《王门庶子》 第一章 逐出家门 宋文远缓缓地睁开双眼,第一眼看到的是一个头发花白、面容枯瘦正在哭泣的妇人。 妇人梳着现代人已经很难再看到的坠马髻,用一根木簪子固定着盘起的头发。 枯瘦的脸上泪痕犹在,虽然已不再年轻,但是依稀间还是能看出妇人年轻时的风韵。 再往四周看去,宋文远看到了一座黑漆已经有些脱落的大门,大门两边石阶上的两尊石狮子彰显着这座院子曾经的富贵。 一阵微风吹过,树叶哗啦啦作响,几片槐花落在宋文远的脸上。 “娘亲!”宋文远脱口而出的话吓了自己一跳,自己怎么会说出如此怪异的称呼。 妇人听到了王文远的呼唤,从哭泣中惊醒,这才注意到宋文远已经醒来。 “我儿可算醒了,你可吓死为娘了!” 记忆的闸门打开,两世的灵魂相融合,让宋文远瞬间明白了自己的处境。他本是二十一世纪的一名白领小废材,在一次陪客户吃饭的过程中,被客户灌多了酒,一命归西。 灵魂穿越到这个时空,侵入了这具昏迷少年的身体,两个人都叫文远,唯一的区别是这具身体姓王。 看着形容憔悴的母亲,苦笑道:“娘亲!我们这是被赶出家门了吗?” 妇人擦了擦眼泪,笑着说道:“我儿无妨就是天大的喜事,我们母子被当家主母赶出家门不算什么,娘这就带你去投奔你岳父家里。” “岳父?”宋文远有些诧异地问道。 妇人点点头道:“没错,你岳父是我广陵城有名的盐商,家财万贯。只要我们母子投奔过去,李家必然会妥善安置我们母子。 我儿只需安心读书备考,只要考中功名,就与他家小娘子成亲,有你岳家的帮衬在仕途上也能少走一些弯路。” 宋文远脑海里出现了未来岳父的样子,岳父姓李名煌,是广陵城有名大盐商,家住城外十里集,是整个集镇上有名的富户。 当初宋文远父亲仕途正盛的时候,李煌为了找到一个靠山,便主动提出以自家嫡女嫁给王家,与王家结亲。 王家自然是不舍得将嫡子配给商人女,从来不受重视的宋文远,便成了两家联姻的纽带。然而王家如今落难,王家老爷被关在刑部大牢还能不能出来都是一个未知数。 如今李家恨不得躲得远远的,哪里愿意招惹王家这个正在漩涡之中的家族。 母亲宋氏只是王家一个普通的丫鬟,做梦都不会想到有一天王老爷会醉酒乱性要了她,就这么一次鱼水之欢便有了宋文远。 在王家,宋氏的地位比受主人宠信的丫鬟都不如,母亲地位低下,连带着宋文远也不受待见,从宋文远记事起,父亲就没给过他好脸。 宋文远的记忆中,他最发憷的事就是给在家的父亲请安,那种渗透进骨子里的漠视感,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从前的宋文远并不明白父亲为何那么讨厌自己,如今两世为人,历经沧桑的宋文远又怎么不明白在父亲眼里,自己就是父亲道德的污点。 一个一向以君子自居之人,竟然干出酒后奸淫丫鬟之事,这对凡事都讲礼的王家老爷来说是莫大的讽刺。 如今我家老爷在京城被关押,被御史弹劾的罪证之一就是拿这件事说事,来证明王老爷的虚伪、沽名钓誉。 而他们母子也是因为这个理由被当家主母逐出了家门,在推搡中,身材瘦弱的宋文远摔倒后,脑袋撞在了门外的一棵大槐树上陷入了昏迷,昏迷中来自后世的灵魂占据了王文远的身体。 两世为人的宋文远,远比宋氏更能看清人心的险恶,就算是现在去岳父家里,多半也不会有什么好结果。 可是这个时候跟母亲说这些,母亲肯定不会相信自己这个十四岁孩子的话,只有走一步算一步,母子二人身无分文,想要活下去,总得先找个谋生的差事,慢慢再图将来。 李煌家并不住在广陵城中,而是在城北十里之外的十里集,那里靠着运河,南来北往客商云集于此,是广陵城外一顶一的繁华之地。 选择住在城外,是为了方便生意来往,盐商需要船只往来调拨食盐,住在城中并不方便处置一些突发事件。 母子二人从未出过王家大门,自然也不知道李煌家在什么位置,走了一个多时辰又累又饿的母子二人终于走到十里集。 一番打听之后,终于来到李家家宅门前,不同于官宦人家的高门大户,李家商贾之家,门头修的很小,大门两边也没有象征身份的石狮子。 看起来灰扑扑地与李煌大商人的身份有些不相衬,这是古代社会的特征,商贾地位低下,四民之末,信奉的都是闷声发大财,财不露白的理念。 宋氏上前叩打门环,一个老苍头打开大门探出头来问道:“谁啊!” 宋氏赶紧上前搭话:“老伯!我们是王家人,是李家的亲家。” “等着!”老苍头撂下一句话,咣当一声关上门,差点夹住了想要向前探身子的宋氏。 宋氏被关在了门外,强忍着泪水,转过身时却是笑容满面地说道:“商贾之家的下人就是缺少礼数,咱书香门第之家不跟他们一般见识,一会儿你岳父就会将我们母子热情地接待进去。” 宋文远相信母亲的话,李煌肯定会很热情地将他们母子接待进去,因为他知道宋氏的怀里有王文远与李三娘的婚书。 只要这份婚书在手,李家小娘子就别想嫁给别人,为了这份婚书,李家也会非常热情地将他们母子二人接进去。 果然,不一会儿工夫李煌便挺着大腹便便的肚子迎了出来,商人的特性让李煌未语人先笑。 “亲家母!下人不懂事,有失远迎还请海涵。” “哪里!是我们母子不请自来失礼了。” “别客气了,文远!快扶着你姨娘进门。” “是!”宋文远露出一副腼腆的笑容,丝毫没有因为李煌的一句姨娘而有什么情绪波动。 母亲见王文远一脸怯懦的样子,有些尴尬地说道:“亲家不要见怪,文远年纪小有点儿内秀。” “无妨!孩子毕竟还小嘛!” 这边说着话,已经到了李家的正房,按理说李家的当家主母这个时候应该出来迎接,然而正房内空无一人,就连丫鬟婆子都看不见一人。 李煌还是一脸的笑容,抬手将宋氏请到客位说道:“亲家母!请坐!” “有劳了!”母亲敛衽行礼,非常拘谨地坐在椅子上,张嘴想要说什么,却又不知该怎么说出口。 宋文远站在母亲身后,低着头借着眼角的余光打量着房子里的陈设,以他两世为人的阅历,知道这间屋子里的任何一件物件,随便拿出去一件都能值百八十两银子。 偷眼看了一眼满脸笑容的李煌,王文远却在李煌的笑容中,看不到一丝的真诚,笑容不达眼底,完全是一副敷衍的笑容。 等了半天也不见有人上茶,李煌似乎有些尴尬地说道:“家里的下人也太不像话了,居然连个倒茶的都没有。” 宋氏虽然不是什么聪明人,也没有什么眼界,但是这样的慢待,她哪里还能感受不到。 泥人还有三分火气,更何况是人,宋氏自然也不例外。这个时候求人收留的话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只能用宋文远的婚事说事。 “我王家的情况如今亲家想必也已知道,今日冒昧前来想与亲家商议一下两个孩子的婚事。” 第二章 退婚 提到婚事,李煌的脸色变了,脸上敷衍的笑容也消失不见。 看着宋氏拘谨的神色,李煌冷笑一声道:“李某尊你一声‘亲家母’,你还真把自己当成李某的‘亲家母’了,李家与王家结亲,即使是议婚事,也该是你王家的家主,亦或者是王家的当家主母出面,李某跟你个下人有什么好说的。” 一句下人让宋氏恨不得有个地缝钻进去,虽然这话李煌说的一点儿错都没有,宋氏身份低微确实没有资格与李家谈论婚事,但是这样当着宋文远的面赤裸裸的羞辱宋氏,着实没把宋氏放在眼里,更是完全没将宋文远这个准女婿当回事。 宋氏本就是一个不受待见的丫鬟,王老爷连个名分都没给过她,在王家也是一个透明的存在,若不是知道他们母子没有任何的威胁,也不想背上一个恶毒的名声,估计早就想办法将他们母子给处置了。 这样的身份地位,与李煌比起来,根本不能对等,被李煌的一番抢白堵的哑口无言。 几次张嘴都没有说出一句话来,最后只能站起身来,万福一礼叹息一声说道:“亲家!是我们母子考虑不周,打扰了。” 见宋氏被压制住,李煌又露出笑容道:“这事也不是李某难为你们母子,你们王家如今什么情况,李某也多少有些耳闻。这时候你家向李某提出成亲是否有些不合时宜?” 宋氏凄惨一笑,再次行礼道:“是妾身考虑不周,这就告辞了!” “宋姨娘且慢!李某有一言,可否愿听?” “亲家有话请明讲!” “王家什么情况你我心知肚明,我们两家的婚事已经不可能继续,若是王家能够放弃婚约,我李家愿意给予一定的补偿。” 李煌图穷匕见,将退婚的话说了出来。退婚这种事无论什么理由,这时候提出来都是落井下石。 只要王家不点头,他这婚就退不了。若是闹得满城风雨,他家的闺女还要不要嫁人了。 这个时候对李家最有利的条件便是趁着宋文远母子落难,多少给点儿钱将婚约解除。 只要将象征婚约的婚书要回来,李家肯定愿意出点儿钱。 而这正是宋文远愿意跟着宋氏来李家的目的,他们母子身无分文,若是不趁着这个机会弄点儿银钱做谋生之资,以母子二人现在的条件,能不能活下来都是未知数。 宋文远担心母亲会出于自尊,选择放弃李家的经济补偿,身无分文的母子二人,拿到这笔补偿银子就是母子二人翻身的唯一机会。 在母亲说话之前,宋文远抢先开口道:“李叔叔!按理说长辈说话不该晚辈插嘴,可这件事事关晚辈的声誉,晚辈不得不说几句话。” 李煌横眼看向宋文远,冷哼一声道:“既然知道自己是晚辈,那还不闭嘴,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成与不成都与你无关。” “李叔叔说的不错,晚辈人微言轻确实没有说话的分量,但是晚辈却可以拖着这婚约不退。只要我家不退婚,你家小娘子也不能另找婆家。 再说晚辈也可以向官府控告,李家悔婚的恶行一旦传开,名声可就彻底臭了。” 李煌看向宋氏冷笑道:“这就是你王家的家教吗?” 宋氏不知儿子心中所想是什么,还以为儿子舍不得放弃这门婚事,想要继续争取成婚。刚想说点什么,却被宋文远拉住她的衣袖,低声在耳边道:“娘亲!这事就由儿子处置吧。” 宋氏这会儿也没了主意,看到儿子主动承担,心里一松闭嘴不再说话。 “李叔叔!我王家的家教再差,也做不出悔婚这种恶事,难怪人说商贾之人皆是见利忘义之徒呢!” 李煌老脸一红,这事李家做的有些下作,上不得台面。 然而李煌也有苦衷,他就是一个商人,趋利避害就是他的本能,王家眼瞅着就要倒霉,他又怎舍得将女儿推进火坑。 “贤侄何苦如此咄咄逼人,我李家就是个小商人,根本不敢沾上官场的是非,一场是非下来,你们王家可能只是伤到皮毛,而我李家有可能就是灰飞烟灭,” 宋文远也理解李煌的选择,设身处地的站在李煌的角度上考虑问题,就是宋文远也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不过你李家既然想要摆脱王家的漩涡,又不想背负骂名,那就只能用钱来买宋文远闭嘴。 眼下他们母子正好需要一笔钱安身立命,能够从李家敲下多少钱,关系到宋文远与母亲之后的日子过得是苦还是甜。 至于什么拿尊严换钱,去他么的,没有钱命都没了,还在乎其他。 “李叔叔!我们这孤儿寡母哪里敢对别人咄咄逼人,无非是自保而已,眼下我们母子被王家逐出家门,身无分文,本来以为还有个岳家可以投奔,哪里想到李叔叔却做了更无情之事。” 李煌被王文远挤兑的更加羞愧难当,悔婚这事说破大天也是李家的不是,这事他是辩无可辩。 “贤侄!老夫知道这事对你不公平,可是老夫真的怕啊!贤侄说吧,只要你愿意退婚,条件尽可提,只要老夫能够做到的一定答应。” “李叔叔!明人不说暗话,我们母子如今落难,想要寻个安身立命之所,既然李叔叔想要退婚,我的要求也不高,补偿给我们母子一个能够住人的铺子外加一千两银子。 这点儿财物对于李叔叔这样的家业来说,不过是九牛一毛,李叔叔不会拒绝吧?” 李煌感觉自己脸上的肉都在蹦蹦乱跳,这小畜生不但没有礼数,还这么狮子大开口。 要知道大周如今一两银子能买三石糙米,江都县的县令一年的俸禄才九十石,换算成银子才三十两。 合着这小畜生一张嘴便要了县太爷三十年的俸禄,也不怕撑死自己个儿。 “贤侄!铺子的事没有问题,你要是要一千贯钞,老夫不会说半个不字。可是你要一千两银子,这不是要老夫的老命吗? 你难道不知道我大周太祖立国之初就颁下圣旨,金银不得在市面流通,市面上只准流通纸钞与铜钱。 若是百八十两银子,老夫还能想办法给你去淘换,一千两你是想要老夫的命呢!” 宋文远这具肉身从小就喜欢读关于律法的书籍,当然知道大周朝是禁止金银流通的,但是由于朝廷不懂经济规律滥发纸钞,原本一贯纸钞朝廷规定兑换一千文铜钱,现在最多能兑换二百五十文。 这个时候民间早已私下里使用银子做为大额交易的货币,大户人家都以囤积银子做为累积财富的手段。 宋文远相信李家拿出一千两银子一点问题都没有,只是李煌商人本色,即使是关乎家族存亡的大事,也会不自觉地讨价还价。 “李叔叔!您要是觉得这一千两多,那晚辈这婚就不退了,您若是不怕我王家连累到你家,让李家家破人亡,您大可不答应。” 李煌捋着胡子沉吟了半晌,咬牙说道:“小子!王家怎么出了你这么个锱铢必较的另类,算你小子狠,老夫应下了,什么时候给老夫婚书?” 第三章 改姓 宋文远可不傻,这会儿若是将婚书交出去,李家拿到婚书之后,反悔不给铺子和银子,那他这趟羞辱不是白受了。 “李叔叔!什么时候将铺子和银子过户给小侄,婚书保证交给李叔叔。如今小侄落魄,自惭形秽,也觉得配不上三娘,这婚事作罢也是情理之中。” 李煌暗自咬牙,心中怀疑这小畜生果真只有十四岁,怎么比老狐狸还奸猾? 既然已经答应,那就痛快点儿给了,不过李煌还是藏了个心眼儿,刚才宋文远要铺子的时候没有指定铺子在哪里,那就不给他广陵城内的铺子。 李家在高邮有一间茶馆,门面是二层的铺面,后面还有个能住人的院子。生意只能算是马马虎虎,一年也就一二十贯铜钱的进项。 当初买这个铺子也只花了一百多贯,与一千两银子比起来算是九牛一毛。 “贤侄!老夫在高邮县城内有一间茶馆,若是贤侄不嫌弃,老夫就把这间茶馆赠予贤侄,如何?” 宋文远想都没想就答应下来,他从来就没想过要留在广陵城内与王家近距离接触,从被王家赶出家门的那一刻起,这辈子宋文远都不打算跟王家有任何关联。 “多谢李叔叔慷慨,我们母子有个安身立命的地方就不错了,哪里还会计较是什么地方!” “既然贤侄没有意见,那贤侄母子今日便在家中歇息一晚,明日一早老夫便安排人去高邮县衙将铺子过户给贤侄。” “多谢李叔叔!” 在李家住了一晚,宋氏几次想要说话,都被宋文远制止。 第二天一早,李家便安排一位管家赶着一辆马车带着宋文远母子奔着高邮而去。 广陵府到高邮县一百二十里,清早出发,大半天的时间便进了高邮县城。 进了高邮城先找到李家的茶馆,将宋氏安顿到茶馆的后院歇息,宋文远跟着管家到县衙办理房契的过户手续。 这种房屋买卖与过户都有专门的牙行负责代理,相当于后世的中介,只要给钱办理的速度很快。 为了不想再与过去有任何的瓜葛,宋文远特意花钱请牙行帮母子二人将户籍落在高邮,在落户籍的时候将姓氏改成了宋。 这一切都看在李家管家的眼里,心中暗自鄙视,一个连祖宗都不认的无耻之徒,自家小娘子不嫁给这样的小人就算对了。 两世为人的宋文远又怎能看不出李家管家的鄙视,对于这种鄙视宋文远丝毫不在意,没有什么比比好好活下去更重要,别人怎么看待自己那是别人的自由。 想要别人尊敬自己,首先要有让人尊敬的本事,用宋文远另一世的说法就是,脸是自己挣得,不是别人给的。 宋文远不想在铺面过户、以及他们母子落户的事情上浪费时间,对给他们办事的六房衙役出手非常大方。 就算是跑腿的衙役宋文远出手都是一两银子,负责办事的户房典吏更是送出去十两银子,这样的散财童子最受衙门欢迎,因此手续办得非常痛快,甚至做为保人的街坊都是户房与牙行帮忙找的人。 看着宋文远花钱如流水一般,李家管家更是气不打一处来,这花的可都是他们李家的钱。 就这么个花法,别说一千两银子,就是一万两也禁不住花啊! 当天手续办齐之后,只要明日拿去二堂找县尊老爷用印后,王文远就正式变成宋文远,成了高邮县十字街东门巷‘庚’字院的住户。 李家管家跟着已经改名的宋文远办完这些过户手续,回到茶馆拿到婚书后,一刻也不愿跟他眼里的无耻之徒多待,连夜赶回了广陵,向李煌汇报宋文远的一切。 宋文远可不管李家怎么看自己,既然老天让他来到这个世界,那就要好好地活下去,活出个人样子。 打发走李家的管家,茶馆的掌柜伙计围了过来,换了新的东家,他们的去留就成了他们最关心的问题。 掌柜的是李家的一个远房本家,仗着自己的身份率先问道:“东家接手茶馆,可有新的章程?” 宋文远暂时还没想好这个铺子到底干什么,他没开过茶馆,不知道这里面的门道。 “明日照常营业,以后干什么,宋某还没有想好,不过你们大可放心,只要你们好好干,宋某保证你们的衣食。” 几人看宋文远不过是个十四五岁的半大小子,多少有些轻视,既然东家没有下逐客令,那么他们就还能在茶馆讨生活。 这个时代可不讲跳槽,无论男女都讲从一而终,基本上都是在一个行业干一辈子。 宋文远也不管他们有什么想法,现在还不是自己立威的时候,立威也需要一个契机。 回到自己和母亲居住的屋子,给母亲请了安,宋氏赶紧拉住他问道:“文远!你是怎么想的,怎么会跟李家要这么多钱,这不是让人将我们母子看成唯利是图的小人了吗?” “娘!昨日没拿到银子,有些话儿子还不方便说,如今钱已经拿到了,儿子就实话跟您说吧。这门亲事根本就成不了,李家是商人,最讲趋利避害,怎么可能让儿女婚事把自己家族拉进漩涡中。 若是我们还在王家,李家可能还有些忌讳,不敢太过分。如今正好我们母子被王家人赶出来,这婚我们不退,李家也会想办法逼我们退。 这钱我们不要,李家也会用在打点官府上,与其便宜了官府,不如便宜了儿子。” 宋氏叹息了一声道:“儿啊!你有了这个污点,以后还怎么考取功名,如何进入仕途?” “娘!儿子就没打算走仕途这条路,为了不与王家有瓜葛,今日在衙门儿子已经将姓氏改成了‘宋’,从此儿子随母姓。” “这怎么可以,你是王家人,若是有一天你爹怪罪下来,娘怎么跟你爹交待。” “这事与他无关,他也不想认儿子这个让他蒙羞的儿子,既然相看两相厌,不如老死不相往来,从此儿子就叫宋文远。” 宋氏泪流满面,一把搂住宋文远哭道:“都是娘的错,若不是娘的身份低微,如何能让我儿连家族都不能回,连祖宗都不能认。” “娘!儿子不稀罕王家的家族,儿子要开创一个属于儿子自己的家族,让后代子孙以儿子为荣。” 第四章 争子 宋氏只是个身份低微的丫鬟,哪里见过什么世面,现在的儿子就是她的主心骨,尽管以她的思想,王家是一棵参天大树,就算是被赶出家门也不能失去王家的庇护。 可是儿子已经做出了决定,她也没有任何的办法,只能默默给儿子祈福。 “儿啊!你若不读书,还这么小能做什么营生?” “娘!您放心,有了这个铺子,至少我们母子的衣食不愁,以后做什么儿子还没想好,不过咱宋家的日子会越来越好。” 宋氏听儿子说宋家,心里感觉美滋滋的,若是儿子开枝散叶,以后她就是宋家的老祖。 第二天起来,收拾停当,在茶馆吃过早餐,宋文远安步当车晃晃悠悠往县衙走去。 刚到县衙门口,就看到一群看热闹的百姓围在县衙门前,人群中两个妇人在争夺一个看起来还不到一岁大的孩子,一名妇人在争夺中一把将孩子抢了过去,另一名妇人心急之下敲响了衙门的鸣冤鼓。 鸣冤鼓可不是随便敲的,鼓声一响,县尊老爷就必须要升堂问案,高邮这样的大县虽然配有县丞、主簿和典史,这些人都替代不了县太爷,只能由他亲自审问。 《大周律》规定,告状必须要有诉状、讼师、以及保人共同作保,若无这些保人,擅自敲响鸣冤鼓,就算是真有冤情也要先打十竹板,以示对破坏秩序的惩戒。这些规矩就是要增加打官司的难度,让百姓尽量不要麻烦官老爷。 国人好凑热闹,有了热闹都想凑过去看个究竟。宋文远也不急着去找户房拿房契,站在人群当中看一看这个时代的官员如何公开审案。 时间不长,在三班衙役的‘威武’声中,县尊老爷迈着四方步从后门进入堂前,款款落座。 “啪!”惊堂木一响,县尊老爷拖着长音的声音传出来:“何人击鼓鸣冤?带上来!” 击鼓的妇人与抢孩子的妇人早已被捕快两班的衙役控制,听到老爷吩咐,立刻押着二人抱着孩子走进大堂。 两个妇人立刻跪地磕头:“民女吴张氏,民女吴周氏叩见青天大老爷!” 宋文远打量了一下高邮知县,只见这位县尊老爷年龄在四十岁上下,颌下留着半尺长的青须,修整的非常整齐,国字脸、浓眉大眼,两眉之间有着很深的法令纹,给人一种不可侵犯的威严感。 这难道就是官威吗?宋文远心中暗想。 只见县尊老爷一拍惊堂木,‘啪’的一声,大堂外百姓嘈杂的声音顿时安静下来。 “你二人谁敲的鼓?” “是民女敲的鼓。”那个自称吴周氏的妇人赶紧答话。 “可有状纸、讼师和保人?” “民女没有!” “既然没有,本县也不能坏了朝廷的规矩,来人!按倒在地给本县打她十记竹板。” 两班衙役立刻上前将妇人按倒在地,就要动手扒妇人的襦裙。 妇人羞愤难当,将头深埋在手臂下,不敢动弹。 县尊老爷皱眉喊道:“且慢!” 衙役停下手,疑惑地看向堂上的老爷。 “本官念你是个妇人,只扒掉外裙,留下亵裤,给你保留一些颜面。” 吴周氏感激地磕头道:“谢大老爷体恤!” 宋文远没想到这古代的官员还有如此人性化的一面,既兼顾了朝廷的律法,也照顾了妇人的尊严,心中不由对这个县太爷生出了几分好感。 没能看到白花花的屁股,看热闹的百姓一阵唏嘘。 得了县尊老爷的吩咐,衙役只扒掉了妇人的襦裙,对着妇人的臀部就是一顿板子。 小时候挨过老师竹板的孩子都知道,竹板打人到底有多疼。更何况是比老师手里的竹板更宽更长的竹板。 十记竹板打下来,板板到肉,声声入耳,妇人被打的惨叫连连。 板子打完,县尊老爷再次问道:“你要状告何人,有何冤屈?” “青天大老爷,民女与吴张氏是妯娌,只因民女丈夫突然亡故,吴张氏与亡夫兄长想要霸占我夫妻的家产,将民女赶出吴家大门。 便将民女的儿子抢去,想以民女无子的理由将民女休掉。那是民女和亡夫唯一的骨肉,民女怎舍得儿子被抢。 便趁着吴张氏不注意,抱着儿子离开吴家,哪知道他们夫妻一路追来,民女一路逃到县衙,在儿子被她们夫妻抢走后,逼不得已敲响了鸣冤鼓。” 妇人的条理很清晰,这个时代敢于跑到衙门告状的女子都是有着非常的勇气。 条案后的县尊老爷,捋着胡子看向另一个妇人问道:“吴周氏状告你抢她的孩子,还要将她赶出吴家,可有此事?” 吴张氏赶紧磕头道:“大老爷明鉴,民妇怎敢抢夺别人的孩子占为己有,分明是民妇自己的孩子。 街坊邻居都可以作证,那是民妇十月怀胎生下的儿子,左邻右舍还进我吴家喝过我儿的满月酒。” 县尊老爷皱着眉头沉思,这种家族内部矛盾非常难缠,一不小心就会让自己的官声受损。 两人都说孩子是自己的,这二人肯定有一个人在说谎,现在最关键的是孩子不会说话,而吴张氏又说邻居可以作证,这么看吴张氏是孩子的母亲几率更大一些。 可是吴周氏又说是丈夫新亡,哥嫂想要霸占她们的家产,使出这样的招数,就是想要赶走她,这种可能性也完全存在。 毕竟是在一个家里,孩子对彼此都熟悉,不存在孩子认生一说,想通过孩子跟谁亲近来判断谁是母亲也有很大的不确定性。 县尊老爷有些头大了,他还是头一次遇到这种一家人争夺孩子的案子,为了验证吴张氏的话,县尊老爷特意将吴家左邻右舍的邻居传过来挨个询问,得到的答案都证明了吴张氏没有说谎。 而问到吴周氏的孩子的时候,邻居们却纷纷摇头,表示并没听说吴周氏生孩子。 邻居的证词对吴周氏非常不利,就连堂外的百姓也已经趋向于吴张氏是孩子的母亲。 身为官员的一丝敏锐让县尊老爷觉得这事没那么简单,自己不能轻易下结论,看着有些无助的吴周氏,县尊老爷问道:“吴周氏!你还何话说?” “青天大老爷明鉴,亡夫一直在外行商,我儿出生以及满月的时候,亡夫都不在家,也没有人帮着民女操持人情往来。 民女常年独居在家,不敢给丈夫招惹麻烦,因此很少出门,对左右高邻也不熟悉,民女生产也没有惊动外人,左右高邻不知道也情有可原。 可是孩子确实是民女与亡夫的亲骨肉,就算民女不要吴家的财产也不能放弃亡夫的亲骨肉。” 第五章 案中案(上) 宋文远在大堂外听着吴周氏的讲述,脑海中出现了一段历史奇案的画面,心中已经有了一个大致的判断,宋文远本身并不懂律法,不过这具肉身的原主却痴迷于律法,将大量的时间都用于对《大周律》的研究。 而宋文远虽然不懂律法,但是却比这个时代的任何人都多了几百年的见识,这是宋文远的优势,也是他在这个时空立足的根本。 在宋文远已经看出这个案子的端倪的时候,堂上的县尊却陷入了两难的境地,似乎两个妇人说的都有道理,尤其是吴张氏更是有邻居作证,孩子到底是谁的呢? 大堂上县尊老爷不说话,其他人也不敢说话,陷入了沉默当中,堂外的百姓的议论声起,多半的百姓都倾向于孩子是吴张氏的。 眼看着百姓的舆论开始逐渐倒向了吴张氏这边,县尊老爷也渐渐趋向于将孩子判给吴张氏,宋文远急了,这么做岂不是害了一个无辜的女子,同时还害了一个无辜的孩子。 “县尊老爷!草民有一个办法能够证明谁是孩子的亲生母亲,可否让草民一试?” 堂内堂外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宋文远的身上,只见说话的竟然是个半大孩子,有好心之人赶紧劝说道:“小孩子不要胡闹,免得沾惹上麻烦!” 宋文远冲着劝说之人拱手致谢,却依然坚定地看向高邮知县。 高邮知县打量了一番宋文远问了一句跟案子无关的话:“小哥儿读过书?” “草民自幼喜欢读律书,熟读我《大周律》,不敢说精通,一般的案子还难不倒草民。” “老夫最喜提携后辈,你若真有才华,老夫不介意向上官举荐于你,不过你得证明你的才华。” 老狐狸不愧是老狐狸,一句话就把求人帮忙变成了提携后辈的考验。 宋文远也不在意县尊的文字游戏,直接问道:“可否让草民一试?” “兼听则明,也罢,本官就让你试一试。” 得到县尊的允许,宋文远踏步进入大堂,站在两个妇人的前面说道:“两位大嫂听好了,宋某接下来问的每一句话都会做为证据记录在案,两位不得有半句假话,明白吗?” “奴家明白!” “奴家不敢有半句虚言!” “首先我要问的是吴周氏,你丈夫是什么时候死的,是怎么死的?” “奴家丈夫是个行商,这些年一直都在外面行商做买卖,今年过完年元宵节后便离家行商,离家之前跟奴家说:‘这些年行商也存了一些银钱,这次行商回来之后便不打算再往外跑,将挣来的银钱在城里买个铺子,做个坐商。’ 可是十天前有人在村子前的河里发现了我丈夫的尸体,哥嫂都认为我丈夫是失足落水淹死的,奴家丈夫是奴家这个不祥之人克死的。 还说为了不让奴家克死儿子,儿子要让他们夫妻抚养,强行从奴家手里将我儿带走。等奴家反应过来,找他们夫妻要孩子,他们夫妻却说孩子是他们的,还污蔑奴家根本就没生孩子。 奴家一气之下,趁他们夫妻不注意,抱起孩子逃了出来,被他们夫妻一路追赶,便追到了县衙。” “你丈夫溺水而亡可有报官,可有经过仵作验尸?” “兄嫂说我丈夫是横死,要赶紧掩埋,不然会祸及家人,将尸体打捞起来便草草找了个地方将奴家丈夫掩埋,甚至都不允许奴家丈夫葬入祖坟。” “宋某问的是可有报官,可有仵作验尸?” “没有报官,也没有仵作验尸!” “吴张氏,吴周氏说的可有不实之处?” “这贱人信口胡说,分明是她克死了我家叔叔,乡邻都认为我家叔叔是横死,要尽快入土为安,这贱人觉得没了我家叔叔这座靠山,以后在我吴家就不能作威作福,便想出了要抢夺我儿为质,能够继续留在我吴家,让我夫妻养着她。” 宋文远故意手托着下巴,来回走了几步,为难地说道:“有道是‘清官难断家务事’,你二人说的都有些道理,宋某也无法判断。 这样吧,我把孩子抱过来,当着堂上的县尊,以及堂下的衙役,还有堂外乡亲的面,你们二人公平争夺,谁抢到孩子,这孩子就是谁的,抢不到就不要再争夺孩子的抚养权,如何?” 吴周氏犹豫不决,吴张氏却不加思考地回道:“奴家愿意!” 堂上的县尊招手将宋文远叫过去,低声问道:“小友,你这是何意?” 宋文远凑到县尊跟前低声嘀咕了几句,县尊的脸色变了变,有些欲言又止,最后还是将到嘴边的话咽了下去。 宋文远转身再次问道:“吴周氏,你可愿意?” “奴家试试!”吴周氏的脸上写满了悲愤。 宋文远故意装作看不到吴周氏的表情,从衙役手中接过婴儿,让两个妇人各站一边,站在宋文远的两边。 “开始!” 宋文远的话音刚落下,吴张氏就像一只母夜叉般扑向宋文远手里的孩子。 吴张氏两手一伸便死死掐住了孩子的双臂,孩子吃痛之下开始大哭。吴周氏也踌躇着上前搂住了孩子的两条腿,却不敢使劲拽。 吴张氏一把便将孩子使劲儿扯到了自己的怀里,吴周氏只是象征性的拉扯了一下,孩子便落到了吴张氏的手中。 吴张氏一把捂住孩子啼哭的嘴,得意地问道:“大老爷!孩子民妇抢到了,这案子能结了吧?” 堂内堂外都看清了两个人的动作,听到吴张氏的问话,一片哗然。 这个时候孩子是谁的,已经一目了然,不过想要确认孩子是谁的,还需要堂上的县尊进行判决。 “吴周氏!本官问你,为何在争夺孩子的时候,你不尽力争夺,将孩子拱手让给了吴张氏,难道这孩子不是你的吗?” “回青天大老爷,我儿那么幼小,身娇肉嫩,若是我二人用力撕扯,肯定会伤了我儿,当娘的哪里舍得伤了自己的孩子。 既然嫂嫂这么想要我儿,那就给了她吧,只要她能善待我儿。” 说罢,吴周氏颜面失声痛哭。 县尊老爷一拍惊堂木,‘啪’响声过后大声说道:“来人,将吴张氏夫妻给本官拿下!” 第六章 案中案(下) 大堂外等待的吴张氏丈夫刚想逃走,便被愤怒的百姓的围住,这种抢别人孩子的恶事,实在是可恶至极。 衙役捕快第一次体会到了什么叫做民心所向,不费吹灰之力便将吴家的男人捉住。 夫妻俩估计做梦都没有想到,自以为天衣无缝的计划,会以这种方式被人拆穿。 县尊老爷拍着惊堂木冷笑着问道:“你们夫妻可真的是丧尽天良啊,为了财产竟然做出抢夺兄弟子嗣,赶走兄弟媳妇之事。 可惜啊!机关算尽太聪明,害人终究是害己,根据《大周律》定义,你们这种行为已经属于拐卖人口、霸占财产的范畴。 念你们都是一家人,本官也不能不近人情,你们夫妻......” “县尊老爷且慢!” “宋小友,可还有什么话要说?” “县尊老爷,这个案子还有一个疑点,那就是吴周氏的丈夫到底是死于意外,还是死于谋杀。若是死于意外,这夫妻只是见钱眼开,临时起意,可以轻判。 若是吴周氏的丈夫是死于谋杀,那这个案子的性质可就变了,这就是为了财产的蓄意谋杀嫁祸案。 因此草民认为,必须要调查清楚吴周氏丈夫的死因。” “吴周氏的丈夫不是死于溺水吗,这里面难道还有其他的隐情?” “有没有隐情,草民不知道,不过开棺验尸查一查便清楚了。” “这死人还能说话不成,他还能告诉你他是怎么死的?” “县尊老爷,死人当然不会说话,不过死人的一些细节却能证明出死人的死因。” 县尊老爷沉吟了片刻看向吴周氏问道:“吴周氏!你丈夫死了有几日了?” “从发现亡夫的尸体距今日已经有十日。” 县尊老爷皱眉对宋文远说道:“宋小友,本官丝毫不怀疑你的推断能力,但是这人已经死了十天,如今又是五月,人可能已经开始腐烂,你真能看出什么问题吗?” “草民别的不敢保证,这人是死了以后落水的,还是活着被水淹死的,草民一定能分辨的出来。” 县尊老爷看向吴周氏问道:“你可愿意惊动亡夫的亡灵,开棺验尸?” “只要能查清我丈夫是怎么死的,就是要民女的命,民女都愿意,民女愿意开棺验尸。” 县尊老爷也不称本官了,一拍桌子站起来说道:“徐某今天就陪你这小友疯一把,来人立刻动身前往埋尸地开棺验尸。” 很快一顶官轿停在了大堂门前,徐县尊迈着官步坐进官轿,招手让宋文远过来说道:“小友!挤一挤跟本官坐一起走。” 宋文远连连摆手道:“草民还年轻,在旁边跟着走就行。” 对于宋文远的知进退,徐知县很满意,也不再客气,吩咐一声起轿,官轿在三班衙役的开路下,向城外走去。 自然有认识路的百姓引路,官轿后面跟着一群看热闹的百姓,都想看一看这难得一见的开棺验尸的场面。 更何况主持这一场面的还是个十来岁的半大孩子,这一场看完,大半年都有了吹牛打屁的谈资。 路上徐知县撩开轿帘探着头问道:“小友是我高邮人吗?高邮的少年才俊,本官不敢说是都认识,不过至少能认识大半,小友却比较面生。” “不瞒县尊老爷,草民本是江都县(江都是广陵附郭县)人,只因母亲是家中丫鬟,被当家主母赶出家门,走投无路才来到高邮安身立命。” 徐知县想了一下广陵府的大户人家,姓宋的可不多,一时半会儿也没想到一个,便开口问道:“令尊怎么称呼?” “草民没有父亲,草民随母姓!” “这天下哪有没有父母的子女,子不言父过,这一点小友有些冒失了。”徐知县皱眉说道。 宋文远叹息一声说道:“不是草民不认,是人家根本不愿认草民,甚至认为丢官下狱都是草民害的。 御史攻击他的一条罪状就是沽名钓誉,酒后失德,草民便是他酒后失德的意外。” 徐知县一下明白了宋文远是谁家的子弟了,他总感觉宋文远的眉眼有点熟悉,原来竟是故人之子。 “小友家姓王,令尊是当朝礼部主事王真长(尊素)吧?” 宋文远点点头,没有说话。 “小子!怨气不小啊,父子之间有什么解不开的仇,你父亲也是暂时受挫,天子圣明怎会让你父亲一直蒙尘。 老夫与令尊是同年,由老夫做个中人,给你们父子做个和事佬如何?” 宋文远正想着怎么委婉地拒绝,前面领路的百姓通报说已经到了地方。 吴周氏的丈夫被埋在一处乱葬岗上,横死之人连进祖坟的资格都没有了,这也不是谁定的歪理。 在百姓的指引下,衙役们开始挖掘坟堆上的泥土,刚埋下几天,泥土还没有压实,很好挖掘。 不到一盏茶的时间,尸体便被挖了出来,不知是事出仓促,还是有意为之,尸体只是找了一领草席胡乱地裹起来便埋了下去。 没有现代法医技术的加持已经无法判定死尸的死亡时间,但是根据尸体爬满的尸虫和散发出来阵阵尸臭,便能推断出死亡时间不短了。 宋文远请衙役在附近的河里打过来一桶清水,自己则用两团布条堵住鼻子,又从衣服下摆撕下一块布蒙住脸,尽量不让尸臭味传进鼻子里。 这种臭味简直让人难以接受,不是一般人能够承受住的。 好在面部还没有开始腐烂,在用清水洗干净死尸的面部后,宋文远用一根细木棍顶着一团棉花伸进了死尸的鼻腔,直到穿透鼻腔与气管之间的连接软骨。 感觉差不多了,才小心翼翼地将裹着棉花的细木棍退了出来,宋文远看了一眼一点儿泥沙都没有的棉花,心中已是了然。 拿着木棍来到躲得远远的徐知县面前说道:“县尊老爷,草民已经断定死者是死后被推进河里的。” “你是如何断定的?” “县尊老爷!人死之后,正常情况下七窍都会闭合,也就是说死后没有人为故意诱导的情况下,死者鼻腔内部不会有泥沙。 反之,若是死者是溺水而亡,在死前必定会喝进大量含有泥沙的河水,这些泥沙不可避免地因为呛水进入鼻腔内部。 而这具尸体的鼻腔内没有一粒沙子,很明显不符合溺亡的表现,若是县尊不信,也可以切开死尸的胃部,若是溺水而亡,死尸的胃里肯定含有大量泥沙,反之则没有。” 第七章 拉近关系 徐知县频频点头,宋文远解释的有理有据,让人不得不服。 眼下死尸他杀已经确定,那么谁才是凶手呢? “小友觉得凶手会是谁?又是怎么杀死的死者?” “县尊老爷!草民刚才在检测死尸是否溺水而亡的时候,顺便查看了一下死者的颈部,发现了明显的被人勒过的痕迹。 至于是用什么勒住的,还是请仵作验一验,这方面仵作的经验比草民更丰富。” 这话宋文远并没有谦虚,在验伤方面,仵作的经验远比他这个半吊子丰富的多。 “小子!你觉得凶手会是谁?” 宋文远摇摇头道:“县尊老爷,草民不知,眼下的证据吴张氏夫妻嫌疑最大,但是却没有足够的证据支撑。” “若是用刑,本官就不信三木之下,还有撬不开的嘴。” “县尊老爷,屈打成招的供词最不牢靠,也容易造成冤案,铁案需要足够的证据指证。” 两人说话的工夫,仵作已经将尸体仔细查验了一遍,走过来给徐知县行了个礼说道:“老爷!确实是他杀,根据小人的经验判断,死者是被人用钝物击中后脑,然后又使用拇指粗细的麻绳将其勒死。 死者脑后有明显被钝物击打的伤痕,小人猜测是木棍之类的硬木所击打。” 徐知县点点头道:“刘仵作,你在死者身上可有发现嫌犯留下的痕迹?” “回老爷!死者死后经过河水浸泡,又埋到土里这么长时间,什么痕迹都抹平了,现在唯一能证明的就是死者死于他杀。” 徐知县叹息一声,知道在死者身上已经无法找到任何线索,只能挥手命人将尸体重新掩埋,并让衙役将吴周氏母子护送回家。 在吴周氏走之前,被宋文远拦住,说道:“大嫂请留步,宋某还有几句话想问大嫂。” 吴周氏感念宋文远帮他夺回孩子,证明了自己的清白,对宋文远心存感激,见宋文远问话,赶紧万福行礼道:“宋公子有什么话请直言,只要奴家知道的,绝不隐瞒。” 宋文远给徐知县使了个眼色,徐知县会意,吩咐衙役将人群隔开距离,确保与吴周氏的谈话不被不相干的人听去。 “吴家大嫂,你丈夫离家之时身上可有什么信物?也就是你能一眼就认出的东西,这个东西在你丈夫死后可有出现过?” 吴周氏想了想说道:“奴家丈夫离家之时除了带了一些用于行商的本金之外,身上能够证明身份的东西就是奴家给丈夫绣的荷包。” “大嫂能详细说说这个荷包的样子吗?比如用的什么材料,荷包的样式是什么样子的?” “回宋公子,奴家绣的荷包的料子用的是湖绸,正面选用的五色丝线绣的鸳鸯戏水,背面是奴家的小字,外人就算见了也不知其意。” 宋文远眼前一亮,连忙问道:“冒昧问一句,大嫂的小字是什么?” 吴周氏低头声若蚊音般吐出两个字——“婉容” “多谢大嫂相告,这是一个重要线索,大嫂先回家等待官府的调查,宋某相信不会让你丈夫冤死。” 吴周氏再次万福行礼,向徐知县与宋文远道谢。 打发走吴周氏,宋文远正想告辞回家,却被徐知县留住,说道:“小子!案子是你一步步捅大的,别想着这么一走了之。跟老夫回去,协助老夫审理此案。” 宋文远不乐意了,一脸不情愿地说道:“县尊老爷!草民不过是帮个忙,怎么还被您抓了劳工!” 徐知县抬手制止住宋文远的牢骚,笑道:“谁让你小子管了这摊子事,你小子也别不识抬举,这个案子办好了,你小子的名声可就出去了,对你将来可有莫大的好处。” 宋文远当然知道这件事的好处,当然最大的好处是徐知县的,破获如此奇案,不但能够受到上官的青睐,而且还能在百姓中间赢得巨大的声望。 有了这层声望,在任期结束时的考核上,会加分不少,升迁那就是板上钉钉之事。 “小子恭敬不如从命,不过天色已晚,若不归家,家母会很担心。” “这不是问题,老夫差个衙役给你母亲报个信,告诉她你被老夫留下了。” “这样也好,草民就跟县尊老爷回去,协助县尊将案子审理清楚。” 一行人回到县衙,宋文远先找到户房将房契拿过来找徐知县将印盖上,房契到手东门巷的房子才真正属于他。 看着宋文远一脸财迷地将房契收进怀里,徐知县心中默默埋怨了一遍王真长,这么好个儿子你竟然不好好培养,将儿子培养成一身铜臭气,想必在家中也是穷怕了。 “文远!” “草民在!” “老夫与你父是同年,是你的长辈,老夫视你为子侄,在老夫面前就不要张口闭口的草民了,到了高邮可有什么打算?” “是!小侄初来乍到,还没有想好要做什么,暂时接手原东家的这家茶馆,慢慢再想其他营生。” 宋文远也不傻,徐知县既然愿意拉近关系,自己又何乐而不为,反正一段时间内,自己都要在高邮生活,有这么个靠山靠着也能少很多的麻烦。 “你王家是耕读传家的书香门第,怎能去操持商贾贱业。” “小侄姓宋!” “文远!老夫知道你的委屈,不过即便你再委屈,也无法改变你的出身,想要进入仕途,这三代必须要清楚明白,这是你摆脱不了的。 终究你要与真长兄和解,既然真长兄忽视了你,那就做出一番事业,证明给他看,让他后悔对你的忽视。” “徐叔叔!从小侄被赶出家门的那一刻起,便与王家没有任何的关系,王家是好是坏都与小侄无关。 小侄也没有进入仕途之心,只要能够奉养母亲、衣食无忧小侄就知足了。” “愚蠢!你以为商贾没有靠山能够经营下去吗?商贾四民之末,就算你善于经营,能把生意做大,一个芝麻绿豆一样的小官就能让你家破人亡。 别忘了破家的县令、灭门的府尹可不是随便说说的,你当士绅大户削尖脑袋读书只是为了升官发财吗?” 第八章 刑名师爷 徐知县的话宋文远听得很认真,知道这是人家的肺腑之言,能够跟他说这样的话,一半是因为看中了他的才能,还有一半是因为那个并不待见自己的父亲。 宋文远非常不愿意承那个所谓父亲的情,可是在这个宗族为纽带的社会里,哪有那么容易摆脱宗族的影响。 可是做为一个拥有现代灵魂,有着公民意识的现代人,怎么可能忍受的了这样的屈辱,宋文远做不到人家打了自己的左脸,还要把右脸贴上去让人家打。 因此对于徐知县的好意,宋文远还是婉言拒绝了,至于以后会不会与王家和解,那要看王家日后的作为是否值得原谅。 绕过宋文远家族问题这个小插曲后,徐知县说到了正事。 “贤侄对这个案子可有审理的头绪?” 宋文远在吴周氏确定了没有看到她亲手绣的荷包之后,便有了从荷包入手进行深入审理的想法。 不同于后世的物资宽裕,大周立国不到五十年,眼下是第二代君主君临天下,天下承平不久百姓普遍并不富裕。 “徐叔叔!首先我们要确定的是吴张氏夫妻有没有杀人,这一点只要对他们夫妻二人分开审讯,再辅以一些手段不难查证。 无非是两种可能,一种是吴张氏夫妻发现吴周氏的男人的时候,人已经死了,他们是看到兄弟死了,临时起意想要霸占兄弟的财产。 另一种是从头到尾都是他们夫妻策划的,只为了顺利拿到兄弟的财产。 若是后一种倒是容易了,只要将案子审理清楚便能结案,若是前一种,既然吴张氏夫妻不是凶手,那凶手又是谁,他们夫妻是否知晓。 吴张氏夫妻若是不知道凶手是谁,那又如何追查凶手?” 徐知县沉吟片刻,沉声说道:“为避免夜长梦多,我们必须连夜提审吴张氏夫妻,如何审理,贤侄可有好办法?” 宋文远靠近徐知县,低声耳语了一番。徐知县听完之后,哈哈大笑道:“贤侄啊贤侄,嫌犯落在你的手里也算是流年不利,就这么办了。 从现在开始,你便是老夫的刑名师爷,今晚的审讯便由你主导审理,老夫给你从旁协助。” 宋文远半开玩笑地问道:“徐叔叔!这刑名师爷可有俸禄?没有俸禄小侄可不干!” “小小年纪钻到钱眼儿里了,还有什么比声望更重要,有老夫在还能饿着母子不成!” 宋文远很无所谓地耸耸肩做出一个让徐知县看不懂的动作,随后咧嘴一笑,露出两排洁白的牙齿。 “徐叔叔!钱是好东西,有道是一文钱没有逼到英雄汉。只要是正道来的钱,小侄不觉得挣钱有什么丢人的。” 徐知县被噎了个半死,若不是看在这小子有几分才华的份儿上,差点将这小子给轰出去。 当然这种想法只在脑子里一闪而过,自古有才华者脾气都怪异,徐某人虽不是什么大人物,但这点儿雅量还是有的。 一时半会儿也改变不了这小子多年养成的习惯,只能通过言传身教,慢慢影响。现在最当紧的是将这个案子审理出来,若是将这样一个奇案办得人人称赞,那将是他徐某人最能拿得出手的政绩。 城楼上的钟鼓已经响过两遍,已经过了二更天,黑暗中的牢房突然亮起了忽明忽暗的亮光,正浑浑噩噩地坐在牢房的稻草上暗自神伤的吴张氏,一个身影飘过来,用一种阴冷的声音叫道:“嫂嫂!你好狠的心,为何要害我?” 吴张氏毛骨悚然,慌忙看向其他牢房,只见其他牢房里的犯人已经睡着,丝毫没有注意到眼前的景象。 她偷偷瞄了一眼那个身影一眼,就不敢再看,这个身影她是无比的熟悉,除了那个死鬼还能有谁。 方寸大乱的吴张氏跪倒在地连连磕头求饶道:“叔叔!冤有头、债有主,奴家没有害你啊!” “你没有害我,我怎么会死,别以为我不知道是谁用棍子敲晕我的,你等着吧,我会一个个找你们索命的。” 吴张氏两眼一翻晕了过去,等到她再次醒来,已经身处一处黑洞洞的地方,只有她的目光所及的地方,架着一口大锅,锅底下是燃烧的干柴。 两个面目狰狞的差役,戴着高高的帽子,正在看守着大锅。 这时黑暗中传来一个声音:“吴张氏!老实交代,你的小叔子是怎么死的?” 趴在地上的吴张氏,下体一热,一股热流流出,顺着声音的方向看去,只看到了重重的黑暗。 极度的恐惧让吴张氏已经顾不上思考,脱口而出说道:“大老爷!人不是奴家杀的,是我家男人动手杀的。” “休得胡说,死者与你丈夫是亲兄弟,怎么能下得去手,分明是你伙同外人下的手。” 求生的欲望让吴张氏不敢错过任何为自己辩解的机会,听到那个声音质疑,赶紧解释道:“大老爷!奴家一个妇道人家哪里有这么多的心思。 是奴家那个挨千刀的男人在外面鬼混,跟人赌钱输了不少的钱,正愁着不知该如何是好的时候,正巧我家叔叔在外行商归来。 我家男人与他一起的另一个赌徒心生歹念,便想着悄悄缀上叔叔打闷棍,夺了他的钱财用于偿还赌资。 两人得手后,本想将人丢弃在路边自生自灭,可是那个赌徒却临时变卦,认为是他下手将人打晕,想要独吞抢来的钱财。 我家男人怎会甘心,两人一番争执下,那人给我家男人出了一个主意,由他下手将叔叔勒死,丢进河里造成溺死的假象。 然后由他到我家报信,将叔叔死于意外坐实,在叔叔死后我们夫妻便利用弟妹从不出门,外人也不知道她已经生子,将孩子骗过来,再用克夫的名义将她赶走,叔叔的家产便顺理成章成了我家的财产。 本来天衣无缝的计划,却被那个小公子给识破,奴家听信了我家男人的鬼话,酿成了大错,真真是悔不当初啊!” 第九章 登堂入室 一墙之隔的室内,徐知县与宋文远相对而坐,堂下还跪着一个被五花大绑,堵住了嘴不能发出任何声音的男人。 男人嘴里的破布被拽了出来,宋文远玩味地问道:“吴大!你现在可有什么话说?” 男人倒也硬气,梗着脖子说道:“既然事情已经败露,草民无话可说,恨只恨妇人头发长见识短,不该让其参与这些要命之事。” 徐知县冷笑一声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那可是你一奶同胞的兄弟,你竟然能下得去如此狠手,你连畜生都不如。” “草民原本也没想要了兄弟的命,也是在看到兄弟归来,恰巧赌债缠身,才起了歹意。缀着俺兄弟在没人的四外没人的地方,黄胜抽冷子一棍子将俺兄弟打晕,将俺兄弟身上的钱财全部夺走。 那孙子却不愿与俺平分财货,还威胁俺若是报官俺也一样吃官司。俺眼瞎竟然认了这么个心黑手狠的朋友,可惜却没有卖后悔药的。 后面的主意都是黄胜出的,凭着俺这点儿能耐,也想不出这么天衣无缝的计划。” 徐知县皱着眉听完吴大的话,心里升起一个疑问,那就是白天的时候,邻居们可都证实过吴张氏也生了一个儿子。 这个儿子现在在哪里,不会这两口子为了钱财将自己的儿子也弄死了,想到这里徐知县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你儿子呢?” 吴大有些诧异,抬头看向徐知县,不过还是老实回道:“在偷梁换柱的计划实施之前,俺儿子就被悄悄送到俺浑家的娘家,现在还在她娘家由俺岳母带着。” 徐知县松了一口气,若是这个孩子也被弄死,这桩泯灭人性的案子可就太大了,弄不好自己都要吃挂落,少不了一个教化无功的罪名。 在审问出黄胜的住处之后,三班衙役连夜出发,在天亮之前包围了黄胜家的院子,将还在熟睡的黄胜抓捕归案。 在抓住黄胜之后,争子案引发的案中案终于全部审结,这个案子让人看到了人性中的丑恶,为了争利,就算是兄弟都能成为牺牲品。 忙了一夜,将案子审结,陪着徐知县吃了一顿早餐,宋文远便告辞回了茶馆。 回到茶馆,好好地睡了一觉,将这一夜没有合眼的觉给补回来。 下午刚睡醒,还没来得及吃饭,就有县衙的衙役过来请他去县衙,县尊老爷要召见他。 宋氏看到儿子刚到高邮就认识了县尊老爷,还被奉为上宾,心中很是替儿子高兴。 这个时代,只有与官府攀上关系,做什么事才能无往而不利。 与宋氏的高兴不同,宋文远却有些不耐烦,心中吐槽,你老徐又不是大姑娘,老子又不是跟你谈恋爱,用得着离开一会儿就叫过去吗? 看着儿子磨磨蹭蹭,一点儿都不着急的样子,宋氏着急地说道:“儿啊!可不能让县尊老爷久等,县尊老爷能够抬举你,是你的福气,可不能身在福中不知福。” 面对母亲,宋文远又能说什么,只能顺着母亲的意思,收拾停当跟着衙役前往县衙。 衙役走到大堂门口便停住脚步示意宋文远自己进去,二堂与后院那是县衙后堂,衙役没有得到允许不能随便进出。 这就是森严的等级制度,从上到下方方面面,处处都透着等级。 进了二堂,徐知县已经在二堂等着他,看到宋文远进来,还没等宋文远行礼,便起身招呼他跟着徐知县进了后院。 穿过月亮门,进了后院的正堂,门口两位女子正站在门口迎接。年长的与徐知县年龄仿佛,年幼的看起来与宋文远的年龄差不多。 徐知县给宋文远介绍道:“这是内子,她身边的是小女玲珑,与你年龄相仿,从小被老夫惯坏了,没点儿规矩,有什么失礼的地方,贤侄勿要见怪。” 宋文远有些吃惊,结合两世的记忆,他怎么可能不清楚,老徐能够带着他进入后宅拜见家眷,那是将他当成了子侄对待。 “小侄拜见婶娘,见过小娘子!” 徐家夫人笑吟吟地虚扶起宋文远道:“今日听老爷说起贤侄,乃是同年之子,以后可要常来往,不要见外。” “谢婶娘!小侄以后少不了叨扰婶娘。” “行了!你们爷俩说会儿话,老身去给你们准备酒菜。” 说完徐夫人拉起那小娘子从后门离开,那小娘子在出门之前还冲着宋文远扮了个鬼脸。 宋文远有些莫名其妙,自己好像不认识这孩子吧。 徐知县看在眼里,苦笑着说道:“白天老夫与她们娘俩讲了你装神弄鬼审案的过程,小女很是好奇,想要当面问问贤侄是怎么想到这个点子的!” 宋文远笑了,没想到老徐还是个八卦的性格,喜欢跟妻女讲一些前堂的趣事,更没想到老徐家的千金还是个灵异爱好者。 要不要以后多给她讲点儿什么《聂小倩》、《画皮》之类的小故事,宋文远如是想到。 “徐叔叔!这审案其实就是个心理博弈的过程,但凡是犯罪之人,心中都有几分心虚,尤其是心理素质更差一些的女人。 小侄正是利用人性的这一弱点进行针对性布局,再借助黑暗对人产生的恐惧,心里有鬼的人自然是怕见到鬼的。” 徐知县捋着胡须微笑着点头道:“这番话若不是老夫亲眼所见,真不敢相信是出自一个十四五岁的孩子之口。 王真长真是暴殄天物,有这么好的一个儿子却不知道珍惜,老夫倒是很期待看到他低头的那一刻。” 听徐知县又提到王尊素,宋文远识趣地闭上了嘴,以无声来证明自己的不满,无论是什么原因,自己这个做儿子的都不能出言诋毁父亲,这就是这个时代狗屁的孝道。 徐知县当然知道宋文远心中的恨意,不过他还是愿意当这个和事佬,一是徐知县非常欣赏宋文远所展现出来的才华,这样的少年英才,若是因为与家族反目,蹉跎一生,实在是太可惜了。 还有一点是徐知县不能说出口的,那就是徐知县两个儿子都不是读书的材料,只能留在家乡守在祖产度日。 若是与宋文远结下善缘,甚至能成为他的女婿,以后也能照拂徐家一番。 第十章 殊途同归 陪着徐知县吃了一顿简单的便饭,饭后丫鬟送上茶水,徐知县将通政司刚刚送来的邸报递给宋文远道:“看看这个吧!” 接过邸报,宋文远眼前一亮,这可是个好东西,这是寻常人根本看不到的朝廷大政,有了这邸报,宋文远便能随时了解朝廷的动向,将来做什么事都能未雨绸缪。 徐知县见宋文远没有看到正地方,便指着邸报上的一个版块说道:“看这里!” 顺着徐知县手指的方向,宋文远一眼就看到了一个豆腐块大小的文字,上面写着“上谕:‘礼部主事王尊素贬为庶民,即日离京返回原籍居住。’” 这么一行小字标志着王家的危机彻底解除,虽然说官职丢了,但是功名还在,只要功名还在,王尊素随时都有可能被起复。 同时王家也依然是有影响力的地方士绅,王家大院外的进士及第牌楼依然彰显着王家的身份地位。 宋文远知道徐知县让他看邸报上的这条消息的用意,无非是想告诉他王家不会倒,他不必像避瘟神一般避着王家。 对于宋文远来说,他看重的是亲情,而不是利益关系,凭着他两世的记忆,想要出人头地并不难,可是只有危难之际才能看出谁才是那个真心对待你的人。 王家人的嘴脸已经证明了他们根本就不在乎宋文远母子的死活,或许王尊素有些无辜,因为他并不知道王家如今做的这一切。 然而事实上,没有王尊素的漠视,王家人也不敢如此对待宋文远母子,先有王尊素漠不关心这个因,才有王家人将宋文远母子赶走这个果。 徐知县见宋文远看到邸报上的消息半天没有说话,以为这条消息触动了他的内心,轻咳一声道:“过些日子你父亲应该就能归家,老夫给真长兄写封信告知你在老夫这里,免得你父亲发现你离家后牵挂于你。” 宋文远组织了一下语言说道:“徐叔叔!王家如何与小侄无关,王老爷平安归来是王家的喜事,小侄表示恭喜。 其他事与宋家没有任何关系,宋家不欠王家什么,也不想与王家有任何的瓜葛。” “你这又是何苦,没有王家的作保,贤侄连考场都进不了,如何能够考取功名,没有功名岂不是白白荒废了贤侄一身的才华。” 宋文远微微一笑:“徐叔叔!小侄有几斤几两自己很清楚,科考对于小侄来说根本过不了,小侄从小就不喜四书五经,反而更偏爱一些律法、天文、数术的杂书。 偏偏这些东西在读书人眼里都是没有任何用处的邪门歪道,读这些东西就是不务正业,因此小侄这辈子都无缘官场。” 徐知县信了宋文远的话,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年能够熟稔律法,精通刑律,更能用巧思怪着破获奇案,这些东西不是天生就有的能力,肯定是在背后下了很大的工夫。 “贤侄!不入仕途,无人庇护就算我大周对商贾有很大的包容,没有背景的商贾依然会成为权贵的口中食。 你是个聪明人,这一点不会想不到,眼下除了科考这条路还有其他更方便进入仕途的路子吗?” “徐叔叔说的是,商贾不能独立于权力之外,需要寻找一个权力做靠山,小侄自己不参与科考,不代表小侄不会去培养自己的官场代理人。 只要有钱,完全可以资助一些贫寒的读书种子,将这些读书种子培养起来,在朝中自然有了我们的代言人。” “你能想到的,你以为朝廷想不到吗?实话告诉你,就算是你亲手培养起来的读书人,你也一样控制不住。 你拿什么来控制你培养起来的读书人替你说话,他们一旦越过龙门,就等于跨越了阶层,你和他们的身份就有了天壤之别。 他们帮你是还你人情,不帮你你连人家的面都见不到,你和人家已经有了巨大的阶级鸿沟。” 宋文远沉思了一会儿,不得不说能够从千军万马杀出重围的读书人,都是智商极高的人,大周朝廷这种选材方式虽然不一定选出合用的人才,但是选出的一定是智商最高的人。 “徐叔叔!无论是科举做官,还是用其他方式进入权力寻租,其目的都是为了富贵的生活,说白了就是一个字——钱。 不是小侄小瞧如今的商贾,这些商贾有一个算一个,全部都是守财奴,说白了就是披着商贾外衣的地主大户。” “贤侄为何会这么说,商贾见利忘义,如何能与士绅相提并论?” “徐叔叔!士绅有钱后最想做的事是什么?” “肯定修房置地,为子孙后代计,修祠堂、祖坟祈愿祖宗保佑。” “那商贾有钱后做什么?” 徐知县只是略微一琢磨就发现宋文远所说一点儿没说错,商贾有钱之后最后的途径依然是士绅这条路。 第一代的商贾无法摆脱商贾的身份,下一代的子侄完全可以通过官商勾结进行各种操作,只要有钱有的是办法改换门庭。 “既然是殊途同归,贤侄又何必舍近求远,绕一圈最后还是要回到仕途上来?” 宋文远摇摇头道:“徐叔叔可有想过一个王朝为何很难超过三百年?” 这个问题并不新颖,各个王朝都对这个问题有过总结,也进行过针对性的变法,然而事实却是没有什么用。 说白了就是财富集中、土地兼并,一旦出现一些天灾人祸,就会形成大规模流民,流民一旦控制不住就会变成流寇。 多支流寇在与官军的反复征战中学会了如何打仗,进而动摇了王朝的根基,最后由一支脱颖而出的势力取而代之。 社会经过动乱,人口锐减,土地得以重新分配,人地矛盾、财富矛盾得以缓解,新建王朝只要不是太混蛋,基本上都会出现一次或长或短的所谓盛世。 徐知县当然知道这个问题,可是知道归知道,能不能解决才是关键,历代先贤都无法解决的问题,他不相信眼前这个十四五岁的少年能够解决。 第十一章 赋役 对于跟王家的关系,宋文远不想在这个话题上纠缠,无论怎么说对自己都没有多大的好处。 为了摆脱关于家族的话题,宋文远笑着问出了一个犯忌讳的问题:“徐叔叔!觉得如今是盛世吗?” 徐知县不知道宋文远为何问出这个问题,眼下大周建国不到五十年,正是蒸蒸日上之际,离王朝末路还很遥远。 现在说这种论调容易遭人诟病,甚至有可能会有牢狱之灾,谁敢在如今的盛世说这种亡国论调,脑袋是想搬家了。 “贤侄慎言!如今大周蒸蒸日上,怎会有亡国之忧,这种还是不要说了。” “如今四海升平,海晏河清,怎么不是盛世!” “徐叔叔可有见过农家每日的生活,知道他们是怎么生活的吗?” “老百姓不都是如此吗?有什么好看的,自古黔首百姓都是命如草芥,想要富贵那就得读书考取功名。” “徐叔叔是否认为百姓就活该过这样苦日子?” “自古以来就是如此,若是百姓的日子与士绅一样,谁还愿意寒窗苦读?” 徐知县这话竟然让宋文远一时不知该如何反对,虽然知道这话肯定有问题,但是却一时想不出反驳的话。 好歹宋文远也是在后世系统学过政治理论,略微思考了一下便抓住了徐知县话里的漏洞。 “徐叔叔说的好听,百姓糊口都成了问题,拿什么来读书,达官贵人垄断了读书的资格,各大家族的学问又都是不传之密,百姓想要获得知识,何其难也?” “那又如何?谁家的富贵也不是凭空而来,想要富贵要么有祖宗荫庇,要么就是靠自己的奋斗,民间有句俗话叫‘救急不救穷’说的就是这个道理。 天下的穷人多了,哪能帮的过来。贤侄若是觉得百姓民生疾苦,大可以进入仕途,为官一任造福一方。 只有进入仕途,掌握更大的权力,才能造福更多的百姓。” 不得不说徐知县这番话很有道理,宋文远觉得自己穿越过来坚持的不当官的理念似乎是钻进了死胡同。 “徐叔叔说的有些道理,人和人之间不可能一样,小侄也不是仇视权贵富人之人。可是权贵在享受富贵的时候是不是也该将目光向下看一看,给黔首百姓一条活路。” “贤侄此言差矣,朝廷的税赋并不高,就算加上损耗的加征也不会超过十税一,百姓总体的负担并不重。 只要百姓稍微勒紧一点裤腰带,日子还是能够过下去的,那些过不下去的百姓多半都是因为懒惰,种田人不勤快伺候田地,田地就会糊弄种田人的肚皮。” 宋文远冷笑一声道:“徐叔叔欺我年少不知民间疾苦吗?胥吏下乡横征暴敛,征收的赋税几倍于正税,地方衙门还要征收各种摊派。 那些胥吏大半没有俸禄,他们靠什么过活,不就是从百姓手中盘剥吗?” 徐知县当然知道胥吏的手段,可是知道又如何,整个官府上下早已形成利益链条,他这个知县也早已被拉下水。 科考出身的官员,智商足够,缺点却是经验不足,一个一点儿基层经验都没有进士,在吏部观政几个月就会被分到各地做一县之长。 都说七品芝麻官,似乎觉得这个官职很小,其实则不然,知县号称百里侯,手里掌握着相当大的权力。 然而初生牛犊的进士官,哪里懂得衙门里的门道,大半官员都会在一入官场的时候就被胥吏拉下水。 要么同流合污,要么被胥吏陷害,联合士绅造成舆情,轻则贬官,重则丢官罢职。 “这也是没有办法之事,朝廷的税赋就那么多,根本养不起这么多的官吏,只能采用最低成本的方式进行管理。 如若不然,每年单是官吏的俸禄就能将朝廷的赋税吃光,哪里还有余钱做别的。” 宋文远冷笑道:“朝廷养这么多的官员都是干什么吃的,为何不想办法开源。田税就那么多,就算榨干了百姓又能多得多少赋税。” “除了田税之外,无非就是盐铁、商税、以及其他一些杂税,这些税收加起来也抵不了田税的一半,能起到多少作用。” “那就想办法让这些税种产生更多的赋税,比如鼓励工商,让工商业发展起来,不就有了更多的工商税收。” “胡说八道,自古商贾都是见利忘义,若是天下到处都是商贾,百姓人人不思勤劳耕种,反而争相去做低买高卖的商贾,这天下不成满是铜臭味的商贾的天下。” “是商贾的天下又如何,只要朝廷能够征收到足够多的赋税,就有充足的财富去做各种民生投资,比如兴修水利、建设道路,精炼兵马。 这些关乎国计民生的投资都是需要大量的银钱,只有有钱才有无限的可能,朝廷若是没钱,首先就不能在军队上大量投入。 军队常年缺饷,引发的后果就是兵无战心,若是遇到外敌入侵,指望谁去抵抗?” “朝廷的军队自有皇帝内帑供应,天下的山林水泽,矿山、渔牧都是皇家的私产,这些私产足够养活军队。 朝廷征税只用于朝廷日常开支,以及灾年的赈济等民生开支,至于修河、修路等工程自然有徭役支撑。” 说到徭役,宋文远更是痛心疾首,一个国家竟然把自己的子民当奴隶一般役使,若说百姓将历朝历代的恶政排个名次,无论是哪个朝代的百姓,徭役绝对能够排到榜首。 与苛捐杂税相比,徭役才是让百姓生不如死的存在,尤其是一些特殊的徭役,并不会管什么时节,若是赶上农忙季节,只要被抽走徭役,家中失去主要劳力之后,田里的庄稼必然荒废。 等待着这个家庭的只有卖儿卖女一条路可走,甚至就是卖儿卖女都无法活下去,只能沦为流民乞丐。 这样的流民乞丐多了,天下会是什么样的,史书上已经不绝于耳。若是说历朝历代的统治者都看不到徭役的弊端,那肯定是假的。 可是统治者明知道徭役是一把双刃剑,为何还乐此不疲征发徭役,无他,好用尔! 第十二章 有女玲珑 宋文远不想再与徐知县讨论赋役问题,因为徐知县是既得利益者,他是进士有免除徭役的特权,同时还有免税的额度,对于赋役没有切肤之痛,根本不能设身处地的站在百姓的立场上思考问题。 虚与委蛇地跟徐知县又聊了几句,宋文远主动提出告辞回去。 徐知县笑着说道:“贤侄!从明天开始每日道县衙帮着老夫整理县衙政务,顺带熟悉官府的运作。” 宋文远没有拒绝,一来是自己暂时也没有什么事,他还没想好要做什么营生。 二来他也想了解一下大周朝廷地方官府的运转情况,为了以后更好的生活,不管是进入官场还是不进入官场,多了解官场的运转,都不是坏事。 出了徐知县住的小院,抬头便看见门前的槐树下,一张石桌旁坐着一个妙龄的少女,少女的身后站着一个梳着髻的小丫鬟。 那少女抬头看到宋文远走出来,一张精致的小脸露出甜甜的笑容,站起身形对着宋文远万福行礼道:“玲珑见过王世兄!” “小子见过徐家阿姊!另外小子姓宋,不姓王。”两人并未互相印证过年龄,宋文远不敢托大,赶紧低头作揖行礼。 “明明就姓王,何必自欺欺人!” 宋文远有些不高兴了,这丫头怎么这么无礼,我要不看你是徐知县的千金,都懒得跟你说话,怎么还不识好歹了。 “让徐家阿姊见笑了,小子确实是个满身铜臭的俗物,不敢污了阿姊的眼睛,这就告辞了。” 从小都是受到一家人捧在手心里宠着的徐玲珑哪里受过这样的气,顿时怒火中烧,拦住宋文远的去路说道:“王世兄如此无礼,难怪被王家逐出家门。” 宋文远将心中升腾的火气压了压,微微笑道:“阿姊说的是,小子就是个废物,不值得阿姊多看一眼,以免污了阿姊的眼睛。” 说完宋文远绕开徐玲珑的阻拦,就要迈步离开后院。 “王文远你站住,我哪里得罪你了,你凭什么这么对我?” 宋文远停步回头问道:“徐家阿姊,小子从头到尾都没说过什么吧,是你一上来就对小子不依不饶,小子好像不欠阿姊什么吧?” “你......我是女子,你就不能让着我点儿!” 宋文远没想到穿越了还能遇到我是女的我有理的屁事,若不是徐知县的闺女,他真想上去呼一巴掌,告诉她你爹惯着你,我可不是你爹。 可是身在高邮多少还是要给徐知县留些脸面,以后还是少进县衙后院为妙。 “对不住阿姊了,小子给阿姊赔不是了!” “好吧!看在你诚恳道歉的份儿上,给我讲个故事,我就原谅你了!” 宋文远这下算是明白了,这位姑奶奶就是故意找茬,听他爹说自己看过很多闲书,应该知道不少话本小说,这是想让自己给她讲话本小说呢。 算了,不跟这小丫头一般见识,两世为人年龄加起来跟他爹差不多了,跟她置气没必要。 “阿姊!时候不早了,小子要赶回去,不然家母有些担心了,再说小子也不会讲什么故事。” 说完,宋文远抬脚就要走,徐玲珑与她的小丫鬟,却挡住了去路,不让宋文远离开。 “阿姊!你这是为哪般呢?” “不讲个故事就不许离开!” “哪有强逼人讲故事的,再说小子确实也不会讲故事。” “你骗人,能想出装鬼的办法审案怎么可能没有故事,我求过爹爹让他给我在外面带话本回来,我爹却说话本胡言乱语,乱人心智。” “阿姊!徐叔叔说的对,那些话本上大多都是些才子佳人的俗套故事,没什么好看的。这世上哪有那么多的才子佳人,说不定才子家里早已是妻妾成群。” “宋世兄也是如此吗?家里也是妻妾成群吗?” 宋文远满头黑线,怎么还绕到了自己的头上了。 “小子一个被逐出家门的丧家之犬哪里有什么资格妻妾成群,再说小子也没那个雅好。” 玲珑被宋文远一句丧家之犬的自嘲给逗笑了,也许是年龄小,还没有多少的顾及,丝毫不顾及宋文远这个外人在场,咯咯咯地大笑起来。 宋文远等她笑够了,再次拱手道:“阿姊这回可以让小子走了吧!” “哪有说自己是丧家之犬的,宋世兄你太好玩了。” “孔夫子都有被形容成丧家之犬的时候,更别说小子了。” 玲珑收起笑意,一脸正色地说道:“我最是喜好收集故事、打算以后编纂成册,也算我不白来这个世上一回。 宋世兄若是不留下一个好故事,今儿就甭想走。” 好吧!宋文远被打败了,同时也为这个姑娘这种执着所打动,既然要讲个故事,那就讲一个吧。 “阿姊!小子就献丑了,讲的不好,还请阿姊不要笑话。” 玲珑嫣然一笑,说道:“故事只有精彩与否,没有好坏之说。宋世兄请坐,小妹为世兄献茶助兴。” 听了玲珑的话,宋文远才注意到石桌上放着一个红泥小火炉,小丫鬟正在用扇子扇风烧水。 小火炉上的紫砂壶中,水已经沸腾,玲珑开始展示自己的茶道技艺。 一连串行云流水的动作下来,一盏茶送到宋文远的面前,玲珑微微一笑:“宋世兄!请!” 宋文远知道这是在催自己赶紧讲故事,玲珑已经铺好了纸笔,准备好了记录故事中的重要段落。 “咳!咳!”宋文远轻咳了两声,张嘴说道:“浙江有个书生叫做宁采臣,为人豪爽大方,品行端正,常常自称除了夫人之外从未喜欢过第二个女人。 宁采臣前往金华参加科考,由于赶路着急错过了住宿的客栈,在荒山中寻得一处破败的庙宇栖身。 庙宇名曰兰若......” 宋文远讲的《聂小倩》是结合了《聊斋》原着,以及张国荣的电影《倩女幽魂》一起讲,觉得哪一边的故事更吸引人,便讲哪一边的, 故事并不长,约莫不到半个时辰的时间便已讲完,宋文远发现天已经黑了下来,赶紧起身再次告辞。 第十三章 小有名声 一场争子案成就了徐知县的英明公正、为民做主,同时也为宋文远扬了名,整个高邮县城都开始传扬高邮出了一位能够明察秋毫的神童。 高邮县城就这么大,茶馆又离着县衙不远,再加上茶馆本就是一个消息传播之地。 昨日的争子案已经在整个高邮快速传扬,茶馆上下已经从今日茶客的口中得知了他们的新东家在县衙审案之事。 宋文远回到茶馆,本想着茶馆已经打烊,打算绕到后面从后门进院,没想到茶馆的大堂里还亮着烛火,茶馆的大门也没有关闭。 这么晚了难道还有茶客喝茶吗?茶馆的掌柜与伙计这么敬业,都天黑了还在营业。 宋文远抬脚进了大堂,就见母亲坐在大堂的柜台前,左右围绕着茶馆的掌柜和伙计等人。 见到宋文远进来,李掌柜带着伙计们齐声说道:“恭迎东家回府!” 这阵仗吓了宋文远一跳,皱眉问道:“你们这是干什么,都这么晚了怎么还没有关门打烊?” 宋氏笑着说道:“是我要在大堂等着你的,他们都是为了陪着我。” “等我?”宋文远有些不解地问道。 “就是等你,我儿断案的名声已经广为传扬,那些茶客都称我儿为神童,快跟娘说说你是怎么看出是那个吴张氏在说谎的?” 茶馆的掌柜伙计也都竖起了耳朵,希望能够从宋文远的嘴里听到更完整的审案信息。 宋文远无语了,这都什么事儿啊!刚刚被徐玲珑逼着讲故事,回到家还要被老娘逼着讲故事,自己又不是讲故事的。 本想拒绝的宋文远,看着众人渴望的眼神,无奈地说道:“能不能先给我倒杯茶,嗓子都快冒烟了。” 一个小伙计动作麻利地给宋文远端来一壶茶,给宋文远倒了一茶碗,一脸谄笑地说道:“东家!这是咱们店里最好的茶,东家尝尝!” 宋文远端起茶碗,用碗盖刮了刮茶叶沫轻抿了一口问道:“这是今年的新茶?” “回东家,这是咱们广陵府本地特产春茶,虽然名气上比不上那些名茶,但是味道纯正,丝毫不比那些名茶差。” 小伙计的话给了宋文远很大的触动,说到广陵府人们印象中最大的特色就是盐,两淮的食盐在广陵府集散。 盐商的聚集,让广陵府富商云集,充满了商业气息,同时盐业的兴盛也压制了广陵府其他产业的发展,比如这广陵府的茶叶,与西湖龙井、六安瓜片等名茶相比,缺的就是宣传。 “你叫什么名字?” “小的叫郑三九。” “三九!若你是一个茶商,让你推广我广陵府的茶叶,你会怎么做?” 这是考教,众人都忘了催讲故事之事,把目光落在了郑三九身上。 郑三九对这个突如其的问题没有任何的准备,双手局促地拧着衣服的下摆认真地思考起来。 茶馆里的其他人也同时思考起来,只有宋氏根本不知道什么是商业,觉得这个问题很无聊,打断了众人的思考说道:“文远!娘还等着听你讲如何断下争子案呢!” 母亲想听,宋文远就算再不想讲也得讲,捡着重点的地方将争子案的前因后果讲述了一遍。 当众人听到在深夜里装鬼吓唬吴张氏的时候,一个个都觉得后背发凉,一脸的紧张,鬼神之说在古人眼中是不可冒犯的存在。 在听完整个案件的过程之后,宋氏后怕地拉着宋文远的手说道:“儿啊!以后可不敢借神鬼之手审案,若是被神明怪罪下来可不得了。” “娘说的是,孔夫子曰:‘敬鬼神而远之’,儿子觉得很有道理,以后做事还是堂堂正正的好。” 宋氏欣慰地点头道:“我儿明白就好,娘乏了,先回去歇息了。” 宋文远赶紧起身搀扶起母亲,将母亲送回房间。吩咐李掌柜将店门关了,上了门板赶紧休息。 第二天一早。 宋文远刚刚起床洗漱,就听到小院门外有人高声喊话:“东家可起床了?” 宋文远打开小院的木门,就看见郑三九正恭恭敬敬地站在门前。 “三九!你这么早找我有什么事?” “昨日东家问小的问题,小的想了一个晚上,有了一点儿头绪,请东家斧正。” 宋文远这才想起昨天在喝茶的时候自己随意提出的一个问题,没想到这个小伙计竟然认真思考了。 这让宋文远对这个小伙计有些刮目相看,凡事能够认真思考是成功的第一步,谋定而后动总比盲目行动更靠谱。 “你来说说琢磨出了什么想法?”宋文远随意问道,也没在意这么个大字不识几个的小伙计能够给出什么惊人的言论。 “是!东家。” 郑三九将弓着的身子直起来说道:“东家!小的以为无论是做什么生意,首先要有良好的口碑。茶叶也是如此,确保我广陵府的茶叶能够被天下人熟知首先就要保证茶叶的质量能够拿的出手。” 这论调没什么稀奇的,商贾存在了几千年,从一开始就知道做生意讲究货真价实,然后才是做生意的技巧。 见宋文远不置可否,郑三九偷眼看了一眼宋文远,心里有些忐忑,还是咬牙继续说道:“其次就是要让天下人知道我们有好茶叶,都说酒香不怕巷子深,那是只针对眼前的生意。 想要将生意做大,就必须要让天下人知道我们的茶叶,最快让天下人知道我们茶叶的办法就是想办法将我们茶叶做成贡品。” 宋文远眼前一亮,故意问道:“世人都担心自己的货物成为贡品,被皇家鹰犬巧取豪夺,甚至有可能会倾家荡产、家破人亡,你怎么会有这种想法?” “东家!这皇家贡品确实有很多弊端,不过有一个好处那是无法比拟的,试想一下我们的茶叶一旦打出皇家贡品的招牌,连皇家喝了我们的茶叶都说好,还有什么人能比皇家更高贵? 只要我们将这个招牌打出去,广陵府的茶叶将会成为天下第一茶。世人就算附庸风雅也会采买一些我广陵府的茶叶,品尝一下脸皇家都说好的味道。” 第十四章 有客来访 别人可能不懂什么是名人效应,宋文远是在资讯爆炸年代生活过的,太清楚名人效应了。 要不然那些商家会花大笔的资金请流量明星代言,当他们是钱多烧的吗? 一个小伙计能够考虑到这么深远的商业问题,足以证明郑三九是用心思考过的。 这个小伙计正式进入了宋文远的视野,只要进行针对性培养,将来郑三九一定会成为一位出色的商人。 为了培养郑三九的商业思维能力,宋文远借着他提出的解决办法再次提出问题:“三九!首先我要称赞一句,你的思维方向是正确的。 不过我还有一个问题需要你思考,你要知道皇家不会亲自出面与我们洽谈贡品入宫的事宜,只会指定内官前来选择。 我们无法保证每一年前来挑选贡品的都是一个人,今年来的官员我们花大价钱打通了关系,明年又换了人。 我们的利润都用在了上下打点上,这会极其不利于我们的商业扩张,这种情况你该如何应对?” 郑三九年龄刚刚二十出头的年龄,远没有老商贾的社会阅历,这样的问题对于从来没有经历过商场上打滚的郑三九来说太难了。 “东家!小的最大的官儿只见过村里的里正,东家所说的那些高高在上的内官如何对付,小的也不知该怎么办。”郑三九略微思考了一下,便果断回答道。 宋文远满意地点点头道:“你没有贸然回答离你太遥远的问题,这很好。好好干,今后有的是你施展的空间。 另外要多读书识字,有什么不懂的可以来问我,我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一个成功的商人一样需要有深厚的学问,没有学问的人做什么都不会长远。” 郑三九深深地鞠了一躬:“谢东家!” “去忙你的吧!” “是!” 打发走郑三九,宋文远跟母亲一起吃了一些简单的早饭,闲着无事便坐在茶馆的栏杆边上端着一本《永徽律》慢慢研读。 华夏的律法都是一脉相承,汉承秦制,唐承隋制,清承明制。每一个朝代建立之后都会对前朝的一些律法进行修订、删减、补充。 大周的律法是在大唐的律法基础上进行的改进,研读唐律对于研究《大周律》有很大的帮助。 不过这些书都是以前的肉身喜欢看的,对于现在的宋文远来说,他更喜欢研究如何能在律法空档中琢磨出快速挣钱的路子。 宋文远拿本书看,纯属是打发时间,顺便催催眠。 正在宋文远迷迷糊糊要睡着的工夫,茶馆门外一前一后进来两个人。 走在前面的是一个十七八岁的青年,身材修长,头戴璞头巾,前额处镶着一块四方的羊脂白玉。身上穿着宝蓝色湖绸斜领长衫,腰间束着一条巴掌宽的蜀锦腰带,腰带左边垂着一个绣着五福的香囊,右边缀者一块黄玉玉佩。 青年的一身打扮所用的花费足够一个普通五口之家一辈子吃穿不愁,这就是古人先敬衣冠后敬人的原因所在。 单单是这一身的衣衫就不是普通人家能够置办的起的,只要不是遇到利用服饰专门行骗的骗子,能够穿着这样的衣冠的人,大都是非富即贵。 青年身后跟着一个青衣小帽打扮的青年,看起来不是书童便是小厮。 茶馆的伙计最是善于察言观色,这样衣冠的人最不好惹,一定要小心伺候。 郑三九很机灵,见到客人上门赶紧迎上来鞠躬行礼道:“两位客官里面请,是坐大堂还是雅间?” 那青年挥手道:“前面带路,要一间雅间!” “客官请随小的上楼!” 郑三九带着青年主仆踩着吱吱呀呀的木楼梯登上二楼,楼梯的响动惊醒了正在犯迷糊的宋文远。 宋文远伸手拿掉盖在脸上的书,便看到了走上二楼的主仆二人。宋文远起身抱拳与二人打招呼道:“欢迎两位客官光临小店,有什么需要尽管吩咐!” 青年也一样抱拳回礼道:“这位小兄弟想必就是宋小哥吧?” 宋文远微微一愣,问道:“客官认识宋某吗?” “不认识!只是昨日某进城以来,到处听到的都是宋小哥的声名,今日闲暇特寻来拜会。” 竟然是慕名而来的是拜访者,宋文远可不希望每天都接待这些人,当即笑呵呵地说道:“只要客官花钱喝茶,宋某陪着闲聊几句也不是不可以。 您可以把宋某当成陪吃、陪喝、陪聊的三陪先生。” 青年被宋文远的话雷了个外焦里嫩,他怎么也没想到自己慕名前来拜访,竟然被人误认为是蹭吃蹭喝的了。 青年身后的小厮明显有了怒意,刚想说话,便被青年拦住。 “宋小哥可能误会了,某来拜会宋小哥并无他意,一顿茶钱某还是能请得起的。” “客官请,三九去给客官上最好的茶,最好的糕点!上三份儿,你家东家还没吃呢。” 郑三九正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呢,有了宋文远的吩咐,如蒙大赦般转身退下楼梯准备茶点。 宋文远将青年主仆让进天字号雅间与青年相对而坐,那位小厮站立在青年身后,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让宋文远感觉非常好笑。 青年似乎是自来熟,在茶点还没上来之前,张口问道:“宋小哥不想问问某是什么人吗?” “垒起七星灶,铜壶煮三江。对于宋某来说,进了宋某的茶馆来的都是客。” 青年从看到宋文远开始就处处吃瘪,越是如此青年就越是好奇。 “宋小哥倒是个妙人,‘垒起七星灶,铜壶煮三江’倒是把茶馆儿说的很形象。” “生意人嘛!迎来送往谁都不能得罪,客官见笑了。” 几句没营养的话说完,郑三九便端着托盘走进来,三份茶点、一壶上好的广陵本地春茶便摆在了桌子上。 郑三九提起茶壶给三人倒好茶水,说了声‘客官慢用’,便退出了雅间。 青年刚想端起茶碗喝茶,身后的小厮一脸谄媚地说道:“公子!能不能让小的尝一口?” 青年一脸无奈地说道:“怀恩!真拿你没办法。” 尽管一脸的不情愿,青年还是将茶碗端给了小厮。 宋文远看的好奇,王家虽然算不上什么高官显宦,但也算得上大户人家,他的那些兄弟就算再摆谱,也没有这种身后跟着个小厮试毒的。 这个青年到底是什么人?来到高邮又有什么目的? 第十五章 风险投资 青年也觉得小厮的行为有些过火,对着宋文远尴尬地说道:“宋小哥见笑了,家里规矩多,郭某有时也不得不遵守。” 宋文远才不管人家是什么规矩,只要不碍着自己的事,什么规矩他都不反对。 “无妨!男孩子嘛,出门在外安全第一。” 这话听着没毛病,可却怎么那么别扭呢? “宋小哥这张嘴可真是......”郭姓青年竟然不知道该怎么形容了。 宋文远嘿嘿一笑道:“郭兄的做派,一看便知是公子王孙,注意安全防护并无什么不妥之处,贵下属也是忠仆,郭兄倒是要好好奖赏一番才是。” “宋小哥说的不错,怀恩与郭某名为主仆,却亲如兄弟,郭某一直将怀恩看做亲人。” 宋文远撇撇嘴,没有多说什么,人家的主仆的相处方式与他这个外人无关。 两人相对无言地沉默了一会儿,青年公子打破了沉默说道:“郭某昨日进入高邮便听到了关于宋小哥的传闻,冒昧问一句,宋小哥的刑律是师从何人?” “在下没有师承,喜欢看一些关于律法的书籍而已。” “宋小哥以为我大周朝用刑当以宽,还是用刑当以严?” “不知道!” 一句话差点儿没把小郭给噎个半死,郭大公子诧异地看着宋文远问道:“宋小哥这是何意?郭某是诚心请教!” “郭兄是否诚心在下不知道,在下却知道自己的斤两,在下不过是个小商贾,哪有资格妄论国是,这不是凭白给自己招祸吗!” “原来宋小哥是担心这个,今天这个屋里只有你我还有怀恩三人,怀恩是郭某的心腹之人,绝对不会出去乱说,今天说过的话,出了这个屋子就彻底忘掉。” 宋文远冷笑一声,这话也就能骗一骗涉世未深的小年轻,如何能够骗得过自己这个两世为人在红尘中打过滚的人。 “郭兄还是别为难在下了,若是郭兄想与在下合伙做生意,在下倒是愿意多说几句。” 郭大公子眉头一挑顺着宋文远的话问道:“宋小哥有什么做生意的门道,不妨说来听听,正好郭某最近手头也有些紧。” “只要郭兄拿出一百万两银子投资到在下身上,在下保证两年之内给郭兄挣回两百万两。” 郭大公子差点儿没气乐了,合着这小子是在消遣自己呢,大周国库都未必有一百万两银子,要知道华夏历代王朝都是以铜钱为主要货币,银子大多都是用来赏赐、以及用做首饰装点。 “宋小哥是在说笑吗?整个大周也没有哪家人能够拿出一百万两银子。” 宋文远尴尬了,他知道自己再次忽略了一个事实,那就是现在还不是白银大量流入华夏的时代,华夏又是一个缺银国,这个时候别说个人了,就是国库有没有一百万两银子都是个未知数。 知错就改是宋文远的良好习惯,既然没有一百万两银子,那就换成铜钱。 “没有一百万两银子,那一百万贯钱也行,听说大周新皇登基之后铸造了一批质量非常不错的铜钱,就用这批铜钱给在下一百万贯,在下保证两年之内为郭公子挣回两百万两银子。” “宋小哥连什么生意都不说,张嘴就要一百万贯钱,这也太不把自己当外人了吧!” “郭兄难道不知道什么叫做商业机密吗?若是在下现在将商业机密说出来,以郭兄的家世背景,完全可以绕开在下自己去做,在下岂不是成了给他人做嫁衣了。” “那郭某如何能够保证你没有欺诈于郭某,到时候你拿着郭某给你投资的钱跑了,郭某血本无归,找谁说理去。” “郭兄有没有听说过风险投资,两年利润翻一倍的投资怎么可能没有一点儿风险,想要挣大钱,怎么能不冒一点儿风险呢?” 宋文远循循善诱,活像一个大谈成功学的骗子。 郭大公子第一次听到风险投资这个词,觉得这个词有点儿意思,这么一会儿工夫从这个少年嘴里已经冒出了好几个自己从来没有听过的新词。 “宋小哥这个‘风险投资’倒是很新颖,无论做什么事情都没有一帆风顺的,不过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 就算是想要获得收获,就得承担一定的风险,投资者也有必要先知道要做什么吧?” 发现这个地主家的傻儿子不是那么好忽悠,宋文远收起了无所谓的态度,坐正身子说道:“广陵府面向大海,若是造大船出海,沿着我华夏的海岸线一路向南,经过大半个月的航行,就能看到一片陆地,这里生活的土民人傻钱多,拿金子银子当铁疙瘩使用。 而且这里有数不清的香料,什么肉蔻、八角、香叶、桂皮等我华夏值钱的东西,那里遍地都是,只要将这些东西运回国,随便一卖就是几倍十几倍的利润。” “宋小哥说笑了,郭某虽然没有去过海边,可是也听说过大海上风高浪急,船只等闲不敢出海,一旦出海能不能有收获不敢说,葬身大海死无葬身之地还差不多。” “海上行船确实有些风险,若是一点儿风险都没有,这生意还轮得到在下来做吗?郭兄这样的达官贵人早已霸占了这最挣钱的生意。 正因为有风险,所以才有高回报,这就是风险投资的本质。付出的风险越大,得到的回报就越高。” 郭大公子用手摸着自己干净的下巴,沉思了一会儿,皱眉说道:“宋小哥如何能证明只要出海就能获得丰厚的回报?” “在下不能保证,能够保证的利润,还叫风险投资吗?” “若是没有一定的保证,郭某假如投入一百万贯,一旦血本无归,所造成的后果谁来承担?” “在下可以与郭兄签订对赌协议,若是两年之内不能挣回两百万两银子,在下愿意将名下全部财产赔给郭兄。 就是在下这个人也一并卖给郭兄为奴,若是在下两年之内能够给郭兄挣回两百万两银子,郭兄能给在下什么好处?” 郭大公子哈哈大笑道:“宋小哥想要什么?” 第十六章 税收的本质 宋文远本就是随意扯淡,哪里想到要什么好处,再说自己也就这么一忽悠,姓郭的一个富家公子哪里能够做的了上百万生意的主。 反正是不要钱的牛皮,那就使劲儿吹吧! “郭兄!在下请问做生意最怕的是什么?” 郭大公子被这个问题问的愣了一下,他又不是商人,从来就没考虑过这个问题。 “宋小哥!郭某从来没有过经商的经历,并不知道经商最怕什么,想必这经商最怕赶不上行情吧!” 宋文远摇摇头道:“错!经商最怕的是官吏的盘剥,只要生意做得大的商贾都要寻找一个靠山依靠。 如若不然,经商别说挣钱了,不把老本赔光了都是官吏心不黑,手不狠。” 郭大公子聪慧过人,宋文远这么一说马上就明白了宋文远的意思,笑着问道:“宋小哥绕了这么大一个圈子,就是想告诉郭某,你若经商需要郭某给你当个靠山,是也不是?” 宋文远竖起大拇指说道:“郭兄明见万里,确实如此,郭兄需要保证在下的生意不被官府肆意盘剥。 当然在下也保证,按时按量保证缴足朝廷规定的赋税,绝对不偷逃赋税,咱是守法的子民,不会做犯法之事。” 郭大公子被宋文远的无耻嘴脸给逗笑了,在他的印象里只要是想要找靠山的,哪一个不是想捞好处。 若是奉公守法,还用找靠山吗? 他这种想法若是被宋文远知道,肯定会喷的他怀疑人生。这天下最没有规矩的就是掌握规矩的人,指望权贵、官吏守规矩还不如指望狗不会吃屎。 好在郭大公子并不在意这些细节,而是玩味地问道:“既然都有了靠山,何必在给官府交税,不然这给靠山花出去的钱不是白花了?” “郭兄此言差矣,国家需要税收维持国家运转,若是都偷税漏税,有一天大河决堤,外敌入侵的时候,谁来应对这些危机。 无论是修河,还是抵御外辱都需要大量的钱粮支撑,国家收税是应该的,但是税怎么收却有讲究。” 郭大公子陪着宋文远胡扯了半天,终于等到了干货,眼前一亮问道:“依宋小哥来看,国家应该怎么收税?” “要说到如何收税之前,先要明确什么是税收。上古社会在国家还没有产生之前,是没有税收的。 华夏百姓以部落的形式聚居,所有的收获与分配都是基于最原始的分配方式,强壮的能够为部落提供更多食物的部落勇士获得的食物最多。 其次是掌握祭祀的巫师、强壮的女人,然后才是老弱。当部落里食物匮乏的时候,最先被淘汰掉的一定是老弱。” 郭大公子点点头道:“宋小哥说的不错,草原上的蛮族至今还保留着这种野蛮的风俗,所以历来草原蛮族都被认为是茹毛饮血的蛮夷。” “郭兄说的不错,越是落后的种族越是保留着更多的原始社会习俗。随着部落文明的提升,华夏百姓掌握了种植技术。 这一技术被掌握后,人类从狩猎、采集社会,一下子提升到了农耕社会,当部落首领发现即使是老弱也能种植出足够食用的粮食。 这个时候老弱就不再是累赘,而是财富,聪明的部落首领发现要想部落强大,人口才是关键,于是部落的兼并战争开始了。 狩猎、采集社会族群是无法扩大的,因为族群活动的范围有限,资源也有限。 若是族群扩张太快,就会出现食物严重短缺的情况。” “宋小哥说这么多与税收有什么关系?”郭大公子见宋文远半天说不到自己想听的内容,有些不耐烦了。 宋文远微微一笑道:“在下是在讲税收的起源,郭兄要清楚税收是怎么来的,明白税收的本质是什么。” 郭大公子臊了个大红脸,从小到大所有的师傅都给他讲的是如何仁政爱民,从来也没人给他系统地讲述过税法。 甚至郭大公子都怀疑,他的那些师傅也不懂什么叫做税法。 “宋小哥!你继续讲,是郭某孟浪了。” “刚才在下讲到哪了,被郭兄一打断忘了。” “宋小哥刚才讲到部落兼并战争了。” 宋文远继续说道:“部落之间不断的兼并融合,这个时候就出现了新的问题,那就是部落中最勇猛的勇士都被抽调出来去打仗了。 打仗就不能生产,这些勇士的生活物资就需要后方的老弱供给,这个时候税收的雏形便出现了。 税收最初的形式就是以战争军费的形式分摊到各个部落百姓的身上,当然部落打赢了战争,每一个部落百姓都会得到好处。 兼并的部落百姓大多会成为本部落的奴隶,这些奴隶成为部落中重要的财产,甚至部落百姓之间奴隶可以互相买卖。 随着不断发起的部落战争,各个部落中脱产的勇士越来越多。因为即使你的部落不去兼并别的部落,却挡不住别的部落来兼并。 这个时候为了不被兼并成为奴隶,部落百姓就只能将自己不多口粮贡献出来,去供养脱产的勇士。 于是税收开始出现,税收出现的本质就是一种保护费形式的契约。部落百姓将保护费交给部落首领,部落首领利用这些保护费训练勇士抵抗外辱,兼并扩张。 无论时代如何变迁,税收的本质都没有改变,都是一种保护费形式的契约。百姓给朝廷交税,朝廷供养兵马保护百姓不被外敌欺辱。” “若是按照宋小哥的说法,既然朝廷征税是为了保护百姓,那么为何还会有朝代更迭?” “这是另一个问题,这就牵涉到税收的另一个本质。” “另一个本质是什么?” “税收的另一个本质就是掠夺,无论是如何征税,本质上都是从百姓的身上割肉,区别就在于这块肉割的有多大。 更在于向谁征税,是损有余补不足,还是损不足补有余!若是损有余补不足,国家的税收就是对天下财富的二次分配。 若是损不足补有余,就是盘剥百姓以肥权贵,这样的税收政策用不了多少时间就会造成各种各样的问题,贫穷而没有代言人的百姓最后无立锥之地,便只能揭竿而起。” 第十七章 对赌协议 税收的两个本质郭大公子听明白了,也听进去了,他皱着眉头问道:“宋小哥!你的意思是说大周如今的税收方式有很大的问题,朝廷把征税的重点放在了平民百姓身上,而对占有大量财富的富人网开一面吗?” “郭兄!你可别害我,在下什么都没说,你怎么想那是你的事,在下就是个小商人,只想过一辈子衣食无忧的日子,不想与任何人起争斗。” “宋小哥!这你可就错了,若是说到这些专业的学问郭某不如你,若是论猜度人心,你不如郭某。 你想过与世无争的日子,别人未必让你过与世无争的日子。比如说你开的这家茶馆,若是有人成心跟你过不去,每天安排几个青皮无赖,在你的店门前捣乱,让你的生意做不下去,你该怎么办?” 宋文远刚想说话,郭大公子打断他道:“你或许说我是懂《大周律》的,只要他们敢来闹事,就让官府将这些青皮抓起来。 可是你有没有想过,这是治标不治本,这些青皮无赖并没有犯什么大错,就算被县衙抓了,也就是打一顿板子便放了。 回头这些挨了打的青皮可不会找官府的麻烦,而是会找你的麻烦,每天跟这些青皮无赖扯皮会让你精疲力尽,你还有什么心情过与世无争的日子。” “多谢郭兄提点,在下尽量不与人为敌,也不断人财路,谁会没事找在下这么个人畜无害的人的麻烦。”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以宋小哥的才智,若是宋小哥一心经营商业,用不了多少年就能成为富甲一方的大商人。 到那个时候,宋小哥就是一块人人都想咬上一口的大肥肉,这时候宋小哥又该如何自处。” “在下只要衣食无忧就满足了,生意不会做那么大的。” 郭大公子摇摇头道:“郭某看人向来很准,宋小哥看着懒散无为,却不是甘于人下的性子,不然也不会一入高邮便闯出如此大的名头。” 宋文远心里咯噔一下,看来自己这几天装逼有点儿过头了,就连这么个不知什么来历的小年轻都能看出自己不甘人下,更别说那些宦海沉浮多年的大佬了。 看来以后还是要低调一些,能不出风头就不出风头,在这个陌生的时空自己两眼一抹黑,必须处处小心,在羽翼丰满之前,不能给任何人留下攻讦的把柄。 至于宋文远自己也没想清楚自己想要干什么,刚刚穿越过来的时候,只想着尽快的能够找到一个安身立命的地方。 为此他不惜舍掉颜面用婚姻换得一处安身立命之所,代价就是从此以后自己的风评将是贪财枉义的小人。 这个标签现在无人用,那是自己还没有名气、地位,若是有一天自己站在足够高的位置,这一条必定会被人拿出来用来攻讦自己。 按部就班走仕途这条路从他拿了李煌的银子和房子就被堵死了,因此在徐知县劝他读书准备科考的时候,被宋文远一口拒绝了。 以后要怎么走,宋文远还在思考,郭大公子说的不错,自己一个有着现代平等思想的穿越者,怎么可能愿意对着一群没见过多少世面的土鳖摧眉折腰。 “在下就是个胸无大志的小商贾,郭兄看走眼了。” 郭大公子微微一笑,也不反驳宋文远的话,转移话题道:“刚才我们说到的对赌协议,宋小哥打算要什么好处?” “在下需要一个皇家冠名的商业名称。” 宋文远狮子大开口提出这个要求本以为郭大公子会一口拒绝,开什么玩笑,让皇家背一个商贾的名声,那不是打皇家的脸吗? 再说郭大公子哪有资格影响皇家的决断,自己无非是狮子大开口,将这个慕名而来的郭大公子打发走。 哪知道郭大公子竟然认真思考起来,看的宋文远直想将这主仆二人给轰出去,若是郭大公子应承下来,宋文远绝对会将这主仆二人当成骗子。 宋文远也不催促,只是冷眼看这位郭大公子表演。郭大公子琢磨了半天问道:“这就是宋小哥需要的靠山吗?” “郭兄觉得这天下还有比皇家这座靠山更大的靠山吗?” “你说的倒是有些道理,不过想让皇家给你做靠山,皇家有什么好处?不能让皇家白白背上一个与民争利的骂名吧!” “当然要给皇家好处,不但要给,而且还要给大大的好处,等下在下的海洋贸易船队走上正轨之后,每年获得的利润六成归皇家所有。” “你如何能够保证皇家的利润,毕竟做生意的是你,皇家不可能天天盯着你,到时候你挣了一万两,只说挣了一千两,皇家也拿你没办法。” “既然在下提出了这个条件,自然有解决的办法,皇家可以挑选最优秀的账房、会计对海贸船队的每一笔生意进行审计。 甚至可以派驻随船的账房先生,监督每一笔生意的落实。” “郭某明白了,宋小哥可以等郭某一段时间,最长一个月,郭某必然会给宋小哥一个答复。若是这个对赌协议一旦达成,郭某希望宋小哥不要后悔。” 这下宋文远算是百分百认定了这主仆二人肯定是骗子,想要从自己这里捞到一些好处。接下来就该有行动了吧。 “好!那在下就等着郭兄的好消息了。” “好!那就预祝我们的协议能够达成。” “既然在下与郭兄与在下达成了共识,那么郭兄是否该把茶钱先结了?” 郭大公子脸上闪过一丝愠怒,随后又很好的掩饰起来,不过这一闪而过的表情还是被早有准备的宋文远捕捉到,心中更加确定自己遇到了骗子。 “怀恩!给宋小哥将茶钱结了!” “是!” “宋掌柜,这茶钱一共多少?” “三九!” “小的在!”郑三九在楼下答应道。 “上楼给两位客官将茶点钱结了。” “是!” “蹬!蹬!蹬!”楼梯响动,郑三九肩膀上搭着白毛巾走了上来。 进了雅间给郭大公子鞠了一躬说道:“客官!诚惠三百五十文!” 第十八章 国姓皇家 怀恩从怀里摸出四吊钱(一吊钱一百文)丢给郑三九:“不用找了,多的算爷们儿赏你的。” 郑三九点头哈腰地道谢:“谢客官的赏!” 结了账,再待下去就不合适了,郭大公子起身告辞。 宋文远嘴欠地来了一句:“客官慢走,欢迎客官再次光临小店。”妥妥地将商贾的形象展现的淋漓尽致。 这副形象看的郭大公子直皱眉,只能敷衍地快速离开。 郭大公子与怀恩出了茶馆,怀恩便忍不住抱怨道:“公子!那姓宋的就没一句正经话,末了那句话明显是将公子当骗子了。” “连你都看出来了,你觉得某没有看出来吗?” 停顿了一下,郭大公子继续说道:“你看到的都是表象,某看到的却是一个锋芒外露的人才,毕竟年龄还小,不懂得隐藏锋芒。” “公子是说那宋文远的那套《赋税论》是真材实料吗?” “何止如此,宋文远对官场生态剖析的入木三分,本来某还想着多试探他一些,这小子倒是反应及时,并未深入去说。” “公子觉得他说的是否有理?” “这天下不是有理无理这么简单的,若是这么简单,天下就不会有天下大乱的一天。人性之复杂远不是几句话就能说的清的,回头你安排人暗中保护好这个少年,这个少年用好了将是我大周朝的一把利剑。” “是!” “走吧!这两天在高邮也走访的差不多了,下一站我们去广陵。” ———— 目送着郭大公子主仆离开,宋文远趴在栏杆上一手扶着栏杆,一手摩挲着自己的下巴陷入了沉思。 他在复盘刚才跟这位贵公子说过的每一句话,除了讲赋税问题有些出格之外,其他的话并没有什么大问题。 从那怀恩付账时出手的态度,宋文远可以断定怀恩绝对不是一个普通奴仆,甚至根本就不是什么奴仆。 既然怀恩不是奴仆,那么郭大公子肯定也不是骗子,这么年轻的一个公子哥,又对政治这么感兴趣,是高官显宦子弟的几率非常的大。 这样一个人物来高邮的目的是什么,为何又专门来见一见自己这么个名不见经传的小透明。 就算自己在争子案上出了点儿名,可是在大人物眼中也不过是雕虫小技而已。 猜不透郭大公子的来历,索性就不再去猜,反正自己也没什么被人惦记的东西。 中午吃过午饭,宋文远慢悠悠来到县衙,开始了他刑名师爷的工作。 在整理卷宗的时候,终于知道了徐知县的名、字,徐知县名广平、字子均,河南府陕州人,显德十年进士,与自己的便宜老爹王尊素是同年中的进士。 如今已经是显德十六年,大周朝已经一统了南方,北方也只剩下燕云十六州还在蛮夷手中,显德皇帝每年都从国库中拨出一笔钱粮存在专门的府库中,用于对北方蛮夷的战争经费。 想到皇帝,宋文远一拍脑袋明白过来,当今皇帝就是姓郭。难怪自己总觉得这郭大公子这么耳熟,原来是国姓。 当今皇帝的经历比较传奇,少年时因家贫过继给大周太祖成为继子,适逢乱世以行商补贴家用。后来大周太祖在军中混出头,当今便追随在太祖身边南征北战。 太祖亲子在政变中被杀,当今便成了太祖唯一的子嗣,在太祖驾崩后继位成为大周第二代皇帝。 历史在显德六年出现了偏差,当今皇帝并未突然驾崩,反而在危急关头挺了过来,鬼门关走了一圈的当今皇帝,大概是看透了生死,从此当今不再热衷亲征。 显德六年之后,当今皇帝便讲大周军队分为三大部分,其中最精锐的禁军掌握在皇帝手中被称作天子禁军,共十万人,分为五个都督府,分别由五名亲信将领统领。 第二部分是与各个势力接壤处的边军,这部分军力也属于禁军范畴,由各地边将统管。 第三部分是各个地方的地方兵马,被称为厢军,主要作用便是维持各地治安,起到维稳作用。 为了制衡各部将军长久把持军权,对皇位形成威胁,当今皇帝还开创性的施行了将领互相调遣的政策,每一个将领在一支军队中的时间最长不得超过三年。 这些制衡政策有效的制衡了武将的野心,使得大周的政权逐渐稳固下来,改变了乱世中兵强马壮者为天子的现状。 当然弊端也渐渐出现,那就是兵不识将将不识兵,极大的影响了将领对军队的了解,因此直到如今已经是显德十六年,大周依然没有将天下统一。 也不知道这位郭大公子与皇家是什么关系,难道是皇室成员。 若是皇室成员不待在京城。白龙鱼服来到广陵府干什么? 琢磨郭大公子的身份,不知不觉中天色已晚,宋文远赶紧起身向徐广平告辞。 徐广平笑道:“玲珑已经等了贤侄一天了,你昨天给她讲的那个故事,她甚是喜爱,今日一早便与老夫分说,一定要留贤侄一起吃晚饭,顺带再给玲珑讲一个故事。” 宋文远有些纳闷,虽说如今还不是理学盛行的年代,对男女大防管束的那么严格,可是这样让自己的女儿跟一个男子厮混也不应该吧。 不过碍于徐知县的面子,宋文远还是留下来在县衙陪着徐广平吃了一顿晚饭。 晚饭后徐玲珑果然又等候在院外的大槐树下,一回生二回熟,再次相见,徐玲珑少了一些刁蛮,多了一些温柔。 “玲珑见过世兄!” “小子见过阿姊!” 两人见礼后,对坐在大槐树下的石桌旁,小丫鬟给二人倒上茶水便垂手立在徐玲珑的身后。 徐玲珑一脸傲娇地问道:“世兄今天打算给玲珑讲什么故事?” “阿姊想听什么故事?” “世兄讲什么都行,玲珑是故事搜集者,什么故事都行。” 宋文远调动着自己从小到大听过的故事,再排除一些不适合这个时空讲的,竟然发现自己能记住的短篇故事竟然没有几个。 只能再次祭起《聊斋》大法,讲了一个《婴宁》。 第十九章 命案(一) 夜晚讲鬼狐故事,平添了几分神秘感,一段故事讲完引得两个少女唏嘘不已。小丫鬟红着眼睛问道:“公子!这世上真有狐仙吗?” 宋文远摇摇头道:“我没见过,也不确定到底有没有,‘子曾经曰过,敬鬼神而远之’,想必这鬼神不过是虚无缥缈之事。 故事本身大多都是借鬼神而说人心,人远比鬼神更复杂。” “世兄这话说的老气横秋,一点儿都不像是个英气勃勃的少年。”一个‘子曾经曰过’将徐玲珑逗咯咯直笑,觉得宋文远说话很有意思。 “也许吧,可能是我这身体里住着一个修炼多年的老鬼也说不定。” “刚还说‘敬鬼神而远之’,这就把鬼神套到自己身上了,世兄有些自相矛盾了啊!” 宋文远也发现了自己的语病,虽说这话他是有感而发,但是却只有他自己能听懂。 他不想跟这个知县千金多做纠缠,与徐玲珑随便敷衍几句便起身告辞,刚走出县衙还没到家就被一名衙役追了上来。 “宋公子!老爷请宋公子回去。” “你知道是什么事吗?” 那衙役喘着气说道:“刚刚接到报案,城西出了一起命案,一家三口在家中被杀,只留下了一双儿女因为出门玩耍躲过一劫。” 宋文远马上进入状态问道:“是什么人报的案,命案现场有没有被破坏?” 衙役挠挠头道:“这个小的不知,老爷请公子一道去现场勘查。” 发生命案这样的大事,任何地方官府都不能等闲视之,宋文远跟着衙役快速返回县衙,刚到县衙门口,徐广平就已经在县衙门口等候。 见到宋文远到了,冲着宋文远招手道:“跟老夫上轿一起走。” 时间紧急,宋文远也不矫情,跟着徐广平一起挤进并不宽大的轿子,四名轿夫抬起官轿一路小跑赶赴命案现场。 在路上宋文远问道:“徐叔叔!可通知了仵作一同过去验尸?” 徐广平点头道:“已经通知了,这样的凶杀大案若是不能破案,很影响政绩的考核。贤侄可要多费些心了。” 宋文远不置可否地说道:“徐叔叔!无论什么案子都有一定的破获几率,尤其是遇到一些有预谋的案子,线索稀少,更是难破获。 小侄现在最担心的是现场已经被人破坏,命案的第一现场非常重要。” “老夫并不擅长刑名,一切就交由贤侄进行侦破了,县衙包括老夫在内的所有人等全凭贤侄调遣。” 说话间已经到了命案现场,这是一座典型的农家小院,一进的院子,竹篱笆院墙,三间青砖瓦房显示着主人生活还算过得去。 宋文远注视着整个院落,整个院落收拾的非常整洁。左边是一排放着杂物的茅草房,以及做饭的厨房。 右边是一片小菜园,西南角搭着一个小茅草房,不用想也是五谷轮回之所。 菜园里长着好几种绿油油的蔬菜,从蔬菜的长势来看,这家主人是个勤劳肯干之人。 与徐广平一起下了轿子,城西这片村落的里正已经带人打着火把迎候在小院的门口。 看到徐广平过来,里正赶紧带着村民跪地行礼,徐广平摆手让几人起来问道:“都有谁进过院子?” “回大老爷!下午快到晚饭的时候,刘阿牛家的两个伢子从家里跑出来,跑到小人家里哭喊着他家父母和兄长都死了。 小人大吃一惊,刘阿牛一家人平时老实本分,根本就没做过什么得罪人的事,为何会遭此劫难。 于是小人带着两个伢子亲自去了一趟刘阿牛的家里,发现人确实已经都死了,小人不敢怠慢,一边安排人到县衙报案,一边守在院门口,等待官府来人。” 徐广平点点头看向宋文远问道:“贤侄!我们现在进去吗?” “徐叔叔!命衙役拉好警戒线,同时多点灯火对整个院子进行搜查,从大门到房间内,每一个细节都不能放过。 同时死者家里的两个孩子,官府也要接管过来,仔细照看。两个孩子说不定就是破案的线索。” 徐广平看向里正,里正连忙说道:“两个伢子就在小人家里,小人这就将人带过来。” 不一会儿工夫两个孩子就被带到了徐广平与宋文远的眼前,宋文远打量一下两个孩子,大一点儿的是个男孩,大约有十岁左右,农家的孩子普遍营养不良,也许实际要比本身年龄大一些也说不定。 小一点儿的是个女孩儿,七八岁的样子,怯生生的站在男孩的身后,眼神里充满了惊恐。 男孩儿倒是还算镇定,紧紧抓着女孩的手,生怕女孩被人抢了一样。 两个孩子交到衙役手中,宋文远命令县衙衙役开始搜查整个院落,院落任何一个脚印都不能放过。 从小院门口到正房中门是一条用鹅卵石铺就的小径,在广陵府的河边这种鹅卵石到处都是,不过一般的农家却不愿费事这么铺一条小径,由此可见这家人还算有些生活格调。 一路搜寻到正房门口,已经找到不下十个尺寸的脚印,考虑到这家人有五口人,再算上曾经进过小院的里正,已知的人数是六人,那么剩余四个脚印又是谁的? 将这些脚印的长度、形状,以及脚印上沾着的泥土颜色、多少一一记录,直到做完这些准备工作之后,宋文远才与县衙仵作一起进入屋内。 进入堂屋入眼便看到一具倒在八仙桌旁的一具女尸,八仙桌上是摆着一些杂乱的碗筷,里面还有一些没有吃干净的食物。 女尸倒伏在桌腿下,衣服、发髻凌乱,给人的感觉像是被凌辱过一般。 宋文远吩咐仵作暂时不要动这具尸体,先进里屋找到另外两具尸体。 另外两具男尸分别倒在了两边的卧房当中,一具年龄与堂屋的女尸相仿,一具看样子只有十七八岁的样子。 进入卧房宋文远便闻到了一股刺鼻的酒味,这让宋文远感觉有些奇怪。 在大周这个还没有蒸馏酒的时代,如此浓烈的酒味是喝了多少酒才能有这么大酒味。 对于不同寻常的现象,宋文远本能地对这浓烈的酒味产生了怀疑。 第二十章 命案(二) 三具尸体全部看完之后,剩下验尸的工作便交给了仵作,在宋文远的监督下,仵作认真地检查了所有尸体。 这些尸体全部没有外伤,很明显排除了暴力杀人的过程,所有死尸都是瞳孔放大,嘴角淌出黑血,这些症状都能在直观上证明这一家三口都是被毒杀的。 那么是谁下的毒,又是使用什么毒药进行的毒杀呢? 宋文远不相信仵作的银针试毒法,叫来衙役将八仙桌上饭菜收集起来,若是有人在饭菜里下毒,那么这些剩余的饭菜里一定含有毒物,只需要找到一只小动物吃掉这些剩饭便能证明饭菜是否有毒。 宋文远还试图找到一些剩余的酒,却没有找到。随后宋文远不禁苦笑,这是个物资匮乏的时代,酒是难得美味,普通百姓家里怎么可能有多余的酒。 一番搜查之后,也没找到多少有用的线索。 出了屋子,宋文远长出了一口气,等候在外面的徐广平赶紧问道:“查的如何了?” 宋文远摇摇头道:“情况很不妙,线索太少了。” 徐广平眉头皱了起来,若是这个案子成了无头之案,对他的官声有很大的影响。 “贤侄。没有一点儿办法吗?” “线索还是有一些的,不过这些线索非常不好查。” 说着宋文远四面看了一下,发现其他人都离着二人有一些距离,便低声说道:“徐叔叔!案子有些麻烦,需要大量的人力,还要逐个排查,现在不能声张容易打草惊蛇。” 徐广平秒懂,法不传六耳,这是保密的基本法则。 两人快步出了院子,找了个空旷的地方停下脚步,徐广平皱着眉头问道:“贤侄打算如何查?” “徐叔叔!现在小侄与仵作初步断定这一家三口都是被人毒杀,但是什么人下的毒,现在毫无头绪。 现在已知的条件里只知道这一家人在临死之前饮过酒,这毒药是下在酒中还是饭食中,还需要进一步验证。” “仵作没有用银针试毒吗?” “徐叔叔!银针试毒只是小概率的现象,大多数的毒药,银针是验不出来的,” “贤侄!这话可不能乱说,银针验毒都用了多少年了,你一句话就不能用了,知道会得罪多少人吗?” “徐叔叔!有时候真话就是这么刺耳,比如小侄知道的滴血验亲也是假的,小侄不知道先人是如何总结出这些理论的,不过想要破解这些理论其实很简单。 随便换一种毒药用银针试一试,随便找两滴血溶一溶就一目了然了。” 徐广平没想到这些习以为常的方法竟然都是假的,那么官府的办案手段还有多少是真的,上千年的传统造成了多少冤假错案。 想到这里,徐广平倒吸了一口凉气,用发颤的声音问道:“贤侄!你还知道多少衙门里正在用的方法,却并不能做出正确判断的方法?” “小侄对衙门办案所用的办法并不熟悉,不敢贸然判断,不过大多数方法能流传下来,除非有足够的把握证明是错的,基本上都能被大家接受。 不过这滴血验亲的方法以后还是可别使了,太坑人了,不但污人清白,还会造成家庭的破裂。” 徐广平苦笑一声道:“老夫为官这些年来,这些手段也是使过的,若是能够歪打正着没有办成错案还算万幸,若是出现错案,老夫良心难安啊!” “徐叔叔不必自责,小侄觉得只要徐叔叔是本着公心断案,即使是因为条件不足出现偏差,也不会影响徐叔叔的官声。” 徐广平收起失落的心情,沉声说道:“这些陈年旧事不提也罢,还是说案情吧。贤侄打算怎么做,老夫全力支持。” “首先徐叔叔安排衙役排查县城内外的药铺,这段时间有多少人在药铺买过能够毒死人的毒药。 其次将苦主家周围一里之内的男丁进行一次排查,看看是否能够找出那几个多出来的脚印。 其次询问一下最近几天,苦主家里,有谁到酒铺里打过酒。” “为何不调查女子?” “可以调查女子吗?小侄害怕此举会影响徐叔叔的官声。” “屁的官声,破不了案才会影响老夫的官声。你这想法可不对,在案情面前不分男女,有时候女人狠起来比男人更狠。” 宋文远没想到自己会在男女问题上被古人教育,只能尴尬地承认是自己太无知了。 “除了这几条,还有其他的安排吗?”徐广平追问道。 “回头将苦主家那两个孩子安顿好,不要吓着了,明天小侄跟两个孩子聊一聊,说不定还能找到一些新的线索!” 案情扑朔迷离,一时半会儿也无法侦破,留下人手在案发地值守,其他人等全部撤回县衙准备明天的大盘查。 宋文远想要回家休息,却被徐广平拦住,让他跟着徐广平回县衙居住。 宋文远也没多想,以为徐广平是想着明日一早便开始查案,有什么发现随时进行沟通,便跟着徐广平回了县衙。 一夜无话。 次日清晨起来,便有小丫鬟守在门外端来脸盆,伺候他洗漱。 宋文远在王家生活了十几年,除了享受过母亲的伺候,还从来没有享受过封建公子哥的待遇。 习惯自理的宋文远并不习惯这样被人服侍,随便找了个理由便将丫鬟打发走,自己用柳枝蘸着青盐漱了口,在铜盆中洗过脸后,被丫鬟引到正堂与徐广平一起吃早餐。 大概是徐广平是陕州人的原因,徐家的早餐很简单,一人一碗小米粥,两个灌汤包,外加一碟子酱菜。 宋文远不习惯这样的精致饭菜,加之又是长身体的时候,一碗熬制的金黄的米粥几口便下了肚,两个灌汤包更是三两口便吞下了肚。 “饭够吗?不够再让厨房给你送一些过来。” “不太足,若是还有这汤包再来几个。”宋文远是第一次吃到如此精致的汤包,觉得味道实在是太好吃了,他有限的词汇量已经无法形容这汤包的味道,只能憋出两个字——好吃! 第二十一章 迎客 徐广平吩咐丫鬟去厨房里再给宋文远拿几个汤包出来,然后笑道:“贤侄在王家没有吃过这种汤包吗?” 宋文远摇摇头道:“小侄在王家一般都与下人吃一样的饭食,根本没有机会坐上主家的餐桌。这汤包是小侄第一次吃,味道实在是好,就是不知道这汤是怎么灌进面皮里的!” 徐广平笑道:“这是广陵府最近两年才开始流行的吃食,选用上好的骨棒,加上各种香料用小火慢慢将骨棒上的肉煮化,热骨肉分离的骨棒捞出,等待肉汤冷却便凝固成了如皮冻一样。 发好的面团擀成薄皮将肉汤包起来,在笼屉上蒸熟便做成了这道美食。” “原来如此,小侄还以为是直接将面皮兜起来,往里面灌汤呢。” 徐广平哈哈大笑:“这就是隔行如隔山,若是贤侄想吃这道美食,可以将你家的厨子安排过来,跟老夫家里的厨娘学上几天就能学会。” “小侄不是贪口腹之欲之人,倒是觉得这灌汤包可以开发出多种口味,开一个酒楼一定能挣钱。” “你呀!怎么还忘不了商贾的念头,一入商贾这辈子就别想再进入仕途,老夫劝你不要轻易做出让自己后悔终生之事。” 宋文远知道徐广平这是好意,点点头道:“徐叔叔放心,就算是做生意,小侄也尽量不站在台前。” 徐广平当然知道虽然读书人口中不齿商人见利忘义,但是士绅家里有几个没有经商的,不过是假托他人的名义在做而已。 “你能明白这其中的利害便好,走吧!跟老夫去一趟城外。” 宋文远疑惑地问道:“徐叔叔,案情有了新线索了?” “别问那么多,跟老夫走便是了。” 由于路途有些远,徐广平并未选择坐轿,而是让下人备好了牛车,大周缺马,除了驿递有马,就连官府也没有马匹可用。 与徐广平坐在牛车上粼粼而行,出了南门没有多远官道便成了车辙路,没有任何减震措施的牛车颠簸的让人浑身难受。 这也是古代所说的舟车劳顿的原因,出门最困难的就是旅途漫漫,太受罪了。 拉车的老牛很温顺,都不用车夫驱赶,便顺着车辙路一步步慢悠悠地前行。 大约走了不到一个时辰,官道旁出现一个凉亭,徐广平吩咐车夫将牛车停在凉亭旁,从牛车上搬下一套煮茶的茶具。 红泥小火炉放在石桌上,打火石点燃引火的棉绒,掰几块竹炭放在棉绒上,蒲扇轻扇,顷刻间竹炭便燃烧起来。 将水囊中携带的清水注入携带的一把铜壶中,加入各种香料,待到壶中的水开始沸腾,徐广平又拿出一块茶饼,掰下一小块放入壶中继续烹煮。 一会儿工夫,茶香伴随着各种香料的香气飘散出来。 宋文远不动声色地看着徐广平亲力亲为地做着这些事,仿佛是在进行着某种庄重的祭祀一般。 大周如今已经开始流行炒茶,这种茶最大的好处是便宜方便,只需要开水冲泡便能饮用。 远不是以前那种茶叶晒干、碾碎,再加水粘合在一起,制成茶饼,饮用的时候需要加入各种香料烹煮。 与其说是喝茶,不如说是喝各种香料混合起来的味道。 终于小火炉中的竹炭燃烧殆尽,壶中的茶汤也烹煮的差不多了,徐广平用勺子吊起茶汤,查看着茶汤的颜色,满意地点点头。 这时从官道的南边一前一后行使过来两辆马车,徐广平抬头看了一眼笑着说道:“来的正是时候!” 宋文远这下算是明白了徐广平又是郊迎十里,又是亲手烹茶,原来是为了迎接贵客。 越来越近的马车说明了来人非富即贵,连县衙都没有的马车,来人居然能一起出动两辆。 记得李家送自己来高邮的时候也是赶着马车,看来大周缺马,缺的只是普通人家,富贵人家依然是车水马龙。 随着车马越来越近,徐广平停下手头煮茶的动作,起身立在凉亭前。 打头的马车在凉亭外停下,车帘撩开,一位四十多岁的中年人从车内下来。 宋文远看到来人的相貌后,瞳孔微缩,双拳紧握,下意识地就想躲避。 这具肉身对这个人的恐惧已经成了条件反射,宋文远心里涌起一股无名之火,徐广平也太不把自己当外人了,不经过自己同意就带着自己来见这人。 这人来这里干什么,应该不会是为了自己这个弃子而来,后面那辆马车里又会是谁? 电光火石之间,容不得宋文远多做思考,只见马车里又下来一人,这人二十岁左右的年龄,宋文远一样认识,同样是让这具肉身恐惧的存在。 这时后面的马车里也下来了两个人,先下来的是一位大腹便便的中年人,身后跟着一个十三四岁的小姑娘。 徐广平从凉亭走下来,对着来人拱手道:“真长兄!久违了!” “子均兄!好久不见,风采依旧啊!” 徐广平看到王尊素身后的青年笑着问道:“这是文兴吧?” “正是犬子,文兴快来见过徐叔叔!” “小侄王文兴拜见徐叔叔。” “已经进学了吧?” 所谓进学就是已经过了解试,拿到了进京考试的名额,也就是俗称的举人,与明清举人的地位很高不同,大周的举人只有一个能够进京考试的资格,并无其他特权。 “已经过了去年的府试,今年因为家父蒙冤,并未进京参加省试。” 徐广平点点头道:“明年争取一举东华门外唱名,光耀王家的门楣。” “小侄谢徐叔叔勉励。” 这时王尊素将李煌拉过来介绍道:“子均兄!这是文远的岳父,广陵盐商李煌。因吾前段时间的一些变故,文远与家中闹了一些不愉快,这次跟着吾过来就是希望将误会解开。” 徐广平听宋文远讲过与李家退婚之事,虽说情有可原,但是这种落井下石的行为还是让老徐觉得不耻。 不过这毕竟是王家与李家的私事,他一个外人也不便干涉,虚与委蛇地与李煌拱手见礼。 李煌一个商人哪里敢与官员平分秋色,侧身让过徐广平的拱手,一张胖脸笑成了一朵盛开的菊花。 第二十二章 入赘才行 宋文远站在凉亭内冷眼看着几人在前面寒暄,心中已经没有了第一眼见到王尊素时的那种恐惧,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陌生的疏离。 徐广平看到李煌身后的女娃,笑着问道:“这是......?” “这是小女三娘,从小被李某宠坏了,非要跟着李某出来见见世面。” “快里边请,老夫刚煮好的小团龙,一会儿凉了就不美了。” 王尊素抬眼看向凉亭内的宋文远,眼中闪过一丝意味不明的神色。 几人进了亭子,徐广平给宋文远使了个眼色,宋文远装作没有看见,只是用平淡的声音上前问候。 “小子拜见李叔叔、王老爷、以及这位姑娘。” 至于跟在王尊素身后的王文兴,宋文远选择了无视。 王文兴怒目而视,觉得自己受到了极大的侮辱。不过王尊素没有说话,他不敢当着父亲的面擅自做主,只能怒目而视,敢怒而不敢言。 对于宋文远丝毫没有给他面子,王尊素从下车开始就憋着的怒火,这一刻终于爆发。 “文远!你不觉得你过分了吗?就算是你兄长曾经有对不住你的地方,可他毕竟是你的兄长,长幼有序,见了面连声招呼都不打,你的礼义廉耻都学到狗肚子里了吗?” 宋文远抬头淡淡地看了王尊素一眼,不带一丝感情说道:“王老爷!小子姓宋,与王家没有一点儿关系。 小子命薄,攀不起王家的高门大户,王老爷的大道理还是讲给令郎听吧。” 王尊素想过宋文远会如何抱怨,会如何委屈,却从来没想过宋文远会以这样一种疏离的表情对待他,就像在看一个毫无关联的外人。 他眼神复杂地看向宋文远,不明白这个胆小懦弱的孩子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有主见了,难道真的是自己从来就没有认真地了解过这个让他感觉耻辱的儿子吗? “文远!老夫理解你的恨意,你要知道将你逐出家门并不是老夫的意思,那时候老夫身陷囹圄,自身都难保,哪里管得了千里之外的家事。” “小子明白这不是您的本意,这也是小子愿意心平气和地称呼您一声王老爷的原因。从小子被王家人赶出大门的那一刻起,王家就与小子再无半点关系。” 王尊素一张老脸涨的通红,低头凝视着这个相貌酷似自己的少年,叹息一声:“你这又是何必呢?老夫收到子均兄的信件,到家只休息了一个晚上,便驱车北上打算将你接回去,你却如此不领情。” “王老爷!接小子回去的话就休要再提了,小子毕竟在王老爷的庇护下生活了十几年,今后王老爷什么为难之事,小子会出手帮助一次。 仅此一次,权当小子弥补王老爷的养育之恩,至于王家有没有养育小子,王家人心里很清楚。” 宋文远虽说对王尊素多有恨意,但是也清楚没有王尊素的庇护,他们母子早就被王家人逐出王家,没有自己这个穿越者身份的加持,能不能活命都是问题。 这也是宋文远对王尊素恨不起来的原因,他这番话是发自内心的,不存在什么道德绑架,做为一个现代人更应该秉持恩怨分明的道理。 然而这番话听到王文兴的耳中却变成了赤裸裸的羞辱,一直都在压制着怒火的王文兴,指着宋文远鼻子破口大骂道:“贱婢养的,我王家用得着你这贱种来拯救!” 宋文远哈哈大笑:“王文兴!你说对了,我还就是个贱种,不信你问王老爷!” 王尊素脸都绿了,哪有当着老子的面骂自己的儿子做贱种的,骂人的这个人还同样是他的儿子。 老王回手就抽了王文兴一个嘴巴,怒骂道:“混账东西,他是你的弟弟,是你的亲弟弟。他是贱种,你是什么?” 王文兴被老王这突如其来的一巴掌抽的眼冒金星,捂着半边肿起来的脸颊幽怨地看着王尊素不敢言语了。 本来还不愿掺和到王家家事中的徐广平赶紧打圆场:“真长兄!来日方长,现在不急于一时,文远心中有气也是可以理解的。 过段日子文远的心结打开,就是你们父子再次相认之时,来来来先喝茶。” 宋文远也主动上前请李煌入座,毕竟拿了李家的好处。虽说这好处是用婚书换的,但是毕竟没有李家的房产、银子,说不定现在自己母子还流落街头呢。 “王老爷、李叔叔!这可是徐叔叔亲手熬煮的香茶,李家妹子你也尝尝。” “谢世兄!” 李三娘接过茶碗,偷眼看了一眼宋文远,忽然发现这个少年其实挺耐看的。 宋文远挨个的给三人盛上茶汤,依然没有搭理王文兴,还是徐广平不想众人尴尬,亲自给一个小辈盛了一碗茶。 王文兴与宋文远之间的恩怨要说起来那可就多了去了,从小到大宋文远在王文兴眼里连一条狗都不如。 徐广平这会儿已经后悔了,不该掺和王家的这些破事,这件事别到最后自己弄得里外不是人。 返回高邮的时候,宋文远拒绝了与王尊素同乘一辆马车,而是选择继续与徐广平一起坐着牛车慢悠悠地往回晃荡。 回去的路上宋文远抱怨道:“徐叔叔!怎么也不跟小侄商量一下便让人来了?” “老夫若是跟你商量,你还会跟着老夫来见人吗?” “小侄知道徐叔叔是想劝和,然而小侄与王家的关系已经到了水火不容的地步,没有任何缓和的余地。 想让小侄认王老爷做爹,除非他能入赘到我宋家,想让小侄再进王家的大门,这辈子都不可能。” 徐广平被宋文远这颠覆三观的想法给雷了个外焦里嫩,让王真长入赘宋家,做宋家的赘婿,这比杀了他还让他难受,这话宋文远敢不敢提不知道,反正徐广平绝对不敢说。 真要说出这话,王尊素绝对会跟他割袍断义。这哪里是和解条件,分明是赤裸裸的羞辱。 “贤侄!你这个要求实在是太过分了,你让一个堂堂的进士老爷去做赘婿,亏你想得出来。别说是王真长,就是贩夫走卒也会跟你翻脸。” 第二十三章 命案(三) 宋文远当然知道入赘这个条件根本就不可能,之所以提出这么苛刻的条件就是要告诉徐广平,不要再做这些无意义的事,他与王家没有和解的可能。 他可以认王尊素是长辈,若是母亲接受他,宋文远甚至接受他和他们母子一起生活,可是想让他再进王家门,想都不用想。 “既然条件谈不拢,徐叔叔还是不要再撮合小侄与王家的关系了,没有王家小侄也一样能够创出一番事业。 与谈论王家相比,小侄更关心案情的进展,本来小侄还想着与苦主留下的那双儿女好好谈谈,看看能不能从两个孩子的口中找到一些我们没有发现的线索。” 徐广平叹了口气说道:“贤侄!你要知道家族对一个人的影响是一辈子的,没有家族的背书你连参与解试的机会都没有。 首先你连三代的履历都凑不齐,老夫不想看着一颗好苗子就这么荒废在高邮小城之中。以贤侄的刑名之才,一旦中了进士,以后的官途必然是顺风顺水。 一时的羞辱又算的了什么,韩信都能忍得了胯下之辱,你自比韩信如何?” “徐叔叔!人生不是只有科举一条路,也许小侄能在其他方面闯出一条新路。说不定小侄还能给后世开创出一个新的天地,后人在做这一行的时候会以小侄为鼻祖。” 徐广平不禁上下打量一番宋文远,不知这个少年哪里来的勇气,自古能够成为鼻祖之人都是在一个领域有着举足轻重影响力之人。 被直勾勾的眼神看的有些发毛的宋文远尴尬地揉着鼻子问道:“徐叔叔干嘛要用这样的眼光看着小侄?” “老夫在看是多么不要脸的人才能说出这样的话。” 宋文远尴尬了,人家穿越者动不动就毁天灭地,一句豪言壮语便会引得天下豪杰纳头便拜。 怎么轮到自己的时候,只不过是发出一句成为一个行业的开山鼻祖的大言,便被老徐如此嘲讽,自己还真给穿越者丢脸。 “徐叔叔!小侄也是有鸿鹄之志的,莫要门缝里看人将人看扁了。” 徐广平收起玩笑的神色,正色问道:“贤侄!你父亲带着李煌一起来见你,很明显是不想失去李煌这个钱袋子。 八成还要促成你与李家小娘子的婚事,老夫观那小娘子容貌还算上乘,贤侄可有复合的打算?” 宋文远冷笑一声道:“小侄对李家到没多少怨恨,毕竟李家在不知道内情的时候选择退婚是自保的一种手段。 不过复合就算了,小侄还没堕落到要依靠裙带关系活着,至于让王家得到好处,那更是想都别想。” 说话间,牛车已经进入南门,路过一家卖饴糖的铺子,宋文远下车买了一包饴糖。 徐广平笑话他:“这么大了还惦记着吃糖,羞也不羞。” “吃糖有什么丢人的,再说小侄也不是给自己买的。” “怎么还想拿饴糖讨人家李家小娘子的欢心?”徐广平为老不尊的调侃道。 宋文远两世为人,早已不是经不起调侃的小年轻,脸不红心不跳地反问道:“徐叔叔就不担心小侄是用来讨好玲珑的吗?” 哪知徐广平一点儿都不意外,嘿嘿笑道:“若是你二人有缘,老夫倒是乐见其成。” 小狐狸终究没有老狐狸的脸皮厚,宋文远不得不拱手败退。 到了县衙门前。 宋文远不想与王家人虚与委蛇,跟徐广平打声招呼,便去了偏房寻苦主家的那两个孩子。 徐广平看着宋文远落荒而逃的样子,捋着颌下的胡须意味深长地笑了。 若是宋文远回头看到徐广平的笑容心里也不知会怎么想,当然他并未回头,也不想回头,不愿与王家人有哪怕是眼神的接触。 两个孩子被衙役安排在县衙的意见偏房内,宋文远问清楚孩子在哪间屋子后,推门走进屋子。 两个孩子正在坐在床榻上玩耍,看到有人进来,惊慌失措地将床榻上的东西往怀里藏。 宋文远装作什么也没看见,笑着对两个孩子说道:“看我给你们买了什么?” 两个孩子用怯生生的眼神看向宋文远,却没有做声。 宋文远将怀里的饴糖拿出来放到床榻上说道:“这是我给你们两个买的饴糖,吃吧!” “真甜。” 说着宋文远解开包着饴糖的细绳,从纸包中拿出一块饴糖放进了嘴里。 毕竟是孩子,经不起甜食的诱惑,妹妹年龄小率先忍不住拿起了一块饴糖放进了嘴里,饴糖的甜味里带着一点点儿的麦香味。 甜味瞬间充斥了小女孩的味蕾,脏兮兮的小脸上,一双眼睛眯了起来。 大一点儿的男孩儿也无法忍住饴糖的诱惑,也拿起了一块饴糖放进了嘴里。 食物拉近了人与人之间的距离,再加上宋文远本身也不比这两个孩子大多少。 充斥在三人之间的陌生感渐渐消散,宋文远试探着问道:“早上县衙给你们送饭没有?” 小女孩点点头:“那个大胡子的大叔给送了米粥,还有杂粮的炊饼。” “县衙的饭好吃吗?” 小女孩使劲儿地点头道:“比俺家的饭好吃。” “那你们家平时都吃什么?” “俺和娘跟阿兄平时只吃爹和长兄剩下的,有什么就吃什么。娘说爹和长兄要干重活,要多吃饭才能干得动,我们不干活就少吃一些,还说要把俺卖了给长兄娶嫂子。” 宋文远心中一动,不动声色地问道:“你愿不愿意被卖掉呢?” “俺不愿意,卖了俺就看不到阿兄了。” 男孩儿忽然张口说道:“官人别听俺妹妹胡说,没有的事,那是俺娘吓唬她呢。” 宋文远笑了笑不置可否地问道:“天天让你和妹妹吃不饱,你恨你爹娘吗?” 男孩儿一脸的平静,丝毫没有因为宋文远有些冒犯的话而产生任何的波动。 “没有爹娘哪有俺和妹妹,官人这话说的好生无礼。” 虽然男孩儿的话听着很愤怒,但是宋文远没有从男孩儿的眼神中看到任何的情绪波动,似乎宋文远说的是与他毫无关联的人。 若不是宋文远两世为人,就算是以他现在的年龄,有人这样当着他的面挑拨他和父母的关系,宋文远也会当场翻脸。 第二十四章 命案(四) 男孩儿的反应根本就不像一个十岁左右孩子应有的反应,能有这样的反应,要么是刻意为之,要么就是男孩儿对父母根本就没有任何的感情基础。 宋文远没有继续刺激男孩儿,而是转变话题道:“你俩想吃什么,我带你们去吃。” 小女孩明显有些意动,将目光看向男孩儿,男孩儿却摇摇头道:“多谢官人关照,我和妹妹有县衙的饭食就满足了,只求官府尽快将害我家人的凶手抓住,我和妹妹也好归家。” “你俩还这么小,无人照料如何能够生活?” 小男孩倔强地说道:“只要我还活着,就不会饿着妹妹。” 看着小男孩如同护住幼崽的母兽一般护着自己的妹妹,宋文远心中闪过的那一丝念头,又生生的压了下去。 又安慰了两个孩子几句,让两个孩子暂时安心在县衙住下,有什么需要可以让衙役告诉宋文远。 这时,徐家的小厮找过来喊宋文远去后院吃午饭,宋文远心中非常抗拒与王家人坐在一张桌子上吃饭。 可是两世为人的经历让他知道什么时候该坚持,什么时候该妥协,若是拉下脸不给徐广平面子,以后自己还如何在高邮立足。 更何况徐广平也是一番好意,只是自己无法接受这番好意而已。 跟着小厮穿过二堂来到后院院外,徐玲珑正与李三娘坐在大槐树下的石桌旁说话,看到宋文远走过来。 徐玲珑又一次摆出刁蛮的样子,冲着宋文远嘲讽道:“人家都打上门了,世兄还是早做打算,免得落个始乱终弃的骂名。” 这样明显带着骨头的话语别说宋文远了,就是李三娘也听得明白,宋文远到是无所谓,可李三娘听到这话脸上顿时露出一副委屈巴巴的样子,似乎是受了多大的委屈。 “阿姊!莫要乱说,人家李家娘子还是未出阁的黄花闺女,咱们可不能坏了人家的清誉。” 宋文远的一句咱们听得徐玲珑眉开眼笑,正正经经起身给李三娘道歉道:“玲珑口无遮拦,若是哪句话说的不得体,还请妹妹勿怪。” 李三娘张了张嘴,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眼中的泪水似乎随时都能落下来。 宋文远最看不得这些,连忙拱手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进了堂屋、徐广平与王尊素和李煌以及王文兴已经入座,徐广平坐在主位,王尊素坐在左手客位上,王文兴坐在王尊素的下手。李煌与王尊素对坐,还有一个空位便是留给宋文远的位置。 徐广平见宋文远进门招呼他坐下后,吩咐后厨上菜,不一会儿工夫酒菜端了上来。 宋文远以自己年幼为由,拒绝了喝酒,只是端着一杯茶坐在座位上静静地聆听几人说话。 男人们话题不外乎朝堂军事的话题,从王尊素的嘴里,宋文远听到一个与他眼中完全不同的大周。 如今大周的南方基本平定,只剩下西南还有一个南诏国隔着大渡河与大周对峙,西北方向的羌人部落也在蠢蠢欲动。 更别说北方还占据着燕云十六州的蛮夷大国,正在虎视着整个中原,只要中原稍微露出疲态,蛮族的铁蹄就会大举南下,饮马黄河。 谈论中,王尊素似乎对如今朝廷对北方的软弱态度非常不满,曾经连续几次上疏向蛮族开战,收复燕云十六州,拿下河湟之地。 王尊素等主战派在朝堂上是少数,当今皇帝也没有了年轻时的进取之心,并不想现在就堵上国运与北方的蛮夷大国进行国战。 因此王尊素这样的主战派便成了受到排挤的对象,在主和派的弹劾之下,贬官的贬官,罢职的罢职。 说到激动之处,王尊素更是拍着桌子说道:“王某不知朝堂上的相公们到底是怎么想的,现在不趁着这些百战老卒还没有凋零之前见燕云之地拿回来,等到这些老卒凋零之后,指望连仗都没打过的新兵去跟从小骑马射箭的蛮夷打仗吗?” “真长兄!既然已经不在庙堂那就不要再去想朝堂之事,悠然江湖也是人生惬意之事,待到天时一到,圣天子自会召真长兄入朝大用。” “话虽如此,王某就是心有不甘,不该错过这大好时机。如今我大周海晏河清,国库充足正是用兵之时。 可叹我等正人君子却不得不屈居于小人之下,堂堂大周却容不得正人之言。” 宋文远越听眉头皱的越紧,刚开始还觉得王尊素是个一腔热血、以天下为己任的读书人。 越听越觉得离谱,这种言论与宋文远熟悉的某个时代的某个党有着极其相似的地方,满口大言却空无一物。 你要问他真要开战,这仗怎么打,如何准备粮草后勤,如何调兵遣将,如何选择合适的时间开战,保证是一问三不知。 用现代社会的流行用语就是干啥啥不行,嘴炮第一名。 虽然宋文远听得极不耐烦,但是包括徐广平在内都听得非常认真,尤其是王文兴更是一脸崇拜地看着老爹,恨不得自己就是老爹第二。 李煌更是举杯表态:“李某别的没有,若是有一天真长公带兵出征,李某愿献上千石粮草以资军资。” 王尊素矜持地说道:“朝廷对蛮夷作战是为了保护百姓不被蛮夷侵袭,怎么能让百姓出钱帮朝廷打仗。” “李某这军资不是献给朝廷的,是被真长公的忠义之心感召,献给真长公的。” 宋文远心中吐槽,这李家还真是有钱,张嘴就是千石军粮,看来自己当初退婚时要的还是少了。 王尊素借着酒意说道:“你我两家是儿女亲家,李兄不必如此客气。” 说着还用眼神看向宋文远,宋文远感受到王尊素的目光,不咸不淡的说道:“王家的家事与我宋家无关,王老爷不必看我。” “不管你愿不愿意,你也是王家的子弟,这是你改变不了的,身为王家子弟,就该听从父母安排,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哪有你可选择的余地!” 第二十五章 无功而返 终于图穷匕见了,这一遭终究还逃不过。 既然逃不过,那就直接面对,宋文远站起身来问道:“王老爷,若是将刚才的话收回,小子还尊重你是个长辈,若是不收回,你王家已经将宋某赶出家门,宋某凭什么是你儿子?” “混账东西,无论你身在何处,都改变不了你是我王家之人的事实。” 宋文远很想彻底地跟王家决裂,甚至让王尊素认为他不是王尊素的种,可是宋文远不愿这么做。 不是不愿与王家决裂,而是不想玷污母亲的名声。 母亲这半生大半时间都活的卑微到尘土里,若是再得到一个不贞的名誉,那还让不让母亲活了。 这个世道最难的不是拒绝,而是妥协。 宋文远叹了口气说道:“王老爷!我再说一遍,从我们母子被王家赶出大门的那一刻起,我们母子便与王家没有半点儿关系。 想要让我们母子回去也想,将他们母子赶出家门,我们母子与他们母子不能共同生活在一个屋檐下。” 王尊素还没说话,王文兴不干了,这要老王听了这贱种的蛊惑,真把他们母子给赶出门,那他可就无家可归了。 “王文远,你别太过分了,当初因为什么赶你们母子出门你不清楚吗?” 王文远冷笑着问道:“我不清楚,因为什么你不妨说说?” 王文兴语塞,这话能说吗?不是当着众人的面再打一次老王的脸吗? 上午那一巴掌他的脸到现在还疼呢,可不敢再口无遮拦。 不怕神一样的对手,就怕猪一样的对手。 若是王尊素听说过这句话,这会儿一定会感叹一句,真是猪一样的队友。 “文远!不管过去发生过什么事,就让这些不愉快的事过去了吧,都是一家人何必闹得剑拔弩张。” “王老爷!小子有一事不明,想要请教王老爷。” “你说!” “您嫡庶子嗣好几个,好像并不缺我这一个,何必纠结于我身上。反正从小到大你也没正眼瞧过我,我们母子不在王家,不是正合了王老爷的心意了吗?” “你这孩子,不管有几个子嗣都是老夫的孩子,老夫怎忍心让自家孩子在外受苦。” 这话说的倒是让宋文远有一丝的感动,刚想说一句软话,让僵局缓和下来,王文兴不知死活的又来了一句。 “若不是我爹听徐叔叔说你有不世之材,将来能光耀王家门楣者必然是你,我们怎么可能会来找你。就算你有一些才气,没有我王家在后面扶持,你又能走多远。 还不是要背靠着我王家的这棵大树,离了我王家你又算个什么东西。” 宋文远没想到老徐在背后对自己的评价这么高,这些话一定是老徐为了撮合自己与王家的关系在信中与王尊素说过的。 他的心里同时涌起对徐广平的感激和对王尊素的恨意,原来人家为的根本就不是自己所期待的亲情,而是为了家族的利益。 得亏自己没有做出妥协,不然又掉进了王家人的圈套里。 王文兴说出这番话,王尊素阻拦不及,只能大声呵斥道:“给老夫闭嘴,这没你说话的份儿。” 宋文远冷笑一声:“王老爷何必如此,想必这些话都是王老爷亲口对令郎说过的吧。” 王尊素一张老脸涨成了猪肝色,抬手指着宋文远哆嗦着手指说道:“逆子!子不言父过,你就这样做人子的吗?” “出了王家,我就没爹了,王老爷还是收了你那严父的威风吧。” 李煌看着剑拔弩张的二人,打圆场道:“两父子有什么矛盾不能坐下来好好说,何必闹得如此生分。 要李某说,文远你是小辈,理应先退一步,真长公既然已经知道了对你的不公之处,日后必会对你有所补偿。 还有什么事能比一家人和睦相处,共享天伦之乐更值得人去努力。” “李叔叔不如劝王老爷将王文兴母子赶出家门,这样才更公平。” 王尊素颓然地坐下,长叹一声:“王某这是上辈子造了什么孽呀?” 徐广平赶紧劝解道:“真长兄稍安勿躁,文远一时半会儿不能接受真长兄的好意,那就给他一些时间,以后他会明白真长兄的良苦用心的。 跟自己的儿子有什么过不去的,文远也是替自己的母亲感到委屈,真长兄闲暇时还是多去看看宋氏,依徐某来看,真长兄想要与文远重归于好,宋氏才是关键。” 宋文远听得这个气呀,这老徐也忒坏了。 不得不说,宋氏是宋文远的软肋,没有宋氏的庇护,自己这具肉身根本就长不到如今这么大,还不定在什么时候,就被王文兴母子给偷偷弄死了。 “也罢!事已至此多说无益,以后慢慢来吧。李掌柜,实在是抱歉,文远与你家三娘的婚事老夫也是无能为力了。” 李煌惶恐地站起来说道:“在下哪有什么怨言,只恨自己鼠目寸光,让三娘错过了如此一段好姻缘。” 说着李煌又看向宋文远说道:“文远!从你到了高邮,李某便一直关注着你的一举一动。李某不得不说一句,是李某走眼了。 以文远的心性本事,就算没有王家的助力,也一样能够成就一番事业。 若是文远不嫌弃,日后让三娘给文远做个妾室也是三娘的福气。” “李叔叔过奖了,小子也没做什么事,不过是徐叔叔抬爱,给了小子施展的空间。” 这话一半是自谦,一半是抬高徐广平的地位,话说的滴水不漏。 王尊素听得暗自点头,再看看坐在自己身旁的王文兴,真恨不得将人给摁回去重新回回炉。 最看重的儿子却被最轻视的儿子比下去了,这让王尊素的老脸一阵阵发烫,哪里还能再待下去,随便敷衍地闲聊了几句,便与徐广平告辞离开。 望着王尊素与李煌两家的马车渐渐远去,徐广平叹息一声道:“老夫今天是好心办了坏事,本想着你们父子只要话说开了,心中疙瘩也就解开了,没想到贤侄在王家竟然遭受了这么大的屈辱。” 第二十六章 命案(五) 听着徐广平的感慨,宋文远不由苦笑道:“徐叔叔!小侄一直不能理解,为何嫡庶之间的区别那么大,若是不愿意生孩子,何必去娶那么多的女人。 除了能够彰显一些自己的地位,满足一些自己的淫欲之外,还能有什么好处?” 徐广平打量了一番宋文远瘦弱的身躯,不怀好意地笑道:“你有这种想法说明还没有长大,等你什么时候恨不得天下所有美貌女子都放在你的后院的时候,你就长大了。” 果然男人都是大猪蹄子,不分古代现代,士大夫的骚气更是无与伦比。 宋文远两世为人,怎么可能听不懂徐广平的潜台词,更何况这是个对有权势男人最宽容的时代。 “那徐叔叔为何没有纳妾,是不是惧内?” “胡说,老夫怎么可能惧内,老夫那是与你婶娘举案齐眉,不忍伤她的心。” “要不要小侄跟婶娘说说,徐叔叔觉得没有纳妾有些亏得慌。” 徐广平左右看了一眼,发现两边的衙役下人都离得不近,才松了一口气说道:“莫闹,老夫都这把年纪了,哪里还有这份儿心思。” 宋文远将话题成功转移后,也不乘胜追击,正色问道:“徐叔叔,那些剩下的饭菜可有找条黄犬试毒?” “今日一早便有衙役找来一条黄犬将昨日打包回来的剩菜喂食给它,到现在也没发现黄犬有任何的异样。” “那就说明毒药并不是下在饭菜里,既然饭菜无毒,那么毒药肯定是混在了酒水中。” “贤侄认为谁最有机会,也最有可能在酒里下毒?” “这不好说,理论上接触过酒的人都有机会下毒,首先是死者三人都有嫌疑,其次是要查到谁才是买酒之人,买的是哪一家的酒,这家酒铺与王家的关系如何都要考虑进去。 这还不算死者死亡前后进过死者家院子的人,这些都需要一一排查。同时还要追查最近谁在药铺买过毒药。” 徐广平听得有些头大,没想到这样一桩毒杀案里面竟然有这样多的门道,不禁皱起眉头问道:“这要挨个的排查,要查到什么时候?” “徐叔叔,这种没有多少线索的案子,只能通过蛛丝马迹发现线索,是急不得的。” “老夫明白,只是感慨从前办案太过粗暴武断,多少人在三木之下屈打成招。” 宋文远叹了口气:“唉!破案能不用刑尽量不要用刑,用刑是在掌握证据的情况下,嫌犯还想试图抵赖的时候,才让他知道什么叫律法的森严。” “算了,老夫不管了,这隔行如隔山,这辈子老夫都学不会这刑名之学。老夫都在想若是老夫离开高邮,贤侄不在身边,老夫可怎么办呢!” 宋文远心中警铃大作,这老徐不会想把自己绑在身边给他做专职的刑名师爷吧! “徐叔叔!大周不是有专门的提刑司负责案件的侦破和审理吗?” “那要到州府一级才有,再说老夫也有可能被调到提刑司,毕竟有贤侄帮助,老夫可是精通刑名的干吏。” 大周的制度是越往下权力越集中,越往上权力越分散,府一级便有了专门的提刑司负责侦破和审理案件,州府一级的官员并不负责案件的侦查和审理。 这一点徐广平当然知道,不过身边有这么一个精通刑名的幕僚,无论做到什么位置,都能做出一番政绩。 ———————————— 随着衙役们不断的回报,最先确认的是买酒之人,以及买酒的铺子。 事发当天,刘阿牛的小儿子在巷子口的酒铺筛了两角米酒,共花了一吊钱,酒铺伙计担心钱被孩子偷偷昧下一两枚,还专门一个个数过,因此伙计的印象很深。 光知道是男孩儿买的酒不能证明什么,只有找到用的是什么毒药,是谁买的毒药。 然而衙役问遍县城内外的药铺,都没有发现刘阿牛的左邻右舍有人买过毒药。 宋文远将仵作叫过来问道:“刘大叔!若是只让你提取死者身上的血液,你有办法分辨出死者是喝了什么毒药的吗?” 刘仵作摇摇头道:“小人无能,辨别不出来,想要做到,必须要精通药理药师才能分辨的出来。” 古代的毒药大多的都是天然形成的,常用的就是那么几种,远没有后世的化学合成药剂难以分辨。 所有的毒药都是天然形成,比如砒霜等砷类毒药,这些毒药通常都是用做中药君臣配伍。 不过民间也流传着一些断肠草的草药,这些草药的汁液入腹之后会让服用者腹部绞痛,如同断肠一般。 这类毒草各地都有,但是品种并不相同,比如北方大多是指狼毒,南方多指钩吻。 可就算是这些最简单的毒药,宋文远也没能力检验出来,这需要丰富药理知识,至少需要名医级别。 高邮小城几家药铺倒是有坐诊的郎中,可都是些只能看些风寒感冒的小病小痛,经过衙役的询问,无人能通过死者的血液看出是什么毒药,若是留有药渣倒是能够分辨一二。 案情依然扑朔迷离,找到是什么毒药似乎已经成了解开案情迷雾的钥匙。 又过了两天,衙役们终于将刘阿牛家方圆百步之内的邻居脚印比对完毕,在通过形制分析后,筛选出了十几个与小院脚印相似之人。 在宋文远的授意下对这十多人和其接触的家属分别讯问,从中找出了进过刘家小院的有四人。 然而经过进一步审问,第一个人是去归还农具;第二个人是个媒婆,乃是刘家娘子委托给刘家长子说媒的。 第三个人比较特殊,是个女子,乃是个半掩门的娼妇,上门去找刘阿牛要睡钱。 这个发现颠覆了众人对刘阿牛的印象,没想到在乡邻眼中老实巴交的刘阿牛居然也会钻娼妇的裤裆。 第四个人便是跟着里正进刘阿牛查看情况的乡邻,有里正的证词,最先排除了嫌疑。 其余三人除了那位娼妇之外,其他人跟刘阿牛家并无任何的仇怨,根本犯不着下此黑手。 第二十七章 命案(六) 经过交叉审讯,很快排除了其他三人的嫌疑,却从媒婆的口中得到了一些有用的信息。 这些消息更加印证了宋文远的猜想,让他本想压下去的怀疑,再次升腾。 在审问媒婆的时候,媒婆谈到刘阿牛两口子为了给儿子去媳妇,打算用最小的女儿与人交换,将女儿嫁到那一家,再将那一家的女儿娶进门。 这种情况在普通的百姓人家很常见,便是老百姓俗称的换亲,媒婆上门本就是敲定这件事。 本来刘家是要招待媒婆,结果媒婆临时有事,刚刚端起饭碗就被家人叫走,并未来得及在刘家吃饭。 媒婆现在想来还有些后怕,若是在刘家把这顿饭吃了,说不定连她也一样被毒杀在刘家。 将这个线索汇报给徐广平,徐广平艰难地吞咽了一口唾液,忍不住咂舌道:“文远!这应该不可能吧?” “一切皆有可能,现在最重要的是找到毒药的来源,让衙役询问一下高邮周围有什么百姓熟知的毒草。 既然药铺中找不到痕迹,那么就只能从野地里寻找,若是有人识得某种剧毒的毒药,一样可以利用这种毒药进行杀人。” “你打算怎么做?” “这要看徐叔叔要什么?” 徐广平疑惑的问道:“难道不是以破获案件为目的吗?” “徐叔叔,有些案件其实难得糊涂更好。” “文远有什么想法?” “小侄的想法不能左右徐叔叔的想法,小侄只会为徐叔叔的想法提供最优的解决方案。” “那老夫选择查明真相,不管真相到底多残酷,让世人了解真相也能警示世人。” 宋文远能够想到徐广平会选择水落石出,不管真相多么令人难堪。 官本位思想让徐广平第一时间想到的是自己能从案子中获得什么好处,而不是这个案子本身的人文关怀。 或者说着这种人文关怀是现代人才有的思想,古人的思想还没有进化到这种境界。 “既然徐叔叔下定了决心,那就将两个孩子分开吧。” “你自己决定就行,老夫只看最后的结果。” ———————— 居住在县衙偏房的兄妹俩,刚刚吃完晚饭,正准备上床睡觉,突然冲进几个蒙面大汉一把抱起女孩转身便走。 男孩儿不顾安危扑上去想要救回妹妹,结果却被一个汉子一记掌刀砍在后颈处,男孩儿眼前一黑晕倒在地。 等到男孩儿醒来,发现自己已经身处一处自己从来没有见过的环境。 昏暗的光线下,他看到一个和他差不多大小的孩子正在用一个石臼捣着不知名的绿色植物,男孩儿看着那个男孩儿动作,自己心里一阵恐慌。 他想起来去看看那个男孩儿到底捣的是什么,却发现自己的身体已经被控制,浑身上下只有脖子往上还能动弹。 “你们放开我,我要去找妹妹。” 无人应答,他能听到的只有‘嘟、嘟、嘟’的捣碎植物的声音。 喊了半天无人搭理他,男孩儿有些累了,不再挣扎喊叫。 哪知这时外面忽然传来一个声音:“你为何要毒死我们,我们把你养大,你就是这么报答我们的吗?” 男孩儿原本闭上的眼睛瞬间睁开,冲着声音的方向怒吼道:“你们说过妹妹是我的,等妹妹再长大一些,就给我们圆房。 你们凭什么要把妹妹卖了,给兄长换媳妇。” 外面的声音消失了,不一会儿声音再次传来:“你阿兄都已经二十多岁,却因为我们家贫,一直不能成亲,你这个做弟弟的难道就眼看着你阿兄打光棍吗?” “我跟他只差两岁,凭什么他是兄长就要什么事都先紧着他,就因为我从十岁开始就不再长大吗?当初你们担心我永远长不大,在我十二岁的时候将妹妹买回来给我做童养媳。 那个时候妹妹只有四岁,是我一手带着长大的,他们说的是妹妹长大了就给我做老婆,凭什么为了那个能长高的儿子就要把妹妹卖了给他换老婆?” 寥寥数语,便揭开了所有的谜底,躲在暗中窥视的徐广平瞪大了眼睛,怎么也没有想到这个看着只有十一二岁的孩子,竟然拥有着成年人的心智。 他倒是知道侏儒人,不过大多数侏儒人都长得畸形,远没有这个孩子这样看起来就是个正常的孩子。 正因为这一点,包括宋文远在内都忽略了这一点。 徐广平忍不住问道:“文远!你是怎么想到是这个孩子下的手?” “眼神!虽然他看着是个孩子,但是眼神却没有孩子的那种纯真。不过小侄刚开始并没有想到他是侏儒,只是觉得这个孩子早熟。 之所以一直下不了判断,是因为小侄始终没有想到他有什么杀人的动机。 人不可能无缘无故地杀人,尤其是这种有预谋的杀人,更是在心中布局多时,除非他与家人之间有着某些不可调和的矛盾。” “贤侄又是如何知道女娃是嫌犯的童养媳的?” 宋文远摇摇头道:“这个小侄直到他说出真相之前都不知道,不过小侄通过嫌犯对女孩儿的在意联想到他有可能是跟妹妹感情好,才不想将妹妹卖掉,给兄长换亲。 直到我们将女娃和嫌犯分开后,女娃并没有表现出对嫌犯的那种亲情的依赖,小侄将女娃交给母亲带着,女娃没有任何的抗拒。 甚至可以说女娃有一种获得解脱的轻松,这不该是一个对家人依赖的孩子的表现。” “贤侄是说......” 徐广平的话没有说下去,宋文远便点点头道:“八九不离十,一个身体残缺的人,若不是心理极度的扭曲,应该不会做出这种毒杀父母兄弟的恶事。” “这天下奇闻轶事太多了,可是这种有悖人伦之事还是少有,难怪贤侄要问老夫想要什么结果。这个案子到了现在应该可以结案了吧?” “还不能,因为还缺少一个关键的证据。” “你是说毒药的来源吗?” “对!若是没有查清楚毒药的来源,嫌犯随时都有可能翻供,既然要把案子查清楚,就不能留有任何的尾巴。” “老夫明白了,这就是刑律上讲的铁证如山,容不得半点虚假。” 第二十八章 水落石出 嫌犯的心理防线被击穿后,剩下的问题其实都已经不是问题,宋文远安排的那个捣药的环节,就是对嫌犯的一种心理暗示。 虽然宋文远不知道嫌犯用的什么毒药,但是既然没有在药铺中获取,那么一定是在野外的某种植物上获取。 在随后的审问中,嫌犯亲口交待了整个的犯罪过程。 其中毒药是嫌犯在野外寻找的毒草绞出汁液后,经过过滤装在瓷瓶里,本来嫌犯是想将那可恶的媒婆一并毒杀,偏偏媒婆家中临时有事逃过一劫。 “你是怎么知道那种草能够毒死人的,有什么告诉你吗?”宋文远问出了最后一个问题。 嫌犯抬头看了一眼宋文远问道:“我妹妹呢?” “你把她当妹妹了吗?” “妹妹是给我从小定下的童养媳,我对自己老婆做什么有什么问题吗?管天管地你还管人家夫妻敦伦之事吗?” “你虽然长得像个孩子,但是心智上却是成年人,你妹妹多大,你就能下得去手。 原本我还对你有一些同情,认为你是为了保护妹妹做出了极端之事,本来还想为你求情,至少不会让你受到极刑。 可是你的所作所为已经突破了人性的底线,你不但该死,更该千刀万剐。” “他们有当我是亲人吗?我和妹妹永远都只能吃他们剩下的饭菜,若是没有剩饭,我就只能带着妹妹饿一顿。 为了不被饿死,我带着妹妹在野外吃遍了野外的野菜、野草。什么野菜好吃,什么野菜不好吃,什么野草有毒,什么野草能够毒死人,我都一清二楚。 反正有他们我也是挨饿,没他们我还是挨饿,我为什么不杀了他们,我该死,他们更该死。” “你的父母对你不好,你就去伤害一个只有七八岁的小女娃吗?” 嫌犯沉默了,有些事无论怎么辩解都无法洗白其内心的肮脏。 案情到了这里已经真相大白,嫌犯完全是利用了自己熟悉野草的药性,采集含有剧毒的野草提取汁液进行投毒。 也是这个时代的酒水浑浊,烈酒还有一股酸馊味,等到蒸馏技术出现之后,想要在酒中下毒可就不容易了。 真相大白后,如何判决案件那是徐广平的职责,宋文远本不想多说更多的话,不过为了那个女孩儿的名声考虑,还是在案情上做一些春秋笔法,至少在左邻右舍中不要传出风言风语。 说到这个小女孩,宋文远问徐广平如何安置这个女娃,徐广平戏谑地问道:“要不要就将这个女娃留在你家,你母亲身边连个伺候的人都没有,这个女娃年龄正好合适,稍加调教便是个不错的小丫鬟。” 宋文远摇摇头道:“徐叔叔!这个女娃本是民户,若是卖身到小侄家里,那便成了贱籍,这女娃以后成亲嫁人会受到不小的影响。” 徐广平笑话他道:“贤侄还是涉世太浅,你可知道有多少穷人家的儿女都是为奴为婢而不可得,这个女娃到了你家那是她前世修来的福分,至少这辈子能够保证衣食无忧,你觉得女娃会不愿意吗?” 宋文远发现自己又被土着嘲讽了,他渐渐觉得自己在现代社会理所当然的事情,在这个古代的男权社会都是离经叛道的存在。 不过多年养成的平等观念还是让他无法一下子做出将人打成奴籍的决定,为了这各灭门案忙碌了这么多天,终于有了一些闲暇。 宋文远特意与徐广平打了招呼早早地回了茶馆,在茶馆后院自己与母亲住的院子里,母亲正在教那个女娃做女红。 听到门开的声音,两人同时抬起头,宋氏看到儿子回来,脸上满是笑容,一双好看的眼睛眯了起来。 “我儿累了一天了,快坐下歇一会儿,娘给你沏壶茶去。” “娘!您别忙活了,正好儿子有事跟您商量一下。” “你说吧,娘什么都听你的。” 至从儿子自己做主跟李家退了婚,来到高邮安家落户后,宋氏感觉这段日子是自己过的最舒坦的日子。 再也不用每天提心吊胆地看主母的脸色,稍有不对便会肆意打骂凌辱。如今儿子在县衙里行走,虽然没有什么正式的差事,但是县衙上下都对儿子尊敬有加。 就连茶馆里的掌柜、伙计们再得知了儿子的本事之后,也是对儿子十分敬畏,包括对她这个老夫人也是非常尊敬。 尤其是那个李掌柜和郑三九更是每天都坚持来给自己请安,每天都来汇报当天营收情况,这些事宋氏都推给了儿子。 她知道自己根本就什么都不懂,人家说什么也听不懂,不妨什么都不管,就在后院里每天做做针线,养几盆花草。 昨日县衙派人给她送来一个女娃,说是儿子让她帮忙看顾几天,宋氏看着这个脏兮兮的小女娃,心中升起了恻隐之心,不但给小丫头里里外外地好好洗干净,还给她换上了干净的衣裳。 不过在给小女娃洗澡的时候,宋氏发现小女娃隐秘处有好多的伤痕,这让宋氏心中很是揪心,不知道这女娃到底经历了什么。 宋氏很想问问女娃这些伤痕是怎么弄出来的,可是又担心这些隐秘的话题会让女娃难堪,毕竟已经是七八岁的女娃,不再是什么都不懂的小女娃。 女娃感受到了宋氏的善意,对宋氏很依赖,无论宋氏干什么,女娃都紧紧地跟在身后。 从心理学的角度上,这是极度缺乏安全感的表现。 将一大一小两个叫过来坐好,小女娃有些胆怯,她是见过宋文远在县衙的威风的,知道这是高邮县里在县太爷跟前说话管用的人。 因此小女娃对宋文远有些惧怕,根本不敢在宋文远跟前坐下。 直到宋文远故意板起脸来训斥了两句,才低着头坐了下来。一双不停地撕扯着衣襟的手,显示着小女娃内心的忐忑。 宋文远见两人坐好了,开口说道:“娘!首先跟您说一下这个女娃的来历,这两天县城里的灭门案娘应该听说了吧?” 宋氏点点头道:“这么大的案子,早就传开了,娘当然知道。” “这个女娃就是他们家的养女,或者说是童养媳。如今案子已经破了,杀人的是家中的次子,原因是什么,女娃应该是清楚的。” 第二十九章 愿你忘忧 宋氏瞪大了眼睛,她怎么都没想到案子竟然是亲儿子做下的,这是有多大的仇怨才能下得了手。 “儿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才让这人不顾亲情痛下杀手?” “娘!有时候亲情在利益面前一文不值,您也不必震惊别人,我们自己不也一样吗?” 宋氏叹了口气道:“这是什么世道啊?” 宋文远没有继续这个敏感的话题,接着说道:“眼下这个女娃已经没有了亲人,徐叔叔与儿子商量过,若是娘觉得这个女娃还不错,就留在身边做个丫鬟,帮您干些活计。” “娘有手有脚的哪里需要人伺候,要丫鬟干什么?” 女娃一听宋氏的话,以为宋氏不想留下自己,吓得赶紧跪地磕头道:“夫人!您就收下我吧,我吃的很少,只要有剩饭就行。 我还能干活,以前在家里,院子里的菜园都是我在种,夫人要是觉得我吃得多,以后我就少吃一点儿。” 宋氏赶忙将这女娃拉起来说道:“我是说我不要丫鬟,可没说不让你在我这里住下,不过你能不能留下还得我儿子点头。” 宋文远尴尬地揉揉鼻子,母亲在王家养成了谨小慎微的习惯,即使现在跟着儿子独立生活,依然还是什么事都不敢拿主意。 “娘!根据官府的户籍制度,这女娃跟我们非亲非故,若是没有买卖契约,她是不能住在我们家里的。” “那怎么办,你不会要把这孩子赶走吧,这孩子太可怜了,咱们能不能不赶她走?” 宋文远将目光看向女娃说道:“你那个侏儒兄长到底做了什么恶事,我不说你也知道,按理说你也有知情不报的罪责。 不过念在你还小,又被那侏儒控制,因此我向县尊请求不追究你的罪责,你能明白吗?” 女娃见宋文远盯着自己,赶紧又跪下去说道:“官人!我从小就跟着阿兄长大,他打我的时候很疼,还专挑别人看不见的地方下手。 我根本不敢不听他的话,要不然在没人的时候,他就使劲弄我,还用他尿尿的地方戳我。爹和娘也不喜欢我,我也不敢跟他们说。 他跟我说我娘要卖了我,给大兄娶媳妇,阿兄跟我说我是他的,谁都抢不走,爹和娘要敢卖了我,他就弄死他们。 他跟我说这话的时候,他的眼神很可怕,我不敢有一点儿反抗,怕他会弄我,每次弄我我都会痛好多天。” 宋文远本来还想着怎么跟母亲讲这个女娃悲惨的经历,没想到女娃自己全说了。 宋氏听得浑身发颤,哆嗦着嘴唇说道:“天哪,怎么会有这样的人家,有这样的人。他们的父母难道不知道男女有别,将两人分开吗?” “娘!首先这个女娃当时来他们家的时候就是给那侏儒做童养媳的,其次那个侏儒看着跟个十岁左右的孩子没什么区别。 若是没人告诉你他多大,都会认为他就是个十岁左右的孩子,可能这也是他们父母疏忽的原因吧。 再有一点是他们认为这个侏儒儿子无法给他们传宗接代,肯定在生活里对这个儿子多有嫌弃,怨恨往往都是一点点儿积累起来的。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如今打算卖掉女娃导致的灭门惨案不过是所有矛盾的集中爆发而已。” “那你打算怎么安置这女娃,怪可怜的。” 宋文远看着女娃说道:“小女娃,你要考虑清楚,若是你愿意留在我家生活,你就必须要跟我家签订一张卖身契,不然我家不可能留你。” “我愿意跟着夫人,签什么卖身契都行。” “你现在还小,说的话可能会后悔,我给你一个后悔的期限,三年之后,你若后悔我们的卖身契作废,你随时都可以离开我家。 若是你不后悔从此留在我家,那么你就要忘掉你之前所有的过往,我会给你重新改个名字,用新的名字开始新的生活。” 大概是跟着宋氏一天的生活,让女娃感受到了人间的温暖,女娃毫不犹豫地点头愿意签下卖身契,自愿到宋家为奴婢。 写好卖身契,一字一句读给小女娃听,直到小女娃完全听懂后,才让小女娃按下手印,确认了这份卖身契约。 宋文远拿着这份轻薄的纸张,感觉有些沉重,自己才穿越过来多长时间,就干上了买卖人口的勾当,可见人的腐化速度到底有多快。 原来不是我没有原则,是你们给的太多了,让我无法拒绝。 没花一文钱便买下了一个小丫鬟,宋文远不禁感慨古代人命的不值钱。 签下卖身契,宋文远给女孩起了新的名字,感慨女娃的身世可怜,希望她以后的生活能够忘却忧愁。 “你以后就叫忘忧吧!” “女娃在刘阿牛家也没有名字,也没人在意女娃有没有名字。” 骤然得到了名字,还是一个听起来很有学问的名字,女娃高兴地说:“我以后叫忘忧了,忘忧谢官人起名。” 宋氏也高兴地说道:“你这孩子比我有福气,我在王家那么多年,老爷都没给我起过名字。” 宋文远尴尬了,心说母亲你这是在内涵什么。 忘忧很勤快,小院里里外外的活计不用宋氏指挥都会主动去做,闲暇的时候还能陪着宋氏说话解闷儿,让宋氏有些沉闷的生活多了一些亮色。 宋文远听到了母亲很长时间都没在发出的笑声,一大一小两个都受过伤的女子能够在一起彼此慰藉,也是一种幸运吧。 这段时间忙于灭门案的侦破,宋文远已经好长时间没有过问茶馆的生意,李掌柜知道宋文远回来了,便主动到后院跟宋文远汇报茶馆生意的状况。 若说宋文远刚接手茶馆的时候,李掌柜对宋文远还有些轻视,可是经过这些日子对宋文远的了解,他可不敢对宋文远有任何不敬之处。 李掌柜认真地将这些日子的经营情况做了一个汇报,总体上的经营情况与宋文远估计的差不多,指望现在茶馆的经营只能说勉强能够衣食无忧,想要更好的经营,就需要改变经营思路。 。 第三十章 李煌的惶恐 难得不用早起的一天,宋文远睡到了日上三竿才起来。 洗漱完毕,正想着吃点儿东西就去县衙转一圈,若是县衙没什么事,便回来继续做一天咸鱼。 李掌柜来到后院汇报道:“东家,老东家来了!” “老东家?”宋文远疑惑地问道。 李掌柜谄媚地笑着说道:“是李大官人。” 宋文远反应过来了,原来李掌柜说的是李煌,他来干什么 “请过来吧!” “是!” 不一会儿工夫,大腹便便的李煌便在李掌柜的引领下走了过来,李掌柜的身后还跟着李三娘。 似乎这老李走到哪里都带着他的闺女,也不怕别人说他带着闺女抛头露面。 将李煌父女让进小院,在小院的石桌旁坐下,忘忧很有眼色地送上茶水。 宋氏恼他逼自己儿子退婚,不愿出来相见,李煌便让李三娘进屋拜见宋氏。 这会儿的李煌可不敢对宋文远有任何的轻视,他自认为自己最失败的一桩生意便是逼宋文远与自己闺女退婚。 “李叔叔怎么有闲暇来小侄这里,难道是真想将这房产收回去吗?” “贤侄说笑了,若是贤侄想要房产、店铺,老夫在广陵城内还有一间布庄,一并送给贤侄。” 李煌笑的灿烂,说的真诚,不知道的还以为宋文远与他关系有多亲密呢。 “李叔叔说笑了,小侄无功不受禄,可不敢白要李叔叔的店铺。” “不白要,若是贤侄能帮老夫将眼前的麻烦渡过去,别说一个店铺,就是要老夫一半身家老夫也舍得。” 宋文远明白了,这老李遇到难处了,看来是找不到办法了,才病急乱投医,找到自己这里,大概是觉得自己与徐广平关系比较亲近,想走通徐广平的关系吧。 “李叔叔说笑了,跟李叔叔相比,小侄就是个小喽啰,连李叔叔都解决不了的问题,小侄哪有什么办法?” 见宋文远不接他的话,李煌也不拿捏了,起身就给宋文远作揖。 宋文远连忙侧身让开李煌的行礼,将李煌的身体托起:“李叔叔这是作甚,这不是折小侄的寿吗?” 李煌直起身子,原来满是笑容的脸上已是愁云密布,这脸变得还真快。 “文远啊!看在老夫曾经也算对你施以援手的份儿上,帮帮老夫吧,老夫要走投无路了。” “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也不知道是什么人给官家出的主意,官家竟然派下钦差清查整个广陵的盐商。老夫大半的身家可都被官兵查抄了,若是拿不回这些盐,老夫大半身家可就没了。 若只是损失些钱财,老夫也就认了,可是老夫听说这次办案的钦差来头非常大,就连广陵知府都说不上话。 若是钦差以贩私盐的罪名将老夫抓了,等待老夫的就抄家灭门了。” “那么李叔叔有没有贩卖私盐呢?” 李煌老脸一红,说道:“不光是老夫,只要是盐商就没有不贩卖私盐的。官盐加税那么多,老百姓能吃得起官盐的不多。 虽然官盐质量更好,但是私盐便宜啊!” “那么李叔叔被查扣的盐有多少是私盐,有多少是官盐?” 李煌扭捏了半天才吞吞吐吐地说道:“大半都是私盐,若是量少的话,老夫也就不发愁了。” 宋文远明白包括李煌在内的盐商,大多都是打着官盐的幌子主要以经营私盐为主,毕竟私盐不用纳税,即使利润加的多,卖到百姓手中依然是比官盐便宜很多。 可是这就损害了朝廷的利益,朝廷除了农税之外,盐税是财政收入的大头。自汉武帝任用桑弘羊进行盐铁官营以来,历代王朝都将盐铁视为朝廷的命脉,越是有作为的王朝对盐铁的管制越是严格。 从李煌口中得知朝廷要整顿盐税,宋文远又想到那天王尊素提到的北伐,心中已是明了。 老皇帝看似在打压主战派,给朝野上下营造出一种并不想打仗的氛围,实际上已经开始积极备战了。 整顿盐税肯定是为了抓紧钱袋子,打仗打得就是钱粮,没有钱粮拿什么去跟敌人拼消耗。 历来广陵府都是盐商的大本营,朝廷整顿盐税第一站肯定要选择广陵府。 “李叔叔!官府查封你的货物的时候,有没有跟你交代过什么?” 李煌想了一下说道:“有!一个看着像内官的官人跟所有盐商发话,只要主动将过往偷逃的盐税补交上来,朝廷就会既往不咎,若是等到被查清楚偷逃了多少盐税,等待我等的将是抄家灭门。” “李叔叔可有想过给钦差送点儿银钱,到时候钦差也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过李叔叔?” “不怕贤侄笑话,老夫到现在都不知道钦差在哪里,就连官府中人都不知道朝廷派来的人是谁。” “这就有意思了,连钦差都不知道是谁,那么是谁下的命令查封的各家盐商的货物?” 李煌摇摇头道:“老夫也不知道,就连你父亲也猜不出是谁到了广陵府,眼下都在等京城传回来的消息。” “小侄明白了,朝廷这是打算杀鸡儆猴,这个时候就不要抱着侥幸心理,企图蒙混过关。 要想找到应对之策,首先还是要确定钦差到底是谁,这样一个神秘的角色,肯定不是那么好对付的。李叔叔打算如何应对,可有应对之策?”宋文远主动将话题递过去问道。 李煌正愁着不知怎么开口呢,听到宋文远如此询问赶紧就着这个话头问道:“贤侄能不能帮老夫问问徐老爷,他有没有途径探听到钦差的动向?” 宋文远摇摇头道:“李叔叔!小侄帮你问问倒是可以,不过你也别抱什么希望,据小侄所知,徐叔叔一点儿消息都不知道。 朝廷的邸报每十日一发,上次的邸报是三日前送达,上面并无任何关于钦差的消息。由此可见这一次的钦差级别之高,眼下最关键的是要弄清楚钦差到底要达成什么目的。” “贤侄说的不错,可是如何才能知道钦差的意图呢?” 宋文远盯着李煌不紧不慢地吐出了一个字——“钱!” 第三十一章 盐政改革(上) 大周的盐政分为两部分,一部分是以盐商为基础进行征税,盐商通过盐转运使那里购买盐引,凭借盐引到盐场买盐。 每一引盐为两百斤,每一引盐征税两贯,盐场煮盐的成本在十文到二十文之间,再加上盐场的一些利润和往来运输的成本,大周的官盐价格稍微离产盐地远一些的地方基本都在五十文以上。 如此高昂的盐价让百姓苦不堪言,而百姓长期从事体力劳动又离不开盐,只能偷偷摸摸地采买私盐。私盐由于缺乏监管,质量参差不齐,而且含沙量很大,百姓吃盐的时候需要将盐化成盐水,再加入到饭菜中。 庞大的刚需市场,给了盐商们充足的走私空间,盐商们基本上都是按照官盐私盐三比七的比例进行销售。 官盐基本上没有多少利润空间,主要是为了应付官府的巡查,毕竟官府也要做做样子。 另一部分则是摊到田赋中来征收的盐税,这一部分赋税征收多少全凭地方官府的良心,老百姓又不知道朝廷定下的赋税是多少,只能任由官吏施为。 这也就是这个时代的悲哀,权贵视百姓如草芥,宁愿让百姓愚昧无知,在生死边缘挣扎,也不愿给百姓一点点儿上升的空间。 大周朝廷开始派出钦差整顿盐税,其目的不言而喻,那就是为朝廷聚敛财富,为接下来的北伐做好战争准备。 李煌等广陵府盐商不过是朝廷杀鸡用的那只猴儿而已,想明白这个道理,其实就已经明白了李煌的结局。 若是给朝廷钦差留下一个好印象,可能还会用大半身家换取一家人的平安,若是善财难舍,不但钱财没了,就是家人也会跟着遭殃。 宋文远将自己的看法讲给李煌听,李煌听得冷汗淋漓,这可是自己半生积蓄,就这么被朝廷轻轻松松的拿走。 “贤侄!真的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李叔叔!朝廷对北边用兵需要大量的钱粮,小侄请问李叔叔,什么人又有钱,又好拿捏?” 李煌无奈地指了指自己说道:“那肯定是我等经商之人,看着富甲一方,实际上都是无根之萍,随时都有可能被人吞没。” “李叔叔能明白这一点就好,不过是一些浮财,凭着李叔叔的本事,只要留着有用之身,将来还能十倍百倍地挣回来。 有句话叫做‘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去还复来’,人最重要的是这里。” 说着宋文远指了指自己的脑袋,李煌明白宋文远指的是什么,他最宝贵的不是家里的钱财,而是头脑中多年积累下的经商经验。 “老夫回去后,就坐等钦差现身吗?” 宋文远点头道:“眼下只能等钦差现身,然后在别人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主动向钦差靠拢献上浮财。 这笔钱该给多少,李叔叔自己掂量着来,必须要让钦差知道这是你能够拿出来的全部家当。” 两人正在说着话,郑三九来到后院禀报:“东家!那天来的那个公子哥带着小厮又来了。” “他来就来呗,要喝茶你们就给他安排上。” “那公子哥点名要见东家,东家见不见?” “那就将人请到后院来吧!”宋文远回想了一下那天与郭大公子说过的话,觉得这个公子哥应该非富即贵。 一会儿工夫,郭大公子便在郑三九的引领下进了小院,身后依然跟着那天见过的那个小厮。 宋文远起身相迎道:“宋某见过郭公子。” “小兄弟不必客气,是郭某不请自来失礼了。” “郭公子能来寒舍,乃是宋某的福气,快请坐。” 说着抬手就请郭大公子就坐,哪知道刚才还好好的李煌这会儿一屁股坐在地上,浑身发抖。 宋文远赶紧上前搀扶他道:“李叔叔你这是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小人没事,快请贵客就坐。” 郭大公子看了一眼李煌,已经认出了李煌是谁,戏谑地问道:“小老弟,这位李掌柜是你的什么人?” “郭公子认识李叔叔?” “郭某认识他,他却不认识郭某。” 这时郭大公子身后那位小厮怀恩对着李煌轻笑着问道:“李掌柜估计是怕我吧?” 李煌大气都不敢出,恭恭敬敬地跪地磕头道:“小人李煌见过贵人。” 怀恩尖声笑着说道:“你起来吧,咱倒是没想到在这被你撞上了。” 李煌也是聪明人,听到郭大公子的姓氏,又看到这个内官居然只能给郭大公子做个小厮,这个郭大公子的身份就已经呼之欲出了。 不过人家贵人既然白龙鱼服,那就是不想表露身份,他就只能装作没有猜出来。 “小人谢贵人。” 李煌从地上爬起来,说什么也不肯再坐下,只是站在宋文远身后看着宋文远与郭大公子对坐下。 宋文远也不傻,李煌这么惶恐对待一个人,这个人的身份肯定不简单,八成就是这一次巡盐的钦差。 而这么年轻就能身居如此高位,连知府的面子都不给,其身份那就更加的明显了。 不过看破不说破,既然你不说破,我也乐得轻松自在。 在喝了一口茶水后,郭大公子笑着问道:“郭某倒是没想到小兄弟居然还认识李掌柜,不知与李掌柜的关系如何?” “算的是宋某的一位故人,这一次来高邮是因为遇到了一些困难,寻宋某谋求一些帮助。” “没想到小兄弟这么神通广大,连钦差的想法都能左右。” 这话里可带着骨头呢,既然身份没有揭穿,宋文远才不会惯着他。 “郭大公子这是何意,宋某不过是个卖茶的小商人,哪里有什么左右钦差的本事,不过因为宋某有几分才气,李叔叔想听听宋某的建议。” 郭大公子眉毛一挑问道:“那你给了什么建议?” “宋某建议李叔叔献出全部身家,换取钦差的谅解,钦差前来广陵为的不外乎钱财,只要将钱财献出去,钦差又有什么理由难为李叔叔。” “你这话郭某可不爱听,说得好像钦差钦差巡盐是为了搜刮民财一样。” 第三十二章 盐政改革(下) 宋文远才不会被郭大公子的气势压住,朝廷来广陵的目的不就是为了敛财,你能做还不让人说。 关键是苍蝇不叮无缝蛋,首先这些盐商自己就不干净,查抄他们也是罪有应得。 “钦差不是来敛财,那是来干什么?” “难道盐商偷逃赋税不该查办吗?这些本该属于朝廷的赋税被盐商可耻地私吞了。” “这些盐商屁股底下不干净,查抄他们也是合情合理。不过郭大公子可有想过,为何盐商不愿卖官盐,都选择卖私盐?” “这不是很正常吗?官盐比私盐贵,私盐自然要比官盐好卖。” “既然如此,站在百姓的角度上看,他们愿意吃到贵的盐,还是吃到便宜的盐?” “这还用说吗?有便宜的谁愿意买贵的。” 这话说完郭大公子反应过来了,皱着眉头说道:“小兄弟好大的胆子,竟敢非议朝廷的盐政。” “宋某只有实话实说,何来的非议,若是朝廷施政不想着让大多数的百姓减轻负担,何来百姓的拥护?” “按你说的,赋税本就是一种契约关系,盐税不也一样。怎么到了盐税这里就成了恶政?” “一项政策的推行要的是大多数人受益,若是不能让大多数人受益,那么这项政策本身就存在着问题。 盐税经过这么多年的演进,已经存在太多的问题,不管盐价有多高,由于朝廷的监管问题,最后朝廷拿到的盐税并不多,反而分肥了贪官和李叔叔这样的盐商。 由于大量的私盐泛滥,朝廷收不到多少盐税,反而恶名都让朝廷背了,百姓可不会认为盐价这么高是官商勾结的结果。” 郭大公子眼前一亮,朝廷中的衮衮诸公不止一次提出过对盐税进行改革,在不影响朝廷收入的情况下,减轻百姓的负担,同时也能打击越来越泛滥的私盐。 可是终究是没能拿出一个有效的建议,这个问题便一直拖了下来,直到今年的盐税收入更是直接减半,这让大周朝廷如何能忍。 这才有了郭大公子瞒天过海秘密到广陵府整顿盐政之行,在郭大公子到广陵之前除了想到查抄盐商,掌握盐商走私私盐的证据外,如何改革盐政还是没有有效的办法。 郭大公子也很清楚,这种查抄盐商的行为属于治标不治本,不能做到有效监管,只要有利益,私盐根本就禁止不了。 “小兄弟!既然你认为朝廷的盐税需要改革,那么你倒是说说这盐税该怎么改?” “想要宋某说也行,不过郭大公子得答应宋某一个条件。” “你说,只要郭某能做到的,都不是问题。” “宋某当初曾经答应过要帮助李叔叔解决一桩难事,现在李叔叔有难,宋某不能坐视不理。若是郭大公子能够影响钦差大人,给李叔叔留一条生路,哪怕是献上大半身家也行。” 郭大公子哈哈大笑道:“郭某还当是什么事呢,只要小兄弟能够给出有效解决盐政的办法,别说放了李掌柜,就算是将全部身家还给他又如何。” 宋文远之所以选择这么说,是不想欠李家的人情,毕竟在自己走投无路的时候,李家给他和母亲提供了这处房产。 尽管这个过程并不光彩,依然无法掩盖李家帮助他的事实。 做人就该恩怨分明,在自己能力范围之内帮助李家渡过难关,也算自己还了李家的人情。 李煌没有想到宋文远竟然真的愿意为自己出头,也许这件事对于郭大公子来说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可是对于李家来说却是灭顶之灾。 这一次来高邮竟然有如此意外之喜,更让李煌感到不可思议的是宋文远竟然能够认识如此大人物。 李煌在心中暗暗发誓,今后一定要抱紧宋文远的大腿,女儿也要多跟宋文远走动,就算不能做正室,哪怕是做妾也是好的。 “郭公子!这事说难不难,说容易也不容易。凡事要想做好就必须在源头抓起。如今大周的盐政从来不抓源头的生产,任由各地无序生产,只在贩卖上制定政策,指定商人售卖。 这就给私盐的泛滥留下了足够的空间,要想改变如今这种混乱的状态,必须要从源头抓起。” “要如何抓,说具体点儿。”郭大公子催促道。 宋文远笑着说道:“郭公子稍安勿躁,且听宋某慢慢来说。一般来说我大周的百姓食盐靠海的煮海而获得食盐,内陆地区通过盐池、盐井获得食盐。 一些不靠海,也没有盐池、盐井的地区就只能从外地调运食盐食用,这便是盐商最初的作用。 然而随着盐铁令的实施,天下从此食盐专卖,商人再也不能随意贩卖食盐,想要买盐就得去朝廷指定资格的商人那里去买。 这就人为地造成了食盐的垄断,一旦商品形成垄断,涨价就成了必然。当一种商品成了你爱买不买有的是人买的时候,那就成了卖方市场。 这种情况下最得利的是取得专卖权的商人,当然这种情况不是一成不变的,当官员发现获得专卖权的商人能够获取暴利之后,他们就会利用手中的权力获得好处。 而官商勾结到一起之后,受损的一定不只是老百姓,还有国家。官员拿走了食盐利润的一大块,商人肯定不甘心自己辛苦,凭什么获利的是只需要动动嘴的官员。 于是私盐贩卖开始了,如果说商人开始贩卖私盐是为了弥补贿赂官员的损失,可是尝到私盐甜头的商人,又怎么会白白看着利润溜走。 于是官盐卖的越来越少,私盐卖的越来越多,最后谁得利,谁受损一目了然。 想要改变这一现状,首先要做的是由朝廷管理天下的食盐生产,召集能工巧匠,改进食盐生产的效率,降低食盐的生产成本。 其次就是将征税放在盐场,盐场出一斤盐,就征收一斤盐的税。只要朝廷监督好食盐的生产和销售,这盐税一定少不了。 其次就是放开食盐专卖政策,任何人只要到盐场交了盐税就可以凭着税票采购食盐进行贩卖。” 第三十二章 制盐成本 郭大公子听得很认真,时而紧皱眉头,时而恍然大悟,脸上的表情越来越丰富。 通过宋文远的讲解,郭大公子很敏锐地感觉到这个办法绝对可行。 当宋文远的话停下来的时候,郭大公子急忙问道:“这么做也阻挡不住私盐啊,毕竟私盐不需要交税。” 宋文远微微一笑道:“刚才宋某已经说了,首先要改变食盐的生产方式,将食盐的生产成本降下来,若是朝廷的食盐生产就算加上税,也比私盐便宜,郭公子觉得私盐还有空间吗?” 郭大公子丝毫没给宋文远面子,沉声说道:“你这话就是从哪里都不能反驳的废话,若是能将成本降下来,傻子才愿意用高成本。” 宋文远冷笑一声道:“降低成本那不是靠嘴说的,那是需要真金白银投入的,老天不会凭空降下来降低食盐生产的技术,那是需要能工巧匠的摸索总结经验创造出来的。 这种涉及到国计民生的研发成本,本就该国家牵头组织天下最优秀的人才进行工艺改进,难道还要指望百姓自己自发发展吗?” 郭大公子这是头一回听说这种改进工艺的事需要国家来组织,难道盐场降低了成本,多挣了钱会给国家吗? 工匠们钻研技艺难道不是为了自己有一技之长傍身吗?就算国家会因为这些技艺得到了好处,国家也会给发明者一定的好处,不会白拿工匠的技艺。 “小兄弟这话郭某不敢苟同,自古以来除了一些涉及到兵器制作的技艺需要国家负责管理之外,其余的技艺都是放任百姓自行发展,老百姓也不喜朝廷管得太多。” “郭公子,不是宋某说你,你这思维太僵化了,谁说要管着百姓了,宋某的意思是说放开盐场的经营,只要是我大周的守法百姓都有资格经营盐场。 只有放开对百姓的约束,百姓才能爆发出生产的积极性,若是生产食盐的盐场多了,就会形成竞争,为了获得更多的客户,他们不得不想办法降低生产成本,在竞争中立于不败之地。 其实百姓要的主要是国家政策上的支持,只要政策支持到位,你会看到一个不一样的社会氛围。” 郭大公子长这么大,一向都是被人称赞少年聪慧,今天却被宋文远说成思维僵化,他很是不服气。立刻反驳道:“若是人人都可以经营盐场,岂不是给朝廷的征税增加了负担,你可知道征税也是需要成本的,若是征税的成本大于征收的税额,这个还有征得意义吗?” “你说的这些宋某当然清楚,因此朝廷要做好规划,只允许百姓在制定的地方经营盐场,这样既方便了朝廷的管理,也方便了朝廷的收税。” 对宋文远的这种说法,郭大公子显然是嗤之以鼻,他来广陵之前是对天下的盐税做过调查的。 “朝廷当然知道集中管理的好处,不然也不会指定商人进行食盐专营,这不就是为了减少征税的环节。 若是按照你的说法,内地还好办,盐池、盐井就那么些地方,这些地方好控制,可是沿海地区如何控制,老百姓只要有一口锅,打上海水就能煮盐,这如何控制?” “郭公子,这还是回到了降低生产成本这条路上,若是不能降低食盐成本,私盐就不可能禁绝,人都是逐利的,你不可能让百姓放着便宜的盐不买,却去买贵的盐,这不符合人性。” “你这说了半天不还是等于没说吗?要是有更低的成本制盐,谁愿意用高成本制盐。” “朝廷可有做出过尝试吗?比如对改进制盐工艺进行赏赐的办法,比如专门组织工匠对制盐工艺进行改进?” “这倒没有。” “朝廷都不去鼓励、不去尝试如何能够改进制盐工艺。若是朝廷给出优厚的赏赐条件,宋某相信有的是人愿意为改进制盐工艺而努力。” “真要有人能够改进制盐工艺,降低制盐成本,朝廷肯定不吝赏赐。” “说具体点儿,老百姓需要看到实在的利益,不能弄虚头巴脑的东西。” 郭大公子看着宋文远忽然笑了起来,指着宋文远边笑边说:“你小子想要什么好处就明说,绕这么大的弯子做什么?” 宋文远摇摇头道:“不知宋某要什么好处,而是为天下愿意发明创造之人要一些好处。朝廷不能整日盯着经史文章,更要低下头看看芸芸众生需要的是什么。” 郭大公子终于回过味来,正了正衣冠,起身作揖行礼道:“宋先生,郭某愿闻其详!” 宋文远坐着没动,生受了他这一礼,起身将郭大公子扶回座位上说道:“宋某倒是知道如何改进制盐工艺,而且这种制盐工艺一出,只要朝廷大力推广,做好监管,今后私盐将会成为历史。” “宋先生需要郭某做些什么?” “宋某需要大量的木匠、泥瓦匠、烧窑的砖瓦匠、以及大量的铁匠。” “这些都不是事,朝廷匠作局各种工匠都有,就算朝廷的各种工匠不够,也可以在地方上征辟。 总之只要能够将食盐的价格降下来,而且朝廷能够收上更多的赋税,你要什么郭某都能给你弄来。” 宋文远点点头道:“宋某知道郭公子有这本事,宋某先让郭公子看个试验。” 郭大公子皱起了眉头,他要听得是如何改进食盐的生产工艺,可不是来看什么试验的,可是碍于没有表露身份,只好压下心头的烦躁问道:“什么试验?” “郭公子看过就明白了。” 说着起身到前面的厨房里取来一包食盐和一个黑瓷盘子,将磁盘放在阳光充足的地方在磁盘底部倒入一些食盐,在盘中加入一些水将食盐融化掉。 看着宋文远做的这些动作,郭大公子以及李煌和怀恩都不明所以,宋文远做完这些后问道:“盘子里的食盐去了哪里?” “这还用说吗?都融到水里了。”怀恩抢先说道。 “恭喜你,答对了。” “那么融到水里的盐如何取出来?” 怀恩挠挠头,摸着光滑的下巴皱起了眉头,都融到水里了,那还怎么取出来? 郭大公子与李煌二人也是一脸疑惑,谁也想不出办法将食盐取出来。 看着三人愁眉苦脸的样子,宋文远看了看天笑道:“马上正午了,到前面吃点东西,回来再说。” 郭大公子却不愿离开,拉住宋文远说道:“宋先生肯定知道如何取出来,对吗?” 第三十三章 制盐工艺 宋文远笑笑没有说话,只是对郭大公子做出了一个‘请’的姿势。 郭大公子无奈地摇摇头,只好跟随着宋文远一道来到前面的茶楼吃午饭。 一顿午饭吃的郭大公子心不在焉,一直在想着如何将融在水里的盐取出来,他知道宋文远不可能无聊地给他看这么个试验,一定是意有所指。 大半个时辰后,吃完午饭的四人返回后院,郭大公子第一个来到装有盐水的黑磁盘跟前,他惊奇地发现,黑磁盘里的水分已经少了大半,碗底已经有结晶的食盐出现。 郭大公子恍然大悟,原来宋文远是通过这个试验告诉他,制盐不用煮,只依靠晒也能生产出食盐。 “宋先生,这就是你所说的新的制盐工艺吗?原理居然这么简单。” 宋文远笑道:“技艺的改进就是一层窗户纸,一旦捅破了就会发现其实没有那么难。不过这个看似简单的原理,想要实现起来却非常的难。 投入的建设成本远超煮盐,煮盐有一口锅和柴火就能进行煮盐生产,不受阴天下雨,以及冬季气候的影响。 新的制盐技艺很受天时影响,需要天空晴朗,全年少雨的地方。因此这个集中地点进行制盐不光是为了控制食盐的生产和征税,同时也是挑选适合晒盐的地方。 比如说一年到头十天有九天都在下雨的地方肯定不能作为晒盐的基地,同时盐田的建设还要确保早晨注入海水,晚上就能收获食盐,最差也要达到今天晒、明天收盐的标准。 这需要经过大量的试验,普通百姓根本无法承担这种试验,因此晒盐会将普通百姓踢出制盐的大军之外。 一旦晒盐开始普及,普通煮海为生的百姓就会面临失业,这些百姓如何安置,朝廷必须要考虑到,不然会出现很大的乱子。” 这话算是说到了郭大公子的心坎里了,朝廷制定政策首要考虑的不是收益,而是稳定,若是因为追求收益,而造成地方动荡那就得不偿失了。 “宋先生可有什么解决办法?” “解决办法有是有,就是不知郭公子敢不敢做。” “什么办法?只要是有利于朝廷,有利于社稷,郭某就支持。” “这些煮海的灶户,一部分可以分流到晒盐场做工,成为职业的晒盐工人,剩余的大部分则进入海贸领域,毕竟出海进行海外贸易也是需要在海外建立补给站点的,这些补给站点需要大量的人力资源去当地进行垦殖。”了将百姓弄到海外,那不成了天朝弃民,这么做肯定会遭到朝廷上下的集体反对,他们肯定会有各种的反对理由。 郭大公子听着这个建议,就感到一阵的头大,甚至能够想到这个消息一旦公布在朝堂上引起的惊涛骇浪。 “宋先生,你要知道人口对国家来说是财富,若是将人口大量弄到海外,这不成了叛国吗?” 宋文远冷笑一声:“什么叫叛国,那些新占领的土地难道不能划归大周所有吗?换个角度理解,难道不是开疆拓土了。” 郭大公子眼前一亮,还有什么功劳比开疆拓土更大。 “我们能这么想,朝堂诸公可未必会这么想,他们会认为海外都是蛮荒之地,一个琼州都是流放之地,更何况更远的地方。” “宋某当然知道有人会反对,所以才会问郭公子敢不敢干,任何事都是有风险的,若是前怕狼、后怕虎,那就老实地待在家里做个田舍翁的好。” 郭大公子沉默了,这件事兹事体大,他没有权力立刻做出决定,不过这晒盐听起来确实是个不错的法子,只要能够做出来,未来的盐价一定能够大降。 别的不说,若是放开专营之权,任何人只要到盐场交了税就能采买到盐,那么参与食盐买卖的人肯定会多起来。 卖盐的多了,为了争夺客人,价格一定会降下来,这是一个基本定律,是郭大公子从小就能明白的道理。 可是将人口迁徙到海外这件大事他下不了决心,也知道这件事的阻力有多大。 小院里无人说话,显得有些沉闷,李煌站在宋文远身后,脸上全是汗水,却动也不敢动,他只是一个商人,今天听到了太多不该他听到的话题,生怕出了这个院子就被人给灭了口。 怀恩则双手抱胸半闭着眼睛,一副神游天外的状态。宋文远手放在石桌上,手指有节奏地敲击着石桌,发出‘笃、笃、笃’的声音。 良久。 郭大公子终于再次开口道:“郭某有一个问题,百姓到了海外若是不受朝廷控制造反了怎么办?” 宋文远没有想到郭大公子琢磨了半天竟然问出了一个这么低级的问题,果然是肉食者鄙,只想着自己的统治利益。 “郭公子,若是移民海外,朝廷肯定要大规模建设海军,只要朝廷的海军强大,海外领地哪里能生得起造反之心。 再说海外又不是无人之地,那些地方也是有人的,这些移民只有背靠国家才能在当地生活安稳。若是得罪了朝廷,恐怕朝廷不收拾他们,当地那些土着蛮夷也会将他们除掉。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这句话,土着蛮夷可能没听说过,道理他们却一样明白。” 宋文远的话给郭大公子吃了一颗定心丸,挥挥手道:“这移民海外之事暂时不提,宋先生还是先说说这晒盐与如何征收盐税的章程吧。” “晒盐是个技术性极强的事情,刚才宋某就说了需要大量的工匠,并且还需要大量的钱粮支撑,因此宋某建议先不要盲目大量推广,应该找一个合适的地方进行试点经营。 若是经营效果不错,再慢慢向整个天下推广,这新开设的盐场需要朝廷的鼎力支持,刚开始的时候必然会受到各方的阻力。 别的不说,首先前来盐场采买食盐贩卖的商人大多都没有食盐专营权,这在地方官府看来就是私盐。 即使有设在盐场的官吏开具的税票,也保不准地方官府不承认,郭大公子有信心抗住各方的压力吗?” “那要看你能给朝廷带来多少利润,若是只花钱,不挣钱,郭某也没法向朝廷交待。” 第三十四章 征税的艺术 宋文远微微一笑说道:“宋某别的本事不敢说,若说这挣钱的本事可不输给别人,就算宋某不行,李叔叔可是做生意的行家,盐场交给他经营,一年的利润多了不敢说,几十万贯一点儿问题都没有。” “宋先生是说一座盐场一年能收几十万贯的盐税?” “不是盐税,是利润。盐税宋某不知朝廷一斤盐征收多少赋税,因此不敢说。” “李掌柜你说说现在官盐怎么征收盐税?”郭大公子看向李煌问道。 李煌一激灵,伸手抹了一把脸上的汗水,露出一脸谄媚的笑容道:“回贵人,现在朝廷定的盐税是一斤盐征收十文盐税。” 宋文远摇了摇头道:“这盐税定的太高了,如此高的盐税再加上食盐成本和商人的利润,一斤盐至少要三十文以上,老百姓一年的收成连盐都吃不起。” 李煌苦笑道:“何止三十文,若是运的稍微远一些,至少要四十到五十文,若是运到山里甚至百文都不是不可能。” 郭大公子从出生开始就是锦衣玉食,虽然有皇帝陛下的耳提面命,依然对民间的了解不足,他从来都没想到这一斤盐竟然能有如此大差价。 “怎么会差距这么大?” “贵人有所不知,越是水陆交通方便的地方,盐价越便宜,越是道路险阻,交通不便的地方盐价越贵。 究其原因就是运输成本太高了,一些山里的百姓想要吃盐,就需要用牲口到山外的平地上的城镇上采购,这一段路的成本甚至超过了从产地运到当地的成本。” 郭大公子可能不明白这个问题的原因,宋文远却非常清楚是什么原因,就连后世那么发达的社会都无法扭转的情况,在这个基础设施如此落后的时代那就更加无法改变。 “宋先生,可有办法将卖给山里百姓的盐价降下来?” 宋文远摇头道:“没有办法,交通问题自古都是制约社会发展的阻力,这也是任何一个负责任的朝代都会征发徭役维护官道的原因之一。 想要改变这种状况只有两条路,要么凿山穿洞将官道修到山里去,要么就是将山里的百姓迁出到平原上生活。 以目前朝廷的实力,这两样都做不到,所以现在没有任何的办法解决。当然只要将生产食盐的成本降下来,山里的百姓盐价也会跟着降下来一些。” “郭某明白了,既然宋先生说现在的盐税定的有些高,那宋先生认为盐税定多高才算合理?” 宋文远很想说关于国计民生的税赋最高不能超过盐价的十分之一,可是想想如今的大周盐税可是主要税收来源,若是按照成本的十分之一征税,以大周目前的五千万人口数量来计算。 每人每年平均消耗十斤盐计算,那就是五万万斤,按照成本价十文计算,就是五十万万文,按照十分之一征税就是五万万文,也就是五十万贯。 这还是最理想的税收成果,实际执行中能够收到足额的八成都算是超高的完成率。 再扣除征税成本落到朝廷手中能用的赋税连二十万贯都不一定到得了,若是宋文远敢这么定税额,别说郭大公子不敢答应,就是身在京城皇宫的皇帝都能掐死他。 因此宋文远犹豫了一下说道:“郭公子,降下两文吧,以后按照一斤六文进行销售征税,剩余的两文从盐场抽税。” “为何要弄得这么复杂,直接一税制收八文不更省事吗?” “郭公子,商人不知道盐场制盐的成本是多少,但是我们收多少税,他是清楚的,若是直接收八文,赋税压力就全部落到了商人头上,而盐场却一点儿压力都没有。 盐场也是经营场所,理应纳税,之所以只让盐场缴纳两文的赋税,那是因为盐场不但要缴纳盐税,还要给地方缴纳商税,宋某不太了解大周的商税收取的方式,这部分商税也是要计算到生产成本当中的。 商人交了六文钱的盐税之后,凭借盐税税票去盐场采购盐,盐场卖给他的盐价是综合成本之后的盐价,含了多少税商人是不清楚的。 这部分不清楚的税赋,商人就没办法转嫁到百姓头上,把盐卖的贵污蔑成朝廷征税太高(实际上就是如此)。” 郭大公子非常聪明,略微思索了一下,就明白了这样分配税赋的好处,这就是成本转嫁,将原本属于赋税的成本转嫁到食盐的生产成本上。 “宋先生真是大才,寥寥数语中蕴含着大量的经世济用之学,如此腹黑,不当官真是屈才了。” 宋文远脸黑了,合着我给你出主意,你竟然贬损我。 “郭公子看来是看不上宋某的这个建议,那宋某就不献丑了。” 见宋文远恼了,郭大公子哈哈大笑:“郭某失言了,宋先生勿怪,这个办法确实不错,如此办法还可以用在其他的税赋上,比如茶税、瓷税等税种。” 宋文远也没真生气,毕竟人家腿粗,以后还要抱人家的大腿呢。 “郭公子举一反三,宋某佩服。” “就依宋先生的建议,郭某给宋先生准备修建盐场的工匠、钱粮、各种手续,以及将来要驻守盐场的征税官员。” “其他的都需要郭公子准备,钱粮就不用了,李掌柜已经做出了决定,愿意将全部身家献出来支持郭公子的盐税新政。” 郭大公子先是一愣,随后哈哈大笑道:“你倒是挺会为他开脱,李掌柜还不赶快谢过宋先生的救命之恩。 既然宋先生都求了情,郭某也就对你不做深究了,以后记得做个守法的百姓,不得再做偷逃赋税之事。” 李煌哪里能不知道这是宋文远在给他一个机会,这个机会可不光是让他免于破家灭门,甚至有可能还会直达天听,将来际遇不可限量。 这个时候,李煌双腿一软跪倒在地就要给宋文远磕头,宋文远赶紧把他拉起来说道:“李叔叔!小侄可是在郭公子面前夸下了海口,修建盐场的钱粮你不管多难都必须给我凑出来。” “贤侄放心,李某就是砸锅卖铁也不敢短了盐场建设的费用。” 第三十五章 利益分配 李煌说完这番话后一身轻松,他做梦都不会想到这次的危机就这么解除了,帮助他的竟然是他曾经以为会连累他的王家子弟。 他不知道开办一个宋文远口中的盐场需要花费多少钱粮,但是这钱粮只要不是一下子拿出来,他就有腾挪的空间。 这会儿李煌对宋文远充满了感激,就算现在宋文远真的再跟他要一套宅子,李煌也会毫不犹豫的将宅子拱手送上。 对于李煌的表忠心,宋文远并不在意,任何时候只有利益是永恒的,只有让跟着你的人感觉到未来有希望,他们才会心甘情愿的跟着你。 再大的忠心也抵不过利益的侵蚀,只有形成利益共同体才是最稳固的同盟。 宋文远看向郭大公子沉声说道:“这盐场以后肯定是一个赚钱的行当,这利益的分配必须要做好,因此宋某认为这盐场郭公子提供安全保证,占股七成,宋某提供技术支持占股两成,李掌柜出钱出力,以后还要参与管理,占股一成,两位有意见吗?” 郭大公子哈哈大笑:“如此甚好,这件事就这么定了。回头郭某便将人手给宋先生调过来,听从宋先生安排。” 李煌本以为自己就是个出钱保命的角色,没想到宋文远竟然提出让他占一成的股份,他是个精明的商人,刚才宋文远与郭大公子的对话他可是听得清清楚楚,以后这盐场那就是个聚宝盆,一成股也是躺着挣钱。 这哪里是让自己出钱,分明是给自己挣钱的机会,李煌感激的语无伦次地说道:“郭公子,宋公子,咱老李没别的本事,就一条嘴严肯干,以后出钱出力的事就包在老李的身上,保准不出任何的差错。” “放心,以后少不了你受累的地方,盐场的建设是个长期的工程,可以说是一边建设、一边生产,以后有的是你忙的机会。 再说以后你就是郭公子的人了,该向谁表忠心还用小侄教你吗?” 李煌是在商场上爬摸滚打了半辈子的人,哪里能听不出宋文远这话的意思,这就明着在告诉他,这么大一根大腿,还不赶紧抱紧了。 一直不知该如何递话的李煌,赶紧借着宋文远搭起的梯子给郭大公子跪地磕头认主道:“小人愿以身家性命效忠贵人,还请贵人不弃。” 郭大公子赞赏地看了一眼宋文远,这个少年真的是心思缜密,以后自己与宋文远都不可能每天在盐场盯着,必须要寻找一个靠得住的掌柜在盐场管事。 李煌眼下正是最艰难的时候,宋文远伸手将他拉出泥潭,这人只要不是狼心狗肺,这辈子都不可能背叛宋文远。 真不知道这是这个少年突发奇想的决定,还是从李煌找到他的时候,就已经有了这种思路。 给怀恩示意了个眼色,怀恩会意地上前伸手将李煌从地上扶起来,郭大公子沉声说道:“既然有宋先生作保,郭某便给你一个机会,若是做的好日后少不了你的好处。” “谢郭公子抬举,小人愿为牛马走。” 宋文远笑着说道:“忠心表一表就行了,是否忠心还要看你日后的表现,你现在就回去在广陵府沿海的地方,寻找一处地势平坦,还略微高于海边的滩涂买下来。 再在这片滩涂的附近寻找一处适合烧砖的地方,开始建设砖窑,烧砖的工匠郭公子会给你安排上,你要确保钱粮到位,不准克扣工匠的衣食、薪俸,这些工匠还有大用。” 李煌谄笑道:“文远放心,只要是你交待的,我都会不打一丝折扣的执行,我这就赶回去安排这些事宜。” “注意嘴严着点儿,事关朝廷盐政的成败,若是泄露了消息,造成不可弥补的损失,你有多少个脑袋都不够砍的。” 李煌心中一凛,把宋文远的警告听进去了,赶紧保证道:“郭公子放心、文远放心,就是烂到肚子里,小人也不会向外透漏一个字。” “你知道轻重就好,怀恩去送送李掌柜。” “是!” 宋文远知道郭大公子肯定是让怀恩给李煌带几句话,至于是什么,不关宋文远的事,他也不愿多想。 怀恩与李煌出去后,郭大公子说道:“宋先生前几日说过的话还算数吗?” “当然算数,只要郭公子敢给宋某支持,宋某就敢做,不过这其中的凶险不在海外,而在朝堂之上,郭公子有把握说服朝堂上下吗?” 郭大公子知道宋文远指的是什么,沉声说道:“这事急不得,不过该做的准备还是要做的,比如出海需要造船,要造什么样的船才能抗住海上的惊涛骇浪,这些都需要进行不断的测试。 不然那就是拿人命不当回事,这些前期的投入要花费多少,宋先生可有想过?” “想要造船就要寻找适合造船的原木,大周境内适合造船的原木并不多,因此适合造船的地方并不多。 造船的原木最好能够就近使用,不然长途运输,光是运费就能耗费掉大多的造船经费。” “宋先生可有合适的造船地点?” “福建靠海,而且多山,又有河流通江达海,从山上伐木可以通过放排直接输送到出海口。 如此便能节省很多的资源,更何况福建八山一水一分田,人口又因为气候宜人、战乱不多人口增长很快。 不少百姓为了谋生便自发的造船出海,因此福建有很好的造船条件和招募水手的条件。 海上航行不同于陆上,那是必须要团结协作才能对抗风浪,若是没有进行足够时间的训练,将船派出去出海远航,那就是纯粹的找死。” 郭大公子沉思了一会儿说道:“宋先生的意思是说,这海贸船只必须要当水师军队来训练,要不然根本出不了海。” “可以这么说吧,若是没有武力保护,出去跟人交易,若是那些土人不愿公平交易,而是想明抢怎么办?” “你说的道理郭某都懂,可是这军队之事非同小可,郭某不敢贸然答应你,这事还需要从长计议。” 第三十六章 钦差仪仗 宋文远当然知道这种涉及到军权的大事,就算郭大公子姓郭也不行,权力面前亲情比纸还薄。 这事本就不是一蹴而就之事,海外贸易的兴起是需要各方面条件都成熟了才行。 就算现在开始筹备造船、训练水手,掌握海上航行的技术,没有两年的时间,想都不用想。 出海贸易的难点不再贸易本身,而在于出海前的准备,宋文远可没有那些白皮的冒险精神,驾驶着几十吨的小帆船就敢横渡大西洋,纯粹的以命相搏,去探索未知世界。 而这个世界对于宋文远来说是透明的,光是宋文远脑海里的世界地图和各个方向的海峡通道就是千金难买的宝贵财富。 这些头脑里的东西才是穿越者真正的财富,才是真正的点石成金的金手指。 郭大公子这一趟高邮之行总体来说是非常满意的,本来他只是抱着试试看的想法问一问宋文远有没有解决盐政弊端的办法,毕竟上一次的交谈,这个少年给他留下了很好的印象。 少年的眼睛透出来的是一种不属于他这个年龄的成熟感,这是郭大公子对宋文远的第一感觉。经过进一步的接触了解,郭大公子更加确定自己发现了一个了不得的少年英才。 找到了解决盐政的办法,郭大公子也不再隐藏行迹,离开高邮城后的郭大公子便大张旗鼓地打起了钦差仪仗。 只见仪仗最前面打着三块官牌,左边一块写着大周晋王,右边一块写着开封府尹,中间一块写着巡盐钦差、如朕亲临。 这三块牌子代表钦差的不同身份,晋王代表的是皇子身份,以皇子身份知开封府尹便是大周太子另一种表达方式。 中间一块最为重要,代表着至高无上的皇权,同时也代表着晋王此行广陵府的真正目的。 在钦差仪仗一竖起来,立刻惊动了县衙,徐广平没想到晋王殿下竟然神不知鬼不觉的来到广陵府,自己竟然还被蒙在鼓里。 徐广平连忙换上官服,一边吩咐衙役去茶馆通知宋文远跟着他去见晋王殿下,这当然是徐广平的好意,想要带着后辈见一见世面。 宋文远打发走郭大公子,想着县衙也没什么大事,也就不打算再去县衙点卯,随意搬了把躺椅躺在树荫下休憩乘凉。 躺了一会儿有些口渴,自己又懒得动弹,便喊了一声:“忘忧!给本公子倒杯茶来。” 不一会儿工夫脚步声响起,一杯茶送到宋文远的手边娇滴滴地说道:“公子请用茶!” 宋文远激灵一下醒了,赶紧翻身坐起,一看给自己端茶的竟然是李三娘。 “李娘子,你没跟李叔叔走吗?” “公子是说家父已经走了吗?” 宋文远一拍脑袋想起来了,刚才郭大公子打发李煌走的时候,李煌匆匆忙忙便走了,估计是一时激动把自己闺女丢在这了。 “李叔叔确实已经走了,有些急事要办,李娘子就先在寒舍屈居几日,过几天李叔叔忙完了就会来接李娘子回去。” “那就给公子添麻烦了,还有公子还是叫奴家三娘吧,李娘子听得好生生分。” 宋文远有些尴尬,咱俩很熟吗?生分点而不是很正常吗? 可是既然人家女子都亲口说出要求了,自己也不好将这样的面子驳回去,只能尬笑着说道:“那就谢谢三娘了。” 李三娘抿嘴一笑问道:“文远世兄和徐家娘子的关系如何?奴家感觉徐家小娘子很关心你。” 古代的女人也这么八卦吗?宋文远两世为人也没有应付女人的技能,只能败退道:“她哪是关心我,她那是关心故事,某只要去县衙闲暇的时候都会给她讲一个故事。” 李三娘脸上的笑容凝固,幽幽说道:“文远兄长也给奴家讲个故事吧!” 这算什么事,当自己是故事大王吗? 正想着如何应对呢,门外郑三九高声喊道:“东家!县衙来人请您到县衙一趟。” 郑三九还一嗓子犹如仙音一般,将宋文远从尴尬的境地拉出来,胡乱冲着李三娘一拱手道:“三娘见谅,县尊召见,我不得不去。” “文远兄长正事要紧,奴家晚一些听也无妨。” 出了院子郑三九跟在宋文远身后絮叨道:“东家!听说钦差到了咱高邮了,也不知钦差是个什么样子,若是能见一次钦差,小人也沾一沾钦差的贵气,兴许小人家里日后也能出个进士老爷呢。” “一个钦差有什么好见的,跟着本公子,日后别说钦差了,就是见皇帝都不是不可能。” 郑三九是宋文远的小迷弟,对宋文远的话深信不疑,不过他还是想见见钦差长什么样子,见皇帝对他来说太过遥远。 “东家!小人还是想见见钦差,东家能不能让小人见一见钦差?” 宋文远见郑三九一脸渴望的样子,笑着说道:“你去换身衣裳跟着本公子,扮作本公子的小厮,本公子带你去见钦差。” 郑三九眉开眼笑地连连称谢:“谢东家,东家真是大好人!” 宋文远笑骂道:“赶紧滚去换衣服,少跟本公子这里说这些没营养的话。” 郑三九听不懂什么叫没营养的话,不过知道东家并未真生气,一溜小跑着回自己住的房间换了衣裳,又跟李掌柜告了假,这才跟着宋文远一起前往县衙。 到了县衙门口,一身绿色官袍的徐广平,头戴二梁进贤冠已经等候在县衙门口,看到宋文远到了,吩咐一声:“赶紧跟老夫走,去拜见钦差。” 虽然宋文远已经猜到了郭大公子便是此次巡盐钦差,但是人家没有表露身份他也不好点出来。 “是!” 答应一声,宋文远便跟上了徐广平的仪仗向城外追去,钦差仪仗刚走没多大工夫,徐广平的官轿一路小跑,不到半个时辰便追上了钦差仪仗。 这一路上跟着轿夫急走可把宋文远累得不轻,自己一个空人这么急走都累得不轻,那些抬着轿子急走的轿夫又该是如何的辛苦。 等自己以后有了话语权后一定将这违反人性的轿子取缔,改用车马载人。 第三十七章 举荐 徐广平的知县仪仗刚刚接近钦差仪仗便被外围保护的禁军士卒拦住,在通报了身份之后,那禁军都头丝毫没有给徐广平这个知县老爷面子。 “等着!殿下见不见你洒家可不知道。” 徐广平不敢有丝毫的怒气,陪着笑脸说道:“劳烦军爷给通禀一声,就说高邮知县徐广平求见晋王殿下。” 那都头吩咐手下士卒看住徐广平一行人,快步追上晋王郭宗训的马车,对着跟在马车旁的怀恩低语了几句。 怀恩上前掀开车厢的帘子问道:“殿下!高邮知县求见,见不见?” 郭宗训脸上露出玩味的笑容,不急不缓地说道:“既然人家都追上来了,那就见一见吧,好在高邮与盐商牵涉不深。” “奴婢明白,这就将人叫过来。” 郭宗训点点头,没有说话,怀恩跟那都头挥挥手,都头赶紧一溜小跑回到后方传话,徐广平想带着宋文远一道进入禁军的防御范围,却被挡住了。 那都头指着徐广平道:“殿下只允许这个知县过去拜见。” 徐广平不敢多说话,只能给了宋文远一个抱歉的眼神,自己整了整衣冠,跟着都头前往晋王的车驾跟前。 到了车驾跟前,徐广平撩衣跪地叩首道:“臣!高邮知县徐广平叩见晋王殿下,殿下安康。” 郭宗训撩开车帘探出头来微笑着说道:“徐知县平身吧,这里不是朝堂无须多礼。” “谢殿下。” 徐广平从地上站起来,拍了拍粘在衣服下摆上的泥土说道:“殿下路过高邮臣若不出城拜见,有失君臣之礼。” “本宫不是在乎繁文缛节之人,出宫前父皇也嘱托本宫到了地方尽量不要打扰地方上的安宁,给地方平添负担。 本宫将此话牢记在心,不敢有些许疏忽大意之处,徐知县只要做好知县本分,便是报答了君恩。” “天子圣明,殿下英明,这是百姓之福,上有明君,下有才子出。最近我高邮便出了一位少年才子,短短时间便协助臣屡破奇案,臣已经将请功的奏疏递了上去。 今日正好趁着这个机会,臣将那少年带来了,殿下可有兴致见一见这少年才俊?” 郭宗训意味深长地问道:“该不会是徐知县收了这家人什么好处吧,这么卖力替人张目?” 徐广平吓得扑通一声再次跪倒在地,连连叩首道:“殿下明鉴,借臣一个胆子臣也不敢公然收受贿赂,更别说将无才之人举荐给朝廷。 这个少年乃是前礼部主事王真长的庶子,因与家人产生龌龊,带着母亲离开广陵府,落户到高邮。 臣与他相识一共也没多少时间,文远的才名高邮县妇孺皆知,只要殿下派人在高邮城内打听一下,便能知晓。” “本宫晓得了,怀恩!” “奴婢在!” “去把人叫过来吧。” “是!” 徐广平有些看不懂了,就算是要见一下高邮的才俊,也不用让晋王殿下身边的大太监亲自去迎接吧。 难道这里面有自己不知道的隐情,或者说殿下与王真长过从甚密,看在王真长的面子上才给予文远礼遇。 怀恩当然不知道徐广平的心理活动,快步走到队伍的最后,来到宋文远跟前甩着手里拂尘,笑着说道:“宋先生,没想到这么快我们又见面了。” “是啊!不知宋某现在该如何称呼公公?”宋文远拱手问道。 “咱是无根之人,姓氏不敢再提,宋先生还是叫咱怀恩就好。” “那就有劳怀恩公公带路了。” 站在宋文远身后郑三九就算再傻也明白了,原来去过茶馆两次的贵公子竟然就是天子钦差。 这下郑三九心中对于钦差的幻想全破灭了,原来钦差不过是个长得好看点儿的纨绔公子。 宋文远向前走了几步,回头一看郑三九没有跟上来,笑着问道:“三九,你不是要看钦差吗,怎么不跟着走了?” “小人不去了,就在这里等着东家回来。” 宋文远不知道郑三九的心中所想,见他不跟着去了,便快步跟上怀恩的脚步。 怀恩笑着说道:“想不到宋先生对下人如此宽容,你这样贸然答应下人,若是见不到钦差岂不是失信于下人。” “在得知你们认识李煌,李煌又如此惧怕公公,宋某便猜到了你们的身份,不管见不见得到,三九都不算没见过钦差。 还有三九不是下人,他与宋某是雇佣关系,契约时间一到随时都可以离开茶楼自谋生路。” “宋先生为何如此说?难道不是只有签了死契的下人使用的更放心吗?”怀恩疑惑地问道。 “这契约关系是一门专门的学问,不是一两句话就能说得清楚的,等到闲暇的时候宋某可以专门讲一讲这其中的关系。” 怀恩觉得宋文远有些故弄玄虚,不就是买个奴婢,还扯上学问了,天下哪有那么多的学问。 不过怀恩是个明白人,知道殿下很看重这个少年,因此对他的故弄玄虚也不在意,微微一笑不在说话,转眼间便来到车驾前。 这会儿宋文远可不敢再像在家里那般大咧咧的不当回事,学着电视剧里的动作躬身下拜:“草民宋文远拜见晋王殿下。” 怀恩看到宋文远没有下跪行礼,脸上闪过一丝不悦,刚想出言提醒,却被郭宗训摆手制止,笑着说道:“宋先生,我们又见面了。” “殿下说的是,我们又见面了。” “徐知县刚才在本宫面前可是好一顿夸奖,差点将你说成我大周第一神童。” “徐知县是一片公心,为国选材,草民是否有才还需殿下这个伯乐试一试成色。” “宋先生之才本宫已经试过了,若说宋先生无才,那天下就没有有才之人了。既然宋先生举荐了你,本宫也不能不做表示,有两条路给你选择。 第一条路是进京入太学,完成太学学业,直接出仕为官;第二条路是幕以白身入晋王府,做本宫的幕僚。” “若是草民两条路都不选呢?” 第三十八章 婚事 郭宗训愣了,他本以为宋文远知道了自己的身份之后,肯定会选择做自己的幕僚,毕竟自己的身份特殊,一旦自己继位,宋文远就能顺理成章的成为从龙之臣。 没想到宋文远一口回绝了,是不愿当官,还是嫌自己给的太少了。 “既然宋先生两条都不选,不知宋先生想选什么?” “草民的抱负是做国商,驾驶着海船做一个纵横四海的国商。” “这大海就这么好,值得宋先生用一生去追求?” 宋文远郑重地说道:“华夏的未来在海上,危险也来自海上,草民愿为大周守护万里海疆,为大周在海外开疆拓土。” 听着宋文远这不着调的话,徐广平有些着急,偷偷伸手去扯宋文远的衣裳,意思是说别当着晋王殿下的面胡说八道。 晋王眼尖,看到了徐广平的小动作,笑着说道:“没想到徐知县如此关心文远,莫不是要寻了文远去做女婿。” 徐广平灵机一动,立刻跪倒在地说道:“如此青年才俊,臣当然愿意将女儿嫁给他,就是不知文远心中如何想,若是殿下肯做这个媒人,臣感激不尽。” 晋王没想到这徐广平这厮竟然打蛇随棍上,还赖上自己了,可是话已然说出去就收不回来。 看向宋文远,晋王问道:“文远可见过徐知县家的小娘子?” 宋文远这会儿尴尬的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这老徐也太不讲究了,竟然让晋王做媒,也不问问宋某人的意见。 可这个时候若是张口拒绝更不合适,若是拒绝了一方面让徐广平下不来台,另一方面也对徐玲珑的影响不太好,宋文远不是个只顾着自己自私自利之人。 他现在唯一担心的是那个任性的女子是什么反应,万一回头徐玲珑一脸的不情愿,自己整日对着个没有笑脸,也无法正常沟通的妻子,这辈子可怎么活。 容不得他多想,晋王问话又不得不回:“回殿下,草民见过徐家阿姊。” “文远觉得徐家小娘子的品貌如何?” 宋文远能怎么说,难道说徐家小娘子刁蛮任性不是良配吗? 这晋王明显是在给老徐面子撮合自己与徐玲珑,有了这层关系,以后徐广平便成了晋王的铁杆支持者,不愧是政治生物,真是无时无刻不想着琢磨人心。 “徐家阿姊品貌双全,不过草民才难匹配。”宋文远只能用最平和的声音说出这句话来。 郭宗训权当宋文远这句话是客套话,微笑着说道:“既然徐家小娘子品貌双全,文远是高邮才子,你们两家又是故交。 在本宫看来简直就是绝配,这个媒人本宫做了,到时候你们成亲之时可别忘了给本宫捎个信,本宫就算人到不了,礼也必须到。” 还没等宋文远说什么,徐广平喜不自胜地躬身行礼道:“谢殿下成全!” 说完看向宋文远低声道:“还不赶紧谢过殿下。” 宋文远倒不是很反对这门亲事,只不过后世穿越而来的记忆,让他觉得这婚姻不能这么草率,哪有什么还不了解,就把婚事给定了。 不过这个时候他也不能再说什么,只能走一步算一步,躬身行礼谢过晋王殿下,又简单的寒暄了几句。 郭宗训交待道:“文远,盐场的事本宫就交给你,什么时候开始建设盐场到广陵府钦差行辕告知本宫一声,本宫亲自给盐场的开工剪彩。” “是!” “若是你们没有别的事,本宫便启程了。” “恭送殿下!” 宋文远与徐广平站在道边向离去的车驾躬身行礼,望着渐渐远去的车驾徐广平直起身子看着宋文远说道:“贤侄做的好大事!” “徐叔叔何出此言?” “你跟老夫说说是怎么认识晋王的,老夫怎么一点儿耳闻都没有。” “小侄原本也不知道他是晋王,前几天晋王与怀恩公公到茶楼喝茶,正好小侄也在茶楼,便邀请小侄一起闲聊了几句。 说真的,小侄当时差点儿将晋王当成骗子,还故意用语言进行了试探,那个时候小侄只知道这二人身份不一般,并不知道是晋王殿下。 直到今天二人再次到茶楼来寻小侄,正好赶上李煌因为私盐之事求告到小侄门上,李煌与怀恩公公见过一面,知道怀恩公公的身份,二人的身份就此暴露。 接下来的事徐叔叔便已经知道了,小侄还没来得及去县衙,徐叔叔便派人通知小侄到县衙了。” 徐广平捋着胡须点点头道:“晋王殿下的行踪属于机密,没有晋王殿下点头贤侄是不能向外透露分毫的,不过让老夫想不明白的是为何晋王见过你之后便主动暴露行踪,不再回避官府民间。 还有那盐场是怎么回事,晋王与你到底都说了些什么?当然若是晋王殿下有交待,贤侄不必跟老夫说。” 宋文远沉声说道:“不是小侄不愿跟徐叔叔说,实在是这件事关乎到盐政的成败,在没有做出来之前,这件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还请徐叔叔见谅。 小侄只能告诉徐叔叔,家里有做食盐生意的,尽量在一年之内清空,尤其是有见不得光的私盐生意,朝廷接下来肯定要严查私盐。” “贤侄多虑了,老夫家乡在陕州,都是耕读传家,并无做生意的,这事与老夫不沾边,不过老夫刚才听你说要做国商,你是真的打算做商人吗?” 宋文远笑着说道:“小侄这商人与徐叔叔理解的那种低买高卖的商人并不相同,现在说了徐叔叔也理解不了,等到过些日子盐场建设起来,或许能够窥一斑而见全豹。” 徐广平摇摇头道:“老夫不懂这些东西,不过商贾之事终归不能登大雅之堂,贤侄若是想居庙堂之高这条路肯定是走不通的。” 宋文远笑了笑没有接这个话题,他一个穿越者如何肯久在别人之下,就算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又如何,这命运掌握在别人手中的滋味可不好受。 他不了解这个时代,除了愿意为这个国家做一些力所能及的改变之外,必须自己亲自掌握一支能够自保的力量。 第三十九章 讲明态度 回城的路上,徐广平心情很好,走了一半路程的时候,他撩开轿帘问道:“文远!老夫挑个吉日给你与玲珑把婚事定下来,你看要不要把令尊也请过来一起商量一下?” 宋文远不想提王家人,转移话题说道:“徐叔叔!这订婚之事还是与玲珑阿姊商量一下,毕竟是两个人的终身大事,岂能不尊重她的意见。” 徐广平有些诧异地看着宋文远问道:“你难道感觉不到玲珑是喜欢你的吗?老夫的女儿老夫很清楚,她要是对你不喜欢,连话都不愿意跟你多说一句。” 宋文远两世加在一起也没谈过一场恋爱,更不懂女人的心思,在他的理解里,徐玲珑就是个比较傲娇的女生。 徐广平话都说到这份儿上,若是宋文远还装糊涂,那就不是木讷,而是不识抬举了。 “小侄多谢玲珑阿姊的抬爱,容小侄回去与母亲商议一下,订婚之事还是由母亲与徐叔叔商议的好。” 徐广平哈哈一笑:“老夫没想到文远也会害羞,也罢,明日老夫便差遣媒人到你家去提亲,尽快将这婚事定下来。” 进了城门,在县衙门口分别,宋文远带着郑三九返回了茶楼,一路上宋文远与徐广平的对话郑三九都听在耳朵里。 郑三九心中思绪万千,他已经很高看这个少年新东家了,可还是觉得看低了。 没有想到不但县尊看重东家,就连从京城来的钦差都对东家另眼相看。 这一刻郑三九已经暗自下定决心,这辈子都要紧跟着东家,东家让上东绝不去西。 回到茶楼郑三九就被茶楼的掌柜、伙计和后厨围住,询问他有没有看到钦差,钦差长什么样子,有没有勾栏中所说的那样是天神下凡。 郑三九一脸的矜持地说道:“钦差当然与我等小民不同,不过你们也是见过的,还来过我们茶楼两次。” 李掌柜第一个反应过来,睁大眼睛问道:“你是说那位贵公子便是钦差?” “然也!” 郑三九这边跟茶楼的掌柜、伙计讲述去见钦差的经历,顺便还说到了他们的东家要与知县家的千金订婚的消息。 众人听得都是兴奋异常,他们这些人跟东家都是共生关系,东家的地位越高,他们的生活也越有保障。 不提这些人如何谈论宋文远的婚事对他们的影响,宋文远回到后院给母亲请完安之后,跟母亲说起了订婚之事。 宋氏听完整个经过之后,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这可真是天大的好事,忘忧去我屋里拿些钱出来交给茶楼的伙计,买些茶糖糕点,好招待明日前来的媒人。” 忘忧答应一声,从屋里抱出一个钱匣子,匣子里装着满满一匣子上好的‘开元通宝’,这是前朝铸造的肉好。 由于近几十年连年战乱,钱币的铸造非常混乱,老百姓还是习惯存好这种大唐盛世的元宝钱。 这一匣子开元通宝都是宋氏从茶楼的利润里挑出来的好钱,这钱可以拿来用做赏赐使用。 宋文远抓起一把铜钱仔细地看了看,问道:“娘!这一匣子铜钱有多少?” “娘都仔细数过,足足一千多文,这样的好钱八百文就能顶一贯钱。” 宋文远抱起匣子掂了掂,发现差不多有十斤重,就算除去匣子的重量也有八九斤,这只是一千多文钱就这么重,若是更多的钱那得多重。 若是大额交易用铜钱简直就是灾难,如此重的铜钱极其不便流通,而且宋氏刚才所说的好钱与差钱之间也有不少的差距,这些差距都能成为交易中极易出现纠纷。 宋文远将钱匣子搬到院子里的石桌上,几个女人开始用细麻绳串钱,一串钱一百文,也就是俗称的一吊钱。 宋文远闲着无事便抱着一本书在树荫下看书,这些书可都是被王家赶出来时带出来的书籍,是这具肉身平时最喜欢的几本书。 全部都是关于律法、货殖的书籍,单凭这具肉身喜欢的这些东西,想要科举做官就是一个奢望。 这些书籍都是非常枯燥的数据,看起来非常的吃力,真不知道这具身体为何会喜欢这些东西。 看了没多大工夫,睡意袭来,宋文远迷迷糊糊睡着了。 不知过了多久,宋文远睁开了眼睛,已经是漫天星光。 黑暗中,只见石桌旁还坐着一个身影,宋文远揉了揉惺忪的睡眼,才看清楚坐着的是李三娘。 李三娘这时也主意到了睡醒的宋文远,赶紧起身道:“文远世兄,你醒了。饭菜伯母交待给你放在锅里温着,奴家这就给你端过来。” “李家小娘子你是客人,这些活儿怎么能让你来做。” 说着宋文远喊了一声:“忘忧!” 忘忧在屋里答应一声便跑了出来,一边跑一边说:“公子稍等,奴婢这就给公子端饭菜过来。” 一个奴婢听得宋文远眉头直皱,等到忘忧将饭菜放到石桌上,宋文远问道:“是谁让你自称奴婢的?” 忘忧低着头不敢说话,李三娘接过话说道:“文远世兄,是奴家调教的,世兄家是书香门第,要做到长幼有序,尊卑有别。 既然是进了世兄家门,那就要守着下人的本分,自称我算怎么回事,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家中的少主人呢。” 宋文远诧异地看向李三娘,问道:“你知不知道士农工商,商排在四民之末,若是士大夫子弟有这种思想宋某不奇怪,为何你一个商人子弟也有这种思想。” “世兄是瞧不起商人子弟吗?” “我没有瞧不起任何人,而且现在我也是商人。正因为我们的身份都不高,本来就是受人鄙视的阶层,为何还要去欺压比我们还弱小的人。” 李三娘泫然欲滴地说道:“文远世兄,奴家没有欺负忘忧,只是在教她规矩,不管到哪里该有的规矩都是要有的。” “规矩确实该有,不过我的规矩就是做好自己分内之事。” 这话李三娘听懂了,宋文远是通过忘忧之事明白的告诉她,她只是客人,做不了主人。 第四十章 寻找盐场 宋文远虽然不善于与女生打交道,但是他又不傻,当然知道李三娘以及李煌如今的态度。 李煌故意将李三娘留在自己家里,是什么意思已经是一目了然,宋文远不想给李家任何幻想的机会。 至少暂时他还做不到心中毫无芥蒂的接受李家女子,至于以后会怎样,那是以后的事。 尤其是现在他都要与徐玲珑订婚了,若是跟李三娘再传出什么风言风语,那是对徐玲珑最大的不尊重。 借着忘忧的话题,将话说明白,对宋文远和李三娘来说都是好事。 与徐家订婚在宋文远的要求下,进行的非常低调,只是与两家人坐在一起简单的吃了一顿饭。 订婚之后,徐玲珑没了之前那种伶牙俐齿的傲娇样子,虽然每次宋文远到徐家吃饭还是依然要让宋文远给她讲故事,但是态度与之前截然不同。 这让宋文远有些好奇,这小女生是转性了吗? 他哪里知道玲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吸引他注意,要不李三娘听到玲珑经常让宋文远给讲故事,心里会很不舒服。 这就是旁观者清,李三娘尽管只见过徐玲珑一面,却能从话里话外听出徐玲珑对宋文远的喜欢,这种小女生的喜欢最是含蓄,又最是热烈。 两人已经换过生辰八字,玲珑比宋文远小几个月,二人都是卯年生人。 订婚之后,两人的接触更加频繁,这一点上让宋文远甚至怀疑徐广平不是古代家长,竟然对男女大防之事看的如此平淡。 甚至在宋文远不去县衙的时候,还会带着丫鬟到宋家与宋文远相见,当然也少不了拜见宋氏。 李三娘在宋文远订婚后,便被李家人接走,尽管李三娘心有不甘,却无法改变既成的事实。 当初是她家逼着宋文远退婚,不是宋文远始乱终弃,另攀高枝。 不要说李三娘埋怨李煌,就是李煌自己也是对自己当初狗眼看人低的做法暗自后悔,这时候尽管宋文远没给她女儿任何希望,李煌依然对宋文远言听计从。 他算是看明白了,与其相信王家,不如跟着王六郎。尽管王六郎并不承认是王家人,却改变不了他王家人的身份。 徐广平自然也明白这个道理,在与宋文远订婚之前,便派人告知了王尊素。 并对王尊素详细地讲了宋文远现在对王家的态度,让王尊素暂时先不要刺激宋文远,只要真心对待,以后王六郎肯定会重回王家的。 当王尊素得知宋文远竟然与晋王殿下相熟,并且还成了晋王的布衣之交,更让王尊素坚定了必须要认回宋文远之心。 这段时间,王文兴母子的日子可不太好过,王尊素动不动就借题发挥,对他们母子疾言厉色。 将他们母子对宋氏母子所做之事,通通在他们母子身上做了一遍,也让他们母子体会了一下什么叫做度日如年。 王尊素越是对王文兴母子不假辞色,王文兴母子就越觉得将宋氏母子赶出家门是最正确的选择,若是宋氏母子还在王家,这会说不定会在背后挑唆着老爷将他们母子赶出家门。 甚至可以说,王尊素的正妻将宋氏赶出家门的做法已经达到了善妒这一步,完全够了休妻的标准。 王尊素倒是没有这么做,只是在暗中不断的关注着这个被赶出家门的儿子,得知儿子与自己的同年好友的女儿订婚之后,更是高兴地喝了一壶好酒。 宋文远并不清楚徐广平与王尊素暗中的交流,他现在正准备出一趟远门。 李煌送来消息,他已经在陵亭以东看中一大片沿海的滩涂,能不能建设盐场他不知道,需要宋文远亲自前去考察一番。 李煌将家里的事情交待了一下,又与徐广平打过招呼,便带着郑三九一起坐上李煌派过来的马车前往李煌看中的滩涂。 三日后,到达目的地。 李煌已经带着不少人手等候在这里,这些人手都是晋王殿下安排过来的工匠,按照宋文远的要求,各种技能的工匠都有。 见到宋文远到了,李煌赶紧迎了上来,让宋文远诧异的是李煌竟然还带着他的女儿。 宋文远也不好说什么,毕竟是人家的私事,寒暄了几句后,宋文远问道:“这里当地人叫什么名字?” “公子!这里因为是一片台地,因此当地百姓将这里称作东台。” 宋文远仔细观察了一下这片滩涂,发现大部分地方都比海平面高出一两尺,这样的高度在筑上一些海堤,便能确保涨潮与台风天气海水不会倒灌盐田。 地方倒是适合晒盐,可见李煌是真的用心了。 “有没有询问过当地的百姓,每年有多少阴雨天,有多少晴天?” 李煌回道:“问过了,经过询问当地的百姓,总体来说阴天比晴天多,尤其是六七月份,更是阴雨连绵。” 宋文远对这样的气候条件并不满意,可以说这里并不是理想的晒盐基地,不过眼下北方适合晒盐的地区与蛮夷之地交界,随时都有可能变成战场,根本不适合晒盐。 “走吧!这里不适合晒盐,六七月份是一年中最热的季节,本该是出盐量最高的季节,可此地却是阴雨连绵,如何能够晒盐。” “那我们该去哪里?” “沿着海岸线向北走,沿途打听当地的气候条件,每年的晴天天气至少要超过阴天的天气,才能有晒盐的条件。” 李煌听完宋文远的解释,这才明白这晒盐还真不是随便找个海边就能行的。 当即立刻吩咐所有人收拾行囊一路向北寻找合适的滩涂,一路向北行走,越往北走,海边煮盐的灶户越多。 旷野中光秃秃一片,只要是能够烧火的柴草对于灶户来说都是钱,每天煮海就能换钱。 宋文远看着沿途衣衫褴褛的盐户,心中有些悲凉,不管盐价高低,都与这些生产盐的人无关,他们被官吏、商人层层盘剥之后,余下的那点儿钱连果腹都只能勉强。 第四十一章 盐场开工 又继续向北走了一段路,前方便是楚州盐城县,这里是两淮淮盐的大本营,遍布着盐户、盐商,以及与盐相关的机构。 盐城因盐立城,大周朝廷在这里专门设立了盐城监,监管楚州盐务。经过一番考察,宋文远发现这里非常适合晒盐。 无论是日照条件,还是海水的咸度都是比较理想的晒盐地。然而在这里晒盐却不是想晒就能晒的,别的不说当地盘根错节的各种势力就不是宋文远这样的外来者能够惹得起的。 好在他们的背后站着的是晋王,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大周储君。 在收到宋文远选中了晒盐地点,然而却无法在当地购买无人使用的滩涂,晋王立刻带着钦差仪仗赶到盐城县,用钦差的身份强行压服了盐城官吏,以五百文一亩的价格采买了一千多亩的沿海滩涂。 在盐城上下都以为是晋王殿下吃相太难看,想要跟盐商争抢盐利的时候,却发现这帮来到盐城的人不务正业,又是收购盐城附近经营不下去的砖窑,又是大量采买木料,铁料,甚至还开始竖起了打铁炉,做起铁匠的活计。 这下让盐城上下放下心来,既然不是来争他们手中的盐利,晋王殿下喜欢玩儿,那就随他玩就是了。 等到各个砖窑、铁匠铺、木匠铺等各项子系统全部建设起来后,盐场开始围绕着边界建设围墙,紧接着便开始按照宋文远规划出的图纸建设抽水风车、储水沉淀池、蒸发池、结晶池。 除了这些晒盐的基础设施之外,大量的仓储、办公区、休息区都在同步建设。 随着各项建设同步推进,需要的人手越来越多,每天在各个工地上忙碌的工人已经超过了千人。 这些工人都是附近煮盐的灶户,当灶户们发现煮盐的收益根本赶不上给新来的这伙人做工挣钱。 灶户们纷纷丢下了煮盐的大锅,加入到建设盐场的行列里,灶户们的逃亡引起了当地盐商、官吏的注意。 官吏们派人找到盐场,李煌接待了官吏,官吏们知道这个不知道干什么的工地是晋王的产业,因此对待李煌姿态放得很低。 为首的押司表现主动给李煌作揖道:“李大官人,宋某今日前来是想将逃到贵地的灶户要回去的,这些灶户承担着楚州的食盐生产,若是大量逃亡,可是会影响到大周的盐税征收。” 李煌满脸笑容地说道:“宋押司,老夫并不知道什么逃户,所招募的工人都是附近的百姓,他们来的时候都跟老夫签订了长期契约,若是中途离开,就要赔偿老夫的损失。 至于这些工人之前是做什么的,老夫不知道,也不想知道,只要他们不是逃奴,便是自由身。” 宋押司脸沉了下来,冷笑道:“李大官人,不要以为你背后有晋王殿下撑腰,盐城上下就拿你没办法了。 别忘了晋王权力再大,也不可能常驻盐城,一旦晋王回京山高皇帝远,宋某有的是办法磋磨你等。” “宋押司这是威胁李某吗?” “李大官人可以这样认为,只要盐城官府上下不点头,贵宝地连吃饭都是问题。” 李煌毕竟只是个普通的商人,尽管晋王与宋文远都交待他不要对地方官府妥协,可是在对上官府的时候,李煌还是有些底虚。 面对宋押司的威胁,李煌只能推脱自己不能做主,等过两日做主的人来了请宋押司再来。 宋押司也不愿跟李煌撕破脸,彻底得罪了晋王,既然李煌低了头,那就过两天再来,总之这灶户必须要出来,都不受老爷们控制,那么老爷们吃什么、喝什么。 李煌回到工地找到正在指挥工匠施工的宋文远,将官府来人要人的消息讲了一遍,宋文远冷笑一声道:“不用管他,下次再来的时候,我去会会他,一个小小的押司连个官都不是也敢如此猖狂。” “若是盐城上下真的封锁了我们的后勤补给,盐场上千人的吃饭都是问题,那可怎么办?” “趁着这个时间,你抓紧时间采购一批粮食,同时在盐场内部挑选一些能够种菜的土地改造一番种植一些蔬菜。 我们确实要做好被人封锁的准备,而且还得给晋王送个信,盐场必须要有足够的安保力量,不然保不准哪天,有不长眼的就要冲击盐场。” 李煌脑袋大了三圈,他就是个商人,哪里能够应付的了这些问题。 只能点头按照宋文远的吩咐去安排差事,宋文远则给晋王写了一封信,详细地讲明白了盐场都传统煮盐业的冲击。 有道是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一旦盐场白花花的精盐以极低的价格开始出货,那必然会冲击盐城现有的盐价,以及盐业秩序。 历来变化革新就鲜有不流血牺牲,便能做成的。 郭宗训收到宋文远的信件,火速赶到盐场与宋文远进行了闭门秘密协商,两人商议了什么外人无从得知。 只知道在晋王离开盐场的时候,给宋文远留下一都禁军,带兵的都头姓呼延,名标,乃是大周名将呼延赞的旁系子弟。 算的上是出身名门,在晋王身边任禁军都头,积攒军中资历,算的上是晋王身边的嫡系。 宋文远当然知道晋王将呼延标安置在盐场的用意何在,一方面是为了帮着盐场震慑宵小,另一方面是否有监视宋文远与李煌的行止那就不得而知了。 有了这一百禁军驻扎在盐场门前,原本还想找盐场麻烦的盐城上下,顿时偃旗息鼓,那位宋押司就像送人间蒸发了一般,再也没有出现过。 就算是李煌与宋文远后来因一些公事去县衙,也未见过此人,不用想也明白这位成了盐城上下试探盐场的弃子,为了不被晋王抓住把柄,这个人估计已经在悄无声息中消失了。 一想到一个大活人就这么消失的无影无踪,宋文远便不寒而栗,原本还有些摇摆的心思,更加的坚定起来,要想不被莫名其妙消失,首先就要不断的强大自己。 第四十二章 出盐 经过紧张的施工,在八月底的时候,设计中的第一批盐田建设完毕,三台巨大的风车矗立在海边,风扇叶在海风的吹拂下缓慢旋转。 风扇叶带动的抽水水龙将海水一刻不停地提升到储水沉淀池中,经过沉淀的海水通过水闸和水渠,流进一个个蒸发池中。 第一批盐田只建成了十个十个蒸发池,和两个结晶池。当蒸发池中的海水在蒸发池中开始出现结晶后,工人便将这些饱和浓盐溶液通过导流渠放到结晶池中进行结晶。 当结晶池中的结晶越来越多,只剩下上面一层未结晶的溶液,这层溶液就是俗称的卤水,民间一般用来做豆腐,卤水有毒,杨白劳便是喝卤水死的。 卤水是非常优良的化工原料,这些溶液中含有众多元素,是非常重要的盐化工原料,可惜的是以大周如今的科技,想要分离提取这些溶液简直就是痴人说梦,这些卤水溶液只能作为废液再次排回大海。 当第一批食盐开始在结晶池中收获的时候,李煌激动的语无伦次,他从来都没想到原来盐还能这样生产。 看着结晶池中厚厚的一层白花花的食盐,李煌捧起一捧仔细检查了一下,惊奇地发现,这晒出来的食盐的质量竟然比煮出来的食盐更高。 就现在这样的食盐,李煌有信心当成精盐卖出去,而且还是按照高价卖出去。 放下食盐,李煌激动地问道:“文远!这盐咱们打算定价多少?” “等晋王的消息,什么时候将税官派过来,这盐才能开始售卖,暂时先存放在仓库中,这才刚刚开始,再过一个月,第二批盐田建设出来后,我们的食盐产量将会提高更多。 只有我们向市场投放足够大量的食盐,才能撬动如今的食盐市场,至于如何推广晒盐技术,还要与晋王仔细商议。” 李煌苦着脸说道:“文远!这么长时间一直都在投入,若是再不见回头钱,老夫就要撑不下去了。” 宋文远瞟了李煌一眼,沉声说道:“李叔叔,不要那么短视,想一想未来的收益,若是整个淮南的盐业全部被我们垄断,你一年能够挣多少钱? 再说从建设盐场到现在一共花了多少钱粮,我可是非常清楚,这些钱粮都赶不上李叔叔被晋王扣下的那批货物的价值吧! 我看李叔叔不是扛不住钱粮的压力了,是看到白花花的盐生产出来,想要迫不及待的变现了。” 被宋文远戳破了心思,李煌老脸一红,尬笑着说道:“这么好的盐不拿去卖个好价钱,实在感觉可惜了。” “李叔叔!你要知道,晋王之所以将这么重要的好处让你来做,是为了让你配合他进行盐业改革,要把食盐的税收提升上来,还要降低市场上食盐的价格。 若是不能解决盐政改革的问题,我们就算挣再多的钱你以为能装进自己的口袋里吗?” 宋文远一番话让李煌后怕不已,自己都活了半辈子人了,竟然还不如一个十多岁的少年看的清楚。 自己之所以没有被晋王磋磨,家破人亡,那是因为晋王需要自己手里的钱为他办事,若是自己只看到眼前的利益,耽误了晋王的盐政改革,自己有几个脑袋够晋王砍的。 “还是文远明鉴万里,老夫眼界太短浅了,贤侄说的对,与挣钱相比,晋王的盐政改革才是大事。” “李叔叔,你也放宽心,既然我把你拉过来做事,就不会亏了你。你也看到了,就这么一个结晶池一天就能出上万斤盐。 若是以后我们将这一片滩涂全开发出来,你自己算算一天能生产多少精盐,而且这晒盐需要的人工成本要比煮盐少一大截。 我们卖出食盐的价格,比其他盐商的成本价还低,他们怎么跟我们竞争,要想有活路就只能加入到我们之中,做我们的经销商。” 经销商这个词李煌没听过,不代表他听不懂,说白了他自己就是经销商。 半个月后,晋王派过来的税官带着一群属吏来到盐场,与宋文远与李煌简单寒暄一阵,开始了正题。 这位新来的盐税官姓曹名斌,原是开封府的一名推官,长得温文尔雅,给人的第一印象非常好说话。 可是真的打上交道,宋文远才发现这位看着人畜无害,实际上却精明无比,每一句话都能紧扣主题,话语中没有任何的破绽。 宋文远对晋王派来的这个人选非常满意,只有能够坚持原则之人,这盐政改革才能推行下去,不然换一个只想着捞好处的人,别说改革进行不下去,盐场能不能开下去都是未知数。 一个优秀的上位者,知人善任是第一步,晋王在这方面已经初露峥嵘。 对于一斤盐征收六文税这样的征税额度,曹斌没有意见,却提出了所有运盐车辆都必须经过税官的检查才能运出盐场。 “曹兄不说宋某也要这么建议,而且晋王还需要再派来一位税官,对我盐场进行征税,每卖出一斤盐,盐场也需要缴纳两文的盐税。 你们两边的税官互相印证,只有账目都完全对上,才能确定没有偷税漏税存在。” 曹斌愣了一下,不厚道地说道:“曹某来之前晋王殿下便交待曹某,文远乃是当世大才,要曹某对文远保持十足的尊敬之心。 现在看来,果真如此,文远如此设计征税,就算税官想要徇私都要掂量一下了,一旦两边的赋税斤两对不上,那必然是有问题。 你这是想彻底的堵死了贪官捞钱之路,就不怕贪官半夜扎纸人诅咒你吗?” 宋文远哈哈大笑道:“宋文远一不为名、二不当官,三不偷税漏税,合法经营,贪官又能奈我何!” “文远还是要小心为上,你可知你这盐税新政一出,砸了多少人的饭碗,他们不敢找晋王的麻烦,还不敢找你的麻烦吗?” “多谢曹兄提醒,这本来就是一件得罪人的差事,总得有人去做,你不做、我不做、谁来替晋王殿下分忧?” 第四十三章 开售 又经过了半个月的准备,盐场已经备了六十万斤存货,曹斌做为盐场税官在盐城县出了一份告示,盐场即日起开始售卖精盐,每斤售价八文,盐税六文,任何人只要在盐场门前的税官衙门交税之后,便能到盐场提盐。 这样一个消息如同在热油中倒入一瓢凉水,瞬间便在盐城炸了锅。 盐城乃是淮盐的主产地,每年产盐上千万斤,每斤的成本都在十文往上,如今晋王殿下的盐场售卖食盐竟然只有八文,而且税还比他们这些盐商更低。 若是都按照晋王殿下这样卖盐,他们这些靠盐吃饭的人,哪里还有活路。 各大盐商在盐城的代理人一碰头,很快便做出了一个决定,那就是将晋王盐场的食盐全部盘下。 他们很清楚晋王殿下的盐场里总共不过一千多人,能有多少盐可售卖。 只要他们这些大商人将盐全部吃下,这盐价卖多少还不是他们说了算。 盐商的反应早在宋文远的预料之中,这些大盐商们前来采买食盐,只要缴足了盐税,那是来者不拒。 只要仓库里有盐,盐商要多少给多少。 连续一个多月,盐场的食盐都是供不应求,盐商们刚开始还抱着囤货的思想采买盐场的精盐,等到看到盐场精盐的质量之后,其反应与李煌别无二致,都觉得这样的食盐放在手中肯定能够卖个高价。 甚至有些盐商竟然觉得晋王殿下是脑子有病,这哪里是卖盐,分明是败家,大周有多少钱粮够这么败的。 可是连续一个多月,盐商们发现他们竟然无法买空盐场的食盐,好像这盐场的食盐越来越多了,盐商们一边向外地转运食盐,一边继续囤货。 然而大量的食盐积压在手中,他们发现自己的资金链断了,想要跟盐场协商能够赊欠,结果被盐场无情的拒绝。 随着盐场有便宜盐出售这件事不断的发酵,而且盐场出来的盐还不用盐引就能贩卖。 不少手里有些余钱的大户人家,有了贩卖食盐的想法。 这些人才是盐场真正要扶持的对象,只有这些原本没有在食盐买卖中获利的百姓加入这个行列,才能有效地冲击现有的市场。 当那些有食盐贩卖资格的盐商渐渐因为资金链断裂,退出食盐的采购。 盐场再次发布通告,盐场盐价再次降低一文,以七文钱一斤向所有百姓出售。 一文钱的降价,一下子点燃了百姓的热情,盐场门口挤满了前来买盐的散户。 这些散户每个人采买的数量不多,多的不过千斤,少的只有几百斤,然而架不住人多。 盐场每天的出货量不但没有降低,还在稳步升高。 与盐商们的市场主打城池不一样,这些小散户们他们更愿意推着小车向各个乡村售卖。 他们不怕辛劳,将价格低廉质量更好的食盐送到了乡村,快速抢占着农村市场,一场农村包围城市的战役正式打响。 不同于其他的货物,农村大多都能自给自足,而食盐却是刚需,老百姓宁愿少吃几顿饭,也必须要吃盐,不吃盐如何能够干得动重体力活。 与散户们欢欣鼓舞有了挣钱的机会不同的是,那些大盐商们开始如丧考妣,他们每个人都有朝廷颁发的食盐经营资格,这个资格不是白来的,那是需要每年必须缴纳定额的盐税才能换取盐引。 盐商们倒是想直接采买盐场的食盐进行经营,然而却无法摆脱原有的利益链,别的不说,那些主管盐政的官吏怎么可能白白看着利益溜走。 高价的食盐盐商们想买也得买,不想买也得买,除非他们舍得放弃食盐专营的资格。 眼下朝廷还没有出台取消食盐专营的政策,万一放弃了食盐专营的资格,以后再想取得那就要付出更大的代价。 盐商们的难还不是最难的,最难的是底层煮盐的灶户,盐场低价的食盐不可避免的影响到了灶户的生计。 低于灶户成本价出售的食盐,让灶户们煮盐根本无利可图,面对凶神恶煞的官吏、盐商压价,灶户们唯一能做的就是丢下煮盐的大锅,开始外逃。 这些流失的灶户大部被盐场接收,进入盐场开始为盐场的扩建添砖加瓦。 进入冬季,盐场的食盐产量开始下降,到了最冷的冬月至腊月,每月的产量只能维持在一百万斤左右。 腊月十五,郭宗训从广陵府赶了过来,再次来到盐场,这已经是郭宗训第三次前来盐场,每一次的到来都带给他足够多的震撼。 看着盐场从一片荒地建设成如今每天至少生产几万斤精盐,尤其是宋文远设计的这一套晒盐流程以及盐田的建设,都让郭宗训叹为观止。 “宋先生!若不是知道你只有不到十五岁,本宫真怀疑你肯定见过晒盐的整个过程,真不知你是如何想出如此精妙的制盐方法的。” 宋文远微微一笑道:“殿下!草民只是动动嘴,真正干活将这些设施呈现出来的是那些勤劳的工匠,只要国家对他们好一点儿,给他们足够施展的空间,工匠们会创造出让我们意想不到的成就。 比如在施工的过程中,如何解决大风天风车转速过快容易出现危险这个难题的时候,一名工匠提出了在风车内部安装两个半月装置,平常时候风车转动正常的时候不用去管他。 一旦出现大风天,风车转速过快,负责维护风车的工人,在风车下踩动踏板,便有效地对风车进行了制动。 这样的一个创举,解决风车转动的一大难题,是草民都无法想到的,为了表彰这个工匠对盐场做出的突出贡献,草民特意奖赏给这位工匠一百贯钱。” “有道是重赏之下必有勇夫,想必这个赏格颁下,工匠们都在挖空心思给文远贡献奇技淫巧的东西吧。” 宋文远眉头微皱,对晋王所说的奇技淫巧这个词非常不满,不过还是耐着性子说道:“殿下!不怕工匠们投机取巧,一百件东西有一件可以发挥作用,那就说明我们的策略成功了。 若是有人发明出一个代替人工收盐的机械,草民愿意出万贯钱买他的技术专利。” 第四十四章 收益 郭宗训像看怪物一样看向宋文远,先不说能不能造出这样的机械,就算能够造的出来,能值这么多钱吗? 若是郭宗训没有记错的话,朝廷工部规定民间有奇巧工匠贡献出可用于社稷百姓的奇技淫巧,赏钱二十贯。 若是按照宋文远这种赏赐方法,工部有多少钱够给赏赐的。 “宋先生!你把这工匠的奇技淫巧看的太重了吧,本宫不是说这些东西不重要,而是说赏赐太重,会让工匠心生骄慢,若是造出一样东西并未得到他想象中的赏赐,一定会心生怨念。” “殿下!这不是工匠的问题,而是朝廷的问题,朝廷应该细化赏赐,不能什么东西都用一个赏赐标准。 应该把发明创造划分出等级,比如说现在我们看的书大多都是使用雕版印刷出来,印一套书就要雕刻一套雕版。 如此一来书籍的价格高昂,普通百姓一书难求,如何能够让天下百姓都能读得起书,上得起学。 若是有人能够发明出一种可以重复使用的印刷技术,极大的降低书籍的印刷成本,这样的发明难道还不足以获得万贯赏金吗?” 郭宗训琢磨了半天也说不出个所以然了,这就是时代的局限性,尽管郭宗训已经算得上这个时代最顶尖的聪明人,可是他的聪明都点在了权谋上,似乎所有的政治人物都是如此。 虽然说郭宗训已经看到了晒盐远超煮盐的生产效率,但是他把这一切归功于宋文远的天才行为。在他看来天才就应该是无所不能,包括设计建造这样一座大型的盐场。 “宋先生!你这就吹毛求疵了,这读书本就是一件大事,若是人人都能读得起书,又怎么能够体现出读书人的价值。 劳心者治人、劳力者治于人,无论何时都不会改变,过分强调对下层百姓公平其实是对有能力者的不公平。” “殿下!草民并不仇富,也不认为适当向百姓让利是对有能力者的不公平,要说不公平,百姓才是受到不公平待遇最多的。 别的不说,就说这徭役,但凡有条件者都不会去服,天下所有的苦役都是最贫苦的百姓在服,殿下觉得这公平吗?” 这个问题郭宗训无法回避,要说天下百姓最痛恨的是什么,第一位的绝对不是赋税,而是徭役。 尤其是在农忙时征发徭役,更是会让一个家庭从此家破人亡、妻离子散。 可若是百姓不服徭役,天下那么多的官道、河堤、城池谁来修?这些工程都是超大型的工程,需要调动所有的百姓一起劳作。 “宋先生!天下那么多需要做的事,修路、修堤、修城等工程动辄都是成千上万人一起劳作,这样的工程不苦一苦百姓又能让谁来做。” “凭什么就该苦一苦百姓,怎么就不能苦一苦士绅、苦一苦官员,就因为百姓在朝廷中无人帮忙说话吗?” 郭宗训当然知道是什么原因,除了无人代言的贫苦百姓,动其他人的利益,在朝堂上总会引起纷争。 就算是皇家也不可能将所有的利益集团全部得罪了,况且皇家的统治还需要这些利益集团的协助。 至从隋唐科举兴起后,除了武夫当国的乱世,任何治世都极重读书人,毕竟大家都明白,打天下可以依靠刀枪,治天下刀枪可不好使。 面对宋文远的质问,郭宗训也只能叹息一声道:“朝廷也是没有办法,这么多的工程总得有人去做吧。” 宋文远冷笑一声:“在宋某看来朝堂上的衮衮诸公都是酒囊饭袋,根本无人愿意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这几句话一出,直接将郭宗训给炸晕了,晋王殿下喃喃自语,越琢磨这几句话,越觉得这话实在是太震撼人心,就像有一把锤子重重地敲击在自己的心头。 看着郭宗训一脸痴呆的样子,宋文远发现自己装逼过头了,这要是这几句话流传出去,那些读书人找自己来辩经,那自己还不得马上露怯。 好在晋王是皇室思维,首先想到的是政治问题,在清醒过来之后,马上意识到宋文远肯定有办法解决徭役问题。 历代君王不是不知道徭役对百姓的压榨,自古百姓造反多是因为徭役,很少是因为赋税,若是有解决的办法,无论是谁统治天下也不愿意将百姓逼反。 “文远一定有解决的办法,是也不是?” 宋文远趁着这个机会赶紧打断了这个话题说道:“徭役的问题牵扯的方面太多,不是一两句话能够讲清楚的。 殿下还是先将今年的盐场利润做一下处理,您看是将利润分红,还是将利润继续投入到盐场的扩大经营生产上。” 虽然说每个月的利润情况盐场各个负责人都会向晋王殿下汇报,但是晋王还是想再听一遍盐场这几个月所取得的成绩。 汇报盐场的成绩,这个露脸的机会宋文远当仁不让地给了李煌。 李煌战战兢兢地站起来给大家鞠了个躬结结巴巴地说道:“晋王殿下,宋先生,诸位同僚,首先草民先来说说从八月到如今盐场的产量。 从八月中旬第一块结晶池开始出盐开始,截止到昨日盐场一共生产精盐六百五十多万斤。 我盐场所生产的精盐基本上都是当天生产当天全部售罄,扣除交给朝廷的盐税,以五文一斤对外销售,共计销售毛收入三万两千五百贯。 在扣除所有的人工、伙食、日常消耗之后共获得利润两万五千贯。按照股份划分,晋王殿下拿七成,宋先生拿两成、小人拿一成。 晋王殿下能够分得一万七千五百贯,宋先生能够分得五千贯,小人能分到两千五百贯。” 宋文远打断李煌的话说道:“李叔叔,如此分配不妥,首先盐场必须要留有足够的流动资金,以防万一。 其次因为有殿下的庇护,盐城官府一直都没有派官吏前来征收商税,这商税的金额必须预留出来。 其三,还要留出一部分盈余用于奖励为盐场做出突出贡献的集体或者个人。” 第四十五章 分配与扩张(上) 宋文远提出的建议不但李煌不太理解,就连郭宗训也有些不理解,既然这盐场有晋王殿下庇护,为何还要给官府交税。 若是连晋王都要交税,那些权贵士绅的店铺要不要交税。 事关晋王的利益,他不好意思问出口,偷偷给坐在旁边的曹斌使了个眼色,曹斌会意拱手问道:“宋先生刚才的话曹某有些不明白,想请教宋先生一二。” “曹税监请讲。” “宋先生所讲的另外两条曹某都能理解,只是那条晋王的产业要向官府交税这一条,曹某不理解,若是晋王给盐城官府交税,这天下到底是谁家的?” “在回答曹都监这个问题之前,宋某先问曹税监一个问题,这天下可有不灭的王朝?” 一出手就往死了聊,曹斌哪里敢回答这要命的问题,即使大家都知道这个问题,可却无一人敢于讨论这个话题。 无他,但凡坐上九五至尊这个位置,都希望自己的子孙能够永葆国祚,子孙绵延。 可现实却是自始皇帝一天下以来,天下就很难出现超过三百年的王朝,新朝建立总结旧朝的弊政,往往就会矫枉过正,治住了这一头,却放纵了那一头。 曹斌将偷眼看向郭宗训,郭宗训微微点头,却不说话。 曹斌无奈只好硬着头皮问道:“依宋先生所言,这天下确实没有不灭的王朝,但凡事都有例外,我大周只要君圣臣贤,国祚绵延也不是不可能。” “就算是大周永远都是君圣臣贤,那么宋某再问你一个问题,这天下承平日久,必然会出现人口暴涨,盛世兹丁这是好事吧。” “当然是好事了,朝廷对地方官的考核,人口增长也是政绩之一。” “那好,依照这个逻辑,如今我大周有五千万人口,平均每人能够有二十亩地可以耕种。这个数量的土地养活整个大周的百姓富富有余,百姓的日子虽然苦一些,还不至于饿死,对不对?” “宋先生说的是,如今我大周地多人少,有好多地方原本的良田都已荒废,朝廷鼓励人口稠密地方的百姓到人口稀少的地方移民开荒,前三年甚至可以免税耕种。” “好!既然曹税监对人口增长没有意见,那么我们假设每年人口增长百分之一,曹都监算一算多少年人口能够翻一倍?” “这还用算,当然是一百年。”曹斌脱口而出。 “错!” 不但曹斌疑惑,就连郭宗训、呼延标、李煌等人也是不明所以。 “难道不是每年增长百分之一吗?” “对!每年增长百分之一。” “那为何不是一百年?” “这是一个数学问题,以第一年为一百,那么第二年的基数便成了一百零一。以此类推,你算算多少年人口翻番。” 不但曹斌在掰着手指头计算,就连李煌这个商人对数术最精通之人,也算不过来了。连着算了六七年然后就实在算不下去了,所有人都颓然地看向宋文远,想看看这个少年是否知道答案。 宋文远微微一笑说道:“这是一道繁杂的数学题,需要大量的计算才能得出精确的结果,宋某只能给出一个大概的数据,那就是七十年左右。 当然人口增长不可能每年都是一个速度,若是天下承平,百姓生活富足,人口增长的速度比宋某说的只快不慢。 那么当人口翻了一番后,现有的土地还够百姓吃饭吗?这还不算权贵兼并土地造成的大量土地集中,百姓只能用更大的代价佃租权贵大户手中的土地。 若是人口再翻一番的时候呢?会出现什么情况,想过吗?” 人口问题在古代王朝一直没有被重视起来,对于君主来说,为了能够收到更多的丁税,当然希望国家的人口越多越好,可是在生产力不足的时候,人口并不是越多越好。 相反生产力不足承载更多的人口的时候,人口过载那就是一场灾难,这个问题被宋文远寥寥数语掀开了。 别人还不能感同身受,郭宗训可是代表的皇家,他太清楚若是百姓都吃不上饭会发生什么样的事情。 难道鼓励生育错了吗?这是郭宗训心头升起的第一个疑惑。 “宋先生!若是人口过度增长对国家有害,是否可以出台政策,限制人口增长,比如说多生孩子多缴税。” 宋文远像看傻子一样看向郭宗训问道:“若是如此,老百姓生孩子的时候,为了不多缴税,肯定会优先将女婴溺死,或者遗弃。 长此以往人口是不会增长了,可是男女比例严重不平衡,人口会出现断崖式下降。到时候人口急速萎缩,朝廷又该如何应对?” 郭宗训两手一摊,问道:“这鼓励增长不对,限制增长也不对,反正都不对,那还有什么办法?” “办法当然有,就看朝廷是否负责任,愿意把钱花在国计民生上,而不是把钱花在享受富贵上。 人口的增长肯定不能限制,限制自己的人口增长,那就等于是对自我的阉割,我华夏历经千年而不倒,人口的绝对优势是最大的优势,这个优势怎么能够摒弃。 想要保证人口增长的同时,还不会被大量增长的人口撑爆,首先就要抑制土地兼并,采取递进式的税收方式,向土地征税。 比如设计一个最低赋税准绳,每户以一百亩土地为征税基点,一百亩以下的土地执行现有的田税政策,超过一百亩的土地,按照超过的比例递增赋税。 这样的征税方式能够有效地遏制土地的兼并,一些大户人家为了不多缴税,也会主动分家拆户,殿下要知道乡村中最难管理的就是宗族抱团取暖。 若是他们自己主动拆分户籍,形成一个个的主体,为了自身的利益,族长的话有时候就没那么好使了。 当然这只是治标,并不能治本,只能延缓矛盾的爆发,随着土地承载能力越来越无法满足日益增长的人口,人口危机出现依然是不可避免。” 第四十六章 分配与扩张(中) 郭宗训皱着眉头说道:“宋先生这个累进制征税办法,确实是个开创性建议,虽然这个建议在朝堂上很难通过,但是不得不说这是一个好办法。 可是如此好的办法都无法改变王朝的衰败,那我们还费那么多劲干什么?” “这就是国家的存在的作用,国家不能只从百姓身上吸血,而不为百姓做任何事。国家应该组织优秀的农业人才通过研究培育,提高农业的亩产率。 改进灌溉设施,确保土地不会在干旱的季节因缺水而减产,同时派出使者向四周国家搜寻优良的粮食、蔬菜种子。 国家要拨付专项的资金用于农业研究,任何在农业生产上取得成绩的人员都要进行高额赏赐,在整个社会形成研究能够获得好处的氛围。” 郭宗训马上就抓住了宋文远话里面漏洞,反问道:“按照宋先生的逻辑,这粮食产量也不可能无限提高,人口还是一定时间后突破土地承载的极限。 到了那个时候,又该怎么办?” “殿下说的好,单位亩产确实有上限,不管是用什么办法,土地的产出不可能无限增长,想要解决这个人口危机还有两条路走,一条是对外扩张,将大量富裕的人口的移民到新扩张的土地上,形成新的领土。 这一条需要国家有强大实力与资金支持,不然开拓之初未必能够见到效益,有可能还会出现亏损。 另一条是发展工商业,比如我们现在的晒盐业,若是大周所有适合晒盐的地方都建立起晒盐场,那么每年会生产出远超我大周百姓食用的食盐。 这些多余的食盐完全可以向周边国家倾销,用我们价格低廉的食盐冲击他们的食盐市场,只要价钱足够低,完全可以将周边国家自己的食盐生产挤垮。 到时候他们想要吃盐就得看我大周的脸色,通过食盐贸易,我大周可以大量收割各个国家的财富用于我大周国内的民生。 其他优势行业也是如此,比如适合种茶的地区大量培育茶园,北方草原和西部高原上的那些部落可都离不开茶叶。 我大周还有很多高价值的产品,比如丝绸、瓷器、手工制品、以后还可以发展木棉布匹生产,总之用更有价值的工业品对外销售,换取更高的利润,这些利润的一部分可以用来向海外产粮区域采购粮食。 大量的人口从事非农业生产,又极大的缓解了人口对土地的依赖,我们通过这些贸易活动便能兵不血刃地收割周边地区,让这些地区成为我们的经济殖民地。 当然想要实现这一切的前提是我大周必须要有一支战无不胜的军队,能够战胜任何想要挑战我大周地位的敌人。 不然我们拥有再多的财富,在强盗眼里也是待宰的羔羊。因此想要强国必先强军,没有强大的国防就没有强大的国家。” 郭宗训听明白了,宋文远这是在向他推销他的那一套工商业富国理论,不能说宋文远这些理论有问题,而是想要实现这一切困难重重。 若是真的按照宋文远的这一套来改,整个大周的理论体系都要大改一次,不说能不能成功,在改革的中间将会引起多大的混乱。 弄不好改革没有成功,大周先没了。郭宗训首先要保证的是大周的安全,其次才是进行各种改革的推进。 “宋先生的这些建议都很好,可是却无法实施,别的不说,就说这累进制征税就执行不下去。这天下土地多的人是谁?大部分都是朝堂的衮衮诸公和地方官吏,他们怎么可能愿意割自己的肉以肥朝廷。 其次,将人口向外迁徙,谁来保证这些人口远离朝廷控制不会生出野心,有一二野心者一煽动,朝廷辛辛苦苦经营起来的地盘就为他人做了嫁衣裳。 其次,若是鼓励有能力之人大办工坊,每个工坊至少都要有成百上千的工人,甚至更大的工坊要有几千人。 若是这样的工坊主手握几千青壮心生妄念,将会掀起怎样的波澜?” “首先这累进制征税能不能执行下去草民不知道,这要看大周官员是否有执行力。 其次,关于人口外迁这件事,以前草民也给殿下讲过,移民到了海外,群狼环伺,只能依靠国内给予支持才能站稳脚跟,他们对国内的依赖比国内的百姓更深。 但凡朝廷给移民们一点儿好处,移民们都会对朝廷感恩戴德,怎会有离心离德之念。 其次,关于工坊工人聚集的问题,草民可以保证,工人与工厂主永远都是对立的关系。因为工厂主需要工人做工,却又不愿意多付薪酬。 朝廷可以利用这一点,只要官府一直站在工人这边,保障工人的利益,工人就不可能与工厂主一条心。 比如说工厂主让工人每天工作六个时辰,一月无休只给一贯钱,本来这样的薪水,工人还能勉强接受,毕竟这个薪酬比起种田来说还要好一些。 可是如果朝廷规定,各个工坊每月给工人的薪酬不得低于一贯钱,每天工作不得超过五个时辰,每月工作不得超过二十七天,超过的部分要给额外的补偿。 殿下觉得工人知道朝廷的这种规定之后,会不会向工厂主讨要薪酬,若是工厂主用各种方法抵赖,不管工人最后有没有拿到该得到的报酬,工人与工厂主都会出现裂痕。 从一开始的工厂主给工人赏饭到后来的工厂主盘剥工人,中间只需要官府的政策进行一点点微调。 所以说工人与工厂主的关系取决于官府对工人的态度,若是官员贪鄙无能,只知道收取贿赂不做实事,联合工厂主压榨工人,最后被有心人利用,出现动乱到底该怨谁,殿下心中自有判断。” 郭宗训沉思了良久,长长的吐出一口浊气说道:“宋先生一番话真乃金玉良言,本宫总结起来其实就一句话,治国先治吏,吏治不清不管朝廷推行什么样的政策都是有头无尾,甚至良政变成恶政。 因此建立一套合理的官员考核与监督制度,将官员的权力限制在一定范围之内,同时做好监督与制衡,只有如此才能更好的将朝廷制定的政策有效的推行下去。” 第四十七章 扩张与分配(下) 宋文远对晋王殿下的总结击节称赞:“殿下英明!好一个治国先治吏,殿下有此雄心,乃是社稷之福。 天下好不好朝堂上的衮衮诸公只占一部分原因,更大隐患来自于地方,因为朝堂上的每一项诏令都是需要地方上的各级地方知府、知县来执行。 执行的好与坏,就是考核地方知府、知县的标准,地方知府、知县不能只坐在大堂上喝茶下棋,将朝堂诏令付诸于风尘小吏,美其名曰无为而治。 若是如此,还不如从城隍庙里将木雕泥塑搬到衙门里更好,还省了一份俸禄。” 郭宗训与曹斌等人一脸的尴尬,宋文远这话是将大周朝上下所有的官员都奚落了一遍,当然也包括在座的几位文武臣属。 就是郭宗训这个晋王,大周实际的储君也是如此,什么事都是动动嘴完全依靠手下的人去执行, 而手下的人又动动嘴,再次由手下的人去执行,直到最后那个干活的小吏竟然是不拿朝廷俸禄的白吏。 若是不明白这其中的猫腻,还以为大周的小吏各个都是不用吃饭的工具人呢。 指望这样的官府运转,能够有什么效率,能够如何爱民亲民、为民请命简直就是痴心妄想。 “宋先生!你说的这些本宫也清楚,可是历朝历代都是如此,就算是换一茬地方官依然还是如此,因为读书人就那么多,用谁都一样。 朝廷能做的就是尽量对他们做好监督,读书人若是不能富贵,谁还愿意读书,若是读书人不但得不到优待,他们家里的土地还要多缴税,最先跳起来反对的就该是这些读书人出身的臣属了。 若是读书人都反对,不管是什么政策都无法推行下去,毕竟朝廷需要读书人为天子牧守四方。” “读书人反对,那就自己培养臣属,殿下不会也认为靠着那么几本儒家经典就能治理一方,乃至于治理天下吧,草民虽然偏居一隅,但也听说过朝堂上有人号称半步《论语》治天下。 若是某见到他,一定问问他,这盐税征收不上来的时候,该怎么办?如何又让百姓吃上便宜的盐,又能征收到足够多的赋税。” 郭宗训笑道:“宋先生不厚道,那赵普也是假托圣人之言,行事却全无圣人之风,不过倒是与殿前司都检点赵匡胤关系很好。” 宋文远心中一动,虽然他穿越过来的这个世界与原本世界出现了偏差,但是依然有不少熟悉的名字出现在宋文远的耳朵里。 看起来这个世界也不是太偏离自己所知的那个世界,尤其是赵匡胤竟然也同时存在,没有被郭荣给咔嚓了。 “草民倒是听说过这位赵将军,听说赵将军人缘不错,所有的将军都愿意听他的话。” 这个眼药上的不轻不重,就看郭宗训如何理解,或者到时候郭荣如何理解。 “宋先生似乎对赵都检点颇有微词,赵将军确实人缘不错,也很知进退,如今已经不再过问军队,都检点这个职位也不过是个虚职。” 宋文远也能想到这一点,以郭荣的手段一旦决心优先处理内政,怎么可能不对威胁皇权最大的军头下手,就是不知道如今朝堂上的军权又是如何划分的。 不过他也不好打听朝廷的这些军国大事,只是微微一笑说道:“草民从未见过赵将军,如何会对赵将军有什么微辞,只是对当今天下的这些风云老将有些好奇而已。” “这有什么好奇的,唐末乱世到我大周立国这些年来,城头变幻大王旗,兵强马壮为天子似乎已经成了惯例。 因此这些兵头自然会受到更多关注,保不准下一个称帝的就是这些兵头中的一个,不过显德六年以来,朝廷对大周兵制进行了很大的调整,天下兵权尽收于天子之手。 没有天子的诏令,将军们调动不了超过百人的军队。以前那种兵为将有的形式早已成为过去,不过朝廷也付出了一些代价,那就是给予这些将军富贵,每年的赋税的很大一部分都落入这些将军的口袋。” 宋文远心说,这不就是变相的杯酒释兵权吗?看来一项政策的施行都有其历史背景,换一个人来依然选择了这种代价最小的削去兵权的做法。 “殿下可有想过朝廷大量的赋税都用在了少数人身上,那朝廷用钱的时候又该怎么办,向百姓伸手加税吗?” “宋先生说的是,这也是父皇急于整顿盐税,以期获得更多的税收满足朝廷的大政开支。” 郭宗训的话几分真几分假,宋文远也不想追问,他又不愿进入大周的朝堂,大周朝廷如何运转,如何做与他关系不大。 眼下他与郭宗训是合作者,郭宗训需要他的帮助整顿盐政,在盐政上做出政绩,坐稳储君之位。 宋文远则需要借助郭宗训的权力完成他的原始积累,将来他肯定是要做一个纵横大海的七海之王的,一个小小的中原岂能装的下宋某人的雄心壮志。 若是中原朝廷不顾百姓生死,他也不介意带兵打回来,将郭家的江山夺了。眼下双方利益一致,宋文远也想为大周可怜的百姓做些事情。 “殿下!想要获得稳定而又不断增长的税源,就必须要守住规矩,守住底线。这就是草民刚才所说的不管盐城官府有没有来收税,都要交这份税的原因。 试想一下,我们因为殿下的关系不用交税,某个商人因为平章事的关系不用交税,某个商人因为知府、知州的关系不用交税。 商人们发现只要挂靠在权贵的门下,就不用交税,只需要每年给商人一些好处。如此一来,权贵得了好处,商人得了好处,唯独朝廷和百姓一点儿好处都没有得。 殿下觉得这样合理吗?若是长此以往,朝廷还能够征得上税吗?可是朝廷还需要大量赋税支撑朝廷的日常需要,那么从哪里征税? 于是没有任何代言人的黔首百姓又会成为权贵们收割的对象,反正丁口税加几文钱也不多,老百姓忍一忍就过去了。” 第四十八章 百家争鸣 宋文远的话戳中了郭宗训的痛点,如今的大周已经有了这个趋势,权贵侵占的利益越来越多,朝廷的赋税一年比一年少。 尤其是田税更是如此,连年降低的田税让大周朝廷不得不将税收的精力转向商业税赋,现在朝廷上正在商议如何增加各种商业税收。 盐税只是其中一种,若是盐税整改成功后,接下来就是酒税、茶税、铁税等等,只要是能够征税的东西都要量化征税。 若是真的如宋文远所说,权贵经营的场所无法征税,那么将来商业与田税一样还是征不上税。 宋文远这哪里是让他割肉,分明是在告诉他要立下规矩,大周皇储的产业都要交税,谁还有借口不交税。 想明白这一点,郭宗训整理了一下衣冠起身对着宋文远作揖行礼:“受教了!宋先生真乃国士也!” 宋文远侧身让过郭宗训的行礼,继续说道:“殿下,赋税的本该是损有余而补不足,若是损不足补有余,那么就离天下大乱不远了。 只要朝廷鼓励工商业,工商业的税收用不了多少年就能超过农业赋税,这个前提便是要做到公平征税。 既然田税不能施行累进税制,那就把田亩的利益让给权贵士绅,朝廷专注于征收工商赋税。” 一直没有说话的呼延标,忽然插嘴道:“宋先生,某有一事不明,想向先生请教。” “呼延将军有话请讲。” “若是朝廷大力鼓励工商,百姓人人逐利,都放弃土地不去耕种,到时候岂不是会出现大量撂荒的土地。” “朝廷已经将农田的利益让给了权贵士绅,这土地是否撂荒似乎不该归朝廷管理了吧。” “即使是将土地利益让给了大户,粮食可是关乎天下安定的大事,若是没有粮食,就算有再多的钱,也是饥不能当饱,渴不能当水。” “朝廷的粮食供应自然有贸易进行调剂,国内的粮食不足,完全可以到国外进口,这天下不止大周百姓会种粮食。” “宋先生这话某不赞同,什么时候饭碗都要端在自己的手里,依靠外面的粮食风险太大,万一哪天外面的粮食买不来的时候,难道让大周百姓都饿肚子吗?” “呼延将军这话危言耸听了吧,大周普通百姓手中才有多少土地,大量的土地还不是都掌握在士绅大户手里。 既然大户有本事买这么多地,那就该有本事种这么多地,宋某倒是觉得,这田税收多少不重要,重要的是,撂荒税一定要征收。 既然地是你的,你就应该为这块土地负责,每年必须进行有效耕种,若是做不到,那朝廷只能将土地收回来。” 呼延标一脸不服气,瞪着眼问道:“依宋先生的意思,大户就活该倒霉吗?” 这话一出,一屋子人全乐了,呼延标不明所以,看着大家问道:“你们笑什么,难道某说的不对吗?” 郭宗训实在看不下去了,笑着说道:“这天下哪有好处全让你占了的,既然你要土地利益,又不想承担责任,那国家也要运转,就得另辟蹊径。 土地上征不上赋税,那就只能在其他方面征收赋税,要想征税那就要发展产业,不然那不成了竭泽而渔。 不过呼延将军担心的粮食问题确实很重要,不知宋先生可有解决的办法,不能真的让土地大量撂荒吧?” 宋文远微微一笑,说道:“这就是草民刚才说的要重视工匠的作用,一旦朝廷通过移民、工商业发展的手段,让越来越多百姓脱离了土地。 势必会造成愿意耕种土地的人越来越少,这是工商业发展后的必然结果,无可厚非。 不过地多人少之后,也会有好处,那就是土地能够连成一片,形成规模化种植。这个时候土地拥有者若是不想自己的土地被朝廷收回,那就要想办法用更少的人耕种更多的土地。 那么谁能做到这一点,很显然只能通过工具的大量使用,大户人家为了让自己的土地能够有效耕种,就不得不花费精力组织人手研究更有效率的工具。 当更加有效率的工具出现,就意味着农业有了新的发展机遇,比如说播种的耧车是否能够改进,收割用的镰刀是否能够改进,脱粒用的脱粒机械是否能够改进。 只要有需求,就会倒逼着大户进行新的工具开发。当然朝廷也要在这方面进行引导,也就是宋某刚才说的,要鼓励工匠进行发明创造,任何有价值的发明创造都应该得到应有的赏赐。” “本宫明白了,这就是宋先生一再强调工匠的重要性,甚至说是无可取代的地位对吗?” “殿下英明,工匠之学自儒学一家独大以来,便成了杂学,既然是杂学,读书人不能凭借杂学取得进身之阶,自然没有多少人愿意钻研。 这就像文武一样,文能治国、武能安邦,缺一不可。 儒学可以看做是思想之学、匠人之学可以实践之学。思想与实践也是缺一不可,不可偏废。 朝廷不但要大力发展匠人之学,还要将匠人之学列为重要的进身之阶,比如朝廷的度支、工部、刑部这些部门都需要专业的人才。 度支需要财会方面的专才,非财会方面的专才不得进入户部任职; 工部需要各个方面的匠人,非匠人之学专长的人才不得进入工部; 刑部需要精通刑律、刑名的专才,想要在刑部上下任职,那就必须要有这方面的专长。 只有百花齐放、百家争鸣才能让大周发展的更好,而不是让一门学问一家独大,形成学问垄断。” 郭宗训倒吸一口冷气,宋文远这哪里是发展其他学说,这是在挖儒学的根基呢,若是儒生不能独享天下官员的位置,谁还将儒学奉为圭臬。 还好今天在场的没有一个儒生,不然这话传出去,必然会掀起惊天的波澜。 沉思了好半天,郭宗训才叹了一口气说道:“宋先生,真乃济世之良才,这些建议都能切中时弊,然而朝廷却不能施行,天下承平不久,一些人的野望也不过是刚刚被压制住。 若是这个时候出现混乱,保不齐就会再次酿成大祸,天下大论,兵连祸结,百姓不得安生。” 第四十九章 下一年计划 郭宗训拒绝这些建议,在宋文远的预料之中,他也知道自己的计划太过激进,任何求稳的执政者都不可能冒着不可预知的风险,去执行这样前途未卜的建议。 眼下大周开国不久,朝堂君臣还没有失去进取的锐气,却依然不敢进行大刀阔斧的改变,不得不说历史上那些推动变革的人不管能否成功,都是历史巨人。 宋文远也不在意这些,只是有些话不说出来,觉得对不起那些生活在生死线边缘的百姓。 “草民本就是信口胡说,殿下不必在意,还是说一说盐场分红与来年的运转吧。刚才草民说了,这商税必须要预留,而且要主动交税,这一点殿下可有异议?” “本宫并无异议,大周商税以销售额计税,按照十税一进行征税,若是给官府交税,那么盐场的毛收入需要拿出十分之一进行交税。” “若是没有其他的苛捐杂税,这个比例的赋税还算低廉,理应主动交税。那么今年的利润扣除赋税之后,便是两万一千七百五十贯。 这些利润还要留出两成用做盐场的流动资金,以及对盐场的发展做出贡献的工人、管理者做出奖励。 除去零头之后,还剩一万六千贯为今年的净利润,这个利润按照股东比例进行分红,在分红之前,宋某有句话要说。 来年盐场的规模还要继续扩大,两位可还愿意继续在盐场进行投资,宋某的目标是吃下整个盐城盐利,让盐城的煮盐彻底成为历史。” 如此摇钱树,谁也不愿意放弃,即使郭宗训是大周储君也不能免俗,听完宋文远的话问道:“来年的投资预计需要多少钱?” “想要拿下整个盐城的盐利,就必须要做好安置所有失业灶户准备,盐场的建设花费不会太多,预计两万贯足矣。 不过安置失业灶户的花费就要大很多了,这笔钱也必须算到投资当中,具体需要花费多少,草民也只能大概估算,按照盐城灶户一万户计算,每户安置费每月一贯钱,那就需要十二万贯。 加上盐场的建设费用,预留的风险资金,至少需要十五万贯。” “居然要这么多钱?” “殿下,这已经是最低的估算了,一个家庭按照五口人计算,一个月的生活开支一贯钱,殿下觉得多吗?” 郭宗训不敢想象一个月五口之家的开销只有一贯钱怎么活,他知道宋文远做这些都是为了他这个大周皇储的盐政改革,咬咬牙说道:“这笔钱本宫想办法给宋先生凑出来。” 宋文远笑着摇摇头道:“殿下!咱们做起了盐业生意,还愁没钱,之所以要跟殿下说这些,是因为要想把这些做好,殿下就要忍着两年之内不能拿到一文钱分红。” 一听不用出钱,郭宗训长舒了一口气,他出来整顿盐政是为了挣钱的,若是不能见到效果,还要搭钱进去,太显得他这个皇储无能了。 “不就是两年不分红吗?本宫准了,不过本宫可以不分红,这盐税却一文都不能少,今年是刚开始运营,收上来的少本宫还能替你们开脱,若是明年的盐税还是不能收上来,这盐政改革恐怕是无法进行下去了。” “殿下放心,明年拿下整个盐城的盐利,保证收到盐税比原本的盐税多,至于多多少草民现在也不好说。” 郭宗训将目光看向曹斌问道:“你这些日子都在跟盐税打交道,可查清楚了盐城每年的盐税是多少?” “回殿下,盐城这几年的盐税逐年下降,去年的盐税只有十多万贯,今年估计连十万贯都没有了。” 郭宗训又问道:“那你们今年收了多少盐税?” “五万一千贯有余。扣除给属吏发放的俸禄之后,能给上缴朝廷的盐税足有五万贯。” 郭宗训没想到短短几个月就能收到这么多的盐税,若是来年一整年,再拿下了整个盐城的盐利,那又能征收多少盐税。 这还只是盐城一地,整个大周有多少产盐地,若是都能进行这样的技术革新与征税改革,一年又能多征收多少盐税。 “宋先生,以你的估计明年盐城的盐税能够达到多少。” “若是销路畅通,不会受到各地地方官府的刁难,草民保证明年一年的盐税不会低于四十万贯。” 郭宗训被这个数字吓住了,咽了口口水问道:“宋先生没有估算错吧?这些数据本宫可是要上报朝廷的。” “殿下放心,草民怎敢在这种重大问题上信口开河。若是大周能够拿下沧州与蓟州沿海,那里才是更加理想的晒盐地。 只要拿下这些沿海之地,草民保证每年的盐税不会低于两百万贯。” 郭宗训的心头砰砰乱跳,不是因为宋文远说的每年两百万贯的盐税,而是拿下蓟州这个话题。 要知道如今朝廷上下知道皇帝有对北方用兵打算的没有几个人,这还是一个处于高度机密的话题,晋王殿下整顿盐税的一个目的便是为北伐筹措军费。 “宋先生!蓟州的话题休要再提,那不是你我能够左右的,只要宋先生能够保证明年一年征收四十万贯盐税,本宫第一个上疏为宋先生请功。” 宋文远摆摆手道:“为草民请功就算了,草民志不在朝堂,不过殿下必须要保证各地官府不得对来自盐城的食盐,以及贩卖盐城食盐的商人进行刁难。” 郭宗训皱紧了眉头,他知道宋文远担心的是什么,可是他不可能一直留在地方,一旦回到朝廷,对地方上那就是鞭长莫及。 都不用想,地方官吏为了私利,肯定会对贩运盐城盐的商户进行刁难盘剥,这根本就无法杜绝。 本着自己想不出来,那就不想的原则,郭宗训问道:“宋先生可有办法规避这些问题?” “办法倒是有,不过就看殿下或者天子愿不愿意拉下脸面。” “宋先生就不要卖关子了,快说说到底是什么办法,能够让地方官府忌惮,不敢对贩运盐城盐的商人盘剥。” 第五十章 皇家盐业 面对郭宗训渴求的目光,宋文远也不拿捏,沉声说道:“想要斩断伸向盐商的手,那就需要皇家把盐业这块牌子撑起来。” 郭宗训没有听明白宋文远的话是什么意思,不解地问道:“本宫已经在全力支持盐业改革,还需要如何支撑?” “公开挂起皇家盐业的牌子,告诉世人以后皇家亲自下场参与食盐的买卖,所有贩卖皇家盐业的商贩只有数量足够,就会给他们颁发一个皇家盐业代理商的凭证。 拿着这个凭证只要照章纳税,相信大多数的地方官府不敢对皇家盐业的商人进行刁难。” 郭宗训冷哼一声道:“胡闹!皇家富有四海,怎么可能参与商贾之事,与民争利,这不让天下人耻笑吗?” 宋文远一点儿也没给郭宗训面子,冷笑一声道:“殿下确定不要这盐利吗?若是皇家盐业能够垄断天下所有的盐业,多了不敢说,一年至少能够给皇家的内帑增加一百万贯的收入。 殿下确定不要这笔钱吗?若是殿下做不了这个主,不妨回宫之后与天子商议后再做决定。” 郭宗训将宋文远的奚落丢在一边,只盯住了宋文远所说的一百万贯收入。要知道这笔收入可是额外的收入,以后自己登基之后,完全可以用这笔钱做自己想做的事。 “宋先生真的能保证每年不低于壹佰万贯的利润吗?” “草民说的都是保守估计,若是经营得力,再将周边国家地区市场也占领,所获利润远超这些。 殿下只需要出一个皇家的名义,难道殿下只想获利不想付出吗?况且这对外输出食盐也是一款战略武器,只要我们垄断对方的市场,任何国家敢不听话,我们就可以对其实施贸易禁运。 一旦我们摧毁了对方的食盐生产秩序,让对方习惯了我们的低价食盐,到时候如何拿捏这些国家还不是殿下的一句话。” 宋文远说的很热血,郭宗训却没有被忽悠住,他很清楚,要想实现这种可能,首先要强大的是大周的武力。 就拿北边的那个蛮夷邻居来说,真要有那一天,大周不给他们供应食盐,北方蛮夷的铁骑立刻就会越过边界打进中原。 事关他们的生死,就算他们不想打也不行,除非大周在武力上战胜了他们,才有可能实现宋文远所说的这种可能性。 虽然这个控制周边国家的远景暂时还不能实现,但是这每年一百多万贯盐税外的盐利却让郭宗训心动不已。 不过兹事体大,事关皇家的颜面,他可不敢做主,这事只能回宫之后与天子商议之后才能做出决定。 没能拿下‘皇家盐业’这块金字招牌,宋文远有些失望。不过他也知道事关天家颜面的事,有时候比摸得着的利益更加重要。 后来的满清朝廷在与英国谈判的时候,宁愿多赔钱也不愿见英国的谈判代表,这便是皇权发展到极致的一种狂妄无知的表现。 眼下的皇权还没有发展到极致,臣权还有很大的话语权,而不是为奴才而不可得的满清。 在分红问题上达成一致后,宋文远笑着说道:“虽然不能分红,但是对于股东、还有与盐场相关的有功人员的奖赏却不能少,不然如何让人心甘情愿为盐场努力工作。 对有功人员的赏赐不可或缺,草民认为殿下对盐场的功劳最大,没有殿下的保护这盐场根本无法顺利的经营。 因此盐场第一份奖励一千贯便奖励给殿下,这笔钱就从流动资金中支出,钱不多,殿下可不要嫌少哦!” 郭宗训笑道:“这不分红还有钱拿,也算意外之喜了,本宫这份就不拿了,分给其他有功之臣吧。” “殿下!这钱您还是收下吧,您不收下别人谁敢伸手拿钱。” “看来这钱本宫还必须要拿了,怀恩!你替本宫把这钱收了。” 怀恩点头应下,只见宋文远从身后的郑三九手里接过一个木盒,从里面取出一撂纸片说道:“殿下!鉴于铜钱太过笨重,一千贯钱足足五六千斤,携带实在不方便。 因此盐场推出了一款盐票,这盐票最小面额一贯,最大面额十贯。持有盐场的盐票无论在任何皇家盐业经营的商铺中都能足额兑换出铜钱,殿下是拿铜钱还是拿盐票,可以自由选择。” 郭宗训从宋文远手里拿过一张面额十贯的盐票,仔细端详了一会儿,沉声问道:“这一张薄薄的纸片就能抵十贯钱,恐怕没人认吧,万一被人假冒了,那岂不是赔掉了裤子。” “殿下英明,这盐票最难的就是防伪,不过我们一套专门的防伪办法,不是内部人员根本不清楚。 而且我们印刷盐票使用的纸张也是草民亲自组织人手使用特殊的办法制造,秘方掌握在草民手中,想要仿制盐票首先要过纸张这一关。 当然这盐票上还有很多防伪标志,草民就不一一解释了,总之想要仿制造假,就看造假之人有没有这种本事了。 另外还得请殿下一道教旨,一旦查到有人假冒盐票,从严处置,必须以杀头警醒以身试法之徒。” “宋先生,你能否给本宫讲一下,为何要多此一举印刷这盐票?” “当然可以,草民印刷盐票的初衷便是方便交易,殿下想一想若是一个河南府的商人要来盐城进货,是携带大量的铜钱方便,还是携带一摞盐票方便?” “当然是携带盐票方便,不过河南府的商人哪里来的盐票?” “我们完全可以在河南府的各大城池开设兑换点,当然这兑换并不白换,我们收取百分之二的兑换费,这不过分吧!” “这何止是不过分,简直就是为商贾量身打造的,商人只用花费百分之二的小小费用,便省去了长途运输所带来的不便和危险。 不过本宫有些不理解,既然这么方便,宋先生为何不直接连一文钱的面额也印刷出来?” “殿下!草民印刷盐票主要是为了方便贸易来往,方便商人的资金安全,而小面额的铜钱大量流通在普通百姓身边。 由于交易频繁,使用率非常之大,盐票相比铜钱优势不大,再说老百姓本来钱挣得就少,若是拿到手的只是几张纸,老百姓能否接受都不一定。” 第五十一章 奖励 郭宗训想了一下问道:“宋先生,既然老百姓不愿意接受,你又如何保证商人们愿意接受?” “草民不会强迫他们接受,只要他们用过一回,发现盐票的好处之后,就算草民不让他们用,他们都会解决反对。” “既然是自由使用,那又何必多此一举。” “怎么可能是多此一举,这小小的盐票里面学问多着呢,推行盐票最根本的原因还是为了利益。还是刚才举得那个例子,‘皇家盐业’在开封府开一家钱庄。 开封府的商人要来盐城进货,只需要将本钱存入‘皇家盐业’在开封府的钱庄,装着不占地方的盐票,来到盐城只需要将盐票交给盐场,就能提到足额的食盐。 这个过程中,盐商只需要付出百分之二盐票兑换费,若是一年进行兑换的数额超过百万,毛利可就是两万贯。 全国那么多的城池,只挑府城开设钱庄,殿下想想一年下来得有多少利润?” “你又如何保证盐商都会愿意使用你印刷的盐票?” 宋文远哈哈大笑道:“殿下!凭着我们的晒盐技术,用不了几年这天下的食盐市场我们就能占据八成以上。 盐商只要想经营食盐生意,那就绕不开我们,这盐票我们是挣了一点儿钱,但是对盐商来说却是省了很大一笔钱。 还有更重要的一点,以后若是在京城设立钱庄,皇家的股份分红直接走京城的钱庄便可以,也省了殿下还要大老远从盐场往回运钱。” 郭宗训被说服了,点头认可了宋文远推行盐票的想法。 他哪里知道金融的厉害,宋文远也不会告诉他今天的盐票若是经营得当,用不了多少年,就能彻底的代替铜钱成为大周的流通货币。 到那个时候,宋某人手握无敌舰队,掌握私人武装,大周皇室遵守规矩,大家局合作共赢,若是不遵守规矩,说不定宋某人直接带兵打进京城,他不介意改朝换代。 不过郭宗训还是问道:“用铜钱换盐票要百分之二的手续费,那么用盐票换铜钱,还要不要手续费?” “当然不要,铜钱是朝廷发行的,又不是盐场发行的,有什么理由要手续费。” 郭宗训抖着手中的十贯面额的盐票问道:“只要你的钱庄开到京城,这张盐票就能在京城的钱庄提出铜钱吗?” “当然是了,只要钱庄一开业,殿下随时可以到钱庄兑换盐票。” “宋先生打算什么时候到京城开钱庄?” “很快,过了年盐场这边的事情理顺了,草民便能腾出手来,进京去储备钱庄的开业。” “好!本宫在京城等着宋先生,父皇也想见一见宋先生。” 宋文远做出一副受宠若惊的样子说道:“草民何德何能,还让天子记挂,到了京城草民一定进宫叩见天子。” 盐票得到郭宗训的认可,钱庄获利的分红一样按照七二一的分红比例,由晋王、宋文远、李煌三人共同出资。 当然这笔钱肯定不会再让人私人出,而是从盐场的公账上流通过去。 郭宗训收下了做为年终奖励的一千贯钱,接下来是对李煌的奖赏,这半年来李煌一直兢兢业业地为了盐场的开办进行忙碌。 虽然盐场给他开出的俸禄是月俸一百贯,但是以李煌对盐场的付出这个俸禄并不高,更何况盐场的启动资金还是李煌出的。 因此宋文远给李煌开出的奖励是五百贯,这个奖赏代表盐场对李煌的认可。 给完李煌奖励,接下来又给予呼延标、曹斌、怀恩三人每人三百贯奖励,这三人并不属于盐场,但是却与盐场的安全息息相关,给予一定的奖励也在情理之中。 给完这三人奖励之后,郭宗训沉声问道:“我们的奖励都有了,你这盐场的掌舵者,也该有所收获吧,不然我们这钱拿得岂不是烫手?” 宋文远笑着说道:“怎么可能少了草民自己,草民定的是八百贯,诸位可有意见,若是觉得多,还可以再少一些。”宋文远给自己定的这个奖励不高不低,稍微低于晋王一些,又高于其他人,突出自己的地位。 “宋先生这钱拿得合情合理,没有宋先生的一手操办,也不会有盐场如今的气象,本宫第一个支持。” 李煌也举手表示赞同,他每日都在盐场,最是清楚宋文远的贡献,可以说晋王、宋文远和李煌三人是盐场的灵魂人物,缺一不可。 主要人物的奖励定下来,接下来就是拿出一千五百贯对盐场所有的职工进行奖励,多的能分几贯钱,少的也能分个一二百文。 奖励发下整个盐场一片欢腾,工人们没有想到这新东家如此大方,不但让他们全家都住进盐场,包吃包住,每月还有五百文工钱。 到了年底竟然还能分到钱,虽然这点钱不多,但是也足够过年买些零七碎八的小东西。 如何分配这些钱,那是李煌这个大掌柜的权力,宋文远并不干涉,只要做到合理合规,不会引起工人不满,就没有问题。 这个时候的宋文远被晋王单独召见,继续之前提到的徭役问题。 “宋先生,这徭役要如何改,才能保证百姓不再受徭役的伤害?” “殿下办法其实很简单,那就是将徭役折算成钱,并入田税中,按照田亩多寡进行交税,这笔钱单独拿出来,做为各地工程的专项拨款。 采取雇佣的办法,雇佣百姓进行公共建设,老百姓拿钱干活,苦也好累也好,至少不会抱怨。 雇佣的百姓若是干活偷懒,官府完全有权力将其辞退,换上愿意吃苦的人。 当然还有一些特殊工程,比如说河堤决口的时候,这个时候所有人都要集体上河堤干活,当然不能白用百姓,因为老百姓已经出了修河堤的钱,没有维护好河堤,那是官府的责任,不是百姓的责任。” 郭宗训摇摇头道:“宋先生,谈何容易啊!若是朝廷这样改,天下读书人就得群起反对,到时候天下动荡,得不偿失啊!” 第五十二章 楚州知州 宋文远叹息一声说道:“殿下,什么叫做壮士断腕,趁着现在大周刚刚立国不久,阶层还没有完全固化,这个时候改革的代价最小。” “宋先生为何会这么认为?大周立国不到二十多年,可以说是根基不稳,这个时候难道不是该力求安稳吗?” “殿下所说恰恰相反,正因为大周刚刚立国,这天下是开国之君打下来的,军队也都听从天子的命令,正是天子威望最高的时候。 若是这个时候不改,等到天下承平日久,新的君主在军中并无多少威望,不能做到如臂使指,再遇到一些挑战的时候就只能选择妥协。 说句冒犯殿下的话,殿下觉得在军中的威望能够比得上天子吗?” 郭宗训陷入了沉思,不得不说宋文远这句话戳中了他的软肋。 犹豫了好一会儿,郭宗训叹息一声说道:“本宫倒是想大干一场,就是不知父皇是否愿意冒这个险。” “殿下!不管天子愿不愿意做,殿下都应该做好准备,有句话说的好:‘机会是留给有准备的人’。” 郭宗训喃喃自语:“机会是留给有准备的人”。此言虽然没有多少文采,但却道尽了世事人情,也暗合古人所说的‘谋定而后动’这句话。 “宋先生!土地问题牵涉太多,恐怕父皇也难以下定决心,不过本宫更感兴趣的是你说的那个用土地权益换取权贵对工商业的支持,你跟本宫详细说说。” “殿下!这不过是一种利益交换,真要实施这样的政策,以后再想征收赋税可就难了。别忘了如今的赋税徭役体系,都是建立在土地之上的。 若是没有这个体系的支撑,殿下再想征发徭役可就真的只能雇佣了,不然殿下是征不到徭役的。” “这是为何?” “殿下读史的时候,可知道什么叫做门阀吗?” 郭宗训点点头道:“门阀才消退多少年,本宫怎么会不知道。宋先生的意思是说,若是放松对权贵的管控,必然会形成新的门阀。 他们利用拥有的大量土地,可能会隐藏大量的人口,让这些人口成为隐户,而门阀则利用自身垄断的学问,对皇权形成挑战。” “殿下明白这些就行,因此在工商业未成之前,不能放开对田土的管制,即使管不住也要管,可以慢慢进行过渡。 当工商业发展起来,越来越多的百姓离开土地进入城池选择进入工坊的时候,就会倒逼着大户做出改变。 要想实现这一点,首先就要放开对百姓的人身管控,比如控制百姓出行的路引制度必须要废除。” 郭宗训显然是听进去了,有些不舍地拉起宋文远的手说道:“宋先生,本宫这就要回宫了,本宫在京城等着先生进京再叙。 认识先生的半年多时间,本宫受益良多,先生虽然年少,但是达者为师,本宫与先生亦师亦友。” 宋文远轻笑一声说道:“殿下身上担着天下,要多想想天下生民,一个有大爱的君王,即使私德有亏也不会掩盖他的光芒。 唐太宗弑兄囚父,也无法掩盖他为大唐奠定的强盛基础,成为帝王的一个高峰。” 郭宗训郑重作揖行礼道:“受教了!” ———————— 郭宗训带着一行人回京了,宋文远和李煌却无法离开,为了能够跟家人团聚,两人一商量便派人回广陵府将家人接到盐城团聚。 腊月二十八,宋氏带着忘忧跟着李家的家眷来到盐场。快半年没见到母亲,宋文远也甚是想念,赶紧上前给母亲磕头行礼。 宋氏一把拉起宋文远,看着儿子被海风吹黑的脸庞,心疼地说道:“我儿瘦了。” “娘!哪里瘦了,不但没瘦还结实了。” 说着宋文远还使劲儿挥了挥胳膊,他这先天不足的体型,怎么看也是一副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样。 被宋文远的动作逗笑的宋氏,拉着宋文远的手说道:“你看谁来了?” 说着便将马车的车帘撩开,宋文远定睛一看,原来是徐玲珑跟着宋氏来了。他心中暗自琢磨,这合规矩吗? “玲珑阿姊,一路辛苦了。” 两人已经订婚换了生辰八字,徐玲珑要比宋文远小一些,因此现在这个阿姊叫的名不副实。 徐玲珑捂着嘴娇笑道:“世兄可是比小妹大,这阿姊小妹可不敢当。” 还是那样伶牙俐齿,几句话让两人的疏离感少了很多。 与李煌打过招呼之后,便带着母亲回到盐场为自己准备的院子。 比起茶楼后院的狭小,盐场两进的院子足够宽敞,就是宋家人丁不旺,算上一个算是门客的郑三九和来做客的徐玲珑和她的小丫鬟也不过六口人。 一家人坐在一起,也没有外人,就不讲什么规矩了,郑三九非常勤快,早早就钻进厨房准备饭菜,在大家都落座后宋文远对徐玲珑问道:“徐叔叔与婶娘可安好?” “他们都挺好,我爹说姑母一个人出远门他不放心,便让小妹一道护送过来。” “徐叔叔有心了,你暂且在家里住下,过了年再让家里把你接回去。” “不用接了,我爹已经收到了世兄的来信,过了年我爹估计就该到楚州任知州了,你在殿下面前为他谋得楚州知州的职位,太出乎我爹的意料之外了。 从知县一跃升为知州已经属于越级升迁,若是没有世兄的帮忙,这个职位根本就轮不到我爹来做。” “有好处肯定要先紧着咱自己家人,不过这事旨意没有下来,还不敢确定,等到过了年旨意下来才能确定下来。” 徐玲珑笑着说道:“殿下乃是储君,既然殿下都应下了,这知州之位应该跑不了,想必殿下与世兄也需要我爹在楚州协助殿下和世兄吧。” 官宦人家的子弟就是不一般,尽管宋文远什么都没说,徐玲珑便能从这次不同寻常的升迁看出端倪。 “世妹所言不错,两淮盐政,楚州是关键,殿下需要一个自己人坐在这个位置上,一方面有我的推荐,一方面也是徐叔叔在殿下那里留下了好印象。” 第五十三章 情愫渐生 宋文远与徐玲珑两人正在聊着关于徐广平升迁楚州之事,门外响起了敲门声。 忘忧赶紧跑出去开门,拉开门一看原来是李三娘带着侍女站在门外。 将人请进来后,李三娘与徐玲珑时隔半年再次相见,李三娘率先万福行礼:“三娘见过姊姊!” “原来是三娘来了,快请坐,阿秀快去给客人倒茶。” 一句话,便将自己放到了女主人的位置上,面对打上门来的情敌,徐玲珑也不是善茬。 “这茶妹妹就不喝了,这是我家厨娘做的糕点,妹妹特意带了一些请姊姊品尝。这糕点文远也很喜欢吃,每次到妹妹那里都会吃上一些。” 徐玲珑漂了宋文远一眼,傲娇地说道:“我家文远世兄从小吃过苦,只要是能吃的东西都觉得好。 不过玲珑没有过来的这段日子,多亏了妹妹对我家文远的照顾,回头玲珑一定登门拜谢。” 两个女子笑靥如花地唇枪舌剑,你来我往,宋文远就感觉周围的空气都变得紧张起来。 惹不起还躲不起吗?告罪一声便逃离了客厅,一头钻进厨房与郑三九一起准备饭菜。 等到饭菜做好的时候,李三娘已经离开,两个女子之间都说了什么宋文远不得而知,不过在吃饭的时候,宋文远还是能感受到徐玲珑时有时无的眼镖。 本着我又没做坏事,我不心虚的态度,吃完饭后,宋氏带着忘忧回房间整理物品,就连玲珑的小丫鬟阿秀也找了个借口离开了客厅。 客厅内只剩下了宋文远与徐玲珑这对孤男寡女,空气中的气氛一下子变得暧昧起来。 两人一时之间竟然不知该说些什么,还是宋文远脸皮厚一些,先打破了沉默。 “玲珑!好久没有给你讲故事了,我先给你讲个故事吧。” “世兄可有给三娘讲过故事,吃了人家那么多糕点,打算用什么来偿还?” 宋文远心头一颤,暴风雨终于来了。随即又挺起胸膛瞪眼道:“胡说什么,我与李家娘子男女有别,可不能败坏人家的名声。” 徐玲珑咯咯笑道:“人家自己都承认了,你还嘴硬什么?再说李三娘的名声就是名声,小妹的名声就不是名声了。” “我哪里嘴硬了,每次去他家也是与李掌柜谈公事,就算是偶尔吃了一些糕点,那也是下人端上来的,与李家娘子何干。 再说你我已有婚约,乃是自家人,怎能与外人相提并论。” 徐玲珑咯咯一笑:“世兄别急,小妹哪里会不相信世兄,只是那李三娘可不是省油的灯,巴不得想要贴上来呢。” “玲珑,不管李三娘是好是坏都与我无关,你若能和她相处,那就互相来往,做个手帕交。若是互相看不顺眼,那就老死不相往来,不管是谁都改变不了你是宋家女主人这个事实。” 徐玲珑对宋文远的承诺很满意,她是非常聪慧的女子,在与李三娘的交谈中便已知晓宋文远从未做过任何失礼之事。 甚至在盐城这么长时间,身边连个照顾起居的丫鬟都没有。 想到这些又让徐玲珑对宋文远有些心疼,看着宋文远有些消瘦的脸庞柔声说道:“世兄!等小妹离开的时候,把阿秀给世兄留下吧,阿秀与小妹一起长大,与小妹情同姐妹,有她在世兄身边照顾,小妹也放心些。” “你把阿秀留给我,你身边不是没有听用的人了,现在母亲过来了,我的身边不缺人照顾,还是让阿秀跟着你吧。 再说过了年你我就要成亲了,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徐玲珑心中小鹿乱撞,‘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这简直就说到了自己的心坎里,这样的词实在是太美了。 “世兄这词是写给小妹的吗,可有全词?” 宋文远发现自己不小心又装逼过头了,自己又不善诗词,若是传出去自己能填词,万一哪天在人前现场填词岂不是露怯了。 “小妹!这是我的有感而发,是闺房之语,小妹可别给我传出去。” 徐玲珑乖巧地点头,立刻便找来文房四宝,铺纸磨磨一气呵成,颇有些红袖添香的意味。 这首《鹊桥仙》是宋文远少有能记住的宋词之一,当初上大学的时候,由于自己练过毛笔字,没少给同寝室的同学用毛笔抄过这首词。 宋文远从小练字练得是赵孟頫的楷书,虽然只得其形,不得其神,但是当宋文远一手飘逸的赵体楷书将《鹊桥仙》写下来,还是让徐玲珑吃惊不已。 宋文远每写一句,她就跟着读一遍。 当读到‘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时,更是脸红心跳,心中暗想:难道世兄第一次见到自己的时候就喜欢上自己了吗? 等到下阙‘柔情似水,佳期如梦,忍顾鹊桥归路’写出来时,更是道尽了相思,写尽了缠绵。 最后‘若是两情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写出来时,徐玲珑一时间竟然痴了。 写完落笔,宋文远也带进了自己的感情,对于和徐玲珑的相处,有没有爱情他感觉不到,但是徐玲珑的大胆、傲娇让宋文远看到了后世女生的一丝影子。 在徐玲珑身上他能找到一丝与现代人相处的舒服感,这种感觉无法形容,却能真切的感受到。 看到徐玲珑呆呆地站在自己身边一动不动,眼中有泪珠顺着脸颊向下滚落。 宋文远吓了一跳,赶紧轻咳了一声让徐玲珑从词中走出来,徐玲珑清醒过来,顾不上去擦脸上的泪痕,轻轻拿起宣纸,将上面的墨迹小心地吹干。 “这是世兄送给小妹的,对吗?” 宋文远点点头笑着说道:“小妹喜欢就拿走,若是不够,可以再写几张。” 徐玲珑娇哼一声道:“世兄简直就是焚琴煮鹤,太煞风景了。” “若是饿极了,琴可焚,鹤也可煮,就是大熊猫也照吃不误。” 徐玲珑被逗的咯咯直笑:“世兄说的这大熊猫是个什么东西,小妹怎么没听说过。” “这是生活在巴蜀一带的一种毛茸茸的动物,通体只有黑白两色,长相呆萌,喜食嫩竹。” “世兄说的莫不是‘食铁兽’吧!” 第五十四章 布局楚州 少年男女初识情味,自是有说不完话,哪怕就是不说什么话,就这么静静地互相对视着彼此,也是一种享受。 有徐玲珑的陪伴,穿越后的第一个新年,宋文远过的非常惬意,体会到了亲情,也嗅到了爱情酸腐的味道。 一个新年过的很快,转眼间显德十六年已经过去,显德十七年已经到来。 今年是庚午年,龙马精神,是个不错的吉利年,出了正月朝廷的圣旨到达高邮,徐广平被破格升为楚州知州,高邮县衙暂时交由县丞掌管,徐广平接到圣旨后立即到楚州就任。 早有准备的徐广平给赋闲在家的王尊素写了一封信,派人送到广陵府告知自己即将到楚州上任,并将自己能够升迁的原因也讲了一遍。 随后徐广平便带着家人行李前往楚州上任,徐广平并未直接前往楚州,而是绕道盐城先与在盐城的宋文远见了一个面。 两家人再次见面更加亲热了许多,徐广平现在可不敢把宋文远当成白身,他心里很清楚,若不是碍于自己这女婿年龄太小,现在进入朝廷担任要职恐遭非议,晋王殿下绝对会让宋文远担任重要的职位。 一起吃过晚饭后,客厅里只剩下翁婿二人,徐广平率先问道:“文远!殿下是什么想法,需要老夫怎么配合盐政的改革?” “徐叔叔!盐引制度要在今年在楚州境内取消,同时朝廷也会给各个地方官府下达诏令,所有持有盐城税票的商人不得拦截。 目前盐城盐的覆盖范围不会太广,只会覆盖整个江南地区,以及京城与河南府等地,其他地方的食盐供应还是执行原有的盐政。 楚州做为天下食盐重要产地,两淮盐税又是重中之重。徐叔叔必须要配合殿下将盐税新政立起来,给天下树立起一个标杆。” 徐广平捋着胡须沉声说道:“这新的盐政会不会造成盐价大涨,若是如此你我都将会成为历史的罪人。” “徐叔叔放心,新政执行下来,盐价不但不会上涨,还会大幅降低,因为所有人都有资格贩卖食盐,只要在盐场税监那里交了盐税,持有盐税税票,便是合法的盐商。 商人多了,就会形成竞争,当然是谁卖的价钱低老百姓就会买谁的盐。” “老夫明白了,一旦打破盐引制度,就会让包括原本持有盐引的盐商和掌管盐引的盐政官员利益受损。” 宋文远点点头道:“盐价的下降,会让原本那些靠着少量盐引大卖私盐牟利的盐商,即使是贩卖私盐都没有利润可图,他们怎么可能不群起而反对。 这个时候就需要徐叔叔这个楚州知州对这些人进行镇压了,任何敢于闹事者都要毫不留情的拿下,哪一次的变法都会伴随着血雨腥风,盐政新政也不会例外。” 徐广平心下明了,自己这个楚州知州还真的不那么好做,这明显是把自己顶到了得罪人的第一线。 不过事有正反面,虽然现在看似艰难,但是一旦坚持到底,盐政新政顺利推行下去,那么自己就是晋王殿下身边的得利臣僚,一旦晋王登上大位,入阁拜相也是指日可待。 哪个读书人没有出将入相的野望,徐广平也怎能免俗,这个时候就豁出去拼一把,就算是失败了,也有女婿给自己托底。 “文远放心,别的地方老夫不敢保证,只要老夫坐稳楚州知州这个位置,不管是谁也阻挡不了盐政新政的推行。” “徐叔叔有这个信心就好,不过文武毕竟相隔,新年伊始朝廷将楚州防御使也换了,换成了心向殿下的将领,此人名叫呼延琮,在盐场做安保的呼延标乃是此人的族人。 等徐叔叔到了楚州上任之后,有什么疑难之事可以与他商议,另外盐城监也换成了晋王殿下的臣属,此人名叫曹斌,年前还在盐场做税监。” 徐广平松了一口气,原来晋王殿下并没有将压力全部压在自己身上,有呼延琮和曹斌这晋王的两大心腹,楚州之事大有可为。 在宋文远这里得到了满意的答案,徐广平满怀踌躇地前往楚州上任,徐广平已经不是菜鸟,衙门里的各种弯弯绕根本瞒不过他。 再加上有宋文远的独特视角和晋王留在楚州的班底,徐广平有信心将楚州经营好,至少能够保证晋王殿下的盐政新政能够顺利推行。 徐广平离开的时候将徐玲珑一并带走,在与宋氏见面的时候,双方就已经说好了两个小儿女的婚期。 至于那些所谓六礼,对于他们这样的人家来说都不是事,只有穷人才会为了所谓的彩礼愁眉苦脸。 徐玲珑的暂时离开让宋文远有些失落,两世为人第一次认真地谈一次恋爱,还没有享受够爱情的酸腐,就要分离。 徐玲珑更是泪眼婆娑,已经走出老远,还要撩开车帘向后了望,期望能够看到宋文远的身影。 与她同车的徐目笑话她道:“果然是女大不中留,回头我就跟老爷商量一下,赶紧把你嫁过去吧。” 徐玲珑一脸的娇羞,从怀里拿出宋文远写的那首《鹊桥仙》给母亲看。 “娘!文远对女儿非常好,也没有别的男子那种对女子不屑一顾的态度,他给女儿写了一首词,几乎就把女儿写进心里了。” 徐夫人展开叠的整整齐齐的宣纸,便看到了一手飘逸的字迹,不说内容,单是字体就足矣比过大多数的少年。 再看完整首小词,与徐玲珑一般表现,双手颤抖的捧着宣纸,楠楠道:“我儿有福啊!” 看的徐玲珑心惊肉跳,生怕母亲将她的宝贝弄坏了。 徐夫人激动之下,撩开车帘大声喊道:“徐三叔,把老爷请过来。” 跟在车驾旁的管家徐三赶紧答应一声跑到前面的车旁低声说了几句,徐广平吩咐让车驾暂停,他快步走到夫人的车驾前问道:“夫人,可有什么事?” “老爷!您进来看样东西。” 徐广平踩着车凳登上牛车,接过徐夫人递过来的宣纸,只是略略的扫过几眼便哈哈大笑起来。 第五十五章 进京 徐夫人看到徐广平癫狂的样子,不由问道:“老爷!为何如此狂笑?” 徐广平止住笑声,脸上依然是藏不住的喜意,对着女儿说道:“玲珑!老夫给你寻得这门亲事如何?” “都是爹慧眼识才,不然哪有文远的今天。” 徐广平摇摇头道:“文远这样的大才能够与老夫相识那是老夫的福气,就凭这首写给我儿的闺房词,文远就能力压整个文坛,谁敢说文远不是才子。” “爹!文远跟女儿说过,诗词乃是茶余饭后消遣的文学,与国家意义不大,因此他也不希望写给女儿的闺房之作流传出去。” “果真是有大才者思想都与众不同,仔细想来确实如此,会作诗既不能安邦也不能定国,治国还是需要经世济用的学问。 这是老夫这么多年做官后才总结出的经验,没想到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竟然看的如此通透。 文远说的没错,诗词虽美,却只能欣赏,陶冶情操,不能用于治国理政。既然文远不愿向外展露诗词歌赋,我们还是不要自作主张。” “女儿明白,这词本来就是写给女儿的,女儿谁都不给看。” 徐家上任路上的小插曲不去多说,到达楚州后,楚州上下的文武官僚一道出城迎接徐广平的到来。 徐广平看到了一个穿着绯色武官便服的汉子,心知这一定是楚州防御使呼延琮了。 “下官楚州知州徐广平拜见呼延将军。” 呼延琮这个楚州防御使是正五品武官,品级高于正六品的楚州知州,因此虽然两人一文一武,但是徐广平还是以下官礼拜见呼延琮。 事实上,单论手中的实权,呼延琮这个防御使远不及徐广平这个掌管数县之地的知州大。 呼延琮虽说是出身名门,但是也知道宋文远在晋王心中的地位,因此面对徐广平这个宋文远岳父的时候,也不敢托大,赶紧还礼道:“徐知州客气了,本将一介武夫,以后在楚州防御上,还要请徐知州多多支持。” “同在楚州为官,自是要互相帮扶,为我大周治下一片朗朗乾坤。” 两人互相恭维了几句,又与楚州的佐贰官,当地的士绅大户代表见了面,这才一道进城。 进城之后自是有大户为新到任的知州接风洗尘,即将卸任的楚州知州也一同参加了这场接风宴。 现任的楚州知州也接到了圣旨,在于徐广平交接之后,便返回京城述职,朝廷另有任用。 很显然,圣旨中并未直接给出是否升迁、平调,或者是贬官处置,很显然朝廷对他在楚州的政绩非常不满。 他在楚州任职的这几年,朝廷的盐税一年不如一年,身在两淮盐税这个放屁油裤裆的地方任职,但凡用心一些,也不至于让朝廷赋税流失那么多。 宴会中楚州知州忧心忡忡地向徐广平抱怨楚州盐商与本地官吏盘根错节,已经沆瀣一气,老夫又能有什么办法? 如今朝廷屡次下旨对老夫进行申饬,认为老夫为官不力,政绩惨淡,这回回京就算不下狱问罪,也会削职为民。 对于楚州知州的抱怨,徐广平只是敷衍以对,对于这老官僚推诿责任的做法十分看不起。 身为朝廷命官,怎能如此不负责任,真的是只想做尸位素餐的禄蠹吗? 底下的官吏还以为新来的知州与老知州没有什么区别,等到与这位上官一接触才发现,这位上官可不好糊弄。 下属官吏的那些手段在新任上官的眼中就跟儿戏一般,随便一指便能指出下属的问题。 没用多长时间,徐广平抓住了几个下属的问题连削带打,便控制了整个知州衙门,州衙上下谁都不敢糊弄这个整日板着一张法令纹脸的上官。 掌控楚州的政务之后,徐知州下达的第一道知州令便是整个楚州取消盐引制度,任何人只要在盐城监衙门交了税,便能到盐场采购食盐进行销售。 原本遮遮掩掩的盐政新政在楚州彻底公开,楚州上下一片哗然。 然而在军政都掌握在晋王一系手中,这些在食盐链条上有着利益牵涉的官吏、商人即使心中不满,也只能默默忍受,谁也不敢跳出来做第一只出头鸟。 收到徐广平掌控住楚州消息后,宋文远这才放心开始准备远行。 盐场的扩张还在继续,随着盐场的不断扩张,原本依靠煮盐为生的灶户纷纷破产。 这些破产的灶户,盐场全部接收过来,避免成为流民被有心人利用。 不过盐场却用不了这么多人,这些人该干什么,宋文远早有计划,这些灶户将来都要培养成船员,宋文远的大航海将会从这些破产的灶户开始。 想要进行远海航行,首先就要让这些灶户习惯海上的生活,因此捕鱼就成了锻炼灶户的最佳选择。 为了给这些灶户制造渔船,宋文远将盐场中的木匠组织起来开始研究制造大型渔船。制造渔船的原木需要从原木产地运输过来,成本很高。 盐城没有造船的大木良才,也没有天然的深水良港并不是一个适合造船的地方,然而现实却是宋文远没有其他选择,除非他能在晋王的支持下拿下福建的泉州或者福州的一个港口。 当然现在就算晋王愿意这么做,宋文远暂时也没有这个实力和精力去做,眼下最要紧的是布局整个大周的金融市场。 一旦宋某人将铸币权掌握在手中,这天下的财富就会如流水般淌进他的口袋,只有有了足够的财力支撑,他的远洋梦想才能够实现。 安排好盐场的事宜之后,宋文远告别了母亲、以及李煌等人后,带着郑三九和一个装着大量铜钱的车队在呼延标派遣的一个都士卒护送下前往京城。 从盐城出发走陆路到楚州,与徐广平以及徐玲珑见了一面,在楚州雇了两艘铁头船前往京城,铁头船是大周运河上常见的一种货运船只,单桅硬帆,桨帆齐用。 顺风的时候用风帆驱动,逆风时降下船帆,船工撑蒿前行。 从楚州到京城经过徐州府、归德府,半个月后终于看到了远处的开封府城墙。 望着开封府高大的城墙,宋文远心潮澎湃,心中在无声的呐喊——东京汴梁我来了! 第一卷初出茅庐完。 第五十六章 广告效应 由于有禁军士卒的护送,把守水门的守城士卒没敢刁难,在交完入城税后,便痛快地将两艘铁头船放行。 进入外城之后,宋文远遇到了穿越之后的第一次堵船,前方黑压压一片全是运输着各种货物的货船,也不知道已经堵了多长时间。 已经平安进了京城,宋文远也不着急了,安排了几个士卒一起到晋王府去禀报,告诉晋王自己已经到了京城。 让晋王安排人将自己一行人带到晋王为自己准备的铺面,京城的房价太高,就算是晋王也只是帮着宋文远在大相国寺左近的地方租下一个铺面。 趁着这闲暇的工夫,宋文远开始打量起这座中古时代世界第一名城,这座号称用不宵禁的城池,每年创造了巨额的财富。 达官富人、名流商贾多如牛毛,在这座城池里,只要有钱便可以买到大周所产出的任何一件商品。 沿着汴河两岸,数不清的小贩推着独轮车贩卖着各种小吃、百货,经过这么多年的承平,大周的京城食物供应已经非常的丰富,天南地北流行的小吃都能在这座城池中找到踪影。 第一次看到这么繁华的大城市,郑三九的眼睛都不够使了,站在船头扶着栏杆东瞅瞅、西望望,感慨地对宋文远说道:“东家!难怪人家都说东京汴梁是天底下一等一的繁华所在,果然是名不虚传。” 宋文远微笑道:“你看到了的只是汴梁的外城景象,在内城南有大相国寺,北有马行街,都是一等一的好去处。” “寺庙有什么可看的,咱广陵府寺庙也很多,不过这马行街是个什么去处?” “据说是勾栏瓦舍的聚集地,你想看什么就有什么,若是肯花钱,看女子相扑也不是不可以。” 郑三九瞪大了眼睛,眼睛里满是城里人真会玩而的样子。 说着话宋文远的肚子感觉有些饿,便喊了一个提篮小贩过来,那小贩点头哈腰地过来问道:“公子要吃点什么?” “你都有什么?” 听宋文远一口的外地口音,那小贩张嘴胡诌道:“不瞒公子说,小的家里当年可是开酒楼的,若不是家道中落,也不会沦落到提篮叫卖的地步。 不过小的家祖传的盐水卤鸭可是一绝,保证公子吃了还想吃。” 宋文远对小贩这种自卖自夸招揽生意的做法,一点儿也不反感,而且还对这小贩的机灵劲儿很是欣赏。 “某这里有一百多个大肚汉,两人一只鸭你多长时间能够准备好,一只多少钱,一并算你钱。” 小贩没想竟然遇到了大生意,立刻眉开眼笑地拍着胸脯道:“公子放心,不出一个时辰,小人就能将鸭子给公子准备好,公子且等一等可否?” 宋文远好奇地问道:“你就不怕某一会儿不要了,这么多鸭子你卖不出去,砸在手里吗?” “小的一眼就能看出公子不是凡人,怎会亏了小的这仨瓜俩枣,就算公子不要了,小人鸭子还在,也可以卖与旁人,断不会砸在手里。” “看不出你倒是有些魄力,本公子过些日子将在大相国寺旁边开设一家钱庄,若是一会儿汴河通了,某已经离开,小哥儿可以到宋氏钱庄找某要钱,一文不少与你。” “公子说的哪里话,只有吃了小的的鸭子才能收钱,若是公子没有吃到鸭子,小的哪敢收钱,小的这就去准备三十文一只鸭子,还请公子提前准备好铜钱。” “速去!” 那小贩倒也干脆,提着转身飞奔离去,郑三九看着那小贩的背影说道:“东家,这小贩倒是个人物,可惜没有机遇只能做一个小贩。” “你倒是说说这小贩是个怎样的人物?” “东家!这小贩连定钱都不收,就敢一下子做五十多只鸭子,这样的魄力小人可没有,一千五百文钱,那是小人一个半月的薪水。” 宋文远哈哈大笑道:“看来你也被我的话术引导了,这些整日在街上跑的小贩,眼睛最好用,什么人能得罪,什么人能坑,什么人最好说话,他们差不多打眼一看便能猜出个八九不离十。 他敢不收我们钱,是因为听出我们是外地人,而且你看看这船堵得两个时辰能开吗?这小贩肯定清楚每天这河上的船会堵多久。 以后你要独自留在京城应对各方人物,不光要学我教给你的金融知识,还要学习如何待人接物,做生意和气生财才是根本,察言观色处理各种突发事件更是你这个钱庄掌柜的职责。” 郑三九若有所思,跟随宋文远这么长时间,宋文远没少教给他东西。郑三九也很灵醒,好多知识一教就会,如今已经掌握不少的金融知识。 不过郑三九也有短板,那就是出身低微,并没有与更高层次人员直接对话的机会,在待人接物方面还需要多加锻炼。 想了一会儿,郑三九想不明白宋文远为何会对一个小商贩如此客气,便问道:“东家为何要对这个小贩如此抬举?” “我们来京城做什么?” “当然是开钱庄啊!” “那么京城百姓谁知道我们要开钱庄?” 郑三九若有所悟地说道:“东家是说通过小贩的口,将我们要开钱庄的消息扩散出去。” “说对了!要说在京城谁的消息最灵通,这些小贩说第二,敢认第一的绝对不多。这小贩接了我们这一单大生意,回去之后肯定会大肆宣传。 甚至为了证明自己说的不是吹牛皮,还有可能带着人去大相国寺附近验证。我们只花了一千多文钱,便做了一个免费的宣传,这就叫广告效应。” 这个时候郑三九对宋文远只剩下了一个大写的‘服’字,他没有想到东家在钱庄还没有开业之前,便已经开始了宣传造势。 这种新颖的商业行为让郑三九如同打开了一个新世界,让他明白原来生意还可以这样做。 “小人常听说书人说诸葛孔明算无遗策,东家这计谋与那孔明先生相比也不遑多让。小人就算再学一百年也赶不上东家,能跟在东家身边学到一些皮毛,这辈子都算没有白活。” 第五十七章 赴宴 一个多时辰过去,宋文远的船只向前移动了不到二里路,将将来到了内城城门附近。 这时小贩推着一个独轮车推着一车卤好的鸭子,赶了过来,付给了小贩足额的鸭子钱,小贩千恩万谢地推着铜钱离开。 五十多只鸭子两个士兵分一只,还有富裕。剩余的几只宋文远送给了一路撑蒿摇撸把他们送到京城的两艘船的船主。 直到开封县衙(开封府两个附郭县的其中一个,另一个附郭县为祥符)的衙役强制疏导水上交通,才让汴河上的船只渐渐疏通。 船只进入内城,怀恩已经在大相国寺附近的一处码头上等候,靠上码头,将船上装载的铜钱搬上岸,付给了船家足额的船钱,便将船家打发走。 这时宋文远才来得及与前来迎接的怀恩彼此寒暄问候,怀恩满脸谄笑地说道:“宋先生!殿下每天都在念叨你什么时候才能到京城,铺面已经找好,按照宋先生的要求,就在大相国寺旁边不远处。 跟奴婢将行李放好,赶紧随奴婢去见殿下,殿下已经为先生准备好酒宴接风。” 将行李物品放好,留下郑三九在铺面张罗钱庄开业的准备事宜,宋文远赶紧随怀恩赶赴晋王府拜见晋王。 进了晋王府,晋王郭宗训降阶相迎,给予了宋文远极大的礼遇,这种礼遇已经远超晋王身边的近臣。 宋文远注意到晋王身边还站着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一身武弁便服打扮,英气勃勃。 在宋文远给晋王见礼后,晋王上前拉住宋文远的手对那个年轻人说道:“文化!这就是本宫经常给你提起的宋文远,宋先生这位乃是赵都检点的胞弟赵文化。” 由于不清楚晋王说的是名还是字,文远一时没有反应过来这位是谁,随后年轻武生上前见礼道:“匡美见过宋先生。” 宋文远明了此人是谁了,笑着作揖道:“草民拜见赵将军。” “某算哪门子将军,不过是仗着父兄荫庇的二世祖,某生平最佩服的就是有本事的人,能让晋王赞不绝口之人,必然有着过人之处。” “不敢当!那是晋王殿下抬爱罢了,做不得数。” “两位快随本宫进去赴宴,今天王府可是来了不少朝堂文武重臣。” 跟随在晋王身后亦步亦趋进入偏殿,宴会还未开始,已经有不少身着朱紫的朝堂大员就坐,更多的还是青绿小官,大周还保留着大唐遗风,采用的是分餐制。 每人面前一个小几,客人跪坐在小几后的席位上,这与民间已经渐渐习惯高桌胡凳出现严重的视觉对比。 看过大量历史大剧的宋文远对这样的环境并不陌生,在宫女的引导下从容地在席位上就坐,整个宴席上就他这么一个白丁。 宴席上一人大声嘲笑道:“我等具是朝廷大臣,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今日这宴席上竟然冒出一个白丁,居于庙堂,我等君子羞于与此人为伍。” 这人话音落下,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到宋文远的身上,宋文远知道自己一介白身,又没有什么声名,贸然间受到晋王的礼遇,自然会受到朝堂上下眼红者的嫉妒。 本以为这样的冲突会在日后慢慢爆发,哪知道刚刚踏进半边朝堂,这挤压排挤便汹涌而来。 宋文远打量了一下说话的这位,只见他身着青色官服,最多也就是个八品官,外放到地方上充其量就是个小县县令。 不管这人的话是不是有人授意,自己都要毫不留情地反击回去,反正自己又不打算与这些人为伍,何必惯着他。 在众人的目光注视下,宋文远好整以暇地吃了一口菜,又喝了一口酒,拿起身边的毛巾擦了擦嘴说道:“这晋王府里饭菜就是好吃,比我们乡下的饭菜好吃多了,宋某面前这一小几的饭菜,若是换成钱,足够一个普通的五口之家一年的花费了吧。 这么好的饭菜可不能浪费,不然愧对于从百姓吃糠咽菜的手中盘剥下来的血汗。 这位说话的大人物,叫个什么东西,宋某不知道,不过宋某绝对知道你不是东西。” 那名青袍小官大概是酒喝的有点儿多,脑子反应有些慢,瞪着宋文远问道:“你胡说,你怎么知道某不是东西?” 话音落下,大殿内哄堂大笑,似乎忘记了这是在刁难谁。 在众人的笑声中,那位小官回过味来,一张本已经因为喝酒变得很红的脸,反倒是一会儿白、一会紫。 “你这白丁,怎么骂人耶?” “某何时骂你了?” “你说某不是东西,不是在骂人吗?” “那你是东西吗?” “某不是东西。” “这不就对了,你自己承认的,关我什么事。” 那小官没有经历过后世的语言轰炸,在诡辩上哪里是宋文远的对手,本就喝了不少酒,反应比较迟钝,被宋文远言语一激,更是丑态毕出。 一旁的一名与他服色一样的小官赶紧拉住他,阻止他再说话,免得继续丢丑。 众人没想到宋文远根本就不按常理出牌,直接采用话术攻击,压根就没拿自己的身份说事。 又一名看着身份要比刚才挑衅的青袍小官要高一些的绿袍中年人冷哼一声道:“小小年纪,牙尖嘴利,藐视朝廷命官该当何罪?” 宋文远瞟了一眼说话之人,冷笑道:“老百姓就该被你们踩在脚下,不能有任何反抗吗?张嘴闭嘴圣人之学,圣人就教你们如何欺负弱小吗?” “老夫何时欺负弱小了?” “你现在在干什么,对我一介白身如此指责,可有长者之风?” 说话之人老脸一红,颓然闭嘴,心中暗自后悔出头说话,自己跟一个子侄辈的少年争个什么劲儿,不管输赢自己都不光彩。 坐在主位上的晋王看着宋文远三言两语便将两人击败,自己平时没少被这些儒臣左一句圣人之言,又一句先贤之言阻拦,今日终于看到这些人吃瘪,心中自是非常的畅快。 第五十八章 进宫面圣 宴会上这些朝中晋王的嫡系想要给这个新来者一个下马威,结果却被宋文远反杀,丝毫没有讨到便宜。 还是晋王出言打断了众人对宋文远的攻击,对于这样的结果晋王非常满意,他知道宋文远的本事,这样的人若是与自己手下的文臣武将和睦相处,那睡不着觉的就该是自己了。 这场看似宋文远获胜的争斗,其实是将宋文远推向了这些文臣武将的对立面,使得宋文远想要在朝堂立足就必须依靠晋王的庇护。 这就逼得宋文远不得不做孤臣,郭宗训并不认为宋文远真的不愿意当官,只是觉得宋文远年龄还小,并不适合过早进入官场。 因此郭宗训在面见郭荣的时候,也是建议让宋文远在民间养望,等到时机成熟再进入朝堂。 郭宗训的这些想法,宋文远不清楚,也不想去了解,他知道只有在郭宗训面前证明了自己的价值,让郭宗训支持自己的时候获利,郭宗训才会选择支持自己。 对于宋文远来说什么忠诚、什么信义远不如利益来的实在,天天给人画饼,不给实际利益,再忠诚的人也会跑。 所以宋文远从一开始知道郭宗训的身份之后,想到的就是利益捆绑,只要自己能够源源不断的为郭宗训提供稳定的利益输出,郭宗训就会一直信任自己。 等到自己羽翼丰满的时候,那个时候就算郭宗训想动自己也有心无力了。 宴会结束后,宋文远被带到一间偏殿学习觐见礼仪,虽然大周的觐见礼仪远没有另一个时空的明清那么多,但是各种各样的规矩还是让宋文远头疼不已。 不同于与郭宗训的相处,就算有些失礼,郭宗训还能担待,毕竟他还没有坐上那个位置,就算是装也要装的礼贤下士一些。 若是在觐见天子的时候,万一因为失礼给治个大不敬的罪,那可就是冤死了。 尽管心里非常腻烦,宋文远还是一板一眼地认真学习起觐见的礼仪,保证明天的觐见不会出错。 由于练习礼仪时间太晚,兼之明天要进宫面圣,当晚宋文远便宿在了晋王府。 面对两个被晋王派过来侍寝的宫女,宋文远果断选择了拒绝,不是他想洁身自好,而是他这具身体实在亏空的厉害。 过早有了男女之事,他都担心这具身体能不能活到三十岁。 第二天天还没亮,宋文远便被王府的宦官叫了起来,在宫女的伺候下,梳洗完毕,跟着晋王一起进了皇宫。 大周的早朝在辰时初刻开始,通常在午时初刻前结束。 宋文远没有资格上朝,只能站在大殿外等候皇帝上朝结束,才能传他进宫觐见。 这种枯燥无味的等待最是无聊,百无聊赖的宋文远开始蹲在地上找了两拨蚂蚁撺掇着两拨蚂蚁打架。 蚂蚁之间也有领地之争,一旦不是自己族群的蚂蚁进入自己的族群的领地,所有兵蚁都会出动保护领地。 这些知识还是穿越之前在一本闲书上看到的,宋文远一直不知道真假,今天闲得无聊,正好验证一下书上说的是不是真的。 宋文远不断将一个巢穴的蚂蚁抓到另一个巢穴蚂蚁的洞口,发现了入侵者后,大概是负责巡逻的蚂蚁立刻对入侵者发起了攻击,随着宋文远抓过来的蚂蚁越来越多,两边的蚂蚁开始了混战。 宋文远惊奇地发现,这些蚂蚁的战争竟然也很有组织,有负责去后方报信的,有四面联络的。宋文远亲眼看到他抓过来的一只蚂蚁,在对方的兵蚁的攻击下一路向外逃跑。 终于逃出这波蚂蚁的领地找到了回到自己巢穴的路,开始四处联络自己族群的蚂蚁,不一会儿工夫这只蚂蚁的身后跟着的蚂蚁越来越多。 宋文远这孩子一般的动作,让一旁执勤的羽林郎们纷纷对他投过去好奇的目光,纷纷猜测这是谁家的儿郎。 正当宋文远想要看到这些蚂蚁是不是要去进攻另一个巢穴的蚂蚁的时候,大殿门口传来了一声尖利的高喊:“宣高邮庶民宋文远觐见!” 还没等宋文远站起来,就有一个小黄门跑过来,低声说了一句:“不许四处乱看,低头跟着咱走。” “有劳公公带路!” 低着头跟着小黄门的脚步亦步亦趋地进入大殿,走到了一个位置,小黄门停下了脚步,宋文远知道自己的资格只能在这么远的距离觐见。 克服着给人跪拜心理上的膈应,按照学会的礼仪进行叩见。 一套礼仪行完之后,大殿上传来一声:“平身吧!” 宋文远整整衣冠,从地上爬起来低着头高声谢恩道:“谢陛下隆恩!” “你的事情晋王已经禀报于朕听,高邮出了才子,乃是社稷之幸。你为盐政新政立下功劳,朕也不吝赏赐,鉴于你年纪还小,便不封赏你实职,便封你为散官七品宣德郎。” 这就是个荣誉虚衔,就像后世的荣誉证书一样,不过在大周有了这个散官,那就有了见官不跪的权力,虽然级别不高,宋文远还算比较满意。 立刻再次跪倒谢恩,郭荣也没有多跟他说话,在宋文远觐见封赏完毕,便宣布退朝。 跟在散朝官员的后面,刚走出殿门,便有一名内官将宋文远喊住:“宣德郎请留步!” 宋文远停住脚步回头看到这个宦官的服色便明白这是个内廷比较有权势的宦官,赶紧率先行礼道:“不知公公有何见教?” “官家要见你,快跟咱走吧。” 宋文远心中怀疑,这不刚见过了吗,怎么又要见? 揣着心中的怀疑,宋文远跟着这位大太监一路穿过大殿的回廊,来到一座宫殿门前,宋文远悄悄抬头看了一眼,只见门楼上写着‘垂拱’二字。 ‘垂拱’取垂拱而治之意,进了垂拱门,里面便是垂拱殿,看来郭荣要在这里接见自己了。 进了垂拱殿,宋文远又继续了一遍刚才礼仪,不过这次刚行了一遍便听皇帝说道:“宋爱卿,平身吧!” “臣谢陛下隆恩。” 从地上爬起来,宋文远偷眼看了一眼龙书案后的皇帝,发现皇帝已经换了一身大红色的常服,头上也只戴了一顶简单的两角璞头。 脸上皱纹不多,不过胡须已经花白,看起来就是个五六十岁的老人。 第五十九章 奏对(上) 听说这皇帝还不到五十岁,竟然已经如此衰老,这天下至尊看来也不是那么好当的。 垂拱殿内除了宋文远认识的郭宗训之外,还有两个老头,看起来都有六七十岁的年纪,都是身穿紫袍玉带,头戴进贤冠。 不用猜想,也知道这两个老头儿肯定是天子近臣。 不过召见自己这么一个名不见经过的小子,用得着放两尊门神坐镇吗? 宋文远正在胡思乱想,天子问道:“宋爱卿!朕听说你想要在所有的生意匾额上冠以‘皇家’二字,可有此事?” “回陛下,确有此想法,不过这还必须要陛下您的首肯。” “每年给朕一百万贯,就要换朕的名声,你觉得够吗?” “陛下!一百万肯定不够,可是一百万只是一个开始,若是允许臣冠以皇家之名,小臣可以保证每年的利润会持续增长,若干年后就是达到千万贯也不是不可能。” “一千万贯?”站在天子左边的老头插嘴道:“这可是君前奏对,小子可不要信口雌黄。” 宋文远看了老头一眼,正琢磨着是不是回怼回去,皇帝开口道:“范师傅倒是爱惜少年,不过朕到觉得这小子应该有一定的把握。” “陛下!老臣并不怀疑这少年有才华,不过毕竟年轻,恃才傲物容易放大言,依老臣之见还是打磨一番再行大用。” 一番看似为你好的话,听的宋文远心中烦闷,碍于在皇帝面前不能太过放肆,只能忍着心中的不满等待皇帝询问。 皇帝似乎对这老头儿的意见很是重视,看着宋文远问道:“朕如何才能相信你的话,若是你做不到,到时候朕的名声没了,钱粮也没得到,岂不是名利双失?” 宋文远故意犹豫了很大一会儿,一跺脚咬着牙说道:“只要陛下愿意让小臣使用‘皇家’名号,小臣可以保证每年不低于一成的利润增长。 从明年开始,每年年底小臣会将属于皇宫的利润计算出来,每年达不到目标,小臣甘愿引颈受戮。” “好!朕要的就是你这句话,朕准了你用‘皇家’名号,不过这个名号也不是随便让你使用,若是让朕发现你利用‘皇家’名号胡作非为,朕不吝砍了你的脑袋。” “谢陛下!臣定不负陛下之望。” “你也别得意的太早了,朕的内帑要钱,盐税的收成也要比上一年至少增加两成,可有把握?” “臣不知上一年朝廷共征收了多少盐税?” 皇帝转头问姓范的老头儿:“范先生,去年盐税共收上来多少?” “回陛下!不足一百万贯。” “怎么这么少?” “陛下!私盐太过泛滥,天下之盐,十成能有七八成都是私盐,去年晋王殿下在广陵一府便查抄到几百万贯的私盐。 这还只是广陵府一地,天下多少州府,多少产盐之地,若是仔细查抄,朝廷漏掉的盐税不下一百万贯。 这也是陛下下定决心必须要整顿盐税的原因,如今晋王主导盐税新政,具体效果如何,还请陛下向晋王垂询。” 老皇帝微笑道:“这晋王的盐税新政便掌握在这小子手中,成败都系于他的手中,这也是朕必须要见这少年一面的原因。” 说着老皇帝将目光看向宋文远问道:“宋爱卿,你与范师傅和王师傅讲一讲这盐税新政的核心是什么?” “回陛下!盐税新政的核心就是两个词——效率与公平。” “这公平老夫能够理解,这效率作何解释?”那位王老头儿出言问道。 “公平就是要保证任何人都有贩卖食盐的资格,只有如此才能形成竞争,使得盐商不敢利用自己食盐专卖的特权过分抬价。 做过生意的人都知道,任何生意做得人多了,价钱就高不了,你不卖还有别人在卖。 效率便是生产食盐的成本,大周食盐价高的一个原因便是生产成本和运输成本过高,运输问题暂时还无法有效解决。 不过这生产效率倒是能够进行提升,在晋王殿下的主导下,小臣在盐城建起了一座晒盐场,生产成本普遍比煮盐低三到四成,生产成本低了,盐场的出货价就跟着降低,只要商人不是那么黑心,盐价自然是会降下一些。” “你这效率提升了,盐价降低了是不假,可是老夫并没有看到你如何遏制私盐的泛滥,只要控制不住私盐,就算盐价再便宜,朝廷不也征收不到盐税吗?” “老先生这个问题问的好,这就是盐税新政的最重要的部分,那就是按盐征税,朝廷安排税监驻扎在盐场,盐场出场一斤盐那就要缴纳一斤盐的赋税。” “老夫刚才听你说一斤新政下生产的盐也不过比煮盐的成本低三四成,那么算上盐税后成本还是比不交税的私盐高,那些不法的商贾难道不会偷偷贩卖这些不交税的私盐吗?” “这是另一个问题,首先各地的巡检司,要严查盐商,任何没有盐税发票的盐商都是私盐贩子,抓住之后处以重刑,以震慑宵小。 当然这只是治标,要想治本那就是让制盐的成本含上税也比私盐的成本低,让私盐无利可图。” “若是其他商贾也学会了你的这种新的制盐之法,不受官府控制怎么办?” “老先生!你要知道制盐是需要先提条件的,要不靠海煮海制盐,要么在内陆有盐池盐井,不管是在什么地方,产盐的地方都很集中。 为什么两淮产盐量高,那是因为两淮沿海的海水含盐量高,更适合煮盐,我华夏百姓虽然没有总结出一系列的理论,但是实践经验却非常丰富。 只要朝廷在适合制盐的地方派驻巡盐御史,监督食盐的生产流通,哪个御史负责的区域有私盐流出,那就砍了御史的脑袋。” 姓王的老头儿,没想到这少年竟然如此狠辣,张嘴就是杀人之策,若是当个官随时都要冒着被砍了脑袋的风险,谁还愿意当官。 “宋小友这建议未免太过狠辣了吧,哪有动不动就要杀人之理?” 第六十章 奏对(中) 宋文远冷笑道:“老先生!这怎么叫做狠辣,既然选择了做官,那就要承担做官的责任,朝廷让你去巡盐,巡盐便是你的责任,若是不能替朝廷刹住私盐之风,朝廷要你何用。” 姓王的老头儿冷哼一声:“小小年纪,心肠歹毒,不当人子。” 一听这老头骂自己,宋文远顿时火了,讲道理讲不过便骂人,你的嗉子呢? “皓首匹夫、苍髯老贼,不以贪鄙为耻,反义贪鄙为荣,宋某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那姓王的老头儿被宋文远骂的张口结舌,抬手戢指宋文远张了张嘴,却没有说出一句话,摇摇晃晃就要倒下。 幸好皇帝身边的大太监手疾眼快,冲上前去,一把将老头儿扶住,老头儿缓了半天才缓过这口气来。 站在皇帝身后的晋王也惊呆了,这宋文远还真是愣头青,怎么就不知道退让半步呢。 晋王不敢怠慢,绕过龙书案跪倒在地叩首道:“父皇!文远年少气盛,言语失当还请父皇责罚,” 郭荣冷笑一声说道:“他哪里是年轻气盛,朕看他分明是有意为之,小小年纪不学好,非要学那狂生姿态,真以为朕是他几句大言便能改弦更张吗?” 晋王急了,回头看还站在那里一副无所谓样子的宋文远,怒道:“混账东西,还不赶紧跪下!” 宋文远也知道自己带着后世思维怼人惹出了麻烦,毕竟那老头儿应该地位很高。 不过宋文远并不后悔,他就不是吃了亏还不敢还嘴的性子。 晋王殿下是好意给他解围,不过他不想跪下,他知道自己一旦跪下,以后就再也站不起来了。 大不了就被皇帝砍了,说不定还能穿越回现代社会,正好省的在这破地方待着。 “谢殿下为草民解围,不过草民无错,为何要认错。” 郭荣气的指着宋文远问道:“王太傅的年龄都能做你的祖父了,你就这么跟长辈说话吗?” “陛下!长辈也不能随意颠倒黑白吧,陛下既然召见草民,让草民论述盐政新政,那么就该就事论事。 若是草民哪一个观点说的不对,大可以当场批驳,难不成找不到反驳的借口,就能给人扣帽子吗?” 王老头一听宋文远说他是在扣帽子,指着宋文远问道:“老夫何时给你扣帽子了?” “你没有吗?那你为何说宋某心肠歹毒,宋某怎么就心肠歹毒了?” “小小年纪,张嘴就是杀戮之词,难道还不是心肠歹毒吗?” “若是无故杀戮自是心肠歹毒,甚至还是变态,宋某说的是什么,巡盐御史的职责便是打击走私私盐,若是做不到这一点便是失职。 为何会做不到,你当宋某不知道吗?都挡住了私盐,官老爷还如何利用漏洞往自己怀里捞钱,反正漏出一些私盐受损失的是朝廷,官老爷还能趁机捞点儿好处。 既然朝廷要整顿盐政,不杀几个人,震慑向盐政伸手之人,用不了多长时间,宋某敢保证,新政会被这些人渗透成筛子。” 王老头儿不敢说话了,事关盐政成败,他要再说话那便是阻挠盐政新政推行了。 郭荣虽然心中还是恼火宋文远这种藐视权威的态度,但是却把宋文远的话听进去了,这话若不是出自宋文远这个少年之口,而是一位久负盛名的老臣之口,便一点问题都没有。 偏偏宋文远太年轻了,如此年轻便如此刚直敢言,恐怕以后难以在朝堂立足,一个身上带刺的人会成为朝臣中的另类,一旦出现任何小问题,都会引来群体攻击。 必须要打磨一下这少年的性子,不过也不能太下狠手,将少年的这种心性磨没了。 皇帝沉吟不语,大殿内一片安静,落针可闻。 几人都在等待皇帝最后的裁决,宋文远最后的这段话确实点出了盐政成败的关键,那就是必须要下重手,才能彻底根治盐税的弊端。 过了良久皇帝终于开口道:“不管你说的是否正确,小小年纪对待长者就该有尊敬之心,不能仗着自己占了一些理,便得理不饶人。 念你是第一次觐见,朕便饶了你这一次的冒犯,免去‘宣德郎’散职,降为将仕郎。” 好家伙,一下子从正七品下降到了从九品下,差一点儿便成了白身。 皇帝给了台阶,宋文远也不能不识好歹,赶紧再次跪倒谢恩。 看到皇帝这么轻描淡写的放过了宋文远,那姓王的老头儿这会儿也明白了,看来盐政新政目前是皇帝的头等大事,任何人敢在盐政新政上指手画脚都会栽个大跟头。 这就是一种试探,皇帝与大臣之间都在利用各种手段试探对方的底线,至于中间牵涉到的人物会怎么样,对于这些站在云端的人来说,如同尘埃一般。 若是试探出皇帝态度不坚决,那么宋文远一定会成为炮灰,可能这会儿已经被皇帝拉出去杖毙了。 这些东西对于从来就没经历过朝堂洗礼的宋文远来说太过遥远,他丝毫没有想到自己刚才是在鬼门关走了一遭。 皇帝抬头再次看向宋文远问道:“宋爱卿!就算按照你所说的,加强对盐政的监督,若是私盐利益依然大于官盐利益,这私盐还是一样禁止不住,对于这种情况你要如何解决?” “陛下!小臣还是那句话,私盐的问题是利益问题,只要保证贩卖私盐无法获利,这私盐自然会销声匿迹。” “你说的轻巧,朕问的是你的解决办法。” “解决办法就两条,降低生产成本和降税。” “朝廷需要盐税支撑朝政开支,在你的盐场里已经降了两文盐税,若是继续降税,朝廷的盐税收入必然大幅减少,这缺口谁来替朝廷补上。” “陛下!如今盐场正在投入建设,生产成本还很高,每斤盐的成本在五文左右,等到盐田建设完毕,食盐的生产成本还会继续降低,三文钱一斤的成本完全可以做到。 如今灶户煮盐的成本在十文到十五文之间,也就是说按照灶户最低的生活保障要求,每斤至少有两文的利润才能维持灶户的最低生存。 也就是说一斤盐不含税的情况下,商人拿到的价格不会低于十二文到十三文之间。只要朝廷官盐含税后的出厂价低于十三文,私盐就无利可图。 若是官盐含税的出厂价低于十二文,那么贩卖私盐就没有一点儿利润,还要承担巨大的风险。” 第六十一章 奏对(下) 皇帝听完了宋文远的话问道:“宋爱卿的意思是说你能保证食盐的成本做到三文钱一斤是吗?” 宋文远点点头道:“陛下圣明!” “也就是说如今按照八文钱的征税额度,只要卖十三文一斤,私盐的空间就剩不下多少了,对吗?” “确实如此,盐城盐场目前的定价就是含税十三文一斤。” “若是朕要求你再降价一文进行销售,税不减你能做到吗?” “当然能够做到,不过陛下的内帑就少收一些钱,若是陛下降一文钱的税,那就国库少收一些税,就看陛下如何取舍。” 宋文远才不接皇帝的话,直接把皮球甩过去,看你自己如何选择,只要皇帝不傻,肯定会选择让朝廷少拿点儿钱,毕竟攥在自己手里的钱花起来更自由一些。 果然皇帝沉吟了片刻问道:“若是再降一文盐税,你能保证一年征收多少盐税?” “陛下!如今大周大概有五千万人口,按照每人每年消耗十斤盐来算,一年的就要消耗五万万斤食盐。 一斤盐征收七文赋税,便是三百五十万贯的税收,若是再将食盐打入周边的市场,一年的盐税毛收入四百万贯是有的。 不过这只是理想收入,实际征收过程中,除去征收成本,以及各种损耗能够征收到三百万贯已经是一大关。 朝廷真想扩大盐税的规模,就不能只盯着国内市场,要想办法打开国外的市场,只要的我们的产能跟得上去,这盐税就能连年增长。” 宋文远给出三百万贯这个数字后,皇帝已经非常满意了,这个数字比起如今的盐税来说,已经差不多翻了三倍。真要能够达到这样的税收规模,就算给这少年一个爵位都不算过分。 “好!朕便信你一次,朝廷上下全力支持晋王与你的盐税新政,只要是朝廷能够做到的,必定会全力配合。 不过朕的丑话说到头里,若是你办不到,别怪朕拿你开刀。” 宋文远不怕皇帝放狠话,就怕皇帝意志不坚定,只要皇帝下定决心整顿盐政,将这个钱袋子攥在手里,宋文远就不怕他不支持自己。 他虽然没有混过大周朝堂,但也知道自己将要掌握的是多大的权力,若是不把自己打造成孤臣的模样,皇帝怎么放心的用自己。 都是千年的狐狸,各有各的心思,只不过就看谁的道行更深一些罢了。 与晋王前后脚出了垂拱殿,一路出了皇宫,上了晋王的马车后,晋王才后怕地说道:“宋先生,你可吓死本宫了,本宫生怕你激怒了父皇,父皇盛怒之下做出什么事来,本宫将会后悔终生。” “多谢殿下关怀,臣就是个直性子,眼里不揉沙子,有什么就说什么。” “本宫岂能不知道你的性子,不过以后还是要控制一下自己的脾气,该低头还是要低头的。” “臣只忠于殿下,有殿下庇护臣什么都不怕。” 说完这句肉麻的话,宋文远感觉自己浑身都在起鸡皮疙瘩。 “宋先生!本宫不能总在你身边护持,你年少成名,必然会遭受各种诽谤,要是每个人对你的攻击,你都针锋相对的顶回去,就算是累死你也顶不完。 让他三分又如何,只要我们的盐政新政做出来,让天下人都看到成效,那些毁誉你的人自然会闭嘴。” “殿下!这根本就不是对错问题,而是利益问题,殿下以为他们争的是对错吗?根本不是,他们争的是利益。 别以为臣不知道那姓王的老先生心里想的是什么,他为什么会反对对巡盐御史加大监督处罚,因为监督的力度越大,可以私下操作的空间便越小,这种私下操作的空间小了,利益自然就少了。” 这话郭宗训也很清楚,不过自古以来都遵循着水至清则无鱼,认为管得太严格,反而会不利于地方官自主发挥。 “宋先生!本宫明白你的意思,关于巡盐御史的人选,本宫会亲自挑选,绝不让一两个蛀虫坏了盐政新政的大事。” “臣相信殿下的决心,这些巡盐御史将来都是殿下的班底,最好从新科的进士中挑选,刚刚考上科举,还没有被朝堂内外所侵染,心中还有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理想。。” 郭宗训听出了宋文远的画外音,轻轻点头问道:“新科进士从未涉足过盐政,如何能够分辨出那些硕鼠的伎俩?” “殿下挑选出人选后,先不要派到各地巡盐,可以将人安排到臣那里,臣会告诉他们走私私盐、官商勾结都有哪些套路。 同时也会给他们培训如何建立一套监督机制,不过殿下还需要考虑到但凡有利益的地方就会有武力反抗者,因此这些御史手中必须要有一定的执法力量。 不然谁会在意一个手中无权的新科进士的话,他们有的是办法对付一个毫无经验的新科进士。” “宋先生是说将各地巡检司的指挥权力交给巡盐御史,由巡盐御史负责调动执法吗?” “殿下!各地的巡检司早已与地方勾连,互相之间盘根错节,不堪大用。想要使用需要经过大的整顿才堪用。 因此臣建议调动禁军跟随巡盐御史到各地执法,禁军官兵都是从外地而来,与当地不产生任何关系,在执法过程中更能起到有效的震慑作用。” “禁军乃是天下精锐,怎可以用到对付这些杂鱼身上,这事并不可行。” “那殿下就请求陛下,自己编练一支巡盐军,人数也不用太多,只要几千人便足矣。这些巡盐军不要久驻一地,要实施各地轮换制度。” “宋先生!你想的太简单了,军队这个话题太敏感了,本宫要是提出这个建议,父皇会怎么想?” “殿下!这支军队不能掌握在殿下手中,而是要掌握在天子手中,乃是天子私军,军饷开支全部走天子内帑,军队也只效忠天子一人。 这支军队还有一个功能,那就是除了协助御史巡查私盐之外,还可以在地方上监控天下,地方上有什么风吹草动,就会上报给天子知晓。” 第六十二章 败家子 郭宗训听明白了,这不就跟大周如今的皇城司差不多吗?不过皇城司只负责监视京城内外,并不向地方上扩展。 若是真的能够监视天下,那么这支军队就有很大的价值,想必父皇肯定能够答应。 真不知道这个少年的脑袋是怎么长的,竟然如此心思细腻,能够提出这样的建议,完全说明这个少年没有一丝的私心。 若是有私心,又怎么会提出这种限制自己的建议。不过这个建议若是被文武群臣知道,宋文远这个名字将会被千夫所指。 可是让郭宗训不解的是如此聪慧的一个少年,他难道看不到这其中的隐患,为何却要将自己置于绝境,难道真的如他所说,根本就无意于朝堂。 不想当官怎么行,你小子越是不想当,本宫还偏就让你当,想依靠着盐场挣钱过舒服日子,门儿都没有。 郭宗训的心理活动若是让宋文远知道,他得后悔死,他确实不愿意进入大周朝堂,宋文远对自己的定位很清楚,若是论阴谋诡计,各种阴人的伎俩,他拍马都赶不上这些整日在阴谋中度过的古人。 与其跟这些人在朝堂上斗心眼儿,浪费宝贵的时间,不如换一个角度,将这些人彻底得罪到底,从此不相往来。 既然都心眼儿斗不过人家,那就跟他们玩儿实力,在实力面前任何的阴谋诡计都是浮云。 草原蛮夷骑兵厉害,那我就研究火器齐射,先是排炮,再是排枪,跟蛮夷打一场降维打击的战争。 你跟我玩心眼儿,我就跟你比实力。 马车在晋王府门前停下,宋文远下车与晋王道别,他来京城最重要的事是开设钱庄。 ‘钱庄’在大周是一个新鲜事物,皇帝已经允许使用皇家的名号,这就等于由皇家给钱庄的信誉做了背书。 回到大相国寺旁边的的钱庄驻地,郑三九已经招募了十多个年轻后生,正在对这些后生进行培训。 宋文远仔细检查了一遍这个铺子的规格,这个铺子与他在高邮的茶馆规制差不多,都是前面一座二层木制铺面,后面一座院子。 这样的房子肯定是不能成为钱庄的驻地,做钱的买卖,门面最为关键。 一个富丽堂皇的门面才能震慑住前来办理业务的顾客,这就要求宋文远必须要将这个院子进行推倒重建。 最好的办法那就是出钱将这个院子买下来,与高邮的房价不同,在京城这寸土寸金的地方,这样一座铺子没有几千贯绝对买不下来。 安排人约见了房主,房主得知这是皇家的买卖后,不但没有给宋文远降低房价,反而还坐地起价,比宋文远让郑三九打听的房价还高了两成。 这让宋文远觉得有些意思,这天子脚下果然不一样,地方上若是听到是与官府有关,那都害怕被官府吞了房产,小心翼翼地陪着笑脸,哪里如这房主这般敢对宋文远坐地起价。 不过宋文远对此却非常满意,这一点至少说明大周朝廷至少在京城还做的不是那么差劲,让百姓对官府避之如虎。 宋文远哪里知道,能够在内城有房产铺面的,哪个背后没有后台,房主的底气就来自他背后的人。 双方经过一顿讨价还价后,最后将房子的价格敲定在两千贯,这个价格现在看起来是宋文远吃了一些亏,可是再过二三十年,只要天下承平,京城的房价必然大涨。 尤其是马行街、大相国寺街道这种商业气氛极其浓厚的商圈,房价更是会翻倍上涨。 当然古人很少炒房,宋文远也没有炒房的心思,以他现在的能力,也看不上炒房那点小利。 拿下房子的所有权,便开始了大张旗鼓的装修,原本木制的房子被宋文远一声令下全部拆掉。 在原地基基础上就地挖出一个大型的地下金库,金库的入口设计了三道铁门,每一道铁门上的钥匙由一人保管,想要打开金库,必须三人一起在场。 就算有人有事不能在场,也要指定拿钥匙之人,并做好交接记录。 为了保证钱庄坚固耐用,宋文远特意采用了修建城墙的城墙砖修建钱庄。 与此同时,还专门找到石匠定制了一批大理石石板,用于敷设钱庄的地面。 这样耗资巨大的工程,立刻引起了京城百姓的围观,百姓们都在猜测,这家人是想干什么。 好好的房子不用,非要拆了再建,就没见过这么败家子的行为。 钱庄施工完全是在开放的状态下进行,这种话题性极为浓厚的行为,让钱庄还未开业便赚足了流量。 一个现代社会过来的人,哪里会不知道流量的重要性,建房的过程便是给钱庄做了一次免费扩散。 就在百姓纷纷议论这个败家子见这么个怪模怪样的房子干什么的时候,有个小贩拍着胸脯说自己知道这家主人是要开钱庄的。 天子脚下的百姓都是骄傲的,觉得这么个提篮贩卖的小贩能知道什么,对他的言论不屑一顾,即使他言之凿凿地说是开钱庄,可惜老百姓从来没听说过什么叫钱庄。 在京城百姓的见证下,一座与大周其他飞檐斗拱的木制结构的房子截然不同,四四方方的两层砖石结构的小楼出现在京城百姓的面前。 为了不显得惊世骇俗,也因为没有钢筋水泥,楼房的楼顶依然是采用了大周最流行的歇山式屋顶,屋顶扣着黑色的泥瓦。 整座建筑给人的感觉就是灰扑扑的傻大黑粗、巨丑的感觉,这样一座怪模怪样的建筑,成了京城百姓茶余饭后的谈资。 在楼房以及后院全部建设、装修完毕后,经过郑三九的核算,连买下这个院子,再加上建筑、装修的花费,用出去了五千贯钱。 若不是知道自己的东家到底有多厉害的挣钱能力,相信东家能够挣到更多的钱,就连郑三九也会认为东家是个十足的败家子。 被看成败家子的宋文远却丝毫没有这种觉悟,每天不是在花钱,就是在花钱的路上,短短两个多月的时间,京城大半的酒楼正店都认识了这位看起来人傻钱多的二世祖,这位似乎就是来京城撒钱来了。 第六十三章 钱庄开业(上) 房子装修好了,门头上盖着红绸的牌匾也挂了上去,只等着开业那天进行揭幕。 宋文远连续两个多月的败家子行为,给京城商圈的百姓留下了扬州佬不差钱的印象,这对于一家钱庄来说是至关重要的信心所在。 终于开业的日子到了,钱庄的大门还没有开,门口已经开始了舞龙舞狮表演,两边的街道上聚集了众多看热闹的百姓,谁也不知道这家怪模怪样的铺子是做什么生意的。 就在百姓们猜测这家店到底是做什么生意的时候,已经提前进入钱庄后院的晋王郭宗训看着装修的非常奢华的钱庄内部,不禁咂舌道:“宋先生!这是花了多少钱啊?难怪连本宫都听说了你的败家子名声,若不是本宫知道你的本事,都想着过来阻止你了。” “殿下!钱庄生意最重要的不是钱,而是信誉,只有让百姓信任我们有足够的偿付能力,百姓才敢放心将手里的钱交到我们的手上。 臣这些天树立的形象就是要告诉京城百姓,臣有的是钱,不用怕臣给不起钱。” 晋王笑道:“你这说法倒是有点儿商君徙木立信的意味,不过这信心是一回事,信用更加重要吧。” “殿下果真是一针见血,钱庄的信用必须要放在经营的第一位,无论客户什么时候来提走存在钱庄上的钱,我们都必须无条件的将钱提给客户。” 巳时中,钱庄的大门终于打开,晋王侍卫率先在钱庄门前挎刀警戒,有识货的百姓惊呼道:“大内侍卫!” 这话引起了百姓的纷纷热议,这家店铺多大的后台,竟然能够请来大内侍卫站台。 侍卫们确保了晋王殿下与百姓之间有了足够的安全距离,侍卫都头才进门请晋王走出钱庄的大门。 郭宗训与宋文远一前一后走出钱庄大门,一左一右站在大门两边,用手拉住牌匾上垂下的红绳。 在锣鼓声中,两人同时轻轻一扯,牌匾上的红绸落下,围观的百姓看清了牌匾上的烫金大字。 只见牌匾上从右到左写着‘大周皇家盐业钱庄’百姓们恍然大悟,怪不得有‘大内侍卫’呢,原来是天子家开的买卖。 老百姓不明白什么叫做挂名,在他们的心里这天下什么都能假冒,唯独这‘皇家’二字不可假冒,尤其这还是天子脚下的京城。 有见过世面的百姓已经认出了与宋文远这个败家子一起揭幕的贵人竟然是大周晋王殿下,看来这是皇家的买卖无疑了。 就是不知道这皇家的买卖是做什么的,有什么东西可买卖的? 晋王并未在钱庄停留,在揭幕完成后便从后门离开。经过培训的伙计,从店内抬出两个被漆成黑色的木板,木板上用白色粉笔写满了字迹。 晋王的侍卫撤离之后,百姓们才敢靠上前观看黑板上写的是什么。 之见左边的黑板上写着:“为了方便盐商的经营安全,经天子批准特在京城设立‘大周皇家盐业钱庄’,钱庄主要服务于各大盐商,保障盐商的资金安全。 在保证盐商资金安全之后,钱庄将在京城开展存贷款业务,欢迎京城百姓到钱庄办理所需要的的业务。” 右边的黑板上写着:“本钱庄开展汇兑业务,每笔业务收取百分之二汇兑服务费;开展存贷款业务,具体业务请到营业大厅在专门的窗口咨询办理。” 老百姓看到这个两个黑板上所写的内容,顿时没了兴趣,什么叫做汇兑他们不清楚,也不想打听,自己口袋里也没有几个铜子儿。 存贷款老百姓更是不屑一顾,谁傻了才会把钱存到钱庄,难道不知道什么叫做财不露白吗? 可总有人好奇,想要成为第一个吃螃蟹的人,随着不断有人进门打探消息,越来越多的百姓看到这些从钱庄出来的人走出大门后便急匆匆离开,就像有人在身后追赶一般。 就连其他百姓打听的话都充耳不闻,这让百姓更对钱庄那个黑色大门充满的疑惑,这里面到底在干什么。 与外面看热闹的百姓不同,进入钱庄的百姓,立刻被钱庄内部豪华的装修晃花了眼。 跟镜子面一样光可照人的大理石地面和大理石柜台,雪白的墙壁上挂着各种字画楹联。大堂内一片空旷,中间的位置摆放着一溜溜的长椅,以供前来办理业务的客户休息。 往柜台上看,是用红木打造的隔断,挨着柜台的位置留有一个个的小窗口,这些小窗口上挂着各种牌子。 所有进门的客户都会被站在门口的两个满脸笑容的伙计询问:“先生!您想办理什么业务?” 大部分进来的百姓都表示是前来看看,暂时还没有要办理的业务。 伙计便给每一个百姓手里发了一个小纸片,纸片上写着‘咨询’二字,以及大写的数字‘壹’、‘贰’、‘叁’...... 百姓拿着这个小纸片,不知道这是做什么用的,询问后被伙计告知这是排号用的,一会儿等待叫号,按照号码上的顺序办理业务。 那名当日卖‘盐水卤鸭’的小贩也在其中,他拿到手的号码是‘咨询六’,小贩刚坐到长椅上打量着钱庄的装修,感叹着他见过的这位大官人真是豪奢,就听到有人高喊:“请咨询六号的客户到一号窗口办理业务。” 小贩一激灵,自己拿着的便是‘咨询六’,顾不上胡思乱想,赶紧跟着引导的伙计来到一号窗口。 柜台前放着一个高凳,坐上去正好与窗口平行,小贩坐上去便看到窗口里坐着一个唇红齿白,冲着他微笑的年轻后生。 那后生笑着问道:“先生想咨询什么?只要是我能够解答的,都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小贩未开口,先生怯意,开口问道:“小人询问一下贵宝号存钱是怎么个章程?” “原来先生是想存钱,想要在本钱庄办理存款业务,需要先生携带着户贴前来办理,存款一贯钱起存。 存钱分为活期存款和定期存款两种。活期存款随时都能支取,年息千分之一,也就是存一千文到一年的时候钱庄会支付你一文钱的利息。 当然若是不到一年,按照存款的时间进行计算,不足一文钱的时候,钱庄只支付本金,不支付利息。” 第六十四章 钱庄开业(下) 小贩听到活期存款还有利息的时候,就已经心动了,他们这样的小贩最担心的便是每日挣下的那点儿钱,在家里进了贼的时候,被人一锅端了。 若是放在钱庄,就算存个活期没有利息,也能保证安全。见过宋文远的小贩根本不认为宋文远这样的大官人会坑他那几贯钱,他更关心的是定期会有多少利息。 “那小人若是存定期,会有多少利息?” “先生!咱们这钱庄定期利息是分为一年、三年和五年三个档次,若是先生存一年那就是百分之一的利息,若是三年便是百分之二的利息,五年便是百分之三的利息。” “也就是说小人若是存一千文,来年这个时候来取钱,便会取到一千零十文钱,对不对?” “先生说的非常对,确实是如此。” 小贩有些愣神,柜台里的后生继续问道:“先生可还有其他问题咨询?” “啊!没有了。” 小贩赶紧从高凳上下来,将位置让出来,这个时候他的脑子里已经没有别的想法,只想着赶紧回家将家里的存下的铜钱全部放到钱庄里存起来。 有询问存钱的就有询问贷款的,询问贷款的要比询问存款的更多许多,多少商人都是因为临时得不到资金周转而被迫在当铺拆借高利贷。 钱庄的邻居大相国寺便是放贷的地方,这些秃驴嘴里念着‘阿弥陀佛’,心里全是生意。 宋文远将钱庄开在大相国寺的旁边,就是有心要跟这些秃驴抢生意。 小贩离开后,下一个坐过来询问的便是一个想要谋求贷款的客户,在营业员询问了咨询问题后,便迫不及待地问道:“贵号可否借贷?” “当然可以借贷,不过本钱庄主要业务乃是汇兑业务,因此先生想要借贷必须要提供抵押物,并且必须在规定的时间内还清本息。” “这某明白,无论跟谁借贷也需要抵押物,某是想问贵号的利息可否低一些?” “本钱庄贷款分为短期周转借贷和长期两种贷款方式,分别对应短期周转和长期资金使用。 若是短期周转,利息为年息百分之八,短期借贷时间不得超过半年,超过半年便是长期借贷,长期借贷的期限是一年,利息为年息百分之十。” “某数术不精,小哥给某算一下,若是某借贷一百贯,借贷期为三个月,到期后某需要付出多少利息?” “若是先生借贷一百贯,年息百分之八是八贯,再除以四便是两贯,也就是说只要先生在三个月内将钱还上,只需要付两贯利息。” 客户没想到利息竟然这么低,不过他马上抓了营业员话里的漏洞,追问道:“若是某按照短期借贷的方式借贷了一百贯,到期之后还上利息,继续再借贷半年,岂不是一直都能享受到短期借贷利息?” 营业员笑着说道:“短期借贷是给临时资金短缺的客户的福利,每个客户一年只能享受一次,若是第二次借贷,不管借贷多长时间,也只能按照长期借贷的利息走。 先生能想到的,我钱庄又如何想不到,这个漏洞就不是漏洞,而是钱庄对客户的让利。” “若是到期某的手头有些紧,还不上的时候,贵号可有什么担待之处?” “第一次贷款到期之后,若是因为手头紧还不上,钱庄会给客户办理续贷业务,也就是说先生的一百贯只需要还上利息之后,便会转为长期借贷。 若是再次到期之后,还是不能还上,我钱庄有权拍卖先生的抵押物,以抵充我钱庄的损失,多余下来的钱,还会返还会先生的手上。” 客户心中已经非常满意,这个借贷的利息已经比那些九出十三归放印子钱的黑心当铺仁义多了,此时他已经下定决心,要在大周皇家盐业钱庄进行借贷。 营业大厅里咨询的都是存贷款业务的客户,凡是有汇兑需求的客户,都会被请进贵宾室中单独接待。 商人对于钱的敏感,让京城的一些商人嗅到了钱庄汇兑业务的价值,铜钱的笨重是商人心中最大的痛。 每次往来运输钱财的时候都需要大量的人手护送,挣到的利润半数都花费在了道路上。 若是这皇家钱庄真的能够将汇兑业务做起来,商人们非常愿意出这百分之二的汇兑费用。 然而大多数前来咨询的商人都是失望而出,钱庄目前只接受到盐城盐场进货的汇兑业务,不过负责接待的钱庄掌柜非常自信的告诉所有前来咨询的客户:不出三年整个大周的府城都会有大周皇家盐业钱庄的网点,到那个时候,无论是做什么生意,钱庄都可以进行汇兑业务。 大周皇家盐业钱庄开业的消息在京城快速传播,对便宜的融资有着旺盛需求的商人们欢欣鼓舞,认为从此之后,他们终于有了一个可以拆借周转资金的便宜地方。 有人高兴,就有人恼火,那些放高利贷的当铺、以及放印子钱的大户对于钱庄这种公然破坏市场规矩的行为异常恼怒。 可是这些人却不敢找钱庄的麻烦,钱庄门头上烫金的皇家二字便是最好的护身符。 随着钱庄业务的稳步开展,一场针对‘大周皇家盐业钱庄’的攻击开始酝酿,这些当铺、放印子钱的大户背后站着的人开始相互串联。 处在风暴中心的宋文远当然知道钱庄的出现会对传统的高利贷行业造成巨大的冲击,然而这样的冲击对于社会经济的发展却能起到非常重要的促进作用。 高风险意味着高回报,只要钱庄能够在大周扎根,商人们见识到了钱庄的利润后,各种对‘大周皇家盐业钱庄’的模仿就会接踵而至。 那个时候,宋文远已经完成了货币的布局,就算是有了其他钱庄的竞争,也不过是‘大周皇家盐业钱庄’的补充。 甚至等到宋文远完全掌握了铸币权之后,完全可以将商业银行的利润让给各家钱庄,‘大周皇家盐业钱庄’就会变成实质性的朝廷货币发行机构。 第六十五章 弹劾与反击(上) 钱庄开业已经过了一个月的时间,钱庄的运营日趋平稳,就算宋文远不在京城,钱庄的运行也不会出现问题。 正当宋文远准备离京返回盐城筹备到河北东路河间府沧州沿海开设新的盐场的时候,宫中来人传旨要求他参加两天后的朝会。 做为一个从九品下的虚职的编外人员,宋文远根本就没有上朝的资格,这次上朝是干什么,宋文远一清二楚。 在私下里,宋文远也已经想好了对策。这些攻击钱庄的人,用的理由是什么宋文远不用想都能猜的到。 上朝的前一天,宋文远便住到了晋王府,他自己都没有进入皇宫的资格,想要上朝必须跟着晋王才能进入皇宫。 大周的重要朝会都在大庆殿举行,一般常朝人数不多的时候,就会选在大庆殿后面的紫宸殿举行。 今日的朝会便是选在紫宸殿的常朝,大殿内根本就没有宋文远的位置,只能远远的站在门口。 他对朝臣们说什么没有一丝的兴趣,看看左右无人,便挪动步伐靠在了廊柱上打盹。早上起的太早,太伤宋某人的身体,有时间还是抓紧补个觉的好。 迷迷糊糊之间,宋文远感觉有人在推他,睁开眼看到一个身穿盔甲的年轻人一手执着大戟,一只手正在轻轻推他。 宋文远呲牙一乐问道:“干嘛!散朝了吗?” 那年轻人虎着脸说道:“朝会上你竟然敢睡觉,不怕被天子治你一个大不敬之罪吗?” “大哥!拜托,你看我像个有资格上朝的吗?”宋文远指了指自己的衣冠说道。 年轻人上下打量了一下宋文远,发现确实不认识,这身官服也是最低品级的服饰。 确实这样的小官根本没有上朝的资格,年轻人有些好奇地问道:“那你怎么进来的?” “是天子让我来的,晋王殿下带我进来的,不来都不行。” “你以为你是谁啊,还天子让你来的,还晋王带你来的。”年轻人感觉宋文远在胡吹大气,撇着嘴一脸的不屑。 宋文远闲着无聊,正好跟这年轻的执戟郎胡扯一顿打发时间。 “你连我都不知道,那你的消息可不灵通,今天这朝会大半就是为我而开。” “你少吹大气,朝堂上的相公,每天有多少事在忙,哪有功夫管你这小虾米的事?” “你不信就站在这看着,一会儿天子叫不叫我。” 年轻人狐疑地看着宋文远问道:“你是谁,潘某怎么没见过你。” “你别管我是谁,我就问你想不想挣钱?” “挣钱?” “对!就是挣钱。” “你有什么挣钱的门路?” “你要给我一千贯,我保证以后每年替你挣两百贯,五年之后你就回本了,往后的就是纯利,有没有兴趣?” “一千贯!你咋不去抢,你这样的小官,十年俸禄有没有一千贯都不一定,还想要一千贯。” “信不信由你,以后别怪我没给你这个机会。” “某不稀罕。” 这时皇帝身边的大太监从殿内走出来,看到躲在廊柱下跟羽林郎闲扯的宋文远,尖声说道:“哎呀!你怎么躲在这儿啊?官家问你话呢!” “轮到我了啊,那我进去跟这些老头好好聊聊。” 说着便跟着大太监进入大殿,边走还边回头给潘执戟郎一个‘你懂得’的眼神。 这个眼神看的潘羽林郎有些莫名其妙,潘羽林郎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看走了眼,这位少年难道是哪家权贵的子弟吗? 望着宋文远远去的身影,潘羽林郎忽然想起来了这个少年是谁了,这不是那个捉蚂蚁玩儿的少年嘛。 宋文远跟着大太监进入殿内,给皇帝行了礼后,皇帝冷哼一声道:“让你来上朝,你却躲在殿外,成何体统?” “陛下!臣冤枉啊,您给臣的官儿太小,殿内没有臣的位置。” “你是在埋怨朕给你封的官小吗?” “不小了,臣对当官没兴趣。” 皇帝冷哼一声,没有继续这个话题,而是转入正题问道:“朝堂上诸臣说你打着皇家的名号谋私利,你可承认?” “陛下!谁说的,让他出来跟臣对话。” 宋文远的话音刚落下,一人跳出来说道:“是老夫说的,天子富有四海,本已享受万民供养,你为何蛊惑天子放贷牟利,败坏天子的名声。” “天子有没有富有四海我不知道,不过天子缺钱我却知道。你凭什么就觉得天子就不该挣钱,没有钱,你们的俸禄谁给你们发?没有钱,朝廷的百万大军你来养吗? 没有钱,河堤、道路、城池你来修吗?没有钱外敌入侵谁来抵挡,靠你的嘴炮吗?” “你说的这些朝廷自有赋税,这些赋税已经足够治国养兵。” “是吗?那你不妨给我解释一下,为何盐税连年减少,朝廷的日用却在连年增加?若是有一天朝廷的征收赋税无法支付所有的开支,一旦遇到天灾人祸、兵连祸结的时候抄你家解决吗?” “这些事自有朝堂上的相公考量,还轮不到你一个乳臭未干的少年来操心。” “若是按照你的说法,那么天下的事就留给朝堂的相公操心,以后也不要向百姓征税,也不要向百姓征徭役。 老百姓花了钱,受了苦,连知情权和建议权都没有吗?你们口中的爱民到底爱的是什么?” “你少跟老夫这里东拉西扯,老夫就问你为何要蛊惑天子与民争利?” “请问我与谁争利了?你倒是说说看。” “你打着皇家的旗号开设钱庄,放贷牟利,不是与民争利是什么?” “我替天子成立钱庄的目的是与民方便,你光说某放贷牟利,怎么不说某替百姓管钱还要给百姓钱呢? 老百姓手里的闲钱放在家中容易丢失、损毁,若是存到某的钱庄里,每年还会有一些利息,虽然这点儿钱不多,但是却能帮助百姓减少损失。 放贷为了方便百姓在缺钱的时候有个借贷的地方,免受高利贷之苦。 而钱庄更重要的目的是为了方便盐商进货时的安全问题,盐商每次进货都是数以万计,这么多的钱又沉重,又运输不便,在路途中还要担心各种风险。 你们这些站在庙堂之上的人,只会夸夸其谈,可有考虑过他们承受的风险。 百姓在青黄不接之时,走投无路之下就会选择卖儿卖女以渡过难关,这些百姓不是我大周的百姓吗?看到这些百姓的时候,你们这些肉食者良心不痛吗?” 第六十六章 弹劾与反击(下) 连珠炮似的的发问,让跳出来的大臣有些措手不及,一肚子引经据典的话堵在嗓子眼儿里说不出来。 他没想到宋文远根本不跟他谈什么义利,而是直指钱庄成立的目的是为了便民,不但不是与民争利,而且还是与民方便。 当宋文远问出是哪个民的时候,大殿上一片寂静,皇帝的冷峻的目光也盯向了那个说话的大臣。 那大臣脸上一阵纠结,似乎下定了什么决心一般,大声说道:“陛下!君与士大夫共天下,而非百姓。” “哗!”朝堂上炸开了锅,这话是藏在心里的话,私下里说说可以,放到朝堂上来说,那就犯了大忌。 宋文远乘胜追击道:“这么说来,钱庄居然是在与士大夫争利,看来是钱庄的出现让士大夫的高利贷放不出了啊。” 皇帝接过了宋文远的话问道:“朕给你们的俸禄不够吗?朕给你们的待遇不优厚吗?怎么你们就如此的不知足,非得将小民百姓都逼死,然后天下大乱你们才满意吗?” 连续三个灵魂发问,让朝堂上的大臣们都低下了头,本以为是一场痛打落水狗,夺回自己利益的战斗,哪知道遇到一个直接掀桌子的愣头青,这下底裤都露出来了,还能说什么。 过了好一阵子,宋文远见过的那个姓范的老头儿才叹息了一声说道:“陛下!古人云:‘世人熙熙皆为利来,世人攘攘皆为利往。’ 钱庄的出现打破了原有的规矩,引起不满是肯定的,只要话说开了,让大伙都明白陛下的良苦用心,大家也就没有怨气了。” 皇帝没有就这么轻易放过这些为难他的人,这些天他可是没少听这些人在耳边唠叨着与民争利的话,现在却让宋文远一下子将‘民’是谁给捅破了。 皇帝现在看宋文远那是越看越顺眼,觉得这少年就应该当官,在外面做买卖是能给他挣钱,可是却不能时刻帮自己分忧。 “所有弹劾‘钱庄’与民争利的文武,都给朕站出来,你们给朕说说,你们眼里的民到底是哪个民?” 朝堂上鸦雀无声,没人敢说话,刚才跳出来说话的那个大臣成了群臣眼中的另类,所有人甚至都不愿靠近他。 这让宋文远对这些人更是感到不齿,明明自己心里想的跟这个人一样,在被人说出来后,却又装的自己没有这种想法。 最尴尬的是那些出头弹劾钱庄的大臣,现在皇帝让他们说话,这‘民’到底指的是谁。 他们心里都有答案,可就是不能说出来,说出来,就成了那个被孤立的大臣。 皇帝叹了口气说道:“那些贩夫走卒就不是民吗?他们的命就不是命吗?朕成立钱庄的初衷便是为小民百姓让利,只有天下所有百姓都好了,大周才能更好。 在你们眼里‘民’是你们这些读书人、士大夫,文武权贵,可是在朕的眼里,这社稷包括了大周所有的苍生。 你们不把这些不愿多看一眼的小民百姓放在眼里,有一天他们就有可能打进京城抢了你们的房子、女人、钱财,然后这天下再次重新分配一次。 真到了那一天,你们可能还能跪地请降,继续在新朝做官,而朕的子孙会怎么样,史书上可是不绝于耳。 为了朕的江山,为了朕的子孙不会有这一天,朕也不能任由你们如此贪婪放纵,这些日子所有弹劾钱庄的文武臣僚,全部罚俸半年,降官一级。” 对于这样的处罚,宋文远是不满意的,这些孙子弹劾自己的时候可是往死了整,怎么轮到他们的时候就这么轻轻放过了。 当官的有几个是依靠俸禄过日子的,别说罚俸半年了,就是一年他们也连眼都不眨一下。至于所谓的降官一级,降得也是散官的官衔,无非是俸禄少领一些。 可是宋文远人微言轻,轮不到他来做主,再说他也理解皇帝的难处,在没有培养出新的利益集团之前,这些读书人不管皇帝愿不愿意都得用。 散了朝会,宋文远又被留了下来,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是什么朝廷大员。 再次来到垂拱殿,宋文远胆子大了不少,开始四面打量起宫殿周边的景物。总体来说大周的皇宫比起后世明清的皇宫还是略显局促。 首先宫殿的占地面积就无法明清时相比,其次大周的宫殿无论是台基的高度,还是用料上都比不上明清时举一国之力建造的恢弘建筑。 进了宫殿,发现被留在垂拱殿中的还是那天见过的那两个老头儿,看来这两个老头是皇帝肱骨之臣。 皇帝也没跟他废话,在宋文远行完礼之后开口问道:“朕听说你善于刑名?” “臣只是看过几本律书,不敢称精通。” 宋文远心说自己在高邮协助徐广平破案的名声都传到皇帝耳朵里了吗?又一想这话八成是郭宗训告诉皇帝的。 “眼下朝廷出了一个大案,户部广运仓的仓大使突然在广运仓上吊自杀,若只是一个小官自杀还无法影响到朝堂之上,偏偏这仓大使死亡之后,广运仓储存的十万石稻谷全部丢失。 刑部提刑司已经开始调查此案,到目前为止还没有任何的线索,十万石粮食就这么在广运仓凭空消失。 朕现在给你一道圣旨,任你为广运仓案全权钦差,全权负责调查此案,你有把握吗?” “陛下!此案发生多长时间了,案发到现在,广运仓的案宗可还齐全,广运仓的账目可还全部保留?” 皇帝将目光看向了左边的范老头,满头白发的范老头赶紧躬身行礼道:“陛下!此案已经过去一个多月的时间了,所有能够找到的账目、证物都已经封存,若是需要在提刑司随时可以调阅。” 宋文远一听已经过去了一个多月,心里就凉了半截,以这个时代对证物的保存,以及嫌疑犯利用这些时间足以将一切不利于自己的证据销毁。 皇帝再次看向宋文远问道:“宋爱卿可有把握将此案破获?” 第六十七章 律法(上) 面对皇帝的询问,宋文远眉头皱起,他知道这件事他不得不答应,可是他一点儿把握都没有。 直觉告诉他,这件事绝对不是简单地案件,其中肯牵涉了大量的贪腐,自古粮仓、府库都是最容易出现的贪腐的地方。 “陛下!时日已久,臣没有任何的把握,若是粮仓的账目齐全,粮食的去向还是可以追溯一部分。” 皇帝皱眉道:“你是说有人已经将账目破坏,甚至将罪责都推在吊死鬼的身上,来个死无对证吗?” “陛下!不排除这种可能。” “陈琳!” “老奴在!” “调集皇城司士卒给朕将有关广运仓的所有的物件全部封存,交由宋爱卿调阅,另外宋爱卿有什么要求,必须全部满足。” “老奴明白。” “宋爱卿!你还有什么想法和要求一并提出来,只要不是很过分,朕全部答应你。” “臣没有别的要求,只要十名账目精通的账房先生,至于安保与保密,陛下应该比臣更加重视。” 老皇帝被宋文远的话提醒了,确实要进行保密,不然还没等查案,那些人就已经知道是谁在查这个案子,又查到了哪一步。 “宋爱卿觉得这些证物放在哪里查阅合适?” “臣以为放在晋王府最为合适,认识臣的人都知道臣是晋王举荐的,时常出没于晋王府也不会引得人怀疑。 还有就是晋王是皇家宗室,进出皇宫更加方便吗,有什么进展也好第一时间向陛下禀报。” “就依你,陈琳!将所有有关广运仓的证物秘密送往晋王府,不得让人知晓?” “陛下放心,老奴一定不辱使命。” “两位老先生还有什么话说?” “老臣以为这各大粮仓的管理需要进行改进,现有的章程已经漏洞百出,给了贪心者钻空子的漏洞,朝廷应该制定新的章程,将这些漏洞全部堵死。” “王先生说的有理,范先生以为如何?” “老臣以为与粮仓这一隅的漏洞相比,朝廷应该抓紧时间制定我大周的各项律法,毕竟如今大周还在沿用之前的律法。 这些律法时代不同,章程也不同,急需进行修订,只有将所有的律法都修订好,颁布天下,天下人才能清晰明了的知道什么事能做,什么事不能做。 而不是如现在这般,思想混乱,行为混乱。比如前朝规定只奴婢有罪不经官府打死奴婢,主人只需要杖一百、无罪,奴婢无罪被无故打死,则判徙一年。 事实上,不管奴婢是否有罪,主人都能给奴婢安一个罪名,这样的例子有很多,不胜枚举,因此编纂新的大周律法乃是当务之急。” 皇帝当然知道范老头儿一直都在上疏谏言重修律法,皇帝也有这方面的想法,只是考虑到如今天下还未一统,有时候还需要变通,一时间皇帝还没有下定决心。 不知是有意考校宋文远,还是想听听宋文远的意见,皇帝将目光看向宋文远问道:“宋爱卿觉得两位老先生的建议如何?” “这关乎国家的大事,小子哪敢置喙,万一哪天传出去,再给陛下惹麻烦。” 皇帝知道他是因为钱庄被弹劾之事在闹脾气,便笑着说道:“这是朕让你说的,有什么事让他们找朕,找不到你的头上。” “那臣可就说了。” “少废话,赶紧说。” “两位老先生说的都有道理,不过谁都没有说到最核心的问题上,律法最根本的问题在于执行,而不在于立法。 比如杀人偿命这已经是天下人的共识吧,小民百姓的儿子杀了当官的儿子一定会偿命,严重的还有可能连一家子都给杀了,那么当官的儿子杀了小民百姓的儿子会偿命吗?” 这是个要命的话题,在场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范老头博古通今,马上想到了法家的王在法下,还是王在法上之争。 难道这个少年是法家传人? “小子!老夫问你一个最简单的问题,你父亲无故打了你一顿,你要不要打回去?” 宋文远眼神凶狠地看着这老头儿,若是有把刀,非得捅到他肚子里。 晋王注意到宋文远的表情变化,连忙呵斥道:“文远不得无礼。” “臣明白,不跟他一般见识。既然老先生问出了这个问题,那小子就说一说。我们不能认为一直传承下来的传统就是对的,就说老子打儿子这事,儒家有小杖受大杖走的说法。 无非是说父亲在盛怒之下可能会失手,打得轻的时候可以挨着,以示恭敬,打得重的时候那就只能跑了。 可是小子想问问老先生,权贵动手打儿子的时候,是自己在动手吗?你在动用家法的时候,你儿子跑得了吗? 当然儿子有错老子管教没有问题,若是按照老先生所说的,无故殴打儿子,那不是老子有病,就是这儿子不是亲生的。 至于无故被打,不管是谁都要反抗,连唐太宗都说‘水能载舟亦能覆舟’,也就是说老百姓逼到不得已的时候是会起来反抗的。” “若是按照你的说法,儿子能打老子,那岂不是乾坤倒置,礼崩乐坏了。父亲的权威何在,天下的道统何存?” “小子刚才就已经说了,制定律法不在制定而在执行,就算朝廷定了一万条律法,不去执行又有什么用。 律法是最低的道德要求,人平常的要求标准一定要比律法要高,儿子打了老子,不管有什么理由都会受到街坊邻居的谴责。 但是若是邻居们都知道这个儿子在家里过的生不如死的时候,儿子打了老子邻居也会支持儿子。 律法的主要目的是约束人不能做什么,而不是做了什么之后的惩处,若是只想着事发后的惩罚,那是朝廷的宣教的失职。” “一切遵循律法,那还要不要上下尊卑了?” 果然说到最后还是阶级,只要阶级存在就不可能制定出公平的律法,因为制定律法的权力掌握在权贵手中,在制定律法的时候肯定会倾向于他们自己。 第六十八章 律法(中) 老皇帝也在琢磨宋文远的话,这句话说的非常大胆,甚至已经直指老皇帝的权威,若是一切以律法为准则,有一天皇帝的意志与律法发生冲突的时候,要怎么解决? 这个问题萦绕在老皇帝的心里,不知道如何两全其美。 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了宋文远,想知道这个少年该如何回答范质的话。 宋文远酝酿了一下语言,沉声说道:“都说肉食者鄙,果不其然。老先生问我要不要上下尊卑,那我问一下老先生,上下尊卑是怎么界定的?” “当然是高位者尊,低位者卑了。” “既然你的下属已经知道你的职位比他高了,他吃饱了撑的挑战你的权威。” “若是下属公然挑衅上官又该如何?难道说就任由下官折辱上官的尊严吗?”王溥冷哼一声问道。 宋文远指了指范质说道:“这老先生刚才可说了,要重修律法,你若没有违反律法,做到了上官的职责,你的下官凭什么指责你。 就算他无理对你指责,这个时候是不是就该由律法来定义你的下属是否有罪? 若是律法不能适用于各个方面,那么这律法又修来何用?” 范质接过话题说道:“依你的建议,凡事都由法衡量,那岂不是成了暴秦,暴秦二世而亡可还言犹在耳。” “老先生这话小子不敢苟同,秦之兴在于商君徙木立信将法推广到整个秦地。 秦之亡恰恰在于秦人后来不尊法,赵高犯法本该死刑,结果秦王一句话便无罪释放。 小子请问此合乎法吗?” 范质被问住了,他当然知道秦王有错,可是君上怎么能有错? 宋文远过于大胆的言论让整个垂拱殿一片寂静,所有人都低下了头,等候坐在龙椅后的皇帝进行裁决。 很明显宋文远又在作死的路上前进了一步,就连晋王都替他捏了一把汗。心里想着一会儿父皇震怒怎么替他求情。 皇帝脸上阴晴不定,过了好一会儿,皇帝终于抬起头问道:“依你的意思朕若有过失也要接受律法的审判不成?” 宋文远知道这个时候自己不能犹豫不决,必须立刻回话。 “陛下!最高君主在律法上享有豁免权,不过君主有错也要有相应的制衡手段。 比如汉武帝好大喜功,一生北击匈奴,导致国内户口减半,最终因为李广利战败下《轮台罪己诏》,以请天下万民宽恕。” 这话说的已经很明显了,那就是律法虽然不能治你得罪,但是你得自己治你自己的罪。 皇帝脸上看不出任何的喜怒,用手指轻敲着桌子,不知内心在想着什么,熟知皇帝脾气的朝臣知道皇帝已经处在了最危险的边缘。 “你说的那是最极端的情况下,天下随时都有危亡倾颓的时刻,朕问的是平常时候,比如说朕今天决定了一个人的生死,事后发现杀错了,朕也要去偿命吗?” “陛下!冤假错案不可避免,为了尽量避免冤假错案,任何事关生死的案件都要经过多轮的审问和复核。 尤其是尽量要求地方不要使用刑讯逼供,证据才应该是定罪的最主要依据,而不是口供。 一个人被打急眼了,什么话都会说的,严刑拷打能够问出实话,更多的是问出逼供者想听的话。” “朕问的是朕要不要偿命,而不是避免错案的过程。” “陛下!若是无意判错了案,就去偿命,谁还愿意去做提刑司的官员,因此在冤假错案出来之后,最应该做的是对死者家属进行补偿。 平息家属对朝廷的怨恨,也给天下百姓一个交待,朝廷是公正的,就算是朝廷错了也会主动承认错误。 承认错误不丢人,相反还能赢得百姓更大的拥护。这里面有一个关键,那就是所有人都必须按照律法和典章制度规定的行为进行。 臣听过一个故事,有一个开国君主有一次想要吃烤羊肉,结果吩咐下去,等了半天烤羊肉都没有送上来。 君主便向身边重臣抱怨:‘朕未当皇帝之前,想吃羊肉吩咐下去,片刻之间就能吃上,如今当了皇帝反倒是不容易吃到了。’ 那重臣劝谏道:‘陛下!朝廷制定这些规矩不是为了为难陛下,而是为了给陛下一个改变主意的时间。 陛下圣明,能够保证每一个决定都是正确的,可是陛下能够保证您的后人每一个决定都是正确的吗?’ 这个故事告诉我们,越是掌握权力的时候,做决定的时候就更应该小心谨慎,要经过多番的议论。 可是一旦决策定下来,哪怕是错的也必须全力执行,什么时候新的决议定下来后才能修改。 这样做的目的就是为了保证每一个制度的权威性,让世人惧怕制度,而不是惧怕执行制度的那个人。” 这番话说下来,不但皇帝频频点头,就连范质与王溥都是微笑着颔首对着皇帝表示赞同。 儒生制礼的目的之一便是将皇帝圈在礼的框架里,不能越过礼的边界,‘礼’可以视作是儒家规定的行为规范,然而‘礼’这个规范,太过范范,并不具体,因此儒生在融合了法家之后,后来的儒生基本都是外儒内法。 表面上都是仁政爱民,实际都是指定各种规矩,将天下人分成三六九等,基本锁死了大部分人的生存空间。 然而这些规矩明显都是利于君主和儒生的,而不利于百姓小民,在这种规矩下百姓只能是被盘剥的对象,而没有任何的还手之力。 有作为的君主却发现了这其中的弊端,那就是儒生一旦做大,便成了门阀,而门阀垄断学问和土地,使得天下人都要仰门阀之鼻息。 因此才有了科举取仕,打破了门阀对学问的垄断,门阀逐渐退化成了士绅,依然牢牢地掌握着读书的权力。 而宋文远希望的制度是稍微的向小民百姓做一些倾斜,至少给小民百姓一条能够活下去的路,对百姓过分的盘剥,不但不能使国家富强,还会对国家存亡产生很大的隐患。 第六十九章 律法(下) 皇帝脸色终于好看了一些,不过还是继续追问道:“既然你说凡事都要讲规矩,依照规矩做事,有些时候遇到突发情况,任何规矩都不管用的时候,该怎么办? 比如遇到民变闹事的百姓要求立刻给出解决办法,而百姓的要求又在律法制度之外怎么办?” “臣听闻陛下年轻时也受过一些苦,颇为了解底层百姓的生存状况,以陛下的眼光,百姓不到迫不得已的时候,会跟官府对峙吗?” “朕问的不是百姓会不会跟官府对峙,而是一旦对峙官府是否要突破规矩做事?” “陛下!朝廷应该对突发事件设定有预案,而不是临时抱佛脚,纵观历史上的民乱大概有两种可能,一种是因为不满朝廷的某些政策,而与官府形成的冲突。 这种事往往背后都有主使之人,越是如此朝廷越是不能妥协,破坏朝廷定下的规矩。百姓有要求可以派出代表进行谈判,只要是在合理范围内的要求可以答应。 若是信口开河,狮子大开口,对抗朝廷的大政,一定要根据律法进行果断的镇压。爱民要有底线,让百姓明白什么事能做,什么事不能做。 另一种是因为地方官府的肆意盘剥造成百姓无法承受,而聚集起起来与官府对峙,这种情况那是朝廷的失职,首先要做的是清查贪腐的地方官,然后派出钦差或者上官对百姓进行安抚。 至于陛下所说的百姓的要求超过了制度的范围,臣认为首先应该考虑的是朝廷的大政是否已经触及到了百姓的底线。 比如盐政为何私盐屡禁不住,一方面百姓抱怨盐价高涨,一方面朝廷的盐税又屡屡下降。这种情况难道不正是说明了盐政已经到了急需改变的时候了。” “若是朝廷大政总是变来变去,是不是也会让百姓无所适从,历代贤君制定祖制,就是希望能够遏制后辈的贪婪之心。 若是不加以限制,子孙不肖会想出各种办法折腾天下百姓,这种情况你又该怎么办?” “陛下!制度的制定就是在制约,而制度又不是一成不变的,凡事要与时俱进,想要修改制度必须广泛征求各个阶层的意见,不能拍脑袋便做出决定。” 皇帝听明白了,宋文远说了这么多,总结起来就两句话,第一句是一定要建立完善的制度,一切行为都要在制度的框架内。 第二句是不能迷信一成不变的制度,制度要根据需要进行调整,这天下不是一成不变,制度自然也不是一成不变。 做好这两点,剩下的就是如何管理文武官僚队伍,用各种制度规矩将官僚限制在一定的范围之内,总结起来就一件事,制度制定好,剩下的就是做好监督。 这么小的年纪,就有如此缜密的逻辑,皇帝有些恍惚,眼前站着的不是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而是一个须发皆白的老者。 对于宋文远皇帝早已将他的身份调查了一个底掉,皇家怎么可能会用一个来历不清不楚的人。 至于宋文远与王家的龌龊,那是人家家族的私事,有道是清官难断家务事,皇帝也不愿意深度参与人家家族内部的纷争。 听说这个少年在王家并不受重视,不然也不会被当家主母赶出家门,这个孩子是从哪里学到的这些东西。 从这个少年所表现出来的学问,很明显不是儒家弟子,却又看不出来师承。 说是法家弟子,却又精通律法、数术,还精通匠人之学,学问如此繁杂,显然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学会的。 可皇城司的密谍多番刺探,也只查出这个少年从小喜欢读律书,其他的学问从何而来不得而知。 只知道自从被赶出家门之后,一下子就跟变了一个人一般,就连他的亲生父亲都觉得不可思议。 甚至王真长还在怀疑这孩子为了不遭人嫉妒,一直以来都在藏拙。 宋文远不知道这场奏对对皇帝能有多少影响,却知道让晋王惊出了一身冷汗。 出宫后上了晋王的马车,晋王埋怨道:“文远!以后面圣时要说什么,能不能提前跟孤商量一下?” “臣也不知道陛下要问什么啊,肯定是有什么就说什么了。” “你呀!还是年少轻狂,你可知道若不是你后面说的那些话挽救了你,今天你都出不了垂拱殿。” 被晋王这么一说,宋文远后知后觉地害怕了,不由抱怨道:“殿下!这见个陛下还随时都有丢掉性命的可能,以后能不能别让臣见陛下了,有什么事就由殿下转达。” 郭宗训就没见过这么不拿皇帝当回事的人,别人都恨不得削尖脑袋想要见皇帝一面,以图在皇帝面前留下好印象,将来能够升官发财。 这位倒好,恨不得躲得远远的。还是太年少了,等到知道了当官的好处,估计就不这么说了。 “要不要面圣,你当是本宫能决定的吗?再说陛下愿意见你,那是你的荣耀,以后见陛下的时候,说话还是要收着点儿。” “不是说议政时畅所欲言,言者无罪吗?臣还以为只要对朝廷有利就能说呢。” 晋王有些无奈地说道:“畅所欲言也不能什么都往出说啊,尤其你那要给皇帝立规矩的话能说吗?” “殿下!这给皇帝立规矩又不是臣第一个说的,难道儒生没有给皇帝立规矩吗?” “人家儒生的话说的好听啊,有些话婉转地说出来,效果会更好一些,哪有你这样跟谁都顶着来的。 你现在年龄还小,不管是陛下,还是群臣都对你有些担待,若是你一直如此莽撞,会将所有人都得罪了。” “臣有殿下护着,不怕他们。” 晋王无语了,还真是一方面有才华的人,便在其他方面有缺陷,果然是人不得全。 宋文远有性格缺陷的人设算是在晋王这里立下了,以后宋文远无论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晋王都不会多想,会认为这个少年就是性格有缺陷的偏才。 第七十章 广运仓案(一) 回到晋王府,陈琳已经指挥皇城司的密谍将广运仓案的所有案宗全部送了过来,与案宗一并送过来的还有十名账房先生。 为了查案,晋王府特意腾出一个小院,这个院子禁止王府中人靠近,只允许晋王与宋文远进出。 宋文远与晋王和怀恩三人进入房间,就看见十个战战兢兢的账房先生,齐刷刷地站在地上正不知所措地看着进来的几人。 怀恩大喝一声:“大胆!见了晋王还不拜见。” 账房们见过的最大的官也没超过知县,哪里见过存在于戏文中的亲王,顿时被吓得瘫倒在地,体若筛糠。 晋王回头瞪了怀恩一眼:“你吓唬他们干什么?” 说着又和颜悦色地说道:“都起来吧,本宫没那么多的规矩,一会儿做事的时候都要仔细听宋先生的吩咐,明白吗?” 账房们立刻如同鸡啄米一般拼命点头,宋文远笑着说道:“你们几人不要害怕,这一次请你们过来,是希望你们发挥一下你们的专长,待到差事做完之后,宋某保你们一份前程。” 几人点头称谢,不过谁也没把宋文远的话当回事,都觉得这是贵人说的客套话,对于账房们来,被凶神恶煞的皇城司密谍莫名其妙地带到这里,只要能够平安回去便是谢天谢地了,哪里还敢奢求太多。 晋王也想看看宋文远是如何查办这个离奇的案子,便让怀恩给自己搬了一把椅子,煮了一壶茶,坐在房间里看宋文远如何查案。 宋文远很想说,你怎么还不走,你不走,这些账房心里紧张,如何能学的进去。 可是看到郭宗训一脸的求知欲,便没提醒他离开,让他了解一下如何审查账目,对他未来的天子生涯也有好处。 将十名账房召集到一起,宋文远沉声说道:“在开始差事之前,宋某先对你们进行一下突击培训。” 说着他拿将随身携带的炭笔,在纸上写下两个字,一个‘借’、一个‘贷’。 宋文远指着这两个字说道:“我们在查账的时候,通常把收入记做‘贷’,将支出记做‘借’,一本账本上,有借必有贷。 一本账目必须要做到借贷平衡,才是一本没有问题的账本,若是借贷不平衡,必然会有问题,那么我们就要追查是账目出了问题,还是有人出了问题。” 复式记账法一套系统的会计学科,广泛用于后世各种财会记账,这些经历多少人总结出来的记账方法,让这些账房先生大开眼界。 别人可能不明白这新式记账法的价值,他们可是非常清楚,就这一套东西他们学会了,那可是一辈子的饭碗。 这小公子分明就是在给他们赏饭呢,这可是学徒多少年都未必能换来的本事。 对于账房们是本事的会计学问,对于晋王来说如听天书一般,听了一会儿,实在听不进去,打着哈欠摇着头离开了。 看着晋王离开时愁眉苦脸的模样,宋文远就感觉好笑,这种感觉就像是自己读书时,在上自己不愿意上的科目一般。 晋王离开小院,账房们明显的松了一口气,百姓怕权贵是怕到骨子里的,因此晋王在跟前的时候,这些账房连大气都不敢出,生怕一个不小心惹恼了的晋王殿下。 第一天的查账,宋文远什么都没让这些账房干只是将他所知道的财会知识,仔细地讲给这些账房,同时还将便于计算的阿拉伯数字也传授给他们。 账房们都是精于计算之人,有了阿拉伯数字,再配合着九九乘法表,计算起来简直就是如虎添翼。 利用休息的空闲时间,宋文远画出新的账簿表格,交给晋王府立刻去雕版印刷,这样的简单的板子,朝廷工部的工匠很容易便能雕刻出来。 翌日一早。 怀恩便抱着一大摞印好表格的纸张进了小院,将这些表格交给宋文远后说道:“宋先生,您就安心在这查账,钱庄那边有奴婢帮您盯着,保证不会出任何的差错。” “有老公公了,等忙完这阵子,宋某请公公喝茶。” “那咱可就等着宋公子破费了。” 二人闲聊了几句,怀恩告辞离开,宋文远将表格分给这些账房先生,每人一摞账本,开始用新的记账方法清查所有的账簿。 宋文远也挑了几本仔细地翻阅,发现这账簿应该是有意记录混乱,不是行内人很难找到账簿中的漏洞。 这些小伎俩能够难道同时代的账房,却难不倒跨越数千年眼光的宋文远,很快他便一本账簿里发现了漏洞。 宋文远相信每一本账簿里都有漏洞就看这漏洞到底有多少,集合起来的数额有多少。 账房们很用心,他们也在测试新的记账方法是否好用,整个房间里,没有其他的声音,只有张房门噼里啪啦的扒拉算盘的声音。 一个大粮仓的账簿汗牛充栋,多到十个账房一起清查,竟然清查了五六天的时间。 这期间宋文远也没闲着,在这些零零碎碎的往来文牍中寻找一些蛛丝马迹。 在查阅这些文牍的过程中,宋文远查到了离仓大使死亡最近的一份调拨粮食的文书是仓大使死亡的前一天。 这份调粮文书是度支司郎中下发一张调拨禁军军粮的文书,本来广运仓只承担在京文武官僚的俸禄,并不承担军需,军需另有其他粮仓支取。 为何会有这样一笔调拨粮食的文书下到广运仓,很明显这是一个问题。 而且这份调拨文书上还没有枢密使与兵部尚书的署名,这就更加让宋文远感到蹊跷,这里面是否有隐情,宋文远不清楚。 这需要问一下晋王,看一看度支司在特殊情况下,是否有权力单独下这样的调粮文书。 按理说这样的一个漏洞,负责审理此案的刑部提刑司不可能没有发现,他们为何不对这方面进行调查。 是怕牵涉到其他朝堂重臣,还是这一个调粮文书本就是大周的常态化操作。 第七十一章 广运仓案(二) 宋文远将这些疑问压在心头,一边等待账房先生将所有的账目全部整理出来。 尽管账房先生都非常努力地赶进度,账目整理的速度还是快不起来,主要的问题出在账房先生的算盘上。 宋文远发现了一个问题,这些账房竟然不会算盘口诀。这对于一个现代人来说可能没什么,有计算器,按一下就算出来了,可是对于一个古代的账房来说,算盘是吃饭的本事,怎么竟然不会算盘。 当宋文远对账房们提出这个问题的时候,账房们都是一脸的惊讶,他们都是按照原本算筹的计算方式使用算盘,从来就没听过什么算盘口诀。 一位账房更是指出,不同的单位之间进率都不一致,如何编写口诀。 宋文远当然不知道如今那位珠算集大成者的程大位还没有出生,甚至这个时空还有没有这个人都不一定。 不过账房先生所说的进率不同是指的一般进率都是十,只有两进位为斤的时候是十六,这个进位确实阻碍了数学的进步。 这个问题真的有必要改变一下,要么所有的进率都调整为十六,要么所有的进率都调整为十,不然市场上就会产生混乱,极大的阻碍商业的发展。 想到了这个问题,宋文远立刻找到晋王将斤两进位之事讲了一遍,然后仔细对晋王分析了其中的弊端。 度量衡的改变不是小事,晋王不敢做主,只能对宋文远承诺下次进宫的时候,与皇帝商议,是否能够通过,他也不敢保证。 半个月后,账房们终于将所有的账目整理了出来,得出的结论触目惊心。 广运仓中已经是一座空仓,围绕整个广运仓的贪腐官僚几乎占了三司近半。 宋文远立刻对账房们下了封口令:“你们几个想要活命,就当什么都不知道,以后跟在宋某身边,宋某保你们平安。” 账房们也吓坏了,哪里知道查个帐竟然查出了惊天大案,这种大案哪里是他们这些小账房能够参与的。 听了宋文远的吩咐,纷纷点头表示一定将这件事烂在肚子里,就是亲儿子都不说。 宋文远也不敢怠慢,赶紧找到晋王,低声在晋王的耳边说了几句,晋王大惊失色,立刻吩咐怀恩将书房左近的人全部清走。 所有闲杂之人全部清走之后,晋王沉声问道:“文远!你能确定吗?” “臣能确定,那粮仓做账之人自以为天衣无缝,实际上在臣的新式记账法面前那是漏洞百出,与之对应的是度支郎中给广运仓下达了调粮文书的第二天,仓大使便上吊了。 这其中若是没有问题,任谁都不会相信。因此臣认为不管仓大使是替罪羊,还是畏罪自杀,这件案子已经不是简单的粮食丢失案,而是大周一场最大的粮食贪腐案。 臣有理由怀疑其他粮仓也有类似的情况,东京汴梁有五六十万人口,若是粮食出了问题,那是会死很多人的,甚至更加严重的是天下都有可能因此动荡不安啊!” “本宫明白了,你随本宫进宫禀报陛下。” “殿下!还是殿下自己进宫吧,殿下进宫不会引起外人注意,臣这样一个连官都算不上的,频繁出入宫禁,必然会引起有心人的警觉。” “还是文远考虑的周全,若是将其他的粮仓全部清理一遍,你需要多长时间?” “臣不知道其他粮仓的规模有多大,以目前的人手,若是都与广运仓一样规模清查一处账目至少需要五天。” “若是本宫再给你二十人,能不能快一些?” “那当然会更快一些,不过人越多,走漏风声的几率越大,殿下如何做到保密。” “还要个屁的保密,真要动手,那必然是将所有粮仓全部查封,一一进行清点。” 晋王被气的爆了粗口,平复了一下心情沉声问道:“若是本宫给你足够的人手,京城一共十座官仓,你能多少时间查清楚?” 宋文远略微盘算了一下时间,以这十个账房做师傅,带着人手一并清查,时间能够更快一些。 “若是人手足够,臣保证十天之内全部查清。” “好!你在王府等本宫的消息,一拿到圣旨,本宫立刻带兵查抄所有的粮仓。” 宋文远点点头,没有做声。不过他却知道,晋王能够要到圣旨的可能性不大。 晋王不知宋文远心中所想,换了一身亲王常服便带着怀恩坐着马车进了宫。 见到皇帝后,晋王将清查出的证据递交给皇帝,皇帝看了一遍,晋王明显看到皇帝的手都在颤抖。 本以为皇帝会雷霆大怒,却没想到皇帝沉默了半晌之后,却长叹一声道:“朕知道了,你回去吧,好生笼住那小子,这小子就是你手里的一把利剑。” “父皇!那这事该怎么办?” “朕还没有想好,等朕想好了再说。” “父皇!如此惊天大案,还有什么好想的,赶紧派兵接管所有的粮仓,儿臣断定所有的粮仓都有问题。” 皇帝浑浊的老眼突然射出一道利芒,让晋王的心里打了个突,皇帝虽老,皇威还在。 “你去吧!” 晋王乘兴而来败兴而归,前后进宫来一个时辰都没用了,便灰溜溜的出了宫。 回到王府便将宋文远叫到书房,将见驾的过程说了一遍。 晋王发现宋文远竟然没有一点儿意外的样子,不由怒道:“文远!你是不是知道父皇不会同意?” 宋文远点点头道:“臣有预料。” “这是为何?” “殿下!进宫之前我们便说过京城五六十万人口,一旦粮食出现问题,会引起京城百姓极大的恐慌。 陛下之所以没有答应立即查办,应该有两种可能,一种是不敢将粮仓大案公之于众,若是百姓恐慌造成挤兑,那是要死人的。 另一种是涉案人数太多,陛下有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心思,毕竟一下子牵涉这么多人,整个朝野都为之震动。 陛下如今要的是平稳,若是京城不稳,殿下的盐税新政又如何能够推行的下去。” 第七十二章 广运仓案(三) 晋王离开宫中,垂拱殿的皇位后的屏风后面走出一人,躬身给皇帝施了一礼问道:“陛下打算怎么办?” “依你之见,该如何处置?” “不管陛下要如何处置,臣都是全力支持陛下,不过陛下要考虑到京城百姓的人心安稳。官仓无粮的消息一旦放出去,势必引起百姓的挤兑。 若是各大粮商再趁机囤积居奇,瞬间就能让京城陷入胡乱之中。” “朕也是如此想的,晋王还年轻,日后还需你多多扶持。” “陛下春秋正盛,何出此言?” “朕的身体什么样,朕心里最清楚。这些年朕一直都在防着你,知你在朝野上下威望甚高。乱世以来,兵权在谁手中谁便是天子,因此朕尽收了你们的兵权,将兵权分散到各将手中。 不过这些年朕最信任的人也是你,满朝文武,朕再找不到一个能说真心话之人。” “陛下做的是对的,臣有时在想,若是臣掌管天下会怎么做,想了各种办法,发现陛下的办法是最仁慈的。 这些老弟兄虽然没了兵权,却依然能够安享富贵,子弟们也能在军中任职,也让将门不至于没了着落。 因此老弟兄们都对陛下是感激的,一辈子刀头舔血,到了晚年安享富贵有什么不好。” 皇帝长叹一声道:“如今外敌未灭,朝堂上下已经心生惰性,长此以往还怎么再带领兵马与北边蛮夷决一死战?” “陛下!臣等是不再掌兵,但禁军的实力还在,只要勤加操练,拉出去一样都是敢玩儿命的好汉子。” “你就不用安慰朕了,朕岂能不知压制武臣必定会造成文贵武贱,时间久了,恐怕连穷人都不愿当兵了。” “天下哪有两全其美之事,陛下还是想开一些,禁军如今正在按照新的练兵方式进行练兵,严格按照阵图训练,以后无论是谁指挥都差不离。” 皇帝摇头苦笑道:“这是没办法的办法,你我都是老行伍了,岂能不知兵无常势水无常形,如此呆板的训练方式,早晚还是会出问题的。 本来朕还想着趁着朕还能动,将天下彻底平定,可是如今朕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了。” 那人也是长叹一声道:“陛下无需忧心,后辈可能比陛下你我更聪慧,他们更有好的办法解决文武平衡的问题。” 皇帝摆摆手道:“这话不说了,哪一天朕不在了,会给新君一道遗诏,让新君用你挑起大周的天下,还请你再辛劳些时日,扶持新君坐稳这把椅子。” “臣敢不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皇帝意味深长地笑了,随后问道:“依你之见,这粮仓之案该如何处置?” “秘密调拨粮食进京,然后雷霆手段清查粮仓,一举打掉这群硕鼠。不过那少年说得对,制度不修,以后这种事无法杜绝。” “与朕想到一块儿去了,朕打算调河南府与京东路的官仓粮食进京,不过这么大规模的粮食进京如何做到保密?” “陛下放出风声——北伐!” 几日后的朝会上,皇帝便让近臣提出了北伐的建议,这个建议立刻遭到了群臣的反对,反对的朝臣纷纷谏言,天下刚刚安定,朝廷正需要修养生息。 再说江山之固在德不在险,就算燕云十六州不在大周手中,只要大周勤修德政,天下归心北方蛮夷也无法奈何大周。 主战派与主和派再一次在朝堂上吵得不可开交,一时间谁也说服不了谁,北伐的决议迟迟定不下来,皇帝给出了一个折衷的办法,那就是不管是否北伐,先准备北伐的粮草一准没错。 朝堂上的争斗并不会影响到宋文远的钱庄运营,却影响了晋王的心情,小郭毕竟还没有老郭的那份儿城府。 这些天对皇帝对贪官的纵容颇有怨言,在听到皇帝竟然又要重启北伐的准备时,更是气的对宋文远抱怨道:“文远!你说我父皇是不是老糊涂了,后方不靖就想着要北伐,他就不怕前方将士打仗,后方被那些蛀虫吞了粮草吗?” 宋文远也对皇帝的这一操作弄得不知所谓,就算这老皇帝没有历史上说的那么英明,也不至于如此糊涂吧。 这里面必定有一些晋王与宋文远不知道的内情,那么这个内情到底是什么呢? “殿下!您都不知道陛下是怎么想的,臣更加不知道,要不您还是进宫问问陛下吧。” “本宫不去。” 这皇帝家的傻儿子还闹起了脾气,宋文远不愿参与天家的家事,只能默默听着晋王的抱怨。 随后几天皇帝颁下圣旨,钦命殿前司都检点、宋国公赵匡胤为督粮钦差,前往京东路、河南府督运粮草。 所督运粮草全部暂存陈桥驿,随时应对北伐的粮草供应。这道圣旨引起了朝堂上的各种猜测。 宋国公赵匡胤是显德七年封爵,与封爵同步的是赵匡胤主动上交了带兵之权,这些年除了重大的朝会,甚至连朝会都不上,一直过着深居简出的日子。 没想到皇帝竟然安排赵匡胤这个过气的军将重新出山,一时间各种猜测满天飞,更多的猜测是皇帝看样子是下定决心要北伐了。 消息传到宋文远耳朵里,第一想法是时隔十多年,还是躲不过陈桥兵变的命运吗? 宋文远害怕了,自己与大周皇室过从甚密,尤其还是晋王这样的储君,若是赵匡胤真的当了皇帝,会不会把自己给咔嚓了。 看来自己得准备好跑路了,一旦传出赵匡胤重新领兵北伐的消息,自己立刻转头就跑,先跑回盐城,再带着母亲一起跑。 这倒霉催的,怎么都已经改变了这么多的时空,还是逃不过历史的轮回,若真是这样,自己做的这一切还有什么意义,到头来还不是回到原点。 什么七海之王,什么大航海时代,一切都是浮云。 宋文远颓废了,与晋王二人每日借酒消愁,甚至还一起结伴如勾栏瓦舍,在风尘中鬼混。 第七十三章 广运仓案(四) 两人颓废了一段时间,宋文远终于有了一丝丝的清醒,不管历史有没有改变,自己也要有所作为。 正当他将钱庄的经营事宜全权交给郑三九,自己准备回盐城的时候,皇帝突然传下旨意,要宋文远暂时留京,没有圣旨不得出京城。 这下给宋文远整懵圈了,自己一个小角色,用得着皇帝亲自下旨吗? 这算什么,软禁吗? 既然走不了了,那就暂时留下,安排人给李煌带了一封信到盐城,让李煌赶紧到河间府选择新的盐场场址,不管历史如何,谁当了天下的主人,这盐他们一定是要吃的。 只要自己能够给他们带来利益,谁会把财神爷给咔嚓了。 广运仓案对晋王的打击不可谓不大,正是风华正茂心存抱负的年纪,眼里哪里能揉得进沙子,如此明显的贪腐,皇帝竟然生生给压下。 这让晋王有些看不到大周的未来,对宋文远还想着建设盐场,为大周整顿盐政,不由自嘲地说道:“文远!我这个大周亲王还不如你这个小白丁呢,连我都对大周没了信心,你竟然还想着继续努力?” “殿下!陛下总有一天会离你而去的,到时候殿下就要扛起这天下的担子,现在的挫折算什么,孟子说的一句话臣倒是赞同:‘生于忧患死于安乐,生于安乐死于忧患’,殿下不该一帆风顺。” 这句话如同一柄大锤重重击在了郭宗训的脑袋上,让他头脑中瞬间一片清明,就这么点儿事自己就开始颓废,如何能够担得起这江山社稷。 “文远真乃孤的良师益友,一语点醒梦中人,本宫必须要振作起来,这些人本宫现在办不了他们,早晚有一天本宫将他们全办了。” 郭宗训一拳狠狠地砸在桌子上,发泄着心中的怨气。 随着时光的流逝,广运仓案已经渐渐被人淡忘,仿佛这个案子从来就没有发生过,这个时候,赵匡胤督运粮草归来,所有粮草正在陆续运往陈桥驿。 赵匡胤带着数千禁军在回城的途中突然分兵包围了京城的所有官仓,将官仓中上至仓大使,下到胥吏全部扣押。 紧接着皇宫中一道圣旨传出,特命晋王郭宗训为广运仓案全权钦差,负责审理广运仓案。 这个时候晋王与宋文远才如梦方醒,原来不是皇帝不办这个案子,而是在明修栈道暗度陈仓。 两人都明白了皇帝的用心,宋文远不禁赞叹道:“陛下就是陛下,你我差的太远了。” 晋王也咧开嘴笑道:“本宫这就进宫给父皇请罪,这些天本宫可没少在背后埋怨父皇。” “殿下进宫请罪是小事,眼下最要紧的是按图索骥拿下所有涉案的官吏。” “这事不用你我动手,开封府与刑部会替你我动手的。” 宋文远也笑了其来,多日来因为皇帝将广运仓案压下造成的阴霾一扫而空。 “殿下!你还要多跟陛下学着点儿,臣现在明白了陛下为何当时不答应了,之前也想过陛下不答应,不过想法却错了。” “文远当时就想到父皇会压下这个案子了吗?” “是想过有这种可能,不过却不是陛下的真实想法,乃是臣的小人之心。” “你当时是怎么想的?”晋王有些急切地问道。 “与殿下失望而归时的想法一样。” 这话回答的很巧妙,几点名了是什么想法,又没有直接说出来,这会儿宋文远颇显情商。 晋王点点头道:“本宫明白了,那你现在说说父皇是怎么想的?” “陛下不是不想将这些蛀虫拿下,而是因为投鼠忌器不敢轻动,臣最佩服的是陛下用北伐这个大话题,成功转移了朝臣的注意力,谁都没有想到陛下明修栈道暗度陈仓,以北伐为诱饵实际为了从外地调集粮食到京城。” “文远是说父皇担心其他粮仓也空了?” “不是担心,而是完全有可能,若是当时陛下一怒之下开始清查所有粮仓,同时下旨抓捕涉案人员,殿下觉得会出现什么事?” 郭宗训略微思索了一下,恍然大悟道:“本宫明白了,这些人肯定会破釜沉舟,在京城散步缺粮的信息。 京城五六十万百姓,若是引起恐慌,有多少粮食都不够。到时候各大粮商再趁机囤积居奇,会出现什么情况?” 郭宗训冷汗下来了,暗自为自己不成熟的表现懊恼。 “文远是说,父皇北伐调粮的目的是假,将粮食调到京城附近,京城出现恐慌,随时都能调粮平易粮价,保证京城安稳。” “依臣看来,北伐也未必是假,这些粮食调集过来也完全可以用作北伐的军粮,等于是一石二鸟之计。 殿下赶紧召集账房吧,说不定陛下这会正在将各个粮仓的账本往晋王府送呢?” “账房本宫随时都能调集,就看文远什么时候能将账目厘清?” “臣尽了而为,不敢辜负殿下的信重。” 郭宗训点点头道:“怀恩会配合文远召集账房,文远抓紧时间培训这些账房,若是这新式记账法好用,本宫希望这记账方法能够用在朝廷的各个衙门。” “殿下!新式记账是好用,但是想要贪腐也会有其他的办法,反腐不能只靠一招,要综合各种监督办法。 比如说御史台不应该只在京城设立,各地方也应该有分支,一旦发现地方官有贪腐,立刻进行抓捕。 若是监督的地方御史与地方官同流合污,其罪加一等,若是负责地方监督的御史没有发现地方官贪腐,而是被其他人发现,地方御史便是犯了渎职之罪。 再加上臣之前说的游走天下的巡盐御史,明暗两条线互相监督制衡,确保地方上不敢肆意妄为。” “文远每次都能给本宫意外之喜,这互相牵制的监督之法,确实乃是治国良策,本宫一定向父皇举荐,推行此新政。” “殿下先不要着急,这一条暂时未必能通过。” 郭宗训不解地问道:“这是为何?” 宋文远缓缓吐出一个字——“钱!” 第七十四章 广运仓案(五) 郭宗训顿时无语,任何新政的推行,不管后期收益如何,当下推行的时候是要投入大量的钱粮准备。 向地方派驻监督御史,等于是将御史台的权力扩大,御史台的朝堂地方要增加多少官吏才能够用。 增加这些官吏的俸禄、衙门、日常开销是一笔沉重的负担,这笔钱从哪里出? 琢磨了良久,郭宗训叹了口气说道:“这治国真是难啊!” 宋文远笑了笑说道:“殿下!世上最容易的人是傻子,什么事都不想最无烦恼。若是殿下心怀抱负,注定一生艰难。” “太史公言:‘人固有一死,或轻于鸿毛,或重于泰山。’本宫虽然不才,但也不屑于庸碌一生。 本宫愿意为天下做一番事业,青史留名,文远可愿助本宫成就大业?” 宋文远郑重躬身行礼道:“只要殿下愿为天下做一番事业,臣怎敢不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两人相视一笑,都从对方的眼睛里看到了隐隐透出的野心。 晋王着急进宫见驾,又对宋文远交待了一些事情之后,便出发进宫。 进到宫中垂拱门外已经聚集不少等候皇帝接见的朝臣,晋王不用想也知道这些人是来干什么。 这些朝臣见到晋王过来,纷纷围拢过来请晋王在皇帝面前求情几句,不要牵连太过,一些人是犯了一些糊涂,但还是要给这些人一些改过自新的机会。 晋王简单的敷衍了几句便甩开这些朝臣进了垂拱殿,殿内皇帝正在接见几位朝臣,晋王定睛一看,发现全是三省六部的重臣。 皇帝看到晋王到了,难得的露出笑容道:“晋王不生朕的气了,可是有日子没来见朕了吧。” “儿臣不孝,给父皇请罪了。” “罢了!年轻气盛,没有多少城府,如此下去如何是好。” “儿臣知错,跟父皇比儿臣能学到父皇的万一,都是儿臣之福。” 对于郭宗训的马屁皇帝并不买账,冷笑道:“这些天没少背后数落朕吧,你那位小幕僚可有给你什么建议?” “父皇!文远对父皇佩服的五体投地,他亲口对儿臣说,和父皇相比他差的太远。” 老皇帝捋着花白的胡须笑道:“那小子粘上毛比猴儿都精,能够瞒过他也是不容易,朕之所以不告诉你们真相,就是想要瞒天过海,你明白吗?” “儿臣懂了,父皇的良苦用心儿臣全明白了。” “你能明白就好,这个案子你二人好好给朕查清楚,大周才立国几年就已经烂成了这样,若是再不严查,还能活过几年。 朕已经命皇城司将所有的案宗尽快送到晋王府,朕要你们最快的速度厘清亏空,做到心中有数。” “儿臣遵旨。” 晋王给皇帝行了礼后,并没有离开,而是站在皇帝身边听朝臣与皇帝说些什么。 仔细打量了一下殿中的群臣,晋王发现没有一个武臣。 这让晋王心中有些不安,武臣长期被排挤在权力中心之外,总有一天会被文臣彻底踩在脚下。 若是武臣成了断脊之犬,还能指望武臣在战场上卖命搏杀吗? 若是武臣人人惜命,谁也不愿在战场上搏杀,有一天异族南下谁来抵挡南下的异族? 可是如何才能平衡文武关系呢?父皇压制武将就是看到了武臣得势之后必然天下大乱。 手握兵权,再掌握了财权,岂不是成了国中之国。 现在跟随父皇南征北战的将军还没有凋零,他们的余威还能震慑住北方那个蛮夷大国。 然而这些名将已经逐渐凋零,若是继续压制武臣,老臣凋零之后谁来接掌天下的兵马,指望这些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儒臣吗? 晋王琢磨着这些问题,一时之间没有注意听这些朝臣与皇帝的对话。 等到他想起来听的时候,群臣已经开始陆陆续续离开垂拱殿。 望着离开的群臣,皇帝问道:“晋王听了这么长时间,你觉得这些朝臣讲的可有道理?” 晋王有些尴尬地说道:“父皇!儿臣有些走神了,没有听清他们讲什么?” 皇帝冷哼一声道:“你在想什么,连群臣的话都不注意听,朕怎么放心将天下交到你的手上。” “父皇!儿臣在想,如今的朝政是否有问题,你看今天这么重要的场合竟然一个武臣都没有。” “你想说什么?”皇帝不悦地问道。 “父皇!如今能打仗的老将不多了,若是剩下的这些老将全部凋零,大周再遇到战事指望谁来带兵?” “将门子弟自有传承,他们的子弟依然会进入军中。” “他们的子弟确实会进入军中任职,可是任职与打仗是两回事,就像父皇能够带兵冲锋,儿臣却没有这般本事。 从小享受了富贵的将门子弟,他们的子弟还有带兵冲锋的勇气吗?” “富贵险中求,不搏命如何能够博取富贵?” “父皇!他们生下来的时候就已经有了富贵,拼不拼命都是一样的富贵,何必拼命?” 一语惊醒梦中人,皇帝赞许地看着这个自己最中意的儿子,沉声说道:“你说的有道理,但凡有办法,谁愿意送自家的子弟上战场,尤其是已经进无可进的时候。 虽说是说的不错,但是要如何改变,总不能将这些老臣的爵位富贵全部虢夺。” “儿臣也是刚才看到殿内无一武臣,有感而发,至于办法儿臣一时也想不出来。 或许文远会有办法,等儿臣回去问问文远,那个少年也许能给儿臣一个好的建议。” “你看中一个才华重用他没有问题,不过却不能形成依赖,哪怕是这个人给你的建议全是对的也不行。 有时候明知道别人做的不如他,也要用那个不如他的人,这就是制衡。 权柄托于一人之手,乃是人君之大忌。” 这是老皇帝在手把手教儿子帝王之术,晋王又怎会不明白父皇的良苦用心。 权柄托于一人之手造成了多少权臣,这些权臣哪一个当初不是忠心耿耿。 第七十五章 广运仓案(六) 广运仓案的影响随着案情的不断扩大,不可避免的造成了京城市场的恐慌。 皇帝担心的问题如期出现,不少不明真相的百姓开始涌入粮铺抢购粮食。 粮商趁机哄抬粮价,然而早有准备的朝廷立刻调拨储存在陈桥驿的军粮平易粮价。 因此这波本可以趁机收割一拨百姓财富的盛宴,在刚起来一个苗头的时候便被朝廷按下。 随着朝廷粮食不断进入京城,百姓恐慌的情绪平息,粮价顺势回落,除了一开始买了高价粮的百姓之外,其他人并未受到任何损失。 京城在如此大的变动之下还能如此安稳,宋文远不得不佩服老皇帝掌控全局的本事。 在整个京城粮仓系统进行了大清理后,一组触目惊心的数字摆在了皇帝的龙书案上,皇帝看到晋王递上来的数据,薄薄几页纸在皇帝的手中重逾千斤。 老皇帝手颤抖着指着纸面上的数据问道:“晋王!你确定宋文远没有算错吗?” “父皇!臣看到这组数据也不敢相信,还特意问过宋文远,宋文远肯定的表示,数据没有问题,他特意抽查了几本账本,计算的过程没有遗漏和错误。 即使有小范围的错漏,也不会相差太多,只能说父皇与儿臣都高估了这些人的操守。” “如此大的贪腐肯定不是一日形成,朕不明白他们怎么就敢这么下手,难道就不怕朝廷追查吗?” “父皇!这样的贪腐跟我大周目前的国政有着很大的关系,我大周为了表示对读书人的尊重,一改前朝官吏一体的大政,将官吏分离。 这样一来,读书人只要中了进士便能为官,而小吏却再也没有升迁的机会,更有甚者,衙门里充斥着大量没有薪俸的白吏,这些白吏也要吃饭,他们的衣食从何而来? 更加难堪的是,读书人只重经史文章,诗词歌赋,对于政务一窍不通。一入衙门大多数人都会被下面的胥吏架空,要么同流合污,要么身败名裂。” “你是说好多官吏都是被迫卷进了贪腐的行列,是因为朝廷的改制,绝了小吏的上升通道,小吏只剩下了一个目标,那就是捞钱。 而官吏却因为没有施政经验,很容易陷入小吏设下的圈套,等到醒悟已经为时已晚,是也不是?” “父皇!确实如此,粮仓贪腐案也完全证明了这一点,涉案的官吏并没有朝廷大员,可见朝廷大员还不屑于做粮仓里的硕鼠。 涉案的官吏最大的不过是四五品直接管理者,至于这些人有没有在背后给更高的大员输送利益,那需要父皇对这些官吏进行审理。” 老皇帝长叹一声道:“这就是矫枉过正,如今官吏分离已经深入人心,再想改变必然会遭到一大波人的反对。 习惯了做高高在上的官老爷,再让他们沉下身子去当差,他们还愿意吗?” 晋王冷笑一声道:“他们有的选吗?父皇完全可以利用这次粮仓贪腐案,大力整顿朝堂地方,同时对各地方的官吏进行清理。” “你说的轻巧,想要大动干戈,就要有足够的钱粮,给小吏上升的空间,就意味着那些白吏都要朝廷养起来,你算过没有,这些人的俸禄加起来是多少?” “父皇!您以为他们不要俸禄就捞的少吗?反倒是他们得了好处,朝廷却背了骂名。” 皇帝皱起了眉头问道:“你这些事是听谁告诉你的?” “父皇觉得儿臣说的不对吗?” “不是不对,是你一个大周亲王,根本不可能看到底层的真实情况,肯定有一个对底层衙门运转非常熟悉之人给你讲过这些。” 晋王尴尬地挠挠头道:“这些东西都是宋文远讲给儿臣的,他在认识儿臣之前,有很长一段时间都是在高邮县衙帮助高邮知县徐广平打理县政,因此对地方官府的运转情况非常清楚。” “不管宋文远说的都是对的,你都不能全信,若是你养成了一直都听他的话的习惯,将来有一天,他突然做出让你后悔终生之前,你一样习惯性的认为他没有错,错的是你。” 这已经不是老皇帝第一次提醒晋王要适当疏远宋文远,老皇帝的这种思维完全是站在帝王的角度思考问题。 晋王毕竟还没有坐到那个至高无上的位置上,对于普通人的情感还有几分期待,他也很希望与宋文远能够共同谱写一曲名留青史的君臣相得。 老皇帝的话他虽然听进去了,但是对于宋文远,他还是选择了足够的信任,对于晋王来说,一个连当官都没有兴趣的人,能有什么野心。 不过对老皇帝的提醒还是要表现出一副感激涕零的模样,谢过老皇帝的关心后问道:“父皇!您打算如何处置这些人?” “这件事你就不要插手了,与刑部交接了所有证物之后,便专注于你的盐政新政,将盐政新政做好,手里有了更多的钱粮,想做什么才能有底气。” “儿臣明白,儿臣告退。” 晋王满腹狐疑地回到王府,立刻将宋文远叫过来,将今天与老皇帝的对话讲了一遍,当然将老皇帝防着宋文远的话略过不讲。 “文远!你说父皇这是什么意思,是不是还是没有下定决心彻底整顿整个大周朝野?” 宋文远摸着光溜溜的下巴,陷入了沉思,上一次对皇帝判断失误,让他不敢对皇帝的想法轻易做出判断。 沉吟了半晌宋文远不确定地说道:“殿下!臣也猜不透陛下的用意,有一种可能是不是陛下不想让殿下担上刻薄寡恩的名声。 毕竟一次性处理这么的官吏,在大周朝也属于首次,这样的大案,处理的太轻便宜了官吏,处理的太重,又会让读书人认为殿下杀心太重。” 郭宗训琢磨了一会儿,认同地点点头道:“父皇爱我!” 这话听得宋文远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不都说古人含蓄吗?没想到古人表达爱意也如此奔放。 第七十六章 广运仓案(七) 晋王丝毫没觉得自己的这句话会被宋文远怎样曲解,忽然想到了在垂拱殿与父皇说过的文武问题,随口问道:“文远!今日在垂拱殿本宫发现议事的朝臣没有一个武臣,若是武臣长期被排斥在权力核心之外,会有怎样的后果?” 宋文远想到了另一个时空的宋明两朝文官做大后,武臣的地位成了文官的门下走狗,导致了宋明两朝后期的战斗力成了战五渣。 略微思考了一下,宋文远沉声说道:“殿下是想听真话还是假话?” “当然要听真话了,你我之间还用说那些虚言应付吗?” “真话并不好听,臣听说有文官上疏谏言给所有的官兵脸上刺字,以防这些官兵在战场上当逃兵。 还有一些犯了罪的囚犯也可以发配到军中效力,请问殿下这是将军队当成什么了,所有的军卒都是囚犯吗?” 晋王当然听过这件事,而且父皇已经有所意动,觉得将囚犯充入军中戴罪立功也是一件好事。 “文远是说这么有隐患吗?” “何止是隐患,简直就是要将武臣踩在脚下,一旦风气形成,以后军卒在百姓眼中那就跟囚犯画了等号,请问殿下囚犯有几个是好人。 既然囚犯不是好人,那么同理军队还是好人吗?老百姓还会信任军队吗?这些整日被人鄙视的军队,谁还能激起他们保家卫国之心?” 晋王皱着眉头问道:“文远!如今朝廷的基调便是重文抑武,防止再出现唐末乱世那种武臣手握兵权,兵强马壮为天子的局面。 若是不重文抑武又如何预防武臣做大,危及社稷安危?” “殿下!重文不等于抑武,未来的朝廷趋势必然是文官掌握朝堂,但是武臣也必须由足够的地位,至少要在枢密院有武臣的存在。 不然文官做大后第一件事就是将能够威胁他们的武臣全部踩在尘埃里,至于说如何确保武臣不会做大,无非就是一个制衡。 只要不让带兵的将军一直在一支军队中任职,同时朝廷召集老臣,研究出一套标准的练兵方案,所有的军队都必须采用同一种练兵方式,武器配备也必须保证统一一致。” “若是兵不识将将不识兵,将军又如何能够指挥作战,又如何能够做到如臂使指?” “这就是臣为何要说必须要统一训练,统一武器装备的原因了。统一训练是为了让将军们明白,每一支军队的水平都差不多,将军只要了解各个带兵的将领的指挥水平如何便能随意指挥调动。 如果说统一训练是为了方便指挥,那么统一武器装备就是方便后勤。俗话说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可见后勤的重要性。” “若是所有军队都是一个样子,那还要将军做什么,是个人不就能指挥作战了吗?” 宋文远像看白痴一样看着晋王,将晋王看的有些发毛,羞恼地问道:“文远何故如此看本宫。” “给殿下一支军队,殿下会指挥打仗吗?” 这个问题晋王从来就没考虑过,自己会指挥打仗吗?晋王不禁扪心自问。 略微思考一下,晋王就得出了自己的答案,就算天下的军队都是一样的,自己依然不会打仗。 想明白这一点,晋王尴尬地说道:“文远,本宫确实不懂军事,可就算是朝廷按照文远所说的建议进行调整,让天下的军队都按照一个模子进行操练。 士卒容易得到,将领怎么办。那些得了好处的将门子弟,谁还愿意带兵去拼命?眼下就已经有了苗头,长此以往,文贵武贱就会成为定局。 本宫在想,为何武臣如此承受不住打压,而文臣不管遭受多么严重的打压,只要朝廷放松打压,他们立刻就能占据朝堂上主要的位置。” “很简单,天下需要文官的地方多,需要武臣的地方少,文臣能够通过各种方式不停地换血,保持文官在朝堂上的竞争力。 而武臣则是在开国时就达到了顶峰,越往后就越是在走下坡路,朝廷根本就没有为武臣开出一条如文臣科举一般的上升通道。 时间长了,武臣就会出现断代,再加上朝廷的刻意压制,衰落就是一个必然。” 晋王沉思了一会儿,叹了一口气说道:“父皇如今一切求稳,不想进行大的折腾,只要是稍微激进一些的建议,都不会在父皇那里通过,我们还是先做好我们自己的事情吧。 广运仓案已经没有你我什么事了,文远接下来还打算留在京城吗?” “臣得赶紧赶去沧州,李煌已经在沧州买下了大片的沿海滩涂之地,盐场的建设已经正在紧锣密鼓的进行之中。 沧州与北方边界交界,这里鱼龙混杂,臣最担心的是盐场一旦建设起来,北方蛮夷看到了盐场的利益,就会动手来抢。 因此殿下一定要提醒陛下,沿着沧州一带,一定要部署精锐之兵,晒盐的技术绝对不能落入北方之手。” 晋王重重的点点头道:“一个盐场带来的利润能抵得上一路的天赋税收,如此重要的所在,父皇肯定会重视的。” 从晋王府告辞离开后,宋文远便开始准备去沧州,沧州在大周那就是边鄙之地,除了边军之外,就是发配犯人的地方。 普通人想要去这种边地,还需要官府开具一系列的路引文书,这对于有晋王庇护的宋文远都不是难事。 在开封府找个判官便能办到,最让宋文远头疼的还是安全问题,进京的时候,楚州的呼延琮派了一都的士兵护送。 走的时候,也不知晋王是否会安排士兵对自己进行保护,古代的道路安全问题那可是非常严重,遇到个拦路抢劫实属平常。 好在晋王已经提前想到了这一点,在宋文远准备出发的时候派了一个都的士卒护送他沧州。 当然这一个都的士卒往返的吃喝拉撒需要宋文远自己负责,对于宋文远来说安全远比花点儿钱更加重要。 第七十七章 广运仓案(完) 宋文远离开了京城,不代表广运仓案彻底的解决,虽然皇帝不能对文官大开杀戒,引起读书人的恐慌,但是不利用这件事给朝廷捞点儿好处,那就不是老皇帝的性格。 皇帝将审理广运仓案的差事交给了刑部、大理寺与御史台会审,却把抄家的差事交给了皇城司,几百名大小官吏,上到度支、户部、盐铁诸司的文官,下到各个粮仓的小吏。 在这些人的家里搜查出的钱财足有两百万贯,这还是上报到皇帝那里的数据,真实的数据至少都要翻倍。 即使是这两百万贯的财富,除了弥补各大粮仓的损失之外,还能有一点剩余,弥补空虚的国库。 随着证据越来越多的摆在三法司的面前,就算是负责审案的三法司文官也不敢轻易偏袒这些涉案的文官。 甚至有些人还生怕这些人胡乱攀咬牵扯到他们身上,毕竟文官之间的门生故吏关系盘根错节,形成了一个个的利益链。 这个时候丢卒保车就成了最优选项,在经过了一番勾兑之后,三法司将度支司郎中拉出来做了替罪羊,抗下了所有的罪责,并且主动认下了是他明知道广运仓中已经没有了粮食,还故意给广运仓下了一份调粮文书。 这种小伎俩岂能瞒得过在乱世中打过滚的老皇帝,老皇帝一眼便看清了内情,不过老皇帝还是认下了这份《结案陈情》。 与之交换的便是文官必须答应皇帝重新调整朝堂与地方的官制,将晋王提出的监督机制和官吏一体寻找一处地方进行试点。同时还将新式记账方法推广到各个衙门,强制要求所有衙门必须按照新式记账法进行记账。 试点这个词还是从宋文远口中说出来的,都不用解释老皇帝便知道试点是个什么意思。 老皇帝非常欣赏这种找个地方小范围试验的方法,船小好调头,一旦发现事不可为立刻叫停,丝毫不会影响朝廷的大局。 若是试验成功,可以通过这个试点的地方不断培养新的官吏扩大新政的范围。在取得了朝野一致同意之后,朝廷将官吏一体新政改革的试点设在了盐城。 朝廷的这些新的动作宋文远并不清楚,此时他正走在京城到河间府的官道上。 大周的北方经过多年的战乱,早已失去了往日的辉煌。当年的河北山东之地,如今人烟稀少,土地荒芜。 加之黄河如今频繁改道决口,黄河两岸很多地方根本不敢住人,谁也不敢保证自己辛苦几年的成果突然就被一场大水化为乌有。 看着这些后世人口稠密的地区,如今竟然如此的荒凉,宋文远心中无限感慨,黄土高坡的植被破坏,不仅仅造成了当地的生态破坏,连带着下游千年都无法逃避黄河之害。 可见人类对于自己不负责任的过渡开发,会给后人带来多大的麻烦,可以说唐以后的历史中黄河带给华夏百姓的损失远远大于带给华夏的收益。 直到千年之后,一支全新的力量主宰了华夏的命运,在动员了万万百姓进行治理,才算将这条黄色的巨龙治住。 而制住这条黄色巨龙的根本原因,除了后世的百姓凝聚力和西北退耕还林还草等保持水土的正确做法之外,更重要的一个原因是工业化采沙不但遏制了泥沙沉淀的速度,甚至还超过了泥沙沉淀的速度。 以至于后世为了保持黄河悬河这历史人文景观,还要下政令限制采沙规模。 这一次前往沧州,宋文远选择了与禁军士卒徒步行走,不是他想要体验一下这个时代的行军速度,而是这些所谓的官道在宋文远看来比后世大草原上的车辙路还要差,大周朝的官道真的应了那句名言——世上本无路,人走的多了便成了路。 这一路的行军,宋文远才算真正了解了大周百姓面临的生活状态,如果说南方百姓还算勉强活的下去的话,黄河以北的百姓那就是活在生死边缘。 连年的征战,城头变幻大王旗带来的后果就是民生凋敝,到处都是断壁残垣。 一路上看到的百姓见到官兵的眼神除了畏惧,还有更多的是仇恨。 宋文远略微一琢磨便明白了百姓为何会对官兵如此仇恨了,这个时代的官兵军纪要说有多好那就是个笑话。 甚至有很多军头为了提振士气,故意残民以自娱。杀戮与奸淫也是提振士气的一种手段,这种手段被岛国上的倭奴全部学了去。 从京城到沧州一千多里路,全部是用双脚走过去,这对于宋文远来说是一个不小的磨炼。 一路上看到的景象,让宋文远在京城对大周产生的好感统统化为乌有,原本觉得大周能够经营处一个汴梁这样古典人性化的都市,对于乡村来说再差也查不到哪里去。 可是实际走过来,宋文远才发现这个世道能让他想起来的只有两个字——吃人。 走过不少的村庄集镇,每个村庄集镇除了少数那么几家青砖黛瓦的大户人家之外,其余全部是低矮的茅草房,以及永远直不起腰的黔首百姓,用一种麻木的眼神远远地看着他们这队行走在官道上的军队。 实在躲不开的时候,便跪倒在官道边,恨不能将头杵进泥土里。 负责护送宋文远的都头见惯了这种场景,笑着对宋文远说道:“宋大官人,这些贱民都是贱骨头,不给他两鞭子浑身都痒痒。” 宋文远强压着心头的不快问道:“朱都头家里是做什么营生的?” “哪有什么营生,若是有营生,谁愿意做这刀头舔血的买卖,脑滴啊别在裤腰带上,说不定哪天上了战场就再也回不来了。” “朱都头觉得那个跪在地上的百姓与朱都头未当兵之前区别大吗?” 护送的都头琢磨了半晌才明白过来宋文远这话的意思,羞恼地一手叉腰说道:“小人就算没当兵的时候,那也是澶州响当当的一条好汉,哪里会如这贱民一般只会跪地求饶。” 第七十八章 沧州主人(一) 从京城到沧州一路行走在后世的华北大平原上,宋文远直观地感受到了大周对于失去燕云十六州后的被动局面。 如此无险可守的大平原,只要北方那个强大的蛮夷邻居愿意,在冬季河面封冻之后,整个华北平原都是骑兵的猎场。 想要对抗北方蛮夷最好的办法是以骑兵对抗骑兵,可是中原人口稠密,并无大片的牧场以供战马驰骋,缺战马是大周对上北方蛮夷的最大软肋。 最让人难受的是打赢了追不上,打输了跑不掉,因此大周的每一次北伐都是无功而返,甚至在显得六年的时候老皇帝差点死在北伐的路上。 一个月的长途跋涉,终于在显得十七年的年底宋文远赶到了沧州盐场所在地。 李煌看到风尘仆仆的宋文远差点没认出来,连忙问道:“文远!这是怎么了?” 宋文远摆摆手笑道:“李叔叔没事,是我想要了解一下北方的风土人情,选择了最艰难的不行前来。” “文远是说从京城一路走过来的吗?” “没错,我想看看大周的北方到底是个什么样子。” 李煌没有继续问下去,而是招呼着护送宋文远一路前来的禁军士卒进入盐场休息,当然这好处必然是少不了的。 在安排好禁军士兵后,宋文远也已经洗漱完毕,李三娘已经给宋文远整理好卧房。 看着李三娘怎么亲力亲为的样子,宋文远有些无奈,这些事本不该她做,可是她却偏偏要做,是什么心思宋文远很清楚。 可是在这一点上,宋文远不想回头,也不愿回头,过去了就是过去了。 在盐场休息了几天终于缓过劲儿来,宋文远这才有精力询问沧州盐场的建设情况。 “李叔叔!沧州盐场建设的如何了?” 李煌摇摇头道:“不理想,比计划中的建设进度慢了很多。” 宋文远皱眉道:“为何?” “一是沧州人口少,盐场招不到足够的人手,因此拖慢了建设速度,二是驻守河间府边地的乃是皇亲国戚,咱们惹不起啊!” “李叔叔是说符家人吗?” 李煌无奈地点了点头道:“当今皇帝的两任皇后都是符家的女儿,整个京东路都是符家的门生故吏,就是天子也对符家礼让三分。” 宋文远脸色很难看,若是别的人还好说,晋王绝对会无条件支持自己,可是涉及到符家那就不好说了。 符家是晋王最有利的支持者,晋王怎么可能为了一点儿银钱上的利益,与符家决裂。 更何况符家乃是晋王生母的娘家,是他的嫡亲娘舅家人。 这事有些棘手了,即使再大的困难眼下也不能与晋王讲,这件事必须自己处理。 “如今沧州符家的管事人是谁?” “是上柱国、河东节度使的长公子。” 宋文远知道李煌说的是符昭愿,符家如今与皇家深度绑定,可以说是皇家最信任之人,就算是符家人在边镇上做出一些出格之事,只要能够确保边关安全,皇帝也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如何应对符家人伸进来的手,这让宋文远陷入了沉思之中,以他现在的实力硬碰硬肯定不行,若是不硬碰硬,又该用什么样的利益将符家人收买呢? “李叔叔!你说符家人跟北边可有联系?” “文远慎言,这话可不能乱说啊!” “李叔叔放心,宋某还没那么傻,就算符家与北边有联系也不可能背叛大周,符家人在大周已经成顶级权贵,投到北边能给他什么。 宋某是说符家与北边的商贾是否有勾连,比如说走私一些物资,谋取利益。” 李煌是典型的商人思维,略微一想便沉声说道:“这不用想,肯定有,不过大家族做这种事都十分隐秘,肯定不会让人知晓。” “那就好办了,李叔叔抽个日子帮小侄约符家人,小侄打算登门拜访。” “是!” “盐场建设不能停,该招募的工人若是本地招募不到,那就到京东路去招募,京东路人口要比河北路人口多的多。” 李煌点头应下,随后又汇报道:“按照文远的要求,盐城的造船厂已经能够建造百料左右的渔船,这些造好的渔船如今正在盐城附近的海上捕鱼。 一方面获得的鱼获可以为盐场工人加餐,节省大量的粮食,另一方面也能快速地提高灶户的驾船能力。 老夫来沧州便是乘坐的我们自己造的渔船沿着海边,这坐船实在是太遭罪了,本以为坐在船上免受颠簸之苦,哪里想到这海上行船与河上行船他就不是一回事。” 宋文远看着李煌回忆起坐船来沧州时的痛苦表情,忍不住哈哈大笑。 “李叔叔!这大海上无风还三尺浪呢,可想而知风浪得多大,哪里是河流能够比拟的。不过以后咱们的船会越造越大。 若是能造出万料以上的大船,那时候大海船上的颠簸可就少了很多。” “万料大船?” 李煌瞪大了本就不大的小眼睛,一张胖乎乎的脸写满了不可思议。 “没错!” “那得多大啊?” 宋文远很想说你是没见过后世什么叫做万吨货轮,万料算个屁。可是仔细一想后世的船都是钢铁制造,同样的吨位木制帆船要比钢铁怪兽大多了。 不过真要造到两千吨排水量往上,用木头制造就有些吃力了,别的不说,去哪里找那么多又粗又长又直的大木良才。 “别的不敢说,一艘大船能把一个村子的百姓全部装下,还有富裕,不过这样的大船十年之内能够造出来都是快的。 我们的目标是明年争取能够制造出适合远航的千料海船,有了这样的海船我们便能开展远洋贸易了。” 当初宋文远与晋王谋划远洋贸易的时候,他可就在旁边站着,本以为那就是一两句闲话,没想到宋文远还真要这么做。 大海上狂风巨浪,一不留神那可就是死无葬身之地,李煌是打定了主意,哪怕是把他那一成的利润全让出去,只做个拿俸禄的掌柜,也不做海船出海冒险。 第七十九章 沧州主人(二) 显德十七年、腊月十八大雪。 沧州都监府,符承佑斜躺在一张软塌上,一双脚伸进一个侍女的胸脯里,身上盖着锦被,手里捧着手炉。 身后还有两个侍女在为他揉肩捶背,一名管家打扮的中年正在向他禀报:“九公子,那个宋文远来了。” 符承佑抬了抬眼皮,一脸不屑地说道:“就是那个攀上了晋王殿下幸进的宋文远吗?” 管家点点头道:“正是此人。” “罢了!让他进来吧,若是不见见他哪天见了晋王不好说话,打狗还要看主人呢。” “是!” 宋文远已经在大门外等候了许久,身上的斗篷已经被飘落的白雪覆盖,他谢绝了跟随的李家下人的打伞,就这么直挺挺地站在大雪中。 这是一种示弱,宋文远不相信符家不知道他的身份,就算不知道他的身份,皇家两个字总是能看懂的。 然而符家明知道是皇家的生意,依然还是进行了各种阻挠,很明显他们是在向皇帝传递一个信息,那就是河北路是符家的,就是皇家来了也得听他们的。 这是一种政治较量,皇帝可以夺了掌握兵马的大将兵权,却改变不了这些老将在一个地方影响力。 更何况符家还是皇家的姻亲,未来皇帝的国舅,这种地位岂是宋文远这样一个毫无根基之人所能撼动。 足足在符府门前站了有半个时辰,符府的管家才姗姗来迟,打开了府门旁边的一个小门,这个门的地位比侧门还要低,完全是走下人的小门。 这就是下马威,这就是屈辱,宋文远抬头看了看小门,心中冷笑不已。 两世为人,宋文远早已学会了控制自己的情绪,面对如此的羞辱,他就当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跟着符府的管家径直走向符承佑的卧房。 你没看错,确实是卧房,听说宋文远来了,符承佑压根儿就没有起来的意思,一边哼哼唧唧地享受着侍女的伺候,一边乜斜着眼睛看着这个刚刚走进来的少年。 管家见宋文远没有给符承佑磕头行礼的意思,恼怒道:“你这腌臜东西,见了小相公还敢直戳戳杵在这儿,腿不会打弯吗?” “宋某的膝盖只跪天地君亲师,就算是见晋王宋某都没有下跪,符都监是觉得自己比晋王还高贵,还是符家想着面南背北呢?” 这帽子扣得不可谓不大,符承佑还没有这么大的本事承受这个帽子,这小子一骨碌身爬起来,起身太着急忘记了脚还揣在侍女的胸脯上。 直接将侍女蹬出去老远,一屁股坐在了地上,而符承佑也差点儿被绊的从榻上上栽到地上。 多亏了身后那两个侍女扶了一把才算站稳了身躯,符承佑恼羞成怒,指着那个被他踹倒的侍女怒喝道:“拉出去杖毙!” 一声令下,两名家丁应声进门将那侍女架起来就要往外来,宋文远这一刻心中的怒火已经顶到了脑门上。 可是他却不敢与这个二世祖硬顶,若是这二世祖觉得自己的面子伤了,没准真的就将这侍女打杀了。 尽管心中恼怒万分,还是忍住了这股熊熊怒火,调整了一下心态露出一副李煌式笑容说道:“小相公何必与一个婢女置气,这么一个水灵灵的婢女打杀了怪可惜的,不如小相公开个价让与小人如何?” 符承佑抬头看了一眼宋文远,冷笑道:“你也配,本公子玩儿剩下的也不是你这低贱的商贾所能染指的。” “下官乃是官家钦封的‘将仕郎’,小相公如此羞辱下官,难道是瞧不起陛下吗?” 若是宋文远只是个没有任何背景的商贾,被这二世祖羞辱了,也只能忍气吞声。 可宋文远是皇帝封了官许了愿的散官,散官也是官,代表朝廷的一份脸面。 符承佑就算再混蛋也不敢公然挑衅大周的官僚体系,这家伙倒也知道回头,一拍脑袋尴尬一笑道:“哎呀呀!你说说今天大雪天凉,本公子早上贪杯多喝几杯热酒,这会儿酒还没醒,说了几句醉话,宋掌柜勿怪。” “无妨!是下官冒失了。” “罢了,既然你想要,那本公子就送你了,这贱婢别的好处没有,就是胸脯很软,适合暖脚。” “君子不夺人所爱,若是小相公不舍,下官便不夺人所爱了。” “一个贱婢而已,你以后就跟着宋掌柜了,管家去把她的卖身契拿来交给宋掌柜。” 那管家正不知如何是好,听到符承佑的吩咐,如同聆听仙音一般,答应一声快步退了出去。 这会儿符承佑的无名之火也消散了不少,坐在软榻上淡淡地问道:“宋掌柜不好好经营你的盐场来本公子这里做什么?” “下官是来给小相公送财来了。” “怎么你想贿赂本公子?” “若是有可能,下官倒是愿意。” “本公子的胃口很大,就怕你填不满。” “不知小相公可知北边一年能过来多少盐?” 符承佑冷笑一声道:“本公子为国戍边,怎能放敌国货物随意进关,你想栽赃本公子吗?” “既然小相公没诚意,那就当下官没说,下官可就不客气了,下官保证在一年之内,你符家卖不出一粒盐,除非你符家敢造反。” “吓唬人吗?本公子等着。” “好!那下官就告辞了,顺便告诉小相公,我皇家盐业的盐含税之后每斤在河北路的售价不会超过十文。” “你等一下!” “怎么,小相公还有何吩咐?” “你刚才说你的盐卖多少钱一文?” “含税不超过十文。” “你糊弄谁呢,十文钱连本钱都不够,还含税。” “这就不劳小相公操心了,就当下官人傻钱多。” 这会儿符承佑回过味儿来了,这姓宋的哪里是来低头的,分明是来示威的。 顿时气的一拍床榻怒道:“你在威胁我符家吗?” “小相公误会了,下官本来是来送财的,可是小相公不愿意要,下官只好自己想办法了。” 第八十章 沧州主人(三) 符承佑眼珠转了转问道:“宋掌柜确定一斤盐十文钱出售吗?” “十文钱出售那是下官自己卖,若是小相公打算合作的话,宋某倒是一斤只加一文钱的毛利,比卖给盐商的价格少一文钱。” 符承佑当然知道这一文钱可不是小数目,要知道符家每年从北边走私不少的私盐,由于北边的私盐价格比大周的官盐价格低廉,符家每年在私盐这一块上那是赚的盆满钵满。 不然符家怎么可能宁愿冒着得罪皇家的风险也要对盐场进行干涉,这其中的利益那可不是小数目。 “也就是说我符家拿到的盐价是十一文了。” “小相公说的没错,不过下官也有一个条件,那就是让出河北的市场,专供北边的市场。” “你是让我符家走私吗?” “小相公也可以这么理解,符家似乎以前也没少干。” “你大胆!” “行了,你就别虚张声势了,若是殿下没给下官交底,你觉得下官敢来单刀赴会吗?” “你是说......” “下官什么都没说。” “对!对!对!” 符承佑到底是权贵子弟,见识反应要比普通人快的多,尽管有些混蛋,可是在这种涉及到家族利益之事的时候,还是能做出正确的判断。 “宋掌柜!这事太大,本公子做不了主,你先回去吧。” “打扰小相公了,回头宋某在狮子楼宴请小相公,还望小相公肯赏脸光临。” 符承佑一愣,然后哈哈大笑:“你这人还真是适合做生意,一般人还真就没有这般气度,本公子应了,定好日子本公子一定去。” “多谢小相公肯赏脸,下官这就告辞了。” 目送着宋文远出了房门走远,符承佑连沉了下来,大声吩咐道:“来人!” 一会儿工夫卧房门外有人答话:“公子请吩咐。” “撤了对皇家盐业那边的骚扰,安排人南下给本公子打听一下皇家盐业的食盐在南方的售卖价格。” 门外那人应了一声,悄然离去,符承佑则坐在书案旁咬着笔头开始给家里写信。 符承佑给家中写信说些什么,暂且不提,且说宋文远出了都监府大门,就看到了那个差点儿被杖毙的侍女以及正等候在一边的符府管家。 那管家没有了刚才见宋文远时的傲慢,满面春风地对宋文远说道:“宋郎君!这是这婢女的卖身契,以后便是宋郎君的人了。” “多谢了!替宋某多谢小相公割爱。” 符府管家笑着说道:“宋郎君放心,小人一定将话带到。” 离开了符府,走出一段距离后,宋文远将卖身契递给那个跟在自己身边的侍女说道:“你自由了,拿着这个卖身契回家吧。” 侍女吓得赶紧跪地道:“小官人不要奴婢了吗?” “宋某只是不忍心你被无故打死,现在你已经脱离了危险,想去哪里都可以,宋某在沧州孤身一人,你跟在宋某身边并不方便。” 能够在主人跟前伺候的侍女基本都不会是蠢笨不堪的,听到宋文远说自己并无家室跟在身边,侍女眼前一亮。 “奴婢无家可归,若是小官人不收留奴婢,奴婢就只能流浪街头自生自灭。” “这样啊!”宋文远一想既然将人救了出来,若是不管,等于是灰坑跳到火坑了。 “也罢!你先跟宋某回盐场,正好李掌柜带着家眷,你暂且在他家住上一段时间。” “谢小官人!” 回到盐场,将这个婢女交给李三娘,李三娘狐疑地看了一眼宋文远没有多说什么,便带着这侍女去安排住处。 李煌还以为这侍女是宋文远新买的丫鬟,根本没在意,他更关心的是宋文远与符家谈的怎么样。 “文远!那符家可愿让步,不给我们捣乱?” “暂时符家不会来捣乱了,我们抓紧时间建设盐场,眼下是冬天,不能敷设盐田,但是砖厂要调集人手加大砖块的生产力度。 等到开春天气转暖,也好加快盐田的敷设进度。来年我们的任务非常繁重,时间紧迫,若是完不成天子的要求,我们谁都落不了好。” “文远放心,只要符家不来捣乱,就不会有问题,不过老夫有些不明白,这符家不是皇亲国戚,还是晋王殿下的舅家,他们不但不帮着我们,怎么还给我们捣乱?” “亏李叔叔还是盐商,怎么就不知道这北方的盐大部分都是从北边蛮夷那边过来的,符家每年在私盐上的获利可不是一个小数目。 我们来这里开设盐场,那不就是从虎口里夺食吗?” “既然盐利对符家这么重要,文远又是如何说服符家的?” “是否说服我还没有把握,不过是暂时镇住了符家,我告诉在沧州的符家主事人,我们可以十文钱一斤对外销售食盐。” 李煌瞪大了眼睛说道:“这个价格扣除如今七文钱的赋税,再算上生产成本我们可没有多少利润了。” “我们要的不是利润,是市场,只要将北边的盐挤出去,不赔钱就是挣了。” “文远!老夫怕的不是商场上的事,老夫怕的是权贵不讲理啊。” “过些日子,巡盐御史就会到来,只要巡盐御史到了沧州,符家还敢做出格的事吗?再说只要符家人脑袋没有进水,或者说他们觉得朝廷拿他们没办法,他们就不敢太过分。 当然光靠施压没有用,还得适当给他们一些利益,我给符家出了个主意,我们给符家供货,每斤十一文,由符家的渠道卖到北边。” 李煌恍然大悟,把符家在北方的盐利夺了,那么就给符家再开辟出一条利益通道。 而且这件事最适合做的还是符家,他们有实力,也有渠道。不过符家可不知道盐政新政中有向北方倾销食盐的选项。 这种向北方倒卖食盐的行为那叫走私,换了别的时候,食盐买进来朝廷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是想卖出去那就不容易了。 盐铁自古都是战略物资,不可能任由人随意贩卖,符家人会这么早就把底牌露出来吗? 第八十一章 沧州主人(四) 符承佑的家信很快送到了天雄军节度使府,如今魏王符彦卿已经垂垂老矣,为了安朝廷之心表示符家并无不臣之心。 符彦卿如今居住在京城,将爵位传给了如今在天雄军当家人符昭愿大周袭爵降封一等,符昭愿现在的爵位便是魏国公。 收到儿子的家信,仔细读完之后,符昭愿陷入了沉思,朝廷推行盐政新政的事,符昭愿如何会不知道。 而且这新政还是自己的亲外甥在主导,于公于私都不应该阻挠,可是盐利太大了,大到就算是亲情都无法左右的程度。 符家不是符昭愿的符家,而是整个符姓的符家,如此庞大的家族,怎么可能没有内部纷争。 若是盐利丢了,符家人的收入会掉下很大一截,别说什么家族情谊,到底还是利益。 这事符昭愿不敢轻易做主,对于儿子做出的判断他是相信的,既然宋文远敢说用十文一斤的食盐将符家在北方的市场份额挤掉,那就完全有可能做到。 除非符家动用蛮力将朝廷的官盐清出去,可是这么做就相当于跟皇家撕破脸,符家没这个胆子。 尤其是如今兵权大半被朝廷收走之后,符家还有什么本钱敢和朝廷叫板。 经过这些年的连消带打,这些当年手握重兵的军头享受了太多的富贵,却失去了立身的本钱。 符家也是如此,以符家如今的地位,最后能够依仗的只剩下了皇亲国戚这个名头了。 若是不敢对盐政新政下手,那么想要阻止朝廷的食盐卖到北方谈何容易,在与家族各房商议过后,最后还是同意了宋文远给出的建议。 利用符家在北边的渠道,向北方反向倾销食盐,只要有利可图,北边的那些盐商一样不是善男信女。 消息传到沧州,宋文远终于松了口气,真要符家一直纠缠下去,就算是最后取胜,占据了北方市场,也会因为各种消耗,完不成皇帝规定的份额。 到时候,皇帝肯定不会拿他丈人开刀,反倒是会把板子打到自己的身上。 好在符家人选择了对双方都有利的条件,符家利用在北方的人脉,有皇家盐业提供的低价食盐,经营下来不但不会有损失,还有可能比之前从北边走私到北方挣得更多。 至于北边的那个邻居也不会吃亏,他们会将这些比他们自己生产还便宜的食盐,销往更远的地方。 在宴请符承佑的宴席上,符承佑借着酒意说道:“宋掌柜,我符家可是将身家性命都押到了你的身上,若是有一天朝廷怪罪我符家向北边走私食盐,还望宋掌柜给我符家做个证。” 宋文远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低声说道:“小相公!走私本就是上不得台面之事,这事怎能让朝廷知晓。” 符承佑撇撇嘴道:“宋掌柜说的轻巧,到时候朝廷的板子打下来,打得可是我符家。” “小相公,这些年符家走私的事做的还少吗?朝廷这些年也没有对符家如何吧。以前你符家从北边倒卖私盐,朝廷可一点儿好处没有。 如今你的盐可是为朝廷交了税的,虽然给你让了利,但是朝廷还是有一些好处,比起之前还是强了一些。 宋某倒是觉得朝廷巴不得你这样的走私多来点儿,最好一年能走私万万斤。” “北方有那么大的市场吗?” “只要我们的供货足够便宜,他们就有足够的市场,他们自己用不完,完全可以转卖到更远的地方。” 符承佑当然知道宋文远这话是真话,可是让符承佑难受的是宋文远是怎么将制盐的成本降下来的。 他可没少安排人去给皇家盐业捣乱,只看到皇家盐业整日里不是烧砖便是将好好的青砖铺在海滩上,却没看到制出一颗盐来。 “宋掌柜!本公子一直有个疑问,不知当不当问?” “小相公,请讲。” “既然我符家要把河北路的市场让出来,可是符某到现在为止还没有看到盐场制出一斤盐,我符家一旦将北边的销售渠道打开,需要的食盐可不是小数目,你们盐场能供的过来吗?” 宋文远心中吐槽,你们他么的要是不捣乱,至于到现在还没有开始生产吗? 不过心里怎么想的,跟实际表达出来的是两回事。 “小相公!如今正在基础设施建设当中吗,一旦建设完毕投入生产,每天的产量以万计算,就怕符家出不起采购的价钱。” “宋掌柜是说每天能出一万斤盐吗?” 宋文远嘴角上扬,微微一笑道:“宋某说的是以万斤计算,可不是每天生产一万斤盐。” 开什么玩笑,沧州盐场一期工程的设计能力是每年生产一万万斤食盐,一期工程完成之后,就会继续投资二期工程。 等到计划中的沧州盐场全部施工完成后,光是这一座盐场的产量便能满足整个大周的食盐需求。 当然这个产量不包括对外的销售,未来食盐将是大周最可靠的对外销售产品。 “宋掌柜是小瞧我符家的能力?” “不是小瞧符家的能力,是我们的生产能力就算整个北边都吃我们生产的食盐,也不一定吃的完。 整个北方连同草原人口有一千万都是多的,就算一人一年吃一斤盐,也不过万万斤,符家一年能吃下一万万斤食盐吗?” 虽然宋文远没有跟他说盐场的产能有多少,但是符承佑听明白了,宋文远在告诉他,这个盐场一年的产量绝对超过万万斤。 万万斤是多少,符承佑没有直观的印象,可若是换成铜钱那就是十万万文,换成贯那即是一百万贯。 符承佑第一反应便是不相信,他就没听说那个地方的盐场能有这么大的产量,原本还以为这盐场一年撑死了能出个几百万斤盐,符家咬咬牙能够将这些低价盐全部吃下,就算在北边卖不完,也可以通过北边卖给更远的地方。 “宋掌柜!大话谁还不会说,这样吧,本公子代表符家向盐场订购一千万斤精盐,就以青盐的质量为标准,如何?” 第八十二章 沧州主人(五) 宋文远听到符承佑一张口才订购一千万斤,揶揄道:“宋某还以为小相公张口订购一万万斤呢,没想到如此小家子气。” 符承佑只有二十多岁,正是血气方刚的时候,哪里受得住如此激将。 当即一拍桌子站起来说道:“好!本公子就依你,一年订购一万万斤,若是贵盐场提供不了这么多食盐怎么说?” “小相公不用激动,咱们定一个契约,既然小相公要订购一万万斤,那么我们就签订一个契约,若是我们完成不了,十倍赔偿。 差一斤我皇家盐业赔偿一百文,差一百万斤,我皇家盐业赔偿一万贯。反过来若是符家吃不下这么多盐,按照价格五倍赔偿。” 其实符家吃不下五倍赔偿这个条件有等于无,若是能够拿出五倍的钱,何必要花五倍进行赔偿,不如直接用原价采购。 之所以这么订立契约,是为了将来万一符家耍赖,可以到朝廷去打官司,说白了就是想套路符承佑。 借着酒意,符承佑非要现在就签订契约,宋文远笑着说道:“小相公还是等宴席过后,清醒之后再做决定。” 符承佑不干了,指着宋文远的鼻子怒道:“姓宋的,瞧不起谁呢?这点儿主本公子还是能做的,别废话,现在就签。” 宋文远一脸为难地吩咐李煌准备纸笔,拟定契约,李煌更是装出一副诚惶诚恐的模样,配合宋文远劝说道:“文远!不能签啊,这要是生产不出来,还不得赔到倾家荡产。” 宋文远故意一脸不耐烦地说道:“李掌柜,你怎么回事,让你去准备就赶紧去准备,哪那么多废话。” 符承佑更是借着酒意怒骂道:“你这狗东西,瞧不起谁呢,不就是一年一百万贯的采购费吗?瞧不起谁呢。” 宋文远悄悄给李煌打了个手势,李煌会意,转身下楼吩咐账房赶紧草拟契约,这契约双方签完之后,还要到沧州州衙由沧州州衙做为中人确认之后,才能正式形成具有律法效力的契约。 酒醒之后,符承佑回想签约的过程,心里有些后悔,不过也没放在心上,这一万万斤盐,一年能卖出一半,符家就稳赚不赔,大不了明年少采购一些。 不过这么大的一单采购契约,符承佑不敢对家族隐瞒快马加鞭快速将这份契约送回天雄军节度府。 符昭愿看到这份契约的第一想法与符承佑别无二致,同样认为沧州盐场完不成一万万斤食盐的订单。 尤其是看到完不成订单十倍赔偿的条款更是欣喜若狂,不为这笔订单能挣多少钱,而是为儿子终于能够独当一面而高兴。 符昭愿很清楚,这笔生意就算是不挣钱也不会赔钱,盐是生活必须品,早晚都能销售出去,十文钱一斤的食盐,一旦打开销路,多少盐都能卖的出去。 让符昭愿震惊的是皇家盐业一年的产量竟然这么大,这可不是一百万斤,而是一万万斤,真不知道这么多盐是怎么煮出来的,那得需要多少灶户才能做到。 然而沧州晚唐以来,一直都是地处战争边缘,老百姓不堪忍受战火纷飞,早已逃离大半,哪有那么多的人力供给盐场煮盐。 与符承佑想法一样,符昭愿也觉得这笔买卖就是稳赚不赔,就算有所积压也不防事,符家还压得起几十万贯的本钱。 不过既然签下了这么大的单子,也承诺了不再向大周走私北边的食盐,符家的人脉开始调动起来。 符家一边盯着盐场的生产,一边开始联络北边的商贾,随着沧州盐场第一批一万斤盐的出场,沧州盐场开始卯足了劲儿生产。 随着一池池的食盐在盐场工人的劳作下推入仓库,终于在满足了符家的订单后,还能余量开始大量投入北方市场。 这个时候,巡盐御史团队已经在晋王的主持下挑选出来,并在巡盐兵的护送下来到沧州盐场。 这些御史将要在沧州接受为期三个月的盐政运转培训,在培训结束后,这些巡盐御史将会奔赴各个产盐之地对食盐的生产、纳税、销售进行监督。 宋文远在给巡盐御史培训的同时,还要抽出时间筹建沧州与盐城的皇家盐业钱庄,每天忙得脚不沾地。 显德十八年五月,终于在沧州皇家盐业钱庄开业正常运营后,宋文远搭乘盐场生产的一百料小渔船沿着大路线一路南下,半个月后赶回了盐城。 从离开盐城到京城,再到沧州,又从沧州返回盐城,算算时间,宋文远竟然在外漂泊了一年半的时间。 回到盐城的家中与母亲团聚了几日,待身上的疲惫消散了一些,宋文远正准备去船厂转一转,看看古代是到底怎么造船的。 母亲却将他拦下来问道:“儿啊!你这一走便是一年多,今年已经十八岁了,再不张罗成亲,人家徐家会怎么看你,又怎么看我家?” “但凭母亲做主,儿子没有意见,就劳烦母亲多操心了。” “娘一个妇道人家,哪里能撑得起这些事,你若不反对的话,娘的意思是将你父亲请来,为你主持婚姻大事。” 宋文远立刻眉头就皱了起来,不过在面对母亲的时候,他却狠不下心来,毕竟母亲还对王尊素抱有幻想。 “娘!儿子不反对您与王老爷来往,不过儿子的婚事就不劳驾他了,他若是想来我家,我也不会对他冷眼相待,毕竟我们母子还是吃过王家的饭食。” “你这孩子,王家有错,你父亲却无错,你不能因为别人的错,便迁怒到他的身上。” “娘!儿子没有迁怒于他,只是往事已矣,何必再平添烦恼。” “儿啊!不管怎么说你的身上也留着老爷的血,老爷在你不在的这些日子里,来过咱家几次,每一次都是唉声叹气的离开。 娘能看得出来,你父亲他真的悔了,若是再给他一次机会,他肯定不会再漠视你,好好地将你留在身边培养。” 第八十三章 父子关系 宋文远很意外,没想到王尊素竟然能拉下脸来见宋氏,要知道当初他可是见到宋氏跟见了鬼一样。 似乎他的一世英名都是被宋氏给毁了的,如今真不知道他是怎么有脸来见宋氏的。 “娘!王老爷来,没对娘有什么表示吗?” 宋氏脸一下红了,瞪了宋文远一眼,嗔怪道:“哪有这么跟娘说话的。” 一见宋氏露出这种表情,宋文远便清楚了,王尊素这是打算迂回进攻了。 “娘!您不说儿子就问忘忧去。” “忘忧!” “唉!” 小丫头脆生生的答应一声,从门外跑进来万福行礼道:“公子有何吩咐?” “王老爷来咱家都跟老夫人说什么了?” 宋氏恼羞成怒,抄起一把扫帚对着宋文远挥了过去,宋文远嘿嘿一笑,也不躲闪,任由母亲的扫帚落在自己的身上。 宋文远装作很疼的样子,故意龇牙咧嘴的“啊呀”! “傻孩子,你怎么不躲啊?”宋氏心疼地丢下扫帚,悔恨万分。 “娘,不疼。” “怎么能不疼呢,你这孩子就是没大没小。” “这怎么是没大没小呢,分明是儿子在关心你的幸福,王老爷要真心待你,我是不反对他住在咱家的,我也会把他当做长辈对待。” “你说的是真的吗?我这就告诉你爹,你爹一直都在盼着这一天呢。” “等等!我可没认他,尊敬他是因为娘,而不是因为他是我爹。” “你呀,娘怎么说你好呢,那你反对让你爹帮你张罗婚事吗?” “他来我不反对,不过其他的王家人不行,你要跟他说清楚,免得到时候大家都尴尬。” “成!娘知道,你爹也没打算让王家人来。” 宋文远不知道的是,此时的王尊素正在徐家与徐广平商议宋文远与徐玲珑的婚事。 徐广平看着愁眉苦脸王尊素,安慰他道:“真长!你要给孩子时间,毕竟是你们王家做错了,以后尽量弥补吧,这个孩子的性子刚硬,越是打压越反抗。” “子均!这老夫又怎么会不清楚,然而老夫现在确实想弥补当初的遗憾,可是这孩子却并不领情。” 徐广平暗自吐槽:你一家子把人家母子伤了个透心凉,现在想着靠几句好话就让人家回心转意,天下哪有那么多的好事。 “慢慢来吧,文远已经回来了,估计过两天就会来我这里,到时候我再试着帮你们父子劝和一下,你们的关系能否好转,其实取决于你王真长。 只要你老王不带着功利心看待文远,完全是发自内心的关心,文远会改变对你的看法的。” 王尊素有些尴尬,王家想要认回宋文远,本就是出于功利心,若是宋文远一名不文,王家恨不得躲得远远的,哪里还会这样主动贴上来。 就算他老王愿意不计较得失地与宋文远接触,也会遭到整个王家的反对,除非他也跟整个王家决裂。 这就是宗族社会的一个基本逻辑,家族之间也是互相利用的利益关系,宗族聚在一起便是一个抱团取暖的过程。 “子均!老夫又岂能不知,可是生儿育女若是毫无指望,那又要来何用?” “真长兄!徐某说句不好听的,这孩子已经被你们抛弃了,是你王家不要了,如今见这个孩子有出息了,又想捡回去,天下哪有这样的好事。” “话虽如此,可这并不是老夫的本意,当初他们母子被赶出家门,老夫并不知道,也断不会做出这种有悖人伦之事。” “正因为如此,文远对你王真长还算客气,也比较尊重,对你的恨意也并不深。” 王尊素叹了口气说道:“老夫也是悔恨,当初若是多给予他们母子一点儿关心,他们母子也不至于被赶出家门。 这件事终究老夫也是有错,文远恨老夫也是应该的。” “你能这么想,说明你们父子还有缓和的余地,徐某最担心的是你还端着你那父亲的架子,那样只能把文远越推越远。” 王尊素叹了口气道:“老夫如今赋闲在家,也不知能在什么地方帮到文远。” “老伙计!你可知文远对玲珑说过什么话?” “什么话?” “那时文远与玲珑还没有订婚,又一次与玲珑闲聊的时候,曾经对玲珑说,他最羡慕玲珑有父母疼爱,父母对玲珑的宠爱不掺杂任何私心。” “你是说,老夫要想与文远再次相认,就必须放下文远回归王家,撑起王家的心思才可以吗?” “可以这么说吧,你要想一想,若是文远如今一文不值你还会与他相认吗?你王真长是王真长,王家是王家,文远可以认你这个父亲,但却绝对不会认王家。” 王尊素陷入了沉思之中,正如徐广平所言自己对文远有几分真心,一直希望相认内心深处还是希望这个儿子能够撑起王家。 “让老夫再想想,也许老夫一开始就错了,老夫为何非要纠结儿子的姓氏,就算他不改回王姓又如何,不改回王姓他就不是老夫的儿子了吗。” 徐广平哈哈大笑:“老伙计,你要内心真这么想,你们父子相认就不远了。文远曾经对老夫说过,不排斥你与他们母子一起生活。 他也愿意承担儿子的责任,对你这个做父亲的尽孝,但你要飞逼着他参与到王家的事务中,只会适得其反。” “老夫明白了,只要父子关系融洽,儿子能眼睁睁地看着王家沉沦吗?与其逼着文远做什么,不如用诚意让文远主动承担家族的责任。” 正在这时,门外管家进来禀报道:“老爷!宋夫人传话过来,宋公子同意让王老爷帮忙操办婚事,不过不准王家人参与。” 两亲家对视了一眼,王尊素苦笑一声道:“子均!让你见笑了,老夫的儿子竟然还不如你更了解,我这个做父亲的实在是太失败了。” 徐广平没有客气,直接戳着王尊素的痛楚说道:“不是徐某比你了解儿子,而是你根本不屑于了解你的儿子,甚至认为文远的存在就是德行上的污点。” 第八十四章 船厂 就在王尊素与徐广平商议宋文远的婚事的时候,宋文远已经来到了建在海边的一处工坊。 整个工坊只有一百多人,大多都是招募过来的木匠,懂造船的师傅没有几个,还都只能造百料左右的小渔船。 宋文远的到来,引起了船厂的骚动,他们都在船厂干了一年多了,这是第一次见到船厂的东家。 工坊的工头是两个船匠,一个叫做刘阿九,一个叫做林四木,都是李煌从福建挖过来的。 如今整个船厂都是在这两个船匠的调度下进行造船,两个船匠看起来都有四五十岁,宋文远一问年龄,刘阿九三十九岁,林四木年龄更小,只有三十六岁。 大周这个时代,除了享受生活的权贵大户,比起后世普遍偏老,三十多岁看起来还不如后世五十岁年轻。 宋文远想看看他们设计的渔船图纸,两位船匠头摇得如同拨浪鼓一般。 “东家!哪里有什么图纸,小人大字不识几个,根本看不懂图纸。”刘阿九解释道。 宋文远很是吃惊,连忙问道:“没有图纸,你们是如何控制造船时各个部位的尺寸的?” “回东家,这种渔船小人已经造了很多,全凭记忆,每个部位多少尺寸全都记在脑子里了。” 宋文远明白了,这就是典型的师徒传承,正因为这种只有技巧传承,却没有理论传承,使得华夏的造船业在明初达到顶峰之后,慢慢开始走了下破路。 “若是宋某要求你们造一艘更大的船,你们怎么办?” 林四木说道:“东家您提出要求,小人等先根据东家的要求烫出小样,如果小样试水没有问题,小人等再根本小样按比例放大。” 宋文远皱着眉问道:“这其中若是你们有一个部位尺寸记错了怎么办?” 林四木尴尬地说道:“那只能是再重新造一遍不合格的部位。” 宋文远这个无语,敢情这造船就是这么个造法,难怪技术一直都是进步缓慢呢。 因为想要技术升级,首先就要承担这技术升级造成的失败损失,就算这些工匠也不愿意做他们不擅长的活,更愿意按部就班做他们最拿手的活计。 “两位师傅有没有认识的造船大匠,宋某愿意高薪聘请,要求也不高,只要能造千料以上的大船就行。” “东家!小人识得一人,最善打造楼船,别说是千料,就是五千料都没有问题。不过这楼船平底吃水太浅,不适合在海上行走。” 宋某人还真的听说过楼船,楼船是什么时候被发明出来的,他没有考证过,不过东汉三国时期楼船已经是长江上的主要战船之一。 这东西本是为了适应冷兵器作战居高临下射箭而发明的船只,根本不适合航海。 华夏自主设计的海船只适合航海的就是福建发明的船型,因这种船型尖底上阔与后世舰船形制相仿,也被称为现代船只的雏形。 然而宋文远不知道这种船型在福建是否已经有了雏形,这也是宋文远要求李煌必须要在福建招募船匠的原因。 可是现在看起来,李煌招募的这两个船匠,真心不怎么样,要说宋文远给这二人一个评价,那就是只会依葫芦画瓢的匠人。 看来自己有必要亲自去一趟福建了,八闽大地上应该有不少有造船天赋的人才被埋没,等着自己去挖掘。 至于这两个船匠虽然没有成为大匠的资质,做为普通船匠还是不错的,首先这二人的动手能力就不错。 能够手搓模型的人都是狠人,宋文远为了验证这二人的动手能力,给二人下达了一个任务,那就是尝试制造一艘一千料标准的大海船。 这艘船的规格是长宽比是一比五,双层甲板,下层甲板左右各开五个小窗口,上层窗口左右各开三个窗口。 甲板必须要能承受住几千斤的重力压迫不会被破坏,同时还要保证船速要能达到每个时辰顺风顺水能跑六十里。 两个船匠听着宋文远的要求,简直就像在听天书一般,天下哪有这样的船。 “东家!这船我二人听都没听过,哪里能造的出来。” “若是都造已经出现的船只,那有什么意思,咱们要造就造现在没有的船,若是你们二人能够造出来,将来说不定还能青史留名。” 青史留名对于刘阿九、林四木这样大字不识几个的工匠来说,狗屁用都没有,青史留名能当饭吃吗? 这就看出宋文远这样的现代社畜的局限性了,思想上根本就没有转过弯来,还想着用精神激励法激励两个工匠。 结果就是两个工匠如同看傻子一样看着宋文远说道:“东家!您还是说点儿实际的吧,青史留名还不如每天赏小人二两酒来的实在。” 宋文远这个尴尬,这算是抛媚眼抛给了瞎子吗? 不过知错就能改,挨打就立正,这是后世青年的一贯作风,宋文远可没有面子包袱。 “两位师傅既然对青史留名不感兴趣,那宋某就换个赏赐方法,两位若是能按照宋某的要求将这船造出来,宋某每人赏赐五百贯。” 大周这个时候一贯钱还是很值钱的,能够买两石糙米,可以说五百贯换成粮食那就是一千石。 一个五口之家一年吃二十石粮食,能够足足吃五十年,差不多一辈子就过去了。 这样的赏格对于工匠来说那简直就是一笔天文数字,两个工匠两眼放光。 刘阿九不确定问道:“东家此言当真?” “真的不能再真,只要你二人能够将这新船造出来,并且符合宋某的要求,五百贯宋某立刻给两位发下去。 不过宋某还有一个要求,那就是两位从现在开始必须每天读书认字,还要学习如何画图,至于教授你们的先生,暂时由宋某负责。” 宋文远虽说不是造船专业出身,但是基本的绘图知识还是懂一些的,尤其是比起这个时代的抽象派画图来说,宋文远交给工匠们专业绘图技巧才更重要。 第八十五章 双层炮舰 两位工匠在得到宋文远的赏格确认后,立刻拍着胸脯保证,就算不眠不休也要将东家要求的这艘船造出来。 按照宋文远的要求,刘阿九与林四木二人开始建造等比例的小样,也就是后世俗称的模型。 在制造过程中,宋文远全程参与,随时指出两位工匠思维上的一些错误。 宋文远最先发现的就是两个工匠所用的工具尺的长短都不一致,连度量衡都不能统一,如何能够做到所有工件的尺寸一致。 在宋文远的强烈要求下,两位工匠才不情不愿地将两人用的尺子收起来,然后按照宋文远的要求,选了一把在宋文远看来精度还算凑合的尺子做为公尺,两人所用的尺子都用这把尺子做蓝本。 就这样忙碌了大半个月,一个长一丈,宽两尺的建造了出来。 重达好几百斤的模型被宋文远要求用渔船拖到大海里做抗沉性试验,若是这艘小船经不起一个海浪的拍击,那么真要放大了,也一样会在风浪中沉没。 宋文远站在渔船的甲板上,看着这艘小船在海浪里左右摇晃,似乎随时都会被风浪拍翻。 今天盐城外海的风浪并不大,尤其是在看得见海岸线的近海上,风力最多四五级。 在渔船的拖拽下,小船在海浪里起起伏伏,由于吃水太浅最终还是在海浪的拍击下船底朝天沉了下去。 好在有渔船的拖拽,小船并不会完全沉没,在渔船上的船员的一起努力下,生生将这艘小船从海里捞了出来。 回到岸上,宋文远召集刘阿九与林四木商议小船沉没的原因所在。 林四木琢磨了一下说道:“东家!小人一直都在观察小船在海里的情况,首先这小船沉没的主要原因是因为无人操作。 比如如何在风浪里行船,也是一门学问,无人操控的船只,造的再好终究也会沉没。 其次是小船沉没是因为海面离船甲板太近,只要海浪一高,就会将海水灌进船舱,灌上几次,小船承受不住海水的压力,沉没也是必然了。” 刘阿九也说道:“通过观察小船的情况,小人觉得,若是放大这艘船,首先要将大船的吃水深度放大,船只吃水越深越是平稳,因此在空载的时候,需要用一些东西压舱。 其次是要防止水面以下一旦出现漏水的时候,不会快速灌满整个船舱。” 果然是行家,两人都说到造船的点子上了,帆船时代所有的帆船在空载的时候都会有压舱物保证船只一定的吃水。 同时也要保证水面干舷的高度,低于安全高度那就是超载了,海船超载那可不仅仅是货物损失,连人命都保不住。 “两位都说的有道理,接下来我们就按照这些发现的问题进行改进。” “是!” 接下来的日子里,两位工匠每天都在愁眉苦脸中度过,别看造一个小样似乎难度不大,等到将这个小样放大十倍的时候,遇到的问题那就多了。 比如这么大一艘船要用多少木料,每一根木料要截成多长的,如何进行拼接才能确保大船在海上航行的时候不会散架。 为了保证所造船只的安全,工匠们大量使用了铁钉进行固定,于是乎船厂的用铁量陡增,将盐城所有的铁买光了都不够用。 为了将这艘船造出来,宋文远不得不求助于楚州知州徐广平,毕竟大周可是盐铁专营,你说你买的少的时候,还有个解释的由头,若是买的多了,几乎没有人敢承担这个责任。 别忘了有铁就能打造刀枪,有刀枪那就能训练军队,朝廷最怕的是什么,还不是百姓造反。 没有官府给背书,宋文远若是再大量采购生铁,用不了多久就会有人向朝廷举报,虽然说就是举报到朝廷也不会有什么事,毕竟这些事是晋王允许的。 但是宋文远想要可不止这些,他还要在船上装载火炮,设计中的这艘大船总共要装二十门火炮。 在没有试验成功之前,宋文远不打算惊动晋王,等到火炮试验成功再向晋王禀报。 在宋文远还没有建立起自己的基地之前,这种事不可能一直瞒着朝廷,不然朝廷就该怀疑宋文远的动机了。 至于朝廷得到了火炮的铸造技术,会如何使用火炮这种划时代的武器,那就不是宋文远操心的事了。 在徐广平的协调下,很快五千斤铁料运送了过来,完成这一艘海船的建造,以及作为火炮试验的铁料已经足够。 至于以后需要用铁,晋王若是不帮忙,宋文远就只能自己想办法。 运送铁料的车队在送铁料的时候,还给宋文远送来一封徐广平的亲笔信。 信中全是责怪的口吻,什么回来了也不说去看望他,都要成亲了,也不知道回来张罗一下自己的婚事。 看着徐广平信中的唠叨,宋文远感觉很温暖,有人惦记的感觉真好。 岳父也是父,没有享受到父爱,享受到岳父的爱也好。 提笔给徐广平写了一封回信,又在信封中给徐玲珑写了一封表示思念的信,托车队的人给徐广平捎回去。 告诉徐广平自己忙完这一阵子就回去与玲珑成亲,眼下正是盐政新政的关键时刻,实在是离不开人。 这个时代,男人只要是忙于事业,别说不回家,就是在外面找个小老婆都不是问题。 转头宋文远又投入到新船的建造当中,随着新船逐渐成型,只剩下上层建筑与舾装的时候,宋文远将目光投到了铁匠铺子。 铁匠铺子的管理者名叫老黑,不是此人姓黑,而是常年打铁,脸上被烟火熏得如黑炭一般,就算是与昆仑奴相比也不遑多让。 老黑不到四十岁,常年打铁,练就了一身的腱子肉,由于盐场宋文远重视工匠,这两年的待遇好了,老黑比刚来盐场更加健壮。 看到宋文远来了,赶紧给宋文远行礼道:“小人给东家请安,有日子没见着东家了。” “是有些日子没过来了,我交给你的任务做的怎么样了?” 第八十六章 不能让她死了 老黑憨厚一笑道:“按照东家的吩咐,泥模已经做好了,就等着干透了,便可以烧铁水浇筑了。” “你估计多长时间能干透了?” “这不好说,咱这个地方现在天气闷热,反倒不容易干透,估计要等到秋凉才能彻底的干透了。” 被老黑这么一说,宋文远才发现如今已经是七月了,再过一个月就是中秋节了,真是一忙起来,连日子都忘记了。 在等待火炮泥模干透和海船上层建筑完工之前,宋文远抽空去了一趟楚州。 进门之后发现王尊素竟然也在徐家,父子再次见面气氛顿时显得无比尴尬。 “小侄拜见徐叔叔,拜见王老爷。” 不管怎么着还是先见个礼吧,徐广平自然是春风满面,对这个女婿那是无比的满意。 让宋文远感到奇怪的是,王尊素竟然没有给他摆臭脸,反而微笑着对他点头。 这让宋文远不禁怀疑,这老王不会是吃错药了吧。 来不及多想,与徐夫人打过招呼后,宋文远便被赶了出来,徐玲珑已经等候在门外。 谁说古人都是老古板,不给年轻人独处的机会,这不老徐家就巴不得两个年轻人有更多的独处时间。 相隔一年半的时间两人再见面,宋文远发现徐玲珑瘦了。 二人相对无言,原本有很多的话,却一时不知从何说起。 还是宋文远率先开口道:“世妹!可安好?” “文远!你好狠的心。”徐玲珑一脸的幽怨。 宋文远一时不知该如何安慰,只能尴尬地站在一边,静默无言。 “你一走就是一年多,中间连个音信都没有,我知道你很忙,可是再忙给我写封信的时间总会有吧。” “世妹!不是不想给你写信,是不知该说些什么。” “说什么都好,哪怕你就是告诉我,你每天吃了什么,喝了什么也好。” 宋文远知道自己的直男思维忽略了小女生的感受,十七八岁的女孩子正是爱做梦的年纪,哪个少女没有一颗为爱憧憬之心。 “对不起,是我忽略了你的感受,总想着反正是一家人,要一起过一辈子的,不差这一时半会儿。” ‘对不起’三个字触动了少女心中的委屈,少女的眼泪扑簌簌落下。 宋文远感觉眼前的徐玲珑有些陌生,他印象里的那个少女是个有点傲娇,有点儿小野蛮,一副被父母宠爱的样子。 如今看到的徐玲珑却变成了一个满脸幽怨,一副受了多大委屈的样子。 “你为何要对我说‘对不起’,你哪里对不起我了?” 这算什么问题,这不就是一个男生哄女生时常说的一个词吗? 宋文远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两个人跨越千年的思想上存在的代沟,比两个不同年龄的人还要大很多。 “我不该这么长时间一封信也不给你写,以后我保证只要出门,至少每月给你写一封信。” 少女破涕为笑,她要的不是男生的道歉,而是男生对她的在乎,这么长时间连封书信都没有,这就让少女心里怀疑,宋文远的心里到底有没有她。 “这可是你说的,你不但要给我写信,每封信里都要给我写一个故事,要是不写看我怎么收拾你。” 宋文远松了口气,那个有些傲娇的小女生又回来了,这才是自己熟悉的徐玲珑。 “这么说话就对了嘛,伤春悲秋的,跟林妹妹似的,一点儿也不好。” “林妹妹是谁,老实交代,你在外面认识了多少女孩子?” 徐玲珑顿时张牙舞爪,上前就要揪宋文远的耳朵,宋文远慌忙躲闪,看来这揪耳朵的本事还真是女人的自带技能。 “停!停!停!哪里有什么女孩子,不过是我看过的一本话本里的一个人物而已。” “话本?在哪里,给我看看。”少女立刻忘了纠缠林妹妹的问题,开始追问话本。 “时隔多年,早已找不见了,就算里面的故事,也只能记得七七八八。” “你快给我讲讲,好久没有听你给我讲故事了,这几天你每天都要给我讲。” “好!每天都给你讲,我能记起多少就讲多少。” 两人坐在大树下的石桌旁,阿秀站在玲珑的身后,为二人斟茶倒水。 宋文远回想了一下自己看过的原着,以及看过的电视剧,觉得还是按照电视剧为线索讲起来更容易,不然这书中的那些诗词就能要了宋文远半条命。 这些诗词在书中都大有玄机,甚至就是书中的一个药方,一个灯谜都隐含着各种深意。 若是不将这些东西讲明白,也就失去了这部古典文学巨着的意义。 “世人都小神仙好,唯有功名忘不了。” “古今将相今何在,黄土一抔草没了。” ...... 一首没有记住多少词的《好了歌》念完,从贾雨村吟诗作对到英莲被拐,到甄士隐被赖头和尚与破足道人点化讲起,从贾雨村因贪腐丢官给林黛玉做西席,再到冷子兴演说荣国府引入贾府正题。 徐玲珑从来没有听过如此恢弘的叙事,讲了这么多,才只是一个开头。 大周也有一些话本小说,但都非常短小,通常都是用文言文写就,读起来非常晦涩难懂。 长篇小说的真正流行起来还要等活字印刷、以及造纸技术发展起来,书籍的印刷成本降低之后才能有存在的土壤。 不然一本动辄百万字的鸿篇巨着,想要流行开来,需要投入多少成本。 在讲到林黛玉父母双亡,只能到贾府投亲的时候,玲珑的眼睛又红了。 “这就是那个林妹妹吗?” “就是她!” “林妹妹好可怜啊,这么小就没了父母,到了外祖母那里可要寄人篱下了。” “是啊!贾母很疼爱林妹妹的,幸好有贾母在,林妹妹才能过了十几年无忧无虑的日子。” “后来林妹妹怎么样了?” “死了。” 徐玲珑瞪大了眼睛,这么可爱的一个小女娃怎么就死了,她抓住宋文远的胳膊使劲儿地摇晃着说道:“我不管,反正不想听到林妹妹死的结局,你不能让她死了。” 第八十七章 宋说红楼 宋文远这个后悔啊,自己干嘛非要给她讲这个话本,这不是自讨苦吃吗? 又讲了一会儿,在讲到葫芦僧判断葫芦案的时候,终于开饭了,宋文远长出了一口气,总算能松口气,缓一缓了。 吃过饭后,徐玲珑也不知跟徐夫人说了什么,徐夫人也带着丫鬟凑过来听宋文远讲故事。 就连徐广平与王尊素也都围拢了过来,徐玲珑问道:“这个被抢的丫头是不是就是甄士隐的女儿?” 宋文远点头道:“不错!这就是甄士隐的女儿英莲,被人贩子拐卖了以后,几经转手卖给了冯渊做丫鬟。 冯渊带着英莲出门逛街的时候,偶遇小霸王薛藩,便将这冯渊打死,将英莲抢到了薛家。 断案的贾雨村曾经受过甄士隐的恩惠,连贾雨村进京赶考的盘缠都是甄士隐给的,在贾雨村断案的时候,就已经认出了英莲就是当年甄士隐怀里抱着的那个女娃。 可是为了荣华富贵,却依然胡乱判了案子,那个出主意的门子便是贾雨村存身寺庙时的那个小沙弥。” “那个贾雨村就不是个好人,为了荣华富贵出卖良心。”玲珑咬着牙说道。 “其实这话本的开篇就把人性说透了,世人都小神仙好,唯有功名忘不了。就是这么现实,贾雨村若是不摧眉折腰与贾家连宗,又如何能官复原职,还能坐上知府的位子。 这作者手段够辛辣,讽刺的极为深刻,不知是哪位高人写的?” 这话是王尊素说的,老王的素养还是合格的,宋文远只是讲了个大概他便能猜出这话本中隐喻。 “晚辈也是偶然看到的,作者好像叫曹雪芹,至于作者是何人,成书于何时,晚辈也不知。” “这书可还在?” “早已不知去了哪里,无从寻找,晚辈也只记得了只言片语,不能将书中的内容全部呈现。” “如此佳作不能一饱眼福,实在是人生憾事。” 徐广平也是颔首说道:“文远这是入宝山空手而归,真不知你到底是遇到了什么奇遇,能够看到这么多的好书。 你为玲珑所讲的那些故事,大多数老夫都是闻所未闻,虽说大多都是鬼狐精怪,然而仔细琢磨却大多都是世事人情,说透了人的贪、嗔、痴。” 众人又听宋文远讲了一会儿,直讲到刘姥姥一进荣国府,众人皆感叹刘姥姥世事人情练达,比起那狗儿不知强了多少。 徐玲珑有些好奇地问道:“那刘姥姥看到的那个疙瘩疙瘩响的东西是个什么物件,怎么还能跟个铙钹一样作响?” 宋文远笑着说道:“这我也不知道,不过书里写的是一种类似于我大周日冕与铜壶滴漏的计时的物件。 每逢整时便响声报时,书中将这物件称作钟表。” 玲珑不可思议说道:“这世上真有这种物件吗?这作者还真能想象。” “人类战胜动物成为这片土地上的主人,最根本的原因就是人类会思考,我们的祖先会想到我们如今的生活吗?” “文远是说这个话本中提到的钟表真的有可能做出来是吗?”徐广平皱眉问道。 凡是读书人都很反感这些东西,徐广平也不例外。 “我觉得只要有充足的想象力,再有钱财上的支持,总有一天会研究出来,我想《石头记》的作者也一定不是凭空想象,肯定是在什么地方见过,要么就是听人说起过。” “就算造出来又有何用?无非是给达官贵人多了一样消遣的玩物。” “徐叔叔这话小侄不敢苟同,别的不说,若是这钟表能够小型化,在军事有大用途。将帅带兵打仗,最难的就是控制时间,两支人马如何能够做到同一时间配合发动进攻一直都是军事上的难题。 在战场上,往往偏差片刻的时间也许就能决定一场战争的胜败,因为在兵法上才有失之毫厘谬以千里。 若是有钟表辅助,只要越好时间,大家的时间都一致,不会出现多少偏差,在行动上就能做到统一部署,统一发动。” 徐、王二人虽然都不懂军事,但是也知道时间的重要性。因此宋文远说的这些他们也能明白,王尊素问道:“若是将这个设想告诉朝廷匠作局,朝廷的那些大匠能否做出来?” 宋文远摇摇头道:“这我不知道,因为我们不知道这东西的原理是怎么回事,是什么原理能够计时,又是什么原理能够报时。 不过万变不离其宗,大多的发明创造都在学问当中,比如历史上的着名发明都与实学有关,只有国家重视实学,才能推进实学的发展,才有可能实现技术的突破。” 王尊素沉默了,朝廷上下没有人不知道实学的重要性,不然也不会专门设立一个叫做工部的部门。 然而读书人却刻意打压实学,工部所有的管理者都必须是读书人,只有在最底层干活的才是匠人。 这是公开的秘密,朝廷的位置就那么多,实学的多占一个,儒生就少占一个。 两家人忙碌着筹备宋文远与徐玲珑的婚事,反倒是两个当事人整日无所事事,除了腻在一起说些体己话,就是宋文远给徐玲珑讲《石头记》的故事。 两人的婚期定在八月十六,正好过了中秋节,喜上加喜。 婚期定下后,徐玲珑便再不再与宋文远见面,没有了徐玲珑的陪伴,宋文远便不愿在徐家多待,找了个理由离开楚州。 回到家中与母亲说了婚期已定,宋氏问道:“是你父亲给你定的吗?” 宋文远没有否认,点点头道:“是王老爷与岳父一手操办,反倒是我与玲珑倒是个闲人什么忙都帮不上。” 宋氏轻笑道:“这儿女婚事本就该父母操心,若是什么事都由你来操心,别人还以为你无父无母呢。” “有你们操心,我倒乐得省心,不过娘可要与王老爷说好了,婚礼那天除了王老爷,我可不希望看到任何一个王家之人,免得到时候让大家都难堪。” 第八十八章 海试 宋氏无奈地点头应下,对于儿子这个倔脾气,她也是很无奈。 宋文远在家待了几天,船厂那边来人禀报海船已经舾装完成,请东家过去验收。 这么快就完工了,看来这五百贯的赏格还真管用,刘阿九与林四木二人简直如同疯了一般,在宋文远的帮助下没日没夜地琢磨改进,这艘按照宋文远要求建造的海船已经下水。 该海船全长十丈有余,宽两章有余,船底到甲板最低处一丈五尺,船头船尾两头上翘。 为了减少前进阻力,船头如同楔形,便于劈开水面快速航行。 整艘船设计满载装载两千石,吃水六尺有余。水线以上三尺是一层甲板,船舷两边各开五个炮窗。 上层甲板上,左右两舷各预留安装三门火炮的位置,炮位露天,阴雨天有专门的遮雨棚,保护火炮不被雨水淋湿火药,不能正常发射。 船头船尾各预留两个火炮炮位,整艘船火炮全部安装完成后,共计拥有二十门火炮。 就算每门炮只有一千斤,二十门火炮就是两万斤,再加上备用的炮弹、火药,人员消耗的饮水、粮食、蔬菜。 这样一艘船想要开动起来至少需要二三十人一起配合,再算上每门炮配备两个炮手,海上行船还要配备厨子、船只修理人员、帆具绳索修理人员等后勤人员,整艘船的人员配置至少需要近百人。 光是一艘船什么货都不拉也要占去载重的大半,这就是一艘为战争而生的海船。 用这样的船只运货显然并不合适,刘阿九与林四木看着这艘下水的海船,怎么看怎么别扭。 要这样一艘船有什么用,个头这么大,还拉不了多少货,出海一趟连本钱都挣不回来。 宋文远可不知两个船匠的想法,看到这艘大船已经成型,接下来就要进行空载海试,若是海试成功,就要进行火炮安装。 这个时代若是能够造出十艘这样的海船在大海上那就是无敌的存在,想跟我打接舷战,那你也得能靠近我的船才行。 只要防住了敌人的偷袭与火攻,远距离炮击以现在海上那些小船,挨不了几炮就算不沉没,也会被打的失去动力。 可是一想到火炮宋文远又犯起了愁,别的说这铸炮用的铁料上哪里找,一艘船就要至少两万多斤铁料。 这还不包括火炮发射的炮弹,炮弹宋文远也没打算用铁球,对于现在冶炼技术来说,用铁弹实在是太浪费了。 守着盐场的好几座砖窑,完全可以烧制球形青砖炮弹,反正也不打算回收,青砖落到敌人船上或者阵营中,若是碎裂还能造成二次杀伤,绝对是不错的炮弹选择。 当然若是有钱,肯定首选铁弹,毕竟同样的体积,铁弹的重量是青砖的两倍,这个重量差距造成的毁伤结果那是天壤之别。 登上海船,看着从渔民中抽调过来的水手,在刘阿九与林四木的指挥下开始升帆,转动帆面寻找合适的迎风面,待到调整到合适的角度,拴在栈桥上的缆绳绷紧。 刘阿九下令开始松开缆绳,海船借着海风向着大海深处驶去。两人设计的船帆根据宋文远的提示,使用软硬帆组合。 软帆的受风面更大,获得的动力更加强劲,硬帆操作简单,便于调节角度。 无论是刘阿九和林四木,还是宋文远谁都没有驾驶过这样的海船,在海上的航行,完全是在摸索着前进、转弯。 好在华夏造船早早就点了方向舵这个技能,使得海船的转向相对容易一些。 宋文远鼓励大家不要着急,慢慢摸索这艘船的性能,只有将这艘船的性能全部掌握,总结出一套操船的规矩,以后再培训新人的时候就能有的放矢。 为了总结经验记录在案,宋文远每天充当着各个部位的记录员,将每天的训练心得记录在册。 到了晚上回来的时候,还要召集大家讨论一天的训练得失,总结经验,并提出新的方法,在第二天海试中将新的方式用在操船上。 每天跟着水手们一起训练操船,宋文远不但学会了如何升帆桨帆,还学会了如何掌舵航行,甚至还在两位船匠的指点下学会了如何在大海上辨别方位。 要知道如今可是没有六分仪,指南针由于装备简陋也极容易出现偏差,想要保证在海上的定位,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在六分仪没有发明之前人类的航海都是以大陆线为坐标进行航行,站在海船上看陆地,远远望去就是一片黑色。 在遇到风雨天气偏离了航线之后,有经验的水手会利用指南针与牵星术辨别位置,重新定位位置,确定前进的方向。 宋文远每天跟着水手们海试,他不懂古代技术,但是却比古人更有见识,双方之间思想不断碰撞,使得水手们的操船技术越来越纯熟。 半个月后水手们已经能够熟练的掌握海船的各个位置,并能在一些海况下做出正确的反应。 唯一遗憾的是火炮的铸造还要等待泥模彻底的阴干,没有武备的海船,就是没牙的老虎,看着唬人,实际上却是纸老虎。 更让人犯愁的是铁料,即使有徐广平的帮忙,陆陆续续也只拿到了不到两万斤铁料。连铸炮所需的铁料都凑不够,更别说做其他之用。 想要解决铁料还是要寻找其他渠道,大周对铁的管理非常严格,想要不通过官府暗中买铁,要承担巨大的风险。 还是需要向晋王求助,必须得到朝廷的背书,才能获得大量的铁料,为此宋文远特意给晋王详细写了一封信,向晋王禀报海贸的准备工作。 正在宋文远为火炮需要的铁料犯愁的时候,铁匠组传来消息,泥模已经干透,老黑正在组织人手搭建化铁炉,等到将生铁融化成铁水之后,便可以进行浇筑。 宋文远赶到铁匠组的时候,就见铁匠组的院子里已经竖起了一个如同后世炮弹形状的泥炉,匠人们正在炉子里生火将炉子烤干预热。 一个很大的风箱安放在进风口,两个学徒正在卖力地拉着风箱,泥炉顶部窜出一尺高的火苗,将周围炙烤的火热。 第八十九章 火炮 宋文远刚走进院子就感觉到热浪阵阵袭来,让宋文远感觉向前一步呼吸都有些困难。 可是铁匠组的工匠们却在这种环境下挥汗如雨地忙碌着,自古钢铁行业都是最辛苦的职业。 老黑看到宋文远进来,赶紧丢下手中的活计,快步走过来道:“东家!这里不安全,您还是离远一些。” “无妨!我就站在远处看,不影响你们工作。什么时候开始加料?” “再过半个时辰就开始上料,炉子不够热,很难将铁料熔成铁水。” “你们炼铁的时候都需要加什么东西?” “东家!咱这不是炼铁,是熔铁,若是炼铁小人听说要在铁砂中加入一些石灰和长石粉。” 宋文远发现自己跟本就不懂如何炼铁,不由尴尬地说道:“我不懂炼铁,不要在意我说什么,按你们的方法来,这技术上的事最忌讳外行指挥内行。” 老黑咧嘴一笑,露出满嘴的大黄牙:“东家谦虚了,这泥模若不是东家指点,小人这辈子都不能想到。” 一想到泥模铸炮的效率宋文远忽然想到一种更加古老、便捷的铸造工艺,那就是翻砂铸造。 翻砂铸造的技艺非常非常古老的技艺,可以追溯到魏晋南北朝,不过这项技艺一般都用于铸造铜钱,而铜钱又是国家财政的重要组成部分。 因此这项技术出现之后,历代朝廷都严格控制技术流出,民间很难得到翻砂技艺。 想要使用翻砂技艺,还得靠晋王的支持,只要有晋王的支持,从工部宝源局要几个翻砂工匠还是一件容易的事。 就在宋文远想着如何从晋王手里要几个翻砂工匠的时候,老黑已经开始指挥着工匠们开始向泥炉里填充木炭,大量的木炭倒进泥炉,压制了泥炉中火苗的高度。 几个拉风箱的学徒,轮番上阵拼命地拉动着风箱。 老黑则指挥着其他工匠,将一块块已经切割好的铁块丢进泥炉,过了大概不到两刻钟的时间,泥炉中的火苗再次窜起来。 泥炉里的木炭开始充分燃烧,这时风箱拉的更加卖力,必须为泥炉里提供足够的氧气,才能让泥炉里的可燃物充分燃烧。 宋文远忽然想到了一个炼铁的传说,好像知道十九世纪前人们始终无法提高炼钢炉中的温度,直到有人发明了一种螺旋进气方式,让空气进入炼钢炉之前就已经提前预热。 这样吹入炼钢炉中的空气是热气,大大提高了炼钢炉中的温度,使得炼钢的质量有了明显的提高。 宋文远虽然不懂炼钢技术,也不知道这进气装置如何制造,但是他却知道原理,炼钢三要素温度、杂质、含碳量。 这三点缺一不可,温度不够,就达不到钢水融化的温度,不能去除杂质就不能得到更加纯净的钢铁。 铁矿石中大多都含硫,而含硫的铁矿石若是不能去除杂质,练出的钢铁又脆又没有弹性,无法承受高强度的拉力。 而含碳量的便是生铁到熟铁之间的钢的标准,碳含量太少,纯铁太软,不适合锻造各种装备,含炭太高就成了生铁。 这些理论上的知识都是后世经过漫长的积累总结出来的学问,便看宋文远觉得这些没有多大用处,事实上当宋文远将这些知识告诉了老黑后。 老黑的两眼都在放光,他搓着手说道:“谁说东家不懂炼铁,我非得大嘴巴抽他,东家这简直就说出了炼铁的最大的问题。 尤其是东家给出了解决的办法,只要温度上去了,其他的都是小事。” 老黑虽然不知道什么叫含碳量,但是他却知道,这一定是木炭燃烧后留在钢铁里的东西多少。 只要温度够高,这些东西都能烧出去。去杂质古人也总结出了一套相应的办法,最难的就是提高炉温。 宋文远微微一笑道:“我就是个纸上谈兵的赵括,只能耍一耍嘴皮子,真正动手的是你们,我们早晚是要炼铁的,你老黑一定要做好我们自己炼铁的准备。” 听到宋文远说要炼铁,老黑提醒道:“那敢情好,要是自己炼铁,可省不少钱呢,咱现在每年可不少消耗铁,完全可以找个地方自己开个炉子。 就是不知道朝廷是否同意,大周对铁的管制很严格,若是被扣个私开铁矿,图谋不轨的帽子,小人可担当不起。” “这你放心,宋某既然敢开矿,就没有摆不平官府的道理,你只要将这些准备工作做好,同时要把制铁铸炮的每一步工艺都记录下来,形成一套专门的理论。 这套理论传于后世,你老黑可就成了这一行业的鼻祖,到时候都得享受后世子孙的香火。” 宋文远又拿出了这套留名青史的鸡汤忽悠老黑,老黑虽然没有如刘阿九与林四木那样直接顶回来,也是嘿嘿一笑,完全不当回事。 想让工匠把自己压箱底的本事交出来,可不是几句鸡汤就能忽悠出来的,那是需要给出实实在在的利益。 就像造船开出五百贯赏格,两位船匠立马什么都答应一样,只要给老黑开出五百贯赏格,同样也是什么都能答应。 两人正说着话,有工匠过来请老黑过炉子跟前看看铁水的颜色,是否能够出炉。 老黑快走几步,打开泥炉的观察口,查看炉子里铁水的颜色,铁水的颜色开始渐渐变成了淡黄色。 老黑知道这个时候该出炉了,若是不出炉,一会儿这铁水就会又成了一块软铁,也就是工匠们俗称的熟铁,那可就流不出来了。 老黑不知道的是,这个时候炉子内的铁水温度已经达到了一千三百度左右,一旦铁水开始发白,炉子不能提高更高的温度,铁水里的碳元素逐渐流失,铁的熔点就会更高。 当铁元素越来越低的时候,原本的铁水就会渐渐凝固,除非能够提高温度,可是正如老黑所言,炼铁最难的就是提高炉温。 随着老黑一声令下,所有工匠一人一只长把的勺子,排好队伍等候在出铁口,老黑一手拿着护盾,一手拿着一根铁钎子将除铁口的耐火砖捅开。 火红的铁水顺着出铁口流了出来,在老黑的指挥下,一勺勺的铁水灌进泥模中,直到铁水外溢才停止。 第九十章 火药 铁水灌入泥模需要好几个时辰慢慢冷却,等到泥模表面温度不烫手后,工匠们用锤子敲碎泥模露出了铸造好的火炮外形。 趁着火炮的还没有彻底冷却,炮身上的毛刺还没有坚硬,工匠们开始用锤子、锉刀清理炮身上的毛刺。 一些难以清理的地方还要用到砂石打磨,直到表面光滑,没有任何刮手的地方。 在工匠们清理炮身表面的时候,老黑将火炮炮管中的炮芯取出来,开始检查整个炮身有没有沙眼、裂痕。 还好,第一次试验还算成功,火炮通体非常紧致,并无明显的裂痕。 检查完毕之后,老黑拿起手钻开始给火炮钻点火孔,这些最基础的工作做完,最艰难的工作才刚刚开始。 火炮铸造完只是第一步,接下来就是漫长的打磨内圆的过程,这个年代可没有什么车床、镗床,所有的打磨、镗铣内壁全靠人力完成,这就是一个漫长的过程。 在安排了专门的人手对火炮的内圆进行镗铣后,老黑带着人开始构筑新的泥模,为了保证效率和容错率。 老黑一口气构筑了三十个泥模,其中有七个泥模都因为不合格废弃掉,还剩下二十三个泥模。 在等待泥模干透的过程中,宋文远开始带着几个专门招募过来的流民配制火药。 大周现在还没有意识到火药的重要性,因此对于配制火药所需的硫磺、火硝并不管制,这些东西在药店和道观都能找到。 尤其是硫磺更是做为一种中药在药店中出售,这些材料远比铁料更加容易获得。 但凡学过初中化学的人都知道火药的配比是硫磺、火硝和木炭,可是如何达到最佳配比,又如何试验出各种不同配比的火药的用处,就需要大量的摸索。 这是一个非常危险的工作,因此这几个专门招募来的流民,家属都被安置在盐场中,他们自己也被宋文远严格要求按照操作规范进行操作。 尤其是火药制作的过程中不能看到一丝明火,以及严禁使用铁器,就算是用来碾碎硫磺和火硝的碾子都必须是石头制作。 即使如此,宋文远都是提心吊胆,生怕哪天砰的一声,不但盐场没了,估计自己的小命儿也没了。 现在是没有条件,等到有条件了,这火药制造工坊一定安在远离人烟的地方,即使出现事故也不会影响大多百姓生活。 这是后话,现在宋文远还没有这种条件,等到他在海外有了落脚点,有了足够的力量之后,才能实现这一点。 在第二批泥模干透之前,宋文远终于等来了晋王郭宗训,郭宗训接到了宋文远的书信,与皇帝打过招呼后便火速离京直奔盐城。 从京城到盐城又非常通畅的水路可走,路上并不辛苦。 半个月不到,就赶到了盐场与宋文远相见。 二人时隔近一年的时间再次相见,关系依然亲密。 “文远!你在沧州对符家的做法,本宫承你的情了。” “殿下说的哪里话,我们总要有一个对外销售的突破口,与其便宜外人,还不如便宜了殿下的舅家。” “话虽如此,若不是文远手段巧妙,让符家知难而退,事情闹大了,不但盐政新政不能继续,恐怕你我都要受到牵连。 父皇肯定不会符家外戚下狠手,最后只能是你我妥协。最近本宫听说符家对北边倾销食盐挣了很大一笔钱,早已超过了原来他从北边走私食盐卖到北地的利益。 现在谁若说不支持新政,符家第一个不答应。本宫有一点不太明白,北边的蛮夷有那么多人吗?” “呵呵!殿下,他们也是在做二道贩子,如今河西走廊被蛮夷阻挡,大周已经无法通过丝绸之路获得商贸利益。 可是这丝绸之路并没有断绝,而是掌握在北边蛮夷的手中,每年他们从中原获取的货物,有好多都是运到了更远的地方销售。” “原来如此,因为丝绸之路的商贸断绝,我大周现在急需开辟出一条新的财路,这也是朝廷支持你进行造船出海的原因。 既然暂时路上的商贸打不通,那么我们就尝试着走海路。听你说新船已经下水,感觉怎么样,可以出远海吗?” “现在还在海试中,只有不断的海试才能找出问题所在,这艘船就是一艘试验性质的船,真正适合远航,大批量建造的海船将是海试完成后,总结出经验,按照新的标准建造的海船。 虽然新船已经下水,但是船上武备还没有安装,这远海贸易若是没有自保能力怎么行?” “需不需要本宫给你从兵部武库调拨一些弓弩增加你的船队的防御能力?” “暂时还不需要,不但不需要,臣还给殿下准备了一份大礼,有了这份大礼,北伐还能增加一份胜算。” 听到大礼,晋王眉头一挑,深知宋文远能力的晋王,知道宋文远所说的大礼,肯定非同一般。 “什么大礼,本宫现在能够看到吗?” “现在还没有最后制成,殿下再耐心等几天,等到制成那天,臣请殿下去观摩威力。” 晋王倒是没有对卖关子的宋文远抱怨,反而说道:“那我们先去看看海船吧,本宫还没有坐着海船出过海呢!” 宋文远连忙劝阻道:“殿下就在码头上看一看吧,这海上波涛汹涌,谁都不知道会发生什么意外,殿下千金之躯,怎能轻易犯险。” “无妨!那些船工都能上去,本宫有何不可,你不必劝说,本宫没有那么脆弱,走我们去看海船。” 宋文远见晋王心意已决,也就不再劝说,到时候吩咐刘阿九与林四木指挥水手不要离海岸太远,同时周围布置好渔船,一旦出现问题可以随时救援。 到了码头上,晋王就看到了那艘停靠在码头上的大船,一百料左右的小渔船在它的面前就像一只猫与狗的视觉对比。 晋王不禁感叹道:“好大的一艘大舶,有此大舶天下何处不能去得。” 第九十一章 战争之神(上) 登上海船后,晋王看哪里都新奇,不断地问东问西,宋文远一一给他做着解答。 当看到预留的炮位时,晋王问道:“这里怎么看着像是缺少东西了?” “殿下好眼力,这里确实缺少东西,这是准备安装武备的地方,因为武备还没有造好,因此暂时只能空着,等待武备造好之后再行安装。” 晋王马上就明白了,这武备就是宋文远给他的礼物。 “这就是你所说的给本宫的大礼吧?” “殿下英明,确实如此,臣将这武备命名为火炮,是这艘船上最大的武器。” 晋王正要问什么叫火炮时,刘阿九过来禀报道:“东家!已经准备就绪是否可以开船?” “开船吧!” 随着缆绳解开,海船开始一点点向着外海移动,直到船头调整好方向,所有船帆全部对好迎风角,船速开始提高,晋王就感觉海风在脸上呼呼刮着,吹得脸有些生疼。 “文远!这船能跑多快?” “海上行船分为顺风顺水,还有逆风顺水,顺风逆水和逆风逆水等情况,最快的是顺风顺水,一个时晨差不多能跑出五十里左右,若是最慢的逆风逆水,连二十里都跑不出去。” “这海船逆风还能行走,是要划桨吗?” “这么大的船怎么可能靠划桨呢,有道是船借八面风。说的就是船帆能够借任何方向吹来的风行船。” “原来如此,果然是世事皆学问。” 因为有晋王在船上,海试的船只没敢深入大海深处,只在边缘海附近进行航行测试。 海上的颠簸远胜江河,郭宗训在过去了刚刚上传的兴奋劲儿后,开始有了晕船反应。 尽管他很想保持自己优雅的仪态,可是一阵阵的眩晕感,让他的肚子里翻江倒海,终于实在忍不住了,趴在栏杆上对着大海狂吐。 为了照顾晋王的身体,宋文远下令海船返航,两个时辰后海船靠上了盐场码头。 郭宗训在宋文远的搀扶下慢慢走上栈桥,大概是身体残缺的原因,怀恩的晕船反应比晋王还要严重。 主仆二人无比狼狈地踏上陆地,感觉双腿像是踩了棉花一般,一点力气都用不上。 在码头上的休息区休息了一会儿,总算是缓过一些,晋王感慨道:“没想到这海船比江河的船难受多了。” “晕车也好,晕船也罢,都是人的正常反应,大多数人第一次上海船都晕船,当然也有体质特别好的人,根本就没有晕船反应。” “那要如何克制这种晕船反应,需要用药吗?” “无需用药,说的玄乎一些,就是在坐船的时候,人的注意力不要总想着坐船这件事,而是想着其他的问题,将注意力转移,慢慢就能克服晕船。” “原来如此,文远第一次上船可有晕船?” “臣大概属于特殊体质,并未感受到晕船反应,相反还觉得在船上感觉比在陆地上还要好。” 晋王白了宋文远一眼,心说你这是在我这里炫耀吗? 等着,总有一天本宫也能克服这晕船的毛病。 郭宗训毕竟还是年轻人,有着年轻人的好胜心,听到宋文远没有晕船反应后,便和晕船较上了劲。 每天都要随船出海,尽管每天回来都会吐得一塌糊涂,可是他却乐此不疲。 终于在过了十多天后,他尽管很难受,但是不吐了。 郭宗训一脸骄傲的踏上栈桥,对等候在栈桥上的宋文远说道:“本宫今天不吐了,怎么样本宫也克服了晕船。” 宋文远笑道:“殿下乃是龙子凤孙,体质自是不同常人,能够这么快就克服晕船,臣实在是佩服。” “那是!就没有本宫克服不了的困难。” 当然宋文远没有说,这是为了照顾你这个龙子凤孙,海船根本就没敢往远处跑,更加颠簸的海浪你还没有尝试到。 不晕船了,晋王也就失去了在上船出海的兴致,开始询问起正事。 “文远!你说的那个能够改变战争胜负的大礼是什么,有没有做好?” “工匠已经做好,现在正在制作辅助设施,明日就能进行测试。” 火炮早在几天前就已经完成了打磨、抛光,之所以没有进行测试,是因为要等着砖厂制作出一批青砖炮弹。 对于一个穿越者来说,最基本的操作就是要保证所有自己生产的火炮口径达到一致,砖厂生产的统一规格的炮弹任何一门火炮都能使用。 不至于出现口径小的放不进去,口径大的漏气,造成射击距离缩短。 这就是穿越者优势,虽然不懂技术,但是却知道技术前进的方向。 第二天一早。 宋文远便请晋王到靶场观看火炮的射击测试,安装到炮车上的火炮已经提前被工匠推到靶场上,老黑带着工匠正在做射击前的准备。 火药作坊制作出的发射药用丝绸制作的药包分装,每一次发射根据射程进行发射药装填。 郭宗训凑到火炮跟前看着工匠们摆弄的物件,后面粗、前面细,像是一个超大号的萝卜,又像是某个器官的特大型号。 指着火炮问道:“文远!这就是你所说的能够改变战争的利器,本宫怎么感觉就是个傻大黑粗的铁疙瘩。” “殿下稍安勿躁,等候殿下就明白了。” 工匠们第一次装药不敢多装,担心第一炮就让火炮炮管炸膛。半斤装的发射药包,只塞进炮膛两包。 用硬木制作的推弹杆将火药推到最底部,接着又将一枚青砖炮弹裹着油纸推进炮管。 这一切准备完毕之后,只见老黑拿着一根细长的铁钎子,扎进点火孔,刺穿里面的发射药包,接着又在点火孔中插了一根火绳。 装填完毕后,老黑开始给火炮调整角度,第一次发射老黑也不知道这玩意能不能打准,到底能打多远心里也没数。 不过还是按照宋文远的提示,扳着炮耳看着望山瞄准好方向,在众人躲到后面的安全墙后,老黑用火折子点燃了火绳。 也不管火绳是否能够将炮管中的发射药点燃,老黑按照宋文远的吩咐,玩命的向着后边的安全墙跑去。 只听得‘嗵’的一声,炮口喷出火光和一阵白烟,一个球状的物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向着远方飞去。 第九十二章 战争之神(下) 突然的一声巨响,吓了郭宗训一跳,抬头向着声音的方向望去,只见一个圆球向着远方快速飞去。 眨眼间,就落到了远处的一面墙土墙上,瞬间将夯土砌筑的土墙轰出一个缺口。 圆球去势不减,又向前飞出一段距离才落了下来,落到地上的圆球已经碎裂成好几半。 郭宗训一下就明白了宋文远所说的改变战争形式的意义何在,若是这样的武器同时集中个几百门一起对着敌阵发射,都不用己方士兵上前拼杀,就让敌人死伤惨重。 这威力看起来比床子弩还要大,床子弩因为体型巨大,发射繁琐,只能用在守城和攻城上,在野战中却无法发挥作用。 “文远!这个铁管子好铸造吗?” 宋文远摇摇头道:“非常不容易,一门炮的光是精铁就要用一千多斤,铸造出来还不能保证成功,若是有沙眼或者裂痕,又得重新熔化重铸。 这样一门火炮的制造成本非常高昂,不过带来的毁伤效果也非常惊人,殿下想想看,若是大周军队与敌人交战,阵前布置一百门这样的火炮一齐发射,那对敌人的打击会多大!” 晋王没有被宋文远的忽悠迷住双眼,而是抓住了主题问道:“这火炮能打多远?发射一回要多长时间?” “殿下!这火炮刚刚铸造出来,还在试验当中,多长时间能够发射一次,需要在不断的试验中总结出来。 眼下老黑第一炮装药一斤,那堵靶墙距离火炮三百步、一人高,模仿的就是列阵的军队,炮弹穿过靶墙,受到靶墙的阻力,还能再向外飞出一段距离,可见这火炮在一斤装药的情况下,至少能打出四百步的距离。 现在臣最担心的是火炮的炮管承受不住压力,出现裂痕,一旦出现裂痕这火炮就废了。” 就在郭宗训与宋文远说话的工夫,老黑已经带着工匠跑过去检查火炮的情况,一名工匠用一个绑着麻布的木杆沾着清水清洗炮膛,将炮膛内没有燃烧干净的残渣清理出来。 另一名工匠同样拿着绑着麻布的木杆,不过却没有沾清水,将干布伸进炮膛清理留在炮膛内的残留的水渍。 老黑则仔细地检查这炮管上的每一处位置,发现并没有出现宋文远提醒过的裂痕后,才长舒了一口气说道:“东家!完好无损。” “不错,说明你们的做工很精致,接下来你们将试验不同的装药量、不同的角度下火炮能够射击出去的位置。尽快整理出一个炮表出来。” “东家是说还要再加大发射药的装药量吗?” 宋文远想了想说道:“先不要加了等到把炮表编出来,再进行最大装药量测试,接下来你们要一边测试火炮的性能,一边铸造新的火炮,有你们忙的了。” 老黑一听这话,顿时愁眉苦脸地说道:“干活咱老黑倒是不怕,就怕耽误了东家的大事,眼下人手实在是太少,东家能不能给小人再增加一些人手?” “需要多少人,你自己去招募,不过你要抓紧培养新人,不能认为自己手里的技术不舍得拿出来,这是短视行为。 你教会了徒弟,有些一线的活计就完全可以交给徒弟干,你完全可以站在更高的位置进行管理,徒弟做出的成绩也有你的功劳。” “东家放心,小人也想明白了,与其藏着掖着让手里这点儿绝活带进棺材里失传了,还不如将这技术传下去。 再说东家的为人也让小人放心,跟着东家干肯定不会吃亏。” “老黑什么时候学会拍马屁了,你不用给我戴高帽,犯了错误我是该罚还是要罚的。”宋文远笑着调侃了一句。 老黑抬起粗糙的打手,挠挠头上已经不多的头发,咧开嘴露出一嘴的大黄牙,笑着说道:“小人倒是希望东家天天能骂小人几句,只要东家骂了小人,肯定是小人哪里做的不对了,多骂几次说不定小人这技术就又上了一个台阶。” 晋王听得哈哈大笑:“你这老货倒是会说话,就冲你这么拍文远的马屁,想必文远没少给你好处吧?” “那敢情了,光是将这个火炮搞出来,东家就赏了小人五百贯。” 晋王倒吸了一口凉气,他倒是听宋文远说过重视工匠,没想到竟然这么下血本。 五百贯花出去,能让这铁匠一辈子都把命卖给宋文远吧。 说话间,工匠们再一次完成了装填,有了第一次的经验,众人不再着急跑到安全墙后躲避,想要近距离观察火炮发射的情况。 宋文远哪里敢冒这个险,毕竟是新铸造的火炮,还没有拿到火炮射击的寿命极限,万一第一炮没有炸膛,第二炮就炸了,后悔都来不及。 也不管大家愿不愿意,除了留下点火之人,其他人全部跑到安全墙后躲避。 第二炮又将靶墙轰塌一块,看得郭宗训心痒难耐,恨不得自己亲手操作一番,男人哪有不喜欢又粗又长的...... “文远!这火炮能往高处打?” 宋文远想了想说道:“若是将火炮的角度调高,打到高处也不是不可以。” “若是集中上百门这火炮,以后的攻城将会容易很多吧。” “殿下!攻城咱们现在这种火炮并不适合,别的不说口径太小了,根本轰不动夯土夯实的城墙,更何况大城基本都会包砖,更加难以撼动。” “本宫并未想用火炮轰击城墙,而是想要用火炮攻击城墙上的敌人,只要用火炮压得城头上的敌人不敢露头,那么我军的攻城战是不是就容易了很多。” 宋文远回想了一下自己听说过的古代攻城方式,就算是明清时火炮开始大量应用也很少用火炮攻击城头的敌人。 无他,准头不够也! 准头不够,就无法实现步炮协同,等到敌人找到了火炮的规律,守城者有的是办法躲避火炮的攻击。 在现代火炮发明出来之前,火炮攻城更多的是对城墙轰击,利用炮弹的冲击力,将城墙轰塌,再让步兵趁着敌人的混乱攻上城墙。 到了晚清,太平天国发明了火药炸城法,直接用棺材装满火药埋设在城墙底部,从城墙底部实现爆破,从此攻城开始变得容易了一些,守城的地利优势削减了很多。 第九十三章 军队的制度(上) 宋文远仔细将火炮的优缺点对晋王讲述了一遍,并且对晋王说道:“殿下,这火炮是新式武器,如何配合火炮进行作战需要不断的磨合。 就是我大周现在的军队也要根据火炮的优缺点进行重新编组,只要我们能够有效保密,第一次对敌人使用火炮肯定能够达到意想不到的战果。 不过等到敌人回过神来,就会琢磨克制火炮的办法,任何武器都不是万能的,我们也要有相应的反克制手段。” “文远一直说不懂军事,原来都是谦虚之言,刚才这番话就不是一个不懂兵家之人能够说出来的,这就话正应了兵家那句‘兵无常势、水无常形’的名言。” 宋文远苦笑道:“殿下这会可真是错了,不是看过几本兵书,知道一些兵家理论就敢说自己懂兵事。 以后殿下若是主政,不管是谁在你面前说的天花乱坠,把兵家理论讲的头头是道,你就问问他兵怎么练,养一千兵马需要多少钱粮,遇到敌人偷袭时应该怎么做? 若是这些军事主官最基本的素养都不知道,那这个人百分之九十是个纸上谈兵的家伙。真当自己是羽扇纶巾、谈笑间灰飞烟灭的美周郎呢!” “那依文远之见该如何选将呢?” “前朝有句名言叫‘将帅起于行伍,宰相出于州郡’,这句话很有道理,一个连底层士卒在想什么都不知道的人,臣很怀疑他能指挥的了军队。” 郭宗训哈哈大笑,宋文远这话将大周满朝诸公都损了遍,那些儒臣每一个说起兵事都能滔滔不绝,听起来比武臣还要更懂兵事。 偏偏父皇还无法反驳什么,因为儒臣说的这些都是先贤的兵书上说的,若是反对儒臣就是反对先贤,一个不重先贤的帽子扣上,首先就能给扣上一个‘望之不似明君’的帽子。 “既然文远看不上文臣谈兵事,那么文远认为如何才能保证武臣不会断代,记得之前我们谈过这个问题。” “殿下!文臣有科举更新换代人才,武臣有什么?” 是啊!武臣有什么,指望将门子弟吗?这个问题郭宗训与老皇帝讨论过,将门子弟很难靠得住,这是根本规律,谁放着富贵的日子不过,去战场上搏命。 将门的没落是可以预见的,问题是将门堕落之后,谁来接替将门执掌天下的军队? “朝廷也不是不知道压制武臣,会导致军队战力下降,可是若是武臣权力过甚,岂不是又成了前朝乱世,兵强马壮者为天子。” “殿下,不能因噎废食啊!约束武臣权力,可以不给武臣招兵之权,发饷之权,后勤之权,地方行政之权。 可是却不能不给武臣指挥军队自有发挥之权,同时也不能打压军人的地位,尤其是给士兵脸上刺字和发配犯人入军队,坚决不能行。” “若是将军没有发饷的权力,士兵怎么可能听将军的,士卒扛枪吃饭,谁给钱给谁卖命啊!” “这就是军阀与国家军队的区别,军阀将军队当做私兵,而国家将军队做为公器。要在整个国家范围内形成当兵脸上有光的氛围,同时还要狠抓军队的纪律。 臣带着殿下派给臣的一个都士卒前往沧州,一路上百姓对朝廷的经制之师避之如虎,请问殿下,为何百姓这么害怕当兵的?” “自古都有匪过如梳、兵过如箅,兵者凶器也,当兵的出来就是要嗜血的,如此嗜血的军队百姓怎能不怕! 若是军队胆小如鼠,什么都不敢做,还能指望他们上了战场能打胜仗吗?” “臣听闻商君变法时言大秦军队要怯于私斗,勇于公战,而臣认为军队的刀枪是对着敌人的,一旦军队的刀枪对准了自己的百姓,不管这支军队有多能打,都不能要了。 殿下试想一下,保护你的人,突然之间对你挥起了刀子,这样的保镖还能要吗?” “若是军队将军纪抓的太严格,还有人愿意当兵吗?本来就做的是刀头舔血的买卖,还这也不让,那也不让。 文远试想一下,那些士卒会受得了这样的约束,到头来都变成了逃兵,朝廷指望谁来打仗?” “殿下!知道臣为何给了刘阿九、林四木以及老黑高额的赏赐,还要用未来的荣誉牵绊吗?” “为何?” “因为钱能让人一时效忠,而荣誉却能让人一辈子效忠。” “这不就是名利都要吗?世人谁不想名利双收,可是天下哪有那么多的名利给数以几十万计的普通士卒?” “怎么没有,大周多少个州县,需要多少个胥吏衙役,将这些人慢慢替换掉,全部由军队退役的士兵担任,既能隔绝士绅与官吏勾结,又能让士卒退伍后有一个安身立命的所在。 同时要给普通衙役胥吏打开上升的通道,只要衙役与胥吏在任上有功就能升迁,将来升到一县提刑官的位置上也不是不可能。” 郭宗训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议地说道:“你让大字不识几个丘八当知县,若是武臣都能当文臣,那这天下岂不是武臣的天下了。” “哪里来的武臣的天下,不管是军官还是普通士卒,退伍了就是普通百姓,与军队已经没有了关系,在地方上大不了将职位固定在几个行业里,比如提刑司系统,巡检司系统。” “文远的意思是将这些退伍的老兵都安置在治安、提刑这一块儿吗?” “就是如此,老兵退伍之后,技战术并不会很快退化,安排到这些岗位,对于捕盗抓贼很有作用。 同时有这些老兵形成一股力量,也可以制衡文官掌握的行政权,,不然上下都是儒生掌握地方,殿下觉得皇家圣旨出了京城还有多少分量?” 郭宗训显然是将这些话听进去了,认真琢磨了一会儿问道:“就算这些都能做到,还是无法保证武臣的传承。 大字不识几个的当兵的始终还是无法撑起大周的武备,最后还是要用将门,或者是文臣。” “殿下,文臣有科举,武臣为何就不能有科举,可以将武臣的科举好好细化一下,只要拿出文臣科举的认真度,臣不相信科举中挑不出几个优秀的人才。” 第九十四章 军队的制度(下) 对于武举,郭宗训不是不知道,可是武举真的没有多少人愿意参加,有本事的不用参加武举在军队也能混出头,没本事的就算是参加武举,考出来的成绩也是惨不忍睹。 想要推行武举谈何容易,首先去哪里找那么多读过书的丘八,人家都读书了,为何不去考科举,干嘛要去过到头添血的日子。 “文远!其实武举最大的障碍是识字率,能读书的人,谁愿意去当兵,而朝廷开武举怎么也要考一考《孙子兵法》、《六韬三略》吧。” “普通士卒不识字,朝廷可以派出士子教授士卒读书识字,当然不用去读那些《四书五经》靠科举的东西,完全可以从军规开始,然后可以学习兵法、战例。 大周一统天下肯定有不少经典的战例,这些战例完全可以与古代的经典战例合在一起编纂成书讲给士卒听。 并且给出硬性要求,士兵想要做军官,就必须读书认字,考不上武举的士兵就不能得到提拔,最多能到什长这个级别。” “文远!若是如此,一年要取多少武举才够?” “若是把武举改个名字,叫做武备学堂是不是就行了。这些录取的士兵还要在武备学堂经过系统的学习才能分配到各个军队中任职。 殿下觉得从武备学堂出来的这些军官,与普通士卒是不是就形成了区别,当普通士卒看到这些榜样,是不是就会努力学习,争取自己也考上武备学堂。” “文远的意思是武臣也成立一个类似国子监一样的学府吗?” “殿下英明,确实如此,成立武备学堂还有一个好处,比如那些身居高位掌握兵权的老将,退下来后可以放到武备学堂去教书。 也让老将们过一过为人师的瘾,虽说这些老将讲理论可能弱一些,可是讲实战经验,那可是碾压的存在。” “这确实是个好主意,再配合着士兵退伍后的安置待遇,朝廷以后竖起招兵旗,有的是来当兵的。” 宋文远摇摇头道:“既然提高了士兵的待遇,那么军队就不是谁想进就能进的,不能吃苦,没有为国捐躯的觉悟,断不可招入军队。” “你这是打算走精兵路线,如此一来朝廷的军费开支可就要暴涨了。” “殿下!若是走这样的精兵路线,朝廷其实没有必要养这么多兵,能够对外作战的士兵,有个二三十万人马就足够了。” 郭宗训皱眉道:“二三十万哪够,不说别的,就一个北方防线要多少人马?更别说如今蠢蠢欲动的西北,以及西南那些土人部落都不是省油的灯。” “臣说句不中听的话,与其年年花费巨额的防御军费防备敌人的进攻,不如投入军费主动进攻,将战争烧在敌人的境内。 最好的防御就是进攻,只要我大周将周边这些蛮夷都打服了,就算我们的边境只放一个巡检司,他们也不敢造次。” “文远这话倒是暗合兵法,兵法有云:‘故智将务食于敌,食敌一钟,当吾二十钟;忌杆一石,当吾二十石’,因粮于敌自古都是兵法最上策。 可是这话对于中原适用,对于北方的草原却不适用,茫茫草原上,地广人稀,那些牧民又是赶着牛羊逐草而居,汉唐之时都能将草原部落打服,可是却依然无法久占。 无他,我中原百姓适应不了北方寒冷的气候,在草原上无法生存。” “这就是臣说的要发展工业的原因,草原上不能种地,但是有各种矿藏,比如石炭、铁矿、金银、食盐、碱等,这些矿物开采出来都能带来大量的收入。 当然要想实现这一切还需要大量的基础建设投入,其中最重要的就是道路建设。若是没有方便快捷的道路进行货物运输,那么就会造成极大的物流运输成本。 北边的这些矿物运到中原将会比成本翻上几倍,就算能够运到,老百姓也用不起。” “你说的这些都太过遥远,就算想要实现这些首先还得朝廷有钱,没有钱一切都是浮云。” “殿下说到点子上了,这也是臣急于组织海贸船队的原因,只有打通海上贸易通道,将我华夏最具竞争力的商品卖出去,换回国内发展急需的粮食、银钱,甚至是人力。 有了这些,我们就不用征调百姓投入到大量的基础设施建设当中,徭役对百姓的伤害历史有太多的记载。 因为徭役而造成朝代更迭更是层出不穷,因此朝廷当务之急是取消无偿征发徭役,即使要征发徭役,也要给百姓一定的补偿。 哪怕比市价低一些,也不能让百姓白干活。不然百姓破产之后会引发什么,不用臣说,殿下也清楚。” “本宫是全力支持你的海贸行为的,文远暂时需要本宫做些什么?” “臣到没有什么要求,只是对臣采购精铁等行为不要给予太多的限制,毕竟造船是需要大量的精铁的。” “这不是问题,回头本宫就与盐铁司打个招呼,让他们不要干涉你的采购,不过你要保证海贸有足够的利润,不然本宫无法堵住那些儒臣的嘴。” “利润的问题殿下大可放心,等到海贸正式开启之后,臣可保证每年为朝廷贡献百万贯利润,以及至少百万石的粮食。 利润的问题殿下大可放心,殿下需要担心的是有臣打开了海贸这个口子,会有人跟上,到时候沿海地区会出现一批造船出海的人。 当然臣不是反对他们出海与臣抢生意,而是提醒殿下,臣出海是为朝廷效力,为朝廷牟利,他们出海挣下的每一两银子都是为了自己牟利。” 郭宗训摸着下颌上刚刚长出来的绒毛,皱眉沉思了半晌说道:“文远的意思是说,要警惕私盐的故事重现。 趁着现在所有人都没有海贸这个概念之前,提前筹划好海贸征税关卡。可是天下靠海的地方那么多,如何才能堵住所有的走私海贸?” 第九十五章 海外贸易 宋文远回想了一下后世的海关运转模式,组织了一下语言说道:“殿下!海贸与食盐不同,食盐乃是关系到国计民生的大事,因此朝廷必须在有利可图的情况下,尽量压低食盐的价格。 而海贸是高风险高利润的行为,因此必须课以重税,主要针对丝绸、瓷器等高价值商品。一些价值不高的产品,我大周又能大量生产的商品则可以采取低税率,比如今后的食盐对外出口。 臣在沧州对符家的让利就是基于这一点,只要我们的生产能够跟得上,能够占据对方的市场,短时间利润少一点,甚至无利润都可以,我们要看长远的利益。 至于说如何堵住走私的口子,首先要组建一支专业的海军,一方面缉拿走私的船只,另一方面也可以为出海贸易的海船进行护航。 随着大量的贸易开始产生,沿海的一些五名小岛上必然会盘踞一些海盗,打劫过往的商船,同时海军还要保护出海贸易的商船的利益。 毕竟他们给朝廷交税,为国家做了贡献,朝廷理应出面保护。” “文远是说将沿海的沿江的一些水师聚集起来,形成一个统一的军队,专门负责海上的安全。” “可以这么说吧,我华夏历代都是大陆政权,这种以大陆为中心的陆上政权,并不重视海上防御。 以前是没有打开海上贸易,海上防御压力并不大,一旦打开海上贸易财富从海上来,危险亦从海上来。 因此海贸最开始获得的利润应该拿出一部分用于建设海军,只有建立一支强大的海军,朝廷才能有效保护出海的海商,保护好海商就是保护了我们的海上利润。 当然这海上护航,海军也不能白白出力,毕竟海军出动也是要成本的,适当收取一些护航费用也是应该的,这部分费用也能用于海军的建设。” 郭宗训皱眉道:“若是海上贸易挣到的钱都投入到了海军身上,那么朝廷还折腾个什么劲儿,还不如老老实实守着陆地呢。” “那怎么能一样,海贸上挣得钱是对外挣来的,而我们花出去的钱却是花在国内的,花在国内的钱就让这些钱在国内流通。 士兵手里有了钱,就会拿去花,无论是买房还是买地都能促进消费,有消费朝廷就能征收到更多的商税。 同时原本国内是用不了那么多的丝绸瓷器的,一旦打开出口市场,就能扩大生产规模,有人收购,无论是磁窑,还是养蚕织布的百姓都能获得利润。 市场繁荣起来,朝廷就能征到更多的税。这就是一个正向的循环,总比百姓挣不到钱朝廷为了税收逼得百姓卖儿卖女的恶性循环要好的多。” 郭宗训不懂经济理论,听得一头雾水,皱着眉问道:“这有什么区别吗?” “当然有区别了,区别大了去了,比如说百姓有了钱,是不是要把自家的茅草屋换成砖瓦房,砖瓦的需求是不是就多了。 这样就能带动砖瓦窑的生产,砖瓦窑的生产提高起来,朝廷是不是就能跟砖瓦窑多征收一些税。 百姓有了钱,是不是愿意多买几尺布,为家里的浑家、孩子做几身新衣裳,这是不是就给布匹的生产提供了机遇。 臣是见过穷人的,有很多的穷人家里,一家人连出门穿的衣裳都凑不齐,好多孩子十来岁都还要光着屁股来回跑。 殿下!想要将大周建设成一个王道乐土,任重而道远啊!” 郭宗训有些怀疑,一个从小在压迫中长大的大户庶子是如何懂得这些的,一开始郭宗训还觉得是宋文远天资聪颖,比如在盐政上的见解。 可是这样样都行就不能用天资聪颖来解释了,按道理来说,没有人能够做到样样都行。 “文远说的这些就像是亲眼所见的一般,本宫真不知道文远是从哪里学到的这些学问,文远能有如此机缘,真是羡煞旁人。” 宋文远心里咯噔一下,这下装逼装大了,若是晋王对自己的来历产生了怀疑,那可就麻烦了。 转念一想,就算是怀疑又怎么样,只要自己能够给晋王源源不断地带来利益,成为不可取代的存在,自己就是安全的。 等到自己的船队组织起来,在海外建立起自己的基地,等自己羽翼丰满后,就算是朝廷对自己有了猜忌又能奈自己何。 那个时候自己与朝廷的关系就会成为合作关系,合则两利,分则两害。 “殿下说笑了,臣是从小孤僻,不愿与人接触,平时就多琢磨一些别人不愿琢磨的事,加之看了一些读书人不愿看的书,想的就比较杂了。 就臣看的这些书,在读书人眼里都是不务正业,哪里有什么机缘。只要朝廷重视实学,比臣优秀的人才车载斗量。” 郭宗训也就是随便感慨一句,人家有机缘学到了真本事,那是人家的命,这事羡慕不来,只要能为他晋王所用,能为大周所用,对于晋王来说就是自己人。 更别说宋文远能够给皇室带来的好处太多了,光是盐税新政这一项,这两年就给朝廷带来了百万贯的税收。 这还是朝廷还没有将盐税新政铺开的原因,按照宋文远的规划,要在沿海地区建设三座大型晒盐场,如今已经建成了两座,还在不断的扩张当中,其中北边的沧州盐场辐射整个北方地区,包括北边的契丹、高丽和东边的倭国。 中部的盐城盐场辐射大周最繁华的所在,主要供应大周国内的食盐供应,保证国内食盐的价格稳定,并且将食盐的价格压在一个相对的低位上。 南部正在准备中的盐场将设立在琼州岛上,辐射整个大周最南边,同时兼顾海贸向南洋方向辐射。 这三大盐场的食盐全部建成后,不但能够满足大部分地区的食盐供应,还能将大周国内的私盐市场彻底挤垮。 但就这一点来说,朝廷就能多收多少盐税,更别说盐场给皇室自己带来多少利润,要知道皇家可占着盐场七成的股份。 第九十六章 市舶司 眼下的宋文远在郭宗训的眼里就是一棵摇钱树,别说现在宋文远的做法无可指摘,就是有些瑕疵,皇家都得包容。 一个盐政新政就给皇家带来如此多的好处,若是再加上一个海贸,皇室手中就会有更多的余钱,手里有钱,心中不慌。 更何况宋文远还承诺,每年会给大周采购回不低于一百万石的粮食,这些粮食就是朝廷额外的储备粮,一旦对北边的蛮夷开战,就能直接用做军粮。 若是打仗不用向百姓伸手,那这仗还不是想打多久就打多久。 晋王想到就顺嘴说了出来:“文远!若是海外贸易能够给朝廷提供足够的军粮,大周的北伐可就指日可待了。 这仗还不是想打多久就打多久,反正不会有断粮之虞。” 宋文远吓了一大跳,这晋王若是这种想法生了根可不得了,等到他登上皇位后觉得怎么打仗粮食都用不完,还不可劲儿的向外扩张。 自古功大莫过于开疆拓土,但凡有点儿作为的皇帝,都想在自己在位的时候扩张一片疆域,在青史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殿下!千万不要有这种想法,海贸得来的粮食最多能够运到港口上,从港口到战场随着距离的拉长,需要多少民夫转运粮草。 就算我们施行新政给这些民夫一些报酬,可是民夫大多都是一个家庭的顶梁柱,他们一走,土地可就荒废了。 土地没了收成,这些民夫的家人要靠什么生活,民夫回了家指望那点儿微薄的报酬能支撑多长时间。 况且一旦大面积粮食减产,粮食价格肯定暴涨,这更加剧了民夫手中钱的贬值速度,因此不管我们有没有稳定的粮食供应,都不可能将战事迁延太久。 想要推进战争,首先要做的是解决交通运输问题,只要我们能在北方的草原上修建几条高等级官道,在官道的节点上驻扎兵马,就能将草原上的牧民切割分离开。 只要他们不能勾连在一起,早晚都会被我们蚕食殆尽。” “若是在草原上驻军,肯定不能驻守大量的人马,指望少量的人马驻守,文远如何解决被围攻的困境? 若是我们的力量过于分散,敌人逐个击破岂不是把大周的精锐力量白白地损失掉了。” “殿下!若是一味的防守肯定是不行的,隔三差五的我们就要发动一次攻击,首先我们就要利用好哪些活跃在草原上的商贾。 利用这些商贾游走于各个部落,一旦获得敌人有聚集进攻的情报,立刻调集人马进行打击,不给敌人任何反抗的机会。 蛮夷畏威而不怀德,只有将他们彻底的打服了,他们才会乖乖听话。” 这话听的真提气,可郭宗训却知道想要实现这一点,需要强大的动员和指挥体系,同时士兵的素质也要有相当的水准。 不然这些士兵丢在苦寒的草原上,肯定会让士兵心生怨念,只有心中怀有强烈的保家卫国信念的士兵,才能在草原上还能发挥应有的战力。 这时郭宗训想到宋文远所提出的武备学堂建议,这武备学堂教授的不仅仅是军事技能,还有更重要的是忠君爱国的思想。 想到这里,郭宗训不禁长长地出了一口气,还真是宋文远所说的那样,想要建设一个真正的强大国家,任重而道远啊! 不过宋文远已经给自己规划出了目标,那么自己就沿着这个目标努力就是了,自己还年轻,趁着自己还没有接掌大位,还有积累经验的时间。 一旦坐上那个位置,再想出京就会困难重重,就算能够出来,每一次也是劳师动众,于国于民都没有多少好处。 “文远,饭要一口一口吃,这天下也要一点一滴的治理,你我君臣相得,必定能在史书上留下一段佳话。 本宫知道你不仅有大本事,大智慧,还有一颗悲天悯人之心,看到天下百姓依然过着贫苦的日子,你很希望天下百姓都能过上衣食无忧的好日子。 可是想要过这样的日子,不是一天两天能够做到,有道是欲速则不达,我们还是好好规划好路线图,按照规划一步步完成我们制定好的目标。 眼下最重要的是两件事,一件是盐政新政,现在正在有条不紊的推进当中,预计明年再有一年就能在整个大周实施,到时候朝廷的盐税收入至少能够翻倍,这都是你的功劳。 另一件就是我们现在正在筹备的海外贸易,本宫给你全权。不过这配套的市舶司,文远认为该建在哪里?” “殿下!不管是内地,还是沿海,只有交通便利的地方,物流成本才更低,因此在官道系统还没有建设起来之前,通江达海的地方最适合做为对外贸易的窗口。 因此从北到南的港口依次是京东路登州挑选一个良港,做为对外贸易港口,设立市舶司允许商人出海贸易。 再向南就是长江口,有长江水运加持,这里必须严加管理,不然这里必然走私泛滥,因此在长江口也要设立一个市舶司做为海外贸易窗口。 再往南走就是杭州湾,这里离长江口非常近,本不该设立市舶司,但是江南乃是丝绸重要产地,因此杭州湾也必须设立市舶司。 继续往南是福州与泉州两地出海港口,闽地多山,人多地少,八闽大地八山一水一分田,就算我们不开关进行对外贸易,穷则思变的闽人也会自己出海寻找出路,因此这两地也要设立市舶司。 再往南就到了广州湾,广州乃是南天第一城,在这里设立市舶司也是应有之义,两广的丝绸、瓷器虽然比不上,江浙、闽地,但是对于那些没见过好东西的蛮夷依然是好东西。 最关键的一点是,市舶司与海军一定要配合好,严查走私的同时,也要严查出口生丝,所有生丝必须织成丝绸再对外出售。 蚕种、瓷器的烧制秘密,茶叶的种植技术,炒制方法都要严格审查,不得让任何人带出国外,这是我华夏的瑰宝。” 第九十七章 转运使 听到宋文远一下子要开这么多关口,郭宗训有些担心地说道:“一下子开这么多关口,会不会引起国内的混乱?” “殿下担心什么?” “商人都是逐利之辈,若是他们知道海外利润丰厚,一定会将国内的货物买光,这样就会造成国内百姓有钱买不到生活物资,会引起极大的恐慌的。” “殿下的担心一定会发生,商人有百分之五十的利润,就敢践踏人间一切律法,更何况海外贸易这种几倍甚至十几倍利润的生意。 不过殿下也不要担心,臣知道一种作物叫做‘棉叠子’,这种作物如今在中原地区现在还没有广泛种植,确实一种非常优质的纺织原料和保暖御寒之物。 若是朝廷寻找到这种作物,进行培育,广泛种植,不仅能够将穿在身上不是很舒服的麻布替换掉,而且还能让我大周的百姓可以免受寒冻之苦。” 衣食住行,人生四大需求,衣排在第一位,可见其重要地位。 丝绸价格昂贵不是普通百姓能够穿的起的,正如那句诗中所言:“遍身罗绮者,不是养蚕人。” 普通百姓的在棉布还未开始流行起来之前,穷人穿不起丝绸,只能穿麻布,因此不管是任何朝代,桑麻都是不可替代的种植作物,种桑养蚕,吐丝织绸以供达官贵人享受。 而种植麻不仅仅用来织布,还能用来制作绳索,是非常重要的生产原料。 可是麻布夏季穿着还不错,不贴身穿在身上很舒服,因此麻布又称为夏布,制作精良的麻布是达官贵人夏季避暑衣物。 可是穷人所穿的麻布就没有这么好了,由于麻的纤维粗糙,穿在身上很扎人,尤其是冬天穿起来与皮肤接触的感觉冰凉,非常的难受。 棉布恰恰与麻布相反,有很强的吸水性,又贴身柔软,是贴身衣物最理想的布匹,宋文远相信一旦棉布得以大量生产,一定会快速风靡天下。 郭宗训当然听过‘棉叠子’这种作物,不但听说过,而且还见过,皇宫的御花园中就有种植,园中种植‘棉叠子’,是做为一种观赏花卉在种植。 不过郭宗训无法想象,那些开花后一团团白色绒毛的棉叠子怎么能够织布,织布不是要有线才可以吗? 比如麻、蚕丝天生就是一条条的细线,是用来织布的最好原料,这些白色的绒毛要如何才能变成丝线呢? 将这个问题说给宋文远后,宋文远指了指远处忙碌的工匠说道:“我们没有办法,但是他们一定有,只要朝廷重视工匠、鼓励实学,将棉花变成棉布就不是一件困难的事。 当然棉花进行大规模种植之前,必须要进行小规模的试种,研究棉花作物的习性、以及棉花采集下来要如何进行处理,如何去除棉花中的棉籽,如何利用棉花做为原料进行各种生产。” “文远认为这棉花种植的试验,应该放在什么地方进行?” “臣认为,要在不同地方进行种植,不同地方的气候不同,对农作物的适应性也不相同,自古都有橘生淮南则为橘,橘生淮北则为枳的说法。 想要培养出不同气候条件下都能生长的棉花,需要朝廷组织各地对农业有研究之人,进行广泛培育。” “这是谋国之言,天下弄为根本,衣食住行都离不开农业,就算再重视也不为过,等本宫回宫后立刻命天下州府召集善种田者进京,成立一个育种局,搜集天下良种进行培育。” “殿下此言甚妙,将所有良种都纳入其中,棉花就不会显得太过突兀,一些人也不知朝廷真正要的是什么。 不过这棉花的培育,殿下要亲自监督,尤其这育种局不要有太过官僚,但是级别要定的高一些,让一些人不敢轻易去动这些为国选种之人。” “文远的意思是说,给这些农人封官吗?” “不是封官,是给予荣誉官衔,就像臣头上顶着的那个将仕郎一样。” 听宋文远说到他的散官,郭宗训笑了:“文远这散官确实有些小了,父皇在本宫离京前就给了本宫一道圣旨,不过要在文远的婚礼上宣读。” 宋文远做感激涕零状,“臣何德何能,能够劳动官家如此惦记,臣叩谢天恩。” “行了,这圣旨还没宣读呢,你就急着拍马屁,万一圣旨里写的是把你的将仕郎也给撸了呢?” “那敢情好了,臣正好什么官都不想当。” “你想得美,就想着过整日游山玩水的富贵闲人的生活,告诉你吧,这官你是当也得当,不当也得当。” “殿下何必强人所难,臣这般为国谋财,不也是为国奉献,何必非得披上一层官服。” “有些事你若不做官是不方便做的,比如这铁料的调拨,若是你不当官,没有本宫的帮助,你能弄到多少铁。 就算你花钱弄到了,不怕被人弹劾你图谋不轨吗?要知道铁随时都能转化为兵器,历来都是受到严格控制的。” “那当然,比如给你封个官叫做东南盐铁转运使,你调拨盐铁那都是分内之事,至于盐铁都做了什么,只需要向朝廷禀报即可,地方官没有权力对你干涉。” “这转运使的官,可不可以开矿?若是让臣开矿,臣保证这铁不但能够供得上朝廷用,而且还能用于出售,给朝廷再添一笔收入。” “转运使当然有开矿的权利,辖地所有的盐铁都归你管,你要做的就是完成朝廷每年给你定下的任务。 比如说每年给你定下万万斤铁,那么你每年必须向朝廷上缴万万斤铁,若是没有上缴够,那就是你这个转运使的失职。 不但会受到朝廷的申饬,弄不好还会贬官,或者丢官罢职。” “这个官不错,若是官家要给臣封官,就封个转运使,臣现在就在犯愁这铁料供应不上,殿下也看见了,这一艘船上就要装备二十门火炮。 海外贸易船队,至少要有几十艘这样的海船才能确保海上贸易的安全。” 第九十八章 封爵 郭宗训笑道:“转运使这个官职不是常设官职,而是因事而设,比如朝廷要北伐,需要有人在后方转运物资,于是就会任命几个转运使在不同方向为前线转运物资。 一旦战争结束,这个职位也会就地取消,正常的物资调度,还是通过地方官进行调度。” “那就更好了,等臣的海船全部造好了,就把臣这个官帽子摘了。” 郭宗训哭笑不得,抬手点了点宋文远道:“本宫就没见过你这么有本事,还如此惫懒之人,有如此本事,怎么就不多想想为国分忧呢!” “殿下冤枉啊!臣每天忙得连家都顾不上回,哪里还有在茶馆时的悠闲,要是能选择,臣宁愿回到茶馆躺着。 一本书一壶茶就是一天,这样的日子,才是人生。” 郭宗训恼怒道:“你那哪是人生,分明是养猪。” 宋文远丝毫没有因为郭宗训的一句养猪生气,他可是知道在人治的社会里,太优秀的人活不长。自古忠臣名将有几个有好下场的。 摆烂也是一种态度,就差在脸上写上不要关注我,我就是个人畜无害的小白。 没有这层人设,你当皇室会给他这么大的自主权吗? 要知道现在宋文远能够调动的钱财至少有上千万贯,其中大半都是商人存在京城、沧州和盐城钱庄的铜钱以及白银。 商人们是个敏感的群体,他们早就清楚铜钱的弊端,做为辅币使用还行,若是进行大宗交易,铜钱实在是不方便。 因此商人们都在用更值钱的丝绸、白银、黄金做为交易的等价物,可是这些东西不是朝廷的法定货币,在进行交易的时候还需要进行扯皮定价,常常会因为双方给出的定价不满意而出现纠纷。 钱庄推出的盐票一经推出,在赢得了商人之间的信誉之后,很快就在商人之间开始流通。 当商人发现拿着盐票真的能够在盐场买到足额的食盐之后,这种以食盐为锚定物的盐票便在盐商之间流通。 因为商人们发现,盐场对这些盐票查验过真伪之后,便会足额兑换食盐。商人们发现这一点之后,彼此之间进行交易的时候,也开始使用盐票进行交易,甚至连密押都省略了。 反正只要不提取铜钱,密押就没有用处,对于商人来说,提取铜钱哪有提取食盐更有利润。 这种润物细无声的改变,并没有引起朝廷大员,以及底层百姓的注意,因为无论朝廷大员,还是底层百姓他们的日常交易依然使用的是铜钱。 而盐场又通过盐税将大量的铜钱送到了国库,通过利润分红将铜钱送到了内帑。 这些铜钱再由国库与皇家的内帑流通到市面上,总体上市面上流通的铜钱并未减少多少,反而购买力由于盐价的下降,更加坚挺。 然而朝野上下看不到的地方,皇家盐业钱庄却开始了悄悄地扩张,首先进行扩张的便是大周几个陪都西京洛阳(河南府)、北京(大名府),南京应天府(商丘)。 在这几个城池设立了钱庄分支之后,便将这几个地方的汇兑业务开办了起来。 汇兑业务极大的方便了商人之间的交易来往,再也不用出门必须赶着车马,拉着一车车沉重的铜钱。 钱庄业务的扩张给钱庄带来了丰厚的利润,利润规模甚至超过了盐场本身的利润。 这个寄生在盐场之上的金融工具,开始慢慢露出了自己的獠牙,尽管钱庄每到一地都会给当地靠着放高利贷、印子钱的大户造成剧烈的冲击。 然而却受到了急需银钱拆借的商贾和普通需要钱救急的百姓的青睐,正是因为有了皇家盐业钱庄的存在,挽救了大量濒临破产的家庭。 不过皇家盐业钱庄放贷有着严苛的规定,那就是必须要有抵押物,贷款的额度不得高于抵押物价值的一半。 看着钱庄每日都是车水马龙,前来办理业务的百姓络绎不绝,这让大户们恨得牙痒痒,本想联合起来找京城的大员弹劾钱庄的主人。 仔细一打听,才发现钱庄最大的东家是皇帝,这就是皇家的买卖,难怪敢打着皇家的旗号。 一些怀有小心思之人,顿时将心中邪念收起来,只能默默期盼钱庄的触角不要再向乡下扩张。 短期内钱庄也没有向县城扩张的欲望,将来需要扩张的地方除了各个府城之外,还有就是未来对外贸易的港口城市。 只要将这些大城的红利吃下大半,皇家盐业钱庄就会膨胀成一个巨无霸,这个巨无霸将会大到放在任何私人手中都不合适的地步。 到了那个时候,要么是皇家与宋文远达成妥协,实现共治,要么就是皇家将钱庄的权利全部收回,宋文远黯然出局。 还有一种最极端的方式,那就是宋文远不甘心势力被夺,跟皇家打一场争夺权力的内战。 当然这只是在一种极端的情况下才会出现,若是宋文远能够做到,让皇家虽然忌惮,但是却不敢轻举妄动的时候,最后实现郭宋共和的局面也不是不可能。 这些都是以后的事,不是郭宗训与宋文远现在需要考虑的,晋王此次南下,一是来验证宋文远所说的战争利器,一是参加宋文远的婚礼。 当初晋王可是亲口承诺一定要亲自前来参加宋文远与徐家女公子的婚礼,这次前来也是兑现之前的承诺。 在试炮后不久,便到了婚礼的日子,宋文远的这个新郎官虽然当了很长时间甩手掌柜,可是这接新娘成亲之事却不能假手别人。 在宋文远与徐玲珑拜堂之礼完成后,晋王当着满堂宾客的面宣读了皇帝的旨意。 前面一大段溢美之词后,便是朝廷对宋文远的封赏,皇帝此次依然没有给宋文远封官,却给了他一个伯爵的爵位,而且还是世袭罔替的世爵。 要知道大周立国之后,对于封爵控制的非常严格,就是皇子若是没有功劳,或者不是选定的继承人,都很难封王。 其他人若不是对朝廷有大功,根本不可能有此封赏。 第九十九章 成亲 随着爵封‘盐城伯’的话语从晋王的口中说出,立刻引来宾客的一阵惊呼。 要知道这可是伯爵,而不是用来荫庇功臣子弟的散官,更为重要的还是世袭罔替,这就是与国同休的样子。 一些对大周朝廷的官制了解的宾客马上就明白了,宋家要发达了,这一个封赏直接奠定了宋家将来会成为大周数一数二的大家族。 紧接着是对宋氏和徐玲珑的封赏,宋氏被封为一品诰命夫人,徐玲珑被封为四品诰命夫人。 就连宋文远的岳父徐广平都加了一级散官,唯独没有对王尊素有任何的表示。 坐在高堂位置上的王尊素如坐针毡,他倒不是嫉妒儿子如今取得的成就,而是后悔自己当初为何就没有多看顾他们母子几眼。 扭头看了一眼脸上留下泪珠的宋氏,轻轻说道:“今儿是儿子大喜的日子,不可哭泣。” 宋氏慌忙用手擦了擦眼泪,说道:“老爷!儿子有出息了。” “是啊!有出息了。”王尊素的话里多多少少还是带着一些酸味。 不过宋氏就是没见识的妇人,因为儿子有出息了自己都能混上个一品诰命,想想当初在王府时夫人因为王老爷进官礼部主事,被封了一个孺人都高兴的不得了。 若是她们这些当初欺负过自己的人知道自己如今母以子贵,封为诰命,那些人会是什么表情。 王尊素则是心中翻腾出各样滋味,若是没有当初的冷落,如今这样的荣耀也有自己一份吧。 只盼着将来能够修复与文远的父子关系,不论他姓什么,都改变不了他是王家人的这一身份。拜堂大礼结束后,将新娘送入洞房宋文远则赶紧出来给宾客敬酒。 第一桌自然是以晋王为首的楚州本地官吏,其中包括楚州通判、同知,楚州防御使呼延琮,盐税司盐城监曹斌,原本负责盐场安保的呼延标如今回到晋王府继续做晋王的侍卫统领。 其他如盐城知县等小官、以及李煌这样的商贾根本没有资格与晋王坐在一张桌子上,只能被安排在第二桌上。 见到宋文远过来,呼延标被晋王安排给宋文远做傧相,负责敬酒保证宋文远不被灌醉。 众人见宋文远过来,一个个摩拳擦掌准备将新郎官喝到桌子底下。 好在有呼延标帮着挡酒,才没有被灌了个七荤八素,主要还是大周的酒是酿造酒,并不是后世的蒸馏酒。 若是如后世那般的蒸馏酒,估计以宋文远这点小酒量,早就钻到桌子底下了。 即使如此,一圈酒敬下来,也已经有了七八分醉意,在呼延标的搀扶下踉踉跄跄地回到洞房,推开房门只见徐玲珑盖着大红盖头,阿秀站在身旁。 八仙桌上摆着合衾酒,两支大红喜烛在烛台上散发红色的光芒。 阿秀看到宋文远进门赶紧上前搀扶着将宋文远扶到八仙桌跟前坐下,又给他倒了一杯浓茶。 茶水不冷不热,正好下肚,宋文远酒意上涌,赶紧将一杯茶水灌进肚子里,压了压胃里的翻滚。 稍坐了片刻,眼神多少恢复了一些清明,才转头对徐玲珑说道:“饿了吧?我回来之前已经吩咐厨房给我们坐了几个小菜,估计这会儿正在送过来的路上。” “我还不饿,你悄悄塞给我的那块肉脯顶了大用了。” “顶用了就好,还以为你不会吃呢。” “憨子才不吃哩,谁饿谁知道。” 听着徐玲珑这一点儿大家闺秀的样子都没有话语,宋文远哈哈大笑,感觉很是轻松。 他是真怕找了一个什么跟你讲规矩的老婆,连敦伦之礼都要符合礼法规矩,岂不是十分无趣。 还好徐玲珑不是那样的人,夫妻之间虽然说不是荤素不忌,但是适当有一些小玩笑活跃气氛,才不显沉闷。 趁着饭菜没来的工夫,宋文远用秤杆挑开徐玲珑的盖头,虽然已经见过了很多回,耳鬓厮磨的时候都有过,可是今天在红烛的映照下,徐玲珑显得格外的娇艳。 看着这丫头头上顶着一堆零碎,宋文远也不知道怎么拆下来,连忙让阿秀过来帮忙。 两人都把外面沉重的喜服脱掉,挂在挂衣架上,明日这些喜服就会收起来,压在箱子底下,这是夫妻压箱底东西,只有到了生死存亡的时候,才有可能拿出来当掉换钱。 帮着二人脱掉了沉重的喜服,二人穿着月白段儿的中衣,顿时感到一阵轻松,什么狗屁礼法,还是怎么舒服怎么来。 这时门外忘忧喊道:“公子,饭菜给您送来啦。” “进来吧!” “已经十岁的忘忧个子长高了一头,眉眼也有些张开了,不过毕竟是农家女儿,顶多算的上是中人之姿。” 将食盒里的饭菜摆放在桌子上后,忘忧便一蹦一跳地跑掉了,这孩子宋氏完全是当闺女在养。 看着忘忧蹦蹦跳跳的样子,徐玲珑扑哧一声笑了,随后问道:“这就是那个灭门案中的女娃吧?” 宋文远点点头道:“确实是,虽说名义上是丫鬟,母亲看这孩子甚是可怜,实际上是当闺女在养。” “我觉得这样挺好,这孩子能进了咱家也算是一番造化,我夫君好人有好报,如今更是贵为伯爵,可见这上天还是眷顾好人的。” 宋文远轻轻一笑,没有反驳徐玲珑的话,一些朝堂、江湖上的尔虞我诈没有必要跟一个涉世不深的小女孩讲。 保留一份天真其实更好,但愿在自己的保护下,她一辈子保持着天真、善良。 “别感慨忘忧了,赶紧吃饭吧,要不一会饭菜就凉了。” 两人坐下后,宋文远回头见阿秀还站在一旁,丝毫没有向前凑的意思,不悦道:“不管以前没来我家是怎样的,来了我家就是一家人。 我和玲珑也没有将你当下人看待,咱家最没有规矩,赶紧过来坐下吃饭。” 阿秀偷眼看了徐玲珑一眼,徐玲珑偷偷给他使了个眼色,两人朝夕相处,自是明白彼此心意,见徐玲珑给她示意,阿秀赶紧上前坐到了徐玲珑的下手。 宋文远起身给没人装了一晚粳米饭,说道:“赶紧吃饭,吃完饭你赶紧去休息,陪了玲珑一天也累坏了。” 第一百章 洞房 宋文远的话让阿秀心中一暖,在小娘子出嫁之前,她还在担心进了宋家会不会受到欺负,那个少年人前看着温润如玉,谁知道人后又是什么样子。 可是现在她放心了,不禁替小娘子高兴,找了一个如意郎君。 阿秀抓紧时间吃完了自己碗里的饭,就在一旁等待宋文远和徐玲珑吃完。 期间徐玲珑还调侃她:“你慢点儿吃啊,没人跟你抢。” 阿秀笑而不语,宋文远倒是猜透了阿秀的心思,笑着说道:“人家阿秀是不想在你我跟前碍眼,想着咱们赶紧吃完,赶紧收拾东西给我们洞房腾地方。” 徐玲珑一下子就明白了过来,一张小脸涨的通红,啐道:“登徒子!” “夫妻洞房本是天经地义,哪里来的登徒子,莫非娘子想要将相公赶出洞房?” “你......” 看着徐玲珑张口结舌的样子,宋文远哈哈大笑,也不再逗她,三两口将碗里的米饭吃完,见宋文远放下了筷子,徐玲珑也赶紧放下了筷子。 见徐玲珑的碗里还有一些米饭没有吃完,宋文远怕她没吃饱,不好意思继续吃下去,笑着调侃道:“剩饭可不是好习惯,不能浪费啊!” 徐玲珑脸上刚消退下去的红晕再次爬了上来,红着脸赶紧将碗里的米饭吃完,才再次放下筷子。 阿秀将桌子上的碗筷盘碟都收到食盒中,提起食盒跟两人打了声招呼便进了侧边的耳房。 没有了阿秀,屋子里气氛一下子变得尴尬了起来,两个人似乎没了话说。 徐玲珑没有了往日的伶牙俐齿,在成亲前几日,徐夫人可是没少跟他讲怎么伺候男人的事。她很清楚接下来要发生什么,尽管她是千肯万肯,可是小女儿的矜持还是让她很难迈出最后的一步。 一想到一会儿就要跟自己的郎君坦诚相对,还要做一些羞人的事,徐玲珑的脸就抑制不住的发烫。 宋文远看着烛火下徐玲珑明艳的脸庞,心中蠢蠢欲动,毕竟是男人脸皮要厚一些。 两人尴尬地坐了一会儿,宋文远率先打破沉默说道:“娘子!时候不早了,该休息了。” “嗯!”徐玲珑的声音轻似蚊蝇。 宋文远上前拉住徐玲珑的手,两人坐在榻前,徐玲珑想起母亲的交待,赶紧起身找来一把绑着红绸的剪刀。 看到手持着剪刀的徐玲珑,宋文远大惊失色,连忙问道:“娘子!你要干什么?” 宋文远惊慌的样子逗得徐玲珑‘噗嗤’一声乐了,笑着说道:“郎君没有听过结发夫妻吗?” ‘结发夫妻’这个词宋文远当然听过,只有结发夫妻才是正牌的当家夫人,可是这与拿剪刀有什么关系。 宋文远可没少听说被剪的故事,他可不希望自己成为下一个被剪的男人。 徐玲珑将剪刀放在床榻上,伸手将宋文远头上发簪拔下,将他的头发打散,自己也坐在妆台前将头上装饰一个个取下来,两个披头散发的人儿,重新肩并肩坐在床榻边。 徐玲珑伸手从宋文远的头发中分出一绺,同时又在自己的头发中分出一绺,将两绺头发用头绳绑在一起,拿起剪刀将绑在一起的头发剪了下来,将这绺头发包在一块提前准备好的大红手帕里。 宋文远明白了,这就是为什么叫做结发夫妻的原因所在。 看着徐玲珑将剪刀放回到八仙桌上,宋文远算是松了口气,床榻上只能有针,绝对不能有剪。 两人再次坐在床榻边,已经没有了距离,宋文远探手将少女搂在怀里,刚想做下一步的动作,徐玲珑再次阻止道:“等一下!” 宋文远强忍着心中的不耐烦问道:“怎么了?” 徐玲珑没有说话,而是红着脸在床榻上铺下一块白绢,宋文远瞬间就明白了,他是后世思想,对于这方面虽然在意,但是也不是那么必不可少。 可是在这个时代,这一条可是关系男方家颜面的大事,断不可疏忽,除非是明知道娶的就是寡妇。 毕竟不是礼教森严的明清,大周对寡妇再嫁是持支持态度的,毕竟只有婚嫁才能增加人口。 尤其是连年征战,北方寡妇太多了,总不能让这些寡妇自生自灭吧。 铺完白绢后,徐玲珑默默地躺进床榻的里边,将被子拉在自己的身上,再也不肯睁开眼睛。 看着徐玲珑害羞的样子,宋文远觉得很有趣,后世的女孩子可没有这么害羞,有些女孩子比男生还要主动。 宋文远脱掉中衣,只留一条亵裤,也跟着躺下,看到宋文远躺下,徐玲珑抬手指了指烛火,宋文远会意,起身将烛火吹熄,放下帷幔。 正想着进一步行动,忽然听到窗外有一丝轻微的响动,宋文远笑了,一把将徐玲珑搂过来,就在徐玲珑小心脏怦怦直跳的时候,宋文远凑到她的耳边低声说道:“外面有人听房,我先下地,你跟着我下来,不要穿鞋弄出动静,到了门口你快速打开门,我将铜盆里的水泼出去。” 听到宋文远这么说,徐玲珑一下子忘记了矜持,对于这种整蛊之事,她可是喜闻乐见,更别说亲身参与了。 两人一前一后,蹑手蹑脚地走到门边,宋文远摸到旁边脸盆架,将架上的铜盆端起来,轻声说道:“开门!” 徐玲珑拉开门栓,两扇门左右分开,宋文远一盆水泼向窗台边,只见月光下,人影攒动,落荒而逃。 小夫妻二人看着落荒而逃的众人,哈哈大笑。 徐玲珑笑着说道:“文远!这太有趣了。” “以后有趣的事还多着呢,春宵一刻值千金,走吧,我们不能虚度了这难得的春宵。”说着宋文远便将门关好,上好门栓。 再次关上门回到床榻上,两人彼此相拥,少了尴尬,多了彼此的默契。 不知是天气太热还是什么原因,二人身上衣服越来越少,到最后成了坦诚相见。 深夜里一声呼痛声响起,接下来寂静的夜里,连蝉儿都忘记了鸣叫,月亮都悄悄躲进了云层。 一夜无话,闺房之乐不足与外人道也! 第一百零一章 敬茶 估摸是昨日睡得有些晚了,直到日上三竿,小夫妻二人才悠悠醒来,看着窗外明亮的日光,徐玲珑一张小脸顿时羞的通红。 赶紧翻身坐起,却忘记了自己身上如今身无片缕,宋文远享受着眼前难得的春色,笑着说道:“秀色可餐,古人诚不我欺也!” 徐玲珑羞恼地攥起小拳头锤了宋文远几下,埋怨道:“都怨你,第一天嫁做新妇,就起这么晚,姑舅该如何看我。” 动作有点儿大,扯动了伤口,徐玲珑的眉头轻轻蹙起,这个细微的动作没有逃过宋文远的眼神,赶紧起身扶住她说道:“放心吧,娘是通情达理之人,又如何不知你现在的情况,你就踏实的再睡一会儿,回头让阿秀去厨房做些饭菜,等我们吃完了再去请安。” “那如何使得,怎么能让姑舅等着我们晚辈。” “咱家没那么多的规矩,至于王老爷,他想要端架子,那就回他王家去,咱宋家不吃他那一套。” 徐玲珑白了宋文远一眼说道:“哪有你这么编排自己父亲的,我也不劝你与阿舅的关系,但是今天是咱们新婚第一天,给阿舅体面就是给我们体面。” 宋文远捏了捏她的小脸说道:“我岂会不知这一点,不然又怎么会让他坐在高堂的位置上,我们去拜他。 我恨得是王家的人,只要他不逼我回王家,我从来不反对与他的父子关系,这一点他也是知道的。 他若是抱着让我替王家张目,振兴王家门楣的想法,别说我不会认他,就算是我宋家的门也不会让他进。” 徐玲珑很清楚宋文远与王家的恩怨,知道他曾经受过的那些委屈,对宋文远不愿与王家和解的做法非常赞同,她也是嫉恶如仇之人,当然看不惯这些见利忘义的小人行径。 这丫头忽然伸手一把将宋文远搂在怀里,说道:“以后有姐姐护着你,没人再敢欺负你。” “你少来,我可是比你大好几个月呢。” 二人在床榻上笑闹了一会儿,眼看着又要擦出火花,宋文远及时醒悟,刚刚破身的徐玲珑不能再受苦,强忍着继续拼杀一番的冲动,赶紧下榻穿衣。 早就等候在套间门外的阿秀,听到宋文远下榻穿衣的声音,轻声问道:“小娘子、姑爷起来了吗?” “进来吧!” 已经穿好了中衣,宋文远正在穿外衣,昨日的新郎吉服自是不能再穿,不过昨日晋王宣读圣旨的时候,还赐下了几套伯爵朝服和常服。 对于服饰要求非常严格的大周,这些赐下的朝服与常服就是宋文远以后穿衣的样板,以后的衣裳规制不能超过这些服饰。 宋文远拔开门栓,阿秀推门进来,一只手里提着一只木桶,另一只手里提着一个装着洗漱用品的木盒。 这些东西宋文远第一次接触到,还是在晋王府中,宋家从来没有这种规矩,洗脸漱口都是自己动手。 从小就没有人伺候的宋文远,动手能力很强,根本不需要别人伺候,反倒是觉得别人伺候自己浑身都不舒服。 因此阿秀进门之后,宋文远便让她放下东西,去帮着徐玲珑穿衣起身,他自己则咬开一根柳枝蘸着青盐牙粉刷牙漱口。 等到自己洗漱完毕,徐玲珑也已经穿戴整齐,在阿秀的伺候下洗漱、梳头,头发不再是少女的发型,而是改为了妇人发型。 发型什么样是少女与妇人的一个明显标志,两人都收拾停当,这时已是日上三竿。 依着宋文远还想吃完早饭再过去请安,可是徐玲珑不想在姑舅面前失了分寸,便催着宋文远先去请安,然后再吃饭。 两人携手一起来到正堂,王尊素与宋氏早已在正堂等候,见到二人进来,脸上没有丝毫的不耐烦。 “儿子拜见父亲、母亲!” 宋文远的这一声父亲让王尊素老泪纵横,这些日子的掏心掏肺的忙碌总算没有白费,儿子终于肯认他了。 宋氏也是泪流满面,这么长时间的劝说,儿子终于肯回头了。 “快起来!快起来!” 如今的宋文远身份不同,就算是宋文远愿意认他这个父亲,他也不敢太拿大。 宋文远起身站在一边,轮到徐玲珑上前敬茶,对于这个儿媳,无论是王尊素还是宋氏都是十分满意。 徐家的身份地位比王家一点儿不差,而且还是嫡女,从那一方面来说都是绰绰有余。 待到徐玲珑敬完茶,王尊素问道:“文远!接下来你要不要进京去谢恩?” “肯定是要进京谢恩的。” 王尊素很想张嘴让儿子帮自己进京城活动活动,自己才四十多岁,不想在仕途上更进一步,可是这话他无论如何都张不开嘴。 似乎是看透了王尊素的心思,宋文远淡淡地说道:“朝廷如今正在秘密准备北伐事宜,一旦决定北伐,就是父亲起复之时。 父亲且在家中安坐,到时候少不得一个员外郎等着父亲。” 王尊素一颗不安的心终于落了地,有王文远这句话,他知道自己起复有望了。 “为父不急,只是眼看着天下尚未一统,空有一身抱负,不能为国效力,实在是有些遗憾。” “父亲不必着急,朝廷如今风向不定,此时进入朝廷也不是一个好的时机,与其进入朝廷与人争吵,不如悠然林下,享受难得清闲时光。” 王尊素也不想在儿子大婚的日子里添堵,笑着说道:“眼下天大地大,你的新婚最大,老夫和你娘还等着抱孙子呢。” 宋文远被老王突然的转折打了个措手不及,一时间竟然不知该说些什么。 站在一旁的徐玲珑更是羞的满脸通红,大概是想到了昨晚两人之间的那些羞人之事,对宋文远在床笫之间那些花样更是哭笑不得。 倒是宋氏打起了圆场,说道:“老爷!人家两小夫妻,正是害羞的时候,您说这些岂不是让两人不知如何是好。” 王尊素哈哈大笑:“看来是老夫着急了,你二人还没有吃饭,快去吃饭吧,不用管我们。” 第一百零二章 回门 三天后回门,夫妻二人带着阿秀同乘一辆马车返回楚州,徐广平早就在家中做好了迎接娇客的准备。 如今宋文远的身份可不再是原来那个少年,而是朝廷钦封的‘盐城伯’,从爵位地位上来说,早已在徐广平这个楚州知州之上。 在酒宴过后,翁婿二人进入书房密谈。徐广平低声说道:“老夫在京城的友人向老夫透露了一个重要的消息,当今陛下已经有一个多月没有临朝了。” 宋文远当然知道这个消息,这个消息还是晋王亲口对他说的,晋王也在参加完宋文远的婚礼之后匆匆赶回了京城,以应对突发情况的发生。 “岳父不必忧心,如今晋王地位稳如泰山,只要不出现兵变等不可预知的情况,就不会出现任何意外。 况且晋王也不是没有准备,晋王手里握着一支刚刚成立不久的新军,这支军队就是将来要分散到天下各地的巡盐兵。 有这支军队在手,就算一些心怀不轨者也要掂量掂量能不能敌得过皇帝的御林军加上晋王手中的这支军队。” 尽管宋文远说的轻松,徐广平还是担忧不已,女儿刚刚嫁做人妇,他可不想女儿年纪轻轻就守了寡。 “文远!还是要小心为上,自古皇位传承,平平安安交接的有几回,哪一次不是刀光剑影血流成河。 老夫知你要进京谢恩,你又与晋王君臣一体,进了京城之后,晋王肯定以你为谋主,可是天子不止有晋王一个儿子,其他儿子也一样对大位虎视眈眈。 若是有什么意外,还是要想办法脱身离开京城,待到事态稳定再图其他,以文远之才,不管是谁坐上大位,也不会弃你不用。” 宋文远苦笑道:“岳父!不是小婿想要参与,可是机缘巧合,让小婿不得不参与,小婿并不喜做官,更不愿揽事。 可是晋王对小婿有知遇之恩,对于晋王的事小婿不能袖手旁观,说句更加私心的话,只有晋王坐上大位,无论是对于小婿,还是对于岳父以及王家都是最有利的。 因此这个险小婿不得不冒,再说也不一定有多少危险,虽说天子从来没有明说立晋王为太子,但是按照当今即位前的过渡,封王、知开封府,最后在太祖皇帝病危时立遗诏继位为天子,与晋王如出一辙。 当今当初潜邸时爵位就是晋王,晋王无论在法理上,还是实力上都是不二的继位者,只要当今不是犯糊涂,让天下动荡,就没有可能会传位给别人。” “话虽如此,只要天子一日不立太子,就会有变数,老夫在楚州不能轻离讯地,总之你要一切小心。” 对于徐广平的担心,宋文远倒是理解,毕竟人家刚嫁了闺女,若是自己成了短命鬼,岂不是坑了人家闺女了,以老徐对徐玲珑的宠爱,那不得让老徐心疼死。 只是谁也没有前后眼,尤其是在这个宋文远并不熟悉的朝代,根本没有另一时空的历史做为参考。 按照另外一个时空,这会正是赵匡胤意气奋发的时候,可是这个时空,大周早已将除了燕云十六州和西北党项之地之外土地全部拿下,就连西南的大理国都已经上表称臣,若不是大周忙于应付北边那个庞然大物,估计早就顺手给灭了。 不过根据当今天子对于武臣的打压,众多手握兵权的武将早已交出了手中的兵马,天下精锐早已被皇帝拆分的七零八落,只有皇帝能将这些人马聚拢起来。 这么做的好处是没有哪个将领能够凭借手中的兵马摇身一变就将上一任皇帝推翻自己做了皇帝。坏处是,军队的战斗力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下降。 将功勋卓着、有着丰富作战经验的老将剔除出军队,让一些经验不足的中层将领率领军队,造成后果就是军队训练各行其是,完全无法形成统一的规划。 另一个时空赵光义的做法是下阵图,让所有军队必须按照阵图作战,结果就导致了军队僵化不堪,高粱河一战成就了车神之名。 从此之后攻守易势,直接导致了大宋弱宋的名号,无他从根子上就错了,再怎么折腾也很难改变。 而从今的大周也将面临如此情况,随着老将的抽离军队,大周军队的战力也在不断的下降,这也是老皇帝迟迟下不了决心北伐的原因之一。 不是宋文远小瞧这些中层的将领,以这样的军队想要造反简直就是痴人说梦,当然这些话他无法对徐广平讲,一是徐广平不懂军事,说了也没有用,二是徐广平本身也是儒生,他是非常赞同削弱武臣的。 宋文远在徐家并没有多待,几日后便带着徐玲珑与一队五十人的侍卫从楚州运河码头出发,前往京城。 宋文远如今已经是伯爵爵位,按照朝廷规制,是有一个都的侍卫扈从的,可以说这一个都的侍卫就是宋文远的私兵。 当然宋文远刚刚被封伯爵,想招募侍卫也来不及,这五十人的侍卫是晋王回京之前留下的,至于这些侍卫是为了保护宋文远,还是为了监视宋文远,那就不得而知了。 好在晋王也算磊落,明确说明这五十人都是禁军,是朝廷兵马,算是暂时借调给宋文远,等到宋文远有了自己的侍卫,这些人马还是要回归禁军的。 徐玲珑早就听说东京物华天宝,是鼎鼎富贵繁华的所在,因此对于进京城很是期待,一路上对于路过的景物都是惊叹连连,像是一个没见过世面的小丫头。 对于已经恢复了本来面目的徐玲珑,宋文远觉得轻松了不少,新婚这几天,小女生天天夹着嗓子说话,让宋文远时刻都要警惕起一身鸡皮疙瘩。 还是这样的徐玲珑让他觉得舒服,去京城一路走水路非常舒服,又有佳人在侧,这一趟的旅途宋文远一点儿都不觉得无聊。 他也不急着赶路,就这么一路上走走停停,二十天后,终于看到了京城高大的城墙。 第一百零三章 再入京城 这一次进京并没有携带大量的铜钱,在进入外城之前,宋文远就将船家打发了回去,他可不想再经历一次堵船。 比起坐船,还是走陆路进城更快一些,因为有女眷,宋文远直接安排人在城外的车马店租了一辆马车,让徐玲珑与阿秀乘坐,自己则带着五十人的侍卫步行进入京城。 与上一次进京城不同,这一次他已经贵为伯爵,进城已经无需再缴纳城门税,对于这种特权,宋文远一点儿都不喜欢。 一个朝代的衰亡,就是因为这样那样的特权太多了。 与宋文远想的太多不同,徐玲珑与阿秀两人显得无比兴奋,东京汴梁这样的大城,别说是放在华夏大地,就算是放眼整个地球都找不出第二座如此繁华兴盛的城池。 大周当今皇帝年轻时做过商贾,因此非常清楚商贾的作用,因此在当今继位之后,对工商并未多加限制,再加上大周如今强干弱枝的政策,让天下财富近半流入京城。 因此京城便形成了如今与整个大周格格不入的畸形繁华,若说有哪个城市能与东京汴梁相比,恐怕只有后世开埠后的上海能够比拟。 马车从朝阳门进入外城,沿着石板直道从丽景门进入内城,顺着御街东大街直走,行不多远便到了皇家盐业钱庄。 皇家盐业钱庄大掌柜郑三九由于钱庄事务繁忙,并未回盐城参加宋文远的婚礼,宋文远也没有提前通知他什么时候能到京城。 等到得到钱庄伙计的禀报,宋文远已经带着徐玲珑坐在钱庄的大堂观察着钱庄的日常运营。 此时已是深秋,郑三九从后院跑过来依旧是满头大汗,做下属的最怕的就是这种突然袭击。 这是人之常情,谁也不想让上司看到自己不好的一面。 “东家!什么时候来的,小人没能及时迎接,还请东家恕罪。” 宋文远见他满头大汗的样子,调侃了一句:“三九这是怎么了,害怕我看到什么吗?” 哪知这句话可把郑三九吓坏了,以为东家是在敲打他,也顾不得是在钱庄大堂,扑通一声就跪倒在地,叩首道:“东家这话小人可承受不起,小人不敢说做出了什么成绩,但是钱庄上下花的每一文钱都有账目可查,没有随意浪费一文钱。” 宋文远被郑三九的动作吓了一跳,随后就反应过来,自己这句调侃过火了。 不过这个时候让他给郑三九道歉是不可能的,正好可以借着这个机会让钱庄上下明白,不要以为东家不常在京城,他们就可以胡作非为。 “三九!你先起来,我就是随便说了一句,你也别太在意,不过我们这个行业,每天都在与钱打交道,若是不能做到事事讲究规矩,早晚有一天我们会被自己的愚蠢反噬。” 郑三九是个聪明人,要不然宋文远也不会对他着重培养,当即起身说道:“东家放心,钱庄从一开始建立,对于制度的执行都从来不打折扣。 一切都是严格按照制度执行,哪怕有时候觉得这些制度有些不近人情,小人也坚持必须按规矩做事。 因此从一开始就处处以规矩管人,而不是以人管人,小人非常赞同这样的制度。” “你能明白这一点就好,规矩看似是约束,实则是保护,大家都能守规矩,对于管理者来说就不会面对沉重的管理压力。 对于个人来说,只要守规矩,那就是安全的,自己手脚干净就不会担心被问责,甚至严重的有可能送进大牢。” 当然宋文远也知道,王朝社会就是一个人治的社会,想从人治转变为法治,没有个几代人的努力,想都不要想。 宋文远也不指望就凭着自己就能扭转千年的人治传统,更何况人本来就是自私的,连继承人都要血脉相连,更别说其他事了。 他只希望能够在这人治的社会里留下一颗种子,只要这颗种子发芽长大,总有一天会开枝散叶,桃李遍天下。 在郑三九的引领下,宋文远又一次住回了当初在京城住过的那个小院,这个小院自从宋文远住过后,郑三九就不再让任何人居住,每天都安排打扫卫生,为的就是宋文远来京城时立刻就能入住。 院子不大,住下他们主仆三人一点儿问题都没有,至于那五十名侍卫,在进城之后就返回军营交差去了。 就算宋文远也不会在小院常住,他已经被封为伯爵,按照朝廷规制是要给他赏赐府邸的,等到他进宫谢恩之后,估计被赏赐的府邸也就下来了。 在小院里休息了一晚,第二天一早宋文远便带着徐玲珑到晋王府拜见晋王。 第一毕竟晋王算是两人媒人,两人都成婚了,也该谢谢媒人。 第二是以两人的私交,也算的上是登堂入室,在晋王没有继位之前,后院关系处好了,关键时刻也是有大作用的。 进了晋王府,晋王已经降阶相迎,寒暄几句后便安排女眷到后院拜见晋王的嫔妃,晋王与宋文远两人则一前一后进入了晋王的书房。 怀恩知道二人见面肯定要谈一些不足为外人道的话题,因此没有跟着进门,就守在门口将周围洒扫的宦官宫女驱离。 一进书房晋王就急不可耐地说道:“文远!你说父皇现在是怎么回事,已经连续多日不允许本宫进宫请安了。” 宋文远后世也不过是个废材小白领,哪里懂什么宫廷斗争,好在他看过不少关于宫斗的电视剧,大概猜到皇帝此时的用意。 组织了一下语言宋文远低声说道:“殿下稍安勿躁,陛下如此做必然有如此做的道理。殿下不管陛下见不见殿下,每天都要进宫去请安。 不要表露出任何的不满情绪,这个时候不争是争,别管其他皇子如何上蹿下跳,殿下只要守好本分,将自己分内之事做好。 眼下的盐政新政已经渐渐深入人心,殿下的能做事的形象已经竖起来,这个时候只要保持好这个形象,同时要把在京的巡盐兵牢牢掌握在手里,以应对不时之需。” 第一百零四章 君臣密议 对于宋文远的安慰,晋王还是有些忐忑,不同于家族之间的竞争,大不了拿不到继承权,少分点儿家产,皇家的继承那是逆水行舟不进则退。 如果晋王没有坐上那个位置,等待他的连个闲散的亲王都坐不上,这绝对不是危言耸听。看看赵光义与赵光美的故事,就能明白皇家斗争的残酷性。 更何况跟在晋王身后的人也会推着他往前走,只有晋王登上宝座,他们才能水涨船高,就包括宋文远一样是晋王继位的受益者。 “文远!你说父皇会不会被人控制住了?” 宋文远果断地摇头道:“殿下慎言,以陛下一代雄主的手段,早已做好了充足的准备。再说又不是你一个皇子见不到陛下,是所有皇子都见不到陛下。 就算有人这么做,对他们有什么有好处,他们首先不敢暴露身份,不然一定会被忠于陛下的文武群臣撕碎。 眼下能够合法继承皇位的只有你们几个皇子,在皇子中对殿下威胁最大的就是楚王,殿下觉得陛下更中意殿下还是楚王?” 晋王想了想冷哼一声道:“楚王志大才疏,处处学父皇,却处处学了个四不像,这些年有点儿名声在外,不过是花钱请了些破落户穷措大给他扬名罢了。” 大周没有经历陈桥兵变,也没有烛影斧声的疑案,因此在对待士大夫上远没有另一个时空大宋优容。 晋王这些互相捧臭脚的读书人也是一百个瞧不起,说到他们的时候也是满脸的不屑。 楚王名宗让,当今第五子,由于最先出生的三个儿子被杀的被杀,早夭的早夭,晋王与楚王实际上当今的长子与次子。 不同于另一个时空是郭宗训登基后封的曹王,这个时空两人都是当今钦封,算的上是皇位继承路上的竞争对手。 将两个儿子立起来打擂台,大概就是皇帝的帝王之术中一种吧,不论对外朝还是对儿子,处处都透着制衡。 这一点做为接班人重点培养的郭宗训又怎么能不知道,老皇帝这明摆着告诉郭宗训,虽然我打算让你接班,但是你也别觉得这事已经是板上钉钉。 若是你做的让我不满意,我随时都换了你,而那个做为备胎的儿子早已在一旁虎视眈眈。 晋王现在的如坐针毡,完全是自己关心则乱,只要他不犯错,老皇帝不可能将他换了,换储君可不是换储君一人。 随着储君的失势,跟随储君的一大批人都会被清洗出局,一不留神就会造成兵变,就算最后能够消弭祸端,也会给朝廷带来非常严重的负面影响。 君不见大唐李世民开了一个坏头,后代君主继位就没有几个是安稳过渡的。 当今皇帝若是不想大周往后也是这样的轮回,他就不可能将矛盾激化到兵戎相见的地步。 眼下的对皇子冷落,不过是如病虎要躲起来一样,是一种不想暴露自己虚弱的手段而已。 还有一个大逆不道的猜测,那就是皇帝没有多少时间了。 当宋文远将这话低声说给晋王听,晋王呆立当场,良久才缓过神来。 “文远你这话可有根据?” 宋文远摇摇头道:“一切都是臣根据殿下的描述进行的推演,殿下不妨回忆一下陛下多长时间没上朝了。” 不盘算不知道,一盘算晋王才发现天子已经一个多月没有上朝了,初时传出上不虞,过些天后又有消息传出来,上已大好。 “本宫明白了,这一切不过是父皇为安定人心故意放出的风声,恐怕本宫再见到父皇的时候,父皇已经不行了。” 宋文远叹了口气说道:“所以殿下要关注京城兵马的调动,尤其是要关注赵匡胤是否重掌军权,若是赵匡胤重新掌握军权,殿下就算要发动兵变,也要将赵匡胤拿下。” 郭宗训皱眉道:“文远为何对宋国公有如此大的敌意,这些年宋国公已经很少过问兵事。” 宋文远心说你个憨憨,别看人家不过问兵事,可是如今掌握军队的可有不少人家的亲朋故旧。 真让赵匡胤掌握了权,你就不怕给你来个陈桥兵变。 可是心里这么想,却不能说出来,老赵这些年确实很本分,主要他知道别看他在军队中人缘不错,可是当今皇帝更是在军队中厮杀出来的好汉。 比起威望,比他赵某人强了不知道多少,可是朝堂上下,除了当今之外,却无人再能比得过赵匡胤的威望。 就算是晋王是皇家指定的接班人也不行,毕竟有枪就是草头王的时代还没有过去多久,谁的威望高更多的还是看在军队的影响力。 晋王这种一天都没上过战场的二世祖,那些刀头舔血的老将,打心眼儿里是瞧不起的。 这也是无论是另一个时空的宋,还是这个时空的大周都不约而同的选择了重文轻武的政策,实在是被城头变幻大王旗折腾怕了。 对于晋王的疑问,宋文远反问道:“若是殿下与宋国公一起进军营,殿下觉得士兵是欢迎殿下多一些还是欢迎宋国公多一些?” “当然是欢迎宋国公多一些,军队是个崇拜英雄的地方,赵都检点南征北战是我大周数得着的英雄好汉。” 宋文远呵呵一笑,没有说话,郭宗训又不傻,刚刚过去的乱世才多少年,就算他没有亲身经历,也听人说起过。 经过宋文远这么一提醒,晋王脸上的冷汗下来了,若是父皇将兵权付诸于赵匡胤的手中,那就摆明了不愿让自己继位。 这种情况自己想要继位就只能兵行险着,擒住赵匡胤控制禁军,然后发动宫廷政变。 如此一来自己在史书上可就没有多少好名声了,可是在权力面前名声又算得了什么,只要自己入李世民一样打造出一个远胜父祖的帝国,后世史书一样对自己不吝溢美之词。 “文远!本宫明白了,不过这是最下策,不到万不得已,本宫绝不走这一步。” “殿下!咱们这只是料敌从宽,就算从陛下的角度也不愿异姓夺得江山。” 第一百零五章 兄友弟恭 有了宋文远的提醒,晋王府的秘密人员开始行动起来,这种事没有最好,有了就是生死大事,郭宗训不敢有任何的马虎大意。 为了试探天子的态度,已经有资格单独递送奏疏的宋文远给皇帝写了一道请安奏疏,并请求觐见天子,当面感谢天子的封赏。 奏疏递到通政司,然后就等着内廷的回复,内廷回复的很快,不到两天时间,宫中便有中旨传出,天子最近不见外人,进宫谢恩就免了。 另外在东华门外靠近马行街附近赐伯爵府邸一座,以旌表盐城伯为国效力之功。 这道中旨一出,更加印证了宋文远的猜测,看似平静的京城,实际上早已暗流涌动,大多对盐政新政不满的大臣开始聚集在楚王府,楚王府夜夜灯火通明。 与之想对比的则是晋王府,一片黑暗,声色全无。 不管皇帝是否召见,晋王每天都会早起进宫请安,被挡回来也不急躁,默默退出宫中,然后打道回府,没有任何一句怨言和牢骚。 时间就在这种煎熬中一天天过去,直到半个月后过了霜降后的一天,宫中突然派人来请晋王入宫。 这些天晋王一直等着宫中传唤他的消息,可是这消息突然到来,他又好像感觉天要塌下来了。 郭宗训不敢怠慢,换上朝服便跟着宫中的内官赶往宫中,等到他赶到垂拱殿的时候,发现殿外已经有来了好多人。 他扫了一眼站在殿外的众人,除了几个皇子之外,剩下的都是朝廷的文武重臣,就连戍边在雁门的李筠都赫然在列。 郭宗训站在众皇子这边低头默然不语,站在他旁边的便是小他几个月的楚王郭宗让,两人因为皇帝的刻意安排,早已是水火不相容,可是在大众面前还要装出一副兄友弟恭的模样。 “皇兄!也不知父皇现在怎么样了,我们这做儿子的不能在父皇床前尽孝真是羞为人子。” “五弟!父皇有父皇的思虑,我们兄弟只要做好自己分内之事,不让父皇为琐事操劳,就是对父皇最大的尽孝。” 郭宗让嘴角微不可查地挑动了一下,随后做出一副受教模样,闭嘴不言。 这时皇帝身边的大太监走出来,高声喊道:“陛下有旨,召诸皇子,文武群臣觐见!” 众人心中一凛,知道最后的时刻到了,这个时候没有人敢交头接耳,生怕被纠风御史弹劾失仪。 众皇子走在前面,身后是按照品级高低排好队伍的文武群臣。 众人鱼贯进入垂拱殿后,行完觐见大礼之后,由大太监陈琳代替皇帝喊了一声:“众卿平身!” 在大家起身时,郭宗训偷眼向上扫了一眼,发现垂拱殿中的御书案已经被移到一边,中间位置摆着一张软塌,软塌上躺着一个已经瘦脱相的老人。 若不是事先知道这就是自己的父皇,郭宗训都不敢相信床榻上躺着的那个病入膏肓的老人就是自己的父皇。 就在众人等待皇帝说话的时候,楚王郭宗让突然向前急走几步,跪倒在床榻前大哭道:“父皇,您这是怎么了,儿臣不孝,恨不能以身相代,替父皇受这病痛折磨。” 郭宗训眼皮狂跳,心中暗恨自己怎么就慢了半拍,宋文远可是千叮咛万嘱咐,一旦见到皇帝,其他什么话都不要说,就是要展现出纯孝的一面。 尽管知道自己落后了半步,郭宗训也是毫不犹豫跟着楚王跪了下去,从怀里拿出一块白绢,展开白绢后,只见白绢上写着一个暗红色的‘寿’字。 床榻上老皇帝用手指了指晋王手中的白绢,示意大太监给他拿过去,大太监用耳朵贴在皇帝的嘴边。 大太监直起身子对着晋王问道:“殿下!陛下问你这是用什么写的?” 晋王伸出双手说道:“为了给父皇祈福,儿臣每天都用锥子刺破手指在白绢上写一个‘寿’字,只盼着儿臣的诚意能够感动上苍。” 一旁的楚王这个气呀,阴阳怪气地说道:“谁有没有看到你用什么写的,说不定还是什么鸡血、狗血。” 晋王没有因为楚王的话有丝毫的动怒,而是展示着自己的双手说道:“是不是用儿臣这双手写的,还诸位臣工一验便知。” 大太监回头看了一眼皇帝,皇帝微不可查的眨了眨眼,大太监会意,当即说道:“有劳范公、李将军查验一番。” 范质与李重进立刻上前一人握住晋王一只手腕,仔细检查起来,只见晋王十只手指的指肚上密密麻麻全是针眼儿。 这些针眼儿根本做不了假,两人放开晋王的手对着床榻上的皇帝说道:“晋王殿下所说千真万确。” 老皇帝有些动容,枯瘦的脸上露出一丝笑容,用微弱的声音说道:“晋王纯孝,朕心甚慰!” 声音虽小,却如重锤一般敲击在楚王的心头,这几年一直与晋王为了最高位置彼此争夺,一旦争储失败,那等待他的可就是灭顶之灾。 这时他也顾不得装孝子贤孙,大声说道:“父皇!晋王为博父皇欢心,以自残身体取悦父皇,殊不知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毁伤乃最大的不孝。” 老皇帝脸色阴沉下来,皱着眉头轻喘着,好不容易缓过一口气,刚要说话晋王抢先说道:“父皇!五弟是关心父皇,才慌不择口,还请父皇不要怪罪五弟,儿臣愿替五弟承担一切罪责。” 好家伙,上来就给楚王定了罪,还做出一副为弟弟着想的样子。 楚王气的七窍生烟,怒哼一声道:“郭宗训,你少在本王这里装好人,别以为本王不知道你在想什么。 不就是想在父皇面前展示你仁孝友爱的一面,别人不知道你,本王可是知道,你瞒得了别人,瞒不了本王。” 晋王没有丝毫要反驳楚王的意思,这一刻楚王已经不再是他的对手。 果然老皇帝抬手指着楚王说道:“把他给朕叉出去!” 这时候晋王怎么可能放过他,连忙膝行两步到皇帝榻前哭道:“父皇!五弟受人蛊惑,失了分寸,还请父皇从轻发落,儿臣愿替五弟承担全部罪责。” 第一百零六章 升迁罢黜 人生如戏全靠演技,你当皇帝不知道晋王是在表演吗? 皇帝当然清楚,但是偏偏这种表演恰恰是能够登上皇位的一个重要筹码。 只有会演戏,又喜怒不形于色,才能不轻易让你的臣属猜到你的真实意图,这是皇帝的基本技能,如果连这一点都做不到,又如何能够与群臣斗智斗勇。 皇帝这些天将几位皇子故意晾在一边,一刻也没有闲着,时刻都在关注着几位皇子的动向,虽然说皇帝早已下定了决心,但是不到最后一刻,还是要继续进行考验。 与楚王的大张旗鼓,张扬外露不同的是,晋王很明显做到了外松内紧,紧盯着巡盐兵丁的训练,又摆出一副深居简出不问世事的模样。 老皇帝也清楚,晋王能有如此沉稳的心态,与那个少年有直接的关系,也为晋王能够拥有这样的谋臣感到欣慰。 晋王的表现也没有让老皇帝失望,对于老皇帝这样经历过风雨的权谋高手,又怎么会不知道一个合格的接班人与纯孝没有半点关系,真正能够让大周走的更远的是接班人的能力、城府。 病榻前两个皇子的表现已经一目了然,老皇帝虽然已经到了生命的最后时刻,但却并不糊涂,该选择谁早已心中有数。 老皇帝很配合晋王所展现的兄友弟恭,摆摆手让禁军侍卫放开楚王,经此一吓,楚王不敢做声了,乖乖地跪在一边等候皇帝吩咐。 “宗训!过来扶朕坐起来。” “父皇!您还是躺着吧,有什么事就交给儿臣去办,儿臣保证不出任何差错。” “傻孩子,别磨蹭了,朕的时间不多了,要趁着还清楚,对你们、对诸文武有个交代。” “是!” 晋王起身将老皇帝扶起来,在他的后背垫了一床锦被,老皇帝靠在床榻的靠背上,吩咐大太监给他端过一碗参汤,强忍着不适将这一碗参汤喝下。 缓了半天气后,才开口道:“拟旨!” 守在一旁的翰林知制诰立刻提笔,在砚台里沾满了墨汁,等待皇帝接下来的每一句话。 “罢去卫国公石守信殿前司都指挥使之职,由副职署理,罢去韩国公李重进殿前司都指挥使之职,由副职署理。 擢升昭义军指挥使李筠署理两衙,盐城伯宋文远性格跳脱,仪态不端,削去盐城伯之爵,即刻关入诏狱。” 晋王刚想说什么,被皇帝抬手制止,继续说道:“楚王不肖,削去楚王爵位,降为汝阳郡王。” 老皇帝歇了一会儿继续说道:“封中书门下平章事范质为太子太傅、中书侍郎魏仁辅为太子少傅,封殿前司都检点赵匡胤为太子太师、殿前司都指挥使李重进为太子少师。” 重臣都明白这是托孤了,两文两武皇帝正好居中调和阴阳,接下来就该到了确认储君继位者的时候了,虽然大家都很清楚继位者是谁,但是在皇帝没有说出来之前,大家还是心有忐忑。 老皇帝已经非常的虚弱,靠在床榻靠背上喘息了好一阵子,才平息了下来。 殿内的文武尽管十分煎熬,却无人敢发出任何不满的声音,都在默默地等待着皇帝的吩咐。 就在众文武等待着皇帝宣布谁将成为继位的储君的时候,一队禁军侍卫来到了御街东大街的皇家盐业钱庄。 带队的侍卫首领一声令下包围了钱庄,同时又吩咐道:“都给洒家小心着点儿,这钱庄里的东西都贵着呢,咱们可赔不起,上头的事我们管不了,得罪人的事我们不能干。” 久在皇宫当差,这些侍卫当然能分得清谁是真落魄,谁是假受罚。这位这两年出尽风头的少年可没有任何失去宠幸的意思。 皇帝为何要将他关起来,他们不清楚皇帝的想法,但却知道,这样的人根本就关不了几天,没见皇帝根本就没有提什么抄家的事。 钱庄被禁军包围这么大的事,很快就传到了后院,宋文远收到消息一边安抚徐玲珑,一边整理衣冠向外走去。 一边走,一边想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难道晋王争储失败了? 穿过钱庄大堂,便看到了一些惊恐的客户,宋文远赶紧叫过郑三九吩咐道:“一会儿不管发生什么事,只要钱庄没有被查封,还能正常营业就必须满足客户的取钱要求。 如果我猜的不错的话,接下来几天钱庄会迎来一拨挤兑朝,你赶紧派人从周边的钱庄分号调拨银钱用于应对即将到来的挤兑。 另外从今天开始停止一切贷款业务,不管你用什么方法,都要在不得罪人的情况下,将时间往后推半个月,若是我猜的不错,半个月后一切将会尘埃落定。” 郑三九一个小小的掌柜,哪里见过这样的阵仗,连连点头应下。 交待完郑三九,宋文远迈步走出钱庄,领队的侍卫首领态度很客气,上前抱拳道:“小相公得罪了,洒家也是奉了皇命,不得已而为之,小相公跟洒家走吧。” 宋文远上前抱拳道:“有劳将军了!” 说着他向前一步一把拉住侍卫首领的手,一块小银子就这么悄悄地塞进了侍卫首领的手里。 虽然银子不是流通货币,但也是硬通货,只要不被官府知道,到什么地方都能当钱使。 侍卫首领在手里悄悄掂了掂银子的重量,估摸着最少也有二两重,小相公出手可真大方。 收了银子,侍卫首领的态度更加好了,也没按照要求给宋文远上刑具,只是低声说道:“小相公,一会儿到了诏狱跟前,还是要给小相公戴上刑具的,还请小相公见谅。” “无妨!将军也是为了公事,若是方便的话,能不能给宋某讲讲朝堂上发生了什么事?” 侍卫首领压低了声音说道:“按说这事犯忌讳,不过这事用不了一天就能满城皆知,洒家就提前告诉小相公也无妨。 官家突然下旨罢免了好多文武大员,又擢升了一批文武大员,真不知道这也咋了!” 第一百零七章 坐牢 寥寥几句话,侍卫首领透露出了一个重要的信息,老皇帝布局身后事了。 可是让宋文远郁闷的是,你布局身后事碍着我一个咸鱼什么事了,干嘛把小爷送进大牢里,小爷难道还能把大周的江山给掀翻了吗? 在这电光火石之间,宋文远忽然想到了后世一部非常着名的电视剧,里面也有一个桥段,就是老皇帝临终之前罢免了一些官吏,又让这些官吏以白身行部事。 宋文远瞬间就明白了皇帝的想法,想到这里宋文远一颗提在嗓子眼儿的心算是平安落下,不由得哈哈大笑。 这笑声让押送他的侍卫首领莫名其妙,觉得这些有能耐的人都是如此怪异,不会是因为要坐牢吓傻了吧。 有心安慰这小相公一下,这坐牢就是走个过场,若是真要问罪拿问,可不是这种情况,连家人都要拿问。 不过宋文远这时已经止住了笑声对侍卫首领拱手道:“多谢将军指点迷津,来给宋某戴上刑具,宋某还没做过刑部的大牢呢。” 既然正主都要求给戴上刑具了,侍卫首领还能说什么,立刻吩咐手下将木枷给宋文远戴上。 等到木枷卡在脖子上,走了几步宋文远就为自己的中二后悔了,这东西虽然只有十多斤重,可是要将两只手都锁进木枷中。 走路的时候要么两手一直托举着木枷,要么就得用脖子承受两臂下坠和木枷一起的重量,若是有人觉得这没什么,不妨自己试试两只手抱拳举起来一个姿势不动能够坚持多长时间。 更别说一旦双臂下垂给脖子带来的压力,这还没有算来回摩擦对脖子造成的伤害。 也不知道哪个生孩子没屁眼子的玩意设计出来的东西,真是缺德透顶,宋文远暗暗诅咒。 好不容易举着酸痛的胳膊来到刑部,与刑部的官吏交接完毕,宋文远便被送进了刑部大牢,刑部官吏知道他的身份,也没敢对他动粗,不过以宋文远在文臣中的名声,想要对他有多好那也不现实。 不敢动他那是知道他是晋王的人,这会宫中的消息已经传出来,晋王已经被确立为太子,只等皇帝驾崩,就会继位为新君,这个时候得罪了宋文远,将来他们没有一个有好果子吃。 尽管多少受到了一些优待,可是这暗无天日的牢房,难闻的气味以及连张床榻都没有的一堆烂稻草。 宋文远借着一点气窗上透进来的阳光,甚至可以看到稻草来回爬动的虱子,这种因为身体肮脏出现的寄生虫宋文远已经多少年没有见过了。 就算是穿越到大周来,他也没受过几天苦,不说锦衣玉食,至少也是衣食无忧。 看着在稻草上来回爬动的虱子,宋文远没有任何的勇气躺在这样的稻草上睡觉。 好在他身上有钱,铜钱那种沉重又没有多少购买力的东西,宋文远很少带,可是更加值钱的银子和金子,他可是随身携带一些,不然也不会在跟侍卫首领打个照面的工夫就能塞出一锭银子。 什么时候都是有钱能使鬼推磨,大周也不例外,抓着牢房的木栅栏,宋文远高喊道:“牢头!牢头!” 宋文远喊了几声,大牢的牢头带着两个狱卒走过来不耐烦吼道:“鬼叫什么?” 好汉不吃眼前亏,这些牢子能不得罪尽量不要得罪,万一背后给自己使个坏,自己后悔都来不及。 宋文远露出了李煌式招牌微笑,拱手道:“几位差爷辛苦,在下这厢有礼了。” “有话就说,有屁就放,洒家没空跟你扯闲篇儿。” “差爷痛快,在下有个请求,能不能给在下把这稻草换一换,不要求别的,只要干净没有虱子跳蚤就行。” 牢头没好气地说道:“洒家给你准备个锦榻、锦被可好?” “那敢情好。” “合着你是来坐牢呢,还是当祖宗呢?有锦榻、锦被的牢房洒家也想坐几天。” 宋文远也不生气,抬手晃了晃手中一块白花花的银子,说道:“只要差爷给在下换个干净稻草,将牢房打扫一遍,这块儿银子就是你的了。” 牢头常年在牢房中早已习惯了牢房中昏暗的光线,一眼就看到了宋文远手中的银子,顿时了贪婪的目光。 不过他可不敢对这位明抢,能被上官点名要求关在这间牢房的,都是自己得罪不起的大人物。 说不定今天进来,明天可能就出去了,得罪了这样的大人物,自己的小命能不能保住还是两说呢。 “好说!您稍等一会儿,洒家去去便来。” 牢头说完便带着两个狱卒离开,约莫过了半个时辰只见一个狱卒拿着扫帚,一个狱卒挑着一担稻草来到牢房门前。 牢头提着马灯从腰上拿出一串钥匙,找到对应的钥匙打开牢门,自己就提着马灯守在门口,两个狱卒开始打扫整个牢房。 狱卒很贴心,不但牢房打扫的干净,还顺带着将恭桶给换了个干净的。 这让宋文远感觉自己的银子没有白花,在牢房打扫干净,铺上狱卒挑来的稻草,宋文远痛快地将手中的银子丢给了牢头。 牢头掂了掂,差不多有二三两重,心里乐开了花,这块银子拿到银匠铺子,至少能换四五贯钱。 就算要分给两个狱卒一些,自己也能分的三贯钱,难得遇上如此大方的贵人,要好好伺候着。 牢头在关上门的一刻还贴心地问了一句:“贵人可要吃一些可口的酒菜,小人也能帮忙去张罗。” 宋文远一听乐了,正愁着晚饭怎么办呢,这不就有着落了。 “你们看着张罗,少不了你们的好处。” 牢头带着狱卒离开,晚饭能给他带来什么,宋文远不清楚,他现在最担心的是徐玲珑从一个天真烂漫的小丫头突遭如此变故,能否扛得住压力。 毕竟一个满脑子都五彩梦想的女孩子,哪里懂得什么是人心险恶,经此一事希望她能有所成长,他宋某人需要的可不是一个只会待在后院相夫教子的贤妻良母,而是一个能够在事业上成为自己助力的贤内助。 第一百零八章 夫妻一体 宋文远在牢房中如何担心不提,时间倒回到宋文远被大内侍卫带走的那一刻,让宋文远没有想到的是徐玲珑表现的非常镇定。 大大方方地站在钱庄大堂内对前来办理业务的客人大声说道:“诸位贵客不要慌乱,我皇家盐业钱庄以诚信为本,信义为先,不管发生什么大事,就算是倾家荡产也不会让在钱庄办理业务的客人受到任何的损失。” 办理业务的客人被徐玲珑的态度稳住了,暂时没有发生挤兑的骚乱。 徐玲珑知道这只是暂时的,一旦自己的夫君出了意外,必定会出现挤兑,这些天她跟着宋文远没少学习金融知识,知道这钱庄最怕的不是没钱,而是客人对钱庄失去信心。 眼下最要紧的就是不能失去客户的信心,因此徐玲珑叫过郑三九吩咐道:“三九!你是夫君的老人了,一些事我也不瞒你,夫君此去吉凶未卜,但是有一线希望,我就要付出万分努力。 别的不说,夫君的基业不能在我的手上垮了,你现在要做的事就是抓紧时间从分号调拨银钱,同时放量兑付所有前来取钱的客户。 若是柜上没钱,我就是去晋王府跪求,也会给你把钱凑上,你明白吗?” 郑三九心说东家这两口子倒真默契,两人连对自己的吩咐都如出一辙。 “夫人放心,东家临走的时候也是这么吩咐小人的,眼下柜上的存银足够兑付存款的客户,毕竟大多盐商都是从京城钱庄兑换盐票前往盐城或者沧州采购食盐。 钱不是问题,小人最担心的是朝廷的政令,若是朝廷下手对钱庄查抄,东家的心血可就划为乌有了。” 听到钱庄能够应付挤兑,徐玲珑的一颗心放下不少,对于郑三九说的朝廷查抄钱庄的可能,她也没有信心。 “既然钱庄银钱足够,我就放心,我这就前往晋王府去求晋王,只要晋王出面,夫君定能转危为安。” 郑三九赶紧吩咐钱庄的马车送徐玲珑去晋王府,与徐玲珑想法一样,郑三九也觉得只有晋王能够救宋文远。 徐玲珑到了晋王府倒是没有受到刁难,在门房通报了一声便被内院出来的宦官带进了后宅。 张王妃在后院接待了徐玲珑,张王妃父亲是前殿前司都检点张永德,当年郭荣听到了一个关于点检做天子的传闻,便将张永德赋闲,换上了赵匡胤。 若是历史没有改变,做天下的就该是这位做了都点检的赵匡胤,可是历史在这里拐了一个弯,郭荣经过修养活过来了。 经历了生死的郭荣,不再热衷于亲力亲为,而是开始学会了制衡,虽然没有在让张永德坐上都点检的位置,可是却与他联姻成了儿女亲家。 要说两人原本就是亲戚,张永德是太祖的驸马,算起来是郭荣的妹夫,两家这算是姑舅结亲的亲上加亲。 张王妃出身将门,又是皇室宗亲,母亲乃是晋国长公主,见识自是不凡,徐玲珑递上帖子的这一刻,便知道她是来求问宋文远下狱之事的。 虽然她还没有得到晋王有没有立为太子的消息,但是却得到了楚王失势的消息,没有了楚王这个竞争者,晋王继位已经是板上钉钉,十拿九稳之事了。 在徐玲珑给王妃行完礼之后,张王妃没等徐玲珑开口说话,便主动说道:“妹妹一定是在担心你家相公吧?” 徐玲珑眼中热泪涌出,重重地点头道:“王妃英明,臣妾已经六神无主,只好求到王妃这里。” “妹妹不必担心,虽说我不过是个妇道人家,看不懂朝堂大事,但是却知道你家相公平安无事,若是你不放心,可持着晋王府的帖子到刑部大牢走一趟。 记得给你家相公带着衣物被褥,大牢那地方条件恶劣,你家相公估计对大牢的环境有些受不了。” 徐玲珑冰雪聪明,知道张王妃能跟她说这么多,完全是看在宋文远对晋王的作用,既然晋王妃都说了宋文远并无危险,不管徐玲珑认不认可这种说法,都不能再表露出来。 若是一味地哀求晋王府出面放了宋文远,那就叫不懂事,不懂分寸。 徐玲珑拿了晋王府的帖子没有在晋王府停留,回到钱庄准备好衣物被褥以及一些生活用品,甚至连宋文远平时最爱看的律法书籍都带了几本。 就这么拉了满满一车的物资持着晋王府的帖子堂而皇之地进了刑部大牢,刑部大牢再难进也分谁来,晋王府的帖子那就是一张特别通行证,谁敢拦晋王府的人。 于是乎在大牢狱卒惊愕的目光下,就看着车夫一件件将车上的物品搬下来,这是来探监还是来搬家了。 徐玲珑才不管狱卒是什么看法呢,她只想着不让自己的郎君受苦。 面对晋王府帖子的压力,以及不输于宋文远的大方出手,牢头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徐玲珑指挥着车夫将东西一件件搬进了牢房。 进了牢房徐玲珑闻着牢房里刺鼻的气味,眼泪止不住又流了下来,正坐在稻草堆上发呆的宋文远,没想到自己刚进了牢房没多久,徐玲珑就带着东西来了。 “玲珑!你怎么来了?” “我怎么能不来,这大牢里哪是人待的地方,我若不来,你是不是今天就要在这稻草上睡觉了?”徐玲珑强忍着眼泪说道。 “睡稻草也挺好,当年若不是敲了李煌的竹杠,恐怕我和母亲连稻草都没的睡,人生嘛总要有些坎坷才对。 正好趁着坐牢的这些日子,我要好好想想我们今后的人生,有位哲人说过,苦难磨砺人生。” 徐玲珑觉得宋文远说这些话是在安慰她,不想听他瞎白话,打断他的话说道:“文远!我刚才去了一趟晋王府,王妃告诉我说你没有什么事,过些天就能出来,你不用担心,晋王会想办法放你出来的。” 宋文远心中暗暗叫苦,这个傻丫头,自己岂能不知没事,本来就是皇帝给新皇的一个收买人心的机会,她这么上门求救,不管有没有事,自己都要承晋王的人情。 可是他也知道徐玲珑是担心自己,没有别的办法只能求告到晋王府,归根结底还是自己太过弱小了。 若是自己足够强大,就算皇帝想拿自己立威,或者给新皇一个收买人心的机会,也不敢这么堂而皇之的羞辱自己。 第一百零九章 新君继位 看着忙碌为自己整理床铺摆放生活物资的徐玲珑和阿秀,宋文远说不感动那是假的。 主仆二人动作很麻利,不一会儿工夫整间牢房里变了模样,稻草打底锦缎被褥铺在稻草上。 床铺前面还摆放了一只小几,小几上是一只烛台,烛台上点着一根小儿手臂粗细的牛油蜡烛。 在这个吃菜都舍不得放油的时代,用油脂做蜡烛,那就是有钱人家的特权。 再看小几上还放着几本自己平时经常翻看的书籍,这是徐玲珑担心自己在大牢烦闷给自己解闷的。 除了这些之外,徐玲珑还在铺子里买了一些干果,肉脯,若不是这里是牢房,宋文远甚至怀疑自己不是来坐牢,而是来度假了。 就这徐玲珑还觉得不满意,委屈自家夫君,表示从明天开始,每天都会给宋文远来送饭,大牢那饭就不是人吃的。 大牢的犯人:我们非人哉?(狗头) 宋文远坐在床铺上享受着徐玲珑和阿秀的揉肩捶腿,不让伺候都不行,宋文远感觉自己的意志力正在一点点的减弱,早晚有一天会活成自己最讨厌的人。 徐玲珑在牢房待了好长时间,直到牢头催了一遍又一遍,才不舍得离开了牢房,直到坐上马车才搂着阿秀放声痛哭。 ————————- 宋文远坐牢的生活先不去表,且说垂拱殿内老皇帝歇息了好一阵子,才终于有了一点儿精神,提起了最后一丝力气说道:“传旨!传位于皇四子晋王郭宗训承继大统。” 这句话说完,老皇帝如同泄了气的皮球一般软软地倒了下去,慌得晋王哭喊道:“来人啊!传太医,父皇这是怎么了?” 太医就守在皇帝的身边,慌忙过来用手探了一下皇帝的鼻息,再把了一下脉搏,跪倒在晋王面前哭道:“殿下!陛下已经宾天了!” 太医的声音不大,缺如炸雷一般在群臣的耳边炸响,群臣不约而同的跪了下来。 皇子与群臣哭了一会儿,范质第一个站起来走到晋王身边说道:“殿下请节哀,眼下最要紧的是处理陛下的身后事,以及殿下的继位事宜,国不可一日无君,臣请殿下立刻继皇帝位。” 晋王止住悲声,摇头道:“孤德行浅薄,怎么有资格继承大统,眼下还是先处置父皇的身后事。父皇大丧事宜就由范卿、魏卿、赵卿与李卿协同商议,商议出结果报于孤知道。” “臣领旨!” 范质退下后,晋王看向了自己的岳父张永德说道:“岳父!如今孤六神无主,还需岳父帮衬,父皇的皇陵督造就交给岳父了。” “老臣领旨!” “李爱卿!” “臣在!” “立刻调动侍卫亲军封锁内城各门,没有孤的钧旨不得放任何人进入内城。” “臣领旨。” “翰林待诏拟旨,发布大行皇帝驾崩诏旨,诏告天下即日起为国丧起始日。大行皇帝一向爱民如子,国丧期间除文武大臣,不得干扰民间婚丧嫁娶。” “......” 一道道的钧旨发布出去,晋王已经有了帝王的风采,虽然还略显青涩,但是在继位之后经过一段时间的磨合之后,就会渐渐成熟起来。 新君继位少不得三辞三让,每天这各种礼节中忙过了三天,晋王终于在群臣的三呼万岁声中在大行皇帝的灵位前继位为新君。 新君继位的第一件事就是确定新君的年号,以及大行皇帝的谥号、庙号。 这些看似是虚礼,实则是新旧交替的合法性,古人云盖棺定论,谥号、庙号就是对上一任皇帝的盖棺定论。 连续几日忙着继位以及大行皇帝的国丧事宜,忙昏了头的皇帝把大牢里还关着一个自己的左膀右臂的事给忘到了脑后。 当魏仁浦负责拟定的好几个年号新君都不满意,想要询问宋文远意见的时候,才想起宋文远已经被大行皇帝关进了刑部大牢。 皇帝一拍脑袋,赶紧吩咐怀恩前往刑部大牢去把宋文远放出来,怀恩不敢怠慢,赶紧带人到刑部大牢要人,偏偏宋文远在大牢里从牢头的口中已经得知了皇帝驾崩的消息,可是等了三四天都不见有人来捞自己,心里头就有些上火。 等到怀恩前来捞他的时候,宋文远一不楞脑袋:“不出去,打死都不出去,关我进来的时候,没有名义,放我出去的糊里糊涂,天底下哪有这样的不讲理的事。” 怀恩知道宋文远生气的原因,对于他的不配合也不着恼,陪着笑说道:“宋相公,这事怨奴婢,陛下交代了奴婢的,奴婢因为忙着陛下登基的事宜,就给忘了,这千错万错都是奴婢的错。 回头奴婢亲自登门谢罪,要打要杀都由着宋相公,不过眼下陛下正是用人之际,宋相公乃是陛下的肱股之臣,这个时候可不能落入人后啊!” 这就是怀恩的高明之处,一个能替领导背锅的下属才是好下属,尤其是皇帝不能有错的时候,这样的下属更能受到皇帝青睐。 宋文远心想:这怀恩怕是要青云直上了,别看只是个宦官,内廷之人也一样能够手握重权,别的不说就说皇城司这个皇帝直属的特务机构,就必须是皇帝最信任的宦官担任都知。 这样的人物就算不能拉拢也不能成为敌人,宋文远借着怀恩的话一脸无赖地说道:“我不管,你怀恩让我做坐了几天大牢,出了大牢你得让我狠狠宰一顿,别的地方不去,咱就去白矾楼。” 看似耍无赖的话,实际上是拉近关系,到了他们这种地位的人,有的是人请吃饭,谁会稀罕你的一顿宴请。 能让你宴请那是给你面子,怀恩哈哈大笑:“奴婢可比不了宋相公财大气粗,还请宋相公手下留情,少让奴婢出点血。” “好说好说,就以公公三个月的月俸为标准,你让我在大牢里多待了三天,就用三个月的俸禄请我吃饭。” 怀恩摆出一脸肉疼的样子,笑嘻嘻地说道:“看样子咱要三个月喝西北风了,咱家认打认罚,回头大行皇帝的国丧一过,咱一定在白矾楼宴请宋相公。” 第一百一十章 江南精铁转运使 两人说着宴请的话,谁也不会将宴请之事放在心上,无非是为以后找个见面的机会留下一个借口。 怀恩以后肯定要常伴新君左右,等闲不能离开须臾,想要出宫也要在休沐之后。 宋文远更是知道自己入狱见过晋王一去不复返了,跟着怀恩出了刑部大牢,就看见徐玲珑已经等候在刑部大门口外。 这是怀恩在来刑部时特意安排人去钱庄通知的,这件小事就能看出怀恩心思之细腻。 “怀恩公公有心了,小弟铭记五内。” “快回去吧,回去好好沐浴更衣,明早记得早起进宫,陛下可是在翘首以盼呢。” 宋文远摆摆手道:“还是皇命要紧,若是不嫌小弟这身衣服晦气,小弟这就进宫觐见陛下。” 开玩笑,这个时候还想着回家跟家人团聚。 怀恩道:“陛下求之不得!” 宋文远对这徐玲珑抱歉地点点头,目送着马车缓缓离去,与怀恩二人肩并肩一起向着皇宫走去。 进了皇宫,先到停着大行皇帝灵柩的大庆殿哭拜了一会儿,怀恩非常贴心地提前给他准备了一块生姜。 不然宋文远可不敢保证能够有眼泪流出来,指望他能够对一个拢共见了两面的人有什么感情,那简直就是痴人说梦。 可是若是哭拜连眼泪都没有,必定会被御史弹劾,是个不大不小的麻烦,自己又承了怀恩一次人情。 哭拜过后,便跟着怀恩穿过大庆殿后门进了垂拱门,新君正在垂拱殿坐在老皇帝曾经所在的那个位置上翻看着各地送上来的奏疏。 时隔几日再次相见,二人已经恍如隔世,宋文远再也不能用以前随便的方式与新君相见,不为别的,就为自己脖子上的这颗脑袋就不能肆意妄为。 规规矩矩地行了拜见之礼,在一声‘平身’中站起身子,新君率先开口道:“宋爱卿!眼下朝堂诸公正在拟定新朝年号,不知宋爱卿可有什么好的建议?” “陛下!臣对这些东西并不擅长,与其问臣这个外行,不如去问那些博学鸿儒。” “宋爱卿随便说说,就当你我二人还是以前那般随意论政。” 宋文远心说你可以随便说说,我要随便说说你还不把我随便砍了。 既然皇帝要让自己表态,自己也只能说上几句。 “陛下!年号代表美好的寓意,更代表着陛下的志向,陛下志向是文治,那就取一个文治的年号,偏向武功那就取一个武功的年号,若想文治武功臣认为目前还是太大了。” 皇帝冷哼了一声道:“说了半天等于没说,你也知道朕问你的是什么意思。” “陛下!就算心里想什么也要有足够的实力才能实现,不能在实力不够的时候暴露自己的真实意图。” 宋文远倒不是说不出几个适合的年号,再不济也可以剽窃一下后世的年号,比如什么‘庆历’、‘熙宁’、‘洪武’、‘永乐’哪一个拿出来都非常应景。 可宋文远对这些虚头巴脑的东西实在无感,尤其是那些频繁换年号的皇帝更是无语的紧,搞得后世学历史的都恨得牙痒痒。 “你说的也有些道理,确实要隐藏我们的真实意图,那依你看朕现在最当紧的事是做什么?” “那肯定是大行皇帝的身后事,暂时不要暴露自己的真实意图,对内对外都是如此,在处理大行皇帝的身后事的过程中,进行一定的人员调动,比如一些重要岗位可以换上自己人,原本位置上的人可以虚以高位,安排进大行皇帝的实录编纂中去。” “好主意,朕就知道你小子绝对有损招。” 宋文远脸上一黑,合着我给出主意都是损招啊!不过这样的皇帝才是自己印象中的晋王,痛快淋漓,直抒胸臆。 看到宋文远皱眉的表情,皇帝也知道自己今非昔比,说话不能再如以前那么随意,咳嗽一声以掩饰自己的尴尬。 “陛下若是没什么事,臣就告退了,在牢中这些日子身子亏空的厉害,臣觉得这朝廷重任已经不适合臣了,臣请乞骸骨。” 说着宋文远一本正经的躬下了身子,摆出一副要辞官归隐的架势。 “你想得美,朕刚刚继位正是用人之时,你还想撂挑子,军政的事先不用你管,前些日子朕与你说的东南精铁转运使一职,你给朕担起来。 朕把江南的精铁生产全部交给你,你能保证给朕一年生产多少精铁。你要知道按照你给朕的那个火炮装备的军队,一年需要的精铁数量将是一个庞大的数字。” “陛下!臣身上还担着盐政新政的担子,眼下可是盐政新政的关键时刻,若是臣再担任江南精铁转运使,恐怕会力有不逮。” “你少跟朕这打马虎眼,盐政新政已经步入正轨,按照计划明年在琼州建起最后一座大型盐场,东南北三处盐场就已经全部布局完成。 以后盐场的经营交给李煌处置即可,至于内陆水运不发达地区的食盐供应自有西北盐池和西南盐井的产出供应。 巡盐御史也已经培训的差不多了,过了年朕就打算将所有的御史全部派出去,对于各地盐池、盐井进行监督。 这些事与你已经没有多大关系,你还是把精力放在精铁的生产与供应上,朕做梦都想收复燕云十六州,除了粮食之外,铁是决定我军战力的一大因素,不能因为缺铁导致我军的战力下降。 铁是生产的重要生产资料,若是朝廷有充足的精铁供应,也可以将铁料向农业做出倾斜,让百姓的农具价格能够降下来一些,只有铁农具的价格降下来,百姓才能用得起铁农具。” 可以说除了收复燕云之外,向百姓让利这一条是最能打动宋文远的,若是能够凭借自己的努力让百姓的农具价格降下来,那么自己这个江南精铁转运使就做的值得。 “陛下心系百姓民生之疾苦,臣感佩万分,怎敢不为陛下效犬马之劳。” 第一百一十一章 三件事 这精铁转运使是之前皇帝去盐城的时候就定下来的,那个时候两人并没有想到这么快老皇帝就驾崩了。 本来两人当时想的是先做好盐政新政,慢慢运作精铁生产事宜,朝廷上下谁都知道事涉盐铁都是肥差,不知道有多少人盯着这些转运使的职位。 到时候需要好一番博弈才能运作到手,哪里知道计划赶不上变化,老皇帝突然驾崩,新皇继位之后想要做出一番成绩来,对外就是收复燕云完成华夏故土最后一块拼图。 对内首先要解决的就是物资的供应,盐铁就是这个时代重要的战略物资,当然除了盐铁之外,还有粮食、布匹也是国家稳定的基石。 粮食问题,以现在大周的粮食亩产量想要提高产量有很大的困难,而布匹却有了新的可能,那就是宋文远提出的棉花种植与纺纱织布。 还有一个最大也是最难的大事那就是重修黄河,这条大河早已不再是汉唐时期的母亲河,反而成了华夏百姓的噩梦。 最近一些年黄河差不多每隔十年左右就会出现一次决堤,每次决堤都会造成大量人口财产损失。 以至于黄河两岸都成少见人烟的无人区,这也间接导致了北方的空虚,让北方蛮子有了在北方称雄的机会。 而华夏的经济中心也不得不继续南移,江南成了大周最主要的赋税重地。想要让北方恢复人口,再次繁荣,黄河的治理就是摆在大周新君面前的头等大事。 而治理黄河首要问题不是加高加固黄河堤坝,而是控制上游的水土流失,这种认识却不是这个时代的朝堂精英所能认识的。 关中、西北成就了汉唐盛世,在历史上写下来不朽的篇章,然而这种不朽的篇章也是有代价的,那就是西北过度开发,让西北水土流失严重。 黄土高原上失去树木根系护佑的泥土变成了泥沙被黄河携带着滚滚而下,使得这条大河的颜色变成了浑浊的黄色,这条大河也就在这种情况下名称变成了黄河。 哺育了华夏百姓几千年的大河,终于在人类贪婪的作用下,成了华夏的一害,在黄土高原、黄河各个水系的两岸大量植树造林,重新修复生态就成了后世解决黄河问题的重要手段。 这三件事只要郭宗训都做成了,在后世的评价中不亚于汉武、唐宗这样的千古一帝。 宋文远给新君罗列出的这三件事,却并没有提教育问题,因为教育问题涉及到一个皇权合法性的话题,宋文远不想把自己的小命儿玩儿没了。 儒生确定皇权合法性的时候,以皇权天授,天下以有德者居之来解释,当然王朝的更替就是天子失德才会导致失国。 这也是儒生制衡天子的一些手段,用德行、礼法约束皇帝的行为,让皇权不敢太过肆意妄为。又以对儒学的解释权成了皇权的辅助,造成了实际上的君与士大夫共天下。 领受了江南精铁转运使的差遣,宋文远暂时还不能离开京城,要等到皇帝的登基大典举行过后才能离开。 宋文远每天都要到垂拱殿报到,以备皇帝随时垂询。宋文远如今没有正牌的官职,到手还没几天,还没捂热乎的盐城伯已经被老皇帝给撸了,要说正经官职没有,倒是原本那个将仕郎的散官还没有被撤销。 每次上朝的时候,他都是站在殿外,皇帝找人的时候,却发现看不到人,被叫进来问完话,他也是扭头就走,绝不拖泥带水。 时间一长,宋文远便与殿外站班的大内侍卫混熟了,尤其是那个姓潘的青年。 两人以前就说过话,宋文远还承诺想要发财可以到大相国寺旁边的皇家盐业钱庄去找他,可是潘姓青年压根没把他说过的话当回事,加之这位来过那一次人就消失了。 潘姓青年完全把宋文远的话当成了吹牛打屁,等到又一次轮班再次发现靠在廊柱上的宋文远,潘姓青年一眼就认出了宋文远。 冲他呲牙一乐问道:“你怎么又来了,这次是谁把你带进来的?” “这话说的,皇帝非要我来,不然我疯了不在家多睡一会儿,跑这里戳着。”宋文远也认出了这个青年是谁。 潘姓青年被噎的不轻,若是来一次还说是有人带着来见世面的,现在又来了,就不能单单用这种说法来解释了,没准儿这个小官儿还真有独到之处呢。 他忽然想起当初这小官儿跟自己说给他一千贯,他能每年给自己挣两百贯,五年就能回本。 “小兄弟,你上次跟我说的那个挣钱的事还作数吗?” 宋文远早把这事给忘了,疑惑地问道:“什么挣钱的事,我手里挣钱项目多了,不知道你说的是哪个。” 潘姓青年这个气啊,你当钱是刮大风刮来的,张嘴就挣钱的项目多了,虽然他不明白项目这个词的意思,但是也能猜出个大概。 “你这厮少吹大气,有什么来钱的门道快说与某听,某少不了你的好处。” 宋文远乐了,感觉这傻大个有点儿傻的可爱,谁要有发财门路自己早去发财了,还会告诉你。 “想发财要有本钱,你能拿出多少本钱,只要本钱足够,挣钱就不是个事儿。” “你当初不是说给你一千贯,每年能给某挣两百贯吗?” 宋文远终于想起了自己当初忽悠这傻小子的话,忍不住笑了起来。 “你笑什么?” “你听没听过一句话?” “什么话?” “你惦记别人的利润,别人惦记着你的本金。” 潘姓青年翻着眼睛琢磨了半天,终于琢磨过味儿来,恼怒道:“这么说你是在消遣潘某?” “年轻人不要火气那么大,气大伤肝,肝火过甚容易脾胃失调。看在你诚心请教的份儿上,我倒是可以给你指条明路,大相国寺旁边开着一家大周皇家盐业钱庄,你要有一千贯存到钱庄,存个两年定期,时间到了倒是可以落个二三十贯的利息。” “潘某是缺那二三十贯钱的人吗?你说多少?” 第一百一十二章 拉投资 潘姓青年不是不知道大相国寺那里的钱庄存钱有利息,第一他一个不当家的将门子弟手里没多少钱,第二他也不认为钱庄存钱这事靠谱。 见天听宋文远提到钱庄存钱的事,潘姓青年有些好奇地问道:“这钱庄存钱给人利息,那要是存的人多了,那不就赔了,这钱庄有多少钱够赔的?” 宋文远哈哈大笑:“你管他赔不赔的,你存钱他给你利息不就得了。” “怎么能不管,你刚才不是说了,你惦记人家的利息,人家惦记你的本金吗?” “你倒是挺会现学现卖的,想挣钱就得敢冒风险,眼下倒是有个能挣钱的项目,就是不知道潘兄可敢冒一定的风险?” “什么生意,需要冒什么风险。” “宋某正在筹备海船出海,潘兄可以有两种方式参与入股,一种是自己造船跟着宋某的船队出海,只需要缴纳一队随船的保护费、盈亏自负。 另一种是无论是船还是人都由宋某管理,这艘船产生的利润由宋某与潘兄平分,当然若是经营问题出现亏损,由宋某与潘兄平分亏损。 当然若是出现不可抗力的风险,比如沉船、遭遇海盗等风险,造成损失由潘兄自己承担。” 潘姓青年正要问出海贸易是怎么回事的时候,怀恩从殿内急匆匆地走出来,看到宋文远正在跟一个执戟的羽林郎扯闲篇儿,赶紧过来拉住他道:“哎呦我的小相公啊,你怎么还在这里站着,陛下点你的名呢。” 宋文远不着痕迹地从怀恩的手中挣脱,跟着怀恩进了大殿,看的潘姓青年直愣神,别人他可以不认识,怀恩他怎么可能不认识。 这太监可是新君的身边人,将来的权力可小不了,现在不过是新皇刚刚继位,还没有举行登基大典,一些封赏还不好进行。 其中就包括宋文远的爵位恢复,这些封赏都要放在登基大典上进行,潘姓青年看着跟着怀恩进入大殿的宋文远看向身边一个袍泽问道:“这少年是谁啊,怎么看起来比朝堂相公还有分量?” 那袍泽撇撇嘴道:“潘大傻子,你连他都不知道,活该你一个将门子弟却只能一直在大殿外抗大戟。” “这小相公是哪家子弟,在京城别的不敢说,无论是将门子弟,还是相公公子就没有潘某不认识的。” “人家可不是你这种靠着家中荫庇混上来的,人家那是凭着真本事上来的,是咱大周有名的财神爷。 人家刚才就是在逗你玩呢,你当什么人都能在这大殿外靠着廊柱睡觉吗?何况还是个穿着九品官服的不入流小官。” “你是说他就是那个以一人之力撬动了大周盐政的宋文远,宋小相公?” “不是他还能是谁,光是管理盐政,一年至少给朝廷挣几百万贯,这样的人才官家能不惯着吗?” 潘姓青年当然听过宋文远的名字,可是他是没有想到宋文远会这么年轻,这两年这个少年可没少在朝堂上出风头,脾气上来连相公都敢顶,而且顶完了还什么事都没有。 潘姓青年开始动了脑子,别看同袍都叫他潘大傻子,人家可一点儿都不傻。潘姓青年名叫潘维固,父亲是侍卫司的一名将军,家中本就不是高门大族,子弟又多,就算有朝廷的荫庇也不可能所有子弟都能轮得到。 潘维固能够混上给皇帝执戟的差事还多亏了大行皇帝想要召集功臣子弟随扈,希望能够从功臣子弟中挑出几个有用之才。 可以说能够在垂拱殿外执戟的羽林郎,哪一个的家族背景都不小,拉出一个来家里不是国公就是国侯。 回想着宋文远跟他说过的话,潘维固似乎看到了自己出头的机会,富贵险中求,潘家虽然不是大周的顶级权贵,但是拿出点儿钱来投入海贸中应该还是能够拿得出来的。 就算是家里不给出这份钱,自己也要跟这位朝堂新规攀上关系,他虽然没有听过近水楼台先得月这句话,不代表不明白这句话的意思。 宋文远从皇宫出来,刚回到钱庄不久,就听钱庄的伙计来禀报,有个叫做潘维固的人求见。 听到这个名字,宋文远马上就想到了皇宫抗大戟的那个潘姓青年,吩咐伙计将人带到后院,宋文远一看果然是哪个潘姓青年。 “潘兄请坐!” “在小相公面前哪有卑职的座位,卑职站着就行。” “这是什么话,我不过就是个九品的将仕郎,官衔还没你高呢,你们这些大内侍卫品级最少都是七品。” “小相公太谦虚了,小相公的威名谁人不知,莫说是卑职,就是家父也不敢在小相公面前拿大。” “令尊是哪位朝臣?” “家父潘仲询!” 宋文远觉得这个名字有些陌生,没有听说过,以为就是一个普通朝臣。 “潘兄来见宋某可有什么事?”宋文远单刀直入。 “卑职想问问那个海贸的事是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 “不知我家若是想要参股,需要投入多少银钱?” “造一艘船大概需要五千贯左右,再算上雇佣的水手,采购的货物,初步估计至少需要一万贯才能入股一艘海船。” 听到这个数字,潘维固倒吸了一口凉气,一万贯可不是一个小数目,对于那些顶级的勋臣肯定是九牛一毛,可是对于潘家这样的兵头虽然也能拿得出来,可是一旦遭到损失那就是伤筋动骨了。 “小相公能否透露一下出海一趟能够有多大的利润?” “多了不敢说,能够达到货物价值的两倍以上利润是没有问题的,不过凡事都没有绝对,比如我们的船队刚好过去的时候,那些蛮夷国家正在打仗,没有钱采购我们的货物。 我们就只能选择别的国家,这可能就会造成我们的成本上升,若是拖得时间长了,就是亏本也不是不可能。” 潘维固琢磨了一会儿,郑重给宋文远作揖道:“小相公,这事卑职自己做不了主,还需要与家父商议一番,不过卑职会极力促成这笔投资的。” 第一百一十三章 潘维固的决断(上) 将朝堂上的重臣一起拉到海贸的贸易当中,是宋文远与皇帝商议过的,若是只有皇家与宋文远吃海贸的独食,其他的权贵眼看着海贸利润全部落入皇家的口袋,肯定会以各种理由反对海贸。 反正海外那么大的市场,皇家一家也吃不完,将利益分润给所有的权贵,形成一个利益同盟,这才是能够让海贸长远发展的基础。 现在的放风不过是一个试探,不用宋文远想,也知道按照目前的大周社会氛围,想要让权贵接受海贸这个新鲜事物,拿出真金白银投资海船,恐怕不太容易。 不管有没有人投资,这个风声都必须要放出去,只有将这件事的影响扩大,所有人的目光才会关注到海贸上,当海船远航归来,给皇家带来了巨大利润的时候,就是海贸蓬勃发展的开始。 潘维固并未在钱庄多停留,在告辞离开的时候,宋文远假装无意地透露了一个信息,那就是钱庄可以为海贸缺少资金的大户提供商业贷款。 潘维固觉得自家并不需要贷款,因为自家拿出这一万贯虽然有些吃力,但是也不是拿不出来。无非是以后日子暂时过的紧吧一些,等到利润回来之后,那就是潘家发达之时。 然而潘维固的想法很好,可是却遭到潘家人的集体反对。 当潘维固兴冲冲地将宋文远的这套说法对潘美讲了一遍,却被潘美毫不犹豫地打断。 “好好在大内当你的差,等到官家登基后,老夫想想办法给你换个位置,我潘家乃是将门,将门就该有将门的样子。” “爹!您这是什么想法,就连皇帝都参与海外贸易,我家为何不能参与。” “要不说你蠢呢,你打算跟官家抢生意吗?我潘家有几颗脑袋够皇帝砍的?” “可是那宋文远已经说了,允许咱家参与海贸,只要投入一万贯,咱家就能获得一艘海船,以及出海所采买的货物。 宋小相公跟儿子亲口说的,能够保证两倍的利润,扣除海船的费用,就算是我们一次采买三千贯的货物,两倍的利润,回来就是九千贯。 一年就差不多将本钱回来了,再往后就是纯利,儿子觉得我潘家应该搏一搏,爹觉得是跟皇家抢生意,可儿子却认为是皇家想拉拢我们这样的家族。” 潘美沉吟了片刻,问道:“可有别的将门参与了海贸?” “儿子不知,也没见宋小相公与其他人家接触,宋小相公脾气很怪,每次上朝都不愿意进殿内。就愿意站在殿外靠在廊柱上打盹,儿子正好在廊柱旁当值,一来二去就认识了宋小相公。” “这件事若不是官家亲自开口,我潘家绝不参与,你也趁早打消了这个念头。” 潘维固心中升起的希望被无情的破灭,只能无奈地回了自己的院子,回到院子里的潘维固不住地唉声叹气,他老婆问他发生了什么事。 潘维固便将今天所发生的事讲了一遍,并且特别强调了宋文远的挣钱能力,跟着宋文远一定能够挣到钱。 看到潘维固垂头丧气的样子,他老婆劝说道:“夫君!阿舅说的没错,没有皇帝亲自点头,我潘家不能做这个出头鸟。 我们这样的家族最重要的不是挣多少钱,而是能够掌握多少权力,只要手里有钱,钱财自然会来。 夫君与其纠结如何挣钱,不如想想如何从侍卫的位置上上升一步,哪怕到侍卫司做个都虞侯也是晋升的台阶。” 潘维固叹息一声道:“连你也这么认为,你们就不想想,没有皇帝的首肯,宋文远就算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随意允诺。 为夫看来,宋文远放出这样的风声就是想要看看这朝堂上有多少人是支持开海贸的,这关系到大周的国策向那个方向走,趁着情况不明朗的时候站队,在皇帝那里挂上名号,皇帝才能高看我们一眼。 我潘家比不了那些世代簪缨的将门,发迹也只是短短的两代人,要想成为与国同休的富贵人家,就必须要跟皇家保持一致。 这一万贯看似是入股跟着皇家做生意,实际上是给皇家缴纳的投名状,加入到海贸的是自己人,以后在升迁上都会格外优待。 若是不但不加入还要反对,那等待的是什么结果,为夫也不敢说。” 女人也是没主意的,听到潘维固这么说犹豫地问道:“夫君打算怎么做?” “我们手里有多少私房钱?” “你问这个干什么?你不会是想打我的嫁妆主意吧?” “为夫知道你在马行街有个铺子,至少能值好几千贯,每年能给你挣几百贯的收益。现在是非常时刻,为夫也不要你的嫁妆,而是用你的嫁妆进行抵押给皇家盐业钱庄,从钱庄手里借贷一万贯。 前两年只要把利息还上就行,等到两年以后,咱就能连本带利一块儿还上,到时候咱的手里不但有一艘海船是净赚的,至少还能落下几千贯的银钱。” “天下哪有这么多的好事,你当这钱刮大风来的,说挣就能挣,若是这么容易,天下就没有穷人了。” “若是别人说的这种话,为夫又怎么会想先,可是这话是宋文远宋小相公说的,不得不让为夫相信。 你想想一个能给朝廷每年带来几百万贯收入的人,会在乎你我手里这点儿钱吗?再说他骗了我们对他有什么好处,完全是划不来的事。” “夫君说的是那个以一己之力将大周的盐价打下来的宋小相公吗?” “不是他还能有谁,若是别人的话我又怎么能相信,正因为是宋小相公说的话,我才认为这是一个难得的机会。” 女人咬着嘴唇犹豫了半天,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最后咬牙说道:“若是那个铺子能够从钱庄贷到一万贯,奴家就支持你。 不过这是奴家唯一的一点儿傍身的财产,若是没了以后有个什么事,奴家可怎么活啊!” “夫人放心,为夫向你保证,挣了钱都交给你来管理,为夫绝不干涉。就算是赔了,为夫就是去跪求父亲出手援救,也不会将夫人的嫁妆给弄没了。” 第一百一十四章 潘维固的决断(下) 夫妻二人计议已定,潘维固的老婆将自己压箱底的嫁妆房契拿了出来,交到潘维固手上。 第二天,潘维固便拿着房契瞒着潘家人来到皇家盐业钱庄询问这张房契的房产能否抵押贷款一万贯。 这种超大额度的贷款必须要由郑三九亲自经手,郑三九在自己的公事房接待了潘维固。 “潘先生!请问您贷款这么大的金额要做什么。” “贵号放款还要打听别人做什么吗?” “潘先生请别误会,鄙号为了保证资金的安全,必须要明确资金的去向,若是没有合理的去向,鄙号是不会放款的。” “若是客人的资金去向需要保密,贵号难道还不放款了?” “若是客户坚持资金去向保密,那么就要接受钱庄更加苛刻的贷款条件,比如更高的利息,更高价值的抵押物,以及附带一些条款。” “能说具体一些吗?” “就拿潘先生的这套铺面,鄙号初步估计至少值一万贯,若是按照常规流程,我们评估了潘先生的资金使用安全性后,会给予最高一万贯的贷款额度,年息不会超过百分之八。 就算是潘先生贷款期限到期后不能按时换完本息,也可以先将利息换完,再进行一次转贷。 若是潘先生对资金的使用保密,为了保证钱庄资金的安全,我们对潘先生的放款最多不会超过八千贯,年息不会低于百分之十。 并且在贷款期限到期后,潘先生不能及时还款,我钱庄有权直接拍卖潘先生的这套抵押铺面。” 听着郑三九讲着这些条款,潘维固安置咂舌,一个钱庄的贷款竟然也有这么多的门道,更让他不可思议的是钱庄放款的利息竟然这么低,比起当铺的九出十三归,放印子钱的利滚利,简直就是良心钱。 潘维固的钱本来就是要给宋文远买船出海的,这钱庄又是宋文远替皇家开的,没什么不能对钱庄说的。 “郑掌柜,潘某这钱倒是有个去处,那就是应宋小相公邀请,潘某打算出钱入股一艘海船,出海贸易。 这贷款就是买船出海的入股钱,不知这个理由是否能够贷款?” 郑三九并未得到宋文远的通知,不知道宋文远答应潘维固出海的事,不敢立刻答应下来,便带着潘维固到后院去见宋文远。 今日宋文远没有进宫,正在院子里陪着徐玲珑给徐玲珑讲《石头记》,见到郑三九带人进院,徐玲珑带着阿秀进屋回避,宋文远笑着迎上来:“潘兄!快请坐。” 说着拎起石桌上的瓷壶给潘维固倒了一杯茶问道:“潘兄这是与家人商量好了?” 潘维固道谢后说道:“家父并未同意,不过卑职已经下定决心,决定跟着小相公出海贸易。” “潘兄倒是很有魄力,钱准备好了吗?” “昨日听小相公说能够在钱庄贷款,卑职便将我们小两口的一间铺子拿出来做抵押,期望能在钱庄贷款入股。” 宋文远看向郑三九问道:“潘兄的铺子可值一万贯?” “回东家!潘先生的铺子在马行街,一万贯富富有余。” “那还等什么,赶紧去给潘兄去办理贷款,潘兄是第一个支持我海贸的客户,我做主了,这贷款的利息就定在年息百分之六。” 说着宋文远看向潘维固问道:“潘兄觉得这个利息可行?” 这哪里是行啊,简直是太行了。 “谢小相公让利于卑职。” “不用客气,你是打算由皇家海贸托管船只,还是自己亲自参与海贸?” “卑职打算自己亲自参与,卑职虽没有见过大海,也想对去大海上博一场富贵。” “好!有志气,大周最缺的就是你这样勇于开拓的青年才俊。若是你单算亲自出海,过些日子就得随我去盐城,你这大内侍卫的职位可舍得抛弃?” “有什么舍不得,回头卑职就去侍卫司请辞。” “不用着急,回头我与陛下商量一下,给你在海贸船队安一个差事,也算是替陛下出一趟皇差。” “还能有这好事?” “你家是第一个响应陛下海洋政策的朝臣,虽然在满朝文武中并没有什么影响力,但也是一个表率作用。 一旦出海归来,你家获得了足够的利益,就会让满朝文武都能看到朝廷的诚意,朝廷是想有好处让大家一起分的。” 潘维固一颗心砰砰直跳,看来自己算是押对了宝,若是在陛下那里挂了名,将来青云直上就是指日可待。 “多谢小相公提携,卑职以后定然以小相公马首是瞻。”潘维固深深地给宋文远鞠了一躬。 宋文远摆摆手道:“不必多礼,跟着三九办理你的贷款去吧。办理好贷款后,再来找我签订海外贸易入股协议。” 潘维固跟着郑三九去办理贷款协议,宋文远则拿起一本书随便翻看,可是看了几页却始终静不下心来。 他总觉得有一件事什么事没有做,却始终想不起来。直到潘维固办完贷款之后,再次回到院子里的时候,宋文远也没有想到是什么事。 让潘维固签完了协议后,打发人走的时候,看到潘维固腰上挂着的一把横刀,一下子想了起来,自己的卫队正在盐城进行招募,可是在使用什么武器上,还没有定下来。 如果这些侍卫还继续使用刀枪剑戟、斧钺钩叉,岂不是太给穿越者丢脸了,再说这些冷兵器只能近战,若是远程打击呢,一旦火炮失去作用的时候,该用什么御敌。 海上因为天气潮湿多雨,弓箭的弓弦一旦天气潮湿就会弹性减弱,大大降低弓箭的射程,甚至还会失去作用。 海上作战还能用火炮对付敌人,若是到了土人的地盘登了岸火炮不便移动,以及发射速度缓慢的缺点就会放大。 必须要有一种能够代替弓箭的远程打击武器装备船队看来这火铳也要提前登场了。等到回了盐城就让工匠开始着手打造火铳,没有人比宋文远更加清楚,火器才是未来。 第一百一十五章 火绳枪 参加完皇帝的登基大典,已经进入了九月,新君的年号也已经确定,郭宗训从十几个备选的年号中挑选出‘昭文’作为自己的年号。 看到新君选择了‘昭文’作为年号,一众儒臣心中的一块大石落下,他们生怕皇帝继续推行老皇帝的政策,继续北伐。 打仗有什么好的,一打仗那些武夫又要骑到他们这些老爷的头上了,只要不打仗,用不了多少年,他们就有把握将这些丘八踩在脚下。 然而他们哪里知道皇帝这是打算明修栈道暗度陈仓,就等着宋文远的海外贸易有了成果,便开始着手北伐。 对于一个想要有所作为的皇帝,燕云十六州就必须是要收复的版图,怎能因为儒生的反对就放弃。 参加完皇帝的登基大典,宋文远辞别皇帝返回了盐城,回程的时候带上了潘维固。 潘维固被皇帝安了一个海外贸易行营都头的差遣,至于这个差遣到底要干什么,皇帝也没说,潘维固也没问。 潘维固心里很清楚,自己跟着宋文远去南洋就是为了做生意,所谓的差遣不过是给潘家一个交待。 不然人家好端端的一个后生,被拐到大海上搏命,潘家人不敢对皇帝说什么,肯定会嫉恨宋文远。 返程的乌篷船上,宋文远看着略带一些紧张神色的潘维固问道:“有没有后悔,觉得自己上了一条贼船?” 潘维固不解地看向宋文远,不知该如何回答。 宋文远淡淡一笑道:“昨日你父亲找到了我,我才知道你是潘美将军的公子,看来是我低估了你的身份。 你想知道潘美将军见到我的时候,说了什么吗?” 潘维固摇摇头道:“小相公!既然卑职已经决定跟着你出海,不管是谁都拦不住卑职,家父若是有什么无礼的地方,卑职代父亲给小相公赔个不是。” “潘美将军倒是没有对我有什么恶语相向,倒是对你小子可没什么好话,要不要我讲给你听?” “那不必了,老爷子能说什么,卑职不用想都能清楚,只希望未来能够用事实让老爷子闭嘴。” “哈!哈!哈!” 宋文远被潘维固的话逗得哈哈大笑,他哪里会不知道潘美为何会如此生气,这个看起来家里最老实的儿子,居然背着他做出了这么大的事情。 若是没有皇帝的背书,他老潘还能用家法一顿鞭子将儿子抽回去,就算是皇家盐业钱庄的借款,也可以给些利息将抵押的铺子收回来,这若是让亲家知道,老潘家居然惦记媳妇的嫁妆,传出去可是好说不好听。 偏偏这事连皇帝都亲自点头认可,而且还直接下旨任命了的官职,老潘心里头很不是滋味,也不知道儿子这番选择到底是对是错。 返回盐城的水路上一路都是大周的繁华地带,安全性还算可以,比起河北路要好的多。 回到盐城皇家盐场的时候,已经到了年底,来年便是昭文元年,新年号心气象。 一到盐城宋文远便将潘维固丢到了渔船队学习如何驾驶渔船,等到基本掌握了渔船的操作之后,便开始上大海船进行操船。 将潘维固丢进渔船队,宋文远一头扎进了铁匠组,将老黑等一众铁匠召集到一起,首先肯定了铁匠组的成绩。 宋文远离开盐城的这段时间,铁匠组已经成功铸造出了近百门火炮,其中有四十门已经装备到了两艘最先下水的海船上。 宋文远开门见山地说道:“老黑!诸位师傅!我们不能光打造远程火力,还要打造士兵使用的单兵武器。 若是将火炮的缩小到一个人就能举起来射击的大小,你们有没有办法做到?” 火门枪的就是缩小的火炮,不过宋文远可不打算用火门枪这种需要两个人才能操作的火枪,而是打算一步到位打造火绳枪。 火绳枪的构造要比火门枪复杂的多,需要的弹簧、机括要经过反复的测试,宋文远虽然能够大概画出一个轮廓,但是他一个废柴小白领哪里能够了解火绳枪的全部构造。 可以说火绳枪的制造难度更甚于火炮,过了年后就要组织第一次远洋贸易,这火绳枪能不能赶在远洋航行之前造出来宋文远也没有信心。 当宋文远将火绳枪的概念大概描述出来,老黑皱着眉说道:“东家,您所说的这火绳枪,其他的东西都可以慢慢琢磨,唯独这枪管是最大的难题。” 宋文远没想到自己认为的弹簧机括在老黑这里并不难,难得却是枪管。 “说说你的理由,我看看能不能给你们想想办法。” “东家要求这火绳枪必须一个人能举起来,那就意味着这东西不能太重,不然士卒根本举不起来。” “你说的对,这火绳枪确实要控制重量,必须要控制在十斤左右,不然对士兵来说很难进行稳定射击。” “若是如此,制作铳管最好的办法是打造钢棒进行钻孔,这又出现一个难题,那就是去哪里找这么长的精钢钻头,就算是能够打造出这么长的精钢钻头,又如何能够保证能够将孔一直笔直地钻到底。” 这个问题宋文远倒是知道古人是如何解决的,古人没有加工钻孔的钻床,不过却想出了用铁皮卷管,将大小两个管子焊接到一起,再对管子景象钻孔抛光处理,这样要比直接在钢棒上钻孔要容易的多。 当宋文远将这个办法讲给老黑,老黑一拍大腿道:“要不怎么您做东家,小人给您扛活呢,这么好的办法,也就东家能想得出来。” 宋文远摆摆手道:“我也是在京城见过人家做鞭炮的作坊就是如此卷筒灌药,想必用在火绳枪上也不是不可以。” “这哪里是可以,简直是太可以了,有东家的这句点拨,小人保证一个月内给东家做出样品,若是东家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小人等再进行改进。” “好!那就拜托你们了,只要在我出海之前,能够打造出五十杆火绳枪,装备到我的卫队上,我就记你们一大功。” 第一百一十六章 卫队训练(上) 宋文远在进京的时候,就委托岳徐广平帮他招募卫队。宋文远只提了两个要求,一个是不要城里油滑的青年,要用乡下老实巴交的农村青年,一个是不要没有家人的老光棍,只要十八岁到二十五岁之间的青壮。 徐广平对于宋文远这样的要求并不理解,不过一共就五十人的规模,就算按照宋文远的要求去招募,也费不了多少事。 况且宋文远给出的待遇非常优厚,每月开饷一贯,还包一日三餐,就连卫队的服装,从内到外都是由宋文远负责。 如今已经招募完成的卫队正在盐场接受盐场护卫队的基础训练,宋文远从铁匠组回来后,便召集卫队跟大家见了一个面。 在招募士兵的时候,士兵们一开始就知道他们是给盐城伯做护卫,能够跟随在如此大人物的身边日后肯定会有不少好处。 这些士兵在被挑选出来后,一直跟着盐场护卫队训练,还没有见到他们真正的主人,如今这五十人的卫队集合成五排方阵,规规矩矩地站在校场上,等待宋文远的到来。 当他们看到宋文远的时候,顿时发出了嗡嗡的杂音,士兵们没想到他们要护卫的盐城伯竟然如此的年轻,年轻到他们这五十人看起来都要比盐城伯的年龄更大一些。 宋文远看着眼前这五十人的卫队笑着说道:“对不住大家了,由于俗务缠身,这么长时间都没能与大家见面。 今天宋某跟大家认识一下,宋某名叫宋文远,乃是大周盐城伯,按照朝廷规制,可以拥有一支不超过百人的卫队。 你们便是宋某的卫队,你们的职责就是保护宋某以及宋某家人的安全。卫队的职责就是保护,哪怕是付出生命的代价。 这一点在招募你们的时候,就已经跟你们讲的很明白。接下来宋某将亲自对你们进行训练,任何不能通过宋某训练的士兵,都会被请出卫队。 都听明白了吗?” 士兵们都是从农村挑选出来的,每个人都是老实巴交的农家子弟,在拿了盐场给的安家费,每月都能领一贯军饷,他们朴实的思想里,既然拿了盐城伯的钱,那就要给盐城伯卖命。 因此宋文远的话不但没有引起士兵的反感,反而还觉得这是理所当然。不给人家卖命,人家凭啥给你这么好的待遇。 “听明白了!”士兵们的回答并不整齐,乱糟糟一片。 宋文远知道,这个时代的军队训练就是如此,能够走好阵列,与敌人遭遇时能够按照军官的指挥进行反击,那就是合格的士兵。 至于有些胆怯者想要逃跑,那就要看后面督战队的刀是否锋利,若是溃败,别说督战队,就是皇帝在后面也没用。 宋文远来自后世深知一支军队的思想工作有多重要,只有让士兵知道为何而战,为谁而战,军队才能有长远的发展。 眼下宋文远还不能将后世的一些理念讲给这些新兵听,只能用人身依附的关系将这些士兵笼住,等到条件成熟,这些侍卫将会成为种子,每一个人都是当做军官来培养。 简单的见面,并未给新兵们带来什么冲击,宋文远只是告诉他们,从明天开始他将亲自监督他们训练。 新兵们丝毫未对这个亲自监督有什么不好的想法,觉得这是伯爵老爷想要和他们这些护卫亲近一些的做法。 然而第二天一大早,天还没亮,新兵们就被宋文远带着盐场护卫给揪了起来。 从吹号开始,到集结到校场上,新兵们用了至少两刻钟,就这样还有好多人都是衣冠不整,甚至连衣服都穿反了。 看着这些略显狼狈的新兵,宋文远开始了毒舌人设。 “废物,都是废物,足足两刻钟啊!若是有敌人前来突击,你们这些人有一个算一个,全都死了,明白了,是全都死了。 就这样还想要保护我,等到你们想起来保护我的时候,我估计早就被人乱刃分尸了。” 一名新兵听了宋文远的话有些不服气地说道:“伯爵老爷小看人,这样的突然袭击小人等没有反应过来,小人等可不是惜命,若是遇到危险,只要小人等有一个人活着就不会让伯爵老爷受一点伤害。” 宋文远等的就是有人说这句话,既然有人提出了异议,宋文远冷笑以声问道:“觉得突然袭击没让你们准备好是吗?那我问问你们,敌人来杀人还要提前告诉你什么时候来吗?” 那名不服气的新兵,张了半天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刚刚本来就是仗着胆子说的话,现在被宋文远以反问,顿时没了底气。 尽管心里还有一些不服气,觉得伯爵老爷就是在刁难人,可是他却讲不出自己的道理,敌人确实不会告诉他们什么时候来袭击。 “怎么不说话了?是不是觉得我是在故意刁难你们,不就是听到号声到集合的速度慢了一些吗?这又不影响什么,若是在战时,我们大不了不和衣而睡,遇到袭击根本就不用穿衣服。” 宋文远的话算是说到这些新兵的心坎里了,他们心里就是这么想的,在伯爵老爷的盐场里还能遭到攻击,这大周的天下还不大乱了。 那名刚才说话的新兵再次开口道:“老爷说的不错,小人等就是觉得在盐场这里没有这样的必要。” 宋文远一点儿也不因为这名新兵的顶撞而生气,新兵们要有敢于质疑的精神。 既然新兵们觉得不重要,那就要给他们一个终生难忘的教训。 接下来的训练除了正常的队列训练之外,还进行了立正训练。一开始新兵们还觉得不就是站着吗,有什么难的。 可是当真正开始站起来,新兵们才知道什么叫痛苦,比起跑步和走队列的辛苦,这站立实在是太过煎熬。 必须挺直了身子站立,两条腿还必须要并紧了,若是有一丝一毫做的不到位,临时客串教官的盐场护卫立刻就是一鞭子抽上去。 这编制是几股麻绳编在一起,抽在人身上打不坏人,却是钻心的疼。 第一百一十七章 卫队训练(中) 就算是如今已经是数九腊月,站军姿的卫队新兵们,依然是大汗淋漓,比起上午的跑步和队列训练一点儿都轻松,甚至还不如上午的队列训练。 虽说队列训练要分左右,这些老实巴交的农家子弟很难分清左右,因为分清左右没少挨鞭子,但是只要记住了,以后就再也忘不掉。 一个时辰的站军姿训练结束后,体能训练结束了,新兵们被带到了一座大房子里面,说是大房子,放在后世不过是一间五六十平方的普通教室大小。 在古代由于缺少承重的栋梁之才,民间的房子都是小房间,这样大的房间在中间需要支柱子才能承受住房顶的压力。 这间房子其实就是按照教室布置的,不但有一排排的桌椅板凳,而且墙上还有黑板。 新兵们第一次被带到这样的环境里,都有些恐慌,不明白伯爵老爷这是要干什么。 好在谜底很快被宋文远揭开,宋文远敲了敲讲台上的黑板擦,制止了新兵们的窃窃私语。 “所有人,你们的面前有一个沙盘,都看到了吧。” 新兵们早就看到了桌子的一个四四方方的木盘子里平平地装着一些细沙,盐场就在海边,细沙到处都是。 可新兵们不知道在桌子上方一盘沙子做什么,就在新兵们胡思乱想的时候,便听到了宋文远的问话。 “看到了!” 这一次回答的既整齐、又响亮。新兵们发现这个年轻的贵人喜欢这种调调,上有所好下必效之。 喊两嗓子就能获得贵人的青睐,这样的好事上哪找去。 他们哪里知道,这是后世最常见的激励士气的办法,一天两天可能不显眼,时间一长就会产生潜移默化的效果。 宋文远敲了敲黑板继续说道:“从今天开始,由我教授你们识字,每天至少要认识三个字,一个月至少要认识一百个字。 若是一个月后,有谁没有达到这个标准,我不介意将这个人开革出去。在宋某人的手下做事,待遇优厚,规矩也更大,都听明白了吗?” 新兵们沉默了一阵子,有胆大的士兵开口问道:“老爷!我们就是给您当护卫的,能替您挡刀,护着您不受伤害,识字有什么用?” 宋文远看向问话的士兵说道:“首先我要给你强调一遍,以后提问需要举手,其次在我问话的时候,你们只需要回答明白或者不明白。 只有说出明白或者不明白后,才能继续提问,明白吗?” “明白!”这回的回答整齐了许多。 “现在我来回答徐二黑的问题,为什么要识字,举一个最简单的例子,假如有人送来一张拜帖,你们若是不认识字,如何能够分辨这张拜帖上写的是什么。 若是你们无法分辨真假,还要找人辨认,一些重要的事是不是就会被贻误,在我身边做事最起码要做到熟练阅读公文,能够正确理解我发下去的每一道命令。” 尽管宋文远说的都是大白话,新兵们依然听不懂,这些东西跟他们这些当兵的有什么关系,就算有人来拜访伯爵老爷不也有管家门房接待,和他们有什么关系。 然而他们却听懂了另一句话,那就是一个月之内学不会一百个字,他们很有可能失去了这份看起来还不错的差事。 宋文远本想用后世的小学教材教授新兵识字,可是时间久远他早已忘记了小学教材的样子,若是随便教又不成体系。 眼下读书人家开蒙的读物是《千字文》,宋文远也只能选择千字文为扫盲读物。 读物是死的,人是活的,怎么讲才是关键,宋文远要的是在讲课的过程中将自己的思想一点点的灌输到这些新兵的脑子里,让他们成为自己未来力量的核心。 因此这些新兵到最后成军的时候能够有一半留下都是算是好的,新兵们要接受的考验还多着呢。 第一天的授课只宋文远只写了四个字‘天地玄黄’,这四个字却包罗万象,尤其是‘天地’二字更是能够讲出一大堆的道理。 新兵们拿起木棍跟着宋文远的在黑板上写出的笔画,开始一笔一划地认真在沙盘上写字,尽管有些笨拙,却都是认认真真地在临写。 一个时辰的文化课在新兵们紧张的临写中过去,这些新兵都经过仔细挑选,选出来的好兵,年龄都在二十岁左右,虽然读书识字的年龄有些偏大,但却不是超过三十岁思想已经固定的年轻。 第一天的文化课,字体笔画不多,随堂抽查中,无一人写不出来,至于明天再抽查的时候,还能记住几个那是明天的事。 下课解散后,新兵们终于有了自由活动的时间,当然这个自由也是相对的,他们到食堂吃饭的时候一样被要求二人成行,三人成列。 一旦有人作风散漫,立刻会遭来盐场护卫队的鞭打,盐场护卫对是介于官军与私兵之间的产物,不过这些放在明面上的半军事武装,宋文远没打算渗透,只是按照军事要求对他们进行管理。 即使如此,盐场护卫队的战斗力,放到整个大周那也绝对是翘楚,不论是战斗能力,还是装备水平,都不是其他的军队可以比拟。 不过盐城与沧州两地的护卫队加起来不过千人规模,李煌过了年就要跟随船队前往琼州岛开辟皇家盐场琼州盐场。 琼州游离于大陆之外,不同于大陆沿海,不但需要有陆上的保护,还需要有足够的海上力量保护,这也是皇家盐场将琼州盐场放在最后建设的原因。 如今海船队千料海船已经超过了十艘,其中一半是专门用于海战的战舰,剩余的都是没有武备的货船。 这一次去琼州便是测试千料海船远航航行数据,若是这一次的测试没有问题,接下来便开始准备下南洋的准备。 这些事与新兵们没有什么关系,新兵们如今看到护卫队的士兵就发憷,生怕哪件事做的不对,护卫队的鞭子就抽到了自己的身上。 第一百一十八章 卫队训练(下) 新兵们吃完了晚饭,将自己用过的碗筷清洗干净,归还给食堂后,回到营房宿舍中,还在议论今天的一天的训练。 很明显伯爵老爷回来后,他们的训练变了,尤其是下午竟然还要识字,他们又不考科举,读书识字有什么用。 可是伯爵老爷竟然要求他们必须要识字,达不到老爷的要求,竟然还要开革他们。 为了不被开革,新兵们即使不理解,还是努力的学习认字,今天的四个字笔画不多,也不难写,对于新兵们来说并不困难。 抱着这样想法的新兵占新兵的大多数,徐二黑就是其中的一个,徐二黑家里兄弟多,只有五亩薄田,根本不够一家人过活。 为了能够养活一家人,只能佃租大户的田地,大户的田地却不是那么好租的,种了大户的地不但要给大户交租子,还要给大户白干活。 若是不干,来年大户便会将土地抽回去,佃租给别人。放到后世这种情况想都不敢想,在这个时代却是赤裸裸的现实。 农民被禁锢在土地上除了种地之外根本就没有其他的营生,想要活下去就只能依附于大户,不然更会被各方势力吞的连渣都不剩一点儿。 正是农村这种特殊的架构让华夏最底层的农民没有丝毫的话语权,在当权者眼里他们都不是民,而是权贵眼中的黔首。 说的再直白一点儿的就是‘草芥’,既然是‘草芥’,那还不是权贵想什么时候收割就什么时候收割。 想要改变华夏社会,首先要改变的就是最底层的百姓,只有最底层的百姓能够发出自己的声音,权贵才不敢肆无忌惮的欺压百姓。 徐二黑在家中排行第二,上面有一个兄长,已经二十多岁了,由于家贫至今都没有办法成亲。正好赶上了徐广平到乡下招兵,十八岁的徐二黑第一个就报了名,不为别的就为了选上了就给五贯钱的安家费。 有了这五贯钱,家里就能给兄长凑够了娶亲的钱,老徐家不能在他这一代断了香火,至于徐二黑自己,既然选择了当兵,只能是活一天算一天,谁都不知道哪一天就死在了战场上。 正因为非常清楚自己家里的情况,徐二黑无论如何都不能失去这份差事,每月一贯钱,自己没有花钱的地方,都可以送回家补贴家用。 若是有余钱的话,兴许还能送最小的弟弟进学堂读书,万一老徐家也能出个文曲星呢。他怎么也没想到,自己的兄弟能不能读书他还不敢保证,自己反倒是先开始读书了。 他之所以问出那句话,不是不想识字,而是觉得有些不真实,他想不明白伯爵老爷这么做有什么好处。 徐二黑很羡慕村子里大户家的儿子,小公子是附近有名的读书种子,经常到各地游历,即使见了他们这些泥腿子也是彬彬有礼,给徐二黑留下很深的印象。 在徐二黑心里,相信老话里说的事出反常必有妖,这伯爵老爷肯定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勾当。 还别说徐二黑这回猜了个八九不离十,宋文远确实有不可告人的目的,只不过徐二黑做梦都不会想到宋文远要干什么。 胡思乱想的徐二黑迷迷糊糊地睡着了,训练了一天早已疲惫不堪,若不是因为有心事,估计沾了枕头就能睡着。 然而这群新兵蛋子却不知道,门外有许多双眼睛正在关注着他们这些新兵,宋文远坐在一间正对着新兵营房的房子里,看着身旁的更香已经快要燃尽。 “到时候了,动手吧!” 侍立在身边的护卫队指挥躬身应是,迈步出门对着门外已经列好队伍的一队护卫一挥手命令道:“动手吧!” 五个都的人马分成了五队,每队人马对应着一间宿舍,有几个宿舍里的新兵连插门栓这样最起码的防御措施都没有做。 让护卫队轻而易举便突入了进去,在新兵们迷迷糊糊之间就成了俘虏。 所有新兵被套上了黑色的头套,也不知走了多长时间才终于停了下来,五十个新兵被分开关押。 新兵们被摘掉了头套后才发现自己被关在了一个黑乎乎的房子里,只有靠近房顶的地方开了一个气窗,有一丝光线从气窗口照射进来,让新兵们知道现在是白天。 看着周围陌生的环境,新兵们恐慌了,不知道等待他们的是什么结局,新兵们怎么都想不通,不就是给伯爵老爷当了护卫,怎么就遭了如此的劫难。 新兵们被扔在这些看起来像大牢的地方足足有好几个时辰也没有人来搭理他们,直到天黑了下来,外面才传来一阵脚步声。 一群举着火把,脸上蒙着黑布,全身上下的都是黑衣的汉子走了进来,打开一个栅栏门将一个新兵提了出去。 这个新兵走后就再也没有回来,过了大概有一炷香的时间,这群黑衣人又返了回来,再次提走一个新兵。 连续提走了七八新兵,却一个都没有回来,恐惧开始在新兵的心里蔓延,甚至大部分新兵都认为被提走的新兵肯定已经被处死了。 徐二黑呆呆地坐在阴冷的稻草堆里,耳边都是其他新兵绝望的议论,有些情绪失控的新兵开始不停地哭喊求饶。 然而新兵们无论是哭闹,还是沉默都改变不了一个个新兵被提走的脚步。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也记不起前面已经提走了多少人,终于轮到了徐二黑,当徐二黑被两个汉子戴上头套架起来的时候,他感觉自己的两条腿已经没有了任何的力气,只能任由两个汉子拖着自己前行。 徐二黑感觉自己很丢脸,曾经的自己也梦想过做一条好汉,就算是脑袋掉了不过碗大个疤,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 然而事到临头,徐二黑发现自己只配做个狗熊,好死不如赖活着,甚至徐二黑在心中默念,只要这些好汉能放了他,他不介意给这些人多磕几个头,就算是叫几声‘爷爷’只要能保住命又有何妨。 第一百一十九章 心理测试 徐二黑感觉着拐了几个弯后,被人按在一张高脚胡凳上,紧接着就是对他进行捆绑。 在徐二黑的求饶声中,他被捆绑的结结实实,接着他就感觉身上火辣辣地一疼,这个感觉记忆犹新,这些天的新兵训练没少挨鞭子,他知道这是有人用鞭子抽他。 挨了鞭子的徐二黑倒是冷静了下来,可能身体上的疼痛激起了他的求生欲望,这个时候他的脑子比平常好使了许多。 再次想到昨日伯爵老爷说过的话,徐二黑的心里已经有了一些猜测,他的求饶声更大了一些,叫声不过是他缓解疼痛的一种方法。 每次被抽了鞭子,哎呦几声似乎被鞭子抽过的地方也不那么疼了。 被鞭子抽了一阵子,估计是打人的人也累了,徐二黑终于感觉不到鞭子落在身上的疼痛感。 这时一个声音传了过来:“摆在你面前的有两条路,一条是生路,一条是死路。是选择生路还是死路?” “小人就是个屁,不值得好汉大动干戈,您就把小人当个屁放了吧。” “还不老实,继续打。” “别打别打,小人才十八,当然向活着了。” “洒家知道你在盐场给那姓宋的当护卫,我等山寨的好汉准备攻打盐场,只要你回去后跟我们里应外合,我等好汉夺了盐场,杀了那姓宋的狗官,少不了你的好处。” “好汉爷,小人哪有这本事啊,不是小人不愿意,是小人根本就没有机会啊。”徐二黑这个时候的脑子在飞快地转动,他现在已经猜出来,这是伯爵老爷对他的一次考验。 “既然这么无用,还留着干什么,拖出去砍了吧!”问话的人似乎有些不耐烦,直接给徐二黑判了死刑。 这个时候,徐二黑的内心也开始犹豫,万一赌错了呢,是不是就这样被人家给砍了脑袋。 可是残存的一丝理智还在支撑他的思维,伯爵老爷挑选护卫,肯定要的是忠心耿耿,关键时刻能够舍命保护的人,若是自己这么容易就能出卖主人,谁还敢用自己。 徐二黑把心一横,赌错了那就当自己给伯爵老爷尽忠了。问话的人等了一会儿不见徐二黑的反应,挥了挥手让人将徐二黑的绑绳松开,头上的头套也被取了下来。 揉了揉被蒙的有些模糊的双眼,徐二黑看到自己的对面坐着几个人,其中一个赫然就是伯爵老爷。 宋文远看到徐二黑的目光看向自己,微微一笑道:“恭喜你,你已经过了做我护卫的第一关,接下来你还有诸多的关口要过,是选择留下还是退出,选择权交给你自己。 选择留下盐场护卫会送你回盐场,选择离开出门找到门外的账房领两贯钱做遣散费。” 徐二黑这会儿智商在线,伯爵老爷如此大动干戈挑选护卫,做伯爵老爷的护卫肯定大有前途。 “小人选择留下做老爷的护卫。” “好!以后你我就是袍泽兄弟,你先下去吧!” “是!” 徐二黑被人带着离开了这间审讯室,被带到了另一间屋子,屋子里已经有七八个人聚集在一起。这几人见到徐二黑进门,连忙上前七嘴八舌地问道:“老爷都怎么审你的?” 徐二黑一五一十地将经过说了一遍,一人说道:“看来对我们的套路都是一样的,也不知道老爷为啥要这么做?” “要是咱们能猜透老爷的想法,那咱们岂不是都能做老爷了。” 徐二黑知道这几人都是通过考验的人,那些没有通过考验者这会儿估计已经踏上了回家的路了吧。 “刘大哥,你们有没有发现,我等被抽了这么多鞭子,身上竟然没有伤,你们说奇怪不奇怪?” 徐二黑这话一说,这几人也想到了这一点,姓刘的新兵疑惑地说道:“难道咱们刚才挨的打都是幻觉吗?” 他们这些人哪里知道,这世上还有一门学问叫做心理学,心理学中有一个名词叫做心理暗示。当人在自我催眠的时候,会用想象将自己的包裹起来。 从新兵进入审讯室后,前几鞭子是实实在在的打在身上,后来的鞭子声其实就是虚空地抽在他们的耳边。 就在新兵们想不通到底怎么回事的时候,审讯室里还在继续着同样的戏码。看着这如同儿戏般的测试,在宋文远的请求下,帮着他清空了部分牢房,为他做测试的徐广平也在怀疑宋文远这么做的意义。 “贤婿!你这么做到底有何用处?” “岳父大人,这种测试叫做忠诚测试,虽然不能百分百挑选出足够忠诚度的士兵,但是挑出来的绝对是聪明人。 当人在绝望的时候,思想是混乱的,能够在思想最脆弱的时候,还能保持清醒的头脑,那么这个人的心理素质就一定要非常的强大。 这个看似简单的测试,测试的不仅仅是士兵们的忠诚,更是测试士兵们的心理素质,为何战场上老兵比新兵活得久,那是因为老兵的心理素质优于新兵。 不同于在战场靠着人命大浪淘沙留下来的老兵,小婿这么做就是尽可能用最和平的方式挑选心理素质最好的士兵。” 徐广平是聪明人,又怎么会不明白这其中的道理,他倒是没有往深处想,还以为宋文远这是希望打造一支绝对忠诚又有战斗力的护卫。 “贤婿!想不到你对行伍之事也如此精通,老夫真不知道还有什么是你不会的。” 徐广平对于这个女婿那是百看不厌,也为自己的眼光而自得,若不是自己慧眼识珠,这块璞玉不知道被谁捡走了呢。 “岳父!有件事还要跟您商量一下,过了年小婿可能一年多的时间都有可能不在家里,玲珑如今已经有了身孕,还要劳烦岳父岳母多多照看一下玲珑。 家母出身低微见识有些少,小婿担心有什么照顾不周到的地方。”宋文远不想就训练护卫之事多说什么,而是说起了自己的私事。 果然徐广平听到女儿怀孕,大喜过望,连忙问道:“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第一百二十章 海外贸易基地 徐玲珑怀孕的事还是在回来的路上发现的,坐在船上徐玲珑有了孕吐反应,开始宋文远还以为是晕船反应。 可是转念他就觉得有些不对劲,进京的时候也是坐船,一路上都没有晕船反应,怎么偏偏回来就有了。 路过徐州的时候,请了个郎中来船上给徐玲珑诊脉,被告知已经有了身孕,宋文远虽然很高兴,但是担心误诊,回到盐城第一时间就将盐城最好的郎中请过来诊脉,再次被告知有了身孕。 确定了徐玲珑怀孕的消息,宋氏高兴地语无伦次,一面安顿好徐玲珑的衣食住行,一面偷偷给广陵城里的王尊素送信,告诉王尊素他就要有孙子了。 宋文远没有阻止母亲的做法,他不能拦着母亲对王尊素的眷恋,不管是扭曲的,还是什么样的感情,毕竟这也是母亲的一份精神寄托。 第一次忠诚测试通过的新兵连一半都没有,所有通过忠诚测试的新兵全部送回盐场训练基地,宋文远再次从盐城周边的乡村挑选了五六十的新兵进行基础训练,逐渐淘汰。 直到过完年后,宋文远的护卫队终于凑齐了五十人的卫队,经过互相的比试、选拔,挑选出了五个小队长,每个小队长分别带领九名士兵,护卫队长则由宋文远暂时兼任。 出现这种自己保护自己的状态,宋文远也是无奈,他的手里又没有真正能够领兵的人才,又不愿意将就,只能先由自己带着,等到五名小队长成长起来,再从这五人当中挑选出一人做队长。 宋文远离京之时,便与皇帝进行了深度的沟通,江南的苏杭各地,官办的制造作坊,正在全力赶制丝绸,各地的官窑也在努力的生产着各式的瓷器。 皇家盐业钱庄则抽调资金进行采购,货物暂时存放在长江口一个叫做华亭的小地方,如今的华亭还不是后来那个与苏州并称为苏松二府的松江府。 海岸线上到处都是杂草,由于靠近海边土地盐碱化严重,根本无法耕种,只能生长一些耐盐碱的杂草。 买下这片土地,宋文远并没有花费多少代价就买下了黄浦江东大片的土地,这片土地成了新成立的皇家海外贸易的私人土地。 昭文元年正月刚过,皇家海外贸易基地就已经是一片繁忙,这里有大量的土地需要平整,大量的厂房、仓库需要建设。 江南地区比较富裕,普通百姓养蚕织布,虽然过不上多富裕的日子,但是最起码不像北方那样有饿死的风险。 因此皇家海外贸易基地的工人大多数都是从京东路、福建等地招募而来,借着这波招募工人的便利,皇家海外贸易很是从福建沿海地区招募了不少船匠。 就连原本放在盐城盐场的船厂也整体搬迁到海外贸易基地海外不远处的几个有长江泥沙冲积的小岛上,几个小岛之间有浅浅的水道相连,后世这些相连的水道都被填平,岛上原来有前朝地方势力在此设镇训练水师,并将此地命名为‘崇明镇’ 崇明岛如今已经变成了一座荒岛,岛上盘踞着一股水匪,被皇家盐业的护卫队联合苏州府的官差剿灭,真正动手作战的是皇家盐业护卫队,功劳却算在了苏州府的头上。 崇明岛的地理位置以及港口的水文条件远超盐城盐场,这里更适合做为大型的造船基地。 刘阿九与林四木两个船厂负责人年前就已经来到崇明岛规划崇明岛船厂的布局,这样一座大型船厂不是一天两天就能建设起来的,而且还要考虑到安全问题,因为为海贸护卫船队建设军港也是情理之中。 这些建设都需要大量的资金投入,去年一年的利润超过八成都用在了海外贸易船队、以及基地的各种建设当中。 这些投入也是提前与皇帝商量好的,想要有更大的效益,就需要更大的投入,这种投入对大周的经济是正面的。 首先海外贸易团队通过商业方式采购大量的丝绸、生丝、以及瓷器、茶叶,这些大宗商品都要通过官府的转运使衙门进行交易。 朝廷通过三司对这些交易进行课税,不但繁荣了市场,而且还增加了朝廷的税收。 宋文远带着护卫队跟随着十艘千料海船队,第一站便抵达崇明岛,船队靠崇明岛上刚刚修建起来的简易码头,刘阿九与林四木就已经站在码头上迎接宋文远的到来。 由于年前的宋文远回到盐城的时候,刘阿九与林四木已经来到崇明岛,因此几人年前并未见面。 两人见到宋文远非常的亲近,看到宋文远的座船靠上码头,赶紧上前迎接。 “卑职拜见爵爷!” “免了,不必在意这些虚礼。”宋文远对于这些手里有技术,又肯将技术教授出去的匠人都非常的尊重。 不过若是死抱着自己那点绝活不肯拿出来让更多的人学习的匠人,宋文远则没有任何的好颜色。 社会进步需要的是实学的进步,若是每一个匠人都将自己的成果藏起来,不肯示人,再好的技术都有断代失传的风险。 只要工匠愿意教授,宋文远就愿意给予更好的待遇,保证匠人不会吃亏。 正因为刘、林二人在船厂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尊重,两人对宋文远那是发自内心的敬重,二人都觉得这天底下就再也找不到如伯爵老爷这般拿他们匠人当人的老爷了。 给这样的老爷扛活,二人谁都不愿意藏私,两人都很清楚,只有东家好了,他们这些跟着东家吃饭的人才会更好。 两人将宋文远与李煌请进刚刚建起来的船厂办公房内,宋文远坐下后问道:“船厂现在建设的如何了?” “爵爷!按照您的吩咐,我们下一批次将要建造不小于一千五百料的大船,因为需要建设干船坞,这干船坞大家都没有见过长什么样,只能通过实验一点点儿的摸索。 现在已经做出了好几个小样,在经过实验后,哪种方式更好用,我们就用哪种方式。眼下船厂已经将一千料的海船的船台搭建起来,新一艘海船的龙骨已经开始铺设。” 宋文远点点头道:“你们二人的文化课学的如何了,我也不要求你们学成什么样,最起码有什么新的发现,以及各种技巧你们都要保证记录下来。 这是泽被子孙的大事,两位师傅千万不能不当回事,海外贸易以后会越来越兴盛,造船这个行业将会迎来巨大的发展。 若是我们的技术不如人,早晚有一天会被那些蛮夷超过,我堂堂华夏怎能技不如人?” 刘阿九也不知道伯爵老爷为何话里总有一种危机感,如今这天下除了北方的那个蛮夷大国,还有哪个蛮夷能是大周的对手, 至于伯爵老爷所说的海上威胁,那更是没影的事,虽然他没有去过南洋,可是也听到过一些关于南洋的传闻。 那些地方的土人连衣服都没有,都是用树叶、兽皮遮挡羞耻之处,甚至有些蛮夷土人更是公开漏鸟,连羞耻都不懂,这样的地方还能威胁到华夏天朝? “爵爷!卑职知道您忧国忧民之心,不过您说的那些蛮夷能来打我大周,是不是有些危言耸听了?” 也就是宋文远一直以来都要求手下人有什么说什么,不然就凭刘阿九这样公然质疑伯爵老爷,少不得就得挨一顿板子。 宋文远的思想源于后世,骨子里就带着平等的思维,没有人是不可以质疑的,尤其是在讨论的时候,只要理由充分,任何意见都可以提。 不过只要做出了决定,就要无条件的遵守,不能有任何的折扣。 正因为如此,宋文远对于刘阿九的质疑不但不生气,而且还持有鼓励的态度。 “你们可听说过前朝当年的怛罗斯之败,当年的大唐正是物华天宝盛世,然而却在西域被大食帝国打败,从此大唐在西域一蹶不振,渐渐失去了对西域的控制。 这也直接让安禄山看清了大唐的虚弱,开启了大唐由盛到衰的乱世。就是这个大帝国如今依然是西方最大的帝国,若不是山海相隔,这个帝国完全有能力与我大周一较高下。 这个帝国不但陆上的骑兵厉害,他们同样有不俗的海上力量,甚至他们现在的触角已经伸到了南洋,那些他们信奉的神的传教士已经在南洋活动。 若是我们现在不加以警惕,不但西域会被那些极端信仰的蛮夷占据,就算是南洋这样一片未开化的土地也会被他们占据。 到那个时候,我华夏还有发展的空间吗?向北是荒凉的不毛之地,向东除了一个倭国之外,都是一望无际的大海。 向西被大食堵死,向南同样也被大食堵死,我们现在不趁着大食还没有足够的精力争夺南洋的时候,将南洋广大的地区纳入华夏的怀抱,等到南洋完全失控之后,我们还能将南洋拿回来吗? 想要争夺南洋,就必须要有足够强大的海上力量,海上力量靠什么,当然要靠强大的海船,以及海船上装备的足够打赢一场海上之战的士兵与武器。” 第一百二十一章 南下 宋文远的这番话不但刘阿九与林四木没有听懂,就是跟随在宋文远身边的李煌也没有听懂。 对于宋文远口中的大食帝国更是有些不相信,天下还有与大周差不多强大的王朝吗? 这话还没有说出口,李煌自己就咽了下去,远的不说,北方的那个蛮夷大国就不是大周轻易能撼动的。 “文远!你说的那个大食帝国真的存在吗?” “当然存在,我们今年下南洋,很有可能就要与大食帝国进行初步的接触,未来一段时间之内,大周对外贸易的主要对象都来自大食帝国。” “这个大食帝国能够吃下我华夏生产出的这么多货物吗?老夫虽然不懂大道理,但也知道,种桑养蚕一定会挤占良田,若是生产出的大量丝绸卖不出去,换不回足够多的粮食、以及其他物质,别的地方不敢说,江南丝绸重地很有可能会出现粮荒。” “李叔叔这一点说的没错,若是江南百姓看到丝绸之利,很有可能会纷纷将良田改稻为桑,这样做的后果就是江南的财赋重地很有可能粮食都需要从外地调拨。 若是天下只江南一地,这样的做法肯定是不对的,不能保证粮食安全,有再多的钱也没有作用。 不过李叔叔却忽略了大周不止有江南,还有湖广、中原、这些地方都是产粮之地,守着长江水道,调运粮食的成本非常低廉,只要江南的手里有钱,就不会出现你所说的缺粮问题。 这其中也要有官府的协调,官府要做的就是沟通各地,互通有无。官府提供商业便利,有的是商人愿意运粮到江南,挣钱的事谁也不会落后。 不过官府一定要有足够的粮食储备,以备不时之需,尤其是一旦出现粮食挤兑,官仓中的粮食就是稳定物价的定海神针。” 李煌不知道的是,宋文远没有说的话,一个合格的国家,不可能让地方版图形成全产业造血能力。什么都能做,那不是给分裂埋下祸根吗? 当然这种思想不可能公之于众,宋文远等人在崇明岛上并未做过多的停留,视察过船厂的建设,以及海军军港的建设,便搭乘一艘小船登上对岸的海外贸易基地。 这里的负责人是李煌手底下的一个掌柜,在李家效力多年,算是李煌的嫡系人马。 宋文远不介意李煌在各地安插一些自己做管理者,不过有些重要的岗位必须要由自己亲自安排。 比如会计、出纳,这些掌握财物的人员都是宋文远亲自培训的,当初广运仓案的那些账房,在结案之后,都被宋文远安排到了自己的麾下,包括各地的钱庄、以及各个盐场、船厂、铁厂。 各个盐场的护卫队则由皇帝亲自安排,确保皇家能够随时掌握盐场的动向,可以说皇家、宋文远、以及李煌形成了一个稳定的三角关系。 掌握股份最少的李煌负责日常的经营,宋文远监督财物的流向,皇家确保皇家盐业的安全。 如今的皇家海外贸易基地就是一片大工地,除了靠近港口的位置已经建起一片仓库,从江南采购的货物陆续存放到各个仓库之中。 随时货物越来越多,仓库也会越建越多,仓库中不但有成品的丝绸,还有大量的生丝,这些生丝是绝对不允许出口的,宋文远要将宝贵的生产过程留在国内,增加国内的就业。 老百姓只要有活干,有饭吃,这天下就是安稳的。除非将百姓逼得没有活路了,百姓才会奋起反抗。 可是就这样最低的要求,却没有几个朝代能够做到,别说吃饱穿暖了,就是没有饿死人的时代都敢称为盛世。 宋文远觉得上天让他回到这个时代,重活一回就是上天给他一个改变天下的责任,若是他来了,与他没来,百姓没有任何的改变,不管他给王朝创造出多少财富,占据了多少地盘,他都是个失败者。 海外贸易基地如今就是个大工地,也没有什么可看的,在嘱咐这里的管事做好工人的安置与待遇,争取将这些工人全部留在这里。 未来这个地方将会成为华夏重要的轻工业基地,劳动力的缺口会越来越大,现在的大周整体上就是一个小农社会,固然稳定好管理,效率却非常低,造成了人员的极大浪费。 提高人力的效率,创造更多的财富,才能有更多的社会财富进行全民分配,古代社会的穷,一方面是权贵的压榨,另一方面更是因为百姓的生产力低下。 离开长江口,船队沿着海岸线一路南下,一路上路过不少的岛屿,除了一些靠近大陆大一些的岛屿有人烟居住,其他的小岛上基本上都是无人居住的荒岛。 宋文远在这些小岛上并没有发现什么海盗,在岛上偶尔发现的百姓,大多都是忍受不了官府的盘剥躲到海岛上自生自灭的百姓。 这些百姓大多以打鱼、耕种为生,海盗上气候条件恶劣,有没有开发成熟的土地,这与后来明清时期这些海外离岛成了海盗窝子截然不同。 略微一想宋文远便明白了,海盗的出现不适单一问题,一方面是由于沿海百姓贫苦活不下去了才铤而走险,另一方面却是因为利益。 后世这些离岛上海盗多的原因是因为,明朝时官府禁海,却又无法彻底禁绝,官府不能出海,不代表士绅大户不能出海。 这些大户出海的货船只要劫掠一艘,就足够一个海盗窝点吃上整整一年,甚至还有富裕,因此后来的海外贸易风险高、不仅仅是因为海上风高浪急,更是因为海上的人祸更加严重。 如今的海上根本就没有多少商业活动,海盗除了打鱼之外,根本就没有打劫的对象。 这一次出海,宋文远特意将潘维固带在身边,这些日子的海上训练使得潘维固一张原本很白皙的脸,已经变成了黑炭。 原本以为海船与河上的小船没什么区别的潘维固,在海船上可没少遭罪,那是每天吃多少吐多少。 差一点儿就让潘维固觉得自己估计不能活着看到自己的海船挣钱的那一天,可是也不知是哪一天,潘维固忽然发现自己居然不晕船了。 发现自己不晕船了,潘维固兴奋的跟个孩子一样,以为现在就可以指挥一艘海船扬帆出海了。 哪里知道等待他的是噩梦的开始,开始因为他晕船,他所在海船上的船长并没有难为他,权当在船上养了一个闲人。 等到他开始不晕船了,每天开始有忙不完的活计,擦甲板,收缆绳,升船帆、搬炮弹,总之哪里有活都会将他喊过去帮忙。 船上的空间很小,每一个人都要充分的利用起来,虽然劳累,但是也非常的锻炼人。 来到盐城几个月的时间,潘维固基本上已经掌握了船上的所有的操作,不过最关键的航海技术,如何定位,如何掌舵还没有开始学习。 这一次宋文远特地将他带上,就是希望他能尽快掌握一艘船的所有相关的操作,这种贴着海岸线航行相对安全,有的是时间给他练习。 争取在出海贸易的时候,潘维固能够自己独立指挥一艘海船,也省的宋文远还得为他安排一位船长。 宋文远手里本来也没有几个航海的人才,有几个略微懂点航海的船工还是从福建那边招募过来的。 宋文远不打算用太多的福建人,这个时代的人地域性太强,若是一个地方的人太多,很容易形成地方山头,到时候就连宋文远想要强力管理都要投鼠忌器。 因此他宁愿慢一点,也要让整个海贸船队的人才更加均衡一些。 从长江口出发,整个船队以五六节的速度前行,半个月后终于来到此行的目的地,琼州岛西南角的一处滩涂。 这里就是后世着名的莺歌海盐场,是后世华夏四大盐场之一,以出产优质海盐闻名天下。 如今的这里是一片荒凉,就连岛上的苗黎土人都很少光顾这里,无他,因为这篇地方是琼州岛上最干旱的地方,十年九旱,种庄稼不打粮食,谁还愿意在这鬼地方耗着。 正是这独特的地理环境造就了莺歌海海域的海水含盐量非常高,是理想的晒盐基地,可以说这里的晒盐环境要比盐城强多了,不过这个地方实在是太过偏僻,想要在这里晒盐,只能花大价钱从北方招募流民。 只要有家有室,来到这里安稳下来,过上几年若是收入不错,自然也就能安下心来。 船队卸下盐场建设的材料和工具,以及跟随船队前来的建设工匠,李煌留在莺歌海负责盐场的建设,同时在这里还要建造成一个海外贸易的中转站。 三艘空船在一艘炮舰的护卫下返回大陆,继续招募流民移民到琼州岛晒盐,以及建设贸易中转站。 剩余的四艘炮舰跟随着两艘空船继续向西航行,直到看到陆地才沿着海岸线一路南下,寻找聚居的部落。 终于在一条大河的出海口处,看到了人类文明的痕迹。 第一百二十二章 海贸的利润 宋文远的历史并不好,并不知道这里如今属于哪个部落,以他粗浅的历史以为这些地方应该都属于一个叫‘猴子’的国家。 当地人看到如此庞大的几艘大船闯入了他们的领地,还以为是神明降临,纷纷跪地叩首,丝毫没有反抗之心。 宋文远带着卫队毫不费力地登上了陆地,不得不说如今的华夏影响力之大,在这些土人当中竟然找到了一个懂中文的土人。 这个土人是当地一个贵人的儿子,曾经在北边的升龙府游历过,在那里学习过儒家经典。 因此虽然他中文说不好,但是能够听懂一些,有了这个磕磕巴巴的翻译,双方的交流容易了许多。 在一番连比划带猜的交流中,宋文远终于明白了,他们这里叫做‘沱灢’,是占婆罗国的一个圣城。 宋文远打量着远处那座夯土矮城,也就比中原集镇的土围子稍微大一点儿,就这也配叫城。 这一刻他忽然有些明白了,华夏古人为何没有向出走的动力了,这他么的走到哪里都不如自己的家乡,走的地方越多,那种天朝上国的优越感就越强。 华夏人民本质上就是善良的,发现这些地方不如自己,于是就跟这些地方的百姓说,你们只要认我做爸爸,我就不打你们,还给你们好处,这就是朝贡的由来。 这若是放到那些白皮的眼里,可算逮到一个低等文明,低等文明只配做奴隶,你们要心甘情愿的被我奴役,不然就是对神灵的亵渎。 传说中的天朝上国带着巨舶来到了占婆罗,惊动了占婆罗的国王,国王让手下大臣带话过来,希望天朝的使者能够在沱灢多待一些日子,等他忙完了朝政,就来沱灢与天朝使者相见。 如今的占婆罗整个国家已经从佛教改信婆罗门教,无论是佛教还是婆罗门教都是传自天竺的宗教。 与佛教讲众生平等不同,婆罗门讲种姓,认为有的人天生高贵,有的人天生低贱,这样的教义很符合权贵的统治,因此被权贵信赖推行也是情理之中。 不管是信什么教,也没有人敢对来自天朝的使者不敬,更何况天朝的使者还带着刀兵而来。 别看宋文远只带着六艘海船,其中两艘还是没有武装的货船,就这四艘炮舰一字排开,一轮齐射就能将这个小国家的军队打得找不到北。 当然宋文远是带着友谊而来,他来这里主要是进行交易,确切地说是采买稻种,穿越这几年宋文远发现历史课本上的占城稻还没有传入中原。 既然知道了这种优良的稻种,好不容易到了这里,怎么可能不大量采购一些回去培育,一旦这些高产、耐旱、成熟期短的优良稻种在华夏生根,能够为华夏百姓多产出多少粮食。 当宋文远将船上带来的丝绸与瓷器,摆放在占婆罗国的权贵面前,这些光滑的丝绸、精美的瓷器的立刻晃花了他们的眼睛。 尽管这些权贵露出了贪婪的目光,可是在面对华夏天朝的使者,却没有人敢生出不轨之心。 权贵纷纷询问这些商品的价格,宋文远非常客气地报出了最低价,一匹丝绸换白银三十四两,或者稻谷一百石。一只青瓷盘白银一两,或者稻谷三石。 跟在宋文远身边的潘维固瞪大了眼睛,他怎么都没想到宋文远竟然敢狮子大开口,如此漫天要价。 可是令他更没想到的是这些蛮夷权贵连价都没还,表示占婆罗白银不多,希望能够大部分用稻谷结算,少部分用黄金结算。 对于这样的结算方式,宋文远点头表示并无意见,并且表示自己这一次前来主要是为了友谊,货物并没有带多少。所谓没有带多少,不过是只带了一千匹素色丝绸,以及一百箱官窑青瓷。 这点儿货物居然在沱灢交易量十万石稻谷,一千两黄金,潘维固觉得宋文远心太黑,可是看这些土人的权贵竟然似乎觉得自己也占了便宜。 十万石粮食换算成后世的计量单位差不多六千多吨,以海贸船队的货船的载重吨位,一艘货船满载运货能够达到二百吨左右。 千料货船指的是制造这样一艘货船所用木料的数量,也可以换算成空载排水量就是一千料。 木船因为比重比较轻,因此同等空载排水量的木船要比铁船大的多,因此木帆船的空载排水量与满载排水量相差极大。 十万石的粮食想要一次性运回国内,至少需要三十艘千料货船。 宋文远终于明白,后世的海船为何宁愿空船返回国内,也不愿意采购粮食回中原,没有别的原因,就是粮食的利润太低。 这让宋文远迫切地希望能够尽快地将更大的货船造出来,至少一艘船能够运送五百吨货物,不然这一趟回去,不但不挣钱,有可能还会赔钱。 从交易开始,两艘货船与一艘炮舰就在沱灢与莺歌海之间来回往返,运送这些交易来的粮食。 蚂蚁搬家一般跑了十来回才终于将所有的交易粮食全部运送到莺歌海盐场,这些粮食一部分留在盐场做为盐场的供应粮,大部分都要运回长江口海外贸易基地。 这些稻谷种子经过仔细的挑选,将会做为试验田种子,在全国各地适合种植水稻的地方进行种植。 占城稻以他独有的高产、耐旱等优点只要被华夏百姓掌握了种植方法,很快就会在全国各地铺开种植。 为了这点儿稻谷,宋文远近千人在占婆罗逗留了将近两个月的时间,这也让潘维固明白了海贸的不容易,看似利润高昂,实则在来回的交易过程中,耽误的时间成本也非常大,这么多人每天的日用消耗就是一笔非常巨大的成本。 这么算下来,这样一趟交易,若是单单交易粮食,根本就不挣钱,反倒是交易金银等贵重货物更容易交割,也利润更大。 在莺歌海盐场待了没有多长时间,返回大陆的船队带着新招募的流民、以及新组建的莺歌海盐场护卫队再次回到莺歌海。 这一次,回去的时候是四艘船,回来的时候变成了六艘船,崇明岛造船厂这段时间又下水了的两艘千料货船。 两支船队合并之后,一共拥有五艘炮舰和七艘货船,这些货船全部装满稻谷,再次扬帆起航返回长江口海贸基地。 回程途中,路过广州湾进行的补给的时候,宋文远与广州知府沟通走官府驿递给朝廷送信,请朝廷安排召集种植水稻的能手,前往长江口海贸基地准备接收稻种。 等到船队停靠到海贸基地码头上的时候,朝廷安排的信使没到,皇帝却将自己身边的大太监怀恩派了过来。 看到码头上迎接自己的怀恩,宋文远吃惊地问道:“怀恩公公,你怎么来了?” 怀恩笑呵呵地说道:“小相公不用紧张,官家好长时间没有见到你,对你有些思念,可如今官家不能轻动,便将咱打发过来,替官家看望小相公。” 宋文远当然不相信郭宗训会这么无聊的派个人看望自己,肯定有什么不方便在人前说的话。 “臣谢陛下惦记,怎敢不为陛下拼死效力。” 码头上不是说话的地方,两人在各自护卫的保护下进了海贸基地公事房,在周围的闲杂人等全部清空之后,怀恩才低声说道:“小相公,陛下在京城处境并不乐观,想要推行任何的政策都要受到层层的阻力。 官家打算在明年春耕结束后进行北伐,若是不动用国库粮草的情况下,小相公能够支撑多少军队进行北伐的粮草?” “陛下的意思是想用北伐将朝廷的文武进行一次大调整,将与陛下一条心的臣属提拔到重要岗位上,是不是?” “果然是小相公,官家就是如此想的,只要不动用国库存粮,那些臣僚想反对都没有理由,因此官家需要你的大力支持。” “怀恩公公!不瞒你说,眼下船厂正在全力的投入生产,南洋的粮食有的是,可是没有大海船就算采购再多的粮食也运不回来。 想要快速提升造船能力与造船速度,朝廷必须要给宋某足够的支持,至少造船的工匠与造船需要的大木良才需要朝廷协助调拨。” “这不是问题,官家有交待,工部匠作局的工匠只要小相公需要,可以任由小相公调拨,就算是造船所用的木料,官家也会想办法给小相公调拨。 在全力支持你的情况下,小相公能够为北伐输送多少军粮?” 宋文远沉吟了一会儿,粗略地算了一下自己的承受能力,以及到明年的时候,能够一次性集中多少船只运力。 在怀恩眼巴巴的眼神下,宋文远保证道:“怀恩公公!你回去跟陛下说,到陛下出征之时,臣会在沧州盐场为陛下屯放三十万石军粮,到明年年底之前保证为陛下在输送五十万石军粮,不知这些军粮能够支撑陛下打多久?” 第一百二十三章 作战计划 怀恩大概是来江南之前就得到了皇帝的明示,因此在宋文远问能支撑多久的时候,怀恩没有任何的犹豫便说道:“官家的想法是西守东攻,利用我们现在拥有的火炮远程打击优势,走大名府直接北上,一路平推到幽州城下,与蛮夷决战于幽州城下。” 宋文远不由皱起了眉头,似乎这个战略在哪里听过,怎么那么像高粱河车神的战略,难道郭宗训想要成为高粱河车神第二吗? “陛下可有想过我大周缺少骑兵,从大名府北上,看似一马平川无险可守,可是同样对于我大周来说也一样是无险可守。 若是北虏在高粱河一线据幽州城安排人马与我大周人马对峙,再派出骑兵绕到大军侧后方骚扰大军的粮道,我们要如何应对? 若是大军久攻不下,士卒疲惫必然会军心动摇,到时候北虏利用其骑兵优势两面夹击,大军将会处于极度危险的境地。” “官家让奴婢来江南的时候对奴婢说,宋小相公肯定有更好的办法对付北虏,若是宋小相公反对现在的作战计划,一定要让宋小相公谋划一个更加妥帖的进兵计划。” “陛下是不是知道臣肯定会反对这个计划?” “宋小相公,以官家对你的了解,怎么可能不知道你是个不喜欢冒险之人,凡事都要谋定而后动。 如此长驱直入的进攻方式,别说是宋小相公会反对,就是朝中的宿将同样不会支持,燕云之地纳入北虏年代已久,民心早已不在大周这边,甚至北地百姓还会将我大周兵马当做入侵者进行抵抗。 这样的进兵方式完全是客军作战,没有任何的后方依托,若是进兵顺利,能够快速拿下幽州城,依托幽州城池,就是慢慢磨也能将北虏耗死。 最怕的是幽州城久攻不下,给了北虏从容调兵的机会,我大周又没有骑兵之利,一旦被断了粮道,可就危了。” “怀恩公公,既然陛下要臣出一个作战计划,臣不敢推辞。首先臣不建议明年就对北虏用兵,陛下刚刚登基,朝政还不稳,眼下最要紧的是稳固朝堂,将内政理顺。 其次北虏毕竟是一个大国,一旦与北虏开战绝对不能有速胜的思想,要有与北虏打上几年的准备,这就要求我大周在不影响中原腹地经济运转的情况下进行外线作战。 眼下大周还不具备这一能力,一旦战事迁延,必然会影响百姓的生活,别的不说来往前线运粮的民夫要抽调多少,这些民夫的背后都是一个家庭,一旦做为一家主要劳动力的民夫不能在耕种,很大可能会导致一个家庭陷入破产边缘。 若是百姓普遍厌战,再激起民变,不但前线的战果保不住,而且还有可能被北虏反推回来。” “宋小相公说的这些,官家与朝中的重臣也有一样的观点,这也是官家要宋小相公为北伐提供足够的军粮的原因。” “十万人之内的军粮,供应倒是没有问题,可是宋某只能将军粮运到沧州,从沧州到前线这段距离还是需要大量的民夫参与运输。 如此规模的民夫运输,以及防守粮道不被偷袭需要多少人马,这些人马也要算在北伐的人马当中,出去这些护卫粮道的人马与民夫,实际用于前线的兵马又能有多少。 因此宋某建议,利用明年一年的时间在与北虏对峙的边关重镇雄州与霸州屯放大量的粮草,至少要保证十万大军一年的粮草供应。 等到粮草都准备完成之后,再兵分两路,一路雄、霸两州出发,越过拒马河直抵幽州重镇涿州,拿下涿州后,就地沿着永定河一线防守,与北虏隔河对峙。 然后便是对永定河南岸的州县重新编户齐民,稳固大周对当地的统治,我们必须要做到拿下一地就要消化一地,不能做成夹生饭。 另一路人马由沧州登船,在水师的运送下直抵直沽口,由水路向着幽州进攻,有水师在河上为大军提供粮草补给,大军不虞有断粮之危险。 要想做到这一点,必须要提前对海河流域进行水文勘察,这需要一定的时间,因此宋某并不赞同明年就对北虏发起作战行动。” 怀恩不懂兵事,不过他有一个很多人没有的好处,那就是记性好,宋文远的话只说了一遍,他便全部记了下来。 宋文远已经给出了自己的观点,这种军国大事也就没有必要在私下里继续说下去,要说也要等宋文远进京述职之时再与皇帝详谈。 怀恩在江南并未多停留,与宋文远密谈之后,便匆忙赶回了京城,并且将宋文远带回来的稻种挑选了一部分带回了京城。 不过宋文远如何将占城稻夸得天上有地上无,可是涉及到向天下推广也不会轻易做出决定。 稻种运到京城第一时间就会被种植下去,以验证稻种是否比大周的稻种优良。 送走怀恩,在等待货物筹备的过程中,宋文远带着从盐城赶过来的老黑搭乘一艘炮舰沿着长江一路上溯到当涂县,在当涂县码头靠岸上陆。 在船上,宋文远就望见了岸上不远处的一处山脉,登岸后带着护卫与老黑一并向着那座小山走去。 然而望山跑死马,看着就在不远处的小山,一行人足足走了一个时辰都没有走到地方。 “老黑啊!等找到了铁矿,回来的时候说什么也不走路了。” “爵爷!这寻矿就得一步步地走,要不然可没法找到矿石,不过小人有些疑惑,东家如何知道这里有铁矿?” 宋文远总不能说我是穿越者,穿越回来之前还去过这座铁矿,甚至后世这里的铁矿石已经开采枯竭。 “我是从一本古书残本上看到的,传说此地是项羽乌江自刎,乌骓马马鞍落下之地,马鞍化作了一座小山,就形成了这座看起来像一座马鞍一样的小山。 道家人在此地采磁石制作罗盘,而罗盘就是我们航海使用的指南针。有磁石的地方必有铁矿,因此我判断此地必有大铁矿。” 老黑一脸崇拜地看着宋文远,听宋文远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 “爵爷!以前人家说秀才不出门便知天下事,小人还不相信,遇到了爵爷之后,小人信了。” “你就不怕是我胡说八道,到时候找不到铁矿咱们铩羽而归。” “那不能够,小人跟着爵爷这么长时间,从未见过爵爷打过诳语,爵爷说这里有铁矿那就一定有。” 宋文远笑了,这就是长久以来用事实对手下人建起来的威望,不管自己说什么,在没有令手下人失望之前,手下人大抵是相信的。 这种信任建立起来不容易,若是破坏起来却很快,只需要让手下人失望几次,信任便会荡然无存。 来到山脚下,宋文远一行人便被当涂县巡检司的弓兵拦了下来,这样一行携刀带剑五六十人的队伍,不引人注目都不可能。 再说宋文远也没想瞒着当地官府,一旦勘察到铁矿的具体位置,还要与当地官府沟通,涉及到的占地、搬迁问题,都需要当地官府的配合。 带队的巡检虽然不知道这伙人的来历,但是却一眼就能看出这伙人不好惹,因此拦住宋文远等人并没有耍官威,而是乖乖地上前打问道:“当面的贵人,请您报出身份,卑职也好为您在官府报备。” 宋文远也没难为人家,直接将自己的官贴递了过去,巡检没想到自己随便一拦竟然拦下了一位当朝的伯爵。 “卑职不知是贵人驾到,冲撞了贵人,还请贵人见谅。”巡检赶紧作揖赔礼。 “不知者不罪,这也是你的职责所在,既然你已经知道了本官的身份,能否给本官让个路,本官到山上有些公干。” “宋爵爷您请!”那巡检赶紧吩咐手下将道路让开,护卫们护持着宋文远通过了巡检司的关卡,一路向着山上走去。 有着宋文远的指点,老黑指挥着工匠挑选了三个采掘点竟然全部挖出来磁铁矿石,所谓磁铁矿学名就叫做四氧化三铁,是一种黑色的氧化铁,因为其天然有磁性,又被称为磁石矿。 这种作弊式的勘探没有任何的难度,完全就是按图索骥,可是在老黑等工匠的眼中,宋文远简直就是点石成金的谪仙人。 工匠们分别从采掘点各挑选了一块矿石进行筛选,发现此处的矿石竟然高达五成以上,如此高品位的矿石在整个华夏都是少见。 这哪里是发现了一座铁矿,分明是发现了一座金山。 说金山有些夸张,若说是铜山也不是不可能,因为这座铁矿的伴生矿便是铜矿石。 确定了铁矿位置天已经快要黑了,一行人赶紧向山下赶,刚走到山脚下,就遇到了从县衙赶过来的当涂知县。 当涂知县乃是得到巡检的禀报才知道自己的辖地竟然来了一位能够通天的大人物,知县哪敢怠慢,若是让人家感觉当涂县怠慢了自己,在官家那里给自己上点儿眼药,自己的仕途可就完蛋了。 第一百二十四章 买地 山脚下大道旁的树荫下,巡检站在当涂知县的轿子边,看到宋文远带着护卫从山上下来,巡检赶紧附身对着轿子说道:“吴老爷,贵人下山了。” 当涂知县正坐在轿子里假寐,此时正是五月盛夏,尽管有树荫遮挡阴凉,还是热的难受。 听到巡检的提醒,知县老爷一激灵坐直了身子,整理了一下自己的仪容,撩开轿帘走了出来。 看到越来越近的宋文远一行人,一直拿捏着官威的知县老爷终于放下了矜持,快步向前紧走几步来到宋文远面前,深深弯下腰去作揖行礼道:“下官当涂知县吴友仁拜见盐城伯。” “吴县尊不必多礼,宋某此来本不想惊动官府,没想到还是将你们惊动,这是宋某的不是,明日宋某摆一桌酒宴给吴县尊以及当地的父老赔罪。” 吴知县哪里肯让宋文远花钱宴请他,别人不知道宋文远的真实身份,他吴某人可是非常清楚,眼前之人可是当今陛下身边第一红人,别看如今只有一个伯爵爵位,那是人家年龄小皇帝不愿意让其过早进入官场,留在民间养望呢。 皇帝这是准备当未来的宰辅来培养的人才,若是现在抱住眼前的这条大腿,以后的仕途那可就是青云直上了。 “盐城伯何出此言,来到当涂怎能不让下官表一表地主之谊,传出去后外人还以为下官不懂待客之道呢。” 宋文远本不想跟地方官府有过多的牵涉,可是无论是买地过户,还是迁移周边的百姓,以及招募开矿工人,都需要地方官府的配合,不宜与地方上处的太冷淡。 “那就有劳吴县尊破费了,吴县尊请!” “盐城伯请!” 见宋文远不坐车,也不坐轿,吴知县也不坐轿子了,跟在宋文远的身边陪着宋文远闲聊。 一路来到县城,在馆驿中安顿下来,天已经黑透,馆驿中送过酒菜,宋文远与大家一起吃过晚饭。 忙碌了一天,早已是人困马乏,一行人早早地洗漱休息。 宋文远一行人睡的很安稳,可当涂知县却睡不着了,躺在床榻上翻来覆去睡不着,身旁的小妾被吴知县翻腾醒了,揉着惺忪的睡眼问道:“老爷,怎么还没有睡?” “妇道人家打听那么多作甚。” 被训了一句,小妾也不着恼,反而更加温柔地说道:“老爷,一人计短,两人计长,没准妾身还能给老爷出个主意呢。” 看样子这个小妾很受吴知县的宠爱,小妾的追问并没有惹恼吴知县,反而将宋文远来到当涂之事与小妾讲了一遍。 “老爷是觉得这位盐城伯是夜猫子进宅——无事不来吗?” “可以这么说吧,老夫就是想不明白当涂有什么让官家惦记上的东西。” “也许人家就是来当涂游玩呢?当涂再往西可就是天门山,自古都是文人骚客喜欢去的地方。” “不可能,你可知道这位盐城伯手里掌握着多大的财富吗?可以说这位短短几年就已经成了大周的财神爷。 每年光是给朝廷缴纳盐税就有几百万贯,而且还有钱庄等营生,一年过手的钱财都是以千万贯衡量。 这样的人物每天得多忙,哪有游山玩水的闲心,让老夫想不通的是当涂能有什么值得这位财神爷惦记上的东西。” “老爷何必自己胡乱琢磨,明日见到这位老爷,打问一下不就行了,不管那位老爷来当涂做什么,都绕不过老爷这个父母官。” 吴知县无声地苦笑,心说你是不知道这位爷在京城做过什么,凭着一己之力差点干翻了半个朝堂,广运仓案砍了多少颗人头,罢了多少官位,到现在余威还在。 这天底下哪有屁股底下干净的当官的,只要细查没有几个能够经不住的盘查,若是这位是来整顿吏治的,那自己可就危险了。 “罢了,不想了,睡觉吧,明日老夫设宴款待盐城伯,席间希望盐城伯能够透露出一丝的风声。” 第二天。 宋文远难得睡了个自然醒,起来之后刚洗漱完毕,吴知县就送来了帖子,中午在望江楼上设宴宴请盐城伯。 这种宴请吃的不是饭,而是人情世故。 中午宋文远来到望江楼的时候,望江楼已经被清场,吴知县早已等候在望江楼的大门口,看到宋文远走来,立刻走上去迎接。 “让吴县尊久等了。” “哪里哪里,是下官来早了。” 两人寒暄了几句,吴知县将当涂县的几位佐贰官一一给宋文远做了介绍,又将当地的名流、士绅介绍了一遍。 宋文远也将老黑给众人介绍了一遍,老黑如今可不是白身,而是挂着工部匠作局大使的官衔,包括船厂的刘阿九、林四木,这些匠人头领都被宋文远在朝廷安排了一些官衔。 虽然只是虚衔,朝廷也不会给他们发俸禄,但是有了这个虚衔,他们就不再是普通百姓,见到地方官就有了站着说话的资格。 当涂县的官吏士绅没想到堂堂的盐城伯身边不带着几个士人清客,却带着个工匠头目。尽管心中有些不悦,觉得宋文远是在羞辱他们,却无人敢表露出来。 进入望江楼,酒席已经摆好,吴知县陪着宋文远坐在一张桌子上,老黑第一次参与这样的宴席,有些手足无措。 宋文远低声安慰道:“老黑!别紧张,以后这样的场合你要经历很多,以后这里的铁厂将由你来负责管理,少不了与这些地头蛇打交道,要拿出我皇家属下的硬气来。” 老黑轻轻点头,保证道:“爵爷放心,小人不会给爵爷丢脸。” 当涂县的一众官吏士绅,看到宋文远与跟在他身边的土里土气的工匠头目这么亲密地说话,不由暗自猜想这个人到底是什么身份。 任谁都不会想到,大周朝的盐城伯会这么看重一个工匠,酒席上吴知县旁敲侧击宋文远的来意,都被宋文远搪塞了过去。 宋文远不但没有吐露实情,而且还顺带着提出想要把昨日登上的那座小山与通往江边的土地全部买下来。 吴知县疑惑地问道:“这座小山是当涂县的公地,不过山脚下到江边的土地却是有主之地,不知盐城伯买这么一座小山做什么。 若是将这座小山卖掉,周围百姓便失去了砍柴的地方,贸然卖掉会让百姓怨声载道。” “宋某看中了这里的风水,想要在这里买地建一座别业,日后闲暇之时来这里小住一段时间,闲来无事也可在江边垂钓,岂不是人生一大快事。 至于周边百姓的砍柴的问题,这不是什么大事,以后宋某可以为周边百姓提供工作机会,只要来宋某的别业做工,手里有了余钱,还差那点儿柴火钱吗?” 吴知县长出了一口气,忐忑了一个晚上的心情终于松懈夏利,他当然不相信宋文远买这座小山是为了修什么狗屁的别业。 对于吴知县来说你修什么不关自己的事,只要钱给到位,这么一座小山卖给你又如何,只要不是来查他的问题,终结他的官位,其他的他吴某人并不在乎。 “盐城伯想买这座山不是不可以,不过周边的百姓需要一定的补偿,不然下官实在无法想周边的百姓交待。” 宋文远将手中的酒杯重重往下一墩,拉下脸道:“吴县尊,宋某买的是荒山,与周边百姓何干,只要百姓手中地契,愿意卖宋某肯定不会少给钱,若是想在宋某这里捞好处,想都别想。 至于山脚下到江边的土地,宋某要的不多,就算无人愿意卖也无妨,无非就是宋某出行的时候多一些护卫而已。” 这话真真假假,若说小山周边的百姓,只要不影响铁矿正常运转,上山捡个枯柴铁矿也不会阻拦,当然若是恶意破坏山上的植被,比如涸泽而渔的方式进行砍伐,宋文远当然不允许。 至于山脚下到江边的土地,确实买与不买都不是那么重要,铁矿石开才出来大不了运到其他地方进行选矿冶炼。 看到宋文远拉下脸来,吴知县知道想要从这位的身上占点儿便宜的难度比较大,赶紧赔笑说道:“盐城伯放心,就算有刁民胡来,下官也会尽力阻止,不会影响盐城伯别业的建设。” 听到吴知县的表态,宋文远这才露出笑容道:“宋某也不是不体谅百姓之人,刚才宋某就说了,小山周边的百姓日后都可以到宋某这里做工,别的不敢保证,日后的日子肯定比现在要强。 土地的价格,只要不是特别过分,略微高于当地的市价,宋某也是可以接受,毕竟宋某是外来者,无论如何也不能让本地的父老吃亏。” 在权力面前,其他都是细枝末节的东西,很快在酒席上,宋文远与吴知县便达成了共识,高于市价的好处最好落到了谁的口袋里,那就要问吴知县了。 当然山脚下的土地在吴知县的撮合下,也按照高于市价一成的价格与拥有土地的士绅达成了协议。 第一百二十五章 闲话 等到所有的契约全部完成,从酒楼回到馆驿后,老黑不解地问道:“爵爷!我们这是给官家办事,为何还要给那狗官好处?” 宋文远笑了笑说道:“老黑!你要记住县官不如现管,就算我们能搬到这个知县,还能把每一任知县都搬倒吗? 之所以用私人的名义买地,就是不想用陛下的名义压人,若是用陛下的名义买地,不管成与不成都会给这些读书人留下话柄,说陛下与民争利。 我们以私人的名义买地,无非是多花了一些钱而已,等到铁厂建设起来,我们还会缺少这点儿钱吗? 现在我们顺利地将这些土地拿到手里,等到明日到县衙将钱交割,地契拿到手里,不管我们以后做什么,那都是我们自己的事。 就算他们知道我们是因为发现了铁矿才买的这些地,他们后悔也来不及了,毕竟我们买地的时候这里并没有发现铁矿。” “小人明白了,用爵爷说过的一句话就是能用钱解决的问题都不是问题,我们这样买地是隐患最小的方式。” “老黑有长进了,你要知道我们现在缺的不是钱,而是时间,若是能够尽快出铁,就算多花点儿钱投入进去都没有任何的问题。” “小人明白,眼下我们的炮舰就是因为缺铁,炮舰的数量上不来,只要这座铁厂建起来,就能极大的缓解了我们缺铁的现状。” “我不能在这里多待,这几天我抓紧时间将开办铁厂的一切官府手续都给你办齐,等到后续的工匠到齐,你们就要抓紧时间开工,希望我从南洋回来的时候,能够看到一座已经投入生产的铁厂。” “爵爷放心,就算小人不眠不休,也不敢耽误了爵爷的大事。” 宋文远又在当涂待了七八天的工夫,将开办铁厂的手续全部办齐,这个时候他的精铁转运使的身份就起了大作用。 这个身份往出一亮,就算当涂县上下想找借口不让宋文远开矿都做不到,因为开矿炼铁那就是宋文远的本身职责。 这个时候,当涂县上下才如梦方醒,原来人家早就发现了这里的铁矿,为了不让当地知道铁矿的存在,从而抬高地价,因此人家以私人的身份买下了土地。 吴知县终于明白了自己心中的疑惑,原来是在这里等着呢。 然而后悔已经来不及了,宋文远已经拿到了地契,更是有精铁转运使的身份,开铁矿是人家本职的差事。 将开矿所需的手续全部办理齐全,铁厂建设交给老黑管理,宋文远搭乘炮舰返回了盐城,算算时间徐玲珑也快到预产期了,无论如何也不能在徐玲珑生产的时候离开。 等到宋文远返回盐城的时候,已经进入七月。 到家后才发现王尊素也在家里,宋文远虽然在心里对王尊素没有多少恨意,但是一想到自己母子被赶出来的狼狈样子,他的心里怎么也过不了那个坎儿。 别看婚礼的时候叫了一声父亲,现在再让他张口叫出来,还真的难以开口。 可是两人碰了面又不能不说话,宋文远有些尴尬地给王尊素行了个礼道:“拜见王老爷。” 这个称呼让王尊素有些难受,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怎么应对。 宋氏这会儿表现的很有情商,一把拉起宋文远和王尊素说道:“你们爷俩在大门口大眼瞪小眼做什么,赶紧进屋说话。” 二人被宋氏拉进客厅,徐玲珑已经行动不便,被宋氏留在房里由阿秀与忘忧两人在身边照顾。 宋文远秉持着后世的思维,家里除了一些必要的地方,很少使用下人,因此家里人口一直都很少。 王尊素每次来见宋氏想着给宋氏买几个丫鬟,都被宋氏拒绝。宋氏虽然只是个普通的妇人,但是知道儿子不喜用下人,因此每次都婉拒了王尊素的提议。 宋氏给父子二人各倒了一杯茶,对宋文远说道:“先进去看看玲珑,一走这么长时间,也太冷落玲珑了。” “母亲说的是,是儿子不好,每天有忙不完的琐事。” 王尊素有些遗憾地看着宋文远的背影有些酸溜溜地说道:“儿子还是跟你亲近。” “老爷!我们不是说好了,要慢慢来吗?何必急于一时,儿子如今嘴上不说,心里其实已经接受老爷了。” “老夫岂能不知,也知道如今这种情况也是老夫咎由自取,只盼着日后能够在文远的背后帮他做一些事情,以弥补老夫的遗憾。” “老爷不必如此,文远是个好孩子,从来就没有抱怨过老爷,老爷做官常年不在家,家里发生什么事,老爷并不清楚,只是老爷在文远小的时候并不与他亲近,你们父子缺少的是亲近。” 宋文远其实也在纠结如何面对王尊素,就连皇帝都在询问他的意见,是否起复王尊素,他不想因为自己的原因影响了王尊素的仕途。 回到自己的院子,阿秀与忘忧正陪着玲珑在院子里的葡萄架下乘凉,看到宋文远进门,玲珑就想从石凳下起身,慌得宋文远赶紧快走几步走到他的跟前扶住她:“别动,小心摔着了。” “你是怕我摔着了,还是担心我肚子里的孩子摔着了?” 还是熟悉的声音,还是熟悉的伶牙俐齿。宋文远赔笑着说道:“当然是怕你摔着了,孩子没了还能再生,你没了我上哪再找一个与你一样的。” 徐玲珑白了宋文远一眼说道:“我没了你不正好可以把李家妹子娶回来。” “什么李家妹子,我都多长时间没见着她,别一天天胡说八道,人家一没出阁的小娘子,这话要是传出去,人家还怎么嫁人。” 玲珑撇了撇嘴:“好好好不说了,这是心疼了吗?” “我心疼个屁,进了院子屁股都没挨着凳子,就被你数落一顿,我冤枉不冤枉啊!” “你还冤枉,你不在家,人家李家小娘子可是隔三差五给母亲送这送那,心又灵手又巧,比我这正牌的儿媳妇可孝顺多了。” 宋文远明白了,这是李三娘总往自己家跑,玲珑吃醋了。 “玲珑!你相公向你保证,就算是这辈子娶谁也不会娶李三娘。” “怎么,你还想再娶几个啊?” “啊呸!我有你一个就够了。” 徐玲珑突然眼圈红了,眼泪已经蓄满了整个眼眶,轻轻叹息了一声说道:“相公!妾身也不是那善妒的女子,只是相公长时间不在家,不免有些胡思乱想。” “好了!我知道,女人怀孕的时候心理都比较脆弱,是我不好,每天忙于琐事,有些忽略了你的感受。 你看看你相公进门这么长时间了,都不说让人给你相公倒杯茶。”说着宋文远拉住徐玲珑的手说道:“你我夫妻一体,不管有什么事都要与我说,情绪释放出来对身体有好处,我向你保证,除了你不会有第二个女人。” “相公!妾身是不是特别的无理取闹,你刚回来就跟你怄气?” “没有的事,你相公我就喜欢你这样的真性情,没有人愿意跟别人分享自己的另一半,那些装贤妻良母的,背后是什么样子你可是亲眼见过的。” 两人又说了一会儿闲话,徐玲珑问道:“相公这次回来打算待多久?” “至少也要等你生产完成后,不然我怎么放心离开。” “会不会因为我耽误了皇帝陛下的大事?” “这个时候,谁都没有你大,我现在只有一个愿望,那就是你平平安安地生产。” “大海上好玩吗?等我生完孩子,能不能跟着你一起去出海?” 宋文远摇摇头道:“刚上船第一天看什么都新鲜,等到连着在船上待过几天之后,什么都不新鲜了。 若是在晕船,那简直就是生不如死,就算你想跟着出去,也要等孩子大一点儿,将孩子托给母亲带,不然孩子太小根本不适合在船上生活。” “听说大海上有比房子还大的大鱼,你见过吗?” “那不是鱼,学名叫做鲸,是已知世界里最大的动物,这一次出海倒是没有见到,不过倒是见到不少鲨鱼。 有人喜欢捕捞鲨鱼割下他们的鱼鳍风干之后在市面上出售,被称之为鱼翅,是一种非常鲜美的美食。” 徐玲珑听得新奇,忙问道:“那鲨鱼有多大,难道人们只取鲨鱼的鱼鳍,其他部位就不要了吗?” “当然不是,鲨鱼肝是一种非常名贵的药材,有明目的功效,能够有效治疗小儿的佝偻症、夜盲症等病症。 不过鲨鱼肝却不能直接食用,直接食用却能将人毒死,就是鲨鱼肉虽然口感不是很好,但是也能食用,大海其实是一个有着无穷无尽宝藏的存在,目前人类对大海的认识还少的可怜。 以后随着我们的造船业的快速发展,未来说不定大周百姓就能实现吃鱼自由,想什么时候吃就能什么时候吃。” “相公又糊弄我,要说靠海的靠江的人能够实现,我还相信,那些远离江河的人怎么实现?” 第一百二十六章 老王起复 吃过晚饭后,王尊素作势要回卧房,看着老王扭捏作态的样子,宋文远感觉好笑。 喊住老王道:“王老爷,有件事要跟您商量一下。” 老王麻溜回来的坐回来问道:“文远有什么事要老夫帮忙吗?” “不是我的是事,是你的事。你也赋闲在家好几年了,可有继续入官场的打算?” 老王的心不争气地砰砰直跳,他当然清楚只要儿子一句话自己就能起复,可是这么多年对人家母子的态度,实在是无法张开这张嘴。 他才四十多岁,正是男人在朝堂上的黄金年龄,就这么从此远离朝堂,老王自己也不甘心。 新君登基后,王尊素也托人打听过,可是朝堂的友人反应过来的信息都是新君似乎并不想与北虏开战,他这个主战派似乎在如今的朝堂上并没有什么位置。 “若是陛下不弃,老夫还是愿意再为国效力几年,老夫还不老呢。” “不用我说,您也清楚如今朝堂上还是主和派的势力占有优势,陛下刚刚继位就算有心推动北伐,也要受朝堂的多方掣肘。 若是不能上下一心,北伐一旦失败,被北虏打过黄河可就是京城脚下,我大周因为失去了幽云十六州天险的庇护,先天不足,一旦决定北伐就必须要对北虏形成压倒性优势。” 老王点点头道:“确实如此,老夫这两年赋闲在家,也没少推演北伐的结果,也发现老夫当年也是想当然了。 老夫不懂兵事,只凭着一身书生意气是打不赢北虏的,先帝南征北战打了一辈子的仗,若是有十足的把握,这北伐早就打起来了。” 宋文远发现这老愤青如今已经平和多了,当年在高邮可是没少听这老愤青满嘴的北伐,似乎只要大周的兵马一到,北虏就能乖乖地跪地请降。 如今还知道考虑敌我形势,检讨自己当年的得失,若是还如当年一脸的愤青样,说起大道理长篇大论,一问具体行动张口结舌,宋文远宁愿让老王在家赋闲,也不让他进入朝堂祸害天下。 与岳父徐广平相比,王尊素缺少了地方上的历练,科举中进士后,就一直在京城做京官。由于仕途顺利,缺少了地方上的历练,也就少了徐广平处置事物的手段。 “既然您还有仕途之心,眼下有一个机会,去沧州管理粮仓,不知您愿不愿意?” 王尊素的脸一下子就拉下来了,自己被削职为民的时候好歹也是六品的礼部主事,就算不能提拔任用,最少也要平级任用吧,怎么就给个仓大使的差事。 “文远!你确定让老夫去做个看仓库的仓大使吗?” 宋文远愣了一下,随即明白过来,这老王以为自己是让他去做个看仓库的仓大使。 “怎么可能让您去做仓大使,陛下给了我一个硬性的要求,让我在一年之内向沧州采买一百万石粮食。 这些粮食要做什么不用我说您也明白,您要做的就是管理这些粮食,一旦大军开始北伐,您要做到保证大军的粮草供应。 按理说这么重要的位置陛下肯定要找一个信得过的臣属,是我觉得一个真心希望北伐成功的人更适合这个差事,因为您做为主战派比谁都希望北伐成功。 大军粮草转运使这个差事容易立功,也容易背锅,可以说是风险与机遇并存,不管是什么原因导致大军因为缺粮兵败,粮草转运使都要问罪。” 老王别的有没有听清楚不直到,北伐这两个字他听了个清楚,他‘噌’地一下来站起来问道:“文远!你是说陛下要北伐吗?” “不用那么激动,北伐是大周的既定国策,先帝在世时就一直在准备北伐,不然你以为先帝为何要派当今整顿盐政,那就是在为北伐积攒钱粮。 大军一旦开始北伐,所需要的粮食物资那都是海量的,若是不做好充足的准备,一旦因为缺少物资导致北伐前功尽弃,再想准备下一次北伐,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呢。” “老夫明白,老夫非常愿意为北伐出一份力,幽云十六州乃是祖宗故土,岂能长久落于蛮夷之手。 若是为北伐操劳,别说让老夫去做转运使,就是让老夫去做仓大使老夫都愿意。” “北伐之事到目前来说都是朝廷的最高机密,除了几位带兵的大将,以及陛下最信任的重臣,知道北伐谋划者寥寥无几。 因此不用我说,您也该知道什么话能说,什么话不能说吧,这事您不能对王家人透露任何风声,一旦走漏了风声,不说我被您牵连,就是整个王家也会因为这件事毁灭。” 这话说的已经很重了,可是宋文远又不得不说,北伐是大周的头等机密大事,开战前的战略准备期是绝对不能被北虏发现端倪。 不然北虏必然会利用自己的骑兵优势采取先发制人的手段来对付大周,用每年袭扰的方式打击大周的经济、民生,延缓大周的战争准备。 古人的保密意识并不强,几个至交好友相聚,酒酣面热之时可能顺嘴就吐露出来。 老王又怎么可能听不出宋文远话里的警告,心里虽然有些不快,但是也能理解皇帝与宋文远所承受的压力。 “文远!你现在张罗的海外贸易是不是就是在为北伐筹集粮草?陛下与你是不是打算绕开朝廷,不用朝廷赋税进行北伐。” “可以这么说吧,不过要说不用朝廷赋税也不现实,只能说尽量在战争中减少对民间的影响,不然北伐是否能够成功不知道,大周百姓被拖破产倒是极有可能。” “老夫到了沧州要怎么做?” “首先朝廷不会给您明旨,您的身份暂时只能以皇家海外贸易雇佣者出现在沧州管理运往沧州的粮草。 其次您要做到在不惊动北虏的情况下,悄悄将粮食转运到雄州城与霸州城。这两城将是我大周北伐的后勤基地,必须要保证十万大军一年的军粮供应。” 王尊素听得直皱眉头,十万大军一年的军粮,那至少需要五六十万石,这么大量的粮食运输,想要做到瞒天过海弹劾容易。 这个差事不好做啊!这是老王的第一想法,可是面对仕途的诱惑,他又不想放弃这个能让他重回朝堂的机会。 “文远!这么大量的粮食调运,想要做到瞒天过海可不容易,陛下与你可有什么好的办法?” “目前我们想到的办法是利用运盐的车队,混装粮食,目前沧州盐场有大量的食盐通过各个关口输送到北边,若是操作得当还是能够做到悄无声息地将粮食运过去的。 其实被发现了一部分粮食的调运也关系不大,您甚至可以为了迷惑敌人,向北虏走私销售一部分粮食。 这个度您要把握好,每一笔粮食都要有明确的去向,不要因为向北虏卖粮之事把自己埋葬进去。” 老王咬了咬牙问道:“这倒卖可有一定的额度?” 宋文远伸出一个手指道:“最多一成,若是卖的多了我们那不是瞒天过海,而是资敌。” 老王想了想,一年一百万石的粮食,一成可就是十万石,十万石粮食可不是一个小数目,若是用好了,将五六十万石粮食悄无声息地运到雄霸二州也不是什么难事。 “这事老夫做了,不知老夫何时动身去沧州?” “当然是越快越好,您要知道这粮食不光要能运过去,还要有储存的地方,沧州盐场目前还没有足够的粮仓用来储存粮食,您到了沧州盐场的第一件事就是建设粮仓,等到粮食运到后不能无处储存。” “老夫明白了,等玲珑生产后,老夫看一眼孙子就动身去沧州。” 宋文远对老王的态度很满意,只要老王不犯糊涂,就应该清楚这是一个机遇,若是能够保证大军粮草的供应,让大军无断粮之虞,老王可就算是简在帝心了。 正事谈完,老王有些扭捏地说道:“文远!你兄长也老大不小了,你看能不能给他安排个差事,总这么在家里无所事事,整个人就毁了。” 本来心情不错的宋文远听到老王提到王文兴,有些不痛快,可是看着老王可怜巴巴的眼神,又实在是说不出拒绝的话。 “文兴是什么性子,您比我更清楚,他就是被夫人惯坏了,想要做事首先就要先学做人,什么时候把他那纨绔的性子磨掉,什么时候才有扛起家庭重任的责任。 您若让我安排他,就不要心疼他,我会好好磋磨他一番。” “你说的对,老夫在京城为官,没有时间对他管教,他母亲又对他太过溺爱,以至于现在混成了一副纨绔子弟的模样,老夫现在最犯愁的就是如何让他改过自新。 只要文远能让他成才,想怎么做都行,老夫不管,他也该受些磋磨了。” “既然如此,那过些日子等玲珑生产以后,您让他来盐场找我,这一次出海我将他带上,希望大海上的磨砺能够让他成长起来。” 第一百二十七章 生女 得到了宋文远的首肯,老王赶紧写了封信让自己的长随送回家,将王文兴叫到盐城来。 宋文远则难得的享受了一段比较悠闲的时光,每天除了陪着徐玲珑散步养胎,等待临产,就是陪着老王喝茶下棋。 老徐也隔三差五地带着徐夫人过来一次,两个老货为了争给孩子的起名权,每次都是争得面红耳赤,谁都不肯让步。 宋文远看热闹不嫌事大,甚至暗戳戳地鼓动两个老货打一架,谁打赢了就听谁的。 可惜的是老王与老徐并不上当,一旦发现宋文远有看热闹的心态,两人果断握手言和,不给宋文远任何挑拨的机会。 手下的各个部门也知道宋文远如今在家陪夫人待产,就算有些小事能自己处理就尽量自己处理,不给宋文远添麻烦。 终于在七月中旬的时候,徐玲珑的羊水破了,早已在家中等候接生的稳婆,立刻吩咐烧水、准备各种待产的物品。 分娩的阵痛让徐玲珑精神恍惚,被抬到提前准备好的产房后,宋文远还想在产房再陪着徐玲珑一会儿,却被宋氏赶出了产房。 不能进产房的宋文远,只能与老王与老徐三人站在院子里来回转圈圈,等待徐玲珑的生产。 好在徐玲珑平时活泼好动,身体素质不错,第一胎生的虽然有些费劲,但还是母女平安。 当稳婆出来道喜的时候,很明显没有多大的底气。 哪知道宋文远听到生的是女孩儿后,高兴地一蹦多高,立刻吩咐管家每个稳婆赏钱五贯。 五贯钱三十多斤,几个稳婆也不嫌重,将铜钱装进一个柳条筐里,挎着一筐的铜钱,千恩万谢地走了。 老王明显有些失望,他还希望宋文远能给他生个孙子,没想到却是个闺女,只能安慰自己,再生下一个肯定是男丁。 老徐则有些忐忑,生怕自己家女儿生了个闺女会受到王家人的嫌弃,从而在王家失去地位。 然而看到宋文远一脸高兴的样子,丝毫不像生了闺女,倒像是生了个大胖小子。 宋文远可没工夫去管这两个老货的想法,既然已经生了,自己能进去看看玲珑了吧。 哪知道刚走到门口就被母亲拦了下来,理由是产妇刚刚生产完毕,不干净不能冲撞了男人。 这是什么狗屁的道理,宋文远也不能跟母亲生气,只能低声问道:“娘!将心比心,您当初生我的时候是不是也希望我爹陪在你的身边?” 宋氏神情一暗,叹息一声道:“这就是女人的命,生孩子就是在鬼门关上走了一遭,能够平安生产就已经谢天谢地了。 不过这男尊女卑自古就有,你又何必冒这大不韪,引起外人的非议。” “我管别人怎么看我,跟我过一辈子的是玲珑,又不是外人,夫妻本就该互相体谅,在最需要对方的时候能够陪在对方的身边。 玲珑这个时候最需要的是我陪在他的身边,尽管我不能代替她受苦,却能告诉他我是在意她的,而不是只当她是个生育的工具。” 宋氏本就是个没有多少主意的人,见儿子如此坚持,也就对这传统进行了妥协,让开门口放宋文远进门。 徐玲珑产后虚弱这会儿已经睡着了,刚刚包好的小婴儿正躺在一旁的婴儿床上由阿秀在照看。 宋文远轻轻地走过去,看着小婴儿一张皱巴巴的小脸,心里莫名就觉得特别的亲近。 这也许就是血脉相连的感觉吧,刚出生的婴儿真的很丑,完全看不出今后能够长成什么样子。可就是这么一张丑巴巴的小脸儿怎么就看着那么亲呢。 小婴儿大概是并不饿,已经在婴儿床里睡熟了,提前雇佣好的奶娘已经随时候命,等候给小婴儿哺乳。 为了让这一大一小母女俩好好休息,尽管屋子里有好几个人,谁也不敢发出什么声音。 宋文远见这么多都待在产房里也没什么用,便让母亲带着人出去休息一会儿,产房里就留下一个阿秀帮着照看小婴儿。 足足过了一个多时辰,小婴儿大概是饿了,一声响亮的啼哭打破了产房的宁静,也惊醒了昏睡中的徐玲珑。 徐玲珑缓缓睁开眼睛,首先映入眼帘的就是宋文远那张写满关切的脸。 “相公!你怎么进来了,产房是不洁之地,哪能让你进来。” “哪来的不洁,我只看到了一个为我拼命生儿育女的女子。” 徐玲珑眼中泪珠滚落,能够听到自己爱人的肯定,哪怕付出再多也值得了。 “我想看看孩子!” 宋文远示意阿秀去隔间把正在哺乳的闺女抱过来,还没吃饱的小婴儿很不乐意从奶娘的身上离开,可是小胳膊拗不过大腿,尽管在啼哭着抗议还是被抱了过来。 徐玲珑很想伸手将孩子抱过来,可是产后的虚弱让她根本无法动弹,只能伸出手在小婴儿皱巴巴的小脸上轻轻抚摸。 “相公!对不起,没能给你生个儿子。” “胡说什么,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的想法,我可是希望生个闺女的,如今可算是称心如意,你立了大功了。” 徐玲珑见宋文远的话不似有假,放下心来说道:“相公!给闺女起个名字吧。” “这事还轮不到我,门外那俩老头儿可是抢着起名呢,都差点儿打起来。” 徐玲珑想起相公故意拱火让父亲与舅翁打架,嘴角上翘笑了起来,笑声牵动了伤口,疼的她直皱眉头。 宋文远赶紧让她躺好,让她多休息。做为一个现代人,太清楚这个时代医疗水平之低下令人发指,每年因为难产死去的产妇、夭折的婴儿多如牛毛,就连皇家拥有整个华夏最优秀的医疗团队,依然挡不住产妇的难产与婴儿的夭折。 女人的每一次生产都是在鬼门关上走个来回,谁都不知道下一次的生产是明天和意外哪一个先来临。 徐玲珑能够母女平安顺利生产,就连宋文远这样的无神论者都想着感谢满天神佛的保佑。 宋文远突然觉得应该向皇帝提个建议,由朝廷牵头对大周的医疗卫生进行组织培养,由官府干涉组织天下名医编写教材,培养医生,让天下百姓能够看得起病,吃得起药。 同时提高奖励额度,鼓励医生进行创新发展,对医学领域的发展不能任由民间自然缓慢的发展。 一想到皇帝这也想做、那也想做,恨不得一天能有二十四个时辰,宋文远想着想着有些不厚道地笑了。 远在京城的郭宗训忽然没来由地打了两个喷嚏,跟在身边的怀恩连忙给皇帝披了一件衣衫,说道:“官家!可别受了凉。” “这大热的天,怎么会受凉,你也别小题大做,回头你得把皇城司给管起来,朕现在不能轻易出宫,对宫外的情况全凭皇城司的禀报,因此皇城司禀报的真实性就是朕判定的依据,此乃重中之重的大事。” “奴婢明白,如今正挑选新的人员填充皇城司的人手,从而将皇城司彻底掌握在官家的手里,还有一件事不知官家有什么示下,盐城伯的夫人最近就要生产,也不知生的是男丁还是女子,官家打算如何封赏?” 皇帝想了一下,说道:“等宋文远上奏吧,若是男丁,那就先封赏个宣德郎,以后朕若是有了女儿,可以下嫁给这小子,朕跟文远结个儿女亲家。 若是生个闺女,正好朕的长子已经五岁了,两人年龄相仿,那就给皇长子做王妃吧。” 怀恩看了看周围的宦官宫女,将人赶了出去低声说道:“官家,奴婢还是建议您征求一下盐城伯的意见,恐怕盐城伯不愿意跟皇家结亲。” “这是为何?难道他瞧不起我皇家吗?” “不是瞧不起皇家,是宋文远不知跟什么人学到的本领,他们这一门,无论男女都讲的是一夫一妻。男人不能纳妾,女子也不接受夫君纳妾。” “有这回事,朕怎么不知道。” “奴婢也是这次下江南去见盐城伯的时候,在闲聊的时候听盐城伯说的。” 当然怀恩没有说的是,宋文远会对他说这番话是因为他到盐城的时候被李三娘拦住请求他帮助自己向宋文远提亲。自己不求别的,哪怕在宋家做个丫鬟也行。 怀恩知道李三娘的身份,为她的境遇惋惜的同时,又对李煌的鼠目寸光感到无语,如此优秀的少年竟然被自己拒之门外。 好在他的及时醒悟又为自己挽回了一些损失,李家如今已经与皇家和宋文远深度绑定,虽然没有明确当官,但其身份已经不是普通官员可以比拟。 对于李三娘的说法,怀恩觉得难度并不大,不就是收个妾室,以宋文远的身份来说根本就不算个事,于是他便满口答应了下来。 太监身体残缺,更愿意看到花好月圆,怀恩是真心撮合李三娘与宋文远的婚事,结果却被宋文远一口拒绝,并给出了那些所谓的理由。 皇帝不知道其中的缘由,觉得宋文远这就是矫情,哪个男人不希望自己身边多几个美女相伴,再说皇家子弟能与普通人家相比吗? 第一百二十八章 怂人的表现 在家的日子过得很快,宋文远每天不是陪着徐玲珑一起看着小婴儿成长,就是陪着老王和老徐两个老头儿下棋闲聊。 过了中秋节,闺女满月了,该孩子起名不能再耽误了,按老徐的说法是孩子八岁之前起个贱名好养活,等过了八岁之后再起正式的名字。 老王不干了,眼睛一瞪,凭啥我孙女就只能起个贱名,不行这名字一定得他这个祖父起。 然而大家都知道宋文远要走了,这个不到弱冠的少年身上被赋予了太多的责任。 孩子的名字最后还是交给了宋文远来起,宋文远想起了给徐玲珑讲的《石头记》巧姐,那个孩子成了作品里为数不多得了好报之人。 正好闺女也是七月出生,那就叫巧姐吧。 徐玲珑很喜欢《石头记》,对于这个名字蕴含的意义也非常的清楚,天下做父母的不都盼望着子女一辈子平平安安吗 七月十八宋文远带着一众人手登上南下的海船,跟宋文远一同上船的还有一个打扮的油头粉面的青年。 前朝男人敷粉的恶俗,到了本朝还没有完全消散,一些不学无术,又自命风流的青年一个个都往自己的脸敷粉,将自己打扮成了面如冠玉,唇红齿白的翩翩佳公子。 唇红倒是容易,只要多涂点胭脂,怎么也能红点儿,这齿白就不一定了,毕竟这个年代牙刷还没有出现,还保留着老祖宗留下来的柳枝青盐漱口的习惯。 这玩意能不能让人齿白,还真得看个人牙齿排列的情况,但凡有些前出后进,那就甭想。 王文兴就是这么个打扮,一身湖绸圆领长衫打扮的,手中还摇着一把鹅毛扇子,摆出一副羽扇纶巾的样子。 宋文远没有惯着他,当着老王的面儿,就让他将身上的湖绸脱下,给他找了一身麻布粗衣穿在了身上。 王文兴也知道宋文远如今的身份已经不是当年那个可以任由他欺负的少年,他老子在宋文远面前都不敢说大话,更别说他这个纨绔子弟。 在老爹不给他撑腰的情况下,纨绔子弟色厉内荏的本色暴露无遗,哪怕心中再不情愿,也得乖乖将麻布粗衣穿在身上。 他倒是很想不跟着去,甚至半路逃跑,可是怀里一文钱都没有,老王还威胁他,若是敢偷跑回来就打断他的腿。 登上炮舰之后,宋文远喊了一嗓子:“葛老四过来!” 一个皮肤黝黑身穿麻布短打,赤着双脚的汉子走了过来,一脸谄笑地问道:“爵爷!有何吩咐?” “这个人从今天开始归你,从今天开始一直到我们返回盐城,他都是你的手下,如何安排你看着办。” “是!” 能让盐城伯亲自安排的人葛老四不敢怠慢,连忙将王文兴带进帆具间,让他暂时在帆具间整理帆具。 随后葛老四就返回甲板,走到宋文远的身边低声问道:“爵爷!这人是爵爷的什么人,需不需要特殊照顾?” 宋文远邪魅一笑:“当然需要特殊照顾了,一个月内我要看到他能爬上桅杆做了望哨。” 葛老四瞬间会意,帆船上的了望哨那可是船上最精锐的存在,若是没有天赋,想要在一个月内克服船上的摇晃攀上高高的桅杆,站在桅杆上了望,那是根本不可能完成的训练。 很明显爵爷这是打算让这青年吃点儿苦头,有了宋文远的授意,葛老四知道该怎么做了。 做为一艘帆船的船长,想要磋磨一个人,有的是办法。在船上无聊的宋文远养成了钓鱼的习惯,为了满足宋某人钓鱼爱好,这艘已经做为宋某人的座舰上,专门为他开辟了一个钓鱼区。 不但有确保安全的防护措施,还有遮阳棚、躺椅、海钓鱼竿等根据宋文远要求配套的设施。宋文远除了吃饭休息之外,大部分时间都是在这里度过。 然而被安排在甲板上擦甲板的王文兴每天看着宋文远如此的悠闲自在,而不但每天忍受着晕船的痛苦,吐得一塌糊涂,还要负责每天清洁甲板。 他向葛老四抗议过,可是葛老四一句话就将他顶了回去,要么认真干活,要么就从船上跳下去,自己从大海里游回去。 王文兴很想说葛老四在针对他,可是葛老四指着其他水手问他,这些人是否在跟他干着一样的活。 葛老四说的没错,整个船上除了宋文远一个闲人之外,就连他的护卫都在参与船上的火炮训练,因为这艘船上的除了操船的船员之外,只有二十名炮手,这些炮手的职责是负责开炮,而搬运炮弹,清膛装药的活计都是这些护卫再做。 炮舰可不是每天闷着头航行,每天都要完成各种既定的训练任务,只有宋文远看起来是个闲人。 然而谁都知道,宋文远就是整个海贸船队的灵魂,所有的海上条令都是他带着船员一点点儿的摸索出来的。 尽管王文兴知道宋文远就是在故意整治他,可是他却不敢对宋文远有任何的顶撞,王文兴虽然纨绔,但却不傻,也知道老爹为何要让他跟着宋文远。 自己这个弟弟早已非吴下阿蒙,父亲可是耳提面命让他一定要在自己兄弟面前表现的足够恭敬,足够的卑微,只有这样才能让宋文远原谅自己曾经做下的那些事。 宋文远每天都在观察着王文兴的变化,本来还以为这小子没有老王的压制会跟自己跳起来作对呢,哪知道竟是怂的一批。 这让宋文远一点整人的乐趣都没了,当一个自己非常厌恶的人任由自己宰割的时候,宋文远这个时候感觉的是深深的无趣。 连续几日的磋磨,已经让王文兴彻底的丢掉了纨绔公子的尊严,不管是谁吩咐干活,都没有任何不满的表情。 从盐城到长江口皇家海外贸易基地就算是不慌不忙地航行,两天的时间便能到达,这就是海运的在这个时代的优势,可以昼夜不停前行。 到达海贸基地,其他的货船正在紧锣密鼓装运货物,宋文远将等在海贸基地的潘维固叫过来问道:“潘兄如今能否自己独立指挥一艘海船?” 潘维固拍着胸脯说道:“爵爷放心,卑职如今已经掌握了海船上的每一个步骤,完全可以指挥一艘海船。” “很有信心嘛,看来这将近一年的时间的锤炼没有白费,既然你这么有信心,我就分给你一艘船,这艘船从此之后,便是你潘家的财产,你现在还没有招募水手,船上的水手我暂时借给你,等到这次贸易归来,你的水手就需要你自己招募,如何?” 潘维固早就有些着急了,自己在钱庄的抵押贷款就要到期了,可是海贸船队除了去了一趟占婆罗之外,就再也没有离开过大周。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开始起航,正当他一筹莫展的时候,宋文远终于来了,这让他长出了一口气。 “这没有问题,不过卑职有个请求,卑职在钱庄的贷款眼看着一年的期限就要到了,卑职连利息的钱都拿不出来,爵爷能否给钱庄打个招呼,等到海外贸易船队返回后卑职一定连本带利一起还给钱庄。” 宋文远哈哈大笑道:“潘兄!你不会没有仔细看你的贷款条款吧?” 潘维固还真没有仔细看贷款条款,宋文远这么一问,他有些难为情地说道:“卑职还真没仔细看贷款的条款,这贷款条款有什么说法吗?” “你的贷款是一笔专款专用的贷款,到现在你还没有与皇家海外贸易船队签订海船交接协议,也就是说你的那笔贷款到现在还没有正式生效。 我今天叫你过来就是正式与你签订海船买卖交接仪式,签了协议之后,你才算真正拥有了一艘海船,这艘船的船名将由你自己亲自命名。” “原来是这么回事,爵爷这哪里是放贷款,分明就是让利给卑职。” “你这么说也没错,陛下与我都希望大周所有的权贵不要将目光盯在土地上,跟普通百姓争夺那点儿口中食。 只要我们将目光看的长远一些,有的是挣钱的路子,与百姓争夺土地的那点儿微薄收益,吃相既不好看,也没有多少利润。 你是第一个选择了海贸的权贵公子,一旦你从海外归来,带回来大量的财富,这些财富足有令其他的权贵眼红。 他们就会争相加入海外贸易这个行列,不过让谁加入不让谁加入那是陛下的权力,至于陛下会用这个权力跟权贵交换什么,我就不清楚了。” 潘维固可不是王文兴这种没有多少脑子的纨绔,他能在家人的反对声中做出了加入海外贸易行列,足见其决断性。 有这样的决断的人,怎么可能听不明白宋文远话里的意思。当即拍着胸脯表态道:“爵爷放心,等这次海外贸易归来,卑职就权父亲将先帝赏赐的土地归还给朝廷。” 这是个懂得取舍的,跟着去了一趟占婆罗他已经清楚地看到了海外贸易的巨大利润,一个个小小的占婆罗都有如此大的市场,更何况更远处的土人国家。 第一百二十九章 海员待遇 海外贸易基地的装卸系统还是非常原始的肩扛手提方式,装满一艘千料货船所有船员全部动员起来也要半天的时间。 由于海外贸易基地初建,能够同时进行装卸的码头栈桥目前只有两个,只能满足同时停靠两艘千料货船和两艘一千五百料货船的装卸。 经过几年的准备,这一次宋文远一共集结了十五艘千料货船,两艘一千五百料货船,另外还有六艘千料炮舰。 其中千料货船能够装载大概两百吨左右的货物,十五艘千料货船能够装载三千吨左右的货物。而一千五百料的货船能够装载四百吨左右的货物,每艘炮舰也能装载四五十吨的货物用于压舱。 由于一千五百料货船的装载能力远远优于千料货船,因此宋文远已经给船厂下令,从现在开始全力建造一千五百料货船,同时做好建造更大货船的研制准备。 五天的时间所有货船的货物全部装载完毕,然而宋文远却并没有下令起航,而是每天都带着六艘炮舰出海训练。 已经拥有了一艘货船,成为船长的潘维固眼瞅着货物都装上了船,可是盐城伯却并不下令出海,只让所有的货船都停泊在长江口,所有船员每天都必须在船上随时待命。 潘维固十分不解,想要去问问盐城伯,却因为军令要求,所有船员一旦上船,无特殊需要不得下船,他也没有办法见到宋文远。 即使再着急也只能站在货船甲板上唉声叹气,赔给潘维固船上的大副看到潘维固心急火燎的样子,知道他着急什么。 便笑着开解他道:“潘公子跟着我们一起训练出海这么长时间了,难道还不明白出海是要等信风的吗?” 潘维固在船上待了将近一年的时间,不是不知道海船航行是需要借助风力的,顺风顺水航行要比逆风逆水航行效率高的多。 也在海员集体课上听宋文远讲过季风,知道大周沿海是属于大陆季风气候,夏季盛行东南季风,冬季盛行西北季风,每年春秋季节,风向的转变就是信风的开始。 他不过是关心则乱,着急自己的利益而忽略了这些关于航海的知识。 这些知识对于宋文远来说就是初中的地理知识,理解起来并不困难,可是对于大周时代的古人来说,那可是非常高深的学问。 上知天文下晓地理,那就是无所不能,跟宋文远接触的时间越长,潘维固就对宋文远越佩服,一个人怎么可以懂得这么多的学问,而且还是这么小的年纪。 就算从牙牙学语开始学习学问,满打满算也就十几年,这人跟人比真的简直就是天壤之别。难怪人家能够在小小年纪就凭着真本事封爵。 被大副一句话点透的潘维固跟大副闲聊起来:“李兄弟,你是怎么跟随到盐城伯的?” “小人原本是盐城的灶户,因为爵爷在盐城建设盐场,大副地降低盐价,小人等煮盐已经不能维持生计。 刚开始在那些盐商和官府盐吏的煽动下想要与爵爷作对,可是爵爷早有准备,出钱将我等破产灶户全部接纳过来。 开始给我等造渔船出海打渔,通过打渔训练驾船技巧,我等从灶户摇身一变变成了渔民。” “你们打上了的鱼卖给谁啊?” “我等打渔并不卖钱,只供应盐城的职工的鱼肉消耗,无论是盐城、沧州、还是我们现在所在海贸基地都有渔民专门为在这些地方做工的工人提供鱼肉。 我们每月的收入是爵爷给我等发放薪俸,一个刚登船的渔民每月能够领一贯薪俸,像小人这样的大副级别每月能够领六贯薪俸。” 潘维固已经在船上将近一年的时间,非常清楚海船船员的待遇,海外贸易船队规定的待遇分为六个级别。 第一级是实习船员,月俸一贯,这一级别基本上都是刚刚上船的新手,什么都不会干,只能从擦洗甲板开始学习。 第二级是正式船员,月俸两贯,这一级别是实习船员经过三个月的实习期,顺利通过了船员考核,便能成为正式船员。 第三级是各个部位的骨干船员,月俸三贯,这一级别包括操帆手、剁手、桅杆了望手等骨干船员。 第四级是各个部位的管理者,月俸五贯,这一级别包括操帆队长、航海记录员、等重要岗位。 第五级是副船长、月俸六贯,一般一艘船上配备两到三个副船长(大副),属于超额编制,主要是为了培养航海人才,如今海外贸易船队还是一个草台班子,一些细节的管理还需要在航海的过程中不断地发现错误,及时纠正错误。 第六级便是船长,月俸十贯,是一艘船上的最高指挥官,承担着整个海船的航行安全,能够做到这一级别的必须能够熟练掌握船上的任何一个岗位,能够随时处理突发情况。 当然也有潘维固不知道的情况,炮舰船员的薪俸就普遍比货船船员高,而且炮舰船员没有实习船员,所有船员都是从货船船员中挑选优秀船员进入炮舰服役。 炮舰普通船员的薪俸是三贯,由于所有船员都是优中选优本身就是骨干船员,因此炮舰上没有骨干船员这一级别。 普通船员往上就是各个部位的长官,包括操帆队长、掌舵队长、航海长、了望队长等部位长官,月俸六贯。 再往上便是副舰长、舰长级别。月俸分别为十贯和十五贯。 炮舰上还有一个特殊的职位,那就是炮手,炮手又分为三个级别分为普通炮手,炮长和火炮正副指挥官。 月俸分别对应着三贯、六贯、十贯和十五贯,也就是说火炮单位的最高长官与舰长级别相同,是两套不同的单位。 一艘千料货船需要三四十人操作,光是人员薪俸平均下来每月至少需要二百贯,一艘千料炮舰除了操船人员不变之外,还需要六十人的火炮单位,所需成本更是直接翻倍。 想要养活一支足够强大的舰队,那可是用钱粮堆起来的。 这还不包括人员的衣食费用,以及炮舰的训练费用,要知道如今的火药刚刚发明没有多少年,连朝廷都没有想好这火药到底该怎么用。 民间倒是开始将火药玩出了花样,原本过年点爆竹听响,如今渐渐被鞭炮所替代。不过配置火药的硫磺、火硝毕竟不便宜,普通百姓还点不起这玩意。 唯一值得欣慰的是宋文远根据后世西班牙射石炮的灵感,将铁球炮弹暂时改成了青砖炮弹。暂时是因为现在大周的铁产量太低,连铸炮的铁都凑不足,更别说一次性消耗品的铁弹。 经过一次次炮击训练,炮兵们也发现了一个非常不好的问题,那就是青砖炮弹太伤炮膛,连续发射几次,炮管就会出现密密麻麻的划痕。 划痕的出现会造成火炮漏气,使得火炮射程降低,为此炮兵们想了一个办法,那就是用油纸将青砖炮弹包裹,在发射的时候,油纸能够有效地减少炮弹对炮管的摩擦。 而油纸易燃,在发射的过程中基本都会燃烧殆尽,也不会给后续的清理炮膛造成多少负面的影响。 潘维固很想将这位李姓的大副拉到自己的船上给自己当大副,他拍了拍船栏杆试探地问了一句:“李兄弟,如今这艘船已经属于潘某了,有没有兴趣跟着潘某一起跑船?” 李大副像看傻子一样看着他问道:“若是李某有一天不能干活了,潘公子负责养李某的一家老小吗?” 潘维固本能地想说你的家人凭什么要让我来养,我雇你给我干活,又不是不给你工钱。 可是他在船队待了这么长时间,早已对船队的待遇有了深刻的了解,所有船员的家属都能在皇家盐场、或者其他属于皇家财团的地方安置一份工作。 就算是海员出了什么意外,皇家财团也会对其家人进行合理的安置,保证不会让船员家人因为失去主要劳动力,而失去生活来源。 这一点潘维固无论如何都不敢承诺,这样的包袱可不是一天两天,那是一背就是一辈子。 这样的待遇差距,让潘维固放弃了从皇家海贸船队挖墙脚的冲动,还是自己从其他的地方招募船员慢慢培养吧。 海员的待遇在整个皇家财团里都最高等级,就连皇家盐业钱庄的待遇都无法与海员相比,不过在皇家财团内部却无人敢嫉妒海员的待遇。 任谁都知道在大海上搏击风浪,是需要冒着多大的风险,从渔船下海开始,因为风浪事故已经因公牺牲了十多位海员。 这些牺牲的海员家属虽然都已经在皇家财团内部进行的了妥善的安置,但是任谁也不愿意自己的亲人拿命来换这样的待遇。 因此即使皇家海贸船队的待遇很高,对船员的需求依然是供不应求,为了招募到足够的海员,皇家海贸船队,常年在沿海各地招募船员,只为从中挑选合格的水手。 第一百三十章 邦加岛 进入九月,随着信风的出现,宋文远一声令下,海贸船队二十三艘舰船拍着浩浩荡荡的队伍扬帆起航。 船队上除了必要的船员和货物补给之外,还有一百多户从各地招募来的流民家庭,这些家庭基本都是五口之家。 每个家庭都是儿女双全,这些流民将会被安置到南洋的某个岛上做移民垦殖的先锋队。 宋文远这个拿来主义者,丝毫没有为如何编组这些人流民费脑筋,直接将蒙元的百户制度套用过来,这一百户人家直接编成了一个百户。 百户官由将来驻守的舰队指挥官派遣一位军官临时代理,直到从移民中挑出一位能够胜任百户的移民。 至于总旗与小旗,就从移民中挑选,并且告知移民,一旦日后移民的地盘有了突破,人口有了增加,小旗完全可以升为总旗,总旗可以升为百户,百户也能升为千户。 这也移民本就是在家乡活不下去的流民,虽然皇家海贸船队要把他们拉到哪里,他们也不清楚,但是只要皇家海贸船队每日供给他们一日三餐,就算是死也是个饱死鬼,总比饿死了强。 船队一路南下,轻车熟路地来到莺歌海盐场,经过这么长时间的建设,莺歌海盐场已经开始出盐,船队在莺歌海为盐场卸下一些补给,并在盐场重新补给了一些淡水和新鲜蔬菜,以及从附近苗黎寨子采购的牛羊肉改善了一下船队的伙食。 在莺歌海盐场休整了三天,船队继续出发,为了航行安全还是向西靠近海岸线,沿着安南的大陆线向南航行。 半个月后,船队在经历一场海上风暴后,船队到达了后世的金甄角,从这里要么船队转向向西进入暹罗湾,要么直接向南进入满剌加海峡。 宋文远选择了直接南下,进入满剌加海峡入口,暹罗湾如同一个巨大的c字形,海域内风浪较小,周边有不少的避风良港适合船只躲避风浪。 这里离华夏太近,宋文远并不想跟未来的华夏海商抢生意,将来这些地方的商机可以留给华夏成长起来的海商。 宋文远更看重与大食国的交易,与大食国交易还有一个现在还无法说出的好处,那就是增强大食国的国力,在大周还没有能力实现全球航行,全球存在的时候,拖住那些白皮的发展脚步。 等到华夏完成全球布局之后,到时候哪里都要看华夏的脸色行事。 这些都是宋文远对未来的畅想,眼下船队最需要的是找到一块合适的土地做为船队的中转补给地。 宋文远最理想的定居点就是后世的旧港宣慰司,别的不说,只要将这里拿下牢牢地控制了这里,这里的轻质原油将会为后世子孙提供多少能源补充。 然而宋文远却不知道如今的旧港正在经历着一场战争,两个土人大乘佛教王国正在互相攻伐。 当宋文远带领着大周皇家海外贸易船队抵达旧港外海的时候,就看到了一场土人之间的攻城作战。 当了望手将这个发现禀报给宋文远,宋文远马上就敏锐地感觉到这是大周介入土人之间冲突的一个很好的契机。 宋文远下令船队在海上巡弋,暂时不介入土人之间的争斗,等到双方打得精疲力尽的时候,再看情况选择是战是和。 如此庞大的一支船队就停在战场的不远处,想不被发现都难,很快就有土人发现了船队的存在。 土人手里那些只能容纳十几个人乘坐的桨帆船,只有一根低矮的桅杆,挂着芦苇船帆,船只两侧是一排木桨,船头装着用于冲撞的撞角。 行走时桨帆并用,速度要比海贸船队的帆船快的多,很快进攻方就派出了两艘这种小型的桨帆船快速靠近海贸船队。 宋文远可不想让这些小船靠近船队,立刻下令座舰的舰艏炮瞄准小船的前方警告射击。 随着宋文远的一声令下,舰艏上的火炮掀开炮衣,露出了狰狞的炮口,炮手们熟练地进行着装填,大概一分钟不到的时间,已经装填完毕。 炮长调整了一下炮口的角度挥下手中的红旗,手持火把的炮手,立刻将引线点燃,随着一声巨响。 “嗵!” 一阵白烟飘过,一发青砖炮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砸在两艘小船前方不到一百步的距离。飞溅起的水花甚至都能落到这两艘桨帆船上。 两艘小船哪里见过这阵势,顿时有些踌躇不敢向前,看到这一炮震慑住了土人,宋文远让人放下小船划着小船过去与对面小船上的土人进行沟通。 土人也不傻见到对方并没有要跟自己开战的想法,也就没有之前的恐惧,双方虽然语言不通,但是肢体语言是想通的。 两边鸡同鸭讲的比划了半天,土人终于明白了对方的来意,甚至还知道了对方是来自北方那个传说中的大国。 北方大国派来了大船队的消息快速在土人双方传开,神奇的一幕出现了,原本正在互相攻伐的双方竟然不打了,双方联合起来派出了一队使者。 其中一人竟然懂中文,这些使者除了土人双方的首领之外,其他之人大多都是僧人,这些僧人所受的戒律竟然与华夏僧人一致。 这些僧人多少都懂一些中文,经过一番沟通之后宋文远才知道,原来在几百年前就有大唐的高僧远涉重洋来到过这里,更是在这里待了好多年。 一些受过华夏恩惠的土人僧人成了他的一衣钵弟子,这些僧人代代相传,学习他的语言,他的佛法。 这个僧人就是——义净,与家喻户晓的玄奘不同的是,玄奘是走陆路到达的天竺那烂陀寺,而义净则是走海路绕道满剌加海峡到达的天竺那烂陀寺。 可见在几百年前华夏人就已经知道了这条重要的黄金水道,然而僧人带回来的消息却并没有引起当权者的注意。 更兼之华夏儒家的故步自封,并没有向外开拓的精神,以至于这样先机就这么白白地错过。甚至到了永乐年间也是昙花一现,永乐驾崩下西洋很快成了历史的云烟。 既然上天让宋文远重活一回,他绝不允许这样的事情再次重演,这就是他鼓动潘维固参与到海贸中的根本原因。 海贸是有巨大的利益,但是这个利益不能让一家一姓独占,不然就会成为大明的七下西洋,最后在没有得到利益的权贵的阻拦下断绝。 然而官府的海贸行为断绝后,却催生了为了利益铤而走险的海盗集团,这就是困扰大明二百年的倭寇的成因。 从一开始就要引导利益均沾,在国家拿到利润大头的情况下,也要允许其他人分享海贸的利润。 宋文远首先询问了这两个土人王国为何发生战争的原因,经过一番交流宋文远才明白,原来这守在旧港的一方是一个叫做室利佛逝(三佛齐)的王国,进攻方是从室利佛逝独立出去的一个势力,他们自称马塔兰王国。 双方如今的战争与华夏中原的内战没有多少不同,无非就是在争谁是正统,这样大大小小的战争已经打了很多次。 当室利佛逝强大的时候,便出兵攻打马塔兰,逼得马塔兰王国将都城从爪哇岛中部,迁徙到爪哇岛东部。 如今马塔兰王国渐渐强盛起来,逐渐掌握了战争的主动,不但占据了整个爪哇岛,还想着将旧港也占据下来,甚至还想着将海峡对面的马来人征服打造一个以湿婆教为国教的王国。 弄清了双方争斗的原委之后,宋文远提出让双方以实际控制线为界,各自收兵互不侵犯。 对于这个建议,处于优势地位的马塔兰王国自然是不愿意,还叫嚣着连海贸船队一起打。可是在宋文远组织六艘炮舰一字排开,进行了一轮齐射。 面对宋文远庞大舰队的压力下,马塔兰王国负责指挥作战的王子也不得不同意宋文远的提议,乖乖地带着进攻的船队撤退回爪哇岛上。 旧港王国的夏连特拉王国为了感谢大周远航船队的帮助,特意邀请大周船队在旧港进行驻扎补给。 并且将旧港城外不远处的一座大岛送给了大周海贸船队,这座大岛就是后世的邦加岛,岛上土壤贫瘠,气候湿热。在没有大量人力进行开发之前,非常不适合人类居住。 不过这些问题对于有了宋文远这个穿越者加持的大周远洋贸易船队来说并不是问题,船队带来的移民只有四五百人,充其量就是一个村子的规模。 这样一座一万多平方公里的大岛,岛上就算再不适合农耕,也能找出一块适合农耕的土地,更何况此地降雨充足,只要将土地进行改良,以华夏百姓的勤劳用不了多少年就能形成一片片良田。 邦加岛卡在马来半岛、婆罗洲与苏门答腊岛之间,战略地位非常重要,只要卡住这里,将这里建成一座交易中心,无论是东边的爪哇岛、还是西边的马来半岛,北边的婆罗洲都要前来这里进行交易。 第一百三十一章 移民村寨 得到了这样一个大岛,还是以赠送的方式获得,这让华夏在南洋有了法理的存在,比之用武力夺取更让人信服。 当然船队最优先的选项还是贸易,绕着大岛航行,在岛屿的北方寻找了一处适合登陆的天然良港,经过小船的不断测试,找到了最合适靠港的位置。 除了留守船上的武装人员,大量的人员登陆陆地,移民的百户开始挑选合适的地点建设营地。 营地周围就是最适合开垦农田的地方,不过岛上如今人烟稀少,少量的土人都是些半开化的土着。 这些土着见到这么大群人口登上岛屿,早已吓得躲进了密林深处,并不敢靠近船队所在的区域。 移民开始砍伐周边的树木,粗大的木材在经过碳化处理后,一排排被深深地打入港口的海水中。 经过四五天的努力,一座崭新的木制栈桥出现在众人面前,栈桥能够同时停靠两艘货船靠岸卸货。 随着营地的规模渐渐扩大,土人的桨帆船纷至沓来,华夏货物的精美根本不用宣传,随着见过之人的口口相传,早已形成了固有印象。 土人们带来的交易物资,除了大量的香料,剩下的都是本地一些独特的特产,如一些动物的毛皮,以及一些样子精美的玉石。 然而宋文远一律规定,除了香料与皮毛之外,其他乱七八糟的东西一概不收,当然也例外的东西可以收,那就是金银有多少要多少。 土人贵人们知道了大周商人喜好金银金属后,开始在自己的部落大量的搜集金银前来与海贸船队进行交易。 不过这些土人的财富有限,并不能满足海贸船队的交易要求,在营地初见规模后,宋文远留下了两艘炮舰四艘千料货船继续建设营地,并做好防御。 宋文远则带着剩余的货船沿着马来半岛海岸线穿越海峡,由于此时的航海主要依靠的是指南针与陆地定位方式进行导航,因此海贸船队都是贴着海岸线进行航行。 一路走一路交易,等到船队走到天竺沿岸的时候,船上货物基本已经交易殆尽,交易所得大多都换成了白银与黄金。 此次交易扣除了所有费用后至少都有五六倍的利润,与宋文远只收金银不同,潘维固却对土人的珠宝更感兴趣。 拳头大小的各种宝石,只要两匹丝绸就能换取,对于土人来说山里能够挖出来的宝石虽然亮晶晶的挺好看,他们也很喜欢,可是比起光滑的丝绸和瓷器,香喷喷的茶叶,他们更喜欢后者。 等到宋文远带着船队再次返回大岛营地,除了留下换取粮食的丝绸、瓷器,其余的货物基本已经售罄。 留下了两艘炮舰与那一百户移民驻守在港口,大岛的名字宋文远也没有刻意改变,只是根据当地百姓的称呼音译为‘邦加’而港口却被移民百姓起了一个非常华夏的名字——宋公港。 宋文远听到船员与移民百姓都称港口为宋公港,有些尴尬地问身边的侍卫队长:“二黑,这宋公港是谁起的?” 徐二黑挠挠脑袋说道:“爵爷!这是移民百姓自发叫出来的,大伙觉得顺口就这么叫了。” “宋某何德何能,敢用自己的姓氏命名,还是让百姓换个名字吧!” 宋文远一张嘴就是虚伪之词,偏偏手下的侍卫就吃这一套,徐二黑拍着胸脯说道:“爵爷若是没有资格,别人谁又这个资格,不信爵爷出门打听打听,看看百姓怎么看待爵爷的。 尤其是那些流民,更是将爵爷当成了万家生佛,没有爵爷他们别说来到这里重新开始生活,能不能活下去都是两可之间。” “既然你这么说了,那咱们就到百姓中间走一遭,看看老百姓如今在做什么?” 从码头船队营房到移民营地只有不到一里路,宋文远带着一队护卫,一盏茶的时间便走到了移民营地。 此时的营地已经围起了原木围墙,只向北开着一个寨门,寨门上写着移民百户给村寨起的名字——河北寨。 此河北非是指的是中原的河北之地,而是村寨南边又一条小河蜿蜒流过,村寨就安置在小河之北,故此命名为‘河北寨’。 移民营寨暂时施行的是军事化管理,无论是垦荒还是建设房屋居所都是统一劳作,统一吃饭、统一休息。 百户向移民传达了宋文远的命令,所有来到此地移民,按照人口每人都能获得十亩免费的土地,这些土地只要开垦出来,宋文远就会代表官府给每户人家颁发地契。 若是还想继续扩大自己的土地规模那就要向船队官府购买,一亩荒地只需要缴纳五百文就能完全属于自己。 这个政策暂时并没有人响应,不是移民不想要更多的土地,而是移民凭着现在的人力规模根本就无法耕种那么多的土地。 为了满足移民的耕种需求,船队还向室利佛逝王国采买了二百头驼峰牛用于农耕。 这些驼峰牛土人也是用来耕种土地,因此并不需要专门进行驯服,只要做好耕犁耒耜,就能立刻进行耕作。 宋文远等人到达营寨门口就被把守寨门的移民拦住,一名护卫刚想将移民喝退,被宋文远拦住说道:“人家这也是为了安全着想,你吓唬人家干什么。” 说着宋文远微笑着对那移民说道:“老乡!我是宋文远,今天过来看看你们在这里过得怎么样?有没有什么不习惯的地方?” 移民虽然大多没有见过宋文远,但是却没有人没听说过,没想到伯爵老爷竟然亲自来营寨了,那移民慌不迭地就要下跪,宋文远赶紧上前拦下了他说道:“我也是闲来无事过来看一看,无须多礼。现在我们能进寨子看一看吗?” “当然能了,爵爷您请!” 说着移民让开了挡在宋文远一行人跟前的寨门,一行人迈步进了寨门,开始四面打量这座就地取材在几个月时间内搭建起的村寨。 华夏经过几千年的建城史早已形成了一套非常规范的建城模式,虽然村寨只开了一座大门,但是村寨里依然横竖布置了两条大街,十字交叉处便是村寨百户所公房。 木制的房屋沿着村寨十字街道展开,四周还有许多空闲下来的区域,那是为了村寨以后人口增长留下的公地。 这些公地便是百户所的公产,以后各个移民家庭若是需要新建房屋,就需要到百户所批地建房。 而不是如现在这般由集体建筑,按照一家一户进行分配,显然设计这些木制房子的木匠师傅是经过了南方民居的熏陶。 所有的房子都是二层结构,一层并不主人,而是用来堆放杂物。二层有三间卧房,确保一个五口之家能够有充足的房间居住。 每个院子左边是一个用来烧饭的小厨房和一个养牲畜的草棚,右边是一个二分地大小的小菜园。 中间是用碎石铺就的一条送大门口通往住房的小径,因为这些房子都是大家一起劳作建起来的,所以这些房子也一样是免费发给了移民。 除了房子之外,每户还分到了一公一母两头耕牛,这两头耕牛却需要移民花钱购买,每一头牛的定价五贯。 移民暂时手里没有钱,需要移民耕种收获之后用粮食等收获慢慢偿还,所有移民前三年不用缴纳任何的赋税,只需要每个男丁为公家出徭役十天修建港口,当然这个徭役公家会付钱给百姓。 从一开是宋文远就没打算白嫖移民,想要从移民口袋里掏钱有的是办法,这些移民来到邦加岛除了吃饭的粮食能够从土地里种植出来,其他的锅碗瓢盆、大量的生活物资都需要从港口购买。 习惯了华夏饮食的移民们,无论如何也不愿退化成岛上土着那样茹毛饮血的野人生活。 看完了村寨的设计结构,宋文远很满意,以后这样的村寨将会在南洋一些重要的节点上遍地开花。 此时正是大白天,村子里很少有闲人,就连孩童都跟着父母下地去帮着父母给禾苗除草,转了一大圈到了中午吃饭的时间,百户所门前的草棚里冒出了饭菜的阵阵香气。 宋文远也有些饿了,便想着在村寨里噌一顿饭,正好遇上了带着一名归来的百户,这位百户是留守炮舰的一位大副,在村民中还没有挑选出百户人选之前暂时由他署理村寨的各项事务。 百户老远注意到了村寨里这一群人,进寨的时候,就被守门的移民告知爵爷来村寨了。看到这群人,百户知道是宋文远一行人,赶紧跑过去给宋文远行礼道:“卑职二号炮舰大副李三石拜见爵爷!” “免礼,这里不是战舰,我就是随便过来转转,正好有些饿了,李大副能不能赏口饭吃?” “爵爷!这村民的大锅饭条件太差,卑职这就吩咐人为爵爷做饭,正好今日在山林中猎杀了一头鹿,还没来得及收拾,若是爵爷不嫌弃,卑职就请爵爷吃烤鹿肉。” 第一百三十二章 移民待遇 宋文远摆摆手道:“他们都能吃得,宋某有何不能吃的,就与他们一样,连同我的护卫一共十一人,若是不够吃,那就让人再做一些。” 李大副知道宋文远的脾气,在炮舰上的时候,盐城伯从来都是与官兵同吃同住,炮舰上的官兵就没有不服盐城伯的。 “爵爷!饭菜不好,既然爵爷坚持,卑职就不客气了。” “去吩咐吧,一会儿我与一起吃饭,顺便听你讲一讲移民中有哪些急需解决的问题。” “是!” 不一会儿工夫,在李大副的吩咐下,几个妇人端着一些饭菜给宋文远等人送过来,在原木桌子旁坐下,李大副坐在宋文远的下垂手。 宋文远看了一下饭菜,饭是糙米饭,菜是不知名的野菜炖河鱼,这里原生态的环境使得河里是一半河水一半鱼。 不夸张地说,将瓢伸进河里都有机会舀出一条鱼,因此移民来到这里主要的荤腥就是吃鱼,加之这里的香料不值钱,所有移民的伙食并不难吃。 眼下除了缺少青菜,其他的食物还算供应充足,一顿饭很快吃完,见宋文远放下筷子,李三石也赶紧将筷子放下。 “你别管我,你们活动量大,要多吃一些,不能饿着肚子干活。” “卑职也吃饱了,在炮舰上养成了快速吃饭的习惯,卑职吃饭很快的。” “既然吃饱了,那就跟我讲讲移民现在都有哪些问题?” “爵爷!尽管我们事先做了很多的准备,还是准备不足,眼下移民最缺少的是医生与药物。截止到今天移民中已经死去了五人,都是因为打摆子而死。 卑职估计以后还会有人陆续因为打摆子死去,眼下最需要的就是向移民这边拨一些治疗打摆子的药物。” 所谓打摆子就是疟疾的俗称,这种病的感染源就是蚊虫的叮咬,尽管在出发之前宋文远就安排人大量搜集艾草等防蚊虫的草药,还是不能有效的遏制疟疾的发病率。 在青蒿素没有被提炼出来之前,最好用的天然药物就是金鸡纳树皮,不过金鸡纳树皮远在新大陆,就算宋文远想去将这树种给带回来,那也要等海船有了足够的远航能力,以及远航经验。 中医倒是有药方治疗疟疾,不过因人而异,并不能制成广谱特效药,需要有经验丰富的国医对症下药。 偏偏是这样的大国手谁会吃饱撑的跑到南洋来移民,这就是一个两难的境地,也是宋文远给皇帝上疏提议发展医疗卫生事业的原因。 不过好在两晋名医道家抱朴子曾经有治疗疟疾的药方流传,“青蒿一握,以水二升渍,绞取汁,尽服之”。 意思简单明了,那就是拔一把青蒿,洗干净泡在大约两升水里,然后榨取青蒿中的汁液口服,可以治疗疟疾。 青蒿也叫黄花蒿,是一种非常常见的植物,各地叫法并不相同因其气味发臭,又被称之为臭蒿,还有地方称其为大土蒿。 正因为这是一种最常见的药物,因此宋文远提出建议让李大副在村寨周围寻找青蒿,试着给得了疟疾的病人服用。 至于有没有效果,宋文远没有任何把握,毕竟疟疾这种病就是后世都是很危险的病症,更别说如今这缺医少药的年代。 唯一让宋文远感到安心的是,这个时代的人对于死亡麻木的多,一个村子三个多月的时间死了五六个人,并没有引起任何人的重视,似乎觉得这样的死亡率非常的正常。 宋文远不禁感慨,果然是人命如草芥的年代。 说完了缺医少药的问题,李三石又说到了另一个问题,那就是当船队主力离开之后,移民村寨的防御问题。 “爵爷!以我华夏百姓的勤劳,一旦庄稼获得了收获,必然会引起周边土人的嫉妒和眼红,主力在的时候,他们不敢怎么样。 主力离开之后,他们肯定会想办法和我们起摩擦,卑职不知该如何应对这些摩擦。” 宋文远点点头道:“你说的很有道理,自古都是恨人有,笑人无,一旦土人发现我华夏百姓的富庶,必然会想办法侵夺我们的财富。 为了应对这些问题,首先你们要将所有的青壮武装起来,不要怕惹事,只要土人敢来捣乱,坚决进行打击。 我会争取在夏天来临之前再次返回南洋,到时候你们得到多一倍以上的人手。在船队主力离开之后,你们在农闲之时还要继续建造村寨,等到下一拨移民到来之际,他们能够直接入住到你们为他们准备的村寨中。 当然这些不会让你们白干,营建村寨的房屋会作价卖给新来的移民,他们会在今后的收获中慢慢偿还你们的房款。 你们也能在农业之外获得一定的收益,这也算是一种两全其美之策。” “爵爷!就算不给钱,乡亲们也不会反对的,乡亲们现在都对未来的日子充满了憧憬,都发自内心感谢爵爷给了他们新生的机会。” “李大副,你要记住了,免费的用习惯了,我们就不愿意给钱了,所以我们从移民开始就要习惯不能免费役使百姓。” “爵爷真是太仁慈了,徭役自古就有,若是从此取消徭役,三年又不收赋税,会不会让百姓骄纵?” 李三石的话语一出口,宋文远不由皱起了眉头,不为别的,就为这李三石本身也是穷苦出身,也是盐城失业灶户的苦出身。 怎么才刚刚爬上中层几天屁股就歪到了百姓的对立面,这个问题非常值得宋文远的警惕。 “三石,我有句话想问问你,当初你在家煮盐的时候,可有想过官府以后不收盐课,也不让你们服徭役。” “卑职哪里敢想啊,也只有爵爷这样仁慈的贵人才会为百姓着想,其他人恨不得能在百姓的骨头里敲出二两油。” “既然如此,假如你现在还在煮盐,若是朝廷宣布从此你不用再交盐课,也不用再服徭役,你会怎么想?” 李三石能够在两年多的时间里升到大副的位置上,除了海贸船队缺少人才的因素之外,本身也有一定的能力,不然也通不过宋文远设置的各种考核。 略微一思考,李三石就明白了宋文远话里的意思,顿时冷汗从脸上就流了下来,顾不上别的就要往下跪。 宋文远瞪了他一眼说道:“稳住你的心思,一点城府都没有如何能够向更高位置的前进。” “是!卑职让爵爷失望了。” “那你说说你明白了什么。” “百姓得到了如此的好处,只会更加感激朝廷为他们所做的一切,更加珍惜来之不易的好日子,因为百姓知道这种好日子是谁带给他们的,他们不但不会骄纵,而且还会更加的拥护朝廷。 有了百姓的全力支持,朝廷的江山那就是固若金汤,这就是爵爷常说的‘得民心者得天下’的道理。 若是百姓过的还跟在中原一般,想必这些移民百姓会想尽办法往回跑吧!” “你还算明白,你要记住金杯银杯不如老百姓的口碑,我们既然将百姓带了出来,就要对他们负责。 若是百姓出来之后还不如留在中原,我们以后还能从中原招募到愿意移民的百姓吗?” “卑职知错了,以后定会好好做好百姓这个带头人,让移民百姓的日子越过越好,有一天他们荣归故里,就是一块块的活招牌。” 宋文远点点头道:“眼下这些移民就是一粒粒的种子,只要他们都能过上好日子,日后我们向海外移民就会更容易一些。” 在负责移民饭食的妇人来收餐盘的时候,宋文远拦住妇人问道:“大嫂!冒昧问您一句,您感觉这里好,还是家乡好?” “妇人知道眼前这个青年贵人就是将他们弄到这里来的盐城伯,是大周朝数得着的贵人,妇人有些不敢回话,偷眼看向李三石。 李三石吓了一跳,连忙说道:“爵爷问你话,你就如实说,看某作甚?” 宋文远瞪了他一眼,说道:“大嫂有什么话尽管放心大胆的说,没人敢因为你说话就难为你。” “是!贵人,民妇就实话实说了,这里哪都挺好,就是和家乡比起来太潮湿了,民妇一家人身上起了好多的痱子,每天都是奇痒无比。 若是民妇推算的不差,眼下可是数九寒天,竟然还这么热,丝毫没有冬天的感觉。。” “大嫂说的不错,现在已经进了腊月,眼瞅着新年就要到了,你们对于过年可有什么愿望,只要宋某能够满足的一定为大家满足。” 妇人似乎鼓起了很大的勇气低声说道:“贵人也知道民妇等人都是北方人,以麦食为主,可是在这里乡亲们每天都只能吃米,若是贵人能够帮忙,能否帮乡亲们弄点儿面粉,在过年的时候让民妇等乡亲一起吃一顿‘水角儿’。” 宋文远一拍额头歉意地说道:“大嫂!实在是对不住了,是我没有考虑到大家的饮食习惯,我这就命人去帮大家搜寻面粉,若是实在搜寻不到,等到船队下次到来的时候也会给大家带来。” 第一百三十三章 技术进步的动力 宋文远虽然不是南方人,但是后世的食物非常丰富,早已实现了想吃什么吃什么的自由,对于饮食差异并不是特别的敏感。 穿越过来后又是在南方,本就是以米为主食,让宋文远忽略了北方人的饮食习惯。 派出去搜寻面粉的船只最后都是无功而返,南洋地区的主食就是稻米,根本没有小麦种植,甚至在绿绿传过来之前,他们连小麦是什么都不知道。 没有找到面粉,宋文远只能向移民百姓说声抱歉,并且郑重承诺下回船队返回的时候一定给移民带一些面粉。 这件事也提醒了宋文远,以后挑选来南洋的移民尽量在南方招募,这样饮食习惯接近,百姓更容易适应。 交待了留守人员一些必要的主意事项后,海贸船队开始返航,回去的时候是逆风航行,还要在沿途的港口停靠换取沿岸小国的粮食。 等到船队返回沧州盐场的时候,已经是昭文二年的正月底了。 回来的时候为了能够多拉一些粮食,每艘船都是满载状态,十五艘千料货船,再加上两艘一千五百料货船,以及四艘炮舰的空隙上都填满了粮食。 这一趟足足向沧州运送了四千多吨粮食,换算成大周的计量单位,足有七万石。 可是对于一年百万石的目标还差的很远,不是南洋没有粮食,而是运力实在不够用。 七万石粮食看似不少,却只够十万大军一个半月的消耗。为了尽快将这些粮食补充到位,除了从南洋往回输送,宋文远还将手伸向了江南。 与老王交割了粮食之后,船队马不停蹄地赶回了海外贸易基地,趁着冬季海洋上风浪较小的时候,抓紧时间再跑一趟南洋。 宋文远现在发现自己的时间根本就不够用,眼下他急需培养一个能够独立带着船队往返南洋的航海人才。 不能每次都要自己亲自带队,说句不好听的,若是自己有一天突然没了,这贸易船队还能坚持下去吗? 宋文远特意观察了各个舰船上船长表现,最后确定了自己座舰上的舰长。 葛老四虽然没有多少文化,但是却有一个优点那就是上进肯学,不但每天能够完成宋文远布置的文化课,而且还自己主动寻找关于天文地理的书籍自学。 这样一个人,在没有历史机遇的时候,恐怕这辈子就在煮盐中度过,然后在某一天如同一粒尘埃般消失在茫茫的历史长河当中。 在海贸基地等待装船的时候,宋文远将葛老四叫过来说道:“老四!陪我一起到船厂走一走。” “是!” 葛老四也没多想,立刻命令水手升帆起航。宋文远摆摆手道:“不要动大船了,我们搭乘一艘乌篷船,轻车简从去。” “爵爷您是打算微服私访吗?” “哪来的微服私访,若是不表露身份,我们连船厂都进不去,还微服私访呢。” 宋文远带着徐二黑领着十名护卫,登上了一艘乌篷船,乌篷船是海贸基地与船厂之间往来专门备用的船只。 虽然不是很快,但是胜在平稳,在船工桨帆并用,不到一个时辰乌篷船便停靠到船厂对外码头上。 登上码头,很快就有船厂护卫过来查询众人的来历,发现竟然是宋文远到来,护卫队长一边安排人去给刘阿九与林四木送信,一边陪着宋文远往船厂内部走。 不一会儿工夫,刘阿九独自一人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一见面就给宋文远鞠躬行礼:“卑职拜见爵爷!” “行了,你老刘又不是不知道我不在意这些虚礼,怎么没见着老林?” “爵爷!新上马的两千料大货船正在组装的关键时刻,老林在船坞盯着不敢轻离。” 一听到两千料的大船都开始建造了,宋文远顿时来了兴趣,一挥手道:“走!我们过去看看。” “是!” 刘阿九领着宋文远与葛老四一齐向着船坞走去,离得还有一段距离,就听到了船坞里热火朝天的干活声。 宋文远忽然停住了脚步,摇摇头道:“不过去了,” 刘阿九见宋文远不过去了,不明所以地问道:“爵爷为何不过去了?” “我们这些人过去之后,必然会让工匠们分心,就不去影响他们工作了。老刘估计多长时间能够下水,这艘船能不能赶上我们这一次南洋之行?” “估计够呛,这船最少还得半个月才能下水,由于是第一艘船,需要经过多方面的海试才能定型,不然在大海上装上货物出了事,那可就是天大的事。” “小心谨慎一些是对的,正好这艘船可以留在基地帮忙向沧州运送粮食,两千料大船一次至少能装一万石粮食。 除了这艘两千料大船,其他型号的船只又下水了几艘?” “一千料货船下水了十艘,一千五百料货船下水了五艘,千料炮舰下水了一艘。一千料货船如今已经非常成熟,只要有原材料,船台上能够同时开工十艘,差不多两个月就能同时下水。 现在当涂的铁厂铁料已经开始足额供应,不过造船的木料却有些供不上了,爵爷是知道的,造船的木料需要长时间阴干才能使用。 我们现在的造船规模在快速扩张,现在储备的原木有些不够用了,想要保证木料供应,要么动用官府关系,发动徭役进深山砍伐;要么就得找到一处沿海的原始森林,招募人手去砍伐。” 宋文远一个头两个大,这事看来只能求助皇帝了,不然自己上哪找那么多人手。 这个时代原始森林倒是很好找,远的不说,就说海峡对面的那个地方就到处是原始森林,而且还是非常优良的造船大木。 问题是大流求上有食人的生番,想要上岛砍伐树木就要与生番发生冲突,这没有官府的支持,很难实现。 等到中午的时候,林四木才终于腾出了时间过来拜见宋文远,看到林四木满头大汗的样子,宋文远由衷地说道:“老林辛苦了!” 林四木眼圈一红说道:“爵爷将我们这些匠人当人看,给了我等如此高的待遇和地位,我等又怎敢辜负爵爷的厚望,如今唯有加倍努力,才能报答爵爷的恩情。” “老林!不必如此,你们的努力我都看在眼里,船厂能有今天这个规模,你们这些骨干力量起了至关重要的作用。 未来我们不仅仅要造船,还要建设海洋造船学堂,培养造船业的后备力量,所以你们的任务很重,不仅要管理船厂,开发新的船只,还要着书立说,编纂海洋造船学堂的教材。” 刘阿九与林四木瞪大了眼睛,他们这些工匠还能着书立说,这不是读书的老爷们才能做得事吗? “爵爷!我等进入船厂才开始识字读书,而且也没有学那些经典,如何能够着书立说?” “老刘你这话就不对了,谁说非要学那些儒生的东西才能着书立说,若是如此那么《九章算术》、《周脾算经》又算什么? 要知道这些着作都已经上千年了,我们这些后辈却不能在先贤的基础上更进一步,这是我们这些后辈的耻辱。 因此我们不但要着书立说,还要突破前人的学问,发展出更加有利于社会发展的学问。” 船工们造船涉及到很多的几何知识,因此宋文远在培训船工的时候,偏重于数学、几何方面的知识,而培训铁匠的时候更偏重物理化学方面的知识。 这一代的工匠们知识结构已经固化,指望他们对技术有所突破难度有些大,宋文远将希望放在了下一代的工匠身上。 也就是这些工匠的子女,因此无论是在船厂、盐场、还是铁厂,最优先建设的并不是工厂,而是学校。所有在宋文远麾下做工的工人,不管是什么身份,都必须无条件地将孩子送进学堂读书。 学堂里教什么宋文远说了算,宋文远从来就没打算将这些培养成与儒生争科举的力量,而是将他们培养成一个个专业的人才。 就算他们成年后不愿意进宋文远麾下的工厂,出去之后也能找到一份谋生的工作,最起码做个账房绰绰有余。 宋文远招募工匠给的待遇非常高,却有一个要求,那就是所有工匠不能藏私,必须将自己的技术贡献出来。 一开始有些工匠并不理解,但是随着那些带出了徒弟的工匠得到了实实在在的好处,工匠们对于这种能够带出徒弟就有钱赚的模式也热衷起来。 无论是船厂的木工,还是铁厂的铁匠,现在都在积极地带徒弟,因为他们知道自己的徒弟通过考核的越多,自己的收益就越多。 这就是一个良性循环,工匠们技术贡献的越多,各种思维产生的碰撞就越多,原本一个人闭门造车始终琢磨不透的东西,可能经过大家的互相交流,很快就找到了解决的办法。 而这些碰撞出来的新技术就成了工厂前进的助推器,使得工厂一直在稳步地向前推进,不然船厂也不会这么快时间就能造出两千料的大船。 第一百三十四章 船厂大会(上) 宋文远在船厂待了两天的时间,与船厂的工人分别见了个面,询问了工人们对工厂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并且保证只要工人提出的条件合理,一定满足工人的要求。 工人们哪里见过有东家主动让工人提要求的,于是纷纷提出了各种按照自己的想法的要求。 这些要求听得刘阿九和林四木心惊胆战,这哪里是提要求,分明是蹬鼻子上脸。 可是宋文远却一点儿也不生气,根据工人们提出的要求,将他们的要求总结起来,就是三条。 第一个要求涨一些薪俸,第二个要求多一些休息的时间,第三要求能不能给自家的堂客也安排一些活计。 第一个要求,工人的理由是如今船厂这么忙,工人们每天都在加班加点干活,付出了太多辛劳,可是工钱依然是这么多,并不合理。 第二个要求,工人的理由是长时间的劳作会让工人的精力不够,反而发挥不出应有的效率,工人们休息好了,才能更好的干活。 第三个要求,工人的理由是孩子们都被安排到学堂里读书,他们的婆娘在家里无所事事,整天东家长西家短,容易引起邻里矛盾,若是能给妇人们安排一份工作,不但能够有一份收入,而且还能少一些邻里纠纷。 针对工人们的要求,宋文远非常高兴工人们能够为争取自己的权益,对资本方提出了要求,为了给工人们一个答复,宋文远特意将船厂所有的工人召集到一起,召开了船厂迁到崇明岛上的第一次全体大会。 站在正在建造上层建筑的两千料大货船上,宋文远看着船台上黑压压的人群,足有上千人。 船厂可不是光有造船这一个部分,还包括了帆布厂、绳索厂、铁钉厂、舵杆厂等具有明显分工的工厂。 可以说一座造船厂就是这个时代最高工业的体现,由造船厂带动起来的各项产业,更是能够带动一方经济发展。 帆布厂需要大量的竹席,这就带动了竹编产业的蓬勃发展,绳索厂更是能够提高种麻百姓的收入,让百姓多了一条生财之道。 其他的铁钉厂、舵杆厂也一样能够带动大量的就业,不说别的,至从船厂搬迁到崇明岛上,岛上如今的人口已经超过了两万人。 这些人口大多都是服务于船厂的工人,周边的百姓都知道船厂的工人手里有钱,东家从来不拖欠工人的薪俸。 因此船厂的工人们花钱也大方,于是一些嗅到商机的商人开始到岛上建造商铺,可是他商人们上岛之后才发现,岛上的管理方式与大周其他地方并不相同。 最大的不同是岛上的土地并不买卖,想要在岛上做生意,就必须租用船厂建造的铺面,这些铺面大都在工人的居住区。 为了便于管理,以及出于安全考虑,工人居住区居住的非常集中,居住区的街道就形成了一排排的铺面。 商人们还发现,岛上的商税要比大周其他地方高,就算是商税很高也不是随随便便的商人都能来岛上做生意。 不过商人们来到岛上以后才明白,岛上的营商环境要比大周其他地方强的不是一点半点儿。别的不说,岛上没有官府胥吏的盘剥、也没有青皮混混的敲诈勒索。 只要每月按时缴纳额定的商税,商人的经营无比安全。对于商人来说,看似商税比其他地方高,实际上营商成本却比其他地方更低。 越来越多的商人涌入岛上寻找商机,随着船厂的规模越来越大,岛上也愈发的繁荣起来。 这是崇明岛一地的特点,盐场各地并没有形成这样的特点,主要是各地的盐场与官府控制的地盘相连,只要不是盐场内部环境,官府都有权伸手管理。 而崇明岛这里却不同,当初迁址的时候,船厂便将整个道买下,整个崇明岛都是船厂的产业,虽然现在船厂还是一个净投入,没有多少产出的产业。 不过宋文远知道,一旦海外贸易的利润在大周传播开来,才是船厂挣钱的开始。 回到全体船厂职工大会上,宋文远看着船台上黑压压的工人人群,举起一个用铁皮卷起来的喇叭大声说道:“工友们!你们提出的诉求,我已经全部看过了,有合理的要求,也有不合理的要求。比如说有的工人提出能不能帮你们找个婆娘暖被窝,这就是不合理的要求。 想找婆娘那要靠自己去争取,我船厂的招牌如今应该还算可以吧,相信有不少人愿意将闺女嫁给船厂单身的工友吧!” 一句半开玩笑的话,引得工人们一阵哄笑,纷纷猜测这要求是谁提的,会场上的气氛因为宋文远的玩笑话轻松了起来。 一个胆子比较大的工人站起来大声说道:“东家!咱船厂现在可是香饽饽,小人下工的时候,就经常有那些来岛上做生意的商人,想要给小人撮合婚事。 小人早已成亲,就不劳那些人惦记了,不过小人知道他们的想法,就是想跟我们船厂攀个亲家,然后好让自家的子弟进船厂做工。” “看来我们船厂的口碑还是不错的嘛!既然船厂给了大家一个体面的身份,大家是不是更应该爱护船厂这个大家共同的衣食父母? 若是有一天船厂倒了,大家伙没有了现在的工作,还会有人高看大家一眼吗?”若不是宋文远知道这次召开全体大会是自己临时决定的,还以为这个工人是自己安排的托儿。 听着宋文远的话,一些提出了涨薪要求的工人,露出了一些羞愧的表情,工人们开始窃窃私语起来,一个提出涨薪要求的工人站起来说道:“东家!小人猪油蒙了心,船厂这么好的待遇,小人竟然还要求东家涨薪,真真是太没良心了。” 宋文远心想,这个时代的百姓还真是淳朴,以船厂如今的工作强度,就连后世一天工作十二小时,一周只能休息一天的小工厂都比船厂有温度。 可是这个时代船厂每天至少工作六七个时辰,一个月只有月中休息一天,月末休息一天,这样的待遇竟然还能让工人感恩戴德。 那工人的话引起了大家的共鸣,因为他们在进入船厂之前,大多数都是连饭都吃不饱的流民,才吃了几天饱饭,就开始起了别样心思,如何对得住船厂的活命之恩。 听着工人们乱哄哄的议论,宋文远压了压手,让工人们安静下来,继续说道:“工友们提出的涨薪要求在我看来是完全合情合理的,谁不想过更好的日子,傻子才不愿过好日子。” 宋文远的话成功吸引了工人们的注意,大家的目光全部聚集到宋文远的身上,周围一片寂静,谁都害怕漏掉一句话。 东家的这句话简直是说到了工人的心坎上,哪个不愿过好日子。 注意到工人们的情绪变化,宋文远知道今天的大会成功了一大半,就算是不给工人提高待遇,暂时也能稳定工人的情绪。 不过这种高压榨,低循环的模式并不是宋文远想要的,经历了现代经济学熏陶的宋文远非常清楚,想要一个国家彻底摆脱饥饿,首先要做的就是大力发展工业,想要大力发展工业就要拥有足够的工业人口。 学英国人那样玩羊吃人实在是太低级,再说以华夏百姓的体量,一旦用这种方式将百姓赶出土地,有可能工业化没有完成,改朝换代先完成了。 因此看似有成功的先例可以实施,实际上却是一条死路,一个鼻屎大小的国家如何能与华夏这样一个巍巍大国相提并论。 华夏自有国情在,在宋文远看来,华夏想要进入工业化,必须要改变工农业收入水平,让更多的人觉得工业比农业更有前途。 也就是说依靠低收入的工业扩张模式,根本无法吸引自耕农放弃土地加入工厂成为工人,必须要让自耕农看到做工人要比做农民更有前途,自耕农才会放弃土地进入城市。 因此宋文远不可能一直采取底薪的方式发展工业,必须要让佃户与自耕农看到做工的好处,至于大量自耕农离开导致的土地撂荒情况,那些士绅大户自然会自己想办法,想不出办法,那对不起你就自生自灭。 对着船台上一双双说好听点儿叫淳朴,说难听点儿叫愚昧的眼睛,宋文远继续大声说道:“我前两天跟大家承诺过,只要是合理的要求,船厂也能满足,那么船厂一定会想办法满足大家的要求。 既然涨点儿薪俸这样的要求是合理的,经过我与两位厂长协商过后,一致做出了决定。现在的工钱标准不可能改变,想要涨薪俸,你们就要努力学好技术,通过工厂的技能考核,每升一级,薪俸就会上涨一级。” 工人们露出了不出意外的表情,尽管大家觉得确实不该要求船厂涨薪俸,可是听到宋文远亲口说出不会涨薪俸的话,还是露出了失望的表情。 第一百三十五章 船厂大会(下) 宋文远对工人们有如此表现一点儿都不意外,任谁有了心理落差之后也会失落,若是从未有希望,又何来失望。 人最怕的不是如草芥一般活着,而是明明有了希望,却又把希望生生掐断。 就在工人们已经彻底失望之际,宋文远再次开口说道:“虽然不能直接给工友们涨薪俸,但是我与两位厂长经过协商决定,调整工友们的工作时间。 以后每天工作时间为五个时辰,在五个时辰之外需要加班船厂需要付给工友们加班费。除了每天的工作时间调整之外,每月由月中休息一天,月末休息一天调整为,每一旬休息一天。 具体的调整方式,船厂会在各个车间张贴公示,有什么不明白的,工友们可以随时询问你们各个车间主管你们薪俸发放的管理人员。” 宋文远设计的管理体系里面,财政与行政管理是分离的,无论是盐场、钱庄、还是船厂、铁厂都是如此。 行政与财政分离更能有效地防范贪腐问题,皇家财团如今的摊子铺的这么大,企业内部贪腐已经是一个不可避免的问题。 如何有效监督是宋文远这个掌舵人必须要认真考虑的问题,眼下还是各个工厂朝气蓬勃发展的之时,一些问题可能会被发展掩盖,等到发展进入瓶颈期的时候,各种矛盾就会集中爆发。 做为一个拥有上天视角的穿越者,若是不能做到未雨绸缪,那他这个穿越者可是丢尽了千千万万个穿越者的脸。 宋文远给出的优化薪资方案,基本与后世的小工厂差不多了,唯一有区别的大概就是薪资的多寡。 在船厂普通工人一个月薪俸在八百贯到一贯之间,这个薪俸标准是参考了大周普遍的物价水平而制定。 对于百姓影响最大的粮食与布匹,以男方的糙米为例,大周差不多一石糙米四百文到五百文之间,粮价的波动与当年是否丰产有直接的关系。 官府对于平抑物价的主动性并不高,除非是粮食的价格波动太大,普通百姓已经到了吃不上饭的时候,才会在朝廷的准许下开官仓赈济灾民。 若是未经朝廷允许,地方官私自开仓赈济百姓,不管是什么原因,地方官都会是死罪。 因此官仓的粮食不是为了赈济百姓的,而是为了应对百姓造反而准备的军粮,赈济百姓的目的也不是为了救济百姓,而是为了让百姓麻痹下来,降低造反的可能性。 八百文这个试用期薪俸能够将将满足一个五口之家的吃饭问题,工人本人吃喝都在工厂,就连衣服都由工厂统一发放,因此这八百文的薪俸只需要供养妻儿就行。 以这个时代与工人类似的是地主与大户人家的长工,而长工的工钱一年不会超过五贯钱。因此这八百文的工钱相对于大周的行情来说已经算是相当不错的水平。 不过这点钱就算是过了使用期拿到一贯钱,每个月除了吃饭买盐之外,也剩不下多少钱,这也是工人们提出让自家婆娘也能做一份工的原因。 这多亏是大周这个风气还算开放的时代,若是明清理学盛行的年代,敢提出让妇人抛头露面的要求,吐沫星子就能将这些人淹死。 凡是进入工厂的工人,都必须接受文化课训练,因此大多数的工人基本的加减乘除都能计算,当宋文远说出了新的薪俸计算方法,工人们瞬间不淡定了。 互相之间交头接耳,议论纷纷,大家纷纷计算若是按照现在薪俸计算办法,若是每天加班一个时辰一个月能够多挣多少钱。 刘阿九想要出声阻止工人们这种乱哄哄的状态,被宋文远拦住说道:“老刘不要阻拦大家议论,这是好事,先让工友们消化一下这些新的薪俸待遇,估计一会儿会有人提出新的问题。” “爵爷!按照这新的薪俸待遇,船厂每个月又要多出不少的开支,卑职实在不想给爵爷增添压力。” 宋文远笑着摇摇头道:“增加待遇短时间看是增加了成本,长时间看也许还是我们赚了。” “这是为何?”刘阿九不解地问道。 不但刘阿九有疑惑,就是林四木与葛老四也同样有不小的疑惑,怎么多花钱还是赚了。 “诸位想一想,工匠们挣了钱是不是要把钱花出去,工人们的消费越高,是不是就能带动更多的商人来崇明岛上做生意。 店铺多了,我们的商税是不是就收的多了,也就是说我们会把发给工人的钱从商人手中再拿回来。 商业的繁荣还会催生新的利益增长点,比如这些商人是不是要在崇明岛上买地建房,而整个崇明岛的土地都是我船厂的,他们买地的钱是不是又回到了船厂手中。 你们要记住,经济是一个大循环,当一个企业做大了,会花钱比挣钱更重要。” 刘阿九忽然想到一个问题,犹豫着问道:“爵爷!咱们收税会不会犯朝廷的忌讳?” 宋文远伸出大拇指说道:“老刘的觉悟高了不少,知道关心政治了,不过这一点你们大可以放心。 我们是私自收税吗?你们想想我们的招牌上那行字是什么?”不等众人回答,宋文远接着说道:“我们是给皇家当差,这钱挣多少,大部分都要落进皇家的口袋里,哪个不长眼的敢说我们是私自收税?” 众人恍然大悟,平常看着‘皇家’这两个字觉得除了说出去气派一些,并没有什么用处,可是今天盐城伯这么一说,大家发现这两个字简直太有用了,有了这两个字别说一般人不敢来捣乱,就是官府都不敢来找茬。 这时工人们也议论的差不多了,工人们推举了一个工人做代表站起来问道:“东家!这新的薪俸待遇是不是用一个月薪俸均分到每一天,再把每一天的薪俸均分到每一个时辰,每天多做一个时辰就能多挣一个时辰的钱?” “首先我要纠正你的一个观点,新的薪俸计算方式不是按一个月计算,而是按照二十七天计算,也就是说一个月的薪俸均分成二十七份,就是一天的薪俸。 一天的薪俸均分成五份,就是一个时辰的薪俸。加班一个时辰就有一个时辰的额外加班费。同时我要强调一点,每月三天的休息时间必须要保证,具体如何安排休息,你们的主管部门灵活掌握,不过这三天休息一天都不能少。 工友们说的对,不能保证好休息,就不能保证有足够的精力工作,劳逸结合才是工作的最佳状态。” 脑子灵光,计算好的工人已经开始进行心算,按照一个月一贯的薪俸进行计算,那么加班一个时辰,便能多挣七文钱,若是每天加班一个时辰,一个月就是二十七个时辰,就会多出一百七八十文钱的收入。 当有人将这个收入报出来,工人们瞬间不淡定了,这可是将近半石米的价格,有了这些钱,就能一家老小换一身夏布衣裳,就算是不换衣裳,也能给家里多添几斤盐,省的家里的婆娘每天在菜粥里放盐的时候都要小心翼翼,生怕手一抖放多了。 不知是谁开始带头鼓掌,然后掌声开始热烈,久久不能平息,工人们没有想到说是不能涨薪俸,其实还是变相的把薪俸涨了。 等到工人们的掌声平息下来,宋文远继续问道:“关于工作时间问题与薪俸的问题,船厂这样解决,工友们满意不满意?” “满意!东家公侯万代!东家仁义!”工人们的喊声乱七八糟,喊什么的都有,语气中都透着溢于言表的喜悦。 宋文远压下工人们的声音继续说道:“既然大家都满意,那么接下来我们就来谈一谈最后一个问题,那就是关于工友们家属的安置问题。 船厂考虑到大家是一个人工作,家庭负担都很大,为了减轻工友们的负担,同时也为了给妇人提供一个就业的机会。 皇家财团旗下的海外贸易基地决定在崇明岛上投资修建一座大型的纺织厂,集桑蚕剿丝、织绸、印染于一体的大型纺织厂。 工厂一旦投入生产,优先招募工友们的家属进厂工作,我可以向大家保证,你们的婆娘进了纺织厂不会比你们这些老爷们儿挣得少。 到时候你们婆娘挣得比你们多了,你们夫纲不振,可不能找我的麻烦。” 工人们被宋文远最后的玩笑话逗的哄堂大笑,有工人起哄道:“东家!若是我婆娘每个月比小人挣得多,小人就是每天都给她洗脚,小人都愿意。” 与这个工人熟悉的工友挤兑他道:“说的好像你现在不给你婆娘洗脚似的。” 这话一出工人们的笑声更大了,宋文远回头示意刘阿九,刘阿九上前压下众人的声音问道:“诸位工友可还有其他问题?若是有现在可以提出来。” 工人们纷纷表示没有问题了,这个时代的老百姓都很知足,东家如此仁义,再挑三拣四那还算人吗? “既然大家都没有问题了,那就散会,在各自工长的带领下回到工位上继续大家的工作。” 第一百三十六章 葛老四 返回海贸基地的路上,一直都在静静地旁观着宋文远在船厂所作所为的葛老四终于忍不住问道:“爵爷!您这次来船厂就是为了提高工人的待遇吗?” 宋文远有心考校他,反问道:“你觉得我这么做是为了什么?” 葛老四似乎是早已想到了答案,见宋文远问他,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道:“卑职若是说的不对,爵爷可不要笑话卑职。” “少废话,赶紧说。” “卑职觉得您就是冲着船厂工人婆娘去的,卑职虽然不怎么打听海贸基地的事,但是卑职可是得到过爵爷的命令,任何人不得带生丝出海。 爵爷出海不卖生丝,可是海贸基地的仓库里却屯了那么多的生丝,爵爷肯定不是买了屯着玩的。 既然不是屯着玩的,这些生丝只有变成丝绸才能出海交易,因此卑职断定爵爷是有心开办织绸作坊。 想要织绸,那就离不开妇人,再结合爵爷在船厂有意无意地引导工人,让工人自己提出给妇人安置差事,卑职就猜到爵爷的布局就是希望这些闲在家里的妇人能够出来做事。” 宋文远点点头道:“这就是我看重你小子的原因,善于观察和琢磨,能够用心学习,那你再猜猜我为何不让生丝出海贸易?” 得到了宋文远的认可,葛老四非常高兴,头脑也更加快速地运转起来。 “我华夏最拿的出手,受到天下人追捧的几样东西,就是丝绸、瓷器和茶叶。 历代王朝都用茶叶做为遏制北方蛮族的利器,北方游牧蛮夷每天以肉食奶制品为主,他们必须要用茶叶化解他们长期食肉带来的脾胃问题。 而丝绸自古都是历代王朝敛财的重要商品,当年汉武帝为了将丝绸卖到极西之地,不惜用数十年时间凿空西域,打通丝绸之路。 瓷器同样如此,不过瓷器易碎,不易保存,运输成本高昂,其价格更是远超丝绸和茶叶,这些商品都是我华夏最有价值之商品,一旦被异族学去,我们还如何垄断这些商品的贸易。” “你说的大方向没有问题,不过却没有说到最关键的地方。我将丝绸织造留在华夏最大的原因是为华夏提供大量的就业人口。 百姓只有有活干,能挣到钱才能过上好日子,卖生丝与卖丝绸我们的利润差别不大,只要我们不把如何制作生丝的秘密透露出去,那么我们就能牢牢地掌握着丝绸的定价权。 不管是卖生丝还是卖丝绸多少价格都是我们说了算,而将就业机会留在国内,不但能够为国内百姓提供大量的就业机会,同时还能带动相关产业的发展。 要知道衣食住行,这‘衣’可是排在食的前面,可见布匹的重要性,你可知道整个大周有多少人脸衣裳都穿不起。 一家人想要出门都要等天黑之后才能出来,甚至一家只有一身能够遮体的衣裳,想要出门就只能轮换着出门。” 宋文远的话触动了葛老四不堪回首的过去,宋文远说的不就是自己家曾经的过去吗? 当初葛老四一家人在盐城做灶户的时候,过的就是这样的日子,每年没日没夜的煮盐,结果却连基本的温饱都解决不了。 自己的两个兄长一个姐姐都在出生没多久便夭折了,他被称为葛老四,实际上却是家中的独子。 自己也是差一点儿被饿死,多亏了老爹出门打煮盐草的时候,打到了一只野兔,靠着一只野兔的荤腥,才让一家人渡过了最艰难的那几日。 等到自己长大一些能够帮着家里干活以后,家里的日子依然没有任何的气色,无论自己家煮了多少盐,在交够了官府的盐课,再被奸商压价收购,落到自己家里的钱,甚至一天两顿饱饭都不能满足。 反倒是盐城的灶户被皇家盐场挤兑破产,被盐场收留后日子才一天天的好了起来。 如今爹成了沧州盐场的骨干工人,而娘却因为常年的积劳成疾,没享受几天好日子便撒手人寰,真真是没有吃不了的苦,只有享不了的福。 前些天跟着爵爷到沧州送粮食的时候,与老爹见了一面,老爹现在最大的愿望就是希望自己早点儿成家,给老葛家留个后。 可是葛老四如今的心野了,对那些村姑已经看不上眼,学了文化的他,现在一心想要找一个书香门第的女公子。 他也知道就凭他现在的身份,这样的想法是痴心妄想,但他却有信心跟在爵爷的身边日后有的是飞黄腾达的机会。 这也是葛老四拼命努力学习的动力之一,在其他的人员对学习持抵触心理的时候,葛老四却是为数不多能够主动学习的船员之一。 葛老四比起操船的技术,他跟其他优秀的船舰长相比并没有多大的优势,他的优势是能够快速理解宋文远讲授的知识,并且能够在最短的时间里融会贯通。 就连宋文远都惊奇葛老四的理解能力,这样的一个青年,若是生在富贵人家,那就是妥妥的神童。 然而他却生在了贫苦的灶户家里,若是没有盐场改变了灶户的生存状态,他就会跟其他千千万万个灶户一样,泯灭于日复一日的苦力当中。 “爵爷!您说的太对了,这天下穿不起衣的人太多了,想要让百姓穿的起衣,就得提高百姓的收成,可是如何才能让全天下的老百姓提高收入呢?” 宋文远微微一笑没有说话,而是换了一个话题说道:“葛老四!这一趟下南洋,我打算让你带队,你可有把握?” 葛老四大吃一惊,连忙摇头道:“爵爷!不是卑职不敢接这担子,而是卑职如今的身份难以服众,若是因为卑职的原因耽误了爵爷的大事,卑职万死难辞其咎。” 宋文远对葛老四没有因为这样突如其来的委以重任冲昏头脑很满意,若是这位张嘴就拍着胸脯保证万无一失,宋文宇肯定会将他排除到舰队指挥官的候选人之外。 人最难的不是看到别人的优缺点,而是看到自己的优缺点。葛老四在天降大馅饼的时候,还能保持清醒的头脑,已经具备了一个指挥官的基本素质。 “也别忙着自谦,这一次下南洋,船队的规模不会太大,主要就是十五艘千料货船和两艘一千五百料货船。 护航的舰船主要由三艘千料炮舰组成,所有新下水的货船都不会跟着你下南洋,这一次你到了南洋除了交易之外,还要将我们上一次看中的那个大岛占据。 最近招募的移民都投放到那个岛上,岛上的安全由移民编练起来的青壮自己负责,海上的安全由邦加岛水师来回巡航负责。” “爵爷!咱们登岛的时候可是发现岛上是有土人活动的痕迹,对于那些土人,若是与我们发生冲突,我们该怎么应对。” “这个岛不同于邦加岛,不过是一个贸易中转站,这个岛扼守着海峡入口,只要守住这个岛,再配合炮舰的巡航,没有任何船只能够从我们的眼皮子底下溜进来。” “爵爷!这一片的海域,除了我们之外还有什么人能够跟我们一样进行这么远距离的跨海远航。” “老四!你还记得我跟你们说过的那个天方大食吗?” 葛老四点点头道:“卑职记得,爵爷说那是一个不亚于我大周的强国。” “若是我猜的不错,我们上一次天竺附近的贸易活动,消息可能已经传到了天方大食,那些人很有可能嗅着金钱的味道摸过来。 不要怀疑商人为了利益能够做出的一切,自从我们失去了幽云十六州,丝绸之路就已经断绝。西方现在已经很难获得他们想要的丝绸与瓷器。 当他们听说我们从另一个方向再一次打通了贸易通道,你觉得这些大食商人会错过这个流淌着紧金币的海上商道吗?” “卑职有些不明白,既然我们想要和大食人做生意,挣他们的金银,可是爵爷为何又要放着他们不让他们进来。” “我爱他们的金钱,却讨厌他们的一神教,在我看来,如今的南洋佛教盛行,到处都是平和之气,即使是有争端也不会太过激烈。 若是被这些大食人将他们的一神教引入进来,整个南洋恐怕就要乱了,你要记住,南洋是我华夏的基本盘,有句话叫做‘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 南洋是我华夏的,不容许任何人将手伸进南洋,谁伸手我就剁了谁的手。” “爵爷是说,我们将来要将整个南洋都纳入到我大周的管理范围之内?” “错!不是大周,是华夏。没有不灭的王朝,但是华夏却永远存在,不管是换了多少朝代,南洋都是我华夏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爵爷!想要我华夏百姓填满整个南洋,恐怕不是我们这一代人能够做到的。” “你说的对,我们要看到更远的地方,只要我们将这个通道打开,让华夏百姓知道下南洋就能过上更好的日子,不管我们在不在,下南洋都会一直继续下去,我们要做的是保证移民到南洋的百姓的安全。” 第一百三十七章 效率低下的纺织业 宋文远当然也不放心让葛老四这样一个在船队毫无根基之人带队,想要让葛老四服众就必须要让葛老四拿出十足的成绩,力压其他的炮舰舰长。 之所以是炮舰舰长,是因为货船船长到了炮舰上只能从大副干起,还要重新学习火炮的装填、射击等军事科目。 因此炮舰舰长本来就比货船船长要高一个级别,所以舰队指挥官这个职位只能从炮舰舰长中产生。 除了口含天宪的天潢贵胄,任何人的威望都是靠着自己的历练得来的,葛老四也不例外。 为了能够尽快让葛老四在船队中形成威望,宋文远特意在长江口组织炮舰举行了一次实弹射击比试。 葛老四因为数学成绩好,在训练炮兵的时候更懂得计算火炮的角度,每一次射击训练葛老四指挥的炮舰都能领先其他炮舰。 只不过这一次的演训规模更大一些而已,葛老四非常清楚这场演训就是盐城伯针对自己的长处进行的设计。 葛老四将感恩之心深埋在心中,暗暗发誓一定不能对不起爵爷的这份知遇之恩。 演训分为三个部分,第一个部分是海上移动靶射击训练,五百步外放置一艘小渔船,在海面上任意漂流。 各个参赛的炮舰轮流在不同的位置发射炮弹,那艘船用最少的炮弹最先击中渔船者获胜。 这一项一直都是葛老四的强项,毫无悬念地拿到了第一名的成绩。 第二部分是装填比赛,由对手从对方的炮手中任意抽调三名炮手,组成一个临时的炮组,哪一个炮组最先完成三发炮弹的发射获胜。 这一轮比赛,葛老四炮舰遗憾地取得了第二名。 第三部分是操帆指挥,哪一艘船从起点出发,到达指定的地点最先返回出发点获胜。裁判组提前在指定地点的小岛上等待炮舰的到来,只有拿到了裁判发出来的号牌才算到达。 对于如何利用风力、风向,是葛老四这个优等生的强项,如何调整风帆的高度,角度,能够更充分利用风力,葛老四早已是熟记于心。 这一轮比赛,葛老四不出意外地获得了胜利,两个第一名,一个第二名,葛老四炮舰获得比赛的冠军。 第二名的是马文斌炮舰,一个第一名、两个第二名,仅次于葛老四。 宋文远大手一挥,宣布赏赐第一名炮舰集体五百贯,第二名炮舰三百贯,第三名炮舰一百贯,其余参与的炮舰各五十贯。 至于如何分这笔赏赐,就体现出了各个舰长的带兵能力,葛老四与马文斌二人将各自炮舰的舰员炮手集中到一起,将赏赐按照级别高低分了下去,两人一文钱都没有留。 两艘炮舰的舰员和炮手都会自己的舰长心服口服,其余炮舰的舰长则没有这种觉悟,自己拿了一个大头,剩余的赏赐分给了手下的舰员与炮手。 各个舰长报上来的分配方案送到宋文远的案头,看过各个舰长的分配方案,宋文远心中已经下定了决心。 在货船全部装载完毕,宋文远将所有的船员集中在一起宣布了新的人事任命,任命葛老四为署理提督皇家海贸船队总管,马文斌副之。 除了两个正副职,还将潘维固任命为署理皇家海贸船队监军。 之所以叫署理,是因为这个任命并没有通过皇帝点头,目送船队在葛老四与马文斌的率领下浩浩荡荡地南下。 宋文远无暇感慨,将所有的精力投入到纺织厂的建设当中。 与此同时,皇家海贸基地开始在江南大量采购粮食,南洋的粮食是多,可是现在船队的运力有限,一次最多能运送的粮食有限。 为了保证北伐的粮草供应不会短缺,宋文远不得不拿出在南洋赚取的金银大量采购江南的粮食。 好在现在的江南号称苏湖熟、天下足,远不是后世商业种植发达,粮食还需要从湖广调拨的江南。 所有新下水的新船在海试中便开始了运粮大业,随着一艘艘的货船满载粮食运送到沧州,沧州到雄霸二州的粮仓渐渐充盈起来。 对于粮食如何调度,宋文远并不操心,已经全权交给了王尊素妥善调度。 他一门心思将精力投入到纺织厂的建设当中,宋文宇与招募来的纺织机工匠进行了多番的沟通,希望将纺织机械的动力由人力改变为水力。 崇明岛守在长江河道上,有着丰富的水力资源,若是不加以运用,简直就是暴殄天物。 可是从手工到水力需要跨越的技术门槛,如何在河道上架设水轮动力,对木匠们的难度不大,如何解决转轴之间的摩擦、以及水轮动力如何接入纺织机械,这些都是亟待解决的难题。 木匠组组长叫宋世峰,与宋文远同姓,是宋文远从广陵府招募过来的,算起来与宋文远的母亲有一点儿远亲。 不过宋世峰可不敢在盐城伯面前攀亲戚,这位连老子都敢不认的主儿,可不是什么好惹的。 想利用宋文远的名头捞好处,恐怕是有命挣没命花,因此宋世峰在宋文远的麾下非常低调。 木匠组做了不少风车动力,水轮动力与风车动力本质上没有多大的区别,无非是一个用风做动力,一个用水流做动力。 在风车上解决转轴问题用的是耐磨损的铁力木做轴套,用黄铜包裹轴杆采用羊油润滑。 几遍如此,盐场的各个提水风车也是隔三差五就要更换轴套,不然风车的风扇转动的时候就会产生剧烈的晃动,极易造成重大事故。 如今这轴杆与轴套之间如何解决磨损问题已经困扰了工匠们很长的时间,宋文远当然知道如何解决,可是知道归知道,想要做出来却是千难万难。 别的不说,不论是轴承的轴套、还是滚珠都需要硬度非常强的高碳钢,就目前华夏这种炼钢水平,想要打造出一个合格的轴承,首先要解决的是能够稳定地炼出高强度的钢铁。 如今在当涂铁厂的老黑,正在建设铁厂,如今估计炼铁炉也就刚刚立起来,想要实现高铁质量的飞跃,还需要不断地摸索改进。 除了宋文远提点的预热送风之外,冶炼出合格的炼钢焦炭也是钢铁生产的重中之重。 有了思路轴承早晚都能造出来,不过远水解不了近渴,眼下还是只能采用铁力木加黄铜的方式减少摩擦。 然而宋文远想当然了,经过木匠与织布机工匠联合研究了一个月,依然无法将织布机改造成用水力驱动的织布机。 宋文远只能暂时放弃水力织布,不过水力驱动的机械研究却不能停止,首先桑蚕的剿丝若是能够机械剿丝,成本会快上许多倍。 若是能够突破这一技术,纺织厂就能大量如农户手中直接收购蚕茧,而不是收购生丝。 而蚕茧抽丝却是有时间限制的,一般蚕从结茧到成蛾大约在在半个月左右,也就是收获蚕茧后,要在半个月内将所有的蚕茧抽丝。 不然蚕蛾破茧而出,蚕丝就成了断丝,就算是进行抽丝也因为接头太多,而影响织布的观感。基本就成了废茧。 煮茧抽丝是一件非常辛苦的工作,要在非常高温的环境下趁着将蚕茧丝头煮开,快速进行抽丝。 有个成语叫做抽丝剥茧,就形象地将抽丝的细致描述出来。 既然暂时无法突破水力织布的技术,就只能上手工织布,工匠们开始大量制造织布机,同时将有优先录取权给了船厂工人家属。 经过一番筹备,第一批将近五百妇人进入纺织厂,接受织布培训,一直忙活到下南洋的船队返回皇家海贸基地,崇明岛纺织厂的架子才算搭了起来。 经过一番调查发现,这织布的效率慢的令人发指,经历了高度工业化社会的宋文远,根本就无法想象纯手工织布的景象。 前世今生,宋文远这是第一次亲眼目睹这个时代的织布效率,用一个非常资深的老织工的话说,经年的老织工一天也就能织一匹布。 古代的布匹可没有后世布匹的宽幅,一般的布匹宽幅都在二尺,一匹布是四十尺。也就是说一个熟练的老织工一天能织四十尺布。 而一个熟练的织工价钱可不便宜,工钱至少都是普通织工的双倍,这还不算食宿花费,在大周吃饭也是一笔不小的开支。 而普通织工的效率连熟练织工的一半都没有,培养一个熟练织工花费的时间成本远不是后世一个流水线工人可以想象的。 因此织一匹布不算原材料的成本以及厂房、税收等成本单单一个人工成本至少都要百文以上,再算上其他的综合成本,也难怪习惯了后世一件普通棉布衣服百十块钱的宋文远无法想象这个时代的布匹的价格。 可以说古代的价格体系是畸形的,人力成本低的可怜,一个人的收入只能将将满足自己的温饱,想要杨家户口,就只能从牙缝里省钱,宋文远穿越这么长时间,就没见过一个胖的普通百姓。 第一百三十八章 当涂铁厂(一) 大周普通百姓一天吃两顿饭再正常不过,就算是两顿饭都不能保证都能吃饱,生产力的低下决定了百姓生活水平的上限。 宋文远将宋世峰叫过来,吩咐道:“宋师傅!我不管你用什么办法,必须想办法将水力织布机制造出来。 有什么物质上的要求,我都能满足,要钱给钱,要物给物,这织布机的效率必须要提高。” “爵爷!卑职不懂织机的原理,想要改进织机,爵爷还需要招募一些长于织机制作的匠人。咱们现有的人手,制作织机不过是依葫芦画瓢,造出来也是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 宋文远不悦地说道:“我刚才已经说了,需要什么只要是我能满足的尽量满足,既然你们觉得需要招募一些懂织机的匠人,那就去招。 我不看过程,只看结果。不管是谁能够改进织机的效率实现水力机械织布,奖励一千贯。这个赏格一直存在,同样蚕茧剿丝也是如此,能够改进为水力机械剿丝,也是一样的赏格。” 宋世峰早就听说过刘阿九、林四木以及老黑都获得过一千贯的奖励,他当时觉得若是爵爷将这差事交给自己,自己也一定能完成。 现在机会给到了自己手上,若是不懂把握,那自己这辈子可就没有希望了,爵爷不可能让一个没有能力之人一直掌管木工组。 这个时候,不管能不能做成态度都要积极,宋世峰立刻保证道:“爵爷放心,就算是不眠不休,卑职也要将这织机改进出来。” 宋文远点点头,挥手让宋世峰离开,他知道这些匠人不光要给好处,同样也要给压力,没有压力就没有动力。 安排好崇明岛纺织厂的工作,宋文远搭乘一艘最新下水的炮舰顺着长江上溯,再次抵达当涂。 尽管宋文远很低调,还是惊动了当涂县地方官员,吴知县带着当涂本地的官吏士绅聚集在铁厂门前,请求盐城伯接见。 现在大周上下谁不知道,宋文远那可是当今陛下的眼前的第一红人,而且还是靠着真本事获得的青睐。 别的不说,如今遍地开花的皇家盐场的食盐专营店售卖的食盐质量又好,价格又低,深受百姓好评。 单单是食盐这一项,每年能够大周朝廷贡献盐税五百万贯,这还不算给皇家内帑挣下的利润。 这位可是妥妥的大周财神也爷,手中随时能够动用的资金超过了一千万贯。 只要宋文远从手指缝漏出一点儿,就够这些人吃个脑满肠肥。清酒红人脸,财帛动人心。 宋文远本不想跟这些地头蛇打交道,怎奈人在江湖,身不由己,这些人单个拎出来什么都不算,可是一旦聚集起来,就算是朝廷都要慎重处置。 除了吴知县是来攀关系,希望在今后的仕途中盐城伯能够有所助益,其他的官吏士绅基本都是求财的。 别的不说就说这铁厂生产出的铁那可是十足的硬通货,只要拿到手里,那就是钱。 宋文远怎么可能吐这个口,盐铁专营可不是说着玩儿的,若是因为自己放出去的铁,导致了某一个地方出现造反的大事,自己有多少颗脑袋都不够砍的。 委婉地将这些地头蛇打发走,并且告知这铁厂乃是官营,是皇家财团的一部分,并不是宋某人的私人产业。 这些地头蛇听说是皇家产业,心中更是憋了一肚子的火气,什么时候皇帝的手能够伸到地方上了,这不是妥妥的与民争利吗? 最让他们窝火的是,这座小山有一座铁矿他们竟然不知道,这盐城伯到底是提前知道了这里有铁矿,还是走了狗屎运,正好买下了这个山头就发现了铁矿。 然而但凡脑子不缺点儿什么,也不会认为盐城伯是走了狗屎运,偏偏大老远跑到当涂来买地。 铁厂的建设对士绅大户是损失,可是对于普通百姓来说却是一件大好事,别的不说,铁厂建设期间,周边的的百姓光是在铁厂打零工就让他们的生活发生了非常大的改变。 就连铁厂周边的村子,夏税都收的容易了一些,手里有了余钱的百姓,自然不想与官府对抗,只要不是很过分,百姓对于交税也没有那么抗拒。 如今的铁厂还在建设当中,在宋文远的设计当中,铁厂将要建成一个综合性的钢铁厂,首先铸炮厂就要搬到当涂,铁水在出炉的一刻,顺势便浇筑到已经做好的泥模中。 之所以没有选择铁模铸炮这种更加省钱,又快速的铸炮方式,主要是因为铁模铸炮的优缺点都十分明显。 优点是制作好的铁范能够快速重复使用,不能如泥模一般需要提前建模,必须要等待泥模彻底干透才能进行浇筑,而且浇筑出火炮光滑平整,不像泥模铸炮铸造的火炮会出很多的沙眼。 而缺点是铁模铸炮由于散热过快,导致火炮的快速冷却,形成了脆硬的生铁,也就是俗话说的白口铁,生铁的特点就是硬而脆,延展性不好,铸造的火炮在承受膛压后很容易炸膛。 想要保证不炸膛,就得加厚火炮炮管,这就会造成火炮的重量增加,形成额外的负担。 不过水师的长身管火炮不能用铁模铸炮,陆师的野战短管火炮因为射程近倒是可以使用铁模铸炮。 除了火炮铸造厂之外,铁厂还要修建农具厂,尤其是百姓需求量非常大的铁犁铧、镰刀、锄头等农具。 还有一个严格保密的地方,除了老黑和在里面干活的工匠之外,任何人不得进入,这里面是铁厂的禁地。 自从铁厂从盐城搬到当涂后,这里就被护卫严格把守,工匠们在里面做什么,外人谁也不知道。 而宋文远这一次来当涂,最主要的目的就是来看这里面生产出来的东西,这个保密车间里生产的就是划时代的武器——火绳枪。 这个提前了四五百年出现的武器,一旦用于战争中,将会改变战争的组织形式,与笨重的火炮相比,火绳枪才是人类真正进入火器时代的标志。 老黑是个非常认真的人,做事情一板一眼,宋文远交待下来的任务从来不打任何折扣。 这也是宋文远敢于将铁厂这么重要的产业交给他管理的原因,当然老黑对于铁厂只有行政管辖权,铁厂的财务并不在老黑手里,另有皇家财团专业的财务团队负责整个财团的财务运营。 打发走当涂县本地的官吏士绅,宋文远在老黑的陪同下开始视察整个铁厂的建设。 来到一座高炉面前,老黑指着高炉说道:“爵爷!这是我铁厂的第一座高炉,也是如今唯一在运转的一座高炉,其他的高炉正在建设当中。 高炉的设计炼铁能力是每天出铁一万斤,随着其他的高炉陆续建设起来,整个铁厂每天的产量能够达到五万斤。 这是目前我们设计的一期产量,炼铁高炉还会不断改进,以后每天能够出多少铁,卑职也不敢打包票。” 感受着高炉散发出的阵阵热浪,宋文远问道:“使用了预热吹风技术之后,练出的铁的质量怎么样?” “爵爷不问卑职也正要说,如今的咱们这高炉炼出的铁,已经可以称之为‘钢’了,虽然比不上反复锻打的精钢,但是比起以前我们买回来的精铁质量高出了好大一截。” “老黑!技术是需要不断地进步的,不能原地踏步停止不前,你们不仅仅是生产者,更应该是开创者。 我制定的鼓励创新的赏格一直都在,只要做出了突出贡献,我是不吝给予奖赏的。 同时炼铁是个非常危险的工作,一定要保证安全,我看到工人们都光着膀子干活,这很不安全。 当然我也理解大家,每天守着这么个大火炉,不热就见鬼了,工人们的待遇,我会想办法给大家提高,不过安全教育一刻都不能停。 这一旦出事就是人命关天的大事,这一点你一定要放在心上,而且能用机械代替的尽量不要使用人力。 我们守在长江边,引一条水渠过来就能建造水车,一些锻打的活计就不要让工人们抡大锤了,效率又不高,还容易出事。” “铁厂一直都在按照爵爷的指示,能用机械的地方就不用人工,不管是谁发明了提高工作效率的机械,都会受到铁厂的奖励,如果是具有里程碑意义的发明,肯定会汇报到爵爷这里。 眼下我们铁厂的鼓风机是用水轮带动的,不仅仅风力更大,而且还比人工拉风箱更加的稳定,敲碎矿石的过程也是使用水车带动的水椎对矿石进行破碎。 总之,能够利用机械的地方都在使用机械,同时也在积极改进机械,比如爵爷提出的轴承减少摩擦的设想,如今已经有了眉目。” 宋文远眼前一亮,轴承可是机械设计中划时代的发明,有了轴承对旋转零件的保护,不但能够增加零件的使用寿命,还能提高机械的动力。 第一百三十九章 当涂铁厂(二) 第140章 当涂铁厂(二) 听到老黑说轴承的问题有了眉目,顿时来了兴趣,若是有人能够解决制轴承所遇到的各种问题,宋文远不吝奖赏。 “老黑!是谁想到的办法,现在有没有做成功?” “样品已经做成功了,已经装在了水车转轴上进行测试,若是强度够用,那就说明成功了。” 宋文远非常兴奋地说道:“只要能够连续工作一个月不出问题,就说明是制作成功了,你们现在已经试验了多少天?” 老黑笑着说道:“卑职就不夺人之功了,卑职将人叫过来,爵爷自己问他吧。” “好!我看看是谁破解了这个难题。” 老黑对身边的手下吩咐了一声,不一会儿工夫一个二十多岁的小伙子一溜小跑地跑了过来。 宋文远发现这个青年自己不认识,说明不是从盐城过来的骨干,盐城过来的骨干,就算宋文远叫不出名字,也知道人是哪个。 那青年跑过来看到老黑身边站着的以个看起来比自己还年轻的青年,不敢确认这个青年便是盐城伯,不由将目光投向老黑。 老黑呵斥道:“还愣着干什么,还不赶紧拜见盐城伯。” 青年赶紧给宋文远鞠躬行礼:“小人施以显拜见盐城伯!” “免礼!” “谢盐城伯!” “我听说你解决了轴承制造中的问题,是否可以跟我说一说。” “盐城伯垂问小人知无不言。” 施以显停顿了一下继续说道:“小人家里祖祖辈辈都是以打铁为生,因为面对的客人主要是乡里的百姓,多数都是打造修理农具。 家父尝尝给农具上铁箍的时候,都是先将铁箍烧红,然后用火钳套到需要固定的部位,快速放进家父特意调制的冷却液中冷却。 冷却后的铁箍就会牢牢地将木杆与铁制的农具箍在一起,除非是断裂,一般情况很难松动。 正因为有家父的这个经验,小人在与黑厂长商议轴承的制造时,便想到了这个办法,所有的零部件全部打造好后,由于内套与外套之间要有滚珠间隔,最难的就是如何将这些滚珠装上去,又不会让滚珠在转动的时候脱落。 小人想到的办法就是先将滚珠用油脂粘在内套上,然后将外套烧红,这样外套就能轻松套在内套与滚珠外面,待到外套冷却,内套与外套就连接在一起了。 这里面最难的是外套烧红后就会退火,坚硬度大不如前,想要保证轴承的强度,就要二次淬火,二次淬火后,经常会出现原本非常灵活的轴承,变得非常艰涩,甚至有时候都转不动了。 小人一直在找这其中的原因,现在却没有什么好的办法。” 宋文远想了半天也没想明白是什么原因,以他有限的物理知识,也知道同一种金属的膨胀系数是一致的。 他试着按照自己有限的物理知识说道:“我知道物体在受热的时候会产生膨胀,遇冷后又会缩小,这种现象就叫做热胀冷缩。 你刚才说的这种装配方法,就是利用了热胀冷缩的原理,既然找不到原因,那么就从其他方面入手,比如你们可不可以在外轴套安装好之后,就立刻对外轴套进行冷却处理。 这样即使硬度没有原来那么好,但也比不做处置要好的多,我的要求不高,轴承安装到机械上能够连续运转一个月不出问题就算合格。 还有一点你们有没有考虑到,那就是滚珠是不是不够圆二次煅烧之前因为打磨的光滑,所以在轴承转动的时候影响不大,可再次煅烧之后,原本打磨光滑的滚珠可能又变得表面粗糙,因此影响了轴承转动。” 施以显被宋文远一句热胀冷缩给镇住了,没想到自己家的家传秘技被盐城伯一句话就点破了,而且还总结的如此精准。 “盐城伯真是太神了,还没见到小人如何制造便说出了这其中奥秘,这安装的方法确实是利用了铁在煅烧后会变大的原理。 轴承外套局部冷却也不是难事,最难的是对滚珠进行测量,我们没有合适的测量尺子。” “你们没有卡尺吗?” 这个问题不但施以显在摇头,就连老黑也跟着摇头,宋文远有些疑惑了,难道自己的历史书看的是假的吗? 记得历史书上明确记载了古代就已经有了卡尺,一想到现在的尺子连精度都保证不了,生产的火铳口径又如何能够一致。 既然连卡尺都没有,那就暂时先把测量工具制作出来,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 宋文远带着众人进入老黑的办公房内,用炭笔将游标卡尺和千分尺的示意图画了出来,多亏宋文远学过一点工笔画,虽然已经记不起千分尺的结构,但是对游标卡尺的样子还是记得很清楚。 画完示意图后,宋文远指着示意图说道:“这种测量工具叫做游标卡尺,分为主尺、深度尺和副尺三部分。 主尺测量大致刻度,副尺对不到一个整刻度的长度进行测量,整数大刻度的数值加上副尺刻度上的数值便是一次测量的长度。 副尺又叫游标尺,测量外径长度时用外测量爪卡主工件进行测量,测量内径长度的时用内测量爪卡主工件进行测量。 原理就是这么个原理,如何制作不是我的强项,动手能力你们都是我的师傅。 千分尺的测量原理是一个螺杆转动一圈的长度是标准的长度,通过旋转螺纹对工件进行测量,分为主尺刻度和副尺刻度,当不足一个刻度的时候,需要用副尺刻度来精确测量。 制作千分尺的难点在于如何能够制作出一根非常标准的螺杆,因此我建议你们先将游标卡尺制作出来,然后再对千分尺进行攻坚。” 老黑看着宋文远画出的示意图,有听完宋文远的讲解,有些不解地问道:“这主尺的刻度容易理解,这副尺的刻度怎么确定?” “假如主尺刻度是一分,那么副尺上的一个大刻度就是一厘,副尺上一共有十个大刻度,当前面的零位与主尺刻度重合,那么后面的零位也一定与主尺的刻度重合。 副尺的刻度要从零刻度往后看,哪一个刻度与主尺刻度重合,那一个刻度便是不足一个刻度的长度。 至于如何找到这个精准的刻度值,需要你们自己去摸索,我只能在理论上给你们讲这么多。” 讲到这里,不论是老黑还是施以显其实都已经明白了这游标卡尺的测量原理。施以显自告奋勇地说道:“制作这游标卡尺的任务就交给小人了,小人保证在十天之内将这游标卡尺做出来。” 老黑瞪了他一眼训斥道:“这就狂的没边儿了,这样精密的测量工具需要精雕细琢,差之毫厘谬以千里。 若是因为你的疏忽,造成了测量出现偏差,你就算万死都难辞其咎。” 宋文远看了一眼老黑,心说这老黑难得的对一个青年如此偏爱,看似训斥,实际上却是在保护。 老黑见宋文远看他,挠挠头道:“爵爷!这小子什么都好,学什么都快,天生就是吃这碗饭的料子,可是就有一点不好,那就是脾气不好,还傲气。 卑职没少因为他傲气得罪人,训斥他,这小子却依然我行我素。整的现在铁厂的工人都不愿跟他来往。” “是我不愿跟他们来往,一群只知道死干活的废物,也配我跟他们来往。” 宋文远知道但凡心中有本事的人都骄傲,因为比别人看的远,看的准,说话又不懂得变通,因此说话总跟别人不一样,时间一长便成了众人排挤的对象。 不过这样的人最适合做研究,宋文远没想到来了一趟铁厂,竟然让他捡到一块宝。 “施以显!我可以把制作卡尺的任务交给你,而且可以给你一个权力,在我皇家财团的所有工匠中挑选你认为有天赋的年轻人进行培养。 不过你得答应我一条条件,那就是读书学习,将你悟到的学问,技术编纂成册,以供后人学习。 若是答应这个条件,你只要将游标卡尺做出来,以后我皇家财团下的工匠使用的各种度量衡工具都必须出自你手,或者是你带领的团队。 除此之外你还要带领团队随时接受我安排给你的研究任务,你可愿意?” 施以显琢磨了半天似乎是下了什么决心一般,问道:“小人若是答应下来,盐城伯能够给小人什么好处?” “你想要什么好处?要钱还是要官,只要不是很过分,我都能满足你。” “小人虽然没多少钱,但是来铁厂应聘也不是为了钱,小人从小就喜欢钻研各种东西,可是家里条件有限,若是盐城伯允许我做一些自己想做的事,小人便答应盐城伯。” 宋文远笑了:“你说的这个条件我原则上同意了,我不但给你提供条件,而且还给你提供满足你想法的资金和材料,不过我也有一个条件,那就是你的研究成果若是我看上了,你得优先卖给我。” 第一百四十章 当涂铁厂(三) 第141章 当涂铁厂(三) 施以显毫不犹豫便答应了下来,还不确定地问道:“盐城伯真的任由小人在厂里挑选吗?” 宋文远还没等说话,老黑接过话道:“小施!不要得寸进尺,爵爷脾气好也不是任由你胡来的理由,工厂里的骨干力量肯定不能被你要走,再说人家也不一定愿意跟你走。” “厂长!甭担心你认为的那些人会被我要走,实话说这些人早已木已成舟,已经没有了任何的可塑性,我要挑的是年轻的,头脑灵活的,最好是识字的。” 老黑苦笑着对宋文远道:“爵爷你看看这小子就是个刺儿头,不说话还好,一说话能把人呛死。” 宋文远也笑着说道:“有想法的人都有个性,若是跟其他人一样,那么他不过就是个普通人,也不会被称为人才。 我这个人对人才的宽容度足够大,不过前提得是人才,若是滥竽充数之辈,我也有的是手段。” 施以显怎么可能听不出宋文远话里的威胁意味,不过他一点儿都不在意,只是淡淡地道:“盐城伯若是不着急走,等个十多天,若是小人做不出合格的卡尺,随盐城伯处置。” “处置倒是谈不上,不过等待你的恐怕是无尽的劳役,以弥补给我皇家财团带来的损失。” 施以显是个非常具有冒险精神的人,对于死亡并不恐惧,就以他自己作死的那些试验,没死都是命大。 可是他却怕被管束起来,每天干自己最不愿做的事,那比杀了他还难受。 宋文远看到施以显明显打了个哆嗦,心中已是了然,对于这种酷爱钻研之人,对付他们最好的办法就是不让他们钻研。 “盐城伯!若是小人给您造成了什么损失,小人愿意用一生来赔偿,可您千万不能不让小人做研究。” 宋文远哈哈大笑,挥挥手道:“从现在开始你就负责为皇家财团统一度量衡,结合官府的度量衡标准,制作出最精密的度量衡标准。 这件事做好了,咱们什么都好说,你得先让我看到你的能力。” 施以显给宋文远鞠了个躬说道:“就请盐城伯看小人的本事!” 说完施以显转身就走,宋文远笑着对老黑说道:“我们也跟过去看看。” 老黑笑着说道:“卑职看这小子是个人才,专门给他安排了一间房子,里面的设施全部按照他的要求布置,还别说这小子制作的工装是真好用,连我老黑做的工装都赶不上他。” 听老黑这么一说,宋文远更来了兴趣,合着这小子应该算的上是个钳工多面手了,这人才一定要抓住了。 两人跟着施以显的脚步来到他的操作间,只见施以显进门之后就找来纸笔,开始在纸笔上写写画画,宋文远走上前去观察了一会儿,终于看懂了他在干什么。 “小施!你这样计算太麻烦了,我教你一种更加方便的计算方法。” 施以显翻着白眼嫌弃宋文远打断他的思路,那意思非常明显,你一个食肉糜的权贵,懂什么计算。 宋文远也不跟一般见识,拿起炭笔,将十个阿拉伯数字写在纸上,同时又将各种运算符号,包括括号、平方、开方的运算符号都写下来说道:“你来出题,我来计算如何?” 施以显觉得这位肯定学过一点儿算术的皮毛,就觉得自己懂算术了,当即提笔给宋文远出了一道题。 ‘以绳度井,三折入井井上余八,四折入井井上余五,问井深几何?绳长几何?’ 宋文远哈哈大笑,这不是小学问题吗?就这还能难倒自己。都不用计算宋文远脱口说道:“井深四、绳长三十六。” 施以显不服气,当即说道:“这题盐城伯肯定见过,不然如何能脱口而出。” “那你再出?看看能否难住我。” 施以显接下来又出了几道题,无论是鸡兔同笼问题,还是其他问题都被宋文远一一轻松化解。 就算有些难题,宋文远借助运算公式也很轻松地解决掉。施以显终于低下了狂妄的头颅,这些题目都是他自认为最难的难题,他自己解出来都用了很长时间。 可是这些问题在宋文远手里就像小儿计算一加一般容易,出现这种情况无非就两种可能,一种是盐城伯掌握了更加高深的算学,一种是这些题正好盐城伯也做过。 不过从盐城伯拿出的这种新颖的运算符号,和便捷的计算数码就能推断出盐城伯在算学上绝对已经宗师级别。 “请盐城伯收小人为徒,小人愿意为盐城伯做任何事。”施以显虽然狂傲,但却对比自己强的人非常佩服,终于遇到一个比自己强的人,怎能放过这个拜师的机会。 看着拜倒在地的施以显,宋文远笑着说道:“拜师什么的就不必了,你想学什么,只要是我会的都是倾囊相授给你。 对你只有一个要求,学会了我的学问,你要把学会的学问传授给更多的人,我华夏最缺的就是能够将实学发扬光大之人,我希望你能成为其中的一个推动者。” “弟子敢不为恩师效劳!”宋文远虽然没有答应收徒,但是施以显却像狗皮膏药一般赖上了。 宋文远也无所谓收一个弟子,他不想开这个口子的原因是,一旦自己收徒,会有很多人想要拜倒自己的门下,到时候弟子良莠不齐,惹出事端,徒增烦恼。 施以显的实学底子非常不错,后代总结出的这些计算方法,宋文远只是略加点拨,施以显便能够熟练掌握。 宋文远对他的底子进行了评估,一般数学能力已经是小学毕业的水平,在某些专业的领域,更是能够达到初中甚至到高中的水平。 得出这个结论让宋文远心中窃喜,华夏多几个施以显这样的实学人才,比自己建盐场、办钱庄、开海贸都更有意义。 社会的前进终归是靠着科学技术的进步来推动,其他的东西都是科学技术的衍生品。只要科学技术达到了一行的水平,其他的工业、商业自然会在这个基础上派生出来。 施以显就是个学痴,有了宋文远传授给他的这套计算方法,自己立刻开始应用起来,丝毫不顾及旁边还有人在看着他。 见施以显又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宋文远开始打量起施以显的这间操作间,操作间里有一个不大的打铁炉,砌筑的非常精巧。 打铁炉前是一张石头砌起来的工作台,这些东西并不稀奇,都是铁匠最常见的工具,最让宋文远惊奇的是工作台上安装着一个台酷似后世的台虎钳。 宋文远要不是在跟施以显进行交流的过程中,无论自己用任何的后世符号都没有让他有什么特别的反应,宋文远甚至怀疑这位也是个穿越者。 宋文远特意试了一下那个台虎钳,发现与自己后世见过的台虎钳没有什么区别。要说一点区别没有那也是不是事实,区别就是这台台虎钳的螺杆制作的并不精良,转动的时候会出现卡顿的现象。 “小施!你这台虎钳是从哪里得来的?” 施以显正低着头做着计算,听到宋文远的问话,抬头看到宋文远在转动他的工装,赶紧过来说道:“师傅!这是弟子自己做的夹具,这个夹具最大的难度就是制作这里面的螺杆和螺纹。弟子光是做这两样东西就花了将近一个月的时间。 有了这个夹具,弟子在打磨工件的时候就方便多了,这个夹具在弟子打磨轴承的时候可帮了不小的忙。” 宋文远其他的话都自动忽略了,只听清了施以显说的这是他自己做的家具。 “小施!你做这个东西的原理是什么,有没有将这个原理整理出来?” “师傅!这个原理有什么大惊小怪的,只要是经常钻孔的人都明白,就是利用的钻头钻孔的原理改变了一下而已。” 宋文远看向老黑问道:“老黑,他说的这些你可知道?” 老黑点点头道:“爵爷!这螺纹好用的事只要是有点道行的铁匠都懂,难的却是螺纹制作太难,小施制作一根螺杆的时间一个多月,那是因为小施技术好,手稳,换个人来,一年能做出一根合用的都不一定。” 宋文远忽然发现,看来华夏古代没有点亮螺纹这个科技树,不是因为没有发现螺纹的好处,而是因为没有找到制作螺纹的好办法。 而华夏建筑大多都是砖木结构,使用三角锥钻头就足以对木头钻孔,反倒是工匠们另辟蹊径创造出了榫卯结构,解决了对木料的对接,对钻孔要求已经没有那么迫切。 可以说这是宋文远的一个新发现,做为一个穿越者,不在这个紧要的关头把握住机会,将螺纹应用推广起来,那就是他宋某人严重的不负责任。 想要解决制作螺纹的困难,就必须要有简易的车床,一个建议的车床制作起来并不是多么困难的事,对于现在的铁厂来说首先要解决的是有和无的问题,至于精度和稳定性那是以后的事。 第一百四十一章 当涂铁厂(四) 第142章 当涂铁厂(四) 宋文远太清楚螺丝的标准化应用后,会给工业制造带来怎样的改变,可以说各行各业都离不开螺丝应用。 有了螺丝,会让机械上的各个零件更加紧固,会大量减少因为零部件松动造成的事故,比如说用于提水的风车,风扇叶若是采用螺丝固定,就能大大减少对风车维护的时间。 必须要将制作螺丝这种划时代工件的生产流程完善起来,只有能够大规模生产,才能降低螺丝的使用成本,才能向整个工业机械推广。 宋文远指着台虎钳上的螺杆说道:“这就是你们的思维误区,无论做什么都想着用双手来完成,而我与你们最大的不同就是无论做什么都想着尽量不用双手来完成。 比如我要建设盐场,为了不那么累,而且还能提高效率,我把水龙与风车结合起来,这样一来提水就再也不用工人肩挑手提。 其他方面也同样如此,能用机械代替的绝不使用人力,这不仅仅是效率问题,还涉及到技术的进步,只有我们总是想办法改进机械,制造机械的技术才会不断进步。 就拿这螺杆来说,小施说制作这螺杆非常不容易,那么你为何不去想怎么找到一个更加容易制作螺杆的办法。 我们习惯上的做法是这条路走不通那就绕一条路走,而不是走不通我们就想办法把路打通。看起来是我们比较灵活,实际上这种思维让我们没有了进取精神。” 宋文远这番话让老黑和施以显都陷入了深思,因为两人在某种程度上都是这种思维,既然走不通那就换条路走。 老黑思维已经固化,他还在咀嚼着宋文远这番话的时候,施以显已经睁大了眼睛。 “师傅!弟子明白了,都说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说的容易,可是做起来就太难了。我们确实应该有一天做不到就用一个月做到,一个月做不到,就用一年做到。 而不是遇到了阻力,就将阻力绕开,就像这螺杆制作,不能因为制作困难就放弃不用,而是想办法找到更好的制作办法。” 宋文远点点头道:“本身就应该如此,技术的进步需要人不断的钻研,从刀耕火种,到如今的精耕细作。 我们老祖宗经历了几千年的进步,然而农业的耕作技术从汉代到如今已经过去了千年,可有丝毫的进步? 人们还在用着千年之前的技术进行耕作,没有一点儿创新的手段,不能说没有人去钻研,而是愿意钻研的人太少了。” 施以显愤青因子激活,听完宋文远的话,当即吐槽道:“这还用说吗?能读书,会读书的老爷们都想着读书当官呢,有几人愿意俯下身子投入到这样的研究当中。 况且就算是研究出来也得不到什么好处,师傅应该清楚朝廷对发明的态度,工部给出的赏格是发明者若是发明出有益于天下的技术,朝廷只给发明人二十贯奖赏,就要将发明者费劲心力的研究成果拿走。 这点钱还不够研究者投入的零头,这样的氛围谁还愿意做研究,弄不好研究出来了新的技术,不但没有获利,还会把自己饿死。” 不得不说施以显的吐槽简直就是一针见血,朝廷不给匠人、实学学习者实际利益,又不给实学学习者社会地位,时间一长也就导致了民间无人愿意在实学这方面努力。 有那功夫还不如读一读经史典籍,还有可能做官进入仕途,这就是华夏千年以来的现实,也是罢黜百家、独尊儒术的最大坏处。 “以前是这样,以后不会这样了,别人不给奖励,不给地位,我给!只要能够做出成绩的,要钱给钱,要官给官,朝廷不给,我就拿钱给你们买。 总之,我不会再任由实学这么落寞下去,只要我们努力争取,总有一天我们也能与儒学一样堂而皇之地站在朝堂之上。” 无论是施以显,还是老黑都对宋文远这如打鸡血一般的话语并不相信,千年的传统岂是区区一两个人能撬动的。 不过二人对宋文远如此尊贵的地位,还这么尊重实学,重视工匠的作用,给予工匠最高的尊重,这样他们从心里对宋文远感激涕零。 不管能不能实现盐城伯的理想,他们都愿意为盐城伯的目标去努力,不说别的,至少盐城伯从来不会亏待他们。 出了施以显的操作间,老黑领着宋文远进入火炮车间,宋文远看到车间里摆放着一排排已经筑好的火炮泥模。 老黑指着这些泥模充满自豪地大声说道:“爵爷!这些泥模再有一个多月就干透了,到时候铁厂至少能够同时有两座高炉一起炼铁。一天的产量足够浇筑二十门火炮。 到那个时候,困扰爵爷的火炮短缺问题就会迎刃而解。” “老黑!如今海外的可知的敌人并不是那么强大,火炮的数量并不着急,火炮厂还有一个更重要的任务是,继续开发口径更大,身管更长的火炮,同时还要多琢磨短身管火炮的铸造。 短身管火炮的要求是全重不要超过五百斤,有效射程在一里左右就行,还有更重要的一点就是多琢磨如何提高火炮的发射速度,同时要给火炮装备上轮子,确保一匹马或者一头牛能够拉着跟随步兵行军。” 老黑也不多问为何要造轻便在陆地上能够使用的火炮,他的原则就是盐城伯吩咐的他就一定努力完成。 不过听盐城伯的意思是觉得现在铸造的火炮口径太轻,身管也太短。 “爵爷!这短身管的火炮倒是不难铸造,这长身管的火炮,又要大口径,就不太好铸造了。不说别的,匠人用长柄勺子接铁水浇筑有个时间差。 一旦前后时间间隔太长,会让先后浇筑的铁水出现裂痕,这个问题爵爷有没有考虑过?” “这是你需要考虑的问题,不是我要考虑的问题,一时想不出办法那就多想想,不要一个人琢磨,要多把手下人召集起来,多开诸葛亮会。 俗话说一人计短、两人计长,你的主要职责是将众人的建议集中起来,将最适合的建议挑选出来,而不是事事都要你这个铁厂厂长操劳。” 老黑哪里听不出这是盐城伯在点拨他,在教导他如何做一个合格的管理者。 “卑职谢爵爷指点!” 宋文远摆摆手道:“你老黑是从盐场刚一成立就跟着我的老人,我总不能让老兄弟跟着我吃了亏。 但我能帮你们的地方已经不多了,你要想有更大的提升,就需要自己多多努力,不能再将自己当成一个有点儿身份的工匠。 要站在更高的位置看待问题,尽管你现在年纪不小了,有时间了还是要多读书,尤其是多读一些史书。” 老黑愁眉苦脸地说道:“爵爷!卑职真就不是读书的料子,这些年跟着爵爷也努力认了一些字,写个书信,读个公文都没有问题。 可是一看那些经史典籍,还是忍不住周公召唤,实在是太难了。” 宋文远被老黑苦大仇深的样子逗乐了,抬手指了指他说道:“慢慢来,哪怕一天就读一页书,一本一百页的书,三个月也能啃完了。” 老黑点点头道:“卑职明白了!” 宋文远也不在这个问题上纠缠,换了个轻松的话题笑着问道:“你家老大成年了吧?” “回爵爷!已经十六了,如今在铁厂跟着师傅学习,这几年在咱自己办的学堂里读了几年书,有些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这个瞧不起,那个看不上。 所以卑职便让他在铁厂跟着师傅打几年铁,磨一磨他的性子,不然他仗着这几年家里的日子宽裕,还以为自己天生就该是公子哥呢。” 宋文远莞尔一笑,说道:“以你老黑如今的身家,称个大户人家也不是不可以,就是一般的大户人家也未必能拿出多少现钱。 更别说你老黑一年的收成可比种地强太多了,家里有条件让后辈享点儿福也没什么,只要把握好分寸,别混成了纨绔子弟就行。 若是你舍得让孩子吃苦,听我的将孩子丢给施以显,那小子聪明绝顶,而且一身的本事,孩子跟着他吃不了亏。” 老黑眼前一亮,他可是很清楚,盐城伯对施以显的看重,甚至都没有反对施以显的拜师,跟着施以显也算间接跟着盐城伯,这绝对是对自家孩子一个天大好处。 “爵爷!那小子桀骜不驯,卑职说话恐怕不管用,万一卑职去找他,被他顶回来,卑职这老脸可就没地方搁了。” 宋文远想着施以显连自己都敢顶着来,老黑说话还真有可能被顶回来,那小子也就是在自己的地盘里,老黑又是个厚道人,没有因为这小子是个刺儿头就故意压制他。 不然宋文远这次来也不一定能够见着这小子,让自己发现了这么一个实学天才,至于历史上这样的人才埋没了多少,可以说是不可计数。 第一百四十二章 当涂铁厂(完) 第143章 当涂铁厂(完) 宋文远最后一站去的火铳生产车间,火铳的研制已经有了眉目,工匠们已经画好了各个部件的示意图,正在一步步地摸索着如何确定合适的尺寸。 这是一个漫长的过程,这个时代没有3d建模,工匠们又是第一次制造如此精巧的火器,需要做的准备工作异常繁杂。 不同于火炮就是一个一头有孔的管子,火绳枪需要的是各个部件的精准,击锤对不落下对不准引药池,引药就点不燃,引药池必要放在枪管火药孔的旁边,不然引药燃烧就点不着枪管中的火药。 做到每一步都容易,可是要将每一步都集合到一杆火绳枪上,确保精准无误就需要提前做好设计,这就是设计的重要性。 由于火绳枪还没有正式定型,宋文远勉励了一番工匠们,便不再关注火绳枪的研制进展,只是提醒研发团队一定要做好度量衡的统一。 等到游标卡尺制作出来,优先分配给各个研发团队,宋文远太清楚精确度量的威力有多大了。 随着火器化的推进,打仗打得是后勤就成了一句再正确不过的话。 为了等施以显的卡尺试制,以及轴承的试验效果,宋文远在当涂铁厂住了下来,难得的清闲了起来, 每天除了在各个车间分厂转一转,剩余的时间就泡在了施以显的操作间,看施以显试制游标卡尺。 宋文远也不打扰施以显干活,只是让人给他搬了一把躺椅,旁边放上一张小几,上面摆上一壶清茶。施以显有什么疑问向他请教的时候,宋文远就将知道的东西统统讲给他听。 后世人的知识结构太过繁杂,若是没有一个引子,宋文远都不知道自己都会些什么。因此施以显的提问往往能够唤醒自己记忆深处学过的一些东西,这些东西在学校学过之后,然后便再也没有了用武之地。 没想到这些在后世被吐槽了无数遍的无用学问,放在大周这个环境中都是了不得学问。 比如那个在后世看来纯属是为了问题而出问题的进水放水的水管问题,就是修建自来水的理论基础。 一个是当世顶尖的高智商人才,一个拥有超越千年思想的穿越者,两个人在理论上的碰撞产生了激烈的火花。 施以显的奇思妙想不断的应印证着宋文远后世学过的理论,而宋文远跨越时空的思想,打开了施以显的想象空间。 八天后,施以显做出了大周朝第一把具有后世色彩的游标卡尺,测量精度已经能精确到厘。 宋文远来回拉动卡尺的游标,感受着卡尺的间隙,不得不说施以显的动手能力真的是优秀,至少从宋文远这个外行的眼里挑不出任何毛病。 这就是手工匠人的本事,后世随着机械的发展,人们的动手能力已经逐渐退化。当然后世顶级的钳工也能达到这种水平,可是这样的顶级钳工已经是凤毛麟角。 拿着施以显制作的卡尺,宋文远沉声说道:“小施!这把尺子做的很好,我不得不由衷地称赞一声,做的非常不错。 不过这样的卡尺只做出一把没有任何用处,整个皇家财团需要千万把这样精密的卡尺,而且所有的卡尺精度都是一样,这就不是你一个能够完成的任务,需要你培养出一个度量衡团队。” 施以显保证道:“只要师傅让我随便挑人,弟子保证能够批量做出合格的度量衡工具。” “我前些天就已经跟你说过,只要你能做出合格的游标卡尺,允许你在整个财团挑选人手,只要是你相中的人,就算是在我的护卫都可以跟你走。 不过有一个名额不管你相中没相中,都得收下!” 施以显疑惑地看着宋文远问道:“师傅!您不是最反感走后门吗?怎么您带头违反自己制定的规则?” 若不是知道这小子,这话是发自内心的疑问,宋文远真觉得这是在嘲讽他。 “小子!做事需要变通,有些看似是规则外的安排,实际上是为了维护规则,我要让你收下的人,你愿不愿意要他不知道,但是他绝对不愿意来你这里。” “什么人这么大排面,弟子最不怕的就是刺儿头,只要灵醒,有脾气是好事,有脾气说明有想法,只要弟子能够在能力上压制住他,量他也掀不起大浪。” “不是别人,正是老黑的儿子。老黑如今正愁着儿子的安置问题,由于老黑是最早跟着我的一批人。 已经在学咱们自己办的学堂读了好几年书,如今已经十六岁,由于现在我们还没有更高的学府,到十六岁的少年就只能进入皇家财团各个部门实习。 老黑的儿子现在就到了实习的时候,由于在学堂读了几年书,开了一些眼界,普通的工匠根本就压不住这小子。 所以我打算将人安排到你的手下,只要不把人弄坏了,随便磋磨,若是有灵性,就多加培养,也算报答一下老黑对你的知遇之恩。” 施以显点点头道:“师傅说的是,老黑厂长确实对弟子很照顾,也能忍受弟子乖张的性格,要是没有老黑厂长的庇护,弟子估计在铁厂也站不住脚。 老黑厂长的儿子,弟子收了,不过您得跟老黑厂长说明白了,别到时候觉得他儿子在弟子这受了委屈。” “只要你点头应下,那小子就交给你了,如何磋磨那是你的事,我们都不参与。” “弟子明白了!” 下午的时候,老黑便领着儿子过来面见宋文远与施以显,那小子不敢在宋文远面前端着,却对同样工匠身份的施以显一脸的瞧不起。 在老黑逼着他给施以显行礼的时候,这小子梗着脖子说道:“他还不一定有我有本事,凭什么要让他管着我。” 老黑抬手刚要动手,却被宋文远拦了下来,示意他看看施以显怎么对付这个眼高于顶的家伙。 施以显皮笑肉不笑地说道:“你都会什么,只要有一样你会的我不会,我不但不管着你,还拜你为师。” 第一百四十三章 忙里偷闲 第144章 忙里偷闲 少年翻着眼皮问道:“我会二元一次方程,你会吗?” 施以显诧异地看向宋文远,宋文远点点头,告诉他这样的学问学堂有教授学生。 看到宋文远的示意,施以显明白了,盐城伯对于学问没有任何的藏私,只怕学生学不会,,不怕学生学到他的学问。 这二元一次方程还是这几天跟师傅交流的时候,师傅拿出来专门讲解过的。 “这有什么难的,不就是两个未知数的等量关系,互相代入而已,小子说点儿难度大一些的。” 二元一次方程是学堂里目前能够教授的最高数学知识,再高的学问,宋文远实在是找不到合适的老师教学。 “你少吹大气,我给你出一道题,你要是能解出来,那我就相信你会二元一次方程。” “你尽管放马过来!” “两个两位数的和是85,在较大的两位数的右边接着写较小的两位数,得到一个四位数;在较大的两位数的左边写上较小的两位数,也得到一个四位数。已知前一个四位数比后一个四位数大1287。求这两个两位数。” 这是一道典型的倍数计算二元一次方程题,是宋文远能够记住的印象颇深的一道题,因此他将这道题编入了教材难题当中来考验学生的发散思维能力。 施以显是第一次看到这样的题,而且还是使用的师傅这几天交给他的新数码,他仔细咀嚼了一下这道题,略微一思考便做了出来。 “x+y=85 100x+y-100y-x=1287这个方程组可对?” 施以显没有计算最后的答案,而是在纸上写出了标准的二元一次方程式。 少年一脸的不可思议,瞪着眼睛说道:“这不可能,你又没上过学堂,如何会做这道题,这道题可难倒了我们班大多数的同学。” 施以显冷笑道:“这天下不是只有你的学堂,其他地方也多有学问,不要认为自己读了几年书,就觉得自己高人一等。 以后在我这里,先从最基础的拉风箱开始学习,我不管你是什么身份,来到我这里,就得乖乖给我老实干活。” 少年也是光棍,既然自己自认为最难的题都没有难住施以显,论动手能力,他更没有信心,他不是不服管教,而是不愿让不如自己的人管教。 “既然你能答上来我的问题,我说话算话,从今天开始就跟着你干活,若是有一天,我出的题你做不出来,以后你就听我的。” “没有问题,只要你有这个本事就行,施某最佩服的就是有本事的人,只要你能难住我,别说我听你的,就是拜你为师都没有问题。” 老黑没想到自己这个在其他工匠那里被当成问题少年的儿子,竟然被施以显三言两语就给拿下。 施以显也是捏着一把冷汗,若不是这些天跟着师傅学了不少的新知识,还真有可能被这小子给难住了。 真不知道师傅的肚子里还有多少学问没有倒出来,怎么感觉师傅的学问就像一个无底洞,明明觉得已经差不多了,换个问题又能发现许多新的知识。 在铁厂待了十多天后,宋文远启程返回崇明岛,在临走的时候还带走了十几个施以显设计出来的轴承。 这些轴承还没有进行批量生产,宋文远拿到崇明岛需要在船厂和纺织厂的各个位置进行安装测试强度,一旦通过测试强度之后,就要设计大量生产的流水线作业。 比如通过失蜡法进行铸造轴承内外套,失蜡法铸造轴承内外套能够确保轴承的内外套的精确度,只需要少量的打磨,就能使用。 用翻砂的模式制造轴承钢珠,这个钢珠同时也可以用作火绳枪的弹丸,等于说是一举两得。 而制作钢珠最难的不是翻砂铸造,而是出模之后的打磨,如何保证钢珠的一致性,和圆润度,在没有现代打磨机床的加持,想要做到难度非常之大。 好在将制造轴承使用的钢珠挑出来后,其余的钢珠经过简易的打磨就能当成火绳枪的子弹。 宋文远返回崇明岛的时候,岛上的纺织厂已经开始进入试生产阶段,织绸师傅正在培训第一批招募进来的职工。 既然水力织绸暂时指望不上,那就只能暂时使用人力织绸,将生产的架子搭起来。 进入七月,葛老四与马文斌率领的船队返回了海贸基地,趁着这个季风还没有改变的时间,所有的舰船全部分批拖入船厂进行大修。 一些经过风浪已经松动的船板需要进行紧固,船底的吸附的海洋生物需要清除,尤其是一种叫做藤壶的贝壳类动物,最是讨厌,一旦吸附到船底就会开始大量繁殖,很快就能布满整个船底。 这种东西不但会腐蚀船板,对船只的龙骨造成损害,还会因为他们的吸附增加船只的阻力,使得船只降低了航行速度。 空船利用绞盘将空船拖到船台上,工人们开始用小铲子一点点铲掉这些吸附物,全部做完这些后,等到船底彻底干透后,再对船底重新油漆。 油漆的作用主要是防腐,古人早就发现了天然漆料刷在木头上,不但能够让木头美观,而且还能增加木头的使用寿命。 利用这个空闲的时间,宋文远返回了盐城,从去年离开盐城,宋文远发现自己已经一年没有回家了,似乎这个家对于自己只是一个偶尔回来住一住客栈。 完美错过了女儿生日的宋文远尴尬地发现,女儿看到自己的眼神完全就像在看一个陌生人。他伸出双手想要从阿秀的怀里将闺女抱过来,哪知道刚一接过来,闺女便一点儿面子不给的嚎啕大哭。 无论宋文远怎么哄都哄不好,而且有越哄哭的越厉害的趋势,宋文远只能颓然地将娃娃交给阿秀。 阿秀接过孩子只是随便的在怀里掂了掂,小娃娃便止住了哭声,还用怯生生的眼神盯着胡子拉碴的宋文远看。 看到宋文远在闺女面前吃瘪的徐玲珑咯咯直笑,宋文远恼羞成怒道:“你们等着,用不了三天我就让闺女离不开我。” 第一百四十四章 棉花 第145章 棉花 宋文远想的挺好,可惜的是还没跟闺女混熟,朝廷圣旨便下来了,皇帝下圣旨召宋文远进京觐见。 前来传旨的是一名中书省的八品主事,主事的态度很恭谨,丝毫没有传旨钦差的架子,甚至在对上宋文远的时候,还给人一些谄媚的感觉。 接下旨意,宋文远马不停蹄地赶赴京城面见皇帝。 到达京城后,宋文远直接进了皇宫,君臣二人已经一年多的时间没有见面,宋文远规规矩矩地行了君臣大礼,皇帝才将殿内的闲杂人等赶了出去,只留下一个怀恩守在门口。 见没了外人,皇帝顿时没了刚才端着的架子,大咧咧地说道:“文远随便坐,咱们俩可有日子没一起好好畅聊了。” “陛下说的是,臣一个山野闲人,硬生生地被陛下逼成了每天忙于案牍劳形官僚,这可不是臣想要的生活。 这次回到家,臣的闺女都不认臣了,本来还想好好陪着闺女享受天伦之乐,可惜陛下一道圣旨,臣就只能乖乖地进京觐见。” “听你的口气,怨气可不小啊!” “那可不,臣说过不当官的,可是现在怎么比朝堂诸公还要忙?若是陛下没什么大事,还是让臣在家当个乡野闲人吧。” “你想的美,有句话说的好——‘能者多劳’,文远乃是当世大才,一身本事不报效国家,为生民谋福祉,岂不是荒废了这一身的才华。 大周如今看似国力蒸蒸日上,朕坐在这个位置上才真正理解了父皇的难处,有时候不得不说违心的话,做违心的事。 朕比父皇最大的幸运是有文远的辅佐,让朕少走了不少的弯路,你我是要做一辈子的君臣的,想偷懒门儿都没有。” “陛下!地主家雇长工还有个阴天下雨假呢,臣怎么连长工都不如了。” 皇帝哈哈大笑:“朕是皇帝,是天底下最大地主,你宋文远还就是朕的长工,这辈子都不能改变。” 君臣二人开了几句玩笑,皇帝将话题拉回正题说道:“文远让朕培育的棉花已经成熟,如今正在组织民夫采摘,这些棉花如何用,还要文远亲自指导。” 宋文远眼前一亮,棉花的大规模应用不仅仅使布匹的价格大幅度下降,更重要的是穿不起皮裘的穷人也能够在更冷的地方生存。 有了棉衣,华夏百姓向更靠的北的高纬度地区移民成为了可能,只要华夏百姓能够在当地扎下根来,那些草原蛮夷只剩下能歌善舞一条路可走。 “陛下!今年试种了多少亩?” 皇帝脸上的表情有些尴尬,低声吐出两个字:“十亩!” 宋文远瞪大了眼睛,像是看傻子一样看着皇帝说道:“陛下!臣不是已经说过只要种子足够能种多少就种多少。 十亩地的棉花充其量也就几百斤的棉花产量,根本都不够投入扩张的资本,棉花有多重要臣可是跟陛下说过的。” “文远!这件事是朕的错,朕不敢保证文远所说的效果,棉花如何能够纺纱织布朕根本就想象不出来。 尤其是文远所说的疏植方式,更是闻所未闻,若是一下子投入大量的土地、人力,朕担心会打了水漂。” 宋文远苦笑道:“如今棉花成熟了,陛下可看到了效果?” “正因为朕看到了疏植的效果,才知道朕错了,今年已经有了经验,明年朕给文远保证,至少能够有万亩的规模。 不过文远要在明年种植之前拿出能够实用的布匹,让朝臣看到棉花的作用,不然这样大力的推广,不说官吏愿不愿意,就是百姓也不愿意。” “臣在崇明岛就已经开始着手对加工棉花的机械进行研究,眼下就等着棉花收成之后,就能根据棉花的特性进行修改加工。 至于这些加工的机械如何制作,臣还需要与工匠进行沟通,不过这棉花除了织布之外,更重要的用途是保暖。 一旦棉花广泛种植,到了冬天老百姓再无冻绥之苦。” “你是说棉花有保暖的效果?”皇帝太知道冷对于天下百姓来说的痛苦,富贵人家有皮裘、炭火取暖,穷人只能在冬日里硬挨着。 “确切地说是,用棉布做里面,用棉花做夹层缝制的棉衣非常保暖,而且棉布质地柔软,非常适合贴身穿着。” “文远!听你的描述,朕怎么感觉你是亲身穿着过这棉衣?” 宋文远当然亲身穿过,后世的孩子从小到大,棉布衣物可是常备衣物,棉布有着柔软舒适、吸汗性强的特点,是老百姓首选的衣服面料。 可是这些话宋文远不能说,也不敢说,不说这些话皇帝信不信,就算皇帝真的相信,知道你是来自未来,熟知历史走向。 那么宋文远无论在任何势力的手中都能发挥出足以毁灭一个国家的力量,对于这样危险的人物,一个成熟的执政者肯定要将其控制在手中,不让人离开自己的视线。 真要出现这样的问题,以后宋文远就只能在京城终老,别想再离开京城半步。 “陛下!这棉花在我华夏之外已经有了广泛的用途,尤其是天竺一带更是棉花主要种植地,天竺的棉布在当地是一种非常普遍的布料。 而棉花这种作物什么时候传入我华夏,臣没有看到相关的史料,不过究其原因要么是丝绸之路上的商人带到华夏的,要么是僧侣传教带入华夏。 无论是玄奘还是义净可都是去过天竺的,他们完全有可能带着棉种回到中原,不过是我华夏并没有对这种不能食用的农作物重视,而是当成了观赏花卉。” 皇帝点点头道:“你说的这两种传入方式都有可能存在,既然棉花有这样重要的价值,我们就要重视起来。 朕会安排户部与礼部相配合,尽量多的搜集棉花种子,争取明年能够将棉花的种植面积扩大到足够规模化种植,产出的棉花足够你开办一家棉纺织工坊。” “陛下!纺织业等到棉花种植彻底推广开,再进行也不迟,眼下最要紧的是北伐军队的军服,我大周一旦与北方的蛮夷开战,到了冬季士卒没有足够御寒的衣物,可能会让我军出现大规模的溃败。” 第一百四十五章 御寒之物 第146章 御寒之物 皇帝刚才就听宋文远说棉花有御寒的效果,可是却没将棉花的御寒效果与军队的北伐联系起来。 经过宋文远这么一提醒,皇帝瞬间明白了过来,若是能用棉花制作出足以抵御北方严寒的衣物,就算冬季大周军队也能在北方草原上不避风寒地与蛮夷进行决战。 不过皇帝还是有些不相信棉衣的御寒效果,就这样的一点白色的棉絮就能挡住风寒? “文远!不是朕不相信你说的话,这棉花真的能抵御风寒吗?朕在冬季的时候,衣裳的夹层里填充的都是蚕丝丝绵,保暖性非常好,不过丝绵价格昂贵百姓根本穿戴不起,普通百姓大多都是穿戴羊皮、狗皮御寒。 对于百姓来说,一只羊,一条狗不到万不得已都不会杀掉,而是留在急需的时候用掉。若是棉花真的能够御寒,对于达官贵人来说是锦上添花之事,有没有都不影响,对于普通百姓来说,那可是生死大事。” 见皇帝说的郑重,宋文远也不多做解释,只是沉声说道:“等到棉花采摘完毕,臣将会对这些棉花进行一次初步的加工,将棉花里的棉籽去除。 去除棉籽的棉花便是非常优良的保暖填充物,具体的做法与丝绵填充没有任何的区别。除了棉花之外,臣还知道一种适合做御寒衣物的填充物。 不过这种填充并不容易收集,而且清洗去异味也非常不容易,同时作为承载填充物的布匹也需要非常紧密的布料,不然填充物就会从布匹的缝隙中漏出来,以我大周目前的技术水平想要纺织这样的紧密的布匹,暂时还无法实现。” “文远说的这种填充物是什么,我大周可有产出?” “别的地方臣不敢说,不过京城每年的销量不小,这种填充物其实就是鸭子与大鹅的绒毛,这些家禽的绒毛因为有家禽身上的异味,需要用碱水高温清洗去除异味。 无论是碱、还是高温蒸煮都会付出高额的成本,而且一只家禽的绒毛并没有多少,想要凑足一件填充衣服的绒毛,至少需要十几只家禽。 以我大周百姓目前的生活水准,根本没有钱消费的起这么多的家禽,所以臣才没有第一时间提出用家禽绒毛做为御寒衣物的填充物。” 皇帝思考了一会儿说道:“文远!朕倒是觉得,这鸭绒倒是一桩不错的生意,即使我们不能大规模推广,也可以做为小范围的定向销售,想必文远既然提出了鸭绒,那就说明这鸭绒比起丝绵与棉花更有优势。” “知臣者陛下也!臣确实有这种想法,不过这样的生意适合与酒楼配合,臣第一次来京城的时候与一位小贩买了不少盐水卤鸭,那小贩的手艺不错。 若是陛下对这小贩进行扶持,兴许几年后就能在京城崛起一位堪比白矾楼的酒楼业巨贾。” 皇帝顿时来了兴趣,冲着门口的怀恩问道:“怀恩!你安排人去找那个小贩,将他给朕带进宫。” “是!” 怀恩没有多余的废话,转身出门吩咐手下的皇城司人员去寻找那个小贩。 以皇城司在京城的能力,只要宋文远将小贩的容貌与身高描述个差不多,只要这小贩没有离开京城,很快就能找到。 这件事已经过去了好几年,小贩也并没有因为遇到过宋文远而改变了自己的命运,依然还在汴河两岸叫卖盐水卤鸭,挣下的银钱维持着在京城的生活。 京城居大不易,同时也机会多多,以大周目前的经济水平,一个京城的经济差不多占据了整个大周的十分之一。 之所以一座京城能够畸形的繁华,完全是因为朝廷执行的强干弱枝的政策,大量的收入都用在京城,以及驻扎在京城周围的禁军身上。 这就相当于用全国养一城,这样的城池怎么可能不富裕。然而这样的富裕是建立在全国各地都是贫困的基础上。 君臣二人长时间未见,除了正事之外,也聊了几句私人的话题,皇帝委婉提出,想要将宋文远的闺女立为太子妃,被宋文远婉拒。 “陛下!不是臣不愿意这门亲事,而是臣这一门有一个规矩,那就是无论男女都是一夫一妻,想要再娶或者再嫁都必须先要和离。” “你师门这是什么狗屁规矩,若是男人不能左拥右抱,又何必如此奋力追求金钱与权力。” 宋文远微微一笑:“陛下!可能这么说您会觉得冒犯,就算您是皇帝,理论上可以有无数个女人,可是您对这些女子又有多少真心付出。 而她们生下的孩子又对您有多少亲近,这些孩子有时候不但不会成为您的助力,反而还会成为王朝的隐患。 多少王朝都是因为兄弟争位而导致天下大乱,陛下想一想魏晋时的八王之乱,以及隋唐时代的兄弟夺嫡,这些可都是血淋淋的事实。” “你这话乍一听有道理,可是却经不起推敲,皇位传承需要选择一位优秀的继承人,若是只娶一个后妃,万一生下一个呆傻的儿子,难道还要将皇位传给一个傻子吗?” “您说的这几率太小了,只要避免近亲成亲出现呆傻的几率很小,就算出了一个,一个女子一生也不止生育一个子女。 而且一个成熟的女子,生育的质量更高,要远远超过一个十几岁的小娃娃的生育质量。” 皇帝不置可否地笑笑,不再提两人结亲之事,想与皇家结亲的车载斗量,皇帝提出这个想法是想给宋文远一个后代富贵的恩典。 既然宋文远不愿意,那就算了,以皇帝与宋文远目前的关系,暂时还没有必要用这种关系绑定在一起。 二人正说着话,门外的怀恩进来禀报:“陛下!人带来了。” “将人带进来吧!” 不一会儿一个小贩打扮的汉子在两名大内侍卫的架持下,进了垂拱殿。侍卫将人放下,小贩已经瘫软在地上,浑身像是被抽离了骨头一般,没有一点儿力气能够站起来。 第一百四十六章 京城居大不易 第147章 京城居大不易 小贩根本不知道自己现在是在哪里,他正在汴河边上向着来往的船只推销自己手里的盐水卤鸭,忽然被两个彪形大汉拦住,询问他在两年前是不是卖给了皇家盐业钱庄东家几十只鸭子。 这件事一直都是小贩引以为傲的一笔生意,可没少跟身边之人吹嘘,只要稍加打听便能询问出来,面对两个看起来不好惹的大汉的询问,小贩没敢说一句谎话,一五一十地将那天交易的过程讲了一遍。 等到小贩说完了,就被两个大汉套上了一个黑色的头套,丢进了一辆马车,等到小贩被人将头套摘下,就看到了一座金碧辉煌的大房子,看起来就像皇帝老子的宫殿一般。 小贩刚想抬头打量一番,就被侍卫喝住:“不准抬头!” 小贩吓得赶紧将头杵在地上,身体如筛糠一般抖动。 “听着!一会陛下问你话,问什么就说什么,不要冲撞了陛下。” “你们吓唬他做什么,都退下吧。”一个声音轻飘飘地说道,这个声音在小贩听来如仙音一般好听,怎么人说话还能这么好听。 两个侍卫倒退着离开大殿,那个声音再次传来:“你抬起头来,朕有几句话要问你。” 小贩惶恐地抬头观看,只见目及之处一张雕龙画凤的大书案后面坐着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贵人,头上戴着黑色的长翅璞头,身上穿着大红色的龙袍。 这难道就是当今官家吗? 不敢多想的小贩慌忙再次磕头:“草民余成叩见官家。” “朕听说你做的盐水卤鸭味道不错,不知这做鸭子的手段是家传,还是跟师傅习得?” 余成心中纳闷,官家怎么问自己这个问题,难道官家想招自己进御膳房给官家做鸭子吗? “回官家,草民这做鸭的手段乃是家传,以前家里也是开过酒楼的,不过后来因为兵乱,渐渐败落了下来,草民这些年一直都在攒钱,希望有一天能够恢复祖宗的产业。” “不错!是个有志气的后生,你恢复祖业的努力做到哪一步了?” “京城的店铺租赁价格太贵,草民努力了这么多年都没有筹集到足够付给店铺一年房租的银钱,草民的钱存的越来越多,可是京城的店铺租金也同样越来越贵。 无论草民如何努力,都追不上京城房租价格的上涨。” 皇帝看向宋文远问道:“文远!京城这种房屋租售价格的不断上涨,会不会引起百姓的恐慌?” 宋文远摇摇头道:“只要大周还在执行如今强干弱枝的国策,京城房屋的租售价格还会持续上涨。 这其实很好理解,将全国的钱都集中在京城花费,这就造成了京城局部的资金富裕,而且京城又聚集了全国最多的富人与权贵,这些人聚集在京城,手里的钱财最大的花费便是投资房产与土地。,直接推高了京城的房价与地价。 京城是首善之地,治安要比天下其他地方好得多,因此随着天下的承平,京城的人口也会越来越多。 人口的增加给京城带来了大量人力的同时,也间接推高了京城的房价。至于说对百姓是否有恐慌,那要看朝廷对百姓的态度如何,如果只是保证百姓不会被饿死、冻死。 那么京城的百姓可以说是大周百姓中最幸福的一批人,只要手脚勤快就不虞有冻饿之苦。若是朝廷将京城看作是大周经济发展的标杆之地,那么就要控制京城的房价与地价发展。” “朕当然希望将京城打造成我大周的经济中心,以京城的发展带动周边各地的发展。一旦京城的发展形成示范效应,朝廷就可以在全国挑选合适的城池发展一个地方的经济中心。” 皇帝的这个思想还挺超前,竟然想到了用中心城市带动经济发展的思路,这个思路确实是发展经济的一条不错的途径。 这样的经济模式适合能够保证政策连续性投入的政权,而华夏这种集权与朝廷的政权其实最适合这种经济发展模式。 余成跪在地上听着皇帝与宋文远说话,偷眼向上观看,发现坐在皇帝一旁的年轻人赫然是当年买自己鸭子的贵人,这一刻他一切都明白了,自己被带进皇宫看来是这位贵人所为。 宋文远略微思考了一下,组织着语言说道:“陛下的中心城市带动区域发展的策略确实是非常好的国政,不过想要执行这样的国政就不能让房产地价上涨太快。 不然百姓手里有了钱就会将钱投入到买房、买地当中,谁也不愿意投入到吃苦受累还挣不了多少钱的实业上。” “那要如何控制房价、地价的上涨,朝廷总不能强逼着百姓不让人家买卖吧。” “那肯定不可能,这样做很有可能引起百姓的反感,对朝廷的统治没有任何的好处。我们要做的是用税收的手段对物价进行调节。 当老百姓发现买卖土地、房屋最后除了交税之外,留给自己的没有多少利润可言,甚至还有可能会赔钱,百姓还愿意将钱投入到买卖土地和房屋上吗?” “课以重税,会不会被百姓认为朝廷在横征暴敛?” “对于普通老百姓来说,京城的房价高与低和他们没有任何关系,就算是房价再低他们一样买不起,提出反对的人要么本身手中就有大量房产,希望靠着倒卖房产发财。 要么就是与这些有着密切的联系,是这些人的代言人。” 说着宋文远指着跪在地上的小贩说道:“陛下!这个小贩在京城勤勤恳恳这么多年,就算在京城他都算不上是穷人,却连一间铺子都租不起,更别说那些每日为生计奔忙的普通百姓。 税收最应该做的是损有余而补不足,对买卖房产征收高额税赋就是损有余。而关系到百姓生计的米面粮油、麻布、农具这些都应该降低赋税,尤其是食盐,现在的赋税太重了。” 皇帝哈哈大笑道:“文远!要说你现在也是权贵,怎么你对权贵还是如此痛恨?” 第一百四十七章 经济循环 第148章 经济循环 宋文远苦笑道:“陛下!臣对权贵没有任何意见,任何人能够创造财富都值得尊重,臣反对的是权贵富人明明已经是豪富之家,却不愿意为国家承担一点点的责任。” 皇帝叹了口气说道:“免税本就是权贵的一项特权,若是权贵也与百姓一样纳税,又怎么显示出他们高人一等的存在。” “陛下说的不错,若是没有好处,谁又愿意在战场上搏命厮杀,这些战功卓着的功臣权贵确实也应该享受一些特权。 可是功臣勋贵能有多少,而且谁的功劳就是谁的功劳,不能一辈子有功劳,祖祖辈辈都躺在国家的身上吸血。 这样的权贵不但不利于国家,还会成为国家的负担,因此逐代降级制度就是一个非常不错的办法。 根据功劳的大小,实施流爵、三代爵、五代爵传承制度,流爵好理解,就是一代爵位,人死爵除。 其他的世爵,根据爵位的高低,每传承一代就降一级,最多传承五代若是没有新的功劳,那就只能成为普通百姓。” 大周立国不久,爵位制度还是沿袭着前朝的一些制度贴贴补补,并没有什么大的改变。不过大周立国之初除了几个重要的功臣之外,对于爵位的分封非常谨慎,因此也没有多少世袭的爵位。 这种情况对于大周的爵位改制来说,是一件好事,享受特权的人越少,改制遇到的阻力就越少。 皇帝也非常清楚爵位的封赏要慎之又慎,朝廷名器岂能轻易赠予他人。因此皇帝对宋文远这一套爵位制度非常感兴趣,想要继续谈下去。 君臣二人忽然发现大殿里还跪着一个小贩,皇帝这才想起要跟小贩谈一谈开酒楼,收集鸭绒之事。 皇帝轻咳一声,引起余成的注意:“后生!若是朕给你出资让你经营一家酒楼,你每年能够给朕带来多少收益?” 余成没想到这天大的好事居然落在了自己的头上,竟然与皇家扯上了关系,皇帝还要给自己投钱做生意。 可是皇帝为何能够找上自己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小贩呢,难道那个开钱庄的年轻贵人竟然能够影响到官家的决定。 余成偷眼看了一眼面带微笑的宋文远,发现宋文远并没有对自己有什么期待的目光,当下把心一横说道:“官家!草民别的不敢说,若是在马行街开一家以草民的盐水卤鸭为主打菜的酒楼,一年有个一两千贯的收入没有任何问题。” 皇帝笑了,一两千贯对于皇帝来说根本不值一提,可是这个数目对于小贩来说那就是一个可望而不可及的数目,皇帝知道小贩说出这番话的底气并不足。 “这样吧!开一家酒楼需要多少钱,朕出这个钱,所得收益朕与你一九分账,你白拿一成干股,朕有个条件,那就是你要将鸭毛全部给朕收集起来,按照鸭毛的长短进行分类储存。” 小贩有点儿不明白皇帝要鸭毛做什么,若是说要大鹅的羽毛做弓箭的尾羽还可以理解,要鸡毛做鸡毛掸子还可以理解,要鸭毛能做什么? 不过皇帝的话就是圣旨,既然皇帝要那就留着是了,大不了到时候皇帝不要了,再拉出城外点一把火烧了。 “草民给官家做事,是官家看得起草民,哪敢要什么干股,只要给草民一些薪俸,能让草民养家糊口就行。” 皇帝摆摆手道:“民间有句俗话,叫做‘亲兄弟还要明算账’,更有一句叫做‘皇帝还不差饿兵’的谚语,这些话都说明就是朕也不能随便白用人。 既然宋文远推荐了你,朕就试着用一用你,做好了荣华富贵指日可待,朕总不能让你白给朕忙活。” “草民谢官家恩典,还请官家给店铺起个名字。” “既然宋某推荐了你,就不能不管你,在你开店之前,宋某出一道菜,这道菜不能白给你,宋某只要一成干股,不知两位股东是否愿意?” 余成不知该如何回答,难道宋贵人想要自己将一成干股让给他吗? 还没等余成想好怎么回答,皇帝哈哈大笑道:“有你宋文远参与,原本朕只有六七成把握,现在朕有了十成十的把握。” “陛下对臣也太放心了吧,您就不怕臣这道不但不能成为名菜,弄不好还会砸了余成盐水卤鸭的招牌!” “若是别人说这话朕只能信个三分,你宋文远说过的话就没有不兑现的,快教给余成去做,朕做主了,还是按照朕七成,你两成,李煌一成这样的分配模式。 不过余成没钱,朕替他出了本钱,他挣了钱,先得把朕的本钱还回来,然后才能分红,酒楼的生意别看一家不起眼,若是能够将酒楼开到整个大周,恐怕不比食盐的利润小多少。” “陛下还真说对了,只要陛下能够让百姓手里多挣点儿钱,百姓舍得在酒楼里花销,这酒楼的生意就错不了。 这就是臣说过的经济正循环,百姓手里有钱就愿意消费,百姓愿意消费就能促进商业发展,商业发展国家就能收到更多的商税。 国家有了钱就能将钱投入到更多国计民生的地方,国家花出去的钱又会以薪俸和采购款项流到民间,经济再次循环。 朝廷要做的是把经济越做越大,比如眼下百姓一年也未必能够做一身新衣服,可是手里有了钱一年三身五身也不在话下。” “你说的这些朕都听腻了,朕也正在按照你的这套理论施政,具体的效果还要看今后的经济发展,朕最担心的是百姓手里有了钱,埋进地窖里生锈也不愿意花出去。” “百姓之所以会这么做,是因为他们穷怕了,生怕天下再次动荡,他们手里有余钱,有余粮就能熬过最艰难的时候。” “这些朕都明白,只有国家经济发展到一定的程度,百姓不再为衣食发愁的时候,才会愿意拿出余钱消费。 大周现在还达不到这一点,朕希望在有生之年能够看到大周有这样的盛景,真到了那一天,就是朕去见父皇的时候,也能挺直腰板对父皇说:‘朕没有辜负父皇的信赖’。” 第一百四十八章 糖 第149章 糖 余成打心眼儿里是不相信宋文远这样一个贵人能够做出什么美食来,可是听到皇帝对宋文远如此的推崇,心里又有些期待。 可是他一个小小的商贩,哪里敢这样顶天的大人物面前多说什么,无人问他的时候,就只能静静地跪在地上,哪怕膝盖已经跪的生疼,也不敢有一点儿不耐烦的表现。 要说皇帝与宋文远将余成忽略了,那肯定是假的,这其实就是一种考验,虽然在国家大事上,这样一个小小的布局并不能改变什么,但是对于用人却也不是说用就用的。 一个人的意志力与沉稳,完全可以通过一些考验测试出来,只要余成表现出任何的没有耐心的心态,都会被打发了,甚至能不能活着走出皇宫都是两可之间。 对于余成的表现皇帝还算满意,这样一个小人物,能够跪在大殿内坚持这么长时间,脸上没有露出任何烦躁的表情。 皇帝对于宋文远所说的新菜很是期待,在打发余成出宫去为酒楼选址后,立刻要求宋文远把新菜做出来品尝。 “文远!朕没想到你还会厨艺,若是朕猜得不错,你这新菜肯定与鸭子与大鹅有关吧。” “陛下圣明!确实是与鸭子有关,不过臣在做这道菜之前需要做诸多的准备,在这些准备没完成之前,臣是做不出这道菜的。” “一道菜而已,怎么还这么费事,若是客人急着吃,岂不是还吃不上。” “陛下理解错了,之所以现在吃不上,是因为做这道菜需要诸多的工具与配料,臣不敢保证现在有人会做。 因此想要做出这道菜之前,先要将这些配料和工具准备齐全,有道是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请陛下将御膳房的厨子借给臣几个,最好是会做面食和酱料的厨子。” “这都不是事,现在朕就陪着你去尚食局,用人用物,只要皇宫里有的东西尽管使用。” 君臣二人一前一后来到尚食局,大周的尚食局归属内廷殿中省,是内廷六局之一,主要负责皇宫人员的饮食,同时也负责重大宴会的菜肴。 可以说整个大周最顶尖的庖厨都在尚食局,由于有‘君子远庖厨’的古训,虽然这里负责皇帝的饮食,但是皇帝根本就没有来过尚食局。 皇帝的饮食安排完全由怀恩与尚食局进行安排,皇帝突然驾临,尚食局从上到下慌成一片,自古这些与饮食打交道的差事都是肥差,怎么可能没有一些猫腻。 皇帝的突然驾临,会让尚食局上下以为皇帝要清查他们的硕鼠行为,一个个跪在地上浑身发抖,等待着命运的裁决。 其实别说是宋文远,就是皇帝也清楚尚食局不可能干净,不过水至清则无鱼,只要每年用在饮食上的花费不太离谱,就算是皇帝也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就算是尚食局不虚报价格,按照市价来采买食材,大量采购的时候,也一定会比市价低一些,若是采购者能够以更低的价格拿到上好的食材,就算得到一些好处,也是人家应得的。 看到尚食局上下惶恐的表情,皇帝便知道尚食局里面的问题不少,不过今天来这里的目的不是为了清查蛀虫,而是要制作新菜需要的配菜。 怀恩吩咐尚食局管事奉御太监将尚食局中面食做的最好的和大酱酿造最好的庖厨叫过来,不一会儿工夫,便有十几个男女庖厨跪在了皇帝面前。 皇帝看着宋文远说道:“人都带过来了,你要他们做什么尽管吩咐。” 宋文远对众人笑着问道:“哪几位师傅会做面点?” 有六七个人回道:“奴婢等都是做面食的行家,不知贵人有何吩咐?” “宋某需要你们制作出一种非常薄,却很筋道的薄饼,这个薄饼要用笼屉蒸熟,摞到一起还不能粘在一起,你们谁能做出来,赏钱十贯。” 一名庖厨问道:“这薄饼用来做什么,还请贵人明示?” “用来包裹烤肉,具体是烤什么肉暂时还不能告诉你们。” “小人明白了!” 这种薄饼对于这些庖厨来说制作起来并不是很难,关键是找到制作的方法,宋文远虽然吃过烤鸭,也知道烤鸭饼是蒸出来的,但是具体怎么做却并不知道。 具体的做法需要庖厨摸索,烤鸭饼并不是烤鸭的灵魂,烤鸭真正的灵魂是烤鸭皮配上葱白与甜面酱。 而甜面酱的制作与大酱的区别就是甜面酱中含有大量的糖,对于大周来说糖可是奢侈品,这种东西以大周百姓的收入,以及大周还没有成熟的制糖技术。 少量的甘饧也只能供给给达官贵人品尝,尤其是糖霜更是被称之为极品,为此一道后世看起来非常普通的冰糖银耳汤,在大周那是皇家御宴的珍馐美味。 因此在宋文远提出制作甜面酱需要一定比例的糖的时候,几个制酱的庖厨,无人敢领受这个差事。 宋文远扭头看向怀恩,怀恩解释道:“宋小相公!这糖的价值不菲,若是用糖制酱,这酱要卖多少钱才能收回成本。” 怀恩这么一说,宋文远恍然大悟,顿时眼前一亮,又发现了一条财路。于是笑着对皇帝说道:“正好臣懂得一些制糖之术,制糖需要种植大量的甘蔗,而我大周两广之地与琼州、东番岛都非常适合种植甘蔗。 同时南洋各地也是非常适合甘蔗生长,若是在这些地方开辟甘蔗种植园,生产出大量的蔗糖,这可是非常畅销的商品。 有了蔗糖,我大周又多了一样和丝绸、瓷器比肩的商品,未来的海外贸易能够获取更多的财富。” “文远是说能够将制糖的成本降下来,你可知道这糖不光是制作成本高,就是这甘蔗的种植也是非常不容易。 这东西只能在广南之地生长,对地力的要求又很高,因此甘蔗每年都是作为贡品供应皇宫,普通百姓人家,别说吃到甘蔗,就算是见都不一定见过。” 第一百四十九章 战争准备(一) 第150章 战争准备(一) 宋文远发现自己有些想当然了,后世高产的甘蔗,以及非常高的含糖量,那是一代代的农业科学家努力栽培的结果。 如今的甘蔗不但没有那么高产,含糖量也是少的可怜,可能也就比后世水果玉米的秸秆含糖量高一些。 宋文远不禁感叹,后世物资丰富,全赖于科技大爆炸的余荫,这个时代想要实现吃糖自由,恐怕还需要几代人的努力。 当然这也是一个机会,只要大周从现在开始大力扶持甘蔗种植,培养出高糖品种的甘蔗,单单制糖这一项就能给华夏百姓带来不菲的收入。 只是历代统治者只想着如何压榨百姓,从来都没有设身处地的为百姓着想过,社会的进步完全在百姓自发的推动。 正因为糖很精贵,庖厨对宋文远的要求才会显得迟疑,每年调拨入尚食局的糖是有数的,每一笔用途都要记录在案,若是没有上官的允许,庖厨哪敢用糖做试验。 好在皇帝对宋文远有着充分的信任,直接挥手让庖厨放开手脚使用,只要能够调配出宋小相公满意的酱料,就算庖厨大功一件,同样赏钱十贯。 在尚食局发现了糖这个重要的商机,返回垂拱殿后,宋文远立刻向皇帝进言:“陛下!请允许臣招揽移民开发东番岛。 东番岛与两广气候相仿,非常适合甘蔗生长,若是能够在东番岛上开辟出大片的甘蔗种植园,朝廷每年光是蔗糖这一项就能带来不菲的收入。” 皇帝笑道:“文远!这事朕举双手支持,不过这移民可不好,若是移民带走的太多,必定会让本地的劳力减少,势必会引起士绅大户的反对。 你可想好了士绅对你诘难,读书人手中的笔,有时候比刀子可厉害的多。” 宋文远冷笑道:“陛下!士绅所仰仗的不就是拥有大量的土地,百姓不得不依附在他们身边,百姓不得不仰人鼻息。 如今朝廷有了海外粮食进口渠道,可以说对国内的粮食供应并不那么紧迫,士绅能够拿捏的无非就是土地和舆论。 土地所代表的粮食我们有了替代,如今只剩下一个舆论掌握在他们的手里,想要打破他们的舆论垄断其实也不难,朝廷只要在舆论上投入资金,让忠于朝廷的官吏,将朝廷的大政方针宣传到每一个百姓明白清楚。 百姓对朝廷的怨恨源于地方官吏对朝廷大政的曲解,这其中的利益牵涉太多,不是一两句话能够说得清楚。 只有让百姓知道哪些钱是朝廷收的,哪些钱是地方官的自作主张,同时做到对地方官的廉政监督,不给其上下其手的机会。 更关键的一点需要改变,那就是花钱的与收钱的不能是同一个衙门,如今的地方官府,不但掌握着收税的权力,还掌握着如何花钱的权力,这就是朝廷给地方官贪腐的机会。” 皇帝苦笑道:“这地方官府财权与政权分离之事文远以前就说过,可是想要实现这一新政,各个地方需要增加多少衙门,每个衙门又要增加多少吃皇粮的官吏。 如今朝廷北伐在即,钱要花在刀刃上,等到北伐结束后,朕拿下燕云十六州,便在燕云十六州推行新政。 若是燕云十六州的新政能够顺利推行,再将这项新政推广到整个大周,当务之急是拿下燕云之地,将北虏挡在边墙之外。” “陛下英明,以新收复之地进行试点,不会引起朝野上下剧烈的反对声音,同时有了新的衙门就意味着朝廷的官位多了。 那么能够当官的人机会也就多了,这对于士绅读书人来说是一件好事,他们也没有理由反对。” 皇帝绕过这个话题,而是转而提起了关于火炮使用的问题。 “文远!朕命军器监铸造了一批火炮,如你所说,泥模铸炮成品率不高,火炮的铸造成本很高。这些火炮朕命殿前司将其编成一个专门的火器营进行演练。 然而出乎朕意料的是,将军们对火炮用于野战并不热衷,他们觉得这火炮虽是不错的武器,但是用于守城还行,若是用于野战十分笨重,移动不便,若遇敌人突袭,没有任何的作用。” 宋文远冷笑道:“火炮笨重不假,那可以鼓励工匠对火炮进行改进,同时也可以根据火炮的特点编练军队。 任何军队也不可能依靠单一兵种打赢战争,就算是我大周现在的禁军,不也要配备、弓兵、刀盾兵、长枪兵,骑兵诸多兵种。 火炮不过是作战时的一种补充,我大周的作战思想要进行改变,以后的作战要以平推的方式进行,以堂堂正正之兵行军稳步推进,不给敌人任何偷袭的机会。” 皇帝抬手指着宋文远说道:“你以为人人都跟你一样,有着点石成金的本事,哪个将军带兵打仗不得考虑粮道的问题,若是战事迁延不下,粮道必然紧张。 多少战争都是以粮道断绝而失败,因此兵法上才有兵贵神速的说法,就是希望用最小的代价获取最大的胜利。” “陛下!我大周与北虏的决战乃是国运之战,这一战必须要彻底的将北虏打服,让北虏从此不敢轻易南顾。 因此这一仗我们注定不能采取速战速决进行,臣可以负责任地对陛下讲,陛下投入十万禁军进攻,再配合二十万厢军负责后方治安与粮道安全。 三十万大军军粮供给,臣能保证三年内不像百姓多征一粒粮食,不过皇家财团这几年肯定不能再向陛下上缴利润。” “有文远的承诺,朕就放心了,今年的利润也不用上缴,都用来屯粮,直到与北虏的战争结束。若是三年的时间都不能拿回燕云之地,那么我大周也就别想着再拿回燕云了。” 皇帝的话宋文远也明白,打仗讲的是一鼓作气,若是战争长时间不能结束,不要说士兵厌战,就是将军也会有厌战的情绪。 因此战争拖延的越久,对进攻方来说就越吃亏,对防守方就越有利。 第一百五十章 棉花 第151章 棉花 进入八月,京城外的皇庄里,棉花已经成熟,这一天到了采棉的时刻,皇帝与宋文远及诸多文武亲临皇庄,观看采棉。 十亩棉田地块不大,观看采棉的人比干活的皇庄庄户还多,若不是上面要求必须种植,庄户们非常不乐意种植这些中看不中用的东西。 宋文远在农村采摘过棉花,后世的棉花都是从新大陆引进的长绒棉,不仅产量高,用于纺织的质量也更好。 而大周如今种植的棉花种子基本来自于天竺,棉纤维比较短,质量不是很好,产量也不高,不过在大周用于手工纺织已经足够。 在棉花没有进入华夏百姓的视野之前,华夏百姓的被褥的填充物多为木棉,与棉花相比,无论舒适性还是保暖性,棉花都比木棉强出一大截。 十亩地的棉花,几十个皇庄庄户一起动手,小半天的时间便将所有的棉花全部采摘完毕,过称之后共获得五百二十五斤籽棉。 这些籽棉还需要一道工序将籽棉中的棉籽去除,才能获得用于生产生活的棉花。 去除棉籽的轧棉机原理非常简单,就是两根铁棍在齿轮的带动下向着相反的方向转动,通过转动将棉花卷到铁棍的另一边,由于两根铁棍之间的缝隙太小,棉籽过不去,就只能留在铁棍的这一边。 如此便实现了棉籽与棉花的分离,宋文远早已提前让工匠将轧棉机制作好,这边籽棉一收获,宋文远便指挥着工匠开始对籽棉脱籽。 看着工匠熟练地给籽棉脱籽,皇帝低声问道:“这个小机械也是文远发明的吧?” 宋文远微微摇头道:“这并不是臣的发明,其实这种小机械在天竺那边几乎人人都会制作,也没有什么高深的原理。 不过只适合以家庭为单位的生产,若是大工业生产,就需要制作用水力或者风力带动的大型轧棉机,人力不能浪费在这种无意义的劳作中。” 皇帝捏起一团已经去掉棉籽的棉花,放在手心里感受着棉花的柔软与舒适,棉花入手的这一刻他就明白了宋文远的说法是对的。 “文远!朕已经感受到了棉花的温暖,这就让人给朕用棉花做一身棉衣,朕今年就穿这棉花做的棉衣过冬了。” “陛下英明!臣也有此想法,陛下皇宫中的裁缝技艺高超,臣就厚颜请陛下也为臣做一身棉衣。以后不但棉衣用棉花做,就是我们盖的被子,铺的褥子也用棉花做。 若是天下人人都能用的起棉被,穿的起棉衣,陛下的功德可就真的是泽被苍生了。” 这话是对皇帝最高的评价,皇帝有些动容,感慨地说道:“朕有文远何愁看不到这一天呢!你我君臣齐心协力,只盼着朕有生之年能够看到这一天。” “陛下!只要我们一心推动棉花在华夏的普及,相信这一天在不远的将来就能到来。” “你说的棉花纺纱织布现在有了眉目吗?” “陛下!棉花太少了,五百多斤棉花您的皇宫里的贵人都不够用,哪有多余的棉花用来纺织,眼下最要紧的是如何将棉花快速推广开。” 皇帝想了想,觉得宋文远说的有道理,现在纠结棉花如何纺织棉布为时尚早,如何将棉花推广下去,让百姓愿意种植棉花才是关键。 “文远!你也看到了这一亩棉花的产量只有五十多斤,若是种植棉花,这一斤籽棉老百姓要卖多少钱才比种植粮食划算。 对于百姓来说,没有钱只要有粮食就饿不死,可是有钱买不到粮食是会饿死的。” “陛下!想要提高百姓种棉的积极性,就要给百姓一定的好处,至少要达到种粮食一倍的利润那才能让百姓自愿种植棉花。 如今的大周的土地一季庄稼亩产平均大概在二百多斤,就按两石计算,一石粮食三百文,两石那就是六百文。 那么按照棉花亩产五十斤计算,一斤棉花至少要二十五文左右才能让百姓愿意主动种植棉花。” “若是如此高价收购棉花,用棉花制作的布匹要卖多少钱才能有利润空间?” “陛下!棉花不仅仅是棉绒有用,就是棉籽也是一种非常不错的榨油原料,虽然说棉籽油不能食用,但是用来做工业用油还是不错的。 比如说家用点灯,机械上的润滑都需要油脂,有了更加便宜的棉籽油,就可以省去动物油脂,这些省下来的动物油脂也可以进入百姓的食谱,增加百姓的脂肪摄入量。” 皇帝与宋文远相识已久,对宋文远嘴里时常冒出的一些新词也多有了解,比如这个脂肪摄入量,皇帝就明白这是说百姓吃的菜里有油了。 三斤籽棉才能出一斤棉花,十亩地的棉花最后能够用于制作衣被的棉花只有不到二百斤,这点儿数量还真如宋文远所说,连满足皇宫自用都不够,何谈用来纺织。 皇帝现在是真心的后悔,没有听宋文远的建议今年就大力推广棉花的种植,多了不说,以皇家储备的种子,种植个几百上千亩棉花都不是问题,偏偏就种植了十亩做小范围的试验。 经过了十亩试验田的种植与收获,坚定了皇帝与朝廷大员推广棉花的决心,一些思维敏锐的朝臣开始纷纷给家人写信,让家人四处搜寻棉种,争取来年也能赶上棉花种植的红利。 虽说朝臣不明白如何将棉花织成棉布,但是不妨碍他们知道棉花可以用于给衣服填充保暖,以及用做被褥的填充物。 光是衣被的填充每个家庭就至少需要上百斤以上的棉花,整个大周有多少人家,又需要多少棉花,更别说皇帝与宋文远无意间透露出,种植棉花的利润可以是种植粮食的两倍。 而且皇家财团会在棉花收获之后进行兜底收购,这就保证了棉花种植出来不会卖不出去,更别说朝臣们又不傻,谁还看不出棉花的巨大经济价值。 这也是皇帝与宋文远故意将朝臣拉到皇庄看棉花收成的用意所在,指望朝廷官方推广,远没有百姓自发种植推广来得快。 第一百五十一章 败家子回京 第152章 败家子回京 就在满朝文武回京城的路上,他们听到了一个爆炸性的消息,潘家的那个傻儿子回来了,不但人回来了,还驾着一艘大船回到了京城之外。 由于海船高度太高无法进入京城水门,因此大船只能停靠在水门之外的汴河之上,雇佣了两艘乌篷船开始从船上搬运物资。 这样一艘大船很快就吸引了京城百姓的目光,百姓们如同看西洋景一般站在汴河岸上看热闹。 不知是搬运的民夫手滑了,还是箱子太重没有搬住,一只箱子在百姓的注视下摔落在甲板之上。 箱子里的白花花的银子散落在甲板上,在阳光的印衬下,发出耀眼的光芒。 有好事者开始估算这一箱子的银子有多少,有人猜测至少有五百两,有人猜测至少有一千两。 在海外贸易还未开始之前,华夏又是典型贫银国,有限的白银也只是在权贵之间流通,大多数都变成了首饰、器物。 等到两宋将海上丝路打通,天方人带着大量的金银前来华夏贸易,这才让华夏的白银保有量渐渐增多,到了明朝已经有了用白银做货币的底气。 潘维固强忍着笑容呵斥道:“怎么干的活,要是将本公子的银子落入水中,你赔得起吗?” 两个装扮成民夫的水手配合着潘维固夸张的表情鞠躬作揖赔礼:“东家实在是对不起,这箱子太沉了,足有二三百斤,俺们两人一时手滑没有抓住,小人这就给东家捡回来,保证不少一两。” 水手假扮的民夫说话声音很大,声音传到了岸上百姓的耳朵里,老百姓们一片哗然。 二三百斤银子那是多少,就算按照二百斤算,那也是三千二百两。刚才他们可是亲眼目睹了民夫搬到了乌篷船上两箱一模一样的箱子。 这还是刚开始搬运,这样一艘大船上还不知道有多少箱银子,船上那个面色黝黑的汉子是什么人,怎么能够开这么大的船进京。 京城消息灵通人士多如牛毛,很快就有人认出了船上那个黑脸汉子乃是当朝侍卫司下辖虎捷军副指挥使潘美将军的公子。 当有人说出这个名字后,百姓中间更是一片议论纷纷。 一人说道:“不是说潘家出了个败家子吗?那败家子听人说什么劳什子的海贸挣钱,愣是变卖了娘子的嫁妆去跑什么海贸,天下哪有那么多好挣的钱,要是如此好挣钱,这天下哪里会有这么多穷人。” “你可别胡说八道,你可知道这海贸是谁家的生意吗?那是......”那人没有继续说下去,而是指了指天。 老百姓对于皇家还是有天生的畏惧,说话那人看到身旁之人伸手指天,顿时吓得禁声,不敢再说下去。 环顾了四周发现无人注意到他,才暗暗地松了一口气。 这时大船上的银箱已经分别搬到了两艘乌篷船上,有人给这些数了一下发现一共有八只箱子。 接下来大船上开始往出倒腾各种的香料、玉石、以及一些华夏百姓没有见过的动物毛皮,当然最大头的还是南洋的香料。 这些香料在南洋的小岛上遍地都是,当地百姓也不清楚这些东西的价值,或者说即使清楚也没有办法将这些香料销售出去。 如今有了大周的海船的贸易,土人可以拿香料换取他们所需要的物品,便等于是让土人多了一条生财之道。 当然宋文远对于这些香料的处置并不是以发往国内为主,国内的百姓如今饭都吃不饱,哪有钱吃肉。 短时间内,中原百姓的购买力都赶不上草原上的牧民,可以说中原百姓是最苦的人类。 这是一片最早开发成熟的土地,经过上千年的耕耘,土地早已变得贫瘠不堪,再加上人口的不断滋生,大河沿岸早已是千疮百孔,原本的膏腴之地早已变成了千沟万壑的破碎之地。 大河也从华夏文明的母亲河变成一条为祸百姓的恶龙,名称也由大河变成了黄河,隔三差五的决堤已经让两岸的百姓苦不堪言。 因此中原百姓的危机感最重,他们宁愿饿着肚子也要省下粮食存起来,以备大灾之年。 想要让中原重新恢复到粮食生产的重地,首先要解决的就是黄河的水害。 而黄河水害的根本原因又是上游植被破坏导致的水土流失,想要彻底根治黄河水害,首先要解决的就是黄河上游的水土流失问题。 当然这些问题普通老百姓并不能真正理解,收复幽云十六州的意义不仅仅是国防安全,还有更重要的一点那就是解决黄河的水患。 要知道黄河上游基本都控制在蛮夷手中,不将蛮夷打服,他们是不会乖乖地听从中原王朝的指挥。 无论是皇帝推行新政,还是宋文远海外贸易,都是为了北伐这个大目标服务。 潘维固返回京城带给大周权贵的冲击有多大,看这几天络绎不绝到皇家盐业钱庄拜访宋文远的权贵人数就能窥见一二。 所有前来拜访的权贵都被宋文远挡了回去,理由很简单,皇帝才是皇家海贸船队的大股东,让谁加入不让谁加入那需要皇帝的点头。 被挡了回来的权贵们只能进宫求见皇帝,偏偏皇帝这时候出宫了,皇帝出宫的理也很充分,秋收在即,皇帝要下到乡下视察一下今年的粮食收成。 就在权贵们四处追着寻找皇帝的踪迹的时候,皇帝与宋文远正在京城郊外一片非常隐蔽的地方检阅新成立的火炮部队。 火炮部队的长官是从楚州调回来的曹斌,曹斌做了几年盐税监,目的就是帮着宋文远稳定楚州的盐业秩序。 如今新的盐政已经深入人心,百姓也在新政中得到了实惠,再将这样一员大将放在楚州就有些屈才了。 因此神机营成立后,曹斌便被皇帝调回京城组建训练火炮部队,整个神机营由一百门火炮组成,每门炮配备十名军士,其中三人为炮手,负责发炮。 剩余七人为辎重兵,负责运送火炮,以及为火炮配备的炮弹、火药。 第一百五十二章 战争的目的 第153章 战争的目的 三名炮手一名负责清膛,一名负责装药点火,一人负责装填炮弹,前膛炮的复杂操作,要保证每一步都不能出错,一旦出错很有可能就是一次人员伤亡事故。 剩余七人要负责养一匹骡马,这匹骡马的主要责任是拉动火炮行军,至于弹药那需要人力拉着弹药车跟随火炮行军,除了运送辎重之外,辎重兵还要负责在开战前帮助炮兵挖掘火炮阵地。 也就是伺候一门炮至少需要十人,才能保证火炮能够跟着军队的行军速度,能够在最快的时间里将火炮展开,完成发射前的准备。 除了这一千名炮手和辎重兵之外,还有一支一千人的弓箭手、长枪兵负责对炮兵的保护,这一千人按照宋文远当时的设计是等到火绳枪完全成熟后,将弓箭手逐步替换为火绳枪兵。 而长枪兵在火绳枪还不能包打天下之前,暂时还必须保留,做为集团近战兵种。 看完了神机营的火炮演练,皇帝非常满意,一百门火炮排成三排,轮番发射,形成了一道弹幕打向五百步外的靶墙,几轮炮弹下来,靶墙变得千疮百孔。 这靶墙若是换做敌人的军阵,想必这会儿已经开始要崩溃了吧,皇帝如是想。 “文远!若是我大周这样的神机营多建几支,对付北虏就容易多了,你这火炮可真的是朕北伐的利器。” 宋文远摇头道:“火炮第一次用在战场上肯定会有出其不意的效果,不过只要一样新武器投入到战场上就会有应对的办法。 我们千万不要抱着火炮能够包打天下的想法,在臣看来火炮最大作用与投石机、弓箭一样,主要的目的是砸开敌人的阵列,引起敌人的混乱。 只有敌人的阵列产生混乱,我们的骑兵突袭才更有效果,一旦骑兵撕开了敌人阵列的口子,后面的步兵跟上去就是砍瓜切菜,收人头。” 皇帝抬手点了点宋文远道:“你呀!什么都好,就是说话太谨慎了,朕岂能不知任何东西都不可能是万能的,自古有矛就有盾,有进攻就有防御。 朕想说的是,我们有了火炮这个进攻的利器,胜算就要比敌人多上几分,不要小看这多出来的几分胜算,这可能就决定了战争的走向。” 陪在一旁的曹斌接口道:“陛下与宋小相公说的都对,臣倒是觉得我们应该尽量隐藏火炮,争取引诱北虏跟我们进行一场大的战决。 利用我们的火炮优势,一仗将北虏彻底打垮,为了这场战决,我们甚至可以在前期吃一点儿亏,让北虏觉得有了彻底击败我们的机会,他们才会对我们投入重兵。 臣听说北虏中有两个非常厉害的名将,一个叫做耶律休哥,一个叫做耶律斜轸,若是陛下派出细作离间北虏君主与这两位名将的关系,只要这两人不得重用,我大周北伐之时便能少一些阻力。” 皇帝眼前一亮,随即摇头道:“这二人乃是北虏宗室,岂是离间所能达到目的,朕恐怕最后离间没有成功,反倒被北虏警惕,对二人更加重用。” “陛下!曹将军!我们的作战思想要进行改变,不要在制定作战计划的时候,总是期待敌人内部出现什么问题,而是要增加我们自己的实力,兵法有云:‘料敌从宽’,意思就是要把敌人想的更加强大一些,我们在面对敌人的时候才能更加的游刃有余。” 曹斌叹息一声道:“先帝在世时曾经几次北伐都因为各种原因没有成功,北虏得了幽云十六州后经过这么多年的经营,早已让北地汉人归心,就连北地大族都有很多在北虏朝中为官。 尤其是以幽州大户韩家为守,更是获得了北虏的重用,有了这些士绅做爪牙,我们在进攻幽云之时并不能得到当地百姓的支持。 对于我大周来说完全是敌国作战,这其中粮道的安全就是重中之重,若是真的按照宋小相公的思路制定作战计划,大周需要付出的钱粮代价会非常的庞大。” 宋文远沉声说道:“收复幽云乃是百年大计,不能以一时的得失为计。我们必须拿下一地稳固一地,军事行动配合着政治行动推进。” 皇帝点点头说道:“这就是将军与统帅的区别,将军只考虑一场战争的输赢,而统帅却要考虑战争之后的安排。 曹爱卿以后要多向文远请教,能够学到文远本事的一两成就够你受用终身。” “陛下!臣不过是中人之姿,不过是比别人多看了几本书,多了一些见闻而已。曹将军见识不凡,只要多几次战场历练成为一代名将指日可待。” 宋文远可不敢接皇帝戴过来的高帽,尤其是曹斌这样的天子近臣,那不是自抬身价,而是给自己树敌。 曹斌倒是对皇帝的话深信不疑,听完皇帝的话立刻说道:“陛下说的是,若是宋小相公同意,臣愿意拜宋小相公为师,跟随在宋小相公身边早晚聆听教诲。” 皇帝哈哈大笑道:“有你这样想法之人估计不在少数,等到北伐结束,天下安定之后,朕准备让文远建一所大学堂,朕亲自人祭酒,文远副之。 到时候择天下有才华者尽入学堂,由文远亲自教导,这批才子学成之后将会成为我大周新政有力的支持者。” “陛下!选拔顶尖人才固然重要,普及蒙学让普通百姓子弟也能读书识字,使得官府不敢随意拿着一张写字之纸就能欺骗百姓。 只有开启民智,让百姓能够对官吏形成舆论监督,官吏才不敢对百姓太过刻薄盘剥。全民教育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好处,那就是能够在儿童时期就对天下百姓进行一次筛选。 适合读书的进入更高级的学堂继续读书深造,不适合读书的被考试黜落之后,也能凭着在学堂学到的学问,在百业中谋生。 即使是留在乡间务农,也比大字不识的农人更有见识,对农业技术的推广更加的支持,而不会因为看不懂朝廷的大政而被士绅蛊惑。” 第一百五十三章 西北折氏 第154章 西北折氏 皇帝与宋文远终究是不能在秘密军营中躲的时间太长,在京城里因为潘维固的归来引起的轰动愈演愈烈的时候,皇帝终于回到了皇宫。 得知皇帝回宫的文武群臣立刻围在垂拱门外等待皇帝的召见,皇帝让怀恩传出了口谕,所有想要入股皇家海贸的文武群臣都去找宋文远商议入股事宜。 想要入股的权贵文武只能不情不愿地转身离开,这个时候没有人敢说什么与民争利、满身铜臭的鬼话。 谁要在这个时候跟这些眼红着要挣钱的权贵对着干,别说皇帝饶不了他,就是权贵自身也会一起将反对之人撕碎。 这就是大势,什么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在白花花的银子面前都是扯淡。 京城所有人都知道潘家的败家子拿了一万贯做本钱,不到两年时间,不但本钱挣回来了,而且还挣了几万两银子。 大周的银子可比铜钱要值钱多了,一两银子至少能兑换一千两百文上好的铜钱,若是品相不好只会兑换更多。 宋文远第一个见得是府州军头折御勋的弟弟折御卿,此时的折御卿不过是个十四五岁的半大小子。 折家世代将门,一直都是府州的土皇帝,不管是在大唐,还是五代乱世,无论城头如何变幻大王旗,府州都牢牢地掌握在折家的手中。 见这个小娃娃不是因为宋文远有多瞧得起折家,而是因为后世受评书的影响对折家的一个女儿有很深的印象。 这个女儿便是小说中的‘佘老太君’,当然真实的折氏既没有十二寡妇征西,也没有百岁高龄挂帅。 不过是后世人对杨业战死雁门关外一种惋惜后的善意表达,也算是对为国捐躯英雄的一种缅怀,为此因为指挥失误导致杨业战死的潘美,此后成了遗臭万年的奸臣。 宋文远腹黑地想着潘维固若是知道了后世对他潘家的编排,不知会是什么表情。 折御卿虽然年龄不大,可是已经展露出了一代名将的风采,小小年纪待人接物沉稳有度,丝毫没有一丝小家子气。 “卑职府州知州折御卿拜见宋小相公!” 十几岁的半大小子做知府州诸事的亲民官,放在中原之地想都不用想,可是在府州却是再正常不过,因为府州大小官吏都是折家的。 府州就是折家的自留地,可以说是整个大宋边臣中绝无仅有的存在,就算是后来崛起的种家也不能与折家相提并论。 宋文远笑呵呵地将折御卿扶起来说道:“宋某年长你几岁,若是折知州不嫌宋某妄自尊大,宋某便称呼你一声贤弟如何?” 折御卿不知宋文远为何会对自己这个边地军头子弟如此亲近,不过他却知道此人可以说是当朝数一数二的权臣。 别看表面上没有什么官职,实际却是大周能当半个家的大管家,别的不说,就是宋小相公手中掌握的钱粮就足以让人不敢有任何轻视之心。 “小子何德何能,竟然能与宋小相公称兄道弟,宋兄不嫌小弟是边鄙之地的粗鄙之人,小弟求之不得。” “既然认了你这个兄弟,我也不能没有什么表示,你来见我有什么想法,尽管说,只要我能做到的绝不推辞。” “不瞒兄长说,我折家为大周戍守西北边关,虽然军事自主,但是粮饷需要自筹,因此每年的日子看着风光无限,实际上却是过的紧巴巴的。 小弟听闻兄长货殖有术,一手操办的海外贸易日进斗金,因此想请兄长给小弟指条明路,为戍边的将士挣得一口饱食。” 宋文远笑道:“想要挣钱不是难事,只要你折家有本钱,为兄就能保证你能挣到本钱一倍的利润。” “不知兄长这海贸生意需要多少本钱,我折家虽然不富有,拿出个几万贯本钱还是有的。” “本钱有点儿多,一艘千料货船的入股金额是五万贯,一千五百料货船的入股金额是八万贯。一千五百料货船的载货量是一千料货船的两倍。” 折御卿瞪大了眼睛,这与他打听到的行情可不一样啊,他可是听说潘家的公子只花了一万贯便入股了一艘海船。 五到八万贯这个价格,不是豪富权贵之家根本就拿不出这么多钱,定这个价格,是宋文远与皇帝多番商议之后确定下来的。 之所以定这个价格,是为了排除一大批想要跟着占便宜的士绅大户,他们想要参与也不是不可以,那就几家一起凑一起凑足一条船的价格。 至于有些人想到了自己造船出海,海贸船队的护航编队会让他们知道什么叫做海上黑吃黑,别说挣钱,连船都给你抢了。 就算宋文远不那么心黑手狠,有了利益,沿岸一些盗匪也会组织起来组成海盗进行打劫活动。 宋文远与皇帝的目标就是,进入我的体系,让你跟着喝点儿汤,扣除了给皇家海贸船队的费用,两年之内也能回本。 回本之后,能挣多少钱,那要看往后参与海贸之人会有多少,人越多利润就会摊的越薄,若是没有统一的管理,这些跑海的大户就会互相打压价格,白白便宜了那些白头巾。 这么大的金额,折御卿一个半打孩子可做不了主,宋文远也没打算让他做主,之所以第一个选择接见折御卿,除了杨家将的影响之外,宋文远更是想要了解西北如今的现状。 眼下西北的蛮子虽然还没有公开打起反旗,但是跟反了也没有什么区别,宋文远希望能够在解决北虏的时候,也能顺势将西北的蛮子也一并解决掉。 看到折御卿犹豫的表情,宋文远笑道:“贤弟!这价格虽然不会改变,但是却不是不能变通,陛下与我可以不要钱,但是你们需要用,西北蛮子的人头顶账。 一颗西北蛮子的人头五贯钱,只要朝廷验收确认,立刻就能记账,只要府州边军能够砍下一万六千颗西北蛮子的脑袋,我就做主送你们府州一艘一千五百料货船。” 第一百五十四章 西北蛮子 第155章 西北蛮子 这个条件让折御卿怦然心动,折家在西北本就是靠着打仗立下的根基,西北汉子最不怕的就是刀头舔血的生活。 就是折御卿才十四五岁,照样能骑在马上对着敌人挥动刀子拼杀。 用人头换奖赏,这本就是府州如今正在做的事,不然以府州之贫瘠,折家如何能够养得活那么多的私兵。 可是在短时间内一下子砍下一万六千颗人头,那可是一场十万人级别的大战才有可能有的战果,西北蛮子大多都是骑兵,来去如风,想要一下子砍掉这么多脑袋,这就是根本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兄长!不是我折家认怂不敢接这笔买卖,为国杀敌本就是边将的本分,朝廷以厚饷养着边军,边军自会奋力杀敌报效朝廷。 可是西北蛮子都是骑兵,想要短时间凑够这么多的人头,实在是太难了。” “贤弟!这就是我说的变通,我可以替陛下做主,暂时给你们折家拨一艘一千五百料的货船用于海外贸易。 你家安排人手跟随船队行动,获得利润暂时由我皇家海贸船队代管,你们用西北蛮子的人头来兑换。 什么时候砍够了人头,什么时候这艘船彻底是你们的,到时候连同货船与利润都一并交于你们折家, 当然也不是没有任何的期限,这个期限就定在两年之内,若是两年之内你们折家完不成这个任务,那么这笔买卖就算你们折家自动放弃。” 给折家这样的优厚条件,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大周不能两线作战,明年开始,朝廷的主要目标都是北虏,直到彻底将北虏打服之前,都没有办法主动对西北蛮子进行进攻。 如今西北蛮子首鼠两端,一方面向大周称臣,一方面又与北虏眉来眼去,典型的打算两头下注,从中渔利。 这个时候的西北蛮子还不是李继迁掌权后东征西讨拓地千里的西夏,只是西北边地的一个蛮子割据势力。 当宋文远提出用府州的折氏与银州的李氏互拼消耗双方的实力,给大周以后用最小的代价拿下西北提供机会的时候,皇帝有些不可思议。 别说是皇帝,就是大周最具战略眼光的赵匡胤与张永德都无法相信将来这西北蛮子会给中原王朝带来怎样的劫难。 本着对宋文远信任,再加上也不用朝廷花一文钱,让府州的折氏主动挑起对银州李氏的战争,对大周来说没什么坏处。 至于在这场争斗中折氏会不会趁机做大,大周上下没有人会这么认为,西北有多穷,没有在西北待过的人是根本无法体会的。 然而就是这么一个穷山恶水的地方竟然崛起了一位枭雄,在几十年后,拳打大辽,脚踢大宋一时风光无两。 这个时空因为没有了陈桥兵变,赵匡胤也成了没有兵权勋贵,离权臣之位已经越来越远,反倒是他的弟弟赵匡义在大周的文官之中如鱼得水,与另一个姓赵,名叫赵普的日渐亲厚,在朝廷中形成了一股势力。 可是只要有枭雄崛起的土壤,就会有枭雄崛起,另一个时空的西北蛮子崛起,根源是高粱河车神在高粱河的惨败,导致了力量的失衡,造成了西北的空虚,给了西北蛮子纵横捭阖的机会。 这个时空,无论北伐是否成功,宋文远都不会给西北蛮子任何机会,只有死的西北蛮子才是好的西北蛮子。 折家对西北蛮子的进攻只是一个开胃菜,随后宋文远还会建议皇帝安排一位重臣驻扎在廊延路,随时应对各种西北各种突发事件。 折御卿面对如此优厚的条件,没有任何拒绝的理由,高高兴兴地告辞离去,至于是不是被宋文远当成打手,折家人根本就不在乎,他们自己的定位本身就是打手。 宋文远特意将折御卿送出钱庄,临别之前宋文远问道:“贤弟!你与你姐夫杨业关系如何?” 折御卿一愣,随即笑道:“杨将军一直驻守边关,与小弟见面的次数屈指可数,只能说是见了面知道是亲戚而已。” “原来如此,我听闻杨将军驻守雁门关一直与北虏对战,在北虏那里有杨无敌的称号,这样的英雄我心生仰慕,不知何时能够与杨将军把酒言欢。” “杨将军若是知道兄长这般的当世大才对他夸赞有加,肯定会激动万分,若是回京一定会亲自登门拜访兄长。 不过若说无敌倒不见得,别人不敢说单论武力,整个大周估计无人能敌得过党将军。” 宋文远知道折御卿说的党将军便是大周第一猛将党进,此人臂力过人有万夫不当之勇,若说指挥打仗有多厉害不敢说,若是冲锋陷阵斩将夺旗,整个大周无人能出其右。 这样一个猛将,却因为家奴出身,出身贫贱,等到凭着战功富贵起来,却已经错过了读书的机会,是大周典型的大字不识一个的武臣。 因其粗鄙,在民间流传了不少关于党进的笑话,这人就是一个程咬金一样的人物,看似粗鄙憨直,实际上却是他为官的保护色。 这样一个又勇猛、又没有什么心眼儿的猛将,不管是谁坐在皇位上也会对其重用,因此新皇继位之后便将其调入殿前司铁骑军做铁骑军指挥使,负责指挥大周最强大的骑兵集团。 随后宋文远开始陆续接待了前来打听如何加入海外贸易的权贵,不少人听到入股条件从一万贯涨到了五万贯,顿时打消了念头。 却有更多的人看到其中的机会,比如张永德、赵匡胤这些人精,纷纷表示愿意出钱入股。 短短十多天的时间,宋文远就收到了两百万贯的巨款,都是各大权贵的入股出资,这笔钱宋文远直接交给了皇帝,用做了北伐的军费。 有了这笔钱,禁军从京城的开拔一直到边关的花费都富富有余,皇帝发现明年的北伐,自己竟然不用动用国库一文钱。 因为手头宽裕,就连运粮的民夫皇帝都打算用雇佣的方式进行征募,而不是发动徭役让百姓怨声载道。 第一百五十五章 战争准备(二) 第156章 战争准备(二) 随着秋季信风的来临,葛老四与马文斌再次带领船队南下南洋,这一次经过了两年多的准备,船队的规模膨胀了一倍还多。 其中一半都是各个勋贵朝臣的入股的货船,这些入股的货船有一个硬性的条件,那就是返程的时候必须要从南洋装满粮食,将粮食运到沧州。 在沧州会有大量朝廷打造的平底内河船只,将这些南洋来的粮食装载上,在海贸船队炮舰的护航下由海河入海口进入海河,一路向着幽州为前线运送军粮。 这些准备都是在秘密进行中,打造的这些运粮船也是以渔船的名义进行打造,北虏的细作根本就没有两栖作战这个概念,就算是知道大周在打造船只,也不会联想到造船是为了攻打他们。 大周紧锣密鼓的北伐计划,还是不可避免地被隐藏在京城的北虏细作探得风声,将消息传递给了北虏朝廷。 北虏都城临潢府,如今继位的是北虏景宗耶律贤,此人是北虏除耶律阿保机之外难得的一代明主,对内励精图治,对外审时度势。 耶律贤继位后,北虏的国力有了明显的提升,可以说耶律贤是一个非常难缠的对手,更何况他还有一个历史上赫赫有名的妻子。 收到大周北伐的消息,北虏上层毫不意外,大周新君继位已经快两年了,内政基本梳理的差不多了,幽云十六州就是扎在中原王朝心头的一根刺,但凡想有所作为的中原君主,就不会弃幽云十六州于不顾。 更何况幽云十六州山川形胜,是中原王朝与北方草原的天然屏障,失去了幽云十六州,北虏的骑兵随时都能杀入中原腹地。 尤其是大周的都城建在一片平原之上,除了一条黄河之外,再无险可守,只要大周新君脑子正常一点儿,就会想着北伐幽云,拿回汉人的故地。 大周北伐不意外,既然知道了大周北伐的消息,那就要做好应对,耶律贤召集北虏文武重臣在皇宫议事。 最先说话的是北虏老臣耶律屋质,这位五朝老臣一开口便是丧气话:“陛下!南蛮兵锋正盛,我朝不可与之力敌。” 汉臣韩匡嗣冷笑一声道:“大于越这是长他人志气,灭我大辽的威风。南人就算兵锋再盛又如何,到了我大辽的地界也挡不住我大辽铁骑的冲击。 南人缺马,只要我大辽充分利用起骑兵的优势,断其粮道,南人有多少人马进了幽云都是我大辽的一盘菜。” 耶律屋质横眼看了一眼韩匡嗣,冷哼一声道:“南蛮是缺马,但是不代表手里没有能够作战的骑兵。 南蛮禁军中的铁骑军就是一等一的骑兵,尤其是领兵的党进更是有万夫不当之勇,若是让韩府尹领兵,可有信心挡住党进的兵锋?” 韩匡嗣虽然狂妄,但也不是没有自知之明,以党进之勇猛,若是野战他别说挡住党进的铁骑军,能够撑着不溃败,就算是他指挥得当。 北虏与大周是老对手,双方之间对于对方将领的能力都是互有了解,北虏长于骑兵,大周长于重甲,远程技术兵器。 双方若是面对面列阵,可以说是各有千秋,不过论起灵活度,北虏要比大周强上不少,这也是韩匡嗣敢放狂言,用骑兵断大周的粮道的原因。 这一招本来是非常好使,未来的北虏与西北蛮子都是采用的这一招对付中原,可惜现在大周多了一个拥有上天视角的穿越者,对于后勤的看重,超越任何时代。 想要断了大周的粮道,那要看北虏有没有这么一副好牙口。 北虏朝堂上经过一番讨论普遍认为大周若是进攻幽云十六州,无非是走两条路,一条是出雁门关直取云州,另一条是出瓦桥关直取涿州。 如今大周刚刚拿下晋阳没几年,对于原北汉之地还是采取巩固消化之策,因此北虏朝堂上都认为大周不会选择雁门关为主攻方向,顶多就是放一偏师牵制大辽的兵力。 更多的主力一定是北上瓦桥关,渡过拒马河一路到涿州再无大河阻挡。 这种大的战略其实就没有多少秘密可言,大周陆地上的部署确实如此,昭文二年正月刚过,署理两衙的李筠便被任命为河东路都部署,总管西线战事。 同时大将李重进被任命为廊延路都统制,带兵驻守延安府,与北边的折家一起对西北蛮子形成压力。 而皇帝亲自御驾亲征,京城两衙马步禁军合计十万人倾巢而出开赴瓦桥关,就在所有人都在关注着皇帝御驾亲征的大队人马的时候,一支两万人马的大军悄无声息地出现在河北东路的官道上。 与皇帝的大军大张旗鼓不同,这支军队非常低调,所有人马不准打任何的旗号,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朝廷征发一支民夫队伍。 这支偏师沿着黄河北岸,一直走到黄河出海口,大军在黄河出海口处扎下营地。队伍当中一个四十多岁的将军正一脸恭敬地对着一个二十岁左右的青年请示:“宋小相公!接下来我们就一直驻扎在这里吗?” 宋文远摇摇头道:“潘将军!接下来你们让进行船上适应性训练,还要演习如何快速登船,快速登陆的战法,陛下给我们的时间不多,只有几个月的时间。 随着朝廷大军不断向北推进,北虏肯定不会放任我大周攻城拔寨,必然会派出骑兵不断深入我军后方袭扰我军粮道。 而我们就是大军粮道的有力保障者,当陆上的粮道断绝,北虏以为他们的机会来了,肯定会趁着我军粮道断绝的时机,集结所有主力与我军决战。 到那个时候,我军携带着大量的粮食出现在永定河上,会给北虏带来多大的震撼。” 姓潘的将军便是潘美,是这支偏师的副统帅,因为宋文远不会指挥打仗,实际上指挥打仗的还是潘美。 宋文远只做与海贸船队的协调工作,保证水陆两师能够相互配合。 其实水师对北伐的准备早已展开,利用沧州的食盐运往北虏的便利,宋文远早已安排人对整个永定河海河水系进行测量,确保平底船能够在河道上顺利通行。 第一百五十六章 战争准备(三) 第157章 战争准备(三) 永定河古称无定河,是一条由于上游植被偏少,河流携带大量的泥沙,因此淤积不断,一遇暴雨便会形成决堤。 河道两岸鲜少有人烟居住,这就给宋文远勘测水道提供了便利,这个时候的永定河还不是后世用水量太大导致河流断流。 现在的永定河——海河水系,可以说是幽云第一大水系,经过勘测确定河道深度基本都在一丈左右,这样的水深航行二百料平底船没有任何的问题。 这种平底小船,采用单桅杆,桨帆并用,一艘船能够载货一百石,还能运载二十名士兵。若是单独运粮可以装载二百石粮食,也可以运载三十名士兵。 由于制造这种小船也不用抗击海上的风浪,因此小船的强度不大,造价非常低廉,一艘这样的小船成本只有几十贯。 不过为了保证船队的安全,宋文远还打造了一支护航的内河平底炮舰。 一艘炮舰上架设两门火炮,船首与船尾各安置一门,由于甲板上要安置火炮,前装炮的后坐力又非常的大。 因此内河炮舰从龙骨到甲板都与运货的平底货船完全不同,成本何止十几、二十倍,这就是军事装备与民船的巨大差距。 后世总是说能造三十万吨的货轮,竟然造不出十万吨的航母,道理其实是一样,军舰的成本远远超过民船,什么时代都一样。 皇家财团仗着财大气粗,一口气造了五十艘内河炮舰,这些炮舰在河道上一字排开,至少能够打垮一个千人规模的冲锋。 为了能够确保这五十艘内河炮舰,尽快形成战斗力,宋文远特意抽调了千料炮舰上的炮手训练内河炮舰上的炮手。 潘美抵达黄河出海口,第二天就看到了让他终生难忘的一幕,黄河河道上,几十艘炮舰依次排开,向着岸边的靶墙发射着炮弹。 火炮发射冒出阵阵白烟,发出巨大的轰响,岸边的靶墙顷刻间便成了残垣断壁。 潘美本能地将自己代入到进攻的角色当中,若是自己是带队进攻的将军,遇到这样的打击,有几成把握不让军队崩溃呢? 越看越是心惊,这样的大杀器绝对不能泄露给敌人,若是北虏得到了这样的火炮,大周再也没有机会收复幽云了。 潘美哆嗦着手指指着河道上的炮舰问道:“宋小相公!这样利器朝廷的大军有吗?” 宋文远笑着摇摇头道:“陛下的军队里没有这样的火炮,不是不给禁军装备,而是这船上装备的火炮身管比较长,非常笨重,并不适合跟随陆师使用。 禁军专门成立了一支炮兵,目前只有一个百门火炮组成的神机营,晚辈听说很快又有一个百门火炮组成的神机营成军。 陆师使用的火炮,口径比船上的火炮小,身管也比船上的短,射程比船上的火炮近一大截,优点是比较轻便,一匹驽马就能拉着跟随军队行军。” 听着宋文远的解释,潘美暗暗心惊,这样的军事动作,自己这个禁军将领居然连风声都没有听到过,而眼前的青年却是主导者之一。 可见这个青年在皇帝心目中的位置,这样一个如此年轻,又如此沉稳的青年,可惜已经成家,不然自己说什么也要将女儿嫁给他。 只要与宋小相公搭上关系,有了宋小相公的照拂,潘家未来几十年的富贵可期。 想到这里,他不禁对自己儿子的眼光佩服起来,在众人都没有看好海贸之前,第一个豁出身家参与了进去。 去年儿子回来可是说过,宋小相公有意让他今后掌管勋贵的船队,所有勋贵的货船都由他统一指挥。 潘美人老成精,怎么能不清楚这其中的好处,只要以自己儿子管理这支船队,那么谁家想挣钱,就得仰自己家的鼻息。 不然海上风高浪急,出个什么问题,谁知道呢!潘美知道这是人家给潘家的好处,就为当初义无反顾的支持。 当初自己可没少破口大骂败家子,意向大自己骂过的那些话,现在见到儿子都脸红。 “宋小相公!这火炮若是用到两军阵前,一定能打北虏一个措手不及,不说能轰死多少人,就是巨大的响声也能将北虏的战马惊退不少,弄不好直接就能打出一个史无前例的大胜。” 宋文远摆摆手道:“不要迷信一种武器的力量,火炮看似凶猛,只要明白其杀伤原理,威力并没有看起来那么大。 想要取得战争的胜利,还是要靠多兵种配合,将士勇敢作战才行,什么时候人才是决定战争胜负的关键。” 潘美是老行伍了,又怎么能不知道宋文远这番话的意义,武器固然重要,更重要的是人。 “宋小相公!依你看我大周这次北伐,能否将幽云之地拿下来,老夫可是听说陛下为了坚持出兵,可是向朝廷保证,不动用国库一文钱。 所有的军费都由皇家自筹,那些文官更过分的还不允许陛下征发民夫,还振振有词地说什么君主不可发无义之兵。” “什么狗屁的君主不发无义之兵,他们什么心思很清楚,战端一开武臣地位直线上升,这些官老爷就只能变成给武臣打下手的跟班。 他们再也不能每日喝茶清谈就能舒舒服服地当官老爷,而是要日夜操劳确保前线物资的供应。若是后勤没有做好,还随时有被皇帝砍了脑袋的可能。 打赢了功劳是武臣的,个个加官进爵,打输了追究责任,绝对有板子落到文官的头上。到时候什么贪腐,没有及时供应前线,就能要了他们的命。 这都不是冤枉他们,他们的屁股底下有几个是干净的。打仗是对于文官百害而无一利之事,他们当然要反对。” 这番话说的太对老潘的胃口了,可惜他一个抡刀子的武夫说不出这样的一番话,文官反对打仗,不是因为打仗会伤害百姓,而是打仗会伤害到他们自己的利益。 别看一个个嘴里都是仁义道德,心里都是小算盘噼里啪啦地盘算着。 第一百五十七章 战争准备(四) 第158章 战争准备(四) 大周这边紧锣密鼓地做着战争的准备,北虏那边也没闲着,北虏皇帝调任耶律沙为云州知州,率领一万皮室军与三万马步军驻防云州,防备大周有可能出雁门对云州的进攻。 同时任命韩匡嗣为析津府府尹,南京留守,掌管燕山以南一切军政大权,以耶律虎古副之。 这是北虏第一次以汉臣为主将、虏臣为副手,有此可见韩家在北虏的地位。 韩匡嗣领受了耶律贤的旨意,立刻带着儿子动身前往幽州析津府主持大局,北虏之所以让韩匡嗣做幽州主官,成为与大周对峙的第一线,是因为韩家乃是蓟州大族,想要让汉地百姓为北虏效力,指望北虏这些只会骑马打猎的汉子肯定不行。 在耶律贤看来,若是用北虏国人为主将,不说汉地百姓不服,就算是能够压制住汉地百姓的反抗,也挡不住一些大族与南蛮暗通款曲,说不定南蛮大军一到,这些人就会开城投降。 以汉将为主将,以汉人守汉土,给汉人充分的权力,当汉人大族得到了好处,再让他们吐出来那可就难了。 北虏选择如此做也是没有办法,大周如今兵锋正盛,在最近几年的交锋中,每一次都是北虏吃亏,北虏本族人口本就不多,根本经不起消耗。 若是一直这样消耗下去,就算没有被大周灭掉,由于本族青壮减少,国内的其他部族肯定会趁势而起,很有可能被另一个崛起的部族所取代。 这种情况在草原上屡见不鲜,整个草原上可不止契丹一个部族,还其他女真、蒙古、室韦等部族,哪一个部族都不是省油的灯。 将北地汉人顶在前面,不管打赢打输损失的都是汉人,对北虏本族没有任何的损失,最好是北地汉人与南蛮两败俱伤。 在两军大战正酣之时,再由埋伏的本族精锐皮室军突然杀出,将南蛮彻底击败,从此与南蛮攻守易位。 耶律贤将北虏手中最精锐的四万皮室军(皮室军五万人,耶律沙带走一万到云州),交给了耶律斜轸与耶律休哥两人,并嘱咐二人,大辽的家底已经交到了二人手中,大辽兴衰在此一役。 耶律斜轸、耶律休哥二人赶紧表明忠心,绝不会辜负了陛下的信重。二人皆是在耶律贤继位后得到重用,这份知遇之恩让二人生出了效死之心。 面对强大的南蛮大军,两人其实也没有多少取胜的把握,毕竟二人现在还不是另一个时空高粱河击败赵光义,雍熙北伐又擒杀了杨业的一代名将。 皇帝让二人带兵,完全就是破格使用,北虏朝堂上不是没有反对的声音,都被耶律贤一一挡了回去。 就用人的眼光来看,耶律贤就比赵二强了不是一点儿半点儿,赵二败在耶律贤手中一点儿都不冤。 也就是耶律贤身体孱弱,英年早逝,不然赵宋能不能挺到靖康之耻,还两说了。 这一个时空,没有了陈桥兵变,也没有烛影斧声,大周的皇位传承非常平稳,一些终于大周的将领也得以保全。 因此这一时空就算没有宋文远这个穿越者,大周的实力也远胜赵宋,更别说有宋文远这个穿越者的加持。 这一场龙争虎斗,终须要决出一个胜负,大周胜,从此收回幽云十六州,对草原慢慢进行分而治之。 北虏胜,大周精锐尽失,只能变成另一个赵宋,有可能连赵宋都不如。 不说北虏进行的战争准备,且说郭宗训率领的北伐大军抵达瓦桥关,就地驻扎在拒马河两岸,并在拒马河上搭建了一座浮桥,做出一副以瓦桥关为前进基地的样子。 瓦桥关距离北虏实控的涿州不到百里之路,南朝皇帝御驾亲征到了瓦桥关,立刻吸引了韩匡嗣的注意。 韩匡嗣知道自己手里的人马根本挡不住大周的兵锋,立刻下令沿途城池坚壁清野,不给南军就地补给的机会。 哪知大周军队左等不来,右等不来,丝毫没有一丝兵贵神速的样子,韩匡嗣甚至开始怀疑,郭荣英雄一世,难道生了个傻儿子。 转瞬韩匡嗣就打消了这个念头,这几年这位南朝新君可没少出风头,尤其是南朝的盐政新政更是直接影响了北地汉人的盐价。 北地百姓宁愿吃从南人走私过来的食盐,也不愿买大辽的官盐,当初大辽的官盐可是比南朝的官盐便宜不少。 符家人可没少从北地走私大辽的官盐运往南朝售卖,如今大辽不但没了这笔收入,反而还要每年拿出一笔钱采买南人的食盐。 不过南人的食盐确实质优价廉,就算层层加价后,卖到百姓手里的食盐还是要比大辽盐池的官盐便宜。 韩匡嗣不禁感叹,南朝人才何其多也! 随着郭宗训在瓦桥关按兵不动,北虏开始还笑话郭宗训不知兵,可是连着一个多月大周军队就在瓦桥关每天操练不断。 北虏笑不出来了,有千日做贼的,哪有千日防贼的,随着时间一天天拉长,北虏士卒的警惕之心开始松懈。 这可不是一个好现象,若是在自家放松警惕的时候,敌人突然打过来,那可是要吃大亏的。 韩匡嗣向北虏皇帝上疏,希望采取主动进攻的方式打破如今这种被动的局面,却被耶律贤拒绝了。 不是耶律贤不想打,而是打不起,大周军队驻扎在瓦桥关以逸待劳,北虏大军若是来攻,人少了不管用,弄不好还会被大周吃掉。 人多了,这么多的军队,每天人吃马嚼消耗可是天文数字,这可不是在大周境内作战,可以纵兵劫掠。 这是在自己的国土内作战,若是北虏还想要北地汉人的民心,那就不敢随意劫掠百姓,若是战事久拖不决,最先撑不住的一定是北虏。 战争打得可不仅仅是军事,更是经济。这是宋文远一次次向郭宗训灌输的道理。 郭宗训不出兵向北,一是用心理战的方式疲惫敌人,二是等待宋文远那边准备好,海河与永定河的勘测,以及两万禁军的训练都需要一些时间。 第一百五十八章 战争准备(五) 第159章 战争准备(五) 大周军队在瓦桥关足足驻扎了两个多月,就连大周的将领都有些沉不住气的时候,郭宗训终于收到了宋文远的来信。 郭宗训检查了书信的封口有没有被拆开,火漆是否完好后,才缓缓将信封拆开,在众将的注视,下,展开信纸,只见信纸上只写了四个字——万事俱备! 看着信纸上歪歪扭扭的四个大字,郭宗训嘴角上扬,心中暗暗吐槽:朕总有一样是比你强的。 宋文远穿越过来后,完全继承了肉身的思想,却没有继承肉身的手法,一手毛笔字写得稀烂,充其量也就是能够认出这是个字。 对于这一点,宋文远也不在意,更没有为了能够拿出手而刻意的练习,因此因为字写得丑没少被郭宗训笑话。 郭宗训看着信纸上的笔迹,就知道这是宋文远的亲笔,别人还真的很难模仿出宋文远这样的字迹,实在是丑的别具一格。 这也算是宋文远的独门防伪标志了,皇帝知道宋文远那边已经准备妥当,随时可以出发。 皇帝立刻下令擂鼓聚将,跟随皇帝御驾亲征的文武群臣听到鼓声,快步赶往中军大帐。 等到文武全部到齐,皇帝升上主位坐定后,大声说道:“诸位爱卿一直都在质疑我大周既然决定北伐,为何到了边关却巡弋不前。 今天朕就给大家解释一下为何这么做,首先我大周与北虏的这场仗是堂堂正正的国战,是为了收复祖宗故土的正义之战。 因此这一仗要打得堂堂正正,在战场上一鼓作气将北虏彻底打垮,为了达成这个目标,我们就要给北虏调兵遣将的准备时间。 其次是北虏幽云之地的宿麦就要收获,为了不让北虏获得幽云之地的粮食,我军出兵的时间必须卡在北虏麦收之前。 兵法有云:故智将务食于敌,食敌一钟,当吾二十钟;忌杆一石,当吾二十石。便是如此,战争的本质便是削弱敌人的战争潜力,增强我们自己的战争潜力。” 一名文臣出班躬身行礼问道:“陛下!若是在麦收前出兵,北虏不能麦收,我大周征发民夫也同样不能麦收,这样做不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吗?” 皇帝一看是最近在朝堂上比较活跃的赵普,嘴角微微上扬,沉声问道:“赵爱卿是否懂得天时、地理?” 赵普一愣,不知皇帝的问话是什么意思,不敢胡乱回答,只能乖乖摇头道:“臣不知!” “那你可知道,我大周麦收时间普遍比幽云之地的麦收时间要一些?况且我军此次出征并没有征发徭役,而是采用的雇佣的方式。 百姓如军中协助官兵运送物资粮饷,朝廷付给百姓银钱,凡是愿意入军中运粮的百姓,必然是家中比较富余的劳力,又怎么会影响百姓的农时。” 为了应对文臣的反对,皇帝在朝堂上确实表述过,此次北伐一不用朝廷国库拨款,二不用征发劳役。 可是这话众人也就听一听,谁也没有当真,国库不拨款,士卒的奖赏从哪里出钱,不征发徭役,十几万人马的人吃马嚼谁来运输。 没想到今天出征在即,皇帝竟然还如此说话,这话传出去后,若是再征发徭役,岂不是要失信于天下吗? “陛下不可啊!这十几万大军的物资供给需要大量的民夫运送,若是不征发民夫,依靠雇佣国库要花多少钱。 臣知道北伐乃是大周的百年大计,也非常支持陛下的北伐,可是这雇佣之法不能轻开,若是这一次倾国库之余财雇佣百姓做民夫,那么以后河工、官道、皇陵、宫室、城墙等的修建该如何做?” “让百姓干活,付给百姓工钱,不是理所当然之事吗?” 赵普知道这个口子一旦开了,以后官吏再想巧立名目征发徭役,可就千难万难了。无论如何也要祖制皇帝花钱雇佣民夫,绝对不能让百姓尝到雇佣的甜头。 “陛下!臣也知道用百姓干活,付给百姓工钱天经地义,可是朝廷没有这么多钱啊!” “开源节流不是你们这些朝廷命官的责任吗?为官一任造福一方,这钱粮收入也是官吏的考核政绩之一吧。” 赵普也豁出去了,将头上的乌纱帽摘下,跪倒在地叩首道:“陛下!话虽如此,可是这天下的土地是有数的,同理财富也是有数的,这里用的多了,那里就用的少了。 每年国库就那么多赋税,四处都要花钱,若是国库的收入都用在给民夫发工钱,朝廷其他的大事又从哪里出钱?” “赵爱卿这话说的你自己信吗?别的不说,就拿盐税来说,在没有施行新政之前,朝廷能收多少税,百姓吃盐要花多少钱。 如今朝廷盐税收了多少,百姓的吃盐的价格又是多少? 朕再问你,你张嘴里说若是雇佣百姓做工,会将国库的税赋全部用掉,那么朕问一问你,大周每年需要征发多少徭役,这些征发的徭役需要做多少天工,有些徭役是否有征发的必要。 就算全部有征发的必要,那么这些徭役若是发给工钱,一年需要花掉多少钱?” 一连串的问题,直接将赵普打蒙了,他虽然能言善辩,常常将对手驳斥的哑口无言,但是儒生的最大短板就是不注重数据的精确化,说什么都是泛泛而谈。 只要一涉及到专业的部分,这些号称治国能臣的儒生们,立刻便麻了爪,不知该从何处下手了。 赵普也不例外,经济数据是一门专业的学科,在没有经过仔细、全面的调查取证,根本就得不出相对精确的数据。 皇帝看着跪在地上说不出话的赵普,脑海里想起宋文远说过的话:在宋文远看来,大周朝堂从上到下,就没有一个是懂经济民生的。 这些衮衮诸公更擅长的是权谋,至于百姓民生对于他们来说太过遥远,百姓过得好不好,根本影响不了官老爷的富贵生活。 指望这样一群不懂国计民生的儒生治国,才是大周的悲哀。 第一百五十九章 战争准备(六) 第160章 战争准备(六) 赵普现在算是骑虎难下,若是答不出皇帝提出的问题,那就是无能。中军大帐内鸦雀无声,所有人的目光都注视着跪在地上的赵普。 五月初瓦桥关的天气虽然还不是最热的六月,但是跪在地上的赵普身上单衣已经被汗水湿透。 北伐在即,皇帝也不想在大周内部制造分裂,因此对赵普也没有过多的苛责,整个大周的文臣都是赵普这样的想法,除非皇帝能够把这些文臣全部替换掉,不然就根本没有办法改变儒臣掌握地方的现状。 就在赵普快到崩溃边缘的时候,皇帝叹了口气说道:“你起来吧!” 赵普如同聆听到仙音一般,顾不上擦去脸上的汗水,赶紧从地上爬起来退回了自己的位置,这回他的脸算是丢大了。 皇帝等赵普退到自己的位置上,轻咳了一声,继续说道:“朕知道在你们的心里肯定在想,在徭役自古有之,又不是我大周独创,为何到了我大周就要逐步取缔。 若说自古有之的东西多了,我们都要将上古的东西继承下来吗?诸位大多都是读史的,史册上写了那么多因为徭役而导致的造反,从陈胜吴广到黄巾之乱,再到前朝的黄巢叛乱,哪一次民乱没有徭役的影子。 现在开始逐步取消徭役,看似是朝廷受到了损失,地方官做事会畏手畏脚,想要做事首先要看官府手里有没有足够的银钱。 可是长久来说对朝廷、对百姓都是有利的,百姓没有了徭役之苦,自然能够专心经营家庭,日子会一天天的好起来,百姓手里有了钱,就会产生各种的需求。 无论是将自家的茅草屋翻新一下,还是给一家人添置一些新衣裳,还是给自己家添置几件趁手的农具,这些都能刺激百姓的消费。 百姓有了消费,就能使得地方的商业繁荣,商业繁荣官府就能收上来更多的赋税。同时百姓手里有钱,每年的田亩赋税也会足额缴纳,历来田赋拖欠的问题也能得到有效的解决。 至于因为取消徭役造成的财政开支加大,朝廷不能因噎废食,而是要想办法增加朝廷的财税收入。大周这么多人口,这么多的让天下人喜欢的好物,只要稍微动一动脑子,挣钱还不容易吗?” 皇帝现在受宋文远影响很深,可以说是除了宋文远之外,最懂经济的人,有了宋文远的灌输,皇帝现在越来越觉得大周朝廷的运转模式实在是太落伍了,急需进行调整。 别的不说,这么大一个国家,竟然只能依靠农税维持朝政运转,那些真正能挣钱的利润反而落到了士绅大户的口袋里。 看明白了这一点的皇帝,是眼在眼里急在心里,尤其是海贸带来的大量利润,更让皇帝看到了海外贸易的远大前景。 一个海外贸易,不但能够解决此次北伐的军费,还能将北伐所需的军粮全部凑齐,没有宋文远的海外贸易支持,皇帝也不敢现在就掀桌子,决定开始从徭役动手对大周进行变革。 北伐中不再征发徭役,而是改成雇佣的方式就是变革的第一步,因此皇帝早早便让怀恩安排皇城司的人手到各地去招募民夫。 这些从各地招募的民夫在战争结束之后,都会拿到一笔不错的薪俸,等到他们回到家乡,自然会传颂皇帝的仁德。 皇帝在那个时候在颁布诏令,从此大周不再有徭役,任何征发徭役的行为都是地方官的胡作非为,百姓可以联合起来抵制。 这番话是说给文臣听的,因为无论朝廷颁布什么政策,最后执行的都是文臣,若是他们成心捣乱,什么样的新政他们都能给搅黄了。 另一个时空的熙宁变法便是如此,王介莆低估了儒臣的无耻,他以自己的道德标准去衡量其他的儒臣,结果就是本来利民的新政,却成了害民的恶法。 宋文远在换了一个壳子给当时还是晋王的皇帝讲这段故事的时候,便语重心长地告诉皇帝,无论执行什么样的政策,必须要有一套坚决贯彻官僚体系。 不然什么样的新政,到最后都能成为害民之政,这也是皇帝明知道眼下的朝政运转体系有问题,却不敢改变的原因。 因为皇帝手里根本就没有那么多可用之人,想要彻底进行变革,要么皇帝培养出一批完全忠于皇帝的官吏,逐步替换掉现有的官吏体系。 要么就是改变现有的官吏,让他们适应大周的变革。可是皇帝也清楚,这样的大动干戈的变革,等于是直接从他们的身上挖肉,士绅文臣当然不会愿意。 相反武臣就没有那么多的利益纠葛,不管是朝廷怎么改变,都需要带兵打仗的军队,只要有军队就需要将军,而且皇帝为了拉拢最上层的权贵,已经将他们纳入到了海外贸易体系当中。 当这些人在海贸中尝到了甜头,他们将会成为最拥护向外扩张的人。 因此皇帝的这番话,大帐中的武臣没有任何的反应,不管朝廷是征发徭役,还是雇用民夫,只要能够保证前线的军粮、物资供应,确保士兵不饿着肚子打仗,他们就没有任何意见。 只要皇帝完全掌握了军队,获得军队从上到下的效忠,皇帝手中一手掌握着皇家财团带来的巨额财富,一手握着能够横扫天下的军队,就等于立于了不败之地。 想要获得军队的完全效忠,皇帝就要拿出让军队信服的战绩,因此这次北伐不但是关乎中原王朝领土完整的尊严之战,更是皇帝继位后的立威之战。 有了赵普的前车之鉴,再无文臣反对雇佣民夫之事,况且就算他们反对也没有任何用处,第一皇帝不用他们管理后勤,整个后勤都掌握在王尊素的手中。 王尊素虽然是文臣,但却是坚定的主战派,与这些眼里只有私利之人并不是一路人,他们就算是想要拉拢王尊素,也拉拢不过来。 用钱收买,有人家儿子有钱吗? 第一百六十章 战争准备(七) 第161章 战争准备(七) 眼看着拒马河以北的小麦就要成熟,大周军队突然发动,十万大军快速越过浮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直插涿州。 北虏涿州知州直接献城投降,大周军队向西拿下易州,并派遣大将韩通率领五千人马驻守紫荆关,防备北虏从蔚州绕道紫荆关杀入大周军队的后方。 拿下涿州之后,大周军队并没有急着渡过永定河,而是在涿州停下了脚步,开始组织人手抢收永定河以南的小麦。 析津府府尹韩德让,北虏南院大王耶律奚底面对大周这种反常的举动,有些猜不透大周到底想干什么。 韩匡嗣的儿子韩德让却语出惊人地说道:“南院大王,父亲!南人之所以这么做,多半是因为缺粮,根据我大辽在南人京城的细作传回来的消息,南人对于入侵我大辽并没有形成统一意见。 南人皇帝为了立威,竟然口出狂言,不动用国库的钱粮,只动用皇帝的内帑进行北伐,想必那小皇帝在富贵乡里长大,根本就不知道打仗是怎么回事。” 韩匡嗣与耶律奚底对视一眼,都觉得这事不可思议,若细作传回来的消息属实,那南蛮也太不将大辽当回事了。 “韩府尹觉得此事真假如何?事关我大辽幽云之地的生死存亡,我等不能中了南蛮之计。” 韩匡嗣捋着颌下的胡须沉思了半晌说道:“南院大王!不管南人到底想干什么,我军的既定的策略不变,以坚城消耗南人的士气,在南人师老兵疲之时,再由两位耶律将军率主力杀出,彻底将南人的人马全部留在幽州城下。” “那我们现在该如何应对?” “既然南人抢收河南之地的小麦,我们也不能闲着,趁着南人还没有过河,也要组织人手抓紧时间抢收河北之地小麦。 一旦幽州被围,城内若是缺粮,不用南人攻城我们自己就得把自己饿死了。” “韩府尹说的不错,既然南蛮没有选择进攻,那我们就抓紧时间抢收粮食。” 正当韩匡嗣与耶律奚底要下令析津府下辖各地抓紧时机抢收麦子的时候,来自蓟州的快报送到了幽州城。 信使禀报,不知从哪里上岸的一批南人军队已经攻占了蓟州城池,正在向着幽州进发。 韩匡嗣大吃一惊,原本还想着派人收割河北之地的庄稼,被南人这支偏师以搅和,再想收割已经为时已晚。 现在就算是能够抢收下来,也未必能够运送到幽州城内。这还不是最让韩匡嗣与耶律奚底担心的,他们更担心的是南人能够悄无声息地用船将几万人马运到蓟州,趁着大辽没有防备的时候拿下蓟州,是不是也能用船悄悄将人马运送到幽州城下。 就在韩匡嗣与耶律奚底担心大周会不会直接用船将军队悄悄运送到幽州城下的时候,宋文远指挥的运粮船队已经抵达了后世的廊坊一带。 此时还没有廊坊这个地名,这里属于安次县,属于人烟稀少的蛮荒之地,因为地势低洼,成了永定河泛滥时的泄洪之地,河道两边到处都是大大小小水泊河淀。 这里土地肥沃,水源充足,若是能够将海河(九河)水系的水患治理好,这一大片的平原又是一处难得的鱼米之乡。 六月初,大周两路人马在涿州城会师,两军顺利会师,证明了通过河道运输补给完全没有问题。大周有舟师之利,有水上运粮之便,大军进攻便没有了后顾之忧。 从涿州到幽州城的军粮运输依然可以使用船运到后世的卢沟桥,从这里到幽州城不过十五六里路,可以说直接顶到了幽州城的腰眼上。 从涿州到卢沟桥这段河道,因为距离幽州城太近,并没有提前进行河道勘测,因此运粮货船在前行的时候,都要安排勘测船在前方对河道进行勘测。 在河道水浅的地方插上竹竿,竹竿上榜上红布提醒货船不要误入浅水区。 这段路程宋文远没有跟船行动,而是坐上了皇帝的马车,与皇帝同乘一车。 在行军路上皇帝望着远处的燕山山脉指着那片群山说道:“自从沙陀人石敬瑭将幽云之地献给契丹人,我华夏男儿无时无刻不想着将这片故土收回。” “陛下!只要华夏王朝励精图治,北方草原部落那都是我们的菜,凡是被草原部落压着打的朝代都是我华夏王朝最不争气的时代。 区区北虏不足为患,真正的隐患是我们内部的肘腋之患,只要我们稳扎稳打,凭着我们的充足的财力,北虏怎么可能跟我们耗得起。 北虏比我们更想快点儿决战,我们在幽州一天,幽州就要时刻紧绷着一根弦,他们无法决定我们什么时候开始进攻,也无法决定我们从哪里进攻。” “话虽如此,朕最担心的是战事迁延太久,士卒士气低落,起了厌战的心思。” “陛下!士卒士气的问题其实非常好解决,只要足食足饷,严厉查处克扣军饷之事,就能保持住士气。 当然更重要的是能够带着士兵打胜仗,再好的鼓舞士气的话,也不如带着士卒打一场漂漂亮亮的打胜仗。” “那依文远来说,我们应该将战场摆在哪里?” 宋文远让伺候皇帝的内侍将地图铺在马车里矮桌上,指着地图上的幽州城说道:“这里是卢沟河,这里是高粱河,幽州城就在两河之间,幽州城以高粱河河之水形成护城河。 想要拿下幽州城只要将高粱河的河水引走,幽州城内立刻就会陷入缺水的状态,敌人不可能乖乖地让我们将河水引走,让其失去地利。 只要我军就地征集民夫做出开挖河道,将高粱河与卢沟河相连,敌人就不得不出城破坏我们的工程。 就算敌人能够忍住不破坏我们的挖河工程,只要我们将三条河沟通起来,运粮船能够直抵幽州城下。 我军分两军在幽州城南北列阵,分别进攻幽州南北城墙,西边是我们挖开的两河河道,想要过河那要问问我们的战船同不同意。 东边是潘美将军率领的两万大军正驻扎在潞河,随时能够挡住幽州城内敌人的外逃之路,这个时候敌人只能从北边的得胜口进兵与我军决战。 只要我军将北虏的援军杀败,拿下幽州如同探囊取物一样容易。” 第一百六十一章 临战 第162章 临战 大周军队步步为营地抵达到幽州城十里外的卢沟河畔,再次就地扎营,停止了前进。 这一次停止前进的大周军队,不但没有做出任何要攻城的准备,相反还开始大量征集周边的百姓民夫,同时做出勘测地形的动作。 幽州城内的韩匡嗣与耶律奚底哪里会不明白大周军队这样的动作意味着什么,人家这是打算切断城内的水源呢。 与缺粮相比,缺水更加要命,韩匡嗣与耶律奚底可不敢去赌大周军队是在虚张声势。理论上来说若是不考虑后果,给高粱河这样的小河改改道根本用不了多少时间。 韩匡嗣与耶律奚底一边向驻扎在儒州的北虏军主力通报情况,一边派出骑兵对勘测地形的大周军队进行骚扰。 大周军队有备而来,这种小规模的骚扰自然不会对大周军队造成实质性的伤害。 双方之间的接触不过是大战之前的热身而已,谁都不会指望通过这种小规模的缠斗获得胜利。 双方的缠斗越打越大,从一开始的百人规模的小股精锐骑兵互相厮杀,到后来发展到上千人的规模厮杀。 幽州城内的主帅是铁了心,哪怕明知道城外的大周军队是以逸待劳,就是要逼得他们出城野战,哪怕付出巨大的伤亡,也要阻止城外的大周军队截断水源。 一旦水源被截断,幽州就会成为一座死城,十多万人口的城池,养着几万人的军队,光靠打井根本就供应不过来。 更何况水源一切断,幽州的护城河就会干涸,没有了护城河的庇护,幽州城就少了一分天险。 随着城外的情报越来越清晰地汇报道韩匡嗣与耶律奚底的案头,二人身为北虏析津府最高长官,已经别无选择。 他们必须要主动出击,不能给大周从容部署的机会,经过这么长时间的观察,无论是韩匡嗣还是耶律奚底都已经看明白了,大周这场仗根本就没打算速胜。 尤其是当韩匡嗣得到大周是用河道运输粮草物资的时候,更是明白北虏根本就无法切断大周军队的后勤。 可是长期消耗战恰恰是北虏打不起的,现在看来看似大周是远道而来,钱粮的消耗更大,实际上却是北虏的经济最先崩溃。 因为战争是在幽云的地盘上进行的,而幽云之地又是北虏的精华之地,尤其是山前的幽蓟等平原地区,更是北虏的粮仓。 现在这个粮仓却在麦子收获之前就被大周捷足先登,将这些精华地区全部占据。幽州城内的北虏现在只能吃城内粮仓里的存粮,这些存粮保证城内几万军队食用没有问题,但是幽州城内可不是只有军队,还有十几万的普通百姓。 这些人家大多数都是没有多少存粮的,一旦大周军队将获取粮食的通道堵住,城内的百姓就得饿肚子。 百姓没有吃的会干出什么事,史书上已经有太多的记载,耶律奚底是契丹人,可以不考虑城内百姓的生死,韩匡嗣是汉臣,却不能不考虑这些问题。 不然愤怒的老百姓可能会将他家祖坟给刨了,对于北虏来说他们不怕大周的强攻,越是强攻韩匡嗣就能利用大多百姓对乱兵的恐惧,团结城内的百姓一起守城。 若是大周不攻城,而是采用围困的方式,一旦城内断粮,摆在韩匡嗣面前的只有两条路,要么开仓放粮,保证百姓不被饿死,要么打开城门,将缺粮的百姓赶出幽州城,将这些百姓推给大周军队。 第一条路会加速消耗掉幽州城内的存粮,恐怕用不了多长时间,城内的存粮就会耗尽,若是选择第二条路,这些被赶出来的百姓得到大周军队的救助,转头就能成为大周最坚定的支持者。 一个偌大的城池,没有了百姓协助守城,那是处处漏洞,想要守住城池根本不可能。 现在最好的办法就是在城内存粮耗尽之前,将城内的军队放出一部分,尤其是耶律奚底的骑兵,在城内根本就是浪费。 将这支军队放出去与大周军队纠缠在城外策应城内的守城,等待耶律斜轸和耶律休哥的援军到来与大周进行最后的决战。 让耶律奚底出城与大周军队纠缠这种话韩匡嗣不能说,别看他爵封燕王,是汉臣中顶尖权贵,可是在契丹权贵面前,他依然是个高一等的奴才。 要说什么时候韩家达到了权力的顶峰,那要等高粱河之战后,他儿子被赐姓耶律之后才真正成为了北虏顶级权臣。 当然这个时空的高粱河之战已经开始,还年轻的韩德让有多少才华能施展出来,还未可知。 还好如今的北虏正处于国力上升期,这些国姓将领还是很识大体,愿意为北虏付出牺牲的。 耶律奚底主动提出了将自己手中的一万骑兵带出城外,伺机向大周军队发动进攻。 七月初一! 趁着无月之夜,耶律奚底带着一万骑兵马裹蹄人衔枚,悄悄从迎春门出了幽州城。 耶律奚底带着人马刚出了幽州城,就被大周放在暗处的暗哨发现,暗哨一边悄悄跟上了耶律奚底的人马,查看他们的具体去向,一边安排人手快速将北虏骑兵出城的消息上报给城南大营的皇帝。 天亮之后,大周军队终于确定了耶律奚底的去向,耶律奚底除了出城的时候担心被大周突然袭击打他一个措手不及之外,选择了后半夜出城。 等到人马全部出城之后,他就没有打算隐藏行迹,他很清楚,指望他这一万人马,想要依靠偷袭对十多万的大周军队造成伤害难如登天。 只要大周军队但凡有点儿军事常识也不会犯这种低级的错误,更何况大军中有张永德、赵匡胤、李重进、高怀德等一时名将,怎么可能会犯这种错误。 确定了耶律奚底的具体位置,郭宗训立刻命令铁骑军指挥使党进率领铁骑军两万骑兵循着耶律奚底的方向追杀了过去。 皇帝担心党进贪功冒进,将国戚李重进安排给党进为副将,亲自嘱咐他若是北虏向山中退却不可追击。 第一百六十二章 大战起(一) 第163章 大战起(一) 党进这个当世第一猛将,领受了命令之后,与李重进二人出了大帐点起人马打开营门便杀了出去。 刚出营门党进便放声大笑:“哈哈哈哈!” “党将军何故发笑?”李重进不解地问道。 “终于能抡刀子拼杀一番,你这厮不高兴吗?” 李重进一脸无奈,真不知道等到打起来,自己能不能将这一打起仗来就奋力拼杀的党进拦住,不让他轻敌冒进。 “党将军!陛下可是有严令,只让我等挡住北虏对我等的骚扰,不得对北虏穷追不舍。” “呱噪!洒家又不是聋子,难道还没听清楚官家的话吗?” 李重进被揶的说不上话来,若是总把皇帝搬出来也太显得自己没有手段。 “老党!咱老李知道你不是那不顾大局之人,陛下很明显要毕其功于一役在幽州城下彻底将北虏信心击垮,若是我等打得太狠让北虏主力不敢与我军硬碰硬,岂不是破坏了陛下的布置。” 党进牛眼一翻,吧砸着嘴想了一会儿,一拍大腿说道:“还是你小子肚子里弯弯绕多,你要不提醒咱,咱非得追着那胡虏拧下他的脑袋。 既然咱不能把打得太狠,那也不能打得太轻,若是让北虏误以为咱就这点儿本事,连北虏的一万人马都对付的困难,北虏不派援兵过来,我军的计划岂不是白费了。” 见党进把自己的话听进去了,李重进舒了一口气,他还真怕党进带着骑兵一股脑地将北虏骑兵给追杀干净。 “党将军!只要北虏还想要幽州,不想放弃幽云十六州的赋税,就不可能放弃幽州。因为幽州是山前重镇,拿下幽州就等于将山前最精华的地方全部掌握在手中。 没有了山前的赋税支持,山后各地土地贫瘠,人口稀少,若是北虏长期派大量人马驻守,那就是赔本儿的买卖。 没有了山前,北虏绝对守不住山后,到时候我大周只要派出一支偏师就能将山后各州掌握在手中。” 党进眼珠一转,嘿嘿一笑道:“你老李也是爽利人,从出征到现在两个多月了,咱还一场打仗没打过,你难道不想跟北虏硬碰硬干一场吗?” “小娘养的才不想呢!” “这不就对了,咱就抓住机会狠狠地捅北虏骑兵一下子,只有打疼了敌人,幽州的守军才会催促北虏朝廷赶紧派遣援兵过来。” 李重进被党进说的心动了,反正皇帝也没说不让狠狠揍北虏一顿,只是说不让对北虏过渡追击,尤其是进了山里坚决不能追击。 若是能在平原之上将这股北虏骑兵围歼,那是难得的大功一件,傻子才反对呢! 出征这么长时间,就是李重进也憋坏了,只要是有点儿功业心的大将,谁不想在战场上多立点儿功,多荫庇点儿为子孙后代。 大军在斥候的指引下追击出城的一万北虏骑兵,耶律奚底也没想隐藏行迹,出了幽州城便绕到大周在城北的大营,城北大营由皇帝的姑父张永德指挥着控鹤军四万人马。 老将军素来谨慎,将营盘守得如铁桶一般,耶律奚底带着骑兵刚靠近营盘就被一阵乱箭射退,根本就没有任何的偷袭的机会。 稍加试探,见没有机会可乘,耶律奚底掉头就走,他的目的是不给大周军队从容攻城的机会,只要将南蛮军队拖到士气低落,兵无战心,大辽精锐一到便是决战之时。 党进与李重进带着铁骑军赶到控鹤军大营的时候,耶律奚底已经带着一万骑兵退到了清河一带。 等到党进带着铁骑军追到清河的时候,耶律奚底又推到了沙河附近,党进还想带兵继续追击,被李重进拦了下来。 “党将军!不能在追了,我们不能被北虏牵着鼻子走,既然耶律奚底不愿交战,我们也无所谓,反正我军的策略是困死幽州,逼迫北虏主动寻求我军决战。” 党进狠狠锤了一下大腿,骂骂咧咧地说道:“一群没卵子的怂货,北虏不是号称马背上的部族,是长生天的子孙。 竟然连个照面都不敢打,回头让陛下给那北虏皇帝送套女人衣裳。” 李重进笑着说道:“党将军!你也不要太在意,只要北虏不想丢掉幽州,迟早要在幽州城下与我军进行决战。 现在不打权当我们在养精蓄锐了,等到决战的时候党将军多打杀几个北虏便是了。” 耶律奚底避战的消息传回大周大军大营,皇帝笑着问在场的文武,如何看待北虏的避战。 这都是很明显的事,谁也不愿抢了皇帝的风头,纷纷表示臣等愚钝,请陛下赐教! 皇帝又岂会不知群臣是给自己表现的机会,于是笑着说道:“既然诸位都不愿说,那朕就说一下当下的战事。 虽说我大周还未正式与北虏开战,但是战争的主动权已经完全掌握在我大周这边,什么时候拿下幽州取决于北虏什么时候坚持不住,主动与我军决战。 幽州已经被我军锁死,只有两条路可走,要么弃城突围,要么等待援军到来将我军打败,为其解围。” 宋文远适时捧哏:“哪两条路啊,还请陛下明示。” 群臣都很不齿地看向宋文远,心说这货怎么这么不要脸,这么明显还用问吗? 皇帝可不管群臣是怎么想的,心中对宋文远的捧哏非常满意,给了宋文远一个还是你懂我的眼神。 “第一条路肯定是我们最希望的,那就是韩匡嗣死守幽州,等着北虏援军救援,我大周在幽州城下与北虏决战,毕其功于一役。 这一仗我们赢了,拿下幽云十六州不在话下,我们若是输了,就只能退到永定河之南,借助水师之利,挡住北虏的追兵缓缓退兵,想要收复幽云不知道还要等多久。 能不能打赢这场仗,不在朕,而在于诸位将军以及禁军所有的将士们。 第二条路是韩匡嗣已经洞悉了我们的目的,选择了突围将幽州城让给我军,若是韩匡嗣选择突围,对我们来说就算拿下了幽州,想要拿下云州等山后之地,也需要费些周章。 因此我们的首选是与北虏在幽州城下决战,我们有的是时间和钱粮,就看北虏能够坚持多少时间了。” 第一百六十三章 大战起(二) 第164章 大战起(二) 皇帝这话说的非常霸气侧漏,把有钱就是大爷的土豪气质展现的淋漓尽致。 若不是文臣知道这北伐的钱粮都是皇帝自己出的,根本没有花赋税一文钱,这些人估计会跳起来劝谏不能拿百姓的民脂民膏挥霍。 为了北虏一些压力,皇帝命令随军的工匠打造了一百多架巨大的抛石机,四处收集石弹开始对着幽州城南北城墙进行轰击。 大周军队发起了攻击,韩匡嗣反倒松了一口气,抛石机看着唬人,实际上准头太差,杀伤力小的感人。 抛石机最大的用处是对城墙的破坏,夯土城墙在多次砸中之后,会形成垮塌。 对于这种原始的抛石机,有着复杂的操作过程,宋文远远远地观看着士兵们对抛石机的操作,看的直摇头。 可惜他不懂抛石机,只听过后世蒙古人用回回老阿瓦丁改进了抛石机,被称为回回炮,不但操作简单,而且无论是准头还是射程都远胜于原来的抛石机。 至于这回回炮的结构如何,宋文远并不清楚,他也不想清楚这种注定被火炮淘汰的原始武器。 又琢磨抛石机的工夫,还不如多琢磨琢磨火炮的改进,什么时候火炮能够保证不漏气地后装,能够快速发射,才能更广泛地成为步兵进攻的助力。 好在对于幽州城的轰击不过是给幽州城一定的压力,造成大周军队随时都要攻城的假象。 若是真的将幽州城墙轰塌,大周军队也不介意顺势拿下幽州。 大周军队昼夜不停地对着南面的城墙轰击了整整十天,再经历了无数次的大石砸中后,南城的城墙开始出现垮塌。 这十天韩匡嗣倍感煎熬,因为他不但要面对着城外的大周军队进攻,还要担心城内一些想要投靠大周的势力的反水。 毕竟大周每天都要往城内射数十封劝降信,就算是韩匡嗣拼命搜剿,也不可能将所有的信件都搜剿干净。 面对大周围城,城内人心惶惶,一些人开始暗中串联,准备找到机会与城外的大周军队里应外合拿下幽州。 凭借着夺城之功,将来幽州收复后,他们也能在大周朝野获得一席之地。 韩匡嗣很清楚,他的根基在幽蓟之地,失去了幽蓟之地,他的家族在北虏就是无根之萍,弄不好北虏还会将幽蓟失去的责任扣在自己的头上。 投降大周就更不可能了,别人谁都可能投降大周,他韩家却绝无可能,别的不说就他头上这个燕王的爵位,大周就给不了。 就算大周敢给他也不敢要,华夏活着的异姓王,要么加九锡、篡位,要么就被噶了。 韩匡嗣自认为自己没有在大周篡位的本事,也不想被大周给噶了。 因此韩匡嗣只能一封又一封的求援信送出去,催促耶律斜轸与耶律休哥赶紧前来救援。 然而一直注视着幽州战事的两个耶律都是善战的一时名将,又怎么看不出,这是大周故意要引他们前去决战。 别看大周在幽州是客场作战,可是人家凭借着水师之利,反而反客为主,占据了战场的主动。 这个时候冲上去与大周决战,正合了南人的心意。 南人那个小皇帝背后一定有高人指点,这是凭借着南人丰厚的国力,打算与大辽打消耗战。 两人商议了良久也下不了决心,直到耶律奚底带着一万骑兵退到了儒州与他们会合后,二人才终于下定了决心。 南人根本就没打算速胜,尤其是南人选择在麦收前进攻,整个幽蓟之地的麦子都成了南人的战利品。 单单是幽蓟之地的麦子就足以支撑南人在幽州城下舒舒服服地围上半年,更别说南人还在用船源源不断地将粮食运到前线。 听耶律奚底讲述,南人不但能满足军用,还能有富裕的粮食赈济幽蓟地区的百姓。 这些得了南人好处的百姓心早已偏向了南人,若是再让南人在幽蓟之地待上半年,恐怕大辽再也无法占据幽蓟之地了。 三人一合计,既然无法承担丢失幽蓟的损失,那就只能与南人拼死一战了。三人的骑兵合在一起有五万人,再加上跟随在身后的仆从辅兵,将近十万人规模。 这些辅兵就包括了后来掀了契丹人老窝的女真人和掀了女真人老窝的蒙古人,这个时候他们的部落还很弱小,根本不会想到,有朝一日他们会成为一个时代的强者。 契丹人的执行力非常强,决定了出兵,很快便做好了出征的准备,不到两天的时间北虏援军就已经抵达到了清河渡口。 大周铁骑军就驻扎在清河渡口,双方隔着清河形成了对峙,党进虽然狂妄,但是却没有自大到凭借着手中两万装备不全的轻骑兵就能挡住五万北虏精锐的皮室军。 在双方大军正式接触之前,党进果断选择了后撤,没有给北虏骑兵任何机会。 耶律休哥看着一溜烟退走的大周骑兵,恨恨地用马鞭在手心里狠狠地抽了一下,钻心的疼痛让他清醒了一些。 耶律奚底也恨恨地说道:“前些天这伙骑兵仗着人多,一直追着老夫的屁股后面,要不是老夫感觉风头不对,赶紧撤退到山后,恐怕就要被这伙骑兵给咬住了。” 耶律斜轸最为沉稳,他注视远去骑兵的旗帜,沉声说道:“南人最精锐的军队有四支分别号为‘铁骑军’、‘控鹤军’、‘龙捷军’和‘虎捷军’,其中‘铁骑军’和‘龙捷军’都是骑兵。退走的这支骑兵打着的旗号便是‘铁骑军’,这是南蛮最精锐的骑兵之一。 某听说这支骑兵是重甲骑兵,可是这支骑兵却并未批重甲,因此老夫猜测,他们退却不是因为怕了我们,而是回去装备甲胄。” “重甲骑兵对付步兵好用,对付我们同样的骑兵,就是我们的活靶子,若是南人将所有骑兵都装备成重甲骑兵,反倒是我们的机会。” “逊宁!你想多了,重甲骑兵装备昂贵训练不易,以南人的财力也就打造了这么一支重甲骑兵,而且其中真正称得上重甲的也就一万多骑,其余的不过是为这支重甲保驾的轻骑兵。 而另一支‘龙捷军’不但人数上没有‘铁骑军’多,就是装备的马匹、甲胄,以及人员的训练也远远不如‘铁骑军’,充其量不过是一支能骑马的步兵。 这就是南人宁愿把,重甲骑兵的甲胄卸下当轻骑兵用,也不派那支‘龙捷军’出战的原因。” 第一百六十四章 大战起(三) 第165章 大战起(三) 耶律斜轸清楚大周的军事编制非常正常,两个当世大国之间没有细作互相渗透,那才是不可思议之事。 北虏了解大周禁军的军事编制,大周也了解北虏的基本军事编制,其实双方的军事编制基本都差不多。 只不过大周最精锐的军队叫‘禁军’,北虏最精锐的军队叫‘皮室军’,无非是名字不一样而已,其意义都是皇帝亲自掌握,打仗的时候安排将领指挥。 大周的地方军队分为边军和厢军两种,边军是仅次于禁军的主力,厢军是纯地方军队,战斗力也就比民夫强一点儿。 北虏除了精锐的皮室军外,并没有职业军队,除了征集自带干粮的部落兵外,剩下的就是幽云汉地由汉人掌握的民团武装, 两国的区别在于大周不管是边军还是厢军都是由朝廷供养,而北虏除了精锐的皮室军之外都是由地方自己负责,地方武装就是北地汉人权力的来源。 这也是韩匡嗣这样的家族根本就不会想着投降大周的原因,放着做军阀的日子不过,去给南人当小妾吗? 大周骑兵可以退,北虏人马却不可以退,他们目标是给幽州解围,若是选择作壁上观又有什么意义。 在党进率领铁骑军退往南城大营,北虏援军也开始向着幽州城进发。 斥候已经探查清楚,幽州城东部的大周军队人数最少,只有不到两万人马。柿子就捡软的捏,北虏把潘美指挥的虎捷军当成了软柿子。 北虏马步人马将近十万人,齐头并进杀向潘美部。 此时的潘美驻扎在潞城,潞城虽然是个小县城,但却靠着潞河,能够随时获得水上补给。 北虏认为的软柿子却并不好捏,等到北虏大军将潞城包围,也打算效仿大周围点打援的时候,大周军队开始行动。 只留下龙捷军在大周城外游弋,防止韩匡嗣突然带兵从城内杀出,打大周军队一个搓手不及,其余人马拔营启程快速向潞城开拔。 随着双方的斥候不断将消息传到中军,战场形势越来越透明,幽州城里全部是步兵,韩匡嗣拨出两万人马交给儿子韩德让率领出城策应潞城的决战。 韩德让带兵出城之后,为了防备大周骑兵的突袭,特意带兵沿着清河南岸向东行军,潞城就建在清河与温榆河的交汇处的前方,顺着河道行军既能解决水源,又能保证一侧的安全。 这是古人的智慧,只要有点儿带兵经验之人基本都会选择这样的行军路线,不要认为古代行军是想怎么走就怎么走的。 没有水源,几万十几万的人马饮水岂是一两口井能够解决,要不古代动不动就是在某地设下埋伏,等待敌人落入埋伏当中。 因为能够行军的路线就那么几条,要不怎么说为将者要懂天文地理,懂天文是懂得天气变化之前会有什么征兆,能够及时避开因天气突变造成的险情。 懂地理就是指山川河流的走向,从哪里走更安全,更容易,哪里道路比较凶险,容易被敌人打伏击。 不管韩德让愿不愿意,他都必须沿着河流行军,不然被骑兵困住,失去饮水连三天都坚持不下去。 这一点率领龙捷军的石守信非常清楚,幽州守军出城策应路程的北虏,要么走北线,顺着清河行军,要么走南线顺着凉水河走台湖。 南线要比北线绕远好几十里,但凡幽州的带兵将领脑子没毛病也不会多绕那么远,因为他们要面对的是以速度见长的骑兵。 石守信带着龙捷军就沿着清河附近游弋,同时放出斥候监视幽州城的动静,韩德让带着人马刚一出城便被大周的斥候知晓,快马禀报给了石守信。 在确定了韩德让走清河北线后,石守信带着一万多龙捷军早早在前方列好了阵列等待韩德让的到来。 龙捷军无论是士卒还是战马都是铁骑军挑剩下的,整个龙捷军能够骑马冲锋,马上开弓射箭的骑兵不足五千人,其余的士卒不过是比步兵马骑得好一些,长途奔袭不会落马而已。 这样的士兵做骑兵是不合格的,可是无奈的是大周缺马,没有那么多马匹供骑兵训练,只能将最好的马匹装备集中到一支军队里,形成一个拳头。 这是郭荣的建军思路,宋文远非常赞成这种思路,在没有足够的资源之前,与其将资源分散到各个军队中,哪个军队也没有优势,不如集中到一起形成局部优势。 郭荣能够成为一代雄主,其气魄、胸怀、韬略都是一时之选,不然郭威也不会把皇位传给他这个养子,而不是自己的亲外甥李重进。 让人没想到的是主力没有正式进入决战之前,最先打起来的竟然是两支偏师。韩德让自从熟读兵书,完全就是军营中长大,别看只是三十出头的年纪,论起作战经验相当丰富。 两军相距还在一里之外,韩德让便命令军队变幻了阵型,长枪兵排在最前面,长枪兵后面是弓箭手,弓箭手后面是刀盾手与辎重兵。 长枪兵竖着长枪,枪尖斜指天空,在上午的阳光照耀下发出耀眼的白光。这样的阵型随时都能就地形成对骑兵的防御阵型,在遇到骑兵突袭的时候能够快速变成一团枪尖对外的刺猬。 这是步兵对抗骑兵最有效的方式,用了上千年都没有多大的变化。 反观龙捷军这边,石守信命令所有的不能骑马冲锋的士兵下马集结,这些人马的主装备是弩,近战武器是环首刀与小盾。 这些骑马步兵的作战任务是在骑兵撕开敌人的阵列之后,快速冲上去,先来一波弩箭覆盖打击,然后将弩挂在腰间,拔刀挥盾冲上去收割人头。 剩余的骑兵装备的远程武器是骑兵弓箭与马刀和骨朵之类的钝器,弓箭是制式武器需要统一规格,近战武器取决于士卒的个人偏好,并没有特意要求,因此骑兵的冲阵的时候举着的武器都是五花八门。 第一百六十五章 大战起(四) 第166章 大战起(四) 幽州城东的平原上,沿着清河河边的绿草地上,几千匹战马快速奔驰着向前冲锋带来的震撼若是没有亲身经历过的人根本无法想象。 石守信手握着雁翎刀的刀把,站在望楼的最顶端望着三百步外已经列好了长枪阵列的北虏步兵频频点头。 对面的将领是个非常优秀的指挥官,石守信清晰看到,长枪阵的阵列中间还蹲着一列列的刀盾兵,不用想也清楚,这些刀盾兵的作用就是防着敌军冲过来突然抛射出的箭雨。 当骑兵冲到长枪兵阵列之前的时候就会快速退后,给长枪兵阻挡骑兵冲击的速度留出足够的空间。 前方指挥骑兵冲锋的是龙捷军副指挥使张琼,第一波投入到进攻的两千骑兵已经冲到敌军阵列前不到百步的距离。 北虏阵列中的弓箭手已经将手中的弓箭斜指天空,就等着指挥官一声令下便拉弓迅速射出手中的重箭。 所谓重箭是指箭头的重量,抛射的箭头要重,才能在抛射过程中自由落体下落的时候,利用重力加速度,形成更大的杀伤。 古人虽然不知道什么叫做重力加速度,但是不代表他们不会利用重力加速度的原理用于战争当中。 只有直射的时候,箭矢才会要求轻箭,追求射速与射程,更重要的是准头。 在战场上射雕手之类的神射手,并不要求士兵的射箭有多准,远程武器追求的是覆盖打击。 骑兵的速度让弓箭手最多能够射出三轮箭矢,也就是世人常说的‘临敌不过三矢’。 随着冲击的距离越来越近,韩德让终于挥下了手中放箭的红旗,随着放箭的命令下达,一排排箭雨射向天空,在天空中划过一道完美的抛物线,快速在骑兵的阵列中落下。 轻骑兵的士兵都穿戴者甲胄,战马却只有马头有护甲,因此这抛射的箭雨对大周士兵的杀伤并不大,但是对马匹的杀伤却不容小觑。 不断有战马中箭不顾主人的操控开始急速向前奔跑,这种乱跑的战马会对骑兵冲击的阵型造成干扰,一旦将阵型冲散,再想重新编组,又得大费一番周章。 这种情况骑兵的做法就是拔出武器对自己的战马痛下杀手,让其倒在冲锋的路上,不给向前的阵列造成干扰。 顶过了第一轮的箭雨,骑兵已经冲击到了长枪阵列的前方三十步左右,冲在最前方的张琼,双手松开战马缰绳,靠着双腿控马。 弯弓搭箭,向着敌军的阵列抛射出了第一支箭,在快要撞上长枪阵之前,拨转马头画了一个大大的弧线,快速地与敌军脱离接触。 身后的骑兵也是同样的方式对敌军阵列射出手中的箭矢,眨眼之间第一轮攻击便已结束。 有刀盾兵的协助防御,长枪兵并未出现多少伤亡,只有零星箭矢钻过盾牌的缝隙射中了几十个倒霉鬼,这对于两万人的军队来说,犹如九牛一毛。 然而还没等守军喘上一口气,第二轮冲击接踵而至,第一轮冲击的时候,刀盾兵挡下射来的箭矢,正在有序后退,第二轮骑兵的箭雨便射了过来。 刀盾兵匆忙结阵阻挡,却因为配合失当,给长枪兵造成了不小的伤亡,第二轮攻击也一样是一击便走。 在第二轮骑兵攻击的时候。第一轮攻击的骑兵已经饶了回来到达了攻击阵位,这一次骑兵的身后多了一支五千人马的刀盾兵,他们会跟随着骑兵的脚步,在骑兵扰乱了敌人的阵列后趁势杀入敌军阵列。 第三轮的攻击敌人已经有了防备,并未给敌人造成什么伤害,不过骑兵的扰乱攻击还是给步兵争取到了攻击到敌军长枪兵对面不到三十步的距离。 到了这个距离只剩下短兵相接一条路可走,韩德让瞳孔紧缩,他知道自己这是遇到了劲敌。 连忙摇动红旗在一轮箭雨的迟滞下,长枪兵快速后退,刀盾兵上前补位,以刀盾兵对刀盾兵,谁更胜一筹,就看谁的训练更好,谁的装备更精良。 在两方主将的注视下,两个阵营的刀盾兵搏杀在一起,挥刀互砍的肉搏战最是惨烈,战场上一个瞬间便是尸横遍野。 步兵纠缠到一起,骑兵也没闲着,绕开正面开始威胁起韩德让军的侧翼。 这是欺负韩德让手里没有骑兵,韩德让不愧是一代名将,面对张琼的侧翼骚扰,命令手中最后的预备队暂时顶上去迟滞敌军的进攻,给长枪兵重新布阵争取时间。 一时间战场上你来我往,杀了个难解难分。北虏军仗着人多,大周军仗着有骑兵的优势。 战事从上午一直打到下午,谁也没能奈何的了谁,随着太阳渐渐西沉,双方不约而同地选择了脱离接触。缓缓退却到安全距离互相舔舐伤口。 脱离战场后双方安排人手将自己家阵亡的士兵抬回来,这种事只要双方的将领脑子正常就会去做,做这样的事不仅仅是为了死人,更是为了活人。 白天的一场对攻,大周军队拥有骑兵之利依然伤亡了近千人,这让龙捷军的主将石守信倒吸了一口冷气。 石守信与张琼站在营帐外的草地上,看着士兵们围着篝火吃晚饭,心中有些感慨地说道:“老张你说我们说起来是跟北虏作战,可是你看看对面从士兵到将军可有一个北虏。 真不知道这些数典忘祖之辈,可有想过自己是华夏苗裔,竟然如此甘心做蛮夷的鹰犬。” 张琼没有那么多的感慨,摇摇头道:“地被北虏占了,在这片土地上生活的汉人,要想活得好,可不就得投靠北虏。 说到底还是我们汉人不争气,整个华夏这么多人,竟然被北虏这么点儿人占了这么多的地盘。” 张琼没有继续说下去,再往下说就该犯忌讳了,若不是权贵争权夺利,中原打成一锅粥,哪里会给北虏染指幽云的机会。 “老张你说我们能不能将韩家招降了,也不知对面的将军是韩匡嗣的哪个公子?” 第一百六十六章 大战起(五) 第167章 大战起(五) 张琼没好气地回道:“老石,你可别胡思乱想,这事轮不到我们这些武臣操心,容易犯忌讳。” “咱哪里不明白,不过是觉得汉人之间互相残杀有些于心不忍罢了。” “就算我们真想招降韩家,恐怕也拿不出足够让韩家满意的条件,韩匡嗣现在可是北虏的燕王,那可是活着的王爵。 我大周皇子想要封王都要经过繁琐的条件,更别说异姓了。你老石觉得我们出什么条件才能让韩匡嗣心动?” 石守信撇撇嘴道:“他还想要什么条件,我大周在拿下幽州不诛他九族就算是法外开恩了。” “那得我们已经有了拿下幽州的迹象,别忘了直到现在我们跟北虏还没有真正的决战,胜负还未可知。” “他还想两头下注吗?两头讨好到最后那就是两头不落好。” “你想多了,人家现在可是北虏的忠臣,一心想着如何为北虏效忠呢!” 石守信叹了口气道:“咱就是有些不甘心,为何咱跟北虏的战争死的都是我汉人苗裔!” 张琼的心情也不是很好,什么时候汉人才能停止自相残杀,若是汉人永远都能抱成团,天下谁能是汉人的对手。 就在石守信与张琼同幽州守军大战一场的时候,潞城也上演了一场激烈的攻防战。 潞城不过是一座方圆不过三四里、高不过一丈多的小城,潘美带着两万虎捷军驻扎于此的目的是方便收获周边的夏粮。 至于对北虏的作战根本用不着虎捷军这两万人马,可是计划没有变化快,大周想在幽州城下围点打援,人为造成以逸待劳的结果。 北虏的带兵将领也是一时名将,又怎么可能看不出大周的意图,既然你想以逸待劳,那我偏不遂你得意。 因此北虏到了清河之后,不再南下,直接沿着清河杀向了潞城,用潞城的偏师为饵,也来了一个围点打援。 只要大周不愿放弃虎捷军这两万人马,那就必须前往潞城救援。可以说在战略主动性上,北虏扳回了一城。 虽然北虏没有按照大周的剧本往下演,但是终归人家是来了。 尽管反将了大周一军,让大周不得不放弃围困幽州,而一路跟在北虏的军队后面去潞城决战。 对大周军队的调动,能够有利于北虏看清大周军队的部署,进行针对性的部署安排。 为了给大周军队制造压力,让大周军队不得不放弃围攻幽州,耶律斜轸三人率领人马一到潞城就对潞城展开了疯狂的攻击。 潞城城池矮小,都不用打造什么攻城器械,只要随便砍几颗小树,绑几架梯子就能搭上潞城城头。 三人将各个部落的弓箭手集中起来,掩护步兵的攀爬,战斗一开始便进入到白热化。 潘美站在潞城西城墙上从容不迫地指挥着城防作战,华夏民族守城的基因是刻在骨子里的,只要意志坚决,草原蛮子不管费多大的力都没有用。 毕竟一个会建城的民族,首选就要考虑一座城如何防御。 潘美进驻潞城之后,第一件事就是加固城防,小小一座城驻扎进来两万人马,兵力密度已经非常可观。 潘美都没有将所有人马全部投入到守城中,只用了一半人马,另一半人马做为预备队,哪面城墙吃紧就增援那个方向。 城墙上挂着的一排排苇帘有效地挡住了北虏部落军射过来的弓箭,部落兵因为物资匮乏,很多部落兵射出的箭矢的箭头竟然是牛骨磨制。 当亲卫将一支箭头是牛骨制成的箭矢递到潘美的手中,潘美不仅没有对进攻的北虏轻视,反而皱紧了眉头。 亲卫不解地问道:“将军!您为何皱眉不语?” 潘美叹息一声道:“我们遇到劲敌了!” 侍卫有点摸不着头脑,不明白潘美看到了一支骨头箭头的箭矢就说遇到了劲敌。 “将军!何出此言,这北虏穷的连铁箭头都用不起,如此军队对我大周有何威胁?” “这些进攻的军队根本就不是北虏的精锐,而是用来消耗我们的仆从部落兵,这些部落兵死多少北虏都不会心疼。 相反死得多了,北虏对这些部落的统治更加的容易,而北虏一上来就驱使这些部落兵拼死消耗我们,打得什么主意你明白吗?” 亲卫挠挠头道:“您是说北虏是在用疲敌之策,他们知道想要一鼓作气拿下我们根本不可能,所以要用这些部落兵消耗我们的精力。” “不仅如此,更重要的是在陛下的援军抵达后,有这些部落兵的牵制,我们就只能窝在城内被动等待战事结束。” 亲卫跟随潘美多年,乃是潘美心腹中的心腹,知道潘美的心思,四下里看了一下,见其他的士卒都在忙于守城作战,低声问道:“将军!您的意思是若是事有不协,我们要考虑好如何突围吗?” “这事不得不防,老夫绝对不能落到北虏手中,不然会害了整个家族。” “将军放心,若是时局有变,卑职就是拼了命,也会将将军护送回京城。” 潘美摆摆手道:“现在说这个还为时尚早,你去传本帅的命令,让将士们收着点儿打,不要把全部实力都展现出来。 甚至可以露出一些破绽,让北虏看到能够攻破城池的希望。” “卑职明白!” 随着潘美的命令传达下去,各个城墙上的反击明显的弱了下来,城墙上的防御顿时变得险象环生。 甚至在南面的城墙上还被一支部落兵给攻上了城墙,大周军队花了好长时间才将这支上来的军队给灭掉。 看着功败垂成的进攻,在后方观战的耶律奚底异常懊恼,他在后方可是看得真真切切,只差那么一点点就能在城墙上站稳脚跟。 不甘心没有突破的耶律奚底稍加调整后,再次逼迫部落兵攻了过去,这一回城墙上的守军可不敢再放水了,连续被敌人攻上城墙,那是很影响士气的。 就在潞城的攻防战打得激烈的时候,大周军队的主力也抵达到了潞城外围,双方相隔二里对峙,决战一触即发。 第一百六十七章 大战起(六) 第168章 大战起(六) 皇帝带过来的主力主要是两个部分,一部分是整个控鹤军,足足五万多人马,其中炮兵就编制在控鹤军中,另一部分是两万铁骑军精锐骑兵。 还有一万人马的虎捷军余部,由虎捷军副指挥使率领,主要的职责是护卫粮道的安全,说白了就是后勤军队,真正上阵拼杀的是控鹤军与铁骑军。 其中阵列作战的主力是控鹤军,控鹤军又分为前后左右中五军,还有一个额外的火炮兵,前军乃是一万人的重甲步兵,浑身披挂重甲,作战武器是从前朝一脉相承下来的陌刀。 陌刀手必须是身强力壮者才能胜任,大周积攒了这么多年才凑足了这一万人的陌刀兵,陌刀手如墙而进,所挡者人马皆成肉泥,乃是冷兵器时代重步兵的巅峰。 养陌刀手非常费钱,伙食要比一般的卒伍好很多,每天至少要保证供应半斤肉食,就连军饷也高于一般卒伍。不吃好如何能够挥得动十五六斤重的陌刀,军饷不高谁愿意顶着敌人的冲锋直面死亡的向前推进。 待遇好也意味着伤亡率也高,因此选进陌刀队的士卒,都有赴死的觉悟,只要能够在死之前给家人挣下一笔丰厚的赏赐,让家人从此衣食无忧,陌刀手也就满足了。 另一个时空的大怂因为重文抑武,一味追求防御,这代表进攻的陌刀手逐渐淡出了历史的舞台,取而代之的是弓弩、火器等远程兵器在大怂发扬光大。 后军是弓弩兵,乃是大周最强大的远程打击军队,不但装备有单人弓兵,单人弩兵,还装备着要十几个人才能操作的八牛弩,是高低搭配的远程打击力量。 左军是刀盾兵,刀盾兵攻守兼备,是轻步兵的万金油,而且装备便宜,不过训练不易,需要经过长时间的磨合,才能做到配合有度,在战场上进可攻、退可守。 右军是长枪兵,这是一支以防备骑兵冲击为主要目标的作战部队,装备价格低廉,训练简单,是一种低价高效的军事力量,优点是武器长度足够,互相配合下能够形成阵列作战,缺点是转向笨拙,遇到灵活的刀盾兵便成了待宰的羔羊。 中军是混编军队,做为全军的预备队,也是主帅的保护力量,拥有其他四军所有的兵种,算是一个缩小版的四军。 火炮兵是新兵种,在出征之前才凑够了两百门火炮,不是火炮没有铸造出来,对于大周如今的国力,只要找到铸造火炮的方法,铸造火炮的速度还是很快的。 难得不是铸造火炮,而是炮兵的训练更加困难,不同于海军的火炮都是装载在船上固定的炮位上,陆军的火炮不但需要炮车拖拽,还需要提前构筑工事。 因此陆军炮兵的训练更加困难,首先一个火炮炮位的构筑就是一门技术活,需要不断的总结经验才能让百门以上的火炮能够互不影响的展开炮击作业。 铁骑军的作战力量是轻重骑兵搭配,其中一万人的重甲骑兵一人双马,是整个大周最精锐的力量,不但装备好、待遇好,就连士兵的武器都是自由选择。 因此骑兵在冲锋的过程中主要靠的是速度冲击,一旦跑开了很难形成配合,因此士兵手里的兵器当然要用的顺手,才能在攻击过程中给敌人最大的杀伤。 七万多大周主力与十多万北虏马步兵在潞城以西的平原上拉开了阵势,大周这边是骑兵护住阵列的两翼,防备北虏骑兵的侧翼包抄。 步兵阵列依次是炮兵阵地,炮兵两翼是弓弩兵阵列,,炮兵阵地后面是长枪兵阵列,长枪兵后面是陌刀队与刀盾。 中军则护卫着皇帝的銮驾,搭起了高高的望台,皇帝御用的天金色伞盖分外显眼,郭宗训之所以打起伞盖,告诉北虏自己就在阵列中,就是想用自己作饵吸引北虏全力发动进攻。 不管北虏损失多大,只要擒住了中原的皇帝,这一仗就算彻底的赢了。 虽然已经知道南蛮皇帝御驾亲征,可是三个耶律没想到南蛮皇帝竟然敢在大军中打起自己的伞盖,指明自己的确切位置。 正对着大周正中的北虏大将耶律休哥打量着远处望台上的郭宗训,低声问身边的亲随:“若是调集射雕手冲到南蛮皇帝百步距离之内,有没有把握将南蛮皇帝射杀?” 随从脑袋摇得像拨浪鼓一般回道:“惕隐大人,皇帝身边多有高手侍卫护卫,就算是有射雕手能够将箭矢射过去,也会被南蛮皇帝的侍卫拦下。 打草惊蛇之下,反而让南蛮皇帝提高了警惕,不利于我军的进攻。南蛮皇帝在中军不动,我军就有攻击的目标。 只要我军能够攻击到南蛮皇帝的銮驾前,趁乱擒住南蛮皇帝,这一仗不管损失多少我们都值了。” 耶律休哥点点头道:“你说的对,与其打草惊蛇,不如不计伤亡地将将敌人彻底打垮。你去通报北院大王、南府宰相请两位大人为本将军做掩护,吸引南蛮军队主意,本将军要直取南蛮皇帝为我大辽一战定乾坤。” 随从立刻安排人手到两翼禀报耶律斜轸与耶律奚底,三人都清楚大周军队的远程打击力量强大,想要与大周军队近身肉搏,就必须顶住大周军几轮远程打击。 三人注意到大周军队正前方的一群人正在挖坑,开始他们还以为是在挖绊马坑,可是仔细观察后发现竟然并不是在挖这种缺德的小坑,而是在给一个小车挖一个位置。 那个小车拉着一个黑乎乎的东西,也不知道那东西有什么用处。 不过三人凭着本能已经猜到这是南蛮弄出来的新武器,就是不知道与八牛弩比起来效果如何。 北虏当然不会给敌人从容布置阵地的机会,耶律休哥第一个派出一个千人队的骑兵快速逼近大周的炮兵阵地,炮兵阵地的长枪兵立刻排开防御阵型,。 一列列长枪兵就地蹲下,将手中的一丈多长的长枪的枪尾使劲儿戳进泥土中,双手紧紧握住枪杆,枪头与地面形成一个四十五度的角度,随时直面敌人的骑兵冲锋。 第一百六十八章 大战起(七) 第169章 大战起(七) 耶律休哥的试探攻击并未占到任何便宜,如同刺猬般的长枪阵让北虏骑兵不敢轻易往上撞,只能在靠近长枪兵的时候放出一阵箭雨,然后拨转马头继续下一轮冲击。 这个时代的骑兵战法都差不多,北虏与汉人都没什么区别,除非是人马都有重甲保护的重骑兵冲锋,那才是摧枯拉朽一般的进攻。 谁都知道重骑兵好用,也知道重骑兵贵,古代的钢铁可是非常的昂贵,重骑兵那是用钱堆出来的。 就算是辽国这样的北虏大国,一样养不起大量的重甲骑兵,只是养着一两千人,做为皇帝最后的保卫力量。 耶律休哥虽然还没有后世大败宋军,被辽皇封为南院大王,长期驻扎在与宋朝对峙的前线,成了让宋军闻风丧胆的一代名将。 可是名将该有素质,耶律休哥一样不差,如此列阵作战,骑兵冲击有准备的步兵长枪阵列,那就等于是自杀。 一旦骑兵失去速度优势,那就是步兵的活靶子,论起灵活性,骑兵与步兵相差甚远。 试探一轮后,耶律休哥叫停了打算继续冲锋的手下,仔细观察着大周的阵列,希望从中找出一丝大周军队的破绽。 然而,如今的大周乃是全盛时期,无论是将领的指挥能力,还是士兵的素质都是一流,根本不给耶律休哥任何的破绽。 耶律奚底与耶律斜轸两边也落了好,派出去试探的骑兵被大周强弓硬弩一通乱射,带着一波死伤退了回去,比耶律休哥还要惨。 三人发现强攻能不能获胜不知道,大辽这点儿家底被折腾光了应该差不多。 三人一合计,这么硬碰硬不行,对付结阵的步兵,还是要用步兵的方式进行对战。 两军都没做好决战准备,接战试探之后,快速脱离接触。各自伐木打造攻防器械,准备最后的决战。 潞城周边的树木成了双方争夺的焦点,双方随军的工匠在各自骑兵的保护下各自打造器械。 三天后,北虏的军阵中竖起了一辆辆的盾车,所谓的盾车便是一面大木盾装在一个有四个轮子的板车上,板车上能站十个左右全副武装的士兵,由其他士兵推着向前,士兵头顶还用牛皮等物搭起穹顶,防备抛射过来的重箭。 大周这边并没有打造这种简单笨重的盾车,而是打造了更多的八牛弩,利用八牛弩超远的射程和威力对敌人进行打击。 双方的战争准备终于完成,各自拉开了阵势,大战在一个辰时后正式展开,这个时候,谁都没有去想什么阴谋诡计,任何计谋在绝对的实力面前都是浮云。 两方的主帅心中最是明白,不能在正面击败对方,就别想拿到战事的主动权。 战事刚一开始,依然是大周军队主守,北虏军队主攻。 没办法,大周粮草充足拖得起,而北虏本就钱粮不多,这十多万人的人吃马嚼,每天消耗都是天文数字,他们可耗不起。 大周稳如老狗,你不来攻我,我就不动,就这么跟你对峙拼消耗,双方每天就这么在外围展开小规模的厮杀。 这种作战方式其实是让老将们不满的,老将们觉得这么打仗简单就是乌龟流打法,一点儿都没有英雄气。 这种说法被宋文远一句话顶了回去,谁若是把自家子弟投入到对战的第一线,去做排头兵,抵挡北虏骑兵的冲锋,他就赞同主动出击。 都是勋贵重臣,早就过了拿命拼富贵的时候,谁愿意让自家的子弟拼死拼活去争那不一定能够拿到的爵位。 武臣现在都靠着宋文远的海贸挣钱,可没人敢得罪宋文远,就算被宋文远怼了,也是笑脸相迎,况且这也不是原则问题。 这么拼消耗又不花他们的钱粮,皇帝有钱可劲儿地造呗! 随着北虏的盾车缓缓推出阵列,向着大周阵列逼近,大周阵前能够远射的火炮与八牛弩先后发言。 已经上好弦八牛弩,负责发射的士卒论起木槌,狠狠地挥下,将八牛弩的楔子敲下,组合弓弦松开带起巨大的动能,一支支如标枪一般的弩箭瞬间飞出。 天空中黑压压一片箭影,不断有弩箭穿透盾车的木盾,穿透木盾后面北虏士兵的身体,带走一条条的生命。 死伤的北虏士兵被拖走,替补的士兵快速补位,盾车还在坚定地向前推进,盾车身后跟着的是一列列骑兵,随时准备提高马速快速突击大周阵地。 等到盾车推进到距离大周阵列不足二百步的时候,火炮阵地也开始发言,火炮从最后一排依次向前,一排排点火发射,阵地上冒出阵阵白烟,发出震耳欲聋的响声。 火药的动能要远超八牛弩,八牛弩顶多是射穿大盾,而火炮的炮弹却能将盾车掀翻,被击碎的木刺如同箭矢一般刺进盾车后面士兵的身体。 战场上惨叫声此起彼伏,甚至压过了火炮发射的声音。 火炮阵地一共布置了四排火炮,每一排五十门火炮,最先完成发射的火炮开始了紧张的装填,在第一排的火炮完成发射之后,最后一排的火炮已经完成了新一轮的装填。 面对着这种新式武器的攻击,三个耶律大惊失色,他们没有想到南蛮竟然在军阵中隐藏了如此威力巨大的武器。 耶律休哥早就怀疑那些南蛮士兵在阵前挖坑不怀好意,现在全明白了,人家这是给这种武器布置阵地。 几轮炮击过后,毫无放炮准备的北虏盾车被毁坏殆尽,失去了进攻的可能,可是后退就容易了吗? 大周等这一天已经等了这么长时间,哪能错过这样击败北虏的机会,火炮的发射还在继续,不过却成了加大装药的远程射击。 北虏的将领做梦都想不到,他们的阵列在与大周军队相隔一里之外,火炮的炮弹竟然还能砸到他们的头上。 士兵们纷纷四下闪躲,躲避飞来的炮弹。北虏军阵中一片混乱,尽管三个耶律不断下令弹压乱窜的士兵,依然挡不住混乱的蔓延。 第一百六十九章 大战起(八) 第170章 大战起(八) 站在望台上的皇帝与宋文远一直关注着北虏的阵列,看到北虏阵列开始出现混乱,两人对视一眼,战机出现了。 宋文远微不可查地点点头,皇帝抬起因为激动有些颤抖的手,大声吼道:“铁骑军全军冲锋!” 代表着铁骑军的令旗挥下,一直关注着望台这边动静的党进与李重进看到出击的命令下达,左翼的党进怪叫一声:“儿郎们,跟咱老子冲啊!” 命令传下,五千重甲骑兵如潮水般冲了出去,身后跟着的是五千轻骑兵,同样右翼李重进率领的一万轻重骑兵也一并冲杀出来。 两军相距不过一里多远,马匹跑起来,到达敌军阵列的时候正是马速提到最佳状态的时候。 耶律斜轸与耶律休哥不愧是北虏名将,在这危急时刻,两人都没商量就下达相同的命令,带着亲卫以及还没有混乱的骑兵快速后退,将混乱的骑兵以及各个部落兵留在原地拖延大周军队的进攻速度。 两个耶律是跑了,而且跑的飞快,可苦了反应慢了半拍的耶律奚底,等到耶律奚底反应过来准备开溜的时候,左右两翼的大周骑兵已经将他包围。 就他那一丈多高的大纛,想认不准都难。 堂堂大辽南府宰相,一个照面没走过,就被党进一刀背扫在后背上,扫落马下。 身后的亲兵立刻下马涌过来将耶律奚底给捆了起来,顺便从他的衣襟处撕下一块布料塞进他的嘴里,又用一根带子在脑袋上勒了一圈儿,防止他用舌头将布团顶出来,咬舌自尽。 这种高阶大将,活捉可比砍死有用的多,就凭着擒住耶律奚底这样的大功,党进也少不了加官进爵。 随着大周军队的步兵追上来,越来越多的北虏部落兵被俘虏,骑兵并未停留,而是继续向前追杀两个耶律。 耶律斜轸与耶律休哥找了一处水浅的地方趟过清河来到清河对岸,两人碰头之后,开始清点残兵。 经过清点后,发现皇帝拨给两人的五万皮室军,现在只剩下不到三万人,其余的人马要么被俘,要么四处逃散,还不知道能回到山后多少人。 两人抱头痛哭,觉得对不住皇帝的信任,皇帝差点儿将家底全部掏给两人,差点儿让两人给败光了。 哭了一会儿,耶律斜轸止住悲声说道:“逊宁!此地不是久留之地,南蛮骑兵随时都能追过来,我们现在得赶紧快速分兵后退,你守居庸,我守得胜口。 在两座关隘收拢可能跑回来的残兵,同时召集山后援兵协助守卫关隘,山前之地已经无法守御,若是再把山后之地丢了,我们只能自裁以谢天下。” 耶律休哥擦了把眼泪,定下心来说道:“韩隐兄说的对,我们已经是大辽的罪人,不能再优柔寡断,把仅剩的这点儿力量也葬送给南蛮。” 两人洒泪分别,各自向北边的关隘退却,直到各自退到关隘上,关上了关门这才松了一口气。 大周军队这边,由于北虏的散兵游勇太多,而且大多数都有马,给大周军队的抓捕增加了很大的难度。尽管大军尽力收拢也不过抓住了不到三万俘虏。 其余的北虏人马散落各处,一部分在几天后退回到得胜口与居庸关,另外一部分逃进了幽州城,只有少部分被大周的骑兵拦截做了大周的俘虏。 直到大周军队再次将幽州城围住,大周抓住的俘虏也没超过四万人。 尽管如此,这也是大周对北虏了不得的大胜,有了这场大胜,从此之后与北虏攻守异形。 说回幽州守军,韩德让在与大周军队交战一场后,发现占不到任何的便宜,趁夜退回了幽州城,坚守幽州不出。 三个耶律大败的消息很快便被韩匡嗣侦知,他知道现在已经到自己家族抉择的时候了。 可是韩匡嗣还不想这么轻易就将城池献出,他想再与大周周旋一下,证明自己的实力不是那么好惹的,也好在大周这里拿到更多的好处。 可是大周压根儿就没搭理他,只是安排石守信与潘美两军留在幽州城外,对幽州实施最低的围困。 说是围困其实也不准确,只要韩匡嗣敢开城门,老百姓并不影响进出城门,不过想要运送粮草进城那是想都别想。 而皇帝则是带着主力亲临居庸关关下,如今的居庸关还没有后世那么高大,幽州在中原的地位也不像后世那般重要,北虏又不以防御为主。 因此此时的居庸关不过是建在燕山孔道之间的一座小城,这一次大周军队并未留情,一上来便将上百架抛石机一字排开,对着关城狂轰乱炸。 关城两边就是大山,大周手中又那么多的俘虏石弹供应充足,关城内有没有平民,大周军队没有任何顾忌,完全可以用石弹将关城填平。 关城内耶律休哥也不会被动挨石弹,一边命令手下的工匠加紧打造抛石机与大周对轰,一边命逃回来的部落兵利用大周投进城池的石弹加固关城。 不过北虏手中的工匠手艺不行,造出来的抛石机射程没有大周的远,没用几天时间便被大周的石弹一一摧毁。 耶律休哥几乎是一夜白头,尽管绞尽脑汁抵挡也只能勉力维持关城不被大周军队夺取,看着每天不断增加的伤亡,以及越来越低的士气。 耶律休哥明白这样下去,关城根本守不住,大辽付出的是活生生的士卒生命,而大周付出的不过是那些不要钱的石头。 他从来没有想过,仗还能这样打,不用短兵相接,光是一排排的抛石机的轰击就让他丝毫没有还手之力。 他也想趁夜出关城放火将大周的抛石机毁掉,可是派出去偷袭的军队每次都是有去无回,试过两次后耶律休哥彻底放弃了偷袭的想法。 这不是去偷袭而是去送死,正当耶律休哥绝望的准备在居庸关以身殉国的时候,北虏皇帝给他送来了关键的援兵。 第一百七十章 大战起(九) 第171章 大战起(九) 北虏不但派来了援军,而且还带来了不少工匠,就连身体不怎么好的皇帝也到了距离居庸关不远处的缙阳军。 皇帝亲临前线,给士气低落的北虏军带来一丝曙光,两个耶律的请罪奏疏早已快马送到了皇帝耶律贤的手中,耶律贤面对如此大败,并未责怪吃了败仗的耶律休哥与耶律斜轸。 而是将责任揽在了自己的身上,认为大辽之败是败在南蛮皇帝御驾亲征,而他这个大辽皇帝却只是坐在后方坐享其成。 大辽的军队在士气上就弱了大周一成,如今南蛮军大胜之后士气正旺,却不肯与大辽真刀真枪的硬拼,只是利用南蛮的钱粮优势,将战事的时间拉长,打算用战事的时间拖垮大辽。 继续打下去,对大辽已经没有任何好处,若是能够体面地结束战争,就算将幽云十六州还给南蛮也不是不能接受之事。 北虏皇帝有了这种想法的时候,宋文远也在与皇帝商议着幽云的战事。 西线已经传来消息,李筠为都部署,杨业副之的西线边军,已经占据了应、朔二州,如今正在云州城下与北虏西线统帅耶律沙对峙。 眼下大周军队已经占据了明显的上风,山前之地只剩下一个幽州孤城,随时都能被大周拿下,山后之地只要拿下云州,剩余的城池不说传檄而定,也不会费太多的工夫。 按理说这个时候大周应该宜将剩勇追穷寇,对北虏痛打落水狗,皇帝也是如此想。 却被宋文远悄悄拦住,这些天之所以大周只投入抛石机对居庸关城远程打击,并未进行实际的攻城,就是因为宋文远的阻拦。 “陛下!臣想问您这一次的作战目标是什么?” “当然是拿下幽云十六州的祖宗故土。” 宋文远点点头道:“也就是说陛下并未有控制草原的打算对不对?” 皇帝叹了口气道:“自古汉人就不善游牧,就算我们暂时控制了草原,时间一长也守不住。” “陛下!既然如此,我们何必要把北虏打残了,纵观历史,汉武帝与匈奴打了一辈子,草原上的部落消失了吗? 从五胡乱华到突厥兴起,草原上与中原一样,同样是势力更迭,一个势力的衰落伴随着另一个势力的崛起。 与其让一个我们并不熟悉的势力兴起,不如让北虏继续统治草原,只要我大周控制了他们的经济命脉,他们就只能成为我大周的附庸。” 皇帝沉思了一会儿问道:“若是北虏觉得这一次吃了大亏,我们没有趁乱灭了北虏,他们以后频繁袭扰边境,让我大周不断在边墙投入钱粮,这不是相当于慢慢给我大周放血吗?” 宋文远也不解释,而是拿出事先准备好一副地图,指着地图上的一个点说道:“陛下请看,这是我们所在的位置,从这里一直到东北方向的大海边,都是群山绵延,是我们与草原的一道天然的屏障。 这也是我们失去了幽云十六州后感觉如芒在背的原因之一,越过这片大山后,再往北的草原上气候恶劣,并不适宜耕种,所有这燕山山脉是我华夏农耕与草原的天然分界线。 我们现在是没有足够的力量控制草原,不等于以后我们没有这样的能力,况且我们与北虏的签订的条约,也可以约定一个时间。 在一个时间内,双方根据条约达成的内容互相进行贸易,互通有无。等到条约到期,北虏发现后悔的时候,才会发现我们已经在草原上取得了非常大的优势。 那个时候就算被北虏后悔,他们的所有命脉都拿捏在我大周的手中,想反抗也不敢反抗了。” 皇帝太了解宋文远了,听到宋文远这么说,立刻就明白宋文远有了对付北虏更好的办法。 “文远!你打算怎么做?” “首先我们必须要让北虏称臣,以藩属的名义将北虏纳入华夏的圈子,虽然只是名义上的称臣,但是只要这个大义在手,我们在草原做什么事都有朝廷大义在。 其次我们必须取得对草原的筑路、采矿、贸易的权力,同时大周的百姓在草原上犯罪不能由北虏审理,要由我大周的人员一起会审。 其次北虏每年必须向大周进贡特产,不朝贡的藩属不是好藩属。 最关键的一点,北虏必须无条件允许大周在草原上征兵,草原牧民是非常优秀的骑兵兵员,只要能够大量从草原上征辟兵员。 一方面能够增强我们的骑兵力量,一方面还能削弱草原上势力的实力,草原上人口就这么多,我们抽走了最好的一部分,剩下的才是他们自己的。 没有了优质的兵员,北虏就算是想要挑事也没有足够的力量。” “话虽如此说,可是大量使用胡人,前朝安史之乱就是前车之鉴。” “陛下听说过升迁天花板吗?” 皇帝皱着眉问道:“什么意思?” “臣听说遥远的地方有一个非常富裕的国家,吸引了众多不富裕国家百姓移民到这个国家。这个国家有一个隐性的规矩,那就是整个国家各行各业的头面人物必须是本国人。 这些移民到这个国家的人只能做最基础的工作,拼死拼活顶多能够到达中层位置,再往上升迁就升不动了,这就是所谓的升迁天花板。” “如果人家功劳很大,朝廷不给足够的赏赐,岂不是寒了功臣之心?” “还是用那个国家举例子,当穷国一个很有体面的人到了那个国家却只能刷盘子,可是他们竟然刷盘子竟然比在他的国家过的还体面。 陛下还觉得他们会有什么不满吗?只要我大周不断向前发展,朝廷对军队的待遇越来越好,这些士兵的家人也能迁徙到大周内地生活。 他们的下一代在中原与我们中原的孩子一样,读书学习,这些在大周享受到了富足生活的移民二代们,还会想回草原风餐露宿吗? 我们不应该把希望寄托在第一代的移民身上,而是将同化的希望放在二代移民身上。” 第一百七十一章 大战起(完) 第172章 大战起(完) 虽说大周与北虏之间都有停战的想法,但是停战谈判也需要一个机缘,无论大周这边还是北虏那边,在这种时候谁要提出和谈那就等于是投降。 谁也不敢冒着被扣上一个叛国的帽子,去提出这样的建议。 不过只要有想法就会有转机,真正转机是从西线传过来的,大周西线主帅李筠与北虏西线主帅耶律沙在云州城下进行了一场野战。 大周这边是边军主力,人数五万,北虏这边是一万皮室军,外加三万汉军。 数量上大周占优势,不过大周边军这边骑兵很少,与耶律沙的一万骑兵相可以忽略不计。 不过大周边军在李筠与杨业的指挥下,如墙推进,根本不给耶律沙任何破绽。 找不到大周军队任何破绽,逼得耶律沙只能困守云州孤城,李筠可没想着什么围点打援之事,而是一上来就拿出了压箱底的攻城手段。 耶律沙野战还行,守城却不是他的长项,被李筠一套组合攻击,在云梯与冲车的配合下,很快便占据了一段城墙,随着云州南门被大周占据,云州的陷落已经没有悬念。 为了保住手里的骑兵,耶律沙丢下了守城的汉军率领骑兵退到了云州东边的蔚州,并裹挟着蔚州的百姓退到了新州。 在新州耶律沙向在缙阳军的耶律贤禀报了云州失守的消息,耶律贤收到了云州失守的消息,终于下定了决心。 这一天吃过早饭,大周军队正准备继续用抛石机炮击居庸关,只见居庸关上竖起了白旗。北虏一小队人手从关城上坠了下来,打着白旗向着大周军营走过来。 消息很快传到了中军大帐,皇帝心中一喜,知道谈判的机会到了,不过皇帝并没有声张自己的心思,而是向群臣问道:“诸位爱卿,都议一议北虏派人过来是什么意思?” 这么明显的信号,只要不傻都能看的出来,老臣范质第一个出班说道:“依老臣看来,这是北虏坚持不住,想要求和了。” “那依范师傅来看,我大周要不要答应北虏的求和?” “若是北虏开出的条件尚可,我大周不妨答应了北虏的条件,两国休兵也能让百姓免于兵戈之苦。” 范质是传统的士大夫心态,对于能够停战休兵是持欢迎态度的。不过武臣这边可不干了,若是停战了他们还怎么立功封爵呢? 武臣们第一个出来反对,坚决不同意议和,如赵匡胤、张永德这样的聪明人,身居高位又不掌握实权,随军出征也不过是给皇帝参赞军务,无论战功如何都不影响他们的地位。 他们倒是选择了明哲保身,皇帝不问他们就不发一言,而以党进、曹斌等人为首的大周军队实际的带兵人,他们态度非常的坚决,坚决反对议和。 他们的理由很简单,与皇帝当时的想法一致,那就是不将北虏打残,以后就要用更多力量防御他们,不如现在一劳永逸直接将北虏打垮。 面对武臣的反对,皇帝嘴角带着笑意看向了正在闭目养神的宋文远,心说你想出来的办法,就交给你去解决。 “宋爱卿!你有什么看法?” 宋文远正半闭着眼睛神游天外,这么长时间跟着大军出征他早就腻歪了,也不知道自己闺女现在怎么样了,如今闺女都两岁了,跟自己见面的时间加起来都不超过一个月,自己这个父亲可够失败的。 正想着闺女呢,皇帝的一句话惊得他一激灵,睁大眼睛装出一副无辜模样地拱手道:“臣请圣裁!” 这马屁妥妥地拍到了马腿上,皇帝冷哼一声说道:“朕是问你意见,你让朕圣裁什么,你是不是压根儿就没听朕说话。” 宋文远挠挠头道:“陛下见谅,臣走神了。” 众臣一脸艳羡,这话也就宋文远敢这么大咧咧地当着皇帝的面说出来,皇帝还不生气,换了旁人这般说出来,少不了扣上一个藐视君王的名头。 “朕问你,北虏来人若是议和,我们该怎么办?”皇帝没好气地说道。 “这有什么啊!战争的目的是解决政治问题,若是不用战争就解决了政治问题,那又何必使用战争这种残酷的方式。” 党进一听宋文远这话,怪眼一翻怒道:“宋小相公这话的意思是说同意议和了?” 宋文远知道党进这人看似鲁莽蛮干,实际上却是心细如发,不然一个大字不识几个的大老粗能够从一个家奴凭着战功位极人臣。 他这么反对看似鲁莽,实际上是在试探皇帝的决心,这老货知道不能直接问皇帝,可皇帝与宋文远几乎就是穿一条裤子,皇帝的态度就是宋文远的态度。 “议和不议和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大周能够得到什么。晚辈问党将军一个问题,党将军比卫霍如何?” 党进再不读书,做了这么多年的将军,当然知道卫霍是谁,大汉双璧就是强汉的化身,就算他再狂妄也不敢自比卫霍。 “咱老党何德何能,怎敢自比卫霍。” “那么党将军想一想汉武帝跟匈奴打了多少年,最后的结果是什么,匈奴在大汉的打击下渐渐凋零。 可是鲜卑、羌、羯、氐等部落相继崛起,若不是华夏衣冠南渡,险些便让华夏亡国灭种。之所以造成这种结果,党将军知道什么原因吗?” 党进一个大老粗怎么会明白这样高深的东西,挠挠头道:“我老党就是个老丘八,哪里懂这些弯弯绕,如何行止还是陛下与宋小相公这样的高人定夺。” 这就是情商,看似做出了反对的意见,实际上什么都没有反对,还让人感觉老党是个憨直之人。 皇帝也是笑着说道:“文远!你就别难为党爱卿了,你问他这个问题还不如让他提刀子上战场拼杀呢。” 党进咧嘴一笑道:“还是官家了解咱老党,咱就是个粗坯,随时能为陛下冲锋陷阵。” 皇帝笑道:“党爱卿一战擒获北虏南府宰相耶律奚底,可是大功一件,战后朕少不得要论功行赏的。” 第一百七十二章 谈判(一) 第173章 谈判(一) 皇帝如今北伐大胜,声望一时无两,只要皇帝做出最后的决定无人敢直接反对。 不过在这种决定大周将来走向的大事上,皇帝并未一言而决,而是征求一下群臣的意见,总体来说文官支持、武将反对。 好在有党进的插科打诨,在被宋文远的问题问住之后,武将们也不再做声,都将目光看向了皇帝。 皇帝看向宋文远问道:“若是我大周与北虏议和,我们应该提出哪些要求?” 这些问题君臣二人私下里早已商议过,这会儿不过是把私下里说过的话再重复一遍。 当宋文远说出君臣二人商议好的条件后,群臣都是震惊不已,就连一直表现的非常沉稳的赵匡胤都忍不住惊呼道:“宋小相公,这样的条件北虏能答应吗?不管是谁来谈判,也不可能答应这种丧权辱国的条件吧?” 宋文远心中冷笑,你觉得羞辱,你兄弟的儿子可又是送岁币,又是伏低做小的。 当然这种这个时空不可能发生的事,宋文远也不能把另一个时空的屈辱带到这个时空来,好在现在的北虏在大周面前没有任何的优势可言。 无论是实力上还是心理上,大周都对北虏形成了优势。 “宋国公!谈判嘛我们提我们的条件,北虏提北虏的条件,能不能成先谈着呗。也可以边打边谈嘛!” 赵匡胤心中替北虏前来谈判的使者捏了把冷汗,跟这么个妖孽般的少做对手,将是北虏的噩梦。 皇帝摆摆手道:“不管是不是要议和,咱们还是听听使者说什么吧,我华夏乃是礼仪之邦,把使者一直晾着不是待客之道。” 不一会儿工夫,一个头戴璞头的中年人器宇轩昂地走了进来,走到距离皇帝十步开外的位置停下脚步,左手抚胸弯腰行礼道:“外臣大辽惕隐耶律休哥拜见大周皇帝。” 来人一身北虏服饰,说出来的话却是字正腔圆的北地汉音。皇帝还没说话,一名文臣出班怒喝道:“大胆蛮夷,见了我大周皇帝因何不跪?” 耶律休哥连眼皮都没往上抬,依旧弓着身子等待皇帝的回音。皇帝对说话的那名文官狠狠地瞪了一眼,然后轻声喝道:“北虏番邦使者,来自蛮夷之邦不懂我大周之礼仪,你又何必强逼于人。” 那文官讪讪退下,不敢再言声。宋文远暗暗为皇帝这一句话喝彩,单就语言交锋,皇帝这番话已经稳稳占了上风。 不管耶律休哥接下来不管是按照跪拜之礼给皇帝行礼,还是坚持不拜都已经丢了分。跪拜那是你被大周皇帝压服,不跪那你就是蛮夷之邦不懂礼节。 宋文远很好奇这个后世享誉天下的一时名将会有怎样的应对,耶律休哥好像没有听到郭宗训的话,再次躬手道:“外臣大辽国惕隐耶律休哥拜见大周皇帝。” 耶律休哥丝毫没有因为大周君臣的语言有一丝的情绪波动,这态度就是告诉大周君臣,你们说我是蛮夷,那就是蛮夷吧,我不争辩。 这种应对不说是最好,只能说是最不坏的应对。 皇帝也不想在这种虚礼上浪费时间,淡淡地问道:“不知使者来朕的大军中有何贵干?” 耶律休哥直起身子再次拱手道:“奉我大辽国皇帝陛下旨意前来与贵国议和。” “你倒是挺直截了当,朕的大军占尽优势,为何要与尔等蛮夷之邦议和,朕想要什么,朕的大军自会为朕取来。” “大周陛下,看似贵国占据上风,那是因为此地是汉地,我大辽还想留住这些当年石敬瑭割让给我大辽的土地,若是我大辽尽数将幽云之地退出,然后在万里边墙外随意挑选地点攻击,贵国能防住几次。” 皇帝冷笑一声,道:“朕会给你们这个机会吗?朕难道不会效仿当年的卫霍、李、侯对你们犁庭扫穴吗?” “外臣虽不是汉人,但也读过中原史册,陛下所举的两个例子,正好外臣也知道,卫霍是对匈奴犁庭扫穴,可是多年征战导致了国内民不聊生,就连你们汉人皇帝也得下罪己诏才能平息民怨。 若是外臣记得不错,历代皇帝中下罪己诏的可不多吧? 至于刚刚过去没有多少年的安史之乱是怎么回事,不用外臣讲,陛下也清楚,外臣承认陛下若是起倾国之兵,是可以灭掉我大辽。 可是陛下想要灭掉我大辽,必须动用倾国之力,若是如此,陛下不怕中原百姓揭竿而起吗?” 皇帝哈哈大笑道:“你说朕是该夸你学我中原史册学的好呢,还是说你做为使者的不合格呢?” “陛下这是何意?” “你难道来之前没有听过你们北虏在中原细作穿回来的消息吗?朕北伐的钱粮没有用朝廷赋税一文钱,即使打得再久也不会对百姓有任何的影响。” 耶律休哥当然听过这样的情报,可是北虏上下没有一个人认为这是真的,如此国战不动用国库怎么可能。 南蛮之所以这样说,是想给大辽心理压力,误导大辽南蛮的钱粮无限。 今天从大周皇帝口中亲口说出这样的话,不由耶律休哥不信。若是南人真的不动用赋税那大辽可就危了。 若是南人钱粮不足,大辽还可以用空间换时间,拉长南人的补给线,慢慢消耗南人,南人承受不住消耗,就会想着速胜。 一旦南人急于求胜,大辽的机会就来了。可现在南人钱粮充足,难怪自己与北院大王总觉得南人的进攻不紧不慢呢。 原来人家是真的不差钱粮,这样一来,大辽在南人面前还有什么优势。 耶律休哥知道越是不容易,越要努力达成和议,不然等待大辽的便是灭顶之灾。 “陛下!外臣不管陛下的钱粮是否充足,可是打仗就要死人,每一个士卒背后都是一个家庭,陛下乃是仁慈之主,又怎么忍心看着战场上尸横遍野,死伤枕籍。 我大辽疆域幅员万里,陛下想要灭我大辽也不是那么容易,面临生死存亡,外臣可以保证每一个能够拿得动刀枪的契丹人都会是陛下的敌人。” 第一百七十三章 谈判(二) 第174章 谈判(二) 皇帝冷笑一声道:“既然贵邦这么有信心,你又何必来我军营,不妨回去好好布置,看我大军如何拿下这关城。” “以大周的实力,外臣毫不怀疑大周陛下能够拿下居庸关,甚至拿下整个幽云十六州外臣也相信,可是陛下有没有想过,就算拿下整个幽云十六州,我大辽的损失不过是九牛一毛。 汉地的城池、守军都是汉人,我大辽国族并没有多少,只要我大辽国族全部退回草原,草原广阔,我大辽骑兵驰骋,陛下又能防住几座关隘。” 皇帝刚想说话,看到宋文远偷偷给他使眼色,顿时会意,宋文远接过话说道:“耶律将军!宋某听闻你给自己取了个汉人的字,叫做‘逊宁’,可是宋某并未在你的身上看到一丝的谦逊安宁,倒是看到了蛮夷之气。” 耶律休哥见一个年轻人接过话,自称姓宋,顿时猜到这位就是南人这几年崛起的那位新贵,大周这几年的变化,多是出自此人之手。 人的名、树的影,宋文远财神的名声可是传遍了整个天下,大周能够如此财大气粗,这位财神爷是最关键的原因。 这样一个妖孽般的人物,不由耶律休哥不提高警惕,冲着宋文远抱拳行了个中原的礼节说道:“我大辽最敬英雄,宋小相公这般豪奢人物,若是在我大辽,就算封王都不在话下。 某在中原人眼中本就是蛮夷,有蛮夷之气不是很正常吗?倒是宋小相公这样的英雄学那些酸腐的文人,逞口舌之利到让某有些失望。” 宋文远嘿嘿一笑道:“耶律将军,不知阁下来我大周军营目的是什么,就是为了跟我大周君臣占一些言语上的便宜吗?” “某当然是为了止戈而来,战争对谁来说都不是好事。” “既然想要议和,那就拿出议和的诚意,阁下处处威胁我大周,不知道的还以为这占优势的是你们呢。” “休哥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并无任何夸大之言,宋小相公难道认为休哥说的不对吗?” 宋文远对着站在皇帝身后的怀恩说道:“怀恩公公,劳烦你将地图给耶律将军挂起来,宋某给他普及普及地理。” 在耶律休哥的错愕中,怀恩已经命令两个小宦官将一副巨大的地图挂在中军大帐的一面墙上,宋文远指着这张地图问道:“耶律将军看一看宋某绘的这张地图可有什么谬误?” 耶律休哥踱步走过去定睛一看,发现墙上挂着的正是一张包括幽云十六州的北虏地图,这地图比北虏自己的羊皮地图还要精确。 宋文远才多大年纪,什么时候丈量过大辽的土地,怎么能够画出这么精准的地图,这地图肯定是哪个高人画了送给他的。 耶律休哥记忆力惊人,仔细端详了一会儿,便将整个地图记了个七七八八。他也知道人家敢挂出来,就说明还有更多的地图。 “宋小相公真乃大才,竟然熟知地理,不知宋小相公什么时候来过我大辽,并绘制了我大辽的山川地域图。” “宋某什么时候去过草原不重要,重要的是这幅图是否准确?” “虽然休哥不愿承认,但不得不说宋小相公的这幅山川地域图比我大辽自己画的地图还要精准,能够画出如此地图,休哥万分佩服。” “既然耶律将军认可这张地图,那么宋某就跟耶律将军来论一论战,刚才耶律将军说我大周拿回幽云十六州后,面对边墙处处都是防线,又处处都是漏洞。 你们可以利用骑兵的优势随意挑选防御薄弱的关口对我大周进行侵扰,宋某这样的描述是否准确?” 耶律休哥略微沉吟了一下,说道:“宋小相公说的没错,这话是休哥说的。” “既然宋某没有说错,那么宋某就来说说我大周的应对。”说着宋文远手持木杆在地图上边比划边说:“从这里到这里,全部是历代中原王朝修筑的边墙,有些地方因为年久失修已经失去了防御的作用。 正因为这些地方已经纳入贵邦的统治,成了你们的腹地,所以你们对这些腹地并不重视,我大周拿下幽云之后,这些地方重新成为边关,你们地形熟悉,哪里有漏洞一清二楚。 自然是可以随意挑选防御漏洞进行攻击,不过宋某要告诉你的是,我大周只要守住幽州与云州这两座大城,其余之地可以任其荒废,形成一道缓冲地带。 就算你们能够突破边关打到云州城下,我大周随时都能从各地调拨人马驰援两地,当你们的军队被我大周的边军牵制在这两地的时候,我大周可以用水师调拨军队从这里到这里登陆。” 看着宋文远手中木杆划过的地方,耶律休哥的心揪了起来,他虽然没有见过大周水师是个什么样子,但是不妨碍他去联想这些地方被大周突袭后的后果。 要知道一旦这些地方距离大辽的核心地带并不远,最近的东京辽阳府只有二百多里,骑兵突击一天时间就能抵达辽阳城下。 就算是稍微远一些的中京大定府也不过四五百里,若是不惜马力快速突袭,不到三天就能抵达大定府城下。 大辽人口不多,每一次出战差不多都要征召大量的青壮牧民随军出征,家里就只剩一些老弱妇孺看顾着牛羊牲畜。 一旦南人军队突袭到此地,这些老弱妇孺就成了待宰的羔羊,同时大量的牛羊,又为南人获得大量的补给,南人并不需要携带大量的补给就能轻松在两地站稳脚跟。 耶律休哥是读过中原史册的,当年的霍去病就是用这种方式将匈奴打得狼奔豕突,可以说是用草原人的方法打败了草原人。 更让耶律休哥难受的是,水师飘在海上,大辽根本就不能提前判断大周从哪里登陆,从哪里攻击。 看着脸上阴晴不定的耶律休哥,宋文远阴恻恻地说道:“耶律将军,我中原古人曾经说过一句话,宋某深以为然——寇可往,我亦可往!” 第一百七十四章 谈判(三) 第175章 谈判(三) 耶律休哥一时间有些心神恍惚,仿佛在眼前出现了一个千年之前的帝王,正站在未央宫的大殿上抬手戢指:“寇可往,我亦可往!” 这句话给华夏民族注入了多少民族精神,让华夏这个词渐渐被‘汉’取代,无论多少朝代更迭,汉人都成了周边蛮夷对中原人的称呼。 宋文远话音落下,耶律休哥的脸上已经布满了汗水,他知道自己刚才营造的强势形象在这一刻已经完全崩塌。 大辽可以利用骑兵骚扰大周,大周也同样可以水师选择任何一个靠海的地点进行登陆,大辽能够骚扰大周的地方都是边境最贫瘠的地方,而大周一旦发动就会直击大辽的核心之地。 耶律休哥不敢想若是这么被大周偷家几回,大辽的威严扫地,还能控制的住草原上那些蠢蠢欲动的部落吗? 沉默了良久,耶律休哥叹息一声,向着皇帝深深地鞠了一躬,语气非常诚恳地向皇帝说道:“大周皇帝陛下!两国交战生灵涂炭,只要能够止戈议和,我家陛下愿意做出一定的让步,愿意将幽云十六州让给大周。” 皇帝轻咳一声,沉声说道:“上天有好生之德,我大周以仁孝立国,当然愿意以和为贵,然而是你们贪得无厌,强占我华夏故土,又勾连晋阳逆贼阻碍华夏一统。 更是屡屡兴兵犯我华夏,我大周奋起兴兵不过是为了让中原百姓从此不受兵戈之苦。你北虏今日示弱求和,明日觉得自己强了还是依然会进犯我大周。 既然你家国主派你来求和,朕若不给出条件,你会说朕没有止戈的诚意。朕就说一个我大周的一个和谈的基本条件,那就是北虏必须去帝号,向大周称臣。 至于具体的条件,双方各自安排专人进行谈判,成与不成你回去与你家国主商议,朕给你三天时间。” 耶律休哥再次深施一礼,带着随从退回关城,在众文武散去之后,皇帝将宋文远留下问道:“文远,你为何要把用水师走海路攻击北虏的战略透露给耶律休哥,若是北虏有了防备,我们还能突袭成功吗?” 宋文远哈哈大笑道:“陛下!战争的胜败可能计谋能起到一些作用,,可是战略的胜负那都是由实力左右的。 我大周泱泱大国,不屑于跟北虏这样的蛮夷之国玩什么阴谋诡计,只要我大周的实力足够强大,就是平推,北虏也挡不住我大周的兵锋。 其实大周旁边有这么一个威胁在身边也有好处,若是大周不思进取,说不定哪天就被重新崛起的北虏将大周灭亡,陛下听说过鲶鱼效应吗?” 皇帝第一次听到这个词,不知何意,摇摇头道:“朕没有听说过!” “极西之地有一个国家喜欢吃一种食草鱼,由于运输过程中食草鱼会大量死去,死鱼的口感远不如活鱼的口感好,有聪明的渔民便在这种食草鱼里丢进一到两条专门吃食草鱼的鲶鱼。 由于食草鱼害怕被鲶鱼吃掉,就会在鱼池里拼命游动躲避鲶鱼的攻击,这样一来运输的食草鱼减少了很多的死亡。 后来人们根据这个办法,在各行各业都使用了类似的办法,也就是人为地给自己设立一个敌人,时刻提醒自己,若是不努力有一天就会被这个敌人打败。 放在军队里就是设立一个专业的演习部队,用最好的装备,最好的训练,同时给予更多的外挂,用这支专业的演习部队,磨炼国家其他的军队。” 皇帝对宋文远提出的专业演习军队很感兴趣,在皇帝的理解里,这支军队就是其他军队的磨刀石,可以把这支军队代入到任何一支军队,模拟敌国军队的进攻。 一事不烦二主,皇帝笑着说道:“既然文远提出了这个建议,这组建专业演习部队的任务就交给文远了。文远便是这演戏部队的第一任主官。” “陛下!你不能这样,臣要逐梦四海,做一个横行四海的海盗王,若是组建演习部队,岂不是出不了海了。” “出海的事自有其他人代替你,你只要对这些对出海的船队做好监管就行,这海上风高浪急,朕可舍不得你在海上颠簸危险。” 宋文远撇撇嘴道:“陛下就是想让臣做长工,还说的如此冠冕堂皇。” 皇帝哈哈大笑:“你还说对了,这辈子你都得给朕做长工了,朕可离不开你。” “罢了,你是皇帝你最大,臣算是落到陛下的手里了。” 君臣二人开了几句玩笑,皇帝正色说道:“文远!有件事朕跟你商量一下,令尊这次北伐粮草调度有功,朕打算将令尊调到户部做员外郎,不知你的意下如何?” “陛下!如何用人是您的权柄,王主事又与臣是亲属关系,这种事臣应该回避。” “你呀!什么时候都是这般谨慎,你我在公是君臣,在私是兄弟,朕从来没有当普通臣子看待。” “陛下的知遇之恩臣由是感激,敢不效犬马之劳。” “你想自比诸葛?” “臣才没那么傻,把自己活活累死,臣还不到二十岁,还想活到八十岁呢!” “哈!哈!哈!” “朕就喜欢你这真性情,懒得让人讨厌不起来。世人要么做隐士不愿为朝廷效力,要么为权力争权夺利,一旦掌握权力很少有人愿意主动放弃手中的权力。” 宋文远心说,自己掌握着这么巨额的财富,再不主动让渡权力,想要被你猜忌吗? 到时候原本的君臣相得就会变成君臣反目,自己一个穿越者肯定不会去做一个愚忠之辈,肯定会与皇帝兵戎相见,不管成功与否,自己都会留下骂名。 现在皇帝对自己还是真心信任,宋文远也做不出背叛之事,只要皇帝一直拿自己做朋友,自己也愿意多帮他打造一个大大的帝国。 至于以后自己是留在中原,还是远走海外,还要看未来的发展,以及皇家对宋家的态度,郭宗训是郭宗训,未来的皇帝是未来的皇帝。 第一百七十四章 谈判(四) 第176章 谈判(四) 耶律休哥返回居庸关城,一刻没敢停留,将关城的防务交给副将,快马赶赴缙阳军,从居庸关到缙阳军不过几十里路,快马加鞭,一个多时辰就能赶到。 耶律休哥到达缙阳军的时候,耶律贤正在大帐中跟随行的文武等待耶律休哥的消息,大帐外侍卫看到耶律休哥到了,赶紧上前禀报道:“惕隐大人,陛下已经在大帐中等候多时了,您赶快进去吧。” 耶律休哥撩开军帐的帘子走进大帐给北虏皇帝耶律贤行了匍匐跪拜大礼后,皇帝挥手让耶律休哥起来说道:“逊宁此去南蛮大营,可有什么收获?” 耶律休哥面露愧色地说道:“陛下!请恕臣无能,未能与南人达成任何的协议。” “南人可有跟你提出过什么条件?” 面对皇帝询问,耶律休哥只能咬着牙说道:“南人皇帝提出谈判的先决条件,那就是陛下去帝号,称臣。” 耶律休哥说完这些话,以为皇帝听到这些话一定会暴怒,要与南人决一死战。 皇帝半天都没有说话,大帐内一片寂静,耶律休哥偷眼去看皇帝,只见皇帝闭着眼睛双眉紧皱。 耶律休哥不敢多看,低下头静静地等待着接下来的暴风雨,可是等了半天也没有等到皇帝的暴怒,而是听到了一声叹息。 “唉!!!” 长叹过后,皇帝悠悠地说道:“果然中原王朝强盛以后,就再也没有我们这些草原王国的机会了,诸位爱卿南人这个要求怎么看?” 不管北虏群臣心里怎么想。谁也不敢让皇帝自降身份,去帝号。众臣纷纷出言讨伐大周君臣,痛骂大周君臣不自量力。 耶律贤皱眉听了一会儿,越听越不舒服,冷哼一声道:“诸位若是有这本事,朕不吝再拨给你几万人马去与南人决战。” 如今南人强势,谁敢带兵去送死,被皇帝一句话怼的再无人敢出言呱噪。 压住群臣的噪音,耶律贤冷冷地说道:“只要对我大辽有用,别说是去帝号,就是用朕这条命去换又如何。 若是用朕这条命能够换得南人退兵,朕这就到南人的大营前引颈就戮。不就是去帝号吗?朕应下了,朕这就前往南人营地参拜南人皇帝。” 北虏群臣跪倒一片,以为皇帝说的是反话,纷纷请罪,主辱臣死,让皇帝受此大辱本就是臣子无能。 皇帝叹息一声道:“这是朕真心话,大辽如今已经到了生死边缘,这些虚名何足挂齿,朕不怕去帝号,去国号。 朕怕的是南人会要求割地赔款,若是南人提出每年必须向南人进贡多少牛羊,割让多少土地,这才是我大辽实际上的损失。” 一名北虏大臣出班说道:“陛下!就算南人不提割土,我大辽也守不住幽云十六州,反正大辽国族也不会种田,不如就将这幽云汉地还给汉人,没了这些汉地,汉人也就没有理由再与我们开战。” 从得胜口赶过来的耶律斜轸沉声说道:“若是汉人只要幽云之地,倒是我大辽的幸运了,就怕汉人的胃口太大,我们根本无法满足。” “韩隐兄所言不虚,南人如今出了一个不世之英雄,短短几年之内不但改变了南人盐政的弊病,还为南人国库补充了大量的盐税。 更为关键的是南人的盐价竟然还降低了,我大辽的细作倒是伪装成盐商混进过南人的盐场一探究竟,却发现南人现在制盐已经不用锅煮,而是使用日晒。 不过我们的细作并不能靠近盐场的晒盐的现场,不能确定这晒盐都是怎样的流程,臣本来还对细作所言将信将疑,可是这一次在南人的军营中见到了这位少年奇才,不得不承认天下是真的有生而知之之人。” 耶律贤眉毛一挑,对耶律休哥说的这个人才很感兴趣,也猜到了耶律休哥说的这个人是谁。 “让朕猜一猜,爱卿所说的这个人是不是名叫宋文远?” “陛下圣明,确实是他,这个少年小小年纪已经成为南人屈指可数的权臣,而且皇帝还十分的信任,对其委以重任。 听说南人如今在战场上所吃的粮食都是出海贸易所得,此次进攻我大辽都没有动用国库,完全是南人皇帝与宋文远一手所为。 有这样的人才,南人短时间内肯定是不可战胜的,除非我们能够将这个人才给毁掉。” “如何毁掉?”耶律贤对这个提议很感兴趣,彼之英雄我之仇寇,北虏也懂这句话。 “要么想办法将人拉拢过来,让其为我大辽所用,估计宋文远肯定看不上我大辽,南人那种骨子里透出的傲慢,怎么可能屈就于他们认为的蛮夷之下。 要么就是借刀杀人,让南人皇帝自己下手将其毁掉,以宋文远在南人的权力,只要我们在暗中散布消息,三人成虎由不得南人皇帝不信。” “逊宁是说我们可以用离间计,在暗中散步宋文远谋反的消息,同时收买一批南人官僚,让其在朝堂上借着这股风声,对其进行弹劾。 就算南人皇帝再信任宋文远,也架不住如此不间断的弹劾,除非他愿意放弃手中的权力。” 耶律贤击节称赞道:“好主意,不管和议谈的如何,我们立刻进行布置,这件事就交给你耶律休哥了。” “臣领旨!” “如何毁掉宋文远毕竟是远水,我们眼下最要紧的是怎么和南人进行谈判,逊宁可有什么好的办法,能够让南人屈服,至少我们不输得那么难看。” “陛下!如果臣猜的不错,此次和议谈判,主事者必是这位宋文远,此人极其不好对付,我们不可能占到任何的便宜。 因此想要议和,陛下必须给臣一个底线,我大辽最低的让步能到什么地方,比如说南人要求割地赔款,我们能让出多少土地,能够接受多少赔款?” 耶律贤沉思了良久,站起来开口说道:“不管南人提什么条件,朕的底线是我大辽的人口一人不给。 至于割地,大宁府以南的土地南人想要也可以给他,就看南人有没有这个胃口吃得下,赔款一文没有,我大辽的钱粮每一文都要成为将来反攻的力量,岂能给了南人虚弱我们自己。” 第一百七十五章 谈判(五) 第177章 谈判(五) 耶律贤停顿了一会儿说道:“若是南人还是不依不饶,朕就带着族人向北退,向西走,南人只要敢追击,我们就在南人的追击中拉长他的战线,从中找出南人的破绽。 我契丹族人本就是游牧而生,这些年的定居生活反倒退化了我们的祖宗的游牧技能,是时候将祖宗的技能重新利用起来了。 至于朕自己,南人就算是要朕的命都无所谓,朕在不在大辽都在,我契丹一族都在,若是南人要求朕到南人的都城做人质,答应他们。 朕离开后你们就立朕的儿子文殊奴为主,朕的皇后代为建国。若是文殊奴不肖你们也可以则其贤者立为新君。” 皇帝的这番话说的非常悲凉,已经有了为国而死的心思。群臣纷纷跪地叩首表示就算拼了身家性命不要,也不让陛下受此大辱。 耶律贤摆摆手道:“朕只是在说最坏的情况,眼下还没有到拼命的时候,正好耶律沙也从蔚州退了回来,朕就将谈判的任务交给耶律斜轸、耶律休哥与耶律沙三人。 你们三人以耶律斜轸为主,其他二人为左右副使,朕期待你们能够给朕谈出一个好的结果。” 三人连忙出班领旨,在缙阳军休息了一晚,第二天三人一起返回居庸关城,再次从关城上下来打着白旗来到大周军营。 这一次皇帝没有出面,得知北虏方面派出三人为谈判使者,大周这边也派出了三个人,负责做主谈判的果然如耶律休哥所料的是宋文远。 另外两人一人名叫曹斌,是什么神机营的指挥使,还有一人是叫做怀恩的宦官。 与北虏三人都是国族不同,大周这边的谈判负责人没有一个国姓,双方大周准备好的一个营帐里相对而坐,营帐四周布置了一圈的士卒守卫,确保营帐中的话语不会透露出丝毫。 双方坐定之后,做为谈判主负责的宋文远微笑着说道:“三位远道而来,按理说宋某该尽尽地主之谊,然而三位想必迫不及待地想要赶紧谈出一个结果。 因此我们就废话不多说,现在就开始谈判,陛下谈判的先提条件是称臣纳贡,你们是否答应?” 耶律斜轸开口问道:“宋小相公,我家陛下已经答应了称臣,不过这纳贡具体怎么说?若是大周狮子大开口,我大辽岂不是做了冤大头。” 宋文远扭头看向怀恩说道:“关于陛下的声名,还是怀恩公公回答吧!” 怀恩也不推辞,看着耶律斜轸说道:“所谓的贡品无非每年贡献一些你们北虏的特产,比如辽东的人参、东珠,塞北的骏马等草原上特有的特产。 我大周富有四海,也不会亏待你们,按照你们的贡品多少,也会回给你们相应的丝绸、茶叶、瓷器等大周方物做为回礼。” 不但耶律斜轸松了口气,就是其他二人也是同样心情放松了一些,看来汉人喜欢图虚名。 “如此我大辽这边没有意见,还请大周陛下给我家国主赐国号王爵!” “此事陛下已有决断,只要贵部同意纳入大周版图,成为大周藩属,陛下便赐贵部本来族号契丹,贵部国主名号契丹王,与大周亲王同爵。” 怀恩说完这番话,三个耶律的脸上都露出了笑容,似乎这一场谈判也并不艰难。 “多谢陛下宽宏大量,臣等感佩万分。” 怀恩摆摆手说道:“接下来说一下关于大周契丹部化界的问题,首先幽云十六州必须尽数归于大周,汉人故土不能有一寸土地不在汉人的治下。 其次东北方向沿海向内眼神百里为大周管辖,这些土地上原有的百姓,愿意在大周的治下生活,就留在原地不动,若是不愿在大周治下生活也可以后退到草原各部。 双方划界完成之后,并不禁绝人员往来,大周也会在这些地方开辟榷场与草原各部进行互市,双方互通有无。 不过既然是做生意那就有赔有赚,只要是公平交易,没有强买强卖,贵部要管好各自的部落百姓,不得无故在榷场闹事。 若是出现这种情况,朝廷将视为对朝廷的挑衅,后果由贵方负责,当然若是汉人商贾坑蒙拐骗坑害部落百姓,榷场也会为部落百姓做主,严惩汉人商贾。” 耶律休哥听完怀恩地话,对这番话很是满意,大辽一旦退回草原,粮食、布匹、食盐、铁器都会依赖中原,若是中原关闭互市,用不了几年草原上连吃饭的锅都凑不齐。 大周主动提出互市,对契丹有百利而无一害,就算大周不提,他们三人也会提出的。 “怀恩公公!这互市的榷场只在沿海吗?处在内陆的部落百姓也是需要交易的,能不能多开几个榷场?” 怀恩没有说话,而是看向了宋文远,宋文远会意,接过话说道:“耶律休哥将军,不是我们不愿在内地开辟榷场,而是陆路运输成本太高,价钱卖的贵了,你们会认为是汉人商贾坑骗牧民百姓。 卖的便宜了,汉人商贾又挣不到钱,因此我们最初的想法是只在海边做榷场,至于内陆的贸易还是交给你们自己从海边向内陆运输。 卖多少钱,挣多少钱那都是你们内部的事,并不影响中原与你们的关系。” “宋小相公,部落百姓也不是不通情达理,只要跟他们讲明白贵的原因,他们还是愿意接受的。若是从海边向内陆运输,路途遥远其价格会更贵,对部落百姓来说更是不利。” 一直没有说话的曹斌开口道:“不再内陆设置榷场还有一点是我们都无法回避的,那就是出于安全考虑。 若是在边关开设榷场,必然会增加边关的防守难度,若是你们假借互市偷关,边军可是防不胜防。因此出于安全考虑,内地很难开设榷场。” 刚才在介绍的时候,三个耶律就已经知道曹斌代表的军队,也就是武臣,既然代表的是军队,那首先要考虑的当然是防御安全。 第一百七十六章 谈判(六) 第178章 谈判(六) 三个耶律知道人家这是对他们不信任,仔细想想也不怪人家不信任,中原王朝与草原部落的战争十回有九回是草原部落挑起的。 可是草原部落有时候也是无奈,草原上是游牧部落,更加靠天吃饭,一旦出现大的灾害,不向南劫掠很难活下去。 可是一旦动手向中原劫掠,就会引发中原的报复,于是就出现了一次次的轮回,草原上自己先一步步兼并扩大,等到实力足够大的时候就向南争夺生存空间。 若是赶上大一统强盛的王朝,草原部落多半会被打的鼻青脸肿,甚至会亡族灭种。若是正好赶上了中原大乱的时候,草原上就会趁乱捞到一些好处。 甚至很有可能鸠占鹊巢,就如五胡乱华之时,各个部落占据了中原北方,渐渐被中原同化。还有一种情况就是大辽这种,趁着中原混乱占据一些好处,割让一片土地,再扶持一个儿皇帝做他们在中原的代理人。 可是一旦中原完成统一,就会将这种事视作奇耻大辱,这种时候双方基本没有和平的可能,要么草原部落将中原王朝彻底打垮,甚至占据中原建一个胡人王朝。 要么被中原王朝打垮,被逼无奈只能率领部族远窜,躲得离中原远远的,免得被亡族灭种。 曹斌说的这种事会不会发生,三个耶律相信这种事百分百会发生,没办法草原上的生存条件太恶劣了,恶劣到不抢一把都无法生存下去。 耶律沙叹了口气说道:“曹将军,某理解你说的问题,也不敢保证没有部落会做这种事,毕竟草原上的部落没有一万也有八千,不是哪个部落都能被契丹部控制。 出现这种事的概率很高,某觉得不能因噎废食,能不能想办法解决这个问题,比如我们双方加强合作在榷场组成联军,共同防御可能出现的意外。” “耶律沙将军,你说这话你自己信吗?幽云十六州你们是怎么拿到手的,在没有建立互信之前,我们不可能信任你们,这不是曹某对你们的歧视,而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耶律沙无言以对,确实大辽在中原并没有什么信誉可言,就连北地汉人对他们都只有怕没有多少敬。 “难道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吗?只要能够互市,我们还是可以做出一些让步的。” “办法倒是有,就是不知道你们能否接受。” “曹将军说来听听!” “曹某只从军事角度考虑问题,有什么不妥当的地方请诸位海涵。” 谈判到这会儿气氛很不错,双方并未展现出剑拔弩张的气氛,主要是这谈判除了让出幽云十六州,以及割让沿海百里做榷场之地。 其他的条件简直都不能称之为条件,而是让利,因此三个耶律整体上是很轻松的。 “曹将军说的哪里话,既然是谈判,那就有来有往,双方在没有签字画押之前,说什么都是可以的。” “既然如此,那曹某可就说了,首先为了大周边关的安全,这榷场不可能放在边关,不放在边关就得深入草原,在草原深处建立榷场。 而要建立榷场就要建城,并且安排人马保护,朝廷兵马安排到草原驻扎就需要粮草补给,商人前往榷场也需要一条良好的道路,确保道路畅通,能够快速将货物运送到榷场。 因此修路就成了不二的选择,想要在内地开设榷场,你们必须同意朝廷在草原建城、修路。而建城、修路这些成本需要大量的钱粮,不知贵部能够拿出多少钱粮?” 涉及到钱粮问题,三个耶律可不敢答应,契丹最缺的就是钱,要是建设榷场还要他们拿钱,契丹国王肯定不会同意。 “曹将军!你也知道契丹本就不富裕,根本就拿不出多少钱粮来做这些事,除了钱粮之外还有什么可以替代的办法吗?” 曹斌不说话了,他代表的是军队,不能做出任何的妥协,这个时候就轮到宋文远这个主使说话了。 “三位耶律将军,首先这内地的榷场是你们要求开的,因此这建造的成本肯定要算在你们的头上,这一点走到哪里都不能说是朝廷在欺负你们吧。” 三人连忙点头,耶律斜轸陪着笑脸说道:“宋小相公说的是,这榷场确实是更多的方便草原部落百姓,是对契丹有好处的事。 不过契丹部也有难处,本就不富裕,还要养兵震慑一些不怎么听话的部落,因此想要拿出钱来太难了,宋小相公能否想一个折衷的办法?” “折衷的办法倒也不是没有,不过朝廷费这么大力气没有什么好处,回到京城如何向天下人交待。” “宋小相公你就别卖关子了,赶快说吧,只要不是什么过分的条件,我等无不应允。” 宋文远此刻化身为哄骗小白兔的大灰狼,站起身来走到挂在墙上的一副地图前,拿起木杆指着地图说道:“草原东西跨度太大,若是在沿海的地方开设榷场确实无法辐射到西部。 因此宋某的构想是建设三条榷场带,一条是从榆关外的沿海为起点向内陆延伸,这一条距离海边很近,因此不需要贵部承担任何的费用,贵部只要遵纪守法,合法进行贸易便是对朝廷的最大支持。 一条是从武州边关大境门出发,一路向北一边修路一边建设榷场,一直抵达到北海(贝加尔湖)。这一条榷场带需要投入大量的修路与建设榷场的费用,既然贵部没有钱,这笔钱就必须由朝廷垫付。 而朝廷也不能白出这笔钱,需要你们用一些东西抵押,草原上能够抵押的东西不多,若是全部拿来抵押又成了不顾草原百姓的死活。 因此宋某决定用草原上可能有的矿产进行抵押,比如石炭、铁矿等矿山,一旦发现这些矿山,朝廷有开采之权。 当然朝廷也不会一点儿不顾及地方上的利益,若是地方上也想参与进来,那就按照比例出钱,最后按照比例划分利益。” 第一百七十七章 谈判(七) 第179章 谈判(七) 三个耶律哪里懂什么开矿,再说就算是知道挖矿挣钱,契丹也没有那个能力挣这份儿钱。 因此宋文远提出这个要求,三个耶律连想都没想就点头应了下来,不说那开矿能不能挣钱,这修路的好处就算是三个耶律也明白,若是汉人给他们草原上修一条好路,那以后南下的时候还方便了。 宋文远接下来说的西线从延绥路边关出发,一直到西北哈密方向的榷场带,三人根本就没有在意细听。 根本就没想到宋文远就这么轻飘飘地将在河套地区筑城权利拿到了手,还是对方求着这么做。 这片土地曾经是秦汉时汉人的膏腴之地,如今却成了游牧部落的驻牧地,其他地方不急着控制,河套地区必须要牢牢地掌握在华夏手中。 谈判渐渐深入,在中场休息吃过饭后,双方再次进入谈判场。 耶律斜轸问道:“宋小相公,朝廷这次作战俘虏了不少我契丹子弟,既然双方已经开始议和,能否将这些俘虏还给我们?” “这些俘虏肯定会还给你们,不过不是现在,幽云之地战后需要重建,你们将幽云之地祸害了一遍,难道想这么拍拍屁股就走吗? 那些被你们拆了房子的百姓到现在还无家可归呢,还有你们后退时裹挟走了多少百姓,也要全部还回来。 当然这些百姓愿意跟你们走,我们绝不阻拦,如果百姓不愿意跟你们走,你们不能强迫百姓跟你们走。 朝廷会派出接受使者,逐个城池与你们交接,你们最好不要抱着侥幸心理提前转移人口,别忘了你们不可能蒙住所有的眼睛,朝廷只要愿意查都能查得到。” “宋小相公!这人口有很多都是我们从中原迁徙过来的,这些人口本就是属于契丹,朝廷不能拦着这些人口离开吧。” “宋某已经说了,只要百姓愿意跟你们去草原,朝廷不拦着,朝廷针对的是你们强迫百姓离开。” 别看三个耶律对土地并不敏感,对人口却非常在意,在这个生产力不发达的时代,人口就是生产力,无论是什么时候,交战双方都会以掠夺人口为战争的一大目标。 就算是没有地方安置,发卖成奴婢都是一笔很大的收入,因此人口的另一个名称就是财富,草芥也是能卖钱的。 “宋小相公,不如这样吧,以和议签订之日算起,和议之前跟着我契丹部走的百姓不再追究,和议之后我部不再带走汉地百姓。” “不可能,今天之前的百姓被强掠朝廷可以不追究,不过今天之后的百姓不得再进行强行迁徙,若是百姓不愿意跟着你们走,不得用任何强制手段。” “百姓我部可以不带走,各个城池的汉兵与家属这些人都是属于契丹力量的一部分,我们必须带走。” “只要他们愿意跟你们走,朝廷没有意见。” 对于这些汉人势力,宋文远与皇帝有过比较深度交流,这些人留在幽云其实不利于朝廷快速掌控幽云。 这些跟契丹联系颇深的大族势力,朝廷倒是希望他们离开,这些人走了之后,幽云之地就是一张白纸,大周想怎么规划都不会有太多的反对声音。 “幽州城被困的人马,朝廷打算怎么处置?” “与山后的城池一样,无论百姓军民,只要愿意跟着你们走,朝廷不做阻拦,毕竟强扭的瓜不甜。” 耶律斜轸等人没有想到大周竟然如此大方,大方的让耶律斜轸等人觉得宋文远这是在慷他人之慨。这种事若是换做他们来谈,不说敲骨吸髓,至少也要让南人拔下一层皮。 占据如此优势,却不想着趁着优势捞好处,难怪都说南人都是读书读傻了。 可是一想到宋文远在南人那里的名头,以及做出的政绩,怎么看都不可能是一个迂腐之人。 “宋小相公,不是我等不相信朝廷的承诺,可是这般对我部让利,却没有获得什么好处,我等着实不安。” 宋文远看着三人一脸不可思议的表情,哈哈大笑。 笑了一阵说道:“大周向你们让利只是希望你们能够安居乐业,不再整日想着依靠劫掠中原,大周不但在人口方面对你们让利,以后还要扶持你们发展经济,让你们过上比中原百姓还要好的日子。 宋某说句大话,你们可能不爱听,不过宋某还是要说一下,大周从来没有将你们当做敌人,我们之间除了语言风俗不同,还有其他区别吗? 也许多年之后,后人会将我们统称为中国人,既然都是一家人,又何必说两家话。” 耶律斜轸等人才不会相信宋文远的这些鬼话,虽说中国一词自古有之,但是却泛指中原,失去幽云的契丹人有何资格成为中国人。 不过几人也不可能当面质疑宋文远的说法,而是满脸真诚地感谢皇恩浩荡。 “宋小相公!既然我契丹已经向大周皇帝称臣,那就是大周之臣,自然与大周是一家人,一家人确实不用说两家话。” 宋文远等的就是这句话,微笑着说道:“既然我们在这个问题上没有分歧,那么宋某提一个要求,那就是大周与契丹部落统一律法。 也就是说无论是在契丹还是在中原,都用一套律法,所有的提刑司官吏都必须经过朝廷刑部的委派。 无论任何案件都必须经过朝廷刑部、大理寺、御史台的审核,才能定案,之所以这样做的目的是为了减少纠纷。 以后中原百姓与草原百姓的来往会越来越密切,中间少不了各种摩擦和纠纷,必须要有一个执法公正的部门处置这些案件。 若是做不好,会极大影响朝廷的声望,因此两地统一律法由朝廷指派刑律官吏这一条是不容谈判的条件。” 耶律斜轸还没有反应过来,耶律休哥已经回过味儿了,立刻摇头道:“这不可能,草原自然有草原的规矩,岂能一概而论,这一条我们坚决不同意。” 第一百七十八章 谈判(完) 第180章 谈判(完) 宋文远也不生气,脸色平静地问道:“耶律休哥将军坚决反对的理由是什么?难道你们并不打算真心称臣吗?” “我契丹是真心称臣,但是草原自由草原的规矩,若是强行按照中原的规矩,不但不会取得百姓的支持,而且还有可能引起百姓的反对。” “朝廷也没打算按照现行的刑律对待草原百姓,新修订的刑律肯定要征求契丹各部的意见,便定出一套新的律法。 新的刑律肯定会尊重草原百姓的一些特定风俗,形成一套有草原特色的刑律。一旦律法修订完成,所有人都要遵守律法,任何触犯律法之人都会受到律法的制裁。” “那也不行,若是执掌律法之人都是汉人,如何能让百姓信服,不管案子判决的多么公正,都会引起百姓的质疑。” “谁说朝廷只安排汉人做刑律官吏了,草原百姓有志于刑律,也可以参与刑律科举,一旦录用就会成为刑律官吏。 朝廷还会给草原部落一个特殊优待,那就是在草原开科举,草原上有志于读书的士子也一样可以参与朝廷的科举。 中试之后,也一样能够在朝廷的朝堂与地方为官,朝廷对此一视同仁。” 三个耶律越听越不对劲,怎么听着这已经不像是和议谈判,而是大周已经吃定了契丹部落,要将契丹部落内附。 难怪大周朝廷这般让利契丹部落,敢情人家是想连锅都端了。 若是接受了大周朝廷的条件,草原各部头人的子弟都会拼命的学习四书五经,然后到中原考取功名,若干年后这些部落谁还愿意听从契丹部落的指挥。 这哪里是谈判条件,分明是想釜底抽薪,就是不知配套这些条件的还有什么。 可是想要反对却又无从反对,人家提的这些条件明面上都是对契丹让利的条件,反对就是根本没有议和的诚意。 大周可是拿出了足够的诚意,各种的让利,三人沉默了半天也不敢做出决定,这事太大了,他们根本就做不了主。 “宋小相公,这事我等做不了主,能否宽限一两日,待我等禀报给我家国王,征得我家殿下的同意之后,再进行答复。 朝廷还有什么条件,也一并提出来,我等也一并禀报上去。” 宋文远拉下了脸道:“既然各位做不了主,那还有什么谈的必要,不如就此回去,双方继续打下去,这些条件我们自会在战场上全部拿到手。” 耶律斜轸连连赔礼道:“是我等考虑不周,还请宋小相公宽限两日。最迟明日晚上之前,我等必然给朝廷一个答复。” “好!宋某就信你们这一回,朝廷还有一个条件,那就是草原各部必须无条件允许朝廷在草原上征兵,任何部落的阻扰都是对朝廷的挑衅。” 宋文远说完这番话,也不管三个耶律什么反应,冷哼一声,一甩袖子离开了大帐,曹斌与怀恩也一前一后跟了出去。 顷刻间,大帐内就只剩下了三个耶律,三人互相对视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神中看到了恐惧。 良久,耶律沙长叹一声道:“两位,现在我大辽是进退两难了,若是不答应谈判重启战端,可能大辽亡国的时间更快。 若是答应了,以大周的国力以及生活水准,有了这些优厚的条件,各个部落必然会争相将自己的孩子送去读书,希望将来在大周朝廷中谋得一官半职。 当这些部落跟大周朝廷有了联系之后,我们还能信任他们吗?而我们又不能将人家怎么样,动武正好给大周借口,不动武就会被大周慢慢蚕食。” “说这些又有什么用,我的意见是答应,与其想以后会怎么样,不如先想想眼下该怎么办,这样吧,某留在这里,韩隐兄与安隐兄两位赶紧回缙阳军禀报陛下,是否同意订立和议盟约,还要看陛下的意见。” 耶律休哥给出了自己的建议,并主动留下来做双方沟通的使者,耶律斜轸与耶律沙二人快速返回缙阳军向耶律贤禀报谈判的进程。 耶律贤听完了耶律斜轸的汇报后,顿时如坠冰窟,这哪里是让利啊!分明就是甜蜜的毒药,这是南人想要用软刀子割人呢。 若是答应了这样的条件,未来用不了多少年,契丹部的人才都会被南人吸走,一旦部落中人才大量流失,部落还能有未来吗? 可是正如耶律沙所说的那样,无论答应与否都无法改变大辽的结局,无非是一个快速灭亡,一个缓慢灭亡。 谁也不敢打扰到皇帝的思考,大帐内鸦雀无声,只有群臣粗重的呼吸声,良久耶律贤叹息一声道:“两位爱卿一路辛苦,先下去歇息,明日一早朕会给两位一个答复。” “是!” 耶律斜轸与耶律沙退出了大帐,其余的文武也鱼贯而出,只留下耶律贤在大帐内独自黯然神伤。 所有的压力都集中在他这个大辽皇帝身上,让他感觉不堪重负。这一夜没有人知道耶律贤是怎么过来的,第二天一早群臣进入大帐之内发现皇帝竟然一夜白头。 看着皇帝一夜白头的群臣心中生出了一些悲凉之意,群臣纷纷出言表示不和谈了,就算是死也不让南人好受了,大辽没有了幽云十六州,还有辽阔的草原,汉人再强也不可能占据了所有的草原。 只要大辽在草原上与汉人周旋几年,汉人钱粮不支,自然也就耗不下去了。 听着群臣这样看似很有道理的谏言,耶律贤苦笑道:“诸位爱卿!若真是如此倒是好了,可是你们别忘了草原上不止有我契丹一族,还有其他的很多部族。 只要南人扶持一两个部落与我们作对再加上南人对我们的持续打击,不消两年我们就会被其他部落分食。 诸位都见过被灭亡的部落,车轮高的男丁全部处死,女人与不足车轮高的幼童分到各个牧民家中做奴隶。 一代人过后,这个部族就彻底消失了,因此这一步不到万不得已,我契丹一族绝对不能走。” 第一百七十九章 幽州和议(上) 第181章 幽州和议(上) 耶律贤的话说完,群臣都沉默了,草原上一个不落的兴起就伴随着一个部落的消亡,多少部落就如耶律贤所说的那样,被灭亡之后渐渐消失在草原的传说中。 耶律斜轸听出了耶律贤的画外音,上前叩首道:“陛下!您是说要接受南人的条件吗?” “这已经是最优的选项,不过为了大辽不被南人逐渐蚕食,最终消失在历史的长河里,和议之后,耶律斜轸、耶律休哥、耶律沙你们三人在整个契丹部落挑选最精锐的武士,以及最强壮的妇人脱离契丹本部落,越过大漠瀚海向北发展。 南人一时半会儿根本没有那么大的精力顾及到大漠以北,你们在漠北厉兵秣马,繁衍生息,时刻记着复兴大辽的使命。 等到天时有变,你们便率领人马南下漠南先统一草原,然后再与南人争一争这天下之主。” 耶律休哥不在场,在场的耶律斜轸与耶律沙二人赶紧跪地叩首,耶律沙问道:“若是臣等将精锐全部抽走,谁来拱卫陛下的安全?” “从今天开始,孤不再是皇帝,而是南人钦封的契丹王,既然孤都是南人之臣,南人皇帝难道没有保护臣子的义务吗? 朕打算全盘接受南人的条件,以最恭顺的态度让南人的戒心松懈,也好让你们有脱离王廷的机会。” 耶律休哥向前膝行几步叩首道:“陛下!臣请陛下立下太子,让臣等带着太子离开,不管将来发生什么事情,臣等都会保证太子继位,成为我契丹下一代的君王。” 耶律休摇摇头道:“王子不可能被带走的,南人很有可能会将王子带到京城做质子,若是王子无故失踪肯定会引起南人的怀疑。 王子能够做未来我契丹一族的君王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契丹一族决不能亡。你们三人身上肩负的使命要远远大于孤,北上之后你们三人以耶律休哥为主,你二人为辅。 孤这样安排是因为休哥有决断,关键时刻不会犹豫不决,你二人一定要好好辅佐于他。” 耶律斜轸与耶律沙痛哭流涕地表示哪怕肝脑涂地也要辅佐休哥中兴大辽,不让陛下失望。 耶律贤已经不想再说话,摆摆手道:“该说的孤已经说完了,接下来都跟着孤去见一见那位南人皇帝吧。” —————————— 时间回到前一天,谈判搁置后,宋文远三人来到中军大帐向皇帝汇报谈判进展,得知北虏犹豫不决的消息后,皇帝问道:“文远觉得北虏会不会推翻谈判重新与我大周开战?” 宋文远微微一笑道:“当他们有了和议的想法之后,再想鼓起勇气拿起刀枪可就难了,除非我们将他们逼到墙角上。 我们的条件是很难接受,但是比起北虏获胜后提出的条件,我们的条件算得上是最温和的条件。 当然北虏不乏聪明人,能够看透这些条件背后的杀招,负责谈判的耶律休哥就看到这些条件背后的一些杀招。 不过他们还是无法明白这些条件真正的含义在哪里,等到有一天他们真正明白之后,恐怕契丹这个名字已经成为了史册上的一个记忆。 臣之所以不愿意大动兵戈与北虏用武力决出生死,而用这种比较复杂又见效缓慢的方式同化北虏,是因为我们的海外贸易需要大量的人口向外填充,一个活着的人要远比死了的人有价值的多。” 皇帝点点头道:“这些道理你跟朕已经说过很多次,朕明白你的用心,对于你能否同化北虏并不怀疑。 朕也听父皇说过,这些年的北虏已经远没有当年的北虏野蛮,他们与幽云百姓互相影响了几十年的时间,在思维上已经多多少少带上了一些我华夏的影子。” “陛下圣明,若论同化的本事,我华夏认第二,相对于草原上粗糙的文明,我华夏的文明礼仪对上北虏那就是压倒性的胜利。 当然这种同化还要有一个前提,那就是我们必须处在主导地位,而不是如五胡乱华一般被蛮夷杀进中原,在被蛮夷欺压的过程中被动将蛮夷同化。 想要处于主动地位,我大周就必须保持强大的武力,用武力震慑草原上部落,不敢有任何不轨之心。 至于北虏会不会放弃和议,重新与我大周开战,臣认为北虏没有别的选择,他们若是选择继续与我大周作战,不管最后输赢,得利的绝不会是契丹部。 就算是他们付出极大的代价挡住我大周的进攻,也会因为实力大损,反而给了其他小部落崛起的机会。 投降我大周被我大周缓慢同化,总好过被其他部落屠杀殆尽要好的多。毕竟我大周只想缓慢同化他们,而没想将其屠杀干净。” 皇帝笑道:“有你这样的对手,北虏也算是流年不利。” 宋文远可不认这话,干净拱手道:“臣这两下子几斤几两还是有自知之明的,之所以能够压制北虏还是陛下圣明,将士用命。 只有在军事上取得了胜利,才能在谈判桌上占据优势。战场上得不到的东西,谈判桌上也根本拿不到。” 曹斌喝彩道:“宋小相公说的好,这句话算是道出了军队的作用,曹某代全天下的将士谢宋相公为我等丘八正名。” 宋文远赶紧侧身让过曹斌的行礼,谦虚道:“文武之道一张一弛,不可偏废,这是古训,陛下也是深知戎政的重要性,所以一直想着如何改革军队。 既能保证军队的战斗力,又能确保军队始终都掌握在陛下手中,想要做到这一点非常难,陛下现在也正在不断的摸索。” 宋文远这番话让皇帝非常满意,微笑着说道:“文远真是深知朕心,大周的军队肯定要进行调整的,既不能如前朝节度使政策一样让军队失去控制,也不能不给军队任何发挥的空间。 如何调整朕还需与各位将军仔细谋划,戎政之事牵一发而动全身,需要不断地摸索着前进,朕相信总能找到一个比较平衡的办法。” 第一百八十章 幽州和议(中) 第182章 幽州和议(中) 耶律贤要亲自前来拜见皇帝的消息传来,让包括皇帝在内的大周群臣都感到有些意外。 就连宋文远这个拥有开挂视角的穿越者,都没有想到耶律贤竟然能够有如此的城府。别人不知道耶律贤的本事,宋文远可是非常的清楚。 若不是耶律贤身体不好,英年早逝,他的谥号可不仅仅是一个‘景’字。 虽然说耶律贤已经去了帝号,大周也不能真的将耶律贤当做一个普通的亲王来对待。 郭宗训给了耶律贤非常大的礼遇,得到耶律贤要亲自来拜见自己,立刻率领在军营的全体文武出营迎接。 双方沟通好相见的时间后,关城被石头堵死的城门被士卒搬开,两扇厚重的城门被推开,高高挑起的吊桥也被放了下来。 城头上也没有布置可以阻碍敌军进攻的弓箭手,城门后也没有布置用于阻挡进攻的步兵阵列,这个时候若是大周军队一个冲锋就能将关城拿下,可见契丹这边已经放弃了城池的防御。 耶律贤走到营门前距离皇帝仪仗还有十多丈的距离,便下拜跪地行礼,一边向前走,一边行三拜九叩的大礼。 等到了皇帝五步之内再次拜倒口称:“罪臣耶律贤叩见大周皇帝陛下,吾皇千秋万岁。” 郭宗训被耶律贤的恭敬吓到了,他自问若是自己失败之后绝对拉不下脸给敌国的皇帝行此大礼。耶律贤这番动作让他想到了一个古人,那就是卧薪尝胆的勾践。 心中的念头一闪而过,皇帝亲自上前将耶律贤搀扶起来说道:“契丹王不必多礼,朕不是那在意虚礼之人,走与朕同乘御辇回营。” “臣何德何能,敢于陛下同乘,臣请给陛下牵马驾车,愿为陛下牛马走。” 敌国之君给皇帝牵马驾车,是受降礼中最重要的一环,耶律贤很显然是懂华夏的礼节。 身后的契丹文武看着自家君王像个奴仆一般给南人皇帝牵着马车前行,一个个恨不得将头扎进自己的裤裆里。 从营门到中军大帐这段距离不远,可是走起来却让契丹文武感觉无比的漫长而屈辱,好不容易走到大帐前,耶律贤快步走到御辇下车台旁跪伏在地用身体做皇帝下车的踏脚石。 皇帝稍微迟疑了一下,还是踩着耶律贤的脊背走下御辇,然后让耶律贤扶起来说道:“契丹王!既然你我双方已经化干戈为玉帛,从此便是一家人。 既然是一家人那就不说两家话,走随朕进账赴宴。” 说完皇帝拉起耶律贤的手,二人携手进入大帐,大帐中的酒宴已经准备好。 耶律贤来的突然也没有提前做出准备,都是军中的食材,酒宴的饭菜在大周君臣看来很单调,可是放在契丹君臣的眼中却是入眼处尽显奢靡。 契丹行军打仗的时候,多是食用肉干,奶酪,顶多是在行营的时候,整几只羊弄个烤全羊便是最好的食材。 可是大周的宴席上,每一张小几上都是冷热荤素搭配,摆了足足八九盘菜,最让契丹君臣震惊的是,有一盘菜中竟然还有冰镇生鱼烩。 这鱼是从外海打捞上来的,通过运送物资的平底货船一直运送到幽州城外的高粱河畔,高粱河也已经与卢沟河完成沟通,因此大周军队的军粮调度非常方便。 方便到还有余力照顾皇帝的饮食,给皇帝偶尔弄一些新鲜的食材,这些鱼是昨日刚刚运过来的,还没想好怎么吃呢,便传来耶律贤要亲自来的消息。 当然这道生鱼烩是出自宋文远之手,别人再有本事也弄不来冰,只有宋文远有在夏日里制冰的本事。 做这道菜也不是宋文远要刻意显摆,而是深有用意。果然在宴席上,耶律贤就忍不住问道:“陛下!臣听说中原有窖冰的传统,富贵人家在夏日里能够有冰使用并不稀奇,不过这冰是怎么运到军营的?” 皇帝哈哈大笑道:“契丹王,你可问错人,这冰朕也不知道是怎么来的,你要想知道怎么来的,得问宋文远。他要不愿意说,谁都问不出来。” 又是宋文远,这个名字最近两年频繁地出现在耶律贤的耳朵里,是南人最近崛起的新贵。此人竟然能够在夏日里制冰,这是什么本事? “敢问哪位是宋相公?” 宋文远不喜欢这种宴席的场面,因此他选择了一张离着皇帝最远的小几,此时他正埋头干饭。 耶律贤的问话他没听见,正沉浸在芥末油蘸着生鱼片的饕餮盛宴里,离着他不远的曹斌提醒道:“文远,北虏的契丹王喊你呢!” 宋文远头也不抬地问道:“不好好吃饭,喊我干什么?” 他的声音有些大,离得不远的契丹文武都听到了宋文远的抱怨,顿时恼怒地将目光瞪了过来。 若是眼神能杀人,宋文远估计已经死了好多回,宋文远就当这些眼神不存在依然自顾自地吃着自己的生鱼片。 终于在众人的注视下将生鱼片吃完才抬起头擦擦嘴道:“都瞪着我作甚,这生鱼片要趁着冰镇的时候吃掉,不然就失去了新鲜的口感,知不知道我弄这点儿冰多不容易,都别浪费了宋某的一番心意。” 大帐中的两方文武低头一看,才发现自己盘子中的那薄薄的一层冰已经化成了冰水,还没有吃完的生鱼片已经泡在了冰水中。 刚才还在怒目而视的众人开始后悔,怎么就没有先把这生鱼烩吃了呢。 耶律贤发现是自己的问话耽误了大家吃生鱼烩的时间,有些尴尬地说道:“是小王耽误了大家吃生鱼烩,改天小王请大家吃烤全羊,以表歉意。 不过小王好奇这冰是怎么来的,宋相公能否告知一二?” “契丹王家里的祖传秘技能不能也给宋某透露一二?” 一句话将耶律贤的问话给顶了回去,耶律贤这才发现自己现在不是至高无上的皇帝,想要什么张张嘴就行。 “是小王冒失了!” “无妨,不过制冰技术事涉机密,还请契丹王见谅。” 第一百八十一章 幽州和议(下) 第183章 幽州和议(下) 宴席已中的小插曲并不会影响大周与契丹的和议,宴席撤掉后,皇帝开口道:“契丹王,之前的谈判已经到了尾声,这和议契丹部是如何考虑的。” “臣全盘接受大周提出的条件,谈判结束之后臣便将契丹王的爵位传给幼子,臣跟随陛下返回京城,在陛下身边尽忠。” “大可不必如此,大周是真心将周边的小部落当成一家人,也没有保留质子的想法,契丹王不必有此忧虑。 大周更看重的是和议签订之后的执行情况,若是契丹部不能按照和议的内容执行,就算是派再多的质子到京城也挡不住大周的兵锋。 朕在这里提醒契丹王以及契丹部所有的人一句话,不要认为签订的和议内容是一张废纸,想什么时候撕毁就什么时候撕毁。” “陛下说的哪里话,契丹上下一定严格遵守和议内容不敢有任何越轨行为。” “很好!既然我们双方都已经达成了共识,接下来的和议拟定就交给文远他们吧,现在最先要解决的是幽州城的问题。 契丹王安排人进幽州城,与城内的韩家人协商一下,他们若是愿意跟着契丹王北归草原,朕绝不阻拦,但是不得强制迁徙百姓。” 为了保证接管的顺利大周与契丹方面各派出两个代表,大周方面的代表是留在幽州城外围困幽州的潘美与石守信,契丹这边皇帝安排了室昉与耶律奚底为代表。 耶律奚底在前些日子的大战中被党进俘虏,这次耶律贤到大周军营,皇帝特旨将耶律奚底释放,被安排为幽州善后代表。 室昉是汉人,与韩匡嗣等人都是旧识,耶律奚底是南府宰相,本就与韩匡嗣是同僚,这两人算的上是韩匡嗣的熟人。 二人的话对于韩匡嗣来说可信度更高,由于双方已经达成了和议,契丹方面已经让出了居庸关以及得胜口的防务,全线后退到武州,等到大周军队过来接收的时候再退出野狐岭外的草原上。 室昉与耶律奚底先进入幽州,与韩匡嗣见面之后,韩匡嗣在幽州早已等的惶惶不安,见到朝廷来人,还是自己的老相识。 韩匡嗣顾不上客气,双方落座后,便急着问道:“梦奇!你跟某说实话,朝廷是不是要跟南人议和了?” 室昉沉重地点点头道:“确实如此,不但议和,而且已经达成了和议。” 韩匡嗣心中一沉,还是不死心地问道:“结果如何,幽云之地我们还能剩下多少?” 室昉叹息一声道:“幽云之地保不住了,不过燕王以及手下的军队都可以跟着朝廷撤回草原,不过以后大辽这个国号不能用了,大周朝廷命我朝恢复契丹国号,陛下也退位称王。” 韩匡嗣沉思了了良久,难以下定决心。这个时候他有两种选择,一个是投靠大周,不过在大周他最多只能做个富家翁,再想如在契丹这般的手握生杀大权是不可能了,好处是不用离开幽云之地。 一个是跟着契丹撤往草原,从此他们这些人都要被迫学会放牧牛羊,好处是到了草原,他韩家天然是汉人的领袖,依然能够在契丹有举足轻重的作用。 韩德让见父亲久久不说话,便猜到了父亲的想法,当即站起来说道:“父亲,我韩家乃是大辽忠臣,自当跟着朝廷走,朝廷去哪里,我韩家就跟着去哪里!” 韩德让的话点醒了韩匡嗣,跟着契丹走,哪能落个忠臣的名声,若是留在幽州首鼠两端,那还真就成了三姓家奴。 “我儿说的是,韩家是大辽忠臣,自然是跟着朝廷撤到关外草原。” 韩匡嗣表态后,耶律奚底与室昉提起的心终于落了下来,若是韩家背叛契丹,契丹就会少一大块的力量。 毕竟韩家手中掌握着几万汉军,连带着这些士兵的家属十多万人,这样一股势力完全能够弥补朝廷的人力空虚。 再说关外也不是没有能够耕种的土地,只不过契丹等游牧部落不善农耕,并不会种地,这些汉人到了关外,将那些靠近河流的土地分给他们,用不了几年就能让关外也形成一个个的粮仓。 韩家动员起来,所有的士兵家属都开始打包行李,锅碗瓢盆什么都是宝贝,连续准备了三天的时间,韩家军陆续撤出了幽州。 从幽州到居庸关的道路上到处都是推着鸡公车,赶着牛车的人群,到了居庸关关城城门处,大周在这里设了关卡,每一个过去的百姓都会被问一句有没有被强制迁徙。 只要有人迟疑地说出不想离开,就会被关卡的士兵拦住,连同家人一起留下来。 这个过程中一旁做为联合监督的契丹部士兵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百姓被扣留下来,却不敢表露出任何的不满情绪。 山前的百姓迁徙一直持续了十多天的时间还在持续,整个山前之地是幽云十六州最精华的地方,河道密布,人烟稠密,被北虏控制了这么多年。 一些仗着北虏的淫威在地方上作威作福的人可不敢留在故乡,他们担心朝廷会秋后算账,趁着这个能够溜走的机会,一个个收拾细软连家乡巧取豪夺的土地都不要了,跟着契丹部撤出了关内。 随着山前的交接逐渐完成,山后的交接很痛快,最精华的云州周边早已被李筠与杨业收复,该跑的人早已跑了,留下来的都是不愿意离开的百姓。 即使如此整个幽云十六州的交接工作还是到年底才算粗略结束,一些细致的工作还没有开始展开。 首先这么大一片土地的回归,需要大量的官吏进行管理,经过契丹部的撤离,跟随着契丹部撤离的百姓就占了整个幽云之地的三分之一,相对中原幽云之地本就是地广人稀之地,派遣大量的官吏治理,所得的收获还不一定能够抵得上朝廷管理的成本。 可是不管又不行,总不能拿回来就这么荒废在这里,岂不是成了盗匪藏污纳垢的地方了。 第一百八十二章 幽州新政(上) 第184章 幽州新政(上) 幽州到底该怎么治理,皇帝一直没想出好的办法,不管郭宗训有多聪慧,都很难逃得开小农经济的束缚。 这种关乎皇家对土地控制的政策,宋文远就算有想法也不能主动提出来。 终于皇帝还是问到了宋文远,对于宋文远在幽州后续政策上不发一言的表现,皇帝很生气。 他当然知道宋文远是在避嫌,不想过多干预他的施政,免得被人攻击说是皇帝被宋文远架空了。 进入腊月的幽州已经非常寒冷,哪怕天天都烤着炭火,郭宗训还是有些受不住北方的寒气。在幽州原韩家的府邸,现在改造成了皇帝的行宫,皇帝召见了准备辞行回盐城的宋文远。 “臣盐城伯宋文远拜见陛下!” 宋文远作势就要下跪,皇帝瞪了他一眼说道:“少跟朕弄这些虚的,你当朕不知道你对着跪拜之礼深恶痛绝。” “陛下!臣是不喜跪拜之礼,不过既然这跪拜之礼没有废除,那臣还是要守规矩。” “你给打住,找你来主要想问问你,幽州明年的安排你可有什么好的主意?” “陛下!咱可是说好了的,内政的事臣不插手,臣只负责关于商业的问题。那五万俘虏现在可是每天都在整修幽州通往各地的官道。 这些草原汉子吃饱了饭也是能干活的,工程的进度还是很不错的。” “不要打岔,朕问的是幽州该怎么治理。” “陛下!臣不该插手内政。” “朕知道你的顾虑,那些屁事做不成,就会挑刺的腐儒早晚有一天朕都把他们超度了。幽州不同于中原已定之地,这是一片新附之土,我们要给新附之土的百姓做一个表率,让他们明白在大周的治下要比在北虏的治下日子好过的多。” “既然陛下让臣说,那臣就说了,华夏千年以来都是小农经济,社会存在的基本单位就是一家一户。 普通农户一个劳力最多能够耕种十多亩田,再多就无法做到精耕细作。而历代的王朝都是以这种一家一户的方式进行分田授土,可是随着人口的繁衍,原本够用的土地就会渐渐不够用。 这个时候就会出现自发的土地兼并,为了儿女多买几亩田,给儿孙积攒一份家业。当然占据土地最大的群体是权贵与士绅,他们占据了大量的土地这些土地权贵与士绅肯定不会自己耕种。 他们的选择无非是两种,一种是庄田,也就是雇佣长工给权贵扛活,这种方式权贵需要操心土地的长势,以及天气的旱涝,属于又操心又操力。 另一种是将土地佃租给没有地的百姓,或者自家地不够种的百姓,这些百姓便是佃农,这些百姓便是华夏最可怜的一个群体,往往受着最大的苦,却过得衣不遮体、食不果腹。 自耕农、长工、佃户组成了华夏的小农经济社会,小农经济的最大优点就是稳定,国家不用花费大量的精力管理。 甚至乡村中都没有朝廷的官吏进行管理,而把这种管理乡村的权力让渡给了士绅和宗族。看似朝廷是减少了行政开支,实际是将普通百姓的管理权让给了士绅与宗族。 小农经济缺点是抗风险能力太差,稍微的旱涝灾害都有可能让一个家庭破产,因此历代王朝都会有农民造反。” 皇帝听到这里插话道:“若是不用小农经济管理,那要怎么管理,要知道把官吏下到乡村,朝廷一年得多花费多少钱粮。” “花多少钱粮都是值得的,朝廷皇权不下县看似节省了行政成本,实际上却把乡村拱手让给了士绅、宗族。 使得在乡村士绅、宗族的话比皇帝的圣旨管用,民间不是有句俗话叫——天高皇帝远说的就是这个道理。 想要改变这样的现状,那就要逐渐改变小农经济,发展大农场经济,也就是由一个个至少千亩以上连片的土地构成一个个大型的农场。 能用机械的地方坚决不用人力,用机械代替人力,将小农经济的百姓解放出来,投入到工商业生产中。 未来工业的发展才是国家的中流砥柱,陛下可是清楚一只普普通通的瓷瓶拿到海外至少能换好几石粮食,比种一亩田的收入还要高。 生产一个这样的瓷瓶只要一个工人一两天的时间,而种田一亩地从春种到秋收,需要好几个月,这中间还少不了各种的施肥、除草、耕种、收割等劳作。 海外贸易挣钱如今已经是整个大周上层的共识,可是大家却没有想过一个问题,我们的海外贸易为何能够挣钱。 我华夏商品之所以在海外受欢迎,那是因为我华夏的商品比海外那些国家的商品更加精美、实用、更加先进。 若是我华夏一直停步不前,现在这些有竞争实力的商品早晚都会被海外国家超越,到那个时候我们又该如何应对?” 皇帝有些不解地问道:“朕与你说的是幽州的新政该怎么实施,你怎么说到海外贸易了?” “陛下!这是有关联的,臣想说的是想要发展好农业,首先就要先发展工业,只有工业强大了,才能反哺农业。” “这与海外贸易有什么关系?” “发展工业需要大量的资金投入,海外贸易能够为工业发展提供足够的资金支持,朝廷要做的是引导工业发展,给工业发展提供便利的发展空间。 而陛下问臣幽州如何实施大农场农业,这就要大力推广农业机械的使用,比如说如今已经失传多年的耧车。 若是工匠能够复原,比进行适应如今播种的改进,朝廷给予重奖,若是还能发明出更加先进的农业机械,朝廷甚至可以封爵赏赐。” “朕听明白了,你的意思是尽量少留一部分百姓在农业上,其余的百姓大量的投入到工商业上,朕有一点不明白,大量的百姓不从事耕作,粮食安全如何保证。 海外贸易毕竟不是最安全的保证,一旦出现大的灾情,那可就是天塌下来的灾祸。” 第一百八十三章 幽州新政(下) 第185章 幽州新政(下) 对于皇帝的问题,宋文远有些无奈,只能说工农业思想的转变不是一朝一夕。 皇帝很明显不敢相信用少量农业人口就能养活大量非农业人口这个未来的事实,宋文远耐心地解释道:“陛下!大量百姓投入到工业中,不等于放弃了农业,而是用机械代替了人力。原本十个人才能干完的活,用了机械一个人就能干完。 这就是效率的提升,现在的小农经济不适合大机械的推广,因为每家每户就那么点儿地,既没有投入生产的资金,也没有抵御风险的能力。 更别说小农经济根本没有能力兴修水利,利用江河之水进行灌溉。不能有效灌溉就无法抵御旱情,一旦出现干旱就会造成大面积减产,甚至绝收。 而大农场则不同,大农场虽然叫农场,但是实际上却是工业化生产,是以盈利为目的的投入与产出,买地的大户买到这大片的土地首先要做的是必须按照朝廷定制的税收缴纳赋税,然后才是种子、肥料、人工的成本。 想要盈利就必须要让土地尽可能多产出,少花费。这就使得机械能够有效得到推广。” 皇帝皱着眉头说道:“万一大户买地之后依然将土地分割开佃租普通百姓耕种呢?” “所以才要在一个一张白纸的地方进行试点,这天下还有比幽云之地更加适合进行大农场推广的地方吗?” “朕明白你的意思,不过你所说的那些农业机械朝廷要从哪里弄来,现在百姓普遍使用畜力耕种,所用的工具都是为小农经济量身打造的。” “现在确实如此,不过一些简单的农业机械臣就能协助工匠打造,更加精巧先进的工具需要工匠不断的摸索,以及农业从业者不断提出要求。 臣现在的要求不高,现在一个壮劳力可以精耕十亩田,在大农场实施后,一个壮劳力能够耕作三十亩。 这样在产出不变的情况下,农业的生产效率就能提升三倍,而且大农场的灌溉、施肥、除草更加方便管理,其产量一定会高于小农经济。” 皇帝皱眉道:“不是自家的土地,长工们会用心吗?” “工业化生产必然会搭配一套工业化管理办法,比如工人的薪酬与粮食的产量挂钩,按照一个正常的年份产量制定产量产量基准。 若是能够增产,增产所得农场主与长工共享,比如农场主与工人各占一半,这样农场主得了利,长工也得到了薪酬之外的好处。” 郭宗训仔细思考了一会儿,哈哈大笑着对宋文远说道:“这些东西你琢磨很长时间了吧,是不是在北伐准备的时候,就在思考北伐结束后如何管理幽云之地了吧。” 宋文远很想说,自己这些东西都是后世玩儿剩下的,约翰牛用亲身经历证明了大农场的种植效率与产量都要比小农经济更高,同时征税的成本更低。 “陛下!这大农场的推广还有一个好处,那就是有效利用平原,减少因为过度开垦造成的水土流失。 尤其是西北地区如今已经残破不堪,到处都是沟壑,当地不但越来越贫瘠,流失的水土被河流裹挟着带入黄河中。 使得黄河的含沙量越来越高,携带着大量的泥沙的黄河过了陕州之后,便进入河南府,河南府到开封府这一段河道平缓,泥沙不断沉积,河道不断抬高,造成了一次次的决口。 要治理黄河首先要做的就是治理黄河以及黄河支流的水土流失问题,水土流失问题不单单是黄河有,就是整个北方水系都有这个问题。 水患频发的根源就是人类过渡开发,造成的水土流失,尤其是关中、陕北,乃是华夏先祖最早繁衍之地之一。 铸就了汉唐盛世,也导致了土地的过度使用,因此我们现在是时候为子孙后代考虑了。” 说到黄河泛滥的问题,大唐后期就已经成了华夏的顽疾,比起外敌来说,黄河的水患才是天下第一的大敌。 每年朝廷都不得不拿出大量的钱粮用于加固黄河的大堤,尤其是京城这一段的黄河河床更是比开封城还要高,一想到这个问题,不单是皇帝头痛,只要是有些忧患意识之人,就没有不头痛的。 皇帝一把抓住宋文远的胳膊,双手不由自主用上了劲儿,两眼直勾勾地盯着宋文远问道:“你说你能治理黄河水患?” 宋文远被皇帝的眼神灼烧的有些发憷,同时皇帝的一双手如铁钳一般捏的他的胳膊生疼,连忙躲开皇帝的眼神说道:“陛下!您先松开臣,你弄疼臣了。” 皇帝也发现了自己的失态,尴尬地松开宋文远的胳膊,撇撇嘴道:“手无缚鸡之力,回头朕给你找个枪棒教头,好好练一练,瘦的跟个小鸡子似的,一点儿大丈夫气质都没有。” “臣可不需要,有那功夫臣还不如躺在躺椅上晒一会儿太阳,臣的性子不适合练武,要不是您非拉着臣,臣现在就想辞官回家陪着闺女玩耍。” “胸无大志,可惜你这一身的本领。你赶紧给朕说说这黄河到底该怎么治理,朝廷中现在有两派,一派是束河派,一派是改道派,朕一直都拿不定主意该用那一派的意见。” 宋文远似乎在哪听到过这连个治河的办法,这完全就是士大夫学了一点儿一知半解的河流知识,就冒充治河砖家。 结果这黄河越治越泛滥,可以说伴随着黄河的一次次泛滥是朝代的更迭。 “陛下!这两种方法都不可用,关于河流的径流量以及水压的专业知识,臣一时半会儿也跟您说不清楚,总之这两种方法都不是治河的良方。” “文远有更好的办法吗?” 宋文远果断地摇头道:“臣没有!” “那你刚才说着大农场能够有效治理河道决口泛滥?” “臣确实是这么说的,不过这种方式是长治久安的方式,需要的时间可能以百年来计算,具体还要实地对北方河流进行实地考察,而不是一拍脑袋就做出决定。” 第一百八十四章 打工人 第186章 打工人 皇帝有些失望,他还以为宋文远这样的大才能够一举解决黄河水患,若是能够在他在位期间解决了黄河的水患,他绝对能够在青史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哪一个有些作为的皇帝不想青史留名,北伐幽云拿下幽云十六州他的武功有了,若是再有一个治理黄河的文治,岂不是文治武功样样精通,就算秦皇汉武又如何。 可是宋文远的话却让他升起的希望破灭了,一个工程需要百年时间,就算他有耐心,可是也看不到那一天了。 这不是典型的前人栽树后人乘凉吗?当然为了后世子孙计,皇帝也愿意这么做,可是每年投入多少却是不能确定的。 “文远!若是束水治河与改道治河的办法都能行,接下来该怎么治理黄河?” “在上游黄河泥沙没有彻底治理之前,下游的治理只能采用丰水期加固堤坝,枯水期清理河道底部的泥沙。 这是一个长期坚持的工程,因此朝廷需要大量脱离农业的生产的工人,光是一个治河就需要多少工人? 因此大农场政策实施可以有效地让一部分百姓脱离出农业耕作,将其转化成职业的治河大军。” 皇帝有些犹豫,他不担心别的,就担心大量的百姓脱离土地,万一这粮食供应出现问题,那就是社稷危亡的大事。 “文远!你跟朕交个底,这大农场真的能够保证大周的粮食供应吗?” 对于皇帝的谨慎,宋文远一点儿都不介意,这才是一个帝王该有的觉悟,任何的决定都不能一拍脑袋做出来,帝王的一个决定可是能决定万万百姓的生死。 “陛下!成与不成又不是立刻推广到整个天下,幽云之地本就是刚刚获得,收成与否都不影响大周朝政的运行。 成功了可以推广到全天下,不成功再改回小农经济也不是什么难事。更何况臣的海外贸易每年也会在回程的时候带回大量的粮食,这些粮食会分别存放在沧州、大沽口、盐城以及长江口等地。 一旦发生大的旱涝灾害,就可以调动这些储备粮赈济灾民,确保大周不会因为缺粮而引起民变。 其实大农场形式反而不容易引起民变,反而小农经济因为先天对风险的抵抗能力差,最容易破产。 不过随着农场的推广,朝廷需要警惕大农场主为了利益大量种植棉花、桑树等经济作物,而造成粮食的产量下降。 因此朝廷要有一个粮食价格基准,不允许粮食随意降价,也不允许粮食随意涨价,保持粮食的种植利润在一个合理的利润空间。 既能种植粮食获得利润,也不至于因此大量种植经济作物而导致大周粮食短缺。” “世人都逐利,若是看到种植棉花等经济作物获利更多,朝廷估计也挡不住百姓种植经济作物。” “想要调节百姓种什么,最有效的办法就是通过税收,比如种麦子、水稻等主粮税赋可以低到三十税一,种桑树养蚕赋税可以定为十税一,甚至想要遏制经济作物大量扩张,还可以继续加税。 当然臣认为没有这个必要,征税必然是伤害百姓的感情,商业的问题那就用商业的办法解决,如今的大型织造工场都在臣的皇家财团手中掌握,随时都可以调低经济作物的收购价。 即使这些手段都不用,只要控制好人力资源,让大户雇佣不到便宜的工人,他们还有办法种植经济作物吗? 当大户发现种植经济作物还不如种植粮食稳定的时候,他们必然会回头继续种植粮食,不过臣可不希望出现这样的事,经济作物是我大周获得海外利润的重要产业,不但不能遏制,而且还要大力鼓励。 至于粮食安全可以强力规定农场每年的主粮播种面积不得低于多少比例,再说大周国土广泛,这么多的土地不可能都种植经济作物,如果是这样就算臣想不压价收购,恐怕都不可能。 因此合理调配经济作物与主粮的比例是朝廷的责任,不然朝廷养那些地方官做什么,一个个坐在衙门里混吃等死吗?” 皇帝噗嗤一声笑了,指着宋文远说道:“你是对当官的有多大的不满?” “臣对任何人都没有不满,不过有句话说的好,干一行就要对这一行负责,既然选择了当官,那就等于接受了当官的责任。 不能好处都占,坏处全不要,天下哪有这样的好事,臣希望这吏治改革就从幽云十六州新开拓之地开始。 这里一张白纸,如何绘画全看陛下的心意,首先打仗我们没用朝廷的钱,朝廷连干涉的借口都没有,其次幽云之地的人口减半,是彻彻底底的地广人稀。 除了一少部分自耕农的土地之外,其他的土地都是撤走的大户人家的土地,也就是说近八成的土地现在成了无主之地。” 皇帝点点头道:“就依你的意见,既然主意是你出的,这幽云之地的管理你就得担起来,别人来了也不会做。” “陛下!你不能这么做,臣只负责出主意,至于如何实施那是朝廷诸公的事,臣干不了这操劳的事。” “你敢用他们吗?你就不怕他们会把你这本来是惠民的政策给变成了害民的政策,让你背负青史的骂名。” 宋文远打了个寒颤,这完全有可能,这群人好事不会做,坏事那可是一点儿都不少做,另一个时空的王介莆可是被骂了几百年的奸臣。 只因写史的笔在人家的手里,想怎么编排你,那是人家的权力,让这些人管理幽云,还真的会把这幽云之地给弄一个乌烟瘴气。 沉思了良久,宋文远讨价还价道:“陛下!臣说好了,幽云之地臣就管三年,三年后幽云之地的管理初见成效后,陛下赶紧找人接手。” “你呀你!朕要怎么说你才好,好吧!朕答应你,幽云之地稳定下来后,朕就给你放假,不过这黄河的治理还等着你呢。” “合着臣这辈子都得给陛下打工了!” “你说对了!” ...... 第一百八十五章 幽云总督(上) 第187章 幽云总督(上) 几天后皇帝的御驾开始班师回京,宋文远也与皇帝辞别先回了盐城。 在家里陪着老婆闺女刚过完年,皇帝的旨意便到了盐城,宋文远被敕封为总督幽云新政大使。 这是一个不伦不类的官职,以往没有,以后有没有宋文远也不清楚。 反正圣旨上洋洋洒洒一大堆,除了军权之外,可以说宋文远就是幽云之地的土皇帝。 而幽云之地掌管军务的分别是被任命为蓟州防御使的潘美,以及云州观察使的杨业,两人一东一西守卫这一段的边墙。 宋文远就不是乖乖听从调动的性子,想让他做这个幽云总督也行,皇帝必须答应他一个条件,那就是幽云地区的官吏考核任命都要由他说了算。 只要宋文远觉得不合格的官吏,一律不要,而且今年的新科进士要全部给他,幽云之地需要大量的官吏。 出了正月十五,宋文远才带着家人一起坐船北上,在大沽口换乘平底船前往幽州。 抵达幽州,安置好家人后,宋文远开始带着随从实地清丈幽州各处的土地,这些土地只有很少一部分是有主之地。 其余大量土地都成了大周的官地,为了对这些土地进行有效的划分与管理,这些有地契百姓的土地根据土地拥有数量进行了一系列的置换,将这些百姓重新集中到一个个村落。 置换出的土地变成了练成一片的土地,这些土地经过清丈之后,划分成一个个一千亩大小的地块,编成编号向天下出售。 土地的售价并不贵,一亩地的初始定价只有两贯钱,可是想要买地一次必须要购买整整一千亩,还有附加的条件,那就是这些土地不得分割佃租,必须连片经营,幽云官府会对如何耕作进行指导。 为了确保耕作的效率,宋文远要求刚刚筹备的沿海榷场大量从草原采购牛、马,这些牛、马采买过来暂时还不能进行耕作,还需要专门的驯兽师傅,对牛马进行驯化。 驯化好的牛、马便能够直接投入耕田,其价格一下子就翻了一倍不止,幽云官府凭着这一项利民的政策,不但解决了农场土地缺少畜力的矛盾,还小赚了一笔。 随着土地的拍卖开始,大周境内有点儿钱财的大户人家蜂拥而至,都想在幽云之地捞到一些好处。 这些大户还侥幸买了地之后,想怎么经营还不是自己说了算,到时候从中原招募一批流民佃户来幽州耕作,不就能躺着挣钱了。 宋文远也不怕他们用这种办法招募流民,人口招募到幽云之地那是变相给幽云之地增加了人口。 宋文远手中可是握着五万草原俘虏,大量的官田并没有卖出去,而是掌控在官府手中,由这些俘虏进行耕种。 卖出去的土地私人如何耕作官府管不着,不过种植的比例不能改变,一个农场种每年交多少税赋已经在购买协议中写清楚。 丰收与否,官府都要收税,除非是官府认定的灾年才可以减免。 而官府控制的官田如何耕作却是官府说了算的,为了起到示范作用,基本上一万亩土地九千亩是卖出去的,一千亩是官府留下来做示范基地使用。 随着春耕的开始,包括普通的百姓,以及大量前来买地的大户都看到了官田的耕作方式。 大量农耕机械投入到耕田当中,一千亩地只要十多个人,外加二三十头牲畜,不到十天时间就完成了春耕。 官府做这些事的时候并没有避开百姓的视线,百姓看到官府使用新式的耧车播种,都在怀疑用这东西播种能够保证出苗率吗? 若是大量缺苗怎么办,岂不是会造成大量的减产。 可是现实却打了看热闹的百姓的脸,使用耧车播种的麦子,出苗率比他们用人工甩籽还出的齐整。 等到禾苗长到半尺高的时候,老百姓还在用锄头除草的时候,官田里的工人已经套着牛、马使用耘锄快速地除草,效率几倍于普通百姓。 官田的工人空余的时间还能进行沟渠的建设,确保农田的灌溉,以及定期的为农田施肥。 到了秋收的时候,老百姓更是看傻了,官田的工人一人手持一杆长柄的镰刀,刀头处还有一个类似网兜一样的装置。 工人每挥动一次就有大量的麦秆被斩断收集在网兜里,然后堆放到一起,后面紧跟的牛马车辆将这些堆放在一起的麦秆运送到打谷场进行脱粒。 一连串的动作让老百姓看的眼睛都直了,种地还能这么种,一千亩土地官府竟然只用不到三十人,五六天的时间便全部收割完毕,只剩下后续的打谷与粮食归仓。 就当老百姓侥幸地认为官田这么种植产量肯定会很低,然而现实再次打了他们的脸,最后得出的亩产量,官田普遍比私人田地高出一到两成。 要知道官田因为宋文远的要求,并没有选择最好的土地,在老百姓眼里那也只能算作中田。 可是官府耕种的中田,产量却高过了私人的上田。这让种了一辈子地的老百姓迷茫了,这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官田从种植到收获全程都是公开的,随便老百姓观看,尤其是官府的官田使用的那些机械,更是老百姓观看的重点。 可惜的是那新式的耧车他们看了半天也看不出窍门来,当然有头脑灵活的大户马上意识到这是一个提高利润的好机会。 原来官府要求他们少用人、不要将地块分拆是为了他们好,他们这些人还把好心当了驴肝肺。 这就是宋文远不同于这个时代官吏的高明之处,他不强制要求百姓怎么做,给出建议你愿意听从就听从,不愿意随便。 然后官府自己弄一块试验田跟你们同台竞技,到时候谁好谁坏一目了然。 大户们纷纷涌入官府要求采买农业机械,这些农机本来就是宋文远弄出来打算推广的,可是面对大户们的要求,官府却提出了新的条件。 大户们可以辞退一部分佃户,这些佃户官府负责安置,不过却必须对留下的佃户提高待遇,确保这些转变为农业工人的佃户比之前活的更好。 第一百八十六章 幽云总督(下) 第188章 幽云总督(下) 大户们心里默默计算了一下,发现就算按照官府的要求提高长工的待遇,依然比将土地佃租给百姓收益更多。 大户们点头应下了官府的要求,设在幽州的农机工坊开始日夜不停的生产农机,为马上到来的冬麦播种做准备。 幽州的大农场计划,有了官营农场的成功,使得更多的大户想要加入大农场的行列,随着幽州的土地拍卖完成,下一步便是沿着各条河流向东推进。 宋文远的计划是今年年底将整个山前平原的土地全部拍卖出去,至于山后的州县,除了少数沿河的平原,并不适合耕作。 明年的重点是推进山后各地的退耕还林计划,这是河流治理的根本要素,除了沿河种植树木巩固堤防之外,还要进一步削减山后的农业人口。 以后山后的主要经济活动是矿产资源的开采,以及畜牧业带来的毛纺织业,这个行业在华夏还是一个陌生的行业,主要华夏的羊毛是短毛的草原绵羊,并不适合纺织。 想要进行纺织业的发展还要向西域发展,西域有一种细毛羊非常适合毛纺织业。 在与契丹部的互市中,宋文远特意让麾下负责沿海榷场的手下官吏向契丹部提出采购细毛羊羊毛的建议,希望草原各部能够从西域引进细毛羊培育细毛羊的本地品种。 幽州的开发,需要大量的前期投入,光是粮食就是一个大头,多亏了北伐准备的军粮足够多,北伐结束后还有大量的军粮没有用完。 宋文远便提出要求,将这些粮食留在幽州,为幽州的新政提供钱粮支持。 等到第一季的粮食丰收之后,加上卖地的收入,不但让幽州不再向朝廷伸手要钱,还有了大量的盈余。 这些盈余,宋文远并没有上缴朝廷,而是扣了下来,用于接下来的道路修建、河道修筑,基础设施建设最耗费资金,投资大,见效慢。 若是国家不大量投资建设,指望地方上自主建设,要等到猴年马月。 除了道路交通,以及河道的建设,宋文远将主要的精力投入到蓟镇的煤钢联合体建设当中,为了加快建设这个超大型的煤钢联合体,宋文远特意将主持当涂钢铁厂的老黑调了回来。 同时负责新产品研发的施以显也被紧急调往蓟镇,老黑乘船赶到幽州的时候已经是深秋季节。 老熟人见面之后,宋文远看着脸上皮肤越来越黑的老黑,笑着说道:“我说老黑你这几年也不用打铁了,怎么这皮肤更黑了。” 老黑嘿嘿一笑道:“这打铁打了大半辈子,放不下了,时不时的还是要抡几下锤子的,不然浑身都不自在。” 施以显还是一副玩世不恭的样子,不过对宋文远却收起了那副玩世不恭态度,恭恭敬敬地给宋文远行礼道:“徒儿拜见师傅!” “小施!这一次把你调过来有一个很重要的课题需要你来想办法解决。” “什么课题?” “轨道交通!” “师傅!什么叫轨道交通?” 宋文远将轨道交通的原理给施以显讲述了一遍,然后说道:“现在我们还没有技术发展蒸汽动力,暂时只能使用挽马拖拽轨道车,你要解决的问题不仅仅是轨道的铺设,还要解决轨道车的制动、转弯、变道等难题。” 施以显低着头沉思了好半天,抬起头看着宋文远说道:“师傅,这轨道交通的投入实在是太大了,就算前期的试验成本也是一笔非常庞大的开支。” “钱不是问题,只要能够将这套交通系统研制出来,未来我们的运输成本将会大大降低,若是能够修建一条通往草原的轨道。 以后草原部落再敢出现反叛之心,朝廷大军朝发夕至,将危机扼杀在萌芽之中。这轨道交通不仅仅是用于经济,更是用于国家战略通道。” 施以显不懂国家大政,他就是个技术痴迷者,越是有挑战性的课题,他就越是兴奋。 既然师傅不怕花钱,那还等什么。 “师傅!这轨道的研制什么时候开始?” 宋文远摆摆手道:“眼下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你得先帮着老黑将蓟镇的煤矿、铁矿都开采出来。 选矿后的铁矿砂与精炼过的焦炭运到大沽口,我打算将钢铁厂建在大沽口。这里水运方便又濒临海边,冶炼出的钢铁就地装船运往大周各地。” 宋文远给二人交待完任务就做起了甩手掌柜,他始终认为盯着人做事,不如盯着管事的人。 只要做好财务监督、权力监督,就算有些小问题,随时都能纠正过来。 宋文远虽然将很多的事情都逐渐下移给手下,他只负责一些重要事情的审核,但是他却更忙了。 利用冬天农闲时间,幽州官府召集百姓以每天二十文的价钱招募百姓上河修堤,最先治理的就是永定河。 这条河由于经常决口泛滥,被百姓称之为‘无定河’,意思是说就没有固定的河道,随时都有可能改变河道。 这样一条时常为祸百姓的河流,在百姓眼中是又爱又恨,听到官府要下决心整修整个河道,百姓却并没有表现出积极性。 直到听到这一次修河不是出徭役,而是官府花钱雇佣的时候,百姓皱起的眉头才松开。 为了更加保证这一次的整修能够控制河道在十年内不会改道决口,宋文远要求工程必须按照拓宽、挖深,两边的河床必须用大石修筑。 在没有工程机械的帮助,全靠肩挑手提堆人力的时代,修河一直都是一件苦差事。 若不是宋文远是用招募的方式、以及每天都会管干活百姓两顿饱饭,这样的修堤工程最容易引起民怨。 老百姓对于农闲的时候每天能挣二十文钱这样的修河工程还是很满意的,毕竟在家里不但二十文钱挣不到,还得吃自己的。 宋文远也难得的褪去了身上的懒散,每天都忙碌在修河的现场,修河可不是想怎么修就怎么修的,不但要保证河堤的加固,而且还要兼顾灌溉通航。 第一百八十七章 如何施政(上) 第189章 如何施政(上) 上河修堤的百姓每天都能在河堤上看到一个二十岁左右的青年,身后跟着两个挎着雁翎刀的侍卫。 青年的穿着很朴素,是一种他们没有见过的布料,既不是绸缎,也不是夏布,反正老百姓认不出那是一种什么布。 其实宋文远身上穿的是崇明岛纺织厂刚刚推出的棉布,今年由于朝廷大力推广,棉花产量大获丰收,有了充足的原料,崇明岛上的棉纺织厂终于可以开足马力进行生产。 新的布料宋文远第一个拿来从里到外做了一身衣服,倒不是为了显摆,而是只有自己亲身穿过才能评判出布料的优劣。 老百姓们都知道这个青年就是现在幽州最大的官,听说连蓟州带兵的潘大帅在这个青年的面前都只能自称下官。 不过老百姓并不怎么畏惧这个青年大官,主要这个青年大官没有多少官架子,跟谁都能聊上几句,说的话还非常的好听,让人听了心里格外的舒坦。 宋文远看着忙碌的人群,对陪在身边的负责这一段工程的官吏说道:“你们中了进士之后,便被宋某要到了幽州,来到幽州你们没有过上想象中的官老爷日子,可有后悔过?” 一名年轻的青袍小官似乎跟宋文远已经很熟了,笑着说道:“爵爷是想听真话还是假话?” “当然是真话,宋某别的长处没有,最起码求真的态度还是一直都保持着,宋某最恨的也是弄虚作假。” “要说真话,刚开始的时候真的后悔了,我等十年寒窗考中进士,想的是衣锦还乡光宗耀祖,可是被吏部丢到幽州后,每天被爵爷安排着忙不完的公事,甚至我等都在怀疑我们是不是被当做小吏使用。” “不用怀疑,你们就是被当做吏员在使用,实话告诉你们,幽州肩负着大周的新政试验,在幽州官吏不分家,所有新科进士最先安排的都是吏员的差事。 只有熟悉了基层的工作流程,知道如何与百姓打交道,让百姓不再有当官的没有一个是好东西这样的想法,就是你们最初的职责。 宋某之所以选择要你们这些新科进士来幽州锻炼,主要是你们还没有沾染朝野的恶习,还有一颗愿意做事之心。 经过了这半年多的锻炼,现在还觉得后悔吗?” 那名小官笑着说道:“现在大家都感谢爵爷给了我等这样一个锻炼的机会,若是没有这样的机会,我等根本就不知道在与百姓接触的过程会有这样多的问题。 若是朝廷一上来就给我等安排一个重要的岗位,我等估计在施政的时候根本就不知道该从哪里下手。 弄不好就会被底下的小吏糊弄,甚至还有可能被小吏蒙骗,陷入小吏的圈套,从此被小吏拿捏。” 宋文远点点头道:“这就是经验的重要性,你们将来要执掌幽州各个位置,不管你掌管一县之地,还是更进一步掌管一府之地。 有了现在这些基层的经验,别的不敢说,至少你们不会被手下的官吏糊弄。这对于这些初入官场的新人来说是至关重要的经验,关键时刻甚至能够保住你们的一条命。” “爵爷说的是,不过卑职等有一个疑惑,不知当不当说?” “有什么疑问你们尽管说,这么长时间了,你们应该知道我们在讨论的时候从来都是畅所欲言。” 另外一名新科进士问道:“爵爷!这河道的工程如此大的投入,是否值得?” “那你们倒是说说这项工程的利弊?” “爵爷!依卑职推断,单单是山前到大沽口这一段的河道想要按照现在的标准施工,至少要三年才能完成。 工程投入这么大,朝廷的收益却看不到,相反的疏通好河道却造福了两岸购买了大农场的大户,他们不出一文钱就能享受到朝廷付出这么大代价的便利。 卑职怎么都想不通,凭啥朝廷出钱,让这些大户得利!” 宋文远摇摇头道:“你说修河的钱是朝廷出的,那朝廷的钱又是哪里来的?幽州现在手头宽裕,那是宋某将本该上缴国库的卖地收入截留了下来。 这笔钱本就是这些大户出的钱,用他们自己出的钱给他们自己兴修水利有何不可,更何况幽州不光是有这些有钱的大户,还有更多的是那些手里只有十来亩,几十亩土地的自耕农。 这些百姓手里的土地少,收益自然也更少,除了缴纳给朝廷的赋税之外,剩余的钱粮也只能勉强果腹。 兴修这些水利,一方面是为了整修河道造福于民,只有河道安全,百姓才不会担心来年又被河道决口淹了。 另一方面就是赋税取之于民、用之于民,官府不可能平白无故给百姓发钱,这种大的工程,虽然给到百姓手里的工钱并不多,但是却是实打实的让百姓手里有了余钱。 百姓手里有了余钱才会想着去花钱,只有百姓都愿意花钱,市场才能繁荣,市场繁荣官府才能收到更多的商税。 有了更多的税收,官府就能持续不断地对继续投入基础设施的建设,再次将赋税用基础设施建设的方式流通到百姓手中。 这就是一个正循环的过程,大到一个国家,小到一个地方官府,不仅仅要会挣钱,还要会花钱。钱只有花出去了才有价值,不花出去那就是一堆废铜烂铁。 你们以后都要执掌一方,掌握一地的赋税,一定要明白怎么花钱要比怎么挣钱更加的重要,未来的幽州将会是整个幽云之地的中心。 打造一个繁荣的幽州城,辐射周边的乡村、城池,通过在幽州建设大量工坊、商业,吸引大量的百姓脱离小农经济,进一步将土地集中起来,全部形成大农场经济。” “若是大多数百姓失去了土地,要是这些大户不愿意将手中的粮食卖出去,而是选择囤积居奇,造成粮食价格的上涨,老百姓依靠做工挣得那点儿钱,哪里赶得上飞快上涨的粮价。” 第一百八十八章 如何施政(下) 第190章 如何施政(下) 宋文远对这个新科进士提出的问题很满意,能够提出这样的问题,说明这个青年做了很多的思考。 因为华夏历朝历代的土地兼并的背后都离不开‘囤积居奇’这四个字,可以说这四个字伴随着的就是百姓的血泪史。 历史上不抑制土地兼并的朝代并不多,原因就是当政者看到了土地兼并带来的严重后果,百姓失去了土地,就失去了护身的依靠。 宋文远认真打量了一下这个提出问题的新科进士,笑着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卑职吕蒙正,字圣功。” 宋文远听到这个名字,心中已是了然,虽然这又是一个历史名人,但是却已经不能在宋文远的心中激起任何的涟漪。 是人才不管在哪里都能脱颖而出,虽然历史的时空已经改变,但是吕蒙正依然能够比众多新科进士中有更多的思考。 “圣功!既然你提到了这个问题,那么宋某考校一下你,你觉得一旦遇到这种问题,官府该如何应对?” 吕蒙正想了一下说道:“爵爷!卑职觉得官府必须严厉打击囤积居奇者,杀一儆百震慑心怀不轨之徒。” “人家自己的东西,卖不卖你凭什么要给人家定罪,朝廷的哪一条律法规定大户的粮食必须要卖掉?” “那就任由这些大户囤积居奇,坑害百姓吗?” “当然不可能,官府要是只会收税、不能调节阴阳,保证市场平稳,百姓凭什么要交税。买卖既然是商业行为,那就要用商业的手段解决。” 吕蒙正是聪明人,经过宋文远这么一点拨,立刻就明白了过来。 “爵爷是说官府这个时候应该打开粮仓开仓放粮,让大户囤积居奇的想法落空。可是官府有那么多的粮食吗,要知道朝廷每年征收的粮税光是军队就要消耗掉大半,就算剩下一些,也要考虑到旱涝灾害的赈济使用。” “这就要考验官府的执政能力了,也是宋某刚才提到了工商业税收了,除了田税之外,官府税收的大头应该是工商税。 这些税收如何分配就是对地方官执政的考验,田税、盐税、以后的海关税,这些税收都是朝廷的,而工商业税收是地方的。 如何发展出更加繁荣的市场,地方官府得到更多的税收,如何将这些税收转化为繁荣市场的动力,考验着地方官的执政水平。 就着你刚才提到的问题,如何确保大户不敢囤积居奇,那就要保证官府手里有足够多的粮食,大户敢屯,官府就敢卖。 如何保证官府手中始终有足够的粮食抵御风险,这就是朝廷在地方建立常平仓的作用,当然粮仓最容易滋生贪腐,如何做好吏治的清明,也是执政者的一个大难题。 因此一个地方出现囤积居奇,粮价居高不下的情况,所有的地方官都该杀。” 新科进士没想到宋文远会突然说出如此杀气腾腾的话,一时间竟然不敢上前搭话。 宋文远也发现自己的话里带上了情绪,官吏的贪腐与政策的执行度和监督有着密切的关系,究其原因还是权力的架构有问题。 历来皇权设计官位的时候,第一想的绝对不是为民做主,而是确保皇位能够永远传承下去,这样的思想就造就了皇权在决定官位架构的时候,首先想到的是如何能够让皇权用最小的代价控制天下。 因此如今这套办法,是经过精心设计最省心省力的一种朝政运转模式,管得少自然就要放权给民间,而士绅与宗族恰如其分地填补了这个权力的真空。 想要什么都管,什么都监督就要增加施政成本,由于时代局限,又找不到更好的财富收入,朝廷根本就负担不起庞大的官吏队伍。 若是连官吏的薪俸都满足不了,只能让官吏更加想办法对百姓上下其手。 见新科进士们被自己的话吓到,宋文远有些歉意地微笑道:“宋某刚才只是就事论事,一个地方官府连最起码的物价稳定都做不到,就算地方官没有一些藏污纳垢的地方,也能证明其无能。” 这话新科进士们倒是认,同样是执掌一方,盐城伯接管了一个残破的幽州,却能让幽州不但不用伸手向朝廷要钱,还能有余力整修河道。 而且还不是用徭役的方式,就凭着这一点盐城伯就超越了历代所有的治世能臣,就算是青史留名的那些名臣,也没有一个不用征发徭役就敢开动大型河道工程。 “爵爷!您是天下无出其右的少年英杰,恐怕其他的官吏即使使出浑身解数也赶不上您的万一,朝廷的赋税就那么多,官仓的粮食又不能轻易调拨,一旦遇到囤积居奇,除了向大户施压之外,似乎也想不到别的办法。” “你们错了,若论聪明,宋某赶不上你们中间的任何一个人,就拿这考进士来说,宋某就绝对考不中。 只是你们的聪明没用对地方,就像你们刚来幽州时抱怨把你们当胥吏使用一样,在思想上你们就是想要当老爷,而不是为民请命。 治理地方其实就两件事,一件事是如何发展地方经济,一件事是如何发展地方上的教育,若是再有余力,可以拿出一部分资金鼓励本地名医多收徒授课,发展医药事业。” 新科进士们脸上一红,宋文远的话算是说到了他们的心坎上了,他们中进士后就被朝廷一股脑全部打发到幽州来,本以为从此能够高官得坐,骏马得骑。 没想到来了幽州之后,宋文远就安排他们挨个村子清丈土地,重新给拥有土地的百姓颁发地契,从来到幽州衙门一天没坐,整天就是跟土地打交道,每天都是灰尘满面,原本白净的面皮也被烈日晒成了黑红色。 有人抱怨、反抗,觉得宋文远在羞辱读书人,偷偷跑到京城告状,结果被刑部直接抓了起来,不但将功名罢了,还被判了个流放,再次来到幽州。 流放之后的待遇可就不是原本的下乡清丈土地这么简单了,而是与俘虏一起被编入劳役队,幽州各项工程里都有这些人的身影。 第一百八十九章 论政(上) 第191章 论政(上) 其他如吕蒙正等吃过苦,又愿意做事的新科进士渐渐适应了幽州的节奏,直到整个山前的土地全部清丈完,他们这些新科进士又被安排到修河的各段工地上负责指挥调度百姓修河。 至于现在整个幽云之地的管理还是处于军管状态之下,这是宋文远要求的,心就交替的时候,什么样的魑魅魍魉都会出现,没有军队的震慑,根本压不住某些利益受损之人的反心。 新科进士们哪里听不出,宋文远是在教他们如何做事,这是他们今后为官的宝贵经验。 几个新科进士纷纷作揖行礼:“谢爵爷教诲!” 宋文远摆摆手道:“谈不上什么教诲,只不过是宋某的一些经验之谈,虽然你们大多数的年纪都比宋某大,但是经历却赶不上宋某。 有时候经验比学问更重要,比如你们从清丈土地的工作中都学到了什么?” 一名新科进士说道:“爵爷!不下到地方上,亲自带人清丈土地,卑职根本就想不到,一个村子几千亩土地,其中九成都在原来的大户手中,只有零星的几百亩大户看不上的土地才能保留在百姓手中。 百姓指望手里这点儿土地根本养不活一家人,想要活下去就不得不佃租大户的土地,更别说那些一亩地都没有的百姓,更是只能依附在大户土地上。 土地清丈工作开始后,为了让百姓支持官府对土地的清丈,清丈组承诺将百姓手里的薄田都换成了能够浇水的肥田。 经过调换优化后,老百姓手里的土地也集中了起来,官府从大户手中拿回来的土地也同样集中了起来。 重新平整后,只要兴修起水利灌溉设施,用不了几年这些土地同样能够成为上好的肥田。” “你们既然看到乡下普通百姓遭遇的不公,那么你们说说造成这样不公的原因是什么?” “土地兼并?” 新科进士脱口而出,几乎都没有任何的思考,估计这个问题在他的心里已经想了很多次。 “错!与土地兼并关系不大,而是历朝历代的土地税收政策,以及徭役政策导致了这样的结果。能够成为大户的人家,与官府多多少少都有些关系,说直白点儿他们的背后本就是官僚。 官吏士绅可是享受免徭役的特权,对于百姓来说,徭役比赋税更可怕,就算是官吏盘剥的狠一些,上有政策,下有对策,老百姓也能藏一些粮食应急。 徭役却不一样,官府征发徭役的时候一般会考虑在农闲的时候,然而徭役什么时候开始由官府说了算,什么时候结束官府却说了不算。 一旦徭役的征发耽误了农时,一个徭役的身后就是一个家庭的兴亡,因此宋某是坚决反对徭役这种不仁道的劳役的。” 吕蒙正皱着眉头问道:“爵爷!幽州能够用雇佣的方式代替徭役,那是因为幽州官府手里有买卖地的钱,其他地方可没有这笔收入。 别的地方卑职不知道,黄河沿岸的州县每年都要修河,若是不征发徭役,官府哪有那么多的钱粮雇用百姓修河,难道要眼睁睁看着黄河决口而不顾吗?” “老百姓交了赋税就已经尽了百姓的义务,地方官府有没有钱关百姓什么事,拥有土地最多的不是老百姓,修河得到好处最多的也不是老百姓。 本着谁得利最多谁出钱的原则就挺好,依宋某看淹了更好,百姓没了着落,自然就会放弃土地离开家乡。 朝廷只要想办法安置好这些失去生活来源的百姓,无论是安置到工坊做工,还是移民到海外替大周开疆拓土都是一条活路,总比被强按在土地上苟活强得多。” 吕蒙正眉头皱的更紧了,他总觉得盐城伯的话有问题,可是却一时找不到反驳的理由,这时伙夫挑着午饭走了过来。 宋文远看到伙夫来,笑着说道:“先别思考了,天大地大吃饭最大,先把饭吃了再说。” 说到吃饭,吕蒙正一下子就想明白了,若是百姓都离开了土地谁来种田? “爵爷!若是按照您这种安排,将种田的百姓都抽离土地,肯定会造成大量的土地撂荒,一旦撂荒的土地太多,就会影响粮食产量。 若是造成朝廷大量的缺粮,这个责任谁来负,更别说灾荒造成的天下大乱,又该如何?” 宋文远从伙夫那里拿了两个炊饼就着一大块酱菜,狠狠地咬了一口炊饼,又咬了一口酱菜。吞咽下去后,又拿起水葫芦喝了一口凉水才开口说道:“你在幽州这么长时间,难道没有看到农场的效率,若是那些士绅不愿改变,活该他们倾家荡产。 若是他们愿意做出改变,愿意重新接受朝廷的土地清丈,重新制定田亩地契,按照地契照章纳税,朝廷可以帮助他们进行农场化改造。 若是他们还想一条道跑到黑,隐瞒田产、盘剥百姓,就别怪朝廷对他们下狠手,你不觉得这些人吃的太多了吗?” “爵爷!读书人若是没有好处,谁还愿意十年寒窗苦读,若是无人读书,这天下谁来帮着朝廷治理。” 宋文远冷笑一声:“宋某没有想到连你这样自负安天下的俊杰也会有这样的想法,你信不信这天底下什么都缺最不缺的就是想当官的人。 岭南那个想当官必须把自己阉了的那个小朝廷可是被灭了没有多少年,就算如此那个小朝廷也没缺了当官的。 宋某也跟你们透个底,幽云之地下一步就要开始推行义务教育,凡是家中有七岁往上十二岁往下的雉子,不论男女都必须入学堂读书。 至于学什么,皇家财团内部已经运行了很多年,直接从财团内部抽调老师,就能将幽云之地的学堂架子搭起来。 以后人人都能读书,人人都有机会进入朝堂,你所谓的读书人将来还有多少可以拿捏的空间。” 吕蒙正脸上的冷汗下来了,他没有为士绅开脱的心思,只是惯性的思维让他不自觉就觉得读书人就应该高人一等。 第一百九十章 论政(下) 第192章 论政(下) 宋文远也不想给这些新科进士太大的压力,不过新政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皇帝将幽云之地交给他他不敢辜负了皇帝的信任,更不敢浪费了华夏这难得的崛起之机。 可是这些新科进士并不知道他的心思,在新科进士的眼里,大周如今收复幽云,国力蒸蒸日上,当世之间已经罕有匹敌。 治大国如烹小鲜,朝野内部的弊病完全可以慢慢修补,根本用不着这样急功近利,冒险实施新政。 吕蒙正也并不是替士绅张目,只是觉得这样实施这样的新政,大量从地方上将百姓抽离,必然会造成地方上的土地抛荒。 无人种地谁来保证天下的粮食安全,可是宋文远却告诉他们以后的土地会由朝廷主导着兼并成一个个大农场。 这种大农场最大的好处他们已经看到了,可是缺点也非常明显,若是天下土地一直如此的集中,若是这些大户联合起来控制粮食的价格,不是所有的地方官府都有幽州这样的财力,也不是所有的地方官都有盐城伯这样的才华。 “爵爷!卑职等不是为士绅大户张目,而是担心土地都集中少数的大户手中,天下百姓的粮食安全怎么办?” “说的好像现在的土地不是集中在大户手中一样,你们去清丈土地的时候已经亲身经历过,地方上普通百姓有多少土地,大户有多少土地。 与其让他们趴在百姓身上吸血,将成本都转嫁到百姓身上,不如让他们自己经营,挣钱与赔钱都是他们自己的。” “爵爷!就算是全部改成大农场模式,那些长工不也一样要受大户的盘剥,他们在大户面前依然没有多少说话的权力。” “圣功!宋某问一个最简单的问题,一个村子有一百个穷人官府好帮助,还是只有十个穷人官府好帮助。” “这还用说吗,当然是人少的时候官府更容易赈济。” “这不就是了,改变成大农场模式,大量的失地百姓已经脱离了农村进入各行各业中,只有少量的百姓被大户雇佣,面对工坊给出的更高待遇,大户们若是给不了工人想要的薪俸,你觉得工人还会留在农场吗?” “爵爷的这套新政虽好,但是有一个很大的缺陷,那就是需要耗费大量的钱粮,一旦朝廷的财源不足,就会出大问题。” “你们能够看到这个问题,说明你们没有白在幽州待这么长时间,宋某的这一套新政,其根本在于贸易。 经济的运转在于流通,流通的根本在于交通,因此在可以预见的几十年内,朝廷都会在基础设施上加大投入的力度。 你们应该非常清楚,基础设施建设需要多少人力,可以说他们没得选,只要朝廷一直推动基础设施建设,老百姓就有做工的途径。 老百姓有挣钱的营生,就不会被大户拿捏,等到再发展个几十年,会发展成什么样,谁都说不清楚。” “爵爷这种大规模的河道、道路修建,需要难以计数的钱粮,没有钱粮支撑,根本坚持不下去,不知爵爷如何解决这个问题?” “只要能够用钱解决的问题都不是问题,被朝堂诸公反对的北伐,陛下一力坚持没有动用国库一文钱,不也将幽云拿下来了。 可见这天下不是没有钱,而是缺乏如何挣钱的本事,你们做为将来主政一方的地方官,若是不能造福一方百姓,让一地百姓富裕起来,枉费宋某对你们期待。” “卑职等不敢辜负爵爷的信重,不过想要造福一方百姓,首先要做什么?” “抓钱!赴任一方首先要了解你所任职的地方每年的税赋情况,只有把钱袋子抓在自己的手里,才能按照自己的想法安排接下来的施政。 涿州北有一县名曰‘良乡’,此县多山多水,耕地稀少,非常的贫穷,若是让你们其中一人到这个县做县令,你们怎么打开局面?” 新科进士们开始沉思起来,宋文远挑的这个小县在场的这几个新科进士都没有去过,他们并不了解良乡的真实情况。 一人率先抬头问道:“爵爷!想要治理好一地首先要了解这个地方,不知这个县有多少耕地,多少人口,有多少村落?” 宋文远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让这个问话新科进士估计一下这个县的大致情况。 那新科进士想了一会儿说道:“我大周规定大县两千户往上,中县一千户往上两千户往下,小县一千户一下。 既然爵爷都说了良乡县偏僻,想必户数不会超过一千户,最多不过中县。” 宋文远肯定了这个新科进士的判断,然后说道:“良乡县现在登记在册的户数是五百一十八户,每户人家的人口都在五到八口之间,充其量不过三千多口。 当然真正的人口肯定不止这些,有些百姓为了逃避朝廷的赋税肯定躲进了山里,如何吸引这些躲进山里的百姓下山,编户齐民是良乡县令的一项重要任务。 由于地域偏远,连大户都看不上这里,因此这里的土地并没有被大户侵占,算得上是老百姓手里土地比较多的地方。 可是这个地方却因山路难走、交通闭塞,百姓普遍过的非常的贫困,幽州总督府下一年的重点工作是对这些偏远的地方进行扶持,发展当地的特色产业。” 那名新科进士还在思考的时候,吕蒙正已经想到了一个如何让当地富裕起来的出路。 “爵爷!卑职认为当地既然多山多水,那正好可以利用山水种植桑树,发展养蚕织丝。朝廷现在海外贸易方兴未艾,有多少丝织品都不愁卖。” “这倒是一个办法,想要发展种桑养蚕,首先要知道桑树苗可不是种下去就能用的,当地的老百姓本就十分的贫穷,哪里有钱投入。” “没钱倒不是什么大问题,可以由官府担保,从皇家盐业钱庄进行借贷,就用来年的蚕丝做抵押,等到来年桑蚕丰收,再将贷款还齐。” 第一百九十一章 官吏一体(上) 第193章 官吏一体(上) 吕蒙正的想法里已经有了一丝另一个时空《青苗贷》的想法,这种想法表面看是没什么错,可在实际操作中却容易走歪了。 不是贬低大周的文官官府,只要有官府参与的商业行为,最后大多都是惨淡收场,这些在历史已经一次次被证明。 “商业的事,就要在商业的范围内解决,官府只能引导,不能实际参与其中,若是官府一旦参与进去,弄不好就会变成了官商勾结。 比如你说的这个给老百姓放贷的事情,若是地方官为了追求政绩,强迫老百姓贷款,而百姓出于抵触情绪,可能也不会认真对待这笔贷款。 到时候出了坏账,倒霉的是钱庄,向百姓追讨,倒霉的是百姓,最后两头都不落好,官府还背上一个盘剥百姓的骂名。” 吕蒙正有些不甘心地说道:“爵爷!读书人是有一些败类,可是不是所有的读书人都是败类,读书人读书还是希望实现抱负,修齐治平。” “你所说的修齐治平有哪一项是为百姓张目的?” 吕蒙正将自己学过的经典回味了一番,发现为百姓说话的条目少的可怜,就算是孟子提出的仁政,所谓的‘仁’对应的也是儒生,老百姓该交的赋税一样不少,改服的徭役一点儿都没落下。 当然吕蒙正没有经历过后世的思想解放,更是不敢质疑圣人之言的道理,所谓的‘礼’不过是给权贵高人一等的一个理由。 凭什么士绅就不用服徭役,就因为多读了几本书吗? “爵爷也不能否认读书人对天下的贡献吧,若是读书人对天下一点儿贡献没有,历代有作为的君王也不傻,怎么会一直都对读书人优待。”吕蒙正换了个角度反问道。 “首先宋某强调一下,儒生不能代表所有读书人,也包括读法家、墨家、兵家、纵横家等读书人,他们读的也是书,他们所学的学问比儒生学的东西有用的多。 比如我们现在的修河,儒生学的那些东西对修河可有任何的帮助,而墨家的实学却能解决这个问题。 任何大型的工程都需要事先勘察地形,设计路线,计算土方,这些儒生会做吗?” “爵爷说的这些都是术,而儒生讲的是道,道是主干,术是枝叶,不然就是本末倒置。” 宋文远冷笑一声道:“那么儒生持的是什么道?” “尊王攘夷,外王内圣!” 八个字概括的很精炼,可以说是凝聚了儒家学说的最高理想,然后这种理想却对百姓没有任何益处。 “请问这八个字与百姓何干,可有让百姓少交一亩田的赋税,还是让百姓少服一天的徭役?” 吕蒙正被问住了,这个问题他从来都没有考虑过,或者说所有的儒生都不会去考虑这个问题,他们的着眼点是修齐治平。 拆开来说就是首先要把自己的小日子过好,一定要有特权,然后就是进入朝堂为君王分忧,所思所想,要么是为了自己,要么是为了君王,百姓算个屁。 “劳心者治人,劳力者治于人,这天下总要有分工,读书人负责为君王牧守百姓,百姓负责供养天下,如何天下初定,到处都需要钱粮,只能苦一苦百姓,等到天下承平,海晏河清,朝廷不需要在建设那么多的工程,自然也就不需要百姓再频繁出徭役了。” “你吕圣功也是读过史册的,你可见过有没有徭役的朝代,别的不说历代王朝的工程主要就四大件,修河、修路、宫殿皇陵、边墙。 其中宫殿皇陵是为君王服务,其他的都是为了天下的安稳的工程,这些工程哪一个是能够一劳永逸的?” 宋文远也没指望这些新科进士一下子就能将思想转变过来,将手中的炊饼与酱菜吃完,拍了拍手,沿着大堤看向远方,河道对面同样是忙碌的百姓。 吕蒙正等新科进士乖乖地跟在宋文远的身后,他们虽然知道盐城伯在辩论的时候可以畅所欲言,但是在做事的时候却必须要完成他下达的任何一条命令。 走到一处已经完工的大堤上,宋文远指着远处正在忙碌的百姓大声说道:“他们才是一个国家的根本,只有保证了他们的尊严,才能让华夏永远屹立于世界之巅。 不然早晚有一天,整个华夏都会沉沦,五胡乱华的惨剧还会重演,这个天下不仅仅是帝王将相的天下,也是贩夫走卒的天下。 若是你们不转变你们的思想,宋某可以负责任地告诉你们,你们将会被历史淘汰。不管你们相不相信,只要有宋某在,大周今后的人才培养将会发生颠覆性的改变。 以后想要靠读四书五经就能中进士当官的时代很快就不会有了,无论是朝堂还是地方,将会是专业的官吏做专业的事。 比如工部官吏都必须要懂得基本的工业原理,比如水部司的官吏必须要懂如何治河,如何兴修水利,户部的官吏必须懂得账目运算,赋税的本质,其他的各个部门也是如此。 地方上也是如此,一个地方官连基本的治理水平都没有,到了地方上也会被本地势力拿捏死,就算有心为国效力,也无法施展。 这不是为国效力,这是害国害民,你们是幸运的也是不幸的,幸运的是你们赶上了大周新政的开端,若是你们能够做出成绩,将来青史留名不在话下。 你们也是不幸的,因为从你们这批新科进士开始,以后所有的新科进士都要从小吏做起,由你们这些新科进士慢慢替换掉各个地方上的那些长期把持着地方衙门的胥吏家族。” “爵爷!若是新科进士都从小吏做起,也就是说朝廷一下子就要多出十几倍的官吏,朝廷需要增加多少钱粮的度支,这么一大笔度支,朝廷能供养的起吗?” “那些衙门里的小吏没有俸禄,可是他们饿死了吗?他们的钱粮是从哪里来的,你们有想过吗?这些小吏通过盘剥百姓获得收益,骂名却让朝廷背了。 因为他们不会说那些钱粮是他们自己装进了口袋,而是说是朝廷的要收的。” 第一百九十二章 官吏一体(下) 第194章 官吏一体(下) 宋文远的话音落下,吕蒙正立刻反驳道:“爵爷!地方小吏油滑贪婪这是一个不争的事实,不然也不会有‘官清似水、吏滑如油’的谚语。 不过爵爷如何保证进士官吏分配到地方上就不贪呢,卑职说句不客气的话,谁不是见钱眼开呢?” 宋文远点点头,对这个青史留名的新科进士的反应暗暗称赞,确实若是没有足够制衡的制度,谁到了能捞好处的位置,也会伸手,这就是人性。 “你说的不错,想要解决贪腐问题,首先要做的是解决官吏的晋升问题,只有打通官吏的上升通道,让基层的官吏能够看到上升的空间,他们才不会一味地只知道捞钱。 其次还是要财、政分离,不能让收钱的人与花钱的人合在一起,这样做不就是让狸奴看守鱼干,黄犬看守骨头吗?” 听宋文远将官吏比作猫狗,新科进士们好生尴尬,若不是眼前这位实在是惹不起,恨不得上去将这人狠狠地揍一顿。 可是仔细想想盐城伯说的又没有错,这个时代不说是无官不贪,至少是十个官九个贪,千里来做官只为吃和穿,不为了富贵谁又愿意拼命读书。 这就是现实与圣贤书的拧巴之处,圣贤书说要做一个有德行的人,君子固穷,现实却是黑眼珠见不得白银子,天下可有穷当官的。 “就算是财、政分离,爵爷又如何保证管钱的不贪,收钱的不对百姓敲诈勒索。” “问的好!这是一个好问题,官吏之所以敢于向百姓伸手,那是因为百姓不清楚朝廷每年向百姓征收多少税,愚民的政策让百姓浑浑噩噩,只能任由士绅与官吏勾结,肆意地盘剥与勒索。 若是朝廷将税收透明化,实施一税制,也就是说百姓只需一年缴纳两次赋税,一次夏税,一次秋税。 将所有的赋税都折成铜钱或者未来发明的法定货币,以地契交税,地多者多缴税,地少者少缴税。” 吕蒙正抓住了宋文远话里边的漏洞,立刻反驳道:“爵爷果然是富贵人家出身,不知民间疾苦,老百姓手中哪有那么多的铜钱。 粮食丰收之际,粮商必然会狠狠地压低价钱,若是朝廷收税只要铜钱,那就是变相的压榨百姓,地方官与粮商互相勾结,百姓还有活路吗?” 果然名臣就是名臣,吕蒙正说的这种情况另一个时空张居正一条鞭法就造成了这种弊端,刚开始官吏还能收敛一些,等到官吏尝到粮商的甜头之后,百姓倒霉的日子就开始了。 不过这样的弊政在宋文远这里可存在,宋文远指了指河道上干活的百姓问道:“圣功!看看这些百姓,你觉得他们靠着农闲的这些日子还挣不到交税的钱吗?” 吕蒙正心里顿时明悟,更是对宋文远又敬又畏,敬的是盐城伯一心为民的思想,畏的是盐城伯的心思竟然如此缜密,任何事都在人家的计算当中。 “爵爷!卑职还有一个疑问,若是官府全部征收铜钱,那么军队的军粮怎么解决?” “买啊!这有什么难的,那些农场大户种那么多粮食,还能都吃了,自然是要卖出去的,朝廷设定一个保护价收购粮食,百姓愿意卖粮,就到官府设在各个县城的官仓卖粮。 当然卖与不卖全凭自愿,朝廷需要的粮食并不指望这些粮食,不过随着进城做工的百姓越来越多,粮食的流通也会越来越频繁。 官府制定一个基础的粮食收购价,就是保护百姓在丰年不至于被粮商恶意压价,粮商给出的价格只要低于官府的收购价,百姓又不傻,自然愿意将粮食卖给官府。” “若是粮商的收购价高于官府呢,难道官府就不收粮了吗?若是没有官府手里的粮食平抑粮价,那些粮商岂不是要大肆抬价坑害百姓。” “宋某还是那句话,商业上的事就用商业的手段解决,朝廷在百姓手里收不到粮食,不代表在海外收不到粮食,每年海外贸易船队能够给朝廷带回大量的海外粮食,这些粮食足够平抑粮价。 若是有哪个人不长眼,想要趁机囤积居奇,宋某就让知道知道什么叫做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新科进士们冥思苦想,却依然找不到宋文远新政的漏洞,难道这新政真的就无懈可击吗? 别人相信不相信吕蒙正不知道,反正他是不相信还有找不到漏洞的新政,若是一个新政变法一开始就无懈可击,能够想出这种新政的人得有多妖孽。 任何政策的实施都应该是在实施的过程中,不断的发现问题,解决问题。 宋文远之所以跟这些新科进士讲解新政,也是想让这些当世英杰找一找新政是否有漏洞,当然宋文远知道这样的新政其实还是很粗糙,对于他来说漏洞一大把,他随时都能钻新政的空子。 可是他能想到的办法,这个时代的人未必能够想的到,而且后世的一些监督贪腐的办法,以大周如今的条件也用不上。 眼下这些办法,已经是宋文远能够想到的最优解,虽然不是最好,但却是最适合。 “爵爷!若是天下都实施幽州这样的新政,朝廷的科举制度也按照新政的方式革新,是不是以后科举的难度就会降低了?” 宋文远发现说话的还是那个与吕蒙正一样比较活跃的新科进士,不同于少年吃过不少苦头写了下千古名篇《寒窑赋》的吕蒙正,宋文远从新科进士进入幽州就开始关注他。 这个新科进士宋文远并不知道他的名字,可是也不好意思现在去问人家的名字,不过上官想要知道下官的名字,那还不简单。 宋文远眼睛一转便想到了主意,对几人说道:“今天跟你们讲了这么多新政的理论,以及将来要怎么执行,你们回去之后,每人写一篇策论署名后亲自交给宋某,宋某要看看你们对新政的理解到底有多少。” 几个新科进士赶紧躬身行礼道:“是!” 第一百九十三章 新政(一) 第195章 新政(一) 两天后,几个新科进士陆陆续续将自己写好的策论交到了宋文远的手中,宋文远也知道了这个几个新科进士的名字。 那天一直表现的很抢眼的新科进士叫张齐贤,字师亮,与吕蒙正一样都是今年按照新规矩科举后的新科进士。 今年的进士科考试,不但使用了从前朝传下来的糊名制度,还首创了考生的所有墨卷都由誊抄小吏进行誊抄后,再由阅卷官进行评判。 同时主考官拿到科举题目之后,便被关进了贡院,直到阅卷结束之前,考官都不得离开贡院半步。 考生也第一次经历了搜身的待遇,所有考生除了笔墨之外,不得携带任何东西进入考场,就连考试期间的一日三餐都是朝廷提供。 如此严苛的考试制度,让一些心存侥幸的举子大为不满,想要起哄闹事,在看到把守贡院的士卒手中明晃晃的刀枪,顿时失去了闹事的胆子。 第一次实施搜身的制度,其实并没有如后世那般连衣服都要脱掉检查,发髻都要打散。好在大周的举子们还没有想到后世的各种作弊办法,就算是这样简单的搜查依然搜出了不少夹带的考生。 这些夹带的考生并没有失去进士科的科举资格,朝廷也体谅这些考生,这是第一次实施这样严苛的科举方式,尽管提前做了通知,可是总还是有人并不知情,因此搜查的士卒只要夹带的东西没收后便将举子放进了贡院。 第一次参加这种如同坐牢一样的科举,举子们都十分紧张,一些心态不是很好的举子发挥失常,写出的文章大失水准。 就连吕蒙正、张齐贤这样的一代名臣都失了水准,因此两人的科举成绩并没有如另一个时空那般耀眼。 不过是金子总会有发光的机会,科举不过是迈进仕途的一个门槛,越过了这个门槛科举用到的那些东西没有了半点儿用处。 这一点上从这些新科进士在幽州的历练就能看的出来,这些新科进士刚到幽州的时候,其做事能力还不如潘美手下的边军士卒。 不过新科进士有一个普通人无法比拟的优势,那就是接受事物的能力远高于普通人,毕竟能够在科举中拔得头筹,成为进士,本身就是读书人中的聪明人。 昭文四年,在新的一批新科进士被派到幽州,宋文远终于有了足够的基层官吏支撑他的新政展开。 从昭文四年开始,整个幽云地区的田赋开始实施一税制,每年夏秋各征一次税,经过宋文远与幕僚仔细核算后,将赋税的额度定为,夏税一亩地征收铜钱一百文。 之所以进行统一制定税赋额度,就是防止有人在上田,下田之间做文章,经历了土地清丈的幽云百姓手中的土地基本都被调换成了上田。 经过测算一亩上田的收成大概是两石左右,一石麦子的价格是三百文左右浮动,两石麦子的毛收入就是六百文扣除一百文的种子、农具成本,百姓的实际纳税额度是百分之二十。 这个赋税放在后世已经相当高了,不过对于长期承受各种盘剥的大周百姓来说,若是没有其他的杂税,这个赋税已经相当的良心。 一个五口之家,家中有二十亩田,一季的粮食收入就是四十石,若是依靠卖粮交税,很有可能他们会被粮食大肆压价。 不过从去年开始的河道整修,让百姓手里都有了一些余钱,凑足这二十亩地的田税还是没有问题的。 这样一来,除了留出种子之外,剩余的近四十石粮食全部都能留给他们自己家,有了这四十石粮食,百姓们再也不用担心饿肚子。 当然只依靠这夏粮一季的收入,只能解决百姓的温饱,夏粮收获之后,紧接着就开始忙碌着新的播种。 幽州官府规定新的一季老百姓的土地上必须要种植菽豆、棉花、黄麻这些经济作物。菽豆是非常好的榨油原料,在吃不起肉类的时代,植物油那些是非常不错的脂肪补充。 棉花就更不用说,棉花本身就是非常优良的御寒材料,纺成棉布更是能够降低华夏的布匹价格,更别说棉籽同样可以榨油。 而黄麻却不是用来织布,而是制作麻绳,大周如今兴起的航海事业,需要大量的绳索,黄麻就是制作麻绳的最好材料。 然而幽州丰收的消息,果然如新科进士担忧的那样,一些粮商开始在幽州大肆压价收粮,就在百姓观望着要不要卖掉手中辛辛苦苦种出来的粮食的时候。 幽云总督府给出了所有农作物的指导价格,官府设在各地的官仓,放开量收购百姓手中的余粮,定价二百文。 这个价格虽然远低于夏粮收获前的市场粮价,但是却比粮商给出的价格足足高出了五十文,有了幽州官府的背书,老百姓们一边咬牙切齿大骂奸商坑害百姓,一边组队将粮食卖给了距离他们最近的官仓。 粮商们被打了一个措手不及,官府的一个指导收购价,就让他们低价抄底的图谋落了空,两手空空的粮商自然是不甘心失败,可是却拿幽州官府没有什么办法。 首先整个幽州就没有多少城市人口,大量的百姓都是靠着官府吃饭,他们想利用囤积居奇的手段操纵两家都没有目标对象。 为了跟官府较劲,不让官府拿到更多的粮食,他们开始提高收购价格,收购价格足足比官府的收购价格足足高了十文。 结果百姓深恨他们奸商前些日子的肆意压价的嘴脸,就算是涨价十文,除了极少部分爱占便宜的百姓,大多数百姓依然不愿将粮食卖给他们。 粮商们为了收到粮食继续抬高价格,涨到了每石高出官府收购价二十文的价格时,百姓们才开始动心,宋文远瞅准时机,吩咐各地官仓悄悄将手中收到的粮食一点点儿卖给了各个粮商,转手每石就挣了二十文。 等到粮商们发现涌入他们手中的粮食越来越多,手里的本钱已经不够的时候,再想将粮食的收购价格降下来,来卖粮的百姓听到收购价要下降,立刻头也不回地拉着粮食回家去了。 反正现在他们也不着急卖粮食,田税早已经交了,又不差这点儿钱,给的钱多就卖给的少了那就不卖。 第一百九十四章 新政(二) 第196章 新政(二) 与拥有零散土地的百姓不同,各个农场因为土地面积固定,赋税的额度固定,每个农场的赋税都是标准的一百贯。 整个山前的拍卖出去的农场已经超过一万户,光是农场的夏税就征收了一百多万贯,而且农场的赋税征收容易,各个农场主都是主动将赋税送到设在各地官仓的税官那里。 不但新科进士们大感意外,就连经过筛选留下来的原本衙门中的小吏都感到吃惊,他们怎么都想不到,历来不容易征收的赋税,今年征收的这么容易。 每年这些胥吏除了用各种手段威逼百姓交税之外,还要说尽好话,让各家大户带头交一些赋税,以堵住百姓的嘴。 胥吏敢对百姓使手段,却不敢对大户使手段,毕竟大户的背后有官吏撑腰,得罪了大户,他们以后的日子也不好过。 哪里会像今年这样,那些农场主都是主动向官府交税,而且都是足额的缴纳,没有一点儿隐瞒。 对于农场主为何会有如此表现,新科进士去问宋文远,宋文远没有告诉他们原因,让他们自己去想,谁能率先明白这个道理,他就先安排谁去主政一县之地。 要知道大周的进士可不是明清的进士,取得进士名额只要派官至少是一县县令,若是成绩好还有可能留京做庶吉士,成为朝堂清贵。 大周的的科举是每年都会进行,考中进士后大多数都是从从九品开始慢慢向上升迁,除了有特殊才能,或者背景深厚,想升到一县知县的位置,没有个三五年想都不用想。 一个县令的诱惑对于新科进士很大的,县令可以说是一个读书人仕途的分水岭,跨过去可能用不了多少年就能顺风顺水升上高位。 升不到这个位置,可能一辈子就在各个佐贰官上打转,就算熬资历熬到了一定的年限,顶多也就是在州府的佐贰官上熬到致仕。 对于宋文远留下的问题,不出宋文远所料,最先明白过来的还是那几个一直表现比较优秀的新科进士。 比如吕蒙正很快就明白过来,他来见宋文远就直接说道:“爵爷!卑职想明白了!” “你明白了什么?” “这就是爵爷说的,什么事若是放到明面上就简单了,各个农场主很清楚,他们与官府签订的卖地契约上明明白白地写着土地的数量,以及需要纳税的数量。 卑职是见过那些地契文本的,上面明明白白写着若是逾期不缴纳赋税,将按照每日千分之一征收滞纳金。 农场主主动交税,一方面是与官府还没有很深的勾连,地契明明白白也没有多少可操作的空间,一方面是农场主担心逾期不缴纳赋税会真的被催收那千分之一的滞纳金。 要知道一百贯逾期一天的滞纳金就是一百文,若是逾期一个月就要多缴纳三贯,他们可不傻,凭啥放着一百贯不交,非要多交钱。” “圣功说的不错,这就是人性,也是宋某一直提倡的透明化施政,任何事只要不去遮遮掩掩,漏洞就会变小,因为有无数双眼睛在盯着呢。 反之,若是什么事都遮遮掩掩,就给了人暗箱操作的空间,是人为的给贪腐创造条件。因此在幽州的新政中,所有的新政都要说的明明白白,不让百姓糊里糊涂的接受,也不让百姓糊里糊涂的反对。” “爵爷说的是!卑职算是看出来了,越是把事放到明面儿上说,事情就越容易解决,越是含含糊糊矛盾就越是难以解决。” 宋文远微笑着点点头道:“宋某说过的话算话,现在幽州大部分县城都没有安排民政官,都是由军队负责安全,你们这些新科进士在负责与百姓沟通。 现在到了你选择的时候了,山前的这些县,你可以随便挑选,你想去哪个县做主官?” “卑职想去最偏僻的县城任职?” “圣功为何有这种想法?” “爵爷!去年爵爷说过幽州西南有一偏僻小县名曰‘良乡’,此地户不过千,人不过万,若是让卑职等任何一人去治理,要如何发展当地? 这件事卑职一直在思考,现在已经有了一些头绪,卑职想要把这些时日的所思所想放在一个最偏僻的小县验证,若是一个最穷的县用这套办法都能翻身,那就证明有操作性。” 宋文远诧异地看了一眼吕蒙正,问道:“你想推翻宋某的新政吗?” “卑职从未有这种想法,新政的好处卑职看在眼里,又怎么会反对新政,不过卑职是一些新的想法。” “什么想法?” “爵爷说过因地制宜,制定属于当地的发展策略,良乡山多地少,可以发展果树行业,良乡又属于涿州,自古都是产桃之地。 若是官府鼓励百姓大量种植桃树,将桃树发展成一个产业,必然能够带动一个地方的经济发展。” 想法很不错,值得鼓励,不过宋文远想知道吕蒙正如何解决桃子的保鲜问题,要知道这个时代可不是后世物流方便,千里之路几个小时就能到达。 此时人类的基本活动范围都是方圆几十里之内,超出这个范围就不能当天打个来回,水果最是不易保鲜,容易腐烂。 “你的想法不错,不过你有没有考虑过一旦桃子的数量增多,出现滞销那可是会让桃子烂在树上,若是如此烂在树上,不但挣不到钱,还会让百姓赔的倾家荡产。” 吕蒙正摇摇头道:“卑职就没打算靠着卖鲜果挣钱,鲜果顶多能够百姓换上一些零花钱,想要这桃子产业扩大,就必须对桃子进行加工。” 这个想法有点儿意思了,有那么一点儿农产品深加工的意味了,不过宋文远很好奇吕蒙正打算如何对桃子进行深加工。 正好他也有一套水果深加工的办法,若是吕蒙正真的有办法发展桃子深加工,自己也不吝将这套办法讲给他听。 “这个想法不错,不知你打算怎么做,能否与宋某说一说?” 第一百九十五章 新政(三) 第197章 新政(三) 按理说宋文远这么问话是有些冒昧,这个时代的人很重视秘方的隐私性,向人打听秘方,属于非常严重的道德行为。 不过吕蒙正倒是没有什么不满,向宋文远拱手说道:“卑职能瞒着别人,卑职与母亲从小就被当家主母赶出家门,靠着母亲一双手给人浆洗缝补将卑职养大成人。 母亲还会一项手艺,那就是酿制果酒,不管什么果子,家母都能酿制出非常香醇的果酒,就是靠着这一项独门技艺,在家中酿造果酒,才能让母亲一个妇人支撑起卑职读书的花费。” 听到吕蒙正述说自己的身世,宋文远感同身受,两人的出身何其相似,都是被当家主母扫地出门,不过吕蒙正又是幸运的,他有一个更加坚强的母亲。 “圣功!你我还真是相像,宋某也是与母亲被当家主母扫地出门,不过宋某出了王家便将姓氏改了,从此随母姓,不再与王家有任何的瓜葛。” 宋文远是大周风口浪尖上的顶尖人物,他的身世早已在上层社会传开,吕蒙正当然也知道自己这个上司的过往。 因此他对宋文远有着天然的亲近,对于宋文远的说的改姓氏,吕蒙正苦笑一声道:“卑职没有爵爷的魄力,也没有爵爷的能力。” 宋文远摆摆手道:“这不重要,你还是继续说一说你打算在良乡怎么施政?” 吕蒙正点点头道:“卑职打算将这桃子产业做大做强,大周有禁止百姓私自酿酒的禁令,果酒却不在禁令之内。 因此卑职酿造果酒并不算违反朝廷的制度,不过卑职酿造出的果酒还要请爵爷帮忙销售一下。” “这不是问题,只要你酿造的果酒质量上乘,宋某保证你的果酒不愁卖。不过光是一个果酒支撑不起桃子产业,你还有其他的办法吗?” “有!除了酿酒之外,桃子还可以阴干制成果脯,果脯能够长期保存,不会受一时的价格影响,有了这两项产业,再加上鲜桃的收益,支撑起一个县的桃子产业已经是富富有余了。” “还不够,宋某不但希望你将这桃子产业发展起来,而且要带动周边的州县形成一个桃子产业链。 正好宋某也有一个能够保鲜水果的好办法,你到良乡上任之后,这桃子产业发展起来,宋某便将这桃子保鲜办法告诉你。 不过宋某要提醒你,官府要参与商业经营,你要想好了你的果酒秘方要占多少利润,一定要分配好利润得失,这关系到你的仕途,以及幽州桃子产业的未来。” 吕蒙正非常聪慧,宋文远一点拨马上就明白了,立刻躬身给宋文远行礼道:“多谢爵爷提点,卑职不打算官营。” “那你有合适的人选吗,你可知道一旦官商勾结会出现什么问题?” “卑职明白,不过万事开头难,只要打开局面以后的事就容易多了。不过卑职的这份秘方也不会白拿出来,无论谁想做这门生意,也要给卑职至少四成干股。 不为别的,就为了家母晚年能够衣食无忧,不然卑职良心难安。” “四成少了,至少要占六成,不然你没有话语权,一旦你调离幽州,早晚都会将你这些干股吃个干干净净。” “若是卑职占六成,人家商人也不傻,会愿意吗?” “他们当然愿意,别说是六成,就是七成八成,他们也乐意,他们做生意若是背后有官府撑腰,一定是底气十足。 当然宋某让你要六成,还有另外一个含义,你肯定会尽心尽力治理良乡,桃子产业起来,你的政绩就有了。 升迁也就指日可待,就算宋某使用特权将你升到涿州知州的位置上,你也最多能在涿州再待三年,三年之后涿州的上下官吏可都换的差不多了。 那个时候新上任的涿州官吏,发现涿州的好处已经被人占完,他们的心理会平衡吗?” 吕蒙正是聪明人,当然知道宋文远话中的言外之意,这样的一个能挣钱的产业,若是地方官府没有好处,三年后宋文远肯定要离开幽州,未来他们这些人都会陆陆续续地离开。 可是这桃子的产业却要发展下去,想要长远发展下去,就必须要与官府深度绑定。让官府能够在桃子产业的发展过程中得到利益。 而且这个产业是获得的利益是地方官府的小金库,并不属于税收系统,只有这样,不管还是谁上任都会保护好这个产业,不为别的,就为能够从这些利益分得一杯羹。 “卑职明白了,以后这个产业有四成的利润属于良乡衙门,良乡衙门对这笔收入有只配权,这笔钱用于良乡县衙的福利支出,以及县城域内的基础设施维护。” 见吕蒙正明白其中的厉害关系,宋文远也就不再多说,让他准备准备过些天就到良乡上任。 与吕蒙正选择良乡任职不同,张齐贤选择了处于边墙附近因为铁矿开采新设立的一个叫做迁安县的地方。 迁安之民大多数是由契丹人从定州安喜劫掠安置到这里的,因此当地在契丹占据时期被称为安喜县。 契丹撤出幽云后,安喜百姓有部分人随着契丹人撤出边墙,其余人都留了下来,因为宋文远的指点,在此地发现了大铁矿,又在滦州附近发现了大型煤矿。 有煤有铁一个大型煤钢联合体的雏形已经显现,不过宋文远却强力干预,并未将炼铁厂设在本地,而是将炼铁厂放在了大沽河口。 这里将会被宋文远打造成一个北方的重工业城市,之所以选择将工业都安置在沿海,一方面是为了河海联运的方便,另一方面也是宋文远防止有一天华夏遭受北方的侵袭的时候,能够快速将这些工业设施拆除转移到安全的地方。 如此重要的工业设施是绝对不能落入异族手中,想一想火药、火器发明后便是由草原上的游牧民族西征传到了西方,让西方快速进入到了火器时代。 第一百九十六章 新政(四) 第198章 新政(四) 夏税过后,老百姓又开始在土地上忙碌,直到播种完毕,老百姓才有了一些喘息的时间。 自从新政颁布后,百姓的热情都很高,虽然看起来税是有些高了,但是徭役全免,从此就算官府让百姓做什么都要付钱,不然百姓是可以说不的。 在秋收作物全部种下,百姓休息了没几天,幽云总督府再次发下政令,上一年没有修完的河堤继续修筑,工钱还是每天二十文。 有挣钱的机会,老百姓哪里肯错过,就连给庄稼除草这样的活计都交给了家里的妇人和孩子,男人们则推上独轮车,带上挖掘工具就上了大堤。 这修河除了能挣钱,还能防灾,老百姓怎么可能不积极响应。 就在百姓们在河堤上干的热火朝天的时候,官府突然来人举着大喇叭高喊道:“各位父老乡亲们!大周工部水部司大量招募修河河工,月俸一贯,包吃包住。 进了水部司就算是吃上了皇粮,从此旱涝保收,若是做的好还有升迁的机会,说不定日后还能到朝廷做官。 有愿意入水部司当差的请到报名处报名,招募时间只有三天,三天过后就会停止招募。” 百姓们听到官吏的喊声,有的无动于衷,认为自己就是个庄户人根本不敢有别的想法,有些心思活泛之人却动了心思。 一年土里刨食累死累活也挣不到几贯钱,这还是如今的官府仁义,出徭役都给钱,若是出徭役不给钱,还有胥吏盘剥那更是活不下去。 与其在土地上耗着一年年蹉跎,还不如报名应募说不定还能拼出个前程。 尤其是家里有儿子已经成年的家庭更是如此,与当兵相比,这在水部做河工可是不用上战场,安全性要高上许多。 水部司在各处河堤的招工处三天时间共招募了近千人,这些人都是十六岁到二十五岁的大小伙子。这些人被集中起来,开始培训简单的治河知识。 同时这些人还要学会如何测量河道,如何计算土方等专业的技术。与普通的民工不一样,这些人按照宋文远的设想是要打造出一支专业的施工队伍,每一个工人都将是未来施工队的骨干。 水部司招聘刚结束,铁矿、煤矿、钢铁厂等工矿厂轮番来到河堤招募,不断地抽走农村的壮劳力。 甚至设在大沽口的纺织厂也来凑热闹,招募女织工,而且还是优先招募那些已经在水部司河堤施工队、工矿厂工作的人的家属。 随着幽云之地的政策倾斜,不断有百姓将自家的土地卖给官府,举家去了大沽口或者是迁安的煤铁矿。 土地一次次的集中,一次次地转变为农场拍卖,最后只剩下零星的百姓,还是耗在土地上,不愿做出改变。 这些百姓在各个地方已经是极少数,当他们发现自己的竞争力根本无法与大农场抗衡的时候,早晚都会放弃手中的土地走进城市。 在时代的大势下,普通百姓根本没有与大势对抗的能力,普通人只能顺势而为,只有能够改变时局的英雄才有逆势而为的本事。 当然有的地方百姓选择了离开土地,有的地方却开始在幽云之外招募流民,补充缺乏的劳动力。 吕蒙正执掌了良乡县后,便开始了他的桃子经济大业,涿州附近的百姓本就喜欢在自家院子里种几棵果树,尤其是桃树更是几乎家家院子里都有。 甚至山上还有许多野生的桃树,这些野生的桃树结出的桃子口感不好,除了荒年,百姓并不愿意吃这些桃子。 等到吕蒙正到任之后,立刻组织百姓对这些野生的桃树进行截枝嫁接,挑选各家院子里口感最好的桃树上枝条嫁接到野生的桃树上。 嫁接的技术古以有之,以不愿意做这些事,是因为这桃树嫁接好,结的果子再多卖不出去最后还是要烂掉。 这个新到任的县令老爷一来到良乡就要百姓嫁接桃树,可是吕蒙正想简单了,老百姓根本不愿意做,做这些事又不给工钱,又没有任何的好处。 吕蒙正发现百姓根本不愿意听官府的话,若是别的地方还可以用徭役的方式征调百姓,可是幽云之地已经取消了徭役,自然不能强征百姓。 这一步行不通,官府又没有钱,眼看着今年的桃子就要成熟,必须在今年在百姓中立下口碑,只有这样才能让百姓信服自己。 吕蒙正找到了县城一个小商贩,只是个挑着担子沿村售卖针头线脑的小贩,这个小贩做梦都不会想到有一天能够站在县令老爷的书房里有县令老爷商议生意。 小贩名叫宋老三,不是因为家中排行老三,而是因为宋老三卖货的时候,总喜欢说事不过三。 百姓跟他降价的时候,讲着讲着他就会来一句不知从哪里学来的文辞‘事不过三’,一来二去人们已经忘记了他的本名,反而都纷纷叫他宋老三。 宋老三战战兢兢地站在吕蒙正的面前,小声问道:“不知青天大老爷唤小人有何吩咐?” “宋老三!想不想把你的生意做大?” “小人哪有本钱做大生意,青天大老爷莫要取笑小人。” “本官是认真地问你,到底想不想?” “小娘养的才不想。” “既然想发财,本官这里正好有个发财的路子。” 宋老三有些诧异地看着吕蒙正,不知道县令老爷为何要跟自己说这些。 “你不必怀疑,因为本官是朝廷命官,并不方便自己亲自做这些事,需要一个人帮本官做事。” 宋文远有些明白了,估计这县令老爷想要捞钱,自己又要颜面,害怕被人戳脊梁骨,想要假自己之手祸害良乡百姓。 他宋老三虽然不是什么好人,但是祸害乡亲之事他可不干,这姓吕的在良乡待上几年就走,自己可是要祖祖辈辈都要在良乡生活。 做了祸害乡亲之事,以后还如何在良乡立足。宋老三将头摇得跟拨浪鼓一般说道:“青天大老爷,小人就是个走街串巷的卖货郎,没有那么大本事,您还是另请高明吧。” 第一百九十七章 新政(五) 第199章 新政(五) 吕蒙正本心是想要盘活良乡的经济,让百姓过上好日子,根本就没有其他的心思,有些诧异宋老三竟然一口回绝了他的提议。 不过他毕竟是天下少有的英杰,转念一想就明白了小贩的想法,心中有些无奈,官吏在百姓中的口碑竟然如此之差。 自己不过是提了个发财的机会,连一个小贩都会认为自己想让人帮着刮地皮。不过宋老三的表现也更加坚定了吕蒙正用他的决心,这样一个有原则底线之人,就算将来发达了也不会做坑害百姓之事。 “宋老三,你可能是误会了,本官说的发财之事是要带着整个良乡的百姓一起发财。” 没想到姓吕的县令竟然会如此说,心里还想着要到幽州城总督府去找总督告状的宋老三用疑惑的眼光看着吕蒙正问道:“青天大老爷这话是何意?” “咱良乡几乎家家都有桃树,每年桃子丰收各家根本都吃不完,而桃子又是一个季节性极强的水果,根本就存不住,吃不完就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桃子烂掉,对不对?” 宋老三点点头道:“青天大老爷说的不错,每年的桃子都会烂掉很多,根本就吃不完。” “本官有一秘方,能够用桃子酿酒,一旦桃子酿成了酒,既能储藏的时间长,还能卖到周边的地方换钱。 本官是朝廷命官,不好直接下场做这些事,便想着找一个本地诚实守信之人,代替本官做这件事。 你若愿意,过些天桃子开始成熟,你便开始大量收购百姓手里的桃子,本官将酿酒的方法传授给你。” 宋老三眼前一亮,随后又暗淡了下来,大量收购桃子那是需要成本的,他一个卖货的货郎,哪里有什么钱收购桃子。 “青天大老爷,小人拜谢大老爷给小人这个机会,可是小人接不下来啊!虽说良乡不大,但是整个良乡的桃子也不会少,小人根本没有那么多钱。” “钱的问题不是问题,本官可以给你担保,从幽州的皇家盐业钱庄贷款,不过本官有一个条件,那就是这个酒厂本官要占六成股份。 而你现在的四成股份以后也要向外稀释,拉更多的人进来入股,不然本官离开良乡,没有人给你站台,你也守不住这个酒厂。 当然本官要六成股份并不都是给本官自己要的,首先良乡县衙占两成,本官出秘方占四成合理吧?” 宋老三听到这个分配方案,心里松了一口气,不过他又开始犯愁起来,那贷款要是还不上怎么办?他可是听说过高利贷吃人不吐骨头。 “青天大老爷,若是小人赔了钱,还不上这钱庄的印子钱可怎么办?” 吕蒙正哈哈大笑道:“宋老三,这钱庄放得贷款可不是什么印子钱高利贷,而是一种商业拆借款,年息只有一成。 也就是说假如你开酒厂贷款一千贯,一年的利息只有一百贯。若是第一年还不上这个贷款也没关系,可以先把一百贯的利息还了,在续贷一年。 到第二年贷款到期的时候连本带利换上就行,若是再还不上,想要延期贷款的利息就要增加了。” 这个利息水平比起大周放印子钱的与当铺的高利贷的九出十三归,那可是良心贷款。 宋老三走街串巷这么多年,也是个有胆子的,既然吕县令都把话说的这么明显了,若是再不敢接那可真就是不识抬举了。 “青天大老爷,这买卖小人接了,不过小人并不清楚开这么一个酒厂需要多少钱粮?” “本官已经替你算过了,按照良乡有一千户计算,每户有一棵桃树,一棵桃树产果一百斤,一斤桃子的收购价两文钱。 算下来收购桃子的成本就要二百贯,再加上定制酿酒的器具,雇佣工人的费用,场地的租赁,装酒的容器等,初步成本大概在五百贯左右。” 五百贯这个数字,可着实将宋老三吓住了,他这辈子别说五百贯,就是十贯钱都没见过。 看到宋老三有些犹豫,吕蒙正给他打气道:“你放心,这买卖保证赔不了,本官给你算一笔账,三斤桃子能出一斤果酒,一斤果酒至少能够十五文。 就算我们到时候将酒批发给商贩,价格低一些,按照十文计算,那么一斤果酒的毛利润也有四文钱。 假如我们今年能够收十万斤桃子,至少能出三万五千斤果酒,全部售出后的毛收入就是三百五十贯。 扣除二百贯的桃子收购成本,按照雇佣十个人干一个月,每人两贯的工钱,扣除雇佣人手的工钱二十贯,再扣除官府征收的商税,按照十税一征收,就是三十五贯。 这样算下来第一年的纯利润就是九十五贯,再扣除贷款到期还给钱庄的五十贯利息,净利润至少都有四十五贯。 就算是真的赔了,第一年赔了的钱算本官的,怎么样?” 宋老三总觉得县令老爷这账算得不怎么对劲儿,可是又没想明白哪里不对,县令老爷话都说到这份儿上,宋老三把心一横跪倒在地说道:“这买卖小人接了。” “好!本官就喜欢你这样有胆量、又有想法的人,你去寻找场地,找好场地后,最好将场地买下来,你要做的是百年基业,不是一锤子买卖。” “小人明白,咱良乡的院子便宜,一个一亩地大小院子十贯钱就能买下,这不算事,而且小人对良乡非常熟悉,哪里有空闲的院子出售,小人一清二楚。” “很好!找好了房子,本官就带着你去一趟幽州城,把贷款贷下来,然后再在幽州城的铁匠铺子订购十来口大锅,在陶瓷铺子订购一些大瓮。 还要订购一批装酒的小坛子,到时候卖酒的时候,可以售卖散打的零酒,也可以直接售卖封装好的坛子酒。 散酒卖的便宜一些,可以售卖给周边的百姓,装了坛子的酒价钱卖的高一些,综合下来,卖出去的酒钱只会多不会少。” 第一百九十八章 新政(六) 第200章 新政(六) 宋老三没想到眼前的县令老爷竟然对做生意这么了解,说的头头是道,这让他更加坚定了跟着县令老爷做这桃子酒的营生。 有官府的支持与担保,宋老三很容易便在皇家盐业钱庄贷到了五百贯创业贷款,钱庄在幽州的掌柜还做主给宋老三的贷款打了一个八折,要求就是以后酒厂的收益必须要存在皇家盐业钱庄。 这个要求宋老三非常爽快地答应了,不为别的,只为那存款的利息,也不能不答应。 拿到了钱庄贷款,开始置办酿酒所需要的各种工具,有钱好办事,吕蒙正与宋老三筹办的桃子酒厂很快便组建起来,并由县衙向各个村子发出公告,良乡宋氏酒厂大量收购新鲜桃子,每斤两文钱。 同时宋老三也贴出了招工的布告,招募十名工人。每月开一贯薪俸,酒厂还包吃住。 这个待遇在长工普遍每天二三十文工钱的幽州已经很高,因此布告一贴出去,很快便有一百多人来应募这个岗位。 最后在吕蒙正亲自帮着把关的情况下,还是留下了十一个人,其中一个是读过一些书的青年,懂得一些记账、算账的学问。 吕蒙正留下他之后,将他送到幽云总督府,请总督账房团队帮忙进行为期半个月的培训。他可是见识过总督府的财务团队,那账目打理的明明白白、清清楚楚,下面的官吏想在总督府打马虎眼那就是找死。 不是没有人在工程款上打主意,可是无一例外都被总督府的财务团队审计出来,那些想歪门邪道的官吏也毫无意外地被送进了劳改队。 酒厂刚刚开始起步,吕蒙正可不想自己才开始起步的仕途,因为财务上的问题栽了大跟头。 因此一个专业的财务团队必不可少,这个人必须要掌握在自己的手里。 良乡宋氏酒厂收桃子的消息很快就扩散了出去,村民们陆陆续续地将自家院子里的桃子摘下来送到了酒厂。 有些心思活泛的百姓,立刻发现了商机,酒厂收一斤桃子两文钱,他们若是到更远一些的村子收桃子,一斤一文钱,一天收几百斤,那转手就是几百文的毛利。 有了原材料,酒厂的酿酒开始进行,秘方是吕蒙正提供的,他当然不会轻易将秘方交出去,为了保证秘方的安全。 他将最关键的步骤掌握在自己的手里,只要这个关键步骤掌握在自己手里,他就不担心,酒厂失去控制。 吕蒙正倒不是担心宋老三有什么歪心思,而是担心有心人会巧取豪夺,自己不可能一直在良乡,想要拥有这个酒厂的话语权,这个秘方就必须控制在自己的手中。 随着良乡周边的桃子开始大量的成熟,每天忙着收桃子的宋老三感觉到不对劲,在开始筹办酒厂的时候,县令老爷与他估计的良乡也就有十万斤左右的桃子,就算多一些也不会多出多少。 可是现在才收了十来天,收货量已经超过了十万斤,他可是清楚桃子的成熟分先后,晚成熟的桃子还在树上长着呢。 面对这个情况,宋老三赶紧到县衙去见吕蒙正。 “老爷!不知是不是我们计算错了,怎么才收了十来天桃子,就已经超过了十万斤,照这样的速度收购桃子,估计到桃子成熟期结束,至少还得收上来十万斤。若是这么多桃子,咱们手里的资金不够啊!” 吕蒙正笑着说道:“这确实是本官估计不足,没想到这么快就有人抓住了商机从良乡之外的村庄收购桃子卖给酒厂。 看样子运作得到,我们今年就得扩大产能,同时还得号召百姓多多培植桃树,明年我们还要用桃子再做一项产业。” 宋老三有些发蒙,这酒厂还没开始挣钱,怎么吕县令就开始想着做别的了,就不怕赔个精光吗? 眼下最要紧的是如何解决资金的缺口,若是资金断了,不但在酒厂干活的百姓拿不到工钱,就连酒厂还没建立起来的口碑也会彻底的垮了。 “老爷!现在酒厂的账上只有不到两百贯了,随着桃子不断的增加,咱们的大锅、大瓮、小坛子都要增加。每天还要付给采购桃子的本钱,这些天用不了几天就得折腾光了。 咱们的桃子酒什么时候可以卖?多少回笼一些钱也能把眼下的情况应付过去。” 吕蒙正摇摇头道:“果酒不经过长时间的发酵口感不好,现在根本不能拿出去卖,至于资金的缺口,明天你在收购桃子的时候,给送桃子的百姓两个选择,一个是用现钱结账,一个是用将来酿好的桃子酒结账。 现钱结账还是两文钱一斤,这个不能改变,若是用桃子换酒,五斤桃子换一斤桃子酒。三个月后第一批酒出售的时候,他们优先拿酒。” “这行吗?”宋老三疑惑地问道。 “行不行可以试一试,你告诉那些百姓,等到酒厂的酒出厂时将会以十五文一斤销售,他们现在不拿现钱,相当于三个月十文钱变成了十五文钱。 这酒老百姓拿回去自己喝,还是出手卖出去换钱都是不错的选择。” 宋老三之前是走街串巷叫卖的货郎,对普通百姓的日子非常了解,普通百姓哪里舍得买酒喝,若是用桃子换酒,说不定还真的能行。 第二天。 宋老三按照吕蒙正教给他的办法开始收购桃子,开始还有人在要钱还是要酒之间纠结,等到宋老三故意点破一斤酒十五文,自己不喝也可以卖掉的时候,大多数老百姓只是在心里略微地挣扎了一下,就选择了要酒。 就这样吕蒙正轻轻地出了一个主意就解决了酒厂的资金缺口,这是一个双赢的局面,酒厂解决了资金短缺的问题,同时五斤桃子至少可以出一斤十两的酒,到时候交付给百姓一斤酒,还能剩余十两酒的利润。 而百姓也得到了实惠,平常有个大事需要请人吃酒,一斤官营的酒至少二三十文,这桃子酒一斤十五文,本来就便宜,酒厂还让利五文,按照十文一斤卖给他们。 第一百九十九章 新政(七) 第201章 新政(七) 至于百姓压根儿就没有怀疑过酒厂是不是没钱,人家这么大个酒厂,又是宋老三这个老百姓比较信赖的货郎做掌柜,百姓没来由的就相信酒厂不会欺骗他们。 当然这种信任非常的脆弱,一旦酒厂有一点儿风吹草动,出现任何不能兑付的情况,等待酒厂的必然是百姓的愤怒。 好在一切都很顺利,在桃子成熟期结束,酿酒的工作也慢慢收尾,在等待桃子酒发酵的过程中,吕蒙正将酒厂的工人组织起来,开始对良乡周边山上的野生桃树进行盘点。 这些桃树在明年开春之前都要全部嫁接完成,桃树嫁接完成至少还要两到三年才能进入丰果期,这些果树将会作价卖给酒厂,成为酒厂的原材料基地。 老百姓看到桃子能够挣钱,也会自发地种植桃树,两三年后才是良乡桃子产量大爆发的时候,那个时候,桃子的产业必然会成为良乡乃至涿州的支柱产业。 三个月后以桃换酒的百姓,将酒兑换出来后就拉着酒在各个集市上以十五文一斤的价格售卖,带着浓浓桃香味的果子酒很受欢迎,每户百姓顶多换了百十斤酒。 很快手中有酒的百姓,就将手里的桃子酒卖了出去,在这个物资匮乏的年代,只要有货就不愁卖,愁的是没有货源。 换酒的百姓比卖钱足足多赚了一半的钱,这让那些选择了要钱的百姓分外眼红,暗暗想着明年一定要换酒,绝对不要钱。 有了集市上喝过桃子酒百姓的宣传,桃子酒的名声彻底打了出去,各路商贾发现良乡竟然有了一家酒厂,纷纷赶来良乡县采购桃子酒。 今年是第一年酿造,酒厂一共只酿造了不到八万斤的桃子酒,这些就除了批发给前来采购的各路商贾,还各拿出一部分送到幽州城各家酒楼。 今年的酒酿造的少,根本不够销售,这些送到酒楼的桃子酒,只是提前打个样品,与酒楼签订明年的供货合同,明年的新酒上市的时候便可以大量铺开。 就在吕蒙正雄心勃勃地在良乡发展桃子经济的时候,张齐贤在迁安也开始属于他的新政。 迁安如今是一座工业城镇,聚集了大量的采矿工人,以及选矿、炼焦工厂。短短一年多的时间,让这个万人左右的小城,人口暴涨了三四倍。 大量的人口增加带来的是治安的恶化,一些想着捞偏门的城狐社鼠游走于百姓之间,四处欺压百姓,让百姓对这些青皮无赖苦不堪言。 张齐贤上任之后的立威之战便是打击这些青皮混混,经过一段时间的明察暗访,在确定了这些青皮混混的数量,张齐贤从迁安驻军那里借了一个都的边军对这些青皮混混实施了抓捕。 这次的抓捕行动,还捎带着将县衙里与这些青皮混混有勾连的胥吏衙役也清扫了一遍,让迁安周边的治安为之一靖。 老百姓都对这个新上任县令的手段敬畏不已,在向幽云总督府要了一批新科进士填补到县衙的各个岗位,又招募一批衙役使得迁安县衙开始了新的篇章。 针对迁安在的特点,张齐贤制定了大力发展小商业,促进市场繁荣。迁安是一座工矿城池,大量的百姓都是在各个矿山工作,每月都能按时发放薪俸,因此工人们的手头都很宽裕。 张齐贤对县城内的十字街进行了重新改造,学着京城马行街一般打造了两条商业街道,县衙出台政策保证商人们的经商安全。 没有了吃拿卡要的胥吏衙役,没有了敲诈勒索的青皮混混,迁安的商业环境一下子好了许多。 重新制定的商业税,以及各个店铺的经营执照陆续发放完毕,在张齐贤的强力手段下,迁安的商业日渐繁荣,吸引了大量的商贾前来租买店铺进行商业经营。 大量的商人进驻让迁安县城的房价上涨,让张齐贤看到了地产的前景。在张齐贤的带领下,开始了对县城内原本破烂的房屋进行拆迁重建。 拆迁后的百姓被安置在城外新的定居点,拆迁腾出来的城内地皮被张齐贤全部建成了一个个二层铺面后面带个小院的商业房。 这些商业房还没等建起来,嗅到利益的商人们就开始岛县衙活动,希望能够买到一处好位置的店铺。 按照张齐贤的规划,未来的迁安是要扩建外城的,内城将不再有单纯的住宅,而是打造成一条条完全的商业街道。 而百姓全部居住在外城规划好的居民住宅区,这样的规划便于管理,同时外城的地皮也比内城的地皮便宜很多,一里一外,县衙在拆迁的过程中,挣下不小的地产差价。 这些差价足以用来雇佣百姓给迁安再建造一座外城,有了这样的政绩,将来迁安直接升级为府也不是没有可能。 原本城内的这些住在棚户房内的百姓本来也没有什么收入来源,在县衙的协调下,要么安置进铁矿做工,要么安置进煤矿做工。 甚至不想在迁安的还可以与大沽口联系,安置到大沽口,重新就业。 去年被安排到幽州的新科进士,在经过一年多的基层锻炼之后,开始分配到各个州县,成了幽云之地新政的执政基础。 这些被宋文远认真调教过的新科进士,思想上已经与朝野那些老进士官们有了很大的区别,与底层百姓接触的多了,自然会受到底层百姓的感染。 虽然读书人那些优越感还在,但是却没有脑子里的那些不切实际的想法。就算他们赶不上吕蒙正、张齐贤这些大才惊才艳艳的想法,却也能脚踏实地将地方治理的井井有条。 幽云的新政在实施的第二年就给朝廷交上了一份满意的答卷,整个幽云地区,夏秋两税完成后,一共为朝廷上缴了两百万贯的赋税。 这还是按照新政后,朝廷与地方的赋税分成后的税收,尤其是山后之地还需要山前之地进行财政补贴的情况下。 新政规定地方与朝廷的财税分成是七三分账,也就是说每收上一贯钱的赋税,其中三百文是属于朝廷国库,其余七百文属于地方分配。 第二百章 新政(八) 第202章 新政(八) 财税制度的变法,是新政最重大的改变,以前的王朝税收都是地方上收税上缴到朝廷国库,然后各地需要花钱的时候再由国库拨款。 控制了财政就控制了地方,这么做的好处就是避免了地方做大,直到朝廷的赋税不能支撑天下的支出,尤其是给了地方上收税、募兵的权力后,朝廷就会慢慢失去对地方的控制,有钱有兵的地方就会形成一个个军阀。 新政最让朝野诟病的就是这一点,然而宋文远给郭宗训讲了分税制的好处,同时也讲了税是分了,可是怎么花这笔钱,朝廷还是有权力干涉的。 朝廷除了地方上上缴三成的田税、商税之外,还有盐税、矿税、关税都属于朝廷,这些税收将来才是朝廷收入的大头。 朝廷拿到这些赋税后,重要财政开支包括军费、皇家的开支、京官的俸禄、国家主干道官道的修筑、河道大堤的维护等,未来新政全面实施后还会包括一部分的教育开支、医疗卫生开支。 地方税收负责地方道路的修筑、水利设施的修建、维护、地方官吏的俸禄开支、以为未来新政全面实施后的教育、医疗卫生开支。 地方上收税权属于户部直属,地方没有收税的权力,地方官府的权力是如何花钱,七成的田税、商税如何进行二次分配,朝廷各个监督部门有权对各项花费进行审核。 给地方一定的权力,能够增加地方官建设地方的积极性,再配合上政绩考核,只要监督系统不彻底烂掉,就算是地方官想要贪腐也要掂量掂量被查处后的后果。 大周对官吏的待遇相比前朝要高上不少,主要是大周鼓励商业,在商税上的收入远超田税的收入,因此大周立国之后便不怎么抑制土地兼并。 同时大周的士绅是不免税的,只免徭役,单单这一条就让士绅拥有很大的特权,普通百姓只要托庇于士绅门下,就可以逃避徭役。 而徭役却是比赋税更让百姓痛恨的政策,可以说普通百姓的破产八成源于徭役,若是地方官与士绅勾结,只要出一次徭役基本上就是家破人亡。 新政最大的对百姓让利就是取消徭役,将徭役、赋税合并,制定让百姓最容易理解的一税制,至于朝廷需要什么,让百姓种植什么,完全可以通过商业化引导。 新政的实施得到利益最多的不是朝廷,而是普通百姓,朝廷取消了徭役,并不代表大型工程取消,只不过这些工程采用雇佣的方式。 而雇佣的主要对象就是普通百姓,从原来自带干粮为朝廷干活,到变法后朝廷给工钱还管饭,这一进一出,让普通百姓得到了巨大的实惠。 然而普通百姓得到了实惠,手里有了钱,士绅再想使用手段从百姓手里低价掠夺土地可就不容易了。 士绅得不到更多的利益就是利益受损,当然不愿意支持新政,尤其是新政还要清丈土地,哪个士绅名下没有隐田,一旦清丈土地,这些隐田无疑会暴露,到时候该交的赋税可就不是现如今的这一点儿了。 对于士绅来说,没有捞到好处那就是损失,怎么可能对即将推广向全天下的新政不进行诋毁。什么时候泥腿子也能跟老爷们一样享受免除徭役的特权了,若是泥腿子都能免除特权,那么老爷们寒窗苦读图个什么。 当然老爷们不敢直接抨击免除徭役这件对百姓让利的新政,不然一旦宣扬出去名声可就臭大街了。 君不见另一个时空文宽夫喊出‘君与士大夫共天下,而非百姓’这句话后,便成了全天下的笑柄。 尽管文宽夫说出了士大夫的心里话,可是心里话是不能说出来的,不然君子们的君子形象岂不是就没有了。 为了找到新政的漏洞,老爷们开始逐条研究新政的每一条规定,还真让老爷们找到了一些漏洞。 比如老爷们发现,新政居然要跟地方分税,这不是要重开前朝的藩镇吗?比如老爷们发现,新政竟然鼓励商贾开办大作坊,每个作坊动辄雇佣几百人一起干活。 这么多壮劳力聚集在一起,若是有心人以煽动,顿时就能让一地变天,甚至很快就会形成席卷之势。 比如老爷们还发现,新政中竟然还要女子读书,难道不知道女子无才便是德吗?再说女子抛头露面多么有伤风化,若是出现什么有伤风化之事,谁来负责? 一条条的漏洞变成了一道道弹劾的奏疏送到了郭宗训的龙书案上,宋文远一下子成了朝堂上下的众矢之的。 郭宗训看着这些弹劾的奏疏,想起了宋文远曾经跟他说过的话。自古变法维新者有善终者寥寥无几,你可知是什么原因? 当时的郭宗训还没有继位,还是一腔的热血沸腾,总觉得只要是真心为国之人,怎么能够没有好下场,除非是坐在皇位上的是无道的昏君。 可是面对着如今汹汹而来的弹劾奏疏,郭宗训终于明白了宋文远话里面所蕴含的意思,他看着这些鸡蛋里挑骨头的奏疏,发出一声无声的叹息。 果然太史公说的一点儿没错:“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这些弹劾奏疏的背后都是一个个利益相关之人,他们最担心的就是自己的利益受损,至于天下的兴亡要排在家族之后。 不能说士绅阶层没有一心为天下危亡着想之人,可这样的人有好下场的没有几个,站在利益群体的对立面,最后会被利益群体干掉是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 若是一个两个人弹劾,皇帝还能留中不发,装作看不见,可是面对朝野上下群情汹汹,郭宗训终于感受到父皇当年的无奈。 这更加坚定了郭宗训一定要打破如今如此把持的文官体系,新政不但要推行,还要更快的推广开来。 只有更多的新鲜血液进入朝堂,才能彻底的改变儒生一家独大的局面,想要更多的新鲜血液进入朝堂,全民教育刻不容缓。 第二百零一章 新政(九) 第203章 新政(九) 郭宗训知道如今的幽云之地新政正是关键时刻,幽云之地不但肩负着新政的试验,而且还承担着与契丹互市的重任。 互市的关税收入如今越来越多,已经成为了朝廷一项重要财源,为此户部还专门新设了一个部门户部榷场关税司。 这个部门主要就是负责港口、边关的关税征收,虽然大头还是海贸关税,但是榷场的关税收入如今逼近了百万贯的大关。 关税的收入还在不断地增长中,设在野狐岭外的新的边关榷场已经建设起来,大量的商人已经在被命名为兴和城的城池里采买店铺,准备货物,等待明年正式开通的互市。 这些新政带来的效果,那些人都装作看不见,如同苍蝇一般专门盯着人家的粪堆。 可是面对着大量的弹劾,郭宗训也不敢硬往下压,他不知道硬往下压,会出现什么变故。因此郭宗训决定给宋文远写一封私信让怀恩送到幽州,等宋文远看完信后再决定如何应对朝野的弹劾。 很快郭宗训便将信写好,让怀恩带着信悄悄地离开了京城,怀恩不敢怠慢,一路骑马疾驰,三天时间便赶到了幽州。 当宋文远看到风尘仆仆,冻得脸色发青,嘴唇干裂的怀恩,差点儿以为京城被人包围了,怀恩是皇帝派出来求援的。 “怀恩公公!你这是怎么了,怎么弄得这么狼狈?” 怀恩看了下四周的幽州官吏,低声说道:“宋小相公,找个安静的地方咱家慢慢与你细说。” “徐二黑!” “卑职在!” “带着你的人,将周围控制起来,本官周围二十步内不得有一个人出现。” “是!” 宋文远将怀恩带进书房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怀恩将怀里的信拿出来递给宋文远道:“宋小相公!您还是先看完信再说吧!” 宋文远检查了一下信件的封口,打开信封,掏出里面的信纸,展开信纸仔细阅读起来。 皇帝的信写的很详细,将最近朝堂的变动,幽云新政对朝堂的冲击,以及朝野对宋文远的弹劾都详细的介绍了一遍,最后在信尾表示,不管阻力有多大,皇帝都会坚定不移地将新政推行下去。 之所以是以私信的方式,而不是圣旨的方式让宋文远回京述职,就是给宋文远更多的应对时间。也不会引起朝野官吏的注意,便于宋文远从容布局。 对于朝廷推心置腹的信任,要说不感动那是假的,宋文远从来不是什么愚忠之人,皇帝若是敢牺牲他,他就敢带着自己的班底撂挑子。 大不了有一天,自己发展壮大,打回中原,由自己亲自主导华夏的变革。他就是个吃软不吃硬的人,皇帝越是信任他,他就越是做不出伤害皇帝之事。 看完信后,宋文远根本没把这些弹劾当回事,笑着说道:“怀恩公公!在幽州休息一天,你先回去,等宋某将幽州的政务做一下交割,便启程回京,宋某倒要看看这些人有什么本事。” 怀恩在幽州没有停留,休息了一个晚上,第二天便悄悄离开,没人知道皇帝身边的大宦官跑到幽州到底是来干什么。 宋文远则将幽州的政务安排了一下,以出外巡查的名义,在城外卢沟河码头上登船前往大沽口。 到了大沽口,宋文远带着侍卫换乘了一艘海贸船队的货船,由两艘炮舰护航一路南下,几天后抵达长江口海贸基地。 突击检查了一番海贸基地的运转,除了一些小的问题之外,并未发现什么大的问题,海贸基地的运转非常顺畅。 如今的海贸船队已经控制了沿海泉州、广州这两个重要的港口,再加上长江口基地。三个港口基本上已经控制了整个华夏的海外贸易,就算有零星的商人从一些小港出发,想要出海搏一搏未来,可是大海茫茫谁也不敢保证能不能回来。 连续被海贸船队的炮舰控制了几艘走私船,将人与货物全部带到南洋,并将人扣押在南洋做苦力。 这些商贾失踪的消息传开,很多蠢蠢欲动的商贾打了退堂鼓,挣钱是很重要,可是命更重要。 朝廷不是不让你做海外贸易,老老实实在朝廷规定的几个港口交了关税之后,自然有朝廷的水师炮舰护航,保证商人的航行安全。 在海贸基地视察一圈后,又登上崇明岛,视察了岛上的造船厂与纺织厂。纺织厂如今已经发展成纺纱、缫丝、织布、印染综合性的大型纺织工厂,拥有工人上万人,比隔壁的造船厂人还多。 若说大周哪里是最早实现城市化彻底没有了农村的地方,崇明岛绝对是第一个,整个岛上除了工业之外,已经没有耕地,顶多就是各家的院子里能够种上一些瓜果蔬菜。 粮食供应全靠一江之隔的海贸基地供应,这个岛就算是被人占据,只要掐断了岛上的粮食供应,用不了几天,岛上就会打乱。 这就是宋文远故意这么设计的,任何一个地方都不能做到全产业链,发展工业的地方就不能发展兼顾农业。 发展农业的地方又没有工业支撑,尤其是以后从事农业的人口会越来越少,大量的人口都会集中城市,城市的优点是有工业,能够让百姓更容易获得收入,缺点是不能自给自足,想要吃饭就要干活。 崇明岛上的纺织工厂这点儿产量别说是出口了,就是满足整个大周的布匹供应都不足,只不过大周百姓还非常的贫穷,市场还没有打开。 随着新政的推广,百姓手里的余钱越来越多,将会迎来布匹销售的高潮,那个时候就是现在产量的十倍都满足不了市场的需要。 宋文远必须依托海外市场,早早地布局国内市场的培育,等到国内市场培育起来,纺织业的发展也会迎来一个大爆发。 视察完崇明岛上的产业之后,又沿着长江上溯,视察了一番当涂铁厂,这才换乘平底乌篷船,走运河北上京城。 第二百零二章 新政(十) 第204章 新政(十) 士绅们一直盯着北边的官道,以为宋文远会从北边回来,可惜的是宋文远却是从金水门走水道进入了京城。 京城之后,宋文远安排人给皇帝送信,告诉自己已经抵达京城。皇帝收到了消息之后,悄悄微服出宫来到皇家盐业钱庄京城总部。 君臣二人再次相见,皇帝发现宋文远不仅黑了,而且瘦了,他知道这肯定是宋文远为了新政的顺利推进日夜操劳所致。 在宋文远给皇帝行礼后,皇帝一把将宋文远拉起来,握着宋文远的双手深情地说道:“文远!你辛苦了。” 皇帝的深情凝视让宋文远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连忙挣脱皇帝的手,拱手说道:“陛下知道臣辛苦,能不能让臣告老还乡,过几天闲云野鹤的日子。” 皇帝酝酿好的感情让宋文远一句话破坏了个干干净净,抬手指着宋文远道:“你可真是焚琴煮鹤。” 宋文远哈哈大笑:“陛下!臣不做焚琴煮鹤,臣要做闲云野鹤。” “你想的美,这辈子你都得给朕当牛做马,有一天朕没了你还得帮着朕辅佐太子,让天下平稳过渡。” 两人闲聊了几句,将话题拉到新政上,皇帝问道:“这些弹劾,你打算如何应对?” “陛下!士绅能够拿捏朝廷的是什么?” “当然是入仕,若是没有士绅协助,朝廷去哪里找那么多读书人当官?” 宋文远微微一笑道:“幽云之地从战后开始一直到今年好多地方都没有亲民官,却依然运转的很好。 可见有没有读书人当官并不怎么重要,军管也是一种治理方式。但是长远来看,军人参与政治不可取。 文官别的话都是放屁,不过军人掌握财权容易出现藩镇军阀倒是没错,因此我们必须要在最短的时间内培养出一批能够顶到基层的官吏。” “谈何容易啊!自古学问都把持在世家大族手中就算隋唐开科举,依然无法改变世家大族垄断学问的现状。 别的不说,读书可是一件非常费钱的营生,至少要四五个壮劳力才能养得起一个读书人,穷人想要读书没有几代人的积累想都不用想。” “陛下!你想多了,基层官吏的选拔根本不用读那么多的圣贤书,读书人读的那些书在施政过程中基本用不上,施政过程中最需要的是明断是非,厘清账目。 这些人之所以设定这么多的条件,无非是给当官设定一个很高的门槛,让他们能够一直把持着当官的特权。” “若是条件不设的高一些,到时候选拔上来的都是一些贪腐粗鄙,只想着一门心思捞钱的货色,又该如何?” “这就是臣之前说过的,监督一定要做好,指望依靠人的道德品行控制贪腐,简直就是天方夜谭。 只有形成有效的监督,才能让官吏想贪而不敢贪,再说底层的官吏原本就是那些胥吏衙役,这些人经过审核淘汰一批,进行异地调任。 同时再通过考试选拔,挑选一批,将这些人混编在一起,互相之间没有关联,想要形成利益共同体也需要一定的时间。 而朝廷再出台诏令,所有的基层的官吏也有上升的通道,就算新科进士的起点稍微高一些,也最多是从县衙刀笔吏开始做起。 有了上升通道,只要稍微有些上进心的官吏就会收敛一下自己的贪欲,免得被抓住影响了仕途。” “文远!这官吏一体必然会引起朝野群起反对,甚至会有朝野官吏以辞官威胁。” “这世上最不缺的就是愿意当官的,他们敢辞官,陛下就批准,同时谁敢辞官,那就取消他的功名,以及在家乡的一切特权。 他们若是舍得这得来不易的官职,那就是辞官,臣敢保证,只要陛下能够沉得住气,最先妥协的一定是他们。 与其担心这些人辞官,不如好好想想怎么能够更加牢固地将兵权掌握在手中,有兵在手,他们跳的再欢,也掀不起什么大浪来。” “朕这点儿定力还是有的,不过明日的朝堂上你打算如何应对朝堂上的弹劾。” “陛下放心,臣自有办法,只要陛下坚持新政的心不动摇,臣就不担心他们。” 有了宋文远的保证,皇帝一颗悬着的心稍微平复了一些,不过他对于明日的朝会还是有些担心,毕竟双拳难敌四手,宋文远就算再强,也架不住人家人多。 第二日。 上朝的朝臣就发现了来上朝的宋文远,群臣盯了好几日竟然还是没有提前发现宋文远已经回到京城。 有了爵位地位的宋文远这一次老老实实地站在了勋贵一排,无论是年龄还是爵位,他都只能站在队伍的最末尾,不过谁都不敢拿他这个盐城伯不当回事。 况且勋贵武臣有海贸之利,更是不敢得罪宋文远这个能够给他们带来大量财富之人,因为海贸之利,勋贵武臣已经与皇家成为稳固的联盟。 新政的那点儿损失跟海贸之利比起来,简直就是九牛一毛,因此对于新政,武臣勋贵选择了与文官站在对立面,支持皇帝的新政。 朝会开始没有多长时间,就有一名青袍小官跳出来向皇帝拱手说道:“陛下!臣有话说。” 皇帝抬眼看了那小官一眼,脸上毫无表情地挥手,怀恩会意,大声说道:“陛下有旨,讲!” 这样的小官还不配皇帝亲口回话,那小官也不以为意,他大概也知道自己的身份,不过是双方之间的马前卒。 “陛下!我大周自有祖制,盐城伯罔顾祖制,擅行新法,此乃祸国殃民之举。” 皇帝将目光投向宋文远,心想人家都已经直接攻击你了,你倒是说话啊! 宋文远却假装没有看到皇帝的目光,站在人群中一言不发,他知道打蛇要打七寸,若是自己把精力放在这些小喽啰身上,很有可能会被那些人抓住漏洞。 他倒要看看在这朝堂上,有多少人是想要置他于死地的。 就在皇帝眼巴巴地看着宋文远,等着宋文远反驳的时候,文官人群中走出一人大声说道:“臣王尊素有话说!” 第二百零三章 新政(十一) 第205章 新政(十一) 宋文远一愣,没想到第二个出来的竟然会是王尊素,他不动声色地站在勋贵群中,看王尊素会说什么话。 皇帝见是宋文远的父亲说话,脸上带着微笑问道:“王爱卿有什么话,请讲!” “是!” 说着王尊素看向那个小官问道:“既然你弹劾新政,说新政是祸国殃民,那么老夫请问新政祸害了谁?” 那小官也是做了功课的,不慌不忙地反问道:“盐城伯改官吏分置为官吏一体,这样所有的胥吏、衙役都要朝廷的赋税负担,这是多大一笔开支,朝廷把钱粮都发给了胥吏,河工、官道、赈灾、养兵,这些国之大事可还有钱?” 众人的目光全都集中在王尊素的身上,谁都知道他是宋文远的父亲,都想听听这位户部郎中可有什么高论维护自己的儿子。 王尊素冷笑一声道:“朝廷有没有钱发放俸禄老夫不知道,老夫想知道那些胥吏衙役没有俸禄之前他们是靠什么活着的,难道说他们不需要吃饭穿衣吗?” “这就要说盐城伯新政的第二个祸国之法,取消徭役,要知道县衙的三班衙役大多都是征发的徭役,属于百姓服役的一部分。 本来是不用花钱的,偏偏盐城伯却要朝廷出大笔的钱粮养这些人,这是想要朝廷寅吃卯粮吗?” 王尊素对地方官府的运作一知半解,那小官的反问让他不知该如何应对,一时间竟怔怔不知该如何是好。 宋文远暗自叹息,知道老王是好心,不忍自己被群臣攻击,可是却没有做好功课,这时候自己想不出头也不行了。 “满嘴胡言,哪个衙门不给这些这些胥吏杂役工食钱还能养的住人,而衙门出的这笔钱并不是朝廷赋税,请问这笔钱是从哪里来的。 你难道要告诉宋某,这是衙门主官心怀慈悲,用自己家的钱粮补贴衙役胥吏吗?” 宋文远一句话就将那名小官给堵住了,那小官张了张嘴很想说是衙门主官心怀慈悲不忍手下的胥吏衙役受苦,可是他却不能解释发给衙役胥吏的钱是从哪里来的。 衙门里有多少不能说的秘密,凡是在衙门中待过的人哪里有不知道的,就连京官的衙门里也一样有各种的陋规。 就拿京城附郭的开封县与祥符县来说,每个县衙都养着上千人的编外人员,这些编外人员都要吃饭穿衣,还要养家糊口,若是不能捞到好处,怎么可能会有那么多人各种专营也要在衙门混个差事,哪怕是不拿钱的白役都行。 衙门里的收入主要来自几个方面,最大头的是征税时的损耗,所谓损耗就是百姓交税时,衙役们会用各种手段让百姓本来交一石的税变成至少交一石三斗。 这些从百姓手里克扣下来的损耗就成了衙门的私货,在征税完成后,立刻就会有粮商将这些散落在地的粮食收走。 所获的钱粮就成了衙门里的小金库,这笔钱当然是衙门上下其手,人人都能捞到好处,至于百姓的苦难,没人看得见。 其次就是商铺商税之外的例规,胥吏的吃拿卡要让普通经商者很难存活,不得不托庇于士绅大户门下,才能有所发展。 这便是大周如今的营商环境,因为变法之后只收现钱,而且收税的职责已经从地方衙门剥离,而是改由地方官仓升级而来的地方税务专门负责。 地方官吏想要在收税上捞钱已经很难,就算是负责征税的税务部门也要受到各方监督,想要向百姓伸手,就要考虑会不会被抓住,丢了官帽子。 利益受损的官吏又如何会支持新政,他们反对是正常的,不反对才是不正常的。 那名小官被宋文远问住后,他当然明白钱从哪里来,可是他哪有胆子得罪天下士绅官吏。 这时又一名与刚才那名小官的服饰差不多的小官出班向宋文远作揖问道:“下官请问盐城伯,就算这些胥吏衙役是有一些陋规收入,可是这些收入并不影响朝廷的赋税收入,不过是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何必拿到朝堂上来说。 反倒是盐城伯的新政让这些人全部用朝廷税赋养起来,若是朝廷没钱养这些人的时候,怎么办?若是黄河决口、地方上出现旱涝灾害、遇到外敌入侵没有钱粮养兵的时候怎么办?” 宋文远冷笑一声道:“你怎么知道朝廷没钱做这些事,你计算过朝廷每年能收入多少钱吗?你可知道我大周有多少土地,有多少人口。 又有多少商铺、有多少作坊,这些土地、商铺、作坊一年的税收又是多少?反对宋某要拿出实实在在的证据来。” “这还用说吗?原本一个县吃皇粮的官吏就那么十几个人,如今改了新法,吃皇粮的一下子翻了十几倍。盐城伯确定新法之后朝廷的赋税能够翻十几倍吗?” “赋税为何要翻十几倍,你这是什么逻辑,宋某只要保证,在支付了所有官吏的薪俸之后,余下的赋税要比未实施新法之前要高出不少便是了。” “就算是新法之后,赋税是高了一些,可是盐城伯取消徭役之后,所有的工程都要雇佣百姓,这笔钱粮又要多少,增加的那点儿赋税可够这些大工程使用?” “新政之下,河流主干道的治理由朝廷负责,地方官府负责的只是一些支流的治理,你们难道还要指望地方官府治理黄河、长江这样的大江大河吗?” “以盐城伯这样的税赋分配比例,地方上拿到七成的赋税,这些事难道不该地方官府负责吗?” “朝廷是拿全国的三成,而地方只是拿一地的七成,可有可比性?再说朝廷除了三成田税与商税之外,还能拿到百分之百的盐税、百分之百的矿税、百分之百的关税这些收入加起来远超田税与商税的收入。 不说别的,就拿盐税来说,在新政实施之前,一年能够收多少盐税,百姓吃盐的价格是多少,如今的盐税是多少,百姓吃盐的价格又是多少。 没有变法前,那些没有收上来的盐税去了哪里,百姓吃的高价盐所花的钱又进了谁的口袋?” 第二百零四章 新政(十二) 第206章 新政(十二) 盐税新政就是一次对文官的彻底打脸,当初怎么反对的,现在就怎么被狠狠地抽了一个大嘴巴。当初实施食盐源头控制的票盐法时,由于皇家控制了大周的食盐生产,让文官们群情激奋,纷纷弹劾皇家不该与民争利。 结果却是在皇家接手了食盐的生产后、食盐的价格大幅下降,盐税却节节攀升。工业化生产降低了食盐的价格,盐价降低又促进了食盐的销量,一里一外食盐的销量自然大涨。 只要提到盐税新政,文官们就如何吃了苍蝇一般恶心,却又无可奈何,人家用现实狠狠地教育了他们,什么叫做为百姓让利,又为朝廷增收。 这名小官落败退下,又一名小官站出来问道:“既然盐城伯说朝廷的岁入会更高,不知盐城伯是否可以给百官交一个底,新政实施后,朝廷的岁入能有多少?” “不知道!” 宋文远回答的非常干脆,大殿内一片哗然,这句话立刻引来文官的疯狂攻击,纷纷弹劾宋文远不负责任,什么都不知道就敢贸然推行新政,若是因为推行新政造成天下大乱,负得起这个责任吗? 看着这些文官如同跳梁小丑般上蹿下跳,宋文远的嘴角挂起一丝嘲讽的笑容,等到皇帝实在看不下去,大喝一声:“够了,你们当朕的垂拱殿是马行街吗?” 皇帝的一声断喝让群臣收敛了一些,纷纷退回自己的站位,依然目光灼灼地看向宋文远,宋文远则一脸云淡风轻地看向皇帝说道:“陛下!臣之所以说不知道能有多少赋税,是因为不知道这些人的家里隐藏了多少土地。” “宋爱卿这是何意?”皇帝配合着宋文远的话语故意装糊涂。 “陛下!想要厘定天下赋税,首先要对天下的土地人口进行一次彻底的清查,臣相信新政之下,朝廷取消了丁口税,取消了徭役,百姓肯定不会再想着隐藏户口,避免缴纳丁口税和服徭役。 而以地征税的根本是清丈天下的土地,重新编订地契,所有没有地契的土地,都将视为朝廷的公地。 这些年种植公地而未纳税者根据土地的多寡进行补税,哪个敢拖欠朝廷的赋税,臣不介意大开杀戒。” “文远是说天下如今有很多的隐田?” 宋文远微微一笑说道:“有没有清查一下不就知道了,臣倒是希望天下没有隐田,也没有隐户,这说明大周的吏治清明、百姓淳朴。” “陛下!臣反对清丈天下土地,清丈土地带来的好处有多少臣不知道,可是弊端臣却很清楚。臣不否认地方有隐田,百姓也许就是靠着这点儿不用纳税的隐田过活。 若是朝廷执意清查隐田,让百姓手中那点儿活命的隐田也拿来交税,百姓可还能活下去吗?” 皇帝一看是刚刚成都府返回京城任开封府判官的吕端,此人为人稳重,素有大事不糊涂的名声在外,听他提出反对意见,便笑着问道:“难道就不能有既不让百姓受损,又能将土地清丈下去的办法吗?” “陛下!人心谋私,谁都不愿意自己的利益受损,不管朝廷的本意如何,一旦发出清丈土地的诏令,天下百姓必然视之为洪水猛兽,弄不好会激起民变。” 皇帝看向宋文远问道:“文远意下如何?” 宋文远看了一眼说话的这位红袍大员,难得出来一位段位比较高的,笑着问道:“这位先生请了,敢问尊姓大名?” “某不才姓吕名端字易直。” “久仰大名,今日算是见过活的了。” “区区贱名,没想到还能入得了盐城伯的法眼。” “宋某听过一句话叫做‘吕端大事不糊涂’,今日一见也不过如此。” 吕端脸色一变,冷哼一声道:“吕某倒想听一听盐城伯的高见。” “高见不敢说,最起码比吕先生敢于承担责任,对得起国家发给宋某的俸禄。” 这话吕端可不敢接,若是说宋文远对不起朝廷发放的俸禄,这天下就没有能对得起朝廷发放的俸禄。一个宋文远让朝廷的岁入足足提高了好几成。 更加不可思议的是朝廷北伐幽云竟然都不用动用国库,正因为如此,不管幽云之地做什么,朝臣们都没有发言权,自己没出力,自然说话不硬气。 眼下的反对无非是不想让新政从幽云之地扩展到整个天下,可是他们在幽云也是有眼线的,自然看到了幽云之地实施新政后的活力。 宋文远戏谑地看着吕端继续说道:“宋某之所以还高看你一眼,是因为你刚才的反对不是为了反对而反对,而是确实在为朝廷考虑。 只不过思想太过保守,不适合如今大周的开拓精神,朝廷做事不能因为有困难就不去做,有困难就去找解决困难的办法。 普通百姓才有几亩隐田,大多数的隐田在谁的手里,吕先生心里没数吗?” 吕端久在地方,当然知道土地大多数都掌握在什么人的手里,可是这些地方上的士绅大户与朝野上下勾连甚深。 若是清丈土地,这些人肯定不甘心利益受损,他们手里可握有大量的隐户,这些隐户靠着士绅大户而活,可以说是心中只有家主,而无朝廷。 只要士绅大户一声令下,这些隐户就会群起而攻,形成民变,一旦形成民变,顷刻间就会蔓延百里,荼毒周遭百姓。 “正因为吕某清楚,所以才坚决反对清丈田亩,清丈田亩为朝廷带来的收益远不及给朝廷带来的风险。 若是因为清丈田亩而造成天下大乱,不知盐城伯可有想过这个后果?” 宋文远与皇帝对视了一眼,轻轻点了点头道:“吕先生说的不错,若是朝廷强力推行土地清丈,出现民变在所难免。 这些民变不过是廯疥之疾,只要朝廷大军一到,顷刻间便会烟消云散,宋某倒是希望多跳出一些人来,正好一锅烩了,有道是打扫干净屋子再迎客。 与其让这些蛀虫隐藏在暗处随时随地的给朝廷添乱,不如趁势全部剿灭,宋某倒是想看看是他们头硬,还是朝廷的刀硬。” 第二百零五章 新政(十三) 第207章 新政(十三) 宋文远的话语里充满了威胁,却没有人认为他的话是虚张声势,凭借一己之力支持皇帝北伐成功的人,只要他愿意,完全可以影响皇帝的决断。 本来吕端刚才的话让他们心中升起了一丝希望,用民变这个大帽子压制宋文远,迫使他放弃推行新政,只要新政不出幽云,就不影响他们的地位、富贵。 然而这些人却没想到宋文远竟然如此强硬,就连皇帝都没有表态要用兵对付民变,宋文远竟然敢说调动兵马平定民变。 一直没有说话的赵普出声道:“陛下!臣弹劾盐城伯越俎代庖,竟然妄议军政,朝廷兵马出动岂是他一个地方大员随意能够决定的?” 皇帝看了一眼赵普,嘴里淡淡地吐出几个字:“这是朕的意思,朕的大军枕戈待旦,随时都能扑灭所有的不臣。” 赵普被怼了回去,一张脸涨的通红,却又不敢跟皇帝硬顶,皇帝携收复幽云之威望,在朝堂上不敢说是一言九鼎,大多数时候已经无人敢直接跟皇帝硬顶。 眼看着已经无人能够阻挡新政在整个大周的推行,这时已经是白发苍苍的范老夫子,颤颤巍巍地站出来,向皇帝拱手道:“陛下!老臣有几句话要说,不知当不当讲。” 范质可是帝师级别的老臣,身份地位超然,就连皇帝也要礼让三分。看到范质说话,皇帝眉头轻蹙,还是满脸笑容地说道:“范师傅请讲!” “陛下!臣知道儒臣代表的士绅确实占了太多不该占的利益,让朝廷蒙受了巨大的损失,这是历史遗留问题。 不是一代两代人造成的,陛下不能将历代以来形成的问题,归咎于一代人身上,朝廷礼遇读书人给读书人一定的特权,是希望读书人能够有足够的财力安心读书。 只有天下的读书人都能一心向学,学成后报效国家,读书人才能帮着陛下牧守天下,若是取消了读书人这些特权,让读书人与贩夫走卒一样,天下还有人愿意读书吗?” 皇帝目光扫过宋文远的眼睛,那意思是说,杀招来了。 宋文远也知道终极对决来了,儒生最大的依仗就是当官的本事,朝廷总不能选择大字不识几个武夫去当各个府县的亲民官。 “范老夫子多虑了,不管到什么时候,天下从来都不缺愿意当官的,老夫子信不信只要朝廷降低录取标准,一下子就能录取成千上万的读书人。 那些屡试不第的读书人巴不得有一个能当官的机会,只要有人想辞官,朝廷立刻批准,绝不挽留,当然辞官之后读书人的特权没有了,回家当个守法的百姓还能苟活到死。 若是不知死活地回到家乡挑唆百姓激起民变,不但自己的性命不保,就是九族也要掂量掂量。” 冷冰冰的话语让范质忍不住打了个寒颤,一双浑浊的老眼盯着宋文远一字一句地说道:“宋文远!你也是书香门第出身,你父亲也是进士官,你就不怕这新政连你家的那点儿特权也都免了吗?” “范老夫子,您说的那些特权对晚辈来说狗屁不是,晚辈还真瞧不上那点儿特权,当初宋某改姓宋的时候就对母亲说过。 离开了王家宋某能凭着自己的本事开创一个新的家族,宋某便是宋氏一族鼻祖。有道是君子之泽五世而斩,老夫子执着于特权不过是想让后辈能够富贵绵延。 可是晚辈要说的是与其依靠祖荫富贵,不如依靠自己的本事,琢磨着怎么占朝廷的便宜,不如好好培养自家子弟。 若是家族子弟能够代代出色,还愁家族不兴吗?” 范质虽老也知道宋文远的话不假,子弟不争气,再有余荫又能支撑几时,士绅家族最重子弟培养,可是培养子弟那是需要时间与金钱的。 若是士绅与普通百姓一样照章纳税,再把隐田查抄出来,那还有多少余力供养子弟。这才是文官们强力反对新政的根本原因。 他们倒不是不愿意交税,若是有足够的钱财供养子弟读书,确保代代都有子弟进入仕途,保证家族的稳定传承,没有人会为了这点儿税收跟皇家对着干。 问题是谁都不敢保证,一旦隐田查抄出来,隐户同样也就暴露了出来,当这些隐户暴露,再配合朝廷新政,隐户有了更好的出路,肯定不甘心留在士绅的田庄中做没有身份的黑户。 没了这些任由士绅磋磨的隐户为士绅家族提供财富,他们如何能够支撑的起富贵的日子。 “宋小郎君,你是个聪明人,你难道不明白吃到肚子里的肉怎么可能吐出来,若是朝廷强逼着士绅吐出吃到嘴里的好处,只能将士绅逼到朝廷的对立面上。 到时候必然是遍地烽火,就算朝廷到时候能够平定了天下的乱局,也是死伤枕籍,人口减半,终归还是得不到多少好处。 朝廷变法是要富国强兵,百姓富足,若是变法导致了天下大乱,户口减半,这变法又有什么意义?” “老夫子!晚辈听闻您一直都在努力编纂我大周的律令,希望大周能够依法治国,晚辈对您这种精神非常的敬佩。 既然老夫子能够想到依法之国,难道就眼睁睁地看着地方士绅肆意践踏国法,侵占百姓田地,若是现在不改变,将来百姓没了活路,他们一样会揭竿而起。 到那个时候,最先倒霉的不是官府、朝廷,而是近在咫尺的士绅大户,砸开士绅大户的大门就能获得大量的钱粮,就能武装起一支军队。 到那个时候,老夫子觉得是变法忍一时之阵痛,换长久之太平好呢,还是死抱着特权不放,最后在天下大乱中被埋葬在改朝换代的道路上。” 老范质长叹一声幽幽说道:“宋小郎君,你可有想过,陛下百年后的圣明,你就不怕后世史书将陛下列为暴君吗?” 这话宋文远可不敢随便接,他只能将目光看向皇帝,看皇帝如何说。 第二百零六章 新政(十四) 第208章 新政(十四) 皇帝丝毫没有退缩,站起身来走到大殿中央,目光扫过大殿内的所有朝臣,直看的群臣低下头不敢再与皇帝的目光对视。 沉吟了半晌,皇帝开口说道:“朕虽不才,承继大统以来,一直都在想如何让大周更加的强盛,让大周的百姓日子过得更加的富足。 若是能够让大周国富民强,绵延千年而不倒,朕就做个暴君又如何?况且新政的本质是减轻百姓的负担,提高百姓的收入。 让大周平稳地从农业社会过渡到工商业社会,你们现在看到的那点儿利益,对于朝廷来说根本就不值一提。 朕不妨提前告诉你们,若是新政成功,三十年内朕将会取消田税,从此耕田种地不用交税。诸位爱卿的眼光放长远一些,何必如黔首百姓一样,将目光只盯着眼前的这点儿蝇头小利。” 这是皇帝第一次当着群臣的面系统地阐述新政的目标,尤其是提出了让大周慢慢由农业社会转变为商业社会。 这句话不啻于在热油中浇了一瓢冷水,瞬间让让朝堂炸了锅,华夏传承几千年,从来都是重农抑商,若是大幅发展商业,那就意味着商人的地位提高。 一旦商人地位提高会发生什么事,他们这些没少从商人手中捞好处的人还能再捞到好处吗? 在这些人眼中,商人就该被踩在脚下,老老实实地给他们送钱,跪着祈求他们的庇护。 当然这样的心里话又怎么能说出来,无非是拿商人重利轻义说事,甚至举出一些商人为了利益出卖国家之事。 听着朝堂上文臣七嘴八舌控诉着商人的种种恶行,宋文远哈哈大笑起来。 众人看向宋文远,范老夫子问道:“宋小郎君笑什么?” 宋文远收起笑,冷哼一声道:“宋某听你们说的这些,似乎都在说你们自己,好像这些事你们读书人都干过,而且还不止一次两次,远比商人干的更多,要不要宋某也举几个例子出来?” 这些人当然不会让宋文远揭自己的老底,天下儒生是一家,在涉及到儒学的地位时,他们难得的摒弃了门户之见,所有人都是一个声音,那就是儒学的地位不能动摇。 范老夫子叹息一声道:“世人都知道,读书人这么大一个群体出几个败类再正常不过,不能因为出了一两个败类就否定整个儒学。” “老夫子这话是这个理,不能因为一两个败类就否定整个群体,同理也不能因为商贾中出了一两个败类就否定整个商人群体。 士农工商每一个群体都在为这个国家贡献着自己的力量,没有士人就不能很好的管理国家,没有农民就不能保证国家的粮食、布匹的供应,没有工匠我们的衣食住行就缺少各种工具,没有商人百姓需要的商品就不能得到流通。 能够站在这个大殿里人,都是能够影响大周未来走向之人,宋某有一个疑问,那就是你们是真的反对商人吗?” 这话一出不少人开始纷纷表态,说到商人那是一脸的不屑。宋文远看向站在皇帝身旁的怀恩问道:“怀恩公公!这些说话的人都记下了没有?” “宋小相公放心,咱家别的优点没有,就是记性好,都记下了。” “那就好!查一查这些人家里有没有经商,或者有没有跟商人有关联。” 怀恩嘿嘿一笑,嗓音尖利,震得大殿内的众人恨不得捂住自己的耳朵,一个个心中咒骂该死的阉贼,不得好死。 “宋小相公,不用查,咱家保证这些人家家都在经商,从京城到地方,这些人家里哪个没有几间店铺,哪个没有经营几项买卖。 而且这些买卖在他们的托庇下,基本都不用交税,每年单单是这些店铺的获利就足矣让这些人过上衣食无忧的日子。” 宋文远嘴角带着嘲讽的笑容看向众人问道:“怀恩公公可有冤枉诸位,诸位放心,若是怀恩公公有冤枉诸位的地方,宋某就算碰个头破血流也要为诸位讨个公道。” 刚才还在叫嚣的群臣全都闭上了嘴,就像被人捏住了七寸的蛇,没有了半点儿反抗的余地。 将殿中众人的表情都看在眼里的范质,摇了摇满头白发的头,叹息一声道:“怎么就那么看重钱财,世风日下啊!” 宋文远上前一把扶住摇摇欲坠的范老夫子,生怕他一口气上不来倒在大殿上,老夫子见宋文远上前扶住他,感激地看着宋文远道:“你是个好的,可惜的是老夫老眼昏花看不清了。” 范老夫子语带双关,不知到底是没有看清宋文远,还是没有看清朝堂上的那些人。 “老夫子!常言说得好:‘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嘛,到底是怎么样不能只看说,还要看怎么做,有些人就是满嘴仁义道德,一肚子的男盗女娼。” 范老夫子没想到平时都他说教别人,今天竟然被一个后辈说教,可是他却偏偏无法反驳,铁一般的事实摆在眼前,就算是想抵赖都没有办法。 怀恩甚至将一个账本拿出来戏谑地问道:“诸位要不是咱家将这份名单念一遍?” 无人敢于应声,口里喊着羞于言利,视金钱为粪土的士大夫们竟然与俗人一样,也是一门心思想着往自己的口袋里捞钱。 本来是想找新政的麻烦,没想到却被皇帝与宋文远联手揭了士大夫们的老底,一场弹劾新政的朝会就此不了了之。 朝会散了,朝臣陆续推出垂拱殿三三俩俩地聚在一起商议着今日朝会上的得失,众人都很默契地没有提各家经商之事,而是把矛头对准了皇帝直管的皇城司。 一人咬牙切齿地说道:“君子做事坦坦荡荡,皇帝更应该为天下表率,竟然允许这种刺探朝臣隐私之衙门存在。 是不是我等与夫人行敦伦之礼也要担心门外有皇城司的人听墙角,回头我们必须联合起来要求皇帝取消这害人的衙门,还我等君子一个朗朗乾坤。” 第二百零七章 新政(十五) 第209章 新政(十五) 朝会结束后,宋文远被皇帝留在垂拱殿,等到文武群臣都离开垂拱殿后,皇帝皱着眉头问道:“文远!他们肯定不会这么容易就善罢甘休,你说他们还会想出什么办法阻挠新政实施?” “无非是挑唆百姓与官府对峙,散播不利于朝廷的谣言,说朝廷的新政就是想要将百姓当中隐藏的土地查出来,把隐藏的户口查出来,然后将所有拖欠的赋税都补上。 这是阳谋,不管他们散播不散播,我们都必须将清丈土地与清查户口进行下去,一个国家连自己的国民有多少,耕地有多少、河流有多少都不知道,如何能够有效地治理国家。” “你说的这些朕都明白,也明白清丈土地,请查户口的必要性,朕想知道的是你打算如何应对他们既然对新政展开的破坏?” “很简单,釜底抽薪!” 皇帝眼前一亮,追问道:“如何釜底抽薪?” “黄河的治理需要大量的民工,趁着这几年海贸的暴利,皇家财团手里握着这么多现金不花就等于没挣到钱,这些只有流动起来,才能让经济更加繁荣。 如何让钱流动,那就要想办法将钱转移到百姓手中,百姓手中有了钱就会去花钱,而花钱就能刺激消费市场的繁荣。 消费市场的繁荣能够带来大量的税收,一个完美的正循环就实现了。不过想要实现这一点,还需要一个金融手段。” “什么叫金融手段?” “陛下!您想一下,一贯钱至少六七斤重,若是大规模交易需要成百上千贯铜钱,这些铜钱的携带、运输不便,间接导致了百姓不愿花钱。 若是朝廷能够提供一种既能保证价值,又能携带方便的货币,只要百姓可以使用这种货币交税、购买物资,价值与铜钱等值,陛下觉得百姓会不会接受?” 皇帝也是个比较聪明之人,很快就想明白了这其中的逻辑,当即击掌道:“这是个好主意,你打算用什么来替代铜钱?” “皇家盐业钱庄使用汇票多年,商贾已经渐渐接受了汇票的金融属性,商贾之间的交易都不再到钱庄兑换汇票,而是私下用汇票进行交易。 不过汇票的面额太大,因此臣打算模仿汇票印制一批小面额的纸币,最小一百文,一百文一下依然使用铜钱交易。” 皇帝思考了一会儿,说道:“话虽如此说,钱政不同于其他政策,百姓接受铜钱是因为铜本身就有价值。 若是换成纸币,如何能让百姓相信,这张纸真的能当一百文使用?” “陛下英明,这就是货币的金融背书,理论上说发行一百文的纸币,就要有一百文的铜钱做准备金,百姓随时都能从钱庄提出铜钱来。” “若是发一百文纸币就要铸造一百文铜钱,那又何必多此一举,多增加一道纸币制作的成本?” “陛下只看到了增加的成本,却没有看到潜在的好处,若是百姓拿到的是铜钱,他们手里有铜钱若是没有什么大事是不会把手里宝贵的钱财花出去,而是找一个安全的地方存起来。 大周皇家盐业钱庄成立这么多年,除了各个府城有了分部,大多数的县城都没有分部,主要原因就是百姓并不信任钱庄能给他们利息,对于百姓来说拿在自己手里的才是自己的。 同时百姓也很清楚,铜钱即使是不当钱用也有绝对的价值,甚至熔了之后还能打造脸盆、铜镜等各种器物,不会失去价值。 而纸币则不同,百姓拿到纸币后要么花掉,要么就只能存在钱庄,不然被老鼠咬了可就损失大了。 只要这钱不被百姓藏起来,就能发挥他的价值,当百姓习惯了将钱存在钱庄里吃利息,不管百姓花不花钱,这钱都能运转起来。” “你有没有想过,钱庄收到的百姓储蓄可是有成本的,若是钱庄不能及时将这些存款放贷出去,岂不是要白白付给百姓利息。” 宋文远笑着说道:“随着大周商业发展,各行各业都需要资金周转,钱只有不够用,绝对没有贷不出去的。 不过确实要警惕的是坏账,因此百姓贷款的抵押物尤为重要,没有抵押物绝对不能放款。钱庄是一个金融工具,挣钱不是山庄的主要目标,钱庄的主要目标是为了给需要资金的人进行融资。 因此钱庄这样关乎于国家兴衰的产业必须要掌握在国家手中,这也是臣一直以来都要求冠名皇家的原因。 如今皇家对钱庄有绝对的主导权,钱庄的货币发行必须纳入朝廷的监管当中,不然钱庄滥印货币将会导致灾难性的后果。” 皇帝皱眉道:“你不是说任何事一旦朝廷插手好事也会变成坏事。” 宋文远愣了一下,忘记了自己什么时候说过这句话,不过这话也确实如此,官办的满清洋务运动最后是什么结果,后世之人可是一清二楚。 在社会权力结构没有发生根本性改变之前,官办确实是死路一条。 “陛下!监管不等于自己做,朝廷要对钱庄监管,不是要干涉钱庄的运行,而是做好规范,早知道资本是逐利的。 若是不做监管,资本就会无序的扩张,直到有一天彻底的崩盘,最后倒霉的一定不是资本,而是普通百姓。” “文远能说说会有什么后果吗?” “先不说发行纸币可能会出现的问题,就说钱庄的吸储与放贷,若是钱庄为了利益大量放贷,而将钱庄的保证金放出去。 一旦出现储户需要大量资金的时候,钱庄拿不出钱,就会引起储户的恐慌情绪,若是形成挤兑,钱庄破产都是小事,若是导致百姓存款受损,那就是影响朝廷信誉的大事。” 皇帝虽然不懂金融知识,但还是听懂了宋文远话里的意思。 可是他还是有些不理解的问道:“钱庄放贷出去,这钱又不是没有了,若是储户需要钱,那就将放出去的贷款收回来不就行了。” 第二百零八章 新政(十六) 第210章 新政(十六) 皇帝的这个疑问让宋文远错愕了好一会儿,然后才苦笑着说道:“陛下!老百姓有句俗话,‘借米能下锅,要米下不了锅’,说的就是这个道理。 凡是要贷款的肯定都是急用钱,贷款的期限还没到,哪里能够要得到钱。 而一旦形成挤兑,百姓对钱庄已经失去了信任,不管钱庄怎么解释百姓也不会相信。 他们最相信的一定是实实在在钱拿到手,若是钱庄不能拿出现金来,愤怒的百姓很有可能会将钱庄拆了。” 皇帝虽然没见过挤兑这样的场面,但是却明白这就是另一种形式的民变,民变有多可怕,作为大周帝国的掌舵者怎么可能不知道民变是帝国很大的威胁。 “若是朝廷派出的官吏借着监督的权力巧立名目盘剥钱庄怎么办?” 宋文远苦笑道:“陛下说的这种情况那是吏治问题,若是吏治不靖就算是再好的政策也都成了害民之政。 治国先治吏,陛下若是没有厘清吏治的决心,我们还有什么勇气去实施新政?” 皇帝沉默了良久叹息一声道:“话虽如此,可是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想要控制住人的贪欲何其难也,自古以来就没有一个朝代能够真正的厘清吏治。” 宋文远也是有些感慨,公务犯罪别说是现在这个皇权时代,就是后世普遍进入民权时代。贪腐依然是各个国家最大的顽疾。 不过看一个国家的发展不仅仅看官吏是否贪腐,更要看官吏的施政能力。 一个没有能力的官员,就算一文不贪也一样是禄蠹。 宋文远没有就吏治问题继续说下去,吏治问题背后还牵涉到俸禄薪酬的保障。 若是官吏的薪俸不能维持体面的生活,那么就算律令再严格,甚至严酷到如朱八八一般,依然挡不住贪腐。 吏治问题的根本是犯罪的成本与收益是否成正比,若是贪腐带来的好处远大于廉洁奉公,什么样的条令律例都挡不住贪腐。 官吏的俸禄标准就是一个很有技巧的数字,一个九品的最底层官吏他的收入是多少,才能让其将贪欲之手伸出来的时候仔细想想是否值得。 见宋文远半天没说话,皇帝有些失望地感慨道:“也是,人心都是利己的,就连皇家也不能免俗,更别说其他人家。 朕也没想过能够彻底的根除贪腐,只希望这些人能够收敛一些。” “陛下!与贪腐问题相比,更严重的是滥用公权力,朝廷赋予官吏的权力本来是辅助朝廷管理国家,不是用来谋私的。 可是得到权力的官吏却想着谋取私利,谋私的过程中受到损害的是官吏治下的百姓。 百姓并不知道这是官吏的个人行为,他们会将这些个人行为归罪于朝廷。 最终会因为这一次次的失望,导致活不下去的百姓揭竿而起,最终倒霉的还是朝廷,他们这些人大不了投降,做下一家的忠臣。” 皇帝也是无奈地说道:“这都是老生常谈,可是想要改变又谈何容易,官吏都觉得这天下是皇家的,又如何能够当成自家的事业来做。” “这就需要制度来制衡官吏的行为,用一套激励制度调动官吏的积极性。 现有的官吏考核机制并不完善,比如政绩的考核就需要很大的调整。” 皇帝嘴角上翘,如同偷吃了鸡的黄鼠狼。他可是知道宋文远肚子里的东西就是需要慢慢往出挤。 不挤一挤都不知道他的肚子里有多少干货,带着得意的微笑,皇帝问道:“那要如何改变官吏审核制度?” 宋文远没有看到皇帝笑容背后隐藏的深意,抬起头看着皇帝的脸说道:“陛下!吏治问题自古都是一个矛盾的问题,任何朝代想要治理天下都都离不开官吏,而官吏的腐败又会将天下扰乱。 历朝历代都是在这样一个治乱循环的过程中不断前行,后人不断总结前人的教训,又在犯着新的错误。 想要实现吏治保持一定的清廉尺度,任何制度都不能一成不变,所谓的祖制不能改变就是一句最扯淡的话。 若是都遵循祖制不变,那么我们应该还住在山洞里茹毛饮血。” 皇帝皱眉,有些不悦地说道:“若是不遵守祖制,皇家又如何保证顺利传承。 凭什么全天下的百姓要认我郭家是天子?” “陛下!得民心者得天下,若是什么都是天注定,就没有不灭的王朝了。 老百姓心里有一杆秤,若是天下太平,百姓安居乐业,老百姓疯了才会造反。 若是朝堂昏庸,地方官吏贪腐,恶霸横行,百姓民不聊生,老百姓不造反就没有活路,换成陛下您怎么选择?” 皇帝深以为然地点点头道:“文远!这便是朕支持你推行新政的根本原因。 富国强兵,强的不仅仅是国,还有民。 百姓生活富裕、活的有尊严,不会被当成随意辱骂的猪狗,百姓才会对朝廷有向心力。 不管是哪一个朝代,皇家的本心也不希望百姓衣食无着,百姓安居乐业是华夏百姓最朴实的感情。 可是想是一回事,做又是一回事,不然也不会有流民,也不会有百姓造反的情况。” “陛下!国家大政目标是什么,政策的倾向性指向谁,谁就是获益者。 比如朝廷出台的各种政策,都是有利于读书人,因此读书人的话语权越来越重,甚至已经能够左右朝政的走向。 而普通百姓承担着国家最重要的赋税、徭役,却承受着不公正的待遇。 承担了责任,却没有享受到应有的福利,对于百姓来说什么好处都没有,却要背负着沉重的枷锁,百姓凭什么要支持朝廷,要对朝廷忠心。” “若是不给读书人好处,谁又愿意读书入仕,朝廷总不能依靠只知舞刀弄枪武夫治国吧!” “自古以来我们都有一个误区,总以为当官需要书读的特别好,事实上一个优秀的官吏,需要的实际处理政务的能力。 这种能力需要在工作中不断地摸索提高,一个经验丰富的官吏处理政务的能力,远不是一个新科进士能比的。” 第二百零九章 新政 (十七) 第211章 新政 (十七) 宋文远的话颠覆了皇帝的固有认知,从来都是书读的越好就越是能够身居高位,怎么到了宋文远的嘴里就成了读书用处不大了。 “自古都是学会文武艺,卖与帝王家。怎么文远竟然对读书如此排斥?” “臣不是排斥读书,而是排斥一味强调读道德文章。 道德文章固然重要,可是陛下可见到几个因为读了道德文章就能清廉自守的。 大多数读书人读书的目的本来就不纯,他们读书的目的不是让自己的道德更高尚,而是谋求富贵的进身之阶。 既然是谋求富贵的进身之阶,朝廷又何必只选择读道德文章的读书人做官。 相信陛下现在也已经很清楚了,真正能够改变社会进程的不是道德文章,而是实学的进步。 比如说海水晒盐技术,这里面的实学学问就很多。 为何不将所有的海水都晒干,这是因为海水中不仅仅有盐,还有其他的物质,这些东西人吃了不但没有好处,还有可能有很大的坏处。 因此在晒盐的过程中,当海水中的盐分结晶完成后,就要将含有其他杂质的海水放掉。 这些学问就是实学的范畴,读道德文章一辈子也不会知道这些,而这些学问才是解决国计民生的大学问。” “朕记得以前你就跟朕说过,要想天下大治,提高工匠的地位,鼓励实学人才进入朝堂。 不过朕有一个疑问,做实学者需要静下心来钻研,若是把心思都用在当官上,哪里还有精力去钻研实学?” “陛下这个问题问得好,这就是权力与待遇的区别,首先管理工匠的官吏必须是实学出身。 而不是如今这般让一群狗屁不通的读书人霸占高位,有句话说得好:‘不能外行指挥内行’,说的就是这个道理。 在管理工匠的部门全都换成懂行的内行管理,再对醉心于实学研究,而且有所着作者给予足够的社会地位与荣誉,让其能够全身心的投入到实学钻研中。 为了避免滥竽充数者混入其中,要对遴选机制进行多方监督,若是长期居于高位而不能做出成绩者,取消其社会地位。” 皇帝沉思了良久,开口问道:“这么给予实学者优待难道不是培养起新的士绅阶层吗? 难道我们打倒了一个士绅阶层,自己又要亲手扶持起一个士绅阶层吗?” 宋文远没想到皇帝的领悟力这么强,从他推实学入朝堂就看出来了这是在扶持一个阶层的崛起。 这样一个聪慧敏锐的皇帝,才是一个国家的福气。眼下的新政还没有进入深水区,现在说的这些不过是一些只能治标不能治本的皮毛。 宋文远不知道有一天自己说出将皇帝的权力也关起来的话后,皇帝会是什么反应,会不会与自己反目成仇。 他知道自己在做好万全准备之前绝对不能吐露最核心的思想,世人革别人的命容易,革自己的命却是万般艰难。 “陛下!任何时候都无法取消特权,不过掌握特权的人是哪个阶层我们却能左右。 眼下的读书人已经无法适应时代的发展,要么他们战胜我们这些革新变法者,彻底的将读书人的地位稳固。 要么就是我们彻底推翻他们,他们有两条路可以选择,一条是将自己的土地农场化经营,一条是将土地卖掉顺应时代的发展进入工商业。” “若是他们两条都不选呢,非要掌握着大量的土地,以及通过土地控制大量的人口,以达到自己隐藏的目的。” “天下大势,浩浩汤汤!顺之者昌,逆之者亡! 只要我们不犯大的错误,新法形成燎原之势,任何敢于阻挡新法者都将被扫入历史的垃圾堆。” “文远!哪有什么绝对不犯错误的政策,谁都没有前后眼,在没有做之前就能确定这件事一定是正确的。” “陛下说的是,没有哪个人敢说自己一定是绝对正确的,正因为如此我们的政策在执行的过程中就需要进行不断地调整。” “若是朝廷制定的大政,随意被地方上推翻朝廷的威严何在?” 宋文远摇摇头道:“任何法令政策的制定都是朝廷的权力,立法权与执法权必须要进行垂直管理,而不是由地方上任意施为。 新政出现的任何问题都会由各级的监督官吏反应到朝廷,朝廷经过分析后,对一些不合理的政策进行修改。 修改过的政策再发到地方上进行整改,继续听取地方上对整改后的政策的反馈。这里面还有一个非要关键的地方,那就是因为朝廷政策影响造成百姓损失的,朝廷应该根据百姓损失的多少进行赔偿。 若是让百姓蒙受了损失,朝廷却不闻不问,任由怨气在百姓中蔓延,会对朝廷的公信力造成巨大的伤害。” 对百姓进行赔偿,这个倒不是什么新鲜事,不过朝野上下大都是高高在上,很少主观上有这种愿意赔偿百姓的觉悟。 皇帝听宋文远说若是朝廷实施的新政若是对百姓造成了损失,要对百姓进行赔偿,叹了口气说道:“话是这么说,可是这损失的认定却很难,若是执行不好,不但不会对百姓的损失有任何的帮助,反而会成为了官吏勾结牟利的工具。” 不得不说皇帝这话有一定的道理,再好的经也会被歪嘴的和尚念歪了。在没有建立起一套相对廉洁高效的治理体系之前,很难实现宋文远所说的这些政策。 宋文远也是叹了口气说道:“所以说我们要走的路还很漫长,需要此生不断的努力,不敢有任何的松懈。 就如我们的海外贸易一样,这是一个前人并未从事过的事业,具体怎么做才能让朝廷与民间共同得利,需要不断的摸索。 如今西北蛮子横亘在丝绸之路的必经之路上,使得汉唐以来的丝绸之路已经基本断绝。想要再次打通这条商业通道,需要花费很大的精力。 西北气候干旱、人口稀少,并不适合中原大力开发,而且路上运输成本高昂,远不如海上运输成本低廉。 因此暂时我们的经济重心必然是海上贸易,路上丝路需要国力更加强大,有了更加快速的道路交通,再进行开发。” 第二百一十章 新政(十八) 第212章 新政(十八) 丝绸之路的兴起,直接让汉唐帝国的威名传播四海,至今华夏百姓都自称汉人,大唐更是万国来朝的盛世景象。 因此西北对于中原来说,不仅仅是一块土地,更是大国气象的象征。因此当宋文远提出暂缓经营西北的建议后,皇帝立刻反对道:“其他的建议朕都依你,唯独这西北问题朕不能依你,不管付出多少代价,西北都必须掌控在大周手中。” 宋文远并不能理解这个时代对于西北的感情,又不是不要西北了,只是暂时对西北采取防御措施,而不是进攻姿态。 “陛下!若是经营西北,首先需要的就是对西北边民的同化,从恒罗斯之败后,大唐对西北失去控制,西北逐渐被大食等异族影响,风俗习惯渐渐趋于异族。 因此想要经营西北,这些与我大周百姓信仰不同的当地百姓要如何处置,强迫改信还是肉体毁灭,似乎都会增加管理成本,也会在当地留下恶名,使得朝廷在当地很难站住脚跟。 若是任由西北边民与朝廷离心离德,采取羁縻的政策,恐怕还是会重蹈当年怛罗斯之败的覆辙。” “朕没去过西北,也不了解西北的具体情况,不过这不影响朕对西北的看重,哪怕是再艰难,就算是用海贸的利润填补西北的窟窿,西北也必须要牢牢地掌握在大周手中。 没有西北的大周就不敢说是一个比肩汉唐的大国,朕虽不才,但也不敢甘于人后。” 皇帝这种想法说好听点儿是有作为,有抱负,说难听点儿就是好大喜功。不过西北问题也确实需要解决,既然皇帝想要通过打通西北,用文治武功的虚名满足自己,宋文远也不会在这上面泼他的冷水。 早解决也有造解决的好处,解决的越早对西北边民的同化就越容易,而不会出现后世那种因为信仰问题出现的民族分离倾向。 西北最大的问题是缺水,而要控制西北就需要大量的人口,人口的增加需要大量的水源,这就是一个非常矛盾的存在。 想要西北长治久安,交通又是一大难题,西北地广人稀,人口稀少带来的最大问题便是驻军成本极度增加,没有一条能够快速运输粮食补给的道路,想要保证西北驻军的补给,就要用大车运输。 一石粮食运到西北能够剩下三斗这都是良心官吏,这样的治理成本要是没有强大的国力支撑,想都不用想。 这也是无论是大汉还是大唐都是在鼎盛时期控制西域,又在衰落的时候将西北丢掉。 “陛下!西北问题不是军事问题,而是经济问题,想要解决西北问题,首先要解决的是交通问题。 不管中原有多少粮食、物资,运不到西北都没有用,汉唐时代采用的是驻军就地屯田的方式,短时间看是一个不错的方法,长久来看却是弊大于利。” “这是为何?”皇帝不解地问。 “军队的存在的唯一任务就是保家卫国,不上战场的时候就要加强训练,确保在战时随时都能拉上战场,并且能够战胜敌人。 若是将军队用于屯田,士兵拿锄头的时间比拿刀枪多,时间长了,这些士兵是农夫还是士兵呢?” 皇帝没想到宋文远竟然从这个角度考虑屯田,略微一思考便给出了答案。 “既然屯田兵不能打仗,那就不用他们打仗,主要职责就是屯田,然后维持一下驻地周边的安全,剿匪应该没有什么问题吧?” “若是调兵屯田而不参与对外作战,那就还要在西北驻扎能够对外作战的兵力,按照十个屯田兵养一个全职的作战士兵,陛下算一算若是在西北驻军五万,需要多少屯田兵。 这还不包括屯田兵的家属,想要西北长治久安,这些屯田兵就必须扎根在西北,不然一代人过去西北又成了老样子。” “怎么要这么多人,汉唐时代也没有这么多人啊!” “所以汉唐都没有守住西北之地,不然还用我大周去琢磨怎么经略西北吗?” 皇帝语塞,不管是什么原因,汉唐确实没有守住西北,西北如今成了法外之地。 “投入这么多人,朝廷需要花多少钱粮才能办到,就算有海外贸易补贴,钱粮不是问题,可是算上家属需要几百万人口的大规模迁徙到西北,一个处置不当,被有心人利用,激起民变将会酿成大祸。” “这就是臣建议暂缓攻略西北的原因之一,不过陛下既然想要与新政一起推进西北攻略,也不是不可以。 最好的办法就是将地方上大量的厢军连同家属分批次调往西北,地方上的安全责任将由禁军分驻各地的官兵负责。 至于平时的治安管理那就交给刑部下属的提刑司负责,军政分离是大势所趋,军队最好不要参与地方事务,当然出现巨大的自然灾害除外。 不过想要攻略西北,还是要有一条通往西北的官道,因此想要经营西北首先就要将道路修通,而修路的前提是解决西北的党项蛮子。 这些蛮子表面恭顺,暗地里却在积蓄力量,随时都想着反咬大周一口,眼下北边的契丹已经暂时按住,一时半会儿对我中原威胁不大,是时候彻底解决这些党项蛮子了。” “这些蛮子现在还在对我大周称臣,态度还算恭顺,若是没有正当理由,朝廷出兵攻打,恐怕会落人口实。 那些儒生肯定会跳起来反对,说朝廷这是兴不义之师。” 宋文远冷笑一声道:“既然是大周的朝臣,那就拿出大周朝臣的态度,朝廷出一个诏令,所有州县军队全部收归枢密院管理。 任何私人不得拥有军队,限定时间让这些手握私兵的军头将手中的军队交出来。同时地方官吏也必须由朝廷吏部统一任命,那些由手握私兵的军头任命的地方官全部废除。 当然朝廷也不会一刀切,不给这些地方实力派任何的好处,可以给予一定钱粮爵位,如同当年跟着太祖太宗(这一时空郭荣庙号太宗)打天下的老将们一样。” 第二百一十一章 新政 (十九) 第213章 新政 (十九) 宋文远提出这个计划压根儿就没想过让党项蛮子乖乖听话,交出手里的人马,安安心心地做个富家翁。 然而这个计划就是彻彻底底的阳谋,朝廷拥有大义,给了解除武装后的好处,你若再不识趣,那就不是朝廷的问题,你养这么多兵想干什么,造反吗? 这个计划的好处就在于,不管党项蛮子接不接受都没关系,接受大家皆大欢喜,朝廷付出一些钱财,免去了战争消耗与军费开支,隐患是因为彻底的进行一次军事清理,一些隐藏的势力不能彻底清除,将来在推行新政的时候,会有一些困难。 若是党项蛮子不接受,那就表明其怀有二心,既然你有不臣之心,就别怪朝廷兴兵讨伐,战争的成本稍微高一些,不过却能将西北之地彻底的清理一遍,将一些隐患清理干净。 这项计划在西北实施顺利的话,朝廷可以有样学样地对西南地区进行清理,西南大山里那也土人也是不稳定的源头,将这些土官进行分化安置,朝廷派遣流官进行治理。 君臣二人在垂拱殿畅谈了很久,就连午饭与晚饭都是在垂拱殿中一起用过。由于保密措施做得非常好,怀恩就守在大殿门口,无人敢靠近垂拱殿十步之内。 因此无人知道君臣二人都说了什么,第二天的朝会上,皇帝指使近臣提出建议,如今燕云之地已经收复,朝廷用兵之处已经不多。 如今西北各地的兵马还在私人手中,朝廷理应将天下兵马收归朝廷所有,所有兵马的招募、训练、调动都由专门的部门负责。 这条建议本来对朝堂上的衮衮诸公来说是件好事,将权力从武夫手中拿过来,掌握在君子们的手中,总好过掌握在武夫手中仰其鼻息的好。 可是事出反常必有妖,皇帝为何会突然提出这样的要求,朝廷禁军的权力早已收归皇帝所有,没有皇帝的旨意,殿前司与侍卫司连一都人马都调动不了。 眼下除了边镇还有一些将门世家手里掌握着私兵,其他地方已经没有了私兵可言,皇帝这样做的目的是什么。 很快有聪明人就想到了问题所在,这些儒臣做事不行,猜度人心的本事却非常敏锐。 尤其是号称半部论语治天下的赵普更是心中了然,燕云平定之后,朝廷如今已经腾出手来,皇帝这是打算对西北动手了。 一些反应有些慢的人不知道皇帝的真正意图,不敢随便说话,可是有些猜到皇帝想法的人立刻跳了出来。 “陛下!臣有话说。” “卢爱卿有话请讲!” “陛下!将天下兵马收归朝廷所有,个人不再拥有私人武装是件好事,然而这好事却有天大的风险。 眼下有私人武装的地方基本都在边镇,若是朝廷贸然推行此事,会不会将这些地方武装逼反?一旦边镇造反,转瞬间便能形成席卷之势。 到那个时候,就算朝廷能够派兵平叛,所造成的损失又会是多少,因此臣建议徐徐图之,待到天下安宁,人心思定之后,慢慢进行调整。” 卢多逊这番话看似站在公正的角度上看待问题,实际上却是在隐晦地反对现在就开始实施将私兵收归朝廷所有。 至于所说的徐徐图之,那就是一句屁话,只要多少懂得一点儿政治的人都知道,问题都是越早处理越容易,拖得越久就会越难。 直到有一天积重难返,王朝轰然倒塌,至于王朝倒塌了这些反对的人立刻掉头投入新朝的怀抱,继续曲照唱,小妾照纳。 皇帝没有亲自下场而是用眼神看向躲在勋贵人群里的宋文远,宋文远感觉到皇帝目光,对着皇帝微不可见的摇摇头,皇帝立刻会意,宋文远这是想看看还有多少人反对。 “卢爱卿的建议如何,诸位爱卿有何看法?” 皇帝的话音落下,立刻有几个官员出来附和卢多逊的建议,有赞成的,就有反对的,素来与卢多逊关系不睦的赵普咳嗽一声站出来向皇帝行礼道:“陛下!臣有话说!” “赵爱卿请讲!” 赵普跟随皇帝北伐,虽然没有什么明显的功绩,但是扈驾有功还是得到了封赏,升为门下侍郎领礼部侍郎差遣。 虽然说比起另一个时空的成就来说,这个时空的赵普因为与赵大走的近,不受到郭荣与如今的郭宗训待见,但是其能力还是非常出色,在礼部这个比较清贵的岗位上依然做的有声有色。 由于如今科举渐渐深入人心,礼部又掌握科举选材的权力,因此礼部在朝廷的地位渐渐提高,已经隐隐要超过兵部、户部成为第二大部门的样子。 得到皇帝的许可,赵普拱手道:“卢大参此言看似有理,实则荒谬之极,兵权于天下而言乃是重中之重,岂有往后推脱之理。 削天下将领之兵权纳入朝廷治下,即是为了天下安危,也是保全忠臣之法。刚刚过去的乱世我等还历历在目,怎能让兵权操之于私人之手。 不过朝廷收天下之兵,也要分步实施,首先要削减边镇将领手中的私兵,比如一些驻守边关的将领,这些将领手中握着大量不受朝廷控制的兵马。 将这些边关将领的兵马收回之后,再将周边羁縻的部落人马手中兵马收回,将这些地方彻底的掌控在朝廷手中。” 卢多逊如今是参知政事,因此赵普称呼他为卢大参,听赵普反对他的建议,立刻冷哼一声道:“赵则平,你这贪财好色之徒,有什么资格在这煌煌大殿上谈论政事,若是依你之见,朝廷先收内部边镇的兵权,异族一旦发现边镇空虚,趁虚而入打进中原,这后果你能负责吗?” 上来就是人身攻击,不过论人品操守,卢多逊确实远胜赵普,这也是卢多逊瞧不起赵普的原因之一。 这家伙靠着与赵匡胤的帮扶一步步进入朝堂,后来因为赵匡胤交出兵权影响力大减,连带着赵普也沉沦了好长时间。 第二百一十二章 新政(二十) 第214章 新政(二十) 因为赵普在北伐问题上是主战派,北伐的时候在皇帝眼前露了脸,班师回朝后赵普被封为门下侍郎,领礼部侍郎差遣,在官位上已经追平了卢多逊。 甚至在权力也不相上下,比起卢多逊这样典型的儒生,赵普那就是个权谋大家,论机变练达,两个卢多逊绑一块儿都不是赵普的对手。 卢多逊的话音刚落下,赵普就抓住了他话语中的漏洞,冷笑一声道:“你都知道这些蛮夷畏威而不怀德,还敢建议陛下徐徐图之,难道你想养寇自重吗?” “赵则平,你血口喷人,老夫一介文人,拿什么养寇自重,倒是你在外敌环伺的时候,就要自废武功是何居心?” “老夫就是想要让那些蛮夷看到有空子可钻,只要那些蛮夷敢动手,朝廷的大军就能迅速开到边关,将这些蛮夷剿灭。 就像北伐一样,彻底的将党项蛮子打残,他们才会乖乖听话。老夫不敢说这是最佳方案,却是最不坏的方案。” 皇帝与宋文远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果然如此的眼神,果然这天下最不缺的就是聪明人。 “你这是拿百姓的生死染红你头上的乌纱帽,若是放任蛮夷杀进边关,边关的百姓会遭受什么你赵则平不清楚吗? 别跟老夫说可以提前将百姓撤离,你撤离了百姓,蛮夷还能上当吗?” 赵普冷哼一声道:“一将功成万骨枯,与天下大势相比,区区一些边关百姓的牺牲算的了什么,只要朝廷将这些蛮夷彻底击败,边关再无祸患,百姓苦一苦又算的了什么。” 宋文远最听不得百姓苦一苦这样的话,凭什么就该百姓苦一苦,怎么你不去苦一苦。虽然说赵普的建议最贴近他与皇帝商议的计划,但是让他用百姓的生死做计划的铺垫,他宁愿放弃这个计划。 “则平先生,您这话晚辈不敢苟同,古人都知道成大事当以人为本,若是完成某个计划,以牺牲百姓为前提,不管这个计划最后多么成功,在宋某看来都是一个失败的计划。” 宋文远一说话,其他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他的身上,这个人如今的光环太多,这些年似乎只要是经他的手做过的事情,就没有不成功的。 尽管朝堂上下对宋文远羡慕嫉妒恨的大有人在,却不得不佩服其人的能力,对他的话有着一种莫名的信任。 赵普别看在对上卢多逊的时候,显得从容不迫,可是对上宋文远的时候,却有些底气不足。这种底气不足,源于他对宋文远的不了解。 越是对宋文远了解的多,就越是对他不了解,这话听起来有些矛盾,却是事实,因为了解的多才能发现宋文远做的那些事,在没有做之前都是匪夷所思,然而却无一例外被他做成了。 赵普不知道宋文远能够提出什么样完美的计划,比如不用朝廷出一文钱就完成了北伐,不用朝廷出一文钱,就在幽云之地将新政推行开来。 “那依宋小相公之见,该当如何?” “朝廷要解决的军队私人化问题,这是大势所趋,谁反对就是心怀二心,正好用军队国家化检验一下人心向背。 依宋某之见,先不做什么,就在邸报上刊载出这个想法,将邸报发到各地官府以及民间,让天下人都来议一议嘛。 尤其是那些嘴上说着臣服,心里却有小九九的人,看一看这些人会是什么反应,若是有人胆敢逆天下之潮流,朝廷大军枕戈待旦,随时都能剿灭不臣。 堂堂正正的阳谋,何必耍什么阴谋诡计,我大周要做天下之主,就要有天下之主的大气。” 宋文远的话本来无可指摘,偏偏这又是儒臣最不想看到的,朝廷一旦执行这种政策,就意味着将军事解决边关问题提上日程。 只要大战一起,武臣的话语权必然增多,这些年好不容易才将武臣的话语权压下来,无论如何是不愿意再回到任由武臣摆布的时代。 经历了五代乱世,兵强马壮者为天子的时代,儒臣可不想再过那种朝不保夕的日子。这是有公心的儒臣,更多的是私心作祟,朝堂上的权力就那么多,武臣拿得多了,文臣就得少拿。 只要有条件儒臣打压武臣几乎已经成了本能,不管是不是对国家有好处,只要是能够提升武臣地位的建议,他们都反对。 比如北伐的反对者,他们并不是反对北伐本身,而是反对北伐会让武臣再次崛起。然而皇帝却绕开了朝堂,没有国库一文钱便拿下了幽云之地。 这让文臣更加感受到了危机,若是皇家根本不需要他们这些儒臣了,以后还会给予他们如今这种优待吗? 宋文远提出了用堂堂正正之兵解决边关的威胁,儒臣无法从正面来反对,只能从人文的角度来反对。 卢多逊向宋文远拱手道:“西北的党项一族素来对朝廷恭顺,朝廷当以仁义之心对待,若是步步紧逼将党项异族逼到朝廷的对立面,大战一起生灵涂炭,受苦的却是边关的普通百姓。 老夫以为只要党项一族安分守己,朝廷便将那片土地划给他们自己经营,反正那里也是一片贫瘠之地,就算朝廷掌控到手中每年不但得不到什么好处,还要从国库拨钱赈济当地的百姓。” 宋文远冷笑一声道:“请问卢先生,你可知道每年朝廷为了防备这些党项人,在延绥路投入多少钱粮。 府州的折氏更是每年都与党项蛮子发生多次小规模的冲突,有千日做贼的,哪有千日防贼的。与其每年拿出大量的钱粮用于防御,不如毕其功于一役,彻底解决西北问题。 再说你又怎么知道党项首领李光俨就一定会反叛大周,兴许人家早就不想在银州这贫瘠的地方待了。 再说西北之地就算是再贫瘠,那也是祖宗留下的祖产,没有一寸是多余的。更何况党项一族控制之地乃是黄河中上游,黄河携带的泥沙大多来自这里,想要彻底根治黄河,这些地方必须拿在我大周的手中。” 第二百一十三章 新政(二十一) 第215章 新政(二十一) 这是宋文远第一次在朝堂上提出拿下西北与治理黄河相关,对于苦于黄河泛滥的中原百姓来说能够治理黄河,让黄河水从此被人类驯服,就算是付出再大的代价也值得。 当然宋文远的话没有几个人会信,拿下黄河上游与治理黄河下游有什么因果关系吗? 宋文远的话刚说完,就有人跳出来反对道:“盐城伯大言不惭,控制西北与治理黄河有何关系,难道控制了西北,黄河就会听话不决口了吗?” 宋文远瞄了一眼说话之人,发现是个小老头儿,由于他不怎么关注朝堂人事,也很少在京城待着,瞅着这小老头儿有些面善,却叫不出名字。 “老先生怎么称呼?” “老夫薛居正!” “薛老先生久仰大名,老先生可知黄河为何年年筑坝,还是会经常决口?” “自然是黄河水大,每年进入雨季大雨滂沱之下,水位上涨,决口也在情理之中。” “若说黄河水大,那比黄河水大的多的长江怎么就没有如黄河这般经常决口,别忘了朝廷投入在黄河上的支出也远大于长江的支出。” 这个问题一出,直接给薛居正问不会了,虽然经过秦汉以来千年的开发,再加上两晋的衣冠南渡,长江以南已经开发的像模像样。 然而华夏的经济重心还是依然在北方,南方成为经济重心还要等到靖康之耻后,北方被女真占据,汉人才真正开始大规模开发南方,南方的经济地位才首次超过了的北方。 薛居正的思想很明显没有那么开阔,他也不会去考虑长江会不会发大水,那么长江会发大水吗?当然会,不但会发大水,而且还会发特大洪水。 这些水患因为此时的长江以南并不受王朝重视,而且长江沿岸有众多的湖泊能够承接长江泛滥时的洪水。 尤其是洞庭湖、鄱阳湖、太湖等大型湖泊更是长江天然的蓄水池,这一点上黄河却无法比拟,黄河两岸因为开发较早,到处都是人烟密集之地,并没有多少可以用来给黄河泄洪的湖泊。 由于黄河上游落差非常大,黄河两岸又是松软的黄土地,因此黄河上游携带着大量的泥沙奔腾而下,等到下游时落差变小,大量的泥沙便沉积到河道上,使得河道逐年增高。 为了保障黄河两岸百姓的安全,历代统治者不得不大量征发徭役,修筑河堤,使得黄河下游的河堤越来越高,甚至形成了地上悬河。 在这个基础设施薄弱的时代,这样的河堤非常脆弱,一旦出现连日大雨,黄河水位上涨,极易造成决口,一旦出现大面积决口,洪水所过之处一片泽国。 每一次大规模决口都会给洪水经过区域的百姓造成致命的伤害,每一次大面积决口又会形成新的河道,旧的河道因此大量泥沙的淤积,在河道干涸之后,形成沙地,根本不适合耕种,成为了无用之地。 薛居正很明显没有治理河道的知识储备,也不懂水利建设,被宋文远这么一问,皱着眉说道:“黄河是黄河,长江是长江,怎能相提并论。再说长江也一样决口,只不过长江两岸人口不多,造成的损害没有黄河这么大而已。” “薛老先生这话宋某不敢苟同,长江下游如今的人口可不比中原少,尤其是金陵以东更是朝廷的税赋重地,这样重要的地方在薛老先生眼里竟然不重要吗?” “老夫可没说江南不重要,只是说两条河没有可比性,没有必要拿在一起进行对比。” “宋某用长江来对比黄河,只是想告诉你黄河的问题不是水量的大小,而是因为黄河上游携带的泥沙太多。 因为河水泥沙太多,河水看起来昏黄浑浊,这也是黄河之名的由来。想要彻底的治理黄河问题,就应该从源头开始治理。 若是黄河上游不再携带大量泥沙,黄河下游还会有大量的泥沙淤积,河道就会慢慢被河水冲刷下切。 这是一个百年工程,不是我们一代人能够完成,从现在开始就要对黄河上游的土地进行综合治理,降低河水的含沙量。 想要对上游土地进行治理,拿下党项一族控制的土地就是必须要完成的任务,薛老先生明白了吗?” 薛居正听完宋文远的讲解,拱手问道:“宋小相公果然是博学多才,竟然还懂治河,按照宋小相公的治理方式,以后黄河就不会决口了吗?” “宋某刚才已经说了,治理黄河是百年工程,最难的是对上游河道的综合治理,尤其是对黄河各个支流的治理更是重中之重。 至于说黄河的决口问题,短期之内除了加固堤坝外,还应该拓宽黄河河道,给黄河沉积泥沙留有足够的余地。” “也就是说你的治理上游的办法并不能呈现出立竿见影的效果,在可以看得见的几十年里,黄河该决口还是会决口的,对不对?” 宋文远皱起了眉头,治理黄河这样的世纪工程,就是后世科技发达的时代都没有更好的办法,更何况是生产力落后的古代,宋文远得有多傻才会承诺保证黄河不决口。 “薛先生,谁都没有未卜先知的能力,黄河是否决口的原因有很多,天灾人祸各种原因叠加在一起的结果。 做为一个负责任的帝国,不能只考虑眼前的利益,更要为后世子孙谋福,你难道认为大周连百年都存续不了吗?” 薛居正冷哼一声道:“你有如何能够保证按照你的方式治理黄河不是白白浪费钱粮,若是百年之内黄河依然是如今这般,这些年的投入岂不是白费了?” 一说到花钱的问题,宋文远顿时就不怕了,冷冷地说道:“若是陛下让宋某主持黄河上游的治理,宋某保证不花朝廷一文钱,所有的开支都有宋某与皇家独自承担。 不管成败如何,都不影响朝廷的运转,不过宋某如何治理也请朝廷上下闭上嘴,至于黄河下游如何治理,那是你们的事,与宋某无关。” 第二百一十四章 百年工程(一) 第216章 百年工程(一) 以如今大周的国力,对付还没有成长起来的党项一族,根本就不需要费多大的劲。 在大周取消一切私兵的诏令下达,党项一族的银州防御使李继捧立刻响应大周朝廷,率领手下的族人私兵归顺大周。 然而其弟李继迁则扯起了反周大旗,并迅速击败了要将银、夏献于大周的李继捧,李继捧率领残兵败将退入大周延绥路。 西北出现变故的第一时间,皇帝便让已经提前率兵驻扎在延绥路的两万大军快速突入李继迁控制的地盘。 在党项军事、政治天才李元昊还没有出生的时代,党项人的战斗力比起契丹人相差甚远。统帅西北军的是快速升迁到殿前司副都指挥使的曹斌,曹斌作战风格稳重,做人又非常的灵活,非常适合处置西北复杂的人际关系。 拿下西北党项之地,最重要的不是战争问题,而是如何做好战后安置,西北各个部族杂居,互不统属,想要将这些关系混乱的百姓捏合到一起谈何容易。 大周军队在西北驻扎了一年时间,都无法抓住李继迁,不抓住李继捧,就意味着西北的战略目标没有达成。 可是驻扎在黄河岸边的大周禁军却很难与周边的各族百姓打交道,这些百姓普遍不信任汉人,认为汉人来了他们就没有了活路。 曹斌行军打仗没有问题,可是与各部百姓沟通却不怎么擅长,直到宋文远带着新的一批新政官吏来到西北,才让曹斌松了一口气。 将宋文远迎进设在怀远镇的中军大帐,曹斌大吐苦水:“宋小相公!曹某可算将你盼来了,你来了曹某就有了主心骨,接下来该怎么办?” 宋文远笑着说道:“不着急,想要将西北的人心拉过来,首先要让百姓知道,跟着我大周走能够过上好日子。 若是跟着我们走还不如原来的日子,人家凭什么跟着我们走,西北人口稀少,气候干旱,除了沿着黄河两岸的平原地带能够引黄河水灌溉,适合耕种之外,其他地方并不适合农耕。 想要让西北百姓归心,就要对西北地区进行一次彻底的摸底,了解清楚沿着黄河两岸共有多少百姓,他们都是依靠什么生存。 在调查清楚这些之前,我们不宜有太大的动作。” “那接下来我们要做什么?” “种树!” “种树?”曹斌疑惑地问道。 “没错!就是种树,你这一年多的时间一定抓了不少的俘虏吧,把这些俘虏全部交给宋某,宋某要在西北进行大规模的种树。” “土地都种了树,百姓吃什么?” “西北的气候与水资源,本就容纳不了太多的人口,除了规划出来的耕地之外,所有的土地不得用于耕种。 就算是用于畜牧业放牧的草地,也要实施禁止放牧,西北的生态环境修复需要漫长的时间,并非一朝一夕能够完成。” “既不让百姓种田,又不让牧民放牧,这些百姓如何生存,这样的政策推行下来,岂不是要将各部百姓逼到造反的地步。” “强逼当然不行,我们要以利诱之,当这些百姓发现种一棵树的收入远大于种田放牧的时候,你觉得百姓会怎么做?” “若是种树比种田放牧获利更多,百姓自然会选择种树,可是一旦种上树,以后怎么办,这些百姓不能一辈子都种树吧。 就算他们这一辈子都种树,他们的后代呢?总不能代代都种树吧,再说朝廷有那么多钱养着这么多人吗? “谁说种树就没有收入,西北地区由于气候干旱,日照时间长,适合种植耐寒、耐寒的果树,比如、沙枣、沙棘、枸杞等灌乔木作物。 这些树木的根系既能稳固水土流失,又能产出大量的果实用于经济贸易。养活目前西北的这些人口一点儿问题都没有。 最关键的是前期的投入,所以我们必须在前期做好口碑,让百姓完全信赖大周朝廷,相信朝廷能够带着他们过上好日子。 整个西北宋某大概估计也就百多万人口,这些人口挑选一半安置到各个靠近黄河两岸的平原耕作土地。 其余人口全部转化为种树工人,宋某要在自己的有生之年将西北的沟沟壑壑全部种植上各种树木。” “宋小相公!若是如此,西北地区的粮食自给率将会大大降低,朝廷若在西北驻军,想要保证粮草供应需要付出多少?” “幽云之地的新政推行成功告诉我们,在推行了大农场后,只需要少量的人口进行耕种,就能产出足够几倍非农业人口食用的粮食。 西北沿着黄河两岸能够灌溉的水浇地足够满足西北驻军的粮食需求,在工业时代来临之前,西北的土地已经无法容纳太多的人口,将本地人口分流出去,恢复当地的生态环境,这是我们为后世子孙积德。” 对于宋文远,曹斌这些最早接触过宋文远的人对他都有一种盲目的信任,见宋文远已经打定主意,曹斌笑着说道:“宋小相公!无论你做出什么决定,曹某都会配合,随后曹某便将俘虏移交给你。” “这些俘虏你的军队有没有虐待人家?” 曹斌苦笑道:“指望这些丘八能对俘虏有什么好脾气,不过在吃食上,并没有亏待他们。不过这将近两万人的俘虏每天消耗非常巨大,如今的军粮都要通过关中地区运输过来,路途遥远损耗颇多。 若是不能尽快实现粮食自给,恐怕陛下也会有意见的。” 宋文远笑道:“曹将军!你想想九曲黄河,这么大的地方沿着黄河两岸有多少土地,只要有足够的人口,还愁粮食不够用。 宋某从来都不愁粮食不够用,而是犯愁道路交通问题,西北本就是距离大周的核心地带偏远,若是不能解决交通问题,一旦遇到外敌入侵,朝廷就不能快速反应,会给当地带来巨大的损失。 想要修路就需要大量的劳力,宋某正在犯愁这些劳力从哪里来,好在曹将军抓了两万俘虏,真是解了燃眉之急。” 第二百一十五章 百年工程(二) 第217章 百年工程(二) 党项部的俘虏除了党项本部的族人之外,还有大量的其他部族士兵,其中占据人口数量大头的是沙陀人与汉人,还有不少河湟羌人。 这些不同部族的士卒聚在一起,他们互相交流的语言并不是他们本族语言,而是汉话。汉语对于各族百姓来说,就如何后世通行于世界的英语一样。 当宋文远来到关押俘虏的营地,就看到了一片黑压压的人群,这还只是一部分俘虏,两万人的俘虏肯定不能关在一起,若是出了什么问题,谁都承担不起责任。 为了对这些俘虏重新编组,宋文远特意从幽云调来大量的契丹俘虏,这些契丹俘虏如今已经习惯了每日的工程生活。 每日吃饱穿暖,除了第一年没有工钱之外,第二年开始就开始有了工钱,随着工龄的增长,工钱还在不断上涨。 不少契丹俘虏已经开始想办法将契丹境内的家人接到幽云之地,他们已经没有了回到草原上吃沙子的想法。 宋文远从来就没打算将这些俘虏当奴隶使用,而是打算将这些俘虏打造成新时代工人的样板。 若是没有这种特殊情况,想要招募工人需要费上一番周折,哪有直接转化俘虏来的容易的多。 一些契丹俘虏如今已经成了各个工程队的骨干力量,活跃在各个河堤、筑路、农场,再加上新招募的工人,如今的幽云之地已经拥有几十万人的产业工人。 其中包括迁安的煤铁矿工人,大沽口的钢铁厂、纺织厂工人,还有各个建筑工程队的工人,这些工人成了幽云之地的主要生产力量。 如今西北需要骨干力量支持,宋文远大笔一挥,便从幽云各地抽到了几千人的骨干力量,用于整编这些西北俘虏。 两万俘虏被整编成了二百个工程队,开始对黄河沿岸的主河道进行考察,哪里适合农耕,哪里的河道需要加固堤坝,都要做到心中有数。 在各个工程队的测量结果源源不断地汇报道宋文远的手里,一张黄河沿岸的地形图渐渐清晰起来。伴随着黄河地形的考察结束,适合耕种的土地被分割成一个个两千亩左右的农场。 每个农场之间用几排树木做分割线,靠近黄河河堤百步之内不允许有任何的耕种,黄河两岸,以及各条引水沟渠两岸都必须种植稳固土地,确保泥土不会被雨水大量冲刷进河道。 种植树木的选择,宋文远选择了沙枣、国槐等适合西北气候的树木种植,在山坡沟壑里则大量种植沙棘、枸杞等耐寒、耐旱的灌木。 沙棘是多年生灌木,一旦成活,用不了多少年就会形成连片的沙棘林,枸杞与沙棘的防风固土的效果差不多,都是适合在西北广泛种植的作物。 与沙棘相比,枸杞的药用价值更大,随着大周百姓的生活水平提高,对于养生的需求也会越来越高,枸杞这种适合养生的果实将会成为西北一大特产。 等到这些作物在西北大量繁殖起来,对这些作物深加工的产业也会在西北发展起来,用这些经济作物代替一般的农业生产。 只要坚持推广下去,西北这片贫瘠的土地还是大有所为,现在的西北还不是经过后来人口暴涨后的西北,生态环境还没有后世的那么恶劣。 宋文远实地考察了西北各地之后,对修复西北生态的信心大增,以西北目前的生态环境,只要措施得当,他相信有个二三十年的修复,西北再次变成郁郁葱葱的塞上江南也不是不可能。 为了配合西北的黄河水土流失治理,宋文远将第二批新政推广地定在了山陕两地。选择这个地方成为第二批新政推广地没有别的原因,就是因为这两地的河流大多数都是黄河支流,以及海河支流。 山陕的新政从清丈土地开始,地主士绅手中大量的隐田被清查出来,摆在地主士绅面前的只有两条路,要么土地充公,要么缴纳买地款项、补齐所拖欠的税款,重新签订地契。 隐田是什么时候到了士绅手中,本来就无法说清楚,新政给出了一刀切的政策,那就是按照市价缴纳购地款,再补足十年的赋税。 士绅大户哪里肯乖乖地缴纳款项,他们暗中撺掇手里的隐户对新政行署发起冲击,试图用民变的方式逼宋文远让步。 然而宋文远这个时候非常清楚,想要新政快速高效地推行,就必须要用重典,带头闹事的百姓被就地正法,背后的士绅也被揪了出来斩首示众,家产充公。 对于普通百姓的处置却不容易,山陕之地的百姓有大量的山坡地,这些山坡地士绅大户看不上,便在小民百姓手中流转。 这些坡地因为不能水浇,产量不高,却是土地荒漠化,水土流失的罪魁祸首,治理西北当先要清理的就是这些山坡地。 将百姓手里的山坡地强制收回肯定不行,新政官吏采取了置换的方式,将从士绅大户手中收回的平地与百姓手里山坡地进行置换。 老百姓刚开始是不敢置换的,士绅老爷的土地哪里是他们这些泥腿子敢动的,这些朝廷的大官在这里待上一段时间就会离开,士绅老爷却不会离开。 直到百姓看到这些士绅被砍了脑袋、抄了家,他们才终于明白时代变了,士绅老爷再也回不到过去了。 用平地置换山坡地这样的好事,老百姓怎么可能不高兴,拿到了新的土地,更换了新的地契后,官府对这些百姓只有一个要求,那就是将这些山坡地全部种上树。 宋文远很清楚,这些措施只能治标并不能治本,随着人口的扩张,那些山坡地还是会被砍伐,还是会变成耕地。 想要彻底改变西北的面貌,最好的办法是减少西北的人口,强制迁徙这样的办法见效快,却容易失掉人心。 唯有用经济利益做为纽带,让百姓主动脱离土地,离开家乡,这样才能一劳永逸地解决水土流失的问题。 第二百一十六章 百年工程(三) 第218章 百年工程(三) 只留平原地区的土地耕种,山陕两地的人口就出现了大量的冗余,这些手里既没有土地,又没有其他经济来源的百姓,对于新政非常痛恨,他们觉得新政就要让他们吃不上饭了。 就在这些百姓开始绝望的时候,官府开始了大招募,筑路队招募工人,每天工钱三十文,包吃包住,只要身体强壮能干活,不论男女都可以报名参加。 水利队招募工人,每天工钱四十文同样包吃包住,不要女人。 西北开拓队招募屯田百姓,以家庭为单位,只要愿意跟着去大西北,按人头每人发十贯钱安家费,到了地方官府包吃住,每日工钱五十文。 ...... 各种的工人招募开始在各个地方拉开,这点儿人口在宋文远看来实在是太少了,各个施工单位一分,根本都不够用。 不说别的地方,单单黄河两岸的河套地区,就需要多少人口进行填充,这些地方如今已经退化成了草原牧场。 为了彻底治理西北,就地解决粮食问题。河套地区的开发就开始提上日程。 为了保证开发顺利,黄河两岸的屯田区域全部实施军管,从各地调遣过来的厢军成了屯田的主力。 这些厢军本就是刚刚放下锄头不久的农夫,再次拿起锄头也是驾轻就熟,在宋文远的主导下,河套地区的屯田很快便发展起来。 然而新政的实施却让山陕两地的地方官坐不住了,他们联名弹劾宋文远,这样的新政会造成西北的空虚。 西北这样广阔的地方,原本一个县有五六千户,几万人口,新政推行后,这样的小县人口减半,已经无法达到立县的标准。 宋文远便将两三个县合并到一起,形成一个新的县,多余的官吏就地转化成新政官吏,比如专门负责税收的官吏,专门负责刑狱的官吏,专门负责监督的官吏。 这些主官原本就各不统属,如今安排到一个县共事,相互之间又是互相掣肘的关系,能够和睦才见了鬼。 然而经过一段时间的施政之后,他们发现自己远没有原本在县衙喝茶舒服,各种的考核指标压在他们的身上,想要完成这些指标就必须要身体力行的进行操劳。 原本的县衙坐堂,有事都是下面的胥吏衙役在做,老爷只需要动动嘴,然而新政之后,官吏一体,就算是下属也不是他这个上官想拿捏就能拿捏的。 完不成指标那就要受到降职处分,为了保住自己的官位,甚至还要能够更进一步,他们就不得不把自己分内的差事认真做好。 当然也有一部分官吏想要学魏晋风骨,不为五斗米折腰,挂冠辞职回了家乡,等到这些人回了家乡才发现因为自己的任性,功名被朝廷取消,原来的一切优待也全部取消。 没有这些优待,若是在短期内不能出一个考取功名的士子,用不了多少年家族就会衰落下去。 西北的新政与幽云之地的新政有很大的不同,幽云之地因此大量的人口被契丹部带出关外,人为地造成了人员空虚。 因此在实施新政的过程中,人地矛盾并不激烈,由于官府出台了一系列惠民的政策,使得百姓在归于大周治下后,生活状况明显好于在契丹治下。 两相对比下,幽云之地的百姓对于新政是高度拥护,而山前之地大部分都是平原,大农场计划也更容易推广。 山陕之地的新政则不同,两地乃是华夏文明的发祥地之一,尽管经历了一次次战乱,两地已经变得残破,然而底蕴还在。 因此两地的人口要比幽云之地多得多,新政实施的过程也更加的复杂,在幽云之地很少动用的武力,在山陕之地几乎成了家常便饭。 无论在哪个地方推进新政,都会有当地的豪强想方设法地阻扰新政的实施,在豪强裹挟民意的时候,宋文远只能用手里的军队告诉这些豪强,谁才是这里的主人。 在国家机器面前,任何的个人都是渺小的,随着一个个士绅覆灭,尽管朝堂上对宋文远骂声一片,甚至将他形容成了嗜血的酷吏,却根本无法撼动宋文远在皇帝心中的位置。 新政在山陕大地上遍地开花,新政给山陕之地带来的直接结果便是山陕之地因为有了皇家财团的大笔投入,百姓手里普遍有了钱。 宋文远在山陕两地重点打造两座城池,一座是山西的太原城,一座是陕西路的长安城。宋文远希望通过两座城市的虹吸效应,将山陕之地的百姓吸引到这两座城市生活。 两地周边都着非常不错的平原耕地,能够满足城市发展所需要的粮食需求,最关键的是定位两地的工业发展。 太原周边多山,拥有丰富的矿山储藏,完全可以打造成一座以采矿业为核心的能源城市,然而采矿业的发展必然会带来巨大的工业污染,使得原本山清水秀的太原城变成一座空气污浊,河水恶臭的污染城市。 若是不发展工业,又不能带动当地的经济发展,两害相权取其轻,工业还是要发展,不过却不能无序发展,所有的矿山必须控制在朝廷手中,哪里的矿藏能开采,哪里的矿藏不能开采,必须做到合理规划。 同时也要注意污染物的排放,既然宋文远已经知道污染给人类造成的伤害,那就不能同样的问题再犯一次。 一开始就要做好污染排放的控制,尤其是煤铁行业带来的燃烧废气污染,更是要严格控制。 而长安的工业则采取发展轻工业,长安八水绕长安,有着丰富的水资源,可以利用优异的水力资源,发展水力纺织业。 做为距离西北最近的中心大城,长安所生产的布匹完全可以辐射到整个西北草原,甚至通过丝绸之路运到更遥远的地方。 两个城池一重一轻,形成互补,又互相依赖,无论是哪一个城池也别想自己单独拉出来单干。这里面暗暗隐藏的制约,暂时还没有表现出来,等到地方实力派想要利用这两座城池中的任意一座做点儿什么的时候,就会发现有些东西一旦被掐断,会对百姓造成极大的恐慌。 第二百一十七章 百年工程(四) 第219章 百年工程(四) 随着新政的不断推进,宋文远发现自己更加的忙碌了,尽管他已经把很多不是特别重要的权力都下放给了跟随他的手下,每天依然有处理不完的公务。 宋文远随手拿过一份公文,这是来自怀远镇育苗基地的公文,公文上插着三根鸡毛,代表着万分紧急。 打开公文,映入宋文远眼帘的是育苗基地负责人发来的求援信,育苗基地近千亩沙枣树苗出现不同程度的病虫害,若是不及时治理,恐怕会造成树苗大量死亡。 看到这样的求援信,宋文远一个头两个大,眼下的大周化学工业几乎为零,农药生产那就是天方夜谭。 一旦出现病虫害,除了发动人力捉虫之外,根本没有任何的办法。 宋文远略微思考了一下,提笔在求援信上写道:“迅速组织人力捉虫防害,本官会联络附近驻军请驻军帮忙捉虫,育苗基地做好犒劳军队的工作。” 批示完这份求援信,又拿起一份公文,这是河套地区的移民负责人汇报移民屯垦过程中与周边的游牧百姓发生冲突的事件。 大量移民涌入河套地区,极大的挤压了河套附近放牧的游牧百姓,这些游牧百姓有的依附于契丹,有的依附于党项。 如今党项以灭,只剩下一个李继迁如丧家之犬般四处躲藏,依附于党项的部落选择了依附大周,宋文远对于这些部落百姓采取的是与历代王朝一样的羁縻制度,让他们自己选择部落首领,首领向大周效忠。 不过与历代不同的是,部落不得干涉大周在他们的部落里招募劳工,征募士兵。当然这些征募都是自愿形式的,采取双方自愿的形式。 这一部分的部落,因为依附到大周这边得到了大周的贸易优待,在西北还没有开互市的前提下,谁能拿到大周的货物,谁就是草原上最靓的仔。 这些一手的货物肯定要比契丹部落通过互市采买的货物远距离运到便宜的多,部落百姓通过这样的贸易快速的富裕起来,这就让原本依附于契丹的部落产生嫉妒心理。 当然他们不敢明着反对,就连他们的主子契丹部都被大周打得满地找牙,更别说他们这些小部落。 明着不敢闹事,暗着破坏他们还是一点儿压力都没有,移民基地修建的引水渠,经常在白天修好,夜晚就被人破坏掉。 这些牧民从小在这里长大,地理环境非常熟悉,尽管移民基地加强了防范,还是时不时地被这些牧民将修好的沟渠破坏掉。 面对这样的无赖行为,移民基地一时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只好将问题上移,汇报公文便到了宋文远的案头。 宋文远知道这是这些部落眼红了,想要用这种手段逼迫大周让步,也给他们一些好处。 想得美,在没有向大周之前还想得到与称臣的部落一样的好处,门儿都没有。 直接出兵灭了这些小部落太不值得,再说大周也需要这些部落在草原上为大周放牧牛羊。 想要教训这些部落牧民办法有很多,甚至不需要大周亲自动手,只要暗示一下跟这些部落不对付的部落,大周在暗中支持一些武器、粮食,很快一场局部的兼并战争就会打响。 这种后世搅屎棍的拿手好戏,宋文远也不介意拿过来用一用,上面的指示精神一传达,底下有的是能够将这些指示完善好的人。 很快两个互相不对付的部落便因为牧场的争夺在阴山脚下大打出手,契丹设在附近的官府只负责向各个部落征税,却并不管各个部落的争斗与死活。 有大周支持的部落,很快便占据了上风,随着越来越多的部落勇士战死,牧场也在不断地被蚕食,这个部落的首领终于害怕了。 一边奋力地抵抗着敌对部落的侵袭,一边亲自渡过黄河来求见大周官吏,希望大周能够调停双方之间的战争。 移民基地的官吏秉持着宋文远的指示,直接拒绝了部落首领的请求,表示大周不干涉草原部落的内部事务。 就在部落首领陷入绝望的时候,有人悄悄指点部落首领,让他想想最近都做了什么。 部落首领恍然大悟,顿时明白了这场仗自己为什么会输,当即部落首领痛哭流涕地跪在移民基地负责人的面前,表示之前的事是自己猪油蒙了心,只要大周能够保住他的部落,不让他的部落被敌对部落吞并,他的部落从此永远做大周忠心的猎犬。 移民基地负责人表示,大周不看你说了什么,而是要看你做了什么,想要大周调停两个部落的战争,首先要将毁坏大周移民基地沟渠的肇事者抓捕扭送到移民基地由大周处置,只有部落让大周看到部落的诚意,大周才会考虑调停双方的争斗。 大周这边当然知道眼前的部落首领才是真正的罪魁祸首,可是真的将这部落首领给处置了,他的部落就会白白便宜了敌对部落。 站在大周的立场,不希望看到任何一个部落一家独大,因此让部落首领交出肇事者,其目的就是让他交一份投名状。 只要他将部落里的替罪羊交给大周方面,他在部落里就失去了人心,想要维持他在部落的统治,就必须彻底的倒向大周,只有依靠大周给的好处,才能维持他在部落的统治。 部落首领有的选择吗?很显然他已经没有了任何的选择余地,要么灭亡,要么接受大周的条件。 在没有多少选择机会的前提下,部落首领很光棍地选择了彻底跪下去,选择了内附大周,愿意将整个部落拱手让给大周,以后他就在大周做个普通百姓。 他当然很清楚大周不会要他的部落,不然也不会安排敌对部落进攻他,而是会自己亲自动手,这么说就是表示自己彻底的服了。 大周也很大度的表示,愿意调停双方的矛盾,同样给予他的部落贸易权限,以后还会大量收购他的部落产出的羊毛、牛羊、马匹。 第二百一十八章 百年工程(五) 第220章 百年工程(五) 草原部落被收拾老实,大周在河套地区的屯田开始顺畅起来,大农场化的屯田让农业的效率大增,各种农业机械开始大量的使用,因为大农场的目标就是用更少的人创造更高的价值。 因此小农经济无法发展起来的农业机械,在大农场发展起来没几年,便开始快速进步,播种的耧车已经发展出六行播种机。 除草的机械也由原来手推改为牲畜拖拽,同时能够为两行买垄松土除草,收割的机械也在不断的更新换代,工匠们正在尝试着制作一种用马拉的收割机,其灵感来自于妇人使用的剪刀。 大量富裕下来的劳动力开始进入各个施工队,开始各种的基础建设,河道的加固,官道的修筑都在有条不紊地进行。 一条从长安出发,经过天水、甘州、沙洲出玉门关一路向着西北延伸的高等级砂石公路正在向着西北推进。 出了玉门关便是茫茫沙漠,想要保证这样一条高等级的战备公路能够正常运转,沿途就必须要设立一座座护路的兵站。 这些兵站就设置在沿途的各个小片的绿洲上,因此这条官道并不是笔直地向着西北延伸,而是追寻着各个绿洲。 筑路队的工人们很不理解,为何要在这鸟不拉屎的地方修这么好的一条官道,会有人走吗? 也多亏了施工队的待遇非常好,才没有因为在艰苦的环境下劳作而出现大规模的反抗情绪,随着官道不断的延伸,终于在一年后修到了蒲昌海边缘。 当施工队的工匠们发现在沙漠的尽头竟然有这样一座大湖,他们差点以为是到了海边。 有水的地方就会有人类生存,当地的百姓很快就发现了筑路队以及负责保护的军队。 这些生活在蒲昌海周边的百姓大多都是靠水吃水,多以捕鱼狩猎为生,他们已经好多年没有见到这么多的汉人涌入他们这里。 对于汉人的到来,当地的百姓喜忧参半,高兴的是汉人到来,他们的日子会更好过,通过与汉人交易,能够获得很多的财富。 忧虑的是汉人来了,整个西域又要动乱起来,西域各个小国林立,大家各自守着自己的城郭生活,汉人一到必然会打破这里的政治平衡。 西域各个势力互相争斗的时代又要开始了,负责保护筑路队的将军姓折,名叫折御卿,是府州折氏的长子长孙,是做为折家下一代接班人培养的。 在朝廷下达了收天下私兵的诏令后,折家毫不犹豫便将手里的兵马全部交了出去,折家人很识时务,他们很清楚如今的大周正如日中天,与朝廷对抗那就是自寻死路,不如痛痛快快将兵马交出去,落一个忠臣的名声。 果然折家的识时务受到了皇帝的表彰,折家当代家主甚至被封为府州郡公,并且允许世袭五代,这在大周这样最多世袭三代的朝廷里,算得上是非常优厚的待遇。 折家人在与朝廷派来的官吏将府州的政务交接后,便举家去了京城,折家在海外贸易船队拥有两艘一千五百料大船,每年的海外贸易盈余足够折家过上非常富足的生活。 朝廷的爵位封赏一方面肯定了折家这些年对朝廷的贡献,一方面也是对折家识时务的奖赏。在折家举家迁往京城的时候,宋文远点名将折御卿留了下来,将他留在曹斌的军中为国效力。 折家这样的武将世家,不能因为举家进京而断了传承,私兵必须收归朝廷,不过折家人还是依然可以在军中效力。 折御卿的先头部队只有两千人,不过可别小看这两千人,这是一支混编部队,其中有一半是刚刚完成训练的火枪兵。 火绳枪的制作技术已经成熟,皇帝首先将火枪列装给了曹斌直属的神机营,如今的神机营拥有两万人马。 其中五千人马是长枪兵,用于近战作战,保护神机营中的技术兵种。 五千人的火炮兵,五百门火炮分为十个炮兵分队。 其余一万人马全部装备了火绳枪,用于对敌的集火打击。 折御卿指挥的这两千人马其中一千人便是火枪兵,其余一千人有五百火炮兵,还有五百长枪兵。 这样的装备水平,在西北这个几乎没有阴雨天气的地方作战,能够充分发挥火绳枪的威力,若是正面作战,对上敌人一万步兵都不落下风。 这也是宋文远敢于用两千人马做先头部队的原因,随着大周军队深入到西域的腹地,惊动了西域实际掌控者回鹘人。 这些回鹘人与大周控制的甘州、沙洲回鹘人同文同种,算的上是一个祖先,筑路队中就有来自甘州的回鹘人向导。 因此大周人与回鹘人的沟通并不困难,也明确地向当地的百姓表明了来意,那就是重现盛唐辉煌,将整个西域纳入大周的版图,从此西域百姓与中原一样,都是华夏子民的一部分。 就在筑路队开始沿着蒲昌海的边缘就,顺着孔雀河的河道继续向着西域筑路深入的时候,一支来自高昌的骑兵正在日夜兼程南下。 带领这支骑兵的正是回鹘部落的首领阿斯兰汗,后来此人在汉人的文献记载中被翻译成狮子王,大概是以讹传讹的原因。 不同于普通回鹘人对汉人的复杂心情,阿斯兰汗对于汉人却没有那么多的复杂心情,他很清楚,一旦汉人在西域重新站稳脚跟,就到了自己选边站的时候了。 想要如原来这般一边吊着契丹,一边又跟大周眉来眼去,两边捞好处的时代将会一去不复返。 随着契丹战败,彻底退出幽云之地,阿斯兰汗就有预感,汉人很快腾出手来就要经略西域,他这个西域中心地带,高昌国不可避免地要进行一次艰难的抉择。 本来他还以为汉人就算再快也要几年后才能经略西域,没想到这么快就已经到了高昌国的边缘。不管汉人的到来是福是祸,他都不得不面对。 第二百一十九章 百年工程(六) 第221章 百年工程(六) 当阿斯兰汗到达大周道路施工队的工地外围一里之外的时候,就被大周神机营的暗哨鸣枪警告,不准再向前前进。 突然传来的响声吓了阿斯兰汗一跳,循着响声看过去,才发现在他的骑兵队伍前百步左右的距离上站着一个汉人士兵,手里拿着一杆棍子,棍子还在冒着白烟。 虽然他不知道这根棍子为什么会冒烟,还能发出巨大的响声,但是不妨碍他知道这是人家的警告,若是再往前走,很有可能会与汉人发生战争。 阿斯兰汗此次前来是想探听汉人的虚实,还没有做好与汉人敌对的准备,因此他挥手止住骑兵队伍的前进,安排了一个懂汉话的手下向前交涉。 手下打着白旗快速来到哨兵面前,向哨兵说明了阿斯兰汗的来意,他们只是来看看汉人来高昌国做什么? 这时听到枪声示警的折御卿已经整顿好人马,命令人马摆出攻击阵型向前推进,自己则带着卫队快速来到枪声响起的地方。 阿斯兰汗与折御卿就这样在毫无铺垫的情况下见面了,折御卿已经得到手下士兵的汇报,不知从什么地方出现一股大约三千人的骑兵,是敌是友还不清楚。 在看到阿斯兰汗的第一时间,折御卿便先发制人问道:“阁下是什么人,未经我军的允许,擅闯我大军营地,难道想要做大周的敌人吗?” 听完翻译将折御卿的话翻译过去,阿斯兰汗有些生气地说道:“这位汉人的将军,你来到我高昌国的土地上,竟然要说我擅闯你的营地。 请问阁下带兵入我高昌国的地界,可有经过我高昌国同意?” “高昌国在前唐就被侯君集大将军灭了,哪里来的高昌国,本将只知道从大汉开始,这里就是我华夏的固有领土。 在这片土地上生活的百姓也都是我华夏的子民,本将军在自己国家的土地行走,还需要别人许可吗?” 折御卿这话说的没有问题,首先现在占据西域的这些回鹘人原本并不在西域生活,而是由其他地方迁徙过来的。 理论上说回鹘人一样是外来者,严格意义上来说是回鹘人趁着大唐虚弱强占了大唐的土地,因此被折御卿这么一说,阿斯兰汗有些心虚。 可是好不容易才打下的地盘,又经营了这么多年,如今的高昌国不敢说是百业兴旺,至少也算是一方豪强。 若是就这么拱手将族人费劲千辛万苦的基业交出去,就算是自己愿意,整个回鹘一族也不愿意。 “折将军,拿过去的事说事毫无意义,我回鹘一族已经在这片土地上经营百年,这片土地早已是我回鹘一族不能舍弃的故乡。 若是汉人强占,我回鹘一族就算拼到最后一人,也要与汉人拼到底,若是汉人前来我高昌国交易来往,我高昌国上下欢迎之至。” 折御卿在带兵西进的时候,宋文远就交待过他,大周进入西域,并不是要与当地的百姓为敌,而是要与当地的百姓一起共同开发整个西域。 不过共同开发西域要有一个前提,那就是西域的势力必须臣服于大周脚下,任何想要跟大周平起平坐的势力都将是大周打击的对象。 “本将军不管你是谁,也不管你们什么时候来的西域,本将军只知道这片土地是大周的,不管是谁来到这片土地,想要在这片土地上生活,都必须臣服大周,做我大周的子民。” 阿斯兰汗看着眼前这个年轻人一脸的傲慢,心中暗自琢磨这是汉人哪家的公子哥,以为打仗是闹着玩儿的吗? 说话这么不留余地,难道不怕真的起了冲突,最后到了不可挽回的地步吗? “年轻人年轻气盛可以理解,不过在涉及兵戎之事,还是不要这么大口气的好,我高昌国虽然不敢比肩中原与契丹,但也是拥有几万控弦勇士之国,真要双方发生冲突,贵部也未必能讨得了便宜。 依本汗的意见,贵部退到蒲昌海以西,我高昌国与大周以蒲昌海为界,同时我高昌国也欢迎大周商贾来我高昌国贸易。” 折御卿冷笑一声道:“本将军刚才的话说的已经非常明白,要么臣服大周,要么我大周将尔等歼灭,两条路阁下可以任选一条。” 阿斯兰汗的火气也顶上来了,身居高位多年,还没有受过这么大的窝囊气,若不是知道这个年轻人的背后站着一个庞大帝国,他根本就不会跟折御卿废话,早就挥鞭指挥骑兵冲杀过来了。 折御卿其实是故意的,在他知道这位高昌国的国王带着三千骑兵的时候,就已经想着如何激怒他,在自己预设的战场上一举击败他。 若是能够将高昌王手下的这三千骑兵消灭,就算没有抓住阿斯兰汗,以后经略西域也会少不少的麻烦。 “既然年轻人如此狂妄无知,那么老夫就代你的父母管教管教你,准备迎接回鹘勇士的怒火吧!” “本将军等着你,有多少本事使出来吧,本将军要让你明白,无论什么时候,华夏男儿都是你们这些胡虏不能招惹的。” 折御卿说这话的时候,丝毫不认为自己的祖上其实并不是汉人,而是实实在在的鲜卑人,要说论起血缘关系,折氏一族倒是与党项人更近。 可见华夏文化的同化能力,这一点儒家功不可没,尽管儒家有各种缺点,在维护大一统,输出强势文化上的功劳不可抹杀。 阿斯兰汗打马回到自己的军队中,在骑兵队伍中策马奔驰,马蹄在沙地上趟起阵阵烟尘。待到将手下骑兵的情绪调动起来后,阿斯兰汗挥舞着马鞭高声道:“回鹘勇士们!汉人要来抢我们的土地,抢我们的女人,抢我们的牛羊、你们说我们该怎么办?” “杀死汉人!” “杀死汉人!” “杀死汉人!” 一声声的呼喊让骑兵队伍的士气拉满,在士兵们的战意最浓的时候,阿斯兰汗大声说道:“击败眼前的汉人,本汗带着你们打进中原,抢汉人的土地、汉人的女人、汉人的财宝。” 第二百二十章 百年工程(七) 第222章 百年工程(七) 在阿斯兰汗给手下士兵做着动员的时候,折御卿也在给手下的士兵做着动员,与阿斯兰汗希望军队发挥出全部的战力不同,折御卿与其非常强硬地对着手下的火炮兵指挥官大声吩咐道:“给本将军控制住了,没有本将军的命令,谁要是打出一发炮弹把这伙蛮夷吓跑了,本将军饶不了他。” 炮兵指挥官不服气地反问道:“将军!仗都让别人打了,我们炮兵立不了功怎么办?” 面对神机营的骄兵悍将,折御卿刚刚率领这些人马不久,还没有建立起足够的威信,因此对炮兵指挥官的疑问,只是微微一笑道:“本将指挥作战所得功劳是按照集体分配,只要听从本将指挥,战事胜利后,每支部队都有功劳可得。 本将最痛恨的就是争功,若是让本将知道谁在战场上故意争功,本将认识他,军法可不认识他。” 神机营完全是按照新的军制编练,待遇比普通禁军还要高,军法也更加严厉,折御卿现在指挥这支军队,那就有执行军法的权力。 只要时候军法处核实官兵确实违反了军纪、军法,主将不但不会受到责难,还会得到嘉奖。 这也是在剥夺了主将的发饷权,晋升权之后,给予军官的一项管理军队的权力,不然什么权力都没有,士兵凭什么听你的。 炮兵指挥官等的就是这句话,新军条令的第一条就是令行禁止,即使是折御卿不给他承诺他也得执行命令,若是对命令有异议,在战后可以到军法处申诉。 他若不争取一下,没法跟手下的官兵交待,手下的官兵肯定会因为没有争取到作战任务而认为他这个主将太怂。 军队本就是一个慕强的团体,能够带着手下官兵屡立战功的军官才能让官兵信服。 五百长枪兵排成了一个弧形的长枪阵,就地蹲坐在阵列的最前端,长枪兵的身后便是五十门火炮布置的火炮阵地。 火炮阵地上站着的不是火炮兵,而是一排排的火绳枪兵,一千火绳枪兵排成了五排,形成了一个宽一百五十步的弧形阵列。 比起前方略有单薄的长枪阵列,火炮兵的阵列比较厚实,五段击射击是神机营最常见的训练方式,这还是成立神机营后,火枪兵第一次实战作战。 不但折御卿很期待火枪阵列的实战能力,就连坐镇沙洲后方的曹斌以及坐镇长安的宋文远都在等待火枪兵的初战结果。 当然他们还不知道,大周军队这么快就已经与高昌回鹘发生了冲突。 双方的准备时间并不多,回鹘骑兵要的是速度,以骑兵的冲击力取胜,自然不想给大周军队更多的准备时间。 而大周军队这边那是以逸待劳,提前就已经布置好了阵地,双方的一场小规模的军事冲突在双方的军事主官的关注下开始了。 阿斯兰汗第一次派出了一千骑兵排成了楔形进攻阵型,向着大周长枪阵列快速突击,这个时代无论是草原牧民骑兵,还是汉人骑兵,都没有学会大规模骑射的本事,那要等蒙古人的军事天才铁木真主宰草原的时候,这种战术才真正成熟。 如今的草原和中原的骑兵都是靠着马匹的冲击力取胜,尤其是重甲骑兵更是不畏箭雨,只要不被拦住,降低速度,几乎就是无敌的存在。 高昌回鹘显然没有那么大的财力装备重甲骑兵,所属的骑兵不过是士兵披甲,马匹只在马头、和重点部位披着皮甲。 这样的装备根本挡不住大周火枪兵射出的密集弹雨,随着高昌骑兵靠近大周阵列八十步之内,站在望楼上的折御卿挥下了射击命令的红旗。 负责前沿指挥的火枪兵指挥官,开始挥动小旗,指挥着士兵一排接着一排地施放火枪,阵地上顿时硝烟弥漫。 远远望去大周阵列上已经被白烟笼罩,伴随着浓浓的白烟,还散发着一阵阵的尿骚味。这就是黑火药的特点,想要瞄准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这种集火射击的作战模式便是把点杀伤通过火力密度变成了面杀伤,随着枪声响起,高昌骑兵不断地从马上栽下来,成为了一具具的死尸。 火器第一次实战应用,就展现出了它的恐怖杀伤力,高昌骑兵还没有碰到大周长枪兵的阵列,一千骑兵就已经消耗殆尽,剩余的寥寥无几的侥幸存活者也吓破了胆子,调转马头,没命地向着远方逃走了。 阿斯兰汗惊恐地瞪大了眼睛,他从来就没有见过这么有效率地杀人,一千骑兵从出阵冲锋到屠杀殆尽,连一盏茶的时间都没有。 更加让阿斯兰汗恐惧的是他的一千骑兵连汉人的汗毛都没有碰到,面对着这样悬殊的战损比,阿斯兰汗再也升不起作战的勇气,他现在最想的就是赶紧率领手下剩余的两千人快速退回高昌城。 好在汉人并没有多少骑兵,他想要退走,汉人根本追不上他,这让他不安的心稍微地放松了一些。 阿斯兰汗没有急着退走,而是带着剩余的骑兵游弋在大周军队的周围,试图寻找汉人军队的薄弱环节。 然而汉人军队根本就不给他这个机会,明哨暗哨放出最少一里之外,发现敌人的动静,二话不说就鸣枪示警,完全不给他突袭的机会。 他又不敢深入追击,生怕落入汉人军队的圈套里,在阿斯兰汗看来,那些那些铁锹、锤头的筑路工人,同样是训练有素的军队。 因为他发现这些工人进退有据,非常的有章法,若是被这些数量庞大的人马包围,他没有任何突围出去的把握。 阿斯兰汗的想法若是让宋文远知道,一定会笑掉大牙,他的手里这样训练有素的工人至少有二三十万人。 皇家财团每年光是支付这些工人的薪俸就高达四五百万贯,这还不算每年在基础设施建设上的投入,若是加上这些投入,每年支出的钱粮消耗达到了上千万贯。 也多亏了皇家财团这些年掌握了大周众多最挣钱的行业,才没有被这巨大的经济压力压垮,可以说宋文远虽然不是大周的三司使,实际上他手里掌握的钱粮比三司使还要多。 第二百二十一章 百年工程(八) 第223章 百年工程(八) 随着筑路队不断的向前推进,神机营后续的大军也开始陆续进入蒲昌海以西,大军开始沿着各条河流寻找适合屯田的地点。 随后便是山陕各地准备好的移民与各地调拨的厢军陆续开往各个屯田点,大量钱粮的投入让各个移民点快速建立起来。 伴随着移民的涌入,与本地胡人不可避免地发生了激烈的冲突,在宋文远的暗中授意下,厢军各个屯田营地开始了狩猎胡人行动。 皇家财团暗中开出的赏格是拿到一名胡人的头颅便能获得十贯赏钱,高额的赏金让厢军屯田兵看到胡人就像看到了行走的十贯钱。 大量的胡人在这种暗中授意下被屠杀,激起了胡人更大规模的反抗,然而在面对代差严重的大周军队,任何的反抗都是徒劳的。 胡人悲哀地发现他们在西域这片土地上根本竞争不过数量越来越多的汉人,只能被迫不断的西迁,大周移民官府也不对这些西迁的胡人赶尽杀绝,只要不影响大周的移民计划,大周官府还是很好说话的。 甚至大周官府还会为这些西迁的胡人提供一些钱粮上的援助,同时也跟他们展开大规模的贸易行动。 大周拿下西域的主要目的就是为了重新打通丝绸之路,怎么会自断贸易通道,只要不影响大周西域的布局,公平贸易大周热烈欢迎。 大周的西进运动一直持续了上百年,直到向西抵达葱岭高原辐射到大唐影响的最远处,向北再次拿下了整个天山以北,由于地域太过广大,以大周的交通条件,不得不暂时采取了羁縻的办法。 这是一次国家行为的大移民,大周各地都有厢军连同家属被遣戍到西域各地屯垦,这些操着各地口音的华夏子民,也给西域各地带来了不同的风俗习惯,甚至到了两个邻村之人便是两种不同的口音。 在整个西域彻底纳入大周的统治之下,已经是十年之后的事,那个时候宋文远早已离开了西北。 随着山陕等地的人口逐渐被稀释,经过人为干涉,山陕之地的生态环境肉眼可见的好了起来,原本已经开始光秃秃的黄土高原,到处都是绿色。 大量的树木植被将疏松的黄土地牢牢抓住,使得雨水的冲刷带走的泥沙大量减少,代入黄河中的泥沙量也开始明显减少。 即使如此黄河下游依然在每年的汛期时还是险象环生,决口之事时有发生,黄河已经岌岌可危,随时都有大规模决口改道的可能。 面对这样的危险,一旦黄河决口改道带来的损失对于一个立国不到五十年的新帝国来说,影响是非常的恶劣。 为了应对黄河极有可能出现的改道,皇帝将坐镇西北的宋文远召回京城,向他问计如何才能避免这样的悲剧发生。 宋文远忽然有一种无力感,自己这么努力地对上游进行治理,却还是无法阻挡黄河即将决口的悲剧。 不要问为何知道黄河将要决堤,但凡懂一些水利知识的人都知道是为什么,当皇帝问到这个问题的时候,宋文远叹了口气说道:“陛下!黄河的决堤已经是不可避免,至于什么时候决堤从哪里决堤却能由朝廷来人为干涉。” 皇帝倒吸了一口冷气说道:“文远!你是说我们人为地挖开河堤造成大范围决堤,然后等到黄河自己重新选择好河道,再进行治理吗?” 宋文远愣了一下,这才反应过来,皇帝竟然误会自己是要毁堤放水,以保京城安全。 当即宋文远有些羞恼地反问道:“在陛下眼里,臣就是这样不顾百姓生死的人吗?” 皇帝老脸一红,摇头道:“正因为文远不是这种人,朕才有些不可思议。” 宋文远叹息一声道:“陛下!臣这几年一直都在努力改善黄河上游的生态环境,希望修补黄河上游脆弱的生态。 三年来,臣每年都在壶口瀑布测量黄河河水的含沙量,三年来黄河虽然还是看起来的那么浑浊,然而含沙量却已经降低了不少。 只要我们一直坚持下去,黄河总有一天会变清,下游的泥沙淤积问题也会得到根本的解决。 然而,这黄河的治理需要的是一个漫长的过程,下游早已危如累卵的河堤已经无法承受泥沙的淤积。 若是遇到一个多雨的夏季,黄河决堤就成了必然,眼下最要紧的趁着黄河还未决口之前,重新给黄河选择一条河道。” 皇帝根本不懂水利,也不知道为黄河改道需要花费多少人力物力,不过自古修河都是极其耗费民力的大事,每年修堤都需要耗费大量的徭役。 更何况这是对黄河进行改道,那又要动员多少民力来修筑河堤? “文远!若是给黄河改道,需要花费多少钱粮?需要调拨多少人力?” 宋文远摇摇头道:“陛下!花钱都是小事,以皇家财团目前的实力,承担这样的工程也不是承担不起。 最关键的是朝廷没有专业的治水人才,想要给黄河改道,首先要测量黄河沿岸的地形,我们不懂水利,却知道一个基本的常识,那就是水往低处流。 关键这地形的高低我们凭借肉眼怎么判断,如何能够保证选择的河道能够让黄河水不受阻挡地向着大海流淌。 还有一个更加棘手的问题,那就是改道之后,必然要开挖新的河道,这些地方肯定会有百姓居住、也会淹没一些百姓的良田。 如何劝说沿途的百姓搬迁,如何补偿受到损失的百姓,这些都要事先做好规划,提前做好预案,不然,本来是一件利国利民的好事,却会办成害民的恶政。 更要命的是,我们做了这么多的准备工作,很有可能会是白做!” 皇帝睁大了眼睛,不可思议地问道:“这是为何?” “陛下!我们无法确定黄河在那一天改道,只是知道如今河道的泥沙已经淤积到了一个随时都有可能造成决口的临界点,至于什么时候决口,只有老天知道。” 第二百二十二章 百年工程(九) 第224章 百年工程(九) 宋文远的话让皇帝陷入了沉思,如今国库是储备了不少钱,这些年好多大的项目都是动用的皇家财团的资本,也就是动用的皇帝与宋文远的私人财产。 皇帝花钱是为了自己的江山社稷,宋文远又为了什么呢,这些年宋文远一直都是任劳任怨,从来不争权,也不揽权。 可是越是这样,皇帝就越觉得宋文远离他这个皇帝很远,他有一种错觉,若是有一天自己做了对不起宋文远的事,宋文远很有可能会带着妻儿远赴海外,让他再也见不到人。 如今的大周国力蒸蒸日上,里面有多少宋文远的心血,皇帝看得清清楚楚,他很清楚自己在新政的规划上帮不了宋文远,只能在背后全力的支持他,不管是什么样的攻讦,皇帝都替他挡下来。 大周的新政已经到深水区,配合着黄河的治理,上游的山陕之地已经完成了新政实施,效果非常明显,两地的人口虽然减少了近三分之一,但是税赋却增加了近三成。 首先就是土地农场化后,拥有土地的农场主,再也没有偷逃赋税的机会。每个农场的面积都是固定的,要么将农场卖掉,要么就得按照规定的税率交税。 其次是工商业的大力发展,由于人口大量有农村迁移到城池,配合着丝绸之路贸易发展兴办起来的各种工厂作坊,如雨后春笋般发展起来。 长安到铁门关的官道上,胡商的驼队络绎不绝,带来了许多西域的商品,又将大周生产的丝绸、瓷器带到西域更远的地方。西北也借着这股商业的春风各家工程作坊都是开足马力生产,所有的商品只要生产出来就有人收购。 在这个生产力低下的时代,就没有所谓的生产过剩,有的只有生产力不足,各个工厂主都在想尽办法提高生产力,各种压榨工人的事件开始此起彼伏的发生。 这一点宋文远从实施新政的那一天开始,就已经预想到了这一点,资本从来都不是善男信女,一旦嗅到了利润,敢于践踏一切的人间的律法。 为了保证工人的合法利益,各地专门针对工厂在衙门大门外设立举报箱,任何工厂主只要违反《劳工法》,每天超过《劳工法》规定的劳动时间,以及不按照了《劳工法》规定的薪资支付薪水,都会受到严厉的处罚,让工厂主无利可图。 只要举报的情况属实,举报者还会获得工厂主被罚款金额一成的奖励,这条律法让工厂主们恨得牙痒痒,却又无可奈何。 眼看着只要能多生产出产品,就能获得更多的利润,手底下的工人却不能过分压榨,工厂主们想到了一个办法。 那就是向周边的羌胡部落要人,太原的工厂主派出人员到边墙外的草原上招募牧民青年男女,长安的工厂主则是向西北的羌塘等高原招募藏民。 对于汉人来说,他们更愿意进官府筹办的各种施工队、工厂做工,官府单位规模大待遇好,还没有私人工厂主那么多的事。 只有进不了官营单位的百姓才退而求其次,选择进入这些工厂主开办的作坊做工,这个时代还没有跳槽这种说法。 老百姓朴实的价值观里,觉得跟着东家干活,只要东家不是太过分,这辈子都跟着东家做一辈子,离开东家选择另一家做工,会被人认为是不讲情义,遭人唾弃。 而东家也是如此,只要自己的作坊还能坚持下去,就不能随意遣散手下的伙计,若是这么做了也同样会被世人戳脊梁骨,认为此人生性凉薄,没有仁义之心,没人愿意与这样的打交道。 因此时人做生意口碑比后世更重要,这是一个民间拥有朴素价值观的时代。正是因为有官府与民间道德双重压力下,对待汉人劳工工厂主不敢肆意盘剥。 可是对待从外面招募来的胡人劳工,那态度就不一样了,有了这些胡人劳工,原本的汉人劳工摇身一变成了监工。 官府对于使用胡人劳工也没有适用的律法,一时也不知道该不该对这些工厂主进行处罚,太原与长安两座大城的官府将问题上报到宋文远这里。 宋文远收到汇报后,不由感慨,果然是有利益的地方就有灰色地带,眼下正是资本的野蛮增长期,过分的打压不利于资本的成长。 经过深思熟虑后,宋文远给出了批示,只要不涉及汉人,这些胡人劳工只要不出人命,官府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因为宋文远也知道,随着大周的国力上升,以后国家的基础设施建设一定需要大量的人力,单单依靠本国的人力根本不够用,使用异族劳工早晚都会大规模实施。 正好这些私人工厂主使用胡人劳工的经验教训也能总结下来,为日后大量引入海外劳工做准备。 与海外劳工相比,这些胡人劳工是可以同化成华夏一族,南洋的那些土着却不行,这些土着劳工在大规模基础建设完成时,如何安置也是需要提前考虑的问题。 当然这些都是后话,眼下的大周还是以推行新政为主,更何况大西南还有一个独立的国家没有纳入华夏的版图内。 大理段氏如今刚刚平定了内乱,国力正处于上升阶段,偏安于西南边陲,山高路远,大周暂时也没有精力攻略西南的十万大山。 眼下更要紧的是黄河的治理,正如皇帝所言,黄河如今的淤积已经到了随时都有可能决口的时候,一旦黄河决口,下游顿时一片泽国。 眼下最危急的一段河道就是从新郑到大名府这一段地上悬河,无论不管从哪里决口,都会让下游几十万百姓遭受灭顶之灾。 君臣二人盯着黄河流域图沉思了良久,皇帝终于下定决心道:“朕虽然不知道你要怎么做,但是不管你做什么朕都无条件支持你,做成了朕给你树碑立传,建庙受万世香火。 做不成骂名朕来背,总之朕不能让朕朋友与兄弟遭受世人谗言。” 第二百二十三章 百年工程(十) 第225章 百年工程(十) 对于皇帝这样的推心置腹地保证,宋文远还是很感动的,后世的他不过是个废材,从来也没有得到过任何的关注。 穿越到大周这个时空更是被家族赶出家门,虽说他也清楚皇帝这么说有一半出自真心,一半是帝王心术,希望自己给他忠心卖命。 不过宋文远的性格就是如此,他不热衷权力,却看重友情,之所以这么卖命地为郭宗训奔忙,一方面是为了华夏百姓有一个更好的未来,另一方面也是感激皇帝一直以来对他的无条件信任。 “陛下!臣有陛下支持,怎敢不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说着他拿起木杆指着挂在墙上的大幅地图说道:“陛下请看!黄河从河南府的山谷中流到平原,过了新郑后水流明显放缓。 史册记载的黄河水患,多是从这一段开始,一直到黄河入海口,黄河流经的这一段河道周边全是适合耕种的大平原。 这些地方人烟稠密,黄河每一次决口都会造成几万十几万人陷入绝境,更别说一旦出现改道更是影响改道附近几百万人的生存。 因此臣决定从新郑这一段开始进行勘测,寻找合适的位置人为地为黄河改道,甚至可以利用向东流,或者向北流的河道。 这项工程最重要的不是筑堤、土方工程,而是对改道工程地形的测量,陛下要给臣全权,允许臣给予这方面的专才超高的待遇。” “只要能够将黄河治理好,别说是给什么超高待遇了,就是封王朕都不吝啬。文远想好怎么做就去做,朕绝不让任何人拖你的后腿。” 有了皇帝的大力支持,伴随着黄河改道工程,中原的新政正式开始推行。在推行新政之前,宋文远在邸报上发布征召天下懂水利的人才,一旦录用,直接授予水部主事荣誉职位。 这个职位虽然是虚衔,但是品级待遇与真正的水部主事没有任何区别,区别在于并不在水部当差,而是直属宋文远的治黄钦差行辕。 然而这条诏令却在朝野上下引起了轩然大波,儒臣们纷纷上疏弹劾,他们给出的理由是读书人寒窗苦读十几年考中进士出来也不过混了一个九品小官。 这些招募的杂学奇技淫巧者,毫不费力就获得一个七品的官职,若是长此以往,读书人哪里还愿意读书,都去钻研奇技淫巧,到时候谁来为天子牧守天下。 在新郑还没有彻底铺开,新的教育条件下的人才还没有正式登上大周的政治舞台之前,皇帝不打算跟这些儒臣撕破脸。 面对着儒臣的汹涌弹劾,皇帝两手一摊对弹劾的儒臣说道:“读书人也可以毛遂自荐,眼下修河才是天下第一等的大事,无论什么事都要为修河让路,这关系到大周的百年大计。 朕别的不敢说,只要你们推荐的读书人有治河的本事,宋爱卿绝对不吝提拔使用,诸位可有人才推荐,朝廷这么做也是担心又贤者遗落民间。” 儒臣们很想说,修不修河关我们什么事,我们在意的是一旦被这些占据了官位,将来必然会与儒生争夺天下这有数的官位。 本来这官位就少,儒生都不够分,哪里还有多余的官位分给其他杂学,这种歪风邪气必须要打压。 儒臣反驳,这修河之事自有朝臣筹谋,工匠出力,徭役做工,何必要大张旗鼓招募奇技淫巧之辈,让天下人以为朝廷以后只重奇技淫巧,而不重名教教化。 皇帝早已不是从小被儒臣教育的储君,而是受宋文远影响颇深,又深的皇帝帝王之术的君王,怎么会看不出儒臣的私心。 这些儒臣不就是担心实学人才进入朝堂,让儒生本来可以独占的朝堂出现竞争者,尽管他们也知道短时间内,还没有哪一种学问能够替代儒学的作用,儒生在可以预见的未来依然是朝野的主力。 然而千里之堤毁于蚁穴,只要有实学人才不断进入朝廷,就让天下有志于实学者,看到了实学的希望。 既然实学也能进入朝堂出仕,那何必去学那枯燥乏味的儒学。不如去学比较有趣的实学。 若是再得到皇家的支持,那就如当年汉武帝支持董仲舒一样,让黄老之学迅速边缘化。虽然今时不同往日,汉初百家还都比较活跃,而现在百家在明面上早已销声匿迹,但是对儒臣来说,有任何威胁到儒生地位的学说,都要扼杀在萌芽中。 可惜的是这一次儒臣碰到了一个最强大的对手,人家根本不跟儒臣正面对抗,硬生生地通过经济软实力,另辟蹊径,将新政广布在西北大地上。 在新政的影响下,越来越多的有识之士,已经看到了实学的威力,开始主动让自家的子弟接触实学。 当然儒学也没有丢掉,权当是鸡蛋不放在一个篮子里,就是这样的举动,已经撬动了原本铁板一块的儒家地位。 随着宋文远不断地面试一个个懂水利的实学人才,宋文远才发现了自己的孤陋寡闻。原来古人早就有了一整套的测量海拔的计算方法。 魏晋时期的大科学家刘徽编写的《海岛算经》已经详细地讲解了如何利用相似三角形的特性测量高度。 然而随着儒学越来越兴盛,反倒各种实学开始出现倒退,直到被西夷赶超,直到满清末年,煌煌华夏倒要向西夷学些这些基础的学说。 既然上天让宋文远来到这个时空,他就有责任让华夏的基础研究一直领先于世界,并且将古人比较抽象的描述,用更加精准的语言,以及公式编写下来。 在面试水利人才的时候,竟然有了如此的意外之喜,宋文远当即就给皇帝写了一封奏疏,建议皇帝发下诏书,搜集天下各种孤本,重新付印,以免先贤的着作在大周这一代人的手里失传。 这种事动用国家层面来做最有效率,早一天做成早一天获得收益,在编书过程中,宋文远要全程参与,他可不想让那些儒生将最宝贵的书籍祸害了。 第二百二十四章 百年工程(十一) 第226章 百年工程(十一) 想一想自己能够参与到编纂一套类似于《永乐大典》的百科全书,书籍的主编纂写上自己的名字,就算千年之后,自己也是名垂青史。 宋文远哪里知道他的名字已经成了历史的一部分,未来的历史学家,专门有一个学派研究他,这个学派的名字就叫做‘宋学’。 宋文远不会想到后世对他的研究热,他现在忙得如同一个不停旋转的陀螺,由于是治理黄河下游的改道工程,坐镇京城更加方便指挥,因此宋文远从长安返回京城之后,便没有离开京城。 每次进宫看到皇帝一副闲暇自在的样子,宋文远就没好气地抱怨道:“陛下!臣每天累的耕田的老牛,您却每日悠闲自在,这何其不公也!” 皇帝一脸无赖地笑道:“这就叫能者多劳,谁让你宋文远才高八斗,什么事都离不开你呢!” “臣算是听明白了,陛下这是把臣当长工使唤了,等到黄河改道工程完成后,臣就告老还乡,以后说啥也不当官了。” “你想的美,就算新政全部完成,朕的皇子也该找个老师教导了,你宋文远这个太子太师别想跑了。” “陛下!天下这么多的大才,您不能可着臣一个人的羊毛使劲儿薅吧。” “这天下的才子要是能有你几成本事,都算是惊才艳艳,可是有吗?” “怎么没有?如今已经升到幽州知府的吕蒙正就是一个非常不错的人才,此人心思缜密,又能脚踏实地。 自从跟着臣之后,一步一个脚印将一个户不过几千,口不过几万,山多地少百姓贫苦的小县打造成了幽州第一富裕县,这样的政绩本事难道还不能称为人才吗?” “朕听说过这个人,就算吕蒙正是个人才,那也是你宋大都督调教的好,这吕蒙正不过是近朱者赤。 跟着你耳濡目染学到了本事,除了跟着你的这些新科进士,这些年各个地方的地方官可没几个有这本事的。” “陛下!之所这样是因为我们的选材制度出了问题,朝廷选材一味地强调经史诗书,却从来不注重实际工作经验的总结。 陛下不妨在明年的进士科问一问那些中式的新科进士,老百姓为何每日辛苦却依然食不果腹、衣不遮体?” 这个问题别说新科进士答不上来,就是皇帝若是没有宋文远这些年对他的影响,他也很难说出原因。 用儒生的话说,就是朝廷应该轻徭薄赋,减轻百姓的负担,然而这轻徭薄赋到底减轻了谁的负担,只有儒生们清楚。 皇帝叹了口气道:“朕知道你的意思,想要改变非一朝一夕能够完成,我们手里的新政人才并没有多少,就算是这些新政人才,大多也是接受的传统教育。 想要彻底的扭转如今的选官制度,首先我们自己要有足够的储备人才,这几年朝廷的进士科考试已经增加了实学内容,然而却没有任何的效果。 士子们集体抵制实学内容,就算有一两个愿意答卷,所答题目也是一塌糊涂,想要推广实学,首先要有足够的实学教学体系。 指望这些儒生改弦更张,支持实学发展想都不用去想。” 宋文远沉声说道:“陛下!这就是臣建议收集天下孤本编书的初衷所在,到现在为止我们并没有对我华夏进行一次学问家底的摸底。 这编书便是对大周学问的一次彻底的学问摸底,在编书的过程中,朝廷必须要承诺,所有提供孤本的书籍在誊抄完毕后,必须要完璧归赵。 这是国家行为,不能让书籍拥有者认为朝廷没有任何的信义可言,那样以后朝廷不管要做什么,百姓都会争相逃避。 反之,只要朝廷做到了信义为本,让捐书的百姓看到了朝廷的诚意,在百姓的心里树立起朝廷无论说什么、做什么都会说话算话。 这就是商君徙木立信的根本初衷,信义看不见莫不着,却是老百姓心头最重要的一杆秤,只有朝廷在施政的过程中取得了老百姓的信任,无论是推行新政,还是做其他任何事,都能得到百姓的支持。 通过编书,我们摸清了华夏的学问家底,再将这些学问进行分类,分别编纂教材,为接下来全民义务教育提供教材。” “朕知道你一直都在推动全民教育,并且已经在幽云地区开始推行五年的蒙学免费义务教育,幽云地区的孩子只要满八岁,不论男女都必须入蒙学读书。 五年之后,孩子是否进行继续读书,由各自家庭决定,更高一级的学堂则需要择优录取,从各个蒙学堂录取挑选出的人才。 这些学堂同样免费提供教育,学制三年,三年之后学生已经十六岁成丁,这些孩子将会分流到各个行业。 可是文远你是否有想过,所有人都读书,都成了读书人,谁来耕田,谁来织布,大家都是读书人谁也不比谁更高一级,朝廷如何对这些读书人进行管理。” “陛下!不是所有都读书,就所有人都能成才,这是两个概念。全民教育的目的是从全国蒙童中筛选国家需要的人才,大浪淘沙之下,有天赋的继续读书深造,没有天赋的五年义务教育完成之后各自回家选择谋生的之道。 就算是这些被淘汰的孩子,他们因为读了书开了眼界,地方官再想愚弄他们,就不会那么容易,比如把明明不是朝廷规定的赋税强加到他们的头上。 地方官因为百姓都能看得懂公文,也就不敢随意拿着一张公文就愚弄百姓,说这是朝廷的诏令。” 皇帝思考了良久,抬起头看着宋文远问道:“文远!你给朕交个底,若是全国推行你所说的五年义务教育,每年需要朝廷投入多少钱粮?” “陛下!现在臣无法给您一个准确的数字,不是臣推诿,而是如今大周都不知道自己的国家有多少人口,有多少适龄的儿童。 在没有完成全国人口普查之前,说这些还为时尚早,不过按照一个五百户投入一座蒙学堂的规模计算。 假设这五百户百姓有一千适龄的儿童,每一个儿童每年的读书花费是两贯钱,那么一座蒙学堂的学生投入就是两千贯。 这样一座蒙学堂,平均二十人分配一名教师,至少要五十名教师,每名教师的月俸按照两贯计算,一年至少需要一千两百贯。 这还不包括办公用品,教学用品,以及学堂的兴建,教材的印制成本,这些都是教育成本,教育确实是国家花钱的产业,需要国家投入重金。” 第二百二十五章 百年工程(十二) 第227章 百年工程(十二) 皇帝听到一个蒙学堂不算蒙学堂的建设费用,光是学生与教师的基本费用都要三千多贯,整个大周有统计的户籍至少超过一千万户,只要除以一个五百,便能算出一个大概的费用。 一年的教育支出至少需要七千万贯,这还只是蒙学堂的支出,蒙学堂上面还要有中学堂,大学堂。 这些教育支出一年至少都要以万万计算,如今大周的岁入都不超过一万万贯,若是按照这样的教育支出,朝廷不用做别的了。 “文远!这样巨大的开支朝廷如何能够负担的起?” “陛下!新政实施后,朝廷的财政收入肯定会大幅的增加,未来的国家财政如何花费也是需要改变的,以前那种地主老财式的存钱方式应对国家财政将会成为过去。 朝廷每年的财政收入要尽量都花出去,即使留有一定的结余,也要编入下一财年的花费中,钱只有花出去才能体现出钱的价值。” 皇帝惊愕地看着宋文远像是在看怪物,若不是知道宋文远对他一片忠心,他只以为这小子就是一个蛊惑皇帝骄奢淫逸享乐的佞臣。 “文远!若是每年都把钱花完了,一旦遇到天灾,百姓急需赈济的时候怎么办,天灾可不管朝廷手里又没有钱,若是没有钱粮储备,百姓得不到赈济,那是要出大事的。” “陛下!新政之下国家的社会性质早已发生了改变,从原本的农业社会渐渐向工业化社会转变,农业税收已经不是国家税收的主要来源。 这些年的手工业发展,以及外贸快速推进,朝廷每年在几大海关的关税已经占到全年税收的三成,更别说随着商业化社会的形成,工商税收将是国家税收的支柱。 与农业税收相比,工商业税收不更加稳定,而且能够保证每月都有税收收入,这样稳定的税收来源,可以保证国家随时都有充足的财政应对突发事件。 再者说,以后的国家财政里,也可以预留一笔特别的财政预算,用于应对突发事件的发生,还有一点陛下要明白,钱与粮以前是不分的,新政以后钱是钱,粮是粮,国家的粮食储备是一个国家稳定的基石,因此不管什么时候,国家的储备粮食必须能够保证整个国家颗粒无收的情况下,能够不受影响的渡过一年时间。” 手里有粮心里不慌,皇帝忽然发现宋文远其实比自己更加的小心谨慎,不管他在做什么激进的政策,首先要确保的都是粮食安全。 无论是当初的北伐,还是幽云新政之初,都是将粮食当做秘密武器,不给敌人任何的机会。皇帝发现自己的担心都是多余,自己能够想到的问题,宋文远比自己想的更多。 皇帝甚至在想,若是按照宋文远的新政推进,他都不敢想象未来大周会是怎样的景象。 “文远!你说全国若是将新政铺开,全国的税收能够达到多少?” “臣不清楚,整个大周东西部发展并不均衡,南北也不均衡。北方连年征战人口减半,现在正处于恢复阶段。 南方除了江南少数地方,大多数地方都属于没有开发出来的瘴疠之地,真正开发出来还需要很长时间。 不过随着海外贸易的不断扩张,沿海的发展肯定要快于内地,大量的人口肯定要向着沿海地区涌入。 这也是臣推广大农场的原因之一,未来愿意种田的人会愈来愈少,因为种田的收益肯定比不上做工的收益。 除非是运作大农场,以数量优势取胜,然而大农场先期投入的资本根本不是普通百姓能够承受的,因此大农场注定会成为士绅大户攫取利益的地方。” “既然文远知道士绅的自私,为何还要将这些利益让渡给士绅?” 宋文远冷笑一声道:“臣哪里是让渡利益给他们,分明是从他们的虎口里夺食。陛下您想想,没有实施新政之前,他们有多少土地我们根本不知道。 地方官也不会实打实地去查他们,所以地方上的隐田甚至比官田还要多,这些隐田可是不交税的,有隐田就一定有隐户,这些隐户同样不会给国家贡献任何赋税。 土地新政实施后,这些隐田都会被清查出来,同时那些隐户也会被清查出来。百姓为何甘愿做没有身份的隐户,最大原因就是为了逃避丁口税与徭役。 新政实施后丁口税取消了,徭役也取消了,百姓手里有地便交税,没有地便不交税,既然有没有户籍都不受影响,百姓又怎么会不愿意要户籍。 要知道读书、行商,出门都是需要户籍的,没有户籍连门都没法出。士绅们失去了这些隐户之后,失地的百姓又被朝廷用高薪吸引到各个工地、作坊去做工。 他们没有了便宜的长工可用,想不将土地农场化经营都不行,因为农场化经营,虽然要照章纳税,偷逃不了赋税,但是还能有收益。 若是想着奴役百姓佃租农田,恐怕土地都得撂荒,百姓有更好的选择,谁愿意每年白白受地主的盘剥。” 皇帝还是想听宋文远给他预估一下新政实施后,大周每年的赋税收入能有多少,若是没有足够的赋税支撑,拿什么来进行宋文远所希望的各种措施。 对于皇帝眼巴巴地期望,宋文远知道不给皇帝估算一下未来的税收趋势,皇帝肯定会一直坐立不安。 对于未来的华夏宋文远的规划是,北方气候干旱并不是适合大量发展农业,反而北方矿山很多,适合发展工业。 因此北方的定位多为重工业,比如幽云的钢铁,山西的煤炭,西北是丝绸之路的起点,适合发展丝织业,以及小手工业。 中原大地,长江以北的华北平原,沃野千里适合大力发展粮食农业,配合农业的棉纺织业,以及各种养殖业,肉食的普及才能让华夏百姓更加的强壮。 长江以南的大部分地区还没有完全开发出来,江南沃野千里,水网密布,气候温润,最适合桑蚕生长,最适合发展桑蚕业。 可以说从江南、闽浙、广东都是桑蚕的主要发展基地,闽浙与广东的山区更适合茶树生长,在这些地方因地制宜的发展茶叶产业。 江南、湖广、江西的平原地带适合水稻生长,是稻米的主要产区,这些地方必须要保留出基本的粮食耕地,这些耕地不管未来社会如何变化,都不能改变土地的用途。 还有一些拥有瓷土矿的地方更是要将瓷器产业发展起来,这些产业在千年之内都是最挣钱的产业,有近千年的产业红利时间,有宋文远这个穿越者的引导,若是还不能让华夏站在世界之巅,只能说宋文远这个穿越者实在是太废物了。 第二百二十六章 百年工程(十三) 第228章 百年工程(十三) 大周在没有收复幽云之前,整个天下有地契,能够收到税的土地是不到三万万亩,大周的亩还比后世的亩要小一些。 新政实施后,北方所有的坡地全部清理,南放所有的坡地都会种植桑茶,只有平原土地才能种植庄稼。 因此新政之后,再没有加大南方的开发力度之前,大周的可用耕地面积不会有太多变化,不过经过新政的田亩清丈,大量的隐田会被清理出来,这些隐田至少会占到有地契土地的三分之二。 两项相加,新政后南北的土地加在一起大概有五万万亩左右,这个数字以目前这个粮食产量养活大周目前的人口没有什么问题。 不但能有不少的余量,还能多出一部分用于副业生产。根据南北方不同的土地收成的不同,北方一亩地夏秋两税各收一百文。 一亩地一年需要缴纳赋税两百文,江南水田因为产量更高,因此定税稍微高了一些,定为夏秋两税各一百五十文。 五万万亩土地,大约北方要占六成,南方占四成,一年的田税收成大约是一千两百万贯左右。这笔收入专款专用,收上来之后,便开始采购百姓存粮,做为朝廷的储备粮食。 这个税收的数量是以目前的粮价定价的税收,等到粮食价格上涨,还会根据粮食价格的波动重新定价。 不过随着社会的发展,因为农业产出的效益太低,那些转变过思想的大户,会出现大量的卖地将资本投入到工业生产中。 那个时候,想要维持农业的正常发展,就要对农业从业者进行补贴,别说不能征税,弄不好还要补贴种田者。 皇帝静静地听着宋文远讲大周的土地问题,听到宋文远说种地不但不交税,还要朝廷反过来给种地的钱粮,十分地诧异,若不是知道宋文远从来不打诳语,他都以为宋文远是失心疯了。 “文远!这种田纳粮自古如此,若是种田不纳粮,那朝廷养兵、养官吃什么?百官的又用什么发放?” “陛下!您没有注意到吗?新政之后全天下的田税收入只有一千多万贯,就算是臣的估计有出入,上限两千万贯也到头了。 可是陛下想想去年一年的盐税是多少钱?更别说工商业税收,还有海关关税,对北方草原的榷场关税,以及工矿产业的税收。” 皇帝对这些税收收入非常熟悉,去年一年盐税的收入已经突破了两千万贯,再创历史新高。海关收入更是突破了一万万贯。 工商业税收更是节节攀升,虽然眼下还赶不上关税收入,但是就目前这种趋势,一旦完成新政,工商业税收就算是关税的两倍,皇帝都不觉得有什么惊讶之处。 这么一估算,未来新政完成,朝廷保守的收入都在五万万贯以上,由于田税与工商业税收新政之后要与地方分成,因此实际上朝廷能够掌握的赋税不会超过三万万贯。 皇帝一想到未来每年能有这么多钱,竟然不知道怎么花了。他有些不敢相信地问道:“文远!咱们以后真的能收这么多税吗?” “陛下!这都是臣的保守估计,海外贸易目前我们的触角只是伸到了白衣大食那里,绕过那片昆仑奴的大陆,极西之地还有更多的国家,更多的市场,若是讲那些市场也开拓出来,我们的收入只会更多。” “这么多钱可怎么花呀,朕都想不到该怎么花这些钱了。” “陛下觉得这些钱多,可是在臣看来,远远不够,刚才已经说了一个教育投入我们就要投入一万万贯。 还有医疗卫生设施的建设,要知道现在华夏百姓每年因为缺医少药意外死亡多少人,若是医疗卫生事业起来,每年能少死多少人。 这天下的道路交通、水利设施建设、军事上的投入、哪一样不需要花钱,随着社会的发展,还会出现更多需要花钱的地方。” “文远!你说的教育问题朕倒是能够理解,通过义务教育瓦解儒生对学问的垄断,通过遍地撒网的形式筛选朝廷最需要的人才。 可是这看病的郎中,本就是学成之后牟利的职业,为何还要朝廷投入本钱支持?” “陛下!一个大国是需要土地和人口的支撑的,若是没有足够的人口,朝廷如何制霸四海,成为天下共主。 只有医疗卫生发展起来,才能降低死亡率,大周才能有足够的人口去开拓海外,为大周创造更多的生存空间。” 皇帝其实很不理解宋文远为何一门心思想把大周百姓送到海外,若是百姓在大周活不下去,出去讨生活还可以理解。 如今大周百姓虽说过的并不怎么好,生存还是没有问题的,这些年宋文远已经陆续向海外输送了几十万人口。 这些人口虽说都是招募的各地流民,为大周的稳定做出了一定的贡献,然而长时间的人口流失,也是对大周的一种削弱。 这些输送到海外的百姓虽然暂时大周还能控制,若是有一天大周无法控制,岂不是让这些海外移民在海外成了海外王国。 “文远!朝廷发展海外贸易为朝廷挣钱,让百姓通过海外贸易也能得到好处,这朕理解,可是把人口移民到海外,一旦失去控制,岂不是白白为他人做了嫁衣裳。 而且大量的移民流出海外,华夏的桑蚕、瓷器、茶叶的秘密早晚都会被泄露出去,到时候这些最挣钱的东西被外人知晓,我华夏岂不是失去了这些挣钱的利器。” 宋文远知道这是皇帝的私心犯了,这一刻他是完全站在了帝王的角度上位郭家考虑问题,而不是站在华夏整体的利益上考虑问题。 不过皇帝所说的泄密问题倒是值得关注,这一点上,宋文远从一开始实施海外贸易的时候,便十分小心,任何船只上都不允许私藏蚕种,茶叶树苗,至于回烧瓷的工匠就算在大周那也是高收入的群体,根本不屑于到海外讨生活,暂时还没有这种忧虑。 第二百二十七章 百年工程(十四) 第229章 百年工程(十四) 从刚开始进行海外贸易,宋文远就非常重视华夏优势商品的技术保护,所有生丝不得出海,出海的商品必须是织造好的丝绸。 出海的移民更是经过严格筛选,任何有技术能力的工匠都不得离开大周的土地,当然这些有技术的工匠根本就不够用,各个工坊、矿山需要大量的工匠,以大周如今的工匠数量,就算工匠再翻十倍都不够用。 因此目前最有可能外泄的是桑蚕的养殖技术,而且自从丝绸之路打通后,桑蚕养殖技术早已传到了西方。 不过西方的土壤、气候根本不能与华夏这块桑蚕原产地相比,无论是产量还是质量都不是西方可以比拟。 况且西方那些得到桑蚕的国家同样将桑蚕视作珍宝,怎么可能愿意与其他人共享,因此桑蚕虽然已经扩散到世界几百年,却在世界范围内并没有大量发展起来,华夏的丝绸依然是这个世界上最华丽的奢侈品。 而华夏的另两项专属的农业技能,一项是瓷器,一项是茶叶,这两项更是宋文远严防死守的技术。 随着大周海贸船队的宣传,西方世界慢慢会发现喝茶对他们的肠胃的好处,尤其是西方主食是以肉食煎烤为主,茶叶中含有的一种叫做咖啡碱的成分,是天然的助消化成分。 特别对于经常食用肉食的草原,以及西方世界,将茶叶做为一种高档商品推广出去,未来千年华夏都是躺着挣钱。 至于瓷器那更是华夏的专属,顶多是华夏的好儿子朝鲜也学到了一点儿烧制瓷器的皮毛,不过由于朝鲜地理偏僻,即使能够生产一些瓷器,也无法跨越山海成为外贸的主流。 只要大周控制好海外贸易的规模,这些问题都能克服,等到有一天这些秘密再也无法保守的时候,大周早就有了更加先进的商品,更新换代的工业产品更是收割财富的利器。 ———————— 随着中原新政的推进,黄河改道工程也开始同步实施,新规划的河道两边方圆五里之内的百姓全部要进行搬迁。 涉及到这些百姓的补偿、安置工作非常艰难,老百姓故土难离,想要让百姓放弃自己经营了多年的家园,在没有巨大的威胁之下,难度之大可想而知。 宋文远将黄河改道工程的起点设在了阳武县,此地有一名胜,名曰博浪沙。相传为张良雇佣大铁锤锤击秦始皇之地,自古以来有不少的文人骚客喜欢到这里怀古凭吊。 久而久之,博浪沙因为行旅往来形成了一个不大不小的集镇,足有两千多户,人口过万。街道两旁店铺林立,百姓、客旅往来不绝。 这样的一座集镇如今将要面临着拆迁转移,经过专业的计算后,新的河道正好要经过博浪沙这个集镇的最中心位置。 当新政官吏开始在博浪沙动员百姓迁徙的时候,几乎所有的老百姓都异口同声地反对。甚至博浪沙百姓竟然组织起来,要与官府拼一个你死我活。 在没有得到上官的上命之前,新政官吏不敢过于强硬,以免造成群体性的民变,到时候可就不好收拾了。 新政官吏将在博浪沙遇到的困难上报到宋文远手里,宋文远马上就明白了,这是当地有大户人家在挑唆串联。一旦百姓被挑唆起来,下面的新政官吏因为地位不够,根本就压不住背后挑唆之人。 宋文远快马加鞭第一时间赶到了博浪沙,就看到新政官吏在禁军官兵的保护下正被博浪沙的百姓包围在其中。 阳武县县令正在人群中苦口婆心地劝说着博浪沙百姓,然而百姓却根本不为所动,纷纷要求新政官吏不得在博浪沙停留,至于黄河是否改道跟他们无关,他们也不想参与。 在自己的治下出现这种围攻官府的行为,不管跟他这个县令是否有关,他都脱不开责任,这个时候,阳武县令也顾不上自己的官威,对着手持各种农具的百姓不停地作揖说好话。 看到官府态度绵软,百姓们更加的有恃无恐,认为官府不敢拿他们怎么样。 这是个民智未开的时代,跟百姓讲人权、将法治根本没有用,有时候官府的一个命令还没有族长的一个眼神好使。 老百姓的心中,县官不如现管,官府再厉害也不会天天在他们村子转悠,族长却是天天就在他们村子,得罪的族长,他们可能就在这个村子待不下去了。 面对这样的情况,宋文远果断下令,让自己带领的禁军士兵全副武装,对这些实施威压。这些征战沙场的老兵一出手,老百姓就感受到了十足的压力,一些胆小的百姓甚至丢下农具打算逃跑。 可是却被外围的士卒全部摁了下来,老百姓没想到官府竟然要动真格的,顿时就怂了,纷纷跪地求饶,表示愿意搬迁。 宋文远知道这样的威压对朝廷的公信力是很大的打击,采取威压的态度不过是让百姓明白,谈条件可以,选择暴力围攻官府的行为绝对不行。 看着跪了一地的百姓,宋文远冷笑一声道:“你们搬不搬迁暂时先不说,本爵问你们是谁撺掇你们闹事的?” 老百姓们都低下了头,谁也不敢说话。宋文远继续施压道:“既然大家都不愿意说,那好,本爵就认为你们都是主谋,聚众围攻官府视同谋反,你们知道谋反是什么罪吗?” 老百姓就算是再愚昧也知道造反那是要杀头的,若是被官府认为是在造反,那他们这些人还能活下几个。 一个蓄发皆白,满脸褶皱,看起来有六七十岁的老人向前膝行几步叩头说道:“大老爷!草民等听赵老爷说,若是答应了官府的条件,官府会将草民等人男丁卖去做奴仆,女子会被发卖给大户人家做奴婢。 若是有些姿色的少女还有可能被卖进勾栏之中,草民等虽说日子过得清苦,但还是能够拥有自由身,哪里愿意为奴为婢。” 第二百二十八章 百年工程(十五) 第230章 百年工程(十五) 宋文远心中了然,这个赵老爷估计也不过是被推出来的马前卒,说不定这会儿人都跑没影儿了。 “既然你说是赵老爷鼓动你们的,这个赵老爷是何许人也?” 老人犹豫了半晌再次叩首道:“大老爷!老朽五十多岁了,已经活够本了。可是老朽身后的这些后生们今后的日子还长着呢,若是得罪了赵老爷,他们以后可怎么活?” 宋文远冷笑道:“不过是一个地方豪强,还不放在本爵的眼里,只要能够证明是这位所谓的赵老爷在蛊惑你们与朝廷对抗,这位赵老爷离掉脑袋的时间没多久了。” 可能是宋文远的威压起了作用,也可能是宋文远这样的贵人说出来话更加的可信,老人家踌躇了一会儿便竹筒倒豆子一样,将他所知道的全部说了出来。 原来这所谓的赵老爷不过是本地的泼皮破落户,因其好勇斗狠,被博浪沙的大户看中,一些不方便自己出手的事情便让其去做。 这位赵泼皮很有白手套的觉悟,每次都能将大户交给他的差事办的很圆满,至于被坑害的百姓怎么样,关他赵泼皮什么事。 老百姓又因为这赵泼皮做事无底线,不敢招惹他,生怕被他惦记上,让自己家也遭受灭顶之灾,一来二去赵泼皮便在博浪沙出了名,被博浪沙百姓暗中说成是博浪沙三害之一。 无论是混什么的,混到最后都是为了钱财,赵泼皮勾结本地大户慢慢发了家,在集镇上开了几家生药铺,垄断了整个博浪沙的药材买卖,凡是百姓抓药,都只能在他的生药铺买药。 有其他人开药铺,赵泼皮都会想办法将人家的药铺整黄了,百姓没有其他的选择,就只能在他的药铺买药。 就这样,赵泼皮从一个泼皮破落户摇身一变变成了赵大官人,成老百姓眼中的赵老爷,当然赵泼皮一无功名,二无当官的家人,这个老爷叫的实在是有些虚。 新政开始在博浪沙推行,尤其是还要清丈土地,还要把整个博浪沙的百姓全部迁徙到其他地方,这让已经在博浪沙经营这么多年的赵泼皮如何能愿意。 当了其他地方,别说当地百姓不认识他,就算是有认识他的,强龙还难压地头蛇呢,更何况他赵某人连地头蛇都算不上,充其量算是一个混得好的泼皮罢了。 就连他这个刚刚穿上鞋的泼皮都不愿意搬迁,更何况那些树大根深的大户人家,这些大户之间以串联,便形成了一个利用百姓对抗朝廷的计谋。 大户们出钱,赵泼皮出头,鼓动百姓对抗朝廷,坚决反对搬迁,最好能够弄成民变,再死一些人,惊动了朝廷那些本身就反对新政的大员,那个时候姓宋的一定会受不了上头的压力,说不定这新政就此取消也为未可知。 不过让博浪沙的大户们没有想到的是宋文远根本就不按套路出牌,一出手就将朝廷最精锐的禁军拍出来。 这些打过仗的禁军士兵身上的杀气哪里是这些只知道摸锄头的普通农夫能够比拟的,面对手持利刃的禁军士卒的威压,老百姓连抵抗的勇气都没有。 一个回合不到,就让宋文远将这些百姓压服,当官军在向导的带领下快速突击了赵泼皮的宅邸,刚刚收到手下禀报,发现不对劲儿的赵泼皮,还没等想好何去何从的时候,官军已经包围了他的宅子。 一个泼皮吓唬百姓的时候如狼似虎,可是在面对官军的时候,顿时吓得六神无主,乖乖地投手投降,被官军擒到了宋文远的跟前。 在抓赵泼皮的同时,宋文远派出了另一拨士兵控制了镇子上的几家大户的逃跑路线,在对赵泼皮突击审讯后,士兵们紧接着便将这几家大户一锅烩的全部抓了起来。 这种煽动百姓起来聚众闹事的罪名,无论是任何朝代都是重罪,一个抄家灭门是跑不了的,不过宋文远有后世的思想,同时这些人也没有酿成大错,在上报了皇帝之后,便将这些人全部编入劳改营中,在接下来的黄河改道工程中出工出力。 在处理完这些背后的作俑者,宋文远将整个博浪沙的百姓召集起来,与百姓们和和气气地商谈了一整天。 百姓们见识了宋文远的雷霆手段,都以为接下来宋文远会对他们下手了,哪知道宋文远站在临时搭起来的高台上大声对百姓们说道:“乡亲们!本爵知道大家对搬迁多有疑虑,生怕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会有各种的不适应,甚至很有可能朝廷无法做到本来的承诺。 今天本爵站在这里,会认真的听取大家的疑虑,并在现场给大家解决的办法,只要你们的建议是合理的,本爵保证能够给你们解决掉。 若是你们的意见本爵解决不了,本爵拍拍屁股走人,从此不再提搬迁之事,大家可以选出代表与本爵对话。” 宋文远的话音落下,等了半天都没有一个人敢说话,所有的百姓都被台上这个大官儿的狠辣镇住了,都害怕万一这个大官一生气,连他们也一块收拾了。 这个时候还是将头缩起来,人家大官儿让提建议,那不过是一句话客套话,谁信谁是呆子。 等了半天不见百姓说话,宋文远便知道这些百姓是被吓坏了,这个时候只要宋文远的搬迁条件不是特别的苛刻,这些百姓都生不出反对之心。 不过真要这么做了,这些搬迁出去的百姓心里对朝廷的观感几乎已经到了最厌恶的边缘,以后无论朝廷做什么事,都别想让这些百姓响应。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宋文远忽然发现了一个问题,自己站在高台上高高在上,又如何能够倾听到百姓的声音,想要听到百姓的声音,就要走到百姓当中去。 不要小看这么一座小小的高台,它是百姓与官僚之间巨大的鸿沟,绝大多数人一辈子都无法迈过这道鸿沟。 想要打破这鸿沟的隔阂,就要送群众中来,到群众中去。 第二百二十九章 百年工程(十六) 第231章 百年工程(十六) 宋文远意识到了自己的错误,快步走下高台,不顾亲卫的阻拦走进了百姓中间。老百姓看到他向着他们走过来,吓得原本站立的身子纷纷跪伏在地。 看着匍匐在脚下的百姓,宋文远心中有些悲凉,他不知道什么时候百姓才能面对权贵的时候能够挺直身子说话。 恐怕他有生之年是看不到了,也许就根本没有这样的社会,阶级的鸿沟又岂是社会的变迁就能彻底消弭的。 宋文远没有去伸手将这些拉起来,他能拉起这个人,却拉不起这些跪下去的心。 不顾地上的泥土,宋文远一屁股坐在土地上,看着周边跪倒的百姓,笑着说道:“本爵知道你们心里不舒坦,无非是被朝廷的兵锋压住了,不敢提出反对的意见,在你们的心里已经将宋某人的祖宗八代骂了个遍吧?” 跟前听到宋文远的话的百姓连忙叩首道:“草民等就是猪油蒙了心,也不敢编排贵人啊,还请贵人明察!” 只要开口说话就好办,宋文远借着百姓的辩解问道:“那你们倒是说说刚开始你们为何不愿意搬迁,本爵相信你们也听过负责搬迁的官吏给你们讲的条件了。” 一名百姓犹豫了半天问道:“贵人!这黄河好好的,为何要给它改道啊!” 宋文远打量了一下说话的人,发现是个须发花白的老人,这个时代整日在田亩上劳作的人普遍衰老的快,宋文远也无法判断这老人的年龄有多大年纪。 这个时代的老人要比年轻人更有话语权,尊老一直都是华夏的传统美德,所以宋文远也能明白每次能出来跟他对话的都是村子里的老人。 对于老人的提问,宋文远叹息一声道:“老人家!你以为朝廷脑子坏掉了,愿意做这种出力不讨好的事吗?” “那是为何啊,我等草民祖祖辈辈都生活在这里,若是搬离了这里,那就是弃祖宗坟茔而不顾的不肖子孙。” “这是没有办法之事,老人家活了这么大年纪,想必就算没有经历过黄河决口的惨剧,也听说过吧。” 听到宋文远说黄河决口,一旁的一位与刚才说话的老人年纪差不多的老人接口道:“贵人,草民就是黄河决口逃难到博浪沙的,如今已经在博浪沙住了快三十年了,贵人是说黄河要从博浪沙决口了吗?” “黄河要从哪里决口本爵不敢说,不过大概的位置就是从阳武县这一段开始一直到黄河出海口,你们可知为何总是这一段黄河频繁决口吗?” 一群乡野村夫哪里会知道黄河为何决口,在这些老百姓的眼里,每年朝廷都征发徭役修河,年年修河都没有挡住黄河决口,那一定是有贪官把修河的钱粮贪墨了,这就是他们能够想象到的极限。 当着宋文远这个大官儿的面,这些百姓可不敢骂贪官贪腐,这不是指着和尚骂头秃吗? 见百姓们都不说话,宋文远哪里猜不到他们的心思,遥想当年自己没有穿越之前,也是屌丝中的一员,也没少臆想当官的没有好人,都是恨不得往自己的口袋搂钱的主儿。 等到穿越之后,自己真正执掌了权柄之后,才明白想要做事要承受多少压力,面对多少掣肘。一个真正能够为百姓做事的官吏,就算是自己捞了一点儿好处,那也比懒政、惰政的庸官强多了。 至少一个真正为百姓做事的官吏,在自己吃肉的时候,也能分一些汤水给百姓,属于是做大了蛋糕再进行分配。 “老人家!你们是不是觉得这修河的钱粮都被贪官污吏给贪了,所以这黄河才怎么都修不好?” 百姓们虽然没有说话,宋文远从这些百姓脸上的表情不难看出这些话说到了百姓的心坎里,可见百姓对朝廷官吏的对立情绪。 这还是大周刚刚立国没有多少年,百姓对官吏都是如此,可见等到矛盾爆发的时候,百姓对朝廷得有多么的绝望。 面对这些百姓对朝廷的不信任,宋文远不得不违心地说道:“各位乡亲本爵不敢说所有的朝堂官吏都是清廉正直,但是绝大多数官吏还有底线的。 尤其是在修河这种关乎天下安危的大事上,更是没有多少官吏敢在这上面动手脚,一旦被查处出来,都是抄家灭族的大罪。” 刚才说话的那位老人疑惑地问道:“既然不是有贪官贪了朝廷的治河款,怎么这黄河还是怎么都修不好?” 宋文远没有直接回答老人的问题,而是反问了一句:“知道黄河为何叫黄河吗?” 老人张开嘴露出缺了几颗牙齿的大黄牙,有些自得地说道:“草民当年逃荒的时候,一路逃难听同路的一位读书人说过,黄河之所以叫黄河,是因为黄河含泥沙太多,河水昏黄浑浊,可以说是一碗水半碗沙。” “老人家果然是见多识广,本爵佩服!”宋文远夸赞了老人一句,让老人感觉面上倍儿有光彩。 “贵人过誉了,草民不过是当年逃难的时候走的路多了些,见得人也多了一些。” “老人家这话可是暗含了做学问的精髓,做学问有句话是这么说的,行万里路胜过读万卷书,这外出游历可是增长见识的大好时机。 刚刚老人家也说了这黄河之所以叫黄河,那是因为黄河水里含的泥沙太多的原因。那为何黄河上游很少有决堤,反而是下游这么容易决堤?” 这个问题就不是这些老百姓能够解释的,宋文远提出这个问题也没想着让百姓回答,而是借着这个问题给百姓讲明白为何要给黄河改道的原因。 想要解释清楚黄河为何会屡治屡败,就必须要让百姓明白黄河的治理关乎到所有的百姓,并不是某一个人,或者只是朝廷的责任。 果然老百姓们都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不过那个逃过难的老人情商高一些,知道这个时候不能冷场,便捧哏似的问道:“贵人!这是为何?” 第二百三十章 百年工程(十七) 第232章 百年工程(十七) 宋文远组织了一下语言,叹了口气说道:“想要说清楚黄河决口的原因就得从我华夏的山川地理说起,今天本爵就给乡亲们讲一讲我华夏的山川地理。 我华夏的地势总体上来说是西高东低,所以华夏境内的河流大致的方向都是从西向东流,最终流到大海里。 而黄河在上游的时候,并不是完全的向东流,而是在陇西的时候从兰州开始便转了大湾北流,这一段的黄河并没有多少大的支流汇入黄河,因此这一段的黄河水流平缓,也没有多少泥沙。 一直到河套地区再次转弯东流,进入华夏一块黄土高原上,这块土地原本是华夏的膏腴之地,只因为这里是华夏最早开发的土地,开发的时间长、破坏的程度深。 大量的树木被砍伐变成了汉唐的宫室,再加上汉唐盛世人口的不断增加,使得百姓不断的垦荒种田,更是加剧了黄土高原上的水土流失。 这一段的黄河已经开始携带大量的泥沙,加之这一段黄河的支流开始增多,这些黄土高原上的支流同样携带着大量的泥沙。 直到黄河在山陕交界的河口处开始南流,进入高山峡谷中,这一段的黄河虽然携带了大量的泥沙,因为黄河的流经的地方落差比较大,河水流动的速度比较快,因此这些河水中的泥沙并不会大量的淤积。 等到黄河在陕州进入中原,传过河南府从邙山出了山区进入平原之后,原本快速流动的黄河水在平原上的流速骤减。 河水中携带的泥沙,开始沿着河道不断地沉淀到河床之中,使得河道的河床逐年抬高,以至于越往下游,黄河的堤坝越高,甚至已经高过了一些小城的城墙。 黄河在下游已经成了一条悬在半空中的天河,乡亲们想一想这样的天河不管朝廷怎么努力加高堤坝,依然无法改变遇到大雨的时候河水暴涨之后的溃堤。 老人家见识过黄河溃堤之后的惨状,可以想象一下一旦黄河决口之后下游一片泽国,百姓将会是怎样的景象。 而且更为严重的是,不论是谁都无法判断黄河究竟会从哪一段河堤决口,决堤之后河水又会向哪里倾泻。 这才是最要命的,朝廷就算是想要提前做好百姓的疏散都做不到,因此天子与本爵在经过了艰难的考量之后,才决定给黄河在下游重新选一个河道,让黄河在新的河道流淌。至少能够保证百年之内黄河不会出现大的灾难。 这条河道的投入所花费的钱粮是一个巨大的数字,若不是天子心系百姓安危,又怎么会舍得花这么多钱在修河上。” 宋文远将黄河决口的原因解释的很清楚,一些老百姓听不懂的词还专门进行了俗语的解释,百姓们哪里听过朝廷贵人如此耐心地对他们解释一项政策实施的原因。 因此对宋文远的印象改观了很多,尤其是那位经历过黄河决口的老人更是心有余悸,颤抖着手问道:“贵人!这黄河是不是又到了大决口的关键时候了?” 宋文远很不希望这是真的,可惜这却是事实,黄河已经到了最危险的时候,什么时候会决口目前来说谁都不知道。 “本爵很想说不是,然而却是真的。不然朝廷也不会这么着急的上马这样的大工程。” 随着宋文远与百姓的谈话不断向四周扩散,百姓们都知道原来黄河真的要决口了,自古黄河水患都是让百姓谈之色变的祸事,也理解了朝廷要给黄河改道的初衷。 可是涉及到搬迁的利益,百姓们又有些犹豫了,毕竟破家值万贯,再换一个新的地方安家,不说朝廷的承诺能不能兑现,就算是兑现了,一次搬家也会损失大量的生活用具。 这些看着不起眼的东西,置办起来耗时费力不说,还要花不少钱。 宋文远源自后世的思想,能够对百姓的这种思维产生共鸣,即使是利国利民的大事也不能一味地牺牲百姓的利益。 百姓同意搬迁,就已经做出了极大的让步,再让百姓在经济上受到损失,那就是国家的失职。 因此了解到百姓的这个顾虑,宋文远当着众百姓的面承诺道:“乡亲们,搬迁之后,朝廷会在你们将要移民去的新家园给你们准备好土地、种子,以及支撑到收获季节的粮食。 同时还会对移民所耕种的土地在三年之内免税,土地的分配方式是乡亲们手里的地契有多少土地,就分配多少土地。 为了弥补百姓的移民所造成的损失,还会在这些安置的基础上,按照户籍人口,每人发放五贯钱。” 很明显这个措施针对的是有户籍的百姓,这个时代最大的问题就是大户人家隐藏了大量的人口,随着博浪沙的大户被清理,这些隐户成了无根之萍,他们将何去何从就摆在了新政官吏的面前。 当有人问及这个问题的时候,宋文远沉声说道:“原则上没有户籍的百姓并不属于朝廷的人口,只能任由其自生自灭。 不过朝廷本着以人为本之心,对于没有户籍的百姓可以有两条路选择,一条是现在到县衙登记户籍。 拿到县衙的户籍后再到移民官吏这里报名移民,当然因为没有户籍的百姓肯定也没有土地,到了移民地后,需要自己花钱买地。 百姓手里没钱可以分期付给官府买地钱,什么时候将买地的钱付清,官府便会为其发放新的地契。 另一条是进入各家工程队、以及各个工厂做一个有编制的工人,每月领受薪俸,只要在各个单位认真工作,这份差事能够做一辈子,算的上是端上了铁饭碗。 当然因为没有户籍每人五贯钱的补偿金,是没有的,不然这是对那些为国纳税百姓的不公平。” 这两条针对无户籍的隐户百姓政策有着很明显的倾向性,那就是在政策上倾斜向进入各个施工队,以及工厂。 这些隐户本来也没有土地,给大户做长工与给朝廷做长工也没什么区别,大多数的隐户都选择了进入施工队等单位做工人。 第二百三十一章 百年工程(十八) 第233章 百年工程(十八) 有户籍的百姓大部分还是愿意换一个地方继续种地,新的政策之下,他们感觉种地应该比之前更容易一些。 毕竟只要签了搬迁协议,从此以后便没有了徭役,就算是赋税综合起来也没有原来高,以后的日子肯定会越来越好的。 可是总是有一些并不想安于现状百姓,他们对于做工人每月按时关饷的生活很是期待,有这样想法的多是年轻一辈,甚至还是一些没有成亲的后生。 一个后生鼓起勇气问道:“贵人!若是草民等有户籍的百姓去做工可不可以?” 宋文远抬头扫了一眼说话的百姓,发现是个十七八岁的小后生,这么大年纪的后生正是满脑子胡思乱想,觉得自己无所不能的年纪。 “可以是可以,不过你要争得你的家人的同意,你若做了工人,你的家人就只能跟着你一起做工人。 不是他们不可以去移民,而是一旦他们移民到了其他地方,你们这一辈子见面的机会都不多了,因此朝廷在制定政策的时候考虑到这一点,那就是做选择的时候要以家庭为单位。 你的选择不代表你个人的选择,而是要代表你的家人,若是你的家人也同意做工人,只要是家中的成年的男丁都会进入施工队做工人。” 听到宋文远这么说,有不少的家庭都打了退堂鼓,对于这些百姓来说,将一个儿子丢出去做工,其他孩子在家里种田,两边都不耽误。 在百姓看来,钱多少都有花完的时候,土地那是能够祖祖辈辈传下去的财富,不到万不得已,没有人愿意将自家的地给卖了。 凡事都有例外,这就是击穿保守社会的突破口,还是有不少人家选择了进入工地做工,这些百姓基本上都是失地的百姓,反正他们原来就没有地。 移民到新的地方,还是要买地重新开始,这辈子能不能还清买地的钱都不一定,何必背上沉重的负担。 这些选择做工人的百姓只关心两个问题,搬迁的补偿有没有,手里有地契的朝廷怎么补偿这些土地。 对于百姓的这个问题,宋文远回答的很干脆,看着百姓期待的眼神,宋文远大声说道:“凡是有户籍的百姓,无论是选择做工,还是选择移民,补偿金一文不会少。 家里有地的百姓选择做工人,土地朝廷按照现在的市价对百姓进行补偿,未来新的河道开通,河道两边还是会有大片的土地能够开辟成良田,有一天你们不想做工人的时候,还是可以买地重新做回农民的。” 听到宋文远的这个回答,那些以及选择了移民的百姓忽然觉得做工人也不错,趁着朝廷这两年的政策好,挣上几年的钱,等到手里攒够了钱,再重新买地回来种地也是美滴很。 “贵人!我等移民到外地的百姓将来可不可以回来买地?” “当然可以!朝廷将黄河治理好,黄河两岸将会开辟出大量的标准化农田,到时候朝廷会将这些土地公开挂出来拍卖。 只要给钱谁都可以买,你们当然也可以。” 看着百姓们一脸兴奋地样子,宋文远有些好笑,姑且不说等到了新的移民点,他们还会不会惦记这块土地,就算是故乡情结浓厚,新规划出的土地都是以农场的形式发卖,早已不是普通百姓能够承担的起。 土地农场化主要是为了节省人力,还有一个目的就是给士绅让利,当士绅发现农场化经营的好处,他们就会不遗余力地支持新政的推行。 这几年已经有不少的士绅明白过味儿了,这些思想不是那么保守的士绅发现就算是所有土地都要交税,农场化之后,他们的收益也会比原来更高。 而且农场化之后,还有一个好处,那就是想要种植什么容易调整,只要不违反朝廷规定的各种农作物的种植面积,在这个范围内是可以进行调整的。 比如这两年开始兴起的棉花,秋天播种小麦,等到小麦收割之后,下一季就可以将土地全部种植棉花。 种植棉花的利润可比种植小麦更高,缺点是棉花收获的时候需要大量的人力,不如小麦与菽豆更加容易打理。 士绅们很清楚想要确保自己的棉花收货时能够有充足的人力收获,就必须要求助官府,新政实施的地区,官府在百姓心目中的可信度要比没有实施新政的地方高很多。 只要官府动员,还是能够动员起不少的百姓参与到棉花的收获当中,棉花的种植是朝廷大力推广的农作物。 这关系到老百姓能不能穿的起便宜舒适的衣服,不同于麻布制作的繁琐,丝绸价格之昂贵,棉花的易栽培和容易纺纱的特点,让棉布生产的成本比起普通的麻布高一些,比精制的夏布成本低很多。 而且论起舒适度并不比夏布差,棉布的推广,让穿不起衣服的百姓能够穿的起衣服。这个时代,十岁左右的孩子在夏天的时候还光着屁股在大街上跑的屡见不鲜。 若是盛世就是如此,宋文远羞于与这样的盛世为伍。 当初宋文远谋划新政的时候,提到用土地给士绅大户让利,用商人提高税收的时候,还没有登基的郭宗训还调侃他,你不是最痛恨士绅吗? 宋文远摇头道:“平心而论,士绅阶层是华夏最精华的一群人,华夏文明之所以经历几千年而不变,士绅代表的儒生功不可没。 只不过儒生多年以来垄断了学问,一家独大之后,变得独断专横,容不得其他学问与儒学并存。儒学到了如今已经变得越来越保守,亟需新鲜血液的注入,让儒学如汉唐时期一般更加的拥有进取心。 华夏要想屹立于世界之巅,儒生是关键一环,当然是改造之后的儒生,而不是现如今这种自私保守的儒生。 将农业的好处让给士绅,也就确保了华夏的根本不会改变,与商人相比,儒生更加适合做这个国家的主人。” 第二百三十二章 百年工程(十九) 第234章 百年工程(十九) 随着博浪沙百姓开始搬迁,黄河改道工程正式开始施工,这些搬迁的百姓有一大半都加入了施工队。只有少部分百姓思想保守认为无论去哪里,还是应该选择种田。 这些移民的百姓大概有三四百户,官吏的引导下前往盐城港登船与那里已经招募好的一部分移民混编在一起,前往一个他们都不知道的地方。 十几艘海船在军舰的护航下,在大海上航行四五天的时间,抵达了一处陆地的边缘。已经提前在这里建立起基地的海军官兵,将这些移民安置到陆地上的临时搭建的木板房里。 这些移民在移民官吏的指挥下开始在这里开荒种田,这些来自中原的百姓与来自江南的百姓混编成了十个村寨。 每个村寨一百户左右的人家,围绕着一条流入大海的河口进行伐木开荒,这里一片荒蛮,河道两边全是参天的大木。 移民官吏下达了严格的命令,河道两边的大木都不许砍伐,只砍伐离着河道五十步以外的树木,这些来自中原的百姓不明白为何不能砍伐这些河边的大木,却不敢违背移民官吏的话。 移民的伙食很丰盛,顿顿都有鱼肉,主食以糙米饭为主,偶尔会做一顿面食,照顾一下中原百姓的胃口。 很明显这里水源充足气候湿润,非常适合水稻的生长,这里最适合的是水稻的生长。中原来的百姓都是靠近黄河边的百姓,也是以种植水稻为主,因此对于这里的土地非常满意。 种植经验丰富的百姓,抓起一把充满腐殖质的泥土便知道这里土地实在是上好的肥田土地,一旦开垦出来,第一年的收成就能超过他们在中原最好年景的收成。 毕竟中原的土地已经耕种了几千年,土地早已肥力不足,全靠精耕细作,才能有所收成。 更让移民百姓们高兴的是,中原地区早已绝迹的鹿,在这里的森林里随处可见,移民们隔三差五就能抓到一只鹿打打牙祭。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密林深处的土人生番时不时地出来捣乱,虽说在保护他们的驻军面前讨不了任何的便宜,但还是让移民担心万一收成的时候被这些生番破坏一下,几个月的辛苦就白费了。 好在驻守保护移民的驻军也知道生番的威胁,在水稻秧苗插入水田后,移民们便开始了隔一天一次的军事训练中。 禁军中刚刚开始装备火枪在海军官兵手中那是人手一支,不过装备给移民的武器却不是火枪,而是便宜实用的长枪和刀盾。 对移民的训练并不是指望他们进攻生番,而是让他们在官兵到来之前能够自保,因此移民训练的内容基本都是防守为主。 至于向内的开拓自是由驻军完成,随着黄河改道工程的不断推进,越来越多的中原百姓混合着江南移民被移民到这个大岛上。 移民来到大岛上主要以种植水稻与甘蔗为主,经过这些年的培育,甘蔗的产量与含糖量都有所提高。 经过宋文远的指点,招募的制糖匠人也总结出了黄泥水淋法制作白糖的办法,洁白如霜的白糖那就是身份的象征。 宋文远打算将粗糖当做普通商品面向普通百姓销售,将白糖制定一个高价面向有钱人销售,以及对海外贸易出售。 尤其是白衣大食因此戒律不能饮酒,若是有白糖这种好东西当做饮品调配到他们日常喝的咖啡中,这些大食富人一定会趋之若鹜。 同时华夏外贸还可以针对茶叶推广一批茶叶配白糖的贵族饮品,越是打造的高端,就越是能够卖出高价。 从而让华夏的茶叶成为身份的象征,一旦这种文化形成,茶叶想不卖出高价都不行。 宋文远太清楚强势文化的侵袭了,后世那种遍地星巴克,不就是强势文化赋予的价值吗?喝一杯咖啡就成了身份的象征了,简直就是莫名其妙。 然而在强势文化的包装下,星巴克就成了高端的代名词,咖啡也成了比茶叶更高级的存在,然而无论是文化属性,还是健康属性,茶叶都甩咖啡多少条街。 这个时空,所有高端的商品都必须出自华夏,华夏要做工匠精神,做出的商品就是精工细作的代名词。 无论是瓷器、还是丝绸,以及未来华夏推出的工业品,哪一样都是身份的象征。 自古修河筑城都是苦差,黄河改道工程相当于开挖一条运河,这样的工程不可谓不艰难。尤其是连一辆工程车辆都没有,全靠肩扛手提用人力堆的时代。 看着工地上密密麻麻如同工蚁一般忙碌的民工,宋文远就对机械化社会早一日到来充满了渴望。 可是华夏现在充其量可以称为手工社会,连水力机械社会都没有来到,更别说代表着工业的蒸汽时代。 现在皇家财团旗下的科技研究所,主要的课题还是轴承、齿轮、螺丝的应用,这些代表着工业未来的零件如何能够完美地组合到一起制作出可以代替人力的机械。 然而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直到现在崇明岛造船厂的水力锯木车间的水力带锯和纺织厂的水力轮机的变速齿轮还没有鼓捣出来。 研究这个变速齿轮的目的除了为了提升动力之外,最主要的是为了让这些水力机械运行更加的平稳。 机械运行的越平稳加工精度就越高,这个道理只要懂一点儿机械知识的人都明白,给火枪钻枪管的工匠就非常希望有一台能够稳定运行的钻床能够代替他们手工钻孔。 宋文远很清楚,现在就是厚积薄发的时候,技术经过慢慢的积累,总有一天会出现量变产生质变的时刻。 如今管理研究所的施以显更是斗志昂扬,终于找到了他的人生方向,研究所的工作就是他从小的梦想。 在一个可以随意钻研自己梦想的地方,只要提出研究方向,盐城伯基本上都不会驳回,要钱给钱,要物给物。 就算是被驳回的研究方向,也会耐心地给他解释为何要驳回他的申请。 第二百三十三章 百年工程(完) 第235章 百年工程(完) 现在施以显接到了一个任务,那就是研究一套甘蔗榨汁的水力机械,为接下来的大规模制糖产业发展提供机械支持。 为了保证机械设计的合理简洁好用,施以显专门跑了一趟徐闻,皇家财团在徐闻设置的甘蔗研究基地正在进行甘蔗的育种培育。 如今已经颇有成效,徐闻汉苗杂居,又有土客矛盾,算得上广南东路开发最早的地区之一,然而开发早却没有让这块靠近琼州岛土地上的百姓过上好日子。 大概是山高皇帝远的原因,徐闻本地豪强林立,官府想要在徐闻做事首先要经过豪强的点头,不然官府在徐闻寸步难行。 皇家财团在徐闻经营了四五年时间,也只是经营了一块不到两千亩的土地,每年产出的甘蔗除了用于制糖研究之外,剩余的一小部分被皇家财团的海船运到京城,当成水果销售。 如今汴梁的街头便有专门贩卖甘蔗的小贩,汴梁本地的百姓将甘蔗称为甜杆儿。小贩们很懂经营之道,由于这甘蔗是海船从徐闻漂洋过海运输过来,其成本很高。 一根甘蔗就算便宜卖也要卖个五六十文,这样的价格普通百姓哪里买的起,小贩深谙经营之道,他们将甘蔗削成一节节的小段,每段只卖一两文钱。 一些百姓为了给自家的孩子尝个新鲜,也会买上一小段,这样一根甘蔗卖完其实利润要比整根卖还要划算。 这几年,京城的商品越来越丰富,很多当年只能在皇宫大内,达官贵人家里出现的食材,开始出现在了市场上售卖。 比如来自辽东的银耳、松子、榛子,西域的开心果、葡萄干,来自南洋的香料,这些东西虽然价格还不算便宜,但是普通百姓咬咬牙已经能够买上一些。 海贸的兴起,最大的好处是促进了大周国内的商品流通,勋贵们都尝到了海贸的甜头,成了海外贸易最大的支持群体。 这些手里有了钱的勋贵发现种地挣钱的速度实在是太慢,纷纷将钱投入到手工业生产上,他们的家人从海外回来后禀报,海外最受蛮夷欢迎的就是丝绸和瓷器。 这两样东西那都是皇家财团在垄断,每次出海的时候都是分给他们一些配额,勋贵们对此很是不爽,谁都想拿到更多运出去就能稳赚不赔的商品。 因此勋贵们觉得自己也能组织生产,于是乎由勋贵们自己主导的各种民窑如雨后春笋般出现在各地。 中原本就多瓷土矿,以前没有多少人惦记这个产业,那是因为这个产业好的匠人都在官窑,差的匠人烧制出来的东西又卖不上价钱,因此民窑并没有发展起来。 如今海贸兴起,只要是瓷器,就没有卖不出的,因此勋贵们纷纷将手里的资金投入到瓷器的生产中。 一时间会烧瓷的匠人成了抢手的匠人,被各大勋贵争相雇佣,在各个瓷土产区立起了磁窑。 瓷器的大量生产带来了一个反面的后果,那就是中原的树木不断被消耗,大有当年盐城煮盐时出现的景象一般。 这一景象被在中原推行新政的宋文远发现,立刻意识到这其中的危害,若是中原的树木全部被砍伐殆尽,造成大量的水土流失,那是遗祸千年的罪过。 人不能为了眼前的利益,让后世子孙承担苦果,黄河上游的水土流失问题,就是典型的例子,不能这边治理着上游的水土流失,这边下游继续破坏着生态。 不过若是强制不让勋贵烧瓷,那也不现实,毕竟这么挣钱的买卖凭什么不让烧。 面对这种情况,皇帝与宋文远一商量,既然不能再消耗大量的木材烧制瓷器,就要使用替代的燃料,最好的替代燃料就是石炭。 改变燃料烧制瓷器是否能行,需要进行不断的试验,宋文远将这个试验的地点选在了五大官窑之一的禹州钧瓷官窑。 经过不断的改进,使用煤炭烧制的瓷器不但取得了成功,还有了意想不到的效果,不但色彩更加艳丽,而且玉质感更强。 在煤炭烧制瓷器的试验成功后,朝廷发出诏令,所以官民磁窑从此不得使用木炭烧制瓷器,包括各地的砖窑也是如此,全部使用煤炭烧制。 煤炭的大量使用又催生了煤矿开采的迅速发展,原本只是用于钢铁冶炼的煤炭,如今开始在整个中原地带铺开。 虽然按住了对树木的过度砍伐,可是大量使用煤炭的后果是空气污染在一天天的加重,这个时代的对煤炭燃烧的排放没有任何有效的减排措施。 不同于木炭只是单纯的炭,燃烧后的废气便是二氧化碳,而煤炭之中含有各种的杂质,燃烧不充分的煤炭又会造成大量煤灰,漂浮在空气中。 这还是工业化还没有正式开始,只是前工业时代的污染,若是等到工业化开始以后,大量的化工产业投产,那个时候天知道华夏的天空会成了什么样子。 这让宋文远有些忧心忡忡,不知道自己推动的工业化到底是对是错,若是不推动工业化发展,至少华夏百姓还能享受千年干净的空气。 现在工业化的大门已经打开,就算是宋文远这个时候不再推动,精英们为了利润,也会不断地推动工业化发展。 在这个生产力不足的时代,只要能够生产出商品,就能卖的出去,保守估计整个白衣大食加上西方世界,至少有上亿有消费能力的人口。 这些人口构成的市场又岂是短时间能够填满的,更何况随着大周的不断发展壮大,国内市场、丝绸之路的西北市场以及北方草原市场,内需都是一个天文数字。 宋文远意识到一个大生产的时代就要到来了,这个时候朝廷应该出台一系列的律法,保障生产安全,以及工人的合法权益。 不然等到各种的劳资矛盾集中爆发,后果比农业社会的农民起义还要严重,农民一盘散沙,即使起来造反造成的破坏性也不是很大。 可是工人本身就很有组织性,一旦形成严密的组织,想要平定叛乱,造成的损失可比农民起义大多了。 第二百三十四章 新法(一) 第236章 新法(一) 为了制定的新的律法,宋文远与皇帝商议后,决定从各个施工队,以及京城各个作坊、商铺挑选了一些具体代表性的劳工参与新法的制定。 这些人包括贩夫走卒、技术骨干、以及各个作坊主,新法要平衡各个方面,不能过于袒护劳工而让开作坊的东家干不下去,也不能偏向作坊东家肆意压榨劳工,让劳工活的毫无尊严可言。 这些被选择出来的劳工和作坊东家,以及各个技术工种的匠人都是各行各业的代表。他们具有非常广泛性的代表,能够最大程度的保证新法照顾到各个阶层的利益。 为了不让这些对皇权的压迫感产生恐惧,宋文远与皇帝特意将会场安排大周皇家钱庄总部的大会议室中。 大周皇家钱庄的前身是皇家盐业钱庄,由于业务的扩展早已不局限在食盐买卖上,经过与皇帝的沟通,正式更名为大周皇家钱庄。 而皇家盐业钱庄被剥离出来成为一家单纯的商业经营的钱庄,顺便提一句,这几年一些心思灵敏的商人已经发现了钱庄的奥秘,开始想办法加入这个行业。 等到他们想开钱庄的时候,却被告知,要想开钱庄,必须要向大周皇家钱庄交一笔不少于十万贯的备用金。 这笔钱用于钱庄在发生经营不善倒闭的时候赔付存款百姓的存款,单单这一条就挡住了大部分想要开钱庄的商人。 要知道这个时代万贯家财已经是豪富之家,十万贯除了极少数的权贵、豪强,能够拿出这么多钱的普通商人又有眼光的更是凤毛麟角。 这就保证了钱庄的一定安全性,金融安全甚至要高于粮食安全,这是能摧毁一个国家根基的问题,在筹备钱庄的时候,宋文远就已经提前布局,以应对眼红的跟风者。 这些前来参与新法制定的人做梦都没有想到皇帝会亲自来见他们,虽然皇帝只是勉励了大家几句便离开了,这也让他们激动的不能自己。 要知道这还是一个皇权至上的时代,皇帝几乎就是神一样的存在,能被皇帝见一面,还能说上几句话,这辈子说出去都光彩。 皇帝离开后,看着还处在兴奋状态下的代表们,被宋文远从幽州任上临时抽调回来协助自己制定律法的吕蒙正笑着说道:“诸位代表,宋爵爷将大家请到京城开这个会的目的是制定一套新的律法,不用本官多说,大家也很清楚,这几年大周的变化可以说是日新月异,旧的律法早已跟不上时代的发展。 制定律法的目的看似是约束大家,实际确实保护大家,举个例子,张三在李四的作坊里做工,二人议定的薪俸待遇是一年十贯钱,可是张三在李四的作坊里干了一年,到年底的时候,李四只给张三发了五贯钱。 张三当然不服气,说好的十贯钱,怎么到头来成了五贯钱,要知道张三抛家舍业给李四扛活,为的就是年底能拿到十贯钱,好回到家里改善家中的生活条件。 要知道张三的家中还有等待侍奉的双亲,还有替他照料双亲浑家和一双等着他的工钱养活的儿女。 可是李四也有话说,张三这一年在他的家里每天又是吃又是住,自己可没有亏待他,这一年的吃饭的饭钱要花多少钱。 张三一年在李四家住着,租房也得给个房租不是,请问诸位,你们遇到这样的情况怎么办?” 代表们一听这个例子,顿时觉得这还不简单,在两人定契之前就说好了不就没有这些问题了。 在代表们纷纷表达出这个观点后,吕蒙正反问道:“诸位!民间私自制定的契约,想怎么写就怎么写,若是你们其中的一人,被人家逼着签下一份非常不公平的契约,并且按上手印后,你们愿意接受这样的契约吗?” 吕蒙正这话一出,顿时引起劳工代表们的共鸣,不管有没有亲身经历过,强买强卖的事情耳濡目染的太多太多了。 谁也不想下一个被强买强卖的是自己,一名来自黄河改道工程施工队的代表举手问道:“吕相公!若是契约不能相信,那我等草民该相信什么?” 众人的目光都看向了吕蒙正,吕蒙正捋着胡须笑着说道:“这就是朝廷将大家请过来,聆听大家的意见,编纂一套新的律法初衷。 这套新的律法,既要兼顾劳工的利益,也要兼顾作坊主的利益,若是太过偏向劳工,肆意的增加作坊主的用工成本,到时候作坊主挣不到钱,劳工也就失去了饭碗,诸位也不想将自己的饭碗砸了吧! 若是太过偏向作坊主,那么劳工就会受到不公正的待遇,劳工辛苦一年连自己的家人都养不活,谁还愿意为作坊主做事,你们说是不是?” 那名刚才说话的劳工代表接话道:“吕相公说的是,站在我等扛活的人角度上,肯定是钱越多越好,站在东家的角度肯定是花最少的钱办最多的事,这就是最大的问题。” 这时一名工坊主起身说道:“吕相公,草民乃是京城益民造纸作坊的东家,站在草民的立场上,只要作坊的利润足够,草民也愿意给工匠们多分一点儿钱。 毕竟没有工匠们,草民也挣不到这么多钱,不过若是草民都在赔钱,又怎么能顾得上他们。” 吕蒙正摆摆手道:“工匠的待遇一会儿再说,眼下说的是普通劳工与作坊主之间的矛盾,这位东家应该很清楚,你们作坊里干最苦的活的人,拿最少的钱,本官说的对不对?” 那造纸作坊的东家脸上的肉抽了抽,尴尬地说道:“吕相公!话虽如此,草民开作坊也不是开善堂的,自然是有多大的本事吃多少饭。 您说的这些都是学徒工,等到他们学成之后,自然会拿到大师傅的工钱,这年头儿,谁不是三十年的媳妇熬成婆!” 吕蒙正没有接作坊主的话,而是看向了劳工群体问道:“你们愿意吗?” 第二百三十五章 新法(二) 第237章 新法(二) 劳工们感受到吕蒙正的目光,纷纷将目光投向吕蒙正,一人站起来说道:“草民等当然不愿意,然而为了一口饱饭,只能忍受着,不然连这样的学徒工都没得做。” 吕蒙正回头看了一眼坐在太师椅上闭目养神的宋文远,见宋文远没有任何表示,知道宋文远这是在锻炼他,将今天主持大局的任务交给他了。 捋了捋思路,吕蒙正再次开口道:“你们可知道为何百姓们连得到这样一份没有工钱只管饱饭的学徒工都这么难?” 这个问题让劳工代表们沉默了,他们只知道低头干活,希望自己再勤奋一些,再努力,只要自己肯定卖力气,日子就会慢慢好起来。 然而事实却是事与愿违,辛苦一年到头,除了交了皇粮赋税,再给了地主大户的租子,留给自己的脸果腹的余粮都没有。 可是百姓却始终没有去想,是社会出了问题,正是整个社会的禁锢,才让他们无法好好地活下去,官府需要的是干活的工具,他们这些草民也就比牛马多了一点儿能吐人言。 看着沉默的劳工代表,吕蒙正有些无奈地摇摇头,百姓的开启民智任重而道远。 不怕百姓生活的苦,就怕百姓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生活的这么苦。 吕蒙正换了一个方式问道:“假如你们知道临县有一种非常好的商品,只要从临县讲这种商品运回本县就能挣钱,你们会怎么做?” “吕相公!这种事只凭着谣传谁也不敢保证是真的,万一去了根本就没有这回事,岂不是白白花了冤枉钱。” 回答的劳工角度完全是小农思想,不敢承担一点儿的风险,不是他们不想挣钱,而是他们手里的本钱太小,根本承受不起损失。 “本官是说这不是谣传,就是你们去了临县,拿到货物就能挣钱,你们愿意做吗?” “若是能够保证挣钱,傻子才不愿意做,可是这种事也就只能想一想。” “你们错了,不是你么只能想一想,而是你们根本就做不了,因为你们根本就出不了本县,各县之间的道路都设置有巡检司。 出门住店也要路引,你们一没有身份,二没有路引,你们根本就出不去。” 劳工们这才想起原来出门是要路引的,他们这样的种田的草民,想要在县衙开出路引,难如登天。 “吕相公!官府为何要设置路引,草民等不清楚,不过草民等一年到头除了出徭役之外,都不会离开村子周围二十里。 这路引对草民等也没有多大的影响,草民等最想不通的是为何我等拼命劳作一整年,到头来还是难以填饱肚子。 若不是如今有了这个施工队,草民等还从来没有能够连续这么多天顿顿吃上饱饭的时候。” “这就是问题的所在,路引的存在遏制了人员的流动,没有人员的流动,就没有商品的流动。你们种田的产出,只能任由本地那几家大户联合本地的商贾压价收购你们的收获。 你们想一想,是不是一到粮食丰收,你们手里有了一点儿余粮的时候,粮价就掉的厉害,比起青黄不接的时候,掉价一半都不止。 而当你们青黄不接的时候,粮价又是翻倍地涨,本官可以负责任地告诉你们,粮商卖给你们的粮食就是你们卖给他们的粮食。 他们只是拿在手里不到半年的时间,就获得了一到两倍的利润,若是你们手里有钱也行,我丰收的时候粮食一粒都不卖,就等着青黄不接的时候再卖。 可是丰收的时候,官府催科追比的胥吏衙役就上了门,若是不交税,会把你们抓到县衙去站枷,弄不好连命都保不住。 最大的问题是你们的手里没有钱,官府催科又急,民不与官斗,你们只能想办法筹钱交税。你们能有什么办法,只能将留作口粮的粮食贱卖,缴足了赋税之后,再想办法苟活。” 劳工们没想到吕蒙正对他们的心理知道的这么清楚,心中更是对那些欺压他们的官吏痛恨,原来他们什么都知道,就是想要巧立名目盘剥他们。 为何官商勾结,能够在丰收的时候将粮价压下来,逼着百姓贱卖自己的粮食,就是因为官吏在背后的推波助澜。 没有他们的催科追比,百姓也不会无奈地将自己手里活命的粮食贱卖。 “吕相公!您是好官,若是天下的官老爷都如您一样,我等草民也不会受此欺压了。” 吕蒙正摇摇头道:“本官并不比其他的地方官强多少,甚至还不如一些有经验的地方官,其实最大的问题不是出在官府本身,而是出在了制度上。 这就是朝廷要坚决推行新政的根本原因,你们想想本地粮商为何能够肆意压低粮价,百姓又为何不得不贱卖手中的粮食?” 劳工代表们有些明了,又有些糊涂,他们不知道吕蒙正想要表达什么。若是说百姓贱卖粮食,那还不是因为百姓手里没钱。 若是有钱交税,又何必贱卖粮食。何必被商贾与官府勾结盘剥。 “百姓手里没钱,朝廷的赋税又不能拖欠,百姓难啊!” 吕蒙正叹了口气道:“确实如此,正因为朝廷知道你们的难才开始全面推行新政,为的就是解决你们的难处。 回到刚才的问题,为何百姓连一份不要工钱包吃住的差事都找不到,人力这么不值钱吗?根本不是这么回事,而是旧的制度下,商贾被压制到一个极低的地位,只能依附于士绅大户才能存活。 这样的制度下,人员又不能随意流动,各县之间都不能互通有无,更别说更加遥远的地方。工商业得不到发展,能够提供的工作岗位自然就少的可怜。 新政之前,官府的目标是将百姓牢牢禁锢在土地上,只要不出现大的饥荒,造成大量的流民,官府能够收的上赋税,百姓的死活与官府的关系不大。 而新法就是要打破这种禁锢,让人员能够自由流动起来,士绅大户再想凭借土地禁锢百姓,百姓有了更多选择的道路。 比如如今各个新政实施地方的施工队,以及各地陆续开始兴建的工坊都在招募工人,他们再想用高地租盘剥百姓,百姓大不了不种他的地,去施工队做工,去工坊做工,都是出路。” 第二百三十六章 新法(三) 第238章 新法(三) 提到了新法,更代表都竖起了耳朵,他们今天被邀请到这里就是制定新法。 果然吕蒙正停顿了一下,继续说道:“新政的实施是革除了旧有制度的许多弊病,然而新的问题也同时产生。 比如本官开头给大家举得那个不算恰当的例子,遇到这种情况官府应该怎么做,是需要新的律法来支撑的。 若是按照旧法,东家那是赏你饭吃,没有东家赏你饭,你很可能会被饿死。如今东家不但管你吃住,到了年底还给你钱花。 你还要恩将仇报,以后你还有脸出门见人吗?” 这个问题作坊主代表更加关心,因为作坊主是资方,他们是需要招募工人为自己做工的,若是朝廷制定的律法让自己太难受,他们就要考虑是否将作坊转让出去。 一名作坊主起身说道:“吕相公!草民非常欢迎制定一部让大伙都满意的律法,不过我等做作坊的也有做作坊的难处,希望朝廷也能站在我等立场上考虑考虑。” 吕蒙正压了压手说道:“这正是陛下与宋爵爷将诸位请来,一起商议制定一个大家都能认可的律法。” “吕相公!朝廷打算如何制定新法,需要草民等出什么力?” “陛下与宋爵爷已经完成了新法的草案,现在请大家来是征求大家的意见,若是分歧太大,也好做出适当的调整。” “草民不是不相信朝廷,而是我等人微言轻,如何敢置喙朝廷的大政。” “你们看看与会名单上参加会议之人的身份,是不是都是各行各业的代表,每一个代表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那就是代表了这个行业里的绝大多数人。 朝廷制定新法,就是要适应新政的推进,为新政的推进保驾护航,每一个条款都要经过仔细的推敲,确保每一条新法都是代表了绝大多数百姓的利益。” 吕蒙正的话音落下,与会代表们议论纷纷,他们这些升斗小民,竟然也有一天能够参与到朝廷律法的制定,也不知道朝廷的新法是个什么样子。 大家将期待的目光看向吕蒙正,吕蒙正也不多说废话,拿出一个装订好的小册子,翻开第一页说道:“这个小册子里面的律法条款都是应对新政之后出现的各种问题进行修订的律法,根据各个地方衙门反馈上来的案件分析,主要是东家与劳工之间的纠纷。 为此朝廷决定制定大周最低薪资保障制度,制定这个制度目的是为了保障劳工基本的生存权,也就是说,无论哪个行业用人,劳工到手的薪资不得低于最低薪资标准。” 劳资双方都很关注这个最低薪资的标准,劳工当然希望每月拿到的钱多一些,而作坊主当然希望用更少的钱雇佣到更多的工人。 各方都眼巴巴地看着吕蒙正,都希望从吕蒙正的嘴里听到自己最想听的话。 吕蒙正观察着代表们脸上的表情笑着说道:“朝廷暂定了三个档次的最低薪资标准,分别为八百五十文,九百文和九百五十文。 之所以定这三个标准,是因为大周各地发展很不平衡,京城一个酒楼跑堂的伙计每月至少能挣两贯钱。 而西北一个长工累死累活一年下来拿到手工钱不过三四贯钱,地区发展的不平衡,除了朝廷政策的不断倾斜之外,适当的降低最低薪资,减轻当地用工者的负担,也是为了繁荣当地经济基础。 等到新法正式通过颁布施行后,朝廷会向天下各个州府公布各地的最低薪资标准,朝廷给出的是朝廷制定的最低薪资标准,地方也可以制定地方上的薪资标准,这个标准只能比朝廷规定的高,而不能比朝廷规定的低。” 这三个档次的最低薪资并没有超出大多数人的预期,无论是劳工还是作坊主都对这个最低薪资标准没有多大的异义。 这一条很容易就得到了通过,因为大家都这只是最低薪资,作坊主招工的时候,不可能比这个薪资标准低,因为现在各个施工队招募工人普遍都是一贯钱一个月,不但还包吃住,而且还给工人发放工作服。 作坊主招工的时候最大的优势是劳工不用背井离乡,待遇稍微差一些,工人能够接受,若是差的多,劳工们肯定不会接受。 最低薪资标准通过之后,吕蒙正接着说道:“确定了最低薪资标准,接下来就要确定劳工每天的工作时间,不能拿了你一贯钱,白天黑夜不让睡觉的干活。 因此每天的标准工作时间和最长工作时间必须都要定下来,若是超出这个时间,官府负责劳工的部门会对各个作坊主进行处罚。” 那名造纸作坊的作坊主起身问道:“吕相公!别的行业草民不了解,可是造纸这个行业,一旦到了出浆的时候,就要不眠不休地将所有的纸浆捞出来,制成纸张。 这个时候是不能停的,若是按照朝廷新法规定每天不能超过多少时辰,那么草民这样的造纸作坊是做不下去的。” 出现了反对声音,让吕蒙正的精神一震,若是这些代表都唯唯诺诺他说什么就是什么,那么这一次新法听证会就失去了意义。 “你这个问题问的好,你这种行业属于特殊行业,与你这种行业相同的是钢铁行业,一旦开始炼铁,炼铁炉就不能停火。 对于特殊的行业,朝廷给出的建议是倒班,你可以施行三班倒的方式人休息,作坊不休息。当然这会增加一些成本,可是这些增加的成本也是有必要的。 你们不能总是在技术上原地踏步,应该鼓励工匠发明创造,革新造纸的技术,减少用人规模,提高造纸的效率。 这才是一个作坊能够长久发展下去的关键,不然你们这样的作坊早晚会被别人淘汰掉。本官说句不好听的话,若是只想着躺在老祖宗的功劳簿上,那么早晚有一天会把老祖宗这点儿老本儿吃干净,到那时你们又该何去何从!” 第二百三十七章 新法(四) 第239章 新法(四) 对于吕蒙正提出的倒班计划,作坊主很是不乐意,觉得这是增加了无谓的成本,本来一年就挣不了多少钱,再增加一些人手,别到时候辛苦一年白忙活了。 “吕相公!不是草民不识抬举,这个倒班的计划看似可行,实际上根本就无法实现,首先夜晚灯光昏暗,并不适合工作,就算草民造纸这种偶尔需要连夜做工的作坊,那也是只用几天的时间。 夜晚做工光是照明的烛火就是不小的成本,如果不是逼不得已,谁也不愿意在晚上不睡觉干活。 再者草民这样的作坊,偶尔需要晚上连夜赶工的时间,其余时间都是白天干活,总不能在赶工那几天临时招募几个工人吧。 若是招募长期工,草民实在是负担不起他们的工钱,若是朝廷非要执行这样的新法,草民回去就将作坊关了。” 这话就有些带着情绪了,吕蒙正心里有些恼怒,不过多年以来养成的养气功夫,让他脸上没有露出任何不悦的表情。 他刚想说话,却被已经睁开眼睛的宋文远拦住,宋文远站起身来,笑着说道:“这位代表提出的问题很有建设性,对朝廷来说很有意义。 朝廷制定新法是为了让大家有一个更加公平的生产环境,你们多挣钱,给朝廷多缴税,朝廷与你们都高兴。 若是朝廷的新法将你们逼的关门歇业,那么这个新法就没有存在的必要了。针对你刚才提出的两点困难,本爵倒是有不同的看法,第一你说造纸作坊每年的利润就那么一点儿,本爵不敢苟同。随着新政的不断推进,义务教育也在不断地向前推进。 未来全国适龄的儿童都要读书,他们每年要消耗多少纸张,本爵负责任地告诉你,只要你能生产出来,就不愁卖出去。 若是卖不出去,本爵给你托底,你将积压的纸张全部送到‘大周皇家钱庄’总部,会有人接待你。 当然人家生产的纸张一大开十文,你非要卖二十文,那就是你的问题,而不是市场的问题。第二你说的用工问题,本爵算是给你提前透个底,现在你们不赶紧追加生产,等到市场起来了,你们再想低价雇佣工人想都不要想。 因为随着新政的全面落实,各行各业都缺人,人力成本会不断抬升,到时候恐怕你手下的这些工人都有可能弃你而去。 至于夜晚的照明问题,皇家研究院的研究人员,发现了一种矿石,这种矿石很神奇,只要加一点水就能产生大量的气体。 这种气体只要通过一个特殊的装置就能形成一个火焰,用来照明非常好,唯一的缺点就是这种矿石燃烧后剩余的残渣非常臭。 皇家研究院的研究人员已经开始试制这种灯具,一旦试制成功将会在市场上推广,这矿石灯是各个作坊理想的照明灯具。” 造纸作坊的东家眼睛亮了,他太清楚培养一个读书的花费了,若是整个大周的蒙童都能读书,现在大周所有的作坊加在一起,生产出来纸张都会供不应求。 造纸作坊主还是有些不敢相信朝廷真的愿意拿出这么多钱让整个天下的蒙童免费读书,他一时之间还真的想不出这么做对朝廷有什么好处。 整个世界而言,在普鲁士实施全民义务教育之前,还没有哪个民族,哪个国家都没有意识到教育对国家国力提升的影响。 造纸作坊东家也是消息灵通之辈,知道这个一直都在闭目养神的年轻人如今可是帝国炙手可热的权臣,他说的话某种意义上就是代表着皇帝陛下的意思。 “贵人!朝廷真的要让天下所有的蒙童都读书吗?若是都读书了,谁来耕田织布、谁来做工采伐?” “谁说读了书就不能做这些事了,读书为了明理,是为了开阔眼界,更是为了百姓有更多选择。若是因为百姓读了书就这不能做,那也不能做,也就失去了读书的意义。 朝廷投入巨大的财力推动蒙童的义务教育,为的便是让百姓以后能有更好的生活,一个读过书的人与一个没有读过书的人在学习能力上有着很大的差距。 当然这些都是朝廷的大政方针,不是今天所讨论的内容,今天要讨论的新法的修订,以替代不能适应新政发展的旧法。” “草民明白了,回去之后就将作坊扩大,为朝廷提供更多的纸张。” 宋文远笑着说道:“那就恭喜你财源广进,日进斗金。” 那作坊主连连称谢,宋文远将话语交给吕蒙正继续靠在椅子上假寐,吕蒙正继续说道:“新法初步制定的规则,每天的劳作的时间不得超过四个时辰。 若是有特殊情况需要加班,每天的劳作时长也不能超过六个时辰,超出的时间,作坊主必须给劳工加班的工钱。 同时每个月至少都要给劳工三天的休沐时间,劳工是给东家做工,而不是做奴隶,他们也有家人,也需要休息。 至于加班薪资原则上是按照劳工薪资的一倍半进行支付,朝廷这么制定薪资标准不是为了让你们支付加班薪资,而是尽量不要让劳工加班。” 吕蒙正话音落下,代表们沉默了好长时间,劳工代表们当然是欢迎这种有利于他们的新法,可是作坊主们却有些不乐意了。 听着吕蒙正提出的这些条件,他们怎么听着不像是雇佣劳工,倒像是给家里请来一个大爷! 一名开酒楼的东家站起身来说道:“吕相公!草民知道朝廷这是在替小民百姓做主,草民是开酒楼的,每天最忙的时候就是饭点儿。 别人休息的时候,酒楼最忙,别人忙的时候酒楼还在忙,若是按照新法的规定,酒楼的伙计也得施行两班倒。 不然一天之内的泡汤的时间肯定要超过十二个时辰,可是酒楼这生意是有客人的时候忙死,没客人的时候闲死。 草民不能忙的时候给伙计发薪资,不忙的时候就不给伙计发薪资吧!” 第二百三十八章 新法(五) 第240章 新法(五) 别说是酒楼的东家有些不满意这个工作时间安排,就连一直对宋文远言听计从的皇帝对这个工作时间都颇有微词。 一天十二个时辰,若是每天只干四个时辰的活,那剩下八个时辰可都是闲着的时间,这人一闲着就容易找事,本来没什么事,也会因为闲的闲出了事。 宋文远对皇帝问道:“陛下!臣曾经给您讲过经济运行的三大要素,您还记得吧?” 皇帝点点头道:“你说经济的发展三大要素,第一要素是生产、第二要素是消费,第三要素是外贸。” “陛下好记性,这生产不用说了,无论是农业生产还是工业生产,都是生产,只不过是细分类中的一环。 没有生产,市场上就不会有充足的商品。没有商品老百姓就没有商品可用,经济就起不来,老百姓吃不饱饭就是商品供给不足的一种体现。 消费是指生产出来的商品,经过商人的流通,流通到百姓手中,百姓购买商品的过程便是消费。百姓在消费的过程中作坊生产的商品被消费、作坊获得了利润,官府从作坊抽取赋税,官府获得了利益。 商铺卖出商品,赚取了差价,商铺也获得了利益,官府从商铺收取了商税,官府也从中获得了利益。 而百姓买到了自己想要的商品,百姓也得到购物的满足,解决了家中物资短缺的问题,百姓也得到了利益。 这就是一个正循环,商品只有流通起来,经济才能发展起来,各方都能获得利益。给百姓留下休息的时间,是给百姓留下消费的时间。 百姓挣了钱不消费,那么这市场就无法繁荣起来,市场无法繁荣起来,对各行各业都没有好处。看似给劳工减少工作时间是对作坊主等用工者的损失,实际上却是促进了消费,用人者也是间接受益者。” 皇帝有些不解地问道:“文远!这消费岂是无穷尽的,百姓手里有了钱也会存起来以备不时之需,哪里敢大手大脚的花掉。” “陛下说的有理,可是陛下想一想,为何百姓不敢花钱?” “这......”皇帝一时语塞,不知该怎么回答。 “陛下可见过哪个权贵子弟舍不得花钱?” “文远是说百姓不敢花钱是因为他们对未来没有希望,不相信以后的日子会更好。是因为他们对未来没有信心,所以才不敢把手里的一点余钱挥霍出去。” “陛下圣明!百姓要是对自己的未来可期,他们当然愿意追求更好的生活,谁不愿意住好房子,穿好衣裳,吃大鱼大肉的美食。” “若是人人都过上了好日子,那苦活累活谁来干?” 这是一个非常现实的问题,谁都不是傻子,有了不干活的资本,没人愿意干活。皇帝的话虽然刺耳,但是却说出了历史真相。 或许在历史上各个时代的先贤不是没有让百姓富起来的办法,而是故意将这些办法束之高阁,只保证维持百姓基本的生存。 只有这样才能更好的役使百姓,这就是‘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的真正含义吧。 宋文远看着皇帝,没想到皇帝竟然说出这样的话,可以说这一刻他对郭宗训是失望的,本来以为受自己的影响,皇帝已经从单单的帝王思想升华到民本思想。 然而现实却是,皇帝还是更加注重自己的统治力,担心百姓有了资本之后不好控制。 “陛下!时代是在向前发展的,也许现在的苦活累活,多少年后就不再是苦活累活,人们可以找到更加省力的办法,不要低估百姓的智慧。” 皇帝摇了摇头道:“文远!朕知道刚才那句话你心里肯定是极其不赞同的,然而这就是事实,我们不能脱离现实看待问题。 让你宋文远去每天挖河道,筑大堤你愿意吗?将心比心,百姓有了可选择的余地,还会去干这些苦活累活吗?” “陛下!取消徭役之后,百姓也没有义务去这些活,这些工作应该由我们成立的各个工程施工队来完成。 老百姓的责任是生产、消费、纳税,完成了这些百姓的义务便已经完成,我们不能把苦差事全压在百姓身上,好处却不舍得给一丁点儿,这样的社会能长久吗?” “就算是工程施工队的劳工,手里有了余钱,也慢慢不愿意天天从事如此苦累的活计,文远不怕他们有一天当逃兵吗?” “陛下!施工队不是军队,虽然有着一些军事化的影子,但是绝对不是军队,施工队里的工人来去自由,他们不愿意在施工队干了,结了工钱就可以离开。 留不住人,只能说施工队的待遇太差,若是朝廷所属的各个工坊、施工队的待遇、福利都赶不上民间的作坊,那活该人家不愿意留下。” “若是一味地提高劳工的地位,那朝廷的钱粮能否支撑的住,要知道新政在天下铺开后,各处都是开支,文远能够保证每年的赋税收入够所有部门的开支吗?” 宋文远沉声说道:“陛下!如今正是我华夏如日中天的时候,我华夏的各种商品都在整个世界有着极高的声誉,可以说是生产多少就能卖出去多少。 若是这样好的条件,国家还能缺钱,那么这个国家的管理者得是多么的无能。” 这话将整个大周上下的官僚全骂了,一旦传出去可以说宋文远得罪了整个大周的官僚体系,可是皇帝却又觉得宋文远这话说的一点儿没错。 当初大周为了收回各个将军手中的兵权,几乎掏空了国库,就连先帝想要北伐都凑不齐北伐的军费。 至从宋文远接受盐政改革以来,大周的财政状况一年好过一年,然而仔细算下来就会发现,所有增加的赋税都是宋文远的新政体系创造的。 整个大周没有推行新政的地方赋税依然是哪个样子,没有一丝一毫的改变,似乎地方官吏都是耳聋目盲,看不到新政为国家带来的好处。 第二百三十九章 新法(六) 第241章 新法(六) 也难怪宋文远瞧不起这些儒生,这些儒生除了争权夺利,施展阴谋诡计之外,对于治理国家几乎就是照猫画虎,上千年的治理体系几乎就没有多少改变。 哪怕是有一点点改变,皇帝还能替这些儒臣说几句话,可惜的是惯性的思维,让这些儒臣根本就没有看清如今的大势,随着新政的实施,大量地方官因为不适应新政的要求,都会被淘汰。 皇帝叹息一声道:“文远!儒臣的思维已经固化,只希望他们能够看到朝廷对他们的让利,希望在将来他们能够转变思想,就算不做亲民官,做个台院官也行。” 宋文远对皇帝这个想法非常赞同,任何权力都需要进行监督,将这些在政治失意的官僚放到监督的位置,兴许能够发挥出更大的作用。 说回经济的话题,宋文远继续说道:“陛下!经济的三驾马车最重要的一环便是外贸。前两项做的再好,没有外贸获得巨大利润支撑,我们百姓无法富裕。 只有打开外贸市场,让大周的商品远销世界,获得的利润换成大周急需的物资填充国内的市场,让我们的市场物资充沛,钱粮充盈。 朝廷手里有钱,就可以在河工、官道、城池的修筑上花钱,这些钱通过采购、薪资、等方式流入民间。 在民间转了一圈之后,又通过各种税收,回到大周国库,继续进行下一个循环。只要朝廷的外贸能够给大周持续不断的输血,大周百姓就能过上舒服的日子。 各行各业都挣钱了,还在乎给百姓多发一些薪资吗?” 皇帝被宋文远说服了,更重要的是他相信宋文远的能力,既然宋文远认为一定能够保证朝廷不缺钱,那朝廷就一定不会缺钱。 ———————— 时间回到新法听证会上,面对酒楼东家的疑问,宋文远再次开口道:“一座酒楼若是连几个伙计都养不起,那还是将酒楼关了的好。 你们也别装委屈,别的行业本爵不知道,京城的酒楼有多挣钱,本爵可是一清二楚。尤其是做为京城七十二正店的大酒楼,哪一个不是日进斗金。 若是本爵猜得不错的话,你应该是七十二正店中的一员吧?” “爵爷目光如炬!草民是白矾楼东家周生。” 宋文远知道这人不过是白矾楼背后主人放在明面上的白手套,不过这不妨碍宋文远对他的嘲讽。 “本爵听说白矾楼每年光是酒曲都能卖出四五万斤,这些掌柜竟然跟本爵说酒楼经营艰难。若是掌柜觉得经营不下去,本爵愿意接手白矾楼的经营,转让的价钱由掌柜的开口。” 白矾楼的掌柜哪里敢把白矾楼给卖了,在京城谁不知道白矾楼那就是一棵摇钱树,他要敢把摇钱树弄没了,背后的权贵能撕了他。 “爵爷说笑了,白矾楼乃是祖业,岂能转让于人,若是转让出去,草民有何面目去见泉下的列祖列宗。” 对于这种商贾小人物,宋文远没有精力跟他磨牙,稍微敲打了一下便不再对他穷追不舍。而是笑着说道:“好好经营你家的酒楼,将其打造成我京城一张名片,让来到京城的人都想在白矾楼吃顿饭,让没有来过京城的人梦想着到白矾楼吃一顿饭。 眼光要放长远一些,听说你的白矾楼用工超过了百人,这可是了不起的成绩,这些伙计因为有你提供的工作岗位,能够养家糊口,这就是功德。” “是!草民多谢爵爷抬举。” “本爵知道你们对用工的工作时间限制有所不满,这本爵能够理解,谁花钱雇个人也想将这个人的价值用到极限。 可是本爵负责任地告诉你们,若是你们不对自己的工人好一些,随着新政的深入,越来越多的人会投入到生产当中。 这些新投入到生产当中的人是不是也要招募工人,市场上人力就那么多,到时候人力不够分的时候,他们就会提高待遇从你们的手里将人挖走。 你们若是不想让自己手里工人被人挖走,就该好好地对待现在给你们卖命的工人。” 在宋文远的威逼利诱下,不管这些作坊主代表是真心还是违心算是通过了这条为劳工谋福利的新法。接下来新法的修订进入深水区,吕蒙正咳嗽一声说道:“诸位代表!为了更好地对大周治下的工矿、作坊等用人单位进行管理,所有这些用人单位必须在商业钱庄开设对公账户,雇佣的工人的薪资必须通过钱庄发放。 朝廷这么做的目的有两个,第一个毫不讳言,那就是为了征税方便,如今各地作坊征税方式混乱,没有一个合理的标准。 以前朝廷的税收主要以田税为主,商税为辅,因此这工商税收混乱也没人在意,如今新政正好相反是工商税收为主,田税为辅。 因此规范各家工坊、店铺的纳税比例,如何纳税都要清楚明白,该征多少税就征多少税,绝对不会出现以前那种胥吏衙役肆意盘剥商铺的行为。 工商税赋初步定为两个税种,一个税种就是营业税,也就是说只要你开商铺,官府不管你有没有盈利都要缴纳。 这个税赋的很难具体量化,因此只能采取一个大约数进行制定,具体制定标准要根据经营项目、店面大小进行制定,原则上不超过月营业额的一成。 另一个税种是利润税,每月的利润一成半用于交税。本官要提醒诸位东家一句,朝廷将会成立一支专门的审计队伍,负责对各家工坊商铺进行账目审计,一旦被查出有偷税漏税行为,不但会吊销你们的经营许可,若是偷逃赋税严重还会坐牢。” 一名作坊主代表问道:“吕相公!这税是不是定的太高了,原本朝廷规定的商税只有三十税一,这新政之下的商税两项相加高达两成半。 草民等商贾哪里能够有这么大的利润交税,朝廷制定如此高昂的赋税,做难道是要杀鸡取卵吗?” 第二百四十章 新法(七) 第242章 新法(七) 对于作坊主的质疑,吕蒙正微微一笑,让这位说话的代表坐下后,说道:“本官知道你们肯定会对新法定这样的赋税额度有所不满,你们且听本官将话说完再做评判。 首先你们说的有道理,旧法之下商税分为两种一种是过税,额度是百分之二,顾名思义就是过路税。比如说路过一道关卡需要缴税才能过去,进入城门也需要缴纳赋税才能过去,这些税统统可以称为过税。 另一种是坐税,其实就是新法中的营业税,额度是三十税一。营业额越高赋税就缴纳的越多,新法确实比旧法高很多。 然而这只是正税,杂税呢?你们有没有想过?官府要修城门要不要找你们摊派,城门外的河上需要修一座桥要不要找你们摊派? 这还是正事,官府理直气壮地跟你们伸手要钱,胥吏衙役的各种巧立名目的盘剥是多少钱,有标准吗? 这些杂七杂八的额外摊派花费是正税的几倍甚至几十倍,你们可有算过要花多少钱?” “吕相公!草民说句您不爱听的话,即使是税收的这么高,就能保证根治了这么多的盘剥吗?老百姓小胳膊哪里拧的多大腿,到那时正税都这么高了,再加上乱七八糟的盘剥,还让不让老百姓活了。” 吕蒙正一时间有些语塞,他清楚这些百姓对官府极度的不信任,在没有取得百姓的信任之前,想要让百姓心甘情愿地接受新的税赋根本就不可能。 “这位代表!你说的很有道理,若是管不住官吏伸向百姓的手,不管是否将正税提高,都无法避免对百姓的盘剥。 不过也请代表们再相信一次朝廷,这一次朝廷是下大力气整顿地方官府,以前那些乱七八糟的破事早晚会清理干净的。” 说完这些话,就连吕蒙正自己都没有信心保证能够实现,虽说幽州目前的施政还算理想,地方官吏为了自己的官帽子,也不敢伸手向百姓伸手。 然而吕蒙正能够保证自己的治下没有问题,却保证不了其他,毕竟什么样的政策都需要人去执行。 代表们不说话,用沉默来表示反对,会议陷入了停顿,已经无法进行下去。宋文远也不着急,这事就不是一时半会儿能够解决的。 休会后,代表们被安排到食堂就餐,吕蒙正找到宋文远忧心忡忡地说道:“爵爷!这新法百姓若是无法接受,恐怕很难推行下去。 即使强硬地推行下去,也会因为各种掣肘,最后将利民之政变成了害民之政。” 宋文远笑着说道:“没那么严重,百姓不理解,不相信,那是因为百姓想象不到新法施行后的场景。 这段时间你可以带着他们到幽州转一转,让他们看一看最早实施新政的幽州是个什么样子,俗话说耳听为虚眼见为实,亲眼看到了事实,他们自然就会相信朝廷是有能力让百姓过上好日子的。” 吕蒙正摇摇头道:“爵爷!您有没有想过,这些代表虽然都是各行各业的精英,但是谁愿意把到手的钱拿出去。 旧法的时候,他们弱小的时候是要多拿出很多钱,等到他们强大到可以与官府同流合污的时候,别说杂税、就是正税都从他们手里收不到。” “正是如此才要进行变法革新,若是不能推出更加公平合理的税收办法,这种情况将会一直存在,真正得利的只有那一小撮官商勾结的大商贾。 小商小贩就会成为他们盘剥的对象,越是这样商业就会越萎缩,当市面上只有那么几家大商贾开的铺子的时候,商品的价格还能降下来吗? 到时候最吃亏的还是老百姓自己,因为不管是任何商业行为,最终的目的还是为了消费,谁是最后的消费主力,谁就是最后受害者。 只有建立公平的竞争体系,让更多的商人参与进来,只有充分地进行竞争,商品的价格才会打下来,百姓才能得到实惠。” “卑职能够明白爵爷的一片苦心,可是这些代表们却不明白,他们只能看到新法下,他们的负担更重了。 朝廷的新法不但没有让他们得到实惠,反而更加加重了他们的负担。小民百姓只能看到眼前的利益,这也是无可奈何之事。” 宋文远笑着说道:“你也不用如此纠结,做事哪有一帆风顺的,新法的推进肯定会遇到各种各样的困难,遇到困难不可怕,可怕的是我们被困难打倒,从而走了回头路。” 这样的事不是没有发生过了,史册上更是不绝于耳,人亡政息就是典型的例子,因此宋文远宁愿将新政铺开的速度放慢一些,尽量保证推行一地,稳固一地,然后再考虑继续推进下一地。 吕蒙正喜好读书,尤其是史册典籍,更是如数家珍,怎么可能不知道宋文远说的这些话有多严重。 “爵爷!想要新政顺利推行下去,就要有足够的新政人才,因此新学学堂与义务教育必须要紧跟着新政的脚步铺开,让更多学习了新学的学子走入仕途,形成一股强大的力量,与旧学的儒生进行分庭抗礼。” “推进新学,推行义务教育需要大量的资金,绕来绕去还是回到钱的问题上,财税改革就是解决国家的税收问题。 如今的大周财税架构非常的不健康,国家支出竟然要用皇帝的私房钱进行支出,虽说如今是家国一体,可是这样将一国之安危寄托在一家一姓上是极度危险的。 如今是圣君在位,愿意拿出私房钱补贴国家,若是继任之君不愿意拿出私房钱补贴国家怎么办?因此国家的财政支出应该以税收为主,这样的财政运转才是健康的运转方式。 至于皇家占据了太多的财富这是另一个问题,完全可以通过协商的方式,在新政落实之后,将大部分的实业移交到朝廷手中。” “爵爷!卑职反对将这些能下金蛋的母鸡交给朝廷,落到朝廷手中,这些实业挣到的钱会落到谁的手里,可不好说了。” 第二百四十一章 新法(八) 第243章 新法(八) 吕蒙正的担心完全正确,这就是人性。产业不是自己的,肯定要想方设法往自己的口袋里捞好处,反正产业创造的利润也不是自己的,那么费心费力干什么。 这便是官办实业几乎都无法办下去的根本原因,任何事只要一牵涉到官府,那必定是效率低下,成本高昂。 可是官办有官办的弊端,皇家私营有皇家私营的弊端,如何将这两者的优势融合到一起,才是最急迫需要解决的问题。 这个问题是千古难题,反正宋文远是没有见过能够将这个问题彻底解决的国家,就算是到了后世国营实业也是贪腐最严重的地方。 只能通过不断地加强监督,完善管理制度才能实现有效管理。事实上当实业做大到一定程度,官营与私营的区别已经不大。 就算是私营,东家也不可能亲自去盯着每一个环节,也一样是需要通过查账、管理制度进行制约,不要以为私营实业就没有腐败,大的私营实业照样腐败横行。 “圣功!我们不能因噎废食,而是要针对可能出现的问题进行预防管理,通过一系列的律法制度让伸手者不敢轻易伸手。 其实根除贪腐的办法只有一条,那就是让其觉得贪腐的代价太大,不贪腐的利益更大。这与朝廷用人一样,一个地方官若是俸禄低微,连体面的生活都维持不住。 就算律法再严苛也挡不住其贪腐之心,毕竟美酒佳肴、美人在侧温香软玉的诱惑太大。若是朝廷给予俸禄足够丰厚,就算是不用贪腐也能满足其基本的体面生活。 再辅以律法制度的约束,地方官吏在伸手的时候就会想一想,为了一时的好处毁了自己的前程到底值不值得。 究其根本还是要制度好管理制度,不断地更新管理制度,及时堵上可能出现的漏洞。” 吕蒙正对此深有体会,他这些年一直在幽州实施新政,幽州的变化有目共睹。可是伴随着幽州的发展各种新的问题也在不断的出现,这也是朝廷修改新法的目的所在。 若是不对这些漏洞进行修改,会有越来越多的人利用漏洞牟利,造成赋税流失,社会贫富差距拉大。 会议在中场休息了一会儿之后再次进行,还是接着刚才税赋问题,吕蒙正沉声道:“诸位代表,针对各位代表提出的反对意见,盐城伯与本官都虚心接受。 当然理不辨不明,话不说不透。旧法之下为何会出现那么多杂税以及各种巧立名目的盘剥,最根本的原因是官府手里没钱,想做事的时候只能通过各种手段从百姓手中要钱。 比如一个偌大的县衙,朝廷发俸禄的官吏没有几个,大多数的胥吏衙役都是没有俸禄的,可是他们不能白给官府当差吧。 因此官府摊派的杂税里面有一部分就是用于给这些胥吏衙役发放工食钱,而这些发放工食钱的胥吏衙役还是衙门有编制的。 还有一些是衙门里没有编制的,这些人衙门可不负责发工食钱,你们想一想这些会白白给官府效力吗? 他们自然是要利用官府这身虎皮为自己牟利,这就是摆在衙门面前的一个不争的现实。” “那官府为何要用这些人,难道不能将这些人都革除吗?”一名代表问道。 “这个问题问得好,你们以为官府愿意养这么多人吗?这是没办法的事,官府就是要做事,就需要用人,朝廷给的编制就那么几个,官府因为收的正税很少,除了上缴朝廷的,留给地方官府的钱粮少之又少。 地方官府想要办事就只能另想办法,手里没钱又要用人,就只能默许胥吏衙役对百姓伸手,这便是旧法之下官府的无奈。” “吕相公能保证实施了新法之后,这些胥吏衙役便不去盘剥了吗?” “诸位代表,耳听为虚眼见为实,若是诸位对新法有什么疑虑不妨在新法修正会议结束后随本官到幽州走一走、看一看。 在幽州新政已经铺开的地方,收税是由专门的收税部门负责,各地的衙门并不负责税赋征收,不但不负责税赋征收,还要监督税赋的征收,若是出现乱收税的情况,那就是地方官的责任。 严重的情况下,地方官是会丢了头上的乌纱帽的。因此幽州税赋征收大都是百姓自己送到各个税赋征收处,因为赋税的征收有一个期限,超过了期限百姓是要缴纳滞纳金的,说白了就是罚款。 百姓自然不愿意白白多交税,反正该交的税就那么多,多拖那么一段时间也没有任何的意义,只要完税税票拿到手,老百姓有权力拒绝任何的收费,就是县令老爷亲自登门收税也不行。” 代表们对吕蒙正的话将信将疑,自古都是民不与官斗,小民百姓哪里敢明着拒绝官老爷,这当官的不会是为了让他们这些人点头同意那个新的税法消遣他们吧。 一名代表问道:“若是有人上门敲诈勒索怎么办,尤其是那些青皮混混多与胥吏衙役勾连,若是草民等不掏钱,恐怕连生意都没得做。” 听到这个问题,吕蒙正笑了,新政最大的好处就是重新编制了户籍,让所有的隐户无所遁形,至于那些青皮混混,在强力的官府打击下,哪里还有他们的生存之地。 各个劳改营可是急缺劳力,只要他们敢冒头官府就敢将他们送进劳改营,幽州地区的青皮混混敢冒头的都已经被抓进了劳改营劳作。 这些青皮混混在百姓面前张牙舞爪、耀武扬威,可是在官府面前顿时就怂的如同小绵羊。对付这些人,负责看管他们的士兵可没那么多耐心,敢闹事的直接抓住就是一顿鞭子。 不但起不到任何反抗的作用,还会增加自己的刑期,本来这些人就算是刑期到了,宋文远也不打算让他们留在国内,广阔的海外急需人口填充。 虽说目前华夏还没有扩大海外领地的动力,但是不代表宋文远不未雨绸缪。别的地方可以暂时不占领,各个海上的节点通道都必须控制在华夏的手中。 第二百四十二章 新法(九) 第244章 新法(九) 对于代表提出的青皮混混捣乱的问题,吕蒙正沉声保证道:“新法后本官可以保证杜绝所有青皮混混的骚扰,若是因为青皮混混的原因给商铺造成损失,官府负责全额赔偿。” 吕蒙正铿锵有力的表态,让工商业主代表们迟疑了,他们虽然还是有些不相信官府的信誉,但是原本坚如磐石的心态在这一刻动摇了。 若是真如吕蒙正所言,真的能够杜绝一切的苛捐杂税,只用缴纳两种正税,算起来还是要比旧法时的负担要轻许多。 可是这样的新法真的能坚持下去吗?一旦官府手里没钱了会不会再次将手伸向百姓,再次各种巧立名目征收赋税。 “吕相公!就算新法刚刚实施的时候,能够坚持不向百姓伸手,谁能保证以后一旦官府缺钱了,再次向百姓伸手呢?” 这个问题很尖锐,尖锐到吕蒙正根本不敢回答这个问题,因为他知道自己的能力根本做不出任何的保证。 宋文远听到了这个尖锐的问题,知道该自己上场说话了,这个时候自己就是新政官吏的坚强后盾,只有自己能够托住底,新政官吏才能放开手脚去推行新政。 “这位代表的问题,本爵来回答你,你所说的问题不是可能会发生,而是一定会发生。官府不可能永远都过富裕的日子,这不符合常理。 那么你们所关心的以后官府一旦没钱了会不会向你们伸手盘剥,本爵可以负责任告诉你们,绝对不会。 因为收税的权力不在地方官吏手中,新政之后的税收系统是直属于朝廷的三司。就算是加税也是朝廷进行加税,跟地方官无关。 至于官府如何解决财政缺口的问题,这是另一个问题,不属于今天的讨论范围。代表们只要明白一个道理,没有朝廷出台的赋税诏令,任何人向你们伸手都是犯法行为,你们可以向设在当地的提刑司报官。” 一名代表撇撇嘴道:“报官那不是羊入虎口,官府官官相护,老鼠都能说成鸭,哪里会给我等小民百姓张目。” 宋文远被噎了个半死,可是却又无力反驳,老百姓在面对官府的时候,本身就处于极度的劣势,只要官府稍加刁难,就够老百姓喝一壶的。 “你说的这个问题,本爵不敢保证不会发生,因为一样米养百样人,凡事都没有绝对。不过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那就是百姓若是都能跟这些贪官污吏做斗争,让这些贪官污吏不敢肆意妄为,才是解决问题的根本办法。 官吏的贪腐、以及滥用权力,不能单单指着朝廷来监督,老百姓也要拿起律法的武器,跟这些贪官污吏做斗争,争取自己的合法权益。 新法实施以后,义务教育就会在新法实施的地方铺开,只要家里孩童的都能读得懂朝廷的诏令,只要不是朝廷诏令颁布的律法制度,都是地方私自妄为,你们有权力拒绝。 若是你们自己都放弃自己本身的合法权利,不管朝廷如何想要帮助你们,都没有办法,你们明白本爵的意思吗?” 代表们陷入了沉思,华夏百姓自古都被灌输着民不与官斗,要做顺民的思想,还从来没有一个朝廷大员公开鼓动他们对抗官府。 这样的表态足以说明了如今的朝廷确实不一样了,朝廷真的开始为老百姓说话了。朝廷如今出了一个能够为百姓着想好官,他们怎么能不支持呢! 吕蒙正听着宋文远的话,惊出一身的冷汗,这话传到朝堂上,又会给人弹劾的把柄,这不是鼓动民变吗? 可是现在盐城伯正在面对与会代表,做与会代表的工作,通过做通代表们的思想,让新法能够顺利推行下去。 这个时候哪怕吕蒙正想要提醒盐城伯,也没有机会,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盐城伯对着代表们鼓动他们勇于反抗不公正的待遇。 这样的思想与朝廷一贯推行的愚民思想明显背道而驰,那些儒臣还不跳起脚来反对,老百姓们都知道反抗了,他们还能去奴役谁。 在宋文远的表态下,深受鼓舞的代表们一致同意了新的工商税法,接下来要表决的是个人税。这是一个全新的税种,当吕蒙正说出新法所有的工人的薪资收入推行三十税一的个人税后,劳工代表们立刻出声反对。 “吕相公!不是说新法后取消丁口税了吗,怎么还要征收丁口税?” “这个个人税与丁口税没有任何关系,你工作有收入的时候就根据你的收入缴纳,若是你没有了收入,那就不用缴纳。 另外本官告诉你们,这个税不单单是你们要缴纳,就是本官也要缴纳,因为本官的俸禄也属于个人收入,也一样要按照三十税一的标准进行纳税。” 听吕蒙正说他也要交税,代表们瞪大了眼睛,代表们发现他们越来越看不懂如今的朝廷了,什么时候官老爷也要交税了。 “吕相公!这是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不光是本官要交税,新政之下,所有有收入的人都要交税,就是皇帝陛下也要交税。” “轰隆隆!”吕蒙正的声音如同炸雷一般响彻在代表们的耳边,这天下都是皇帝的,怎么皇帝还要交税。 既然皇帝都要交税,他们这些小民百姓有什么资格不交税。不过还是有代表问道:“天子是天下共主,富有四海,整个天下都是天子的,怎么还要交税?” “新法之下,公私分明,在公皇帝陛下是天下共主,是大周的最高权力者,在私皇帝陛下名下也有众多的产业。 比如我们现在开会的这个地方就是皇帝陛下与盐城伯的产业,他们的收入当然也属于个人收入,既然是个人收入,当然要交个人税。” “吕相公!如何判断是个人收入呢,比如草民的造纸作坊,这个月扣除工人的工钱,以及交给官府的赋税,获得了十贯钱利润。 这十贯钱草民用来采买了更多的造纸原料,准备扩大生产,这个利润是算做什么收入?” 第二百四十三章 新法(十) 第245章 新法(十) 造纸作坊东家的问题,可以说是问到了所有作坊主的心坎里,这个问题说不清楚,将来肯定会给官府留下很多操作的空间。 到时候官府认定只要是利润都属于个人收入,岂不是在利润税之后还要再交一回个人税,关键这钱还没有用在个人身上。 有些人可能理解不了,那些作坊主的钱无论是花在作坊的经营上,还是花钱自己家的私事上,不都是人家自己的钱吗? 然而事实却并非如此,站在国家的层面更加看重的是就业,把钱用在作坊的经营上能够为百姓提供更多的就业机会。 百姓只有手里有营生,才能确保饭碗的安全,不然吃了这一顿饭,就得为下一顿饭想辙,这就是工业社会与农业社会的区别。 当作坊主问出这个问题的时候,宋文远知道这个问题需要认真对待了,以大周目前的监管水平,若是不把问题解释清楚,将来会出现很多的问题。 “各位代表,关于个人税征收的标准是以个人收入为基础计算,作坊的营业性收入,以及利润收入都属于公账收入,并不属于个人收入。 当作坊产生利润的时候,这些利润如何分配是关键,用于再生产的利润是不用计入个人税范畴。属于个人税的范畴是作坊主将利润抽离,用作他用。 这种情况下,对这部分抽离的利润将会征收个人税,税务部门不管你这笔钱是用做什么。哪怕你是拿着这笔钱去投资做其他生意也一样,都必须缴纳个人税。 打个最简单的比方,你的作坊执照是造纸,这笔钱用做造纸作坊的扩大经营,或者对造纸设备的改进研发,都属于经营性投入并不会计入个人税。 若是你把造纸作坊的利润抽离出去,用做了投资一家印刷作坊,那么这笔钱抽离出去的时候需要缴纳个人税。 至于税务部门如何审核各个作坊的账目,那是税务部门的基本工作,你们最好不要抱着侥幸心理,用假账糊弄税务部门,不然一定会因小失大。” 最后的几句话,宋文远并没有特别强调语气,可是依然让这些作坊主代表感到后背发凉,因为他们发现说话的年轻人似乎能够看透他们的内心。 这些人听了宋文远前半段的话,确实有这种想法,利用账目的手段,将盈利的作坊,做成亏损状态,不但不用缴纳个人税,就连利润税都不用缴纳。 然而宋文远后半段话让他们心中警醒,朝廷既然敢这么定税,那就一定有办法对作坊的经营状况进行监督。 其实在决定是否征收个人税的时候,宋文远也纠结了一段时间,本质上个人税就是丁口税的变种。 当大量的百姓脱离土地走进工厂的时候,若是不对这些百姓征税,国家的税收就会少很大一块。如今的大周还很贫穷,多一笔税收就能多一笔收入。 想要减轻低收入百姓的负担,将来大可以提高个人税的起征点。 另外征收个人税还有一个好处,那就是便于掌控工商业的实际情况,一个作坊用了多少工人,他都产出比例若是不匹配,只能说明其很有可能有逃税行为。 当然个人税还有可能出现一个原来就有的弊端,那就是隐户。若是百姓不愿意缴纳三十税一的个人税,甘愿抛弃户籍,给作坊打黑工,这也是一个非常严重的问题。 不过宋文远转念一想,三十税一的个人税征收已经算是非常轻的税赋,百姓若是为了逃避这么一点儿赋税,就甘愿做黑户,那宋文远还真没有多少办法。 更何况未来的户口还伴随着义务教育的推进,没有户口的孩童是无法进入学堂读书的,只要想要子弟有些出息的父母,就不会为了省那一年几百文的个人税,毁了孩子的一生。 当然要排除某些拿孩子当做工具的父母,毕竟这样的父母是少数,因此随着新政的推进,人口统计也会更加的精准。 若是以后觉得百姓的负担沉重,完全可以提升个人税的起征点,减轻百姓的负担。 对于缴纳个人税,还没有摆脱丁口税的中原百姓来说很容易接受,尤其还是没有收入便不用缴纳赋税这一条,更是让百姓觉得朝廷还算仁义。 旧法之下,官府征收丁口税可不管你有没有收入,都必须无条件的缴纳,就算逼得卖儿卖女都要交税。 新法之下的个人税是按照收入征收的,宋文远还给劳工代表们讲述通过钱庄发放薪资的好处,那就是东家不敢随意克扣他们薪资。 因此有最低薪资标准做比对,若是低于最低薪资标准,作坊主会受到官府的惩处。 关于新政之下的税法调整在个人税谈完之后,便全部结束,天色已晚,当天的会议便就此落下帷幕。 接下来的几天,吕蒙正又与代表就新法中的刑律、民间纠纷等律法修订进行讨论,一条条地逐条对每一个条款进行审议。 会议连续开了十多天,才算终于将新法修订完毕,修订完毕的《新法》上呈皇帝预览,出于对宋文远的信任,皇帝只是略微翻阅了一下,便安排印坊刻板印刷。 印刷出的《新法》将会在新政已经推行的地区进行宣讲,必须要确保每一个村寨的每一个百姓都能听到《新法》的宣讲。 伴随着《新法》的颁布,中原地区的新政推进也加快了脚步,这片后世河北河南再加上山东的大片平原上到处都是新政官吏忙碌的身影。 历时一年半的时间黄河改道工程与中原新政的推行先后完成,中原各地单是清丈出来的隐田就高达上亿亩。 这些隐田大多都是各大勋贵、武臣家族的土地,他们如今在海贸上挣的盆满钵满,对于皇帝与宋文远推行的新政,主动做出了让步,痛快地交出了自己手中的隐田。 这样原本还有些担心这些勋贵闹事的宋文远松了一口气,如今已经得罪了儒生若是再将勋贵武臣得罪了,这新政即使能够推行下去,也会有不小的内耗。 第二百四十四章 勋贵的妥协 第246章 勋贵的妥协 勋贵们虽然从内心里也不愿意将手里的田地交出去,但是至从他们手里的兵权没了之后,便成了没牙的老虎。 就算他们想要反抗也是胳膊拗不过大腿,更何况皇帝已经给了他们比土地收益更高的海贸利润,这个利润可是比他们现有的土地利润多出几倍。 有了海贸利润做后盾,他们没有必要因此田税这点儿小钱与皇帝和宋文远死磕,新政说的很清楚,这些隐田他们想要完全可以按照市场价买下来。 农场化经营经过幽州的实践已经得到了证明,大规模集约化管理的农田不但生产效率更高,就是收成也比小农百姓的单打独斗的收成更高。 原因很简单,小农百姓用不起的农业机械,农场主用得起,小农百姓修不起的水利灌溉设施,农场主修的起。 就算是能够深耕的耕牛,农场主也比小农百姓多,各方面的条件都是农场主完胜,农场主完胜本来就是一个不争的事实。 农业本就是一个大投入,低收益的产业,随着工业化的不断发展,工业的利润会对农业形成强烈的冲击,若是不对农业进行补贴,越来越多农业从业者会放弃农业。 这是历史规律,越是工业发达,单纯的农业就越是不挣钱,春种秋收一亩田一年的收获就那么多,生产的多了,消耗不掉还会造成粮食浪费。 而工业则不同,一个小小的工业品,生产一个上发条的青蛙,刚开始生产出来的时候至少能够卖几百文,相当于一亩田的纯收入。 而工业生产这么一个小玩具大概只要一盏茶的时间,这就是工农业的巨大差距,根本无法放在同一个平台上竞争。 正因为如此,宋文远新政一开始就是走大农场经营模式,将失地的百姓用行政手段送进工坊转化成工人。 只要农业生产能够保证华夏的基本粮食供应稳定,将农业的利润让给士绅勋贵又有何妨。 至于纺织生产需要的棉花、生丝等原材料,完全可以通过市场的方式进行调节,只要农场主发现种植棉花与养殖桑蚕更挣钱,都不用朝廷催,他们就会将土地改为更挣钱的作物。 不过华北大平原,湖广的两湖平原,以及将来开拓的辽东平原,这些成片的平原土地,最适合农场化经营,因此这些地方的土地,必须保证一季是种植粮食,为此朝廷甚至可以对种植粮食的一季进行减税,甚至免税。 新政的目的是推动国家慢慢向着工业化转型,土地的价值已经从过去的维持生存的命脉,改变成为工业生产的原材料基地。 随着工业化的推进,商业化种植的趋势不可避免,若是国家不进行主动干涉,未来华夏大地上到处都是经济作物,甚至粮食供给都会成为问题。 想要在巨大的经济利益面前,让农场主种植不挣钱的粮食作物,不给补贴肯定是强人所难。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这么做是绝对不得人心的。 在清丈勋贵的土地之前,宋文远就提前跟勋贵们打好了招呼,所有的土地都必须进行重新规划统筹,必须完成农场化整顿。 同时各勋贵名下的隐田想要继续耕种,也要按照市价花钱赎买。勋贵们耳目灵通,当然知道幽州的农场的生产效率。 就算没有新政推行,他们都想将自己名下的土地农场化经营,可是他们又不愿意管失去土地百姓的死活,因此一直没有付诸行动。 如今新政推行过来,勋贵们正好是借坡下驴,将淘汰下来的佃户一股脑丢给了新政负责人,唯一让他们肉疼的是自己的土地还要再花钱购买一回。 不过面对宋文远的时候,他们可不敢这么说,生怕宋文远会跟他们讨要这些年隐田拖欠朝廷的田税。 乱世刚刚结束几十年的时间,中原的人口还没有完全恢复,尤其是黄河两岸更是到处都是无人区,因此总得来说现在华夏是地多人少,土地价格并不高。 勋贵手中的那几千亩隐田,全部赎买回来也不过是几万贯钱,不过是一艘海船出海一趟的利润,何必为了这几万贯钱,与皇帝和宋文远翻脸。 这就是宋文远将勋贵拉上海贸这条船上的好处,得到了好处的勋贵生怕得罪了皇帝与宋文远,会被皇帝一脚将他们从海贸踢出来。 在勋贵们看来,跟着皇家财团出海安全无虞,几乎就跟白捡钱差不多,这些年不能说没有赔的时候,总的来说,沉一条船的损失,下一趟海贸利润就能全部补回来。 这些年他们已经在海贸上赚足了资本,手里都握有大量的钱财,却不知道该投入到哪里。 如今新政推行到中原,宋文远给他们指出一条明路,那就是将手中的资本投入到实业当中。他们这些人手里有大量的土地,完全可以作为原材料基地,大量种植棉花、菜籽等经济作物,然后用棉花、菜籽做原材料开办纺纱厂、榨油厂。 朝廷现在的纺织厂需要大量的棉纱,可以说只要质量合格,有多少要多少。将棉花变成棉纱,相当于对棉花进行了一次深加工,价值会翻上一番,勋贵所获得的利润也会比单纯种田要高出一大截。 为何只对勋贵提纺纱,而没有将织布也一并提出来,要知道纺织纺织,向来都是合并在一起的。主要的原因是宋文远想要控制布匹的流通,若是任由勋贵掌握布匹的买卖,他们肯定会想方设法将棉布卖到海外赚取高额的利润。 宋文远则要考虑大周百姓的穿衣吃饭问题,大量的布匹都卖到海外,就会导致大周境内的布匹价格居高不下,百姓连衣服都穿不起,如何能够对朝廷有归属感。 因此布匹与粮食一样,都是属于国家的战略物资,必须要掌握在朝廷手中,由皇家财团统一分配份额。 至少要保证每人每年一匹布的水平将布匹留在国内低价销售,这种向百姓让利的事,只能由朝廷来做,指望私人那是想都不用想。 第二百四十五章 黄河改道分流 第247章 黄河改道分流 伴随着中原土地的清丈完毕,黄河的改道工程也基本完工,投入这么大的一个国家级工程,究竟效果如何,就等着挖开原本的黄河大堤,将黄河水引流到新的河道上。 这个牵动着沿河上千万百姓生命以及财产安全的工程,朝野上下的儒臣们都在等着看宋文远的笑话,他们甚至希望黄河改道之后冲破堤坝形成大面积的溃堤,造成水淹千里的惨状。 这样他们就有机会将宋文远摁死,甚至借着这股东风,连同新政也一并推翻。 甚至一些极端之人还想偷偷对新黄河大堤进行破坏,好在宋文远对黄河大堤工程格外看重,这关乎华夏百年安全的工程,容不得一丝的差错。 那些想要对大堤进行破坏之人无一例外都被沿着黄河大堤巡逻的军队抓住,审问之下却没有审问出幕后真正的主使者。 眼看着就要开始决堤放水,宋文远不敢有一丝的松懈,特意请皇帝将禁军龙捷军轻骑兵派到黄河大堤巡逻,确保万无一失。 昭文八年冬十月初八,今天是二十四节气中的立冬,中原大地上已是一片枯黄,田野中已经看不到任何站立的庄稼,秋收已经彻底的结束。 位于阳武县黄河大堤上,如今却是人山人海,皇帝带着文武亲临黄河大堤上,参加黄河改道工程的开掘剪彩仪式。 站在黄河大堤上,看着滚滚东流的浑浊的黄河水,皇帝有些担心起来。 “文远!不会出什么问题吧?” “陛下!理论上是没有问题,不过凡事都有意外,臣也不敢保证万无一失。” 这不是后世有钢筋水泥的时代,对于黄河改道这样的工程根本算不了什么,南水北调这样的工程都能做出来,更何况这样有着历史痕迹的改道工程。 可是大周这个时代却不同,河堤的修筑基本都是使用木桩打桩,泥石夯实的方式修筑,谁都不敢保证哪一块都没有问题。 一切只能等到决口放水之后才能看到效果,这也是宋文远将开掘的时间选在初冬这个时间的原因。 首先这个时候黄河水已经到了枯水期,远没有盛夏时的水量,就算出现决堤的大事故,对百姓的伤害也是最小的,远比丰水期决堤的伤害要小的多。 其次这个时间段还不是很冷,朝廷的救灾也能从容展开,皇家财团已经有预案,一旦出现溃堤造成百姓的损失,全部由皇家财团承担。 辰时三刻,吉时已到,皇帝与宋文远一人一只剪刀,对着中间的一朵红绸挽成的大红花就下了剪子。 随着剪刀剪下,大红花落入下面的铜盘中,讨一个吉祥的彩头,这种仪式感古今同理,都是为了寓意美好,一切顺利。 皇帝象征性的用铁锹铲了一铁锹土,黄河开掘改道正式开始。专门培训出来负责开挖大堤的施工队工人开始按照设计好步骤对黄河大堤进行挖掘。 这个过程非常危险,一不小心,黄河突然决口,这些挖掘的工人都会在洪水下成为亡魂,可以说在没有专业工具之前,这种工作就是用生命在赌。 好在初冬的黄河水量已经小了很多,经过一天的挖掘,在傍晚时分黄河大堤终于决口,浑浊的黄河水冲开剩余的堤坝向着河道外汹涌而泄。 这还是阳武县这段河道,并没有高出地面多少,河水汹涌而下发出轰隆隆的响声,不断地冲刷着河堤,减小着河堤与新河道的落差。 随着黄河顺着河水不断地向前奔流,设在前方各个河段的信使,一波又一波地奔向设在阳武县的黄河河道指挥部。 “报!滑州大堤平安!” “报!濮阳大堤平安!” “报!大名府大堤平安!” “报!德州大堤平安!” ...... 报信的信使一直持续到三天后,直到黄河从无棣县注入大海,黄河改道的第一步算是基本成功了, 第二步则是更加艰巨的考验,明年若是雨量大,河水暴涨,以新河道刚刚修筑的河道能否承受住河水的冲击还是一个未知数。 新的河道使用之后,旧的河道暂时也不会废弃,在决口处将会建造一座大型的闸门,通过闸门调节水流,让一部分河水继续沿着旧河道东流,替新河道分担一部分水流压力。 这样两条河道的水流都不会太大,还能兼顾两条河道两岸的农田灌溉。黄河改道工程整整耗时三年多的时间,如今终于算是初见成效。 只要治理得到至少百年之内黄河不会出现大的水患,收到最后一批信使回报的消息,皇帝提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宋文远也是终于一颗心放了下来。 明年会如何谁也不知道,眼下第一步算是成功了,接下还要继续对新河大堤进行加固,同时还要对整个黄河流域进行综合治理。 若是不从源头上进行综合治理,早晚有一天泥沙还是会将河道抬高,黄河再次成为悬河,再次成为人们心中的心头之患。 这些治理已经不是异常紧迫的治理,完全可以通过水滴石穿的工夫对上游植被进行修复,西北这几年的新政已经初见成效,尤其黄河上游的各种经济作物果园开始丰收,大量的大枣、枸杞、沙棘加工成了干果、饮品开始在皇家财团的推动下出现在各个大城中销售。 西北的这些干果生产的不少,可是与华夏庞大的人口相比可以说是微不足道,这点儿产量往各大府城一铺,便消耗干净。 而这些对于中原江南城池比较新奇的干果饮品,在宋文远的健康宣传下,成了有钱人的心头好,倒是让皇家财团大赚了一笔。 也为西北百姓创造了不少的收入,围绕各种作物成立的加工厂,更是活跃起来。 让宋文远没想到的是来自西域的核桃,成了最热门的滋补品,华夏人自古都有形补一说,核桃在大周被称作胡桃,因其果仁酷似大脑,达官贵人认为多吃核桃仁补脑,因此当第一批来自西域的核桃进入京城,刚一上市便被抢购一空。 第二百四十六章 辽东发展 第248章 辽东发展 宋文远对此一点儿都高兴不起来,干果类的东西看似价格很高,很有利润,然而从铁门关到京城路途遥远,在当地不值钱的东西运到京城,其价格早已翻了好几倍。 这还是大周已经修通了长安到高昌回鹘的官道,沿途各个绿洲都设有补给站,并安排人马驻守。往来客商可以使用大马车运输货物,比起驼队驮运货物,用马车载货效率高出很多。 想要实现将西北地区的物产以更低的价格运到中原,轨道交通必不可少,然而以大周目前的钢铁冶炼能力,敷设在地面上的钢铁轨道会成为各地百姓眼中的财富,他们会想办法将这些轨道拆下来拿回家里卖给铁匠打造各种工具,兵器。 想想为了一条轨道交通,朝廷需要投入大量的兵力保护轨道就得不偿失,这一想法刚刚升起便被宋文远给否定了。 当然轨道交通做为一个改变交通发展的划时代交通工具,宋文远这个先知者怎么可能不发展。 第一条轨道交通确定的路线便是从迁安到大沽口的矿石运输线路,铺设轨道的难点不在于生产铁轨,以及铺设铁轨需要的枕木,最难的是如何对铁轨与铁轨之间的缝隙找平。 毕竟不是所有的地方都是一马平川,就这还是宋文远选择了一条相对来说最容易的线路,生产铁轨的任务被安排给了大沽口钢铁厂。 生产枕木的任务被安排给了辽东辽河口开拓队,辽河开拓队如今由海军将领葛老四负责,随着移民不断的涌入,辽河口如今已经形成了一座人口过万的小城。 由于与契丹有互市协议,辽河口也是与契丹互市的榷场之一,大量的商贾看中了这里的发展潜力,在辽河口买地建房设立常驻的货栈,为繁荣当地的经济做出了积极的贡献。 当然商贾们不是大善人,他们做这些的目的是为了挣钱,也确实挣到了不少的钱。 随着辽河两岸的树木不断被砍伐,大量的土地被清理出来,守着辽河平原,降水又非常的充沛,老百姓发现这里竟然是非常理想的水稻种植地。 随着一座座专门种植水稻的农场被开辟出来,不少商贾看到了在这里种植水稻的优势,开始出资购买农场,进行水稻种植。 由于辽东独特的地理位置,以及黑土地的土壤环境,又是因为一年只能生长一季水稻,使得这里出产的水稻口感香甜,香味扑鼻。 一经上市便受到了达官贵人的追捧,甚至被皇帝定为皇家专用的贡米。有了皇帝的带头宣传,辽东能产好米的消息不胫而走。手里有大把钱财不知道该怎么花的大户纷纷涌入辽东买地,开始还是买官府开辟出的熟地。 慢慢的官府开辟熟地的速度已经跟不上大户们购买的热情,大户们担心抢不到好的地块,便开始购买还没有开发的生地自己雇人进行开发。 他们当然不会到国内去雇佣国内的百姓,国内的百姓要价太高,会增加他们的伐木开荒的成本。离着辽东不远的地方便是高丽小国。 地小民贫的高丽小国,到处都是吃不饱饭的流民,只要管三顿饱饭,再稍微给个几把文钱,就能招募一个年轻力壮的后生。 对于这种使用异族的开荒的问题,宋文远一直都很谨慎,他可不想千年之后,被这群不要脸的棒子拿辽河开荒说事,说辽河平原自古以来就是棒子的领土,那可真是恶心妈妈给恶心开门——恶心到家了。 对于这些被招募过来开荒地高丽移民,在开荒结束之后要么强制遣送回去,要么分开居住,绝对不能让这些移民集中居住。 同时宋文远让葛老四警告这些农场主,少量雇佣高丽移民可以,但是必要保证汉人与高丽移民的比例高于八成以上。 少量的移民经过几代人的同化能够彻底的同化过来,若是让这些高丽移民形成聚居规模,再想同化可就难了。 当然这么做有点儿用后世的剑斩现在的官,这个时代的高丽可是心向中原,只要中原王朝愿意甚至都可以内附中原。 不过中原王朝嫌弃高丽太穷,内附之后不但得不到任何的好处,还得每年补贴给他们。因此只是允许高丽称臣纳贡,再回以后赐,算得上是古典版的经济援助。 无论是现在的王氏高丽,还是后来的李氏朝鲜,这个小国在近代之前都是中原王朝的忠犬。朝鲜王亲口对臣下说,我朝鲜与倭国具是华夏儿子,不过我朝鲜是孝子,倭国是逆子。 对于高丽的老百姓,只要大周给予的待遇胜过在高丽时的生活,想要同化他们其实并不难。 更何况高丽还有一个特色便是侍女特别温顺,有一个专门的称呼叫做——新罗婢。 只要将大量的高丽女子抽离高丽,让高丽人为形成男多女少,高丽的人口就会缓慢下降,再配合移民政策的实施,在高丽上层反应过来的时候,高丽已经变得虚弱不堪。 那个时候高丽就算是出于自保都必须求着华夏内附,不然海峡对面的倭国可不是省油的灯,若是被那些矮子发现了高丽的虚弱,会毫不犹豫地扑上来撕咬。 身边守着这么一个恶邻,高丽王睡觉都要睁着一只眼睛,好在如今的倭国在白江口被大唐名将刘仁轨打了个鼻青脸肿,至今还不敢向西窥探。 不过这群矮子可是有名的畏威而不怀德,只要他们发现又便宜可占,原本的那些被支配的恐惧立刻就会抛之脑后。 眼下大周最要紧的问题是新政的推进,宋文远暂时还没有精力去教训这群矮子,等到新政完成布局,西南彻底平定,宋文远第一个目标就是将这个岛国踏平。 这群矮子以后的命运要么就是给华夏百姓做奴隶,要么就是彻底的物理毁灭。反正对于宋文远来说,就算是将整个倭国都屠了,他都没有任何的道德包袱。 第二百四十七章 暗战(上) 第249章 暗战(上) 辽东这块热土是宋文远非常看重的土地,随着大周不断的开发,逐渐显示出富庶的姿态,这让原本觉得这里是不毛之地的契丹人升起了眼红之心。 在关内我们打不过你们,到了关外人多打你们人少还打不过吗? 最先生出这种想法的并不是契丹本族人,而是投靠契丹已经在契丹扎下根的汉人权贵,他们不甘心就这样从幽州退到草原上,一直都在蛊惑耶律贤,通过互市获得的收益用于在暗中购买精铁、训练军队,等到时机成熟立刻对南人发起攻击,将大辽的幽云十六州拿回来。 契丹一族也对这一次的败北很不服气,认为汉人能赢大辽,无非掌握了一种新式的远程打击火器,打了大辽一个措手不及。 若是真正的展开真刀真枪的拼杀,谁输谁赢还为未可知呢。契丹在大周有不少细作,本来都归南院大王指挥,如今幽州已失,南院大王府也已经取缔。 这些隐藏在大周的细作便划归给了燕王韩匡嗣管辖,韩匡嗣给在大周的细作下的第一道命令就是不惜一切代价弄到大周关于火炮的秘密。 然而对于火炮以及火药的秘密,宋文远管理的非常严格,别说是细作接触不到,就连朝堂上的儒臣都接触不到,那些细作想通过贿赂朝堂上的文臣得到火炮的秘密,算是打错了算盘。 尽管韩匡嗣不断地给在大周的细作施加压力,还是没有任何的进展,大周军器监如今直接归属皇帝直辖,连枢密院都插不进手。 军器监实施全封闭管理,所有的工匠以及家属都被安置在军器监划定的居住区内,这种集中居住工匠们不但没有感到被控制,而且还非常感恩军器监。 因为军器监为每一个工匠家庭都分配了独门小院,生活物资的供给也大为改善,比起他们原来的居住环境简直就是天壤之别。 由于火药的危险性,在宋文远的一力坚持下,将军器监放在了京城之外,专门划了一片方圆万亩亩的土地给军器监使用。 经过不断规划建设军器监已经形成了一座小城,非军器监人员进出城门都要经过严格盘查,任何人不得无故在军器监成内停留。 正是这种严密的管控,才让契丹细作丝毫找不到军器监的破绽。 吴有水是契丹人一名细作,在大周已经潜伏了十几年,他本是幽州人,韩家进入幽州后,投靠韩家做了韩家的家奴。 在十多年前以流民的身份混入流民之中来到了京城,就在京城之内佃租了一块菜园子,明面上是依靠种菜为生,暗地借着给京城内达官贵人送菜的机会,刺探大周朝廷的机密。 这个时代的朝堂官吏,大多没有保密意识,往往还会以自己能够知道朝堂秘闻拿来炫耀,甚至更有甚者还把朝堂秘密写进自己的作品里,刊印发行,广为流传。 另一个时空宋仁宗时代,名臣曾公亮便将军器监研究的火器以及火药的秘密写进了自己的作品中拿到市面上发行。 敌国想要刺探大周的情报,根本就不用费多大的劲,只要略加打听就能得到想要的情报,然而到了本是空,宋文远可是从后世高度保密的时代穿越而来,深知保密的重要性。 无论是造船技术,还是钢铁冶炼技术,以及火药火炮技术,这些领先世界的技术都在管控之中,更别说瓷器、丝绸、茶叶这些能够给大周带来巨额利润的商品。 以前不注重保密,皇汉开拓西域让桑蚕技术流出华夏,造成了华夏技术的第一次流失,随着朝代的更迭,大唐再次控制西域,造纸术也随着胡商流入西域,再由西域传入欧洲。 这个时代欧洲应该已经开始尝试从白衣大食那里偷取来自华夏的造纸技术,如今大周完全控制的技术已经不多,若是再被人偷走,大周还有什么优势可言。 因此宋文远在有了对朝政的影响力,便向皇帝建议,严格控制大周先进技术的外流,任何敢于泄露华夏技术之人,都以叛国罪论处。 这个罪名一颁布立刻引来儒臣的口诛笔伐,他们认为大周乃是天下共主,将大周先进的东西展示给四夷,让四夷看到大周的富有,才能让四夷宾服。 宋文远听到这样的论调,当即便给出了反驳,既然儒生张张嘴就能四夷宾服,如今大周周边还有那么多的蛮夷之地没有向大周臣服,那就将这些儒臣派出去用嘴将这些四夷说服了。 这些儒臣让他们在庙堂上高谈阔论,他们个顶个都是英才,真让他们做事,除了极少数真·英才,绝大多数都是为了荣华富贵的禄蠹。 当宋文远将这些反驳的话丢出来,这些儒臣顿时就哑了火,开玩笑呢!这些蛮夷可不跟你讲什么叫仁义礼智信,那是话不投机就会将你丢到大锅里煮了。 老爷们在家中搂着小妾逍遥快活不好吗?非要跑那么远吃苦,这天下是老郭家的,又不是他们家的,是好是坏官老爷什么事,只要别动了老爷的利益,爱咋咋地吧。 这就是儒臣普遍的心理,就算是大周亡了,他们一样的还可以在新朝做官,反正不管谁坐天下,也离不开他们这些读书人当官。 这才是儒生千年不倒的真正原因,儒生掌握了知识、掌握了学问,汉代以来的世家,唐宋以后的科举士大夫无不是如此,都是掌握了知识。 为何书香门第更容易中举,难道书香门第的子弟真的就比穷人家的子弟更聪明吗?这当然不可能,谁要信这个,不是蠢就是坏。 强制给百姓灌输什么文曲星的概念,不过是想要让他们的富贵一代代传下去,不把老百姓忽悠瘸了,老百姓怎么能心甘情愿的忍受他们的盘剥。 正因为大周将军器监严密监管起来,契丹人的细作根本就没有机会获得火器的秘密,作为契丹在大周京城细作的总负责人,面对来自韩匡嗣的压力,也是一筹莫展。 第二百四十八章 暗战(下) 第250章 暗战(下) 面对来自契丹高层的压力,吴有水整日愁眉苦脸,不知该怎么办。他几次通过向城内送菜,进过军器监城,然而根本就不能在军器监停留。 所有不属于军器监的外人在军器监停留的时间不得超过两个时辰,就算是军器监的内部人员的亲属来投亲访友,也要进行备案,不得超过一天的时间。 而且军器监还有一个硬性规定,那就是谁的亲属谁负责,若是这个亲属出了问题,连带着这家人也要受到严厉的惩处。 如今的军器监待遇优厚,一个普通工人的月俸甚至比九品官吏的月俸还要高,这还不算军器监的其他福利,比如军器监工匠子弟可以优先进入军器监做工匠。 种种福利加在一起一年下来,比他们原来在军器监中的年俸都要高,这还是普通工匠,若是通过军器监设定的考试,提高工匠等级,每提高一级就涨一级俸禄。 若是能够达到最高等级的八级工匠,给个县令都不换,八级工匠不但有荣誉品级,而且还享受国家特殊人才待遇,不管见到多高官吏都不用下拜。 到目前为止整个大周皇家财团体系下的工匠达到八级工匠资格的不超过十人,可以说是精英中的精英。 若不是宋文远与皇帝担心受到儒臣的强烈反对,宋文远甚至希望将工匠的待遇继续提高,这样的八级工待遇至少也要与朝廷的五品左右的官吏持平。 这些老匠人就算有一天干不动了,也是最好的老师,只要他们能够将自己一身所学传授给更多的人,为国家培养出更多的工匠,给这些老匠人更高的待遇都不为过。 正因为军器监待遇奇好,谁都害怕丢掉了自己手里的这份差事,所以不管是谁都非常的谨慎,面对外人的套话都是顾左右而言他。 吴有水进过几次军器监城,对军器监城里面的环境非常羡慕,整个小城横平竖直,工厂区与居民区相隔的很远,中间被一个大花园隔开。 大花园里还有从汴河里引过来的活水形成了一个小湖泊,河水蓄满湖泊后又从另一边流出小城,经过人工挖掘的河道再次流回汴河。 吴有水只觉得能够住在这样的环境里,简直就是神仙般的日子,若不是处在敌对的关系里,他恨不得也能在这里生活。 更让他感到新奇的是,居民区这边还有一座非常漂亮的学堂,身穿一样衣服的孩子,不管男女都在这座学堂里读书。 什么时候女子也能与男子一样在学堂里读书了,难道他们就不怕被人说有伤风化吗? 吴有水想不明白的地方还有很多,他哪里知道军器监城是个飞哥非常危险的地方,尤其是火药车间更是随时都有可能出现火灾,湖泊的水平时是景观,火灾发生时便是救火的水源。 他更不知道的是皇家财团旗下的所有产业都已经实现了义务教育,只要选择在皇家财团旗下工作,就必须接受子女读书。 就算是最顽固认为女子读书没用的父母,当他们看到自家的女儿因为读书,谈吐修养越来越好的时候,反对女子读书的思想也变淡了,不说别的,就自家女儿现在的形象,虽说比不上大家闺秀,但是也是妥妥的小家碧玉。 吴有水每次进城送菜都是来去匆匆,身边都跟着两名腰胯雁翎刀的士卒,虽说凭着他的身手解决这两个士卒没有多少难度,但是解决了两名士卒之后呢,他也就彻底的暴露了。 在军器监城内找不到任何的机会,吴有水便想到了另一个办法,那就是安排人在军器监到京城的必经之路上开了一个茶铺。 过往的行人在这里可以歇歇脚,喝口水乘个凉。只要军器监有人过来,茶摊就有意无意地上前搭话,希望能够从这些军器监出来的人嘴里,得到一些关于火炮的线索。 然而不知是这些人员被事先给予了警告,还是能够出来的人根本就不知道火炮的秘密,虽然经过漫长的时间,得到了一些只言片语,但是却根本不知道该如何将这些只言片语串联起来。 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吴有水等契丹细作的反常举动,很快就被大周负责安全的皇城司发现了破绽。 在一次由怀恩亲自指挥的钓鱼执法中,将这些契丹细作连根拔起,契丹在大周这么多年的细作网络由于首领吴有水落网而全部被破坏,再想建立起这样的一张细作网,至少需要几年的时间。 细作网被端掉让契丹方面彻底的死了通过细作得到大周火炮秘密的企图,既然没有办法得到火炮的秘密,那就想办法琢磨对付火炮的办法。 毕竟是世界上第一支被火炮砸了满头包的军队,契丹军队的高层将领至今都是记忆犹新,甚至晚上做梦的时候都会时常光顾到自己的梦里,当然梦都是噩梦。 好在这个时候的契丹还是人才辈出,正是契丹的黄金时代,被赶回草原之后一刻也没有闲着,利用与大周的互市,将大量交易来的商品,继续向着更远的地方交易,获取了大量的收益。 几年时间,契丹在幽云之地受到的损失已经基本恢复,这个时候契丹满朝上下都充斥着要与大周再战一场的声音。 先不说打回幽云之地,就说辽河口汉人可是得寸进尺,不断地向内蚕食契丹的土地,要知道辽河口距离契丹东京辽阳府只有二百多里,这么近的距离骑兵快速突击只要半天时间就能赶到。 在契丹人眼里,汉人的势力已经抵到了自己的眼皮底下,这是对契丹赤裸裸的羞辱,是可忍孰不可忍。 然而站在大周这边,一切都是按照双方签订的契约在做事,当初的和谈条约可是写明了沿海向内一百里属于大周,一百里以内的内陆属于契丹。 当时契丹人觉得,沿海百里的土地到处都是大木参天,根本就不适合游牧、农耕,要来也没有多少用处,更何况当时本就是处于劣势,签下的也是城下之盟。 第二百四十九章 契丹心思 第251章 契丹心思 本来这片土地若是没有多少价值,契丹人也就忍了,毕竟通过互市契丹人是得了不少好处的,对于契丹来说互市是对他们有好处的。 可是看到汉人渐渐将沿海地区建设起来,他们的心里就不平衡了,觉得这是汉人强占了他们的膏腴之地,这里本该是属于他们的土地。 这些契丹人却从来都不会想,这些土地是怎么被开发成膏腴之地的,人家汉人付出了多少辛劳,那些伐木工没日没夜的伐木,还要将大树的老根挖掘出来,这些可都是重体力劳动,虽说这些劳动大多都是高丽劳工完成的,但是大周花的可是真金白银。 这就是典型的光看见人家得了好处,看不见人家吃苦流汗,看着汉人的农场里一片片的稻田在成熟后收获的大量稻谷,极大的刺激了契丹人的贪婪之心。 契丹都城上京临潢府,契丹皇宫正在进行一场大朝会,已经连续好多天没有上朝的耶律贤拖着病体再次坐在龙椅上主持朝会。 自从与大周签订了条约之后,耶律贤的身体便每况愈下,从今年开始更是基本上都是躺在病榻之上,朝政基本上都交给皇后与几位近臣主持。 这一次的朝会也是因为事关重大,必须要由他这个皇帝(但是与大周和议规定了去帝号,只能称契丹王,但是在私下的朝臣觐见时,还是以皇帝称呼耶律贤。)主持。 首先说话的是契丹名将,帝国双璧之一的耶律斜轸。 “陛下!汉人得寸进尺,不断蚕食我大辽的土地,如今辽河口到处都是汉人开辟的农庄,这些汉人大量使用精巧的器械耕种,非常节省人力,偌大的农庄只需要几十人就能全部完成从耕种到收割的全部过程。 若是长此以往,汉人的势力不断向着内陆渗透,早晚会对我大辽形成心腹大患,陛下别忘了我大辽的东京辽阳府距离汉人的辽河口只有二百多里。 若是汉人有一天突然对我辽阳府发动攻击,我大辽能守住辽阳府吗?” “北院大王提出的这个问题诸位爱卿有何看法?” “陛下!臣赞同北院大王的疑问,若是不加以制止,我大辽最精华的国土早晚会被南人蚕食干净。” 说话的是汉臣郭袭,是个以儒臣自居的幽云汉人,算得上是耶律贤亲自提拔起来的汉臣之一,以直谏闻名契丹朝野。 “郭爱卿!以你之见我契丹该如何应对?” “陛下!臣以为应该再次与南人启动谈判,让汉人从辽河口撤走,以后两国互市地点就放在我大辽与南人幽云十六州边界上。” “郭节度想的太简单了,汉人凭什么要答应我们的要求,从条约的内容上看,汉人并没有违反条约,我们与汉人谈这些明显不占理。” 郭袭一看说话的是契丹大惕隐耶律休哥,便反问道:“那依大惕隐该怎么办?总不能任由南人对我大辽步步蚕食吧!” “我大辽是马背上的勇士,向来崇尚勇武,若是在战场上打不赢,指望几个酸儒能谈出个屁。若是酸儒能够把土地谈回来,还要弯刀弓箭做什么!” 郭袭老脸一红,被人当着面说是酸儒,这可不是一般的羞辱,若是耶律贤之前的契丹皇帝,郭袭只能低头忍下来,毕竟汉人在契丹国族面前就是低人一等。 不过耶律贤继位以来,一直都主张重用汉人,并且将汉人提拔到高位,甚至给予汉人与契丹国族同等地位,这也是幽州和议之后有那么多汉人愿意跟着耶律贤到草原上的原因之一。 正因为有耶律贤的支持,汉人如今的地位并不低,尤其是如韩家这样手握兵权的汉人权贵更是可以与契丹国族一较高下。 郭袭被耶律休哥如此羞辱,马上反击道:“既然大惕隐认为读书人无用,那就请陛下将崇文馆、以及各地的文官全部罢免,全部换上契丹国族勇士,这样我大辽从此便高枕无忧了。” 说吧!郭袭将头上的梁冠取下,跪倒在地叩首道:“臣乞骸骨!” 你瞧不起读书人,我不干了行吧,耶律贤当然知道郭袭这话是气话,是对耶律休哥这番话的反抗。 “郭爱卿!不必如此,休哥也是一时口误,并无对郭爱卿不敬之意,文武之道一张一弛,不可偏废,文官有文官的作用,武臣有武臣的责任。 我契丹如今正处于生死存亡之际,文武群臣更应该团结一心,共同应对这复杂的局面。孤希望各位在议事的时候都能就事论事,不可出现人身攻击。” “臣等领旨!” “郭爱卿你先起来吧,谈判之事以后不要提了,明知道不可能还要去,那就是自找羞辱。休哥纵使说话难听,但有一句话是对的,打不赢就谈不赢。” “陛下圣明!” 耶律贤定下了调子,契丹文武开始围绕如何拿下辽河口开始了激烈的争论,朝堂的文武,没有人认为以契丹如今的实力会拿不下辽河口。 契丹文武如今讨论的是拿下辽河口后如何应对大周即将到来的报复行为,如今的契丹能不能挡住大周的进攻。 耶律休哥大声说道:“怕什么!我契丹就等着辽河口秋收完成的时候动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拿下辽河口,将辽河口所积蓄的粮食快速运走,大量的人口也裹挟到我大辽的其他地方。 等到汉人反应过来的时候,我们已经完成了作战计划,到那个时候,草原上已经是冬天,某就不相信汉人敢在寒冬季节进攻我大辽。 若是如此,我大辽坚壁清野,草原广阔,拖也能将汉人拖死,若是来年开春之后大周再进攻,我大辽不与之正面对抗,安排大量骑兵断其粮道,让汉人的粮草不能按时供给,汉人粮草不继只能选择退兵。 到那时,我大辽再派出人员与汉人谈判,将两国疆域确定下来,边墙之外属于我大辽,边墙之内属于汉人,双方在边墙进行互市。” 第二百五十章 大周反应(上) 第252章 大周反应(上) 耶律休哥的得到了契丹朝堂上大多数人赞同,没有认为他们拿不下辽河口那么一座靠海的小城。至于拿下辽河口之后大周的反应,耶律休哥也做了准备,那就是不跟大周正面对抗,以辽阔的草原为战场跟大周在草原上周旋。 可以说耶律休哥这个策略是目前契丹对付大周最好的策略,比国力契丹肯定远远不如大周,比军备更是如此。 想要战胜大周,就必须用空间拖垮大周的后勤,让大周粮草后勤补给不继,大周自然是不战自溃,契丹抓住机会还有可能在大周身上咬下一块肉来。 这个战略在契丹朝堂不断的完善,最终定下了由耶律休哥统帅五万马步兵马进攻辽河口,以及大周在沿海的几个榷场小城。 为了确保行动的突然性,就连韩德让率领的两万汉军也是人人骑马,能够跟得上骑兵的速度。 契丹人的异动很快便被在契丹的大周细作侦知,通过暗线快速送往幽州幽云总督府以及辽河口大周辽河口海军北方舰队官邸。 当消息传到京城的时候,已经是深秋时分,皇帝立刻召集文武重臣商议即将到来的战事。 武臣一听又有仗打,立刻兴奋起来,尤其党进更是立刻请命要率领兵马直捣契丹临潢府。 皇帝当然不可能听他的话,也知道党进不过是这种看似鲁莽的方式向皇帝表忠心,两国大战哪里是说打就能打的,粮草的准备,战线的谋划,后勤的运输都需要事先谋划好。 尽管满朝文武都无比愤怒,认为契丹人是背信弃义,竟然公然撕毁两国签署的和议条约,还是按下了快速出兵的想法。 这时宋文远开口道:“陛下!诸位同僚,我们不能光听细作的一面之词,就算契丹人对我大周在关外辽河口的领地发起攻击,辽河口还有海军官兵的驻守。 到目前为止,臣并没有收到海军任何的求援信息,这种情况只有两种可能,一种是辽河口的防御固若金汤,北方舰队长官葛老四有信心凭借自己手中的人马挡住契丹人的进攻。 另一种可能是求援的信使还没有到,毕竟我们的细作收到契丹人即将进攻我大周辽河口的消息后,肯定会同时向朝廷与辽河口示警。 辽河口可能这会儿已经与契丹人接战了,由于辽河口在海边,因此眼下最好的办法是调集海军驻扎在大沽口的舰队搭载陆师快速北上。 若是辽河口还在我大周手中,那就就地组织防御,确保大周在辽河口这个立足点安全无虞。若是辽河口已丢掉,那就组织兵力将辽河口夺回来。 至于对契丹的报复,等到明年开春之后再说,我大周不能被契丹牵着鼻子走,怎么打如何打必须按照我大周的意愿来。 既然契丹人挑起战争,那如何结束战争就不是他们说了算了,朝廷必须要确定好这次战役的战略目标是什么。” “那还用说吗?既然蛮夷畏威而不怀德,那就灭了他的涉及,绝了他的宗庙,彻底的灭亡了契丹,杀一儆百,让其他的草原蛮子不敢再有任何的异动。” 持有这一观点的都是武臣,对于武臣来说,只有战争才能让他们立功受赏,封妻荫子,因此武臣的观点肯定是打得越大越好。 “朝廷耗费大量的钱粮灭掉了契丹又如何,我们能占住草原吗?”宋文远反问道。 “有什么占不住的,曹国华如今不是在西域好好的吗?西域我大周能占得住,草原就不能了。” “你去过西域吗?可知西域是个什么情况?与草原有什么不同你可知道?” 连续三个问题,让喊打喊杀的武臣闭了嘴,对于朝争武臣本来就不是强项,不然也不会被文臣死死的压制。 武臣想要实现权力的提升,唯有借助军队成为军阀,可是在大周的体制下,武臣已经没有了拥兵自重的土壤。 与武臣坚决主战不同,文臣大多数的主张却是将辽河口让出来,对于文臣来说,那块土地上的好处他们也得不到多少,丢掉了一点儿都不可惜。 文臣的态度让皇帝大为光火,这几年皇家财团在辽河口投入了多少钱粮,好不容易开始见到收益,到了收获期了,这些文臣一张嘴就要让朝廷将辽河口拱手让给契丹,还真是崽卖爷田不心疼。 皇帝冷笑一声道:“在你们眼里大周将士浴血奋战得到的土地就这样拱手送人吗?你们有没有考虑过我大周几十万将士的想法?” 文臣们很是不屑,一群只知道刀头舔血的丘八懂什么家国大义,若是朝廷财政都用来打仗,老爷们如何享受财富带来的快活日子。 不过这话他们只敢在心里想一想,却丝毫不敢表露出来,如今的大周朝野对军人还是很尊重的,只要一人当兵,家里的家属见到县令老爷都不用下跪行礼。 就算是县令老爷每年也要到这些军属家中慰问一番,看一看军属们有没有需要官府解决的困难,尽管老爷们很不乐意,认为这是对老爷们的羞辱,然而皇帝只一句话就让这些老爷们乖乖就范。 皇帝颁下诏令,若是地方官没有按照朝廷的诏令每年定时慰问军属,地方官就地免职,除去功名,取消功名带来的一切优待。 这些老爷们不怕丢官罢职,他们回到家乡依然是一方士绅,手中还是掌握着乡村的权力,可是他们却怕免去功名,一旦没有了功名,老爷们就成了有点儿钱的土财主,这样的土财主就是士绅大户敲诈的对象,用不了多久就会被敲干榨净。 就这一条便让老爷们老实了许多,就算是心中诅咒皇帝是独夫民贼,也还是乖乖地按照朝廷的吩咐去做事。 正因为对于军人的待遇提高,大周百姓当兵的热情很高,每一次朝廷进行征兵都是围的人山人海,选兵的军官乐得合不拢嘴,从来都是强征士卒,他们还没见过如此热情主动当兵的百姓。 第二百五十一章 大周反应(下) 第253章 大周反应(下) 大周朝堂上武臣主战,文臣主和,形成了泾渭分明的两派,不过最终决定是战是和的是皇帝。 皇帝虽然心里已经有了决断,但是却没有直接作出决定,而是看向宋文远问道:“文远怎么看?” “陛下!依臣之见,这仗要打,也要和,打是为了达成我们的战略目标,和是为了消化我们的战略成果。” “那你说说我们怎么打?” 宋文远没有直接说话,而是请怀恩拿出一副辽东地图挂在大殿上,等到地图挂好,宋文远手持木杆指着地图上辽东位置说道:“陛下!诸位请看,这里榆关,出榆关沿着狭窄的沿海平原向北分别是黑山、松岭、医巫闾山,这片绵延向北的山脉以东便是辽阔无比的辽河平原。 这片狭窄的平原通道便是辽西走廊,大周只要掌控住这些山脉之间的孔道,并在各个山峰上设立火路墩、烽火台,草原蛮子来攻我们的时候,各处烽火台点燃烽火示警,给各个隘口的官兵示警,只要在隘口处挡住蛮子的兵锋,便能从容调兵,是进攻、还是防守都能进退自如。 因此朝廷此次出兵的目标便是拿下这些山间的隘口并全取辽东平原,将这块膏腴之地牢牢地抓在我大周手中。 此战的中心战役便是拔掉契丹人设在辽阳府的东京陪都,只要拿下辽阳府,契丹人在辽东的势力便会土崩瓦解。 当然我军第一步的作战目标还是要拿下契丹人都城临潢府,至少要做出拿下临潢府的态势,逼迫契丹人主动求和。” “盐城伯!你有没有想过若是蛮子坚壁清野根本不与我大周决战,而是在草原上跟我大军兜圈子怎么办? 草原蛮子是游牧生活,他们只要赶着牛羊放牧,随便往哪里移动都不影响他们的生活,而我大周军队却极度依赖后勤补给。 时间一长我大军的粮道必然会出现漏洞,一旦被蛮子断了粮道,在草原上的大军可就危险了。” 宋文远见说话的是宋国公赵匡胤,这老头儿这几年身体每况愈下,眼瞅着就撑不住了,本来他已经被皇帝允许不用上朝,不知为何今日竟然也来到朝堂上。 对于这个已经没了牙的老虎,宋文远有些唏嘘,不过却没有任何轻视之意,老头儿的思维还很灵活,汉人在草原作战,不怕与蛮子对决,就怕蛮子不跟汉人军队打照面。 虽然蛮子们没有听说过什么叫运动战,但是对于运动战的理解还是非常的到位,在运动中找到敌人的破绽,就是运动战的精髓。 正好蛮子多骑兵,天生比汉人军队机动性强,汉人想要保持优势,就必须要以大兵团作战,想要与蛮子对攻就必须要以骑兵对骑兵。 然而深入大漠草原,千里之外斩将夺旗那是天才一般的名将才能做到的事,古往今来这样的名将两只手都能数的过来。 很不幸的是大周目前还没有这样惊才艳艳的名将,反倒是在个人武将魅力上,耶律休哥要远胜大周的将领。 这才是宋文远一直犹豫不敢深入草原的根本原因,上位者的一个决定容易,可是这个决定一旦错误,那就是数万个生命的代价。 因此宋文远宁愿慢一点,采取步步蚕食的办法,也不愿意快速推进造成不可挽回的损失。这一点约翰牛对世界的殖民给了宋文远很好的启发,就是一点点儿的不断蚕食,约翰牛用了一两百年的时间才最终将印度完全殖民。 对于草原宋文远也不打算完全使用武力,武力配合商业才是最正确的蚕食方式,一旦草原上与内地经济利益完成了捆绑,草原再想摆脱内地难如登天。 “果然是姜是老的辣,宋国公所言极是,这也是晚辈不愿采取鲸吞的手段攻略草原的原因,若是契丹蛮子采用坚壁清野的方式应对我军,我军立刻退兵,顺便给草原点一把火。 每年我们打秋草枯黄的时候出关一趟,抓住抓不住蛮子不要紧,只要破坏了蛮子过冬的牧场,蛮子就只能远遁。 只要我军每年来上这么一回,晚辈相信蛮子要么向我大周低头,要么就只能向其他适合游牧的地方迁徙。” 大殿里群臣倒吸了一口冷气,看向宋文远的目光都有些畏惧,见过狠人还没见过这样的狠人,这是从根子上断人活路啊! 赵匡胤皱着眉头说道:“此计有伤干和,最好不要使用,别的不说,水火无情,我们能够控制从什么地方点火,却无法控制火会烧到哪里,若是火势反烧到我大周的境内,岂不是引火烧身了。” 宋文远没穿越的时候可是经常听到袋鼠国、枫叶国的山火一烧就是几个月的时间,山火容易点燃确实难以扑灭,现代社会都是如此,更别说丝毫没有现代化灭火装备的古代。 不过宋文远丝毫不担心这些山火会烧到边墙之内,点火的时候已经是初冬,用不了多少时间,第一场冬雪就会落下。 冬雪就是天然的灭火器,只要一场大雪就会将绵延不绝的山火扑灭,当然在点火的时候风向一定要看准,必须在西北风盛行的季节挑选一个刮东南风的日子。 “宋国公的担心不无道理,不过却不必太过担心,在点火前宋某回动员百姓在关外挖一条放火沟,有了这条防火沟,再大的火也烧不到边墙之内。” “如此大的工程要征发多少徭役,若是花费太多还不如用做军费将蛮子一鼓作气全灭了。” “这样防火沟只要一尺多深,五尺宽就足矣,一个壮劳力,一天挖个一两丈长都不是问题,因此整个工程用不了多少钱粮。 再说我们的防火沟是根据点火的位置进行挖掘,也不需要多少长度,所以宋国公大可以放心,宋某既然敢放这把火,就有把握不会烧到自己。 只要我们痛下杀手一次,将蛮子打痛了,至少能保证十年之内蛮子不敢再有任何的不轨之心。” 第二百五十二章 辽河口防御战(一) 第254章 辽河口防御战(一) 就在大周君臣还是商议如何出兵的时候,辽河口防御战已经打响。 北方舰队长官葛老四在接到细作传过来的示警消息后,便立刻下令让所有的百姓退到海边,将大量的老弱妇孺由海船运送到榆关之内暂时安置。 青壮则在官兵的组织下开始挖掘壕沟,构建防御工事,前来辽东垦殖的大户本来就没有多少老弱在这边,就算雇佣的高丽劳工大多也是以单身的青壮为主。 因此辽河口城的青壮人力充足,总计足有几万人,这么多人用在方圆不足二里的辽河口城根本装不下,为了避免这些青壮被契丹蛮子掠略,不得已之下还是挑选了一部分青壮送到了不远处的一座小岛上,当地百姓称呼此岛为连云岛。 就在葛老四积极做着备战之事的时候,耶律休哥与韩德让率领的五万大军已经抵达到了辽河口的外围。 耶律休哥看着各个农场里空荡荡的房子,人烟全无,便知道契丹要对辽河口动手的消息已经走漏了风声。 气的耶律休哥破口大骂:“朝中就是一群酒囊饭袋,难道就不知道什么叫做保密吗?若是被某知道是谁走漏了风声,某非剐了他。” 韩德让打量着已经空无一人的农场,叹息一声道:“大帅也不必生气,自古两国之间互派间作便是常事,南人在我大辽安插细作并不奇怪。 我大辽也在南人那里安插了不少的细作,两国相争这些都是不可避免的,眼下最要紧的是快速拿下辽河口城。 以卑职推断,南人的钱粮都在辽河口城中存放,只要我军能够快速拿下辽河口城,这些财富就都是我大辽的了。” “至尧说的不错,倒是某着相了。” 说着耶律休哥一挥马鞭,直至前方大声命令道:“传令下去,全军直取辽河口城。” 从外围到辽河口城不过二十里,这已经是大周这几年向内扩张的极限,宋文远也想向辽东大量移民,加快对辽东的开发。 然而这几年随着工业化的发展,大周到处都缺人,除了西南地区还有一些流民之外,大周治下已经很少看到流民。 就连那些士绅大户,也在不断地降低地租,以防佃户撂挑子不干,去新政区域生活。 二十里快马加鞭也就半个时辰的时间,五万大军停驻在辽河口城不到一里之外。耶律休哥仔细打量着这座小城,发现这座小城与他以往见到的城池都不相同。 整个小城采用的不是一般城池四四方方的形状,而是采用的六边形形状。不但城墙是六边形形状,每个转角的位置还向外伸出一截。 远远望去倒像是一只趴在大海边上的一只大蜘蛛,这只大蜘蛛便是大周向辽东扩张的前哨基地。 耶律休哥久经沙场,盯着这座城池看了半晌,心里突然生出了不好的预感。 “至尧!你看这汉人修的这座小城为何如此古怪?” 不用耶律休哥说,韩德让也已经看到了这座小城的古怪,以他的军事素养,很快就发现了小城修成这样的好处。 “逊宁兄!这汉人的城池修的很有奇巧,这六面形的城墙,使得攻击一方无论从哪个方向进攻都无法投入太多的兵力。 同时在进攻的时候又受到那两面伸出的城墙的攻击,等于说是三面受敌,这让守军能够在局部地区形成充足的兵力优势。” “那若是我们攻击伸出来的那段城墙呢?” “一样的,同样也是受到三面攻击。这大概就是南人将这小城修成六面形的原因,某目测了一下,这两面伸出来的城墙之间的距离,都低于百步,正好都在城墙上守军的攻击范围之内。 这就是一座纯粹的要塞军城,不过这样的小城也有缺点,那就是里面驻守的军兵不会太多。以这样一座小城的大小,这座城池的守军充其量也就一两千人的规模。” 韩德让不愧是一代名将,辽河口城的守军确实不多,隶属于海军陆战队,只有两千人马。主将姓李名继隆,是北伐的时候展露出头角的年轻将领。 当宋文远知道这个年轻的小将名叫李继隆,便忽悠着皇帝将这员小将调到了海军旗下,成了一名海军陆战队军官,如今是辽河口城的守将,直属于北方舰队都督葛老四指挥。 别看小城只有两千守军,李继隆面对来袭的五万契丹人马却没有任何的怯意,不说海军的装备优势,就说辽河口港口内还停泊着十艘两千料的炮舰,每艘船上都装载着六十门大小火炮,单是海军给他提供的远程火力支援他就不担心来袭的人马能拿他怎么样。 反倒是李继隆倒是担心若是海军火炮打击的太狠会把这些契丹蛮子吓跑了,因此在收到契丹蛮子要来进攻辽河口的消息后,李继隆便请求葛老四刚开战的时候,不要动用海军舰炮对契丹蛮子进行打击。 葛老四虽然是李继隆的上官,但是他是纯粹的海军指挥官,对陆战并不熟悉。他给李继隆的要求就一个,那就是辽河口城必须万无一失。 若是辽河口城丢了,他的北方舰队就只能退到旅顺口,辽河口这些年的经营便全部毁于一旦。虽然海军在第一时间便向朝廷发出了求援请求,但是援兵什么时候能到还是个未知数。 虽说海军的装备强大,但是两方的兵力超过了十倍,这样悬殊的兵力比例,能不能守住辽河口城葛老四也没有把握。 与葛老四出身草莽,完全是在海上一刀一枪拼杀出来的前程不同,李继隆乃是将门世家,熟读兵书,见多识广,又与契丹人多次交战,因此对契丹人的战斗力非常熟悉。 如今的大周军队早已不是当年的大周的军队,更别说有宋文远偏爱的海军实力,那更是武装到牙齿。 不但全员装备了大周目前最先进的火绳枪,而且还装备了刚刚研发成功用于守城的开花手雷,这种手雷以铸铁为壳,里面灌装了一斤火药,外漏五寸火绳,全重三斤。 由于太过沉重,只能用于守城,在敌军聚集到城下,只需点燃引线丢下城头,引线引燃铁壳内的火药,将铁壳炸碎,破碎的铁壳便是最好的杀伤武器。 第二百五十三章 辽河口防御战(二) 第255章 辽河口防御战(二) 李继隆单手握着腰间的家传宝剑,站在城墙上手搭凉棚望向敌军阵列,五万骑兵连同战马可以说是无边无沿。 敌军阵列中打着两杆大纛,大纛上分别契丹大字和汉字写着主将的姓氏,‘耶律’是契丹国姓,只要与契丹打过交道的大周文武都能认出这两个字。 ‘韩’字是汉字代表着契丹汉人第一大族韩家,从大纛上便能看出这是契丹与汉人军队的联军。这是李继隆第一次独自指挥一支军队对抗二十倍以上的敌人,这一战若是胜利,李继隆绝对会成为名垂青史的名将。 虽说李继隆信心满满,但是面对这么悬殊的敌我比例,李继隆要说不紧张那是假的。 看着敌军在距离城墙不到一里的地方停住了脚步,城头上的火炮已经能够够得着前方的敌人。为了不过早的暴露实力,李继隆并没有下令让火炮开炮。 而是命令士兵严格按照条令做好战斗准备,等待敌人的进攻。 ——————-—— 耶律休哥与韩德让商议了一番,觉得就这么一个小城,城高不过丈五,这样的城墙根本用不着云梯,只需要用弓箭压制住城头的反击,用人堆也能将城拿下来。 两人商议过后,由韩德让负责两面城墙,耶律休哥负责两面城墙,另外两面城墙靠近大海,兵力根本无法施展。 更何况契丹人马已经发现了海上漂浮的一艘艘巨大的海船,由于从来没有接触过海战,两人也不知道这些海船有多大的威胁,还是躲远一些,免得被莫名其妙的被偷袭一下,有些得不偿失。 当然耶律休哥与韩德让这么安排也有围三缺一的想法,完全围死了反倒是让敌人失去了求生之心,倒是更难将城池拿下了。 看着敌军缓缓调动,慢慢将辽河口城围住,李继隆手握刀柄,已经是初冬季节,可是他的手心里却全是汗。 这种大战前的压抑最让人难受,甚至比开打之后还要容易出问题,好在海军陆战队训练严格,这些士兵都是精挑细选出来的精锐士兵。 本来就是一支为进攻而生的军队,现在却不得已选择了守城,李继隆给每一面城墙都配备了三百海军陆战队,还有三百召集起来的青壮。 剩余的两百陆战队士兵加上李继隆手里的亲卫组成了预备队,哪面城墙吃紧就支援哪一面城墙。小城本来就不大,李继隆站在辽河口城正中间的都督府望楼上就能观看四周所有的景象。 耶律休哥与韩德让根本就没打算给辽河口城任何的喘息之机,在后卫的士兵将制作好的攻城梯准备好后,大战缓缓地拉开了序幕。 两人不约而同地在对每一面城墙的进攻上投入了一千人马,推着攻城梯,举着圆盾的契丹与汉人士兵在呐喊声中开始了进攻。 李继隆瞳孔微缩,大声下达命令:“传本将的将令,火炮优先照顾攻城梯绝不允许任何一架攻城梯搭到城头上。” “陆战队士兵负责射击,青壮负责装弹,如有伤亡后备士兵立刻补位,一旦开始射击,绝不允许出现火力空隙。” ...... 一条条的命令从李继隆的嘴里发出去,传令兵四处奔跑传令,大战一触即发。 每一面城墙上都安装有十门火炮,这些火炮早已装填完毕,士兵们正在紧张地调整着射击角度。 随着火炮角度调整完毕,敌军士兵的推着攻城梯距离城墙已经抵达城墙百步之外,这个距离正好适合火炮用最低角度直瞄射击。 十门火炮依次点火,一个方向的四五架攻城梯在连续的铁弹轰击下变成了一堆烂木头,这样的场景发生在每一面城墙之外。 炮弹巨大的冲击不仅毁掉了攻城梯,还去势不减地将后面推着攻城梯的士兵扫到了十几人,甚至那些被炮弹砸碎的木屑四处横飞,只要扎进人的身体就能造成不小的伤亡。 城头上大周士兵正在紧张地为火炮重新装填,契丹士兵在他们的长官命令下推着剩余的攻城梯继续前行。 这个时候,城墙上响起了噼里啪啦的火枪发射声,一排排的枪响带走的是一排排士兵的生命,让契丹士兵每前进一步都无比的困难。 好不容易推进到城墙凸出的城墙前面,契丹士兵们才发现,两面城墙之间的距离根本摆不开太多的人,这样一个截面最多能够容得下三四百人同时进攻。 然而这点儿人马进到两面城墙之间就是给守城的官兵送人头,好不容易有两架攻城梯推进到快要靠上城头的位置。 城头上飞下来十几个冒着火星的铁弹,就在契丹士兵纷纷躲避不被这些铁弹砸中的时候,这些铁弹落到地上略微停顿了一两息的时间,忽然‘轰’地一声爆开。 弹片四处横飞这些幸存的士兵也成了爆炸中的亡魂,就连侥幸靠近城墙的两架攻城梯也被爆炸的冲击波炸成了一堆破木头。 第一波的攻击,耶律休哥与韩德让投入了四千人,被辽河口城守军灭掉了至少三千多人,剩余狼狈逃回去的残兵也被这剧烈的伤亡吓破了胆,短时间已经无法再上战场。 五万大军损失三四千人不算什么,然而让耶律休哥与韩德让恐惧的是战争形式的改变,他们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打法。 敌人使用的能够冒烟冒火,声响巨大的火器是他们获胜的根本原因,契丹损失了三四千人竟然连人家的城墙边都没摸着。 耶律休哥甚至怀疑他的军队有没有人将箭射到城头上还是一个未知数,更别说给敌人造成一定的伤亡。 很有可能对方是零伤亡给契丹造成了这么大的损失,损失不可怕,可怕的是损失这么大,却没有给自己一方带来一丁点儿的战果。 这仗根本就没法打了,第一次进攻就这么虎头蛇尾地结束了,为了避免被大周军队偷袭,耶律休哥与韩德让将军队后撤一里,在距离辽河口城二里之外扎下营盘。 两人再次聚在一起商议对策,原本以为非常容易的一场战事,没想到却碰上了硬茬子。 第二百五十四章 辽河口防御战(三) 第256章 辽河口防御战(三) 望着渐渐退去的契丹军队,李继隆露出了轻松的笑容,契丹人第一波试探攻击以惨败失利,接下来肯定要想对付辽河口城的对策。 李继隆判断几天之内契丹军队都不可能对辽河口城发动攻击,等到契丹人准备充足之后才是真正大战的开始。 正在这个时候,一队契丹士兵打着白旗靠近城池,向城头高喊:“大周的将军!我家耶律大帅希望能够将我军战死的士卒收拢回去,望大周将军能够允准!” 契丹人的请求很快就被李继隆允许了,所有收尸的士兵必须在大周军队的监督下进行,只能带走士兵的尸体,不得带走其他任何的物品。 李继隆倒不是看上契丹人手里那点儿破铜烂铁,他是担心丢下城的那些开花弹会有哑弹,若是被契丹人带走,兴许就会让契丹人窥得火器的一二。 盐城伯三令五申不得向外透露任何火器的秘密,如有违反者一旦被查出来,以叛国罪论处。叛国者那是重罪之一,一旦定性为叛国罪,基本就是抄家灭族的下场。 当然这些破铜烂铁那也是缴获,属于将军的荣耀,若是其他军队肯定不会让敌人将尸体带走,要知道叙功的时候,首级非常重要,士兵们斩首一级往往就能官升一级。 可是海军陆战队却并不以首级论功绩,而是以完成任务为论功的依据,领取的任务是守城,守住城池那就是大功,阻击敌人的时候,挡住敌人的进攻就是大功。 这种论功的方式与海军陆战队如今的武器装备息息相关,一排子弹射出去,谁知道是谁的火枪打中的。 总之集体功容易得,个人功想要得到非常困难。 不过海军陆战队的待遇却普遍比陆军高,待遇高的一方面原因是因为海军是宋文远一手搭建起来的,没有宋文远大周的军队只能叫做水师,根本没有远海作战能力。 宋文远一贯主张都是给军人尊严,让军人明白什么叫做家国天下,他们才愿意拼命为这个国家流血流汗。 另一个原因是海军背靠皇家财团,手里有钱,自然不会亏待手下卖命的士兵,而陆军完全指望国库拨款养兵,以文官那份儿尿性,怎么愿意给陆军提高待遇。 在文官眼中,恨不得将士兵都当成奴隶使唤才好。 耶律休哥与韩德让安顿好营寨之后,二人聚在一起,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恐惧。 这只是一个一两千人驻守的小城,中原这样的小城多如牛毛,若是每座小城的守军都如这座小城的军队一般,契丹对上这样的军队没有丝毫的胜算。 耶律休哥忧心忡忡地说道:“至尧!某忽然感觉我契丹这次出兵有些冒失了,没想到汉人的军器发展的竟然如此恐怖,我们想要拿下这座城付出的代价不会小。” “逊宁兄!在下倒是觉得这场仗打得值得,只要我契丹能够拿到南人火器的秘密,就算我等止损半数人马都是值得的。 若是我契丹也有了与南人一样的火器,南人还能用火器欺负我们吗?” “至尧说的是,你说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总不能还如今天这般冒冒失失地冲上去,被人家打了个落花流水。” “这当然不行,若是如此没头没脑的冲上去,有多少人也不够人家的弹丸打得。在下刚才检查了拉回来的士卒尸体上的伤口,发现大多数的士卒都是被一个小小的铅球打中的。 想必这些铅球就是火器发射出来的,至于是怎么发射出来的,在下就不得而知了,南人对这种火器管制的非常严格,我契丹的细作费劲心力不过只弄回来一些只言片语,只知道这火器用一种叫做火药的东西。” “既然我们知道了汉人使用的武器是如何对士卒杀伤的,要如何做到避免杀伤?” “首先还是要打造大型盾车,最好能够扛得住敌人大铁弹的轰击,这样的大型盾车要以能够抗住抛石机砸中的大石为标准; 其次是单兵的防护,对于南人火器的穿透力,我们并不了解,不过做好防御总之没错,下次进攻的时候,要挑选身强力壮的士兵,每人身披双甲,然后再举着大盾向前推进。 韩某不相信,这么三重的防护还是不能挡住南人的弹丸。若是这样都挡不住,我等只有撤兵一条路可走。在没有找到应对的办法之前,不要再与南人发生正面的冲突。” 耶律休哥捋着颌下的胡须沉思了半晌,颇为无奈地叹了口气道:“汉人之地果然是人杰地灵,我契丹这些年励精图治,却依然无法撼动汉人的皮毛。 就按至尧说的办吧,不过我们也不能光是想着防御,也要想着如何进攻,你刚才说的投石机倒是提醒了某家。 让随营的工匠加紧打造攻城器械,除了防御用的盾车之外,进攻用的投石机、云梯也要加紧打造,下一次进攻某家要给汉人一个永生难忘的教训。” 不提契丹人进行的战争准备,李继隆在战事停歇后,便赶到海军码头搭乘一艘小船来到北方舰队的旗舰上。 葛老四将李继隆迎进指挥室问道:“霸图!辽河口城能守住吗?” 李继隆给葛老四行了礼说道:“大都督!以卑职看来,契丹人这次试探攻击遭受了重大损失,在没有想到应对之策之前,不会再次发动攻击。 对面的耶律休哥是契丹名将,指望这样的名将犯低级的错误,用添油战术进攻辽河口城,想都不用想。 第一次攻击是他们根本不了解我军的作战方式,在进攻布置上并没有多少破绽,吃了这个大亏之后他们肯定会琢磨,如何应对我军火器的杀伤。 那位韩德让也是幽云汉人中的佼佼者,可惜的是认贼作父,竟然为契丹异族效力,不过凭着这两人的本事,再次发动攻击的时候才是真正考验辽河口城的时候。 到时候,我军的火器再想给敌人造成今天这样的杀伤需要付出加倍的代价。” 第二百五十五章 辽河口防御战(四) 第257章 辽河口防御战(四) 葛老四对陆战不怎么明白,不知道陆战的精髓是什么,不过这不妨碍他的决断。 “若是辽河口城守不住,我们必须立刻撤离辽河口,城中的粮草可以焚毁,但是人却不能有重大的伤亡。 盐城伯一直以来都屡次强调,若非在必要的时候,我军的作战宗旨都是保存自身的力量,然后再消灭敌人。 若是人都没了,还留着这片地做什么,我们派到京城的信使已经将这里的消息送了出去,同样在契丹境内的细作也会将消息传递到京城。 葛某相信,朝廷这会儿已经组织起援军,援军正在来辽东的路上。唯一遗憾的是如今风向已变,援军来的时候一路都是逆风航行,需要的时间要多上一倍不止。 若是挡不住,我们可以退到榆关以南,等到援军到了之后,我们再反攻回去。” 李继隆沉思了良久,他知道现在若是撤退,他自己没有任何的责任完全是遵令行事,若是他坚持守城,一旦出现重大伤亡,而且城池还丢了,那他的军事生涯可能就此破灭。 曾经梦想中的封狼居胥、勒石燕然也终成泡影。然而李继隆骨子里就有一种不服输的精神,他不相信自己凭借着与敌人存在代差的武器装备,还有海军在侧翼的保护,这场仗还能输了。 几经思想斗争后,李继隆终于下定决心,他起身来到作战室的作战地图前,指着辽河口的位置说道:“大都督!这里是辽河口,辽河口城修筑在辽河口的三角地带,海军能够在两翼帮助卑职守城,只要大都督能够用舰炮将契丹蛮子打造的远程攻击武器,以及工程器械摧毁,这场仗咱们想输都难。” “好小子!本督等的就是你这句话,爵爷把你送到海军就曾经跟本督说过你小子将来的成就要远超本督。 凭着你这份魄力,就远超本督,这场仗打完,本督第一个给你请功。” “多谢大都督!” “说吧!需要本督怎么配合你?” “大都督请看,海军在这两处部署,契丹蛮子若是想要打造远程攻击的投石机,必然会布置在这一片的位置,海军有没有把握能够在契丹蛮子开始投弹之前,将这些投石机摧毁。” 葛老四拿尺子量了一下从两地到这一片区域的距离,默默计算了一下,然后放下尺子笑着说道:“这个距离正好是我海军二十斤炮的最佳攻击距离,打这样的目标比打海上目标要容易的多。本督可以保证,只要契丹蛮子敢将投石机布置在这里,本督就有把握将这些投石机砸成一堆烂木头。” “好!有大都督这句话卑职就放心了了,契丹蛮子没有了投石机这种远程攻击武器,那就只能推着盾车、云梯等攻城器械顶着我军的炮弹向前推进。 卑职很担心若是我们第一波打得狠了会不会将契丹蛮子吓破胆,将准备好的攻击缩了回去。” 葛老四想了想说道:“你说的完全有可能,契丹蛮子也不是傻子,不可能明知道是送死还往前冲,除非他们有不得不向前冲的理由。” 李继隆在没有来见葛老四之前,就总觉得契丹蛮子不管付出多大代价都要对辽河口城进攻,可是他又想不出契丹蛮子拼命进攻的原因。 刚刚葛老四一句话啊彻底将他点醒,他顿时明白,不管契丹人有没有进攻的远程器械,不管付出多少伤亡,他们都会想办法拿下辽河口城,不为别的,就为了得到大周军队手中的火器,付出多少伤亡都是值得的。 “大都督!放心吧,不管我们如何下狠手,他们都会进攻的,也许我们打的越狠,契丹蛮子会进攻的越疯狂。 除非我们让契丹蛮子彻底绝望,看不到任何拿下辽河口城的希望。” 葛老四愣了一下,对李继隆两种截然不同的说法给弄糊涂了,他看着李继隆问道:“你这么说有什么根据?” “大都督!我们给契丹蛮子造成重大伤亡的是什么武器?” “当然是火炮和火枪,这都是爵爷呕心沥血才研制出来的,当然厉害了。” “大都督想想,我们手里有这样杀伤力巨大的武器,契丹蛮子想不想要” “那还用说吗?估计做梦都想要,不过咱们的火器管理非常严格,每一支武器都能追溯到个人,丢失手里的武器可是重罪,从我军使用火器以来,到现在为止,还没有出现过一起火器丢失的事件。” “既然契丹蛮子做梦都想要我们的火器,眼下是不是他们最好的机会,我们目前驻守在辽河口的军队只有两千人,这点儿人面对敌人五万大军,怎么看都是巨大的悬殊。 若不趁着现在这种悬殊的比例,将辽河口拿下,顺便夺取我们手中的火器,只要能够拿到实物,凭着契丹人手里的工匠,仿制出属于他们的火器并不会太遥远。 因此卑职判断,我们打的越狠,就说明火器越有价值,契丹蛮子就更想得到它。” 葛老四琢磨了半天,发现李继隆说的很有道理,正因为火器能够给契丹蛮子带来巨大的杀伤,才更加证明了火器的厉害之处,这就更加让契丹蛮子想要得到火器。 “好!本督明白了,等到契丹蛮子再次发动进攻的时候,本督绝对不会留手,会在辽河口城两侧各布置十艘大型炮舰,用犀利的炮火让契丹蛮子明白,想要拿下辽河口城,就看他有没有这个胃口。” 有了葛老四的保证,李继隆放心了不少,若是没有海军的协防,就凭着他手里的两千人马,加上城中留下的四五千青壮,无论如何也守不住辽河口城。 回到辽河口城,李继隆便针对性的开始布置辽河口城的防御,将原本布置在靠海边的两面城墙上的士兵全部撤下来,将人员按照每一面城墙五百人进行部署。 有海军的协防,契丹蛮子根本突破不了海军的火力网,那些小型炮舰足以将敢于渗透到这里的契丹蛮子撕碎。 第二百五十六章 复辽(一) 第258章 复辽(一) 在李继隆为接下来的大战做着准备的时候,京城的决议也已经定了下来。诏命幽蓟防御使潘美集结幽州兵马出蓟镇边墙,做出向契丹腹地进攻的姿态,不必太过深入,只要能够调动契丹人马不敢过分抽调支援东部的战事。 诏命云州观察使杨业出大同边墙,以同样的姿态牵制契丹西部人马,使契丹西部人马无法驰援东部战事。 两路牵制的偏师布置完之后,负责主要作战行动的是禁军重甲骑兵和轻甲骑兵龙捷军。从两军中各抽出三万人马组成一支庞大的骑兵作战力量,这支军队分别由李重进与李筠任主副将。 六万骑兵由京城出发,从榆关出关快速占据关外各个交通要道,挡住可能从这些地方逃走的契丹人马,同时挡住从大定府方向过来的援军。 又从禁军中抽调出三万精锐控鹤军,两万虎捷军分别由党进与张琼率领,不过两人均非主将,主将被皇帝任命给了刚刚结束了黄河改道工程的宋文远。 这个任命引起了朝野轩然大波,不仅仅是文臣反对,就连皇帝的近臣都一致反对这个任命,文臣的反对千篇一律,只要有损于他们的利益,不管对国家是否有利他们都会坚决反对。 皇帝的近臣反对的理由就靠谱了许多,他们认为如今宋文远手里的权力已经非常大了,掌握大周最挣钱的财团,手里过手的钱粮比三司使还要多,可以说宋文远才是大周名副其实的户部尚书。 这还是大周群臣对海外力量关注不多的情形下,若是他们知道宋文远手中管理的海军力量能够轻易地灭掉一个小国的时候,他们估计会立刻让皇帝将宋文远拿下,并且将海军拆分。 宋文远也没想到皇帝会让他做这次出征的步兵主将,他连忙向皇帝推辞,郑重地表示自己根本不懂军事,不会打仗。让自己指挥军队那不是赶鸭子上架吗! 皇帝给他的回复更绝,让你当主将不是让你指挥作战,指挥作战自有党进与张琼负责,你宋文远的任务就是协调好大军的后勤,确保大军不会因为粮草、军械的短缺而功败垂成。 宋文远算是听明白了,合着自己这个大军主将其实就是一个后勤总管,军队作战的作战目标早已制定好,战场上的指挥确实不需要宋文远多操心。 明白了这一点,宋文远也就不再纠结做不做这个主将,领了命令后,汇合上党进与张琼,率领着五万步兵一路北上,赶往大沽口。 海军运输船队,已经提前在这里等候大军的到来。行军途中,党进凑到宋文远的马车旁,涎着脸说道:“大总管,这回打完仗,可有什么能挣钱的营生,咱老党家里人口多,眼瞅着就揭不开锅了。” 宋文远撩开马车的帘子,看着党进那颗满脸络腮胡子的大脸,笑着说道:“老将军何出此言,咱们这次是带兵打仗,又不是去做生意,哪里有什么挣钱的营生!” 党进大眼珠子一转,一脸憨笑地说道:“大总管!这话就见外了不是,若是只单纯地打仗,官家哪舍得让你这个财神爷风餐露宿到辽东苦寒之地吃苦。 必然是让你主持辽东的善后之事,辽东虽然苦寒也有很多的好东西,自古辽东人参就是滋补上品,更有东珠、兽皮等方物,在老党看来辽东还是大有可为的。” 宋文远心想:难怪这党进大字不识几个能够在波橘云诡的乱世从一介家奴升到如此高位,除了天生勇武之外,人情练达那也是数一数二的。 皇帝让宋文远做辽东主将,确实有让宋文远开发辽东的想法,辽东本就是汉人故地,只是乱世之后才被异族占据,如今不过是把汉人故土拿回来而已。 然而一块土地若想实际控制,不光是有土地,还要有人口支撑,辽东如此广阔的土地,当年也是阡陌纵横的膏腴之地,如今却到处都是荒草树木,只剩下辽阳等几个城池周边有一些零星的农业,以及在这片土地是哪个耕作的百姓。 这片土地原有的百姓早已凋零在乱世征战之中,乱世人命如草芥,死一些人又算的了什么。 党进的政治嗅觉不是一般的灵敏,从宋文远被任命为主将的那一刻起,他就猜出了皇帝的心思。对于宋文远党进还是服气的,这些年大周的变化可都是这个年轻人主导的。 党家虽然加入海贸的时间比较晚,只有一艘海船,每年的收入也比他名下那些土地带来的收益大的多。 本来他还想再买一艘船,可是皇家财团却停止了扩张,目前这些船跑海贸已经差不多让市场饱和,再想扩大市场,就需要继续开拓市场,在苏伊士运河没有开挖之前,想要抵达西方贸易,需要绕过整个非洲。 以目前大周的造船技术,以及航海水平,宋文远还不敢冒这个险。 一直对没有赶上第一波海贸红利耿耿于怀的党进,非常关注宋文远的一切行为,正因为这种关注让他敏锐地发现现在的辽东之战是一个机会,若是能够抓住这个机会,说不定他党家就会成为与潘家一样大周数一数二的大富豪。 对于辽东的开发,宋文远暂时还没有理清头绪,不过以辽东的资源禀赋,肯定是要以煤钢联合体为基础进行开发。 大周这个时代,钢铁就是钱,以这个时代的冶炼技术,有多少钢铁都不够用,不说别的,大多数的乡村好多的老百姓手里的农具都是木头制作的。 铁质农具代表着生产力的提升,更别说钢铁的其他用途,比如轨道交通要多少钢铁,未来的机械制造都需要大量的钢铁。 宋文远相信,有自己的不断推动,等到自己行将就木的时候,华夏肯定能够进入蒸汽时代,只要华夏控制好技术外流,未来千年华夏都是这个世界的主人。 对于党进的想法,宋文远也并不排斥,想要发展资本社会,总要有人成为资本的掌握者。 第二百五十七章 复辽(二) 第259章 复辽(二) 在党进一脸的期待的注视下,宋文远承诺道:“老将军放心,若是辽东开发有什么好的项目晚辈一定不会忘了老将军。” 得到宋文远这个承诺,党进心满意足的离开了,张琼是个实诚君子,见党进往宋文远跟前凑,他反而躲得远远的。 宋文远当然不会厚此薄彼,特意将张琼也请过来,询问他有没有在辽东置产的想法,张琼摇摇头道:“多谢大总管好意,张某家贫,没钱置产。” 宋文远听过一些张琼的轶事,在大周这样的古代社会,张琼是洁身自好的典范,尤其还是武臣,更是难能可贵。 自古都没有对武将的廉洁有多少要求,考核武将的标准都是敢战、不怕死,对文官才有廉洁奉公的要求。 参与海贸的勋贵当中,并没有张琼的名字,可见张琼的家里根本就拿不出买船的钱。 “张将军!晚辈知您一生清贫自律,心中自有坚持,不过在不违反朝廷律法,不防害百姓生活的情况下,为子孙谋一份家业也不为过。 这份儿产业暂时由晚辈为将军打理,什么时候有了盈利,用盈利来还晚辈的本钱,本钱还完后,这产业再移交给将军如何?” 张琼有些疑惑地看向宋文远问道:“大总管!张某似乎没有什么地方能够帮到您,这这样做的可有什么需要张某效劳的地方?” “张将军!您是大周的道德楷模,理应受到四民尊敬,然而道德楷模过的清贫如此,这会让人对道德楷模望而却步。 孔子的一个学生在外救人不收报酬,被孔子批评,认为他的学生挡住了别人救人的路,因为他的学生不收报酬,别人收了就会受到世人的指责,认为他救人的目的不纯。 这样的后果就是让后来人本来有救人之心,也不敢轻易去救人了。同样奉公守法之人理应过上更好的生活才是,将军就是奉公守法者的楷模,不能让奉公守法者看不到未来的希望。” 张琼总觉得宋文远这番话有些牵强附会,可是一时半会儿却找不到反驳的话语,叹息一声道:“张某一生不求别的,只求上对社稷,下对黎民都能问心无愧。” 宋文远知道张琼有他自己的坚持,自己不能把他的想法强加在张琼的身上,不过他也留下心,打算以自己的名义暗中给张琼置办一份儿产业,以后交到张琼的子弟手中。 一路无话,大军抵达大沽口,当党进看到港口里停泊的一艘艘如同小山一般的大船的时候,心中更加坚定了抱住宋文远大腿的想法。 大军在大沽口休整了一个晚上,第二天一早便登船启程。 第一次在大海上航行的党进看什么都新鲜,这里摸摸那里看看,不停地询问陪在他身边的运输船船长。 “后生!这船有多大?” “回将军,此船是货运海船,用料两千料左右,船身甲板通长十五丈二尺,宽四丈二尺,载重两千石。” 党进虽然大字不识几个,但是常年带兵打仗,深知粮草的重要性,这样一艘大海船若是全部装载粮食,至少能够保证一千人马一个月的军粮供应。 “不知开动这样一艘大舶需要多少人?” “以前为了培养新人一般情况下海船都要超编,一艘两千料海船至少配备两百人,如今已经降低到一百二十人,就能完全操纵自如。” “这么大一艘大舶配备这么点儿人,若是遇到战事若何抵挡?” “回将军!标下这船是货船不参与战斗,对敌作战自有战船出战,用不到货船。” 党进有些不理解,在他看来这么大的船不做战船岂不是可惜了,等到他真正看到战舰的那一刻,他才知道什么叫做战船。 与党进侧重点在军事上不同,张琼的关注点却放在了民生上,在了解了这样一艘大船居然一次就能装载两千石粮食的时候,他就在想若是哪里出现灾情,安排这样的大船沿着河道送到受灾地区临近的地方,让百姓有计划地到这里领取赈济,这样能够活多少人命。 这就是张琼的道德境界,每一个时代都会有这样的一两个身上闪烁着人性光辉,又在道德上一骑绝尘的人。 华夏历史正是有了他们,才撑起了华夏的道德脊梁,即使到了后世礼崩乐坏的时代,还能在华夏人的内心深处留下一丝的烙印,在关键时刻总会有人站出来挽救这个国家。 —————————— 就在朝廷的援军搭乘海军船队赶往辽河口城的时候,契丹大军对辽河口城发起了猛烈地攻击。 经过十几天的准备,契丹人打造了一百多架大型抛石机,这种大型的抛石机能够将几十斤重的大石头抛出去两百多步远。 在蒙元老阿瓦丁改良抛石机为回回炮之前,这种配重式抛石机是中原战场上最先进的远程攻击武器。 象棋上的‘炮’指的就是抛石机,这种武器经过历代的改良,已经成为冷兵器时代攻城的一大利器。 不同于八牛弩、床子弩这样的大型弩枪是点杀伤,抛石机是依靠数量优势进行覆盖打击,若是让这些抛石机轮番向辽河口城发射,就算李继隆再有水平,这场仗他也打不赢。 这就是李继隆请求葛老四海军火炮支援的根本原因,城墙上的火炮口径太小,而且一个方向上的数量也不多,主要用于对契丹人攻城器械的破坏,根本无暇顾及远处的抛石机。 说白了就是辽河口城守军太少,契丹人占据了人数优势,有充足的兵力用于各种器械的操作,让守军顾此失彼。 这就是韩德让与耶律休哥的想法,虽然武器装备赶不上汉人,但是凭借劣势装备的数量,以数量换质量,量变产生质变。 不过契丹人少算了一点,那就是他们没有想到,汉人竟然将火炮搬到了船上,而且船上的火炮无论是口径,还是数量都远超城头上的那几十门小炮。 当海军的火炮开火后,耶律休哥与韩德让的心一下子就跌倒了谷底。 第二百五十八章 复辽(三) 第260章 复辽(三) 葛老四站在桅杆顶上的横杆上,双手搭着凉棚想着契丹军队的方向观望,也不用手扶住缆绳,做为一个老海狗,爬桅杆那是家常便饭,恐高的人是当不了水手的。 几乎是每一个水手都是从擦甲板开始一步步做遍了船上的每一个工种,尤其是了望手这个职位,更是在高空中与死神起舞。 做为一个经验丰富的老海狗,葛老四只用心算就能大致估算出敌人设立抛石机的位置距离海军军舰的位置有多远。 直线距离足有一里开外,这个距离正好在舰炮的有效射程之内,滑膛炮感人的精度,想要打准只能把距离拉近,本来可以打四五里的火炮想要打的准一些,只能拉近到一里之内。 尤其是在海上对战更是如此,敌人的军舰也是会动的,可不会停在那里等着你打,就算是听着不动,海上的浪涌也会让船只出现不小的位移,因此海军一直最头疼的都是命中率。 好在对地打击的时候是海军舰炮准头最好的时候,如今的辽河口已经开始入冬,用不了多久沿岸的海水就要冰冻,海军就会撤到旅顺口的不冻港过冬。 若是敌人再晚一些时日对辽河口发动进攻,以李继隆的两千守军是无论如何都守不住的。 经过一番计算,测算好射击角度之后,随着葛老四的一声令下,两个方向的海军军舰一前一后开火,火炮一轮接一轮的砸向契丹军队的投石机阵地。 随着一架又一架的投石机被海军二十斤炮弹砸中变成了一堆烂木头,负责操纵投石机的士兵也遭了殃,整个阵地上一片残肢断臂。 虽说并没有死多少人,但是血腥程度却比肉搏战的战场上还要恐怖,未知的力量更加让人恐惧,谁都不知道接下来会被哪个方向飞过来的大铁球砸中便成一滩碎肉。 这个时候还剩下不多的十多架抛石机根本无人敢靠近,生怕靠近之后,自己也变成了连尸骨都找不全的碎肉。 耶律休哥与韩德让惊恐地看着好不容易打造起来的投石机化作乌有,望着远处那如山岳般耸立在海上的大舶,心中充满了恐惧。 原来那些在大海上的大舶才是真正的大杀器,亏得两人还觉得那些大舶再大也上不了岸,对他们没有任何的威胁。 两人都不是顽固之人,仔细一商量便萌生了退意,与其在敌人预设的战场上被敌人蹂躏,不如退到自己熟悉的战场上以逸待劳,与敌人决一死战。 李继隆看着连那些攻城器械都不要的契丹军队,就这么潮水一般的退却了,这让他的判断落了空,没想到对面的将领竟然能够拿得起、放得下,说撤离就撤离,一点儿都没有拖泥带水。 这是一个难缠的对手,李继隆心中起了好胜之心,若是朝廷能够给他足够的人马,他还真的很想与这些契丹蛮子大战一场。 等到宋文远率领的援军来到辽河口的时候,辽河口城已经恢复了平静,除了城外一片狼藉的驻军痕迹之外,已经看不到一个活的契丹人。 在迎接援军的宴会上,宋文远问葛老四:“这是怎么回事,不是契丹人已经开始攻城了,怎么不声不响地就撤走了。 难道他们就不怕我大周对他们展开报复行动,这是拿战争当儿戏吗?” 葛老四将前几天与契丹接战的情况一五一十地向宋文远做了汇报,宋文远不懂军事,不知道契丹人这么退走算不算是认输。 “霸图兄!你来说说契丹人这么撤退有什么意图?” 李继隆见宋文远点了他的名,赶紧站起来说道:“标下认为契丹的这个耶律休哥与韩德让绝对是我大周的劲敌。” 宋文远眉毛上扬,他当然知道这二人的能力,不过能在李继隆这么骄傲的一个年轻将领嘴里听到对敌人的称赞,宋文远还是有些意外。 难怪另一个时空的李继隆能够击败耶律休哥,只有重视对手,才能用尽全力对付对手,从这一点上来说,李继隆已经展现出了名将之姿。 可惜的是另一个时空,大怂没有进攻的土壤,白白浪费了一个大好的名将苗子。 “霸图!说说你的理由?” “大总管!《孙子兵法》云:‘知己知彼百战不殆’,耶律休哥虽然不能知彼,但是却能知己。他知道在辽河口这里,我军有海军火炮优势,他很清楚在辽河口与我军交战,契丹军队没有任何的胜算。 标下认为耶律休哥的退走并不是败退,而是想要在一个他认为合适的地点与我们决战,耶律休哥肯定很清楚,我大周肯定不会咽下这口气,而且耶律休哥一定能够猜出我军的第一目标一定是拿下辽阳府。 这本身就是阳谋,在辽东只有拿下辽阳府才能斩断契丹人在辽东的根基,耶律休哥肯定会以辽阳为诱饵,诱惑我军去攻击辽阳。 他的骑兵在外游弋,一旦我军攻击辽阳的行动受挫,冬季的辽东对我军来说可一点儿也不友好。只要辽阳久攻不下,我军的士气必然低落,这个时候一旦我军露出破绽,就给了耶律休哥机会。 想必这个时候,耶律休哥正隐藏在某一个地方收拢起爪牙,养精蓄锐,等待着给我军一记痛击呢!” 宋文远没有发表自己的意见,而是看向党进与张琼问道:“两位将军觉得霸图的分析如何?” 党进满不在乎地说道:“怕个囊球,那契丹蛮子敢来,咱老党就将那契丹蛮子的卵蛋捏爆了。” 宋文远对党进的粗鄙无可奈何,这人就是把自己装成一副粗鄙的样子,内心却无比的精明。他可不想在战略上出风头,他给自己的定位就是斩将夺旗的猛将,至于庙算跟他一个大老粗有什么关系。 张琼是诚实君子,沉吟了一下说道:“我军全是步兵,若是被骑兵缠上,确实有些不好对付,卑职建议与两位李将军联系,希望他们能够与大总管一起合围契丹蛮子,争取一战打算契丹人的脊梁。” 第二百五十九章 复辽(四) 第261章 复辽(四) 对于李继隆的判断,宋文远基本是认可的,另一个时空的雍熙北伐,耶律休哥与耶律斜轸便是由韩德让在幽州死守,消耗掉宋军的锐气,使得宋军露出破绽,让耶律休哥与耶律斜轸抓住破绽,一举击败宋军,成就了高粱河车神之名。 宋文远虽然不懂军事,可是他懂历史,知道一座城池久攻不下,会给攻城者带来怎样的后果。 久战兵疲,士气低落,一旦遇到敌人新生力量的冲击,一场大败就在眼前。 不过契丹人根本就不知道,如今的战争模式早已发生了改变,热武器的使用,降低了攻城的难度,火枪的集火攻击更是让战场上的杀人更加的容易。 在没有发明新的战法之前,冷兵器面对火枪火炮的攻击就是八里桥之战的满清蒙古骑兵,就算拼尽全力,在优势火力面前依旧是白白的枉送性命。 如今的大周军队虽然赶不上八里桥之战时的英法联军,但是兵力上却比八里桥时的英法联军多得多,更何况契丹人的装备还赶不上满清军队。 落后的装备,落后的指挥方式以及作战观念,注定了两支存在代差的军队之间的结局,宋文远不敢说他能带着这支大周军队打出八里桥那般的战损比,但是击溃耶律休哥的骑兵拿下辽阳城并不是问题。 兵贵神速,大军在辽河口登陆之后,在辽河口休整了一天,便向着辽阳城的方向开拔。 大周军队的动向一直都在耶律休哥与韩德让的监视当中,当斥候禀报大周军队已经开始开拔,二人将手里的羊皮地图铺开,从辽河口到辽阳府之间画了一条线。 耶律休哥指着地图说道:“汉人对辽东地形并不熟悉,他们选择沿着辽河向前推进,想要抵达辽阳就必须要跨过浑河与太子河。 汉人想要过河就必须要搭建浮桥,在汉人渡河之时,便是我军半渡而击的最好时机,即使是不能给汉人以重创,也可以快速退走,我军人人有马,汉人全部是步兵,在机动性上我们完全占优。” 韩德让皱着眉头说道:“南人的火器太过犀利,我们要如何应对南人火器的打击。” “这个问题某也想了很久,发现没有别的办法,只能用人命快速突破与汉人搅和在一起,让汉人的火器发挥不出威力,将战事打成肉搏战对我军最有利。” “逊宁兄!若是这样我们岂不是放弃了骑兵的优势,骑兵一旦失去了速度,跟敌人打肉搏战,怎么可能打得过步兵。” “这事某也考虑过,现在看来只能是某的骑兵打开缺口,你的步兵迅速跟进,某带着骑兵在外围给你牵制汉人。” 韩德让心里咯噔一下,这是想要让他将手里的两万人马都填进去吗?要知道今时不同往日,若是幽云之地还在,就算是损失大一些还能补充起来,可是如今在草原,汉人就这么多,死一个就少一个。 汉人在契丹的地位是靠着手里的军队带来的,若是军队没了,他们的身份地位立马一落千丈。 不过耶律休哥说的也不错,若是不用这种方式他们根本就没有取胜的希望,这便是矛盾纠结之处。 其实这就是军队私人化的最大弊端,将领上战场之前首要考虑的不是能不能打胜仗,而是要考虑自己能够接受多少损失。 契丹的军队组织形式便是军队私人化,除了少量的皮室军是由契丹的财政供养,只属于皇室的军队,其他的部落军都是私人军队,这些军队打顺风仗勇往直前,一旦战事不顺,最先崩溃的就是这些私兵。 因为他们若是损失殆尽,就意味着他们的部落会被其他部落吞并,他们的妻女成了别的部落的奴隶,车轮高的男丁都要被杀掉,一个部落就会就此消亡。 这就是草原部落政权总是纷争不断的原因之一,就连中原朝代也多因为兵权的外溢而造成国家的分裂,唐末乱世便是如此。 因此大周建立以来,便有步骤地削弱兵头的兵权,将军队逐渐控制在朝廷手中,这样做的好处是军队不会出现叛乱的隐患,坏处是军队压制的太严,使得军人的待遇一落千丈,战斗力直线下滑。 若是一直如此下去,大周与另一个时空的大怂没有多少区别,直到宋文远的横空出世,用独特的视角看待军队,既保留了国家层面对军队的控制,又给予了军队足够的尊重。 同时军队的装备换代,战法训练都有了很大的进步,朝廷手里有钱,自然舍得往军队投入,如今的控鹤军将近十万人,有一半的士兵已经装备了火绳枪,其余的编制包括长枪兵、火炮兵也是应有尽有。 在步兵战斗力水平上已经仅次于曹彬指挥的神机营,虎捷军则是保留了冷兵器装备,不过大量装备了新式滑轮弩箭,这种新式弩箭有一个能够装五支箭的箭槽,可以实现半自动连发。 这是工匠们根据诸葛连弩的传说开发出来的新式武器,由于使用的滑轮这种省力装置,因此弩箭的射程大大提高,其射程和威力虽然赶不上火药推动的火绳枪,却比以前的弩箭强出一大截。 更重要的是弩的操作要比弓箭简单,更适合大批量工业化生产,综合成本算下来,弩的生产成本比弓箭还要低。 这就是工业化的力量,这在以前依靠工匠单打独斗的制造,想都不敢想。有了这些先进的装备,大周军队如今可以说只要指挥者不是蠢猪,基本上对战相同数量的敌军,根本不会有输的可能。 战争往往不以人的谋划而展开,大周军队并没有按照耶律休哥与韩德让猜想的行军路线行军,而是沿着辽河与浑河之间连接的河道从三岔河口渡过大辽河,沿着太子河河道直奔辽阳城杀去。 等到耶律休哥与韩德让发现汉人军队竟然虚晃一枪,根本就没有沿着辽河北上,宋文远已经指挥着五万大军渡过了三岔河口。 第二百六十章 复辽(五) 第262章 复辽(五) 三天后,大周军队的前锋已经出现在辽阳城外,与契丹斥候展开了激烈的搏杀。 双方之间都在努力绞杀对方的斥候,实现自己的战场单方面透明,与在马背上长大的契丹人相比,汉人的斥候在骑术上明显略逊一筹。 不过大周斥候的优点是装备好、训练足,即使被契丹斥候偷袭,往往也能凭借装备优势获得最后的胜利。 一队虎捷军斥候正在向着辽阳城探路,路过一片树林的时候,带队的斥候什长连忙挥手让手下的斥候停下。 “兄弟们!兵法有云:‘逢林莫入’,这林子里有没有契丹蛮子隐藏我等不得而知,还是要小心行事,免得着了道。” 手下的斥候纷纷摘下马鞍上的弩箭,上好弦之后,四外散开小心地靠近树林。树林里确实隐藏着一队十几个人的契丹斥候,为首的斥候首领腰间挎着弯刀,肩上背着黄杨木大弓,身穿一身华丽的皮甲。 望着远处渐渐靠近的汉人斥候,用契丹语低声说道:“儿郎们!某刚才已经数过,对面来的南蛮子斥候只有十个人,我们有十五个人。 一会儿等到他们靠近,听某的命令一齐张弓射箭,争取一轮射箭干掉他们一半的人手,剩余的人手我们围起来,最后能捉个活口。” 看着已经散开,正在缓缓靠近的汉人斥候,这些契丹斥候也有些紧张起来,他们生怕自己发出一些声音会让汉人斥候警觉。 汉人斥候什长轻轻催动胯下的马屁,踩着草原上的枯草与树叶,发出沙沙的声响,这点儿声响看似不重要,可是在关键时刻却能掩盖住一些意外的声音。 随着一步步地深入,斥候什长耳朵动了动,声嘶力竭地大声吼道:“下马躲箭!” 斥候们都是军队中的精英,动作不可谓捕快,纷纷甩镫下马,可是还是有些迟了,十几支狼牙箭从林中射出,虽然有大半射空,还是有几支箭射中了几个斥候。 多亏了斥候身上的板甲挡住了箭矢,并没有受伤,只是被箭矢的冲击力撞得一阵气血翻涌。只有一个倒霉蛋,被一支箭射中腰间甲胄的缝隙,顿时痛的连声惨叫。 契丹斥候们的攻击同样暴露了自己的位置,汉人斥候一挥手便向契丹斥候围了过去。 与此同时射出了手中的第一支弩箭,通过滑轮上弦的弩箭威力要远大于弓箭,几名契丹斥候被弩箭当胸穿过,惨叫一声便扑倒在地,转瞬间一条生命便已消逝。 这个时候,没有人敢逃跑,斥候们都非常清楚,一旦逃跑就是把后背对着敌人,连动物都知道不能将后背对着敌人,更何况是人。 两支斥候就这样无声的接近,刚刚射过一箭的契丹斥候又开始弯弓搭箭,哪知道汉人斥候虽然是后射出弩箭,然而上弦的速度比他们还要快,在契丹斥候第二箭还没有射出之前,第二轮弩箭已经射了出来。 在汉人斥候的弩箭射出的刹那间,契丹斥候的箭矢也射了出来,然而双方的射击准头却相差甚远。 拥有望山瞄准的弩箭射击准头更能有效控制,而弓箭的射击很明显更受外界干扰,汉人弩箭的干扰影响了契丹斥候的射击准头。 这一轮射击契丹斥候又倒下了四五个人,汉人这边也倒下了两人。双方之间的人数对比已经从刚开始的十五比十变成了七比八,看起来契丹人这边人数还占优势。 这时候双方的距离已经不足二十步,这个距离不管是弓箭还是弩箭射到人身上都会造成巨大的伤害。 然而这时候装备的优劣便体现出来,连发两箭的契丹斥候手上已经有些脱力,第三次拉弓的时候手臂都有些颤抖。 汉人斥候却非常稳定地再次给弩箭上弦,对契丹斥候射出了弩箭,这一轮的打击契丹斥候又倒下了三个人,而汉人这边却没有一人倒下。 此刻契丹斥候的心理防线彻底崩溃,也顾不上什么后背交给敌人的警告,掉头就往林中深处跑去,那里是他们的马匹存放地。 汉人斥候什长吩咐两名斥候留下来照顾伤员和马匹,他则带着剩余的四人追了过去,一路追击,一路射击,又射了两轮,前面逃跑的斥候只剩下了一人。 斥候们果断将已经射空的弩箭背在后背上,拔出了腰间的腰刀,五人围猎一人,基本上没有任何输的可能,除非前方还有敌人的埋伏。 这种斥候战,出现这种埋伏的几率很小,斥候战的残酷就在于时间短暂,伤亡巨大。 一路追击到契丹斥候马匹存放的地方,汉人斥候才发现这里还有两个契丹斥候,留守的两名契丹斥候也已经发现了那名逃跑的契丹斥候。 两人立刻起身弯弓搭箭对准了向前追击的汉人斥候,这个时候汉人斥候什长才发现自己有些大意了。 在追击的过程中就应该将弩箭重新装填,光想着抓活口,却忘记了自身的防护。 “兄弟们护住要害冲上去,与蛮子肉搏!” 丰富的战场经验让斥候队长第一时间就做出了正确的选择,即使如此在冲上去与契丹斥候展开肉搏之前,还是有一名斥候倒在了冲锋的路上。 四对三,还有一名是吓破了胆的契丹的斥候,凭借着装备的防护力,斥候队长还是带着斥候们将留守的两名契丹斥候解决掉,顺便将那名吓破胆的契丹斥候抓了舌头。 这个时候,这支斥候小队几乎人人带伤,当他们带着自己受伤的同袍,以及缴获的敌人战马武器返回大军中,这支小队受到了全军的称赞。 就连做为主帅的宋文远也知道了军中出了一支斥候小队,以十人全灭契丹十七人斥候队,还抓了一名舌头回来。 为了表示对英勇作战的士兵的尊敬,宋文远亲自到这支小队的营地看望这支小队,承诺小队的每一个队员都升一级,斥候队员升级为什长,什长升为都头。 同时将全军最后的随军郎中调过来,全力对受伤的斥候进行救治,确保不会让一人丢了性命。就算因伤不能再留在军中,宋文远都承诺退伍之后可以到皇家财团当差。 第二百六十一章 复辽(六) 第263章 复辽(六) 这样的斥候战斗一路上有很多,不过像这支小队这样的战绩很少,大部分都是互有胜负。 直到大周军队抵达辽阳城下,双方的斥候才算告一段落,接下来将要面临的就是惨烈的攻城战。 攻城作战的第一步就是打造攻城器械,宋文远对于攻城是门外汉,因此他将攻城指挥的权力下放给了党进与张琼。 宋文远就一个要求,在半个月之内必须拿下辽阳,只要拿下辽阳,在四周游弋的耶律休哥与韩德让就成了丧家之犬。 摆在他们的面前的只有两条路,要么突破李重进与李筠的阻拦退回大定府,要么向北绕行沿着西辽河(西拉木伦河)返回临潢府。 绕行西辽河,在冰天雪地的冬天会有什么后果,想想就不寒而栗,冲击大周骑兵以逸待劳的防线,似乎也不是什么好主意。 这些问题耶律休哥与韩德让这样的名将同样能够想明白,问题是想明白是一回事,能不能摆脱这种困境又是一回事。 眼瞅着大周军队的攻城器械一天天打造起来,面对着大周组织起的绵密防线,耶律休哥与韩德让也不敢去硬碰硬。 当年在幽州一战的阴影至今还在,在汉人军队士气正盛的时候进攻,那就纯粹是找死。 辽阳是契丹人的陪都,原为大唐辽东城,趁着大唐式微契丹人夺得辽东城,开始对辽东城进行扩建。 耶律阿保机封长子耶律倍为东丹王镇守此地,耶律阿保机死后耶律倍并没有登上帝位,而是弟弟耶律德光登上了皇位,耶律德光继位后,继续将耶律倍安置在辽阳府,改辽阳府为‘南京’,同时对耶律倍进行监视,面对弟弟猜忌,为了保命渡海投靠了后唐。 东丹王国除,耶律德光再次改辽东城为‘东京’,从此辽阳府成了契丹人的五京之一。 经过几代建设,辽阳府已经建设成一座方圆三十里,城高三丈,门开八座的大城,这样一座大城,大周五万人马根本就无法将城池围住,只能选择一处城门攻其一点。 面对这样的大城,善于守城的汉人,同样善于攻城。更何况有了火器的助攻,对于攻城又有了新的战法。 在辽阳城外准备了三天时间,只是打造了一些能够防护箭矢的攻城云梯,党进与张琼便各自指挥一部人马,分别进攻龙原门两侧的城墙。 两人的进攻套路都差不多,都是火炮先开始对夯土筑成的城墙轰击,以陆军携带的陆军炮想要将这种厚度高达几丈的城墙根本就不可能。 用火炮轰击城墙起到的作用更多的是震慑,通过火炮的轰击压制城头上敌军的反击,虽然说炮弹能砸死几个人不知道,但是没有人愿意被铁弹砸死,落个死无全尸。 党进的指挥大开大合,火炮还在一轮轮地开火,他便将两个指挥(营)的火枪兵顶到了护城河边。 在火炮停歇后,火枪手开始代替火炮压制城头的反击,没有了火炮的压制,城头上的契丹士卒终于敢将脑袋从垛口后面伸出来。 然而脑袋伸出来后迎接他们的却是一排排的铅弹,城头上的契丹守军立刻下令弓箭手抛射箭矢,与大周火枪手对射。 大周士卒都戴着类似‘范阳笠’的头盔,身上也是板甲护身,只要不是特别倒霉箭矢从甲胄的缝隙中穿过,这种抛射过来的箭矢对士卒的伤害并不大。 不过天空中如雨点般飞过来的箭矢,还是会对士卒的射击造成影响,尤其是守军还有城墙保护,火枪兵却只能暴露在空地上面对天空中落下来的箭雨。 对于这种情况,党进的做法是继续命令火炮轰击,给守军造成心理压力,同时加快在护城河上搭建过河的桥梁。 辽阳城引太子河水为护城河,想要依靠挖土填河工程量太大,大周采用的是砍伐树木直接用原木横放在护城河上十几根原木摆成一排,再把进攻的一面埋进土里,与地面齐平,能够让云梯顺利通过护城河。 张琼的指挥则更加谨慎一些,在火炮停歇后,率先被派上场的是一排排举着大盾的士卒,这些大盾都是临时用制作攻城云梯剩下的边角料制作。 党进觉得士卒的盔甲足以防护箭矢,对于让士卒举盾防护箭矢很是不齿,认为如此做法就是贪生怕死。 然而事实却是有大盾的保护,火枪兵的射击更加稳定,对城头的压制也更有效,反倒是张琼这边率先将云梯推到了城墙边上。 云梯的挡板打开,正好搭在城头上,形成一个小小的栈桥,云梯上的士卒将已经点燃的开花弹丢到城墙上,在开花弹爆炸之后,才端着长枪登上城头。 大周军队如今的训练并不强调个人武勇,而是强调团队配合。一个云梯上能够站一个什的士兵,士兵们都是长枪手。 长枪手经过长年累月的训练,早已形成了肌肉记忆,登上城墙之后,便开始了平刺前进,不管前方有没有敌人,都是整齐划一的平刺出去,再收回来,再次平刺出去,如同一台机器一般。 在云梯下面推云梯的同样是长枪兵,他们的长枪已经提前放到了云梯上,只要攀爬到云梯顶端,便能拿起长枪。 最先登城的士卒给后续的士卒争取到了宝贵的攀爬时间,在守城的士卒被开花弹爆炸的威力震得晕晕乎乎,好不容易反应过来,便迎来了长枪手的攒刺。 面对冷兵器的进攻,守军也不是吃素的,仗着人多的局部优势,对先登的士卒展开围剿,等到后一批士卒登上城头,最先一批登上城头的士卒已经伤亡过半。 随着登城的士卒越来越多,大周军队控制的城墙也越来越多,当火枪兵登上城头,排开了火枪射击阵型后,这一段的城墙彻底落入了大周军队手中。 当虎捷军士卒拿下了龙原门城楼后,党进指挥的控鹤军也终于登上了城头,两军夹击之下,辽阳城南面的城墙已经完全控制在大周手中。 第二百六十二章 复辽(七) 第264章 复辽(七) 党进站在阵列中的望楼上看着另一边张琼指挥的虎捷军已经率先登上城墙,顿时气的暴跳如雷,从他当兵入伍以来,历来都是先登,今日竟然输给了一个不显山不露水的张琼手中。 这让党进感觉脸上有些挂不住,若不是宋文远有严令,不准两军主将亲自上阵冲锋,以党进的脾气肯定自己带着亲卫冲了上去。 好在控鹤军也没有给他丢多少人,在虎捷军登城之后也登上了城头,在清理完南面城墙上的敌人后,两队人马一队从马道下城去开城门,一队在城楼上将吊桥放下。 随着吊桥放下,城门打开,城门外的大周军队鱼贯而入,转眼间便将南城控制住。 宋文远担心进攻的军队得意忘形,以为攻破了城门就胜券在握了,从而失去了警惕之心,辽阳城一共八座城门,大周军队只拿下一座,还有七座城门和大半的城池都还在契丹人的手里。 这样的大城离全城突破还有一段距离,若是敌人抵抗激烈,这城池清理战才是伤亡最大的战斗。 果然两军在清理城墙上的守军的时候遭到了守军顽强的抵抗,守军依托城楼、垛口,死死挡住了两军的进攻。 与从地面向上进攻不同,城墙的宽度只有一丈多一点,并排站上三四个人就已经施展不开,大周的人数优势和火器优势反倒是有些施展不开。 发现问题的大周军队,立刻调整战术,城墙上留下一部分士卒牵制守军,进入城中的大周军队开始沿着城墙底部进攻,将城墙底部的一个个藏兵洞贡献,最后顺着马道攻上城墙对敌人实施分割包围。 契丹守军发现城墙守不住后,果断的放弃了大部分城门,将军队全部集中在内城东丹王府,以及与王府相连的安远门。 很明显这是契丹守军已经做好了能守则守,不能守则退的想法,为了不给契丹守军生出困兽犹斗之心。 宋文远下令不得堵住契丹守军外逃之路,他也从来没想过对契丹赶尽杀绝,如今大周正在经历社会变革,从农业社会渐渐向工业社会过渡,这个过程中每一个劳力都是宝贵的资源,尤其是汉化程度这么高的契丹一族。 只要慢慢用经济、文化手段同化,用不了多少年,契丹一族就会渐渐融入大周的体系内,成为大周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现在大周的各个工地上到处都缺人,各个施工队看到青壮劳力都是两眼放光,恨不得立刻将人忽悠到自己的施工队中。 如今的大周北方就是一个大工地,到处都在修路、修河,完善基础设施,大量修路带来的一个意外好处是催生了一个新生行业——马车生产商。 一个姓吴的木匠在翻阅古籍的时候,发现了古籍上记载的四轮马车,于是便萌生了一个想法,那就是制作一辆四轮马车。 吴木匠在制作的过程中发现他制作的四轮马车转向非常不灵活,马车越大转向越不灵活,在经过多次改进无果后,一次偶然的机会,他发现自家的两个孩子在玩吴木匠给孩子制作的小木车。 两个孩子将两辆小木车用连接在一起向前拖行,由于两辆小车连接的并不紧固,前面的小车转向时后面的小车并未跟着转向,直到前面的小车继续向前行走才带动着后面的小车继续前行。 这个发现让吴木匠灵机一动,立刻想到了解决马车转向的办法,有了这个灵感很快一辆能够前轮转向的四轮马车便发明了出来。 朝廷这几年很重视的工匠的发明创造,专门在京城以及各个府城设立了专利司,专门评判民间工匠的发明创造,只要符合要求都会给予重奖。 吴木匠凭借着发明的四轮马车在专利司获得了一千贯的专利发明奖励,并且拿到了这个专利独家生产五年的权利。 吴木匠凭着一千贯的奖励,开起了一家专门生产四轮马车的工坊,第一批客户就是来自大周户部与工部的订单。 这两个部门都是物质调运最频繁的部门,对于这种比原本的两轮马车装载更多,更容易驾驶的四轮马车大家青睐。 有了官府的订单,吴木匠的马车工坊越做越大,如今已经发展成可以根据客人要求做定制马车的规模。 吴木匠也从一个温饱有余小康不足的普通民间工匠,一跃成为大周新生资本家,成了新政改革中的第一批获利者。 宋文远的平辽军中就有不少这样的马车,装载营帐物资,这也就是辽东如今进入冬季,地面逐渐封冻,四轮马车才不会出现车轮被陷的尴尬境地。 经过两天的激战,大周军队已经掌控了大半的外城,只剩下一个原本的东丹王府和一座安远门没有攻下,大周军队也不急着进攻,而是开始张榜安民。 同时将火炮推到离内城最近的城墙上,每天对着内城就是一顿轰击,内城的建筑都是砖木结构,根本就承受不住火炮的轰击。 只要大周不断地轰击内城的建筑,用不了多久,契丹守军就会顶不住压力,选择从安远门撤离。 大周斥候已经在辽阳城北发现了契丹骑兵的影子,这些骑兵应该就是在守军坚持不住的时候准备接应撤退的守军的。 守军在内城又坚持了四五天,实在受不住每天的炮弹轰击,选择了率领残兵退出了辽阳城,因为担心契丹骑兵的截杀,大周军队并未进行快速的追击,留下一部人马驻守辽阳,恢复民生,其余人马缀着守军逃跑的路线一路向北追击了不到百里,才退兵返回辽阳城。 耶律休哥与韩德让接应上撤离的辽阳守军,再也无心恋战,因为已经知道大周骑兵挡住了他们西行的道路,只好沿着辽河上溯,顺着西拉木伦河返回临潢府。 大周军队在耶律休哥等辽军撤走之后,开始向辽东各个城池派兵夺取各个城池的控制权,这些小城在大周军队到来时便纷纷举城投降。 只用了一个多月的时间便全取了辽东所有的城池,大周契丹的战事也暂时告一段落,下一阶段的战事将在明年开春之后正式打响。 第二百六十三章 辽东开发(一) 第265章 辽东开发(一) 军事占领辽东只是完成了复辽的第一步,真正困难的还在后面,辽东地处偏远,各族混居,若是官府的政策一旦让一方不满意,就会造成群体事件,这是宋文远最不愿意看到的事。 想要解决辽东问题,首先要解决的是对辽东人口的重新普查,要做好人口普查,重新编订户籍,这个过程里,会有多少百姓出现抗拒。 毕竟几千年来,田税、丁口税和徭役都是压在百姓头上的三座大山,如何通过对百姓的宣讲让百姓明白,大周与契丹并不一样,拿到大周的户籍能够享受到更多的好处。 可是这些话如何能让百姓相信,老百姓是愚昧的,又是精明的,愚昧中透着小农百姓的精明,他们看到的是实实在在的利益,说的天花乱坠,不如让老百姓看到实惠。 这种情况下,换了大周任何的官吏前来主持辽东的工作都不好开展工作,如今是冬天,百姓都窝在家里不敢出门,担心被活动太多消耗能量。 不干活的时候,百姓一日只吃两餐,而是还是两餐稀饭,勉强不被饿死。 若是没有好处,老百姓宁愿窝在家里猫冬也不愿出门去听官吏胡咧咧,说得天花乱坠该交的田赋一文钱都不会少。 可是这些问题却难不倒有穿越者身份加持的宋文远,辽东可以一块风水宝地,别的不说,就辽阳附近就是后世着名的鞍山—本溪煤钢联合体。 这一片区域要煤矿有煤矿,要铁矿有铁矿,旁边又有河流的便利运输,是非常理想的钢铁产业基地。 在宋文远的指点下,皇家财团钢铁部的探矿师傅很快便在宋文远指点的区域找到了矿脉,找到了矿山,接下来就是开采矿石、选矿、冶炼,挖煤、洗煤、炼焦一系列的工业行为。 这样一个庞大的煤钢联合体需要的工人都是以万计算,在发现矿山后,宋文远代表的辽阳官府与皇家财团联合向辽东地区发出了招募布告。 所有应聘的工人只要进入煤钢联合体,试用期每月薪俸一贯,管一日三餐,并且负责冬夏衣裳,可以说除了不管娶媳妇,煤钢联合体包了工人所有的生活开支。 这还是试用期的薪资,过了三个月的试工期,薪资调整为一贯五百文,这个收入对于辽东地区的老百姓来说简直就是天文数字,辽东百姓地处苦寒之地,每年只能种一茬庄稼,若不是山林里能够打到一些山野货补贴生活,其生活比关内百姓更加艰难。 关内的官府还有一层儒家爱民的皮包装,对百姓的盘剥还不敢那么毫无底线,契丹的官府盘剥更甚,只不过契丹更加粗糙的管理,这些从百姓身上盘剥下来的赋税有大半都装进了私人的口袋。 这么的招聘条件,官府当然也有要求,那就是想要报名应聘这份差事,首先要在官府这里重新登记户籍,没有官府重新颁发的户籍,没有资格进入煤钢联合体工作。 可以说这个收入对辽东百姓是个非常大的诱惑,无论是原本的渤海国人,还是高句丽人,甚至是已经数量不多的辽东汉人,没有人会拒绝这个待遇。 然而,重新编订户籍这件事还是让老百姓犹豫了,老百姓最担心的不是官府会不会给工钱,她们这些穷苦百姓,只要管饭,买点儿力气就算不给工钱老百姓都不会有怨言。 老百姓们担心的是官府是想用做工这个幌子,将他们隐藏的户口全部抠出来,然后按照户籍征收丁税,制征发徭役。 宋文远当然知道老百姓心里想的什么,这种事完全不能着急,就算官府现在告诉百姓,大周朝廷已经取消了徭役,百姓根本不用服徭役,老百姓也不会相信。 只有让老百姓见到了实际的好处,老百姓才会真心实意的相信官府,宋文远不相信整个辽东就没有一个敢第一个吃螃蟹的人。 各地立起来的招聘点儿,每日都有问询之一,真正能够下定决心的人却少之又少。 泉建文是高句丽人,往上几辈说家里还出了一个很大的大官,然而随着高句丽的覆灭,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 原本的名门望族也便是了一文不值的破落户,比起会打猎的靺鞨人、会种田的汉人、会捕鱼养猪的女真人,高句丽人哪样都能做,哪样都做不好,因此在辽东高句丽人的日子过得最为艰难。 这个部族也在不久的将来渐渐消失在人们的视线之外,与鲜卑、匈奴一样成了史册上的记载的一时豪杰。 本来日子过的就已经很艰难,在大周军队打过来的时候,还被契丹官府强征了一回粮食,如今的泉建文一家人已经断炊了好几天,全靠着杀了家中唯一的一条黄狗,才勉强支撑到了现在,若是再找不到能够活命的营生,一家人要么饿死,要么投身到大户人家为奴。 听到了官府要招人当差的消息,原本有些惧怕官府的泉建文为了活命,也顾不上对官府的恐惧,将妻儿安顿在家里,自己裹上一件破羊皮袄便出了门。 泉建文家住在迎阳门附近,距离设在迎阳门的招聘点儿很近,出门没出多远便走到了设在迎阳门的招聘点。 托了祖上富贵过的福,泉建文还是跟着父亲读过几本书,识得不少字,在遍地文盲的辽东算半个文化人。 顶着乱糟糟的头发泉建文出现在招聘点上,负责招聘的钢铁联合体小吏以为又是一个随便问问的,并未在意。 泉建文见小吏一副不怎么理睬的样子,心中一凉,以为人家看不上自己,于是小心翼翼地问道:“官爷!还招人吗?” “招!试用期三个月,月薪一贯,包吃住,不过必须重新登记户籍。”小吏一天说无数遍同样的话,早已是滚瓜烂熟,脱口而出。 “官爷!您看小人行吗?” 小吏如听仙音,等了一天了终于等到一个有意向的,可不能放跑了。 第二百六十四章 辽东开发(二) 第266章 辽东开发(二) 终于来了一个想要去矿上干活的,小吏顿时露出满脸的微笑,望着泉建文佝偻的身子,便知道这位恐怕还饿着肚子呢。 小吏立刻从旁边的火炉上拿过一个烤的金黄的炊饼,递了过去说道:“老乡!不着急,看你也饿了,先吃点儿懂垫吧一口,咱一会儿细说。” 泉建文心中升起一些感动,他还从来没有见过哪个官府以如此平和的态度对待一个小小的百姓,还给他一个炊饼充饥。 也许这个赶走了契丹的官府会是一个不错的官府,若真是如此,那辽东百姓就有福了。 接过炊饼,也不管炊饼上有没有灰,便大大地咬了一口,常吃粗粮的泉建文没想到自己咬的这个炊饼竟然是脱了皮的麦粉制作的。 咬在嘴里还能感受到麦粉的甘甜,吃的有些口大,又着急吞咽下去,噎的泉建文直伸脖子。他的滑稽动作惹得小吏哈哈大笑。 “老乡!你慢点儿吃,不够某这里还有。” “多谢官爷!小人已经一天没有嚼谷了。”泉建文几口吞下手里的炊饼再次作揖道谢。 小吏又递给他一个炊饼,泉建文连连摆手道:“已经足了,不敢再食。” 小吏暗自点头,这倒是一个有分寸之人。 “老乡贵姓,某给你做个登记。” “小人姓泉名建文,家住甜水胡同。” 一听泉建文的名字,小吏顿时明白了,这是个高句丽人,应该祖上是姓渊盖,因高句丽被大唐灭国,为避讳高祖李渊的名讳,改为泉盖。 大概是为了融入汉人之中,泉盖这个姓一听就是异族,便只留下了一个泉字。 “泉建文!官府的招工告示都听明白了吗?” “小人明白,想要做工就必须要先登记户籍,小人如今家中就四口人,拙襟与一双儿女。不满官爷说,若是小人再寻不到活命的差事,家中的妻儿都要饿死。” “既然你知道告示上的内容,某就不给你多赘述了,你若愿意与皇家财团签订用工契约,从明天开始便可以正式成为辽东煤钢联合体的正式工人。 今日你先回去准备一下,明日带着你的妻儿一起迁徙到矿山上居住,你在辽阳的房屋收归公有,矿上会给你解决住房问题。 不知道你还有什么需要了解的,某知道的都会给你一一解答。” 泉建文踌躇了半天,才有些难为情地张口道:“小人知道这么张嘴有些无礼,官爷能不能先借小人一斗米,小人发了薪俸立刻奉还。” 小吏愣了一下,随即哈哈大笑道:“你不用跟某借米,只要你签了契约,你就是皇家财团的人,皇家财团自然要管你一家的吃食。 只要你现在把契约签了,从某这里领一个号牌,凭着这个号牌到府衙办理户籍登记。拿上新身份之后,便可以在皇家财团设在府衙的食堂带着妻儿吃饭。 当然吃饭是要凭着户籍才能享受,也就是说户籍上有几个人,就只能有几个人能在食堂吃饭,听明白了吗?” “小人听明白了!” 小吏说着话便将一个表格拿出来,问道:“会写字吗?” “小人读过几天书,能写字。” 这个回答让小吏有些诧异,这几天他还没遇到一个会写字的老百姓,今天竟然遇到了一个识字之人。 小吏将毛笔蘸好了墨将笔递给泉建文,指着表格说道:“第一栏写姓名,第二栏写住址,第三栏写家中几口人。 这些资料一定要真实有效,这是你的第一个档案,会做为你在皇家财团的工龄依据,明白吗?” 泉建文虽然不知道什么是工龄,但是他听明白了,这是让他必须实实在在的写,不能说谎。他也没打算不说实话,家里老婆孩子都快饿死了,没有什么比吃上饭更重要。 提起笔将表格填写完,小吏看着泉建文工整的字迹,心中一惊,表面却不动声色地等墨迹干透后再整理起来。 然后从身后的一个盒子里拿出一个木牌说道:“拿着这个牌子,回家带着你的家人去府衙登记户籍,凭着户籍便能在设在府衙的皇家财团食堂吃东西,到了那里一定要服从工作人员的安排。 他们那里可比某这里规矩多,莫要因为一些问题与工作人员发生争执,他们做的一些事看似无理,实际上却是为你好。” 泉建文听得迷迷糊糊,点头称谢后,拿着木牌回到家中,将被窝里的老婆孩子都叫起来,烧了一点儿热水让老婆孩子喝了一点儿暖暖身子。 看着身上没有几件遮体衣衫的孩子和连干瘪的胸前都遮挡不住的妻,泉建文心中无比愧疚,他好歹也是堂堂男子汉,竟然连妻儿的温饱都无法解决。 这一刻,他咬牙下定了决心。 “屋里的,将被子剪开披在身上,不然一会儿出门扛不住外面的严寒。” “当家的,剪了被子,我们回来怎么办?” “没有回头路了,若是投奔官府不能求活,我们一家不被冻死,也要被饿死,某观这汉人的官府还算仁义,兴许我家改命的机会来了。” 妻子也知道自家男人说的没错,家里已经断炊,若是找不到嚼谷,用不了几天他们一家就得冻饿而死。 既然如此那还有什么可留恋的,一家人唯一御寒的一床破被子被妻子用剪刀剪开,给一双儿女一人分了一块裹在身上,跟着泉建文出了门。 冬天的辽阳城大街上没有多少人,有钱的富户在战争开始之前就已经跑了,穷人都躲在家里猫冬,能不活动就尽量不活动。 一家四口很快便来到府衙门前,泉建文还是第一次如此靠近这个衙门,契丹人当政的时候,百姓根本不敢靠近衙门,不然就会挨一顿鞭子。 他让妻儿站在离衙门二十几步远的地方,自己则佝偻着身子走到大门前,刚想开口问一句,就见一个穿着得体的官差已经站到他的面前问道:“老乡!来衙门可有什么事?” 第二百六十五章 辽东开发(三) 第267章 辽东开发(三) 泉建文将怀里的木牌递了过去说道:“官爷!小人是来应募矿工。” 官差检查了一下木牌,确认是真的后问道:“是你一人,还是带着家人来的?” “小人带着妻儿一道来的。” “将你的妻儿带过来,某带你去登记户籍。” 官差将泉建文一家带到户房,户房主簿详细地询问了泉建文一家的姓名、年龄、籍贯,以及三代姓名。 这些都登记完成后,户房官吏又找出辽阳府原有的户籍黄册,找到对应的户籍名册,发现户籍名册上只有泉建文一人,妻儿全部没有在户籍上,也就是说这三个人其实是隐户。 登记了户籍后,泉建文户籍便从辽阳府转到了辽东煤钢联合体,脱离了农业户籍,泉建文名下没有田产,也就不涉及田产的补偿。 完成登记后,泉建文手里多了一个小本本,小本本上写着三个大字——‘户籍册’。 翻开第一页上写着户主:泉建文,年龄三十岁,籍贯辽阳府辽阳县。下面还有一串泉建文不认识的东西,其实这是根据他的出生年月,以及辽东的位置编写的一个专门针对他的号码。 “这是你们一家的身份证明,以后无论是领取薪资,还是孩子读书,都需要提供户籍册,一定要保护好,不然补办非常麻烦,明白吗?”给泉建文一家办理户籍的小吏很耐心地嘱咐道。 办理完户籍,一家人被强制分开了,泉建文带着儿子跟在了一名小吏身后,来到了一间大房子里,大房子里很暖和,也不知道是用什么取暖,泉建文找了半天也没找到一个火盆。 进了屋子之后,便有人给他们爷儿俩一人发了一木碗很浓稠的米粥,泉建文看了一眼发现竟然是脱了壳的粳米。 用粳米熬得稠粥喝的非常香甜,爷儿俩甚至连木碗都添的干干净净,吃完了米粥,接下来官府做的事就让泉建文有些接受不了了。 在工作人员的勒令下,爷儿俩将身上所有的衣衫全部脱掉,一个脸上遮着一块布的汉子,拿着一把小刀走了过来。 在泉建文的错愕中,那汉子就要上手剃掉泉建文的头发,泉建文虽然是高句丽人,但是早已几代汉化,非常信奉儒家的‘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可轻易毁伤’的话。 他刚想起来反抗,可是忽然想到城门处那个官差嘱咐他的话——‘看似无理,实际上却是为你好。’ 强忍着心中的不适,看着自己的头发一绺绺的被剃掉,最后只剩下一颗光溜溜的光头,如同小沙弥一般。 父子俩全部被剃成了光头,接着便被领进了另一个屋子,工作人员给他做了示范,只要拧一下机关,头上竟然有热水流出来。 泉建文这才明白原来人家是让他洗澡,如今的官府都这么讲究了吗,用一个劳工还要洗干净了,泉建文充满了怀疑。 能洗个热水澡,肯定是相当舒服的事,泉建文自然不会排斥,带着儿子舒舒服服地洗了个热水澡,再次出来后,他发现自己脱下来的衣服,包括他们爷儿俩被剃掉的头发都不见了。 这没有衣服怎么出门,泉建文有些心慌,正在他踌躇的工夫,一个官差拿着一摞衣服走了进来说道:“这是你和孩子的衣服,穿上衣服后跟某走。” 泉建文接过衣服发现是一大一小两套衣服,先给儿子将衣服穿好,里面是棉布的小衣和亵裤,外面是用蓄着棉叠子的棉袄棉裤,颜色是最常见的土黄色。 老百姓最常见的衣服颜色,这个颜色几乎就代表了黔首百姓的颜色,伺候儿子穿好之后,泉建文自己也三两下将衣服穿好,领着儿子出了这个屋子,就算没人让他出来,他也不想在这里面待了,主要是穿上一身棉衣后实在是太热了。 出了屋子便有官差指引着他又来到一个房子里,官差让他们父子在这里等一会儿,在等待的工夫有人陆陆续续走了进来,男女都有。 很快他就看到了自己的老婆跟闺女,老婆跟闺女的头发都被剪成了刚刚遮住耳朵的短发,衣服的颜色也比他身上的颜色要鲜艳一些。 不知是自己的错觉还是衣服相衬,泉建文感觉自己的老婆比之前好看了许多,脸上被热水蒸腾的红扑扑的,遮住了原本满脸的清灰的菜色。 这时老婆和闺女也看到了他,领着闺女快走几步来到他的面前,低声叫了一声:“当家的!” 泉建文矜持地点点头,不想在外人面前展露出对老婆孩子的关心。 大约过了半个时辰,这间房子里的男女老少已经挤了有一百多人,正在大家都东张西望的时候,有官差进门敲响了手里的铜锣。 见屋里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官差身上后,那官差才大声说道:“乡亲们,大家安静一下,听某说几句话,这些话诸位一定要牢牢记住。” 屋里的人都是应募的工人以及家属,听到官差的话都是凝神禁声。那官差继续说道:“大家都已经拿到了新的户籍,拿到户籍之后,有一件事要跟大家说明白,遵从大周皇帝陛下的旨意,在大周新政实施地区,所有百姓家中子女年满八岁以上、十五岁以下都必须无条件将子女送入学堂读书。 因此你们的子女到了矿区后,必须送到学堂读书,若是有人敢不送子女读书,将会受到一年劳教处置。 劳教期间,矿区只管一日三餐,没有一文钱的薪资可拿,这一条诸位一定好记住了。” 这些应募的工人除了泉建文这样读过书的是发自内心的高兴,自己的孩子终于可以读书了,大部分工人都对这一条很不满,他们并不愿意把辛苦挣来的钱给孩子读书。 在一阵纷杂的议论过后,很快便有人提出了疑问:“官爷!若是男丁读书小人还能理解,为何女娃也要读书?” “女子读书更重要,女子成亲厚承担着教育子女的重任,只有女子知书达礼,才能将孩子教育的更好,女子读书是为了国家更好的未来。” 第二百六十六章 辽东开发(四) 第268章 辽东开发(四) 这话其实官差也并不理解,他不过是照本宣科,几千年的男尊女卑思想,哪是这么几年便能扭转过来的。 想要将女子解放出来,投入到工业生产当中,对女子进行教育就是必不可少的环节,女子只有接受了教育,发现他们在绝大多数领域都不比男人差的时候,才会在心里与男子站在平等的位置上,不然女子总觉得自己比男子矮一头。 这是一个漫长的过程,最先要推行的就是男女都要接受义务教育,然后尽量将女子纳入就业的范畴。只有女子自己能够自食其力,不依靠男人也能生活的很好,这个时候才有可能推进更平等的男女关系。 这种以百年为时间轴的教育目标,想要让百姓打心眼儿里接受那是不可能的,老百姓更愿意将大量的资源投入到男丁身上。 这与农耕时代的社会结构息息相关,农耕是重体力劳动,男丁的力量在身体结构上占有先天优势,为了能够更好的繁衍生息,男丁就是一个家庭必不可少的存在。 不改变农耕社会的基本架构,想要推进男女平等简直就是天方夜谭,以宋文远自己的影响力,在他的有生之年,能够推动大多数女子就业劳动,在家庭中有一定的话语权,不会被夫家随意打骂,这就已经是社会的一大进步。 屋子里的百姓肯定无法理解官差的话,也许是大周官吏的和气助长了百姓的胆气,有一个百姓出声问道:“官爷!若是小人家贫,供不起怎么办?” 官差把脸往下一拉说道:“谁说要你们花钱了,既然官府要求你们的子弟都必须读书,这读书的费用自然是要朝廷来出。” 原本还不怎么在意的泉建文浑身一震,这不是儒家描写的大同社会吗?人人有饭吃、人人有衣穿,人人有书读。 这汉人的朝廷已经这么富有了吗?读书可是非常耗费钱财,一户中人之间都未必能够养得起一个读书人,更何况还要将所有的孩童都纳入到学堂一起读书。 更让泉建文想不明白的是,所有的孩子都读书了,谁来耕田、谁来做工、总不能在大周人人做老爷吧。 家道中落,已经让泉建文磨平了棱角,他现在早已没了当年的意气风发,现在只想好好地将两个孩子养大,看着他们成家立业,儿孙绕膝,自己也能安度晚年。 与泉建文这种读过书的人不同,其他的百姓听到读书并不用花钱,一颗悬着的心也就放了下来,反正半大小子也做不了什么,既然官府要教读书,那就去吧。 这就是小民百姓的精明,看到的都是眼前的利益。 说完关于孩子读书的问题,接着官差又说道:“各家的妇人也不能闲着,矿上有很多妇人能做的活计,妇人也要劳作。 当然妇人的工作要相对轻松一些,薪资也低一些,每月八百文,妇人们被安排哪里工作,自家的爷们儿不能挑三拣四,回家给妇人脸色看。 若是有妇人告到矿上,有人在家打老婆,立刻开除出矿上,都听明白了吗?” 让妇人抛头露面做事,除了泉建文有些不喜之外,其他的百姓都无所谓,就算是种田,妇人们也一样下地干活。 大门不出二门不迈,那是官宦大户人家的女子,黔首百姓没那么多的讲究,抛头露面更是如此,只要能挣到钱,能够填饱肚子,没人会在乎这些。 眼下还不是华夏最封闭的时代,理学还没有开始,华夏对上四夷的时候还没有开始挺不起腰杆,如今大周更是力压四夷,已经有了汉唐盛世、四夷来朝的风貌。 大周人文环境还算开放,百姓的思想也不是那么的保守,这一条并没有引起百姓的争议,倒是最后说的不允许打老婆这件事,让在场的男子有些不痛快,觉得官府管得太宽,人家两口子的家务事也管。 哪家的夫妻不吵架,那还不是床头打架床尾和,若是官府一掺和,以后人家两口子还能过下去吗? 若是没有自家的婆娘在身边,有些男人就想跟官差理论一番,然而婆娘在身边,这么上去理论就显得自己真的要打老婆一样。 这个问题给这些男子差点儿憋出内伤,甚至有些后悔将自家的婆娘带到这里,如今让婆娘听到她们有官府撑腰,那还怎么在家端起一家之主的架子。 见没人再说话,官差再次敲了一下铜锣,大声说道:“每家出一个人拿着‘户籍册’排队来领你们的生活物资,领完物资后就可以到食堂吃饭了。 某在提醒你们一句,在矿上做事,什么时候都要守规矩,无论是领东西,还是吃饭都要排队,明白吗?” 又要发东西,老百姓们有些晕乎乎的,这还没开始干活呢,又是给洗澡,又是给发衣服,也不知道接下来又给发什么了。 过来排队领东西的都是男人,泉建文排在队伍中间,慢慢随着队伍向前挪动。 排了有一炷香的时间终于轮到他了,负责发放物资的官吏检查完他的户籍后,给他拿过来两套粗布衣裳,两床被褥、一只陶瓷盆、里面还放着四只陶瓷碗。 发放物资的官吏嘱咐他道:“这衣裳是到了矿上干活穿的,你与你家婆娘一人一身,到了矿上还会再给你们发一身。 在食堂吃完饭后,立刻回家把家里的东西收拾一下,明天一早就要出发,不要落下家中的贵重物品。” 泉建文谢过发放物资的官差,抱着这一大堆的东西与老婆孩子汇合在一起,在官差的指引下,先到食堂吃了晚饭。 晚饭很简单,只是糙米饭配着一勺子不知是什么鱼煮的鱼肉汤,上面还漂着一两块鱼肉。这一顿饭吃的一家人非常的满足。 吃完了一大碗糙米饭,泉建文还觉得有些不足,却不敢再去打饭的窗口再打一回饭,他不知道的是,食堂里的糙米饭管够,只要不浪费,吃多少都行。 第二百六十七章 辽东开发(五) 第269章 辽东开发(五) 在食堂吃过饭后,泉建文背着被褥,婆娘抱着陶瓷盆,里面还有四只陶瓷碗。两个孩子跟在两人的身后一蹦一跳。 这是两个孩子吃的最满足的一顿饭,姐弟俩一路走一路争执着吃到的鱼肉到底是什么鱼。 其实就是普通的海鱼,如今已经是冬天,打上来的海鱼直接封冻便能送到内陆地区,若是在中原可就没有这种待遇了。 一家人回到家中,开始收拾家中的那点东西,有道是破家值万贯,哪怕是一个濒临绝境的家中,也有太多的难以割舍的东西。 泉建文的婆娘什么都不愿意丢掉,可是家里只有一个小独轮车,这些家当中,有种田的农具,也有做饭的铁锅,无论哪一样都是农家人离不开的东西。 泉建文却知道,他们要去的地方必然不是种田,这些种田的农具根本就用不上,与其带走,还不如送给身边的左邻右舍,也算相邻一场。 可是婆娘却有些不舍,一晚上都在纠结,两个孩子盖着新棉被,早已在火炕上睡着,他们两口子却躺在炕上睡不着。 “当家的!你说这官府到底要我们去做什么?” “告示说的是挖矿,具体是做什么,我也不清楚,不管做什么,总好过饿死,既然都已经定了下来,就算想后悔也来不及了,连吃带拿占了官府这么多的便宜,想走可没那么容易。” “这挖矿不会是很危险吧,听说好多挖矿的都被埋到矿洞里了。” “哪有好干的活,若是好干,人家官府能没开始干活就给咱这么多的东西吗?不用想也是,命大就能活下来,命不好人没了也算给你们娘三置办了一些东西。” “当家的别瞎想,兴许这挖矿还真比种田强,兴许咱家以后日子就慢慢地过好了,不都说人挪活、树挪死嘛!” “我倒是怎么都行,只是苦了你,以后跟着我还要抛头露面的。” “这有什么,人家别人家的妇人不一样要下地干活,就你总觉得不该让我下地干活。我也想能整点儿钱补贴家用,让这个家过的越来越好。” 泉建文闭嘴不说话,他对妇人抛头露面还是有些难以接受,只是生活所迫,如今他已经没有了骄傲的本钱。 天蒙蒙亮,两口便起来开始往独轮车上装东西,几经取舍将两口子认为的最值钱的东西装好,太阳已经露出了头。 泉建文在后面推着车,他婆娘在前面拉,两个孩子一左一右扶着车前往府衙门前集合。 到了府衙门前,有不少家庭比泉建文家来的还早,大家都是要去矿上讨生活,自然而然便熟络了起来。 都是去矿上讨生活,谁也不比谁强,而且他们这些人很明显都是拖家带口之人,随着陆陆续续的有人到来,官差们开始点名。 叫到名字的被官差简单的安排成一个队伍,孩子则被官差带到一边,父母询问之下才知道,原来官府已经准备了马车。 泉建文这一批的矿工被安置到了铁矿上,从辽阳府出发,到达矿山的路程只有六十多里,从早上出发,中途休息吃了一些干粮,天黑之前已经抵达矿山。 到了矿山,泉建文发现,这里已经聚集了好多人,他不知道的是现在在矿山上劳作的基本上都是契丹俘虏,最危险的挖矿工作都是这些俘虏在承担。 当天晚上,泉建文一家被安置在一间原木搭建的木头房子,房子不大,里面一个大火坑,只需要在火炕下的炉灶里点几根枯木,一晚上火炕都是热乎乎的。 第二天,泉建文被安排去了碎石场干活,碎石场建在太子河的一条支流上,先到的工人已经在小河上建起了拦河坝,沿着拦河坝建起了一座座水力碎石锤。 这些年的发展,皇家财团对水力的利用已经越发成熟,轴承、齿轮、螺丝的广泛应用更是让大周的水力机械越来越精密。 泉建文的工作便是将一块块的从矿山上开采下来的矿石,放在水力碎石锤上敲碎,并且将敲碎的碎石收集起来,送到指定的位置。 工作简单枯燥,却没有他想象中的那么劳累,带班的班长在他第一天上班便严厉警告他,一定要严格按照操作要求工作,若是违反操作要求,将会受到严厉的处罚。 这些操作要求都是工人们用血泪总结出来的,每一条规矩的背后至少都有一条鲜活的生命。 从农民到工人,泉建文非常不适应,不是因为这些劳作让泉建文吃不消,而是在碎石场有各种各样的规矩,让早已习惯了散漫的泉建文非常难受。 就连往河里小便都要受到严厉的处罚,更别说吃饭要排队,衣着要整洁,每天的工作服都必须要穿戴的整整齐齐,有了脏污要及时洗涤。 矿山发给工人的福利里有一个叫做肥皂的东西,洗衣服非常好用,即使如此大多数工人也不愿意勤洗衣服,他们觉得这衣服洗得太勤,穿不坏都洗坏了。 这是老百姓最朴素的节俭心理,是祖祖辈辈传下来的生存理念,然而这些理念并不适合工业化社会。 工业化社会的人员高度聚集,若是不注重卫生管理,一旦出现疫病,以大周如今的医疗水平,那就是恐怖的死亡率。 因此尽管这些工人并不理解,依然要强制执行,为了推进卫生情况的改变,皇家财团在卫生事业上的投入非常巨大,每年都要花费上百万贯。 冬季的辽东气候非常寒冷,矿场上的工作大半都是露天场地,工人们想要保持身体的体温就只能不停地干活,消耗能量的同时,也能让身体保持正常的温度。 矿场的条件非常艰苦,可是比起在辽阳吃了上顿没有下顿的日子,泉建文已经非常的满足,矿场甚至承诺,明年开春就给工人建造新的住房,而且是三间大房还带着一个小院的房子。 这个房子不白给工人,要工人自己出钱买,当然也不是让工人直接出钱,而是从工人的薪资中每月扣除。 第二百六十八章 辽东开发(六) 第270章 辽东开发(六) 在泉建文开始了碎石场的工作后,他的老婆也被安置到了矿场食堂做工,每天的工作就是负责洗菜、切菜,为整个碎石场的工人准备饭菜。 矿上女人不多,大部分的女人都安置到了食堂、蒙学堂等适合女人工作的地方,他家的两个孩子正好在适龄儿童范围之内,全部送进了学堂。 孩子在学堂吃饭,他们两口子在矿上食堂吃饭,一个月下来,发了薪俸,竟然拿到了一贯零八百文的工钱。 不过这个工钱并不是全部发给铜钱,泉建文拿到了九张面额一百文的不知什么材质的纸票,以及不到一吊穿好的铜钱,确切地说是五十文钱。 他的老婆拿到了七张面额一百文的纸票,以及六十文钱,尽管两人都非常不乐意要这种轻飘飘的纸票,觉得这东西拿到手里就不像钱。 可是辛苦了一个月,总算能够领钱了,若是不拿这个钱,万一一文钱都拿不到怎么办。 在询问了负责发钱的财务官吏后,财务官吏告诉他们,发到他们手里的钱是扣税之后的收入,每一个人的薪资收入都要缴纳百分之五的个人税。 这个个人税暂时矿上代缴,等到钱庄在矿上落户后,工人的薪资都由钱庄发放,个人税也由钱庄负责发放。 至于手里的纸票,无论到哪里都能花费,若是担心钱花不出去,矿上有皇家财团开设的杂货铺子,里面日用百货全有,有多少钱都能花出去。 两口子将信将疑,趁着下班天还没黑,赶紧往杂货铺走,等到了杂货铺,里面已经是人满为患,都是矿上的工人。 杂货铺为了保证安全,叫来了矿山保卫科的士卒维持秩序,让人排好队伍,一个个进铺子购买。 为了让工人们放心,杂货铺今日特意点起了矿石灯,挑灯连夜营业。杂货铺官吏很清楚,杂货铺在矿山上的意义是什么。 若是不能让百姓明白,他们手里的纸票能够买到他们想要的东西,他们根本不会放心,一时半会儿因为矿山的待遇还不错,出不了什么乱子,时间一长必然会失去民心。 为了更好地推广纸票,皇家财团首当其冲成了纸票的第一批试点地方,几乎同时在全国各地的皇家财团旗下产业进行纸票推广。 与辽东煤钢联合体都是新加入皇家财团不同,如崇明岛船厂、当涂铁厂这样的皇家财团经营多年的产业推广起来非常容易。 这么多年工人们都相信皇家财团这么大的家业,根本不可能为了他们这几个薪资的小钱,坑骗他们。 排了差不多一个时辰,才轮到泉建文两口子,两口子站在铺子外吹着冬天冷风,早已经浑身冻透了,这还是泉建文的婆娘在排队的空档回了一趟家,将放学回家的两个孩子安顿好又返回来。 两口子进了铺子,立刻就被铺子里琳琅满目的货物给晃瞎了眼,两人看了一下头顶上那个发着耀眼光芒的烛火,不知道那烛火烧的是什么东西,怎么那么亮,照的屋子里跟白天一样。 女人目光第一眼就盯上了柜台上整齐码放着的各种颜色的布匹,这些布匹的颜色可比他们身上穿着的衣服颜色好看多了。 他们两口子有工作服穿,暂时并不需要买布做衣裳,可是家里的两个娃娃身上穿的还是官府发放的那一身衣裳,穿了这么长时间,都没有衣裳换洗一下。 该给孩子们换一身新衣裳了,就是不知道这么好看的布匹卖的贵不贵。 “掌柜的,这布怎么卖的?” “你要哪一种,客人?” 女人指着葱绿色和宝蓝色的两匹布问道:“这两个颜色的布怎么卖?” “这是上好的松江棉布,颜色也是现在最受追捧的颜色,您要是买一匹一贯钱。您要是散买,一尺三十文。” 大周的布匹官府规定的幅宽两尺,一匹布长四丈,一个成年人做一身襦袴,以平均身高五尺多高来算,至少需要半匹布,就算是儿童瘦小减半,也要十尺。 给一个孩子做一身衣服需要花费三百文,以大周的米价等量的话,相当于一石糙米的价格,若是用现代社会的米价来计算,差不多就要四百元左右。 这还是做单层的衣裳,冬季做衣裳,肯定要做夹层衣裳,就算里衬选用最便宜没有染色的粗布,一匹布也要三四百文。 再算上中间填充的绵絮,在棉花没有普及之前,有钱人衣服夹层里填充的是蚕丝,穷人则是有什么就填充什么,甚至更穷一些的百姓,还要手机柳絮做冬季衣服的填充。 现代人的收入十倍于四百元,而大周普通百姓的收入一个月一贯钱都算是不错的收入,可见古代物价之昂贵,尤其是在穿衣方面更是如此,不然也不会衣食住行把衣排在了第一位。 问过了染色布匹的价格女人有些踌躇不前,回头看向男人,泉建文倒是对于老婆花钱并不小气,认为不能让妻子过上好日子反倒是男人的失职。 “不要看某,你看上了什么,买就是了。” 有了自家男人的首肯,女人一咬牙葱绿色和宝蓝色的布匹各买了十尺,又买了一匹素布以及几斤棉花。 这些天穿着填充了棉花的衣裳,女人早已对这种穿着又舒服又轻便的棉衣欢喜的紧。买完这些东西,已经花出去了一贯钱。 两口子手里的钱已经只剩下七百文,哪怕是看着什么都想买,女人还是咬咬牙忍住了,既然这纸票能买东西,那还是存着吧,等下个月发了薪资再过来买也不迟。 正想拉着男人回家,却见自家男人盯着一套文房四宝愣愣地发呆,女人心中咯噔一声,难道自家男人还想着读书的事吗? “当家的!该走了!” 女人的声音惊醒了不知在想什么的泉建文,却依然没有挪动脚步,指着那套文房四宝问道:“掌柜的,这套文房四宝怎么卖?” 杂货铺子的掌柜没想到这个穿着工作服的劳工竟然会打听文具的价格,这东西都是纯手工打造,尤其是那砚台,更是从广南东路端州运过来的。 第二百六十九章 辽东开发(七) 第271章 辽东开发(七) 端州出好砚,前唐时便已经名闻天下,由于路途遥远,一方上好的砚台更是有价无市,一砚难求。 就算是铺子里现在摆放的普通文房四宝也不是一个普通劳工的收入能够买的起的,之所以会摆放在这里,无非是彰显一下铺子的规格,以示只要有钱什么都能买到。 “客人!这是一套礼品级文房四宝,价格不便宜。您要买笔墨纸砚,在下建议可以买更实惠一些的。” 泉建文知道人家是认为他买不起,他也确实没有底气,况且掌柜的态度也很好,并没有对他冷言冷语,只是建议他看便宜一些的笔墨纸砚。 “掌柜的!某就是随便问问,不买的。”泉建文尴尬地解释了一句。 “这一套文房四宝,售价一百贯。”掌柜的还是将这一套文房四宝的价格报了出来。 这样的礼品级商品已经不能用其本身的价值衡量,更多的是体现在收藏价值上,尤其是上好的文房四宝书写出来的字迹保存得当的情况下可以做到千年不坏。 这就是文房四宝的魅力所在,掌柜的一眼就看出了泉建文应该是读过书,就是不知道家中出了什么变故,才会家道中落,只能到矿场做苦力。 “多谢掌柜实言相告,打扰了。” “无妨!开门做生意,客人有问题,就要照实回答。” 一路无话回到家中,泉建文用火石火镰打着火,点了一截松明子,光亮照亮了屋子,两个孩子早已熟睡。 女人将手里的布匹棉花放好后,问道:“当家的!你是不是还想读书啊?” 泉建文愣了一下,摇了摇头道:“读什么书啊!我只是看着那套文房四宝,想起了当年我也有一套差不多的。 那方砚台送到当铺才当了两贯钱,真真是白瞎了那么好的东西。” 女人叹息了一声说道:“以后咱们的日子会越来越好的,现在儿女都能入学堂读书,再有你的教导,兴许儿子还能考个功名回来。” “但愿吧!去了一趟铺子,发现这纸票还挺好用,以后咱可不能再乱花钱了,我听说明年开始就要给咱们这些工人分房。 不过却要咱们交一笔叫做首付的钱,剩下的钱,每个月从咱的薪俸里扣除,直到将所有的房款扣完,那房子就成了咱们自己的。” 听到男人提到房子的事,女人问道:“你不是说咱们在辽阳的房子官府会按照大小给我们在矿上重新建一座吗?” 泉建文回想了一下当时签契约的情景,确实有这么一条,契约里也确实有房屋置换契约,就是不知道到时候给他们怎么算。 ——————————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间昭文八年已经过去,昭文九年的春天已经来临,辽东煤钢联合体的建设也在稳步向前推进,施工队停歇了一个冬天之后,再次开始施工建设厂房,炼铁炉、工人家属区。 在大周军队开始向着草原进攻的同时,辽东煤钢联合体的第一炉铁出炉,对于大周这个到处都在建设的国家,钢铁的需求永远都是不足。 这边钢铁一出炉,各地的需要调拨钢铁的公函便雪片般飞到辽东煤钢联合体,别的不说整个大周光是农具的生产就需要海量的钢铁,尤其是农场化变法后,农业机械在北方已经开始渐渐普及。 农场主们尝到了农业机械的好处,再也回不去用耒耜锄镰种田的时候,而南方的新政推进宋文远却非常的小心,尤其是江南这种丝绸重地,一个经营不好就有可能影响到大周的海外贸易。 要知道这几年的新政推进,全靠海外贸易的利润支撑,不然这么多的基础设施建设投入了那么多的钱粮,单单依靠朝廷的税收,朝廷根本承受不起。 尤其是道路建设更是投入巨大,按照宋文远的要求,所有的官道要全部抬高路基,夯实基础,路面敷设碎石子。 这些碎石子守着矿山近的可以从矿山直接获取,若是没有矿山的地方就只能采石将这些石头砸成碎石。 在没有水泥沥青的时代,这样的路面已经是宋文远能够想到的最经济实惠,而且易于维护的路面。 如此大的工程,如今修通的只有两条,一条是长安到西域高昌城的长高公路,这条公路承载着丝绸之路的重新开发,因此是最优先级的公路。 这条公路是宋文远计划中的纵横道路工程的一部分,将来这条公路向西北要一直延伸到葱岭大唐控制的疆域的最西端,向东经过京城、徐州、直抵楚州海边。 另一条是从京城出发,经大名府、真定府、幽州、穿过居庸关,一直修到了关外野狐岭外,在野狐岭外建了一座与契丹互市的城池,取名兴和城,意为兴邦和睦。 这条路向北一直要修到大漠之北,向南一直修到广州城。 这样一纵一横的两条主干道,基本上已经能够控制大周大部分地区,在修通这两条官道之后,接下来就是修通各个府城之间的道路,府县之间的道路,县城与各个乡村的道路。 这样的建设工程要持续多少年,宋文远也不敢说,毕竟这个时代没有大型的工程机械,研究院的工匠们什么时候能够将蒸汽机鼓捣出来还是一个未知数。 辽东的开发也一样离不开道路的建设,然而辽东的开发并不是国家的主要方向,因此宋文远在辽东的投入并不是很大。 从煤钢联合体开始运转,辽东地广人稀的缺点便显露无疑,一个煤钢联合体已经将辽阳周边的人口吸了个干干净净。 计划中连接各个矿山之间的道路修筑,迟迟因为人力不足不能开工,这让负责辽东煤钢联合体的负责人非常恼火,不止一次找到宋文远,希望宋文远能够解决人力短缺的问题。 宋文远也很无奈,他也不能凭空变出人来,要说人力也不是没有地方解决,离着辽东不远的高丽,以及与高丽隔海相望的倭国都有大量的人力。 可是宋文远一直犹豫是否大量从这两个地方引入人口,他可不想千年之后,辽东因为人口结构问题,脱离了华夏的掌控,那他可就成了历史的罪人。 第二百七十章 辽东开发(八) 第272章 辽东开发(八) 虽然辽东开发的话事人一直在向皇帝与宋文远上报缺人的现状,但是皇帝与宋文远给辽东的提供的人力资源却并不多。 对于朝廷来说,大量的罪犯发配都是去往西域,为了巩固丝绸之路的安全,西域的汉人数量必须要在最短的时间超过当地的回鹘等部族。 只有汉人占据绝大多数,西域这块控制丝绸之路的交通要道才能牢牢地掌握在大周的手中。大周的商品才能通过这条丝绸之路,获得更多的收益。 如今的陆上交通不便,西北的物产通过陆路输送到海边,带来的运输成本使得西北地区的物产相对于沿海地区毫无竞争力。 然而西北的物产通过丝绸之路运输到西域,再通过西域交易给西域的胡商,对于西域胡商来说却是一条便捷的贸易通道。 优先于西域的建设,更多的是考虑大周的腹地安全,西域广阔的荒漠、西部高耸的高原,这些地方都是大周天然的屏障,只要将高原与西域控制在大周的手中,无论中原怎么变故,这个方向都是安全的。 辽东虽然对于大周控制辽东以北大片的土地有很大的作用,然而这些土地暂时并不能给大周带来多少利益,由于契丹如今被大周压着打,契丹王耶律贤已经派了好几拨使者求和,甚至愿意将发动战争的耶律休哥与韩德让交给大周处置。 在这种情况下大周朝廷勉为其难地答应了契丹王的请求,不过为了保证契丹部落不再有反叛之心,契丹王手中的军队规模不得超过一万人,与此同时,大周还要在契丹都城临潢府驻军。 驻军的目的便是监督契丹部落不得有任何越轨行为,契丹王的国相必须要由大周朝廷任免。 其他的教育、贸易,人员来往等方面的条件与之前的和议条约不变,大周百姓依然享受自由在契丹各个部落经商的权力。 当然相对等的是契丹商人也同样可以在大周境内自由经商,一旦和平下来,双方的融合只会越来越快,随着大周道路的修筑,沿着道路的矿山必然会大量进驻汉人,几代人过去,契丹人包括草原上的其他部族也会慢慢地融入华夏之中。 因为大周与契丹部落快速达成了和议,朝廷命李纯指挥龙捷军一万骑兵驻守临潢府,监视契丹部落,辽东的安全一下子便没有了之前的紧迫形势。 对于朝廷来说,辽东建设的慢一点没什么,反正朝廷现在也不指望辽东能给朝廷带来多少税收,要不是宋文远知道历史的发展,辽东北方正有一个部落在默默地猥琐发育,在百年之后席卷了整个中原。 中原王朝出现了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最大耻辱——靖康之耻,当然这个时空没有‘陈桥兵变’,也没有‘黄袍加身’。 大周如今也是蒸蒸日上,甚至已经拿下了幽云之地,并且将势力扩展到了辽东、西域,就算与强盛时的大唐相比也不遑多让。 不过一个有野心的部族,只要有机会就会展露头角,另一个时空女真人的一个旁支在几百年后又一次成为了中原之主。 宋文远不得不防备这样的历史倒退在这个时空发生,因此对于辽东也要牢牢地掌控,可是让宋文远为难的是——没有人。 然而辽东缺人的困局在一封来自广南西路的奏疏,让宋文远想到了如何解决辽东缺人的困境。 大理国国主段素顺崩殂,其子段素英继位大理国主,妄称天子。天无二日、国无二主,大理乃是西南边陲小邦,竟然也敢妄自尊大,企图以天子自居。 其实这就是大周的边臣故意找茬,人家大理一直都是以皇帝自居,并不是从段素英开始的。 正所谓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眼见因为新君越来越好军功,年号昭文却一点儿没表现出兴文教之意,反倒是将大量的钱粮投入到北伐与新政中。 对于士大夫来说,钱没花在他们身上,那就是不重视教化,只有他们才配称为读书人。 边臣想要回到中枢更进一步,那就只有入了皇帝的法眼,什么事能够更快地让皇帝关注到自己,唯有成为皇帝希望成为的人。 果然这个奏疏在朝堂上一经念出,立刻招来群臣的义愤填膺,什么跳梁小丑、沐猴而冠的恶毒语言层出不穷。 没有人会在意就在几年前,还有个大辽也是称皇帝的,皇帝想要北伐他们却万般阻拦,如今听到大理国国主称皇帝,竟然集体义愤填膺起来。 无非是看到大周如今的实力强大,灭掉一个小小的大理根本不在话下,都想着在这一场必胜的战争中分一杯羹。 然而皇帝却并不在意群臣的态度,而是看向了回到朝中的宋文远。 “文远!你的意思呢?” 皇帝的话让群臣心中非常不满,什么事都是请宋文远做主,那他们这些朝堂重臣还有什么存在的意义。 尽管心中有太多的不满,却没有一个人敢说出来,因为皇帝的手中一手握着最锋利的刀、一手握着大把的钱粮。 一个要钱有钱、要兵有兵的皇帝怎么可能会被他们拿捏住,他们现在最大愿望就是皇帝什么时候能够意外驾崩,等到新君继位后,新君如今还小,不然要由他们这些君子教导,他们一定会将新君教导成一个仁政爱民的圣君。 他们不是没有想过通过太医院施展一些阴招,让皇帝暴病而亡,然而太医院的御医如今地位大大提高,太医院医正的品级已经与各部尚书相同。 皇帝还每年大量拨款以供医者学习医术,研究新的医术,并计划着在整个大周推广由太医院管理的各级药堂。 可以说大周的医者是有史以来权势最大的医者,若是将当今皇帝害死了,他们医者还能有如今的权势吗? 得是多傻的人才会亲手毁了自己的前途,或者说是毁了一个职业的前途,能够钻研医学有成者哪一个的心中没有将医学振兴的夙愿。 第二百七十一章 西南攻略(一) 第273章 西南攻略(一) 至于宋文远,朝臣们恨不得对他抽筋扒皮,要知道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宋文远不仅是要断他们的财路,新政的目标甚至还要断了他们的传承。 一旦义务教育铺开,势必会冲击以士绅为基础的儒家体系,这让一直垄断着知识传承的士绅读书人如何不嫉恨。 大家都读书,你凭什么高人一等,现在还可以用劳心者治人、劳力者治于人辩解,当天下人都读书的时候,你又用什么来辩解。 这才是朝臣反对新政的深层次理由,若是新政没有推行义务教育,只是推行大农场变法,就算是缴税,对于士绅来说也不是不可以接受。 士绅也深入了解过,发现进行农场化经营后,就算是加上赋税,因为人力成本的降低,土地的收益还是增加的,这样能够增加土地收益,士绅何乐而不为呢。 偏偏新政不但要跟士绅争夺黔首百姓,还要将隐户都挖走,这些隐户因为没有身份才是士绅大户最好拿捏的对象。 更别说让士绅读书人无法接受的推行义务教育,让老爷们的孩子跟黔首百姓的孩子一起挤在一间学堂读书,实在是对老爷们的一种羞辱。 然而就算他们对宋文远再如何嫉恨,恨不得置他于死地,然而面对出入都有护卫保护的宋文远,他们连靠近的机会都没有。 宋文远当然知道自己现在做的事到底有多得罪人,这是在儒生的根基,相当于是刨儒生的祖坟,人家不恨他才是怪了。 因此宋文远可不敢大意,万一哪天阴沟里翻船,自己挂了不要紧,有可能还能穿越回去,可是自己的家人怎么办。 一旦自己没了,这些人一定会疯狂地报复自己的亲人,他如今可是有儿有女的人,可不想一双儿女还没有长大便没了他这个父亲的庇护。 —————————— 面对皇帝的询问,宋文远笑着说道:“陛下!西南问题不是军事问题,而是经济问题和民族问题。 西南多山,山民多生活在大山里,交通闭塞,百姓贫穷,极易受到本地土人头领的操弄,想要控制西南,就必须想办法让山里的百姓走出大山,来到平原居住。 若是不能让百姓下山居住,就算朝廷拿下西南,也会不得安生,朝廷不能年年在西南投入重兵平叛吧。” “那要如何让山民走出大山,现在朝廷与西南的山民可是没有建立起任何的信誉。再说只要朝廷给予山民优待的政策,山民又如何会反叛朝廷?” “山民大多都与我中原语言不通,他们根本听不懂官府说了什么,朝廷执行什么政策,全凭山里的山民头领转达。 那么这些头领本来在朝廷没有到来之前,一个个都是土皇帝,如今却要受到朝廷地方官府的约束,陛下觉得他们会甘心吗?” 皇帝略微一思索便明白了这种土贼的难缠之处,不是说他们的战斗力如何,关键是官兵不来他们就下山劫掠,官兵一来就钻进深山老林里。 反正他们的地形熟悉,官兵又不敢深入大山去追击,如此几次下来,再好的士气都给磨平了,这仗想想就头痛。 “文远的意思是说朝廷现在不该动手征讨大理吗?” 宋文远摇摇头道:“当然不是!不过朝廷暂时还可以留着大理不要灭掉,在朝廷大军进攻的时候,大理段氏为了保住权位必然会找我大周求和。 这个时候我们的机会就来了,对付大理要用釜底抽薪之计,既然朝廷暂时没有办法将山里的山民弄下山,那就让大理段氏帮忙。” “你打算怎么做?” “陛下!我们可以用大理每年给我大周提供多少青壮男女为条件答应大理段氏的条件。只要这个政策一直持续下去,西南的青壮持续不断的流失,就会极大的削弱段氏的实力。 同时青壮的流失也会让西南的山民头领对段氏充满怨恨,段氏为了保住权势就更加的依赖朝廷的撑腰。” “盐城伯!这么明显的弱敌之计,段氏能看不出来吗?” 宋文远见说话的是皇帝岳父、大周的驸马张永德,便微笑着解释道:“老将军!段氏有选择吗?若是不答应我们的条件,段氏立刻就得灭国。 答应了我们的条件还能在西南苟延残喘,能坚持一年是一年。再说那些山民段氏也一样的头痛,他们自己也想削弱山民的力量,以便于他们的统治牢固。 我们提出这个要求可能还能正中他们的下怀,通过给我们输送青壮的过程中对山里的山民进行清缴,同时还能扩大段氏的力量,他们何乐而不为呢。 就算段氏有一天幡然醒悟,发现输送出来的青壮男女等于是削弱他们自己的力量,那又怎样,到了那个时候,段氏又得罪了山民,若是再得罪了我们,老将军觉得段氏的下场是什么?” “文远的意思是说,到了那个时候我军若是开进西南老百姓有可能箪食壶浆以迎王师。” 宋文远微微一笑道:“这就是把得罪人的事交给别人去做,比我们自己去做要好的多,到那个时候,我们手里有很多山里的山民,这些山民用好了,可是胜过十万精兵。” 张永德人老成精,哪里会听不出宋文远话里的意思,心中更是对这个年轻人多了几分敬畏,这是赤裸裸的阳谋,段氏根本就是别无选择。 立即死和过几年死,大多数人都会选择过几年死,况且大周让段氏做的表面上还没有损失自己的利益。 皇帝知道这些话是老丈人替他问的,现在听到了确切的答案,彻底放下心来,笑着问道:“文远!若是让你指挥这次的西南作战,你打算怎么打?” 宋文远连连摆手道:“臣不适合西南领兵,西南地形复杂不适合臣擅长的大兵团火器作战,若是有所损失臣万死难辞其咎。” “那你说谁更适合挂帅征讨西南?” “臣推荐镇守西域的曹彬将军挂帅出征,曹将军为人稳重,作战经验丰富,更适合西南作战。” 第二百七十二章 西南攻略(二) 第274章 西南攻略(二) 皇帝没想到宋文远会推荐远在高昌的曹彬挂帅,不过这个人选皇帝非常满意,曹彬为人沉稳,而且心怀仁慈,不像其他将军那般随意杀戮。 征伐西南是为了将西南纳入大周的版图,而不是将那里的百姓推到大周的对立面上,从这一点来说用曹彬倒是个非常合适的选择。 皇帝仔细思考了一番问道:“曹彬到西南挂帅,西域的驻军要交给谁?” “杨业将军如何?” 皇帝皱着眉说道:“若是朕记得不差的话,如今西域的副将可是折家人,杨业是折家的女婿,主副将都是一家人,西域又离着朝廷这么远,不妥!” “陛下!将领轮换制度必须要严格执行,既然主将都调离了,副将当然也要调离。折御卿调到辽东任职,至于副将还是陛下乾纲独断。 不过臣建议使用年轻将军做副将,大周需要培养年轻一代的将军,不能让大周将领青黄不接。” 大周将领的培养如今确实存在着很多的问题,如今的老将都是冷兵器时代的将领,这些老将对于火器在大周军中大量使用反应比较迟钝。 因此配合火器使用而研究的火器作战技术,一直不能得到向前推广,现在的火器使用、指挥体系还是宋文远亲手搭建的。 对于一个后世连枪都没摸过的军事小白,无非是从网络媒体上得到的那一知半解的军事理论,在如今这种双方武器形成代差的情况下,还能有一定的优势。 若是敌人渐渐熟悉了火器的特点,根据火器的特点进行针对性的部署,冷兵器战胜火器并不难。 尤其是在雨天的时候,火器根本无法使用,若是被敌人知晓之后,一定会利用阴雨天气进行攻击,而大周军队在习惯了火器的优势后,会慢慢地将冷兵器时代的肉搏战术退化。 老将的思维已经固化,对于新战术的接受程度很低,这在历史上比比皆是,因此提拔年轻将领逐渐替换老将,实现新老交替便是大周军队如今迫在眉睫之事。 皇帝深以为然地点点头道:“朝廷已经在京城开设了讲武堂,所有军一级军官的子弟都必须参加讲武堂入学考试。 考试通过者才能进入讲武堂学习,不通过者不但不能进入讲武堂学习,就是军中也禁止进入。 军中士卒也一样可以报名参加讲武堂考试,通过考试便能进入讲武堂读书。 同时朝廷还在面向百姓招收有志于驰骋疆场的有志青年,只要通过讲武堂考试,一样可以进入讲武堂学习。 讲武堂学生毕业之后,将会充实到各个军中的基层,从一都都头做起,未来的大周军队,没有在讲武堂学习过的士卒,除非有重大功绩,将不会晋升为军官。 也就是说想要当军官,就必须要进入讲武堂学习,这样虽然会挡住一部分士卒的上进通道,但是却能最大限度的保证公平。” 讲武堂从筹备到正式开始招生,经历了七八年的时间,之所以拖了这么长的时间,主要是讲武堂到底该教什么,怎么教。 科目怎么设定,如何进行管理,难住了皇帝与宋文远,宋文远根本就不懂军事,更别说军事教育学。 皇帝虽然有太宗先帝的耳提面命,但是却没带过一天的兵,同样是无从下手。而军中的老将大多都是肚子里没有多少墨水,让他们凭着经验指挥打仗没问题,可是让他们编写教材,架构军事科目,这就有些难为他们了。 这些年,皇帝一直都拉着老将们琢磨教材,总算在今年讲武堂第一套教材编写完成,讲武堂正式开始对外招生。 讲武堂开设步兵科、骑兵科、炮兵科、后勤科四科。按照宋文远的想法本来还想开一门侦查参谋科,可是大周这方面的人才实在是太少,连教材都编写不出来,如何能够开科授课。 每一科又分为理论部分与实践部分,理论部分主要讲解名家军事着作,经典战役分析、沙盘对抗推演。 实践部分则是学堂的军事操练,这些讲武堂学生,要接受比军队还要严苛的训练,每个人不但要做到业务水平高,就算是军事训练水平也要让普通士兵服气。 不然,连普通士卒都比不过,如何一个都一百士卒信服。军队本就是一个慕强的地方,只有比普通士卒更强,士卒才会真心实意服从。 讲武堂祭酒由皇帝亲自担任,这个除了皇帝没人敢坐,不然以后全天下的将军都是你的门生,你振臂一呼,天下将军都会景从,皇帝连睡觉都睡不踏实。 火器是新鲜事物,炮兵科的教材基本都是以宋文远为主编纂,因此炮兵科的司业便由宋文远兼任。 除了陆师的讲武堂,宋文远还在筹建海军讲武堂,不过海军的人才更加稀少,而且海军本身也是一个新鲜事物,相比陆军早已形成了体系,因此至今还在筹备当中。 等再过几年,随着第一批经验丰富的船长、舰长退役,他们将会对所有舰船积攒下来的航海日志、洋流分析、季风特点等进行编纂,做为第一代海军讲武堂的教材。 当然这些都需要时间的积累,大周目前的航海,最远只能到达红海沿岸,以目前的航海技术,海船出行,还是基本依照罗盘指示方向、肉眼观测大陆架为参照物进行。 经过宋文远提示,集中了大量天文学研究者一起研究的六分仪航海定位经纬仪还没有研制成功,想要实现搏击大洋,借助洋流海风到达地球上任意一个地方,以目前大周的技术还无法实现。 因此一直都想推动大周海军来一次环绕地球航行一周计划的宋文远,迟迟下不了决心。明知道天下是个什么样子,在技术还没有成熟之前,用海军士兵的生命去证明这个自己已经知道的世界,实在是得不偿失。 大周海军现在要做的就是沿着天方大食人的海岸,一路向南航行,沿途建立补给点,为将来的环球航行提前布局。 第二百七十三章 辽东开发(九) 第275章 辽东开发(九) 昭文九年夏五月,傍晚。 辽东煤钢联合体一座大院子里,挤满了人,这些人都是辽东煤钢联合体的工人。 首批工人保障房开始进行抽签定房,由于首批只建造了一千套房子,对于一个拥有上万职工的钢铁联合体来说,一千套房子哪里够分。 为了不使工人心生怨念,首批保障房辽东煤钢联合体决定以抽签的形式决定谁先搬进新房。抽中的是运气好,抽不中那就继续等下一批保障房建好。 泉建文两口子也在其中,他们已经提前被告知,在辽阳的房子面积已经核算出来,若是他们抽中的院子面积大于在辽阳府的院子,那就按照面积补偿差价。 若是小于辽阳府的房子面积,那就是由煤钢联合体按照面积补偿给他们家差价。 其实这个看似公平的方案,还是泉建文夫妻吃亏了,辽阳府是府城,属于城市核心位置,若是进行商业开发,地价远高于他们在矿上的地价。 不过对于泉建文来说,如今在矿上的生活已经非常满意,两口子如今已经积攒了十几贯钱,一家子都是吃食堂,基本没有什么花销。 若是再能分到房子,不用挤在只有七八平米大的小房子里,那就更加圆满了。 泉建文两口子都在联合体工作,因此有两次抽签的机会,可以夫妻各抽一次,也可以一人连续抽两次。 如果一次抽中,另一次机会也就没用了,若是两次都没有抽中,那就只能自认倒霉。 天黑之前,终于轮到了他们夫妻,泉建文觉得自己这些运气不好,差点儿连老婆孩子都养不活,担心自己没有运气抽不中房子,便让老婆代替他抽签。 妇人怀着忐忑的心情,走到放着纸签的箱子前,将手伸进箱子里,摸起一张纸犹豫了一下又放下,又换了一张,可是还是有些犹豫。 来来回回倒腾了十几次,才终于抓了一张纸片把手从箱子里抽出来,将纸片递给旁边的工作人员问道:“官爷!您帮奴家瞧瞧中了没有?” 工作人员将妇人手中的纸签接过去看了一下说道:“不好意思,大嫂你这次没有中签。” 妇人非常失望,觉得自己的运气太差了,第二次机会妇人说什么也不愿意再去抽,泉建文安慰道:“娘子放心,抽不中咱就等下次,反正现在住的那小屋也不错,房子小住的还暖和。” 在泉建文的鼓励下,妇人再次将手伸进了箱子,这一次他也不挑了,随便摸了一张纸签便抽了出来。 将纸签再次递到工作人员手中,工作人员接过纸签看了一眼,立刻眉开眼笑地说道:“恭喜你啊,大嫂!你中签了,拿着这张纸签明天请你们的车间掌办给你开个证明,然后到矿上后勤处领取你们的院子钥匙。 接下来还要办理各种的手续,你们两口子有的忙了。” 妇人听到中签了,顿时高兴的手舞足蹈,她可是去新房子的工地那边看过,那一排排的房子盖得整整齐齐,前后排之间的道路都用矿上选矿剩下的矿渣铺设,两边还留着防止雨水倒灌进院子的排水沟。 每家的院子里还有一口水井,这不是普通的水井,而是一种辽东百姓没有见过的自压井,自压井是利用大气压真空原理制作的手动抽水机,因其制作简单,安全可靠,非常适合家庭使用。 房子都是一样的标准,黛瓦青砖,一溜三间,侧面还有两间偏房,另一面是一个小菜园,夏天可以在小菜园里种一些瓜果蔬菜。 谢过负责抽签的工作人员,泉建文两口子匆匆回到自己小屋子,泉建文在外人面前摆出的一副风淡云轻的样子才了下来。 “娘子!快让为夫看看咱们分到了哪里?” 妇人赶紧将怀里的纸签递给泉建文,泉建文接过来仔细观看,只见纸签上写着非常简单的一句话——甲社区戊字片39号。 这句话里面包含了多个信息,甲社区是指这一次开发的职工保障房片区,使用天干开头,以后还会继续开发乙社区、丙社区等。 戊字片是指房子所在的区域,是用地支开头,每一个片区相当于一个小村子,一共一百零二套小院。 39这个数码,泉建文在矿上待得时间已经不短,知道这是矿上用于计数的一种方便草码,书写方便,这个39就是三十九号的意思。 有了这些信息,他们就能根据这些信息,轻松地找到自己家的房子,他们以后就能住在宽敞的大房子里了。 第二天两口子专门请了一天假,找到各自的上级领导,开上证明材料,带着这些材料来到煤钢联合体住房保障处。 将材料递交上去,工作人员对照着两人提供的材料,又调取了关于两人的档案,确认无误后,在两处房子面积上进行比对后,对泉建文说道:“泉师傅!你抽签的房子面积比你在辽阳府的房子大一些,需要你补缴房款两贯四百五十文。” 泉建文也不懂这些房子的面积到底怎么计算,花两贯四百五十文就能得到那么好的一处院子,还有什么不知足的。 两口子痛快地交了钱,拿到了购房凭证,还要拿着这个购房凭证,换一个窗口去交税。只有拿到交税的凭证,才能凭借完税凭证办理房契。 好在这些窗口都在一个大院里,不用跑太远的路,又交了不到两贯钱的契税,总算拿到了房契。 两口子带着房契又急匆匆赶到甲社区,从社区管理处那里拿到了钥匙,拿钥匙的时候又交了五百文社区维护管理费,而且这个钱是每年都要交一次。 询问过后才知道,这个社区维护管理费是保障社区安全、卫生、公共设施维护等项目的收费。交了这么多钱才拿到钥匙,这让本来很欢喜的两口子,心中有些失落。 没想到这矿上也一样到处要花钱,干活的薪俸要扣税,买个房也要交税,就连给办理个房契还要收五十文的印花税,更别说以后住在自己家的房子里,每年还要交五百文的管理费。 第二百七十四章 辽东开发(十) 第276章 辽东开发(十) 不管高兴与否,泉建文一家总算是有了新房,两口子拿着钥匙找到自家的小院,打开院门,新房的院子里空荡荡地什么都没有。 他家是39号,在三户人家的最西边,院子中间是一条鹅卵石铺设的小路,从大门口一直延伸到正房的中门。 小路的东边是两间偏房,一间可以用来储存杂物,另一间可以当做厨房。小路的西边是一片空地,如何利用全凭主人自己的喜好。 西南角是五谷轮回之所,用木头搭建的一个简易的棚子,空地中间是一口自压井,自压井的密封阀是用兽皮制作。 当然最好的密封阀应该使用橡胶这种弹性好,又耐磨的材料,可以大周的海船还到不了新大陆,橡胶这种划时代的农作物还没有被世人知晓。 妇人进了院子只是随意地打量了一下院子,便快走几步推开了正房的大门。 三间正房是典型的北方建筑,房屋起脊,中间开门做为待客的正堂,两边的房间是卧室。 正堂内空空荡荡什么都没有,两边的卧室各盘了一张火坑,在辽东地区,火炕是冬季最好的取暖设备。 只需要在炕洞里添几根木柴,用松明子点燃,一夜火炕都是热乎乎的,非常的保暖。不过现在炕上灰突突的什么都没有,既没有铺芦苇编织的炕席,也没有铺柔软的兽皮棉絮。 这些都需要自己花钱购买,妇人看着空荡荡的房间,拉着泉建文说道:“当家的!这正堂别的买不买奴家不管,一定要买一张八仙桌再买四把椅子。 我们一家四口一人坐一把,后墙最好能打一溜柜子,柜子上供上我泉家的列祖列宗,让列祖列宗保佑我泉家以后生活和美。” 泉建文打量着屋子里用黄泥抹平的墙壁,笑着附和妇人的话说道:“娘子!某听说铺子里有一种白灰,用水泡开,刷在墙上就能让墙壁雪白,咱也买一些回来,将这些墙壁全部粉刷一遍。 家具什么的倒是不急于一时,某倒是觉得,先把铺炕的东西置办好,反正现在咱们也不用开火做饭,暂时能睡觉就行了。” 妇人有些不满地说道:“当家的,咱这活了半辈子,还能住上这么好的房子,奴家不想就这么凑合。 再说咱又不是不能挣钱,只要咱们每个月都好好给矿上扛活,月月都能拿到钱,就算咱现在将这些积蓄都花了,咱也不怕。 奴家算是看出来了,这大周朝廷是真心对咱们这些小民百姓好,奴家活了三十年,就属这大半年的日子过得最舒坦。” 人都有虚荣心,有条件的时候,谁都想把自己的日子过得更好,原来的日子过的人不如狗,早已活的麻木不堪。 如今朝廷给了他们营生,让他们不仅没有了冻饿之苦,还能住上新房。若不是亲身经历,就跟做梦一般。 泉建文拗不过自家婆娘,同时也觉得老婆说的也有道理,好容易住上了新房,若是还能新房当旧房住,那这辈子活的也太不值了。 于是乎对房子的装修便提上了日程,负责搞装修的同样是辽东煤钢联合体麾下的产业,这是一条龙的服务,总之要想办法将工人挣到手的钱花出去。 货币进入流通环节,才能产业效益,才能带动更多的就业,带来更多的财富,以及大量的税收。 这种工业社会的逻辑,整个与农业社会的逻辑是倒着的,农业社会是存量社会,丰年积存,灾年备荒,中人之家总得有一些积存,不然小农经济稍有风吹草动就得家破人亡。 工业社会则不同,工业社会最重要的是交易,生产的商品只有卖出去,工厂才能继续生产,才能持续不断的产生财富。 若是产品造成积压,工厂没有了继续生产的资本,工厂主第一个想到的便是裁掉工人,工人失去工作之后,就会更加攥紧手里仅剩的那点儿救命钱。 这就成了一个恶性的循环,也就是后世熟知的经济危机,当然经济危机的形成还有很多原因,消费不振只是一个原因。 想要让市场活跃,就要不断创造出消费观念,让百姓将手里的钱掏出来,消费掉。 想要让百姓心甘情愿地将手里的钱花掉,首先要做的就是让百姓没有后顾之忧,比如老百姓只有相信即使现在把钱花了,以后还能挣回来更多,百姓才敢放心地将手中的钱花掉。 因此提振百姓的信心比百姓手里有更多的钱更加重要,针对这种情况,宋文远在应对大周如今的社会现状的时候,新政的第一步就是保证老百姓的吃饭问题。 有了海贸的利润,利润巨大的贸易利差,大周能够在海外轻易获得大量廉价的粮食,这些粮食运回国内,能够有效地稳定国内的粮价。 那些手中握有大量土地的农场主,以及那些大粮商,想要操纵粮价就要问问朝廷答不答应。利用朝廷的官仓储粮制度,便能有效地遏制住粮商囤积居奇之心。 正是因为有了大量的廉价粮食,大周的各个工坊、工地,都被要求不管给工人的薪俸多少,都必须要管饭。 只有能够保证吃饱饭,然后才能有其他的想法,连饭都吃不饱,哪里有什么消费的心思,手里的那点儿钱都要想办法换成口中食。 泉建文两口子之所以敢把手里的积蓄全部花出去,就是因为他知道接下来他们还能挣到比现在这些积蓄更多的钱。 将来的日子只会越来越好,这就是信心,这就是一个国家给百姓提供的希望。 辽东煤钢联合体有上万工人,每一个工人的背后都是一个家庭,他们都代表了一个家庭的希望。从刚开始的无人问津,到现在的以在矿上工作为荣,只经历了短短的大半年时间。 现在辽东百姓都在想办法将自家的子弟送到矿上工作,有了矿上的工作,去女方家里提亲都很硬气。 随着越来越多的百姓放弃了土地进入工厂,辽东的土地农场化也在有条不紊地进行,缺人这个让辽东地方官头痛的问题,也在无时无刻提醒着地方官,不断地上疏跟朝廷要人。 直到第一批西南百姓迁徙过来,才稍稍改变了辽东缺人的窘境。 第二百七十五章 西南攻略(三) 第277章 西南攻略(三) 昭文九年年底,接到皇帝圣旨与前往高昌城与他交接的杨业交接了西域的防务之后,曹彬与折御卿轻车简从回到京城。 大周如今实施的是兵将互调制度,也就是说所有的军队都是朝廷的军队,大周的基本作战单位是营,一营下辖五个都,每个都一百人,也就是说一个营算上营指挥使,五百多人。 营上是军,也就是老百姓熟知的什么‘捧日军’、‘胜捷军’等,一军下辖五个营,这一级别的军指挥使还能随着军队调遣,属于军队常设军官。 军以上是军种集团,比如殿前司下辖的‘铁骑军’、‘控鹤军’等,属于作战集团,这些作战集团平时都是以军的形式分驻各处,需要作战的时候便从各个集团中抽调军队,组成一个新的集团。 带兵的将军只要带着这些军队指挥作战就行,不用担心麾下军队的战斗力,因为所有的军队训练都是使用的同一种训练方式。 负责检验军队的训练水平,也是由皇帝殿前司与侍卫司和兵部与枢密院联合组成的检验团队,对各支军队的训练水平进行考核。 殿前司与侍卫司负责制定训练计划,直接管理各支军队的训练,枢密院负责兵马的调动,兵部负责军队的后勤与军饷发放。 也就是说带兵的将军并不负责军队的军饷发放,带兵将军的目标只有一个那就是训练军队准备打仗。 枢密院掌握调兵之权,只有拿到皇帝与枢密院共同出具的调兵虎符印鉴,才能调动兵马,不然任何将军调动不了哪怕一个都的军队。 同时枢密院还掌握着一个重要的权力,那就是军法司,所有犯了军法的官兵都必须由枢密院下属的军法司审理。 刚刚开始在军队实施这样的新政时,遭到了军队中层将领的一致抵制,他们表面上抵制的理由是若是他们不负责发饷,不掌握士卒的军饷,士卒如何能够听从他们的指挥。 当然他们内心的想法是没了这发饷的权力,他们又怎么能够克扣军饷,吃空饷。 在高级将领的军权被剥夺后,中级将领的权力分散,不管中层将领如何反对,都成不了气候,只能乖乖就范。 随着新政在军队中推行,高级将领们惊奇地发现,军队的战斗力并没有因为将领不亲自发饷而下降,反而因为士卒的军饷能够得到保障,将领只专注负责训练军队,战斗力更加提升了。 同时因此所有的军队都使用同一套训练模式,同一套考核模式,各支军队的战斗力上下相差并不大。 曹彬负责指挥的神机营,虽然叫做营,但是实际上却是与‘铁骑军’、‘控鹤军’一样是集团军,因此无论是曹彬还是折御卿的调动只能带走自己的直属亲卫。 亲卫是朝廷的允许的高级将领直属士兵,比如宋文远就有三百亲卫,同样曹彬与折御卿也一样有属于自己的亲卫。 为了确保自身的安全,亲卫都是由将军自己亲自挑选,算得上是高级将领半私兵,之所以是半私兵,是因为这些亲卫的军饷是朝廷提供,训练却不归朝廷,武器装备也是根据将领的爱好进行配置。 —————— 在西域的几年历练,让曹彬更加的沉稳有度,已经完全具备了一方统帅的气度。折御卿是沾了将门子弟的光,朝廷将折家的私兵剥夺,为了安抚折家,肯定要在官位上给予补偿。 因此折御卿年纪轻轻就能担任一方副帅,这是特殊时代的特殊原因才有的情况。不过折御卿不愧是将门虎子,在西域的这几年大放异彩,打得西域各族闻风丧胆,给他起了个绰号叫做‘白马折阎王’。 为了表示对平定西域的两位将军的重视,皇帝特意派宋文远郊迎三十里迎接两人。 三人都是老熟人,几年没见,也没有多少陌生感。 曹彬已经过了知天命之年,须发已经白了大半,当年在盐城相识的时候还是一个不到不惑之年的中年汉子,如今已经步入暮年。 折御卿则从一个十几岁的少年长成了一个二十多岁英气青年,宋文远也已经过了而立之年。这些年为了推行新政日夜操劳,刚过而立之年,头发中已经有几根白丝隐藏其中。 三人见面唏嘘不已,宋文远迎上去抱拳行礼道:“国华将军久违了。” “文远!多年不见甚是想念。” 折御卿也过来给宋文远行礼道:“见过盐城伯。” “你小子哪来这么多诉礼,以后少跑我家蹭几顿饭好了。” 折御卿嘿嘿一笑道:“还不是您家的饭菜好吃,有时候我都在想,若是盐城伯不当官,在京城开个酒楼,白矾楼算个屁啊。” 一个小小玩笑冲淡了几人的疏离感,回程的路上边走边聊,谈到两人回来之后的安排,宋文远笑着说道:“已经是公开的秘密,也没有什么好隐瞒的,折御卿将会到辽东任职,接替张琼任辽东都督。 张琼则作为国华兄的副手参与西南作战,你小子算得上是又升了一级,还真是官运亨通啊!” 折御卿摇头道:“某倒是愿意跟着曹帅到西南走一趟,辽东又没有什么战事,在那里待着闲得慌。” “闲着?你想什么呢?明年开春之后,你就要率领人马向北探索前进,沿途到处都是深山老林,不但有猛兽出没,还有一些茹毛饮血的生番部落。 你要带着人马,不断进行探索,绘制出精确的山川河流地图,为大周今后对辽东北方的开发做好准备。” 曹彬疑惑地问道:“大周如今到处都是没有开荒的土地,为何还要继续向外开拓,要知道占得地方再多,没人守住也没用。 某在西域这几年算是看明白了,若是汉人在西域的人口数量不够,西域早晚还是会丢。” “国华兄说的没错,这也是朝廷这几年每年的囚徒大多都发配到西域,而且这几年除了杀人放火等罪大恶极之辈,朝廷对死刑的量刑非常慎重,就是为了增加西域的人口。” 第二百七十六章 西南攻略(四) 第278章 西南攻略(四) 曹彬点点头道:“这几年有朝廷的支持,西域的汉人人口增长的很快,只要能够坚持下去,百年之后我大周在西域的汉人数量肯定会超过胡人。” 宋文远摇摇头道:“西北问题远不是人口问题,更重要的是抵御外来极端宗教的侵袭,我华夏一族向来都是敬天法祖,对于信仰并不会那么极端。 一旦形成对立,将会形成千百年的相互仇杀,打个最浅显的比喻,南方人吃豆腐脑喜欢吃甜,北方人吃豆腐脑喜欢吃咸。 这本来就是因为物产原因造成的口感不同,可是若是上升到宗教问题上,那么信仰甜豆腐脑的与信仰咸豆腐脑的就会成为敌人,互相进行仇杀,非要对方认同自己的理念。 更加让宋某忧心的是,如今西域已经开始被这种极端的思想蚕食,朝廷必须要警惕这种思潮,一旦西域整体变绿,就是汉人也会变成异族。” 曹彬脸色一变,知道宋文远说的这些不是危言耸听,他驻守西域多年,知道西域的一些小部落已经开始以这种教派统治部落。 越往西越严重,以前曹彬还没觉得这种事的严重性,只要这些小部落听话,不给朝廷在西域的经略添堵,曹彬也不愿意干涉他们自己的生活习惯。 现在看来这种生活习惯是必须要干涉的,移风易俗是一个漫长的过程,只有西域百姓在各种习惯上都趋同于汉人,才会对中原有向心力。 “文远!你说要如何对付西域这种思想问题?难道要用武力强迫西域百姓不得信仰那些东西吗?” “当然不是,武力要是能够解决问题,就不会有千年的敌对,对付宗教就应该用宗教的办法,若是百姓发现有另一种宗教可以信仰,甚至比他们现在信的宗教更好,你说百姓会信哪一个?” “我们去哪里弄一个这样的教门,曹某可是知道这些教门不事生产,还要与百姓争夺田产,先帝在时曾经下旨大力整顿寺庙,让僧人还俗。” “国华兄说的这些问题朝廷也在考量,佛教先天不足,内残外忍,并不适合对外的宗教扩张。朝廷现在正在对道教进行重新定义,道教的教义也在几大道门天师合力钻研下,进行着最后的完善。 等到道教教义定下来之后,以后道教一定要在全国铺开,有汉人的地方必须要有道观,道教要积极主动的参与到信徒的争夺中。” “道教?”曹彬有些意外,他本人就崇信道教,很了解道教的教义,道教本来就是一种隐士教门,根本不适合对外扩张。 “没错!就是道教。” “若是人人都崇信道教岂不是让人人都做隐士,这根本不符合朝廷的利益,都做了隐士,国家怎么办?” “这就是朝廷为何要重新编写教义,改良道教的原因。陛下的要求是可以给道教国教的地位,让道教在未来能够力压其他教派,不过道教的教义必须要由朝廷审核,必须符合朝廷的要求。” 曹彬心中暗自琢磨,这道教经过这么一改还是原来的那个道教吗?他忽然有一种冲动,要不要将所有的道教典籍都保存一份,流传后世,让后世之人能够了解到老祖宗的一些过往。 与曹彬对道教的未来担心不同,折御卿对这些东西并不感兴趣,他最大的愿望就是成为一代名将,封狼居胥,青史留名。 说了一些西域的话题,曹彬又将话题转到西南,接下来他就要带兵出征西南,他想听听宋文远的意见。 “文远!关于西南的问题,朝廷打算怎么办?” “西北问题缓不得,西南问题急不得。因此朝廷要不断向西北移民,将西域牢牢地控制在大周手中,而西南气候温暖、湿润,人口众多,并不缺人。 西南最大的问题是交通不便,到处都是大山,当地土民大量隐藏在山寨中,这给朝廷的治理造成极大的难度。 因此对于西南,如何让大山里的百姓走出大山,在平原上生活才是最大的问题。” “文远!老百姓但凡有办法都不会愿意到深山老林里生活,进入深山的百姓一定是在平原竞争的失败者。 他们对平原地区的官府有着天生的恐惧,如何消除他们的恐惧,让他们信任官府才是问题的关键。” 宋文远笑道:“就是这个道理,这也是宋某向陛下推荐你做这西南统帅的原因,就是因为你曹国华能够看到问题的深处。” 曹彬摇头道:“不是曹某看问题深刻,乃是当年曹某跟随刘廷让、王全斌等人伐蜀,见识了蜀地百姓的艰难。 成都平原周边的土地都被当地的士族大户吞并,不愿被奴役的百姓只能上山谋求活路,虽然大山之内生活困苦,各种生活物资获取艰难,但是却能勉强活着。 留在平原那是求活而不得,能被士族大户欺负死,因此当时有人建议屠城震慑蜀地的时候,曹某极力阻拦,才免了蜀地一场祸事。 因为屠城屠的是黔首百姓,并不能伤害士族大户分毫,这些士族大户有的是办法躲避这种兵祸,受苦的还是老百姓。” 宋文远感叹一声道:“这就是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曹彬亦是深以为然,对宋文远总结的兴亡百姓皆苦更是认同。 “文远!这就是曹某最佩服你的地方,以你的本事,想要富贵唾手可得,你却宁愿得罪天下所有的读书人,也要为天下贫苦百姓张目。 大周能有今天的兴盛,陛下英明是一方面,你宋文远的辅佐功不可没,曹某一路从西域回来,穿行于陕地,发现陕地百姓的生活比起曹某带兵进西域时已经有了很大的改观。 沿途的城池越来越繁华,乡村之地那些低矮的茅草房越来越少,这无一不说明百姓的日子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好。” 第二百七十七章 西南攻略(五) 第279章 西南攻略(五) 昭文十年正月刚过,大周朝廷任命曹彬为西南行营大总管,张琼副之,由蜀地为出发基地,出兵五万征伐大理。 不同于对北方契丹的战争,都是派遣最精锐的禁军士兵出战,征伐西南的战争却没有动用大周禁军,而是从两湖路与巴蜀路抽调各地厢军做为此次作战的主力。 没有出动禁军主力是因为西南地区气候湿热,禁军士兵多来自北方,没有经过专门的适应性训练根本不适合在这样的气候条件下作战。 就一个非战斗减员就得把人给逼疯了,西南地区一直都无法有效地被中原王朝管理,气候与交通问题是最直接的原因。 ‘天无三日晴,地无三尺平。’说的就是西南的地域情况,这样的地域作战,首先要考虑的不是军队的战斗力问题,而是军队的适应力问题。 当宋文远提出这个问题的时候,就连久经沙场的老将都是连声叹服,这个问题他们这些号称宿将的老将从来都没有考虑过。 而这一地理因素却是为将者最应该明白的道理,不识天文、不懂地理如何能够做一代名将。 大周君臣很快便达成了共识,这次征伐大理主要兵力从湖广与巴蜀抽调,厢军士兵战斗力差不要紧,曹彬与张琼抵达成都后,先对各地抽调上来的厢军士兵进行重新整编训练,待到训练两三个月之后,再从成都出发。 为了保证西南征伐的顺利进行,宋文远被任命为巴蜀转运使,一边在整个巴蜀地区推行新政,一边调运钱粮支援前线作战。 本来不想参与西南作战的宋文远又被强行塞进了西南作战的行列,成了举足轻重的一方大员。 随着旨意下达,宋文远、曹彬、张琼三人各自带着自己的侍卫,出京城直奔巴蜀而去。 这个时代从北方进入巴蜀只有两条主要通道,一条是走汉中穿过剑门关进入绵州,到达成都平原,这是古人经略巴蜀的主要路线,拿下成都平原就等于拿下了巴蜀最富裕的地方,其他地方甚至都不需要战斗便能传檄而定。 另一条是走长江水道,经南津关,秭归、巴东、瞿塘关穿过三峡,然后继续沿长江逆流而上,抵达夔州路治所奉节。 这一段水路到处都是高山峡谷,水下暗礁密布,一不小心就会触礁船毁人亡。因此这条长江黄金水道既是沟通巴蜀与两湖的重要水道,又是人人畏惧的鬼见愁。 宋文远三人本来计划走的是最安全平坦的陈仓道,等到了长安后,宋文远突发奇想对二人说道:“两位将军,当年诸葛武侯与魏延有子午道之争,魏延建议走子午道直插长安,却被诸葛武侯否决了,两位将军我们何不走一走这子午道,看一看这条古道是否适合大军通行。” 曹彬与张琼都是经年宿将,对山川地理同样感兴趣,两人欣然同意了宋文远的建议,抵达长安在长安休整了两天后,便雇佣了一位经常行走于子午道的商贾为向导,出长安向南奔向子午口。 出了长安向南行至子午口,便进入了秦岭大山中,在向导的引领下,三人带领着亲卫翻越土地梁,顺着沣峪河沿岸的小五尺道前行。 这段山路根本无法通行马车,只能依靠驮马驮运,尤其是走在悬崖峭壁间的栈道上,更是心惊胆战。 一路上人烟稀少,偶尔能够看到十几户人家散落在河谷间的平地上,过着男耕女织自给自足的生活,不用说这些百姓并不在大周的户籍之上。 沿途众人还向乡间的百姓买了一些山野猎物,这些百姓虽然基本上能自给自足,但是比如食盐、铁器工具等生活必需品还是需要与平原处的商贾交易。 这个交易的过程并不能做到公平交易,他们自知是黑户,就算是被坑骗了也不敢报官,看似自给自足不受盘剥,其实也不见得比平原地区的自耕农日子过得好多少。 更何况他们的子女长大之后,同样需要婚配,总不能就这么几家人进行互相婚配,这不仅仅是违反人伦,时间长了恐怕人就没了。 三人一路行走,一路商议者这样的山区该如何经营,山区内虽然有不少平坦的土地非常适合开垦耕种,一些山地更是水果的理想种植区域,可是因为交通不便,就算有所产出,运出大山的成本比种植的成本要高出好几倍。 想要发展这些山区经济,首先要做的就是修通道路,这样的五尺道只能用作应急之用,真正想要将这些山区发展起来,一条高等级的公路就是必不可少的。 一说到修路,三人都是无比的头痛,不是说这样的地方没法修路,而是在这样的地方修路要花费多大的代价。 经过二十多天的跋涉,终于抵达汉中治所南郑,在汉中略作休整,一行人再度出发,经剑门进入蜀地,由江油入绵阳终于抵达成都府城。 一路行程两千多里,沿途穿越秦岭、巴山、真真切切地感受了一遍华夏的大好山河。 抵达成都府,成都知府率领全城官吏出城迎接,排场整的非常大,三人不动声色地接受了地方官府的好意。 由于驿道传递要比宋文远三人快的多,因此距离成都较近的各地厢军已经抵达成都等待曹彬与张琼的接收。 眼下首要保证的是南征大理的顺利进行,只能将新政的推行押后进行,对于巴蜀地区的新政推行,宋文远心中已经有了一个大致的想法。 巴蜀地处西南中心地带,是大周扼控西南的中心地带,必须要将巴蜀建设成辐射西南的中心,巴蜀幅员辽阔,现在的划分又有些碎片化。 因此宋文远在离京之前便建议皇帝将巴蜀划分为巴、蜀两个行政区划,并将兴元府划归给京南西路,两地都属于汉水流域,又占据着形胜之地,向南威慑巴蜀,向北俯瞰秦川。 两地又都是物产丰富的膏腴之地,朝廷在汉中与京南西路驻扎大军,便能确保巴蜀与秦川的安全。 第二百七十八章 西南攻略(六) 第280章 西南攻略(六) 略微休息了一天,洗去身上的尘土,曹彬与张琼来到成都府专门为厢军准备的军营,见到了来自成都府附近的厢军士兵。 进入军营,映入眼帘的便是一群坐没有坐相,站没有站相的厢军士卒,有十几岁的娃娃,还有满头白发的老人。 眼前的一幕看得曹彬与张琼直皱眉,这哪里是军队,曹彬相信就算自己立刻贴出招兵告示,招收来的青壮只要训练三天,就能将这些士兵杀的落花流水。 难怪宋文远一直反对厢军制度,认为这种养兵制度除了浪费国帑之外,没有任何的用处,指望这些士卒,别说打赢外敌了,就是应对民变都有些困难。 如今北方实施了新政的地方,所有的厢军全部裁撤,愿意种田的划拨土地耕种,愿意进官府开办的各个工地、工坊也同样安排进去。 而维持百姓日常生活的治安问题,则交给了隶属于刑部提刑司的巡捕房,这样的改变一下子就把朝廷在厢军上的支出取消掉。 朝廷省下来的这笔钱,转而补贴给刑部与御史台麾下的巡检司。对比军费的支出,这两个部门加起来也用不完这些省下来的军费。 剩余的军费集中起来投入到禁军与边军的建设中,让禁军与边军的力量更加强大。 面对这样一群士卒,曹彬当场就翻了脸,直接下令让这些厢军士卒在自己的长官带领下,退回驻扎地。 同时曹彬与张琼联名给朝廷写了一封奏疏,将巴蜀之地的厢军问题详细地讲述了一遍,希望朝廷准许曹彬与张琼可以亲自到各个厢军营地挑选士卒。 这封奏疏在宋文远副署后,以八百里加急的速度送往京城。 二十天后,朝廷新的旨意送到,完全同意曹、张二人的意见,不但停征巴蜀厢军,而且还下旨让两湖厢军也一并退回原地。 同时皇帝还下旨调拨一支一万人的控鹤军赶赴成都协助曹彬与张琼进行厢军的整编,有着一万禁军压阵,就算地方官府有什么心思也只能忍着。 接到皇帝的旨意,三人紧急磋商了一下,决定从成都府开始对厢军进行整顿。 首先要做的就是裁撤厢军,接下来就是推进刑部与御史台在地方的作用。 绕了半天,本来想着先打仗,战争结束后再进行新政推进,没想到还是要先推进新政,在新政推进的过程中,完成新军建设,同时对大理发起进攻。 成都府是大城,按照朝廷编制有两个军共计五千人,虽说厢军的待遇远不如禁军,顶多算得上朝廷花钱雇佣的职业杂役,然而这杂役的水平实在是太差。 再说新政之下,官府需要完成的工程都必须要以雇佣的方式进行,厢军已无存在的必要。 想要实施新政,首先要裁撤这些厢军,这些厢军因为利益关系与当地的地方官形成千丝万缕的联系,贸然行动必然会造成哗变。 虽然这些厢军就算哗变也奈何不了曹彬与张琼这样的宿将,但是这种哗变之事必然会给朝中那些朝会攻讦的口实,完全没有必要。 在禁军到来之前,三人摆出了一副甩手掌柜的态度,整日出游宴饮,丝毫没有要为国征战的样子,这让巴蜀地方官放心不少,只有成都知府忧心忡忡,他是朝廷空降过来的一方大员,很清楚如今的朝廷风气。 就巴蜀现在的这种情况,朝廷既然将宋文远这个天下第一权臣派了过来,肯定是要做些事情的,不可能就这么轻拿轻放。 自家人知道自家事,他一个外来户肯定不能与本地士绅官吏站在一起,而是要站在朝廷这边,不然他的仕途可就全完了。 他是聪明人,刚刚就任成都知府没几年,如今的西川路就是一座火药桶,外表看似繁华,实则危机重重。 只因当年平定巴蜀之时,朝廷官兵杀戮过甚,军纪不张,导致蜀地百姓对大周并无多少向心力,经过一番争斗之后,朝廷选择了向蜀地大户妥协。 这就给了蜀地大户攫取蜀地权力的机会,除了一些州府主官,大部分官吏都是来自地方大户分润,朝廷对于蜀地的影响力只有一个赋税。 只要蜀地能够将赋税收上来,朝廷并不怎么管蜀地的治理情况,不是朝廷不想管,而是鞭长莫及。 蜀地四面环山,易守难攻,是一个理想的割据之地,正是因为如此,一旦出现叛乱便很难平息。 朝廷对蜀地的怀柔之策并没有人让蜀地安稳,相反的却给了本地士绅大户壮大的机会,如今的蜀地已经到了尾大不掉的境地,黔首百姓食不果腹,士绅大户一掷千金。 成都府城内富户千万,城外乡村到处都是吃不上饭的饥民,这种情况下,只差一点儿火星就能点燃蜀地的反抗之火。 知府命人盯着馆驿,趁着宋文远一个人在驿馆的时候换了便服悄悄进了驿馆前来拜见宋文远。 对于成都知府的到来宋文远有些意外,这些成都知府相对于其他能够做到知府一级的官僚来说,年轻的不像话,竟然比宋文远还年轻。 成都知府一进门便向宋文远作揖行礼道:“下官成都知府张咏拜见盐城伯!” “张知府免礼,请坐!” 宋文远抬手请张咏坐下,亲卫送上茶水后,张咏也不卖关子,直接问道:“盐城伯对蜀地怎么看?” 宋文远摇摇头道:“宋某刚到成都还没来得及了解蜀地的情况,不过看成都城内的繁华景象,可见张知府治理蜀地功不可没。” 对于宋文远的装糊涂,张咏也不意外,若是一上来就能跟自己交心,那倒让他不敢相信了。 “盐城伯!这只是表象,下官可以肯定的是整个蜀地的财富,十之七八都在成都府城,出了成都府城外面到处都是流民,地方上的士绅大户实在是太贪婪了,已经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 这样下去,蜀地早晚会出乱子,以蜀地现在的这些厢军如何能够镇压的住。” 第二百七十九章 西南攻略(七) 第281章 西南攻略(七) 宋文远没想到这位年轻的知府竟然给自己开门见山将蜀地的问题捅了出来,一时间宋文远也不确定这人的目的是什么,出于对读书人本能的不信任,宋文远依然装作没有听懂。 “张知府!为何成都城如此繁华,城外却是到处流民,朝廷养士难道不是为了牧守天下,造福百姓吗?” 张咏脸上一热,听出了宋文远话里的揶揄,叹了一口气说道:“盐城伯!您只知其一不知其二,这蜀地的问题在于当年伐蜀没有对蜀地进行彻底的梳理,由于王全斌的肆意妄为,导致了蜀地百姓的激烈反抗。 当年太宗为了平息蜀地的怨气,给予蜀地一些优待,正是这些优待让蜀地士绅快速膨胀,蜀地空有沃野千里,财富却大半落到了士绅大户手中。 甚至朝廷能够征税的土地都在逐年减少,能够交税的主户也在逐年减少,大量的客户依附于士绅,成了士绅的附庸。 下官手中一无兵,二无钱,实在是撼不动如今早已成了气候的本地士绅。然而百姓却不知其中的根由,只会将他们的苦难怪罪于朝廷头上,若是不加以制止,用不了几年蜀地必然生乱。” 这人还算有点儿本事,能够看到蜀地深层次的矛盾,相比于大周大多数的读书人来说,已经算得上是难得的人才。 宋文远有心考校一下这个年轻人,略微沉吟了一下说道:“依你来看,蜀地该如何改变,才能改变如今这种局面。” 张咏眼神闪烁,心中做着最后的挣扎,他知道自己如果说出治理蜀地方法,恐怕就要自绝于士林之中,以后他张复之就彻底的站在了读书人的对立面。 可是一想到眼前的这个人乃是大周第一权臣,在可以看见的将来,此人都不可能失势,越是对此人了解的深,就越是对此人的谋划感到恐惧。 张咏也是一时英才,对于天下的英杰也是升起过比较之心,越是比较他就发现自己差的太远。宋文远每每做出的一些决定,看似对如今的形势关系不大,然而走来走去,这些闲子都成了他施政的重要筹码。 更让张咏敬畏的是,宋文远从不揽权,每每都是将到手的权力向外推,可是他越是将权力向外推,皇帝赋予他的权力就越大。 如今皇帝将宋文远派到蜀地,不用想都知道要干什么,皇帝肯定要让宋文远在蜀地推行新政,想要推行新政,必然要将蜀地有可能阻碍蜀地推行新政之人清理掉。 就是不知道宋文远会用什么方式清理掉这些人,自己只要说出的办法能够入了这位权臣之眼,将来封侯拜相都是指日可待。 一个人有权力的野心并没有错,有错的是权力用在歪门邪道上,有政治抱负之人当然希望自己能够站到更高的位置。 宋文远从来不讨厌有野心的人,只要不触碰到他的底线,他还是愿意提携一下有野心之人,至少这些有野心之人,是愿意做事的。 经过一番权衡后,张咏下定了决心,起身对宋文远再次躬身施礼,态度更加的端正。 “盐城伯!蜀地最大的问题是人多地少,更兼之汉夷杂处,让当地士绅大户有了充足的劳动力,普通百姓只能被迫选择接受士绅大户的盘剥。 百姓没有其他的生存之道,只能被动接受,若是朝廷能够通过行政手段将蜀地百姓大量迁徙出去,让蜀地人为造成地多人少的形态,士绅再想拿捏百姓,就要掂量一下,百姓愿不愿意伺候他们了。 这就是釜底抽薪之策,若是朝廷真的开始大量抽走蜀地百姓,这些士绅大户必然会聚众闹事,只要士绅大户敢出头,朝廷大军正好可以将这些闹事的士绅彻底的清除,一劳永逸。” “张知府!姑且不说你这个办法有没有用,本爵问你,若是抽走了大量的百姓,士绅从山里征募土人耕种,你怎么办? 若是土人的人口超过了汉人的人口,这蜀地是我华夏的蜀地,还是土人的蜀地?” 这个问题并没有难住张咏,他只是稍微沉吟了一下便继续说道:“盐城伯!将人口抽离出土地,并不意味人口离开蜀地,盐城伯的新政不就是这么做的吗? 蜀地有两大特产闻名天下,一种是通过茶马道向高原输送的茶砖,一种便是名闻天下的蜀锦,只要朝廷大力支持,确保蜀地的粮食供应,下官就有办法将百姓转移到这两种经济作物上。 茶树与桑树都有一个特点,那就是并不需要占用平地,蜀地多山,有的是山地种植桑茶,无论是种桑养蚕缫丝织锦,还是开辟茶园制作茶砖销往高原各地,都需要大量的人力支持。 只要将人力大半抽离平原的农田耕作,士绅大户空有土地却无人耕种,只能任由土地撂荒,若是这个时候,朝廷再出台一项法令,禁止土地撂荒。 凡是有撂荒的土地,朝廷有权收回,盐士绅为了不让自己的土地撂荒,一方面要对抗朝廷的新政,一方面肯定要想办法从山里吸引土人下山为自己耕种土地。 土人无论是吃苦耐劳的程度,还是耕种水平都远远赶不上汉人,士绅为了维持利益,只能将说好的价格往下降。 土人自然不会愿意,不同于汉人的温顺,土人可是颇具反抗精神,他们可不会白白地吃这个哑巴亏。 到那个时候,土人一闹,官府的机会可就来了,这个时候士绅大户只有两条路可走,要么被愤怒的土人百姓撕碎,要么向官府妥协,支持官府推行的新政。 只要士绅不傻,就一定会选择支持官府新政,能活着谁也不愿意去死。” “这些土人如何处置,你有什么办法?” “这个下官一时半会儿还没有想到合适的办法,只能仰仗盐城伯了。” 宋文远微微一笑,知道这是个聪明人,这么明显的让功,他怎么能不明白,看破不说破。 第二百八十章 西南攻略(八) 第282章 西南攻略(八) 张咏的办法虽然还不够全面,但是宋文远却知道他是仔细研究过自己在北方推行的新政,不过他却忽略了一点,南北方的耕种方法有很大的区别。 尤其是水稻的种植本身就是劳动密集型的粮食种植,想要实现北方的大农场经营,首先要做到的是对大片土地的平整,以及包括育种,插秧机械的开发研制,不然光凭着人工插秧,可建不起农场。 正好蜀地新政的实施给整个南方的新政推行做一个试点,在这个问题上宋文远目前也没有更好的办法。 在社会发展并没有达到一定水平的基础上,强推某一项政策,带来的效果也许就是南辕北辙。 水稻的特殊性,让水稻的机械化生产难度提高,如今大周的农业研究者正在专门研究水稻的育秧方法,插秧机械也在不断的进行研究。 在新的机械开发出来之前,水稻种植还只能通过分工协作的方式进行生产,对人力的要求还很高。 当然通过分工协作的方式还是能够让种植的用工人员减少许多,小农经济最大的弊端就是抗风险性差、自救性差,以及效率差。 只要合理运用人力资源,同样的土地少一半人都能运转的很好。 送走张琼,宋文远三人依然还是一副无所事事的样子,还趁着禁军没有到来之前去了一趟灌江口拜谒了李冰父子的二王庙,顺带着看一看都江堰这座华夏水利工程的丰碑。 每一个来到都江堰的文人骚客都会在这里留下文墨,三人站在‘珠浦桥’上看着岷江水从鱼嘴处分流,滔滔江水通过分流后,流入各自的水道,引导着水流灌溉着成都平原的千里沃野。 曹彬感慨道:“这就是先贤的力量,我等今人在看到这样的工程除了感慨之外,竟然说不出这水利工程的优点在哪里。” 张琼捋着胡须笑着说道:“国华不必感慨,有道是术业有专攻,这是治水人的荣耀,李郡守父子造就了都江堰,也因此享受了成都平原百姓千年的香火。” 宋文远摇了摇头道:“世人只知李冰父子治水,却不知道,这治水的工匠有几何,这个工程的理念是谁提出来的。 只不过李郡守当年是蜀郡郡守,是蜀地的最高长官,秦王理所当然地将治水之功给了李郡守,而为了治水工程忙碌的千万百姓则成了这座工程的无名之辈。 正是因为如此,先秦时都能有如此先进的水利理念,却无法一代代地传承,让你我这样的后来者只能站在竹索桥上凭栏感叹。” 曹彬与张琼微微一愣,随即便释然了,这位盐城伯向来说话都是离经叛道,对于李郡守这样的先贤一样是采用批判的眼光看待。 “文远!照你这么说,李郡守对于都江堰工程无功吗?”曹彬反问道。 “当然有功,而且还是大功,因为无论古今,能够组织这样浩大的工程都需要官府的力量,李郡守恰如其分地正好是这样佼佼者。 着史者只知一味地书写帝王将相,却不愿意用一点儿笔墨去书写匠人的功绩。正是因为历朝历代对工匠漠视,才让实学上千年来迁延不前,甚至还在某些地方出现了倒退。” 二人知道宋文远一直在推动实学走入朝堂,让实学与儒学一样成为显学,然而却一直没有多大的进展。 这主要是实学太注重专业研究,根本就斗不过八百个心眼子的儒生,凡是喜欢实学,愿意专研实学之人都是非常纯粹之人,让这样的人进入朝堂,其实本身就是对人才的浪费。 宋文远也很清楚这个道理,然而朝堂上没有实学的代言人,就算自己一直力推实学的地位,有一天自己不在了,实学用不了多久就会恢复成原来的地位。 什么时代都是掌握权力的人的天下,没有权力的保驾护航,又怎么能让实学一直顺利的走下去。 这也是宋文远力推工业化的另一个原因,只有让工商业主的地位抬头,也只有他们才能有一定的几率对抗儒生。 工商业者是实学天然的盟友,因为想要发展工商业就离不开工匠的支持,产品的开发与生产哪一处都离不开工匠的付出。 更重要的一点是,推广义务教育,在教材上进行引导,只要不是以经史定乾坤,儒生就不可能一家独大。 这就是一个水磨工夫,在潜移默化中影响着华夏下一代的百姓,儒生们正是看到了这一点才在新政上处处想给宋文远使绊子。 然而宋文远的背后是一个想要君临天下,不受儒生左右的郭宗训,皇帝手握军权,天下最精锐的人马都在皇帝的手中,这些人就算是再有怨言,也不敢轻易地跳出来,只能采取非暴力不合作的态度。 这也是儒生们明明知道大农场更有效率,自己收益更高,却不愿意主动改变,因为他们知道一旦他们主动改变,必然要舍弃一大部分的百姓。 这些无地可种的百姓就会成为流民,然而朝廷堂而皇之地将这些人接纳,这些人就会成为朝廷最坚定的支持者,成为反对他们的急先锋。 与那点儿看得见的利益相比,儒家长远的利益才更重要,通过土地控制人心,将百姓操弄于股掌之中,才是最大的利益。 张琼是纯粹的武将,又生性敦厚,只想安安稳稳做一个护国的将军,然而他不得不承认,一旦天下太平,儒臣肯定会力压武臣。 这是文武之间的选拔机制,以及适用范围所决定的,文臣可以通过科举制度不断换上新鲜的血液,而武臣只能在最底层的士卒中选拔人才,以及将门传承。 然而将门传承是最不靠谱的,虎父犬子是大概率的,虎父无犬子才是小概率的。 就算是武臣也能在全国范围内挑选人才,然而武臣天生的劣势就让人才的选拔困难重重,只要能够过得去,谁愿意让自家的孩子去过刀头舔血的日子。 第二百八十一章 西南攻略(九) 第283章 西南攻略(九) 在收到朝廷的调兵旨意的半个月后,朝廷的一万控鹤军终于开到了成都,带兵的将军同样是宋文远的老熟人,乃是当年在盐城守护盐场的呼延标。 这些年凭借着天子潜邸时的近臣身份,如今已经升到了控鹤军麾下一军都指挥使的位置,已经算是朝堂上数得着的青年将领。 皇帝将呼延标派过来,意思不言而喻,就是希望这几个与宋文远有渊源的武臣能够与宋文远精诚合作,打好西南这一仗。 有了这一万禁军的支持,三人对于裁撤厢军,重新编练新军,有了足够的底气。 三人将一万禁军迎接进军营安顿好,除了张琼之外三人都是老熟人,四人相互之间寒暄了几句便一道来到馆驿。 曹彬率先开口问道:“立人(呼延标字),你从京城出发前,陛下可有什么交待?” 呼延标笑道:“陛下只说让标下带着人马来,一切听从文远与曹将军的安排。” 曹彬嘿嘿一笑,看着宋文远说道:“文远!某就说你逃不了,你看看陛下这不又让你主持大局了。” 宋文远连连摆手道:“国华兄!你可别坑宋某,这段日子宋某过的太舒心了,若是没有琐事缠身,真想在杜工部草堂旁也搭一个茅草房,没事在浣花溪钓钓鱼、品品茶,多怯意的日子。” “这事你还真推辞不掉,曹某与张兄都是外行,想要将陛下交待的差事办好,只能由你来主导,某与张兄给你在一旁助阵。” “大家都是为国效力,分什么主次,凡事还是商量着来,眼下最要紧的是趁着禁军在巴蜀能够震慑宵小,抓紧时间裁撤厢军,同时招募新军士卒。 其他的事都要围绕这两件事慢慢展开,如果宋某猜的不错,在裁撤厢军的过程中,一定会有人跳出来搞事情。 能不能用雷霆手段将这些心怀叵测之辈拿下,就看你们几位将军了,宋某手无缚鸡之力,可没有上阵杀敌的本事。” “你可拉到吧,你是不会直接上阵杀敌,你随便出一个主意就能让敌人闻风丧胆,你去问问契丹人最怕大周的哪个人,你宋文远认第二,没有敢认第一。 明明是一头吊睛白额大虫,偏偏整天装的跟个狸奴似的,你不嫌害臊啊!” 曹彬与宋文远关系走的非常近,说话也没有什么顾忌。宋文远被噎的直瞪眼,瞪着曹彬怒道:“曹国华你过分了啊,你就不能让某在成都过几天舒服的日子。” 曹彬哈哈大笑:“文远!陛下怎么舍得让你当甩手掌柜的,你还是踏踏实实地给陛下卖命吧。陛下估计都想好了,等过几年皇子长大一些,你就该回京做太子的老师了。” 不得不说曹彬的眼光还是很毒辣的,一眼就看透了皇帝的心思,这是打算让太子与宋文远有师生之谊,利用这一层关系彻底的将宋文远与皇家绑在一起,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都是千年的狐狸,谁也别玩儿什么聊斋。宋文远微微一笑将话题拉到正事上说道:“国华兄,张将军,立人兄!既然陛下将你我几人安排到西南,就是为了彻底的将西南控制在大周手中。 想要彻底控制西南,首先要做的就是手里有一支能够迅捷穿行于西南大山之中的专业山地军,这兵员就不能从平原百姓中挑选,而是要从山上的各个土人村寨进行挑选。” 曹彬皱眉道:“某反对!那些土人与我汉人语言不通,生活习惯不同,到时候聚在一起会出现各种的问题。” “国华兄说的这些都是小事,只要后勤能够保障充足,语言问题根本就不是问题,这些山民他们多少都是会说一些巴蜀方言的。 只要我们能够一视同仁,以完善的军法军律进行训练,让士卒明白我们这么做并不是针对某一个人,而是针对的军律。” “就算你说的这些都能克服,我们如何去山里征召士卒,山民如何会信任官府,他们理论上可不受朝廷的管辖,完全采用的是羁縻的办法。” “我们来西南的目的是什么,就是要想办法将这些土人部落从山里拉到平原上,或者说通过吸纳他们的青壮,削弱这些土人的力量。 慢慢对这些土人进行同化,逐渐由羁縻的状态改变大周的流官制度,宋某将这个过程称之为‘改土归流’。 我们贸然对这些土人头领说,朝廷要把你这世代相传的土人头领职位给取消了,这些头领不跟我们拼命才怪了。 因此从土人这里抽调青壮是削弱土人部落的一个前提,接下来宋某就会陆续出台一系列的优惠政策鼓励这些土人中的贫苦百姓走出大山,来到平原居住。” “把土人安置到平原,那汉人怎么办?” “前两天成都知府张咏来见宋某,给宋某提了一个很好的建议,他的建议是将如今平原地区的大量吸收到养蚕、织锦,种茶制茶的工作中。 成都平原周边的山脉众多,非常适合桑茶生长,是非常理想的桑茶种植基地,光是桑茶这一项就能给蜀地带来多少收益。 大量的汉人百姓开始从事桑茶之后,平原地区就会有大量的土地空闲出来,到时候便可以在这些土地上安置山民。” 曹彬瞪大了眼睛,问道:“张知府什么时候来找的你,曹某怎么不知道?” “他可能是不想过早地暴露自己吧,毕竟投到我们这边,可是赤裸裸地背叛了他的出身,不同于那些刚入仕途的新科进士,他们还是一张白纸有很强的可塑性。 张咏虽然年轻,但是却在朝堂地方有着丰富的人脉经验,他倒向我们,对于儒臣来说是一个不小的打击。” 曹彬却有些不可思议地问道:“那张复之真的会投入我们这边吗?” “没什么不可能的,这几年投过来的儒臣也不少了,毕竟与身家性命相比,所谓的道统就是个屁,还是死道友不死贫道吧!” 第二百八十二章 西南攻略(十) 第284章 西南攻略(十) 曹彬还是有些不放心,他们手里就一万禁军是可靠的力量,若是分散在整个巴蜀之地,如同撒胡椒面一样,一个县估计连一个都的人马都不够分。 若是张咏明面上倒向新政派,实际上却在背后倒戈一击,他们这些人生死是小,弄不好整个新政的大业就有可能前功尽弃。 曹彬也好,其他武臣也好,大家都是新政的受益者,一旦新政被叫停,甚至退回到原来的状态,武臣的地位会在很短的时间内急速下滑。 “文远!能保证张复之是真的心向我们吗?” 宋文远摇摇头道:“不能保证,不过我们可以做一个试探。” “怎么试探?” “明天立刻调兵将成都府的厢军兵营给围起来,将这些厢军彻底解散,宋某已经通知了皇家财团麾下在成都府的钱庄为此次行动提供钱粮支持。 普通的厢军士卒无非是为了一日三餐,只要朝廷能够保证今后的日子能够过得更好,普通士卒很容易安置。 难的是都头以上的军官怎么安置,将这些厢军军官调入禁军,显然是不可能,光是一个成都府就有两厢厢军,五千人里边都头有五百,营指挥使十人,还有两位都指挥使。 这些人怎么安置,总不能直接削职为民吧,人家也没犯什么错误,本来厢军也没有承担对外作战的任务。 定位就是维护治安,顺便为官府做一些杂役,说白了与新政地方那些施工队没有多大的区别。可是施工队是自负盈亏,有工程干就能挣钱养着手下的工人,没有工程干随时都有可能散火。 而这些厢军却是大周朝廷养着,干的却是给地方官吏干私活的差事,只要能够指挥的动的官吏,没有役使过厢军士卒。 动厢军其实就是动地方官府的利益,我们就看看张咏对我们裁撤厢军是一个什么态度?” “这倒是一个办法,不过曹某倒觉得,试探不出来什么,若是张咏是有意接近我们,然后从中找到反击我们的地方。 他就会选择做一些让我们信任之事,不然如何能够取得我们的信任。” “不要担心这个问题,一个张咏不管他是真心想要加入我们,还是想要对我们做些什么都影响不了我们什么。 因为我们要做的事没有阴谋诡计,是完完全全的阳谋,只要我们认真走好每一步,谁也阻挡不了新政推进的脚步。 老百姓虽然没有学问,他们可能讲不出什么微言大义,但是他们可不傻,只要我们能够让他们看到新政带给他们的更加美好的生活,他们有什么理由不支持我们。 张咏若是支持我们,那更好,他是儒臣阵营中比较有身份之人,加入我们对于瓦解儒臣内部的团结很有好处。 因此对于张咏我们还是要以争取为目标,我们直接拿厢军开刀,那就是动地方的利益,宋某不相信那些人会眼睁睁地看着厢军被裁撤,让他们没有了盘剥的对象。 这些人一定会去找张咏,想让张咏出头,我们就看看张咏如何表态。” 曹彬等人的动作很快,兵分两路将成都府的两座厢军营地给包围了。在这些厢军还没有反应过来之前,就被就地缴械,所有的军官与士卒隔离开来。 将花名册查抄出来后,便开始按照花名册上的名字进行点名,点完名后,所得到的结果触目惊心。 两座军营的员额都是二千五百人,实际员额两座军营加起来都不够二千五百人,曹彬命侍卫将两座军营的都指挥使押过来,将花名册摔到二人的脸上问道:“花名册上缺额的人呢?” 两个厢军都指挥使压根儿就想不到这些禁军将军会对他们厢军下手,其中一人梗着脖子冷笑道:“姓曹的,洒家知道你是天子近臣,可是你禁军有什么资格管我厢军之事,我厢军是隶属于枢密院管辖。” 曹彬缓缓踱步到说话的都指挥使跟前冷不丁抬手,“啪”的一声,一个响亮的嘴巴便抽到了那都指挥使的脸上。 “曹某是受天子诏命的西南行营大总管,整个巴蜀、两湖所有的军队都在本大总管的管辖范围之内。 天子有命,让曹某从厢军中挑选敢战之士训练新军,曹某在众多的厢军之中竟然挑不出多少合格的兵员。 在曹某问询了厢军士卒为何如此瘦弱后,厢军士卒给曹某的回答是他们根本吃不饱饭,每天还要去干沉重的苦役,他们是来当兵的,不是来当奴隶的。 那个时候曹某还在替你们着想,以为是兵部拨给你们的军费不足,导致士卒吃不饱饭,直到有一个士卒告诉曹某,厢军士卒已经不足员额的一半。 然而却要承担员额内的差役,等于是一个人要干两个人的活,还要受你等的盘剥,连最起码的温饱都解决不了。 你告诉曹某那些消失的员额去了哪里,朝廷拨下来的养兵的军费又去了哪里?” 那指挥使抬手擦了擦嘴角渗出的鲜血,咧嘴一笑,牙齿沾着红色的血液,显得有些诡异。 “你问乃翁军费去了哪里,乃翁还想问你军费去了哪里。按照朝廷规制厢军士卒年俸五百文,每月给粮一石。 乃翁这一厢的士卒军官的俸禄加在一起大约在一千三百贯,然而每年乃翁能够领到手的俸禄能有八百贯,乃翁就得感谢文官老爷高抬贵手。 粮食是地方官府拨付,说是拨给一石,实际上能给八斗都是好的,一个士卒不但要养自己,还要养一个家庭,你告诉乃翁,这点儿钱粮能养活一个家吗? 厢军活不下去,要么等死要么逃亡,开始乃翁还想着阻拦,后来发现这些士卒逃亡了对乃翁来说是好事,他们逃了乃翁就能将这些粮食据为己有,与麾下的将官们一起分润。 至于官府分派下来的差役,那就多苦一苦留下来的士卒,乃翁也会给这些留下来的士卒一些好处,让他们不至于出了力,又没得到任何好处。” 第二百八十三章 西南攻略(十一) 第285章 西南攻略(十一) 曹彬冷眼听着这位都指挥使的狡辩,越听越是震惊,大周立国才多少年,这底下怎么就已经烂成了这样。 禁军因为盐城伯宋文远的改革,军饷是由主管后勤的军官直接发到了士卒的手里,并不通过带兵的将军发放。 带兵的将军发现哪个士卒的军饷没有发到手,还要带着士卒去找后勤军官理论,带兵的将军从发饷者变成了监督者。 后勤军官因为不与士卒接触,对士卒没有威信,因此士卒并不怕这些后勤军官,他们更怕的是执行军法的军官,他们才是军队中的权威。 正因为有了这样一套环环相扣的制度,禁军中已经多年没有出现克扣军饷之事,更别说这两年开始陆陆续续给士卒在钱庄开设账户,士卒每月的军饷都是由钱庄代发。 发多发少从账面上一清二楚,只要有士卒反应军饷问题,立刻就会受到军纪司的调查,若是发现后勤军官克扣军饷,只要证据确凿,抓住之后立刻执行军法。 当初改革禁军的时候,是以强兵的理由进行,为了不刺激朝臣,因此厢军一直就没有动,没想到就这么几年,厢军上下已经烂透了。 “你知道你说的这些话后果是什么吗?” “还有什么后果,就算乃翁不说,你会放过乃翁吗?克扣军饷,兵员减半,哪一样不够砍了乃翁的脑袋。 乃翁就是不服气,凭什么那些大头巾做的恶事要让乃翁这样的武夫背锅。他们就可以肆无忌惮的贪士卒的军饷,乃翁就不可以吗?” 曹彬刚想再说什么,被张琼拉了拉衣角,给他使了个眼色,曹彬会意,挥挥手将人押下去后问道:“张将军!这是何意?” “曹将军!你忘了我们的目标是什么了吗?” 曹彬一拍脑袋想起来了,他们做这些的目标除了裁撤厢军之外,还要试探成都地方官府的态度,只要将厢军一控制,他们对厢军做的那些事都会抖落出来。 这个时候,这些人怎么可能不自救,现在要做的就是将这些军官控制住,然后将这些普通的厢军士卒安顿好,等待地方官府的反应。 ———————— 果然,这边禁军刚刚把厢军一锅端了,成都府衙内就乱成了一锅粥,包括同知、通判、主簿等大大小小的官吏一齐涌进了张咏的公廨。 “府尊!您可不能坐视不管,任由这些丘八胡闹,厢军虽说是战斗力不高,那也是朝廷的经制之师,朝廷没有任何的旨意,他们就敢将厢军营地包围,将厢军缴械控制,这与造反何异?” “你们让本官怎么管?无论是宋文远还是曹彬,都是顶着朝廷钦差的头衔,他们做的事可以说就是代表着朝廷。 在朝廷新的旨意下来之前,我们只能静观其变,你们若是对禁军的做法不满,可以上疏弹劾曹彬与宋文远。 不过本官可是要提醒你们一句,宋文远并不管军,别管人家背后做了什么,这些事都放不到台面上。 你们若弹劾宋文远干涉军队,可要想好了如何应对宋文远的报复,张某可是听说这位爷向来都是有仇报仇,绝不忍气吞声。” 这些官吏没想到张咏会这么说话,都愣住了,那名说话的通判反复咀嚼了一下张咏的话,似乎是下定了什么决心。 “府尊!我等不弹劾盐城伯,盐城伯巴蜀转运使,是我等的顶头上司,我等要联名弹劾曹彬与张琼,还请府尊能与我等副署。” “本官最近有些肝火旺盛,需要到青城山上修养一段时间,这段时间府衙的公务就由通判代劳了。” 这下众官吏傻眼了,合着这位到了关键时刻要当甩手掌柜的。没有张咏这尊大佛,他们这些人人微言轻,就算是弹劾奏疏递上去,都不一定能够到皇帝的手里。 “府尊!这是何意,眼下正是关键时期,我等都需要在府尊的带领下对抗这群丘八,好还我蜀地一片朗朗乾坤。” “你们的事别拉上张某,张某刚来成都一年多的时间,什么事都没有参与过,也没拿过一文不该拿的钱。 朝廷的板子打下来,无论多重也打不到张某的身上,你们自己好自为之,都散了吧。” 张咏毫不留情地便将这些官吏给轰了出去,等到傍晚时分,换上便衣,在随从的掩护下出了府衙悄悄地来到了宋文远等人居住的馆驿。 在通禀过后没多久,便被人迎了进去,只见屋中坐着四个人,其他三人张咏都见过,想必那个中年人应该就是带着禁军过来的呼延标。 “下官张咏见过盐城伯,几位将军有礼了。” 张咏恭敬地给宋文远行了个礼,又对着几位将军抱拳行礼,几人也是纷纷还礼,大周的知府权力很大,进可以入朝执掌相位,退可以主政一方的地方大员,并不是明清时代的知府那种单纯的地方官。 宋文远请张咏坐在自己的下手位置,笑着问道:“复之不在衙门里坐镇,怎么夤夜到宋某这里来了?” 张咏也不卖关子,笑着说道:“那些人已经动起来了,他们想拉张某下水,希望张某能够带着他们与盐城伯对抗。 张某已经跟他们说,张某身体不适要去青城山修养一段时间,暂时将衙门的政事交给通判代理。 没了张某的干预,这帮子人肯定会更加的肆无忌惮,到时候只要盐城伯拿住他们贪赃枉法的证据就能将这些人一网打尽。” 好一个欲擒故纵之计,曹彬倒吸了一口冷气,这些读书人还真是不好惹,耍起阴谋诡计来他们这些武夫根本就不是对手。 宋文远笑着说道:“宋某奉陛下旨意来巴蜀推行新政,其目的是富国强兵,百姓安居乐业,只要不影响宋某推行新政,他们可以选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过谁敢在宋某推行新政的时候使绊子,那就别怪宋某心黑手狠。 复之!你给宋某交个底,有没有参与分润厢军的军饷,若是参与了分润,谁都保不住你,若是没有参与,宋某可以保你周全。” 第二百八十四章 西南攻略(十二) 第286章 西南攻略(十二) 张咏心里咯噔一下,他很清楚这是宋文远怀疑他拿了不该拿的钱,地方官在各种公款中捞好处已经是稀松平常之事,张咏在其他地方当县令的时候就已经非常清楚。 如今听宋文远这么直白地说出来,知道这一关不是那么好过的,要说他没拿过钱,那是不可能的,当年做县令的时候没少分润好处。 不过随着回到京城做官,官做的越来越大,直到被外放到成都做知府,张咏已经渐渐成熟起来,他知道有些好处能不拿就不拿,他这么年轻,未来可期。 “盐城伯!若说当年在崇阳做县令时确实拿过一些不该拿的钱,那时候毕竟年轻毫无经验,刚刚进入地方官府就被小吏拿捏,只能捏着鼻子与这些奸猾的小吏同流合污。 随着做官的经验越来越丰富,小吏休想拿捏下官,因此来到成都一年多的时间,下官没拿过一文钱不该拿的钱。” “宋某不管之前的事,只说巴蜀的问题,你可知道厢军员额居然只有在册人数的一半,那些空额的钱粮去了哪里,触目惊心啊! 这件事肯定要一查到底,不管是谁拿了这些缺额的军饷,哪怕是追查到兵部,宋某都会将所有参与者全部绳之於法。 这只是巴蜀一地,整个大周有多少厢军,又有多少军饷钱粮以这种方式吞进了贪官污吏的口袋。” “盐城伯!这么做是不是牵涉过大,会不会引起强烈的反弹,据下官所知,户部国库有个不成文的规矩,凡是从国库拨出的款项,有一成是要留给京城官吏分润。 其原由是小吏工食钱太少,根本不足以养家糊口,只能用这种手段分润一点儿钱粮弥补自己口袋。” 宋文远冷笑一声道:“小吏钱粮不足,那就通过朝议增加小吏的俸禄,朝廷也应该讲理吧,不能只让马儿跑,不给马儿草。 一切都应该用正规的手段获得该拿钱,而不是用这种方式慷国家之慨,你可知道京城敢扣一成,地方官就敢扣两成。 到了该用钱的地方,能剩下一半都要看官吏的良心如何,不管是各项工程,还是厢军的军饷,最后苦的还是最底层的百姓,百姓何其无辜也!” 宋文远一想到在厢军营地看到的那些衣衫破烂,枯瘦如柴的士卒,以及营地里到处都是光着屁股跑的半大小子,心里就说不出的难受。 放到一个正常的家庭,十多岁的孩子早已有了羞耻心,怎么会就这样光着屁股、光着脚板四处乱跑。 宋文远从这些士卒的眼睛里看不到一丝光彩,活的如同行尸走肉,可以说他们比耕田的农夫还要麻木不堪,这就是儒臣嘴里的昭文盛世。 在儒臣眼里,只要不影响他们享受富贵生活,没有四处烽烟的百姓造反,那就是他们眼中的盛世。 张咏也被这番话触动了心中最柔软的地方,他不是不知道百姓之苦,不然也不会选择背叛自己的出身,投到新政这一边。 “盐城伯!下官又怎么能不知道这一切,可是下官一人人微言轻,根本撼不动蜀地早已盘根错节的地方势力。 若是盐城伯再对这些人步步紧逼,下官可以保证接下来必然会出现某一个地方百姓揭竿而起之事。 只要这造反蔓延开来,他们就会将责任推给两位将军,认为是两位将军将厢军裁撤才导致成都无兵可用。” 呼延标听到这话,一下子从椅子上站起来,冷笑道:“某倒要看看谁有这个胆子,只要哪个敢冒头,某正好手痒,倒要看看这些人有多大的能耐。” 宋文远压手让呼延标坐下,微微一笑道:“立人不用生气,狗急跳墙是可以想象的事,这一点在宋某的意料之中。 我们慢慢来,给他们跳出来的机会,不然我们如何能够合理合法的清理这些蛀虫,勾结反贼可是重罪,就算是天王老子也保不住他们。” 呼延标气呼呼地坐了下来,他是天子潜邸时的近臣,对皇帝那是忠心耿耿,他怎么都想不通,这些口口声声唱着忠君爱国高调的读书人竟然会如此的无耻。 为了自己的利益,竟然不惜破坏这个国家的基础,不管这个造反能不能平定,给地方带来的伤害都是巨大的。 一旦动起手来,杀人放火就成了家常便饭,不仅仅是财产的损失,更是人员的巨大损失,在这些人的眼里人命就这么贱如草芥吗? 张咏叹了口气道:“世人熙熙皆为利来,世人攘攘皆为利往,古人早已将这一切看的清清楚楚,嘴里的口号,永远比不上口袋里的利益。 盐城伯还是要早做打算,一旦被造反的叛军攻破了成都,这座繁华的城池就有可能毁于战火之中。这样的一座名城,不该承受这样的祸事。” 曹彬冷着脸问道:“张知府,你能猜到他们可能从哪个方向动手吗?他们难道不知道我们现在手里可是握有一万精锐禁军?” 张咏摇摇头道:“曹将军!百姓造反与他们何干,他们怎么可能把自己置身于险地,那些被挑动起来的百姓就算是死也不会知道是为了谁丢了性命。 他们干这些事早已是轻车熟路,成都四周的山里都有他们留下的暗线,这些人与他们不过是利益关系,反正造成的损失又不用他们承担。” 不得不说,还是阶级内部的人对自己阶级了解的清楚,他们从一开始就已经想好了退路,就算是挑起了战火,也抓不到他们任何的把柄。 这就是这些人的厉害之处,与其说是帝王的朝代,不如说是读书人的朝代,无论朝代怎么更迭,他们都能立于不败之地。 宋文远看着张咏沉声说道:“宋某始终相信,不管是什么样的阴谋都会有把柄留在外面,只要想抓,就一定有办法抓住。 只要能够掌握这些人确凿证据,就能将这些人一网打尽,宋某在想他们的把柄到底在哪里?复之清楚吗?” 第二百八十五章 西南攻略(十三) 第287章 西南攻略(十三) 张咏听完宋文远的,脑袋一下子大了三圈,他的脑海里立刻浮现出三个大字——投名状。 江湖绿林新入伙的新人想要获得信任,就要交纳投名状,以证明你是真心投靠,而不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心思。 投名状往往是最难做到的事,比如一个从来没有杀过人的人,让你在闹市中杀掉一个与你毫不相干之人。 张咏毕竟已经在成都知府的任上干了一年多,手里当然有一些这些人的把柄,可是他若真的将这些把柄交给了宋文远,那么他在读书人中间的名声可就彻底的臭了。 这是一个艰难的选择,一旦抉择错误,家族的传承可就会毁于一旦,若是自己装傻充愣不接宋文远的茬,就无法融入新政派系当中。 不过家族并不会因为自己而被整个士林孤立,只要儒学不倒,家族就还有出头之日,若是彻底倒向新政派系,那就相当于叛出儒门,家族也会被儒门弟子当成异类,只能跟着新政派系一条路走到黑,若是新政派系失败,家族将再无翻身之地。 可是若是新政派系大获全胜,就相当于整个读书人都要彻底的翻过来,只要自己站队正确,将会成为大周未来最顶尖的家族。 短短一个瞬间,张咏的脑海里如同走马灯一般,做了多个假设,最后还是选择了冒险,一直平平无奇地做个安稳官,不是他张某人的性子。 ———————— 这一个晚上,张咏在馆驿与宋文远等人说了什么无人知晓。 等二天天还没亮,张咏已经带着随从出了成都,为了演的逼真,他真的选择了去青城山的道观修养。 宋文远等人则带着随从去了厢军军营,现在的首要任务是稳定厢军普通士卒的人心,缺员过半的厢军营地,算上家属也有足足一万多人。 曹彬命人在集市上买了十肥猪,大周立国不久,还带有前唐的遗风,猪肉只是黔首百姓的吃食,因此非常便宜。 尤其是西南地区,百姓都住在住楼上,人住在二层,猪狗等牲畜住在一楼,基本都是在吃人的排泄物,给人一种非常污秽的感觉。 不过对于穷人来说,只要有荤腥那都是地地道道的美味。十头大肥猪被士兵们简单的冲洗了一番,这边开始架起大锅烧水,那边已经将肥猪架上高台。 一尺多长的杀猪刀,顺着胸窝的位置捅了进去,这个位置扎进去,正好能够捅到心脏,随着刀子一点点地拔出来,深红色的鲜血飞溅而出,哗啦啦地流到下面接着的大木盆里。 直到鲜血放干净,肥猪也彻底的失去了呼吸,擅长杀猪的士卒在猪蹄附近割了一个小口子,将一根细长的铁棍顺着皮肉连接的位置捅进去,几乎每一个方向都要捅上一遍。 抽出铁棍,士卒开始对着这个小口子使劲儿地往里吹气,另一个士卒拿着一根木棍轻轻击打着气体通过的猪身上的皮肤,确保猪身上的每一个部位都进气均匀。 这个过程极大的考验着吹气士卒的肺活量,不大工夫,一头猪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大了一整圈,圆滚滚地胖了一大圈儿。 士卒用细麻绳将小口处用扎紧确保不会将吹进去的气体跑出来,紧接着便开始用葫芦瓢将一瓢瓢的开水浇在猪身上,用特制的铁皮去除猪身上的猪毛。 一群厢军营地里的孩子围在周围,一脸好奇地看着禁军士卒们杀猪,不知道这些士卒想要干什么,这些可怜的孩子长这么大吃过的肉一只手都能数的过来。 一大锅一大锅的猪肉、猪血、杂碎大骨头混着杂菜在厢军营地里炖煮,香气飘散在整个营地上,厢军士卒受到约束,只能待在指定的地点伸着脖子看向飘着香味的方向。 孩子则围在周围不停地吞咽着口水,就连营地里的妇人,也不顾身上穿着有些遮不住羞耻的衣衫,纷纷走出屋子,向着炖肉的这边观望。 所有人的眼神里都充满了渴望,一直处于饥饿状态的胃里开始一阵阵翻滚,发出咕噜噜的声音。 饥饿是人类最可怕的敌人,他可以让抛却一切廉耻之心、道德之感,宋文远甚至相信,这个时候有人提出用一碗这样的炖肉换这些妇人的身体,这些妇人没有一个人会拒绝。 这就是底层百姓的悲哀,礼义廉耻那是士大夫的专利,小民百姓更在意的是腹中食、身上衣。 这是古人都能明白的道理,不然也不会有管夷吾‘仓禀足知礼仪,衣食足知荣辱’的感慨。 厢军营地里,无论是被控制起来的青壮士卒,还是活动自如的妇孺,他们没有人会认为这些飘散着香味的食物是给他们准备的。 等到大锅里的肉菜炖的差不多了,曹彬让所有的厢军士卒都集中在大校场上,二千多人黑压压一大片,周围还有一群围着看热闹的妇孺。 曹彬也不废话,大声说道:“厢军兄弟们!将大家控制了一天多的时间,只给大家伙一点儿简直的吃食,为了弥补对大家伙儿的亏欠。 今天本将特意在集市上采买了十头肥猪,给大家做了一些肉菜,东西不多,不可能放量供应。现在本将说一下规矩,尔等都听好了,一会儿本将喊解散之后,你们各自回家带上你们的家人到文吏那里去登记。 登记完之后,再去排队领取吃食,都能听明白吗?” 曹彬是北方人,讲的是中原官话,厢军都是蜀地本地人,并不能听懂他说的是什么,在会说巴蜀方言的小吏将曹彬的话翻译给这些厢军士卒。 厢军士卒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空地上的那些香喷喷的肉菜竟然是给他们准备的,这个时候有士卒忽然想到了断头饭,听说犯人在临死之前官府会给犯人吃一顿好饭,让犯人临死也能做个饱死鬼。 这些京城来的大官,不会是要把他们杀了吧,当有人将这个看法说出来,死亡的恐惧立刻开始在士卒中间蔓延。 第二百八十六章 西南攻略(十四) 第288章 西南攻略(十四) 看着呼啦一下子跪倒一片的厢军士卒,曹彬还以为他们是在感谢他呢,正要说些话安慰一下这些可怜人,可是充作翻译的小吏在曹彬的耳边小声嘀咕了几句。 曹彬瞪大了眼睛,怒声道:“你是怎么给他们说的,竟然让这些士卒认为本将军要杀了他们。” 小吏苦笑道:“我的大将军,这哪里是小人说了什么,分明是他们将这些肉菜当成了断头饭。” 曹彬恍然大悟,吩咐小吏道:“告诉他们,这顿饭是朝廷对他们的补偿,只要厢军兄弟们日后能忠君爱国,本将军可以保证,日子会一天更比一天好。” 小吏费了好大的工夫才让这些厢军士卒明白朝廷根本就没有想过要杀了他们,而且还要对他们另有任用。 在小吏的一番解释下,厢军士卒总算明白了,朝廷根本就没打算难为他们,他们这些士卒最高职位不过什长,没有了将官的指挥完全是一盘散沙,根本就形不成凝聚力。 厢军士卒纷纷起身四处寻找自家娃子与浑家的身影,拉着自家的浑家与娃子前去文吏那边做登记。 在曹彬等人犯愁如何清点这些厢军士卒的家属人数,这些士卒担心丁税,肯定会虚报人数,没有准确的人数,便无法制定出最优化的计划。 宋文远便给曹彬等人出了这么一个主意,花了百十贯钱在集市上采买最便宜的肥猪,给这些厢军士卒吃一顿荤菜。 让厢军士卒自己主动报人数,报的人数不够,那就有人吃不到荤菜,这样一顿荤菜对于厢军士卒的诱惑那是实打实的。 就这样禁军士卒维持好秩序,厢军士卒排好队伍,一排几十个文吏同时登记,一个时辰之内便将所有的士卒全部登记完毕。 宋文远等人拿到了第一手的资料,有了这些资料,接下来如何分配这些厢军就能做到心里有数。 每人一碗漂着几片肥肉片子的荤菜,再拌上一碗糙米饭,厢军士卒吃的非常满足,虽然饭菜都是定量,这些每日都在服苦役的士卒根本没感觉吃饱,但是这些厢军士卒依然感觉非常的满足,他们已经想不起来多久没有吃过这么有滋有味的饭菜。 一顿饭拖拖拉拉地吃完,已经是红轮西坠,满天红霞。 趁着天还没有黑下来,曹彬再次命令禁军将这些厢军士卒集中起来,对这些士卒大声说道:“接下来大周盐城伯会对你们今后的安置做出部署,都听仔细了,不要到时候选择错了,追悔莫及。” 小吏将这些话讲给士卒们听,士卒们明白接下来就是决定他们命运的时候了。已经大概看过了重新编纂完的花名册,摸清了厢军士卒底细的宋文远,不慌不忙地走上校阅台。 望着底下黑压压的人头,大声说道:“厢军士卒们,某是大周皇帝钦封盐城伯,巴蜀转运使宋文远。 对于诸位的安排主要有三个地方,第一个地方是迁徙到辽东,待遇最为优厚,从巴蜀到辽东一路上的开销由官府承担,你们到了辽东,会被安置到各个厂矿之中,月俸包吃住最低不少于一贯。 当然这是全凭自愿,官府不会勉强。愿意去的明天开始找你们作登记的文吏报名。 第二个地方是朝廷打算开发成都附近的荒山,你们的任务是按照官府的规定在划定的区域种植桑茶。 桑茶种植完之后还需要护理,采摘,同时还要在桑茶园跟前开办缫丝厂、制茶厂,不但你们能够有差事干,就是你们的婆娘也能有差事做。 当然待遇肯定没有去辽东好,包吃住,男丁每月六百文,妇女每月八百文。” 宋文远是广陵人,若是没有穿越者身份加持肯定是一口的淮扬官话,可是后世的普通话练习对他的影响很大,因此宋文远说话吐字很清晰,就算是这些蜀地的厢军士卒也能听得懂宋文远讲话。 当士卒们听到居然妇人比男人挣得还要多的时候,顿时炸了锅,还没等宋文远继续说第三条,台底下已经乱成了一片。 就连台上的曹彬等人也是一脸的不可思议,不明白宋文远为何会制定这样的月俸规则。 宋文远也不着急,索性闭上嘴等着这些士卒议论,终于有人问道:“大官人!为何妇人的薪俸还要高过我等男儿,这是在羞辱我等吗?” 宋文远看着说话之人,不慌不忙地问道:“先说桑园!养蚕缫丝是男人在做,还是妇人在做?” “这当然是妇人再做,男耕女织,这养蚕缫丝、织布本就是妇人应做之事。” “那宋某再问一句,采茶是以男子为主,还是女子为主?” 历来采茶都是女子的营生,一些士大夫变态要求,还必须要十几岁的黄花处子之身的女子采摘。 究其原因还是因为采茶也好,养蚕织布也罢都不是重体力劳动,在男权社会是社会盘剥女子的一种手段。 即使做了这么多事,天下人衣被都是女子所做,对于女子依然是种种禁锢,越是王朝衰败,男人被打断了脊梁,越是对女子的压榨越狠。 不信可以看一看两宋以后的女子,是不是一代不如一代。 厢军士卒愣了一下,不服气地狡辩道:“这些不就是妇人应该做的吗?男人在外这么辛苦,妇人若是不能在家操持家务,要来何用?” 宋文远不想就男女地位问题多说什么,以现在的社会氛围,去强制提出男女平等的概念,别说男人不支持,就是女人也一样不支持。 “官府种桑养蚕也好,种茶制茶也罢,都是为了获得更大利益,谁能给官府带来更大的利益,官府就给谁更大的好处。 你们谁若是觉得自己比自家婆娘挣得少,完全可以让自家婆娘留在家里不去做工便是了,官府不强制任何人去做工,一切全凭自愿。 当然你们若是出了这个大门,官府也就不再负责你们的生死,只要你们不作奸犯科,完全可以自谋生路。” 第二百八十七章 西南攻略(十五) 第289章 西南攻略(十五) 这些厢军士卒当然不愿意离开,若是能离开他们早就离开了,那些逃亡的士卒大多都是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单身汉,只要逃出去了,官府找不到自己也就安全了。 他们这些拖家带口的,却无法逃,官府手里扣着他们的家人能跑到哪里去,所以这些人哪怕在厢军中再苦再难也得挺着。 如今他们早已失去了在外谋生的本事,真若放他们出去,就算不被饿死,日子也好不到哪里去。 况且现在官府开出的条件可不低,就算是包吃住一个月六百文,那也是纯纯地落在自己的口袋里。 因此尽管厢军士卒都很不满女人的薪俸高于他们,却无人提出退出。 宋文远停顿了一会儿等待这些厢军士卒的反应,见无人说话,便继续说道:“既然大家不打算选择退出,那么本爵接着说第三个去处,官府将在巴蜀成立专门的建筑队,负责巴蜀地区修路、修河等官府需要的基础工程。 这些工程需要大量的人力,将会面向百姓招募工人,厢军中没有家室的士卒可以报名参加施工队,之所以选择没有家室之人参加,是因为施工队伍经常更换地方,不能安定在一个地方,有家室之人拖家带口并不方便。 当然日后条件好了,交通条件也得到改善,官府也会考虑到大家成家立业的需求。由于见建筑队条件比较艰苦,因此待遇稍微高一些,月薪一贯,同样是包吃住。 这三个条件大家仔细想一想,觉得哪一行适合自己,就选择哪一行!最迟明天这个时候,将你们的选择报给负责的文吏,过了明天这个时候,官府会认为是你们自己主动放弃了这次的选择。 现在是自由提问时间,哪一位厢军士卒有什么疑问,可以现场提问,本爵可以根据大家的问题进行解答。” 士卒们相熟的聚在一起开始议论纷纷,宋文远坐在台上与曹彬等人闲聊起来。 张琼是老实人,听到宋文远说让这些士卒可以自由选择,有些不解地问道:“盐城伯,末将有些不解,为何要给这些士卒自由选择的机会,若是他们选择离开,我们这些天的准备不是白忙活了?” 宋文远微微一笑道:“张将军,若是你是厢军士卒,你离开了厢军能去做什么?” 张琼琢磨了半天,久在军营习惯了在长官的指挥下做事,出去之后自己讨生活,手里没有钱财,种田又不会,除了上山落草为寇之外,似乎已经没有什么出路。 这种看似给了选择的机会,其实对于厢军士卒来说,根本就没有什么选择机会,最终只能按照宋文远给出的三个条件选择出路。 “这倒是,当兵当久了,已经丧失了其他的生存能力,这是个值得警惕的问题,如今禁军中当兵十年以上的老兵比比皆是,以后这些老兵总是要回到地方上。 若是不加以重视,不有意识的培养老兵的职业技能,一旦回到地方,这些老兵将会成为地方上的隐患。” “禁军暂时不会有任何的问题,现在禁军加上边军总人数不超过五十万,按照每年一成的退役人数,各地新政地区的提刑司需要大量巡捕,这些退伍老兵手底下都有一些功夫,只要稍加培训就是非常理想的巡捕人员。 只要待遇不滑坡,这些老兵绝对是大周最忠实的拥护者,有他们在地方上维持地方治安,地方上就不会乱。 每个州县至少需要上百的巡捕,全天下多少州县,又需要多少巡捕,因此现在某犯愁的不是禁军与边军士卒的安置,而是这些退役士卒的人数太少了。 随着讲武堂的稳定运营,朝廷在军队的基层军官问题将会得到有效的解决,未来各个军队中的老兵若是没有得到晋升,三十岁之前一律退役到地方上。” 曹彬接过话说道:“随着天下承平,老百姓还愿意当兵吗?毕竟刀头舔血的日子,能过得下去,老百姓谁愿意去提着刀子玩儿命。” “这就又牵涉到另一个问题,那就是提高军人的待遇和荣誉感,只有全天下的老百姓都认为当兵是一件荣耀之事,是为了保家卫国,是老百姓的守护者,这个时候老百姓还排斥当兵吗?” “这怎么可能,自古以来,老百姓怕兵胜过怕匪,怎么可能让老百姓亲近军队?” “没有什么不可能,这就是宋某强调军纪的根本原因,只有军队军纪严明,对百姓秋毫不犯,在百姓危难之际,还会对百姓伸出援助之手,百姓会不拥护军队吗?” 真有这样的军队吗?三位代表了大周军队上层的军头根本就想不到军队还能做到让老百姓真心拥护。 别看口号喊得什么‘箪食壶浆以迎王师’,知道的都知道是怎么回事,没有哪个是真心的喜欢军队,军队过境对于地方来说就是负担,没有人愿意将自己手里的钱粮贡献给别人,地方官府也一样如此。 这时有厢军士卒向维持秩序的禁军士卒提出有话要说,禁军士卒将人放到高台近前,那名士卒在高台前恭恭敬敬地给台上的四人磕了个头,问道:“大官人!若是小人选择去大官人说的那个辽东营生,以后还能回蜀地吗?” 这是一个很典型的问题,华夏百姓有着浓重的故土情节,若是能够好好生活,没有人愿意离开故土,毕竟离开熟悉的地方,属于典型的人离乡贱。 “理论上你们当然可以回来,不过辽东到巴蜀几千里之遥,往返一次大半年的时间,回来一次定然是不容易的。 再说你们到了辽东,在辽东安家落户,就成了地地道道的辽东人,在那里你们可以选择进入工厂做工,也可以选择进入施工队做工。 无论是进工厂,还是进入施工队,待遇都要比在巴蜀更好一些,如何选择在你们自己的手里,毕竟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官府不会加以强制。” 第二百八十八章 西南攻略(十六) 第290章 西南攻略(十六) 宋文远的这个回答中规中矩,没有什么煽动的情绪,这么回答就是为了让这些厢军士卒能够理性选择,不然等到走到半路又后悔了,凭白增添许多麻烦。 提问的士卒想了想问道:“大官人能否说的更清楚一些,去了辽东除了小人一个月包吃住能挣一贯钱,小人的浑家可否能做营生,家里还有两个娃子,都已经半大不小了,是否也能做一些营生?” “妇人当然有营生可做,收入会比男工略微低一些,不过辽东的待遇除了包吃住,工厂还会给你们分配住所,不用你们自己去犯愁住的地方。 另外在工厂除了包吃住之外,工厂还会给每人发放衣裳,孩子十二岁以下会送到学堂读书,这是强制性的规定,所有人都必须遵守。 十二岁以上,十六岁以下的半大小子,会安排到工厂做学徒工,半天时间读书认字,半天时间跟着师傅学习技术。 孩子无论是读书还是做学徒,都不用花一文钱。可以说在辽东生活,若是没有其他的花销,你们可以不用花一文钱。” 这就是明白的告诉厢军士卒,辽东不但挣得多,而且福利更好,在巴蜀收入少,福利更少,如何选择自己掂量。 通过对厢军士卒的重新编册统计,如今在军营中的厢军士卒大多数都是拖家带口,单身的士卒并不多。 因此愿意为了家人过上更好的生活选择移民到辽东的并不在少数,厢军士卒们有一个朴素的观念,那就是辽东那个地方既然缺人,想必生活不会那么艰难。 当然更多的是宁愿少挣一些钱,也不愿背井离乡离开故土,他们更愿意选择去种植桑茶。 只有极少数的没有家室拖累的厢军士卒选择了进入建筑施工队,对于这些做贯苦役的厢军士卒来说,这些苦役倒是他们最熟悉的行当。 随着成都府的厢军被清理裁撤完毕,原本的那些参与到贪墨军饷、盘剥士卒的军官都被一一清理,罪行严重的抄家杀头,罪行略轻一些的投入到劳改营中,今后的巴蜀的基础设施建设离不开这些苦役。 少数没有参与到贪墨军饷的中低层军官被安置到施工队做管理,这些能够守住良心的中层军官,放在建筑施工队也算人尽其才。 拿下成都这个最大的厢军营地,张琼坐镇成都,曹彬与呼延标两人分头出击,对其他州府的厢军进行裁撤。 成都府的厢军裁撤根本瞒不了人,其他地方的厢军已经有了准备,为了不让曹彬与呼延标抓住把柄,他们从市面上雇佣一些城狐社鼠,填充到厢军当中用以应对禁军的点验。 可是这些厢军将领没有想到禁军在将厢军营地封控住,点了一次名,发现人数能够对上之后,便将厢军营地封住,军官与士卒分别扣押,不准任何人进出。 尽管军官抗议没有证据为何要扣押他们,要找曹彬与呼延标讨要说法,两人公事公办地表示正在进行核验,一旦核验完成自然会放他们离开。 若是心里没鬼的厢军军官大可以在营地待几天,禁军可没有难为他们,每天吃食都是按照军官的级别进行供应。 可是偏偏他们心中有鬼,那些被雇佣来的城狐社鼠本来说好的是一天时间,结果被关在臭烘烘的厢军营地,一关就是好几天,每天吃的都是最差劲的吃食。 他们哪里受过这般委屈,头两天还能咬牙坚持,三天一过,这些城狐社鼠便扛不住了,纷纷鼓噪着要离开营地。 这种要求很明显违反了军规,厢军也是军,在没有军令之前,也必须要待在营地,哪里都不能去。 对于这种明显犯了军规的行为,禁军一点儿都不惯着他们,谁敢闹事直接抓住就是一顿军棍,这些平日里欺软怕硬的家伙,一看禁军士卒跟他们动真格的,顿时就怂了。 接二连三的出来作证,表示他们根本不是厢军士卒,而是厢军军官雇佣过来充数的,说好的是应付一天给五十个大钱,结果钱没见着,却白白被关在了营地好几天。 在通过真正的厢军士卒印证之后,这些被安插进来充数的城狐社鼠,被单独关押了起来,放是不可能放的。 新政一旦在蜀地铺开,需要的人力资源将是海量,这些平时为祸一方的混混正好可以废物利用,打入劳改营,为巴蜀的建设添砖加瓦。 禁军这样下狠手,摆明了是不给厢军留任何的活路,那些没有被查到的厢军便在有心人的串联下开始进行私下的接触,他们想干什么已经一目了然。 在禁军清理厢军的同时,宋文远也没有闲着,开始广发布告,招募流民百姓进入建筑施工队,以及进入桑茶园营生。 成都府的地形是西部多山,东部多平原,西部分布着青城山、天台山、西岭山等高低山地、丘陵,这些山脉大多都处于原始状态,并不适合开发。 真正适合开发的是这些山脉的余脉山地,这些地方已经修筑了不少的梯田用来种植稻谷,想要将这些已经开辟出来的土地重新规划,少不了与当地的豪强打交道。 宋文远根本就没打算跟这些豪强正面对抗,而是选择先开发没有被豪强占据的山地,这些山地虽然比不上被豪强占据的山地肥沃,但是却不会与豪强发生冲突。 宋文远将打开蜀地新政的突破口选在了青城县,这里在岷江都江堰的上游,是道教名山青城山所在地。 历来都以林木青翠,四季常青,诸峰环峙,状若城廓闻名天下,文人墨客多流连于此留下名篇。 然而如今的青城县却是豪强大户的天下,百姓处于豪强大户的压榨之下苦不堪言。全县九成以上的田土都在豪强名下,百姓只能委身于豪强门下做苟活的旁户。 所谓旁户其实就与奴隶差不多,完全依靠给豪强耕种土地为生,生活上得不到任何的保障,用后世的说法,这块土地上蕴藏着丰富的反抗力量,只是缺一点儿点燃他的火星。 第二百八十九章 西南攻略(十六) 第291章 西南攻略(十六) 青城县新政打开突破口的办法非常简单粗暴,面对青城县九成以上赤贫的旁户,宋文远直接开出了高薪。 只要青城县百姓来到桑茶园做工,桑茶园就会对这些百姓提供保护,就算是豪强上门要人,也不会将人交出去。 将一片荒山开辟成新的桑茶园,首先要做的就是清理原本山上的各种树木,这是一个非常繁重的体力活动。 并不是只将树木锯倒就行,而是要将这些树根连根拔起,不然这些树根用不了多久又会重新生长,与新栽培的桑茶树苗争夺养分。 刚开始百姓还在观望,等到他们发现投入到桑茶园的百姓,日子一天比一天过得好,老百姓们坐不住了。 有更好的生活,谁不愿意过,尽管豪强想尽办法阻拦,却依然阻挡不住百姓的流失。 桑茶园这边是来者不拒,哪怕用不了这么多人,就算是闲养着,也要留下来。 对于宋文远来说,皇家财团别的不多就是钱多,在这场人口争夺战中,豪强明显处于劣势,他们不是没有钱,而是不愿意将钱花在百姓身上。 既然正面竞争不过,那就使用歪门邪道,于是各个山头的山贼盗匪都接到了下山劫掠的邀请,甚至连去哪里抢劫的草图都给这些山贼奉上了。 然而潘多拉的魔盒一旦打开,想要合上却难了,这些豪强做梦都不会想到,要不了多久就会反噬到他们的头上。 青城县周边的异动丝毫完全在宋文远的意料之中,这些人不动手才会令人意外。宋文远立刻给负责保护桑茶园的禁军下令,保护好桑茶园的百姓,不要对这些前来劫掠的盗匪下手太狠。 这些盗匪啃不动桑茶园,肯定要掉头去寻找目标,除了县城之外,那就是乡下的豪强庄园。至于普通的黔首百姓,根本没有一点儿油水,只能成为被他们裹挟的对象。 跟着宋文远到青城县的禁军只有一千多人,算上宋文远的侍卫每一个桑茶园的守卫人员只有一个都。 就是这一个都的人马,就算盗匪十倍以上的人马来袭,都靠近不了,无论是训练水平、武器装备、战术素养,都可以用天壤之别来形容。 豪强们很细心地给盗匪们画好了各个桑茶园的地图,青城县周边的有点儿名气的山贼盗匪都收了地图。 然而山贼下山却没有按照豪强们的设想一路秋毫无犯地杀到桑茶园,这些山贼盗匪,一路杀将过来,沿途的一些豪强的庄园成了山贼洗劫的对象。 豪强们没有想到最先倒霉的居然是他们,这让豪强们怒不可遏,于是便派人质问劫掠的山贼为何这么做。 山贼头目冷冷一笑道:“你这腌臜货,也配跟爷爷这般讲话,就算是你家老爷站在爷爷面前也休想想让爷爷听他的摆布,爷爷下山图的是财,哪里有财,爷爷就去哪里。” “那些桑茶园里的钱粮多得是,只要打下一座,就够你们一个山寨一年的过活,你们可要想好了,我家老爷是要你们打劫桑茶园,而不是劫掠良善百姓。 劫掠桑茶园,我家老爷可以装作没看见,再敢节外生枝,别以为我家老爷灭不了你们。” 面对豪强使者的威胁,山贼头目哈哈大笑:“爷爷当年在茶园给你家老爷当护园,你家老爷也不敢这么跟爷爷说话,几年不见,居然还想跟爷爷动粗,你回去告诉你家老爷,每年该交的银钱一文不能少,若不然爷爷血洗了他的家。 别以为爷爷不知道你家老爷的别院在什么地方,你回去告诉你家老爷最好别跟爷爷耍花招,不然别怪爷爷心狠手黑。” 那豪强使者也不过是个传声筒,自然不敢与这些刀头舔血的汉子耍横,他此来的目的是代表自家的家主与山贼谈条件,而不是节外生枝让山贼迁怒于他。 “王头领!话不能这么说,这些年我家老爷可没少给你山寨送钱,就算用你看守茶园,那也是一文钱都没少了你的。 有道是养兵千日用兵一时,我家老爷养了王头领这么多年,王头领难道不懂什么叫知恩图报吗?” “爷爷拿的每一文钱都是爷爷应得的,这些年爷爷可没少给干脏活,若是爷爷将你家老爷这些丑事全抖落出来,你觉得谁能保得住你家老爷。” “王头领!我家老爷没有好日子,您就能好过吗?一旦成都府派出精兵过来,王头领可有信心抵挡的住朝廷的精兵。” “你少吓唬爷爷,朝廷还没那么闲,会为了爷爷如此大动干戈,再说朝廷的兵也是两个肩膀顶个脑袋,真要对上了爷爷照样捅他几个透明窟窿。 你若闲的无事就回去告诉你家老爷,这一趟没有一千贯,别想打发了爷爷。” 豪强使者暗暗叫苦,终于发现这一次弄不好是玩儿砸了,这些山贼不知是听到了什么风声,看样子是想坐地起价。 “王头领,您先原地稍等片刻,某这就回去禀报我家老爷,天黑之前必然给您回消息。” 山贼头领摆摆手将豪强使者打发走,身旁的二当家的凑过来问道:“大当家的,真的要跟那姓孙的翻脸吗?” “咱们这种人什么时候入过人家的眼,人家不过是将你我当做干黑活的打手,一旦出现什么问题,人家最先想的便是将你我灭了口。 这一次他们要对付的人可是经常来的大官,若是弄不好我们可是要遭到官军的围剿,不多捞点儿好处,如何能够应对接下来的危机。” “既然大当家觉得这次活儿不好干,为何还要接这档子活儿?” “你不管钱粮不知道山寨如今的问题,山寨如今存粮见底,若是不弄点儿钱粮回去,今年的冬天山寨可就过不去了。 趁着这个机会,能捞多少是多少,捞够了你我兄弟带着儿郎们往大山里一钻,就算官兵也拿我们兄弟没辙。 再说某也想试试朝廷官兵的成色,若是官兵不堪一击,说不定我等兄弟也能打下一片江山。就算不能席卷天下,哪怕就是全据巴蜀做个一方诸侯,那也是人生快事。” 第二百九十章 西南攻略(十七) 第292章 西南攻略(十七) 二当家像是看陌生人一样看着大当家,他没想到大当家竟然还有这样的野望,竟然还想列土封疆做一方诸侯。 “大当家的,这可不是闹着玩儿的,咱做个山贼还有一天能洗白,若是举起反旗,那可就再也没有洗白的机会了。” “屁的洗白,咱巴蜀原来可是孟家的天下,孟家才败亡多少年,巴蜀之地有的是不满如今朝廷的人士,只要我们兄弟打开局面,自然会有不满朝廷的士人投靠。 到那时,只要我等兄弟将整个巴蜀拿下,北边控制住兴元府,凭借剑阁天险,朝廷想要打过来还要看朝廷的牙口够不够硬。 东边守住夔州长江天险,挡住朝廷水路上攻击,整个巴蜀就会尽入我们兄弟手中,到那时进可以效仿诸葛武侯,出祁山北伐关中;退可以守住天险向朝廷求和,做一个如大理一般的诸侯。” 二当家被王大当家的豪言壮语说的心潮澎湃,不自觉地挺直了胸膛问道:“大当家的,接下来我们要怎么做?” “当然是等着姓孙的给咱把钱送来。” “那咱还去不去打桑茶园?” “当然要去了,不试一试京城官军的成色,怎么好决定接下来的行止。” ———————— 山贼头领议事的时候,豪强使者已经来到了一处大院,进了一间密室当中,密室里坐着十多个人,若是熟悉青城县的人一眼就能认出来,这十多人都是青城县数一数二的人物,其中一人赫然是大周青城县的知县。 不过这位知县在这伙人当中竟然做不到主位上,主位上坐着一位四十多岁,保养的非常好的中年人。 中年人一张国字脸,两道剑眉飞插入鬓,一双丹凤眼半睁半闭之间,展露出一副不怒自威的神态。 颌下留着三绺长髯,打理的非常通顺,身上只穿着一件青色夏布道袍,简简单单用一根丝绦系在腰间。 中年人就这么往主位上一座,便给人一种富贵逼人的感觉。 正在这个时候,使者从门外走进来,给中年人深施一礼说道:“老爷!那贱种变卦了。” 中年人眉头微微蹙起,微微张开眼睛,闪出两道寒芒。 “他想干什么?” “那贱种想让老爷再出一千贯,才愿意去打朝廷的桑茶园。” 中年人看向众人问道:“诸位!这个钱我等出吗?” “这钱当然不能出,我等已经给了那贱种五百贯了,况且他还抢了某的一个庄子,他已经捞的够多了,若是我等给了这钱,那贱种继续伸手要钱怎么办?” “不!这钱要给,我等只有更加纵容那贱种,才能激起那贱种的胆气,你们不会真觉得凭着那贱种的那点儿人就能将姓宋的拿下吧?”说话的是青城知县。 “县尊说的不错,那姓宋的能闯出这么大的名头,绝对不是浪得虚名,孙某之所以让这贱种动手,不过是想试探一下姓宋的虚实。 若是那贱种能够将姓宋的给灭了,我等集结起各家的家丁护院,足以将那贱种打杀了。到时候还可以向成都府邀功,至于姓宋的死活关我等什么事,他是死在山贼手上的。” “若是那贱种没有啃动那姓宋的,怎么办?” “就算是那贱种败了,也一定与那姓宋的两败俱伤,到时候我们的人直接冲过去,管他是山贼还是官府,一并打杀了。” “那若是姓宋的身边的士卒太厉害,那贱种根本就动不了姓宋的分毫呢?” “退一万步说,姓宋的太厉害,那贱种并没有伤到姓宋的分毫,我等也不过是损失了一两千贯钱财,均摊到各家身上,算个屁。 只要我等将那贱种灭了口,将那贱种的首级拿到府城,一样能够论功行赏。” 姓孙的豪强将可能出现的三种情况都假设了一遍,那知县问道:“孙相公!若是那姓宋的太难缠,难道我等就眼睁睁地看着他把那些贱民全拐走吗?” “不要着急,这才刚刚开始,孙某已经安排人联系一些州府的厢军,这些厢军将领哪一个手里没点而把柄。 那姓宋的欺人太甚,只要是有一点儿错处,动不动就抄家杀头,完全是一副独夫民贼的架势,我等忠义之士如何能眼睁睁地看着那姓宋的倒行逆施。” 众人恍然大悟,对啊!厢军将领就是他们天然的盟友,这些厢军将领为了自保一定会响应他们,到时候巴蜀一乱,朝堂诸公必然会大力弹劾姓宋的倒行逆施。 到时候不用他们动手,朝廷就能将那姓宋的收拾了。 众人达成了共识,很快便按照比例凑足了一千贯。如今大周皇家钱庄的纸票已经深入人心,就是巴蜀这里,也一样大量使用钱庄发行的纸票。 因为钱庄的信誉一直良好,只要持纸票到钱庄兑换铜钱,便能足额获得铜钱,所以拿到纸票之人渐渐便不愿整日跑到钱庄兑换铜钱,而是在交易的时候直接用纸票交易。 反正这些纸票并不记名,只要确保纸票的真伪便可。 为了更加便于百姓花费,钱庄现在的纸票最大面额只有一贯,再往下的面额是一百文、五十文、十文面额。 十文以下依然使用铜钱做为辅币,若是一点儿铜钱都不使用,老百姓会觉得轻飘飘一张纸真的能值那么多钱吗? 只有让老百姓明白一张十文的纸票确实能换十个铜钱,老百姓才会对纸票有信心。 一千贯纸票很快便送到了山贼那里,山贼头领拿到了想要的钱财,再次率领着手下七八百的喽啰杀向了离着他们最近的一个桑茶园。 这个桑茶园的营地就在山脚下,只用简单的木栅栏将营地围起来,看起来丝毫没有防御能力的样子。 山贼们乱哄哄的样子,早已惊动了营地的百姓,营地的百姓顿时一片慌乱,纷纷从后门逃出了营地,向着山上跑去。 山贼就这么轻轻松松便占领了一个桑茶园的营地,没有遇到一点儿抵抗,并且在营地里,山贼们还发现了不少红缨枪、朴刀之类的武器。 唯一遗憾的是,在营地里没有找到一颗粮食,一个铜钱,远不是豪强们所说的富得流油。 第二百九十一章 西南攻略(十八) 第293章 西南攻略(十八) 营地发现武器,山贼王首领并不奇怪,这年头哪个村寨没有几件防御武器,不过这营地里穷的连老鼠进来都哭着跑出去的样子就奇怪了。 王首领怀疑是这些贱民将钱粮埋起来了,于是便让喽啰们可疑的地点挖呀挖呀挖,结果什么也没挖到。 二当家询问道:“大当家的,天已经黑了,咱还往山上追吗?” “追什么追,某怀疑这些贱民根本就没有什么钱,咱们上了那些老爷们的当了,今日就在这营地歇息一晚,明日再做打算。” “是!” 二当家出去招呼喽啰安排宿营事物,大当家陷入了沉思,他知道那些老爷们可不止联系了他们这一股山贼,还有其他的山贼也在攻击其他的桑茶园。 明日还是先往山上试探着走一走,若是没有收获就该联系其他的好汉,好好合计合计了。 山贼不知道是,就在离他们不远的地方就有一支全副武装的禁军士兵在严阵以待,一旦发现山贼有继续上山的意图,立刻就会展开迎头痛击。 好在山贼有自知之明,不敢贸然进攻情况复杂的山上,而是选择留在桑茶园营地宿营。 宋文远就坐镇在一座桑园的半山腰处,听取着各个桑茶园的汇报,这些桑茶园机会都遇到了袭击,山贼们拿到了宋文远有意留下的武器。 各路山贼都没有贸然上山进攻,而是停留在营地互相串联,天黑时分,山贼们已经大概互相了解了各个桑茶园的情况。 他们发现了一个共同的情况,那就是每一支山贼盗匪都得到了不少武器,这些武器甚至比他们手里的武器还要精良。 有这些武器,他们至少能够拉起好几百人的竿子,若是一家两家拿到还能说是巧合,所有人都拿到了武器,这就不能说是巧合了。 能够当上山贼头领的人虽说算不上什么有才之人,但是绝对算得上人精,这么明显的问题哪里看不到。 在陆续收到各路山贼的反馈,王姓山贼首领立刻就发现了问题所在,顿时惊出了一身冷汗。 “去!把二当家给洒家喊过来。”王首领吩咐一个喽啰道。 喽啰转身离开,很快二当家便赶了过来问道:“兄长有何吩咐?” “李顺兄弟!咱们似乎卷入了一场惊天的阴谋当中,吩咐手下的兄弟们,今夜刀不离身,都警醒着点儿。” “兄长!出了什么事?” “李顺兄弟,你想想吧,若是一家两家都能拿到兵器,还能说是运气所在。可是所有的好汉都拿到了兵器,这就问题了。” “兄长是说这些武器是官府有人故意留给咱们的吗?” “然也!”王首领点点头道:“虽说咱们久在山寨消息闭塞,但也听说过如今朝廷出了个大能人,你可知如今这个大能人现在在哪里?” “兄长是说那些宋大官人吗?” “就是他,如今这位宋大官人就在青城县,咱们现在占下的营地便是宋大官人的产业。” “那咱们岂不是惹到了不该惹的事,咱们这是被那些腌臜货给卖了?” “何止是卖了,若是我们真的抢了这位宋大官人一把,洒家还不担心,如今的情况是这位宋大官人到底想干什么咱们摸不着头脑。 你看看这兵器的质量,哪里是寻常铁匠能打的出来的,可就是这么好的兵器,宋大官人竟然就这么白白地送给了咱们,到底是咋想的呢?” 李顺看着这些兵器终于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这哪里是他们抢到的兵器,分明是人家送给他们的。 可是这些宋大官人为何要送给他们这么多的兵器,难道还有人会给敌人提供兵器打自己吗? “兄长!您说这宋大官人到底是个什么章程,这么做用官府的话说不就是资敌吗?” 王首领摇摇头道:“能够帮着官家打败了北方的契丹蛮子,让大周日渐强盛的大能人,岂会瞧得上你我这样的破落户。 宋大官人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咱们猜不到,那就不去猜,不如直接去问一问,咱是这么想的,既然给咱们提供了兵器,肯定不会是想让咱们去打他们。 既然不是让咱们去打他们,那么这些兵器肯定是要见血的,那么这个血到底是谁的血,我们去问一问便知晓了。” “兄长!宋大官人是何等的英雄,怎么可能会见我等这样的破落户,没得失了身份。” 王首领摇摇头道:“洒家觉得咱们肯定能见到宋大官人,这些兵器就是个引子,就看谁能悟到了。” 李顺皱着眉道:“兄长!若是咱猜错了,那不等于是飞蛾扑火,白白把自己送到刀口上。” “你说的也有一些道理,因此洒家决定,咱俩分开行动,你带着兄弟们等在这里,天亮之前,洒家若是还没有回来,或者没有给你带任何的口信,你立刻带人返回山寨。 回去的路上一定要注意是否有埋伏,洒家怀疑那些腌臜货,回在我等回程的路上设下埋伏,杀人灭口。” 李顺听到大当家竟然选择了亲自冒险,将机会留给自己,顿时心生感动,当即反对道:“兄长乃是一寨之主,怎能亲自冒险,还是由兄弟代劳吧。” “不!论治理山寨,训练喽啰,洒家都不如你,若是只能选择一个人活着率领山寨,你比洒家更加适合。” 李顺也不是拖泥带水之人,见大当家已经做了决定,也不再劝说,而是问道:“兄长何时动身?” “夜长梦多,洒家这就动身上山,洒家怀疑山上肯定有精锐的官军,只要咱们敢带着人往山上冲,等着咱们的就是死路一条。” “也好!弟静候兄长的佳音。” 王首领是个有勇气之人,只打了一支火把,便孤身一人举着火把向着山上走去。 刚走出去大约摸二三里路的样子,突然听到一声‘啪’的巨响,紧接着四面亮起了一道道火把,转瞬间便将王首领围了起来。 王首领被这一声巨响吓了一跳,不过看到四面围过来的官兵,乖乖地举起了双手。 第二百九十二章 西南攻略(十九) 第294章 西南攻略(十九) 一个时辰后,被盘问清楚底细的王首领见到了他想见的人,在被带到一所不大的房子里,摘下头套的瞬间,王首领便看到了一位颌下留着短须的贵人。 还没等王首领反应过来,便听得一声低喝:“大胆刁民,见到盐城伯还不跪下!” “二黑!你吓唬他作甚?”贵人不悦地说道。 王首领这时就算再傻也知道自己见到了正主,上山之前抱着试一试的态度,已经将生死置之度外,没想到还真让自己猜中了。 “草民王小波叩见大官人,大官人恕罪。” 就算是落草的贼寇,见到了官也一样自惭形秽,一样的怕官,这就是华夏几千年官本位带来的影响。 “你起来吧,本爵没有那么多规矩,当然前提是你得懂事。” “草民愿为大官人做牛马走!” “想为本爵当牛做马你还不够格,不过你也算是这些山贼当中最聪明的人,你是第一个想到来见本爵之人。” 王小波好歹也是个手下好几百人的山贼首领,被宋文远这么一羞辱,一张有些发黑的脸顿时涨的更加的黑红。 这个房间里不知点了什么灯,王小波感觉这房间里跟白天一样明亮,他脸上的表情宋文远看得清清楚楚。 看到这位的城府也就那么回事,宋文远算是放下心来,他最担心的是碰上一个朱重八似的的人物,城府深沉,自己养蛊最后反过来反噬了自己。 憋了好半天,王小波抬头望向宋文远问道:“大官人,若是小人猜的不错,大官人完全有手段将小人等全灭了。 可是大官人却没有这么做,不知大官人这么做目的何在?” “回答你这个问题之前,本爵问你一个问题,是谁告诉你本爵这里能够打劫到好处的?” “小人与青城豪强孙大官人有一些过往,孙大官人有一座茶山,每年采茶前后都请小人为其茶园看护,小人也能拿到一些好处。 时间一长,便与孙大官人有了交往,前些日子孙大官人派管家到山寨给小人送了一百贯钱,并告诉小人有个外乡人也要在青城县经营茶山,为了保证小人日后还有好处拿,孙大官人希望小人将那座茶园给破坏掉。 劫掠所得全归小人所有,那孙大官人还为小人提供了到茶园的地图。” “据本爵所知,你可没有按照那位孙大官人的指定的路线走,来的路上你还劫掠了一家庄子,同时又讹了孙大户一千贯钱。” “大官人容禀,小人下山的路上,收到了埋在山下的桩子消息,得知那孙大官人让小人劫掠的茶园竟然是官府开辟的。 这劫掠官府与劫掠普通人可不是一回事,为了试探一下这一趟活儿的难易,小人故意劫了一个庄子将他们人逼过来,借题发挥又要了一千贯钱。 若是那孙大官人不愿意给小人这一千贯钱,小人还能放心带着手下兄弟前来劫掠,若是那姓孙的痛快地把钱给了,那就说明一定是个硬茬子,小人就要多加小心了。” 宋文远冷哼一声问道:“你就没想过与官府对抗的后果吗?” “大官人!若是官府但凡给百姓一点儿活路,能有小人这样的人空间吗?小人手下几百兄弟,算上他们的家人,整个山寨几千人需要养活。 单靠耕种山上那点儿贫瘠的土地,如何能养得活这么多人,为了这些兄弟能活下去,小人不得不冒一些险。 至于后果,小人还真瞧不上青城县这些官差,想动小人,他们先想想自己的脑袋会不会先没了。” “看不出来,你还很狂妄,就算青城县没什么官兵驻扎,不远的成都府可是大军云集,你就不怕成都府派兵剿了你们?” “大官人!您是朝廷大员,不明白下面这些杂碎的心思,只要小人不夺城举旗,他们是不愿意搭理小人的。 这事无论胜败对他们的好处都不大,地方出现反贼,说明地方不靖,地方官有失职之责,胜了顶多算是将功补过,若是败了,造成更大的后果,估计他们会担心自己的脑袋不保。 因此只要小人跟官府保持默契,不做出太过分的事,官府对小人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所有的山寨都是如此,甚至官府还会与小人合作,借着小人的威胁,向百姓摊派保境安民钱。” 宋文远尽管知道这个山贼说的大概率是事实,可依然还是被气到了,他现在不是局外人,可以说他也是统治阶级的一员,听到有人如此贬损统治阶级,不生气那是假的。 然而现实就是如此,这就是不管盛世还是乱世,只要有山的地方就有山贼,有水的地方就有水匪。 官府为何就剿灭不干净这些匪寇呢?或许真的就如王小波所说的那样,这些匪寇的背后很有可能站着的是地方官府。 现实就是这么魔幻,官匪竟然能够是暗中勾结的,这让普通百姓如何能活,如何不恨官府。 “你说这些可有证据,没有证据,本爵如何能相信你说的是真话?” “大官人,这种事怎么可能有证据,就算是那姓孙的,一旦发现事情败露,那个与小人联络的下人,第一时间就会人间消失。 小人的一面之词证明不了什么,他们有的是办法进行抵赖,反正官府与他们穿一条裤子。” 宋文远略微沉吟了一下,不想在这细枝末节上浪费时间,于是开门见山问道:“你孤身一人上山来见本爵,意欲何为?” 王小波一听这话,知道关键时刻到了,能不能入了这位贵人的眼,保下手下的几百兄弟,就看自己的回答了。 “大官人!小人自知自己罪孽深重,上山的时候就做好了回不去的准备,可是小人手下的那些兄弟大多数都是活不下去的百姓。 但凡能活下去,他们都不会选择进山投奔小人,从大官人给小人留下的那些武器,小人便能判断的出,大官人想要灭了小人这些兄弟易如反掌。 小人不敢奢求别的,还请大官人新生恻隐之心,给这些可怜人一条活路,小人就算是死也对大官人感激不尽。” 第二百九十三章 西南攻略(二十) 第295章 西南攻略(二十) 王小波这番话明显是以手下的喽啰卖惨博取同情,宋文远当然不会被这样简单的话术牵制。冷笑道:“如何处置你的那些喽啰,朝廷自有规制,不是你能置喙的,你若只是这点儿想法,本爵立刻就能成全你。 来人!将这山贼拉出去毙了!” 虽然王小波不知道这个毙了是什么意思,但是华夏语言最大的好处就是就算没有听懂,也能大概猜到意思。 明知道宋文远是吓唬他,王小波还是吓出一身冷汗,他可不敢赌宋文远的话是真是假,赌对了自己不一定有好处,赌错了小命可就没了。 “大官人息怒!小人愿带着手下的兄弟投到大官人麾下,做大官人的鹰犬走狗。” 这是希望自己能够被朝廷招安,可是天下哪有这么多好事,杀人放火金腰带,这是对朝廷公信力的羞辱。 “你没有资格跟本爵将条件,本爵明确告诉你,招安不可能,摆在你们面前的只有一条路,那就是造反。” 王小波瞪大了眼睛,头一回听说朝廷派来的大官人竟然蛊惑自己造反,他以为自己听错了,反问了一句:“大官人是说造反吗?” “没错!造反!” 王小波脑子疯狂转动,很快便脑补出一个画面,眼前这个宋大官人努力爬到高位,并不满足自己现在的地位,一直都在寻找机会,想要取代郭氏而登上大位。 现在让自己造反不过是想要收编自己手里的力量,借着控制自己为他打天下。 这个时候王小波发现自己已经别无选择,要么死要么投靠这位大官人。 “小人愿为大官人效死!” 宋文远冷冷一笑,没有多说什么,吩咐自己的侍卫队长:“二黑!带他下去,给他讲讲规矩,另外安排一个都禁军,给这些王大首领做侍卫。” 徐二黑应了一声,将王小波带了出去,不一会儿工夫,就听得外面一阵爆豆一般的响声,宋文远微微一笑,看向阴影后面的黑影笑道:“国华兄是不是觉得宋某心太黑,手太狠?” 一直躲在屏风后面的曹彬踱步走出来沉声说道:“文远!这么做是不是有些太冒险了,一旦巴蜀之地出现这么一股反贼,朝堂上对你的弹劾就会铺天盖地一般袭来,陛下在朝堂将要承受巨大的压力。” “这也是宋某将你紧急请过来的原因,大周南方需要一次大的刮骨疗伤,不彻底的将这片土地清理一遍,就算我等暂时将这些人压制下去,用不了多久这些人就会再次崛起。 不得不承认,与普通百姓相比,他们不仅是各个方面都强出很多,就算是学习能力,也不是普通百姓能够比拟。 不管朝廷用什么方式取仕,为了朝野他们的人依然还是占大部分,这是历史进化的结果,不以人力为转移。 宋某现在要做的就是,将这些人心中的贪念狠狠地打压下去,只有将这些人彻底压制下去,江南的新政才能顺利的推行下去。 至于朝廷那里,宋某没打算让陛下跟那些人死扛,等到一切都布置好,西南地区就完全交到你的手上,正好利用他们的弹劾,宋某顺利从西南离开。 接下来几年,宋某要对海外进行一番布局,大周能不能成为千年帝国,华夏是否一直站在世界之巅,这一次的布置非常关键,因此这一趟海外,宋某必须要去。” 曹彬肃然起身,向宋文远长揖到地道:“宋公真国士也!” 宋文远摆摆手道:“国华兄不必如此,宋某之所以这么做,是因为历朝历代都是朝堂都设在北方,朝廷对南方的控制太弱。 正因为朝廷在北方,因此对北方的控制大大超过了对南方的控制。 在北方五姓七望被打压的彻底没了话语后,南方的豪强却没有受到大的打击,因此百年家族比比皆是,这些家族互相联姻,在地方上同气连枝,官府根本无法深入到他们的领地之内。 可以说在乡下他们的庄园周围,这些豪强就是地地道道的土皇帝,就算是皇帝的圣旨也没有他们的一句话好使。 不打破这种强烈的依附关系,朝廷就算是新政做的再好,早晚都会被这些豪强曲解的面目全非。” 曹彬沉吟了半晌,沉声说道:“文远!你确定我们能控制住局势吗?别忘了人心是会变的,若是有一天,那山贼势力越来越大,会不会生出一些别的想法?” “哼哼!”宋文远冷笑一声道:“这就是宋某安排一个都的士兵以保护的名义对其实施监视,若是有任何不轨的行为,监视的士兵都会痛下杀手,将其诛杀。” “若是巴蜀平定之后,这些人你打算怎么处置?” “巴蜀平定了还有两湖,两湖平定了,还有两广、闽浙、江南,用好了,这些人能成为我们推行新政的助力,用不好,也没关系,大周禁军随时都有将其绞杀的能力。” “你有没有想过,刚开始士绅大户没有反应过来,这些人有些作用,等到他们反应过来,哪里还肯束手就擒,正好可以利用这个机会组建乡勇,很有可能会再次造成军阀割据的局面。” 宋文远暗自点头,果然不愧是一代人杰,很快便看出了问题所在。 “国华兄!随着我们支持的反贼展开对士绅大户的打击,不用想他们也会筹集钱粮组建乡勇。而且朝廷还不能说出什么来,毕竟是朝廷没有能力保证地方安靖,他们只不过是想结寨自保。 不过凡事有利有弊,就算我们不用这些反贼推平他们,他们会甘心让我们实施新政吗?只要我们还要推行新政,注定有一天我们会兵戎相见。 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更别说是断人官路,新政推行首先让他们不满的是,从此以后他们再想垄断学问那是难上加难,随着义务教育的普及,士绅掌握的学问就会如王谢堂前燕一般,飞入寻常百姓家。 这么大的矛盾,不好好打一场,将这些人彻底的打服了,你觉得他们会服气吗?” 第二百九十四章 西南攻略(二十一) 第296章 西南攻略(二十一) 曹彬仔细咀嚼着宋文远的话,竟然生出一种无力感,他实在想不出以宋文远这种书香门第出身的人为何会这么痛恨士绅、读书人,难道就因为少年时被当家主母将他们母子赶出家门吗? 在曹彬看来这并不是宋文远这么做的原因,若是真有一个原因,很有可能是宋文远看到了读书人对天下的破坏性,这才下狠手整治读书人。 读书人对天下的破坏,曹彬也能说出几条,不过在他看来这些都可以通过新政来调整,没有必要这样彻底的毁灭一个阶层。 天下读书人的精华都在长江以南,若是将长江以南的读书人全部打残,华夏的文脉会不会就此断绝? 当然这些都不是自己这个武臣该考虑的,自己的责任是完成天子交待的差事,既然皇帝已经下旨整个江南的政事都由宋文远做主,那么自己也只能服从宋文远的想法。 况且一时半会儿这些反贼还不能造成严重的后果,等到发现问题严重后,自己再出手将事态控制住也不是不可以。 宋文远并不知道曹彬的想法,就算是知道了也会一笑而过,曹彬是郭宗训的臣子,又不是自己的臣子,肯定优先考虑的是天子的利益。 只要他发现这么做对天子有好处,那么曹彬就不会反对自己的做法。 在宋文远与曹彬商议接下来的巴蜀新政布置的时候,王小波被徐二黑带到了以一片空地上,空地周围插满了火把,将这一片空地照的如同白昼一般。 只见空地上站满了全副武装的士兵,士兵站的整整齐齐,远不是他手下的喽啰一般东倒西歪,虽然空地上只有小小的一百人,却给王小波带来巨大的压力。 王小波可不是蠢材,哪里看不出这是一支非常精锐的军队,就这么一百人的官军,能将他手下那六七百人打得毫无还手之力。 这时这百人队的都头看到徐二黑带着王小波走过来,赶紧过来行礼道:“标下见过徐将军!” “免礼!给这位王首领表演一下射击训练,让王首领见识见识我大周禁军男儿的英姿。” “是!” 那都头应了一声,便跑回队伍旁边,将胸前的哨子含在嘴里使劲儿吹响,第一排二十人立刻举起了手中的火枪。 都头手中的红色三角旗狠狠挥下,紧接着王小波就听到了与他刚来时听到的声音一样的声音。 第一排士兵打出枪中弹丸,立刻快速退到最后一排,开始有条不紊地对手中的火枪进行装填。 都头嘴里的哨子再次响起,第二排士兵在三角旗挥下的瞬间,打出了火枪中的弹丸,接下来是第三排、第四排、第五排。 等到五排火枪手全部打完之后,第一排火枪手已经完成了装填,开始了第二轮的射击。 王小波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的射击场景,虽然他不知道官军手里拿着武器是什么原理,但是却能清晰地听到弹丸射中木头靶墙发出的‘哚哚’声。 靶墙距离官军射击的位置差不多有近百步,这么远的距离,这样连续的射击,王小波心想:若是有几千人同时进行这么射击,有多少人命够往里填的。 在王小波震惊中,士兵停止了射击,徐二黑一脸无所谓地说道:“王首领,走过去看看靶墙。” 王小波也想看看这武器射击的威力,便欣然跟在徐二黑的身后,快步来到靶墙跟前,借着火把的光亮,王小波看到了靶墙上到处散落的弹孔。 靶墙的高度与人的身高差不多,看样子这是专门设计的高度,木板的厚度差多有一寸,这么厚的木板都能打穿,可见其威力之大。 王小波脱口问了一句:“徐将军!这样的军队在朝廷有多少?” 徐二黑不假思索地脱口说道:“也没多少,大概不到二十万吧!” 王小波心中还残存的一点儿侥幸心理,顿时全部消散,由衷地感慨道:“怪不得我大周能打败北虏契丹人,有这样的强军,还有什么人是我大周的对手。” 徐二黑撇撇嘴,心说大周军队强弱跟你也没关系,听话还能让你多活些时间,不听话随时弄死你。 “既然王首领觉得这一都的人马不错,那就将这一都人马拨给你做护卫如何?” 王小波很清楚,这哪里是护卫,分明是监视。可是他却不敢拒绝,反而还要表现出一脸欣慰的样子。 “多谢大官人体恤小人,有如此强兵在手,小人的安全无虞也!” 徐二黑点点头道:“既然你没有意见,徐某就不留你了,这一都人马会跟着你下山,如何壮大你的队伍,徐某已经跟你讲了很多。 哪些事能做,哪些事不能做,徐某也跟你交代了,该怎么做你自己想好了再做,不过徐某给你一个建议,在动手之前,你应该将其他几路山贼吞并,没有个几千人马,举起反旗也没人敢跟着你走。” 这个建议很中肯,王小波听进去了,带着这一个都的禁军士兵在天刚蒙蒙亮的时候,下山回到了茶园营地。 一夜都没睡的李顺天刚有些亮光便一直盯着山上的方向,夜里山上如同爆豆一般的声音听得李顺毛骨悚然,一直都在怀疑王小波是不是已经被官军杀害。 直到看到山上下来一支队伍,看样子像是官军模样,就在李顺要下令进行戒备迎敌的时候,他看清了走在队伍最前面的王小波。 李顺大步向前跑了几步,向着王小波拜倒,眼眶中已经蓄满了泪水,这一夜的煎熬没有经历过,根本无法想象。 王小波一把将其拉起来,低声说道:“走回营地再说!” 李顺点点头跟在王小波身边,在一个都的禁军士兵簇拥下进了营地。 等到禁军士兵完成了布控,确定四周没有人能够偷听到二人说话后,王小波才一五一十地将昨晚的经历讲了一遍。 特别是说到造反的时候,更是听得李顺心中无比的震惊,他没想到朝廷竟然同样对这些豪强大户如此的痛恨,竟然不惜用这样的手段将这些人清除。 第二百九十五章 西南攻略(二十二) 第297章 西南攻略(二十二) 一想到造反以后将会付出的代价,李顺皱着眉问道:“大当家的,咱们真的要走这条路吗,就不怕宋大官人卸磨杀驴吗?” 王小波叹了口气,指着周边的禁军士兵问道:“你看看这些官军,你觉得我们手里这点儿人,能不能打得过这些官军?” 李顺当然是识货的,怎么可能不清楚跟着王小波回来的这些官军个顶个的都是精锐中的精锐,这样一个都的士兵能够打得他们毫无还手之力。 “不是小弟灭自己的威风,咱这点儿人真不够人家打的。” “这不就是了,我们根本就没有其他的选择,只能听从宋大官人的安排,这一个都的官军实际上就是宋大官人安排在你我身边的督战队,只要我们兄弟敢做出什么不轨之事,第一死的绝对是你我兄弟。” “大当家接下来打算怎么做?” “怎么做?”王小波冷笑一声:“咱这也算是奉旨抢劫了,若不是那姓孙的坑骗,你我兄弟也不至于这么被动。 咱们兄弟就先拿姓孙的开刀,然后将整个青城县的大户全部洗劫一遍,大头留给官府,小头留给咱们兄弟扩军。 在此之前,咱们兄弟要想办法将各路山寨全部吞了,不然凭着咱手里这点儿人手可砸不开姓孙的庄子。” “大当家!若是我们强行吞并了其他山寨,咱们兄弟在绿林道上的名声可就臭了。” “我们以后还有名声吗?你当宋大官人为何要我们这么做,还不就是不愿意自己动手脏了自己的手。” 李顺叹了口气说道:“宋大官人真是好手段!” 王小波摇摇头,开始让李顺整理队伍,接下来他们要做的是趁着其他山寨的山贼还没有得到任何风声之前,将这些山寨的头目控制住,愿意跟着他们干的留下,不愿意跟着他们干的直接杀掉。 青城县的地域不大,能够养活的山贼也没有多少,在王小波与李顺以有心算无心的情况下,很快便将几个山寨的首领控制住,几个脾气有些臭的山贼头领直接被王小波挥刀砍了。 其他几个山贼头目被王小波的狠辣吓破了胆,顿时吓得跪地求饶,愿意将手里的喽啰交出来,只求能够保住自己的性命。 王小波也不想杀戮太重,引起手下喽啰的惊惧,反而不利于自己整编这些山贼喽啰。 三四个山寨的喽啰拢在一起,凑了两千多人,对于青城县这样的一个小县城,已经是一支举足轻重的力量。 在禁军都头的‘建议’下,王小波与李顺从这两千多人中挑选出一千五百人编成十个都,王小波与李顺各自指挥一个五个都的营,其余的五百人被编入后备军算做大军的辅兵。 被淘汰下来的老弱,则在完成青城县的劫掠后,汇合各个山寨的留守老弱以及各人的家属交给宋文远安置,这些人便成为了官府的人质,让王小波与李顺有了别样心思之前,也要掂量一下家人的安全。 王小波第一次见识了官军是如何编伍,如何进行武器配备。有了禁军的协助,虽然这些山贼依然还是衣服穿得五花八门,但是精气神却有了明显的改观。 就是一个外行也能一眼看出与原来山贼的不同,更别说王小波与李顺这样多少有点儿军事常识的山贼。 经过这么一整遍,王小波对打下孙大户的庄子信心十足。 山贼的变故不可能瞒过青城县大户的眼线,他们发现这些山贼不知什么原因竟然起了内讧,内讧过后便合兵一处。 这让大户们心里都紧张起来,山贼们合兵一处,实力将是分散的山贼几倍,甚至是十几倍,军队的实力从来就不是单纯的人数堆叠。 经过整编的山贼已经有了一些正规军的影子,虽然都是一些只能打顺风仗的喽啰组成,但是在面对没有禁军围剿的地方军时,将会拥有很大的优势。 已经感觉到不对的青城大户们,紧急聚在一起商议对策,大家最先想到的就是向成都府求援,希望成都府派兵帮助青城县剿灭山贼。 然而青城县令却拒绝了这个提议,这个建议很明显是对士绅大户有利,对他自己毫无好处。官军出动,肯定能够将山贼剿灭,然而剿灭山贼后第一个被追责的就是他这个地方父母官。 一个治理地方无能,致使地方盗匪横行,教化不昌,百姓横死,总得有人背这口黑锅吧,青城县令发现自己不大不小,正好适合背这口黑锅。 孙大户急了,当即冷笑道:“县尊!这些年您可没少在我们手里拿好处,现在到了您出力的时候,您却相当缩头乌龟吗?” “孙员外!本官是拿了你们不少好处,可是本官也给你们提供更多的便利,你们从本官身上捞到的好处十倍于给本官的吧。” “县尊!话不能这么说,若是不能剿灭这些反贼,你我这些人都会成为反贼的刀下亡魂,无非是怎么个死法而已。” “既然你们知道利害,那就应该将钱财拿出来,用于招募青壮,将城池守住,守不住城池,你我都没有活路。 眼下县城只有县丞手里有一百民壮,指望这一百民壮日常巡逻还勉强够用,守城岂不是笑话,诸位应该将各自手里的家丁护卫都集中起来,协助县衙守城。 本官估计的不错,那些山贼在做好准备之后,肯定会掉头攻打县衙,县城一旦城破,诸位想一想各自的家小吧。” 青城县令并没有得到各家大户的认同,相反他们各自的根基都在乡下的庄子里,县城的宅子并不重要,即使被山贼劫掠了也不过是损失一些浮财。 真正的财富可都在乡下庄子的地窖里藏着呢,华夏的土财主可是最喜欢在地窖里藏钱,尤其是那些并不能在市面流通的金银,更是大户人家做为留给子孙的财富。 只要这些金银保住了,就算是家道中落,用不了多少年依然能够重新发达起来。 第二百九十六章 西南攻略(二十三) 第298章 西南攻略(二十三) 大户们各自找着借口,离开了县衙,回到县城中的家中套起车马,拉上金银细软,带着家人一溜烟儿地跑到了乡下。 大多数大户都在侥幸,兴许山贼劫掠了县城之后,吃饱了就会选择退回山里去享福。 只有孙大户忧心忡忡,他已经觉察出了一些不正常,这些山贼按理说是不会用这种手段兼并同类,他们可是有着一些绿林道的道义。 一旦坏了规矩,会受到绿林道上的盗匪联合抵制,成为山贼人人喊打的对象。 只有选择放弃山贼的身份,才会站在山贼的对立面,更别说这些山贼竟然知道淘汰老弱,编伍山贼,这就不是山贼能有的手段了。 他知道指望县衙官府已经不可能了,县令如今已经破罐子破摔,这些年在青城县几乎都是被架空的情形,无论青城县是守住,还是没守住,青城县令都会是倒霉蛋。 若是大户们都能团结一心,凭着他们的财力,挡住山贼问题不大,然而这些士绅豪强,每个人心里都有自己的小算盘,就算是孙大户也不能将这些人捏合起来。 主要是自己连续判断失误两次,让这些大户每家都损失了一些钱财,因此大户们已经对他这个青城县带头大哥失去了信任。 孙大户知道王小波一旦攻下县衙之后,第一个要算账的就是自己,别人的庄子打不打他不敢说,自己的庄子肯定会是第一个被山贼攻打的。 这个时候,孙大户已经归心似箭,从县衙出来之后,立刻吩咐最信任的管家,赶紧先赶回庄子将所有的庄户的都召集起来,向庄户们承诺,只要替老爷将庄子守住了,今年的租子免了。 管家匆匆离去,孙大户回到县城的宅子,与其他大户一样收拾细软带着家人赶回了庄子。 然而孙大户没想到的是王小波对他的恨意之深,他带着家人刚返回庄子屁股还没坐稳,王小波竟然没有先打县城,而是直接带人杀到了他的庄子上。 王小波带着整编好的山贼,杀到孙大户的庄子外,二话不说便开始了攻城。 孙大户的庄子简直就是一座小城,足足有方圆二里,寨墙一丈多高,寨墙四角上还建有箭楼,箭楼上设有箭垛。 整座庄子只有一座大门,所有人的进出都是出自这一座大门,王小波的山贼也没有什么攻城器械,只是抬着一根两丈多长,一尺粗细的原木便冲了过去。 带头冲锋的是二当家李顺,李顺身先士卒,一手持着环首刀,一手举着手盾护住面门要害,防止寨墙上的冷箭。 孙大户的庄子里的护卫能够射箭的没有几个,因此弓箭的威胁并不大,在手盾的掩护下,喽啰们开始用原木使劲儿地撞击着庄门。 大门内的庄户在孙家人指挥下拼命抵着们不让山贼将大门撞开,这时孙大户也不顾危险地爬上寨墙冲着墙下高喊道:“王大当家,别来无恙!为何要来攻打孙某的庄子?” 孙大户四十来岁,保养得当,中气十足,再加上求生欲的驱使,让其声音非常有穿透力,即使站在百步之外的王小波都听得清清楚楚。 王小波冷冷地看着墙头上的孙大户,冷笑道:“姓孙的,你做了什么事,你很清楚,若不是爷爷机警,差点儿被你害死。 你是有多大的胆子,竟然要爷爷去劫掠朝廷钦封的盐城伯,你是想让爷爷被诛九族吗?” 孙大户差点儿没被噎死,你他娘的一个山贼干的就是杀头的买卖,竟然还跟本老爷提什么诛九族,一个破落户你有九族吗? 然而生气归生气,他现在可不敢激怒王小波,只好放低姿态道:“王大当家,孙某知道你下山一趟不容易,你来打孙某也不过是为了图财,宋某愿意再拿出一千贯钱,一千石米,犒劳王大当家手下的兄弟。” “姓孙的,你少跟爷爷来这套,打下了你的这个鸟庄子,所有的东西都是爷爷的。” 孙大户一看用收买的手段不起作用,知道想要不死,必须要守住庄子,不被山贼攻破。 想要守住庄子,就必须要让所有的庄户出力,孙大户指着庄外的山贼对着庄户大声说道:“老少爷们儿们,现在本老爷与你们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一旦庄子被破,本老爷活不了,你们也难逃山贼的毒手。 本老爷向你们承诺,每户只要出一个青壮守城,本老爷赏钱一贯,现在就先给五百文,等到山贼退去,本老爷再给另外的五百文。” 庄户们精神一震,与管家承诺的今年不收租子这种能不能兑现的话相比,这给五百文赏钱可是现在能够拿到手的。 五百文钱在青城县可是能买一石糙米,还有富裕,有了这五百文今年青黄不接的日子可就能熬过去了。 “谢老爷的赏!” 庄户们更加卖力地堵门了,然而相比城门来说单薄的庄门,根本承受不住原木一次次的撞击,终于在一次猛烈的撞击后,在庄门上撞出了一个窟窿,原木直接怼在了门户的两名庄户身上,将两人撞飞出去,立刻倒地口吐鲜血,再也爬不起来。 都是土里刨食的庄稼人,在面对死亡威胁的时候本能地选择了躲避,在下一次撞击来临的时候,庄户们撤离庄门。 庄门在一声巨响中敞开,山贼在李顺的率领下杀进了庄子。 短兵相接下,山贼比没有接受过任何训练的庄户更有勇气一些,这些庄户一哄而散纷纷逃回自己的家中。 在彻底的掌握了庄门,并且在各处寨墙留下看守的喽啰,确保不会有人从庄子里逃出去后,王小波亲自带着五百喽啰与李顺的人马将孙大户的宅子团团围住。 已经被吓破胆的孙家护院在山贼进攻的那一刻便放弃了抵抗,山贼几乎是兵不血刃拿下了孙家大宅。 在清点孙家人数的时候,王小波与李顺却发现人数对不上,孙家家主孙老爷以及家中的当家主母和一众嫡出子弟全部消失不见。 在大宅中搜寻一圈才发现在孙老爷的卧房的床榻下竟然有一条密道,这条密道通向哪里暂时还不知道,在没有确定安全之前,山贼也不敢下密道进行追击。 第二百九十七章 西南攻略(二十四) 第299章 西南攻略(二十四) 果然大户人家都是狡兔三窟,王小波与李顺二人感觉有些丢脸,这可是他们打下的第一个庄子,就让最重要的需要清除的目标跑了。 在派下去两拨人顺着密道追击出密道之后,发现已经带来庄子外面一处隐蔽的桑园中,密道的出口就在桑园中一座房子里。 房子里住着一对老夫妻,还带着一个七八岁小童。当喽啰们赶到的时候这一家三口人已经全部横死在屋子里。 很明显这是孙家人担心这两口子泄露了行踪,而选择的杀人灭口。 士卒将看到的情况回报给王小波,王小波觉得事态严重,立刻让禁军中人赶紧去禀报宋文远,这姓孙的可是青城县头面人物,一旦放跑了这一家人,接下来会产生什么后果,王小波不敢想。 回到宋文远这边,他怎么可能放任王小波的行动,一个营的官军,早已悄悄埋伏在孙家庄子的附近,密切关注着孙家庄的一切行动。 只要王小波有任何越轨行为,这五百官军就会与那一百官军里应外合将其剿灭。 王小波倒是没有任何的异动,一切都按照宋文远的布置在进行,然而却在无心中逮到了准备逃跑的孙家人。 孙家人稀里糊涂就被人抓了起来,被蒙住了眼睛,丢在了孙家庄的大门外,山贼发现这一家子的时候,天刚刚蒙蒙亮,庄子修复好的大门刚刚打开,就看到了门外被捆的结结实实的一家子。 等到喽啰们将孙家人押到属于孙家的院子时,王小波才刚刚起来,虽然当傀儡的感觉不好受,但是这种征伐带来的快感,还是让他很满足。 手下人很贴心地将孙家的一个姿色不错的妇人塞到了他的床上,那妇人显然对孙家也没有多少忠义,半推半就便从了。 一夜的鱼水之欢,让王小波神清气爽,刚出了屋子,就看到了院子里被绑着的孙家人,王小波看着一脸垂头丧气的孙大户哈哈大笑道:“老东西,你倒是给爷爷跑啊!” 孙大户自知自己难逃大限,毕竟自己想让王小波去撞宋文远的枪口这件事已经被王小波识破,自己想让人家死,人家当然不会放过他。 自己死活不足挂齿,不过孙家不能因他而绝后。 “王大当家!冤有头债有主,老夫得罪了王大当家,王大当家要杀要剐别无二话,不过我孙家其他人都是无辜的,还请大当家高抬贵手放他们一条生路。” “姓王的,若是爷爷稍不留神,直挺挺地冲上山,爷爷手下这些弟兄还能活下几个人?” 孙大户叹息一声,不死心地问道:“你是怎么知道山上有官军埋伏,为何官军没有下山攻击你?” 王小波邪魅一笑,看了看四周除了自己的心腹就是禁军的士兵,确保消息不会走漏,凑到孙大户耳边低声道:“你是被官军抓住送过来的,你猜这是怎么回事?” 孙大户如同五雷轰顶一般,一下子萎靡下去,再也不发一言,他知道自己彻底完了,整个青城县的大户全完了。 王小波挥挥手吩咐手下将人拖下去好好审一审,看看还能抠出多少钱物,最重要的是房产、地产的契约必须要拿到。 没有这些,一旦孙家旁系之人拿着地契回来要地,青城官府可就被动了。 经过一天的反复审问,甚至禁军也参与了审问,终于将孙家的财产盘点了出来,大致上在青城县有良田一万多亩,其他县还有一些,但是不多。 整个青城县也不过户千余,口不足万,孙家的土地几乎占了青城县土地近半,几乎是以一县之力养一家。 当然青城县不可能只有这么点儿人,其他的人要么成了山贼盗匪,隐匿于山中,要么就依附于大户人家成为庄户。 孙家庄这些庄户,有近半都是没有户籍黑户,这些庄户想要活着就只能仰孙家人的鼻息。 房产商铺除了青城县之外,如成都府等大城也都有商铺、房产。 反倒是抄到的金银钱钞并没有多少,所有全部加起来也不足两万两,这点儿钱似乎不符合孙家这样的豪门大户的身份。 结果报到宋文远手里,宋文远倒是觉得问题不大,典型的就是《红楼梦》宁荣二府的家底,家产多,花销肯定也大,这些豪门出入的排场,家中养着的丫鬟、仆役,护院、马夫、园丁、庖厨,甚至还有为家族子弟读书的私塾。 各种花销下来,每年能有多少结余着实没法说,更何况这样的家族想要维护家族的利益,肯定要对上各种收买笼络,林林总总花掉的都是钱。 然而这些花销却不能带给地方任何好处,只会更加让地方贫穷,为了有更多的钱让家族挥霍,肯定要对名下的庄户尽可能的压榨。 拿下了孙家,王小波率领着山贼又分兵将几家土地超过千亩的大户给端了,听着各个家族不断的覆灭,身在县城的知县老爷,惶惶不可终日。 这时他想到了山上的宋文远,宋文远从来到青城县他就处处为难,宋文远调看县衙黄册,他百般阻挠,还是宋文远强行带兵围了户房才将县衙的黄册拿到手。 没有黄册支持,就算是本地人也不知道哪座山头是私人领域,哪座山头是公地。 虽然宋文远的身份与知县老爷天壤之别,但是在利益与所属阶层的驱使下,知县老爷对宋文远道的到来很是不满,新政的的推行必然会让他这个知县利益受损。 青城县是西南新政的第一试点地区,在明面上,宋文远不想动用强力的手段,只在黄册上挑选公地进行开发。 即使如此还是让青城县上下如芒在背,觉得损害了他们的利益,因为宋文远在青城县立起了招工告示,薪俸待遇远高于青城县的长工待遇,这样的待遇怎能不让那些连饭都吃不饱的百姓心动。 说白了这就是一个互相争夺百姓的过程,青城县的大户当然知道人力的重要,然而他们却把重要的人力当做牛马。 第二百九十八章 西南攻略(二十五) 第300章 西南攻略(二十五) 这些大户自己将百姓当做牛马,却不允许别人将百姓当做人,这就是青城大户与宋文远新政的最底层的矛盾。 因为宋文远的新政会让他们的用人成本提高,会让他们控制的百姓流失,更加可怕的是有了对比之后,他们会从伪装成的伪善中被百姓识破,遭到百姓唾弃。 这就是他们宁愿冒险,也要勾结山贼置宋文远于死地的根本原因。 然而事与愿违,他们地处西南边陲,根本就想不到宋文远手中能够调动多少力量,就他们勾结的那点儿山贼,连给宋文远塞牙缝都不够。 到了这个时候,青城知县已经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他已经给成都府发去了求救文书,成都府什么时候能够派来援兵,他也不知道。 然而他根本不知道的是成都知府张咏现在就在青城县内的一座道观里读书、休息,对青城县发生的一切都在冷眼旁观。 青城知县很想抛下官印逃之夭夭,可是他不敢,不是担心自己的生死,而是担心自己家族的未来,若是他弃城而逃,整个家族在几十年内都很难再踏入仕途。 一旦被朝廷认定弃土之罪,杀头抄家都是轻的,更严重的是三代之内不允许科举,这才是真正的杀招,三代之内不允许科举,家族就没有了传承,没了传承再想翻身还不知什么时候。 尽管百般不情愿,青城知县还是选择向山上的宋文远求援,希望宋文远能够伸出援手,帮助他将青城县守住。 宋文远笑嘻嘻地接待了他,然后嘴里不停地抱怨,青城县治安太差了,他不过来青城县为了安置裁撤的厢军,没想到差点儿被山贼给杀害了。 谁也不知道山贼什么时候再杀回来,他哪里有余力帮青城县城守城,成都府不是离得不远,赶紧向上求援,成都府做为青城县的上官,理应派兵救援青城县。 青城知县苦笑道:“宋爵爷!下官已经给府尊写了求援文书,然而远水解不了近渴,谁都不知道山贼什么时候就开始攻城了。” “知县守土有责,那就赶紧回去组织民壮百姓守城,本爵还得看看栽种的树苗都成活了没有,那曹国华非人哉,他把厢军一裁撤,将人员全丢给了本爵,本爵堂堂的巴蜀转运使如今竟然成了给他擦屁股的。” 看着宋文远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青城知县无可奈何,只能灰头土脸地回到县城,他刚回到县城山贼的大军便赶到了。 在裹挟了几个庄子的百姓后,山贼的大军已经膨胀到近万人,当然核心的精锐还是王小波整编好的三营兵。 青城县本就是小县,根本就没有什么防御力量,在王小波的逼迫下,裹挟的百姓青壮,拿着各种的农具,扛着简易的梯子便向着城墙攀爬。 就是这样漏洞百出的攻城,青城县都没有任何有效的防守,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山贼爬上城墙,负责守城的民壮一哄而散。 青城县就这么轻而易举地被王小波攻下,青城知县在城破的同时,选择在县衙的门梁上上吊自杀。 这个时候,死对他来说成了最好的选择。 拿下了县城,王小波在宋文远的暗示下,立起了反旗,自称平天大圣,打出‘平天下、均田亩、免赋役’的口号。 这个口号对于普通百姓来说吸引力非常之大,一时间各处活不下去的百姓纷纷加入王小波的起义军中。 这个时候成都府的反应姗姗来迟,没有知府主持大局,通判收到青城县的求援文书,便匆匆赶到留守成都府的禁军军营。 张琼看过求援文书后,苦笑道:“老夫没有拿到军令之前,不能私自调动军队,大军主帅如今正在各地做裁撤厢军的差事。 老夫这就给曹帅写信请求曹帅下令,只要拿到命令,老夫立刻动身出兵青城县。” 张琼的话一本正经,于情于理都一点儿毛病没有,他是副将,没有拿到命令是不可以调兵出战的,这是大周军规的规定,谁敢破坏那就是死罪。 然而现实却是青城县等不起,等到一个来回拿到曹彬的调令,青城知县坟头上草都长起来了。 偏偏这个时候成都知府人家告假养病还不在成都,能做主的一个都不在,这若是没点儿阴谋,说出去谁信。 可是证据呢?没有证据想再多也没有用,通判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张琼认认真真地写好请求出兵的文书,交给士兵快速传递给在外曹彬。 等到曹彬的调令发回来的时候,已经是十天之后了。 拿到调令之后,张琼二话不说,点起两千人马就杀奔青城县,等到了青城县境内,就听到了一个消息,反贼拿下县城后,烧杀抢掠无恶不作,激起百姓的愤怒。 在盐城伯的带领下,青城县百姓奋力将翻着驱逐出了青城县,一问反贼去了哪里,报信的人说是反贼向北杀向了汉州。 跟随张琼出征的成都通判脑袋‘嗡’的一声,可算是完了,这些裹挟了大量百姓的反贼一旦穿州过县,队伍就会跟滚雪球一样,越滚越大。 “张将军!快掉头向北追击,一定要趁着反贼没有造成严重的后果将其剿灭,不然蜀地危矣!” 张琼一脸迷茫地说道:“对不住了,老夫拿到的命令是救援青城县,还没看到青城县城,就掉头北上,这是严重违反军纪,老夫就算有十个脑袋也不够砍的。” 通判这时候对军纪无比的痛恨,怎么就这么多的破规矩,这都什么时候了,就不知道变通一下吗? “那张将军快给曹帅发文书,请曹帅允许我们向北追击。” 张琼一点儿都不拖延,立刻命令士兵停下,开始提笔写文书,等到文书写好,交给传令兵送出去,再次指挥着人马奔向青城县城。 那通判问道:“张将军,为何不就地等待?” “在没有接到新的命令之前,老夫得到的军令是救援青城县,没有到达青城县,那就是老夫违抗军令。” 第二百九十九章 西南攻略(二十六) 第301章 西南攻略(二十六) 刚到青城县城外,宋文远便带着随从迎了出来,双方寒暄了几句,那通判便急不可耐地问道:“盐城伯!您既然在青城县,为何不帮着青城县守住城池?” 宋文远脸当时就冷了下来,冷笑道:“本爵手里无兵无将,拿什么守城,再说本爵来守城,山上安置厢军的桑茶园谁来防守。 失了桑茶园,这些厢军你来安置吗?你怎么就不反思一下青城县为何会有这么多山贼盗匪,到底是刁民太多,还是地方官府盘剥无度,逼得百姓走投无路。” 通判吓了一跳,才反应过来,自己说话的语气不对,不管内心如何想,可是眼前这个人可是自己地地道道的上官,是整个巴蜀政务一把手。 不说宋文远代表的是京官,没有守土之责,就算是有也轮不到他一个小小的通判当着众人的面出言不逊。 通判赶紧作揖行礼道:“盐城伯息怒,下官也是一时心急孟浪了,眼下反贼入了汉州,还请盐城伯联络曹帅,组织人马对反贼围剿,以免荼毒生灵。” 宋文远冷着脸没有搭理他,而是笑着对张琼说道:“老将军,劳烦你跑一趟,辛苦了,宋某备了一些薄酒,给老将军接风洗尘,还请老将军赏脸。” 张琼笑呵呵地说道:“别人的酒老夫不喝,文远的酒就是不请老夫也得噌上几杯。” 宋文远哈哈大笑:“老将军,请!” 通判被落了面子,有些尴尬地不知该不该跟上去,还是张琼厚道,上前拉起他,他也顺坡下驴跟着宋文远与张琼二人来到城里的一家酒楼。 当着成都府通判这么个外人,宋文远也不好说什么话,简单说了一些浮光掠影,没什么营养的套话。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通判借着酒意问道:“盐城伯!这青城县知县可有安葬?” 宋文远瞟了他一眼说道:“一个庸官,一县百姓都被他害的家破人亡,死了活该。听说叛贼将他放下来,弄了一张草席便埋到了城外乱坟岗上了。” 通判心里有些怒火,升起一些兔死狐悲之情,却没敢发作。只能替青城知县辩解道:“一样米养百样人,有些刁民根本就教化不了。” 宋文远冷笑道:“青城县户籍人口只有一万余人,山贼竟然有两千多人,这还不算他们藏在山里的老弱。 在你的眼里,青城县一半人口都是刁民吗?你有没有去到乡下乡村去看一看那些百姓每天都过得是什么样的日子? 整日待在衙门里吟诗作对,这天下就能大治,百姓就能过上好日子,身为一府的佐贰官,可知道成都一府有多少吃不上饭的百姓,有多少无家可归的孤儿。 有多少已经濒临死亡的百姓,又有多少将儿女插上草标,卖儿卖女的家庭?” 连续的质问,让通判的脸上冷汗直流,别说是他,就是整个成都府上下也没有一个人做过这样的统计,黔首百姓在他们这些人眼里,比牛马强不到那里去,都是可以消耗的草芥。 在宋文远的质问下,他还是强撑着说道:“不管青城知县生前做了多少错事,毕竟为国捐躯了,大节不亏,朝廷还是应该要善待这样的忠臣。” “狗屁的大节不亏,若是宋某猜的不错的话,他早就权衡了很多遍利弊,他若不死,朝廷追责之下,你觉得他还活的了吗? 被朝廷问罪而死,不但他这个人本身耻辱,连带着家人也跟着耻辱,甚至还会影响家族子弟未来的仕途。 而他自杀之后,按照你们的逻辑,毕竟人都死了,人死为大,还是给死人一点儿哀荣吧。他得了哀荣,那些无辜惨死的百姓,谁给他们哀荣,谁在乎他们的感受。 从你见到本爵到现在,你有没有问过一句,这样一场叛乱整个青城县死了多少人,有多少百姓妻离子散。” 通判憋了半天,只憋出了一句:“值此危急时刻,只能苦一苦百姓了,待到平定了反贼,官府再对这些落难的百姓进行抚恤。” 宋文远一拍桌子站了起来,抓起一个茶碗就朝通判丢了过去,那通判慌忙闪身躲开茶碗,却被洒出的茶水,淋了一身。 宋文远抬手戢指通判怒骂道:“怎么不苦一苦你,明天你就去给本爵挖坑建房去,什么时候失去了房屋的百姓都有了房住,你再给本爵回衙门当官。” 通判这会儿火气也顶了上来,也拍着桌子站了起来冷笑道:“姓宋的,少拿你的官威压某,大不了某辞官不干了。 眼下反贼都打进了汉州,你身为朝廷的盐城伯,陛下钦封的巴蜀转运使,不想着怎么剿灭反贼为国效力,却揪着死了几个百姓的鸡毛蒜皮的小事说事,你是何居心?” 宋文远更是火冒三丈,他虽然已经在大周这个时空生活了十年之久,但是后世养成的平等观念,让他根本无法无视那些无辜惨死的百姓。 这个时候他的内心是愧疚的,他能够感觉的到自己正在变成一个为达目的不折手段的政客,正是因为这内心的愧疚,让他听不得一丝说让百姓忍耐一下的屁话。 尽管宋文远一再严格要求王小波不得滥杀无辜,然而战场无眼,误伤在所难免,更何况裹挟的人马多了,军纪也开始变得混乱。 人一旦失去了道德、律法的约束,能干出比动物还要残忍十倍的恶事,特殊环境下是会放大人性的丑恶的。 当他带人进入青城县城,看到一座座被摧毁的房屋,还有那一具具惨死的尸体,有那么一瞬间,他都想放弃这个计划。 “你告诉本爵为何会有这么多的反贼,为何这些反贼竖起反旗,有那么多的百姓景从。那些百姓难道都是你嘴里的刁民吗? 在你眼里百姓可以饿死、病死、冻死,就是不能反抗死,百姓就活该被当做牛马任你欺凌,你可以抽百姓无数鞭子,百姓却不能反抗一句话。 一旦反抗了就是刁民,就是反贼,若是你们这些地方官能够体恤百姓,多关心一下民生疾苦,老百姓会起来造反吗?” 第三百章 西南攻略(二十六) 第302章 西南攻略(二十六) 张琼被眼前的宋文远惊呆了,他认识宋文远的时间也不短了,在他的印象里,宋文远从来都是温文尔雅,对谁都是好脾气,不涉及到一些大事上,从来不摆架子,从来就没见过宋文远如此失态过。 这是有多愤怒,才让这样一个温和的人发这么大的脾气,张琼深深地看了那通判一眼,眼神里闪过一丝的冷意。 那通判被骂的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大概川剧变脸才能表现出他的不同表情。可是他却知道这个时候自己不能输,一旦辩论输了,这就坐实了是他们这些地方官尸位素餐才导致了青城县的山贼造反。 “盐城伯!那些山贼向来不服王法,又如何能够对其教化。总有刁民好逸恶劳,以打家劫舍谋生,这些人就该彻底的剿灭。” “本爵不反对你这个说法,确实有人天生为恶,这种最好的办法就是彻底的剿灭,你们缴了没有? 地方官维护地方安靖,清剿盗贼是不是你们的职责,为何要等到山贼膨胀到举旗造反的地步?不说整个巴蜀,就是成都府路有多少山贼盗匪,你们有没有进行清理,坐在衙门喝茶就能将山贼盗匪清理干净吗?” 通判冷笑道:“剿匪是要花钱的,地方官府收上来的赋税都押解到朝廷,哪里还有多余的钱剿匪?” “没有吗?要不要本爵查一查你们向百姓收了多少税,又有多少是落到了你们自己的口袋里,往自己的口袋里捞钱的时候有钱,公事上花钱却没钱了。” “你血口喷人,本官清正廉明,从不拿不属于自己的钱,别以为你是上官就随意给本官扣帽子。” “死到临头了,还嘴硬。二黑,去把从青城县衙门抄到的账本给这位老爷瞧瞧。” “是!” 手扶着刀柄站在宋文远身后的徐二黑应了一声,转身向不远处的侍卫吩咐了几句,不一会儿工夫便捧来一本账本。 宋文远接过账本随便翻了几页,打开后让徐二黑拿到那通判的面前,那通判看着徐二黑手里的账本上赫然写着自己的名字,下面记录着青城县衙送给他的每一笔钱。 他收没收钱,当然非常清楚,自然是知道这个账本上的记录并没有假,这本账本就是一个各级官吏贪腐的罪证,通判心中恨透了青城知县,这样的东西怎么能够记录在案呢! 这个时候他恨不得将已经死去多时的青城知县碎尸万段,他很想将这账本夺过来将其销毁,可惜的是徐二黑根本就不给他机会。 通判知道,一旦这个账本交到皇帝那里,不管出于什么目的,成都府的官吏有一大半都得下狱问罪。 宋文远看着已经瘫软下去的通判冷笑道:“这还是一个县的记录,成都府路有多少县,你们能分得多少好处,还用本爵在提醒一下吗?” 通判一言不发,这个时候辩驳已经没有任何的意义,宋文远也不想再跟他废话,吩咐徐二黑将人押到青城县衙暂时关押,接下来根据账本上的名单,对涉案的官吏进行抓捕,至于如何审判,那就交给朝廷去头疼。 宋文远的目标是扫清他在西南实施新政的障碍,只要这些官吏不给他捣乱,他也不介意给这些官吏一个加入新政的机会。 然而事实上不管是在幽燕之地,还是西北、中原,这些儒生官吏,绝大多数都选择了与新政对抗,其实一点都不难理解。 首先新政的官府架构主打的就是一个分权,原本的一县知县可以说就是一县之地的最高权力者,县衙所有的佐贰官都要仰他的鼻息。 然而新政后的知县,只有管理行政的权力,也就是负责所在地方的建设,收税有户部垂直管理的收税机构,县衙根本就插不上手。 侦缉案件有刑部垂直管理的提刑司,原本属于知县的查案的权力也被剥夺了,当然大多知县对于这个权力并不喜欢,没了就没了。 可是审案的权力也被大理寺下属的各地刑狱司剥夺,要知道知县的一大收入来源可都来自刑狱断案,不然也不会有‘衙门口朝南开,有理无钱莫进来’的民间谚语。 更别说礼部直辖的各县教瑜也成了掌管一县教育的长官,知县失去了推荐考生的权力,这个权力的丢失,让知县没有了与地方士绅连接的纽带。 当然知县还保留着一项最重要的权力,那就是如何花钱的权力,属于一县的财税如何花,是先修桥,还是先修路,是知县的权力。 怎么把这些花到最有用的地方,让百姓得到实惠的同时,也能让地方的经济得到发展,地方赋税得到提高,也是他的政绩基础。 很明显的一点是,新政之下,权责更加的明确,不会出现权责不明,互相推诿的现象,地方官想要懒政,就没有政绩,一旦政绩考核低于考核线,轻则贬官,重则罢官,甚至还有可能下狱。 将通判押下去后,宋文远低声道:“让你跑这一趟,张将军辛苦了。” “这有什么,权当是训练军队的行军能力了。” “接下来要做什么?” “你带兵赶紧返回成都府按图索骥,将成都府大小官吏全部关起来,趁着没有这些官吏掣肘,我们抓紧时间在成都府将新政推行下去。 只要最富裕的成都府新政推行下去,有了成都府的样板,其他州府的新政便能更加顺利的推进下去。” 吃完饭张琼便带着人马返回了成都,立刻带兵将账本上涉案的官吏全部擒拿,拿下这些官吏后,王小波在各个州县的推进更加的容易。 宋文远则写了一封奏疏,连同账本送到了京城,并在奏疏里请求朝廷给西南调拨新政官吏,如今成都府除了知府张咏之外,大小官吏几乎空了大半。 在成都府官吏被一扫而空后,张咏也从青城山上下来,开始主持成都府的政务,面对缺少官吏的局面,除了等待朝廷拨给官吏,只能借助禁军的力量实施军管。 第三百零一章 西南攻略(二十七) 第303章 西南攻略(二十七) 军管虽然有各种的弊端,比如丘八们执行命令的时候,往往非常粗暴,但是效率却大大的提高了,从青城县抄了大户的钱财正好拿来做为实施新政的启动资金。 各个山头的桑茶园,一座又一座的开辟,平原上的土地也在清丈过后,进行合理的分割,水旱田以各五百亩为一个种植园进行拍卖。 水田必须种植水稻,旱地可以自由种植,官府不加干涉。 这样的要求主要是考虑到西南的交通条件差,粮食必须要确保自给自足,若是一味追求经济作物,用不了多少年,巴蜀的粮食就要从外面运进来。 相比与江南以及沿海地区,巴蜀外运粮食的成本太过高昂,本地的粮食必须能够保证本地百姓的供应,还要有足够的备用粮。 在宋文远大力推行新政的同时,曹彬与呼延标二人清理成都府路厢军的工作也接近了尾声,接下来二人一人前往梓州路、一人前往夔州路,对这两路的厢军进行清理裁撤。 就在宋文远等人在西南大刀阔斧地进行着改革的时候,大周朝堂上早已吵成了一锅粥,儒臣们纷纷弹劾宋文远与曹彬祸乱西南。 弹劾宋文远的罪名是尸位素餐,宋文远到西南的本职是为征大理做好后勤支援,然而宋文远却不务正业,蛊惑曹彬等禁军将领裁撤厢军,致使西南兵力空虚,才让反贼有了可乘之机,使得西南日渐糜烂。 弹劾曹彬的罪名是,身为征伐大理的主将,在西南一年时间,没有打下一座大理的城池,甚至一直待在成都府都没有向南在前进一步。 皇帝顶着儒臣们的巨大压力,都将这些弹劾全部压下,然而这样压着不解决终究不是事,必须要找到一个合适的突破口。 正好宋文远的奏疏恰到好处地送到了京城,连带着的还有在几个县衙查抄到的账本,皇帝翻着这些账本怒不可遏。 皇帝只是简单地计算了一下,就轻而易举的得出了结论,地方官在百姓身上搜刮的钱财是朝廷征收赋税的几倍。 这些赋税可都是以朝廷的名义征收的,可以说骂名是朝廷在背,好处是这些官吏在享受。等到看到了那些各级官吏分润钱财的账本,更是将皇帝气的七窍生烟。 在早朝上,皇帝将这些账本甩到大殿上,群臣捡起账本一本本地观看,越看越没底气,相比于在北方任职的官吏,这些南方的官吏可谓是天高皇帝远,更加的贪婪。 在北方任职的官吏,顶多是捞一点儿淋斛踢斗的好处,审案的时候收点儿黑钱,远没有西南官吏这么黑心。 朝堂上的老臣已经渐渐凋零,如今的朝堂上是卢多逊与赵普为左右相,这两人一直都不怎么对付,论城府手段,卢多逊都不是赵普的对手。 不过皇帝却经常拉偏架,在皇帝的刻意为之下,朝堂上维持着微妙的平衡。 然而两派不管自己斗得多厉害,在面对新政时都是一致的步调,因为他们很清楚,一旦新政推广开,他们这些儒臣的地位就会逐渐下降,直到有一天儒臣只能作为边缘官吏存在。 回到朝堂上,这些朝臣看完这些账本后,皇帝让怀恩将账本收起来,冷冷地问道:“诸位臣工可有什么想法?” 卢多逊赶紧出班行礼道:“陛下!蜀地官吏胆大妄为,是该需要惩戒,可是眼下最当紧的事是南伐大理,朝廷不能在西南虚耗粮饷而一直巡弋不前。” 卢多逊的话刚落下,一人站出来大声反驳道:“卢相公所言不实,朝廷从计划征伐大理开始到现在,并没有向西南拨付一文钱,何来的虚耗粮饷。” 众人看向说话之人,只见说话之人是刚刚升迁到三司使位置上的徐广平,知道徐广平身份之人露出了意味难明的笑容。 皇帝看向徐广平微微一笑问道:“徐爱卿!真的如此吗?” “臣用项上人头保证绝无半点儿虚言。” “诸位怎么说?” 卢多逊被落了面子,当即反驳道:“西南征伐是没有从国库拨钱,从皇家财团拨款,一样是在花大周的钱,这天下都是皇家的,朝廷的与陛下的有多少区别?” “当然有区别,皇家财团的钱是陛下私产,没有从天下百姓身上拿任何一文赋税,大多数利润都来自海外。 若是皇家财团的钱与朝廷没有分别,那就意味着诸位家里的钱也是朝廷,朝廷公事用诸位家产是否可以?” 大殿上一片死寂,这是一个绕不开的话题,若是公私不分,那么按照天下是皇帝私产的理论,皇帝有权力征用所有人的私产。 没有人愿意这样的情况发生。不然也不会分为国库与皇帝内帑两个独立的财政关系。 赵普心中暗骂卢多逊蠢猪,就这种货色,若不是皇帝偏袒,他有一百种方法让其身败名裂。 如今皇帝的人占据了主动,若是再在钱粮问题上纠缠不清,只能让儒臣在皇帝面前更加失分。 这时他与卢多逊的派系之争,远不如儒臣与新政官吏之争重要。 “徐使相这话虽然不错,但是却是本末倒置,朝廷派遣曹将军去西南是为了征伐大理,为了这个目标,其他一切事情都必须为了征伐西南让路。” 赵普的话音落下,群臣一片附和之声,纷纷表示当下应以攻伐大理为主,天无二日,人无二主,朝廷怎能允许一个西南小国夜郎自大,妄自称帝。 对于这种声音,皇帝心里清醒的很,当初契丹没有被打残之前,怎么没有人提天无二日,甚至连北伐这些人都百般阻挠,生怕他们的权位被武臣抢走。 如今为了阻挠新政,倒是想起拿天无二日当借口了。 这时已经升为户部侍郎的王尊素出班说道:“陛下!赵相公说的不错,西南小国妄自称帝确实应该讨伐,不过西南是什么情形,诸位清楚吗? 我大周的精锐大多都在北方,北方人马根本无法适应南方气候,而南方大多以厢军维持秩序,而厢军早已腐朽,根本无法上战场,不知赵相公攻伐大理的兵马从哪里出?” 第三百零二章 西南攻略(二十八) 第304章 西南攻略(二十八) 赵普早有准备,面对王尊素的问题,不慌不忙地说道:“西南厢军是有这样那样的问题,不过从十万厢军中怎么也能挑出几万可战之兵吧!” “就算赵相公说的不错,能够从这些厢军中挑出一些可战之兵,这些挑选出的兵马需不需要训练,需不需要整编? 况且战事一开,若是因为军队战斗力太差,导致战争失败,请问赵相公这个责任谁来背负?” 王尊素的话音落下,赵普的反击就跟了上来:“蕞尔小国有什么实力敢与我大周抗衡,大军一到段氏还不立刻袒露胸腹、背负荆条,向我天朝请降!” “赵相公不要顾左右而言他,还没有回答下官失败了谁来承担失败的责任?” “若是曹彬不能胜任征伐西南的统帅,朝廷有的是将军可是胜任,老夫便可以举荐可以胜任的将军。” “下官不管赵相公举荐谁,或者换谁来做南征的统帅,就请赵相公回答下官,若是现在发动南征失败了谁来负责?” 赵普老狐狸,面对王尊素抓住这一点不放,他当然不会给南征做担保,这种事谁敢担保。 “王真长!你觉得什么时候开始南征能够保证推平大理,就算是推迟南征就能保证一定能胜吗?朝廷喊了快一年的南征,老夫不相信大理没有听到消息,我们没有准备好,难道大理就准备好了吗? 在我们进行战争准备的时候,大理国也不傻,他们一定也在进行战争准备,别忘了大理国是防守方,以逸待劳,若是大理国准备充分,我们岂不是进攻更加困难。” 朝堂交锋,赵普的逻辑非常缜密,每一次发言都能抓住政敌的漏洞,一击必中。你问我失败了能不能负责,那我就问你准备充分了就能保证胜利吗? 朝堂辩论的核心就在于不被政敌牵着鼻子走,果然王尊素无法回答赵普的这个问题,只能黯然退下。 就在众臣以为赵普必胜的时候,一位老臣缓缓站出来说道:“陛下!诸位同僚,老臣以为前线的事应该问一问前线统帅的意见,我们在千里之外如何能清楚地了解到西南的真实情况。 因此老臣以为朝廷应该派一个钦差巡查御史到西南实地看一看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派遣钦差御史去西南,这个建议一出,不管是赵普还是卢多逊都是眼前一亮,这不正好是他们插手西南的好机会吗? 两人出奇的默契,齐刷刷地站出来说道:“臣附议!” 两派领头的都赞同了,剩下的党羽们自然是纷纷赞同,没人会跟自己一派的领头之人唱反调。 这个建议很快便被确定下来,接下来两派人马为了这个钦差御史的名额互不相让,卢党提名的赵党就找各种各样的毛病,赵党提名的卢党同样各种的挑毛病。 于是乎两派互不相让,这钦差的人选一直拖了半个多月都没有定下来,皇帝本来就不想派遣什么钦差去西南给宋文远掣肘,当然乐得他们这样拖下去。 只要有心弹劾人选,皇帝便将人选打回去让朝臣重新推荐。 眼见双方一直都谈不拢,最后实在没办法,赵普在下朝的时候亲自找到卢多逊,表示双方各退一步,一人推荐一人分别担任正副使。 至于谁的人为正,谁的人为副由官家定夺,在下一次朝会上,卢赵两党提出了安排两个钦差为正副使的建议获得通过。 又过了几天人选终于选了出来,赵普推荐的人选是翰林学士李昉,卢多逊推荐的是翰林学士扈蒙。 之所以选了两个词臣,是因为前段时间两人的争夺,两人认为合适的大多数人选都在一次次弹劾中出局。 这个时候就算两人脸皮再厚,也不能去提自己的人选,只能从清贵的翰林院中挑选词臣。 这两人本来负责编修《太宗实录》,算得上是一件能够名垂青史的差事,突然被人举荐为钦差西南巡查御史。 让两人有些不知所措,当皇帝问二人的意见时,二人不约而同表示听从陛下的差遣。 皇帝也挺高兴,这两人去了西南肯定不会掀起什么风浪,以宋文远与曹彬的手段,最后保证将两人高高兴兴地哄回来,西南的新政一切都不会有任何的改变。 于是乎两人李昉被任命为正使,扈蒙被任命为副使,即日出发巡查西南。 等到二人抵达成都府的时候,已经是昭文十年开春了。 禁军从各个山寨中招募的五万新兵已经全部到位,这些新兵必须满足善于在山路行走,适应于西南潮湿的气候。 李昉与扈蒙到达成都府看到的景象便是禁军士兵正在对五万新兵展开热火朝天的训练,大军需要的军饷、军粮全部由原本拨给厢军的粮饷供应,不但没有多花朝廷一文钱,还为朝廷结余不少的钱粮。 因为巴蜀地区的厢军数量足有十多万人,就算两个厢军的供应与一个新兵的待遇相同,都足够满足新兵的供应。 将来西南各地的治安由新政后设立的提刑司负责,这些新军将在平定西南之后分开在各个重点区域驻扎,震慑将来可能出现的各种土司叛乱 李昉与扈蒙看到这种热火朝天的训练场景,顿时眉飞色舞,甚至还在训练场上吟诗一首,表达对新军的赞美。 宋文远与张咏这个两位代表西南的最高长官更是对两位钦差热情招待,时不时带着两位在成都周边的名胜游览一番,什么‘武侯祠’、‘杜甫草堂’、都江堰、青城山、几乎转了个遍。 美其名曰体察民情,周到热情的照顾,让两位钦差流连忘返,差点儿让两位钦差‘乐不离蜀’。 直到三月曹彬与呼延标指挥的大军兵分两路开始攻伐大理时,两位钦差才依依不舍地告别西南返回京城交差。 宋文远与张咏又给两人送上不菲的呈仪,更是让二人打心眼儿里觉得西南的官吏都是如此的体贴人心。 回到京城后自然是不吝赞美之词,听得卢多逊与赵普恨得牙根儿直痒痒。 第三百零三章 攻伐大理(一) 第305章 攻伐大理(一) 昭文十年春三月十六,春日暖阳高照,曹彬在成都府誓师南征。 大军一路从成都府出发南下跨过岷江与大渡河,杀奔大理国会昌府;一路从叙州出发借道乌蒙部,兵锋直指大理重镇鄯阐府。 要说大理对大周的敌意没有准备那是假的,不过大理地少民贫,境内又是部落林立,土司各自为政,极大削弱了大理王国的实力。 大理国国内如今主要是三股势力,最大的一股是王族段氏掌握的力量,一股是以开国军师董伽罗家族为首的势力,还有一股是以开国大将高方家族为首的势力。 如今三股势力王族与董氏家族势力逐渐式微,而高家势力渐渐膨胀,王族与董家联合才勉强维持着大理国的微妙平衡。 面对着打过来的大周兵马,大理王段素英是真心不想抵抗,他想派使者跟大周谈判,哪怕是去帝号称臣纳贡也行,就是不能打仗,他根本就没有任何信心能够打胜。 可是大理国兵权却掌握在高家家主高智平手上,高家又是坚定的主战派,在战与和的问题段氏与董家并没有多少发言权,就算是大理另一将门杨氏也无法与高家抗衡。 段素英也有自己的心思,万一能够将大周的兵锋挡住呢?就算挡不住,也能削弱大理权臣的实力,也好让王族重新掌握权力。 因此在探听到大周要攻打大理的消息后,大理上下就在积极备战,大理国都北边的门户龙首关更是重新修葺,增加了防御能力。 曹彬率领三万新编练的山地兵,以及三千禁军跨过大渡河就进入大理国的会昌府,也就是后世的西昌。 进入会昌府曹彬就发现了不对劲,沿途竟然很少看到人烟,即使是看到几座村庄,也是大门紧闭,丝毫看不到一点儿的生气。 曹彬的心提了起来,观察着周围绵延不断的山脉,心中不由感慨,这西南十万大山果然名不虚传。 这样雄险的山势,一旦隐藏着几股伏兵,在大军过后截断大军的粮草后勤,没有粮草供应就算军队再精锐也不过是待宰的羔羊。 曹彬生性谨慎,宁愿推进的速度慢一些,他都不愿意将自己置于险地。很明显大理国是选择了坚壁清野,拉长大周军队的粮道。 为了确保粮道安全,曹彬在每一个险要的三口都留下一个营的军队驻守,确保后方粮道的安全。 一路拿下建昌府、会川府,兵锋推进到龙首关外,前锋斥候终于遇到了大理国的斥候,双方斥候在龙首关外展开了激烈的交锋。 龙首关西连苍山,东接洱海,是大理城北第一门户,一旦龙首关失守,大理城便彻底袒露在敌军兵锋之下。 曹彬驻马关城之外,望着百步之外近六丈高的关墙,不由倒吸了一口凉气,只要大理国军队拼死抵抗,他没有任何的信心能够从正面攻下这样一座坚城。 为了试探一下大理国的抵抗之心,曹彬打造攻城器械,抛石机、火炮对着城墙一阵狂轰乱炸,然后又打造云梯进攻,却被大理守军一次次打退。 再打下去,不但拿不下大理,还有可能让大军士气受挫,最后兵败垂成。 就在曹彬顿兵龙首关外进退两难的时候,东路的呼延标却是一路势如破竹,大军兵锋已经杀到了善阐城下。 守城的高氏将领一边组织兵力拼死抵抗,一边派出求援使者向国都大理求援。然而呼延标却没有给守军任何机会,调集了军中所有火炮,对着不算高大的善阐城墙就是一顿输出,紧接着抛石机也开始了轰击。 呼延标跟宋文远接触的时间长,受宋文远的影响很深,可以说是大周最早接受宋文远这套火力为王战术理论的人。 在宋文远的思想里,能用火炮解决的问题,就绝不用火枪,能用火枪解决的问题就绝不用白刃战。 呼延标就是这种理论的拥趸,因此呼延标集中的他的三千禁军携带的全部火炮,以及在攻城之前打造的抛石机轮番轰炸。 城墙轰不塌,那就一直轰下去,终于连续轰击了三天后,善阐城的城墙终于承受不住重击,出现了大面积的垮塌。 早就等的不耐烦的大周新军刀盾兵,推着云梯便冲了上去,双方在城墙缺口处展开了激烈的交锋。 呼延标站在望楼上观察着双方的战斗,西南山民民风彪悍,大理士兵也一样勇猛善战。大周军队胜在装备精良,良好的护具对士兵的保护减少了大量的伤亡。 大理兵胜在悍不畏死,作战灵活,又有守土保家卫国的意念,双方在缺口处打得难解难分,一直到天快黑了还是无法分出胜负。 呼延标摩挲着颌下的短须,对身边的传令兵大声命令道:“传本将的命令,命令禁军出动一千人马,务必一轮射击,将敌人的意志击垮。” 传令兵的令旗挥动,两千禁军快速排成了五列横队,踩着鼓点儿向着城墙推进。 双方人马都在缺口处奋力厮杀,对于这一千禁军的出动,并没有当回事,甚至守军还认为这不过是敌军的添油战术。 然而等到火枪兵到达有效射程之内,立刻露出了狰狞的獠牙。在一声声的哨音中刀盾兵交替退下缺口,将缺口暴露在火枪兵的枪口上。 还以为敌人要退却,正在奋力追杀的守军就遭到了突如其来的弹雨打击,缺口处的守军如同被割倒的稻草一般,一排排倒下。 在守军没有反应过来之前,缺口处的守军就倒下了一大片,守军哪里见过如此高效的杀人手法,顿时吓得呆愣住了,甚至都忘记了逃跑或躲避火枪带来的伤害。 趁着敌人被打蒙了的机会,前线的刀盾兵指挥官抓住机会,立刻指挥着刀盾兵再次冲上城墙豁口,这一次几乎没有遇到敌人像样的抵抗,便占据了城墙豁口,并开始向着两边的城墙推进。 禁军士兵也在刀盾兵的掩护下一批批登上城墙,为刀盾兵提供远程支援。 第三百零四章 攻伐大理(二) 第306章 攻伐大理(二) 天黑之前,大周军队已经基本控制住了整个北城墙,城门也被刀盾兵打开,大量的大周士兵涌入城池,善阐城失守已经是时间问题。 一夜过去,第二天天刚亮,周军便开始了新的攻击。 守军在丢失了北城墙后,已经没有了战心,面对汹涌而来的大周军队,节节败退,最后从南门退出了善阐城。 呼延标拿下善阐城后,休整了两天,留下两千人马守善阐,其余人马立刻西进进攻大理国威楚府,打通与西路军主帅的联系。 二十天后呼延标指挥的东路军兵锋抵达洱海东岸,与顿兵龙首关下的曹彬打通了联系。 得知呼延标已经拿下了善阐与威楚两府,曹彬一颗悬着的心算是落了地,有了呼延标这支生力军,接下来是造船横渡洱海,还是绕过洱海,从大理城南进攻,都能让大周军队游刃有余。 当然曹彬牢记着宋文远的嘱托,暂时还没有必要灭掉大理国,大理这片土地上,部族众多,派系繁杂,现在拿到大周手中负担多过好处。 现在的战争目的不是为了灭掉大理,而是为了逼大理签下城下之盟。 大理国号称八府四州之地,如今已经被大周占据了四府之地,这四州算得上是大理国除了大理城之外最精华的地区。 这四府丢失,若是不能尽快收复失地,大理国很快就会陷入破产境地。 大理国皇宫,大理皇帝段素英正在召集群臣议事,如今群臣全部将矛头指向了主战的高氏一族,纷纷表示若不是高氏一味主战,只要大理肯低头做小,这场战火完全可以避免。 如今倒好,大周军队已经分两路对大理城形成了半包围之势,呼延标的东路军随时都有可能绕过洱海对大理城形成南北夹击之势。 到那个时候,大理国可就离王国不远了。 高氏丢失了封地,手中力量损失严重,在朝堂上的话语权明显减弱,面对朝堂上的汹汹之势,高氏也只能低头。 于是一支以皇族、董氏、高氏、杨氏几大家族联合组成的求和团队出了大理城,北上龙首关。 驻扎在关城外的曹彬终于等到了大理的谈判使者,一颗悬着的心终于算上彻底的放了下来。 大理国谈判使者的正使是已经退位出家天龙寺的上一任皇帝段素顺,大理国整个国家笃行佛教,因此整个国家到处都是佛寺,百姓对佛陀也非常的虔诚。 安排这样一个重量级人物前来谈判,可见大理国上下的急迫感。 曹彬很给面子,亲自出营将使者迎接到中军大帐之中,双方互相见礼后,段素顺一一给曹彬引荐其他几人。 其他三位副使分别是董氏当代家主董和,高氏当代家主高智平,以及杨氏当家家主杨义宁。 寒暄过后,段素顺双手合什念了一句佛号:“阿弥陀佛!曹大将军,老衲有几句话不知当不当讲?” “大师请讲,既然贵部前来谈判,自然是有什么就说什么。” “贵我两国一向相安无事,自从前唐一战之后,与中原再无战事,我大理向来对中原大国恭敬有加,并无任何不恭之处,贵国因何兴无义之师伐有道之国?” “大师此言差矣,岂不闻‘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我大周坐拥天下,四海臣服,怎能允许有人妄自称帝?” “曹大将军谬矣!岂不知我大理国建国要早于大周,凡事要有一个先后,况且我大理自古也不是中原之疆域,何来大周之臣之称谓?” “天无二日,人无二主!我大周天子一统天下,就连北方草原契丹都以臣服于大周麾下,不知大理比之契丹如何?” 段素顺就算再狂妄也不敢妄称大理这样西南边蛮小国能比的,若不是知道大理根本不是大周的对手,大理国也不会有战和之争。 “我大理自是不如契丹,但也有八府四镇三十七蛮部之地,若是大周逼迫太甚,我大理集举国之力也能掰掉大周几颗牙齿。” 曹彬微微一笑对身边侍卫吩咐道:“把地图挂起来。” 侍卫转身将一张大理国地图挂在大帐的幕墙上,曹彬拿起一根木杆指着地图说道:“诸位请看,我军目前这两个位置,对大理城形成半包围形势。 若是呼延将军领兵向南绕过洱海,从南部围住大理城,大理城西面是苍山,东面是洱海,我军都不用进攻,只要我军挡住大理城的粮道,请问大理城能坚持多久?” 曹彬就这么明明白白地将自己的战略意图展现在大理使者面前,丝毫没有任何避讳。 这就是地地道道的阳谋,根本就不惧大理知道他的战略意图,采取相应的应对之策。 段素顺看着曹彬给他们讲解大周军队接下来的战略意图,几人都默然无语,因为这样的战略意图,他们在朝堂上就已经议论过,最怕的就是大周军队采取这样的攻势。 大理城的地理位置易守难攻,却也容易被围困,至于翻越苍山,或者横渡洱海,这些都只能解决部分问题,根本无法满足大理城几十万军民的日常开销。 尤其是大理实施坚壁清野的策略,更是让大理城内外的人口暴涨,更是加剧了大理城的粮食消耗,若是不能保证通畅的运粮通道,都不用大周军队进攻,自己的内部就会混乱起来。 这时高氏家主高智平不服气地说道:“就算是贵军派兵将我大理城南部围死,我大理国也可自腾越、永昌两府调兵与大理城之兵内外夹击,到时候鹿死谁手还不一定呢!” 曹彬拉下脸问道:“高将军觉得你说的那两府之兵与你的善阐府之兵相比如何,阁下有没有问一问从善阐府逃回大理城的子侄,他们是怎么失败的?” 高智平一张老脸顿时成了猪肝色,这姓曹的真非人哉,怎么专门往自己的伤口上撒盐,善阐府的兵马是除了大理城之外最精锐的人马,若是善阐城的人马都打不过大周军队,腾越与永昌两府的人马就更不是大周军队的对手。 第三百零五章 攻伐大理(三) 第307章 攻伐大理(三) 曹彬没有继续咄咄逼人,而是请四人坐下,并吩咐手下备上酒宴。 酒宴上曹彬举杯敬酒道:“大师!诸位,虽说我们双方处于交战状态,但是正如我大周盐城伯所说的那样,大理与大周一样都是炎黄子孙。 我们之间的战争就是同室操戈,不管输赢都不是什么光彩之事。外面世界很大,大到我们用几生的时间都走不完。 为了让华夏儿女以后过上更好的日子,所有的华夏儿女都应该拧成一股绳,一致对外让我华夏儿女站得更高,走得更远。” “曹将军!既是如此,大周为何要发兵打我大理国?” “我华夏只能有一个中枢,且只能有一个中枢,无论是北边的契丹、西边的回鹘,还是南边大理以及十万大山的诸山民,都必须纳入我大周的统御之下。” 大理国使臣一阵沉默,曹彬是厚道人,并没有乘胜追击,在酒宴上闲聊了一些话题,直到酒宴撤下,双方也都默契地不再提谈判之事。 第二天。 呼延标也从驻地赶到曹彬的大营,双方人员到齐,正式开始了谈判。 经过昨日的试探,大理使臣也明白了大周并没有想要灭掉段氏社稷的想法,此次攻伐的最大的目的是希望大理国称臣纳贡。 这个条件对于现在的大理君臣来说并不算是苛刻,原本他们就没有什么资格能够与中原王朝平起平坐。 之所以这些年一直能够让大理国保持帝号,那是因为中原这些持续胡乱,以及主要精力都要应对北方的那个庞然大物,根本无暇顾及边边角角。 如今北方契丹已经被大周彻底打服,大周放眼天下发现只剩下西南还有一小撮人关起门来自己称帝玩儿。 面对这种情况,那是叔叔能忍,婶婶都不能忍。 因此大周会发兵攻打大理不仅是大周内部的共识,同时也是大理国内部的共识。 不然大理国内部也不会有那么多伏低做小的声音,因为越是了解双方的差距,就越是没有抵抗的勇气。 谈判开始,段素顺第一个开口说道:“两位将军!我大理国上下并无冒犯天朝上国之心,若是之前有何无心冒犯之失,还请天朝见谅。 为了两国黎民百姓能够免于刀兵,为了天下不再毁于战火,我佛慈悲,两国休兵罢战对于贵我两国百姓有百利而无一害。” “大师说的不错,战争终究受到伤害更多的是黔首百姓,停战罢兵无疑是对百姓最好的选择。不过昨日曹某便说过,天无二日,人无二主。 华夏必须要实现大一统,这是从秦始皇开始便流淌在华夏民族血液里的思想,想要实现和平,那还要看大理上下能否有足够的诚意?” “我大理国愿意去帝号,接受大周册封,从此做大周的藩臣,为大周牧守西南边陲。” “这一条只是前提,除了名号之外,我大周还要看到大理国真心归附的诚意,你们的归附是否出于真心,大理君臣的心里应该很清楚。” 高智平皱眉问道:“不知曹将军要我大理如何做才能表示所谓的诚意,难道要我大理引颈就戮吗?” “高将军不必着急,既然是谈判那就有来有往,大周提出的这个意见并不是要大理做出什么牺牲,而是要保证大理不会在力量积蓄起来,再次反叛。 不管高将军心里怎么想,史册上这样的例子比比皆是,我大周不得不防。”曹彬笑呵呵地解释道。 董和皱着眉头问道:“曹将军!大周有什么条件不妨提出来,我大理能否答应再慢慢计较。” “第一条就是大理必须去帝号,向大周称臣。在这一条的基础上,我大周必须要在大理国都驻军,驻军的目的:一是保证大理的安全;二是震慑大理内部一些心怀叵测之辈。 这一条没有任何讨价还价的余地,如果不答应,我大周军队就自己打进大理城。” 段素顺与其他三人对视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神中看到了浓浓的忧虑。一直没有说话的杨义宁问道:“曹将军!不知天朝打算在大理城驻扎多少军队?我大理国小民贫,养不起太多的军队。” 呼延标接过话说道:“第一任驻大理防御使便是在下,大周初步制定的驻军规模定为大理城驻扎八千人,东面的善阐城驻扎两千人,总计一万人马。 军队的基本开始包括军饷、军粮、被服等费用,每一个士兵的平均费用差不多在三十贯,这还不包括训练费用。 训练费用由朝廷负担,并不需要大理地方上承担,也就是说大理方面需要承担每年十五万贯的军费开支。” 高智平是知兵之人,对于呼延标报出的养兵价格当即就提出了异议,养一万兵马哪里需要三十万贯,十五万贯还差不多,这是大周想要让大理花钱给大周养兵呢。 呼延标对于高智平的质疑,也不生气,微笑着说道:“大帐之外的士兵高将军随便去问,看一看养一个兵需要花掉多少钱。 一个刚入伍普通士兵的军饷是月饷一贯,服役超过一年的老兵月饷一贯五千文,一个什长的月饷两贯。 再往上的都头月饷翻倍,更别说更高一级的营指挥,军指挥。更别说这些士兵需要装备的军服、旌旗、锣鼓、旗牌等消耗,最后便是官兵每月消耗的粮食,这些费用加在一起三十贯只多不少。” 高智平惊得目瞪口呆,他没想到大周养兵竟然如此花钱,以大周这样的养兵费用,大周养一个兵,大理能养三个兵。 不过高智平叹息一声,大周军队的战斗力也同样高出大理士兵一大截,果然是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军队精锐与否军饷是否充足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 高智平不知道的是,呼延标报出来的养兵费用是禁军费用,而边军与西南新编练的新军的花费并没有这么高。 禁军的花费高最主要的原因是火器的训练消耗,无论死火药还是铅弹在大周这个时代都是贵重的物资。 第三百零六章 攻伐大理(四) 第308章 攻伐大理(四) 大理使臣低声议论了一会儿段素顺代表大理问道:“曹将军!天朝军队在大理驻扎期间,大理遇到外敌入侵时,能否帮助大理抵御入侵?” “理论上只要情况属实,大周军队有义务出兵帮助藩属国击败外敌入侵。不过大周军队的调动必须要经过大周朝廷的批准,没有朝廷的调令,大周军队不得离开驻扎地十里之外。 当然有一种情况是例外,那就是军队驻扎地十里之内发生战乱,当地驻军必须第一时间出动平定战乱,时候必须要将战事的前因后果写清楚。 这么做的主要目的是避免驻军影响藩属国的政务实施,朝廷驻军本就对驻在地藩属国有很强的影响力,若是再给予其临机决断之权,有很大的可能会出现驻军左右藩属国内务的情况。 朝廷是驻军的目的有两点,第一是确定大周对西南诸蛮统治,证明自古以来西南诸蛮都是大周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第二是大周对西南诸蛮的震慑,让一些心存邪念者看到大周驻军的威仪而打消如此念头。 不战而屈人之兵,是上上之策,更是确保西南百姓和平的基础。” 听完曹斌的话,大理使臣心中无比愤懑,从没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把欺压小国说的如此的冠冕堂皇。 不管曹彬的理由说的多么的冠冕堂皇,都改变不了大周倚强凌弱的事实。 然而形势比人强,大周如今如日中天,若是大理不答应这样的条件,恐怕大理国这个名字只能在史册中出现了。 尽管百般不情愿,大理使臣还是咬着牙认下了这一条。 第一条顺利通过之后,呼延标提出了第二个条件,既然大家在法理上确定了大理属于朝廷,那么朝廷对大理就负有责任,首先朝廷有在大理修路之权,自古修桥铺路都是积德行善,也是历朝历代有作为朝廷的首要政策。 当然朝廷修路,自然有对道路使用和管理之权,因此为了确保道路的通畅以及 修路这件事,大理使臣多数没有当回事,觉得朝廷为大理修路是目的不过是为了大军调动更加容易。 这一点来说,容不容易对于大理都没有多少不同,反正大理也打不过,随他去吧。 不过董家人多在朝廷任文职,因此对这种大型工程非常敏感。 当呼延标提出修路的要求后,董和拱手问道:“呼延将军!自古修桥铺路都是积德行善之事,不过下官有个疑问,若是朝廷在大理修路,是否需要大理配合征发徭役?” 呼延标嘿嘿一笑说道:“董先生!有一点某没有跟你们说清楚,大周如今修路采用的是招募劳工的方式。 当然需要大理上下配合招募劳工,朝廷会按照约定好的工钱为劳工发放工钱。 还有一点可能你们还不清楚,大周实施新政的地区已经废除了徭役,朝廷工程需要人手都采用雇佣的方式。” 对于大理使臣来说,他们是大理国最顶级的一群人,要说他们对大周最近几年发生的变化一点儿都不了解,那是胡说八道。 不过以这个时代的信息传播速度,他们也就仅限于一些道听途说,尤其是一些听起来不像真话的道听途说,更是当成了笑话听。 然而这话从大周大将的口中亲口说出意义便不同了,呼延标的身份是代表大周说话,他说的每一句话都是需要负责的。 这是一个非常令人震惊的消息,董和首先就怀疑大周有没有那么多钱用于劳工招募。 其次若是大周的钱粮全部用于支付劳工的报酬,那么大周拿什么来养兵,拿什么给天下官吏发俸禄。 其次,就算朝廷有钱做这些事,那么这些钱从哪里出?想要做到这一点,大周必须要有充足的赋税基础。 若是过分盘剥百姓,老百姓可是要揭竿而起的。 其实董和的问题是所有农耕文明有识之士的共同问题,因为单纯的农耕文明根本就无法支撑这样的税负体系。 别的不说,一个国家有多少土地,能够征收多少赋税这都是有定数的,只有少征,不可能多征。 因为不可能每个地方都能保证风调雨顺,旱涝蝗虫是农耕文明最大的敌人。 而每年偌大一个国家需要做的工程却是逐年增加,尤其是修河这种永远干不完的工程。 不然多少朝代都死在了修河这件苦差上,无论是修运河还是修河堤,都是修河。 对于董和来说,他首先就在想大周这么做的目的何在,这里面到底有多少阴谋。 可惜的是董和做梦都不会想到,大周这么做的根本原因竟然是缺少劳动力。 劳动力的不足导致大周的工业生产一直都无法快速发展,面对海外旺盛的市场需求,大周现在最缺的就是产品。 董和琢磨了半天也琢磨不出个所以然,不禁有些好奇地问道:“呼延将军能告诉下官这样条件是谁提出来的吗?” “这没有什么好隐瞒的,所有的谈判条款都是远在成都府坐镇的盐城伯制定的,某与曹帅路过是个传声筒。 盐城伯提出的条件就是朝廷的最终条件,若是大理国无法答应那也就意味着谈判失败。” “呼延将军所说的盐城伯是不是就是大周的那位财神爷宋小相公?” 宋文远这个名字如今在整个天下已经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虽然只是在成都坐镇为前线大军提供后勤,但是整个征伐西南的计划就是出自宋文远之手。 既然是财神爷提出的条件,就算再不合理也没人敢说宋文远说的不对。想不明白那就只能是自己的学问不够,理解不了宋小相公的做法。 这就是一个人的威望,宋文远用十多年的时间奠定了一个事实,那就是他从来没有错过。 哪怕当初被人认为非常荒唐的决定,然而事实摆在大家的面前,却依然能够证明宋文远的正确。 虽然宋文远不希望自己在整个天下有这样的威望,但是架不住老百姓已经将宋文远神化。 第三百零七章 攻伐大理(五) 第309章 攻伐大理(五) 修路这一条尽管因为劳工的问题,受到了董和一番阻扰,还是达成了协议。 大理使臣其实很明白,劳工问题的本质是朝廷与大理方面争夺人心,一旦朝廷修路使用百姓发给工钱,以后大理再想征发免费的徭役,就会受到各种阻挠,甚至还有可能将百姓逼反。 这就是利益的考量,朝廷虽然在修路上花了不少钱,但是这些钱不是白花了,路修好了不但使朝廷对控制边疆之地的成本更低,而且还能得到百姓真心的拥护。 这样的做法,看起来成本很高,实际上却是最节省成本的一种控制方式,等到大周百姓与边疆百姓慢慢融合,再进行改土归流便是水到渠成之事。 至于大理的小朝廷,等到百姓对其离心离德的时候,就算朝廷不说什么,他们也会主动提出将西南边疆交给朝廷管理。 与其让百姓人人憎恶,将其赶下台,还不如早早将权力将出去,还能在朝廷中卖个好,落个富贵闲人的日子。 虽说这样的日子,比起手握生杀大权时候不如,也好过日日提心吊胆,担心有一天愤怒的百姓冲进大理,将他们这些肉食者打死。 接下来双方的谈判越发的顺利,对于曹彬与呼延标提出的开矿权、移民权、通商权、招工权等等在后世看来都是不平等条约的条件,大理使臣反倒没有表现的那么坚持,远不如称臣与筑路招募劳工反对的激烈。 在大理使臣的眼里,这两样是能动摇现在大理国这些统治基础的条件,而其他条件比这两项条件那就不值一提。 当条约文本一式两份,分别送到成都与京城后,无论宋文远还是皇帝都对谈判结果非常满意,都没有想到谈判竟然如此顺利。 一个半月后所有文本都用印完毕,形成了正式的文本后,呼延标做为大周第一任彩云之南总督正式走马上任。 紧接着,大周的各个工程队开始陆续开往大理与善阐,两条高等级的官道开始规划,一条从大理通往成都,一条从善阐通往叙州。 宋文远特意将善阐改名为后世的名字,并将云南总督府设在昆明,昆明的地形比起大理更适合发展工业,而不是大理那般山水相夹,根本没有发展的空间。 对于云南该如何发展,宋文远有了一些初步的想法,那就是大力发展种茶业,云南特殊的地理位置,以及气候条件,非常适宜茶叶生长,后世着名的普洱茶产地就是云南。 只要云南红茶产业发展起来,近可以辐射高原,以及身毒等地,远可以远渡重洋,直接销售到西夷的老家。 只要全天下都形成饮茶文化,还有咖啡什么事。 除了少量适合农场化种植的土地,用做水稻等粮食作物种植,其他土地还是算了吧。至于云南的粮食供应,不是还有巴蜀这个天府之国供应吗? 最难解决的还是本地的山民,毕竟整个云南八成以上都是山地,大多数百姓都生活在大山里,这些百姓一辈子能走出大山的机会都不多,如何让这些山民自愿走出大山,是摆在大周面前的一道难题。 眼下宋文远也没有什么更好的办法,首先想要这些山民能够为大周所用,语言关就是最难克服的一关。 更别说百姓经年累月养成的生活习惯,又岂是一朝一夕能够改变的。 面对这些困难,宋文远眼下能够想到的办法就是通过利益诱惑,吸引这些山民下山,同时积极将一些生活贫苦的山民移民到南洋各个大周获得的土地上。 除了这些办法之外,云南还有对大周来说非常重要的物资,那就是铜铅矿。总体来说大周是一个缺铜的国家,不然历代王朝多以铜为货币。 不过云南却是大周为数不多铜矿比较丰富的地区,利用好云南的铜矿,对于大周目前还是铜本位的货币体系有着至关重要的地位。 对于大周来说铜就是钱,可以说能够练出多少铜,就能发出多少钱,适当的通货膨胀,还能适当地刺激大周的经济发展。 在大周将云南掌控到手中之后,大周的专业探矿大匠,便被安排到云南各地进行探矿,随着一座座的矿山被发现。 越来越多的中原百姓被迁徙到云南进行采矿作业,由于宋文远以及皇帝对工匠的支持,大周的采矿技术正在飞速提高,各种关于采矿的新技术不断涌现。 大量的中原百姓移民到云南,与当地的百姓融合,渐渐形成了云南独特的移民文化,极大地改变了云南当地的人口结构。 这种改变是在潜移默化中慢慢发生,用润物细无声的办法悄然改变着云南百姓的向心力。 随着官道工程大量铺开,优先使用本地劳工的政策,让云南本地百姓尝到了甜头,在工地上干的时间长了,没有人愿意离开。 这些劳工从刚开始的临时民工,逐渐变成了建筑队的正式工人,因为老百姓们发现,正式工人的待遇要比他们这些临时工好。 比如正式工建筑队会发工服,一些特殊的节日还会发一些东西,而这些东西临时工却没有。临时工的待遇就只有每日的工钱,以及一日三餐和住宿。 本来刚开始的时候,劳工们还很满意,因为他们第一次给官府干活拿到了钱,这是破天荒以来的第一次。 然而随着时间的推移,劳工们渐渐发现有些人跟他们干一样的活,却享受不一样的待遇。这就让一些劳工心里不平衡了,他们找到工地要说法,工地的负责人便将临时工与正式工的区别详详细细地讲一遍。 之所以一开始没有直接提正式工这件事,是因为老百姓都是盲目的,在没有形成对比之前,他们根本无法理解正式工与临时工的区别。 只有他们自己发现了区别,并且主动要求之后,再勉为其难的答应,才能让这些成为正式工的劳工更加珍惜这份得来不易的工作。 第三百零八章 畸形繁荣 第310章 畸形繁荣 随着云南战事落幕,除了调拨给呼延标留守云南的士兵,其余人马都被曹彬带回了成都。 巴蜀的“叛乱”越发的严重了,在御史钦差的‘逼迫’下,南征将士大量进入云南作战,缺少兵力的情况下,使得王小波的造反义军越来越壮大,除了成都城之外,其他的县城几乎就没有不被义军攻陷过的。 叛军每到一处都是杀的人头滚滚,不过一些细心的人会发现,这些被杀的百姓多为当地的大户士绅豪强。 刚开始那些士绅大户对这些义军还没有什么多余的想法,觉得这些造反的义军,不杀几个大户那就不叫义军了。 可随着义军杀的人越来越多,被官府收复的县城,豪强大户几乎被洗劫一空。官府在收复县城之后就会贴出布告,公告免费给百姓更换户贴、地契。 十天之内若是没有人登记更换地契,户贴,将被视为自动放弃,官府将按照无主的土地重新对土地丈量,同时对户籍重新编排,彻底的打乱宗族聚居的情况。 十天时间除了一些没有能力逃远,很快便返回来的百姓,那些有能力逃远的豪强、士绅,根本就来不及返回。 等到这些士绅、豪强返回来,一切已经尘埃落定,百姓的户贴、地契都已经更换,他们手里的地契变成了一张废纸。 当然如果这些豪强、士绅能够证明他们的土地每年都在交税,拿着完税的凭证,也能将自己的土地要回来。 然而这些豪强、士绅哪有老老实实交税的,用于交税的土地不过是他们土地的十之一二。 豪强、士绅们害怕敢用刀子砍他们脑袋的义军,却不害怕讲理的官府,正是南方山高皇帝远惯出来的毛病,这些豪强、士绅对于官府根本没有多少敬意,对于他们来说,官府是强龙,而他们是地头蛇,强龙不压地头蛇。 可惜的是,这一次他们碰到的官府是以宋文远为首的新政官府,所用的官吏都是在新政体系下培养起来的官吏,对于这些士绅、豪强都是笑呵呵接待,规矩就是规矩,不得有任何改变。 这些士绅、豪强哪里能咽下这口气,纷纷串联寻找关系,希望能够在朝堂上将主持新政的宋文远扳倒。 然而,新政官吏做事一板一眼,根本不给这些士绅、豪强机会,抓不到新政官吏把柄,即使是捅到朝堂上,他们找不到合适的理由。 毕竟他们不敢说,那些土地都是他们的隐田,根本就不在交税的范围之内。 他们敢说这句话,那就是在打皇帝的脸,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没想到有这么多的王土竟然不在皇帝的管辖之内。 这个时候,一些心思细腻的士绅豪强开始对义军有了怀疑,这些义军不会是宋文远支持的吧? 然而即使他们猜到了真相,却苦于没有任何的证据,义军的两位首领,被禁军牢牢掌握,不给这些士绅、豪强接触的机会。 义军现在口号便是杀尽一切贪官污吏、豪强劣绅,他们当然没有理由与这些豪强接触。 就算一些人能够接触到王小波与李顺两位首领,他们说的话又会有几人相信。 尽管朝臣们不断的弹劾宋文远与曹彬养寇自重,不抓紧时间将叛贼剿灭,然而宋文远与曹彬一句话便给堵了回去。 当初曹彬等人都认为还没有准备好,不是征伐大理的时间,可是偏偏一些人就是不听,非要逼着大军提前对大理展开进攻。 结果就是大理是拿下来了,巴蜀却乱成了一锅粥,典型的捡了芝麻丢了西瓜。 朝臣们被堵的哑口无言,当初跳的最欢的,现在都乖乖地闭上了嘴,生怕别人知道当初弹劾曹彬巡弋不前的就有他一个。 皇帝难得的过了一段时间舒心的日子,再也没有人在他的耳边呱噪:“要对宋文远进行限制,防止尾大不掉。” 如今还尾大不掉,巴蜀能不能保住还不知道呢?当然皇帝是知道内情的,为了朝廷彻底掌控西南,死上区区一些豪强、士绅算个屁。 对于皇帝来说,一个能够获得充足税赋的巴蜀,远比一个豪强林立的巴蜀要强得多。 豪强、士绅们发现走朝堂这条路是死路一条,这个时候他们想到的自救办法便是引入一股新的力量对抗王小波与李顺的义军。 义军已经席卷了除了成都府城之外的整个成都府路,在禁军的驱赶下,开始在梓州路肆虐,甚至前锋已经到达夔州路。 为了保证有足够的新政官吏使用,宋文远一直都压制着义军的发展,确保义军打下一地,清理一地新政官吏接手一地。 豪强、士绅发现指望不上官府后,一部分选择收拢家财,躲进成都府城,大量的有钱人涌入成都府,带来了大量的资金,导致成都府的市场变得畸形繁荣。 最直观的表现便是成都府的房价翻了一倍,这一波房屋交易买卖,让官府挣了一大笔契税收入。 人多了,钱多了,不可避免的给成都府城这座西南大城造成了一定的通货膨胀,通货膨胀直接传导到用人端便是成都府城的人力成本也大幅上涨。 成都知府张咏很快便发现了这些问题,对于这种问题如何解决,张咏这样的古人除了打压商人不得随意涨价,对于通货膨胀这种商业规律并没有更好的解决办法。 面对这个问题,张咏请教宋文远:“爵爷!下官发现成都城中的物价已经涨了很多,官府要不要出面警告一下这些唯利是图的商人?” “只要不是恶意的囤积居奇,官府有什么理由不让商人涨价,眼下成都府商品紧缺,官府最应该做的事,不是打压物价,而是想办法为市场提供充足的货物,确保物价平稳。 若是商品不足,就算是官府打压,又能打压下多少,总不能让商人无利可图吧,这样做不符合人性,也不符合新政的初衷。 若是官府打压过甚,商人就会选择逃离成都府,更会进一步加剧通货膨胀。” 第三百零九章 法治精神 第311章 法治精神 张咏很是不解地问道:“爵爷!官府这么做肯定会出现亏空,这亏空怎么解决?” 宋文远抬眼瞟了张咏一眼冷声说道:“怎么可能会有亏空,官府挣得少了都算是赔。” 没有接触过经济学的张咏无法想象官府这样投入商品平抑物价,还能挣到钱,这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爵爷!这怎么可能,要想平抑物价,官府就要用比市价低一些价格出售货物,无论是粮食还是其他物资都是如此,这其中的差价怎么补足?” “成都府物价上涨,不代表其他地方的物价也上涨,只要官府能够暂时投用府库的物资平抑物价,再到其他地方收购货物补充府库,这其中的差价便是利润。” “爵爷!官府怎能从事高买低卖的商贾贱业,如此一来与那商贾何异?” “嘴上喊着瞧不上商贾,家家都是各种买卖开着,真真是为了利益无所不用其极,到底是觉得商贾是贱业,还是觉得官府一旦参与商业之后,是不是就把原本属于士绅豪强的利益侵夺了?” 张咏没想到宋文远对于读书人的评价会如此之低,他不否认读书人中确实有不少衣冠禽兽,可是大部分读书人还是怀着修齐治平的理想,愿意为天下生民请命的。 “爵爷!读书人是有一些蝇营狗苟之辈,这只是一小部分,大部分的读书人还是愿意为国效力,愿意为天下做事的。” 宋文远淡淡地问道:“张知府,本爵就问你一个问题,别说更大的官,就是一个县官可愿意深入田间地头了解一下百姓的民生,愿意为改变民生做出一些努力?” “下官认为大部分官吏都是愿意的,不愿意的是少数。” “姑且认为你说的对,那么本爵再问你,成都府九品以上的官吏有多少?有多少官吏深入过田间地头,动手做一做农活,了解了解民生疾苦?” 张咏无言以对,因为他很清楚整个成都府愿意到田间地头走一走的官吏没有几个,甚至他都可以断言,一个都没有。 就连他这个自诩愿意为民请命的知府也没有到田间地头亲自去锄过一垄地,割过一垄稻,更别说其他的官吏。 以成都一府之地的景象,便能看到整个天下的景象,按照宋文远的标准,大周旧官吏没有几个是合格的。 “爵爷!您是不是对读书人要求太过了,读书人若是寒窗苦读还要时不时地下地劳作,还有多少人愿意读书?” “新政之后,所有适龄儿童都要读书,这是国家意志,不以个人意志为转移,从全天下的儿童中挑选合适的官吏,比从一小撮人中挑选官吏更能选择合格的官吏。 这些高高在上的读书人不愿意好好做事,有的是愿意做事的人顶替他们,朝廷只要将选拔的平台搭建好,制定好良好的上升渠道,还会没人当官?” 这话张咏不是第一次听到,每一次听到宋文远提到全民义务教育,他的心里就会不由得发冷,他很清楚,这才是真正刨读书人根基的大事。 整个大周一旦全部推行义务教育,那么朝廷想要考什么,怎么考儒生便没有了发言权,因为义务教育是新政派系主导的,考核内容自然由新政派系定夺。 以新政派系党魁宋文远对儒生的负面印象,未来的儒生想要出头可就难了,除非他们愿意改换门庭。 掌握教育就等于掌握了话语权,失去话语权的儒生,若是不改换门庭,未来便只能成为孔乙己。 张咏喟然长叹一声道:“爵爷!儒学传到今日已过千年,难道要在我们这一代消亡吗?” “张知府!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本爵什么时候要消亡儒学了,儒学是儒学,读书人是读书人,这是两回事,说句不好听的,这些读书人将孔子搬出来不过是做个挡箭牌而已。 请问如今君子六艺,读书人还能全部掌握吗?还有几人能够驾战车,挽强弓?” 张咏很清楚,如今的读书人已经远不如前朝全盛时期,那时候的读书人至少还有‘愿将腰下剑,直为斩楼兰’的梦想。 如今的读书人早已退化成只知之乎者也的书虫,就连君子六艺中的射也演变成了投壶游戏。 “下官明白了,儒生的未来只有一条路,要么融入到新政体系当中,要么就只能被历史的车轮淘汰。” “任何学问一旦形成学阀,不能包容其他学问百家争鸣,再好的学问也会退化成只知争权夺利的伪君子。 儒学的退步从汉‘罢黜百家、独尊儒术’开始,就已经是注定的结局。一个学问不想着努力提高自己的学问,而是总想着处处打压其他学问,将其他学问贬的一文不值,用一个杂学一言以蔽之。 从这一点来说,为汉武帝提出这个思想的董仲舒无疑是历史的罪人。” 张咏反驳道:“董仲舒的原意是希望整个天下统一在一个思想之下,有劲儿往一处使,集中整个国家的力量击败如日中天的匈奴。 儒学对于天下一统起着至关重要的作用,这是儒学的历史功绩,爵爷是否认可这一说法。” “本爵并不这么认为,大一统的思想不仅仅是儒家有,法家一样有,秦便是在法家思想的指引下统一了天下。” “秦是统一了天下,然而统一之后,又快速的灭亡了,可见法家也有着很大的缺陷,至少管理一个庞大的国家有些捉襟见肘。 秦之亡,便是亡于严刑苛法,亡于对百姓的过分盘剥。” “秦之亡恰恰不是亡于严刑苛法,而是亡于不守法,法不在严苛,而在执行,若是上位者公然对法治精神进行践踏,其他人就会有样学样,将天下变成只将苛法用于普通百姓的苛法。 就拿赵高来说,本来犯了死罪,已经被判了死刑,结果秦王一句话便让赵高无罪释放,请问这是守法吗? 有人践踏了律法,而没有得到相应的惩处,那么后来者就会有样学样,上面烂一点儿,下面就会烂一片。” 第三百一十章 粮食投机 第312章 粮食投机 张咏如同醉酒一般晕晕乎乎,他没想到宋文远竟然敢质疑君上的权威,这是蔑视皇权的表现,若是这话传到皇帝的耳朵里,会不会将宋文远下狱问罪。 在一瞬间张咏甚至有一种冲动想要将宋文远说过的话写成奏疏奏报给皇帝,让皇帝将这个新政派的党魁拿下,只要宋文远一倒,用不了多少时间,天下就会重新回到自己熟悉的那个时候。 可是他根本就不敢去赌,万一这是宋文远给他设下的套子呢,是用这种看似极端的方式测试他的真心。 也许自己的奏疏还没有递到皇帝那里,自己就已经被禁军士兵抓了起来,他毫不怀疑宋文远能够指挥禁军做任何事。 一向谨慎的张咏还是选择了跟随宋文远的脚步,开始在成都的市场上抛售粮食,这些粮食都来自成都府的官仓。 官府的抛售并没有快速地打压粮价,而是一斤粮食每天都比其他商人低一文钱出售,而且还是不限量的出售,谁来买都行。 老百姓有更便宜的粮食当然愿意买便宜的粮食,若只是百姓购买,粮食的消耗并不会那么大,可是一旦掺和进来商业投机行为,那性质就全变了。 粮商们利用手里的人脉,分批次地采购官府手中抛售出来的粮食,他们当然非常清楚这些粮食来自哪里,甚至他们还清楚官仓中如今还有多少粮食。 古代社会官仓是贪腐的重灾区,成都府也同样不例外,账面的数据只是账面上的数据,实际上官仓中远没有账面上那么多的粮食。 至于那些粮食去了哪里,就要问这些在粮食上下其手的官吏了,在开始开官仓售粮的时候,宋文远便安排两个营的禁军,接管了各个官仓的守卫,以防这些官吏狗急跳墙点火烧仓。 那些被控制的官吏刚开始还各种激烈反抗,随着一座座官仓在他们的眼皮底下搬空,各个官仓的亏空便像是一个被剥光了衣裳的女子般彻底暴露在阳光之下。 官仓亏空之严重,就连张咏这个已经有了心理准备的成都知府都感到触目惊心,窥一斑而见全豹,成都一府如此,整个大周的官仓又烂成了什么样子。 通过抛售粮食借机整顿粮仓的这些亏空的问题,只是宋文远搂草打兔子的行为,并不是主要方向,真正的方向是宋文远想要狠狠地坑一把这些唯利是图的粮商。 当粮商们发现官府手里的官仓空了,悄悄聚集到一起弹冠相庆,接下来将是他们获利的盛宴。 在官府挂出售罄的牌子之后,粮商们立刻将粮食的价格提高了一倍,而且还是限量出售,所有的粮商加起来出售的粮食只有叁仟石。 按理说这些粮食若是平均分配,完全能够满足成都府城三四十万人口的需要,然而市场的反应却并非如此,在恐慌情绪的调动下,手里有余钱的百姓,纷纷拿下钱,尽量多买一些粮食。 就当粮商们品尝着资本盛宴的时候,官府发布了一条公告,鉴于反贼的威胁,从即日起,成都府关闭所有的城门,人员只许进不许出。 这样一条公告不但没有引起粮商们注意,相反还让粮商们认为外有强敌,正是他们挣大钱的好时机。 然而在这些粮商们无法关注到地方,正有一长串的运粮马车赶往成都府。 一夜之后。 成都府的集市上就多了几家卖粮的散户,价格只有粮商们定下价格的八成。 刚刚享受了一天红利的粮商们,哪里能够忍受这些散户的挑衅,在警告无果后,便想动用官府力量将这些散户清理走。 哪知道平时对他们这些粮商照顾有加的官府根本不理会他们的要求,甚至连官府的大门都没进去。 这个时候后知后觉的粮商们才发现有些不对劲儿,私下里一商量,明天也降价两成售粮。 等到第二天再次开门营业的时候,这边粮商们高挂出价格水牌,那边散户粮商便喊出了在昨天的基础上再降低二成出售。 一连几天,那些不知道从哪里弄来粮食的散户粮商,都在不断地降低粮食的出售价格,粮商们手里的粮食不但没有卖出去,而且每天还要偿还大量的利息。 要知道这些天粮商们大量的囤积粮食,可没少跟一些当铺、黑钱庄拆借钱钞,这些当铺与黑钱庄的利息可比大周皇家财团旗下的钱庄利息高多了。 十天后,成都府的粮价低于了粮商炒作粮价前的价格,那些散户粮商们不再降价,开始稳定对进行成都的市场上投放粮食。 粮商们发现自己的名声在成都府已经臭了,老百姓路过他们的粮铺门口都要朝着大门口吐一口浓痰。 若是单单名声臭了还不是什么大事,可是大不了把粮食运出成都府卖到其他地方。可是当他们行动起来后,却发现他们的粮食根本就运不出成都府。 粮食卖不掉就还不上当铺钱庄的印子钱,这个时候粮商们终于明白,这一次他们与官府的对抗彻底的输了。 官府并没有用权力手段逼迫他们这些商贾低价售粮,而是用商业手段便将他们打了个落花流水。当然官府还是动用了公权力,利用手中的权柄,封锁了成都府造成了单方面的信息透明,使得粮商们根本就无法判断官府手中到底有多少粮食。 粮商们走投无路,只能集体找到张咏,希望张咏能够帮他们渡过难关,至少不要让他们走上绝路。 若是官府再封城一两个月,那他们这些粮商估计就都得找个歪脖树吊死,不然这些利滚利的印子钱,足够将他们撕碎。 经过一番谈判后,官府用低于市场价三成的价格将粮商们手里的粮食全部接手,不但将官仓中亏空的粮食填满,而且还大赚了一笔。 短短几个月的时间,成都府官府就在这场粮食贸易战中大赚了一百多万贯,看到文吏报上来的数字,张咏的思潮久久不能平静。 他知道这些钱都是粮商们几代人积攒的基业,就这么在这一场不见硝烟的战争中灰飞烟灭,这一刻张咏对宋文远生出了深深的恐惧。 第三百一十一章 国学馆 第313章 国学馆 成都府一下子多出了一百多万贯的额外收入,张咏顿时觉得这些钱有些烫手,不知道该怎么花这些钱了。 张咏找到宋文远询问:“爵爷!这笔钱该怎么用?” 宋文远微笑道:“钱哪有够用的时候,这笔钱是一笔特别收入,不能用作成都府的一般预算,而是要用在一些特别预算上。 比如说将这笔钱做成一笔投资基金,用于投资热门的挣钱项目,所获得的利润能够源源不断地补充成都府的财政收入,而不是将这笔钱一下子全部花完。” “道理是这么个道理,可是这天下如爵爷这般天纵英才者凤毛麟角,这样的官营资本挣了不算什么,管理者未必有多少好处若是赔了,管理者必然会承担责任,这岂不是会让掌管者心生惧意。” “这就涉及到关于财会管理的问题,想要管理一个这么庞大的资本,需要一个专业的会计团队,对于每一笔投资进行审核,除了管理者的独特眼光外,资金的流向也必须掌控好,保证官营资本最后肥了私人。 说白了官仓就是最基本的官营资本,然而官仓的管理如何,张知府心里很清楚,若是不加以改变,现在填补起来的亏空,用不了两年就会被这些官仓的管理者掏空。” 张咏叹了口气说道:“爵爷说的是,自古管理官仓者都是肥差,用民间的俗话说就是‘放屁油裤裆’的差事。 然而更大的问题是这些仓库的实际管理者只是九品小吏,还是基本升迁无望的小吏,既然仕途无望,那么只能往口袋捞钱,这是没有办法的事。” “这便是新政的实施的意义所在,新政就是要革除这些弊病,让大周上下都能轻装上阵,贪腐屡禁不止最大的根源是制度问题。 朝廷上下多是以人治国,人亡政息,为何历朝历代变法者多不成功,就是这个道理。因为新政需要人来支持,有人支持新政就能推行下去,无人支持新政就推行不下去。 因此新政最大的目标不是要做成什么,而是要形成新的制度,这个制度不能万世不变,不然又会形成新的利益群体。 比如官仓的管理,就要制定出一套贴合官仓特点的制度,让这些管理者不敢越雷池半步,当然这要有一个前提,那就是不能关掉九品小吏的上升空间。 人只要还有上升空间,那就还有底线,至少为了升的更高,做事情的时候就会考虑后果。若是没有上升空间,那么就剩下捞钱一条路。 这也是新政中重要的一条,那就是所有新政地区都是实施官吏一体,没有官吏之分,任何人都要从最低级的从九品小吏做起。 至于能够升到什么高度,那就要看自己的能力与际遇。” “话虽如此,爵爷可有想过,若是推行新政,各个衙门中那些小吏是否留任,若是不能留任又如何安置这些小吏。 若是留下,在新的科举制度下,新科科举学子分到各个地方做九品小吏,他们如何竞争的过这些油滑的小吏?” “张知府!这些小吏十有八九都有这样那样的问题,谁都经不住核查,只要肯下功夫,对付这些小吏并不难。 难的是将这些小吏全部清退之后,新政官吏能不能将一地的政务接起来,正因为新政官吏不足,所有大周的新政推进都非常的缓慢。 从陛下继位以来,已经十年时间,完成新政的地区还不到全天下的一半,目前完成新政的地区只有北方。 就是宋某亲自盯着的巴蜀地区,新政推进的也是非常缓慢,宋某在巴蜀已经一年多了,完成新政的地区只有区区一个成都府路,梓州路连一半都没有完成。” 张咏终于明白了,为何宋文远有着皇帝的支持,以及强大的实力,新政推进的还如此的缓慢,原来是因为官吏不够。 确切地说是新政官吏不够,在新政实施后,每一个府县都会淘汰一大批的旧式官吏,这些官吏想要当官必须接受新政之下的官吏考核,只有通过新政官吏考核,才能继续留在官府。 不过即使通过了官吏考核,也不会在原来的职位上,基本上都会本着一个原则,那就是降级使用,只要官吏能够接受左迁的考验,基本上算是融入到新政体系当中。 可是这样一来,即使原本的儒生留在了新政体系下的官府当中,他们还有多少思想是儒生的思想,没有了儒生思想的儒生还是儒生吗? 这是一个艰难的选择,儒生若是不知改变,那么等待他们的就是淘汰的命运,若是懂得改变,一样是背离了儒生的初衷。 “等到新政在天下铺开之后,爵爷打算如何处置儒学?” “张知府怎么又问这样的问题,新政对任何学问都秉持着包容的态度,学校里也会挑选各个名篇中的选篇,编纂进教材中以供学生学习。 不管是黄老之学、儒学、法学、墨学都是华夏流传至今的瑰宝,国家的作用就是将这些着作中经典篇章挑选出,取其精华去其糟粕。 不过儒生再想一家独大,那是想都不要想,任何学问都有存在的意义,只有在百家争鸣中互相碰撞,才能促进学问的发展。” “儒家已经主导华夏学问上千年,贸然失去主导地位必然会导致大量的儒生不满,这些对爵爷、对朝廷不满的儒生一旦联合起来,也是一股不小的力量。 与其将这些儒生逼到社会的对立面,不如有条件地给儒臣一定的地位,哪怕是一些如秦汉之初的那些五经博士一般,有一个名誉地位。” “张知府这个想法很不错,宋某回头就写一封奏疏将你的想法禀报给官家,官家想必也会对这一建议很感兴趣。 未来可以以朝廷的名义建一座国学馆,将这些钻研各种学问的老学究安置到一起,说不定他们互相碰撞之后还会开创出一个新的流派,为后世的国学世界添砖加瓦。” 第三百一十二章 隐户 第314章 隐户 虽然宋文远的话停在张咏的耳朵里充满了讽刺意味,但是这些话是宋文远发自真心的在称赞张咏的建议。 这个建议很不错,就算是为了文化传承,给这些儒生以及钻研其他学问的读书人一些高规格的待遇也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学问的碰撞才能产生知识的火花,一百个人的研究里面出一个有用的学问,国家就赚大发了。 随着成都府粮食价格渐渐稳定下来,粮食的价格甚至比之前还要低一些,不少人开始怀疑官府这些粮食的来路。 要知道成都府周边两三百里之内的城池的粮食都已经被反贼席卷一空,官府从哪里弄来这么多的粮食? 然而这些怀疑的人想破脑袋也想不出来,这些粮食就是从反贼的大营里拉出来的,由于禁军的严格控制,反贼的军队始终没有如其他流寇那般大规模的裹挟流民以壮声势。 没有那么的人吃粮,王小波李顺的义军根本消耗不了这么多的粮食,于是这些粮食便被皇家财团买了下来,就囤积在距离成都府不远的地方。 这也是宋文远敢于与粮商正面对决打一场粮食大战的原因之一,更为重要的一点是,有了这些粮食,对于新政的推行有着非常重要的助力。 一场粮食贸易战,让整个成都府的士绅、大户看到了官府的实力,再也不敢跳出来直接与官府对抗。 于是官府在成都府的新政得以顺利推行,此次粮食大战成都官府获利的一百多万贯,除了给予参与者一定的奖赏之外,大部分资金用来组建了一支成都府城市建筑队。 城市建筑队接到的第一项工程就是成都府的旧危房屋改造,这些旧危房屋的主人大多都是成都府中最贫穷的一拨人。 这些人在成都府中多以苦力谋生,日子过得异常艰难,在旧房改造项目中,官府对这些棚户区的百姓采用置换的方式,将这些百姓全部迁往城外居住。 按照人头在城西为这些百姓置产置地,房屋面积按照城内的面积翻倍置换,另外按照人头每人补偿一亩上等好田。 自古城郭附近有田的百姓,日子也比偏远地方百姓的日子好过,无他,就算百姓在自家的院子里种上一些瓜果蔬菜,也能挑到集市上售卖,换得一些钱粮。 还没有受到拆迁信息轰炸的成都百姓,出奇的好说话,对于他们来说,住在城里是没有办法的事,毕竟祖祖辈辈都住在这里,除了在这里居住,也没有其他地方可去。 不要以为古代就能随便找个地方建房子,大多数的土地都是有主的土地,想要建房子首先就要有宅基。 在官府给出加倍置换房子的条件后,大多数的百姓都是欣然按了手印,选择了房屋的置换,只有极个别的想要趁机捞一笔的人,选择了拒不签字。 对于这种人,宋文远告诉张咏,不要搭理这种人,不搬就把他留下来,大不了他家周围那片地不开发了。 官府出台了一个政令,城内的住房个人不得私自搭建,私自搭建属于违法行为。 这一条政令一出,直接堵死了那些选择对抗的百姓的后路,就算他们想要自己翻盖都已经是不可能了。 这第一代的钉子户,远没有后世经验丰富的钉子户的定力,眼见官府根本就不给他们任何的机会,这些钉子户最后还是选择了妥协。 不但没有捞到好处,而且还遭受了周围邻居的白眼,左邻右舍都觉得这人的人品不行,都不愿意与这些钉子户来往,让这些钉子户即使到了新的定居地也成了被孤立的一小撮人。 在拆迁的过程中,出现了一个算不上好消息,也算不上坏消息的小插曲。 那就是按照成都府附郭县华阳县的户籍黄册上计算,第一批拆迁的片区人口共计一万两千三百八十六人。 可是在拆迁的过程中,各个家庭报上来的人数都比户贴上的人数多,多了近三分之一的人口。 一下子多出来这么多的人口,县衙顿时慌了手脚,这么多人口若是官府全部认下来,那就意味着官府在拆迁的支出上,又要多支出三四千亩的土地。 这么大一笔的花费可不是华阳县衙能够做的了主的,当这件事报到张咏这里,张咏也是吃惊不小。 要说这些地方官吏不知道民间有隐户,那是不可能的,可是他们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会有这么多的隐户。 要知道所谓额隐户就是黑户,这些黑户是没有身份的,不能从事任何需要身份的职业,比如做买卖隐户就做不了。 即使挑着担子走街窜巷的小货郎也一样,一旦遇到官府盘查拿不出身份,立刻就会被官府扣押。 那么留给隐户能做的事便少之又少,大部分的隐户百姓选择卖身到大户人家做庄户,这些庄户其实就是变相的奴隶。 老百姓宁愿当奴隶,也不愿意保留一张户贴,不得不说这是国家的悲哀,是当政者的耻辱。 原本的张咏面对宋文远的时候还有一丝做为读书人的傲气,可是在隐户问题就这么赤裸裸地摆在他的面前的时候,张咏终于彻底的臣服了。 带着羞愧的表情,张咏再次求见宋文远,禀报了隐户的问题,宋文远淡淡一笑说道:“这是完全在意料之内的事情,老百姓虽然短视,但是却不傻。 他们看到了拆迁带给他们的利益,尤其是按照人头给地的好处,当然希望自家能够多拿到一些土地。 原本为了逃避赋役的隐户这个时候,就不得不摆上了台面。当然官府也可以不认可这些隐户,让这些隐户自生自灭。 可是这不是一个负责任的官府该做的事,老百姓为何宁愿做隐户,也不愿意要户籍,理由很简单,那就是拥有户籍的代价过于沉重。 可见官府的政策是多么的严苛,孔子曰:‘苛政猛于虎’,本爵以为苛政猛于做奴隶,就算是做奴隶都比作自由人强,难道你们不该好好反思吗?” 第三一十三章 义军颓势 第315章 义军颓势 官府当然不能抛弃这些没有户籍的百姓,不但不能抛弃,而且还要及时给这些隐户办理户籍。 户籍对于百姓是约束,更是一种保护,若是户籍对于百姓来说只有压榨,没有任何好处,又如何能让百姓心甘情愿地保留户籍。 老百姓但凡有活路,谁又愿意做没有身份的黑户,这件事上宋文远的反应很激烈,认为隐户不是百姓的错,而是官府的耻辱。 一个能够让百姓有归属感的官府,老百姓不但不会隐藏人口,而且还会担心上不上户口。 因为户籍的背后是一连串隐藏的福利,比如出门的权利,比如做工的权利等等,凡是需要户籍的事情都是户籍赋予百姓的权利。 成都府的旧城改造工程进行的非常顺利,随着一排排二层的新式小洋房带着一个小花园的房子建造起来。 这些房子立刻成为了富人眼里的香饽饽,因为伴随着这些新房的是一整套的配套设施,比如这些房子都安装有上下水,水龙头也是皇家财团研究所发明成功的一项产品。 自来水管道工程看似很简单,可是对于制造工艺的要求却是非常高,管道必须保证在几个大气压的压力不漏水、不爆管,还要兼顾耐用性,不然管道三天两头维修,会让用户家庭崩溃。 自来水主管道采用的是陶瓷管道,这是一批特制的陶瓷管道,每一根管道长三尺,直径一尺,管道的一边是内扣,一边是外扣。 内扣上缠上黄麻与外扣拧紧便连接成功,水厂礼通过水车将河水抽上第一座水塔,经过简单沉淀后的河水通过一个装有木炭的管道流到下一个水塔里,这个水塔的水才是供应各家各户的饮用水。 这个时代的水质远超后世,只是进行简单的过滤的河水,洁净度已经与后世的矿泉水相差无几,在安全上没有什么问题。 通往各家各户的水管采用的是特殊处理过的竹管,专门挑选出来的毛竹,打通中间的关节,经过一番防腐处理,便成了一根自来水官道。 各家各户露出地面的水管采用的是铜管,铜比铁还具有耐腐蚀性,更适合做饮用水的水管,不过由于铜在大周的特殊性,因此使用铜管的成本非常高。 这些是第一批棚户区改造工程,最先上马的是豪华住宅的原因,一方面满足了富人的需求,让富人优先体验一下近代化的生活。 同时也是为自来水的大规模使用积累经验,用从富人这里挣到的钱,再次投入到对自来水的研究中。 在宋文远对大周的未来规划中,类似于京城、长安、幽州、杭州等大城都是作为经济中心打造。 这些城池的城市改造分为城市居住区,城外工业区,城内商业区和城外居住区等部分, 城内的居住区,主要建成一些豪华住宅,专门供给有钱人居住,价格使劲儿地往上提,让富人们住在这些地方就有自己高人一等的感觉。 城内的商业区也以高档货物为主,即使是民生产品也要比城外的产品贵一些,当然质量也更好一些,反正这些富人手里有钱,也不在乎多花那点儿钱,他们更看重的是面子。 城外的工业区才是一个经济中心的灵魂所在,一个城市的大部分工业生产都安排这些地方,而工厂的工人们就近居住,就形成了城外的居住区。 城外的居住区主打亲民、舒适,由于就在工厂周边,工人们上班也方便,这些地方的房子主要以经济实用为主,没有那么多华而不实的装修。 在价格上面也会与城内的房子形成强烈的价格冲击,一套城内的房子至少能换十套以上城外的房子。 就是要这种价格差,才能体现出豪华住宅的价值。 随着自来水的不断推广,伴随着自来水走进千家万户的是抽水马桶的使用,城市里旱厕的数量在一天天减少,走近旱厕臭气熏天、蚊蝇乱飞的现象得到了有效的改观。 ———————————— 随着王小波与李顺的义军不断向东推进,遇到的阻力越来越大,士绅大户们联合起来组建了一支又一支的民团,用来对抗不断向东推进的义军。 在经历了一次次的失败后,民团的战斗力也在战斗中不断得到锤炼,使得义军推进的速度越来越慢,伤亡也在不断的增加。 等到义军推进到恭州的时候,面对固恭州坚城的民团力量,王小波与李顺连续攻打了一个月都没有拿下这座巴地坚城。 义军的颓势渐渐显现,若是不加以改变就算是有宋文远的背后支持,义军也打不过联合起来的士绅集团。 这就是农民起义的局限性,起义军根本就没有一个远大的行动纲领,也没有一套能够自洽的学说佐证自己的合法性。 在基于愤怒而掀起的反抗浪潮退却后,便会暴露出小农意识的短视。 比如义军的头领们,纷纷把从士绅大户手里抢掠到的财物,悄悄转移到家乡,期望着有一天自己也能过上士绅大户的生活。 这样的思想注定了农民起义,一旦手里有了一些资本之后,便会生出惰性,农民军的战斗力也会在富裕之后降低。 收到义军顿兵在恭州城下的消息时,宋文远已经抵达到了昌州城。成都府路的新政已经基本推行完毕,接下来的新政重点是梓州路以及北边的利州路。 昌州虽然距离恭州只有二百多里,但是却多是山路,道路难行,夔州路大部分地区都是处于多山地带,是巴蜀的门户。 这里汉夷杂处,民风彪悍,士绅们只要肯花钱,就不愁招募不到敢战的士兵,尤其是那些山里的山民,更是好勇斗狠,只要钱粮给到位,想拉多少人都没有问题。 对于义军的颓势,宋文远早有预料,这样一支没有灵魂的军队,根本不可能走远,这样的一支农民军就算是全部覆灭也没什么可惜的,不过眼下却不是时候。 因此在与坐镇昌州监视义军的曹彬与张琼商议过后,决定抽调一支人马换上义军的军服,帮着义军打下恭州。 第三百一十四章 义军安排 第316章 义军安排 动用禁军攻打大周的城池,隐患非常之大,一旦暴露出来,那就是天大的事,不到关键时刻,宋文远也好,曹彬也好,根本不会使用这种方式。 当然更好的方式是宋文远将农民军武装起来,用先进的火器武装农民军,使得农民军的战斗力提升一个台阶。 然而这个办法第一时间就被宋文远否决了,火器目前是大周最大的军事机密,在没有更加的先进的武器诞生之前,这些火器的秘密能多保密一天,大周军队的优势就多一天。 王小波与李顺已经多次向随义军行动的禁军提出希望获得禁军使用的火器,都被宋文远拒绝了。王小波很清楚他们只是被利用的棋子,做为棋子就要有棋子的觉悟。 然而是人就有自己的心思,随着义军不断的壮大,不要说是王小波和李顺,就是底下的小头目都生出了一些裂土封疆的小心思。 有这样的心思不足为奇,人的野心是随着地位的升高而膨胀,当义军只有千把人的时候,他们想的是快意恩仇的山大王思想。 等到义军发展到万人以上规模时,就生出了别样心思,这个时候当然不可能有的把大周推翻的想法,想的最多的还是等到将官军打疼了再被官府招安。 如今的义军已经发展到五万多人马,马步军齐备,是一股不可忽视的力量,这个时候生出裂土分疆的心思的一点儿都不奇怪。 若不是义军被士绅大户的民团挡住,让义军膨胀的士气打压下来一些,再发展下去,恐怕禁军都很难再进行完全的控制。 民团对义军的阻击,让义军已经开始膨胀的心思被无情的戳破,让他们明白相比于大周来说,他们只是微不足道的一点儿力量,之所以没有被剿灭,那是因为禁军并不打算剿灭他们。 更是因为宋文远想要用义军的手清理新政道路上潜在的反对者,等到大周新政完全铺开,他们也就没有了用武之地。 若是没有禁军的帮助,就算是已经武装起来的民团在战斗力上都要强过他们。明白这一切的王小波将军队的指挥权暂时交给了李顺,亲自赶到昌州来见宋文远。 从上一次王小波见过宋文远之后,已经一年多的时间没有见过宋文远了。再次见到宋文远,王小波的心态已经发生了根本的变化。 第一次见宋文远,王小波是抱着为手下兄弟谋一条生路的想法,整个人都散发着人性的光辉,可以说那个时候他是将自己的生死置之度外的。 再次见到宋文远,王小波更多的是在想自己的利益,这么带着手下弟兄,一路向东打过来,自己除了一些钱财之外,到底得到了什么,这是王小波内心的问题。 为自己牟利的王小波已经蜕变成了一个剥削者,手下的义军成了他通往人上人的工具,为了这个目的,他面见宋文远的态度非常的谦卑,远没有第一次见到宋文远时那种坦然。 “草民叩见贵人!”王小波跪倒在地磕头道。 宋文远手里捧着一本书正看得津津有味,似乎没有听到王小波说话,王小波也不敢起身,就这么直挺挺地跪着青砖地上,感受着膝盖传来的痛感。 可是他却不敢移动半分,书案后坐着的贵人只需一句话就能决定他的生死。 大概等了有一盏茶的时间,宋文远才放下书用眼角的余光瞟了一眼跪在地上的王小波说道:“起来吧!” “谢贵人!” 就算是宋文远用这种非常羞辱的态度对待王小波,他也不敢有任何不满的表示,从地上爬起来,甚至不敢揉一下生疼的双膝。弓着身子再次开口道:“贵人!义军遇到的抵抗越来越激烈,已经打不动了。” “为何会打不动,不过是一群刚刚丢下锄头的农夫,还不如你手下的喽啰的战斗经验丰富,怎么就打不动了?”宋文远的语气很冰冷,不带有一丝的感情。 王小波带着义军从青城一直打到恭州,几乎是从巴蜀的西边打了巴蜀的东边,就算是一个没有一点儿军事素养的人,也已经熏出了一些军事素养,他怎么可能不知道这其中的原因呢! “贵人!义军以战养战,并不缺钱粮,与那些大户相比义军缺的是懂得打仗的人才,整个义军中识字的人屈指可数。 别说别的,就连义军的钱粮管理都找不到几个能够胜任的,更别说懂得练兵打仗的人才。而这些人才对于那些大户来说却是唾手可得,随着他们跟义军作战的次数增加,经验上来之后,义军的劣势就会越来越明显。 若是贵人不出手帮忙,义军的覆灭就会在须臾之间。” 宋文远手指叩击着书案,发出‘笃笃笃’的声音,王小波偷眼看了一眼宋文远,却没能从宋文远的脸上看出任何的端倪。 宋文远不说话,王小波只能乖乖弓腰站着连大气都不敢喘,就连宋文远都没有意识到,他的威严正在与日俱增,整个大周能够顶得住他的威压之人没有几个。 王小波在这种威压下早已是战战兢兢,汗如雨下。宋文远觉得火候差不多了,停下叩击书案的手指,伸出手指说道:“摆在你们面前的是两条路,一条是由禁军全面接管你们的指挥与训练,你与李顺只在表面维持义军的运转,等到天下安定之后,本爵会与天子请奏,请天子降下招安旨意,招安之后你们将会被安置到海外。 大周在海外有很多领地,这些领地同样需要兵马守护,你们到了海外便能将反贼的帽子摘掉,从此变成大周的官军。 另一条是你们若是不愿意接受招安的条件,本爵可以做主在南洋给你们找一个大岛,大小不会小于成都府,你们可以在岛上裂土封王,关起门来自己过自己的日子。 这两条路的前提都是禁军必须全面接管你的军队,而不是如现在这般给予你们很大的自主权。” 第三百一十五章 新旧对决(上) 第317章 新旧对决(上) 在生死存亡面前,王小波其实根本没有什么选择的余地,说是两条路,其实就是一条路,王小波根本不敢选第二条路。 谁知道官府会将他们丢到哪个鸟不拉屎的地方,选择第一条路,此生还有可能回到故土,若是选择第二条路,此生恐怕都没有回来的机会了。 随着王小波与李顺交出了义军的指挥权,禁军中坚力量彻底掌控了整个义军后开始了正规化训练,除了武器装备依然还是使用冷兵器之外,其他的训练、作战条例基本上已经与禁军的区别不大。 不过也只是形似而不是神似,首先义军的兵员就存在着很大的问题,由于义军挑选兵员的标准是看身体的强壮程度。 因此义军混有大量的青皮混混,这些青皮混混不事劳作,又整日横行乡里,自然是混的一个人吃饱全家不饿。 在义军打过来的时候,本着捞一笔的想法加入义军,捞到足够的钱财,便悄悄离开,这样的士兵打顺风仗勇猛无比,打逆风仗那就是灾难。 禁军在整军的时候,重点便是对这些油滑之辈进行清理,又不敢将这些人放走,为祸乡里,最后便将这些人单独编成了一个填壕营。 顾名思义,填壕营便是专门用来攻城时填壕使用,负责给护城河搭建出一条或几条可以通行的道路,在填壕的过程中将这些混混消耗掉。 虽然这么做有些残酷,但是放过了这些混混却是对百姓的残酷,这些混混做事毫无底线,什么缺德事都能做的出来。 义军整整进行了三个月的整编训练,再次对恭州发起进攻的时候,恭州守军明显发现了义军的变化。 义军的作战开始变得非常有章法,开始大量使用攻城器械,比如抛石机、攻城云梯、箭楼、冲车等攻城器械轮番上阵,一套套的组合拳打下来,守卫恭州的民团立刻坚持不住了。 专业的打业余的,那就是大人大小孩儿,就算是武器装备一样,也一样能打出悬殊的交换比。 战争本质上也是一门艺术,不过这门艺术比较残酷而已。 随着义军的实力大大增强,夔州路的民团无法挡住义军的攻击,节节败退到了荆湖北路。禁军紧跟着义军的脚步接管了整个巴蜀,开始在巴蜀全境推进新政。 退到荆湖北路的士绅民团发现,如今的义军已经不再想以前那般嗜杀,虽然还是动辄便将士绅大户抄家,不过对士绅大户中名声不错的都放了一条生路。 义军的变化,让一些心思活泛士绅开始有了别样心思,也许投靠义军也是一条不错的出路。 更多的士绅读书人则依然对义军充满了仇视,甚至将义军与新政官吏一道视为大周的两害。 更有看出了义军与宋文远代表的新政官吏的联系的士绅,将这些猜测捅到了朝堂上。面对朝臣汹涌的弹劾,皇帝轻飘飘地问了一句:“证据呢?” 就算是这些人再怎么怀疑,再怎么看出义军与新政官吏的关系,没有证据也是口说无凭。 这就是宋文远要的结果,不同前几年新政官吏的力量薄弱的时候,做一切事情都要小心谨慎,以防被朝臣抓住把柄弹劾。 如今整个大周已经完成新政的地方占据了大周的半壁江山,可以说就算是与儒臣正面对决,新政官吏也不会落于下风。 这才是宋文远敢于安排禁军接管义军的底气,就算是你知道我用义军对付你,你能拿我怎么样? 等到义军拿下了两湖,新政在两湖开始铺开的时候,江南的士绅读书人终于意识到他们已经没有多少时间可以挥霍了。 宋文远之所以没有优先动江南,是因为考虑到海外贸易不能断了货物,比起其他地方,整个江南的丝绸、茶叶、瓷器的产量才是海贸的货仓。 如今却不同了,新政派已经掌握了不比江南桑蚕、茶叶差的巴蜀与云南,就算是江南因为新政出现货物供应短缺,也能用巴蜀、荆湖、云南的货物做为补充。 眼下已经到了最后决战的时刻,宋文远站在还没有重修的岳阳楼上给皇帝上了一道杀气腾腾的奏疏。 奏疏的核心意思就只有三条,那就是在整个大周全面推行摊丁入亩、官绅一体纳粮、取消徭役的新政。 这封奏疏在朝堂上一公开,立刻引爆了朝堂上舆情,几乎是大半的朝臣都坚决反对。 尽管在新政推行地区,早已开始实施这样的政策,可是却实施的遮遮掩掩,根本没有如现在这般大张旗鼓地说出来。 宋文远选择这个时候将新政的含义彻底挑明,就是要打草惊蛇,看一看朝堂上有多少人是能看清形式,选择改弦更张的。 然而现实却让宋文远失望了,在面对自己利益受损的时候,大多数的官吏最先想的是自己的利益,一想到自己家里那几千亩良田从此以后就要照章纳税,甚至还要将泥腿子该服的徭役折成钱摊到田亩中。 老爷们凭什么要给这些泥腿子背负赋税,若是如此,读书人寒窗苦读为了什么。 面对着朝堂上群起反对的声音,宋文远再次上疏,清查天下隐田,所有不在官府鱼鳞册上的田亩都必须收归朝廷所有。 除非田亩拥有者能够证明这些田亩是自己家的,而且是完成了赋税的土地,若是不能证明,那么想要拿回土地就必须将这些年拖欠的赋税补齐。 要么就是重新将这些土地买回去,重新发放田契,按照新政的赋税标准制定纳税额度。 这一条更是打在了士绅大户的七寸上,这些人家,谁家没有点儿隐田,都不好意思出去见人。 若是将这些隐田收回去,老爷们收成就会少了好几成,没了这些收入,老爷们怎么去过人上人的生活。怎么有钱养歌姬,怎么有钱纳小妾。 这些不能拿到台面上说的理由,都化作了一句愤怒的语言——擅改祖制。 第三百一十六章 新旧对决(下) 第318章 新旧对决(下) 秀才造反十年不成,这些原本掌握着舆情方向的儒臣,忽然发现他们赖以使用的舆情攻势失灵了。 这些年朝廷的邸报下乡,早已让江南的乡村百姓不再那么愚昧,皇家财团会在每一个村子安排一个读报员,专门给百姓讲解邸报上的内容。 江南的百姓早已通过邸报了解了北方新政的一切,每一次听到北方新政的消息,百姓们都会对读报员发出灵魂拷问:“为何江南不能推行新政?”江南百姓也一样不想再服徭役,要知道百姓对徭役的痛恨,远甚于对赋税的痛恨。 相比于读书人还在用写文章,便小段子在文人之间互相传递,高级一点儿的编个戏文、话本在民间传播。 宋文远直接抓住了邸报,利用邸报的特殊性,将邸报的威力发挥到最大化,将宣传直接对准了最底层的普通百姓。 宣传是一个潜移默化的过程,一天两天看不到效果,时间长了就会形成条件反射。 读书人在舆情的对抗上首次出现了失利,当士绅大户安排人到百姓中间煽动百姓起来闹事的时候,结果却被早已盼望着新政赶快实施的百姓打出了村子。 士绅惯用的挟民意以抗朝廷的手段,在邸报的舆论攻势下没有了用武之地。没有了底层百姓的支持,单凭着乡间的几个士绅根本就无法形成大规模的反对力量。 在新政全面推广的过程里,士绅成了完完全全的边缘人,即使再不情愿,也不得不接受新政的实施。 宋文远对江南的定位是种植经济作物,因此江南的土地大多都是种植桑茶、只有连片平整的土地才会推广水稻的种植。 至于大家都种植桑蚕,粮食问题怎么解决?这个问题上在宋文远的设计中,每一个行政区内都不可能单独形成经济闭环。 一旦有人想要借助一地举旗造反,只要其他地方不起兵跟随,就是困都能将其困死,至于说群起响应怎么办? 这个问题就要问朝廷到了做了什么,会让天下的百姓恨不得立刻推翻这个朝廷,若是朝廷倒行逆施,将这个朝廷推翻倒是一件好事。 新政推行比宋文远预想的还要平稳,终于松了一口气的宋文远决定暂时离开中原到南洋过一段四海之主的日子,顺便将王小波与李顺这些义军安置到南洋的各个节点上。 回京与皇帝长谈了一番,尽管皇帝非常不舍,还是尊重了宋文远的想法,允许他暂时离开大周。 “文远!新政已经推行完毕,大周的疆域也直逼汉唐,甚至有过之而不及,如今正是大周最好的时候,你为何不留在中原看着大周一步步走向强盛。” “陛下!如今整个天下都是臣的新政系官吏,只要臣在大周一天,他们就必然以臣马首是瞻,陛下信臣,可是臣信不过自己。 万一哪天臣犯了糊涂,被底下的人架着黄袍加身,臣这辈子都不会原谅自己。为了不让这种事发生,臣离开一些年头是最好的选择。 臣与陛下相约,十年后臣必然返回中原,到那时臣希望陛下能够将大周建设成一个让臣满意的国度。” “没有文远在朕的身边,朕对掌管这么大一个天下并无把握,朕担心会将文远好不容易开创出的盛世被朕给糟蹋了。 朕有多少本事,朕自己心里清楚,文远那些天马行空的想象只有文远自己能够把握,其他人谁都无法掌握其中的精髓。 答应朕,出去散散心就回来,大周离不开你,朕也离不开你。” 皇帝这番话说的情真意切,让宋文远很是感动,从与皇帝相识以来,皇帝对他可以说是给足了信任,无论宋文远提出任何看起来离谱的建议,皇帝都会全力支持他,哪怕他自己根本不知道这件事能不能成。 只因为这个建议是宋文远提的,皇帝觉得宋文远根本不会坑害自己,因为皇帝很清楚,以宋文远的能力,他想要做谋逆之事,他根本就挡不住。 正因为如此,皇帝对宋文远了解的越深,就越是对宋文远放权,既然不能掌控那就用情谊对其牵绊。 偏偏宋文远就吃这一套,他是个极度重感情的人,可以说这些年为大周没日没夜的操劳,为的根本不是什么家国天下的抱负,而是对皇帝这些情谊的回馈。 面对皇帝情真意切的挽留,宋文远笑着说道:“陛下!臣去南洋那也是大周的领土,也受陛下的管辖。 陛下有什么事需要臣,可以通过海军与臣联络,海军每年都要从北至枯叶岛,南到狮子国巡航。确保这南北的航道上的小岛上不会有海盗盘踞。 只要陛下将消息传递给海军,海军会将消息传递给臣,只要臣还在大周周边,肯定会第一时间赶回中原。 不过臣最大的梦想是驾驶着海船环游整个世界,去探听天下还有多少土地是我大周还没有发现的。” “文远!朕知道你对大周的领土有一些执念,不过朕始终觉得,这天下那么多的土地大周是占不完的,与其费力不讨好的占住了,最后被人家赶走,还不如守住华夏的基本盘,向外输出我华夏的文明。 这周边的蛮夷小国都仰慕我华夏的文明,愿意学我华夏文字,尊我华夏礼仪,敬我华夏先贤。” 不得不说郭宗训的这番话代表了很大一部分华夏精英的思想,对于这些精英来说,他们觉得土地太多华夏不一定能够控制的住,与其劳民伤财地占据一片不能给华夏带来多少收益的土地,还不如将土地留给蛮夷自己管理,只要蛮夷向大周称臣纳贡便可。 然而这是农业社会的思维模式,这种模式对于需要市场和原材料的商业社会是行不通的,比如大周如今每年都要生产大量的各种商品,这些商品依靠大周内部市场根本消化不完。 这部分消化不完的商品就要在海外寻找市场,就算不控制海外的土地,也要控制海外的市场,让这些海外的蛮夷小国不敢凌辱大周前来经商的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