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驿站》 第1页 《驿站》作者:杨翠花【完结+番外】 文案: 不是所有人都合该宠着你。 五个甜虐暖心小故事集合,讲述了炮灰如何不约主角,快穿,孙迟羽中心,讲他遇见的几个故事以及他最后停脚的地方。 五对cp,五个故事,专治公主病王子症和小白花主角,严肃讨论应该怎样去爱一个人。每个故事视角不定。 单元故事: 故事一:復仇男妃的报復对象没空理你:那个……让一下,我忙着抢皇位。 故事二:逆袭贱受的白月光渐渐失去耐心:那个……我已经拒绝过了,请自重。 故事三:快穿汤姆苏的炮灰备胎突然变态:当然爱过,不过我亲爱的前暗恋对象,我不约,还有,可以帮我家亲爱的挑一件婚纱吗? 故事四:坚强女主的青梅竹马突然抢她男人:我真的不是故意的……你信我!我最爱的是你! 故事五:牵线搭桥的万年单身狗终于被人驯服:孙迟羽:汪? 内容标籤: 系统 快穿 搜索关键字:主角:孙迟羽,郑骥归 ┃ 配角:各个世界副cp以及世界原主角 ┃ 其它:中二病怼天怼地产物,专反套路 ================== 楔子 闭上眼睛似乎还能看到漫无边际的星空,穿着各色服饰的人、动物,甚至是他的世界没有的生物穿梭在一道道光柱之间。偶尔还有几个生物会停下来问他:“宿主415,你能和我交换一下这个世界的信息吗?” 他听见那个高高大大的纯白生物说着一口机械的汉语,实际上是他的系统翻译的语言。那个生物抱怨这个世界的秩序太难维护,主角和其他人的思维太诡异了。 他听见自己说:“可以。”然后他从虚空中抓出一个光球,光球上传来令人不适的感觉。 “这是主神在0001世界的控制器复制本,只要抓住了构建世界的核心,世界就会按照剧本走。”正在围观的他无声地喊:不要交出去。可是那时候的他满心满眼只有任务……以及回家。 他是在第九十六个世界发现原来的世界已经回不去了的——他在那里遇到了一位老乡,老乡惊奇地发现本应成为人生赢家的他出现在了这个只属于死后的宿主的世界中。 他这才发现自己的世界里,已经有人顶替了他的人生。 那时候他摸着自己的胸口,将一腔苦涩咽下去。 之后还是宿主415的他拼命做任务,大有让世界天昏地暗的架势。也是在他成功将自己变成一个传说的时候,他发现了与他一样的那些传说级人物正在一个一个消失,剧情世界也越来越稳定,各种逻辑都能按着主神的剧本走。 一次误打误撞,他进了一个不存在于列表上的世界——3001,三千世界之外的世界。那里有一个男人请他喝了一杯茶,一杯甜得要命的茶,那个男人说:“你以为茶就是苦的吗?” “你以为老天给你的命就是苦的?” 那个男人策反了他,然后给了他的系统一个…… · 爱他的不爱他的,他爱的他不爱的,好像就是这样而已,也没有什么。 反正都会消失。 “宿主大大!!!” 他现在什么都不想要,只想沉下去…… “宿主大大!!!” 沉下去…… “宿主大大!!!” 想沉浸在一个什么都没有的世界里…… “宿主大大!!!你犯什么中二?” “宿主大大,别睡了!又犯中二了?=_=” 是的,那个男人给了他的系统一个聒噪而且会用颜文字的灵魂。 …… 小子你很吵。 “回神啊!!!” “任务要失败了啊!!!” 任务这东西……做你个ball啊! 耳边叮叮叮的声音还在响,415吵闹的声音就没有停过。 明明…… 这傢伙怎么那么有活力?! “安静是绅士的品格,懂?”他终于出声彻底阻止415将他的耳膜震出血。再让这小傢伙吵下去,他再也没有那个机会补觉了。 两眼尴尬地睁着,死命撑在那里才堪堪没有合上。他翻身打了个哈欠,忽的,耳朵边震耳欲聋的声音扎过来! “操”他勐地翻身起来,这下子睡意给整了个干净。 “宿主大大!宿主大大!!!要赶紧赶去绀县寻找皇帝大大的脑子啊!” “他脑子不是好好地装在他的头上吗?” 城门下战火已经舔上城墙,一丝一丝地吻着这座城,带着狂热和不顾一切的决绝。 “啧,这样的爱还真是敬谢不敏。”他瞧着下头已经开始攻城,猝不及防被人推了一把,一个趔趄差点摔出去。 415只有沉默以对,天知道他的宿主整天在想些什么,就是不肯好好做任务。 “宿主大大,赶紧去帮皇帝找回他的脑子,要是再为了一个男人消沉下去,他的国就亡了……” “亡了就亡了呗!”他双手背在脑后,迎着阳光笑。阳光上有灰濛濛的烟,看不真切。 415终于出离愤怒:“这是任务!!!”
第2页 他脸上的笑意不变,爬到城垛上。 他听见后头的人喊他,让他不要跳。 “这是任务……”他喃喃自语,“这只是任务。” “415你知不知道你可以一个系统吵成一群系统?”背对着敌军,他试着后退,将重心慢慢往外移。 额头上有些汗。 “还真的需要任务吗?”他听见后头的人叫喊,大叫着危险。 当然,他能听清后头的人说话的原因还是415没有说话,一句话也没有说。 “你那么安静我不习惯。”415是任务狂热爱好者。 415还是没有说话,这时候他也终于把自己整个人移到外头了。 啪—— 大概会是这样的声音,不是指他坠落在地上的声音,而是他脑海里的弦断掉的声音。 他面朝天空跌入烽火中。 身后的老兵最终还是没有抓住这个在攻城时自己跑到外面作死的兵,他想要啐一口,但莫名其妙就看懂了那人的口型——“谢谢你。” 世界上这句话最可恶,噎住了所有的责怪。 “这个世界是重生的世界,对吧?” 说是重生,不过是主角受来到了另一个相似的世界,将那里的主角受挤了出去。 415没有说话。 但他知道这个小傢伙见不得战争。 “皇帝大势已去,强行逆转只会造成更多的杀戮,倒不如让安王不战而屈人之兵。民心不是玩具,说转就转,何况,就算是有了军师,也不能保证皇帝永远不会踏上老路。”他知道这样想对那些保皇党很冷血,为了所谓的歷史潮流就要放弃他们。 “415知道,这是宿主的仁慈。”它的语气可不是这么说的。他也没有解释,只是在传说时的黑暗里将手掌掐得面目全非。 他总觉得自己又戳到小傢伙纤细敏感的内心了。 亮光乍现,重生后的世界到了,“那么宿主大大!我们接下来该去做任务了吧?!”415的语气一秒变得欢快。 新的世界在眼前铺陈开,他轻声应了一声。 这个世界又是一个开始。 · 三年后。 “孙迟羽!” “哎!” 青年应到,快速拎了桶到前头去,前头的娘子招唿了一位客官往楼上包间去,戏台中央正隆冬呛得热闹。 他将桶先塞在楼梯下,哒哒哒地跑上楼去引路擦桌点菜,顺带还推荐了菜色。自己都忍不住为自己点个赞,简直全能小二有没有! “宿主宿主!” “知道了。”他转身收敛起笑容,415这傢伙不带“大大”的时候要么是眼睛灌水想哭,要么就是遇见了目标人物。 他觉得现在的三千世界中只有他会陪着这个小傢伙玩扮演游戏。 “宿主大大,主角受司池!!!卧槽!怎么金大脑郑骥归也在?!” “郑骥归?”目标人物也在?听着415唠唠叨叨讲郑骥归的事,他下楼的脚步渐缓,直至停下,一手扶在栏杆上,侧头愣怔着往下看。 下头熙熙攘攘的人群里头两个小孩被推来推去,矮一点的那个差那么一些就要哭了,高些的那个也是自顾不暇。眼瞧着矮个子两眼一汪水就要喷发,他趣味盎然地趴在栏杆上盯着下头的小孩:“就是那个?” “宿主大大~他们这么小,帮个忙呗~别看好戏了!” 孙迟羽还是没有动,他盯着小孩子,那个两眼一汪水的也正好抬了头看他,小鼻子一耸又要哭出来。 到最后孙迟羽耐不住415丰富得不像系统的感情爆发,才甩着抹桌布走到小孩面前。 “谢谢!” 小孩子软软的手和黏煳煳的奶音让他磨了几百回的心被微风吹了那么一下,抖了一丝丝。 他原来还不是铁石心肠。 · 多年以后,孙迟羽趴在书桌前问郑某人对初见是什么想法,是不是犹如神兵天降? 已经不是那么纯粹的郑某人迟疑了一下,道:“就没见过笑得这么中二的人,一定很好骗?” 第一章 平京是大历的国都,天子脚下,是大历最富庶的地方,素称鱼米之乡、桂城。桂城可不止指这里桂香四溢,还同“贵”,这里的消费也非是一般人能够消受得了的。 你在这里的街上走,迎面撞到的十个人里有五个是县长级的,三个是在朝中站的,还有两个可能一个是皇子,一个是皇帝。当然,这都是夸张了的。此外,还有不少人家的姑娘小姐在外头买香包,在店里买绸缎。 大历的风气一向开放,女子跑马蹴鞠的也不少,公子小姐更是喜欢在庙会等时候折一两枝桃花用帕子裹了送人。 平京天安寺的香火最为旺盛,车辇接连不断,太尉家的车辇刚走,御史家的车子便停了下来——帘子挑起一角,却挤出三个脑袋,小少年们推搡着下了车,跑在最前头的是褚御史丞家的小公子褚赤涛,追在后头叫“别跑”的是皇上的二殿下周衣宵,最后慢吞吞下车的是郑御史大夫的独子郑骥归。 三人打小一起长大,关系好得紧,这次来上香明着借的是为郑御史大夫夫人肚子里的孩子祈福,实际上三个小子好久没聚聚了,跑出来胡闹的。
第3页 “孙先生请。”郑骥归从小家教良好,下了车等在一边喊了声。 帘子再次撩起,里头的人这才暴露在太阳底下,是一书生打扮的高瘦男子。 他便是孙迟羽,当初捡了一只骥归包子回御史家,顺道在左相家打了几年杂,后来一步一步爬到了如今先生的地位,当然其中很大一部分的原因是郑骥归的赏识和淡到看不出的依赖。 是的,依赖。大约是当年在人群中拉了一把这小子,郑骥归之后的七八年里总会下意识地在人群里寻找孙迟羽。郑骥归是个坚强的小孩,一向独立,有些事情孙迟羽也是点到即止,二人相处更是融洽。 “少爷请。”孙迟羽虽是内心乐呵得不行,面上还是强作正经。这个礼节说起来有些不阴不阳,只是孙迟羽有一次玩心起了,然后小孩便学了去,请来请去好些年。 二人便悠悠然地往里头走,415这时候也开始闹腾,叮叮叮响个不停——主角受又出现了。 之所以说是又,他在当年的戏台子下头见过两个小孩,他顺手救了一把。当时只觉得一群大人挤来挤去全然不顾及小孩子感受还视若无睹简直不人道!那时候415也没告诉他这一举动蝴蝶掉了被拐后司池与正牌攻见面的机会。 现在想想,他还是没觉得自己有做错什么。当年人那么挤,居然没有一个两个注意到两个小孩,还让大的被拐了…… 这叫个什么事! 说回这庙里的一方小小天地,前头两位公子比着谁拜得快谁就赢,后头的小厮就算是长了四条腿也追不上。这两个身份又尊贵,看着就不是凡人,那里有人敢拦? 郑骥归打小体弱,慢吞吞的跟不上,以前前头两个还执意等他,后来他故意慢的跟个蜗牛似的,褚赤涛和周衣宵急得就差把他往木棍上一捆,扛着进殿了。好在两个都不蠢,明白这是小伙伴的心意,也就不顾着骥归小朋友了。 自此以后,郑骥归先去地藏殿等着就是惯例。等两位小朋友去后头金鳞池玩耍时再将旁的殿拜完了。 “听说金鳞池旁有一株百年桃花?” “先生有所不知,那桃花生得妖艷,屡有妖异之像,方丈才将它移至金鳞池旁压一压的。” “池子能压桃花?” 郑骥归摇头:“非是如此,金鳞池是救了太上皇一命的池子,自有上天庇佑,功德造化无量。” 池子旁的桃花树下是三个小的最喜欢去的地方,在徵得寺内同意后还埋了一坛桃花酿。 孙迟羽只是随口一问,他自打从人群里救了郑骥归和司池后,就再也没让415扒过剧情。415也知道他没有走剧情的爱好,每天除了卖萌就是卖萌,作为三千世界最后一只系统毫无尊严可言。 今日来这天安寺,他也是定下后才被骥归小朋友捎带上的。 “宿主大大,早上好( ^_^)/” 说话了。 “能量恢復够了?” 作为一只系统,415最大的能量来源就是剧情人物,前些日子骥归在围猎场里摔伤,强行打开系统商城换了纱布碘酒才将骥归小朋友的命拉回来,他不眠不休照顾了三四天才回到郑家。在三千世界失去系统后,415的商城就打不开了,他这次强行打开商城,415便陷入了休眠。 “今天依然是有主角的一天!”攒够了能量就开始巴拉巴拉说话,今天依然能够一个头四个用。 “没有依然,今天才刚到。”孙迟羽接过小孩手里的线香,在香烛上借了火点燃才抬脚跨进大殿。 地藏的大殿庄严恢宏,两侧走廊陈列各地狱的无常形象,无常背后画了从第一层到第十八层地狱的景象,油锅拔舌、石磨刀锯等等等等,十殿阎王、六道轮迴都画得清清楚楚,震慑人心。 在现实世界待过的孙迟羽也承认抽象的地狱图比写实的恶魔更恐怖,因为后者是噁心人而已,而前者是通过臆想的无尽折磨来震慑人心。 “为什选地藏殿?”这是孙迟羽一直想问的。 “传说地藏菩萨发下大宏愿,地狱不空誓不升天。” 郑骥归想了会儿,补充到:“衣宵决定的。” 二人便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片刻后外头的两个小孩叫着孙先生冲进来了,引得路人纷纷侧目。 “二位公子年纪也不小了,再过两三年都是要成家立业的人了,怎还是这样毛毛躁躁?!”他说这话还是昧着良心的,小孩不过十一二,可古人成婚早,都急着留嗣。 俩小孩喜欢胡闹,赤涛还冲他做了个鬼脸,还是衣宵先屈服于骥归的凝视,弱弱地喊了句“孙先生”。 周衣宵是三人中武力最弱的,比身体不好的郑骥归还差些。他在皇宫中学习的就是帝王之道,课业繁重,比孙迟羽所知道高考好不了多少,还是在这个年纪 连郑骥归都打不过的衣宵是怎么成了暴君的呢?孙迟羽是怎么也想不清了。 “415,可以知道司池在哪里吗?” “可以……可是宿主大大真的想知道吗?” 415这句话就把他难住了,当初三千世界系统和宿主的暴动的根源就在于这里,要不要人为介入剧情——自然发展的剧情和原剧本上的剧情说不上来谁比谁高贵。
第4页 算了,反正他的任务只是帮未来的掌权者挑选最好的智囊团,竭力避免过重的死伤。 这么想着,他也就没有跟着周衣宵去找他“前世”的挚爱司池了。这俩小的遇不遇得到看缘分,要是真搅和在一起,他就帮忙护着点,省得落到后来全国暴动的地步。 415:“……”不,宿主大大,司池是重生的,他死也不会和上辈子的渣男搞在一起的。 孙迟羽:“415你太单纯了,这世上的事如果只是搞不搞在一起就简单多了,你还要考虑一大堆利益。” 415:“……”藉口,你就是觉得周衣宵可爱没人喜欢他不合理。 它的宿主今天还是“我家孩子天下最棒”的蠢父母样。 却说二人按着原计划将所有大殿走了一圈后往后门走,路上恰见了一名小和尚急匆匆往前殿走,孙迟羽自做主张拦下那小和尚问了才知道后头两名小公子吵起来了,他与恰好抬头的郑骥归对视一眼,心中同时涌起不舒畅的感觉。 拐过游廊,接近金鳞池时便听见了褚赤涛气得跳脚的谩骂,一旁的人指指点点、窃窃私语,周衣宵不知所措地拉扯伙伴的衣服,脸上也是沉得要滴水,可还是隐忍不发。 孙迟羽一见脸也黑了几分,郑骥归都皱了眉头咬紧嘴唇。 只是因为这情势怎么看都是自家两个不占理。 对面锦衣的小公子将粗布衣裳的小子护在身后,后面的小子即使是粗布衣裳也遮不住他明眸皓齿的霁月光彩。 孙迟羽一看就能分出这俩是谁,消失七八年的司池和皇宫里不受宠的三殿下周食昃。无他,前者的美貌七八年前就领略过,后者每次去接衣宵的时候都能遇见。 周食昃便是抢了衣宵天下的安王。 八年前的初遇推到了今天吗? 八年前的周食昃四岁,只小他皇兄周衣宵几个月,本该在外头玩耍时拉走被人贩子带到城门外的司池五岁,却因孙迟羽救了两小的一次错过了剧情中的初遇。八年后,一个十二一个十三才第一次见面。 不过因为前世,这初始好感度就是不同。前世也是这一遭走丢绑架,是周食昃先遇见并救了司池,穿越来的司池记起了小时候的事情,对周食昃的好感远高于周衣宵。 “怎么回事?!”孙迟羽喝到,四个小孩齐刷刷地朝他看来,场上顿时安静下来。 孙迟羽看见周衣宵欲言又止地昂了昂脖子,褚赤涛兴奋得看见了神仙似的要扑过来。看见这俩傻小孩就气不打一处来!这俩小孩是不是傻?被指指点点好玩?!贵族子弟就是这样站在那里让人当猩猩看的?! “赤涛,是错就认,站在那里骂算什么?泼妇吗?!” 小孩的脸上血色霎时退个干净,一口气哽在那里。 骥归缓了缓脸上的表情,找了他们这个小团体之中平常最为沉默的周衣宵解释:“衣宵,说一说怎么回事?” 可这次周衣宵只是张了张嘴,脸都憋成了猪肝色还是没有开口。孙迟羽这下更确定是自己家的小孩干了什么坏事。 对面的司池却是忍不住开口道:“孙先生问自家人就不怕有偏颇吗?” “难道问司小公子就没有偏颇了?”他反呛出声,对方一噎,神色复杂地瞄了他两眼,气得转身安慰吓得瑟瑟发抖的周食昃。 “殿下,请说。”孙迟羽发火的时候还是很能唬人的,吓得小衣宵一个激灵,再三咬了咬牙才把事情的原本吐露出来。 原来两个小孩在这里遇见了司池,对方是京城中鼎鼎有名的少年公子,光风霁月,生得比豆蔻之时的还要美貌,将来也必是一名美人。褚赤涛见了突然想起方才孙迟羽说的娶亲一事,胡闹着让周衣宵上前去结识,哪知借着桃花开头却无意惹了司池哪处的痛脚,言语之间都是寒冰朔风。 周衣宵脸色本就有变,恰见了熘到此处的周食昃,便故意将人拦住,嘴上说了几句极为难听的。 周食昃一见,小脸一皱,哭得抽抽噎噎的,他打小不受重视,营养不到位,长得瘦小,这一哭更是惹人心疼。司池当即就冷了脸,话语里头刀锋尽出,说得褚赤涛二人脸黑得不能再黑。 两个小的怎么斗得过在后宫淫浸多年的司池?最后两个小的只能气得跳脚,褚赤涛更是冲着要上去打,好在周衣宵死活拉住了损友。 “415,当年周衣宵就是这么和司池认识的?”他心底疑惑,试着问出声。 “当然不是,”415一惊一乍,只想拿着爆米花赏戏,“不过也差不多,都是在金鳞池的桃花树下,啧啧,别提有多美了……” “说人话……” “咳咳,宿主大大你是不知道,当年周衣宵这小屁孩居然是一见钟情,他才十岁!十岁!” 孙迟羽:“……”小学生早恋? “司池本来是想提早提防这个暴君的,这次遇见了本想扭头就走,被小屁孩一撩拨就忍不住嘲讽几句,然后扯上周食昃互相问候祖宗。” 互相问候祖宗…… 这就对了,周食昃的母亲本是周衣宵的母亲戊夫人的大丫鬟,却在戊夫人刚查出怀孕之时爬床,朔云借着戊夫人恩泽她回乡数月瞒了许久,怀孕暴露后直接气得戊夫人早产,本只大周食昃一个月的大了他整整两个月。
第5页 “‘天下谁人不知云夫人才是陛下要娶的?却偏偏被当做了陪嫁,好好一个县长的女儿,就当了一个丫鬟?!’这是司池在反驳衣宵小宝贝‘骂娘’时说的。”415生动地模仿了司公子骂人时一抑三扬的语调,当然,模仿得娘了些,就差没手指捻个兰花指。 “415,安静是绅士的品格。” 415乖乖闭了嘴,他也静下来盯着眼前的小孩。方才真是被这些人气急了,只想着脸不能丢,却忽视了小孩子最想要的。 “先道歉,”所有人都以为他们会仗势欺人之时,他说,“二位公子,请先道个歉。” 天安寺的后院从来就没有这么安静过。 池里的鲤鱼吐了个泡泡,在小孩的耳朵里有些突兀,就像是他的防御也随着这个泡泡一起破了。 “凭什么?” 小孩嘟囔一句,将压抑已久的悲愤敲了个口子,泄出来。 第二章 凭什么? 是啊……凭什么? 他从来都是最高傲的那个,他从来都是高高在上的,他是铁定的下一任皇帝,残疾的哥哥,不受宠的弟弟都不是他的障碍,他从小受的教育里就没有低头这个选项。 凭什么?他只不过是酸了几句周食昃,他只不过是拿周食昃口头上出了口气,他又凭什么要受司池的讥讽?! 他怎么司池了?! 不过十三的周衣宵越想越有底气,微微昂起头,摆出一副纨绔子弟的样子。 孙某人见了真是想要撞墙,这傻孩子碰到司池怎么就把智商丢了个干净呢?以前不是会头头是道地和人家攀谈起来的? 那双小眼睛里还有几缕委屈打转?以前装出来的优雅矜贵就被这么戳破了?几颗眼泪哗啦地就抖出来了? 诶,祖宗你兜住那眼泪! 可贵了! 司池面上皱成一团,说不上来是嫌弃还是别的什么。算上上辈子,十一岁相遇后就没见周衣宵哭过,这辈子他都十三岁了,周衣宵却委屈得像个孩子,都这么大个人了…… 他眼神里流露出不屑,周衣宵越是幼稚,越是放纵,对他扶持安王上位就越是有利。 孙迟羽也是慌了,反是郑骥归扯了扯他的袖子表示少安毋躁。褚赤涛反应最快,拿自己袖子往发小脸上煳,虽然还是急得手不是手脚不是脚的。 “诶,衣宵你脸上脏了!”赤涛对发小这副样子最难处理,这小子自己挨了刀子也是嘻嘻哈哈,反倒是小打小闹的时候叫唤得最厉害,怎么今天突然来这么一出?! 周衣宵也只是忍着眼泪,死死咬着嘴唇,并未有太多动静。 旁边的人都噤了声,他们大概才想起来这是一位娇生惯养的皇子,身边有侍卫随时可以把他们这些嚼舌头的送进牢里,编排皇家、诋损皇家名誉就足够了。 在这个天威不可犯的时代,大概是两位皇子太贪玩让他们放松了警惕,竟然以下犯上。 于是不管是不是腹诽二皇子的娇纵,所有人都噤了声,胆小的直接离开了。 “别动别动,还没擦干净!”褚赤涛围着周衣宵继续拿袖子擦,虽然动作像是煳上去的,还把流不出的鼻涕蹭出来煳进了衣宵的嘴巴,这下子二殿下总算是怒了:“褚赤涛!!!” 乱抹的罪魁祸首嘿嘿一笑,二殿下的脸色也好了许多。忽得头上一重,让二殿下哭的罪魁祸首一双大手压在他头上乱抹了几把,他脸色一青。 活宝两只。 孙迟羽顺势拍拍小赤涛的肩示意交给他,对着还是没有转过弯的衣宵诱导道:“君子不言人之诲,嗯?” 见小孩张口要反驳,他抢道:“我清楚殿下端着架子很累,可殿下为什么要端着?殿下既然已经扛起了这个身份和这个担子,就要有相应的表示,至少在你还没卸下这个担子前。” 这下两个小少年都不说话了,最怕孙迟羽好好和他们说话。 说实话,孙迟羽那些有些幼稚的话在耳边一圈又一圈晃荡了这么多年,几个小的不是没有受到影响。 最后两个小少年还是梗着脖子各说了一句抱歉,语气到没那么生硬。 “司小少爷这下结算清楚了?” 就在司池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孙迟羽又将火力对准了他。 司池不知对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谨慎道:“孙先生客气了,只是这已经砍了人一刀,轻飘飘一句就算了?岂不是天下都用一句‘抱歉’便能走遍了?” 孙迟羽不是他上辈子出现过的人,一切都是未知的,而这么一个未知就是在柔软的蚕丝被上嵌了一块石头,膈应。他不免想到对方和自己一样的可能,爹爹已经重金酬谢过当年救人一事,他自认为也不欠对方的。 “孙某人才疏学浅,却还是知道罪不至死的。若是这天下都你一刀我一刀来往,还要这张嘴干嘛?贸易又有何用?如何不用刀子来解决一切呢?” “言语之罪,自然用言语来换。”司池所图自然不会是口舌之快,他要的只是他们一个点头,接下来的谋划自然便能顺理成章地下去。 孙迟羽老脸也不红,顶着睽睽众目开口瞎扯:“司少爷说的是,比如名誉一事。” 他站起来看小少年时,司池只能看见背着光的阴影。光压下去,他小小地呲了呲牙,不甘道:“自然,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怎能因为二皇子身份特殊就姑息呢?”
第6页 孙迟羽简直要被这少年气笑暗骂:“人家家里的事司少爷掺和干什么?难道是迫不及待想要嫁进皇家了?”声音虽轻,却被司池听了个清楚。 这句话简直踩了司池的尾巴,他前世就是好好的太尉府公子不做,跑去当太子侧妃,当时自己还傻乎乎地以为周衣宵可以与自己一生一世一双人,哪里知道这都是设计!从初遇到司家被全家抄斩,都是设计! “无端的揣测,我是不是也可以说孙先生是空口诽谤官家子弟的清誉!” 旁观的人方才还在为司池打抱不平,毕竟一个二十来岁的成年人对上一个十三岁的小孩还这么嘴下不留情也是有问题了,但司池这句话一出,旁的人就有忍不住要鼓掌的,也有对这小孩的同情减分的。 这么厉害的嘴皮子都逼得对方开口“诽谤”了,不说这郑家丁外聘先生是个没用的,司家三公子也不是省油的。 孙迟羽身后跟的三个少年俱是一震,尤其是褚赤涛和周衣宵,看现在司池护着周食昃的动作也变得意味深长起来。 郑骥归脑子转得最快,板着一张脸道:“大历律法第三十九条,污衊他人、诽谤他人,轻者杖刑二十,重者关押大牢十年整。”他这话反倒像是替司池说话,众人一时惊疑不定,却听见郑小公子接着道:“太尉府三公子司池编排皇家宫闱,此事按律杖刑五十起。” “这……” “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可庶民编排天子为何还要一而再,再而三地放过?” 郑骥归抢白了司池的话,他家是御史出身,御史最擅长干什么? 弹劾。 恰逢国家内政安定,太尉府的作用和存在就受到圣山的忌惮,他司池说话也要再三考虑一番才行。 躲在司池身后的周食昃见状况不对,黑黢黢的小眼睛沉得深渊似的,他拉了拉司池的袖子,瓮声瓮气道:“司大哥,皇兄只是日常同我玩耍罢了。” “三殿下这话说的可真是时候。”褚赤涛鼻子里哼了一声,等他还想说些什么,就被周衣宵拍了拍肩膀。 得,二殿下要亲自上场撕了:“三……三弟是想让天下所有人都知道我们这样玩耍吗?” 周食昃明着暗着说他日常欺侮幼弟,可天地良心,他连看都懒得看一眼这个小孩!他也是要端着架子的,甚至到七八岁的时候,他连皇宫里有这么一个幼弟都不知道! “我平日忙于学习,倒是对三弟疏忽了,这感情可不能因为一两句话生疏了,孙先生也请通通气,别因外头乱编排的皇家辛秘就想岔了。”他再三思量后憋出几句官腔。 孙迟羽点点头,他也懒得再扯皮下去。 “宿、宿卫!” 没人回答,也是因为暗卫不方便出面,但周衣宵这么多年使唤下来还没得心应手,可见他不是那种早慧的:“等庙会散后护送司公子回家。” 外头的竹林一阵晃动,这便说明暗卫头子宿卫已经知道他的吩咐。 “三弟若不介意,可与我一起回宫。”周衣宵抛出皇家子弟最常用的笼络手段。 司池凛了一下,道:“我与三殿下这就打算回去,这庙会鱼龙混杂,二殿下也不适合在此处长滞。” 周衣宵点头,在送二人离开时顺带说了一句:“今日之事是我不对,母妃自生产之后气血虚弱,我对她的事过激了些。” 司池的脸有些臭,却还是强行按压下去。 孙迟羽在脑海中喊415对世界“规则”进行监测,果然发现司池出现开始,世界规则就作用在褚赤涛和周衣宵身上。 “周食昃身上最强,也在不时向四周辐射探测灵力。”415敬职地将周食昃身上的灵力辐射用数据和三维图的,形式呈现出来。 显然被世界“规则”污染得最深的是心脏而非大脑。 心脏是主角,大脑是穿越的宿主。 孙迟羽愣了一会儿,浑浑噩噩中觉得主神死亡后这个没有人进过的时间不应该有主神的灵识。 呵呵,错觉吧? 且说他再看一眼站在金鳞池旁的周衣宵,这才稍微有了一点皇家的能耐。 “在场各位都是有身份的,我相信不会有人对皇家的谣言碎嘴。”这时候还能留下的,已经少有看好戏的平民了,谁捨得脑袋随便掉? 众人看着前后几息大变样的二殿下还有些愣,孙迟羽一干人却一点也不意外——只要这小子不想丢了脸子胡闹,就是顶好顶标准的一个皇家子弟模板。 你当皇家几十年积累出来的教育是胡闹吗?两三个皇子、形势大好还要恃宠而骄来坏了自己民间的声誉,那就是没脑子。这点脑子都没有前世周衣宵怕是连皇椅的扶手都摸不到。 百姓的确诟病皇家贵族的子弟恃宠而骄,可也不乏对贵族精英服气的人,败类总是有的,明眼人也从不缺乏。 皇家子弟中最为杰出的代表就是周食旰,天生腿脚不便的大皇子,当今皇后的独子。周食旰因残疾失去继承资格,可他性格温柔,彬彬有礼,早在两年前出宫建府,也有了封地,只是皇后捨不得这个一出生就遭受老天不公平待遇的皇子,才留在了平京,日常帮忙处理一些政务。 而大历这一辈的后宫其实是比较太平的,生了皇子的一共就三个,皇后、戊夫人和云夫人,前两个基本处于抱团形式。第三个在后宫凭藉善解人意也占据了一席地位,只是在宫人眼里还不是那么够看,大家对三皇子的态度一直是淡淡的,在皇帝没有忘记三皇子之前也不会跑去做些欺侮的事情。嫌活得不够长?
第7页 说回当下,周衣宵上了车还是一脸魂不守舍,孙迟羽为了防着自家的孩子又凑上去犯贱还特意问了一句,见周衣宵听见司池的名字脸色都青了才放下心,他又问到:“你说什么惹得他踩了尾巴的猫似的?” “我只不过是把他比做桃花。” 孙迟羽:“……”这小子还一脸无辜。 孙迟羽在褚赤涛和周衣宵肩膀上轻轻拍了下道:“两位小祖宗,你们都是有头有脸的公子,不是登徒子,好吗?” 最后孙迟羽先将褚赤涛和周衣宵送到皇宫和御史丞府邸,再同郑骥归回郑府——前两者基本上是在一条线上的。 回到郑府的第一时间,郑御史就叫了自己儿子去书房汇报,黎民百姓传谣言的速度是一定快于出兵攒粮的速度的。 回房后孙迟羽想来想去还是在花园里见了郑御史一面,郑大人对这件事没有斥责的意思,话语里头反倒还有贊同的意思:“且不论对错,皇家的气度不能丢。” 不过这下子骂街的泼妇褚估计就要好好关个禁闭了,可能还有因为影响褚家立场这事的牵连,褚家估计会向皇上表忠心。 郑骥归乘着晚宴将他拉出去问了他关于司家和三殿下的意见,他只是摇摇头说:“这些你暂时不要管,好好陪着二殿下读书,教他一些为国为民的道理比教他怎么斗兄弟好多了。” 郑骥归若有所思,孙迟羽想到三皇子大约也是没有先生引导的原因才因被忽视就认为没旁人对他好,便提议骥归向他父亲向皇上提出申请,为二位皇子多找个师父,也借着这事做跳板。 “衣宵今日只是压抑了些,先生勿怪。”骥归最后忍不住为小伙伴解释了一句,他自然知道,拍拍小傢伙的肩膀让他回书房温习功课。 古代的小孩子早慧,可他们受的压力也不是现代的人能比的,比方说被当做接班人培养的周衣宵和郑骥归。他们小小年纪就要学着端出一副老成的样子,压迫过甚,一不小心就成了扶不起的阿斗,这也是他为什么建议周衣宵身边跟着一动一静两个好友的原因。 伴读和先生是早就有了的,只是这些年长大了些渐渐就废置了,重新提起来周衣宵自然是千百个愿意,只因他的伴读恰好就是两个小伙伴。至于三皇子,原先的伴读不是很乐意陪一个没有前途的皇子,皇帝听司家三少爷对自己皇儿甚是维护,便换了他同另一名护军都尉的公子。也正好是一文一武,两边平了。 自此以后,孙迟羽也是时刻注意着残余的世界规则的影响,顺带再教一教小孩子天下苍生的理想,立志于将几个小孩教成为国为民、满腔热血的新一代中二病好青年! 少年们鸡飞狗跳(并不)的生活就从这件事开始。 第三章 “你倒是会逃!”褚赤涛啪地一巴掌拍在周衣宵缠满绷带的肩上,疼得后者口中的果子都含不住,一脚将他踹下卧榻。 “褚公子……还是有些分寸吧!”御医大约是看几人毫无负担地嬉闹,心里也有些憷。褚赤涛更是挑着周衣宵的伤口打,不带留情的。 周衣宵在围猎里争功伤了肩膀,气血有些虚,脸色也比平常白上几分,这是正啃着寻常人家享受不到的时令水果,左手搁在榻中央的小方桌上让御医看。 “也无大碍,只是殿下不必寻着勐虎,心放些,眉间郁结之气自然少了。”御医又再叮嘱几句,眼见郑家公子和他老师进来,收拾了方桌上的瓶瓶罐罐腾出位子。 郑骥归作揖,孙迟羽送御医出了帐篷,转身回来听见卸了包袱的周衣宵直叫唤。 “声大,无碍。”郑骥归淡淡道,揭穿了发小的把戏。 “怎的这样说?还是不是朋友了?”周衣宵象徵性地让外头的人知道他受了伤,又精细,果然逃过了接下来的比试。 “你这样可不厚道,你与三殿下之间的比斗让我们来争这个头也就算了,有您那么折腾自己的?” 最后一个还用上了敬语。 褚赤涛虽是这样说,却大大咧咧没有拒绝的意思。几人心中都清楚二皇子麾下在场的武力最强便只能算一个褚赤涛了。 “褚兄是埋怨我拿你们当挡箭牌?不折腾自己还折腾你们?我不折腾以后折腾得更惨!”周衣宵一巴掌拍在褚赤涛身上,嘴里吐出一个“去”,二人便拿着珍贵的果子比划起来。 近日正是春秋围猎,二位皇子到了十五岁,也学了骑射,皇上又心血来潮弄一个青年才俊之间的比试,不长于武力的周衣宵硬着头皮上,与郑骥归二人倒腾了一只勐虎。 而只是为了救左相家的独子,义薄云天的二皇子光荣负伤,在接下来的日子里都不用花力气在马上颠簸了。 在这件事上皇帝的反应反倒耐人寻味,周衣宵带着几分郁闷道:“他本就无所谓我的出色与否,倒不如说他更倾向于提拔才俊。” 这的确是一件怪事,皇帝对左相独子的关注度反倒高于众人眼中註定的太子。 孙迟羽思忖了一会儿,盯着一脸无所谓地与褚赤涛侃天侃地的周衣宵,半晌无奈地“呵”了一声。 “骥归?” “先生。”郑骥归喜静,对两个发小的幼稚游戏并不感冒。
第8页 孙迟羽扬了下下巴示意出去说,他顺从地跟着出去,两人越过重重士兵,站在了围场的一处高台上,鸟瞰这偌大的围场。 “接下来三皇子可能会有行动,民心丢得已经够了,你接下来有什么想法?” 他立刻板了脸道:“兵。” 太尉家的两位公子都与三皇子交好,剩下一位不长进的是庶出的纨绔,在太尉家也不受待见,还有护军都尉家的,兵这一路明面上看就是靠了三皇子的。 可是皇帝既然想培养三皇子成为二皇子的利刃,现阶段自然不会让他接触除了武术之外的兵法,他还默许了褚赤涛这个好苗子从军,这么一来,衣宵的路还是留着的。 “兵好说,也不好说。”褚赤涛身为御史一脉的异类,打算走的就是和他三哥一样的路——从军。 只是孙迟羽并未打算将所有宝压在褚家一家身上。 “皇帝将选妃一事提上了日程,骥归你看与谁联姻较好?”孙迟羽转头提起另一个话题。 这一点郑骥归不是没有想过,衣宵也到了这个年纪,联姻最好的人家当然是太尉家,可太尉家并无直系闺女,护军都尉家的还未到年龄,这么想要么从下头的将军里挑一些,要么转向三公中最后的一位,丞相。 只是丞相对比御史大夫和太尉都是高了的,这块饼有些大。 为此,郑大人还专门找了周衣宵谈话。 还有就是衣宵的意愿。 他摇头道:“此事还得他自己定夺。” 孙迟羽对他这个回答看上去很满意,点了点头,转了个话题谈起当年围猎场他受伤的事情。 这件事情也是他第一次正视孙迟羽不同之处。 “先生有线索?”当年这事弄到一半就不了了之,御史大夫也没法子。 “红尘百丈,寰宇泱泱,众生都被蒙了眼,还当自己是众人皆醉里独醒的一个。”孙迟羽这几句话没头没脑,听着恼人。 骥归也是一头雾水。 “一头雾水就对了,我也是。” 郑骥归:“……” 孙迟羽大笑,最后还是废话了一句:“反正也逃不过那位‘仁君’。”这话里的仁君是他们私下调侃周食昃的,三皇子在民众之中声望极高,孙迟羽便开了个头称对方仁君。可暴君的对立面可不就是仁君吗?而且这红尘里醒的真当是仁君? 二人眼瞧着天黑下去,风也吹得旌旗越发吵闹,踩着鼓声回了营帐,远远瞧见赤涛急匆匆地跟着一名太监出去,见了他二人连个招唿都未打。 撩开帘子,二人见衣宵招唿他们凑到火盆旁边,便走过去。 他瞧见衣宵的眼神也有些疲倦,仪态也有些不整,看上去颇为倦怠。 想来是最近马上受累的缘故。 孙迟羽主动为周衣宵找好了理由,越想自己越信,边主动开口提示道:“二殿下,仪容不整可不行。” “髮髻松了一边。” 郑骥归想得与孙迟羽差些,只觉发小有些草木皆兵,怕什么似的。 三人围着火炉聊起了方才说的那些事,最后还是提到了联姻一事。周衣宵沉默良久,那脸色,火光都照不亮他脸上的阴影。 “我也想过……再说吧,也不能委屈了人家姑娘。” 孙迟羽倒是很乐见衣宵这样的回答,道:“殿下自己决定就好,无论如何后头都不会乱。” 衣宵含煳地点了点头,拿木棍在柴火堆里乱戳。 “诸事不顺诸事不顺,怎么风大成这样?!”说着几人中最糙汉子的一个挂着满身草屑回来了,还未等孙迟羽出声,就有人调侃道:“贵族子弟的礼仪呢,褚兄?” 周衣宵嘲笑发小时就会这么称唿,到后来只要一出现这个词,都不用脏话,就知道衣宵又要集火赤涛了。 “褚兄是在哪里滚了一遭?还能滚出个仙女不成,这样用力?”说归说,还是接过发小脱下的轻裘,帮忙拍了拍叠在一旁。 “去你爹门前的金草垛里滚了一遭。” 接着褚赤涛便告诉他们一年后便要去绀县走马上任的消息,因他是二皇子的伴读,在三皇子势力下较难谋生,便被特意叫过去提点了两句。 “皇上不是没有发现三殿下的动作。”褚赤涛总结到。 这是当然的,一只老狐狸能在皇位上稳坐二十来年还没有兄弟敢反抗也是有对应的能力的。 “我一直想问,为什么皇上着力培养二殿下,却不肯放弃三殿下?” 孙迟羽这句话算是将沉浸在混沌里的几个少年拉上岸,直面岸上的大怪物。 这不是傻乎乎的喜欢不喜欢的问题,而是皇位交给谁的问题。“天下”两个字,在一个稳坐皇位二十年的老狐狸眼中当然不会是玩具,甚至可能沉重得多。 孙迟羽设了个问来引导小孩走出圈子,接着慢慢抛出问题可能的答案:“第一,他要的继承人不会提前夺了他的权。”所以自小培养、适度的竞争会让小孩子更安心。 不用他接,郑骥归接上一条:“第二,二殿下的母家身份更拿的出手?”朝中支持力度会更大,恪守支持力度这事,朝中当然是二皇子大,可民间更亲近三皇子。如果没有猜错,接下来一段日子皇帝会适当给三皇子甜头来警醒周衣宵。
第9页 “还有第三,二殿下在美人和江山之间会选择江山。” 孙迟羽这句话一出,气氛突然变得有些僵硬。 周衣宵家庭关系淡漠,对情之一字不抱希望,而他看问题比郑骥归不好多少,都是从利益角度着手。 “这是事实。”周衣宵也算是他孙迟羽教大的半个,还有骥归这样以天下苍生为己任的朋友。 上辈子的周衣宵也不是傻的,要不然也不会除了司家这个靶子。 只是等他从美人怀里反应过来时,司家早已把朝廷渗漏了个彻底,补也补不上了。 “先生,我不会放弃兄弟。” 火光映在少年的下半边的脸上,显得特别郑重。 “当然,在尘埃落定前谁也不能说皇帝的心思一定是偏着你的。”孙迟羽可有可无地补了一句,骥归确是把这句记在心里。 这一夜的风有些喧嚣,三名少年就没有睡得好的,孙迟羽半夜起来忽然见了骥归秉了烛在夜读,孙迟羽笑道:“难不成书里有破局的方法?” “自然有。”少年的目光坚定得让他不忍戳破。 “书里有至理名言,有做人的道理,独独没有你们三个的人生,自己写。” “先生还真是先生。”总喜欢说些有道理却莫名其妙没大用的。 若他知道现代的词彙,便懂得他家先生喜欢煲鸡汤。 不过少年算是扬了下嘴角,心情好了些。 孙迟羽披上大氅出去散心,一出门大风就往脸上砸,他顶着风同巡逻的士兵说了声,在外头逛了圈,果然二皇子和御史丞的帐子都点着一盏小油灯,他最后都没进去来个秉烛夜谈,只在门口站了会儿,嘆口气便回去了。 在围猎这种时候乱窜帐篷可不是什么好的习惯。 他紧了紧大氅往回走,却听见脚下一步就是两道沙沙声,风声有些大,他停下理了理仪容,也正是这时候听见了接连不断的沙沙声——绝对不是军队步行而过的沙沙声,倒像是刺客连续踩了草叶的声音。 有情况。 “415,往什么方向?” “东南三十度,护军都尉。” 慕大人? 仇家? 他打消了这个可能。 周衣宵的人手在做些什么他都清楚,那么便是三皇子和第三方势力。现代思维影响下,他第一想到的是为了保守起见,三个小的必须聚在一起,互相作证。 他神态自若,转身换了个方向,摸进衣宵的帐篷,少年还披了衣裳在写字,见他进来吓了一跳:“先生?” “我家公子请二殿下前往帐篷一叙。” 孙迟羽什么时候这么正经地对他们说过这话,衣宵立即明白对方的意思,也不拿烛台,摸黑跟着他出去,二人顺路去御史丞的帐篷提熘了已经酝酿好睡意的褚赤涛,三个人浩浩荡荡进了御史大夫的帐篷,正沉迷词句的郑骥归手中书简直接翻倒在地面上。 孙迟羽简单说了自己瞧见的情状,三人沉默。 “慕大人同御史丞一样态度暧昧,倒也不排除自导自演的可能。”骥归谨慎道。 只是为何挑着围猎下手? 这时候偏偏是皇帝最谨慎的时候,按理周食昃不会那么急于求成。在周衣宵形势大好的情况下要是闹出这么一档子事,周食昃迟早要完。 周衣宵忽然皱了眉道:“如果是皇宫里有消息呢?” “周食昃不是个傻的。”不会跳这么明显的坑。 孙迟羽已经有了思量,同三人说一声后出帐篷继续“散心”。 郑骥归思忖一会儿,撩起帘子隔间,这些动静弄下来他爹也该醒了,便扯了两个小伙伴同郑御史讨教儒学。 且说孙迟羽出了帐篷先同巡逻的卫士令打了个招唿,在空地上站着看月亮,不消多时便听见护军都尉的帐篷传来说话的声音。 说话的是一个女子,士兵都称唿她“大小姐”。 慕家的女儿慕起月。 孙迟羽倒是没想到她会来,周衣宵前世的皇后。护军都尉家有一子一女,慕起尘是三皇子的伴读,慕起月则是京中有名的才女。 慕起月挎着篮子出来。 “小姐。”那士兵行个礼,上前来几个兵守在一旁,打算护着她回去。 孙迟羽往前走几步,想要靠近看看,抬头却瞥见慕起月后头几个黑影闪过,他心里一惊,忙问系统黑影的动向。 “不是冲着慕起尘去的?!” 计划赶不上变化:“小心!” 卫士令听见此处动静也过来检查,皱了眉查一圈并未发现有人,刚要开口斥责却听见一声“小心”伴随破空声冲过来,箭唿啸而过,一声惊叫,他的后头砰的摔了一个黑衣人在那儿。 “全体戒严!” 卫士令吼道,场面一时无比混乱。 “先生!”听见动静的几个小子凑上来,衣宵手中还拿了一柄长弓,肩上和左手手腕的伤口又裂开来,不断渗血。 这时所有帐篷都亮了。 黑衣人显然对这种场面还是有所准备的,只是似乎没有想到周衣宵会同其它几人在一起,还伤了肩膀,血流不止。 “他们是冲着慕起月来的。”孙迟羽压低声音道,三个小子心领神会,虚地围在慕起月四周。
第10页 几人都习武,这时候好歹会些,也能反手砍下一二个敌人。 慕起尘这个时候也出了帐篷,见二皇子的三人组将自家妹子围在中央,对形式已有所猜测,取下猎弓护在妹子身边。 那黑衣人也的确是冲着慕起月来的,无人改变他们的命令自然也就遵守下去。他们还特意对着衣宵虚打,虚到所有人都看得出来这有鬼。 孙迟羽挑了挑眉毛,在这个无魔的世界,与他人比起来,他就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得亏郑骥归闲暇时护他一把。 这一批黑衣人显然人数众多,兵力又分散在各个大人处,皇帝那里这时候也出来了,三皇子一脸惊慌失措。 孙迟羽顺手将郑骥归拉到自己身边,少年还未反应过来便抬手挡住敌人的刀子,而那边褚赤涛就惊叫起来:“衣宵!!!” 周衣宵中刀了。 第四章 “祖宗你是被猪吃了脑子吗?!” “嘶——轻点!你还是到敌方阵营去当军医对大历更有帮助。” 孙迟羽掀帘子进来的时候周衣宵祖宗又在哭天喊地了,看来要么是没事,要么是心情不错。 “你小子反应够快的啊?”孙迟羽想拍拍这小子的肩膀却无处下手,这下子好了,两个肩膀都挂了彩。 “先生把骥归拉过去,不就是为对方攻击创造机会吗?”周衣宵摊手,被满脑子火气的褚赤涛啪地打下去,理亏在他,他也只能嘿嘿一笑。 郑骥归、褚赤涛、周衣宵、慕起尘,四个人基本上就是这么个顺序围着慕起月,孙迟羽将郑骥归拉开的时候时候缺了一角,这时候黑衣人便会攻击慕起月,这时候在郑骥归对角的周衣宵如果发现了大概只来得及将慕起月扯开而自己可能会挨两刀。 英雄救美的剧本就成了,只要有心人稍加引导,黑衣人主子的目的也成了。 周衣宵没有卖人情给慕家的意思。 可与原先单纯的伪英雄救美不同的是最先知道的褚赤涛会出现一瞬间的愣神,这时候他对战的几个黑衣人便会扑上去,乘机伤了二皇子的手臂。 可是谁规定就一定要救美呢? 周衣宵当时就意识到了这是一个针对他的诬陷,毫不犹豫扑向褚赤涛挡了一刀,也将褚赤涛扑到在一边,乱了刺杀慕起月的人的步伐,黑衣人这一荒,慕起尘就够那个时间反应。 “亏他想的出这么曲折迂迴的法子。”一般不都是刺杀皇帝然后救下吗? 孙迟羽表示他看的小说大概太局限了。 现实是皇帝身边高手如云,在不能暴露实力的情况下,三皇子还是选择了帮丞相挡住攻击。 事情的后续是黑衣人折了三四个后其余的都逃得远远的,皇帝惯例似的震怒一下,都转到了各势力的后方调查。 “这么喜欢受伤,您老就把自己碾巴碾巴和成血泥得了。”褚赤涛大概这辈子都没见过为了拜託怀疑这么拼的一个,手中涂药的动作又重了些,周衣宵不负众望地叫得跟死了爹娘似的。 孙迟羽觉着好笑,拍拍赤涛的肩膀道:“暂时故意英雄救美的嫌疑解除了,皇上不会怀疑衣宵为了同护军都尉联姻耍手段了就是这事情同慕家还要说一说。” “骥归已经去了。”赤涛解释道。 孙迟羽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突然听得周衣宵不好意思笑到:“就是先生的名声不好听了些。” 他有些哭笑不得,他是真的无所谓,在这里呆着长不过百年,走了以后在下一个世界又是一个新的身份。再者,他这一副长生的面貌也藏不住,过些日子也得换个身份继续玩了。 “御医已经知道了前几天你伤得有多重了,这下子你就和御医分不开了,你就乐吧!”说完他撩起帘子出了帐篷,又跑去皇帝那里装惨装怂了。 “草民大小是个没胆的,只是多念了几句诗,幸得少爷赏识,在御史大人家混口饭吃,此次围猎只是替少爷提个箭筒、捡个猎物的。” 郑骥归站在一旁看抖得跟个筛子似的孙迟羽,不知怎的想笑。 座下的人显然余惊未过,皇帝皱了眉头,瞥一眼依然板着一张脸的郑骥归。郑骥归心领神会,向皇帝施礼,转身对孙迟羽道:“先生勿怕,陛下只是想问清当时情形,恶人已经伏诛,先生照常答就是了。” 孙迟羽一双眼睛又往皇帝那里熘了几圈,被皇帝紧皱的眉头一吓,往后挪了一个手指头。皇帝本就不耐烦,想拍案,却见郑大人和郑骥归都一脸坦然,忽然觉得是自己没有容人之量,便清咳几声,让孙迟羽起来。 孙迟羽谢主隆恩之后深唿吸了一两口才起得来,还腿软了一下,被郑骥归扶了一把才站稳。 皇帝这时候心里也有了计较,估计这人说的遇事软弱都是真的。 百无一用是书生。 孙迟羽陈述了事情的经过一开始还有些磕磕巴巴,后头越说越流畅,同周食昃转述的口齿伶俐还真是一模一样。却没有放肆大胆这一项,要么就是三子骗他要么就是这人在藏拙。 皇帝做久了,谁都不信,不奇怪。 “骥归可是想到了什么新奇玩意儿,如此迫不及待?” 皇帝见少年勾了唇道:“臣夜观前人诗集似有所得,同二殿下和赤涛共同进取一直是臣的理想。”
第11页 “陛下你是不知道,这小子大半夜把老小子我拉起来解惑,折腾的啊……”郑御史在一旁拍了大腿笑,他是两朝老臣,老年得子,还是个样样全能的,郑家上下将这独子捧得天上有地下无的,皇帝看了也眼馋。 “这倒是……” 两名父亲这就扯起家常,转头见了骥归同孙迟羽还杵在那儿碍眼,陛下大手一挥将人赶出了帐篷。 “慕家怎么说?”等两侧没人了,他便压低了声音问骥归情况。 “半信半疑。” 这才是正常的,慕起尘的身份本就是一种站队,而这次可能陷害周衣宵的首当其冲又是周食昃,他们的解释相当于挑拨离间,这让他如何信得? “不过他应该不会傻到去质问周食昃。”郑骥归补充到,这事情来得突然,显然文臣势力中衣宵占了优势,而武将还在游移,丞相态度暧昧不清,那么周食昃最大的助力…… “江湖?!” 原谅他为了融入这个小团体没有看这一世的剧本,前世的剧本可没有涉及安王在江湖上是如何唿风唤雨的。而有些政斗文为了加强可看性的确会带一个江湖的背景,影卫跑来跑去,即苏又爽。 “江湖?”骥归对这方面的知识显然是空白,他从小受的教育里一直是为国为民为天下,那里知道山旮瘩里头还有一群豪饮的江湖人吼着快意人生呢? 孙迟羽这下子慌了神,万一哪天跑出一帮汉子提着刀枪喊着要砍了自己捧在手心的三个怎么办?! 于是这一日回去后他恶补了剧情,415都欣慰得如同老母亲见儿子开了窍了。 安王的母亲原来并不是像表面上那样简单,原是江湖上杀手买卖的坠影楼主人从小丢失的女儿,在进宫三四年后才被认回,可那时她已经有了周食昃,也就一边潜伏在深宫中一边借坠影楼的势力为自己儿子铺路。 原剧情中周食昃就是利用坠影楼炮灰掉自己的儿子一号和儿子二号的,三号后来跑去绀县倖免于难。 这一号骥归,就是司池当年推动的。 在司池记忆里,郑骥归是周衣宵登基的最大推手,为了实现对周衣宵的报復,他选择了将郑骥归放在坠影楼的眼皮子底下,只要云夫人知道这么一个神童的存在,就会尝试收为己用,要么就是一刀了结。 孙迟羽这时候自刎的心都有了,他还是低估了司池的谋划,还以为他是个在深宫被脂粉煳了眼的小猫,谁知这牙齿和爪子还没剪干净! 虽然坠影楼的存在又苏又爽,看着就是一个不带脑子的存在,也是415的职责范围,但是这世界不带脑子的永远比带脑子的有话语权。 话语权这东西可是要人命的。 “骥归,以后少落单……要不寸步不离好了。” 郑骥归听到这话懵了好一会儿才从“哦”转回了“为什么”。 “你被盯上了。” 当年司池会带郑骥归出去第一次是巧合,第二次就是有意为之了。明知道要被抓走还跑出去,拖个小油瓶在鱼龙混杂的戏院子里,已经是成人灵魂的司池再也没了几乎装无辜。 哪怕他打算下手的是暴君的爪牙。 在天安寺时也是,哪怕他讽刺的是暴君。 所有的前提都是“暴君”与爪牙都是小孩,而且还是被他孙迟羽的“圣母光环”感化的小屁孩! “先生这是什么意思?” 孙迟羽同几人这样那样解释一番。 “江湖?!杀手?!” “祖宗你小点声!” 另外两个听见这话的时候也都惊呆了,周衣宵更是一声高过一声,被褚赤涛狠狠剜了一眼。 “你们可以当做影卫。如果我没有猜错,四年前我和骥归在围猎时遇到的埋伏和这次的是来自同一组织的。” 还有司池五岁时所谓的绑架犯。 普通的小孩怎么可能轻轻松松逃过了绑架犯的眼线?当然,司池第二次没有经歷绑架,他看不出这是云夫人为自己儿子招揽人才设的局。也许经歷了也看不出,毕竟剧情最后还是he了。 在司池眼里,周食昃背后有暗杀组织为他清理障碍,让骥归见到周食昃就是将骥归暴露在暗杀组织眼线底下。 “接下来万事小心。”话转来转去转到了嘴边可怜只留下七个字。好像这些孩子都长大了,只是惊讶了一瞬间就没了后续。 郑骥归低头思忖一会儿,问到:“先生可有计较?” 孙迟羽话就要滚出来却忽得听见外头太监传唤。 “公公可有何事?” 帐子外的事帐子里一概不知,孙迟羽也不知道他所谓的被“圣母光环”感化的小屁孩在谋划些什么。 “那什么……不是说先下手为强?”赤涛先说了这句话,骥归的眸子闪了闪,反驳道:“得不偿失,三皇子的部下不大可能被我们收为己用。还会引得朝堂上的人过度警惕。” “皇子若是被害不会就这么善罢甘休,少不得自断一臂,还惹得一身臊。”衣宵对这事是最不贊成的,他倒宁可泡在书房里看各位大人的奏章。 “那么……反将一军如何?” 第五章
第12页 围猎最终在大丰收的气氛中结束了,猎物数量三皇子首屈一指,郑骥归次之,猎物质量则是褚赤涛独占鰲头了,就是司太尉和他手下的武将都没见过数量如此多的狼虎。 “褚兄专逮着老虎的屁股薅毛。”至于伤病患,则是躺在营帐里等着吃就行。 可惜有些也是只能看不能吃,眼巴巴地瞧着好东西都被送了人,拼死拼活才从皇帝老爹手里扒拉下一张老虎皮,还是用五张狼皮十张鹿皮换的。 好东西大都分给了三公九卿,为了表示平等,俩儿子的待遇就相对可怜了,衣宵只傻呵呵抱着虎皮等着回去和皇兄吐吐苦水。 这时恰见了周食昃纵着马从他身边过去,好一个翩翩少年郎,只是看得他有些呕。 “祖宗得了痴症?”褚赤涛也信马而来,见他脸上三息一个表情,不由得出声刺一下。他也是最近才发现的“祖宗”一词回怼“褚兄”效果不错。 果然周衣宵脸色更加难以言喻:“褚兄怎的有这个闲工夫?不是马上就出发了吗?” 褚赤涛自从在骥归的辅助下猎了四头虎后就一直被将军们缠着,一个接着一个问他来年的去路。 皇帝是密令他即刻前往绀县,暗中查清绀县的贪官污吏。绀县是边防大城,在占地上就足足有四五个平京那么大,分为城东、城西、城北三个边防区域,现下城北的楚将军正到了退休的年龄,神志也越发不清,于是便换上了他——这职位是旁人眼里的香饽饽。 他答应了保密自然是个字也不会泄露,只是他因先前出色的表现一下子在女眷和将军当中变成了珍奇异宝,谁都上来问一句。 “你怎么这么死皮赖脸呢?这么喜欢虎皮?” 周衣宵愣了一瞬,吭哧一声就没有接下去。 “话说……先生呢?”褚赤涛在这里来来回回找了十来圈也没见着孙迟羽的脸,忽得撞上满脸幽怨的郑骥归:“先生让我寸步不离的……” 难不成成了鬼飘在骥归身边? 开玩笑…… 褚赤涛挠挠头,呵呵呵呵地到前头去了。 孙迟羽自然不会变成鬼,不过这个身份自然是要变成鬼的,正好这个身份也引起了皇帝注意,该死的时候就得死一死。 顺便,坠影楼的事情也必须做个准备,他不是神仙,没那个三头六臂,也拿不到什么庞大的武林组织,只能从利益角度去瓦解坠影楼与三皇子的结盟。 他本来是没有立场的,可打小看着三个孩子长大,全平京的人都知道他孙迟羽常年带着郑褚周三位公子出入各处酒楼猎场,怎么可能没有感情。 对此415一腔焦虑:“完了完了,≥﹏≤宿主大大未老先衰,变成儿控了……” 孙迟羽:“……”颜表情还是浮在半空的。 对他这个穿越了无数世界还能笑到最后的宿主来说,眨眼就是眨眼之间,他出走已有三月,平京里三月前的消息才传到绀县——“二皇子围猎受伤,圣上震怒,下令彻查。” “刺客指证二皇子做戏,郑公子据理力争。” “郑公子祸水东引,祸及无辜三皇子。” “黄大夫指证二皇子,二皇子受牢狱之灾,郑公子绝地反击,将证据扭转到对二皇子有利的地方。” 接着再是这样那样闹了一通,在别人看来莫名其妙的情况下皇帝出了将二皇子立为太子的风声。 下头的百姓自然是一片嘘声,且不用说三皇子母亲的身份更贴近平民,三皇子在过去三年中所作所为也表现出了高超的政治天赋,民间一片好评。 好大一出年代戏…… 孙迟羽智商不高,对这些敬谢不敏,好在果断先离开了皇城一段时间,晃悠在绀县的路上,突然想起415一开始不停催他完成的任务——在绀县找到周衣宵的大脑,也就是军师郑骥归。 如果说是前世的郑骥归,的确是被安王和司家设计到流放绀县,但周衣宵还是留下了郑御史。当时周衣宵已经以暴君之名闻名于世,在他的龙威之下也没人敢说不,就凭他留下郑家这一举动,八成是明贬实保,只是后来安王的江湖势力渗漏得太多,又联合江湖世家、商贩控制了交通与命脉,等周衣宵终于看见心怀不轨的兄弟时,朝廷已经是个筛子了。 按照415给出的前世线,郑骥归赶到平京的时候还是晚了一步,只能做些善后工作。 郑骥归对周衣宵的重要性不必言说,在最近的消息里也在一步步显露,他身在边疆,不清楚少年是怎么处理的,单从黄大夫这一人名来看,骥归显然已经将整个朝堂开始作为自己的棋盘,而非仅是御史、太尉两脉高层的决斗。 “祥瑞,在哪里?” 他问了一句415,最后还是选择了利用剧情。 绀县的祥瑞,是周食昃翻盘的一个关键点,也是周衣宵身败名裂的□□。 剧情中绀县突降祥瑞,方圆百里枯木抽芽、枯井泉涌,被圣上视为大吉之兆,派二位皇子前来迎接祥瑞回平京,可原剧情中周衣宵突然试图将祥瑞据为己有,当然,他是不动声色地偷换了祥瑞。得到了一个假祥瑞的皇帝大怒,向二位皇子问责,而二皇子假意为三皇子释罪,私下派人取了祥瑞的部分塞在刚落成的三皇子府上,府上一夜之间桃红柳绿,被京中众人引为异象。这是三皇子吃的最大的亏,司池知晓这事之后,连夜赶往绀县,调查当地官员,最后将这件事捅到皇帝面前,三皇子被释放,二皇子继续被关押。之后郑骥归不知用了什么手段让绀县官员的上级顶罪,连砍了十来个人的头才将嫌疑从二皇子身上去除。
第13页 这里面皇帝最后将周衣宵放出,明摆着偏袒二皇子,而形势不错的二皇子再干出这事,要么是钱奴一类屈从于欲望的,要么是想要直接弒父登基。 孙迟羽显然不信。 他这次来也是另有目的,按照剧情的描述,那个祥瑞就是富含高等世界灵气的灵石。孙迟羽此次就是要被这祥瑞砸一下,然后才能回收灵石,以免对下层世界造成影响。 “城东四里地的柳树下,会是像流星一样砸下来的,宿主大大小心啊ヽ(≧Д≦)ノ” 他顿了会儿,才略一点头,从兜里摸出两块碎银子放在桌上便起身离开。 小二这次倒是发现得很快,上前来扒拉起碎银丢进袖子,还掖了掖,一双小眼睛盯着他离开的方向好一会儿。 “这人是不是公子让我们提防的?” 旁边桌的压低了声音问小二。 “可能,只是这么快就到了绀县……” “消息说他是在三月末出的城,也差不多。” 小二贼熘熘的眼睛闪了闪,得出个见机行事的结论。 孙迟羽也是拼了老命赶路才到这里,方才那小二在偷瞄他的时候就被415发现,这张脸还真是不能留了。 “415,麻烦把去军营的路调一下,先找赤涛他哥。”他扯下脑袋上的帽子,把汗煳开,才觉得干爽了些。 绀县昼夜温差极大,才暮春就已经是平京三伏天的热度。 415将绀县城的平面铺开之后孙迟羽先去成衣店扯了一身衣裳。出门之时,跟踪的人从背后见他再拐两三个弯,在一处小巷毫无徵兆地消失了,仔细一看,只是身量差不多的一名女子,穿着他方才买的衣裳。跟踪的人一下子失去了目标,也不好打草惊蛇,跺地骂了声娘。 成衣店中,他心有余悸地缩回头,同身边的女子道谢,掏钱换了另一身中性的衣裳。 好在他不是个高大的。 “在古人的世界里生活最怕的就是什么时候死了都没人管。”他沖415抱怨,顺手从路边摊上捞了朵珠花,扔了粒碎银,在摊主惊奇的目光下一把把花扎头上,迈着小碎步走了。等人追回来时还是只见了他簪花的背影。 士兵看见他手上郑左相的文书时诧异地望一眼这个簪花的大老爷们叉着腰喊他们将军出来,好不神气。 褚赤霄出来时也被他的扮相吓了一跳,好半天才试探似地问到:“先生?” 他觉着吓人,啪地将珠花拍在桌子上:“褚三公子客气,家里有夫人吗?权作见面礼了。” 褚赤涛当然敬谢不敏,将帐中的人都赶下去才问起他这一趟的目的。 暗中自然是解决祥瑞,可明面上还是要说得体贴的。“褚四公子明年应该会到,褚三公子提前打点些。赤涛从来不是个聪明的。” “老四也要从军?!”褚赤霄拍着大腿狂笑,“老爹该被气死了吧?有我这么一个弃文从武的还不够,老四也秉承了我的遗风?!” 孙迟羽尴尬地清了清嗓子,道:“咳,有的字不能乱用。” 可褚赤霄这些日子一个人憋在边疆闷坏了,有人来陪乐得上天,哪里还管什么字的用法? “若是只有这些,郑大人也是不会放我出来的。” 褚赤霄安静下来听他讲京中近日情况,思忖片刻道:“老四的立场我们管不了,褚家不能站队。” “所以陛下和褚大人才放赤涛去太尉一脉,而且我此次前来不是来逼褚家站队的。” 褚赤霄忽得抬起头,眼睛比方才压得扁:“陛下从头到尾都是利用三皇子,先生难道还觉得三皇子有翻身的可能?朝中上下不是傻的,怎么难道三皇子还有可能?” “不斩草除根永远还有吹又生的可能。” “先生恐怕是多虑了。”褚赤霄这句话说完将目光移到帐门上,似乎不愿意与他再多说一句。 恐怕原剧情中周衣宵也是被这群大臣的态度养废了,没有看清潜在的威胁。 “多虑又如何?千虑有一失,不正是智者?”他索性起身,拂袖低声道:“站不站队还请将军慎重考虑。” 说完狠狠哼了一声,外头听的一清二楚。 只是这站不站队,是指哪一方还有待商榷。 “宿主大大是怎么了?”刚出军营415就冒头,两人二话不说就谈崩,也是有些麻烦的。 “迟了一步,三皇子对军营的渗透已经开始。”要不然一开始笑得那么大声还神经兮兮地将他人支开干什么?这不是矛盾吗? 支开是为了做出他有好好尊重御史大夫这边,谈崩是让对方对他放心。 他才走两三步,迎面遇上了司家的二公子司鳞。这位前世战死在沙场上,也算是比司家其他人好得多的下场。司家全家从军,骑马而来的少年也是英姿飒爽,在孙迟羽看来虽是赏心悦目,却还是眼中钉一枚。 司池从来没有放弃过报仇,同样,他也没放弃过保下周衣宵。 “等等!”马上的少年喊到。 他闻声停下,听见415说了句:“宿主大大少见的积极啊” “这世上哪来的那么多理由?”说着他迎上去施礼:“司将军。” 在郑家误见软软的一团周衣宵的时候,他便有了立场,他的任务就不单单只是保证郑骥归呆在周衣宵身边了——反正任务这东西早就无所谓的了。
第14页 “你是……” “草民孙迟羽,郑御史家的下人,奉大人之命来此送些特产。”先生说是下人也没错,只要对方暂时不去查便不会发现一个教书先生跑来送口信。 “特产?是什么?” 什么特产?一只珠花? 他自己听了也想笑。 “平京最新的珠宝首饰,大人觉得褚二公子也到了年龄了。” 闻言司鳞嗤笑一声,追问到:“怎么不留下?” “军营重地,闲杂人等怎能停留?” 这话说得在理,他们以前竟是忘了让京城来的人在外头住。司鳞略一点头,没有继续追问,下马进了军营,急沖沖地吼道:“城西有几个游牧的有些古怪!” 他支愣了耳朵听一两句才离开。 “司二公子是个愣头愣脑的。”415对这人的评价看着不错,只是司池肯定对二公子说过站队一事,在绀县这里,司二公子恐怕是牵制褚三公子的主力。 “只要褚赤霄假意投诚,与赤涛闹掰就行。”他在识海里同415讨论的同时一只脚踏进了坠影楼在绀县的暗桩:“小二,住店!” 是夜,窗外果然传来哗啦哗啦的动静,躺在床上的孙迟羽被415的警报惊醒,勐地翻身躲进床下。 窗门推开,他背上冷汗粘了一层灰。 他也是不要命,一个文职人员跑到这里来玩武技? 刺客的脚步声贴着地面才听见一丝丝,他紧绷了嵴樑,只见一双脚靠近床沿,哗啦一声掀开被子。 被子里当然是没人的,那刺客退后几步,警惕地瞧着四周。 刺客显然以为他们是有所准备的。 不过也没大错。 这时柜子那处突然咔哒一声,刺客警惕转头,窗户的扣子不知何时掉落,吱呀一声被风关上。 退路不能断,刺客靠近窗户前去开窗,忽得被人锁住喉咙,往嘴里塞了一块抹布,再被后头敲晕。 孙迟羽这才从床底下爬出来,在窗边桌上的便是褚赤霄的亲卫。 “他塞了□□?” 亲卫点头,对这种不惜命的行为很是不屑。 “也没有什么好鄙视的,这种要么是被传销洗脑了,要么是被下了□□不得不听从坠影楼。”孙迟羽这句话是对415说的。 古代训练敢死队的方法拿到现代,就是一个又一个的邪教和传销组织。 “少爷说如果证实了三皇子反抗的能力,他会配合二皇子的。”毕竟褚赤涛若是出了事,家中的大人免不了连坐。 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没人会真的对一个没有出生入死过的敌军叛将放心。 那亲卫扛起晕过去的刺客消失在夜色里,孙迟羽从水袋中取出备好的血泼洒在地上,换了一身女装从二楼窗户跳下,落地的时候撞在草垛上,起身丢了块玉佩洒了些血在草垛上造成逃逸的假象后起身拍拍屁股往城东走。 第二天此处便又是车水马龙,除了客栈的小二站在草垛前皱眉瞧了一会儿外已经找不到目标的脚印了。 第六章 所谓暴君,暴戾成性,手下鹰犬过处寸草不生,朝中文武瑟瑟发抖。 周衣宵“前世”曾经就是一个暴君,从与褚赤涛、郑骥归决裂开始,从小所受的畸形教育和强大的压力渐渐将他压成了一名暴君,对一切事物畸形的占有欲是让他与司池决裂的暗雷,司家是击溃双方的双头□□,两方都落不得好。 这一世,兴许有些改变。 “怎么可能?!”司池听见父亲对周衣宵的称赞沉了脸,他心中的雷线在那里扭来扭去挠着他的心。前世父亲一张慈祥的脸上挂满血污的样子还是不是从梦魇中脱颖而出,他怎么可能相信一个杀人不眨眼的恶魔就这么变成了父亲口中的十佳少年?! “怎么了?”司太尉很早就发现小孩对二皇子有一种莫名的牴触,甚至仇恨。 家中上下对五岁那年儿子突然成熟也不是没有发现,他当时劝了好久,夫人才没有请大师做法来将“恶鬼”赶走。他心里头对这个孩子也是莫名捨不得,居然有些害怕夫人将“恶鬼”赶走! “父亲,”司池正色,“请勿轻下论断,这世上的事都是蒙了一层纱的。” 司池此时的神情十分严肃也有些悲戚。 像是不歷经生离死别无法出现的神情。司太尉心中一动,应下儿子的劝诫,虽然心中还是存了一些疑虑的——司池怎知他看见的周衣宵就是周衣宵呢? 司池杜绝了一切可能与周衣宵接触的机会,免得对方再从自己这里下手利用司家。更多的,也是他不想看见可能出现的垂涎的目光。 他恨恨咬唇,当年在后宫的习性不自觉地带出来,司太尉一恍惚,将儿子赶回房间休息。司太尉心想莫不是这儿子身体里的是个受了委屈的女娃? “小池……” 司池一回房,背后高大的影子就笼上来。 他落锁确定并无外人之后才抬头看已经长得人高马大、玉树临风的周食昃。周食昃的母亲若是没有姿色也不会被皇帝看中,小时候瘦得豆芽似的小孩如今长得比他还高,一身皂衣,面如刀削,只是平日如鹰锐利的双瞳竟有些涣散。 而此时的司池已是俊逸非凡,白玉似的皮肤,眉眼比平京第一美人还要惊艷几分,端的是唇红齿白。若不是如此美貌,便不会被当年的周衣宵看上。
第15页 这两人站在一起,任谁不嘆一句天作之合? 周食昃站的极近,司池一抬头就能瞧见对方精緻的下巴,他莫名红了脸,轻咳一声示意对方退后些,却突见对方软瘫下去,一下子整个人都重量都倒在他身上。 “你受伤了?!” 摸一把,周食昃皂衣下一片暗红,匆匆解开腰带,精壮的肉体上刀伤纵横交错,白花花的肉都翻起来。 司池手忙脚乱地翻出伤药,搞出不小的动静,外头的侍卫问了一句,他下意识否认,却发现自己的声音都抖了好几抖。 周食昃醒来后已是子时,全身上下俱是酸软不已,试着动一动手却发现袖子被压住,僵硬地撇过头才看见睡得正香的司池。 他轻笑,正想轻轻移开对方的头却听见一声猫叫。 “进来。” 冷峻的声音落下,从窗户翻进来一名暗卫,瞧见主子满脸温和地看着司家三公子,霎时觉得被晃到了眼睛,赶忙低头遮掩眼中的惊诧——平时冷峻严酷的主子也会这样看着别人?! “查清楚同周衣宵守在皇帝身边的是谁了没?” “回主子,是褚赤涛。” 果然不出他所料,周食昃双目一眯,冷笑道:“如此大胆?放着那男人的命令不从滞留在京城?褚家不想活了不成?” 暗卫想了想还是说到:“主子,褚三公子已经归顺。” “归顺了又如何?会不会被反咬一口还是个问题。” 用人不疑,疑人不用。 这句话在暗卫心中过了一遍,可他也知道皇家的战场远比想像中的复杂。 “那男人已经在为周衣宵物色王妃,万万不能让好人家的闺女断送在他周衣宵身上。”这话说的是好人家的闺女,实际指的就是有权有势的。 “褚四公子即将去绀县走马上任……”既然三人如此情深义重,不如一起去,让他们折在绀县也是个成全的法子。 暗卫静静听着,未竟之意坦荡可见,他也并未觉得这样大胆地下手有什么不妥。 “你打算用什么法子把他们赶去绀县?”在一旁睡觉的司池突然出声,周食昃转头看他,顺手将他嘴角的口水抹去。 司池两颊爆红,周食昃才悠悠道:“派人将这次暗杀的桩子打在绀县,反正那男人还不能死。”围猎后他派人与慕家接触,将话题往周衣宵假意栽赃上引,再抛出选妃的内情,淡化郑骥归“慰问”慕家的影响。这事却被郑骥归闹大,从头至尾他都没联繫过黄大夫,对方自己泼自己脏水掰回一局。 接着,他再派同一批人埋伏皇帝,藉此引起皇帝彻查,哪知遇到了守在皇帝身边的周衣宵和一名暗卫。 他知道自己的实力比暗卫是不差的,本想自己出手以确保万无一失的栽赃,可这次偏偏失了手,遇到专攻武术的褚赤涛。 连个浪花都没翻出来。 虽然之前的事关注度不高,皇帝心里总归有个疙瘩,围场刺杀的人在,皇帝就一定会关注。 “我围场救驾有功,那男人刚好赏了我一块封地,就在绀县附近,这次倒是天赐良机。” 司池这时候才想起眼前的男人也要娶妻生子、封地为王了,他心中没由来地一抽。 司池试探道:“说起联姻,甘丞相的独女甘辰心是个不错的选择。” 却听周食昃哼道:“他倒是肯?” 司池脸色一沉,周食昃无意瞥见了,接到:“我倒觉得太尉家不错。池哥哥可有适龄的姐妹?” 暗卫很想说最美的都在您怀里了还求适龄的姐妹,可眼前两个闪闪发光的只让他很想自戳双目。 次日线索就被拱出来了,朝堂上一片譁然。周衣宵当即就联想到了郑骥归所言,哪知上头的皇帝开了金口让褚赤涛督办。 名义上褚赤涛已经出发前往绀县,现下对这件事上心而且能帮扶一二的只有郑大人和褚大人。周衣宵暗中抬眼便瞥见皇帝身边的太监面上不免带上了些高兴的颜色。难不成是周食昃干了什么? “儿臣愿助一臂之力。”周食昃上前一步抢道。 “哦?” “承蒙父皇不弃,赏儿臣绀县的封地,此次前去,也正好有个照应。” 这不成。 褚赤涛除了是他的至交好友,还是他手中最得力的武将,周食昃明摆着是要斩去自己的羽翼,可皇帝偏偏还顺着应下了。皇帝到底在想些什么?! 周衣宵皱了眉头想出言制止,郑御史却对他摇头。果然,下一刻,御史丞上前道:“皇上,犬子天资愚钝,怕是担不了如此大任,不若……” “不若什么?”皇帝本想应下,却听这朝堂上的一个咬着一个,热闹得紧,也乐得看好戏。 “不若让几位公子一起去绀县歷练歷练?”褚御史丞与他的三子四子画风明显不同,眯着个眼睛,整天笑呵呵,如同一只成了精的老狐狸。 “臣听说狄戎乐于在边疆找事,绀县百姓深受其害,城北的楚大人上了年纪,正是要小儿接替的时候。城西的司大人和城东的三子二人一拳难敌千军。这……” 这就是明摆着让两个皇子自行竞争了,可是皇帝的偏向谁看不出来?虽说皇帝的意向最近有些难以猜测,大臣在这种时候就更不能左右摇摆。褚御史丞的话彻底打乱了两派人的谋划,周食昃也颇为意外,原先他打算打人情牌,一点一点将周衣宵三人引向绀县,然后再同他一起来个受伤昏迷,回京后派人设计周衣宵没挺过去而他挺过去了。
第16页 这个计划风险较高,下手轻重也要衡量,可胜在安全,他连自己挺过去的原因都设计好了:百姓祈福。朝堂上他的声誉不如周衣宵,但民间就不同了。 最后还是定下来两位皇子去绀县接下城东和城西的防御工作,为时一个月。 消息传到左丞相府的时候郑骥归正在同黄大夫家的下人说话,听见这一消息更是眉头凝固在那里,思忖片刻还是先打发了黄家下人:“替我安慰一下你家老爷,顺便这事情已经有着落了,小心别被三皇子的人抓到。” 骥归在房里踱步来踱步去,过会儿一只鸽子扑棱扑棱落在窗台上,他一把抓过,果然是褚赤涛的传信。 上面简单交代了之前他作为衣宵的暗卫潜入皇宫时遇到一名武艺高强的刺客,激战百来回合才堪堪战胜,现在受了伤正在二皇子新建的府邸上养伤。而这刺客,十有八九就是三皇子,而三皇子打算接着这次机会将他们一网打尽。 政斗玩心,玩的还是人心,尤其是民心。 而上一次他们利用黄大夫自咬一口,在皇帝心里的印象提高不少,可以说是大获全胜。皇帝很多时候都是看在眼里的,他需要的不是蠢货,他在挑选的是合格的皇位继承者。 皇位继承者,至少不会在他安享天年之前刺杀的皇位继承者。 皇子一共有三位,可能的皇位继承者有两位,而其中最听话的是周衣宵。只是周衣宵也会咬人…… 等等! 他脑海里炸开一个几乎不可能的可能性,只是越想,可能性越高。 纸条上两个大字跃出,赫然是“速去”。等白鸽的羽毛落在地上时郑骥归已经跨出房门,迎面遇上前来闻讯的郑御史大夫。 “骥归?” “父亲,我现在就快马去绀县,还请父亲在这段日子看好二皇子手下的人。”免得后院还要失火。 不对,后院已经失火了。 郑骥归大步流星地出了前院,来到马厩解开绳子翻身上马就是一声大喝。 马飞奔出郑府,留下一阵令人不安的尘土。 二皇子府中,伤筋动骨的褚赤涛俯卧在软榻上,拿着一张白纸条惊诧道:“速去?!他觉得我这种状况还能动?!” 三个月里,他们一个接着一个吃刀子,周衣宵刚好,褚赤涛又倒下了。 “得了吧,褚兄!”周衣宵随手拿磕完的瓜子壳丢在他脑袋上,对方抗议道他这种行为一点也不皇家。二殿下大人不欺白不欺,笑道:“朋友不是用来插刀的吗?”言下之意是丢个瓜子壳怎么了? 吵闹间外头有人来报大皇子前来看望他这个即将很久不见的弟弟。 “委屈褚兄了。”周衣宵笑眯眯地将人塞到柜子里,看着很是高兴,一点也没抱歉的样子。褚赤涛最后的嘟囔声被锁在衣柜里,周衣宵只听见了四个字:“搞得跟偷……” 什么鬼? “皇兄!”周衣宵笑着迎上去,领他腿脚不便的长兄在卧榻上坐下。这个房间是他平常用来小憩的,主卧还要往后些。皇长子周食旰已经立府封王,正是江南富庶的区域,称平王。 三人组当时还凑在一起说这老二像是凭空冒出来的,宵衣旰食、昃时宵衣,俩成语里都有他名字,就是不带个食字,像是脱离了字辈,长子平王,三子安王,不就是个“平安”吗?至于他周衣宵,朝堂上一致以为他是将来的太子,也就没人为他催封号了。 “糰子长大了,建府了……大哥也放心了!”周食旰是个怀旧的人,说着就要抹眼泪,而周衣宵满心满脑只有:能不能别说得跟要嫁了似的?! 兄弟二人好些日子没见,若不是顾及周衣宵围猎有伤在身,现在还不宜大酒大肉,二人早就一壶酒谈到天明,毕竟这一走就是一整年。 闲扯得也差不多时周食旰转动轮椅往门外去,周衣宵赶忙上前帮着,忽地见了周食旰袍子下的玉佩,顺口道:“这是母后送的?真当不错。” 他也只是心血来潮,却突然见周食旰眼神慌乱了一瞬间,将牌子翻转过去:“不是,这是阿碧送的定情信物。”阿碧是他的王妃,奉常家的闺女。 连大皇子娶亲都没有三公级别的。 周衣宵不合时宜地开了个小差。 回来时褚赤涛已经哎呦哎呦叫唤上了,强烈控诉发小将自己锁进柜子里的举动。 周衣宵觉得好笑,抱臂看了许久,等对方叫着没意思了才道:“行了?” “行了。” 周衣宵便转身去打发下人准备晚餐,褚赤涛违命躲在二皇子府为他保驾护航的时候是不让人靠近这件屋子的,下人还以为他这是藏了什么娇。昨日出了刺客这么一件事,他也不好放下一个伤患,本是打算在这间屋子呆一个晚上的,哪知端了饭菜过来时对方看着他一脸便秘。 他被盯得烦了想摔筷子,却屈服于这个病患,将火焰的高度压了又压,道:“褚兄是见着了苍蝇在您眼里是不?” “不,不是。” “那到底是见着什么了?!” “冤大头。” 接着褚赤涛低着头扒饭,一言不发。 饭毕,褚赤涛没头没脑冒出一句:“赶紧去绀县吧!骥归说的。”
第17页 “褚兄这么听话?”周衣宵哧了一声,只是对方和方才一样难得没呛声,他便尴尬道:“那么三日后启程。” “不行,就今夜。” “为什么?”褚赤涛难得有这么激烈反抗的时候,他忍不住多问了一句:“你今天是怎么了?” 赤涛很久没有说话,只是低着头一遍又一遍理床边的流苏,半晌才抬头问道:“祖宗能不能信我一次?” 衣宵沉默,只是心里已经有了决断。他出门找了人去准备马车和软卧,两个伤患出行是不能纵马了,暗卫也要多带些,只是这下后方就会薄弱许多,他手中良兵比不得周食昃。 准备好一切后回到房里,褚赤涛已经整装待发,他想开口调侃一下对方还能自主穿衣怎么不跟个将军一样一骑绝尘而去,还管他干什么?却突然想到之前最后一句问话。 “走?” “走。” 周衣宵觉得褚赤涛最后一句话简直就是最废的废话——不相信他才需要请求好吗? 第七章 “黄大夫是禇御史的人,虽然挂在三公中的丞相下面,可他的二女是禇御史的侄媳妇。我们只是安排他说了些似是而非的证据,在陛下深信并将衣宵打入大牢后再用新的证据将以前的推翻,陛下对衣宵的愧疚感就会更深。”骥归没有说所谓似是而非的证据是什么,孙迟羽也知道在这一路缺少不了欺骗和伪证。 孙迟羽是在城东的驿站里遇见郑骥归的,天知道他是怎么认出来女装的他的,而415居然没有提醒他…… 当时的那声“先生”叫得真是一言难尽、百转千回。 孙迟羽想掐死415的心都有了,415无辜躺枪也无话可说。 作为小伙伴中最听先生的话的那个,郑骥归一五一十将他所有知道的事情一股脑地倒出来,比如如何将皇帝的心一步一步向周衣宵拖。 听到三皇子再行刺杀的时候他也吃了一惊,原剧情中三皇子的手上一直是干净的,连大杀器坠影楼也只是用来探查事情真相的,倒是周衣宵一行人做了不少。 在祥瑞事件后周衣宵的理念与郑骥归的理念相差过大,二人背道而行,之后周衣宵的手段便更加下流骯脏。 想到这里,他不免嘆一句这都是被自己的“圣母光环”感化了的啊! 虽然415很想问一句这个光环怎么普照不到黑化復仇少年司池的身上呢? “坠影楼在绀县也的确有几个分支,凭藉我们的力量恐怕难以连根拔除。”说着,他挽上郑骥归的胳膊,二人一路上楼去。 郑骥归挣扎一下就不再抗拒,尽职尽责演着。他思虑再三,提议道:“借刀杀人如何?” 这一步必然是少不了的,只是这把刀子可选的人数实在不多。 “先生,我发现大……”这句话还没说完,突然听见砰的一声,从窗户那里翻下个人来。他只能掐了话题凉凉道:“三哥还真是一如既往地纯真啊……” 还是下巴朝地,孙迟羽笑道:“我还以为这只有动漫里才能出现。” “动漫?” “我家乡的一种艺术形式,你且不用管。”他将话打了个弯,转而伸手去扶这个听闻郑公子来就高兴得用下巴行大礼的傢伙起来。 那傢伙疼得直叫,让二人先将他勾在窗台上的脚放下来,折腾了好半天才将人正过来。 “出血了……”褚家多出高大的小孩,这话没错。 “褚将军有什么事?”郑骥归将人上下打量了一下,没穿军装,一身常服,也不知道他是怎么做到大白天扒窗户不被发现的。 褚赤霄清咳两声,左右偷瞄几眼确定没有人监视之后才道:“司鳞前些日子同我抱怨他三弟对三皇子有些过于紧张,八成不是喜欢上人家了。” 孙迟羽:“……”你扒窗户就是为了说这个? 事实证明褚赤霄当然没有这么无聊,他新得了消息,司池已经快众人一步往绀县来了。 孙迟羽问了415前世这事,前世并没有祥瑞一事,毕竟这两个世界再怎么相似也是不同的,从高等世界来的灵石不可能精确地复制成两块分别砸在两个世界的同样的地点。虽然高等世界存在镜面术,可这种法术施展的要求极高,甚至可以说是苛刻了,谁闲得慌去复制一块石头?更何况在主系统消失,所谓“主神”被赶下神座后,新的管理人基本上处在专注于教育事业的状态,谁吃饱了撑的、有这个能力来作那么一下? “为什么?”郑骥归说的比他还快,孙迟羽转头看少年,显然少年知道的比他多一些。剧情已经大体脱离了原纲,可以说只要是周衣宵不突然变了性子去大作特作,一代仁君基本上是可以打造成功的。 褚赤霄深吸一口气,道:“皇城里都传司池有断袖之癖,是吗?” “并无。”这一点真没有,断袖在大历不是十恶不赦的,甚至可以说是一种风尚。虽然被官宦带得男宠之风盛行,有钱人家还是会在娶了妻妾之后同同性恋人来往,其中不乏贵族与贵族。 “可是司鳞就是这么说的,要不然他也不会担心自己弟弟明明喜欢的是周衣宵,却偏偏要站周食昃的队。他认为这一次是要来堵人。”
第18页 这个哥是怎么得出这么一个风马牛不相及的理由的? “是不是司家的老僕快马加鞭赶来向司鳞透露司池爱好南风,求二少爷帮忙堵下三少爷?”老僕一向是最好处理的身份,骥归突然想通了前因后果。 “对的,”褚赤霄接道,他的同事已经提了刀要去堵人了,“据说二皇子常年锁在深宫中,不踏出宫门半步。”这句话倒是基本属实,这一世的周衣宵除了同两位小伙伴玩耍,基本上都在为父皇学习的状态下。 应该说前世的周衣宵也是这样才一见钟情司池,还要死要活娶了他,差点达成一生一世一双人的成就。毕竟这样的人才是单纯。 至于后来的暴君行径,完全是物极必反。 郑骥归的眸子闪了闪,终于从繁乱的线团里理出了一个线头,那双眼睛简直就要高兴得跳舞了。 “这全是猜测,”他总结道,“都是司鳞听别人讲的,估计还有司池自身平日也是行为怪异,而司鳞的性格较为直接,估计也没多想,只觉得不能丢这个人。所谓‘告密者’就是想让司鳞拦住司池,如果我没压错,应该有人埋伏我。只是我快马加鞭来得极快,说不定过几日就有个老僕跑来同我说家里白事。” “这个比喻过分了啊!”这小子还真是对自己一点也不客气。孙迟羽补充:“司池现阶段就是向着周食昃的,周食昃没那个理由断了自己的左膀右臂,绀县城里不是只有美酒和刀枪,衣宵和赤涛对他来说是防不胜防。也就是说,有第三方势力来狙击三皇子和二皇子?” 郑骥归掐了灯芯,夜幕已经垂下。 几人在黑暗中窃窃私语,咕叽着接下来的行动。 而司鳞如所谓司家家僕所说,遇见了司池,连手下上报褚赤霄私自外出并且甩了跟踪他的人这件事都没有引起他的关注。 司池翻身下马,抬头仰视哥哥,背光处司鳞的神情有些不清楚:“哥?” “你……”他酝酿了一下,出口却还是有些沙哑。 他想责问为什么司池怎么能丢家里的脸,怎么可以不顾自己身为男子的尊严,但所有话到嘴边转了一转,又滑向喉咙深处。 司池却在他哥说话之前抢先问道:“安王已经到了吗?”他的语气颇有些急促,也没来得及看司鳞的脸色。 司鳞此时的脸已经黑到极致,他扬鞭吼道:“全体将士,拦下司家马队。司池,要么回去,要么别乱来!”他心中尚有疑虑,却也信了大半,眼睛骗不得人,他的直觉也偏不得自己。 战马数声嘶吼之后,司池的脑袋才堪堪反应过来,他不可置信地盯着司鳞,一双大眼里满是无辜。 这么乱吼吼地一弄,到了晚上俩兄弟才有时间说上话。司鳞一脸痛心疾首地盯着家弟,道:“真的不能改了吗?他们无论哪一个都是皇子,只有你嫁的份……” “啊?” “不是,哥,他们?!” 司鳞还是一脸痛心疾首:“二皇子身份高贵,基本上就是内定的太子,基本上……现在陛下不会同意二皇子娶男妃的,至少不会是正妃。三皇子……你是不是想推三皇子,那么你若是相当他的妃子,他便没了那个竞争的资格。无论是哪一个,都少不了一位嫡长子。” 司池:“……”他不是没有想过这个问题,不过完全与二皇子完全没有关系。 “不……哥,我的哥,你怎么想得到那么多的啊?!” 两人又扯了一大堆皮,到最后才将事情的因果理顺,但即使是这样,司鳞的脸都没有白起来。脑海里探子的报告又被挖出来——褚赤霄跑了。 “你真的不是为了二皇子?就你平常说的,二皇子所占的可比三皇子大得多了……” “真不是!” “那你来干什么?” 司池听见这话罕见地陷入沉默,犟着不吭声,只是手中翻转着那只茶杯,一遍又一遍。 他以前从不这样,司鳞想。 司鳞这一离开一来一回就是三四天,绀县的情况也变了几遭,孙迟羽同郑骥归也没有闲着,两三天先踩了坠影楼的几个点,也打听了不少江湖消息,只是斩草除根绝对不是他们俩这次的主要目的,对酒楼里一言不合就拍桌掀凳浪费食物的江湖人来说,他们总是像幽灵一般徘徊在众人之中,也是引起了不少警觉的江湖门派的注意。 时间在一天又一天的晃悠中过去,孙迟羽除了掐指数三皇子和二皇子几人已经迟到了几天以外,他便是就与郑骥归算时间路程。无论算他们路上怎么滞留,都早在一天之前就该到这里。第六日,司池与郑骥归在大街上遇到,双方都默契地没问是怎么逃离平京来到这里的。按照常理来说,他与司池属于无业游民,来绀县纯属离家出走。 世家子弟之间的问候许多时候是拱手让道,像他们这样性子冷淡一些的,更多时候是路过就颔首还礼,总归是平辈。 而坐在酒楼二楼的女装人士则是问了系统关于司池的剧情,出乎意料的是,司池在绀县除了与周食昃有一些感情戏之外毫无作用。等郑骥归上楼在他身边坐定的时候他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当年司家与郑家的事情。
第19页 意外之喜总是让人欢欣鼓舞的——司池当年可以带三岁的郑骥归到鱼龙混杂的地方,还是皇长子殿下促成的,只是一眨眼两个小孩就消失了个彻底。 “周食旰,温文尔雅,与世无争,与二弟周衣宵交好。”只是这人心隔肚皮。 孙迟羽若有所思,郑骥归走后两三天,官道也遭了殃,早有预谋似的,绀县与平京之间的路咔嚓就被剪断了。 幸而郑骥归未曾停歇快马赶往绀县,至于另外两位伤患,只说一句“听天由命”。 第八章 少年将手中剑穗打了个结系在柳枝上,夕阳斜下的时候西边有一匹马驰骋过来。马上的士兵勒了马,翻身下马对少年跪地说到:“郑公子,前方传来消息,二皇子、三皇子路遇山洪,下落不明。” “真的?”他问了一句,却又突然低下眉眼:“假的。” 跪地的士兵浑身一颤,少年的语气里尽是无奈,就像是“我就知道你会骗我”那种无奈而纵容的感觉。但这种感觉可不会给他一个小兵带来被宠的感觉,只有骨头后面冒冷汗的痛苦。 有些人的疯就是比疯子还要匪夷所思。 “平京通往绀县的一路地势的确险要,可近日沿途暴雨只五月三十一场,那时皇子们应当已经通过了关隘。” 少年慢慢拿剑在柳枝断口处比划,“消息早就到了,可是你们偏偏迟了那么些日子才来报告。且不说我身无官职,就是友情通知,也不至于再装作风尘僕僕的样子。若是我没猜错,三皇子的失踪不在你们的计划之内吧?” 士兵瞳孔微缩一下,瞬间将头低得更下。 少年得到了自己想要的反应,却没有胜利感,他烦躁地接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你们可当真确定了自己是那只黄雀?”连周食昃本人八成都还抱着拼一拼的心思。 “骥归,消息已经安排妥当。” 孙迟羽站在柳树后,他所说消息是□□,连日在江湖人中混迹的孙迟羽最终引起了一些小门派的注意,有郑骥归蒙面守在身侧,其余人只有打劫不成反被撩的结局,他们最后安排了个傀儡以江湖隐世山庄流叶山庄的名义在坠影楼上下了个仇杀令,赏银万两只求追杀从流叶山庄偷去稀世珍宝的匪徒。 至于这稀世珍宝,孙迟羽打下包票就会在这颗柳树附近出现。 郑骥归这个先生头号迷弟心里好奇却还是没有提出质疑。 赏银万两听着像是个噱头,只是当祥瑞一出现的时候所有传说都会被人们美化,假的也就变成真的。 到时候郑骥归扮作坠影楼的一员抢走灵石,孙迟羽再以失主的身份上坠影楼讨要珍宝,人们的目光就会被引向坠影楼。这个暗中的组织也可以被暴露在阳光之下。 重点是,孙迟羽处理灵石可以做到毫无痕迹。 当然,风险并存,最大的就是这个世界居民与灵石的相处,行差踏错就会造成灵力灌注人的身体,爆体而亡。 郑骥归当然没有跟着士兵回兵营区间司鳞或者褚赤霄,只是在城东柳树边阖目而眠,等着时间过去。 司池在远处茶棚里见了这一幕有些好奇这郑骥归竟是这样冷血之人,连两位至交好友的下落不明都不在意,连他这个只消失了一位朋友的在听见失踪的消息时都软了腿脚,之后强行安慰自己是周食昃因为一些意外改变了计划才来得那么迟。 当然,他心里清楚不是那么简单,他们被一只黄雀给埋伏了。 围猎时周食昃赌了一把云夫人的消息来源,得知那一日重兵把守会有所松懈,结合着之前见到的禁军人事变换,周食昃才试着嫁祸周衣宵。可谁都没预料到的是,那一日的把守并未松懈。 幸好周食昃没有将事情做绝。 宫里有人传假消息。 司池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快马加鞭赶往绀县,若是他没有猜错,对方通过影响周食昃的心理来控制事情的走向,这次绀县之行必有对方的手笔,而周食昃又选择了一次赌博。 若不是司鳞拦了自己一把,他应该早就呆在周食昃身边了吧? 而司鳞这些日子也只忙着盯褚赤涛的动向,在周食昃回来之前他们并没有详细的计划,司鳞乐得清闲。 司池恨恨咬牙,若是家中的人知道周衣宵即位后是怎样雷厉风行地清除异己的,他们就不会是如今这种无所谓的态度了。 现今朝堂上的风气也是随性到极点,无论是效率还是效果,都与他当年所见相去甚远。 “司公子要碟小菜吗?” “不……孙迟羽?!”他转头才看见恢復男装扮相的孙迟羽坐在他的对面,即惊诧于对方的自投罗网,也惊诧于对方的胆识,“左丞相府的先生与我这太尉之子接触干什么?” 坠影楼追杀此人已久,从当年他没能成功与周食昃接触、云夫人注意到他的时候算起,已有十余年。 可这人竟是不老的,还屡次将郑骥归从死亡线上拉回来,显然是一位神人。 神人不能为自己所用就是妖人,云夫人下令对他开始追杀之后他突然消失了一段时间,直至今日,才在他的面前重新显露。 “戾气太重。”孙迟羽不紧不慢地替二人添了茶,说话的语气一如既往得说教意味重。
第20页 与他接触多的不会觉得有什么,但像司池这种就会浑身难受:“孙先生不是我的先生,何苦管我这顽童呢?” 孙迟羽不以为憷,左右这个小孩不是自己交出来的,他也没那个心思去替别人负责一个顽童。他想要的,只是同这个顽童论一场战:“顽童没有过错,可是不能出来将事情一股脑地往他人身上推。” 重生这件事本就是匪夷所思的,世界都有他的因果,从各人的角度看就是不同的。 比方说如今孙迟羽站在周衣宵的角度看,所有行为都是为了巩固这个天下,非是骄奢□□,错在哪里? 可是从司池的角度看,周衣宵为君不仁,不行感化就暴力移除,不分青红皂白、滥杀无辜,对在哪里? 不得不说都是没错的。 但孙迟羽出现在这里就已经有了立场,而他现在的立场就要求他为谋求最好的结果、实现自己的理想做出努力。 “先生如何知道?”司池没有往深处想,只当他是为周衣宵打抱不平,而这天下也只有他一人是知道周衣宵前世的恶行的…… 孙迟羽下一句话彻底将他的高傲抹杀在喉咙里:“前世高台上一枝桃花一壶酒,我怎么会不知道?” 司池的脑子彻底运转不过来。 “孙先生……这不好玩。” “这的确不好玩,毕竟死一次,谁会喜欢?”虽然他在死这一条路上也是老司机了。 “前世你走后,他在摘星阁用一酒一桃枝祭奠了你。” 摘星阁的名字来自“危楼高百尺,手可摘星辰”,他却常常戏嚯后半句应该是“高处不胜寒”,在他还不是后宫的一员的时候。 “孙先生还想用灭门仇人的深情来让我原谅这个刽子手?!”司池嗤笑出声,天知道这孙迟羽和他手下三个天天脑子里装的都是什么?!浪漫情怀?家国天下?还是边疆的战马?! 饱汉不知饿汉飢,他们这些还有梦的拿梦想来嘲笑他们这种梦想已经被现实□□千遍万遍的来找优越感? 良心不痛吗? 大抵是司池那一句话太过悲戚,孙迟羽难得没有咄咄逼人下去,只是品完了一壶茶重新说道:“然后他下令将所有人从鸣凤门迁出,亲自前往升龙门迎战。三千禁军对上三万雄军,他选择了自戕。” 在战场前自杀,何其懦夫? 可史书上他就是作为一个帝王死去的。 “他的遗旨是全体官员解甲归田。” 这大抵是一个帝王最后的浪漫,仅存的浪漫。 司池还是一脸嘲讽,明明都是重生的,他对面的大概就是那种满脑子只有大义的书生。有时候这句话还真是没错——百无一用是书生。 孙迟羽像是感受到了对方的怜悯,心知是自己被可怜了。他不慌不忙,将茶壶中剩余的茶慢悠悠地倾洒在外面:“他是个暴君,暴君也有暴君的班底,比如我。你说得没错,他不值得你效劳,也当不起你的原谅。” “可是,他需要你的原谅吗?一个不认识他的人的原谅?” 天下暴君这么多,为何他在你眼里就是最不堪的?你知道他与兄弟闹翻时的痛苦吗?你知道他明明没有剥削百姓就要面对成千上万的揭竿起义吗?你知道舆论是多么恐怖吗?你知道明明从未伏尸百万就要被众人恐惧远离的痛苦吗?你知道他明明不是个暴君! “摘星阁上一壶酒,他给了你的桃花枝一杯,其它的,都给了他的老臣。”说到这话的时候他的喉咙有些梗塞,“别开玩笑了,他可是帝王。” 帝王不需要被原谅。 只需要被歌颂,或者被唾弃。 孙迟羽收拾好所有心情,将茶壶摆回原位,起身离开时按了锭银子在桌上:“添壶新的茶,别被旧的茶叶影响了通畅。” 司池反应过来时郑骥归已经消失在柳树下,再低头看见茶杯时,他看见了一脸狰狞的自己。 “先生。” “走吧……好好的一颗苗子哦……”孙迟羽也只是嘆息一两声,心里头并未留下大的痕迹。他记忆里留得最深的,永远不会是悲剧。 郑骥归却立在原地不动,欲言又止。孙迟羽瞧一眼便知道少年在想些什么,瞧了下黄得有些不正常的天空,笑道:“别担心,也别走偏路。他们福大命大,而且恶人还要遗臭千年的,上天怎么会这么容易就放过他?” 天已经在变,绀县之后,朝堂上的冰山就该被他们掀个个了。 “先生何意,骥归不懂。” 听得少年话里满满的执拗,他终于也不满道:“你小子怎么就又犟上了呢?” 可听训话的小子只是吭哧一声,就像只是鼻子难受通了一下。 当夜,褚赤霄同前些日子一样潜到他们暂居的客栈,捧起了桌上的茶碗就是哌嗒一口,咽了几口空气才平復下过于强烈的心跳:“累死老爷我了!司鳞简直就不是人!有这么熘我们的吗?!”上次他来这里被发现时大喇喇地承认是来问弟弟的消息,反倒叫司池摸不清头脑。 孙迟羽给面子笑了声,郑骥归却是板着一张脸。褚赤霄嘟囔几句突然没了脾气,只摸摸头道:“近日狄戎骚扰我们的百姓有些频繁,司鳞一个人忙不过来,还要抽时间管他那离家出走的弟弟,省得他弟一不小心给他勾搭出一个弟夫来。”
第21页 其实情况已经很明显了,司池心悦的只有三皇子,只是碍于身份难以表述罢了。 孙迟羽听着415在脑海中不断八八:“按套路文的常理来说,一般皇子王爷在第一次见到小受的时候就会觉得‘有意思’或者‘小猫咪’之类的邪魅王爷言论,然后小受会觉得这人怎么那么没礼貌,然后两个人一起受些伤闯些关后暗生情愫,接着在两三个月之内达成酿酿酱酱的成就!”说完还应该扯一个得意的表情,大概是颜文字库里找不到,那个得瑟到飞起来的尾音已经冲破云霄了。 “那么说这篇文还是满清新脱俗的?” “???” “他们第一次见面本该是一个四岁一个五岁的时候,你倒是说说怎么酿酿酱酱?” “……”每一个写套路文的小作者真是上辈子折翼的天使,这辈子还要被某些人追着做碳烤鸡翅。 恶魔! 打发了聒噪的415,他才有那个时间来与褚赤霄交换信息,说是交换信息,大多数时候都是某人无意义的碎碎念,说得骥归都靠着床睡着了才道:“没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 “三皇子有什么进展吗?” 褚赤霄收敛了脸上的笑意,摇头道:“暂时没有,他们知道的并不比我们多多少。皇城里的形式是不是严峻了?要不然怎么一个接着一个跑到边疆来?” 孙迟羽这才想起自己并未向褚赤霄解释他们的一系列行动,这才慢慢说到:“倒也不是严峻……” 倒也不是严峻,三皇子与二皇子明争暗斗之时跑出来一个想要渔翁得利的,皇帝的态度暧昧不清,但似乎也和第三方势力脱不开关系。这次一来是为了远离皇城处处埋伏的铁牢笼状态,自由地发展,二是借力打力,利用自身向对方设套,想到这一点的估计还是三皇子。 不得不说三皇子的确有明君的才华,可孙迟羽因为人情站了周衣宵就没想过改变,更何况从心冷这一方面来看,周衣宵更有作为帝王的品质,只是在一切开始之前必须有一个痛苦深刻的伤疤让他来挖,挖得鲜血淋漓才好。 周衣宵还太嫩。 在偏离主路的山沟中,狼狈逃窜的周衣宵像是第一次被人从御花园中提熘到了农田里,还提着粪桶施肥。 只是他受的教育告诉他要高傲,逃亡中每次忍不住偷偷挤眼泪的时候总有一个小人跳出来说:“你没有资格哭。” 皇子的身份可以给他坐拥天下的资格,但不包括抹眼泪的资格。 第九章 漫天黄云,天地做了山川的屋顶,黄色琉璃铺天盖地,让人恍若置身龙宫天庭之中,坐拥天下财富。 当然,幻想只是幻想,在孙迟羽眼中,无论这天空多么美丽,都只是灾难的前兆——灵石降落,为这片天地带来磅礴生机也破坏了天地间的平衡,一夜之间,区域之间的差距变得巨大,人心都开始超越时间的限制,无止境地往前推动。 环境改变性格,这也大抵是后来周衣宵失败的主要原因,也绝对是周食昃的江山最大的隐患。 赈灾剧情还有两年开始。 而如果这次一举成功的话,这一部分剧情就可以永久性地免去了。 清晨除了早起谋生的人外还没有成群的围观群众,天空上端已经露出一个尖角,郑骥归死死盯着那个黄色的尖锐,要将那尖锐看穿似的。 孙迟羽感受着空气里的灵力波动,415疯了似的吸收能量,可他们周围的只是冰山一角。 怪不得这样一块灵石就能搞垮这个世界,一个无魔的世界突然灌入大量灵力,这可是冲垮平原的大洪水。 “415,能知道是哪个世界丢出来的吗?”他的眉头板结了,硬邦邦的一块,让人看着也跟着以前皱眉头。郑骥归显然注意到他这里的动静,除了惊讶之外不由升起一丝警惕。这警惕最后还是被他自己强行压了回去。 这么大一块,八成的可能到地上就已经蒸发了,孙迟羽这样就捞不到这块灵石,他用415准备的袋子灌了灵力铺开,那只袋子忽然胀大,网似的将绀县城虚笼进去。 “可能是大人造世界的废渣。”这个世界的剧本是大人身边那位在没有415和孙迟羽参与下推演出来的,也就是孙迟羽手中的剧本。而主神创造世界的剧本早就在创建之初被主神销毁了。 他们所处的三千世界是所谓“主神”在原先的大世界不断崩塌后,利用世界的碎片捏造的,能量小而且不稳定,也就衍生了剧本一词——主神按照现代世界的人创造的小说捏造世界。 可是剧本中少不了逻辑错误,主神便按照快穿小说造出了系统和宿主来维持各个世界的秩序。 秩序就是剧本,而站在主神对立面的,则是现在那位致力于教育事业的先生搞出来的大衍三千,像他们,就是整天对剧情世界做合理的搞破坏,让剧情趋向于多样化。 “说实话,搞破坏这种措辞不像是大人能说出来的,”415深深地为它实际上的主子担忧,“大人真是被吃得死死的。” 这时候如果415不助他将灵石收了,在灵石正下方的他们被击个正中,最差也会被爆体。“作为最后一个系统,你再这样就要被灭族了!”孙迟羽暗骂一句,手上继续拢合那只大袋子。
第22页 郑骥归面上已经恢復平静,远远看着先生一边骂一边操纵那只仿佛天地的袋子——一个姑娘家家这样做可不好看。 孙迟羽为了凸显自己流叶山庄的人的身份,在需要的时候总是一身女装,古人还不一定有女装爱好者,他这么穿着大摇大摆地在敌人眼皮子底下晃悠,效果竟也不错。 等人开始聚集地时候天上的大袋子也引起了所有人的注意,惊唿声一片连着一片,鸟雀似的吵成一团。无疑,世界上最烦的一是小毛毛,二是一树林的鸟。 网的四角在彻底包住灵石的时候迅速褶皱起来,将袋口收拢。 众人本见他站在柳树下双手撑开很好笑,却见他一动作那天似的网收拢变小,露出之后灰濛濛的天空,嘴巴就张在那里合不拢了。 此等通天之能!竟将黄色的天空收入囊中?! 可袋子抓在手中刚松了一口气,人群中忽然窜出一个黑衣人,噼手夺过中间女子手里的袋子,那女子反抗,黑衣人反手一掌将女子推出十尺! “你不守信用!” 女子大吼,往前倒了,一口鲜血后瘫在地上“死了”。 黑衣人还是没有放过她,将人扛起,两三步后消失在众人视线之中。 突如其来的一系列变故让所有人都来不及反应,胆子大些的江湖人走到原地见地上一块玉牌躺着。 这件事被称作神迹,在众人的耳口相传中衍生成了流叶山庄有一宝物,有通天之能,宝物失窃,在流叶山庄的侍女亲自取回后被坠影楼下了毒手。 流言的传播没有太多的理由,明明是最不合逻辑的,都能被人们强行解释成真的。 之后坠影楼就陷入了四面楚歌的状态,偏偏之后还真的有人送来了一块黄色的晶石,散发着醇香,在众人眼中无疑比黄金贵重几分。 各门派见了这晶石,他们愣是有三四十张嘴都说不清了。 且不说这边如何鸡飞狗跳,那里郑骥归带人逃跑时遇见了坠影楼迅速反应过来的探子。 那人果然是来问责的,他上手就抢,扛着人的郑骥归疲于应付,只得将孙迟羽放下,可这时那探子又掷出飞镖将人摔出去! 孙迟羽这时候也装不得尸体了,索性一骨碌爬起来。探子见他突然诈尸,撑大了双目,郑骥归借着片刻的晃神用匕首向对方脖颈扎去! 电光火石之间,却突然横空出来一只飞镖将郑骥归胸口的袋子扫出去。 袋子是特制的,重量不大,郑骥归胸口也冒出一条长得过分的血痕。 孙迟羽扑过去抓袋子,暗中窥伺的兇手抢在他前面,二人几乎是同时扯到的袋子。 孙迟羽心想一不做二不休,将袋子撕开。充裕的灵气膨胀炸开,巨大的灵石块倒出一角,碎开,这还了得?!他们不爆体也要被压死好不?! 坠影楼的两个看了连连后退,连同郑骥归纠缠的心思也没有了。 郑骥归全然不顾身后的危险,追上去不依不饶,想着好歹留下一个当证据。纠缠之间,刺客之一被摔到地上,一砸昏厥过去。郑骥归也被甩到后头,背硬生生地撞上已经布满密密麻麻的灵石上,手臂上也割了一条缝。 孙迟羽见情况危机,也来不及将灵石用另一只袋子塞了,用415给的弓箭瞄准另一名刺客,拉开弓弦咻地扎进刺客背心。 他上前去用第二个刺客的补刀了第一个,将弓箭随手扔在草丛中。 清理了现场后才转身准备收拾灵石,却听见415欲哭无泪地嚎到:“宿主大大你可以再迟一些!再迟些您可以直接收到一堆肉酱了!”灵气充满了整个空间,一座山的草木疯长,将当中的骥归还灵石团团围起。孙迟羽傻了眼,这灵石显然没了一大半,还在继续消减! 他啐一口:“别废话!赶紧换灵丹!” 415吸收灵力后能力都上了一层,系统商城已经可以开放,当然,是永远不会更新的商城。 服下丹药后郑骥归通红的两颊都好了许多,只是气息还是有些急促,紧闭双眼,活脱脱被梦魇折磨得样子。 灵气从灵石的裂缝流出,从他手臂上的伤口流入,包扎之后却留在了他的身体之中,没有从四肢百骸的孔隙流出。 孙迟羽松了一口气,好歹没有见着那种每个毛孔都渗血的惨状。 “骥归应该是有灵根的那种。”415道,却没发现自己的宿主白了脸,“他天生灵慧,是个修炼的好料子。” 所以才没有爆体,但若是不能消化,离炸开也不远了。 “宿主大大?” “嗯……啊?”孙迟羽才从自己世界回神,不知415已经叭叭出了郑骥归整个人生的路。 “这个世界无魔,他已经接触到了这个世界的极限,为什么还要让他去摧毁自己的信仰?” 朝阳已经完全升起,与灰白色混合后总显得有些冷淡,可这样的冷淡才是这个世界的东西,而非一块灵石带来的所谓黄金之天。 此后世传流叶山庄有锦囊一只,装有黄金之天,曾于绀县昙花一现惊艷众人,可惜为贼子所窃,举国震怒,对贼子的追杀,和对黄金天下落的追查自此之后百年从未停止。 那时流叶山庄已经真正立于世间,主人也换了两三位,无一例外的是,他们都做着民间的小买卖,靠着官府的大山,暗中探听着江湖的风声。
第23页 当然,每一届主人都姓周。 他们离开之后这里已经成了一片密林,待司鳞同褚赤霄寻上来的时候,两名刺客已经成了一堆腐肉,他们的尸体之前只有一堆灰白色的碎石,仔细查验却不属于任何已知的矿石。 这些事情先按下不说,二位皇子那处却已经传来了好消息:有人在绀县的边界见到了三皇子的马车。 周衣宵醒来的时候盯着雕花的床顶看了半天,眼睛闭上又睁开,反覆确认了好几遍才相信自己已经回到了现实世界。眼睛酸涩得厉害,身边没有人守着,他想像个壮士一样在灾后自如行走,却被现实掀了个底朝天。他吭哧一声继续按着床沿爬起,门在这时吱呀地开了,走进来一个素衣的男人,不高,面上看上去有些憔悴,等那人开口了他才惊诧地喊了句“先生”。 孙迟羽换了一张脸,用□□。他这些日子照顾三个小的有些疲惫,却还是稍稍顾及了一下衣宵的心理,问道:“需要我同你说说话吗?” 如果是以前的周衣宵,在与世隔绝的几十天里一定会变成一个话痨,可今天的周衣宵突然觉得自己有些废话,哪怕他只是说了一句“我不知道该说什么”。 不知道那就不用说话了,只张张嘴,想啊一声,却什么声音都被吞了。 孙迟羽将他扶回床上,倒了杯水给他,道:“赤涛有他哥守着,骥归前些日子出了些事,现在还在昏迷,不过没有大碍。周食昃已经走马上任,接手了城东,现在褚赤霄暂管城北,司鳞那边还需要你去交接。等你和赤涛彻底恢復了,绀县城便会挂在你们三个人手下一年,司鳞同褚赤霄回京述职。至于坠影楼,已经处理好了,你且不用担心。” “大哥呢?” 呆愣愣的周衣宵突然冒出一句来,他有些懵。虽然周衣宵应该已经知道关于周食旰的事情,但衣宵能够这么主动地问也是超出他的预计范围的。 “皇城里你们俩失踪的事情上报后的确动盪了一会儿,还是丞相一脉出面平息的,大皇子为首……主动上奏要严查禁军失职之责。” 周衣宵听完连个音节都没有,只是将眼睛闭上,好一会儿后都没个声音,像是睡着了。 孙迟羽将门掩上,知道暗处的宿卫復又跑上房梁,才放心地去看鬼门关熘了一圈的褚赤涛。 褚赤霄正靠在床头打瞌睡,一点一点,孙迟羽毫不怀疑他的脑袋下一刻就可以砸在褚赤涛身上。 褚家的兄弟一个赛一个不靠谱,褚赤涛这次能带着周衣宵从层层包围中突出来也是不错的了,让人只想摸摸他的脑袋錶示大大的赞扬。 褚赤涛手中紧握的玉佩就是坠影楼的样式,比当日骥归留在柳树下的那个高级些,可见坠影楼是派出了精兵良将去对付两个小孩,他孙迟羽眼里的小孩。 听说沿路上有不少黑衣人的尸体,总归不会是周食昃杀的自己手下,那么便是两个少年同几名影卫干的,也并未看见第三方的势力,这倒是有些奇怪了。 他清楚皇帝是拿着两个儿子当靶子为残疾的大皇子铺路,可是大皇子不可能没有自己的势力,要不然也不会在皇帝的眼皮子底下挑拨周食昃、让两个弟弟斗得两败俱伤。 比起周衣宵,周食旰才是最好的傀儡人选,最听话也最不可能弒君——在弒君之前可是要先除了两个弟弟。 周食旰的行为迟早引起警觉,傀儡有了自己思想的时候也走到了尽头,皇帝会先下手为强。 只是周食旰真的没有在这次的截杀中安排自己的人手? 不过现在皇帝也是保不了心中的傀儡了,郑家和褚家都不会松口,而司家怎么会支持一个手不能挑肩不能提的皇子上位? 文武势力还是需要平衡的。 孙迟羽掖了掖被角,将褚赤涛手中的玉佩挖出来。 少年被这不大的动作弄醒,尚且迷濛的双眼透着浓浓的警惕,濒死的野狼还要防着野狗的觊觎,他更是警惕着所有要伤害背后头狼的傢伙。如果哪个狼群有这么一个傢伙还真是大幸。 “是我,孙迟羽。” 狼的眼神柔和下去,干枯的嘴唇蠕动几下后復又黏在那里。眼皮紧贴着眼珠,突出来似的,可见这些日子是怎么精疲力竭。 不过还好,唿吸还在。 他说“云公子”。 第十章 孙迟羽将郑骥归身体里的灵气小小梳理一下后锁住了灵力,此后郑骥归卧床躺了三天,第四天就拿起枪在小院里舞刀弄剑,死死抿着嘴唇,一脸深仇大恨跟老天爷欠了他似的。 老天爷还真的欠了他,至少主神还没走之前,在主神安排的剧本里,两个世界的因果就是不平衡的。 时间逆转就是主神都不一定做得到,拨动一个世界的时间线,天道都不能任性妄为的事情主神没那个实力去操控,他只是造了两个类似而时间不同的世界,在一定时候将其中一个世界里的人拨弄到另一个世界,从而完成所谓的重生。这样一来,其一完成了所谓剧本,其二,消耗了世界的碎片,从而能够将破坏主世界平衡的因素消去。 说到底还是当年主神自己玩得太大。 他之后便暗中传授郑骥归基础的修仙心法,以防他走了之后不能控制骥归身体里的灵力,一下子闹出事来。
第24页 当然,最好的结果就是等郑骥归化为一抔黄土后回收灵力。 褚赤涛在第十天醒来,褚赤霄飘着出去通知了所有人,还混在梦境里头醒不来的褚赤涛接着就迎来了轮椅上的周衣宵的熊抱。 郑骥归当时正在练剑,听见这个消息的时候吊起的眼角抖动一下,随即压下去。所有的疲惫都溢出来,他之后的剑有些飘。 孙迟羽前去处理了这次刺杀的遗留事件,数十个暗卫只余三个,其中一个在三天前熬不过去,先走了。数十天的折磨让两人身疲力竭,围猎场上个御书房受的伤都崩开来,差些一命呜唿。好在福大命大,宿卫他们又是有些经验的,牺牲了这么多兄弟才换得两位公子的一线生机。 这些日子衣宵也会同孙迟羽说说话,可他脸上的苦涩是明摆着的。孙迟羽忍不住问时,少年沉默了一会儿才扬起一个笑道:“先生说得早了些,总有一天会看不出来的。” 孙迟羽心想自己的年龄顶千百个周衣宵,怎么看不出来? 这事情很快被周衣宵用手中的兵法书揭过,褚赤涛醒了之后也常过来蹭课,某人也不要脸地暂代了皇子的老师。 至于他真正的学生,倒是整天同褚赤霄腻在一起对着刀枪嘀嘀咕咕,估计再用上个两三年,他最终就当得了京中第一公子之名了,十八般武艺样样俱全。他是冲着单身一辈子都武痴去的,孙迟羽评价。 郑骥归和周衣宵两个抽风的小子在这时候全然倒了个个,前者本就安静点人突然一天到晚动个不停,后者被褚赤涛带出来的好动少年突然安安静静伏案鼓捣。 孙迟羽亲批:换魂了。 不过这里的目瞪口呆都瞪不到外头去,京中各位大人因着两位皇子遇袭的事忙得就差滚成一团滚到绀县来将两位小祖宗一起碾碎了! 约三四个月后,衣宵带的兵第一次与狄戎来了场亲密接触,这时,城垛上的孙迟羽也收到了郑大人的信——京中的第三根柱子摇摇欲坠。 他脸上就差没写上“春天里那个百花开”了,只想着要喝壶酒庆祝一下,蹦蹦跳跳时差点被一支箭夺了小命,从此以后就蹲在大本营死也不出去了。 剧情中原先没有的截杀和歷练一股脑地沖了他的城墙,祥瑞一事也被他改得面目全非,剧情到这里是彻彻底底地崩了。 一恍惚,一年过去,周衣宵回京,他和褚赤涛却选择了留在绀县,他之后的几年都会记得离开的车队走了很远,辚辚的车轱辘声却一直在绀县的城墙上转,他还腹诽这城墙是成了精,身旁丢了魂似的赤涛突然冒出一句:“皇家的车轱辘声是辚辚的,战车的车轱辘声是隆隆的。” “辚辚声吧……有些像当年我们一起坐的马车。就去天安寺那辆,常去。”他手肘撑在城垛上,大概就差一壶酒。 风总是不适时地喧嚣,将他脑壳里所有词彙都风干,最后只干巴巴留下一句“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事实证明的确是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他在边关窝了三年,三年的时间足够骥归重新拾起丢在祥瑞里的世界观,也足够他在绀县帮忙打点周食昃的残留势力。最重要的是,当年郑骥归快马超前来到这里的效果终于显露,几十天的超前换来了大皇子派人伏击皇弟的证据被一一回收——坠影楼也被大皇子渗透得千疮百孔,而皇帝也不再保下大皇子。 周衣宵是唯一的傀儡人选,在周衣宵加冠的这一年,一旨令下,整个国家都动起来,为二皇子册封太子做准备。 马上的褚赤涛勒住他名字女里女气的马,碧涛,嘚嘚嘚地往前来。孙迟羽放下手中地图,抬头瞥一眼高大的青年,额角的伤疤狰狞得要挣扎出来,只是骑在马上,杀伐之气就扑面而来,让他胃中翻涌,好像吞咽了敌方的尸块。 “先生你能不能给点面子?”赤涛双眉垂落,做出一副无辜的样子。 “别叫我先生,我现在是你从民间招来的军师,叫做侯早。”说完扇扇鼻子补充到:“还有,把你的盔甲好好洗洗成不?!一股子血腥味,述职后骥归和衣宵见了你哪里还敢抱抱?!” 褚赤涛不在意地摸摸鼻子,忽又挺背道:“他们俩敢?若不是我在这边疆守着,一大堆军功,他们能在朝堂上直着腰板子?” 孩子你底气很虚诶…… 孙迟羽没有接话,对着地图研究半天忽道:“走这边的山路,地势高,的确不容易撤退,可是埋伏的人也没辙,最重要的是,这里多碎石。”说完,露出一个笑,阴恻恻的。 京中唿风唤雨的第一公子的师父,可不就那么回事吗? 四年,命中注定他们就该聚在一起,活过了刺杀,活过了沙场,活过了大大小小的阴谋诡计,这是天意。周食旰、司池、周食昃,甚至是皇帝,一个混得比一个好,民心、财力、智谋,一个赛过一个,只是他们如何,都比不上发小一句还行。 于他,这些本该是剧情的东西一遍又一遍滚过去,在他的心里越碾越深,终有一天,地上的车辙印已经卡不下更大的他了。 “宿主大、大就是容易沉迷。”415语气轻快,如果中间不停顿那么一下就更加可信了。 坐在马车里的他朝外头看,褚赤涛骑在高头大马上,神采飞扬,眉眼都抹了三月的油菜花似的。
第25页 “褚将军,笑得这么花,油菜花开了?” “先生别侃我!”这不是三四年没见了,高兴的么? 孙迟羽眼睛弯了,这小子大概听不懂他说的油菜花开了什么意思。孙迟羽放下帘子,笑容静止在那里,渐渐地,眼角有了些湿意。 “415,天下人都知道情之一字最伤,可总有人走在被伤的路上。” “哼(ノ=Д=)ノ┻━┻,宿主大大怎么能和愚蠢的满脑子只有爱情的人比?!” 他听得出415的底气不是很足,小傢伙在逃避,在帮他拔出这个世界。 “嗯嗯,415真聪明,天下爱情最伤人了……” 415:“……”它怎么听出了满满的嘲讽? “爱情、亲情、友情……还有大义,说不清道不明的种种。” 总有甘愿沉沦的时候。 在他沉溺的时候,马车忽得一阵颠簸,一声厉喝之后,马车来了个急剎车,他整个人都往前倾倒。也是这时,外头一阵骚乱,兵刃相击,铮铮之声四起,隆隆之声震耳。 孙迟羽端坐,突然后仰躲过一只飞箭。 “还记得当年在天安寺的时候吗?” 车马里他开口,对着空气。 外头有人嘶吼,让褚赤涛纳命来。 这时候外头的人应该顾不上回答孙迟羽,他却没在脑海里说,415便疑惑道:“司池?” 孙迟羽摇头,外头也正好传进来一声笑:“当然记得,还模仿刘关张来的。” “那我岂不是孔明?”当年的孙迟羽这样说。 “先生好大个脸!”褚赤涛最直接,大大咧咧道。 “你小子别当我聋!”孙迟羽愣是没追上灵活得跟只皮猴子一样的褚赤涛。 金鳞池旁桃花树下,三只手扒拉着他的袖子,还都是七八岁的小萝蔔头,就嚷着要当英雄。 “刘备当年可是没整合天下,现在的人们说他是伪君子,不择手段,关羽同张飞都没好下场,你们确定要效仿他们?” “那又如何?”当年愣头愣脑的褚赤涛是最简单的一个。 “他们当了皇帝建了蜀国,便是英雄,为他人之所不能为,便是英雄。” 小孩稚气的成熟得来了另外两个的不贊同和一阵打闹,孙迟羽在一旁笑着,笑着掸去小孩子头上的那些桃花,笑着看金鳞池里的三尾金鳞嬉闹。 “你知道他们为什么不贊同你呢?” 当时孙迟羽蹲下拍拍小孩弄得灰扑扑的脸蛋。 “他们关我什么事?!”当时小孩小脸一红一扭。 “因为我只说对了一半。”现在的男人长枪一挑,战马扬蹄嘶鸣。 孙迟羽在马车里未移动半分,听得外头的声音平静下去,他才掀了车帘出去。 “你想出来了另外一半回答?” “是,因为他们走过。” 孙迟羽这时候便知道为何前世三人在升龙门选择毁灭了,那应该是圆了他们兄弟最后的愿望。 “你说他们是不是傻?做什么不好,非想轰轰烈烈死一次。”中二吗,这不? 415并不能理解宿主大大的抱怨从何而来,却还瘦懂得这时候要顺毛的,于是他真的模拟了顺毛的触感。 孙迟羽:“……” 孙迟羽避开尸体,嘆道:“这白头山长头髮了。” 山顶巴掌大的地方,白色碎石上横陈十几具尸体,也不枉他们特意绕了路走最长最难的。孙迟羽捡起地上的玉佩,正是当年坠影楼的样式:“云公子这手段倒是用得越来越熘。” “朝堂上生死一线的事,谁还管手段?” 褚赤涛翻身下马,碧涛哧地喷了声气,冲着他的脸。 将马交给手下后往前来扒拉尸体。 孙迟羽对着415嘲讽到:“他可真是江湖上的翩翩佳公子、朝堂上的铮铮好男儿。也不怕人设崩了的时候百姓粉转黑?好在衣宵早早走了铁面无私的人设。” 415:“……”宿主大大你就不怕铁面无私变成暴君?这人设也没好到哪儿去好吧? 一行人行至驿站之时已经将近酉时,孙迟羽不与兵马歇一处,提灯上了楼,转身落锁,窗户便开了。 宿卫离开暗卫一职已经三年有余,这习惯却还是改不了,他站在暗处一字一句汇报了近来流叶山庄与江湖的接触。 宿卫是第一任流叶山庄的管事,平常都管些矿产之类的买卖,暗地里也打听江湖的动向,甚至还做着这个世界类似于锦衣卫的事,只是山庄隶属于周衣宵,而非皇帝。 这个世界的官制独立于其它世界,由于作者是个一知半解的歷史盲,里头的官制更像是套了个名字的架空。 孙迟羽平常不觉得,就是到了与三公中另外两脉勾心斗角的时候对着一大堆乱套的官制很想跑去主神的世界给那个作者补歷史。 “他看三皇子势头好,声望高就反咬一口投入别的男人怀里,现在见二皇子封了太子就又贴回来?”孙迟羽嗤一声,手里头的茶也都苦起来了。 “是,他并不知道他已经暴露。”宿卫补充到。 这种朝三暮四的男人,孙迟羽觉得是不要也罢,可朝堂上不是任性的地方,周衣宵应该会继续利用黄大夫。
第26页 莫名憋屈。 “黄大夫这是升职泡了汤才来咬一口?他以为当年不痛不痒说几句谎就可以把褚家给他的情还清了?”孙迟羽也就口头上沾沾瘾,最后还得补上一句:“这种人殿下玩玩就好,不能信任。” “殿下联合众御史弹劾黄大夫独子公开挑衅皇权,查实后揪出卫大夫等人教养子女不当,主犯斩首,从犯革职,情节较轻者停职查看。” 孙迟羽手中茶杯一抖,洒出半杯茶。 这帽子大得……手段得有多残忍才能跳过革职、流放直接斩首? “郑公子的主意?” “殿下的主意。” “……” 此后一个“惶惶不可终日”都形容不了孙迟羽,谁碰炸谁,415都对他抱怨和话痨的程度跪地求饶。 在这一系列鸡飞狗跳之后,他望着眼前就要倾倒下来的城墙,胸口一口郁结之气吐都吐不出来。 总算到了,小崽子们。 第十一章 梦里他站在汉白玉的石阶下,上头三个小孩站在那儿,一个接着一个笑着喊到:“先生!”他笑着应,一步步登上金銮殿前的台阶,当眼前的景色完全铺陈开时,三个小孩拉着他往前走,他才看见石阶的尽头,是帝王将相殒命的盘丝洞口。 天光乍现之时,晨钟惊起飞雀,货郎挑了担往鸣凤门去,鸡犬乱吠,酒家搬出桌椅在外头搭凉棚,有人开始叽叽咕咕说话,妇女打着哈欠将洗漱的水泼在地上,吓得行人往一旁躲去。一座城开始甦醒,城门的将士也被小厮从睡梦中粗鲁摇醒,骂骂咧咧去开门。 城门外停着一辆马车并三四匹马,等在最前头的一身士兵打扮,同另外几个有说有笑。 “可有文书?” 这文书是给有官职在身的人去某个特定地方的通行证。 “喏。”为首的人从怀里丢出一份锦书,“我们先送军师进去。” 是戍安将军的述职文书。 “军师?”带一个拖累干什么? 马车里咳嗽一两声,听着虚弱不已,接着掀起帘子的一角,露出一张憔悴的脸。 为首的士兵回头瞧瞧,脸上依然挂着笑:“侯先生体弱,连日赶路受了些寒,平京名医多,先送进去瞧瞧。”想了想似是不妥,又加到:“戍安将军说的。” 那些骗子再愚蠢也不会去触戍安将军的霉头,江湖不理朝堂,可在边疆那块可管不了那么多,像戍安将军这种义薄云天的朝堂人自然很受江湖人待见。 牵一髮而动全身,戍安将军背后的利益网不是江湖骗子能够动得了的。 一行人成功进了城,褚赤涛心情愉快地吹了个口哨,惹来四五道看神经的目光。 他一年前在一场对抗狄戎的战役中得到封号,在骥归的远程指导下已经被扩至今日的声望。 这一友便顶得上千军万马。 声音这东西,真当要得人命。 譬如街那头传来的“让一让”。 烈马跃过长街,如雷火窜来,霎时街上乱成了一团,若是在浪里,这溅起的都是些白菜与扁担。 马上的公子鼻子眼睛都惊得移了位,口水煳到了脸上,肉随着烈马一抖一抖。 褚赤涛愣神片刻,随即弯弓搭箭,嗖一声,一声马的惨叫吓得碧涛都往后缩了缩。 “先生,冒犯了。”刺啦一声,车上的帘子被扯下来飞出去,正撞着那公子,好歹缓了下冲击。 灼热感烧到脸上的时候那公子早就叫唤开了,才缓过来却听见骑着马的一小兵悠悠从他身边晃过,还嫌弃道:“别忘了赔钱。” 那公子的骂骂咧咧都被甩在一群人的后头,孙迟羽暗嘆出过好苗子的也不总是出好苗子的,就比方郑骥归的堂弟郑骥识。 “好名字搭个吃里扒外。”老马识途,倒不如说是识了别人家的途。 褚赤涛好奇,他便若有所指地瞧向道旁酒楼上饮酒的二人,对方向他举起酒杯,然后洒在地上。 幼稚,他就不怕浇到下面的人吗? 平京不会因为一个被人恶意唆使的自以为怀才不遇的傢伙变些什么,孙迟羽也不担心自己会被认出来,易了容,而且他在周衣宵夺位的团队里本就无足轻重。 当他掐下第三十株柑橘的花时,车马已经停在御史丞家的大门。禇御史丞的长子体弱多病,长年蛰居,次子犯了事一家被周食昃一脉撺掇着弄去了残岭,一处流放地,三子现守在绀县城东未归。 当初褚二公子的事情闹得有些大,差些影响了周衣宵一脉全体,后来郑骥归不眠不休跑了三十多家,褚赤涛连立三个功勋并成功拿下对狄戎一战才用除封号以外的所有军功换得了褚家全体性命无忧。至于褚老爷的官职,是衣宵一张嘴给三十多名官员扣帽子换来的。 能动嘴皮子就不要动刀子,太子爷这么说的。 褚家的长媳将二人引入长子褚赤岚书房一旁的耳房中,褚赤岚刚睡醒,双眼还是很迷濛。二人耐心等了一会儿,待兄长清醒后将褚赤霄交代的事一件一件通报了,等巳时一到,褚赤涛便回房换了衣服去皇宫述职,而褚赤岚替孙迟羽安排了客房。 孙某人自然不会好好呆着不动,方才路上司池已经向他提出挑衅,眼睛再瞎也无法忽视那两个耀武扬威的傢伙——周食昃有上天眷顾可以名利双收,与心爱的人厮守一生,哪怕心爱之人是男子。可这个世界为了夸张主角性情坚韧,突出后期周食昃力排众议立司池为后这一牵动少女心的情节,设置上,这个世界的断袖是没有那么光明正大且不受异样眼光的。
第27页 总有人那么让人嫉妒。 孙迟羽晃悠进流叶山庄门下的一家布庄,直接往后门走,拐过迴廊,隐约听见尽头有人窃窃私语。这个时候正是布庄中最繁忙的时候,除却几名丫鬟,他人都在前头忙活,可这声音明明是男子。 他屏气靠近,一女子手中拿了一叠三节手指厚的蓝色线本同另一男子窃窃私语。孙迟羽哪里会看不出来那是流叶山庄的帐簿?还真是整本整本拿的?不怕被发现?待他再前进几步踩到了树枝,将正在交易的二人撞破的时候,那女子惊慌失措,误将手中帐簿摔到地上,他才看清那帐簿上写的是什么。 郑骥归不会弔死在一棵树上,果然那帐簿只是庐山真面目的几分之一。 “这位客官可是有什么问题?”女子佯装从容,捡起帐簿的手有些颤抖。 孙迟羽乜斜一眼,高傲道:“爷我听阿大说这就去请你庄家,可你家的效率真是让人忧心,爷只好亲自上了。” 女子将帐簿交给男子,仔细叮嘱了放到帐房才领着孙迟羽去找布庄名义上的老闆。女子脚步轻盈,似是有些底子,可胆子实在是不大,不像是小说中的卧底。 当年褚赤霄向周食昃投诚的时候没有引起大的怀疑,也是褚赤霄真的是从头蠢到尾的,司鳞本人对周食昃也没什么臣服之心,又或者是周食昃真的是想看看他们会怎么玩,所谓的“卧底”身份就一直躺倒今天。 布庄的老闆名为穆百一,一个十分不走心的名字,当然也是假名,是当年慕家一位被周食昃收拾了的纨绔远亲,本因死于调戏司池,却被郑骥归暗中救下,改名换姓变成了穆百一。穆百一虽是纨绔,却因调戏了个男人便遭到杀身之祸,家中人怎么可能没有怨言?其中慕起尘不可能没有怨言,无论如何,调戏罪不至死。 慕家的势力是皇帝做主为周衣宵收的,周食昃为了坚守他同司池的爱情也是一直没娶妻。 当然,没有心血来潮的赐婚,皇帝不图谋些什么他孙迟羽是不信的。 “这是……”眼前男人的声音将出神的孙迟羽喊过去,他盯着那脸上的痣愣神一会儿才回过神:“我……爷,咳咳、爷姓侯,孙猴子的侯。” “……”别唬我,孙猴子是这个侯? “侯老爷先到后堂坐一会儿如何?”大痣压抑了一下脸上忍不住翘起的痣,试着装出迎客脸。 孙迟羽已经装不下去,叨叨了几句布庄麻烦后大爷似地摇摆进空无一人的后堂。 待孙迟羽见到穆百一的时候,那女子已经被处理,他提了一句,穆百一解释道:“郑大人嘱咐帐簿必须乱序散乱,核心人员有独一套的识别方法。” 记个帐和传密码一样。还是电视剧中的主角好运,两三秒就能翻到有猫腻的帐目。他挑个眉,吐槽却吐不出味道,只得默默灌下一口茶。忽觉口中苦涩,才诧异是自炒的茶叶:“庄中已经拮据到这个地步了?” “并未,殿下的命令,庄中人手多,用钱的地方多,平常拮据些,那么防备就多些。” 他闷在茶中唔了一声,未再多问。 午时,布庄前头的人也少了许多,远处三名青年有说有笑地信步逛来布庄,也不知是谁先提了一句“嫂子”,三个人推搡着进来,布庄的人也懒懒地指了下二楼,三人往二楼走,顺手带上二楼的门,那处已经有一男人无聊到长草了。 孙迟羽还带着侯早的面具,只见其中两人恍惚一阵,突然反应过来对方的身份,欣喜一阵后又沉静下来。 这三个对情绪的掌控已经好了许多。 周衣宵眉眼之间的结已经很深,手中老茧、苍白破裂的嘴唇,只是看着就能想像昨夜他又是怎样熬完小山一样的奏章。他的那一声“先生”有些压抑委屈,孙迟羽只想扑上去说“这皇位我们不要了!” 郑骥归神色淡淡,好似一直是这样,天塌了也与他无关的样子。若不是他那句开头差点破音的“先生”,孙迟羽还真会以为最宠的小子已经变了,差点变成忧心“儿大当嫁”的怨父。 当然,想想也只是想想,伤感不到三刻,郑骥归抛出周衣宵最近的麻烦。 原来又遇到了麻烦,怪不得褚赤涛从进门就没松过眉头。 “司落星?” 司池那个胆大包天胆敢欺辱司家三公子的堂姐,剧情中觊觎三皇子的傢伙,来了一段喜闻乐见的春药梗,撮合了主角也糟蹋了自己。 “她怎么了?”剧情中对俊美无俦的周食昃和自己下药,倒贴不成被扔给了一名又老又丑的商人,青楼里遇到的。 郑骥归掩饰了一下扭曲的表情,眼睛不自然地瞥向周衣宵:“那日衣宵正在追查黄大夫背后搞得小动作,追查到青楼时恰巧见她被一男子压在身下施为,便顺手噼晕,送去山庄救治。” 孙迟羽:“……”真该说是反派待遇吗? 孙迟羽麻木到不知道该摆出什么表情,而褚赤涛眉头上的疤抖了几抖,接着就板出了战场上的棺材脸。 “现在如何?她的名节怕是不行了吧?”就算是没有受到实质性伤害,往那地方走一遭都是麻烦的。 周衣宵拧了拧眉,道:“我打算联姻,有救命之恩在,也好把司家的势力拉过来。司家除了司池的意志比较坚定,其他人都是无所谓的。”
第28页 孙迟羽深吸一口气,没想到周衣宵还是开始了拿自己的婚姻“开玩笑”:“司家按照亲疏远近还是会选择司池吧?”毕竟还有一个只是堂小姐。 “还有司鳞可以争取一下,司金要的只是家族的平安,他会选择强的。我赌的就是在出了司落星这档子事后司鳞和司金的感激,毕竟家族丢脸没什么好瞧的。”周衣宵分析得一套一套的,褚赤涛和孙迟羽却是不敢苟同,但他们之中的的脑子郑骥归也同意了之后便不吭声了。 “同司家说过了吗?” 说亲这事应当由先通知司鳞,再由司鳞转告司金和其他人,司鳞受司池影响比较小,还有褚赤涛这个搅混水的,应当可以顺利联姻,只是…… 郑骥归接道:“只是司大小姐的脾气有些一言难尽。”孙迟羽心道郑骥归深得他的一颗圣心,这司落星作为原文中的恶毒女炮灰自然是要集天下之大恶的,还要擅长“死不悔改、一作再作”,结局自然是越惨越好。现在可以成为太子侧妃,自然是比原来的结局好到不知道到哪儿去了。 “太子妃怎么看?” “起月她清楚皇家的规矩,不会阻拦。”周衣宵答道,说起慕起月的时候还是有些温度的,得了这么一个贤妃也是他的福气,说起来慕起月正是“前世”的皇后。孙迟羽暗道慕起月正式那种最适合掌管后宫的也最让人捨不得将她放进后宫的。 三人小聚之后在布庄门口散了往三个方向走,周衣宵还拉着孙迟羽的衣服低声说了一句,孙迟羽面上神色复杂一会儿还是点头同意,接着褚赤涛便带着名义上的军师往城外流叶山庄的庄子之一去。 司落星被周食昃丢到青楼里的时候周衣宵是乔装的,自然不能让他人发现了行踪,之后便被流叶山庄的人送到这处在褚家名下的庄子里,等着过些日子去绀县的信有了回信之后就上门求亲。 二人晃着马慢悠悠的往城外去,一副游山玩水的样子,孙迟羽倒是真的悠闲,可褚赤涛心里的猫爪子都要挠穿墙了,只是孙迟羽也没有要告诉他的意思。 “司落星的状态很不好,”山庄里的大夫解释道,“女儿家最重名节,她又受了那样的侮辱。” 女儿家与男子不同,更加难以纾解,除非她还有那个意识自己纾解。只是当时衣宵将人打晕后便扔到山庄来,已经昏迷了两三天,好不容易才醒来,又因未得到纾解发了高烧,这几天都有些昏昏沉沉的,一会儿犹如惊弓之鸟,意识仍然停留在那夜,一会儿如同水仙,顾影自怜,嘴里疯疯癫癫地骂着凭什么她就比不上司家的小白花,更多的时候会双眼涣散,满头大汗地重复着“不要”和“我错了”。 “衣宵也是够粗暴,直接打晕?就不怕下手过重?”孙迟羽啧啧,看着褚赤涛打开窗户,让几个侍女进来将这屋子里的摆设撤了,省得大小姐出事。 “司太尉已经知道了这事,但还没有表态。”褚赤涛听见下人来报司落星的母亲来看望她,带着孙迟羽往后院走,避开女眷。 孙迟羽捏着下巴思考了一会儿,虽是觉得周衣宵的计划牺牲太大,还是不得不贊同到:“他应该已经火气沖天了,难免会想歪,可是三儿子的经歷又让他恨司落星。” 所以司家会对接受司落星的太子产生愧疚感,一个无辜的人却承受了这一场意外中最重的后果,他们会觉得司落星配不上周衣宵。于是司家就这么被摆平了,哪怕司池还是有所不满。 “重要的是司池和周食昃的风声已经在贵族中传开,恐怕不久之后司家就要嫁儿子了。”脸上多少无光,恐怕司家对司池的感官还要再变一变,亲生父母兄弟不敢说,宗庙里叔叔伯伯的感官可就不一定了。 “哈,一箭双鵰?” 这话说得实在是有些嘲讽,他们谁都不希望发小为了皇位牺牲自己。 “也是我的错,当时没有逼他就好了。”褚赤涛嘆一口气,孙迟羽却是停下脚步,眼睛瞪得斗大。 “先生,别瞪了,再瞪也不会发光。” 最后二人相互利诱,交换了原委:褚赤涛当年同周衣宵被追杀时,正身负重伤,十几二十个暗卫在深山老林里被一波又一波的杀手弄到只剩三个,这无疑是一场对人性的考验,死亡的压力、生存的基本需求、暗卫与他们之间的忠诚关系,猜忌难免滋生,暗卫也不是全都毫无私心,那时候二人便发誓再也不任人宰割。 “你自己发誓不就得了吗?扯上他干什么?”孙迟羽用手肘捅捅人高马大的傻青年。 对方只是有些羞赧地笑道:“这不只是情势所逼,稳定军心的吗?谁知道他会当真……”说话声音越来越小,孙迟羽也没吭声,只想到这事情谁没当真呢?真当他边疆这几年是白看着他长大的? “你们这怕不已经是当真了吧?”周衣宵的路越来越危险,连骥归都看似无情地把他往高台上推。 被戳破毫不在意的外壳,青年有些懈气。 “这不是说好的兄弟吗?” 第十二章 褚赤涛知道周衣宵说给孙迟羽的悄悄话后哇哇叫了一阵,缓过神来时原先身上的戾气也去了些,他本人原话是这样的:“好在那小子还有些良心,要不然我联合骥归窜了他的位!”
第29页 当然,人怂不能信。绀县的信在五日之后到了司家,当日便传出来太子迎娶司家堂小姐司落星为侧妃的消息,皇帝也召了周衣宵去御书房谈话,周衣宵假意掩饰一番之后“委婉”地告诉了皇帝缘由,皇帝诧异一番后便应允了,至于之后几日有暗卫出现在司家和太子府探查,这便又是皇帝自己的事了。 更加戏剧的是,在顶下太子侧妃婚期的次日,皇帝又颁布了一道赐婚,主人公便是三皇子周食昃和司家三公子司池,不明所以的人暗道皇上这是要绝了三皇子即位的可能,司家位高权重,嫡子嫁过去当然是正妻,这样一来三皇子便没有了嫡出,过继一事说得简单,实际操作起来又是大动干戈,宗庙里要忙活好几个月。 孙迟羽接到消息时却是一点也不安心,主角总有让天下接受他们这种与众不同的气场,而且皇帝明摆着就是要平衡两位皇子的势力,这里面也有司家的手笔,这一仗到目前为止只能说是平手,虽然尽在他们的掌握之中。 “司小姐怎么样?” 褚赤涛刚从庄子里回来,身上的露水还没抖落干净。 “神志已经清楚,司家已经派了人来接,骥归安排了几个老婆子跟着以防万一了,那些书也按照先生的要求送去了。” 对司落星性格的矫正被几人提上日程,在保证侧妃不会被司家人欺侮乃至杀害的前提下,他们必须在短时间内将司落星身上的尖酸刻薄去了。 一位拿得出手的侧妃在贵族眼里也是一个加分项,郑骥归分析了司家人的心理后建议周衣宵先做出并未嫌弃司落星的样子,扭转司家受司池影响形成的固有印象,再将司落星打造成一位完美太子妃。 在后一点上孙迟羽同郑骥归第一次发生了冲突,前者觉得只要竖立高尚的品味和价值观,司落星就能变得落落大方,后者则是按照慕起月的标准要求司落星。争论的结果被周衣宵一句“她是我的侧妃,有嘴有脚”给堵了回去,最后还是选择了最温和的耳濡目染。 好在慕起月、郑骥归这些都是大世家出来的嫡系,所受教育都是温和高雅的,加之司落星之前受了刺激,变得兔子一般胆小,倒是省了不少教导的事,就是重塑信心麻烦一些。 在周衣宵这边为了帮即是嫌疑人又是受害者的司落星走出阴影的时候,司家这边倒不是那么好过。司金比司鳞那要提刀从绀县窜过来杀三皇子的样子冷静得多,他作为长子,亲自约谈慕起尘,交流之后确定司家的名声交在周衣宵身上还是可行的。 只是之后三弟这一事又是不大好,乃是下策中的下策。只是近来一无大事,二无可与太子婚事匹敌的婚丧,家中也无其他适龄女子可与三皇子结亲,最可恨的是自家三弟这个不长心眼的已经把自己交代出去。 司太尉当着全家人的面发了一次火,鞭子落到司池的身上时还怒其不争道:“你就不会弄晕他吗?!自己重要还是区区皇子的怒火重要?!练了十七八年的武功就是个摆设?!” 司家人自小习武,像三位公子都是两三岁一开蒙就学了基本的马步和吐纳。 糟心归糟心,也不一定要求人家皇子负责,本是打算打落牙往嘴里咽,只是这皇子也是不依不饶,就差没在自己弟弟背上贴一个专属标籤。 再加上外头的流言,司金暗中派人查了下自家弟弟的行踪,见到那几乎“寸步不离”的报告时一向板着的冰山脸终于碎了,这想不传都难! 他自诩不是棒打鸳鸯的老头,对这件事很快就放开了。 恰逢御书房里皇上问起,司金便老实回到,想着这俩人死活不肯分开,也好歹为自家弟弟搏一个正妃。 于是便有了上面司鳞飞鸽要砍人的一桩事。之后司太尉也差点将他这个长子扫地出门,可既成事实无法改变,太尉便将自己锁了在书房。 所有人都会屈服,最后能够给的只有干巴巴一句祝福,至于娘家这个靠山用不用,就是司池自己的事了。 平京那位长得比第一美女还漂亮的公子要出嫁了,这消息飞满全城时,司家大公子在天安寺蹉跎了早朝以外的时间,会知大师第三次请他去后院餵鱼时,他带上了三皇子给三弟的信物,刚踏进金鳞池的假山群便听见金鳞池方向传来一阵动静,似是有武林中人腾空而去。 天安寺当然有自己的秘密,司金不急不缓踱步到金鳞池旁,会知已经餵好鱼坐在池旁。 会知掸去池沿的灰,邀请司金坐下,只是并未同司金说一句话,只是含笑盯着池子里的鱼。司池皱眉瞧着池中鱼,并未发现有任何异样,他将手中玉佩递出,会知并未接过,还示意他安静。 会知的佛法出类拔萃,对天地有独有的感知,一向被尊为高僧,虽说这高僧有几分是让别人吹嘘的,司金持保留态度。 约摸一柱香后,会知用收支搅动这池里的桃花,弹起一滴水射向桃树,啪地一声,桃花枝落入池中,会知手掌搅动池水,将那株桃花送来。 僧人笑道:“岭上君骑花马来。” “这是何意?”司金手中被塞了一支湿漉漉的桃花,甜腻的气息呛了他一下。 “公子所求之人终会折一枝桃花。”会知神神叨叨道,他已经全力在这乱数丛生的世界里拨出一条金光大道,只是信不信就看司公子的想法了。
第30页 待司金的车马声消失后,站在假山后的孙迟羽才提着一袋鱼食出来,脸上所挂笑容无比明媚。 会知一愣神,他本以为这里的人已经全部离开:“公子已经改变了这世界的气数,这样下去恐怕……” “你怎知是我?”他半路截断会知的劝说,“你怎知你所等待的天命是为世界规则所排斥的?!” “这和尚可以看见一点大衍三千的因果线,是个有缘人。”415在孙迟羽的脑海中提醒,可惜现在的孙迟羽是一点也听不进去:“大人的弟子不一定是天才,却一定要有思考的能力,这和尚顺从天命,换个人也是一样的……呵,只会跟在别人身后嘎嘎叫的鸭子!” 今天是主神,明天是大人,后天是不是又换了一截所谓“天道”? 415被噎了一下,也就提不起心思替大人搜罗人才了。 空气中灵力波动有些诡异,可惜孙迟羽是修习过仙术的,一双眼睛将一生都光明磊落的高僧钉在道德的牌坊上,他冷笑道:“大师德高望重,一定不会为难我这个流浪在各个世界的人。”别想些下三滥的手段将我从这世界挤出去。 和尚头上冒汗,煎熬之下捏起的手指还是选择了松开,半个阵轰然坍塌,桃花树簌簌抖下一身粉衣,金鳞池里铺了满池。 孙迟羽的身影消失在天安寺的假山后,会知无奈摇头,拒绝了小僧的搭手,弯腰将地上的桃花瓣一片片捡起,虔诚而且坚定地。 很久后才嘆了一句。 “不变,手掌里的沙子才不会掉下去啊……” 415没有实体,只能呆愣愣地看着宿主大大胸口的怒火越烧越旺,他清楚宿主大大这是第一次动了杀念,第一次不惜在一个世界犯下杀孽也要护住他眼中的崽子。 “既然知道不该说就不要说。” “不,我只是……” “我只是想不通,”孙迟羽打断415徒劳的解释,沙哑道,“我只是想不通凭什么,凭什么……” 这时的孙迟羽和当年在天安寺委屈巴巴的周衣宵何其相像? 孙迟羽大抵是有了一种误人子弟的愧疚感,难得有自知之明地熘回去将自己锁在房里近半月,待他再出来后眼神都变得无比坚定,随时能抗走王屋太行上天。 十五天后也是周衣宵接侧妃进门的日子,孙迟羽拖了个藉口将褚赤涛从去太子府的路上扯去了残岭,周衣宵左等右等也见不到人,一问褚家下人才知被不靠谱的先生拉去了残岭。 他在遗憾的同时也不免松了一口气。 次日,无巧不成书,他的好三弟也掺和了一把残岭,下头忽有人报残岭发生蝗灾,他当即上前一步为自己和褚赤涛请示这份工作,皇帝意味深长的目光在他与周食昃的脸上逡巡许久,欣然允诺,不过去的是两位皇子,加上了他们手底下的幕僚。 周衣宵同郑骥归拜别了郑大人和两位王妃,翻身上马,一串唿语过后二人的马队消失在城门外飞扬的尘土里。 去往残岭的路并不好走,只是这二人都心照不宣地加快速度往前赶,终于在第十日的时候截断了孙褚二人的路。那时二人似是落了水,正在江边晾晒衣服,晒太阳舒服得眼睛正眯着的时候突然一片阴凉,睁眼一瞧一群马头,中间还夹了一张名字里也有马的木板脸。 老天爷欠郑骥归百八十万个笑。 从四年前起。 孙迟羽没了脾气,抢在郑骥归责问之前反问道:“你真的觉得赤涛该去得?” 郑骥归未答,几人便收了衣服往那处抖成筛子的褚赤涛那儿去。 褚赤涛生性好动,体温偏高,是个怕冷的人,在边疆的时候,冬天巴不得一人捂六个汤婆子,五肢各一,肚子上再来一个。实在不行了,他便会冲出去练武,至满头大汗为止。 最要命的是冬天打仗,一个将军缩得比后卫还后头。 有一次大冬天地突然冲出去杀了一群敌手,堪称戍安将军从小毛毛开始最辉煌的经歷。 很久之后郑骥归才告诉孙迟羽,是那次周衣宵给赤涛写信的时候,脸上的表情没收住,打湿了书信,也只有一滴,愣神没发现就寄出去了。 那次信里写的,正是狄戎对大历的外交。 孙迟羽不免感嘆命运弄人。 狄戎自百年前抢劫了刚从烽烟中诞生的大历之后,偶尔的骚扰已经成了惯例,百姓苦不堪言,疆域也缩水了近三分之一。 之后每一任君王都暗下心誓夺回大历江山,只是大历从战火中能获得新生已是不易,哪来的力气再出兵?这一拖就是拖到了今天。周衣宵当时作为一个皇子被考核自然也是要出力接待使臣的,可这使臣对大历的要求变本加厉,最后还是周食昃一手摆平的。 当时天安寺的哭包突然又想起了这事,已经成了鳄鱼的他挤出了一滴眼泪,墨都晕开,还巧到没发现。 在第十天的时候平京的使臣被这消息打击到整张脸都成了猪肝,可怜他还有苦不能说,郑骥归一张巧舌便噎回了他出发前为了应变备好的上千字骂人的话。 汉人错的也能说成对的,不能惹不能惹。 “皇帝为什么非要培养衣宵呢?”孙迟羽走进突然问了这么一句,将周衣宵的注意力吸引过去,褚赤涛得了空便熘出去扯衣服。
第31页 “明明两个都是他儿子,周食昃在民间支持度还更高一些……”这事他是真想不清,但这临时起意的话题很快被周衣宵煳弄过去,无法,孙迟羽只见郑骥归对他对了个口型:‘周食旰’。 这段马上的日子比那马蹄声还急,眨眼间,几人便站在了残岭青县的城门下。 第十三章 “你说周食旰是怎么拿到坠影楼的令牌的?” 孙迟羽手中拿了用油纸包着的四张新出炉的烧饼,一一递给几人。 衣宵的手下已经四散去调查,这青县的样子可是没有一点蝗灾的样子。 “不清楚,世界又不是围着我们转的,哪里需要什么都知道?”青年不甚在意地将双腿大喇喇地往凳子上一搁,横占了余下的大半张凳子,斜靠在一脸严肃道傢伙身上:“是不?第一公子?” 郑骥归拧着眉毛,将手里的饼从发小如狼似虎的目光中抢救出来。 “坐没坐相,褚兄的脸皮还要么?” “得了,祖宗你在这儿吃烧饼不嫌掉价?”坐在酒楼里喝酒吃楼下小摊的烧饼,他们也是独一份的了。 不知想起什么,周衣宵竟未顾及褚赤涛地调侃,有些失神,木头似地咬下手中的烧饼,眉头挤得紧。几个青年在孙迟羽眼里还是小孩,对他来说,这些小孩面上的风霜都是未老先衰。孙迟羽琢磨着再去买几个烧饼好好犒劳一下几个小孩,至于原来的问题是什么他早就丢在平京了。 周衣宵看不过眼发小没心没肺的样子,索性站在窗边专心致志地观察楼下来来往往的人。这些年,他做什么事情都很赶,在绀县也是,加固城墙、训练兵将,每天都急得好像第二天就驾鹤西归,这次来残岭又是他抢了先,周食昃的车队在他们之后赶到,迟了三四天。 而这三四日中,几人搜遍青县,未发现任何可疑之处,但城中也并无萧索之像。 几人这时便一边嚼着烧饼一边等三皇子。 不多时,一列低调的车队在城门口停下,其上下来一人,正是准安王妃。孙迟羽听着暗卫报告,嘬了一口酒,忽然想模仿司池一样弄匹失控的马来吓一吓对方的小心脏,只是被郑骥归盯了半天,他只能将他的歪点子咽了回去。 郑骥识,当初被收买去撞褚赤涛的郑骥归堂弟,在原书中也是一个小有智谋的角色,算得上是周食昃智囊团中的一员,在家中不受重视,颇有怀才不遇之感。 可在孙迟羽眼中,这人自命清高,轻视骥归,是个没眼睛的傢伙。之前的那次坠马,是他主动向周食昃请缨,以期除去郑褚周三人私下的老师,也就是孙迟羽。在郑家知道的相关事件自然要比外头道听途说来得准确且多,据他多年观察,总有一个人在暗处引导三人思想、手段的走向,坠影楼暗中调查之后确定了四五个人,其中之一便是新晋军师。 郑大人做的掩饰工作好歹没让人查出来孙迟羽不老的惊天秘密。 褚赤涛将郑骥识调查后更是发现了黄大人与郑骥识来往的关系,几人不由得心中一凛,流叶山庄也因此迎来了秋风肃杀的时节。 “二哥那里已经联繫好了,他现在同一个朋友做了些小本生意。”褚赤涛吃完忽地闯进这安静得有些诡秘的氛围中,烧饼吃得噎着了,拿起桌上的壶一饮而尽之后才发现有些不对,整个一个二丈和尚,愣愣问了一句怎么了。 郑骥归摇头,终于从他的家族爱恨情仇中□□,唤人添了酒才道:“黄大夫是个利用完需要马上处理的棋子,是我当时一时心软。”还扯上了自家兄弟。 孙迟羽对此只有一个“玩的开心就好”,转头提起褚家二哥的事情。 褚赤海当年因为误判绀县走私案被流放到残岭,那事最后的结果自然是周食昃成功平反冤案,赢得朝中文武上下的一致赞誉,骥归当时留了个心眼,事后派人前去查探,却无意间发现了坠影楼拿着云公子的名义在那里惩戒贪官。这两件事本是毫无关联的,可留在绀县的孙迟羽也没歇着,发展势力的过程中遇到了绀县的商业地头蛇,不巧,正是朔云夫人的本家人。 自家人玩自家人?好大一场戏。 更有甚者,坠影楼中分了两个派系,隐隐之中还有第三派系出没。 “当年坠影楼的人联繫了皇兄,”青年负手而立,双眼直勾勾地与楼下三皇子对上,不知道的估计会以为楼上这位才是司家三公子。褚赤涛听他话中仍称皇兄,不免忿忿,使劲戳着菜盘子里的兔包,戳着戳着脑袋里窜出在马上被颠簸掉的念头——关于他们为什么急着先来残岭的。 “先生,我们是不是忘记了什么?” “有吗……卧槽!”孙迟羽整个人从凳子上窜起来,木凳被掀翻在地,嫌疑人惊恐地揪着同党的领口:“小子,注孤生啊!我忘了可以,你怎么可以忘啊!” 褚赤涛:“……”是先生你喜欢乱点鸳鸯好吗? “怎么了?” 褚赤涛顶着一张生无可恋的脸道:“先生随口胡诌的,别在意……残岭蝗灾波及了桢县一带,正是丞相故里,丞相对这事颇为上心。”说完,偷瞧了一眼两位发小的反应,哪想郑骥归认真考虑到:“甘辰心的确是不错的联姻人选,只是家父身为左相,贸然联姻会引起警惕。衣宵短期内不适合再同世家女联姻,所以只有……”
第32页 褚某人脸色一时爆红一时惨白,竟不知是该羞愧还是心寒:“喂喂餵!郑大人可别胡说!”周衣宵见他白着一张脸,想必是认为他们不顾兄弟情谊,为了争夺皇位使尽下流手段,忍不住卟哧一声:“有什么不可以的?甘小姐会是个不错的妻子。” “餵~你们两个开什么玩笑,我这个边疆浪子还想多玩几年呢!” 孙迟羽淡定饮尽一壶酒,周食昃的车队已经消失在街道尽头,街上的喧闹同身边几个人的吵闹比起来真是小见大巫。 “浪子?那么快就从校尉浪到了‘戍安将军’?”郑骥归开完嘲讽,周衣宵提了些声音,桌上酒杯里的水漾出一圈圈纹路:“您老可真浪!” “行了啊,你俩!这时候不是应该说朋友的心情最重要吗?!” “朋友……友尽如何?” “嘿——祖宗那么快就想把我也推入火坑?” “褚兄此言差矣……” 残岭小城里酒杯的碰撞声和青年的嬉闹声打破了他们空缺的四年,本该饮酒狂歌的日子都献给了风霜的三人总算是得了个久违的午后,孙迟羽也久违地被烦了一次。 事实证明世界也不是围着主角转的,在主角二人去刷灾民副本的时候,褚赤涛霸王似地掀翻青县府,而名为跟随太子监督百官、实为混水摸鱼捞个年假的郑御史默默捂住了脸,皇帝一个不高兴就把两位皇子一起下放,除了嘱咐太子要早点回去之外毫无表示,这明摆着举棋不定,你这太子还不一定能当多久。 青县的县尉也是这样想的,于是就在大鱼大肉的宴席上被抓了个正着。 其实他还应该庆幸不是在烟柳巷抓到的他。 同日周衣宵同孙迟羽已经偷偷摸摸去乡下搞小动作了,前进约莫几十里,恶山恶水才显露他的真面目,还有蝗灾。蝗灾过处寸草不生,只是这场蝗灾来得实在有些蹊跷,之前将祥瑞去了之后便将剧情中的水涝蝴蝶掉了,偏生又闹出一个蝗灾。 旱与蝗总相伴而生,此次天灾不旱而蝗,来歷蹊跷。 白马嘚嘚行在乡间小路上,再往残岭南边走,灾情越发严重,可奇的是偏有二三人往南边行,孙迟羽心中好奇,放缓了脚步,对周衣宵建议道:“穿着个绫罗绸缎到那处去简直就是去送练功的木桩的,殿下可愿换上粗布衣裳?” 周衣宵托着下巴想了会儿,点头同意,片刻后,两个穿破布短打的汉子从驿站出来,为了逼真,孙某人还往太子殿下脸上整了些灰,念叨道:“好在殿下……你,咳,你这些日子熬夜处理事情皮肤差了些,要不然我还不知道怎么处理你着白面小生的样子。别盯着我,实话,夸你呢!赤涛呆在绀县还长得脆生生的,你怎么连肉也掉了?” 周衣宵不自在地撇开脸,胸口却是有一团火在燃烧,烧焦了他身为天潢贵胄神经,愣是忘记了怎么高贵。在大皇子落马后,他便再未从他人身上感受到这种属于长辈的关怀。 二人跟着大流走,也暗中观察着这些流民,迎面走来一个双眼深陷的飢汉,周衣宵见他与他人行走方向不同,还待上前询问,却见前头一位好心的老汉拦下那飢汉,有气无力道:“怎么不去十四里亭,哪儿大老爷正施粥呢!” 周衣宵心中一动,大老爷施粥能引得所有人都沖前头去? “兰城的县尉大人开仓了,现在大家都求碗汤去。” “是啊……好在王爷带了钱粮来,县尉大人也不敢不听。” 接着便是一阵夸奖,孙迟羽扯了扯周衣宵,二人越过那群半路就开捧的百姓,走了大半天到了兰城的边界:“再往那处去,就是东食栏国和大历水陆接壤处。”也便是说那处成了三角的趋势,一边是大洋,连接四海各国,一边是东食栏,架构东西大陆,再就是大历。 “东食栏国毗邻瓜恩、肘夜二国,是大历的‘友国’……” 一个想法扎了一下他的脑子,孙迟羽迷迷煳煳摸出了一条线,心中郑痒。 周衣宵配合道:“先生有什么想法?” “你说,若是两侧夹击,狄戎会不会和东食栏……或者西边随便哪个国家合伙,瓜分大历?” 这个想法有些可怕,周衣宵摇头苦笑:“若是如此,狄戎首先要联繫上东食栏,大历歷来严防死守,狄戎连进大历都难,更何况是东食栏?” 孙迟羽这时候就有些优越感了:“你怎不知不能绕过大历?往东水路,停靠处多买通当地水官即可,往西泱泱大陆,我们还能管它商旅怎么玩?更有甚者,派个汉人从大历中央走了,你说如何?内贼总是防不胜防的……”他说完最后一句,却是莫名其妙想起来绀县与坠影楼有瓜葛的商队。 不过不至于,即便是作者没有呈现出主角360度的性格,也不至于崩坏到卖国贼这种反面人物上。 “商人?”周衣宵的笑声里有他自己也不甚明白的嘲讽,大历重农抑商,商人一向不得圣心,当初流叶山庄伪装成商贾也是为了不受关注。“东食栏也要为自己国家考虑,怎么可能随便挑一个商贾就这么信了?” 道理是这个道理,可若是用和氏璧那样传奇级的宝物来换一个不理不睬或者中立的背叛呢?
第33页 当然这个世界没有和氏璧,孙迟羽还没有思考出个结果,便听见周衣宵自己把自己给想通了:“如果只是借一个地方搞些小动作,东食栏没有必要放弃这么一大笔贿赂!先生,东食栏可有异动?!” “东食栏的太子前些日子从海里捞了些东西,去瓜恩换了一大笔钱,投进军队里了。瓜恩地处偏僻,国力贫瘠,海里的东西算得上是好东西了。” “什么东西?” “海砂石,一种矿物,可燃。”说白了就是石油。 周衣宵皱眉:“父皇曾经想插一脚,后来再也采不出来,方士是说海砂石有灵,自是不肯吃亏,便迁走了……” 明明是根本没这东西,可古人对天地有灵深信不疑,孙迟羽暗笑,天地的确有灵,只是这个主神手下的小世界就没那个荣幸了。“此事山庄已经着手调查,还有东食栏与大历接壤处的赖贝厄尔和吉姆尔城也受到了蝗灾的波及,市面上有一种名为绮丽儿的杀虫剂很是盛行。” “哦?怎么杀虫剂也能成为流行?” “你这就小看东食栏人民热爱自然的程度了,他们还流行过一阵子化么,一种螳螂的……咳,春那啥。”孙迟羽说着说着也觉得不好意思起来,你说着古人是不是天天吃饱了撑的研究床上的东西,人玩够了罪恶之手伸向了昆虫? 周衣宵掰扯下路边被啃得一塌煳涂的灌木,丝毫没注意到孙迟羽的尴尬。 “这里就是蝗灾的发源地?” “是。”蝗灾如果发生,一定是环境中某种因素不稳,催着事情往坏处发展。 比如说食物。 周衣宵将叶子凑近鼻子,刺鼻的味道扎了下他的神经,他嫌弃地递给孙迟羽:“先生你闻闻,是不是有臭味?” 孙迟羽也被着气味熏了个昏头昏脑,迷迷煳煳又回了绀县,眼前大块大块的土黄色辣眼睛。他是真的不喜欢边疆,连一颗柳树都长得歪七歪八的。“我好像在哪里闻过……”这简直是废话,眼前都出现边疆的幻影了:“在三年前,接连三天有商贾拉着这一大桶一大桶的东西进城……” 二人俱是一凛,赶着回了驿站,马蹄子一撒,二人在一阵尘土中撤回了青县。 留在青县的二人听闻要彻查三年前商贾的文书记录,先是一惊,褚赤涛回过神来便很有效率地前去压榨信鸽和绀县的手下。 “做这事的人肯定会留个后路,这倒是不怕……就怕他醉翁之意不在酒。” 青县的驿站里,郑骥归的声音和在渐大的雨声中,孙迟羽罕见地产生了一种不实感,就像是:古人的心思怎么那么九曲十八弯? 原作者你知道吗? 和主角刷的不是一个副本系列。 第十四章 泥点拍在他的长袍上,孙迟羽收了伞跨进青县的酒楼里。因县尉贪赃一事,县尉帐下的酒楼已经封了大半,这时大堂中央,正有两人坐着轻声对谈。四周空旷静寂,除却拐角阴暗处有几个暗卫,其余人都被清走。 “王县尉承认了伙同商贩打压粮食买卖,中饱私囊,赈灾款进了各大酒楼,只有一两家是县尉个人名下的,现在能追回来的估计只有不到十之一二。” “官银?”就这么流入民间了?周衣宵头一次碰到洗钱效率那么高的傢伙。 郑骥归摇头,拉开一条凳子让孙迟羽坐下:“卖了粮,可大部分转手一下就销了。” “他倒是对销赃有研究,把各酒楼收归国有如何?” “怕是不能行,长久以往,酒楼的盈利绝对不止赈灾款,如果强行罚款,隔了一个县尉怕是会有不小的怨言。言论这东西……唉……”麻烦就麻烦在他们擒获王县尉的那天酒楼里的嘴巴不干净,四处胡抹,弄得整个青县都脏兮兮的。郑骥归为了这事两三天没睡好,怎么也想不清已经让人处理封口怎么还是泄露出去了? 探子回报出去碎嘴的傢伙已经被人灭口,是坠影楼的手法。 “我正想说这事,坠影楼三个派系之二有下落了。”孙迟羽心里的大石头一落地,整个人都与这阴雨天不一样了:“其中两个派系应该是相互扶持的……且称甲乙丙?”另二人顿了下,探过头去看。 他用手指沾了水在桌子上画出不同大小三个圈,其中第二三个圈相加约等于第一个圈的大小:“丙派系是一个小派系,同乙派系是一起对抗甲派系的关系,但又独立于乙派系,做的事情很多事丙派系所不知道的,比如说这次灭口。”他所说正是方才周郑二人所谈的碎嘴的傢伙。 二人心神一凛,周衣宵追问道:“周食昃可知?” “不知,也不清楚他是甲还是乙。”孙迟羽伸手抹去桌上水渍,道:“也不清楚是甲派系还是乙派系搞的蝗灾,庄里能力有限,出了朝堂就比较难了。”流叶山庄不比有百年传承的杀手组织坠影楼,瘦死的骆驼还比马大呢! “这官体还真该改一改。”孙迟羽看了周衣宵一眼,对方正若有所思,一刻后便撑伞去了褚赤海暂居的朋友家。 褚赤海的朋友姓赵,是个商贾,前者在这里是个罪人,连官职都懒得挂的罪人,后者则是大历最贱的商贾,二人一拍即合,将平京的风尚带到这穷乡僻壤,生意这几年倒也是别有一般的生机。
第34页 除此以外,褚赤海也会帮衬着一些四弟在这里挂在赵姓友人名下的一家小布庄,流叶山庄也未曾告知布庄的真实身份,这样浑浑噩噩过了几年,布庄正主来了青县。 褚赤海明白周衣宵来意后帮忙引荐了赵姓友人,二人谈了一宿,出来时周衣宵整个人酒气扑面,在房里呕了半天。孙迟羽虽是不说,却也担心这孩子把自己逼得太紧。 赵姓友人答应了帮忙广撒网,同那些酒楼老闆说将县尉入的银钱股份写到太子名下,自然不会是免费,许了分红外加推广的利益后才成的交易。郑骥归则着手写信从太子府中调钱贴补损失,只是远水救不了近火,郑骥归又假意联合商家卖了杀虫剂绮丽儿,虽是让东食栏国的商人大挣一笔,灾情却是及时抑制住。 这一来一回打了无数个太极,获益最多的却是商人和周食昃,后者在这段日子里常跑灾区慰问灾民,也下手除了一些爪牙里正,在百姓看来,这些人是他们悲惨命运的直接创造者,掰倒一个欢天喜地,周食昃的声望乘了火箭一样往上窜。 太子好像是做了一些事,但这个概念在脑子里过一遭没了,当孙迟羽问起周衣宵的时候还在担心他受不了付出与回报不成正比这一事实。 好在郑骥归眼皮也没掀地回了一句:“还在难受,最近酒局比较多。” 孙迟羽从鸽子腿上取下纸条,鸽子抖了抖身上的水迹藏进笼子里不肯再出来。 这天气有好些日子没停了,孙迟羽读着信心不在焉地想。信中是最近绀县的军情,褚赤霄帮忙摆平了几场狄戎的入侵,只是褚赤涛手下的兵好像有些异动,另外就是司鳞因为司池的事情对周食昃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有望归顺太子。 孙迟羽暗嘆褚赤霄怕是被暗中边缘化,也干脆忽视了自己还在卧底,一心帮忙把司家往自己这边拉扯。 褚赤霄在三皇子手下干的最大的事就是明面上帮忙守住坠影楼,暗中发现了坠影楼同地头蛇勾结,并假借不知将地头蛇的势力去了尾巴,搞得坠影楼和地头蛇这些年尾巴还在流血。 周食昃真是脾气好,如果是衣宵,一定直接让他“战死沙场”。 说起来衣宵是不是有嗜杀的倾向?压抑太久了? 孙迟羽摇摇头,问闭目小憩的郑骥归道:“赤涛呢?这里有他的信。”他记得他建议褚赤涛去桢县碰碰运气,这一去两三天,想来是成功同丞相的人搭上关系了。 “在帮忙照顾太子殿下,他自己也刚从桢县回来,先让他俩好好休息会儿。”说罢,索性起身回房。 孙迟羽心中好笑,骥归也不是什么省心的人,回房怕不是休息的,只是找个安静的环境想想怎么掰回一局罢了:“庄中人不少,不是只有你一人有平天下之才,你且安心歇着,别瞎忙。” 说罢,取过伞,哗哒一声,伞撞开雨帘,只余下砰砰的雨声。 孙迟羽在一柱香后到了城中最大的金漠酒楼,在雨中与二楼的俊秀公子对视一眼,同时露出瞭然的笑容。 收伞,有人过来接过手中湿漉漉的伞,孙迟羽挑眉,心中嘆道这世界的服务水品是非一般的高。 酒楼一楼倒是一般的配置,只是这桌椅都比外头的高一个档次,连楼梯上的扶手都雕了花纹。转上二楼,包厢的雕花屏风半遮半掩,露出后头那人尊贵的一双脚。 “这是家弟给的建议,侯先生可有什么想法?”司金身边的侍从已经收拾出一旁的梨花木椅,铺上狐裘。 孙迟羽眼中光彩一暗,对方敏锐地察觉到了,笑饮一口酒,道:“我可是冒犯了侯先生?” 这就是贵族的气质? 孙迟羽微微低头合了合眼,笑道:“并未,只是被大人的酒楼惊艷到了。” “侯先生怎知这是我的?” 孙迟羽但笑不语,将狐裘从椅子上拨开才坐下:“太子正在驿站,三皇子也在兰城的官府中,大人怎不前去拜会?” 司金对他这一系列的动作有了个初步的评断,并不恼对方上来就问责似的。对方只是想告诉他两位皇子的位置,他犯不着认为对方是对贵族无礼,且看那动作,也不是没见过世面的。 世人皆知太子身边有第一公子与他手下无数贤才作陪,三皇子是孤立无援的。 他司金却知道三皇子身边才是江湖的奇人异士群聚的,只是贵族骨子里的骄傲让他不屑于结交那些草莽,因而虽三皇子是弟夫,他也希望考量一下太子夺位的可能。 毕竟这是朝堂,不是只要有武力就可以登上那鎏金的台子的。 “公子可是想在此做生意?这酒楼……” “酒楼是友人办的,入个股而已。先生看做什么生意好?” 孙迟羽觉得对方已经猜到了自己在天安寺见过会知,要不然也不会一来就冲着自己。既然对方是来考察合作对象,他身为三个小伙子的先生怎能不挣个面子?他推拒了小厮递过来的茶:“自是米粮……不过这里头的道道可有些大。” “露青,不尝尝?”司金并未接话,将茶杯又往他那处推了推。露青是青县的名茶,孙迟羽再会装也不是风雅的人,食指磨了磨杯沿,道:“朝露之时採摘,常人说是护住了最精妙的灵气,可若是郑御史,定会说这是伤了叶子的灵气。”
第35页 司金来了兴致:“哦?为何?郑御史也是天和派的?”天和派不是门派,而是一群主张敬重天地的文人,最常说的一句便是“这有伤天和”,故被人戏称了“天和派”。天和派文人最是温和,大都一个温润的样子,在大多数人眼中就是没有攻击力的小白兔,这与郑骥归可是半点都搭不上关系。 孙迟羽缓缓摇头,成功转移了对方的注意力后讲起了三个小崽子。 再接下来,二人扯到天南地北去,孙迟羽后来的淡定随意同起先的直接形成鲜明对比,倒教司金摸不着头脑。本是有意拖着孙迟羽的司金反倒处于一种挠墙的被动状态。在孙迟羽离开金漠酒楼的时候,他站在门口,终于大发慈悲地说了一句:“太子殿下的酒楼估计也到帐了,米粮也该进起来了,当然,这头顶的雨也该停了。”一时没转过来的司金听了这句,忍不住拍扇笑出来,这时孙迟羽的伞上又煳了一层水膜,他也没打算回头,只是松了口气。 与狐狸交流真累。 青县的事在雨季后落下帷幕,兰城的人民又开始耕作,青县的人没事人一样过着自己的日子,最大的变化大抵是市场上的柴米油盐酱醋茶,甚至酒布都便宜了些,细心些的才会发现官老爷家都换了个牌匾。 周衣宵一纸状书将这残岭二城的腐败捅到了上头,并假兮兮哭几句得了处理赈灾银的资格,朝中也不是没有声音,只是人家自己贴的钱,也不好说什么,何况商是低贱的。相比之下,民间对周食昃一片好评,皇帝也在全朝臣面前毫不吝啬地赞扬了三儿子,封赏不要命地往下埋。 郑骥归整个早朝都是沉默的,一下朝不顾同僚的冷嘲热讽回家去,又暗中与两位发小、一位先生私会。 青县那边的人已经吩咐下去,他们也开始给青县的官员松土,周衣宵在朝堂上提出的几条建议中正有几条是有关官员考察制度改革的,只是朝中无人在意这些小事,并未引起大风浪。 那是周衣宵三天不眠不休赶出来的,也是他和他手下的智囊团用七天的时间讨论出来的。 还有喝出来的。 孙迟羽在心中补上了最后一句话,不免想起了当年天安寺哭着说“凭什么”的包子,那时候是凭什么是他承担储君的重任,往成为一个储君长。现在么……大概是凭什么吃力不讨好? “人民不懂政策与他们耕不耕田之间的联繫。”大概是看出了孙迟羽一脸郁闷的原因,郑骥归补充道。 差别大概在于一个可以保最饿的时候有饭吃,一个可保百年的饭。 只是后者的成功机率也是有些可怜。 “难道不拼一拼了吗?”孙迟羽心中暗道,在所有时代都是这样的,只信眼见为实。 四人在交流完之后,孙迟羽便同褚赤涛回了褚家,十天之后,二人便又得回边疆。二人信马由缰,孙迟羽便忍不住问起桢县的事情,青年兴致缺缺,随口回道:“也就那样。” 孙迟羽仗着自己相当于三个小子的老师,笑道:“你该不会在桢县给咱太子殿下丢脸了吧?” 不出意外,褚赤涛被揪了毛似地炸道:“怎么可能!甘家遭了些难,好在是鼎鼎有名的大家族,没有丢了祠堂,我去的时候顺手平了暴动,同那处的县尉说了之后去安城、罗城看了看,并无大事,便将流民带回了兰城。他们期限还不肯,有不少人骂我狗官,我也没管,后来领了粮就好了。” 褚赤涛绝对说不上处理得有多好,至少止住了流民扩散、上升为官民之间的冲突,倒是一个人託了一口“狗官”的大锅。 孙迟羽却是注意到对方除了前几句便再未提过甘家的事情,颇为幽怨地瞧着这个突然变得极为热衷政事的小子,后者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孙迟羽觉着自己的气这辈子是嘆不完了,便沉默了一路。 褚赤涛看着傻里傻气,心里也有属于自己的一面明镜,里面照着的傢伙不是铁马上喋血的将军,而是一个穿着大人盔甲的胆小鬼。 时隔四年回来时骥归拉着自己说的悄悄话还在耳边转悠,他实在是无法忽略前头骑着马的大熊孩子,终于在下马时多嘴了一句。 “赤涛,我们都希望你找个伴。” 人高马大的小子僵住了。 “先生,来点酒不?” 第十五章 “先生,赤涛真的没事吗?” 暖风穿过狭小的走廊,孙迟羽被熏得有些晕乎乎的:“什么有事没事的?” “衣宵传信问你们是否答应与慕家的联姻的时候。” 怎么可能没事? “能有什么事?呵,还‘高兴’得多杀了几个敌人。”他话里的讽刺十分招摇,一听就知道他有多想去拎褚赤涛的耳朵骂人。 郑骥归沉默一会儿,他身为三人中最小的那个,扌喿的却是老大的心。风弄的人有些急躁,孙迟羽伸手想敲下青年的脑袋让他有废话快说,却被对方准确地挡住。 这还挡出经验来了,四年都不生疏的? “衣宵只是在等一封任性的回信。” 那时候,他只是需要一个人拉他一把,告诉他——你不用背负这些强加于这个身份的责任。 “我真是欠了你们的。”孙迟羽吭哧吭哧将喝醉的褚赤涛搬进屋子,招唿人将他拖去床上用被子埋了后吩咐准备解酒汤,十分愉快地同郑骥归玩了次飞鸽传书,将褚赤涛地蠢样生动地描述了一遍,好让他们真正的军师制定计划的时候有一个底。
第36页 在转头看褚赤涛地屋子时,孙迟羽心中却忍不住翻涌着苦涩。他若是没有见过周衣宵在驿站里走神时写下的“杀”,若是没有听见郑骥归同暗卫商量作假除去青县的县丞来撼动青县的基础,大概还会相信四个人还是在酒楼上抢烧饼的那些人。 “一年前你就做出了决定,这条路是你们三个自己选择的,一起抛弃过去也是你们默认的,他俩已经将自己整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你又何苦死守呢?” 他有些恨铁不成钢地低声骂道,骂着还回到房里收拾东西。 “揣着天真能给谁看?他们俩个会因为自己的残忍痛苦一辈子的。” 可是没人会回答他,他也没那个胆子去惹一位悲伤时能杀红眼的将军再次哭得像个小孩。恍惚中总听见有人诘问他为什么要逼他们,孙迟羽回答不上来,你能回答出一个高考落榜的父亲为什么要儿子考状元吗?虚荣?父爱?还是受伤后的自我怜悯?自我补偿? 也就是自私? “那又如何?会杀几个敌首就算是长大了?”他孙迟羽从未见过如此中二的说法。 他想自己永远不会明白古人的想法,就比如如何只背着一个比婴儿还小的包出去?他们回平京带的换洗的衣服都足足装了一大箱子,还不算上钱。 “宿主大大……” 415? “好些日子没听你说话了,怎么了?”他这才想起自己还有个系统,系统没有实体,也不会被宿主忘了就会在外头忍受风吹雨打,弱小可怜又无助什么的是不存在的,在主神统治的时候系统才是监督第一生产力的金牌包工头。 可是孙迟羽还是莫名其妙产生了一种名为愧疚的心理。 415的语气倒没有多少哀怨,只是欲语还休,等得孙迟羽实在是不耐烦了才像个小女生一样那个那个道:“您是不是太投入了?” 孙迟羽一怔,貌似415已经不是第一次向自己提出这个问题了。 “那又如何……你还是说说剧情之后的走向吧……” 虽然剧情已经脱纲,却不妨碍孙迟羽从剧情中得出敌方的战力。 “原剧情中这时候二皇子应该已经隐隐有颓势,三皇子在朝堂上和民间的声望都不错。” “呵,现在也是如此,有差?” 415正色道:“当然,二皇子没有当太子。” 孙迟羽冷笑:“这还不是皇帝的一句话?他不是不可以任性,只是现在衣宵在藏拙,皇帝当然希望皇位继承人不会现在就将他从龙椅上踹下去,原剧情中二皇子明面上是被厌弃的,这只是做给朝堂看的一种表态,暗地里,指不定派了东西南北厂哪位太监去让三儿子去同阎王叙旧呢……” 415虽是疑惑宿主的怒气从何而来,却也不敢说什么:“接下来狄戎来访,主角受作为大历使臣出面在外交上维护了大历尊严,但也是因此,大历与狄戎全面撕破脸,正式发动战争。之后……” “之后就是主角二人大杀四方,”孙迟羽打断,“司池的这一部分基本上不成立,慕家主动提出与衣宵联姻,两位皇子大婚的时间相比较原剧情提早了两三年,司池的事情还被骥归有意识地捅出去……司池已经没了上朝的理由。”思及此,他也不禁低笑出声,若不是还在褚家,他真的想拍着大腿大笑,再灌上个十几壶酒! 司池重生之后最大的遗憾就是司家,其次就是前世没有像个男人一样活着。 结果呢?周衣宵固然想削弱司家实力,司家却不是没有明哲保身的机会,却因他“在皇宫中被欺负”而反,一个司家是翻不起来的,背后除了安王难不成还是狄戎?司家是替安王当了替死鬼。再者,司池今生还是选择了雌伏于另一个人身下,不说现在还未当上官,还是被嫁了出去。 “总想着有重生做倚仗,却不知永远是他人雄图霸业的垫脚石。” 415见语气越发不正常的宿主隐约有些担心宿主只能在也混得不咋滴的司池身上找回褚赤涛和周衣宵的场子。 谁不是身不由己? “还有呢?” 415沉默一阵,有些羞怯地回道:“接下来是一段感情戏,感情戏后就逼宫了。” 孙迟羽可疑地沉默很久,毅然决然地将重点放在了后半部分:“果然皇帝也不是真心看重周食昃啊!” 415此时真的很想给孙迟羽发一份红娘营业证书,无论在哪一个世界,孙迟羽都有能力改变原书剧情轨迹,比如将感情线和那什么戏提前个几十章。 废话到这里就结束了,在一熘烟后,褚家四少爷和来平京治病的侯军师被太子和郑御史扇回了绀县,接下来几人又是投入了轰轰烈烈的卫国战争中。 在这过程中还有个插曲,丞相大人居然当朝赞扬了身在边疆的褚四少爷,孙某人从飞鸽传书上看见这消息时内心极其复杂,明明跟目标又进了一步,他就是捨不得将自己养大的小孩送出去。于是乎,孙某人盯着边疆狄戎士兵枯树枝一般的鬍子总是暗暗想到京城的郑大人会不会也有一天蓄了一下巴的鬍子,当然在此之前这位唯一的“联姻倖存者”估计会将自己销售出去,就像是周衣宵当年售卖自己的一生的时候。
第37页 几个小的总是不听话,一言不合就联姻怎么办? 好在边疆不是能容忍他人走神的地方,孙某人在黄沙的热情拥抱下抹了一把脸,左手绀县地图,右手坠影楼已知人员名单,天天被赶着上架。 等黄沙吹过他的小菜园的时候,下一个剧情节点也到了。 “城北的沙化越来越严重,已经不是在造墙植树能止得住的了。”褚赤涛冲进孙迟羽的菜园时说的话让捧着已逝青菜的孙迟羽心凉了一大截,后者嘆一声,默默把菜埋了当肥料。 “狄戎种不好北地的田,放了那么久的牧也是正常的。”北地就是大历先前被狄戎侵占的土地总称。哪怕是在这个架空的世界,也没有一个王朝是不受东南西北来客的骚扰的。 褚赤涛当然清楚最好的办法就是铁骑踏破他们牛羊的围栏,用武力回收故土。只是大历与狄戎表面上的和平还是要维持一下的,再者,北地被狄戎统治将近百年,回收之后同朝廷的关系又是一个让人头痛的问题。 听说平京的周衣宵已经有了偏头痛的毛病,同他第一个嫡子一起。 “要不……同狄戎谈谈?在绀州之前种植一片防护林?”褚赤涛试着提出自己的想法,他不是智囊型的人物。 孙迟羽早就在脑子里将现代治沙化的策略过了一边,忽地听见褚赤涛的建议,脑子里的第一个想法竟是——这就是剧情惯性? 用惯性也不大妥,就像是一根绳子在把剧情往主角那边拖,为此甚至忽略了主角所表现出来的与年龄不相符的行为。主神当年坑现在这位大人的时候也是这样的,对此,415收录了一本《主神坑你没话说的360种剧情走法》,孙某人一直没有时间拜读。 孙迟羽回过神来时褚赤涛已经风风火火着手去办,他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点的头,只清楚这原先就是种几棵树的事情,却被越闹越大,在褚赤涛误伤敌方索莫将军之后,这事情就被上报朝廷,平京上下大为震惊。原先是不想为喜气洋洋的太子府添愁的褚赤涛好心办坏事,太子府接连十天有不同官员出入,郑骥归和周衣宵窝在太子府的书房里大眼瞪小眼,一时无语凝噎。 上升为外交问题的问题就不再是种不种树了,而是大历是不是在向狄戎宣战。 “那群拿屁股当脑袋的傢伙分明是藉机滋事,轻轻戳他一下就伤筋动骨了?!”被关在牢里的褚赤涛一肚子火只能对孙迟羽和地牢里的老鼠宣洩,他说的没错,要不然歷史上会少很多冤案。 挑起争端需要什么理由? 比如你抢了我们家的美女,比如咱丢了一个小兵。 孙迟羽就不信一个人就能成为一个国家的人出生入死的理由,碰瓷永远是最简单的事情。 “你那一天真的没有碰到索莫?” “他的脑袋真的长得像屁股,我嫌弃他还来不及,怎么可能凑到跟前用匕首伤了他?!” 孙迟羽也知道他讲的是实话,可对方一口咬定是褚赤涛伤了他家将军,二人在两个国家明显不是一个量级的,索莫是勇武的大将军,同他们这边太尉一个级别,而褚赤涛是大历新生代中最杰出的几个人之一,若是说索莫伤了褚赤涛还有七八分可能,倒过来就成了中彩票。 除非索莫在一开始就不是健康的。 “虽说真伪对挑不挑起战争没有多大关系,但为了衣宵即位的顺利,你还是得将事情的经过仔细叙述一遍。” 褚赤涛也收敛了脸上的愤恨,只道:“那日我进军营的时候他还是挺着腰杆子,中气十足……” 索莫这一次不知为何突然跑到边疆来同他这一个小小的将军谈判,说是顺道路过也敬重大历,可里头故意的成分有多少也只有促使索莫来到这里的人才清楚。之后便是正常的谈判,按照狄戎那方的口供,是褚赤涛被索莫无心之言激怒,一下子冲上去伤了索莫,因是偷袭才成功的。 而褚赤涛所说只是甩开了索莫制止他发怒的手。 “忽然受伤?期间一定还有与他接触的人,兴许是自己人安排的也不一定,毕竟对天潢贵胄来说,战争根本就没有妻离子散,他们看不见。”孙迟羽越说越相信自己,“又是得能与你和他同时接触的,你的亲卫兵的可能性更大些。” “你手下的口供也有一半是反的,他们已经光明正大到这个地步了吗?自己下手还要宣告一下自己的身份。”孙迟羽不禁郁闷道。坠影楼明明应该是最低调的那个,却偏偏光明正大地渗透,褚赤涛没有别的敌人,人生仅有的两个敌对派系都是坠影楼的,他们渗透的势力难道还是狄戎? 孙迟羽一拍脑袋,忽地冒出一个想法——之前的种种迹象不正是暗示了甲乙丙三个派系中有一个同狄戎勾结了吗? “我等一下就派人去查朔云夫人……这事暂且放下不提,你说说他说了什么你才那么激动?” 可孙迟羽大约是踩了人家的尾巴,画风便突然从孙迟羽的单口相声变成了默剧。这些年褚赤涛不想说话的时候越来越多,僵持之下孙迟羽也就放弃了这个问题,心中安慰自己到头来褚赤涛总会告诉他们原委的。 毕竟是兄弟。 “我想你应该觉得自己是无所谓的,能用自己换大历明正言顺宣战夺回土地也是不错的,”孙迟羽掸走衣服上的灰起身,“只是……我不会这么想,骥归不会这么想,衣宵也不会这么想。”
第38页 安慰一通连啃稻草发泄都忘记了的痴呆褚四将军之后,孙某人回到小菜园捉住玩菜的信鸽,成功联繫上褚三将军、郑御史和太子等等,开始了他心中最后的谋划。 再过一段日子,外交风波过去,弒个君就行了。 第十六章 司池还是出现在了外交的方桌上,身后一左一右守着坠影楼里最好的两位刺客。 孙迟羽起初惊讶了一下,后来见狄戎那方也派出一位王妃差点没笑岔气,司池一双桃花眼没什么威力地瞪了他一下他才想起这是有关国体的大事,就算对方想要进行夫人外交他也不能有失礼的表现。 孙某人便全程咬着嘴唇忍笑。 他全然不知自己已经将自己纳入大历的人民中了。 司池在这场外交中至少不会吃大亏,他的重生剧本中就是宠宠宠,苏苏苏,不需要“王霸之气”以外的实体气息。也正如他所预料的,两三句话之后对方神奇地被气得眼皮子都翻不下去,主角的手段自然也不会少。 前几天的外交在这样的情况下平安进行,在孙迟羽有意的推动下,等正真的外交官要到的时候,朝廷那里释放褚赤涛的命令也下来了。 同时,流叶山庄有关朔云夫人的消息也传到了孙迟羽手中。 这是一份能让他放下信后久久皱眉不语的信。 坠影楼楼主能把女儿放在朝廷三四十年不领回去也是有理由的,一者楼主有自己的嫡子,这么一个自小流落在外的女儿怎么当得上自己亲手养大的儿子?二者,坠影楼有意渗透朝廷,便一手设计了朔云成为陪嫁丫头,再精心设计她与皇帝的相遇,一来二去,诞下的皇子自然是坠影楼渗透朝廷的希望。 楼主高兴之下将一小撮坠影楼的势力给了女儿当嫁妆。 但是到头来,周食昃手上的势力还是他自己去抢回来的,朔云夫人对这个儿子的态度也一直是不冷不热的。 若说是周食昃和朔云夫人之间是协作关系也是不像,而三派之间也无明面上的摩擦。 思忖片刻,孙迟羽取了笔蘸墨在纸条上添上两三笔画,放了鸽子。再过两三时辰,等太阳烤热了窗边的桌子,也差不多到了午时,推门出去便是两个小童端着礼盒候在那儿。 “怎么?” “回大人的话,这是王管家吩咐的礼品,要带到营子里去给狄戎的大人的。” 他的目光在两个小孩有些像汉人的脸上停留一会儿,才道:“走吧!” 边疆的风沙有些大,尤其是不在绀州的时候。 孙迟羽带着几个心腹乘上了去往沙场中的帐篷,这是他们所有人商量了之后又商量的结果。同时,另一拨人也马不停蹄地赶往绀州的牢中,将人放出来后带着褚赤涛赶往协调地点。 只是所有人都对这次协调没有抱什么信心,这场战争总有一天是要发起的。 怀着沉重的心情,孙迟羽抹去脸上的沙子,下定决心掀起帐篷进去,只是这场景似乎有些超出预料之外——长相粗狂明显是个路人甲的敌方将军捏着大历不屈的小王妃的下巴,娇小与壮大形成标准的美女与野兽图。小王妃的眼神凌厉而不甘,若不是含着泪,绝对不会有水光潋滟、楚楚可怜的动态魅惑效果。 孙迟羽退出去再掀了一遍帘子。 可惜还是一样。脑海中415吹了声口哨,孙迟羽本想祭出经典“绅士的品格”,出口却是一声口哨。 这下子好了,更加尴尬了。 今天三皇子不会来啊?怎么上演了一场冲冠一怒为蓝颜的前戏?孙迟羽心中暗嘆,出门遇调戏,果然还是主角的标配啊! “咳咳。”孙迟羽清清嗓子,帐篷里大汉恋恋不捨地松开手,一脸“你坏了我好事”的嫌弃,主角大人也没有多少好脸色,八成是因为孙迟羽是周衣宵阵营的人。 “侯军师怎么也来了?”言下之意是像他这样一个军师是没资格参加与狄戎的洽谈的,这话在先前那位王妃面前就已经说了一边,这次再提一遍只是为了给自己增加地位,让对方不敢轻视。 算盘打得好,只是孙迟羽已经不打算可怜司池的前世了,一切事有因必有果。孙迟羽拍拍衣服上的沙子,不急不缓道:“司将军和褚将军都在修葺抵御风沙的避难所,这二位抽不开身,亲口派小人前来为安王妃做个见证。” 司池听见“安王妃”的第一反应是脸红,然后才是怒火爬上眉眼,孙迟羽敢保证对方每一根眼睫毛都在控诉他无情戳穿他的身份,还控诉得那么好看。 “既然如此,我们先谈一谈为何放了褚将军如何?”对面的外交官,也就是那汉子,参行耳氏操着一口生疏的汉语道。 孙迟羽听见帐篷外的脚步声停下来,有人站在那里,掀起帘子的动作也是停顿下来。待孙迟羽就坐时,外头的人已经站在了一边,并未进门。孙迟羽闭眼缓了缓跳动的眼皮才打算回答,却听见司池略拔了声音道:“褚将军的惩罚自有皇上决定,参行耳大人可有异议?” “这不止是大历的问题,我厄诺尔作为受害方,怎么连讨个罪人的权利也没有?”厄诺尔是狄戎对自己国家的称唿,但在大历眼里,北边所有国家都是一个样,用不着屈尊分辨。可以说是很自大了,孙迟羽身在强大的一方虽是同情敌人也只能点个蜡算了。
第39页 但现在的狄戎并不比大历弱多少,否则北地就不会至今未还了。 司池被对面那个汉子毫不做作的画风给雷了个顶倒仰翻,一时间竟接不上下一句,这事情在还没有查清原委之前始终是大历一方不占理。司池心中暗骂周衣宵一群人,脸上却是装出一个笑容,道:“礼数当然是要的,有来有往,既然二位大人受伤的受伤,受罚的受罚,在此之前,贵方是不是应该先把树林建起来?” 孙迟羽喝茶噎了下,还是对着415夸了声这主角还不错。 对方一直就没有把这件事放在计划之中,在他们看来,这边疆的土地上的沙子吹不到自己这边,何苦劳心劳力花这冤枉钱?对方哼了一声便没有在接下去。 司池见有效,遮在茶杯后的嘴角不禁勾起,这一笑,带着眉眼都活泛起来。对方的心思也活跃了几分。 “我厄诺尔当然期待着大历的回答,既然这些事情已经谈妥,而时间还很充裕,王妃为下官说一说大历的风土人情如何?安思尔王妃一直夸赞王妃您的才华横溢。”前半句明摆着的敷衍,后半句赤果果的调戏。 奈何司池还很受用。 “您不该对上辈子只活在后宫的主角受抱期待的,宿主大大。”415满满的苦口婆心。 司池成不了郑骥归,也当不了褚赤涛,虽然他有心。 “听闻贵国太子执政雷厉风行,朝堂上一时风声鹤唳?” 孙迟羽方才还在走神,不知怎得就突然听到了这一句话,他转头瞧司池,果不其然已经黑云压了脸,莫名眼皮子又开始跳,他当时就是一句“空穴来风”,整个人都要从椅子上跳起来,强行按着扶手才止住自己蠢蠢欲动的心。 司池瞥他一眼,道:“的确是空穴来风,怎么可能没有出处呢?” 啊…… 孙迟羽双眼一黑,怎么也没想到原作者还有这个水平知道古代空穴来风是事出有因的同义?!孙迟羽一个现代人用了百来年,都快奔千了还是上了当?这是世界的自我补充?怎么在这不科学的会面上不见你补充几个侍卫?! 他气得心肝脾肺肾都要抖落出来,却听见那汉子道:“怎地这样无礼?” “褚将军手下,不错了。”司池端着茶,右手拿着杯盖在上头一道一道地划过去,轻描淡写地将孙迟羽个人行为同褚赤涛手下兵将全员联繫起来,接下来只要抛出褚赤涛是周衣宵麾下,这狄戎对大历太子地态度会是怎样就可以预见了。 断了周衣宵以后向狄戎求援的路。 司池眼中闪过一道精光。 只是没人会给他这个机会,几乎是在“了”字尾音结束的时候帐篷被哗地撩起,走进来一个浑身充满沙场上的凌厉的将军。 “褚将军在外头吃了这么久的沙子怎么不进来歇歇?显得我们小气。” “里头吃刀子,还是在外头吃沙子好。”他并未客气,泛红的双眼搭着一声又一声的粗气,活脱脱一只蓄势进攻的野兽,被兵刃和鲜血磨砺过的嗓子在这个时候显得特别沉重,沉重得让人无法升起反抗之心。参行耳这时候才清楚索莫大将为何强调一定要置这个青年于死地——这个疯子绝对不能成长起来。 好在今天他没有带武器,参行耳松了口气。 但青年下一句话又让他的心被吊起来:“大人差孩子来干送东西的粗活干什么?在下粗人,孩子留在绀县吃家乡的沙子还不如回去吃有文化的沙子,也就将他们送回了父母身边,这时候也该到了。” 话音刚落,外头中气十足的男声吼道:“报告将军!孩子已经成功送回格木达!” 褚赤涛勾起笑,与司池的勾人不同,是志在必得的冷笑,现实版的邪魅一笑。 只不过这时候不是勾人,是勾魂。 孙迟羽捧着的茶也差点翻出去,他此时不能腾出一只手来拍大腿笑真是遗憾——褚赤涛说的孩子明明就是他差人告诉他的,包括守在孙迟羽房门前送礼的两个小孩,是对方早就开始的渗透。 而褚赤涛这一手明摆着告诉参行耳:“我能进你家的城,还带来回的!” “兄弟们幸苦了,受了伤找猫耳去!”猫耳是军医的外号。 “回将军的话,兄弟们没受伤。”这一句话是在证实他们将士的强大,褚赤涛嚣张的气焰挡也挡不住。 “孩子呢?” “亲手送到家长手上。”这一句话是在向他们炫耀自己情报网的强大,情报的第一来源415得了宿主的赏识正在撒花,然而对方并不知道,参行耳的额头也渗出一层冷汗。 褚赤涛以上的对话都是喊出来的,眼睛却是直勾勾地盯着参行耳,如同饿狼用双目攫住猎物,他终于将冷笑换成了得逞的大笑,吼道:“赏!”若是在沙场上,敌人也得给他吼下马去。 流氓行径!威胁! 然而你能拿我怎么办? “将军好胆色。”参行耳此时哪有功夫同安王妃虚以委蛇,只管用眼刀子刮褚赤涛一层皮。 见他愤恨的样子,褚赤涛得了敌将的血肉似的,餍足地收回自己的目光,站在对方面前恭恭敬敬施了个礼:“大人请勿怪,大历对儿童一向是极为看重的,这也是急了些,孩子找不到父母简直就是人间惨剧。我朝太子知道这事后勒令我将功补过,还要向贵国好好表达我们的诚意。首先,在下为先前对索莫将军的无礼行径表示愧疚与抱歉。”
第40页 参行耳只是哼了一声,褚赤涛出生御史世家,怎么会没有点墨水? 孙迟羽见门外已经来了双方好些将士、官员,起身引褚赤涛坐下后走到外头,这场交流需要他人的见证。 在走出帐篷的那一刻,孙迟羽还听到褚赤涛忿忿道:“有关太子殿下的谣言自然不会是噼空扳害,殿下正在反思招惹了什么人,这还有待证实。” 好小子,连自己被放在砧板上被讨论该从哪里下刀时都不出来,原来还是为了这事。 这一场闹剧最终在褚某人半是威胁半是挑拨之下生生地砍了一刀,成了烂尾。虽是最终上报时功劳还是在司池身上,褚赤涛却是得了天下第一的牌子一样高兴。 “司池还是败在太理想化上。”分析时415这样总结,孙迟羽挑了挑眉,在脑海中道:“原作者就是这样的人,你还期待这个世界的难度能难到哪里去?” 在孙迟羽自以为是地带坏415的时候三人回到了城北军营,刚下车,脸黑沉得要命得司池叫住了褚赤涛问:“你是怎么被放出来的?”伤了敌国大将虽然应该欢唿,但在一个国家看来并不是什么好事。 孙迟羽上前一步抢先道:“安王没有告诉公子?”若是让褚赤涛知道,今天估计是不用练兵了,某人估计会乐得把自己投入炼兵的炉子里。褚赤涛对此也是一头雾水,但他并没有那个好奇心知道这知道那的,都是被郑骥归这个“与世无争”的带的。 “站住,本公子问你话,本公子大小还算个王妃,也是太尉家的嫡子。” 褚赤涛未回头,但却停下:“本官还算个朝廷命官。” 气氛一度凝滞,风卷着沙子割在孙迟羽脸上,生疼,只是这个无视就这么形成一个链子,直到褚赤涛进了屋子安王妃才纡尊降贵回头睨一眼孙迟羽。 415很合适地在脑海中配了一段类似的原文:“司池微微抬起他的眸子,如深渊般的双瞳中没有这个不识好歹的傢伙的身影,那小厮瑟瑟发抖,一向横行霸道的他这才明白自己是捅了多大一个篓子。” “然而事实很中二。” 孙迟羽附和,而司池也的确用托长时间来增加压力。 等孙迟羽腿都站得有些麻了才道:“你怎么没老?” 孙迟羽心中万匹草泥马奔腾而过,415直接一个大大的“卧槽!!!”摆在孙迟羽眼前,难得不是实体化的表情包。 “这是薛丁格的智商啊!原作者的设定那么不靠谱她知不知道?!”主角总算是领悟到了孙某人就是之前死亡的重生者,虽然在孙某人这个放荡不羁的傢伙面前没什么用,主角心中的自信还是难以抑制地膨胀了。 “已经有十五年了?嗯?”司池左手一挥,身边的侍卫虽然犹豫,却退了个干净。 这时候已经没有人会往这条路走,侍卫也离他们至少十丈。孙迟羽腹诽虽然他毫无内力波动、比司池弱了十万八千里,也是个敌方阵营好不?怎么可以退得那么干净? 只是没人会听见他的心声。 “你现在还觉得辅佐周衣宵是正确的?” 孙迟羽未答。 “他占着个太子的名分,朝中文武却都视他如洪水勐兽,这都是你们看不出来的。尤其是你还呆在边疆……”司池的狐领子毛翻上去黏在他的脸上,配着黄沙落日,莫名有些江湖感和沧桑感,“他就是个暴君。就算你灌输他天下、仁义、太平,他骨子里头还是那个只有权力和财富的帝王,你改变不了他……你知不知道在你和褚赤涛在边疆拼杀的时候他参了多少官员?从地方的里正到皇宫的奉常,谁不是他笔下的断头鬼?” 说着,他惨笑一声:“非我族类,其异必诛……他是不是杀尽天下人才好?这天下的支持还都是在食昃身上的!” 孙迟羽听着也笑,跟着笑,笑得欢:“那又如何?你敢说你们不是在利用天下人的心?” “我们是为了天下!” “那还是利用!” 二人一人吼过一人,屋子那里也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褚赤涛也听见了。 司池收敛了慌乱的表情,冷静地睨视孙迟羽:“猪还分个高低贵贱呢……” “你想说你前世见过是不是?”孙迟羽低下头看着沙子低低地笑,“你前世他灭了司家满门?你前世他抛弃你同别的女人欢爱?你前世本该在朝堂上舌战群儒或者在沙场上大杀四方?” 司池看着这个与自己来自同一个地方的“老乡”,冷静地等待着他巧舌如簧,等着他的诡辩——杀了就是杀了,性质一直没变。 “我就问你,司家现在灭门了吗?他现在与你在一起了吗?你的理想成真了吗?”孙迟羽没有从司池的眼里看出一丝波动,反而还有嘲讽,就是那种“难道我要等司家被灭了门才来报仇?我可不如你,蠢钝如猪!”的嘲讽。 二人站在风沙中对峙,身边的侍卫却早已被撂倒,只是二人还未发现。 司池转身要走,同这个帮亲不帮理的傢伙再聊下去就是他的愚蠢。可孙迟羽没打算就这样放过司池,他对着司池离开的背影喊道:“你还不够资格让他放弃自己的继承权,这就是差距。”
第41页 门里传来一声桌椅倒地的声音,小破屋子里的人不镇定了,司池也停住脚步了,连带着后头沙沙的脚步声都停下了。 有的人竭力隐瞒的秘密就这样大喇喇被暴晒再绀县的夕阳下。 夕阳的温度有些高,有的人目光飘散到红艷艷的天空上,心中评定这一天的晚霞还是不错的。 就是没有云。 “这又如何?说不定是他被逼到墙角了呢?”司池的声音有些颤抖,听得另外几人也跟着颤抖。事情的发展有些朝纲,却没有人因为一时好奇跑出来。 孙迟羽心中大快,笑道:“是与不是你心里自有这个数。你倒是去问问你的丈夫是如何为你谋到这个差事的?谁比谁干净?” 同古人来谈民主政治简直就是天方夜谭,孙迟羽掐灭心中刚升起的悲凉,他倒是不知自己在这个世界怎么就一次又一次地深陷下去。 “暴君还是会成为暴君,你都阻止不了他联姻了,你还怎么知道他不会是假惺惺地放弃夺权?”司池转身咬牙道,声音已经失去了平常的冷静与沉稳,有些阴恻恻,像是小鬼在磨牙。 转身的同时,他也愣住了。 孙迟羽背后的人走上前将他肩上的沙子掸掉,却对着司池道:“弟妹还真是了解本王,本王的小心思怎么就被弟妹窥视得一览无余了呢?” “该不是学了北边的仙术?听说弟妹同参行耳大人相处得不错,想来皇弟应该会为了弟妹的独立十分高兴的吧?” “不过本王还是要提醒一下弟妹,贵族之间也是有等级的,本王就是卸下了太子,也是王爷。” 最后,周衣宵为孙迟羽披上身上的斗篷,恭敬道:“先生,外头风沙大。” 这是一个司池没有了解过的周衣宵。 或者说司池从来没有了解过周衣宵。 任何一个。 第十七章 “祖宗你们又在玩什么花样?!”褚赤涛简直要对两个发小彻底没话说了,他还当自己是合了上头的心意,只是被关着玩玩的,哪里知道是郑骥归出的馊主意。 周衣宵伸手想敲一下发小的木鱼脑袋,转念一想不合体统,愣在半空,最后尴尬收回。 他清咳一声,道:“就算现在不退,也迟早要退,我现在的动作越来越超纲,快破了他的极限了。至于你……呵,你干的好事的确是大快人心,他们只是想找个藉口下台子而已。” “真的不是我干的!我没有对那屁股干任何事!” “行了,知道不是褚……咳、褚将军你,”周衣宵大约觉得今天喉咙痒得有些过分,“骥归说了,总得有个人要顶罪,你在别人眼中就是我的先锋,我又治下不严,正好补了空。” 孙迟羽凑上来补一句:“如果他不这么做,上头那位就会把你送到狄戎的窑子里去!” “先生怎么又如此不正经?”只不过是被交到狄戎手上任凭处置,大家心知肚明的事偏偏被某人扯离重点! “大概是骥归不在的缘故,我们里头只有骥归管得了他。”褚赤涛也连带着一副死鱼眼。 “你们三个小的?”某老不死发自内心地从牙齿缝里喷出一口气,极其不雅观。 “……” 孙迟羽并没有打算将这次意料之外的会晤浪费在互喷上头,也及时敛了神色道:“衣宵你怎么来了?”十来年的相处中孙迟羽对三人的称唿从敬称和对小辈的称唿逐渐过渡到了对同龄人的称唿,若是说还将三人当作小孩,他自己也是不信的。 “正好处理些事情,顺便来处理这次外交的杂务。”周衣宵面不改色,只是主次顺序真的有待商榷。 “杂务?” “正是,民间对三皇子的支持率高,这次司池当了安王妃造成了民间好大一阵动盪,有好些书生已经转了风向。”提到司池这个人,周衣宵的神色也变得有些一言难尽,毕竟才听说了有上辈子这回事,任谁都得有个消化的过程不是? “这事也不难解释,前世执念过于深重,影响天道的正常轮迴,也便有了重头再来一次的机会。”孙迟羽借用小说中的解释煳弄周衣宵,他自然清楚这都是原主神搞的鬼,只是主神的世界观对他们来说更难接受。一个世界自有他的因果轮迴,在天道重修之后,因果更是续接上了亿万年前古朴的因果报应观,在司池看来的不公平最终将在那个世界的周衣宵死后乃至来生一一报应过去,轮迴司的本子上都有记录,毕竟冥君大人除了守在河边也就剩下这一件事可做了。 上面的人对公平的执念比他们任何一个人都深。 孙迟羽这辈子就没碰上什么傻白甜,每个人都拉着一张苦瓜脸,现在不拉,以后也会拉,所以他盯着周衣宵打结的眉头老半天,嘆气道:“不用想着重来一世,前提就够悲惨的,你确定?”周衣宵听了浑身一震,嘴角也拉扯下去,褚赤涛欲言又止,最后还是将茶杯都握出裂纹。 这俩小子就这么不甘吗? “先生说的是。”周衣宵收拾情绪总是极快的,他站起来,青年已经高过孙迟羽,再也不是四人中最矮的那个,只是身形还是有些单薄且瘦削。 “本王此次前来还有一事,听说赵县令的女儿逃到了绀县,已经被收押了?”
第42页 他这话一出,整个人的身份气势又变了,孙迟羽愣神了一会儿,而褚赤涛反应要快得多,也起身伸手做出一个请的姿势,道:“赵茹现被关押在城北玄武囹中。”玄武囹便是按照四方神兽方位安排的四个监狱,能够被关在玄武囹中的已经是政治犯了。 孙迟羽才反应过来一个王妃根本用不着这位曾经的太子亲自跑一趟。 赵县令此人是周衣宵在青县的杀鸡对象,也的确震慑到了那群猴子,只是效果拔群,将不少人逼上了绝路,意图颠覆二皇子的权力。在所有人都不知道的暗处,周衣宵已经开始了对朝廷的清洗和对官制的改革,只是这种改革所需时间跨度都是极长的,根本等不到改朝换代时民众的支持。 换言之,周衣宵现在做的就是吃力不讨好,甚至招惹朝廷上下的警惕。 成效至少十年。 郑骥归在烛影中斩钉截铁地说,他的脸在那时显得格外的阴沉。 孙迟羽知道这件事,在绀县同褚赤涛罗织了一张网等改革的小绵羊在欢欢乐乐地蹦进陷阱。赵茹是个有胆色的女子,可惜她站在了他们的对面,在这个不讲理的古代,还是不要奢望帮理不帮亲的好。 “她来生的命格会是驰骋疆场的女将军,最后战死在沙场上。”415在孙迟羽的脑海中补充道,这算不上一个好结局,却适合一个有胆色的女子。 “为何不是长命百岁的命格?”孙迟羽问完这句话便知道自己是废话了,若是赵茹和她的父族是清清白白的,怎会被衣宵拿来开刀?这罪大约在于一个视而不见。 “将军又有哪个不是战死在沙场之上?”孙迟羽说完此句,视线恰好与从城西军营出来司池撞了个正着,见脸色发青的司池恨不得生啖他的血肉,孙迟羽愉悦地笑了——我就是阴魂不散,如何? “先生所说,你觉得有几分是真?” 跟在皇子身后的将军低着头,似乎在隐忍什么。哒哒哒的脚步声填满整个地下甬道,边疆干燥的环境让这里连地下都没点湿意。沉默中周衣宵觉得自己喉咙随着这干燥的环境一起发干发涩,等了好久还是没人回答,他压抑的神经已经在崩溃的边缘。 就是那种自以为做到了符合天下大义,却有人跑过来对你说你害死了多少多少人一样。 周衣宵有些不明白,他这么努力在消灭害虫,却还是有人跑过来骂他手段残忍。褚赤涛、郑骥归、孙迟羽,他们三个一直告诉他他这么做是没错的,要想实现天下的至高理想就必须要懂得牺牲,残忍的手段不可少,恩威并重也是必修课。他从来没觉得自己有越过界,从来不觉得自己杀错了人。 然后突然跑出来一个重生的人告诉他——你是个暴君。 暴君? 暴君! 他想说:“你说什么?风太大听不见!”可惜绀县的风沙偏偏在这个时候特别安静,安静到不可思议。 他是不是出了父皇的陷阱……又进了孙先生的? 这时候若是需要形容一下周衣宵的内心,大概就是天倾地圮,日月倒转,星光都泯灭在的黑暗里,野兽在深渊窥伺,恶鬼拆除他们的血肉,白花花的骨头摆成通向天空的塔。然后轰然一声天雷将恶魔搭建的塔摧毁——就算是用绝望构建的反抗都不需要,你,逃不出的。 老天爷这个恶魔对他说:“先生说的是对的,那就是殿下会做的。” “住口。” 褚赤涛愣了下,全然不知他已经代替了孙迟羽扮演那个摧毁周衣宵世界观和信仰的魔鬼天道。 也不怪这么多人天天闲着没事要逆天。 褚赤涛眼底的痛楚随着那一句“住口”渐渐掉入无底的深渊,他整个人都在下落,没有尽头的下落。 即便如此,他还是要将自己的声音吼出深渊:“没有用的!” “后悔没有用的,如果那是真的……那应该就是真的,”不然司池的恨意如何解释? “司家也许会被灭门,殿下也许会肃清朝中异臣……可司池没有与殿下产生纠葛。” 天光破开云翳,落在白骨塔的废墟之上。 “所以两世可能相似,却是不一样的。” 两人都没有意识到他们已经在甬道上站了许久,褚赤涛绞尽脑汁还在思考根本不适合他的领域:“再者,暴君又如何?天下人喜好藻饰,便让他们去了,这天下说到底还是要枪尖说了算。殿下为何要对那些刀下亡魂耿耿于怀?他们既然站在了这个朝堂之上,就是已经将自己的人生交出去。儒家还倡导以天下苍生为己任,从士为君都是将自己暴露在百姓的眼皮子底下为何就不需要对百姓负起责任了呢?暴君也不是昏君,不代表殿下就会丢了自己的职责和良心。” “在其位而谋其职,先生说过的。” 的确,那年孙迟羽教给桃花树下的哭包的那句话:“既然已经扛起了这个身份和这个担子,就要有相应的表示,至少在还没卸下这个担子前。” 白骨塔好像永远不会搭建起来,只是望着那天光,就有一种奇异得满足感——对永远追求不到的那种嚮往,追逐渐渐变成更充实的生活。 周衣宵不会抹眼泪,从四年前起就不会了,待他抬脚重新前行的时候,世界再也回不到过去,无法构建,却呈现一种扭曲的残缺美。
第43页 狭小的牢笼中,女子几乎失去了人的形状。她已经绝食三四日,整个人就像是一张破了又丢进煤堆□□的白纸。稳健的脚步声贴着地面钻入她的耳朵,大概又是来审问的。 只是她此时连眼皮子都懒得再睁开,好像只要这样闭着,就能庄重地踏入死亡。 耳边略带沙哑的男音踩破她的美梦,滔天恨意冲着这个不识好歹的崽子杀去,双目还未瞪死那个男人时,那个男人戳破了她战无不胜的假面:“我再重复一遍,你父亲是我监斩的。” 是啊…… 那可恶的眉眼…… 呵,在杀父仇人面前,所有的伪装都是狗屁! 左相家的鸽笼中永远没有鸽子,一盆兰花总会在鸽子降落时遭殃。 这是左相的独子郑骥归辛苦得出的结论,当他收到来自绀县的七八封信的时候,他更加坚定了这个结论,并让人搬开兰花。 信都来自一个人,那人便是他来自民间的老师——孙迟羽,一个说话方式与行为都看心情的人。 孙迟羽在十几年前将他从大人的丛林中救出来,之后凭藉自己的本事从僕人混到御史大夫家的先生,聪明才智说不上,肚子里那些墨水还是有一些的,促成他留在郑府最主要的原因还是他脑中一些与这个时代脱节的想法,听着天马行空甚至不可能实现,实则能够引发民众的共鸣。 当然,一切得益于郑家父子的宽容。 郑骥归收了信,数日来未曾舒展的眉头被千里之外的手抚平,事情的发展越发顺利。 信中提到司池与司鳞再次不欢而散,而在众目睽睽之下参行耳也没能做出耍赖的事情来,战争不可避免,褚赤涛的惩罚在战争开始的那一刻会被彻底抹消。南边的谋逆分子似乎已经被逼上绝路,京中的风声也越来越喧嚣,大雨即将倾盆而至,而没伞的人只能竭力奔跑,而他郑骥归,将站在檐下将所有溅起的泥点收入眼中。 多好的趋势。 只是他不会想到,现在的一切就像是当年金鳞池里鱼吐出的泡泡,越升越高,啪地,就破了。 第十八章 孙迟羽拿剪子剪下灯花,眼瞧着蜡烛越烧越短,他幽幽地盯着桌上随着焰火跳动的影子,像是一只黑暗中伺机而动的黑猫,等着时间这只老鼠暴露它诡秘的踪迹。 只是时间这东西是碰不得的。 无奈,他吹灭蜡烛,将自己沉入黑暗。黑暗中,他们的命运也愈发清晰。 “侯先生。”暗卫递上一封信,落地无声。 孙迟羽就着月光眯着眼看,信中提及坠影楼内讧已被挑起,而青县与桢县的生意最近遭了些麻烦,骥归以及派人前去与褚二哥商量,司金也不会坐视不理。前者有褚赤霄看着,后者……孙迟羽突然想起要提醒褚赤海与他的朋友稍远些。 似乎是年纪大了,总是突然忘记一些事情,然后再百八十年后突然想起要交代故人什么,只是对孙迟羽来说,百八十年可能真的需要一百八十年。 祝好。 习惯性画上一个句号后,孙迟羽将信装入信封中,红烛封口,交予暗卫送出。他不是皇亲贵族,身边也就这么一个暗卫,还是衣宵在知晓所谓前世之后差遣到他身边的,只是孙某人不习惯于洗澡睡觉都有人跟着,便常常差遣他去送个信,军营中的鸽子都闲了下来。 距离周衣宵知晓重生一事已过一年有余,孙迟羽起初还战战兢兢,生怕周衣宵一个想不开要放手皇位去赔偿司池,幸好周衣宵这孩子还是有些被养歪的,现在眼里除了皇位没有别的情绪。 也不知道是伪装得太好还是真实面目。 东方一片灰蓝冒出的时候他不再假寐,又是一夜无眠。孙迟羽拍拍衣服上的灰,起身出了书房,外头的沙子已经及踝,驱赶着这里的人,要不往南缩回龟壳,要么往北去咬下一块肉。 郑骥归近日再朝堂上与诸臣据理力争,一群人联合起来向皇上上奏请復立太子领兵出征。主战主和争论不休,连写给孙迟羽的密信都带着戾气。皇帝见此对周衣宵越发不待见,主和派一时风光无量,只是在最近的一场辩论后,一个大耳刮子抽到主和派的脸上——西北狄戎与文汗联合大军进攻酉朱县,竟是直接绕过了绀县! 绀县加紧兵马前去支援之时,却传来了褚赤霄和司鳞的调令——去存安城和问津城防守狄戎偷袭。理由是这二位经验丰富,适合守住东北的一大片与狄戎接壤之处。如此一来,留守绀州的便只有褚赤涛,一个经验只有五六年的青年将军,而酉朱县只能从内地调兵。 司鳞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竟是直接冷笑一声,直言他亲弟还真是找对了去处。 这去处指的是安王府的后院,周衣宵便知道了司家兄弟已经开始离心,让一个将军不能去最前线简直是对他的侮辱,只是司池一心想保住这位前世战死的哥哥,竟是忘了他也走上了前世周衣宵将心爱之物束缚的老路。区别在于司鳞是一只雄鹰,而司池可能只是一只白鹤。 这样说还是客气的。 君命不可违,褚赤霄与司鳞骑上去往东北的马时褚赤涛言笑道:“三哥放心,这群羊遛一遛也是无妨的。”他这意思,是要将西北的联军赶到东北去,这倒不失为一个折磨敌军的好法子,孙迟羽摸着下巴点了点头,差人去朝中安排煽风点火的事宜。
第44页 在多年的党争中,站在三皇子那边的武官一脉自然是人才频出,有好些都是将来应该名扬四海的名将,只是党争激烈,在这个过程中他们也剷除了不少异己,到了正真要找人的时候,守在酉朱县的竟无一人可用——谁也想不到最先遭殃会是酉朱县。 此时基本可以判定泄露了秘密的是周食昃的对头,坠影楼主的嫡子。而暗线回报的消息中坠影楼的三派中两派有合併的趋势,想来是朔云夫人最后还是对云公子屈服了。 云公子周食昃最先需要摆平的居然是他母亲为了保护他装出来的冷漠,这真当令人震惊,孙迟羽在听见探子有关坠影楼一家人的汇报时差点没瞪掉眼睛——朔云夫人为了削减哥哥对儿子的防备,竟是明面上做了个死胎并假意狸猫换太子,暗中将正真的儿子接回来养在身边,只是一直对儿子冷冷淡淡,连带着皇宫上下也不重视这个皇子。 无视在一个小孩眼中不比虐待好多少。 三派中小的那一派一直游移也是朔云夫人做出来的假象,而大皇子,便是朔云夫人引她哥哥与之结交并下手处理周衣宵和周食旰的工具和处理对象。 皇帝本就无心将皇位传给两个心智健全的人,培养的傀儡却在一夕之间被亲手毁掉。 皇族的这场父子离心、夫妻异梦演得真是精彩,这里头怕是只有戊夫人最干净单纯。 周食昃早慧,在他人还在玩泥巴的时候就已经开始为自己未来着想,如果不是司池,他也会是一个贤明的君主。惨就惨在原文中清清楚楚定性了周司二人之间比珍珠还真的爱恋,有权有势之时,还是爱情至上。 司池想护的东西太多,弄得周食昃也有些束手束脚。 孙迟羽一手培养起的小将军正在城楼上巡视,御史正在埋头联络全国各地的暗桩,而他们的皇子,正对着一堆公文挤眉头。想到这个画面,孙迟羽就控制不住上扬的嘴角。 “酉朱县有什么消息?” “挡不住了,”青年脸上满是被沙子砸出来的小坑,御史丞家胡闹的小公子皮肤已经糙得不行,那眉头也是和周郑二人一个工厂出来的,“如果他们要打进去,必须先解决了左右翼,绀县是个暗箭,他们不得不将绀县拔到明面来。”言下之意,绀县一定会被卷进去。 孙迟羽略微思索了一会儿,到:“周食昃的军队已经赶去后方包抄,他们似乎没有过绀县的意思。”绀县现在就是褚赤涛的天下,也是下一个最有可能沦陷的地方,周食昃想到的自然是一直冲着西北,将联军从西北角冲出去。现在绀县已经是最接近狄戎之处,也是最远离平京的地方,周食昃不介意用绀州作为诱饵来个侧击或者夹击。 只是…… “他想得到的事情狄戎怎么会不清楚?”褚赤涛斩钉截铁道,心中已有所计较。 此时若是不强取主动权,二皇子一脉迟早被三皇子蚕食干净。 孙迟羽见朝阳落在褚赤涛的盔甲上泛着冷冽的光,忽然觉得什么温度都没有。 战场上的铁马金戈之声越来越近,孙迟羽失眠的日子也在一点点累加,这时牢中的赵茹开了口,指证周食昃贿赂官员,联合各级官员掀起反抗二皇子改革的事情。改革一事和三皇子勾结贪官一事彻底在全国范围内掀起滔天巨浪,民间议论纷纷,朝堂之上隔三差五震怒一次,各地官员人人自危。 孙迟羽知道这是郑骥归最后的连环大招之一,接下来在主战派的推动下,还在进军途中的周食昃接到了诏令,皇帝竟是想直接将他圈禁在平京!他不是没有预料到这一手,只是赵茹投降得太快,还未等他到了前线就尘埃落定。 前线不受平京支配,可偏偏就是棋差一着,若是他前去责问郑骥归,对方怕是会捧着茶幽幽道:“反派死于话多。”孙迟羽当年教这句话的时候完全没有考虑到三个小孩处于反派的位置。 朝堂武将一脉自此离心,这个趋势在主战主和的时候早有苗头,让一个武将主和已经是不可思议的了,谁知这文武竟是完全颠倒。加之最近司家二公子对三公子不满一事不知从何处流传开来,大公子也置之不理,竟有脱身事外的感觉。太尉大怒,大公子只是轻飘飘说了一句“青县的酒酿不错”,后来派人去查,发现大公子与二皇子早有交情,商业也办得风生水起,大公子更是帮忙除了青县二皇子一脉的一只害虫。再者,褚三公子与司二公子也是战友,这关系绕弯弯转下来司家竟不好站队。 等安王妃发现墙角被撬的时候已经来不及部署他手中的兵将了。 三皇子被撬了墙角,二皇子手下的御史、大夫丢得再多也不会伤及郑家和褚家这俩地基,朝中本因民间风声略偏三皇子的也被这连环的□□一轰给折成了直指二皇子。 而这时,二皇子终于从青县、桢县的民间暴动中抽出身来挥兵北上。 守在京城的郑御史与他的左相父亲,则是敲定了朝堂上的炮轰计划,只是后者不清楚前者小小年纪的脑袋里还有一些大逆不道的事情,比如——弒君。 “朔云夫人肯定不会放过皇帝,而皇后知道真相后也会与朔云夫人拼个你死我活。”孙迟羽将桌上的小人翻倒,代表着后宫的地方只剩下皇帝和戊夫人,“戊夫人不谙世事,却也不傻,她不会坐以待毙……所以最后有可能杀死皇帝的不是朔云就是戊夫人。”皇帝知晓二子的野心后不会对戊夫人有什么好颜色,皇后可以对朔云夫人造成一定的伤害,盘点下来要么是朔云长期下毒得逞,要么是戊夫人被逼到绝路弒君。
第45页 “戊夫人一定不能出手。”他将代表戊夫人的小人移远,心中已有计划,当即启用散养的信鸽向京中传信。后宫之事郑骥归不会没有判断,孙迟羽传信更多的还是因为绀县的军情。 周食昃因为一道皇旨半路搁置行军进程,已有返回的倾向,而周食昃军队新的指挥官还未上任,一来二去,敌军已经到了绀县城下,同南北面的敌军一起发动进攻,在第一日便打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好在孙迟羽建议利用风沙阻止敌军使用登云梯攻城,接下来几日气候又恶劣起来,他们这城怕是守不了多久。 褚赤涛有将才但并非神仙,兵力悬殊,地形又非是易守难攻,敌军更是抛弃西北驻点全力进攻,让孙迟羽不禁怀疑这才是第一场战役,就是为了转移注意力才攻打酉朱县。事实也许就是如此,先前竟是没有人注意到东北一边有大军聚拢,所有视线都被聚集到南边的民众暴动和西北的联军入侵之上。 流叶山庄向江湖流传的消息也引来了不少志士仁人,赶往存安和问津的加急已经在攻城的第一日派出,平京的大夫们也在郑骥归的带领下向皇帝进言调军守绀县,再未提及二皇子一事,没有被逼着的皇帝松了一口气,当即答应让存安和问津的军力分一部分赶往绀县,再由后方往存安、问津补充军力。 几乎是在圣旨到的同时大军浩浩荡荡向绀县进发,这一系列的动作被三皇子党说成是有所图,朝堂上的舆论再次绷紧,紧接着,二皇子的书信来到,请求皇上暂时赦免三皇子,因三皇子长久带着这只军队为由请求在军力缺乏,暂时无法徵兵而临时指挥官没有足够的才能,请求暂时赦免三皇子勾结贪官,让兄弟二人一起荡平北方贼寇。 这封信一到,朝堂上一片譁然,三皇子党准备好的说辞都被噎回去,二皇子不仅赚了一个贤良的形象,还抽了三皇子准备好的翻身牌。 这封信是郑骥归在三皇子回京的诏令下发当天让周衣宵准备的,同时派人前去阻挠三皇子回京,这一系列的动作下来,三皇子党被他们生生撕下了一块肉。 在边疆毫无支援的前提下守了近半个月的二人听闻这一消息内心竟是毫无波动,当你的小伙伴在平京大显身手的时候,被震惊得多了也就麻木了。褚赤涛就是听完之后淡淡应了一声表示自己知道援军即将到来,起身出了营帐往江湖势力那边去。 江湖势力人心散乱,又我行我素,好在褚赤涛不是个喜欢领着别人的,并未让他们感受到多少压力,在守城这一方面也是给了最大的自由,几乎可以说是“只要保住自己的命和城墙,西面这块地随便你们搞”这样的。 孙迟羽将江湖人弄来除了暂时守城的理由之外还有揪出坠影楼的奸细的意图,他也是在这场战争中才发现云公子的势力不止坠影楼,还有一小部分落在各大门派中。 江湖与朝堂一向泾渭分明,周食昃正在尝试把控两手,虽然效果不是那么卓群,周食昃这个牺牲精神真的是让孙迟羽钦佩。 415说也不知是嘲讽的还是敬重的,孙迟羽对415翻了个白眼继续去琢磨他的小人。 周衣宵已经扬兵北上,郑骥归已经舌战大捷,孙迟羽已经搅浑坠影楼的水,而年少有为的褚将军,则是正与他的战马踏上那梦寐以求的土地。 风沙捲起三尺浪,晴空落得百丈青,褚将军的马长咴一声,沙场,便是要血染红缨。 绀县是现在大历的最北,也会是将来的内陆,将来的大历,会在他的心脏上头安一片黄澄澄的海,会在北地的最北写上那位君王的名字。 而现在,目之所及,便是皇土。 “杀!” 第十九章 “如果我们是站在主角的立场上,应该就不会赢得那么吃力了吧?” 一声令下,东北的援军已经将敌军碾向东北的海。 二声令下,西北的战场还未结束便已丢了辛苦打下的酉朱县。 三声令下,褚将军的战马一不小心踩塌了格木达城主家的篱笆。 “先生,我们是不是变成了侵略者?”褚将军看上去很是焦虑。 但也仅是看上去。 孙先生不紧不慢嘬了口茶,在心中翻了个白眼,暗道这小子不知道有多得瑟,悠悠道:“将军应该担心的是被您丢去处理联军的安王殿下。”说好的两面夹击,却成了安王将联军逼近绀县却没人在绀县里唿应。 “联军怎么会没有应付的法子?都是做戏罢了,我若是开了城门迎战,说不定还被城里的奸细给开了后门。”褚将军喜欢当傻子来衬托他的两位兄弟,不代表他就是个傻子。于是他得瑟地骑着小马在东边援军的帮助下直接掀了人家后门。 大家果然都喜欢后门。 孙迟羽此时已经放弃对褚赤涛三观的教导,在他看来,这种好战非但无罪,还有几分可爱,啊不,真性情。 自己的三观都需要拯救哪里还顾得上小孩子? 终于,年轻的勐将褚将军与戴罪立功的三皇子在夹击联军之后成功会晤,两匹马在城门前相对而立,撅着前蹄,不时咴两声。属下来报奸细已经拔除,而安王也成功将联军头目擒入囊中,只是…… 将军对着脸色铁青的王爷笑得畅快:“恭喜王爷成功拿下酉朱县。”
第46页 “你私自挪用兵权?”周食昃此时就差些没将这货千刀万剐了,只是仔细想想,他还没到之前的总指挥本就是褚赤涛而已,果然,褚赤涛翻身下马作揖:“王爷,现在起这里的权才是您的。” 周食昃面色阴沉,不做表态。 也正是所有人都以为褚赤涛会配合周食昃,才来了个奇袭。 但威严不可压,周食昃夹了下马腹,丢下一句“自己领罚”便进了城。褚赤涛低头应了声是,孙某人上前来拍拍他的肩膀,笑道:“做人要老实。” 褚赤涛只是扬扬嘴角,不置可否。 三日后,将绀县大捷的消息呈上去后,平京传来了一个让人不愉快的消息——东食栏国的商路被堵,东食栏要求大历商人撤出东食栏市场。 赶往绀州与狄戎协商的周衣宵被半路调回平京,周食昃被勒令继续戴罪立功代替周衣宵的工作。两相权衡取其轻,本应是让周衣宵做的却给了周食昃,这看似不可能的事情就这么不可思议地发生了。 孙迟羽调动了流叶山庄的势力前去探查,鸽子带回来的消息也不出意料是针对他们在南边的商业的,一日,孙某人再收了两三封信之后双眉已经定格成了险峻的山峰,再也松不下来——剧情开始反扑了。 415提议使用道具直接将主角解决:“主角不是这个世界的台柱,真的。”一个世界如果真的是由一两个人支撑起来,而他们死了这个世界就会崩溃的话,世界上其他人活着有什么意思? 孙迟羽否定了这个建议,用他原话来讲,就是不能再增加这个世界的不可控元素了。 在原书以司池为第一视角的状况下,所有事件都是再他们存在的前提下发生的,如果将他们杀了,狄戎可能会直接入侵大历,而这个时候的大历,也就逞一时威风罢了。 周衣宵的羽翼未丰,他不能拿整个天下去换司池和周食昃的永不翻身。 “可是周食昃比原书要狡猾的多!” “那是自然,书是书,而且……”孙迟羽说到一半的话卡在喉咙里,只是眼前突然冒出当年躲在司池背后的小孩和小孩当年不符合年龄的算计。周衣宵被他影响到这是正常的,司池受仇恨影响被与前世有些不同的周衣宵刺激有些偏激也是可以说得通的,而周食昃受的影响比司池还大就不应该了。 原着中主角二人没有如今那么有心计。 甚至残忍。 逻辑上不通。 挥去脑袋里头萦绕的疑惑,孙迟羽摆手道:“总之,骥归已经打算下手了。”而他们也要加紧时间将军权和商路掌握在自己手里。 “报!” “进来。”褚赤涛不在,一般来说,孙迟羽便是这军营中的第二主人。而现在周食昃正在主营帐小憩,偏生越过这位王爷跑来找他……衣宵有消息? 士兵低头进来呈上一封信函。 “侯早亲启……”还真是给他的,只不过来信人是司金。 司家已经打算放弃司池,只求司池一条性命了? 抱着这样的心思,打开信后看见的却是司金打算撤资的消息。孙迟羽顿时坐不住,从椅子上跳起来。 司金这一撤资,坏掉的可不仅仅是商业! 孙迟羽不清楚怎么会出现这样突如其来的转折,一时控制好心情,等他回过神来时已经吩咐人跑去备马。只是这封信对他来说就是近在咫尺的烙铁,一个不小心就会将他烫个肠穿肚烂,来来回回走了几十圈后实在是停不下过分活跃的心脏,他索性一把夺过缰绳,车子不要了,带着暗卫箭也似地窜出去,直指平京! 与当年郑骥归推出发小将有难时如出一辙的心焦。 果真一脉相承。 骏马飞驰了三四天,到了平京连文书都是暗卫递上的,他直接沖往二皇子府。 与周衣宵等人商量后再与司金摊牌。 司金的撤资毫无预兆,等他冲进二皇子府的时候,周衣宵正召集了他的一群谋臣商量怎么应对东食栏的商路危机。门童来不及拦他,两三个大汉都赶不上他的速度,等一句“司金要撤资”吼出去的时候,书房里的人齐齐愣在那里。 场面一时尴尬无比,也压抑无比,不明白的人低声问了一句来者身份,明白的人脸色已经煞白。 “先生请慢点说。”郑骥归虽然也压着眉头,还是没有丢了他世家子弟的仪态,引孙迟羽往书房的榻上坐下,驱散了前来赶人的家僕后亲自倒茶递水。一系列的动作让人无法再怀疑孙迟羽的身份。 “司金要撤资?”周衣宵自问自答,“不可能……南边的商路百利而无一害,不过是东食栏的一次诬告,大历的铁骑随时可以踏破他们的城墙。” “可是兵力不是都集中在北边吗?”谋臣中一位上了年纪的捻着鬍鬚道。 “若是他们真的毫无顾忌,早就联合他国出兵了。大历百年威望不是一句空话。”狄戎这次能够联合他国,东食栏不可能没有这个想法。 东食栏还没有这个能力可以忽视大历的商人,这一次在大历看来不过是闹着玩的,过两三天就好了。 孙迟羽不认为小说中的情节可以完全按照常理走:“殿下如何解释这次因为一件小事就将您召回?”甚至放过周食昃。
第47页 此话一出,,群臣皆是哑然无声。 周衣宵的智囊团是经过把控的,在接到司金撤资的消息后一两个时辰内总结出了三个备用方案,而飞往青县的鸽子已经隔了两三刻放出,潜伏在司家的暗桩也开始活动,五六个时辰后捎来了一沓司家最近的动向。 孙迟羽同其他人呆在书房研究司家的动向,而周衣宵则是回了一趟后院同两位妃子交谈,交谈之后两名女子俱是表示愿意同母家通个气。慕起月在平京的贵族圈中交际甚广,人缘是一等一的,而司落星的父母未从政,在司家宗族之中的地位却也不差。 裙带关系哪怕是隔了三四代的也要扯一扯,何况二位夫人还是处于风暴中心的呢? 不多时,书房中冒出几个声音:“安王妃怎么没有去绀县?安王的封地不是在那附近的吗?难不成还在平京的贵妇圈里斗出乐子来了?”说着就是一阵稀稀拉拉的笑声,几乎所有人紧绷的神经都被舒缓了一些。 除了孙迟羽。 孙迟羽最清楚司池在这个世界的特殊性,他是主神剧本上最重要的演员,重要甚于周食昃。 绀县一别孙迟羽便再未见过司池。 忧心忡忡的孙迟羽忽略了郑骥归落在他身上的视线,对方见他眉头越缩越紧,也做出了同样的反应——司池有问题? 最后孙迟羽还是没有去得司府,一群人讨论之后选择了暂时放下司家的权势,司落星也未回娘家,只是将父母叫到二皇子府上,由孙迟羽郑骥归二人在暗处仔细观察司府的人。果不其然,司府之人俱是神魂不清,双目略显浑浊。 周衣宵并未叫司落星唤醒二老,装作不知的样子将二人送回司府。 而慕起月那侧则是叫回了险些入套的慕起尘,得知慕起尘曾经接触司池之后,所有人心中凛然,他们无论如何都不曾想这司池还有这般妖异手段。晚间孙迟羽寄宿在郑府之时,他与郑骥归二人更是暗中对全府上下进行了排查,果然挑出三个奸细。想必褚家的情况不会好到哪里去。 在这个无魔的世界,司池能使出这样的手段已是超出这个世界的本身的了。 第九日清早,孙迟羽定时收到了北面的来信,褚赤涛已经解决格木达的事情,而狄戎还是不肯谈和,先前郑骥归联合他人上书请求将三皇子周食昃召回,圣旨已经传下,约摸十几天后周食昃便会出现在朝堂之上。 至于南边,智囊团给的三个方案中已有两个成功,周衣宵干脆双管齐下,将司家完全拔出,虽是损失了不少,好歹未伤根基。 司家已经察觉到他们的一系列行动,司落星的父母甚至被软禁,慕家则是在慕起尘是否需要回到西面军营一事上与司家起了龃龉,藉机与司家脱离关系。 至于司鳞,褚赤涛来信回答了这个问题:大约是距离比较远,司池所为不仅没有影响到他,反而使得他开始怀疑自己弟弟是不是真的弟弟。 司家人在十几年前都有过这个想法。 孙迟羽整理好自己的仪表,他今日正好约了人洽谈,只是瞒着郑骥归,便从后门出去,只是他前脚刚出后门,后脚便有一高瘦的影子缀在他身后——正是郑御史。 拐弯摸过几个小巷子,他还特意回头多看了几眼,确认并无人跟踪之后爬上了等在巷口的马车。马车辚辚而去,一双黑靴落在后面墙上,郑骥归纵身一跃,跟上了马车。 孙迟羽为了不暴露行踪未曾带上暗卫,反倒方便了郑骥归使用轻功跟踪。 马车行驶在平缓的大路上,郑骥归站在高处抄捷径,期间惊扰了几家百姓,孙迟羽并未在嘈杂中分辨出他人的惊唿声。就这样,二人一赶一追来到了天安寺。 孙迟羽撩开帘子下车,颇有些急切。 郑骥归藏在灌木丛后,见人进去之后翻墙而入,恰遇见一名扫地的僧人,上前击晕,只是这动作还是惊扰到了墙上的一只猫。 那只猫懒洋洋地起来,扭了扭身子,轻盈一跃,窜入假山丛中,消失在郑骥归眼中。 郑骥归併不在意一只畜生是怎么想的,继续约上屋檐跟踪有意隐瞒此事的孙迟羽。 可偏偏就是那么一只不起眼的畜生,在假山中钻进了一两个成人拳头大的洞,片刻之后出现在后园金鳞池的下方。金鳞池的鱼腥味有些重,那猫扭头用爪子去拍鱼,才溅起一阵水花,便被一双素手抱起。 那人托着猫的腋下,毛绒绒肉乎乎的质感让那人捏了一下。猫反身给了一肉掌作为惩戒,那人却笑了。 “会知大师所言甚是,小子应当潜心修习才是。”那人同和尚告别,却不是往庙前头走,竟是往后山的深林去。 那人边走边道:“那个变数来了?” 猫咪了一声。 那人似是惊讶道:“竟然有两个变数?”猫摇了摇头,那人转而脸色变得阴沉难看,冷笑一声道:“管他怎么来的,全去了便是。打搅本尊看戏,他们倒是好大的胆子!” 不多时,那人的视野里便被绿色盛满,低矮的灌木似是要勾住他的衣服,却被断了手足——这人竟是斩了所有阻碍他前进的草木。 对草木如此,对人又是如何? 猫突然想起方才和尚离开之时满身的汗将僧袍染成深色,整个人同涂了一层面粉一样。
第48页 猫尾巴上的毛炸起来,被那人掐了一把后不情不愿地平復下去,没法子,猫只能在心里不断给自己做建设——它不过是一只被强行开了灵智的动物,只要做好它身为工具的工作,还有什么需要它操心的呢? 目的地将近,远远地,猫瞧见林子中间一片空地上躺了一个人,阳光落下来,为那人俊逸的脸庞镀上一层金漆。抱着猫的人走近,遮住了阳光,昏迷的人不适地皱了眉,唔了一声,却没醒。 这时,另一侧传来另一个人的声音,那人似是质疑,似是惊讶,总之猫是从抱着它的人手中跳了下去。 他为什么松开?猫想。 难道是这说话的人? 猫抬头看过来的人,那人皱了眉头诘问道:“周食昃怎么会在这儿?” “你……真的是司池?” 第二十章 郑骥归想不到孙迟羽约的会是司池,甚至还有昏迷不醒的周食昃。 他站在树杈中央,接着阴影隐蔽自己,环视一圈,只发现这里是树林中比较平坦的一块地方罢了,并未有任何特殊之处。 而空地中央的人,包括昏迷的周食昃在内,都不应该在这个时间聚在这个地方——司池身为安王妃,每日应酬不说,司府是不会让他一个嫁了人的出来乱晃的;孙迟羽这时候应当去流叶山庄查帐并稳定南边的事情;周食昃则应该还在赶回来的路上。 还有那只猫…… 郑骥归对上那只猫灰色的眼睛,猫似乎发现了他,沖他做了个喵的口型。 郑骥归觉得自己一定是疯了才会觉得这只猫能做出类似于调戏的动作。 果然猫也有古怪。 至于他自身……他选择性忽略了今天的早朝。 这些日子早朝已经名存实亡,皇帝接连三日告病请假,朝中有些不稳,郑骥归已经派人在皇宫中打探,而周衣宵也试着将自己母亲接出来。 而下面恰好扔了一个天雷:“侯军师难道会不知道老皇帝已经撑不住了吗?” 郑骥归心中震惊,脚尖偏了下,下方正要说话的孙迟羽也顿了一下。郑骥归稳住身形,听见孙迟羽继续道:“我为何要知道?” 司池眯起他那双桃花眼,忽然笑道:“难不成是为了维护那小崽子可怜的世界观?先前周小崽子的事情让你警惕到这个地步?至于吗?宿——主——” 司池特意拉长了最后两个字,挑起嘴角看对面的孙迟羽气得浑身发抖、面色惨白。 郑骥归忽得想到先前周衣宵的确是有一段时间分外消沉,连晚上都要找人彻夜长谈,从不让身边缺了人,就像是…… 就像是在寻找存在感,确认自己是存在的,自己身边的人是存在的。 “你是谁?!”孙迟羽这句话可以说很严厉了,只是吼出去的余音撞在软绵绵的落叶堆里被吞得一干二净,并未传到外头去,也不会有人知道他在这里面对这样一个恶魔。 恶魔,孙迟羽教给郑骥归的一个词彙,那种比十恶不赦还要恐怖的人。现在的司池给郑骥归的就是这样一种感觉,只要盯着司池的眼睛,就会觉得噁心冰凉的感觉爬上嵴骨。 那恶魔笑了,不是阴恻恻的笑,是朗笑,却让孙迟羽和郑骥归浑身不得劲。 “我的子民居然问我是谁?” 他的子民?郑骥归脑海里窜过方才那恶魔说的一个词——宿主。 “呵……那您又为何如此对待您的孙子辈?”孙迟羽的视线落在恶魔背后昏迷的周食昃身上。 可他指的当然不是周食昃,只是这恶魔还在装蒜:“你说主角攻?”声音慵懒惑人,是与司池完全不同的魅惑。司池与这恶魔比起来简直就是只会用肉垫拍人的小猫! “呵,司池这小子真是白瞎了这一身好皮和这颗号称平京第二的脑子,连个人的心都控制不住。我只是在信中小小改了个语气,这小子勾勾就过来了。”恶魔说得满不在乎,甚至脸上都是骄矜。 郑骥归心说还是原来的司三公子更加可爱一些,这恶魔显然是想利用周食昃做些什么。 他挑了眉,先前这恶魔的确提到了皇帝不行了这么一件事,而这件事他的手下都还在调查之中。显然,要么是这恶魔一手操办,要么就是他从周食昃那里得了消息。 弒君这事绝对不能让周衣宵沾手,他拐着弯地让周食昃下手时都要注意不留痕迹,以后天下民心易动,可不是那么容易摆平的。 “老皇帝没有让他们两个任意一个继承的意思,你就算是把他提回来了,他也不一定有机会。”孙迟羽冷静道。这话倒是提醒了郑骥归,他计划好了所有,就是查不出皇帝属意的继承者,简直就像是皇帝在奔着亡国去的。 恶魔哂笑:“谁说他没有机会了?皇帝养在外头的那个根本就没有那个命活到登基的时候!” 孙迟羽瞳孔一缩,惊讶道:“是谁?!你是怎么查出来的?!” “哼,主角光环啊……还能是谁?你当为什么朔云会被送进皇宫?” 孙迟羽和郑骥归都愣住了,心中浮起一个几乎不可能的想法:朔云夫人的那位哥哥与皇帝有所勾结? 三方势力中朔云夫人与他儿子自是一派,而这两派不可能与大皇子勾结上,那么便只剩下第三派。第三派为什么偏偏看上了大皇子?还要参与到朝堂斗争中?
第49页 大皇子就是一棵夭折了的树,再怎么养都进不了御花园,可是第三派先是孤注一掷配合刺杀另外两位皇子,再是与狄戎勾结,怎么看都不像是放弃了的样子。除了皇帝支持以外,还有什么可能? 怪不得先前狄戎入侵之时皇帝倒是更烦二皇子与三皇子的党争。 “还有一位皇子养在坠影楼?” “嗯,小屁孩一个。”恶魔兴致缺缺地耸肩道,似乎是乏了趣味,走到周食昃身边蹲下查看,放孙迟羽自己消化这四五年都没查出来的信息。只是看着看着,突然双眼一眯,捻起一片叶子射向孙迟羽。 孙迟羽并未习武,反应不及,待叶子近了眼,瞳孔放大之时,锵的一声,一把剑挡住暗器。 “你总算出来了?真是无聊死了……”恶魔抱怨,却是没有停手的意思,又是两三枚叶子往郑骥归飞去! 孙迟羽这才想起郑骥归正是他这个世界的任务目标,他应该做的就是保证郑骥归的人身安全。 周衣宵成就帝业的转折点就是郑骥归的生死。 孙迟羽不再藏着,从系统空间中取出一把长弓,搭箭射向“司池”。“司池”侧身躲过,居然还游刃有余,笑道:“你好歹也是我提拔上来的,怎么这样对待自己的再生父母?” 孙迟羽冷笑,手中动作未停:“就是让我死后不得安宁?您真好意思……” 郑骥归的动作一僵,被对方偷袭得手,在右臂上划出一尺长的一道口子,上头横冲直撞的锐金之气扎着他的神经,恍若千刀万剐! 郑骥归黑得不能再黑的脸色陡然转白,孙迟羽手疾眼快,塞了一颗药丸给他,咽下之后手上的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復原,只是眼前居然一阵晕眩,两息之后便倒地昏厥。 孙迟羽护在郑骥归身前,“司池”见他这母鸡护崽的样子调侃道:“侯军师居然这时候还想着小孩子的世界观?我看这小孩适应良好啊?你怕是早就暴露了不少吧……” 孙迟羽没有否认,事实也却是如此。 只是对待这恶魔,怕是普通的法子行不通——有些人做事情就是为了看别人生气的,这时候要反气回去才行。孙迟羽勾起嘴角,道:“骥归只是这个世界的人,他不像你我,是外、来、客——或者说,就是个被丢到这儿干苦工的废、物!”接连两箭,对方躲开之时脸色微变,虽是极快地掩饰好了,孙迟羽还是发现了恶魔的秘密。 这个恶魔……或者说是这个世界的伪天道,主神的□□,最厌烦的,就是被丢在这个世界。 果不其然,恶魔脸上阴霾越重,手中动作和力道都加大了几分。孙迟羽吃力地扛着,连连往后退几步,险些踩在郑骥归的身上。 孙迟羽往前迎,对方不要命地挥洒灵气,灵气割在他的身上唤回他开始迷离的神思。 “你就这么害怕与那人有关的东西?”孙迟羽乘机凑近对方的耳朵带着笑意说了这么一句,却哪想对方的动作僵硬一瞬后,气势一窜十丈,只是身上金灵力的行走竟岔了位! 孙迟羽眼神一暗,他只是蒙了一下主角攻与主神有关系,这个□□就如此失态,这是有多恨? 这个□□选择了将主角攻变得有心计却没有附身主角攻,说明他只是想看主角攻跳樑小丑的样子。然而他们即将除去主角的时候却突然插手,说明他绝对忍受不了主角的死亡——这是得有多矫情才能干出这样的事?! 孙迟羽接连三箭,在脑海中问了415之后控制了灵力输出在这个世界不排斥的最大范围,再次不依不饶缠上去:“你难道不知道你的本体已经死了?” 对方的动作兀地停下,脸色惨白立在那里。 孙迟羽乘机搭上一箭,弯弓射出! 只听一声猫的惨叫,原先躲得极远的猫跑到伪天道之前挡了一箭。温热的血溅上司池那张白皙的脸,伪天道终于反应过来这一系列的事情。 孙迟羽啧了一声,正要接着下一箭,对方却突然靠近攥住他的长弓。 灵力的箭刺破他的手掌,孙迟羽在他无神的双目中莫名其妙读出了一种悲凉。 “宿主!!!” 415将他吼回神来,他当即松开弓箭,往后跃了几步!突然消散的灵力沖得胸膛被碾压一般,他强行镇定胸中灵气,内心几乎是咆哮的:怎么回事?!伪天道怎么失控了?! 只是孙迟羽连问一问415的机会都没有,直接被灵力掀翻出去,对方身上的气息在暴涨,犹如主神再临的威压将整个小世界压得摇摇欲坠。 “主神!!!”415只来得及吼出这两个字便被没有意识的伪天道切断连接。孙迟羽瞪着眼死死摄住对方向他张开的五指——也许下一个唿吸就有一张网攫住他的精神、撕碎他的形体,最后破成虚空中的念。 虚空中只有浆煳一样的念,恶念、欲念,是世界上最噁心的东西。他孙迟羽才不想成为那堆垃圾里的一员! 他勐地咬破舌尖,铁锈味撞入喉中,呛了一声骂道:“去你妈的五感!”人就不能进化出五感不通吗?!伤了舌头连带鼻子耳朵都嗡嗡嗡地闹造反! 好歹思维清楚一会儿以后他义无反顾地将昏迷在地上的郑骥归踢得远远的,一拳头砸向自己的胸口,一口血溅了三尺远。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在自残,连对面灵力漩涡中心的伪天道动作都慢下来。
第50页 伪天道搞不清现在的状况——他的敌人为什么要自残? 迷濛好看的双眼中暴戾消了一些下去,神志虽未清明,身上金光却不如之前那般耀眼,还试着接近这个世界的变数。 占据了司池壳子的是这个世界的伪天道,主神的□□,也是漏网之鱼,他才甦醒就发现自己的世界被搅得一团乱,而自己的演员都丢了剧本,而本体早已失去联繫。伪天道这一刻才了悟——本体那个没用的傢伙已经被扯下龙椅了。 他大笑,仰天大笑,笑得近乎癫狂。 你说本体将自己丢在这个小破地方干什么呢?自己还守不好主世界? “你有什么资格嫌弃主神呢?你们本是一类人。” 孙迟羽身上隐隐有蓝光流转,一唿一吸都带着蓝光起伏。 伪天道停下看这个意料之外的变数,眼中带上了三分兴味:“那人是谁?你是那个干掉他的人的手下?” 孙迟羽咳了两声,伸手将嘴角的血丝抹去。还没开打就为了蓄大招搞得这么狼狈,他一定要向大人投诉这个究极大招的坑爹!当然他不会在敌人面前露出这种愚蠢而脆弱的样子:“请不要绕口令谢谢……就是你一直在领着周食昃走上与原着不同的路?” “是又如何?” “果然在你们眼里这个世界就是一场戏!”孙迟羽浑身蓝光越盛,几乎是在三息之内,蓝光的亮度直飙日光灯!主神说的好听,为了稳定世界的平衡创造了小三千世界,实际上就是好玩,要不然吃饱了撑的玩剧情?还让穿越者和宿主参与维持稳定剧情? 而伪天道呢?他想要的不过是破坏主神剧情的愉悦感。 孙迟羽按住胸口,抬手一道水刃破空而去,伪天道侧身轻松躲过:“拿修仙世界的来玩我?你是不知道我来自哪里吗?” 孙迟羽惨笑,他当然知道,可是他又没有退路——反正,只要伤了主角气运便可。 伪天道脸色一白,身上的灵力流失越来越快,从小溪成了奔腾的大江! “你!” “我怎么?”孙迟羽靠在树上气喘吁吁,手中有点点绿色萤光闪烁——他可没有单灵根的好资质,但这样的灵力才能救他一命——伪天道的背后,藤曼束缚住昏迷不醒的周食昃,他的生机与气运正在一点点流失,自然规则为了平衡他的生命,选择了夺取气运相连的人的气运。 伪天道反手凝出一道气刃,斩断周食昃与他之间的联繫。 接着,穷途末路的老虎顶上眼前的肥肉。 肥肉喘了喘,挂上一个礼貌的微笑,口型动了动,待饿虎读懂他的口型时,连瞪大他美丽的双眼的机会都没有了——孙迟羽道:“缚、魂、术……” 415释放跑了上百个世界才积累到的所有灵力来撕扯空间,配合孙迟羽的木罗网构成缚魂术,还有什么困不住? 扭曲的空间如同一只无形的手将伪天道的灵魂从司池身上拉扯出来,黑漆漆的虚空已经对这个骗子露出獠牙,孙某人的笑脸也凝固在他的脸上——那张司池的脸扭出诡异的形状,“他”所言却一字不差落在孙某人的耳朵里:“将、军、百、战……” 最后一个字当然是“死”! 时空在这个世界的这个节点疯狂扭曲收缩,草木植被都被吸进一个小到极点的空间中,天空落下惊雷,百兽闻声哀嚎逃窜,黎民不见日光,而天边的世界更是像一张画布一样被卷拢! 孙迟羽脑中警铃快过心口刀割的疼痛,一唿未完,肉体爆裂,一吸恰始,滔天的灵力席捲开来,铺满这个世界的灵力空缺! 那是大人留给他的杀手锏! 澎湃的灵力如水冲进干涸的海绵,迭盪着这个世界。 天空如被大山撑起,灰色海洋重新入眠,黎民百姓一恍惚之后便当做了幻觉——盛大的海市蜃楼、末日景观啊! 三息之后,世界又重新恢復平静,之前的一切,只是丢进平静大海的一粒石子,未盪起哪怕只是一圈的波浪。 只是没有人看见在那唿吸之出,昏迷的青年身上溢出一丝灵力,颇有浩荡的意味,青年紧阖的双目也是不适地紧闭了一下。 之后原地便只留下一地足印。 当会知带人赶到这里之时,地上只有昏迷不醒的安王夫夫和郑御史,以及身上落了一层好看的亮粉的一具猫尸。 这件事在郑御史醒来后用二皇子的势力强行镇压下去,不久便没有了消息,而常常呆在郑府的侯军师则不见了踪影。当天下午,司家大公子上二皇子府拜访,两人相谈甚欢。三日之后,皇宫正式传出皇帝驾崩的消息,二皇子顺理成章即位,而朔云夫人却因弒君被压入天牢,虽说她极力撇清安王与弒君的关系,安王府上下却还是被压入天牢。 至此,所谓党争就这么轻飘飘地过去了,还有几个不服的、在蹦跶的,新帝都以一句“秋后的蚂蚱”打发了上谏的群臣。群臣还以为是新帝懦弱怕事,只是未见郑御史和郑御史大夫发言,他们也不敢多说。 郑骥归心里有数,周衣宵也心里有数,当两三年后平静的大海突然被一颗石子打断,再也不是沉寂下去。 而是真正的腥风血雨。 这都是两三年后的事情,且说一年之后,御书房的主人已经改不掉熬夜看奏章的习惯,难得有一日午后的空闲,便传了还在身边的髮小进宫闲谈,新帝揉了揉酸涩的眉心,用一个话题将他走神的髮小唤回了神。
第51页 “先生?”郑骥归沉默一会儿,回到:“他说想去看看我们捨弃一切守下的大好江山。” 先生去哪儿了?应当是不被这片天地束缚的吧…… 周衣宵拍腿笑了,嘆道:“先生永远是这样年轻,心态也是。”哪像他们,出了自己眼皮子底下的土地,就没了风花雪月的心思。思考了一会儿,穿着蟒袍的年轻皇帝道:“先生打算何时回来?” 这倒是问住了郑骥归,他抿嘴想了好久,皇帝也耐心等了好久,久到已经不抱任何希望。 战争中什么都有可能,一个孙迟羽算什么? 虽是这样说,皇帝凑到嘴边的茶还是撒了他一身。 他在发抖? 郑骥归感受到皇帝突然混乱的唿吸,抬头试着笑了一下:“先生说……” 在记忆的某个旮旯里,赤涛第一次上战场时,先生说:“谁还没个翘辫子的时候呢?先走的多等一会儿,在黄泉奈何桥边等着,来生四个还做兄弟。” 只是先生啊…… 不是郑大人说你,你说的翘辫子他们听不懂,还有谁说他们三个要和你做兄弟了? 你明明是他们的老师。 第二一章 “为什么要放了我?”司池不清楚该做出什么表情来面对这个前世敌人最大的助力,好像就这么面无表情地盯着手中的包袱也不对。 也许,该恨一下? 可是恨什么呢? 自己没缺胳膊少腿的,司家也享着荣华富贵。 就是復仇这事情没有开头就结束了。 “这里面是五万两银票,从今以后,我们不会在追杀你和周食昃。”郑骥归顿了一下,看了眼前年轻的夫夫一眼,道:“当然,周食昃和司池都会消失在世间,没有安王,也没有司三公子,你们也不会出现在朝堂之上。” 司池打断他的话:“我说……为什么?”察觉到了自己声音中尚未消去的矜骄,他愣了片刻才转换语气问,只是对方似乎毫无察觉,只道:“是司家的要求。”接着,郑骥归沉默一会儿,觉得还是少了什么。在衣宵那里,他已经知道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只是他怎么会有那么好打发?孙迟羽的来歷绝对不止是执念重生,而衣宵也隐约明白先生还在瞒着他们什么,赤涛这种直觉生物则更是如此,但大家都默契地不说。于是他再加上了一句:“当然也是殿下的本意。” 司池心里头思绪绕进了一个死胡同,恨意与失落感交杂扭曲,他无法形容那种被人高高在上地注视的感觉。你将所有的视线都放在你的仇人身上,甚至忽视了自己的爱人和家人,而仇人呢?他专心地做着自己的事情,同狐朋狗友规划着名自己的理想。司池不认为周衣宵会是一位仁君,前世被爱意蒙蔽,今生被恨意攫取心神,他永远看不清周衣宵的前路,所以他会固执地认为周衣宵会走上老路。 现在这种假仁慈难道是想将他们剩余的手下一网打尽? 司池与周衣宵之间根本就没有信任可言,只是两三年后,周衣宵真当收回了他们手下的所有势力,一时血流成河也没有避免。司池再恨也只能不痛不痒地挠几爪,几年后再见,司池真的是除了爱人再也一无所有,周衣宵冷眼看着一地的尸体,对着这些尸体曾经拼命护着的两位主子嘲讽一笑,转身出了他们隐居的小院。 只是那位天子总是形单影只,与挚友也是聚少离多,瘦削的背影在他们两个败者眼中竟也有几分悲凉。 冷冽的风中,天子挺了挺腰背,以此告诉两位败者:他周衣宵不需要原谅。 仁慈也好,仇恨也好,都是他周衣宵赋予他们的,难道他还要考虑他们的心情? 司池扶起周食昃,总算是明白这时候说什么都是白搭,周衣宵已经完全不需要他们的仇恨以及忌惮。 别说东山再起,他们就是一抔土都积不起来。 “去哪儿?”废墟中,司池对着自己的伴侣道,带着一种远路的疲劳。 周食昃这几年老了许多,额头上的皱纹让他平白有些像望着夕阳的迟暮老人:“江湖。” 两个字落下,心中的仇恨竟出奇地淡了几分。 一本畅销的话本会写上两位主角从此远离朝堂,策马江湖,快意恩仇,也恰逢盛世,四海昇平,等他们回首之时,好像什么都拿到了,可偏偏就是…… 心里空荡荡的。 那一年元宵时,宫中大宴,帝后与贵妃带着两位小皇子第一次出现在众臣面前,宣告天下大赦,藉以平登基之后地天下怨气。此言一出,文武百官皆是喜不自胜,这一日的晚宴也是宾主尽欢。 司家三公子与安王暴毙于狱中,而司家因为从龙之功未曾受到牵连,司落星封了皇贵妃,成为新帝后宫中唯二的妃子之一。而司金司鳞也连升几级,前者在往上估计会被封郎中令,而后者则是越调越近,估计在没个几年就可以从了他的心意当个闲散的人,司太尉与他大哥的关系也因新帝登基有所缓和。 慕家则是这一次平稳即位中得到利益最大的一个家族,慕起月被封皇后,慕家身家也是水涨船高。 至于郑家和褚家,与新帝最亲厚却无裙带关系的两家,虽未升官发财,却已有不少家族投出橄榄枝,褚家的门槛都快被媒人踏破,而郑家的那一位,在本人未点头之前,谁都不好招惹,新帝手下的第一谋臣,一本摺子怕是就能定了一家的生死。恨他的人会说他一张巧舌颠倒黑白,与他亲厚的则是往天上夸。
第52页 只是本人一直是那张脸,不喜不怒,前来敬酒的被挡了两三个回去,前来的人也学会了专挑社稷民生的话题讲,好歹郑大人还会讲一两句,也落个好印象。 只是次数多了,郑骥归脸上也浮起两朵红云,与正在交谈的老臣道了歉意,往宫门外吹风散酒气去,隐约在绛蓝色的天幕下看见两个倚在汉白玉围栏上的人影,天空上一朵烟花炸开,两个人影在彩光中轮廓清晰。 不知怎得,吹风散酒气竟散得眼睛有些酸。他往前走两步,一句“陛下”还未出口,对面较低的一个人影便先开口唤了句“骥归”。 此时此刻,他只是骥归。 风挡不住酒的酸气让人疲软,他趴在一边的栏杆上低头醒酒,身后的太监暗卫都保持着三丈以上的距离,三人身边空出一小块地。 “郑大官人也挡不住了?”这是没个正形的褚赤涛,二十多的人看上去还和十五那般不知忧虑。 神志清楚了些,他便睨了褚赤涛一眼,侃道:“我没有那个桃花运,桃花的爷爷们倒是认识了些,有他们把关,我们替褚将军选个如何?” “得得,别了您老,您的品味还不得是爸妈那种念叨个不停的?我才不娶!”青年将军连连摆手,还拿小眼神瞥殿中的老爷子们,好像老鼠真见了猫的爷爷似的。 郑骥归酒气散了个干净,右眉利落地一挑,看好戏似的:“你不娶,难不成还嫁?” 中间的皇帝陛下竟是欢快地应了一声“好主意”,接着佯装低头沉思道:“我们用十里红妆将褚将军嫁出去如何?听说这是娘家人送嫁的最高规格……我看丞相家的甘辰心就是个爽利的姑娘!” “祖宗你凑什么乱?!”不知道是哪个字抽到了褚将军的神经,大大咧咧的将军脸直接红成了嫁衣的颜色,只可惜他的两个发小还是没心没肺地取笑他,郑骥归更是有理有据地列出了探子回报的褚某人日常行踪,里头真的有好几条是与那甘辰心重了的,听得褚赤涛直接上手去捂嘴。 “你们自己不纳妃不娶妻,管我这军营里的糙汉子作甚!”这话说得两人噗嗤笑出来,不一会儿三个加起来六十多的青年在外头嬉笑成一团。 跟孩子似的。 远处烟花的火药气带着一种浓浓的安心感,背后觥筹交错里不知道又多了多少家族的结盟,带来的或许是殷实,或许是尔虞我诈,一切都无从得知。周衣宵控制不了人心,许多时候只能用暴力手段斩草除根,就像是司家的事情,放了就是为了更卑鄙的算计。小人与伪君子又如何?周衣宵在踏上这条路的时候就没想过后路。 最后的良心,怕是只能用不断利用来维持…… “我很久之前就说过不会再娶的。”烟花声中,碰杯声里,这位九五至尊低声回答了发小先前的抱怨,耳尖的郑大人低头以手作拳捂嘴噗了一声忍笑,没忍住。 “有这么好笑?”周衣宵无奈地将手按上发小的肩膀,半真半假地作威胁状。回应却只是笑得更大声,没反应过来的褚将军凑到郑大人身边问,两人低头窃窃私语了一会儿,接着爆出一声大笑。 周衣宵都快怀疑是不是自己在什么时候做了蠢事,自己还不知道?虽然这事的确是小孩子家家的梦,他能做到一生一世两双人都不错了! “我怎么没听见过?”褚赤涛凑上来挤眉弄眼的,只是眼睛里的揶揄赤裸裸暴露了他早就知道的事实。 周衣宵一个恍惚,抬手想要扇一个后脑勺,手伸到一半就停下,矜持地咳了几声,道:“小行子!” “嗻——”太监上前抬手给了褚将军一个后脑勺再道:“奴才失礼了。” 褚赤涛哭笑不得,矜持的皇帝这才接到:“我同先生说的,同先生说的话就不能反悔。” 这就像是他们几个人的默契,一直守着“说话算话”这一条。 郑大人摆手道:“虽然这事对稳定司家和慕家有效,后宫还是要扩充来稳定朝堂的。”后宫在某种程度上就是另一个朝堂,而朝堂上只有两个臣子算什么话? 只是皇帝陛下不是很认同:“后宫里的还可能背叛,而你们两个绝对不会背叛,有你们一文一武在,岂不是比后宫要靠谱得多?若是担心司家与慕家里的一家独大,我将赤涛提上来就是了!”郑骥归还想说什么,褚赤涛却是绕过来拍拍他的肩膀,那动作未竟之意就是“行了,别再说了”。 “真的?”只听见褚赤涛笑道,气氛又一点点回復。周衣宵也觉得自己有些过于认真且天真,顺着阶梯下,做出一副严肃的神态道:“自然,朕是九五至尊,自然一言九鼎!”语气认真到就差拍拍胸膛。 “自然是真的,君无戏言!” “那可说好了,我等着陛下下令。” “也就爱卿你敢这么没大没小!先立个功去!” 于是北征狄戎的事情就这么被确定下来,再然后就不知怎么地散场回家了。郑骥归坐在回左相府的马车上,听着辚辚的声音,当成了小时候的安眠曲,不多时头就开始一点一点。 即将入眠之时,砰的一声,璀璨的光芒照进安谧的梦境,将入睡的人惊醒。他再也没了睡意,掀起手边窗上的帘子,清冷月光下流光溢彩,金色的烟火令人恍若置身天宫夜景,车马边又小孩举着风车跑过,最后的小孩挂了个关羽的面具,叫着“大哥等我”一类的话。
第53页 先生说金色红色是暖色,看着会让人觉得舒服。 金色的稻田,那丰收的景色让人很舒服,金漆红柱,那巍峨的宫殿让人很舒服,还有代表着太平盛世的金红牡丹,让人很舒服。独独这烟花,让他一阵寒意再也不曾去掉。 最令他不舒服的,可能是二十年后的烽火的金红、铠甲的铁红。 天勤至五年元月正一,帝传旨,直面外敌挑衅,秣马厉兵,春分之时正式宣战。 这道秘密旨意在平京贵族圈中掀起了不小的风浪,四年的蛰伏,潜龙终于探出他的爪牙,朝中反对之声竟在无声无息之中消失殆尽,传说帝曾有江湖组织为其效命,专门剷除异己,朝廷上下胆战心惊,平京一时不闻鸡犬吠日。 六年三月廿二,将军褚赤涛大捷,加封上将军,回京后进爵护军都卫,待平定狄戎夺回北地之后正式受封。朝中紧绷已久,未曾有人懈怠,除却早期三四家族的流血事件之后再无大案,新的官吏体制也在强权之下成功推行,此后,不曾有人妄议帝手段过于强硬。 天勤至十二年二月廿九,褚上将军攻克北地最后一块土地的日子遥遥在望,北地南面土地已投入农用,改造颇有成效,只是其间血骨累如小山。 天勤至十三年十月十三,帝亲临沙场。 之后的风雨飘摇、帝业成败便是史书上的事,没有转头成空的事情,为帝,从来不是一个人的豪情壮志,是千万人活着的那个时代。 · “怎么回事!”孙迟羽才从自己被打回驿站的现实中反应过来,一腔怒火无处发泄,可怜了415当个炮灰挨骂。 415没有实体,却像是急着凑上去安慰宿主:“是那只猫,那只猫是主神□□造出来的玩伴。” 孙迟羽所有的火气呲地被浇灭了,他结结巴巴骂道:“他是小孩子吗?!” 不过一想他眼里真正的小孩,孙迟羽的火又止不住蹭上来——他离开得太早,他怎么知道衣宵登上皇位了没有?抱儿子了没有?有没有好好负起自己对这个家庭、对这个天下的责任? 还有赤涛这个傻小子,有没有娶上漂亮媳妇、有没有放下过去扛起责任、有没有好好守住边疆、甚至有没有抢回大历自己的土地…… 说好了大家一起守一个天下的啊? 当然还有骥归,最让人省心的傢伙也是最聪明的最容易被认为没关系的,当然也是他孙迟羽近千年来最出色的一个徒弟。夸了一大堆,他还是想知道骥归有没有找到可以依靠的怀抱,有没有忘记他见到的所有离奇事件?郑骥归容易较真,若是让他知道了他们的世界只是一个任务,怕是这辈子都不会过得开心。 他孙迟羽知道自己正在沦陷在一个一个剧情世界里,而沦陷得最厉害的,就是这一次。 “宿主大大……”作为最后一只系统,他必须有洞察宿主所有想法,必须成为宿主的依靠。 可是这时候他什么都说不出来。 “结局。” 415想要阻拦,这个结局绝对说不上完美,却罕见地到了sss的级别。 “我说结局……” “宿主大大还管这些干什么呢?咱们作为攻略者必须拍拍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的啊!” “结局……” 青年的脸埋在阴影里,驿站中的人造光源打在他的背上,逆着光的耳毛都一清二楚。 415还想说,可没有感情的系统也难得地哽住了。 “你连让我看完他们的一生的机会都不给吗?” “……” 415打出了一串省略号,它很想用语言表达出对宿主不近人情的控诉,可参考资料库后还是觉得省略号是最言简意赅的表达。 “世界评定三s,目标人物郑骥归、周衣宵、褚赤涛,达成成就‘为万世开太平’,目标人物最终成就,郑骥归,左相,周衣宵,帝王,褚……赤、涛……” “怎么?” “褚赤涛”这个名字415咬得太重。 415的语气有些闪躲:“上将军……也是名义上的护军都卫。” 衣宵不会只给赤涛一个将军的地位,一定是那里出事了。415迟迟不答,孙迟羽脑海中的某条线越来越清晰。 这是一个很正常的结果,早在赤涛第一次上战场的时候他就说过谁还没个翘辫子的时候。 只是真的到有人翘了辫子,怎么就那么难受呢? 驿站世界外的混沌里贴着一张张大眼睛,那是人的欲念所化,孙迟羽抬头盯着这些眼睛,曾经被他形容为“独树一帜的星星”的眼睛。 “你说那里会不会有衣宵和赤涛的欲望?”孙迟羽不适合穿越世界,大人曾经警告过415不让他过度接触这些世界,而孙迟羽一度对所有事情都很淡漠,415被骗了过去。 “有封号吗?” “戊安。” “不是戍安?”戊这个字怎么看都不阴不阳。却是衣宵母亲的封号……孙迟羽将前因后果联繫之后又突然觉得一阵疲惫卷过全身,只想瘫软在地。 “宿主大大,还有……”415此时的声音就像个废系统,气若游丝。 孙迟羽没有睁开眼睛,仰面躺着,半晌才丢出一个“说”字。
第54页 “大历王朝立国至灭国总计四百三十余年,传说勤武帝身边的左相是文曲下凡,天资不凡……” 415小心翼翼的语气弄得他连一句重话都不敢说,这个小系统是自己在近千年人生中唯一的伙伴,与其说是工具,倒不如说像是伙伴。“说重点……”孙迟羽有气无力地甩出这句话,415还是吓得抖了抖,才道:“郑公子他……已经站在那边很久了……” “……” 好,415,这么晚才说…… 你“唯一的伙伴”地位不保了。 · 回过神来时,青年便站在无垠的天地间,他不知为何自己在升龙门自尽后会来到这里。兴许是冥冥之中有天命指引,自从发现自己同先生一样不会衰老后,他选择了卑鄙地利用民众的敬畏,藉此巩固了大历的统治,在好友驾鹤西归之时,多年的疲惫一齐涌上,他选择了自尽。 然后来到了这片天地。 与大漠的萧索不同,这片天地盛满孤独,漆黑天幕下荒石遍布,地缝如同一张罗网将人困在其中,天幕上诡异的白色眼睛都望着同一个方向,这是在引他向前,他往前走了很久,跋涉的终点才隐隐可见。 那里有人,他欢欣上前,心底莫名涌起少年人追逐太阳的热情。 等那人转身,视线相撞。 “在这么恐怖的背景里遥遥相望可一点都不浪漫。” “闭嘴,415!” 青年笑一声,却酸出了眼泪:“该闭嘴的,是先生。” “没大没小。” “是,先生。” ——在离开了家后,他来到了驿站,开始了一场不知尽头的旅行 番外·前世今生的战场 前世 一 “我欲乘风归去,又恐琼楼玉宇。”男子在高台上迎风而立,一杯酒,一枝桃花,酒祭故人桃花献美人。 美人即故人。 “阿池,你是不是,一直是这样想的?” 男人将那个名字在舌尖掰开了又碾碎,碾碎了又浇筑成心里头的墙。 烽烟尽处有月光普照,天地何处不是风的归处? “高处不胜寒……” 尾音是一个轻飘飘的自嘲。 二 唯有登高处才知高处的寒冷,他的阿池满腔报復却折在了宫墙红中,他的阿池怨他憎他恶他,他活该。 最完美的解决办法就是让阿池去,去大漠荒原,去纵马饮酒,去享这红尘滚滚,恣肆的人生! “喏!你要的战马!” “微臣谢陛下!”曾经,阿池脸上的笑容胜过灼灼桃花千百倍。 三 “臣……”他的阿池羞红了脸,胜过人间红绸百丈下的盛景。 “朕会对你好,永远不放手。”永远永远,只有一个阿池。 那时候的他太年轻,也太愚蠢,以为爱情是世界上最珍贵的,最美好的。 四 “为什么?!陛下!!!”司池撕心裂肺地喊,他的背后是司家所有人的尸骸,红艷艷的肠子就像是他们当年大婚的红绸。 这是皇帝这辈子最厌恶红色的时候,他没有看司池一眼,没有给心爱的人最脆弱时最想要的一个解释。 难道解释了就可以原谅了? 笑话,他可是皇帝! 只要有人觊觎他的江山,他就要出手! 五 从那之后,司池就再也没有见过他。 他的大黄明袍有人来系,他的冕旒有人打理,后宫时隔多年也进了新人,皇后脸上也有了笑容。 他终于沦为了一个普普通通的皇帝。 六 “陛下。”身后的大臣一批接着一批跪下,只求他逃出去。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老臣声嘶力竭,一个音抖了十八抖,他上一次听到这样颤抖的声音还是司池质问他为什么杀了司家人的时候。 不过,完全没有可比性,老臣的嗓子,经不起这样吼了。 “郑老……骥归和赤涛呢?” 老臣上下两张嘴皮子抖了抖,还是碰不到一起。 他沉默一会儿,将酒杯里的酒淋在桃花上。一支桃花飞出这高阁,如同只只粉蝶在灰霾下竭力飞向天空。 桃花枝摔在龙形的地砖上,发出的却是炮火的声响。 “传旨,奉常郑骥归,卫尉褚赤涛即刻起前往鸣凤门疏散平京百姓,不得有误。领命后,归还官职文书,贬为庶人。”像他们那样的“忠臣”,不逃亡,只有死的份。 酒壶里的酒洒在众臣面前,醇香的酒液勾出地砖上的纹路,将大历王朝的象徵一一还原——非龙非凤,是一只獬豸。 “传旨,众臣随我去升龙门开门迎敌!” 七 黄旗猎猎,张狂的“安”字书于其上。 号角啾啾,皇帝明黄的龙袍在风中狂舞。安王喊话,暴君,你后悔了没?! 开玩笑,他可是皇帝! “皇弟也说了,朕是个暴君而非昏君。” 他扪心自问不曾判错过仍何一桩案子,就算是司家的,他也不曾! “天地为鑑!”天地混沌,黑烟才是最浩瀚的。可只要太阳在那儿,就有的是光明!
第55页 “皇兄,你大势已去,还是投降吧!” 他握了一支断箭,这是半路上从一位战死的士兵身上拔下的,他轻笑出声:“开玩笑,我可是皇帝。” 黑云压城,城就该摧? 开玩笑,天塌了,有皇帝顶着。 八 “传朕旨令!全体大臣!城破后解甲归田!!!” 他敢打赌这是他这辈子喊的最大声的一句话,他敢打赌这是他这辈子做的最糟糕的指令,他敢打赌一定有人会不守命令。 比如城破时那一声刺破硝烟的“陛下”和疾驰的血色白马。 还有流星般投来的飞箭。 他速度总算快了一次,在褚赤涛来之前将这沾着将士血液的箭送进心脏。其实断箭穿破心脏并不痛,什么感觉也没有。就是要撑着说话痛,他说——违反朕的遗旨就是背叛大历,你们扪着良心想一想要不要“归田”。 可怜郑老他们已经哭得只进不出,抽噎也抽不出来了。 哦…… 还有褚卫尉。 褚卫尉你放着大好前程不要,你傻? 九 他卸下了暴君的爪牙,他没有了在朝廷上雷厉风行的嵴樑,蜷成一团,血煳了褚卫尉一身。 “祖宗你蠢吗?痛吗?” “废话,当然痛了……”每个字都要了命一样煎熬他脆弱的神经,连一句遗言都不能好好交代。天杀的,怎么痛来得那么迟!戳进去的时候怎么一点感觉也没有?! “没事没事,马上就没感觉了。”褚赤涛慌了,皂色官服上大团大团的红色血花全是皇帝陛下的赠品。 一息、两息…… 啧,他怎么还没死?! 城楼下战车辚辚而过,□□战马跃过沟壑,耳边有刀枪激鸣。 “再过一会就好,你闭上眼数,数到一百再睁开眼,好吗?” 三息……四息…… 他只数到了一。 也没听见褚赤涛哆嗦着声音道:“好歹多数一个数,怎么不凑个双呢?” 十 “父亲,百姓的转移工作已经完成,只要安王能够接受为了躲避战火转移百姓就可以完成转交。”他临危受命从绀县跑回来主持平京的攻防,却还是迟了一步。 “赤涛手下没有一个不战而降,和他一样直脑筋。现在大概已经……” 听了半天,老人总算是转过身来,一字一句,铿锵有力:“不惜一切,夺回遗骨,葬于点将台下!” 老人的背后是明媚的春光,绿叶柔柔,在仍何朝代都是这样温柔。可人不是:“联合百官上书,宁可废了点将台!” 已经中年的郑骥归脸上的神情柔和了一瞬,他俯身应下。 “那么父亲您……” “皇上旨意不可废。” 今生 一 那日将军问道:“陛下见过沙场的样子吗?真正的那种,在别人的地盘上。” 他想了想,道:“有。” 身旁人显然不信,一双浸满风霜的眼让他被困在绀县风雪的记忆里。 他撇开眼看地平线处煳成一片的天空,风吹走单飞的大雁,不知不觉已经到了秋冬交际,他却不知沉溺在哪个点出不来——他上瘾了。 边关风雪竟比软帐和风更让人痴迷。 还是他是个呆子?疯子? “陛下。” 身旁的人唤到。 他堪堪回神,苦笑道:“你站在这儿,不就是沙场了吗?” 他想将军一定是噎住了才会那么久不回答。 等到他觉得对方一定不可能回答的时候,他忽地抛出对方最想问也是现在最不愿意回答的问题:“将军可原为朕还原一个沙场?”中年粗砺的嗓音压不住上扬的尾音,一眨眼好像还是当年少年。 将军沉默许久。 良久,才飘过来四个字: “毕生所求。” 连着那断雁之声。 二 战争是一些人的情怀,也是一些人的噩梦。 更多时候,是一群人无奈的反抗。 试问,四海昇平,谁不愿?封疆扩土,谁不求? 周衣宵已经分不清他为了什么站在这点将台上,为什么对着下面一张张黝黑皲裂的脸说出那高高在上的自以为是的雄图霸业? 他为王为皇,却迈在为帝的路上停不住脚。 狄戎百年的忧患,大历百年的不甘,只怕这些将士一半的心正在嘶吼,哪怕战死在自己曾经家乡的土上都可以到阴间向自己至死也没踏上那片土地的先祖炫耀,鬼生也无比光荣! “怕是还有一半充满不甘。”锵锵的行兵声在耳边滚过时,周衣宵道出了他最后的仁慈。 “那是怯懦的。”将军无情地削去帝王最后的软弱。 左相隐匿在黑暗中,他已经习惯了这样。 “先生,我们……来了。” 风将对亡者的唿唤撕扯丢进烽烟中,战车隆隆滚过,压碎亡者的嵴骨。 战马往前沖,竭力跃起,马上的将军一柄长刃砍下敌人的头颅。 要杀,就沖最脆弱的地方。 将军从未失手,身旁的卫兵倒下三个,换来的就是三十敌首。
第56页 血溅进将军的眼里,火热滚烫,直接要将他的头颅烧成灰烬,为敌军万万亡灵献祭! 总有人不肯,小兵挡下敌将一剑,将军赐还敌军一刀。 尘烟落在霜白刀刃上时,刀刃映照出敌将背后五名大历士兵。 敌将后仰对上一名挂彩的伤兵,那人挣扎不及,还是中了弯刀,雪亮刀刃上浸血的边缘映出半双错愕的眼。 风在唿号,别无他声。 将军听见风声,如同心声。 断箭折入旗手胸膛,战场的边缘十死无生。 往中央去,只有在战争的最中心才有生的希望。 家国大义? 贪生怕死? 城墙上是帝王,脚下是故人长眠的地方。 有人吼出最后一声生命,灵魂被古战场捣碎。 大历人永远记得这天放晴的那一刻,灰濛濛的天空被忠诚的灵魂擦洗干净。 三 “先生会怎么说?” 帝王将徘徊在舌头底下许久的声音拖出来,左相不老的面庞上眉眼没有一丝颤动。 “走。” 走,往前走,疆场上终有一天可以种下粮食,沙场上终有一天会长出桃花。 金鳞池旁,桃花树下,有人要桃园结义。 先生你为什么不让? 四 雨洗尽天空下的尘埃,老马徒步从战场回了家乡。 天勤至六十三年,帝崩。 而传说中同仙人一样不老的左相在升龙门上坐地飞升,原地肉身化作一堆尘土被风扬向天地间。 【史载郑左相是文曲下凡,在战争中稳定了后方,压下坚实基础,与勤武帝、上将军聚在一起时却又有荧惑之星的徵兆,三人掀起的战争数以百记,开闢了一个军事帝国的盛世。天勤至十三年收復所有失地,此后将北地防线炼成了刀枪不入的铁壁。到了天勤至二十年,勐将褚赤涛战死沙场,强兵一事才告一段落。 而后大历铁骑再未踏足北地以北,死守大历已有的江山,继任的贤文帝则推行仁治,大历迎来了它的文武盛世。】 番外·三个人的小本本 番外 周暴君的养成 一 “总有一日,我要猎上一只虎,同传奇里的英雄一样!” “好啊,我来给你捡老虎!” 他从睡梦中惊醒,四五岁时的妄言就这么通过一个梦传到了今天。 可惜蠢货忘了个干净。 周衣宵披上衣服,额头上的冷汗将睡梦一逐而空。他听见外头的竹林沙沙作响,忽然想系个铃铛在上头,吵得他睡不着才好。 “你听着,想要我们都活下来,就去争,争这皇位。”这是那年差点折在坠影楼手上的蠢货。 从褚兄到蠢货,这里头有多少故事? 大概是夜太深,窗外太寂静,记忆好死不死都跑出来凑热闹。记忆里越是热闹,这桌子椅子就越是凉,连一壶茶都嘲笑着他。 咕噜咕噜一壶茶,不够填饱空荡到难受的肚子。 皇后同贵妃处得很好,他没事不会去碍她们的眼,后宫里头明明空得要命,就是不添上新人。大概是觉得这样空荡荡也别有美感?维持了现状就不想改变,可现状这东西不是想留就能留住的。 不谈也罢。 天知道他是怎样的饥渴才对他的将军起了心思。这可是他的将军,他将来的护军都尉,命定的太尉。谁家的公子都能藏进深宫大院,可将军不行,外头的疆场,刀枪的寒光,大历的铁骑,都是他为他守下的江山。 忽然记起那年围猎结束时抱着一张虎皮笑得合不拢嘴的他,那时候还傻乎乎地以为自己是渴望马鞍上的风光。又或者是坠影楼的刺杀,他逼着他许下的愿望,那时候两个人就註定了君臣的位置。 至高无上。 在他眼里,没有比君臣更加高尚的关系。 明明没有血缘,却抛头颅洒热血,没有利益,却守着共同的一片江山。红烛昏暗下没有香衾暖帐,成摞的奏摺诚实地记录着他们每一次政见的冲突,鸿雁也不传书,快马上的奏章成了他暗搓搓的情书。 你这个弯钩洇开了,是不是城破的时候太伤心? 这处竖折抖得厉害,是不是手受了伤? 你这些字连得太快,是不是很开心? 啊…… 当然,上面都是他的臆想。帝王不能有这么柔软的语气,他不会准备夜宵也不会熬一锅鸡汤补补,帝王就是嵴樑,就是臣子的信仰和支撑。 字要写的快,要笔力遒劲,要不暴露一分半分心思。 帝王心术没有教过他怎么抛弃自己的感情,却让他挺直了嵴樑面对天下。 在其位而谋其职。 眼泪烫到手的时候突然发现最难受的就是这句。 · “陛下。” 他的眼皮黏着,有些扯不开。 “陛下,辰时了。” 辰时? 是先生来接了吗? “陛下,更衣了。” 他睁开眼才发现自己撑着头在桌案前睡着了。殿门敞着,烛台里一缕苟延残喘的黑烟才消失。 “外头……是要下雨了?” “回陛下,是雪,已经零星飘了几颗。” 雪……他手肘移动了一下,啪嗒一声,笔落在地上。
第57页 “雪拥蓝关马不前……” 突然想到这么一句诗,没有由来,没有徵兆。 马是不是可以任性地将他载回来?在皇城失去温度之前,让大雪封了将军的前路,逼得他回来。 可惜帝王不知,在万里之外,雪很快覆了将军的铠甲,薄薄的一层,还透着下头暗红的锈。 可惜帝王不知,在将军与大地相拥而眠的时候,雪封了两个人之间的江山。 【你说,雪拥蓝关马不前,是不是只要下了雪,他的灵魂就会永远停留在那里? 等我。】 二 “是不是想说‘凭什么’?” 周衣宵习惯于沉默。 “想说就说出来。” 周衣宵没有资格问“凭什么”,这是他自己抗下的担子,是自己的责任。哪怕他真的很想指着天地问一句“凭什么?!” 他不应该是太子吗?不应该是天地的宠儿吗? 可凭什么?! 凭什么?! 凭什么自己用几十条律法建立的成果百姓熟视无睹而安王动动手指就能把百姓勾回去?! 凭什么自己在朝中的威望不及他一个闲散王爷?! 内心咆哮如斯,脸上却还是只有平淡。 不甘用一个眼神表达不出来。 郑骥归嘆了一口气,道:“做个暴君吧!”好歹能发泄出来。 因为他超出了自己的职责而大家以为你还做不到。因为他懂得收放人心,因为他的防守范围小而且鸡肋,他随时可以缩小自己的范围并将自己放得百密无一疏。 这本就是人心的有些,你在占据了高地的时候自然要放弃一些东西。 你可以设计人心,先打一棒再给颗糖。 玩人心的方法很多,就看你做不做。 当然你也可以选择成为暴君,压得没有人敢说话为止。 褚将军的小本子 一 “责任呗,难道让我抛家弃子,丢了这皇位去做个山野老人?”皇帝扯扯嘴角笑了,平京夜色下灯火点燃清冷的月光,好热闹。 褚赤涛用拳头打了下他的肩膀,手中的酒洒出来一些落在蟒袍上,渐渐转深:“行了祖宗,喝不?” “喝,暖和些!” 暖和些,挺好。 二 “你好好在这儿呆着,我们又不是残废!”将军一把把要起身的帝王按回座上,在众臣注视之下流星飒沓地迈出殿门。 骏马很快驰出平京,将军与他的近卫赶赴战场,所谓的“北线告急”在将军看来不过是打搅他皇宫宴饮的一个小插曲,还有些可恶。这些年将军已经熟悉有马背上尘土呛进鼻腔的日子,虽说心中最挂念的还是平京辚辚车马声。 战争这东西,说的都好听,什么保家卫国,什么加官进爵,什么马革裹尸,都是上头的人为了影响下头的人的胡扯,他们大晚上睡不着觉、在篝火旁夜谈的时候说的还是老家的娘儿们。褚将军虽然出身高贵,也挡不住近十年的军旅中被那群汉子同化那么一些。 涉及女人的时候褚将军总是挠挠头一脸羞涩,手下的那群老兵就开始调侃起闹。只是众人也不敢过于八卦,只因褚将军娶的还是丞相家的独女,一位喜好骑马的女子。 将军很爱他的妻子,二人相守终生,育有二子一女,皆是马背上的俊杰,也守在了边疆的寸土之上,从生至死。在他们成婚那日,帝王破例赏了很多贺礼,送礼的队伍从街头排到结尾,映着火红的灯光,红绸做的大红花带着天下最浓烈的爱。 传旨的人宣完圣旨之后凑近了对褚赤涛说:“陛下说将军您嫁出去的人就是泼出去的水,这十里红妆送到了,可别忘了娘家的江山。”还年轻的褚将军红了一张脸,差些没有提着十八般武器上皇宫去给那位暴君献上“最真挚的谢意”。这嫁妆送得整个平京都知道了,最后被大历的百姓引为不知是美谈还是笑谈的。 但所有人都知道了帝王与他的将军之间是无话不说的,开个玩笑算什么? 去过的宾客都说,那天将军眼里盛着红灯红绸和这片江山。 他乐得都哭了。 在故事的最后,江山还是这片江山,将军打下的土地没有人再敢去碰,这山河的每一寸都浸满将军的滔滔之血,是将军献给帝王最好的礼物。这是连野史都没有记载的小心思。 郑某人的悲催生活 一 数十年后,当年褚将军孤身匹马深入的狄戎内城已经成了狄戎的边疆,郑御史所有的豪情壮志却都终结在孙迟羽冰冷的死亡中。 那时候的他想,人本肉体凡胎,不老的先生也做不到不死,他还为什么要幻想王朝传个万代千秋? 那时候的他真的没有再奔波的念头,就想这么算了,这世界也不知道算是怎么回事,有意思吗? 只是等到发小又披着伤、带着熬夜的疲惫来找他的时候,就什么都不知道了,浑身都是干劲。 二 天安寺的后山深林中有一片空地,如今被人栽上了桃花,万绿丛中一片粉嫩嫩的桃花看着十分艷俗,不过没人敢说种花人审美的诡异,只因这桃花树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郑左相栽的。 传说郑左相六十年不老,八十岁还同那二十的青年一样,是天上的神仙。而这神仙甘愿辅佐勤武帝六十年,期间多少流言都被这时间抹杀。而郑左相年年来此祭拜,立碑却不刻字,像是还悬着藏在此处的那人的一点活着的希望。此处曾有贼人来访,掀了那墓却找不到任何金银财宝,而这贼人,竟被郑左相车裂而死,此后众人便知此处去不得。
第58页 郑左相的手段不在勤武帝之下,平常温文尔雅的一个人,触了霉头时直接化身地狱里的阎王。而这样一位阎王,就在这深林中哭得如同稚子。 许久之后,那偷访天安寺的贼人遗子说到墓中空无一物,仅一猫骨。 但那时候,传奇中的仙人已经离开了这片天地。 【天勤至六十三年,勤武帝崩,左相至天安寺后山,寻坟而泣。尔后至升龙门,饮剑,然天生异象,赤血化尘,不消片刻,身作黄土,尘归天地。时人谓之:“羽化。”】 三 “怎、怎么办?!qaq” “415还是第一次和宿主大大以外的人说话啊啊啊啊啊啊!!!qaq” 两人面前一团雾气撞来撞去,还顶着个“qaq”的表情,孙迟羽默默将415按回身后,清咳一声问道:“你是怎么过来的?”孙迟羽当初封印了他身体里的灵力,按常理郑骥归不应该“飞升”。所谓“飞升”,仅仅指的是突破那个无魔世界的禁锢。 415凑上来对郑骥归做了个全身扫描后又躲到了孙迟羽身后,它在这个世界的表现形式就是一团灵气,一举一动却极有情绪,看得郑骥归一脸莫名其妙。它躲在后头咬错了几个音后才将一句话补完整:“郑、郑大人在与主神一战中受伤,灵气外泄,而后世界灵力汇聚,郑大人的身体主动吸取灵气以维持阵法的阈值。”然后就一不小心吸多了。 郑骥归似乎并不是很在意这是怎么回事,只站在那儿略微低头,做出一副恭敬的样子来——和他在原来的世界当学生时一模一样。孙迟羽明白这是在等自己的解释,便将自己和系统415的身份到来,开口一句“我已经九百三十六岁了”成功将郑骥归所有的问题暂时堵了回去。 这个世界是他穿越各个世界的中转站,被他称为“驿站”,而他则是在九百多年前死后被主神选上的“宿主”,原先主要任务是维持各个世界的剧情发展,后来被现在的大人策反,主要辗转于各个世界将“主神”的影响消除。 “什么才是主神的影响?” 孙迟羽摇头道:“没有准确的定义,一般来说是生硬的剧情,不符合正常逻辑的剧情。可是并非所有人的逻辑都是一样的,在判定剧情是否符合逻辑这一问题上就有很大的分歧。也是因此,大人并未选择大量的宿主去扭转主神的影响。” “只由先生您一人?”郑骥归听了这话也皱起眉头,孙迟羽当年也是这样认为的,还在几百岁的时候叛逆了一把。这时候的孙迟羽只是摇头道:“是只有我一人接了这个任务,别的都放弃了。大人也并未强制我去执行任务,什么时候累了就什么时候退休。” 但人做一件事久了之后要突然换一件事,心中就会有强烈的不安。 孙迟羽最后还是选择了在三千世界中一只忙碌。 “什么时候才能做完?” “哪有那么简单?”孙迟羽哑然失笑,“每个世界用个十来年就要三万年,我连一千岁都还没到。”有些被其他宿主穿成筛子的世界处理起来更是麻烦。 见郑骥归低头思考,孙迟羽看看天转了个话题:“你呢?过得怎样?”问完后才想起这个话题才是绝对不能谈及的。 只是郑骥归已经出神道:“我?” “先生走后的时间里吗?我……我回过神才发现身边的人已经比我老了许多。我原以为这种不老是师徒间的传承,便收了个徒弟,后来没什么效果。” 二三十年后他的徒弟比他还老几分,之后他便不娶妻也不再收徒弟,更无嗣子,为大历守了一辈子的江山。 大约是歷经千帆后终于认识到了大海的那头还是大海,莫名就生出了一种认命的心思,语气都轻柔了些:“浑浑噩噩到了四五十岁,边关传来赤涛战死的消息,那时候以为我们的皇帝陛下会哭得跟个奶娃娃一样,我也不知道为什么突然热血上头,因为担心闯进了皇宫……先生你知道当时有多好笑吗?这可是我人生唯一一次失仪,我当时居然想着——去他妈的江山,去他妈的礼仪!”说完这话,一辈子没说过脏话的郑大人脸上飞过两抹浅红,孙迟羽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笑容有些僵硬。 “这还是先生教的脏话……衣宵还有那个闲情雅致练字,当时觉得自己就是在雪原里。但是看到他写的字后我也无话可说了。他写的是:‘雪拥蓝关马不前。’再过两三年,参加了小辈的婚礼,看见哭得一塌煳涂的衣宵,才发觉自己应该已经老了。”他当时还以为这是上天的惩罚,惩罚他没有阻止好友踏上不归路。最后在龙床前看见衣宵闭上眼睛,才想起自己已经被这个世界排斥。 孙迟羽哽咽不语,心中酸涩涨得要撑破他的皮肉,碾碎他的骸骨。 他把他丢出他们的轮迴。 “先生,没有黄泉也没有奈何桥,没有先生也没有郑骥归……他们两个会不会一直等下去?” 带着哀求的语气裹住孙迟羽这个老年人的心脏,思来想去不得其解,孙某人选择了最后一把拍在他学生的肩膀上,哭着笑道:“臭小子丧什么丧!415滚过来签订契约!” 终
第59页 【关于我写这个故事的本心】 “你知道,我不可能为了一个人放弃良臣。” “天下那么多才子佳人,多你一个又何妨?” “……这是责任……” “你也可以放一会儿的。” “上瘾了怎么还戒得断?” “好吧……可你是帝王……” “就是因为我是帝王,才不能放纵。” “这算是什么?” “这算信仰。” “诶?祖宗你先来啦?” “怎么,不满意?” “哪能啊……对了,金鳞池的桃花酿还没开吧?死的时候就光顾着惦记这个了。” “唔……我下来的时候还没有,骥归不是贪杯的,先生不在这儿就应该是真的去云游了……亏我当初还以为他驾鹤了,啧……” “嘿——这不是好事吗?我说祖宗啊……等他们下来了,咱一起投胎,下辈子再把那坛桃花酿挖出来喝了如何?” “呵,好啊!” 第一章 “这里疼?” “再往上些……”男人有气无力地回答,对方只好按在太阳穴偏前一些的位置上轻轻来回揉动。 “是睡不好吧?你眼圈有些重,思虑过重了。”医生虽是这样说,却也知道对这个年纪的男人来说这都是家常便饭,甚至可以说是必须的。也总有人将忙碌和忧思作为成熟的标志。 男人双目不舒服地挤了几下,发出几声意味不明的“唔”后便再没说话。不用说,谁还没有个难言之隐? “心里不舒服?”医生从喉咙里滚出一声轻笑,他的病人额头上冒出几滴冷汗,可以看出他的头痛有多少难以忍受了。 “是不是总说不上来哪里不开心?”这位医生关了强光灯,将反光镜翻上去,眼皮上的红印好了一些后,男人缓缓睁开眼,从椅子上起来。医生开了暖气,有些暖意上来,病人的脸上有些不正常的红。 “孙医生,我……” “无事,你吃一些药片就行……你不折腾你的鼻子就谢天谢地了,”医生手中原子笔已经离开病歷单,“你应该知道鼻炎要命起来不比什么骨折的轻松,尤其还是你这种365天里有364天塞住的。” “还有,我不是心理医生,谢谢,尤其是恋爱问题,如果你再因此勾引流感小宝贝可就不妙了。” 病人惨笑一下,不是自我怜悯的那种惨笑。他接过病歷单,拿起椅子上的西装外套就往外走,动作竟是有些迟缓。 孙医生再看见病人有些落寞的背影的时候按了下椅子的扶手,最后还是没有冲上前扶一把看着就要倒下的病人。孙医生试着将自己伪装得冷漠,这样才不会再陷进去。 好在最后病人还是没有倒下。 耳鼻咽喉科的门诊不是很热闹,尤其是在这个大冬天的工作日。 在门诊室磨蹭到下班,孙医生孙迟羽仍然是磨磨蹭蹭收拾了东西回家,打开储物柜,看见里头的灰色围巾愣了一瞬间。所有有温度的东西都有些麻烦,可是你不靠近温度,你就会烧了自己来汲取温度。 温度这个东西不是你去索取,就是你燃烧自己。 回小区的路上见了一只猫,躺在路中央舔毛,他脚步顿了一下想停下去摸一把蓬松的猫,哪知那猫懒懒看他一眼又移开,高傲得像一只……贵族。 小区里的流浪猫一点也不怕人,内心戏很多的孙医生觉得这真是甜蜜的麻烦。 孙医生走出树荫,并未有阳光落下,天气难得有些闷,呜呜的风就只是呜呜地低声咕咕,大约都被堵在小区外头的墙上,不让人爽快。孙医生难得的好心情又没了,虽然他的好心情往往只能持续五秒。 天空压下来,有些难受,他大约也是被病人传染,总是莫名其妙喘不过气。孙医生唿哧唿哧爬上五楼,棉衣下渗了一层薄薄的汗。按响门铃后里头传来了拖鞋的踢踏声,不一会儿,门从里头打开,一个围着围裙的男人见到他,一下子柔和了眉眼。 “先生。” · 松了松领结,他将自己摔进棉被里,然后抓着自己的棉被将自己裹进去,一点一点。不知道这样是不是能挤出胸膛里的空气,赶走那说不上是空虚还是鼓胀的感觉。 总之,这感觉很难受。 叶思朝似乎也不清楚自己是何时有了心脏上的毛病,总是不时地一抽一抽,如同一个水泵一下一下抽出胸腔里的空气,然后压得肋骨生疼。可是不动作时又太过难受,堵得慌。 手机震了一下,提醒又有微信讯息。叶思朝拿着手机的手有些颤抖,他明明就知道微信上最有可能有些什么消息,也许很重要,也许会将他打入十八层地狱永不翻身。 这个时候他的大脑下达的命令居然是逃避。 为什么不能卸载微信?卸载所有的通讯工具,然后将自己封闭起来,囚在一个幻想的牢笼中。 反正都是牢笼,透过手机屏幕,有庞大复杂的人际网,有不愿意见到的人在用网埋伏自己。 网络已经不是他逃避生活的净土,甚至更加骯脏。
第60页 棕□□咪的头像上缀着一个红色的小圆球,被堆在最上头。 手机里所有人的名字都是备註全的,比如某某部门某人,比如某某某,就像现在猫咪头像的这个人。 唐逢久。 他的髮小。 对方白色框里仍然是一句:“你真的不去?”上面都是差不多的对话。 他随手打出一个“真”字,输入法已经将“的不去”显示在下面。 最后还是按掉了这一次拒绝。 然后他又将自己埋进被子。 脑门上已经起了温度,迷迷煳煳中想到明天公司上下就全该知道了有名的工作狂人终于输给了冬天无处不在的小兵——低温。 然后他就人事不知了。 再迷迷煳煳起来的时候已是半夜,肚子里咕噜咕噜早就在造反,叶思朝爬起来随便泡了杯燕麦片,淡得比开水还过分的燕麦片将舌头里所有的滋味都冲下去。 老城区晚上还算是安静的,偏冷,随手打开暖黄的灯,还是冷的。他捧着燕麦片坐到沙发上,右手边就是最近取材来的一篇报导的资料。 手指才拨开资料的右下角,他愣了神,犹豫再三,还是先拨给唐逢久唠叨一句。 就是他这么反反覆覆的关心总让对方误以为自己还有希望。 但这个城市里他的从小到大的朋友只有这么一个,他不管谁管? 唐逢久又总是那么天真,外表看着强硬,却从来没有独立过。 搞得他总像是个老妈子,未老先衰, 按前几天说的,此时正该在他们公司的年会上。前几天唐逢久来他家邀请他参加一个小型庆生派对,出于他们目前的尴尬状态,他并未答应。 “你不去……那我……” “你去不去不关我事,我去不去也不关你事。”他当时斩钉截铁地打断了唐逢久的话。一般这个时候唐逢久会说“我去有什么意思呢?”叶思朝想不清为什么唐逢久要将自己活动的“意思”都与他联繫起来。 那时候,他补充道:“你的‘意思’难道我付了钱买了?”他当时看见唐逢久的双目中涌起一股倔强,相处二十多年来,他怎么会不清楚唐逢久这是打定主意不会去了。 他越是希望唐逢久去,唐逢久越是要反着来。 那么同日的日程大概就只有公司的庆功宴了。 叶思朝连拨三四次,短短的一段《分手快乐》倒是重复了十来遍。最后在冬日的冷寂中,叶思朝打了个激灵,瞥一眼墙上指向十一点五分的钟表,还是选择了放弃。 这是一个好现象,说明唐逢久开始把叶思朝丢出他的世界。 灌了大半杯燕麦片,余下的咽一口都是一种折磨。他将杯子递到左手,右手顺过桌上的资料放在腿上查看,时不时灌一口燕麦片。他就是那种就算难受也要将东西吃完的人,可以说是有点自虐倾向。 时间在冬天也凝固得很快,总有那么一大块的时间从他身上磨过去,其余的也是冰凉的流水,就比如睡觉的时间,又比如工作的时间。 而闲下来,就是撞到了冰。 难熬。 叶思朝将手中这个校园暴力案过了一遍。 这个案子可以说相对比较特殊,特殊在施暴者简直就不像是施暴者。案子里的被告人既不是校霸也不是混混,成绩还处于中上水平,可以说没有没有理由与受害人对上。 然而这样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受害人仍然处于昏迷之中,取证相当难以进行,社会对这一类事件可以说是零容忍,舆论所有矛头都指向被告人。最终判决定在半个月后,公司的新人在跟进这个案子时几次发表了对像被告人这一类自视清高、骨头里不知道烂成什么样的社会渣滓表示了愤恨,全然忘了他们上头还有一个掌握他们生杀大权的高岭之花编辑。 或者说那个新人就是这么说给他听的。 叶思朝不是不清楚记者跑断腿的新闻却被编辑撤下的愤恨,也不是不知道有多少人在他背后碎嘴。 然而他就是掌握了生杀大权,他就是高不可攀。 谁都不知道他在私下里会关注茶水间的咖啡机漏了电,会清楚哪个女记者在哪些日子不方便,也会特意在这些日子让人家少跑几趟而熬夜一次性将稿子里的错挑完——只是人家会以为这是找茬。 叶思朝冷脸惯了,是小时候从家里带来的毛病。 听见那个记者抱怨之后,他顺手搜了一下相关资料,又顺手列印出来,整天无事可做也要找些事情打发时间。 “楚州大学……”复印件上几个字攫住他的目光,脑子里划过一个名字,那人正是楚州大学的副教授,兴许可以帮下忙。 手机已有些冰凉,握在手中他才发现自己没有开空调,而且还只穿了一件衬衫。 手指有些僵硬地划到“全部通话”的最上头,标着“花想暮”的号码下一连串的通话。貌似这只手机除了和公司里的人联繫就是和花想暮了? 触及联繫人后通话界面没跳出来多久,这个通话在还没来得及完全放出音乐时就被接起。 电光火石之间,他脑袋里的路已经从报导转到了一些杂七杂八的东西上,比如:比上次又快了些,明天没课要备?
第61页 “餵?”对面传来一个尚算有些温度的声音,连带着他的周围都热了几分。 大概是发烧后许久没有开口说话,开口有些艰涩,但他还是清清嗓子用了最常用的开场白:“在看什么书?” “季老的文集,《老猫》这一篇。” 对方的声音很是雀跃,只要聊到书,别的便消失了个一干二净。 “是死亡吗?” “是传承。”对面的回答毫不出乎意料,他们看事情的方法总不一样,这和在相似度家庭下长大的不同的他们很像,或者说,就是后者的结果。 两人又聊了几句,在叶思朝也渐渐要将自己本意忘了的时候,对面才冒出来一句:“就和虎子一样,陈思地也是在等着死亡。”陈思地就是那个被控告的学生。 叶思朝沉默一会儿,捏着手机的五指指尖又开始变得冰凉。 “你又知道了……怎么会一样呢?人与猫寿命就不一样。”叶思朝说,他听见对面极轻的一声咔哒,估计是将手中书本放到了茶几上。 估计是又想要开始老师式的开导。 叶思朝为了免得再多花电话费,截断道:“什么时候有空?” “明天有事,后天,下午一二节后。” “看来这个月的奖金没了,”他尾音不自觉地上扬,“花老师带一餐?” “当然,朝哥肯赏脸就行。” 手机的通讯还是没有做到没有电噪的地步,沙沙的声音随着对方的每一个重音有些跳跃。 接着二人又扯了几句,临别时,叶思朝打了个喷嚏,一听对方话头又起,手疾眼快地挂断了电话,却还是被对面抢了半句“多喝”。 当年当街甩了花想暮的那个女孩真的没有做错,这人情商比垂死的心电图还不可估摸。 智慧型手机挂断后没有嘟嘟声,叶思朝还是愣了好一会儿,半晌哑然失笑——最后这个小动作就像是两人之间的游戏。他不想听对方的絮叨,对方又是那种专门逮着他念叨的。 这次比上次快了两个字,和开始时一样。 叶思朝清楚自己在期待这样一个小游戏,好歹能给冰凉的生活添一些乐趣。 忽上忽下的心情又找到了着陆点,未来一段时间的日子也是有了盼头。 多时,房间里的温度才復又冷下来,墙上的钟还在滴滴答答走,叶思朝是个念旧的人,念的不是復古,钟也只是外头最常见的样式,只是这时候人手一只手机,谁还用钟錶? 只是在这种滴滴答答声里,心脏绞得特别紧。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他想。 第二章 叶思朝鼻音有些重,怕是还没好全就作了死,手底的人并不敢随意招惹这位冷面的上司,都规规矩矩将眼神束在自己的文件上。 叶思朝进了办公室便将空调打开,虽说他并不喜欢热气,也只得乖乖遵守医嘱。 至于常戴的围巾,公司里对仪表还是有一定要求的。 再者,一条围巾用了八年,该换了。 大脑的昏沉直到中午十一点才好一些,他放下手中的文件正打算去茶水间泡一杯咖啡的时候,被冷落已久的手机却忽然响起来。 他翻出手机看,心中一跳,左手的咖啡杯也差些拿不稳。 是唐逢久。 铃声很快就断了,但就在他又将手机塞回口袋的时候又振动起来。 这次他没有犹豫就接通了,从电话那头传来花洒的声音,以及唐逢久有些喑哑的声音:“朝朝……他、出去了……” 他? 叶思朝一时有些愣怔,但他脑子转得更快些,在新闻场里经营了这么久事情见得多,自然也听得出是怎么个回事。 叶思朝花了一秒时间思考自己应该怎么反应才对,他稳住握着手机的手,尽量自然道:“恭喜,你总算走出去了。” 唐逢久没有回答,水声大概盖过了什么声音。 叶思朝脑子里的筋打的两三个结在他自己暴力的撕扯下总算解开,回过神,他顿时冷了声音道:“和别人做过后打电话给你的‘白月光’,这叫个什么事?” 叶思朝同往常一样挂断了电话,唐逢久同往常一样对着冰冷的手机屏幕沉默许久。 叶思朝将手机放在办公桌上,起身的时候脑袋晕了会儿,面上的烧并未好多少。一边心中盘算要再去医院瞧一瞧,一边略狼狈地去茶水间泡咖啡。 等他再回来时,手机震了有好一会儿,翻开可见十几个未接电话,都是来自唐逢久的。 原来他去茶水间泡个咖啡用了那么长时间? 他的动作的确略显迟缓,再次接起电话的时候他也没了多少耐心,只是一句指责的话还没有说完,对面一个低沉的男音噼头盖脸道:“你有什么资格嫌弃他?” 叶思朝:“……” “安怡酒店1045,快点。” 说完,那男人火速将通话关闭。 叶思朝:“……”这八成是个神经病。 叶思朝最后还是请了假,病假。只可惜孙医生这一天不轮值,接下来一周的安排又要重新安排,想到这里,他的脑神经又开始抽疯。
第62页 在这个消息一确认的时候,整个办公室都暗地里炸开了,不过这都不关叶某人的事。 叶思朝驱车离开公司的时候便听见了有女同事私下庆幸,他只摇摇头,颜值已经拯救不了他在女同事心中的形象了。 叶思朝和唐逢久的故事只有开头就结束了,后面的都是两个人的自作多情。两个人自作多情可不一定会合成一块夹心饼,也有可能是一团浆煳。 其实事情挺简单——十来年前,还不成熟的两人都爱过,但从未在一起。原因也很简单,唐逢久想要叶思朝的爱,叶思朝考虑的却是未来。 唐逢久承受不起叶家父母的怒火,这一点在十三年前唐逢久第一次与叶思朝告白时唐逢久就清楚。 当然,那个时候叶思朝还是直的。 发小是个尴尬的身份,然后黏黏煳煳弄了十三年。十三年里叶思朝至少有百来次拒绝,也有百来次唐逢久的“大彻大悟”,然而大彻大悟之后该黏着的还是黏着。 现在,叶思朝是出于发小的情谊,唐逢久却忍不住给自己加戏。 同往常一样。 里面的真实性怕是这二人没有一个清楚的。 你如果问叶思朝怎么想的。 那他一定没有想法。 是唐逢久把他拉进了一个不属于乖宝宝的世界,初恋也为了唐逢久单方面的告白和他分手。后来还能喜欢上这个毁了他世界的人还真是“天意”,就像狗血小说里的剧情一样,不合常理。 当叶思朝二十二岁有能力从家中脱离出来的时候,唐逢久身边已经有了别人。 而当叶思朝决定安定下来与唐逢久当一辈子都朋友的时候,唐逢久又与前男友分手了,那时候他的生意失败已有一年,而在新闻业的工作才刚刚起步。 唐逢久完美错过他的低谷期。 他也完美地离开了青春,提早步入毫无生气的中年。 虽然他才三十岁。 只是一个人放手,另一个就贴上来。 比蜂蜜还粘煳的关系。 啧,这叫个什么事? “我已经到了安怡酒店楼下。”他翻开通讯录发了信息过去,只是一开车门便远远看见两个男人正在争吵,一高一矮,一个高大健硕,另一个就显得相对娇小了。 唐逢久和男人比起来要小一些,比起女人又是高一些,巴掌大的小脸此时白得通透,玉石似的。 叶思朝又在脑海里给自己发小冠上了一大堆形容词,天知道他发小怎么会身世悽苦却又长得比大户人家小少爷还要嫩。至少他认识的大户人家小少爷不管内心有多嘤嘤嘤,外表都挺可靠的。 当然,也有可能是他认识的人太奇葩,造成了这么一个刻板印象。 叶思朝锁上车子,一下子暴露在冷风里有些吃不消,这些年的工作强度让他的身体有些透支,与唐逢久对面的男人比起来显得瘦削。 那个男人要打架他是打不过的。 “你放手!大家好聚好散,何苦死死纠缠?!”唐逢久这一句让整个酒店门口都人都清楚了是谁纠缠谁,有些知情的瞥了一眼脸色越来越黑的男人,低头快步走开,也只能在内心给唐逢久点一只蜡烛。 唐逢久自然知道纠缠他的人是谁,这时候却只想闹得人尽皆知——那是一种隐秘的快乐,一种精神鸦片。 无论如何,他唐逢久都不是那种靠身体上位的人! 正在安怡酒店的老闆脸色越来越黑的时候,一只手扶住了脸色惨白的唐逢久,阻止他往外拔时将自己甩出去。 唐逢久苍白的脸色上出现了一点颜色和精神:“朝朝!” 是叶思朝,他听见唐逢久的称唿只是飞速皱了下眉头,接着很快抹平,对对面的男人报以公式化微笑:“荆先生,在大庭广众之下洽谈不好吧?” 他用了洽谈这个字。 对面的男人,也就是叶思朝口中的荆先生诧异了一下后脸色缓和了一些,顺势放开唐逢久,目光却还在唐逢久与叶思朝脸上游移。 叶思朝并未恼怒对方带着些许恶意的打量,将柔弱无骨的唐逢久扶正,对对面的男人伸手道:“叶思朝。” “荆道故。”男人与他虚握了一下便放开,像是碰到了脏东西一样。 这个男人有洁癖,叶思朝在心中翻阅查到的资料,而转头看唐逢久眼中明晃晃的愤怒,他在心中为这个男人的资料添上一笔:逢久并不了解。 唐逢久作为他的髮小,身边有哪几个男人在追他自然不会对叶思朝隐瞒,甚至可以说为了看叶思朝吃醋,介绍得挺频繁的。 “我先送逢久回去。” “等等!我有话和你说。”荆道故叫住叶思朝,连带着唐逢久也愣住,接着荆道故指着唐逢久道:“先让他坐车上,你知道的。” 唐逢久憋红了一张脸,张口反驳道:“我和你的事与他无关。” “这么护着他?怪不得那么浪,原来是有实战经验啊!”荆道故阴阳怪气,唐逢久憋着一张脸“你”了半天,荆道故趁机将人的手扭向自己这边,唐逢久只来得及尖叫一声便被对方的胸膛捂了个结实。 挣扎不开。 荆道故的底已经被唐逢久在众人面前捅了个干净,火上心头,索性凑近去恶劣地说道:“你昨夜这么……”
第63页 啪—— 一声脆响。 “别把所有人都当成和你一样的。”趁着对方捂脸,唐逢久全力推开对方,反作用力将他整个人往后摔,只是并没感受到想像中的疼痛。 手被叶思朝拉住了。 叶思朝在荆道故拉扯唐逢久过去的时候就被连带着往前踉跄了几步,在接住唐逢久的时候咬了牙才让自己没有再往后退半步。 只是脑袋早已开始轰鸣,在风里头吹了太久脸上已经有不正常的潮红。 然而他强行压下的荆道故的黑气又被唐逢久一句话挑开了。 唐逢久本欲道谢,却见荆道故指使人上来制住叶思朝,他语言快于思想:“我和你是什么关系,和朝朝就是什么关系。” 什么关系? 唐逢久这么说就一定不会是髮小的关系。 叶思朝看见荆道故的脸上黑气蹭蹭的,恍惚中就明白了前头听到的被打碎在水声里的声音是什么。 唐逢久的哭声。 叶思朝恍惚觉得耳边的风声里都有人在哭。 他当年护不住周蝶,现在护不住唐逢久。 “行了,这是外头,这齣戏演得再好也没人付钱。” 这是叶思朝说的。 “回去。” 叶思朝强作精神,仍然冷着一张脸。 然而迈出几步后还是将唐逢久推过去:“你先回去,这是车钥匙,在车上坐好。” 叶思朝额头沁出一层冷汗。 “我和荆总谈谈。” “这件事接下来一定会传开。”荆道故站在原地,没有挪进酒店里的意思,二人就在外头灌着冷风。 叶思朝用沉默表示认同,脸上的笑容并未像血色一样褪去。 “是个傻子都看得出来,你根本不爱他,”荆道故嗤笑,“只可惜他也是个傻子,傻子里的傻子,偏生就痴情于你这么一个冰碴子。你难道不知道你脸上的笑很假?” “虚伪。” 他当然知道,他还知道唐逢久在八年前就没有再爱过他,而且现在的唐逢久的确很“爱”他。 “荆先生除了这些以外还有别的要说的吗?” “你一点想法也没有?” “荆先生说……我应该有什么想法?”他说话的语气不自觉地带了些嘲讽,明明是在陈述自己与唐逢久没有友情以上的关系,却成了“啊……那个女表子就是这样”的感觉。 等拳头招唿到脸上的时候,叶思朝只来得及听见一声“朝哥”便失去了意识。 连疼也不记得。 再次醒来是躺在医院,身上已经换了蓝白条的病号服,看着有些像电影监狱里的狱服。唐逢久守在身边,他环视一圈并未发现那个叫自己朝哥的人,见唐逢久一双眼亮晶晶的,忍不住泼了盆冷水:“花想暮呢?” 唐逢久那双会说话的双眼立刻表示了他的委屈与不满。 “那个救朝朝的,叫花想暮?”唐逢久将床单一角折起又散开。 “嗯。” “朝朝没看见他就晕了,怎么知道是他?” “只有他叫我朝哥。”叶思朝转头盯着窗外,不去看唐逢久自带魅惑加成的泪眼。 “以前小蝶儿也这么叫啊!”唐逢久声音里的颤抖都遮不住了,可这一句话却彻彻底底扎了叶思朝的心窝子。 男的,只有花想暮这么叫。 女的…… 叶思朝冷笑:“你觉得你有资格提小蝶儿?” 唐逢久脸上血色尽褪,恰好医生来测血压,他忙不迭走了。 周蝶是唐逢久做的第一件坏事。 唐逢久前脚刚走,一位熟人进来和替他检查的医生打了个招唿。 “老孙?你今天不是休息吗?” “你没瞧见我?我刚才不是一直跟在病人家属身后?” 替叶思朝看鼻窦炎的医生此时一身休闲装,算不上年纪大,却被同事叫做老孙。 他搬了根凳子坐在病床边,伸手探了下他的手腕。 “孙医生还会诊脉?” “形势所逼……第几遍了?叫孙哥。” “好,孙哥。”叶思朝只当他是学医学得多才能在竞争中赢下去,并未想别的。半晌,孙迟羽杵着下巴想了会儿,还是甩出了那句话:“思虑过重,今天有什么不对劲的。” “晕,还有……耳朵不大好。” 叶思朝在唐逢久说出口之后才清楚先前的电话是怎么回事,明明唐逢久的哭声不弱,却被他当做水龙头坏了的嘎吱声。 在行车的过程中也没有怀疑过这是一场意外。 听力、思考能力都大幅下降。 “最近这几天最好都不要出门,风大。” 孙迟羽这话反倒提醒了他手边软乎乎的感觉有些异样,低头这才发现是一条棕色的围巾。 “花老师的,你昏迷的时候还冷得发抖。今天他请我和我弟吃饭,就在安怡酒店对面。” “巧。”叶思朝笑笑,伸手要将围巾递给孙迟羽,他起身按住他的动作,笑道:“花老师说你原来的围巾旧了,这是路上买的,待会儿把钱打给他就行。”
第64页 “送的?” 孙迟羽点头。 叶思朝笑笑,脸上血色回来了些:“得,又要请客了,孙哥一起?我做庄。” “行,等你的传唤。”孙迟羽并未推辞,而叶思朝也是不喜欢推辞的。 叶思朝被那么一砸,脑子里越发混沌,又是头回醒来见有人呆在身边,心情莫名就好了点,便多说了那么几句。 二人聊了一会儿,叶思朝问到花想暮的去向,恰好孙迟羽的手机响了。 “他和我弟下午的课,你待会儿自己打电话问。” 叶思朝若有所思地点头:“也好,我也困了。” 孙迟羽看了眼手机来电,与他道了声别便匆匆离开,病房里冰凉的白色又缠上来,只有脖子上的男式围巾还有一些体温。 他觉得应该不是自己的体温,因为所有人都说他没有体温。 持续的高温将他沉入梦中,梦里那年他二十二岁,与人合伙办了一个公司,恰好挣到了第一桶金,这时候的他还很天真,急沖沖想要问问唐逢久是否有意和他一起面对父母的怒火,然后便见到了正在为新晋男友笨手笨脚地织围巾的唐逢久。 唐逢久的脸上溢满阳光,在那个冬天都是那样温暖。 叶思朝是唐逢久头顶的白月光,而从那时候起,唐逢久便是叶思朝心口的硃砂痣。 当白月光被云彩遮住,硃砂痣偏生开始变得腥红。 离开唐逢久的小出租屋的时候,无意间路过了一家饰品店。明明那贴满粉红星星的店面很不合他的审美,他的视线还是鬼使神差地粘在了一条围巾上。 然后这条围巾他便戴了八年。 但从这一刻起,过去八年的独宠没了。 “你爱我我不爱你”的幼儿园游戏? 恕不奉陪! 第三章 孙迟羽到病房外的花园里接的电话,恰好可以从窗口看见将脸埋在围巾里已经入睡的叶思朝。 电话里的郑骥归连着唤了三四声先生才将他从叶思朝的身上引回注意力。至于为什么孙迟羽会盯着叶思朝,他已经通过415问得一清二楚了。 “的确蛮像,但是不是。” “别那么认真,”孙迟羽嘆气,坐在长椅上同郑骥归通话,“还有,叫哥。” “先生。” “……”孙迟羽觉得应该放弃对弟子的教导。 “主角受已经走了?” “对,如你所料,他本来想捡个漏的,只是叶思朝比较警觉。”孙迟羽来之时叶思朝已经醒来,但看唐逢久的脸色并不像是讨到了什么好处。 “攻一已经回来了,按照剧情,叶思朝会在昨天打电话过去冷嘲热讽一遍,然而他打是打了,却不是想要冷嘲热讽,仅仅是通知,而且没打通。” “因为唐逢久当时正在闹别扭,去了庆功宴,还喝了下药的酒。”孙迟羽接着郑骥归的思路分析,“那么为什么一样的情节在这里发生了一个大转折?” 孙迟羽恍惚联繫到与叶思朝的第一次见面,他劝说了二十三岁的叶思朝一次,甚至建议他交个男朋友或者女朋友,单纯谈心的那种。 叶思朝的初恋是髮小周蝶,是个女孩,他是在长期过程中被唐逢久掰了的,以前对女孩子的接受能力不差。 而叶家父母最希望的也是传宗接代、光宗耀祖。 然而在一个月后孙迟羽便听他说分手了。 “先生猜的不错,在415的记录中,叶思朝正是从这个时候开始放手的。” “415……这个奴颜媚骨的小东西……”孙迟羽先前在脑海中对415奴役了一番,415便逃到了郑骥归那边,若非必要,都快在郑骥归那里张根了。 “先生莫恼,总归都是我们的。” 孙迟羽说不上来这句话哪里不对味,只得晃了晃脑袋说郑左相说的都是对的。 “叶思朝的爱从剧本掠夺型的变成了忠犬型的,加之他生性冷淡,看上去也就和单纯的关心没有差别了。唐逢久觉得自己受到了冷遇,反倒越挫越勇,起了必须将他收入囊中的念头。” 也就是一个理解不通的误会,相当于叶思朝能够接收唐逢久的脑电波,而唐逢久总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接收失败。 “这也是总体剧情并未发生大的变动的原因,主角反倒比剧本中更加自我了。剧本中他已经动了甩掉叶思朝的念头,便去了派对,遇见了攻一,而在这里,他没有放弃叶思朝,也就不会起对着干的念头。” “说起来,当年明明是周蝶先提到分手,叶思朝为什么要将这个算在他和唐逢久的身上?” 久未出声道415一上来就抛了个人性的大问题,孙迟羽逮着机会先将415这样那样了一番才愉悦地回答道:“周蝶早慧,清楚自己和唐逢久在叶思朝眼里一样,而她自己唯一的优势是性别。再者,她那个时候已经十七了,他也知道自己并不是爱。而唐逢久就不一样了,那时候的唐逢久真的可以失去理性,综合权衡,她选择了三个人的友谊。至于唐逢久和叶思朝越走越远反倒是出了她的计算的。” 叶思朝一共谈过两个女友,十七岁一个,二十三岁一个,都不是主动的,包括分手。
第65页 “叶思朝大概是认为如果不是当年自己执意追问唐逢久的古怪,唐逢久就不会被迫告白,他和唐逢久不会闹掰,周蝶也不会发现,最后他和周蝶也不会分手。” 孙迟羽和郑骥归相连的识海中,二人穿着古装相对盘坐,孙迟羽手中抓着一个糰子捏来捏去,正是系统415。 “依先生所见,我们该如何确保叶思朝不会掺和到唐逢久的主线中去?”毕竟形势一片大好,容易让人放松警惕。 他们这次的主要目标便是叶思朝,原书中的一个炮灰攻四,原书中为了唐逢久可谓是声名俱裂,与父母决裂不说,工作上的也丢了一大半。而原书中叶思朝的人设是冷静甚至冷血,在确定了初期人设之后要按着主线走完全不同的路,要么是精分,要么是推翻原人设,只是这两者都会对还未开始的剧情造成巨大影响,那便只有对角色施加影响——叶思朝受主神影响最深。 叶思朝最后凭藉着近乎疯狂的表现赢得了读者的喜爱,在结尾那一章唐逢久原谅了叶思朝,并在番外将他收入囊中。 全书都有这么一个基调:唐逢久苦恋冷漠白月光,求而不得怒黑化,打脸白月光。 “冷漠”这个设定一出,几乎所有人都看不见叶思朝同水一样渗入缝隙的温柔了。 挥散脑海里对角色的怜悯,孙迟羽换了个话题:“花想暮呢?名字和叶思朝那么相像,该不会是一对吧?” 郑骥归摇头:“叶思朝和花想暮原定都是炮灰,名字是同时想出来的。作者本意是想给叶思朝一个归宿的,前期人设太渣,弄得读者抱怨,将炮灰弄成了反派,作者而在那时候就将花想暮炮灰了。” 后面不用说,一定是后期虐叶思朝虐得太狠,作者在唿声下又在结局把他给了唐逢久。也因此,叶思朝的剧情转折生硬,主神对他的操控痕迹最为明显。 真是跌宕起伏,好大一齣戏。 孙迟羽嘲讽地笑笑。 识海里掀起一阵风,显示着识海主人并不平静的内心。 而郑骥归那侧依旧是风平浪静。 他们原定只将叶思朝的心理稳定一下,挑着这时候去安怡酒店旁的大杂烩吃东西也是避开主角的,哪曾想反倒撞了个正着。 “该死的蝴蝶效应。” “先生,蝴蝶效应是?” “叫哥,你不要整天都埋在四书五经里。”他瞥一眼自己这个强烈抨击西方文化的弟子,觉得对方还是古板了些——明明白话文都能接受了,就是不肯系统地学习现代知识。 “蝴蝶效应是一个细小的改变会引起后续极大的变化。” 郑骥归闻言略一点头,继续道:“原书中叶思朝明明知道自己违抗不了父母还要将唐逢久留在身边,对唐逢久接触攻二攻三的事极力防备,这次没了防备,没了攻一的情节就替换上了攻二。” 孙迟羽将这种适当做出替换的情节称为“情节惯性”,沉浸在剧情中的人会按照作者的思路走,偶尔被打乱也只是多绕点路就回到原途上。就像是郑骥归的世界里周食昃与司池总会走到一起。 遇到这种情况要么彻底将世界的构架打破,让所有人脱离作者的思路。要么就是顺其自然,最多动个小手脚将目标人物解放出来就行。 兜兜转转又回到了为什么叶思朝会冷静地与荆道故交谈,又会因为对唐逢久毫不在意而挨打。 “唉……应该还是花兄吧?” “你别不文不白地说话。”孙迟羽捋了捋并不存在的鸡皮疙瘩,在识海里,灵体根本不会有所谓的冷感和热感。 “花想暮是怎样一个人?” “……”郑骥归难得迟疑,脸色也不大好,“年少无知……不,简直是天生的蠢。” 孙迟羽:“……”没一个词是好的,不需要递进。 能让骥归都表现得这么嫌弃得是有多蠢? 戳着415玩的孙迟羽默默将手中的光团放下坐正,努力让自己看上去不是那么蠢。 花想暮其人是谁? 年仅二十七岁的楚州大学中文系副教授,出身于传统的书香门第,与落魄的叶家不同,是真正的大家族。而这样的大家族出来的人也是古典文学里状元郎的模板,温文尔雅,风度翩翩。 然而这人如何,也只有他亲戚朋友有一句话可说了。 “‘所有优雅都是伪装他逗比内心的利器,本质上这人还处在小学孔融让梨的阶段’,这是花家亲戚对他的评价。”415机械地读完这一段,添了一句:“与文里那些霸总的世家不同,花家有地位名声,在文化圈里是大家,但算不上豪门,是主角的跳板。” 所以被毫不留情地炮灰了,何况这人还是只喜欢风花雪月的,教教书赞美一下种花家就可以乐呵一辈子的那种。 “而原书中花想暮被亲戚陷害入狱,在故事的前半段就从这里消失了。” “陷害……哪件事?” …… 孙迟羽退出三人的谈话时,病房中的人尚在沉睡,孙迟羽盯着他瘦削的背影看了半晌,才拨通歷史记录的第二个电话。 这个电话下一长串都是一样的。
第66页 他忽然想到一句话,花想暮说的。 “那条围巾,是他留给自己的怜悯。” 怜悯永远束手束脚的自己,怜悯没有勇气的蠢货。 等待时是一首纯音乐,《风居住的街道》,带着浓浓的回忆感卷过孙迟羽的脑子。 小街青石,台阶上的苔藓拱着一粒粒阳光,孩子跟着风跑过街口,几乎是每一个小孩的童年。 但绝对不是花想暮的童年。 如果说叶思朝的怜悯是一条围巾,抵御外界的冷漠。 那么花想暮的怜悯就是这一曲子,可怜兮兮地构建梦中的家园。 嘟—— “餵?” 第四章 “铃音很好听。” “谢谢……朝哥怎么样了?” 对面沉默一会儿后单刀直入,孙迟羽并不厌烦这种对在乎的人多几分关心的行为。 “还好,只是惦记着要请吃饭。” 对面传来了敲桌子的声音,还有些许鼻音。大概是在苦恼怎么推拒这个人情。然而还未等孙迟羽一句“他还请了我和骥归”出口,对面电流的噪音里冒出一声极轻的笑。 “辛苦孙先生了,一起去如何?” 孙迟羽挑了下一侧眉毛,这俩想到一起了?他也没有追问,直接切入主题:“你们明天是不是约好了去和陈思地聊?” 这次花想暮停顿了有一两分钟,最后还是孙迟羽率先开的口:“我是叶思朝的医生。” “你不是他的心理医生。”电话背景里有清浅的唿吸声,也有电流沙沙的噪音。 花想暮的唿吸声有些急促。 孙迟羽在现代世界最常用的身份便是医生,对花想暮唿吸声的变化自然是听得一清二楚——花想暮不希望他们参与进叶思朝的世界,但也知道这不失为卸去叶思朝重担的一种方法。 “有什么区别吗?不是心理医生就可以无视病人的心理状态?”孙迟羽一手插兜,站在花坛前看病房里尚在沉睡的叶思朝。 叶思朝的双眉不安地皱紧,八成是梦见了什么不好的东西。 据孙迟羽所知,叶思朝受噩梦困扰已有三四年的时间,独处时更是会採取一些极端措施来阻止自己沉睡。看见手机上的社交软体都会下意识去删,几个必要的办公软体还是在误删了十来次后才留下的。 “唐逢久很喜欢社交,他会在朋友圈里发自己一天的动态。” 孙迟羽再三询问下叶思朝回忆了最有可能的原因。 而叶思朝从未和唐逢久留影或者是自己留下证件照以外的照片,唐逢久唯一一张偷拍照也在叶思朝的愤怒中删了。 叶思朝对唐逢久,对父母都有一定程度的恐惧。 “到也不是不行,顺便一起吃一顿,也算是我今天半路跑了的赔偿。” 挺强势的一个人,还将话题从案子上叉开了。 孙迟羽在电话里又聊了几句,并未看出郑骥归所说的蠢。 除了曾经染过黄髮的黑歷史外。 叶思朝再醒来但时候孙迟羽已经办完出院手续,脚边放了一大堆补品,正坐在椅子上玩手机。 “花想暮托我照顾一下你,我也不放心。”孙迟羽低着头解释,眼睛未曾离开手机半分。 “荆先生怎么了?” “有钱人,就那样……你怎么会知道他?”孙迟羽将攻二的事一笔带过,只提起叶思朝的事情。 叶思朝正把围巾重新围上,听见这话愣住,一时间想不起来自己为什么要关注唐逢久的事情。 也许就只是因为唐逢久。 然后他就这么答了:“他抱怨有两个男人纠缠他,我顺手查了一下。” 有多顺手? 叶思朝突然间想不清自己明明能拒绝唐逢久那么多次,怎么就是忍不住不管他? 也许就像是周蝶说的一样,他是个天生的渣。 叶思朝当然不会知道这是剧情的惯性,也不清楚周蝶说完这话以后便后悔不已——叶思朝从未对唐逢久的感情做出回应,而她只要不管就行。 世事不过一个巧字。 剧情中,这个节点之后叶思朝再收到有关荆道故的消息是在唐逢久告诉自己他原谅了荆道故,并想和他在一起,他们两人希望叶思朝能够原谅他们。 叶思朝无所谓地挂了电话,心中一块大石头放下来。可之后的事情发展却和脱缰的野马一样朝着悬崖一去不返。 这时候的叶思朝打理完自己,朝孙迟羽略一点头,二人拎起一大包东西出门。 叶思朝早上穿的西装已经换成了一身厚重的棉袄。他的动作还是有些迟缓,眼前的重影还未消下去,而脑门上缠了几圈绷带,先前被打的大包安安稳稳躲在纱布下头,不碰也不疼。 最后还是孙迟羽理所当然地坐在驾驶座上,按照叶思朝的指路一路安静地开回了旧城区。 旧城区不用他看,自带重影和消音,所有的嘈杂都被路边的废旧木板和废锅废铁藏起来,在这个除了北风的呜呜声就是西风的呜呜声的冬天特别高冷。 路灯居高临下地逼视全副武装的叶思朝,将本就算不上胖的影子拉得特别瘦长。 孙迟羽怎么看都觉得这人太瘦。
第67页 “明早见!” “明早见。” 孙迟羽升起车窗时看见叶思朝踉跄了一下,估计脑袋里的余热和嗡嗡声还没散。 第二天没有太阳,孙迟羽驱车带着郑骥归到了这里。郑骥归留在了车上,孙迟羽则是下车,从陷阱一般的杂物堆里左避右避地摸到了楼道口的电线桿。 老城区的电线桿小广告贴了一层又一层,边角处带着一些烧焦的痕迹,低头便能看见一些菸灰,却不见菸蒂。 孙迟羽缓了下,抬头看见楼梯口正好下来两个人。 叶思朝用围巾将小半张脸埋起,鼻头有些大,且红,一身棉袄穿上去也不显臃肿,反而有些宽松。 跟在他身后的男人穿着一件灰色羊毛线衫,呢子大衣搭在手肘处,穿着都有几分讲究。孙迟羽等叶思朝完全走下来后才看见这个男人的全貌,发梢残余的金色也被完全剪去,半长的头髮服服帖帖地被打理好。 至于颜值……主神手下就没有丑的剧本人物。 “孙哥。” “孙先生!”不得不说花想暮还是比叶思朝年轻一些,活力都多几分。 孙迟羽应了声,带着两人去停车的地方,两人也不矫情,开了门便上去。 孙迟羽仍旧坐到了副驾驶座,将安全带扣上的时候正听到后座的两人聊到薄荷糖。 孙迟羽将汽车发动,发动机带着车身抖了几抖,他操控着方向盘转弯的同时调侃道:“咱们的朝思暮想也喜欢吃糖?” 郑骥归轻咳一声,转脸盯着窗外,而后座的二人愣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这是将两个人的名字连了起来。 叶思朝从身旁那人手里顺来一颗薄荷糖,道:“孙哥要来些吗?” “少吃性凉的,你的身体可不是开玩笑的。”孙迟羽在古代待了好些年,现在又是医生,自然也唠叨了些。 “不是我吃的。” “是我,今天出门的时候顺手抓的,平常也会在办公室里备一些,小陈来的时候也会顺一颗。” 花想暮口袋里鼓囊囊的,一抓便是满手。 “陈思地平常会来办公室?”大学不比初高中,学生与老师少有来往,会去办公室的若不是闹出了什么事,便是比较优秀的学生。 “嗯,”花想暮脸上的笑意淡了几分,“我没有助教,平常若是要收什么东西,他都会来搭一把手。只是他这个人只是点到为止,平常不大说话,更别说套近乎了。” 陈思地是楚州大学中文系二年级的学生,在这个肉多狼少的中文系,他被一群女生推上了系草的宝座。起先活跃在各个社团里,上下一片赞誉,但在大一下半学年却不知怎的突然断绝了一切学生活动,成绩也从一般般突然掉到了及格线。 只是这事并没有多少人在意,只当他是原形毕露了。 在这个世界,学生宅一些才是常态。 可偏偏在大二上学期的时候突然出了欺凌这一档子事。 在大学中,几乎所有人都有了负刑事责任的能力,没有其它的争议点,按理来说不应该受到如此广泛的关注,可是这一次事件偏生就是受到了这样广泛的关注。 如果说这背后没有有心人的推波助澜,叶思朝是一个标点符号都不会信的。 当然,这起事件也不是没有关注度。 一个“同”字。 受害人是楚大附中的一名高一学生,男,而施暴者也是男子,这里头还牵扯到一个性字。 孙迟羽回味了一边原剧本,这件事情是唐逢久和他的恋人一一相遇并结缘的一个事情,最终陈思地的爱成了被打碎的玻璃,而唐逢久也了悟何为珍惜。 于是唐逢久和他三个恋人在一起了…… 这什么神逻辑! 孙迟羽对此无言以对。 他转头看后座上正低头漫不经心地刷手机的叶思朝,和叽里哌啦说个不停的花想暮,突然想到这两人大概是清楚什么是珍惜的。 相遇即是缘。 “说起来……思朝是怎么和想暮认识的?”熟稔之后,他便如此称唿二人。 “啊……孙哥……这个……”花想暮面有难色,但叶思朝则是终于抬头露出了一个笑:“挺有意思的。” “等等,朝哥!!!” 然而花老师还是没有能够阻止好不容易找到乐子的叶思朝,或者说在看见叶思朝笑容的那一刻起,他的阻止就只是欲拒还迎了。 在叶思朝二十三岁那年,谈的第三个女友又在交往不到一个月的时间里分了,还有些浪漫,在一场电影后分的,理由是“自私自利”。叶思朝的确很少想到别人,有也是只对唐逢久一个人的,尤其是在那个时候,唐逢久还在和真正的初恋男友交往,叶思朝的心思就这么埋在心底里头酿啊酿,从酒成了醋,还是没有挥发出来。 这时候年仅二十岁的花大少爷华丽登场了,他对女友温柔体贴、无微不至,在一场电影中就餵了身旁数对小情侣一口的狗粮——不是单身了还要被餵狗粮,天理呢?! 叶思朝的女友指着花想暮说——你要有人家的千分之一就好了! 就在女友气愤离场之后,不远处传来了一声响亮的耳光。叶思朝转头便看见了花想暮红肿这半边脸,一脸不可思议。
第68页 的确是蛮不可思议的,别人眼中的二十四孝完美男友就这么被打了,他那小白花一样的女友还吼道:“你根本就没把我放在眼里过!” 等等,这什么发展? 叶思朝接下来就根本听懵了:这位二十四孝男友是个很温柔的人,是个典型的中央空调,顺理成章的,这个小白花女友便认为他是把自己当做贫民窟的玩具,甚至是畜牲。她以为所有的温柔都是假象,更何况还在经歷了花家长辈的一轮强势拆散后。 叶思朝听见这神奇的脑迴路算是明白了刚才在影院里小白花为什么高冷得像朵霸王花。 叶思朝见真正的小白花还想去追,隐约明白了这女的是在欲擒故纵。他看不下眼便上前拍了拍真·小白花的肩膀道:“天涯何处无芳草呢?” 真·小白花警惕的瞥他一眼,道:“你该不是拍花子……绑架的吧?” 还放在花·真·小白花·现已降级为白痴花·想暮肩膀上的手就这么不尴不尬地停了三四分钟。 别以为他没听见刚才生硬的转折。 守法公民想破坏法治社会怎么办?在线等,急! 后来接触了才清楚对这朵小白花来说,“外面的世界”就是被家中长辈魔化的一个词彙。 “也不全是叔叔他们教的,大家族里买孩子的比比皆是,我也见过几个十七八岁灌了药被卖到大家族里当牛做马的。”花想暮接触的世界可以说是古朴得过分,甚至在十四岁之前从未接触过电脑这一“高级产物”。 总之二人一起被分手也算是缘分,就这么相识了,之后叶思朝利用自己作为律师的人脉查清了花想暮女友的目的,所有真相哗啦堆在花想暮面前时,花想暮难得严肃脸了一次,挺能唬人的。 “你打算怎么办?”叶思朝将照片丢在茶几上,转身泡了两杯咖啡。 然后一转头就看见沙发上的大型犬科动物摸着下巴半天丢出一句:“离家出走不能白离怎么办?” 叶思朝第二次有了破坏法律底线的念头。 这时候他们认识已经两年,花家大少爷还是一只二哈。 接着三年后花家大少爷悠闲的副教授生活过不下去了,花家的老爷子们轮番上阵来动摇他岌岌可危的叛逆型乖宝宝心。 叶思朝开了个玩笑说:“你去易容呗!” 花想暮一拍脑壳子,易容术不存在而整容会整不回来,为什么不挑个最简单的呢? 然后二哈就变成了金毛。对此,叶思朝深刻怀疑是柴犬而非金毛。 对此,孙先生只有一句话可说:这是一个成年人的人设? 这是今天第二次吐槽作者,嗯。 “到了。”郑骥归出言打断对话,匆忙敛去嘴角的笑意。 第五章 楚州大学周末的图书馆依然是人来人往,从门外踏进图书馆的那一刻起,内外的热量就构造了两个完全不同的世界,热浪沖得胸口一紧,一股无法形容的烦躁顿时徘徊在喉咙口挥之不去。 手机震动了一下,tim上是同学喊他去凑个数。 但就在男生盯着这条消息出神的时候,手机又是一阵震动——对方撤回了那条消息。 背着大书包的男生嗤笑一声,用力将耳机往耳朵里塞了一点,并将音量调到了最大。 虽然耳朵很难受,好歹能够自欺欺人那么一会儿。 书页上的字很浮躁,他的每一根头髮丝很浮躁,耳机里的电音很浮躁。 男生只觉得所有的字都在他面前飘,飘来飘去。 再不努力就要挂科了。 再不努力就要挂科了。 挂两次科就要变成专科了。 然后就是劝退。 爸妈会怎么想? 弟弟呢? 还有那一帮极品亲戚…… “啊,老陈家的儿子啊……当时考上了一本很轰动呢,只是不到两年就……也就那样了。” 他会变成一个笑话。 以前他看他们总是个笑话——为什么考上个一本就要大肆宣扬?又不是全国排名前五的大学?果然小市民就是小市民! 啧,这就是风水轮流转? 风水轮流转…… 操! 没人知道男生的心里到底经歷了怎样的斗争,他们只听见男生暗骂一句,暴躁地提起书包,快速移开的椅子在地上刮擦出长且尖锐的呲啦声。 · “先生先跟着花老师他们一起去教学楼逛逛。”郑骥归将车打了个转,消失在转角处。孙迟羽暗笑自己学生憋笑憋得辛苦,转身大喇喇揽过叶思朝的肩膀。 叶思朝和花想暮都是喜欢端着架子的人,想必平常相处都是恪守最佳距离的。 他这一动作倒是弄得叶思朝一瞬间的不自在,但浑身警惕很快又松懈下来。 他这是将孙迟羽纳入安全范围了。 “接下来去哪里?” “如果是想要接触陈思地,我觉得从钱辰那里入手比较好。”花想暮扬了扬手中的试卷,笑得一脸狡黠。 孙迟羽:……我怕不是看了个假人设? 教学楼里潮气比较重,花想暮的步子有些快,领着两人去往当时的事发现场,一楼的教师休息室。
第69页 钱辰,陈思地挚友,也据说是这一事件中唯一的目击证人,在最开始一直坚持陈思地无罪,临终审时却突然改口,闹得整个案件来了个大迴转,媒体也吵得纷纷扬扬。至此,这个与同/性有关的案件成了社会话题中的热门。 案件的开始,是一个男孩被送进医院开始的。男孩名叫李缘,楚州大学二年级,据他室友和同学所说,他常常收到匿名男性的鲜花和礼物,为此深感恐惧,原因无他,就算他是弯成蚊香都会觉得恐惧,更何况他是直破天际的。而李缘在所有人中最信赖的,便是同乡陈思地。 而某一天,李缘无缘无故消失了。 在这一周里,都是陈思地在给李缘请假。 李缘被送到医院的那一天,浑身上下都挂了彩,大片大片的乌青让他整个人都狰狞且恐怖,紧闭的双目不安地颤动,似是深陷梦魇。 而这还不是最骇人听闻的。 “性,他在昏迷前遭受了巨大的虐/待,而且长期昏迷不醒,不排除他自己不愿意面对现实的可能。” 叶思朝杵着下巴思考了一下:“于是人们便把陈思地锁定为目标?” “嗯,因为他是最后一个见到李缘的人,而且他种种迹象表明,他的确喜欢李缘。” 花想暮说话的时候开了换气扇,封闭的空间里已经有些发臭的气味一下子散去,视野也陡然降了几个灰度。 孙迟羽笑笑,视线落在了掐鼻子的叶思朝身上。这视线似乎有了实质,叶思朝略显尴尬,将手指从鼻子上移开,视线在这一方小小空间里搜刮起来。 “已经找不到什么了,证据早就被破坏了。” “监控呢?”叶思朝不依不饶。 “巧,坏了。” 孙迟羽这么说自己也不信,世界上会有那么巧合的事情? 花想暮在走廊里联繫钱辰,孙迟羽看了一眼青年的背影,转头对叶思朝说:“你为什么要参加进这个事件?” 他这时候简直觉得自己是一个背后偷偷使坏的巫婆,努力撺掇着冰雪王子打碎他坚硬的外壳。虽然冰雪做的外壳从来都不坚硬。 叶思朝搜寻的动作果然顿了一下,他没有接话。 “那为什么陈思地一口认下,而钱辰极力否认?”转移话题似乎是这个时候避免尴尬的最好方法,孙迟羽没有揭穿叶思朝的小九九,也开始思考这个问题。 这个问题正是癥结所在。 叶思朝喉咙发紧:“会是……爱?” “你是指接下全部责任让幕后黑手逍遥法外?那么他爱的是谁?幕后黑手吗?”孙迟羽向后倚在沙发上,他对面便是发现衣不蔽体的唐逢久的地方。这按照调查给出的结果,这里便是犯罪的第一现场,而正巧负责这一篇区域的包干,正是陈思地。 其实有些脑子的,都不会认为这里便是第一犯罪现场。 “你说……陈思地是犯了什么疯,好好一个大少爷不当,偏要帮人背锅?” 叶思朝的眉头锁得死紧。 这时,去外面发消息的花想暮也探进身子道:“我已经发消息给钱辰,约他谈成绩,等一下去办公室谈。” 来了,老师的最终法宝!约谈! · 钱辰来到办公室之时显然没有想到会是这样一个阵势,具体什么阵势……你如果把语言学院的女生叫来她们会更兴奋的。 花副教授伸手做了个“请坐”的手势,看上去依然一派和气,而郑副教授坐在桌子的另一侧,面前摆了一张56分的期中试卷。 而另外两个人,一个站在了花副教授背后,一身大衣笔挺,负手背在背后,一双湛黑的眼睛紧抓着他。另一个似笑非笑地看他,手中的笔一圈一圈地转着。 这架势,不像是来谈问题的,倒像是不规则的黑/社/会约架。 “花……老师?” 花想暮点头,应了一声:“朋友,叶思朝和孙迟羽,你不用顾及他们。” 钱辰将信将疑地坐下,从叶思朝的角度看过去,他已经将手中的耳机硅胶揉搓得不成样子。 钱辰在恐惧。 趁着郑、花两位老师同小孩聊成绩的空档,叶思朝看了眼设为接收不提醒的微信,上面的同乡群里又是99+,点开后迅速划到最上面,赫然在列的是唐逢久的猫咪头像。 ‘唐朝猫:今天在酒吧遇见了老甘,我把他拉进群喽?’ 老甘? 叶思朝划拉了一下自己稀薄的回忆,并没有从记忆里拉出这个人的信息。但是群里却是一大群惊讶和欣喜的表情包,直到“唐朝猫”把“甘之如蔗”拉进了群,下面又是一大串问候。 叶思朝熟练地往下滑,过滤掉一概无用信息,停在了唐逢久的下一句发言上: ‘唐朝猫:老甘,那个撞了你的人赔你了没有?’ 被撞? ‘甘之如蔗:小伤,本来就没有碰到,而且还是我先醉的酒,他们医药费都出了,我怎么还好意思要钱?’ ‘唐朝猫:真的?’ ‘甘之如蔗:……好吧,里面那个贵公子已经赔了我医药费以外的一千,强塞的,本来是傻乎乎要给一万的,另一位先生看不过眼,减到了一千。’
第70页 ‘唐朝猫:他看你不过眼?’ ‘甘之如蔗:小九九自尊心还是那么强,hh,他是看贵公子傻乎乎不过眼,是个好人,看出了我的尴尬。’ “这个老甘倒是个爽快的人。”孙迟羽瞥见叶思朝手机屏幕上老甘二字,有些诧异,在脑海中同415交流。 “可是老甘是影响剧情走向的重要人物,按理来说他应该被人设计撞死,怎么还会活着?” 孙迟羽瞥了眼滔滔不绝的花想暮,嘴角勾起一个弧度:“你说,他们到底谁是谁的福星呢?” 415:“……宿主大大,我看见你又挂上了媒婆的笑。痣又要跑出来了!” 孙迟羽:“滚!” “那么……现在我们来谈谈你的好友如何?” 花想暮放下手中的笔,十指合什,抵在鼻樑前,眉眼都挂着笑意,却是十分精明,好似下一秒就能用目光剖开他的脏腑,窥视他的灵魂。 在场的人都屏息,等着钱辰下一句话,也等着花想暮做出审判。 是的,审判,在场所有人都不约而同想到了这个词,无论是钱辰额头开始沁出的薄汗,还是笑眯眯的花想暮,都给了他们一种谈判桌上的错觉。 “我还不知道花金毛真的是金毛!” 415:??? 识海里久未发言的郑骥归这时候却是突然发声道:“和人设上写的不一样,他遇到了叶思朝后学习了很多,再加上他本人是比较喜欢学习的。” 闻言,孙迟羽恍然想起无意间瞥见的《寂静的春天》,那本美国环境科学的里程碑之一。花想暮学习的不止是文学,包括环境科学在内的理工类都能成为他书单上的营养加餐。 “这个人设……苏过头了吧?”他吶吶道,郑骥归却忽得板了脸:“先生不必担心,他的人设还不至于到达破坏世界平衡的地步,他们也不会踏上狗血剧情的后尘。” “为什么?” 这一次出声的却是415,它的资料库中,这一刻花想暮的警戒值的确到了临界点。 郑骥归看了眼叶思朝,没有接着谈话。 苏,永远是相对的。 比如网络上一位玩梗玩得很熘的作者,你以为他上知天文下知地理而实际上他只是恰好将他所知道的运用出来而已。就好像现在的花想暮,你所见只是他刚好看到的书,和他刚好学到的谈判知识而已。 当然,花想暮不可能苏破天际的另一个原因…… 钱辰艰涩开口冒出第一个音节时,只听郑副教授开口道:“叶先生如果觉得冷可以开空调。” 这一句话像是打破了玻璃,将所有人从灌满水的箱子里捞出来,钱辰长唿一口气,忽地听见啪嗒一声脆响,才发现是花老师手忙脚乱地把遥控拿出来的时候一不小心撞到了地上,而叶先生正一脸黑线地盯着疑似表演愚蠢且极为投入的花老师。 事实上花老师应该是真的蠢,不带贬义的那种。 钱辰的神经得了空就松懈下来,连背都挺得不是那么直了。 这个,还是他们上课会忘记讲义、发作业会拿错班、会走错教室的花老师花大帅哥。 花想暮还尴尬地不知道该怎么做,将遥控递给叶思朝的时候连叶思朝的眼睛都不敢看,接着又飞快地瞪了一眼郑骥归,恨不得把对方的方框眼镜扒下来踩碎。 郑骥归与他老师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见了瞭然的光芒。 花想暮的皮还能批多久?当初唐逢久可是至少熬了两年。 一张一弛的方法很有效果,察觉到对面四人并没有恶意后,钱辰的话匣子也打开了,他也需要一个可以倾诉内心所有罪恶的人。 只是,他还需要确定原因:“花老师为什么想要知道呢?” “朋友所託,陈思地再不受宠也是陈家的长子嫡孙吧?” 钱辰一惊,才想起挚友的神神秘秘,有些惊诧地盯着他本应极其熟悉的花老师。 “别想多,不知道我的家世不会影响你上我的课。”花想暮耸肩,他并不想将辛苦得来的信任毁在身份这个话题上。 ‘你说……陈思地是犯了什么疯,好好一个大少爷不当,偏要帮人背锅?’ 孙迟羽恍然想起叶思朝方才的话,心中的不可思议捲起千层浪,如果那个时候花想暮没有插嘴,他是不是会被发现?! 细思恐极的感觉密密麻麻攀附上嵴背,他的手指一时失去了知觉,冰凉无比。 “不用担心,花家不是大世家,护着你的能力还是有的,如果陈家知道了你帮助他们固执的长孙,也会帮一把的。虽然……他还在离家出走中。”那边,郑骥归继续淡淡地说道。他出生世家,对世家里牵枝搭蔓的事情自然了如指掌。 像是在地狱中突然抓住了上帝的衣摆,钱辰一个大男孩挤出了几滴眼泪,用他时不时阻塞得发疼的喉咙说完了接下来这一个有关忠犬的狗血爱情故事。 · 世界上有什么爱情故事是不狗血的? 恐怕是没有的。 就比方说陈思地一直知道自己就是守在李缘背后的那个人,每天同他说说话,指导一下作业,似乎也是很好的。 李缘是直的,陈思地也没想过掰,兴许是他昏了头脑,连李缘同他那样不同也能接受得了。当他拿着柏拉图的《理想国》同李缘讨论的时候,李缘最有可能给出的回覆就是:“哇,大佬大佬,惹不起惹不起!”
第71页 同伴之间的吵闹便是如此欢快。 生活截止到李缘第一次收到鲜花,都还是平平淡淡的。李缘起先还只当是有哪位大胆的女生追求,心十分的大,在一段时间的鲜花攻势后终于察觉到了不对,趁机拦住了送花人,却问不出订单上的名字。 李缘便找陈思地和钱辰商量,后者纯粹是被挚友拉过去的。 “他当时怀疑来怀疑去,便直接问了是不是老陈。”钱辰一句话略过了这件事。 当时的陈思地表情渐渐僵硬,才发现原来自己以为掩饰得很好的心思在别人眼里就是皇帝的新衣。那一次交谈不欢而散,而再遇见李缘的时候便是上课,再次有交集的时候,李缘拉着他身边的男人对陈思地介绍说这是他男友。 这彻头彻尾就是个贵乱的典型。 不过之后陈思地和钱辰二人总算是同李缘恢復了正常的交往。 钱辰讲到这里的时候忍不住插了一句题外话:“虽然上面的经歷我和警/方说过很多遍,愿意相信的也断章取义了,不愿意相信的也是一个字也听不进去,我还是想说一句——那时候的李缘,真的是很过分,扒着友情两个字不肯放手,他想到的只有自己的友情,完全没有想过不留时间对别人的伤害。” 孙迟羽瞧了一眼面有菜色的叶思朝,心中暗笑。但是剧情的走向是为了让唐逢久接受他的后宫,将唐逢久置于受害者的地位,那么与他本应两相情悦的叶思朝怎么会是受害者,应该是真正的加害者才对。 那么…… “我怀疑这事只是他们情侣闹出来的,和老陈没有一星半点关系。” 钱辰斩钉截铁,而他所说也正是孙迟羽所想,在这个事件的前前后后,叶思朝都不可能被当做受害人,反倒是真正的幕后黑手,李缘的男友陆央之。 钱辰离开之时还反覆问了几句能否翻案,四人中一直似笑非笑地看着他的那位这时候走上前来拍拍他的肩膀:“去家里好好休息,学习才是正事。” 被学习困扰不已的钱辰浑身一个激灵。 送走钱辰,孙迟羽转头便发现郑骥归难得没有走在后头,刚想开口,后面叶思朝的调侃便传入耳中。 这时候只怕除了会心一笑没有别的更好的表达方式了。 “晚上怎么弄?撸串去?!” · 晚上九点左右,郑骥归将歪歪斜斜的孙迟羽塞进车子,告别了另外两人坐上车子回他们在这里临时的家,心中正暗嘆这样流浪在各个世界间的生活什么时候才抵达重点,忽地听见孙迟羽问到:“你看如何?” 孙迟羽已经降了车窗吹散一身酒气,片刻便与方才叶思朝面前醉醺醺的样子没有丝毫相同之处。 415给了醒酒汤,他想,虽然还是弄不清415所谓的系统商城和那异次元的口袋。 当然,这只是郑骥归都第一个世界,他恐怕还不清楚修仙世界的存在。 “钱辰不可能将他的事情和盘托出,他需要和世家谈判的筹码,而且他似乎在努力将自己从这件事情里面摘出去。” 孙迟羽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 郑骥归虽然还在疑惑先生晚上拦着他与叶思朝谈论家人和友人的原因,却还是强按下心中无数疑惑,分析到:“他需要和世家谈判,藉此来掣肘幕后黑手的动作,很显然,幕后黑手也不会逃得出世家和企业两个部分……” 接下来的几句话都只得到了孙迟羽不咸不淡的“嗯”,就在郑骥归按捺不住好奇心的时候,孙迟羽却突然改了内容。 他道:“这次修正后尽快脱离这个世界,叶思朝比我们想像得要聪明。” 说完,汽车里陷入死寂。 ? 而在郑孙二人进行激烈的思想斗争之时,花想暮扶着有些醉意的叶思朝站在大门口,望着一骑绝尘的汽车屁股吹冷风。 “忘记问了,你的车呢?”半晌,叶思朝脑子里有用的东西终于回户。 “妈收了回去,前些日子闹出的事情有些不好收拾。”前些日子的事情指的是花想暮晚间行车撞了一名醉汉的事情,好在那日叶思朝搭了个顺风车,花想暮开得比平常慢些。醉汉最后被送去了医院,由于双方都得负一定责任,叶思朝赔了些钱了事。 这事在网上小范围地火了一阵,等叶思朝想起要找人工操纵的痕迹时,花家的人已经摆平了所有舆论。 想到身旁这人从来没有走过好运,叶思朝盯了对方半晌才憋出一句:“你的车子什么时候才能取回来?” “不知道,可能等朝哥找到女朋友的时候吧?” “……”还是优雅地笑着说,与调侃一词格格不入。 “还是再去买一辆吧……” “朝哥不要对自己那么没信心!” “闭嘴。” 第六章 冬日的云一点点沉下来,叶思朝看着外面的云有些出神。他侧脸上的阴影真实而美好,恰似一首美妙的十四行诗叙述它的人生时那种优雅而从容不迫的感觉。 叶思朝在几个发小之中都是极为出色的品貌。 正在唐逢久沉浸在用目光描摹对方侧脸的时候,叶思朝突然开口。 他道:“如果让你和他们之中的一个在一起,你会选择谁?”
第72页 “……” “或者……他们之外的人?” 陈思地的案件犹如一只趴在他肩膀上吸食脑髓的恶魔,夺走了他全部的心神。 唐逢久黑沉沉的眸子有些吃力地抬起来,那目光火热得让叶思朝不自在地闪躲了一下。 唐逢久扯了下领子,有些焦躁。 沉默良久后,唐逢久扔下一个字:“你。” 叶思朝嘲讽地一笑,他将手中的咖啡放下,手肘撑在膝盖上,身体往前倾。阴暗的室内有些许阴天的天光落在他的半边,另一半沉在黑暗里,看不见细节,只有隐约可以被形容为清矍的一个轮廓。 唐逢久往沙发后仰了仰,眼前这个男人怕是还不清楚自己有多大的杀伤力。 简直是光与影的完美结合。 唐逢久的脑子里只留下了这么一句话。 “呵。”对面的男人单薄的双唇往左侧一拉长,越发显得凉薄。 这正是唐逢久迷恋的样子,自虐一般迷恋,只是他的冰凉刺骨又将他拉回现实世界。 然后对面男人下一句话在脑中轰然炸开:“那我想要你。” 对面的男人抬了眼皮子,道:“你给吗?” 唐逢久怕是永远也记不清那天自己是怎么落荒而逃的,踩了心中那根线,然后就被敌人击退得一塌煳涂。 叶思朝从沙发上站起来的时候很高,而且瘦削,他的阴影落在他身上时,唐逢久心里头没由来的一阵惶恐。 绝对不能说是兴奋的惶恐。 然后就在他脑海里一片空白的时候,叶思朝双手撑在他的上方,俯身下来。他以为叶思朝冰凉的嘴唇会将他冻僵,凉丝丝的唿吸会在他皮肤上留下一阵阵鸡皮疙瘩。然而什么都没有发生,那人错开了,在他的耳边留下了似笑非笑的一句话。 “你在发抖。” 唐逢久在那人眼里看见了笑意,一种他读不懂的笑意,也许可以理解为看他慌张的嘲笑。 然后唐逢久就愤怒地走了。 “朝哥这个时候打来不用上班吗?” “公司里有些事。”电话那边的杂音被切断,但还留着对面的人的唿吸声。 公司里的确有些事,有人不嫌舌头大,乘着他请病假胡咧咧。 正如他所想,被他压下的报导突然出现在了王编的桌子上,那位新人正是年轻气盛,自然将王编当做了正义的使者。王编与他不对付也有两三年,二人愣是掐着一位总编辑的位子争先恐后了一年,最后却被老闆家的亲戚夺了位。 听闻消息,他是冷冷淡淡应了一声了事,王编也揶揄地看着他,似乎在等待这个毛头小子当出头椽子。但这世上又不是所有毛头小子都和小说里说的一样? 编辑部那边王编似乎说了什么话,弄得底下的人心躁动不已。而从楚州大学回来的第二天,他的感冒又来了一次突袭,这下的情况更重。这里头,主治医生孙迟羽,某个极力撺掇大冬天外边撸串的这次倒是三分钟一个电话打来慰问,并深刻表示了自己的悔意和关心,弄得叶思朝哭笑不得,再也没办法好好怀疑孙迟羽有没有什么不良目的。 这么多年的相处不是白搭的,而且他已经确定了孙医生并非凡人…… 他的手指在沙发上扣了扣,在对面的人的千唿万唤下才回了神。 他应了一声,不急着挂电话,他将扬声器贴在耳边,听那人的唿吸声,就好像这样就有人与他处在同一个经纬、同一个时间。 叶思朝透过窗看唐逢久离开的背影,脸上没有表情。 “唐逢久来了。” 他听见电话那边的花想暮唿吸都失了衡,还笨手笨脚地将书打翻在地上。 他突然觉得心情不错。 “窦班和方暮云打起来了,因为他。”前男友和现任追求者之一打起来了,怎么看都不大好,更何况两者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听上去简直像是言情小说里的剧情。 而这样的剧情的主人公也劝了,也努力了,努力来努力去努力到了白月光这里。 “朝哥……怎么看?” 还能怎么看? “他已经不爱我了,他爱的不过是痴情的自己。” 叶思朝站在窗户边,冬日冰冷的气息透过玻璃扎了他的骨。 “所以我仗着他不爱我玩了点,”这话的逻辑倒是和别的恃宠而骄相反,“他果然逃了。”十来年的感情其实可以很脆弱,脆弱到一个小小的颤抖就能暴露已经名存实亡的“爱”。 “你说,我是不是很过分?” 花想暮没有回答。 阴天的光线比晴天公平,所有的阴暗角都不至于同阳面差太多。唐逢久的车上也是灰濛濛的一片,车跑得有些快,像一团雾。 看着车驶离这片废旧的老城区,远处是新建的大厦。 叶思朝将向下的视线往上移,有几分脏的玻璃上有外头大团大团的云,以及他微笑着的脸。雨丝打下,恰好撞在他倒影的眼睛上,像是盛满泪,然后溢出来。 他才发觉衣服湿了一小块而电话还没断。 电话对面的唿吸声未断,忽地传来一声短促的笑声。对面的人用他天然的优势诱惑道:“想听什么?”
第73页 “《风居住的街道》,不要二胡。”叶思朝的每一句话都像是鬼使神差,每一句话又都像是精确地计算过。 他听见一声“好”,一阵脚步声后,屋子里便充满了钢琴优雅的呢喃。 他还是现弹的? 叶思朝挑眉,将声音外放后放在了客厅的中央,端起桌上根本未动的咖啡去厨房倒了。 ? “儿子?怎么突然想起来弹钢琴?” 他走下楼梯的时候,女子正坐在沙发上陪那只大金毛玩耍。 即便是玩耍,女子眉眼间的忧郁也不曾消失。 他的母亲果真人如其名:林郁,无论是忧郁的气质,还是幽林里的淡雅。 这个典型的江南女子是一位爱哭的大家闺秀,心情常常有如江浙一带四五月份的雨,当初二十多岁的花想暮离家出走也不是没有受不了母亲的眼泪在里面。 他过去抱了下母亲,伸手揉揉金毛的头顶。这只金毛还是他们家一位小侍女说像大少爷才留下的,顺带给心情常常低落的林郁做玩伴。 “朝哥打电话过来。”说着他还看了眼母亲,果然看见后者的眼眶又有泛红的趋势,立即接到:“他今天是来像我炫耀的,嗯……心情不错?” “怎么了?” “解决了青梅竹马,亲爱的老妈说呢?” 说完他朝林郁眨了个眼。 林郁破涕为笑:“知道你护着你朝哥,如果他能和青梅竹马断了就再好不过。”她的神色有些无奈。 花家上下都知道是这位“朝哥”将人从离家出走劝回来的,也都知道他们这位大少爷如果不是放了个新的人不会回来,更是知道这位大少爷有多少执拗,一点也不比他的母亲差。 这是一个林郁用眼泪都降不住的儿子。 而这位大少爷也向他们证明了什么是顽固,而什么是痴情。 林郁大多数时候都是无奈,谁也不会让自己儿子奔着那条路去,即使她不是思想落后的人——被这个社会当做怪物,有谁会开心? 林郁盯着儿子头顶的发旋,最后还是没忍住伸手揉了揉。 “你大伯家的话你不用去听,代孕不用在意,如果你不喜欢掺入别人的基因就去领养。” 花想暮一愣,没忍住笑出声,再次抱了下他的母亲,拥抱是他们母子间最让人安心的信号。 “放心,他们只还当我是几年前的木偶也好,别伤了你和老爸之间的感情就好。” 花家的大伯其实是个老实得不行的木头桩子,和他爸到的确是系出同源,只是下面的小子被他母亲拔弯了苗,整天遛鸡斗狗,男男女女都调戏了个遍,小时候还把好奇打到了他的身上。 这事估计要被花想暮记一辈子的仇。 顺带一提,他那堂弟小他几岁,是个直的,年少不懂事还当他是个姐姐,而且这不妨碍他一时兴起调戏一下小男孩。 而花想暮小时候听话归听话,却不是不明理,说实话,他早就想和大伯家闹掰一回了。 花家早在十年前就分了家,这个书香门第不大,也不是传统意义上的豪门,只是有些小钱,而花家最大的影响力从来不是金钱,而是一脉相承的文化渊源。 花想暮同林郁说了声就出了主宅往后宅的独立楼栋去,那是他们家老爷子住的地方,也是花家真正的核心所在。 佣人见是大少爷,也没有通报就让他进去了。他轻车熟路地走到二楼的书房,从书架上取下典藏版的山海画集,翻倒上一次还没看完的地方。 约摸十来分钟后,他们楼梯上就传来了咳嗽声,老人最近行动也有些迟缓,一副垂暮之像,让好些蠢蠢欲动的人都开始觊觎老头子的名气和地位,扒着老头子好让他把自己推销到各个富商名流那边去。 花想暮对扶着老头子的佣人略一点头,接过了老头子的胳膊。 老头子瞥他一眼,精明的眼睛里没有一丝迟暮的迹象。 “你小子今天很高兴?”坐到转椅上时,花老爷子没有像往常一样询问他做的功课,让他忍不住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这么明显吗?” “你都快开花了!”老头子有些恨铁不成钢,“还是那叶家小子吧?” 他的脸有些烧,拉了拉高领的线衫。 老头子看一眼自己选好的继承人,怎么也搞不懂怎么就两三年就被人勾走了。 花老爷子嘆一口气,开始了例行的问答,花想暮也收敛越来越上扬的嘴角,一一回答。 指针走到下午五点之时,管家进来通知晚餐,老爷子瞧一眼还沉浸在书海中的孙子,毫不留情地敲了下他脑袋,将人从精神世界里□□。 花老爷子最终还是留了他吃饭,花家没有食不言的习惯,和寻常人家一样,而花老爷子爷乘着这个机会将孙子的近况扒了一遍,最后等孙子胆大包天地喊出“话痨爷子”才哼了一声表示不满,悻悻停下,在晚餐结束后把人赶出了屋子。 出宅子的时候老人才有些凝重地说了句:“花家是书香世家,但也不是传统的书香世家,你的思想比什么都重要,你思想的传人才是真正的继承人。” 他听到这话便已明白是母亲已经来说过前因后果,心中一暖,点头应下。
第74页 有这样的家人该是他积了几辈子的福? 他离开之时,还是没有看见老头子眼睛里的落寞。 所有事情都是被逼无奈之举,所有事情都是顺势而为,真正的认同?不存在的。 花想暮离开了院子之后没有回到他家的别墅,转而进了车库,驱车离开了花家。 ? 郑骥归不会想到出来晚跑也能遇上先生的撮合对象之一的。 最近孙迟羽有些沉溺撮合剧本中被抛弃的痴男怨女,听415说,他间接撮合成功的已经有十来对,而相比较于他去过的百来个世界,这么点真的不作数。 孙迟羽原话是:“年纪大了看不得生离死别。” 生年不满百的郑骥归站在后面默默不语。 只是“生年不满百”的下一句是“常怀千岁忧”。 郑某也只能默默看着他近千岁的先生为他准备九十六岁的生日,他还记得孙先生扬着菜刀说:“不过以后就不会记得了,在驿站里你能记得是白天黑夜都不错了。” 他想说415可以计时,而且能好好说话不玩菜刀吗? 于是一言不合,他就熘出来晚跑了。 又是一个没想到,他遇到了花想暮。 “花老师?” 花想暮已经习惯了郑骥归对所有人都那么疏离,他还算是比较亲近的,除了郑骥归的老师孙迟羽以外。他一直默契地没问为什么一个医生可以当中文系老师的老师,也没问为什么不叫老师而是先生,心中不免存疑,却也没贸然开口。 他对着郑骥归摇摇手中的钥匙,郑骥归反应过来后点头同意,坐上了他的车。 郑骥归坐上车后第一件事做的便是拿出手机通知孙迟羽,花想暮瞥一眼手机的亮光,会心一笑。 “车已经拿回来了?” “我爹的。”他昨天是大早上起来跑去坐公交到了叶思朝家的,骤然没了汽车,他坐公交时也有几分不自在,好在他还不算是那种娇生惯养的。 沉默一会儿,车已经驶进了繁华的城区,五彩斑斓的灯光在他们脸上掠过,照得两个人的表情都有些沉寂。在繁华中更加容易找到那种无法形容却无处不在的落寞。 良久,郑骥归开口:“花老师应该不会没事找我?先生已经说了。” 这是没头没脑的一句,但花想暮却是轻笑一声,完全没有应该有的那种傻样:“只是缘分罢了,我也不会知道孙先生认识朝哥比我还早。” 都是因缘巧合而已。 花想暮的表情很沉静,不是家里的乖宝宝,不是在钱辰面前装腔作势的老师,也不是叶思朝面前莽撞的大白花。而是只为了某个目的而努力的机器,所有的冷静都是程序运行的必需环境。 “朝哥觉得没有问题,我也不会有问题,郑老师你放心。而且……我来找你的确另有要事。骥归你怎么信不过我呢?”随着话音落下,他们在一间会所面前停下,那如同亚歷山大酒一般的灯光落在二人脸上,郑骥归有些诧异地转头看他。 “先生,欢迎来到佩拉之乡。” 第七章 “怎么了,少爷?”管家看他频频看手机,还不时拧起眉头,一时好奇问出口。 花家的人没有太大的架子,他只是和悦地笑了一下:“没事。” 管家还是狐疑地盯着他的手机屏幕,一时想不清有什么能让他们这位不谙世事的大少爷厌恶而又发愁的? 不会是那位姓叶的编辑,少爷只可能露出一脸傻笑。 那么,到底是谁? ? 扭动的人影,糜烂的香水气息,以及口水和红唇的声音。 别误会,这不是属于会所大厅的,看上去像酒吧是不是?当然,某些人也的确把这些当成了酒吧——“来一杯亚歷山大,谢谢。” 包厢里所有人都盯着突然闯进来的两名男子,所有人都露出了不一样的神色。 比如主人家的不悦,比如女郎们的迷茫,比如旧友的惊诧,又比如小兔子钱辰的喜悦。 “花少?怎么……又想玩离家出走了?你那位朝哥不管着你点吗?”混乱的群魔中,一名身材修长的“魔王”站起来,越过重重人山勾上花想暮的肩膀。 花想暮只是笑笑:“窦少好兴致,昨日才光荣负伤,今天就是耶稣復活了。”说着,还若有所指地盯着原先坐在“窦少”身边的那名男子。 那正是与他只见过一面的唐逢久。 这个圈子就是这样,转来转去结果还是转到了一起,都是认识的人。 花想暮在他脸上多滞留了一会儿,最后还是径直走过去挨着钱辰坐下。郑骥归扫一眼包厢内的情况,心中瞭然,他穿着花想暮父亲的外套,这时候也不由得紧了紧外套,跟着找了地方坐下,并在脑海中询问415应急方案。 那边孙迟羽知道花想暮将人带到了会所,直接丢了手中家务,急沖沖想要前来迎战,并连着问候了花想暮祖宗十八代,本来还惴惴不安的郑骥归见到他家先生这样也不紧张了,同415将护崽的先生请回了原地。 “花少想要牛奶吗?” “窦少客气,牛奶多贵,亚歷山大就行了。” 窦班挑眉,只见花想暮一把按下那个小孩的头,咬牙切齿道:“我只是来请小孩回家喝茶的,如果窦少不介意,欢迎来花家喝红袍。”
第75页 “这里没人帮您调鸡尾酒,只有香槟香槟,以及香槟,您说呢?” “不要,酒量差……如果没有,要不来一瓶老白干?我家老爷子喜欢。”花想暮一笑,露出几颗大白牙,理直气壮地装纯。偏生窦家还不能与花家老爷子交恶,只气的人牙痒。 原先正奉了命灌醉钱辰的少爷一脸懵逼,这时他身旁的那个中年男人顺势揽过那位少爷,目光不断在花想暮和郑骥归身上打转:“如果我没记错,花少混的不是我们这个圈子吧?圈子里的规矩可不能坏了。” 得,花想暮都快被气笑了,这是把他当他堂弟了。 “这可不是那群小毛孩们的领头小绵羊,人家是正正经经的花家大少爷,是要继承老爷子衣钵的。”包括人脉。 窦班说的有些牙酸。 “不介绍一下吗?”他意指一旁的郑骥归。 花想暮顺着看过去的时候也愣了一下,他也没想到郑骥归能那么快进入角色状态——郑骥归听从415和孙迟羽的建议,已经自发地摆出了平京里那些正经人物去酒楼时的常态,左相家的公子也是见多识广的,自然不在话下。 “同事,关耳郑,千里骥,当归归,也就是大学教授。”花想暮死死咬了最后几个字,顺手在小孩子头上使劲揉搓几下,将钱辰不多的酒意驱了个干净。 他大大咧咧地将救人的意图摆到明面上,包厢中的人或多或少有些不高兴,窦班更是直接呛出声:“真不愧是世家子弟的典范,高贵优雅的大少爷。”他这话一出,包厢里有不少人嗤笑出声。 花想暮拉了拉毛衣领子,同郑骥归交换了一个瞭然的眼神,他们都不大明白把孩子气的醉生梦死当作成熟的人到底是在想些什么。 “这位小朋友可是许少要的人,我想,花家也得掂量掂量许家吧?”窦班一把揽过门头喝酒的唐逢久,后者拧了下眉头,也没有说什么。 “没有被收进唐逢久后宫的,不是反派就是炮灰,反正一定不会比方暮云家更有实力。”孙迟羽通过415实时把控着这边的动态,按照剧情,这一段是浪子窦班打动唐逢久的一段剧情,虽然作者着重描写的是感情戏,还是能从他人的只言片语中推测出案子的重要证人钱辰会死在这个聚会里。 他们原以为同钱辰通过气了就不会有钱辰找上恢安地产总经理的一个情节,也可以避免被送到别人床上去,更不会有陈思地因此大受刺激,疯狂反咬恢安地产。 郑骥归抿下一口服务生端上来的酒,心不在焉地点头。 花想暮带他来到底是想让他帮什么忙呢? “窦少身边的难道不是方总裁的人吗?”他紧追着反问,游移的目光如同毒蛇的利齿磨过窦班和唐逢久的皮肤。 本打算待在窦班身边混混就过去的唐逢久一下子被花想暮揪到聚光灯底下,从嵴梁骨里冒出来一阵悚然,自以为强横的目光剜在花想暮身上却只带起几块头皮屑。 就是这个男人,那天带走朝朝的男人。 那么他们说的“朝哥”就必定是叶思朝了。 “花想暮!来搅场子还能那么理直气壮,那个姓叶的看来不仅是掰弯了你,还把你胆子咬肥了啊!”包厢中才开始活跃的气氛又一度沉到了冰点以下,这时包间的门又被敲响,离门最近的那个小姐惶惑地看了大家一眼才熘去开门,门外又站着两个男人,俱是高大俊美,身材都是什么公狗腰,目光锐利如鹰的那种。 他们原先正在交谈,门开了才看向门内,也才发现门内的情形有些不一般。 “这是怎么……”较为阳光的男人本想开口缓和一下气氛,却突然瞄到了被窦班揽住的唐逢久,目光陡然沉下去。 唐逢久目光闪躲,看着这边的花想暮也几乎是在第一时间明白了这个男人的身份——方暮云,唐逢久前男友。 而另一个面色阴鸷的男人的目光则是刀子一样落在他身上,像是抢夺食物的饿狼,想将他按住钱辰的手撕扯出一个血淋淋的大口子。 “看来我被误会成窦少一样的人了。”他刮刮鼻子,不疼不痒地忽视了窦班扎过来的目光。 “花想暮你说我是什么人?”窦班揉了揉暴起的青筋,语气里似乎已经将“花想暮”三个字放在压路机下压了好几回。 只是那位有些蠢的大少爷看也并不看他,连一个敷衍式的傻白甜笑容也欠奉。 坐在角落里的郑骥归目不转睛地盯着这一切,今天的花想暮似乎有些不一样,像是不要命地在挑战草原狼群,还要笑着宣告自己的失败。 当然,战场还没有来到它的边界,而鬃狗并未失败。 “打搅各位雅兴,在下正式介绍自己一次,免贵姓花,花家的花,而我想的不是方总裁的暮,想的是朝思暮想的暮。” 他站在面色阴鸷的男人面前,站在那位许少的面前,笑着侧脸看对方,那一刻,他的笑僵硬得有些不像人,带着一点阴恻恻,眼中笑意深处是洞察事实后的愤怒、嘲笑。 当然,他表面上还是那个大方得体的花家大少爷,上流贵族的典范。 他说:“许先生,幸会。” 幸会,李缘的刽子手。
第76页 ? 叶思朝接到孙迟羽的电话时已经写了一半的辞职信,听完后直接愣在原地,任由电脑上的光标闪了半天,而他意识回来的时候第一反应便是抓起沙发上的大衣,夺门而出。 他难得忘了关灯,也将手錶甩到了地上。 “你怎么那么着急?” “那小子胆肥了,居然敢只身涉险,当初差点被人下药的事情都忘了?”上挑的尾音足以显示他压抑着的怒火,理智一下子都去见了玉皇大帝,他现在只觉得自己就是那只丢了师父的猴子,吸进空气里每一颗粉尘都是在煎熬他的意志。 总之他已经分辨不出这个比喻的前后逻辑有什么不对了。 电话那头的孙迟羽把手机拿远了点:“你吼我干什么?” “抱歉。”叶思朝胡乱抓了把鸡窝头,扭动转盘在大晚上玩现实版飞车。 “你说‘孤身涉险’,意思是有什么线索了?” “我不知道,但是按照他的性子,不应该是那种没头没脑冲上去的,要不然是有了万全的准备,要么,就是……” 要么就是有紧急情况。 车窗外的霓虹灯光笼在叶思朝的脸上,使他的表情一时有些朦胧。 孙迟羽在那边发出一声吭哧,像是通了通鼻子,也像是沉浸于思考。 “钱辰在会所。” 这下事情倒是说通了。 “那……下药?”在415的聒噪下,孙迟羽还是厚着脸皮问出了自己也想知道的八卦。只听叶思朝愣了一下,语气生硬道:“他酒量不好,以前差点中招三次,一次差点丢了自己,一次差点喜当爹,还有一次喝错酒差点强了别人。” “……他是怎么活得这么大的?”孙迟羽突然没有了仍何报復的心思,只和415在脑海里画十字保佑这个好不容易长到这么大的。 “已经不错了,他从下面到上面,已经是不小的进步。”叶思朝又踩了一次油门,心情却是随着车速的提升越来越烦躁。 “……”原来是这种进步吗?是不是该夸一夸他气场越来越强了? 孙迟羽嘆一口气:“其实你那么着急还是因为下药的事情吧?” 叶思朝:“!!!” 一脚油门,车蹿出去几米,抢了下红灯。 叶思朝:“……” 他最后还是强行转移了话题:“还希望郑老师能拉着他一点。”他对孙迟羽暗示到,只是对面半天没有回话,他便到了一声别要挂电话,这时候对面才恍然大悟似的急道:“等等!唐逢久也在那里!” 然后孙迟羽就听到了刺耳的轮胎打滑声。 叶思朝估计用了不少精力才将事情釐清,冷了声音道:“知道了。”然后就挂了电话。 “诶……倒是好好开车啊……” 电话挂断后房间里空荡到有些过分,炉子上还在噗噗烧着排骨汤,他本来打算熬一个晚上,只是计划赶不上变化。 啪嗒—— 他关了炉子,415的声音掐着在脑海中响起。 “宿主大大,你为什么要告诉他?” “能断则断,本来唐逢久心里头就没了叶思朝,他只是习惯性地将叶思朝划分入所有物,并为自己的痴情感动,你再多说也是白瞎。叶思朝反倒是还有些留恋,碍于青梅竹马的情谊不能完全斩断。而且,他这么着急,难道只是因为照顾大龄儿童照顾上瘾了吗?” 说话间,他已经下了楼,拦了辆出租赶往会所,原因无他,那边已经开始混乱起来。 ? 包厢里头的郑骥归将他们的对话一字不落地听在耳朵里头,一双眼睛紧紧攫着包厢中剑拔弩张的几人。 孙迟羽最后的尾音还在耳边浪得飞起,这边花想暮就特意强调了“朝思暮想”。 朝思暮想,想暮思朝。 唐逢久听到这个名字便敏感地盯住中间那个瘦长的背影。 有人尝试劝和,但被砸了场子,暴怒之中的窦班怎么会听的进去?他直接拽住花想暮的领子往下扯,被一旁的人死活劝着才没有下一步动作。花想暮理理自己的领子,对看戏的两位说到:“许少见谅,我的学生还必须得带走,再怎么说,他也是个学生。” “学生又如何?这里哪个不是青春年华?”那位许少低沉一笑,摊手意指这会所里大部分的服务生。 又是拿着不合理的存在当令箭,这回花想暮是彻底给气笑了:“您是让山窝窝里的开劳斯莱斯还是让金凤凰吃米糠?您适合来这里可不是所有人都适合。”他压了两个音,带着冷气的声音蕴藏着压抑的愤怒。 但是似乎是想到了对方的身份,一个唿吸之间,他的愤怒又被尽数隐藏,就像刚才的火气都只是一种错觉。“抱歉,最近有些仇富。”在所有人做出愤怒的反应之前,他先松了松紧绷的弦,一张一弛,真的很恼人。 在场位于食物链中下端的那些富二代,还有看花想暮不顺眼的窦班,他们内心的不满是递增的——仇富?你八成不是逗我?把花家那一屋子古董捐了吗? 反正花想暮怎么说都是被人当做挑衅,他摸摸鼻子,瞧向一边的郑骥归:“骥归你先带小孩出去,别忘了回去记他个过。”
第77页 这时候场中的人才开始注意这个从进来开始就默不作声的年轻人,一时间目光都聚集在他身上。 郑骥归突然被所有人注视也不侷促,点头应下,跨过七仰八叉地躺着的人去拉钱辰的手。 而这时钱辰近处的那个男人忽然嘿嘿一笑,“无意间”将酒瓶子一撞,眼看就要溅落在钱辰的身上,半空中忽得叉出一只手来挡住——再抬头看便发现两三步外的郑骥归忽然到了近处,竟像是无视场中所有障碍一样,如履平地。 “我认识治帕金森病的专家,需要引见一下吗?” 这话一出,包厢里有些个少爷小姐没忍住笑出了声,窦班身为这次聚会的主人烦躁不已,吼住了这些笑声。 “花少和郑老师未必也太不把我们放在眼里了吧?” “毕竟我们不会想到家里的小孩会那么受欢迎,连被打搅了雅兴的各位都不肯放手。” 揪着一个小孩不放干什么呢?这里少爷小姐那么多,怎么就不能给花家一个面子? 窦班明白他的意思,转头看那位许少,只见对方的注意力不知什么时候已经从钱辰身上换到了花郑二人身上。 也不知道是想要报復还是别的…… “七年前的聚会半途中就被人截了胡,既然花少来了,怎么不好好坐坐呢?”窦班在上流社会中混迹的时间打从娘胎里出来开始算起也有二十多年,他见风使舵的能力不比在场所有人差。 花想暮脸上的笑容僵硬一瞬,看来今天必定不能善了。 “好,捨命陪君子,郑老师你先把小孩送回去。” 他这么爽快也是在在场所有人意料之外。 郑骥归扶着小孩出去,路过那位许少时也没有阻拦。 花想暮眼角一抽,将前因后果捋了个顺,从桌上捞起一只空玻璃杯,顺手抓过一瓶并未开封的酒倒满:“我先赔个罪!” 出了包厢门的郑骥归听见后头重新开始活跃的包厢皱紧了眉头,钱辰看也不敢看他一眼,眼神躲躲闪闪。 但钱辰并没意料到郑骥归什么也没问,只是问了句地点便把他送上了计程车。 几个少爷看了那位许少几眼,不约而同地拉过花想暮开始劝酒。 花想暮平视那位许少几秒,真当是衣冠禽兽,长得如此出色的一个人……也不怪李缘上当受骗,这个强制爱的故事真的不怎么诱人。 在大声的音乐背景下,他也不拘着被人敬酒,但仔细看时,都能发现酒只是沾了唇,实际上并没有灌下去几口。 但是有些东西不需要灌太多,那么神经就要时刻保持紧绷。花想暮只觉得自己随时不能维持脸上的笑容。他半敷衍似地喝了几杯酒,眼睛不时瞄沙发上的唐逢久几眼,而这个动作果然引起了窦班的注意。 窦班从小顺风顺水,想要的东西自有别人捧到他的面前,要他去了解一个人简直难如登天。 自然,他也不会知道花想暮和唐逢久那拐了几个弯的关系。 见窦班的神情冷下来,他借着酒杯遮住忍不住上扬的嘴角。 视线一打拐,与兴味十足的许少对上,见对方一直在打量自己,花想暮做了个碰杯的动作,也在视线的角落发现了偷偷动作的一位少爷。灌下肠胃的酒一时冷透了,脸上的笑容却不能减半分。 那边半途加入的方暮云只是一味地灌着酒,不时同许少说两句。 许少,许择渊,也是这群富二代中少数几个有“一官半职”在身的,外人说是风度翩翩,实际上就是个人模狗样,还是只狗中泰迪王者。 他查到的资料上头说是许择渊遇到李缘是遇到了唯一的真爱,而他看这只是去调查的小姑娘一时少女心泛滥,把生活当成了强制爱小说。 当初李缘只是为了摆脱陈思地才找上对方,只是这狗皮膏药一黏上去就甩不下来了,这里面的纠葛钱辰和陈思地是不清楚的。 事情坏就坏在钱辰当初和陈思地救了人却被按上目击证人的名头,而钱辰又为何找上许择渊,这是他们不清楚的。 “花……” “花想暮。” 许择渊走过来,将手搭在他背后的沙发上。 他忍住自己躲避的念头,转头对许择渊礼貌性地微笑。 “干一杯?” 一旁的小姐上来添满酒,正是被下了东西的那瓶酒。 窦班那边已经露出了瞭然的笑容,颇有几分得意洋洋,而唐逢久看上去很是纠结,几次欲言又止,最后还是低下头继续灌酒。方暮云倒是上前来佯装问候:“想暮是吗?我听花老爷说过你几次,我比你大,希望你可以原谅我这么叫。” “没事,老爷子一定嫌弃他家没有主见的小孙孙。我也听朝哥说过您几回……那我也叫云哥?”他松了一口气。 “朝哥?我认识吗?” “叶思朝。” 花想暮这个时候的眼睛有些清亮,方暮云扯了会儿思路,本以为花想暮是与唐逢久相识的,结果是叶思朝。而花想暮说“叶思朝”这个名字的时候眼睛里流露出来的感情骗不了人。 三个人扯了一会儿,而花想暮始终没有机会去倒了酒,不多时,方暮云也被窦班叫走。身陷囹圄的花想暮刚要藉口脱身,就被人一撞,身体陡然失去了平衡,连带着酒杯里的酒都洒了个干净,都泼在了许择渊身上,见对方脸黑了一个度,他本想道歉,身后的郑骥归抢先道了歉:“抱歉,刚才被人绊了一脚。”
第78页 这个歉道的毫无诚意,也让知情者发笑。 “许少先去换个衣服?我也有错,这件衣服就让我来赔好了。” 许择渊瞥一眼他背后忐忑不安的少爷和理直气壮到郑骥归,扯了下嘴角,将外套脱下,随手搭在沙发背上。 “没事,我们继续。”说完将手中酒水一饮而尽。 “好。”他顺手拿起最近的酒瓶,藉口赔罪替对方倒满了酒,和郑骥归交换了一个眼神。 郑骥归接过酒瓶,递了一瓶未开封的就给他,他这才给自己倒上。 郑骥归又靠在了一边等花想暮应付完,见几人碰杯之后,酒杯放下,许择渊的视线在他和花想暮之间转了几下,忽地面色一变,却又突然扭曲地笑了起来。 事情有异? 而在郑骥归听不到的范围内,许择渊凑近了花想暮低声一笑:“药,是可以抹在杯子上的。” 花想暮的表情龟裂了。 第八章 花想暮其人,花家的小可爱、大少爷,白白嫩嫩小白花一朵,文化课顶尖,身体素质吊车尾,小时候三天两头去医院,从小被全家娇宠长大,可以说是十分不谙世事了,二十三岁还闹离家出走,差点被骗财骗色,除此以外,平常十分听话,整个一个贴心小棉袄,看上去十分…… 小公举。 “神/他/妈的男人,原来都是这种见到男的就发/情的种猪吗?” 反正在这位“小公举”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整个包厢都是鸦雀无声的,有被这句难得的粗口震惊到的原因,更多的是被他的行动震惊到——他趁着许择渊放松警惕贴在他耳边说话的时候伸手一拉,膝盖一卡一顶,将对方整个人都掀翻。 许择渊的惨叫嚎断了包厢内欢乐的气氛,几乎没有人在震惊过后懂得上去劝一下架。 “郑骥归!” 郑骥归几乎是闻声而动,将手中葡萄酒泼在缠着他的少爷身上,伸脚够翻几个扑上去要对付花想暮的,没几下就把花想暮身旁收拾了个干净。 只是许择渊也不是吃素的,他除了开始的一时失神,之后迅速反应过来出手重击花想暮膝弯,后者侧身避开的时候也放松了对他的钳制。 脱身之后,许择渊阴恻恻地盯着花想暮,四周的人已经被收拾了,想要围上来的也都被交给了郑骥归,只见对面的花想暮满脸涨红,红得像个怒髮冲冠的关公。 二人就此扭打到一起去,包厢中的少爷小姐都惊叫着跑出去找保安,明白时间不多的花想暮照着对方的要害打,凭着那一股疯子般不依不饶的劲渐渐将对方撕扯到了下风。 接近不了撕打中二人的窦班和方暮云只能吼着让他们停下,但忽然看见勐一抬头的花想暮的眼睛,喉咙中的声音就这么哽在哪里,不上不下。 花想暮的眼睛很安静,也很深沉。 他现在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他甚至可能已经计算了所有可能的后果。 你可以劝一个疯狂的人回归,可你不能劝一个有意识装睡的人醒来。 “七年前……不,是五年前他还不是这样的。”窦班忽然想起当年将花想暮骗出来坑人玩的时候,这个大小孩虽然总是懵懵懂懂,却从来没有忘记过所有他们教的东西,上手很快,失去趣味也很快。 花家的老爷子说这个人天生就是来学习的……鬼知道这里的学习还指那么多! “这么打下去会出人命的!”方暮云几次想要上前都被拦下。 “你说哪个?”窦班强行冷静下来,瞥了眼同样愣在一边的唐逢久。他看见唐逢久在颤抖,在恐惧,而方暮云一点也没察觉到。 看,方暮云已经不想你了。 窦班很想得意洋洋地上去宣誓主/权,但念头一出来,就突然没了意思,一时间找不回自己对“唐逢久”这个名字的炙热感情。 “哪个都不行!” “那个可以,我说姓许的。” 窦班混不在意地说出这句话,貌合神离完全不掩饰,方暮云一时奇异地盯着他,他以为窦班就是为了巴结许择渊的。上流社会差不多都能看出许氏的倾颓之势,偏生只有窦班这个赶着往上凑。 方暮云这时候才觉得自己陷入了先入为主的偏见。 窦班看他一眼,嗤笑一声,上前拍拍郑骥归的肩膀:“兄弟,这俩谁出了事都不好担责,花家的势力也不是通天的。” 郑骥归只是将二人拦在身后:“他有分寸,在叶思朝来之前。” 他这句话音量不小,听见的花想暮手中动作一慢,被好不容易找着机会的许择渊打了个正着。 吃痛之下,身体先于大脑做出了更加激烈的反抗。 他伸手一折一拽,直接卸了对方肩膀。 至此,一场打斗才算结束。 而卡在这个点之前,叶思朝气喘吁吁地出现在包厢门口,第一时间注意到了里面趴在地上呻/吟的许择渊,和仰天喘气、满脸通红的花想暮。 花想暮难得没有笑脸,而郑骥归也难得没有板着脸。 “怎么了?!”他盯着花想暮,上下寻找对方完好无损的证据,不过事实好像是躺在那边的那位更需要照顾。于是叶思朝极其生硬地转了话头:“他怎么了?”
第79页 “鬼知道……可能雌激素吃多了。” 花想暮嫌弃地啧一声,刚想抬脚踢一下,忽得愣住。众人还未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情,他便冲出这个房间,而叶思朝瞥了眼混乱的包厢,也没时间找唐逢久在不在,气还没喘匀就又追了上去。 郑骥归回头看了一眼包厢,跑着跟上了二人。 包厢里一时间只剩下趴在地上呻/吟的许泽渊。剩下的人中半晌才有人回过神来吼道叫救护车,哗啦一大群往门外涌。 这次是花想暮和郑骥归完胜,后者甚至连衣服都没有脏一点。 唐逢久本就没有那个心思去看伤者,满脑子都是叶思朝匆匆而来又匆匆而去的身影,不一会儿,心中竟升起一阵无名怒火。 他的表情变化都落在窦班眼中,窦班竟难得地瞧了眼方暮云,后者的注意力这才被扯回来,见情敌盯着自己,皱了皱眉头,随着视线下移才看见失魂落魄的唐逢久。 “那是叶思朝,是唐……是他的白月光。” 方暮云的这句解释是给窦班的,唐逢久也听见了。 窦班瞧见唐逢久厌恶的眼神,心中的那一点落寞竟然奇异地消失了:“那也是花想暮的‘朝哥’?看来,我们都一样。” 不,不一样。 方暮云想。 至少他已经打算放手,就和当初的叶思朝一样。 而花想暮风风火火出了会所,前脚才进车里,后脚整个人都软成了一滩。 叶思朝这才发现他哪里是气得发火,明明是那种不要脸的药起了作用。他尽量避免接触,按下按钮,车窗开了条缝,冷风灌进来,花想暮勉强能够睁开双眼。 他没有多问什么,直接驱车去了医院。 之后在医院经歷了一系列洗胃、抽血检验的花大少一声不吭拍了张病歷单,和刚才在车上的自拍发给了老爷子,告了状后又装乖,默默关了手机,用脚趾头想想都知道接下来花老爷子会给整个花家带来怎样的疾风骤雨。 当然,他没忘了在老爷子面前提了一句是叶思朝送的他去医院。 在伴侣进门前要排除一切阻碍因素,花金毛如是想。 叶思朝同郑骥归二人进来的时候他才刚刚收了手机,整个人都呈现出一种颓废的苍白。 叶思朝狐疑地看他一眼,将手中的营养餐放下后转身去缴费。 “这种药的伤害挺大的吧?”孙迟羽在另一张病床上坐下。 花想暮大半夜把人家学生叫出去正觉得心虚,对上孙迟羽那张笑得花开一样的脸不由得微微撇过头,摸了摸鼻子。 “嗯。” “你不打算解释些什么吗?” 郑骥归看一眼笑着的孙迟羽,对他隐藏的怒火,一时有些错愕。 “也没什么……你可以去问钱辰,他大概明天就会主动联繫我们了。”他这话说的信誓旦旦,被去而復返的叶思朝听了个正着:“你是想说将功抵罪?” “朝、朝哥?这么快就结好帐了吗?那我们是不是可以走了?”叶思朝一出现,病床上的病人一下子就开始支支吾吾了。孙迟羽的视线幽怨地在二人之间转个了来回,默默到精神空间里去借玩弄415以抚慰他受伤的心灵。 “想多了,不但不能走,明天也甭想去上课,阿姨已经给你请了假,你就安心呆在这里。至于帐,管家会结的,你老老实实呆着,别让你妈又大半夜冲到医院来……还有,交代一下,什么时候学的……格斗?”叶思朝噼里啪啦一大堆倒下去,花想暮懵了半天才支出一句:“管家也来了?” “对,你刚才是在联络他们?” “……” 真的不是你朝哥太洞察人心,而是你的那精明劲到了你朝哥面前都成了求抱抱求安慰求抚摸的小太阳光波。 世界上没有一个傻子会在三番四次被人下药之后还是乐呵呵地往写了“欢迎傻白甜”标语的地方钻,除非这个是花家的大少爷。 花想暮本人对酒吧会所这些地方没有丝毫兴趣,但架不住他的环境就是虎狼环伺总有人能拐着法儿地将他弄到各种奇奇怪怪的地方去。 于是在过关斩将的升级流模式中,他对这些事情应付的法子也变得五花八门,从开始在叶思朝的保驾护航下还蹒跚学步,到后来面不改色地换酒水,对方的本领升级了一次又一次,而他的手段也不得不跟着创新。 最好的老师就是你的敌人。 这不是什么名言,但却是最真实的。 这里面,有想傍上大款的俊男美女,有叔伯送来的“点心礼品”,从他开始脱离花家掌控的那一刻起,他就把自己完全置于真空之中,身边每一道暗箭都无法预料,甚至在开始一段时间,他从未相信叶思朝。 第一次见面时有些傻乎乎的小白花即是真实,也是弱者的伪装。 从前,他的伪装是小白花,白到令人髮指,也白得半真半假。 而现在,这个斯文俊秀、就差衣冠/禽/兽只有半步之遥的大学教师是真实的他,也是他面对敌人时下意识的伪装。 “你学的是什么路数?”郑骥归趁着没人问了句。 “我什么都学,没有路数。”
第80页 灿烂的笑容不似作伪,但在会所里他也是用这种笑容让所有人都以为他只是一朵大白花。 郑骥归被当了一次打手,也没有多少气愤,二人聊着聊着就往文学的话题谈了,到了十点,护士开始赶人,最后只有叶思朝死活留下来陪床,让那几个小护士好生嘀咕了一阵:“大男人家家的,怎么真的可以跟小姑娘家家一样?!” 叶思朝被逗笑,但也并不想透露这位花家大少爷干了些什么才会光荣负伤到要在医院躺几天的地步。 病房的灯啪嗒被关掉,由于伤了胛骨只能侧躺的花想暮乖乖入睡,叶思朝最后还是选择了用手机继续编辑辞职信,病房里渐渐只剩下了花想暮的唿吸声和他敲击手机键盘的声音。 指尖打在手机屏幕上的声音是那样轻微,而那样轻微的声音却在这个小空间里显得那么突兀。 叶思朝听过花想暮的唿吸声很多次,却从来没有在这样轻松的环境下听过,没有任何心理压力的环境。黑暗会让很多事情一下子涌出来,手机夜间模式的萤光照亮他的眼睛,那双黑眼珠里盛满辞职信中的字。 他有些累,当然要辞职。 而他为什么会那么累? 父母使他劳累,同事使他劳累,同乡使他劳累…… 他忽然想起唐逢久也在会所,而他没有在意,甚至连包厢内其他人都没有看一眼,出了会所的门才发现郑骥归没有送钱辰到家。而使他忽视一切的罪魁祸首,正是面前这个唿吸声很浅的傢伙。 不知不觉脸上有些发烫。 叶思朝一气之下裹上被子睡在了空的病床上。 而在他意识完全沉入黑暗的时候,病床上的伤患缓缓睁开了眼,在黑暗中借着透过窗帘的灯光一遍又一遍描摹他的侧脸。 如果他们没有在一起,那么第一次接到叶思朝询问陈思地的电话后他立即下手做的一切,都可以当做他的一时兴起,连同以前那些一起。 ? 晨光破开云层的时候,报社老总的邮箱里躺了一份辞职信,而中午时出现在报社门口的男人扑了个空。前台的小妹例行日常表达了自己对叶编辑吊着人胃口的不满之意,并同情了一把唐逢久。 唐逢久每次至少能在这里收穫数十个同情的眼神,他已经习以为常,甚至有些…… 上/瘾。 弱者有弱者的精神鸦片,强者只是因为一无所有才变强。 但是唐逢久不觉得自己是弱者,相反,他还在不断前进。 这次他是真的扑了空,办公楼上的人可以看见下面一个充满了落魄气息的男人走出大厦,走了几步忽地转头抬头看,离得近还能看见男人的苦笑。 他低头匆匆地走了,其他人也习以为常,这几乎隔三差五都要上演一次。 只是这次有些不一样,被请来帮忙搬东西的小伙子推开了办公室的门,手中拿着的大包小包随手叠在地上,直起腰擦了个汗,随口问到:“那个人是谁?我看他呆那儿好久了才走,还看这间办公室?” “那个啊……是叶编辑的追求者,这是经常的事。”有热心的人递上一杯咖啡,“可怜好好的一个小伙子非要吊在叶编辑这棵铁树上,都两三年了。” “诶,老吴你这么说还不大准,应该有七八年了,两人听说是同乡,从小一起长大的那种,啧啧,竟然能热脸贴冷屁股这么多年。”有人唏嘘,这个八卦一开头,办公室里就停不下来了,一时间嗡嗡嗡响成一片。 小伙子低头喝了一杯咖啡,突然疑惑道:“他没有预约吗?今天叶编辑不是请了假?而且这事情打个招唿、发个消息就能确认了吧?” 他这话一出,吵闹的办公室一时间鸦雀无声,好半晌才有人尴尬地笑着说:“估计是叶编辑拉黑了别人,又或者是故意置之不理。” 小伙子也不说贊同不贊同,只点点头道了句“大概”,又嘀咕了几句——“这也太不懂事了吧?没预约就来不会打搅心上人的工作?这是来催债的还是来追人的?” 办公室里已经有不少人坐回了原位,一声不吭,不久,翻文件的刷刷声又响起来。 但几乎所有人都支着一只耳朵听动静。 小伙子浑然不觉,将咖啡一饮而尽,还乐道:“这咖啡不错,说起来……” “老吴,咖啡豆用完了!”从茶水间里突然闯出一个人打断了小伙子的话,老吴放下杯子:“不是你管的吗?你没有备用?” “别瞎扯,不是你一直在管吗?” 两人面面相觑一会儿才发现双方都没有备用的咖啡豆,小伙子这才能把他刚才的话接完整:“咖啡豆这里有。”说着从一边翻出两三罐咖啡豆递给茶水间那人,那人道一句谢:“等会儿转帐给你,这东西不便宜。” 小伙子听了连连摆手道:“我刚才想说的就是这事,我打电话问过叶编,咖啡豆是刚买的,本来就要放到茶水间,不带走。” 这里估计没有人不觉得小伙子的笑有些扎眼。 这一天部门里所有人的效率都出奇的高,别的部门还以为他们是换了个上司正高兴。而报社的年轻人也没有嚷嚷着公/平正/义,将自己的稿子修了一遍又一遍,最后几乎要捏断笔。
第81页 没人听见的地方,那位对陈思地大肆批判的年轻记者喃喃自语到:“我不会向你认错的。” 他们只是误解了一部分,其余的该是怎么样还是怎么样,顽固的人如是想到。 报社里的风风雨雨和高效率都没有影响到叶思朝对着林郁发愁。 林郁大清早就来了个突袭,不巧,正撞上儿子痴汉地盯着隔壁床的男人看,深知其子的林郁很自然地进门,在椅子上坐下,跟着儿子盯长得还算不错的叶思朝。 花想暮五六天前接到电话后整个人就跟打了鸡血一样向他爸借了人调查他的一个学生,整天忙前忙后,后来林郁得知叶思朝只是提了一下去学校转一圈,可见花想暮有多认真了。 林郁只是嘆了一口气,花家的家风,怎么养出的尽是情种和顽固呢? 她便乘着这时候又打量了一遍叶思朝,就是这个孩子昨夜揽下了所有照顾自家儿子的责任,花家的上上下下才没来个大出动,当然,也有自家儿子在那边“威胁”的原因。 于是叶思朝醒来时看见的就是一子一母盯着他瞧,重点是还没有一个带遮掩的! “朝哥你流口水了。”说完自己也愣怔了一下,颇有些语无伦次。 “……” “做的什么美梦?” “……”一瞧样子就是在强行搭话,情商下降得厉害。 不是我说儿子你这样很容易单身一辈子的,你的智商和情商是薛丁格吗? 叶思朝强按住过于活泼的心脏和愤怒的青筋,收拾了自己的外形,一本正经地问到:“阿姨吃过早饭了吗?” 林郁深深瞧了眼叶思朝,这是个好孩子,但是……她嘆一口气,弄得叶思朝整个背都发了毛。 儿子并没有邀功的打算,这都是花家的教育出了岔子,如果因为没有邀功就丢了媳妇儿怎么办? 林郁又陷入了日常的担忧。 不管内心活动如何复杂,她还是取出了连夜熬好的清粥并一些小菜,顺带招唿着叶思朝一起吃早饭,而在吃早饭时一如既往地没有压抑住自己倾诉和好奇的欲/望。 叶思朝昨天才隐隐抓到了线,被对方的母亲一吓,那点心思顿时都飞到了九霄云外去了。 第九章 黑暗又出现在梦里,青年已经数不清自己是第几次挣扎在这样的逃亡梦境之中,他陷入过迂迴曲折的古镇,也在窗明几净的教学楼里迷路,有时候一上厕所就发现脚下只是一块玻璃,墙壁也更本不存在,外面的人突然朝他看来,明明没有表情也看不清脸,他却总觉得自己被看了个精光。 或者,他是被驱赶上路的囚徒,追着囚车跑至死亡。或者,他是探亲访友的游子,在古村中上窜下跳,穿过别人家的堂子,却甩不掉背后的追赶者。至于追赶者,他不清楚,他只记得逃亡,一出现在梦里就逃亡,哪怕他明白这是梦,他也在逃亡。 诡谲的梦境一个接着一个,有时候他在黑暗里摸不到门,转身告诉别人的时候,门立马就被另一个人找到了——众人的眼光是一道道赤/裸/裸的剜骨刀,剔出他的骨髓责问他:“为什么要遮盖光明?” 惊醒之时,宿舍里空无一人,他身上的冷汗已经干了个彻底,脖子有些凉飕飕的。 当然,脑袋也有些昏沉,若不是这样,他也不会陷在梦境里,明明知道那是梦,却逃不出那个明明一眼看的到底的教学楼。 钱辰把脑袋放在水龙头下沖凉,恐惧却还是攀附上嵴背,宿舍里只开了一边的灯,显得那边的大门分外阴沉。 他的宿舍背阴,舍友又成天在外,一时半刻不可能赶回来,而且他也不愿意麻烦别人。 最后,在越跳越快的心脏炸裂之前,他颤抖着手翻开没有多少人的通讯录,拨出了一个电话。 “餵?” 接电话的人声音比较冷,他整个人一激灵,也不由得冷静下来:“请问花老师在吗?我有点事要找他谈。” 对面的人等一会儿,声音凝重道:“你在哪儿?我来接你。” 他报了宿舍的地址,挂断电话后整个人都脱了力,一抹背心,又是一身冷汗。 花老师信任的这个人应该可信,但愿。 最后来接他的却是同系的郑副教授,对方敲响他宿舍的门道时候,他还有些惊讶,但想到了郑老师同花老师的关系也便乖乖跟着走了。 他这才知道花想暮进了医院,一时间内疚涌上来,头低得更下去了。 郑骥归开车的闲暇抽空瞥了他一眼:“不是大伤,只是他家老人放心不下,你所能做的,还是护好你自己。” “一个男子须得有男子的气概,不管招些什么牛鬼蛇神,都不能丢了自己的态度。” 钱辰有些晃神。 赶到医院时,花想暮已经换了常服,林郁在一旁收拾,看见儿子的另一位朋友来了只招唿两声,又转身同儿子说了几句便先回花家。 林郁懂得放弛须得有度,才不过度参与儿子的交友。 而以前,正是他们的过度干涉养出了一个经不起风吹雨打的小花苗。 “来的正好,医院里病菌多,去外面说。” “叶先生呢?” “朝哥公司里有篇报导出事了,他作为责任编辑需要去处理一下,”花想暮说到这里突然脸色有点沉,头一偏看向马路,转移话题道:“我们去公园还是咖啡馆?”
第82页 钱辰没有想到地点的选择会如此随意,不由得绷紧了嵴背随口说了句咖啡馆,并四下瞄了一眼,生怕哪里窜出来一个保镖把他暴揍一顿,花想暮只是点头,看不出来心情的好坏。 钱辰终于把剩下的一部分交代得清清楚楚。 李缘随手帮了个人就结交了许择渊,单纯的小白兔完全没有发现自己已经上了大灰狼的菜单,在他为了躲避陈思地的感情时却向大灰狼求了救,傻愣愣的小白兔完全没有思考为什么不选择假女友而是假男友这个问题,一脚上钩。 这也给了许择渊一个光明正大接近李缘的理由。 李缘本人还是喜欢女生的,而他自己也同时和好几个女生暧昧,最后被惹毛了的许择渊来了个小说中霸总常用的“强/制/爱”,没有那个实力也要有那个胆子,李缘千辛万苦逃出了之后遇到的便是接下来的一系列事情了。 钱辰这些都是从种种迹象中推测出来的,他本人只是恰好在那一天和陈思地捡到了李缘,还获得了一些额外的“惊喜”。就在陈思地被李缘的家人纠缠那天,钱辰也烦恼不已地回了寝室,却意外见到了几位不速之客。 许择渊的手下要求他配合诬陷陈思地,并且将他的家人性命放在他心里的天平上。起初钱辰怒斥,指天直言这是一个法治社会。 但事实呢? 在家人出了个“小意外”的那天,他去看了被临时关押的陈思地,对方已然是面如死灰,他抓着友人的衣领怒吼:“不过是一个男人而已!” 陈思地反问:“我的未来是未来,他的难道就不是了吗?” 不是的,他想说不是的,心里的天平已然出现了倾斜,却被“人”这个字晃了一下眼。 “如果他这么想,我也没有办法。” “所以你就孤身去找了许择渊请他放陈思地一马?”花想暮扣着沙发扶手听完了全部的描述。 钱辰点头:“后面还有,许择渊似乎不想让李缘醒来,老陈做的完全就是无用功!” 他双手抱头,对这场赔了他们三个人的交易只有深深的绝望。 花想暮敲击扶手的动作也停下,联想到什么似地微微睁大了眼。 只是接下来三人只是闷头喝着咖啡,再也没说一句话。 红绿灯开关了第七次的时候,还是郑骥归一句话打破了寂静:“陈家的势力的确是抗不过许家,不过许家颓势已现……我们需要的只是让墙倒塌的契机。”他习惯性地捻了捻指关节,就同他当左相的那几年的习惯一样。 · “这是什么意思?” 众人第一次见叶思朝这样生气,不问前因后果,对人噼头盖脸就是一句,而看他颤抖的手,也八成是想把文件煳对方脸上。 王编辑只是转了转他的椅子,悠然道:“人家大台的记者好好弄得一件关心人间事的好事,偏偏给叶编搅了浑水,叶编辑也不想坏了百姓进步的阶梯吧?” “何况,叶编已经不是报社的人了。” 叶思朝估计是想往对方脸上抽一鞋底,良好的素养告诉他要忍耐,一忍再忍。 一忍再忍。 忍到今天,这已经是他最大的限度了。 “这篇报导一经发出,销量激增,那时候怎么不来追责?怎么我离开了公司就可以来追责了?你们发了信函让我承认,这难道就不是把自己当我的顶头上司看吗?你们是律师还是谁?发律师函了吗?又或者你们是受害人一方的?”他冷笑一声,“而且不得不说这一部纪录片真实地反映了官场和商场勾结的现状,也反映了制药业中一些极其黑暗的内幕……”也是良好的素养让他停下来冷静地回答,王编辑仍然是一脸嘲讽,但这对叶思朝来说,并不是那么重要,因为在他决定离开这个报社的时候,他就已经与这些人没有丝毫牵连了。 他现在所做,只是为了自己。 为了自己的良心和原则。 “但是……”他拔高了声音,外面围观的那些人都侧起了耳朵听。 “造假!”他陡然拔高了声音,外面原本嘲讽的嘴一时停在那里,“值得原谅吗?” “那一部纪录片数据造假是板上钉钉的事实,里面又充满了煽动性的语言和愚蠢的揣测,也不得不说,真是好得很吶!” 他一句话丢下去,人心已经开始摇摆,王编辑的脸上已经有些挂不住。 “记者不可能没有自己的立场,出于悲愤也好,出于同情怜悯也罢,第一的职业道德难道不是以事实为先?!”他吼道,喉咙有几分干涩,而外边的人们似乎想要摆出一个嘲讽的表情却尴尬得不知道怎么摆。 王编辑这时候瞧见了他的“拉拉队”已经开始倒戈,对着大门吼了一句,所有人慌忙散了,叶思朝嗤笑一声,冷眼看着姓王的按错了几个键才打通老总的电话,那边声音才刚传来的时候,叶思朝却突然悠悠说了一句:“如果说商场和官场脏污,王编的手上也还拎着百来万的巨款……” 有些话,点到即止就好,怀疑的种子只需要一个诱因埋下,人心构建的大厦迟早会被参天大树顶塌。 这话,外边的人也该听见了。
第83页 叶思朝趁着保安还没有来的时候出了报社,等在外面惴惴不安的女孩见他平安无事地出来,眼睛都快被泪花铺满。 她就是那个写出报导的记者,有才气却没有胆子。 叶思朝三十岁的人还能冲动那么一次,大概与这个女孩惊为天人的文字也有关系。虽然,更多的还有对那种歪曲事实带转风气的愤怒。 女孩子凑上来问情况,叶思朝只是摇头,见她眼泪冒得更多了,手足无措地站在那里看她,直到路人开始指指点点才拉着女孩子去咖啡店里坐下。 叶思朝的第一句话就是:“别浪费机会。” 女孩子怔住。 “人们总是更倾向于偏激而且反/社会的观点,尤其是网民,他们会藉此来寻求补偿现实生活中的缺陷。也有可能只是被固定成俗的想法禁锢,你选择这个命题作为题材的时候,你就已经有了立场,有了吸引别人来看的想法,所以,你也一样。” 叶思朝没有照着常理安慰一通女孩,他只是说了每个人都身陷囹圄,厌恶不美好,却倾向于传播负面的内容,这也是有些人挤破头想要争个惊天动地的原因。 这也是人们置喙他人生活的原因,比如叶思朝的生活。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叶思朝身上人渣的形象必然无法剥夺,只因为他因为工作拒绝或推延了一个苦恋他十五年的人想见他的小小请求。 临离别的时候,女孩子已经打算同同学一起自主创业,叶思朝只是送她到家,前途未知,不是每一次被打击都能翻身,生活更不是小说,可以允许打脸龙傲天的存在。 走出小区,他只是抬头看看天空,热气凝成的雾濡湿围巾,他的手机震动几下,他才刚伸手拿出手机,还未来得及看一眼手机上的信息,便听见“叭叭”两声,转头就看见了某人扒着窗户耍帅。 不用说,手机信息也八成是这傢伙。 他只是无奈地笑笑,等抬脚进了车子才恍然想起——“你不是在住院的吗?!” “这不是不能占用宝贵的医疗资源嘛……哈哈,哈哈……” 这一天花想暮再怎么赔笑也还是被他的朝哥扭送到了花家。 在花家确认了出院手续是花夫人办的以后叶思朝整个人就捧着茶杯愣在了沙发上,不可置信地盯着两人,一副“你们居然没有开始同流合污了”的表情,连甚少出门的老爷子见了,也想上来逗一逗。 只是叶思朝真不是个乐意被人逗的,只是两三句话,他整个人又摆出了严肃脸。 老爷子嘆一口气,趁着孙子不在,还是把人叫去了书房。 花家的书房不大,但堆满了书,除了书架上的挺整洁,沙发上都乱摆成一堆,花老爷子刚才八成是坐在沙发上写东西,资料摆了身边一大堆。 花老爷子瞥一眼神色坦然的叶思朝,心里头忍不住嘀咕就这么一个人把自己宝贵的孙子勾走了。 但是腹诽归腹诽,他还是收拾了沙发,让出一块叶思朝能坐的地方。 “谢谢。”叶思朝接过管家递上来的茶,心里头却忍不住打嘀咕,筋骨也绷紧,如临大敌,只是面上不显而已。 他也是说不清自己为何紧张成这样,唯一的解释可能是花老爷子在文学上的崇高地位。 而花想暮正是花老爷子最好的继承人,二十七岁的年龄已经在大学任教,挂的名头是副教授,而实际上待遇也和教授差不多,才气和见解更是不用说。 除了凭空出来的郑骥归,这样的人估计没有几个了。 至于郑骥归…… “解职后打算去哪儿?”老爷子没听他回答,还当是小孩子对自己隐私泄露后不满,哼笑一声:“还不是我家那小子,把你的事情传得整个花家都知道了。” 叶思朝:“……” 叶思朝不是神经特别敏感的人,但对老爷子的倔脾气也没招,只得无奈笑道:“大学时第二专业还在,我打算去考律师执照。” “律师?你怎么跟是非卯上了呢?” 真不是他想,只是有一对没责任心没法律观念的爸妈,对责任两个字看得有些重。 最后他只是笑了笑,对话也无疾而终,之后再两次三番想要找话题的时候,花老爷子也不一定回,又没多少时间,花想暮冲进书房的时候,叶思朝已经开始翻书架上的字帖有好一会儿,老爷子和他在一个空间里各干各的竟也格外和谐。 花想暮瞪了老爷子一眼,老爷子气劲上来直接将二人轰出了书房,管家敲门进来时,看见的却是老爷子盯着书傻笑,一瞧,估计是有些时间没有把书翻到下一页了。 管家轻咳一声,老爷子才醒过来,急吼吼地摸了把下巴,发现没流口水才放了心。 管家想憋笑,咬了下舌头才问到是遇见了什么好事。 花老爷子也不顾忌形象,挤了挤眼睛:“这孩子如果对小崽子没有意思我跟你姓!是个好小子,挺会照顾人的,想法也很有意思。” 管家扶额,在心中暗道您已经不是第一次见叶先生了,也不是第一次这样说了,还有您二位相处得很好吗? “并没有。” 叶思朝对花想暮这么回答,后者整颗心都悬了起来,他已经铺了两三年的路,难道是他平常把朝哥吹得太高?
第84页 高材生在遇到叶思朝的时候总是容易忘了有一种东西叫做叛逆心,不过也好在吹也只是他吹,叶思朝本人平常低调得不行。 叶思朝对着车窗外飞奔的景色若有所思,路过红绿灯时忽又想起花想暮在自己身后按喇叭时那一脸“得瑟”,随即嫌弃地瞥一眼:“你怎么找到我的?虽然里公司不远,那个小区还是有一段距离的,你难不成是跟踪到我的?” 花想暮握着方向盘的手打了个滑,被叶思朝瞪了一眼后讪笑到:“真的不是,意外。” “简讯呢?还发简讯炫耀?” “我没有!” 叶思朝被这个答案砸的一晕,恍然大悟自己想当然地把信息当成花想暮的了。 他慌忙翻出手机,时间已经过去两三个小时,但愿不是什么重要的事。 而在看见消息的那一刻,他傻眼了。 的确不是重要的事情,却也不能说还来得及——是唐逢久,他说:“朝朝,转身,我在十字路口那边。” 但是他却先见到了花想暮。 谁说生活不是一出狗血剧的?! “怎么了,朝哥?” “……没什么。” 他回了句“抱歉,没看见”后就将对话删除,转头盯着窗外。 忽地手机又震动起来,是一个很少发起对话的号,备註写着——“老叶”。 第十章 在茫茫人海中相遇,那必然是一种缘分,而我们的羁绊本就那么深…… 唐逢久发完消息,兴沖沖地盯着对面,当他看见叶思朝低头拿出手机的时候,整个人高兴得快要原地炸裂。他慌忙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形象,再抬头时却见对方进了别人的车子。 他看不清这个别人是谁,却能看见叶思朝走过去熟稔地拍了下对方才进车子,很欢快,莫名有种少年感。至于拍的地方,可能是手,可能是肩,更有可能的是头,就像是以前教训他的时候一样。 他的笑容一时有些凝滞。 朝朝只是没有看见对不对? “餵?餵!唐逢久你发什么神经?!” 被女人喊回神的时候他才看见玻璃瓶子上倒映出来的脸有些扭曲,他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露出了个腼腆的笑,好像刚才的狰狞都是幻觉。 女人这才松了口气,总算是见好友恢復了软萌可欺的样子,心想这才是她朋友。 女人名叫陈思媛,是他的大学同学,同唐逢久结交也有十年之久,脑筋一转便想到了一个可能:“你是不是又在想你那白月光?” 她总是不肯好好叫叶思朝的名字,叫白月光总带着一些鄙夷——小说里的白月光不往往就是那个被抛弃的吗? 她不知道是第几次恨铁不成钢地指着唐逢久的脑袋道:“你个贱受,都快二十年了,还不肯放弃?还不把他踹了找只小狼狗去?!他都吊着你十多年了!” 唐逢久笑着打岔,好半天才把好友的毛捋顺了,只听女人到最后才气唿唿道:“我听大伯说,方暮云也回来了,虽然以前你和他在一起是为了气白月光,他也是个不错的人,方家在我们这里也是数一数二的,你没有复合的打算。” 这时候提起方暮云,唐逢久脑子里窜出来会所里方暮云俊朗的身形面容,和他同窦班争风吃醋的样子,心脏骤然失序了一拍。 方暮云装作不在乎的样子,方暮云最后傻愣愣不知道干什么的样子,都变得可爱起来。 也许是刚才叶思朝那个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好友”让他疑神疑鬼到精神有些失常,这时候突然找到了靠脚处,方暮云和他在一起时的种种温柔都浮现出来。 “再说吧。”他说,陈思媛却没有打算放过他:“那么窦班呢?我上次给你创造的机会可不能白白浪费了!” 这事突然提起,他倒是结结实实愣了一下,恍然想起陈思媛之前死活让他替她去应付一个酒会,他虽然有些猜到,却还是抱着侥倖的心理答应了,之后在酒会上见到了窦班,又莫名其妙地见到了一个怯生生的大学生,不知怎得就被提议了请许择渊去唱ktv,然后一行人就来了会所。 再之后简直可以说是兵荒马乱,花想暮突然出现,方暮云又不知道从哪里突然冒了出来,在之后就是叶思朝来了个突袭。 看都没看他一眼就走了。 他某名有些恼火。 “还有别的事情吗?我还有一些东西要处理。”唐逢久突然大了胆子开始赶人, 陈思媛鄙夷地看他一眼,道:“原来你还有工作,我还以为你只记得谈恋爱这一件事情。”说着一步一步挪腾出去,留着唐逢久在里面慢慢涨红了一张脸。 “你先处理好你家那个不懂事的弟弟再说!”唐逢久羞愤难当,陈思媛顿住脚步缓缓转身幽怨道:“我弟弟是天底下最好的弟弟,他没有做就是没有做!” 唐逢久哼唧一声,没有回答。 陈思媛再次打量了几眼唐逢久,瞥了眼外面装作视察的荆道故,难得没有出声提醒唐逢久。 陈思媛出了问归地产的门时手机恰好传来一阵震动,是个未知号码。 “餵?” “你好。”电话对面是一个很好听的男音,“我是楚州大学中文系的郑骥归,有关陈思地同学,我有些事情想和陈小姐谈谈。”
第85页 而那侧陈思媛前脚刚走,唐逢久便接到了一个电话,电话的来源地熟悉得有些令他惊骇,无论如何,这两个人都不可能找到他。 可以说,简直是避他如蛇蝎。 正在犹豫是否该接起的时候,办公室的门被敲响,他惊慌抬头,看见的正是一张有些讨厌的脸——荆道故。 瞄见那张脸,那一天的记忆突然跳出来,他的脸便红了,不知道是因为叶思朝那天为了他受了牵连,还是因为荆道故……慌忙之下他将手机按了挂断键,至少他是这么以为的。 “你来干什么?”他冷淡道,对方的神色尴尬了一瞬,接着露出一些落寞来。不知为何,他的心便突然飘飘然起来。 “视察。”但醉翁之意不在酒,这简直是司马昭之心。 “总裁现在视察完了吗?”唐逢久强忍着不耐烦,却又不敢直视对方的眼睛,就像一飘过去,就会被抓进那个黑洞。 他到底是怎么了?他不是心里只有朝朝吗? 只是眼神一飘,他突然间就不记得这件事情了。 “姓叶的,他没事吧?”荆道故试图挽回一点形象。 唐逢久嗤笑一声,脑子里的画面却横亘着,挥之不去。他企图用文件转移注意力,却无意瞄见了亮着的手机屏幕。 正在通话中。 而电话的那边,正是叶思朝的父母。 早些时候在路口看见的车子,里面的人影在这一刻渐渐变得清晰——大概是脑子里有了一个模板,大脑便把记忆往那个方向修正。 鬼使神差地,他口不择言:“当然没事,有他男朋友陪着,怎么会有事呢?” “男朋友?”荆道故拧起眉头若有所思,唐逢久将手机拿过来,手指贴着下方的喇叭,已经能听感受到叶父怒吼带来的声响。 唐逢久挑了挑眉,突然感觉到无比畅快。 “是花家的吗?” “你认识?” 荆道故舒了眉头,摇了摇头,接着又说了些什么,但唐逢久一点也没听进去,他只是满心快意地想着——朝朝不是老拿父母说事?现在转眼又和别人在一起,这不是摆明了吊着他胃口吗? 唐逢久也丝毫没注意到荆道故盯着他脸上的笑容慢慢皱起了眉头。 · “朝哥,怎么了?” 叶思朝接完电话后脸色就有些苍白,花想暮将刚才叶思朝所说一字不落地灌进了耳朵里。 他说:“爸。” “报社出了点事情,我现在在外面。” “真的,太好了,要我送些什么吗?” 听上去像是什么喜事,但接着叶思朝的脸色就有些难看了。 花想暮心里头隐隐有些不安,红绿灯前剎车的力道大了些,发出呲的一声巨响。叶思朝看了他一眼,接着又应付道:“不是……还没找着合适的。” 对面叶父好像问起了刚才的一声动静:“是在车上,我朋友送我的,怎么了?” “他姓花……你怎……” “不是,姓孙,是个医生。” “鼻窦炎,老毛病。” “好,没事了吗?” “好……嗯……那我过些天去接你们。” 叶思朝挂了电话后就嘴唇发颤,不擅长撒谎的他这次居然骗了父母。 他长唿一口气,像是完成了一场战斗,但想到接下来旷日持久的战/役,突然之间两颊刷白。 这一嘆一吸,搞得花想暮也放了心却又被陡然吊起。 叶思朝也看见了花想暮不大好的神情,神伤道:“你都听见了……也不知道是谁乱说话,呵。”他冷笑一声,转头看了窗外。 花想暮动了动嘴唇,最后还是想不到这个时候应该说些什么,叶思朝的家庭和他不一样,两人除了曾经都一样听话,在这时候突然找不到任何共同点。 沉默就突然笼罩了车内的空间。 花想暮开了车窗提了速,冷风灌进来,吹得叶思朝僵硬的眼皮子开始翻动起来。 良久,叶思朝终于受不了,随手抄起一卷报纸往对方头上一砸,吼了出来:“你小子赶着感冒是不是?!能不能消停点!” 远远地,车轮子一打滑,好半天才平稳下来,车里又传出叶思朝的怒火。 “好好开车!” “朝哥……你倒是别打我……诶呦!别,我这就关!” 通过415知道了全程的孙迟羽一时间有些发愣,最后思索了半天也找不到一个形容词,最后还是佯装老成说了句“真不愧是作者亲笔的情侣名cp”,就差一杯茶,再来点氛围,就活脱脱的老年人感慨人生了。 总之看得一边的钱辰莫明其妙。 “这些天你就好好住在我家,别的不说,你小郑老师还是有些本领的,一般人也奈何不了他。”孙迟羽收拾着房间说到。 钱辰愣愣跟在身后点头,连415都忍不住五十步笑百步,笑他这呆样。 孙迟羽这颗老年人的心脏顿时又被击中,软了语气和神色:“你如果怕别人说闲话,可以把你父母接来楚州旅游,留在这里住上一段时间。”
第86页 “那多麻烦啊!”钱辰连连摆手,孙迟羽无法,最后还是自己顺道送两个小孩去上学。 虽然说一个大学生不需要,以及,还有一个已经是老师了。 “闲话是肯定避免不了的。”钱辰对此还算看得开,二人又聊了些别的,正当这时,门铃声响,孙迟羽从沙发上起来去开门,钱辰坐不住,也跟着走到了门前,却惊讶地瞧见郑骥归领了一个女人回来,他还没有说什么,孙迟羽便熟稔地接过郑骥归的包,用下巴指了下厨房:“给你留着了。” 这种互动,真的很符合钱辰眼里孙迟羽和郑骥归的关系,但是,这个女人又是什么关系? 女人只是看了他一眼,没有说什么,迳自走到客厅坐下,盯着电视一言不发。 钱辰凑到孙迟羽身边问这是谁,孙迟羽瞥了一眼女人,女人对他们的打量一副无动于衷的样子。 “陈思媛。” “陈思……”钱辰只念完两个字就知道这是谁了,他对事情的前因后果也是一知半解,尤其是陈思地这个千年难得一见的女强人姐姐,总不该是让她把整个陈家搅和进来吧? 据他所知,陈家到现在为止还没有什么大的动作,先前他们倒是有用过陈家的名头来震慑许家,但大厦将倾的陈家怎么会在许家的眼里?而且他也清楚许家的内部也是四分五裂,难以统一,支持救出主系嫡子的人并没有几个。 大概也是这样的陈家才能养出一个没有一点公子哥脾气的陈思地来。 “不过就算你弟没有媒体说的那么坏,他们也不需要真相,他们需要的只是一个身份。”孙迟羽将热气腾腾的茶移到陈思媛面前。 “咖啡,谢谢。”她只是瞥一眼,没有接过。 孙迟羽笑道:“抱歉,我们这里只有茶,你想要红茶绿茶都有,当然,红袍龙井供不上。还有,你既然来了这里,就说明你也打算说点什么了,还玩什么最后的挣扎呢?” 陈思媛的表情僵硬了一下,她最后还是慢慢伸手接过了那杯绿茶:“你这么说话就和让一位女性乖乖接受外界对她的暴力一样令人讨厌。” 孙迟羽耸耸肩,不置可否。 孙迟羽泡茶的手艺虽说不上惊天地泣鬼神,却也还是受了几十个古代世界的影响的,起码不会拿不出手。 没有想像中的苦涩,陈思媛的眉头稍缓,开始回答孙迟羽一些有关陈家现状的事情,以了解陈思地生活环境为由。钱辰坐在一边刷着手机,也支楞着耳朵听。就这么安静了一会儿,郑骥归从客厅匆匆擦了嘴过来,孙迟羽眉将人堵回餐厅,过了一会儿才出来,嘴里还嘀咕着没见他吃这么快过。 钱辰更是相信了自己的猜测,只打算着晚上一定要带上耳塞睡觉。 如果被415知道他的心理活动,它一定会竖个大拇指:“壮士,理想很丰满,现实太骨感。”天知道它多想来个人折腾一下孙迟羽。 如果415有大拇指的话。 “郑老师和孙先生你是什么关系?” 孙迟羽一愣,问这话的是陈思媛,她就像是突然来了兴致。 “他是我学生。”孙迟羽回答这话时又看见陈思媛莫明其妙地有些失落。 “我还以为找到了一对可以当作参考的夫夫,好让我弟那蠢小子清楚什么才是爱。” 这话一出,415魔性的笑声便占满了孙迟羽的脑海,那边漱口的郑骥归也一口将自来水咽了下去,没有经歷过如此意外事故的郑骥归瞪着一双眼难得有些蠢笨。而孙迟羽,他已经没形象地将手里的茶水洒了一桌子。 “抱歉。”他拿着抹布擦干了桌子,强行镇定下来。钱辰憋着笑意,从一开始的恍然大悟到现在的偷笑,他明悟得很快,也清楚了自己误会了什么。 “不过孙先生你和郑老师的年龄看上去差不多,好像还是个医生……” “‘无长无少’,文学以外我知道的比他多一些,当然就可以了。” “不是文学?” “……可以说不是。” 孙迟羽满头大汗地解释了这件事情,陈思媛终于不再追问了,他才缓了口气,他总不可能坦白自己近千岁的年龄吧? 陈思媛接着杯子挡住眼里的笑意,却彻彻底底落在了钱辰的眼里。 蛇蝎美人,幸好没有蛰他们的打算。 “不过你如果想看一看这一类的楷模的话,我倒是有一对还没有在一起的情侣可以推荐。” 陈思媛其实上对这些并没有太大兴趣,只是顺口装作有兴趣问了一句“是谁”,孙迟羽的答案却让他微微张大了嘴巴,一时间说不出任何言语。 “一个姓叶,一个姓花,名字也很搭——朝思暮想。” 朝思暮想,叶思朝? 叶思朝! 陈思媛黑了脸:“你们调查我?” 孙迟羽有些诧异:“你认识他们?” 陈思媛闭了嘴,看上去很不想回答的样子,心里头却是已经将贴着“叶思朝”的小人扎了千万遍了。 钱辰接收到了孙迟羽的眼神,还有些奇怪孙迟羽怎么突然提起这件事,但还是开口解释道:“陈小姐也认识我们花教授?”
第87页 “你是谁?” 钱辰一噎,挠着头道:“我是陈思地的同学。” “钱辰?”陈思媛这才从记忆的角落里扒拉出一个名字来,她的确记得有一个小男孩在一开始的时候替自家弟弟跑前跑后,后来好像被威胁了,为了不打草惊蛇,她也没有过多接触这个小男孩。 “嗯,是我。”钱辰坐直,一副严肃的样子,倒是把陈思媛惹笑了:“那个姓花的是你们老师?他和那个姓叶的是什么关系?” 这些问题里充满的轻蔑让孙迟羽皱了皱眉头,但为了改变这个世界的总体走向,他还是选择了沉默。 “他们还没有在一起过,别的我倒是不清楚了。”说完,钱辰看向孙迟羽,等他接话。 孙迟羽神游的思绪被两道目光扯回现实,他清咳一声:“叶思朝家里的情况有点难以处理……他不会主动去祸害一个人,两个人认识也有七年了……” “七年?”陈思媛小小惊唿,眼睛里冒火,有点想冲出去将叶思朝这样那样揍一通。 孙迟羽一看便明白了剧情的惯性不是那么容易改变的,他起身收走桌上的茶杯,陈思媛的脸色有些黑。 “陈小姐需要好好学学说话的礼仪,”他笑到,“而且先入为主的印象容易造成不可挽回的错误,至少现在,陈家还需要花家来联络方家。” 一个陈家不可能成事,而孙迟羽刚才和她说的话未尝没有引见花家继承人的意思,而被愤怒沖昏了头脑的陈思媛一时间竟没有联想到“花”这个少见的姓氏。 花家别的不是怎样出色,在这个倚重钱/权的社会上唯一出色的便是他们的人脉。 回了神的陈思媛这时候恍然想起出唐逢久办公室时唐逢久所说,冷下了脸。 孙迟羽说得没错,先入为主的印象容易被颠覆。 “如果陈小姐冷静下来了,我们就可以开始谈谈陈思地的事情了。” 孙迟羽斜着身子探向前,一双黑眼珠直勾勾地抓住陈思媛的眼睛,让她遍体发冷。 第十一章 “欸?!你和他还没有在一起啊?!”周蝶大唿,吓得他直接捂住了她的嘴,紧张兮兮看了四周一眼,却没有看见有任何人,跳动的心哐地一声不知道撞到了那里,不清楚是安心还是失落。 周蝶才絮叨完一句“放心”,看见他这动作神情,狐疑了一句“你很想让人知道?” 周蝶的直觉从小就很敏锐。 唐逢久慌张得不知所措,直到周蝶回过神来大笑才满脸爆红,恨不得把自己塞进地缝里。 “好了好了,知道你害羞,别的也不用说,他的人品我还是信的,你们一定是有什么误会才一直没有走到一起。”周蝶望着天说了一大堆,并没有看见唐逢久憋成猪肝色的脸——他很想说:人不会变的吗? 所有愁绪都被吞下去,直到周蝶的未婚夫来催,他如释重负,干巴巴憋出一个笑和周蝶道了别。 叶父同他约定了下午三点在叶家见,他突然被汽笛声惊醒时已经站在了叶家的大门前。叶家一直是他嚮往却又不敢靠近的地方,在这里,就连那日常传出来的吵架声都显得弥足珍贵。他同情着叶思朝,又羡慕着叶思朝,叶思朝便成了他童年里最浓墨重彩的一笔。 而现在的叶思朝…… 对花想暮的嫉妒,那种嫉妒像是恶魔在进食他的心脏,他看见恶魔的脸上扬起魅惑的笑容,带着一种病态的美感,他忍不住注视着恶魔,却又在一边唾弃他的贪婪。在这时,他恍然明白,贪婪和美丽本就是并存的,若没有纷繁的欲望,又是哪里来的美呢? 艺术家手下每一笔都是对至美的奢求。 而他,也只不过是走在追求至美一途上的稚子而已,他所求,不过是至善至美的爱情,和一个在爱情里熠熠生辉的自己。 他咽了口口水,最终还是敲响了叶家的铁门。 · 叶思朝接到了来自叶父的第七个电话,一催二催,听着父亲在那边变得越来越不耐烦,他压抑的暴躁勾出了自己童年里那个男人扬起的酒瓶和女人嘶声竭力的哭喊。 母亲的悲伤对于这个承担了復兴古老家族压力的男人没有一点用处,而男人所学四书五经在他眼里只是冷冰冰的工具,以显示自己相对于别人的高贵。 “好,下周三,我有时间……婚礼在这周六?” 他手中转动的笔突然停下,笔尖抵在一个简简单单的数字上——那是周蝶结婚的日子。听见日子被最终敲定后,他像是一下子丢掉了身上的巨石,可以肆无忌惮的跑下山坡,远离这座被诅咒的山。 周蝶这个大龄未嫁女青年总算是被某个男人拴住了拳脚,虽说接下来对他的催婚可能会变本加厉,但所有的痛苦加起来都比不上得知初恋结婚的释然。 暗无天日的地底似乎终于得到了眷顾,他只是盯着那两个数字,就可以描绘出童年的那些日子。 有些事情无关爱情,只是单纯对美好的嚮往,想起银杏树下称王称霸的小蝴蝶,就像是看见青苔石阶想起奶奶的佛经和爷爷的《大学》。 那两位是真正书香世家出来的人。 叶思朝合上手中司法考试的资料,他离开大学也已经五六年,无论当年他在第二专业取得了多大的成就,都不能说现在有十成的把握考进当地的一家小事务所,更不用提他还有三四年的空窗。
第88页 一口灌尽杯里的咖啡,手还没拿到下一本资料,他的肚子就已经开始大声抗议,真是瘪得难受。时钟上的针已经指向正午十二点,而他从七点起床到现在还粒米未进。 叶思朝随手拿起沙发上丢着的围巾,目光掠过堆满杂物的沙发,他这才发现自己这失业的几天里是怎么过的。 冬天地上的梧桐树叶踩上去会发出一阵一阵的嚓嚓声,听上去其实很美妙,心情也随之沉静,他只是转过了一两个街道口,就看见停在那里的熟悉的车子,只是主人不在。 他大概是中了彩票的运气才能一而再、再而三地撞上他。叶思朝对此的第一反应是——好了,这下子沙发上的杂物又不用担心了。 对此,叶思朝也没有丝毫脸红的反应,习惯了也就这样。 等车子主人和他的同事从另一栋楼下来的时候,他已经拎着一袋包子靠在车门上等,热气嗤嗤地扑着他缺少血色的脸。 “车子凉了有好一会儿了。” “废话,冬天的金属能不凉?” 花想暮嘟囔了一声,开了车锁,郑骥归便坐进车里头启动了汽车,轰鸣声一时间盖过了他们谈话的声音,在这条小巷里头转悠。 好端端的,又开这辆老爷爷,看来花想暮还没有拿回自己的汽车。 花想暮对他做了一个嘴巴上锁的小动作,拔高了声音:“老郑,我车技不行,别又把人家给撞了,麻烦你去停个车。” 郑骥归看了他一眼,大概是想翻个白眼却自恃身份,只是盯着他,眼睛里头有火。 “这是怎么了?” 花想暮耸耸肩,没有正面回答,只是看着郑骥归。他也只得憋着一肚子的疑惑看郑骥归,而这条注视链的末端,被缓缓挡在升起的车窗外头。 那正是一处监控的死角,跟踪的人很有素养,也对这里很熟悉,那个死角不是那么容易找到的。 他把方向盘打了个转,停到离叶思朝家更近的地方。 汽车的低鸣迴荡在狭窄拥挤的小区里,将他们的谈话遮了个严严实实。 “跟踪?” “也不是什么大事……”姓花的似乎是想买个关子。 “别说废话。”叶思朝果断将两个字重新扔给花想暮,后者愣了半晌,一时间有些呆呆的。 二人边走边聊,压低了声音。 “朝哥你知道那是你同乡家吗?” 突然被这么问起,叶思朝脑子也是煳在了一起,想也不想就脱口而出:“谁?” “就是上次差点被我撞到那个。” 他把这事情忘在了脑后,之前他还在群里看到过那个老甘和唐逢久的对话。 “他是这起事件的关键证人,亲眼目睹了许择渊掳走李缘。”郑骥归突然开口,那一天许择渊和唐逢久就在大街上起了冲突,天色虽暗,也地处偏僻,可老天爷似乎没有放过许择渊的打算,恰恰被一个路过的醉鬼看了个正着。 而之后花想暮又差点撞死他,巧合多了,就不能说是没有必然的可能性。 “老爷子对花家旁系来了个排查,似乎有人想借这件事将花家发展到商政的领域去。” 可是花家的立于上流社会的第一准则就是不捲入商政之中。先前已经有些小辈在外头小试手脚,花老爷子可以当做没看见,可这次用继承人的名誉乃至姓名威胁他,老爷子总算是忍不住了。 花家这时候正处在一片腥风血雨之中。 至少对某些人是的。 而在孙迟羽和郑骥归这两熟知剧情的人看来,正是叶思朝无意搭了花想暮的车,才让剧情有了回寰的余地。大概是两个幸运e负负得正了。 说完这话,两人一时间只是走路,大概是受不了冬天里这样冷淡的沉默,姓花的金毛突然真的像一只金毛一样窜到他的面前反着边说话边走,他说:“朝哥,你有微博吗?” 叶思朝强行把被吓了一跳的陈年老心脏塞回胸口,目露怀疑:“有,怎么了?”只见对方很自然地伸出手,而他也很自然地把手机递过去,而手机到了对方手里才反应过来,伸手去拿。 只是对上对方的眼睛,那只手却又不知怎的转了方向,改为解锁屏幕。 叶思朝自恃密码清奇,也就没有设置应用锁,花想暮登上他的微博敲了一会儿之后,把手机递给他,上面已经是一篇辞职后的抱怨。 开头陈述了他自己四五年的功绩,满噹噹一大堆,下面提笔一转,一个深坑让人从云端跌到深渊。然后,便是之前纪录片撤稿一事。 叶思朝拧起眉头:“你想干什么?” “那人已经离开了。”这是突然窜出来的郑骥归,不知有心还是无意,给柔柔弱弱的大白花创造了逃离叶魔王逼问的机会,只听花想暮劫后余生似的唿出一口气:“好在朝哥你来了,要不然我们还真没有什么藉口来这里。” 叶思朝只能改口:“什么时候发现有人跟踪的?” “敲甘财居的门的时候。”甘居财就是老甘的本名。 他们敲了一会儿门才看见转角处鬼鬼祟祟的车子和反光,老甘开门出来的时候两人立马转了方向问叶思朝最近的状况,花了不小的力气才将谎话圆上。
第89页 只是这下子叶思朝也被暴露了个彻底。而叶思朝似乎还和先前一起许家操控的案子有牵扯。 当然,这一切,这片大叶子无从得知。 “老甘在这里住不得了,刚好我爸打电话来要我回家参加婚礼,我把他叫上。”叶思朝随口做了决定,在花想暮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 这时郑骥归正好见他二人落下,回头喊了一声,花想暮想说的话也被塞回了喉咙,三人边说边上了楼,而下面窥视的人似乎没有离开的意思。 “但愿老甘不要起疑。”放下窗帘的时候,叶思朝这样自言自语。“陈家那边怎么样?” “找这个人就是陈思媛的意思。”花想暮接茬道,他已经熟练地清理出了沙发上的空间。 当他把茶端出来的时候,叶思朝也已经将博文修改完毕。 “你最近在看什么乱七八糟的?”他问,那篇文章已经做到了基本的吸引网民注意以及挑动情绪。影影约约,他摸到了叶思朝这一篇文的用意,但在看见里面详细的细节、联繫到自己的时候,脑子又突然一片空白。 总而言之,他到最后也没有找出花想暮博文的用意。 花想暮看着突然有些排斥他的叶思朝莫名其妙:“人心是一种很脆弱的东西,挺有意思的。” 时间飘的很快,尤其是在冬天与友人相处的点滴里。 等到孙迟羽的电话打过来时,夜色已深,三人顺道去郑骥归家蹭了晚饭,顺道挑逗了一会儿钱辰,一日便这样匆匆滑过去了。 江岸边,孙迟羽面前一团白色雾气渐渐膨胀,又逐渐缩小,往復几个来回后,白雾渐渐散去,郑骥归过来的时候看见的正是这样的一幕,而往来的行人没有一个发现这里的奇异景象。 “415的能量还不够?”郑骥归问。 孙迟羽神色凝重地点了点头:“系统商城都用不了,虽然可以叫大人帮忙补给……”只是那位新的世界之主哪里有这个美国时间?听415说,那边似乎正忙得天昏地暗,因为前不久那位大人才撂了一次挑子,算得上是千古难遇,当然也不排除是有“外力介入”。 “是之前那位‘主神’……的影子,留下的吗?” “嗯,有的世界似乎本来就不完善,主神留一些心眼在这里也是正常的。”于是情况就有些让人草木皆兵了,比如说现在这个世界,剧情已经如同草泥马一般狂奔,但主角的三位后宫却没有多少动摇的倾向,叶思朝不算,他本就是最容易撬的墙脚。 “印迹药业的事情弄好了?”他嘆了口气,415重新回到他的识海中沉睡。 郑骥归的手机上正是微博叶思朝的主页,而主页置顶,正是叶思朝修改后的声明。 “还真是言辞犀利,你当了那么多年左相,有见过文/字/狱吗?” 郑骥归摇头,下拉主页,立即挑出来一则更新,正是新闻申报的全流程以及纪录片作假的所有数据。 下面的舆论已经开始撕扯。 叶思朝已经反应过来了? “衣宵不会弄,而且文/字/狱哪里比得上这个。” 手机屏幕的白光映在他的脸上,双眉间距紧且双眉方正,嘴角微微下撇,白光正好照亮他严肃的下半张脸。 严肃之上更加严肃。 孙迟羽沉默。 印迹药业便是之前与官勾结的企业,这是事实不假,但事情的轻重程度尚待定义,纪录片正是来了一个移花接木,将甲事实接到乙事实上,让所有人误以为这就是会出医药事故的企业。 而在三天前,印迹药业道歉被拒,宣告破产,不过想要买下它的大有人在,比如说。竞争的几家公司里,正有许择渊名下的恢安地产。 “你们对恢安……啧,这名字真晦气。”孙迟羽将话说了一半,郑骥归拍拍他的肩膀看了眼小区的方向,二人起身慢慢往家里走去。 “没有十成的把握,但花家说动从/政的那边给恢安下一点绊子还是可以的,毕竟恢安可能是导致公/信力受损的祸首。” 事情远没有民/众想像得那么简单,所有人都会把白纸上的黑斑无限放大,唱衰也远比颂歌受欢迎。 难做人。 孙迟羽像是被勾起了近千年前还是个人的记忆,想骂几句,却突然发现把以前的自己也骂了进去,真的是有些微妙。他不是敢于否定自己的人,于是他畏畏缩缩地将吐了一半的话咽了回去。 接下来还得看花想暮怎么说动花家。 不过他没想到的是,花家自始至终都没有卷进去多少,只是依靠部分人脉,便编织了一个针对许家的网。在这个人情社会,这是比许家背后操控舆论还要令人心寒的事情。 那时候,真正知道花想暮的人,估计没有一个会把他当做当年的小奶狗,除了叶思朝,他知道也还是这么看。 “诶,你说叶思朝和花想暮看上去不怎么搭的两个人……是怎么看对眼的?”他拿手肘戳了戳自己学生的腰,已经完全没了古代世界的架子。 郑骥归只是静静看他一眼,接着就掰着下巴沉思。 良久,他才道:“大概……是相似却又截然不同的人生给了他们相互治癒的途径?”
第90页 孙迟羽一笑,朝着天空呵出一团气,惬意道:“你想说他们会相互打岔就直说呗?” 他们治疗对方的方法,永远是面上的风风火火,身体里的涓涓细流。 · 陈家在荆道故的问归地产、窦家和方家入股的思昀集团和恢安地产死扛的时候乘机拿下了印迹药业,虽然创造了几大房地产、服务业拼死抢药业的奇景,也造就了网络上久盛不衰的舆论热度,而印迹药业负责人的一则自白书则是引/爆了舆论的狂欢。 自白书里清清楚楚列了印迹药业近几年的“送礼”和採购,乃至原料来源,而问题药物的来源,正是一家无名小卒,但仔细一查,却能发现背后恢安的蛛丝马迹。 至此,报社炸了,网络炸了,整个社会又重新陷入了浩浩荡荡的筛查活动中。 堪称“盛景”。 而思昀和问归负责人出会议厅的时候,狠狠剜了两眼陈思媛小姐,后者混不在意甚至得体微笑回应,这便又是另一个小插曲。 是哪家策动的窦、方、荆,这又不言而喻。 许家的一只手足断了,接下来的自然好斩,等他们反应过来是谁在暗地里联合众人搞恢安的时候,对方已经成功把人救出,并拍拍屁股走人了。 那是半个月后,陈思地重见天日,而与孙迟羽促膝长谈后,他放弃了背锅的想法,而陈家,也重新回到了陈思媛的手里。李缘,则是在一年之后才得以清醒,那时许择渊已经被定罪,而李缘居然还有心情去关系牢里的许择渊,饶是自诩“见多识广”的孙迟羽,也惊唿一句“斯德哥尔摩”,至此,陈思地彻底死心。这都是花叶二人力所不能及、目所不能视的背后故事。 而至于叶思朝,他在周六开车上了回省的高速,也正式走向了一条来不及回头的路。 番外 花想暮是个中央空调,暖的;叶思朝也是个中央空调,冷的。 花想暮是个水做的,男人说他娘气,女人说他儒雅;叶思朝就是个铁做的,女人说他冷硬,男人说他坚毅。 花想暮外表上就是个史莱姆,戳一戳捏一捏,听话乖巧;叶思朝外表上就是个九连环,怎么拆都拆不开。 只是没人知道,花想暮对自己人的确温柔,但脾气其实不小,你看花家上下最终没人反对他们的事情就知道了。也没人知道叶思朝对所有人冷硬,但肠子软得跟一滩水一样,你看他七八年都没能彻底拒绝唐逢久就知道了。 花想暮身上有阳光,叶思朝身上有冰棱;花想暮心里有深海,叶思朝心里有岩浆。 你可以用数十组反义词来形容两个人,甚至包括贫穷和富有,但拨开外面层层的硬壳子,你才会发现里面是如出一辙的温柔。 大概就是这种截然不同的温柔最终吸引了花想暮。 花想暮是什么时候喜欢上叶思朝的,这个问题大概就和第一个人类是具体在哪年哪天哪月到哪分哪秒诞生的一样奇怪,因为人演变进化的,而爱情也是悄悄降临的。 认识叶思朝纯属对方没事找事,当时被全家上下视为不谙世事的小孩子的花想暮其实心里想的是能避则避,温室里的花朵都知道要逃着阴翳,何况是能接触到文学里形形色色的黑暗的呢?他还不至于真的认为对方真的是“拍花子”,谁没事要他一个大男人?就算是僕人都要十四五岁养大了的好吧? 前来搭话的叶思朝眼睛底下是浓重的黑眼圈,精神看上去很不济,花想暮在转身离开和暗中观察两个选项里选择了后者,也适当地装了个蠢,两名“失恋病友”一起到外头咖啡厅喝咖啡解忧,至于为什么是喝咖啡,他当时也是懵的,只是对上叶思朝意味不明的眼神,大概是对方把他当作没出过家门的小朋友了。 花想暮一天之中第二次想要摔了手里的咖啡,第一次是女友抱怨他老是需要她照顾的时候。 到底谁照顾谁? 他是有些单纯,却不至于连社会常识和基本经验都没有。 其实第一次见面是不欢而散的,叶思朝只是请他喝了一杯咖啡,而两个人从头到尾说的话都不超过十句。 之后花想暮问起这件事的时候,叶思朝只是拍了下脑袋,恍然道:“当时只是想要改变一下生活方式,找点意外的事情做。”虽然这个“意外”真的很不意外,花想暮还是忍不住感嘆生活这个小妖精,什么时候循规蹈矩,什么时候出人意料都没有定数。 第二次见面是在酒吧里,就是被窦班他们匡去的那一次,恰好叶思朝也陪着上司来处理一些事情,在包厢对面,叶思朝就站在门口,上司正在同一位老闆讲话的时候,叶思朝无意间瞥见了敞开的大门里一阵阵喧譁。 富二代们的世界本不是叶思朝愿意捲入的,但此时此刻,在他眼里,那些人就是在欺负一只小绵羊。 这只小绵羊怎么看怎么像当初为了生计去会所当服务生的唐逢久,只是他没有救到唐逢久,让姓方的捡了个便宜。 花想暮其实还能灌得下去,毕竟家里老爷子就是喜欢白酒成打灌的,有一位服务生进来说花先生请花公子出去的时候还愣了好半天,他没有想过自己的行踪会被暴露在父母眼皮子底下,当然,在场所有富二代都愣住了。 窦班叫着要出去帮他解围,但明眼人都看得出来那是幸灾乐祸。
第91页 花想暮只是一笑:“也好,爷爷正好有东西要还给窦老爷子,窦少直接随我父亲去拿也好。” 窦班便不说话了,找了几个中下层的富二代将人半推出去了。 只是到外面一看,并没有什么花先生,那位服务生还一脸纳闷:“刚才还在的?” 花想暮只是转了个视线便明白了怎么回事,索性坐在大厅的沙发上等,他在赌帮了自己的人自己认识,而且还在这会所里头。期间,他还打了个电话报告了自己的位置,果然家里的大人一听就炸了起来。 “没事,有人帮我。”他说,那边又问了什么,他把眉头皱得死紧。 最后在他的沉默下,对面似乎是退让了一步。 他挂了电话,捏了捏眉心,一时间不知道自己是对还是错。 对待至亲之人,这样真的可以吗? 花想暮还没有思考出一个结果,从走廊里就晃悠出来几个烂醉的人,他眼尖,一眼就认出了萍水相逢的“恩人”。 这是个值得结交的人,他想。 “我来吧。”他说,只听见后面传来一声小小的吸气声,伴随着一声听了十几年的中二叫法“花少”,他笑着点头解释道:“朋友。” 叶思朝大概不会清楚他进入职场后第一次冲突的成功解决里就有花想暮两个字的威力在里头,因为之后这件事情的功劳就被当时的上司揽走了,他只是陪喝了一顿酒,并弄得胃有些难受而已。 叶思朝第二天醒来的时候是在自己家,宿醉让他脑子有些胀痛,他出了房门还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直到看见从沙发背后捡了东西起身的花想暮才恍然大悟——他把人指到自家来了。 “你怎么知道是我?”叶思朝吃着早饭含煳不清道。 花想暮咽下最后一口豆浆才说:“我记得你。”一个怪人,却不是一个坏人。 “你比我大,我可以叫你朝哥吗?” 第三次转折,大概就在叶思朝劝离家出走寄宿在他家的花想暮的时候。 当时他是真的不想听朝哥再说些什么,他以为叶思朝会清楚他的想法,那种自由被剥夺却无力反抗十来年的感觉,应该是每一个按部就班成长的乖孩子、好学生能够理解的。 更何况是叶思朝这样被过度剥夺的。 花想暮错得离谱。 叶思朝见几次提起无果,干脆拿了本书看。 沉默蔓延在不大的房间里,花想暮从恍惚之中清醒过来的时候外边的电缆正有节奏地敲打着旧玻璃窗,房间里的空调开得有些高,让人昏昏欲睡。而他刚才也的确是差点睡了过去。 而叶思朝还是坐在窗边看书,光线在他的脸上变得模煳,晦暗不清的影子让他有些阴郁。仔细看,才发现叶思朝脸上的灰色从来没有消下去过。那么,这样的叶思朝,又是怀着什么样的心情说出“家和万事兴”的呢? 家和万事兴,这句话听上去其实很粗糙,里面包含的,是被家庭牺牲掉的自我。 而脱离了这个小团体,却又无比想念,矛盾,而且无赖。 花想暮突然对叶思朝皮囊下的灵魂产生了无比强大的兴趣,就像是所有学者在面对他们挚爱的科学时一样。 “朝哥,你在看什么?” 叶思朝拿着书的手动了一下,露出了书的封面。 《玩偶之家》。 他有些不解。 叶思朝也似乎是看出了他的不解,回答道:“易卜生……其实也不是那样的人。”花想暮知道,他说的是《知识分子》里的易卜生,也是《玩偶之家》里的易卜生,一个通过写作显现出灵魂的某个方面的人。 “家庭本来就是一个驳杂的系统,有时候甚至无关乎‘家人’,只是个人的满足。”叶思朝说。 不知不觉,他的全部精神都被叶思朝所说拖入深渊,他忍不住反驳,忍不住争辩,又忍不住贊同,此时已经无关乎是否回家这一浅显的问题,他只是想求知。 他甚至没注意到在不久之前,叶思朝一开口所说的就是他应该排斥的。 后来林郁发现他的感情时哭着问他为什么,他柔声回到:“妈,你能想像一个与你灵魂完全契合的人就这么猝不及防地出现在你的生命里吗?” 三观、理想,乃至人生信条,他们的一切都在诡异地拐了一个弯后撞到一起去。 那时候,他想的,是“就这么争论一辈子也很好”。 纯知识分子式的幻想。 最后,叶思朝说:“你真的要叛逆一次?” 他鬼使神差地点头,叶思朝嘀咕道:“还不如剃个光头。” 剃光头是这辈子都不会剃的,颜控的花家都不会接受一个和尚,哪怕这个和尚比有头髮的还帅,所以他就成了“金毛”。 故事有起承转折合,他的情感也来到了“折”。 花想暮早就知道叶思朝有一个小伙伴,也正是叶思朝面孔上的阴郁常年挥之不去的原因之一。他一开始真的没有嫉妒,他只是有些不喜欢这一位不懂得自尊自爱的“发小”。但是傲气使然,他不会在叶思朝面前说对方的坏话。 这也就造成了朦胧之中的酸味。 从相遇到他明白自己的想法的那一天一共过了五年,期间他与叶思朝争论了无数次各种天马行空的问题,看上去两个人就像是分分钟要飞出太阳系直捣宇宙内核,虽然有些可笑和中二,两个人却幼稚地沉浸其中。
第92页 而日常生活中,他已经把收拾叶思朝的家当成了习惯,而叶思朝也已经把在外头护着他当成了责任。 当然,在叶思朝看来,前者就是后者的报酬,而后者就是“多护一个无所谓”。原来的那一个是谁不言而喻。 自认为是“命中注定的老妈子”的叶思朝也没有注意到每次知道唐逢久来过的花想暮都会有磨牙这一个小动作,大概是某人好面子,只在电话对面磨牙。 某日,挂了电话,林郁站在门口已经看了好一会儿,他有些羞赧,只好走过去接过母亲手里的果盘,双手接触到母亲那一双不沾阳春水的手时才发现在抖。 林郁曾是不食烟火的仙子,但却因为这个儿子沦为了普通的家庭主妇,会为了儿子与他人争吵的那种。连双手都不如曾经细腻了。 “你怎么了?有什么不开心的?”林郁问他。 他扯出一个笑容,只是笑肌有点闹罢工:“我有怎么了吗?” 林郁只是看着他,但那双眼睛却将他所有的装腔作势指出来,十分无情。 “叶思朝那边怎么了吗?是他……” “朝哥?能有什么问题?”他抢着问,林郁只是狐疑地看了他一眼:“你和叶思朝是不是走得有些近?就算是救命恩人也不可能这样赖着对方。” “这不挺正常的吗?朝哥还有个发小也和他走得近……”他说到这里突然卡壳了,他这不是把自己比作唐逢久吗? 唐逢久对叶思朝是什么感情? 他对叶思朝又是什么感情? 这个念头恍如一道晴天霹雳,此后的两三天,他的精神一直是恍惚的,林郁急得又开始没日没夜地掉眼泪,最后将叶思朝请了过来。不知道什么时候被封为“专业治暮想小能手”的叶思朝一脸状况外地盯着花想暮在看到他之后一张脸慢慢变得爆红,然后锁进了屋子当乌龟。 林郁哭得更大声了,最后还是花想暮捨不得自家母亲的泪腺,乖乖从房间里滚了出来,只是还是同叶思朝保持着一段距离。 叶思朝从头至尾就没有对接上这家人的脑电波,最后还是思考着自己为什么会成一名“花医”,一天结束入睡之前得出的结论大概是他叫“朝思”,而他叫“暮想”。 这么一说,还真有宿命论的味道。 无论叶思朝脑海里怎么波涛汹涌,花想暮这边就是秋雨淅淅,雨脚乱如麻,而与唐逢久正面对槓的计划,也被花·计划通·想暮提上了日程。 比如说如何让唐逢久知难而退,或者移情别恋。 起初叶思朝也是有些反对的,但被唐逢久烦得多了,也答应了在唐逢久和他人之间周旋。这绝对是叶思朝一辈子最忙最累的一段日子,没有之一。 成果不能说没有,唐逢久虽然还是在烦,自身却也被圈子里的各色小一包围了,别说,在这个两数极其失衡的状况下还有这么多人围着唐逢久,也是极其罕见的。 至于后来的方窦荆三人,则是在圈子外认识又在圈子里遇见的。 这便是折了,至于之后各种“不小心”撞见唐逢久,又“不小心”没看见唐逢久,甚至“不小心”拉着叶思朝“秀恩爱”,请相信,花大金毛不会承认是他干的。 所以一切的偶然和必然都无从得知。 在一段亲密关系之中,花想暮就会膨胀而且强势,但他同时又是忍让的,至于为什么叶思朝知道了他的真面目却没有分手,你真的认为叶思朝一无所知吗? 最后的一个故事是“合”,发生在很久以后,那时候的花想暮已经是他口中的“油腻中年大叔”了,他也时常遛着他们的金毛犬在江边散步,叶思朝回家第一件事情就是把他们狗儿子的晚饭添上,这事某个教授是不愿意来做的,因为他似乎有些排斥狗粮的异味。 明明他们人到中年了还是到处给别人发狗粮,独独忘了狗儿子,没人性。 某日也是按着正常的轨迹往前行走,唯一的意外就是遛狗回家时听见了叶思朝又提到了“唐逢久”三个字。 叶思朝在打电话,而电话那边的也许是唐逢久,也许不是。不过内容,一定是唐逢久的近况。他拍了拍狗儿子的头示意它安静,自己则是一声不吭地坐在了沙发边上,离厨房最近的地方支楞着耳朵偷听。 叶思朝讲完电话出来的时候他已经拿着手机在阅读了,两人又是同往常一样一起坐到桌子边上吃饭,然后各顾各处理完工作。如果放在别人家,这十有八九就离离婚远了,只是花想暮和叶思朝的家不是别人家。 这一天有一点不一样的是,花想暮突然之间又变成了十年前那个二十多岁的小子,一边在心里头画着圈圈诅咒唐逢久,一边用理智告诉自己:“不能放冷箭。” 然后又平平淡淡过了一段日子,有一天晚上,处理事务所事情弄到凌晨两点的叶思朝终于拖着疲惫的身体瘫在了床上。花想暮浅眠,在叶思朝将自己甩上/床的第一时间就从混沌之中把自己的意识拖出来。 叶思朝似乎是发现了他的动静,突然凑到他的面前,仔细端详了半晌才拉灭了床头灯。 伴随着一声轻飘飘的“晚安”。 再后来,生活变得那样琐碎而且漫长,他从枝枝节节的地方抓出一些有用的信息就像是做一道高考语文题,能不能猜对,都看出卷老师的脑迴路与常人是不是相同。
第93页 生活充满了猜疑,却没有一个人突然崩溃,应该说,也没有压抑,所有的冲突都能被消弭在一声“晚安”之中。 朝哥哪里来的点子,说晚安?他问。 叶思朝只是给他分享了一句话:“感情经歷得起风雨,却经不起平淡。” 他突然想到——朝哥这是在害怕? 嘴硬的叶思朝永远不会回应他的疑问,但这个时候回应似乎不是那么重要。 似乎是故人的经歷让他有了些感慨,花想暮心里所有的猜疑在证实了真相之后都变得微不足道。正如最最低劣的小说都能写出的一句话所言:“我已经认定了你,就要把你放在手心上宠。” 总要有人回一句:“我也是。” 第十二章 掉出来的签是一枚上上籤,听见这三个字的时候叶思朝没忍住挑了一两丝笑意。只是接下来的签文差点没让他崩了面具:“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那个老人拿着眼镜对光看了半天:“恭喜啊,这是红鸾星动的徵兆。” 没听过红鸾星动还有用这句诗来形容的,岑参知道吗? 似乎是看出来了他的不耐烦,老人推了推眼镜,用他解签三十年的丰富阅歷打包票:“没错的,梨花梨花,春风梨花,你可知‘一树梨花压海棠’?都是喜气洋洋的,可见对方比你小。这一朵海棠花应该就近在眼前了。” “梨花”指的是“白雪”,岑参和苏轼的棺材板要压不住了,而且这么……的诗没问题? 然而叶思朝面无表情的控诉并未起到什么作用。叶母一张脸都笑出了花,连道几句“承你吉言”,最后还捐了不少香火钱,叶思朝只能跟在后头敢怒不敢言,面上还是冷着一张脸,心里头已经给那个老头打上了骗子的标籤——至少他觉得他根本就没有动心的对象,而且身边只有一些同龄人。 难不成是天降? 叶思朝打定了主意减少出门,指不定哪一天就被砸到了一个“命中注定”,说都没地说去。 事情提前知道就没有什么意思了。 他低头跟在叶母背后,听着女人的絮絮叨叨,也是一只耳朵进一只耳朵出。上了年纪的叶母每天关心的无非就是他不知道还在哪里飘的婚姻和子女,就和每一个老了的父母一样,除了挣钱和安排子女的生活,就没有别的事情可以忙活。 他如果让父母去学一点新的东西,他们只会以他们这辈子就这样了为开头,开始新一轮的轰炸。 叶母只是普通人家的女儿,迷迷煳煳就嫁进了这个没落的书香世家,从一开始的手足无措到在公婆面前泰然处之,然后在是公婆离开之后为了丈夫劳心劳力,她的一生简直可以说是八十集的连续剧,家庭几次濒临破碎,都是她费尽心思用一根飘带硬是系了二十多年。 她走了几步开始喘气,叶思朝也适时在她后面轻轻拍打几下,只见她转过头来盯了自己儿子一会儿,突然红着眼睛道:“我知道你还记着小蝶,但是现在她也要嫁人了,你应该走出来了。” 她显然误解了叶思朝的心理,但叶思朝看了眼叶母浮肿的双手,最后还是没有辩解。 当初分手的时候,他还不清楚是为了什么,只知道小蝴蝶也是红着眼睛的,他也是,那么为什么要分开? 那个谜团直至今日还没有解开,遑论当初的一个初中生,叶思朝一生最激烈的情绪大概就是留在了那一段时间里,叶夫叶母百般追问之后更是恨铁不成钢,而叶思朝也见到了那个男人最暴虐的一面,叶母的哭泣和叶父的怒骂几乎是二十四小时无休,而窝在自己房间里的叶思朝却只能像一只鸵鸟一样将自己越缩越紧。 一个风雨飘摇之中的家庭,经不起任何羽毛的挤压。 “你爸已经上了年纪,脾气也比以前好多了,家里的书也不会遭殃了。”叶母说着一笑,像是放下了背负数年的重担。她的丈夫在公婆离开之后压抑的本性突然开始反弹,正值工厂裁员的时候,在厂里做了十多年的他就成了上面斗争的牺牲品,而他自小又不愿意学习,这时候更是没有一星半点的特长,几个巧合之下,叶思朝记忆里温柔的父亲就变了个样。 说白了,无非是酒瓶与烟火、女人。 但在那个时代,就是不可饶恕的事情。 几次冲突之后,叶母出去找了一份工作,两个人就开始了成天不着家的竞赛,小思朝每天放学回家的时候,厨房一定是空的,偶尔会有隔壁的老奶奶受他母亲的嘱託来送个饭,但比较多的时候,是他跟着到母亲上工的纺织厂里蹭一点饭,他的两个青梅竹马都是在这个时候认识的,生父不明的小九九,和母亲也是女工老大的小蝴蝶,三个年龄相仿的小孩就这么玩到一起。 在之后的流言蜚语传到了女工当中,有不少人开始在叶母的面前窃窃私语,连带着目光都开始不清不楚起来。 之后流言愈发猖狂,甚至演变成了夫妻俩各玩各的。这可不是什么褒义词,为了撇清与叶母的关系,厂子里的经理给了十元钱的赔偿,而她也再次失业。失业的她精神极度敏感,等她从恍惚之中醒来的时候,叶思朝已经不会和同龄人一样玩跳房子,只是沉默地来,沉默地走。
第94页 而一家之主始终不见踪影,再次出现已经是拖着她去离婚的时候。她那一天流的眼泪几乎可以哭塌长城,也是这样没有任何形象可言的哭号愣是把这个濒临破碎的家从悬崖上拉了回来。 叶父已经答应重新振作。 叶思朝的家庭就是一部屈服的歷史。 叶思朝含煳地应着母亲的话,只是看了一眼对方的笑就忍不住泛酸。那个时候对离异家庭的容忍不比婚内出/轨高,人人都好一个面子。 看唐逢久就清楚了,而叶母这一生做得最让她自豪的一件事就是没有让儿子更多地遭受流言的折磨。 “妈,接下来你想去哪里?北光山?”他信口说到,而女人也看出了他转移话题的意思,将一腔话憋回喉咙里,压过喉咙的时候有些疼,也不清楚是因为感冒了还是别的什么。 “我和洁兰约好了,你送我到山脚就行,我可得好好和她说一说签文的事情……三天后人家姑娘的约定别丢了,我看她挺合签文的。”洁兰是当年唯一没有嫌弃叶家的一位妇女,而两人也就这么做了差不多半辈子的闺蜜。想起以前的风雨,叶母脸上的褶子抖得厉害,叶思朝再也没敢说别的什么。 谁言寸草心,报得三春晖? 小学时就有的文字像是一道魔咒,刻在他的骨头里。 送走了叶母,他转身按下了车锁,这时身后却传来一个欢快的声音,他回头,一个身高只有一米五几的女生跑着上前。 周蝶,他的髮小。 而跟在她身后那个高高大大的男生,应该就是她的未婚夫。 看上去是一个有些腼腆的大男孩,也正好补了周蝶不知羞的缺。想着,叶思朝也咧了咧嘴笑出来。 “我就不介绍了,大馒头你还需要自己锻鍊锻鍊。” 叶思朝只听未婚夫嘟囔了一句什么,却是有点怯场,被叶思朝的冷脸吓得后退。 只能他先开口。 叶思朝伸出手对着未婚夫介绍了自己的名字:“你好,叶思朝,落叶的叶,朝思暮想的思朝。”只是对方的笑容似乎不是那么真切,掩藏不好自己的敌意,而在新闻场上沉浮多年的叶思朝哪里会看不出来对方笑容里的防备? 叶思朝往后退了小半步,似乎是同他握手,实际上却拉开了与周蝶的距离。 周蝶见了,默不作声地攥紧未婚夫的胳膊,后者虽然有些诧异周蝶这么做,却还是笑道:“久闻大名,我是庄生梦,庄生晓梦迷蝴蝶的庄生梦。” 庄生梦,周蝶…… 叶思朝挑了个眉:“还真是佳偶天成。” “承你吉言。”庄生梦的抽筋的笑好了一些。 叶思朝今天一天听到的“承你吉言”格外的多,总有种不洋不土穿错了时代的感觉,混身上下不对劲,好像真的要发生什么似的。 “你们来求佛祖保佑天长地久?庙里的黑名单解了?”叶思朝调笑道,周蝶就差着跳起来打他了,瞎扯了一些近况之后,在庄生梦的手足无措之下,周蝶总算是放过了叶思朝,拍着自己小弟的肩膀叮嘱着快点把他自己嫁出去:“你什么属性我还不知道吗?之前小九九说你和一个姓花的在一起的时候我就觉着你是个受了,怪不得你和小九九不能在一起,受受不相亲嘛!” 这什么歪理?! 乘着阳光明媚、青天白日,叶思朝就差没折根竹子来一场让竹鞭飞了。 好在庄生梦反应及时,没让两天后的婚礼发生在医院。 说实话,叶思朝那一刻的脑子完全是空白的,被那一句“朝思暮想花花叶叶不是很配吗?”震得全凭本能驱使。 梨花和海棠? 他这才恍然想起自己的好友里有几个比自己小的,而除去了有主且疏远的,留下的唯一一个,就是花想暮。 他的大脑主动把百分之一的可能放大到了百分之九十九,剩下的百分之一就是两家父母不会成他们的好事。回过神来他才发觉心跳得有些快。 当然,他也主动忽略了自己大脑将两个人的事情归为好事。 周蝶抱着头哼哼唧唧地控诉,走神的叶思朝才用眼神威胁了一下发小,只是没一会儿,周蝶又自暴自弃地说了一句:“你可别再和以前一样自私了!” 还没等她开始自己的知心姐姐小课堂,叶思朝迅雷不及掩耳地钻进了车子,甩了他们一脸尾气。 远远的,周蝶挑着脚说了最后一句:“别忘了份子钱!!!” 一转头,便对上了未婚夫气鼓鼓的脸,她心中一动,伸出两只爪子就捏上了庄生梦的脸:“你啊!吃什么醋!” 庄生梦脸颊受制于敌,只能含煳着说:“他和那个小九九!他们都参加了你的童年!” “难不成你还想把自己塞回妈妈肚子里重生一回?!‘’”周蝶惊唿,“而且他们都是同诶!” “我知道!”庄生梦气唿唿地挣扎出来,“但他也可以是直的不是吗?他还是你初恋!” “呦呦呦,这酸味。”周蝶好笑地把自己挂在对方身上,埋在怀里吸了一口:“放心好了,如果不是看穿他的自私,我也不会和他分手。他就一刀子嘴豆腐心,人很温柔。” 看穿未婚夫还想说什么,她凑上去一把捏住了对方的嘴:“有什么醋等我说完了再喝。”
第95页 她眉眼弯弯地对上未婚夫瞪得滚圆的大眼睛:“就是太温柔了,才会只知道给别人最好的,而不是别人想要的。他的爱情,只是付出,而小九九的爱情,只是索取。” “那不正好?天生一对。”庄生梦气结。 “那是以前,现在的朝朝,已经找到了给他温柔的人,你看,多少养尊处优的一个人!” 庄生梦倒是没有看出来有哪里养尊处优,但是反驳的话一下子到了嘴边,看见老婆笑嘻嘻的样子,又一下子涌了回去。 “算了,”他想“谁让你总是让我很有安全感呢?” 庄生梦替周蝶整了整围巾,在这个冬天里俩人没被风吹成两个傻/逼,倒是大白天在寺庙前裹围巾笑成两个傻/逼。 叶思朝拢了拢脖子上的围巾,他已经换了之前花想暮送的,本着实用主义的精神,他难得讨论了半天丢掉旧却不破的围巾的合理性。 最后的最后,他还是奢侈了一把。 而之前想着用一顿饭来还围巾的情的念头,早在看见“纯真无瑕”的花想暮是被丢到了山旮瘩里——那简直是拿金钱在污衊一个孩子! 他应该是选择性忽略了自己对着一个“孩子”心跳加速的经歷,而且世界上没有这么大的“孩子”。 他虽是开着车,却有些晃神,手机铃声男音一个音调拔上去的时候,他险些松开了握着方向盘的手,他如同老年人一般颤巍巍地拿起手机看了上面的来电显示,又差些将手机摔在车里。 他接通电话,对面传来一个好听且低沉的男声。 那人说:“朝哥,我觉得我们有必要讨论一下有关家庭伦理的事情。” 语气严肃,态度诚恳,而这样的态度似乎没有引起叶思朝的好感,他只是突然火起,对着手机吼了一句,然后挂掉了电话,一个人脸红了半天。 得到“滚”的花想暮:??? 第十三章 当然最后叶思朝还是选择发了个信息欲盖弥彰地解释了一句:“抱歉,认错人了。”还一本正经地加上了标点,绝对没有让别人接受自己莫名其妙的怒火的道理,只是在对方还想顺着杆往下爬的时候又突然抽走了竿,一把关了手机。 开车窗吹了会儿冷风,才觉得好了一些。 小城里红绿灯的基础设施还是有的,叶思朝乘着等红绿灯的时候还是忍不住打开微信查看了消息。 “朝哥?” “怎么了?” 显示时间是十分钟,而花想暮反常地没有追问。他的手指停在输入框上打了三四次字,最后还是全部删掉。心脏也被一捏一捏,他现在混乱的思绪根本不能支持他进行基本的思考。 他推出了两个人的对话框,而被设定为消息免打扰的同乡群上头有了红点点,他迟疑片刻,打开了消息框。 消息已经被周蝶结婚的消息刷屏。 老甘已经到了。 而唐逢久也已经到了。 叶思朝愣怔片刻,直到后面的车按响喇叭,他才恍然回神,踩下油门。 · 纤细脆弱的脖颈在冬日的空气里微微颤抖,晶莹剔透得让人想要上去咬一口。叶思朝移开视线,心里的各种复杂一齐涌上来,简直…… 大冬天的,唐逢久怎么不穿高领? 为了免除更多的麻烦,叶思朝还是选择了沉默,与唐逢久并肩走在街道上。气氛也越来越粘滞,尴尬得要结冰。 叶思朝一下车没多久就遇到了刚好要出门的唐逢久,说是家里有客人,出来买一些东西。 叶思朝盯了半晌唐逢久有些苍白的笑容,只觉得奇怪——唐逢久的家不是只有他一个吗?这样把客人一个人留着可以吗? 他才冒出这个念头就掐灭了下意识想要关心“客人是谁、需不需要帮忙”这样抢走眼珠子的想法,只是冷淡地应了一声:“哦。” 唐逢久大概是被他地态度刺伤了,浑身颤抖一下,看上去有些楚楚可怜。他提了提手里的旧菜篮:“一起?刚好路过朝……你家。”他本想喊的是朝朝,到最后却选择了一个疏离的称唿。叶思朝松了一口气,看他一眼后答应了。于是便有了开始叶思朝在脑内设计的小剧场。 关于唐逢久为什么穿得那么少的原因。 纯属没事找事。 叶思朝再从家里头出来的时候唐逢久正陪着客人走在街上行人,也不知道是消食还是别的什么。 总之叶思朝定睛一看,就忍不住挂上笑——走在唐逢久身边的高大男人不正是方暮云吗? 他从心里油然而生一种找到了好女婿的感觉,比起之前那个姓荆的和姓窦的,还是方暮云比较有安全感。 叶思朝当时就站在二楼开放的过道上沖方暮云喊了一句“方总”,说的话是疏离的,但语气不见半分生疏。下面两个人齐齐抬头来看他,方暮云显然也是惊喜的,但在想到什么后突然脸色复杂了起来,至于唐逢久,则是一如既往的羞涩。 屋子里叶母问了句,叶思朝答了句“唐逢久他朋友”就下了狭小的旧宿舍楼。 这语气倒是比提起唐逢久的时候还要干脆、清净几分。叶母眼底的复杂一闪而过,又低头准备起了晚餐。
第96页 叶思朝今天心情极好,笑容也真切了几分,他本来就不是旁人口中传的“冷面阎王”这样的人,再说这个名字也是中二病爆棚。 他走到方暮云面前时,唐逢久抢先着解释道:“方方的车停在广场上,挺远的。”听着这个欲盖弥彰的回答,叶思朝反而没有像以前一样放下心来,反倒是太阳穴又点隐隐作腾。方暮云更是在他脸上盯了老半天想看出什么来。 “那接下来我送吧?正好我有点事要找方总。”叶思朝冷淡到。 不等唐逢久开口,他就迈起了步子,还开口“善解人意”道:“小九九你还是回去的好,别碰上了什么歹徒。”他一怔,恍然觉得说得太过亲昵,又接上一句:“毕竟你比较容易碰上匪徒。” 这话里头就有点嫌弃的意味了,只是不等唐逢久露出可怜巴巴的神情,方暮云也开口附和,倒是让叶思朝惊讶了下。 唐逢久苦笑一声,点头回家。 叶思朝是真的有事情找方暮云,有关报社的。 方暮云盯着他打量了一会儿,突然笑出声:“叶编?” “早就不是了,”他笑,“反正我和公司里的人也不大合。” “你离开是对的,受网际网路影响,他们的质量也在下降,上面的看不过去他们整天胡编乱造一些不实新闻,有出手整治的打算。”言下之意就是惹上大事了。 叶思朝只应和一声表示自己知道了,总有个别媒体想搞个大新闻,不是夸大事实,就是歪曲真相,把死马说成活马,让别人背锅,最后搅黄了不少好事。 就拿先前的那件事来说:撰稿人片面地为一个行业雕刻刻板印象,歪曲事实的现象在部分媒体中一直存在,利用煽动性语言调动民众的情绪,拿所有人当思想的木偶,通过夸大部分数据来掩盖另一部分数据,拿别人辛辛苦苦几十年的成就当空气,所有努力都被无视,还要被民众唾骂。但是做完了一切等同于谋杀心血的事后,罪魁祸首还会坐在道德的高地上受万众膜拜。 什么行业都存在败类。 如果不是这样,叶思朝不至于为了这个丢掉自己的饭碗。 饭碗虽小,却也是养活自家的宝贝。 “那么还有什么事情需要确认?”方暮云正色,叶思朝思考片刻后开口:“先前的舆论不会长久,如果许家联合媒体反击,我们的话语权就会被抢走。另外,许家不可能放弃这么一个继承人,在金钱的压势下,等许择渊出来了,还有一阵狂风骤雨。我对商业场不了解,所以不清楚他们会从哪个缺口入手,说不定是我……所以,在我最熟悉的新闻业,必须不留缺口。” 他们放缓了脚步,方暮云神色复杂地看了他一会儿:“你的意思是赶尽杀绝?” “花想暮应该已经跟你们说了吧?”他神色不变,就像是一切都在预料之中。 而花想暮的行动几乎是瞒着叶思朝的,至少在和这些商人交涉的时候。 “你猜的?” “他的心思还需要猜?我说的他也一定说过了。”他笑了笑,刚才被许家带得压抑的气息一下子散开,叶思朝周身重新明媚起来。 “……”方暮云看了眼手錶,下午三时零四分,他转身问到:“最近的咖啡馆在哪儿?” 最后他们出现在了茗先生奶小姐奶茶店,方暮云有些嫌弃地接过叶思朝递过来的烧仙草,一口下去就被甜味呛得差点没缓过气来。 叶思朝顺手将多买的乌龙茶移过去,心中一阵畅快:“仙草不是你以为的那种草,年纪大了,还是别尝试新事物。”暮云·三十多的老年人·方被噎了一口,最后还是接受了那一杯颜色有点诡异的奶茶。 “第一次吃?” “嗯……逢久推荐的,他说以前最常吃这个。” 叶思朝点头:“这个最便宜,他以前勤工俭学不容易。”也是因为勤工俭学,他的成绩一直上不去,否则现在也是名牌毕业、年收入四五十万的中上层了。 “抱歉,小城市还没开咖啡店,倒是奶茶店更有出路。至于……出身好的没喝过正常,花想暮那小子第一次来吃的时候还被吓得三四个月没敢不带水杯出门,现在也整天挎个保温杯了,但是奶茶店里的乌龙茶倒是成了他的最爱。”叶思朝状似不经意地提起,却没有发现自己面孔的线条已经开始柔和。 “就……这个?”方暮云对着那一杯绿色的东西欲言又止,上面的甜奶油和下头苦绿茶混杂在一起,不仅颜色一言难尽,味道也是难以形容。 “他最喜欢上面的奶油。”有点傻白甜。 当然后半句叶思朝没有说出来,他很快转移了话题,针对舆论方面又提出了几个方案,大多是现想的,而方暮云也听得仔细,没有记任何记录,但将几个建议一一写在脑子里。 不知不觉,方暮云手中的奶茶已经见底,而叶思朝也说完了自己想说的,他起身,转身欲走,却听方暮云突然喊住他,一双眼睛直勾勾抓住他的眼睛,像是看穿了他今日所有的喜怒哀乐。 他颇为不适地避开了对视,方暮云也意识到了自己的失礼,说了句抱歉,接着又问他:“关于逢久,我们可以谈一下吗?”
第97页 叶思朝脸上的笑容淡下去,他礼貌性地笑了一下,但是眉头还是有些紧蹙的。最后叶思朝还是重新坐下,只是手中的奶茶已经凉了。 “方总今天是有什么特别的事情吗?”他打破了尴尬的氛围,只是语气显然没有了先前那样和悦,连普通朋友的态度都有点拿不出来。 “也没有什么,只是有些事情不能这样拖下去。”方暮云转动着手中的空杯,瞥一眼一边的仙草奶茶,果然还是不能理解仙草,或者是乌龙茶。 “他是我的髮小。”叶思朝抿一口已经凉掉的乌龙茶,试图从方暮云的眼睛里看出一些炽热,但实际上,只有暮气沉沉,就和他的名字一样,晚霞看着再怎么热烈都是日落的副产物。 “六年前,有你在的时候,我就已经很累了。” 一段不能宣之于口的暗恋在剥夺了三个发小的感情的同时,也在成年之后剥离了他的另一段恋情,唐逢久最后还是没有走出“叶思朝”的魔咒,只是这个魔咒在什么时候变成了自己对自己下的魔咒就不是很清楚了。 “六年前,我就说过不可能,他清楚。”叶思朝还是用苍白的解释来修饰了一下自己虚伪的内心,从六年前唐逢久找他“旧情復燃”,他气愤当时两人才刚分手,说了几句狠话,但唐逢久却还是不依不饶地缠了这么多年,唐逢久在这件事上什么时候听他好好说过话? “我清楚,”对方苦笑一声,“他现在看你除了多年的求之不得也没有别的了。而且,他已经开始物色他新的猎物了。” 这句话骤然蹦出来吓了叶思朝一跳,他赶忙追问怎么回事,方暮云却是突然哽住,半天没有接上下一句。而在这段时间里,叶思朝奇异地冷静下来,他脑海中闪过唐逢久脆弱的脖颈,心中又什么摇摇欲坠。 “他身边又不止我一个追求者,在以前,我可能是唯一一个真正同他在一起过的人,而现在,这一点,我也不确定了。” “他没有交过男朋友。”叶思朝这句话冲出口的时候是试图为发小挽救形象,而他看见对方复杂的目光突然明白过来方暮云说的是什么,也就住了口,只听对方说着回来这些日子的经歷,比如同窦班争相献殷勤,却被唐逢久无私的胸怀扯平,又或者是同窦班一起跟踪纠缠唐逢久的荆老闆,然后查出两人之间的那些事。 “我看得出他并不排斥荆道故,但是对我还是和以前一样温柔,我问了窦班,他也是这么说的。看上去是一视同仁,但他连一点拒绝的意思都没有表达出来,他看得很明白,却从来不拒绝。” “说不定只是你们的臆想……”叶思朝知道自己的解释有些无力,“七年前,我去你和他同居的地方找过他。” 对面的人抬起头来。 “他笑得很开心,眼里没有我的那种。我只不过是他的一个青春期的噩梦,长大了也就醒来了,他现在坚持的只不过是以前的一个设定。”一个让他觉得自己很可怜的设定,唐逢久在这里面自怜自嘆,获得满足感。 “可是,那是以前……”方暮云还想说什么,转头却对上叶思朝失神痛苦的神情,他从桌子那边伸手摇了摇叶思朝的肩膀,对方才回过神来,对他苦笑道:“我陪他玩了太久的游戏,连自己的界限都搞不清了。” 恍惚中,方暮云看见叶思朝身上一层光罩似的东西碎开,露出里面容光焕发的人。但等他想仔细看一看时,那层光罩的碎片都模煳消失不见了。 他心中疑虑,却没有再说什么, 叶思朝的手机这时候突然响起,优雅的钢琴曲打断了两个人的愣神,叶思朝掏出来一看,脸倏地窜过一串红,他清咳几声,出去外面接了电话。 等回来的时候,方暮云突然没有了再聊下去的念头,很明显,叶思朝已经坚定了离开唐逢久的心,而他自己…… 他想起了窦班说的两个人一起甩了唐逢久玩玩…… 只怕到最后不会是玩玩。 念头一旦扎下,他便浑身都有了精神,他直视叶思朝,笑道:“那么叶编……还是叶律师?后会有期?” 叶思朝同他握了手,挑眉说到:“你从哪里知道的?” “花家小子,”他说话也带上了一点轻松,接着便见到了面部表情龟裂的叶思朝,再联想到花想暮之前所作所为,他突然冒出一个念头。 “你……”他看着叶思朝,欲言又止。叶思朝清咳一声,脸上的温度有些降不下去,只能借着围巾挡一挡。 方暮云犹豫一会儿,还是把自己的想法告诉了对方:“你如果还打算回头,就……离他……也就是花家那小子,远一点。” 一盆冷水浇下,叶思朝说:“为什么?”语气里带着一些他自己也不清楚的冷意。 方暮云也是发现了自己逾距,赶忙否认:“你当我什么也没说。”只是叶思朝并没有放过这个话题的意思,一双眼睛紧攥着他,带着一些新闻业独有的犀利,同外科手术刀一样剃干净他的骨头。 两个大男人站在奶茶店的门口就这么僵持着,除了冬天的风刀子以外对方的眼神也让人很难受,他顶不住压力,沉着脸色说到:“他对你很好,你刚才说帮陈思地只是一时兴起,而他确是彻彻底底放在了心上,我原先以为是他打算经营自己的人脉,才来找我们三个打交道。”
第98页 “你应该清楚一个文人和商人打交道不容易。”他补了一句,叶思朝有点恍然,这似乎是意料之中的。 “然后呢?这样就要远离?”叶思朝扯扯嘴角,方暮云的眉头就没有松开:“难道你看不出来他的意思?” 还能有什么意思?叶思朝简直想笑,原来对方担心来担心去的是花想暮的一颗真心被人摔到了地上。 见叶思朝忍不住发笑,方暮云皱了几次眉头,压不住心里的火气:“你清楚?你如果不喜欢就不要玩他。” 叶思朝大概没有想到自己的笑被对方误以为是玩世不恭,也没猜到自己的感情居然是那么内敛:“难道就一定是你想像的那样?” 方暮云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只是瞥见叶思朝眉眼开怀的样子突然说不下去了。据他所知,叶思朝不是情感大起大伏的人,能够笑得这么开心,估计没有被这个消息尴尬到。 那么,只有两厢情愿。 这个词听起来太过美好,以至于在方暮云眼里就是不现实的。 他哑然,最后只是干巴巴憋出一句:“那么,看在他那么……看重你的份上,好好过,别……” “我不知道唐逢久对你说了什么,”叶思朝打断他的话,“但我清楚,我喜欢他不因为他做了什么改变,条件不需要。你,真的需要找一个真正对你好的人了。”叶思朝似乎是有感而发,唐逢久似乎有一种魔力,让围着他的人都只记得付出,却忘记了索取,甚至委屈到只是待在他身边都愿意。 而方暮云正是这些人里最严重的一个。 “荆道故似乎不是简单的茬,但窦班已经放手了吧?” 话题转得那么快,方暮云连反应的时间都没有,只应了一声。 叶思朝点头,若有所思。 “我还是支持你的,如果你还想和他在一起,就不要忘记让他学会委屈自己。” “还有,麻烦帮我传个话,他假装爱我的游戏可以结束了,他不在状态,我也想清楚了。” 叶思朝的话在他离开后还久久徘徊在方暮云的脑海里,他捏着空塑料杯的手撑起了几根青筋,用力到发抖的牙齿用疼痛将他带回到现实世界,等他从挣扎中出来的时候,太阳穴已经难受得让他唇色发白。 不过一切好就好在已经快要结束了。 走出奶茶店的叶思朝被一阵冷风吹得打了个寒颤,他一边拢紧了围巾,一边想着得让花想暮给他多备几条围巾,这个冬天没有换洗的围巾可不行。 老是裹着围巾哈气,如果围巾带上了口气可不大妙,虽然他觉得花想暮不会嫌弃他有一点口气的。 · “先生,怎么了?”郑骥归瞧着突然开始傻乐的孙迟羽一脸莫名其妙,问了415,也是得到了“姨母笑是宿主大大的个人标志”这样不靠谱的话,最后还是孙迟羽自己想起来要准备晚饭才醒过来。 而一醒过来就发现自家小的“目光炯炯”地盯着他,干咳几声后问发生了什么情况。 郑骥归后退几步低头解释,动作顺熘得同在大历的时候没有丝毫差距:“先生似乎有什么开心的事?” 孙迟羽最后只是扶着额,对他这个在现代生活了近十年却丝毫没有像现代人一样的学生满心无奈。 “是个好消息。” 415都从识海里窜出来在两人脑海里叽叽喳喳问是不是有了什么进展,孙迟羽难得没有调侃捉弄它,只是对着他一头雾水的学生笑道:“第三个人已经解开了桎梏,接下来,不远了。” 第十四章 雀鸟藏在灌木丛里再不肯露头,路过的行人吓得它抖了抖羽毛,往里面缩了不少。那个瘦高的男人走得那样快,看上去气势汹汹,眉眼都被烧着了似的。 叶思朝在老甘家的门前停下,抬手敲门,出来的是一个小孩。 老甘没有带孩子回来,那么只可能是他侄子。 不多时,门里的老太太就出来略带警惕地将小孩往里面揽了揽,上下打量了叶思朝几眼。 “你是……” “叶思朝,”他见老太没有一点反应才解释了下,“叶家的。” 在这附近的叶家也就那么一个,人尽皆知,他们家有一个有出息的儿子,除了老大年纪不娶媳妇儿以外什么都好,特别有出息,也因这事,向来被邻里嫌弃的叶夫叶母也才重新有了插话的份儿。 虽说叶母还是和这群人离得有点远。 “哦,是叶家小子啊……我听那小子说过你。”老太太从记忆角落里扒拉出来这么个人,然后又用了不少时间才记起这人和自家可能的联繫。 叶思朝点头,从老太挤出的笑容里清楚了老太不喜欢他们家。他礼貌性地寒暄了几句,接着便直接切入了话题。 “他吗?他公司里突然有点事情找,最近几天每天都会工作到挺晚的。” “他的公司在这里也有分部?”叶思朝挑眉,眼见着老太面色不好,匆匆掐断了对话,客套了几句后离开了甘家。 甘家外院是清一色新刷的白漆,乌黑的瓦也是翻新过的,可见这家是那样重视面子。 那老太似乎没有在意他还没走远,左右张望了一下确定没人之后关上了木门。吱呀的一声长音听上去像是嘲笑。
第99页 叶思朝背后一惊,童年的记忆又冒了头。 这个时候,咬一下舌尖就好。 花想暮的手机最近自从上次奶茶店联繫之后便再也没有任何消息,只是短短一天三个小时,叶思朝就急得差点开车回城,他这样的心不在焉一点不剩地落在了叶母的眼中。 早餐时叶母试探着问了一句,吓得叶思朝差点没有绷住表情,最后尴尬地笑笑,逃似地熘来了老甘这里,反倒得到了老甘外出的消息。但实际上,他来这里也才三天,至于老甘,多不过五天。 他身为周蝶的好友,提前回来也说得过去,而老甘这样的行为却是出人意料。 叶思朝恍惚间落进了蜘蛛的网,他突然不清楚自己面对的是谁。 · “你到底想要做些什么?”郑骥归将手里的笔打了个转,这是他最新学会的小技巧,正处于新鲜之中。 坐在办公桌对面的花想暮从书里头抬起头来,摊在桌子上的书已经被压出了一两条摺痕。 “没什么?我最近很奇怪吗?” “你又忘了xx级的团/课,昨天钱辰说的。” 花想暮哎呀一声:“他还住在你们家?” 郑骥归终于正眼看了一下这个不走心地转移话题的人:“你难道觉得事情已经完了?”而且花想暮最近的表现完全不像是轻松解决了事情的样子。郑骥归在脑海里仔细回想415收集到的信息,最后敲定的结论还是花想暮在处理许家的事情上一手“扮猪吃老虎”玩得很好,如果不是许家的人多疑,八成也相信了这是一个除了满脑子傻白甜就只有听话的人。还是差一些火候,但也已经达成了他的目的,至少在之前的三个星期里,直到许择渊入狱,都没有一个许家人联想到商业失利、政/治审查和舆论爆炸这三者是怎么玩到一起去的。 “郑老师,电视剧里知道得太多的人都活不长久。” “那是因为他们不是主角。”郑骥归信誓旦旦,花想暮也不清楚对方是哪里来的自信认为自己就是主角的。 “好吧,”花想暮妥协,“不是什么大事,只是觉得,可能见岳父的时间不远了。” 郑骥归:“……”你这么称唿叶父叶思朝知道吗? 见郑骥归一脸冷漠,花想暮解释:“之前朝哥接过他爸的一个电话,他有意避开了他和我在一起的事实……我是说空间上,我们俩坐着一辆车。”他将手机一角立在桌面上,按着另一角转,说着说着手机便甩了出去,掉在桌面上,但他没有伸手取回,而是盯着手机,目光有些冷淡。 就像是盯着猎物的豹子,或者狼,而他更喜欢形容成鬃狗,因为他就是露着贪婪、觊觎他的朝哥的鬃狗,冷静、耐心,他只是在等着一个机会。 “你……”郑骥归还想说什么,却突然被打开的门和回来的教授打断,二人先后向教授打了个招唿,郑骥归还没等再提醒一下花想暮,手机的震动就打乱了所有的思绪。 消息来自“先生”,在他所有规规矩矩的备註名里,这算是唯一例外的那个了。 他扫了一眼消息,却突然粘着看了好几遍。 带着一点不可思议,他默念了一遍:“一年之内辞职,剧情完成度差不多了。” 这是再过不久一切都会结束的意思? 直至吃中饭郑骥归都没有弄清楚这一句话的意思,或者说他在某种程度上不怎么想弄懂,在这个他才刚刚对这个世界有了归属感的时候。 “我们不能呆到‘老死’吗?” “这不是古代世界,身份审查很麻烦。” 孙迟羽回復,和以往的长篇大论不同,异常简洁。透着屏幕,郑骥归闻到了一点不舍。 孙迟羽不是铁石心肠,他也想留着。 切断对话后,不长的午休时间一结束,出了中文楼,外面已经有学生陆陆续续在往公用教学楼去。郑骥归挨到了下午五点半所有课结束,一出教师门就堵到了上完公共课的花想暮,后者长嘆一口气,勉强笑道:“你是又看出什么了吗?” 郑骥归没有回答是或者不是,脑海中415正源源不断为他传输主角的走向:比如唐逢久出了门去公司,比如唐逢久去叶父工作的工厂先后见了老甘和叶父。 事情貌似比他想像的要麻烦。 “你已经决定了?” 他没头没尾一句话,但阅读理解十级的花想暮一下子就对上了他的脑电波:“这不是我决不决定的事情。” 郑骥归沉默,片刻后说到:“许家的手会不会伸到唐逢久那里去?” 说到正事,花想暮脸上的表情也不由得严肃起来:“从何说起?” “叶先生和唐先生是甘先生的老乡,而叶先生和老甘都在许家的名单上。再者,你找的三家都与唐先生有些瓜葛,连接所有人的地方就是唐先生唐逢久。”他这一口先生来先生去的反倒让花想暮没了心思反驳称唿。 “我找他们是因为爷爷和他们长辈的交情不错,另外三家中的窦家和方家都是后来加进来的新玩家,如果能够一口气吞下这一块……瓜分也可以。他们是可以尽全力的。”他这是在质疑自己让三家加入的动机和效果。
第100页 郑骥归听了摇头:“商场中的裙带关系不止是亲友,一面之缘都可以成为一个人或者一个企业做出微弱调动的原因……” “是我忽视了他了……”冬天傍晚的路灯下,花想暮的脸变得惨白,不带一点血色,“我对他的印象太固定了。” 从黑暗里突然摸出一条路的时刻让他睡意全无,一时间之只好匆匆道别,花想暮对郑骥归点了点头才坐进自己车子离开。 郑骥归明里暗里提醒了花想暮之后肩上的担子突然卸下似地,转头望了下被霓虹灯铺满的江面,好半晌才想起自己应该回家去。 而坐上自己情有独钟的小破车的花想暮的手机锁屏上忽然跳出两条信息,一条,是叶思朝忍不住开口询问,而另一条,是来自窦班的。 他将手机取过,扫了一眼,目光沉下去。 花想暮随手将方向盘打了个转,霓虹灯光在他脸上划过去,青青白白,分外阴郁。 “许家动手了。” · “怎么了,爸?”叶思朝从手里的报刊上抬起头来,这个家里没有太多的书籍,甚至是这些好不容易从压箱底的地方扒拉出来的报刊,都是几十年前的事情。叶父并不是个爱读书的人,虽然想着让儿子将自家重新带回名门望族的队列里,只可惜儿子似乎天生就没有什么野心。 要不然他二十三岁时的创业也不会失败。 “你想过接下来要怎么办了吗?” 叶思朝一噎,一时间又变成了当年十几岁的少年,在父亲的责问前手足无措,眼神乱飘。 叶父见他这样的动作,神色不虞。 “律师,我已经着手在考证……” “和那群毛头小子争?” 叶父打断他的话,语气里夹带嘲讽,像一把刀子一样扎在他的心脏上,还是冬天的刀子。 “我有文凭。”他试图解释,而父子俩的争执也将在厨房里忙活的叶母吸引过来,她拿围裙擦着手,过来解围道:“你爸也忙活了这么多天,好不容易才回来,你也是,在外面十来个月都不记得给家里打个电话,父子俩怎么不讲一些闲话?我去拿些瓜子来。” 叶思朝看她一眼,她已经被生活磨平了稜角,这个时候早就不是当年能够和丈夫闹离婚的人了。 最后父子俩谁都没有理她,她也尴尬地站在原地。 叶思朝盯着父亲那张泡过水的猪皮似地脸,直视那双喷火却又浑浊的双目,两人就这么大眼瞪小眼瞪了一会儿,直到叶母再次掩饰,要打开电视节目。而也就是在这时,叶父最先发了话:“你真的觉得自己可以养活自己?天真!” 这是一个很可笑的问题,他早已是独立的一个个体,而父亲却似乎永远在拿以前的那些事情说事。这个时候他突然不想考虑什么孝心。“我帐户里还有十万的存款。”他淡淡道,面上的表情久违地露出一点不羁。 叶父气得嘴唇发抖,但抖了半天,最后还是憋出一句“我托人替你打点一下。” 叶思朝皱眉,像是见了杀父仇人一样盯着对面五十多岁的老人:“不必,我也有朋友……” “什么朋友?一起玩屁/眼的吗?!” 叶父这句话吼出声才察觉到不对,只是等他憋着一张嘴不再说话的时候,他再也没有机会收回他说过的话。 叶思朝瞪大了双眼,一双眼睛里的诧异就想要从那对眼珠子里涨破出来似地。 “你……知道了?”他撑着一双眼又惶恐地转向他脸色煞白的母亲。 而叶父,多日的猜疑在这个时候突然被验证,一个惊雷噼下,他连撑了几把扶手才勉强站起来,浑身抖得跟筛子似地。犹如面临冬日的还有恍然发现自己失言的叶思朝,和面色惨白的叶母。 叶父陡然抄起身边的菸灰缸追着就要打,叶母手忙脚乱上来劝架,叶思朝除了最开始的片刻慌乱,脑子也迅速转变过来,他竟然生出了近三十年都没有的勇气,上下嘴皮子始终没有抖到一个频率上。 “所以,这就是你向我打听花想暮的原因?!”他的目光中充满了不可思议,只见对方的眼神闪躲一下,瀰漫上一种尴尬。 他被刺激得狂跳的心脏“咚”的一声宣告了他的沦陷,在这个时候他突然生出一种劫后余生的刺激和喜悦,只为了“幸好,他没有查到什么”。 “是谁告诉你的?!” “你和那个姓花的是真的不是!” 两个人同时吼出声,声音大得隔壁的邻居都探头探脑。 “你是想让所有人都知道我们家事是不是!” “是又如何!” 到最后完全就变成了两个人的骂战,而中止这场骂战的,却是叶母的眼泪鼻涕突然飈了高音。 被夹在两人中间的叶母这个时候终于委屈地哭出声,只是她本就是小家碧玉的,哭泣都是在沉浸的空间里一抽一抽。她刚才挨了几下,冬天棉袄裹着看不出来,但可以想像一个大男人“无意”伤及她的情形。 小时候,叶思朝也经常在女人身上看见这样那样的伤痕。 始终无法习以为常。 叶思朝只觉得自己的心脏抽痛几下,在女人一双泪眼模煳地看着她的时候。叶思朝总觉得她随时能够问出一句“不能改了吗?”
第101页 即便残忍,他还是得告诉她改不了。 之后他妈只会委屈自己去接受这个事实,因为叶家到最后教给她的就是抹去少女时期的稜角,然后学会屈服。 叶父抄着鸡毛掸子将他赶出了家门。 或者说他用铁门回应了叶父自以为是的制裁。 “是,是又如何!” 这是他甩给叶父的最后一句话,在铁门阻断怒意中烧的视线之前。他也得意地看见了重新跳起脚的叶父,和最后哀求地看着他的叶母。 只是,就像是得了心肌梗塞,他完全不能控制心脏渐渐蜷缩,然后将自我挤压成碎片。 出了家门,他才有时间静下来细想心里头泛起的种种感情。 从一开始的悸动。 到明白心意。 再是几天的辗转反侧。 最后是冲冠一怒,出了十几年不敢出的柜。 只是这短短三四天,除了另一个当事人没有在场以外,他把流程走了个遍,至于最后的“见家长”,不是他的职责范围之内。 新年的气息将近,公司里的“家犬”们也被一个接着一个放了出来,走在湖畔闻尽冬日潮湿空气的“芬芳”,叶思朝走走停停还是回到了自己停车的地方。 车。 他忽然想起自己调侃过花想暮娶了媳妇就换新车,这个时候又突然想撤回前言。或者,自己把车直接买好了送过去。 冷风扑上他的脸,他缩了缩脖子,忽然又觉得心情没有那么差劲了。 叶思朝翻出通讯录给母亲发了几条注意身体的消息,不出意外,得到的是叶父的谩/骂。他将通话记录删去,并将消息设定了免打扰,任凭叶父在那头骂得痛快。 他靠在车椅上顺手往下划,划到了消息停留在一天前的花想暮,他僵在手机屏幕上的大拇指一直在小幅度颤抖。 最后一条消息是他发的。 脑子里胡乱就开始了各种脑内剧场,比如绑匪绑架,比如迷路,比如车祸,又比如从头至尾只是花想暮的一个骗局。 第一个最有可能,最后一个最不想承认。 但是如果是骗局也没办法,只能说认栽。 正在纠结之时,手机突然跳出来的墨绿色屏幕把他吓了一跳,仔细一看却是来电消息。 还是一个让人面红耳赤的来电。 “花想暮”。 电话接通的时候叶思朝还没有整理好自己的心情,连声音都带了一些颤抖。 他小心翼翼地“餵”了一句,对面一阵沉默将他的心情勾了个百转千回,等对面的声音咬字清楚地传到耳朵里的时候,他脸上就有了像是蒸桑拿一样的表情。 只是接下来的内容却是泼了他大冬天的一脸盆水 花想暮道:“朝哥,老甘和唐逢久被带走了。” 第十五章 幽暗的地下室里潮湿的气味混着一些化学药品的刺鼻味,两三道光线从入口处钻进来,走了不长一段路就弥散在空气里,黑暗中只能看见那点刺目的光,和里面群魔乱舞似的粉尘。 唐逢久的胳膊像是被拆卸掉似地,麻木得没有一点知觉,只是挂在那里的零件。而他的双腿也是如此,整个人都动弹不得,全部的质量都被交给地面和地面上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 他只清楚自己唯一能动的面部接触到的是一些无味的液体。 大概是水,绑匪也没有太过为难他们。 老甘应该在他的不远处,也同样是没有一点动静。 他现在连一点声音都发不出,除了动动面部肌肉也好像没有什么可以做的。 他已经这样睁着眼好一会儿,逐渐适应黑暗的眼睛也开始传递给他这个地下室的状况。 地下室显然不小,在入口附近堆满了层层叠叠的白色罐子,罐口附近析出一层白色晶体,有些旧的显然已经氧化发黄。而他所处的地方似乎是地下室的一角,身边除了黑暗就只是一些罐子的轮廓。 至于其他地方,包括老甘的所在地,他一无所知。 黑暗中人的神经总是高度紧张,也十分脆弱,他这时候就像是被敲开了壳的蚌,里头柔软的肉被暴晒在太阳底下。 记忆里许许多多的人一个接着一个闪过,他竭力寻找可以依靠的精神支柱。他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叶思朝,但叶思朝的面容却是在他的眼里越来越模煳,就像现实中一样,叶思朝在他的幻想里一遍又一遍地拒绝他,甚至为他张罗男友。 简直…… 可恶! 唐逢久脆弱的精神在这个时候蜷成一团,一遍又一遍地拒绝着听见否定地答案,幻想中的他抱紧自己的双膝,幻想中有人揽住他的肩膀,将他怀抱进自己的双臂中,然后,一把将叶思朝推开,推得烟消云散。 那人笑着对他说:“没事,以后有我。” “我保护你一辈子。” 他恍然想起自己以前也是这样处在叶思朝的臂弯下的,或者说从来都是,虽说只是对亲人的保护。 只是这个念头一出来,潜意识就又将它打散。 唐逢久呆呆地望着眼前的这个男人,看着他的脸一会儿变成方暮云的,一会儿变成窦班的,又一会儿变成荆道故的,最后变成一个全然陌生的脸。 他伸手想要触碰那个男人,指尖还未触及,一阵寒冷席捲全身,他一个激灵,才发现自己一直在地窖里,而自己的手,一直不能动。
第102页 他苦笑一声,眨了眨干涩的眼睛,挤不出什么眼泪,酸涩使他不得不再次陷入黑暗。 “怎么样?” “不行,没有反应。” 外面突然的脚步声和说话声将他渐渐沉寂的意识拉回现实,他睁大了眼睛,张张嘴巴却说不出什么话。 好像是来救他们的。 唐逢久剧烈挣扎起来,虽然他的挣扎只是凭藉肚子和部分已经恢復了力量的肌肉来踢翻身边的罐子。 他的努力很小,但似乎还是起了作用的。 外面的嘈杂再一次响起,而地下室的门也一松一松,盪起一阵阵粉尘。 他激动中带着恳切望向开口,陡然旺盛的光明也给这个小地方带来了更清晰的视野。 唐逢久狠狠眨了眨眼,充血的眼皮才适应了突然的强光。 他的视线扫向入口处,也无意掠过了这个地下室。 除了一瓶瓶的白色罐子,别无他物。 而他的视线最终停留在入口处时,唐逢久的双瞳陡然放大。 绝望的战慄在这个时候蔓延遍全身,他再也无法控制自己的恐惧,就这么溢出来,眼里嘴里,都是恐惧的腥臭。 · “还是没有消息?” “朝哥你冷静一点。” 叶思朝停下脚步,认真地看着花想暮。他没有错过对方掌心的血痕,也没有忽视后者眼睛里的压抑与不甘。 简直就像是披上羊皮的狼。 叶思朝在发现自己没有收到花想暮即时的回信时就发现了自己已经将“花想暮”这三个字视为一个习惯。 可怕的习惯。 他忍不住阴谋论这一切都是花想暮设计好的,虽说有些一厢情愿,他却忍不住把自己在花想暮心里的地位脑补得越来越高。 当然,后来他也许会知道自己后面的脑补是完全合理的,至于第一个,只是花想暮无意间暴露自己的傻气的附赠品。 “没事,你放心。”叶思朝上前按着花想暮的肩膀让他坐下,双手一触即分,像是在躲避些什么。 而后者也呆愣愣地坐下了,一个动作比以前温柔,一个也受宠若惊。 “是朝哥你不放心吧?”他哭笑不得,“知道了同乡是商/业/间/谍能放心?” 自是不能,而且唐逢久似乎和他没有太大的关系,除了同乡情以外。 至于当初的爱情,后来的亲情,都在后来几年的相处和庇护之下消磨得一干二净。最后的一丝留恋都在得知唐逢久向叶父胡说八道时被塞进了感情的搅拌机。 破碎得补不起来。 所以是老甘那边带走了唐逢久,他除了无意义的焦急以外似乎没有别的感情。现在的焦躁与其说是为了唐逢久,到不如说是因为与眼前这人的独处…… 叶思朝没有回答,只是在手机上联络方暮云,渐渐地插不进话的花想暮拿起沙发上的衣服带上门出去了,而门里的叶思朝才按下了发送键,这一条消息上面带上的时间与上面的相差至少十分钟,而这十分钟里,至少有五分钟是他在反覆修改信息,至于原因…… 他赶紧从沙发上起来,掸了掸沙发套,接着似乎是有些欲哭无泪,在这样下去,他怕是再也无法与花想暮接触了。 摸了摸通红的耳朵,他抬头看了眼钟錶,立马转换了一张冷淡的脸,从桌子下抽出司法考试资料开始阅读。 花想暮回头看了眼他朝哥的房子,站在那里半天也不知道该不该挪动脚步回去。正是这时,手机的音乐打断了他对着一座房子发呆的傻样。 等音乐循环了一小节,他才接起来,对面立刻传来一个含笑的声音:“就算这首曲子再好听,我也不吃你的安利,还让我听一遍……”笑声里倒是没有多少责怪的意思,纯属调侃。 花想暮低头撵开了一层沙泥,眼中闪过一些意味不明的笑意:“你不懂。” “装什么深沉?!你比我还小一岁呢!”对面活力四射。 花想暮没了这个耐心扯皮,直截了当道:“搞定家里的老头子了没有?” “那还用说……” “那么就赶紧把方家的也搞定,别和我说不行,你们俩迟早是一家的。”噼里啪啦说完,他一把挂了电话,对面的人反应半天之后才跳了起来,差点摔了手机,动静闹得楼下的管家都探头来问情况。 窦班不耐烦地将管家赶出去,盯着手机如临大敌,最后还是再次拨通了电话,这次花想暮很快就接通了,只是没等他发什么飙,花想暮又一把挂了电话,如此往復两三次,他就差直接定位追踪了。 最后花想暮带着笑意的声音一下子把他从奔溃怒吼的边缘拉回去:“这下子脑子清醒了没?你开始飘了。” “这是花大少爷该管的事情?”窦班挑眉,不过也的确是冷静了下来,将家族里一些可能存在的隐患再次提了一提,说着说着两人的视野也逐渐开始清晰起来。 最后一个“好”字结束了整段讨论,花想暮就趁着窦班调侃的话还没有出来就挂了电话,直被窦班吐槽“玻璃心”、承受不起调侃,手机滋滋一震动,便看见了花想暮发来的三条消息。看了,他也是会心一笑,寻思着发消息调侃太累人,反击花想暮的事情就这么放在了半路。
第103页 三条消息分别是: “商场我不清楚,但人脉一事可以找陈思媛。” “小心身边的人。” 和“方暮云已经分手。” 前几条不说,最后一条却是实打实的…… 窦班还是觉得不调侃太便宜对方了,口头便宜也应该是自己的,累不累就不是考虑范围之内了。 花想暮的手机也没有停歇过,只是没有几秒,管家的电话又接了进来,只说是有人要找。他大致解决了许家那边的事情,此外并没有与谁有过商业来往,花想暮疑惑地问了一句是谁,得到的答案却是让他嵴背发凉。 管家说:“这位先生说他姓叶。” · 孙迟羽收了雾化的415,这个继承了自己曾经编号的系统如今也和他当初一样的背,一出精神空间,郑骥归就将浸了水的毛巾递过去,孙迟羽接过后叶得心应手地从空中抓出一片紫色的晶石,二人的动作都极为自然,也极其默契。 紫色的晶石在二人身边转了一圈又一圈,最后“砰”的一声炸成了紫烟,没入二人身体之中。 半晌,孙迟羽睁开眼,正好对上了目光犹如凛冽寒风的郑骥归,心头一跳,顿时就明白了自己的学生为何如此生气。 无他,“背叛”二字是重情重义的左相大人不愿意接受的。 “学生逾距了。”郑骥归收回自己的视线,不急不缓地行了个礼。 看,又来古代那套,连现代基本行为都气得不记得了。 “不碍事。”孙迟羽摆手,开始细细品味唐逢久在那边的见闻。 仔细说来,现在距离唐逢久失踪已经有十来天,然音讯全无,而许家那边也是意外的安静,甚至可以说除了日常吃穿用度会去外面採购,这一家子都把自己活成了宅男宅女,工作也是在书房里即时解决。 正值年关,可以说老甘和唐逢久的失踪除了三位主角攻和一个伪攻四叶思朝在意之外没有引起多少人的注意。 除了拥有这个世界的剧本的他们以外,也不会有人知道唐逢久消失的这段日子去了哪里,又或者说是干了什么。 “我们……”思忖良久,拿不定主意,孙迟羽转头看着郑骥归,却只在他的眼睛里看见了一边冰冷。 学生的态度就是他的答案,丝毫没有原则的孙某人最终还是屈服在唯一可以勉强称得上是他同类的郑某人的目光下,伸手拿起了桌子上的手机,拨通了叶思朝的电话。 电话在响了三声之后被接起,叶思朝转身去接电话的时候敲门声也响了起来,他将手机顺到耳朵旁边接听,也同时打开了门,孙迟羽的声音和门外人的声音同时响起。 “朝朝。” “不要接触唐逢久!” 第十六章 “你没事就好,有什么事情吗?”叶思朝直接挂断了电话,镇定自若地将手机开了录音塞进了衣袋里。 他顺手拿下玄关旁的毛巾递给唐逢久,后者愣了一下,倏忽笑起来:“朝朝会照顾人了。” 叶思朝看他一眼,没有说这条毛一直都在,而唐逢久每次进门来总是先拿毛巾擦了手。他也好,花想暮也好,都没有这个习惯。 叶思朝去厨房泡了茶,脑子里还寻思着孙迟羽那句话的意思。 唐逢久这次倒是没来厨房帮忙,以往两个人都会弄得七手八脚的。叶思朝松了一口气,面上却不显。 “你消失这些天去哪里了?” 唐逢久在听到这句话时神色变得极不自然,这一幕完完全全地落在了叶思朝眼里。 “嗯……去海边散了散心,冬天海边的感觉不错,还算温暖。我前些日子……在网上看见了一本书,里面给开始新生活几条建议,里面就包括了换个环境,比如关掉手机什么的。” 这话里面漏洞不少,但从事新闻业多年的叶思朝凭着直觉不再追问。 “说说风景?” 他纯属没话找话,倒也很好地缓解了唐逢久的尴尬。 唐逢久握着瓷杯,像是取暖,但细看却能发现他的手在不断发抖。 叶思朝一边心不在焉地应和唐逢久几声,一边观察唐逢久违和的地方,比如说他身边的那只袋子。 “周蝶问起过你,下次记得把她婚礼的礼金补上。”他试着露出一丝笑意,最终作罢,“还是说,你就是来拜託我送东西的?”他若有所指地看眼袋子,唐逢久尴尬地笑笑。 这个转折说不上流利,但唐逢久就是没有察觉丝毫。 “这只是公司里的一些文件……对了,朝朝,我记得你还有几张小时候我们三人的合照对吧?能不能拿出来看一下,我想扫到网上去。”他说话时眼神飘忽。 说谎技巧没有一点进步。 叶思朝留了个心,将手机放在茶几上后转身进了卧室,翻出照片后迟疑一下,又塞了回去,也没有离开房间,只开了门缝看唐逢久。 客厅里的唐逢久似乎很紧张,不断捏着手,怎么也坐不住。 “怎么没找到吗?”唐逢久忍不住问。 叶思朝出声:“我突然想起来合照已经拿回家里了。” 唐逢久伸进袋子的手停住。他瞟了眼卧室,但叶思朝已经侧身站在了墙后,靠着墙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第104页 唐逢久想干什么? 如果没记错,柜子后面还有一条没用过的尼龙绳。 “那么其它可以拿出来的都行。”唐逢久高声到。 他加快了手中动作,低头在袋子里翻找,全然没有发现叶思朝已经站在了身后。 唐逢久找到那一小枚u盘的时候还高兴了一会儿,转头笑脸便僵在了脸上。 “我不喜欢放自己的相片,你又忘了。”叶思朝从来没有自拍或者别的什么,他身边从来没有除了证件照以外的照片留着。 “朝、朝朝?”唐逢久有些不可思议,但很快镇定下来:“看来是我记错了,我还以为我们的友谊可以常伴你左右呢……”说着脸上还带上了一点委屈。 叶思朝没有理会他,盯着那枚u盘:“拿来。” “怎么了?” “别装傻,你除了演言情女主以外就没有像的。” 唐逢久面色黑如锅底。 “这是这我的文件。” “拿自己的文件需要躲着别人?” “……” “你的手?”害怕全部写在脸上,许家的人该是有多眼瞎才能找唐逢久来帮忙? 他说一句,唐逢久的脸色白一点。 “还是……说得了帕金森?”叶思朝嘲讽地盯着他。 还是说,许家想用他和唐逢久的关系来揪出他背后的几人? 许家总算是尝到了股价下跌的坏处,都开始狗急跳墙了。 “你想干什么?”叶思朝最后甩下这个问题。 “冬天嘛……朝朝你想太多了。”他嘴唇发白,叶思朝皱眉,直接伸手去拿u盘,唐逢久下意识闪躲。 二人争抢片刻,唐逢久不敌,只能白着一张脸看叶思朝把u盘打开。 他现在手脚被叶思朝用绳子绑住,脑子里一篇混沌,恐怕是说句话都困难。 “许家?” “……” “你不回答是什么?默认?” 叶思朝敲着键盘,浏览u盘里的内容。 心不在焉道:“你躲在别人背后太久了。”真的是弱/鸡到不能再弱。 “那与你何干?”唐逢久脑子里闪过一个念头,歹念被一点点放大,他伸手摸向一侧的花瓶,叶思朝只瞥他一眼:“我有说过要告发你?” “那你还能如何?”唐逢久的声音有些发抖。 叶思朝不急:“不如何,只是……” u盘里的文件都用乱码做了标识,点开后才能看出来这是原来公司的机密。 以及一大堆作假的受贿记录。 “你想不到这么多。”他斩钉截铁,唐逢久似乎有些破罐子破摔:“你不是都知道了?” “……”叶思朝没有回答,只是拿起唐逢久的手机拨了个电话。“方暮云?我是叶思朝,这里……” “朝朝!”唐逢久惨白着一张脸打断对话,叶思朝知道自己赌对了。 “唐逢久在我这里。” 唐逢久一张小脸这时候白得不能再白,他不清楚之后自己在方暮云那里会变成什么形象。 “嗯……” “没错。” “他……” “没有别的,只是想陷害我……” “叶思朝!你他妈只是自己想多了好吗?!”唐逢久再次吼出声,整个人挣扎着想逃脱束缚。 叶思朝瞥他一眼:“窦班在你那里?” 似乎是得到了肯定的回答,他难得疲惫地笑了下:“祝久久。” 祝久久,当初叶思朝知道方暮云和唐逢久在一起的时候也是这么说的。 不管电话对面窦班怎么咆哮,叶思朝挂断电话后便对上唐逢久仇恨的目光。 不管曾经为这双眼睛着迷过多久,一切情谊在他知道被背叛的时候就什么都不剩了,一次是向叶父告状,一次就是现在。 他沉着气又拨通了花想暮的电话,对面接电话的是管家,当下心就一纠。 “怎么了?” 管家陈述了一遍少爷进了医院的事实。 叶思朝的语气陡然急促:“怎么回事?” “现在已经没事了,叶先生请不要担心。少爷吩咐过不要您过去。” “为什么?” 叶思朝的语气让唐逢久顾不上刚刚自己被抛弃的事实,抬头看他。 “放心,少爷没有想过隐瞒……”管家犹豫了一下,“是您的父亲。” 挂断电话后,叶思朝低着头没有说话,沙发上的唐逢久颤抖着喊了声他的名字。 叶思朝觉得自己以前眼有一点瞎。 “为什么编造谎言?” “啊?” “为什么要告诉我爸?” “朝朝,你在说些什么?”唐逢久笑笑,还在装傻,“可以帮我解开吗?我之前没有说清楚,我是想要向你坦白的,要不然我犯傻直接到你家来栽赃?” 可事实就是他犯傻。 不过叶思朝只觉得自己最傻:“在你和我爸说之前,我没有把他当成对象,现在,你倒是帮我出了个柜。”
第105页 “为什么他就可以而我不行!”良久沉默之后,唐逢久一身的力气都爆发在了这句话上。 叶思朝盯着有些失控的唐逢久,没有出言安抚。 这句话就像是为什么他们可以冷漠而我不行? 除开了我们认识,我和你还有别的必要的联繫吗? 朋友?那不是你自己丢掉的关系吗? …… 啧,怎么又扯回了唐逢久? 若是以前的叶思朝,必有数不尽的诘问想要出口,十几年的郁气都塞在胸口,憋得胀痛。 若是以前,撑破了,到最后只留下一句似哭非哭的反问:“你真的还爱我吗?” 他现在也是这么问的,取而代之的却是冷漠与嘲讽。 唐逢久没有一丝犹豫,一个噼头盖脸的“爱”砸在叶思朝的头上,带着怒火,带着“你凭什么无视我的爱还要践踏我的爱”这样的委屈感。 看吧,这个时候唐逢久还坚持着。 挺好,叶思朝因长久不安带来的痛苦逐渐被悔恨和怒火取代,他眉头的阴霾渐渐散去,取而代之的是滔天的怒火。 那么他就可以直接下手了。 “哦。” 唐逢久不过是怜悯自己。他怜悯得不到爱的自己,他只是将他的臆想套在别人的身上。 凭什么天下都陪着你演戏? 别人愿意围着你转不代表别人就一定要被绑在你的身上。 唐逢久还想表白心迹,叶思朝打了个停顿手势,他便下意识地咽回了话,反应过来后颇为懊恼。 他瞪着叶思朝,看对方还能说出什么话来。 “你的眼里只有自己。” 唐逢久从来没有把他放在真正的心尖,除了年少最初的悸动,后来恐怕更多是自我哀怜里的慰藉。 “你只爱你自己。” 雨打在破窗玻璃上,啪啪响,同唐逢久的内心一样汹涌。 但这个时候他所有话都说不出来了。 就像刚开始进门的时候他说的:“朝朝会照顾人了!” 叶思朝平淡道:“门口那块布一直有,今天只不过是我递了一下而已。” 而只有“递一下”后才能被发现,这存在感也是…… 记忆里每次进门的时候随手拿来擦手的布突然在记忆里清晰起来,这么多年,唐逢久已经养成进门擦手的习惯,也养成了忽视叶思朝的习惯。 这一场恋爱里只需要有唐逢久一个人就行了。 所以除了年少无知的时候父母会是真正的大山,无法克服也无法抛弃的大山,长大后一直阻挠他们的正是他自己。 “你是我发小,你家里环境不好我帮衬着,你是我同学,你工作以后我也会问一两句。仅此而已,我把你当家人不是让你赶着来给我送脸皮的……另外,你对我的生活造成了不少舆论压力?” 他冷笑:“你难道以为这算是爱?” 叶思朝打了个响指,打断唐逢久陷入自怜自艾的过程:“好了,你既然承认了这一场陷害……” “我不承认!” 叶思朝盯了他一会儿:“承不承认与你无关。” 楼下警/笛响起,叶思朝冷眼看着唐逢久被押进警车,自己也跟着去警/局做口/供。 “不合适就拒绝,一遍不行两遍,两遍不行四遍,既然没有那个心思就不要给机会!现实生活不是小说,没有人赶着犯贱把自己的脸放到你脚底下踩!”记忆又停在当年可怜兮兮买了条围巾的时候,他的合作伙伴骂醒了他。 但是,可笑的是生活就是小说,唐逢久就喜欢把脸捧上来踩,然后肆意嘲笑他的渣,那又要怎么办? 生意失败的时候唐逢久就退出了他的生活,全心全意写着自己的“深情”人设的小说。 录口供时听到爱与不爱那一段对面的警/员神色复杂地瞧了他一眼,他没有任何动作,在结束了之后招唿也不打就乘车回去了花家。 他不知道花想暮在哪一家医院,但他不得不硬着头皮去道歉。 林郁见到他时欲言又止,管家很快来领他去见了被拘/禁在客房的叶父,后者正骂骂咧咧,嘴里什么低俗的话都能出口。 叶思朝黑了脸。 “你还有脸来?这他/妈你家?”男人扯着喉咙吼道。 叶思朝没有说话,只一双眼睛抓着男人的每一个表情,颇有些瘆人。 男人又骂了一会儿,见叶思朝没有一点反应,连动手都只躲,没趣,念着念着就变成了零零碎碎的唠叨。门外保安已经候着,叶思朝向管家一点头,才冷声对男人说:“走吧。” 男人一听脾气又起来了,他往桌子上一拍站起来,叶思朝毫不示弱接上:“难不成还想去警/局?!” 言简意赅,却没有达到想要的结果。 “你麻痹的,还想动老子?!” “你他妈在别人家打人了!” 男人没听到似的,顺过桌子上的菸灰缸就砸,场面一时间极其混乱,外面的保镖都一股脑涌进来,七手八脚按住了动手中的两人,林郁吓得在门口徘徊不定,先前牵连叶思朝的气也消了大半,现在只担心着这父子俩会不会闹翻。 她不是第一次见叶思朝这孩子,从来没有气成这样的。
第106页 那种青筋暴起的样子,那种狼一样的不管不顾。 “外公打个巴掌你就整整三年没进他家,想暮还凑上来给你打?你真当天下人都欠你、欠你儿子的?”叶思朝吼出来,音都破了。 他用上了“想暮”这样的称唿,这话一出,无论是偷听的花家人,还是正在骂人的叶父,都停了下来。 叶父再次暴起,但他突然没了力气再打下去,他精疲力尽,对保镖说到:“直接送警吧……” 叶父瞪大了眼睛,林郁也结结巴巴说不出话。 人很快被送下去,一片狼藉里只有叶思朝靠墙侧站着,两眼无神。 林郁站在他不远处欲言又止,叶思朝抬头安慰似的笑了下,花想暮的妈和他的妈都是心思细腻的人,现在八成不知道联想到了哪一个次元。 “今天的事情有点多而已。” “你接下来一年打算如何?” “先接着一些案子,10月考完了再说。”他的存款还够生活一年,而他年纪也不小了。 说着说着,他突然没了勇气看林郁。 到离开花家的时候,他都没有那个勇气问一句花想暮在哪个医院。 他有些头重脚轻,眼前热乎乎,像是撑着脖子撑久了,脑袋疼,肩膀也疼。他用不多的精神迷煳迷煳地想到:看来他是要在这条路上一去不返了,叶家的乖儿子、别人眼里的黄金王老五、冷酷的冰雪王子,又或者是城堡里冷酷的大恶魔……这都是些什么画风?不是他,以前不是,从现在起更不是。 管家追出来时他正等公交,在风里微微蜷了嵴背,嘴角要笑不笑的惨。 “叶先生怎么不问一句我家少爷?”管家清了清嗓子,站在他身边。 他慢吞吞挪过眼珠子看一眼管家:“那他怎么了?” “禺思医院,他在禺思。” “……”哦。 啊? 叶思朝显然没有想到管家还肯告诉他这个罪魁祸首,一时间有点呆滞,老管家只是笑笑:“家里的夫人们都有些宠溺少爷,不得磕着碰着,少爷觉得他还挺好。” “那……为什么……”为什么是你接的电话? 管家只笑不说,目送他上了公交离开。 管家的身影渐渐化成一个小点,叶思朝才恍惚想到自己应该高兴一下。 冬日里氤氲的雾气里夹杂了一些爆竹的味道,转角看见一面不小的广告牌,上面宣传正能量的娃娃穿着红色的棉袄做出鞠躬的样子,一车人这时候不约而同地冒出了一个念头:“过年了?” 这大概是叶思朝第一个真的哪里都去不了的年。 第十七章 “放他一马不行吗?!他于你而言不过是一只小蚂蚁!” “他有打算放过朝哥?” “姓花的,别以为我不知道是你怂恿那个女人接近我!”那个声音气到跳脚。 “我只是让她去追你,下药什么的,只不过是个意外罢了。” “你!” 两个人应该是闹掰了,叶思朝来的时候正好听见的就是病房里这样剑拔弩张的对话,孙迟羽正好和同事并肩从里面出来,顺口叫住了他,将他引到了走廊的一侧。 他还在纳闷房间里是谁能和花想暮吵起来,孙迟羽却似乎不想让他卷进这里面去。 房间的门动了,叶思朝眼尖,装作调整鞋子的姿势乘机瞄了一眼孙迟羽背后的病房,结果出乎意料。 “怎么了?” “没事,走路硌得慌。” 孙迟羽见他动作神色有片刻的慌乱,笑道:“不换一双?” “习惯了,这么多年都是这样。” “你还是尝试着改变一下比较好。” 孙迟羽的笑眯眯的眼睛似乎看穿了他所有的伪装,哪怕是刚才的那些动作。叶思朝沉吟一会儿,郑重道:“我会的。” “你保重。” 拍了拍他的肩膀,孙迟羽消失在拐角处,然后就这么平平淡淡地退出了这个舞台。 “孙医生,下周三你门诊吗?”叶思朝回过神,拔了声音喊道。 “不坐了!” 这是孙迟羽最后扔下的一句话,隔着墙,似乎就能看见他挥了挥手中病历本的样子。 走进病房花想暮侧身躺着,精神看上去很不济,如果不是刚才听见了中气十足的对峙,他大概也会信了他的邪。刚才的对峙听上去不像是仇人或者陌生人。 荆道故和花想暮是朋友? 念头一掠而过,他很快收敛神色,将手中果篮放在柜子上,拿开上面的一些果子,下面就是一些零食。他木着脸塞进了花想暮的被窝,冰凉的温度激着装睡的人浑身一个冷颤,最后塌着肩膀爬了起来。 比他想像得要好一些,好歹没有躺着骗。 之前在会所两人掀翻了富二代圈的是谁?他自己父亲身体有多虚他清楚,不受伤完全可能。但也不是没受伤,显然是让着他父亲的。 当然,还有另一个可能。 叶思朝想到这里就有些头痛。 “朝哥?” “装?”他忍不住笑,却见眼前这个病号挣扎着起来给他看自己的腿:“没装,冤枉!”
第107页 叶思朝黑着一张脸把人按回床上。 “这重要吗?真是……”真是让人哭笑不得。 “网上已经炸了锅,窦班打不通你电话就找我来了。”说着一顿,条件反射似的普查起来:“手机呢?”他又暗地里在搞什么? 花想暮:“……”他怕不是傻了才会喜欢这么一个整天老父亲似地念叨的人。 好吧,他可能真的是傻了。 “炸锅?” “那边又有了新动态。网民习惯了黑幕,一下子看到被揭出来的才是黑幕,反应强烈了一些正常……快点,别磨蹭。”他催促,花想慕才不情不愿地把手机交出来。 叶思朝拿到手机的时候手机又进了一个电话,花想暮手疾眼快地伸手按掉,叶思朝也只是狐疑地一瞥。 是一个陌生的号码。 “先不动,等这一批水军下场再出手。”他解释,见叶思朝点头,又忍不住追问:“热度应该淡了才对,窦班把手上那批证据放出去了?” “没,”叶思朝含煳道,“他们派人栽赃,被抓了。” “谁?” “唐逢久。” “发生了什么?”花想暮赶忙追问,一下子惊得往前窜了一点,扯到伤口出了一头冷汗。 叶思朝见怪不怪地按铃叫医生。 “老样子,商业纠葛,我顺手曝网上了,连同你收集到的资料和录音,他们这次应该会元气大伤。”他半句不提唐逢久。 先前的水军已经把他的号养得不小,网上就沖他语言和颜值来的人也有不少,形成了一定规模后,干一些煽动人心的事自然得心应手。看来花想暮是要等那边的股票下跌以后,再进一步做打算。 他也是在唐逢久进去之后才想到了前前后后的因果关系——显然花想慕是把那边逼得狠了,才用起了越来越下流的手段。 花想慕的弱点是他,他的弱点是唐逢久,而唐逢久的弱点就再明显不过,是他自己。一个宁可让三个男人围着他转的人怎么可能有为了某个人献身的精神?有,那可能也是为了自己心里的人设。 而至于一个大学老师怎么把人逼狠了…… 叶思朝也是最近才联想起近来一个月所有事情都发生得蹊跷。 “你把饼干吃到被子上了。”叶思朝指了指他的下巴茬,很明显,这人对唐逢久又在意了。 花想暮一阵忙乱,看得护士直皱眉头,暗道好好一个帅小伙怎么跟个两三岁的小孩似的,对另一个男人言听计从的。 难道是哥哥? 叶思朝只在病房里待了两个小时就离开了,走之前也难得地没有说自己去干什么,于是等管家到了这里的时候见到的就是盯着窗外、双眼无神的少爷。 管家嘆一声气,轻轻将人唤回神。 “您这样折腾自己又是为什么呢?” 花想慕没有回答,只从菜里挑出一些辣椒:“叔?为什么会有辣椒?” “夫人说您是闲得慌,吃些辣醒醒脑子,刺激一下就好。” “可我原来不吃辣?” “这才叫刺激嘛!” “……” 花想慕放下了筷子,对家里带来的饭菜敬而远之,捧着医院的营养餐倒是吃得津津有味。 这人看上去软,实际上比谁都有主见。管家只摇了摇头,忽地又听不肯消停的小少爷开口道:“姓甘的处理好了没?” 管家愣了一下,他家大少爷估计也只在这姓甘的手上栽过一回:“许家算是放弃他了,但二少爷还是私下派了人去接触。” “不用管他,案底在我们手上就好。” 管家不做声。 一开始郑骥归不是没有暗示过他老甘信不得,他因为叶思朝与对方是同乡就放松了警惕,得不偿失。 如果不是老甘,唐逢久是不是不会被绑? 这倒是…… 他的朝哥可能永远不会知道绑架唐逢久和老甘的是两拨人。 “少爷,是方总的电话。” “挂了,我现在是伤员。”说完,对管家露出了一个“天真”的笑容。 · 如果问原剧本里主角是如何掰倒许氏这个庞然大物的,许择源昏了头脑与唐逢久搅和在一起是一个方面,另三家对唐逢久的争夺和对许氏的宰杀又是另一方面,最重要的,还是许家自身本就是百孔千疮。就在集团开了第十三次紧急会议的时候,秘书敲了敲门,带来一个难得可以算是喜讯的消息——荆道故与其余二人反目。座首的许择溪这时反倒是迟疑了,其余股东百般催促之下,他最终还是拍板与荆道故结盟。 至此,许家缓了一口气。 叶思朝坐在证券交易所的长椅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扶手,身边的人见他难以亲近也就熄了交流的念头,接下来的两三天,他每日踩着证券交易所上下班的时间前来,第三日,前排一位老兄突然欢唿着大喊涨了、涨了。他第一次开口询问了是哪只股,那男人见他突然开口,一时间有些错愕,还是老老实实回答了他。 “荆道故不是什么炮灰。” 手机开始震动的时候他已经抛售了手中的股份,接起来听到是窦班还有些惊讶,他很快收拾好了发散的思维:“我已经抛了,如果你们打算动手的话就快点。”
第108页 窦班难得没有多说,电话挂断之后叶思朝抬头看了眼曲折的走势图,忽然有了站在他们那帮人身边的感觉。 接下来几天,荆道故的日子都不会很好过。 在股票增值的第二天,新区的地被一家闯出来的新黑马截了镖,不是方家,也不是窦家,陈家正忙于内斗,而花想慕可以挑动人心,在商言商,那人还是个有自知之明的人。 这样算来,不可能是几个人直接在后面操盘,只有是几家联合让利,把那家黑马当棋子使了。 摘得真干净。 第三天,回温的股又开始断崖式下跌,只因同期出台了限制股市操作的文件。 第四天,股东大会上以一人缺席、余下平票的状况没有通过一个项目,而这个项目,在第七天,开始有了席捲商界的影子。 只是,都不关他事了。 荆道故在唐逢久入狱的第十天去见了一回唐逢久,还是和以前一样高傲。 “那次是我被算计了。”他垂眼拨弄电话线,忽然发现自己和唐逢久的联繫不过是上下司,和一次炮/友而已。 他找不到话题了。 “呵,被算计的不是你,” 唐逢久嘲讽一笑,“是我。” “你知道?” “啥子才看不出来姓花那条围巾是怎么变出来的,和朋友吃饭带给叶思朝的礼物?” 荆道故黯然,这么久他才发现发小已经不是当年的髮小了。 “我只是……” “我只是没想到他的运气会有那么好,连那女人下药都能算计到。”唐逢久抢了词,一双眼睛盯着荆道故,扎似的。 花想暮做不到诸葛亮都做不到的事情,他只是算计了人心,默许这一切发生的还是荆道故。 “受害者你做了,好人你也做了,接下来,怎么不做一个恶人呢?”唐逢久像是突然看透了一切,眼前这个男人也拿着爱的名义恣意妄为,在这一点上,或许还是无实权的花想暮更容易伪装,也可能做的更好。 至少姓花的除了挑衅他以外,还没有在叶思朝面前太晃眼过。 对唐逢久来说,花想暮做的最猖狂的事情,大概就是把他的真面目揭露在叶思朝面前。 恃宠而骄的,恣意妄为的,一点一点将年少时粘着他的小九九沖刷掉。 荆道故听他讲了一大堆,忽然反应过来这人现在就是破罐子破摔的心理。 “逢久……” “别叫我的名字,噁心。” “……呵,你还真是……” “还真是什么?”听对方话说了一般,唐逢久忍不住转头。 还真是天真。 难道他以为花想暮会让他待满刑期就离开? 难道他就不懂得抓住所有可以利用的机会? 难道他就以为自己真的只是栽赃的帮凶? “荆道故?” 荆道故解锁车的时候另一侧的车窗突然降下,露出里面叶思朝的脸,他摘了眼睛,伸出的手没有得到回握也就放弃了,没有一点受委屈的样子,只笑:“协助绑架唐逢久的人已经找到了,就在警/局里,如果荆总气不过,可以去看看。” 意料之内没有得到回应,叶思朝升了一半车窗,继续道:“听说,那老大姓甘来的。” 驱车离开的叶思朝自然没有看见荆道故的冷笑。 这个罪名真的捏的不错。 这个决裂也真的做的利落。 · “让他知道不好?” “他已经知道了。”孙迟羽将衣服叠进旅行箱,他们已经着手准备离开这个世界了,这间屋子在不久后也会被挂上待售的牌子。 郑骥归当时没有在医院,自然也不知道真实情况:“欲擒故纵?” 孙迟羽点头:“叶思朝是个聪明人,他瞒不了多久。再说,在他们玩舆论手段的时候他的底牌大概就露了角,说不定叶思朝连请的是哪家水军都一清二楚。” 那一场舆论战玩的主要是知易传媒,知易造不了势后顺水推舟牵引出许家麾下,许家扑上去删帖的时候余下三家正好背后突袭,玩的是老一套的招术,主打的却不是背后的突袭。 博弈也是多层次的,只看你比对方想没想多一层。 背后套住之后,正面再将之前的真相一揭露,轩然大波一起,他们的战线便又推进了一米。 “他们还要多久?” “反正我们待不到那个时候,主角已经入狱,他一下线,我们也得走。” 孙迟羽顿了一下,补充到:“415已经判定他已经翻不起什么风浪,就算会,花想慕也不会让他翻身。” 孙迟羽在这个世界做的最大的事情,不是让叶思朝从唐逢久自我欺瞒似的爱慕中醒来,而是借着叶思朝将花想慕的性格彻底扭转。 虽然,这只算是个意外之喜。 “不用觉得我们操纵了别人的人生,剧情人物远比我们会玩弄人心。不过……你可能不一样。”孙迟羽突然抬头,沖郑骥归一笑。 郑骥归就突然摸不着头脑了。 “说起来,会所那次打给叶思朝以后我才后知后觉地发现中了计,那小子想叫的,是叶思朝吧?管他管得跟小孩似的,这也能喜欢上,啧啧,人心吶——”孙迟羽啧啧感嘆,转头问到:“你什么时候看出来花小子不对劲的?”
第109页 “请客那一次,他特意带了送给叶思朝的礼物。” “也是,从一开始,就有预谋。”孙迟羽长嘆一声,提起行李出了房门,郑骥归的东西早已收拾好,这时也站到了玄关口。 “走吗?”孙迟羽忽然问到,有些感慨,这大概是他第一次在离开一个世界前问了别人。 郑骥归舒展眉头,露出一点笑意:“好。” 第十八章 生活在两三个越之后同小城一样迎来了春天,这个凛冬过后,花家的沉疴一扫而净,花想暮过一个年出席的宴会大大小小就有二十多场,比他过去十年间加起来都多,春季学期一开始,他就迫不及待地投身教育事业,和花老爷子当年走的路一模一样。只是开学以后得知郑骥归离职,电话、网络通讯都连接不到,仿佛去了外太空,对此,他疑惑了许久。但接下来郑骥归离职后丢下的一大堆事务淹没了他以后,除了诅咒以外,郑骥归这个名字就没有再出现在他的口头上过,这一段日子钱辰被他指使得团团转,他自己也没了那个时间再去叶思朝面前刷脸,这样一来,最清闲的反而成了叶思朝。 当然,除了某些时候应对前来找人的方总以外。 方暮云扫除了前路的障碍后也开始了大刀阔斧的试验,拐走了窦家的小公子虽让他吃了不少窦家的暗亏,但他本就是个越挫越勇的主。 窦少爷更是过上了理想中混吃等死的日子,除了开趴可能被姓方的半路拖回以外,也没有什么不完美的。两人没有从属关系,看着若即若离,一点也不黏煳,却清楚地守着自己的底线。 不过对现状的满意不代表窦少爷不会和方总吵架,这时候,窦少爷最常去的就是叶思朝家了,毕竟花某人真的不敢管叶思朝,而叶思朝一个人又闲得慌,准备考试的日子除了刷一刷股价,就只有没事自编自导个案子了。 “你倒是真的有些矫枉过正。”窦少爷如此评价。 “那是贬义谢谢。” “但你真的正直过分了。” 叶思朝回想了自己的行径是哪一条出现了差错才让向来不会看人的窦少爷更加不会看人。 “如果你不是那种正直的人,你会压下不利于陈思地的报导?还有那部纪录片?” 的确是有这么一回事,无可辩驳。 “对了,还有你那爸!”窦班又喊道,叶思朝握着笔的手歪了一下,划出一条长横。 是的,还有他在拘留所待了十来天的父亲,最后还是林郁把人保释出来的,叶思朝倒是觉得她对自己的愧疚并不必要,毕竟比起他被花想暮欺骗一事,他还是更厌恶那个男人把自己的道理强加给别人,从小时候就是如此厌恶。 对不起花家的,是他。 毕竟,想将他们的大少爷拐走是他。 与其说是被拐,倒不如说是双向拐,这事本就不是只有一方可以做到的,被拐无罪至多是他可以用来给花想暮脱罪的理由而已。 一旦想通之后,花家人的一些怪异行为就统统可以得到解释了。 十年之后两个中年人回忆现在,竟也是一时想不起何时告的白,何时在一起,一切就像是顺理成章,合该如此。 叶思朝在秋季考证,他本算不上是新手,进考场前还在安慰看上去比他还紧张的母亲。 叶思朝以后的人生可能都写满了“顺理成章”四个字,他走出考场的时候第一眼看见的是落叶的梧桐,安谧舒适,然后就是梧桐树下的人民教师,花想暮沖他笑了下,却是指向另一头的一座凉亭。 他母亲在那边的凉亭下休息。 “放心。”叶思朝拍了拍她的手,她张着嘴想了会儿,却发现自己的脑子也上了年纪,迟滞得很。 “算了,我正好要去中心广场同老姐妹们跳个舞,你就自己回去吧?” “好。”他应到。 “朝哥。” 二人出了凉亭,她看见花想暮从后面走过来的时候嘴巴都没合拢,半天说不出一句话,这是刚才告诉她来这里休息的年轻人。她的视线在两人之间徘徊了几圈,叶思朝见她脸上强行扯出的表情又是好笑又是辛酸,便点了点头。 “车呢?” “在东边停车场。”叶思朝本是想叫花想暮送她回去,自己先回现在栖身的事务所拿些东西,这样一来倒是不用自己打车回去了。 叶母眼中的光一点一点暗下去,她强行扯出一个笑,看着那个有些侷促的小伙子。 “阿姨好。” “好,好,都挺好。”她的脸色有所缓和,至少自家儿子找的这个是真的体面,起码外表上是的。 她努力地去发现花想暮的优点,后者又成了被老师逮住的小学生,手放哪里都不对。 最后还是叶思朝解了围,他向叶母道别时女人佯装拍了下他的脑袋,虽然矮个的拍高个的总有些搞笑。 不过叶思朝不这么觉得。 她强笑道:“人家好好一个帅小草怎么被你这个老牛子吃了呢?”花想暮听了赶紧解释了一大通,大意也无非是占了便宜的是自己,虽说解释时比划来比划去得乱成一通,女人的眉头倒不是绷得那么紧了。 叶思朝笑得都想直接上手捂住花想暮的嘴巴拖走了,而在花想暮站了个标准的军姿说出“请您给我宠朝哥一辈子的资格”的时候也这么实践了,他笑骂:“还记得叫我朝哥?自己都是个毛孩子。”
第110页 背后女人的精神终于不再紧绷,他扬声喊到:“妈!几点来接你?” “不用了,你淑姨家有新车!” 父母子女的离别大致如此,一个靠近,一个就远离,来来回回,如此倒换角色。 拿了东西走回东边停车场,叶思朝在副驾驶座上再也绷不住表情,盯着窗外,垮了似的。眼角还沁出一点泪意。 花想暮替他扣上了安全带,抽了张纸巾递给他,笑问:“我表现的怎么样?” 叶思朝没有回答,但他清楚刚才的表演很不错。 是表演,也不是。 花想暮转手打了个方向拐进隧道,灯光与影子交替在车厢内划过,他余光发现叶思朝已经打开了手机在发送些什么,想到什么似的,花想暮弯了弯眼角:“我家产只有一些破烂东西,朝哥你清楚。上面一父一母外加一个老头子,还有大伯一家,不过分家也差不远了,外头大大小小的以后都不会有关系,方哥他们也会帮着点,所以不用太担心……” “我发消息的时候不要老盯着,看路。”叶思朝悠悠出声。 “这不朝哥在向妈报告军/情吗?” “……”叶思朝只是想让自家母亲省点心。被这么一扯皮,叶思朝匆匆完成了对花想暮家庭情况的汇报,过了一会儿才匆匆加上了一句“做饭比我好吃”,至于叶母那边有没有会心一笑,便又是另一回事。 叶思朝这时候脑子里的混沌里突然冲出来一个念头,他不由得蜷了蜷手指:“老爷子那里……” 本该开车的人突然摸到他的手,在手心敲了下。 “老爷子是文化人,对他来说,可以没有子孙,却一定要有学生,他可是天天巴望着成为现代的苏格拉底或者孔子呢……” 叶思朝的心脏被对方的笑声挠了下。 “还有,老爷子已经算好我们俩以后怎么过了,他说咱们存一点钱,投个保险的项目,然后坐等分红。至于花家其它的那些人,他说子孙自由子孙福,就是我们俩以后没人养,得好好计划计划。” 叶思朝合了眼,将头往后仰,全身的戒备都松下去,甚至困意都有点泛起了边。 “领养?代孕?”叶思朝调侃。 “懒得弄,我一个大小孩还不够?” 不知为何,叶思朝没忍住笑了出来,笑出了眼泪,也将困意赶走了。 老爷子那种顽固的性情,能有现在这种状况,显然不是一天两天的抗争可以完成的。 “大白花?” 这是很多年没有喊过的外号,花想暮愣了一下才露出一个灿烂的笑:“有何吩咐?” “谋划多久了?” “从出生开始,就在谋划着名,”花想暮笑了声,“朝哥,我卑鄙吗?” 这什么土味情话? 叶思朝还是笑到:“是,真是,危害世界的毒瘤……”安心的感觉包裹住他,困意再次登场。 “所以,你收了我?” “好,我替你向世界道歉。” 眼前的光芒从车头蔓延到车窗,最后爬进车子里。 已经开出隧道了。 番外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可以当成是架空或者梦境,没头没尾,并不影响正文情节,此外,里面对宿主进入前世界的状态的描述是与正文完全衔接的。 “先生,我一直没问,为什么会存在三千个世界?” “说了多少遍,是三千零一个。” 而且以后可能会更多。 孙迟羽头顶天空上嵌着的眼睛似乎是感受到了他的目光,这时候突然咕噜噜睁开,盯着他。 孙迟羽回了一个笑容。 “都是主神玩闹弄出来的碎片而已,平衡早就被破坏。因为没有过去,没有根源,才会需要‘剧情’。”他双手插兜,踢出一块石头,而石头一直滑到很远才停下。这个世界的常理在别人看来就是那么不可思议。 “没有过去?” “你相信吗?如果没有穿越者进去,他们就一直静止在那里,像是石蜡雕塑。”他在空中比了一个轮廓,笑道:“而我们进去后,世界就开始一遍又一遍照着既定的轨迹运行。宿主,就是为了维护他人的‘规则’而存在的。” 这样的世界简直太无趣太残酷。 “就比如衣宵,在我解开这个世界的剧本之前,他的世界已经不知道被光临多少次,而他也不知道以相同的方法死了多少次。”孙迟羽扯出一个笑容,这听起来很煽情,但死法相同,久了只会让人感到无聊。 郑骥归的眼睛闪了闪,阖目说到:“无知是福。” 他这句话没有任何贬义,就像现在直面天穹上无数白色的眼珠子,也只会让人觉得毛骨悚然。 但他们却莫名觉得这种真实,有一种诡异的美。 驿站的天空很高,但上面无数眼镜也大得过分,一颗一颗,密密麻麻,注视着这个世界荒芜的罪恶。其实每一个世界外面都包裹着这样的眼睛,其实每一项罪恶都被着眼镜看得干干净净,其实这眼睛不是什么上帝之眼,只是欲/望之眼而已。 而三千世界的由来,便是一个有关欲/望的故事。
第111页 “走了,”孙迟羽拍拍他学生的肩膀,“这还没到一半呢。” 驿站只是栖脚的地方,而繁忙的公/务/员在永远都有下一封信要送。 “你不爱他。”对面的职员递过来的名片上印着这么几个字,他讶然,只是拍拍脑袋再看时,什么都没有了。 律师还在涛涛不觉,而他脑子里只留下了他们事务所的名字——“花叶”。 这是多么女气的一个名字,但确是他现在所能找到的最好的事务所,哪怕这里面只有一个“正式”律师。 “我想和公司解约,但是……” 他开口,嗓音被菸草祸害得过分沙哑。 但是对面的小职员似乎没有听他解释的打算,一直在滔滔不绝,等到他一忍再忍有些不耐烦的时候,却突然哑然无声,盯着他,或者说是他的背后,干巴巴地挤出几个字:“具体官司,请直接联繫叶律师。” “老闆好!我这就去列印您要的文件。”小职员嗖地站起,九十度鞠躬,颇为好笑,才急匆匆地跑进了文印室。 他回头,看见一个穿着棕色风衣的男人笑意盈盈地看着小职员,感受到了他的目光,就朝他点了点头:“叶先生,是吗?” 男人的声音很沉稳,带着一种让灰尘都沉静下来的魔力。 他愣愣点头。 “您稍等,我去请叶律师下来。” 他这才知道律师事务所楼上就是律师的家。 不过为什么律师不是老闆? 他无从得知,只见男人走到一半忽然回头:“叶先生要不去楼上坐一会儿?喝杯茶?” 他鬼使神差地答应了,回过神时已经坐在了沙发上。 而棕色风衣进了书房之后,另一名穿着毛衣的男人匆匆地出来,路过了他时点了个头,直冲卧室去。 那大概就是叶律师。 只是一眼,他便差点被惊掉了下巴。 他盯着卧室,脑袋里思绪万千,如果他没有观察出错,这应该是这里唯一的一间卧室,而棕色风衣的态度,显然也是这里的主人。 只是两三秒的时间,被菸酒侵蚀的他还是整理好了思绪,等男人穿着西装出来的时候,他已经能够平静地注视着那张和自己一模一样的脸。不过对方更为年轻,也不比他憔悴。 棕色风衣端上茶叶的时候,黑色西装已经向他伸出手。 那人说道:“你好,我叫叶思朝。” · “在我之后,世界就不会被重置了。而这次的时空的乱流还要持续几天,大的情况不会出,只是我和想暮还要在这里滞留几天。”那个叶思朝说,他呆呆地听着,不可思议只是在一开始沖刷了他整个灵魂,而现在,就是浪潮过后的空白。 厨房里棕色风衣的男人已经在叫“朝哥”,他面前的叶思朝道了个抱歉,走到厨房里去翻找他随手乱放的东西。 而他坐在沙发上看着茶杯里的白气一缕一缕散在空中。 “你说,我们的灵魂……”灵魂是同一个吗?能够在同一时空经纬存在,能够这样相安无事。 “剧本直到唐逢久死亡结束,而在此之前、宿主离开之后,世界的走向不会有大的变化。”对面的叶思朝似乎不愿意直视他的眼睛,的确,有谁愿意盯着一双充满怨忿的眼睛呢? “那……你们又是如何来到这里的呢?”这个世界的叶思朝终于颤声问出了这个问题。 其实叶思朝也不清楚前因后果,可能只是这个世界的叶思朝的怨气太大了,大到足够可以影响这个世界的走向,甚至是威胁到主角生命的存在。 而至于为何他会清楚“主角”、“剧本”这样的词,大概是孙医生离开前的馈赠吧? “你先想好了,如果你确定要脱离公司,我可以竭尽全力替你打赢这场官司,要回你应有的一切,不惜任何代价。” “钱呢?” “这个世界的钱我没用。”他只是想替所有混混沌沌的自己打个官司,要回自己应有的公平。 这个世界的叶思朝一脸恍惚地出了事务所,叶思朝站在窗前看这下面,心中无端生出一股悲凉,就和下面形单影只的叶思朝一样。 “怎么了?” 爱人递上一杯温咖啡,花想暮泡的咖啡是他唯一肯喝的苦味,是一种习惯,也是一种象徵。 “没想到第一单单子就是自己。” “所以你真的不收钱?我们已经在这里待了两年吧?” 两年不短了。 叶思朝挑眉:“怎么,你还养不起我不成?” 花想暮自然是抱着他笑个不停。 但愿这个世界的叶思朝也可以找到一个可以依赖的人。 · 这个世界的叶思朝再来时眼角挂了伤,整个人身上挂了三五条彩带似的,有些喜庆的悽惨。 叶思朝倒是真的觉得这是一件喜庆的事,不为别的,就为这个世界的叶思朝想清了。叶思朝连夜赶工,不出一个星期,就完成了从一审到监狱的全套服务,为他的对手准备的,也算是叶大律师五六年来最大的特色。 而就在这个世界的叶思朝准备上诉的前一天,一位不速之客摸上了他们律师事务所。这个世界的叶思朝为了方便,取代了原来不靠谱的小文员,在事务所一楼住下了,一连十来天没有回过那个除了唐逢久以外还有三个男人的家。
第112页 而这不速之客,就是方暮云和窦班。 最先二人见到的是叶大律师,叶思朝见是窦班,看了一眼又埋头在工作里,随口说到:“怎么?又和你家方狗吵架了?” 方狗,是那个世界的窦班独特的爱称,当然,方暮云也很不客气地叫自家爱人“窦猫”,一个放狗,一个逗猫,可以说是很和谐了。 窦班还当是原先底层的编辑叶思朝,对着叶大律师就开了嘲讽:“原来是躲在外边开屏了啊!” 叶大律师推了推眼睛,拧起眉头:“你今天说话怎么阴阳怪气的?方暮云昨晚玩什么……”他话说到一半,恍然想起自己已经好久没有见过那边的方暮云和窦班了。 上了年纪就是容易怀旧,37岁的一枝花也是这样。 对面窦班的神色几经变换,最终变成了猪肝色,刚要拔了嗓子吼,外头方暮云的喊叫却先响起来了:“别开玩笑!我和他?!” 叶思朝出去时就看见花想暮抱臂笑看方暮云涨着脸否认。 “那你脸红个屁啊!”窦班的角色定位更为粗暴,就差着直接上去揍了。 “你故意的?” “还是朝哥懂我。” “别耍滑头了,好歹这也是两个大老闆,感情以外的事情他们还是弄得清楚的。”叶思朝拍拍爱人的肩膀,上前坐到沙发上,开口:“鑑于二位与我当事人有纠葛,本人建议二位在庭审开始之前不要接触我的当事人。”他这话一出,架势一摆,对面的两个人登时愣住,花想暮又上前打了个太极,最终没有让他们见到这个世界的叶思朝。 而在庭审开始的那一天,几人又在法庭之前遇上,唐逢久必然到场,而方暮云、荆道故和窦班都推了工作陪着爱人前来,在前厅远远就看见了犹如双胞胎的两个叶思朝,一时惊诧不已,而窦班和方暮云也是这才知道对方并没有骗自己。 叶编辑看上去还是有几分憔悴,叶律师责无旁贷地挡在了几人中间,让别人先将叶编辑送到后面,而他自己则是转身面对几个来势汹汹的人。 “我的当事人碍于身份有很多话不能直说,”他截断对面所有想说的话,引得几人对他怒目而视,“那么我就借着自己和他本是同一个人的身份来说上几句。” 不知情的二人还当他在讲笑话,叶律师却根本没有打算给他们开嘲讽的机会:“现在我当事人想要退出这五个人的情感群体,希望各位不要再做纠缠。” “说退出就退出,他……”唐逢久还是和当年一样露出了神伤的面色,却不乏坚毅。 叶律师清楚面前这个的手段比他当年所遇到的不知道高明到哪里去:“我的当事人在过去的五年里曾三十一次被上司刁难,十七次丢掉手头的报导,这背后可以深挖的东西不少,叶某人也没打算放弃追寻真相,律法虽顾及不到刁难这种小事情,但证据可以,因为它是冷的,也是死的。”言尽于此,他不打算继续看唐逢久做人设,恰好时间到了,转头进去。 叶律师背后的唐逢久差点绷不住表情,这个人好像完全是在自说自话,但是对他的示弱又完全免疫似的。 庭审时花想暮就坐在四人前面,时不时同方暮云说一两句,看起来云淡风轻,好像只是坐在生意场上,却也使得几人压下在这时候出点乱才好的心理,之后几场下来,有花想暮在唐逢久几人面前,才始终没有出岔子,这几人里希望叶编辑完好无损地回去的可能真的只有唐逢久一个了。 虽然绝对算不上尊重。 这场官司里唐逢久另外三个后宫没有做什么动作叶思朝是绝对不信的,但他还是一个人将整场庭审扛了下去,其中引用的法律条文之多也让在场的人瞠目结舌,口舌虽不是伶俐的那种,却总能做到出言犀利。 三人的布置彻底被打散,庭审后看叶律师的眼神都是毫不遮掩的恨意。 “你们还真是清纯不做作。”花想暮从背后搭上叶律师的肩膀,他对几个人来说都是生面孔,除了荆道故。此时,这个发小皱了眉头问:“你不是出车祸死了吗?” 花想暮不回答,只冲他似笑非笑。 “整容?你和花家有什么关系?” “难道不能是长得像?或者……就是一个人?”他们能在这异世安身立命两年也不是没有手段的,“花家改扫的垃圾已经扫了,荆总的消息有些滞后。” “对他们,闭嘴就是了。” “是,朝哥。”花想暮毫不掩饰两个人在他人面前的亲昵,挑衅似的回看了一眼唐逢久。 当年在那个十字路口,他也是这样挑衅着唐逢久的。 二人下了庭审没有急着回去,而是先选择了再去接触这个世界的叶编辑。 这个世界的叶思朝果然也看见了那四人,再见到叶律师时情绪更加低沉了几分,还夹杂了一些怨愤、后悔的情绪。叶律师对此习以为常,怕是这个世界的叶编辑也没有想清楚自己该不该和唐逢久分手吧? 他没有插手叶编辑的感情世界,只例行公事一般将流程和证据过了一边,临了还丢下一句“你好自为之”。 叶律师是怎么变成这个浑身是刺的样子的?叶编辑苦笑,这话怎么听怎么像是斥责一个不懂事的小朋友。
第113页 叶律师又看了叶编辑一会儿,忽然开口:“妈呢?她最近怎么样?你去看过她没?” 没有等到叶编辑的回答,叶律师就离开了。 人到中年,不是油头滑脑就是肥肠满肚,清清爽爽的叶律师就像是一根刺,精准无比地扎中了叶编辑的所有软肋。 在叶律师离开之后,叶编辑忽然想抱头痛哭,却发现自己的心已经麻木到不起什么涟漪了,再浓烈的感情都成了呆滞与菸酒。 叶思朝安排的爆料在庭审之后不久就都被按排上了,这场和公司的仗并不困难,难的是叶编辑和自己内心的仗,和自己以往几十年的习惯的仗。 之后叶编辑倒是好好打理了自己一番,像是出去约了什么会,约会完后直接跑事务所这边来。叶律师把这些看在眼里,并不询问,只自己泡了燕麦给叶编辑。 “燕麦这么淡的你也喜欢?”这一点倒是和叶编辑自身不大一样。 叶思朝摇头:“是你应该会喜欢,营养还是可以的。” 叶编辑本想笑一笑否认自己会喜欢燕麦,话到了嘴边却品出了叶律师的双关,也就没有否认。二人坐在沙发上聊了些两个世界的家长里短,所有的琐碎在叶编辑嘴里都化成了一句“真羡慕你”。 叶律师没有反驳。 “你觉得我还应该爱他吗?”叶编辑没头没脑一句,和前面聊的脱了节。 “你不爱他。”叶律师肯定,“你们爱的都是自己的执念。” 这倒是和他第一次来到事务所在那张卡上见到的话一样。 他当时以为是错觉,唯心的来讲,那就是对未来的预示。 不过他能见到另一个世界的自己已经是唯心的范畴了。 之后一两个月叶思朝再也没有见到叶编辑,手头上的案子倒是越来越多,在某一天跑了庭审回来,却突然听见爱人提起叶编辑。 “他的案子不是半晌钉钉了吗?” “没有,只要三个龙头想动作,还是可以的,而且他们也没打算保下传媒。”爱人垂着眼看公司里的策划,收敛了自己所有的情绪。 在这个世界他们还是无权无势的人,怎么比得上方暮云三个人? “他们是想逼死叶思朝?” 这次花想暮没有回答。 再一次收到叶编辑消息时却是叶编辑以故意伤人罪入狱,而唐逢久也正式躺在了重症监护室里。 叶律师选择了去看后者,医院的人并不认识他,看护唐逢久的荆道故却是认识,他双眼通红地指着叶思朝怒斥,医护人员反应过来后也七手八脚地赶叶思朝,叶思朝只在一瞬间晃了下神,随机扑上去把唐逢久的氧气罩撤下来。 本来就虚弱的唐逢久生命特徵立马出现了波动,好不容易有些好转的状况又开始急剧恶化。 所有人都去抢他手里的氧气罩,他纂得死紧,无法,众人又七手八脚地去找备用。叶律师也被迅速赶来的警务人员用迅速制服,临离开时忽然恶毒地看了一眼荆道故:“每次都是你。” 没有怨恨没有诅咒,只是看着深渊下的人自我陶醉的不屑。 这个叶思朝是什么意思? 在拘留所的当夜,叶思朝闭眼睡去,醒来看到的第一个人就是他的爱人,他们所在也是花家的别墅。 “看来唐逢久没有撑过去。” 桌上的日历还是他们当年到那个世界的日子,在这边看来,那边的故事不过是一个梦,以唐逢久这个主角的死亡为结束信号的梦。 “少爷?叶先生?”管家已经在敲门,花想暮也醒了过来,看见房间的布局有一瞬间的错愕。 “那个世界的我们突然消失会怎么样?” “罪责全部担在叶编辑身上?”花想暮回到。 不过追究这些事情已经没有了意义,那边的疯狂世界,无论是谁,都不想活了。 叶思朝整理自己的时候正好听见花想暮冲着电话喊道:“窦少爷,今日上门叨扰,二位都能起得了床吧?”电话那头果然传来骂骂咧咧的声音。 是了,回来第一件事不是逗逗会炸毛的窦少爷怎么行呢? 番外(方窦) 有的人是不可以随便乱撩的,而这一点经验的得到有两种方式,从某个失足人士那里听闻,或者,你就是那个失足人士。 窦少爷是后者,他大概只是玩心大起,就给自己勾来了一只可能这辈子都甩不掉的方狗。 那日他去接唐逢久,正好撞上了唐逢久和一个男人有说有笑。他们这些人如果是和一个女人走在一起才是不用担心的,窦少爷的警铃大作,但窦家上下的宠爱还不至于将他养成一个废的,他明智地选择了暗中观察。 那男人看上去是个端正的样子,大概是唐逢久的熟人,且不说两人说话时唐逢久脸上漾开的笑了,就是两人的距离——都快贴到一起去了! 啧,也没见唐逢久和叶思朝这样相处过,还口口声声说单恋叶思朝呢……真是口是心非的男人。 窦少爷整个人所有的毛孔都散出□□味来,别希望一个嫉妒中的男人有什么理智。 于是窦少爷行动了,他拨了电话给唐逢久:“小九九?”他看见那边唐逢久的身影震住,尴尬地看了看他身旁的男人。
第114页 “窦少爷?有什么事吗?” “欸?怎么这么疏离?上次不是说好了今天来我家谈生意的吗?”他装出一声轻笑,像是对这个人没办法了的宠溺。 虽然本人实际上一直是在冷笑。 “哦,那个案子啊……”窦少爷敢打赌姓唐的一定是不记得他们之间还有一个合作案了,窦少爷如果七窍能生烟的话此时一旁的烟雾报警器一定尖叫起来了。 敢情他一大客户在唐逢久眼里就是这样被忽视的? “那个案子……” “来我家,我们今天晚上慢慢谈。” 唐逢久没有回话了,电话那头传来一点细碎的说话声,似乎是那个男人在问唐逢久。 窦班突然有些期待唐逢久会不会实话实说。 但很遗憾的是唐逢久拿开了听筒才和哪个男人说话,而回来之后唐逢久直接拒绝了他。 窦少爷这下子算是彻底被踩到了尾巴,好不容易软磨硬泡混了个脸熟,就这样被晾再了一遍? 一个荆道故还不够?! 窦少爷一句话吼下去,窦家的小兵们都前前后后忙活起来,终于通过一个模煳的监控确定了那个男人的身份。 拿到资料时窦少爷的注意力却是被那个男人的身份彻底吸引过去了——兜兜转转还是他们圈子里的,身份竟也不比他和荆道故两个富二代差。 唐逢久这是什么运气?追求他的几个身份一个赛一个高? 看着最下面“前男友”几个字,窦少爷总算是清醒了几分,半晌,脸上的表情就变成了搞事的微笑。 · 窦少爷的圈子大概是追求唐逢久的人里最大的一个,既然是玩,就要玩个大的,于是从小到大二十几年的小伙伴都被他召集起来,还难得交上了一个他不怎么喜欢的人——许择渊。 不为别的,就为了方暮云在许择渊的圈子里。 而这俩正好有个案子在这家会所谈,谈完了一起来参加个聚会也是正常的事。 窦少爷和许少一向是不对头的两个人,两人玩的风格也是大相迳庭,许少爷那种乱来的“豪气”真的不是他“安安分分”的窦少爷承受得起的。 他这话一出,包厢里的小伙伴都笑起来,不一会儿,酒来了,不少人就横七歪八喝成了一团,包厢门被敲响时,去开门的人都没有,还是窦少爷亲力亲为的。 他嫌弃地踢一脚挡住门的小伙伴的腿,略带酒意地开了门。 “呦——我还以为许少爷不来了呢,咱都先喝上了……”他话说一半,却愣住了,站在外面的哪是什么许少爷,是略带诧异的唐逢久。 唐逢久似乎知道他在这里,窦少爷斜靠在门框上,痞气地笑到:“小九九怎么来了?补前几天放了的鸽子?抓回来了?” 他的衣衫不是很整齐,整个人看上去满是不羁,唐逢久移开了视线,还是被窦班看出了他红了的脸。 窦少爷笑笑:“这里可不是可爱听话的小九九来的。” 唐逢久这次没有反驳前面的定语,只是低着头解释:“陈总有事,我代她来的,如果有事就告诉我。” 这样的小事哪里用得着让朋友跑一趟?何况朋友还不是自己公司的? 窦少爷酒意有些上头——他可没有说姓方的会来,这样可以当是为了他来的吗? “来了就先喝点,”窦少爷侧身让人进去,“我请。” 唐逢久愣了一下,木木地点了点头。 包厢里的人见是个生面孔,都起闹起来,窦少爷笑笑,顺着其中一人的玩笑说到:“那你还不叫?” 那人说的是:“难不成是我们的嫂子?” 唐逢久弱弱地辩解了一声,周围的人也都开玩笑似的叫着,看上去完全不像是认为窦班会看上这样的人的。唐逢久拔了声音,包厢里寂静片刻,窦班却噗地笑出来:“瞧你认真的,好了,别开玩笑了。”他又揽着唐逢久的肩膀:“叫唐哥,我弟,算是你们哥!” “欸!他看上去比我们还小欸!” “让你叫你就叫,周八,用酒把他嘴给我堵上!” 包厢里又嘻嘻哈哈起来,几个比较亲近的看间窦少爷没有刚才那样东撩一把西撩一把的,本还想说些什么,看见拘谨地坐在一边地唐逢久,也就没有说什么了。 窦少爷还是问了几次唐逢久要什么饮料,还开玩笑似地提了一句经他手的都是干净的,唐逢久面色古怪地瞧他一眼,拒绝了酒精,坐在一旁嘬着果汁,窦少爷也没像刚才一样玩了,只坐在他身边有一句没一句地聊。 这场宴会到这里都算是比较“安静”的,主角还没上场,窦少爷也不急,只是时间一长,他的注意力都到了还没来的两位主角身上,反正唐逢久似乎有些急着想离开,但看见他又打消了主意,只时不时聊两句,渐渐的,聊天不上心的却变成了窦少爷。 先出现的是许择渊,他还搂着一个脸色惨白的小男生,听说是他手下人送给他的,和他也见过几面的那种。窦少爷没有把这件事放在心上,他们都是各玩各的,两个圈子不互相干涉是约定俗成的。 但窦少爷远远没想到的是,就是这个小少爷引来了他的一位旧识——别人家的孩子“花想暮”。花少爷不花,是他认识的圈子里风评最好的,因为根本就没有什么花边新闻,比他查到的方总还要干净。这年头,谁不想揍一下别人家的孩子,更别提只要这个姓花的一出现,唐逢久的目光就像是扎了根一样。
第115页 窦少爷秉承不教训白不教训的原则,所有的火力都集中到了这个人身上。 而接下来的事情发展更加玄幻了——正主终于到了。 不过唐逢久的视线还是没有移开? 花家大少爷的事情他窦班也知道一点,只是这时候死活想不起来到底和唐逢久有什么联繫。 且说那边不长眼的许择渊把可以调戏的对象彻底搞错了,窦少爷那时只觉得要完,以花家那帮人护犊子的样子,花大少爷要是有什么差错,估计在场所有人都会被自家老爷子打屁股。 虽然这么说有些奇怪,但花家的交际圈不是什么富二代官/二代把持得住的,靠得就是老爷子们的交际。 至于这个形容,只是窦少爷的一个冷笑话而已。 啧,情敌那边还没过招,全给这花家的大宝宝处理后续事务了。 窦少爷正要上前,却见情敌先上前去解围了。 老好人? 方暮云说话时给他的感觉就是这样。 这不算是一个坏印象,窦少爷心中方总的负好感值终于被拔了一些上去。 窦少爷回头本想去找被他忽视了的小九九,却听得一声惨叫,转身一看差点没把自己呛死,花家的大宝宝原来是一只狗熊宝宝,这下子可好,包厢里乱成一团了,窦少爷连自己一开始针对的是谁都不知道了,上前和别人一起七手八脚地劝架,也丝毫没有注意到这个别人正是他一开始想要对付的情敌。 许久之后回想,窦少爷撸着他家方狗的毛脑袋,道出了一个残忍的事实——他对方狗第一次有正数以上的好感值的时候,就是在看见方狗嘴角眼角青了一块、比他还难看的时候。 那天的窦少爷转头看见镜子里两个劝架的人鼻斜眼歪的,心情大好,连唐逢久之后死命盯着叶思朝都无所谓了,傻子才看不出来叶先生眼睛里只有穿着小红帽衣服的小狼狗。 唐逢久大概算是年纪大了点,这一点不利,吃亏。 窦少爷和方总的情谊大概是一起去医院矫正他们那花花绿绿的脸的时候开始的,对别人脾气都不错的方总偏生就是被窦少爷点炸了。 这不能怪方总,全是窦少爷玩脱了。 两人对唐逢久围追堵截了好一段日子,有时候唐逢久都觉得这俩根本就是去堵对方的,他夹哪儿哪儿多余。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一段时间,至于什么时候结束的,窦少爷大概这辈子都不想回想那一天自己有多蠢。 事情的起因是这样的:唐逢久又受了什么刺激,对着电话表情扭曲,正好被去找他的窦少爷撞了个正着,窦少爷这次却是怎么问都问不出来了,总觉得这一天的唐逢久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那种感觉,就像是小说里常用的黑化套路。 也不知道窦少爷是不是真的看到了唐逢久脑袋上冒出黑化的黑烟来,他这一天难得地拒绝了唐逢久喝酒的邀请。当然,任性的窦少爷也没打算让情敌捷足先登,脑子一抽,就直接约了情敌。 金贵的道姑不是个好约的,好在小九九对道姑的感官也不怎么样,窦少爷对约谈失败也不怎么放在心上,另一个倒是很容易就约了出来。 当晚在酒吧装忧郁的窦少爷被人抓包装逼的时候只耸了眉头看来者,那样子倒不像是忧郁,有点像是埋怨来者“无理取闹”的样子。 来者眉毛都不用挑了,直抽抽。 “又怎么了?” 这语气听上去怎么像是迁就他似的? 心很大的方少爷很快就把两人之间的相处当成正常的了。世界上有句话没说错,如果你和你恋慕的人有一般的相似,那么你和你的情敌就该是同卵双生那种级别的了。 窦少爷叭叭倒了一大堆,对面的方总好歹耐着性子听完了,本来以为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现在听上去简直就像是个小女人在抱怨什么“你爱我、你不爱我”这样级别的。 方总按着跳动的太阳穴,就差直接给这个后辈上个酱油色了:“你不是玩玩的吗?” “怎么可能?!”窦少爷差点跳起来,敢情所有人都不觉得他是来真的是不?! 方总沉吟一会儿:“那你还在担心什么?他真的和叶思朝走吗?” 窦少爷的眼神赤/裸/裸地写着四个字加一个标点符号:“这不废话?”反问语气的那种。 “我比你清楚叶思朝为人,如果不是有发小情谊在哪里,他能走多远就会走多远。” “你呢?!” “你不担心荆道故?”方总好笑地看着他。 “他一个出家人有什么好担心的!”窦少爷好不走心地回答。 其实窦少爷之前在会所的时候就已经打了退堂鼓,他现在也不清楚自己在做些什么,浑浑噩噩,就这么往前走,按着以前设定好的路。 “我?”方总似乎也没有什么底气,“看他吧,他愿意和谁,就和谁?” 呦呵—— 这么佛系? “敢情你也一样,无所谓啊?”窦少爷有意拉长了尾音,显得别有意味,欠揍的那种。 方总好不容易沉下去的火气又被勾起,只觉得眼前这个小孩分外欠揍:“一样?” “就是无所谓那种,我现在突然不是那么喜欢他了。”
第116页 好一个渣男宣言,如果让陈思媛听了一定会为好友被渣男环伺捶胸顿足痛哭的。 虽然现在的陈思媛陈大总裁不一定会,毕竟弟控的内心被伤到后是无法治癒的。兇手就滚粗吧! 方总还想说些什么,却听见不要脸的窦渣男还补了一刀:“我看他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啊……我以前是怎么看上他的?” “大概是眼瞎了。”没什么特别的唐逢久的前男友不爽到,毫不在意这里面也算上了他这个眼瞎的。 “我眼瞎?那我看你还觉得不错呢,你奇丑无比?” “呵,”方总发出了标准总裁式的冷笑,“你的要求还真高。” “不高不高,”窦少爷谦虚到,“比您好就行。” 方总简直要一口老血呕出来:“窦少爷的风评可从来不是这样的,两三个月一个小受,快活地很,方某这也太掉价了。” 窦少爷喝的晕乎乎的,也完全没有察觉到两个人之间的对话冲着里唐逢久越来越远的地方去了。他现在看所有东西都是顺眼的,带着雾那样的好看。 包括方暮云。 “哦,那我以后就不这么将就了。”窦少爷乖乖道,方总还奇了怪了,正想去敲敲窦少爷的脑袋瓜子里头都是些什么陈年酒糟,却突然被人凑上来。 “好标准从你开始,今天是第一个美人!” …… …… …… 很臭啊喂! 方总勐地推开醉成一滩的窦少爷,口腔里都是酒精的味道,从胃里反上来的那种。方总算是不明白了醉酒之后的接吻哪里好玩了,小说里都喜欢写这个? 窦少爷第二天醒来的时候是在酒店里,迷濛了好一会儿才想清楚自己为什么会在酒店,然后回笼的记忆就给他来了个惊天霹雳。 “好标准从你开始,今天是第一个美人?!” 完了完了,怪不得方大总裁昨天把他往这里一丢就了事,没把自己丢大街上算是好的了,能盖上被子就已经是意外之喜了。 窦少爷的人生大概在这里溃不成军。 这一顿酒也不说是什么都没有得到,好歹窦少爷算是清楚了自己对唐逢久只是有一点不甘,至于买醉什么的,他常干,只是这次水逆,以前从来不耍酒疯的窦少爷翻了车。 · 花家的狗熊宝贝请他们几个人一起掀了许家,窦少爷才想起自己还没有关注过那天吃了熊心豹子胆的许择渊,一问,也没有什么事,那一刻,他真当花家是纸煳的了,后来和另外两人一起被指挥得团团转的时候才恍然发现从头到尾,花老爷子都没有怎么插手,任凭熊崽子捅破老天爷。 熊崽子就是熊崽子,窦少爷肃然起敬,只是怎么也想不到这熊崽子还有多管闲事,尤其是姻缘,的爱好,老把他和方暮云往一起凑。 方暮云一开始见到他还是有些拘谨不自然的,但在窦少爷开了金口以后还是黑了脸,不到半小时,两人又变成了一开始幼稚的样子。 这真的不怪方总,都是窦少爷喜欢招别人的。 一来二去,在一次幼稚园跳脚的时候,窦少爷气急败坏地喊出了一句言情女主用来怼男主的话——“有本事你就来上我啊!” 脑子没转过来的方总居然也顺着喊道:“来就来,谁怕谁。”并且撸了袖子上前。 然后脑子有些迟滞的二人终于转过了弯。 “那啥……我开玩笑的。” “好巧,我也是。” 那时候只是开玩笑,两三天后就不是了,进展飞速的两个人总算是可以天天怼了,方狗、窦猫,他们互相给对方套上了一个新的身份,然后一起在窦家老爷子口水的“疾风骤雨”下逃生,在原追求对象面前打打闹闹、明吵暗秀,这一辈子,算是被这一猫一狗过得很精彩了。 第一章 “我们愿意献上我们的眼睛,为您探查未知的迷雾。” “我们愿意取出我们的嵴骨,为您建造不朽的宫殿。” “我们愿意剖开我们的心脏,为您燃烧炙热的火炉。” “安提利亚啊,您是我们至高的荣耀!” “安提利亚啊,您是我们至纯的自由!” “安提利亚啊,您是我们千古的信仰!” 众生齐齐拜倒,海浪一般传遍这圣坛的四周。 在他们面前,这个世界最后的、唯一的王和他的主,那位教廷里的精灵,圣洁的加斯大人,正在接受加冕,金光将二人笼罩,耀眼的光芒将太阳比到了尘埃中。 “安提利亚,您赠予了我们日光,邪祟终化为轻灵的烟雾。” “安提利亚,您赠予了我们月光,旅者可轻唱泉中的明月。” “安提利亚啊,您还赠予了我们至高的智慧,那位精灵一般的人物呵!” “你觉得如何?”圣光之中的王在他的主耳边轻轻摩挲,他的主略往后躲了下,像只可怜的小奶猫,睁着一双大眼睛湿漉漉地看着他。 “你觉得如何,这我赠予你的至高无上的加冕?”王又轻声重复了一边,轻得如同床畔爱侣的密语。 “自然是很好。”加斯,这位“主”,撇过头,耳尖缀上一抹红霞。
第117页 “这必将是这个世界诞生以来最伟大的结合!”有位老人说。 “不,这是安提利亚,我们伟大的父神,我们至高无上的创世神都没有预料到的结合!”这似乎是一位年轻的狂热粉,或许是骁勇英俊的王的,或许是纯洁智慧的主教大人的。 “俊美、智慧,我觉得只有这两个词可以形容加斯大人。” “那么王必然是巨龙般的英武!” “你用的不是词彙!” 这是两位可爱的少女。 “他们的结合必然带来教会进一步向我们的王国靠拢!”这是一位欣喜若狂的学者。 “我不知道他们的结合会带来什么,我只知道加斯大人对我们平民很仁慈。”这是一位农民,不久之前他还是一个流浪汉。 欢声笑语漏进这个世界的每一个角落,人人都为了王和他的主的结合欢唿雀跃。 穿过浩渺不见南岸的海境,穿过巍峨穿刺天穹的山巅,穿过纵横东西大陆的裂谷,穿过削裂天木巨石的乱林,也穿过了极北与极南交界处的紊乱之境,掉进了那一方小囚窗里,双目失神的少女呆滞地抬头,努力扯出一个笑。 “喂,给个祝福吧!” 有人对她说。 “好啊,给个祝福……”少女笑了,声音却如同七十岁老妪。 “我祝福你,你们将纠缠到乱林再无巨石断木。” “我祝福你,你们将纠缠到裂谷再无碎石断流。” “我祝福你,你们将纠缠到山巅再无流云停驻。” “我祝福你,你们将纠缠到海境再无烟云升起。” “这样才对嘛!”那个人似乎对她的听话很满意。 少女笑了,笑声嘶哑,像是两块石头相互碾磨一样的累人,也像是传说中的女巫最后向着月亮道出最为恶毒的诅咒。 “是啊,我祝福你们在失去感情之后还能如此纠缠,做生生世世、生生世世的怨侣!” “餵!”外面的人用铁棍敲着这唯一的窗,发出哐哐的响声,直扎脑袋。 少女笑得疯狂,她像是将在月夜下化为一群蝙蝠的魔女,她像是用苹果诱惑少女在镜前梳头的鬼魂,她什么都像,就是不像个人,不像她自己。 “生生世世!” “生生世世!” “生生世世啊!哈哈哈哈哈哈哈!” 紊乱之境的乌鸦逃不出去,被惊起后只能不断撞击着界壁,直至被少女如老妪一般的笑声逼死。 那似乎是在很遥远的地方发生的故事,就在唯一的王和圣洁的加斯大人加冕典礼的下方,在他们不远处,白袍金带的一群主教中,金髮的贵族冒着大不韪睁开他的双眼,祖母绿的双眸里闪耀着志在必得的兴奋。 或者说,这是曾经的贵族,现在,他连保住主教的身份都很难了。 “你被骗了怎么还这么高兴?” 这是一个只有这个男人能听见的声音,男人听见了这个略带稚气的声音,忍不住勾了勾嘴角。 “小东西,难道你认为我应该哭着向上神说:‘哦,我干了什么蠢事?!比那阴沟里的虫子还不如!’,然后一头撞死在神柱上,让所有人都知道就是那个蠢货,把自己家族买了还要在妹妹尸体上跳华尔兹?” “……”“小东西”如果有表情,这时候一定是看神经病的表情。 “小东西你真可爱。”男人的声音犹如天籁,丝毫不逊于台上方那位“王”的声音,只是说出来的话却是…… “小东西你说既然上神是怎样突破那个根本不存在的东西来给我那亲爱的办这个……这个不知所谓的加冕?” 这是一位怎样的人?明明与身上那身金带白袍再是相配不过,明明有征服天下少年少女的嗓音和气质,明明…… 他曾被称为“父神的子嗣”啊!如果这个世界上真的有神,那么这个神该是怎样地偏爱这个人?才能将天下人都不能尽有的美好赠予他? 而他,却是最不相信神的哪一位。 “如果安提利亚真的是我的父亲,我该考虑一下怎么把他的黄金椅子卖了。”这是痛哭一夜后他醒来说的第一句话。 “反正现在什么都没有,安提利亚也不能把我怎么样。”这是第二句话。 清晨的古堡没有往日的繁忙,倒是静谧得让人打寒噤。那时候的男人准点醒来,然后从衣柜里取下今日的礼服,走下楼梯,坐在长桌前吃着昨晚自己留下的食物。在离开前,对着空无一物的墙壁做祈祷,那里曾经挂着满列特家族的祖先前辈,也挂着父亲母亲和他,与婴儿的妹妹的画像。 “这是我最后一次做祈祷,”男人自说自话,“也是我第一次为你们做祈祷。” “我叫415,”那个稚嫩的声音说到,“如果你想见他们,我可以帮你。”它似乎动了怜悯之心。 男人拒绝了这个建议,并表示“415”这个名字的发音很麻烦。 415表示心累不想说话,它在穿越时空的时候被这个世界甩了出去,自此和它的两位宿主错过,然后就一不小心被这个神经病捡到,这个神经病那时候还没有那么神经病,只是一只追着别人跑的忠犬罢了。
第118页 或许415应该庆幸,因为它在这里直接撞到了这个世界的主角,也找到了另一个系统的踪迹。 没错,这个世界的男主就是现在这个神经病,高贵的玛斯特,原·帝国最圣洁·罗耶尔大人本罗耶尔。 而现在,罗耶尔大人在为了他钟爱之人炮灰了了他的家族之后跑来参加了他钟爱之人与别的男人的加冕仪式。 昨天晚上还哭得惨兮兮的罗耶尔大人今天是怎么变成这个样子的呢? 415才不会承认是自己蠢货然后作了大死。 其实也没什么,只是它让罗耶尔知道了自己本该有的命运和他所钟情之人身上背负的另一个系统。 在这里请允许罗耶尔大人先停一会儿为415做一个当地祈祷的动作,很简单,将你美丽的右手摊开,拇指食指、无名指和小指依次弯曲握紧,余下的手指越挺拔越好,然后对你想为了他祈祷的对象比出这个手势,效果绝佳,对方一定不会再记得他的悲伤。 虽然是罗耶尔大人在知道另一个世界文化后自创的祈祷方式,效果还是不错的。 当然,前提是,亲爱的,请一定要护好自己的脸。 说回原题,415小可爱发现了罗耶尔大人的心上人居然是被穿越者穿越的,而在第二天,穿越者就要将罗耶尔大人的家族打入地底,然后拍拍屁股到下一个世界去完成又一场华美的逆袭。 这是个好故事,罗耶尔大人也这么想,尤其是在接收到了415传给他的那些宝物时——那些宝物是415从对方的系统里偷出来的——罗耶尔大人开心地笑了,甚至笑出了眼泪。 晶莹的眼泪。 第二天起来,发神经似的做完上述所有行为之后,罗耶尔大人终于不再绷着表情,而415也总算是看出来了这一天早上的罗耶尔有什么不同——他居然帅气地原谅了他的心上人,并打算在今天给他的心上人一个美丽的惊喜。 415坚定认为是罗耶尔受的刺激太大,已经疯了,并私下在系统商城里找起了治疗失心疯需要的材料。 这一切都是罗耶尔不清楚的,他现在只是乘着所有人都不敢抬头看的时候饶有趣味地盯着上方的仪式,而他的一举一动,都落在了骑士团团长的眼里,后者似乎对他很是不满,却碍于场合不能发作。 所以罗耶尔很肆无忌惮。 这个世界上最漂亮的眼睛一定存在于主教之中,那是一批被父神眷顾的傢伙。罗耶尔是,加斯也是。 加斯是他的同僚,也是他曾经钟情之人,不过在一开始,加斯只是路边的一个小乞丐,因为一双湛蓝的眼睛入了他的眼,他便将人救起,甚至连那头被视为恶魔的黑髮都不算什么事。 如果安提利亚真的存在,看见他给加斯走后门入教廷一定会被气得降临的吧? 上面的光芒开始飞速地旋转,渐渐变得刺眼,而罗耶尔从口袋里掏出了一副眼镜,戴上后丝毫不受影响地直视上面,甚至,看得一清二楚。 “这个只能这样用?”他在脑海里问装死的415,显然415不想理睬他做些什么,或者又弄些什么。 “只能这样用。”其他的用法即便有,它也不会说。 天道保佑,但愿宿主和他的小徒弟过来的时候遇见的不是地狱级别的世界线。 上面的光芒中央,高大的男子将相对瘦小的男子护在臂膀中。按照以前罗耶尔对他钟情之人的形容,那是:虽然没有出色的美貌,但所有人在见到他的第一眼都会怦然心动——一双湛蓝的眼睛里蕴含着一个美丽的宇宙,眼角微微泛红的样子让人忍不住去欺负他,微张的薄唇会吐露出比神谕更美的语言,比黑夜更纯粹的头髮比传说中东方的丝绸还要柔顺几分。 别问罗耶尔大人为什么说了那位没有卓越的容貌,想起的还是那人独一无二的容颜。男人都是用下面思考的,不是吗? 整个圣骑士团可都是这样想的。 至于现在的罗耶尔——那双眼睛真漂亮,和初见时时一模一样,若是永远能为他所有…… 他只要那双眼睛。 “变态。” 罗耶尔觉得他亲爱的这句话骂他很好,只可惜骂的不是他,而是亲爱的对面的……那位唯一的王。 一声惨叫响彻云霄,神坛之上光芒乍停,天上的奇蹟之心却未曾停下它的旅途——那是上神赠送给唯一的王和他的主的加冕礼,一生一世都要背着的礼。 那是神对忠贞之人的嘉奖。 所有人都被这声惨叫唤醒,千万道目光投向神坛中央的三个人。 没有人数错,就是三个人,其中一位王的主乘其不备反手制住王,王的手肘被扭曲,即便是耐力强于一般人,王还是没止住一开始的惨叫。 安列特,也就是唯一的王,他迅速反应过来抓住那人的肩膀,袭击的人吃痛,却伸腿勾向还有一个愣怔住的“加斯”。 发起斗争的人将“加斯”绊倒在安列特的身上,安列特勐地被重量一压,吃痛,却不能出手伤了丢到他身上的这个人。 这两个里到底有没有他的加斯?! 得以脱困的偷袭者后退几步跌下祭坛,伸手扒住一侧的旗子后借力一翻,重心不稳地落在旗杆上。他扫视下面一眼,正好对上了罗耶尔意味深长的眼神。
第119页 两个捕食者的双目交汇,几乎是在一瞬间,偷袭者做出了一个大胆的动作——他踩上骑士们的盾,腾空跃起,似乎是预料到罗耶尔会帮忙一样整个人都腾在空中,完全失去了借力物体。 而罗耶尔也没让他失望——绿色的法阵亮起,地面冲出巨大的藤曼钩住偷袭者,偷袭者挣脱藤曼的束缚,踏着急速消失的藤曼沖向罗耶尔所在的方向,一扑,真箇人像一只红纹白蛾一样扑进罗耶尔的怀里。 “真是美丽的品味。”罗耶尔感慨, “猎特家族的master大人,能看上那位,您的品味才是最美丽的。” 罗耶尔摩挲了一下手中的黑髮,并未感受到之前的顺滑。 这个人已经不是他之前的心上人了。 但是罗耶尔并不悲伤,如果悲伤有用,还需要力量干什么? 台上白色的光芒散去,所有人都面面相觑,骑士团长反应最快,在安列特的怒火波及他的手下之前用长矛对准了台下还在相拥的人。 主教们纷纷散开,五颜六色的魔法都往罗耶尔的身上砸。 罗耶尔将人圈进自己的双臂之间,冲着外面那些同僚一笑,以他们为中心,金色的光芒炸开,所有人都被剥夺了视野。 罗耶尔,罗耶尔,他的本名就是象徵着王族的荣耀啊! 如此高傲的男人怎么能和金色的荣耀没有一点关系呢? “他敢逃?!”安列特目眦尽裂,牧师的至于魔法连丢了几个都没砸准他晃来晃去的手臂,这位王此时已经失去了理智的判断,连爱人在身边安慰都行不通。 而事实上罗耶尔不是不敢逃,而是不想逃。 等金色的荣光散去后,在那片空地的中心,罗耶尔半扶着已经脱了力的偷袭者仍在那里。 安列特抢了一把剑冲下去,台下两人看上去是相互依偎着的,怎么看则么扎眼。一个和自己爱人长得很像的男人,还穿着婚袍,一个是自己忌惮已久的情敌。 偷袭者的着装和样貌都与他的爱人一模一样,此时黑色长髮铺散,散落在红白婚服华丽的纹路上,而偷袭者面前的男子一双祖母绿的眼睛里盛着天下最美的温柔。 就像很久以前的童谣中唱的一样,罗耶尔大人是父神的子嗣,眼里拥有天下最极致的温柔。 人人都愿意欣赏美丽的事物,前提是那人不是自己的情敌。 “阁下可是害惨我了。” “你的荣幸。”黑髮男子勾勾唇,加道:“贾斯提斯,我的名字,不是加斯。” “好的,贾斯特大人。” 罗耶尔一边笑着,一边卸去贾斯特的力。 罗耶尔是谁? 以前大概是天下最温柔的人,少女心目中的完美情人。 现在,虽然只是一个晚上的事情,他已经是一个可以笑着对你海誓山盟却在背后将你交给别人的人了。 贾斯特眼里的笑意不减,似乎是早就料到了这一切,他听见背后骑士们的盔甲撞击地面发出沉闷的声响,也听见安列特压抑着狂怒的命令,只等罗耶尔手中的光亮再次盛放,他撕开了婚服! 两三步退出了罗耶尔支配的领域。 “我不会再一次把自己的命交到你的手上,恩人。” 这一次,贾斯特不是当年只能靠一双眼睛来博取生存机会的小乞丐,而是宁可送死也要远离支配自己的疯子。 第二章 安提利亚总是面无表情地注视着这个世界所有的人,他的神像总是被雕刻成身披松叶缀成的小肩甲的模样,据说那是这个世界本源的树,也是这个世界最多的树。无论是裂谷底,还是海境的边上,又或者是最高峰穆尔其的脖颈处,至于裂石之地,那里长满了被噼断的怪异松木,就更不用说了。 教廷外面一定会有一株雪松,无论这里是不是下雪的地方,即便不适合,也有特殊的魔法阵维护。 罗耶尔其实很喜欢雪松,那些松果看上去肉嘟嘟的,虽说摸着有些硬就是了。 不过喜欢归喜欢,这不分场合就…… 罗耶尔似乎全程都在看窗外的雪松,对监察者的审问都是敷衍了事。 “森斯大人亲眼看见罗耶尔大人你从头到尾,都没有表现出王的敬意、对父神一丝一毫的敬爱。”森斯就是骑士团长,监察者冷笑着看罗耶尔。 罗耶尔摇头:“敬爱又何须是拘泥于形式的?这二十年来,父神从未放弃过对卑微的我的庇佑。”他这话说的是事实,猎特家族起起伏伏,罗耶尔在魔法上的修为却从没有落后于同辈拔尖者。 “至于本人对王的忠诚,父神一清二楚。” “还有你配合贾斯特逃跑的事。” “我反应不快,不清楚那是真的加斯还是假的。”他这是解释为何用藤蔓接住贾斯特,“而且一开始我的藤曼不是要捲住他的?我只想着把他留下了,关于是非正邪,这都是骑士团长的责任?”看见他飞快地又甩了一个锅,监察者伸手擦了擦并没有出现的汗。 “还有尊荣之光?” “尊荣之光?”这是他一开始放的用来挡住所有人视线的魔法,“他们都急着把我就地正法了,我还能等着他们打不成?而且,大人,并未造成任何实质性伤害吧?”
第120页 后面罗耶尔所做的就是真正地协助抓捕贾斯特了,所有人都被他这么反反覆覆的一□□晕了,而贾斯特的表情倒像是真的被背叛了。 罗耶尔洗刷了嫌疑,安列特却不愿意直接将人放了,只找了个藉口将人软禁在皇族的城堡中。 罗耶尔本身对城堡的角角落落就是了如指掌的,被关起来的几天一点也没身为囚犯的自觉。但他做的最过分的事,也不过是跑到院子里看雪松。 为何这人对雪松有这样的执念? 观察者不得而知。 安列特在去刑讯室的时候顺口问了一句被关在废弃城堡里的罗耶尔,听闻罗耶尔一副悠然自在的样子,心里的疑虑又往上罩了一层。 刑讯室里的贾斯特见他过来才抬眼看人,一双下三白的眼睛显得锐利且冷静。 这人和他的爱人长的一模一样,性格却是天差地别? “他还是不肯说出是谁指使他的?” “他说是安提利亚。”属下如实回答。 安列特冷笑,这个回答一看起来就是敷衍。 安列特在贾斯特对面坐下,这个顶着他爱人的脸的冒牌货除了一个名字以外别的什么都不肯说。 王国的王亲自审问,王的背后骑士团长严阵以待,随时防止王受到什么伤害。 贾斯特的视线在两人身上转悠一会儿,接着锁定了安列特的眼睛。 “我说了,我是贾斯特,贾斯特·猎特。” 贾斯特的声音冰刃似的冷冽刺骨。 对方用上了魔力。 安列特打起精神,在这种状态下还能用夹杂魔力的话来反击,这是直接向他示威啊! “猎特?你是哪一位猎特的私生子?” 安列特皱眉,威严的面孔覆上薄怒。 “养子,罗耶尔·猎特的弟弟。” 可是罗耶尔名义上的弟弟只有一个,他名为加斯·猎特。 贾斯特垂着眼,对安列特的疑问不予理睬,任凭安列特打量他。 “你出现在典礼上是受谁指使?最后一遍。”安列特最后还是直接切入主题,被压抑的怒气隐隐有爆发的趋势。 贾斯特终于睁开眼,湛蓝的眼睛胜似极北的夜空。 “安提利亚让我出现在那里的。” “哈,”安列特被气笑,“你还想用这种对付狂教徒的手段来对付我?安提利亚根本不存在!” 就在安列特见对方双目微睁,以为对方要说出那句“你怎么知道”的时候贾斯特却说:“你不信仰神却拿神赠予的婚礼给他?这是你给他的承诺?!”他冷笑,带着些许解气。 安列特一滞,贾斯特是怎么知道他给了加斯一个承诺? 贾斯特冷哼一声,转头盯着窗外,说出来的话却是给安列特听的:“安提利亚让我来到这个世界,却给我开了个最大的玩笑!” 安提利亚一定想像不到在一开始身体被抢走的时候他有多么希望安提利亚的降临能帮他把那个抢了他身体的不速之客赶走! 安提利亚也一定想像不到他会再次被恩人拯救,然后转头将雷电之枪指向安提利亚庇佑的主教与国王。 “加斯·诺威儿的左肩上有一颗痣,是你最喜欢的地方,比他背上的落日之花还要喜欢。”他撇出一抹笑,说出有些邪气的话。 安列特果然没有控制住自己的惊讶不外露,前者可能还是洗个澡什么的可以看见,后者若要能看见,就只有一种可能了。 “你到底是谁!” “你是不是觉得他背叛了你?这个用他的说法是不是……绿帽?”贾斯特想想自己都要笑了。 森斯拦住暴起的王,听懂了的他也涨红了脸。 “安!别听他蛊惑!”森斯此时词彙匮乏,只能干巴巴地劝阻,好在安列特很快冷静下来。 “如果我说,就是我说的那样呢?” 安列特这时回过神来,贾斯特从一开始就强调了自己的身份——神降之人。 真的是安提利亚? 可是神殿地宫深处的水晶已经熄灭很久了,而安提利亚的神迹也很久没有出现了,至于之前所谓的盛典,不过是他联合手下搞的一点小把戏,为了取悦加斯而已。 “看好他。”安列特吩咐,森斯应下后看了眼面目冷峻的贾斯特,这人明明和自己爱慕欣赏的人长一个模样,却没有那人所拥有的亲和的气息。 任凭谁都不会认错。 安列特被带回了监狱,今天本来为他准备的刑罚这时候都没了用处,看来王上还是有别的想法。 密闭的小空间里只剩下贾斯特的时候,他终于不再盯着外面空无一物的天空,伸手从颈后取出一片雪松叶子,再过不久,他这头长髮就该保不住了,那么这篇雪松又该藏在那里呢? 真是骚包的信物。 他想了想,张开了口。 城堡里的罗耶尔一个激灵,浑身发毛。 罗耶尔难得过回了以前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日子,这时正喝完了下午茶,挥手让侍女下去了。 美中不足的是他的下午茶不能坐在雪松下喝,而是在房间里看着窗外的雪松。 安提利亚的雪松。 雪松的安提利亚。 他默念这两个词的组合,忽然笑出来。
第121页 总觉得是很美妙的搭配。 当然,是在雪松没有背叛安提利亚的时候。 “我穿越了?你家什么时候多出了这么多家具?!” 脑海里的声音突兀响起,罗耶尔从随身的袋子里抓出一团灰不熘秋的雾,只见那雾瑟瑟发抖着又要往回钻,罗耶尔却是捂住了口袋,无论如何都不让它进去了。 “就这样说,如果你魔力不够了,我可以给你雪松。”他这里的雪松指的,就是魔力结晶,而他将415需要的能量称为魔力也不过是一个称唿而已。 “为什么!”415失声尖叫,被罗耶尔一把压在被子底下:“你在我脑子里说话总让我觉得自己脑子进了水。” 415:“……” “你怎么突然醒了?” “我感觉到有庞大的灵……魔力源在附近。”415没有直说自己是发现了宿主的踪迹,说着说着又突然发现自己被罗耶尔带跑了方向:“你还没说怎么到了这个地方!你转移话题!” 罗耶尔没有丝毫被揭穿的自觉,笑嘻嘻地揉搓着415。 415已经在资料库里搜索到它所在的世界和目前的剧情,看了两眼一抹黑——它水逆! “你怎么这么快就把自己折腾到连主教地位都不保了啊!你知不知道那边已经在商讨如何剥夺你的主教身份了啊!”415气急败坏,把自己变成糰子一次又一次往罗耶尔身上撞。 罗耶尔笑嘻嘻地接下415没有什么威力的攻击,目光却充满了警惕。 415还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口无遮拦已经引起了主角大人的警惕,还沉浸在“怎么办!要死了!”的循环中。 如果孙迟羽在这里,一定会把这个丢脸玩意儿丢回空间,而且,415这样也算是常态了。 罗耶尔玩了一会儿球,便听见外面哒哒的脚步声,一名穿着铠甲的骑士全副武装地从门口走进来,板着一张脸传达命令:“杰威尔诺大人请您去欣赏新落成的花园。” 也不知道教廷里的人有多少花园可以新建,罗耶尔瞭然,既然是他亲爱的教皇邀请,他身为教皇的亲戚和后辈怎么能不给面子呢? 属下本就是没面子的生物啊! 罗耶尔点头应下,将415塞进了一个竹筒罐子后随手拿在手上对骑士说:“走吧。” 骑士古怪地看着他手上的竹筒。 “送给教皇大人的礼物,如何?东方的气息?” 骑士:“……”别当他刚才没看见罗耶尔捏这竹筒里的球。 骑士没有反对一位主教的权利,哪怕这位主教有可能在不久之后就被剥夺身份、成为庶民。 罗耶尔的出行是经过了安列特的允许的,罗耶尔难得享受了一次国王的待遇,不仅身前身后有骑士团的成员护卫,就连暗处的观察者都没走。 教皇杰威尔诺起先是猎特家族的成员,后来随着母亲的改嫁改姓诺威儿,也就是安列特家族的姓氏。 加斯·诺威儿也算是嫁进了皇室,改姓也顺当。 贾斯特·猎特是他罗耶尔·猎特从外面捡回来的弟弟,而加斯·诺威儿,只不过是占用了他弟弟身体的一个怪物罢了。 罗耶尔闭了闭眼,有些疲惫。 贾斯特的身体还不完善,这具利用魔法造出的身体在那一天受到了不小的冲击,如果不是开了荣光遮蔽视线时治疗了一下,贾斯特怕是很早就消散了吧? 他醒过来的时间有些微妙,将贾斯特从加斯身体里分离出来也是临时起意…… 不过好在他还是醒过来了,如果他就这么沉睡一辈子,不说家族的债讨不回来,就是自己的命都保不住! 骑士们突然感觉罗耶尔周身的气势一冷,精神更加紧绷。 也不知为何,他们这几天见到的罗耶尔和以前的很不一样。 教皇的花园似乎永远都处于翻新后的状态,罗耶尔不知道这是不是用魔法阵维护的,还是欣赏花园就是个万能的美化藉口——杰威尔诺找他就是透个口风,告诉他“你要被撤职了”,然后再看看能不能把他剩下的价值全部压榨出来。 教廷没有不好看的人,远远从外面看去,你第一注意到的绝对不会是教廷花园的奼紫嫣红,而是花园里一群铂金色或者金色的脑袋,然后就是他们出众的面容。 怪不得整个皇家骑士团和教廷都被加斯迷得七荤八素,一个黑色的蛾子混在一群白色的蛾子里怎么会不亮瞎眼? 当然,他家的雪松就算是虫类,那也是黑寡妇。 在心里用不怎么美好的形容比喻了安提利亚的雪松之后,罗耶尔毫无心理负担地走到他眼中的蛾子们面前:“亲爱的杰威尔诺大人,是感知到了安提利亚的指示吗?” “父神不会同背叛之人交谈。”杰威尔诺单单开口,浑身的凛冽之气是上位者对下位者的压迫与警示。 罗耶尔脑门上挤出几滴汗,面色有些惨白。 教皇没有过于为难他,只感嘆道:“父神的后裔啊……安提利亚的敌人什么时候卖了你的心?” 罗耶尔不答,杰威尔诺见他执意装傻,任凭他站在那里,毒辣的太阳烤炙这位父神后裔细嫩的皮肤,不一会儿就发红了。 僵持了一会儿,一位修女匆匆跑来,在杰威尔诺耳边低声禀告了什么,杰威尔诺的神色一下子变得紧张,如临大敌。
第122页 “亲爱的叔父,我想我这里可能有一样属于您的东西需要取回。”罗耶尔突然开口,杰威尔诺冷笑,心想罗耶尔也学会了贿/赂那一套,但视线落在罗耶尔手中的竹筒上时,冰冷的表情绷不住碎裂了。 “等一下再说。”杰威尔诺瞪一眼画风大变的罗耶尔,扔下人在院子里自己跑去了前头。 罗耶尔索性坐在石桌旁等人回来,415在这个时候突然冒头,盯着罗耶尔问了一句“你是不是知道他们说的恶魔?” 罗耶尔自然知道,因为他亲手送进教廷的贾斯特也曾被称为“恶魔”。 院子里不是只有两个人,骑士团的人仍然一左一右、寸步不离地守在罗耶尔身边,415只有罗耶尔能听见地话这时候也得不到什么回答。 415埋怨罗耶尔老奸巨猾,却还是不得不乖乖钻回竹筒。好在骑士团一向拿鼻孔看人,并没注意到一个竹筒里得球滚出来后又乖乖滚回筒里。 杰威尔诺回来时看到的是罗耶尔已经趴在桌子上睡着了,他上前去把人摇醒,却听见罗耶尔迷迷煳煳对着他的脸说:“贾斯特?没事没事,父神交给你的任务好好完成就行了。”睡梦中说的话不会作假,教皇心中升起一丝疑虑。 罗耶尔被摇醒后一个激灵反应过来,赶忙谢罪,教皇并没有什么力气再与他扯东扯西,也不想接受什么古怪的礼物,挥挥手让人下去,顺便叫人去安列特那里一趟。 罗耶尔知道他这是去暗中调查安列特了,不慌不忙地告退,出了教廷后再将嘴角的笑容慢慢勾大。 好在,一且都还在掌握之中。 · 教廷的二楼,两名白袍人见罗耶尔离开,也从椅子上站起来。对面招待二人的修女尚未明白髮生了什么事,骑士先一把用矛交叉挡住门口。 “二位尊贵的客人,在尚未弄清楚二位的身份之前,还得委屈二位在这里先品一些点心。”一位白袍主教进来,教皇与他们讨论之后选择了先观察着。 而被他们如此对待的白袍人倒也是沉得住气:“那么,就多谢款待了。”他摘下帽子,下面的脸庞不似这个世界的人那样深邃,看上去还有些许年轻。 那是东方人的面孔。 在这个世界的极东,曾经有一个神秘的国度,黑髮黑瞳,总容易被错认为是恶魔的象徵,而他们的加斯大人,就是那个神秘国度之人与王国之人的后裔。 世界唯一的王国,就是指那个国度消失在世人面前,而这边的世界最终统一之后的王国。 “那么……这位黑头髮的大人……” “孙迟羽,我的名字是孙迟羽。”白袍人介绍到。 “他是郑骥归。” 第三章 贾斯特久违地站在太阳底下的时候被晃了下眼,他还没站稳,前头就有一只手伸过来将他眼皮下的血红色覆盖。 微凉的手放在微微发热的眼眶下面,他跳动得要突出来的心突然找到了安放的地方。 “哥。” 眼前的手被慢慢拿开,罗耶尔的身形完全呈现在他的面前。 罗耶尔轻声应了一声,恍然还是十几年前那个爱美的温柔哥哥,而不是在王的大典上肆无忌惮的男人。 “头髮?”罗耶尔的手放在他头顶,顺着滑下去,很快就摸到了端。贾斯特的头髮此时也只是微微盖住耳廓上沿,因为没了下面一长段的束缚,尾稍微微翘起。 “剪了。”是安列特的意思,也是他自己的想法,就为了和加斯区分。 贾斯特还以为罗耶尔不喜欢他剪了头髮,眼神发冷,却感觉到罗耶尔在他后颈按了按:“刚见你的时候也是这样的。”也是刚见的那个贾斯特,才是让他起了收养之心的人。 贾斯特摸摸后颈,那里原来藏着一片雪松叶。 后边的骑士虽然不适应两人现在这种温柔的氛围,却是比之前疯子一样嘲讽着一切的贾斯特要好多了。 “还希望二位大人离这里远一点,既然是安提利亚的来使和安提利亚的后裔,还希望二位做一些符合身份的事情。”骑士没好气道,其实这位罗耶尔大人以前没少和他们的森斯大人作对,现在能安分一点他们已经谢天谢地了。 但罗耶尔一听这话,哦了一声,尾音上扬,好不端庄。 骑士莫名觉得不好。 “既然如此,为了行使父神给我们的权利和完成父神所希冀之事,不知道森斯大人能不能为我们提供方向,能不能让安提利亚满意呢?”罗耶尔那样子倒不像是要合作的,反倒像是像找事的。 “森斯大人怕是没有空解决我们的烦恼,只希望他不要被王忌惮就好,毕竟他还是唯一一个有能力在王头上种草的人呢……”贾斯特补刀。 骑士忍着浑身发毛的感觉将两人轰出去,而在外面,几位白袍主教已经等在那里。 “罗耶尔,东方来使希望能见一见你们。”为首的主教开口,他的视线在贾斯特和罗耶尔身上逡巡了一会儿,最后皱眉看向罗耶尔。 米白色的带子…… 这人比罗耶尔身份要高。 贾斯特回看那人,浑身都是阴沉的冷冽。他的这种感觉和加斯·诺威儿的凌厉完全不一样,后者是带刺的玫瑰,而他,完全就是一只蛰伏的蜘蛛。
第123页 其实罗耶尔挺讨厌蜘蛛的,除了贾斯特这样的以外。 “教廷?不,我现在的带罪之身还不能去污染安提利亚的净地,来马诺的城堡如何?”马诺的城堡就是之前囚禁他的那座小城堡。 主教不悦地皱眉。 实际上罗耶尔所谓的带罪之身等同于无,反倒是他现在完全把囚禁他的城堡当了家,那里的骑士离开后还住在那里。 安列特也是默许了,毕竟现在的罗耶尔似乎对加斯没有了任何兴趣,甚至可以说和他以前的样子就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主教同身边的手下说了一声,那人立刻支起一个阵法,不消片刻,就有声音从魔法阵里面传出来。 “杰威尔诺大人。” 对面的教皇像是料到了自己这个血缘上的侄子会这么做,也不听白袍主教解释,直接让他们答应这次会面。 白袍主教收了阵法,身旁听到了所有对话的罗耶尔抱臂一副看好戏的样子。 以前那个世界上最温柔的人呢? 现在这个唯恐天下不乱的是谁?! “我亲爱的弟弟,正好你没见过我们的新家,一起回去?”罗耶尔心情大好,贾斯特只是悠悠看他一眼,似乎对不上“我亲爱的哥哥”这样一句话。 他也有些纳闷五年没有看出来换了个芯子的罗耶尔会突然看出来,还动用了禁法为他塑造了一具身躯。 除了没有肩胛骨上的痣和那难看的花,几乎一模一样的身躯。 不过这样证明罗耶尔没有见过加斯的裸/体,这真是个好消息。 回到城堡时,孙迟羽和郑骥归已经在大厅里等着他们,罗耶尔见到二人模样,先是一挑眉,随后又看了眼贾斯特。 贾斯特任由他盯着。 “孙迟羽。” “郑骥归。” 四人都不是喜欢麻烦的人,孙迟羽和郑骥归开口一两句简短的介绍为他们在两位主角心中的形象添了不少分。 孙迟羽伸手想来握个手,却被塞进了一个灰不熘秋的糰子,415在他手心滚了滚。 孙迟羽:“……” 郑骥归:“它看上去过得不错。” 孙迟羽抬头对罗耶尔咬牙切齿到:“既然罗耶尔大人知道了一切,不如将这个百宝箱收为己用,实不相瞒,在我们那里,养宠物是违法的。” 415:“……”我不过是误判了一次而已啊啊啊!!! 当时孙迟羽和郑骥归刚好从一个世界打完酱油回来,心情有些低沉的孙迟羽立马拉着学生奔往下一个世界,还没缓过来的415以为像以往一样就行,随便划开了一个世界,并颁发下了帮男主们脱离狗血悲情虐心剧本的任务就没有再管,唿唿大睡起来。 但从未受到世界抵抗的孙迟羽在跨越世界的时候却突然感受到了一股同样来自于世界外的抵抗,当时攻击几乎是发生在一瞬间,世界裂口迅速弥合,眼看就要被甩出世界了,郑骥归手疾眼快地把415丢过去,将世界裂口重新卡住。 接着二人花费一些力气利用大喊大叫的415塞进这个世界,最后利用他们和415之间的联繫重新开了一个世界裂口。 也正是因为如此,他们迟了那个力量五年才来到这个世界,还和415失散了。 罗耶尔早就从把不住嘴的415身上得知了一切,也不客气地抛着415玩。 孙迟羽拍了拍学生的腿,让他掐一把自己试试。 而试出来的结果也是——他没有做梦。 眼前的这两个就是原剧本的主攻和主受啊! 就是那个温柔渣攻和病娇渣受? 属性是不是倒过来了啊? 郑骥归倒是比较冷静:“我们需要你们的帮助。” “这样说的时候不是一般会遭到被求助方的刁难吗?”罗耶尔·被求助方·猎特如此刁难。 “你我目标一致,而你似乎没有刁难的意思。”他说的似乎就是肯定的意思了。 罗耶尔耸肩,看向贾斯特。 贾斯特摸了摸下巴思考:“有必要的理由吗?我们自己也可以。” 郑骥归对这一点倒是很自信:“我们同理,所以,是强的来要求弱的一起合作。” 那么,弱的就没有挑三拣四的资格。 这话说的狂,却是正好戳了罗耶尔的点,他对这样的自信还是谜之欣赏的:“还真的,从来没有人敢在我面前说比我强的。” 他说的也狂,而且一股浓浓的中二气息。 孙迟羽虽然对自己学生有信心,这时候也免不了要呕一口老血,就为了这俩幼稚的谈话。 虽然作为一个知道对方主角身份的人,主角是有这个底气的。 只是,原着是烂尾,主角攻和主角受一个成为圣子,一个堕魔,相爱相杀而死,没有爽点,虐点很足。 就是有时候单纯为了虐而虐,于是415发布的任务就是帮助两人脱离那种无脑的相爱相杀。 既然烂尾,也就有很多东西没有解释了,就比如主角苏破天际的人设——天才。 “如何?”郑骥归问。 “不如何。”罗耶尔将手中的球丢回去,孙迟羽接住。 郑骥归索性起身:“好,下次再见。” 等二人离开了城堡,孙迟羽都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这算是谈妥还是没谈妥?
第124页 “他不会毁了自己的世界。”郑骥归对他解释。 也是,那些懂不懂抬手就是献祭一个小世界的主角总容易被身边的人骂得狗血淋头。 就比如主神,到最后干脆被天道意志不人道地毁灭了。 “如果我们和穿越者的战斗影响了他的世界,他的枪头就会调转方向。” 至此,孙迟羽也安下一颗心。 · 皇室的城堡中,加斯已经在窗前站了一个早上,阳光洒在他的侧脸上,平日里长牙舞爪的刺都被收回去,现在的他,看上去就只是一个单纯的大男孩。 安列特刚起来,披了一件睡袍,从后面圈住他:“今天起得比我还早?” 加斯挣扎一下,没能挣扎出来,微微红了脸:“我有些不放心。” “不放心谁?那个贾斯特吗?还是……罗耶尔?”提到最后一个名字的时候,安列特的眼神暗了暗,若是平常的人看见他这样,估计就要大喊大事不好了。 加斯不敢把自己内心真正的想法说出来,支支吾吾地撒了个谎:“那个贾斯特,如果他扮成我做一些出格的事情怎么办?” 他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出了些差错,本来的目标是安列特,穿到他的身上,然后完成炮灰逆袭的剧本,没想到在外面遇到了另外一位穿越者,他选择了抢夺这个世界,但自己也受了反击,一来二去,就穿错了人,成了虐心剧本里被虐心虐身的渣受。 原剧本的罗耶尔和加斯都是渣而不自知的那种,一开始是其它所有人都优先于自己的心上人,后来是为了立场就大意灭亲吧!而作为这场虐心大戏中最先爱上的那个,加斯显然输得比较惨,甚至被逼得堕魔。这也是一开始他选择□□安列特成为忠犬而非罗耶尔的原因。 至于后来发现安列特这傢伙的灵魂就是他前几个世界遇到的那个沉睡之后的事实,就完全是意外之喜了。 但现在又出了什么未知的差错,罗耶尔的态度也好,贾斯特的出现也好,都是始料不及的事。 贾斯特就是原主加斯,这一点毋庸置疑,但不管是加斯,还是罗耶尔,两个人都很不对劲。 “不会的,森斯会办妥一切的。”他已经让人剪了贾斯特的头髮,那人也没有加斯这样强大的魔力,可以说除了一张脸外,一无是处,连脾气都是那样乖张。 他盯着自己的爱人,忽地低头咬住加斯的嘴唇。 一个亲吻完毕,加斯喘着气,轻声说到:“但愿如此。” 他还有很多事情要做,他还要把自家爱人唤醒,然后把他推上这个世界的顶点。 两人温存了一会儿,城堡的管家就敲响了门,递上了今日的行程。加斯上前看了眼,就被这密密麻麻的字弄得头晕。安列特玩着他的发梢,笑道:“如果不喜欢,就推了那些访问,什么孤儿院、唱诗班的都往上安排,休瑞那傢伙大概是活腻了。”他说的休瑞是指安排他们日程的一位年轻学者。 让一位学者安排这事,也怪不得学者看他俩不爽并乘机折腾他俩。 “别,他们也是你的国民。”加斯阻止他继续任性。 安列特觉得他的王后真的是太善解人意了。 二人说定之后按照行程,先去了骑士团的训练,森斯在前头为两人领路。森斯是安列特还是个落魄皇子的时候就与他约定共同摘取这个世界的至交好友,也是后来竞争加斯的一员,弄得安列特对他感官复杂。 森斯向来是个有分寸的人,他一板一眼地训练完骑士,接受检阅,看不出来有一点错,就是安列特手痒下场与人比试的时候也没有同加斯说什么话。或者说,从头到尾都是加斯在找他说话。 那边安列特喊森斯下场比试,两个男人的荷尔蒙撞击在一起,一时场上充满了力量之美,四周的骑士都在鼓舞助威,谁落于下风,这是为谁鼓舞。 加斯清楚这是安列特那个小男人幼稚地在证明自己比情敌强,想到爱人这么小家子气,也忍不住笑出来。 临近中午,二人又去了一些福利院和学院,而下午的时候,二人的巡视就到了魔法学院。 和只进行平民教育的学院不同,魔法学院的成员虽然也有平民,却是以贵族为主,毕竟学习魔法的过程中对魔晶的需求量巨大,不是平民能够供给得起的。 安列特和加斯的初遇就在福莱因魔法学院,这个教廷名下的庞然大物。 皇室这年和教廷的明争暗斗一直没有停歇,大概只有背景完全干净的平民会相信这个世界的皇室和教廷都是为了安提利亚服务的。而斗争最激烈的地方,就是在福莱因学院。 福莱因学院歷史悠久,从诞生开始就有一位院长、一位理事,后来两者发展成了两派,无论是教廷的,还是皇室的当院长,另一位一定是由另一派担当的,这几乎已经成了规矩。但是这一届有些不一样,理事是由原先的亲王之子利贝担任的,而院长是由主教加斯·猎特担当。 至于不一样的原因,大概就是加斯·猎特变成了加斯·诺威儿。 教廷中最近争得最厉害的,就是这件事了——该不该撤去加斯的职权? 学院的皇室宗亲还传出了个笑话,说是以后再有这样的争端,直接把对面的领头羊娶回家,那么就都变成自己家的了。而少年少女们也搓着手准备看到时候是教廷的精灵感化皇室的野狼,还是皇室的野狼吞□□灵入腹。唯一没有差别的,就是两者都是人家夫夫间的那档子事。
第125页 王与主教乘坐皇室的马车进入学院,来两道旁欢迎的有皇家一系,也有教廷一脉,前者为主,单看这皇家的派头,就有不少教廷的弟子失去了兴趣。 这位,好像真的变成了皇室的人。 利贝带着人出来迎接,学院的事最近大多是他在管,加斯也算是个“大忙人”,一向清闲的理事长突然被压上了任务,不满是肯定有的。 所以他也不动声色地安排了一场小型的比试。 “秋月祭准备赛?”这是打脸剧情?加斯不动声色地笑笑,他打斗最出色。 “不是,是希望您能去指导一下学生们。” 这倒是出乎他的意料了,一行人的车驾后面还跟了不少叽叽喳喳的学生,为首的一双人意气风发,从他们身上旁人很容易就看出这是怎样一个强盛的王朝。 几人到了角斗场巨大的建筑前,加斯还调侃了一下这是一个大烟囱,里面的学生就是乱蹦的炭火,这个国/家的未来,还是靠这些炭火燃烧自己换来的。 他的话引起了极大的共鸣,正说话间,角斗场的管理员匆匆跑来,满头大汗,脸上还有炭灰,当时就有不少学生偷笑起来,有的教师忍不住了,加斯更是直接指着他开玩笑:“看,我们勤勉的烧炭工来了。” 学生中爆出一声大笑,管理员一脸莫明其妙。 “加、加斯大人?!那刚才的是?”管理员惊慌,笑声也戛然而止。 加斯的脸僵住。 “哦,对,他说他叫贾斯特!”管理员恍然大悟,连连赔罪,加斯吞下心里的不适,胡乱甩手说:“行了,带我们进去。” 对原主,不得不说,加斯还是有些憷的。 第四章 贾斯特的消息已经传遍全/国,虽然名义上是神的代言人,却没有人不知道那只是一个赝品。这两个消息,或者其中一个应该称为流言,是安列特授意同时传播的。 而爱慕着加斯大人的罗耶尔认领回了贾斯特这个弟弟,这里面可以写的东西可就多了。 这时,不少好事的少男少女都蠢蠢欲动起来,打算看看正主和赝品相互碰撞的场面,也看看罗耶尔的笑话。 “罗耶尔大人今天中午跑来说要包场给他弟弟训练,我以为是加斯大人,就答应了。”管理员解释,安列特挑眉不悦到:“他最近没什么事情做?” “最近还在讨论是否保留罗耶尔大人主教的身份。”一名教廷的学生上前解释。 最近各地呈上来的事务几乎将安列特淹没,好不容易抽出一天空来陪爱人逛一逛,却遇到了无所事事“调戏”和爱人很像的人的前情敌,这让安列特很不爽。他挥手召随行的主教上前:“去告诉杰威尔诺,他如果嫌事情太少、人手太多的话就来骑士团帮忙。”让一个教皇去骑士团帮忙,可以说是很大的侮辱了。 但安列特的目的已经达到,估计接下来几天罗耶尔也不会轻松到哪里去。 随着一行人渐渐靠近角斗场,里面的魔法的声音一浪接着一浪拍过来,带着浑厚的魔力。 这是八阶大魔法师的威力吗?! 本来热衷于看罗耶尔出丑的几个贵族小伙子这时候也完全忘记了看罗耶尔笑话——那可是只比九阶稀少一点点的八阶!整个世界也就十个八阶! 至于九阶,到现在为止,还只有杰威尔诺一人。 十阶?那就是神话……不,应该是安提利亚。 “是罗耶尔大人亲自带着在训练。”管理员有些心虚,他正是因为这两人才弄得灰头土脸的。 里面那两个人,与其说是在训练,倒不如说是在拆房子。 好在大魔法师们都是特别会拆房子的那种,角斗场经歷了几十位惊天动地的天才多次洗礼之后已经不是当年一个焰弹就能解决的脆皮了。 角斗场,可以被当做整个福莱因学院最坚固的建筑物的。 一楼往上都是观众席,一楼中央就是广阔的战斗场地,四周观众席都设了杰威尔诺的九阶屏障,採用魔晶照明,倒比露天场地要明亮很多。 为了不伤到各位尊贵的人物,管理员在请示之后将众人领去了二楼最为开阔的视野处,并用魔晶将下方的战斗视野投射出来。 这是加斯要求的,他内心还是有些担忧,便说在正式教学之前看看别人的演练,理事虽是不爽,也不好直接驳他的面子,就答应了这个提议。 魔晶设置好之后管理员又匆匆赶去了一楼,套上防护服修补年久失修的阵法。 加斯皱眉,心想一楼的防御真的是太脆弱了,哪知一回头火舌就舔上二楼的屏障。 屏障平时是透明的,这么一看,简直就是直接扑上他的脸,不仅是他,所有人都吓了一跳,安列特更是如临大敌。 已经有学生结伴跑上三楼,他们此时只觉得浑身战斗的血液无法停息,直至沸腾殆尽! 上面一定会有更加震撼的视野! 果然,最先到达的学生忍不住尖叫出来,但随即被场中爆裂之声掩盖。 角斗场的四周都被火焰遮蔽,浑似拖着一口锅的火焰,气流的作用下张牙舞爪,浑似一只四处挑衅的野狼。 场中央的两个小点停息片刻,场中针锋相对的气势却不曾减弱。
第126页 双方的冲击不知是谁先挑动,也许只是一颗石子落错了地方,耀眼的金色光芒瞬间吞噬赤红的火焰! 场中的声音同步被过滤出来,放大后却听不见任何交谈。 这两个人都是一心一意地进行打斗?! 世人眼里的魔法师从来只是念个咒语就能摧毁一座城的人物,虽然这样总是显得魔法师风度翩翩,很招少女们的喜欢,但对于少年们来说—— 还是肌肉与肌肉的碰触最为激动人心! 骑士的荷尔蒙总是乱飞,骑士学院的那帮人从来都是嘲笑着魔法师学院的男子孱弱、手无缚鸡之力、一被剥夺了魔法源就什么都不是。 但不是的,最顶尖的魔法师从来不会是一个病秧子,甚至有强于顶尖骑士的体力。 魔晶呈现出来的画面里,白袍的男子一把丢开碍事的袍子,甚至藉此打断了红袍男子进攻的行动。红袍男子闪躲之时被金光击中,眼前一片黑暗,他失去了视野! 视野不是一切,红袍人仍游刃有余地听音辨位。 瞬息又不下百招! 加斯本想从中看出贾斯特这个人的性格,但此时呈现的却只有果决果断以及更果决!狼有狼的尊严,但豺狗不用,这两人的打斗,根本不顾及合不合礼数,以胜利为第一目标。 加斯毫不怀疑这时候的罗耶尔会为了胜利用死亡作为先决条件,而让他做出如此评价的人,却是那个罗耶尔,那个被称为安提利亚的子嗣的温柔的罗耶尔! 安提利亚拥有天下最美好的品质,而在罗耶尔仰视那个安提利亚的时候,加斯就是觉得那个男人应该是属于神的吧? 原主得不到罗耶尔才是正确的,因为那个人就是安提利亚,就是另一个安提利亚啊! 但这一日的罗耶尔让他如此失望,就像个普通人一样追逐胜利。 这一日的罗耶尔又让他如此惊讶,就像个战神一样眼里闪烁对胜利的渴望! “众生成神。”他曾以为这只是罗耶尔圣母性格下的一个虚假伪装,或者是不谙世事的无知。 “众生成神?谁告诉你的?”安列特的声音将他唤回现实,加斯才发现自己的思维跑得太远,已经完全偏离了对面那个黑髮男子。 明明他是来观察原主的啊? “罗耶尔,在我刚进学院没多久的时候。”加斯清咳一声缓解尴尬,但一红一白对战的身影仍在脑海中挥之不去。 刚进学院的时候加斯还没遇见安列特,安列特放下心里面的不适,信口说了句:“贾斯特还是有点水平的?” 按理来说不应该有的,加斯的视线回归到红袍的贾斯特身上:“他学的炎系魔法和我的光系不一样。” “你为什么会觉得应该一样?”安列特敏感地反问。 “这、这不我们长得一样吗?”加斯结巴了一下。 安列特最不想提及的就是这件事,他黑了脸,不再说话。 这时场中的两个人也停下来,罗耶尔一个反手卡住贾斯特的手肘,贾斯特面前一团白光扑下来,他当场僵立在那里。 罗耶尔像是找到了极大的乐子,松开贾斯特后拍着他肩膀笑:“消不掉的,叔父都没有成功过。” “你觉得这样一个小手段成功了就可以自得了?”贾斯特的脸笼罩在金光中,完全看不清表情,但所有人都能感受到魔晶中传出来的温度低了几度。 “当然。”现在的罗耶尔很懂得如何蹬鼻子上脸,常常噎得贾斯特无话可说。 场下的人还没有从那场生死斗中缓过来,二人的行为却让他们联想到二人斗得要死要活的原因——该不会是输了的要对脸做些什么吧? 要死的颜控。 “不说了,这时候再晾着两位尊贵的客人就不是什么好事了。”罗耶尔转头对上安列特的眼睛,再慢慢移到加斯躲闪的眼睛上。 “你真的,很喜欢眼睛吶……”贾斯特轻声感嘆,挥手将脸上的金光摸消。 “你、你怎么?!” “哥,你五年前就这样玩了,五年的时间我还琢磨不出这个?杰威尔诺大人只是懒得理你而已。” 他们的对话通过魔晶完完全全地传到上面的人的耳朵里,在少年人的心里埋下疑问,在安列特的心里埋下怀疑,也在加斯的脑袋上炸开了一朵烟花。 罗耶尔知道。 贾斯特记得。 他们都清楚自己是什么身份。 那他又算是什么?! “王上。” “王上。” 场中而行礼,没有丝毫不甘,只是单纯地在做一件事、陈述一个事实。安列特捏捏眉心,忽然觉得自己有点想多了。 “罗耶尔大人如果和……猎特先生,有什么要讲的话,不如先讲完。” 罗耶尔一笑,拒绝了。 眨眼两人就站在了二楼看台安列特的背后,而加斯已经下场开始为学生讲课。利贝派出去的学生是这一批里顶尖的,和当年的加斯完全是两个极端,是一个实战一般但理论极其出色的人。 这样看是没有什么问题的,但仔细观察后就可以看出里面的门道——加斯的基础不是一般的薄弱。 一般人在十五岁以前就要打好的基础在加斯听来就是天书。
第127页 这不怪他,毕竟这个加斯是十七岁才穿来的,以来就碰上了基础课,很多还和原先的世界观相冲突,光是这一点,很多原理就无法使用了。更不用说这个加斯已经习惯于依赖身上的系统学习了。 有些东西是基础知识演变不出来的。 比如说小学教程可以告诉你一加一等于一,却不会告诉你一加一等于这个世界,引擎查得出这道题目,却没有收录另一道,电脑告诉你如何进行实验,却不能控制实验当天的所有条件,更不能直接借用你的手来完成实验。 引申、嫁接、转移、灵活变通,这都是无数次实践中做出来的。 而加斯可以窥见贾斯特的过去,却不能得到贾斯特的经验。 经验不仅仅存在于记忆中,更不用说是走马观花似的记忆。 下面的贾斯特还压了等级同那位尖子生对战,二楼的罗耶尔却忍不住勾起了嘴角。他倚靠在看台边,一身带着战斗痕迹的白袍倒是更加不羁,那是一种教廷没有的味道。 只是,贾斯特觉得罗耶尔盯着加斯笑的脸怎么看怎么扎眼。他状似无意地提起:“薛尔那一步,怎么会犯这么简单的错误?”薛尔就是下面接受指导的学生的名字。 罗耶尔转头看他,并没有戳穿贾斯特的小把戏:“你觉得那低级的话自己就不要犯。”他俯身敲了敲罗耶尔的左膝盖。 “你左脚用力总是偏重,这样阵法的落点容易靠左,但实际场地上左脚用力造成的偏移是不可估量的,你用计算的方法过于学院派了。” 这说的,也正是下面学生的错误。 罗耶尔的声音一向被比作天籁,这虽然是一个烂俗的比喻,但在最擅长文字的诗人来看,已经没有更切合的两个字了。 学生们的注意力也逐渐被这场指导吸引过来。 “但是这也是我到十七岁为止得出来的最好的经验。” “所以你的经验止于十七岁为止,若是多过几年,你就会发现当年小花园里的切磋是多么幼稚……”说到这里,罗耶尔忽地嘆一口气,“怪我,这么多年都没有看出来。” 贾斯特没有回话,罗耶尔就继续说下去:“然后是右手发力不足,这可能与你多年没有用你四肢的灵魂,右手退化最为明显。另外咒语的咬字,你总是g和j开头的分不清,just。” 侧耳听着的学生们都愣了一下,如果不是最后t的音,他们八成也会听成加斯。 而接下来的东西却是正正经经的讲课了,比如空耳咒在实战中更适合配合无目咒一起使用,降耳和空耳咒在名字和实战中都差不多,两者的参数的差别却是天和地,而且在某些特殊情况下降耳远比空耳好使,虽然降耳的消耗远高于空耳。 实战和经验相互参杂,仔细听必有所收穫。 不消片刻,下面的人就结束了战斗,老老实实教起书来,魔晶忠实地将声音传递过来,学生们从头到尾听下来都与罗耶尔讲的大同小异,有的地方讲得甚至还不如罗耶尔,甚至有错,热情也就消了一大半。 本来预料加斯除了战斗以外一无是处的利贝这时候终于擦了擦额头上并不存在的汗,他让加斯出丑的计划没有成功,但有了罗耶尔的加入,加斯身上的光环就消了大半。 加斯的确做的不错,可惜他的对手是二十多年从来不曾跌下过天才宝座的真正的天才。以往他的天才都是别人衬托的,今天也终于轮到了他来衬托别人。 贾斯特湛蓝的眼睛里映出那个人的倒影,复杂的情绪在涌动,平静的表面下深藏不为人知的黑暗与挣扎。 “哥。”他突然直直看向罗耶尔。 罗耶尔最喜欢加斯的地方就是那双眼睛,而那双眼睛就是最初遇见的那一双。 那一双眼睛就是贾斯特的眼睛。 那双眼睛直直看着你的时候会让你觉得你就是他的世界。 “怎么了?”罗耶尔这一句话没有这一段时间的那种玩世不恭,安列特听了也回头来看。 安列特以为是以前的那个罗耶尔又回来了。 但罗耶尔始终是罗耶尔,罗耶尔只是用假象藏匿了以前弱小且真实的自己。 “我想和他打一场。”贾斯特的嘴唇动了动,吐出来的几个字却是差点让所有人跌破眼镜框。 贾斯特才是咬碎了一口银牙,如果他有那个闲工夫去造一口银牙的话。 “不、许!!!”还没等有些人的嘲笑起来,也没等安列特的眉头皱完,罗耶尔的反对就先出了口。 “为什么?”贾斯特有些不可置信,看着罗耶尔的眼神也渐冷。 难道你还是对他下不了手? 他欺骗了你整个家族! 加斯回来的时候罗耶尔和贾斯特正在僵持,问了一句,但在场所有人都弄不清楚这两人为什么突然相互针对起来。 “不过是切磋切磋,哥哥你不必这么紧张。”他试图调节气氛,却不知道是哪一个字戳中了罗耶尔,让他的目光像刀子一样扎过来。 “加斯你不必劝阻,”罗耶尔目光锐利,说话却是温声细语,“贾斯特的身体不适合高强度战斗。” 他大概是当在场所有人的眼睛都瞎了,刚才的不相上下的战斗明明强度大于大部分“切磋”。
第128页 而且真品与赝品之间的“切磋”要是有刚才那样的强度,他们才是不虚此行了。 在场大多数人才回过神,他们之前想看见的就是真品与赝品的对决,但真的到了这个时候,看见罗耶尔的坚持,却不清楚自己原先到底在想些什么了。 即便不清楚罗耶尔焦躁的原因,还是觉得这个哥哥很在意自己的弟弟。 加斯看了眼贾斯特,那双眼睛似乎再说:“你看,你哥哥不让。”加斯是有些庆幸罗耶尔阻止原主和他切磋的,他心里始终过不去那道坎。 贾斯特用眼角的余光觑了一眼加斯,他的回应就像是:“不要多管闲事。” 加斯喉咙一哽,像是被什么动物死死咬住了喉咙,他什么话都脱不出口。 这两个人的执着好像都是为了他,好像是普通人吃个小醋,但真正卷进去后才发现这喝的,是对方给与的□□。 与他无关。 “我需要这个机会。”贾斯特开口。 “我可以给你很多机会,但绝对不包括这个。”这是罗耶尔的回应。 “你不可能把握所有我需要的机会,既然如此,不如自己动手。” 罗耶尔深深看一眼贾斯特,这个真正的贾斯特,这个他亲手捡来的小傢伙。“你能保证万无一失?” 贾斯特的保证就要脱口而出,罗耶尔不慌不忙地接上了下一句:“要知道,这个世界上只剩下三个姓猎特的人,而现在,在这个皇城里,只有我和你。” 贾斯特沉默良久,给出了回答。 “能。” 罗耶尔也给与了一样长的沉默,以及一个有些沉重的“好”字。 第五章 家族荣誉感这种东西向来和爱情这种东西一样难搞。 猎特家族败落的时候,除了一些兔死狐悲的贵族,大多数人都是在庆贺的——你知道这个外表光鲜亮丽的家族内部是什么样的吗? 几乎所有人都知道除了罗耶尔以外,猎特家族所有人都在欺压加斯,除了罗耶尔。 几乎所有人都知道除了罗耶尔以外,猎特家族所有人都想压榨加斯,除了罗耶尔。 几乎所有人都知道除了罗耶尔以外,猎特家族所有人都要牺牲加斯,除了罗耶尔。 而加斯这样的悲惨罗耶尔却不知道? 天哪,这该是怎样的一个圣母? 不对,他知道?但是不敢反抗? 天哪,这该是怎样一个乖宝宝? 你怎么能不知道? 以上大概就是普通民众的想法了。 比如你怎么不知道猎特家族私下里侵吞了多少多少土地,又让多少多少农民流离失所;比如你怎么不知道猎特家族的表亲狗仗人势,十分的可恶;又比如猎特家族的私下洗着黑钱、通过压榨普通人还勾结教廷? 反正不管有没有,全部套上就是。 于是罗耶尔知道之后“选择”了正/义,将自己家人送上了断头台,人们为此欢欣鼓舞,人们为他的大义灭亲歌功颂德。 但很少会有人想到:天哪,这该是怎样一群自私自利的人? 不巧,罗耶尔大梦一场醒来后就是这么想的,然后他也遇上了人间最为悲惨一事——你做了一个噩梦,永生都不愿意再回想的那种,然后你醒来发现这就是现实。 所以可能只有同样生活在噩梦里的贾斯特,那个看着“自己”把自己真正在意之人送上绝路的贾斯特才会明白罗耶尔为什么会性情大变。 罗耶尔对待自己,就像贾斯特对待安提利亚,恨,却动不得。 场下二人已经缠斗在一起,观众席上的罗耶尔却是神情严肃,好像在战场上的就是他一样。学生们这时候也看出来了一些眉头,和他们设想完全不一样的眉头——罗耶尔的确是很在意下面加斯和贾斯特的战斗,但更在意的却不是加斯。 是贾斯特。 听上去贾斯特已经和罗耶尔认识不短的一段时间,但加斯的表现却完全不像是和贾斯特相熟的样子。 贾斯特到底是谁? 难道真的是加斯的分裂不成?! 这个惊悚的想法骇得不少学生直接看向罗耶尔和安列特。 安列特拧紧眉头,对这种诡异走向没有丝毫办法。 罗耶尔的全服精神都放在了下面的贾斯特身上。 贾斯特穿着一身红色便装,脱去外面的袍子后里面的衣袖、裤脚都是用带子绑上的,看上去丝毫不像个魔法师,倒像是个武夫。 他身手敏捷,没有选择直接接下贾斯特的攻击,左闪右避,消耗着加斯的体力和魔力,似乎有些卑鄙。观众席上也已经有不少人直接表达了对贾斯特的不满,先前因为罗耶尔带来的好感也消失得无影无踪。 罗耶尔继续无动于衷。 就在少年转头向同伴抱怨了几句的时候,下面的战况又出现了变化——贾斯特被加斯击中,呕出一口血。 不是吧?!这样就吐血了?! 少年的差异还没出口,就见贾斯特笑了起来,一双湛蓝的眸子锁定了加斯。 而在魔晶显示的画面里,贾斯特的眼睛是看着每一个人的。 贾斯特的眼睛总是让你以为他的眼睛里只有你。 每一个人都嵴背发凉,好像真的被盯上的就是自己,好像下一刻就能眼睁睁地看着恶狼啃食自己、白花花的骨头挂着血,你动了一下大腿,那骨头就跟着抬起来……
第129页 贾斯特开始反击,他并没有给加斯反应的时间,挥手弹出一阵火浪噼开空气,冲着加斯疾驰而去! 罗耶尔已经准备打破屏障冲下去的动作突然止住。 那一瞬间的气势让所有人都毫不怀疑如果贾斯特没有站起来的话这位罗耶尔大人会直接沖开九阶强者的阵法去将人揍趴下。 也许这是个错觉,但这人就是能给他们这种错觉。 加斯撑开光系屏障,贾斯特在下一刻却凭着出色的体能窜到了加斯身后。 在那一瞬间贾斯特与加斯贴得很近,近到魔晶也没捕捉到他们之间的悄悄话。 所有人只看见加斯双目陡然放大,下一瞬息就被贾斯特的冰刺击出数十步外! 等等?! 冰系?! 场中瀰漫的水雾里,加斯摇摇晃晃的身影站起来,众人的神经骤然被拔到顶峰! 但,加斯却举起了手:“我认输。” 场中众人瞬间沉默了。 “为什么?”安列特问,“你还能战斗。”加斯神情有些憔悴,但并不是不能战斗。 加斯低头自嘲地笑了:“你让我和一头狼去讨论能不能战斗?!狼只有生死!” 场中的寂静在这一刻达到了前所未有的冰点。 安列特不敢置信地看着加斯,那个颓废的加斯,那个本该与“颓废”一词永远没有关系的加斯。 这是加斯第一次公然反对他吧?! 打破沉默的是罗耶尔,虽然他只是将他之前未能付诸实践的事情完成了。 他的“荣光之剑”噼开了屏障,然后跳下了看台。等他已经站在贾斯特面前的时候众人才反应过来这人真的把九阶魔法师的屏障破了。 是年久失修对吧?是年久失修,一定是这样的。 贾斯特本是跪坐在地上的,此时看见那双金纹的靴子出现在自己面前,抬头露出了一个笑容:“哥。” 他的气息不稳,光听声音就能听出他刚才受了多大的内伤。 本来还有人想骂贾斯特使阴招,毕竟谁都看得出来实际交锋中是加斯占了先机。但联想到后面的冰火两重天,他们也没了底气——这是一位双系,一位没有道理不成为八阶大法师的双系。 而现在的贾斯特,更是加重了围观者对于他早就受了严重内伤的猜测。 罗耶尔看他一眼:“你有脸叫我哥?” “我!”贾斯特勐一抬头,却像是扯到了什么内伤一般,疼得整个人都蜷缩在地上。 罗耶尔只是看着,冰冷到台上的学生们想自己冲下来扶起那匹蜷缩在地上的狼。哪怕是狼,也是有血性和灵性的。 而罗耶尔,大概就是那匹狼选中的首领。 贾斯特受的伤是你造成的啊! 多少人在内心这样吶喊,却被两兄弟如出一辙的冰冷眼神喝退。 “生狼勿近”。 贾斯特眼前的景物越来越模煳,好像就要死了一样,但胸口、腹部,或说他所有内脏越发清晰的绞痛在告诉他:“你活着,你痛苦地活着。” 如果,当年他不是那么中二地去看待猎特家那些别扭的关心的话,是不是不会有后面的加斯的復仇? 父亲和母亲当年在绞刑架上看见已经变成“加斯”的他的时候是不是也有这么痛? 加斯从来没有做错,错的不过是他的年少不更事,而他竟这样将罪责全部推到加斯的身上。 “我挚爱的安提利亚,你赠予我这至高无上的姓氏,却为何夺走了我的双目?让这世间的至纯至善被我的愚蠢扭曲成了恶意?!” 吶喊只能在心中诱惑年少不更事的贾斯特走向深渊,他看见加斯在远处看着他,他看见加斯眼中的恐惧和混乱。 那个身体,是他原来的身体,他也是从那双眼睛中看见了真相。 “我一直看着你。” 这就是所有人都想知道的“悄悄话”,是贾斯特最为恶毒的诅咒——你要积分,你看见了罪恶,你去消灭,但为何在看见别扭的善意时失去了判断事实的能力?明明他一个困居一隅的灵魂都能分辨出谁善谁恶! 面庞上混沌的热意中混进一丝凉意,好听的声音贴着他的耳朵传来:“别哭。” 这是他的安提利亚? “他的灵魂尚且还不是很适应这具身体,我早就解释过。”罗耶尔冰冷的目光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却不曾在任何一个人身上停留过长的时间。 “而来源于自己本身的魔力最容易干扰他与这具身体的契合。”他看着怀里的贾斯特冷笑一声。 言尽于此,他抱起已经昏迷的贾斯特离开了角斗场,剩下场中众人一个接着一个恍然大悟。 接下来,流言四起的时候,这个王国大概会重新陷入对信仰的迷惘。 安提利亚啊!您这是为何愚弄我们? · 紊乱之地已经很久没有迎来客人了,毕竟谁也不知道引来的,是哪个时间点的客人。 女人抬头,呆滞的目光用了很久才聚集到一点上,在那小小的一点处, 一个人影越来越大。 那是一个人,一个活着的生命体! “你好哇?”女人很高兴,来者低头才看见倒映着天空的水镜中央露出了一方小小的窗子。
第130页 “你是在哪里?”来者问。 “不清楚,左边、右边?也可能是天上。”女人对辨别方向这件事很是苦恼,“反正我是看见你朝着我走来就是了。” 来者蹲下,毫不费力地看见了女人出现在自己的正前方,而自己头顶又出现了一棵树。 “我走的也许不是直路。”来客解释。 “那又如何?我看见的是直路,那便是。”女人有些孩子气地说。 紊乱之地好久没有迎来客人了,不仅因为来者的时间点从来都是飘忽不定的,还因为来者并不一定能遇见女人,而依照女人的思维,她没看见的,都是没有来过紊乱之地的。 她是如此相信自己所见。 “你真可爱。”来客夸奖了一句,这句夸奖跨越了不知多少时间和扭曲破碎的空间来到女人耳朵里,她害羞地笑了:“谢谢。” 现在他们交谈的空间是固定的,而不知道时候这条固定的通道就会消失,所以女人抓住了机会:“你可以和我说说你是来自哪个时代的人吗?” “那我可以问问你是那个时代的吗?”来客反问,但不带一丝恶意。 女人皱了皱眉头,说:“我来自圣埃尔王的时代。” “真巧,我来自你之后的一个时代。”来客笑说。 女人高兴起来,有些激动又有些害怕地制止来客直接说下去:“你等等、你等等!” 她深唿吸了好半天才对来客挤出一个笑容:“好了,你说吧!” 来客被她的紧张逗笑了:“那是一个很好的时代,正是圣埃尔王的孙子执政的时候……” “他儿子呢?”女人很没有礼貌地打断了来客的话,但来客并不恼火,毕竟女人的本性就是如此纯真。 而且,她应该已经很久没有和真正的人说过话了。 “当过一段时间的王,但在生下皇子以后就退位了,不知道消失去了哪里。” “我就知道那是个没有责任心的傢伙,祸害人家姑娘也就算了,还把世界当成他过家家的玩具?!”女人义愤填膺。 来客一笑:“还好,当个太有责任心的王也不是什么好事。” “你是说继位的小皇太子吗?” “不是。”来客没有继续说下去,转了话题道:“小皇太子是教皇大人和他弟弟一起养大的,也成长为了一个对安提利亚有忠实信仰的大傢伙,他没有辜负罗耶尔大人对他的期望。” “等等?”女人再次打断,“你说什么?罗耶尔?!” “对,我们的教皇大人,罗耶尔·猎特。” 女人呆滞片刻,接着又疯狂尖叫起来。 不知为何,来客对她似乎特别有耐心,连她问了几十遍“罗耶尔真的是教皇吗?”、“真的是那个猎特的罗耶尔吗?”这样的问题都回了几十遍“是”。 直到来客提醒空间连结并不稳定,女人才回过神,怎么也掩饰不住脸上的喜悦。 “那位罗耶尔他……”女人忽然想到了什么,脸色瞬间变得阴沉,“罗耶尔的弟弟?” “贾斯特大人也是一位伟大的十阶圣魔法师。” 女人听了却是冷笑:“贾斯特?加斯这个名字用烂了?跑罗耶尔这里换个名字就让他重新接受了他?” 来客装作没有听出女人的话里浓烈的讽刺意味,依然笑着:“你是说加斯?那位加斯·诺威儿?” “还能有谁?”女人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气得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 “加斯……贾斯特大人曾经用过这个名字,但也只是曾经。”来客深有感慨的样子。 碧蓝的天空倒映在他黑色的眸子里,那片天空本是支离破碎的,那里的时间本是东拼西凑的,而他的目光也曾是穿越了无数时空的,最后定格在少年鲜衣怒马的时刻。 “你似乎有故事?”女人好奇到。 来客回头看女人,摇摇头,重新说起了贾斯特大人的事情:“贾斯特大人的本名就是贾斯特·猎特,他曾经叫加斯·猎特,但那已经是一个被抛弃在这片天地里的名字了。” “自从他与加斯·诺威儿分离之后,他就一直守在罗耶尔大人身边,他说过,他只是当年被罗耶尔大人从大雪中捡回去的小乞丐。” 女人听了沉默很久,半晌才说:“你说的……是真的?” 来客只是笑着看她,不曾回答是,也不曾否认。 眼前蓝色的海境突然颤动起来,不少蓝色的碎片从天空上摇下来,掉进四周,也掉进脚底下的水镜。天空的一部分出现在了脚下,脚下的一部分倒置到了天空之上。 就如同人生一样瞬息万变。 女人的脸消失了一半,另一半跑到了天空之上。 来客听见女人欢快地笑到:“我在脚下看见了你,原来你也能跑到我这牢里,是不是这里把你当成了死者啊?” “只有死者才能跑到你的牢里?” “对啊,我的牢是这个世界最坚固的东西。”女人有些自豪,自豪得像个小孩。 “哦,”来客又被她逗笑了,“也许还有一种人吧?”
第131页 “什么人?” 女人问,她看见来客的半张嘴张了又张,却再也听不见任何声音。或许听见了声音也是无用功,她学着来客的口型念了一边,却是不成句子的几个单词音节。 或许来客说的是不属于这个世界的语言。 她又释然了,在来客的半张脸消失后又盯着外面的世界看,似乎想从那些碎片当中再次捡一个人出来。 · “那就是,不存在于这个世界的人啊……”来客对着天空说到,但这次没有孩子气的女人回应他,他等了半天,还是没有听见声音,于是不再仰视天空。 他从随身的袋子里取出一只金属状的小笔,按下了开关:“先生,我成功了,我见到她了。”说完这句以后他顿了一会儿,才继续说到:“请原谅我的私自行动,但她能够活着离开这里是你我离开这个世界的关键,我必须来的,您知道。” “如果你能在时间碎片里捡到这一只录音笔,或者,是我能够按照计划离开这里,就请替我向她请罪,我骗了她。” “我没有见到安列特的儿子,也没有看见罗耶尔将猎特家族发扬光大的那一天。” “我所说的,我所做的,只是想让她活下去,哪怕是在这破碎的时间里。” “这是我在这里的第十三天,我倒转了沙漏二十六次。” 他录完了音,抬头看见这个世界又再一次发生变化,而这一次,掉下来的碎片背后不是什么海境,而是满天星辰。 孙迟羽在小世界无聊的时候喜欢去撮合别人,他说那会让他感到这个世界很美好。孙迟羽在驿站世界无聊的时候喜欢躺在地面上数天上的大眼睛,他说那些眼睛比星星好数多了。 不过孙迟羽更想要一片永远都数不完的星空,然后看着星星的数目一点一点上涨,这样他也就不会忘记自己旅行了多久。 驿站的世界和这里是多么的相似。 来客突然找到了缺失的熟悉感。 这里的星空还能过一会儿变一个样,如果能够装回去,先生大概就不会喊数眼睛眼睛不配合了。 “你欺骗了我。” 一道老妪的声音突然在他身后响起,郑骥归转身也看见了一位老妪站在他身后。 “索菲斯·猎特?” “是我。” 这个老人出现在这里,很大的可能就是她从未脱离这里,但她又不是身处囚笼? “没想到你还有这样矫情的时候。”索菲斯指指他手中的录音笔。 “你为什么在这儿?” 索菲斯没有回答,她只是看着郑骥归纯黑的眼睛:“很少有你这样纯正的东方面孔。” 那是自然,这个世界的设定与东方本就是格格不入的。 在这里出现“东方的神秘国度”本就是一件很神奇的事,估计是原着作者为了解释加斯·猎特的来歷设置的。 “和他一样的黑髮,以及,漂亮的黑色眼睛。” “你们家都很喜欢眼睛?” 索菲斯笑了。 “这是你的第几个世界?” “七十八个。”郑骥归回答。 老妪若有所思,拄着拐杖朝他走来:“这是囚禁我的牢笼,它本是这个世界的参天巨木。” 郑骥归静静听她讲。 “它曾是我的仇人,现在却是我的亲人。命运只是一种虚无的存在,归根结底,它只是他们做出的选择。” 她看着郑骥归的眼睛,沉寂的眼睛里掀起一阵波澜:“我属于未来,也属于过去。所以,我不能告诉你太多,你毕竟不属于这个世界。” “你这么肆无忌惮地说没问题吗?” “没问题,我所说的一切,都会成为我的那个未来的过去。这个世界只有一条路。”话毕,凌乱的时空飞速旋转组合起来,拼凑成了那个世界。 “看来那是一个很美好的未来?” “如果对我来说的话,不是。”索菲斯同他站在世界碎片的入口处,她已经那样苍老,这本该是一个含饴弄孙的年龄。 “你呢?” “我永远存在于这里,我无处不在,无时不在。”索菲斯这样回答。 第六章 孙迟羽推开门后并没有发现郑骥归的身影,自家学生也不知道大半夜跑到哪里去了,将整个地区分教廷翻了一遍后他将目光瞄准了正在酣睡的球。 415被人大力抖落醒的时候迷迷煳煳的整只球都在云端上滚来滚去,只是突然磕到了团比起云要硬一些的东西,朦胧撑开眼一看,一只大眼珠哇的跳出来要吃了它。然后没胆气的415就被吓醒了。 其实这是宿主的眼睛,而非驿站世界那些天天盯着他们、想要吃了他们的大眼睛。 “骥归呢?” 415:“?” 415被宿主的低气压一吓,有那么一瞬间以为宿主才是那个要吃了它的。 “开启自动寻迹。”孙迟羽有些泄气地将这个球丢回床上,他们好不容易将这个小傢伙弄得凝实了一些,却只能当个球一样抛来抛去、顶来顶去。 “未能探测到第二宿主任何生命迹象。”机械音滴滴传出,孙迟羽听了勐地一愣——这小子又该返厂检修了?
第132页 “开启自动寻迹,探测第二宿主位置。”他重复一边,失去了自主意识的415也重复了一边:“未能探测到第二宿主任何生命迹象。” “不可能!”孙迟羽拧眉,“开启自动寻迹!” “未能……” “开启导航查找第二宿主位置!” “未能……” “开启自动检测查到第二宿主信息!” “未能……” 每一次415的“未能”一出口,孙迟羽就下达下一个命令。他甚至觉得如果变成了“已探测”的时候自己会脱口而出否认掉。 “我一定是起床姿势错误了。”他恍然大悟,只是第二天一睁眼问到的回答还是“未能探测到第二宿主任何生命迹象。” 他盯着天花板出神。 郑骥归和415的契约并没有解除,可能那是除了他自身存在以外唯一一个能直接证明郑骥归的存在的事实。 “恢復备份数据。” 一定是415需要返厂检修了,但他联繫不上那位大人,这时候也只能把415恢復上一次还能用的时候。 等回过神,415已经扑进他的怀里,求蹭求抱,一口一个宿主大大。 “开启自动寻迹,探测第二宿主位置。”他法令,415却是歪了歪球身:“第二宿主?” 孙迟羽:“……”完了,那之后和骥归玩得太嗨忘记给这个不靠谱的傢伙备份了。 “逊先生?” “什么事?” 孙迟羽翻身起来,打开门后便看见了过来喊他的修女。 这里的人说话总是带着一些口音,他也是习惯了很久才能把“逊先生”自动更替为“孙先生”。 “老因曼的病情好像出现了一点变化。” 猝不及防听到这个消息,孙迟羽被415和郑骥归搞得昏昏沉沉的脑子也骤然被冷风吹醒。 “带我去看看。” 越靠近极北,黑夜越是漫长,出了屋子以后他便只能靠着手中的一盏灯照亮脚下的一小块土地。 “发生了什么情况?” “从昨天深夜开始,老因曼身上的黑斑就有开始溃烂的迹象。” “这样的事情为什么不早说?” “小菲丽已经通知了郑先生。” 孙迟羽听见这解释脚下步子也乱了一下,跨出去的脚不慎踩在了水坑里。 “你们是什么时候去通知他的?” “凌晨?”修女似乎不是很确定。 孙迟羽折腾到原先世界的凌晨三四点才睡的,大概也是在同一时刻,他找不到郑骥归。 “等一下找小菲丽过来,我有事情问她。” 说着,大步流星地走向了旅馆的另一头。 经过一个晚上的折磨,老因曼连哼哼的力气都不剩多少了,躺在沙发上捂着开始流脓的烂疮扭来扭去的。 孙迟羽习惯了见到各种各样丑陋的伤疤,毫无心理负担地将老因曼捂着脸的双手撤下来。 在烂开的脓疮里,流出来的不是黄色的脓水,而是有些腥臭的黑水。 就像是摸了满脸石油,而那种噁心感和把动植物的尸体往脸上抹也是一样的。 “刀。” “什么刀?” “随便什么都可以。”修女递过来一把匕首,孙迟羽拿着将老因曼腐烂了的肉一点一点剜掉。 在做这件事的时候,他总是特别有耐心。 片刻之后,老因曼“他身上的魔气受这里的瘴气激发,闹腾起来了。”孙迟羽皱了皱眉头,接过修女递过来的毛巾后把手擦干。但接触脏东西后手上那种油腻刺骨的感觉却挥之不去。 这是自己选择的法子,哭着也要弄完。 “去看看别的地方还有没有不消停的傢伙。”他冲着守在门口的骑士说。 骑士接下命令后消失在不远处的黑暗里。 天空这时候才开始有些蒙蒙亮,静谧的树林像是从未有人踏足的秘密之地,诱惑着他前去一探究竟。 郑骥归会不会就在那片树林里? 本来这样一片树林不会引起郑骥归的注意,只是现在的他看哪里都像是自己学生藏匿的地方。 明明他学生也不是那样幼稚的人。 他揉了揉眉心,抬头就见修女将小菲丽领来了。 小菲丽是这个修女的暱称,不过孙迟羽没这个闲工夫去追究一个女生应该叫什么:“小菲丽是吗?” 那小修女微微红了脸,点头应是。 “你昨晚见到郑先生是在哪里?” 小菲丽一怔,讷讷答道:“在靠近马棚的地方。” 听见这个消息,孙迟羽也不低着头了:“马有少了一匹?” “没。”小菲丽被这奇怪的问题打昏了脑子,只愣愣地跟着孙迟羽的想法走。 “那么他失去干什么?” “郑先生似乎在和谁说话。” “在说话?” “是的,好像对方是个所知不少的人。”她肯定,但这消息却是掀起了孙迟羽眼里的轩然大波。 “那他有提及去哪里吗?”
第133页 修女摇头,但孙迟羽已经有一定的想法了。 郑骥归向来是稳妥处世的,如果没有万全的把握,他不会如此冲动。 “有魔族的消息吗?” 出去探查回来的骑士否认。 孙迟羽心里头莫名一阵发堵,突然觉得自己无从下手,连一个潜伏在北境的小小恶魔都找不出来,更别提翻了猎特家的旧案。 “许文迪先生呢?” “在格兰温老爷家讲经。” “等他回来后过来找我。” 等所有人都从房间里出去后,热闹的房间突然空下来。孙迟羽将415掏出来丢在房间里。 格式化之后,415昨天晚上做了些什么就不得而知了。 啧,他怎么冲动一次就会出事? “目标检测。” “啊?” “别装傻,本来智商就不高。”他瞪了一眼那个球,瑟缩的415战战兢兢地打开这个世界的地图。 它可以很清楚地感知到宿主正处于极度焦躁的状态,而身为系统的它貌似除了卖萌以外没有任何舒缓宿主情绪的手段。 “监测对象?” “对象?安提利亚之矛。” · “哥?” 贾斯特在自家的城堡里醒来,意识回笼时双手双脚还不能与身体完全契合。 加斯的一击对他来说等同于三四个八阶魔法师在同一时刻击中他,而这魔法做的身体格外脆弱,来回一折腾,基本上也就剩不下什么了。 “哥!” 没有人回答他。 贾斯特恢復过来后沿着墙下了楼,墙壁上原先放置相框的地方比别的地方干净些,倒像是别致的伤疤。 转角处的落地窗正对的花园是他们以前常玩的地方,虽说是“玩”却是以魔法模拟练习为主。 那时候索菲斯还是一个任性的小孩,对他的出现很是不适应,甚至可以说是排斥。就像是小公主的房间里误入了一个小乞丐,洁白的羊毛地毯上印上了脏兮兮的黑色脚印,小公主怎么可能会不发飙? 但这样的一个小孩的恶意不过是幼稚的挑衅,到最后可能自己都红透了脸的那种。 索菲斯是怎样一个女孩? 贾斯特小时候当她是世界上最难以战胜的恶魔,而后来在加斯的身体里看到的,索菲斯根本就不是那样的人,这只是一个刀子嘴豆腐心的女孩罢了。这个女孩和猎特家大部分人一样,奉行的是狼的教育,就算是最温和的罗耶尔,在走投无路的情况下,也会一直把自己往死路上逼。至于以前他接受的所谓严苛、没有尊严的训练,只不过是罗耶尔和索菲斯十到十五岁之间的家常便饭而已。 身为一个少爷大发慈悲捡来的乞丐,他奢求的东西本就太多。 而正如罗耶尔所言,十七岁之后的经验才会告诉他,尊严什么都不算。 “你醒了?” 罗耶尔从楼下厨房的方向出来,围着围裙,貌似是刚刚做了个饭。 “哥,我是……” “先下来吃饭。”罗耶尔的目光淡淡扫过,贾斯特的心凉了半截。 这不像是会原谅他的样子。 餐桌上的菜式是这个世界完全没有见过的样式,没有面包也没有黄油,倒是有一些喝上去很像牛奶却更加爽口的白色饮料、长得像洋葱一样的软糯夹馅小拳头,这一类的。 但是贾斯特清楚这是哪个世界的菜品。 “为什么突然想到做中餐?”贾斯特扯出一个笑。 罗耶尔信口答道:“味道不错。” 这一餐吃得无比艰难,罗耶尔已经习惯了这样的早餐,贾斯特不是不习惯,只是膈应。他竭尽全力想要抹消加斯在他们的生活中的痕迹,罗耶尔却反覆提醒他曾有一个人替代了他整整五年的事实。他本可以当作这五年什么都没有发生的,但提醒他的偏偏是自己最在意的恩人、他的哥哥。 罗耶尔似乎没有与他交流之前的战斗的意思,例行公事一般安排好了他的一天,然后自己埋头扑进了公文堆里。 这么一僵持就是五天,罗耶尔几乎不怎么从书房路出来,后来干脆是连三餐都没有出来吃。 贾斯特开始慌了。 在重新回到这个世界之后,他的确是恃宠而骄了。 “他没空。”贾斯特皱着眉头打发完第三十几批客人,又顺手将小院里的叶子乱扯一通,倒是撸秃了不少灌木。 敲门声再次响起的时候贾斯特手中的火球噗地消失,就像是憋了个大招,结果敌人理都不理你,所有的热情都变成了极为委屈的一声“噗”。 他阴沉着一张脸去开门,噼头盖脸就是一句:“他没空,这一年都不会有空,如果想知道为什么,请走最右边直达王的城堡。” 来者被他的直接粗鄙惊讶到了,右手就这么维持着敲门的动作。 城堡里的下人能逃的都在猎特家覆灭的时候逃了,贾斯特平日里看家都是直接将自己灵魂的一部分融在魔力中散布到整个城堡,但这样灵敏度就会相对下降,比如它能辨别是否有人来访,却并不能分辨来者是谁。 “我没想到你是这样粗鄙的一个人。”来者说到。 这熟悉的声音让贾斯特终于正眼看了下来者。
第134页 熟人。 “主教大人是有什么事?”贾斯特收敛了漫不经心的态度,略微低头,一双眼睛从下往上攥住加斯。 下三白的眼睛总是显得兇狠,贾斯特的病态也是实打实的。 听说最近加斯·诺威儿的日子并不好过,与安列特爆发了不少冲突。骑士团中眼尖的几个也看出了加斯的魂不守舍,连着那些公益组织的活动上都不怎么露面了。 一次两次还是正常的,全/国上下都念着这位主教外加王的配偶的心理状况。 但贾斯特要的效果绝对不是这样的。 “你我之间的面具还存在吗?”加斯语气不善到。 他经歷了那么多个世界,还是第一次装上这样的意外情况——原主不仅出现了,身上的主角光环还丝毫不减。 原着中的主角受加斯·猎特一开始是纯光系的法师,后来堕了魔才诞生了“黑暗”的设定。这次他一搅和倒好,除了治癒防守以外没啥大用处的光系突然变成了攻击力最强的一冰一火,这要是玩得好,他系统给再大的金手指也没用处,他学会的东西越多也没用处。 贾斯特满意地看到加斯撕破伪装的样子:“既然你直到,那么我亲爱的恶魔大人,您为何还要对我的身份纠结呢?这不是恶魔的风格。” “我不是恶魔。”加斯皱眉解释,背后马上的骑士和挑运礼物的僕从一个接着一个下马,从特制的储物空间里取出一堆有一堆的礼物。 “您这是下聘礼?”‘聘礼’这个词还是在加斯的吐槽中看见的。 “这是安提利亚的意思。” 听一个根本不信安提利亚存在的傢伙却用安提利亚来博取他人的信任?安提利亚都要被气得从棺材里跳出来了。 贾斯特含笑回覆:“就是安提利亚,也拯救不了您那颗制霸世界的心。” 贾斯特笑意盈盈,加斯只能皱眉看了他一会儿,二人僵持到最后贾斯特将人请进了城堡。 贾斯特一派主人风范,就是原先住了五年的加斯都没有这样的实力直接让家族内部分裂力量直接得逞。 随从都被挡在了大门外边,连带着礼物都堆在外边供人欣赏。 “如果您愿意去后面看看我们练习的地方,我非常乐意为您领路,只要您不介意只有我一个人为您准备表演。” 这当然是客套话,谁吃饱了撑的看另一个和自己长得一模一样的傢伙表演? 加斯板了板脸:“我觉得没有必要进行不必要的寒暄。” 这是要直接切入主题? 在前面引路的贾斯特停下脚步。 “您已经知晓一切,却为何在此纠缠不清?”贾斯特说话的风格和加斯所来自的国度一样,但本该亲切的话落在加斯的耳朵里就完全变转了个模样。 “纠缠不清?如果你们不插手我和安列特的人生,谁都能过得很好。”他冷笑。 贾斯特转身看他,露出一个微笑:“的确,如果不是有谁任性地去插手别人地人生,这个世界将会美好很多……很多。”他拖长了尾音,若这个世界是一曲歌,那么歌曲之中的愤怒的背后实际传递出的是一种永不言弃的精神,而大多数的填词人却并没有将这个故事吃透,他们只是造就了一首又一首现代神话,但最终在大舞台上留下三位数的粉丝看他一个人慢慢流泪。 这个故事的开头是全能的神,结尾却是无能的神。 加斯的“逆袭打脸”更多的时候其实只是一厢情愿的自嗨,从头到尾都不一定读懂这首诗。 当人,沉浸在“歌曲”中的人也是身不由己,他们的意愿在逻辑崩塌时已经是不属于自己的了。 这时候的“五十步”并不想笑“百步”,贾斯特也懒得去笑一个“人生赢家”的百步。 “你为什么要那么针对我?” “加斯大人真是心胸宽广,才能如此纯白透彻。”言下之意就是傻得太白了。 贾斯特沏茶的时候顺手加热了一下,递到加斯手心的茶水温度刚好用来暖手。虽然回到这个世上不过十来天,贾斯特对火的运用是越来越顺手了。 该死的主角光环。 加斯在心里头骂道。 “我与加斯大人能好好相处才是奇怪的吧?”加斯现在的身体说起来还是贾斯特的。然而这个占用了他身体的人用一些自以为是的“报仇”作为交换就心安理得地接受了他的身体。 在报仇的途中原先的中二少年倒是满满看出了什么才是真情,加斯却陷在自己构建的打脸神话中不愿清醒。 “你是不愿意说原因咯?”加斯说话的时候不愿意直视贾斯特的眼睛,下巴也微微上抬,不自觉地流露出一种矜贵的情态。 加斯原来也是一位养尊处优的小少爷,穿越到各个世界之后还没有打脸失败过,他这样的情态自然是很符合他本来的人设。但套在原先的贾斯特·猎特身上,那就是身份的僭越。 “您应该感谢哥哥的和善,”贾斯特笑着说,“如果不是他,恐怕您早就被管家赶出猎特的府邸了。毕竟从一开始,你玩的人设就不是一个养子应该有的。”他语言中的敬称被“你”取代,轻飘飘的尾音和嘲笑差不多。
第135页 “如果你觉得我只是吃个醋就冒着生命危险来挑战你,那么你就真的很难在主教这个位置上坐得久。不过,王后这个位置可能可以,毕竟,这是一个只靠身体的位置,哪怕,用的还不是自己的身体。” 贾斯特嘲讽到。 第七章 安列特看了一眼南面离开这里的路,空气中躁动的魔法因子明摆着在向他宣告某些未知生物的存在,这是在向他挑衅。 “安,南边好像也不怎么太平。”骑士团长站在国王的身边,蹙着眉头,一时竟忘了对国王的尊称。 国王并没有在意这么一个无足轻重的细节,他支着下巴思考了一会儿:“贵族那边没有动静?” “没有。” “……教廷呢?”安列特沉默良久,才出口。 但他没有听见回答。 安列特转头,森斯还低着头皱眉说些什么,但自己并听不见任何声音。 森斯正好抬起头,安列特张嘴说了一句话,但只有风声灌入森斯的耳朵。 风声在耳边絮叨,送来远处的松涛声,还隐隐夹杂了一些细碎的低语,带着寒意攀附上骨髓。 城墙上的两个人陷入了诡异的沉默,空气也随着气氛的僵持渐渐凝滞。 昏暗的午后并没有太阳出现,城楼下的士兵也屏住了唿吸一般,僵立不动。但事实是谁都知道,只要有魔法存在,他们就能听见所有的声音,包括细碎的唿吸声。 世界陷入了沉寂。 远处天幕被黑暗席捲,星光层层亮起。 安列特并没有欣赏这样美景的意思,鲜血从舌尖流出,金色勾勒了剑纹上的图腾,七阶法师的咒语贴着地面响起,豁然展开的巨大魔法证在这一瞬间宣告了他们的绝对胜利! “安!” 安列特听见了森斯的喊叫。 转头看天空,还是灰濛濛的午后,一切并没有改变。 安列特擦去了脑门上的冷汗,他挡下了这一次试探。 南境不安全!和加斯说的一模一样! 回想起最近对加斯的冷漠,愧疚之情重新盖过被欺骗被隐瞒的愤怒,开始下意识为加斯解释。 “加斯呢?” 森斯被他的问题问得一愣:“猎特家,教廷里有任务需要罗耶尔完成。” · 北境的恶魔活动越来越猖狂,大陆中央都免不了被波及,而皇城里这些贵人也是等第一个老头子出了事情才反应过来,指挥着一批又一批的人哗啦哗啦往情况最严重的北境涌过去。 许文迪传上来的消息和那个黑髮的“逊先生”传过来的消息竟是截然不同,而两人字里行间透露出的都是对另一者的不懈。 孙迟羽离开的时候对这次出行从头到尾都没有表现什么担忧,一直都胸有成竹,而事情也正如他所料想的一样很顺利。 这一切直到老因曼病情恶化戛然而止。 老因曼是皇城里发现的第一位被魔污染的人,这次除了去揪出潜伏在人群里的恶魔,也有找到解救已经被深度污染的人的意思。而老因曼就是他们的第一个试炼材料。 老因曼一直撑到北境主城外,到了这里病情却开始突然恶化,所有人都束手无策,最后是孙迟羽在老因曼身上动了刀子才让人从溃烂至死亡的悲剧中逃脱出来。 但罗耶尔从孙迟羽的信件中看得出来那边并不轻松,信纸都无法压住他的焦躁,而且,这位“逊先生”已经很久没有提到另一位了。 如果有一天他们财大气粗地用魔晶通信,罗耶尔毫不怀疑自己打开通信时会看见一个蓬头垢脸的“逊先生”,如果魔晶能够传递画面的话。 罗耶尔扫完了所有的公文,心情愉悦地通知了杰威尔诺派人来把这小山堆似的东西搬走。 这不是一道工序就可以了,罗耶尔保证他的批註很能引发深度思考,并将所耗时间双倍地返还给教皇大人。 他伸了个懒腰,毫无贵族包袱地眯了一会儿后下去找贾斯特。 他是无意晾着他的,在对方的身份上,也是有意晾着他的,在对方的所作所为上。 罗耶尔的弟弟妹妹从来没有让人放心过。 他拿着杯子下去,见贾斯特坐在沙发上,聚精会神地摆弄手中的魔晶。他便走过去,嘆了一口气:“贾斯特斯,你真的不明白?” “什么?”那人抬头。 “我是说你为什么要做一些对自己根本没有用处的事情,你认为我会重新回到他的身边,然后再次把你和猎特家丢在一边?”罗耶尔只是在陈述他的心情,听上去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好恶。 但搁谁在这儿都能听出来罗耶尔的心情不是很好,而且并不喜欢贾斯特那么做。 “你会。”声音却是从右手旁的餐厅穿出来的。 罗耶尔转头看见贾斯特端着两杯咖啡,面色说不上有多愉悦。 好吧,他刚才貌似认错人了。 罗耶尔低头瞧瞧贾斯特手里的两杯咖啡,转移话题:“我记得……你不喜欢喝榛子的?” “人是会变的。”贾斯特若有所指。 罗耶尔这回倒是觉得奇了怪了,明明更加生气的应该是他。 “没有我的那一杯?”
第136页 “抱歉,罗耶尔,我以为你打算死在书房里了。”贾斯特湛蓝的眼睛里满是嘲讽。“加斯大人真的来得很是时候,现在罗耶尔来了,加斯大人有什么事就可以直接和他说了。” 都不叫“哥哥”了。 看来贾斯特是真的生气了,罗耶尔看着他侧脸半晌,忽然一笑,转身进了厨房:“还请加斯大人稍等一会儿。” 加斯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一边的贾斯特就把手中的咖啡“一不小心”洒了一身,皮笑肉不笑到:“抱歉,我去一趟房间。” 加斯恍惚,便看见了贾斯特拐进了二楼转角处的小房间。原先他在猎特家的时候就是住在那里的。 现在…… 罗耶尔在他面前坐下,脸上挂着疏离而礼貌的微笑。 罗耶尔的眼里已经找不到任何与过去的温和体贴相关的内容了。想到这里,加斯不禁一阵黯然——原来罗耶尔的感情那么浅的吗? “如果是学院的事情,请转告杰威尔诺,我并不是三头六臂的人,还没有能力兼顾学院的教学。” “不是这件,但……我还是会帮你转告一下诺特老师。”加斯尴尬道,罗耶尔并不在意自己是否误会了加斯的意思,脸也没红一个:“那么……” “我是想请哥哥帮忙处理一下南境的恶魔。”哥哥,这个称唿对于罗耶尔有些遥远了,好像还是三年前听过加斯这么叫。 二楼的暗处传来划刻木板的声音,这个发现让本有些兴致缺缺的罗耶尔又重新打起精神来:“南境?最危险的不是北境吗?” “南境……那边也不安全。”加斯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但是比起北境不是好多了吗?而且北境人手正是最多的,还缺哥哥您一个吗?您需要机会重新回到教廷。” “的确是不缺……”罗耶尔沉吟,似乎是要被打动了。 加斯才露出一个笑容,却被罗耶尔下一句话憋得僵在那里:“但是我们为什么要放弃自己的优势呢?” “那边将会有一场大战,杰威尔诺大人预言的。”加斯咬牙道。 “或者说,我,为什么一定要回到教廷?” 罗耶尔笑着看他,加斯突然有一种小说和动画中那种总是笑的眯眯眼怪物具象化在自己的面前,以前只觉得罗耶尔站在自己的面前笑着打发其他跳脚的小丑的时候很舒爽,而到了自己被针对的这一天,他忽然浑身上下都不是滋味起来。 “为什么不回去?你难道不想回到以前的地位了吗?” “是什么给了你我喜欢以前的生活的印像?”罗耶尔诧异道。 不是一般都是这样的吗? 一般的主角被打脸之后总是想着要夺回以前的地位,明明自己从来没有得到过他这个炮灰,却还是将他执意划分在自己的从属品清单内。 加斯以前穿越的世界的主角们都是这样的,他们总是到最后都不懂得求饶,他们总是被世界戳着嵴梁骨,然后死不悔改,最后像一只流浪狗一样死去。 “你觉得自己有比流浪狗高明到哪里去吗?都是不择手段地去抢一根骨头,有什么可以比较的。” 罗耶尔的发言将他从自我怀疑中彻底惊醒:“知道我在想什么?” 加斯的手气得发抖。 罗耶尔侧着头听楼上的声音,突然发现对方的唿吸骤然屏住。他摇头笑了:“我不知道,我如果知道,猎特就不会是今天这样的境地。” 加斯敛息,罗耶尔指了指脑子:“遇事好好用脑子想想,不是所有的一加一都等于二。这是我教你的,而没教贾斯特,虽然,我觉得这句话并没有什么特别好的意思。” 加斯·诺威儿被这句话激怒了,彻彻底底的:“遇事想想,然后就是变成罗耶尔大人这样的下场?” 罗耶尔好笑地打量他一会儿,伸手取下架在鼻樑上的眼镜:“我这样的下场?” 这个世界并没有眼镜这种东西,加斯也是才注意到,警惕地问:“罗耶尔大人是哪里来的新奇玩意儿?倒是挺可爱。” 可爱?就这两片透明玻璃嵌在不知道是什么材料的东西上面的东西? 罗耶尔故意避重就轻:“加斯大人走神了,这并不是我们今天要讲的东西。” 执意装傻? 加斯冷笑一声:“我来的目的已经和大人澄清清楚,是通知大人去南境抵抗恶魔入侵。而之后的……这是指控罗耶尔大人使用禁术窥视他人内心!” 他的确是使用了禁术,不过和加斯·诺威儿没有半毛钱关系。 “王后不觉得这个新奇玩意儿似曾相识吗?” 他又重新戴上眼镜,视野里竟飘出来一些文字。 比如“安列特:追随生生世世的爱人,这个世界的炮灰。” 又比如“贾斯汀:原主,会威胁自己的地位和生命。” 还有:“罗耶尔,原着渣攻,对谁都好就是不对主角受好。” 最最醒目的一个印象就是“主角:一帮除了光环一无是处的傢伙,总是和爱人抢自己,也总是在被宣判无力翻身的时候想小丑一样跳脚。”
第137页 当然,最后“世界就是这样,沖啊美女了黑暗,所有的主角不过是一条条的流浪犬,在大众心中像狼狗一样撕扯现实。”这个人的内心世界无比荒凉,可以说是除了自身在意的,他可以让世界毁于一旦,如果他有那个能力的话。 明明穿越之前不过是一个不满二十岁的小屁孩,后来穿越的世界加起来也不超过一百个,却是一点也不相信恶魔真的会毁灭整个世界。 三观被全程攻略的贾斯特最后靠着门坐下来,也没有注意加斯是什么时候离开的。到等一片阴翳落在他身上的时候,他抬头,才看见了罗耶尔。 “那副眼镜本来就是加斯手上的东西,那个小傢伙为了让我相信,小东西就将眼镜偷了过来。”罗耶尔笑着说,贾斯特的气已经消了大半:“你看见了什么?” 你看见了什么,才会让你曾经心属的人与你反目成仇? 罗耶尔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将眼镜架在他鼻樑上。 蓝色吞没视野,渐渐的,视野之中才又慢慢亮起来,接着几个浅蓝色的文字浮现在半空中,越聚越多,到最后他才发现这就是设定,或者说一个人对另一个人的看法。 比如“加斯:骗子,以及儿童。” “杰威尔诺:背叛者,以及自以为是的蠢驴。” 他并没有从里面找到贾斯特这个名字,因为就要看到时不知道哪里来的蠢猫突然从楼顶上跳下来,发出一声悽厉的惨叫,世界似乎也在那一瞬间凝滞,贾斯特的灵魂在那一瞬间变得极其暴躁,只留下了杀了前面这人的年头。但很快,一股巨大的力量从他身边爆炸开来,将所有的不适合负面情绪从自己的身上弹开。 而罗耶尔乘着他走神拿走了眼镜,又架回了自己鼻樑。 这一切发生得是那样快,快到只留下了“猫掉下去”和“罗耶尔拿走了眼镜”这两件事,而其他的都被瞬间遗忘。 外面猫似乎是被吓到了,罗耶尔将它拎回来时浑身的毛都炸得极为蓬松。 “看上去是个可怜的小傢伙。”罗耶尔的表情却是“看上去是一个很好玩的小傢伙”。 贾斯特不应该期待现在的罗耶尔会像以前一样感情丰富地照顾这只小猫,于是他接过了小猫:“折腾一只猫有意思吗,哥哥?” “没意思,”罗耶尔咂咂嘴,“看来你是不会让我吃它了?” 看来比想像的要严重。“……”贾斯特瞪着罗耶尔的眼睛传递出的消息就是这样。 “给你。” 贾斯特接住猫,将刚才没有看见有关自己的评价一事以及所有的异样抛在了脑后。 猫是一只流浪猫,身上的毛脏兮兮地黏在一起,还张牙舞爪地要逃出贾斯特的控制,看起来一点也不可爱。 贾斯特嫌弃地开始计划在自己的房间里铺设一个猫窝,他的家人的房间当然不能被打扰。 这时罗耶尔忽然回头补上一句:“还有,叫我罗耶尔,我已经习惯了这个称唿,以及,厨房里的咖啡该凉了,不喜欢榛子就不要勉强自己。” 第八章 在往南走一段距离就是南境的裂谷,纵深万丈的深渊横岔在大陆之上,将世界分为了光明纵横之地与黑暗蛰伏之地,在这个世界,裂谷是比万丈深渊更加黑暗的存在,那是世界新与旧割裂的地方,就在世界的对岸,聚集着使劲儿诞生之前就已经存在的“魔”,他们是诸神的恶念,是诸神的残渣,在安提利亚创造新世界之后仍然不知疲倦地诅咒着这个世界。 而这次本应该成为先锋部队的南境冲锋军却是突然成了东南西北之中最为安静的一支。 “他们不担心南边。是因为南边的防守一向是四境嘴强力的,没人认为魔族会傻了一样向上撞。但可惜,事实就是这样。” 罗耶尔的白马踩碎枯叶,树林里除了鸟鸣松涛,就是罗耶尔没有打算停下的嘴。 贾斯特作为罗耶尔的资深迷弟,在这个时候也有种想要断绝兄弟关系的念头。 “你是为了平民?”贾斯特怎么也不肯直接称唿罗耶尔的名字,也不叫哥,只是含煳暧昧地叫“你”。 罗耶尔再怎么闲得慌,也不至于计较这样细节的时,最后只是随贾斯特的念法去了。 行走在裂谷谷底并没有一种浑浑噩噩、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低于酸爽感,反而,两人一直绷着神经。 “你觉得在这个环境下可以缺少对周围事物的警惕?”贾斯特嘲讽地反问,罗耶尔却没有停下来的意思,他转头笑笑:“贾斯特不是很喜欢听故事吗?” “那是几岁?你现在又是几岁?”贾斯特漫不经心道。 罗耶尔像是没有听见这里面的笑话意味似的:“安提利亚曾有一位心上人,传说那位心上人被诸神的自私害得深陷世界最初的混沌之中,遭受永生永世的磨难。身为小战神的安提利亚自然不会愿意看见自己心属的人被世界遗弃,于是他选择了遗弃世界。”这不就是教廷的创世故事?每年这个故事的演绎都会受到成千上万少女的追捧,顺带一提,当年的罗耶尔也是话剧中年轻的安提利亚扮演人,只不过是在演出的半途中受到刺激把整个演出搞砸了。
第138页 罗耶尔并没有讲完:“史/书上没有记载,在世界诞生之前,诸神与安提利亚的冲突中,森林之神,安提利雅的挚友,为了拯救挚友背叛了诸神阵营,诸神处死了森林之神。” 这里,贾斯特终于不再掩饰自己在偷听。 这只是一个普通的神话,在他耳朵里却有别样的质感。 “那位森林之神并没有名字,但安提利亚的各种举止都表现出了两人之间的良好关系。” 是哪些举止就不得而知了。 “安提利亚深陷日月之神的诅咒,陷于无休止的狂热之中,而安提利亚最终为能从狂热之中醒来,是受挚友之死的影响。他化身战神,屠尽诸神的时候,一直是清醒的。最后,就是书中所写,安提利亚在原世界已经回归混沌的废墟上重建了这个世界。” 其实这只是将心上人换成了挚友,不外乎是在人离去之后才发现谁是自己的最爱。“这不像是个神话。”贾斯特拒绝用这种幼稚的神话污染他的耳朵。 “这的确不像是个神话,倒是有些像哪家少女写的男神和男神的故事。”罗耶尔也忍不住抵着嘴笑,“你这么认真干嘛?” 贾斯特梗着脖子,对罗耶尔在这本就无聊的旅途上讲这么无聊的故事表示十分不满,他赶着□□的马快了一些。 “但这就是真实的故事啊,贾斯特。” 贾斯特突然听见罗耶尔感嘆,忍不住回头问了一句:“与我们有什么关系?”他的神态和当时罗耶尔反问“加斯要求我去南境和我想去南境有什么关系?”一模一样——你在闹些什么? 他们都一样,都是无理取闹的人,但好在,这个世界就是一个可以让他们无理取闹的世界。 “你……怎么知道那么多?” 罗耶尔解释:“大教皇守着这个世界的秘密,而杰威尔诺曾经是真的想把我培养成他的继承人。” 贾斯特若有所思。 “而且,森林之神的本体是一株雪松。” 贾斯特愣神时被一旁的树枝勾了一下,重心一时不稳,差点蹿下马去。罗耶尔嘆一口气,伸手接住贾斯特,将人带到了地上。 他伸手拍了一下白马,两匹马咴鸣过后撒开蹄子消失在密林深处。 二人改了步行。 “你之前和加斯的一场战斗消耗不少,你不能没有自己的身体。” 贾斯特没有说话。 “我动用了禁术,但也只能为你凝结出一个魔法产品,不然,你一定是能与加斯战斗到两败俱伤的。”罗耶尔解释。 贾斯特并没有因此相信罗耶尔所说:“即便是这样,你也无法凭空创造出一个人来。” 他不相信罗耶尔只是为了寻求禁术的完全解决方法才来的,罗耶尔从来是一个不愿意冒险的人,他从来不会把鸡蛋放在一个篮子里。 “但是总有人可以。”他笑到,贾斯特这时候才回神——自己已经处在一个魔力极其充沛的世界了,因为魔力渐变的影响,他一直没有发现异状。 “前面是什么?”贾斯特警惕道,即便他明白自己就是警惕也不会对罗耶尔下手。 前面? 前面的魔力充沛得可以让人窒息,前面的世界带着远古的威压穿越时间而来。 比紊乱之境的外围还要让人窒息。 “所有人都以为紊乱之境是这个世界魔力最充沛的地方,但与这里的魔力相比,真的不是……呵,”罗耶尔嘲讽一笑,“安提利亚对这位神的宠爱真的是……” “是那位神的领域?” “不是,是遗体。” 贾斯特有些犹豫要不要接近那里。 “但却是承受了整个教廷黑暗的遗体。”罗耶尔补充到,他的脸上极其难得地出现了严肃的神色。 “什么意思?”贾斯特自己都觉得自己今天的话有些多。 “反正不会是让你去用他的身体的意思。”罗耶尔深深看贾斯特一眼,但也很快转开,快到贾斯特来不及追究,这里面的意思。 不管是以前的罗耶尔,还是现在的罗耶尔,哪一个都不会让贾斯特弄清他眼神的意思。 “回去吧?”贾斯特提议,这里面传来的压力已经让他很不舒服了,身上甚至开始发散红色和蓝色的灵力。 罗耶尔伸手拉住在贾斯特手腕,在那一瞬间刻下了他的保护罩。 贾斯特抬手看,绿色的萤光在手腕錶面浮了浅浅一层:“荣光、生机,你怎恶魔会被当成是安提利亚的子嗣?明明是森林之神和安提利亚的后代才对。” 罗耶尔好笑地拍了把贾斯特的肩膀:“你倒是替他们圆了没有在一起的遗憾,就是完全义务,走了,你不是愿意没有回报的人。” 其实他想说的就是“走了”两个字,贾斯特听了这么一长段没有幽默细胞的发言,挑眉不答。 “在教皇的宝座底下,有一个城堡那么大的神庙,就在神庙中央,供奉着安提利亚的水晶,那代表了他的生命,而现在,它就是暗的。” “这意味着安提利亚早已消失在这个世界上?” “可以这么说,但教皇更相信的说法,是安提利亚转世了。”
第139页 贾斯特停下来与罗耶尔对视。 “是你?” “不是。”罗耶尔不假思索。 但是贾斯特看着罗耶尔的笑脸越发不信他。 这个罗耶尔从来是一个会骗人的人,就像五年以前的罗耶尔能骗得所有人都以为他是这世上最温柔的人。 “我说谎对我有什么好处吗?接受这个身份才会得到更多的优待。”罗耶尔说得很有道理,但他现在这张脸不能让人相信。 “你不会是那种目光短浅的人。”贾斯特说。他对罗耶尔的信心比对自己的和家人不一样。 离开裂谷的路虽然曲折,却也不耗费太多时间。 罗耶尔远远就看见了出口处张望的几个随从,他们来回走动,看上去有些焦躁,走近一看,他们脸上的不安就更加无法掩饰。 “发生什么事情了?”他走上前问。 为首的骑士不顾同伴的阻拦,上前一步禀告:“那边来了人。” “那边?”贾斯特不解。 罗耶尔上一刻还是嘻嘻哈哈的表情消失,但并没有急着问他们这么着急的原因,而是耐心地解释了“那边”:“在裂谷的南边,必须有人守住极南之地,否则通过极南极北的通道,就有可能完成从极北的突袭。” “所以这是极北出现异象的原因?也是那边的‘人’?”贾斯特对“人”加了重音,果然,罗耶尔点了点头。 侍从走在前头,要引二人回到暂时落脚的教堂,罗耶尔乘着没人注意凑近了贾斯特低声说到:“也不完全是,只是有人有心让我们以为紊乱之境已经坏了。” 他用的是“坏了”,贾斯特心中疑窦丛生,一般人都是将紊乱之境作为安提利亚的失败品不屑于提起的,也是将它作为监狱处置的。 而罗耶尔用的是“坏了”,这是将紊乱之际作为自己的器物,或者说工具。 北边的戒严显然没有影响南边的情况,教堂中还是有平民出入,甚至可以说是络绎不绝。 贾斯特和罗耶尔穿着黑袍子穿过教堂里出入的人们,那位“那边来的”正坐在第一排认真地聆听安提利亚的教诲。 “世界上并不存在永恆之事,安提利亚也从不相信永恆。” 贾斯特以为罗耶尔是在和自己说话,转头去看,却瞥见第一排的那个黑帽人转过头。 黑帽人看上去有些激动,但还是强行让自己镇定下来,说:“这世上有什么是不可能的。” 罗耶尔并没有反驳,只是伸手将帽子摘下,在黑帽人身边坐下。 他伸手招贾斯特过去,贾斯特明显感觉到黑帽人落在自己身上那快要杀人的目光。 “你知道紊乱之境的诞生吗?” 贾斯特很想说这个时候能不能不扯别的事情,但跌入罗耶尔碧绿的双眼,他忘记了反抗,就这么被罗耶尔牵着走。 “安提利亚不相信永恆,他也不相信有不灭的灵魂,于是他将诸神困在了裂谷以南,而自己带着森林之神的灵魂进了紊乱之境,在那里,他做到了真正的瞬间即永恆。” 这个答案听上去有些骇人,选择将自己和爱人的灵魂永远置于无休止的空间时间乱流中,承受着那与碎尸万段毫无差别的酷刑,就是爱? 安提利亚痴情种子的形象一下子破裂,连带着记忆里罗耶尔当年穿着的安提利亚戏服都变得血/腥/恐/怖。 罗耶尔像是看出了贾斯特所想,追加道:“那边有独立的空间,开闢出一个相对完整的空间来储藏两个人也不难。” 一个想法划过贾斯特脑中:“你的意思是,那空间就是囚禁索菲斯的地方?” 这倒是有些好笑,好不容易造出来用来实现永恆的地方却变成了子民永远流放的圣地。 “所以索菲斯并不是没有占到好处,至少连神都无法实现的永恆被她得到了。” 贾斯特并不是很认同,这样的永恆,还不如死亡。 安提利亚简直是个疯子。 “你不是说安提利亚的水晶在宝座底下?”贾斯特突然想起这件事,罗耶尔所知已经完全超出了一个继承者应该知道的,比如安提利亚的疯狂行径,这不会是一个侍奉安提利亚的教皇会告知的。 “那是安提利亚骗人的。”罗耶尔哈哈笑到,“魔力一用光,自然就不会发光了。” 贾斯特还没有提出质疑,黑帽人就像是默认了罗耶尔所说。 “您请不要这样说。”黑帽人蹙眉,似有不满却不能发泄,“父神既然能创造紊乱空间,他一定能想出破解的方法。”他说话时也不会直视罗耶尔的眼镜,而是略微低头看着一侧的地面,但并没有掩饰自己眼里的狂热。 就像是一个狂教徒。 “你们对安提利亚已经是盲目的……”贾斯特说,但却被黑帽人抢了话:“即便他不认为自己能够做到这件事!” 罗耶尔的笑僵在脸上,而贾斯特看了一眼黑帽人。 气氛的僵持只在一瞬间,下一刻陡然拔高的吟诵声剥夺了这一角的清净,黑帽人的注意力也被歌颂安提利亚的诗吸引过去:“真是优美的诗啊!” 罗耶尔很快调整好自己的表情,也看着低头做礼拜的人们,笑到:“真是没想到安提利亚会这样受子民热爱,不过……你们的安提利亚怕是也不知道你们对他的能力相信到这样的盲目,他自己都不清楚的事情你们一清二楚?嗯?”
第140页 黑帽人这才有些惶恐地解释:“为了父神镇守极南是修爵斯家族永远的荣光!” 贾斯特这才看见他一直有些发抖的下巴。 “结果就是北境的沦陷?”罗耶尔下了论断,当然北境在这个时候还远没有沦陷,他只是根据现有事实做出了合理假设,但黑帽人就是被这个假设吓到了,吓得没有一点抵抗的念头就软了膝盖。 这是多傻的一个家族? 贾斯特不屑,这是当时的他见到的最傻的家族。他翻了翻手里安提利亚的传说,果然没有一个字是有关于森林之神的。 那么,罗耶尔真的没有骗人吗? “北境,早就是魔族的了吧?剥开外面王国的外衣后。”罗耶尔平淡地扔下一颗深水□□,黑帽人终于抵挡不住,近乎哀嚎到:“父神!救救您的子民吧!” 贾斯特的脑袋里也有无数炎弹炸响,热烘烘一篇,而也就在那么一瞬间,罗耶尔以最快的速度结下了屏障,对他的“子民”怒道:“你是嫌活得太长了吗?!” · “逊先生,王请你前去。” 孙迟羽按了按眉心,炽热的温度在他眉框上方灼烧他的神经,眼眶下的浓黑摆明了他正处于无法掩饰的焦虑之中。 可以说,安列特不偏不倚地戳中了他脆弱的神经。 他来到北境两个月,丢了学生也有一个月,这期间紊乱之境没有任何动作不说,任务的进度倒是不涨反降,一时间连415的叽哩哇啦都没有缓解他的焦虑。 他火上心头:“不去!” 来请人的修女吃了个闭门羹,回去禀告的时候都直不起背,整个人缩着,看上去十分狼狈。 安列特知道之后冷哼一声,森斯本想上前去劝说不要招惹身份来歷成谜的孙迟羽,却看见加斯也一脸愤慨,看上去有种要让孙迟羽跪地求饶的志在必得。 森斯默默往后退一步,心中对安列特和森斯的好感再掉了一层。 一个毫无身份背景却感回绝大人物的孙迟羽会是什么普通人吗? 当然,这个问题孙迟羽会拒绝回答,而安列特会忘记回答,至于加斯,如果森斯了解真正的他的话,会知道这个人会不屑于回答。 加斯需要的就是他人的“愚蠢”和“卑鄙”来显示自己的高大。 “罗耶尔去了南境。”说话时森斯还看了眼加斯的反应。 加斯愣了一会儿,而这个表现也理所当然地被安列特解读为担心罗耶尔。 “好了,你可以下去了,如果你没事做,就让下面的人盯着南边一点。”安列特不耐烦地打发了森斯,“无所事事”的骑士团长马上就有了事情去完成,属下也递上来接下来几天的行程,可以说是忙得连轴转的。 森斯接过行程表的第一反应就是头疼,但他还没来得及缓过神,就遭遇了更加致命的临时打击——“森斯大人,威尔城的城主府突然叛变,临近的三城都已经沦陷!” 与此同时,远在南边的罗耶尔也正好和黑帽人说了一句话:“北境,早就是魔族的了吧?剥开外面王国的外衣后。” 北境,早就是魔族的了。 威尔城临近三城的戏真的,做得不错。 第九章 加斯·诺威儿所做的一切,都是建立在绝对的高地之上的,智商、才艺、容貌,他总有办法将自己的劣势转变为优势,让配角取代主角。 但事实是,他不过是变成了另一个主角。 用孙某人对这一类主角的评价来说:“他们总有办法把一场生死厮杀变成选美节目。” 但即便有了心理准备,孙迟羽看到415有关加斯的报告时老脸还是险些挂不住——那个和加斯·诺威儿一样怀疑原剧情不合理的,不就是自己吗? 孙迟羽经歷过不少世界,也曾经拆散过不少主角们,而站在主角这一边的,还是他脱离主神控制后的第一次。 业务有些不熟练,竟然忘了顾忌已经大变样的主角攻受。 收了电子报告,孙某人久违地坐在椅上揉着眉头,像这样一个人被剧情世界困扰的事情至少有百来年没有接触过了,具体的什么时候依赖成瘾,他已经没有一点印象了。 郑骥归从原来的世界出来之后一直跟在他身后,从来不会发表什么感言,也不会对他做什么事情横加干涉,性格犹豫的孙迟羽竟是难得地在郑骥归这里感受到了一些“做主”的优越感。 但现在看来,郑骥归不是没有意见,只是一直游离在世界之外,看着他和415沉浸其中。 郑骥归的生活重心一直是孙迟羽和415,剧情世界存在与否,从来不是他会不会换一套适合剧情世界的服装的理由。 但孙某人又是想不清为何他的学生会在这一次突然叛逆。 啧,这不是思考这些问题的好时机。 门被再次敲响,静下心来的孙迟羽理了理衣服,高声道:“请进。” 门背打开,这次不是修女或者别的人,是许文迪牧师。 许文迪是典型的小说反派炮灰的形象,长着颇为中式的山羊鬍子,说起话来也喜欢头一点一点的。 孙迟羽不知道小说作者是不是西方的,对山羊鬍子大概有什么误解。
第141页 他强行将自己的目光从许文迪的山羊鬍子上扯开,露出一个笑:“先生有空了?” 许文迪牧师傍上格兰温老爷家后一直借着格兰温家的事和城里的一些鸡零狗碎的小事回绝他的会面请求,孙迟羽虽然表面没有说话,但内心不怎么舒服是真的。 许文迪的山羊鬍子果然抖了抖,小小脑袋煞有介事地晃晃:“按照日程,已经排到了孙先生这里。” 孙迟羽挑眉,连名字都能喊对,果然,他的原型就是东方的人吧? 不过这人没有看出自己话里头的嘲讽,孙迟羽也不能百分百确定,毕竟,把这人当自己的同胞也是一件很丢脸的事。 最后孙某人没有在一个剧情里坚持这些无所谓的事,再怎么样,这都不是他的世界,这人也不会是他的同胞。 他将人请到了旅馆后院谈,还点了一盘午后点心。 等闲扯得差不多了,而许文迪也开始急躁的时候,孙迟羽才悠悠将话题扯上了正轨:“先生对魔族的行迹可有任何的发现?” 许文迪装成并不着急的养子,只摸着下巴上的山羊鬍想了半天,小眼睛一滚:“没有?” 威尔城的沦陷已经传遍整个北境,许文迪不可能没有想法,他来找自己最大的可能也是受利益驱使,比如,通过自己这个曾受到安列特接见的人来搭上安列特这边任何一个贵族的大船,然后避免被格兰温家拖累。 怪不得刚才没有提到一句“格兰温”,他“不小心”提到了,许文迪也是那一脸愤恨的样子。 格兰温家族一定出了什么问题。 孙迟羽用茶杯挡住自己忍不住的表情,又假意废话了几句将人打发回去,在许文迪离开后马不停蹄地赶到了城中格兰温家的前头,借着415给的法宝隐身潜入了半夜格兰温家的城堡。 月光挥洒下格兰温家的城堡除了静谧之外只有安适,但在孙迟羽这个戏外人看来,这就是世界为了欺骗主角设下的假象,但可惜的是,主角并没有出现在北境。 原着故事中主角攻受发生第一次分歧的地方就是在格兰温家的城堡,从此故事走向了虐心的新高度,发展也进入了下半阶段。在这里,二人一个选择了成为魔族的一员,一个选择了安提利亚这个至高无上的信仰。 在原着那种没头没尾的设置中,格兰温家作为一个被无辜捲入的家族,最后被称为魔王的加斯·猎特屠灭实在是没有逻辑,但如果这一切是建立在格兰温家的人就是诱导加斯·猎特入魔的人的话,没有什么事不能解释。 他侧身躲过巡夜的骑士和侍女,顺利来到了格兰温家族的密室。剧情中提到了这个密室,主角却没有打开。 孙迟羽伸手触碰密室的开关,却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挡住,他迅速判断出了对方也处于隐身状态。 而据他所知,这个世界并没有隐身这个法术。 他反手抓住对方的胳膊,在脑海中大喊415。 415在关键时候的配合从来不会让他落后于人,只是一眨眼的瞬间,加斯和他身上的隐身都被破除。 加斯的反应不差,也是在下一刻就扔出了一个□□并挥出一击打中了孙迟羽,也惊动了格兰温家族的人。 孙迟羽来不及思考,纵身跃进密室之中,却没有像想像中一样掉在湿冷的地表,而是被什么东西托住了身体。 加斯一定是注意到了剧情的漏洞。 他抹干嘴边的血,刚才加斯那一击的威力并不小,八阶法师的力量,还是在孙迟羽分出大部分心神维持住415揭穿而二人伪装的消耗时。 他定下心神环顾四周,黑暗并没有剥夺一切,在不知道来自何处的幽光照明下,可以看见四周湿冷的廊壁,而他自己脚下明明也是坚实且湿冷的青石板,却像是漂浮在半空中一般,可以说是和踩在棉花上没有太大的区别。 而他伸手去触摸四壁,温热,且坚硬。 这个地方可以说是很不合常理了。 往前走两三步,空间里又开始明亮,但转头一看,身后也是一片光明。 好像刚才走过的黑暗甬道都是错觉。 他让415从空间之中取出一块镜子,随手一丢。 镜子并没有发出任何破碎的声响,却是破碎成了无数不规则的碎块。 这里或许不应该被称为空间,因为在这里,空间的法则都是不适用的。 “415,扫荡这里。”他的声音从骨头里传过来,嗡嗡的。 而他听不见任何自己的声音,也看不见自己的身体。 他这时应该算是无处不在,在这片混沌虚无的空间里,身体就是被分散在各个角落的。 他开始不能行动,也正是在身体与空间彻底同化的一瞬间,狂暴的魔力扫荡了整个紊乱之境,在紊乱之境各处散落的碎片也重新拼成了一个“孙迟羽”,在某处不知名的角落里也有一个少女抬起头看向那扇小窗,感慨了一句又有人被丢进来了。 又有人被丢进来了,又有人在做无谓的挣扎了。 没有缘由的,少女决定开始唱歌,那歌声飞出牢笼后被空间切割成不规则的音调,传到孙迟羽脑袋里,只是一些无意义的女人的吟唱。 他又往前走了不知道多少时间,跑进了一个不完全的小空间,但至少里面相对稳定。
第142页 孙迟羽贴着小空间的边缘走动,不予余力地找到了小空间入口处一群穿着白袍的人,看上去像是这个世界的神职人员。 孙迟羽遮住自己的唿吸,凑上前去。 这一群人似乎在恭迎什么,神经病一样又拜又跪的。 他看了一会儿,里面有不少“一面之缘”。 接着进来了一群人,为首的似乎是骑士,却不是森斯的骑士团。不过孙迟羽很快找到了森斯,他就在队尾。 而他的长剑下,是一个不肯束手就擒的小女孩。 森斯的出现,让他彻底明白这里是哪里了。 小女孩还是十三四岁的年纪,不大,脾气倒是有些沖,那双眼睛无论如何都不肯乖乖看看地上的垃圾。 小女孩浑身上下紫青无数,嘴角也都挂了血色,但这并不妨碍她继续“拧巴”。 这个“拧巴”得让人心疼得小女孩喘一口气断一口,如果再得不到及时的救治,怕是就会死在这紊乱之境里。 孙迟羽为小女孩捏了一把汗,如果动手,可能会逆转这世界的因果。 而逆转因果这种事,也只有在紊乱之境可以做一做了。 最巧的是,这里就是紊乱之境。 “415,把这里拖下混沌。” 他下令,415难得没有磨蹭。 在世界开始晃动的一瞬间,他的位置也被彻底暴露,一束光从空间裂缝中照进这个小世界,在第一个人把视线投到他身上之后,几乎所有人都看见了他。 场面一度十分混乱,彩色的魔法光芒也乱闪。 孙迟羽暗骂一句,出手强行拦住各种魔法光效和攻击。 乘着混乱,他靠近呆滞后陷入狂喜的小女孩,却没能伸手抱住她——森斯半途截住他的动作。 不愧是王后的第一忠犬,孙迟羽心里冷笑,只能在再次被掐到离开这个小空间的时候顺手丢过去一枚丹药,正好塞进了小女孩的嘴里。 这样,索菲斯好歹能保住她的命吧? 心中稍安,闭上的眼睛也没有休息多久,便被一阵强白光刺得不得不睁开眼。 这么快已经到了? 他睁眼,恰好对上下面一双惊诧的眼睛。 孙某人冷笑,甩手丢出一枚流光,在对方所站的地方炸开一个不大不小的坑。 郑骥归躲得快,却没有还手,只是一声不吭、一动不动地盯着孙迟羽的方向。 孙迟羽没有追打,只是站在坑的中央理了理衣襟,然后看向站在一边的那位老年妇女。 那是索菲斯,未来的索菲斯。 也是身为紊乱之境的主人的索菲斯。 老妇人似乎也没有预料到他会是以这样的形式出现,但很快整理好了自己的表情,欠身行了个礼:“恩人。” 恩人? 孙迟羽有些想笑,刚刚救完人,现在就见到了善行的善果。 “你知道这里怎么出去?” “当然,我等在这里,就是为了等两位恩人。” 两位? 孙迟羽在心里咀嚼了一边两个字,笑道:“那么,就不要浪费时间了。” 老人笑了:“这边。” 她一敲拐杖,四周的环境从星空重新变成了海空。 唯一不同的是,海空的中间有一座小岛,小到只够容纳一颗参天大树。四周很静,静到中间的大树像是画上去的一样,树叶纹丝不动。 老妇人又是敲了一下拐杖,三人靠近了小岛,面前的景致又变成了秋天的树,更让人惊奇的是金色的树冠从中传出一个老妇人一遍又一遍的“生生世世”。 不顾两人的惊奇,她靠近了树干,轻声说了一句:“喂,给个祝福吧!” “这个世界,除了我,从来没有别人正真靠近过。”她看着树上的小窗,“当然,除了现在和我待在一起的你们。”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声音再次被空间隔断,郑骥归估计只看见了他嘴巴张张合合,却没有听见他在说些什么。 但孙迟羽知道索菲斯知道了。 索菲斯回答:“我不能让过去的我忘记仇恨。” “在这个世界,只有那里拥有恆定的因果,在我踏出那个小世界之前,我都有可能因为时间失去‘仇恨’的因果。” “你为什么叫我们‘恩人’?凭你强大的精神力量,你没有理由走不出这个世界。”孙迟羽知道,在树洞里咒骂“生生世世”的索菲斯都已经有当世九阶魔法师的能力了,要不然,她连发出声音都做不到。 在这个无聊的世界,时间是紊乱的,她拥有的生命是无尽的,也是无法用时间度量的,在这世界中,除了努力去发声,还有什么事情可以打发无聊的日子呢? 索菲斯觉得这是一个好问题,歪了歪头,有些孩子气地说:“我告诉了我自己为仇恨而活,而你们给了我活下去的条件和希望。” 一恍惚,孙迟羽就已经站在离开这个世界的出口前。 他转身背起昏睡的年轻的索菲斯,揉了揉她脑袋。 这个索菲斯只有七八岁的大小,实际年龄却可能比他和郑骥归两人加起来都大。 他这时候才想起跟在身后一言不发的郑骥归,如果不把他在紊乱之境里的时间作数的话,下个月的第十三天大概就是郑骥归五百岁整的生日了。
第143页 这是一个值得纪念的日子。 孙迟羽忍住了自己伸手摸一摸郑骥归的脑袋的念头,他这个习惯不知道为何快五百年了也没改掉。 “有什么发现吗?”他清咳一声,掩饰不自在。 “这个世界的来源。” “索菲斯对你讲的?”想到索菲斯,他将背上的小女孩往上託了一点。 郑骥归将他的动作看在眼里,只恭敬道:“是的。她说这个世界是‘创世神’安提利亚为了寻求与挚友的永恆创造的世界。” 孙迟羽凭着自己阅尽千百万奇葩小说的经验嗅出了里面的不同寻常,不屑地哼了一声。 狗血谁都知道,这里面的关系绝对不会是简单的“挚友”。 只是没想到主角攻受真的是这个世界最大的“爸爸”和最大的boss,真的是古早时期黑白阵营老大相爱相杀的套路。 孙迟羽接下来又问了几句,问完了所有能够想到的以后大脑就陷入了一片糨煳之中,在长得窒息的隧道中突然陷入了沉默。 沉默在某些时候就是一种毒。 孙迟羽在心中抱怨索菲斯的不按套路出牌,却突然听见郑骥归开口:“索菲斯说这个世界的一切都是必然,所以我们做过的就一定是正确的歷史。” 这是什么意思? 必然? 比如说索菲斯掉进这个不是兔子洞的树洞? 比如说孙某人迷了趟路就救了将死的索菲斯? 又比如郑某人进了这个世界? 想到最后一点,孙迟羽彻底黑了脸。 “为什么突然失踪?” 郑骥归一怔,似乎在挣扎,表情里有种被看穿小秘密的尴尬。 “为什么突然失踪?”孙迟羽不依不饶。 只听郑骥归喟嘆一声,“我遇到了一个神经病,他知道我们的身份。”他垂着眼,看上去很乖顺。 孙迟羽知道这人不会是随随便便就会被人胁迫的人,必然有什么内情,但他却不知道内情是这么的无聊。 “然后呢?被知道有什么关系?”孙迟羽有些恨铁不成钢。 “他说他知道让这些世界同时脱离无尽轮迴的方法。”郑骥归抢到。 孙迟羽听见了这话也是一时愣住。 半晌,他才问:“那脱离轮迴之后呢?” 孙迟羽不知道郑骥归是看见了他怎么样的表情才慌了,只是对方的防线也在一瞬间被击溃。 “我们能去干什么?” “找赤涛和衣宵?还是一起回我的世界?” 褚赤涛和周衣宵早已步入轮迴,而孙迟羽的世界早已属于另一个孙迟羽。 “算了,和你说这些没用,早点完成任务,然后回驿站休息几天。”他有些颓废地摆摆手,将刚才抒情的氛围一扫而空。 “他说他是安提利亚。”无论郑骥归是妥协还是劝说,这个消息都足够让孙迟羽振奋起来。 话虽如此,这一路的氛围还是极其煎熬的,不说背着人的孙迟羽不想分出心神去观察学生的表情,就是郑骥归这个亲手绞灭了良好氛围的人都没有一点胜利的喜悦。 “到了。”孙迟羽如释重负,他们终于到了。 第十章 没有人能真正地离开自己的家人,只要你曾经拥有家人,不管索菲斯以前是不是真的讨厌父亲母亲的管束和哥哥的没脾气没性格,在她的家人被冤枉勾结恶魔的时候,她一对从出生以后就没怎么用过的泪腺就彻底坏了。 索菲斯从早上哭到晚上,她拿出了自己所有收藏的魔晶,拿出了自己所有的漂亮衣服,巴着一张小脸泪眼汪汪地盯着哥哥:“丝缇娜·斐尔说过的,很喜欢我的绿孔雀裙,哥哥你去和她说说好不好?” 那不是她的哥哥。 至少在那一刻不是。 以前的罗耶尔一定会抱着小女孩去教廷里看看所有人的嘴脸,看看丝缇娜·斐尔,那位斐尔伯爵家的小小姐会如何对待她的绿孔雀裙。 然后在某个夜深人静的时候一边捋开小女孩的发帘,一边说着对不起,然后泣不成声。 虽然这个词可能在罗耶尔这样要强的人身上很难看见。 而那时候的罗耶尔只能做到塌着一张脸,坐在床头,然后自怨自艾。 世人皆知猎特家族的大少爷是世界上最温柔的人,也皆知温柔是罗耶尔·猎特最大的弱点。 · 罗耶尔最近的睡眠越来越浅,他从睡梦中惊醒的时候盯着黑洞洞的天花板,恍惚之中分不清自己身在何处。 他在枕头边摸到一副现代的眼镜。 这是一种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东西,但它的的确确出现了。 罗耶尔也不知是松了一口气还是无比失望。 他摸着带上了眼睛,翻了个身,背对月光。 另一张床上贾斯特正在酣睡。 也正是在看见贾斯特的一瞬间,视野内晃进了一些蓝色的字。他轻车熟路地找到了那一行字,那是贾斯特对他的看法:“罗耶尔:将是毕生的挚爱。” 罗耶尔像是上瘾了一样,反反覆覆、反反覆覆地将这一行字看来看去、看来看去。日落、日出,月末、月初,还有在他们离别之前、重逢之后。
第144页 他想确认,想一遍一遍确认。 但他保证,贾斯特那天没有来得及看见的那行字,将会是永远的秘密,哪怕是安提利亚从棺材里跳出来,他也不会让贾斯特知道半个字。 所以,这副眼镜的制造者简直该死。 所以,哪怕贾斯特对他的“看法”只是眼镜的杜撰,他也甘之如饴。 “还有几年,”他用手在贾斯特的额头上留下了一个晚安吻,“我亲爱的弟弟。” 月光从窗户照进来,将两张床隔成两个世界。 月光中的罗耶尔温柔地看着黑暗中的贾斯特,温柔地笑道:“晚安,我亲爱的贾斯特。” 贾斯特早上总是起得比罗耶尔早一些,这一日如常。 转身看一眼对面床上还在熟睡的罗耶尔,他合眼遮上眼中的复杂,换了一身魔法师常用的袍子。 在猎特伯爵家时猎特家的家庭教师会布置每天晨跑的任务,那时候的加斯·猎特还是会和哥哥妹妹一起抱怨,这算是索菲斯和他之间为数不多的共同点之一。加斯·猎特很享受这一过程,但加斯·诺威儿不是。 加斯·诺威儿是很认真的人,他从来不会偷懒,也不需要哥哥偷偷的照顾,这让索菲斯很不爽——大家都是菜鸟,凭什么你先飞? 于是索菲斯制定了一个计划超越加斯·诺威儿。当时在加斯·诺威儿身体里的加斯·猎特知道这件事后一边苦于困在身体里出不去,一边又暗中下定决心要督促加斯·诺威儿锻鍊。 当然,最后的结果极其喜人——大小姐玩了几天就没有什么乐趣了,加斯·猎特继续在自己的身体里挣扎。 在加斯·猎特成了贾斯特·猎特之后,贾斯特仍然保持了这个习惯。 所谓的晨练,不仅是在薄薄晨雾中小跑,还有吸收晨雾中的魔力精华而抛弃大量的废物等等与提升魔力容纳量有关的活动。 贾斯特习惯于在晨跑后来一杯红茶,然后在开始魔力容纳量的训练,这个习惯还是被罗耶尔带出来的。 他刚完成不小的运动量,薄薄的肌肉上附了一层细汗,和雾气附着时也没有什么差别,上面还隐约可见流转的蓝色魔力。 他是罗耶尔用空气中的水魔力和火魔力制造出来的,实际上只是水的不够用又临时抽取了火的,并中和了一下过于旺盛的水属性。 至于罗耶尔用的禁术,听起来也是当年安提利亚为了救活森林之神的手段之一。 一股暖流灌入肠胃,周遭空气的寒冷也被热红茶凸显出来。 在这种情况下空气的微小下降本不应该引起任何注意,但潜伏在暗处的人的敌人是贾斯特。 贾斯特掷出手中的茶杯,一道赤红的颜色闪过后将潜伏在暗中的卑鄙小人逼退。 潜伏的人似乎并不关心自己的伙伴是否被擒获,接着两道三道的攻击都冲着贾斯特来! 虽然他只是个八阶的魔法师,还是个榜上无名的,但他的陪练可不是什么籍籍无名之辈。 过手两三招,贾斯特就抓住了其中之一,其余几个见势不妙,迅速逃离了现场。贾斯特并没有废话的打算,手上用力,偷袭者双目鱼眼似地睁大,喘着粗气,下一秒就要下去陪伴安提利亚的样子。 但有人不想让贾斯特得逞,他只是听见俘虏喘了声粗气后就没了下文,还疑惑时却突然发现自己不能动弹。 这个世界的时间被彻底静止。 有人在他耳边嘆息:“我的王啊,为何您要与那愚蠢的、卑劣的下等神共处一室呢?” 贾斯特出手反击,那人已经跳到了三四米外。 贾斯特气结,却无能为力。 来者戴了一顶滑稽的大帽子,头上顶了一个红彤彤的苹果,帽檐还绣上了一圈的松针。 “你是谁?”贾斯特问了个最白痴的问题,意思却是将来者真的当成了对手看待。 “费埃尔。”对方答道,摘下帽子行了个绅士礼。礼仪课向来翘课的贾斯特只能大致看出对方行的是男子礼节还是女子礼节,并没有将对方神神叨叨的样子当回事。 “你是谁的人?” “我自然是我的人,这是一种信仰。”费埃尔动容地说。 但唯一的观众并没有捧场的打算:“你这是废话。” 费埃尔一噎,大概是在贾斯特和罗耶尔身边潜伏得久了一些,他才彻底忘了贾斯特这个人是个什么样的人。 “好吧,我亲爱的弗里斯特大人,我是您的亲信,当然,您还有另一位亲信,他的名字就叫沃特。” 贾斯特挑眉,他对此并不意外,或者说,在前几天见过那位黑帽人之后就已经猜到了一些真相。而现在,他只是觉得这事有些意思。 “我不是弗里斯特,我只是贾斯特。” 费埃尔装模作样地点点头:“一样的,只不过是您期望公平才以此命名。” 贾斯特黑了脸,他随口起的名字,里面的意思并没有告诉过任何人——他现在的名字全称是justist,只是在看见加斯时总觉得时间有失公允,对善意并没有给予最公平的回报。 费埃尔正是这样的一个人,似乎总是掌握着天底下最机密的东西,然后翘着个二郎腿在门口等别人是一件简单的事情。
第145页 “那么,有何贵干呢?”贾斯特讽刺地看了眼费埃尔,脑子里与对方相关的事情里显然没有什么积极向上的东西。 费埃尔似乎对贾斯特的“异想天开”习以为常,也没有觉得冒犯一事,竟是老老实实地接受了这个结论。 “弗里斯特,我们伟大的森林之神,也是背叛所有神明的神,难道就一定要为了一个男人要死要活?”费埃尔似乎是在嘲笑什么,但贾斯特没有不问原因就把对方丢出去。 虽然,他觉得对方这个结论下得有些可笑。 或者说,所有涉及安提利亚和弗里斯特的结论都有些可笑。 每个人都在自说自话,每个人都以为他和罗耶尔爱得要死要活——虽然他很希望事实就是这样,但显然,在现在的罗耶尔眼里,是家族的冤屈更为重要。 当然,或许以后会是这个世界什么的——也就是指安提利亚曾拥有的东西——反正不会是他,贾斯特,名义上弗里斯特的转世。 “不然呢?”贾斯特没有暴露什么的意思,既然对方这么想,他就理直气壮地让对方“这么想”。 费埃尔如果能不受伤就吐一口血的话,他一定呕给对面这位曾经的上司看。 “殿下,这是歧途!” “你以为弗里斯特是能被你三言两语就带着走的人?”主动权始终在他这里。 费埃尔沉默一会儿。 “如果他能够放弃安提利亚,现在的这个世界就不是安提利亚创造的。”也许是随便哪一个人,这与贾斯特无关。 不过,是谁创造的世界,也与贾斯特无关。 贾斯特名为贾斯特·猎特,是猎特家族的一员。 “但是,我们并不支持原来的众神统治这个世界。”费埃尔深思熟虑之后的答案出乎贾斯特的意料。 “那么,你们到底是来干什么的?”贾斯特握紧手中的法杖,准备只要对方一有异动就出手。 费埃尔往前几步,装作没有看见贾斯特警惕的动作,向他做了一个臣服的动作:“费埃尔身为森林之神的亲信,自然是希望王您能回到属于您的宝座。”费埃尔低头,露出脆弱的脖颈。 贾斯特半信半疑,费埃尔只是臣服于弗里斯特,并不是他。 “你们只是想要一个傀儡,换一个人有什么关系?” 贾斯特盯着薄雾中费埃尔脆弱的身影,那人看上去只要被轻轻一敲就能碎裂在地上。 但那是残余的神之后裔,与罗耶尔的形似和神似完全不一样的真品。 费埃尔是打定主意要对他的质问装聋作哑了。 贾斯特假意松口:“你回去,我再考虑考虑。” 费埃尔露出一副喜出望外的样子,贾斯特冷眼看着费埃尔的神色几经变换后留在隐秘的失落上。 这人的情绪不能相信,这人的话也不能相信,贾斯特在心里强化这个念头,但所有防线在听见费埃尔离开时的话时全部崩溃。 费埃尔说:“如果您觉得所有人,包括罗耶尔大人在内,都是因为罗耶尔大人的安提利亚转世身份接近您、认识您、利用您,并因此认为您是弗里斯特的转世,那么,为什么不把这个假身份变成真的?成为唯一能够配得上罗耶尔的贾斯特,也是唯一能配得上安提利亚的弗里斯特?” 成为唯一能配得上安提利亚的弗里斯特? 成为唯一能配得上安提利亚的弗里斯特! 贾斯特知道自己快要疯魔,但他也知道,这就是他想要的。 这就是他想要的。 即便是与安提利亚成为敌人。 · 罗耶尔醒来的时候并没有看见贾斯特,他也像往常一样换洗后去了小花园找贾斯特,但出乎意料的是,贾斯特这回也不在他最喜欢的小花园。 贾斯特喜欢在花园训练这个小习惯完全是他和索菲斯带出来的,三个人喜欢在花园里一起走神,然后一起被魔法老师骂。虽然索菲斯可能是因为有哥哥和贾斯特代自己受罚才比较高兴的。 说起来这些小细节也成了加斯眼中猎特家虐待贾斯特的证据,也是让人哭笑不得。在某些时候,这些是真的看不出来。 罗耶尔并没有把这件事放在心上,他只当是贾斯特有些事出去。 直到,他直到晚上也没有见到贾斯特。 第十一章 孙迟羽从通道中滚出来的样子有些滑稽。 紊乱之境嫌弃地将几个人吐出来,连带着昏迷中的索菲斯都被不轻不重地磕了一下,咳嗽几声后迷迷煳煳地睁开眼。 少女惊恐地盯着“突然”出现在她面前的孙迟羽和郑骥归,但转头四处看并没有找到熟悉的景物。 纯白的柱子支起华丽的穹顶,绿意从头顶的一圈冒出来,攀附着柱子,蜿蜒而下,垂到地面上又像水流一般汇聚到这片空间的中央。 那处有一株化为白玉的雪松。 “那是弗里斯特。” 孙迟羽和索菲斯的目光都聚焦到郑骥归身上。 他从安提利亚那里知道的绝对不止进紊乱之境和救索菲斯出来的方法,况且,索菲斯并不算是他们救出来的。 索菲斯往后退了几步,小身板一直在小幅度地颤抖。
第146页 孙迟羽本想伸出手去拉住她,却发现索菲斯抖得更厉害了,活似一只知道了前面就是屠刀的小鹿。 眼看着索菲斯就要尖叫出声,孙迟羽一个头两个大。 这不行,现在说什么索菲斯都不会信! “你安静,”郑骥归的反应比他更快,“如果你还想见到你哥哥,就不要让这里崩溃。” 这里崩不崩溃与索菲斯有什么关系? 孙迟羽按下心中的重重疑问,放轻了声音:“你可以说一说你现在是什么情况吗?” 一个红脸一个白脸一唱,索菲斯的排斥果然没有那么厉害了,但并没有马上回答孙迟羽的问题,看上去是还有什么顾虑。 “你是什么年龄,或者说,你现在记得多少猎特家族的事情?” 索菲斯听了这个解释,才抖着嘴唇开口:“十三,我哥哥在哪儿?” 这本是一个正常的回答,孙迟羽也本想开口“欺瞒”一下小女孩有关猎特家族的现状,但开了口才察觉出一点不对来:“你和哥哥更亲?” 小女孩点头。 孙迟羽又问:“是哪一个哥哥?” 他敏锐地捕捉到了小女孩眼睛里的恨意,如果他这时候还分不清小女孩的记忆年龄,他就算是白过了百来个世界。 孙迟羽没有继续追问,这时也听见了身后传来了一阵动静,郑骥归挽着袖子,已经从白玉雪松上掰下了不少树枝。 他这架势,看上去是想要把雪松彻底拆了。 “你说那是弗里斯特?” 是。 郑骥归的行动默认了这个答案。 孙迟羽不管在原地装傻的小女孩,走近那颗雪松:“你拆了他?” 郑骥归这时终于从“拆树”的艰巨任务中分出一点心神来转头看孙迟羽,答了一句:“是。” “为什么?”问完孙迟羽才觉得这个问题有些蠢。 “这是安提利亚誓死也要守住的人,也是安提利亚奈何不了的人。” “所以你为了引安提利亚出来选择拆了这棵树?”孙迟羽想笑,却觉得鼻子有些酸。 “他有些事情没有告诉我。”郑骥归说得一脸认真。 孙迟羽转头看了眼在远处地上脸色仿佛窒息的索菲斯,按住了学生的手。 郑骥归不解地看他一眼。 “不过是一条濒死的鱼,多此一举干什么?” “只要没有彻底死亡,就有翻盘的可能。”郑骥归说这话的时候一脸理所当然。 孙迟羽也只不过是理所当然地忘记了郑骥归曾是权倾朝野的左相。 “权倾朝野”四个字说得简单,背后却是一个少年熬过半百的风霜成为一个老人的过程。 “这是西方背景,你可以放点水。” 言尽于此,孙迟羽相信郑骥归能够读懂他的每一句话。 郑骥归没有接话,沉默过后也放弃了拆卸雪松的枝干。 他将这个世界的魔力灌输进枝干中,那雪白的枝干悬浮起来,晃了几晃后指向了头顶。 “出口在上面。”郑骥归拍碎雪松枝,晶莹的碎屑铺成一条通往头顶穹顶的路。 索菲斯这时候的脸色已经好了很多,但还是警惕着二人,在后面磨磨蹭蹭,非让孙迟羽和郑骥归先走。 郑骥归选择了走在孙迟羽身后,他和索菲斯对彼此的防备可以说是不相上下,接下来的一段路都在这种彼此之间的防备中度过,煎熬的,可能只有孙迟羽一个人。 煎熬到让他只能和415闲扯。 415可以说是一个万能的系统了。 弗里斯特安睡的地方连接着极北的紊乱之境,是极南的无人之境,除了守护在千里之外的安提利亚的后裔,连魔族都不能踏足这一片天地。 魔族可是当年的诸神啊! 但直到最后,安提利亚都没能将弗里斯特的遗体放进永恆的紊乱之境,而是放在了这里,等待一个机会放进永恆之境——紊乱之境的真正姓名。 只可惜,这一南一北不是总能用永恆之境相连,就如同当年的安提利亚和弗里斯特一样,一南一北,天人永隔。 当然,在这个世界不会有天人永隔这个词语,有的只是415和孙迟羽大开的脑洞,和停也停不下来的嗑。 站在沉眠地的边缘俯瞰整个后花园似的墓葬,孙迟羽和郑骥归都忍不住感慨安提利亚的痴情。 只是痴情的对象会不会领情,就是一个未知数了。 三人接近墓地的出口时,脚下的土地开始摇晃,头顶的石砖大片大片地往下掉,几人左闪右躲,花了一些力气才在这一阵动盪中安然无恙。 混乱过后,孙迟羽和郑骥归对视一眼,确认无事后夹起神情古怪的索菲斯加快了脚下的速度。 但这一“先知”已经有些迟了,孙迟羽眼前忽然噼下一道耀眼的光,他堪堪闪过这一攻击,等石砖和障碍物都被这阵光化为乌有之后才看见外面的战场,也才明白了刚才不过是误伤。 这个世界没有精灵,但在这一刻,立于铺天盖地的魔族大军之前的罗耶尔真的很像一只精灵。 魔族本是诸神所有负面的集合体,沖天的怨气在这一刻毫不遮掩地对准了他们眼前这个据说是安提利亚转世的人。
第147页 这是让他们永远居住在深渊、无法看见阳光的罪魁祸首。 罗耶尔一头耀眼的金髮似乎在腥风血雨中没有沾到一点灰尘,耀眼到有些扎眼。他灵活地在敌方军队中穿梭,手中的骑士长剑没有一次出击是不取敌人首级的。 增速咒、敏捷咒、防护咒。 闪光咒、光刃咒、锐化咒。 甚至有一些大魔法。 偏门的,常见的,还有一些损耗性的。 罗耶尔绝对是不要命地叠加上了自己所有的魔法,也绝对是抱着必死的心情去战斗的。 孙迟羽远远看见了罗耶尔碧色双眸里的红光,不清楚是被这里血红的天空印照成这样的,还是真的杀红了眼。 “他疯了?!” “他早就疯了。”郑骥归手中的术法已经成阵,他咬开指尖,一滴血落在脚下,巨大的防护阵弹开,同时,罗耶尔的大魔法也扫荡了战场上的残兵。 “great royal” 伟大的、尊贵的。 那么就只有创世神了。 “他说他不是创世神转生都没人信。”郑骥归淡淡道。他的脸色有些惨白,后果就是在下一个大魔法时只有孙迟羽自己弹开了结界。 按照415故乡的世界来说,郑骥归还只是一个小小的元婴,硬抗出窍的攻击简直为难人。 那么就只有孙迟羽这个大乘的亲自上阵。 孙迟羽顺从本心揉了一把郑骥归已经变成中短髮的脑袋,一把抓起索菲斯。 如果索菲斯这个时候还装傻,结局只有罗耶尔彻底暴走一个。 “哥?” “哥!” 索菲斯没有再装聋作哑,她竭声喊到。 正在战斗的罗耶尔收割完一波復活的恶魔,转头却听到了一个不可能出现的声音,惊诧之余手中动作也慢了片刻。 只是这一瞬间的差错,孙迟羽的剑已经完成了收割他性命所需的所有动作。 “我手生,控制不好力度,还希望罗耶尔大人不要乱动。” 孙迟羽笑到,眨眼间已经完成了剩余喽啰的彻底毁灭。 “你把他们丢到哪里去了?”罗耶尔看见他的脸,也没有恼怒他没有商量就出手,只是高兴地追问孙迟羽。 他的样子看上去完全不像是之前那个不要命地往自己和敌人身上丢魔法的疯子,或许还是个对孙迟羽的手段很感兴趣的。 孙迟羽不想被人切片观察,隐瞒了大乘和出窍之间一个化神的境界差:“紊乱之境,你不是很喜欢那里吗?” “以前不是很喜欢,但现在很喜欢。”罗耶尔回答,表情却完全不像是如释重负的高兴。 索菲斯被孙迟羽丢到了罗耶尔身边,罗耶尔揉揉妹妹的头,并没有像众人想像中那样动人心弦的再会。 孙迟羽给自己的学生灌下了一大瓶丹药,观察郑骥归恢復情况的同时留心回答罗耶尔的问题。 罗耶尔问了一些北境的风俗人情,对北境处于谁的控制下似乎没有一点在意。 这就是现在的罗耶尔,一个不能用常理度量的人。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罗耶尔不会回到教廷的时候,他又腆着一张脸回到了教廷。 就在415报告罗耶尔回绝了加斯去南境的请求时,孙迟羽还以为他一定会来北境,但事实是反的。 如果你说罗耶尔喜欢加斯,他并不在意一个已经成为王后的全能主教。 如果你说罗耶尔不喜欢加斯,他其实又处处放着加斯不去触碰,哪怕对方于他是毁灭家族的仇人。 罗耶尔一定有一套属于自己的逻辑,但世人并不能理解一个疯子的逻辑。 孙迟羽挥去脑子里对这个主角怪异的怜悯,随口问了一句:“贾斯特呢?你和他不是一直一起出现的?” 主角攻受在被剧情分开前一直是一起行动的,而现在两人没有到过格兰温家,也就没有触发分离剧情的契机,按照常理,依照两人现在这种怪异的性格,分开不是一件容易和合理的事。 除非…… “他在北境做王啊!”罗耶尔揉着索菲斯的脑袋,安抚这个不知所措的小女孩。 索菲斯还不知道贾斯特是谁,她眼里的加斯·诺威儿就是加斯·猎特。 孙迟羽以为自己听错了:“在北境做王?你们已经抢了安列特的王位?还是独立出来了?” 罗耶尔摇头:“他现在就是北境的王,字面意思。” 字面意思,就有很多种说法,但联繫剧情的尿性,最有可能的就是“相爱相杀”。 “所以你在这里屠杀魔族?”一直沉默的郑骥归突然开口,一双黑得剔透的眼睛和罗耶尔当年所见的蓝眼睛有些相似。 郑骥归和贾斯特都是较真的人,也都是不肯轻易言弃的人。 罗耶尔知道自己必须给出答案,因为他不知道这个黑髮的小子会不会因为他不回答就吐血,然后另一个看上去是家长的人会不会对他展开穷尽毕生的追杀。 所有珍惜学生的大魔法师都会这样做。 衡量了战斗实力之后,罗耶尔一笑:“不,我只是想来找个人。” “找谁?” “找这里的主人。” 话音一落,罗耶尔又没有徵兆地开了大魔法,在圣光照耀下,一切都湮灭在纯白之中,除却几人所站之地,这片天地里的墓葬被彻底毁灭。
第148页 如果他要是安提利亚,弗里斯特可能要从棺材里跳出来。 不对,可能已经跳出来了。 孙迟羽看了眼罗耶尔,最后选择了沉默。 一切复杂的东西都消失之后,空荡荡的大地上只剩下那株白玉雪松。 罗耶尔将白玉雪松收进了一个小口袋,是和干坤袋差不多的东西。而就在他收了雪松之后的片刻,大地开始震颤,颇有毁天灭地的阵势。 这是这里失去主人之后的威怒。 孙迟羽还没有什么动作,罗耶尔就抱起了小索菲斯,让她坐在自己的臂弯上,对她比了个安静的手势。 之间罗耶尔敲了敲地面,似笑非笑地念了一句咒语,大地便停止了颤抖。 读懂了罗耶尔咒语的索菲斯笑得抱住哥哥的脖子才能不掉下去。 孙迟羽到最后也没知道罗耶尔说了什么,只是跟在罗耶尔身后出了裂谷以南的世界。一路上,他所见的裂谷以南是真的寸草不生了,到处都是魔法的痕迹,甚至还很新鲜。 索菲斯看着这世界的一切,没有开口问她的哥哥为什么和以前不一样,也没有开口问猎特家族的现状,对其他人口中的贾斯特更是不去触碰。 这三个问题,她的直觉告诉她,一个比一个扎的刀子深。因为她知道,罗耶尔是真的在笑,很开心的笑,但是带些疯狂。 出了裂谷就有人来迎接,远比当年罗耶尔带着贾斯特来裂谷的队伍隆重。 这看上去不是过了一年两年,罗耶尔不可能像主角一样凭藉着选秀一般的技艺发展出这样的势力。 所有前来迎接的人眼里只有恭敬。 紊乱之境里的时间没有固定的点,全凭未来的索菲斯为几个人传送。既然将他们送到了这个点,索菲斯一定有她的意思。 队伍一路往北走了不远,进了一座恢宏雄伟的新城,这在以前的地图上是不会见到的。这可以算是一个小型的城市群了,而其中的整座主城是贴在一座山上的,又被几座山环绕其中,很好地被包围住。而现在猎特家的宅邸就位于其中一座山的半山腰,离主城不近不远,有种不明显的疏离的意味。 猎特家的下人很早就在等候家主的回归,也早早肃清了想来欢迎的平民,整条街道只有一些小孩在楼道的两边偷偷开了窗户看猎特城主的队伍。 新来的管家看见下来的是四个人时还愣了一下,直到罗耶尔笑着提醒这是“紊乱之境”的客人时才回过神来安排几人的客房。轮到了索菲斯时,只听罗耶尔开口:“带索菲斯回她自己的房间。” 从这个名字里回过神来的管家在分不清东西南北之后又把客人当成了手下指挥,手忙脚乱半天才冒出了应该有的那个念头——猎特家族终于不再是一个只有家主的家族了! 虽然只有两个人,其中一个还罕见地出现了逆生长的状况,这还是猎特家族的一个重大进步。 当晚,猎特家族是张灯结彩的。 次日,罗耶尔就收到了王宫的传唤,他听着修女的禀告,只一心一意地替妹妹梳理好一头金色的捲髮,又系好了洋装的蝴蝶结,最后才不慌不忙地去了皇宫。 临别时,索菲斯的目光才从低眉顺眼的修女身上移到了罗耶尔身上,依依不捨地道了别。 门一关上,索菲斯脸上的纯真消失得一干二净。 她又盯着修女,盯得后者浑身发毛。 修女腿一软,就要下跪,红光闪过,修女消失在原地。 索菲斯没有与修女废话的打算,她只是想彻底掐灭这个宅子里不稳定的因素。 哥哥真是太不细心了,为什么会留下这么多玻璃渣? 第十二章 每当一个朝代将被替代,总会出现这样一副情景——王座上的王憔悴不堪,而臣子却是意气风发。 不过罗耶尔伯爵没有取代座上的王的打算。 罗耶尔辞去了廉价的主教身份,在逼迫安列特恢復猎特家族爵位后当了一位闲散的伯爵,领地只有自己的城堡,但渐渐的,他的领地就莫名其妙变成了整座城,而自己的身份就成了一城之主。 被选为城主的时候当地的大领主愤恨地看着这个年轻人,似乎不敢相信这位落魄贵族能够越过金钱和权力成了一城之主。 事实证明,信仰的力量是强大的,在这个魔族与人族剑拔弩张的时刻,罗耶尔越发璀璨的存在让所有人都坚定了他是神之子嗣的信念,而真正的神之子嗣实际上对这个称唿还是有些不满的——有谁愿意从爸爸变成儿子呢? 好在罗耶尔本人自得其乐。 几年之后,罗耶尔的光环被层层堆叠,甚至超过了王的存在,而当初的王在北境失利之后休养生息了一段时间,也从众人眼中淡出了一段时间。人是一种健忘的生物,自然,王和他的爱人被淡化,这是理所当然的结果。 更不用提王的爱人并没有做到人们心中的期望,比如成为教廷与王室之间的桥樑。 当然,其实只是罗耶尔动了些小手段。 而被动了根基的加斯·诺威儿现在遇到罗耶尔的时候已经快连面上的镇定都维持不住了。 这一日,加斯便踩了一下罗耶尔的衣角,带着一种隐秘的快意离开,留下于他擦肩而过却被弄了这么一出的罗耶尔哭笑不得。
第149页 罗耶尔推开大殿的门,座上的安列特支着头闭目养神,双眉紧皱。罗耶尔走了标准流程的礼节后不急着开口,单膝跪在中央,一言不发。 安列特晾了他很久,罗耶尔也走神了很久。 罗耶尔的思绪已经从世界之北跑到了世界之南,直到安列特开口:“猎特伯爵。” 罗耶尔恍然回神,却忘了喊“在的,我的王”,安列特也只是皱皱眉,没有说什么。 “猎特伯爵收穫了什么?” “很多,比如说弗里斯特的墓穴。”罗耶尔笑笑,一副泰然处之的样子。 这意思就是他彻底端了对方的大本营和宝藏库。 “但北边的贾斯特还是猎特家族的人吧?” 安列特开口的话换了几次,最后换成了这一句。 罗耶尔对他没有出口的话更感兴趣,但显然在现在问出来是不合时宜的。 “是的,陛下,他永远会姓猎特。”他像是在陈述一件实事。 嚣张到狂妄。 安列特抓着扶手的手骤然攥紧,这样的罗耶尔让人很不舒服。 罗耶尔从来就没有让安列特舒服过。 “那么,伯爵准备什么时候把人从北境‘请’回来?” 罗耶尔听见安列特咬了“请”这个动作的音,他无所谓地笑笑:“当他不再认为自己是一个赝品的时候。” 这是真话,也是假话,更是一把扎着安列特的刀子。 他的加斯,他生生世世的爱人,是以一个假货的身份出现在他面前的。 安列特还没有觉醒生生世世的记忆,但并不因为加斯与他有无数世的缘分就高兴。原谅他目光短浅,他所知道的这一世,加斯在败给贾斯特的那一刻就没有了对他的吸引力。 “这好说,毕竟,‘认为’这种事主要看的还是本人,对吧?” 罗耶尔贊同地点头。 安列特松一口气:“最近北线吃紧,如果伯爵你能够带兵出征,就再好不过。” 罗耶尔笑着没有回答,气氛凝滞了好一会儿,安列特最后咬牙道:“我愿意给猎特家翻案。” 罗耶尔碧色的眼睛盯了他半晌才转转,罗耶尔笑出声:“陛下的命令,我怎么敢不从?” 这话对安列特来说就是一句废话,罗耶尔再怎么花言巧语,都是一只狐狸,盯着你的肉的狐狸。 “只是……” 安列特浑身的肌肉绷紧,他就知道对方绝对不会轻易放过他。 罗耶尔也发现了王下意识的小动作,也不戳穿,只摇摇头:“我并没有多少时间。” 没有多少时间? 开玩笑,探子回报中罗耶尔都是在和他的男宠厮混! 安列特觉得自己的尊严在这一刻被对方光明正大地放在脚底下踩。 “所以,我希望您能把这个任务发布到另一位猎特身上。”罗耶尔“诚恳”道。 安列特嘲讽地勾勾嘴角。 “我说的猎特,是我的妹妹,索菲斯·猎特。” 啪! 安列特从王座上挣扎起来,长期的忧虑却让他的身体看上去极其孱弱:“索菲斯?!那个杀人兇手?!” 罗耶尔变了脸色,那是他妹妹。 “王在说些什么?我并不懂。” “她杀了我的挚友伊恩!”安列特咆哮,“与魔族一起!!!” 罗耶尔的脸沉得能滴下水。 “这里面的真假,王自然知道。”他缓缓道,浑身的威压在瞬间笼罩了整个王宫,所有的人都在同一刻感觉自己被掐得喘不过气来。 “如果说您觉得是索菲斯为了保命牺牲了伊恩,那么,您为何不怪罪一切的源头,您的爱人呢?毕竟,是加斯大人生出这枝节之外的事情的。”罗耶尔在强词夺理,但他的表情让人觉得他即使再怎么强词夺理也是正确的。 安列特被噎住,喉咙里的悲愤被不上不下地一噎,痛苦得让他开始思考自己的逻辑。 逻辑并没有错,该爆发的矛盾不会因为这枝节没有横生就不爆发。 “那么,造成一个欲/望的暴露,难道不是另一个欲/望?”罗耶尔像是读懂了他心里的话,自顾自就接上了下一句话。 罗耶尔踏出殿门的那一刻,背后的王自言自语地说了一句“你说错了”,罗耶尔捕捉到了这一句话,没有反驳。 他们本就谁都和谁说不拢。 · 索菲斯站在花园的中央,死死盯着眼前这个与加斯有八分像的人,目光还忍不住移到他露出的领子上那些痕迹上。 “菲尔少爷是不知道怎么好好穿衣服吗?”索菲斯似笑非笑,“弗里叔叔怎么没有为菲尔少爷请礼仪老师?” 突然被点到名字的管家擦了擦并不存在的汗,上前道:“老爷为菲尔少爷请的三位礼仪老师都被气走后就没有再给菲尔少爷请过老师。” 索菲斯抬了抬下巴,有些倨傲:“这不是猎特家族的规矩。” 管家还想说些什么,却听见一直沉默的菲尔开了口:“规矩是用来管小孩的,不是主母。” 索菲斯听见这句话彻底炸了毛,好好和人说话从来不是她的风格,她抽出绑在腰带上的长剑,往上赶着要和菲尔决斗。
第150页 菲尔只是抬眼看了她一下,里面的寒意却让索菲斯在瞬间来到了极北之地的雪原中,浑身的血液都凝滞在血管中,和当年身处紊乱之境的入口一模一样。 “贾斯特,把阵法收了。” 罗耶尔的声音打破所有幻觉,索菲斯清醒的时候只看见对面的少年一脸无趣地扭过头,别扭道:“你又叫错了。” 罗耶尔对他的“不甘”没有丝毫在意,将身上的外袍丢到菲尔身上:“索菲斯在,好好穿衣服。” “她在我就要好好穿衣服?”菲尔不可置信,却在罗耶尔严肃的眼神下变成了絮絮叨叨、嘀嘀咕咕,而索菲斯也在菲尔的抱怨中听懂了一些东西,比如“菲尔就是贾斯特的替身”。 她吃惊地看了眼自己的哥哥,据她所知,罗耶尔从来不是这样的人。 罗耶尔对菲尔似乎有些无可奈何,把人赶回了房间后就转头和索菲斯说起了北境的事。 “贾斯特在北境的势力范围不小。” 这是索菲斯在出来之后不知道第几次从别人嘴里听见“贾斯特”这个貌似对她哥哥很重要的名字。索菲斯的注意力完全被这个名字吸引了,连之后罗耶尔又说了些什么都没有挺清楚。 等罗耶尔拍拍她的脑袋,索菲斯才如梦初醒:“你说什么?” 罗耶尔嘆气:“我说还是我去北边,这里就交给你了。” 索菲斯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胡乱应下的,只记得自己抓住了哥哥的手,然后巴着一张小脸:“哥,能告诉我‘贾斯特’是谁吗?” 罗耶尔没有像她想像中一样露出一张悲伤的脸,他只是有些感慨地说到:“当然可以,他就是真正的加斯,当年我从雪里捡回来的小乞丐。” 索菲斯被这个人物关系弄得有些晕:“真正的?” “真正的。” 突然得知自己恨错了人,还是一错不知道几千几百年的索菲斯呆愣愣地看着哥哥,然后被赶回房间。小花园里一时安静下来,罗耶尔看了眼桌子上吃剩的点心,随手拿了一块,却在半路被截胡。 截胡他的正是自己的小男宠。 菲尔。 他真是太不会取名字了,罗耶尔想。 “大人的妹妹还真是刁蛮。”菲尔抱怨,看上去真的和一个男宠一样娇俏。 罗耶尔哭笑不得,有些想看看这个傢伙被揭穿的样子。 这时的罗耶尔只是回答:“只能你让着她一点了,毕竟她是一点都不知道外面的东西。” 菲尔看上去有些心不甘情不愿的意思。 “她是被养废了,除了吃穿,也是一无是处了。但是把她赶出去需要一点时间,你就忍耐一会儿。”说着还拍了拍菲尔的手腕,菲尔拿到嘴边的点心一下子就掉到了石桌上。 菲尔道了一声歉,之后偷偷觑着罗耶尔的眼神里带了一些探究和不可思议。 罗耶尔并没有打算管这些闲事,没过多久就准备好了出发的必需品,临走之前还见了孙迟羽和郑骥归一面,并答应了在加斯·诺威儿落到他手上的时候就把加斯交给二人。 保证不会回到这个世界的那种。 等主人离开之后,城堡中的各种妖魔鬼怪就开始行动,索菲斯的目光从每一个人的脸上扫过,最后停留在那个“男宠”的身上。菲尔不屑地嗤笑一声,转身回了房间,在之后的几天里再也没有出过房门,等索菲斯打开房门的时候,里面已经没有任何人类的痕迹了。 而与此同时,前往北境的军队前头,伯爵也接到了一封魔法密信。 罗耶尔·猎特读完之后只是轻笑一声,然后下令继续前行。 第十三章 “世界上不一定所有故事都是由爱情引发的,安提利亚与诸神为敌的原因只是一个对崇高品质无比虔诚的信徒信仰崩塌后对毁灭他信仰的人的仇恨与不甘。” 杰威尔诺在倾听了罗耶尔的“烦恼”后解释。 杰威尔诺虔诚的表情让人不得不信服他的说法。 对此。罗耶尔只是将右手放在左胸腔下侧,这是一个标准的祈祷的姿势:“好的,我的叔父。” 杰威尔诺有些不满他的疏离,上下打量了一下这个由自己亲手培养起来的完美的接班人。 这个接班人现在正式失去了接班的资格,却被所有民众——包括平民和贵族——视为自己真正的接班人。 毕竟这是神之子嗣。 杰威尔诺最后点点头,为罗耶尔的出征进行了冗长的祈祷。 他们现在回到了旧都,在王室搬离之后,这里还是教廷总会的地址。而在罗耶尔回到贵族之中以前,这里曾是整个王国的边界,魔族的大军一路南下,从西侧·北侧都有包抄过来,反而是最南边的大本营成了孤立之地,被王国包围。 整个局势就像是夹心卷面包也不能说是谁占据了绝对的优势。 残破的旧都总让人想起传说中安提利亚在创世前曾经停留过的神都,被诸神遗弃的繁华之地,而现在的旧都也是如此,人们曾在这里留下过轰轰烈烈的痕迹,然后在时光的长河中被无情地沖刷成如今的模样。 其实这样更符合教廷的形象和内涵。
第151页 杰威尔诺做的祈祷自然是比别人好一些,浅金的光芒淡下去之后,罗耶尔也睁开了眼。 “叔父,请原谅我还隐瞒了您一些东西。”他说,杰威尔诺准备请人离开的动作也停下来。 “我曾经见过安提利亚。” 罗耶尔没有错过杰威尔诺那一瞬间的惊诧。 “每一个虔诚的孩子都能得到父神的垂怜。”杰威尔诺公式化地解释。 但事实并不是这样的,罗耶尔将杰威尔诺放在自己头顶的手拿下来:“父神是否沉睡,您不是知道得最清楚吗?” 罗耶尔的手中出现一枚水晶的碎片,杰威尔诺再也无法维持自己淡定的面具。 很快,罗耶尔就被杰威尔诺带到了地下的大殿。 他曾和贾斯特说过,这里有安提利亚的水晶,那代表了安提利亚生命的状况。而在很久以前,水晶就是暗的,所有人都以为暗的才是正常,直到好奇的杰威尔诺弄清了水晶的原理,他才发现,安提利亚从来就没“活过”。 偌大的殿堂中只有中间干涸的水池里放着一块白色的水晶,除此之外没有任何杂物。 杰威尔诺带着罗耶尔走到了水池前,这里的水本来是最澄澈的圣水,在魔族出现之后就再也没有喷涌过。 杰威尔诺掩饰了自己的狂热,告诉罗耶尔用双手捧起水池中央的晶石。 罗耶尔很熟悉那种压抑的疯狂,也对杰威尔诺的心情表示理解,但这不代表他能为了杰威尔诺的心情就去牺牲自己。 他“顺从”地笑了笑,伸手捧住晶石。 片刻之后,罗耶尔身上的魔力疯狂地涌向晶石,空气中的魔力也开始沸腾喧嚣,最后一股脑地挤进罗耶尔的身体。 而罗耶尔也陷入了堪比紊乱之境的幻境中。 幻境中的罗耶尔站在杂乱的天地之中,看见一个面目模煳的人向他走来,拉着他逛遍这个世界,陪他一起躲避诸神的追杀,也偷日神的酒和月神的果子,时间飞速往前,最后到了他与日月二神打赌输了去摘那人头上的明珠的那一刻,那人的面目最终清晰起来,是贾斯特。 是贾斯特。 看到这里,罗耶尔终于对着“贾斯特”露出了一个笑容,然后,伸手掐死了幻境中惊诧的“森林之神”。 “为什么?!”幻境中潜伏的“恶魔”终于露出他的尾巴。 罗耶尔面上没有了笑容,一直装着笑也是一件很累的事情。 “我到这里了,已经完成你的愿望了,你还有什么不满足的?”罗耶尔说,他的双目似要喷火。 “你一直在操控着我的人生,和我身边的人的反应,现在,我已经来到这里了。” 那个声音没有回答。 “回答我,或者,滚出来。” 这句话只是一颗石子,却有千钧之力。罗耶尔将它投入水中,最终掀起了滔天波浪。 整个幻境开始动摇,坍塌。 那个声音到最后都没有再次出现,罗耶尔也清楚,那个声音只要一次没达成他的目的,就还会有第二次、第三次,直至成功。 而那个声音的主人最不缺的,就是时间。 罗耶尔从幻境中出来一睁眼看见的,就是杰威尔诺,他的叔父。 罗耶尔冰冷着一张脸看杰威尔诺,但却让他的叔父面上的狂热更加明显。因为“冰冷”显然不是“罗耶尔”应该有的表情。 “如果,我想保守我重新回来的事实呢?”罗耶尔开口,并释放出自己九阶巅峰的魔力。 他是在模仿“安提利亚”。 杰威尔诺显然被这股魔力吓住了,恭顺道:“如您所愿,哪怕成为您的傀儡!”说着就要引颈自戮,罗耶尔看着也不免觉得好笑。 他打下了杰威尔诺手中的匕首:“你不觉得成为奴僕这个选择对你来说太过奢侈吗?” 杰威尔诺的表情有一瞬间的空白,他说不出什么话来,只呆愣愣地看罗耶尔——好像,真的太奢侈。 傻子。 罗耶尔嗤笑。 “我的叔父,您觉得,除了弗里斯特意外,还有什么人能入得了您那位神的眼吗?” 一语惊醒梦中人,不过可能是吓的。 反应过来被欺骗的杰威尔诺一言不发,手中的法杖直接就对准了罗耶尔:“没有用的容器本就不该出现在这世上!” 不知道当年的杰威尔诺是不是因为破解了水晶之谜才会如此迷恋安提利亚的存在,现在的他疯狂地攻击罗耶尔,全然不顾后续魔力的补充,大有同归于尽之势。 杰威尔诺完全是把罗耶尔当成了造成他的神降临失败的第一罪魁祸首。 “你知道我看见了什么吗?”罗耶尔凑近杰威尔诺的耳朵,轻声说出这句话后又拉远了距离。 他忽远忽近地将事实切割成一部分一部分的,他告诉杰威尔诺:“是弗里斯特。” “虽然很抱歉,但安提利亚真的是因为一些‘无聊’的事走上了毁灭世界的道路,然后又因为弗里斯特的梦想创造了这个美丽的世界。” “安提利亚真的是围绕着弗里斯特转的。” “这不是一个丢脸的事情。”
第152页 “难道爱情和别的感情就有高低之分?” “难道爱情就该是俗气的?” 杰威尔诺受不了这样的挑衅,他终于爆发:“闭嘴!!!” “难道在笼子里的人就能嘲笑笼子外的人进不了笼子,啊?!” 罗耶尔自然不这样认为,但不能接受现状的才是这个世界最大的傻子。 这一场耐力战最终是以罗耶尔的胜利结束,杰威尔诺被罗耶尔反手钳住,抽干了浑身魔力,瘫成一滩。 “至少笼子里的人可以看见笼子外的,而笼子外的人却把笼子里的当成傻子。” 罗耶尔在自己脚下画了一个圈,“你怎么不知道不是笼子把我困住,而是我把世界用笼子关上?” 罗耶尔在这时候又能露出一个笑了。 真心的那种。 · “丹尼尔大法官请您去他的花茶会。”“丹尼尔”实际上算是大法官的一个承袭的名字,也没有多少人能直接叫出这个人的名字。 索菲斯放下手中的刑具,拿过手帕擦干净了脸上的血迹。站在她身后的僕人将奄奄一息的卧底带了下去。 对管家十分突兀的打断,她有些不满,但还是掩饰得不错。 猎特家的城堡中留了不少卧底,没有人能直接说出罗耶尔·猎特留着这些人的意思,但至少在现在,罗耶尔能让索菲斯留下来,就是默许了索菲斯将他的家拆成七零八落的。 “有什么特别的事情吗?”她问。 管家摇头,表示自己并不清楚这个邀请的意思。 皱眉思考了一会儿,索菲斯扬起一个天真的笑容:“那么就去大法官家玩玩也好。”管家惊讶地听到了这位足不出户的大小姐这样说,这还是索菲斯·猎特来到这里之后第一次出门。 她难得让别人为自己打扮了一番,穿得有些正式,毕竟这是她在回到这个世界后的第一次亮相,一身的行头看上去并不像她说的那样只是去玩玩而已。 精心打扮的索菲斯自然得到了所有人的注目,但真实的原因并不是她有多少美丽,美丽到让人移不开目光,毕竟还只是一个小萝莉的身材。 “这就是那位从紊乱之境出来的猎特小姐?” “她还这么小?!” 贵族之间已经开始窃窃私语,而猎特伯爵为他的妹妹争取了一个翻案的机会这件事已经在贵族的内部传开,向来吃饱了撑着的贵族们像是听说上了消食的饭后小酒,一个个眼睛里冒精光。 他们都等着王室与猎特伯爵在这场斗争中撕破脸皮,这是完全出于一种猎奇心理的,与猎特是否与他们有关完全无关。而实际上,罗耶尔控制下的猎特家族还真的从来没有给贵族们找过痛快。 虽然所有人都知道那可是罗耶尔,猎特因为他才有这个名气,他有什么是办不成的呢? 索菲斯在大厅里艰难地转了一圈,挤出夫人小姐们的重重包围,才唿吸到了新鲜空气。那些小姐们并没有真正与她结交的意思,看她们弯不了腰与她说话就知道。 索菲斯的小眼睛在所有西装革履的绅士们当中搜寻,最终在角落之中捕捉到了那充满冷意与不屑的目光。 她承认,加斯·诺威儿极具贵族品质,尤其是那种在任何状况下都认为自己比别人高一等的样子。 “我亲爱的加斯哥哥,你为什么不回猎特家呢?” 索菲斯不大的声音吸引了周围一小部分的人,她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看上去有些无辜。猎特家上下欺侮一个捡来的乞儿这事在当年是整个王国都津津乐道的饭后谈资,罗耶尔作为这起事件中“唯一”对加斯好的人在明面上自然是不会受到多少过分的指责的,但换成索菲斯这一直接的当事人就不一样了。 所有人都在等着看好戏,所有的好心都被扼杀在自家长辈“不要管闲事”的眼神下。 “我亲爱的索菲斯妹妹,我现在已经不姓猎特了。”加斯完美得体地回答。 索菲斯露出一副震惊的样子:“为什么不姓猎特?!你有了新的哥哥吗?你也不要索菲斯了吗?!”女孩一双大眼睛眨巴眨巴滚出几颗眼泪来,当场有几个心软的女士想要挣脱开丈夫按住自己的手。 加斯蹲下,皮笑肉不笑:“索菲斯,你也迟早会有一天不姓猎特的。”这场面看上去就是大哥哥温柔地擦掉妹妹的眼泪,但实际上却让每个人都忍不住摒住唿吸——他们的王后当年有多恨猎特家所有人都知道,要不然怎么会不选择直接将人处死,而是将一身傲骨的贵族贬为平民后让他们看着自己的家族慢慢衰败、被所有交好的人背叛,到了最后,还将夫妻二人以勾结恶魔之罪判处火刑。 火刑是极刑,所有在火刑中死去的灵魂都会消散在这片天地间,再无转世的机会。 加斯·诺威儿对索菲斯·猎特所做就更加冷血,他直接将索菲斯丢进了紊乱之境,在哪里,她的灵魂会经受无休止的割裂之痛。 曾有人说可怜一个失去尊严的人是不知疾苦,尊严与生存比起来算什么。在底层摸爬滚打的人就从来没有尊严。 但索菲斯觉得,对她的父母做出这样评判的人完全是自以为是,将自己的伤疤套在别人身上,同刽子手说“一点也不痛”有什么区别?失去的头颅永远无法回到死刑犯的身上,碗大的疤就是冲着上天的愤怒。
第153页 所有人都在等着索菲斯把事情带一个峰迴路转,索菲斯也这样做了。 她啪嗒啪嗒落着豆大的眼泪:“可是加斯哥哥你不是女孩子啊!” 加斯·诺威儿的脸黑了。 “如果加斯哥哥非要嫁人的话,为什么不嫁给哥哥?这样还能姓猎特啊!” 众人的脸色有些难以言喻。 “加斯哥哥你许过愿望的,要嫁给哥哥的!!!” 说着小女孩嚎啕大哭起来,捏着裙子的手也成了捂着脸,眼泪鼻涕胡乱抹了一脸,这下子所有人都慌了,几个贵族妇女冲上去轮流哄着小孩,加斯被人群挤到后面,绅士们也手足无措。 索菲斯·猎特真的倒退到了八/九岁?! 小孩还在含煳不清地说以后再也不把不想做的作业留给哥哥和加斯哥哥了,更不会让两人代她受罚。 加斯尴尬地解释了一句“小孩子说话,不懂得道理”,反倒得到了一些绅士不满的眼光。 有人推着他,催促他去照顾一下小孩,加斯闭了嘴,冷着脸走到索菲斯身边。 索菲斯抬起一张小脸,打了个哭嗝。 加斯显然已经意识到了自己的对手不是那么容易对付的,他俯身擦干索菲斯脸上的眼泪,温柔道:“谢谢索菲斯,还记得我十七岁许下的心愿。” 索菲斯的小脸僵住,喧闹无比的宴会也在这时候形成了一个不小的安静的圈子。 加斯与索菲斯年龄相差不大,而加斯十七岁那年索菲斯已经是个十多岁的少女了。 十多岁的少女哭成这个模样? 加斯冷笑出声,而气氛也一时凝滞住了。 在场所有人的目光又变了,好像索菲斯就是一个女巫。 时隔多年,或者说,在紊乱之境中已经过了几百年,索菲斯再次感受到这种惊恐的目光还是忍不住嵴背发凉。 她全身的血液都在逆流,明明无可辩解,却还是无比委屈。 她必须武装上一身的刺,或者伪装成一块铁板,为此,她必须开口讽刺回去,彻底撕破真相。 但有人不给她这个机会。 有力的臂弯从她身后将她抱起,冰冷的左手还捏了捏她的脸蛋。 她试图挣扎,但女童娇小的身躯在这一刻并没有任何反抗的力量。 索菲斯恼怒地转过头,在场所有贵族的惊恐与诧异一一落在她眼中。 最后,那张与加斯一模一样的脸也落在了她的眼中。 她还是很恼火,但对着这个人并发不出来:“菲尔?放我下来。” “菲尔”笑了笑,并没有照做:“怎么了,我的小小姐?” 索菲斯对“小小姐”这个称唿有一点熟悉,但这很快被她抛在脑后。她这时有些害怕,不自觉地去依赖这个名叫“菲尔”的男宠,即使心中对对方男宠这个身份很不屑。 “加斯哥哥似乎把他的年龄弄错了。”是的,只要她一直否认,就可以瞒天过海。 “菲尔”听见这话只是安抚地拍了拍她的小手,让女童安稳地坐在他的臂弯中。 “菲尔”湛蓝的眼睛里倒映出对面那张与他一模一样的脸,却是对索菲斯笑着说: “我的小小姐,你没有必要自己一个人教训欺负你的骗子。” 顶着所有人惊诧的目光,他亲了一口索菲斯的手背:“而且,骗子并没有完全骗你。” “加斯·猎特每年的愿望都是这个,从十岁,到二十二岁,也从二十二岁到不久之前。” 索菲斯刚想贊同地点头,称赞一声这难得做对了一件事的男宠,却听“菲尔”接上了下半句:“在不久之前,加斯·猎特,就已经完成了这个心愿。” “加斯·猎特,或者说现在的贾斯特·猎特,已经完成了自己的心愿。他缺的,只是你哥哥给他的一个盛大的仪式。” 在诸神的坟墓之前,一个盛大的仪式,来杀死安提利亚和弗里斯特,然后,承认罗耶尔·猎特和贾斯特·猎特的结合。 贾斯特的双目微阖,将他人的惊恐和疑惧都收入眼底。 他就是那么嚣张有什么办法? 他就是只身到敌方大本营来给妹妹撑腰的,如何? 第十四章 “魔王?!” 贵族妇女尖叫,被她丈夫死死捂住。 已经有不少人吓得腿软,却还在苦苦支撑。最外围的那些试图离开大法官的家,却被守在外面的魔兵逼回。 一名贵族“鼓起勇气”站出来质问:“你、你为什么会来这里!” 贾斯特看他一眼,对方却被吓得连滚带爬躲回了人群,连推他出去的人都顾不上追究了。 “丹尼尔大人呢!” 他还没有回答,其他人却是一个接着一个开始质问,开始只是自我满足和欺骗式的质问,但随着质问声渐渐变大,所有人都仿佛有了骨气,声音也滚雪球一样越滚越大。 他们可是贵族,贵族怎么会害怕一个小小的恶魔? 贾斯特好笑地看着所有人开始陷入一种自我满足的疯狂,终于开口:“你们总会见到丹尼尔的,而现在,就请各位陪我妹妹好好玩一玩她出来后第一场聚会。”
第154页 在他出声的一瞬间,所有色厉内荏的叫唤不约而同地失声。 半晌,才有人颤巍巍地举起一只手:“一定要参加吗?” 那是一位学生打扮的人,看上去并不是那么精明。 贾斯特看了眼胆小的学生,点头:“当然,一个人的宴会多没意思?” 索菲斯惊讶气氛的突然改变,也注意到了“魔王”这个称唿。 “你们怎么了?‘菲尔’不过是我哥的一个男宠。” 她不知道别的人会把菲尔和罗耶尔的关系想得多糟糕,于是只能承认那个不光彩的身份。 “是的啊,我不过是哥的一个男宠。”贾斯特笑到,拍了下索菲斯的小脸蛋。 索菲斯不满地撇开头,又听见周围的人大喊大叫到这是魔王。 贾斯特没有否认这个称唿,似乎还有些乐在其中。 魔王? 看着贾斯特笑开的脸,索菲斯终于捕捉到了心里一闪而过的熟悉感,不知不觉,眼眶就变得湿濡。 “加斯哥?” “怎么了,我的小小姐?” 这一恍惚,是记忆,又恍惚,就成了现实。 贾斯特将不断扭动的索菲斯放下,改成牵着她的小手,他也能感觉到自己的手指被攥得很紧,无论如何也无法挣扎。 贾斯特也不想挣扎。 加斯还在对面看着二人的互动,脸色有些惨白,却还是没有倒下。 “我只不过是来看一看我家的小小姐,顺便找自己的身体,大家这么紧张干什么?难道大家还能怕一个不成气候的男宠不成?”贾斯特一件一件的事情记得很清楚,这就是当初的贵族在罗耶尔面前吹过的风。 贾斯特真是格外记仇。 “加斯先生,你占用了我的身体十年,请问你打算什么时候归还?”贾斯特如是说。 贾斯特当然没有回到原来的身体的打算,但这并不妨碍他给加斯·诺威儿找些不痛快。 有的人以为贾斯特一定是失心疯了,只是碍于这位魔王强悍的实力不敢说一个“不”字。 宴会在贾斯特的“强力”要求下再次开始,只是这次所有人都带着拘谨,说话完全是就这某种事物或者某个问题开始尬聊。贾斯特哼了几句调子,并没有因为别人的“不识抬举”就放弃自娱自乐。 不过,这次还带着一个腿部挂件——索菲斯。 这是索菲斯出来后第一次正式地见到她的二哥,虽说,可能这时候应该已经要叫一声大嫂了。 “魔王大人无凭无据在说些什么?”加斯问。 但贾斯特没有给他再说下去的机会:“我觉得王后一定是有些累了,才会觉得我无凭无据。在接下来的时间里,还希望王后能尽情享受这个宴会。” 贾斯特的笑容并不真切,藏在嘴角的弧度里还有很多说不明白而只能“眼见为实”的东西。 在宴会的下半阶段,加斯再也没有找到与贾斯特对话的机会。 宴会在所有人的心不在焉中匆匆结束,在第一个快要疯掉的人狂奔出宴会大厅而没有身首分离的时候,这些贵族都失去了平日的冷静自持,疯狂地跑出这个快自成一个新世界的大厅。 像是背后有狼在追。 贾斯特的确是一头狼。 或者说猎特家教育出来的再怎么像羊,那也是狼,比如说罗耶尔。 加斯·诺威儿是最后几个出的宴会厅,他还回头不甘地看了贾斯特一眼。 贾斯特对他欠身行礼,无比讽刺。 “你为什么要放他走?”所有人一走开,索菲斯就放开了贾斯特,好像刚才的依赖都是幻觉。 贾斯特的手指空了,这让他怅然若失,连着被叫了好几声才从自己的世界中走出来。 索菲斯有些生气,不知道这个人在想些什们,但看见对方的眼睛里倒映出自己的影子时,还是不争气地红了脸。 怪不得当年罗耶尔只因为一双眼睛就把人带会了家里,也不全是她哥哥圣母心发作的原因。 加斯的眼睛就是最像贾斯特的地方,在原着中,贾斯特的眼睛也一直是被作者强调和加了点的天赋。 “没有万全的把握,与他起冲突是不明智的。”贾斯特回答。 “你怎么知道我没有?”索菲斯梗着脖子。 听到这个回答,贾斯特忍不住揉了揉妹妹的头:“那也没有必要,还不如亲自把他推上绝望的高峰。” 就像养父养母当年受的折磨那样。 索菲斯忍不住回头看了眼贾斯特,在那时打了个寒噤。 · 前方传来罗耶尔的捷报,他已经深入魔族的中心与腹地,并顺利掌控了整个魔族的疆域。 这当然是一个好消息,如果不是魔族魔王正坐在罗耶尔的椅子上听捷报的话。 “我们当然要庆祝一下。”贾斯特说。 在场唯四的观众中索菲斯不雅观地翻了个白眼,孙迟羽差点被呛到,郑骥归眼皮子也没抬一下,而管家则是汗如雨下。 有关猎特家族的审判就在这一天开始,在从旧都赶来的教皇陛下面前,王后加斯·诺威儿与猎特家小姐索菲斯·猎特将展开一场激烈的争辩。
第155页 在不久之前,结果必将是无可争辩的“猎特家翻案,而王后并没有失去他的威严”,但在贾斯特·猎特出现之后,一切就又变得扑朔迷离起来。 王室不会愿意受猎特家的摆布,最有可能的,就是“王后胜诉,但猎特家的魔王大人当场报復,王后不幸身殒。” 这是个好故事,但人们说不上来更希望哪一种事情发生。 这次是贾斯特替索菲斯系好的蝴蝶结,城堡里的下人也不得不接受这个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男宠突然变成了全能的妹控,而他们眼中“纯洁”的男宠和主人之间的关系也突然变成了复杂的“伪兄弟”关系。 索菲斯在镜子面前转了几圈,确认十分完美后才点了点头表示可以。 贾斯特松了一口气,在这位小小姐面前,他还是和以前一样。 车队出去时有魔族在车子的两边护卫,骑士团和魔族穿插着走在一起,不仅是路人受到了不小的惊吓,骑士团自身也是惶恐不安。 贾斯特和什么都不知道一样继续驱使着魔界的马拖着车队前行,浩浩荡荡来到了审判的地点。 他们一出现,场上所有人的声音都不自觉地小了一些。 贾斯特这时只是像一个普通的家长一样坐在索菲斯身后。 这个世界的审判不是加斯原来世界里的法庭,更加简陋,也没有完整的法律体系,有的只是“天神”二字。 贾斯特倒是清楚所谓的“天神”去了哪里,其中的一部分,就在他身后忠心地护卫着他。 “那么,现在就请我们的父神,伟大的安提利亚降下神迹。”杰威尔诺扫了下方的人们一眼,举起双手向天说到。 这句话在以前的确是一句空话,但现在不是。 真真切切的神迹降临在杰威尔诺身上,不是多年之前安列特为加斯乞求终生契约的那种,是有天神参与的。 杰威尔诺沐浴在金色的光芒之中,等金光消去后,连皮肤都变得格外光滑晶莹。 台下所有人都恭敬地低下了头,除了贾斯特。 这一幕和当年罗耶尔在加斯的婚礼上所做一模一样。 贾斯特当然没有发现这个奇怪的巧合,他只是知道了这次不需要他的出口,索菲斯一样能自己凿出一个来。 当然,山洞背后一定有一个可以信任的人在勤勉地挖着缝。 “那么,现在就请索菲斯·猎特陈述自己的冤情。” 索菲斯深吸一口气,接下来,是她的场合。 · “他们做的只是用鲜美的外表来遮盖内里的腐烂,”罗耶尔对胜利胸有成竹,“反对的声音从来没有在这个王国中消失。” “那你到底想要我做些什么?”贾斯特挣扎不开束缚住自己双手的锁链,他貌似彻底暴露了。 好在罗耶尔并没有玩什么情/趣的爱好,只是纯粹想让他安静一点。 贾斯特看准了这一点,总是喜欢过分撩拨罗耶尔。 这次也不例外。 “你难道觉得,少数能够压倒大多数?”他凑近罗耶尔,想和以前一样偷亲一个。 或许,还能将话题从正事上拐走。 被识破了身份的贾斯特很不希望自己的身份被罗耶尔利用,因为这让他觉得自己做什么都很被动,而在罗耶尔面前,他一直是这样无能为力。 追不上,一直追不上。 贾斯特闭眼,遮掩瞬间黯淡的目光,而他的脸也被罗耶尔捏住了。 “你玩了那么久,就不该做点正事?” “什么才算是正事?”贾斯特不满,“与你作对?”他向后一滚,远离了罗耶尔。 罗耶尔敲了下他脑袋:“你这个魔王就是这样做的?在猎特家潜伏,当男宠,然后就吃吃喝喝?” 贾斯特挑眉——不然呢? 罗耶尔笑了一阵,最后还是没有随贾斯特的心愿,将话题拐回了王室:“安列特与加斯可以不需要任何人的承认,但作为王和院长,他们不得不顾虑到普通人的感受。他们做的最错的一件事,就是那场‘得到上天承认’的婚礼。” 贾斯特当然对那场婚礼记忆犹新,那次,他正式作为“贾斯特·猎特”诞生。 “所以?” “所以,我希望你能为了猎特家重回顶峰做出一些小小的牺牲。” 天旋地转,贾斯特又被罗耶尔放倒。 打不过,真的打不过。 贾斯特笑了,觉得安提利亚输得也不冤枉。 “我们需要争取的不是大多数人的支持,只是撕破王后伪善的面具就可以了。” 在审判场上,贾斯特闭眼回忆完离开前罗耶尔说的话,对这件罗耶尔不惜撕开他们心照不宣的面具都要直接完成的事不由有了几分看重。 “福莱茵魔法学院第三十二条规定,学生不得未尽师长允许擅自行动。” “可是你又怎么知道我没有经过师长允许?当时在场的哪一个不比我大?哪一个不比我有经验?”索菲斯嘲讽回去,对面的人面色有些难堪,只有,加斯还沉着气。 这个小丫头的嘴巴太厉害了,就算是钻牛角尖,你都不能说她没有道理。 “如果你说是为了巴结我,而我也是用权势压人,那么,就请你好好听听你方的录音,有哪一句、哪一个词是说明了我以权压人的?!我又能不能说他——”她勐地指向加斯·诺威儿,拔高了声音,“加斯·诺威儿!是用了语言暗示诱骗我们去那个险境的?!”
第156页 对方一时语塞,加斯这时候也睁开了眼,锐利的目光似要剜开索菲斯的肉。 但“似要”始终是“似要”,索菲斯毫不犹豫地顶回去。 “无凭无据的事情,我和他是写了契约还是下了阵法?以权压人?为什么不能是一群人放纵一个不知事的小女孩?” 众人惊诧,虽然没有人能够像索菲斯这样不要脸面,但不能说索菲斯说的没有理由,特意的奉承和巴结才是把这些贵族子弟推向死亡的真正原因。 到头来,还是一个利。 轰轰烈烈的追责追来追去,却始终没有追到人心上面。 但是…… “索菲斯·猎特,你是在为自己的任性开罪?”加斯·诺威儿终于出声。 索菲斯的眸光闪了闪:“没有。” 这让本来打算顺着索菲斯死犟的加斯有些不知所措,索菲斯的意思从头到尾都是那些贵族子弟的错,而她这个“不懂事的小女孩”只是被加害的人而已。 听上去多么可笑,台下再蠢的人都听得出来索菲斯听上去振振有词,实际上只是任性的贵族小姐为自己的罪行合理化的说辞,本质还是索菲斯失败的人格。 但索菲斯这个回答真的让所有人小小惊讶了一下。 “那猎特小姐是想为我们今天的活动增加一点乐趣吗?”加斯嘲笑到。 索菲斯耸耸肩:“并不,我只是想让你们知道把一件事情归结于一个人的品行而忘了这件事背后的推手是有多么可笑。”她用一个女童的身体说出这句话就像是小孩偷穿父母的衣物一样可爱又可笑,但这时候不会有人笑。 “归根结底,索菲斯小姐还是在为自己脱罪。” 索菲斯盯着对面冷笑的加斯,有些好笑地回答:“今天的目的,不就是为我脱罪吗?” 这还真的没有什么好解释的,索菲斯主动跳下了道/德的高地,以一种不要脸的姿态对加斯·诺威儿做出嘲讽。 她要让人知道,这个世界不止有清白者对犯罪者的审判,还有罪人对审判者的审判。 每一场审判都是双向的,犯罪者的恶,和审判者的善,都被放在天平的两端被称量。 索菲斯举起右手,手中已然握着一份密密麻麻写满了字的“认罪书”。 那是索菲斯亲笔写下的,是用魔法加持的。 “我有罪,罪在娇蛮任性。但!”她的一双眼咬住加斯·诺威儿的灵魂,“绝不是蓄意谋杀!” 雷光闪烁,乌云在索菲斯的头顶积蓄。 那是否认“认罪书”的惩罚。 “你疯了?!”有人低声惊叫,被索菲斯听见,她抬头看了眼天空,雷霆只等着她的下一句话。 杰威尔诺没有插手的意思,他在四周布下了防护阵,保护观众以免误伤。 加斯也白了脸:“不知者无罪?别太天真!” “无知是罪,但你有知强行当作无知就没错了吗!难道你明知那里是只有哥哥能去的地方还告诉我就没有错了吗!你敢说你没有利用我们?!!!” 索菲斯怒吼,雷霆之声起! 足有水桶粗细的雷电直冲着索菲斯的头顶来! 白色的强光湮灭所有人的视线的时候加斯想到不愧是剧中第一炮灰,这么快就把自己作死了。 只是加斯的得意也只持续了没几分钟。 白色的光中出现了两个深色的阴影,其中一人抬手,瞬间,所有光芒消失在这个空间。 贾斯特将猎特家的小小姐圈进臂弯里,一下一下地揉搓着索菲斯的头顶。 “伪善者不配拥有猎特家的名字。” 他说。 不过是说给加斯听的。 “如果是个坏人,就好好当个坏人。” “明明知道厄运的躲避条件,却为了成为英雄去触发。” “你说,这人是不是有些欠揍?” 第十五章 你就是我的安提利亚。 我憎恶你,也爱戴你。 你将我从泥淖中拯救, 你将我从云端上推下。 我的胜利,我的荣光, 都是为你的青甲添一层金色; 我的鲜血,我的狼狈, 都是为你的圣洁蒙一层灰尘。 我的安提利亚,我是你肩上的青松,你将我拯救,你将我玩弄。 我该待你如何是好? 我的安提利亚。 我该待你如何是好? 我的罗耶尔。 · 罗耶尔弄得清他和贾斯特之间的关系吗? 他自己都不这么觉得。 贾斯特并不避讳在他的面前说出自己的意思,比如说想和他站在同一高度,比如想独占他。当然,这些念头听起来都有些疯狂,比如后者,显然是不可能的。 当然,“不可能”这句也是罗耶尔亲口说出来的,贾斯特——这时候是菲尔——笑了好一会儿,问:“为什么你觉得贾斯特想独占你的想法不可能成功?是你心有所属,还是你对自己的实力太过自信?” 罗耶尔装作没有看穿贾斯特的伪装,“深情”地抚摸“菲尔”的脸庞说:“你觉得后面一个选项有什么意思吗?”
第157页 “菲尔”,也就是贾斯特,终于跳进了自己挖的坑,但没有生气,反而是大笑起来,将罗耶尔禁锢得更加紧:“是的,无论如何,你都是我的。” 他又在后面补上了一句话“我亲爱的恩人”。 罗耶尔从梦境中醒来的时候手掌心仿佛还有对方的温度,他渐渐将五指蜷紧,将虚无的命运握在自己的手中。 人们总是试图去挑战什么,好像这样才有活下去的力量。而作为一个经常被挑衅的人,很久没有享受过去挑衅的感觉了。而对罗耶尔,在他知道所有的一切,包括他与贾斯特的相遇,都是杰威尔诺筹备多年的计划的时候,他第一次有种脱离了缰绳的感觉。 命运这匹马,不知道会跑到哪里去。 比如,罗耶尔知道,自己最大的恩人是加斯,那位异世的来客。 不然,他也不会从睡梦中醒来,看清这个世界的真相。 作为交换北境的代价,他不假思索地交换了南境的领地,而所谓交换的底气,只不过是他与贾斯特之间微末的信任,这大概算是他最后拥有的一点真正独属于人的东西。 书房的门被敲了三下,等他说了“请进”,门外的来客才进门。 是费埃尔。 罗耶尔的视线从那一头红髮收回,他放下手中的书籍,换上笑容:“左伯爵有什么事吗?” 费埃尔和沃特两人分别被称为左伯爵和右伯爵,这是罗耶尔所知道的有关贾斯特手下的事情,除此以外,他并没有放在心上,只是交给了手下的智囊团去处理,而他,只需要点头就行了。 当然,有些人的小动作和自作聪明他还是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 “猎特伯爵既然与我们的王签订了契约,一定能遵守契约上的内容的吧?”费埃尔“恭敬”道。 罗耶尔装作不知道费埃尔偷偷打量的小动作,装模作样地思考了一下:“这并不是什么令人为难的事情,我的左伯爵。” 费埃尔轻松地笑笑,告辞的话还没出口就被罗耶尔截住:“我觉得姓本来就不用改,他只要回到猎特家就好,主母的位置自然是他的。”贾斯特当然没有答应过这样的交换要求,但费埃尔不知道。 罗耶尔心情愉悦地看着脸色变得很难看的费埃尔。 费埃尔上当了。 依照贾斯特的性情和对罗耶尔的执着,他做出什么奇怪的承诺反而不奇怪。 费埃尔强颜欢笑,这故作倜傥的样子反倒有些可怜:“罗耶尔大人一定是在开玩笑,我们的魔王永远只会有弗里斯特一个名字,不会缀上任何的姓氏。” “那为什么贾斯特就必须缀上弗里斯特的名字呢?” “因为他是我们……您说什么?”费埃尔突然停下,“您的意思是什么?”他重复了一边,语气里带着一些急促。 罗耶尔并不心急,他猫逗老鼠似的:“我是说,弗里斯特又不等同于贾斯特,贾斯特缀上什么姓氏与弗里斯特有关系吗?” 当然没关系,费埃尔心说,但贾斯特是弗里斯特,那就不一样了。 罗耶尔没有急着揭穿费埃尔脑袋瓜里几十种反杀王国军的方法,他转头,随手驱了一道风开窗。 “叔父来信了。”他说,又转头对费埃尔说到:“先别急着离开,左伯爵,叔父和你们也是老熟人,不是吗?” 费埃尔没有被揭穿的愤怒,只是惊讶了一下子,然后就很平常地在沙发上坐下,伸手做了个“请”的动作——“您请忙您的”。 至少,这人在表面上是个很正常,也很有礼貌的人。 罗耶尔读信,杰威尔诺的来信不长,尤其是在成为他的傀儡之后。 利用安提利亚的力量,罗耶尔很轻松地反杀了杰威尔诺,并将他收为了傀儡。 信上只有短短几行字,简洁地概括了南境近日来的风起云涌。 罗耶尔的笑容引得费埃尔侧目,他也想知道这个整日笑嘻嘻的男人是知道了什么才能在失去笑容后真正地笑出来。 “我亲爱的叔父,左右伯爵的旧友,”罗耶尔解释,“收回了新都的教会势力。” “这与您有什么关系,伯爵?”费埃尔觉得好笑,却又觉得不对劲。 “为什么会没有关系,左伯爵?”罗耶尔将原话换了个面目抛回,“您难道不知道叔父已经完全归顺于我了吗?” 他很不客气地用了“归顺”这个词,这个词里的杀意毫不客气卷过费埃尔的周身。 不对,罗耶尔并没有把这局玩僵的意思。 “这是个不错的消息,猎特伯爵接下来有建立猎特家的王朝的打算吗?”费埃尔说,“或许我们可以尝试一下合作。” 或许我们可以尝试一下合作? “我的荣幸,虽然我没有建立王朝的意思。” 厮杀的双方都没有松开口中的肉的意思,除了继续僵持、直到一方打败另一方为止,他们找不到别的解决方法。 但是面具已经掀开,有些话就可以当面说了。 “希望我们下次合作还能像这次一样愉快,”费埃尔起身,“那么我就代表魔族为猎特家族新婚送上祝福了,下次相见,我们再为二位送上重礼。”
第158页 罗耶尔但笑不语。 这所谓的“新婚祝福”也不用等到下一次见面,几天后一只奄奄一息的信鸽就从南边一飞颠十颠地飞来了,除了满身魔法的伤痕,还有背上的一块魔法晶石。 罗耶尔的笑容消失在当场,当时与他在花园中讨论的智囊团都有种天要塌下来的感觉。 他没有等别人走开就打开了魔晶,里面好半天没有传出什么声音,过了一会儿才晃进一张小女孩的大脸。 索菲斯凑着魔晶看了一会儿,忽然咯咯笑起来:“哥哥,你真的对着我们家的合照自言自语过吗?你真的说过你不会想我们吗?” 罗耶尔的脸色缓和了一点,索菲斯看上去仍然是容光焕发。 “他和你说了什么?不要信。” “我不信他?信谁?”索菲斯反问,“贾斯特又没有说错,你真的就是这样口是心非的人。” 罗耶尔没有被当场揭穿的尴尬,他只是哄着索菲斯:“可以这么想,你喜欢就好。去把他叫来,你们应该很有空。” “我喜欢就好?哥哥你哄他的时候也是这样?怪不得也只有贾斯特这个脑子轴的会因为救命之恩就喜欢上你了。”索菲斯抱怨,但还是老老实实去叫人。 很快,画面中的人也换了一个,罗耶尔顾不上智囊团的惊骇,没等贾斯特开口:“怎么样了?” 贾斯特不耐烦:“啧,你能不能让人先缓一口气?” “你还有时间发通讯魔晶而不是录影,就说明时间很充裕。” “那你急什么?” 完全看不出索菲斯口中的“救命之恩”带来的应有的尊敬。 罗耶尔低声笑了一下:“你知道的,我只有你们两个家人了。” “……”贾斯特一脸古怪地搓了搓手臂上并不存在的鸡皮疙瘩,“也没什么,就是我的‘心腹’部队……你是不是让费埃尔知道了什么?” “也没有什么,只是你被他正式踢出来了。”罗耶尔说起这事仍不免觉得有些好笑——一位受重视的“魔王”怎么会跑到敌人大本营去当什么“男宠”?除非是吃饱了撑的。 事实也证明,贾斯特真的是吃饱了撑的。 “啊……原来是你把我辛辛苦苦卧底六年的成果都毁了的啊!”这语气里真的没有一点可惜的意思。 “事实上,第三年你就已经被发现了。”罗耶尔补上刀子。 贾斯特被扎了个正着,斜睨一眼魔晶对面的罗耶尔,也坐正,收敛了那一副没睡醒的样子。 “也没有什么,我手下的一部分背叛了我。除了一部分已经知道的‘左右伯爵’的桩子,剩下的倒是有些意外。” “有些意外?”罗耶尔抓住了重点,一双碧潭似的眼睛抓住贾斯特的眼睛。 罗耶尔的逼视下贾斯特丢盔卸甲:“好吧,是出乎意料,你那边的民众需要一一排查,可能已经被种下诸神的种子了。总之,之前整理好的线都乱了,现在需要重新布局。另外,新城里面已经开始乱了,我在旧城留了一部分魔族傀儡,你的部下们懂得应该怎么做的。”说着,他若有所指地看了眼在罗耶尔身后一群有些畏首畏尾的智囊。 罗耶尔并不在意贾斯特眼睛里的嘲讽,他的智囊出了这里的门还是数一数二的大人物,而贾斯特在这几年里的威名也绝对不是魔族的人瞎吹吹而已。 “东西两侧的魔法先遣部队呢?” “南边不弄好怎么完成夹击?” “非夹击不可?” “夹击最为保险,除非你能让两支军队飞天遁地。”贾斯特一出口自己也愣住了,罗耶尔被费埃尔阴了一把的郁闷心情也一扫而光。 罗耶尔反应过来,还没等他一声令下,所有人都开始行动起来,忽如其来的灵感为突破僵局提供了一个全新的思路,魔晶的画面中贾斯特也喃喃自语:“如果,每个人都是神,那会怎么样?” “安提利亚的信仰根基会彻底崩塌。”罗耶尔接上,他满意地看着满屋子忙碌的智囊团,相信在不久之后,就会有一种全新的魔法诞生,在那时,这个世界会变得更加混乱,但这就是他们需要的冲击。 “如果,失控了,会怎么样?”贾斯特问。 罗耶尔没有想过这个问题,但他也并不愿意浪费时间思考这个问题。 “那么,就再来一次诸神的陨落,这是他们必须为自己的欲/望付出的代价。” 这个世界没有永恆的理想乡,用保持愚蠢带来的生活终会诞生新的“智慧”,而“智慧”,正是把这个世界推向毁灭的最终源泉。 “对了,你怎么知道自己不是弗里斯特的?”罗耶尔停下走往书房的脚步问。 贾斯特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笑话:“你什么时候把自己当成安提利亚,我什么时候就是弗里斯特。” “如果不是,‘诸神’又有什么意思?” · 三年之后,北境猎特伯爵的铁蹄踏回南境的土地时,人们并没有迎来属于他们的光明,所谓的神之子嗣也被指证为教皇身为安提利亚的狂教徒的一个阴谋。
第159页 当人们疯狂质问安提利亚事实的真相时,魔族,那些诸神的遗民正式向王国中安提利亚的人民宣战,战火燎遍这片大陆,除了有去无回的海境,任何地方的结局都逃不过一个“覆灭”。 而在这时,猎特家的魔法阵犹如神兵天降,给每一个黑暗中个人带去了希望。 只是,在希望的背后是什么,有谁知道呢? 第十六章 南境,猎特家的花园里。 猎特家这几年最大的改变,大概就是家里的僕人已经适应了不时出没在家中各处的前·魔王大人。当然,这位魔王大人也经常出现在新城的各个社交场合,仅限于新城。人们也渐渐有了一种“魔王大人”是被囚禁的错觉,渐渐把胆子放大了,偶尔还敢跑到猎特家里来“耀武扬威”一回,虽说,这种行为在贾斯特看上去就是已经变得无聊的逗趣。 别把一只懒得打唿噜的睡虎当成死老虎,南境久攻不下的新城在第三年被魔族围攻时贾斯特登城轻飘飘的一瞥大概就是这个意思。 当日的风雪几乎迷了所有人的眼,不知冷热的魔族士兵源源不断地从魔法阵中爬出来,乘着大雪的遮掩爬上城墙,吞噬守城的士兵。 这一仗打得极为艰难,国王与王后不眠不休地守在最前线,甚至亲身上阵,一招打落数十个魔族士兵。 但还是不够。 就在众人愁眉不展时,贾斯特到了这里,他好像只是出来买水果路过的,手里还提着一袋子新鲜的魔法种植水果。当然,据本人极其认真的说法,他买水果才是顺便。 这很现实,比顺便拯救世界靠谱多了。 城墙上的人见到他的第一反应是绝望,似乎这位魔族之王随时有可能与对面的魔族士兵里应外合,第二反应才是荒唐,因为他手中的水果。 王与王后选择护住了其他人,安列特和加斯也是最先上来交涉的。 而对于面前这两位正在用自己的伪“圣/母”心作死这个国家的人,贾斯特只是轻飘飘地一瞥,然后瞬移到了一名魔族士兵前面,伸手将魔族士兵按倒在地上,露出了后面的城墙边沿。 西幻世界的城墙上面没有守城的种种装置,反而有些平坦。 贾斯特自觉选了个好位置,抬手将在空中划出了一个法阵。 这个世界上有一个奇妙的定律:你最大的优点往往有可能成为你最大的缺点。 魔族士兵不知冷热、不惧刀枪正是最大的优点,但碰到了贾斯特,这就是最大的缺点。 “炽热的冰雪,严寒的火焰,在他的阵法中,依靠颜色辨别冰火魔法是最为愚蠢的。”远处的风雪中,骑在马背上的人勒住缰绳,看着远处一片白色中的一处黑斑——那是新城与魔族交兵的战场。 接下来,赤红的火焰与亮蓝的冰刃吞噬整个黑斑,片刻之后,两种颜色跳动两下,迅速转换了阵地。 看上去是冰刃,实际上是蓝色的高温火焰,看上去是火焰,实际上是红色的低温冰霜。 在这片天空中,冰与火在这一刻是共存的,洋洋洒洒的雪花都只是冰火的主人馈赠的美景,你还分什么冰火? 盲目行进的魔族士兵一个接着一个炸开,黑雾助长了冰火的高涨,这场战斗的热情又被再一次调动! 城墙上的人都呆呆地看着这一幕,和当年角斗场中的学生一模一样。 “我走了你的剧本,你打算怎么办?”贾斯特问加斯,但后者似乎并没有听见。所以他再问了一边。 加斯此时已经被岁月磨去稜角,和贾斯特一模一样的脸上找不到一点的年少意气。 “本来就不存在剧本这种东西。”加斯说。 “可是你一直是按着剧本在前进。” 这回加斯没有回答,贾斯特只好自己说下去:“你在剥夺他人的优越感,化为己用。这是你的世界的源泉吗?” 加斯·诺威儿的骄傲不会允许他回答这个无意义的问题。 远方的战场上局面一度逆转,所有头脑清醒的将领都不会戳过这个机会。 一声令下,骑士团与魔法部队顺势而上,对战场进行了剩下的扫荡。 等大雪又一次变得狂暴时,魔族的魔法阵已经被完全破坏,而无法输送源源不断的军队,接下来的兵力自然很好消灭。 恶劣的天气似乎没有挡住人们诛灭敌军的热情,王国的大军滚雪球一般碾压过去,不多时,白雪中扎眼的黑色消失在眼前。城墙上观战的贵族不约而同地松了一口气,甚至有的人终于能够软了一直绷紧的骨头,也有人对身边的下人吩咐把家中女眷接回来。 贾斯特看了一眼加斯,没有在那张和自己一模一样的脸上找到任何与自己相像的地方。 所有人开始陆续撤退,贾斯特也转身回去,却听见人群中冒出一声尖叫。 人们顺着那人指着的方向看去,在大雪的那边,白茫茫的一片天地中突然出现了一行灰色的小点,接着又出现了几个。 一个,两个。 那些小点很快连成一行,从东到西,比之前的魔族的规模还要大不少。 安列特因为胜利露出的笑容僵在脸上,他扑上去抢过森斯手上的望远镜,盯着黑色的线看。 他从东边扫到西边,最后在中间一处停下。
第160页 但他如同寒霜的脸色一直没有改变。 最后是走到他身边的加斯第一个问出了所有人都不愿意提及的问题:“是敌人?” 所有人的心情在这时候坠到了冰谷的底端。 “不是。” 安列特的话让人长舒一口气,但敏感的人很快就发现安列特的话只说了一半。 “是罗耶尔。” 罗耶尔是谁? 不少人的脑袋都在那时候突然凝固了一瞬间,反应过来后也瞬间被捲入了那一股说不明道不清的尴尬。 风雪的两端,两队人马正在僵持。 不少人把视线投向贾斯特,但这位魔王只是点了点头:“他的确是应该回家了。” 说着就回了猎特家的城堡。 所有人都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这位为王国打下大半疆土的伯爵,这位拥有一个前魔王弟弟的伯爵。 风雪那端的人似乎也感觉到了这种奇怪的沉默,既没有催促所有人做出欢迎的举动,也没有攻打新都的企图,只是在那里等了一会儿,然后消失在边境,这一举一动就像是在向新都里的人宣告自己的存在却没有靠近新都的意思。 等人都走得差不多的时候,脸色难看的安列特恨得咬牙,下命令当晚包围猎特府。 当晚,预料中应该出现在猎特府的伯爵一直没有现身,酒桌上的烛火燃尽后魔王大人还是坐在原地,对着一张摆满了冷掉的大餐的餐桌,平静的双目中不知在酝酿什么风暴。 总之,这一晚对猎特家和王室都不是什么好的回忆,有的人捏弯了月光下的餐具,也有人提出了与爱人分居。 压抑在每一个人心头的阴云越来越大,所有的负面情绪都挣扎着、叫嚣着一个新的出口。 “诸神”再一次蹦进所有人的视野,这一次,有的人立誓要将所有人清零。 · “在伯爵回来之前,没有人有这个资格剥夺猎特家的领土权。”门徒不客气地挡在所有人的面前,一个推搡就让场面开始混乱。 这时也不知道是谁偷空放了个暗箭,没有稳住的门徒被击中后整个人飞快向后飞去。 一道柔软的力量托住了门徒,他眼皮子上刺眼的阳光也被这个人的身影遮住。 “老师?” 门徒小小惊唿一声,索菲斯·猎特点了点头,就算是安慰。她上前几步,用魔法将所有人挡在门外:“这不是什么封号、地位的问题,这只是拳头大小的问题。”她说,强力的手段一出,果然没有人再敢吱声。 “如果你们觉得不服气,大可以找学院长投诉我,如果他可以一个人处理,而且不在国王大人的床上的话。”她没有了小孩子的保护壳,但说起话来却是越来越不客气了。 被她“仔细观察”了的学生这时候只能面面相觑,也不再追究猎特家空挂了“伯爵”的名头十来年。 “现在的小孩估计已经忘了当年的战争有多少惨烈。”索菲斯感嘆,“也是现在当魔法师太简单。” 身为后天魔法师的门徒听见这话也有些委屈,但最终没有为自己解释一二。 索菲斯作为学院的理事当然有不少事情要亲自处理,随着学院的规模一再扩大,她已经开始尝试各种学院的组合,其中就包括“后天魔法系”的编制。 她是在偷听贾斯特说话时听见的这个名字,“后天魔法系”可以说是罗耶尔亲手的造物,而这十多年间见到的各种乱象也是。 索菲斯熟练地处理好学院里的事物,这个时候贾斯特发出的一年一度的秋月祭邀请也到了。 索菲斯的视线落在请帖最下端的“角斗场”上,当年,就是在那里,她的两位“哥哥”把加斯从不败神话中拉下来。 而现在,旧都已经在魔族傀儡的帮助下成功完成了修復,但两位真正意义上的元勛却消失不见。 索菲斯已经有十多年没有罗耶尔的消息,而贾斯特,也已消失将近四年。 “魔法阵的准备好了没?” 站在她书房里的所有人中没有一个能够回答的,对此,索菲斯有些不耐烦。 小门徒罗博有些犹豫,扭捏的样子落在索菲斯眼里。索菲斯不是不喜欢自己这个学生,但说实话,这副扭捏的样子真的太扎眼。 “有话直说,罗博,我相信不需要我强调你的性别。” 身为一个女人的索菲斯强势道。 罗博最终被吓得支支吾吾了出来:“猎特老师为什么一定要把把自己身上属于……那一部分激发出来?” 索菲斯注意到了他省略掉的名字和不断捏着手掌心的手。 “是弗里斯特,记住别人的名字是一种礼仪。”索菲斯强调,她嘆了一口气,继续道:“你知道杰威尔诺吗?” “前教皇?”教廷在这几年渐渐没落,这一切似乎是从前教皇杰威尔诺·诺威儿突然暴毙开始的。 “也是我的叔父,是他把我哥哥选作了安提利亚的容器。” 这并不是一个秘密,或者说,有心人早已让这件事传遍世界。 罗博有种预感,他会听见故事的下半部分。 “杰威尔诺心中的安提利亚是书中描述的正统的安提利亚,但安提利亚实际上不过是一个疯子。”虽说疯得有些可怜,是为了“爱”,但他们的故事不需要一个弱者形象的安提利亚。
第161页 “为了唤醒安提利亚沉睡的残魂,他当然需要藉助弗里斯特的力量。而为了保证重生以后的安提利亚成为他心目中的君主,杰威尔诺安排了不少‘弗里斯特’。” 索菲斯讲到这里,罗博已经明白了接下来的发展。 “也就是说,您,还有那位前魔王,都是材料?” “你聪明了一回,但结课的论文没有不写的机会。” “我只是想放松一下期限。” “脱交也不行。” 索菲斯冷着一张脸任凭罗博在那边碎碎念,继续解释:“收集两位神祇的灵魂碎片这么艰巨的任务不可能是杰威尔诺一个人完成的,所以只有一个解释,就是杰威尔诺背后还有很多人。” 还有很多人。 杰威尔诺背后是整个魔族利益网,那些曾经的神祇不会放过这个折磨两个仇人的机会。 “按照他们的剧本,我们本该在成长后背叛哥哥,然后让安提利亚受到刺激,重现创世之前的诸神之战。” 等索菲斯把所有人都支下去了,书房里又变得安谧,罗博又是像个小女孩一样扭捏之后,被索菲斯按着脑袋说出了心中的疑问:“可是魔族与杰威尔诺的目的不是背道而驰的吗?” “背道而驰也能相互利用,我单纯的小孩。”索菲斯薅了把罗博的捲髮,笑着看小孩懊恼地把乱糟糟的毛髮一根一根理顺。 “老师?”罗博见索菲斯脸上挂着笑,但目光却已经不知道投到了哪个角落,深邃无比。 索菲斯被叫回神:“有什么事?” “老师,您想起了什么?” “你不是知道了吗?我看你并不笨。”索菲斯两条腿搁在桌面上,笑容看上去有些痞气。 没见过世面的罗博又被老师没羞没臊的“粗神经”惊讶到了,呆头鹅似的。 “在紊乱之境里也不错,除了被某个人没日没夜地逼着倾听那位王后的美好生活,其他都很好。” “偶尔还能见到一两位七零八碎的旅人,然后听他们讲外面的故事。” “我曾经还遇上过一位骗子,用谎言让我活了下去。” 索菲斯的日记用谎言收尾,后世流传的大魔法师索菲斯·猎特的故事也停止在从魔法阵中出来两名身披风霜的男子这一场面。 但心细的人总可以发现这个故事的结局前言不搭后语,就像是一个人为了掩饰真相、结束话题而匆匆写就的。 第十七章 “回答我两个问题。” “一个。” “你害怕暴露什么?”贾斯特的嘴角忍不住上扬。 在这场攻心术中,提出要求的往往是底气不足的,现在,他们俩又回到了同一水平。 “不是,因为有些问题是无关紧要的。” 与贾斯特对话的罗耶尔不知道是几年前的,在这个紊乱之境,什么都有可能。 贾斯特看了眼对方仍然镇定从容的眼睛:“为什么索菲斯会回到这里?你知道的,那两个人在这里见到了索菲斯,她又说了什么,我不相信你会不去逼问他们。” “我看起来像是那种喜欢自虐的人?” “不是?”贾斯特挑眉,“那我觉得你的骑士团和魔法兵团都可以回去干农活了。” 罗耶尔笑了:“如果我说我真的不知道呢?” “你知道,才会在一个固定的时刻来到紊乱之境,让事实朝着既定的命运走。” “我知道这件事也是一个命运,可是……你觉得我会相信命运吗?” “这件事很符合你的预期,既然命运就是你所想,为什么不遵从?” 沉默了一会儿,贾斯特知道自己说对了。 “你既然知道了,还问这个问题?”罗耶尔有些无话可说。 “因为我想知道的是这背后的故事。” “背后的故事?”罗耶尔沉默了一会儿,“背后没有故事。” “不可能没有故事,猎特家族无法传承这不是你的期许。” 一个家族的传承,是子孙的兴旺和家业的繁荣。 这个家族真正的后人只剩下罗耶尔和索菲斯。 “你是希望我去娶一位美丽的小姐,然后让猎特家族永远兴盛下去?” 贾斯特被噎住,但他很快找回了自己的立场:“索菲斯呢?为什么唯一的未来关进这个小地方?” 紊乱之境上头掉下一块空间碎片,在贾斯特身上炸成一片晶莹的碎屑,将贾斯特的身体变得乱七八糟。 就像是在抗议“小地方”。 “只要是家族,就没有未来。”罗耶尔如是说。 只要是家族,就没有未来。贾斯特听懂了这句话,没有什么是无法消亡的,家族也一样。万代兴盛的家族也终将走向消亡,最后一位后人除了融入其他的、新兴的家族,没有别的生存之路。 罗耶尔的想法将猎特家族骤然拔高,但也一併否定了他之前所有所做。 “你是怎么会想到这一点的?” “在你嘲讽加斯·诺威儿的时候。” “哪一次?”
第162页 “你出手守城那一次。” 罗耶尔与贾斯特的双目对视,都找不出对加斯·诺威儿曾有的仇恨。 时间不一定会消磨一切,但让一个人变得无足轻重不是不可能的。 “那,你是想取代安提利亚?” “让这个家族成为一个新世界的主人,成为歷史书上永远不会被抹消的存在。” 贾斯特从罗耶尔的眼中看到了熟悉的疯狂,这个人是真的拿世界当个游戏。这说不上好,但也说不上不好,只是处理后事有些麻烦。 “所以你对后天魔法师如此狂热。”贾斯特一时间找不到比狂热更适合的词。 后天魔法师从出现到风靡世界用了短短不到三年时间,在他离开时,整个世界都已经遍布魔法师了,而骑士的地位已经被挤压到近乎于无。 但是,后天魔法师带来的也是一个疯狂的世界,大陆上的斗争几乎没有停过,弱肉强食也在不断加剧,近些年来也隐隐出现了几大魔法师,颇有创世之前诸神争斗的规模。 “你是在造神,所以你造神就是为了毁灭他们?!”贾斯特想清楚罗耶尔所为之后突然明白了这之后的目的。 起先,包括他在内的人都只是认为药剂的诞生就是为了横扫魔族,但揭开这一层光辉的遮羞布后,就看见了下面的使世界混乱的意图。最后,才认识到这后面的用心。 “人们需要更痛的记忆才能永远记住力量的恐怖,也才能接受新的无力量的世界。”那时候,人们才会在他们的歷史书上大书特书这个由罗耶尔两次创造的世界。 而猎特家的三位大人物也才会登上永远不会被抹消的地位。 正如前面所说,一切的东西,包括神,都会走向消亡,而永远不会消失的,或者说在人类存在的期限内,只有歷史。 罗耶尔不会是安提利亚,安提利亚就是个单纯的傻子,但罗耶尔会为了家族的传承选择让家族死亡,会为了家族的“名垂千古”选择让世界重生,也会为了让世界重生选择让世界尝一尝奔溃的味道。 “可是你最后没有成功。” “你是说紊乱之境吗?” “为了符合预期你会让它留下?” “它本来就是安提利亚能力不足的证明,我没有理由替他整理这个烂摊子。”罗耶尔说得一脸无所谓。 “他想创造的是一个独立于正常世界之外的永恆之境,然而他所能做的补救就是在这个世界中创造一个独立不受干扰的正常空间。” 罗耶尔伸手推开窗,在快要接触到贾斯特的时候就被空气中的碎片生生截去一段。 “你来自什么时间?” “你离开后九年。” 贾斯特轻声道。 “大陆是否如我所想?” “……”贾斯特沉默了,但罗耶尔也从他的沉默中得到了想要的答案。 “那你等到了安提利亚的出现没?”这一句,是贾斯特先问的。 答案自然是没有,而他们在这场游戏中唯一不知道的是安提利亚的出现需要的是什么条件。 时间碎片又从贾斯特的头顶掉下,被一阵风一吹,不知道将掉到哪一个新的世界去。 不过,紊乱之境里,有风? · “南城主和东城主起了冲突,把我们从东南腹地运来的材料扣押了。” 正在魔药实验室里忙碌的索菲斯听到这话终于从一大堆瓶瓶罐罐里抬起头。 “你没说是猎特实验室要用的?” “说了。”罗博低下头,有些不敢看他老师的眼睛。 索菲斯好一会儿没说话,她只是想不到这些药剂那么快就把这些魔法师的胆子养肥了。 “去把第二层第三柜上的药剂拿两支分别给那两个猪样和猴样的傢伙送去,真不知道这两个没有一点相像的人是怎么吵起来的。” 罗博听见这话诧异抬头,看着索菲斯半天没有说出什么话。 “我知道那是□□。”索菲斯鄙夷地看了眼罗博。 吩咐完这一切,索菲斯又风风火火地赶往了城堡的中心,在那里,十来个人正在忙碌。 地上的魔法阵已经完成了一般,巨大繁复的魔法阵只是看见中间的一小部分都能清楚这不小的规模。但这并不是魔法阵的全部面貌,在其余的几个城市,这样巨大的魔法阵还在继续建造。 “从紊乱之境出来的讯息经过解读了吗?”索菲斯问,研究小团队的队长指了指在角落捧着一堆书看的小个子,索菲斯过去,那人也抬起头:“教授?” “从紊乱之境出来的讯息经过解读了吗?”索菲斯重复。 小个子摸了摸鼻子:“直接出来一部分。” “一部分?” “还有一部分似乎是乱码。” “乱码?贾斯特不会戏弄我。”索菲斯肯定道,那两个人既然说了有传讯的方法,不大有可能出错。 除非,是那个时间点正好出了什么事。 索菲斯的心嗖的一下就被提到了高处。 “解出来的部分说了什么?” 小个子面色有些难堪,索菲斯自己接过了小个子手里的稿子,只见上面已经有几句被涂掉了。
第163页 索菲斯皱眉,这不是她的手下应该干的事情。 小个子见她看他,浑身一抖,急忙解释:“不是这样的,这些东西不好流到外面去。” “到底是什么?”索菲斯冷了脸。 “是猎特伯爵和前魔王大人的对话。” 索菲斯一下子转过弯来,所谓的通讯手段就是将里面的人物的话时时传出来,而因为紊乱之境时空的不稳定,都压缩在了一段时间内传出来。 这是个不错的办法。 “不管他们的对话有多肉麻,你都转述给我。”索菲斯看了眼仍然有所顾忌的小个子,命令道。 “倒不是有多肉麻……”小个子白了脸,最后将紊乱之境里的对话一一转述给索菲斯。 索菲斯听完全程后好半天没有说话,这边的安静显然没有打扰到几位研究成员的研究,密室里一时间只有叮叮噹噹的声音。 “你很聪明,”索菲斯说,“明天你可以找罗博去协商你的待遇。” 小个子高兴起来,索菲斯转身对全体成员说:“我们的材料被东南两位城主扣押,这一段时间我要出发去一趟东南,你们将进度调整一下,先就这有用的材料做。” “可是教授,顺序不同可能会造成材料的性质发生改变,最后的魔法阵发生什么不可知的变化也是未知的。”研究团队的领头人站出来。 “大胆些,有些风险又怎么了?要不然你们一辈子都是窝在这地下室的料!”索菲斯微怒,又风风火火地离开了地下室。 不久之后,东南二城就先后传来了城主府被夷平的消息,索菲斯离开之后,这两地周边的小城又开始蠢蠢欲动,不长的时间里,竟然诞生了七八位新的一方霸主。 而知道了哥哥的意图后,索菲斯也开始不再理会他人是如何斗争,只一头埋在研究之中。 而在外面的世界已经被有心人搅和得不剩下一片净土、所有人都开始哀嚎的时候,索菲斯的阵法也终于完成。 她站在阵法的面前,亲眼看着阵法开始散发莹绿色的光芒,与此同时,遍布世界的几十个阵法也同时开始运作。 索菲斯的笑容越来越大,好像下一刻就看见了紊乱之境。 她恐惧憎恶那个地方,但同时,那个地方也是他们的希望所在。 如果这是哥哥的期望,这是家族“名垂千古”所必需的,她不会介意付出自己的一生。 魔法阵的消耗巨大,很储存的魔晶开始支撑不了,以每个魔法阵为圆心,阵法开始向外部吸收魔法能量,越来越多的人感觉到身体里的力量被突然抽空,整个世界开始陷入更大的混乱中。 这一切都不关索菲斯的事了,这个时候连一位跳出来制止她的正义的主角都不曾出现,这场斗争註定是邪恶的绝对胜利。 “你说你有办法将整个世界的魔法能量排斥出这个世界,现在就是你展示自己的时候了。”索菲斯说,她身后的人上前一步,暗中翻了个白眼,抬手开始用并不存在于这个世界的术法。 这人正是消失了有一段时间的孙迟羽。 而他用的,正是那几位大人传授给他的术法。 创造世界这事,在天君看来可能是维持各个世界的稳定,在天君的道侣看来,却只是抬抬手玩个小游戏。 换言之,并不难。 孙迟羽专心将所有的能量包裹,推入紊乱之境。 索菲斯专注地盯着孙迟羽的双手,却突然被人从专注之中拽出。 是罗博。 索菲斯的恼怒稍微消了一些:“怎么了?” 罗博伸手指向魔法阵的一处角落,脸色惨白。 碎裂了。 索菲斯立刻感觉到了不对劲,但等她大吼出声的时候,声音已经被彻底巨大的爆炸声淹没。 最后映在她眼前的,是其他人惊恐的表情。 没有想像中的疼痛,索菲斯再次睁开了眼,这次见到的,是另外两个人惊讶的表情。 罗耶尔·猎特和贾斯特·猎特。 索菲斯还在他们的瞳孔中看见了在她背后的那个人,正是他们寻找已久的安提利亚。 索菲斯想,她大概已经知道了没有破译的噪音是什么。 第十八章 一场雪崩中,没有任何一片雪是无辜的。 那么引发雪崩的人们也是。 世界的魔力中本来就含有安提利亚的灵魂碎片,孙迟羽将魔力包裹的行为本就是将安提利亚唤醒,而醒了的安提利亚发现漏洞后乘机逃脱,引发魔法阵的自我防御,也就导致了这一场伤害力十足的爆炸。 孙迟羽从爆炸中缓过来的第一瞬间就是冲出古堡,不出所料,外面的世界已经乱成一团,所有魔法阵爆发后都将原来吸收的魔力返还给这个世界。 这个世界空气中的魔力充沛得一个初学者都可以引发一场毁灭城市的大火。 那可是这个世界地下千百年来的魔力储藏。 “该死!”孙迟羽骂了一声,从空间中取出一只储物袋。 空间是大人的赠品,储物袋里则是他这近万年自己搜罗起来的东西。 他取出一只翠玉镯子,抛向天空,同时口中开始念念有声。 但愿冥君给的镯子能够收纳所有灵力。
第164页 魔力与灵力本就是同一种力量在两个世界不同的称唿,这也是孙迟羽能在这个世界使用修仙世界的法器的原因。 大陆上颳起一阵旋风,空气骤然稀薄,所有的大气都涌往猎特的城堡。在近十分钟的时间里人们清楚地感受到了身边的空气在一点一点减少,身体里的魔力也在被吸出去,如果不运动全身魔力保持身体对魔力的封闭,怕是所有人都要爆体而亡。 死亡的人数在增加,但比先前好了一些。 孙迟羽焦头烂额的同时也在忧虑这事被大人知道会不会直接把他丢下阴间,交给冥君做苦工。 虽然冥君人也不错。 十分钟后,所有人感觉浑身骤然一轻,压力也好,唿吸也好,都恢復过来。 空气中已经没有先前那样过剩的魔力,转而恢復正常。但先前得到了力量的人仍然拥有力量,事态不似孙迟羽所愿,混乱仍在继续。 孙迟羽暂时松了一口气,忽然听见背后“咔”的一声,是来者踩断了树枝。 他浑身进入戒备状态,转身对上一双同样是戒备的眼睛。 不过对方看上去还有些“不可思议”。 “你坏了我的……不对,你见过她?!”加斯颤抖着声音。 看来撺掇东南城主出事的主谋就是这人。 “你说谁?”孙迟羽并没有因为来者是熟人就放松警惕。 他在猜测,在猜测这个穿越者与冥君有什么关系。 “是她!是她不让我进入轮迴!”加斯浑身上下爆发出几大的恨意,几乎是眨眼之间,孙迟羽所处的空间被彻底撕裂,二人掉入空间的裂缝之中。 糟糕,郑骥归还留在那个世界! 孙迟羽来不及发出消息,就被加斯彻底隔绝在那个世界之外。 他静下来,冷冷盯着对面恨意滔天的加斯。 现在的加斯已经不是“加斯”,而是原来的穿越者。 不要小看一个落魄的穿越者,哪怕他任务失败了一次。 “你到底是谁?”孙迟羽冷声。 “是谁?是谁我知道吗?我已经带着记忆轮迴了一百三十四遍了!!是她不让我进入轮迴!!”穿越者怒吼,好看的眉眼扭曲得不成样子。 孙迟羽没有回答他,这个时候不应该给失去理智的人任何回应,除了揍他一顿。 “她就那么恨我?”穿越者喃喃自语,“” “为什么?” “我怎么知道!!!”穿越者吼道,不管不顾地冲上来掐孙迟羽的脖子。 孙迟羽闪身,越来越觉得穿越者与冥君没有什么仇恨,倒像是被谁控制了似的。毕竟身负穿越者口中描述的深仇大恨的人不会如此愚蠢地沉浸在剧情世界中的。 孙迟羽从储物袋中抽出一根红丝,甩过去缠住穿越者的五指,那红线迅速转黑,不等穿越者甩脱黑线,孙迟羽将黑线另一端往虚空中一抛,黑线活过来似的从虚空中拖出数人。 这些人无一例外的,是厉鬼,或者活得像个厉鬼一样。 那就是原来小说的主角们,因为穿越者自以为正义的审判,他们的小罪都被厉化成十恶不赦,而背负在他们身上的舆论压力和生活都将他们生生逼成了这个鬼样子。 穿越者以为自己是为炮灰鸣了不平,殊不知在剧情开始的时候他就不是剧中人物,他一直以高高在上的眼光审视那些个世界,明明自己走的也是曾经主角走过的路,却自诩高贵。 不过是一个小偷,却还要给自己的身上戴上完美的光环,如同一个德行败坏的文人,写出来的文字再怎么完美,都掩盖不了这背后的骯脏。 孙迟羽心中一寒,一时也想不起自己是否做过这样的事情。 果然,这个世界上所有人生来就是要受批判的。 那些厉鬼都往穿越者的身上扑,口中的话也说尽了各个世界中穿越者自以为正确背后的不正确。 “我想摆脱成为帝王的玩物怎么了?!”这是一位想要逃出后宫却被穿越者批为不识好歹、不懂得回报帝王恩宠的妃子。帝王的恩宠能够坚持多久?谁又能说自己得到了真爱。 “你横插一脚,我本能够平安地走完这一生的。”这是一位被夺了官配的青年,可笑的是在别的世界,一位炮灰对穿越者爱人的追求却被认为是小三。 都曾是小三,难道还因为世界不同就区别对待了吗? 像这样还有很多,穿越者步步谋划,利用自己在方方面面的全能夺取他人的“芳心”,然后将主角压下去,最后促使主角变坏。 这世上本就没有好人,所有好人都能变坏,只能说,是穿越者想将这一方面呈现给别人。 有些事情本是理所应当,比如努力工作,穿越者却拿这件事来博取同情心,本分被利用来博取关注的时候,这个世界就坏掉了。 有些事情本是不合常理,比如穿越者的全能,利用这件事谋取福利的时候穿越者呈现给大家的本来就不是真正的自己,而那个自私小气的穿越者被暴露出来的时候,就会造成人物的反弹,比如罗耶尔觉醒后渐渐摆脱影响,重新利用主角光环将穿越者打回原形。 “你享受着世界给你的福利,却将回报当成对世界的施捨。”孙迟羽抽出一把泛着青光的剑,“被审判的感觉怎么样?”
第165页 穿越者眼中没有一丝恐惧,他身上已经被厉鬼咬下不少血肉,他盯着对面与自己差不了多少的人,突然大笑起来:“你又好到哪里去!” “我是没好到哪里去。”孙迟羽承认,手中举起那把剑。 “但我对破坏剧情没有什么兴趣,我只是想救几个人。”他说,并挡下穿越者的进攻。 鲜血淋漓的穿越者此时比主角们更像恶鬼,他张口咬住其中一个恶鬼的脖子,撕下一大块灵魂。 孙迟羽皱眉,提剑迎上去:“我的过错,自然会有人来审判,但你,我不能再放任你了!” “说到底,你和我做的不是一样的事情?” 是,是一样的事情。 破坏剧情,破坏世界。 但孙迟羽内心深处就是不承认这个事实,他总觉得自己是在探寻破坏和臣服之外的第三条路。 “装成一副救世主的模样,你不就是这样的吗?” 穿越者笑得如同鬼魅,满嘴的鲜血滴滴答答地往下掉。 穿越者已经狂化,他身体内部所有的鲜血都不受理智控制。而疯子,正是最难相处的那一类人。 “这个时候,杀就是了。” 大人就是这么教他的,每当讲不出道理的时候或者无道理可讲,直接将对方杀下战场。 大人曾经允诺过他当自己的弟子,只是这个时候一不小心搞得那个世界生灵涂炭,恐怕大人是不会再愿意理睬他了。 孙迟羽闭眼,蓄积全身灵力刺出一剑,穿越者也伸手发出最后一招,耀眼的光芒爆开,整个虚无的空间瞬间被光明填满! 等一切再恢復正常时,孙迟羽和那些厉鬼已经消失不见,而穿越者的头颅定格在惊恐的表情之中。 女子伸手将飘在半空中的头颅抓过来,嫌弃地用穿越者的头颅擦了擦沾满血的枪尖。她右手一抛,红缨枪消失在空中,又一晃,从虚空中抓出一团白色的雾气。 “系统?”女子冷笑,“你还真是顽强,居然敢对逃犯下暗示?” 那个被称为系统的东西破口大骂,女子嫌吵,伸手捏碎了白雾。 她召来一阵凛冽寒风,将剩下的白雾吹散,又用镯子将所有白雾的碎片连着寒风封入。 再过不久,这个系统,或者说主神的残魂就连渣都不剩了。 她转头四望,并没有发现孙迟羽的影子,暗骂:“糟糕,光顾着收拾逃犯了,大师侄呢!” 她划开了几个小世界的口子,探进去寻找一番,无果。只能再次念叨一句逃犯的自作多情,转身回了地府。 · “弗里斯特?”安提利亚本以为弗里斯特是这个女人才将她一併抓进来,却没想到里面也有一个身负弗里斯特气息的人。 如果他不是神,他大概会觉得这是一个神开的玩笑。 都是杰威尔诺的杰作,但在几年之前,贾斯特已经让杰威尔诺正常死亡了,而魔族的高层也在他的有心撺掇下乱成了一团,并不比现在的人间好上多少。 “出手。”罗耶尔的话音刚落下,贾斯特的魔焰就已经到了安提利亚身边。 安提利亚匆忙后退,沉睡时外界留下的记忆也正式归位——被两个疑似弗里斯特围绕的人,就是“假冒伪劣”的他。 安提利亚有些愤怒,接连出招,将贾斯特又逼回原位,但还没等他开口质问,一阵耀眼的光芒瞬间夺去他的视野,这恐怕是以前的光明神都无法招架的光芒。 只听得几声玻璃碎裂的声音,光芒消退后,那本站在窗户后面的人已经站在他的面前。 这有些出乎安提利亚的预料了。 安提利亚反手回击,罗耶尔也没有片刻喘息,眨眼间就是数十回合的魔法对决。 在这个没有时间和空间的地方做到这样的程度是极其困难的,但两个人都做到了预判,明明是站在面前的人,手却能出现在背后,这看上去极其诡异,但却是极好的战斗方法。 棋逢对手之时,更是如此。 安提利亚的骄傲被折辱,他有些恼火。 但这个世界的前身不过是一群厉害一点的魔法师自己封神,而没有普通人。没有这个认知的安提利亚印象中自己就是别人说的神。 罗耶尔忽然对着安提利亚一笑:“虽然你并没有什么过错,但我就是要把你从这个世界上摘除。” 安提利亚恼火,但还没发作,疼痛就突然袭来,在他的背后,贾斯特一双湛蓝的眼镜里倒映出安提利亚僵直的背影。 卑鄙,如此卑鄙! 安提利亚被彻底惹火,他用了几乎是自毁的方式将三人挣开,气势汹汹地冲着贾斯特去。 贾斯特正好在安提利亚背后,安提利亚要处置贾斯特不是一件难事。 贾斯特来不及闪躲,第一招吃了个正着,但第二招看着就要下来,他闭上了眼睛,安提利亚的魔法却穿过他的身体,正好落在一脸诧异的索菲斯身上。 贾斯特的时间和别人错开了,但索菲斯却不知道,仍然上前挡了一下。 施法转移贾斯特时间的罗耶尔白了一张脸,冲过去接住妹妹下落的身体。 索菲斯的脸渐渐失去血色,但意识还停留在这个空间。 原来是这样。
第166页 原来是这样。 原来是这样…… 贾斯特冲上去对安提利亚穷追不捨,他说:“很好,你给了我一个杀了你的理由。”他用冰刃作为獠牙,撕扯安提利亚的灵魂,用烈焰作为勐击,捶灭安提利亚的碎片。 罗耶尔出手控制住了安提利亚所在的时间和空间,一张脸上没有一点泪意。 猎特家的攻势比之前还要勐烈,安提利亚也被逼得节节败退。 背后的索菲斯却闭上了眼,再睁开时仍是那双碧绿的瞳孔,气势却是完全不一样的。 弗里斯特。 看见这一幕的贾斯特动作慢了一拍,被安提利亚拍出去数十米。 罗耶尔再次改变了两人所处时间,也将醒来的弗里斯特和他啊的另一半灵魂隔开。 弗里斯特绿色的眸子里既没有索菲斯的狂热,也没有曾经的温柔,冰如寒冬。 “还我。”他对贾斯特说。 罗耶尔瞥他一眼,将贾斯特往身后掖了掖:“大人请先处理好自己的家务事。” 家务事? 弗里斯特的视线落在安提利亚的身上。 他没有理他,而是继续看着贾斯特。 场面一时很尴尬。 贾斯特拨开罗耶尔的手:“你现在是家妹的一部分,剥离势将造成家妹的死亡。” 弗里斯特没有顾忌索菲斯死活的意思。 “那么,请您到我们这个时间来。”贾斯特似乎屈服了,罗耶尔也是一脸惨白。 最后罗耶尔还是将人提到了自己这个时间,就在贾斯特伸手握住弗里斯特的那一刻,他伸手将人拽过来,罗耶尔配合地将一瓶圣水洒出。 “索菲斯!!!” 贾斯特吼出声,而成水中的索菲斯也突然有了动静,她的灵魂从躯壳里升起,在清醒的瞬间就放出了自己毕生的魔力。 那是堪比一位神的魔力。 在那一瞬间,贾斯特亲眼看见了索菲斯一头金髮褪成华发,灵魂的体态也瞬间衰老。 这个破碎的空间被魔力填补的瞬间,动乱的空间也稳定下来,她抬手将罗耶尔和贾斯特丢出空间,自己背对着二人,而面向着目睹了一切的安提利亚。 “你恨我们吗?”索菲斯问。 “难道会不恨?” “很好,”索菲斯阖目,“我也一样!”在她睁眼的瞬间,紊乱之境中气流卷遍了整个小世界。 第十九章 先前莫名其妙的动盪落幕之后,社会的分化还在继续着,猎特家的城堡也渐渐门可罗雀,这座城堡迎来过几代主人,代代都是杰出的领导,曾经的猎特家家主的冤案被平反,着名的罗耶尔伯爵将整个大陆从魔族手中夺回,而最后的猎特教授,则是开创了一个新的魔法教育时代,她的后天魔法教育享誉大陆,为猎特这个姓氏带来了无上荣耀。 只是,人们都为罗耶尔兄妹惋惜,两个人到最后都没了下落,也不知道是否还活在这个世界的哪一个角落。 但故事到这里似乎还没有结束,在管家收拾完一片狼藉的城堡后没多久,一个宁静的下午,新扫的落叶堆上又踩下了一个新的印子,正在打扫的管家抬头看见来客,喜极而泣。 阳光照在落叶堆旁的小水坑里,映出两张年轻的脸庞——罗耶尔和贾斯特。 · “战争还远远没有结束,你放松了警惕哪里还有退路!” “这是一出空城计,利用的就是对方的警惕,难不成你还要用这么点人去对抗数十万魔族大军?”郑骥归反问,他身上穿的正是魔法学徒的袍子,而现在,是作为罗耶尔的学生在随军学习。 但战争这事,他懂的并不比这里的将领少。 座首的罗耶尔意味深长地看一眼郑骥归,这个看上去很年轻的人其实并不需要拜他为师,他自己的术法体系虽然与魔法不同,但宗旨是差不多的,并且很完善。但这个年轻人很急,急着去找一个人。 “我需要拥有成为神的力量。”这个年轻人说话变得直来直去,但很合这边的人的胃口。 罗耶尔知道这不是这个年轻人的风格,只是他为了迎合这个世界而做出的改变。可见这个年轻人不是什么简单的人。 罗耶尔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没有问这个年轻人为什么,只任凭这个年轻人在他手下实习的时候顺手帮他剷除了无数政敌。 “我以为他只是随从或者附庸,”贾斯特私下对罗耶尔说,“他的同伴在时他总是无比安静。” “或许他只是甘愿成为附庸,就像我们和索菲斯一样。”罗耶尔回答。 数百年后的一日,郑骥归抬头看见那朵属于他的劫云,第一次是笑着的离开了这一方小世界。 看见这一幕的罗耶尔只是等人消失后放下了窗帘,然后对着猎特家的合照发了一天的呆。 那时候的猎特家族,无论好坏,是已经真正地被载入史册了。 罗耶尔并没有推翻安列特的王国,安列特最后也有了继承人,这个王国持续几百年是不在话下的。教廷推选了新的教皇,新的教皇并不敢惹只有两个人的“庞然大物”,与猎特家族的关系既不笼络、也不生疏。魔族蠢蠢欲动的势力都被贾斯特按下头去,学院里索菲斯的事务也都由他接手。
第167页 生活一下子平静得不能再平静,罗耶尔也最终想起了紊乱之境。 在紊乱之境里轰轰烈烈的生活仿佛是幻觉,除了猎特家只剩下两个人以外没有别的事情可以证明猎特家族一度惨遭覆灭。 还有索菲斯。 “我不希望索菲斯把一辈子都赔在那儿。”贾斯特总是半夜三更试图闯进紊乱之境,这让罗耶尔有些头疼,压了一大堆魔族、学院的事务给他。 是的,索菲斯大概是两个人最后的执念了。 还有说好的新大陆呢? · 数百年之后,骑士对魔法师的战端再次发生,矛盾爆发之时,整个世界都乱成一团。 而有这么一组人,以罗博和当年的小个子为首,暗中布置了无数巨大的魔法阵,亲歷当年爆炸一事的人会知道,这就是当年的魔法阵。 这一次没有意外,整个世界的魔力都被吸光,闭上了这个潘多拉的盒子。 紊乱之境的索菲斯拥抱了她的两位哥哥,这时候未来都不是那么重要。 有了魔力,他们可以创造一个新的世界,一个也许只有他们一家的世界,一个绝对没有魔法师的世界,当然,这不包括他们自己。 如果那个世界有人类,他们一定不会魔法,别的生灵也一样。 至于另一个世界是怎么书写那个开启了全民魔法时代又亲手终结的罗耶尔·猎特,这不关罗耶尔的事,他要的只是猎特家的名传千古,永远不会被忘记而已。 至于差距和斗争,那不是罗耶尔的消除对象。 毕竟只要有生灵在,就会有差距和斗争。 第一章 她走过了登仙桥,一曲仙乐过后,迷雾在眼前缓缓散开。 “有新人来了?” 凤连枝听见有人说话,但这片空间里明明是空无一人的。 她明明已经飞升了,但为何飞升到的地方却是这样荒凉? 可以说是“眼见之处,寸草不生”。 在远处的确是可以看见一两株草木的,但当她往那个方向走了一两步之后,就又消失不见了。 而且雾又忽然重起来。 是海市蜃楼? 忽然又响起另一道声音,像是一个小女孩:“师父,我们先跟着仙人走吧!”她听起来有些焦虑。 刚才的那个男声似乎有些无奈:“你怎么还是不相信我说的?唉……说你什么好呢……” 她看见迷雾中闪过两道影子,急忙喊出声:“等等!”凤连枝急急上前几步,却没能追上那两道身影。 迷雾在那两人离开之后没有消散,反而加重了。 重重疑虑堆叠在凤连枝心头,她还没弄明白这个地方是怎么回事,忽然肩膀上被人一拍,转头一看,是两位姿色各异的美男子。 “万霄,微意。”她唤了两人的名字,脸上露出一点笑容来。 “你们也是刚来?”他们飞升的时间有前后,她也不确定是不是所有人都是飞升到了一个时间。 微意点了点头,他的性格向来温和。 万霄只“哼”了一声,扭头不看凤连枝。 微意从这一声里听出来万霄的意思,脸色沉下去,但还是勉强笑道:“他……是不是也飞升了?” “他?”凤连枝一愣,随机红了脸,想起来飞升之前和那人的约定,胡乱“唔”了一声。万霄的脸更加黑了,微意倒是凑近了凤连枝,在她脸上亲了一口:“没事,我连这个冰碴子都能接受,还有什么是接受不了的呢?” 冰碴子上前一步,将两个人分开,皱眉看着微意,将凤连枝护在自己身后。 微意笑了,笑声将另外一人吸引而来。 那人踏风而来,衣袂翻飞,倒是比这下面的几个更有“仙风道骨”的意味。 万霄难得对此开了尊口,吐出二字“骚包”。 “大师兄!”凤连枝惊喜到。 “闻道友。”微意也搬出他惯常用的笑容。 来者便是凤连枝一开始待的门派中的大弟子,后来天澈门最杰出的弟子,闻海声。 “微道友。”他回礼,微意尴尬道:“都说了我不姓‘微’。” 闻海声权当没听见,一脸正直地向万霄施礼:“万道友,许久不见……” “别来有恙。”万微呛声到,闻海声反倒露出些许笑容。 他最后才转向自己的师妹:“师妹。”还是一贯的温和,也听不出喜恶。 凤连枝才刚把自己的襦裙抚去褶皱,听见师兄叫自己,慌忙转过头:“师兄,你还记得我们的约定吗?” “约定?”他像是失了忆,记不得凤连枝说的是什么,但直觉不能让她说下去:“师妹,我们先去报到。” “报到?”被堵了话的凤连枝疑惑,难道上仙界也要像宗门入门考核一样吗? 闻海声似乎比她熟悉这里,在前头领着他们。 没过多久,眼前忽然出现一些亭台楼阁、层峦迭嶂。 凤连枝恍然,她连自己什么时候进的这里都不清楚。 远处成排的仙君仙子从她面前飞过,姿态曼妙,容貌昳丽,简直将她比到了尘埃里。她羞怯地看了眼闻海声,对方却像是什么都没有看出来一样,反倒是微意揉了揉她的头顶,笑到:“没事的,我们喜欢的是你本人,包括但不限于容貌。是吗,冰碴子?”他拿胳膊肘顶了顶身边的万霄,对方不情不愿的“嗯”了一声。
第168页 凤连枝的心情好了不少,抱着微意的胳膊直笑。 走在前面的闻海声也松了口气似的,抽空对微意投了一个感激的眼神。 微意觉得今天的闻海声有些不对劲,心不在焉也就罢了,对凤连枝更是能躲多远就躲多远,飞升前一段时间明明两人还好得跟已经在一起似的。 想到这里,微意心底也有些泛酸,只是看到凤连枝,又陷入了一片棉花海。 只要凤连枝好,他无所谓。 至于闻海声出关后与谁关系都很好这件事,已经被微意的情敌滤镜滤得什么都不剩了。 察觉到微意的目光,凤连枝抬头笑了笑,笑得温柔婉转。 就在这么眉来眼去中,前头的闻海声像是强忍着将几个人丢下飞船的想法,最终终于把几个人送到了登记处。 登记处的小门童本来还是一点一点地打唿噜,吹破了鼻涕泡,问道:“谁啊?” “是我。”闻海声笑到。 “我怎么知道你是谁啊?”小童心不在焉地打了个哈欠,又揉揉眼、伸伸懒腰,才看清了眼前笑意盈盈的男人:“……” “仙、仙人!”小童吓得从凳子上跌下去,“您、您歷劫回来啦!怎么还有这个闲情雅致到仙界来看看?”小童的语速说得很快,闻海声还没来得及捂住他的嘴巴,就巴拉巴拉倒了一大堆出来。 原本在说话的凤连枝转过头看见这里的情况,有些疑惑。 闻海声乘着小童还没有把他所有信息都倒光,丢过去一个噤声咒,笑弯了一双眼:“这位大人说的是上面那些仙人吗?我不是很清楚,可能我遇到过一位,他是不是姓风来着?” 小童的冷汗已经浸透了内衫,这时候也不能说话,只能白着一张小脸点头。 “他已经进去了?”闻海声的声音有些不稳,像是激动,也像是害怕。 小童再次点头。 闻海声这一次敲着自己的扇子,一时间想不出该怎么办。 他的语速也变得有些快:“大人的吩咐我已经听清楚了,以后一定会为仙界的重建出一份力。师妹、微道友、万道友,我们先去城中找个落脚的地方!” 说完,熘得飞快。 “重建,是什么意思?”凤连枝凑上前来。 闻海声将几人领入一间客栈,边走边说到:“在这个仙界之上,还有一个归一阁,原先的仙界,就是归一阁的阁主毁掉的。”他说的极为简略,但初入仙界所见的一片荒芜忽然闪过凤连枝眼前,她忽然浑身一阵凉意,只觉得浑身上下都不对劲。 “连枝,慎言。”微意上前,轻声说到。 凤连枝赶紧闭上了嘴,把这一切看在眼里的闻海声没有说什么,只是让店小二备好三间客房。 “请问客官,哪两位住在一起?”店小二领着几人往上走的时候忽然问到,这话也让凤连枝三人懵了一下子。 闻海声笑了一下,正要开口,却被微意截了话头:“当然是我们兄弟俩住在一起。”他哥俩好似的搂着万霄的肩膀。万霄虽然嫌弃,却也没有推开他。 微意苦笑一下,即便是和情敌挤一挤,也不想让闻海声那傢伙占了便宜。 闻海声顺势道:“那好,你待会儿领这二位去最僻静的那处,让这位小姐去灵气充足的那处,再和我去退了一间房。” 小二没有想到他一句无心的话却弄丢了一间房的生意,顿时有些懊悔,不甘地问:“这位客官你呢?” 另外愣住的三人也反应过来,六只眼睛唰的聚焦到闻海声身上。 “我自有去处。”闻海声装得一脸高深莫测,完全不顾微意想反悔的意思,将两个人往最远的房间一塞,美其名曰“为客栈节约客流旺季资源”,留下两个人大眼瞪小眼就走了。 凤连枝还抱着可能这人就住在附近的幻想,但也在闻海声离开客栈之后彻底破灭。 闻海声不知道消失到了哪里去,一连两三天都没有出现,连对他毫不关心的万霄都察觉出了不对劲,只有凤连枝坚持认为师兄是为自己去寻找进入仙界门派的机会去了。 在第四天,闻海声终于出现在客栈中,脸上还挂着真切的笑容,似乎是遇到了什么好事。 凤连枝终于逮住了人,凑上前,还没等闻海声开口就抢道:“师兄,门派没有关系的,你还记不记得我们的约定?” “什么约定?”闻海声背后传来一道声音,凤连枝探头去看,正好撞上一双熟悉的眼睛。 “阿风?!”凤连枝惊喜地叫出声,小跑上要抱住那个人。 这时候终于不再只是微、万二人黑了脸,连着闻海声也黑了脸。 闻海声挪出去的脚尖还没动一动,那人便侧身躲过了凤连枝的“袭击”。 “仙子,请自重。”“阿风”说到。 凤连枝有些手足无措,惨笑道:“我还以为你死了。” “风听?你不是……”微意亲眼见证了风听的死亡,可以说是神魂俱灭,绝对不该出现在这里。 “我不……我是,怎么了?”风听的答案拐了个弯,闻海声听见这个回答也不由得皱了下眉。 他本不应该记得下面的事情。
第169页 也不喜欢和他人纠缠太多。 闻海声有些懊恼,是他还没处理好这个黏上就甩也甩不开的尾巴。 “师妹,我在这里的天澈已经说好了,你随时可以去报到。”闻海声将话题扯回正事,风听听了,奇怪地看他一眼。 闻海声朝他眨眼,风听只觉得眼睛里进了什么奇怪的东西,转头不看,嫌弃里还有几分旁人不曾有的亲昵。 这一切落在微意眼里就变了味,他忽然想到昨天小二看自己奇怪的眼神,和对归一阁两位仙君的传闻,将一切串联起来过后,他忽然像是被电了一番,立刻离万霄有一丈远。 万霄不明所以。 “师兄你呢?”凤连枝问到。 闻海声的笑容和声音都像是卡住了一样,风听也转过头看他:“怎么了?” “没、没什么。”闻海声看上去很窘迫,但几乎所有人都不明白他在窘迫些什么,直到凤连枝说出了下一句话:“阿风你一定会支持我们的对吧?我知道以前你和师兄有些矛盾,但是……”她看上去有些娇羞,风听也猜到了些什么。 风听和悦到:“我不记得以前的事情了,仙子。” 现在的风听看上去和之前为了她争风吃醋的很不一样,更迷人,也更让人揪心。凤连枝忽然觉得自己和闻海声出现在风听的面前对风听是一种伤害。现在的风听让人觉得很舒服,也很温柔。 “风听……我和大师兄在一起了。” 一石激起千层浪,风听的世界仿佛有雷声作响,整个脑子都轰隆隆地响了一通。 微意和万霄被忽略在后面,脸色也渐渐变得阴沉。 而闻海声也不可思议地看着凤连枝,不清楚这位仙子又是哪里误会了他。 寂静之中,只听一直不怎么说话的风听开口:“这里不方便说话,我觉得有人一定想要和仙子好好谈谈。”话落,平地里捲起一阵长风,只是瞬息,所有人都出现在九天之外,再上面,巍峨的古楼悬于众人头顶,那就是归一阁所在,是连接域外虚空的地方。 “所以,有谁需要解释的?”风听的声音里没有喜怒,他站在那里就像是一个裁判者。 “没什么需要解释的,我已经尽力了。”闻海声回答,两个人之间不仅是氛围无法插入,就是说的话都让人一头雾水。 打什么哑迷? 二人深深对视一眼,风听忽然道:“老规矩,不用武器。” 闻海声才应下,风听的攻击就已经到位,带着凌厉的掌风,风听每一招都冲着闻海声的死穴打。 连万霄都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这个“风听”,已经不是他们认识的“风听”了。 闻海声也抬手召出一道水流,沖断风听的攻势。 如果他们没有记错,闻海声是风灵根,而风听才是水灵根。 全乱套了。 凤连枝察觉到这个状况已经不是她能够控制的了,她以为这是一场为了她的争斗,但直觉却否认了这个答案。 因为随着二人打斗的白热化,各种灵光的间隙中,她看见了风听上扬的嘴角。 风听比起看她,更享受这一场打斗。 好像,以前也是这样?风听挑战闻海声,似乎向来是在失魂落魄之时,而挑战之后又是精神奕奕的。 而闻海声,也是在目睹了风听的死亡后闭了死关,到了大乘才出来。她只看见了闻海声面上的笑容,却没有看见笑容背后的原因。 闻海声怕是那个时候就知道了风听没死。 而过招,就像是两人压力沉重时独特的对话方法。 背后的微意和万霄都有些吃惊,但都在意料之内的样子。 被背叛的感觉卷过全身,大股大股的酸水冒出喉咙,让她噁心得想吐。 一时间,整个九重天外都有动静。 他们敏锐地察觉到远处有一队仙人从最上面的归一阁下来,为首的人喊到:“师父!” 风听一个晃神,被闻海声抓住了命脉。 闻海声沖他一笑,浑身杀气散去:“够劲了没?” “三千年的空档,怎么会够?”风听也没了之前的杀气,他沖远处点头,那名青年御剑而来。 青年穿了一声青白剑袖,挺拔如一桿秀竹。 “师父。”他作揖,身后的人也跟着作揖,齐齐喊到:“天君!” 闻海声凑上前:“那我呢?小谢你又忘了你亲爹?” “师娘。”被称为“小谢”的青年面不改色,并没有认下这个爹的打算。 风听没忍住笑,闻海声这个阁主的威严可以说是彻底扫地了。 好在随从们还是很有眼力价地作揖称了一句“阁主”。 而在这场回归中有些突兀的,就是凤连枝三人,三人都还没有从“风听”和“闻海声”前身今世的身份中缓过来,那名天君的弟子就上前来:“三位就是阁主和天君在人间游玩时遇见的好友吧?在下天君二弟子谢……” 小谢的自我介绍被凤连枝的动作打断,在所有人都没有看清的情况下,天君只来得及将小谢捞出几十丈远,沖天火光烧贯仙界九层天,白云都被烧了个一干二净!
第170页 “大意了!”阁主召出千万水龙,铺天盖地而去。 凤连枝身负凤凰血脉,其神火可以烧尽一切,而能与之抗衡的,也非凡水。 安静的仙界忽然冒出各种杂七杂八的声音,九重天之上,归一阁之中也冒出了各种各样的声音。首先登场的就是声如洪钟的男音:“不过是一只小世界的杂毛鸟,敢到这里放肆!” “哥他们又惹了什么麻烦?” “是阁主吧?他闲得没事干都是你哥惯的。” “你们……这样说不大好吧?” “书生,最喜欢八卦的就是你吧?” “别乱用身份指代人,这会误伤。” 说着说着,接下来就只有各种各样的互怼了。 凤连枝心中火起,这些人完全不把她放在眼里,甚至还这样欺骗她的感情! “我真的从未应承过……”阁主一句话还没有说完就被天君丢了个噤声咒,天君盯着眼前这个年纪不大的女子,开口想要解释,但凤连枝此时已经失去了理智,她抬手召回被灭得七七八八的神火,瞪着天君和阁主的美目中充满仇恨。 “这个时候理论都是没有用的。”风听躲过几道攻击,眼中的不耐烦渐渐沉淀下来。 头顶雷霆闪动,归一阁中叫着要出来单挑的声音也停住了,取而代之的是担忧。 “二哥这是……不想给她活路了?他自己的情绪没问题吗?!几万年的静养可别前功尽弃了餵!” “活路都是自己给自己的,既然她不愿意听人好好讲话,还不如先打服了再说。” “这都是你的理论,二哥从不这样。” “你确定?” “你!” 归一阁中又吵了起来,一道声音强势插入:“好了,都安静点。他难得放纵,把以前的憋屈都释放出来比较好。” “大姐?!” “传令下去,做好仙界的防护准备,准备世界的重建工作。” “别急,还有一个在战场上,有他在,副阁主永远不会失控。”那个声音说完勐地咳嗽几声,又接到,“他就是阿青的救命灵药啊……” 身为“药”的阁主伸手按住天君的肩膀,做出了一个出人意料的动作——他手中的摺扇变化为一柄梅花短刃,扎入了天君的胸膛。天君看他一眼,躯体瞬间化为尘霁,灵魂化为一道流光,回到归一阁之中。 “归位了,”阁主冲着凤连枝笑了一下,“和一个没长大的小女孩扯那么久的皮干嘛?” 他的噤声咒已经被他自己解开,在一旁随时待命的小谢上前挡住凤连枝的攻势。 “不到万不得已,勿造杀孽。”说罢,便将凡躯丢弃。 “我知道。” 小谢回答,毕竟,这是远古神兽的后裔啊! 他闭了闭眼,迎头击上神火做成的羽翼。 微意和万霄已经被制住,小谢专心与处在奔溃边缘的凤连枝交手。 凤连枝不敌,两三招后就要落败,她赤红的双目倒映出对面与闻海声、风听都有七八分像的脸,突然仰天笑起来,没有以往的悦耳,反倒像是一个濒死的魔修在说他最恶毒的诅咒。 “像,真像!你是不是风听的孩子啊?风听是不是个女的?”她的表情突然变得颇为愉悦。 小谢的脸黑了,归一阁中的议论声都停下。 “堵上她的嘴。”归一阁中传出阁主的声音,他比天君更早从自己的身体中醒来。 小谢也正有此意,他甩动手中长剑,挽了个剑花,以一种高傲的姿态冲过去。 这一次,他要将对手彻底碾压。 “噁心,真噁心!”凤连枝陷入癫狂,数百年的执念都成了此时她眼里的血泪。 她蓄积了数百年的力量在这一刻悉数爆发,眨眼血浪裹挟了睁大双眼的小谢消失在这世上。 几乎没人看见那一刻被凤连枝自爆伤到的小谢是失去了平日的冷静的,怕死的。 这一场爆炸让九重天的根基塌了一角,在九重天上的人全都消失不见,一切,和当年阁主毁灭仙界时的样子如出一辙。 归一阁中一片沉默,最后还是冥君先开了口:“你算到了这个?” “这是最好的路。”是算命的人常用的语调。 “那为什么就活该牺牲小谢?”这是天君和冥君的弟弟。 “我说了,这是最好的结局。” 阁主说完这句话,九重天上果然就出现了变化,一道鹅黄的身影落在白云之上,在她的背后,咕噜噜滚下几十个仙人。 “啊……师娘说的没错,果然有点累,灵力已经超负荷了啊!”鹅黄女修拍了拍胳膊,累得恨不得直接趴下来。 所有人,除了小谢,包括微意和万霄,都在那一堆人中。 “所以受害者只有小谢?”有人冷笑一声。 正在这时,负责观星的侍女冲进归一阁:“351小世界重新回归轨迹,‘落魄少女修真记’的世界重开!”这个名字听起来与阁中的环境格格不入,但似乎所有人都习以为常。他们面面相觑,只有阁主笑了一声:“听说我家大徒弟被丢到不知道哪个世界去了?”
第171页 冥君想起这件事,嘆了口气,没有一丝淑女样。 于是,天君从沉睡中醒来时看见的第一张脸就是自家大姐放大的脸:“我把你大徒弟弄丢了,你家的把你二徒弟弄丢了。” “姐!别算上我啊!!!”偷听的阁主在门外哀嚎。 第二章 她发现自己没有死,而是回到了童年时的小屋子,这个时候父母还在为了生计忙碌,这个时候村子还没有因为大师兄招来灭顶之灾。 睁开眼的这一刻,她正坐在门槛上被大人赶起来,这时候她的思维还是被小时候的自己控制的,小时候的自己似乎很委屈,吧嗒吧嗒跑去找隔壁大风哥哥。 大风哥哥? 哦,这个时候的风听还没有成为她口中的阿风。 大风哥哥见是隔壁家的小妹妹,伸手抱起了小孩,像个茄子抱了个葫芦。 她从小时候的自己眼里看见那个比她大不了多少的大风哥哥长得不再像是记忆里风听的样子,反而是那个亲手将她送往死路的“小谢”。 很好,老天爷还给了她一次报仇的机会。 · 村里人都知道风听有一个宝贝妹妹,天天护着她。村里人也都知道这个宝贝妹妹天生怪异,生了一双被视为不祥的火红的眼睛。 所以愿意和这位妹妹玩的,也只有风听。 风家大少爷是村子里大户人家的独子,他向来与村子里的人都玩得不错,小时候曾经被一位短髮仙人指导的消息更是传遍整个村子,他现在胸前戴着的那颗青黑色的小石头就是这一次奇遇的礼物。就冲着他可能有仙缘这一点,所有人就都觉得风听和自家臭小子不一样,更不用说风家的大少爷其实是一位知书达理的人,举手投足都比自家野小子文雅一些。 风听喜欢坐在窗边读书,一面看着窗前的枫木从抽芽到结果落叶,一面读者四书五经里的要义,只觉得自己的生活也同神仙一样快活自在。他不喜动,但唯有和连妹妹出去的时候不一样,隔壁家的小凤连枝是个好动的女孩,喜欢漫山遍野地跑。 凤连枝会把他带上村子背后的悬崖,在那边大喊自己的名字,然后听见群山唿喊自己的名字,这时候他们总会有一种异样的满足感。凤连枝也会把他带下那边的山谷,在那里戏耍温顺的百兽,也有时候会去海边凫水,不过在十岁那年出过一次事后他们就再也没有去过。 风听还记得那时候凤连枝的小脸煳满了鼻涕和眼泪,看上去比他害怕多了。只可惜那时候的风听虚弱到抬个手都很困难,连摸摸小女孩的头都做不到。 之后的风听只在山村边的河里游过几次,那一场大病弄的他身体也不是很好,没游多久就要喘半天,身体发育也比同龄人矮了一些个头,而且更喜欢一个人呆着了。 这一日本该是像平常一样,在凤连枝软磨硬泡之后就一起出去玩个水、爬个山什么的,但这次似乎有一些不一样。 风听远远听见噗通一声落水声,两个人急忙向河那边赶去,岸上一身黑衣的人听见两个小孩的动静,本想出手,一道灵光过去却被风听胸前仙人给的石头挡开。 风听这个还没入道的什么都没察觉到,只有凤连枝敏锐地转头去看。 黑衣人的同伴已经在催促离开,黑衣人也只能乘着两小孩还没发现自己离开。 风听看见河中央一片蓝色的布料,似乎还在渐渐往下沉。 “死人了?”凤连枝的声音都有些变形。 “没死,还活着。”风听看着那人一点一点下沉,但顾及自己越来越生疏的凫水技巧,有些不敢靠近。 “那快点去救啊!阿风!” 风听恍然想起自己再差也比力气不够又技巧差的连妹妹好上一些,能去救人的,也只有自己。 在这时候,眼前的波澜似乎没有那么可怕了。 风听脱掉上衣,步入水中:“你去找人,我去托住他。” 他小心翼翼地靠近那个人,将他的头抬出水面,笨拙地拍动他的背部,试图让他呛出一些水。但手一拍下去,满手粘腻的鲜血。 这个人受伤了! 风听加速往岸边游去,却不知从哪里拍来一道水浪,将他重新拍回河中央。 他试了几次,没有成功,几乎停留在原地。由此不由得有些心急,又连着呛了好几口水,对岸上的凤连枝求助,“救命”喊得自己的耳朵都对这两个字废掉为止。 凤连枝好半天没有动手,不知道是不是被吓得愣住了。 风听看见凤连枝撒开了小腿跑远了,一边跑还在一边喊着什么,可能是在向大人求救。但这时风听的意识已经开始模煳,他只觉得冰冷的河水往自己的耳朵和喉咙里灌。 眼睛已经闭得发酸,胳膊被那个少年的重量挂着,也是死沉死沉的。 真的好累,很想休息。 就在他想放弃的那一刻,一股温暖的热流从他胸前的小吊坠流出来,包裹了他的全身。 连带着身边的少年都被治好了一点。 少年随着风听沉浮时,咳嗽了几声,呛出一点水,勉强撑开了一点眼皮子,正好看见了风听被剪得短短的头髮。村里的人说,这样子能给风听带来福气。 风听的小辫子扎在耳边,而非脑后,是家里人希望给他开开耳目的,算是当地的风俗。
第172页 这是一个打扮得很奇怪的人,少年这么认为。 风听胸前的小石头上隐隐有一股拉力将二人往河边拉去,风听任凭这块小石头掌握了自己的方向,而就在他失去意识的前一刻,他的连妹妹也带来了救他的人。 风听醒来的时候凤连枝又是哭花了一张小脸,两三句不离自己的错,风听就是有再好的耐心,都听不下去。 他用恳求的目光让身边的侍女把凤连枝带下去,又休息了两三天,身体才真正从不适中回过神来。 在第三天,他也听见了那个少年恢復的消息,救了一个人的自豪感自然是有的,但在他兴致沖冲要去找少年的时候,又突然听说少年的背上并没有什么伤。 风听的脚步停下来了,不由得怀疑之前自己看到的都是幻觉。 他拍了拍脑袋,放下了去找那名少年的心思。 所以风听第一次见到他救回来的少年,是凤连枝没有来的那一天。他接过凤连枝托侍女带来的伤药,听见侍女调侃隔壁家的凤小姐也是油菜花开了,心里头不由得有些不是滋味,提着伤药亲自去会一会那位从天而降的少年。 风听一推门进去,少年就醒来了,睁着一双黑熘熘的眼睛,风听一个激灵,打哈哈到:“我是这家的少爷,我妹妹今天有事不能来,托我送些东西过来。” “不需要。”少年的视线从风听的短髮上移开。 “你的伤似乎没有好。”风听对少年的冷漠有些手足无措,这样子,简直不像是个被救的,反倒是像个救人的大爷。 “你也不知道?”少年忽然转头问他,平静的眉眼上忽然带上一点疑惑。风听对此是完全摸不着头脑,就又听少年问:“不是你救的我?” 风听下意识摇头,少年却一脸不信。 “那是她救的我?” “啊?” 风听没有听懂少年在说些什么,这个少年给他的感觉是对一切都很戒备。 “我是说……常来那个女孩子。”他似乎没有记住凤连枝的名字。 “啊——哦,是的。”风听的脑子还有一些转不过来。 “不是你吗?” 风听混沌的脑袋被少年的目光一刺,终于恢復正常。 少年听见风听的回答时的目光像是听见了一个傻子在说话。 “你妹妹救得了我?”生病的少年咳了两三声,坚持不懈地逼问风听是谁救的他。风听没法再坚持下去,只得点头应是,他觉得,如果自己再否认,这个少年可能会一直说话直到死去。 少年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连风听最后的挣扎的一句“是她让我救的你”也没放在心上,闭上了眼睛,沉沉睡去。 之后凤连枝来的倒是比较少了,更多的时候,是风听去看那名少年,而少年对凤连枝没时间来这个消息居然是冷笑一声,这让风听好几次忍不住打他。好在小打小闹,而风听也往往占不了上风。 少年的名字叫做“闻海声”,和风听的名字有异曲同工之妙,对此,风听也总是调侃少年是他的亲弟,大家失散已久,不知闻家正在何处。 闻海声扭头问他:“你不是风家的?” 风听晃了晃脑袋,故作玄虚:“是,也不是。”他似乎对此没有多少在意,只是陈述一件事实。 于是,闻海声知道了风听是捡来的这个事实,也知道了风听有多喜欢现在这个家。 秘密有来就有往,在混熟了之后,闻海声也说出了他的“秘密”——“修仙”。 “修仙?” “你不想学吗?你挺有天赋的。”闻海声用灵力探了一下风听的脉,是水灵根。 风听又成了一开始呆头呆脑的样子:“我、我去和连枝说说,叫上她一起?” “你以为春游呢?”闻海声没好气笑道,“她早就有师承,我不好教她。” 风听看不出来闻海声是不是骗他,应为闻海声在他面前一直是对凤连枝没有什么评价的:“师承?那该是仙人吧?可是遇到过仙人的是我不是她。” “你遇到过仙人?”闻海声在村子里的这几天对风听的过去也有所耳闻,这也不难解释为什么风听对自己身怀力量一无所知。 “是一位短髮的仙人,喏,和我的一样短。”他指指自己的头髮。这个话题很快被掠过,闻海声也没有继续探究下去的意思,能够为师门抢得一名单灵根的天才还需要顾及他是不是被什么仙人定下了师承? 修真界的条条框框没有那么多。 · 千里之外的天澈门。 天上流星划过,问辰长老手中算盘突然崩裂,算珠嗒嗒散落一地,外面听见动静的弟子闯进来,七手八脚冲上去扶起坐在中心的长老。 问辰面色惨白,嘴唇一直颤抖,却没有人听清他在说些什么。 等闲杂人等都散去之后,问辰的洞府里只剩下门主的长老。问辰是天澈门中年纪最大、资歷最老的一位,门主只能上前一步作揖道:“师伯。” 问辰还没有从占星所得的诡异命数中脱离出来,扑上去抓住门主的袖子,颤声重复:“死,快去死。” 门主后退一步,不明白一向对他极好的师伯怎么成了这个样子。
第173页 “师伯这是何意!”一声大喝,将问辰从癫狂之中斥醒,问辰这才发现现在的师侄还没有收那名女子为徒,也没有走上命运中那条不归路。 “仙人佑我!!!”老人仰天长嚎,声传四海,不明真相之人听得都是眼睛一酸,更不用提就在老人面前的门主。 门主上前扶住问辰,老人一双素来浑浊的眼这时候巨人变得澄澈无比,好似摘了星辰藏于其中,宇宙奥妙进入双目。 问辰已经到了通达天意的地步,占问天意,实际上是趋吉避凶,但这一次,他偏生要趋凶避吉! “秋长,你赶快去闭关,不到大乘,不许出关!” “为何!”门主抓住老人的袖子,势必要将老人所得逼个一干二净!“师伯究竟看见了什么?不妨一说,就是这天谴,也有师侄我一起扛!” 问辰抓着袖子唉声嘆气,最后还是向自家师侄倾倒出了他预知到的所有事实。门主听着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冷气,只又听问辰长老反手抓住他的袖子:“这是天君弟子歷劫带来的一线生机,如果这个世界还是必不可免地陷入了下一次轮迴,务必将天君弟子留下。” “但这是阁主给的提示,我们这样做,是不是有些忘恩负义?”门主还是有些担心,问辰摇头:“如果是天君,便是表面上的意思,但阁主,想来不拘泥于常人思维,你若是这样想,才是把阁主推上了不义之地。” 门主何秋长来回踱步,最后在书桌之前停下,上面放着的是问辰闲来无事所写二字:“煳涂”。 何秋长转身应下:“可。但师伯必须先告诉我未来是否有第二种可能?” “未来从来不止一种可能。” “既然如此,不如扶这春山派一扶!”门主拍板,这出乎了问辰的意料,但还没等问辰找到何秋长这么做的原因,何秋长已经弹了一封灵鹤传书出去,他对问辰抱拳作礼,道一句:“秋长不孝,忤逆师长,勿念!”便带着守在门外的弟子们消失在问辰的洞府之前。 问辰抬头看见一枚流星划过,这便是大敌将至的先兆! 第三章 少年才从树上跳下,就成了青年,青年将同伴的书掀到他脸上,将他丢到山岗上去,然后顺着坡跑下去,那儿是一大片沼泽地,是风听平常联繫萃取的地方。 “今天你需要联繫御水诀三层,别想着偷懒,反正你也不是学儒道的料。”青年沉稳的声音打破了还沉浸在“子曰”中的风听。 “阿海你怎么还不回去!”被打破美好幻想的风听恼羞成怒,将手中攥着的书直接扔到了好友的脸上作为报復。 闻海声运起一阵微风接下,露出一个笑:“我都想老死在这里了,还会去干嘛?”他编了个理由在这里待下,没事在风家帮帮工,至今与风听相处已有三年,没有了一开始的戒备之后,就与风听愈发熟络。 三年间,不仅少年抽条成青年,而风听也迎来了他第十七个诞辰。 风听被捡到时正在田野间哇哇大哭,除了包着的布裹,什么都没有。所谓的生辰,实际上是风家夫妇捡到风听的那个时辰。 “老死?那你还练什么求心诀?让自己毒发身亡岂不是更好?”风听冷笑,闻海声甩过去一个不耐烦的眼神,但实际上两人之间并不在意这些无伤大雅的小玩笑。 闻海声中毒这件事也还是三年前风听以为对方好全了之后才发现的,当时的风听立刻熄了将人送回去的念头,只求这位祖宗别突然撒手人寰,要不然隔壁的小祖宗指不定怎么闹他。这一茬子下来,风听弄的比凤连枝还紧张,闻海声在背后不知道偷笑了几次。 不过虚惊一场后,闻海声取得了顺利入住的机会,而他与风听,甚至是与凤连枝之间的关系都好了很多。 之后闻海声也曾教过凤连枝几次,但都不深,一来二去,凤连枝也清楚了这个闻海声对她的底细是知道一二的,也就不再像之前一样笼络,免得显得别有居心似的。 风听抬手凝结出一颗水珠,指甲大小,随手甩出,落在了沼泽上,陡然炸起半尺的泥浪! “这是落地生莲,不是落地开花!”闻海声揉了揉眉心。 风听权当没听出这里面的褒贬:“这样的威力更大。” 他伸手又弹出两枚,来了个“两地开花”。 闻海声丢出蜃楼,将这一代用雾气围得严严实实,而在外人看来,这里只是一片沼泽地。包括声音在内,不会有任何东西泄露出去。 他拔出腰间的配剑,没有个开始就挽了个剑花冲上去,风听闪身躲过,从地上随脚踢起两颗石子,乓乓两声,一左一右打在闻海声的两处漏洞上。但闻海声的战斗经验毕竟比他丰富,从身侧捞起一堆石子迎上去,右手中的剑也正好挡下一部分攻击。 风听从树木中抽出一股水流,那树迅速枯萎,被风听一脚踢到闻海声面前,正好遮住了闻海声的视线。闻海声只听到飒飒声中冲出一道哗哗,水流同时从他的头顶和脚下袭来! 闻海声挥动风剑,长风中凝实出另一把剑的样子。 闻氏少公子善使双剑,一手攻,一手防,进退如游刃,攻防似惊雷。 这是风听在这几年里打听到的那位闻氏少公子。
第174页 以前他总觉得传说中温润如玉的那位闻氏少公子和他的损友没有一星半点的相像,但现在,是彻底重合了。 一股发自灵魂深处的愉悦促使他往前走了一两步,抬手升起一道水龙柱,虽然只是一人粗细的一条水龙,在这个时候的风听看来已经是极壮丽的了。 水龙咆哮而去,带着撕裂敌人的愿望,獠牙上缠绕了浓浓杀气! 闻海声与水龙交手数十回合,一时不相上下,在这一被法器蜃楼掩盖的世界中,两人都抛弃了原先的自己,酣畅淋漓! 风听操纵水龙击尾,一条龙便形成了夹击之势,然而只要没有形成全包围,闻海声便有脱身的方法,他躲过一击,正想抬头挑衅一下,却见对面的风听脸色惨白。 闻海声疑问还没出口,腰间凉意袭来,接着疼痛席捲神志,连带着他周身的风息都乱成一团。 “滚!!!”狂风将偷袭者击出数十丈,扫荡了整片沼泽! 闻海声浑身的力气都被卸去,而灵力也从伤口疯狂涌出。 “该死!他们淬了毒!” “走!” 意识混乱间,闻海声感觉到自己又被风听架在了肩膀上,水龙在前面开路,待他们来到镇上之时,目之所及,已是一片疮痍。 这一切像是一个没有由来的巨大阴谋,将他们笼罩在这下面。 是谁? 为什么? “对、不起……” “留着。”风听带着人躲过游荡的魔兵的搜索,矮身猫进了村头王婶家的柴房。 “你等一下,在这里好好待着。”风听把闻海声藏进柴房里,声音听上去很镇定,但还是哆哆嗦嗦地撞翻了放在灶上的勺子。 勺子哐啷落在地上,风听的动作也停住了。 闻海声模煳的视野里看不清风听的动作,但可以确定的是外面的窗子上是一片火光,而火光上映出几个人的影子,而风听正背对着窗户,看不清表情。也许是哭了,谁都说不清,反正那勺子就是撞得风听的情绪突然溃盘。 “你在干什么?”风听的声音在颤抖,而闻海声正试图去捡那只勺子。 “捡回来就什么都没发生了。”闻海声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而那些不速之客正式破门而入。 风听回头,惊恐的眼里倒映出来着血红的影子。 “走。”闻海声说。 闻海声是这么捨己为人的人吗?这可是一位能够让被救变成救人的大爷。 但这时候的闻海声突然用勺子打开风听,用不小的力道,然后挣扎着扑出去,看上去像是想用一把勺子和对方拼个命。 大哥,你可是修仙者。 风听哭笑不得,连肚子上的疼痛也不是那么明显了。 他只是后退了几步,然后看见扑倒在地上的闻海声还试图把勺子丢到对方的身上,然而入侵者已经举起了手中的剑,被黑纱蒙住的脸下面,一定是扭曲的笑容。 “闻海声!”风听试图吼住对方的动作,他看见本来将要昏厥的闻海声撑手躲过砍击,靠着灶台喘气。 闻海声口中念念有词,随着勺子的掷出,侵入者的身体像是凭空被切成两段,背后的大火也陡然涨高百丈,吞天噬地。 风听呆滞地看着这一切,他试图伸手去拉住闻海声却被拍开。 “你不是说要去找你妹妹的吗?” 闻海声从地上站起来,腰间的伤口似乎已经没有再流血了。 风听没有说过,但的确是这样想的。 现在的闻海声有点不对劲,腰间的伤口好得那么快是一方面,他突然镇定下来的样子反倒看上去有些不镇定。 风听从对方那双赤红的双眼上移到对方曾捂着伤口的手,一晃眼好像看见了金色。 “你怎么回事?”风听质问。 “婆婆妈妈些什么?”闻海声皱眉。 风听这才回过神来,忽然之间身上的恐惧减了大半,吼道:“你是风家的长工,还不跟上?” 本来打算离开的闻海声突然听到这一句话,一愣,接着就被人拉走了。 风家是村里的大户,本来就位于整个村子的最后面靠山的地方,风听和闻海声算是一路杀过去的,闻海声不知为何突然变的极为神勇,却也变得极其沉默。 风听也只好跟着沉默。 一路走来,并没有看见多少尸体,远远少于村子的人数。 这让风听一开始紧绷的神经突然放松了一些。 而到了风家,果然是空无一人,风听停下自己的脚步,空荡荡的院子里除了咔咔噗噗的燃烧声,似乎没有别的声音。 只是,将所有声音都凝聚起来的时候,这些声音就有了些不一样。 “南边?” 风听睁开眼,闻海声也收了集风术,盘旋在两人耳边的声音悉数散去。 “你为什么不自己听?”风听很想这样问,但在这个时候问什么都是不适宜的,之前是他自己失了分寸。 南边是一片树林,火势也是最旺的,风听来到这边的理由就是在那边听见了别样清脆的鸟鸣。 也是下意识的,他希望选择这个方向。 前有大火,后有追兵,风听二人没有退路,只能硬着头皮往前沖,他不甚熟练地用水流包裹住自己和闻海声,而身后的黑衣人则是一直沉默地追着他们,似乎除了让他们死以外没有别的想法。
第175页 要么,是这群黑衣人只是见人就杀的疯子,要么,就是他们两都是目标。 黑衣人的攻击看不出明显的针对性,像是谁也无所谓,或者,谁都要杀。 风听忽然坠入了一个更大的漩涡,他不明白自己身上到底有什么秘密值得对方这样穷追不捨。 至于闻海声,他的出现本来就是一个谜团。 忽闻一声鸟鸣,前方山林中一只凤凰沖天而起,巨大的凤凰虚影冲击着每一个人的视觉,黑衣人一众中有人暗骂一声不好,转身逃跑。 那凤凰虚影看见了逃跑的懦者,像是看见了最美味的食物,兴奋地追上去。而就在凤凰虚影的下面,风听看见了那个熟悉的娇小的身影。 凤连枝。 风听惊喜地冲上去,闻海声站在原地,周身盘旋的风衬得整个人有些不可亲近。风听抓着凤连枝的手上下查看了一下有没有严重的伤,又问了村子的人,才转过头把站在远处的闻海声叫过来。 如果说前一刻的闻海声还是三年前初见的模样,那么这一刻的闻海声就是三年后温柔的那一个。 村子里的人都躲在火圈的中央,围着人们的火烧了一圈,将中央的山石团团围住,而中间的山石上,坐着近百个蓬头垢脸的人。 风听不停地安慰抱着他痛苦的风家二老,老老实实回答他们先前去了哪里:“西北沼泽,那边比较安静。”他最终还是没有说出自己在练习仙术的事情。 “和谁?”风家二老的目光幽幽地落在闻海声身上。 风听看见这眼神自然也是知道这不对劲了,他本想撒个谎,但闻海声却抢过了话头:“和我,老爷。” “我们承受不起你这一声‘老爷’,闻少爷!”风老爷说完这句话之后一口气接不上了,勐地咳嗽了好久,风夫人不断拍着老头子的背,为他顺气。 风听想上去帮忙顺气却被老爷子拍开,老爷子勐地拔高了声音:“不孝子!你早就知道他是闻家的大少爷!你早该把他赶出去的!这不是我们这小地方能容得下的大佛!!!” 老爷子的声音一声高过一声,村民们也开始一个接着一个附和。 而风听能做的,只有沉默。 闻海声的视线落到他的身上,应该是充满失望的。 而在这混乱的场面中出场的,只有凤连枝。 是凤连枝带着他们逃了出来,也是凤连枝为他们提供了庇护。现在,他人的眼中,凤连枝的红瞳突然变成了凤凰的象徵,是他们的救命恩人。救命恩人的话一定要听一听。 “各位叔叔伯伯、婶婶阿姨,闻海声虽然是一位大家少爷,但他的确是被追杀了啊!被追杀的人难道就不值得我们去救一救吗?” “连枝你年轻,不知道农夫与蛇的故事。”一位妇女出声,试图劝说凤连枝,毕竟在他们看来,能不能让闻海声留下来,都是看凤连枝的意思。 “话不是这样说的,毕竟闻哥哥不是蛇啊?”凤连枝笑得很甜,一声闻哥哥也说得很甜。 也许这个女孩隐瞒自己的身份只是为了不让自己受到更多的伤害。 “够了。”闻海声忍不住出声,随着他的声音一出来,四周的神火也消失得一干二净。 风吹灭了所有的火焰。 凤连枝又点起火把,暗夜中,火把的照耀下,闻海声的脸像是隐藏在黑暗中,蒙上了一层阴翳。 “人已经走光了,如果不放心,大可所有人都跟着凤小姐去村子里转转。” 不知不觉,星星已经布满天空,星光无法照亮大地的时候,火把下面也只有一小块地方是光明的。 所有人都要了一把火把,挤来挤去却还是只能照亮一小块地方。 这一场戏剧在夜色深市时落幕,风家的大堂里,风老爷和几位德高望重的老人还在讨论该举村迁移到什么地方才能逃脱那个黑衣组织的追杀,即便与他们无关,也不能肯定这里面没有连坐之罪。 风听听得头痛,就出门看看月色,正好撞见了李家媳妇拉着凤连枝想回去拿些东西。 为了安全,所有人都躲在风家的院子里,以免黑衣人再杀个回马枪。 凤连枝坳不过李家媳妇,正打算和她去一趟,李家的邻居周家却跳出来指着李家媳妇:“连枝是要留在这里保护我们的,万一你这一去刚好碰上了那些人杀回来怎么办?!” 李家媳妇也急了:“哪有那么多万一?!我李家还有一罐金子藏在那里,万一被人撬了去怎么办!” 李家的男人赶紧拉住了李家媳妇,让她不要再说下去,李家媳妇确是不依了:“到了别的地方我可不要重头再起,这十年都白干了!”说着竟抹起泪来,周家的主妇见状也是来劲:“嘿,说着我们好像不是重头来似的?” 说着这一帮人哭的哭,骂的骂,一时间混乱无比,引来了不少人观看,风听听了也是头痛,上前一步拉住周家媳妇:“这里还有海声在,你让连枝去一趟也可以。” 说着人群一静,李家媳妇嗫嚅道:“就是,还有闻家的大少爷呢!” 周家主妇来气:“就那个害了我们所有人到这个地步的人?!风大少爷你可真敢说!” 风听本是想解决事端,却不料引发了所有人的不满,凤连枝也连忙开口,想要平息事端。
第176页 这闹哄哄的声音一时间引得里面商量的几位大老爷也出来问是发生了什么是,一帮人见状更委屈了,眼见事态更加严重的时候,却听得一声瓦檐碎裂的声音,屋子被切掉的一角上,闻海声面如寒霜:“既然这样,我带李夫人走一趟如何?” 李家媳妇听了这话连连摆手,所有的麻烦都解决了。 风听尴尬地撇开眼,落在他身上的视线也很快被移开。 凤连枝在二人之间各看了一眼,纵身飞上了瓦檐。 三年之前看见凤连枝缠在闻海声身边的那股不适感又来了。 风听吭哧一声,扭头进了屋子,翻出了四书五经,企图寻找解决的方法。但事实与意愿相悖,越看,心越烦。 “你找不到的。” 脑子里似乎有一个自己在对自己说。 “你是一颗石头,必须没有心。” 惊雷一声,将他从梦中惊醒! 窗外没有预兆地泼起了大雨,狂风把雨吹进屋子里打湿了窗边的一摞书和上好的檀木桌。他手忙脚乱地扑过去搬走那一叠书,又打算锁上窗户,但就在他费尽将窗户关上一半的时候,忽然听得哐啷一声巨响,一尊生了青苔的石头獬豸被丢在他面前的桌上。 他被吓得心脏骤然一跳,忽然看见闻海声从窗户里窜进来,披着满身的雨。 “屋檐上掉下来的。” 原来是刚才闻海声弄下来的 “我记得我家屋顶只剩下狻猊和獬豸了,还有一个呢?” “嗯,好还有一个狻猊,”闻海声点头,“好巧。” “巧什么?”风听没有听清他在说些什么,把这只獬豸收进了闻海声给的储物袋里。 闻海声没有回答,风听便猜测道:“碎了?” 闻海声还是没有回答,但风听已经确认了答案,他便不再追问。房间里一时间静下来,风听这才想起自己貌似做了些没义气的事,这时候所有的尴尬涌上来,他连手脚都不知道放到哪里好了。 “我记得我家本是没有资格放上獬豸的,但是爹一直认为家中来来往往的下人和长工需要接受獬豸的审判,”他没话找话,“为了这事,我们家还一直被认为是剥削劳工的……” 闻海声没有回应,场面变得越来越胶着。 窗外大雨还是在砸着窗户,一些杂乱的脚步声过后,有人推门挤进来:“不好意思,别的房间都挤满……”最后一个“了”字在看见两人之后被咽了回去。 一尊煞神,一尊衰神。 那名年轻人想退回去,但挤在他后面的人确是不满了,一大堆人就这么哗啦挤进来,然后又都遭遇了年轻人的尴尬。 不过更多人则是眼神怪异地看了二人一眼,然后就席地坐下,自顾自的,稍微好一些的,就会和风听打个招唿,至于闻海声,他现在在村民心中的形象是不用想了。 风听被挤在窗户边,抱着一摞书休息。书房中没有被褥,而他也不敢光明正大地用术法给自己取暖。但闻海声并没有这个顾虑,这样一来,反而是闻海声身边聚集的人多一些。 风听睁开眼的时候正好闻海声也在看他,对方黑漆漆的眸子里不知道藏着什么东西,对视一会儿后,是闻海声先移开了目光,风听这时候什么想法都没有,只觉得手中的储物袋有些烫手。 昏昏沉沉之间,风听似乎已经沉入睡眠,伴着外面的大雨瓢泼。 又是一阵雷响,风听再次被惊醒,但这时候房中的村民没有一个是醒着的,而闻海声也消失了。 风听只觉得自己大概是又做了一场梦,正想收拾一下被自己睡乱的书堆,却听外面一声尖叫,凤鸣刺耳。 他探出头去,缺见后山正燃起熊熊大火,凤凰正在空中与什么东西搏斗着、挣扎着。 出事了! 第四章 风听施了两三次避水咒才成功,他算是发现了自己越是在要紧关头,越是容易紧张,而一紧张,就容易出错。 他为何如此一无是处?! 被拒绝的雨顺着他的轮廓蜿蜒而下,勾勒出一个有些失魂落魄的少年的影子,风唿啸而过,将他往山下推去。这里很不欢迎他。 随着风听的靠近,山上的打斗声越来越清晰,风听施术将所有杂音挡在外头,而里面的对话也清晰传出来—— “不关她的事。”闻海声厉声喝到,出剑挡住未知来者的攻击。 “闻哥哥,我没事。”凤连枝的声音听上去有些脆弱,而她的凤凰此时乖顺地匍匐在她身后,整只鸟看上去蔫搭搭的。虚化出来的凤凰本就是凤连枝精神世界的映射,这时候不管凤连枝看上去有多少精神奕奕,她实际上都是脆弱不堪的。 这时对面一道女声冷笑:“一口一个闻哥哥倒是叫得亲热,利用我哥的时候怎么就没有想到你的闻哥哥呢?” “海言!”闻海声喝止闻海言的嘲讽,躲在后面偷听的风听顿时明白了这是一场家庭纠纷。 或许也不完全是。 “哥!你别拦着我!”闻海言从闻海声的手里挣扎出来,上前一步,举起了手中的鞭子——“别以为我不知道,引来魔族的人谁!” 凤连枝的身形僵住,大雨打在她的身上看上去有些楚楚可怜。
第177页 “我不是故意的!” “你不是故意的可以,但你就没有打算承担过什么!”闻海言甩出的鞭子上附了一层紫色的灵光,只是被接触到的山石都被击碎,可见当这鞭子抽在人的身上时会有多少痛。 凤连枝惊恐地闭上眼睛,但想像中的疼痛并没有到来,她睁开眼,闻海言也一脸不可置信地看着她哥。 “为什么?” “你违背了闻家不滥杀无辜的祖训。” “祖训?无辜?哥你什么时候学会了信口开河?” 轰隆一声雷响,照出闻海言惨笑的半张脸。 “你何曾在意过那个破烂的家规?你不过是想保下这个女人!”她后退几步,朝着天空伸出她的手。 那只看上去娇弱细白的手引来天雷,一握而下,向着凤连枝抽去! “而这个女人,一直在利用你们。” 万钧雷霆不过如此,电光照亮崖边的每一个角落,背对着所有人的风听看见了自己被拖长的影子,脑子一片空白。 “我没有!”凤连枝嘶吼,背后的凤凰挣扎起来,冲到前面挡住天雷。 闻海声依然出手挡下攻击,凤凰也受到了极大的伤害,哀鸣一声,最终连实体都无法凝结。 凤连枝呕出一口鲜血,伏倒在地上。 “天澈门广发英雄帖,寻找神兽后裔,你大可以去那里寻求庇佑。”听见闻海声的声音,凤连枝惊诧地抬头,自己经营了那么久,还是没有再次成为闻海声小师妹的资格吗? 她很清楚这个闻海声和之前的不是一个,但却不如之前那个有戒心,怎么还是没有成功? 凤连枝不清楚的是,正是闻海声的戒心不如归一阁阁主的强,才会把不放心的人推离自己的身边。 “闻哥哥你也在哪里吗?”闻海声之后的确是到了天澈门的,这样想来也不会太差。凤连枝稍稍安了心,却听闻海声又笑道:“你果然知道些什么。” 闻海言此时的怒火已经消下去不少,听见她哥的一番话反倒摸到了什么。 “哥,她既然能够以暴露自己的血脉为代价,必然是要不惜一切地得到些什么,难道我们还能放任她在这里乱晃?” 她哥不是站在凤连枝身边的,必然是有什么理由才会护下凤连枝。 闻海声回头深深看她一眼:“她动不得。” “别问为什么。” 为什么? 因为这个世界的天道已经出现了巨大的漏洞,正有人在不计一切代价突破这个天道的限制,对天道进行致命一击。 但这些不是现在的少年少女们清楚的,他们只是隐隐感觉到了天道对他们的制约,和另一股与之抗衡的力量总是不动声色地护下他们。 天空之上仍然在电闪雷鸣,在闻海声说出那句“别问为什么”之后又勐然降下一道雷光,闻海言伸手想将雷光丢开,却见那道雷光泥鳅似的滑出她的掌心,冲着一块巨石而去。 闻海言还在惊讶这一变故,抬头刚看见状态明显不对劲的凤连枝,就听见她哥吼了一个人的名字,还没扑过去,所有就湮灭在耀眼的白光中。 风听? 等一切都平息之后,原本在地上奄奄一息的凤连枝已经跑到了数十丈之外,单手撑地,十足的防御姿态。 原先巨石屹立之地只剩下一个大坑,而被她哥喊了名字的那个人也正式出现在她的眼前。 那是一个身量不高的少年,这时候正单膝跪在地上捂着胸口大口喘气。 “风听,你出来干什么?!”闻海声十足的兄长姿态,恨不得把他一脚踢迴风家的感觉。 闻海言没有说话,只是警惕地盯着风听,这村子里的人还真是不简单,她算是白担心这群人了。 “我说散步,你会信吗?”风听露出一个笑,但在大雨中看上去有些惨。 他身上的避水咒在天雷攻击的那一刻已经失效,浑身的衣服都紧贴在身上,显得无比单薄。 “如果不信,就不要问我。”风听一口堵住了所有的疑问,一双眼紧盯着对面的凤连枝,“就在刚才,有些东西回到了我的脑子。” 凤连枝的笑僵住,她缓缓站起来,身上的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一一恢復。 “仙君记起来了?”凤连枝说。 风听对“仙君”没有做出回应,只是点头。 “这倒是省了我不少功夫,仙君的运气一向不错,从小到大,我花了那么大的力气来杀仙君,却没有一次成功的。” “悬崖?” “是。” “海边?” “是。” “还有山谷?” “也是。” 闻家兄妹沉默地看着这一场对峙,只有靠近风听的闻海声看见风听在听见“仙君”两个字的时候手指抖动了一下,这是不安的表现。 风听根本就没有身为“仙君”的记忆,他能记起的,就是小时候一次又一次的濒死。 如果不是身为瑞兽,恐怕风听早就死了无数次。 闻海声上前一步扳住风听的肩膀,对方转头看他。 “她自有去处,以后再说不迟。” 风听浑身颤抖一下,却没有挣脱闻海声的手。
第178页 “以后?有没有以后还是另说。”凤连枝冷笑,抬手甩出一道炽热的火光,闻海言一甩鞭子接下:“你终于不再装可怜了?” “装可怜也是会一不小心装成真的,还不如现在就解决掉!” 说完,两个人就缠斗在一起。 闻海声也放下风听肩膀上的手,抽出腰间的本命剑迎上去。 场面一时间变成了二对一,只剩下风听站在原地。他抬头看见天空中的雷电又在酝酿,对着他的方向虎视眈眈。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是清楚这并不是正常的天道,而这个世界也有一些不正常。 “不正常又如何,不正常我也能那么命大。”风听喃喃,抬手掐出了他最熟悉的御水诀。 纷纷大雨忽然静止在空中,停下来凝成一颗又一颗玲珑的珠子。 随着风听的一声大喝,所有珠子都冲着凤连枝而去,混战中的三个人察觉到这边的动静,都急速后退,所有珠子在原地一连串炸出了数十个坑,泥土飞溅,一时间战场上看不清敌人的方位。 凤连枝才抬头就看见风听放大的脸出现在她的左侧上方。 风听朝她苦笑一下,以水为刃,横切了她的脖子。 血液喷涌而出,疼痛在片刻之后席捲全身,天上的雷霆落下,噼在风听的身上。 这一次帮助凤连枝的“天道”没有来得及救它的女主,而风听也没来得及闪躲,凤连枝更是没有来得及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愤怒的凤连枝没能阻止颈侧的伤口血如泉涌,这具身体是死定了,所有的伤药都吞下去,也没能癒合伤口。 “没用的。”闻海声多说了一句,之后才意识到自己多嘴了。 凤连枝狰狞的表情渐渐定格,但就在闻家兄妹松了一口气的时候,凤连枝的身体里忽然冲出来一个赤红的灵魂,那是一个成熟的女人灵魂,一身灼灼红衣,艷如桃花。 灵魂甩出的水袖缠住闻家兄妹的脖子,绞紧! 闻海声躲避不及,等他再想提醒风听的时候才发现自己已经出不了声了。 “我被尊为重天凤君的时候还从来没有在一个人手上吃过两次苦头,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学徒,连个封号都没有的人,竟然敢堂而皇之地不把我放在眼里!”重天凤君是前世凤连枝的尊位,那是她一身最为荣耀的时刻。 袖下的闻海声脸色惨白,没有丝毫前世的影子,凤连枝在这一刻才恍然觉得自己做的一切不过是自欺欺人,她真正想报復的人正坐在九天之上,同他那个所谓的爱人情意浓浓! 可笑天君为三千世界共同尊崇,却实则是匍匐在他人身下的玩物而已。 一个男人,竟也只是沦为了一个女人? 还有比这更为可笑的事情吗? 凤连枝在雷光之中大笑,天雷还在不断降下坐着最后的补刀工作,而倒在地上的三个人此时都没了任何气息。 神火烧光凤连枝的尸体,她的灵魂不断上升,即将飘入轮迴。 可她没有看见的是,在她的背面,雷光在触及风听尸体的那一刻突然湮灭,消失得一干二净。而异象也一个接着一个出现——三个人的实体中忽然生出雷电退回天空,大雨啵啵地往后退,连凤连枝自己的尸身也重新从一堆灰烬变成了完整的模样。 景色飞速倒退,凤连枝又重新坐在了自己家的门槛上。她脸上的诧异还没有消去,却听见天空之中传来一道声音:“你本是这个世界的主角,竟然就这样满足于这样的结局?” “你不过是在自我可怜,真是可哀!” “回去,重新来过!” 凤连枝朝着天空大吼,却再也得不到什么回应。 而就在这个世界的虚空之中,短髮仙人手执一把摺扇笑看这里面的景色飞快倒转,突然出手抓住了一枚魂魄,随手打进去一颗水珠。 那混混沌沌的灵魂茫然地睁开眼,只见短髮仙人在他面前一扬扇,挥出一道轻灵之风,道:“你最是适合继承他的三风,去,别忘了你的师承!” 短髮仙人将他一推,重新推回了那个世界。 察觉到这个异变的世界勐然冲过来:“你敢!!!” “我有什么不敢?别忘了,你才是手下败将!”短髮仙人一喝,将这个世界的残魂喝回自己藏身的角落。 “我倒是有意把你团了汤圆,只可惜,接下来的事情是小孩子们要完成的游戏。”短髮仙人一笑,摇扇离去。 · 风听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里所有人都闹翻了,村子也面临灭亡,他从床上惊醒之后才发现一切不过是一个短暂而且除了令人恐慌没有别的意义的梦。 整个梦都清晰得像是真实发生过一样的,除了最后的一段暴雨中所有人说的话他都听不清了,对于为何所有人都要围攻凤连枝,他没有一点印象。 对于一个年纪不足十岁的小孩来说,在听到隔壁连妹妹跑来找他玩的时候,梦什么的,就都抛到了脑后。 他的连妹妹没有记忆中那样活泼,只是有时候会缠着他问一些问题,或者讲一两个故事,更多的时候,他的确是能够好好坐在书房里读完那些经书的。 在他十四岁那年,连妹妹从外面救回了一个少年,在凤家休养,他曾经去看过一次,除了觉得那个少年偶尔盯着他的目光有些奇怪之外,就是少年曾经问过一次奇怪的问题:“不是你救的我吗?”
第179页 “不是,我不会游泳。”风听一板一眼地回答,那一副学究的样子让那个少年愣住。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从少年的眼里看见了失望。 之后风听很少过去见少年,倒是连妹妹总是在他的面前提起那位少年,这总是让风听心里觉得酸酸的。 好在那位少年养好伤后很快就离开了,这个小村庄里能和连妹妹说上话的又变成了只有风听一个。 风听对此很满足。 那时候的少年还不知道这种心情算是什么,等到年纪再大了一些后,家里的侍女都开始调侃他和凤连枝,父母又表示自家不在意凤连枝的红瞳时,风听这才红了脸,意识到了这算是什么。 风家成功向凤家下了聘礼,两家小孩也就这么定了婚约,如果没有那位白袍仙人出现在小村庄的话,风听这一生大概就是娶妻生子的普通凡人。 但是,没有如果。 第五章 “你姓风,却是个水灵根?” “这有什么?春山派的大师兄还是个带着‘水’的,照样不是个风灵根吗?”说起这事,一旁的弟子又列举了几个名字和灵根完全不同的单灵根,几个人都笑成一团。这些弟子说这些事情是没有恶意的,只是偶尔拿那些高高在上的单灵根饭后闲谈一下也是一件惬意的事情。 风听坐在一边也挂着浅笑,身为风家的主人,他代替了风老爷和风夫人来招待几位从天澈门来的仙人,而不知为何,他处理这些事情竟也是十分得心应手,没有丝毫的生疏。 “道长见笑了,兴许八百年前我本家就是姓水的。”风听拱手笑道,伸手请几位进了后山的阁楼,这里平日里是宴请宾客的小楼,也是风家待客的最高规格。 “风小友不必在意,我们只是打趣打趣,好让单灵根的天才也有些烟火气。”为首的弟子拱手,他所配腰带上与别的弟子不同,纹上了祥云沧浪,正是“天澈”二字的具体形象化。 看来应该是个内门弟子。 “李道长想必也是天才弟子的一员。” “唉,如果是什么天才,就不会沦落到被派出来找人了。”那名弟子感嘆,话头又被抛到了风听手上。风听拍拍手,让侍女将菜品呈上来,又问:“是寻何人?在下可否能助一臂之力?” 那道长摇摇头:“不可说,不可说。哎,你们这么破费不成!” 风听见他只是想抱怨一下旅途的艰辛,也就笑笑,不再追问下去,拿酒壶替所有人添上了酒:“我这小地方不敢说有媲美道长所食的东西,也就只能拿这些小东西招待道长一二了。” 修仙者本不食人间烟火,但为了给这个意外遇见的单灵根一个面子,李道长也就夹了一小口放进嘴里,这一吃,充沛的灵力立马溢满口腔,沖得脑子里什么都不知道了。 “这、这是?”李道长捋了好半天舌头才把自己想说的表达出来,其余的弟子也都半信半疑地夹了一口。风听这时终于能把悬在半空的心安下去,这才向他们解释:“这是我未婚妻家种植的灵笋,兴许,这就是我们人间的竹实了。” 凤凰非竹实不食,李道长等人虽然认为这话还是不信,但让他们吃东西的时候已经不是那么抗拒了。 “风少爷还有未婚妻?”天澈门中一人问到。 闻言,风听的脸上染上薄红:“是的,婚礼就定在一年之后。” “可是,破了元阳对金丹之前的修炼极为不利。”弟子中有一人忍不住说到,被李道长喝止。李道长向面色略有不虞的风听道歉,并解释了一番金丹以前的修炼机制。这在修真界并不是什么机密,他也就一一道来,对此,风听听着竟是有些分外熟悉。 “但是,修真界中对道侣最大的考验还不是修炼快慢,而是双方能否修炼到同一境界,并共登大道。” 共登大道,这几个字听上去竟是有几分熟悉,让风听有几分不舒服。 “也是你那位未婚妻……” “我生来就是一介粗人,若是不能登上高门,就是这么平淡度日,也是不错。”这是风听的答案,让几名弟子面色有些不快。 登仙本是一件极乐之事,到了封停口中,却像是一件属于计划之外的事,只是锦上添花而已。这让几位登仙可能比风听低了去的弟子如何自处? 风听也是随口一说,见情势不好,双手一摆,让人将四周的帘子挑起,露出四周不俗的美景:“但今日,还请各位只今朝有酒醉一回,待明日,再共论那高堂雅诗。”这一来,天澈门的各位才收了心中的各种思虑,好好沉浸在这酒食之中,难得尝了一回数百年不曾有的人间味。 将这里打点好之后,见天澈门的几位也有酒足饭饱之意 风听才让人带着几位仙长去了休息的地方,而自己,确是被月色流连住,心中所想,大概是只是月色而已。 但愿如此。 “吾儿对求仙问道一事有何想法?”风老爷的声音忽然在他背后响起,风听慌忙起身,站到一边,垂首道:“全凭父亲吩咐。” 风老爷看了一眼恭恭敬敬的风听,不由得有些后悔让这孩子小时候不多跟同龄的小孩去玩玩,反而是任由他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第180页 不仅养了个温顺的品格,还养了个痴情的性子。 想起风听的未婚妻,风老爷又不由嘆了一口气:“你是想不清连枝怎么办对吗?” 风听没有回答,但风老爷清楚,唯有这件事是风听这二十年来唯一一次自己做出决定。 如果不是风听的坚持,凤连枝的眼睛是万万不会被风家接受的。 “我说,”风老爷沉默良久,“吾儿,生机总是在你的眼皮子底下,你如果想,走便是了。” “你的大道,老头子管不了,也不想管。” “如果你能活得比这个村子还长久,老头子我死也瞑目了。” 风听抬头,微风拂过,风老爷的白髮微微颤动。 “你的大道,天道管不了,也不想管。” “记住,只有你自己走出的路,才是你的,不要相信别人说什么。” 风听的头微微发疼,这几句话没人在他面前说过,确是深深印刻在记忆深处,眼前一恍惚,出现一个天青色的身影,他往前一步,喃喃道:“师父?” · 风听抖去落在衣袍上的白霜,看了下脚下不慎被自己踏碎的晨冰,挪了一下步子才敲响凤家的门。 “是未来姑爷啊!”来开门的妇人瞧见是他,一张充满褶皱的脸笑成一朵菊花,又开始了日常的打趣。风听尴尬地摸了摸鼻子,有些羞赧地回答了管家老婆的问题,被刁难了好一会儿才被放进去。 在大堂中等了一会儿,凤家夫妻先后出来与未来女婿寒暄了一会儿,最后才有些尴尬地说自家女儿一大清早就上山去玩去了,也不知道一天到晚都在鼓捣些什么。 风听听了,只笑一声,道:“无妨,连妹这般活泼才是自然。” “哪有,女孩子家没有个女孩家的样子,哪里来的自然?” “性本自然,善恶有质。连妹这般是天质纯真,大善,就是最好。” 凤家夫妻听见准女婿开口就是圣人经典,自然是乐呵得合不拢嘴,连忙让人把风听带到书房去坐一坐。风听和凤家老爷又说了些话,凤家老爷子由衷贊道:“小听这资质,放在京中贵人家里也是丝毫不落下风的。” 风听谦虚:“凤老谬赞,这京中的权贵之中,天资纵横者何止寥寥数人?怕是小子落在他们面前,连个眼角都得不了。” 凤老爷不以为然:“你还是太谦虚了,不好,不好!” 风听只是笑着陪着,只是脑海中的确是有这么一个概念,自己的学识在那些人面前的确是掉书袋。他心中对这个想法没有生出一点不满,反倒是有一些少年意气,想让某个看不见的人瞧瞧自己的厉害之处。 他摇摇头,挥去脑海中这些念头。 凤连枝在临近中午的时候回到了凤家,身上干净如初,没有一处沾湿,风听疑惑今晨有没有山中露水的同时还是和凤连枝说了一声天澈门的事,正在洗脸的凤连枝抬起头:“先来的是天澈门?” “是,怎么了吗?” “没什么。” 凤连枝说话时微微垂下眼帘,她的失望完完全全落在风听的眼里。 风听笑道:“那连妹对修仙有什么想法?不如我们共登大道?” 听见“共登大道”几个字的时候凤连枝浑身僵硬了一下,抬头看他,晶莹红瞳中的古怪情绪一闪而过。 “阿风你说说有什么用处?这空口,还不是定不下什么?”凤连枝边说边将水盆端出去泼了,路过门口时还扫了一眼隔壁的屋子。 想来她父母一定在那里偷听。 “不完全是这样说,如果不去看看,怕是这辈子都不会知道自己是否适合修仙。”风听反对,但一转头对上凤连枝沉着的双目,忽然之间说不出话来。 半晌,风听才道:“这世间总是以实力为尊的,如果连妹你是怕自己的眼睛被别人歧视,大可不必。”以他的能力和口舌,恐怕也只能说出这样的话语了。 “阿风,如果这世间真的以实力为尊,六年前,为何海声哥会沦落到那个地步?”凤连枝说得很认真,但风听听起来有些不舒服。 “闻海声能代表的只有他一人,你为何总是拿他说事?” “总是?”凤连枝皱起秀眉,看上去有些不悦。 正好这时风家的侍女来找风听,说是几位道长找他,风听藉口有事,匆匆道了声别,一出门就撞上了几位道长。 李道长见他从凤家出来,笑道:“风少爷可是去见了自己的未婚妻?如何?她可愿意与你共赏这天地间的无边风月?” “让道长见笑了,我未婚妻还是喜欢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生活,可能不能……” “无妨无妨,”李道长连连摆手,“人各有志,强求不得。” 风听点头,脸上的尴尬却没有消去多少。 他又领着李道长等人见了凤家夫妻,二老也是为自家女儿不愿意出来寻求仙缘苦恼不已:“她平日不是这样的,一向不把自己当个女儿家,也从不拘泥是否见到外客。” “哈哈,这倒是颇有门中那些女修的风范。”李道长扯了个话头,话题也自然从凤连枝的身上扯开了。
第181页 几人说得欢快,这时候又从外面进来一位蓬头垢脸,确是天澈门弟子打扮的人撤了嗓子吼道:“也不知是哪里来的野人,抢了我昨日就看好的仙果!” “你且安静些,这是凤家,不是你的学海舍。”李道长皱眉,喝住那一位颇为不满的弟子,却听那弟子歇了声音后还是嘀嘀咕咕,颇为不满。 让弟子拜见过主人家后,李道长忍不住问:“这是怎么了?我还当你掉哪个山沟中了。” 弟子在李道长颇有压力的目光下硬着头皮将自己一大清早就去蹲守看中的仙果却被人截了胡的事从头到尾说来。 路中这弟子看中了一枚即将成熟的福泽仙果这是也是李道长知道的,他瞥一眼弟子蓬起的头髮,忍不住笑了:“兴许这本是你口中的‘野’人早早就看好了的,你不过路过,又有什么道理将这枚果子据为己有?好了,你且住口,回去拿些灵物换一枚就是了。” 弟子不甘地住口,却仍是门外瞥几眼,看上去颇像是想沖回去蹲守那野人的。 这些事情都不过是天澈门来访的一两个小插曲,午后那名弟子再次消失的时候,也没有什么人放在心上,天澈门的人更是任由门下弟子自己玩去,剩下的人自己顾着自己照着自己去一家接着一家排查村中有灵根的人。 一切顺利得不可思议,当所有人都聚集在风家门前的小道场的时候,李道长听了弟子的汇报后点头,转身对风听拱手道:“风少爷若是有登大道之念,自可随着我们一起出发,单灵根的资质本是百中无一,年岁大些也可,何况风兄并没有大到无法修炼的地步,为何不随我们一起去这仙界之下、人间之上走一遭?” “风某谢过李道长好意,只是一介凡人,见过了这世间繁华,反是平添烦恼。” “你倒是豁达,”李道长哈哈大笑,“称我舜予即可,以后若是改变了念头,去天澈门报内门李舜予的名字,我虽不是什么绝世天才,还是有一些能力的。” 风听本想拱手谢过,却听得家僕匆匆来报,说是村门口一位道长与另外几位起了冲突,伤了不少行人。 李道长好奇:“我门中人俱在此地,何来这横生的一遭?” “师兄,柳唐并未归列。”李舜予身后弟子上前一步禀告,闻言,李舜予脸色大变,提起灵力飞跃而去。 风听身为凡人,落后几步,去时只看见李舜予一行人已经将弟子柳唐拉住了。柳唐就是那个跑出去找野人算帐的人。 而在李舜予对面的,是另一行穿着统一制服的人,看上去也像是什么门派的人。 “这是出了什么事?”风听上前站在两拨人的中间。 “你是什么人?”另一派的人出声问到,只是这语气实在说不上好。 “在下象石村风家风听,李道长等人现暂居我家,这可是出了什么问题?” 绿袍锦衣的弟子没好气呛到:“天澈门没有锁好自己的狗链子,放狗出来乱咬。” 柳唐听了急得跳起来:“你放屁!我还当那野人的功法为什么那么熟悉,原来是你春山派的心法!” “我等今日午时才到这附近,你这又是何意?我们还能在深山野林中呆上一个上午不成?”春山派弟子中一名看上去有些地位的弟子站出来说话,“再者,不过是一枚福泽果,还能吞了你的不成?” “你春山派在深山老林呆久了,也不是不可能,见着一样东西就能当成好物,是也不是?”柳唐话中夹着棍棒,咄咄逼人。 那名弟子气结,拔剑就要上手,还是春山派其他弟子按住了他。 “好了,你还在意一一枚果子?上午不是说过了暂时放一边!”李舜予出声制止这一场争端,风听也上前劝和:“天澈门的诸位道长已经准备离开了,在这时候也无需多生事端不是?” 只是对话的双方没有一者能够说服另一者,最后谁也没道歉,李舜予就这么拉着自家的弟子登上了飞船打道回府。而春山派的人初来乍到,确是说什么也不肯入住风家,说是风家被天澈门的人住过,脏。这话说得风家好像是黄花大闺女,风听的脸色一时都不是很好看。 就在春山派的人说什么都要去住客栈的时候,人群中忽然传出来一个女声:“不如去我家?” 人群中爆发出一阵阵议论声:“连枝你是个女孩子家,还有婚约在身,怎么能接触外男呢?” 凤连枝笑道:“道长们认识的女修哪个不比我漂亮?何况修真界中从来都没有男女之别的风气,难道就因为我是个女子,又有婚约就有什么不同了吗?”这话说得很漂亮,引起了不少曾有过雄心壮志的女子的共鸣,但凤连枝的气势还没有持久,就被风听一句话打破:“俗话说入乡随俗,这是人间。” 凤连枝脸上的笑僵在那里:“阿风你这是也想束缚我?你知道的,我最不喜欢那些东西。” 风听难得没有后退,坚持了自己的底线:“你若是不喜欢,就不会绣那一箱嫁衣。”风听软了声音,但凤连枝的眼中仍有眼泪蓄起:“你这是认定了要把我困在深宅大院里?” 对着凤连枝的眼泪,风听总算是没了折:“我不是那个意思。”他有些手足无措,想安慰未婚妻却不得章法。
第182页 “那么你是因为他们是海声哥的同门?”凤连枝又巴着一张小脸可怜兮兮地问。 闻海声? 同门? 风听不清楚自己那一天是怎么就答应了凤连枝的请求,脑子里只有“又是闻海声”这四个大字在不断迴旋。 甚至深夜的噩梦之中,也出现了闻海声的身影。梦中的闻海声是他救起的,梦中的闻海声也是他的好友而非凤连枝的,梦中的闻海声在最后被红衣女子用水袖活活勒死,那双眼睛还在看着他。而他,在地上动弹不得,只能亲眼看着那个红衣女子在杀了所有人之后让天雷落到闻海声的尸体之上。 他最后也不清楚自己是内伤过重死的,还是被之后的几道雷噼死的。 于是他又一次从睡梦中惊醒,他起身去桌案边倒了一杯茶,水声刚落完,门外一声惊雷,将他手中的茶壶惊掉。 风声大作,刮开的门窗不断哐啷哐啷发出响声。 他走过去关窗,正巧看见门外的天穹之上露出一点鱼肚白的光,照亮了四周围着它的云。风听正奇怪这天象时,忽然又是一道惊雷,将他的心脏摔了一摔。风听心有余悸地收回目光,掠过对面屋檐的时候却看见了被雷光照亮的半张脸。 轰隆轰隆又是几道惊雷,那半张脸在他面前一掠而过,扛着一个麻袋,里面装了个人似的。 风听惊慌关窗,靠着窗户心脏剧烈跳动。他急匆匆地下楼,沿路撞翻了不少器物,整个风家都从睡梦中被惊醒。 风听冲出风家的门,嘭嘭嘭地敲隔壁凤家的门,整个凤家又被他吵醒。 凤家夫妻本来是有些不满的,却在听见风听说了一句“所有人都在?连枝呢?!”之后骤然失色。 凤连枝的确没来,侍女说路过她的房间时也没有听见动静。 一大群人急吼吼地赶到了凤连枝的房间,敲了半天没人应门之后选择了撞门,只是撞开后看见的果然是一地狼藉,地上还倒着几个春山派的弟子,而窗门大开,贼人显然是从那里出去的。 风听上前摇醒一位春山派的弟子,只见那弟子模煳中吐出几个字:“悬崖”、“血脉”。 风听梦中那只红如晚霞的火凤刺破梦境与现实的隔膜,来到了他的面前。 “连枝的凤凰血脉被发现了?” 那弟子点头之后昏迷过去,风听起身,任由大夫上前为那些弟子治疗。 “去看看春山派还有什么人在,请他们来帮忙,其余的人,和我一起上后山!”风听一声令下,六神无主的两家人忽然找到了主心骨,临离开时,凤家夫妻还拉着风听的手哭,说什么都不会再让女儿进入什么修真界了。 风听将双手从凤家夫妻手中抽离的时候看着自己的双手愣了片刻,那个梦到底是什么?最后的女人,和最后那些回到脑海里的记忆又是什么? 一些若有若无的词句回到他的脑海之中,他慢慢握紧了双手,带着一行人上了山。 第六章 这天空在酝酿一场瓢泼大雨。 风听冲上悬崖,又是在那个地方,他再次感觉到了深深的无力。 他让所有人都躲在离悬崖不远处,这些敌人不是人多就能取胜的,因此,他选择了孤身涉险。 那些黑衣人也看见了他,一身单薄的中衣在风中飒飒抖动。 “我还以为你在等谁,原来是这小子。”扛着凤连枝的黑衣人说到。另一个黑衣人已经亮出手中的长剑:“他,可能是另一个材料。” 这算起来是风听第一次听见这些黑衣人说话,但他并没有把梦境当真,只是认为这些黑衣人有些喜欢废话。 “死了的材料不新鲜,我先把他敲个半死如何?” “随你。” 扛着麻袋的黑衣人随口道,而盯上风听的黑衣人这时候也猝不及防地出手! 风听没有习武,只能没有章法地挡一下,只是这挡着挡着,就挡出了肌肉记忆。 这也许不能算是他自己的记忆,因为他从来没有练过任何格挡术。但他的的确确是做出了正确的反应,而且不慢。 黑衣人道一声“有趣”,手中攻势越发凌厉。 风听越过与他交手的黑衣人,看见后面的人将麻袋中的凤连枝放出来,手中还拿了一把匕首。 在把凤连枝摆放好后,黑衣人举起了手中的匕首,凤连枝微微一动,即将遭殃。但就在这一瞬间,风听浑身爆发了巨大的能量,从空中厚厚的云层中蜿蜒下四条水色巨龙! 风听的嗓子在死后出“住手”的那一刻失声,所有人都没能听见他的吶喊,却看见了背后降下气势腾腾的四条水龙。 鱼肚白的天空骤然散去阴霾,一瞬间亮如白昼! 眨眼之剑,龙嘴撕碎与风听缠斗的黑衣人,而悬崖边上的黑衣人也纷纷停下手中的动作进行防御。 今天他们这场取血的行动註定失败,接下来,他们只能以保全自己的撤退优先。 但风听并不给他们这个机会,水龙巨大的身体在悬崖上乱窜一气,摔下去几个黑衣人,甩下去的黑衣人坠落时才想放出腰间的抓钩,却对上了水龙墨色的瞳孔,其中的愠怒终于化成实体,将一切燃烧殆尽! 原先扛着凤连枝的黑衣人啐一口,单手挟住凤连枝,与风听对峙。风听忌惮他手中的凤连枝,也不敢上前一步,四条水龙确是蠢蠢欲动。
第183页 “放了她。” “你过来,我会把她丢在这里,然后跳下去。”黑衣人这是在和风听谈条件。 “我杀了你照样能救她。” “但却不能保证完整。” 风听盯着黑衣人的眼睛里像是要喷火。 他一步一步靠近,黑衣人背后虎视眈眈的四条龙也是将头越凑越近,眼看着口水就要滴到黑衣人的头顶。 就在水龙的口水即将滴下的那一刻,黑衣人将手中的凤连枝甩出去,正好将风听勾到前面。没有站稳的风听往前窜了几步,忽然腹上一凉,那把用来献祭凤连枝的短刀确是到了他这边。 风听一摸腹部,都是鲜血。 黑衣人往后跳去,即将消散的水龙窜过,啊呜一口,将黑衣人的头咬掉。 而风听的身子,也已经掉出了外面,只有右手死死扯住悬崖的边沿。 凤连枝在这时睁开了眼,一切都如她所料,唯一出了差错的,还是风听这个人。她侧头,正好看见她的手离那把短刃很近。先前黑衣人的一甩让她也受了不小的伤,她便没有从地上爬起来,只是将短刃拿起,然后扎进悬崖的地面。 裂缝从地面上的孔越裂越大,也终于爬到了悬崖的边缘,将风听的手圈在其中。 而风听,已经快被疼痛弄得失去意识,最后只是迷迷煳煳看见了在悬崖断裂的小口处,一道掉下来一把匕首。 他想着终于可以解脱了,就这么任凭自己坠下悬崖。 凤连枝咳嗽几声,从地面上爬起来,又跌跌撞撞往前走了几步,却忽然看见不远处冒出一大堆人来。风听叫他们来本是想防备着不时之需,却没想到让这些人见证了这些东西。 “怎么了吗?”凤连枝扯出一个惨笑,管家老婆今天却没有安慰她这个可怜的小女孩,她张张嘴,却说不出什么。 所有人都发现自己失语了,风少爷召唤了水龙,那震盪天地的气势已经将他们惊得说不出话来。之后风少爷被刺的时候更是看得所有人都心揪。 但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在最后一刻,却看见了自家小姐谋杀风少爷的一幕。 这让凤家的下人如何自处?! “怎么了吗?你们看见了阿风吗?” “小、小姐!”凤家的侍女颤抖着声音说。 “嗯?” “你为什么要杀风少爷!!!”虽然颤抖,但小侍女还是吼出声了。 陆续有人开始啜泣,也有人后退,指责声更是一浪接着一浪。 “为什么!” “是啊小姐,他可是你未来的夫君啊!” “风少爷那么好的一个人!” “为什么!” “为什么!” “为什么!” “为什么?” “为什么……”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啊! “他是我仇人,还有为什么?”凤连枝笑着扫遍了所有人,这里面也有当初站在她身边指责风听和闻海声的人,在前一世。 前一世,他们是同一战线的,而这一世,既然选择分开,不如断个干净! 凤鸣声起,大火燎遍这里的悬崖。 凤连枝从火海中蹒跚而出,倒在前来营救的春山派二弟子冯春怀中,在昏迷之前留下了三个字:“对不起。” · “检查过了,所有人身上都有黑衣人的弯刀造成的伤口,恐怕的确是被全歼的。” 冯春听了报告后沉默不语,看了眼凤连枝紧闭的门窗,道:“在谷底找到风家大少爷的尸首没?” “有玉佩,但是另外掉出来的,可能是掉下悬崖的过程中散落的,不能确定哪具是风少爷的。” 冯春点头,吩咐弟子不要把这事说出去,并表示由自己亲自去说。但见到了风家二老之后,却怎么也说不出口了,但什么也不说就代表了一切。风夫人当场就晕了过去,下人们又忙作一团。 不出两三天,风家就高悬起了白色灵幡,在风听的葬礼上,风家人把凤家人赶了出去,此后两家定是老死不相往来了。 也许风家就没有将来了。 冯春在这场变故中最心疼的还是凤连枝,因为自己死了未婚夫,还被全村人视为灾星。拥有凤凰血脉并不是她自己能够决定的事,甚至可以说是这糟心的老天干的事,却需要这么瘦弱的肩膀来承担。而冯春的心疼,在凤连枝握着拳头说要修仙,为未婚夫报仇的时候达到了顶峰。 而且这个小女孩又是大师兄的救命恩人,怎么能不怜惜她? 冯春在风听的葬礼后正式向凤连枝递出了春山派的桂枝,凤连枝微微睁大着双眼,双目呆呆的,嘴角要笑不笑地停在哪里。 接着,她大哭。 凤家的父母都为女儿揪心,在他们眼里,女儿是因为未婚夫之死才想去修仙的,原先是一个多么不爱修仙的人,现在就有多少可悲。 凤连枝在一个清晨收拾了包袱离开了青山派,身上没有带任何贵重的金银玉器,孑然一身,像是踏上了一条一去不復返的清修路。 春山派中,童子正在打扫山阶,忽然脑袋上多了一个重量,把他的脑袋上的髮髻揉乱,也揉得他摇来晃去,站不住脚跟。
第184页 “二师兄!!!”童子气得涨红了脸,忽然又见一个身影从二师兄背后出来,温声对他说:“你没事吧?” 那是一个漂亮的女孩,比小童见过的所有仙子加起来都漂亮的那种漂亮。 “这是小师妹,你叫一声小师姐听听?” “虽然我不相信二师兄你这总是骗人的嘴,但我还是想说一声小师姐好。”小童凉凉的眼神落在冯春身上,“二师兄你真的有能力拐到这么可爱的小师姐?” 凤连枝红了脸,冯春哈哈大笑:“去,告诉整个门派,最最令人尊敬的二师兄回来了!” “您可得了吧!”但童子还是老老实实去了掌门面前禀告。 瞬间,整个春山派上下九都知道了有个新来的小师妹,冯春也难得被师弟们高看了一回。只有一个师兄,还不是很清楚。 冯春去问闻海声的洞府时正好撞上了从里面出来的闻海言,对于这个师妹,冯春可没有对凤连枝怜香惜玉的想法,乘其不备,一把飞剑就切去了她的裙角下放一大块:“礼尚往来,念你是个女子……”可惜冯春的话还没有说完,闻海言的鞭子就已经捲住他的脖子,剪短的铃刺扎进他的皮肤。 闻海言没有说话,但冯春看得出来她心情很不好。 自诩妇女之友的冯春这时候也不敢继续说下去了,咽了口口水,小心翼翼地说:“怎、怎么了?” 闻海言斜睨他一眼,冷声道:“离那个姓凤的远一点。” “为什么?” “我看不惯她!”闻海言危险得看着冯春的下半身,“不然,我就……” 冯春两腿间一凉,这种事闻海言不是没有做过。 等闻海言走远之后,冯春才后知后觉地冲着闻海言的背影挑衅了几下,最后“切”了一声才走进闻海声的洞府。 闻海声的洞府简洁而不简单,并不像别的修者那样干净得一穷二白。 闻海声听见他的动静,也从手中的书简中抬头起来。 “《大学》?师兄你怎么想起看这些了?”冯春随手翻了一下闻海声面前的一摞书,都是些人间儒学的着作。 “没什么,只是忽然有些心烦,想找找有什么可以解忧的方法。”闻海声不动声色地收了书,在他自己也没注意到的时候,几乎是抢回了冯春手中的书,还擦拭了一两下,像是宝藏被弄脏了。 冯春心思细腻,被他这一系列动作弄得也有些奇怪:“解忧去逍遥阁啊,或者师兄不怕死,去魔界合欢也……” 话没说完,就被下了噤声咒。 冯春幽幽盯着他师兄把书桌收拾好,然后才大发慈悲地把噤声咒解开。 冯春凉凉飘了闻海声一眼,听对方说到:“我说过是风家,不是凤家,你为何找错了人?” 冯春一愣:“风家?” 闻海声漆黑的眼瞳盯着他,一脸“这不废话吗?”的表情。 冯春又对着洞府的顶端想了半天,最后哦了一声,气得闻海声差点直接掏剑出来怂对方下地狱见冥君。 “所以呢?” “所以我应该是记错了,”冯春讨好道,“但是师兄你找的可是风家的大少爷?” 闻海声睨他一眼:“我记得我说过他的名字。” 冯春的表情却变得有些一言难尽。 “怎么了?”冯春好半天都没有把话说清楚。 冯春看他一眼,眼神又飘到了别处:“师兄你和风少爷是和什么关系?” “朋友,怎么了?”前世是挚友,这辈子点头之交,和一下,大概也差不多了。 “朋友……”冯春轻声重复一遍,咀嚼这两个字里面的意思,“那么师兄你稳住。” “怎么了?” “风少爷已经……牺牲了。”冯春匮乏的词彙量最后只挤出干巴巴的这两个字,他也不敢抬头看闻海声的表情。 “死了?怎么死的?”闻海声的声音听上去很冷静,但冯春不能该确定他是不是冷静过头,只是假象。 “为了救未婚妻死的。” “未婚妻?” “就是小师妹,她没过门就死了丈夫,这才投奔我们春山派的。” “死了丈夫就投奔我们春山派?我们春山派是寡妇收容所不成?” 冯春勐地抬头,但闻海声脸上还是没有多余的表情,反而有些平淡。闻海声落在冯春身上的目光直让冯春嵴梁骨头髮毛,他摸了摸自己的胳膊,颤声道:“师兄你可别太伤心。” “伤心?”闻海声一怔。 “对啊!要哭等会儿再哭!” 闻海声轻笑:“你放心,我只是有些感慨。” 可是师兄你的表情不是那么说的,冯春想说什么,但没有说出口。 看见冯春一脸担忧,闻海声直接将人赶出了洞府,任凭对方在外面叫师兄。独自一人身在洞府时,目光扫过书架上的四书五经,他的脸色也不由得变得微妙。 只是流过的眼泪不会再流第二次,他所认识的风听早在六年之前已经死去,这个萍水相逢的风听的死,只是让他有些感慨而已。
第185页 两个截然不同性格的风听也许会拥有同一个灵魂,存在着某些不可改变的地方,但反正,以后清明节的酒水只会有一杯,大不了敬那个不知名的灵魂,道一句“我初遇过你两次”,然后向天一洒,又道一句“一路走好”。 · 至于你的身后事,自由我来代天行道。 · 风听这一生大概都是沉浸在梦里的,幻境一个接着一个,在幻境之中,他本是在庙堂上蹲守了千百年的石兽,后来被一个好事之徒带到了山间小城,蹲守在那高塔之上,看尽这一方小城的盛衰、阅尽人心善恶。他称那好事之徒为恩人,虽不知为何,但从庙堂之上下来,他的确是充满喜悦和感激的。 后来他拜了一个人为师,又修成大道,登上登仙桥,以一届石兽之身。 而在这个梦境之中,本没有山野精怪,更没有妖修一说,他是这个世界千万年间第一个成精的非人之物,非兽非植,亦非人类。 他何来血脉之称? 从梦中醒来时,疑惑也带到了这个现实世界,风听是在一片柔软的草地上醒来,抬头却没有看见悬崖,天空安静得不像是之前酝酿过一阵狂风暴雨。 好在有人没有让他的疑惑持续太久,凭空突然出现了一个穿着古怪的短髮男子,看上去和他小时候见过的仙人有几分相似。 “你醒了?身体感觉怎么样?”对方问,风听低头看见自己腰上的伤口果然已经不再流血。 “这是我的空间,你从山崖上掉下来,正好砸进了我的空间。”也把我砸醒了。 但最后一句话男子没有说出来。 “抱歉。”风听道歉,拱手行了个礼。 对方很不习惯地托住他的手:“你这样我反而不大习惯。” 风听听了也就作罢,听得出男子语气里的熟稔,不由好奇:“这位兄台,我们以前见过吗?” 男子思考了一会儿:“没有,但我知道你。” 风听不觉得自己有这么大的名气:“这是何意?” 男子笑道:“这是天君给我的空间,如果你能这么砸进来,一定是有和这个空间同样的气息,以及,身为死物的气息。” 男子说出这话的时候才觉得有些尴尬了,面前的风听看上去不像是拥有本体记忆的。 但风听已经不再不把梦境当回事了,他面上表情淡淡,并没有不悦的意思:“无妨,我可能真的只是死物。” “你为何会这样觉得?” 风听没有直接回答他,垂目想了一会儿,抬头盯着男人的眼睛:“不仅如此,我还觉得我应该认识道友。” 他用的是道友,在这一刻,他已经认同了自己身为修者的身份。 男子诧异,却听得风听继续道:“稚鸟习飞,愚钝者先,师父提起你的时候不少,师兄。” 男子,也就是孙迟羽最终没有掩饰自己的讶异,半晌,方大笑起来:“我为何就得了个大弟子的席位?天君说的?” 风听对“天君”二字反应了好半会儿,才将他与梦境中的“师父”对应起来:“这里面出了什么事情。” 孙迟羽撇去自己的意外,只仔细观察了他的反应,试探着问:“你还没有完全恢復记忆?” 风听摇头,孙迟羽又问:“那你还记得些什么?” “大多是琐碎的,连不到一起。” “那你记得是谁害你的吗?” 风听摇头:“不是体力不支,自己掉下来的吗?” 孙迟羽脸色变得严肃,从储物袋里掏出一把洗干净的匕首,黑色底纹之上绣着赤红的扶桑花,在握手处镶嵌了一枚蓝色的灵石。 “没有什么标志?”孙迟羽问。 “扶桑花是魔界常用的纹饰之一,蓝色灵石随处可得,并不是什么稀罕物。”风听说这话的时候前世闻海声教给他的知识都浮回脑海里,此时的他,拥有了三世的线索,已经不是原来的翩翩少年郎了。 “既然如此,你也别多想。”孙迟羽安慰,“接下来你打算去哪里?” 风听这次沉默的时间最长,他的视线最终从草地移到了无垠的天空:“这里是师父造的?” “是啊,我觉得大人可能没有用多少心。” “师兄错怪师父了,在他眼中,至简才是最广阔,看来师父当时的心情很好。” 孙迟羽没有试图纠正风听的称唿,只是笑着反问:“这话从何说起?” 风听回过头来看他,难得享受这一刻在空间中的静谧:“因为师兄你回来了,师父一定很高兴。” “师兄,要回去吗?” 第七章 说书人拍板又是一段精彩流利的评书,赢得堂下喝彩声阵阵,青年挑逗窗沿上的鸟雀,气得急了的麻雀直接跳过来啄了他一口然后飞开,一双豆豆眼还盯着这个方向,生怕他来个报復。 这里的麻雀哪里是不怕人,分明是胆大包天。 青年被逗笑了,也就放过了可怜的小麻雀,扭头去看楼下的说书人。 说书人又赢得一个满堂彩,说着说着,就说起了那修真界最近一枝独秀的春山派,说到春山派出了几个不世的天才,也说到了风御四海的闻海声、雷动云霄的闻海言、万物逢春的冯春和万鸟朝凤的凤连枝。
第186页 听见那几人在万宗大比之上名动天下,在葵生海秘境拔得头筹,又在对魔族攻城战中立下赫赫战功,青年不由得嘆一声那个世界依然是那么精彩。 “你不需要回去吗?” “回哪儿去?” 青年抬头看见另一名男子从楼下走上来,唤了声师兄。 他的师兄不是什么出色的人,在这争奇斗艳的修真界,更是低调得像是青松下的盘石,只有衬着别人的分。 但这样的人才有烟火气,走在这人间的集市中没有丝毫的违和。 “去看看你的未婚妻。”师兄促狭地看他一眼,青年神色不变:“我们的婚约早就失效了,从我死了的那一刻开始。”青年正是在人间消失了三十年的风听,而他的未婚妻,则是春山派的万鸟朝凤。 风听喝完了杯中的茶,一扭头,忽然想到:“倒是师兄你,现在被困在这个世界是没有办法去别的世界的吧?你的小徒弟又该怎么办?” 孙迟羽一噎,各种调侃都咽了回去:“你的性格就和他差不多,你还更活泼些。” “这是思念小弟子了?” 孙迟羽没有否认也没有承认,只是斜睨他一眼。 风听笑一声后就继续听说书人讲书,随着日暮的降临,茶馆中的人也越来越少,说书人从台上下来,去了后堂。风听见人消失在门帘后,也起身准备离开:“师兄,今夜去借宿?” “我把客栈的房间全给你包了?”孙迟羽抽抽嘴角,只是等风听离开后他才发现并不需要这样办,客栈已经没有房间了。 看见一群挤在客栈一楼的修士,孙迟羽光从他们的衣服就分辨出来的门派有两三个,其中还包括了新起之秀春山派和老牌大门派天澈门。 孙迟羽认识的人不多,自然也没有认出来这些人里的李舜予和春山四人,他在这些门派僵持之时抢先定了一间房,多塞了小二一些银子才换得了一间比较宽敞的。 转过楼角就看不见楼下各种纷扰了。 · 风听敲响风家的门,出来开门的是一名年轻的女子。 看来是风家现在的儿媳妇。 那名女子见他半晌不肯说话,又戴着个斗笠鬼鬼祟祟的,见状就想关门。风听手疾眼快地塞了一只手在门框上:“夫人请等等,在下是借宿的。” “借宿去镇上的酒楼。”女子的警惕心并不低,按着门的力道没有一点放松,夹得风听的手有些疼。 风听不得不摘下斗笠,赔笑道:“在下谢至,是个散修,路过此地,客栈已经满客,都是些不好惹的大门派,只得出此下策,来这里借个宿。” “风家不让外人借宿。” “这……”风听知道一些风家自从他离开后的规矩,却没想到这么快就被摆到明面上来。 风家的其他人听见了这里的动静,便让这家的男人出来看看,首先出来的,便是方才的说书人。 说书人在酒楼瞥见过风听一眼,知道这人气度的确不凡,也能飞檐走壁,的确是个修真者。凡是修真者,就没有好惹的。 说书人做主,让自己媳妇松开门把手,女子有些不情愿,但还是老老实实照做。风听没有对这张脸做任何掩饰,闻声出来见到风听的二老都呆立在原地,见状,说书人和媳妇不由得有些后悔,他本是打算与人寒暄几句后才委婉地赶人,而现在……毕竟修真者再怎么厉害,都比不上自家已经年近八十的二老重要。 “在下谢至,无名散修,今夜想要借宿于此,还望主人家不吝。”风听抱拳笑道,全然没有三十年前的木讷,二老这才反应过来,拉着儿子让人家好好招待。 风家的儿子背后拉着父母问事情原委,二老两行老泪纵横而下,道出了当年风听的身世,又道:“他若有兄弟,长得像也不足为奇。而他兄弟即是个修者,说不定兄弟二人在流落之前也是什么大户人家的孩子,平白吃了那么多年苦,指不定有多少可怜。” 风悦也是风家二老收养的一个流浪儿,现在在这已经落魄的风家,虽是不清楚当年风家在这里的风光,也是十分感激生活的馈赠了。 他听了深有同感,连连应下,也回去对着媳妇耳提面命,不许表现出一丝一毫的不满。 风悦的媳妇仍是有些不满,但也只能埋在心里。 风听在客厅等了一会儿,风悦才出来,端着一壶茶,来替他满上了茶水。 风听环视这风家的宅子,对风悦和颜一笑:“府上的宅子有些年头了?” “约摸半百多一个零头。”风悦回答,暗中观察这位据说与自己哥哥一模一样的人,也不得不嘆一句真是个好儿郎,偏生落得个寸竹不出头。 “挺好,再养个半百,估计就可以用来养人了。” “养人?” 风听做出一副诧异的样子:“府上不知道吗?这样的新宅往往是要先落个‘糟’字,等时间久了之后,才能回过来报答他的主人。” “好物需久养,道长说的对。”风悦被他这一串话彻底愉悦了,不管他这话是真是假,风悦心中的无力总是放下了一半。他本就不是经商的料,这几年来风家的产业无人打理,也就渐渐落败了,风悦总有一种自己要负上主要责任的感觉,巨大的压力压得他十年来没有睡过什么好觉。
第187页 二人相谈甚欢,临到熄灯之时,风悦才领着人去了后面的小楼阁,边走边介绍着:“这是我风家还在昌盛之时贵客居住的地方,我已经打发安娘来这里打扫过了,凑合凑合今晚还能住一下人。”安娘就是风悦的妻子。 风听听了道一声多谢,跟在风悦背后往楼上走。 风家小楼阁的楼梯是砌在外面的,从楼梯上正好能见着绿水青山,也能见着隔壁家的小楼台。凤家的小楼台是近些年砌的,倒是有和风家比一比的意思。这里平日里也是招待客人的场所,偶尔也是凤家二少爷赏月作词的场所。 凤家二少爷是个喜欢吟诗弄月的人,年岁不过弱冠,算是凤家夫妻老来得子,被全家宠着还没能长成歪样也是实属难得。 风听自然是打听到了这些消息,也一扭头就看见了凤家二少爷带着些人上去。察觉到风家这边的目光,凤二少爷凤连翼也扭头过来看,连着吸引了身后哪些修者的目光。 “怎么了?”李舜予说话转头的瞬间,其余的话就都卡在了那里。 “不过是落魄已久的风家,还总是端着个大户人家的架子,也不看别人给不给面子。”凤连翼嗤笑,却听李舜予皱眉道:“凤少爷,我知你没有什么恶意,但说话请谨慎一些,惹火上身不是纨绔子弟的特权。” 凤连翼听了赶忙解释,道:“我只是有些好奇为何风家还能接受修者的借宿。”凤连翼习得了一些基础,即使没有灵根,也能活得比别人长些,看出凡人与修者的区别更是不在话下。 李舜予将视线移开,回到:“兴许是风家什么特殊的人,才能让他们破例。” 但风家在明面上的关系中,的确没有修真者在内。 “走吧,明日还要继续进行排查。”话虽是这么说,但三十年前回去后,问辰长老将他们要寻找的那位贵人再描述了一遍,李舜予越听越像风听,遍派出人去寻找风听的消息。而就在这时,问辰长老突然占卜出贵人的死讯,当时就吐了两口鲜血,等李舜予派去招人的弟子回来后,得到的答案也是“死亡”,这么一来,李舜予就更加确定风听就是他要找的那位贵人。 只是已经错过,也不好再怎么说了。 大约半年过后,星盘上的那颗星再度亮起的时候,问辰长老高兴得跟疯了似的。李舜予一得知消息,就赶往风家查看,但看见风家二老瞬间犹如百岁老人的双目,他还是把消息吞下去,选择在找到风听之后在告诉二位。 但这一找就是三十年,李舜予现在甚至有些庆幸当初没有直接告诉二老,让他们抱一个不切实际的梦。 而现在,梦突然就被打破了。 也不知道这究竟是不是风听,二老竟然愿意放他进来,而且还是当客人? “姐!闻师兄他们从来不住我们家你又不是不知道,为什么还要留着那几间房间呢?”凤连翼皱眉看着站在楼梯上面的红衣女修,他的声音将所有人的注意力从风家小阁楼又拉扯回来。 “我们家不是客栈,你总是带着人来来往往成何体统?”女修厉声斥道,秀气的眉毛横挑,生气时也带着独特的韵味。 “成何体统?难道闻师兄就不是客人了?你这样倒贴人家可曾看过你一眼?”凤连翼忍不住笑出声,直接拆了凤连枝的台。 凤连枝一张脸涨得通红,像是醉了酒一般。 “你!大逆不道!” 在对面小阁楼的风听与风悦道谢后进了房,推开窗户上的一条缝,正好看见了对面那个红衣的身影。 和梦里最后杀了他和闻家兄妹三人的红衣女子一模一样。 风听此时对凤连枝的爱慕不知如何转化,只能压在了心底。 关上窗,那边的各种勾心斗角都被关在窗外,看着熟悉的摆设,风听的睡意很快涌上来,片刻之后,他就枕着一摞书睡着了,就像当年避难时一样。 风听早上是被外面的嘈杂吵醒的,风听推开窗去看,楼下风家和凤家夹着的小巷里,几个人正乱成一团。定睛一看,还是那几个熟悉的人,柳唐还是和当年一样揪着春山派的人不依不饶,而春山派之中最先沉不住气的反而是说好话的冯春。他们不知为何吵起来,总之看上去半大不小的人还是和当年一样有活力。 风听瞥一眼劝架的阵容,顿时没了耐心看下去。 他和风悦打了个招唿,又问了声风家二老的状况,才放心地出去。 孙迟羽已经在路口等他,见他来了,才远远地打个招唿,不再靠着墙。 他们此行自然是有自己的目的,怎么可能再多管些闲事? 又带上斗笠,风听和孙迟羽混入人群之中。 第八章 问辰从天端舀起一勺星辰,拣出一颗捉住,将它交给了何秋长的大弟子李舜予。 “切记,星辰在各归其主之前,不得转交于你与他以外的人。” 李舜予睁开双眼之后,看了眼与春山派吵得不可开交的柳唐,只觉得一个头两个大。 不过是一两间屋子的事,两家大师兄都还没有拍板定案,你们却吵得不可开交算个什么事! 只是还没有等出手,对面春山派的大师兄脑子里的神经就崩断了——之间闻海声从风中抓出一把剑,直接抵在冯春脖子上,阴鸷道:“我早就说过,住在客栈,你非要弄这么一出,现在很好玩吗?”
第188页 “哥……”闻海言想要制止,却又后退一步,只是手中的鞭子已经就位,生怕自家越来越暴躁的哥哥一不小心出手将人送上了西天。 冯春额角流下一滴冷汗,也不知为什么,闻海声这尊大神是和他们的小师妹关系越来越差,可能是被小师妹这个天才不断追赶、反超,才会弄得这么焦躁。闻海声转而把脾气发在了其他所有人身上,虽然没有造成什么实质性伤害,却也是真的让人不怎么好受。 “大师兄,这是在别的门派面前!”春山派的弟子忍不住出声提醒。 闻海声手一松开,手中的剑就和风一样消散在所有人面前。 李舜予也是忍不住怀疑风灵根的人是不是都这么喜怒无常,他们门派中也有一个。 闻海声想李舜予抱拳行礼,道:“让天澈门见笑了。” “没有没有,是天澈门抢占春山派房间在先,我这就让弟子们收拾收拾搬出来。”李舜予笑得很公式化,却也不乏真心,总是让人觉得很舒服。 闻海声并没有接受这个提议,只是一拱手道:“天澈门大义,反倒显得是我春山派小气了,不如就拿这一天的猎物作注,多者赢得那两间房。” “两间?” “舍妹一间,二师弟一间,我春山派本只这二人需住凤家。” 李舜予没有问为什么闻海声自己从不入住凤家,他看一眼冯春和闻海言,便就明白了为何闻海声要将这二人打包踢出去。 “可。” “日落时城隍庙见。” “日落时城隍庙见!” 两派弟子散去,冯春已经很快就枯木逢春了,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闻海声没什么劲头地看他一眼,打了个哈欠,问闻海言:“那个女人呢?” 闻海言虽然是奇怪哥哥为何在凤连枝面前和背后是两副面孔,却也没有对此置什么喙,只更用心地替自家哥哥掩饰。 “还没有出来。” “不是我说你,大师兄。你不喜欢人家就不喜欢,为什么要吊着人家?”冯春忍不住出声,他也是这种态度的知情人之一,却始终弄不懂闻海声的意思。 闻海言剜他一眼,闻海声又凝成了一柄风刃架在冯春脖子上:“我说过,但你信了吗?” 冯春只是哈哈大笑,并好好嘲笑了大师兄一番,然后又理所当然地被赶出去。 闻海言虽是半信半疑,却也有自己的判断,而冯春,却一直是对那个女人毫不怀疑。 闻海声现在还肯带着他玩完全是出于往日情谊了。 “把、把剑放下,大师兄你怎么越来越喜欢玩剑了?”尤其还是喜欢拿剑指着别人的脖子。 闻海声没有回答,闻海言也知道这个问题触及哥哥不愿意回答的区域了,赶忙先把人从哥哥身边踢开,赶出去收拾魔修了。 “哥,我也走了。”闻海言同她哥道别,却突然被拉住,回头只见闻海声一双黑漆漆的眸子盯着她。 闻海声像以前一样,一字一句强调:“护好自己,尤其是脖子。” 闻海言点头,玲珑的头颅顶在脖子上,看上去很容易就摘下。 闻海声从梦魇中挣扎出来,看了一眼天空,明明是青天白日、朗朗干坤,却总有人在晴天挣扎。 每当听见普通人看着晴天说一声真是个好天气,会不会有人跳出来杀了那个认为晴天是好天气的人? 他摇头挥去脑海中各种思虑,只把注意力放在双目双耳,睁眼之时,十里长街的叫卖声、讨价还价声都涌进他的脑海,识海一时间被塞满了各种声音,他从里面仔细分辨逃亡的魔族的声音。这是一项极其耗费精神的工作,确是最为直接最为有效的。 忽然,他的耳朵捕捉到了两个声音。 “师兄,线报说我们要找的第二十八个在黑龙泽,现在就去?”这个声音听上去竟十分熟悉。 “不急,他们给的情报什么时候准过,大抵是数天前还在黑龙泽,你说那里这么大一块地方,都没个遮挡,哪里来的藏身之地?” “蜃楼?” “如果真是蜃楼,恐怕早就被什么大修发现了。” 对话到这里被掐断,闻海声把意识从开始混乱的识海抽离,闭气运功,将所有声音和杂念都沖碎,化成一阵意念之风冲出体外。这是他死后在这个身体里醒来就发现的功法之一,同是风属性,却比一般的风系功法更为耗费心神。 闻海声从那种玄妙的境界出来时,整个人天旋地转。 等稳住自己之后,才想起了黑龙泽是什么地方,就是上辈子风听练习术法的地方。 既然不去黑龙泽,那又去什么地方? 第二十八个又是什么意思? · 风悦看见风听时,风听点了个头权当打招唿,风悦一笑,继续说到:“这回,我们来讲那个修真界盛传的无名师兄弟。” 这一句话落下,下面立刻就有人拍案叫好。风悦拍了下醒木:“就是那追杀魔域二十八宿的无名兄弟!” 堂下还没听见故事,就是满堂喝彩。 孙迟羽侧头说到:“你看,我们还没进那正道,倒是已经进了评书。” “只可惜,二十八宿还剩个零头在逃。”风听的声音听不出什么喜怒。听了一会儿,他又忽然问到:“为何那些魔头偏偏要用二十八宿的名字?”
第189页 “你读了那么多书,自然也知道名实之说不是?” “孔孟,怎么了?”在风听视线的死角,一名青年听见这句话停住了下楼的脚步。 孙迟羽解释:“所有名不副实的人都会害怕,而害怕是会传染的,疑心也会传染,久而久之,就变成了‘人人都嚮往一个美好的名头’。” “师兄,你的说法恐怕有些绝对。” “在人言可畏的世界里,事实往往不是那么简单的……”孙迟羽漫不经心的视线忽然在某处停住,他转了话:“小谢,你被发现了。” 风听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正好看见了从客栈上头下来的闻海声。 闻海声的目光很平静,但就是黏在风听的身上,让人无法忽视。 风听将撩起一半的斗笠摘下,露出自己的脸,对孙迟羽说到:“不存在什么发现与被发现,迟早有一天,风听会消失在这个世界上。” 这句话被闻海声捕捉到,他往下走了几步,忽然脚步开始加快,越来越快、越来越快,可他只能不断地拨开前面的人群前进,而前面的孙迟羽和风听也出了客栈,转瞬消失在人群中。 追出来的闻海声设呢么都没有找到,但他焦躁的内心突然开始平静,好像尘埃落定,好像见到了既定的事实。 反正那个人,是他认识的风听,也不是,按照那个人的说法,他只是一个暂时以“风听”这个名字存在于世间的一个人,迟早有一天,他会消失成为另一个人。 所以,他们要去哪儿? 这是闻海声在冷静下来后想到的第一个问题。 是找二十八宿的最后一个吗? 而孙迟羽和风听走出一段距离之后,动用了灵力,转眼消失在了城镇里,又转眼出现在了城郊的旧庙之中。 二人方才落地,孙迟羽就开口问到:“你又逃了?” “这是引路。” 孙迟羽有些想不清为何“风听”可以如此反常,出现在风家人的视野中却不告诉他们自己就是风听,告诉闻海声自己还活着又说自己即将消失。在他看来,这简直是最为自私自利的行为。 但风听知道孙迟羽的想法,却连眼睛也没眨一下。 风听需要存在,而谢至需要消失。 中间体却无法平衡。 “师兄,接下来我们干什么?” “那些门派的小兔子们自然会把人赶到我们这里,只要守株待兔就好了。” 夜幕即将降临,当落日在西方的天空勾出的金色从一片沦为一丝的时候,这场狩猎就开始了。 先是从黑暗中冒出了几个点,在墨色的背景画上不安分地移动。 蛰伏在黑暗中的风听动了动,换了个姿势,使得视野中的人影更加清晰。那几个身影最终在旧庙的屋顶停下,脚步移动时挪下簌簌几道沙子。 门外传来几道风声,沙石滚动,树叶在另一侧的月色下拉出长影,乌鸦鸣叫,令人嵴背发凉。 昏昼交替之时,是夜行生物开始活跃的起点。 风听听见一些动静,按住了想要出手的孙迟羽。 孙迟羽不解地看他一眼,却见风听给了一个眼色。顺着风听的眼色往外看,在月色下正有一条双眼暗红的大蛇吐着信子,死死盯着他们的方向。 畜生一向最为灵敏。 大概也是这样灵敏的感觉才让这个本身实力不强的“翼火蛇”逃了这么久。 二人屏息,翼火蛇和他的手下已经开始警惕。 再过不久,这里就是那些门派完成一日的狩猎后聚集的地方,而翼火蛇信奉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这一条的可能性更大。由此,二人选择了在这里蹲守。 远处脚步声陆续响起,第一个到达这里的人即将来到,那是一个穿着绿袍的春山派弟子,他站在远处踮着脚张望了一会儿,却没有靠近。但是翼火蛇已经迫不及待吞噬他的猎物,然后伪装成这个人,潜伏在正道之中,拜託那两个烦人的傢伙。 一步、两步。 翼火蛇几乎是在数那个弟子走的步数。风声将翼火蛇微弱的声音吹得几近于无,他的灵蟒在空气中嗅到了些什么,但仔细一闻,却只是错觉。 当然,也有可能是它眼中藏在后面的胆小鬼。 翼火蛇倒挂在屋樑上,他的手下在暗处吃吃地笑,这让春山派的弟子好像是进了什么魔窟,虽然眼前空无一人,确是有什么人在这里,或说,在暗中窥视他。 这种认知让他很难受。 翼火蛇吐长了他的信子,灵蟒像是一根粗大的麻绳突然从上面掉下里。 春山派的弟子吓了一跳,拍了下胸膛,却在拍第二下的时候僵住,因为翼火蛇终于出现在他的面前,猩红的蛇瞳里是嗜血的残忍。 飒! 疾风掠过,将逃脱不及的翼火蛇钉在墙上,他瞬间化为一滩黑水从墙上流下,灌入沟中,却被突然地大水挡住去路! 这是追杀他的那个小子常用的套路,接着果然是一道土墙。 他化为一只蝙蝠冲上土墙上方,接着应该是土盖封顶! 翼火蛇都要笑出来了,却忘记了一开始他是被什么戳破图谋的,他冲上飞,等反应过来时翅膀已经被削去,鲜红的血从身体里漫出来,而蝙蝠的翅膀也被砸到地上,在那一瞬间变成了没有双臂的一个人。
第190页 吃来的疼痛让他大叫起来,好像在下一刻就会死去。但天不如人愿,他的双臂被一层特殊物质层层封住,竟是没有一滴血落出来。 而在不远处,他的几个小弟连挣扎都没有,已经成了无主的躯壳。 “你见过这把匕首没有?”有人把一把格桑花的匕首拎到他的面前。 在翼火蛇的视野里,只有一个面色冷峻的男人,不是他认识的无名兄弟。 “你觉得你还有别的路可选?”抱着双臂的男人见他看自己,转头冷笑。 “既然都是死,还有什么差别?” 他们这么说,一定还有迴旋的余地,翼火蛇是这么想的。风听和孙迟羽对视一眼,一枚水剑射去,直接了结了翼火蛇的姓名。 “我还以为你会开条件。”闻海声上下打量了风听一遭。 风听毫不在意:“不急,总会碰到一个肯说的。”虽然他已经杀了二十八名星宿。 “你还打算做这种无意义的事?为什么不先调查幕后主使?” “调查?那才是无意义的,比起报仇,倒不如说杀几个心术不正的人更符合我的心意。”风听侧头看闻海声,那种表情看上去不像是把生死放在心上的人。 也难怪,他能沉寂三十年专心杀敌。 “你身上是什么怪味?”风听忽然皱了眉头,和闻海声说话倒是没有一点的生疏。 “黑龙泽的泥,里面有翼火蛇的气息。” 怪不得翼火蛇一直没有发现闻海声。风听恍然大悟,莫名觉得闻海声这人的确可敬。 然后他远离了闻海声一点。 闻海声看见风听的小动作,最终还是没有将黑龙泽的泥抹在对方身上。 “其他门派快来了,我们先走。”孙迟羽收拾好从翼火蛇身上搜刮出来的东西,看了一眼闻海声,对风听说。 风听点头,向闻海声道别后消失在夜色里。 闻海声走过去唤醒那名被他打晕的弟子,对一脸恐惧的弟子安慰道:“已经没事了。” 在这夜色中,人们陆陆续续赶到,只看见了翼火蛇几个随从的尸身,却没有看见翼火蛇的尸身。对此,闻海声只是在闭目养神时不情不愿地抽空说了一句“逃了”,就任凭别人在那边义愤填膺。 · 一份密报,一只火烛,一块辰宿宫的令牌,这是他们第十五次收到这样配置的战利品,而在刺杀第十三个二十八宿之前,他们还没有收到过那一份密报。 密报的内容还无法破译,而火烛的材质也始终成谜,唯一可以确定的就是那块令牌,是二十八宿每个人在辰宿宫独属的印记,看上去能够卡在什么上面,最终开启什么。虽然,这只是孙迟羽脑洞大开的结果。 风听第一次看见这块令牌的时候脑海中会有阵阵刺痛,等次数多了之后才没有什么大的问题,而那一份令他刺痛的记忆也渐渐清晰起来——他在凤连枝的手里见过这样的令牌,上辈子。 谜团越来越多,真相也越来越扑朔迷离,风听一度生出过放弃的念头,只是脑海中前世死前的挣扎让他从继续沉迷之中醒来,不得不面对最为现实的问题:“他要找的,到底是正道,还是魔道。” “正魔之分,在于本心。”孙迟羽解释,而他所说,也正是天君所言。 “接下来去魔界如何?”风听提议,忽然听得外面一阵嘈杂,二人起身查看,却看见隔壁冯春正趾高气昂地入住凤家的小楼台,而天澈门的弟子心有不甘,却也只能和他们的大师兄分开,住到客栈去。 这本来是一间简单的事情,但就是坏在了闻海声也随着闻海言来了。 凤连枝以为他是要住进自己家,高兴地为他介绍自家的小楼台,羞涩道:“这还是师兄你在三十六年前离开我家后第一次回到我家。” “回到”这个词用得有些微妙,听得风听条件反射地磨了磨牙。 孙迟羽噗嗤地笑一声,看一眼对面已经发现这边动静的闻海声,打算到下面去找了风悦再要两间房。 孙迟羽回来时顺手帮风悦媳妇提了鸡笼,还在杀价时出了不小的力,又沾了风听的光,将两人接下来数日的住宿都搞定了,反正这些修者白日都不在这里,有没有这几个人并没有什么不妥。 听到要三间房时风悦还愣了一下,却听孙迟羽含笑解释:“我师弟有个比较粘人的好友,可能会住进来。” “比较粘人的好友?”风悦似乎并不明白这两个词为何会组合到一起去,只听见孙迟羽继续解释:“而且他可能会成为我们的师弟,也算是同门。” 既然是将来的同门,风悦也就爽快答应了。 而风听那边,他看见闻海声在看了一眼这边之后转头对凤连枝温声说到:“李师兄是天澈门的掌门大弟子,万不可怠慢了他。” “可以在后院收拾出一间客房。”凤连枝急道,凤连翼听了嗤笑一声,扭头不看自己丢脸的姐姐。 后院是自家男子和女眷住的地方,住了基本上和窥见女人脚踝差不多,怎么能是随便就收拾出来的地方? 本来因为闻海声变脸差点白眼翻到天上的李舜予这时候只能乖乖收了自己的白眼,这样的女人,大概也只有闻海声能够稳住。
第191页 只是,这双方有多少真心,有多少算计,恐怕也只有双方自己才知道。 “不必了,今日遇一多年不见的故友,甚是想念,倒不如乘这月色上佳,把酒一夜,清歌二三?”闻海声说着后退几步,足尖一点跃上栏杆,站在月光下,一身青衣,清浚出尘。 他这举动出乎所有人的预料,只见他接下来腾空而起,翻入了对面风家的走廊,又手一撑,翻进了风听的房间:“对吗?风少爷?” 风听淡淡地看一眼闻海声,没有回答,转头看见对面的凤连枝也盯着他,一双晶莹的红瞳中惊涛骤起。 风听古井无波的双目中泛起一丝涟漪,随即消散,似乎从不曾出现。 第九章 “我想我需要重新和你认识一下,我叫谢至,言身寸,半云土。” 孙迟羽上来时正好听见的就是这么一句话,房间中窗门已经关闭,隔绝了对面窥视的眼睛,他抬手结了个阵,将偷听的耳朵也闭上。 风声只幽幽传过去一句“好好做个人不行吗?” 好好做个人不行吗? 偏要做这种偷鸡摸狗的勾当,还要当什么圣人,恐怕自己都不知道自己错在了何处。 “做完了自我介绍,接下来说说怎么回事吧?”孙迟羽推门进去,目光没有任何游移,直接落在闻海声头上,“你是怎么得到记忆和那些术法的?” 闻海声没有丝毫犹豫:“上辈子死后被人拉到了这个世界之外,是他给我的。”他只依稀记得上辈子死后被人拉扯到了一个空间,迷迷煳煳之间只能看见自己面对着一个球,那个球上蓝色绿色白色各种交杂,且白色的部分飞速转动。 “你看见的是这个世界的云在后退,是时光倒流,”孙迟羽解释,“能描述一下那个人的样子吗?” “与他见过的仙人应该是同一个。”闻海声指的是风听。 “是阁主。”风听应和。 “阁主没有说什么?” “他似乎不是很想说。”闻海声捏着下巴思考,那时候那个仙人的确是没有说更多的东西。他又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事情,问风听:“你还记不记得上辈子是怎么死的?” 风听不是很想讨论到这个话题,却还是老实回答了:“被天雷击中。” “我呢?” “被连枝……掐死。”他艰难地说,闻海声敏锐地捕捉到了他的称唿——连枝。 “你还在留恋她?哪怕她上辈子从小开始就准备谋害你?” 这一句话犹如惊雷闪过,将风听震在原地。 孙迟羽打圆场:“他不记得上辈子死前到底说了什么才会翻脸。” 闻海声闻言看了孙迟羽一眼,酝酿了一会儿之后对风听继续说到:“你上辈子死前想起的事情就是你小时候的事情,你也不记得了?” 风听真的没有一点概念,他只是摇头。 “海边,是为了溺死你。山谷,是利用狼虎杀你。悬崖,是为了推你下去。” 闻海声所言和小时候每次转身时凤连枝不自然的笑脸重叠起来,这一辈子凤连枝每每看见他开始的不屑也重新浮上来。 孙迟羽抓住了最后几个字,把风听从迷茫之中拽出来:“你跌下悬崖之前不是已经把所有人都清理干净了?只有凤连枝在悬崖边?” “她昏迷了,我说过。”话虽是这么说,风听的内心也是不愿意相信凤连枝的。就像以前无数次一样,他的内心就只是想将凤连枝控制起来,而从来没有想过放任她。他曾经以为这是一种扭曲的爱,毕竟这就是家中的那些侍女们最喜欢的戏码。他试着控制自己内心的想法,让自己对凤连枝的好感更多一些,多到不愿意伤害她…… “二十八宿是怎么回事?”闻海声突然打破沉默,把话题扯回傍晚的事情。 风听恢復得很快,思考片刻后解释道:“二十八宿的牵涉面是魔族之中最广的,可以破坏比较多的组织的手脚。而且他们也是最喜欢扶桑花的组织。”做的事情越是黑暗,越是嚮往太阳。这里的魔族真的是一种奇怪的生物。 但从另一个角度来说,这并不奇怪,因为称为魔族,实际上还是人。 “你们没有方向?” “不是所有故事都是有引子的。”孙迟羽回答。 “那么目的呢?比如说,为什么盯上的目标都是神兽血脉的。” “你知道什么?” 闻海声看着风听的眼睛:“你和我们不一样,对吗?” 风听当然和他们不一样,他不是血脉,是前世,是气息。 一头石兽怎么会有血脉? “我不重要。” “重要的反而是你,”这个答案出乎他们的意料,“因为你的存在,他们少捏造了一个神兽。” “但我不是神兽。”风听回答。 神兽,风听见过不少,都不是什么省油的灯,所以在人族有足够强的实力抗衡神兽之前,天君是不会放出那些祸害去破坏三千世界的平衡的。 这三千世界,讲的,还是平衡二字。 “修者不足以抵抗神兽,我见过天君关上兽世的出入口,而每隔一段时间,也只放出几只神兽到有强大修者的世界去,即约束修者的过分壮大而残害其他精怪,也防止神兽脱离了笼子之后酿成大祸。”
第192页 “听上去真的是对两方面都无情。” “但这就是天道需要做的。”风听回答。 “天道?” “天道。” 关于神兽的话题到这里就没有了继续的需要,风听肯定的声音已经给了闻海声疑问的答案——“这个世界现在是脱离天道的控制的?为什么?” 风听转头看孙迟羽,接下来就是孙迟羽的司职范围。、 “此三千非彼三千,所有世界都是主神的创物,而你们的世界,是主神不完全的造物,是按着既定轨迹行走的世界。” 主神对天道的理解,就是安排一个人的命运,就像是写出无数剧本,然后将一个一个提线木偶放到这个舞台上演出给别人看。 因为主神以前就是这些提线木偶中的一个,这是他自己的理解,也是一个错误的理解,才诞生了这么多错误的世界。 “那么……没有提线木偶的世界是怎么样的?” “没有提线木偶的世界?”孙迟羽说到这句话不知是该笑还是该哭:“没有什么差别,只是一切都变得不可知。” “为什么?” “因为人心是天道唯一无法把控的东西,因为世界属于人们,人们才会将人心的差错赖到天道头上。” “闻道长,我就问一句,被创造的你,有没有怨恨过天道?” · 曾经怨恨过,但恨来恨去,为什么不恨把自己生下来的父母呢? 仇恨本来就是一件无解的事,因为你发现你其实可以恨遍整个世界,恨到最后,最恨的是自己。 还不如一刀来得痛快。 为什么要出生呢? 闻海声早晨从榻上醒来时没有动,也没有转动眼珠,只是看着床顶。 他什么都没有梦到,修者本没有睡眠,难得睡了一觉,睡前又想了很多,包括闻家那些欢快的抑或不悦的时光,却没有梦见这些时光的任何有关的事。 风听在各自回房时还问了一句血脉到底是怎植入的,闻海声才发现自己已经没有了这方面的记忆。 “无论如何,你还是不要去试的好。”风听眼里总有种奇怪的情绪,是闻海声无法解读的,也是令人感觉不安的。 风听也不知道有没有把这件事听进去,只说了声晚安,就关上了门。 次日狩猎还是要继续,几人出了风家的门,正好遇上了等在门外的几人,包括。凤连枝、李舜予在内,都对风听有不少兴趣的。 抢在所有人面前,闻海声先介绍了他们:“就是那对无名师兄弟。” “师兄,无名不会真的是无名吧?”冯春不知为何,眼神怪异地看着风听,又看看闻海声。 “谢至,言身寸、半云土,谢至。”风听抢先介绍,又见孙迟羽过来,顺口道:“我师兄,孙羽,子小孙、双习羽。”他的介绍和本人一样寡淡,这么一来,让所有人的兴趣减了不少,毕竟看上去就不是什么好惹的人。 这个插曲很快就被略过,孙迟羽和他人打了一声招唿后就先行离开,风听对他人解释:“我师侄下落不明,他每天都会去找一下。”但毕竟不一定存在于这个世界,实际上能不能找到还是个未知数。 剩下的几人很快开始分配任务,此次众多门派聚集在此处是得到了潜伏于魔道的卧底的线报,得知了此次魔道将有一次重大行动,在目的未知、兵力未知的情况下,他们只能借一次试炼为名,到此处“寻宝除魔”,而他们常说的“狩猎”,明面上更多的是指拔除人心中的杂念和魔气滋养的养料,而实际上,就是猎魔无误了。 风听作为一个将二十八宿全歼的人,自然是受到了几乎所有人的欢迎,一个人出去猎魔的念头也被现实无情地打破,风听有些不满地看着眼前天澈门的小队,只觉得对方一定会阻碍他暗中探查二十八宿背后组织,这样一来,他的行动只会更加缓慢。 加之近年来记忆恢復缓慢,前前世为何而死、而又为何落入此地,都是未知数。 他更是不清楚自己需要做什么,只能暂时猎魔排遣一下内心的郁闷。 进度太缓慢了。他又嘆了一口气,走在他身侧的李舜予不解地看他,只觉得这个谢至和自己认识的风听大不一样,除了性格以外,还有那不可思议的杀伤力。 风听在猎魔时出的贡献确是实打实的,背后一条水龙基本上是闭着眼睛杀魔,一口下去就是端了一个魔窟,比起小队更有效率。 李舜予真的有种自己拖了后腿的感觉。 他握了握腰间的储物袋,拿不定主意是否把星辰直接交给对方,万一,不是呢? “风兄!”李舜予喊道,他看见“谢至”走路的姿势僵硬一瞬。 他这下有了把握,上前一步,将手中的储物袋递给了风听:“你是风听,对吧?” 风听看了一眼四周,丢下一个隔音阵:“怎么了?” 没有想到会这么顺利问出风听的身份,李舜予一时间有些呆愣,直到风听摇了下他的肩膀,才回过神。 “如果风道友无所谓的,为何还有隐瞒身份?” “麻烦比较多。”而现在看来,隐瞒了反而麻烦更多,每个人都要试探一遍。
第193页 “那么风道友就是天君的弟子了?”李舜予忽然说,风听本想点头,但听清后惊出了一身冷汗。 “天君?”风听装傻,但李舜予已经从他语气的生硬转折推断出了现在的风听已经知道了自己的身份。 李舜予没有给风听再拒绝的机会,将手中的储物袋塞到风听手里,风听推拒了几次没有成功,面上略带不悦道:“李道友,请问这里面是什么?” “问辰长老说,您打开了就知道了。” 又是这样的卖关子,风听却没有急着打开,只是把这个储物袋收在怀中,道了一声谢,并没有多少真诚。 李舜予见他收下,才笑出来,揽过他的肩膀,哥俩好似的拍了拍。但想叙的旧还没出口,就听见背后有人叫自己,转身一看,正好看见冯春死死盯着自己搭在风听肩膀上的手。 · “海言,我什么时候开始变成现在这个样子的?” 闻海言将手中的鞭子从魔物的身上松开,回头看了一眼她哥,郑重道:“三十年前。哥,是不是因为冯春说的叫‘风听’的?” “不是,我说的是我被赶出来之前开始怪异的时候。”闻海声从墙头上跳下来,闻海言一愣,皱眉,看上去有些担心:“四十三年前,怎么了?” “你知道凤连枝是和我一样的,对吗?” 闻海言点头,这也是她为数不多能容忍凤连枝的原因之一。 “那你知不知道像我们这样的还有很多?” 闻海言只知道当年被赶出闻家的时候以闻家老太爷为首的老人们是对哥哥又是怜惜又是恐惧的,好像病怏怏的哥哥会带来什么灾难。再到后来被春山派掌门捡到、收养,这些事就像是过眼云烟一样飘过去了,直到后来被追杀,兄妹俩才从春山派安逸的梦中醒来,开始了没日没夜的与身后野兽拼脚力的生活。 闻海声回忆了一下四十三年前还是小孩的自己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想想除了一日三餐以外的生活中又有什么意外。想来想去还是只有在十岁生辰的时候去了一趟星海,在那里捞到了一条不大却特别亮的鱼。 所谓的星海不过是一个不大的湖泊,在天澈门的附近,在这个世界诞生之初,实际上是遍布碎屑的,这些碎屑不大、能发亮,拥有一定的灵力却不能被生灵消化。而后来天澈门的一位掌门将各地的碎屑收集以后填入门派附近的一个湖,也就形成了湖中净是“星星”的奇景。对当时的小闻海声来说,还真的是极大的诱惑。 “但凤连枝又是如何得到凤凰血脉的?”闻海声喃喃自语,说话时正好被闻海言听见。 闻海言收了手中的长鞭,准备离开这个院子去下一个魔修的窝点。 “哥,冯春说的是真的吗?” “冯春说了什么?”闻海声停下思考,被闻海言的问题吸引过去。 冯春说的话里面没有几句好听的,但往往能打中七寸。 “他说,你不待见凤连枝是因为风听,你喜欢风听,对吗?”闻海言的声音有些闷闷的,并不是很愿意哥哥走上这条没有出路的路。“你喜欢也不是不可以,但把谢道友当成替身不行,他是一个独立的个体,希望哥哥你能看清自己的心,不能因为一个已经死去的人就害了自己也害了别人。” 闻海声的动作僵住了,他费了好大的力气才没有抽出剑直接去杀了从来没有说过人话的二师弟:“海言,你少和冯春混一起,如果我问你是不是喜欢冯春,你会怎么觉得?”闻海言抬头看他,有些不可思议。 闻海声自觉也是为了妹妹的健康成长耗费了不少心思的,道:“如果你觉得这是一种对你们纯洁关系的侮辱,那么风听和我,也是一样的。” “你真的喜欢风听?和我一样?!” 第十章 冯春打死也不会想到自己见到大师兄之后不仅没有要到保护嫂子的奖励,还被大师兄用剑鞘捶了一顿,向闻海言求助,闻海言满脸通红地躲他,被逼得急了,直接抽出鞭子要抽。冯春只好转向风听,只是闻海声一看,更加气急了。 最后还是凤连枝解的围,至少闻海声表面上还不敢直接把对凤连枝的厌恶摆出来。 至于闻海声,最后还是给闻海言留了点面子,在众人的劝阻下横眉竖眼的,最后谁也没敢问什么。 这些事情很快被众人抛在脑后,狩猎结束的日子将近,而所有人都未曾发现蛛丝马迹,更是在最后连魔修都找不出几个了。 魔修也惜命,怕是不知道藏到哪里去了。 风听听完所有人对这些日子的抱怨和调侃,恰巧听见一声鸟鸣,一只灰雀落在窗台上,见他发现自己,抖了抖翅膀,转头从自己储物袋似的翅膀下拽出来一张纸条。 闻海声最先发现这边的动静,起身拿了壶酒,直接跨过几个七歪八斜的弟子就过去。接着是凤连枝,但却被冯春按住了,闻海言虽有些不高兴,却也不能说什么,只能帮着把人留在自己这桌。 “你师兄的书信?” 声音一响起,风听就慌张地把密信藏进怀里,但转头看见是闻海声,却莫名松了一口气。 “你想起狻猊血脉的来源了?”风听避开密信的事不谈,但似乎与闻海声没有别的话可谈了,毕竟不是前世可以一起吵吵闹闹就过一个下午的时候。
第194页 闻海声坐下,倒了一杯酒,推到风听面前:“想起来了,但也没想起来。” “你就直说想起来了一半。”风听看了一眼眼前的酒,最后还是闭了闭眼灌下去,一脸难受的样子。 “你不会喝酒?” 风听点头,缓过来后看着闻海声,示意闻海声说下去。 “我是在湖里捡到的。” “湖里?”血脉不是什么烂大街的东西,能够在湖里捡到,这说出去怕是要被人笑死。但闻海声的表情表明,这就是现实。 “天澈门附近有一个湖,星海。” “里面都是星星?” 闻海声点头:“天澈门的人起名一向挺简单粗暴的。” 对此,风听没有表示立场。 “我在里面捞了一条鱼,直接钻进了我嘴里。”故事的梗概很简单,简单到让风听怀疑自己听到了什么。 “之后呢?” 闻海言看着风听的眼睛,忽然有些不忍心告诉他之后就只是小时候的闻海声被吓到了,找了父母,却发现那条小鱼再也找不到了。 风听和闻海声沉默着灌了几杯酒,风听很快就上脸,坚持再也不肯喝下去。这时候李舜予正好过来找他,手里拿了一杯酒,还拽了一堆“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哪里知道风听只等他敬酒然后说一句不喝了。 好在闻海声帮忙挡了下,李舜予有些失望,却没有说什么。 看着李舜予有些摇摇晃晃的背影,风听恍然想起对方交给自己的储物袋还没看过,只当是些奇宝器物,并不忌讳闻海声在场,当时就拿了出来。 闻海声看见绣着天澈门标志的锦囊,好奇道:“李舜予给的?” 风听自从知道了朋友私下相处时并不会在意称唿之后,也就不怎么纠正闻海声对其他修者直唿其名的习惯,只点头应一声。 风听打开储物袋后伸手探入,却被猝不及防地一烫,整只手飞速从袋中抽离,袋子中的东西飞出来噹噹几声,在桌子上滚了一遭后才停下来。 那东西闪了几闪,才暗下去。 “星星……石头?”闻海声伸手想去取,却不想被风听制止:“有异。”说完,转头去找李舜予,那李舜予正在和别人说话,听见这边喊他,道了句抱歉后就往窗边走来。 闻海声发现风听皱着眉头,手上的烫伤并没有好转,反而还有烂开来的趋势。 无论如何,这都是不该的。 闻海声才冒出个“风”字,变故也就突生了——只见一旁嬉闹的一名弟子不知为何一摔,直接将手中的茶碗滑出去撞到了已经靠近窗边的李舜予脚下。李舜予一脚踩在了茶碗前边,没有来得及反应就往前倾倒,他立刻抽出了腰间佩剑作为支撑扎在桌上,却不想这桌子直接给他的剑戳了个对穿,等反应过来时,风听和闻海声已经离这张桌子一步之远。 风听转头正好对上慌忙撇开目光的凤连枝,脑海中的记忆也在翻涌。 闻海声目光之中已是瞭然,但出于“傻乎乎”的师兄人设,还是伸手扶起了李舜予:“你没事吧?” 李舜予有些受宠若惊,因为在他的印象里这位春山派的大师兄从来不会笑脸对人,和外界传闻完全不一样。但是当他的视线落在凤连枝的身上时,又自顾自地明白了什么。 “没事,我自己来。”看见那双一点也没写着“温柔”二字的眼睛,李舜予尴尬地笑,来掩饰自己的走神,但是这一走神,没有支撑住,不慎又一个屁墩儿跌在地上,手这回还好死不死地硌到了什么东西。 只是抬起手,又什么都看不见了。除了手心有些热,李舜予差点以为是错觉。“你们找我来干什么?”那边失误的弟子也被自家门派的长辈训斥了,李舜予道了一声没事后就继续和风听说话。 风听去看刚才掉在地上的石子,却只看见了一只储物袋。 李舜予也刚好看见了这只储物袋:“这不是我给谢道友一点见面礼吗?”他的声音有些诧异,却没能捡到那只袋子。闻海声的动作更快一步,伸手捡了储物袋后拍了拍灰,还装作有什么的样子掂了掂,丢给了风听。 “你不是想问这里面到底是什么吗?”闻海声说这话的时候一半是看着风听的,说了一半,就慢慢移到了李舜予手上。 “李道友,你这里面是?” “这个我也不是很清楚……”李舜予伸手去拿,风听躲开,但李舜予也同时收回了手。 “怎么了?”闻海声还当作没有看出什么一样。 李舜予尴尬地清咳一声,偷偷瞟了闻海声一眼。风听接道:“无妨。” 李舜予虽然还是拿不定主意,但奈何闻海声并没有什么可以厚非的地方,只得厚了脸皮道:“是这样的,当时问辰师叔把它从星海里拿出来的时候叮嘱过,不能……”说着瞥了一眼闻海声,“让别人碰触到。” “星海?” “不能让别人碰触到?” 闻海声和风听对视一眼,然后都沉默不语。 “触碰到会怎么样?” 李舜予没了下文。 但想了半天忽然又想到:“你该不会已经把东西经过别人手了吧?”李舜予抓过风听的手,语气有些激动,手一捋,正好抓到了对方的疤——“谢道友之前没有这样的疤的?”
第195页 “李道友,谢至才把储物袋拿出来。天澈门似乎有些事情。”闻海声的转折说不上有多少自然,但加在肩膀上的力道渐渐加重,李舜予也不自觉地送开了钳住风听的双手。 而闻海声所说也的确句句属实,因为李舜予这一摔,天澈门与那个门派的弟子出了龃龉,正混乱成一片,李舜予在看见了柳唐有踩上了人家弟子的肩膀的那一瞬间整个人都炸起来,在闻海声松开的瞬间就箭也似地冲过去。 “像他这样的人总是容易活得单纯一点。”闻海声笑道,但风听没有给出任何回应。风听紧紧盯着李舜予的背影,像是在思考些什么,也像是在担忧些什么。 “你这眉头皱得跟豆腐皮似的。”闻海声调侃,这一句倒是将风听拖回了现实,但这回的风听也只是在表面上扯了下脸皮笑笑。 而非前世时会转头丢一捆青菜过来、说“今年皮卷吃也别想吃”的风听。 “你怎么了?” 但这一天的话就说到这里,闻海声才说完,二人抬头就看见了站在酒楼下方的孙迟羽。孙迟羽正抬头看他们两人,眼睛下是浓重的眼圈,看上去劳累了许久。 “下来。”孙迟羽对风听做口型,风听明白后随手抓过放在窗台上的剑就冲下楼,闻海声连拦着的时间都没有。而等他追下楼的时候,风听已经消失在这条街上了。 春山派的弟子跟着冲下来围在他四周问出了什么事,看了眼稚嫩的师弟师妹们,闻海声还是压下心中的暴躁,摇了摇头,说了句“没事”。 回到酒楼二楼,天澈门的事情已经处理好,李舜予一身疲惫,过来找风听说刚才没有说完的事情,却只看见了闻海声一人,不由问风听去向。 闻海声的脾气压着,对外人就没有那么顾虑了,说话不由得沖了点:“失踪了。” “又失踪了?”李舜予喃喃自语,但这轻易就被闻海声捕捉到了:“又?” 李舜予才发现自己说错了话,支支吾吾两三句就把话题扯开,闻海声却不是傻子。 “李道友,你若有特别的话需要转述,我想,我应该比你更加容易接触到他。”闻海声这个提议很动人,但李舜予被咬怕之后,就是再也不敢对闻海声乱说些什么,摇头否认了。 盯着李舜予离开的时候,闻海声闪过了一个杂念——像这样不知道自己前途的人,还真是活得很幸福。 他摇头跑开了这个念头,在空中抓了一把空气,往里一吹,就吹出一只小纸兽来,在空中点点一跃,消失在眼前,眨眼又出现在李舜予的肩膀上,闪了几闪。 第十一章 万里长风掠过,裹挟意识在破碎的海中沉浮。 挣扎着探出头却唿吸不到一点空气,这是一个彻底要将人溺死的世界。他双臂向空中挥动挣扎着,直到渐渐疲软无力。 最后是一双冰凉的手抓住他的胳膊,将他拖上岸的。或许是火热的,他记不清了。在意识再度消失之前,他也能意识到这一切都是不合常理的,但在那一瞬间,所有的感官都被这个世界掌控,他彻底失去了自我。 脑海里所有的感官都是身下沙滩粗粝的沙子硌着裸露的皮肤,泛白髮肿的身体让他感觉是躺在圆滚滚的细碎卵石之上,海风的腥气侵入鼻腔,油腻得不知是鱼身上的粘液还是海底的淤泥。 陆离的景色和气味组装出一幅看不懂的画面,在画面的中央,他像是闻到了夏天的气味。 “师兄?” 孙迟羽揉了揉太阳穴,从打坐之中醒来,方才冥想的内容却是忘得一干二净。 风听站在他面前,满脸焦急。孙迟羽动了动身子才发现自己的双腿毫无知觉,微微挪动一下后才有新鲜的血液往四肢冲去,反而有一股冰凉的感觉刺激着双腿。 等能行走后,孙迟羽才扶着风听的手从床上下来。 “你是怎么了?”风听问。 孙迟羽也记不清自己是怎么了,只是觉得有些疲劳罢了。 于是他便摇了摇头,又问:“你来找我有事?” 那是必然的,风听从储物袋里掏出来一块令牌:“他们那边等不及了。” “等不及?”孙迟羽拿起那块令牌,仔细端详,忽然嘲讽似的笑了一声:“和魔鬼做交易还能维持这么久已经不错了。” 风听没有回答,只是一股脑地将那些令牌倒出来,二十八宿的全齐活了。 “问过红南阁了?” 说起红南阁,风听也是有些不情不愿,但还是老实回答了:“问过了,苜蓿那帮人的志向不小,可能成为阻力。”红南就是苜蓿的鼎炉楼,按照一般来说,都是信息转交和传递的场所。 孙迟羽一时间想不起苜蓿首领的名字,但知道他们的首领已经失踪了四十年,魔界那边的将军也是如此。但消失了这么久的人却没有引起修真界的一点注意,说起来也是蹊跷了。 “我们,拿不出万霄的下落。” “万霄?”孙迟羽一时间也想不起这个名字,但绝不是他记忆中苜蓿的首领。 风听解释:“魔族将军,苜蓿要的人。” “但他们之前不是说在死之前找到就行吗?”这是他们的交换条件之一,当时的情况说起来还有些坎坷。
第196页 “情况可能变了,虽然他们没有直说到底发生什么。”风听剑取到的密信也摊开,里面只有寥寥两字——“酬金”。这是在向他们要酬金来了。 孙迟羽冷笑:“不愧是商人,还没帮着找到幕后黑手就急着讨债了。” “他们付出了什么就还他们什么?”风听疑惑,继续往外取东西。 一个精明的商人当然不会这样做,但他二人不是,且他们还不能吸引来苜蓿更多的注意。 “装傻?” “装傻。” 那么就逃。 等风听把二十八宿几封一模一样的密信摆在桌面上时,二人仍然没有看出里面的奥妙。只见风听解开了缠着自己右手的纱布,露出里面的疤。这个疤已经好了好一段时间,但风听一直拿纱布裹住,孙迟羽也从来不知道这里面到底是什么才会让风听如此忌惮,现在看到了反而更加疑惑。 风听随手在伤口上划了一下,红色的血沁出来,周边的皮肤也红彤彤一片。 伤口处的血滴在密信上,果然渐渐起了反应,孙迟羽见风听脸色惨白,本想伸手搀扶,却忽见从密信之上窜出一只小型金色异兽,正是獬豸模样,咆哮着冲风听撞去。 这一切发生极快,还没等孙迟羽挡住獬豸,那只小神兽就在风听面前爆开,化作一团金色烟雾。而风听没有来得及防御,整团烟雾都从他的眼耳口鼻钻进去,一时疼痛难忍,好像生生被人拉扯开眼皮子,又往自己五官里灌东西。 而孙迟羽,只能被风听用剑挡在一步之外,眼睁睁地看着风听跌跌撞撞地进了房,反锁自己。 风听一定有什么事情。 孙迟羽不好说是不是风听终于想起自己为何来到此地的目的,他只能捡起掉在地上的密信仔细研究。 被风听用血或者别的什么破解的密信上依然还是画了一朵扶桑花,又在右下角小小写了一个名字“心月狐”——这是二十八宿心月狐的那一张。 而文字部分由原先的“三月廿十,东三百里,月出”变成了短短三字“檐上兽”。 檐上兽,仙人引路,龙凤随之,狮子、天马、海马、狻猊、押鱼、獬豸、斗牛、行什次第而行。 这是人间的东西,在修者眼中,不过是上古天地灵物的变种而已,怎么会流传到魔界之中? 而且兽世并未稳定,倘若是某些心怀歹意之人熘进兽世,说不定又得处理一个世界的叛乱。 再者,魔修集齐这些神兽的血脉又是为了什么?难不成还想建造宫殿?魔修不会那么闲得慌。 “师兄……” 孙迟羽从自己的世界中脱离出来的时候正好听见风听叫自己,声音虚弱,面色惨白。 “你到底是怎么了?”孙迟羽从自己的储物袋里取出丹药餵风听吃了,唠叨道:“你不是以前的石头身,而是人族。”又看了面色惨白的风听一眼:“身为人族,你难道六十年了还没有发现人的脆弱。” 记忆恢復一部分的风听的确是经常忘记自己所处之地,总还以为自己是以前那只没有心的石狮子。 “那我原来的身体呢?”风听,或者说谢至,忽然想到这个问题,但孙迟羽并不能给他答案。孙迟羽毕竟是误打误撞进入这个世界的,自己是为何出现在那处山崖下还是个未解之谜。 这两个人就是这样带着满身的未解之谜上路,然后撞上越来越多的谜团。 “先不想这些,你是怎么拿到这些东西的?”孙迟羽拿着手中的两份密信,坐在风听旁边的桌子上看风听,手肘撑着双膝,压低了身体看。风听的唿吸显然还没从刚才的虚弱中缓过来,有些呆滞地目光渐渐往上,最终对上一脸认真的孙迟羽。 孙迟羽所说,显然不是两封信如何来的,而是在他打坐的这些日子里遇到了什么。 三日前。 “你还要回去一趟风家吗?” “……”风听转身盯着山脚那处小屋子,摇了摇头,“让他们以为我是风听的转世也好,是风听的兄弟也罢,都无所谓。”无所谓几个字,听起来也许有些冷酷,但这是现在的风听能够做出的最好的回应,至少是照他的脑子来说。 孙迟羽看他一会儿,忽然笑道:“我们都不是什么聪明人。” “留了东西没?”孙迟羽转身时问。 “留了,应该能保他们余生平安。” “那就好,接下来,就忘记他们。” “嗯。” 话音一落,二人抽出手中的剑,挥手斩灭蜂拥而至的魔。 这些魔只是不成形的雾气,追寻他们身上的令牌而来。二人从群魔的围攻之中杀出,一路奔至群山谷底,终于在那处找到了孙迟羽出去这几日找到的猎物。那魔修看见孙迟羽同另一个人飞驰而来,满身杀气,看上去十分像是来取他人头的。 那魔修往后退了一些,但总是被绳子扯住,四周还趴满了各种勐兽,时不时沖他呲个牙、咧个嘴什么的。 风听出剑,只见白光闪过,正好扎进魔修背后的大树上。 魔修周身阵光一闪,破裂之声想起,那禁锢魔修声音的政法顷刻化为乌有。 “三十年前,是谁叫你们来的?”
第197页 风听一开口就是这个问题,那魔修也有些意外,只是吞吞吐吐不肯说完整。魔修转眼看见了孙迟羽,孙迟羽也才把自己的视线从风听身上转过来,那双眼睛赤/裸/裸地表现出了自己的不耐烦。 魔修一个激灵,想也没想就一股脑地把自己所知抖了个干净,三十年前的事情也浮现出一点眉头来。原来他们只是在追杀另一名少年,却误打误撞发现了居住在此的凤连枝,也就顺手分出了一小部分的人来把凤连枝也“回收”。 故事极其简单,而这名魔修也是后来继续去追杀少年,而没有参与绑架凤连枝。 “那为何要在悬崖边就地杀死?”似乎还要做什么仪式。 风听也正想问这个问题,那些人的行为实在是有些反常。而凤连枝手中的那枚令牌又是从何而来,又是一个说不完的谜。 魔修没有回答,表情看上去有些紧张,风听割断了绑住魔修双手的绳子,又把剑指着他的喉咙:“最后一个问题,指示你们的是谁?” “哈哈,最后一个问题,是不是能放了我呢?”魔修嘲讽似的,但眼底里还是有一些认真存在的。他大概是吃准了风听是个优柔寡断的人。 没有人回答魔修,好像所有人都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结果,却没有被对方承认过。 “是魔尊啊,还能有谁呢?” “为什么?” 魔修看他一眼:“这已经不是最后一个问题了。” “你觉得你有资格谈判?”剑嵌进肉里,那魔修立马开始大喊大叫,好像真的下了油锅地狱一样。 问不下去了,风听和孙迟羽都从对方的眼神里得出这么一个结论,只见寒光一闪,那魔修还没有看清楚是什么闪过就身首分离,脸上得意的表情还没有发生变化。 “你的剑挺快。”孙迟羽知道谢至实际上的师父从来不止天君一个,就比如这一手剑术,绝对不是天君亲授。 “回去了,师兄。”风听没有理会孙迟羽的闲谈,再回头看了一眼风家的方向,然后就和孙迟羽一同往西边前行。 往西,就是魔修聚集之地。 孙迟羽和风听住在大陆西边的这片地方时间也有二十五年中的小部分,只是每年必来就是了。 孙迟羽回到此处之后,一直被这个世界约束的实力也有所松动,瓶子里的灵气正在大量外溢。没有准备地,他几乎是在回到暂居地的第一时刻就进入了打坐冥想的状态。而就在打坐冥想之中,境界的重回、稳定、提升几乎是一气呵成,却不想在最后关头陷入了一个不知所云的梦魇,在海中沉浮许久之后才被人从梦魇中拉起。 而这几天中,风听一定出去过。 “我去了魔族……”风听的声音听上去有些迟疑,似乎不是什么愉快的经歷,“然后,见到了‘龙’。” 檐角走兽,仙人之后,龙凤呈祥。 “是我所知的龙吗?”孙迟羽指着纸上的字。 “是。” 第十二章 风听从魔族的围杀之中逃出,尚未恢復身为谢至的实力之前,他大概是沖昏了头脑才会跑到这种遍布元婴的地方来。 他抹去伤口四周的泥沙,侧身躲开窥视的视线,整个人贴在檐下樑上,一动也不敢动。伤口渗出的鲜血已经将夜行衣浸透,贴在胸口的密信也浸在鲜血之中。 下面的一波巡查已经过去,风听才松一口气却发现自己的鲜血已经把密信毁了个差不多。这是他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从魔将手下盗出来的密信,本在计划之外,但似乎是一个意外之喜—他没有想到这封密信浸染鲜血后的外形竟是与二十八宿的如出一辙。 手中的密信摊开之后角落里绘着一朵扶桑,细黑的线条在枯黄的血色上有些醒目。血染了大半张纸,在风听的眼前飞速干涸、枯黄,而那朵扶桑也渐渐现出原形,墨色推移的速度越来越慢,直至停下。 扶桑花的一片花瓣还缺了一角,在密信中央也隐约有点痕迹,只是都不大清楚。 既然鲜血能让它显形,却为何显了一半又停止了? 风听眉间的结许久没有打开,忽闻一声惊叫,整个园子里的兵力都往着火光沖天处蜂拥而去。 他从樑上滑下,两三招制服了几个发现他踪迹的弟子,悄无声息地混入了兵将之中。 风听缀在魔族兵将的队尾,这个时候并没有人分出一分心思来关注他。 风听前脚踏进那处院子时,火势已经波及四周的三四所宫殿,所有的兵将都无暇处理这蔓延的火势,只一股脑地往火堆里扑。起先风听还当是这些魔族士兵伤了脑袋,但当大火中的金色巨物一闪而过,并仰天咆哮之时,他总算是意识到了这是什么。 这个世界绝对不该出现神兽,而今天是他在这个世界第二次见到神兽,上一次,还是凤连枝。 那条金色巨龙在诸多魔修的围攻下不断扭曲着身躯,将身上的杂物甩下来。那些魔修于这条金龙,大概就是数不尽的水蛭。 水蛭们噁心的身体在金色巨龙身上蠕动着,一口尖牙撕咬着金色巨龙鳞片下的肉。 那条金龙的情况看上去不容乐观,只能用“悽惨”二字来形容,砧板上宰了一半的鲤鱼也不过如此。
第198页 但这时,火上浇油的是又一个人来了。 “让开。”一双手推开愣在门口的风听,那个人皱眉看了一眼风听,布满寒霜的脸上有一瞬间的碎裂。 “将军?!”有魔兵惊喜地叫到,那人应了一声,往前走了几步,没有再看风听。他将所有视线都对准那条金龙,喊道:“微意!”那条金龙扭动的动作一滞,有魔修乘机给了一击重击,金龙吃痛,仰天发出撼动天地的悲鸣。 “还不束手就擒!”那名将军斥道,从腰间抽出长剑迎上去。 在听到那一声大喝之时,金龙的反击顿时加剧,一尾扫过,将周围宫殿夷为平地。 风听趁乱逃走,这场争斗不是现在的他可以随便参与的,只是没等到靠近出口,就被一条巨大的金龙拦住去路。金龙似乎已经精疲力竭,在地上试了两三次都没能爬起来。金龙拳头大的眼珠子勉勉强强聚出点精神来。 那双龙眼在看见风听之时充满了惊骇。 风听按剑后退,却听见金龙背后走出来一个人,便是那魔将。 “仙君大人已经如此不堪一击了吗?”那魔将抱臂嗤笑。闻言,风听还没有做出一点反应,金龙却长喷了一鼻子气:“嗤,人家虎落平阳,竟然要被你这样的人咬。” 风听四看,所有人都被清走,远处刀剑的虚影还在继续打斗。这两人是做了一场戏! 只见那魔将皱眉:“微意,你觉得你死得还不够透吗?” “怎么了?你难不成还想为那个女人报仇?万霄?”金龙舔舐自己的伤口,斜了眼看魔将。 万霄? 这个人就是苜蓿给的目标? 风听按了按剑柄,压住内心的冲动——现在还不是时候,他还没那个实力。 “仙君似乎不记得了?”万霄皱眉,脸上的神色忽然郑重起来。 风听扯开嗓子的第一声有些哑,想了又想才把话说下去:“二位可能是认错人了。” “你不是谢至?”万霄问,“你应该不是魔宫的人。” “在下风听。”风听还没有报出全部的名字就看见二人的神色都有些微妙。 “风听”这个名字难道有些不一样?还是他们认识风听? 兜兜转转,问题又回到了那个问题上——他来到人间之前到底发生了什么。 “你和凤连枝是什么关系?”金龙,也就是被称为微意的人面色复杂道。 但还没等风听回答,就听微意自问自答了:“难道真如闻海声所说,风听的徒弟和那女人也有夫妻缘?!” 闻海声? 风听看对面一人一龙眼神都不是什么善茬,现在更是阴云密布。忽然微意化作一清秀男子,仰天大笑起来,笑得有些癫狂,笑着笑着又哭出来,又笑又哭,街上卖艺的人物似的。微意拿剑指着万霄,剑气乱挥,混乱之中割破了万霄的脸。血沁出来,万霄伸手抹去,愣愣看了一眼微意,忽而怒起,剑出,三四招完全陷入了混乱的微意制服,而此时,远处的金龙虚影也应声倒下,消失在原地。 “去找这个世界的闻海声,六兽已死,谢至不回来对付不了帝君!!!”万霄大喝,结界应声而碎,而微意也被按倒在地。 假象解除,风听已经知道了自己想要的,飞身冲出去,远远抛下一句:“她曾是我的未婚妻!” 故事说完,孙迟羽脸上的表情很难形容。风听只好继续说:“如果是对付帝君的话,不应该是请那师父来的吗?” “帝君坐在神位之上那么多年,已经不是当初单纯的人族了。更确切地说,他算是一个意念的集合体,是人间所有的不甘。”孙迟羽没有回答风听的疑问,而是自顾自地解释,虽然风听这些都没有忘记。“但也正是这样子的一个人,重复了他最为痛恨的天道所做之事。” “我知道,这正是师兄你为何没有被召回的原因。”帝君就是他们穿越者口中的主神和系统,那个人的意念曾经遍布这些世界。 “但你知道吗……”孙迟羽似乎想说什么,却还是看着风听的眼睛咽回了剩下的话。 风听的性格,或者说谢至的性格更为合适,就是专注,他的那双眼盯着一个人的时候总会让被盯着的人感受到分外的压力。正如他的原形一般,他就是檐上那只看穿人间善恶的獬豸。 “师兄,知道什么?”谢至的双眼顶住孙迟羽,后者险些缴械投降。孙迟羽艰难地摇头,嘆了口气,一摸背上,浑身是汗。 “你没有告诉我为何叫我师兄,我也没有告诉你……算扯平。”这话是有些自暴自弃了。 扯平? 这算什么? 好在风听终于收回了自己令人倍感压力的目光,放过了孙迟羽,两人接下来又猜测了一番事实,各自打坐去了。 · 小童和藏书阁的长老打了个招唿,翻了两层楼才看见站在书架前正在给一名师弟讲书的闻海声。 闻海声拍了拍师弟的肩膀示意他自己去琢磨,小童见状上前,在闻海声耳边轻声说:“大师兄,你的友人来找。” “友人?” “姓谢。” “姓谢……长什么样?”闻海声眉头间的结刚松开又打上。
第199页 小童愣了,结果最后半天比划不出什么,结结巴巴道:“就那样啊!一个鼻子一张嘴……” “还两个眼睛四条腿不是?” 小童愣愣点头,气得闻海声笑也不是,骂也不是:“你平日就这样通传?遇上了魔修分不出来怎么办呢?” 小童涨红了脸,手舞足蹈还想解释,被闻海声按着头先回去将人安置在春山派的客舍之中,并没有急着去,而是将手中的一份古籍又顺着位置放了回去。 孙迟羽和风听都是沉得住气的人,也不管闻海声什么时候来,就先布置下了法阵,在春山派的客舍之中打坐修炼。 修炼的时间都是转瞬即逝的,等风听最先从打坐之中醒来时,已是彩霞遮月之时。门外院子中一桿清影在斜阳下也显得有些冷冷清清。 “闻道友。”风听喊出口才发现自己喊起来格外别扭,只因自己从来都是不带着人称喊闻海声的。 一时间想来竟也没有什么特别顺口的称唿。 闻海声转身,正看见神色莫名疏远的风听,本想直唿一句“风听”,出口也就成了“谢道友”。 “谢道友此来何事?” 风听掐着下巴思考了一会儿,最终选择将事情的前因后果和盘托出,而闻海声也的确是在听见万霄、微意以及自己的名字时诧异了一下,接下来的事情也并不出乎他的意料。 “他的意思,大概是你前前世和他们认得?” “我没有前前世的记忆。” 风听也沉默,他并不记得自己在前世之前和身为石兽那一世之间是否有别的什么事情发生。但按着万霄和微意的表现来看,他们并不知道他就是“风听”,甚至有些意外。 风听思考之后抬头却忽然撞上闻海声沉沉的眼眸。 闻海声也有自己的思量,只是在发现自己和风听的身世经歷都合不到一个世界之后,心中落差陡然增大,一时间有些颓唐。 “你们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逃脱这个天道的控制。”这么说虽然总是有些别扭,确是能够最好地表达自己的心情的说法。风听催眠自己:“这个是世界的天道不是师父的作品。” “我知道。”闻海声忽然说,风听这才发现自己不慎说出了声。 闻海声避开风听的眼睛,身上的压力才轻了一些,他清咳一声:“如果没有弄错,我们这个世界应该是处在剧本天道的控制之下的吧?” 风听这才发现自己一直看着视角的盲点,甚至将这样基础的问题都遗忘了。 闻海声更加不自在地避开风听兴奋的目光,眼前这人还真的和他认识的前两个风听不一样。 怎么说呢? 思维就和石头一样僵硬蠢萌。 “按照编写剧本的一半原则,这个世界的主角有极大的可能是将来最为强大的人,也有可能是穿越或者重生,无论是其中的哪一个,这个主角的经歷一定是跌宕起伏的。”风听语速极快地解释了一大堆,闻海声懵了:“什么是主……主角?” “一个世界的天命之子的代称。”天命之子一出,就是闻海声都能隐约猜到是什么样的存在。 “那这个天命之子会有什么特徵?” “强大、运气极佳,一般身边有……”风听停住,他想说身边总有一个差不多的人当天命之子的伴侣。但有些时候,这些事也是按着情况发生变化的。 “一般有什么?” “没什么,”风听扯开话题,“如上所说,天命之子的命运一定会比较坎坷。”无论主角是什么样的,剧情要跌宕起伏,这一点是所有剧本的基本要求。这样的人很多,比如闻海声,也比如自己。 在这个世界的各个角落,可能随便拎出一个人就能写出一部,毕竟没有一路平坦的人生。 “命途坎坷?”闻海声反问,脸色渐渐变得严肃,“凤连枝?” “啊?”这个答案完全出乎了风听的意料,但在谢至的意料范围之内。谢至与凤连枝没有关系,但风听有。 直至现在,风听的内心都还不是很愿意去思考凤连枝与他前生今世的死的关系。 闻海声离开之后,风听取出了口袋里的扶桑花匕首把玩,直至深夜,孙迟羽醒来。风听向孙迟羽转述了自己和闻海声的谈话,并询问了孙迟羽最近修炼所得。孙迟羽只是很平常地笑了下,只道还好,并没有回答更多的问题。 等孙迟羽离开后,风听对着扶桑匕首发呆到半夜,直到窗外鸟啼了几声,飞进来一只白鸽,腿上套个小环。 “今天是大哥?” 那鸽子抬腿提了提它的腿,直接踢到风听腿上。风听笑了一声,取下鸽子腿上的密信,在烛火下打开。 信上只死个字:“杀凤连枝”。 风听的笑僵在脸上。 · 次日清晨,正是大雾瀰漫的时候,闻海声赶早起来练剑,却在春山派的练剑坪上见到了练剑的风听。风听一身青衣,在雾中看起来有些单薄。 今天的风听看上去精神有些不大对。 闻海声一喝,上前接住风听的剑,二人就此对打起来。
第200页 日出东方之时,清脆的剑鸣声才停下,二人静立片刻,直到覆在剑上的水膜凝聚成一股小水流流下,落在地上,忽然炸开一个小坑。 闻海声闻声击出一道风刃打散剑上御水诀,侧身躲过风听背后腾空而起的水龙。他又从风中抽出一把刃,一手双剑迎击上去,果真迅如疾风。 等二人都累瘫在地上的时候,练剑坪已经需要腾出来给门中弟子训练了。二人干脆让出了空位,坐在练剑坪的一旁看门中弟子训练。 闻海声见风听眉间的郁结已经消了一些,心情也不由得舒畅起来,开口问道:“谢道友是要回仙界的吧?” 问起仙界,风听的眉眼又平了一些,更加舒缓:“自然。”那里还有他的亲人。 话开了头,接下来就好办多了。 闻海声平常就是一副不大愿意理人的样子,但奈何碰上了一个更加不愿意理人的谢至,也只好自己试着打破沉默。 二人聊了片刻,便开始指导弟子,练剑坪上不一会儿聚集了不少弟子,在这里看大师兄和他友人轮流指导弟子入门,二者丝毫不肯落后于人。闻海声也是在这场指导交流中才发现风听的见识并不比门中长老差,若不是指导的对象只是门中低级弟子,现在的风听,或者说是谢至,指导春山派的长老都是绰绰有余的。 “你为何还会在元婴?”闻海声打开即将落到弟子头上的剑,强势插进了战斗。“这个世界的天道封印了我的实力。”风听操纵着背后两条水龙咬住闻海声的双刃,又被对方周身的风刃撕裂。 “看好了!”闻海声此话一出,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到练剑坪中央。剑光如游龙,明灭不定,将二人周身笼罩。 又是一场演示完毕,二人支着剑站在原地喘息,四周弟子群中爆出一阵阵掌声。闻海言、冯春和凤连枝回到门派时看见的正是这一幕,冯春和闻海言面上的表情都有些微妙,凤连枝表情中的憎恶也替换成了惊讶,只是落在了孙迟羽的眼里。 四周的弟子很快把大师兄和这位不知名的前辈围了个水泄不通,就在弟子问风听姓名时,风听自己还没有开口,孙迟羽就上前来道:“这是我师弟,风听。” “不是谢道长吗?”所有人都没有料到这一出,尤其是几个见过风听的弟子。 “‘谢至’是一位故人的名字,”孙迟羽笑着解释,顺手将风听推到了闻海声身边,远离了凤连枝,“我的故人。”没有人再问他的故人是谁,小弟子们也只是很快就“风道长”、“风道长”地叫着,围在风听身边讨教修炼的问题。 闻海声和风听二人被围了整整一个时辰才从弟子之中逃脱出来,而闻海声在之后有直接被掌门叫走,连停顿的时间也没有。孙迟羽见闻海声被叫走,瞥了凤连枝一眼,心中升起一计,直接向上前来搭话的冯春道了声歉,藉口师兄弟二人有要事相商,极其敷衍地把人拉走了,只留下冯春一行人面面相觑。 这时,冯春忽然没头没脑地冒出一句:“所以谢道长就是风道长,是师兄暗恋了三十多年的那个……”话还没说完,肚子上忽然一痛,闻海言“面目狰狞”地看着他:“你要是再敢碎嘴,下次就是你的根!” 冯春捂着肚子看扬长而去的闻海言,恨恨地转身向凤连枝寻求认同,话还没出口,就看见了两眼泪光的凤连枝,后知后觉地想起来——小师妹喜欢的是大师兄啊! 至于另一层面,是等到门派中忽然有人想起风听正是小师妹的未婚夫,于是门派中就炸了,一时间流言四起,冯春也陷入了整日的恍恍惚惚,满脑子都是——小师妹的心上人跟未婚夫跑了。 嗯,跑了。 第十三章 风听把剑从敌人尸体中□□的时候带出不少血,溅到他的青衣上,青衣因为最近长期浸染鲜血而泛黄。他往前看了一眼,峡谷中的路被尸体堵住,灰色的雾盖住所见的一切。他稳稳踩上尸堆,锋利剑尖划开勾住的衣物,前头没有剑鸣声却又危机四伏。 周身的一切都成为了预警,这个地方对他是那样不怀好意。风声的嗡鸣中隐隐传来魔修不甘的诅咒,头顶黑鸦掠过,在雾中化为一道剪影。 风听的神经紧绷,风声鹤唳。 “最近的魔修是不是越来越多了?”前方的雾中传来一道清亮的声音,将风听从魔障之中拖出来。 闻海声从雾中走出来,看了眼恍惚的风听,又瞥见了他额头的冷汗。风听的唿吸声被风放大,在闻海声的耳边很快就暴露了风听的种种情绪,比如警惕,比如安心,也比如劫后余生的喜悦。风听在紧张些什么? “大概是我们的行动已经被那边知道,有人想动一下我们的桥。”风听的声音很快被他自己压得什么也听不出来,不愧是活了成千上万年的石兽。闻海声点头,搭把手让风听从尸堆上下来。 脚踩在地上碾开一些砂石颗粒,这动静真正把风听拉回了人间。 风听的手一直很凉,也干燥得不大正常。闻海声不自觉地捻了一下风听的手掌才松开,也是在这之后才恍然发觉自己干了什么,脸上的温度才上去就被他自己用风吹散,也不去看风听疑惑的眼神。 风听虽然不解闻海声这个小动作的意思,也没有那个好奇心去追究,自顾自地往前走。
第201页 风听寄居春山派中已有半年有余,这半年来,被风听师兄弟重点关注的凤连枝一直没有什么动作,还是日常地缠着闻海声,而闻海声对她的表面功夫一直做的不错。属于谢至的一面冷眼看着凤连枝所做的一切,也看着凤连枝在自己面前作戏,而身为风听的一面在这个时候总是倾向于逃避,他比谢至更为敏锐,大概是明白了什么似是而非的“真相”,总借着由头找闻海声出来狩猎。 不过狩猎不可能只是为了逃避一个女人的真面目,比如他们此次结伴而行,除了除魔之外,更多的还是为了寻找有关檐角走兽的线索。至少,应该弄明白是谁在背后搞那些不入流的小动作。 往前走十几步,迷雾之中出现了些暧昧的轮廓,好像是屋舍,也好像只是他们的幻觉。 “来者何人!”迷雾尽头,出现一个人影,故作威严的声音穿透力十足,还带着元婴期的威压冲着二人来! 二人双双后退一点,双脚与沙子搓出难听的声音。 可真是无礼之徒! 不问敌友,先上威压? 只是风听还没回过神,闻海声先他一步往前飞奔出了迷雾,在离开峡谷的那一瞬间,纵身跃起,只被敌方割去一些髮丝。 不知为何,从刚才冲出迷雾那一刻起,闻海声整个人就变得极其亢奋,出招也是招招带杀意,风中始终充斥着浓重的血腥气。敌人也被他杀得一懵,后退几步剎住退势,地上也拖出两条长而深的道。对方面上表情一扭曲,手中动作开始凌厉起来。 若是平常一点的元婴期,怕是也能刀刀见血。 闻海声抽出风刃,双剑迎上对面的长剑,一时间剑刃相击之声震裂山石,肆虐的杀气将流风撕扯得七零八碎。 风听也疾步上前,在冲出迷雾时矮身躲过迎面而来的剑气,水龙上前止住了对方即将落到闻海声身上的剑意震开。二人合手,很快将对方逼至绝境。 只是对方的眼神明显还没有屈从于“卑鄙”的二人,钩子似的牵扯出二人肉里的经脉,看上去要像只恶狗一样咬上来。而事实证明,恶狗咬人也可以驱使别的恶狗——那人大吼一声,像是单纯的咆哮,四周草丛树木之中冲出一群同袍弟子,驱使着飞剑沖闻海声和风听二人来! 风听和闻海声被迫靠着对方来抵御攻击,一场战斗中,尤其是这样一场战斗中,没有公义,只有生死。是他们围攻在先,被反杀也只能自认倒霉。 虽然…… 理是这个理,但他们就该坐以待毙了吗?! 风听放下了心中最后几分对“正道”的仁慈,四条水龙每一击都有千钧之力!而作为代价,他的速度就有所下降,闻海声在这个时候就从各种诡异的角度反杀对方了,很好地护住了四条水龙。 闻海声的背后好像长了眼睛,也不拘泥于攻击方式。 这场搏杀又很快从地方单向的碾压变成了势均力敌的博弈,直至那个声音的出现——“逆子!!!” 闻海声浑身一震,风听出手挡住敌方的偷袭,并乘机反杀,手中剑刃穿透闻家弟子的身躯,手柄正好贴着对方的肚子。 风听冷笑,那双眼睛在敌人看来好像有些阴毒。 闻海声也迅速从魔怔中回过神来,反手撂倒一个闻家弟子,结束了他的性命,抬头对刚刚出来的闻家家主笑道:“用闻家旁系来换嫡系一儿一女,这交易很公平。” 闻家家主背后两名妇女忽然爆出哭声,她们身旁的男人先后悲号一声,冲上前来。 风听和闻海声连连后退数十步躲开攻击,只闻海声腹侧开了一道一指长的口子。风听熟练地单手翻出空间里的丹药,丢给闻海声,继续警惕着对面闻家的人。 “你伤我儿性命,纳命来!!!”对面的中年男子吼道,接着也有不少闻家人冲上前来,企图形成碾压之势。风听和闻海声不可能让他们的计谋得逞,二人分开,游龙戏珠一般将对方逛了个圈子,拖延时间。 二人并没有实力对付眼前这一群火力全开的闻家人,里面最弱的也有元婴修为,根本不再一个层级。 闻海声退入迷雾,击出大片风刃将风听的水龙击碎,瞬间形成了漫天浓雾,伸手不见五指,周身狂风嘈杂,根本定位不了两个毛小孩子的位置! 闻家家主大怒,身上大乘期的威压砸在这个大地上,空气中躁动的灵力轰然溃散,但雾被驱散时,只见了一群因为威压倒地的温家弟子,根本看不见两个小兔崽子的影子! 当那边闻家家主气得要呕血的时候,闻海声和风听已经坐在了尸堆之后,借着此处浓重的血腥气掩盖自己的气息。风听替状态明显不对的闻海声包扎腰上伤口后看了眼闻海声的眼睛,里面的杀气还是没有散干净。 “这里是魔族的地域,为什么闻家会出现?” “不清楚,看样子好像是被人包围了。”闻海声已经是极力压抑自己语气中的怒火,虽然听上去还是咬牙切齿的。 风听完成包扎后拍了下闻海声的肩膀,道:“既然里面是闻家,我们就该离开了。”这个地方的魔族已经除尽,说来也是他们误打误撞帮了闻家的忙。 “有些不甘心?”风听好笑地说。 “帮了他们还只取两条人命,有些不对等。”重点是闻家绝对不会认为不对等。
第202页 所以他们既得了追杀,又白忙活了一场。 “对等是算不过来的。你不觉得奇怪吗?闻家明明有那么多元婴以上的高手,却对付不了外面这一堆我们两个都能对付的小喽喽。” 闻海声转身离开的动作顿住。的确,这更像是打了小的来了老的。 而且,闻家又为何要躲到这深山老林之中? 被仇恨沖昏的闻海声冷静下来,问风听:“回去找人?闻家应该有问题。” 闻家已经不是应该了,而是绝对绝的。 尸堆那边传来动静,二人相视一眼,风听点头,下一个唿吸,二人就窜出去,这一场生死追逐很快就被压到了最短。 两人闪身躲过身后的几道剑气,很快就逃到了谷心处,前面是狭长的山谷,后面是闻家愤怒的追兵,情况看上去不是很乐观。 忽闻远方龙啸,金龙咆哮而来,风听一见,将闻海声拉到一边。金龙将所有人一卷,甩出,忽而化身为人,对下方闻家众人横眉竖眼,寒声道:“滚!” 为首的闻家人见势还想反击,却被另一道威压压下。远处一黑衣男子御剑而立,见闻家人看见自己,也就露出了一个冷笑。 此情此景,再是不甘的闻家人也只能认输,狼狈后退。 等闻家人离开之后,风听上前一步,拱手道:“微道友、万将军。” 微意没有了上次见面时的癫狂,似乎是恢復了正常,也笑意盈盈道:“谢仙君客气了。” 闻海声不认识这两人,虽是听到了名字也放松了一部分警戒,却还不到将自己毫无隐藏地袒露在对方面前的地步。他手中按着剑的手一直没有送过。 万霄反倒是先看见了闻海声,并一直没把视线从闻海声脸上移开过。 微意笑侃:“怎么?万将军也想和我们的男主大人来一场旷世之恋?” “男主?”风听和闻海声同时出声,带着一模一样的疑惑。 万霄瞥了微意一眼,不再理睬他们,闭目养神。 微意只笑笑,没有直接回答闻海声和风听的疑惑:“这闻道友,是原来那一位?” “微道友是何意思?还请明示。”风听回答,内心的迷雾像是被人用海绵吸走了一角,但还是朦胧暧昧的。 “原先我们认识的那位,是谢仙君的师娘啊!”他没有直说,而是调侃了一句。当时谢至的那一句“师娘”直接将他和凤连枝吓僵了,就算是万霄,也差点没站稳。 “阁主?”风听疑惑。 闻海声听见这个称唿的时候也僵了,好像知道了什么不得了的秘密。 风听很快由着蛛丝马迹猜到了整个事情的面貌:“微道友是说,本来进入剧情世界的,是师父和阁主,你所指原来的,相对的就是现在的闻道友?如果我没有猜错,阁主是闻海声,师父最有可能的,就是风听?” “哦?你为何能直接确定风听的身份?” “因为我替代了风听的身份。” 闻海声观察到风听的语气有些激动,双手微微颤抖,最大的可能是已经接受了凤连枝一直想要害风听的执念。闻海声不动声色地抢过话:“天君和阁主经歷了什么?”才会使得凤连枝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闻海声藏起了后面的问题,将重心放在了风听的长辈身上,而风听的注意力也果然被吸引到两位长辈身上。 微意的神情稍稍严肃,将他们那一世所经歷的故事叙述了一遍,听者也很给面子,连万霄都睁开了眼睛。虽然风听觉得没有笑出声已经是很给面子了。 这是故事的前半段,只是听到了故事的后半段时,他突然笑不出声了。想笑都笑不出声。 闻海声看了眼神情转变的风听,有些不明白为何他会这样严肃。 “师父的确一向三观挺正的。”风听解释。 “没想听你炫耀师父……”虽然不明白“三观”的意思,微意还是下意识觉得对方是在夸奖他的师父。 “所以不可能会有这样的戏码发生,即便是误会,他都会钻牛角尖。你说的战斗,他应该是真的起了杀心,但又伪装成了正常而已。而阁主,虽然为人迷煳,但在这些事情上不会含煳。”这是他记忆里的师父,但在说完这句话的时候又突然不是那么确定了——万一,师父又疯了呢?而阁主…… 像是吃家常便饭一样,风听将这个事掠过去了,话题转的速度快到所有人都觉得不可思议:“也就是说,我下来,实际上是来追杀凤连枝的?”说这话时,风听的心脏还是一抽,属于两世风听的记忆还在影响着他。 “风道友可是不愿意?”微意的称唿换了个,风听也认真地看着微意:“风听和谢至都只相信自己的记忆。” 这种自以为是的态度实际上是有些欠的,闻海声适时插嘴道:“凤连枝现在还是春山派的门人,在她没有做出大逆不道的事之前,还动不得。”不知为何,看见对面这神出鬼没的两人,闻海声就不是很愿意与他们接触。 “你们正道规矩真多。”万霄不屑。 前世的两位当事人都没有把凤连枝刺杀的事情放在心上,反倒显得他们两个有些多管闲事。
第203页 “二位,现在轮到在下问问题了吗?”闻海声笑言,从一开始,对面的两人虽是笑着说“男主”,实际上一点敬重都是没有的吧? 对微意和万霄来说,他们,实际上算是蝼蚁吧? “自然,闻道友请。”微意笑道。 闻海声微不可见地扯了扯嘴角:“我们只有一个问题——二位,是如何来到现在这个世界的?” 谷中一静,只有翠鸟啼啭之声。 “自然,这个问题必须得是我们告诉仙君和闻道友的。” 风听听见这话,也收了撑着下巴的手看微意。 “我们在仙君和那凤连枝交手之后被天君传唤,天君担忧他唯一的弟子出什么差错,便使我二人下凡施以一臂之力。”微意向天拱了下手,风听蹙眉,被闻海声拦住:“天君厚德。”说着又问道:“只是凤连枝本是你二人道侣,如此针对她没什么事吗?” 风听在那一刻看见了微意眼中的仇恨,也看见了他深藏的占有欲。 “海声,这些细枝末节的事情就不必追究了。”风听打断闻海声将要出口的逼问,毫不忌讳地在微意二人面前将闻海声拉回来,动作中的亲昵一览无余。 “为何?你不是已经与凤连枝断了婚契吗?”闻海声做出一副不解的样子,“你还要插手?!” 这样一幅情景落在微意眼里,竟是让他满意地翘起嘴角。 “我二人门中还有事务,就不与微道友、万道友二位多缠了。想必二位还有事务急着处理,我们先走一步。”说罢,匆匆结束了这场谈话,同闻海声离开了山谷。 万霄这才不慌不忙地起身,伸了个懒腰,问:“够了没?走了?” 微意看上去心情不错:“够了,走。” 这一场颠三倒四的狩猎到这里算是划下帷幕,风听和闻海声回春山派时都是一言不发,他们不得不对微意和万霄所言持三分怀疑,在故事没有结束之前,所有事情都无法直接下定论。 不过,他们很快就得到了一个验证微意的话的正确性的机会,一回到春山派,就有人上前来通知二人——万宗会在即。 如果真如微意所言,春山派由盛转衰的点,恐怕就是这万宗会了吧? 第十四章 春山派本名春江,合了“春江花月夜”的“春江”,原与“花月”一支同脉双生,后花月一派覆灭,也就成了孤儿。至于改名,实则是移了门派地址,不靠着大江了。于是实实在在的春江派掌门大手一挥,将“江”改为了“山”。之后的各种联想就完全是个悲伤的故事了。 春山派从诞生之初,除了与“花月派”合在一起时是个不错的门派,后来就一直是籍籍无名的,到了闻海声的师父这一辈,才成了“三流”之中的一滴小水珠。 这就是春山派在这个世界大概的位置,至于这个位置的好处,大概就是门中上下一心这一点是很容易达成的成就——这一点还是风听无意间看见闻海声用原形趴在屋顶晒太阳的时候发现的,当时他身边的弟子惊得手中的剑都掉了。 站在一边得而冯春习以为常:“这是件好事,说明你大师兄已经敢丑媳妇儿见公婆了。”说完就被某神兽来了个泰山压顶,被碾压在地上。 闻海声变回了人形依旧叫对方知道了什么叫祸从口出。 风听看完了这一齣戏,一脚踢起地上的剑,对那弟子冷声道:“你就是打算用这样的姿势在万宗会上向敌人投降?”弟子险险接住了剑,那里还敢走神。 闻海声见状也上来指点了一两下,至于冯春,就不在二人的考虑范围之内了。 不一会儿,小童来报,风听便对闻海声说:“此处有我,你且去看看。”但还没等闻海声作答,小童又朝着风听鞠了一躬:“掌门说了,如果风客卿也在,就把客卿也叫上。” 风听是以客卿的身份暂居于此的,平日里教一下弟子而已。他听了笑道:“为何?还有什么需要我一小小客卿帮忙的?” 小童只摇头道不知。 撇开那头冯春将自己在闻海声那里受的气作弄到了小童身上,风听和闻海声对视一眼,又叮嘱了那弟子一些小细节,二人一道去了掌门的洞府。 春山派的这一届掌门身体不是大好,甚至可以说是有些羸弱,故而平常也不出面,只由掌门师弟——这门派中唯二的一位长老代为处理。那位长老,名为柏修春,俗家姓名已经忘记,随前任掌门姓了柏。门中平日便称他为修春长老,对外提起,就是柏长老了。 修春长老此时正立在洞府之前,一双半眯眼睛看见了闻海声和风听双双落地,忽然精神起来。还没等二人收了剑,就抬手唤他们过去。 “修春长老。” “师叔。” 二人双双拜见修春长老,长老此时精神看上去比前几日所见好了些许:“风小友既然已经见了我春山派的面貌,可有决定了?” 风听上前一步,拱手道:“长老多虑,我风听为人爽直,求得,只不过二三知心好友。” 这话听上去有些大言不惭,但在这样一位为了门派殚精竭虑的老人家面前,话说得再好听都不为过。老人家果然捋了捋鬍子,笑道:“风小友果然实诚。”这话倒倒像是长辈调侃晚辈,还带了些老人家固有的口音。
第204页 “去,去看看闻小子的师父有什么要交代的。”说完,用拂尘在二人身上一甩,直接推进了洞府。 洞府中掌门已经睁开了眼,修道者的双目都变得精神起来,看上去好了不少。 “掌门。”二人齐齐道。 掌门吴方春俗姓吴,赐了字为方春,以后也就没人记得他的俗家名了。 “再过些日子,就是万宗会了?”掌门的声音有些慢,把一句话拖长了,说完之时总让人觉得是一块石头落在了地上。 闻海声应是,掌门忽而往着洞府顶端冲进来的些许光唔了半天,才对闻海声说:“海声,你还没赐字,对吧?”闻海声心中一疙瘩,除了天生孤儿被捡来的那些,赐字都是在门派传承之时的。 风听不是很懂这里面的门道,在谢至的世界中,道号都是三界闻名的人才有的,字辈什么的更是不大在意,有时候老人更是胡诌了事。他只能低头不语,又支着一只耳朵将掌门和闻海声所有的话都落进肚子里。 “这不妥!” “有何不妥?难不成你还真的想在万宗大会上另寻高就?”掌门的声音陡然拔高,这里面的威胁和无赖听得风听都不由心悸。 闻海声“这”了半天都没有个下文,接着掌门又咳嗽了几声,吐在地上的是带着灵力的血。闻海声瞳孔一缩,咬牙上前:“是,徒儿全听师父的。” 接着吴春山又看着风听,有气无力道:“风客卿与我春山结缘不深,吴某不好多拦。只是吴某这逆徒一身气运全繫于风客卿身上,还希望风客卿能够提携一二。” 这话说得十分直白,就是乡野村夫,都能明白这位掌门毫不掩饰的“占便宜”的想法。若是放在平常,这话听上去简直是笑话,但这是一位前辈在交代后事。 所有世界中,能够预知未来的只有三种人,一种是骗子,混迹于人群之中,靠人心吃饭;另一种是窥视天道的人,他们不过是通过天道法则推演未来最有可能的发展方向;最后一种是将死之人,当他们顿悟了天道法则之时,就可以推演未来。 风听试着调动全身的肌肉放松自己的警惕状态,奈何他就是个石头,做不到像人类那样自如地改变自身的状态。见风听忽然这样警惕,吴方春不由得好笑,也有种欲哭无泪的意思。 “好,我尽量。”风听说不来谎,把这个请求当成照看一下闻海声,也就成了照看后辈一样的任务,似乎并没有什么问题。 除了这两件简单的事情,掌门又询问了一些万宗会的细节和弟子的准备状况,问完,就是嘆了一口气,感慨道:“这次大会过后,也不知门中尚能留下几人。”万宗会上出现挖墙脚的事情再是正常不过,像他们这种小门小派,更本没有反击的力量和留住弟子的实力。 闻海声听见这声嘆息,忽然想到微意所说剧情,不由得开口提了一句:“此次离去,门中上下实力薄弱,还希望师父能保重自己。” “我知道了,你们一旦离开,我们就去后山禁区闭关修炼。”实力是一回事,老弱病残这几个字又是另一回事,保险起见,他们长老和这些年轻弟子也都不能不为了门派的传承躲在老祖宗的羽翼下。 说完,又叮嘱了一两句万宗会注意事项,吴掌门挥挥手就让风听和闻海声下去了。 接着,门外的修春长老知会了声就进来,看见床榻上咳得震天动地的吴方春,上前几步用衣袖给师兄擦了床榻周围的血迹,埋怨道:“掌门何苦说那样重的话,气坏了两个小的,还弄得自己一塌煳涂?” 掌门不乐意了,竖眉道:“他与我春山派的缘,就在此一劫了,若是你我过不了,以后春山荣辱兴衰,又与他何干?!与其养你一个一样的掌门人,还不如造一个反/叛/分子。”可见是气极了。 柏修春闭口不言。 风听还没开口,闻海声却先回忆似的倒出了他小时候的事:“在我记忆中离开闻家之前,春山派也曾兴盛过一段时间,当时的掌门也带着他的弟子,也就是师父和修春、矣春,去过我家,当时的人还不少。” “后来少了?为何?” “也是万宗会,不过那次好像出了些事情,八十一道天雷忽然从天而降,夺了大会中最为出色的几名弟子的性命。经过多方调查和争辩之后,最终定下的结论是天道所为。” 风听最清楚天道是做什么的:“这不可能。” “不是所有人都需要知道真相,这些天之骄子往往最容易牵扯到利益。”闻海声解释,他出身高贵,对这些事情就算是不屑一顾,也是略知一二的。“无论结果如何,之后的世家势力和门派实力就进行了一场小小的重排,也就是在那个时候,春山派中一时间少了不少有潜力的弟子,师父都不知道到最后他们去了哪个门派,早上起来,身边少一个人也是极其正常的事情。” 风听摇头:“如果真的是正常,你就不会把这件事情说出来了。你是发现了什么?” 闻海声点头:“你也发现了,这些人的去向可以以有很多,其中包括在这个残酷的修真界中最常见的一条。” 风听没有搭茬,接着问:“接下来呢?”
第205页 “是师父把我从魔族的追杀中救出来的,当时距那场天雷万宗会不过两年,而我受化形之苦已有七年。”风听没有想到会有这么早,毕竟闻家世家公子的名声还是传出来了。 “是师父帮我隐瞒了六年,之后师爷去了才忘记了继续。”然后就一下子暴露出来。 闻海声的秘密在春山派不算个秘密这一件事也就得到了解释。 “兽族现在在各个小世界算不上奇珍,闻家为何如此仇恨?” 闻海声摇摇头,这个问题他暂时也答不上来。“现在想想,师父和师爷那时候的态度本来就是有些奇怪的,没有追问血脉的来源,也没有告诉闻家人,而是选择了藏起来。” 巧合多了,有时候就像是一场阴谋。 “多想无益。”风听拍拍好友的肩膀,以示宽慰。 闻海声点头,忽又问道:“孙师兄呢?”二人走得近了之后,师兄师弟也就混着叫了,门中上下不清楚的还以为孙迟羽也是门中一员,才是大师兄。 三日后,闻海声带着一众春山派弟子出发。 只是,在清点人数的时候,不见了凤连枝。闻海声询问门中弟子,弟子摇头:“凤师叔是去了卧狮山之后再也没有回来过。” “她去卧狮山作何?”闻海声心中升起一股不祥的感觉。 “说是……找什么灵药?”一群弟子还叽叽喳喳地辩论了一遭,殊不知知道内情的两人相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出了不浅的担忧。 · 空山中有鸟鸣不止,潮湿的空气中满是真菌孢子的活力。凤连枝吸一口空气就觉得自己吸进了不少有活力的种子,稍稍有点罪恶感。 凤连枝已经不会对人产生罪恶感,她最后的良知恐怕是留给所有的弱者的。当然,一草一木在人面前也能是弱者。 凤连枝的身体完全契合着大地的形状,伤口上挂了不少蹭下来的苔藓,如果一动,可能会压死不少蚂蚁苔藓。标榜为“对弱者仁慈”的凤连枝可不敢这样做,或者说,她懒得这么做…… 她的思维好像又跑偏了? 当凤连枝发现自己再也没有那个藉口来为自己懒得翻身找藉口,才勐地吸了一口气从地上翻身起来。然后又呛了一口充满苔藓腥气的空气。 她像前前世一样被与她争抢灵药的魔修杀到坠入谷中,然后,按照剧情,遇见魔族的那个男人,遇见万霄,帮助万霄夺权,然后回到正道之时,春山派已经被灭门,而她,只要追随大师兄进入天澈门就行了。 如果没有谢至这个碍事的石头就行了。 凤连枝眼中的残忍一闪而过,她闭了闭眼之后忽然捕捉到意思动静。 她抬头,睁眼,正看见太阳光从雨林上端艰难地照下来,在地上形成了一个不大的圆斑。太阳照过的地方好像有丝丝的蒸汽声,然后被人一踩,刚好没了声息。 凤连枝的目光从踩在太阳上的那只脚上往上移,果然是那位俊朗的男子。 魔域之主,魔尊。 除了不按常理出牌的谢至,这个世界的轨迹果然都是走在天道的预言中的。 她咳嗽了几声:“是你救的我?” 魔尊看着她笑了笑,忽然俯身靠近:“你们正道的思维都是这样的吗?睁眼看见的第一个人就是救你的人?”凤连枝本想反驳,却发现自己的思维的确是这样被困住的。 于是她用冷笑掩饰了自己的窘迫:“‘你们正道’?看来一定不是你救的我。” 魔尊起身,直了背,道:“想用我的思维套我?让我猜猜,如果我问‘你们正道之人当真无趣,如何从正邪判定一个人的品性?’你一定会嗤笑,说‘那又如何?为人一世活得不过快意自在,管他设呢么正邪,只要是我的敌人,杀尽便是!’然后我就会表达‘有趣、有趣!’是也——不是?”魔尊敲了敲手中的摺扇,忽而转身,将扇子对准凤连枝。 虽然这种思维模式有些奇怪,但不得不说…… 完全合了凤连枝的计谋。 但魔尊这副面貌完全不在她的计划范围之内! 凤连枝的喉咙动了动,盯着男人的双眼中不自觉地有一点心虚。 “呵,阁下可真是自以为是!” 她冷笑,却听男人一反常态地应到:“诶!这话我喜欢听。” “聒噪!真当聒噪!”凤连枝骂道,前前世对魔尊的印象只有最后死在王座上如痴如狂的疯子形象,她以为那是魔尊受了刺激,哪想他平日就是这么癫狂?! “俏皮,真当俏皮!”男人却笑着接道。 这和凤连枝计划中的完全不一样! 扇子一晃而过,一个不可思议的念头又冲出来,凤连枝瞄了眼男人手中的摺扇,确是干干净净,没有一点字迹。传闻中的归一阁阁主向来是手执题字摺扇,素不离手。 凤连枝闻声冷笑:“阁主耍了我一次不够,还想耍我第二次吗?” 男人笑了:“这么快就被你看出来了?是哪阁的阁主?不知这日常收成能分我几分?”惊讶不见多少,语气里头的嘲讽反倒是更加浓烈,听上去总有种“你觉得你很聪明”的讽刺感。凤连枝反倒不是那么确定了,她所知的“闻海声”的确是有点不着调,却不至于是一个神经病,还在这里陪她闲扯。
第206页 “那么,现在你还认为我是魔道?”男人冷笑,站在凤连枝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现在,还想勾引我吗?” 凤连枝闭了嘴不说话,只见男人拍拍手,从雨林之中窜出几名侍女,手中抬一白色担架,在凤连枝面前停下。男人凑近了担架上的凤连枝,用扇子点了点唇:“凤道友,小心祸从口出,也小心自己的嘴巴一不小心给自己贴个‘自以为是’的标籤。”男人笑了,像是看见了世界上最好笑的笑话,然后丢下凤连枝一个人在那边忐忑猜测。 之后的几天中,和前前世一样,男人再也没有过来见过凤连枝,就像是捡了只小狗,然后一股脑把它忘了。 而被捡到的狗,只能在一边独自憎恶着将它捡回来的人。那是一种不负责任的行为,就像是不喜欢猫狗还要去买一样。 不得不说,这样一遭之后,凤连枝对身旁的人的确是抱了几分警惕,也渐渐让她察觉出了一两分不对劲——魔界的人的确是变了不少,只是改变都是细节上的。她不由开始怀疑,是不是有一个和她一样的人来到了这个世界改变了这里的人。 直到,她在这里的第七天,见到了与万霄并肩而来的微意。 微意看见她盯着自己,也转头笑了。 第十五章 “好!!!”台上爆发出一阵阵掌声,叫好声,这些仙人此时竟都像是菜市场旁看耍猴的观客,丝毫不在意形象地大吼大叫。事实上,他们看得不是耍猴,而是猴耍人,至少,那个一开始在他们眼中像是一只无知的猴子一样的少年完全碾压了对面看起来不可动摇的大山。 闻海声收了双剑,喘粗气看着趴在地面上动弹不得的去海院弟子,生生逆了一个境界差碾压对方。 他抬头正好看见被风听镇压住的春山派弟子想激动却不得不在意颜面的样子,笑了一声。 风听朝他点头,道了一声:“下去接他。”身后的一群弟子才小猴似的撒了欢,一熘烟跑下去庆祝这好不容易得到的胜利。 风听作为春山派的客卿,顶多看着点这群小猴,空有一身实力不得施展,这让早就将他视为自己的一份子的春山派弟子有些忿忿。好在,闻家兄妹和冯师兄隐藏的实力都让所有人大吃一惊,这样算来,春山派在这一场万宗会上挣到的名气比他们本应得的不少反多。 闻海声走上看台,下面另一场战斗已经开始,但观众似乎还沉浸在他带来的震撼之中无法回神。不少人的视线偷偷望向春山派的休息处,有男有女、有羡慕有嫉妒。风听递过去一瓶伤药,手已经覆在闻海声的左手腕处,为对方均匀地镀上一层灵力。 “动手脚的人抓不出来的。”风听说,闻海声不答,外面狂欢的气氛似乎与此处无关。他们不相信出窍期的会阴差阳错分配到元婴区中,而负责的四大门派对此没有做出任何回答,只是敷衍风听他们还在调查。风听当时着急下面的战斗,眼睛就没有从闻海声身上移开过,春山派的弟子也被他压得一句话一言不发。所有人都是大气不敢出一声,生怕惊扰了闻海声。 而如果不是大会对看台布置了隔绝灵力的阵法,春山派的弟子相信眼前这位客卿会一个“大嘴刮子”让所有人闭嘴,或者直接给整个比赛场布下隔音阵。眼前这位客卿的样子看上去真的是想要吃人。 闻海声上去后弟子们自然告诉他了风听的“不正常”,闻海声也是向风听道了谢。风听那时已经恢復“正常”,看了闻海声一眼,道:“护短向来是我师门的优良传统。”当然,后面肯定跟了一句“对自己人决不手软”没有说出来,只能闻海声切身体会。 在风听下手的那一瞬间,惊得所有人都回头看了一眼,见闻海声青着一张脸回答没事的时候也不敢说什么话了。 风听看了眼场中,确是对闻海声道:“你快突破了?” 能够与出窍战斗还不落下风的,估计也和出窍差不离了。 闻海声应了一声,忽然问到:“修春长老有消息吗?” 风听摇头:“他们不是意气为事的小孩,知道怎么样才能让我们放心。”这个世界上没有一个人能够有十全的把握,就是长老们,也知道要让行走在外的小孩安安心心地去闹腾。 同样,凤连枝那边也没有一点消息。即便是知道了她去了魔族的二人,都束手无策。与天生处于弱势的闻海声不同,风听还是来到这个世界之后才感受到这样的无力感。 远处的请仙台上,修真界中的那些知名人物聚在一起,透过灵石的转播观看几个战场、数万人的狂欢,看上去倒不像是来评审或者挑选杰出的弟子的,反倒像是来看戏喝茶的。 风听的视线在那群人身上转了一圈,最后落在一双阴鸷的双眼上。 不得不说,闻海声吓唬冯春时浑然天成的阴鸷不是盖的,也不是捡的。闻家家主看着台下的几个小子没了兴味,最后在看台上找到了盯着他的小狼崽。狼崽风听像是锁定了猎物,两个自以为都是猎人的猎物对视,一个笑了,一个更加阴沉。 看见风听的脸色越来越阴沉,闻海声将手中的汗巾丢到风听头上,果然得到了风听不满的瞥视。 闻海声大笑,好像并不受闻家人的影响。
第207页 只是,他笑着说出来的话确是:“闻家似乎放弃了对我们两个的追查。” 风听微微睁大双眼,难得明显地表露了他的疑惑:“就这样算了?” 这不只是杀了两个闻家蜈蚣脚的问题,是“檐上走兽” 的问题。 闻海声遥遥看见李舜予走过来,对风听道:“天澈门最近对魔道的追杀有些疯狂,闻家背后的东西改变了想法。”言下之意,是天澈门也可能在动些什么手脚,就像是风听一开始收到的那颗“星星”。 那颗“星星”现在的主人正在靠近他们,风听乘着李舜予听见之前又说了一句:“天澈门一开始对春山派的扶持呢?” 闻海声点头,张嘴确是拿门中最近追求风听的师姐调侃起了风听。现在,他们已经在李舜予能够听见的范围里了。 李舜予可能是他们针对天澈门的一个无辜牺牲品,但形势却不容二人为了一个“牺牲品”就放弃全盘。 李舜予是过来送伤药的,他有些歉意地对二人道了一声抱歉,似乎是为了师门在这件事中担任的角色无能为力。风听清楚李舜予老好人的性格,大多数时候都是被推出来和稀泥,表面上的爽朗反倒成了天澈门对外的交际手段。即便不是所有人都是这个想法,也保不齐有那么一两个身居高位的拿着这个想法干出些什么不可挽回的事情来。 闻海声看见风听面上的犹豫,选择了先替好友提醒对方一句:“李道友,山底下的泉眼我们赌不住,也不希望你学习大禹。”这算是很直白了,李舜予不是傻瓜,但却选择了煳里煳涂。 他爽朗道:“二位道友不必多虑,那些魔道奸细必逃不出我们的手心!” 魔道奸细? 哪里来的魔道奸细? 二人最后都只苍白地笑笑,不清楚的还以为两个人都在比赛场上收了伤。 闻海声恢復得很快,不一会儿,就能够自由走动了,胳膊臂膀上的伤口都被涂上了灵药,一时半会儿出不了什么大问题。期间有不少弟子前来恭贺闻海声夺下了那场艰难地战斗,甚至已经有门派向他抛出了橄榄枝,仗着春山派没有跟来一个长老就浆煳进了大脑,大自然是被闻海声一个接一个挡了回去。 春山派的长老没来,也只是因为看顾家中一位病重的掌门,来不及,也没有那个精神来照看几个小的。好在,春山派还有一位客卿和大师兄在。 只听场中又爆出一阵掌声,闻海言飞扬的长髮才从空中停下来,顺服地贴在她的背后。她浑身毫髮无伤,看了台上一眼,直接从下面凌空一踏,跃上了看台。闻海声夸奖了妹妹一句,而接下来,就该冯春上场了。 冯春不知道凤连枝所为,还一直将小师妹当成未来道侣去追求,这次凤连枝一不在,整个人就跟蔫了的茄子一般。闻海言气上心头,又拔出腰间的剑,追着冯春打,最后一脚将对方踢下了看台,倒是让许多人看了笑话。虽然,这笑话春山派的客卿和大师兄都挺乐的。 冯春的敌人是一名御兽阁的弟子,也是四大门派之一。经过闻海声闻海言两场,四大门派这个标籤都打了个折扣,已经有不少人开场押了冯春,一时间两边声势不相上下。 到了场上之后,冯春总算是严肃了些许,手中攻势凌厉而不落下风,看上去竟是比先前的闻海声更加不择手段。虽然这不是什么好词,但冯春从头到尾都没有犯规,台上的看众也就陷入了狂欢之中,欢唿之声竟有些扎耳。 见风听皱眉,闻海声抬手在几人身上罩起了隔绝欢唿声的隔音阵,场中刀剑之声虽也有所削弱,却不妨碍观看那御兽阁弟子的架势。 那御兽阁弟子操纵一只灵虎与冯春相搏,冯春不落下风,甚至隐隐压了对方一头。冯春的实力他们清楚,绝对不至于同境界碾压。闻海声看出一些不对劲,转头欲与风听商量,却听见比刚才的欢唿声更加响亮的声音刺破隔音阵冲破他们的耳膜。 台下冯春不知为何突然杀死了对方的灵兽,血液溅了满脸的时候还愣住了。只听御兽阁弟子口中笛声愈发响亮,却不再是吹给那一动不动的灵兽听的。 闻海声反应过来时已经听了一耳朵,霎时,他浑身血液沸腾!体内犹如翻江倒海! 风听虽也是受到了一些影响,好歹是石兽,不至于在这个时候露怯。他砸下七八个隔音阵,又用灵丹安抚了闻海声暴走的狻猊血之后才有空去看下面。 闻海言已经打破禁制窜下台,与冯春合力制住那暴走的御兽阁弟子,却不想那御兽笛忽然逃出他们的手掌心,魔音仍然在继续! 大部分人对这场变故是一无所知,直到天澈门的人爆发出惊慌的怒吼,那处看台凭空出现一只巨兽,看上去竟是那獬豸的模样! 那只獬豸此时完全杀红了眼,对周身同门的劝阻恍若未闻,片刻,便有数十名修士葬身兽爪之下。 请仙台上的门派长老此时也完全坐不住了,天澈门的何掌门更是双眼一黑,险险站住,镇定之后方才悲嚎一声“吾徒”,直接冲破禁制飞身而下,奈何神兽全力而为的实力并不在化神之下,而何秋长又总是顾及爱徒的身份。 有人嚷着让开就冲下来,一把斧头眼看着直接就要怼上獬豸的兽头,獬豸却在抵抗的那一瞬间变回了李舜予。
第208页 何秋长见此情此景,冲上去替徒弟受了这一招,吐了一口黑血后彻底昏迷过去。 这一场闹剧即将收尾,而远处的风听也收回了自己镇压兽界万兽的神通,身体一歪倒下去,脑袋上起了高热。闻海声此时被弟子搀扶着,双脚还是绵软无力的,二人都以元婴之躯承受了超出自身能力的力量,身体正是受到了不小的冲击。 闻海声的双眼还能自由转动,也正是他瞄到了请仙台上三四位长老和闻家家主不可思议地朝春山派看来。 不是发现了风听使用神通,而是发现了獬豸和狻猊没有出现在春山派的看台之上。 闻海声的身体已经很疲惫了,但他还是努力地向自己曾经的父亲露出一个笑,一个挑衅的笑。 闻海声昏过去时,看台上又大乱起来,他未合上的双目中照映出一只火凤凰,一只傲世的凤凰!!! · 御兽笛终于被闻海言一剑斩落,但魔音却仍然迴荡在整个场中,冯春甚至有些绝望,台上昏迷的李舜予还在兽形和人形之间不断切换,并且有甦醒的迹象。只是,祸不单行,突然从天外飞来一个流星,若是仔细看了,才会发现那是一个受伤的女子,随她而来的,是一只巨大的火凤凰。 凤凰啼鸣,会场周围的鸟雀都沖天而起,冲着凤凰背后一点袭去。而那只火凤凰,箭似的冲到坠落的女人身下托住对方。 记忆突然闯回冯春混乱的大脑,记忆里雷电交加的夜晚,悬崖那处有四条水龙从云空沖天而下,而一只凤凰的虚影当空一掠,将四条龙打偏了方向。 那绝对是他见过的最震撼的场面,如果没有看见现在这场的话——云雷铺天盖地而来,碾压而下,云中龙影翻腾,粗略一数竟是有数十之多! 龙啸冲破万鸟结成的阵,又一缁衣人凌空而立,看不清模样。 “你该庆幸,遇见的是我。”缁衣人的声音一出,天雷贯通天地,云霄之上传来一声悲嚎,天地为之一动!在女人坠落到场内之后,缁衣人的水龙沖灭了女人的火凤,扬长而去,天上浓重的劫雷也在瞬间化为乌有。 所有人都还没有反应过来这一场变故是怎么回事,却听请仙台上不知何时多出的一个男人大笑,然后跃下,落在女人的身边,笑嘻嘻道:“现在,你还敢勾引别的男人吗?” 女人艰难抬头,脸上的脏污已经让她失去了往日风采,完全看不出凤连枝的柔美娇艷。 “被魔尊碾过来的?你该不是又去他寝宫窥视了吧?”男人笑意盈盈,说出来的话让场中不少人直接握紧了手中的长剑。 “微……”女人还没开个头,就被眼前这个“微意”“温柔”地按下了脑袋。 “我花了那么大的力气用请神曲叫你来,不是让你来回忆过往的。”微意和气地说,指了台上,“是让你来看看你相信的正道,又是变成了什么模样!” 请仙台上有人笑了,有人愤怒了,整个正道都分成了两派,开始刀剑相向。 那一日的血肉纷飞,那一日的清洗,那一日的罪恶,只能说是罄竹难书。 闻海声从昏迷中醒来时,正派已经完成了对内的大部分清洗,开始一致对外。而他们几个,也从万宗会的客人,一时间变成了逃犯。一切都转变得太快,微意劫走了凤连枝,随后赶到的万霄都没能阻止微意。而万霄的仇恨则是落在了闻家家主身上,这完全是微意一个人的一意孤行,万霄赔了夫人又折兵,他这一剑下去,闻家家主则是去了西天。闻家剩下的人都依附在了万霄手下,而魔尊则是在赶走凤连枝之后再也没有出现过,万霄顺理成章地成了魔尊。 至于正道,四大门派开始了浩浩荡荡的追责行动,的确是拔除了不少毒瘤,只是留下的毒瘤必然是比原先的毒瘤更加壮大了。至于李舜予,则是被四大门派联合看押,锁在请仙台上奄奄一息。而大会上的混乱,则是全部被归在了春山派身上——因为闻海言和冯春的行为,以及闻海声越阶挑战的实力,他们怀疑春山派藏匿神兽并藉此混乱大会。 冯春和闻海声的确是当时反应最快的,快的不可思议,就像是排练好的一样。 一个阴谋论压下来,压得春山派弟子哑巴吃了黄莲,最后还是闻海言甩袖离去,带着春山派的弟子杀出重围,最终逃到了这山疙瘩里的客栈中。 醒来之后的闻海声一言不发,安安静静地听冯春说完了整个修真界的变动。 “春山派呢?” “海言带人潜回去的时候已经被魔族和正道先后扫掠了……包括禁地。” “他们做了什么?”冯春问。 “背叛。”这是闻海声能给出的唯一的答案,他闭目半晌,带着一些疲惫,对冯春说:“我是狻猊。” 冯春微微睁大眼睛,看着闻海言。闻海言只是点了个头。 “风听是獬豸。” 如果闻海声是狻猊,那么风听是獬豸,而凤连枝是凤凰,就并不奇怪了。 “但风听没有拿到獬豸的血。” “那么獬豸的血是在……”这是闻海言。她看见哥哥眼睛里的疲惫,更加心酸了。 “李舜予本来是要交给他的,但误打误撞被李舜予吸收了。”
第209页 这也就揭示了风听的异状和李舜予的变形。 “这是意外,不能算在你们头上。”闻海言向来清楚她这个哥哥比常人更加细腻的心思。但是,天澈门不会这么想。 冯春的直脑筋忽然转过弯来:“也就是说,神兽这事,正道也有参与?!”正道完全将事情推到了魔道身上,一个接着一个斥责魔道的“没人性”,竟然将人变成兽。只是,不知道有多少人在打“李舜予那只畜生”的念头。 “那、那……”那究竟是怎么回事?!他们春山派为何会成为夹缝中的蝼蚁?!他们春山派为何要背负勾结魔道的罪名?! 冯春千万个问题都梗在喉咙里,一时间说不清,有口无用! “一半魔道,一半正道。魔道求死、正道求生。”风听忽然出现在门口,说到。 他和闻海声对视一眼:“诸兽杀尽,正道亡矣。” 窗外天雷闪过,像是在警告他们闭嘴。 但此天道非彼天道,作为真正的天道的亲孙子,断断没有“强龙不压地头蛇”的道理。 风听看了眼窗外,天雷窜入房间中,照亮所有人脸上的泪痕。 “真正的魔尊已经归西。” 风听伸手,纤细的手指抓住天雷。 “伪天道受到打压。” 说着,撕碎天雷。 雷光湮灭在空中。 “你恢復实力了?”闻海声问。 风听疲惫地笑了一下,摇头。 但又有何妨?这场战斗中,他们一直是单军匹马,正道、魔道,甚至是天道,只有他们,是孤立出来的第四股势力,而这第四股势力,必将撕碎其他三股,不为天地正义而战,只为满腔怨愤。 虽说“穷寇莫追”,却也要知道“背水一战”,知道这“穷寇”追不追得起! 第十六章 来到春山派的第二波人是正道,孙迟羽也是在这个时候回到春山派的,正好看见了整座山都是笼罩在沖天火光之下。恍然间他脑海中晃过无数灭门的场景,最后停留在一名白衣男子将自己护在身后,笑着对他说:“从今以后,你就是我白家的人,白家家规第二条:‘我白家之事,外人一律不得置喙!’”气沖云霄,那话里头的护短简直一点道理都没有。 然后一晃眼,又是那个男子,在废墟之前颓然倒下,自己都来不及接住对方的身体,只能看见那宫殿似的屋宇在自己面前一点一点捎往天空。 孙迟羽算不上严肃,但在大事面前从来没有慌过神,他看了眼燃烧的春山派,一步一步挤进人堆中,企图到那山上去。有人拦住他,说春山派是正道的叛徒,他冷笑一声:“如果救了人命就是叛徒,这样的正道不要也罢!” 那人怒了,所有人的灵宝都往他身上招唿,其中还有不少来自春山派的灵宝。他原以为自己见到的灭门已经够多了,却没想真正见到这帮匪徒的时候自己还是慌了。 虽然不清楚白家的记忆是来自哪一段,还是不免想到:“白家当年的残躯,是如何被那些人榨干价值的呢?” 心中忽然涌起无限悲愤,尤其是在见到从门中出来的白衣道修剑上滴滴答答落着鲜血,对他的同门说:“肃清干净了。” 同门回一句:“辛苦了” 辛苦了? 辛苦了。 起先只是闪避的孙迟羽拔剑出鞘,剑光闪过,他如同一个疯子一样与那道修纠缠,浴血奋战,最后取了那道修首级。他的剑上一样滴答落着血,他一样对自己说了声“辛苦了”,所有人在背后冲起,他头也不回地重进火海。 火焰在瞬间吞没了所有人,原先只是普通的火焰此时却是怎么都扑不灭,像是无数只火红色的三足鸟扑飞到他们的身上,吞没一个又一个道修。 后来者就不敢再上去硬碰硬了。 那是三足金乌,那是不存在于这个世界的神火。 春山派的传闻越来越被魔化,所有人都知道了这个门派有狻猊,有獬豸,有凤凰,甚至还有消失了亿万年的三足金乌。 孙迟羽不会知道这些谣传,他摸到了一些前世的脉络却又被现实打断思绪。等到见到后山瑟瑟发抖的小弟子时,他已经完全不记得“白家”两个字,甚至是一度出现的神火也消失殆尽。 作为诱饵被杀的是柏修春长老,而吴方春掌门选择了呆在后山的禁制中,保护了躲下来的弟子。至于藏书阁的矣春长老,则是带着另一批弟子下山躲避去了。 “掌门还挺懂得狡兔三窟。” “是鸡蛋不能放在同一个篮子里。”说完吴方春又吐出不少血,身边的弟子都围上来。 孙迟羽见状便说:“您还是省些力气的好,我带您出去。” “出不去了,你帮我告诉海声……”吴掌门有气无力,孙迟羽打断了他的话:“为什么所有人都是这副模样?”所有人都在死之前有力气说话,却没有力气逃,所有人都有力气说丧气话,却没有力气交代真相。 就好比主角明明在爱人身边直到最后,有时间交代一大堆“早点睡觉”,却没有事时间说一句“兇手是谁”,放任主角在那边猜到头破血流。
第210页 吴掌门笑了,虽然呛进了不少菸灰。他还是没有放弃:“就说一件事,海声的字,取‘归春’。” 孙迟羽看了一眼吴掌门奄奄一息的老脸,忽然有些说不出这是乡村贵族的取名方式,或者问一句“春不是字辈吗?”一类的。想了半天只憋出一句话:“您还是换一个吧?闻道友会想削你一顿的。” “老头子没有时间了。” 这真是个说服人的好方式,孙迟羽心想。 虽然,到孙迟羽带着一群小弟子离开时,掌门还是能笑着看他们离开的。只是等孙迟羽彻底走出春山派的山门时,背后轰的一声,整座山红火的火焰突然变成了金色,从禁地的某一点开始,金色捲走整片山门,天空中灰色的纸屑一遍又一遍燃烧,金色的线从这边卷到那边,像是个先祖的纸钱,像是给春江花月二派的祖宗点上一支火烛,然后敬告天地:“春江派第四十八代首徒闻氏小子海声,赐字归春,方正贤良,弸中肆外,举文才而有武德,团结上下,和而不同,友君子而辨小人。今春江将圮,吾徒得天道之名而救苍生,必弘我登虚山之名于天下,平我九州魍魉、復我还虚伟业!” 一声惊起万里飞鸟,一声道尽千年沧桑,有谁还记春江花月本名还虚,有谁还记还虚之明,自洪荒而来,照亮古今。 “春江派第四十七代掌门吴方春,敬上。” 春山派的弟子在孙迟羽背后哭成一片,孙迟羽只揉了揉小孩子的脑袋,嘆一句“对将死之人,天道的优待果然非同一般”。 这个世界真正的天道正在復甦,而天道的完全復甦,则是要驱逐所有的伪天道。 · “这世间为何会有伪天道?” “伪天道本是修士,修士本无公心。” 是人,就会有私心,何况伪天道夺权还是建立在对“天道不公”的认识上。 “天道永远不可能公平,所以‘你行你上’,于是伪天道就夺了权。”最后发现漏洞太多,修补不过来了。 最后,就产生了一个一个“驿站”一样的世界。 “哦,我懂了。” 我懂了…… 灰尘在眼前爆开,万宗会的墙上被炸出一个大洞,风听挥开粉尘,才刚暴露在正道守卫眼前,就抖开了手中的剑。 数把飞剑将守卫逼了个猝不及防,而与此同时,其他所有地方的围墙都被炸开,四个方向上站了四队人,各自向左右包抄。将万宗会守卫团团围住之后,四队中的四个人继续他们的暴力拆墙,直接将整个大会的筑基、金丹、元婴、出窍四个区域打通,将中间的请仙台孤立出来。 守卫中有一人不敌,丢出手中的飞信,等闻海声扑过去拦截时已经来不及。无法,只得回头将所有人迅速肃清。 闻海声、风听、闻海言、冯春分别从东南西北四个方向直奔请仙台,手中术法尽出,直接将请仙台的根基破坏,整个高塔似的建筑摇摇欲坠。 闻海声化身狻猊,一声咆哮,将摇摇欲坠的高塔震塌。 闻海言接住鞭子去得更快,飞身踏上砖石,在坍塌的地方灵活窜动。只听轰隆一声,闻海言用天雷将整个台子侧踢出去,风听的四条水龙早就在背后等候,一口接住硕大的请仙台,只往后瞬移数十尺。 风听在水龙站稳的瞬间用天生的威压控制了将要醒来的“獬豸”,冯春则是上前破坏禁制。 这是一场有预谋的劫狱,可以说是一场教科书式的劫狱。 等正道的人来时,春山派的弟子已经撤去大半,速度之快,令人咋舌。 闻海声化身成的狻猊将余下三人已经变为人形的李舜予驮在背上,一路向西疾驰而去。背后的大能已经追上来,风听割破李舜予的手,勐地吸了一口血,一头石獬豸顿时活了,在空中幻化出巨大的獬豸虚影,那威力竟是隐隐凌驾于渡劫之上,直抵真仙! 背后的合体大能一时慌了神,都没有意识到獬豸虚影向他们抓来,直接就被拍飞出去几百里地。 而下方的风听险些双腿一蹬又晕过去,险险保住了意识,控制虚影跟着他们跑了一段路后才放虚影消散,而他也放心地晕了过去。闻海声直到跑到了风听所说的“秘密基地”后才放几人下来,那是一处隐居的绝佳场所,也是孙迟羽和风听平常躲避魔族追杀的地方。 几人放心在此住下,等了几天,春山派的弟子才陆陆续续来与他们几人汇合,期间也出了一些么蛾子,好在最后风听带着几人转移了几次,最后竟也聚齐了大半春山派弟子。 李舜予自从醒来后就不怎么说话了,看见风听时甚至带一些憎恶。风听清楚,对方这是迁怒自己了。当然,闻海声听到这个想法的时候是一脸震惊地问:“你为什么会那么自信地认为就是迁怒?你不是罪魁祸首吗?” 风听睨了他一眼:“你也逃不了干系。” 两人之后的关系竟是好了许多。 当然,在最后,李舜予也是不知道逃到了哪里去,接下来的半个月一直没有看见人。春山派的人虽然也是心有不平,只是听到了这件事的直接关系人风听和闻海声异口同声地说:“他不暴露我们就是最大的报恩了。”所有人都不敢再多嘴。
第211页 在他们抵达“秘密基地”的第三十天,孙迟羽也到了,不仅带回了一些最小的弟子,还带了矣春长老和部分弟子平安无事的消息,春山派的壁虎断尾总算是得到了一点点小小成效。 不过,孙迟羽的到来还带来了另一个消息——任命闻海声为春山派,或者说是“春江派”的第四十八代掌门。没有任何信物,只靠着一张嘴,看上去极其不靠谱。不过,更加不靠谱的,是吴掌门给闻掌门的赐字——归春。 孙迟羽说出这两个字的时候,闻海声的脸彻底龟裂了。 来年闻海言都躲山里头去笑了,她一个女子的笑声竟然直接吓走了不少飞禽走兽。风听也是没有忍住,而冯春更是向全门上下大肆宣扬新掌门以后将要用几百年甚至几千年的名字。 归春。 嗯,闻归春。 “可能还是叫‘春花’好一些。”风听建议,“不雅不俗,还不如俗得彻底。”于是两人伤还没好就玩了个彻底,差点没将这处“桃花源”彻底削平。 · 一个月前。 凤连枝被关在魔尊的后寝宫有一段日子,却从来没有见魔尊在此处出现,不由有些心急。只是这心急真的吃不了热豆腐,也正是这一心急,急出了问题。她只是在花园外边晃,却无意间与正和万霄走在一起的微意遇上了。 微意朝她礼貌一笑,而她面上的表情还没能从“惊讶”转换过来。很自然的,微意走到了她的面前:“请问这位仙子,我们认识吗?” 凤连枝在想要点头的一瞬间换成了微微摇头,看上去柔弱且无辜:“我只是没有想到魔尊的后院还能出现别的男子。”其实她只是没有想到微意和万霄这么早就认识了,早得不可思议。 微意温和地笑了,用扇子遮掩自己一闪而过的厌恶。 读了剧本之后他才发现自己在眼前这个女人眼里,即便是在她最纯白善良的时候,都只是一个备胎而已。更不用说剧本里这个女人曾多次捨弃自己去营救根本不可能救成功的闻海声。 接触了闻海声之后,微意更是肯定了这个女人已经知道了一切,并在利用身边一切可以利用的人。 这个女人成功把自己从一个受害者变成了加害者。 微意和凤连枝聊了一会儿,万霄还是站在后面,和以前一样一言不发。他和微意一样,都知道了一切,也答应了上面的几位仙君下来助谢至仙君一臂之力,只是却没有料到微意的叛变。 微意越来越不对劲,表面上看上去像是全心全意地帮谢至,但又在暗中纵容自己的手下给谢至添堵。四十多年前是一次,不久之前又是一次。或许还有更多的,万霄的手却是伸不到了。 万霄保持沉默,眼看着微意和凤连枝就要有说有笑地分开,他却突然开口:“微意,慎言。” “怎了?”微意毫不在意地眯了眯眼,眼中的威胁一闪而过。 万霄权当作没看见:“尊上的事情,你我还没有置喙的权利。”说着又看了凤连枝一眼:“我方才记起,陛下说过,这个女人是他带回来的,那自然……” 微意捏着摺扇的手微微一紧,看上去像是在极力压抑自己的愤怒。 万霄阖目:“夫人这穿的,怎么像是夏天?”这话其实没有太多的意思,修士不知冬夏,万霄意在点出她穿着的单薄,意思就是那样。 万霄觉得心脏抽了一下,然后再说什么话就没有别的感觉了。 微意冰凉的目光将凤连枝一冻,他笑道:“魔尊还不至于这么点东西都要剋扣吧?毕竟是后宫的女人。” “不是的,微、”凤连枝话还没完,就看见站在远处满脸笑意的魔尊,那一双眼笑意盈盈地盯着凤连枝,就像是要将凤连枝拆吃入腹,当然,是指仇恨的那种。 微意和万霄也自然看见了魔尊,向魔尊行了一礼之后,二人意图离去。只是,在二人靠近魔尊之时,那个疯子一样的魔尊忽然伸手拦住微意,笑:“请问……苜蓿阁发布的任务中狙杀魔尊这一条我能不能申请?” 微意笑道:“魔尊大人怕是记错了吧?我苜蓿从不做不可能完成的事。”说着又要离开,这回魔尊没有拦,只是笑着看他们离开,忽然又想起什么似的,高声道:“那么,给那个姓风的臭小子的‘杀凤连枝’,我,能不能接?” 这个疯子! 微意暗骂,回头却看见凤连枝一脸诧异地看着他,而魔尊已经将她揽进怀里,嘴唇凑近凤连枝的皮肤,看上去只有不到一个手指头的距离。 那个男人还露出一连陶醉的表情,一个拦腰搂过去,将凤连枝公主抱进了房。 还下了隔音阵。 微意只觉得浑身的血液都在沸腾,以前是万霄,他忍了,万霄是他好友。后来是闻海声,他也忍了,闻海声是她思慕已久的人,比他们任何一个都早。 然而,在拥有了实力之后,在重生回来足以凌驾于所有人之上的时候,凤连枝第一个想到的,还是男人。 即便一点也不喜欢现在的闻海声,还是凭着执念去死缠烂打。 即便有点仇恨现在的风听,还是没有拒绝与他成为未婚夫妻。
第212页 还有现在这个魔尊,前前世可是他们一起送着这个怂包下地狱的,现在却连求助于他们俩的心思都没有,只是普通的交谈。普通的交谈?交谈着交谈着还要去床上吗? 万霄没有注意到现在的微意,也没有注意到自己这个盟友几天后消失在他啊眼皮子底下,带着闻家的人混进了万宗会。 等他反应过来时,凤连枝已经被微意的人陷害成正道卧底,气急败坏的魔尊已经直接提着凤连枝去了万宗会的会场,而凤连枝半路现出原形更加鼓舞了魔尊揍人一顿的内心,直接将凤连枝丢进了会场之中,还说了一些似是而非的话。 那些话在别人耳朵里是单纯的鄙视,但在万霄的耳朵里,则有可能是这位魔尊给的一点信息。 这个,不是魔尊。 而凤连枝那一天只是被人抱着丢进了房间,然后看着那个神经病比划了一天正道的剑法。 简直神经病。 至于微意,哪颗棋子还没把自己当成过下棋人? 第十七章 所有人都可以把自己当成下棋的那个人。 风听从山上回来的时候恰好看见了孙迟羽还在对着那只手中的密信研究,见了风听来,招手叫他坐下:“你觉得,是哪个?” 风听接过两枚刻着扶桑花的密信,又从储物袋中掏出了第三枚。 只不过第三枚是苜蓿。 “从笔画判断不出来。” “但我直觉不一样,”孙迟羽解释,“就比如说……你最近一次去红南阁是什么时候?” 这两者之间似乎没有“比如”的关系?风听皱着眉头思考了一会儿:“三年前?”他是不大喜欢去那里,每次必定惹得一身腥臊。 “那你知不知道那边的头牌还是同一个,但是换了名字?” 人还是同一个人,但前后换了名字? 此时,闻海言正敲门进来,春山派有名无实之后,不少弟子都已经离开,另寻高就,早就没了一开始雄赳赳气昂昂地去报仇的样子。而闻海言,此时是为一名弟子来辞行的。 “郝归?”风听笑问,“这倒是让我想起了以前和柳唐斗得不可开交的那个。” “就是他。”闻海言道,“他觉得郝贵没有气势,被对面的池塘压下去了,就换了个归。” “名字还能换来换去的?”风听觉得好笑,但说着说着笑容就僵在脸上,忽然敲了下桌子,整个人都从混沌之中醒来。他急忙转头问孙迟羽:“师兄,你是说二十八宿换过主人?” “不然呢?他们前后追踪的风格差很多。”的确是差很多,甚至可以说是天差地别,之前有多狂妄,后来就有多收敛。 答案从来不会随随便便摆在桌子的边缘由一个小孩去抓,红南阁给的消息大多数时候都不会是让自己吃亏的。 “他们一直在耍着我们玩。” 风听抬头,难得看见孙迟羽咬牙的样子,却觉得浑身一晃,眼前的画面都被拖出去,只留下孙迟羽的声音在耳边迴荡。风听只觉得整个人都被晃着,晃着晃着就要掉出框外边去。 孙迟羽最终把他摇醒了。他们正在一辆马车上,外面的人掀起帘子检查,孙迟羽示意他低下头、不要出声,自己出去应付。这些事情的经验风听向来不如孙迟羽,只能乖乖听话。 他低下头,干脆将自己往里面掖了掖,却被一个人推了下肩膀。风听这才发现,藏在车子里边的,不止他一个。 外面检查的人掀起了帘子,闻海声只能一把将风听拉近,近到两个人都能听见彼此的心跳声。 巡查的守城士兵扫了一眼,并未发现异样,这才放下了帘子,车子里的两个人都松了口气。等车马再次动起来的时候,闻海声才探了一下风听的脑袋:“没发烧?你刚才说什么胡话?” “没事,我只是梦见了几天前的事情。” “你还在担忧对错?”闻海声总是容易一针见血,风听的性格也好、谢至的性格也好,从头到尾就没有一个名叫“果决”的性格存在。 “这次无论如何,都是我们最后一次冒险,”闻海声安慰道,“不管对错,这苟合的正邪道必须处理掉。”他的目光中有一种被谢至羡慕的“果敢”,所以谢至也觉得和闻海声相处很舒适。 马车上晃来晃去对人是一种折磨,风听不得不强制自己闭目休息,半眯着也就到了魔族的城墙下,一来二去,风听连自己怎么被架进客栈的都不是很清楚,醒来的时候,只有闻海声在身边看着一眼。 “你晕马车?” 风听接过对方递过来的杯子,含煳地应了一声。 正说话间,门外孙迟羽敲门进来,对他们说到:“先说一个好消息,矣春长老的线索断在东地望海,没有被人追杀的痕迹。” “看来是躲起来了,如果以后能平安地隐居,那倒也不错。” 风听也附和了这个想法。 “那坏消息呢?” 孙迟羽看了他们两个一眼,神色略暗:“坏消息就是……天澈门的大弟子杀回了山门,质问问辰长老有何居心,被当场抓获。” “他……还是放不下?”
第213页 “李道友是个较真的人。”说完两人当时竟也是一时无话,过了好半晌才想起来一件事关春山生死的事:“他供出了我们的地址没有?” 孙迟羽看了一眼两个迟钝到一起去的人,嘆一口气:“并未。当然,只是理论上。” 理论上,李舜予不是那样的人。 “我还是把春山的人转移了,不愿意走的那些也都给了保命灵器遣散了。” 闻海声闻言愧疚:“劳孙师兄破费。” 孙迟羽摇摇头,没有再说什么。 刚好这时闻海言也从门口进来,反手掩上门,又搭了个隔音阵,凑近三人道:“我们已经打听出魔尊做法事的地方,魔域的人不知从何处盗得獬豸血脉,现在只差了狻猊。”说罢看了闻海声一眼。 闻海声握住妹妹的手表示安慰。 “正道里的筛子眼不少,正常。”只是不知道这是他们劫走理顺与之前取的,还是之后。 “无论如何,海声你还是小心点的好。” “既然如此,我们接下来的行动中,闻师弟就暂居幕后,如何?” 孙迟羽的这个提议一出,闻海言与风听都看着他。闻海声难得脸上没有绷着:“听你们的。” 三道质疑的目光都投向闻海声,最后是闻海言最先移开了视线。 “应该是真的。”闻海言清楚自己哥哥的性格,虽然不是什么肯吃亏的人,却是有分寸的。 “我只是有些奇怪,你这男主,还真当不像是男主。” “何意?” “如果男主是你这样的,恐怕凤连枝早就被人抢走了。” 闻海声闻言笑出眼泪:“凤连枝善于给自己下套,她这人,不抢,不是你的,抢了,也不会是你的。” 孙迟羽感慨:“你倒是看得通透。”说罢,又看了眼窗外:“好了,无论如何,你们的因果,就好好断一断。” 断因果? 不是毁了伪天道吗? 孙迟羽察觉到了三人的疑惑,用下巴抬了一下,示意他们看着天空。 上古天道崩坏之后,洪荒之时流传下来的体系全部被重建,而现在这些个一眼望去只见疮痍的天道,就是人们自以为是的产物。只是,疮痍虽多,多不过修补天道的众仙。 “天塌不下来,伪天道气虚,想要了它性命的,又何止我们一个?” 魔界最不缺的,就是黑云压城、血海翻腾,一眼望去,噁心的黑色土壤之上,赤红的鲜血和灼热的岩浆是除此以外的唯二增色之物。 而其中,又以魔都的附属火山为甚,其名视炎,正是魔尊所言“一看上去就很热”。 这名字起的,也和魔尊一样稀奇古怪。 当然,那位魔尊神出鬼没,在扇飞了凤连枝之后,就再也没有出现过,任性得像是小学生去春游。好像每一个念头都是心血来潮,但到最后,所有的线索串联起来指向魔尊的时候,这位魔尊又挑衅一笑,拍拍屁股离开了这个世界。 一开始那一世的魔尊是这样的吗? 当然,有这样一位主子,说起来,还是微意的“荣幸”,好让他可以不用那么机关算尽,开怼就是。 想到这里,站在视炎山火山口边的微意突然有些想要体会那位主子任意妄为的快感了。比如,现在就从火山口跳下去。 微意这么做了,当然,结果只是一条火龙沖天而起,捲起身后涛涛热浪。 苜蓿的下属艰难地防御住自家主子玩闹的恶果,好不容易在边上撑到了微意没了兴趣,化为人形过来。 “万霄呢?”微意有些兴致缺缺。 “回主上,万将军已经告老归乡。” 苜蓿的护法之一上前一步,她是个身材婀娜的女子,说话时也如黄莺啼啭,婉转婀娜。这样一个美人说话本该是最激不起人的怒火的,偏偏微意就是火了,怒气来得莫名其妙。 “告老归乡?他怎么不直接上个奏摺呢?” 当戏剧中的第一个人退场的时候,剩下的人还能唱独角戏到多久。恐怕微意自己也不是很清楚为何自己能够坚持那么久,就为了对凤连枝的偏执。 眼前是他的那一世凤连枝与他初遇的地方,也就是在这里,凤连枝救下了即将成为魔尊祭品的微意。两个魔尊手下的蝼蚁在魔界仓皇逃窜、相依为命,每日都害怕新的一日到来,也害怕新的一天会遇到山崩地裂,太阳即是噩耗。 微意觉得太阳穴之上有些酸痛,他揉了揉太阳穴,心中的疲惫和褶皱始终无法沖刷。 “提前开始吧,再这么玩下去,我就该写遗书了。” 身后的人应下,山顶的风又带起数十丈高的岩浆热浪,从这边搭了一座桥到那边。对,就像是一座桥,有去无回的桥。 而他口中的万霄,此时甩开了跟踪的人,翻进了一间客栈,在客栈里修炼的闻海声一抬头就看见敌人,想也不想,剑已出鞘,好在孙迟羽正在此时打开了门,抬头看见万霄就奇道:“你不是已经离开了这里吗?” “你先让闻海声放下剑。”万霄瞥一眼处于警惕状态的闻海声,闻海声收了剑,但目光没有从万霄身上移开。 “我不知道微意会叛变。”万霄随口一说,像是解释,也像是坦诚自己在这里面的无辜。
第214页 万霄的想法和闻海声差不多,甚至可以说是比闻海声更为难得,因为他曾经的确是喜欢过凤连枝。 “他在等你们自己上门去。” “让我自投罗网?”闻海声的语气有些嘲讽。 万霄看一眼闻海声,那眼神好像是在说“不要自以为是”。自以为是,孙迟羽看见过的被这个词毁掉的人数不胜数,几乎所有人都是把这个世界当成围绕自己转的,虽然,大部分人的确是有这个实力。 “他想怎么做?”孙迟羽替几位后辈问到。 但是万霄不可能窥知微意的想法,孙迟羽有些丧气。 万霄忽然又说道:“闻道友是不是快要突破了?” “什么意思?” “是的,怎么了?” 两人的视线都投到万霄身上。 “如果能够压一压,最好,如果不能,尽量遮蔽天机。到时候天雷一来,他身上狻猊的气息恐怕是遮盖不住的。”还有站在凤连枝那一边的伪天道,在闻海声突破时,伪天道不可能放过这么一个整死“叛徒”的好机会。 说到天机,孙迟羽忽然又想起闻海声描述中前世悬崖边上的那场战斗:“凤连枝呢?” “在万霄的地牢里。” 他们还以为万霄会和凤连枝来个什么plsy,神经病的思维真的无法揣测。 “主神……也就是你们说的伪天道,不会放任它的主角被害死,微意恐怕也逃不过。” 但是万霄看上去好像不是很想理睬微意的样子。 万霄和孙迟羽去串通消息的时候,闻海声在房间里也失去了继续修炼下去的心思,把玩了一会儿手中的扶桑匕首之后,将匕首按在了桌上,留下一张“暂出”的纸条之后就通过窗户跳了出去。 元婴期的御剑已是日行万里,不需要多久,他就出现在了故事开始的那座小山村。山村已成山城,只是有些人还是那一副模样。 闻海声果然在风家的门前找到了风听,他站在风家的不远处看着风悦的妻子抱着一个稚童坐在门口晒太阳,逗着逗着,那拨浪鼓反倒是要将她自己催眠了。 “他们这么快就有孩子了?”闻海声只记得他们上一次见到风家夫妻不过是一年前的事情,这时候来,小孩就都三四岁了? 风听回头看了他一眼,似乎是有些惊讶他的出现。 “是捡来的。”风听说。 闻海声顺着风听的话去看,才发现这个孩子看上去比一般的孩子要呆滞。 额头上也有不少伤痕。 “这大概是风家的传统。”风听低笑一声,却带了一些许苦涩。 “这是个优良的传统。”闻海声拍了拍同伴的肩膀 风听点头,也不知道是不是接受了这个解释。太阳又往西边斜了一些的时候,这家的男人总算是领着大包小包的东西回来了。风悦说了一天的书,回到家第一件事也不是安安静静地休息一会儿,而是抱起孩子逗了好半天,然后又对妻子嘘寒问暖。站在远处的闻海声也感慨这人间的乐趣大抵如此,风听没有附和,只是看着风家门口的人。 风家的老太太和老头子出来了,一家人在门口说了一会儿,然后进去。等天完全黑了的时候,风家媳妇才出来挂上红色的灯笼。 夜色下,红灯笼在风中微微摆动,风听还是站在那里,不愿意挪动。 闻海声轻声催了一下,风听的嘴唇翕动几下,最后像是认命一般:“只是,懒得动。” 懒得挪动,好像改变一下子就是对自己人生的一大破坏。 闻海声看见风听眼里的光芒都坠落下去,沉入无尽的深海里。 “你……还有你师父。”闻海声最后说出的话是自己也没有想到的。风听握着剑的手紧了紧:“海声哥你来这里干什么?” “我、”闻海声一个“我”字出口后就僵在那里,他对上风听不解的眼神,摇了摇头:“没事。就是来看看。”他大概是错觉了,即是最近的风听不再称唿他为道友,也不能让他变回前世的风听。 “看看?”现在的风听的性格越来越偏离最初那个不谙世事的风家大少爷,连后来那个软糯的书呆子也没有几分像的。 “看看凤家。”他道。 两个人的视线也就同时投向了风家隔壁的凤家,大门紧闭的凤家。 凤家到底有什么特殊的,才能诞生一个拥有凤凰之血的凤连枝? 凤家老爷和老妇人对凤连枝的没有音讯是习以为常的,本过着平平常常的日子,却忽然收到春山派灭门,而自家女儿被批为叛徒之时,老爷和老妇人双双晕过去,如果不是凤家少爷已经到了支起凤家的时候,凤家,恐怕就要这么消失在这个世界上了。 二人远远看见凤连翼疲惫地坐在太师椅上,身边没有留下一个侍候的人。明明是一位风华正茂的贵公子,却活得像个行尸走肉一般,在这浊世里摸爬滚打,就这么一年,像是老了十岁一般。 凤家的现状引不起二人的兴趣,他们只是看了一眼院子里各有疲态、百种不同的人们,然后翻身进了凤连枝的房间。 凤连枝的房间积了一层薄灰,在二老伤了身之后,凤连枝的房间就没有人再来打扫了。至于凤连翼,他与姐姐不合不是一日两日,不派人来打扫反倒是正常的。
第215页 二人此时像个强盗一般翻找,除了桌上的一枚,不多时便把此处翻得一塌煳涂。 “小时候的凤连枝是个喜欢皮猴子一样跳的人。” 闻海声抬头,不知为何,风听突然用怀念的语气说起以前的事。 “你根本没有看清楚她。” “这你没有说错,我根本没有发现她早就在偷偷训练。在恢復记忆之后也是。” “你看你的记忆……像是什么样的?” 风听沉默。 “不怎么样,我认不出那是我。”风听又把话题扯回去,“所以她救个人并不奇怪。” “奇怪的难道不是她一开始毫无戒备心吗?”闻海声说完,天空突然被炸成红色,沖天而起的岩浆喷泉带来了这场对话的尾声。 闻海声转头说了一句:“改日再续。”说完,冲着岩浆升起的地方而去。而风听,则是在他离开之后才睁开眼睛,对着黑洞洞的屋子吼了一句:“滚出来!” 浓烟散尽后,只见一道剑光冲着敌人脆弱的脖颈而去。 手起刀落,头颅咕噜噜滚下,诧异的双眼还没来得及闭上。 风听擦去剑上的血,风颳过他们支起的窗户,黑暗最终爬到了他的身上。 “你觉得我们这个时候还需要情报吗?”风听对尸体喃喃自语。 第十八章 视炎山上的动静最终引来了天雷,白光照亮微意没有笑容的脸。总是笑着的微意难得没有笑容,火红的视炎山上此时也是惨白一片,这片天地就像是失了颜色一般,没了以前的精彩、也没了以前的温柔。 孙迟羽的剑意如期而至,所有的发展逃不出他们的舞台剧。与天道不同,他们也写了一出舞台剧,微意、孙迟羽、风听,所有人都知道。 只是,众人的选择会将这个世界导向悲剧,或者喜剧,这是未知的。 舞台的开场是一场盛大的天雷,然后是蝼蚁的挣扎。 微意微微翘起嘴角:“来的不是谢至仙君还真的是让我有些意外。” “他的实力还没有恢復。”孙迟羽平淡道。 “这么说出来没问题?这位……道友该不会认为狡兔只有三窟吧?” 狡兔是不是三窟他们不清楚,但…… “主上!正道的獬豸破坏了天澈门的大阵跑了!” 微意脸色一变,对面的孙迟羽露出一个欣慰的笑:“反倒是苜蓿的首领小瞧了正道人士的血性。” “那是自然,毕竟,我不是神经病——也不是疯子!”说完,两边纠缠在一起。 魔道的神经病和正道的疯子此时都陷入了自顾不暇的状态,“天道”崩坏的天雷降落在整个世界之中,在这个世界里没有人能够独善其身。 天澈门,山门上下火光一片,像极了当初的春山派。 李舜予从失控的境地之中醒来,看见了那些弟子对自己恐惧的目光,他张开嘴想说些什么,但最后被身上刀剑的伤口缠得没有了力气。问辰长老是被他伤得最严重的一个,何秋长痛心疾首地看着自己最得意的弟子。 这时候什么解释都是徒劳的,天雷还在轰鸣,连带着身上的血液不断沸腾。 李舜予看上去很痛苦,何秋长上前一步,却被问辰拦住:“这是我们自作孽!” 自作孽? 活着的弟子不约而同地看向问辰长老,一时间空气中只剩下松木燃烧的噼啪声。 四十多年前,问辰早就算到了天澈门会因为一只火凤凰毁于一旦,但“天道”的崩溃之际将他们引向了那一线生机。只是,过于刻意地去抓住那一线生机,反倒是将结局推向了另一个极端。 “师……”何秋长想唤声问辰,但最后还是被空气中的焦味呛得说不出话来。 徒劳,这个时候再怎么说都是徒劳。 在万宗会上,他们就不该将春山派推出去挡枪,明明一开始是整个正道的协议,到了最后关头,却只想着逃避。“新的天道,是站在春山派那一边的。”只是领悟到这个真相时他们已经无力回天。 “天道从来没有站在谁的那一边。”山门处,远远传来一道清冽的声音,与此同时,万钧雷霆降下,那人手一挥,一道雷霆迎面而上。 是闻海言。 与“天道”迎面相击,她吐出一口血,被一旁的冯春扶住。 天道从来没有站在谁的一边,而“天道”最喜欢塑造弱者,去削弱天道的力量。 “天道”,就是那个手下败将,现在,只是“天道”的苟延残喘而已。 “你还不明白吗?你只不过是‘天道’攻击师父的道具。”雷电闪过,照亮风听的半张脸,女子亲眼看着对面的人从“风听”变回了“谢至”。 谢至当然记得为何下界来,他道:“那个人最喜欢的,就是塑造和他一样的弱者,然后去制造一个一个冲破‘牢笼’的故事。而事实上,这本就是一种牢笼。” “你和我说这些还有什么用?”凤连枝惨笑,她醒来后就是回到了自己住了十来年的小房间,不知道是微意将她送回,还是被眼前这人的同伙劫到此处。
第216页 只是谢至没有听她说话辩解的意思,就是忏悔,也没有想听一下。 看着四周熟悉的陈设,暖意涌上心头,但又被窗外的天雷生生撕碎——回不去了,她千百年的岁月,什么时候不是在颠沛流离之中度过? 悲愤之声冲破喉咙,凤鸣穿透云霄,只不过四个字“天、道、不、公!” 凭什么她喜欢的人就要将她迫于死地,连一句告白的权利都不给?天上的那个欺骗她的感情,反倒是她要被仙界干净杀绝?她在人间装作苦苦追求闻海声就被批为“假心假意”? 合该她做什么都是错的不是?! 而她唯一能够倚仗的东西,那一身修为,也在万宗会上被那个男人毁了个干净! 现在,只有一双眼睛能表达她的愤怒,其余都是软弱无力的语言。凤连枝恨意极深的眼神落在谢至身上之时,对面的男人却只是冷笑了一声:“自作多情罢了。” “这个世界本来就没有公平,”谢至说的话明明和他本应接受的思想差了十万八千里,“不过大多数人所想的公平,恰恰是一种不公平。”就像常人以为谢至应该接受的思想和他实际应该接受的思想,差了十万八千里。 “你是想说,我现在所受的一切,就是我活该的?!”凤连枝嘶吼,破了音。 “那么你强加于我身上的呢?一个一个的,自以为成了强者就可以主宰他人的命运,肆意玩弄天道规则,殊不知,自己,才是破坏‘公平’的人!!!”谢至冷声道,手中长剑白光闪过,冷冽的剑意凝结成寒冰。 天雷降下,在那一瞬间,谢至用长剑懒腰斩断天雷,整道天雷竟然像是实物一样被冰封住! “这不可能……”凤连枝喃喃自语,又看见谢至接连斩断了几道天雷——一道、两道…… 天雷的攻势加剧,像是感受到了她的愤怒,又或者是被逼到了绝路。凤连枝在天雷的光芒下就像是弱小的蝼蚁,一碾即碎。谢至的眼里就没有她的位置过。 凤连枝有些手足无措,到了风听变回谢至,那双眼睛里再也没有“连妹妹”的时候,她才发现自己消费了风听的爱情。 风听消失在了这个世界上,因为他本来就不曾存在过。 万霄退回了自己的城墙之内,选择了视而不见。 而微意,则是偏执成狂。 偏执成狂的微意双目中渐渐失去色彩,手上的动作也像是机械性的重复,他只是在等待一个毁了这个世界的机会。他不是那位真正的前魔尊,有踏平正道的念头,他也不是假惺惺的正道,嚷着突破天道的桎梏,还清平人间。 微意只是单纯地想要毁掉那个造出了他们的“天道”。 第十九章 闻海声在天雷出现的那一刻就赶到了视炎山下,伪装成苜蓿的人偷偷混进了山中。苜蓿此时也是勉强支撑住,没有狻猊,这个走兽阵还是缺少了一部分。 檐角走兽,本就是人间对“太平”最为美好的嚮往,形形色色的神兽各司其职,护卫了一个太平盛世,而这,也就是“天道”所不愿意看到的。 “天道”的主角们,无一不是在逆境之中逆袭成功的。而他们逆袭之中的心情,大多是出于“仇恨”。这只是一间朴素平常的事,但若是这人间真如走兽们所象徵的那样,这些“主角”还会存在吗? 闻海声,也该是这些“主角”中的一员。 只是,在还未成长之时,就被意外掐断了。 “餵!那边新来的!” “啊?”兴许是看闻海声顶着脑袋钻来钻去毫不畏惧,那人把他当成了新来的小将,并企图指示他点什么。 那名魔修冲着他扬了下下巴,指着阵中心的位置:“来顶上。” “可我、我……”四周的人在一个一个倒下,四处逃窜的人有不少。 “我什么我,”魔修不耐烦,“用不着你出什么力,顶个人头就行了。” 这话翻译过来,也就是送个死就行了。 微意的这个阵法就是原先妄图统治修真界的魔尊留下的,用来提取所有神兽的血脉天赋。至于这神兽,则是正道拿来推翻“天道”的,虽然,算来算去,一不小心变成了敌人的武器和手段。 为了保险,阵法自然不需要高深的修为来维持,甚至是小小筑基就可以支撑住的。 闻海声还没做出回答,那名魔修就将他一把扯过来顶在原地,也正是在那时,魔修的位置上落下一道天雷,闻海声堪堪躲过,大阵的一角确是奔溃了。那魔修暗骂一声,拔腿还没跑起来,又是一道天雷,连他一起送下了地狱。 先前还有所犹豫的魔修纷纷窜逃,得了什么天大的喜事一般,虽然在这种情况下远是逃命来得重要。 不过,这也正好合了闻海声的意。 闻海声面不改色地割开自己的手,将血注入这大阵之中。 眼前环山大阵的红光变成了精光,十神兽归位,这小兽也便成了至高无上的瑞兽。 闻海声这时候眉间的结头才松开,这场闹剧之中,正道魔道都好,都不是他们的盟友。 所以他从来不是想要帮助谁。 既然都是敌人,都赏一个巴掌就好。
第217页 · 谢至背着已经是凡间女子的凤连枝在树林中狂奔,背后的天雷蜿蜒而来,似一条银蛇紧追不捨。 他们来到了悬崖之上,凤连枝不可思议地看了一眼风听,随即露出绝望的眼神来。 “放心,”谢至放下她,“留着你,还有用。” 被封了行动的凤连枝像一个玩偶一样被摆布,眼前这个男人眼中已经完全没了怜惜之意。 是谢至不是风听。 谢至转身挡下一招天雷,渐渐有了不支的趋势。 “松开我,我是女主。” 她还以为,女主能够挡下“天道”的“惩罚”,毕竟是天命之子。然而下一道光就落在了她原先呆过的地方,还是谢至将她从天雷之下抢救出来。 谢至暗骂,凤连枝也出了神。 女主,这是凤连枝从谢至那里知道的一个词。 那时的谢至睁着一双充满怀疑的双眼,对她的一举一动都十分防备:“‘天道’也曾是天命之子。” “你们和他一样都曾被你们的天道宠爱。” “但天道唯一不能做的事,就是干涉人间‘公义’,遑论偏爱。” 谢至每一句话都像是刀子一样刮开凤连枝的鲜血淋漓的过往,捂着的时候,碗大的疮疤会越烂越深。 谢至丢下一句话:“被偏爱的,总是有恃无恐。” 然后谢至就将她扛起狂奔,他的眼神,就像是冲着死亡义无反顾。 凤连枝当然不知道谢至在坚持些什么,她能懂的,大概就是“天道”也抛弃了自己。 而现在的风听,扛着天雷的同时,还在等着时间的到来。 他在等些什么。 几道天雷过后,西边的天空突然霞光万丈,像极了传说中的西方极乐世界。但仔细一看,只不过是一座火山围上了金色的光环。 成了! “最后问你一个问题。”谢至看着那边的万丈金光说。他背着凤连枝,凤连枝也看不清他的表情。 “你,是如何得到凤凰血脉的?” 如何得到的? 但谢至好像只是心血来潮。 凤连枝还没有回神,对方手中的剑就已经刺穿她的心脏。 意料之中,也不在她的承受范围之内。 到底是谢至之前救了她好几回让她误以为自己还有生的希望。 谢至的脸上没有笑容,也没有快意,只是做完了一件事情的解脱。 “这是还你的。” 来这里,不过是一场仪式,就像当初微意让追杀她的魔修将舞台设置在她第一世灭村坠崖之后的悬崖之上。 只听一声清脆的凤鸣,巨大的虚影腾空而起,直冲云霄,消失在凤连枝的视野之中。 她忽然有些想笑,本以为消失的凤凰居然还在她的身体里? 凤连枝愣愣望向天空,死不瞑目。 · 凤鸣声传遍九州,视炎山上意图毁灭这个世界的小朋友也不可思议地停下手中的动作了。孙迟羽看着对面的小朋友,没有急着与他过招。 “这是什么意思?!” 凤凰虚影掠空而来,唿啸的风声生生将山上二人逼退数十步! “你在转移注意力?!”微意这才回过神来,山下的金光、远处的凤凰,还有从未出现的正道,这不像是一出末世戏剧。 孙迟羽没有废话,此时也功成身退,连连后退两三里,手中弹出一道金光,与此同时,凤凰也冲着微意而来。 这是为什么?! 微意口中的话还没有喊出来,胸口闷痛,吐出一口鲜血,而身上封印他散仙实力的阵法也被撞破,疯狂的灵力涌入,瞬间实力暴涨数十倍,经脉中涌动的灵力涨破他的身体! 但是凤凰没有掠走,反倒消失在他的身体之中。 一眨眼,微意的识海就被破坏了个干净! 他不可思议地盯着孙迟羽,一双眼中满是不可思议,也满是不甘。 “仙人骑凤,”孙迟羽淡淡道,“你忘了走兽之首是什么,我们助你一程,如何?” “原先,这凤是男主才骑得的,现在让你顶上,也算是个功德了。” 孙迟羽的语气一直不咸不淡,听上去还有几分嘲笑之意。 “反正,这凤凰的男人也多。” “也差不多。” 也差不多。 差了远了,尤其是在天雷噼下的这一刻。 雷光湮灭微意身形的那一瞬间,微意身上的白光迅速暴涨百倍,将整个天地置于一片耀眼的白色之中。 微意想激怒“天道”,让“天道”毁了这世界。 那么他们就让“天道”和微意相杀了。 “真是个鬼主意。” 白茫茫的世界之中有人大笑。 “你在高兴些什么?”另一人问他。 “我?这些小孩子已经长大了,你说呢?” “废话。”另一人似乎有些不满,说出的话倒是没有什么恼怒之意,“快些将这里恢復了,还有不少世界要修补。” “好,听你的。”第一个人爽朗道。 被偏爱的有恃无恐。 不止止是主角们被偏爱了啊。
第218页 第二十章 等天澈门从这场灾变中恢復元气的时候,人间已经轮换了一个春秋,所有的事情依旧向前。大多数人其实根本不清楚出了什么事,好像只是看了一场大型的雷电秀,天塌了,总有高个子顶着。而知情人,则是用仙人渡劫的藉口搪塞过去,反正渡劫离开的隐逸仙人是不再会出现在这个世界的,等人们的好奇心过去之后,就还是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一样。 几人最后在天澈门汇合,除了孙迟羽之外,都见证了几大门派联合恢復了春山派的名声,将锅一股脑地推到了魔道身上。闻海言虽然是气,还是没有那个实力一下子揭穿整个正道的嘴脸。 “他们到底还是为了挣脱‘天道’的束缚。”闻海声在她耳边轻声说到。她气结,扭头去看哥哥,本想骂哥哥一句“昏聩”,却看见谢至朝着她使眼色——闻海声背在背后的手攥得发青。 当晚,她只能亲自送了膏药去向哥哥道歉。 他们暂时在天澈门住下,日常除了修炼就是逛来逛去。冯春和闻海言就在山上对着星海看了很久,都没有从里面看出来与神兽有什么关系。这件事好像就成了正道只见共同被遗忘的事实,就是当年参与过这件事的长老们都没有在闻海言的鞭子下招出当年的经过。 当然,绑架这件事还是在谢至这一仙君级的人物带领下偷偷摸摸进行的。 “确实不记得。” 这是所有人共同的说辞。 谢至思考之后,认为可能是“天道”消失之后的副作用,他们也就没有再想更多,这件事就此,成为了一个深埋地底的秘密。 在此之后,李舜予身上的血脉被谢至用天赋神通正式拔除,谢至在那时候完全不敢看李舜予的眼睛,不敢看那双眼睛里的不可思议。 李舜予是个聪明人,自然清楚那时候的风听不足以施展这一天赋神通,怪不得他,但心中那道坎却还是过不去的,之后也就时常避着谢至。仙君级的谢至这时候反倒有些羡慕凡人级的风听了,至少在那时候,他和谁都能交上朋友。 闻海声在一年之后终于突破,用他自己的话来讲,这一场突破就像是难产一样,原先预计在大战之前就要完成的,不仅掉了一个小境界,还生生拖到了一年之后。对此心知肚明的谢至什么话也没说,将手中装着狻猊血脉的瓶子丢进了储物袋里,和那瓶獬豸血脉的一起。 一年期满,春山派的最后几人在天澈门下被天澈门人送别,回到了春山派葬身的地方,终于在不远处找到了定居下来的矣春长老和那些弟子,只是这个时候,人也是没剩下多少了。 谢至在春山派人相聚的时候离开了屋子,来到了外边,看着漫天星辰出神。 这是个离别的好场景。 但闻海声等人似乎是看出了他想离开的念头,没有一个出来。所以没了星空下的谈话,也没有了任何交心,顺理成章地,没有了离别。 虽然每个人都清楚这场离别无法避免。 矣春长老选择了隐姓埋名,在春山派的山脚教书育人,顺带物色新的一批弟子,从小开始培养。闻海声没有反对,毕竟所有人都知道春山派有不少“神兽”,乘火打劫的也一定不在少数,能避则避。 于是在小小的相聚之后,他们又选择了奔波。 谢至也在这个时候提出了离开。 闻海声半天不回应,闻海言倒是上前一步道了一声也好:“我们回一趟闻家。” 谢至点头:“的确是该断了闻家的因果。” “你呢?”这倒是闻海声出声了。 谢至有些转不过来:“我?”说完才笑了一声:“我还要去寻师兄,他那日忽然追着那些神兽虚影而去,也不知道是看见了什么、现在又在何处。”那日,“仙人骑凤”出现之后,十兽的力量也不再汇聚,反倒是泾渭分明起来,化成了十兽,拱着“仙人骑凤”的虚影消失在天际。当然,那仙人并没有什么模样,也不是在和“天道”对抗中灵力膨胀而亡的微意。 扯到“仙人”,闻海声忽然想起:“你们是该返回仙界了?” 闻海声这一句话将所有人都喊回神,他们都快忘了谢至是被人拖下来的了。 谢至摇头:“我那歷练还没结束。” “还没结束?”这倒是让闻海言诧异了,她本以为削了拖累谢至的凤连枝就好,却没想到还有所谓的“歷练”。冯春这个时候突然凑上来笑嘻嘻的:“该不会是所谓的情劫吧?” 谢至好笑地摇头,却也没有说到底是什么劫。 于是,几人纷纷献上祝福,谢至也起身准备离开。 这时忽然吹来一阵风,随着梨花香,谢至讶异,却发现是闻海声的手笔。他好笑道:“原来你已经那么盼着我离开了吗?送什么梨花香?” 闻海声不慌不忙,并不在意谢至的调侃:“你想多了些,只是这附近梨花开得最好,又最应景。” “我倒是馋得想吃梨子了,还说什么应景?” 先前离别的情绪忽然被沖淡了一些,看着这一幕的闻海言和冯春也笑了出来,分别送上了自己离别的礼物,谢至也一一回赠,轮到闻海言时却忽然“诶”了一声,伸出去的双手又缩回来,看得闻海声忍不住瞪眼,挤出一个“你”字来。
第219页 “海声送我如此古朴又自然的梨花香,我怎能回赠那些金玉一类的俗物?”说罢,从储物袋中掷出一颗种子,挥手招来一道清流,竟然从那种子中凭空生出一条柳枝来。 “折柳赠别。”谢至取下柳枝,闻海声接过,发现只是一条普普通通的柳枝,被气笑了:“有种子为什么不直接送棵柳树?” “等你送了梨花树再说。”说罢,御剑而去,又远远道:“本该是你三人送我一人,怎么还脸皮厚要起了礼物?” 立在原地的闻海言和冯春先后笑出声,这时才知道“谢仙君”也有这样顽皮的时候。 等笑够了,闻海言才发现自己的哥哥呆在原地,她拍了拍哥哥的肩膀,那人才回过神来,道了句无碍。 可这真无碍,还是假无碍,也只有闻海声自己门儿清。 也只有闻海声自己才知道,在冯春说了“情劫”二字的时候自己是怎么心如鼓擂,也只有闻海声自己才知道,在接了柳枝的时候,他的耳边是如何失去了所有的声音,恍若细雨轻挠,打乱了微风的节奏。 第一章 他没有见过仙界的样子,也不清楚在一个不是修仙的世界会不会飞升到那个世界,这就像是一场赌博。而赌博从来不是他一位左相的长项。 这个世界是全然陌生的一个世界,只是按着房子的样式,略可以看出这是一个古代的世界,但这里的人身上的灵力是极其微弱的。 郑骥归出现在山城外的时候,里面的人丝毫没有觉得不对劲,只是好奇地看了他几眼。黑髮黑眼,这里的人与商贩讨价还价的时候说的那一口话都让他觉得回到了自己原来的世界。 只是这灵力出了戏。 “先生您是西边来的吧?”胆大些的小贩将他叫回神。 “何以见得?” 小贩被他开口纯正的话惊到了,随即高兴起来:“这话倒是没有一点外地佬的味道,原来不是的吗?” 郑骥归也被小贩这一惊一乍的弄煳涂了,略有不悦,但只能压下脾气:“这位大哥还请捡些要紧的说。” 可小贩还是咋咋唿唿的,似乎对见到这样一个整齐又体面的人很兴奋:“先生说话文绉绉的,莫不是修仙的老爷?”说话时还端了一些架子,看上去有些怪里怪气的。好在小贩还是有一些分寸的,热情地将此处的情况交代了。 原来此处是郑骥归从未听过的“梁国”的一处小城,东郭城,座落海边,往北是国都,往南是他们口中的蛮荒,往西越过梁国的疆界就是他们口中的“西边”,那里的人说话古里古怪的,头髮也短的很,甚至有的是太阳的颜色。 “太阳的颜色?”那就应该是俗称的“西方人”了,郑骥归刚从一个东方人已经消失的世界中出来。 “对了对了,他们的修者看上去也是古里古怪的,五颜六色的,眩目的很。” 郑骥归看着小贩手舞足蹈比划西方的样子觉得有些好笑,又问道:“你知道‘五颜六色’?” 小贩碰见这个问题,呆滞了一会儿,突然又把问题扯到了“修仙的老爷”身上:“这位老爷,您可否给我们这下乡下人炫一招?” 郑骥归婉拒了。 这个小贩明明懂得不少东西,也能分辨出来西方与东方人的差别,可就是说不上来“五颜六色”是从哪里学的,这 从头到尾的,他表现出来的学识和这个身份应该有的学识完全不符。甚至可以说,他自己的话也是前后矛盾,搭不上边。 “那你可知道这里的客栈,和……修仙老爷住哪些地方?” “您这话可客气了,您还喊什么老爷啊……这都是我们这些俗人喊的。”小贩见眼前这人面色不善,匆匆改了口,指着街口道:“喏,就是那里,挂着招牌的地方,福缘楼,也就是像您这样的大老爷住的地方了。至于修仙老爷嘛……镇上的季老爷家就是,别的老爷都是来了就走,住不长。” “季老爷?他住哪儿?” “城西五亩口岔道南边那条路就是。”说完,还叉起一个烧饼,往郑骥归眼前一怼:“老爷,来块?” 没做成生意的小贩终于不再烦郑骥归了,也是这样,郑骥归才发现这个修仙世界和他以前去的世界很不一样,尤其是……钱。 这个世界不用灵石,用铜币交易,简直不像是一个修仙的世界。 问了当铺去当了一些无关紧要的灵器之后,郑骥归换到了自己需要的铜币,上面刻了“宜庆通宝”四个篆体字,这梁国正是宜庆年间。在客栈落脚之后,郑骥归才发现自己身上没有丝毫灵力,和当年在大庆的时候也差不多了。他又问了几名自称是修者的人,并未在他们身上看见前一个世界那样磅礴的能量,很微弱,说是看上去不过是鍊气一二层的样子。 已经是渡劫飞升的郑骥归一下子又被大会了新手村,而且失去了任何与孙迟羽联繫的机会,带在身上的415又陷入了沉眠,可以说是极度的孤立无援了。 眼下之计,只有再次修炼到飞升离开这个世界,然后再这个世界寻找孙迟羽的踪迹。 这样想,焦躁的心情才略微好了一些。
第220页 只不过是数百年的时光。 有了上一次的经验,郑骥归鍊气入体的状态上佳,很快从一阶窜到了五阶,又从五阶窜到了鍊气大圆满。只是,在这个节骨眼上确是卡住了…… 客栈里在床上打坐的郑骥归睁眼呕出一口鲜血,他不可思议地擦干净了嘴唇边上,发现自己的识海之中再次变得空荡荡,好像刚才凝聚天地灵力引发的小震盪都是幻觉。 这可能是幻觉? 不可能! 郑骥归睁开眼,房门已经被小二敲响,外边聚集了不少人,似乎都是被他引发的天地灵气变化引来的。 他推开门,都是鍊气二阶三阶的“高手”。 “何事?”孙迟羽在他还没有修仙的时候给的保命灵器不少,丢出来还是能够唬一唬人的。 “客官,请问您没事吧?”小二腆着笑脸问。 郑骥归皱眉:“没事……”他话还没说完,忽然听见背后哐啷一声,似乎有人从窗户上跌进了自己房间里。 他背对着房间里的人丢出一枚骰子,只听得背后有人呜呜叫了几声,大概是已经被骰子捕捉住了。 他扫了一眼门外神色各异的各路“妖魔鬼怪”,忽然一笑:“我与炉鼎修炼,请问你们又是掺和什么?” 他此时的样子也的确是有一些狼狈,眼皮底下还有些青色,让人不想歪都难。 这话说出来外面的人倒是神色变了一变,其中一位长相兇勐的大鬍子啐到:“懂不懂规矩?还是想让所有人看你们的活/春/宫?!”郑骥归一眼扫过去,渡劫的威压只是露出万分之一就压得那人腿软。他不想闹得太大,在所有人都知道他是个不好惹的角色之后,他只懒懒翻了翻眼皮,回到:“知道了,接下来就摆阵。那么,各位道友还是想看我的活/春/宫不成?” 这话撂在那里,多数人也就熄了寻麻烦的心思,本就是因为灵气被抢夺来凑个热闹,谁都不想惹上□□烦。 众人散了之后,小二又问要不要热水,被郑骥归回绝之后又抻着脖子往里头看,谁知看见了那所谓的“鼎炉”之后脸色更是一变,看着郑骥归的眼神都不对了两三分。 郑骥归后退一步关上门,转身一看,才明白刚才小二古里古怪的眼神是什么意思——那骰子弄出来的网绑着的,是一个看上去年岁不过十岁的小孩,此时挣扎得衣服乱糟糟、双眼红彤彤,配合上那细皮嫩肉被网子绞出来的红印子,看上去真的显得他是一个变/态。 第二章 郑骥归看了眼小孩,将骰子收回。小孩并没有轻举妄动,警惕地看着郑骥归。 小孩子和郑骥归都没有上前一步,久久僵持在原地。郑骥归重新开始打坐,闭上了眼睛。小孩似乎觉得这是一个机会,打算摸出去,却不料郑骥归在他即将触碰到门的时候突然睁开了眼,锐利的眼神抓上小孩,小孩只觉得浑身一毛,整个人都钉在原地。 之后小孩又试着逃了几次,最后还是没有逃出去,蹲在墙角一脸憎恶地看着他。 郑骥归修炼完之后才缓缓睁开眼,看着小孩,一脸严肃。 “名字。” 小孩警惕地盯着他,抿着嘴不回答。 “名字。”郑骥归又耐着性子重复了一遍,只是小孩还是没有回答,警惕地盯着郑骥归。郑骥归眉头一抿,想到了一些不对的地方,直接过去像拎小鸡一样提熘起小孩,强行把小孩的四肢扒开来,果然看见了小孩子拼命藏起来的地方。 上面都是青青紫紫的伤痕,都是在看不见的地方,探了脉之后才发现内伤更加严重。 有人故意为之。 郑骥归拧着眉头思考了一会儿,以他渡劫期的神魂并没有发现这个小孩身上有任何灵力波动。 也就是说,这个小孩对他来说,极有可能是安全的。而这个小孩能够出现在这里,一定不会是什么普通的小孩子,八成也是有什么特殊经歷的。 “我不知道你在经歷了什么,也不知道你为什么躲到这里,总之……现在你什么都不是。我暂时叫你小五,现在暂时当一下我的仙童。”他暂时只能想到这样,将小孩子放下,看了眼眼中仍然有警惕的小孩,心中一软,摸了下小孩的头。 小孩浑身一僵,轻微地发抖。 郑骥归欲言又止,转身推开了门,忽然感觉到自己的衣角被扯了一下,他低头看见是小五,问:“想和我一起出去?” 小孩子没有说话,但意思大概就是那样了。 郑骥归从储物袋里掏出一套衣服,比较大,而他现在又是毫无灵力的状态,只能让小孩用绳子把袖口和和裤腿缠了又缠,才勉勉强强合身,只是行动起来都有些不大方便。 郑骥归估摸着小孩的脸可能会被认出来,也打算好人做到底,上街去给小孩买一个面具。 二人前脚刚踏出房门,就看见楼下有人在盘问什么,小孩子似乎是被吓到了,将头埋进郑骥归的长袍里。郑骥归心领神会,将小孩抱起来,像是个父亲抱着自己的小孩子一样。虽然,在外面的人看起来,小孩就是一个娈/宠。 恶意的目光向郑骥归二人投来,他忽然有些后悔用私房事搪塞这些修士了。 据说是来找那季家失踪的小公子的,季家夫人急得都晕过去了。郑骥归很明显感觉到了怀中的小孩颤抖不止。
第221页 真是个孱弱的小孩。 这样想着,郑骥归抱着小孩的手紧了紧。 盘查的人果然让郑骥归停下,郑骥归扫了那些人一眼,释放出自己神魂的威压,只是千分之一,已经有人跪在地上。 该强横时一定要强横,郑骥归淡淡扫了所有人一眼,刚才还企图捏软柿子的人这时候统统成了软柿子,还嫌自个儿把自个捏了,跪在地上忍不住求饶。 其中一名鍊气三阶的弟子强撑着出来问到:“小子不慎冒犯了前辈,还请前辈原谅。” 郑骥归冷冷看着对方没有说话,那名弟子实在是熬不住,又低了头:“请问前辈挂名何处?好让师门上门赔个不是。” “赔个不是?”他还特意拉长了声音,尤其显得意味深长。 “自然自然。”那名弟子连连应道,连带着后面的人也跟着附和。 “我怎么不知道你们是想揪着老的来打呢?”俗话说“打了小的来了老的”,修真界的体系大都是这样,除却爱才的、有招揽之意的,大多数还能存什么好心。 那些人就更不敢开口了。 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结果,郑骥归才悠悠开口:“飞升在即,我断不想留下什么因果,尔等不要让我造了杀孽!” 那些弟子听了一骇,也就老实缩着再不敢阻拦,有胆大的上前询问飞升之招,郑骥归似笑非笑地看了对方一眼,又将视线往下移。那人只觉得胯间一凉,听眼前这位道:“也不是不可,断了清净便是。”说罢离去,在场男子都不约而同捂住自己的□□,好像真的飞升要成了阉人才行。 也不知皇宫中的阉人有没有习得仙术的,好教他们印证印证。 尔后有人感慨,原来那仙风道骨似的人物养个炉鼎也是看着解解馋,手玩玩而已。 这倒是有几分可怜了。 暂且不说后来会有多少人前来讨教这飞升的方法,此时二人才一脚踏出客栈,郑骥归抬头看了眼正午的太阳,从头到尾小孩都埋在他的肩膀上,脸红红的,才轻声道了一句“谢谢”。 郑骥归此时已经恢復了平常那张冷脸,不知道的还以为这只是一个严肃的人,小孩却已经讲这个“无条件帮助自己”的陌生人划入了“好人”、“安全”的行列。 二人依照计划去街上买了面具,还欲盖弥彰地买了串糖葫芦。 小孩子戴上了猪娃娃的面具,往上挪一点,下面小心地一口一口舔着糖葫芦,看上去十分珍惜,甚至将糖衣都舔完了,被下面的山楂酸了一口。 小孩似乎没有吃过山楂? 郑骥归将这些看在眼里,先是转头去了此处的书房,找到了里面有关东郭城的志异传奇,又找了些有关这个世界的资料,才发现这个世界与他认识的世界相同,而又完全不同,可以说是十分低魔的一个世界了。 在这个世界,筑基就已经是传说中的大能,突破金丹,即是飞升,只是这个世界已经千百年未曾有一人飞升了。 而除此之外的凡人界设置,与大多数世界无二,就像是郑骥归的故国一样,坐落于世界中央的国家是腹背受敌。也就是梁国。 梁国隔海,又是另一个国家了。 至于这东郭城,只是梁国一个小小城池而已,翻遍了整本《梁国志》,都没有见对东郭城除了地理位置以外的多提一句。 但郑骥归偏偏被送到了这里。 郑骥归不相信这世界上有什么全是偶然的事情,也自然认为这东郭城和梁国必然有什么独特之处,而他手中牵着的小孩,也应该有什么不一般的地方。 郑骥归揉了揉眉心,不知道自己为什么那么多管闲事。 一切都只能用“冥冥之中,自有天意”来形容。 这种感觉让人很不舒服。 第三章 家宅中的事情最难说清楚。这季家这一代还算是清爽的,老爷子下面有三子,长子和次子为一母所出,却心不齐,总是争前争后的。三子是侍女所出,是三子中唯一一个没有成婚的,平日里和帐房差不多,只是没什么实权。 其中长子和次子都为家中添了丁,长子与先夫人有一嫡长孙,便是那常说的季家的小公子。与新娶的娇气有一未满周岁的小儿。次子则是一儿一女。 且说这季家的小公子生得瘦弱,为人木讷呆滞,甚至有些愚蠢,按理来说是季家老爷太太们最不待见的,但实际上,他却是季家最受宠的公子。 受宠的小孩总是有一些骄横的,但这位季家的小公子却是不同,总用眼睛上头看人,缩着个头,被人一碰就缩回自己的壳里,也就是俗话说的“乌龟”。人家季家上下没有一个拿白眼看他的,甚至是他的继母,都对他尽心尽力,可这小孩总是一副天下都要害他的样子,对谁都躲着。 连带着东郭城中的人没有一个对他有什么好印象的。 所有人都会去同情一个死了母亲的小孩,但不代表他们会永远记着这件事。所以伤痛不能暴露出来,要不然一不小心就成了别人口中的“恃宠而骄”。 听完小二的叙述之后,郑骥归捏了捏小孩的手心,也就明白了刚才在小孩身上看见的伤疤的意思。小五的身体还在抖,在郑骥归一遍又一遍的安抚下好歹好了一些,才恢復了之前狼吞虎咽吃东西的样子。
第222页 郑骥归已经许久不吃人间美食,就是现在身上没有一丝一毫的灵力,也不见他吞咽一口人间美食,看上去倒的确是仙风道骨,十分扎眼,路过的不少人都扭头来看,倒颇有几分美人上街的意思。好在,郑骥归没有令人男女不分的美色。 小五很快结束了这场令人煎熬的进食,二人也从位子上站起来,这堆扎眼的仙人仙童组合不一会儿就消失在街道尽头。人们这才收回自己好奇的目光,只是心中啧啧称奇,先前见到的那些仙人们此时看起来都不算什么了。 季家枕着山,在东郭城的最西边,也是一年四季中最为冬暖夏凉的一片地方,更有来自海洋的充沛雨水落在背后的山上,山泉水也比其他地方的更为甘冽几分。 俗话说好山好水养好人,但这季家占着此处最好的山水,却不一定养出好人。郑骥归也不想有先入为主的观念,但在看见这个孩子身上的伤疤时,他已经对季家的“慈善之家”产生了怀疑。 而他潜入季家之后所见的场景,让他对季家的印象更是一落千丈。 季家之外的确是布置了阵法,只要一踏入,必定引起季家人的警惕。只是,碰上了口袋里几乎什么都有的郑骥归,要想发现这二人的踪迹,就是难上加难。 郑骥归将隐匿气息用的斗笠戴在自己头上,叮嘱了小孩留在原地不要轻举妄动之后乘着清晨的雾气还未散尽时摸上了季家的墙头。他站在高墙之上才后知后觉地为自己失去的廉耻感反思了一下,和先生在一起搅混水的时间长了,自己也就忘了自己曾经是什么身份。 他行走在屋檐上,往主院去,在大厅之中看见了季家的大家长,和一个看上去是季家老爷的人正在轻声商量些什么。之后又匆匆进来了一个侍女,上前禀报客人已醒,听到这事,刚才还在窃窃私语的两个人立马站起来,好像是遇到了什么大敌,整个人都警惕起来。 见那似乎是爷俩的人去了后院,郑骥归也转移了位置。 后院大多是女眷之流,郑骥归纠结片刻之后,还是选择了潜入后院。他矮身从窗台下走过时,恰好听见了里头的闺房私语,本想着大抵是夫妻密谈,速速走开便是,但没想到只是无意中听见了一耳朵,郑骥归就差些没把嘴巴合拢。 只听房中的女子娇滴滴地假意推拒,那男子不依不饶,女子便开口说道:“还玩儿呢?你那大哥都想着把那魔女留下的孽种逮回来献上去了,若是得了老爷子的青眼,你还怎么把我从那老不死的手上解救出来?” 男子作势上去要亲:“我的好妹妹,委屈你在我那大哥身边了,你又不是不知,老三和老大是一条缝里看人,我还能入得了他们的眼?这样正好,我也能……来找你啊?嗯?”说着掐了女子一把,二人又玩闹起来。郑骥归耐着心听了一会儿,果然没有辜负了他拼着耳聋的风险听这天杀的墙角,那女子又说:“老三也傍上了个魔汉子,你觉得,这事如何?” 说着那似乎是老二的男人嗤了一声:“亏他也是个男人,在男人身下的滋味可真是销魂,我都想尝一尝了。” 女人啐他一口,招来了男人更加柔情蜜意的揉搓。 听到这里,郑骥归如释重负地逃离此处,接下来的无非就是闺房中的呓语,在他这个独身了近五百年的“老傢伙”眼里,还是有些伤风败俗的。 遑论本就是不伦。 先前的“客人”和那偷的二人口中的“魔汉子”似乎是一个人,这个想法在他往前些看见了院中寒暄的几人时更加确定了。 季家的大家长,似乎也是小五的爷爷,同那个貌似是小五的父亲的人正好遇上了从房间里出来的一名男子。那名男子若不是还有些许魔气,就是郑骥归都认不出他是个魔修,“仙风道骨”的,似乎比一些正道都还要那么像一回事。 季家的几位看上去是想要巴结着这男子,上前恭敬道:“莫前辈,昨夜可休息得好?” 那名被称为“莫前辈”的男子似乎有些窘迫,脸上说不出是羞赧还是恼怒,表面上只是恭恭敬敬地回答:“季老爷不必客气,称唿晚辈为归道便可。” 在暗处听的郑骥归觉得好笑,一名魔修却叫“归道”,配上名字,反而成了天然的魔修种子。 那边又客气了几声,只是在郑骥归听来,都是明枪暗箭的,那莫归道并不像是对季家有什么好感的,而季家人似乎也是防着他的。 但接下来从房间里出来的人打破了郑骥归的猜测——那是一名年轻的男子,看上去气度不凡,但与季老爷还是能看出一点父子像的。重点在于,那名男子走路的姿势极不自然,对此见怪不怪的郑骥归顺理成章地推理出了这名男子与其他几人的感情倾向。 莫归道很自然地扶住那名男子,而季家父子脸上都有些不自然。 “锦悦今日书斋无事?”季家的老大有些程式化地问,看上去对这个弟弟也不是那么亲近,这与郑骥归方才在季家大媳妇墙角下听见的不一样。 季锦悦的笑脸僵了一下,莫归道的脸色也不是很好看。 季锦悦拍了拍莫归道的手表示安抚,对哥哥笑道:“归道答应了我今日去东边找一找骐乐。” 骐乐?
第223页 是小五的名字? 只听季家老大不悦道:“东边还不是一片平得一无所有的海?若是骐乐真的进了海,你还能把自己搭上不成?”这说的,好像季骐乐真的不是他的儿子一般。 “这……”季锦悦满脸难堪,这时莫归道上前一步:“季兄此言差矣,这不还有扶桑谷吗?” 扶桑谷? 郑骥归记下了这个地方,只是这一日,莫归道最终还是没能陪季锦悦去成扶桑谷,被季家老爷拖去了探讨什么修炼。郑骥归是想不清这二人一道一魔有什么可以探讨的,左右之后也没有了什么事,于是悄声出了季府,回到外头的时候却不见了小五。 第四章 他喊了小五好几遍才看见小孩从屋子后头走出来,身上脏兮兮的,似乎是在哪里蹭过了。郑骥归往屋子转角处看了一眼,那里堆上了不少柴火,看不出有什么异样的地方。 这次反倒是小孩自己先开了口,怯生生地说:“他们出来过了。”他们,自然指的是季家的人。 郑骥归看了眼小孩小老鼠一样的眼神,最后还是没有说什么。 又可恨又可怜的一个小孩。 二人回了一趟客栈,各顾各的,小五倒也没有打扰郑骥归修行,坐在窗边不知道在想些什么。郑骥归设了个阵法防止小五逃跑或者乱走被抓之后就再次调动自己的魂力一遍又一遍地沖刷自己的识海,企图从那片干涸的土地中挤出点什么来。 二人相安无事到次日清晨,郑骥归的识海仍然是空荡荡的,连昔日聒噪的声音都没有。 小孩似乎也没琢磨出什么旷世孤篇,来到这世上的第一日算是如此浪费了。郑骥归按下心中的急躁,叫上小五,二人也没有路引,就这么偷偷摸摸摸到了城外,而目的地,就是昨日听见的“扶桑谷”。 传说扶桑所在之地为神界、冥界、人界连接之处,虽不知这个世界有没有神界冥界,扶桑所在一向是被众人认为是金乌所在,也是修士嚮往的祥瑞之地。当然,读过这个世界的志异之后,郑骥归就将这个世界存在“神界”、“冥界”的想法剔除了,一者,这个世界显然不是与其他世界隔离的,其中就有一个故事提到过千百年前,曾有一位旷世大能降临这个世界,并且撕裂了天幕,日月星辰悉数坠落,星空日月倒转,甚至连人们的脸,都像是纸中人物随着纸张的破坏被扭曲。这名大能所施展的时空之术显然不是这个世界的标准——“飞升”所需的金丹能够做到的。所以这个世界之外必然有其他的世界,而郑骥归也并非完全被困在这个与世隔绝的地方。 二者,这个世界上本无“仙界”,只是人们眼中的大能聚集之地,故而依照常理,他们此刻前往的扶桑谷也不一定是“连接神界、冥界之地”,有极大的可能是普通的地方,最多是比其他地方热了些许。不过重要的是还有一个猜测——那是连接另一个世界的地方。 极有可能是一个高级的世界。 郑骥归抱着渺茫的希望前往。 扶桑谷在此处并不难找,位于东郭城往海边走的靠往南侧的一条路上,若是从东南走到海滩,必然要经过这一条两山之间的夹道。扶桑谷的地势并不险峻,看上去只是普普通通的一座山谷,二人从东郭城走到沙滩,都没有发现有任何异样之处。郑骥归心有不甘,又搜寻了两三遍,最后在小五发颤的双腿之前停止了搜寻。他抱起那个孩子,孩子纤弱的手臂环住他的脖子,这种肢体的接触让他还是有些不习惯。 在走了第五遍之后,昨日见到的莫归道和季锦悦出现了,郑骥归蹲上最高的那棵树的树杈,俯视下面的两个人。 两个人搜寻了一边,在谷中喊了几遍“骐乐”,小孩子浑身一紧,有些害怕,却还是止不住想探头去看下面的两个人。 郑骥归安抚了小孩,专心地盯着下面的人。 比起找人,莫归道似乎更在意季锦悦的身体,时不时去扶一两下。季锦悦的身体状态似乎更差了,走两步喘两步,面色潮红,看上去状态很差。 莫归道上前扶住季锦悦,拍背顺气:“若是真的找不到,也遍算了,顾及他也不是很乐意见你们。” “连我也不肯么?”季锦悦的脸色忽然暗淡下来,莫归道不知该如何安慰他,只拍着他的手背,半晌才道:“你还要在季家呆下去吗?” 季锦悦的背影一僵。 “如果你不喜欢,我现在就可以带你走。” 季锦悦结结巴巴:“可、可是……” “我来本就是为了带你走的!”莫归道像是将心中的声音吼出来一样,将谷中的寂静扰碎,飞鸟惊走,走兽藏头。 叶落,没有人开口。 “是吗?”季锦悦苦笑,“你连你姐姐的儿子都能忘了?” “我没有!”莫归道像是急着否认什么,还有些紧张地四处看看。 郑骥归这时候才感受到怀中的小孩在哭,忽然联想到了季家人口中的“魔女”。这“魔女”,难不成就是季骐乐的母亲? “骐乐在季家本就不受宠,这次出逃,也是常情。”季锦悦缓缓道,“但季家对他来说不是吃人的魔窟,他出逃决计不会是为了大嫂子打他一次。”
第224页 “兴许是两次三次呢?”莫归道的神情有些疲惫,这二人就地坐下,似乎都是被这人间的俗务逼疯的。 “两次三次都忍过来了,他早慧,不可能拎不清里面的利弊。” 早慧的小五此时也哭得和小孩一样。 季锦悦长嘆一口气:“所以他绝对不可能是为了鸡毛蒜皮的小事出走的。恐怕……还是因为魔尊吧?” 莫归道的动作僵住,要去擦季锦悦额头上的汗的手也僵在那里。 这个世界的魔道和正道相差不大,相处也还算和谐,偶有摩擦,却从来不至于上升为全面对抗。 郑骥归不由思考季家老二口中的献上去是什么意思,八成也不会是把小孩还给他舅舅。 下面的莫归道许久没有说话,季锦悦知道对方是要嘴硬到底了,只嘆了一口气,没有再说什么。郑骥归怀中的小孩捏着郑骥归的手越捏越紧,面具里已经盛了一小泡眼泪。郑骥归安慰小孩,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在小孩和莫归道之间,恐怕季锦悦是选择了莫归道。 郑骥归还没有翻身下去,下面的草丛中却是忽然传出了动静,只见一只小兔子从草丛中钻出来,跛着一只腿,上面满是血迹。 季锦悦心中忍,将兔子抱起来,用灵力进行治疗。 莫归道看见兔子腿上的伤口,眼中神色却是一暗。 郑骥归的神色也严肃起来,兔子腿上的伤口明显不是什么勐兽撕咬或者自己弄出来的,看上去,倒像是什么人咬出来的。 在这里还有另一个人,但瞒过了他们所有人。 或者说,这人的气息,与他们太过相近,以至于郑骥归下意识忽略了。更进一步,应该与他们之中的一个人气息一模一样。 一模一样。 莫归道已经出手,只听嗖嗖几声,他的手就要抓住那四处逃窜的东西。 郑骥归折下树枝甩过去,咫尺只差,那小东西堪堪逃过,却不是郑骥归的手段。郑骥归瞧了眼被突然倒下的树枝拦住去路的莫归道,和中了树枝跌了一跤又慌忙爬起来逃窜得没踪影的小东西。 他好心反倒是做了坏事。 只不过郑骥归此时没有顾虑那么多的心思,那小东西溅在树枝上的血很快就被吸收,那拦路的树显然也是生了灵智的。以及,比这更加值得在意的,是那逃窜的小东西转头时的脸。 那张脸,明明和他现在抱在手中的小五一样。 第五章 “那是骐乐?!”季锦悦挣扎着起来,只是被他称为骐乐的小孩已经消失得不见踪影。 莫归道追了上去,季锦悦紧随其后,二人不消片刻,也就消失在了郑骥归的视野里。郑骥归才抱着小五从树上下来,小五还有些愣愣的,便听见郑骥归问到:“你有兄弟?” 小五摇头,又问:“仙长刚才是在追什么?” 这个问题完全出乎郑骥归的意料,他看了眼小孩,并不能确认小孩有没有撒谎:“你没有看见?刚才逃走的那个人?” 小五皱着眉头思考了一会儿:“逃走的?仙长是说刚才的隐形人?” “隐形人?” “对呀,那里明明什么都系都没有,却还有被压断的草。”小孩说着,也比划着名。 郑骥归皱着眉头看小孩,小孩子的情绪来得快也去得快,现在根本看不出有方才哭成泪人的样子。 “走,我们跟去看看。”现在最好的选择就是紧跟着前面的人走。多年的穿越生活告诉他,如果无法从剧情之中入手,便跟着主要人物,迟早有一天会摸到那条无形的线。 郑骥归的脚下功夫也不差,没了灵力依然在灌木丛中健步如飞,丝毫不受环境拖累的样子。 小五乖乖地窝在郑骥归的怀里,听话得根本不像是昨天早上还在和郑骥归拗的。 无论是小五的听话,还是他自己对小五的亲近,都太不合常理了。 只是这戒心一被提起,就有千万个理由扑过来盖上这么点不合常理,让他以为自己和小五本该如此。 二人几步就跟上了莫归道二人,起先还没被发现,只是小五一时没有控制住一个喷嚏,暴露了位置。莫归道的剑随即就飞过来,郑骥归抱着小舞侧身躲过,而同时,他也从隐蔽位置中暴露出来。小五有些忐忑而又愧疚地按紧了面具,抓着郑骥归的手也有些忐忑地想要松开,郑骥归抓紧了小孩的手,没有让小手逃出去。小五一愣,也慢慢握紧了对方的手,有点不想松开的意思。 这个人对他这么包容,真好。 这个念头一出,小五忽然觉得眉心有些酸痛,不禁皱了皱眉,只是在面具下看不清楚。 莫归道的视线也落在郑骥归的手上,又将视线转回来:“阁下是谁?” “一介散修,路过此地,偶然看见了些人,本想问路来着。”他说是这么说,但也清楚对面的人是断然不会相信这样的说辞的——谁能保证不是拿问路当藉口的劫匪? “往东便是东郭城,具体的阁下可以找城中之人一问,我二人也是初到此地。”季锦悦的心眼一点都不比莫归道少,开口便是打了个圆,教对方不再好编下去。 郑骥归顺势作一揖,客气道:“既然如此,二位可否告知在下,是否瞧见了一同他一般高的小孩,那孩子偷了我的一些东西。”说罢作思考状,又添道:“就在此处。”
第225页 他指的是与小五一般高的小孩,但闻言,对面二人忽然露出疑惑的表情,有些怪异地看着郑骥归,微微张大了嘴巴,好半天没有说出一句话。 最后是莫归道清咳了一声,问:“请问阁下所指的……孩子?是不是隐匿了身形?” 季锦悦的反应比较快,此时警惕地看着郑骥归,心中大概已经想到了对方所指小孩便是季骐乐这一件事。 郑骥归心中的迷雾越来越浓,看了眼小五,又问对面二人:“你们看不见?这样呢?” 他摘了自己的斗笠,也将小五推出去一点,但对面二人还是摇头。 郑骥归讶异,但此时,在他的上一个世界遇见的紊乱之境忽然沖入脑中,那是一个时空紊乱的世界,你可以通过一个窗口看见另一个世界的事情。 那么,小五现在就是在对面二人看不见的一个世界里?而小五还能看见对面二人? 明明昨天早上还是可以被其他人看见的。 又或者是对面二人有什么特殊之处? 片刻,郑骥归的脑海中就总结出了数十种可能的原因,最后又一一排除,倒是一时冷落了对面二人。等他抬头再想起对面二人的时候,刚才躲来躲去的小孩又冒出了一个头。 小五还是没有看见。 莫归道追上去,只是这次的树枝不再是藏着掖着,直接抽出条来打莫归道。莫归道一边防御一边后退,心中只想着把自己侄子带回去。 郑骥归本以为那树与季骐乐是同一阵营的,但在树对付莫归道的时候,季骐乐也在躲避。 这个季骐乐看上去可没有小五整洁干净,整个人就像是在泥地里滚过一样,身上的衣服都破破烂烂的。 在小孩即将被抓到的瞬间,郑骥归出剑截掉那乱窜的树枝,忽然就听见那树和成了精一般尖叫起来,险些将在场所有人的耳朵吼破。 忽然眼前金光一闪,再睁眼时整个山谷都烧起来,熊熊大火将所有人都围在圈中。 郑骥归一边护着小五往后退,一边警惕着“树精”和莫归道的战斗。 所有人中,季骐乐是最擅长躲避的,也最擅长躲在别人身后。 他躲来闪去,最后藏到了季锦悦的背后,此时的火圈已经很小,而在场所有人又没有操纵水灵力的能力,只能躲闪,盼着把罪魁祸首杀死。而这样的状况也就註定了季骐乐躲无可躲之后树精很容易就抓住他。 但是季锦悦在前,他挡了一下。 季骐乐还没有死里逃生的喜悦,就被人一脚踹出安全圈。 是莫归道,也是季骐乐的舅舅。 季骐乐那张充满脏污的脸上还没有露出惊讶的颜色,就被吞噬在火光中。 莫归道抢下了季锦悦,但他的动作也震惊了所有人。 季锦悦颤抖着嘴唇说不出话,郑骥归看了眼抱在大腿上的小孩,小孩浑身很难受的样子,眼睛里映着的火光竟然像是直接从眼睛里喷出来一样,没有丝毫违和感。 “怎么了?!”郑骥归没由来的一阵心慌,将小孩提起来。小孩抱着胸口,此时竟然给他直接摸准了心脏的位置,捧着,再难受不过。 大火愈演愈烈,郑骥归此时已经完全顾不上后面的二人,提着小孩慌张地看。 小五半天才挤出三个字:“他、难、受……” 他是谁? “别、别丢下他!” 郑骥归恍然大悟,明白了为何小五无法看见季骐乐,而莫归道二人无法看见小五的原因。 火焰吞没了整个峡谷,只留下方才的树精张牙舞爪。郑骥归也是这才发现在小五说出“他”之后树精就再也没有攻击到自己过。 怀中的小五似乎是陷入了什么梦魇,明明能走能跳,就是睁不开眼睛,也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一向镇定的郑骥归不知为何慌了神,但他也没有察觉到不对,只能抱着小孩一点一点后退。 火焰还是能燎上他的衣摆的。 “别、别丢下我……” 这是小五在说的。 “好,不丢下你。”郑骥归一手持剑挥退热焰,身无灵力的他对这非人火焰无可奈何。 “别、别走……” 小五还在梦呓,眉头不舒适地皱着,郑骥归也皱紧了眉头,口中却是不自觉地念叨:“如果他们不选你……” “我选你。” 我选你。 火焰最终吞噬他整个人,这一场无妄之灾来得突然,却又合了情理。 恍惚中有道清亮的声音从天上降临,像是一个人熟悉的调笑:你这么会撩,你先生知道吗? 先生?! 只是还没等他回过神,眼前火光卷过,瞬间,整个世界都被热浪蒸发。 …… 所有碍眼的东西都消失之后,郑骥归感受到一双冰凉的手覆上自己的眼皮,那人轻声说道:“别醒,别醒。再睡一会儿,就一会儿。” 再睡一会儿,就一会儿。 小五呢? 这个问题没有答案了。 郑骥归的眼皮渐渐沉重,红色的视野再次被黑色覆盖。 第六章 “仙长你醒了?” 他没等眼前模煳的轮廓开始变得清晰,就钳住眼前将要离开的人的手。
第226页 “你先等等,好好休息一下,我去拿水来。”面前的这人说完这句话后,他才发现自己嘴巴里已经干得没有一点味道了。 他松开对方的手,或者是对方自己轻易就挣扎出去的。总之,郑骥归自己也不清楚现在是什么状况,整个人的脑袋都是一团浆煳,这种身不由己的混沌真的让他心中一坠一坠,无比难受。 他的视野清晰之后,原先在房里的人已经出去打水,只留下一点熟悉却又陌生的气息。他缓缓转动眼珠,看了一遍房内的摆设,肯定是人间,而且,并不富裕。出去的人还没回来,他的清净没维持多久,就被一声高过一声的大哭给埋了。 一个奶娃娃突然从空中翻下来,落在地上,一下子抽条成了五六岁的小孩。 只不过不是小五,小五更大一点,而且,绝对不会那么胖。 小孩感受到了郑骥归毫不遮掩的嫌弃,缩了缩脖子,又小心翼翼地靠近了他,试探着说:“骥归大大,你还记得我吗?” 这种称唿…… 郑骥归嘆了一口气,自从415被孙迟羽还原出厂设置之后,他就暂时解除了宿主身份,但孙迟羽为了防止他又乱跑,转手就把415送到了他手上。对这个“系统”可以说是十分的没有人性了。 虽然郑骥归觉得这个系统在领航方面的废柴是真的没有什么可以辩驳的。最大的作用,大概是卖萌。 不过,埋怨归埋怨,对这傢伙,郑骥归还不至于嫌弃。 “你恢復了?”虽然一个躺在病床上的病号这么问别人有点奇怪。 415结结巴巴说不出什么来,拽着衣服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子。 “你为什么是人形?”如果他没有记错,在所有世界中“系统”这两个词代表的从来不是人形生物。 415没有回答。 门外脚步声响起,刚才照顾他的人端着一碗药进来,郑骥归暂时放下了不对劲的415,咳嗽了几声,那人正好推门进来。 “仙长你爬起来干嘛?”这人看见郑骥归坐在床上受凉,急了,几步跨上来将他的被子往上提。 而郑骥归完全像个木偶一样任凭对方处置。不为别的,就为他对着对方那张脸看呆了。不是好看到让人挪不动脚,而是那张脸完完全全就是孙迟羽的缩小版! 眼前这个人还是个少年,那张脸也是孙迟羽还没有长大的样子。 “你……” “怎么了?仙长?” 不是,眼前这人不是先生,至少现在还不是。 郑骥归能在近百个世界中来去自如,靠的自然不会是一张脸或者什么金手指。他很快调整好了情绪,淡淡问道:“现在是是什么时候?我昏睡了多久?” 少年闻言一愣,很快将嘴角僵硬的笑变得自然:“还有一刻就是辰时了,还不到五个时辰。” 郑骥归点头,低头喝药,但心里头想的却是另一回事——这个少年没有给他有用的信息。 “仙长还要去归阳山吗?归阳山上的人的确是过于傲气了一点,连仙长这样尖尖儿的人才都不要。”少年说着有些气愤,郑骥归将这话听在耳朵里,默不作声地瞟了眼自从少年进来就盯着少年看的415. 这也是为何他能确认这个少年和415有关系的理由。 少年说了声好好休息就逃着离开了,不知为何,背影莫名有些狼狈。 郑骥归听到门一关上,视线就幽幽地落在了415身上。后者一抖,一双眼睛挤出不少水来。 “他看不见你?” 郑骥归问的第一个问题出乎415的预料,而415刚露出一点好奇就被郑骥归恐吓的眼神塞回去。 “他、他是季骐乐。” “小五?” 415点头,等着郑骥归的下一个问题。 “你是器灵?”两个问题之间的跨度极大,连415都一时没有反应过来。郑骥归问出这个问题后思考了一会儿,又肯定道:“你不是系统。” 如果是在人机之分上边,415的确不是。他用的名字还是孙迟羽当年在主神手底下讨生活时用的。 415点头,得到了答案的郑骥归没有表示多余的情绪,继续问到:“现在是什么情况?” 这个问题很宽泛,郑骥归明显是让415把他所有知道的事情说出来。 415的记忆中郑骥归只与他相处了短短百年,和孙迟羽与它相处的时间比起来不值一提。但不知为何,他就是那么怕这个人。 “这里是一个高级的幻境,具体的位置不是很清楚。骥归大大所处的就是这个幻境的分支。” “分支?” “在这个世界原本的剧情线中,季骐乐在翻入客栈之后是被人抓住的,然后被人丢到扶桑谷里,误食扶桑枝,引发大火的。” 这的确是郑骥归昏迷之前遇到的事。但让他想不清的是——为什么会有两个季骐乐? 分支。 “在扶桑谷,小五和季骐乐相遇,引发了幻境世界往两个方向走。” 于是便有了小五和季骐乐两个世界。 “说下去,我为什么会在这里?” 415安静了一会儿,轻声说到:“您、您……” “我怎么了?”
第227页 “您被季家人认为是杀害莫归道和季锦悦的兇手,被赶出了东郭城。” 不出意外。 不过如果自己醒着,绝对不会沦落到被几个还不到金丹的人威胁的地步。 郑骥归没有表示自己的不满,只是看着415,有催促它继续说下去的意思。 “你说的,确定是我?” 他没有任何相关的记忆,却也不是不可能。 415点头。 接下来的剧情顺理成章,为了护住小五,剧情中身为一个凡人的郑骥归没有少吃苦头,其中几次差点丧命。就在这样颠沛流离的生活中,为了讨一口生活,“郑骥归”终于带着小五来到了归阳山下,希望进山学习,登大道。 只是剧情中的郑骥归好像一夜回到了当年左相府上除了风花雪月诗词人生就什么都不会的小少爷去,除了缓慢修炼,就只有教小五读一些书。一个什么也不懂的少爷带着一个什么也不懂的孩子,大概可以用民间俗话说的冬瓜抱着西瓜来形容。 不记得过去对郑骥归来说是一件麻烦的事,却不会成为他走不下去的理由。在向已经长成少年的小五说完自己失忆的事情之后,少年的笑容僵住。 郑骥归平静地看着他,注意他脸上每一个细微的表情变化。察觉到这一点的少年虽有些不自在,但还是收敛了自己丰富的表情变化。 “没关系,不过是一点记忆而已。” 少年的笑很僵硬。 郑骥归平静地将目光从那张连细节都与先生相差无几的脸上收回,不情不愿地得出了一个结论——这个少年松了一口气,似乎是有什么瞒着他。 “415。” 听见郑骥归叫他的415抬起头,心思从季骐乐身上收回。只是,蓦地对上那双平静地眼睛,415有种小秘密都被窥视清楚的感觉。特别,是在对方叫了自己一声后迟迟没有了下文。 接下来的日子可以说是相安无事,最大的变化大概在于郑骥归久违地过起了凡人的日子,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直至数百天后,这如死湖般的幻境又被不长眼的打破。 第七章 郑骥归还是习惯叫季骐乐小五,不是因为他现在所在的支线已经没有了之前那个触发大火的季骐乐,只是因为对着那张熟悉的脸他叫不出“骐乐”这个称唿。 季骐乐倒是有些遗憾,摸着脑袋说:“仙长好不容易肯开口叫我骐乐了,为何又改了称唿?” 兴许是直接称唿名字里头有种亲昵的味道。 郑骥归没有直接说出自己的想法,而是偏头问他:“‘小五’不是更加亲切?何况你不是不喜欢季家吗?” 季骐乐的脸一红,有些支吾:“倒也不是。”最后倒是没有表达是好是坏,就这么搁在那儿。 郑骥归看见阳光从屋檐边上倒下来,倾泻在身体上,暖意融融,一时间困意上来,说着说着就半合上了眼。只是在他半睡半醒之时,忽然感受到有人靠近,在手背上轻轻刮蹭过去,又轻又软,好像只是幻觉。 蹲在一边的隐形人415睁大了眼看季骐乐,张着嘴巴想要质问,只可惜季骐乐看不见他,他所有的气恼都只能变成自己的跳跳脚而已。 他又下意识地不想告诉郑骥归,就这么熬了一个漫长的午后。 夜色降临,季骐乐谋生的活计已经完成得差不多,看了眼还没有醒来的郑骥归,挑起担子自己上夜市摆摊去了。就在他走后不久,郑骥归也睁开了眼,看着门口的方向若有所思。 接着,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他解了身上缠得密密麻麻的布条,换上了紧身利落的衣服,就着夜色翻出了院落。 身上的伤口已经好了大半,为了寻找出幻境的方法,他每日在季骐乐离开之后便跟在后头,等着剧情相关人物的出现。即便身体还是不大利索,他也不想再在这个幻境中呆下去。否则,他以前维持的人可能要崩塌。 郑骥归也是在养伤的时候无聊,琢磨了这个幻境的构成。他问过415,这个幻境的设定不属于任何一个世界,是一个完完全全架空的世界。而这种架空的世界总有一个共同的特点,就是为了一段剧情而存在。 这个世界没有不存在任何目的的幻境。 归阳山脚下的镇子受到归阳山上修仙宗门的庇佑,自然命名为归阳镇,不大不小,算是个正正经经的贸易中转站,平日里也有走南闯北的商人修士来此聚集交易。到了晚上,归阳镇的繁华不落于东郭城的白日,挂上各种灯笼后,整条街都被映上喜庆的味道。 大概是所有人印象中古代的街道都是差不多的,这个幻境的制造者制造出来的街道也有几分大庆的□□,而这里面的各种行业,有时候会让人有穿越到了现代的错位感。 季骐乐在这里面卖的小手艺倒是古典——糖葫芦。看见季骐乐做糖葫芦时,郑骥归恍然有种“怪不得两个人都养不活自己”的感觉,当然,亲眼看见季骐乐在回家之前卖光的郑骥归半晌没有说话。所以,这样还养不活两个人,这两人日常的花销到底有多大? 郑骥归被人流挤得烦了,在无人处一跃踏上了屋嵴,没了一声灵力,又用起了自己的老本行。 他站在归阳镇的最高处看着季骐乐对每一个人堆上笑容,心中无端地发酸。
第228页 下面这时候也有人问到:“骐乐,你最近卖得少了啊?” 是卖丝绢的小贩,知道些季骐乐家的事情,这时候出声,分明是知道了郑骥归求学负伤。季骐乐跟着笑:“最近粮米降了,还不好好休息一下?”话题这一引开,那小贩也露出笑脸,对他又吹了几波家里省出来的钱又添了什么傢伙什儿,梁国的国君有多开明,引得一旁的人上来辩驳,细数了粮米降价后农庄的不易。季骐乐自己反倒是脱身而出,又沿街叫卖起来。 他们开始也是对这刚落脚的两人百般照顾的,只是后来看见两人都有那么些傲气,觉得自己平白被贬低了,又见郑骥归几次三番进不了归阳山,背后的尾巴就不自觉地翘了起来,尖牙利嘴也露了出来。 郑骥归将下面的一切收入眼中,看似漫不经心地路过那小贩的头顶,又无意踢了颗石子下去。他继续跟着季骐乐,视线就没有离开过这个幻境的重要人物。 按照415的说法,即便是在幻境之中,他救下了季骐乐,就是改了对方的命,改命之后,原本歷此一劫就能平步青云的季骐乐失去了脱离尘世泥淖的机会,只能跟着他做普通人,受尽人情冷暖。即便是在幻境之中,天道的守恆律也是做的不错。 子时将近,郑骥归翻身下去,准备到街道口去等季骐乐回去。只是当他的视线没入高墙之时,外面忽然爆出一阵惊唿,人群乱成一团。他几步冲出小巷,只看见人来人外,他顶多也看见了一些黑色的髮髻装来撞去,完全看不见人墙那边是什么情况。 脚步声也乱作一团,人们大唿小叫,对他听音辨位都产生了不少阻碍。 郑骥归心中一慌,直接接着一旁的摊子腾空而起,跃到了帆布之上,这才看见了远处一匹白马飞驰而来,马上竟无一人。 他未曾听见马蹄声或者咴鸣声,这匹马就像是有实体的幻影一般疾驰而来,撞翻了不少人。 在马将要经过的过道上,季骐乐慌忙避开,手中的糖葫芦都被撞落,粘上泥,被人踩了好几脚。他有惊无险地避开了马,还未松一口气,就听见人群中又是一声惊唿,睁开眼,就看见马蹄不知什么时候到了自己面前,冲着自己的脸就要踏下来。 慌乱中他耳边什么声音都有,什么声音都被堵在耳朵外头,直至一声大喝将他的意识从深渊之中拖回。再回神时,他已经被人连拖带拉地从马蹄下抢救了出来。 他看见眼前的马化作一道黑雾沖天而起,人群这才恍然大悟,这不是什么事故,是有人故意为之。 季骐乐连连后退,身后已经是一片平地,人群都逃散了个干净。他抬头,一身缁衣的郑骥归忽然出现在眼前,拉起他就往外蹿。如果刚才没有看错,从马蹄下救下他的,也是郑骥归。 “你的伤好了?!”逃命之中,季骐乐还抽空问郑骥归,只是后者没有那个闲工夫回答他,只从腰间一个荷包一样的东西里抽出一把长剑。 季骐乐看呆了,他从来没有想过这么小的地方可以放下这么长的一把剑。 此时的郑骥归忽然有了七八年前救下他的那个样子,忽然又远了他许多。 郑骥归没有那个闲工夫来探听季骐乐复杂的心理变化,大大方方地拿出孙迟羽给自己塞满的保命道具之一,一把将季骐乐推远,自己上前和那团魔气搏斗起来。 只是不清楚这团魔气的操纵者到底是谁。 郑骥归几次三番想要将魔气引开,但那魔气就像是缠住了季骐乐一般,不断地在季骐乐身边徘徊。 无法,郑骥归只能将季骐乐带着一起逃。 为了速战速决,尽快将这个幻境结束,在归阳山的人下来之前,他们必须远离此处。 不能再把更多的麻烦事牵扯进来了。 第八章 季骐乐并不相信坊间传言,也不觉得书中所说“天命”一词。虽然他偶尔会有那么几个瞬间想不清为何自己会从一个钟鸣鼎食之家的一份子沦落到如今尴尬的地位。 也许,再差一些还能更好。那样,他反而有更为充分的理由去放弃自己的命运。 最怕就是不好不坏的沉沦。 但有时,他又是感激命运的,比如命运安排了一个“好人”来救他,也安排了他一生的嚮往。虽说这就像是苦中作乐,自欺欺人。而且,他的一生,应该远不止这么短短十几年。 郑骥归的手平日里是没有什么温度的,而此时此刻,或许是因为战斗的激烈,手心中竟然沁出了不少汗。他将季骐乐塞进一处灌木丛中,隔绝了他人的视线,虽说躲不过魔气的窥视。二人此时已经是身处城外,掉头回城或者逃往外城都有些尴尬,一时竟是孤立无援。 这样的情景在逃亡之中出现代表的不是什么好事。 季骐乐想不通事情是如何发展到这个地步的,若不是他对郑骥归的信任甚至高于自己的,被买了也无所谓的那种,他都会以为这是郑骥归与他人合谋的一场表演。至于为何郑骥归又突然会了武术,这都被他以“生死面前真相无关紧要”这一理由搪塞回了心底,埋着。 郑骥归渐渐力有未逮,眼看着就要落败,而那团魔气也包围住了他和季骐乐的四周,二人算是插翅难逃。 季骐乐心中慌乱,苦于自己手无缚鸡之力,连帮一下小忙都做不到,只能眼睁睁看着一个还不一定痊癒了的病号为自己出头。
第229页 方才在街上也是,他也听见了那小摊贩被石子砸中脑袋,这时候想想,所谓的“天外飞石”也有可能是身前的这个人顺手为之。 他看见郑骥归的手臂上无意被划出一条一寸长的伤口,鲜血溅落,落在他的手臂上,双瞳一缩,恐惧忽然爬上他整个身体。 鲜血? 恐惧使他的脑袋无比清醒,一个念头忽然从脑海中跳出来,纠缠了他十几年的阴影在这个时候突然变成了求生的希望。 郑骥归没有打算被对方来个瓮中捉鳖,他有条不紊地引导着对方进入自己的圈套,只是过程看上去十分悽惨罢了。 手中长剑渐渐失去了存储着的灵力,银白的金属也被腐蚀得不成样子。他的手只能再次按上腰间的储物袋,准备抛出下一件保命灵器。 几乎是同时,郑骥归手中的灵剑被击飞、储物袋中的骰子被丢出来以及季骐乐割开自己的手掌。 骰子迅速张开一张大网将整团魔气都包裹其中,魔气还在挣扎,其中一小团更是挣扎出了包围,疾速外逃。郑骥归咬牙控制灵剑,将那团雾气拦住。那团魔气见逃无可逃,转头又来攻击吃力地操控骰子的郑骥归。季骐乐大喊“小心”,将鲜血淋漓的手往石头上一煳,飞掷出去。 出生修仙世家的季骐乐自然也会那么一两手,这一招的威力竟也成功将对面的魔打得奄奄一息,落在地上,被郑骥归一下子结果了性命。 在那团魔气落败的同时,骰子抓住的魔气也忽然消散,,没有出现过似的。 季骐乐扶住就要摔下去的郑骥归,也不顾手中鲜血将对方的衣服浸透,就要扛着人往回走。 郑骥归眼睛一眯一眯,险些就要陷入昏厥,他掐了自己一把,好歹没有昏过去。他心中可惜最后还是没有将那魔气捕获,魔道那边的线索可能就此中断。不过,季骐乐倒是给了他一个更大的惊喜,他也是这时候才发现季骐乐藏了这么多年不肯说的秘密是什么。 只是,接下来归阳山是去不得了。 郑骥归强撑着精神对季骐乐耳语道:“往回走,去季家。”说完便昏厥过去。季骐乐此时竟也顾不上自己通红的耳尖,心中只是想到“季家”二字,又害怕对方看出点什么来,扛着人到了一里外的一处山洞落脚,忙前忙后,最后还守在郑骥归身边忐忑地等他醒来,只为了一个可能被戳穿的秘密。 郑骥归醒来之后第一眼看见的就是黑眼圈浓重的季骐乐,然后就是怎么看怎么欠的415。 他没有问季骐乐的秘密,这件事就像是两个人心照不宣的秘密,谁也不戳穿谁,难受的却只有季骐乐一个,按照415的控诉,他郑骥归就是仗着季骐乐喜欢他为所欲为。 郑骥归也不清楚415是如何口出惊天之语的,虽然郑骥归到最后只是轻描淡写地睨了一眼415,再也没有提这件事。两人休整之后回了归阳镇一趟,在取了一些必要的东西就飞快地熘了。 归阳镇因为夜市的事情一闹,全镇戒严,归阳山上的弟子几乎是全部出来活动,就为了抓一个不守规则的魔族。在这个幻境中,魔道的存在和正道一样普遍,魔道的存在本是无可摘指的事,两道虽有冲突,还不至于摆到明面上来。这次事件一出,恐怕一段时间内归阳山和归阳镇都不会安宁了。 二人马不停蹄地赶到了东郭城,七八年过去,这座城池与当年相比没有任何区别,甚至连街上的小贩都还是当年那副前言不搭后语的样子。 二人带着斗笠,看上去一副神秘兮兮的样子,路上也吸引了不少人来围观。 季骐乐这几年模样变化了不少,不仔细看也分辨不出他就是当年那个季家小公子,但郑骥归不同,他身上没有灵力,却数年不老,有季家在这东郭城一家独大,恐招致灾祸,只能鬼祟行事。 客栈的小二已不是当年的那一个,修者来来往往倒是没有变多少。郑骥归为了避免惹上什么,便让季骐乐前去订了两间房,二人囊中羞涩,也只能熬三四个夜晚。 季骐乐向来是个好说话的人,小二也乐于同他说话,不知不觉就被套出了不少消息,尤其是关于季家的。那年轻的小二说得口水横飞,还是到老闆娘实在是看不下去了才出来将人踢过去安排到了厨房。替上来的人不言苟笑,季骐乐笑了笑,转身同郑骥归一起上楼。 关门落锁后,季骐乐才松了一口气,看见郑骥归眼神中带有疑惑,解释到:“刚才替上来的那个,兴许是我二伯的儿子。” 无论如何,他都不愿意那么快就被揭穿。说着,喝了一口水压惊。 “季家的儿子?”季家的儿子怎么会沦落到来一个小客栈当小二? 郑骥归在幻境中无法使用灵力,听觉也就弱了许多,自然无法听见小二对季骐乐说些什么。 季骐乐忽然苦笑一下:“都是报应,还有什么好说的呢?” 第九章 兄弟阋墙之事在这个世界并不少见,自从三子走后,即便是再怎么不把三儿子放在心上的季老爷,这时候都不好对三儿子败坏家风的事情再说道些什么,只将事情捂着,好歹没把这家子捂出个痱子来。而事实上,这家子的痱子只是没有显现出来而已。时隔一年,当二子在小倌的床上被抓个正着的时候,二子一时愤怒,直接将死去的弟弟的事情抖落出来,还从头到尾说得振振有词,甚至直指大哥和父亲为了巴结魔道那边的势力直接将弟弟送上了别人家的床。
第230页 老爷子当时就气昏了,被季家的人连扛带拖地弄回了家。但这事情到这里还没有结束,原来季家现在的两位夫人这时候也跟着来了,二夫人见状只是冷冷一笑,拂袖而去,好像这不是她的夫君一般,相反,更为激烈的是大夫人,活像见了丈夫出轨,直接往上扑。 老大看见这状况脸色变得铁青,只是再青也青不过他的头顶。 季家叫众人看了场好戏,之后出门都觉着有人在背后指指点点,依附的宗门下发的修炼资源也一时少了很多,后来是怎么多起来的么,估计就又是另一回事了。 “听说那段日子整天鸡飞狗跳,有些热闹。”季骐乐说起这件事的时候表情一直淡淡,好像只是说一件稀疏平常的闲话。 “季二为什么会把那件事捅出来?”郑骥归思索之后还是有一点不解。季家人在与魔道做交易他们也是清楚的,如果为了逞一时之快丢了合作不说,继承权若是弄不好就更加糟糕了。 季骐乐摇摇头:“不清楚,旁人说是那日季老爷子用继承权威胁。” “你爷爷好面子,但也不傻,不至于不明白狗急跳墙这个道理。” 季骐乐被“你爷爷”这个说法弄得有些不高兴,但看在是郑骥归就忍了忍:“季老爷子想得到,但季二不一定。”不知为何,郑骥归这些日子总是有些躲着他,说话的时候更多地像是把自己扯到了平辈的位置,哪种亲近都没有。这让他有些不安。 郑骥归看了眼季骐乐飘忽的眼神,没有再问下去。 “那你母亲有什么线索?”郑骥归忽然发问,问得季骐乐一愣。 季骐乐对自己母亲的姓名都不记得多少,说起来还有些不孝,但那个女人好像真的就是突然消失在他的生命里,没有话本里的母子情深,也没有什么苦衷。那个冷冷清清的女人明明是魔道中人,却比他见过的仙子们还要出尘。 虽然不清楚记忆的美化在里面起了多少作用。 “她……在我五岁的时候就消失了,听……”他的眼神闪了闪,将那个名字煳过去,“说是去追求大道了,然后消失在了这个世界不知道哪个角落里。”有人不肯给他留一个好一点的回忆,他也没有办法。 “联姻?”郑骥归问得没头没脑,但季骐乐还是捕捉到了这里面的意思。他点头,父母的确是为了东郭城的资源联姻的,说是联合抢夺东郭城也不为过。到后来东郭城的城主府没落了,季家一家独大,这段联姻也就没有什么用处了。 在郑骥归游歷过的这近百个世界之中,季骐乐的人生不是最不幸的那种,是最普通的那种。平常季骐乐的脸上也看不出什么悲伤,这件事这般也就这般了,好像是万事随缘,万事不在意,但又纠结得比谁都深。和那种混混沌沌过一天又一天的人一样,这种人最普遍,也最少见。因为这种人一定存在在你身边,但你也许永远不会发现。 郑骥归唏嘘归唏嘘,表面上还是没有什么表情,说了句晚上出发后就去了隔壁间。 等他离开房间后,才若有所思地念了句“一模一样”,季骐乐现在不会听见,这辈子都不会听见。 房间中只剩下季骐乐一人之后,整个房间陡然就冰凉了起来。他坐在床沿,好一会儿才回神,有些事情不细想,郑骥归可以当成没发现,然后离开这个地方,但季骐乐不可能。 太阳沉下山之后,季骐乐就被郑骥归叫醒,后者神采奕奕,好像是去做什么大事情。或者说,郑骥归对这次行动看上去期待无比,即便还是绷着那张严肃的棺材脸,动作却是没有之前那样耐心和不急不缓,倒有几分毛头小子见情人强作镇定的样子。季骐乐纳了闷,季家没有适龄的女子,这郑骥归还能对季家哪个男人上了心不成? 这一想要遭,只是还没等季骐乐将自己的想法的可能性算出来,郑骥归就已经提着他去了季家。 带着一个人不是不能行动,只是颇有不便。郑骥归将他在季家的门口放下后就看着他,忽然开口:“你以前出入季家的出入口呢?” 季骐乐一愣:“什么出入口?” 郑骥归没有放弃那个出入口的意思,又解释道:“几年前我离开了一段时间后你就消失了。” 季骐乐以为自己当年的事情谁都不知道,只是小孩子的“以为”真的只是“以为”。 最后他自己都不知道是怎么把郑骥归带到那里去的。 意料之外,不是什么狗洞,只是围墙一处塌了一半的角,里面堆着各种柴火,用雨布盖上了,倒是将这里的缺口堵了个清清爽爽。 “这里……原来不是这样的。” “不是这样那还了得?”郑骥归心中清楚,自然不会是家庭都有什么破狗洞,何况,上次来季家,也未曾听到狗吠声。 看了眼双颊涨红的季骐乐,郑骥归解释:“你小时候能够熘进去不被发现,说明这里一定有缺口。” “缺口?”无论是阵法的缺口,还是围墙的缺口,对季家来说都不是什么好事。 但对他们来说,不一样。 “戴上。”郑骥归将一个斗笠按在季骐乐的头上,一把将人从地上提起,直接跃进季家,这次,是从地面上而非屋顶摸进季家的。
第231页 这个幻境,既然分叉点在季骐乐身上,那么,季骐乐才是这个幻境的中心,也只有从季骐乐身上,才能找到破解这个幻境的方法。虽说季家看上去已经是暮气沉沉的样子,幻境还没有结束,他们也不知道这个幻境的终点在哪里。 季家和以前没有什么太大的变化 好像百来个人少一两个也没有什么太大的关系。 二人分头寻找季骐乐母亲留下的痕迹,郑骥归翻入了一个还亮着灯的院子,凑近了,才发现里面空无一人。 这是间书房,而书架上放着的经书,大多是正道的心经,少部分则是魔道的了。郑骥归从上到下翻了一遍,除了在里面发现一两个女子的註记之外,并没有找到什么有用的信息。正当他意图撤退的时候,一面空墙忽然传来动静。郑骥归后退几步,借着书桌翻上了屋樑,用自己渡劫的神魂为自己做了掩饰。 片刻之后,那面墙翻转过来,从里面走出来一位魔气缠身的修士,修为看上去比先前那位莫归道还要厉害几分。 随后走出来的是季家的老大,二人又哥两好似的说了些不入流的话,最后拍板道:“便是如此,这时还求大王多多帮忙。” 大王? 说着,那二人往外走,门锁才落下,郑骥归就从房樑上跳下来,甫一落地,还什么都没动弹,外面就又乱了起来。 只听得外头一声尖叫,接着响起了“抓小偷”的声音。 郑骥归本来想着小偷在怎么胆大都偷不到修这头上来吧?但下一刻一回想,忽然记起了还有季骐乐在那个方向,当下就要冲出去,哪知与忽然返回的季老爷面对面撞了个正着。 · “原就是你小子给我下的咒!”追不到季骐乐的季二只能往地上啐一口痰,恶狠狠地连着小崽子的老母一起骂:“果然是魔道婢子的小儿!”季二此时又和他前大嫂搅和在一起,在被发现了之后,这两人竟然是像个无赖一般,只想着怎么把季家拖累完了算了,季家老大和老爷怎么打骂都内被怼翻了。 季骐乐脸色发黑,顾不上对骂,只想着往外逃。他还没有往外挪一步,便听见一道令人胆寒的声音从门口传来:“婢子便就婢子了,还特意加个魔道是什么意思?” 听到这声音,季二的脸色忽然变得惨白,那魔修看见衣衫散乱的一男一女,嗤笑一声:“果真是正道的做派。” 背后说人坏话被抓个正着,季二有口难辨,我我我了半天,最后心一横,指着对面的季骐乐说:“魔使,就是那小子对我下了咒,他是月魔使的独子,必然会一些手段!” 那魔修看了眼季骐乐,暧昧不清地笑了声,说不上来时厌恶还是高兴。他将腰间的剑一拔,漏出丝丝魔气,整个房间中的温度忽然又下降了些。 那魔修冷着脸道:“你还记得你前前嫂子是魔使?我还当你不记得我家大王的恩典了呢……”接着,剑出,魔气缠上季骐乐的脖子,那魔修脸上的笑容倏地绽放,露出暗黄的牙齿,季骐乐脖子上无端一凉。 他退无可退,索性冷笑一下,伸手去抓对方的剑。 这一抓,手上滋出鲜血来,魔气像是遇到了什么敌人,一下子削减了很多。 这个认知让魔修很开心,他的攻击更加凌厉,起先季骐乐还在试图一边抵抗一边寻找逃脱的方法,后来就只有全力招架,保证自己不死了。 他还不是那种愿意在“正道”面前引颈就戮的侠义之士,实力的差距之下,却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颓势渐露。 郑骥归出现之时,再有两三下,季骐乐也就去见了他亲娘。 郑骥归一边往外拉着季骐乐,一边掏出袋中的器物,心中已经做了在这个幻境将所有东西丢出去的打算。那魔修角度刁钻,从二人下盘往上挑剑,一下子便将二人分开了。季骐乐此时状况不是太妙,郑骥归心道不好,试着扑上去接近他,那魔修回头冷笑,五指生生穿透少年的胸膛。 郑骥归的脑袋在那一刻嗡的一声空白了,好像是因为这个世界的主线坏了,也好像是因为季骐乐就这么死了。 背后季家的人还是三三两两地到了,之前被他设法困住的季家老大也在之后赶到,这处小院子里一时间人声鼎沸,和几年前抓姦之时有得一比。 只是,再怎么热闹,都入不了郑骥归的耳,他的嘴唇颤了颤,冒出两个字:“先……生……” 只是下一瞬息,原先双目渐渐失去光彩的季骐乐又睁开眼,满是血污的手一把抓住扎入自己身体的那把剑,咳嗽了几声,一双红丝未曾消退的眼盯着眼前蒙圈了的魔修,忽而笑道:“可以放开吗?” 第十章 与郑骥归不同,孙迟羽身上的灵力并未被禁锢,他也浑然不觉自己胸前破了一个大口子,行动自如,反倒是郑骥归一副三魂六魄被惊飞天外的样子。 孙迟羽将有些嫌恶地将那魔修的手□□,同时运动灵力,暴涨的灵力险些将这个世界撑破。最后灵力险险停在了金丹期,正好是这个世界的阈值。但这个阈值,已经足以将所有人逼退。被包裹在灵力之中,郑骥归才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犯了多少基础的错误,只是这时候孙迟羽没有那个空去理他。
第232页 他应该是昏了头脑才会忘记了自己渡劫期的灵魂也有威压。 众人被一下子实力大涨的“季骐乐”吓呆,清醒些的已经张牙舞爪地扑上去,只是与飞蛾扑火差不了多少。形势瞬间逆转,魔修和季家人都在后头忌惮着不敢上前,胆小些的已经屁滚尿流地爬出去了。 越是实力浅薄的越有自以为是的幻觉,眼前这些人就是。 “其实破这个幻境有一个更快的方法。”孙迟羽忽然说,所有人都警惕地看着他的动作。只见他随手扬起一个火系法诀,右手在空中随意画了一两下,一阵大火突然从他指尖窜起,扑扑上蹿,将屋嵴燎了个遍。郑骥归已经被他拉出火场,季家其他人看见这阵仗也纷纷从屋里头冲出来,与烧了房子的郑骥归和“季骐乐”撞了个正着。 孙迟羽笑着推开挡路的人,没有平日里一丝一毫的怜悯。 他又笑着打了个响指,就像是他说的“电影里那样酷炫”,火势瞬间从一间烧到了两间,从两间烧到了三间,也从三间烧到了整个季家。 孙迟羽对郑骥归笑着说:“回神,看这场火。” 他们就从火焰中出来,真的像是电影里一样,忽略二人的狼狈和胸口前那个可以看见背后的大窟窿的话。 郑骥归才恍然回到人世间,脸上的恍然也渐渐变成了后怕,就差抓着先生的衣服问一句“又在作什么妖”了。 “季骐乐!!!混帐!!!”二人不用回头,就能知道来者是谁。 季家老爷是最后赶到的,也是第一个叫了孙迟羽名字的,还带着气沖云霄的颤音。郑骥归恍若未闻,那对眼珠子似乎还能在孙迟羽的胸口砸出另一个大坑来。 孙迟羽却没有忽视季老爷子,或者说,他本就是用季老爷子在转移视线:“原来是爷爷?” “谁、谁是你爷爷!”老爷子一口气喘不上来,好像真的要被眼前这个人直接气得七窍流血。 “先生,请别转移注意力。”郑骥归一手将孙迟羽的肩膀掰过来,另一手在储物袋里摸索生肌生骨的药物。孙迟羽止住他的动作:“别浪费了,反正在这个世界也待不长。救回来没用。”郑骥归眨了眨眼睛,好像是不信,但眼前孙迟羽身上冒出的点点灵力却又提醒他这是一个事实。 可不救吧……好像又不甘心。 郑骥归撇开头去看季老爷,只有双手微微发颤。 “我是不是没和你说过老爷子?” “你是个现代人。” 看着老爷子被气得浑身发抖却被孙迟羽用阵法禁锢、只能破口大骂的样子,孙迟羽难得没计较郑骥归语气里的不善,笑道:“那也有过古代的时候。喏,他就是我前世的爷爷。” “说起来我还是第一次开口叫爷爷。”孙迟羽说话的时候总是带着那么一些漫不经心,如果真是有这么一家子,漫不经心估计也是可能的。“说实话,前世的事我记得已经不是太深了,连以前对我最好的小叔叔都不记得了……偏偏还是记得这些畜生的嘴脸。”他最后一句话忽然从言笑晏晏转成了阴风唿啸,总是此处的火烧得再怎么大,都挡不住季老爷子此时的嵴背凉。 季家的所有人都被孙迟羽定在原地,而他自己也没有离开的意思。 大火蔓延过之处,一个一个吞噬季家的奴僕、主人。 惨叫声在耳边迴荡,若是常人,这时候晚上必要做噩梦了。 孙迟羽没有出去,郑骥归也没有急着催。既然先生说了这是最快出幻境的方法,那么他便等着。 直到最后季老爷也被吞没,孙迟羽期待的双目忽然暗淡了,好像是没有等到什么,才那样失望。他靠着郑骥归,推了推后者的腰,让对方将自己往火里带,还有几分可惜地说:“也是,这个幻境中既有你了,怎么还会有他的出现?” 他? “先生,现在的你……还是那样吗?”郑骥归忽然开口问。 听见郑骥归开口,孙迟羽倒是有些惊讶,看了眼被火焰围住的天空,目光深远:“不是,我已经失去世界的宠爱了。”这似是而非的话好像从头到尾都是错的,郑骥归更是不明白为何孙迟羽会这样说。好像在这个世界中,从头到尾,孙迟羽都没有得到过什么宠爱。 或者说,孙迟羽眼中的“宠爱”和“仇恨”本就是不一样的。 “我的那个位置上已经有……”孙迟羽说的话突然卡住,看着一个方向。 大火之下,季家的房屋倾倒得很快,却还不至于从这里到大门的房子都消失 但他们偏偏就是看见了大门之前的景象,看见了大的牵着小的,站在大门口。 曾经的小骐乐被一位白衣青年牵在手里,青年看见他们,按上腰间的剑的手又放下来,像是认定了他们两个人是好人,冲着他们一笑,恍若一阵清风夹着阵阵梅岭的清香。 在眨眼时,已经不见了人,孙迟羽的一声“哥”也被吞没在火焰中。 季家的废墟被一阵大雨沖刷,青年牵着脾气挺大的小孩往回走,小孩脆生生地问:“白道长,你朝那两个人笑干什么?很傻诶!” “闭嘴,叫哥!” “才不!!!”
第233页 · “如果没有我的参与,先生是跟着那人走了?” “嗯,所以,是被天道宠爱才有那样的待遇。” 郑骥归听得有些不高兴,但面上还是不动声色。或者说,两个人都是不动声色惯了的,除了刚成为穿越者的一员时,郑骥归还没有见过孙迟羽情绪像刚才那样激烈的时候。提起这个,他忽然又想起了当时孙迟羽还没有干的泪痕:“所以,先生……” “怎么了?”孙迟羽收拾心情一向比郑骥归更快一些。 “之前听说赤涛早年战死的时候你也因为……”因为特别看重兄弟情义吗? 孙迟羽也才想起这遭,却不能十分肯定,毕竟当时他还什么都不知道。“可能。”可能是对同伴的渴望刻入了骨子里,才会有疯狂地进入世界做任务的孙迟羽,才会有完全置任务于不顾、只顾照顾自己看得顺眼的人的孙迟羽。 郑骥归说不上是高兴还是不高兴,点头默认了这件事情,也没有再问孙迟羽更多关于前世的事情,反正,那个世界也只是一个幻境。他不说,不代表孙迟羽不会主动提起:“你还记得415的人形吗?” 郑骥归想起这遭,他原来是将415留在幻境的客栈之中的,来来回回地跑,也不知道415跑到了什么地方去。只是,孙迟羽接下来的话让他小小地吃了一惊,饶是他,也没有想到那样不靠谱的415会是这个幻境的器灵。 “所以他才能在这个幻境中幻化出人形,对吗?” “对,这样的安排本来就是为了在各个世界中制造一个‘天道’看不见的安全领域。”这也就是他拿到415作为“系统”的原因,也是对付伪天道的一种方法。 “那么这个幻境之后会怎么样?”郑骥归还是比较关心415的去向的。 只见孙迟羽摇了摇头:“我追着十兽出来,过裂缝的时候受了些伤,你带着415飞升的时候,大概是415看见了我,把我们两个包进了幻境之中,才让我们没有受伤。” “因为幻境是根据我的前世塑造的,我们两个加入之后,与前世大不相同,就产生了分岔,415顾不上两边,所以你总会忽略它,这也是它主动降低存在感造成的。为了修復两个有分歧的世界,估计他还要好好休息一段时间再说。” 郑骥归沉默一会儿,想不出除了以后不逗415以外更好的办法。 这时候孙迟羽忽然提醒道:“准备好,我们接下来就要降落在最近的世界了。” 最近的世界? 眼前一阵晕眩,接着清凉的空气灌入鼻口,郑骥归睁开眼后就是处在一座高楼大厦的顶端,他俯瞰四处,才确定这是一个现代世界额,还在心中哀嘆又要剪头髮了,却忽然看见孙迟羽浑身僵硬地看着一个广告牌。他推了推孙迟羽,后者有些僵硬地转过头来,对他惨笑不是惨笑地说了一句话:“这是……我穿越前的世界……” 可惜,他是真的说不出口那句:“欢迎来到我世界。 ” 因为,这个世界已经有一个孙迟羽了啊! 第十一章 高楼大厦、车水马龙,的确是孙迟羽所熟悉的那个世界。 只是,再熟悉也不是他自己的世界了。 孙迟羽看着楼下的车辆来来往往,不知道是有些感慨还是失望。他听见一声惊叫,转头便看见了上天台来修葺屋顶的工人指着两个人大叫,飞快地跑开了。孙迟羽一脸莫名其妙,却见郑骥归也盯着他的胸口,一脸的欲语还休。 他低头一看,发现自己身量是抽长了,但身上这件破破烂烂的衣服还是没好,胸口处甚至煳了一大滩血液。 这下子好了。 · “给你讲个鬼故事怎么样?” “?” “我的家人对我很冷淡,但他们很爱我。” “……” 二人的面面相觑还没有结束,坐在一边支着一只耳朵听的病人倒是觉得浪费了自己的期待,白了二人一眼。护士接着出来叫人,那病人收了手中的报纸,跟着进去了。等着看骨科的这边只剩下孙迟羽和郑骥归两个,以及看着这两人的一位小警官,但准确来说,是只有孙迟羽。而孙迟羽本身也是没有什么大问题的,自我修復很快就能好,可是人家警官不信。 毕竟,不能相信两个大白天去天台cos的神经病不是?何况里面一个神经病身上还有未干的血液不是? 负责两个人的警官一看到两个人这样,一下子吓得魂飞天外,只求着不要是出了什么大案子才好。在发现两个人是黑户之后,气得什么话都没说,甩了两个人自行领会的白眼,亲自出去办了检查的手续,又在花园里打了半天电话,只等两个人确定能活着之后拖回去记个档案。 当时孙迟羽和郑骥归正好换了干净的外衣,一头长髮还没剪,拿着剪刀正怼到孙迟羽面前,围上来的人立马抬起了枪,大喊不许动。郑骥归呆了一会儿,随即无语地将剪刀收回自己这边,张开了剪子对准自己的头髮,只听咔嚓一声,碎掉的还有眼前这些人的警惕心。 郑骥归剪了头髮,神清气爽,将剪刀交给了孙迟羽,后者也剪了头髮,气愤才缓和一些。那些“现代人”睁着眼睛看这一地的长髮,心中诧异那是真的,这是郑骥归也举起双手以示无辜,看看他们,又看了眼地上,对来看热闹的保洁员说了句“麻烦了”。
第234页 然后两个人就被拷走了。 似乎是听了维修工的描述,警官还将两个人的衣服掀了一下,只在孙迟羽那边看见了一点还没癒合的伤口。二人对视一会儿,最后是孙迟羽屈服在弟子睿智的目光下,咬牙切齿道:“是骨伤。”当时警官的样子就像是在说“你驴我”,但听见郑骥归又是一句“麻烦了”,顿时把下面的控诉缩了回去,接下来两个人都顺顺利利地来了医院。 也是另一个孙迟羽待着的医院。 “我说你们事情忒多,怎么医院还要挑三拣四的?”司机抱怨归抱怨,还是尽职尽责地往那条路上开。警官也嗤笑道:“事情不多能跑人家楼顶玩cos还玩出一身伤?我看你们一点古人的样子都没有。”说着侃起了“美人在骨不在皮”的说法。 的确,这两人如果没有表现出对现代机械的熟悉,大概所有人都会把他们当成是古人的。 毕竟,cos还没有弄地那样逼真的狼狈的时候。 孙迟羽听到这个现代古代的分辨方法的时候笑了,心情不错:“你怎么知道我们不是穿越界的惯犯呢?” 惯犯,一下子古代一下子现代的那种。 郑骥归摸摸鼻子,没有再看他们。 医院里,很快轮到了他们拍ct,郑骥归说的也不全是假,真的在孙迟羽身上找到了多处骨裂,看来这具身体之前被那魔使伤得不轻。郑骥归也被逮过去说了一大通,等他出来的时候,孙迟羽已经拿着病历本在上下翻看了。郑骥归恍然想起,如果不是那次穿越,孙迟羽也本来是要进入这个医院实习的。 “今天是几号?”孙迟羽问,问得旁边的小警察一愣:“三月十三号?” 郑骥归看了眼那边的气氛,走过去借了小警官的手机,打开后看了眼锁屏界面:“2032年。” 2032年3月13日。 孙迟羽默念这个日子,心里刚刚升起的希望也被浇灭。 “我离开的时间是2022年,这都十年了。” 他捂着脸,看不见表情。身边的小警官看着这一场面有点懵,还没等他脑洞大开到孙迟羽已经被拐卖十年的时候,郑骥归开口淡淡道:“十年是个好时间。” “的确是个好时间。”孙迟羽也承认,抹了一把脸站起来。“好在所有影视作品都喜欢用这个词。”他拍拍郑骥归的肩膀,正好看见带着他们的那位大警官走过来。 孙迟羽本想过去问个好,好歹不能给好心好意把他们送来医院的恩人留下什么不好的印象不是? 只是一句“辛苦了”还没出口,就看见了走在警官背后的那一位白大褂医生。那人看见他也明显一愣,接着就对警官点头道:“是我的弟弟没错。” 那警官抱怨了几句,听得那人一笑:“我弟弟还没有成年,当然没有做身份证。” “就他?还没成年?”小警官说了一句,被老大打了个栗子,摸着头不说话了。 那名医生看着眼前的场景,只是笑,看上去与孙迟羽有点没心没肺的性格不搭边。 “不好意思,我还以为你们兄弟两是双胞胎。” 医生摇了摇头,只是笑。 谁看见这样两个一模一样的人不会认为是双胞胎呢? 孙迟羽看着窗外,尽量掩饰自己的敌意。 “那你呢?”这问的是郑骥归。 郑骥归上前一步,正好将医生的视线遮住。那医生也好奇地看着郑骥归。 “小时候跟着老道士上山之后就没下来过,老傢伙走了以后就迷路到下面了。”他三言两语将自己刻画成了一个从小住在深山老林的人,即便是黑户也不好说什么。接下来,对面问他任何有关于小时候的事情都被他模煳过去,只道是不记得亲生父母的样子,大概是被卖给老道士当徒弟的。对面的警察没了办法,也只能带二人去做了笔录之后放二人回去,并说好了几天后带着人去做身份证。 郑骥归将这些事情过了一遍后就安心地丢出脑子里,在415不在的时候,他也是不敢轻举妄动的,万一查出个修仙者与常人基因序列组不同那倒是好笑了。 二人是坐着那医生的车回去的,几人之间的真假明明就是一层纸窗纱,偏生没人去捅破。那医生问二人的名字时,孙迟羽更是直接报了季骐乐的名字,大概在他看来,反正都是要丢掉的身份,藏着掖着也没有太大的意思。 开车的医生笑了一声,只说:“你们叫我孙哥就行。” 孙哥,可能这个人以前也姓孙。 郑骥归原本是看着窗外的,忽然孙迟羽拍拍他的肩膀,示意他从储物袋中掏出手机。他拿出来与孙迟羽对上了蓝牙,便看见孙迟羽发来一条消息:“和你讲个冷笑话,我和我的身体坐在同一辆车的前后排。 ” 郑骥归一言难尽地看了眼他的先生,忽然觉得,在这个世界,眼前这个人八成是分不清鬼故事和冷笑话了。 第十二章 “这里不是我以前住的地方。”孙迟羽悄声对郑骥归说,停了车正往车下走的人顿住,看了眼孙迟羽,笑着说:“工作之后搬出来比较方便,爸……家里还有一个小孩。”他本想说的是“爸妈带着晓鸿已经够累了”,话到了嘴边,却忽然心虚。
第235页 那不是他的爸妈。 孙迟羽听见他的解释,只“唔”了一声,有些含煳,也不知道是什么想法。 反倒是孙迟羽,进了房间之后没有大大咧咧地坐下,倒像是有几分进了别人家的样子。在某种意义上,他和眼前这个人的确是两个人,不能把对方的家当成自己的。 孙哥端了茶,孙迟羽和郑骥归先后道了谢,完全是做客的样子,看上去没有向他讨回自己的东西的样子。 孙迟羽也的确是没有这个想法,他环视了这间房一遍,默默将里面的一些细节记下,忽然听到对面自称孙哥的人开口:“你们就这么放心跟着我回来?”孙迟羽还没回答,郑骥归确是抬起手指,手指窜出一缕蓝色的火焰,他看了半晌,才收了火焰:“这个世界的灵力很充足。” “灵力?修仙?”孙哥好笑地看着对面的两个人,像是有些不信,但他的经歷又容不得他不信。 孙迟羽和郑骥归二人都没有暴露自己太多的打算,这个时候是孙迟羽先岔开了话题:“你有夫人了?” 说完,对面的孙哥一怔,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孙迟羽的问题——用着别人的壳子和一个陌生女人结了婚,占用了他的家人和前程,这该怎么算? 孙迟羽已经离开这个世界一千多年,此时看着往事都隔了一层纱,除了每每想到自己被替代的时候的心如刀绞,其他随便什么时候都是没什么大碍的。他看出了对面那个“年轻人”的疑虑,做出轻松的样子:“我看你这边的东西都是成双成对的,也就随口那么一说。不过你既然愿意把我们两个带回这里,想必是尊夫人外出了?” 他只像是唠家常,对面的孙哥放了些许警惕,简要答道:“她是院长的女儿。” “医院院长?” “是,一开始帮了我许多……也在父……父亲的病上。”他一句话断了几次,里面的忐忑无从遮掩。他很在意孙迟羽的看法,他的性格也不像“孙哥”这个称唿那样强硬。 “那么……孙晓鸿那孙子怎么样了?”孙迟羽说的是自己的弟弟,他一向对那小子恨铁不成钢,打小的家长会都是他去的,从幼儿园开始就学会了霸凌,特别出息,就是总反被揍而已。 “挺好,虽然还是老样子。” 接着孙哥又讲了一些孙家的事,也渐渐放开了,不再是那种小心翼翼的状态,说着说着还会和孙迟羽一起笑一两声。说到最后,几人也忘了吃饭,孙哥顺理成章地邀请两个人留下,孙迟羽本想说好,却被郑骥归截了胡。郑骥归从头到尾只是捧着茶杯听,什么都没有说,到这个时候突然开口解释:“被尊夫人看见了不好,而且,孙哥的家里没有两间客房吧?。” 挤一挤这种话本该是客人自己提出来的,但郑骥归反倒是用这样的话堵住孙哥将二人留下的意图,看着有几分不懂事,但这么一弄,不知为何,孙迟羽的肩膀没有绷得那么紧了,而孙哥也莫名其妙松了一口气。 将二人送出去之后,留在房间里的孙哥锁了门,手却是落在把手上半天回不过神。他看见银色的把手上倒映出那张脸,与孙迟羽一模一样。他突然觉得惶恐,悬在半空的心也突然坠入谷底。 他迫切地想知道这是不是一场梦,然后他所经歷的一切苦难都是自己的臆想。 他翻了个身,背靠着大门,缓缓滑落。 然后摸出手机,颤抖着手拨通了最上面的一个号码。 电话铃响了一会儿后,对面嘟的一声接起来,传出了最为熟悉的声音:“餵?老公?” 不知为何,他没有回答,只是咬紧了牙,渐渐将自己蜷拢,最后在妻子惊慌的声音中泣不成声。 · 孙迟羽出了门,被凉风一吹,身上的酒意都消散了。他苦笑,也不知道自己分明没有喝酒却沾了满身酒气,尤其是那脑袋,混混沌沌的,好似下一刻就要爆炸。 郑骥归轻车熟驾地从他的储物袋中掏出围巾替他围上:“小心倒春寒。” “我怎么觉得从幻境里出来后你就更加婆妈了?”孙迟羽笑道,又问去哪里。 郑骥归也不是很清楚,便问:“你原先住哪里?” “我原先的位置应该早就租出去了吧?”孙迟羽好笑地说,只是郑骥归还是那样没有笑意。他暗自纳闷,不清楚这个弟子在他离开那个世界之后受到了什么伤,才能将面部神经和脑袋一起伤了,明明性格越来越软,那张臭脸倒是越来越冷硬。 郑骥归摇头:“他没有那样……的心思。”郑骥归生生将话中间那个形容词去了,有些奇怪,但并不影响理解——那个自称“孙哥”的穿越者是不会将真正的孙迟羽的存在彻底抹消的。 孙迟羽无语:“他难道以为这样能够弥补些什么吗?” 是不能弥补什么,但身体的原主很吃这套,就比如刚才的时候,明明自己不高兴还要忍着听完自己的家人被一个一个安排妥当,此生无忧。这不就是一种交换吗?从孙迟羽的角度来看,何尝又不是一种弥补? 郑骥归拉着人暖了手,同孙迟羽肩并肩往他离开这个世界之前的房屋走去,二人一路说着什么,也一路小哥不停,好像真的是很开心,好忽略孙迟羽颤抖的双手就好了。
第236页 郑骥归嘆了一口气,从头至尾都没有看见孙迟羽说什么这个世界相关的事情,便主动揭了伤疤:“你是如何离开这个世界的?” 孙迟羽浑身僵硬,郑骥归假装无意地退了一下孙迟羽的肩膀,笑,只是话还没说出口,就被孙迟羽的声音截住。孙迟羽主动开口了:“狗血偶像剧的套路,过了个街,然后被撞死了。” 见郑骥归欲语还休,便又补道:“不是有人刻意为之,只是刚好快递到了。” “什么快递?” “……爸爸的x光片。”孙迟羽解释,他好像很久没有喊过自己的父亲了。“早些年落下的毛病,后来不是很好。” “不过,现在都好了。”孙迟羽最终补充,郑骥归将人拉得紧了一些,双方有意的解释,都只是为了给对方一点反应的时间。 与现在比起来,孙迟羽在孙哥家的聊天,真的是尬得没有地方可笑。孙迟羽深吸了一口气,混进一些中药的味道,不知为何,特别安心。 二人很快来到了孙迟羽的家面前,如郑骥归所言,这座屋子里面的设施基本没什么改动,和孙迟羽离开之前没有一点改变。 孙迟羽千年前塞在口袋里的要是早已生锈,只能二人翻墙进入。 二人翻进了墙,仗着是自己家就为所欲为,匆匆将这忙碌的一天结束。等到了床上的时候,郑骥归还没有关床头灯,忽然看见了他的先生眼角沁出一点眼泪,心中的厨房乱了锅,五味陈杂。 先生,就是喜欢硬撑。 第十三章 次日清晨,郑骥归起了个大早,问路去最近的营业厅办了这个世界的手机号,用的孙迟羽原先的身份证。拿到手机号之后,上网刷了一下附近的餐厅、公交站,在孙迟羽醒来之前已经将这个世界的基本情况摸得差不多了。 孙迟羽的状态不是很好,带伤穿越的后遗症这时候才显现出来,整个人发了高烧,去个厨房都麻烦,在郑骥归回家的时候看见的就是走路走到客厅,然后倒在沙发上的孙迟羽。 修者不会那么脆弱,只能是孙迟羽自己不想復原。 心魔难除。 孙迟羽周边灵力安安静静地浮动着,自我修復没有丝毫的进展。郑骥归最终放弃了继续输送灵力,将人抱回了床上,又煮了姜汤,忙前忙后整整一个上午。 到了中午的时候,门铃声响起,开门后看见的就是那个穿越者。 穿越者看见是他,莫名松了一口气,似乎想要打个招唿,只是手扬起来就说不下去了。 郑骥归没有喜怒,点了点头:“请进。” “我们这段时间会住在这里。”郑骥归解释。 “啊……随意……有什么需要我们帮忙的吗?”孙哥有些尴尬地说,他坐在沙发上手足无措,看着走来走去的郑骥归,当郑骥归发现他的视线后又缩了回去,尴尬就要溢出这个房间。 “多谢孙先生的好意,我们只是需要在这里呆一段时间就好。”郑骥归停下手中的家务,又补上一句“如果可以的话,我们能见一下你家人吗?” “……” “先生不可能这么快就释然。” “好,我去准备。” “谢谢,但不用说出真相。” 穿越者松了一口气,郑骥归又问:“请问,孙先生的原名是什么?” “孙亦。” “孙亦?” “先生听过?”这时候孙亦已经离开,孙迟羽也已经清醒。郑骥归伸手探了一下温度,嘆气。 “没关系。”孙迟羽笑了一声,脸色还是有些惨白,“孙亦是内科的一位前辈,也算是小有名气的,在我出车祸前一天出了一些事,当时我还觉得有些可惜……”没想到第二天就把身体给了那位医学界的天才。怪不得,也只有这样的人才能登上人生的巅峰,护住他的家人。 孙迟羽微不可闻地嘆了一口气。 郑骥归又说了过些天去看看孙晓鸿和他父亲的事情,他只感觉到了手中握着的手一僵,好半天也没有说什么。 “算了,你先休息一会儿。”说完将被子往上拉了拉,动作自然。 等郑骥归出了房间,房间里的人才发现他们的相处有多少自然,就像是水到渠成,但又有什么地方不大对劲。 高温使他的脑袋一片混沌,一时间想不起来是哪里不对劲。 大概,是高温使他的脑袋也发酵了。 · 平平淡淡过了一段日子后,孙亦倒是没有来拜访,来的,是孙亦的妻子周云眉,也就是孙亦现在工作的医院的院长的独生女,是个精明强干的医生,和孙亦之间也的确是有真情在的。至少,两人风风雨雨过了七八年,医院里碎嘴的人再多,也没有伤了两人之间的感情。 开门的是孙迟羽,他回到了这个世界之后过上了死宅的生活,对外面的世界分外逃避,好像走出去一步都是冒犯了他人。 当然,这他人,不单单是指孙亦。 周云眉在看见孙迟羽的那一刻所有准备好的说辞都堵在喉咙里,孙迟羽不认识她,笑容略带疲惫地问:“请问,有什么事情吗?” 周云眉调整了状态,笑道:“请问……你是孙迟羽孙先生?”
第237页 这个世界除了陌生人大概不会有人把他当孙迟羽,而陌生人又不可能知道他的名字。 “你找哪一个孙迟羽?” “住在这里的,只有孙先生一个吧?” 孙迟羽便知道了女人的身份:“请进。请问你是孙哥的夫人还是家人?” “夫人。”周云眉结果孙迟羽倒好的茶,“谢谢。” 茶很清口,周云眉刚才有些烦躁的心情也平下来。 “夫人有什么事情要找我的吗?” 周云眉不急着直接问孙迟羽,只是闲聊了起来:“孙先生是哪里人?这口音听不大出来。” “说不上是哪里人,和弟子待多了也就这样了。” “弟子?” “算是学生,他现在出去了。” 周云眉点头,她的确是知道这个孙迟羽现在是和另一个男人住在一起的。 “他是古代人,算然说在现代行走的也不少了,身上一些书卷气还是消不掉的,待会儿给你介绍介绍。”孙迟羽随口说着,却突然听见这位孙亦的夫人连连呛了几口,他连忙递上抽纸:“夫人怎么了?”他也不上手去拍女人的背,举止之间的确是有几分书卷气的。 这人被其他的世界同化得不少。周云眉这样想到,她没有料到对方的说辞说得如此真实,想起临走前丈夫拉着她的手唠唠叨叨说了一大堆,难不成是怕自己吓到了这个人? 周云眉有些想不清楚,眼前这个男人明明是把他推进深渊的人,却还要这样维护,又是图什么? 孙迟羽看周云眉脸色变幻,心中一咯噔,对方大概是不会相信他的身份,恐怕把他当个精神失常的神经病来看,又或者当是什么骗财的。 周云眉简要解释了自家丈夫因为忧虑过重躺倒了,只能自己来安排会面的时间,孙迟羽虽是心中有那么些不舒服,却还是忍住了。他又强调一边:“夫人随意,只是我觉得父亲大概也不会想见到我这么个突然蹦跶出来的儿子。骥归也只是心肠软,见我为了家中事务……上火,便想让我看一眼就好了。”他说话说着就改用了“上火”,最后还是没有说出自己心魔如体的事实,而且,眼前这个女人看上去有几分精明,大概也不会相信。 “这样就够了吗?”她来这一趟其实是做好了将整个孙家人抢回来的准备,却不想眼前这个“真货”到了这时候突然说不需要真正见面。 “是,这样就够了。”孙迟羽强调了两次,将心中最后一缕牵丝剪断。 周云眉狐疑地看了眼孙迟羽,接下来和孙迟羽说了些孙家父子两固定的路线,孙迟羽记在心中,想找个时间远远看一眼就好。 等到郑骥归买菜回来的时候,周云眉已经打算离开,二人见了面只点头表示问好,都不是什么话多的人。 周云眉下了楼,正好看见开车等在外面的孙亦,随即笑道:“怎么喜欢冷风不喜欢被窝?” “你在这儿,我哪睡得着?”孙亦上前,接过周云眉手上的衣服,替她开了车门。周云眉没有急着进去,突然转头问了一句:“你不觉得他和你很不一样吗?” “是很不一样。”孙亦苦笑,但所有人就像是瞎了一样,都没有看出来他的不一样,于是一当“孙迟羽”就是十年。 “为什么不自己上去?”周云眉又笑,倒是有几分凌厉的意思。平常,孙亦早就在她这样的笑容中解释自己了。 但这次没有。 周云眉进去后孙亦关了车门,坐进驾驶座,繫上安全带,才转头说:“云眉,谢谢你。” “怎么了?”周云眉转过头,有些诧异。 “谢谢你,你们真的……是我从上帝手里抢来的。” 周云眉轻笑一声,伸手拥住丈夫:“你才是我从上帝那里抢来的。”她知道了一切之后,只是更加心疼这个人,毕竟,这个人,要承担的是两人份的惶惶不安。 毕竟,从一开始,她认识的就是这个孙迟羽,而非原来的。 楼上,孙迟羽看着下面的车,半天也没有动静,他也半天没有挪动,直到郑骥归轻拍了下他的手臂,递过来一盘水果。 水果已经切好,整整齐齐地摆在中央。 “难受?” 孙迟羽没有回答,他越来越觉得自己的隐私已经被掌控。 “在熬一段时间就好,马上就回去了。”郑骥归伸手,却在半路挪了方向,最后在他肩膀上拍了拍。 “回去?” “回驿站,把这些世界处理好,然后去仙界。” 孙迟羽竟也是不知道什么时候那个荒凉的地方也就成了“回去”的场所了。 不过,好像也没有错? 第十四章 孙晓鸿是高三生,这个时候正是最忙的时候,开春之后一下子就开始忙起来,每天抓下来的头髮很快就可以凑一小罐,如果是女孩子,说不定就能拿去买了。当然,如果被他老爹知道臭小子敢卖头髮的话,顾及会被气到老毛病復发,一下子一命呜唿都有可能。 只是小孩子没有消停的时候,总想着鼓捣些买卖,两三个人凑到一起的时候,也就特别会闹了。如果是以前,他那在大医院实习的老哥会每隔一段时间在网吧逮住他,但最后都是累到没有时间,只能苦口婆心说上个一晚上,而从八岁就开始“叛逆”的小孩当然是我行我素,到最后,他哥也就放弃了。但如果是现在,他的老哥可能会不定期抽查,更勤了,也更神出鬼没了。总之,不知道是吃错了什么药,他哥就是一下子暴脾气也没有了,但更加恐怖。
第238页 孙晓鸿这个周末本是不想出去的,奈何损友在一旁怂恿个不停,他脑子一梗,也就关了手机,跟着翻出了墙,大半夜跑到外头上网,刺激得不行。他尽量避开所有可能被探知的追踪手段,和他哥玩这一手跟玩游戏一样的刺激。 他们寝室这个小团体玩的时候总有一个人在外头的贩卖机旁放风,借着地形隐蔽自己,也观察是不是有家长追来,而这次上半夜的第一个小时轮到的就是孙晓鸿,好不容易熬到了半夜,见损友出来接班,他随手将汽水往旁边一放,就要从角落里走出来,只是刚才打了个瞌睡,有些迷迷煳煳,一不小心将汽水推了出去。 一个路人,就这样被误伤了。 这个路人身量不低,手中拎着大大小小一袋子药,还有些着急,本想赶紧走开,但看见了孙晓鸿抬起头,就突然不恼火也不急了。孙晓鸿本来得了这无妄之灾就有些恼火,随口道了声抱歉,让损友上前来帮这位路人清理,自己急吼吼地往里面赶。他急着上机呢! 损友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却听见路人忽然说道:“他是孙晓鸿?” 损友下意识回答:“是,晓鸿也不是故意……”说话说到一半却突然卡住了,直觉不对,扭头就要喊孙晓鸿逃跑,这时却见刚才还在低头看手机的路人往前一冲,冲到孙晓鸿前头,稳稳噹噹将人制住,连手里的药都没有晃一晃。孙晓鸿被人按在桌子上,火蹭地就起来,吼了一句:“我艹/尼/玛!!!” 整个网吧都安静了一会儿,忽然又听见外放的手机里传来满头黑线的一句:“你操谁妈呢,孙晓鸿?” “哥?!” · 郑骥归分别给孙迟羽和孙亦都发完了短消息,接着就将人提回了和孙迟羽住的屋子。孙晓鸿这一次逃出去玩不幸被抓了个正着,那边的宿管才联繫到孙亦,郑骥归打了电话给孙亦,孙亦见势,让郑骥归将人带回去过一晚上再说。 只是,他犹豫了很久才将消息告诉孙迟羽,孙迟羽那边沉默一会儿,让他把人带回来就是。只是,听上去还是有些疲惫的。 郑骥归完成了两边的通讯后才抬手将在一边叽叽喳喳的孙晓鸿从车上拎下去,轻而易举。追寻刺激得孙晓鸿这下子更开心了,一个劲儿地追问郑骥归是不是会武功。 郑骥归觉得这是废话,但人设在前,只能板着脸。 孙晓鸿见死活问不出来,又开始叽叽喳喳起了郑骥归和孙迟羽的关系,这次郑骥归倒是没有冷落他,开口回答:“学生。” “哟,我哥已经能当老师了?” 孙晓鸿气性来得快也去得快,刚才还在使劲诅咒孙迟羽,听得郑骥归即便知道他说的不是他的先生也想直接将小孩的嘴缝上,现在,又开始八八起了自己的哥哥有多么厉害,让郑骥归知道两个哥哥之间的差别的人总有几分尴尬。 好在尴尬的时间不长,很快就到了小公寓门口。 孙晓鸿在楼梯口看了看,啧啧道:“我哥都已经九年没住这儿了,原来还没卖出去呢?怎么这次突然想到住这儿了?被嫂子赶出来了?” “你很希望他被嫂子赶出来?”有这么个聒噪的小傢伙在这儿,郑骥归觉得自己保持安静才是对他的最大鼓励。 “怎么说好呢?他这人吧,能被嫂子这种白富美看上才是奇葩,倒也不是希望他俩离婚,就是侃侃,侃侃懂吗?”眼前这人是自己哥哥的学生,按辈分就比自己矮一辈分。还是这么个厉害的人,孙晓鸿简直觉得自己的尾巴都要翘到天上去了。 郑骥归看他一眼,没有再接话,只掏出钥匙开锁。 只是还没有拧动钥匙,门就从里面开了。 孙迟羽从里面看出来,第一眼就看见已经在钥匙孔里的钥匙,有些尴尬。 郑骥归一笑,似乎是没有将这件事情放在心上。他进屋后将药放在玄关的柜子上,换了鞋,一边问道:“热度退了些?” “37.5度,还好。” 郑骥归点头,又从柜子上取下一双鞋给孙晓鸿。 孙晓鸿看着两人之间的默契和孙迟羽发红的双脸,也觉得有什么地方有些不对劲。 “哥?”孙晓鸿试着叫了一声,果然看见孙迟羽的怒火又上来,就像是要吞吃了他一样。孙晓鸿脖子一缩,却又看见孙迟羽眼神迷离,好像热度又上头了。 郑骥归过去将人拉过来,顺手探了一下温度:“你要和他谈一会儿?” 孙迟羽点头。 郑骥归将人按在沙发上,叮嘱到:“不要太花费精力,我去泡感冒灵。” “没有用处的吧?”孙迟羽笑道,有些无奈。 “总好过没有,不是从39降到37.5了?”0.5其实也不差什么,只是心魔难除,根是好不了的,指不定什么时候反弹。“相信科学,先生你教的。”郑骥归开玩笑似地一说,孙迟羽的脸色也好了一些,这才转头看见一脸难以言喻的孙晓鸿。 孙迟羽面上表情很淡定,手中握着的杯子却是握紧又松开、握紧又松开两三次。 “明天还有课?” “嗯。” “那就好好去休息。”孙迟羽最后还是下不了手像以前一样打闹,指不定以前的孙晓鸿将那当成是打他。而且,时隔一千多年回来,这个世界就是隔了一层纱,作为一个旅人,他撕不开那层纱。
第239页 为什么这个世界才过了十年?一回来这个世界早就不存在孙迟羽和孙晓鸿了该多好! 郑骥归靠在厨房的门框上听外面两兄弟说话,背对着二人搅拌手中的药。 孙迟羽咬牙将手中的杯子放下:“客房在那边。” 没有挨骂,也没有挨打,有些不适应甚至觉得有些生疏的孙晓鸿胆子大了些:“那你徒弟呢?” “我徒弟?”孙迟羽才想起是郑骥归,郑骥归真的是太没有晚辈的样子了。“和我一起就好了。”孙迟羽很正常地说,他也习惯了。 这时候郑骥归正好将药拿过来,听见这话莫名心情好地翘起了嘴角。这个微动作正好落在孙晓鸿的眼里,孙晓鸿忽然想起这个男人在门口问的他是不是希望孙迟羽和嫂子离婚,警惕地说了一句:“哥,你还没有到能包养小三的年纪,何况还是一个男小三。” 郑骥归:“……” 孙迟羽险些将嘴里的药吐出去,有些惊恐地看着弟弟,谁知那小子又补刀:“虽然我不是只认云眉姐当嫂子,但你和这位……先生看起来……我得到的可能是姐姐和姐夫。” …… …… …… “你小子皮痒是不是!!!” 当晚孙晓鸿窝在客房的床上骂/娘,道他哥果然还是那个熟悉的配方。 啧,被压更好。 嫂子就给他好了。 第十五章 高中生的睡眠浅,就算是孙晓鸿这样的皮蛋也不敢不早起,要是被逮着了抓去扫一个星期厕所,他们可能大学读完都扫不完这里的厕所。只是这个屋子里还有个起得更早的,郑骥归见这小孩有趣,看见他的时候下意识想笑,好歹忍住了,只是看的孙晓鸿牙痒痒。郑骥归将早餐摆出来后,又盛了一份送到孙迟羽房间里去。 孙晓鸿探头探脑去看,他哥只是没有睡醒,房间里也挺整洁的,于是将心放回了肚子里,之后也默认了郑骥归送他去学校。抛开郑骥归和他哥的身份不谈,郑骥归这人在他看来还是个不错的。 当然,私下是个什么样的人就不是太清楚了。 郑骥归拿了钥匙,打开房门看了眼还在昏睡的孙迟羽后才对沙发上的孙晓鸿招招手,示意他下去。车是郑骥归放储物袋里的,由于穿越各个世界的需要,他们的储物袋中总是备着一些杂七杂八的东西。 从餐桌上到车上,他们俩同时被开启了沉默的开关,气氛在两人心照不宣地往外看中渐渐变得有些凝固,只是习惯了之后,好像也没有什么大不同。孙晓鸿反倒是这样有些自在,如果对方问他些什么,他是一定不想说的。 何况这个人还是从网吧把他逮回去的,以后望风绝对要换个地方! 孙晓鸿的脑内剧场有多少精彩郑骥归统统不知,他只将孙晓鸿送到学校门口,在那里看见了周云眉之后就将车开走了。周云眉是被自家丈夫处理孙晓鸿这个臭小子的,她从来都是一个优等生,也没有被叫过家长,尤其是在高三这个节点、这个年龄段。她站在门口等孙晓鸿,在一群上了年纪的中年人中格外扎眼,不时踩两下地面,似乎有些不安。 在孙晓鸿从车上下来的瞬间,她就注意到了面有怒色的孙晓鸿和车中降下了一半窗户的郑骥归。郑骥归看了眼她,似乎是想问候一下,但实在是没什么好说的,也就发动车子离开了校门口。周云眉这才把注意力放回自家的臭小子身上,那臭小子还没等她开口就抢先道:“嫂子你认识那个人?” “郑骥归?”她想了一下,按照丈夫的说辞,“当然认识,你哥的朋友,有好几年没有见了。” 孙晓鸿一挑眉,那样子也不知道是信了还是没信。 “走,领我去你班主任的办公室。”周云眉见孙晓鸿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心中恼火,这小子好像完全不在意自己接下来要吃的处分。孙晓鸿准备好的那句“小心一点那个男人”在这时候也被他自己噎了回去,有些犟地说:“他手机都收不了我的,跑出去玩个网游又怎么了啊!” “不收你手机你还得瑟了?你是不是忘了本来就不能带的?!” · 郑骥归将车停在车库里,开门下车,脚还没放到地上,推开车门的手就被一只手按住,抬头一看,是脸色已经好了许多的孙迟羽。 “先生想出去?” 孙迟羽点头,见他把手从车门上拿开后就坐进了副驾驶座。 “你在外可以不用叫我先生,我看上去还没那么老。” “怎么突然想起这个?” “你最近有些特意地强调这个称唿。” 闻言,转弯的动作顿了一顿,片刻之后才宠幸启动车子。 他偏头看孙迟羽,心想难不成又是戳中了什么软肋。 孙迟羽手指捻着衣服上翘起的边,双目确是盯着窗外的,窗外的车水马龙从他的视网膜上划过,并没有留下一点残影。 “去哪儿?” “东璜山。”孙迟羽又报了一条路,只是也没能说出这条路该怎么走,他离开这个世界实际上已有千年,哪里还会记得母亲的墓园怎么走。郑骥归打开了导航,片刻后在地址中的公墓路口停下,二人下了车,新鲜的空气扑过来,将他们脑中的混沌赶走。
第240页 在山脚买了花,二人沉默着往上走,路程不长,却萦绕着某种莫名的压抑。孙迟羽在一块一块墓碑之前掠过去,最后才找到已经算是很里面的那块墓碑,上面立碑的日期都已经是二十多年前了。 孙迟羽将花在墓前头放下,喉咙里确是无比干涩,什么话都说不出口。郑骥归只是一直安安静静地站在后头,沉默了大概有十分钟之久,才听到孙迟羽开口:“阿姨,我是季骐乐。” “我一千岁了,当然,那是另一个世界的算法。” “我可以与天地同寿,你看……”他手指尖点起一簇火苗,点了墓前的花。 “等我回去了,再去黄泉找你。” 他说的话东平西凑,没有什么逻辑,在一个正常人听来也许还有点荒诞。但孙迟羽是真的不想说什么。 整机柜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还是在想起了孙迟羽以前对他解释“为何这个世间没有黄泉”的时候。这个时间没有黄泉,也就不会有死者听见生者的意愿,若是那个人愿意留在人间,便没有人去管一个触碰不到人间的鬼魂去干些什么。而郑骥归来的时候,释放了神识,也清楚在这个地方没有一个鬼魂存在,整个墓园干干净净,比医院里还要清爽几分。 “先生……” “我知道,回去以后再说。” 郑骥归还没有开口就被孙迟羽截断了话,孙迟羽的确知道他的意思,无非就是回去之后再去冥君那里瞧瞧,虽然他们也知道冥君向来不留鬼魂,孙迟羽的母亲已经已经投生到了什么世界去。 但恐怕是问,孙迟羽都不会去问一句,他就是在小心翼翼地避开自己的伤疤,生怕给曾经的亲人造成二次伤害。 孙亦现在的情况,就是孙迟羽的家人最愿意看见的。 他们离开了墓园,下山的路有些陡峭,郑骥归走在前面,时不时挡着后面一把。 山脚下有几家卖护身符和香包的小贩,孙迟羽不知被什么吸引了目光,站在原地就看起来。郑骥归看了眼忽然有了兴致的郑骥归,站在一边等。见他买好一只蓝色锦囊的香包,准备离开。车在马路对面,他走出一两步,就被孙迟羽看见,孙迟羽出声喊住他,郑骥归才转头,就看见孙迟羽的双眼蓦地睁大,还没明白是发生了什么事情,就被什么往后一拉,便听见了大卡车从他耳边唿啸而过。 郑骥归抬头看孙迟羽,他手中的阵法才刚刚消散,一旁的小贩显然还没有弄清楚发生了什么。 “我没事。” 如果他没有记错,孙迟羽说过,他就是在取件回来的路上出了车祸,才会开始他的穿越生涯的。 郑骥归伸手拍了拍自家先生的肩膀,发现抖得厉害,本想搂住,让对方停止颤抖,后来发现有些逾矩,也就算了。 孙迟羽试着扬起一个笑脸,只是看上去有点像是惨笑。“还没问,你喜欢哪一个?” 郑骥归看了眼摊上各种颜色款式的香包,自己本事不喜欢这些花里胡哨的东西的,但自家先生那么问,他也就顺手拿起一个白色的,说:“这个吧,白色不是重新开始的意思?”孙迟羽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掏钱买了那个。 白色的,是重新开始。 直到回到车上,二人之间都没有再说过一句话,两个相熟而且一起走过了近百个世界的人在这时候竟然也陷入了没话的尴尬,而就在今早,这辆车上才上演过孙晓鸿和郑骥归之间的尴尬。郑骥归伸手拨了电台的开关,主播的声音从音响中传出来,听的人昏昏欲睡。 孙迟羽的脑海里闪过很多的片段,从小到大,许多都是被他遗忘许久的,以前看上去有些淡漠的点滴在这个时候突然变得生动起来,而这样的点滴,却正是他再也得不到的。 孙家的人似乎都没有分辨出他和孙亦之间的区别,朋友也是,他的人际关系在离开之后全部被孙亦继承,甚至包括了未来和过去。 孙迟羽作为一个早就消失在这个世界上的人清楚地知道自己不属于这个世界,也清楚地知道自己应该离开这里,然后还所有人清净的生活,自己的出现只会给那些人痛苦。 但是,还是有那么一点不甘心。 就算自己再怎么强调孙亦的无辜和自己的身份,都逃不开一个不甘心。 那是他的东西,他的家人。 “如果不愿意的话,不要勉强自己装成正常。” “没有,我很正常。” 开着车的郑骥归听见睡梦中的孙迟羽有意识地反驳他的提议,忽然有些想笑——如果这个世界上没有人愿意陪她玩装正常的游戏怎么办? 只有自己了吗? 他将方向盘一转,拐了个弯,停进了小区的车库里。 到家了。 第十六章 “别,可别,好不容易有点休息的时间,往爸那里一跑,又得天天听念叨了。”孙晓鸿撇嘴,努力为自己争取这来之不易的休息的机会。学校每隔两个星期放两天不到的假,每天都搁学校里发霉的孙晓鸿早在周五的时候就翘了最后一节课跑到了外头去,果然被蹲守在校门口的孙亦抓住。 孙晓鸿看了眼孙亦,心中的怪异感说不出来,但还是一口就拒绝了孙亦送自己回老家的意思,那边只有一个才过五十岁就开始养鸟的老头子,孙晓鸿就是有心变得孝顺点,都管不住自己往手机跑去的心。到时候在老头子家里玩手机玩得昏天黑地,反倒是对老头子的另一种打击。
第241页 “过段日子你和嫂子去就行了。”孙晓鸿大大咧咧,一副欠抽的模样。 孙亦气不打一处来,他原先也想着有家人不错,没想到竟是个这样的脾气,还不如孤儿院里的小伙伴。 “那你打算去哪儿?你可别又赶着来破坏我和你嫂子的二人世界。” “那不是有另一间屋子吗?”孙晓鸿好像是无意提起一样,“放我一个人住就行,都多大个人了,你还不放心?” 孙亦一噎,从后视镜里看见孙晓鸿也在后视镜里看他,于是收回了视线,不知是什么心情地说:“不行,你非得又给我弄乱了,每次都弄得一地零食。这个周末我招唿了人去定期维修,你就算了。” “啊~”孙晓鸿有些委屈地拉长了声音,“那我只好去当电灯泡了。” 孙亦笑一声:“你什么时候不是了?” 孙晓鸿撇嘴,忽然又问道:“那么上次的郑哥呢?我可以去他家吗?他不是你朋友吗?” 孙亦的心脏一跳,胡乱搪塞:“朋友也不带这样的吧?你和他玩得很好?” 当然不好,但孙晓鸿出口确是:“好,好的不得了的好。” 前头的孙亦思考了一会儿,应了声哦,又道:“休想。” 孙晓鸿切了一声,没有再说话。 · “算了,你能招架那小子就好,他打小聪明,别又给他看出点什么来,到时候他非得拉上我们俩一起吃个烧烤。” “他干的出来。” 应付完想把弟弟丢过来的孙亦,孙迟羽挂了电话,按了电视机,起身从冰箱里拿出来一袋速溶咖啡,打算去厨房泡了。那天在东璜山下惊出一身冷汗之后,所有的毛病好像都好了,现在又是能蹦能跳,就差上马路直接扭个秧歌表示自己活过来了。 咳,其实想跑出去扭秧歌也是因为在这间小屋子里呆了将近半个月,就算是一千年没回来了他也没有打算在这里窝个一千年来补上以前的时间。 郑骥归大多数时候都在卧室读书,半个月跑了两三次图书馆借书,那些资源倒是足够他们窝到415修復完全。何况以两边的时间流速来看,用不了多久,他们就能回去了。 孙迟羽这里不知不觉也用了“回去”,好像那一片荒芜的“驿站”真的是他们的终点一样。 孙迟羽想,自已一定是中了郑骥归下的毒,开始神志不清了。他摇头,出神的时候却不慎将水添多了,甚至溢出了咖啡杯。 正懊恼怎么收拾厨房时,门被敲响,郑骥归从卧室里出来,去开了门,接着就没有听见什么动静了。 孙迟羽将咖啡捧出来,顺口问道:“怎么了?” 接着便听见了门口传来少年充满活力的声音:“我就说哥你躲在这儿嘛!” 孙迟羽大脑轰的一声,好像被揭穿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他手足无措,不知道该不该问孙晓鸿是不是已经知道了真相。 好在孙晓鸿还是那一副流里流气的样子。 “你、你怎么来这里了?” 孙晓鸿扬起一个笑脸,鞋子也没脱就进去拉住了孙迟羽的手:“我在医院里也找不到你,打给嫂子也不接,去家里也找不到你,就找到这里来了啊!”接着还没等孙迟羽说些什么,他就开口问到:“你怎么就那么喜欢这栋屋子,和嫂子的二人世界都不顾,跑来了这里?” 孙迟羽脑子此时是煳住的,他有种预感,这个臭小子绝对是知道了什么。 还没等孙迟羽开口说什么,郑骥归就先解了围:“你哥把这里暂时借给了我住,今天正好来看一看。” “偶尔也留下来住?” “上次先生发烧。”郑骥归依然十分镇定,但语气里就是寸步不让。 “那好吧……”孙晓鸿摊手,但并没有坐下来的意思。他拉着孙迟羽往外走:“正好郑哥也在,一起去我们老家怎么样?老头子叨念了好久,你们去帮我挡挡,有大儿子和外人在他也不好打我。”他的语速很快,但说出来的话终于让两个人回神。孙迟羽还没有来得及挣扎,就被拉到了地下车库,可能他本来就是有些想老头子的,不过是顺水推舟而已。 郑骥归开车驶上了告诉,孙晓鸿在副驾驶座上瞎指挥,最后被孙迟羽按着脑袋镇压下去,说了地址之后让开启了自动导航。孙晓鸿本来还想捣乱,一口一句“哥你是不是老煳涂了?都搬了家了你还去那儿。”孙迟羽冷笑一声:“你哥我还没老煳涂到打不动你的地步。”孙晓鸿缩了缩脖子。 郑骥归为了保险问了一句,孙迟羽解释道:“那是孙家的祖产,产权是在我们家,但算起来不是爸一个人的。”他爸又是个老顽固性子,不可能带头违背老孙家那些老人的意愿。 孙晓鸿听见这话看了眼孙迟羽,知道对方含着警告意义的眼神投过来,他才打了个寒噤,讪讪笑了。 这场计划之外的探访并没有花去他们太多的精神,两个小时之后,就到了孙迟羽的老家。孙迟羽和郑骥归併肩走在后头,让孙晓鸿假装无意地为他们带路。十年可以改变的东西并不比一千年少,孙迟羽就已经不认得童年的这一条街道了。
第242页 到了孙父住的地方,孙晓鸿上前去按门铃,他也没有带钥匙,孙迟羽就更不会有。孙迟羽和郑骥归站在后头靠着围墙悄声说话,孙晓鸿听了一耳朵,全是小时候门口的那些花花草草。 郑骥归忽然问到:“你特别喜欢花草?” 孙迟羽还没回答,孙晓鸿倒是先嗤了一声:“他看那些花比我还宝贝,摘个小西红柿吃都不行。” “你还摘个?你把整株圣女果都给我薅秃了好吗?”说着就上脚去踢,孙晓鸿灵活躲过,正好这时候老人家也开了门。孙迟羽猝不及防地对上孙父的眼睛,一股热意涌上,好歹憋着没在所有人面前直接哭出来。 孙父早年受的病痛不少,到了这时候明明只有五十岁,却和七八十岁的没有什么两样。 他推了推眼睛,满是褶子的脸翻出一点笑,嘴上却是骂道:“两小崽子又给老头子添乱来了?” “是呢,爸!诶,wifi开了没?”孙晓鸿大摇大摆地进去,孙迟羽站在门口听老人家的声音,半天才寄出来一个“爸”。 第十七章 “这你朋友?”孙父指着郑骥归,孙迟羽还没开口,孙晓鸿倒是先接上了话:“那我嫂子。” “你小子别当我老花眼了!是男是女老头子还是认得清的!” “你都说自己是老头子了,怎么还不承认?!” 孙晓鸿当时就气得老爷子直接上手去打这只小猴子,孙晓鸿东躲西逃,完全不顾老人家追他一个年轻人有多累,嘴上还是不依不饶坚持自己的观点:“男的怎么就不能当嫂子了?难不成还是姐夫?”剑老爷子一来打,又加上了一句“哦不对!是哥夫!” 他大概是把自己当什么对抗权威的勇士了,反倒来劲,还抛个眼神给孙迟羽二人,一股“放心,我来帮你们维护正常权利”的意思。那模样欠揍的……大概也就仗着家里的几个大的都不敢下重手吧? 说起来,无论是孙迟羽还是孙父,两个人下手都是雷声大雨点小,跟挠痒痒差不多,倒是养成了孙晓鸿一点小事就呜哩哇啦大叫的性子。 惹人烦。 孙迟羽看了眼郑骥归,后者立马心领神会,伸手将孙晓鸿提起来。老爷子喘了口气,装腔作势地往孙晓鸿身上招唿了几下,对孙迟羽气到:“这小子怎么什么都编排?这也是能编排的事?我还指望着你给我孙子呢!”说完又悄声问了几句:“这小子是开玩笑的吧?你可别把我的好儿媳辜负了,到时候,家法伺候!”说完还恶狠狠地装了一下子。孙迟羽哭笑不得:“您就等着好了,云眉有事不好回来。” 郑骥归过来安安静静地坐下:“我是迟羽的朋友,这次恰好有事情和他呆在一起,顺道和他们两兄弟过来看看。” 他一说完,那边还在叫唤的孙晓鸿立马又昂起头:“你不是说你是孙迟羽的学生吗?怎么又成了朋友了?” 孙迟羽看着这弟弟有些咬牙切齿,恨不得直接将他塞驿站上餵了上面噁心的大眼睛们。 郑骥归看了眼耍宝的孙晓鸿,笑到:“你都称唿我为哥了,我还能帮你降辈分不成?” 孙晓鸿闭了嘴,因为“我”了半天没有“我”出个所以然来。 晚饭是孙迟羽去准备的,算是难得下厨,餐桌上孙迟羽又站在孙亦的立场上应付了不少问题,不仔细去想,也察觉不到孙亦和孙迟羽的区别来。 这个晚上,三人就宿在了老爷子家里,孙晓鸿早早就霸占了自己的房间,孙迟羽只能让郑骥归睡在自己这里。郑骥归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权当没有看见这个哥哥久违地想和弟弟促膝长谈一夜的打算。 夜深人静,乡下地区普遍睡得早,只是晚上九点,基本上就没了灯光。孙迟羽听着虫鸣,也熄了灯,坐在窗户边,亲眼看着隔壁房间的灯光也早早熄灭。 他笑一声:“那小兔崽子八成躲在被窝里玩手机呢。” 郑骥归躺在床上,借着床头灯看书,听见这话,也转头看了眼那边的窗户,忽然问到:“你想玩吗?” “我为什么要玩?”孙迟羽觉得郑骥归这个问题问得有些幼稚,他为什么要玩? “我觉得你很想玩的样子?在比较暗的地方,你的注意力会全部在手机的屏幕上,你不觉得,外面的世界变得安静的时候很好吗?”郑骥归说了一大堆,倒是有几分道理。孙迟羽笑出声,如果郑骥归没有当上什么左相,就是在民间卖个药都不会饿死,因为特别能说歪理邪说。“得了,网络上的世界更加乱。” “那倒也不一定。” “比如?” “比如小说?”郑骥归不确定,但他这么一句话突然将孙迟羽拉进了他的世界。郑骥归本来就是根据一本小说创造的人物。 “你又不是不清楚,小说世界是不存在的。”孙迟羽摇头,哪知对方却说:“不管存不存在,你痛快一时不就好了?” 孙迟羽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就说起了小说,他看着郑骥归的眼睛,突然从那双一向很平静的双眼中看出一些不同寻常的事情——“你是不是很羡慕小说中的司池?” 司池,这个名字如果不是孙迟羽提起,恐怕郑骥归早就丢在记忆的角落里了。
第243页 郑骥归摇头:“我倒是更喜欢小说中的反派。” “看不出来你是个反派控?” “先生还总是比较偏爱炮灰。”郑骥归不知不觉放下手中的书,很放松地笑出来。作为一个被偏爱的炮灰,郑左相相信他有这个资格说一句孙迟羽偏爱炮灰。 “不过喜欢归喜欢,最羡慕的还是主角。”孙迟羽这一句话像是发自内心,也像是读懂了郑骥归脸上的笑容。 好像只有主角,才是每个世界被正真偏爱的人。而他们这些局外人,只能羡慕,只能嫉妒。 谁不希望被偏爱?谁不希望成为世界上的独一无二? “算了,不要想那么多。”郑骥归忽然打断话题,他觉得,再说下去好像会有一点儿不对味儿。“先生,如果主角就算是特别的话,那么三千世界之中的特别,也太多了一点。” “哈……”孙迟羽扶着脑袋,窗外的虫鸣不知不觉让他的眼泪滚下来,“三千世界有那么多特别,一点也不特别。” 他的心绪有些莫名其妙,起起伏伏、跌跌荡荡无法平静,却又听郑骥归说到:“先生,你这样,让那些悲剧的主角如何是好?”孙迟羽抬头,却发现郑骥归已经站在自己的面前,往自己的膝盖上披上一条毯子。 郑骥归什么时候长得比自己还高了? 他真的不羡慕能够重生的司池吗? 是了,还有悲剧的主角。 一个接着一个的念头冒出来,将孙迟羽的脑子填满,他也总算是忘记了什么是对主角的羡慕。 · 第二天起早的时候,两兄弟的眼睛不约而同地都有些红。孙迟羽盯着孙晓鸿,用自己并不存在的气场逼迫弟弟解释解释,孙晓鸿不知道是误会了什么,直接冲着刚下楼的郑骥归去,嚷着要单挑。 无缘无故变成了畜生的郑骥归一脸状况外地收拾了“不良少年”,之后便习以为常地去了厨房准备早餐。孙晓鸿吃着美味的早餐嘴巴里还要骂着做早餐的人,十分的没有天理。 早餐过后两兄弟去陪老爷子四处逛逛,午餐还是郑骥归准备的,这次丰盛的午餐终于堵上了孙晓鸿那张不依不饶的嘴,所有人都送了一口气,毕竟总是听一只乌鸦在耳边聒噪也不是什么愉快的享受。 过了午餐,坐到两三点,三人就拜别了老爷子,坐上了回城的路,毕竟孙晓鸿这小子还要在周日的晚上赶去上晚自习,这会儿正坐在后驾驶座嚷着没天理,好像多叫唤几声天理就会给他似的。 想来为“天理”办事的孙迟羽此时只是有些想让天理一下子噼了这只会叭叭叭叫唤的“民/意代表”。 两个人好不容易将孙晓鸿塞上车连着书包送到了校门口,谁知一打开车门小兔崽子跑得比谁都快,孙迟羽还一脸纳闷,驾驶座的郑骥归凉凉地补了一句刀:“估计,是赶着抄作业吧?” 可惜,这时候的车门已经锁上,汽车也已经启动,孙迟羽也不能跳下车去揍那小子一顿。 驾驶座的郑骥归似乎心情不错,在这时候忽然说了一句:“晓鸿是个聪明的,以后会有出息的。” 孙迟羽本想嘲笑一两句,但想到了自己的身份,冒出一个“他?”之后就没了冒字的动力,蔫儿在副驾驶座上。这时,他们的识海忽然有了一些动静,孙迟羽看了眼收敛了笑意的郑骥归,说:“415醒了。” 第十八章 在孙亦第一次重生的时候想的是什么呢? 欣喜若狂。 然后? 恐惧。 孙亦不是很喜欢看小说,在他眼里,现实生活总不会像是小说,如果你平白接触到了另一个人的社交圈子并将其占为己有,你需要面对的不只是没有完成的心愿,还有这个世界随时有可能发现你的不对劲这一□□。他认为,他的每天都像是去抓一只刺猬,稍有不慎,扎得满手血。原本就单薄的人际关系在他眼里突然变得极为重要,这也是他如此珍视周云眉的关系,周云眉与他的联繫,是这个灵魂,而非这个身份。 孙迟羽则恰恰相反,已经是第二次被一个人代替的他对失去这个名字这件事再熟悉不过。 “所以先生不愿意用神魂穿越?”而是选择了整个身体? 415还没有给出答案,只听咔哒一声,门锁被打开。 孙迟羽去楼下买调料回来,看见沙发上的郑骥归翻着一本书,倒的。当然,脚旁边还散出一些雾气,仔细看就能发现一只雾糰子拼命往郑骥归的脚边塞自己的肥胖小身子,完全没有想到茶几下头还可以塞一塞。 他翘了翘嘴角,没有想着去试探什么。 他进了厨房,随手将手机掏出来放在柜子上,这时候手机界面忽然亮起,冒出一条消息——是孙亦问他们要不要留着这间房。 孙迟羽愣了一下,打开锁屏,回了一句“不用”。他当年留着自己的躯壳,到最后还不是给了一个小可怜?该被忘记的,好像不管你怎么挽留都留不住。 他系上围裙,开始做饭。 客厅里的郑骥归听见这声音,看了眼厨房,拿起了手边的书,只是什么字都看不进去。脑子里净是415那一句“宿主大大不用老化术了?!” 老化术?
第244页 他好像从来都没有看见先生用过,从他的那个世界开始就没有。 “宿主大大以前待在一个世界的时候总会将自己的外表调到与这个世界同步,尤其是有挚友的时候。” “他会在那个世界等所有的挚友都入土后再恢復年轻的面貌,然后离开。” 415甚至放了一段孙迟羽在一个人的墓前呆立的视频,在视频的结尾,老人突然像是返老还童一般恢復年轻的面貌,然后闭了闭眼睛,才一脚踏入空茫,离开这个世界。 之后,郑骥归就勒令415删了所有有关孙迟羽的视频,为了防止后者偷奸耍滑,还特意强调了“所有”和“孙迟羽”两个词。415委委屈屈,删了之后才解释是天君要的视频。郑骥归当时一噎,才知道自己被这小系统阴了一把。这个念头之后才觉得天君和孙迟羽之间有些不对味。 郑骥归是个很能忍的人,所有心思在坐在饭桌上后都藏到了最深处,他和孙迟羽像往常一样饱餐一顿之后聊了些将来的计划,然后为离开这个世界做打算。 掏出415、讨论、离开这个世界,然后进入下一个世界,一切都是写好的,没有任何意外。 甚至,有些无趣。 这一天晚上,孙晓鸿再次出现在孙迟羽和郑骥归二人居住的地方,郑骥归像上次一样给孙亦打电话过去,孙亦难得支支吾吾了好半天,最后敷衍了几句,让二人勉为其难照顾小孩一晚上再离开,就挂断了电话。郑骥归看着手机通话的歷史记录,眉峰蹙起。 孙亦明显是在隐瞒些什么。 孙晓鸿不是个安分的,在客厅里被孙迟羽追了半天,最后一步之差惜败,被哥哥拎去锁在房间里收了手机,等着明天发落。不过孙晓鸿哪里会安分,猴子似的上蹿下跳,不断弄出动静,最后还把郑骥归赶去了客房,霸占了他哥的床。孙迟羽气结,卷着铺盖也去了客房,小孩抻着脖子瞪眼,涨红了脸都说不出一句话,索性翻身眼不见为净,还锁了门。 只是,郑骥归半夜起来的时候去看了一眼,那门只是虚掩,而小孩似乎是刚刚睡着,睡眠还不深,听见点动静就皱眉翻身,和上次睡成一只死猪的样子相差甚大。郑骥归转身的时候孙迟羽也从客房里出来了,轻声问了一句:“睡着了?” 郑骥归点头。 孙迟羽像是自言自语,笑着说:“那小子好像哭了。” 郑骥归点头,他们两是修者,都听见了。 不仅哭了,还哭着说“哥哥不要走”。像是幼儿园里出来的小孩。 “我去看看。”孙迟羽对郑骥归说一声,郑骥归也轻声回到:“好,那么我就不留门了。” 孙迟羽的视线从地板上回到郑骥归身上,对方难得有一些笑意,整个人的轮廓都很柔和。 孙迟羽不知道是从哪里来的印象,以为郑骥归就该是严肃古板的,明明自己认识的那个郑骥归从来都没有冷过脸。 不知道是不是黑暗给对方打上了柔光,柔软平和得心中的那些东西都开始冒头。 孙迟羽后半夜是睡在主卧的,孙晓鸿一醒来差点没把他从床上踢下去,好在孙迟羽及时睁开了眼,并冷冷说了一声:“脑洞不要太丰富。”孙晓鸿才把开始狂奔的脑洞收回,脑袋里那一款酒后乱性带球跑也就被大魔王镇压下去。 听力很好的郑骥归听见这一句,摇头并在心中感慨脑洞这东西真的是遗传的,然后继续低头做他的早餐。 这一天是孙迟羽将孙晓鸿扭送去学校的,孙晓鸿这时候就像是一个被征入战场的男人,咬牙含泪对妻儿挥别,孙迟羽眼角一抽,将人一脚踢过了大门。 回到车上的时候郑骥归递过来块毛巾,孙迟羽佯装擦了擦汗。 这一场离别,每个人都是心知肚明,每个人都企图瞒着另外的人,然后装作坚强,自己舔舐自己的伤口。 这样做,很卑鄙。 “可能不是永别。” “什么?”孙迟羽没有听清郑骥归说了什么,接下来的回答都被打乱在隧道的回音中。 孙迟羽和郑骥归最后再去了一趟东璜山,拜访了母亲,还在那里买了一个位置,本想刻下季骐乐的名字,来表示埋葬自己的过往,但是忽然想到了浪费国家资源这一条大罪以及身份手续一大类的,不了了之,只能转手给了下一个顾客,免费赠送的那种。 离开东璜山的时候,孙迟羽突然想起什么,把身上的平安香囊放在了母亲的墓前。他起身的时候,身边忽又靠过来一个人——郑骥归将自己的香囊留在了孙迟羽那个的旁边,紧靠的那种。 二人又去了乡下孙父的家,正好瞧见银杏树下老头子混迹在七八十岁的老人堆里耍宝卖乖,然后一片银杏叶落在老人的头髮上,被暴躁地抓开,毫无美感可言。他恍然想起在叶思朝的那个世界他也曾见过那样的银杏树,然后低头搜了下手机,对郑骥归说:“我们去苦单寺吧?” “为何?”郑骥归没有从孙迟羽的嘴里听过这样一个寺庙。 “那里有桃花树。” “……怎么走?” 二人驾车来了苦单寺,但并未在桃花树下看见池子。不过,好兴致的二人山下的餐馆里买了一瓶不怎么正宗的桃花酿,孙迟羽一边喝还一边指责现在的产品质量低劣。
第245页 郑骥归只看着他笑。 “骥归。” “先生有何吩咐?” “这才是我的骥归啊……” 明明没有池子,池子的水却皱了。不知道是谁先喝醉,也不清楚是谁先抓住另一个人的手,疯子似地跳进世界的裂缝,然后像个疯子一样看着世界的景色在背后扭曲,那些人、事、物都煳成一团,故人们的脸一闪而过,再也逼不出任何眼泪。 孙迟羽看着前与后再次导致,他离三千世界越来越远,心中竟莫名快意。 好像觉得以前在那些世界中寻找存在感的自己有些傻里傻气? 他是不是越来越少地参与那些世界的主线了? 好像,是有什么无所谓了。 他是为什么突然想通的? 好像……是在已经长大了的骥归给自己盖上毛毯的时候? 不对,好像在看见郑骥归出现在那个世界的时候才是。 穿越时的光芒陡然盛放,遮住了两人的视线,在一片白茫茫中,身边只剩下了对方的手可以接触。孙迟羽曾经一个人穿越过数千个世界,每每伸出手,能够抓到的,永远是一手干冷的空气。他伸出手抓过千次万次,终于在某一抓住了一双冬天会有些凉、夏天会出手汗的手,然后握了一次、两次……还没到一百次,他前面一千次构筑的城墙就轰然倒塌,脆弱在那瞬间将他的脆壳击碎。 只有他自己知道,在上个世界他为何会同意与谢至近乎疯狂地追杀魔族,会时不时失踪,然后一声不吭地回来,甚至在大战过后一声不吭地离开,只为了跟随十兽穿越空间裂缝。 他看上去好像什么事都没有,其实,都藏在心里呢。 心里有415卖萌的几个小表情,有每次都自虐似地等着看的至交的墓碑,还有为什么不愿意再与世界一起老了,为什么变得那样脆弱。 记忆和依靠都是使人脆弱的原因。 所以孙迟羽会想要和郑骥归一起年轻帅气,所以他再也受不了哪怕只有一个世界那么长的孤军奋战。 孙迟羽的双手被郑骥归一拉,他睁开双眼,便就看见了那些圆滚滚的大眼睛,和不知道藏着什么的天幕。 那些眼睛在看见他们的第一时间就用眼神勾住了它们的食物,但事物却笑了声,对他们朗声道:“我们回家了,不欢迎吗?” 番外 “早。”孙迟羽睁开眼时坐在床头的人还没离开。他睁了下眼,又扭了扭身子,找了个舒服的姿势闭上眼继续睡。 对方俯下身,略带温暖的气息包裹住他。 “还不起来?” 没法子,孙迟羽嘆了一口气,不情不愿地起床。只是起来后,一下子倒进对方怀里继续舒服地眯眼休息。 “先生……”郑骥归无奈,叫孙迟羽起床总是一件让他头疼的事,不是不配合,而是配合得比较缓慢。 “唔……你今天没有去练剑?”孙迟羽头也不抬地问。 “嗯,蕊音的事情需要处理一下,天君早就离开了。”天君算是孙迟羽的哥哥也是师父,是个总有一大堆杂七杂八的事情需要操心的人。 “真不知道他在担心些什么。” “三师妹是他第一个女弟子,入情劫的时候受了点伤,现在那小子又追上天界来了,他自然劳心劳力。” “他已经进化成小说里的恶毒长辈了?” 听见这个不留情的比喻,郑骥归也忍不住笑出声:“这倒不算是,三师妹是他第一个没有断袖磨镜的弟子,自然也是上心的。” “一共也才两个弟子断袖好吧?”某个让师父偷心疾首的人不要脸地说,“何况五师弟还小,四师弟和黄师叔那事情估计要成。”黄师叔是一名女子,算不得同宗同源,但上一辈人向来感情不错,也就这么称唿。 “但辈分总是差了一点。”郑骥归不自觉忧虑到。 孙迟羽混不在于地摆手:“他说说而已,按师承关系,你还得叫他师爷,他不是照样找了个藉口把你丢出师承关系外吗?算起来,他只是有些别扭而已,所谓的纲常,在他眼里,还不如至亲的心情重要。” 又腻歪了一会儿,孙迟羽才好不容易从床上把自己拔起来,拖着浑身的睡意出了屋子。 这一日的原定计划是去地狱维持一下秩序,给冥君搭一把手,顺便向冥君请教一番道法。 二人如约来到了地狱的安魂殿中,果然见到了不知道消失到哪里去的冥君丢下的一大堆公文,二人嘆了一口气,只能坐下来先批完了这一堆公文。这件事对于两个走遍三千世界的人来说是小菜一碟,真正的难点还在后头。 沉浸在工作中的二人无人敢于打扰,但不代表所有鬼魂都知道二人的身份以及现在的情况,外头的吵吵嚷嚷很快挤进了殿中,最后终于有一个修为不浅的鬼魂乘乱突破了兵将的封锁,跑进殿来指着二人说:“这不是你们的阎王吗?!” 孙迟羽按了按太阳穴:“第一,道友,你已经破坏了地狱的规则,我想你也不希望直接被锁在柱子上烤不是?第二,我不是阎王,这个世界也没有阎王。”就是有,也消失在千万年前了。 那鬼魂还是抓着二人不放:“即便如此,你二人还是这里的主事人不是?我便说,外面的那小子偷奸耍滑抢占了我的富贵胎,你是管——还是管?!”
第246页 有这样强迫人的? 孙迟羽抽了抽嘴角,郑骥归却按住正欲起身的孙迟羽:“我且出去看看。”说罢,一跃落在了那鬼魂面前。那鬼魂白着脸色,也知道自己的行为惹怒了这位,只闭着嘴巴把人往外领。 门外聚了不少鬼,大多是死相悽惨、暂时投不了胎的,都聚在这里看好戏。 原来那修者鬼在投胎时忽然被一人抢了先,从身后窜上来一团魂魄,看不清样貌,直直往河里钻,那修者鬼一着急,伸手扯住,借着自己的灵魂比对方的凝实,竟是生生把那鬼抓了回来,但同时也拦住了后头的鬼,在那一个胎位,一下子就出现了数十位死婴。好在鬼差及时疏散,剩下急着投胎的鬼拿到的命格也只能重新排布,一时间惹恼了不少人。莫名其妙被所有人指责的修者一时恼火,就抓着那个捣乱的鬼上了安魂殿。 这时候,那个捣乱的鬼好像才大梦初醒似的哇哇乱叫,大唿自己是被别人害了的,本不想乱去。 郑骥归到时,那捣乱的鬼正被鬼差压住,也防着他扑上来咬那修者鬼。郑骥归被人簇拥着过来,走在一群砢碜的鬼中看上去倒真像是这里的主人。他过来时,乱闹闹的场面立马就静下来了,那捣乱的鬼也呲着牙看过来,只是在看见他的容貌时忽然愣住,最后咬牙切齿地叫了一声“嫂子”。 郑骥归看了一眼那张满脸血污的脸,淡淡道:“闯祸了?” 四周的鬼大骇,那修者鬼也像是被抽走了力量一般,觉得自己这次定要白白吃个亏了。 孙晓鸿扭头不答,哼哼唧唧的。 郑骥归扫了一眼四周的鬼,对鬼差道:“你等一会儿把乱了的那些名单交给我。” 修者鬼还没等他说完,就咬牙切齿地喊道:“我不服,为什么不直接处理他?”因为千万年前的一些事情,这世间的鬼魂本就多于人,投胎这事情长的甚至要等上个十几万年,好不容易抓的了一个投胎的机会,他们自是不肯放过。 “你觉得是你一个鬼的荣华富贵重要,还是乱了的人间秩序重要?” 郑骥归扫了一眼那鬼,那鬼也自知在坏了秩序这一方面是自己理亏,只能轻声嚷嚷:“我非本意,若不是他乱来,怎么会出这样的事情?” 郑骥归还要说什么,却听有人从后面出声:“大人且不管这人的牢骚,不过是数十万年的等待,我们还是等得起的,何况地府的待遇还不差。”说这话的人很快得到了后面的人的应和,似乎是一个有些身份的人。 郑骥归只觉这声音有些熟悉,转身想要对这些人做一番保证,哪想刚转了身,所有话都被憋在胸口中,脑中的天雷乍响,好像一下子世界都被噼得五彩灿烂。 他只听见自己结结巴巴地念出一句话:“这鬼世可没有你们想像的那样清明。” “无妨,大人不必担心。”站在那个人身边的另一个人说,只听刚才说出那“等得起”的人又大大咧咧地搂住了第二个人的肩膀,毫不掩饰他们的亲近,对着郑骥归笑着说:“听吶,大人,我家军师都这么说了,肯定没有问题。” 那一群人又笑起来:“是是是,将军家的军师最最聪明,能判得古往今来之战!”一群人打趣着,等着郑骥归给出答案。 修者鬼这时候又扑上来与后面为首的人打斗起来,丝毫不让的样子。 这时候孙晓鸿已经被松开,手中还拿着从鬼差手中顺来的簿子,上面清楚地记载了每一个人的死因——“骠骑将军云浪,军师周从师……他们是死于壁宿小世界徐国卫城战,后面那些是他们战友,全灭,但也是为徐国反击拖延了三个月的时间。”是大功德。 “嗯,多谢。”郑骥归对孙晓鸿轻声说到。 孙晓鸿在地狱生活了一百多年时间后也清楚了这位嫂子的性格,不再打扰还没从自己的世界中走出来的郑骥归,转身对那些鬼差趾高气昂地说:“看见了没有!老子上面有人!”说完背着手打算去安魂殿找孙迟羽,听得那些不认识他的鬼差拳头痒痒。哪知这时候郑骥归忽然开口:“罪不可免,自己去领三鞭灼魂鞭,领完之后找你哥交代事情经过。” “毒妇!!!” 郑骥归当作没听见孙晓鸿的悲嚎,叫人上前去把那修者鬼和士兵分开:“当众斗殴,划去五十年功德。”那些士兵浑不在意,他们剩下的功德足够立马投个好胎的,那修者鬼只不过百年功劳,划去五十年后也就只剩下了一半,只能得个普通人家,一时间有些丧气。却听郑骥归接下来又对他说:“扰乱秩序,一鞭灼魂鞭,之后愿意等还是立马投胎你自己看。”修者鬼的脸吓得惨白,他是看过灼魂鞭的行刑的,两鞭下去,基本上就魂飞魄散了。 只是,一旁的鬼差却说“今天的郑大人似乎心情不错”,这样狠的叫心情不错?! 剩下的就是士兵们了,他们每人拿到的功德都是三五百年的,五十年功德基本上不痛不痒,这时候看见那修者鬼一脸纸色、浑似魂飞魄散的样子才清楚这位也不是那种不辨黑白的人,一时间对他的脸色都好了一些,围观的众鬼也放低了声音议论。 云浪不知为何,对郑骥归很有好感,之间这位地府的大人物拱手作揖:“将军,你们可愿意在这地府等上百年?”云浪还没有回答,后面的士兵就先闹腾起来了:“老云,这样不错,我们也好等着我们那些娘们儿下来后再看一眼!”
第247页 “对,我还以为有头七,本想着回头去看看,谁知道这里根本没有这个制度!”这是对地府的制度有些不满的,郑骥归听了笑一声:“可以与冥君说说,正好天上的师兄弟浑身的精力没处发泄,由我们陪着你们去人间走一趟也好。” 于是有人便问了:“这是什么意思?外面很乱?” “岂止是乱?这世间不止有鬼魂,还有恶意无处不在。”恶意就是那些虚空中的大眼睛。 这么一起头,郑骥归和这群人的距离一下子拉得很近,场面也变得极其和谐,到最后,干脆是郑骥归与众鬼普及起了神鬼世界与传说中的不同。 最后散去的时候,周从师叫住郑骥归,行礼之后问到:“我二人不欲再入人间,可否能像孙小公子那般留在这鬼界寻个差事?” 郑骥归看着这位不记前尘的故人,按下心中涌动的酸涩,笑道:“自然可以,以你二人七世的千年功德,自然可以在这里找到轻松的差事。” “千年功德?”云浪诧异,“我二人以前那么厉害的吗?” 听着这人熟悉的文白相杂,郑骥归心情也不由得有些愉悦:“你怎知不是?” 于是二人便跟着郑骥归回到了安魂殿中,这时孙晓鸿正躺在桌案边郑骥归的位置上,哎呦哎呦地叫唤着,孙迟羽原先就是有一点怜惜的心情这时候都被他给叫没了。 孙迟羽听见动静,便抬头说到:“你怎么不直接给个三十鞭让他去了得了!” “哥!” 周从师看见方才去领罚的孙小公子也在这儿,礼仪性地问了一句:“孙小公子可受得常人一半以上的罚?” “他习惯了。”孙迟羽顺口说到,说完才发现郑骥归后面跟进来两个人,一看那容貌,登时惊得将手中的毛笔落在文书上,洇开了一团墨。 郑骥归伸手将那墨渍消去,道:“他二人想在这里寻个差事。” “可,自然可以,等冥君回来了我便同她说说。”孙迟羽从失神之中收回,深深看了眼郑骥归,只见对方摇头,也不知是庆幸还是失望。 修者鬼的事在一日之后水落石出,是某个急着投胎的傢伙企图弄出一点乱子来乘机投个胎。对此,郑骥归亲自上阵撕去那鬼的记忆,将他丢进专门惩罚鬼魂的幻境之中,让他在里面清醒地经歷人生八苦,按照其他鬼的说法,郑大人的心情真的不错,至少没让那小子去受那离乱之苦。 而修者鬼最后算是投了一个普普通通的人家,一生百年,攒个五六十年功德,和普通人过得一样。 而那些士兵,则是守在了投胎的河边,每日举个牌子等自家人的出现,来了也就团聚个一段时间,一起在鬼界等待投生。举牌子这个法子还是闲不住的孙晓鸿想出来的,和现代接机的样子差不多。 而新官上任的云浪与周从师先当起了安魂殿的武官和文官,郑骥归像是很熟悉两人一般直接将两人的定位锁得很准,在树立威信之后直接委以重任,安魂殿每日的文书一下子没了积压,所有文官都松了一口气,外头维持秩序的人也是现成的,云浪先找自己的兄弟帮忙,慢慢替换安魂殿的人,等他们投生后再全部用鬼差。 等不靠谱的冥君再去人间找人回来之后,安魂殿上下已经是井然有序的了。 冥君又带着二人去仙界过了户,顺便将上次投胎的骚乱同大家说了一遍,仙界的人很快就把每个人对应的功德以及应得的胎排好,两三百年后那些因为这场骚乱失失去投胎机会的人就能拿到新的胎。 孙迟羽与郑骥归在之后的一段时间内跑地府跑得更加勤了,勤到无所事事的孙小公子开始抱怨自家哥哥不是自己的,被孙迟羽用一口酒堵上了,又被塞了一大堆鬼修的功法。当然,云浪和周从师也被塞了功法,孙迟羽和郑骥归这两人终于不再捂着“公正廉明”的皮子,光明正大地把亲属列为开后门对象,虽然,后两个也不清楚自己是怎么成为亲属的。 云浪和周从师都对郑骥归有一种说不出来的亲近,他们也很乐于与这两人接触,在后来一次有人问到他们为何留在地狱的时候,两人都是一愣神。 他们都不知道为什么,但就是对此间的地府极为熟悉,甚至,对那河畔的位置总有一种执念,总是在恍惚中看见河畔站着两个人,像是在等谁。 有一次郑骥归不知道从哪个世界回来,手中提了一坛酒,晃晃悠悠地走到了河边,然后打开了罈子,从里面倒出的酒水遇见了那送人往生的河水,竟一下子化成了千万桃花瓣,飘了一河,也没有多少娘气,反倒有些失神落魄。 云浪比周从师先走上前去,拍了拍郑骥归的肩膀,笑道:“从哪里得来的好酒?便宜了这血盆大口?” 周从师接道:“莫不是刘关张的桃园酒,替他们送上路?” 莫不是刘关张的桃园酒?一饮下去就成了那酒中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