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物爱人[快穿]》 第1章 木偶(一) “明天正式开学了,快点把你这些旧东西收拾收拾,以崭新的面貌去面对高三生活。” 易霖给易时陆下达了命令。 易时陆开始收拾起房间里他久不打理的那些旧储物箱。储物箱尘封已久,平时都收在柜子里,难免有一层薄薄的灰。易霖看到了拿着鸡毛掸子掸了掸:“你这里面装的都是什么东西,得有好多年都没打开过了吧?” 易时陆边打开箱子边说:“我自己都忘了。” 锁是没上锁的,也不是什么金贵的东西。箱子很容易被打开,里面是一些他年幼时的玩具,一堆毛绒绒、咬手鲨鱼、散乱的乐高积木,还有一只旧木偶。 易霖的目光被这只旧木偶吸引住,她向前探头问:“那是什么东西啊,什么时候买的,我怎么想不起来了?” 易霖不记得,易时陆还是记得的,他八岁那年易霖刚离婚,他们孤儿寡母的日子很不好过,易霖想给他买个生日礼物,奈何囊中羞涩,只能带着他去旧货市场,看能不能淘到什么好东西。 这只木偶当时和一堆二手玩具堆放在一起,已经很旧了,明明看起来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但就是很莫名其妙地吸引人,易时陆一眼就相中了。易霖当时不给买,说其他的玩具看着都比这个好,不知道怎么回事,易时陆偏偏就想买这个,易霖拗不过他就用二十块钱买下来了。 木偶身上有着许多之前主人的痕迹,看来之前那些主人对他不怎么样,划痕跌痕遍布全身,明明拥有却没有好好的保护它,看起来怪可怜的。 买回家之后,易时陆精心呵护了他一段时间,后来易霖越来越忙,把易时陆打包丢给了外婆外公,这木偶没带走,长时间没见就把这东西给忘了,再后来易时陆也不是小孩了,对这些玩具提不起什么兴趣,易霖就把它们统统装进箱子,放在了柜子里。 隔了这么些年再次看见,易时陆已经没有了当时在二手市场看到它的兴奋,涌上心头的也不过就是那么一丁点对童年的怀念,这种怀念很快就平息了,他是高三,又不是三高,还没到过度怀念童年的年纪。 “放小区门口那个捐赠箱里吧,我都用不上这么些东西了。” 易霖说:“有些太旧的都不好意思捐,我挑挑,该扔就扔了。” 她把木偶和几只毛茸茸的玩具挑了出来:“这几个别捐了,扔了吧。” “好。” 易时陆顺手就把他们扔到了黑色垃圾袋中,木偶的面容雕刻的精致,深邃的眼眶凹陷下去,里面是黑色的瞳仁,像是宝石又像是望不到底的深渊,在落入黑色垃圾袋的那一刻,它的眼眸好像在看着易时陆。 但无人注意到。 整理好房间,易时陆提着几袋垃圾下了楼,老式的楼梯声控灯格外不灵敏,还好傍晚并没有太黑,从楼道窗户透进来的光亮勉强能让人看得清楚脚下的台阶。楼道的墙已经不能称之为白墙了,常年掉落的墙皮让人几乎能看到里面的砖块纹路,小广告拥挤地贴在一起,一层叠一层。 下了楼不远处就是一个绿色垃圾箱,易时陆甩开膀子,几袋垃圾正中箱子里。 “三分球!” 十八岁少年乐于搞这些小把戏自娱自乐。 系统的声音传出来:真牛,开局就把目标扔到垃圾桶里了。检测到恨意值:10爱意值:0 易时陆笑笑:它会回来的。 系统:你也知道它会回来啊?回来索命也是回来是吧。 易时陆:不至于不至于,才丢一次,应该还没有那么大的怨气。 系统:……你知不知道你隔壁世界那些竞争者们都在干嘛?人家都忙着重温旧梦刷好感度,只有你开局就刷恨意值。 易时陆:统哥你放心,保证演出完美结局 。 易时陆是参加这档演技节目的竞赛者,该节目主打的噱头是:怪物爱人。 节目宣传片上说:演员们的演技是最宝贵的财富,不仅仅是技巧,更需要足够的智慧,而检验演技的有效方法是对手的感情。单纯的爱或者单纯的恨远远是不够的,只有爱恨交织的感情才最打动人心。 而令一个怪物爱恨交织,无疑是另一个可以把收视率拉高一档的噱头。 于是易时陆就和其他竞争者进入了节目组设置的小世界中,为观众们带来精彩纷呈的表演,演出各自的结局。 规定时间内目标的爱意值与恨意值刷的越高,评分就越高。 小世界根据每个演员自身的性向设置相应的对象人物,易时陆是gay,所以他的目标性别为男性。 系统沉默了片刻:宿主,你好自信。 隔壁的演员们爱意值都刷起来了,只有易时陆丝毫不顾忌目标怪物的感受,淡定地仿佛身上叠了好几层复活甲。 易时陆没说话,目光盯着小区里从草丛中蹦出来的野猫,那是一只他偶尔会喂的大胖橘。易时陆蹲下身轻轻的“喵”了一声,大胖橘迈着轻盈的步伐乖巧地向他走来。走到他脚边时,用毛茸茸的脑袋蹭了蹭他的裤脚。 易时陆被它这副撒娇的模样逗得笑了起来,一边摸它的脑袋一边说:“今天我可没带吃的,小胖子。” 大胖橘顺势倒地,在他面前一躺不起。 虽然是流浪猫,但是被小区里的人喂惯了,也很亲人,易时陆知道这只猫的脾气,用商量的语气和它说:“这样吧小胖子,你和我上楼,我家里还有猫粮。” 易时陆买的猫粮是专门用来喂小区里流浪猫的,其实他一直想养猫,但是易霖不给,说养猫费事又费钱。所以他就只能时不时喂喂流浪猫。 易时陆往前走了几步,回头看从地上爬起来的大胖橘。胖橘心有所感傲娇地矜持了一会儿,然后跟在了他的脚后。 这猫认路,之前也去过易时陆家,走着走着还会走到易时陆前面,一副好像是主人的样子。上了三楼开了门,这只猫就等在门口也没进屋,易霖看易时陆又拿出猫粮,说:“又喂猫啊?” 易时陆:“嗯,小胖子在门口等着呢。” 易霖笑笑:“这么自觉的。” 虽然是胖橘,但小胖子吃东西很优雅,也可能是给一楼的刘奶奶山珍海味得喂得挑了嘴,吃了一点就不吃了。从门口向屋里张望着,时不时还有想越过易时陆进屋瞧瞧的意思。 易霖路过门口的时候看见它,停下脚步看了几秒,好笑地说:“看起来真通人性,不过不准进屋哦,要是你乱跑的话,这地我又要重新擦一遍了。” 易时陆知道这话有一半是说给自己听的,连忙把门关上,带着胖橘下了楼。 出了楼道他又撸了几下猫,低声感叹道:“好可爱呀,真想把你带回家养起来,去吧。” 胖橘纵身一跃,跳进了绿化带中。 系统:检测到恨意值:11爱意值:-1 系统:竟然还有负数……宿主,你做啥了?我刚才是错过了什么吗?这一分恨意值怎么来的? 易时陆:这一分可能是垃圾桶里那位哥的嫉妒心。 系统:嫉妒不是人类才有的情绪吗? 易时陆想了想:很好,说明它至少还有人性。 清晨五点,易时陆站在自家的窗户口前看见了垃圾车开到了小区里,绿皮垃圾桶里的东西全部都被倾倒干净运走,包括他昨天傍晚扔的那几个垃圾袋。 亲眼看着垃圾车开出小区后,易时陆给自己倒了一杯牛奶、切了片面包当早餐,快速吃完之后,骑着自行车去了学校。 这是高三的第一天, 教室里弥漫着一片痛苦的哀嚎。 “丧心病狂啊,暑假就放七天!补觉都没补够!” “别嚎了,交作业。” “课代表你泯灭人性啊!” “又欠揍了?” …… 易时陆交了作业,老老实实拿出书开始背单词,系统给他开了外挂,无论怎么考的都是按照人设来定分数,永远名列前茅,但样子还是要装一装的。 方深转头看他,夏季的早晨天亮的格外早,刚过六点太阳已经很明亮了,易时陆坐在窗边安安静静地看书,好像自带结界,和这个喧闹的教室隔绝开。 他长的很秀气,但又不是过于阴柔,而是一种书卷气息。永远白皙的皮肤在阳光下很通透,就好像是要融在了阳光里,嘴唇也是红的,方深一直觉得很奇怪,他没见过易时陆用唇膏之类的东西,但他的唇永远饱满而红润,鲜嫩得像是树枝上等待采撷的成熟果实。 方深的喉结不由自主地动了一下。 “喂,班长。”他冲着易时陆笑了下。 易时陆抬起眼眸,于是阳光走进了他的瞳仁里,是浅浅的金棕色。 “吃早饭没?给你带了奶茶。” 方深递过来一杯芋泥奶茶,是易时陆喜欢的口味。 易时陆冲着他笑笑:“干嘛,贿.赂我啊?” “对啊,这题不会,帮我看一下。” 方深把吸管插进奶茶,推到易时陆面前,顺便递过来一张暑假作业的卷子。 易时陆只看了一眼,就把步骤写给他。 方深说:“讲讲呗。” “就这样,我写的你看得懂。” “不想看了,昨晚连夜补作业,眼睛难受,你讲给我听吧。” 易时陆好脾气地压低声音给他讲起来,方深的目光没怎么放在卷子上,倒是全放在了他的嘴唇上,易时陆装不知道,耐心地把过程给他讲得很清楚,讲完之后抬眼看方深,看见他眼睛直勾勾地发愣,用胳膊肘捅了他一下:“听没听懂?” “啊?” 易时陆问:“你在发呆吗?” 方深心虚低下目光:“没发呆啊,我听着呢。” 系统:这小孩喜欢你。 易时陆骄傲挺起胸脯:没人能不喜欢十六! 系统:十六是? 易时陆:我给自己起的花名,时陆,十六。 系统:口音挺重啊年轻人。 方深的同桌祝容突然回头:“老班来了,你俩低调点,别搞得众人皆知你俩的奸情。” 易时陆露出迷茫眼神:“什么奸情?” 祝容看向方深:“他还不知道你……” 方深踢了下祝容的椅子,祝容就突然不说下去了,打着哈哈说:“老班不喜欢早读课有人讲小话。” 方深拿起卷子回归正位:“我听懂了,时陆你背单词吧。” 易时陆:他绝对没懂。 系统:为啥? 易时陆:因为我讲得是错的。 系统:…… 易时陆:他就是想搭讪!他就是想找借口和我说话!他就是贪图我的美色,根本不是为了什么学习! 系统:所以? 易时陆:所以,没有人能不喜欢…… 系统:……十六? 易时陆:回答正确。 第2章 木偶(二)捉虫 高三基本上没有什么新课,整天都是在头脑风暴中过去,脑力劳动也是很累人的,中间还穿插着跑操这种□□上的折磨。 跑完操之后别人的身上已经是浑身大汗,易时陆的体质不怎么爱出汗,但也有一层薄薄的,尤其是脖子后面那块皮肤,粘糊糊湿答答,领子蹭到就更难受。 他从口袋里拿出纸巾准备擦一擦,刚在脸上蹭了几下,就觉得脖子后面一凉,一回头看见方深手里拿着一张湿纸巾。 “看你热得厉害,给你降降温。” “谢谢。” “不谢不谢,”方深吊儿郎当地笑:“同学之间互帮互助。” 方深的目光扫过易时陆脖子上的水迹,大太阳底下又晒又运动,易时陆少不得身体发红,但耳后脖颈那些地方却还是白皙如玉,方深装作心无杂念地给他擦汗,能闻见易时陆身上散发的隐隐馨香。 方深忍不住地问:“你怎么这么白?” 当然是爹妈给的天生的好模子!嘿哈! 易时陆回头:“啊?你说什么?” 明知道这样做不合时宜,但方深还是又靠近了一点再问了一遍,眼睛紧盯着他:“班长,你怎么长这么白,还晒不黑,你看看我,本来也挺白的,晒几天就要黑一点。” 方深伸出胳膊给他看,易时陆看见了他明显短袖遮盖的地方比没遮到的地方要白上很多。 易时陆笑起来,他笑的时候眼睛弯弯的,看起来特别甜:“不知道,从小就这样。” 方深还想说什么,突然一计重拳捶向他,捶得他一个踉跄,回头一看是祝容。 “火神你干嘛?” 祝容冷冷一笑:“又献殷勤呐,别整日在易时陆面前晃悠,人家心里烦你都不好意思说。” “瞎说,”方深一只胳膊跨住易时陆的肩膀,一副好哥俩的模样:“我和班长特铁,是不是班长?” 易时陆笑得厉害,弯了弯腰,过了半天才答了一个“嗯”字。 方深觉得自己心跳漏了一拍,易时陆一笑,他的心跳就要漏一拍,易时陆多笑几下,他的心脏又要砰砰地跳起来。世界上怎么会有这样一个让他毫无办法的人。 学生的生活过得风平浪静,除了刷题背书之外易时陆好像也没有什么特别要做的事情,他成绩稳定,老师们对他都很放心,所以也不太管他,忙着去揪那些高三了还没觉悟的学生。 方深的家和他的家在一个方向,有一段路相同,每晚都一起骑车,到了分岔路口再离开。 下了十点的晚自习,路上还要骑20分钟的车,有的时候到家易霖已经睡了,他就动静小一点给自己再热个牛奶面包当夜宵。易霖没睡的话会给他准备点水果零食。 易时陆到楼下的时候,看见三楼窗户口的灯是亮着的,易霖还醒着。他把车锁好上楼,到家门口突然觉得脚下踢到了什么东西,声控灯感应到了声音忽明忽灭,钨丝发出刺啦刺啦的声音。 易时陆借着灯光往下看,一只木偶,他丢掉的那只。 系统:我靠他真的出现了! 易时陆:小场面,别慌。 易时陆察觉一丝不对:等下,你一个系统你也会怕? 系统:你不知道节目组资金短缺,用的都是人工系统吗? 比起木偶出现在门口,自己的系统竟然是个人工系统这件事令易时陆更惊讶。 系统:你不懂,我们节目组真的好穷,明星明星请不起,只能找你们这种电影学院刚毕业的学生。做完世界线之后预算超支,就压榨我们这种员工当人工系统……说出来都是泪,总结一下,不要跟资.本家共情! 易时陆看了看地上的木偶:我觉得你的怨念比他还深。 系统:打 工人的怨念怨气冲天,诶,这样一想突然没那么怕了呢。 正和系统脑内交流着,易霖突然推开门,见到儿子站在门外明显惊了一下。 “哦呦你吓我一跳,怎么站门口不进家?我说外面灯怎么亮着呢?” 易时陆弯腰捡起木偶:“我上次不是把它扔了吗?妈你是不是忘记把它放在垃圾袋里了?” 易霖也很困惑:“应该放了呀……好像……可能放漏了?” 易霖做事向来迷迷糊糊,此时她自己都有些不太确定是不是真的把木偶放进了垃圾袋,说着说着就更不确定了。 易时陆:“那我再下楼扔一下。” 易霖:“好,扔完快点上来洗手吃苹果。” 易时陆拿着木偶下了楼,手表上显示十点半多了,老小区里这个时间点已经都很安静了。楼下没人,昏暗的路灯映下瘦长如竹竿的倒影,好像一个在那里站岗的哨兵,守卫着这片老城区的宁静。 木偶是没有温度的,上了漆的表面光滑又冰冷,这种凉意从指尖一直往上蔓延,几乎将手指都要冰住。易时陆在某一瞬间,感觉到了一种皮肤的质感,虽然冰凉但确确实实是人的皮肤的质感。可他低头一看,木偶没有任何变化,毫无灵魂,一切都是空洞的。 易时陆觉得是自己太累,感觉出现了差错。 “喵呜——” 一声猫叫。 他停下了脚步,看着站在路口的小胖橘。路灯把小胖橘的身影拉得格外庞大,好好的一只小猫咪影子变成了个大怪物。 易时陆像以前一样蹲下身,“喵”了下,发出了引诱的声音。以往这个时候,小胖子要么直接过来,要么矜持一下再过来。 但是小胖子现在没动,黑暗中隐约可见它的蓝瞳发出警惕的光,背部慢慢躬起,一副随时等待进攻的应激状态,它与易时陆隔着一段距离僵持着,一点儿不像从前那又撒娇又傲娇的模样。 易时陆觉得奇怪:“喂,小胖子,不认识我啦。” 蓝瞳紧紧盯着易时陆的一举一动,在发觉他想要向前的时候,如惊弓之鸟一样猛然弹起飞速跳入草丛中逃走,好像对面站着的不是易时陆,而是什么极为可怕的东西。 ……好难过,小胖子和他生分了。 化难过为力量,他一个漂亮的弧线把木偶再次扔进垃圾箱。 走你! 似乎是错觉,木偶在半空中时视线和易时陆对上了,那涂上颜料的眼珠在那一瞬间仿佛突然活了过来,他直视着易时陆,从眼神之中流露出阴毒的汁液。 易时陆站在原地愣了下,揉了揉眼睛,走到垃圾箱旁边。 木偶躺在一堆塑料泡沫板上面,无声无息,眼睛还是颜料画上去的,没有任何变化。 易时陆无奈的按了按太阳穴,缓解自己经过一天高三生活的压力,低声呢喃着说:“我真的是眼花了。” 上楼吃了易霖削好的苹果,这一天还并未结束,高三学生没有资格休息,但易时陆除外,在学校里他还需要装一装,在家里关上房门易霖也不知道他在做什么。 因为成绩好,易霖从来不防着他玩手机,易时陆躺在床上玩了一把游戏,瞬间觉得神清气爽。 易时陆:好解压啊! 系统:这就是你玩黄金矿工的原因? 易时陆:怎么,瞧不起我们带着钻石跑的小猪猪啊?很难抓的! 系统:我看你长得像带着钻石跑的小猪猪。 易时陆:统哥,你真名叫什么啊? 系统:公司规定做系统时期内不能向宿主透露任何现实信息。 易时陆:你偷偷告诉我,我不说。 系统:我信你个鬼,到时候被扣奖金的也不是你 。 易时陆:呦,你们还有奖金呢?奖金多少啊,要不我加入你们公司得了?做系统的感觉应该也不错…… 系统:再废话一句木偶人今晚来找你。 易时陆笑了笑:那我就…… 话音未落,窗户上突然传来一声震响,易时陆收起笑容慢慢走到床边,拉开窗帘,是一只麻雀。 一只直挺挺一头碰上玻璃的麻雀,它倒在窗台上挣扎,看起来极为痛苦,从嘴角流出血液。玻璃窗上有一道深重的血印,不知道是不是它的。 易时陆皱起眉注视着麻雀,看着它煎熬痛苦然后慢慢归于平静,就像一切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但是玻璃上的血是真真实实的存在着的,易时陆仔细端详着那些痕迹,终于发现了一丝不对劲。他拿起桌上的台灯走向窗边,在台灯灯光下,玻璃上的纹理和印记更清楚了。 每个人小时候应该都玩过这样的游戏,在玻璃上哈气,用手印上各种各样的字或者图案,即便是雾气消散之后,那些痕迹依旧能隐隐约约的被看见。 易时陆在玻璃上看见了一张脸的印子,一张很小很小很小的脸,正常的人类根本不可能有这样的尺寸,连婴儿的脸都比这个大得多。 可以想象出刚才这张脸的主人,它趴着窗户,窥视许久,恶狠狠地寻找着可以入侵的时机,甚至是故意在窗户上留下这个含着警告意味的痕迹。 系统:……人麻了…… 易时陆:统哥你的嘴是不是开过光? 系统:我哪知道,你刚刚说什么来着。木偶人今晚来找你,你就干嘛来着? 易时陆拿起手机:那我就含泪再抓一局钻石小猪猪。 易时陆:呜呜呜呜呜呜呜好可怕,要去抓钻石小猪猪放松一下。 系统:……你正常点,我害怕。 第3章 木偶(三)修 周五是高三动员大会,全部高三学生都汇集到了操场上。年级主任在主席台下慷慨激昂的发表演讲,易时陆在底下发了会呆。 方深站在易时陆后面,侧了一下身就看见了他的侧脸,易时陆发呆的时候睫毛会动,方深早就观察出了他的这个特点。 一颤一颤的,羽毛一样,轻盈又柔软,特别惹人喜欢。 方深小声说:“易时陆,看张学兵,像不像头河马?” 张学兵是他们年级主任的名字。 易时陆被他这句话打断了发呆的思绪,抬头向主席台上看去,看见年级主任说得唾沫横飞的样子,他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何雨朝他们走过来,带着煞气。 “什么事这么好笑啊,说出来听听。” 易时陆眼观鼻鼻观心垂下眼睛不说话,老老实实在何雨面前装乖。 他平时就是这种乖巧人设,师长最喜欢的那种人,何雨打量了易时陆几眼,放过了他。火力全部对准方深。 “你看看你这段时间状态波动成了什么样子,下周入学考试,我到要看看你能考成什么样。” 方深摸了下鼻子,心虚地说:“知道了老班。” 何雨平时对他们还是很不错的,很得人心,带得班又是尖子班,班里也没有什么刺头,一般情况下学生有点小问题说他们几句也就算了。 但这次她迟迟没走,目光在易时陆和方深两人之间来回徘徊,最终又定格在了方深身上。 “方深,开会结束来一下我办公室。” 方深点点头,心想不过就是讲了几句话,何雨今天怎么这样兴师动众,还要让他去办公室。 他向前看,易时陆已经站直了身体,不偏不倚,认认真真地在听讲。 动员大会结束,方深跟着何雨去了办公室。何雨慢悠悠给自己泡了一杯热茶,又给方深递了一杯热水,坐在了办公椅上。 做了十年的班主任,这些青春期小男生的事情难逃何雨的眼睛。她喝了一口茶水,慢悠悠地说:“你回去和陈瀚文换个位置。” 陈瀚文的位置和他隔了有三列,要是换了过去…… “为什么呀老班?”方深有点急了:“我在那个位置上坐的挺好的。” 何雨看透他似的冷冷一笑:“挺好的?我怎么觉得你坐的不怎么好呢,那位置不适合你,就这么定了,回去就找陈瀚文换一下,上课前换好。” 方深讨价还价:“易时陆旁边位置不还空着吗,换位置也行,老班你就把我换到易时陆同学旁边吧,他学习好,正好我们能互相促进。” 何雨放下水杯,盯着他看了有三秒钟。 “方深,非要我把话说清楚是吧。你看看你每天上课那样,恨不得后脑勺长双眼睛,一天到晚往易时陆身边凑,也没见你成绩怎么往上提。高二就算了,现在都高三了,我不能再不管了。” 虽然被戳中了心思,但方深嘴上还在逞强:“老师你什么意思,我和易时陆可都是男的……” “别给我搞这种障眼法的借口,老师吃过的盐比你吃过的饭都多。没得谈,回去上课前立刻换好,你不换我就找易时陆换,到时候给你们分的更远。” 何雨一口说定,根本不给方深留任何余地。 上课铃声还没打,方深就垂头丧气地回来了,没看到易时陆,他不在座位上。 看见方深一回来就收拾书包,还抱着书往外走,祝容惊讶地问:“同桌,你干嘛去?” 方深苦笑:“你可能要换个同桌了。” 祝容:“谁啊?” 方深说:“陈瀚文。” 祝容停了几秒,若有所思的盯着他看,然后幸灾乐祸地笑起来:“老班终于 发现啦?” 方深看了她一眼:“我难受着呢,同桌一场,你能不能安慰我一下。” 祝容帮他抱起一摞书,眯着眼睛笑:“不要担心,我会替你照顾好易时陆的,你好好学习天天向上哈。” 方深垂头丧气走向陈瀚文,陈瀚文还没弄清楚情况,就莫名其妙被他拍了一下后背:“哥们儿,换位置。” 易时陆回来的时候发现坐在前面的换了个人,陈瀚文是个学习闷子,一门心思冲tp2,一天都不见他说几句话。 易时陆: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会这样! 系统:你又知道什么了? 易时陆:天上棒打鸳鸯的王母娘娘那故事,灵感肯定来自于每个学校的高三班主任。 易时陆问祝容:“方深呢?” 祝容露出一个不明所以的笑:“他啊,被调走了。” 易时陆不解:“为什么?” 祝容看着他,把易时陆看得浑身发毛又莫名其妙,但她什么也没透露,只是故作高深地说了一句:“什么都知道只会害了你。” 日子过得披星戴月兵荒马乱。一忙起来就容易忘事,易时陆都快把木偶的事给忘了。 周末放学的时候易时陆收到了易霖的消息,说她买了几个快递,让他回来的时候路过快递点帮忙取一下。 易霖特喜欢网上购物,每次一买就是一堆东西。易时陆这次取到了五个包裹,手里拿几个怀中抱一个,拖拖拽拽地上了楼。 周末下午难得的半天假,他打算宅在家里,吃过午饭之后就洗了个澡,脱下校服换上干净t恤。 客厅里的电视打开着,易霖一边看脱口秀一边拆快递,易时陆坐在一旁边吃零食边刷手机,拆到第五个的时候,易霖突然像想起来什么似的停住了手。 “不对啊,我就买了四个东西,哪来的这个?” 易时陆放下薯片凑了过去,快递盒上的收件人和电话都是对的。 “这不是你吗?” 易霖反复核对:“是我倒是我。” 易时陆:“可能是别人给你寄的,难道是惊喜?妈你最近是不是恋爱了?” 易霖脸上泛起一丝红晕,和恋爱中的人无异。她最近也确实是在恋爱,就默认了这个说法。 一边拆快递还一边说:“哎呀,老徐也真是,说了要低调低调,怎么还玩年轻人这一套。” 纸箱子被轻易拆开,里面还包裹了一层充气的保护套。 系统声音颤抖:……我怀疑是……是内个!我以前看恐怖片都是这种套路的。 易时陆微微一笑:包装的这么好,不可能是那个脏东西吧,估计是我妈男朋友送的礼物,之前也不是没有过这种情况。 充气保护套紧紧卡住里面的东西,易霖费了好大的劲,还是打不开,易时陆给她拿了一把剪刀。剪刀轻轻一剪,保护套就漏了气。 看到里面装的是什么,易霖人都愣住了。 “这怎么有点像……之前收拾东西时候那个……” 易时陆:竟然真的是那个脏东西,还好意思给自己过度包装。 系统:现在是包装的事吗。 易时陆知道易霖胆小,他不想吓到易霖,就随口胡编道:“哦,我想起来了,之前那个木偶你说要扔我有点舍不得,上网重新买了一个相像的,收件人填了你的。最近学校事多,一忙就忘记。” 易霖捂着胸口:“这也太像了,看到的时候吓了我一跳。” 易时陆从她手中拿过木偶,轻描淡写地说:“网上一搜一大把,估计都是义乌批发的。” 易霖说:“那怎么看起来那么旧啊?” 易时陆:“我特意买的做旧款。” 电视机里脱口秀刚好讲到了一个笑点,吸引走了易霖的全部注意力,她没有追问,忙着傻笑。神经粗线条的人有粗线条的好处,比如易霖,心特大,什么都不往心里去。 趁着她不注意,易时陆把木偶装进了口袋里,拿着钥匙对易霖说:“妈我有点事,出去一趟。” 易霖随口应了一声。 下午的阳光特好,夏季的炎热驱逐了内心的寒冷,易时陆特意骑车去了一个人多的公园里,坐在了公共长椅上。 周末下午公园里人特别多,有跑步的年轻人,有带着小孩儿溜冰的家长,有谈情说爱的情侣,还有坐在草地上享受日光的老年人。说得专业一点,就是这地方给易时陆的感觉是:阳气特别充足。 人多的时候他掏出了木偶人,陈旧的木头、相同位置的刻痕、一模一样的眼鼻嘴,这些都在告诉易时陆这个不知道从哪里寄过来的木偶人就是他之前扔掉的那个。 沐浴在社.会.主.义的教育下,他还是头一次碰到这种事,整个人惊疑不定。 那木偶与他对视,目光里好似充满着嘲笑。 “谁搞得恶作剧……” 易时陆抓了一下头发,显得特别苦恼。 “真烦人。” 他举起木偶的双手,四处查看。 “是不是还装了摄像头,故意捉弄我?方深?祝容?是不是你们搞的?” 木偶人当然不会回答他任何问题,只是眼神中的嘲弄更甚。 有个穿着溜冰鞋的小男孩向滑过来,看他手里拿着的玩具,上前搭话:“哥哥你手里拿着什么呀?” 易时陆温和地笑了一下:“是木偶。” 小男孩说:“我能不能看一下你的木偶呀?” 易时陆张开手,让他看清楚他手里握着的木偶人的模样。小男孩凑近看了看,犹犹豫豫地说:“哥哥你的玩具好难看啊,我家里有很多漂亮的玩具,我可以送给你一个。” 话一说完,周围的气温都好像降了好几个度。 易时陆:小孩子童言无忌,还不会撒谎。 系统:嗯…… 易时陆:说难看就是难看。 系统:检测到恨意值:15爱意值:-1 易时陆:他好注重外表,我哭死。 小男孩说得真心实意,见易时陆没有反应,像是要证明自己说的不是假话一样,连声又道:“我每周都会来公园溜冰的,哥哥你下次来我送你玲娜贝儿。” 哥哥要是把手里的玩具送你你就知道除了玲娜贝儿之外世界上还有一种娃娃叫安娜贝尔。 易时陆摸了摸他的头发:“谢谢你啦,不过不用了,哥哥有这个就够了。” “可是你这个……” 易时陆及时打断他的童言无忌:“是我小时候的玩具,虽然长的不好看,但是我很喜欢。” 手指好像要被冰冻上,像有人在他的指尖不断吹冷气,木偶人的温度低得已经完全和周围像两个季节。 小男孩被过来找他的父母领走。 易时陆看着手中的木偶,在人声鼎沸的公园中他不着痕迹地皱了下眉,过了一会儿才缓缓出声。 “无论是恶作剧还是什么,到此为止吧。” 他站起身,走向了不远处的垃圾桶。 第4章 木偶(四)捉虫 扔掉木偶之后,易时陆觉得心里轻松了很多,可能这次选址选得好,公园的阳气镇压之下,木偶人短时间内没作什么妖。 开学考试来临,连着三天白天都是在考场考试,晚上回教室上晚自习。易时陆查好自己的考场,把书包锁在柜子里拿了笔袋就去了。 考场是按成绩排的,他在2号考场。用的是高一的教室。 易时陆没来过这个教室,觉得很陌生,背后有种不舒服的凉意,尤其在看到后黑板上的黑板报后,这种不舒服的感觉变得更加的明显。 黑板报看不出来画的什么,很抽象,都是一些杂乱无章的粉笔线条,三中一向是不给用这种艺术范儿的黑板报的,管你一开始想怎么写意,最后都得乖乖按照主题画正能量。 易时陆盯着它看,感觉自己陷入漩涡之中无法抽身,那些东西缠上了他的身体,禁锢他的思想,把他悬在了半空中。粉笔的线条交缠如蚕茧,在抽丝剥茧之后,里面仿佛藏着一双看不透的眼睛…… 他越陷越深…… “同学。” “同学!” 易时陆猛然回神,发现自己站在过道已久。 监考老师抱着试卷担忧地看着他,明显是把他当做了压力过大的学生,她温柔地说:“虽然说是入学考试,但对你们而言就是一次小测验,不要太紧张。自己的座位号知道吗?” 易时陆点点头,坐上了位置。 打铃了,开始分发试卷,写完卷子后易时陆习惯性地抬起头看时间,墙上是电子时钟,11:14:14 还有十五分钟收卷。易时陆静静地坐在位置上等待着。 坐了太久,一直没有听到铃声提示。他觉得有点奇怪,于是再次抬头。 11:14:14 红色的电子时钟,时、分、秒……没有任何改变,就像世界的进程停止在了这一刻,他被拉入到了一个奇怪的时空中。 周围响起声音,咯吱咯吱,像干旧的没有上润滑油的玩偶关节,那种老旧的玩偶摆弄起来就是这种声音。像水滴一样一点一滴落到他的耳边越来越近,大约就在一步之遥的距离内,声音停止了。 有东西站在了他的身旁,但易时陆看不见,只有一种被逼近的感觉。 教室中所有正在考试的同学突然停下了笔,不约而同地向他看过来。一张张陌生的脸上面无表情,只是紧紧地盯着他看,模糊的五官重复的表情构成诡异的具象。 易时陆没有动,闭上眼睛揉了揉太阳穴,然后来了套缓解疲劳的眼保健操。 易时陆:系统你人呢? 系统:疯狂吸氧中,勿cue。 易时陆:这点程度就不行了,恐怖片都看哪里去了? 系统:球球里了,里就刷刷爱意值又会怎么样啊!人家的系统现在都跟着宿主吃香喝辣,就我搁这儿校园惊魂呢! 易时陆很轻地笑了起来。 异常只停留了短暂的时间,当他做完一整套眼保健操后,一切回归正常。收卷铃声刺耳地响起,所有人都在低头收拾桌上的文具,刚才那一幕的扭曲就像是虚无缥缈的幻觉。 易时陆重新看向黑板报,果然,那些杂乱线条已经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手牵手的卡通人物,旁边大大地写着“校风建设”四个字。 就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易时陆回到教室开始上晚自习。 系统:你被纠缠上了。 易时陆:我知道。 系统:采访一下,现在什么感觉? 易时陆:被鬼缠上的感觉就像没穿内裤。 系统捧哏:嗬,怎么说呢? 易时陆:下面凉不凉只有自己知道。 系统:坚持住 别凉,我的奖金全靠你了。 易时陆:我就知道你小子心里只有奖金。 三天的考试之后,回归正常的上课,很明显那东西没打算就这么放过他。 方深被调位置调走了,陈瀚文是个闷葫芦,易时陆最近的校园生活变得略显无聊。方深时不时会向他这边投来幽怨的目光,易时陆就当没看见。 英语老师敲了敲桌子:“来,我找个人把试卷答案报一下。” 易时陆低头翻出自己的试卷以防被点到名。等到再抬头时那种感觉又袭来了,整个教室变得空无一人,只有他一个人坐在位置上,讲台上的老师背对着他,在黑板上划出一道线条,缓缓转过身,是一张没有五官只有一张光滑皮肤的脸。 “做玩具是世界上最伟大的工作,”癫狂的声音从他的身体里传出:“是魔法的产物,是理想主义者的狂欢。” 他穿着宽大的衣服,说话时有白鸽从他的衣袖中飞出,在飞到易时陆的桌前时变成一堆黑灰落下。 无脸人从讲台上一步步走下,脚步无声无息,但每走一步都会从身上落下几块糖果,但和那些白鸽一样,糖果只要一落地就变成灰烬。 无脸人贴近易时陆的脸用并不存在的鼻子轻嗅了一下他的气息。 “问题:做一只木偶需要几个步骤?” 易时陆抬起目光,看向他并不存在的眼睛的位置,没有丝毫惊惧慌乱。 无脸人提高了声音:“做一只木偶需要几个步骤?” 易时陆保持着沉默。 在无脸人快要失去耐性的时候,易时陆慢慢开了口:“我不知道做一只木偶要几个步骤,但我知道把一只木偶放进冰箱里要几步。” “打开冰箱,把木偶放进去,关上冰箱。” 系统:…………我靠你竟然用这种老梗应付它。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无脸人的脸上好似出现了一种格外茫然的色彩,易时陆怀疑他下一句话可能就是:“诶这怎么和彩排的不一样?” 但是无脸人什么都没有再说,在易时陆的注视下化成了黑色灰烬。 窗口好像有什么东西一直在暗处看着,监视着他们的一举一动,易时陆快速朝窗口看去,什么都没有看见。 放学时何雨特意找了一下易时陆。 “你最近状态不太对啊,是不是太累了?” 易时陆乖巧地说:“可能是最近有点感冒。” 何雨拍了拍他肩膀:“学习重要也要多锻炼,提高抵抗力才能抗过高三。” 易时陆敷衍着应下,何雨见他心情不好的样子就没再多说。 放学后和往常一样,到家楼下的时候易时陆抬头看了一眼三楼的位置,易霖房间的灯没亮,她应该已经睡了。 易时陆动作就放轻了很多,从冰箱里拿出一片面包放微波炉里热了热,边撕边吃,一边想着待会再去玩一会挖金小旷工放放松。 面包吃到一半,门响了。 这么晚根本不会有人来,易时陆心知肚明,但还是走到门边从猫眼向外看了一下。 什么也没有,楼道里空荡荡的。 他坐回饭桌前继续吃面包,就当没听见。 古往今来,所有的恐怖片都反映了一个道理,那就是不要作死。明明知道有古怪还去开门,他才没这么闲。 敲门声音又响了一下,见始终不管用之后开始变成一声又一声有节奏的响声。 易时陆:“再敲就不礼貌了哈,大晚上邻居都睡着呐,有事明天再来。” 门外的东西真的停止了,但仅仅只是短暂的一分钟。一分钟之后紧密的敲门声响得更加促狭,终于把易霖给吵醒了。 易霖穿着睡衣走出来:“谁啊 ?” 易时陆:“刚看了,小孩恶作剧不用理,妈你回房间睡觉吧,你明天还要跑采访。” 易霖是记者,工作不轻松,要是知道这些糟心事估计今晚都没法休息好。 “恶作剧?”易霖古怪地看了他一眼:“那不行,我得好好说说,要成天这么扰民还得了。” 她说着就向门口走去,易时陆皱了下眉头,抢在她前面握住了门把手:“我说说他们就行,你回去吧,明天你还有早班。” 易霖就站在原地看着他。 不得已,易时陆顶着压力把门开了一条缝,门外什么也没有,甚至那个被他丢了几次的木偶都没出现。 他假装训斥了几句:“你哪个单元的?大晚上不能这样玩知道吗。” 然后又重新关上了门。 “妈,我就说是恶作剧吧……” 易时陆回头看向易霖,但他身后并没有人,刚才站在这里盯着他看的易霖不见了,或者说,方才那个压根就不是易霖。 易时陆走到易霖房间门口,打开门走了进去,易霖躺在床上睡得很熟,甚至还打起了些微鼾声。她今天应该格外累,没换睡衣就睡下了。 刚才那个出现在家里的,不是她。 易时陆小心地关上房门退了出来。 洗漱好回了房间,易时陆打开空调滚进被子里准备玩手机,手机屏幕亮起的那一瞬间,他偏了下头,就看见了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东西。 木偶人躺在他的枕边,在手机亮光的照射下更加阴森。 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进来的,不知道是谁放在枕头上的,可能是它自己。 他侧放着,于是眼睛正对着易时陆。好像在说敲门声只是一个小游戏,不管他开不开门,自己都会出现在这里。 当系统不说话的时候,易时陆就知道他应该是已经麻了。 易时陆:嘤,这是我最喜欢的枕头,它脏了。 第5章 木偶(五)修 现在是管枕头的时候吗,系统觉得易时陆的脑回路真的很难猜。 现在是想该怎么处理这个木偶的时候啊! 深色的柔软的枕头,木偶压在上面使枕头出现凹陷的弧度,莹莹的月光洒进,刚好投射在它的躯壳上,更添一股幽深宁静的神秘感。 “啪—” 易时陆手一伸,直接给它翻了个面,木偶变成脸朝下的姿势。 “太晚了。”易时陆打了个哈欠:“睡了,明早起来再管。” 又看了看刚才碰木偶的那只手,露出嫌弃表情:“以鹅~上次扔进垃圾桶,也不知道洗没洗洗就跑枕头上来。” 系统:恨意值:17爱意值:-2 易时陆:知道了,睡觉。 系统:……你真睡啊? 易时陆:那要不我给你表演一个假睡? 系统:好啊。 他倒要看看易时陆怎么表演假睡。 十分钟后,易时陆安静的闭着眼睛,月光下他呼吸均匀,睡相很老实,这种时候连系统都不得不承认他确实是个漂亮少年。 系统:嗯,演的不错,演技这一关你还是可以的。 易时陆没说话。 系统:? 系统:……被骗了。 和易时陆不一样,系统的神经特别紧绷,毕竟这么个玩意儿睡在他的宿主身边他确实很怕。要是易时陆第一关就寄了他什么奖金也得不到了。 系统强撑着睡意通过上帝视角盯了一会儿,盯到半夜实在顶不住了,破罐子破摔,干脆也睡了。 一夜无事发生,清晨醒来易时陆神清气爽,木偶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变成了仰面朝上的姿势,对着天花板。 易时陆把它揣进了书包里。 外婆家不远处有一家风水店,小时候他总经过那里,店很窄小,屋檐低垂,没有门牌很不起眼。店主是个带着眼镜的老爷爷,干瘦干瘦的,常年穿着太极大褂,和易时陆外公外婆有些交情,易霖搬家的时候还请他看过风水。 没和易霖说,易时陆偷偷请了病假,去了风水店。 店里从前生意还算好,近几年似乎是有些萧条,易时陆进来的时候孟钧正坐在摇椅上打盹,手里拿着一把蒲扇,有一下没一下的摇着。 “孟爷爷。”易时陆叫了一声。 孟钧睁开眼睛推了把老花镜,认出了易时陆。 “小陆,来看你外公外婆?” 易时陆道:“不是,来找您的。” 老式的木制柜台上放着收款码,风水店是按时间收费,易时陆先付了一小时的。 孟钧瞪起眼睛看他:“这是什么意思?” 易时陆道:“最近有个怪事,想找您咨询咨询。” 他从书包里拿出木偶,放在了柜台上,把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全说了。 孟钧从七八岁就跟着师傅干这个行当,早些年又走南闯北见过的怪事不少,弄清楚来龙去脉之后神情明显严肃起来。 他从抽屉里拿了把放大镜,对着木偶人仔仔细细地照了照,把他身上的每个痕迹都看得清清楚楚,一一指给了易时陆。 孟钧问:“这些刻痕、碰痕怎么回事,是你做的吗?” 易时陆说不是:“买的二手的,买来就有了。” 孟钧眉头拧了一下:“那不应该对你这么大的怨气。” 易时陆说:“我确实也没做什么,就是把它扔了几次垃圾桶。” 系统补充:还有嘲笑它。 孟钧的目光透过镜片向易时陆看过来:“确定幻象是真的?不是你自己瞎想的?” 易时陆:“是真的。” 孟钧又问:“找得到这玩 具上任买主吗?” “估计有点难,旧货市场几年前就关了。” 一时间一老一少两个人都陷入了沉默,孟钧又在抽屉里翻翻找找,找到一叠空的黄符纸,拿起毛笔沾上朱砂颜料。 “有点棘手,但可以试一试,实在不行你再来找我。” 孟钧下笔力透纸背,干瘦苍老的身体里仿佛藏了巨大的力量,让易时陆觉得很安心。他画好一张符贴在木偶上,又搬来一个巨大的铜盆,铜盆很旧,外壳上青绿色锈迹斑驳,里面有之前烧的不知道什么东西的残留物。 孟钧用手弹了一下写好的符纸,得意地问易时陆:“知道这什么吗?” 易时陆:“不知道。” 孟钧道:“这是五雷符,我师父传给我的,当年……那还是四十多年前的事情了,我和师父一路给人看风水,路过李家村的时候碰上了个啃人的怪物,我亲眼看着我师父用这符镇住了它。” 怕易时陆害怕,孟钧几句话带过了这段往事,还宽慰似得道:“别怕,用五雷符镇着烧,什么邪祟都跑不了。” 易时陆惊讶了下:“烧?” 孟钧伸出两指,指向铜盆:“对,烧,以火攻之。” 把贴了符的木偶投进铜盆,孟钧点燃一把黄梨木做的火柴扔了进去。 不知道是什么特别的法术,铜盆中火几乎在瞬间便燃得汹涌,在夏日更掀起滚滚热浪,连周围的空气都在无形中沸腾。 火光中的木偶身体慢慢开始变得焦黑,被层层焰火中吞噬,僵直的木头身体难敌烈火,在火吻中化成一滩黑色碎末。 系统:恨意值:30爱意值:-2你胆子真的好大,你就这么把目标给……烧了? 易时陆安静地看着余烬,风一吹起,余烬开始向他飘来,妄图沾染他的皮肤深入肌理,如附骨鬼魅。 易时陆低头看了看自己指尖上沾着的碎屑:你担心什么,爱意值恨意值还能被检测到,说明他还存在着。 第6章 木偶(六) 孟钧口中念念有词,镜片遮不住他眼中的精光,他说:“灵与肉都会在火焰中灰飞烟灭,没有任何东西能在火焰中永生。” “火是老天爷赐给人类最宝贵的东西。” 易时陆:我同意,我超喜欢吃烤肉。 系统:我也同意,我超喜欢火锅。 告别孟钧,易时陆一身轻松车骑得飞快,到小区里发现来了好几辆车,看起来像是搬家公司的车,陆陆续续有些人从他家的楼道里走出来,最后走出来的是一个被扶着的老人。 易时陆认得她,是那个经常喂猫的刘奶奶。 他以前喂猫的时候总会碰上刘奶奶,久而久之就熟悉了,遇到了也总会打声招呼。 易时陆走上前:“刘奶奶,您搬家呀?” 刘奶奶脸上露出掩不住的笑容:“是啊,儿子儿媳老要我去他们那儿养老,非要来接我,拦也拦不住。” 嘴上像是在埋怨,但谁都能听出来实际是在夸耀晚辈孝顺。 易时陆道:“是接您去享福去了,那以后您不过来了吗?” 刘奶奶有点惋惜:“房子已经租出去了,我腿脚这么来回也不太方便。小陆啊,院子里的猫就要靠你多喂喂了,我总是不放心它们,最近也不知道跑哪里去了,一只都没看到。” 易时陆也发觉自己这几天也都没看见小胖子。虽说是流浪猫,但基本上这片都是小胖子的地盘,它出生就在这小区里,仅一年就打遍小区无敌手,没道理跑别处去。 一个陌生男人走过来和刘奶奶说:“租客来了,妈你先和小婷回去,我带着租客看一下房。” 易时陆下意识转头顺着楼道口向外看,目光所及之处有一辆黑色轿车,就停在楼道口前不远处,车内的人还没有下来,车门与窗户都是紧闭的,他明明看不清里面,但就是觉得里面坐着一个此时正在和他对视的人,那道粘腻又怪异的目光紧紧跟随,似乎无论他走到哪里都在被监视的范围内。 易时陆回过头,踩上了台阶。 咯吱咯吱—— 声音又响起来了,与上次不同,这次的声音特别近,近得像从易时陆自己的身体里发出来的一样。 易时陆听得比之前都要清楚,但他的脚步没有停歇。 消失了半天再回到学校,何雨对他表示了关心:“其实再多休息一天也是可以的,你自己调整好状态就行,老师知道你不是让人操心的孩子。” 见易时陆和往常一样懂事地说好,何雨切入正题:“有件事老师想请你帮个忙。明天有个学生转来我们班,我担心他刚来不适应,想让你多帮助帮助他,让他尽快融入班集体。” 何雨也是不久前才接到的通知,说某个大人物的孩子要转来。高三这个节骨眼收转学生让她觉得头疼,尤其是这种背景的小孩更难管,想来想去也只有易时陆最适合做这件事。 学习好,成绩稳定不会受别人干扰,性格也好……让易时陆帮助转学生融入班级是最好的选择。 易时陆答应下来:“好的何老师,转学生叫什么名字?” 何雨一脸发愁:“我也还没拿到他的档案,待会去取,明天你们就能见到了。” 系统:啊这不会是…… 易时陆:啊这肯定是。 易时陆笑着对何雨说:“我会好好帮助他的。” 脸上带着干净的笑容,易时陆笑得完全就像个无忧无虑的孩子,饶是阅学生无数的何雨都忍不住道:“哎呀易时陆,你要是我儿子多好啊。” 这种小孩简直生来就是来报恩的。 易时陆此时有点兴奋,终于要开始和不知名的怪物正面交锋了,或许心里也有害怕,但这一丁点的害怕被澎湃的兴奋吞没,使他的脸上出现了酡 红的红晕。 何雨担忧地问:“是不是感冒还没有好。” 易时陆笑得越发灿烂:“不是,老师,我现在感觉特别好。” 和木偶人有什么好玩的,只有当那个东西来到他的身边,真正变成可触碰的实体,一切才开始让人觉得有趣。 伪装成人类的东西是什么样的呢? 这个问题易时陆很快就有了答案。 何雨的身后跟着一个高个子少年,在早读课时他们一起走进了教室。 充斥着读书声音的教室瞬间变成一片安静的海洋,望着少年,所有人不约而同有种喉咙被扼制的窒息感。他实在太漂亮,如果忽略苍白到略显病态的皮肤,简直就是一具完美线条构成的雕塑。 就算不认识这个人、不喜欢这个人,在看第一眼的时候也会被惊艳。 何雨说:“这是我们班的转校生,幸稚京,你介绍一下你自己吧。” 如此准确地,少年望向了易时陆所在的位置,他的眼球黑得像一团象牙黑颜料泼了进去,眼尾则是用一种淡色的红轻轻扫过。当他看过来时,露出一种奇怪的戏谑神情。 “大家好,我叫幸稚京,从方城高中转来的。” 他说得很简单。 何雨指了一下易时陆身边的空位,说:“你就坐那儿,易时陆旁边那个位置,有什么不知道的就问你同桌,他是班长。易时陆,下课记得带新同学到处转转。” 幸稚京走下讲台,一步一步走到最后一排的位置,那种从容的步伐就像是确定猎物的猛禽,当易时陆抬头看他时,他歪了下脑袋,露出了一个拉扯嘴角的诡异笑容。 他的手先碰到了桌面,修剪的圆润的指甲自带透明光泽,一切都像是被设置好的完美无瑕。 他将书包放下,坐了下来,然后歪着脑袋看易时陆。 “你好呀。” 第7章 木偶(七)捉虫 易时陆也笑了,温和又礼貌:“你好,我叫易时陆。” 幸稚京道:“我知道。” 易时陆露出一个不解的表情。 幸稚京:“刚才老师不是说过吗。” 一些碎发遮在额前,让他的眼睛看起来更加晦暗不明,浓烈纯粹的黑吸收了所有的外来光线,任何一点明亮色彩都无法抵达,一双眼睛就是一道无尽深渊。 易时陆被他看得不舒服,轻轻垂下了眼眸。 “嗯。” 祝容大大方方地回过头看了一眼幸稚京:“同学,你名字怎么写啊?” 幸稚京拿出笔,在崭新的笔记本封面写下名字。他就连写字的姿势都优雅得体,挺直的肩背,微微倾斜的颈部线条,就算让一个18世纪训练淑女的管家来挑错,都无法挑出任何毛病。 祝容看着笔记本上那三个字:“同学,你名字好好听啊,有什么来历吗?” 幸稚京微笑:“没有。” 祝容笑着说:“怎么可能嘛,你爸妈帮你取名的时候肯定是想了一个好的寓意。” 幸稚京:“我自己取的名字。” 祝容哈哈大笑:“同学你真的好幽默,我就喜欢你这种幽默的人。” 祝容和幸稚京有来有往地聊了一会儿,突然打了一个寒颤,一瞬间凉意涌来,激得她头皮发麻,又很快的褪去。 祝容诧异地看了一眼窗户,窗户没开,不应该有风,但是空气确实冷了,看来她下次要多穿点衣服了。 第一节课依旧是讲题目,幸稚京没有习题册,易时陆就把自己的习题册推了过去,中缝卡住两张桌子的界限,恰到好处的分寸。 幸稚京看了他一眼,慢慢地凑了过来。 易时陆把食指放在了题号19上:“讲得这道题。” 幸稚京问:“第几问?” 易时陆:“第二问。” 很平常的回答,可就是太平常了所以显得更奇怪。 易时陆悄悄看了幸稚京一眼,嗯,确实看起来就像一个普通的高中生,出了外貌出众了点。 幸稚京一个抬眸捉住了他的目光:“你这里写错了,不改吗?” 易时陆拿起红笔,按照投影上给出的正确答案做修改。他很快投入到课堂中,幸稚京瞥了一眼易时陆,只看见了侧脸,对方正仰头看着ppt。他的目光向下,看着易时陆脖子上的血管与微弱起伏的动脉,还有因为用力仰头凸起的骨骼,那些不够坚硬的骨头…… 易时陆忽然转头看向他:“有不懂的就问我。” 幸稚京随即做出一个标准化的笑容:“好。” 方深觉得胸口有点闷,新来的同学长得太好看,还坐在了易时陆身边,这是他一直想做的位置。 跑操前方深来找易时陆:“走,一起下去跑操。” 他的目光不经意擦过易时陆身边的幸稚京,在心里不由得拿自己和这个人做了比较。 有差距,仅仅看外表就有差距,这个认知让他心里产生了一点颓败,脸上也不免带上一丝烦躁:“易时陆,你动作怎么那么慢。” 话说出口方深才意识到自己的语气不太客气。这下易时陆和幸稚京都向他看过来,后者似乎是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盯着他看却不说话。 易时陆好脾气地道歉:“不好意思。” 停下收拾桌子的手,他立刻走到方深身边不再让他等待,这让方深觉得舒坦不少。 可下一秒易时陆把手放在了那个叫幸稚京的新同学的肩上:“这个课间要跑操,你跟着我下去,我给你安排个站队位置。” 幸稚京说:“不用了,我不参加体育课和任何运动。” 易时陆问:“为什么啊 ?跟老师说了吗?” 幸稚京:“已经说过了,身体原因。” 又开玩笑似得指了指自己的手臂,补充:“四肢不太协调。” “哦。” 易时陆应了一声,就被方深拉走了。 跑操的音乐声响了很久,幸稚京走到窗台边,从这里可以看见从教学楼到操场的路,但窗边有棵枝叶繁茂的绿树,平日里能遮住部分烈阳,在这种时候却挡住了视线。 幸稚京调整角度,准确地看见了跑完步正在往回走的易时陆。刚才那个来找易时陆的男生现在也正走在他的身边,他正在对着易时陆说话。 “我小时候第一次学游泳的时候特傻,直接蹦深水区里去了,然后狂叫救命。那教练一开始以为我是王者重回新手村,我蹦下去的时候他眼睛都直了,后来发现我就是纯傻。” 易时陆笑了起来,露出白皙的牙齿,鲜红的唇弯成一个舒展流畅的弧度。他的皮肤发红,上面还沾着汗液,汗液在阳光下亮晶晶,好像一颗一颗落入凡尘的宝石。 他好像特别容易笑。 那个男生又更贴近了一些:“你会不会游泳?” 易时陆道:“会一点,但是游得不太……” 易时陆戛然而止的话语是因为发现了站在窗台边的幸稚京,那个人正站在窗边看着他和方深。 幸稚京冲着楼下的易时陆招了下手,此时一只麻雀飞到了窗台边,幸稚京用手握住了它,它没有任何挣扎,像对着天敌自投罗网的猎物。 第8章 木偶(八)捉虫 幸稚京手中所有的动作都格外的细微,易时陆并没有看见这些,反而仰头冲着他笑了下:“嗨,幸稚京。” 易时陆准确地念出了他的名字。 他说话的声音不大,一般来说按照这种距离是听不见的,但幸稚京听得很清楚。 听清楚了,却也不代表他要回答。 他慢慢收紧手指,麻雀的羽翼骨肉交融,在他的指缝之间涌动着生命力,那些蓬勃的东西难以被压制,虽然静悄悄的、听话的、好像特别容易被摆弄的,但谁也不知道这些小东西究竟在想什么。 幸稚京低头,让楼下的人完全看清他的脸,他对着易时陆友好微笑,对方对于他表露出来的善意十分信任。 易时陆走进了楼道里,身影消失在他的视野中。 幸稚京摊开手掌,一只麻雀从二楼坠落下去,在几乎就要摔在地面上时忽又扑棱了起来,两只翅膀艰难地煽动着,向着远方逃命般地飞去。 幸稚京的嘴角勾起一抹嘲笑。 “自作聪明。” 在目光所不能及的地方,那只以为自己逃出生天的麻雀以飞快的速度撞向了一棵树干。树下的正准备上体育课的学生只听见“咔嚓”一声,刚抬头,一只麻雀就落了下来。 学生被吓得尖叫起来。 那血肉模糊的东西躺在地上,开膛剖腹,几乎看不出来那曾经是一只麻雀。 第一个回到教室的祝容,看见的就是幸稚京一个人站在窗户旁边,脸上带着莫名的笑意。 她主动搭话:“在笑什么呢?” 幸稚京偏了偏脑袋,竟然显出了几分无辜地色彩:“刚才看见易时陆了。” 祝容走到位置上,从桌肚里拿出一瓶汽水,打开猛灌一口,碳酸让人浑身冒泡泡的舒爽,她抹了下嘴巴,说了句“爽”。 然后走到幸稚京身边。 “班长人很不错是吧。” 幸稚京眉眼很温和:“没错,很好相处。” 祝容笑:“不止是很好相处,他人特好,总是愿意为别人着想,有时候发呆又会很可爱……反正你以后就懂了。” 幸稚京不说话,直勾勾地盯着祝容看,祝容被他看的有点心虚,又喝了口汽水:“而且易时陆长得很好看啊,在你来之前,他是我们班长得最好看的,你不觉得吗。” 幸稚京手托着下巴,呈现出一种正在思考的神态。祝容一口汽水几乎都要喷出来:“不是吧,这你都要想,这难道不是一眼就能看见的事实吗?” 这个话题终结在易时陆走进教室的那一刻,祝容果断地闭上了嘴巴,只有幸稚京一副饶有兴致的模样打量着易时陆。 易时陆走过来:“说什么呢?” 幸稚京说:“说你长得好看。” 易时陆腼腆一笑:“瞎说什么啊。” 易时陆:没!有!人!能!不!喜…… 系统:闭嘴。 易时陆:好嘞。 对于高中生来说,午饭时间无疑是战斗。但凡腿脚慢一点,就要准备排起长队了,排长队还不要紧,最怕得是长队好不容易排到头想吃的东西卖光了。 上午的最后一节课下课前两分钟,易时陆微微侧身,低声对幸稚京说:“待会儿铃声一响,你就跟着我跑,我带你去吃三食堂的排骨米线,特别好吃。” 他好像完全没有意识到两人此时距离过近,幸稚京看着他微微下垂的眼睛,在说到排骨米线的时候明显的放出了光彩,仿佛已经期待了一上午。 排骨米线一直都是易时陆的心头爱,酱烧入味的排骨、煮的软糯滑嫩的米线,想起来就让人流口水。 他一下没忍住,肚子叫了一声。幸稚京愣了一下:“什么声音?” 易时陆:“别问。”问就是不好意思。 看了一眼正在讲课的老师,幸稚京轻轻笑了下:“好。” 放学的铃声一响,易时陆下意识地拉了一下幸稚京的手腕,拉完之后才觉得有点不太好,换成言语催促:“跑!” 易时陆在前面跑,幸稚京很勉强得跟在后面,跑了一半易时陆发现那个人怎么离自己越来越远,停下脚步向后看就看见了大为震惊的一幕。 怎么形容呢,就是他从没见过一个木偶如此努力地跑步,现在算是见到了。 很努力,越努力越搞笑。 旁边一起向食堂冲刺的学生都停下脚步开始怀疑人生,这个人……四肢是不是刚安上去的?各跑各的,时而同手同脚,时而四肢打架互相谁也不服谁。 但幸稚京非常淡定,一种完全不知道自己已经变成了谐星的淡定。 易时陆站在原地忽然就不笑了,等到幸稚京来到他身旁,他才开口说:“对不起,我忘了你不能跑步。” 幸稚京说:“能跑,就是慢。” 易时陆笑起来:“还是别跑了,我们慢慢走吧,一食堂里那个炒饭也挺好吃的,我们吃那个怎么样?” 幸稚京点了点头。 易时陆放慢脚步,周围人几乎已经全部抵达食堂了,只有他们两人并不着急地走着。 易时陆:统哥,我突然想到一个问题。 系统:说。 易时陆:你说幸稚京如果要是追杀我,他可能根本没法成功,因为他压根儿就追不上我。 系统:好想法,下次别想了。他毕竟还是个怪物,给他应有的尊重好吗。 第9章 木偶(九) 当三食堂的排骨米线被抢光之后,一食堂的炒饭也变成了抢手货。等排到易时陆他们之后,食堂阿姨看着空荡荡的餐盘,振臂一呼:“没有了没有了啊,后面的同学们换地方吧。” 易时陆:统哥你知道最令我感动的是什么吗? 系统:是什么? 易时陆:是竟然还有人排在我们后面。 系统:那可不,那些上课不认真被留堂的、作业没写完被罚的、偷摸谈恋爱不惦记吃饭的……全排你们后面啦。 幸稚京指了一下旁边窗口的招牌:“石锅拌饭,那个没有人排队。” 易时陆:“你知道为什么没人排队吗?” 幸稚京:“不知道。” 易时陆:“没关系,你吃了就知道了。” 两人没得选择只能各点了一碗石锅拌饭,窗口的阿姨脸上瞬间露出看见冤大头的笑容,一顿操作之后满脸灿烂地从窗口递出两个油光锃亮的石锅。 易时陆端着饭四处看了看,就看见方深和祝容坐一块儿对着他打声招呼:“这儿呢。” 他们每次吃饭都一块儿,谁先坐到位置上都会给其他人留位置。易时陆今天本来说要去三食堂,祝容还以为他不会过来了,幸亏她刚才眼尖地看见了两个落魄身影在扛哧扛哧地排队。 易时陆和方深坐了过去。 祝容看着他们放在桌上的石锅饭,啧啧了两声:“真正的勇士就是看清石锅拌饭的本质之后依然选择石锅拌饭。” 易时陆:“你再说我就哭给你看。” 祝容:“快吃快吃,老娘已经两年没有感受过这种味道了,你快吃,我要看你哭出来,嘻嘻。” 祝容当年高一刚进校的时候踩过石锅拌饭的坑,在后来的两年中对此敬而远之,再也没碰过。 易时陆:“……” 他艰难地吃下第一口,压抑着本能咽了下去,感慨道:“好厉害的味道,人世间怎么会有一种石锅拌饭酸甜苦辣都有。” 祝容咋咋呼呼:“是秘制酱料!他放了秘制酱料!” 方深看不下去,把自己的炒饭往易时陆面前推了推,好心说:“吃我的吧。” 易时陆摇头说不用,他看向正慢条斯理地往嘴里塞饭的幸稚京,对方优雅的吃相就像在吃什么珍馐美味。 易时陆睁大眼睛问:“你觉得味道怎么样?” 幸稚京:“挺好吃的。” “看不出来的幸同学小小年纪口味挺重。”祝容用一种看脏东西的眼神看他。 易时陆在心里表示她眼神对了,就是出发点错了。错误的思路但达成了正确答案,也不失为一种另辟蹊径。 幸稚京笑了笑没说话。 易时陆努力把饭吃了一半,放下了勺子,再看向幸稚京的时候他面前的石锅已经全空了,连油都刮干净了。 易时陆:“……你……” 幸稚京:“光盘是美德。” 你说得对,但有些饭,也不是非得用上这种美德。 祝容笑眯眯地看着两人的互动,手臂上莫名其妙又蔓延了一层鸡皮疙瘩,她打了一个寒噤,双手交叉互相搓了搓来给自己一些暖意,天气怎么越来越冷了。 “好奇怪啊,是不是要变天了,今天总是时不时地觉得很冷。” 食堂的窗口外是艳阳高照,大太阳还悬在正空中半点没有要退位的意思,八月的天气任是谁出去站个半小时都要打蔫。方深刚想反驳,但背后一阵寒意的涌动连他也产生了可能要变天的错觉。 方深随口说:“可能吧,也许就快要变天了。” 易时陆从口袋里拿出纸巾,每人面前分了一张,自己擦好嘴巴后和幸稚京说:“我们明天去吃蛋包饭吧,那 个好吃一点,也不用排队去抢。” 幸稚京看着自己面前的桌面,食堂里用的是那种老式的铁皮一样的桌面,像镜面一样可以倒映出他自己的面容,他观察着自己的恰到好处的表情,说:“好。” 十点钟下晚自习,易时陆收拾书包准备离开,幸稚京叫住了他:“你着急回去吗?” 易时陆放慢动作:“不着急,你有事吗?” “有点事情想问你,”幸稚京举了下手中的水杯:“饮水机里没水了,我先去一楼接点热水,你等一下。” 一楼尽头是可以打热水的水房,有时候教室里饮水机空了的话,学生都会到一楼打开水。 方深来叫易时陆一起去停车场,易时陆让他先走,说和幸稚京还有点事。 系统:单独和幸稚京相处你就不怕凉? 易时陆:难道加个方深我方就能打得过bss了吗? 系统:那倒也是。 在神秘力量面前,方深,啥用没有。 易时陆说得很直接,让方深先回去,一点余地没留,方深也不好说自己想等他一起,他觉得这种话他一个大男人说出来实在太别扭了,故作无所谓地说了句行。 在教室等了二十分钟,连住校生都走光了,整栋教学楼里几乎没剩几个人。幸稚京打水已经打了很久了,易时陆决定下楼找他。 他背起书包走出了教室。 走廊上的灯开始闪烁,一明一灭,灯泡好像在彻底坏掉之前苟延残喘,那些带着呼吸声的明灭就是它最后的挣扎。 呼-吸- 呼-吸- 哈……呼…… 阴冷的毫无起伏的喘息成为此时的背景音,没有一丝感情。 在易时陆踏出第一步后,光线变得更加的昏暗。 长廊无限延伸,像永远也走不到尽头的道路,他每走过一盏灯,便熄灭一盏,当易时陆回头望时,来路变成了永恒的黑暗。 走廊被切割成两半,一半是无底洞的黑,一半是不正常的带有节奏的闪动。 易时陆尝试站在原地保持着向前看的姿势不动,但呼吸的气声越贴越近,刺骨的寒意让他浑身发麻,有什么东西好像要从黑暗里出现。他甚至感觉有人就站在他身后,脸贴在他的脸旁边。 易时陆以为自己不会害怕的,但他的情绪切切实实地受到了影响,仿佛被动地产生了一种叫做“惊恐”的激素。 他根本没得选,在这种内化的影响下,有什么东西在推动着他不断地向前走。 易时陆:…统哥,关键时候你能救我狗命不? 系统:……必要的时候我会闭上眼睛衷心为你祷告。 易时陆:感恩的心感谢有你,没看出来你还有信仰。 系统:必要的时候我也是会临时信仰一下上帝的。 易时陆:上帝知道你这么虔诚吗? 系统:你废话好多。 第10章 木偶(十) 此时的易时陆和被操纵的人偶没有什么两样,他一直向前走仿佛永远不会停下脚步,但在某一个时刻,第六感让他察觉到了危险的逼近。 易时陆努力甩开被控制的感觉强硬地让自己停下了脚步。 不能再往前走了,冥冥之中理智在告诉他。 但很多事情不是他想停止就能停止的。 身后卷起了一股邪风,在狂风席卷中有东西在尖叫,与此同时一道很重的力量推在了他的后背上,易时陆踉跄着向前走了几步,脚下一个踩空,整个人从楼梯上滚落下去。 靠……嘴巴磕到楼梯了……好痛好痛好痛…… 口腔里全是咸.腥的血液的味道,嘴唇上很湿润,肯定出血了。 易时陆:好家伙,初吻没了,给了大地。 系统:你还有初吻这种东西? 易时陆:为何我的眼里常含泪水。 系统:……因为你对这片土地爱得深沉? 易时陆撑起自己的身体,努力抬起头,看见了在前方不远处站立的幸稚京,他手中还握着保温杯,看起来就像是刚打完水,与这个学校里任何一个无害的学生没有两样。 周围的场景恢复正常,走廊、灯光、教室……一切都回归现实。幸稚京漠然地看着他,易时陆此时是摔懵了,但他很肯定这种漠然不是错觉。对方创造出幻觉、冷眼旁观看着他如何摔得这么凄惨,30的恨意值或许还不至于使幸稚京想要他的性命,但他肯定是讨厌自己的。 有一个学生下了楼,看见了趴在地上的易时陆,小跑着上前:“同学你没事吧。” 易时陆艰难地开口:“没事,我自己起来就好。” 现在谁碰他他都觉得疼。 幸稚京像终于反应过来一样走过来,弯下了身体,他的眼睛明明满是嘲弄,嘴上却还是说着关心的话:“你怎么从楼梯上摔下来了?” 我怎么从楼梯上摔下来你心里没点数吗? 易时陆说:“不知道,刚才眼前一片黑。” 幸稚京:“哦,一片黑吗?” 易时陆好不容易翻了个身,让自己坐在地上缓口气:“对,眼前一黑来着,可能是低血糖犯了。” 幸稚京蹲在他的身边,易时陆的嘴唇上布满了鲜血,是他熟悉的东西。一些血液蹭在了嘴角上,连接着他白皙的皮肤——可能是因为受了惊吓的原因,易时陆的脸现在看起来毫无血色,比他更像一个怪物。 幸稚京有点想笑,但是他忍住了,他尽量地装成一个正常人的反应,就算不能给予安慰也别在这种时候笑出声。 旁边的同学听了摸了摸口袋递给易时陆一颗糖:“同学你要不要先吃颗糖,能缓解一下低血糖,你脸色现在特别难看。” 易时陆接过糖过说了一声谢谢。剥开塑料糖纸里面是一颗绿色的苹果味儿的水果糖,易时陆把它含进了嘴巴里,连同那些嘴唇上的血液。 他这才意识到自己流了很多血。 易时陆看向幸稚京:“有纸吗?” 幸稚京拿出干净的纸巾。 易时陆说:“能帮我擦一下吗,我自己看不到。” 幸稚京将纸巾摊开,修长的手指叠了两道,他凑近将纸巾覆盖在易时陆的嘴唇上。 和他想象的一样柔软,像云朵一样,虽然他并没有触碰过云朵。 幸稚京的指尖感觉到了他的鼻息,带着点温度,但频率很不稳定,所以显得过于仓皇,易时陆的情绪还在起伏中并没有缓过来,从表面看是看不出来的。 易时陆将一切遮掩的很好。 幸稚京还闻见了水果糖的味道,清新的香甜的苹果味,从每一寸吐息中蔓延出。 他觉得心情有点好。 可能这种感觉是人类所说的喜欢,他喜欢青苹果糖的味道。 易时陆站起身:“谢谢,我去冲一下水。” 要是回家后易霖看到他这样可能会担心,他必须要把自己收拾地好一点,希望易霖已经睡着了。 易时陆短暂地离开。 幸稚京转向了那个送糖给易时陆的学生:“同学,请问你还有苹果味的糖吗?” 面对对他突如其来的要求,学生诧异了一下,但在看清那张昳丽漂亮的脸时完全没有被唐突的感觉,他受宠若惊地从口袋中拿出了另一颗:“有的。” “谢谢。” 幸稚京轻巧的接过,撕开包装纸放进嘴里。 …… 什么啊…… 什么东西…… 简直令人大失所望。 过于甜腻又毫无乐趣。 完全不一样,和易时陆呼吸的味道完完全全……没有一丝一样的地方,像一颗伪冒低劣产品,消耗着他的耐心。 学生问:“好吃吗?” 幸稚京把水果硬糖咀嚼地咔嚓作响,用牙齿碾压成碎末,口腔的不适感越来越严重,令人作呕。 幸稚京友善地笑着:“挺好吃的。” 学生的脸上露出害羞的红晕。 幸稚京边咬着糖块边想,易时陆怎么还不回来,他是不是害怕了,也许他察觉出了点什么已经在逃跑的路上了。 他刚才本来想做得更过分,就像从前对别的生物做的那样,可在易时陆站在楼梯边缘时,他的脑海里突然想到了一句话。 我们明天去吃蛋包饭吧。 我们明天去吃蛋包饭吧。 同样的话响了两遍,用的是易时陆的声音。 他犹豫了一下,于是易时陆仅仅只是从楼梯上滚了下去,受到了一点小小的微不足道的伤害而已。 此时的易时陆站在卫生间镜子前,水龙头里流出水,他用手掬起冲洗着脸上的伤口。 易时陆:就这,就这?30的恨意值也不过如此。 系统:你再嘴硬,你刚刚明明是害怕的吧。 易时陆笑了笑。 系统:不过说来也奇怪,公司给出的文件里这个木偶明明标亮是高危目标,不应该只有这么点把戏。 易时陆走出了卫生间。 那股清新的青苹果味儿又来了,幸稚京抬起头,看见了一双被水淋湿的湿漉漉的眼睛,血迹被冲洗的很干净,只有一些划痕残存在平整光洁的皮肤上。 易时陆长着一张干净的娃娃脸,任何一丝不该出现的痕迹都是对美感的破坏。 他的眼球不经意地动了一下。 系统:爱意值:2恨意值:30 系统:你终于有2点爱意值傍身了,我可以放心你不会随时被噶掉了。 易时陆:2点爱意值就够了吗? 系统:你不知道隔壁的竞争者们费了多大得劲才把爱意值提到10点,这2点已经是一大进步啦。 易时陆:100点爱意值是什么感觉? 系统:你在想屁吃。 易时陆走向幸稚京:“你刚才要和我说什么?” 幸稚京:“何老师让我加一下你的微信。” 易时陆拿出手机:“好,我正好把你拉进班群里,有什么都可以在班群里问,”他抬头看了眼幸稚京:“当然,也可以私聊我。” 幸稚京的微信头像是一片空白,正如他本人一样神秘。易时陆的微信头像是胖橘小胖子,在看见这个头像时幸稚京的眸光闪动了一下。 系统:爱意值:1恨意值:30 系统:终究是我高兴得太早了。 易时陆:他这个人很阴晴不定内,我森么都没有做好吗。 幸稚京问:“你的头像是你养的猫吗?” 易时陆笑着摇头:“不是,是我小区里的一只流浪猫,我叫他小胖子,是不是特别可爱?” 易时陆点开微信头像大图,将手机递了过去,让幸稚京看清楚。 幸稚京低头看了一会儿,说:“好可爱。” 系统:爱意值:0恨意值:30 系统:我求求你不要再刺激他了。 听到小胖子被夸可爱,易时陆心里由衷地高兴,语调也变得活泼起来:“我手机里有好多小胖子的照片,你要不要看?” 幸稚京:“……下次吧,太晚了。” 易时陆:“也对,那我下次再给你看。” 停了一会儿,幸稚京突然笑了一声:“不过不是有那种说法吗,猫是一种邪恶的生物。” ? 你邪恶你邪恶你才最邪恶! 易时陆抬起迷蒙的眼睛:“什么?” 幸稚京:“我小时候听长辈说过来着,猫会招致邪恶的生灵,有的时候如果一段时间内发生了一些奇怪的事情,很有可能就是之前碰见过猫……易时陆,你脸色怎么变得更难看了,是身体难受吗,还是说难道你最近碰到什么奇怪的事情了吗?” 看来这是要把之前那些木偶事件推到小胖子身上了。 易时陆咬了下唇,剧烈的痛感让他反应过来他的嘴唇刚才受了伤,还经不起这样折腾。他松了牙口,故作无所谓地拍了一下幸稚京的肩膀:“看不出来,你年纪轻轻的这么迷信啊。” 幸稚京看出了他的逞强,于是心情更加愉悦了,但表面上还是装出一幅关心的模样:“你还好吗,你看起来好像在害怕,是不是我说错了什么?” 易时陆犹豫了一下:“其实我……算了,没什么,我该回家了,你怎么走?” 幸稚京说:“有车来接我。” 易时陆:“那我就先去车库了,有什么事情微信联系。” 幸稚京微笑目送他离开,在易时陆的身影消失之后他的所有表情也像是在一瞬间被全部抹去,如此冰冷不正常,那根本不是人类可以保持的神态。 那是一个被刀具雕刻而成的木偶。 他缓缓地转过身。 咯吱咯吱—— 从他的身体里发出。 第11章 木偶(十一) 易霖睡得早,没看见易时陆脸上的伤。易时陆早上特意起得比平时还要早出了门,避开了所有可能和易霖碰上的可能性。 到班级的时候门还没开。 班级的门每天都是由一个家就住在学校旁边的同学来开的,易时陆从书包里拿出路上买的米糕吃了一会儿,开门同学才出现:“这么早啊易时陆。” 易时陆和他打了声招呼,说:“今天起早了。” 开门同学指了指他的脸:“你脸上怎么这么多伤?” 易时陆说:“昨天摔的。” 开门同学撇了撇嘴:“那你这摔得也太重了。” 教室的门终于打开,易时陆坐上位置继续吃米糕。 祝容一放下书包就发现他脸上的伤了,惊呼道:“你这嘴怎么回事啊?” 本来没什么大事,祝容这一嚷方深也趁着老师还没进班前凑过来。 祝容:“呦,易时陆,和谁亲嘴亲成这样啊?” 和谁亲嘴能亲成这样,和食人族吗? 方深给祝容递了个眼色:“边儿去,班长听不得这种荤话,来,班长,你告诉我,谁咬你嘴了,我去揍他。” ……换个问法并没有什么区别好吗。 易时陆无奈地笑了下,合上书本:“你们都瞎想什么呢,我就是不小心摔的。” 祝容:“那你这摔大发了。” 易时陆:“是啊,摔大发了。” 祝容转过身在书包里翻了翻,翻出了一小支云南白药放到易时陆桌上:“我爸妈让我每天带着的,是新的还没开口,对外伤有用,你涂涂看。” 早读铃声打响,幸稚京踩着点进了班级。 易时陆拿起云南白药和祝容道了声谢,祝容还好心地递了一块小镜子过来。 幸稚京在位置上坐下,偏头看见了易时陆对着镜子往自己的嘴上涂药膏。他的眉头紧紧挤在一块儿,看起来特别不舒服的样子。 “嘶——”易时陆倒抽一口凉气,面色微微产生了一点变化,在发现幸稚京在看他后,好像因为自己为这一小点疼痛发出声音而感到特别羞涩,他快速地抬眼,冲着幸稚京抿唇笑了一下,又立即收回目光看向小镜子。 接下来所有涂药膏的时间里,他没有发出一丁点的声音。 系统:爱意值:2恨意值:25 系统抹眼泪:我的好大儿啊,你终于把爱意值给赚回来了。 易时陆:咦?我的图图呢……哦不,我的恨意值呢? 系统:放心,爱意值与恨意值都是按照最优分值来算,最后算成绩的时候只算最高分。 易时陆收起药膏,往幸稚京面前靠近了一点:“同桌,我嘴巴看起来不奇怪吧?” 幸稚京的目光落在易时陆的唇上,药膏形成了一层透明的薄膜,水润又晶莹剔透。易时陆的唇色本来就很鲜艳,涂了药膏更扎眼,他被幸稚京看得不好意思伸出手背用力擦去一些药膏:“果然还是很奇怪是吗?” 但殊不知这种动作让他的嘴唇看起来更像是碾碎的浆果,有毒的汁液从里面渗出,充满着难以言说的吸引力,黏住每一个过客的目光。 幸稚京说:“不奇怪。” 易时陆保持怀疑,但擦拭的动作停下了:“那我就这样喽?” 幸稚京:“嗯,就这样吧,看起来很正常。” 系统:爱意值:3恨意值:25 系统:你出息了。 易时陆把镜子还给了祝容。 中午时易时陆和幸稚京买了蛋包饭,幸稚京用勺子像切割什么东西一样切开它,在看清楚里面包着的米饭后,他用勺子舀起放进口中细细咀嚼。 待他一口咽下肚,易时陆问 :“好吃吗?” 祝容:“你问他这种问题?!他可是连昨天的石锅拌饭都觉得好吃的人。依我看,对于幸稚京同学而言世界上应该没有什么不好吃的东西。” 幸稚京:“好吃。” 祝容一幅了然神情:“你看我就说吧!” 方深开玩笑似的问幸稚京:“新同学,你吃没吃过臭豆腐、黑蒜、蓝纹奶酪啊?” 幸稚京说:“没吃过。” 方深坏笑:“那我建议你试一试。” 易时陆:“你别给他出馊主意了。” 三人熟稔地说笑着,似乎已经决定把幸稚京纳入到这个团体里来。幸稚京环视三人,也跟着露出合适而融洽的笑容,扮演一个融入集体的好学生。 祝容突然偏过头打了一声喷嚏,又浑身一抖,连手指甲都泛起紫色,看起来冷得不行的样子。 她裹紧身上的外套,拿出卫生纸用力地擦了鼻涕,就近扔到垃圾桶里:“这两天怎么越来越冷啊,我明明看天气预报温度也没降啊。我都把秋季校服外套给穿上了还是要感冒。” 方深:“我这两天也觉得有点冷,天气预报有时候也没有那么准吧。” 易时陆默默看了一眼幸稚京,而作为问题来源的对方脸不红心不跳一幅事不关己的模样。 易时陆:谁说站在光里的才是英雄,我愿称之为感冒侠。 系统:你才是和他离得最近相处最多的人,你怎么不觉得冷啊? 易时陆挺起胸脯:我从来都不怕冷你不知道吗,因为我本来就…… 系统:打住,算我求你。 易时陆:美丽冻人!嘿! 系统:……以后再讲冷笑话别怪我翻脸不认人! 第12章 木偶(十二) 易时陆怀疑是因为那下降的5分恨意值和增加到3分的爱意值的原因,幸稚京最近的作妖频率变少了。 连幻觉都很少出现了。 偶尔出现的一些幻视和幻听杀伤力都不太大,他能应付过去。 幸稚京在人类社会中生活的游刃有余,无论是祝容方深还是班级中的其他同学,他都相处的不错。 何雨一开始还担心他不能很好地融入班级,在观察了两周之后也放心了,甚至还暗暗欣喜,幸稚京看起来也是个完全不用人操心的学生,目前没看出有什么问题。 天气说变就变,最近雨水天气开始变多,恨不得要将夏季的雨痛痛快快地全下完,好彻底进入晴爽宜人的秋季。 易时陆早就猜到一楼住的是幸稚京,但他从来没有在小区里见过幸稚京,对方也明显没有要揭开这层面纱的意思。 又一个雨天,他早早下了楼,在楼道里遇上了幸稚京。 对方漠然地站在门口,好像被什么东西绊住了脚,在听到易时陆那声不确定的“幸稚京”之后,他动了动身体转过了头。 易时陆:“幸稚京,真的是你啊,你也住在这里?” 幸稚京看起来心情不太好,点了下头:“嗯。” 易时陆想了想:“这里的住户我都知道,除了……刘奶奶之前搬走了,房子租出去了,原来你就是那个租户吗?” 幸稚京继续点了下头,没有说话。 易时陆:“你怎么不出去,在等人?” 幸稚京看了看雨水,阴沉的天气让清晨的天色保持着昏暗,雨水落在地上画出一点点圆圈,积水表面晕开涟漪,他面带嫌恶,清楚表明了这就是阻止他走出楼栋的原因。 易时陆失笑:“只是一点小雨,你不是有车接吗,你的车呢?” 幸稚京面无表情,完全是不想搭理他的样子,但过了一会儿可能又觉得这样并不礼貌,努力扯出一个还算说得过去的表情:“车停在小区门口,司机说有车把路口堵住了开不进来,我的伞落在学校,司机今天也忘记带伞,他刚刚出去买了。” 说着说着情绪又变得不好,幸稚京满腹牢骚,语气也开始变化:“做事真是毛燥啊,我应该给他点惩罚的。” 这简短的一句话中充斥着大量的负面情绪,几乎染上了一点他平时根本不可能表露出的阴暗,他此时就像气愤厌恶到连伪装都快装不下去。 易时陆仰头看天,这根本就是小毛毛雨嘛。就是这一点完全可以忽略的雨水让幸稚京的心情变得这么糟糕的吗? 这个木偶人也没有想象中那么无懈可击啊。 易时陆看了下手表,现在才早上不到六点,几乎没有店是开门的,司机这一去不知道要多久。 幸稚京看穿了他的想法:“要不你帮我请个假吧,我今天就不去了。” 易时陆无奈地揺了下头:“什么啊,你也太任性了,这么点小雨何老师不会准假的。” 幸稚京一脸“那我也没办法”的表情。 易时陆轻轻叹了口气:“这样吧,你跟我来。” 他握住幸稚京的手腕,见对方脸上并没有排斥就把幸稚京拉到了车库,窄小的车库里放着几件雨衣,各种颜色,易时陆拿出其中一件递给幸稚京。 “穿上吧,我们一起去学校。” 幸稚京盯着五颜六色的胶皮雨衣看了良久,没有动作。 易时陆更显无奈:“穿上雨衣吧,你坐在车后座,现在又是毛毛雨,应该淋不到的,就算淋到也只会是一点点。” 幸稚京想了想,伸手接过雨衣。 雨衣的帽沿将他额前的头发又向下压了一些,几乎遮住了一半眼睛,他浓墨一般黑色的瞳孔也被头发遮住,易时陆看 不清他的表情,可他知道幸稚京现在正看着自己。 他把自行车退出车库,对幸稚京说:“上车。” 后座一沉,幸稚京坐上了车。 车骑出小区,易时陆问他:“怎么样,没有淋到雨水吧?” 后面传来一声“嗯”。 过了两个红绿灯,雨势突然大了起来,易时陆努力骑得快些,可是不过两分钟的时间,幸稚京在身后幽幽道:“易时陆,我的脸上沾上雨水了。” 易时陆:“那就用手擦掉。” 幸稚京:“那样我的手也会沾上雨水。” 易时陆轻轻笑了起来:“你的脑回路还蛮奇特的,难道你要我停下来帮你擦干净吗?” 幸稚京:“不了,停下来只会沾得更多。” 易时陆:“你说的对,停下来只会沾得更多,所以我们目前最好的办法就是快点骑到学校,幸稚京,你抓紧我,头放得低一点,最好能靠在我后背,我要加速了。” 话音刚落,易时陆就感觉到自己背后两侧的雨衣被人抓紧了,幸稚京的头抵上了自己的后背,完全是严阵以待的架势。 在雨中易时陆提高了一点声音:“我说,幸同学,你为什么这么讨厌下雨啊。” 身后的人靠得很近,声音轻慢地从雨衣包裹中传出来:“你不知道吗,我讨厌下雨是因为……沾上雨水,我会腐烂的啊。” 后背寒意森森,那话语就像是从地狱里飘出来的一样,好像有什么在啃噬他的后背,从脊骨不断攀升,一群冰冻的蚂蚁钻进了他的血肉中,吸干血液与骨髓,妄图把他变成一具空壳。 这种感觉令人不适,易时陆在那一刻不自觉地紧绷了一下身体。 幸稚京低笑几声,拍了一下他的背:“好了,骗你的,我就是纯粹讨厌雨水这种恶心的东西而已。” 寒意在一瞬间消失,易时陆也再没感觉到恶意的袭击,他的情绪松弛了下来。 到学校地下停车场,两人脱下了雨衣,幸稚京基本上浑身上下都是干燥的,易时陆却因为在前座骑车脸上难免挂满雨水,双眼也因为进了雨水发红。 就好像哭过一样。 还是那种哭得很可怜的,路边的小狗。 幸稚京把雨衣还给他,看着易时陆发红的眼睛、顺着发丝向下滴落的雨水,他的睫毛极轻的动了一下。 系统:爱意值:6恨意值:25 幸稚京伸出手,手心中有一包纸巾,易时陆刚要说谢谢接过来,幸稚京就快速地收回了手。 他改了主意。 “真拿你没办法,”他抽出一张纸巾,擦拭着易时陆的脸:“怎么骑个车也能淋到这么多的雨。你不知道雨水很脏吗,又脏又难闻,简直是天底下最恶心的东西。” 易时陆无奈:“所以我是因为谁啊。” 幸稚京的唇角飞快地弯了一下。 气氛格外好,两人之间涌动一些所谓的“温情”,易时陆考虑要不要再接再厉一下让爱意值升个7。 但就在这时方深的声音突兀地响了起来:“你们俩……一起来的?” 幸稚京收起纸巾,连同湿润的那一张,叠好放进了口袋里。 易时陆:“嗯。” 方深的目光在两人身上转悠:“你们俩怎么凑到一块了?” 易时陆说:“巧遇,今天刚发现他和我住同一个小区,他出了点状况,我就带他一起过来了。” 方深迟疑地点了下头:“哦,这样啊。” 他走向易时陆:“对了,上次和你说的那个游泳馆周末去不去啊,马上夏天都要结束了,难不成你还打算冬泳。” 易时陆轻笑了一下:“我不是和你说了,我游泳不太好。” 方深用肩膀撞了下他,故作无所谓道:“就是去玩玩,你还真想和我赛一场啊,那边水真的很不错,设施也全是新的,去玩玩不亏。” 方深极力邀请,也不太好拒绝。 易时陆点了下头:“行,那这周末下午去。” 方深在心里高兴得厉害,没等他高兴一分钟,幸稚京冒出了声音:“加我一个怎么样。” 方深:“你也会游啊。” 幸稚京:“会。” 方深其实是想和易时陆两个人去的,但幸稚京也算是兄弟了,加他一个也没什么,他没多想:“那挺好啊,人多好玩,一起去呗。” 第13章 木偶(十三)捉虫 下雨的时候幸稚京总是显得心不在焉的样子,虽然看起来已经不像是之前那样心情不好。 上课也在神游,下课和他说话偶尔也会出现得不到回应的情况。 他还坚决要求关窗,杜绝一切可能被雨水打到的情况。 放学的时候幸稚京等着司机亲自撑伞到门口来接他,易时陆就先回去了。 离开之前易时陆对幸稚京说:“手伸出来,给你一个东西。” 幸稚京抬起眼皮看了他一眼,默默地伸出了一只手。 在他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连易时陆指尖的温度都没有感受到,易时陆就极其快速的收回了手,只留一个东西贴在了他的手心。 幸稚京要张开手去看那是什么,而易时陆只是一边和方深向外走一边笑着说:“等司机的时候再看吧,我先溜了。” 他背着书包快步离开,从背影看起来格外瘦削,乃至有些人看易时陆会觉得他是不是有点营养不良。 幸稚京想起了早上坐在易时陆后座时靠着他的后背,薄薄一层肌理紧贴着骨头但绝对不是像他之前所想的那样的瘦弱。他用额头抵住易时陆的身体,触碰到他脆弱又坚硬的脊梁,那些嶙峋的骨节一节一节好似攀山铁索,他摸了摸自己那副精心制造出的身体,发现那是完全不一样的感觉。 幸稚京在教室里等司机,在看不见易时陆的身影之后他摊开手心。 里面是一张贴纸,一张晴天娃娃的贴纸。 当他用力把这张贴纸揭起时,贴纸黏着表面皮肤鼓出一个小小的起伏。 幸稚京将贴纸揉成一团用力踩在脚下,狠狠碾了几脚。 黑夜里的天看不出来有多阴沉,夜色欺瞒一切,空气里满是绵绵阴雨的味道。 幸稚京从窗口向外看,校园里的灯一盏一盏的暗下去。 幸稚京:“好烦啊。” 竟然比早上看见下雨还要烦躁。 幸稚京托起自己的下巴,对着窗户上自己的倒影问:“为什么我会想要他?” 就算是杀死,也想拥有。 此时的易时陆到了地下停车场,耳边传来系统声音:爱意值:10恨意值:15 易时陆:他好单纯,小手没拉小嘴没亲一个晴天娃娃贴纸玩出了10分爱意值,这么玩弄他我的良心真是……哦我没有良心这种东西(羞涩) 系统:……至少你还知道羞涩。 易时陆:/(羞涩).(羞涩)/ 系统:……你发什么表情包啊! 今时不同往日,到小区的时候小胖子竟然破天荒的出现了,易时陆已经很久没见到过小胖子了,当即停下车把小胖子一顿rua。 小别胜新欢,小胖子今天特别配合,在他手下喵喵叫,叫得易时陆心都要化了。 易时陆:“小胖子有没有想我啊?” 橘猫:“喵~” 易时陆:“你最近都跑到哪里去了?” 橘猫:“喵~” 易时陆:“中午吃什么了?” 橘猫:“喵~” 易时陆:“怎么现在这么乖啊?” 橘猫:“喵喵喵!” 易时陆:句句有回应,它心里有我。 系统懒得搭理他。 易时陆rua了会,猫瘾还没过,小胖橘突然一个激灵从地上站起来,抖了下毛,神情戒备看向易时陆身后。 细雨仍在下着,路灯下可以看见清晰的雨丝,短短长长似银线悬在光束下。幸稚京打着一柄黑伞站在路灯下,脚下是盈盈月色照在湿润地面上的光斑,他悄无声息地矗立。 易时陆打了声招呼:“回来了。” 幸稚京嗯了 一声。 易时陆本来想抱起小胖子给他看,但小胖子突然变得特别抗拒,他只能一下一下给它梳理着背上的毛,安抚着它躁动不安的情绪,抬头对幸稚京说:“这就是我之前给你看的小胖子,是不是很可爱?” 幸稚京迟疑了下,点头:“嗯,和照片里一样可爱。” 然后他撑着伞后退了一步。 小胖子在此时突然炸毛,发出凄厉叫声从易时陆手下逃走,逃得飞快,连夜扛着火车那种,瞬间就蹿得没了影。 易时陆:……他俩背着我有情况! 幸稚京从容地向他走来,走到身前时把伞往易时陆头上遮了一半,易时陆推着车和他一起进了楼栋。 周末下午三人如约在游泳馆碰了头,方深强烈推荐的游泳馆看起来不错,恒温水温,更衣室也是新的,新因为新开业不久而且还是会员制,里面人不多。易时陆在隔间换好泳裤,出来的时候只看到幸稚京。 幸稚京宽肩窄腰,肌肉线条跟雕刻上去的一样,光滑的皮肤上没有任何不合时宜的痕迹,看得易时陆心里都有点羡慕。 易时陆:“方深呢?” 幸稚京上下看了眼他,说:“他动作慢,还在换衣服,我们先下水吧。” 易时陆说好,他倒要看看这个小木偶人下水是什么样子。 像是完全不受影响一下,幸稚京直接纵身一跃跳进了泳池中,易时陆在岸上做个拉伸的功夫他就游了一个来回,游到易时陆脚边往他身上泼水:“下来。” 易时陆:“别泼了,做完准备运动就下去。” 幸稚京手中动作不停:“不敢下来和我游一场?” 易时陆知道他用激将法,笑了下,往泳池里跳下去:“现在就开始,谁先到对面谁赢。” 他沿着泳道往深水区游,易时陆没专门学过游泳,就小时候在农村老家湖边扑腾过几下,不能比幸稚京标准的自由泳姿势。 他游得不算慢,目前还分不出什么胜负。 易时陆昂起头刚要换口气,小腿忽然一痛。 糟了……抽筋了…… 他痛得厉害,可偏偏目前位置的水深已经可以没过他的头顶,易时陆挣扎着想呼救,只有源源不断的水涌进他的口腔堵住所有要出口的声音。 不对……不止是抽筋…… 有什么东西拽住了他的脚踝将他向下拖去,在水面彻底淹过眼睛的那一瞬,他看见了在蓝色游泳池水中、在自己身前,悬浮着一个四肢僵硬的木偶人。 木头身体、苍白的脸、刻画的五官,那双用笔画上的眼睛是闭着的,只有简单的两道线条。木偶人随波逐流,在水波推动下不断向他靠近,易时陆挣扎着要逃却无论如何也逃不了。那紧抓着他的脚踝的力量使他被困在这里,小腿抽筋的痛感让他每动一下都是钻心疼痛。 灭顶的窒息感将他淹没,易时陆几乎耗光了所有力气…… 在木偶越来越近直到脸贴着脸的那一刻,它的眼睛睁开了。 硕大的、腥红的眼睛。 “咳咳……咳咳咳咳咳………” 易时陆猛吸一口气,从剧烈地咳嗽中清醒。 “别过来……” 他在惊惧中紧紧地抓住了一个东西,如溺水之人紧抱浮木。 “好了,没事了。” 有人在说话。 “易时陆你没事吧?” 另一道声音很着急。 易时陆的手抓得更紧了,仿佛只有这样他才能从恐怖幻象中醒过来。 他用力睁开眼睛,看见了幸稚京那张属于人类的脸,布满水迹的黑发与乌色双瞳。 好想骂他。 但要忍住。 易 时陆:“我怎么了……” 幸稚京:“你刚刚腿抽筋了。” 幸稚京低头,看着易时陆紧紧抓住自己胳膊的手,不知道是因为被泳池水泡了太久还是抓得太用力,他的手指惨白惨白,已经深深陷入幸稚京的皮肤中。如此用力地就像是只有对方能救他。 当然,也确实如此。 易时陆这才注意到幸稚京的另一只手正放在自己的小腿上,帮助他缓解抽筋带来的酸痛。 他轻轻地揉捏着,将那些软肉放置在掌心下,反复揉搓,像按摩一般驱逐痛感。 易时陆甚至产生了一点错觉,幸稚京的手是烫的,火星燎原般的炽热滚烫。 “你们把我救上来的?”易时陆用着还没缓过来的嗓子问。 幸稚京漫不经心:“是我把你捞上来的。” 易时陆:刚吓完我就来演救我是吧,先让我吨吨吨喝泳池水然后再给我哐哐哐揉腿,英雄救美算是被他玩透了。我收回我说的话,他根本就不是什么单纯的纯情少男,嘤…… 系统:现在不流行嘤了。 易时陆:那我……嗝~ 易时陆:他、他在装纯情少男欺骗人家的感情、嗝~ 系统:……好想把你再按回水里啊…… 抽筋已经缓过劲了,易时陆收回腿,由衷地对幸稚京说了声“谢谢”。 细腻的皮肤和柔软的肉从幸稚京手下溜走,一时落空的感觉让他停了三秒中,然后他歪着脑袋看易时陆:“不用谢,请我吃顿饭就行。” 易时陆失笑:“行,十顿饭都行。” “喂,”方深别扭地拽下泳帽:“易时陆都好了你们也不用靠那么近吧。” 易时陆恍然才察觉到他和幸稚京的距离过近,皮肤相碰,血气方刚的年纪正是脸皮薄的时候,他瞬间满脸通红地站起身:“我不想游了,我去换衣服,先回去了。” 他向着更衣室走去,水滴从身上一道道滑落,骨肉匀亭,肤色如玉,脚踝出有一道颜色分明的青紫色手印,全落在幸稚京眼里。 系统:最近数值升降得比较快,我隔断时间播报一次吧。 易时陆:好。 第14章 木偶(十四)捉虫 更衣室淋浴间,易时陆站在水龙头下洗头。 灯光开始闪烁。 易时陆:又来?又来?别来了,san值要掉光了…… 灯光继续闪,熄灭的时间开始变长,下水口涌上长长的一团团发丝,纠缠着往上冒,就快要接触到易时陆的拖鞋,这是什么老套情节。 易时陆果断转身抓起t恤连镜子都没看就走回了游泳池。 他又不傻,还待在那儿干嘛。 方深看着去而复返的易时陆:“怎么了?” 易时陆随便找了个理由:“我等你们一起回去吧,我妈今天有采访,我一个人待家里挺无聊的。” 幸稚京的唇角牵起一道特别细微的弧度,无人注意到。 方深:“那你不游吗?” 岸边有让人休息的椅子,易时陆就坐在了休息椅上,把t恤套在身上穿好:“不游了,我就在这坐着。” 方深凑到幸稚京身边:“来一把?” 又偷偷在他耳边低声说:“喂,给个面子,游得慢点。” 幸稚京说:“行。” 方深对着岸上坐着的易时陆:“易时陆,你来说开始。” 易时陆学着电视里的裁判高高举起右手做了个手势,快速落下:“开始。” 方深率先冲了出去,水池表面翻腾起的水花很小,两人都换了玩法,身形快得和鱼一样,在水面之下较着劲。 平静的水面看不出竞争的激烈,但他们两的速度确实比常人要快很多。 最后是方深先摸到了瓷砖壁,险胜。 易时陆:“牛啊,方深,当年深水区没白跳。” 方深被夸得不好意思。 幸稚京脸上没什么表情,拉着扶手上了岸,好像筋疲力尽一样瘫在易时陆脚边的地上,长长呼出一口气:“游得好累,还是输了。” 易时陆弯下身拍了拍他的肩膀,鼓励道:“害,这有什么,玩一玩而已,方深游了好多年了。” 幸稚京:“我以前游泳也没输过啊。” 易时陆笑了下:“别这么气馁,出去给你买雪糕。” 幸稚京慢慢坐起身,悠悠然看着易时陆,脸上没了颓唐多了丝惬意:“那行。” 方深:“啊…还能这样啊……早知道我就……” 易时陆:“早知道你就什么?” 方深闭上嘴巴:“没什么。” 和方深幸稚京一起去更衣室换好衣服,没遇到什么异常情况,幸稚京终于做个人了。 游泳馆大厅就有卖雪糕的,易时陆请幸稚京方深吃了雪糕,三人神清气爽地走到车棚,幸稚京熟稔地坐上了易时陆自行车后座。 方深有点羡慕地看了他一眼,如果可以他也想和易时陆住一个小区,这样没准现在坐在那个位置上的就是他了。 幸稚京吃雪糕吃得很慢,雪糕化了点往地上滴,引来几只小蚂蚁,易时陆眼睁睁看着那些小蚂蚁就快要碰到滴落到地上的奶油,幸稚京眼睛一暼,所有蚂蚁立马列队原路返回。 啧,这个人,恐怖如斯,蚂蚁都不放过。 易时陆从包里拿出纸,让幸稚京注意点别把奶油弄到身上。 方深眼珠子乱转,语气酸溜溜:“你们感情什么时候这么好了。” 易时陆:就这也没能让他放我一马啊。 幸稚京微微笑:“可能就是住得近的原因吧。” 方深:“……住得近真好,我也好想和你们住一块儿啊。” 忙里偷闲的时光总是来的快去的也快,这种轻松的片段在整个高三生涯里都是少见的。随着时间的前进,他们很快又开始投入到无休无止的学习中——至少看起来是这样。 易时陆偶尔会露出一些疲惫,这是人物设定,人物的精神状态基本上会随着每日的行程而改变,当学业任务课业负担变重时,易时陆的精神也会随之变得没有那么饱满。 易霖看在眼中很心疼,但她自己也忙得分身无术,就算想照顾易时陆也是有心无力,只能在其他方面做得好一点。 十一月是易时陆的生日,易霖特意去订制了款蛋糕等着易时陆回家。 晚上一到家,易时陆就看见了蛋糕、烛光、火锅。灯没开,香薰蜡烛燃烧得特别有氛围感,19两个数字蜡烛插在蛋糕上还没点燃,易霖的面容在烛光照耀下显得特温情。 她双手合十张开嘴:“祝你生……” 易时陆:“妈你等一下。” 易霖及时打住:? 易时陆:“我能叫个人来和我一起过生日吗?” 易霖:“这么晚了你要叫谁啊,你徐叔叔今天出差了也过不来……” 易时陆说:“给我五分钟。” 他转身走出房门,走到了一楼。 幸稚京晚上在家里会做什么还真不好说,没准每天偷偷扎他小人,要不然他也不能那么时不时点背一下。 易时陆敲响了门,很意外,幸稚京开门的时候穿着睡衣,看起来特别无害又无辜。 看见他站在门口,幸稚京没有一点意外。楼道里的灯始终没有人修,发出“滋滋滋滋——”的声音,老旧的灯泡忽闪忽闪,昏黄的光晕下幸稚京的面容也跟着一明一暗。 风吹动墙上一半沾着一半快掉下来的广告纸,声音往人耳朵里钻。 易时陆注意到幸稚京家客厅里的电视剧是亮着的,里面放着最近特别热门的一个生活剧,讲得就是高考生的家庭生活。 电视机里十分应景地传出台词。 “英子,开门,爹地。” 易时陆:“……” 他扒着门框,硬着头皮开了口:“……那个,上次游泳馆我不是说要请你吃饭吗,请你来吃生日宴行不行?就是家常的生日宴。” 幸稚京错愕:“生日宴,谁的?” 易时陆有点不好意思:“我的。” 幸稚京的目光在那一瞬也开始变得茫然,这种茫然显然是不适合出现在他的脸上的,特别不搭。他很快收敛,轻轻抿了一下浅色的唇,又变得游刃有余:“现在?” 易时陆解释道:“我也不知道我妈真就在今晚上准备了,可能她不想拖。我也没想到,你要是不方便那就……” 幸稚京抬起眼睛:“我挺方便的。” 第15章 木偶(十五)修 蛋糕上1、9两个数字蜡烛已经被点燃,在易时陆的脸上有火光跳动的照影,耳边响着温馨的生日快乐歌旋律。如果不是周围坐了一圈眼珠子流血的洋娃娃的话,这看起来就是一个普通的家常的生日宴。 洋娃娃脸上带着诡异微笑,所有娃娃的目光都向着一个方向——易时陆。 易时陆:哥把他揣怀里,他把哥踹沟里。我请他吃生日宴,他给我搞恐怖童谣。讲究得就是一个恩将仇报! 系统:(蒙上眼睛勿扰版) 和谐又诡异的曲调漂浮在这个房间里,如同灵魂深处榨出的乐声,时强时弱,时而漂浮空灵时而又显得呆滞阴郁,古怪音符织成毫无逻辑的旋律。 易时陆头皮发麻,僵硬地坐在位置上。 一只人偶的手攀上了他的肩,然后重重地推了一下。 易时陆连人带椅子向后摔去,他以为他会摔得很惨,但他没有。 他从餐桌前惊醒。 易霖满怀担忧地看着他,打开了房间的灯:“小陆你怎么回事?不是说许愿吗,怎么一闭上眼睛就睡着了,最近这么缺觉吗?” 易时陆尴尬地摇头,身体还没有从那种僵硬中缓解过来,指节麻痹,几乎找不出正常的触觉。 易霖:“小陆,你别吓人啊,你看起来怪怪的……” 易时陆轻轻吸了一口气,脸上挤出一个笑容:“我没事啊,切蛋糕的刀放哪了,包装袋里没看见。” 幸稚京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一眼。 易霖说:“我来切吧。” 因为幸稚京是客人,所以她先给幸稚京切了一块,放到幸稚京面前的桌面上:“小同学,你刚说你叫什么来着?” 幸稚京又说了一遍自己的名字。 易霖笑得合不拢嘴:“你是小陆第一个带回家的朋友,以后多来玩啊。你是……这个学期才转到他们班的是吧?” 易霖问了幸稚京几个问题,幸稚京一一回答了。不得不说幸稚京的外表看起来特别能蒙人,和他说了几句话后易霖满眼都是欣赏。 易霖:“小陆啊,就是要和这样老实的好孩子多来往。” 易时陆:《老实》 系统:《好孩子》 幸稚京拿起叉子,刚要吃蛋糕,易时陆就把手伸了过来,不客气地从他的盘子里划走一小块。 易霖:“你自己盘子里不是有吗,干嘛吃人家盘子里的。” 易时陆冲着幸稚京莞尔:“江湖规矩,第一块第一口得寿星佬来吃。” 易霖:“没听过你们这种江湖规矩,吃自己盘子里的去。” 白炽灯下幸稚京看着易时陆的笑容,倏然感觉到灯光的明亮,明亮到让他觉得眩晕。但他是木偶,他不应该懂眩晕是什么感觉的。 可除了这两个字,幸稚京找不出其他的词汇去形容。 奶油沾在易时陆的嘴角,然后被他舔干净。幸稚京又闻到了那种香甜的吐息。上次是苹果糖,这次是奶油,下次又会是什么呢?幸稚京咬着叉子想。 火锅开始沸腾,是麻辣锅底,易霖说:“开了,想吃什么自己往锅里下,幸稚京小同学不要客气。” 易时陆往里面放了些肉片,转头看到幸稚京在对着鸭血发呆,就帮他把鸭血下到锅里。 火锅咕嘟咕嘟地翻涌,向上冒出白色烟雾,易霖的眼镜被白烟蒙住,她起身走向屋里找眼镜布擦一擦。 幸稚京问易时陆:“刚才闭上眼睛的时候你许了什么愿望。” 易时陆:光顾着看恐怖娃娃了没顾上许愿。 易时陆匆匆一笑:“很普通的,没什么特别的。” 幸稚京继续盯着他看。 易时陆停下筷子:“好吧…… 嗯……许了愿望说,想过平静又普通的生活,读完高中上个大学,找个喜欢的工作养活自己……我也没什么特别大的愿望,就是想过这种普通的生活而已。” 说到这些的时候,易时陆的脸上出现了一种无法掩盖的向往。 易时陆:呀,我真是一朵可爱的小白花。 系统:你真是一朵可爱的小八噶。 幸稚京的目光落在他脸上良久,注视着他这种带着微小幸福的平静表情,这种时候易时陆的面容总是很舒展的,浅色的瞳孔平和安宁,不染一丝杂色,像小孩握在手中当成宝贝的那种晶莹剔透的玻璃球。 幸稚京的瞳孔开始变得很深、很深邃。 易时陆夹了一块鸭血放在幸稚京的碗中,说:“可以吃了。” 幸稚京咬了一口鸭血,连咀嚼的动作都没有,直接吞咽下肚。 “你怎么会把愿望说出来。”幸稚京轻声说。 易时陆以为自己听错了,可在看过去的时候正好对上幸稚京投射过来的目光,所以他确实是在对自己说话。 幸稚京:“你应该知道的吧,愿望说出来就不灵验了。” “所以说出口的愿望,绝对,不会实现的。” 系统:爱意值:35恨意值:25 易时陆:怎么恨意值也涨了?难道他不喜欢小白花?我下次要不要走妖艳人设? 系统:系统无法检测人物的内心想法,但我希望你只是随口说说。 除了幸稚京那句莫名其妙的话,整个生日宴气氛都很好。 临走时易霖还让幸稚京再带一块蛋糕,她切好放在干净瓷盘里,易时陆送幸稚京下楼的时候帮他端着。 到了幸稚京家门口,易时陆没进去,把蛋糕交给他,简短地说了句再见。 在他踏上第一个台阶的时候,幸稚京站在门口叫住了他。 木制扶手、上锈的铁栏杆,易时陆把手担在微微松动的楼梯扶手上,目光向下看着那扇敞开一半的门,幸稚京仰头看他,说:“生日快乐。” 转身进屋关了门。 幸稚京这句祝福突如其来,易时陆笑了一下,紧接着又向上走了几步楼梯,还没走到二楼,他突然想到了什么,仿佛是为了验证,易时陆掏出口袋里的手机。 午夜12点整。 就在刚才,他的生日已经过去。 也许就在幸稚京说完那句祝福后。 步入深秋气温骤降,又过了不到一个月就落雪了,三中里有一片人工湖,用围栏围起来,表面已然结冰,每次跑操的时候都会路过那里。 因为天气冷,最近跑操也多加了一圈。 方深成绩下滑被何雨找来家长沟通,回去后估计是捱了训,脸色特别不好地凑到易时陆这找安慰。 “不过就是年级排名下降了几十名,有必要对我混合双打?” 祝容啧啧两声:“看不出来啊,也是一米八的人了还被混合双打。” 方深:“那他们打我我也不好还手啊。” 祝容:“哈?你还想还手?” 方深又蔫了。 好像有谁在唱歌,声音特别悠扬,从遥远的地方传过来,萦绕在耳边不散。 祝容和方深打闹着,他们还在说什么易时陆已经听不清了,他的耳朵里只有那首如圣歌般的轻音,他把食指放在唇边:“嘘……你们有没有听见什么声音。” 易时陆的眼睛轻轻眨了一下,眼帘半阖,目光几乎无法聚焦,他向前走了几步。祝容一愣,拉住了他的手臂:“集合地点在那边呢,你去哪?” 易时陆回头,动作轻柔地扯开她的手,他的脸上是一片安详柔和,空洞的眼神轻盈如羽毛,嘴角带着微笑,仿佛 正在经历这世界上最幸福的事情。 他头也不回,走出了人群。 第16章 木偶(十六) 最先反应过来易时陆不对劲的是方深,因为易时陆几乎就要踩上了人工湖面。他率先冲出去拦住了易时陆:“危险!” 湖只是表面结冰,里面并没有被全部冻住,看似人可以在上面站立,但不知道什么时候表面的冰就会碎裂。 方深抓住他的袖口,易时陆停住了脚步,将目光转向了他。 方深说不出来这是一种什么感觉,易时陆的目光将他冰封住了。他把他扔在了寒潭之下,寒冷刺耳的嗡鸣声让他耳膜疼痛难忍。 方深下意识松开手捂住了自己的耳朵。 易时陆继续缓慢前行,翻过围栏,站在了冰面上。 他毫无意识自己在做什么,只知道目的地就在不远处。 等到一片雪花落到眉间融化唤回易时陆的理智,易时陆才猛然发现自己正站在人工湖的中心,脚下踩得是刚凝结没几天的脆弱的冰。 易时陆:哎呦我…… “咔嚓——” 冰面碎裂,他整个人掉进湖中。 祝容花容失色惊叫:“老师易时陆投湖了!!!!” 本来准备跑操的人群瞬间乱成了一锅粥,领队的体育老师拽着根不知道从哪里找来的绳子就往人工湖方向跑。 教室窗台前站着一个身影,看着楼下躁动不安的人流,他轻轻在窗户上呵出一口气,暖气凝结成白雾被他用手指一笔一划画出痕迹。 幸稚京看着窗外,轻声说:“下雪了。” 白雾散去,玻璃窗户上只留下能隐约辨认出的印子,三个字,易时陆。 被人捞起来的时候易时陆神志很清醒。 易时陆(灵魂被掏空):……啊,我的一世英名,全校那么多人啊…… 系统:没关系,这辈子很快就过去了。 体育老师筋疲力竭地喘了一会儿,何雨冲上来看见易时陆眼睛是睁着的,表情由狰狞变成缓和。 何雨:“走,跟我去保健室换套干净衣服。” 易时陆低着头跟在何雨身后。 何雨心情很复杂,带班多年第一次碰到学生投湖这种情况,之前也不是没碰见过过激的学生,但像这么过激的,还真是头一次。 易时陆换好衣服走到门边,隔着一道门听见年级主任和何雨说:“学生心理健康很重要,这件事情务必要妥善解决,不能闹大。” 何雨说:“这孩子平时挺好的,看不出来什么。” 年级主任:“就是这种情况才更不能忽视,你做班主任这么多年了,那些突发状况哪个是能事先预知的?” 易时陆抱着湿衣服在门边站了一会儿,听见了其中一人离开的脚步声。 他安静地坐在保健室的床边,何雨敲了敲门:“易时陆,衣服换好了吗?” 易时陆答应了一声。 何雨推门进来,看见抱着湿衣服的易时陆,说:“湿衣服放桌上吧,我待会给你找袋子装起来。” 易时陆点头说好。 何雨搬了个椅子坐在他的对面,还没开口就听易时陆说:“何老师,这件事能不能不跟我妈说,我妈工作很忙。” 何雨沉默了一会儿,如实说:“这么大的事情,你妈妈必须要知情。” 易时陆垂下眼眸:“我不是故意的。” 他坐在床沿,背部些微弯了点,目光落在地面,看起来比平日里多了几分可怜。 何雨说:“没有人怪你,我们都希望可以帮助你,是不是最近遇到什么困难了,要和老师说说看吗?” 易时陆的手无措地握紧了一下,又松开:“没有什么事情发生。” 何雨自然是不太相信的,从她的角度来看,易时陆已经有一段时间的上课走神、神情恍 惚,再加上这次投湖,肯定是有事发生。 “没事,”何雨故作轻松的笑了下:“等你什么时候想跟老师说了,随时和老师沟通,好吗?” 易时陆的唇抿了抿,然后缓缓点了下头。 何雨说:“学校打算给你先放一周假,回家好好休息休息,你妈妈待会就过来接你。” 易时陆眼神微动,流露出一丝难过:“何老师,我不用放假,我可以继续上课,我……现在状态挺好的,真的。” 何雨被易时陆恳求的语气说得心有不忍,但这是学校的决定,对易时陆而言,他也确实应该好好地停一停。 她拍拍易时陆的肩膀,安慰他:“别多心,你需要多放松放松,这不是坏事。” 易霖从报社赶过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易时陆回教室收拾好书包就和易霖回家了。 他回教室的时候正好是自习课时间,祝容看他的眼神仿佛有一肚子的话要问,但自习课不能说话,她憋得脸都红了。 幸稚京轻描淡写地看了他一眼,露出了一个担忧的眼神,演得格外逼真,易时陆差点就信了。 他什么也不说,安静低头收拾自己的东西。 回到家之后易霖想问他点什么,可长期的放养政策又让她不知道从何处问起,易霖尴尬地咳嗽两声:“你今天……投湖……” 易时陆:“妈,其实我没投湖……” 易霖:“我听说……” 易时陆:“真不是你想的那样。” 易时陆:妈妈再相信我一次! 易霖举起水杯遮住自己的慌乱,喝了一口水再放下时镇定了许多:“小陆,我知道我不太会做母亲。” 她看起来十分苦恼,可随之眼神又变得坚定:“但无论你遇到什么事情,我都会和你一起解决。所以小陆你也试着相信一下妈妈好吗?” “我知道也许事情并不像我了解到的那样,但你也不可能无缘无故地从湖面上掉下去,你什么都不说,这反而才让我最担心。” 易霖说得不无道理,这么大一件事总归要有个理由。 漫长的沉寂后,易时陆终于开了口:“其实是我和别人打了一个赌,如果能横穿冰面就算我赢,谁想到冰那么薄。我不想告诉他们是因为……真的太丢脸了,还不如让他们觉得我是因为心理压力。” 听完易时陆鬼扯的话,易霖瞬间松了口气:“你早说啊,吓死你妈我了。你们班何老师给我打电话的时候我心都提到嗓子眼了。不过……你是和谁打的赌?” 易时陆一顿,说:“幸稚京。” 易时陆:好耶,我要打破易霖心中他老实的好孩子形象! 易霖果然一幅大为震惊的样子,很认真地吐槽:“看起来挺乖的一孩子怎么……” 她暼了一眼易时陆:“不过你平时看起来也挺乖的,怎么一个个都这么不着调。” 易时陆:“妈我去洗个澡睡了。” 易霖:“那这几天你正好就当放个假好好玩一玩。” 易时陆洗完澡,挖了几局金块,挖得不是很顺利,总是抓到石头浪费时间,他去翘胡子黑心老板商店买了几根炸.药打算下局再挖到石头就炸.掉,还没进入下一关,易时陆就听到外面门响了。 易霖去开门了,好像还和对方寒暄了几句,看来是熟人。 过了一分钟易霖敲响易时陆的房门:“小陆,幸稚京来看你了。” 易时陆点退出游戏,说:“进来吧。” 幸稚京进来的时候,易时陆坐在书桌前擦头发,卧室里开了空调很暖和,易时陆穿着宽松家居服,看起来特别舒适休闲,整个是全然放松的状态。 他回头冲幸稚京一笑:“进来啊。” 幸稚京这才缓慢走了进来,关上了房门。 房间很干净,只有一张椅子,易时陆坐到床上,把椅子让给幸稚京。 幸稚京从书包里拿出两张卷子,顺势放在了桌上:“今晚的作业,给你带过来了。” 哇,上学时期有这样送作业的好同桌……做梦都要被气醒。 易时陆说:“谢谢,对了,我妈刚才没问你什么吧?” 幸稚京:“你是指什么?” 易时陆想了想,手指无意识抓了下床单,将浅色床单抓出几道褶皱,他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咬了下唇,留下一个浅浅的粉嫩的牙印。 当易时陆无措、害羞、慌张的时候,总是会做这些小动作,连他自己都没有意识。 幸稚京默默地看着,每一个细节都不能逃脱他的眼睛。 易时陆说:“能不能请你……帮我一个忙。” 幸稚京抬了下眼眸:“什么忙?” 易时陆无奈一笑:“我跟我妈说我之所以会掉到湖里是因为和你打了赌,如果她问起来的话,帮我瞒一下。” 他用几句话把事情简单解释清楚。 见幸稚京久久没说话,易时陆有些紧张起来:“不行吗,让你答应这种事情确实有点奇怪……” 幸稚京从椅子上站起身,走向床边,他的身高本来就有优势,这让他处于一个极为有压迫感的位置。 幸稚京:“答应你也可以,但是……我能得到什么呢?” 易时陆愣了下。 幸稚京坐到了他的身边:“这样好不好,作为交换,告诉我真相吧。毕竟,我是真的很担心你啊。” 幸稚京把手覆盖在易时陆那只抓着床单的手上,他的手指冰凉,笼罩着对方。而他那双黑色眼眸,虹膜上似乎有一层水润的东西,让他的眼睛看起来如此吸引人。 动物世界里数次提到,当想要引诱猎物的时候,野兽会将自己伪装,漂亮的皮囊、无辜的模样、芳香的气息、优雅的体态……皆是最残忍手段。 在他的掌心下,易时陆没有选择把手抽走。 第17章 木偶(十七) “我……” 易时陆眸色挣扎,他几欲开口,却又不知道从何说起,以及不知道自己说出来会不会被当成疯子。 易时陆摇头:“说了你也不会信的。” 幸稚京的手指动了下,他用干净纯洁的眼睛看着易时陆:“你说什么我都会相信的,真的。” 易时陆仍旧难以启齿:“还是算了,换一个好吗?” 幸稚京的身体慢慢后倾,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浑身上下散发出漫不经心的慵懒。从这个角度他将易时陆的不安尽收眼底。幸稚京一声轻笑:“说到底还是因为你根本就不信任我吧。你说不相信我会信你的话,其实分明就是你在不相信我。” 这一段话他说得好像绕口令。 易时陆抬眼向他看去,想要解释,可刚一抬头,他就看见了幸稚京身后站着的东西,那是一个巨大的阴影,潜伏在幸稚京身后,腥红的眼睛与血盆大口,此时它悄无声息,似乎因为有旁人在场而略有忌惮,它在等待一个时机。 易时陆后背直冒冷汗。 幸稚京果断站起身:“既然你什么都不愿意说,那我就先走了。” 他抬起手,动作很快地站起身。易时陆忽然抓住了他离开的手指。 “等一下,”他略显哀求:“再待一会儿,我告诉你。” 过于用力的抓握难免会让对方难受,易时陆毫无察觉自己已经在对方的皮肤下留下了两道抓痕,但幸稚京看着易时陆紧抓着自己的手,竟毫无察觉般露出了一丝浅浅微笑。 和那天在泳池一样,就好像只有他才能救他,所以易时陆将他抓得那样紧。 为什么总要到这种关头易时陆才会向他展示出脆弱呢,为什么,总是要到这种时候呢。 他也不想这样的。 幸稚京做出无奈神情:“好吧,那我就再听一听。” 明明浑身血液都兴奋地翻涌着、叫嚣着这微小的胜利,但表面什么都看不出。 易时陆说:“我……大概几个月前,我总是会……看见奇怪的东西。” 幸稚京:“是什么奇怪的东西?” 易时陆断断续续:“就是那种、有点可怕的……幻觉一样的……很惊悚……” 幸稚京凑上前,鼻尖就快要碰到易时陆的脸颊,他能看清易时陆脸上细小的绒毛。易时陆的眼睫在颤抖,躲避着幸稚京的目光,这副模样落在幸稚京眼中,看起来格外可爱。 幸稚京说:“你说得是鬼吗。” 他如此轻易地说出那个字。 易时陆闭上眼睛,缓了好一会才又睁开:“我不知道,我不知道那是什么。事情的开始,先是那个木偶,后来……就是各种东西了。” 幸稚京压低了声音,这让他的声线听起来比以往低沉:“比如呢,现在在这个房间里,你也看见了吗?” 那个高大黑影对着易时陆裂开了嘴,露出布满血迹与古怪粘液的口腔,他发出声音,呼噜呼噜中夹杂着低吼与咆哮。 易时陆眉头一紧:“……有的,就在……你的身后。” 幸稚京装模作样地向身后看去,又装模作样的演绎出什么都没有看出来的样子。 “天哪,好可怕。”幸稚京说。 易时陆:他真的好能演。 系统:加一。 易时陆苦涩一笑:“你什么都没看见不是吗?你真的相信我说的话吗,不会觉得我是个疯子吗?” 幸稚京温柔地说:“我完全相信你,我只是没想到,你一个人承受了这么多。” 易时陆:这里演错了啦,普通人不会一下子就相信的啦,你这样子很容易引起怀疑的啦。 幸稚京问:“需要我今天在这里陪你吗?那样 你会不会好一些。” 易时陆摇头:“不……不用了。” 当他说完这三个字,房间内温度骤降就要落到冰点,灯光闪烁两下,黑影渐渐向前移动,几乎就要穿透幸稚京的身体,来到他的面前。 易时陆的四肢变得越来越僵硬。 幸稚京别有深意地又问了一遍:“真的不需要吗,你看起来不太好。” 易时陆牙齿打架:“不……不用,我不想把你牵扯进来。” 幸稚京:“啊,原来是因为这个……” 灯光恢复原样,温度渐渐回升。幸稚京反手轻扣住易时陆的手腕,脸上扬起迷人笑意:“真的没关系,我小时候算过命,八字特别硬。我想有我陪着你你会好受些,我决定了,我今晚要在这里陪着你。” 幸稚京脸上的兴奋从面具一般的皮囊边缘泄露出,他努力压制却还是想笑,为了不露馅,他不得不离易时陆远一点坐到书桌前:“你睡觉吧,我在这里陪着你,等你睡着了我再走。” 易时陆装作看不见他的偷笑,忧心忡忡地躺了下去,他面向幸稚京:“我真的不想把你牵扯进来。” 幸稚京:“没关系的,就算被牵扯,我也很乐意。” 易时陆叹了口气:“你会后悔的,你根本就不知道……有多可怕……有多难熬。” 他闭上眼睛沉沉睡去,折腾了一天格外疲惫,这次在睡梦中,梦境是平和的,没有任何怪异出现,甚至梦中的易时陆感觉到了一种神志沉溺般的舒适。 在他睡着后不久,幸稚京站起身,房间里的巨人黑影消失,他走到床边弯腰看着面色平静的易时陆,保持了这个姿势很久。 过了好一会儿他将手放在了易时陆的脖子上,幸稚京早就想这么做了。 触感果然完全不一样,那里好温热,皮肤下面涌动的血液让这个部位始终维持在一个合适的温度下,动脉在有节奏的跳动,和心脏一样的节奏,神奇的造物主造出了这副完美身躯和住在里面的那个特别的灵魂。 幸稚京从来不觉得自己的身体是冷的,但此刻他意识到了自己过低的体温。他的指尖被易时陆的皮肤点燃灼烧,但当他抬起自己的手时,那里又什么都没有。 幸稚京笑着对床上浑然不觉的人说:“好温暖啊,易时陆。” 又过了一会儿他将头埋进易时陆的颈窝里轻嗅了一下。 “好好闻啊易时陆。” “不是苹果糖也不是奶油,但还是好好闻啊,你用了什么沐浴露吗。” 他根本没有期待对方的回答。 幸稚京:“为什么这么香呢,连皮肤底下的血液都是香的。” 幸稚京滚了一下喉咙,从身体深处感受到了一丝饥.渴。 第18章 木偶(十八) 在易时陆睡着之后,幸稚京很快就回去了。 深夜的老小区偶尔传来几声猫叫,宛如婴儿啼哭,幸稚京心情极好地哼了几句歌,慢悠悠地向楼下走去。 空荡的楼道中不断传来他断断续续的声音,像绷紧的棉线有一下没一下的扯着,突然,那根棉线断了。 声音戛然而止。 幸稚京在楼梯的转角处遇上了一只橘猫,被雪淋湿皮毛看起来格外狼狈,橘猫停下了脚步,就像没能想到会在这里遇到这个危险人物一样。 高兴的表情从幸稚京的脸上被抹去,他轻轻歪了下头:“哦,是你啊。” 毫不掩饰的嫌恶语气。 橘猫向后退了一步。 幸稚京:“你又不会说话,还真以为能提醒他什么啊?” 雪夜的光线尤为澄明,这让幸稚京瞳孔中不断扩大的黑色更加明显,几乎要扩张到占据全部的眼睛。 橘猫猛地一跳,转身狂奔下楼。 幸稚京站在原地一声嗤笑:“哼,低等生物。” 他又哼起了歌,迈着从容的步伐,一个台阶一个台阶地向下,月光照进,那落在台阶上畸形的影子突然一阵模糊,像卡断的老式电视机画面,但很快又恢复正常。 第二天易时陆还是五点半就醒了,长期保持的生物钟让他在这个点醒过来,他下意识换了校服,穿好之后才清醒过来,他有一周的假期,说好听点是假期,说难听点就是停课观察。 易时陆放慢了动作,去厨房打开冰箱,发现面包已经吃光了。 他下楼去早餐店买包子和豆浆油条,准备和易霖一起吃。 等买好早餐回来摆好碗筷,时间快到六点半,这个时候易霖是不可能醒过来的。 易时陆恍然发觉自己平时的节奏太快,他和易霖长期保持两个完全不同的作息时间,想和易霖一起吃早饭估计还要再等上一个小时。 易时陆空着肚子先回房间把昨天幸稚京送过来的卷子做了一半,到七点半的时候,把豆浆和包子重新热了一下。 易霖八点钟才起床,急匆匆洗了把脸化了个淡妆换好衣服,拿着工牌往门口冲,冲到客厅的时候看见易时陆坐在餐桌前,愣了一下:“哦,我忘了你在家。” 易时陆:“没事,我早上也差点去学校了。妈,包子冷了我再去热一下。” 易霖摆了摆手,在玄关处边穿鞋边说:“来不及了要迟到了,我早饭不吃了你自己吃吧。” 说完一声门响,门关了,世界恢复清净。 易时陆还没反应过来,坐在餐桌前没动,等了一分钟他才起身,端起一碟包子放在微波炉里,拧开旋转按钮。 门被敲响。 易时陆从猫眼里看了下,是幸稚京。 他打开门:“怎么没去学校。” 幸稚京说:“来陪你吃早餐。” 易时陆:“……你怎么知道?” 幸稚京:“今天早上在我家窗前,看到有个人六点都没到就出去了,回来时候手里拎着包子油条。不过刚才你妈下楼的时候脚步匆忙,估计是没时间陪你吃饭了。” 被他说准了全部,易时陆把门又拉得大了一些,说:“进来吧。” 幸稚京进了门,易时陆从微波炉里拿出刚热好的包子,回头一看,幸稚京已经自觉地坐上了桌子。 他饶有兴致地看着眼前的豆浆,拿着勺子搅了下,就像个不好好吃饭只知道玩的小孩,豆浆表面泛起一圈涟漪。 易时陆把包子放下,自己也坐了下来。 易时陆:“你不用上课吗?” 幸稚京说:“请了假。” 易时陆郑重地看着他:“幸稚京,如果是因为我的事的话你 大可不必如此,高三是很重要的,不能这么任性随便请假。” 幸稚京“唔”了一声,把他的话当耳旁风。易时陆还要再说些什么,幸稚京忽然抬起头:“我要加点糖,豆浆果然还是要加很多糖才好喝。” 易时陆愣了愣,去厨房拿了罐糖,看着幸稚京舀了一大勺糖放在豆浆里。他大口喝下,碗很快就空了。 喝完豆浆之后擦了擦嘴巴,幸稚京开口:“不过说是为了你也没有错,毕竟我们是朋友。” 他笑得亲切:“正好现在都有空,朋友要不要去我家玩?” 易时陆抬眼看他:“好啊。” 在易时陆的观点里,像幸稚京这种邪恶生灵的居所应该是昏暗、阴沉的,就算不是布满蜘蛛网,也应该是那种一踏进去整个bgm都变了的氛围。 但是幸稚京的家看起来竟然和一个寻常高中生的家没有任何差别。窗帘全都拉开,光亮照得整间客厅亮堂堂,幸稚京打开电视机,页面是某个视频播放器。 “要不要看什么电影,我有vip。” 易时陆:呦,融入社会融入的不错,还知道买vip。 他摇了揺头:“不看了。” 幸稚京拿出一盒飞行棋:“要玩吗?” 易时陆:“……不了。” 幸稚京皱了下眉,然后豁然开朗:“要不我们一起做试卷吧,你昨天那两张卷子是不是还没做完?” 易时陆:……我在他心里就那么变.态吗? 系统:没错,你就是。 五分钟后,两人一起坐在了书桌前。 幸稚京偏了偏头,看着易时陆认真的侧脸,像随口问一样说道:“你想去什么大学?” 易时陆停下笔,思索了许久才说:“a大。” a大是本市的一所大学,顶尖算不上,但也是一流学校,很符合易时陆求稳的心态。 幸稚京很认同:“我也觉得a大好,离家近,不用背井离乡的,生活多方便。” 易时陆认真听他说话,忽然幸稚京声音一轻,凑到他的脸旁边:“易时陆,你说我也去a大怎么样?到时候我们还做同桌。” 易时陆笑起来:“哪有你说的那么容易,大学和高中又不一样,就算选一个大学也不一定一个专业,更不一定分到同一个班。” 幸稚京笑了下:“可是我有预感。” 易时陆:“什么预感?” 幸稚京眯起眼睛,像是在开玩笑又像很在很认真地说:“我有预感,我们会一直在一起的……永远都不分开。” 一阵凉意爬上皮肤,像蠕虫一样蜿蜒上行,那种被盯上被缠上怎么也甩不脱的战栗感让易时陆浑身不适,他拍了下幸稚京,说:“好好做卷子去。” 一周的时间很快过去,假期解除,回到班级易时陆受到了热烈的对待。他一踏进班级,一群人就围了过来。 “易时陆你还好吧?” “班长你想开点,成绩又好长得又好,人生根本就是坦途嘛。” “就是说啊,有什么烦恼就说出来,没什么大不了的啦,我每天也一堆烦心事的,大家都是这样。” …… 桌面上放了很多小零食,都是同学放的,易时陆一时间倒真有些感动了,和周围的嬉笑打闹成一片:“谢谢你们,其实我真没什么事。” 祝容一回头,就看见幸稚京漫不经心地转着手中的笔,目光却跟着易时陆一直到了走廊上。直到此时易时陆身边仍然围着许多人,或询问上周人工湖的事情,或体贴安慰。 祝容被幸稚京冰冷地眼神吓了一跳:“喂,你干嘛?” 幸稚京手里的笔“啪—”的一声落在了桌面上,声音格外清脆。 他看向走廊的方向:“我们班同学今天挺热情的哈。” 祝容说:“啊……不一直都这样吗?哦,我忘了你是转来的。易时陆人缘一直都很好啦,从前他身边就总是围一堆人,比如方深那个家伙,不过就是上了高三大家都被压榨得不行了才没空来找他的,也就方深还能坚持在学习之余持续骚扰易时陆。他上周出那么大事,肯定很多人都要关心一下,不过真的好奇怪,易时陆完全不像是那种想不开的人,我都不敢问他,你知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幸稚京眼眸转向祝容:“不知道,我怎么会知道。” 然后继续盯着走廊上和别人说说笑笑的易时陆。 幸稚京:“好碍眼,看着就碍事。” 祝容将他这副模样尽收眼底,了然地啧啧两声,无奈道:“得,又栽一个。” 走廊上的人毫无察觉教室里的视线,不知道在讨论什么,对着别人笑得眼睛弯成了月牙,幸稚京慢慢调转视线,低头看着桌面上放着的书,一语不发。 原来做得还是不够啊。 第19章 木偶(十九) 恐惧是一种病毒,开始在学校里肆虐传播。 一天夜里,顾凡做了噩梦,梦中血迹淋漓,腥红的恐惧几乎将他淹没,他拼命地从梦中逃离,却不断徘徊在怎么也走不到尽头的旋转楼梯中,在梦境的最后,他看见了一张熟悉的脸——那是他的同学,易时陆。 从噩梦中惊醒,顾凡以为和寻常时候一样,不过就是个普通的梦境罢了,每个人都会做噩梦,这种事情再平常不过了,至于为什么会梦见易时陆,易时陆是他的同学,他们朝夕相处,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梦见这个人也没什么奇怪的。 顾凡走下床,准备去洗把脸压个惊,好让这种窒息感消散地快一些。拧开水龙头,将大量冷水往脸上扑,已是冬季,水龙头里流出来的冷水冰凉刺骨,很快就让他清醒,他抬头无意看了一下镜子,感觉有点不对,但又说不上来哪里不对。 顾凡转身走出浴室,在踏出门槛时脚步忽然停住,他知道是哪里不对劲了。 刚才照镜子时,里面他身后的场景,并不是他家的浴室,那是一个陌生的,他绝没有在现实生活中见过的地方。 顾凡是第一个,但不是最后一个。 寒假的逼近让模考变得越来越频繁,学校里的氛围又更加沉重了许多。易时陆发现班级中同学看自己的目光变得古怪异样,他一开始还以为是因为学业负担让大家终于变.态了,后来才恍然发现,那种古怪的神情在只有看向他的时候才会出现。 易时陆忍了许久,最终还是没忍住,在吃午饭的时候问祝容:“你觉不觉得顾凡他们最近怪怪的?” 祝容抬眸看他,欲言又止,最后只敷衍道:“顾凡本来就神经兮兮的,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每次祝容想打岔的时候都是这种装作不在意的语气,易时陆意识到肯定是出现了什么问题,他认真又问了遍:“祝容,你肯定知道点什么吧?别骗我。” 易时陆的一双眼睛实在干净,当恳求地看向对方的时候,谁都无法拒绝。 祝容的心当即便软了,和方深对视一眼:“我不管了,我得告诉他,我憋不住了。” 她对着易时陆:“最近学校里出了很多关于你的风言风语,什么奇怪的都有,我听着都觉得荒唐。” 易时陆:“什么风言风语?” 祝容:“说什么的都有。” 她看了眼易时陆,全盘脱出:“有的说你已经不是人了,在掉进人工湖那天就已经死了,现在是因为怨气重回来报仇的。任何和你接触、和你说话的人都会遇到不详的诡异事情……就类似于这种的传闻,太离谱了。” 易时陆慢慢吐出一口气,眼神向下看,显出几分烦恼模样,方深将盘中的鸡腿夹给他:“别理他们,现在压力大,大家就随便找个借口编故事传八卦,切,你一个大活人天天在我们身边,我们还能不知道你是什么样的啊?” 一直没说话的幸稚京忽然开了口,他一只手撑着下巴看向易时陆,浅浅微笑:“不一定哦,小时候我听鬼故事说,冤魂有时候也不知道自己已经死了,还会回到生前居住的地方,像以前一样和大家生活在一起。” 祝容尖叫:“幸稚京你大冬天的说什么鬼故事啊!天本来就冷,我鸡皮疙瘩都出来了!” 幸稚京笑出了声,忽然伸手抓住了易时陆的手腕,手指搭在他的脉搏上,指尖扫过他皮肤下跃动的地方。易时陆抬起头,对上他似笑非笑的目光。 幸稚京说:“别动。” 祝容和方深竟真被他这副模样唬住,直愣愣地看着,却也没有出声。易时陆的身体僵硬了几分,那冰凉的手指在他的手腕上摩挲,让他浑身都想发抖。 在易时陆想要收回手的时候,幸稚京率先松开了。 他哈哈笑着道 :“你们怎么都是这副样子啊,我就开个玩笑,易时陆这脉搏跳得这么强劲,至少还能再活一百年。” “靠,”方深呼了口气:“吓了我一跳。” 祝容也将捂在胸口的手放了下来。 幸稚京热络的伸出手,揽住易时陆的肩:“易同学,我才不会像那些人一样呢,他们不相信你我相信你,我什么时候都会站在你这边的。” 由于靠得太近,他冰凉的呼吸绕过易时陆的耳廓,易时陆缩了缩脖子,让那种酥酥麻麻的凉意远离自己一些。 他轻声说:“谢谢你啊。” 我谢谢你啊,搞出这么多事情。 祝容觉得真是没眼看,狠狠扔了包餐巾纸过去,正好砸在幸稚京怀里:“别腻歪了,赶紧把盘子收了。” 幸稚京笑笑,端起盘子站了起来。 吃完午饭的午休时间,基本已经无人睡觉了,所有人都趴在桌上奋笔疾书。 虽然明知道传言都是无稽之谈,可当异样眼光看向他的时候,易时陆心里还是觉得难过。 原本友好善意的目光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猜忌、害怕的目光,他们避着他,连无意中的眼神交汇都会让对方立刻移开眼睛。 躲避他,就像躲避着可怕的怪物。 为了避免这种情况,易时陆连走路的时候都只低头看着脚尖。 还好……还好还有幸稚京方深祝容他们陪在他身边。 尤其是幸稚京,他完全不顾那些风言风语,始终陪伴在他的身边,在看见易时陆难过时他会露出担忧神情,将手放在他的肩膀上,轻声问:“没事吧。” 通常来说易时陆会逞强着摇头说没事,但总有逞强不下去的时候。某一次他就控制不住的红了眼眶,压抑的委屈再也无法忍耐。 “为什么呢?” 易时陆抬起湿漉漉的眼眸:“我什么都没做。” 触及到发红的眼睛,幸稚京一点心虚都没有,他将右手盖在易时陆放在大腿上的手,慢慢握住,再松开,又握住,再松开,反复几次后流露出一种格外满足的神情。 幸稚京:“我会永远陪着你的。” 易时陆:“有你真好。” 幸稚京微笑。 易时陆:“还有祝容。” 幸稚京:“……” 易时陆:“还有方深。” 幸稚京:“……” 易时陆:“你们真是我最好的朋友。” 幸稚京:“……” 易时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统哥你看他的脸,黑得和平底锅一样。 系统:没错,黑得和你的心肝一样。 易时陆:心肝?什么心肝?干嘛突然叫人家心肝! 系统:……好想给你一个……算了。 幸稚京抓住易时陆的手并没有松开,像思考了很久,他轻轻偏头:“寒假有什么安排吗?” 易时陆想了想:“大年三十和初一那两天要回外婆家过年,其余的时间都没什么事情。” 寒假就七天。 幸稚京说:“要不要去桐庐寺一起烧个香,我舅舅家就住那里,晚上可以住我舅舅家,就两天时间。” 桐庐寺是临市一个寺庙,离得不算远,当天来回都行,幸稚京大概是不想把形成安排得这么密集,所以才选择住一晚。 易时陆有点犹豫。 幸稚京贴近他,在耳畔小声说:“听说桐庐寺的香很灵验,去拜一拜没坏处。而且我舅舅也懂这些,到时候正好让他帮你看一看。我小时候有一次被惊到,就是他帮我看好的。” 你小时候?是你还是个小木块的时候吗? 易时陆表现出一幅有些心动的模样 ,幸稚京再接再厉:“总不能就这么拖下去吧,难道真要拖到高考?” 易时陆小声问:“几号?” 幸稚京说:“要不就年前吧,5号那两天怎么样?” 易时陆:“那我问问我妈。” 幸稚京弯了弯眼睛,说:“好。” 易霖对此倒是没什么意见,听到易时陆说要和同学出去玩她还挺高兴的。 她反而怕易时陆总闷在学校和家里,答应得很爽快。 5号那天易时陆背了个包就和幸稚京去了高铁站,到临市也就半小时,然后打车去了幸稚京舅舅家。 易时陆看着一路上的风景越来越远离城市,干笑两声:“你舅舅家住的挺远的哈。” 幸稚京笑了下:“我舅舅家住郊区,干他们这一行的重风水,特意选了个风水宝地,而且就离桐庐寺不远,我们到时候去也方便。” 幸稚京的谎话说得跟真的一样,一般人也听不出什么破绽。易时陆点头说好。 也不知道是哪点戳到了幸稚京,他伸手摸了下易时陆的头发,脸凑过去:“好乖啊易时陆,我说什么都相信。” 易时陆:“……一边去。” 默默抱紧自己的包。 幸稚京笑起来,笑得连那双眼睛看起来都没有那么黑了。 出租车到了地方停下,易时陆背着包下了车,四周一看没看见什么房子,刚想询问,就见幸稚京说:“还得走几步,跟我来。” 易时陆:统哥我好怕。 系统:你告诉我今天几号? 易时陆:5号。 系统:5号是什么时间段。 易时陆:……寒假? 系统:不仅是寒假而且是周末。你再看看你周围。 易时陆环顾四周。 系统:全是节假日带着小孩来旅游的人啊!全是人!全是人你怕个屁! 第20章 木偶(二十) 易时陆一哂:害,我就是装个柔弱,我才不怕呢,统哥你好凶,嘤… 系统:憋住,不许嘤。 易时陆:………… 易时陆:……憋…… 易时陆:……憋不住了,嘤! 易时陆一边和系统打嘴炮,一边跟着幸稚京穿过一条小路。在路的另一边,出现了一座中式庭院风格的房子,古色古香,这种房子易时陆之前只在电视上见过。 幸稚京走到门前扣响门环,门打开,里面站着一个身着黑衣黑裤的人:“稚京,你来了。” 幸稚京微笑,准确露出六颗牙齿:“二舅。” 易时陆:嘿,他大舅他二舅唞是他舅。 系统:高桌子低板凳都是木头~ 易时陆:都是木头~ 系统:他大姨妈……不好意思唱串了。 幸稚京的手放在易时陆腰处,轻轻向前一带,易时陆就站在了他身前,正对着那浑身黑衣的男人,男人看起来四五十岁左右,精瘦精瘦的,皮肤略黑,额头上有三道皱纹,这三道皱纹让他带了凶相,看起来不大好亲近。 易时陆乖巧说:“叔叔好,我是幸稚京的同学,打扰了。” 这位二舅点了下头,然后扯了扯嘴角,扯出一个笑容:“你是稚京之前提过的易时陆吧,快进来。” 易时陆迈开腿,走进了这座偌大的宅院。 进了院子入目是九曲回廊、假山怪石、小桥流水和在冬季都保持着绿意的林木。这让这座宅院里空气清新却也很阴冷,置身其中之后,好像连天色都比外面暗了几分。 幸稚京像闲聊一样随口问:“二舅,大舅呢。” 二舅说:“在餐厅招呼饭菜了,到房间把东西放放就出来吃饭,我叫人给你同学安排了客房。” 幸稚京抬了抬眼睛:“他不住客房,他住我房间里。” 二舅顿了下,说:“哦,也行。” 易时陆:这就要同居了,人家好紧脏。 系统:你更紧张的应该是你面对的这些是不是人都不好说。 易时陆:这有啥不好说的?肯定不是人啊。 系统感慨易时陆心真大。 穿过前庭,又走了有五分钟的距离才到幸稚京的房间,房间里装修不错,很现代,不是想象中那种什么中式的木床。 易时陆把包放在椅子上,笑着说:“看不出来你家还是个高门大户。” 幸稚京也跟着笑:“什么高门大户啊,就是我舅舅他们喜欢这种新中式的装修,搞了这么一套宅子。” 易时陆:“我也喜欢,怎么没见我搞一套大宅子来。” 幸稚京:“你想要还不简单啊,嫁进我家这宅子不就手到擒来了。” 易时陆笑了几声:“怎么,你有其他姐姐妹妹让我嫁啊。” 幸稚京一下子就不说话了,低头倒水拿起来喝了一口,过了一会嗤笑一声,撑着下巴看他,眼神阴鸷又锐利:“易时陆,你有时候说话挺会气人的。” 易时陆流露出几分茫然,好像不知道他在生气什么。 歇了几分钟就到了饭点,有人来请他们去餐厅吃饭。 到餐厅的时候已经有人坐在圆桌前了,热热闹闹的很多人,其中一个是刚才见过的幸稚京二舅,其他的易时陆都不认得。 幸稚京一个一个介绍过去:“这是我大舅、大舅妈、二舅妈、表弟表妹。” 易时陆一一打了招呼。 幸稚京大舅和二舅长得完全不一样,白白胖胖脸上堆着笑容,一幅好脾气又好客的老好人模样。 席间问了易时陆不少学校里的事,说说笑笑一派和气,知道易时陆计划去桐庐寺,还主动说让他们吃过饭 好好休息,下午他派车送他们去,就不用打车了。 和睦的一家人、亲切的长辈、偶尔调皮但很可爱的弟弟妹妹……一切都表现得那么美好。 吃完饭易时陆回房间休息,打算下午两点出发去桐庐寺。 幸稚京说他不午睡,在一旁打游戏,易时陆脱了外衣就在他的床上睡了一会。 幸稚京在旁边坐着,眼睛盯着手机。 阴影笼罩在这片宅子的上空,乌云密布似要下雨,可细看之下,除了这处地界,其他地方都是晴朗天气。 在确定易时陆睡着之后,幸稚京躺到了他的身边。易时陆进了这里、睡在了他的床上、盖着他的被子,现在易时陆的身上满是他的味道,混合着他自己的,散发出一种怪异又和谐的气息。 这个认知让幸稚京变得愉悦,但还不够,远远不够。 体内有什么东西叫嚣着更多、更多。 他凑近易时陆的脖子,指腹慢慢地摩挲着,摩挲到这一小片皮肤都变成红色,红得要滴出血来。 易时陆不舒服地嘤咛了一声,但出于某种特殊情况,他并没有醒过来。 幸稚京漂亮的眼眸如同蜥蜴机敏的眼珠般转动了下,一瞬间连瞳孔都扭曲了形状,最后它锁定在这片透出血肉红的皮肤上。 他歪着脑袋想了下,伏身上前,将自己冰凉的唇覆盖在这片肌肤之上。 咯吱咯吱咯吱———— 易时陆易时陆易时陆———— 滚烫如火焰灼烧却又柔软似漩涡深陷,睁开眼睛用惊恐的目光看着我或者永远沉睡在幸福谎言中。 无论如何, 无论如何, 都该是我的。 易时陆。 幸稚京张开了嘴,用牙齿抵住他的皮肤,他冰冷的牙齿下是对方最脆弱的地方,幸稚京一个没忍住,咬破了皮肤。 在血液进入口腔的那一瞬间他突然清醒了过来,看着渗出的两滴血色幸稚京心虚地抬起了头。 移开目光。 又心虚地看了一眼。 低下头,他轻轻舔.舐、吮.吸。 幸稚京觉得身心舒畅。 手机的闹铃响起,易时陆睁开眼睛,幸稚京还坐在旁边打游戏,见他起床了淡淡抬了下眼睛:“收拾好了就走,车在门口了。” 易时陆“哦”了一声,动了动僵硬的脖子。 这午觉睡得不舒服,浑身不得劲,又酸软又难受。易时陆用手捏了捏肩,又转了转脖颈,手搭在脖颈上的时候摸到了奇怪的鼓包。 易时陆拿出手机对着屏幕一看,隐约能看见一块红肿的地方。 易时陆:“幸稚京你家有虫子。” 幸稚京从游戏中抽身随口一说:“哦是吗,庭院里绿植多,有虫子挺正常的,待会叫人进来喷点驱虫药水。” 易时陆:“这都冬天了。” 幸稚京:“是啊,现在的虫子特耐寒,跟变异了一样。” 幸稚京放下手机:“衣服穿好了?走吧,去桐庐寺。” 第21章 木偶(二十一) 看幸稚京催得急,易时陆也没多想,跟着他就上了车。车开出他们来时的路,又转上一条易时陆从没见过的路上。 看着窗外不断变换的景象,易时陆一怔,用胳膊肘抵了一下幸稚京:“是不是走错路了,我小时候和我妈来桐庐寺玩过,我记得不是这个方向。” 幸稚京说:“假期人多,常走的路堵车严重,稍微绕一下。” 易时陆“嗯”了声。 过了一会还是觉得还是怪怪的,就拿出手机打算导个航,手机的信号特别弱,打开的app页面上出现不断转圈的图标,没能导航成功。 幸稚京探头过来,看见易时陆手机页面上“某某导航”几个字特别显眼,可惜显示的是信号连接失败,连定位都没能定上。 幸稚京说:“这么不相信我啊,怕我把你带到哪个深山里去?” 易时陆:“不是不信你,是怕走错路,看一下导航保险点,不过这边信号怎么这么差啊?” 幸稚京淡淡移开目光看向车窗外。 乌云翳日,看不见一点日光,风卷起地上的枯草发出如塑料般干瘪的响声,阴风一阵一阵。 幸稚京说:“这边信号一直都不太好,把手机收起来吧。” 易时陆不死心,打开微信界面,想给易霖发几句话,可多次发送仍旧只得到发送失败的红色感叹号。 折腾半天也折腾不出来什么,易时陆总算妥协,把手机放到了口袋里,和开车的司机闲聊。 易时陆:“叔叔,你们这边桐庐寺里供奉哪些佛啊?” 司机从后视镜看着他们,触及到幸稚京的目光后迅速移开:“我不是本地人,没去过。” 一句话终结了易时陆所有想问的问题,把他要说的话全都堵了回去。 易时陆只得无聊摆弄了下此时如一块板砖一样的手机,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幸稚京说:“你看看能不能找什么单机游戏玩一玩,很快就到了。” 好主意,易时陆立刻打开黄金矿工。 他玩了一会儿,肩膀上一沉,侧目一看,是幸稚京把头垫在了他肩上,眼睛正看着他手中的游戏画面。 幸稚京:“有那么好玩?” 易时陆:“这世界上只有两种人,一种是觉得黄金矿工好玩的人,一种是没玩过黄金矿工的人。” 幸稚京笑了起来,靠在他肩上打了一个哈欠:“无聊到想睡觉。” 易时陆:“那你就睡啊。” 幸稚京:“那你肩膀借我靠靠。” 易时陆笑起来,很大方似得把肩膀往幸稚京那边又凑了凑:“随便靠。” 幸稚京认真看着他的侧脸,几乎能感觉到易时陆笑起时胸腔的震动,他彻底把头全部靠在易时陆的肩膀上,脸快要贴到他的皮肤。然后幸稚京闭上了眼睛。 车继续开了有二十分钟,到了桐庐寺。 因为小时候来过这里,易时陆有些模糊印象,这几年桐庐寺发展得越来越商业化,香火比以前还旺盛。寺庙中有三座塔,供奉着不同的佛,每座塔一楼就是可以烧香的地方。 易时陆在入口处买了个攻略图,指着中间那座塔,说:“我们去这里。” 幸稚京把手指放在第一座塔的图片上,揶揄着说:“不去求一求富贵?大富大贵,多好啊。” 易时陆笑了笑:“我哪有心思想那些,我现在只求不要有什么邪祟近身。” 幸稚京抬头看了眼天,面色并无变化:“哦,是吗,挺好的。” 易时陆按照攻略图上的地址进了第二座塔,第二座塔的人流量明显没有第一座塔多,他走进去的时候只觉得周围格外宁静,偶有几个香客进来,跪于蒲团上,也只是双手合十,安静闭 上眼睛静静谛听几声梵音,或许心中有所求,但都没有宣之于口,无声无息地待那么片刻就出去了。 幸稚京跟着易时陆进来,又被易时陆推出了门。 易时陆:“你刚才进门槛的时候脚迈错了,重新再走一遍,这是有讲究的,走错不好。” 幸稚京抬眸看向里面,一座镀金大佛,他按照易时陆的要求重新走了一遍。 进门后易时陆点了支香放于香炉中,随后跪在蒲团之上抬眸看佛像,他心里莫名产生奇怪念头,觉得从他这个角度来看,这座镀金佛像似在对他笑。 笑起来的样子令易时陆觉得怪怪的,他还想仔细看,可忽又发现那佛像不笑了,刚才的种种就像是他在精神状况不稳定的情况之下产生的错觉。 易时陆瞬间愣了下,不知道还要不要继续拜,想了想,还是决定闭上眼睛。 神佛慈悲,总是怜悯众生的,他不贪心什么,只求,只求…… 易时陆在心中默念。 幸稚京抱着手臂看他,看易时陆在佛像前低垂着头,脸上神情格外虔诚,修长白皙的手指紧紧合在一起,好像这样做就能够得偿所愿。 易时陆睁开了眼睛,正在这时幸稚京走到他身旁对他伸出手,易时陆将手放在他的手上借着力站了起来。 出庙塔后旁边有一处是专门卖各种香包的,挂在木架子上,上面绣着“平安”“健康”等吉祥字样,又或者只有桃花、祥云等寓意好的图案。 易时陆以前是不太买这些东西的,可经历过这几个月的事,一时间有点恍神,买香包的摊主见他驻足又犹豫,冲他喊:“小伙子,过来看看,我看你现在正需要一个庇护左右的护身符。” 也许说者无心听者有意,这话落在易时陆耳中仿佛意有所指。 易时陆走过去:“哪个是护身符?” 摊主挑了个祥云样式的香囊递过去:“这个是护身符,里面放的都是桐庐寺的主持开过光的符纸,很灵验,最好是随身带在身边,每日都带着,不要随意取下。” 易时陆付了账,把护身符挂在了手机上。幸稚京瞥了一眼,笑着说:“这个护身符很好看,当个挂件也不错。” 回去坐的还是幸稚京家的车,到了之后天已经全黑了,又是一大家子人守在饭桌前等他们两个吃饭。 易时陆怪不好意思的,幸稚京却一幅满不在乎的样子,像个被惯坏了的小孩。 饭后幸稚京找易时陆,说大舅要帮他看看这段时间是不是撞了什么邪,易时陆早有准备,来之前本来也存了让懂行的人看一看的心思,洗完澡换了身干净衣服就跟着幸稚京去了。 一开始还以为要去什么奇奇怪怪的地方,谁知幸稚京只是把他带到了一间茶室。 大舅正坐在茶桌前品茗,见他们来,脸上堆起了笑容说:“都坐。” 易时陆透过窗户口看天,月黑风高,独自品茗,好雅兴。 大舅给两人倒了茶,问了易时陆些近况,譬如何时开始出现反常现象的。 易时陆说:“从去年夏天的时候好像就开始了,具体的时间,我自己也不是很清楚。” 幸稚京大舅听得认真,又接连问:“有具体受到什么伤害吗?比如身体受伤、流血之类的。” 易时陆想了想说:“有,最近这种情况倒是变少了,但之前有很多次,有从楼梯上摔下来过,有在游泳池里呛过水,还有掉进过湖里。” 坐在一旁的幸稚京听闻此话动作一顿,用手指沾了一点自己杯中的茶水,随意往桌子上画了画,然后又烦躁地用手把他们全抹去。 大舅仿若全然看不见他这些动作,依旧和易时陆说着话:“那已经算是缠了你很长是时间了。” 易时陆眼中苦 恼:“我不知道……后来好像连身边的人都会受到影响了,我的同学……他们也变得不对劲。” 像面对心理医生的咨询,易时陆一股脑将憋在心口的话全说了出来。 直到面前的茶水全喝完,大舅伸出手:“把你的茶杯给我。” 易时陆将茶杯递了过去。 大舅向杯底看了看,脸色突然一变,本来满面笑意和和气气的面容瞬间带上怒意,他的眉头皱成川字,语气也变得低沉:“太猖狂了。” 易时陆不知发生了什么,就见大舅将茶杯递还回来,问他:“你看见了什么。” 茶渣沉在杯底,构成了一幅剪影一样的图片,仔细看下去,竟然像是两个小人人,一个站在前面,一个跟在身后,紧紧地跟着、紧紧地盯着,如不散冤魂、附骨之疽。 易时陆咽了咽干涩的喉咙,艰难地说:“这是不是代表着……真的有东西在跟着我。” 大舅面色凝重地点了下头,似乎此事颇有些棘手。 易时陆问:“能有办法消解吗?” 大舅又是不说话,过了半晌后,郑重点了下头:“能。” 他站起身,在一个木架子上拿出个盒子,打开,里面是个木雕项链,雕得东西很小,具体看不出来是什么,隐约能瞧出人的形态。 “把手伸出来。”他对易时陆说。 易时陆乖乖伸出了手,大舅忽然笑了下,下一秒易时陆指尖突然一阵刺痛,一滴鲜血从食指指腹涌出。 大舅强硬地捏住了他的手,将那滴血滴入项链中。 好像有什么神奇魔法一样,血液很快得被木雕坠子吸收了进去,表面却一点痕迹也看不出来。 大舅把坠子挂在了易时陆的脖子上,说:“要一直戴着不许离身,它会保你不再受到困扰。” “只要你一直戴着。” “永远,不要摘下。” 第22章 木偶(二十二) 梦境变得好奇怪,一开始先是浑身无力,热度一点点攀升,有什么东西在他的脚踝处收紧,又收得更紧,粗粝地表面磨损着皮肤,痛感与奇异的快乐一同出现,身体如在煎熬。 是绳子吗? 好像并不是绳子。 那又是什么呢。 易时陆努力坐起身,看向床尾,可是什么也看不清,房间中被浓雾笼罩着,一团雾气淹没了他的双腿,所以那里有什么,他怎么用力去看也无法看清。 只是一种感觉,一种……好像灵魂被绑了起来的感觉,他被束缚在层层丝带包裹之中,丝带用力地勒着,从皮肉浅层勒进了灵魂深处。 易时陆喘着气,胸口剧烈起伏。那些浓雾飘向他要将他吞没,要将他皮.肉洗净再寸寸吃下肚。易时陆难受得要命,用力拨散那些飘来的雾气。 雾气竟然真的散去了,他在床尾看见了幸稚京那张昳丽面容。 比起寻常时候,他的脸更添了一丝妖冶,那双眼睛……妖里妖气的,和传说中缠人的美女蛇并无两样。往日里淡薄的唇此时也染上浓烈色彩,他浅浅一笑,笑靥足以杀人。 幸稚京抱着易时陆的一只足,弯下腰。 易时陆慌乱极了:“幸稚京……你干嘛?” 幸稚京冰凉的手握住他的脚踝,不容反抗,那森森冷气要进入他的骨髓里,他的手指慢慢地滑动着,随着手的动作头也一点点低下。 最后,将唇印在了易时陆白皙的足背上。 一个轻柔细腻的吻,像在亲吻他的神明。 易时陆整个人都吓呆了,僵硬着保持着姿势无法动弹。 幸稚京抬起头,眼睛发红。 “时陆,我好喜欢你。” 他的声音听起来有几分痛苦,或许是为着无法光明正大宣之于口的爱意,又或许是为着无法更进一步的靠近……总之易时陆从他的语气里听出了痛苦。 几乎在那一瞬易时陆的神情有了松动,他向来是个比较容易心软的人,看不得别人这样。 易时陆用手碰了一下幸稚京的头发,希望这样能让他好受一些。 只是简短的轻触。 幸稚京在易时陆看不见的角度下露出一个奸计得逞的得意表情,可在抬头的时候又恢复成可怜模样。 漂亮的、惹人怜爱的少年。 他的唇缓缓上移,从足背到脚踝,又从脚踝到小腿,几乎掌握了易时陆每一寸细腻皮肤。 噼里啪啦,易时陆的脑海里好像在炸烟花。 幸稚京匍匐前行,双手撑在他身体两侧,在与易时陆平视的位置时,他乞求一个拥抱。 “时陆,求你、求你……” “不。” 易时陆艰难地推开了他。 在他推开幸稚京的那一刻,幸稚京的表情瞬间发生了变化,由迷人的、乞求的、惹人恋爱的……变成了阴森冷酷的模样。 窗外的冷月光映着他的脸,在他面容上出现明显的光影切割面,高挺鼻梁另一侧的脸陷在阴霾之中。 幸稚京嗤笑了一声,明明很在意却又做出毫不在意那种刻意嘲弄。 他就这样冷冷地盯着易时陆,面容在大雾的侵袭中渐渐模糊。 “喂,易时陆……易时陆!” 易时陆睁开眼睛,大口喘气。 哪里有雾……什么都没有。 月光皎洁,幸稚京也不在床尾,就在他的身边。 幸稚京坐起身,看着刚醒过来的易时陆:“做噩梦了?” 易时陆用手臂撑起身体,被子滑到他的腰间,他摇了摇头,想到刚才的唐突梦境,面对着此时就在他身边的幸稚京,耳根红得要滴出血。 幸稚京 说:“我就说呢,你哼哼唧唧的,还在梦里叫我的名字,脸发红额头出汗,像是做噩梦又不像,你刚才怎么了?” 易时陆低下头咬住唇,脸红的更厉害了。 幸稚京还在追问:“是不是不舒服啊?” 易时陆迟疑了下,然后点了点头。 幸稚京把手放在他的额头上,贴得紧紧的,而后担忧地说:“是有点热,你是不是发烧了?我给你找退烧药。” 和梦境中他手掌的感觉如此相像。 易时陆连忙说:“不用,我没发烧。大半夜的快睡吧,明早起来再说。” 幸稚京向他伸手,易时陆连忙躲了下。 幸稚京的手一顿,尴尬地僵在半空:“你躲什么,我看你项链坠子跑后面去了,帮你调一下。” 易时陆说:“我自己来吧。” 他把木雕项链拉回胸前,轻轻握着放在胸口处,像个心理安慰,告诉自己不要慌张,刚才的梦也不是什么噩梦,可能就是年轻气盛难免会做些有的没的梦。 易时陆背对着幸稚京躺了下来,从这个位置,幸稚京可以看见他纤细流畅的肩颈线条,和精致的侧颜。 易时陆平时就乖巧,睡觉的时候更显得乖巧。头发平整的贴在耳朵两侧,顺毛,只要看一眼,就会让人产生占有欲。 幸稚京看着他时不时抖一下的睫毛,心中的恶与爱无限扩大。 易时陆。 不会以为还能逃的掉吧。 怎么会单纯成这样呢。 不会以为,还能从我身边离开吧,易时陆。 系统:爱意值:50恨意值:25 易时陆:哎呀呀,他好爱我。 幸稚京躺了下去,靠近了易时陆的后背,呼吸喷洒在他的耳后。 从临市回到家,生活重回正轨,大年三十和初一易时陆都打算在外婆家过,和往年一样。 大年三十那天晚上外婆煮了饺子,一家子围着桌子边吃饺子边看春晚,电视里快到零点倒计时的时候,易时陆忽然想到了幸稚京。 他给幸稚京打了个电话,对面是秒接。 “喂。”声音懒洋洋的。 易时陆笑着问:“干嘛呢?” 幸稚京说:“看春晚啊还能干嘛。” 手机里传来电视节目主持人的声音,和易时陆这边的电视声音几乎重合,他笑了下:“也一大家子在一块呐?” 幸稚京说:“对啊,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家里人多,我大舅我二舅,我表弟表妹,我爸妈、爷爷奶奶外公外婆……都在呐,特别多人,今年都到我家过年,你听。” 跟点家谱一样,幸稚京几乎把家里人都念了一遍,电话那边传来喧嚣声音,有高谈阔论的、有打牌打输了赖账的、有小孩吵闹声……听起来特热闹。 易时陆一边笑一边说:“真吵,比我家这边吵多了。” 幸稚京:“对啊,吵得我都烦死了。” 电视机里主持人喜气洋洋地开始了倒计时,在最后的一秒钟,小区里也应景地亮起烟花,绚烂如星子坠入凡尘。 易时陆说:“新年快乐啊幸稚京,我这边有人放烟花,特别好看,要是你也能看见就好了。” 幸稚京那边没了声音,过了好半天才像反应过来一样,说:“新年快乐。” 易时陆:“去年过得挺不容易的吧。” 幸稚京:“……什么?” 易时陆笑笑:“转学来到一个新的学校,又是高三那么累,适应期挺不好过的吧。” 幸稚京保持沉默,只有呼吸的声音均匀地从电话那端轻轻传来。 小区里鞭炮声此起彼伏,越来越响,易时陆都快听不到电话里的声音了 。 他提高音量说:“再过一学期就好啦。别忘了之前说过的啊,要一起去a大,我可记在心里了,我这边太吵了,先不说了,下学期见。” 易时陆挂断了电话。 老式的居民楼里,一楼,窄小的楼道,没有贴对联的大门。客厅电视剧播放未尽的春晚节目,幸稚京一个人坐在沙发上,灯没开,只有电视机的光亮,他手边放着几只诡异木偶。 男人们的声音。 “两王带个炸!哈哈哈哈哈哈,没想到吧。” “不对啊,我刚才数牌,不可能有炸。” “哎呀还说啥呢,掏钱掏钱。” “不可能,老二你绝对偷牌了。” “稚京你评评理,你二舅有没有偷牌!” …… 女人小孩的声音。 “小玲你慢点跑,不要撞着了。” “和弟弟一起玩啊。” “不和弟弟一起玩,他好幼稚。” “稚京哥哥陪我玩。” …… 好热闹的七嘴八舌的声音,全都从这些根本不会动的木偶身发出。 “吵死了。” 幸稚京瞥了它们一眼,瞬间,所有的声音消失,只有电视机还在不厌其烦地播放着节目。 幸稚京看了一会儿。 冷着脸看了一会。 脸上慢慢拉扯出一个笑容,就像穿戴上了一幅假面。 “什么都没有,我这边什么都没有啊易时陆。” “是谎言啊,全部都是谎言。” “快点回来我身边。” “快点回来。” “我只有你啊易时陆。” “我只要你。” 他笑着说了一会儿后,又把表情回归原位,脸上只余下空洞色彩,玻璃眼珠渐渐失去光芒,变成好像是颜料画上去的一样。 刚才的一切就好像一场热烈的舞台表演。 然后他将嘴角向下,露出小狗一般可怜眼神,连鼻子都变得红彤彤的。 “我好孤单哦易时陆。” “快点回来。” “快点回来我身边。” “要什么都给你,只要回到我身边。” ……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好傻。” “易时陆跑不掉啦。” “跑不掉啦。” “掉啦。” 像卡壳一样,他开始不断重复相同字眼。 幸稚京大笑一声,歪了下头,眼神纯净,轻轻眨了下宝石一般的漂亮眼睛。 第23章 木偶(二十三) 大年初一易时陆给外公外婆拜了年,收到了五百大洋的红包。易时陆高兴地买了几件小礼物准备开学送祝容他们。 吃过早饭他又想起开风水店的孟钧,孟钧常年一个人守着店铺,也不知道今年新年去没去儿女家过。 易时陆问外婆:“待会要不要去孟钧爷爷那拜个年?” 外婆揉着面,准备今天做饼,她随口说道:“那老头子去年摔断了腿,被女儿接走养伤去了。伤筋动骨一百天,年纪又大了,养了好几个月,还没回来呐。” 易时陆想起那天去孟钧店里,他还好好的,身子骨看着也硬朗,精神矍铄,目光炯炯有神,走起路来脚步生风,怎么突然就摔断了腿。 不知道想到什么,外婆突然停下手中动作:“之前去医院看他的时候他还跟我提到了你,说什么来着,哎呀人年纪大了就是容易忘事,记不住了,等我想起来再说。” 外婆没再多纠结,笑眯眯说:“小陆啊,今天做你喜欢吃的牛肉饼,多吃点。” 易时陆笑着说好。 外婆做牛肉饼的手艺一绝,皮薄馅多,还泛着油香,易时陆从小就喜欢吃。易霖带着易时陆回家的时候外婆装了整整一大袋牛肉饼让他们带走。易霖说吃不了这么多,还是被塞了满满一大包,挤在车后座。 上楼路过幸稚京家门口,易时陆不知为何停下脚步,敲了敲门,没人应。 他笑自己今天真是奇怪。 这本来就是幸稚京租住的地方,大过年的他不在这也正常,更何况门口没贴对联,一看就是没在这里过年。 易时陆拿着牛肉饼袋子和易霖上了楼。 结果到晚上的时候幸稚京就来敲门了。 从猫眼里看见幸稚京,易时陆还诧异了一下:“你这么快就回来了?” 幸稚京站在门口,穿着件黑色长款羽绒服,把他的身形称托得更加高挑,几天没见,他好像又变得好看了点,眉眼乌黑,皮肤雪白。 幸稚京:“我爸妈家太无聊了,人多又吵,我就自己先回来了。” 听他的语气,好像一直不和他爸妈住一起。易时陆没好多问,毕竟是人家家事,他只抱着手臂笑着说:“那你怎么知道我也回来了?” 幸稚京说:“我不知道,我就上来看看,心想着没准能碰上你。” 易霖在屋里冲着外面喊:“小陆,跟谁说话呢?” 易时陆说:“幸稚京。” 易霖:“干嘛站门口聊天啊,请人家进来坐。” 易时陆笑了笑:“对,我怎么把这事给忘了,你进来,我有东西给你。” 幸稚京进了屋。 易时陆把买的礼物从包里拿出来,是三副针织的毛线手套,除了颜色之外一模一样。 幸稚京眼睛亮了亮:“都给我的?” 易时陆:“想什么呢,你挑一副,另外两个给祝容和方深。” 幸稚京撇了撇嘴,哦了一声。 易时陆见他兴致缺缺的样子,凑上前,眼睛里是满满笑意:“别不知足,第一个让你选,我是留了点私心的。” 幸稚京的眼睛瞬间又被点亮,他的目光在三副手套之间来回穿梭,最后定格在白色毛线手套上。 幸稚京:“我要这个。” 易时陆把手套递过去:“那就送你这副。” 塑料简易包装,并不名贵的礼物,可幸稚京放在手里看了又看,好像喜欢得不得了。 他拆开包装袋,从里面拿出手套,小心翼翼地戴上。 幸稚京笑了。 “好暖和。” 他把手举起放在脸旁边蹭了蹭,柔软的毛线接触他的皮肤,他用的力气太大以至于把脸都蹭红了,但幸稚京 好像一点都感受不到不舒服,只露出幸福又满意的神情。 临走时候易时陆拿了几块牛肉饼让幸稚京带回去,特意告诉幸稚京那是他外婆做的,世界上最好吃的牛肉饼。 如果易时陆的目光可以穿透走廊去墙壁,就会看见幸稚京回到家中后热了下牛肉饼,打开了电视机,将电视调到某个偶像剧中男主和女主表白的那一幕。 男主:“我喜欢你。” 幸稚京跟着读:“我喜欢你。” 男主:“从很早以前就开始了。” 幸稚京:“从很早以前就开始了。” 男主:“其实在我们高中那会儿……” 幸稚京:“其实在我们高中那会儿……” 男主:“我就已经……深深为你着迷。” 幸稚京:“我就已经……深深为你着迷。” 幸稚京:“?这里为什么要停顿?再看一遍。” 他咬着牛肉饼,完全不在乎此时牛肉饼刚出锅,冒着大量的热气,他每咬下去一口,面团里都喷射出灼人的滚烫,那是正常人的口腔完全无法承受的温度。 幸稚京毫无察觉,只有嘴巴一张一合,一边吃东西,一边跟着电视剧里的人物念着台词。 在他试图表现得完全像个人类的时候,他却永远也不可能是个真正人类。 寒假快速过去,终于迎来了酷刑一般的高三最后一个学期。 易时陆把剩下的两副手套放在桌上,让祝容和方深选:“新年礼物,你们自己挑。” 祝容眼疾手快拿走其中一幅:“我要这副蓝的,粉的就留给方深这个骚.气少年吧。” 方深:“……粉的就粉的,真男人就该用粉红色。” 易时陆撑着下巴看他俩打嘴炮,心想这样好的光景等毕业了就再也见不到了。 祝容发现了什么,一回身看见幸稚京手上戴着的手套:“诶?你这款式怎么和易时陆送的一模一样啊,不会易时陆送的吧?那他怎么先送给你了啊?” 祝容故意说得阴阳怪气。 易时陆抿唇一笑:“喂,别生气。他家和我住一个小区,过年的时候刚好碰上了,就把手套给他了。” 祝容挤眉弄眼地说:“我就知道一定是巧合,绝对不可能是什么偏心。” 易时陆心虚地眺望远方。 何雨进班的高跟鞋的频率都变得比以前快了许多,所有人都进入了打仗一样的状态,包括易时陆自己。 精神越来越不够用,每天靠着咖啡和能量饮料度日,即便如此,易时陆仍旧能在下课几分钟的时间里睡着。 很多时候他睁开眼睛会看见幸稚京在盯着自看,他轻轻打哈欠直起身,说:“真羡慕你啊,你怎么从来都不困的?” 幸稚京若有所思地笑了下:“我也是在忍耐而已。” 他也是在忍耐,只不过是另外一个方面的忍耐。 易时陆完全没有听懂他话中的意思,还傻乎乎地说:“知道你也在强撑我就放心了,要不然天天这么个精力充沛的人坐身边,怪给人压力的。” 幸稚京轻轻转了下眼珠。 易时陆抬了下手,无意中碰到了挂在脖子上已久的项链,他习惯性地握了一下,攥在手心:“哦,有件事要谢谢你,这个真的好灵,戴上之后再没有什么奇怪的事情发生过了。” 幸稚京的目光下移,看向易时陆握着木雕坠子的手,因为用力,易时陆的手指骨节泛出粉色。幸稚京勾起唇角:“那就好,一直戴着吧。” 易时陆的眼睛下面有着浓重的乌青,他精神不济勉励强撑,连背书的时候都会打盹。这些幸稚京都一一看在眼里。 所以他以惊人的忍耐力克制住了围绕着他的冲 动。 忍耐,这种字眼无疑是和他的本能相抵抗,幸稚京从前从未想过自己有一天会需要,忍耐。 如果是从前的自己,一定会嘲笑自己无能又懦弱,明明是没有任何东西能够牵制住的他,竟然开始被一个人类牵着鼻子走。 但是现在,幸稚京却会觉得……自己竟没有任何不满,或许换个词来说更贴切,心甘情愿。 当易时陆安静趴在桌子上,头枕在双臂上,露出难得轻松平和的神情时,幸稚京就会觉得,忍耐一点,也没什么嘛。 不过就是几个月的时间。这样的时间在他漫长的生命里,实在太微不足道了。 不过实际上他低估了易时陆对他的影响力,这几个月他过得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煎熬。 高考前一天,学校安排所有人把书搬回家,易霖特意请假开车来陪易时陆搬书,幸稚京还是老样子,身边只有一个易时陆见过好几次的司机。 易时陆远远看着司机把幸稚京所有的书都扔到了垃圾桶里,连个习题册都没留下,很明显是幸稚京吩咐他这么干的。 他走过去拍了拍幸稚京的肩:“信心很足嘛,一本书都不剩,这是要决一死战了?” 幸稚京淡淡看了他一眼:“决一死战不好说,反正是不打算再过这种忍耐的日子了。” 易时陆:“啧,不过就这么扔了怪可惜的,你要少好多乐趣。” 幸稚京:“什么乐趣?” 易时陆狡黠一笑:“不知道吗?出分之后就撕书可是我们学校的传统啊。” 幸稚京轻哼了一声,手指在易时陆脸上一戳,留下一个浅浅的坑,好像觉得这种小动作格外好玩,他又顺手戳了几下。 幸稚京说:“真幼稚啊易时陆,我的乐趣,可比什么撕书有意思多了。” 易时陆:“你要干嘛?” 幸稚京一幅讳莫如深的模样:“到时候你就懂了。” 不知想到什么,他冲着易时陆笑得很是灿烂,笑得易时陆后背凉凉的。 系统:他想搞你。 易时陆:粗俗,统哥你太粗俗了。你用词能不能文雅一点。 系统:比如? 易时陆:……他想上.我? 系统:你了不起,你清高。 第24章 木偶(二十四) 高考三天一结束,易时陆就接到了祝容的电话:“出来玩,我生日。” 就六个字,就把电话断了。 祝容性格风风火火的,再加上名字的关系就有了“火神”的外号。断电话也断得神速,易时陆想拒绝都不知道上哪儿说。 没两分钟,微信上接到祝容发过来的定位消息,在一家ktv。 她叫得急,易时陆也没来得及买什么礼物,就半路上买了束花。 到那里的时候已经有很多人了,祝容开了个大包,叫了十几个同学来,都是熟人,看见易时陆进来的时候,那些同学脸上闪过一丝尴尬,不过噩梦的事情毕竟已经过去很久了,除了那段时间,那段时间过了之后,也就没什么怪事了。 包厢里的氛围很快回到从前,好像疏远易时陆的事情从来没发生过一样。 易时陆在角落里看见了幸稚京,他一个人坐在沙发边缘,翘着两条大长腿,嘴巴里不知道在念叨什么。 平常这个时候看见易时陆进来,幸稚京早凑过来了,今天却像完全没看见他一样。 易时陆坐到方深身边:“幸稚京干嘛呢?” 方深耸肩,也是一脸的莫名其妙:“谁知道啊,一来就坐那儿了,嘀嘀咕咕的,说什么‘从很早以前就开始了……’,什么‘高中就……’,我完全听不懂。” 易时陆担心地看了幸稚京一眼,小声对方深说:“这是高考没发挥好,受刺激了?” 方深:“可能吧,我要不要去安慰一下他?” 易时陆:“还没出成绩呢,没准结果没他想得那么糟,先别急着安慰吧。” 方深就没再说话,侧目看着易时陆。包厢里很吵,从刚才说话起他们就靠得特别近,易时陆拿了袋零食撕开吃,嘴巴一鼓一鼓的,很可爱。方深看着看着,心就又有点发痒。 方深说:“易时陆,有件事想跟你说。” 易时陆没反应。 祝容霸着麦,一首情歌接着一首情歌的嚎,易时陆根本没听见方深的声音。 直到方深用胳膊肘碰了碰他,他才意识到方深要跟自己讲话,连忙附耳过去:“你说什么?” 方深看着他贴过来的脸,闻着他身上干净的气息,脸噌得一下就全红了,说话也结巴起来:“啊……那个……我就是想……” 还没说到正题,易时陆就觉得面前一暗,一个庞然大物挡住了光线。他一抬头,看见了幸稚京那张冷若冰霜的脸。 “幸稚京。” 易时陆冲他笑了笑,站起身。 幸稚京拉住了他的手腕,一如往常,他的体温很低,易时陆早都习惯了他这个寒性体质。 幸稚京说:“我有话对你说。” 易时陆说:“嗯,你说。” 幸稚京说:“易时陆,我……” “各位!”祝容拿着麦忽然一声嘶吼,震得满场只有她一个人的声音,所有人也只能听见她说的话,众人向着她的方向看过去,易时陆也不例外。 祝容轻咳两声:“今天我们聚在这里,是为了庆祝你们最好的朋友我的生日。” 易时陆:这个句式我好像有点耳熟。 系统:我也。 易时陆:想起来了,巴拉巴拉巴拉巴拉……发烂发臭! 系统:……你好熟练啊。 祝容拿着话筒径直走到易时陆面前:“易时陆,今天我生日,你是不是没带礼物啊?” 易时陆:“不好意思啊祝容,来得急,下次给你补上。” 祝容浅浅一笑,她今天画了个浓妆,口红选得正红色,一股子御姐范儿。祝容伸手一勾易时陆的下巴,手指点了两下:“别下次了,今天的事今天解决了吧。” 易时陆:“啊?” 祝容:“既然你没准备礼物,就把你自己打包送给我吧。” 易时陆:“啊?” 祝容:“姐姐暗恋你两年了,一直藏在心里,今天终于说出来了。” 周围一阵欢呼起哄,饶是祝容也有点不好意思了,她温柔看向易时陆:“行不行,给个准话。” 易时陆:姐姐好飒,我要是直的我就答应你了。 四面八方投射来看戏的目光,有的是好奇有的是等着看笑话,易时陆低垂下眼睛,咬了咬唇,轻轻点了下头。 再抬起眼睛,只看见了幸稚京冰冷的眼眸,似乎凝结上了一层厚厚的霜,怎么也化不开。他沉默地看着这一切,仿若这些对他而言不过是一场闹剧,他嘴角掀起一丝嘲弄微笑,在众人都没有注意到的时候转身推开包厢门,走了出去。 系统:爱意值:55恨意值:40 易时陆:爱而不得,由爱生恨,我懂。 祝容喜上眉梢,拿着话筒高声尖叫道:“给老娘来一首《好日子》!” “班长,脱单了,恭喜恭喜啊。” “我们班第一对诶。” “羡慕哦。” “做火神的男朋友可不容易哦。” …… 在众人或揶揄或真心祝贺的话语里,易时陆勉强撑起笑脸,笑了几下,就再也笑不出来,一个人坐在角落里不说话。 祝容玩到了晚上才散场,人散去,只有易时陆和方深还陪着她,方深一下午失魂落魄的,易时陆想起来他说有话和自己说,问他:“你刚才要说什么来着?” 方深摇摇头:“没事了。” 结账的时候易时陆抢先把账单付了,小声对祝容说:“祝容,我有话要说。” 他深吸一口气,把心里话说了出来:“刚才人太多,所以……我只能点头。” 祝容面色一僵,但很快反应过来易时陆的用意,她心里不能说是不难过,表面却还强撑着笑脸:“易时陆你啊,怎么连拒绝别人都要这么温柔。” 易时陆说:“对不起啊……” 祝容:“别,千万别给我发好人卡,你要再说下去咱们连朋友也做不成了。” 易时陆笑了笑,知道在祝容这儿这事就算是翻篇了。 沉默了一会儿,祝容抱着手臂靠着走廊的墙,缓缓说:“其实我就猜会是这个结果,之前听你答应,我反而才是真的没想到。” “你啊,”她叹了一口气:“你知不知道有很多人都喜欢你?” “你总是那样对别人笑,不喜欢你才怪。但你自己好像什么都意识不到。其实我知道你看我们的眼神都是一样的,对我或者对旁人没有什么不同,只有当看向……”她弯了下唇,但没有说出一个明确的名字,继续说了下去:“只有面对那个人,你才会露出一些不一样的表情。” 易时陆抬起头,有点惊讶的,好像连他自己都不知道祝容在说什么。 祝容调皮地眨了下眼睛:“但我不会说的,我才不会告诉你呢,你要自己发现,就当是……对你拒绝我的报复。哈哈哈哈哈哈哈,易时陆,等你发现的时候,也许自己都会被吓一跳。” 少女的眼神中闪烁着盈盈的水光,那是对她青葱岁月暗恋画上的句号。她忍着没有让那水光落下,坚强又倔强,最终祝容将泪水咽了回去,又变回和从前一样,她蹦蹦跳跳往回走:“方深还在包厢里待着?哦,让我来安慰一下他那颗破碎的少男之心吧,这傻小子,他还以为你真的答应我了呢。” 她脚步轻快,快步走到易时陆身前,只有在背对着易时陆的时候,祝容才落寞地叹了一口气。 易时陆高考结束,易霖也解放了,和老徐约 了出去旅游,本来说要带易时陆一起去的,但易时陆不想破坏他们的二人世界,就拒绝了。 回到家的时候,易时陆在桌上看见了易霖给他留的生活费,让他这几日好好放松,随便玩。 易时陆下楼找幸稚京,敲响了门但无人答应。幸稚京好像在下午从ktv离开后,就一直没有联络他,不知道在忙什么。 易时陆转身要上楼,却在余光中看见了橘猫。他脚步一停,再向楼道口定睛看去的时候,已经没了小橘猫的身影。 看来小胖子最近也很忙啊,好久都没来找他撒娇了。它最近吃什么呢,刘奶奶让他多喂喂它,可好想它根本不需要他喂啊…… 易时陆一边想着,一边向楼上走,走了两圈台阶,到了家门口,他从口袋中拿出钥匙来开门,忽然发觉门的颜色不对。 家里的大门一直都是褐色的,这个门是红棕色的。 易时陆抬起头看着门牌号:101 101…… 他猛地看向左侧,左侧赫然是楼道大门,外面是绿化带,他现在还在一楼。 可他明明已经,刚才明明已经走了两圈台阶了…… 易时陆不敢多想,转身向楼上跑去,脚步加快,确定自己绝对爬完两层楼梯后,他再抬头看。 红棕色大门。 101。 依然是101。 向左侧看,楼道大门,绿化带。 他依然站在一楼门口。 怎么会这样……易时陆的手不由自主地抖了下,他决定换方向。 他转身向左侧冲出了门,以为自己可以破开这怎么也走不出的楼梯,但是毫无用处。在踏出楼道口的那一刻,他就又重新站在了楼梯上,试了三次,每次都是一模一样的位置。 有笑声,大笑、尖笑、嚣张的笑、凄厉的笑……伴随着夜晚的风呼啸而至,月光照在墙壁上的影子开始晃动、摇摆不定,散发出森森的鬼气。渐渐的,那些摇摆的影子变幻出各种各样的人形,慢慢向他伸出手,在快要触碰到他的时候,易时陆向后推了一步。可很快,另一只黑色的影子拽住了他的手腕,将他向墙中拖去。 易时陆惊恐地睁大眼睛:“不……不……” 他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手指没入了墙壁,先是指尖,然后是一个小小的指节……世界变得疯狂,用砖头和石灰筑成的墙壁的界限好像不存在了,那些躲在世界阴暗角落里的东西肆无忌惮又蠢蠢欲动着更深一步,巨大的恐惧淹没了易时陆以至于他没有察觉到没入墙壁之后指尖的濡.湿感。 有什么东西在偷偷亲吻他的手指,在舔.舐他的指尖,像只小狗热情地亲吻主人一样,如果有尾巴的话,他会看见墙壁里有只尾巴正冲他摇得厉害。 但易时陆现在什么都感觉不到,除了那骇人的惊怖。 在压倒性的恐慌面前,易时陆觉得自己眼眶发热,他快要被吓哭了。 易时陆:统哥,在? 系统无反应。 有个猪队友就是这种感觉,一到关键时候他就断联。 易时陆想了下,一脚踢上了墙壁,用尽了毕生的力气,石灰被他踹得大片向下落。 墙壁里的东西明显被他踢愣了,但短暂的怔愣之后取而代之的更鲜明的怒气。一道道笑声变成一把把刮骨刀使易时陆的耳朵经历无比刺痛。 他转身朝着楼梯上跑,台阶无限延伸,无穷无尽。但易时陆只能一直跑,因为他不知道一旦停下来,身后那个东西会不会追上他的脚步,贴上他的后背,在他的耳边吹冷气。 易时陆不是没看过恐怖片,那些著名恐怖片的经典镜头在他的脑海中开始像ppt一样一页一页地播放。 什么女鬼骑上主角的 脖子… 贴在身后…… 不要回头…… 床下有人…… 易时陆只恨自己此时为什么记忆力这么好。 易时陆:统哥! 系统(灵魂掏空版):……终于结束了?……卧槽怎么还在继续啊,你快跑啊啊啊啊啊啊…… 易时陆:我已经在跑了啊啊啊啊啊! 他精疲力竭又口干舌燥,粗略算下来至少跑了有几千米了。 实在不行摆烂吧,演不下去了。进入世界前易时陆以为自己将要演得是惊悚爱情片,结果现在开始演田径体育生。 体育生不演,绝对不演,几千米跑下来魂儿都要不健全了。 易时陆摔倒在台阶上,他已经耗光了所有的力气,又累又渴,喉咙干涩地发疼。 下一秒一个人拉住了他的衣服。 易时陆手脚并用连爬带滚向上爬。 身后的声音却格外清晰熟悉:“易时陆,是我。” 易时陆浑身一僵,转身扑进了幸稚京怀里。 他被吓得牙齿打颤,抖个不停,满脸都是汗和泪水:“……救……救命……好可怕……不要过来……” 他呜咽着,将脸埋在幸稚京怀中,紧紧抱住他。 幸稚京的面容上出现一抹奇异笑容,知道怀中的人完全看不见自己的表情他开始变得更加放肆,扭曲的面容,爱意与嫉妒交融,因为获得对方的信赖又变得兴奋和刻意迎合,种种情绪在他的脸上演绎的复杂有趣。 但他的动作和声音是那么轻柔,轻柔到像在对着一个孩子说话。 他拍着易时陆的背,不客气地将对方揽入怀中。 幸稚京低头,用下巴蹭了蹭他的头发,完全不顾那些汗液的粘腻。 幸稚京说:“好了,没事了,不要怕,我在这里啊。你看,只有我能保护你。” 易时陆:“……有、有鬼……” 幸稚京在他的头顶上落下浅浅一个吻:“已经结束了,放心。” 易时陆神志不清,以至于他根本就没听清这句话。 惩罚已经结束了,在你重新奔向我的怀抱的那一刹那。 那些人都不重要,你不过是被一时迷惑。 你最后能去的地方,只有我的怀抱。 我会以最宽容的姿态,迎接迷途的你,重新归来。 在一楼的门口,有两个紧紧相拥的身影,一个瘫软在另一个人的怀中,而另一个人,什么都看不清,除非月光照在他的脸上。 易时陆缓了很久才缓过来,跟着幸稚京进了家门。 幸稚京找出干净的睡衣给他:“去洗个澡吧,放松一下。” 易时陆接过衣服,站在原地有些犹豫。 幸稚京看出了点什么:“如果害怕的话就把门留一道缝,你随时喊我我都可以听到。” 易时陆这才抱着衣服进了浴室。 冲了热水澡,浑身没有那么僵硬了,即便如此易时陆也不敢多留在浴室。 他出来的时候头发是湿的、脖子也是湿的,身体上有些水渍透过睡衣洇了出来,一看就是急匆匆的样子。 幸稚京看着他,没说什么,只问:“吃晚饭了吗?” 易时陆摇了摇头。 幸稚京说:“我点了外卖,应该马上就送到了,再等一等吧。” 易时陆就点点头,乖巧地坐在沙发上。 幸稚京察觉出他状态不对,想了想,还是张口问道:“刚才你是不是又……” 易时陆打断他,眼神闪躲:“可以不说这个吗?” 幸稚京站在原地,慢慢点了下头。 整个晚上,易时陆都没说几句话,他 没什么精神,吃过饭坐在沙发上看电视的时候就睡着了。 幸稚京走过去,跪在地板上,看着他如此乖巧的睡颜,他觉得心口有什么东西被填满。 可是很快,易时陆的眉头紧紧皱了起来,幸稚京疑惑了下,确认自己并没有对他做什么,他现在应该就是在睡觉而已。 幸稚京犹疑地伸出手,想要抹去易时陆额头上拧紧的纹。可他还没有碰到易时陆,就听见易时陆口中传来一声非常小声的啜泣。 一滴泪水从他的眼角落了下来。 幸稚京的所有动作都无法再继续,他忽然意识到了一个问题。 易时陆在做噩梦,不是他操控的那种,但却是因为他而引起。 一种,由他引起,却不能受他控制的噩梦。 是真真正正的,人类的噩梦。 他无法终止,亦无法让易时陆获得解脱。 他无能为力。 第25章 木偶(二十五) 幸稚京俯身,亲吻正处于痛苦中的易时陆的眉眼。 “对不起……” “对不起……” “我也不想这样的。” “但如果你乖一点的话,这些事就都不会发生了。” “我不希望你难过。” “所以乖乖的,好吗。” 睡梦中的人听不见的他的声音,但似乎有种感知,眉头皱得更紧了。 易时陆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睡着的,反正醒来的时候是在幸稚京的床上,一回头,就看见了幸稚京的睡颜。 脸蛋优越,真是越来越喜欢啊。 系统:把持住。 易时陆:该你出来的时候你不出来,这种时候你滚出来了?呵。 系统自知理亏,干笑两声,很小声地说:…@&&t;~…同林鸟,…&-~…各自飞。 易时陆:呵,说奖金的时候怎么不跟我各自飞了? 系统:……我错了,你就说怎样才能原谅我吧。 易时陆两眼一亮:啊……内个,你们做系统的是不是都该有什么金手指啊,什么时候能给我开一个啊? 系统:呵,搁这儿等着我呢。金手指,我确实……没有。 易时陆刚要翻脸不认人。 系统紧接着道:但是我可以给你一次屏蔽权限,下次再遇到幸稚京发疯这种情况我可以帮你屏蔽一次。 易时陆想了想,按照幸稚京这尿性,下一次发疯指不定有多可怕,易时陆点点头,接受了系统的条件。 系统:……那我们这算是和好了吗? 易时陆:当然啦,统统是我最好的朋友了。 系统:……靠,你变脸好快。 幸稚京地面容在晨光中雪白圣洁,像个天使。易时陆被迷惑了一般用手轻轻触碰他的脸颊。幸稚京的睫毛抖了抖,他醒了,但他并没有睁开眼睛。 他压抑着扑倒对方的冲动保持平静,让自己装得像个体面、干净、单纯的十九岁少年,而不是某只刚被放出笼子的未驯化的野兽。 易时陆的手指放在了他的脸上,纤瘦柔软的手指,触碰的每一秒对他而言都是极.乐也是酷刑。 易时陆将他当做了一件易碎品,小心再小心,怕将他吵醒。幸稚京很想告诉他完全不必如此。 易时陆做什么都行,怎么做都行,只要易时陆想,他可以亲吻他,也可以撕咬他,可以爱抚他,也可以狠狠地打他。 任何,只要易时陆想。 幸稚京刚有一点产生了那种叫做“幸福”的幻觉,易时陆的手机就亮了一下。 易时陆拿起手机坐起身,看见了方深的消息:祝容在育康医院。 易时陆腾得站起身。 幸稚京也无法装睡,揉了揉眼睛问:“怎么了?” 易时陆嘴唇抖了抖:“祝容在医院。” 幸稚京微微睁大眼眸:“怎么回事?” 易时陆摇头:“不知道,方深已经在那里了,到那边再问问他。” 两人快速地收拾好东西,赶去了育康医院。祝容在住院部七楼,易时陆赶到的时候,方深坐在走廊的长椅上,满脸倦容。 易时陆跑过去问:“祝容呢?怎么回事?” 方深茫然抬头看他,过了两秒他的眼睛才有了点神采。 方深说:“祝容被护士推去做检查了,她爸妈也跟着去了。” 所以就剩他一个人坐在这个长椅上。 易时陆问:“到底怎么回事?” 方深此时看起来格外无助,也格外懊恼。他抓着自己的头发:“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怎么回事……” 已经有很多人问过他这个问 题了。 “昨天和你分开以后,我送祝容回家。走在路上她突然停下脚步就不动了,呆呆地站着,眼睛……眼睛就好像失去灵魂了一样。” “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我推了一下她,她好像才醒过来,可也就醒了那么几秒钟。” “祝容她……她突然一副很害怕的样子,抓着我的手说‘方深,好可怕’,然后就倒了下去,再也没有醒过来。” 易时陆呆呆地站着,他的手不由自主地握上了脖子上的项链,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如果易时陆没有猜错,祝容的经历很有可能和他有关。 祝容是因为他……因为他…… 幸稚京及时插话,问:“后来呢。” 方深:“后来我就把她送来医院,联系了祝容家里人,从昨晚到现在祝容已经做了很多项检查了,但检查结果都是正常,还查不出原因。” 方深喘了一大口气,就好像有什么沉重的东西压在心头一样。 他沮丧又惊恐,像在害怕什么,忽然扯住了易时陆的手:“我不知道怎么说……如果你看到祝容晕倒前那个眼神的话,你就会和我一样的感觉了。易时陆,我觉得……她不像是生病,她像是……撞、撞邪……你相信我吗……” 易时陆当然相信他,他自己一时情绪也是很复杂。 幸稚京拉下方深扯住易时陆的手,手状作无意地搭在方深的肩上,其实是牢牢地把他按在了座位上。 幸稚京:“方深,你冷静一点,我看你现在才是最需要休息的,要不你先回家睡一觉。” 幸稚京给易时陆递了个眼色,易时陆走到一旁给方深爸妈打了个电话,很快,方深就被接走了。 坐在长椅上的人换成了易时陆,他等了有两个小时,终于看见了祝容。 少女躺在医院雪白的床上,头发被医用帽包裹起来,一看就是刚做完什么检查。她面色红润毫无病态,看起来就像睡着了一样,除了叫不醒之外,好像和平时并没有什么分别。 一瞬间内疚涌上了易时陆的心头,压得他喘不过气。 他面色苍白,紧紧地抓住幸稚京的手:“你知道我现在特别怕什么吗?” 幸稚京向他看过来。 易时陆:“我现在特别怕,祝容此时此刻就像我之前一样,正在经历可怕的事情,但是她醒不过来。我特别害怕……没有人救她,没有人帮她。我至少还有你在身边,但是她没有。” 幸稚京握住了他的手:“不会的,你看她的神情多平静,她不会在经历可怕的事情。她有可能……只是被困住了而已。” 幸稚京的眼睛划过一丝光芒,易时陆透过玻璃看着睡着的少女,而幸稚京看着玻璃上易时陆的倒影,看着他那张因为忧虑而更显脆弱的面容。 易时陆脸上透出被折磨的煎熬:“稚京,你说是不是……所有靠近我的,同学、朋友……他们都会因为我受到影响。” 幸稚京克制不住地弯了下唇角,为了不让对方看出他的得意,他特意咳嗽了一声掩盖过去。在易时陆向他看过来的时候,他已经恢复了平淡表情。 “有可能哦。”幸稚京不带任何感情地说:“有可能就是因为你的关系。” 易时陆:“那我该……怎么办呢,我要远离他们吗?” 就像是真的为他考虑一样,幸稚京下定决心般说着:“远离吧,为了他们,还是离得远一点比较好。至于祝容,就算真的喜欢她,也和她分手吧。” 易时陆下意识看向他:“你说什么?” 幸稚京:“不愿意吗?不愿意和祝容分手?” 易时陆皱了下眉头:“可是……我从来没有和她在一起过啊。” 现在发愣的人变成了幸 稚京,他思索了一会,似乎在想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幸稚京:“你答应了她的表白。” 易时陆一脸单纯:“你是说昨天在ktv吗?那是因为人多,我不好单方面拒绝她,散场之后我就和她说清楚了。她不是告诉方深和你了吗……哦,你昨天提前回去了对吧。” 意外之喜,易时陆并没有和祝容在一起。 幸稚京竟觉得紧张起来,他喉咙发紧,声音干涩,张了张嘴却没有声音,过了一会才又确认了一遍:“所以你……你不喜欢她?” 易时陆摇了摇头:“我一直都只是把她当朋友。” 第26章 木偶(二十六)捉虫 幸稚京想笑,但他知道目前这个场合他不应该笑,所以他忍住了。 回到小区后,易时陆仍旧不太敢回家住,每次往楼梯上看他都觉得腿发软,跟得了ptsd一样。 易霖旅游还要过好几天才能回来,他要是现在这个时间回家,又是一个人了。 到了幸稚京家门口,幸稚京问:“易时陆,你这几天要不要住我家,和我一起住。” 易时陆感激地看着他。 幸稚京故作不在意地说:“你妈不是去旅游了吗,你一个人在家我也不放心。” 易时陆说:“那你能陪我上去拿点东西吗,我要拿些换洗的衣服。” 幸稚京点头说好。 看着脚下的台阶,易时陆深深吸了一口气,迈了上去,他走了几步忽然想到了件事,回头看向幸稚京:“我妈去旅游的事情,我之前有和你说过吗?” 幸稚京顿了顿,说:“你昨天说的,一边哭一边说的,你当时状态不太好,可能自己都忘了。” 易时陆哦了一声,没有怀疑。 取好衣服回到幸稚京家,到晚饭时间,幸稚京又要点外卖,易时陆制止了他,说:“总吃外卖不好,我随便做点什么吧,你有忌口吗?” 易时陆要为他做饭。 幸稚京歪着脑袋思索了一下这种可能性,确定了,易时陆是真的、打算为他做饭。 这个认知让幸稚京不由自主地,脑袋里出现了一些变幻莫测的遐想。 也可以称作是瞎想。 在他飘飘然的时候,易时陆唤回了他的神思:“幸稚京,你有忌口吗?” 幸稚京:“没有,什么忌口都没有,做什么都吃。” 易时陆打开幸稚京家的冰箱,愣了三秒,无奈地笑了下:“虽然你什么都吃,但我也得有东西做才行。我们去门口超市走一趟吧。” 正是下班的点,超市人很多,幸稚京拎着篮子跟着易时陆的指挥,买好了所有要的东西。 回到家后易时陆做了阳春面和葱烧大排。 当他在厨房里做饭的时候,幸稚京就站在门口看,既不进来,也不开口说话,只是沉思着看他。 易时陆在做饭。 易时陆在他的家里,做着他们两个人的饭。 幸稚京没有办法停止思考这样一个事实。 他又开始小声地念台词。 “我喜欢你。” “从很早以前就开始了。” “其实在我们高中那会儿……” “我就已经……深深为你着迷。” …… 幸稚京确认自己每一个语调都没有问题。 但他念了一会就开始走神,他无法控制自己的目光,他的目光在随着易时陆的动作而游走。 易时陆穿着白色卫衣,袖口是挽起来的,他动作麻利,对厨具并不陌生。有时候易时陆会看向站在门口的幸稚京,对着他轻轻一笑:“你别干等着,去看看电视。” 咚。 咚咚。 咚咚咚。 幸稚京听见了奇怪的声音,不是易时陆的,是从他的身体里传出来的,一种有节奏的韵律。 他从来没有听过的一种声音。 幸稚京歪了下头,咯吱—— 没错,这才是应该是他身体里的声音。 但他还没弄清楚这是怎么一回事,易时陆已经端着阳春面走了出来:“幸稚京,去端大排,顺便再拿两双筷子。” 他的语气很平淡,但平淡的同时又很亲近。 易时陆一般不太用这种语气和别人说话。 幸稚京端出菜,把筷子放好。 易时陆看了他一 眼,随口说:“吹吹再吃,刚出锅可能有点烫。” 幸稚京吹了一下,把面条放进嘴里。 易时陆问:“还行?” 幸稚京说:“好吃。” 易时陆又笑:“从我认识你第一天,你就什么东西都说好吃。” 幸稚京笑笑:“真的好吃。”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易时陆说:“要不把电视打开吧,怪无聊的。” 幸稚京放下筷子,拿起遥控器走到沙发边打开电视,问易时陆:“要看什么?” 易时陆说:“找个综艺吧。” 幸稚京选好节目又坐回了餐桌边。 易时陆跟着节目在笑,笑点不高。一顿饭下来,两人也没讲什么话。 到晚上睡觉前,易时陆才跟他聊了一会天,聊得是那天在ktv时候的事。 易时陆说:“我那天看你不太高兴的样子,没发生什么事吧?” 幸稚京:“没有。” 已经关了灯,易时陆枕在枕头上看着天花板,想起什么似的笑了下:“那天方深怕你是因为高考心情不好,想去安慰你来着。” 幸稚京侧目看他,看见易时陆说完这句话就把眼睛闭上了,似乎没打算继续往下说。 幸稚京顺嘴一接:“没有的事。” 卧室里安静了下来,两人都没再开口说话。 幸稚京的脑海里突然开始闪回一些片段,他的大脑逐渐不受他的控制。 画面里有很多东西。 有在超市的时候,易时陆跟他说:“酱油不要拿大瓶的,就拿小瓶装的就够,你平时也不做饭。” 有他在厨房门口看易时陆煮面时易时陆突然问他:“手洗了没。” 还有吃饭的时候,易时陆的眼睛略过他,完全忽视他,只看着电视笑,但他并没有觉得生气。 …… 咚。 咚咚。 他的身体里又传出了这种声音。 幸稚京终于忍受不住,叫了易时陆一声:“喂,易时陆,你有没有听见什么声音?” 易时陆睁开眼睛,偏头看向他:“你指的是什么?” 幸稚京:“就是那种……咚咚的声音,你听到没有?” 幸稚京说的很笼统,易时陆没太听明白,只是认真安静地听了一会儿。 然后他笑了起来。 易时陆坐起身,在黑夜里又弯下腰,把耳朵贴在了幸稚京的胸口处。易时陆的脸畔散发着热度,贴在幸稚京冰冷的胸膛上。 咚咚咚咚…… 这种声音变得更快速了。 易时陆说:“你听,是不是这个节奏,咚咚、咚咚、咚咚……” 幸稚京点头:“对,就是这个节奏。” 易时陆像被耍了一样推了下他:“是不是傻了?这不是你的心跳的声音吗?” 他闭上眼睛重新盖上被子睡觉,留下幸稚京一个人在黑夜中睁着双眼。 他喃喃地自言自语:“心跳的声音吗?” “我的,心脏,在跳动的声音吗?” 他面无表情。 可是,我不可能有心脏啊。 幸稚京把手放在自己的胸口。 那里有微弱起伏、如鼓点般的节奏、和胸腔无法隔绝的闷响。 木偶人长出心脏。 木头身体里长出人类的血肉心脏。 第27章 木偶(二十七) 很难理解。 这实在是很难理解。 幸稚京从没长过这样的东西,它似乎格外渺小,只占据了胸口一小部分位置,同时也很脆弱,只要他稍稍一用力,哪怕只用那么一丁点微不足道的力,他就可以把这个玩意儿捏爆。 幸稚京决定剥开自己的身体看一看,人类心脏,究竟是什么样的一个东西。 夜色在路灯映照下婆娑,寂静在野猫凄厉中越加沉谧。幸稚京歪着脑袋看身边躺着的人,易时陆已经熟睡。 幸稚京下了床,走到厨房拿了把刀。 他没有开灯,夜色中刀锋白光泠然。 他将手放在胸口最后一次感受了一下。 咚。 很好,那个东西还在那儿。 幸稚京把上衣脱掉,露出伪装成人类的身躯,倾斜的月光投在他的皮肤上,上身白的发光。如果只看皮囊,所有人都会无一例外地觉得他一定是个善心的天使。 幸稚京确定了位置,刀尖划开身体表面,慢慢向着更深一层的肌肉纹理切割去,有血液一样的猩红液体从那些切割处流淌出,还有气味,血腥的气味,看起来所有的一切都和人类无二。 幸稚京确定自己已经感受到了那个东西,心脏。他的刀尖触碰到了这个柔软可怜的东西,它似乎还具备弹性,在刀尖轻触时它以绝妙的弹性张力避开了,为了不破坏完整性,幸稚京抽出刀,打算从另一个方向挖出心脏。 可是在下一秒他听见了一些细碎的声响。 易时陆清醒了,易时陆发现了他不在床上,易时陆走下床,易时陆迈着轻软的步子,易时陆走到了厨房边,易时陆小声叫着他的名字…… 易时陆打开了厨房的门。 易时陆看见幸稚京光裸的身体、手里的刀,和案板上放置的一个苹果,青绿色的苹果。 易时陆:嘶……这个身材……嘶…… 系统:你现在应该想得是他为什么大晚上不睡觉手里拿着刀。 易时陆:对对对,这个拿着刀……的身材……嘶…… 系统:……我错了,我从一开始就不该搭理你的。 易时陆伸手按下墙壁上的开关,灯亮了,于是他将幸稚京的身体看得更清楚了,肌肉线条分明,流畅地向下,在腰线那里被衣物遮盖住。 完美的身体,没有一点就在刚才还存在的伤口和血液的痕迹,干净得像刚洗完澡一样。 幸稚京看向易时陆,笑容无害:“你怎么醒了?” 易时陆揉了揉眼睛,睡眼惺忪,头发微微翘起一撮:“看你不在,就出来找你。” 幸稚京扬了扬手中的刀:“半夜有点饿了,切个苹果吃,你要一瓣吗?” 易时陆看了一眼幸稚京手中的刀,心想幸稚京刚才还不一定拿这个在做什么。 他打着哈欠说:“不要了,下次切水果记得开灯,吓了我一跳。” 幸稚京笑着说好。 计划全被打乱了,然而幸稚京没有一点不悦。比起看见易时陆睡眼惺忪毫无防备头发还翘起一点的可爱模样,心脏……随它去吧,它爱待在哪儿就待哪儿,以后再找个时间挖出来好了。 幸稚京往嘴里塞了一半苹果,咬得咔嚓作响。易时陆刚才看着这副身体的眼神……好像在害羞,他还躲开了目光,用打哈欠来掩饰自己的脸红。 好可爱。 易时陆喜欢他的身体。 那真是……再好不过了。 第二天幸稚京洗澡的时候没有关门,无意路过的易时陆尴尬地红着脸走开,走开的时候还很好心地帮他把门带上。 易时陆做饭时幸稚京从身后为他系上了围裙,身体紧贴 着易时陆的后背,呼吸喷洒在他的耳边,易时陆战战兢兢连句完整地道谢的话都说不全。 看电视剧的时候也是,偶像剧中主角嘴对嘴碰上,幸稚京一边嘲笑一边装作不经意地把手搭在易时陆的肩上:“他们好像两条鱼啊,这也叫接吻吗?男主角应该再练练吻技。” 易时陆无奈地把他的手轻轻拉下:“听起来你经验很多的样子。” 幸稚京黑白分明的眸子盯着他:“没什么经验,但技巧应该是不错的。” 易时陆忍不下扔了个抱枕过去:“闭嘴,留着和你以后的女朋友分析。” 幸稚京笑起来,一只手接住了易时陆的抱枕,反手连人带抱枕压在了他的身上,几乎和他的身体重合:“不会有什么以后的女朋友。” 易时陆不笨,隐约感觉出了这句话的言外之意,他呆若木鸡正不知如何反应,手机响了。 电话那端方深的声音很激动,一边笑一边哭:“祝容醒了。” 祝容醒了。这个消息无疑给易时陆带来巨大的喜悦,他噌得一下推开幸稚京从沙发上站起来,对着手机那边的方深说:“祝容真的醒了!你们在哪儿,我去看她。” “时陆。”幸稚京的声音慢慢传过来,带了一点无奈,他走到易时陆身边,一只手搭在的易时陆的肩上:“你怎么,又忘了。” 人类总是会这样,好了伤疤忘了疼。幸稚京觉得自己有必要提醒一下易时陆。 眼里的光一点点褪去,易时陆握着手机变得犹豫:“方深,要不……我先不打扰了,我最近有点事可能抽不开身,你帮我和祝容说一声………对,我不过去了。” 易时陆抢先挂断了电话。 他干站在原地看着地面,似乎有些难过。幸稚京缓缓揽住他的肩膀。 “时陆,你做得很好,为了大家着想,你必须要远离他们,这是你……应该做的。” 过了许久,易时陆慢慢抬起头,他难掩失落,却又努力撑出一个笑脸:“幸稚京,好像只剩你在我身边了。” 幸稚京说:“那以后就让我一个人来陪着你。” 他的声音格外温柔,像是梦中呓语。易时陆觉得自己被他卷入了混乱的潮水之中,他在下陷,毫无理由地下陷。 易时陆点了下头:“嗯。” 他看着幸稚京,对方比他高一点,他不得不踮起脚尖才能触碰到幸稚京的嘴唇。 冰凉凉的,毫无温度的一张唇。 易时陆:“你刚才不是说你的技巧很好吗,教教我吧,行吗。” 第28章 木偶(二十八)捉虫 不对,流程错了,和预想的完全不一样。幸稚京感受到了全身的血液瞬间到了沸点,他听见易时陆紧张又促狭的呼吸。从唇上传来的些微颤意提醒着幸稚京,易时陆在紧张得发抖。 但幸稚京的脑海里此刻只有两个字,不对。 台词还没讲。 幸稚京之前做了那么多铺垫,练习那么多次,为得就是得到易时陆的点头。但现在台词还没说,他们就这么不清不楚的亲上了。 幸稚京坚决地推开了易时陆。 然后抬头:“时陆,我有话要说。” 被无情推开的易时陆看着他的眼睛,同样的,幸稚京的眼中也只映出了易时陆的脸。 他什么都没做,但是易时陆的眼睛红得好像被狠狠地欺.负过了,易时陆羞得满脸通红,羞出盈盈水光,并且又开始无意识咬唇。 幸稚京发现自己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当他在头脑中搜寻台词的时候,那里是一片空白。太奇怪了,他明明背得很熟练了。 什么什么“从高中时候就……” 易时陆的唇.肉被洁白贝齿蹂.躏地卷着,挤弄在一起,又被压入齿下。在他好不容易松开牙关时那丰盈的唇.肉弹出,上面已经布满痕迹,如被枝丫刮花的糜烂樱桃。 什么什么“很早以前……” 易时陆的手抓住了衣摆,因为这突如其来的中止而感到尴尬,手指反复揉捏衣服布料,搓磨许久,仿佛这样就能得到缓解尴尬的慰藉。 什么“喜欢……” 易时陆向后退了一小步,拉开了两人的距离。 幸稚京脑袋里一阵嗡鸣,那里有什么东西断掉了。 不重要。 台词什么的,完全不重要。他刚才一定是犯了傻,竟然在这种时候叫停。 易时陆问:“你要说什么?” 幸稚京上前一笑:“什么都不用说了,我真的太蠢了。” 易时陆不明所以地看着他。 幸稚京的手划过他的脸侧,顺着那些柔软线条一般的发丝向下,来到了颈部。他的眼神变得阴晦难懂,苍白的手慢慢掐上了易时陆的脖子。 幸稚京微微抬眼笑,眸中风月无边:“时陆,接吻不是嘴巴贴起来就算的,你那是什么小学生的想法。” 易时陆小声:“对、对不起……我没做过,所以……” 幸稚京心情很好:“我知道啊,不怪你,但是接下来要好好学啊,知道吗?” “知……” 易时陆张了嘴,却连一个完整的字眼都说不出来。 浓烈气息的侵入让他比刚才抖地更厉害了,幸稚京恶狠狠地掐着他的脖子几乎要让人窒息,为了获得更多的氧气易时陆不得不把口腔打开得更大,这极大的取悦了幸稚京,他肆意地掠夺——以他的蛮横方式,他的手指在易时陆地脖子上留下勒印,但这还不够。 和易时陆在一起的时候,无论如何,他好像都是不甘于被满足的。 幸稚京太兴奋,以至于他不小心咬破了易时陆的唇,唾液混合着血水,黏糊糊湿答答,透出一股腻人腥.气。 易时陆觉得自己可能要死在他的口中。 在他快受不了要哭出来的时候,眼前突然一黑。 诶? 诶诶? 这我………啊他……啊这…… 易时陆:统哥? 系统:哦,上次不是答应你了吗,幸稚京再发疯就给你一次屏蔽权限。 易时陆:……那我可不可以选择下一次用? 系统:不可以哦亲,屏蔽一旦开始无法中止,嘻嘻。 易时陆:……你……我……他这也不算发 疯吧? 系统:数据检测人物处于不稳定状态。 易时陆:……你这样突然黑屏真的很影响我身心健康。 系统:亲,这是你自己要的金手指哦。 易时陆:……我怀疑你在搞我。 系统:不要这样想啊,我们可是最好的朋友了,嘻。 易时陆:内个……帮我开一下投诉通道谢谢。 系统:亲,我们不提供这种服务哦。 易时陆沉默了,有种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的感觉。 在一片黑屏中,易时陆露出了空洞的眼神,他抹了抹唇,感觉此刻一切人间快乐飘然远去,自己已然半只脚踏入空门。 十分钟之后,黑屏终于消失。易时陆发现自己躺在了地板上。客厅开了空调,地板冰凉沁人,可他自己浑身上下冒着热气,身上还趴着个人。 幸稚京的头伏在易时陆的脸侧,喷洒的热气让易时陆不自觉地偏开了头。这个小动作惹了幸稚京不满,他用手扳回易时陆的脸,让他只能看着自己。 幸稚京:“时陆,要做个乖学生啊,刚才怎么走神了?” 刚才被屏蔽了哇! 他倒是想学但什么也没有学到啊哥哥呜呜呜呜呜呜呜。 易时陆垂下眼帘:“别、别说了……” 一幅完全受不住了的样子,纯情动人。 幸稚京的手缓缓移动,捏住了他的耳朵:“你这儿好像特别敏.感………” 易时陆:“别再、别再碰……” 幸稚京:“你刚才快晕过去的时候,耳朵动了一下你知道吗?” 易时陆眼眶迅速堆积泪水,好像不能再承受这种话语或是什么其他的东西一般:“我不知道……什么都不知道。” 幸稚京舔了下他的唇:“是你要我教你的,现在又露出这种表情,时陆,你真是的……不过我很喜欢。” 他笑了笑,终于松开手放过了易时陆。 易时陆去浴室的时候看见了自己的模样,嘴巴破了,脸上、耳朵上、脖子上都有齿痕,可见在被系统屏.蔽的那段时间里,情况有多刺.激。 易时陆轻叹一口气,自己好像错过了很多知识点啊。 自从这层窗户纸被捅破,和幸稚京住在一起的这几天幸稚京少不得要搂搂抱抱。易霖回来的那一日易时陆拎着行李就逃回去了,在家里躲了幸稚京好久没敢出门。 到第四天晚上,他在梦里见到了幸稚京。 幸稚京脸上的笑容在他眼前不断扩大,等到他想起来跑的时候已经跑不掉了。 梦中的幸稚京告诉他:“时陆,你知不知道梦境是一个人的灵魂深处。” 易时陆瑟瑟发抖。 幸稚京抚摸着他的脸,言语温柔:“所以在这里吻你,你会特别有感觉。” “就像,灵魂被我捆住,怎么逃……也逃不了了。” 幸稚京一点点,将他拖到了梦境的黑暗深处。在那里,易时陆的感官被无限放大。 那一觉醒来之后,易时陆两眼失神,明白了梦中幸稚京说的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易时陆:嘤,我的灵魂不干净了。 系统:别装,其实你很爽吧。 易时陆:我哭了,我装的,嘻嘻。 系统:虽然很不想告诉你,但是目前,爱意值:70恨意值:0 * 夏季,蝉鸣,少年。 这个夏天的时光流转得格外快。 高考成绩很快下来,易时陆如愿拿到了a大的录取通知书,幸稚京也如愿再次和他成为同学。 去学校报道那天两个人是一起去的,迎新的学长查了两人的名字告诉他们,他们在 同一个寝室,505。 幸稚京很单纯地看向他:“好巧啊。” 易时陆:…都这种时候了就别装了好吗。 幸稚京一手拎着自己的行李箱,一手拎起易时陆的行李箱,热络地说:“走,上楼。” 迎新学长推了下眼镜,看了看他们两人,最后打量了一下易时陆。 易时陆有点不好意思,从幸稚京手中拿回行李箱:“我自己来就行。” 宿舍条件不错,上床下桌四人寝室,独立卫浴还带阳台,可以说是大学宿舍的顶配了。收拾好行李铺好床,易时陆坐在椅子上休息了一会儿。 幸稚京走过来,站在他身后弯下腰,从背后圈住了他。刚活动过,易时陆身上冒着热气,馨香萦绕,幸稚京忍着要亲他的冲动问:“要是不喜欢住宿舍,我在学校对面租了房,我们可以住那里。” 想到之前在幸稚京家住的那几天,易时陆脸就发红:“不用了,我挺喜欢这个宿舍的。” 幸稚京皱了下眉,手指在易时陆的身上打圈,却没再说什么。他的注意力又被易时陆全部夺去了,每次易时陆反抗他他都想生气,可每次不过几秒钟,他的注意力就全部被转移。 和易时陆在一起的每分每秒都很珍贵,这种珍贵感是幸稚京在漫长生命中第一次体会到的。 所以,不能浪费。 他看着易时陆的侧颜,脸慢慢贴近:“那我们就一起住宿舍,正好……” 门突然被打开,易时陆吓得推开幸稚京站起身,门口出现一个黑黑高高的少年,似乎没注意到两人的亲密,在看见他们的时候脸上绽放出热情笑容:“你们也是这个寝室的?我叫齐威。” 易时陆收起自己的不自然,也向他露出一个友好笑容,短暂地介绍了自己和幸稚京。 到晚上的时候,最后一个室友也出现了,叫谢成美,从外地赶过来的,所以到得晚了点。 易时陆在进大学前看了不少网上奇葩室友的帖子,内心已经做好了充足的准备,结果发现齐威和谢成美这两人性格都不错,很好相处,内心不由得产生了一种这种好室友可遇不可求的喜悦,说话间也就自然而然的亲近了些。 幸稚京还是老样子,和高中一样,表面看起来就是正常人,和人相处也游刃有余。 四人之间氛围和谐。 开学前两周很忙,各种开会、迎新、填表。 他们505宿舍还抽空列了个寝室守则,写清楚卫生安排、作息规定等等。 在写到第七条的时候,寝室长谢成美抬起头看了一圈其他三人:“这一条很重要,关于女朋友的,大家各抒己见哈。同意可以带女朋友来寝室做客的举手。” 易时陆看了眼谢成美,谢成美没举手,易时陆又看了眼齐威,齐威也没举手,易时陆决定自己也不举手。 谢成美点点头:“那就全票通过,不允许带女朋友回宿舍做客,没有异议吧。” 幸稚京举手:“我有异议。” 谢成美问:“你有什么异议?” 幸稚京:“那如果是男朋……” 易时陆快速地捂住幸稚京的嘴,说:“他没有任何异议。” 谢成美看了一眼幸稚京:“那就这么定了?十六,你把手放下来让他自己说。” 易时陆磨磨蹭蹭放下手,紧张兮兮地看向幸稚京,就怕他说出什么惊天动地的话来。 幸好幸稚京只是无奈地耸了耸肩:“好吧,那我也没有异议。” 惊心动魄啊惊心动魄,和幸稚京在一起的每一秒钟都是各种意义上的惊心动魄。 晚上等其他人都洗完澡,易时陆拿起洗漱用品进了浴室,刚准备脱衣服浴室的门就响了,幸稚京在外面喊:“时陆, 你让我进去一下,我牙刷好像忘拿出来了。” 易时陆往洗漱台上看了一眼,哪有什么牙刷,他叹了口气,一开门幸稚京就挤了进来,反手把门关了。 “时陆,”幸稚京露出惹人恋爱的表情:“你这几天都没和我说什么话。” 幸稚京只要收起那副霸道模样换上这种干净的目光易时陆就招架不住,他压低声音:“刚开学事情太多了,忽视了你,对不起啊。” 幸稚京问:“你为什么不让我把我们的关系告诉他们。” 易时陆:“就……没必要啊,而且太奇怪了,也不用特意去说吧。” 幸稚京看着他不说话。 易时陆败下阵来,他揉了揉脑袋,有点烦恼的样子:“好吧,我就是还没准备好,能不能先不说。” 浴室里湿热还未散去,幸稚京仍旧看着易时陆,但是眼神慢慢变了。 他轻声道:“我理解的,我知道你也不是故意想这样,你只是还没想好。” “但是时陆,我真的特别难过,特别受伤。” “我感觉不到你对我的在乎。” “我真的很没有安全感,所以……现在做点什么吧,证明你还喜欢我。” 幸稚京一步步向他逼进,直到易时陆的后背靠上了门板,避无可避。他慌乱垂眸,幸稚京的手碰到了他的耳朵,轻轻地、轻轻地捏了一下。 第29章 木偶(二十九) 易时陆应允了幸稚京的一切要求,连有些过分的都答应了,只希望他快点出去不要被其他室友发现。 幸稚京从浴室出去之后容光焕发,留下在浴室里瘫软的易时陆从门板上慢慢滑下。 缓了两分钟后,他努力撑起身,走到淋浴下,打开了水龙头。 大学社团开始招新。 在易霖耳濡目染之下,易时陆一直对采编很感兴趣,所以学院的新媒体中心来招人的时候,他拿了新媒体中心采编部的报名表,幸稚京本来也想跟着投这个,但被易时陆拦住了。 易时陆耐心地和他解释:“我不希望你是因为我才做这些选择,你明明对媒体这些毫无兴趣。幸稚京,人生是你自己的,你不能总是围着我转。” 幸稚京听懂了易时陆的话,但从心底里完全不认可,围着易时陆转又有什么错呢,他恨不得所有的时间都围着易时陆转。 虽然心里是这么想的,但幸稚京还是笑着收回了手,捏了捏易时陆的脸做亲昵状:“好了,看你不高兴的样子,那我不投了。” 公众场合,虽然幸稚京动作幅度很小,但易时陆还是怕被别人看到,他赶紧转过头,往旁边站了站,拉开和幸稚京的距离。 看着他的动作,幸稚京默默收回了手。 投报名表的时候碰上了个熟人,采编部的学长正好是入校报道当天接易时陆和幸稚京的那个学长。 学长叫关辰,模样斯文带着副眼镜,看到易时陆的第一眼也认出来他,他伸手一招,和气地笑起来:“是你啊。” 幸稚京抱着手臂站在一旁,冷眼看着二人攀谈。那个叫关辰的人很热情,又很会说话,易时陆脸上满是笑意,时不时还会被他逗得笑出声,一切都很顺利,易时陆如愿进入了采编部。 关辰最后填好易时陆的信息看向幸稚京,问:“他是你同学?新生报道那天好像也看见他了。” 易时陆看了幸稚京一眼:“嗯,对。我们是高中同学。” 关辰把报名表收好,好像是不经意说道:“高中同学大学还能再一块,还是挺有同学缘分的。” 易时陆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敷衍道:“是啊,同学缘分。” 他紧张看向幸稚京,而幸稚京只是笑了笑,没表现出任何不满的情绪。 入了采编部之后校园生活就更忙碌了,大一课本来就多,没课的时候易时陆要跟着社团里的前辈跑采访写稿子。 平时上课的时候幸稚京还能和易时陆坐一块、一起吃饭。易时陆出去跑采访和去社团的时候他就没办法跟着。 幸稚京看起来很平静,并且表现得越来越平静。 易时陆: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灭亡,小木头已经好几天没和我贴贴了,你说他什么时候爆发。 系统:我不在乎他什么时候爆发,但是你最好考虑一下他怎么爆发。 易时陆瞪大双眼:嗯? 系统:小心屁股疼。 易时陆无脸:哎呀哎呀,你干嘛你干嘛,别说这样的话。 系统:……你的语气为什么这么期待。 鉴于幸稚京的沉默,易时陆撒欢撒得更自由了。社团里时不时会聚个餐,易时陆以前会和幸稚京报备,放飞自我之后有时连报备也会忘记。 周五晚上幸稚京给他打电话的时候,易时陆才想起来忘跟他说今天社团出来聚餐。 采编部大家玩得很好,包间里一片玩笑吵闹声,易时陆跑到角落里接起幸稚京的电话,幸稚京的声音平稳传来:“时陆,你在哪里?” 易时陆压低声音:“不好意思啊幸稚京,我今晚聚餐忘和你说了,你自己去吃饭吧。” 说完,易时陆就放 下了手机。 一个眼尖的同学捕捉到角落里的易时陆,大声喊道:“十六,干什么呢,是不是和女朋友报备呢?” 易时陆:“不是啊。” 他挂断了电话。 幸稚京听着手机里的忙音,耳边不断回想易时陆在通话结束前的那句话。 不是啊。 吵闹的包间,没有界限感的同学,不合时宜的问句,还有易时陆下意识的否认。虽然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易时陆说的不是假话,但同时也容易误导别人认为他还是单身。 这个世界上对易时陆有企图的人太多了,幸稚京厌恶所有没有边界感的人。 他看着手机里标注的日历,幸稚京早就在那里添加了今日行程:和易时陆正式交往的150天纪念日。 酒店、玫瑰、音乐、礼物……他安排好了一切,但是唯独缺少了主人公。 易时陆,在和那些不知道是什么的人,聚餐。 聚餐,这个词将成为幸稚京今年最讨厌的词汇。 150天,连这样重要的日子都忘记了,易时陆真是个没有良心的恋人。 谢成美看幸稚京一个人安静地坐在宿舍里,好心上前询问:“要不要一起去吃饭?” 幸稚京突然回头,谢成美下意识觉得那目光直直地像寒冷的剑,但转瞬幸稚京又笑了:“不用了,我待会和时陆一起吃。” 谢成美挠头问:“我刚才好像看见十六和他社团的人出去了。” 幸稚京保持微笑:“嗯,我知道。” 没有再多一句的话。 谢成美觉得幸稚京心情似乎不是很好的样子,虽然他的脸上在笑,但这笑容中隐藏着危险。 谢成美从小到大就有个优点,第六感强,他靠着这著名的第六感在高考的时候连写带蒙撞大运进了a大。一入校他就觉得幸稚京此人不一般,还是不要惹他为好。谢成美自己一个人去了食堂。 餐厅包间中,很多人已经陆陆续续地离开了。易时陆低头看了眼手机,除了刚才那一通电话外,幸稚京没有再打来过。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心中隐隐觉得不安,看大家都吃的差不多了,就想找个机会离开。幸稚京大概是不高兴了,易时陆得回去好好哄一哄他。 在离开之前,易时陆去了趟洗手间,出来的时候看见关辰站在门口结帐,他一抬头看见易时陆,说:“小年还在包间里,喝得烂醉,帮忙和我一起把他抬出来。” 易时陆不好意思拒绝,和关辰又回了包间。 但包间中已经没有人,小年也不在这里。关辰自易时陆身后走进来,易时陆说:“他们人呢?” 关辰手里拿着手机晃了下:“哦,才看到微信,他们都先回学校了,小年也被吕曦带回去了。” 易时陆点了点头:“那学长我也先回去了。” 关辰说:“十六,别这么着急。” 关辰转身,锁上了包间的门,咔嗒一声,是落锁的声音。 易时陆怔了怔。 关辰慢慢向他走近,嘴角带着抹说不清道不明的笑。 “十六,从你入校第一天我就注意到你了。” 易时陆:……讨厌,又暗恋人家。 关辰:“你喜欢男生的吧,十六。” 易时陆:嗨呀嗨呀,这都被你看出来了。 关辰:“那个叫幸稚京的是你的男朋友?你们应该也不是很认真吧。” 易时陆:瞎说,他对我可认真了,他超爱。 关辰:“要不要和男朋友以外的人试一试,特别刺激。” 易时陆:你要是被我男朋友逮到更刺激。 关辰的手慢慢探进了他的衣袖里:“十六,你还是 雏吗?看来你男朋友没照顾好你啊……” 易时陆放空脑袋,想着目前这种情况是给这个人渣一脚还是大叫“破喉咙”。 他很快做出决定。 易时陆泫然欲泣:“学长,我有男朋友了,你别这样。” 关辰:“十六,你真是单纯,这个圈子都是这样的,没准你男朋友也背着你在外面有别人。” 易时陆抬眸:“学长……” 关辰:“什么都不用想……” 一阵撕裂疼痛,关辰大叫了一声摔到地上捂着身体,易时陆走到他身前蹲下身,又在关键.部位补了一脚,关辰疼得面部青紫一时说不出话来。 易时陆一边红着眼睛一边痛踢他,等踢过瘾了之后把门一开,刚要以一幅受害者的模样泪奔出去,就看见了站在门口的幸稚京。 易时陆:…6,这都能找的过来,我没c吧? 谁也不知道幸稚京在这里站了多久,是不是从关辰骚扰易时陆的第一时间起他就已经站在这里了,从幸稚京的脸上看不出任何的情绪。 易时陆磨磨蹭蹭挪到他面前,幸稚京伸手抬了下易时陆的下巴,看见对方被迫扬起的脸上有沾着水迹的睫毛,他冷哼了一声,抬眼看了下房间里的关辰,好像什么都已经知道了。 幸稚京说:“你下手还是太轻了,这种性.骚扰的人渣就该去死。” 易时陆脑袋里乱糟糟的,没管隔着一道门幸稚京是怎么知道的。干脆拉着幸稚京往外走:“也够他难受的了,我们走吧。” 幸稚京任由他拉着,直到走到外面的街道。周五的晚上,城市中华灯溢彩,夜色被霓虹点亮,依旧车水马龙,延续着白日的繁华。易时陆不知道要怎么开口,只是沉默地走着路。 幸稚京没有牵他的手,好像是忘记了一样。但易时陆知道这种事情幸稚京是不会忘记的,他只是故意没有这么做。 易时陆不知道该怎么开口,这奇怪的气氛让他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幸稚京打破了沉默:“时陆,你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吗?” 易时陆停住了脚步。 易时陆:统哥,这不会是什么送命题吧,你快帮我想一下。 系统:我掐指一算,今天可能是立冬。 易时陆真诚且自然地握住了幸稚京的手:“对不起啊稚京,我忘了今天是立冬,应该陪你吃饺子的。” 话一说完,幸稚京的眼睛更冷了:“立冬?吃饺子?你果然忘了。” 不是立冬? 不是立冬吃饺子是什么啊? 易时陆的大脑飞速旋转,然后他又笑了:“稚京,我记得你好像跟我说过你的生日在下半年,难道今天是你的生日吗?” 幸稚京面无表情:“再想。” 靠,也不是生日。 易时陆:统哥,怎么办,在线等,很着急。 系统:我掐指一算,今天是你们开学第57天。 易时陆:……开学57天……你听听你说的像话吗? 易时陆无奈望着幸稚京:“你就告诉我吧,我真的想不出来了。” 早料到如此,幸稚京并没有意外,他只是从口袋中拿出手机,翻开日历行程给易时陆看:“时陆,今天是我们在一起第150天。” 易时陆:150天?150天也能算个纪念日?!100天的时候我不是已经跟他过过一个纪念日了吗? 幸稚京的手指在手机上滑了滑:“这是我做的计划攻略,本来今天晚上要和你一起度过的。” 他以轻描淡写地口味诉说着自己的委屈,顺便伸手指了一下不远处的高楼,高楼巍峨耸立,是这个城市里很有名的建筑:“顶层的法餐,一个月前就订好了位 置,可以俯瞰城市中心。” “而你,”幸稚京平静地说:“你选择了和那些不知道是什么的人聚餐,把我们的纪念日忘得一干二净。” 易时陆:对不起我错了,但是铁锅炖真的很好吃。 远处的大楼顶层还亮着光,时间刚过九点,易时陆拽了下幸稚京的衣袖,指尖无意中触碰到幸稚京的手臂,易时陆露出羞涩神情:“我不知道你准备了这么多。” 幸稚京心里的气消了一半。 易时陆:“谢谢你,还从来没有人对我这么用心过。” 明明更亲近的事情都已经做过了,但易时陆平常时候还是纯情得很,对着这样的他幸稚京什么怨气都没了。 幸稚京揉了揉他的脑袋:“不能光是嘴上说对不起啊,那是最没有诚意的,心里有愧疚就要补偿知道吗,时陆。” 易时陆踮起脚尖要亲吻幸稚京的下巴,却被他推开了。幸稚京目光一沉,似晦涩又似愉悦,他的脸被广告牌的霓虹灯照出了一种疯狂神色,色光斑斓迷人眼睛:“我好像总是这么容易就被你糊弄过去了,但是今天不行。” “今天,”他勾起唇角:“我们玩点大的。” 他从口袋里拿出一张卡片塞进易时陆手中,直起身体看着他的反应:“我不想逼你做什么,一切都是你自己可以选择的,无论你做什么选择,我都爱你,这一点永远不会改变。” 易时陆摊开手心,里面是一张酒店房卡,就在马路对面。 幸稚京对着他轻轻笑了笑,笑容透着点蛊惑的意味,他转身穿过了马路。 易时陆在原地犹豫了几秒,咬着牙跟了上去。 酒店高层房间里,易时陆坐在幸稚京的怀中,幸稚京拿出了一个漂亮礼物盒子:“打开吧。” 易时陆按照他说的把盒子打开,礼物盒里放的却是一圈绳子。 易时陆也不是什么都不知道的小白,他联想到了某些东西,脸当场就变白了:“稚京,不行,不要让我用这个……” 幸稚京安抚地拍了拍他的背:“别怕,不让你用,不是你想的那样。” 至少现在这个还不是易时陆能承受的程度。 幸稚京把下巴垫在易时陆的肩膀上,在他耳边用气声说:“这次是我用的,我怕我克制不住自己会伤到你,所以,让你先把我的手绑起来怎么样?这样你也不会太害怕。” 易时陆的瞳孔微微放大:“你……你是让我把你的手绑起来吗?” 幸稚京从盒子里拿出绳索,眼睛一寸寸看过去,最后交到了易时陆手中:“对,你会绑手吧?” 易时陆尴尬,不知道该不该抓起,绳子表面有粗糙纹理,而且还很凉。 幸稚京面无表情:“就当是抓到一个坏人,要把他绑起来交给警.察叔叔那种。” 易时陆:“是像系绳结那样吗?或者系鞋带那种?” 幸稚京:“对,但是要再紧一点。” 易时陆慢慢握住了绳子,虽然他还没搞懂幸稚京到底是什么用意,但幸稚京总是不会伤害他的,幸稚京所做的一切……总是在为他好,他应该信任幸稚京。 易时陆说:“那我试一试。” 幸稚京把两只手并在一起放在易时陆身前,易时陆轻轻用绳子在他手腕上绕了一道。 幸稚京指挥:“不,不要只绕一道,多绕几道好吗?” 易时陆顺从地将线圈又多绕了几下。 幸稚京:“收得紧一点。” 易时陆微微用力。 幸稚京:“再紧一点。” 易时陆用力他自己的手都有些疼了,幸稚京手腕上已经出现了血液不流通的肿胀感,那副漂亮纤细的手变得肿了一圈,血液堵塞泛出紫红, 但幸稚京好像没有一点不适的感觉。 他微笑,并且笑容越来越愉悦。 与此同时在a大某栋宿舍的浴室中,一个身影突然悬空,脸色涨得通红好像被谁勒.住了咽喉。他的脚在半空中不断踢打,口中发出难听的呼救声。 但仅隔着一道浴室的门,室友竟一点也听不见这些动静。 幸稚京说:“对,就这样,时陆,你做得特别好。” 易时陆茫然看着他:“你不难受吗?” 幸稚京低低笑出声,好像易时陆讲了一个什么笑话:“完全不难受。” “时陆,”幸稚京凑到他的脸畔舔了一下易时陆的耳廓:“对付那些欺负你的人,就要用这种力道知道吗。至于其他的……我会帮你捉住他们的。” 他的语气幽幽,易时陆吓得忽然松了手。 那个悬在半空中的人,面色泛起青紫,重重摔在了地上。 第30章 木偶(三十)捉虫 “稚京,我不想这样了,你的手看起来好可怕,停下好吗?” 易时陆不愿意再碰那个绳子,他隐约察觉出来幸稚京让他这样做的原因绝对不会是像他说的那么简单。 幸稚京没有勉强他,见绳子已经松弛,他随手扯开丢在了旁边。 “时陆,看你吓得,别怕我好吗。”幸稚京的眼神充斥着一种嗜血迷恋:“是你要我把绳子松开的,所以接下来发生什么,你要自己承受。” 幸稚京伸出手,将衬衫衣袖慢慢向上折起。 于是易时陆清晰地注意到了他手腕上那个浅浅的伤疤,像刀伤、像刻痕、像用锋利刀具在肉.体上刻下的一道永远无法痊愈的残缺伤口。 但易时陆很快忘记了这件事,当他陷进被子堆叠的云朵里时,他已经没办法思考任何事情了。 …… 酒店柔软的白色床单上留下了易时陆湿漉漉的掌纹,泪水因他平躺的姿势从眼角滑下,在他的哭.叫声中用不干涸。 有海潮涌过,平息后又再次翻腾。 在幸稚京又一次贴上来的时候,易时陆努力把颤抖的手推在他的胸前:“稚京,我不舒服,我想去洗一洗。” 幸稚京拉过他的手指亲吻,落下最温柔的吻却拒绝得格外干脆,像个暴君:“不准。” 易时陆呜.咽了一声,连呜.咽的声音也被对方悉数吞没。对方亲吻他的手指,也亲吻他挂在脖子上的项链,还有别的。 每次当幸稚京吻木雕项链的时候,易时陆就会产生一些说不清的奇怪感觉。 易时陆觉得自己徘徊在沉睡的边缘却又始终无法沉睡,等到深夜完全降临连繁华闹市中心都一片寂静时,幸稚京终于停了下来。 灯光始终是亮着的,明亮的光线让一切无处躲藏,易时陆睡在幸稚京怀中,半梦半醒间听见他在自己耳边很郑重地说:“时陆,我好喜欢你。” 易时陆笑了起来,心中充满甜蜜,他拖着疲惫的身躯问:“好喜欢是有多喜欢?” 随口一问的问题让幸稚京沉思,幸稚京从背后抱着他,抓住了他的手,从指缝中伸入、交叠。 幸稚京声音很轻:“就算被丢掉、被烧成灰、被毁灭,我也还是会一次次地、回到你身边。” 系统:爱意值:90恨意值:0 易时陆:统哥这种时候就不要出来扰乱气氛了,我情绪刚酝酿到一半。 系统:k我的错,你继续。 易时陆:统哥你不会在偷看吧。 系统:你放心,我啥也看不着,.52g,g.d.你这种过不了.审的,全是马赛克。 易时陆偏了偏头,想要看清幸稚京的脸:“别说的那么可怕,哪有那么严重。” 幸稚京看着他笑起来:“是夸张手法。” “我知道,不过,”易时陆拉起他的手,手指在他的手腕上点了下,又爱怜的划过那道伤疤:“你这道疤是怎么回事?” 幸稚京抬了下眼睛:“好像是小时候弄的,不记得了,是不是很难看,别看那个了。” 易时陆摇摇头:“不是,感觉看着有点眼熟,好像在哪里见过类似的疤痕,我以前和你提过这个吗……” 他打了一个哈欠,幸稚京亲了亲易时陆的脸颊:“你困了,睡吧,别想了。” 幸稚京把易时陆放在了床上。 幸稚京的话语好像有催眠的能力,也可能是因为太累,易时陆不一会儿就睡着了。 在他睡着之后,幸稚京走入浴室中,简单冲了个凉。浴室的镜面起了一层薄雾,幸稚京用手简单抹了一下镜子,里面映出他饕足过后的阴鸷面容。 “还是要我亲自来做。” “时陆太心软了,连绑个绳子都做不到。” “没有我的话,他什么都做不了。” 幸稚京自顾自地念了几句话,把手伸进了镜子里。 “抓到了。” 他笑起来,手腕扭了一下但因为被遮掩在镜子里看不清发生了什么,但从另一端传来了一声数说不上来的声音,就像是装满水的气球被划开了口子,在这个密闭的空间里清晰的恐怖。 幸稚京满意的收回了手,放在水龙头下冲洗着指尖的血迹。镜子表面光滑,看不出任何痕迹。 “好脏啊,怎么洗都觉得脏,如果时陆肯帮我舔.一.舔就好了……算了,他肯定不会愿意的。” 大量的水冲洗着手指,幸稚京动作一顿,看见了自己手腕上的疤痕,他的眸色一沉。 “虽然时陆能记得我真是令人高兴,但是……有些东西还是不要记起来的好。” “他会害怕的。” 幸稚京翻开柜子,从里面拿出酒店为客人准备的卷发棒,看了眼说明书,幸稚京把卷发棒调到温度最高的一档。 等了半分钟,幸稚京毫无犹豫地将卷发棒按在了伤疤的位置。 滋—— 皮肤被烫得皱起皮肉,留下像滚烫熔岩一样血色交错的烫伤。 幸稚京满意地笑起来,如沐春风:“总算看不见了。” 新的伤口取代旧的伤疤,层层掩盖下真相变得不再重要。他在易时陆的身边,这才是最重要的。 易时陆醒来的时候天光大亮,还好今天是周六没有课,幸稚京在他身边已经睁开了眼,正看着他微笑。 这种生活中微小的时刻往往能给人带来巨大的幸福感,易时陆此刻就觉得自己是这世界上最幸福的人,他的胸口被什么东西填得满满的,没有一点空余的地方了。 幸稚京问:“要叫早餐吗?” 易时陆看了眼手机:“这个时间还有早餐吗?” 幸稚京:“只要你想要就有。” 早餐很快就送了过来,易时陆洗完澡出来餐桌已经布置好了,易时陆刚坐下来没几分钟,才吃了几口煎蛋,手机就响了。 打开一看,是学校辅导员的电话。 易时陆和辅导员没什么交集,电话还是开学那阵存的,他莫名其妙地接起电话:“喂,吴老师。” 辅导员声音听着不对劲,问他:“易时陆,你在哪儿呢?” 易时陆看了眼幸稚京,说:“在外面。” 辅导员:“你现在立刻回学校。” 没有任何理由,命令一般的语气。易时陆云里雾里地答应了一声好。 早餐还没吃完,身体也还难受着,幸稚京见易时陆着急回去,也迅速换好了衣服:“我和你一起回学校。” 易时陆从落地窗看俯瞰城市,有点失落:“也不知道什么事情这么着急,好好的景色都没看够。” 幸稚京:“那下次再来看。” 易时陆刚要说好,想起了昨天自己哭到嗓子发哑,缩了下脖子没说话。 还好他穿了高领衣服,没有人看出什么。回到学校辅导员把易时陆拉到一个门口,说:“等里面的人出来你就进去,不管警察问什么老实回答就行,出来以后就不要乱说话了。” 易时陆:“警察?什么警察?” 辅导员一脸欲言又止的模样,很快,一个同学推开门走了出来,易时陆一看,正是社团里的同学吕曦,她面色看起来不太好,看了眼易时陆没说什么话就走了。 幸稚京问辅导员:“吴老师,我能不能和易时陆一起进去?” 辅导员看了眼幸稚京,说:“别捣乱,警察又没叫你。” 易时陆独自一人进了房间,一张宽桌对面做着两个身穿便服的人,如果不是辅导员告诉了他对面坐着的是警察他还真看不出来。 易时陆过去坐下,其中一个警察问:“易时陆同学是吧?” 易时陆点点头:“嗯,我是易时陆。” 警察问:“昨天晚上你和新媒体中心采编部的同学聚餐了?” 易时陆又点点头。 警察说:“听关辰舍友说,关辰昨晚回到宿舍心情很差,还说了一些话提到了你的名字,他们认为关辰昨晚和你发生了不愉快。” 易时陆身体紧绷起来,提到这件事他显得有点局促:“是,他……不太规矩,我就有点生气。” 警察问:“能不能具体说说你说的‘不规矩’是什么意思。关辰对你说了什么,做了什么?” 易时陆如坐针毡,但还是努力保持平静:“他对我动手动脚、言语骚扰,所以我就打了他。警察叔叔,请问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两名警察对视了一眼,说:“关辰同学死了,昨天夜里的事情,在宿舍楼电梯间被发现的。” 易时陆的脸白了几分,因为惊诧而瞳孔放大,他张了张嘴,最后只能干涩地问:“你们是在怀疑我吗?” 警察摇了下头:“不是,现在只是例行询问,还谈不上怀疑谁。易时陆同学,请问你昨晚凌晨十二点到凌晨三点这几个小时,人在哪里?听你的辅导员讲,你昨天似乎没有回宿舍。” 昨晚凌晨十二点到三点…… 易时陆的脸红了又白,白了又红,说话也不由自主的结巴起来:“我、我在云阁酒店……” 警察继续追问:“有人和你在一起吗?期间有出过酒店吗?” 易时陆:“没…没出过房间,在前台刷了身份证,应该都是有记录的,我…我同学和我在一起。” 警察似乎明白了点什么:“和女朋友在一起是吧,请你告知一下同行人的姓名。” 易时陆沉默了片刻,然后说:“是男朋友,我昨天和男朋友在一起。” 警察略微惊讶地看了他一眼,又联想到刚才易时陆说的关辰对他的骚扰,神情变得严肃了一些:“易同学,希望你能如实告诉我们你男朋友的姓名,以及你、关辰、还有你男朋友之间是否存在情感纠纷。” 事情好像变得复杂了,易时陆紧张起来:“没有什么情感纠纷,请你们不要误会……” “对啊,没什么情感纠纷。”门打开,幸稚京向着易时陆的方向走来:“一切都是关辰那个人渣单方面的骚扰,我和我男朋友感情很稳定。昨天晚上我们也一直在一起,连酒店房门都没有出过,你们可以查云阁酒店的监控。” 幸稚京含着笑意走到易时陆身边:“警察叔叔,谢谢你们带来这个好消息,不过很可惜,我和时陆当时……根本就不在学校里。” 幸稚京这个bking一出场,可能是引起了警察叔叔们的不适,谈话很快就结束了。 易时陆和幸稚京走在回宿舍的路上,易时陆有点责怪他:“为什么要说那种话,那样警察会怀疑你的。” 幸稚京无所谓:“怀疑就怀疑吧,我本来就很想杀了那个人渣。” 他看向易时陆,意味深长:“没准我真的那么做了呢。” 易时陆不知为何突然觉得有点心乱:“怎么可能啊,你昨晚一直和我在一起。” 幸稚京抬手,轻轻将他额前的碎发拨开:“对啊,我们一直在一起。不过我说如果呢,如果我为了你杀了人,你会怎么样,时陆。” 易时陆皱了皱眉头:“我会生气的。” 幸稚京动作一顿:“生气……吗?” “嗯。”易时陆郑重地点了下头:“我 会气你嘴上说为了我,但却被情绪控制根本没有考虑到我们的未来。比起那些人渣,你的未来对我而言更重要,比起滥用私刑来泄愤,我更在乎能不能和你一直走下去。” “所以我才会生气啊。” 幸稚京安静地看着他,眼睛慢慢变得幽深,露出思索着的神情,最后幸稚京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干嘛这么认真啊时陆,逗你玩的。” 易时陆不好意思地低头看着脚尖:“一想到和你有关的事情,就不由自主的这样了。” 幸稚京把他的手塞进了自己的口袋里,虽然十一月的气温还不算太冷但幸稚京就是想这样做,易时陆没有拒绝,这是他第一次默认在公众场合做出亲密举动而没有任何抗拒。 幸稚京笑着说:“我才不会离开你呢,永远都不会。” 没有任何事情,能把我们分开。 回到宿舍,谢成美和齐威也在,看见幸稚京和易时陆回来,齐威一拍大腿:“你俩总算回来了,知不知道我们学校里昨天发生了件大事,我有一手资料。” 易时陆看了眼幸稚京,心想你这一手资料还能有我一手。 但表面上还是问了句:“什么?” 齐威神秘兮兮:“知不知道昨天夜里……也可以说今天凌晨的时候,十七宿舍那边出了事儿,宿舍阿姨在电梯里发现了具……那个东西,听说喉咙血管都被切开了,整个电梯间全是血,差点没把阿姨吓晕过去。” 谢成美皱眉:“人命案?” 齐威又压低了声音:“不懂怎么回事,好像是个挺出名的学长,现在说什么的都有,但经我分析很多都是谣传,你们还是以我说的为准。” 谢成美踢了他的板凳:“你别危言耸听了。” 齐威说:“真的,没骗你,警察都来我们学校叫人去问话了。诶对了,你俩从哪里回来的,这么长时间干嘛去了?” 幸稚京笑了下:“被警察叫去问话去了。” 齐威瞪大了眼睛:“你你你你你、你们被警察问话了?为啥啊?” 幸稚京看着他笑:“你说呢。” 齐威又一拍大腿:“我不造啊!” 谢成美终于忍不下去了,又踢了一下齐威的凳子:“你这反射弧当初是怎么考进来的?他俩就是因为你刚说的十七宿舍的事情被叫去的。” 齐威反应了三秒钟,然后连声发出惊叹,拖着板凳去了幸稚京身边:“稚京你给我说说,到底怎么回事。” 幸稚京看着齐威,揉了一下额角,露出清白无辜的表情:“我也不太清楚,莫名其妙的,又不关我的事,把我易时陆拉过去问了一堆问题。” 齐威很认同:“对啊,关我们这种二十来岁的英俊少男啥事啊,下那么狠的手还能脱身,心理素质真强,要我说估计是个惯犯了。看看你、看看我、看看小美、看看十六……咱们多单纯啊。” 易时陆:嘶……他是怎么能分析的又对又不对的? 系统:他哪句话分析的对了? 易时陆(害羞):我这种单纯的二十来岁英俊少男…… 系统:嘶……我这张嘴,我不该给你任何发挥的机会的。 幸稚京笑出了声:“对啊齐威,你这种人才不做警察真的可惜了。” 齐威:“不瞒你说我之前还真想过当警察,但是我又晕血、又爱八卦、还管不住嘴……” 易时陆电话突然响了起来,是外婆,他和齐威示意了一下出去接个电话,等回来再听他叨叨,齐威比了一个“k”的手势。 易时陆去走廊上接电话,电话那边外婆问了些他刚上大学适不适应之类的家常问题,易时陆说都挺好的。 聊了十分钟后外婆说:“明天周末没课吧?和你妈来吃饭 啊,外婆给你做你喜欢的水晶虾仁。刚好把孟老头子让我给你带的东西给你。” 一听到孟钧的名字,易时陆就不由自主地直了直身体,声音也严肃了起来:“什么东西啊?” “我也没注意看,就是一张照片,之前他腿不是摔折住院了吗,我去医院看他的时候他让我给你带的,后来我把这事给忘了,今天收拾房间的时候才看到那个照片。好像是个娃娃还是什么的,挺可爱的,明天你来我拿给你。” 娃娃,照片……易时陆隐隐明白过来点什么。 易时陆说:“好,外婆,我明天过去吃饭。” 电话那边外婆声音很高兴,又叮嘱了几句学习不要太累,要多休息。 易时陆回来的时候,齐威还在讲,唾沫横飞:“……所以你知道我为啥这么爱八卦了吧,家族遗传啊。” 幸稚京揉着额头,看易时陆进来的时候如临大赦,拉着易时陆对齐威说:“那什么,我和时陆午饭还没吃呢,先去食堂了啊。” 齐威:“那我和你们一起去,你俩总单独行动,不够意思。” 谢成美:“我也去。” 易时陆笑笑:“好啊,大家最近都忙,好久没一起吃饭了。” 幸稚京默默露出委屈表情,在下楼的时候拉了拉易时陆的衣袖:“时陆,今天我只想和你两个人一起吃饭。” 易时陆笑:“难得一个寝室一起吃次饭,别拒绝别人。而且……今天总不能是什么纪念日了吧。” 幸稚京沉默了片刻:“时陆,我觉得这个世界真的很奇怪。纪念日为什么一定要过整数,难道151这个数字不值得纪念吗?” 易时陆:……我觉得你好奇怪。 幸稚京:“我们果然还是应该搬出去住。” 易时陆身边的人,又开始慢慢变多了。无论在什么环境里,他总是有这种力量,让所有人,以他为中心渐渐靠近。 幸稚京按捺住本能的怒意,放轻声音说:“那我们明天出去玩吧,开车带你去兜风,就我们两个。” 易时陆愧疚道:“对不起啊稚京,我明天要去外婆家。” 幸稚京不再说话了,只是脸上的表情缓慢淡去,明显得看出了不高兴。 周末在外婆家易时陆过了悠闲的半天,和外公下下棋,去厨房给外婆打打下手,身上酸痛缓解不少。 吃过午饭易时陆主动问:“外婆,孟爷爷让你给我带的照片呢。” “哦,对了。”外婆一拍脑袋:“你看看我这个脑子。” 她转身走到书柜,拉开一个抽屉从里面拿出个信封,放到易时陆手里:“就是这个。” 白信封已经泛黄,看起来有年头了。易时陆从里面抽出照片,没有他想得久远,是一张彩照,拍得是那个已经被他和孟钧烧点的木偶。 时隔许久在看到这只木偶,易时陆还是有点感觉心发凉,他强忍着不适安慰自己事情已经过去许久,这段时间他的生活越来越好,他的朋友们,祝容也好、方深也好,此时在另一个城市上着大学,离他很远,都过着平静安宁的生活。 不过……孟钧给他这张照片是什么意思呢? 易时陆来回仔细地又看了遍,终于在背面发现一行小字。 烧于2007年3月1日。 2007年…… 易时陆忽然明白了什么,顿生恶寒。 早在2007年的时候,这个东西就有人毁掉了。 但后来,它仍旧出现在了旧货市场,流转到易时陆的手中。 可见,这个东西……根本不能被烧毁。他和孟钧之前做的一切,全是徒劳。 孟钧让外婆把这张照片带给他,是为了提醒他! 易 时陆手一松,脸色煞白。 易时陆:呜呜呜呜呜呜呜好可怕,嗝、人家要、要统统安慰,嗝~ 系统扶额:尼玛……你装什么奶嗝受啊你。 第31章 木偶(三十一) 落在地上的旧照片正面朝上,木偶人的木头嘴巴轻轻弯起,好像在嘲笑着拍照片之人的自不量力。 照片上显示的每一道痕迹,都在证明这个木偶确实就是易时陆之前拥有的那个。他从来没有像现在这么后悔当初整理房间的时候打开了装有木偶人的箱子,但事已至此,说什么都没有用了。 易时陆手脚冰凉,外婆路过的时候特别担心的问:“小陆你脸色怎么这个样子,生病了哦?” 易时陆摇摇头,连勉强的笑也做不出来了,他深呼吸一口气,从地上捡起照片。 易时陆:“外婆,孟爷爷回来了吗?” 外婆说:“还没呐,在女儿家住着呢,那风水店都好长时间没开了。 易时陆又问:“孟爷爷女儿家在哪?” 外婆推了下老花镜:“你要去找孟老头子啊?你等下奥,我找一下。” 外婆又在柜子里找出一个通讯小本子,本子上记录了她朋友们的电话和住址,外婆翻到孟钧那一页,递给易时陆看:“喏,是这个,你记一下。去孟梅家拜访前要记得打个电话、看人家方不方便,登门的时候带点水果,不要空着手。” 外婆念叨了几句,生怕他礼数不周全。 易时陆前去按照记下来的号码给孟钧打了个电话,电话那边孟钧听到他的名字沉默了片刻,然后说:“照片拿到了?” 易时陆“嗯”了一声。 孟钧:“小陆,你来一趟,详细情况等你过来说。” 易时陆也正有此意,当即就问能不能现在过去,得到孟钧肯定回答之后,易时陆拿着车钥匙冲出了家门。 孟钧女儿孟梅家住得远,易时陆把车蹬得飞快,骑了快一小时才到。 到了地方,易时陆又按着地址找了一会儿,找到了个带小院子的房子,院子里种了冬青,绿油油的,在这个初冬季节让人看了心情都好。 易时陆按了门铃,是一个穿着布裙的中年女子走出来给他开的门,中年女子看起来面目慈善,估计就是孟梅,易时陆叫了声:“孟阿姨好。” 把路上买得水果递了过去。 孟梅笑着点了下头,接过水果招呼他进来,看起来人很随和,除了在易时陆进门时一直看他。孟梅长得和孟钧很像,尤其是那一双眼睛,炯炯有神,似乎能看透一切。 进了屋,孟钧在屋里喝茶。看见易时陆,下意识地皱了皱眉毛,仿佛有种透过易时陆看见了什么很不舒服的感觉。 易时陆坐了下来,拿出照片问孟钧:“孟爷爷,您这照片是哪里来的?” 孟钧站起身背着手走了几步,能看出来腿脚没之前灵活:“从我师兄那里看见的,也是干这行的。这事说来也巧,和你烧完木偶之后我去了趟师兄家,把你那件怪事一说,我师兄说怪了,他多年前也遇到过这事。他干得是帮人除祟的活,每次事情结束都会拍一张照片。当时看到这张照片,我就知道你这事情,恐怕还远没有结束。” 孟钧拍了下自己的右腿,笑了下,脸上的褶皱里满是意味深长:“更巧的是,我这腿摔的……也是时候。” 他又坐回藤椅上,初冬的阳光透过外面的冬青照射在孟钧精瘦的脸上,比起去年见他似乎苍老了点。 易时陆刚想说话,孟钧伸手做了个打断的手势:“先听我讲。知道我为什么觉得你这事棘手吗?” 易时陆摇头。 孟钧说:“我说出来你别害怕,这东西已经害死不少人了。我师兄是07年年初那会接到的委托,那户人家从06年底就不断有怪事发生,折腾了小半年,几经辗转打听才联系到我师兄。我师兄到那儿一看,一家族十几口人,脸色差得跟一年没睡过觉一样。事情的起因 ,就是那个木偶。” “他们遇到的事,和你之前的很像,但远比你遇到的更可怕,我师兄使了各种方法,最终还是束手无策只能试一试把木偶焚毁,这就有了那张照片。” 孟梅进来给易时陆拿了杯水,又往孟钧的茶壶里添了些茶,坐完这些安安静静地坐在了一旁听他们讲话。 孟钧看了她一眼,没避讳,拎起茶壶倒出一杯茶水,喝了一口清清嗓子,摇着头说:“但没用,那东西后来又出现了,像一个……怎么也逃不开的诅咒,根本没道理讲。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我师兄找同行们商议,那时候我忙着家里的家事,他就没找我,我也就错过了这事。但那东西太古怪,我师兄方法又激进,大概是激怒了那东西,最后结果……” 孟钧摇摇头:“总之不大好,那一家人,最后也只有个小女儿活下来,师兄一行人也折了不少,他自己也因为这事,右手少了根手指。” 易时陆轻轻抖了下,杯子里水已经凉了许多他却仍旧捧在手里,好像这样就能得到一点慰藉。 孟钧喊:“阿梅,给小陆换杯热水。” 易时陆摇头:“不用了孟阿姨。” 孟梅仍旧走到了他身边,温柔地笑了一下,换来了一杯热水。 易时陆接过继续捧在手里:“可是我最近……生活挺正常的,没再发生什么怪事。” 孟钧笑了下:“我就是给你提个醒,凡事做到心中有个数,等到事情到了不可挽回的地步才察觉那就太迟了。而且小陆,有时候人啊,自己身上发生怪事自己是没有感觉的,要让别人来看才行。” 孟钧这话说得玄乎,目光又一直紧紧放在易时陆身上。易时陆半知半解,只能问他:“那您觉得我看起来怎么样?” 孟钧没说话,只是盯着他看,最后缓缓说:“你最近真的就没碰到什么怪事吗?” 易时陆下意识想起了关辰,而后又否认了这个想法,关辰人品不好,完全有可能是他自己惹到了什么不该惹的人。他平时和关辰也没什么过密的相处,没必要把这事联想到自己身上。 易时陆又摇了摇头:“没有,真的,就像一切都结束了一样。” 孟钧咳嗽了一声:“这才是问题所在。” 易时陆还想细问,手机响了起来,是幸稚京打开的电话,电话那边幸稚京听起来声音很好的样子,问他在哪儿,什么时候回去。 易时陆看了下孟钧,不知道该怎么说这些事情,就撒了个谎:“我还在外婆家,大概……六点左右能到学校,你不用等我吃饭。” 幸稚京没有不高兴,反而神采奕奕地说:“那太好了,我爸妈送了我两张音乐剧的票,今晚七点半,刚好能赶得上,要不我去你外婆家接你?” 易时陆想了想,说:“不用了,到时候学校见吧。” 幸稚京没有再多问什么,易时陆随手把手机反扣在桌面上,想继续问孟钧他那话是什么意思,结果孟钧一双眼睛紧紧盯着他当做手机挂件的护身符:“小陆,你这个护身符是哪里来的?” 易时陆就说是去桐庐寺上香的时候买的。 听到“桐庐寺”三个字后,孟钧的神情缓和了一些,可他顿了几秒,保险起见还是开了口:“这护身符打开过吗?” 易时陆:“没,但听买护身符的人说,里面有桐庐寺大师开过光的符。” 孟钧:“打开看看吧。” 易时陆乖乖把护身符摘下来,给了孟钧。孟钧把绳子解开,从里面抖落出一些香料,确实还有一张符纸。 那符纸是叠成了纸条状塞进香包里的,孟钧把它打开,目光上下一扫,脸色当场就变了。易时陆凑过去看,上面画着一个神像,但好像缺了什么东西。 孟钧此时已经不是 严肃神情了,他紧紧皱着眉头,叫了一声:“阿梅,你过来看。” 一直安静坐在旁边的孟梅就走了过来,看着符纸,没有孟钧那般如临大敌,却也是认真仔细地看了许久。 易时陆观察着两人的表情便知事情不简单,他问:“这是在桐庐寺买的,不会有什么问题吧。” 孟钧说:“这不可能是桐庐寺的东西,阿梅,你解释给他听。” 孟梅温声道:“你知道门神吧。” 易时陆:“小时候听过一点故事,但……不是特别了解。” 孟梅接着说:“以前贴门神,左右常贴两幅画,左神荼右郁垒,视为守护神,保佑邪祟不能近身。这张符上画的就是神荼的画像。但少了点东西,既没有画神荼手中应该拿的战戟,也没有画眼睛。” “神像无眼,乃是反符。放这种东西在你身边,是要煞你,戴的久了邪祟靠近你时你无法反抗。要小心,你这是已经被盯上了。” 听完她讲的话,易时陆出了一脑门的汗,他拿了张纸巾认认真真擦干净,张了张嘴:“我该怎么办。” 孟钧说:“不要再戴了,这东西我给你处理掉。也不要跟任何人说,无论是谁装作随意地问你,你就说是弄掉了,记住,千万不要露出一点……你已经察觉了的样子。” 易时陆郑重地点了下头。 从孟梅家出来的时候他难免失魂落魄,原以为一切都在变好,可事情似乎越来越超出他的理解,向着不断失控的方向发展。 孟梅似是看出了他的不安,送他出门的时候从院子里碧绿的冬青上折下一枝给了他:“冬青辟邪,随身放着,记住,尤其下雨的时候要随身戴着。” 易时陆道了谢,把冬青枝放进了包里。 易时陆走后,孟钧从屋子里走了出来,腿脚不便多走几步就能看出一瘸一拐的。孟梅走过去扶他,孟钧问:“阿梅,看出什么来了?” 孟梅轻轻抬眼,仿佛透过这万里阳光捕捉到了阴霾所在。她穿着长长的布裙,衣着平凡,外貌也并不起眼,但却令人觉得高贵。 她轻声道:“模糊的人影、雨水天、还有……跳动的心脏。” 孟钧叹了口气:“果然还有东西缠着。” 他看了眼孟梅:“你从小灵感就强,看东西不会错的。” 又把目光头像易时陆骑车离开的方向:“这事情我本来不想插手,但毕竟是老易和阿容的孙子,我不能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这次要小心,不能和你师叔之前那样那么激进。” 孟梅没有说话,看了看天气说:“听说过几天有雨,我今天得把衣服洗了。” 孟钧笑了下:“那我去做饭,洗衣服前记得打个电话给你妈,让她麻将别打太晚,早点回来吃饭。” 孟钧转身进了屋,孟梅还在抬头看着此时湛蓝的天空。 “要下雨了啊。”她又说了一声,声音温柔。 * 易时陆回到外婆家后才发现车钥匙落在孟钧家了,他没法锁车,外婆家也没车库,就把单车扛上了楼,放阳台上。 回学校的时候蹭了易霖的车,让易霖把他送到校门口。 幸稚京就在校门口等着他,等他到的时候已经六点多了。 幸稚京和易霖打了照面,乖巧地陪着易霖说了回话,嘴甜得像吃了蜜,聊得易霖高兴得不得了。还是易时陆在一旁催促说他们还要看音乐会,易霖才放过了幸稚京。 易霖开车离开后幸稚京才问易时陆怎么没骑车过来,易时陆如实地说:“车钥匙落别人家了,骑车过来没法锁,就把车放我外婆家了。” 幸稚京笑着摸了摸他的头:“怎么还去别人家了?” 易时陆不想多说,就搪塞过去:“和 我外公外婆串门来着,去了趟他们朋友家。稚京,你吃晚饭了没?” 幸稚京看着他,笑着摇了下头:“忘了,没你陪我,我就忘了。” 易时陆瞪起眼睛:“这也能忘?那我们先去买点东西吃,再去音乐会。” 幸稚京:“我不吃了,音乐会要迟了。” 易时陆霸道起来:“迟点就迟点,饭总是要吃的,空着肚子多难受。” 易时陆拽着幸稚京的手,不由分说拉着他往美食街走,幸稚京没反抗,反而因为易时陆对他的在意而产生了窃喜的情绪。他任由易时陆拉着手,走进学校旁边的美食街。 美食街整条街都散发着好吃的味道,各色的推车,红底招牌上写着名称、口味和标价,时不时有吆喝的声音传来,生活气息很浓。 这个时间点学生都出来玩了,人很多,人挤着人,为了不被人群冲散,易时陆将他的手抓得很紧,十指紧扣,不时还回头看他一下,说:“贴着我点,别被人钻了空子。” 幸稚京就贴了上去。 易时陆:“……也不用贴这么紧,这么放闪容易被人揍。” 幸稚京笑着说:“我可都是按照你说得做的,时陆,你应该夸我听话。” 易时陆被幸稚京弄得没了脾气,笑了下,把他往两个小吃摊点中间一推,霸道总裁上身:“梅花糕还是章鱼小丸子,随便点,全款为你拿下。” 幸稚京笑出声,声音很好听,伴着烟火气息,他低头在易时陆耳边,撒娇一般小声说:“哥哥,我能不能两个都买。” 不得不说,玩起小.情.趣,幸稚京确实是有一套的。易时陆听得瞬间心就软了。 易时陆:他叫我哥哥诶。 系统:他还往你香包里放符咒煞你。 易时陆:可是他叫我哥哥诶! 系统:……所以? 易时陆羞涩:人家也不想两个都买的,可是他叫我哥哥诶~ 系统:恋爱脑,下头男! 易时陆:??? 易时陆面红耳赤,刚才的霸总气息转瞬即逝,说话又开始不流利:“可……可以啊,你去选口味吧。” 幸稚京捏了下的耳朵:“哥哥对我真好。” 易时陆偏了下头,不自在地说:“别……别这么叫我,你快去选。” 幸稚京买了豆沙馅的梅花糕和一盒章鱼小丸子。一边步行去剧院一边吃。 易时陆本来都吃过饭了,肚子很饱,但看到幸稚京手里的梅花糕还是馋。 想了想,易时陆正气凛然地说:“我帮你尝尝梅花糕烫不烫了。” 幸稚京笑着把梅花糕递到他嘴边:“好,你多帮我尝尝,我怕烫。” 梅花糕冒着热气,在升腾起的白雾中易时陆咬了一大口,吃到豆沙馅后露出心满意足的表情。这一切都进了幸稚京的眼中,他的喉结动了下,收回手,在易时陆咬过的地方又咬了一口,眼神紧紧盯着易时陆的嘴唇。 易时陆被他这侵略性的目光看得不好意思,连忙看向别的地方,装作在看风景。幸稚京也没拆穿他。 两人这么边吃边走,刚好卡点到了剧院。找到位置之后刚落座,剧场的灯就熄了,幕布缓缓拉开。 看得是歌剧魅影。 易时陆拿出手机调静音,还不忘小声提醒幸稚京:“把手机调静音。” 幸稚京说好,拿出手机调静音模式。 屏幕光亮起的那一刻,幸稚京意识到了什么,看向易时陆手中握着的手机。 过了几秒钟,他移开了视线,心不在焉地滑了两下屏幕,然后偏头看向易时陆,好像只是随口一问:“时陆,你手机上挂着的护身符呢?” 第32章 木偶(三十二) 当易时陆听到这句话的时候,下意识地反应就是向幸稚京看过去。 舞台上的蓝色光线照在幸稚京的脸上,更让人觉得他非常人,易时陆抿唇,手心微微发汗。 幸稚京以为自己的声音太小,易时陆没有听清,他靠近了一些,又问了一遍:“时陆,手机上的挂件呢?” 这次易时陆一定是听得清清楚楚了。 易时陆勉强笑了下:“可能是绳子断了,掉了。” 易时陆不太会说谎,他不敢找太多理由,怕露出心虚的样子。眼睛也一直看着舞台,装出在认真看音乐剧的样子,不和幸稚京产生任何眼神交流。 幸稚京以为易时陆是担心说话影响到旁人,就没再多说坐直身体看向舞台。 易时陆其实脑子里很乱,幸稚京为什么要问这个问题?桐庐寺是他们两人一起去的,幸稚京可能真的只是无心一问。 但……如果不是呢? 易时陆打住了思维,不会的,幸稚京对他那么好,怎么可能会想害他,他们曾同居一室,如果幸稚京真的想害他的话,完全可以在那些时候下手。 而且幸稚京……易时陆用余光不着痕迹地看了他一眼。 幸稚京是人,他们相处了一年多,没有谁会比自己更了解他。他见过幸稚京的家人、过年的时候还打了电话…… 脑子里乱哄哄的,音乐剧已然唱到了最高.潮,歌词直往易时陆脑袋里钻。 “在模糊的睡意中他为我歌唱,在朦胧的梦境中他向我走来……” 舞台之上的人只是在表演艺术,而易时陆却是实实在在地从心底里蔓延出巨大的没有来由的恐惧感。 十点出了剧院,回去的路上易时陆一直蔫蔫的,幸稚京见他无精打采,问:“不喜欢音乐剧?那我们下次就不看了?” 易时陆勉强笑了下:“不是,很好看……是晚上吃太多了有点不消化,不该吃那个、呃……梅花糕的。” 幸稚京笑语盈盈:“怎么跟小孩一样,这么大了还积食。” 易时陆闷声没说话。 一条长街走到尽头,幸稚京说:“等我一下。” 说着就跑进了一家药店,易时陆站在原地透过玻璃窗看他,看他认真询问了柜台然后从货架上拿了一盒药,又去旁边的便利店拿了一瓶水。 幸稚京推开玻璃门一路小跑到他身前:“先吃个消化药,然后我们再慢慢散步回去,等到学校应该就不难受了。” 易时陆怔怔看着他手中的药盒,又看着拿着药盒的幸稚京,一种愧疚折磨得他心内难安。 幸稚京对他那么好,他怎么能怀疑他。是他自己最近神经太紧绷,一点风吹草动就草木皆兵。 渐渐舒展眉头,易时陆接过了幸稚京手中的药,吃了下去。 回到宿舍已经很晚了,谢成美和齐威在猛刷英语题,很快就要考四级了。 易时陆今天没什么精力,早早洗漱完躺在了床上,把床帘放下拿着那张照片看了一会儿,在平静下来之后,他尽量不带着恐惧去观察,把每一寸细节都记在心里。 熟悉的木偶本来已经在他的记忆里淡出了,如果没有这张照片的存在可能再过个几年他就会完全忘记,易时陆的手指划过冰凉的塑封表面,目光停留在照片上木偶人手腕,停留了许久。 在听见床帘外有动静时,他快速将照片放在了枕头低下。 幸稚京撩起窗帘,他刚洗完澡,浑身散发着热气,对易时陆笑了一下,说:“那我关灯了?” 齐威从床帘里伸出颤颤巍巍的手:“关,明日再战两张真题卷。” 谢成美:“关吧,今晚不能再刷了,明天还有早八,祈祷我能起得来 。” 易时陆:“什么,明天有早八?” 齐威从床帘里探出头,恶魔低语:“对啊,明天还有作业要交,你不会忘了吧。” 易时陆:“……我好像真的忘了。” 易时陆:我变了,我再也不是那个认真勤奋踏实好学的六块腹肌181男高了,我变得堕落、变得混乱、变得不爱学习…… 系统:变得更厚脸皮。 易时陆:瞎说!人家脸皮一直这么厚! 系统:行,你赢了。 幸稚京关了灯,宿舍里暗了下去,在一片黑暗中,易时陆隐约感觉有人掀起了自己的床帘,爬到了自己的床上。 他睁开眼睛,被易时陆捂住了嘴。 “嘘……”幸稚京用气声在他耳边说:“别让他们发现。” 易时陆迟疑地点了下头,幸稚京非常主动的掀了被子躺进来。 这次他的身上并不冷,可能是刚冲完热水澡的缘故,有温热的水汽。易时陆觉得他身上很舒服,主动靠近了一些。 幸稚京像咬耳朵一样问:“肚子还难不难受?” 易时陆摇了摇头。 虽然他摇了头,幸稚京还是把手放在了他的肚子上,顺时针揉了起来。 易时陆舒服得像只踩奶的猫,闭上眼睛不一会儿就开始犯迷糊,迷糊中他听见幸稚京在他耳畔浅笑,笑着说:“肚子好软。” 易时陆:!震惊!他嘲笑我的腹肌! 如果易时陆是清醒的那么他肯定要把衣服撩起来给幸稚京展示一下什么叫硬汉风采,但他太困了,困到只发出了一声哼唧表达的不满,然后就睡了过去。 早上七点半齐威准时起床叫醒了大家,听到齐威吆喝的声音易时陆猛地一个激灵坐起身,幸好幸稚京已经回到自己床上去了。 齐威在底下喊:“你们三个还起不起了?” 易时陆拉开床帘:“起了起了。” 齐威:“那我就放心了,我先去食堂了哈,你们别迟到了。” 易时陆匆忙坐起身摸了下自己的肚皮。 易时陆:还好还好,还在。 系统:什么还在? 易时陆老实回答:腹肌。统哥你不知道我昨天做了多可怕的噩梦。 系统:说来听听让我高兴高兴。 易时陆感叹一声:是个连续剧,先是梦见我腹肌没了变成了一块大肚腩,然后梦见我变矮了变成了179,最后梦见我头秃了只剩三根毛。幸稚京那小子摸着我的肚腩说:好软好软,爷就喜欢你这种179的小三毛…… 系统:行,知道了,179小三毛该起床了。 易时陆:!!?? 和系统嘴炮完易时陆(181六块腹肌头发茂密)下床洗漱,顺便敲了敲谢成美的床边栏杆:“起床了。” 等他刷完牙洗完脸从洗手间出来的时候,齐威又从外面回来了。 易时陆一边换衣服一边问:“怎么回来了?” 齐威:“外面天气看着阴沉沉的,可能要下雨,我回来拿把伞。你们出门的时候记得带伞。” 说着,从抽屉里拎出了一把伞,往谢成美的床柱上踢了一脚:“谢成美,快点起床,我这次不帮你点名了啊。我每次都喊两次到,现在已经成重点观察对象了,自身难保了都。” 踢完之后又风风火火地推门而出。 易时陆出门前爬上谢成美的床扯了扯他的帘子问:“要不要替你点名?” 谢成美声音沙哑,好像被人吸了精气:“十六,还是你对我好,帮我点个名。我身体太虚,真的不适合上早八。” 出门的时候天已经飘起了小雨,易时陆撑开伞,幸稚京钻进了他的伞里。每 次下雨幸稚京心情都会变得很不好,整个人气压都很低。 易时陆背着书包,一手拿着伞一手拿着刚从食堂买的豆浆,幸稚京看了眼他顺手接过他的伞,还要拎易时陆的背包,可在碰见背包带子的那一刻他的手停住了。 伞下的幸稚京放慢了脚步:“时陆,你包里装了什么?” 包里装了昨天孟梅给的冬青枝。 易时陆立刻反应了过来,抬眼直视着幸稚京,幸稚京在看着他微微笑,然后说:“看你背得这么沉,怪累的。” 易时陆心里咯噔了一下,他很难不联想什么。手机挂件,冬青枝……幸稚京已经踩到了两个点了。 他…… 易时陆装傻:“没什么啊,就是一些书什么的,你帮我拿一下吧。” 幸稚京笑了起来,雨滴坠在雨伞之上,发出毫无节奏的让人心烦意乱的声音,同一把伞笼罩之下,两人各怀心思。 幸稚京笑着接过了他的包,拎在手里,易时陆低头猛吸豆浆开平复快要从心口跳出来的心脏。 雨势变大,地上积了水,踩在地面上每一脚的声音都被放大,去教学楼的路变得格外漫长。 幸稚京的笑容从脸上慢慢淡去,他用波澜不惊的语调说:“时陆,你知道我不喜欢你对我撒谎吧,同样的,我也不喜欢你对我有隐瞒。如果有什么事情一定要告诉我好吗,你知道的,你说什么我都会相信。” 易时陆:统哥他这是不是在cpu我? 系统语气无辜:不会啊,他最喜欢你这个小三毛了。 易时陆:呵,这年头谁还不会个auv话术了。我小三毛绝不认输。 天空浓云密布,易时陆停下了脚步,当易时陆不笑的时候,总会自带冷清的气质,他抬起浅色眼眸,不再加掩饰:“那你呢,你也不会骗我吗,不会有隐瞒,什么都告诉我?” 幸稚京的脸色慢慢沉了下来:“当然不会了,我是世界上最喜欢你的人,又怎么会骗你。” 易时陆顿了下:“所以你从来都没有骗过我、隐瞒我、做出任何伤害我的事情吗?” 幸稚京弯了下眼睛,似乎在笑,但笑容很浅,只浮于表面:“我怎么会舍得伤害你呢。时陆,你知道的,与人为善是我的处事原则啊,就算不和你在一起,我也会是个很好的朋友。” 幸稚京巧妙地避开了正面回答这个问题。 易时陆笑了下:“那太好了,我果然没有选错人,我男朋友是世界上最好的。所以无论以后发生什么,在这一点上,你千万千万、不要让我失望。” 幸稚京看了下手表,笑着催促他:“快点走吧,要迟到了。” 易时陆踩着点进了教室,老师拿着点名册问他们:“来得有点迟了啊,都点完名了。下次早点来,你们两个叫什么名字?” 易时陆和幸稚京报了姓名,老师在点名册上找出了他们两个人的名字,在后面打了勾。 易时陆坐到位置上,后知后觉:诶?我好像忘记了什么事情? 系统:是的,谢成美会恨你的。 易时陆:啊啊啊啊啊啊谢成美我对不起你啊啊啊啊啊! 因为幸稚京一直在旁边,易时陆没法查看冬青枝。等到晚上幸稚京洗澡的时候,易时陆才翻出装着冬青枝的那一层,昨天还是碧绿的树枝今天已经完全枯萎,而且不是那种正常的枯萎,是一种好像被吸走了所有的生命力瞬间凋零的干枯,它苍白如垂垂老矣的人,甚至手一一摸叶片,叶片就化为了粉尘。 如果这时候易时陆还没有看出点什么来,他就是真的傻了。 易时陆闭上眼睛,他最不想怀疑的人却是现在一切证据都指向的方向。他不能再被感情蒙蔽,也无法再坐视不理。 但是……还有一点,最后还有一点,再确认一下。 听着浴室传来水声,易时陆敲了敲浴室的门,幸稚京在里面问了一句谁。 易时陆:“我……我沐浴露落里面了,拿一下就走。” 听到他的声音,幸稚京很快开了门,一只手把易时陆拽了进来。 幸稚京压着门板笑,身上还有没冲干净的泡沫:“沐浴露?” 易时陆慌乱地目光乱瞟:“就是架子上那个绿的,我拿一下。” 幸稚京显出了点失望:“真的就只是拿沐浴露?不干点别的?” 易时陆紧张起来:“你小声点,什么别的……没有别的。” 幸稚京转身从架子上取下绿色瓶子给他,易时陆的目光被他手腕上的那块伤吸引,伤还没完全好,刚结了痂,看起来特别狰狞,他下意识伸出手摸了下:“怎么搞的,疼不疼?” 幸稚京顺着他的目光举了下手:“哦这个,前几天不小心烫的,没事儿,一点也不疼。” 易时陆慢吞吞:“我记得你之前这儿……是不是有其他的疤?” 幸稚京看着他,慢慢把手放到他的眼前:“是吧,以前这有个小时候留下的,但后来又被烫伤了,就看不见了,要不你再仔细看看,没准等还能看出点印子。” 易时陆真的又仔细认真地看了几秒,但是没有,什么都没有。旧的伤疤已经被新的伤痕覆盖了,完全找不到一点影子。 易时陆按下了他的手:“好了,洗澡的时候注意点,不要沾到水了,会感染的。” 他握住了门把手,却被幸稚京叫住:“真的就是来拿沐浴露的吗?” 易时陆停下动作,回头看他笑了一下:“不然呢,难道是来和你偷.情的?” 他故意开玩笑,幸稚京也跟着短促的笑了下,好像是真的被他这个笑话逗笑了一样。但是转瞬,他的脸就冷了下来。 “我还以为你是专程来看伤疤的呢。” 冰冷的语气,冰冷的眼神,幸稚京好像又变回了那个刚转学过来时候的感觉,看他就像在看不听话的猎物。 易时陆咽了下口水:“怎么会……” 幸稚京笑出声:“逗你玩的,怎么还当真了。” 一冷一笑,他的表情仿佛转换自如。 浴室的水汽氤氲,几乎要把易时陆的发梢和身上穿的睡衣沾湿。很危险,他能感觉到幸稚京现在很危险,和他共处一室的每一秒……都很不舒服。 易时陆撑着最后一点意志:“我出去了。” 他打开门,努力不让自己的腿发软,快步走了出去。 幸稚京缓缓扭头,看向镜子,镜子中他垂在身侧的手臂上一块微微凸出表皮的血色痂痕,他用手一扯,快要愈合的伤口又流出新鲜的血液,沿着他的手腕一路下滑,最后从指尖滑落,滴在浴室的地上,混合着水迹不断被冲淡。 “被发现了啊。”幸稚京揉了下自己的头发,轻声说:“真是苦恼,还以为能瞒很久的。” 他冲干净身体,拿着毛巾擦干水,换好衣服出来,易时陆正在赶小组作业。幸稚京看了看他没说话。 半夜时分,所有人都已经熟睡。 易时陆的床上默默地多出了一个身影,他撑着手臂,看着易时陆紧紧皱起眉头。 易时陆模样痛苦,口中偶尔发出些嘤咛的声音,手指紧紧的握在一起,深陷于掌心——他在忍受着噩梦的折磨而无法清醒。 易时陆:“……不、不要……” 幸稚京就这样默默地看了许久,终于伸出手,把对方揽进怀中,低头亲吻着他的头发:“不要害怕,不是说了吗,不会伤害你的。” 他让易时陆的头靠在他的胸膛。 “听到了吗,有心跳的声音。还有体温,我开始出现体温了。时陆,我想我会慢慢变成人的,我很会扮演人类,只要你耐心一点,但是为什么,偏偏要这么聪明呢。” 幸稚京看着易时陆的床帘,床帘上印有星星的图案,能透进来一点外面的光,当初是他和易时陆一起选的。 幸稚京握着易时陆的手,将他紧抓的手指一点点松开:“我知道不是你的错,一定是有谁……对你说了什么吧。全都是他们的错。” 第33章 木偶(三十三) 早上醒来,易时陆出了一脑门子的汗。 易时陆:统哥,我又做噩梦了。 系统:嗯哼。 易时陆:这次比上次更狠,我变成178了,在梦里我哭着喊着不要啊我不要变成178,一个声音说再喊就让你变成176!我问他为啥不是177,他说因为我废话太多…… 系统:哦~原来你昨晚是这个意思啊,幸稚京那傻子可能误会了。 易时陆:……他又来了? 系统:何止啊,还在你身边躺了一夜今早才回去。 易时陆泫然欲泣:这个……这个登徒子…… 系统:别演了。 易时陆一秒正经:哦,好的。早上好啊老伙计,新的一天从美好的早晨开始,今天的阳光……哦今天又是个阴雨绵绵的好天气呢~哦~ 易时陆说完一长串话,顿觉身心舒畅,一扫噩梦阴霾。 系统:你这张嘴啊…… 易时陆:小巧可爱! 系统连扇自己两巴掌并质问自己为什么要理他。 正事还是要做的,易时陆下午没课但有社团活动,他请了假,偷偷溜了出去,买了一张去临市的高铁票,快速坐上了车。 下了高铁坐上出租车按照幸稚京上次给的地址,打的到了目的地。 临市也是雨天,雨水敲打着车窗边缘,下车前易时陆顺嘴问了句:“师父,过了这条马路,对面是不是有个中式庭院样式的别墅?” 司机从后视镜看他:“什么?这周围没有住宅。” 易时陆:“可是我上次和我朋友来,他家就住这边。” 司机摇头:“不可能,我跑出租车跑了三十年了,从来没听说过这里有什么别墅。这片二十年前是荒地,后来被政.府划成风景区,不给建住宅的。” 易时陆心里咯噔一下,不知道该问什么了,抱着一丝侥幸还是撑伞下了车。 他自己一个人背着背包沿着记忆中上次来的路径行走,可无论怎么走,都看不见上次来的房子。就像凭空消失了一样,亦或是从来就没有存在过。 那些存在于心中的疑团变得越来越笃定,在心惊中易时陆更加沉默,又打车去了桐庐寺。 明明所有行程都和上次一样,但所有的东西都不对了。 桐庐寺第二座塔前并没有卖香包的地方,进了塔中,上次那个似乎在对他微笑的镀金佛像也不见了。里面供奉的是一座观音像。 易时陆呆呆矗立在观音像下,面色难堪。兴许是他站了太久引起了注意,一个僧人打扮的人向他走过来:“小施主是遇到了什么问题吗?” 易时陆失神问:“师父,这里原来的佛像呢?” 僧人说:“这里一直都供奉着观音像。” 易时陆:“从来没有供奉过其他佛像吗?” 僧人:“从来没有,来承天塔上香的一般都是来求子的,小施主你是不是走错地方了?” 如果从来都没有过,那他上次拜的又是什么? 易时陆:“我之前来,记得塔前有位卖护身符香包的人。” 僧人不明所以:“桐庐寺这几年越来越规范了,不许在寺庙中兜售商品,施主要买周边的话可以去门口售票处旁边的指定商店买。” 易时陆抿了抿唇。 全都是假的,是谎言和欺骗。 脑海中响起幸稚京昨天说的话。 “我是世界上最喜欢你的人,又怎么会骗你。” 比起恐惧,此刻易时陆竟然更想笑。 幸稚京嘴里真的有真话吗?他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乃至一个细微的表情是不是都是被设计好的?他是谁,他 想做什么……如果幸稚京是那个一直缠着他的东西,他的目的又是什么? 易时陆问僧人:“师父,那门口有辟邪的佛牌卖吗?” 僧人道:“有的,小施主可以去商店看看。” 出于某种心理安慰,明知可能根本毫无用处,易时陆还是去桐庐寺外的商店买了一块辟邪佛牌揣在口袋里。 雨越下越大,坐高铁回去的时候已经很晚了,易时陆没回学校,直接回了家。 大晚上易霖见易时陆浑身湿漉漉的回来吓了一跳,拿着毛巾给他擦头发:“怎么回事,干什么了把自己搞成这样?” 易时陆轻轻抬眼:“妈我不舒服,回来住一晚。” 易霖看他的脸色,小心猜测:“和同学吵架了?” 易时陆从小到大人缘都好,易霖还没见过他和谁闹成这样。 易时陆说不是,但具体更多也没说。看他不想说话,易霖也就没问下去,只问他要不要吃饭? 这种时候哪里还有心情吃饭,易时陆只说了一句不吃了,就推门进了卧室。 他打开灯,看着这熟悉的小窝,内心才觉得安定了一些。一个人坐在床边,眼睛发直,只觉得奔波一天好累,不知过了多久,他合衣倒在床上睡着了。 窗外不断传来小雨淅沥的声音,他的手机响了起来,长时间的无人接听后又自动断掉,然后隔了不到一分钟又响了起来。 屏幕亮了又熄,熄了又亮,随着对方耐心的逐渐消失间隔的时间越来越短,来电的名称是幸稚京,易时陆全然不觉。 第二天一早,雨更大了,乌云之下城市笼罩在一层阴雨滤镜下,烟雨蒙蒙。 易时陆看见了手机上未接来电有39个,全部来自同一个人,他的背脊发凉,闭上眼睛,过了许久才让心底里的恶寒褪去。 易时陆去了孟钧家,似乎早有料到他会来,孟梅看见他时并无意外,依旧是一身布裙,笑着和他打招呼:“来了呀。” 易时陆撑着难堪的脸色:“孟阿姨,您和孟爷爷……救救我吧。” 孟梅平静地看着他,没有问为什么:“进屋吧。” 今天孟家多了一个人,孟钧的老伴儿也在,见易时陆登门,立马把他认了出来,和他寒暄了一阵,问得都是些家常话。易时陆乖乖地一一回答,等她出了门,易时陆才终于再忍不住,颤抖着声音对孟钧说:“孟爷爷,那个东西……它真的一直没有走,一直潜藏在我的身边,您帮帮我吧。” 孟钧擦了下眼睛,轻叹了一口气:“果然如此。” 他站起身,背着手看着窗外的雨,过了一会儿像下定了什么绝心一般:“阿梅,把那个东西拿过来吧。” 第34章 木偶(三十四)修 一个纸包,孟梅放到了易时陆的手中。 易时陆打开纸包,里面是像草木灰一样的东西,灰白色的,比面粉还要细腻。 孟梅的语调依旧是和上次来那样轻柔:“确定是谁了吗,确定了,就让它吃下去,一定要在雨水天的时候。” 易时陆的手微微发抖,他深吸一口气,将纸包拿了过来:“这是什么?” 孟梅:“是香灰。” 易时陆想了下又问:“为什么一定要在雨水天?” 孟梅说:“雨水天是他力量最弱的时候。还记得上次那个故事里,整个家族中唯一活下来的那个女孩吗,我们找到了她,根据她的口述,她就是在雨水天逃走的。” 易时陆回想起从认识幸稚京到现在的每一个雨天,他总是表现的情绪不好、状态低落,易时陆从前是真的相信,幸稚京讨厌雨天。 他不知道孟梅是怎么察觉到这件事的,但因为孟梅的这一句话,易时陆心里稍稍有了那么点底气。 他觉得痛苦,同时却也重燃希望。 看着那一小包香灰,易时陆小声地问:“这个香灰就能……杀死那个东西吗?” “不,”孟梅说:“这只是第一步。” 孟梅的手指在他的额头中间点了一下,明明动作很轻,就像是风吹柳梢拂过水面那样的轻,但易时陆浑身确是一阵震颤,好像有什么东西从他的身体里穿过了。 孟梅说:“动手之前给我发个消息,我会与你同在。” 她的语气那样坚定而强大,让人内心冲满平和的力量,连易时陆也不由自主的被感染,心底的恐惧与懦弱在这一刻似乎都消失了,他的心无比坚毅,充满勇气,推动着他向前走。 孟梅说:“我知道让你这个年纪的孩子去面对未知的东西对你来说很难,但你一定要走出第一步。只有先面对它,才能变得无畏。更要在他之前下手,我们才能抢到先机。” 易时陆将香灰装进背包中,道了谢。 出门之后,手机又响了起来,易时陆并不想接,屏幕就不厌其烦地亮着。他默默地等了一会儿,深吸了一口气,接听。 幸稚京的声音带着担忧:“时陆,你人在哪儿?怎么从昨天下午开始就没在学校?请过假了吗?” 易时陆努力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还没,家里突然有点事,等回了学校再补假条?” 幸稚京问:“什么时候回来?” 易时陆顿了顿:“这就回去了。” 幸稚京说:“好,我在宿舍等你。” 易时陆咽了咽口水,像往常一样说:“别等我,记得去吃饭。” 幸稚京笑着说了些什么,易时陆没有听清,电话就断了。 回到学校之后,易时陆让易霖和自己打配合补了假条。面对幸稚京好似关心的询问,他用得也是家里有事这种话搪塞过去。 易时陆发现自己开始不再信任幸稚京,当幸稚京流露出关心他的眼神时,易时陆会想这是不是一种伪造。当幸稚京对他说话时,易时陆会想他说出来的每一句话是不是都别有用心。当幸稚京触碰他的时候,他会觉得好冷,这么低的体温果然不是人类,他应该早点发现的。 甜蜜是被戳破的虚幻泡影,和幸稚京呆在一起的每一分每一秒都变成了一种煎熬。 在寝室只有他们两个人的时候,幸稚京主动地揽住了他的肩膀:“你最近怎么总是心不在焉的,家里的事情很棘手吗,要不要我帮忙?” 易时陆笑着摇了摇头:“没事的,过段时间就好了。” 见他的眼睛还盯着电脑屏幕,幸稚京颇有些不满地伸手将他的屏幕合上:“你最近太冷落我了,时陆。” 他注视着易时陆的眼睛:“你厌倦我了吗?” 易时陆看见了他瞳孔的黑,黑得照不出任何人影,他知道这道题他不能答错。 克制住想要逃避的冲动,易时陆让自己保持着与他对视的状态:“没有,我怎么会厌倦你呢。” 幸稚京笑了下:“说的也是,你不是那种花心的人。那是我哪里做错,惹你不开心了吗?” 他太真诚了,连说谎的语气都这么真诚。易时陆差一点就要被迷惑,怀疑自己之前的判断是否有错。 但是,不会错的。 易时陆:“没有,是我最近有点没精力。” 幸稚京将手按在了他的肩膀上:“周末一起出去玩吧,去海边兜风怎么样?我记得你之前说过想去。帮你换换心情,顺便租个民宿,两天一夜?” 去海边的话……就他们两个人,太不安全了,易时陆本能的抗拒。 他轻轻抓住了幸稚京衣服的下摆,仰头看着他:“太远了,不想去。” 幸稚京失望地哦了一声,又接着说:“那去我租的公寓怎么样,就在学校对面。像以前你和我住在一起的时候一样,逛逛超市,做做饭。” 从一开始就不应该申请宿舍的,应该连哄带骗,让易时陆和他一起住公寓。这样也不会比高中时候两个人待在一起的时间还少。 此时易时陆脑海里全被“做饭”两个字填满,他考虑着这种可能性,周末天气预报有雨,如果做饭给幸稚京吃,那就有机会把香灰放进去了。 “拜托,时陆,考虑考虑我,”幸稚京放低姿态:“我们已经很久没有过两个人相处的时候了,我快撑不住了。” 轻叹了一口气,好像拿他没办法一样,易时陆点了下头:“好吧。” 幸稚京看着他,心满意足地舔了下嘴唇。 周五晚上易时陆和幸稚京先去了趟商超,买了食材。 幸稚京一直很兴奋,问他晚上吃什么。 易时陆说:“吃海鲜粥。” 粥的话,放香灰在里面比较容易不被看出来。 幸稚京说:“我最喜欢吃粥。” 一听他说这种话,易时陆就想笑,他用胳膊肘戳了下幸稚京:“世界上恐怕不存在你不喜欢吃的东西。” 说完易时陆自己率先愣住了。 他和幸稚京有太多共同的记忆,还有许多可以称得上是美好的经历,这些东西如骨如血,很难一下子从他的身体中全部抹去。他痛恨自己这种下意识的反应。 幸稚京却毫无察觉,甚至隐隐有些兴奋:“我决定了,以后只有你做的东西我才说最喜欢。” 易时陆没说话,沉默地向前走。天空开始飘雨滴,这几天地面一直是湿润的,始终没有干透。 幸稚京租住的公寓是在高档小区的一个高层单位,空间很大,设计得很艺术范,不太好的地方就在于厨房是敞开式的,再加上幸稚京一直在旁边看着他,易时陆几乎没有下手的机会。 他找了个借口,让幸稚京去挑一部影片,他们吃过饭可以一起看,这才把幸稚京支走。 放香灰的时候,易时陆以为自己会手抖,但实际上他非常镇定,将香灰放在幸稚京的碗里,浇上粥,搅匀,最后再把纸包叠起来,重新放回口袋。 做完这一切,他的心情很平静,给孟梅发送了消息,也把自己的地址发了过去。 等到易时陆把粥摆好,客厅传来幸稚京的声音:“看爱情片怎么样?” 易时陆:“不然看恐怖片吧。” 幸稚京停下动作,抬头看他,目光穿过长长的客厅,与他对视。 易时陆弯了下唇:“我随口说的,挑你喜欢的就行,先过来吃饭吧。” 易时陆:大郎~~吃药啦~~ 系统咬着手帕:我好紧张。 易时陆:你紧张什么,你又不是大郎~ 系统:但我这个视角吧,就很西门庆。你要完蛋了,我也会跟着完蛋。 易时陆:确实。那你赶紧祈祷一下,保佑我们都不要完蛋。 系统不说话了。 易时陆:祈祷nia? 系统:……昂。 易时陆:祈求天父放过一双恋人~~ 系统:从未想到过这首歌可以用在这种场合…… 幸稚京走了过来,低头闻了一下:“好香。” 易时陆:“趁热吃。” 幸稚京坐了下去,与易时陆面对着面,碗中的粥冒着热气,散发着鲜香。 幸稚京拿起勺子,笑了笑:“时陆,你真的希望我现在就吃吗?” 易时陆看着他,此时幸稚京穿着件白色毛衣,脸蛋干净又精致,看起来单纯无害。易时陆拿起勺子:“嗯,现在温度刚刚好。” 幸稚京垂下眼眸:“好。” 他吃进去一勺,挑了下眉:“好吃,你手艺真好。” 没有任何变化,幸稚京他……没有任何变化。 易时陆低头吃饭,一颗心却早已提到了嗓子眼。幸稚京和他说说笑笑,易时陆强撑着回他。 等到一碗粥快见了底,幸稚京的动作忽然顿住了。 “时陆,”他的声音里带着惊恐:“你给我吃了什么?” 这样的时刻终于来了,易时陆觉得自己已经等了很久了。他慢吞吞地抽出一张纸巾,嘴巴上粘着的水渍擦去,做完这些才抬头:“你知道的,你都知道的。” 幸稚京的动作变得无比僵硬,他试着抬起手,却发现自己从手指开始变成了木头,这种变化不断向上延伸,一直到他整条手臂都变成了僵硬木头。 幸稚京叫起来:“时陆,看看你都做了什么!我的手……” 他站起身,似乎想要向易时陆的方向走过去,但也只走了两步,两条腿腿肉眼可见地变得僵硬,关节无法弯曲,连易时陆的头发丝都没有碰到,就连脸……左半张脸也变成了雕刻成的样子。 是香灰起了作用。 看着眼前的人在自己面前变成了一半木头,一半皮肉的东西,惊悚的感觉像藤蔓一样,从脚踝爬上缠绕着易时陆。 面前的东西还在发出尖叫,叫的人头皮发麻,格外刺耳。幸稚京转动唯一能动的那只眼珠,声音里带着绝望与愤怒:“为什么要这么对我,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易时陆几近悲哀地轻声开口:“应该是我问你,你是谁?又为什么要纠缠着我不放呢?” 半人半木头的怪物脸上散发出癫狂模样:“我爱你啊,我爱你。” 他重复着说:“我爱你啊时陆,我爱你。好难受……亲一下我好吗,不……就握一下我的手就行了,我爱你,别害怕,我不会伤害你……碰一下我的指尖也行……你知道我爱你……我真的好难受……” 幸稚京看起来格外痛苦,他被困在这种畸形的身体里无法动弹,似乎只要易时陆轻轻触碰他一下,都会减少他的疼痛。 易时陆差一点就要这么做了,但在他快要碰到幸稚京指尖的时候,理智回归。 他收回了手:“你难道不知道你已经伤害到我了吗,那些幻觉、我的朋友们……全都是你做的。” 他语气笃定:“你一直在说谎,我不会再被你欺骗了。” “不、不……求你,时陆,求你……” 易时陆捂住了耳朵:“别说了,我一个字……都不会相信的。” 木偶人停止了尖叫,沉默地看向易时陆,他用那个畸态的脑袋在思 考着什么,因为失去了爱人的信任而变得更加阴沉。 倏尔,他笑了。 “时陆。” 木偶人眨了下灵动的双眼,身上的木头慢慢褪去,重新露出人类的皮肤,雪白的、光洁的人类皮肤。 “好容易相信表象啊。” 他的手指在桌面上自由而快速地敲了几下,精巧地像在弹钢琴,完全看不出刚才的僵硬。 这一切的转换实在是太快了,简直就是游刃有余,他又变成了人类的模样,从头到尾,没有一点异化。 幸稚京捂着肚子,笑得喘不过气:“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我的演技怎么样?是不是特别棒!你不会以为这点破东西真的能奈何我吧,太单纯了啊时陆,这么单纯容易死掉的。” “我求过你了,苦苦哀求过你了,我给过你机会了。可你对我太残忍。” 幸稚京面无表情,看着他,歪了下头。 易时陆听到了那令人恐惧的声音,咯吱咯吱,像发条拧了起来、又像是不灵活的关节发出的声音。 幸稚京慢慢走向他,用那双轻巧流畅的腿。 “现在,该轮到我玩了。” 他把手放在了易时陆的脸上,脸上带着狰狞笑意。 系统:爱意值:100恨意值:30 第35章 木偶(三十五)捉虫 系统:恨意值只有30,我不理解。你当初把他扔几次垃圾桶都能搞到30,现在你都要干掉他了竟然还是只有30。 易时陆:我不过就是想要干掉他。 系统:不过? 易时陆:我只是犯了全天下所有和怪物谈恋爱的男人都会犯的错。 系统:嘶…… 易时陆:他当然选择原谅我啦! 幸稚京的手指顺着他的脸部线条下滑,易时陆的身体不受克制的发抖,在无声中,幸稚京平静的表情看不出他在想什么,他的目光如夜般幽暗,被半扇眼帘遮盖,只有在当他看向易时陆的嘴唇时,那双静止的眼珠才会极其细微的动一下。 幸稚京说:“抖得好厉害啊,真可爱。你确实应该害怕的,你不知道我现在有多生气。” 易时陆:知道啦,30恨意值嘛,不过如此啦。 幸稚京:“后悔吗?” 易时陆缓缓抬起头,幸稚京似笑非笑,身上散发出冷意:“说后悔,就原谅你。说一句对不起,就不让你吃苦头。” 易时陆:后悔后悔后悔后悔! 他张了张嘴,可是下一秒一股风吹进了他的身体,他垂在身侧的手指不受控制的动起来,易时陆头痛欲裂。 “时陆?”幸稚京眼神探究,连他自己都没有发现,他的语气不由自主地变得紧张。 易时陆难受得闭上了眼睛。 幸稚京敏锐地发现这个身躯里的灵魂在发生改变,一个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在操控着易时陆的身体。 与此同时一个小院子中,孟梅把自己的十根手指全部绑上了红线,地面上画着诡异的圈,四周是用红线围成奇怪方阵,而远处的角落里坐着孟钧,他融入夜色难以被看清,只有手中的老式卷烟一明一灭。 孟梅坐在圈中,闭上了眼睛。 而易时陆的双目,在同一时刻睁开了。 他扑向了幸稚京,以超乎常人的速度。幸稚京被他撞到在地又骑.在身上短时间内无法动弹,易时陆以手贴在他的额头上,口中念念有词:“出窈窈,入冥冥,起布道,气通神,气行奸邪鬼贼皆消亡。” 易时陆低着头,手紧紧压在幸稚京的额头,浑身抽搐,双目向上翻,只看得见眼白不见瞳仁,嘴巴却始终不曾停下。 “……敢有图谋我者反受其殃,我吉而彼凶。” 从他的掌心下传来一阵白烟,幸稚京像碰到了什么滚烫的东西,额头翻滚出带血的皮肉,一块一块向下剥落,像那个老房子楼道里的墙壁,一块一块,掉下墙皮,融成粘稠的血水。 那不是易时陆,骑在.他身上的这个不是易时陆。他被那个背后的人操控了,那个家伙占据了易时陆的身体,以此来对付他。 幸稚京感到莫大的愤怒。 他们可以对付他,怎样对付都可以。但是易时陆是他的,从头发丝到脚尖,每一寸都是他的。他的眼睛、他的皮肤、他的声音、他的喘.息,他的喜怒哀乐、忧怖惊惧……全部全部都是他的! 那个家伙是什么东西,敢占据易时陆的身体。 幸稚京一抬手就掐住了易时陆的喉咙,一个翻身,两人的位置调转。 “滚出去——” 幸稚京像是完全感觉不到痛苦,任由已经毁坏的半张脸流出的腥红血液滴落,他笑起来,脸皮撕扯开诡异的弧度,里面有什么东西蠢蠢欲动要从皮囊之下破土而出。 “从他的身体里滚出去——” 幸稚京低吼着,身体里似有成百上千人在尖叫。 “从他的身体里滚出去——” “滚出去——” “滚出去——” 交叠不停的声音,从最阴冷的地下盘旋而上,结合成重唱。数不清的回音就是数不清的被困于此的灵魂,他们终年煎熬不得往生,每吐出的一声嘶吼都是血与泪的交织。 尖细的女声、粗蛮的男生、刺耳的幼童尖叫、风箱推拉般的老人祈求…… 他们共同嘶吼着一句话。 “从他的身体里滚出去。” 怨气变成了剔骨刀刃,一片一片刮着她的灵魂,以她的痛苦为食,变得更为强大。 孟梅猛地睁开眼睛,被红线缴紧的十指指尖渗出黑色浓液。她保持着惊恐的表情,过了许久,终于渐渐地平静了下来。 远处的孟钧站起身,大吸了一口卷烟,走近几步。 “怎么样?” 孟梅摇头:“比想象中的还要厉害。” 孟钧明白了她的意思,愁云笼罩,又抽了几口烟:“那怎么办?” 孟梅没接话,过了许久之后她说:“不过有意思的是,他竟然真的有心脏。之前我还以为是我看错了。” 孟钧把卷烟扔到地上踩灭:“走,快点先把小陆带出来,其他的以后再想。” …… 嘀嗒,嘀嗒…… 有水滴的声音,滴到了他的脸上,温温的,带着腥气。 好亮啊,就算闭着眼睛依旧能感觉到明亮的光线存在。 易时陆费力的睁开了眼睛,刺目的白光悬于他的头顶,那是一盏巨大的舞台灯。幸稚京撑着手臂看着他,可因为背景的白光,易时陆看不清他的面容。 水滴是从哪里来的呢,好像是从幸稚京的脸上滑落的,他哭了吗,这是泪水吗? 不对,不是泪水。 是血…… 易时陆的记忆还停留在幸稚京抚摸着他的脸的那一刻,他搞不清楚现在的状况,也没弄明白幸稚京怎么会受伤。 伤口在哪里呢?灯光晃得他看不清。 见他醒了,面容模糊的幸稚京拖起了他的腰,位置的改变让易时陆的视野变得清楚了,虽然还是很亮,但至少顶光不再是直直地照射着他的眼睛。 于是他看见了幸稚京残缺的、露出一半没有皮肤遮盖的血肉模糊的脸。 血水就是从那里来的。 易时陆挣扎着离开他的怀抱,连滚带爬向前走去。 “时陆。”幸稚京没有阻止他,只是在身上轻轻地叫了一声他的名字,这里太空旷了,以至于这轻声的两个字都有巨大的回音。 又一盏灯亮了起来,直射向易时陆。易时陆下意识用手去遮挡光线,“咔嚓咔嚓”,接连又有几盏灯投向他,这里比夏季的烈阳、雪山峰上的白雪还要亮。 易时陆看不清路了。 一只手抓住了他的脚踝,将他慢慢向后拖去。光滑的地面映出了他的影子,易时陆在慌乱中发现自己穿着一件欧式的裙子,雪白蓬松的蕾丝衣裙,他的小腿从衣裙下摆露出。 “终于该轮到我了。”幸稚京轻声说:“欢迎来到我的剧院,下面是——” “shwtime!” 他的语调从平静折为激昂,毫无过渡,怪异得像电影里马戏团的小丑。 “刷——”幕布拉开。 易时陆后知后觉自己正在舞台中央,台下坐满了人,座无虚席的大剧院响起热烈掌声,声音从四面八方涌来环绕着他。 观众中有陌生的脸,也有熟悉的脸。第一排坐着的人易时陆几乎全部都认识。 易霖、方深、祝容、谢成美……所有在他生活中出现的人,他们此刻都面无表情地看着舞台上的他。 易时陆羞愧难当,羞耻占领上风,让他忽略了对幸稚京的恐惧。他几近眩晕,用手挡住了自己的脸:“你 要做什么?” 幸稚京说:“都说了是shwtime了,当然是要向观众们展示——” “——展示我是怎么拥有你的。” “让他们看清楚。” “你究竟是属于谁的。” “好不好,我的漂亮公主?” 易时陆崩溃摇头:“不好,不好。” 在幸稚京靠近时,易时陆狠狠甩了他一耳光,他已经什么都不怕了,神经麻木地感觉不到害怕这种情绪了,就算幸稚京变成一个骷髅站在他面前,他可能都敢踢打他。在不知不觉中,他已经被幸稚京锻炼成了非常人的思维。 耳光甩下去的那一刹那,系统声音响起:恨意值+1 易时陆:诶? 他哭着又甩了一耳光。 系统:恨意值+1 易时陆:…诶? 他扑打着幸稚京左右开弓,连甩耳光。 系统:恨意值+1+1+1…… 系统:……你搁这儿攒积分呢? 易时陆(撸袖子):别拦我,我今儿个就要把恨意值打满。 但恨意值在40的时候停了下来。 幸稚京语调温柔:“时陆,别乱动了,我不想弄伤你。” 因为刚被易时陆猛烈地打过,幸稚京左半边脸的血流得更多了。血落在易时陆雪白的蕾丝裙上,易时陆用手费力地抹点,反而在裙子上留下了自己的血色手印,看起来特别混乱。 易时陆哭个不停,幸稚京想要伸手擦点他的眼泪,却被他用手甩开。 幸稚京叹了口气:“别哭了,看,有糖果。” 天空落下五彩缤纷的糖果,简直是梦境里才会有的景象,易时陆呆呆看过去,几乎忘记了哭泣。幸稚京接住了一块落下的糖果,放进易时陆的口中。 是硬糖,但很快的融化了,柔软口.腔.包裹着糖果溢出的清香果味,在一瞬间麻痹吸.吮之人的大脑。 甜食会让人产生幸福的幻觉。 “是不是很甜啊时陆,是你喜欢的苹果味。” 幸稚京温柔地笑着,如果不是脸残缺成那样,这根本就是一场美梦。 但显然幸稚京并不打算让它向着美梦的方向发展。 幸稚京看着易时陆:“好吃吗?” 易时陆迟疑地点了下头。 “那就再吃一块吧。” 幸稚京微笑着剥开糖纸,缤纷糖纸飘下,易时陆下意识的张开嘴,但幸稚京并没有把糖果送到他的嘴里。 他用手推上易时陆的衣裙,面对易时陆抗拒的躲避时狡黠一笑。 “我是说,用别的地方吃。” 逃跑,这个念头在易时陆的脑袋里越来越清晰。可他的双腿被捉住了,幸稚京的眼神真诚恳求:“别跑了好吗,你逃我追的游戏我玩得有点腻了。我不想亲手折断你的双腿,目前也还不想把你绑.起来,所以……别跑了。” 易时陆知道他完全做得到,他不敢再有那样的念头。 “呃……”他捂住嘴巴,却仍旧发出痛苦的声音,断断续续地从指缝之间流出。 糖化了。 幸稚京贴上了他的唇,那半张丑陋的脸在易时陆的眼前无限放大,一半美丽如天使,一半惊悚如恶魔。易时陆感觉到了自己脸畔的湿润,如果有镜子的话,他的脸现在看起来恐怕也是鲜血淋漓。 观众席上的人麻木不堪,盯着舞台上交缠的身影,万人的剧院安静地连破碎的哭.腔都听得清清楚楚。 比起幸稚京,他们更像是被操纵的木偶人。 最后,所有人的脸上都戴上了和舞台上的幸稚京一样幸福的笑容,沉浸在了幸福的幻象之中。 “看呀时陆,他们都在祝福我们。”幸稚京紧紧抱着怀里颤.抖的人:“观众们都该祝福主角。” 易时陆的身上此时已满是鲜血,不是他的,全部都是幸稚京的。 幕布落下,灯光关闭,易时陆陷入黑暗之中。幸稚京那股子兴奋劲一下子被抽离了,他的疯狂终于停止,轻柔地将他揽在怀里。 “时陆,这只是一点小惩罚,以后别再让我生气了。其实只要你听话,让我做什么都可以。” 易时陆无力地伸出手,在他的脸上扇了轻飘飘的一巴掌,软绵绵的毫无威慑力。 幸稚京捉住他的手放在嘴边细密地吻着:“打吧打吧,等我的脸好了,另一边也给你打。不过时陆……我现在看起来是不是很可怕,很像个怪物?” 他仿佛才意识到这一点,皱起眉头一幅有点苦恼的样子。 易时陆已经不会再被他这种样子欺骗了,他沉默地闭上眼睛。 幸稚京:“吓着你了吗,真对不起。需要我换一张更漂亮的脸来赔罪吗?” 易时陆不回答。 幸稚京摸了摸自己坏透的脸,丝毫不介意触碰的地方是骨肉,也完全没有一点疼痛的表现。 他想了想:“还是先用这个样子吧,我看你挺喜欢的,等你什么时候厌倦了,我再换一具身体。” 第36章 木偶(三十六)捉虫 灵魂已经出窍,华丽场景褪去,舞台、观众、掌声都变得遥远,仿佛刚才不过就是演绎了一场邪.典电影的序幕。易时陆安静地躺着,像一只易碎的娃娃。 他什么都感觉不到了,身体沉重不堪,灵魂漂浮在半空中,连热水洒在他身上的时候都毫无察觉。 幸稚京轻柔褪去沾血的衣物,用温热的水冲刷他的身躯。 此时的易时陆像个干净无暇的孩子。 幸稚京对“干净、孩子”这样的意象没有任何想法,他的头脑里不存在褒义或贬义的偏向,一个孩子、一只狗、一条蛆虫、或者一根手机充电器,对他而言没有任何差别。 但是现在他由衷地觉得,易时陆是个干净的、单纯的、没有任何瑕疵的孩子——这是完完全全的褒扬。 如果灵魂可视的话,易时陆的灵魂一定是纯白的,那种云朵和棉花一样的白色,还要带着令他沉溺的馨香。 幸稚京拥着他,让温热的水将他们淹没,洗干净血迹与污秽。过了片刻,幸稚京将自己埋在易时陆的肩窝里,深吸一口气,他嗅到了易时陆灵魂的馥郁,让他深深着迷。易时陆身上的任何东西都让他着迷。 易时陆只晕了一小会儿,就被幸稚京弄醒了。醒来的时候什么也没穿,只盖着被子。被子底下除了他还有另一个人,脑袋埋在厚重被子的遮盖下乱动。 易时陆原本的衣服就搭在床旁边的椅子上,他伸手去够:“我要穿衣服。” 幸稚京没有阻止,从被子里探出脑袋,他的恢复速度惊人,那一半残缺的脸已经不流血了,只是还没有完全生长好。 易时陆抓住了衣服,用力拽着,但是他已经耗费了太多力气,只是稍微一使劲,手反而不由自主的松了一下。 哐当一声,什么东西掉在了地上。 幸稚京好奇地伸头去看,看见了地上那块从易时陆衣服口袋里掉出来的佛牌。 幸稚京笑了起来,抢先在易时陆之前捡起了地上的佛牌:“这是什么,佛牌?” 易时陆紧张地看着他,如果他现在还有力气的话,他会将自己缩成一团,但他什么力气也没有了,只能干巴巴地看着幸稚京的动作。 幸稚京歪了下脑袋:“用来对付我的?” 易时陆无力地辩解:“不是,只是随手买的……” 这种话幸稚京当然是不会相信的,他又枕在了易时陆的胸膛上,撒娇一般的说:“好可怕啊时陆,竟然要用这种方法来对付我,我好害怕啊……” 易时陆:“……” 幸稚京收起撒娇模样,复又笑出声:“没用的,无论是什么方法,这个世界上没有任何东西能帮助你。时陆,你相不相信我说的话?” 幸稚京用最随意的语气说着最残忍的话。 易时陆无力地看着他,将反抗藏在眼底,尽量只露出顺从的神态,可他还是被发现了。 幸稚京的一只手摸上了他的眼睛,那双偶尔在阳光照射下还带着一点金的眼睛:“你好像不相信。” 一声轻笑,幸稚京的手从他的眼睛上离开:“那我们就来看看好了。” 他缓缓掀开被子,意识到幸稚京要做什么,易时陆的身体猛然绷直了,他不知道自己到底又是哪里刺激到了幸稚京,难道仅仅只是那一个没有藏住的眼神。 幸稚京抚摸着他的双腕,佛牌上带有长长的绳子,刚好能把易时陆的双腕扣在床柱上,从易时陆的视角,能看到摇摆的佛牌悬挂在他高高举起的手腕上。 佛像正看着他们,正看着他们……这种羞耻感并不会比在舞台上少,他深谙幸稚京的恶劣,也知道他做出这样的事情不足为奇,但他还是……还是无法接受。 易 时陆哼出了声。 幸稚京说:“对,就这样时陆,叫出来,猜猜有没有人会听见你的声音把你救走呢?你的佛呢,这种时候怎么不显显灵?” 幸稚京一边笑,一边弯下身在他耳边轻声说:“顺便告诉你一声,现在好像有两个人正在这栋楼里找你,但是他们可能没有办法那么轻易的找到这里,用你们的话来说,就是遇上了鬼打墙。” “所以我建议你可以叫得再大声一点,这样也许他们就能跟着你的声音找到这里了。” 易时陆慢慢睁大眼睛,孟钧和孟梅……找到这里的只可能是他们两个人。就算易时陆什么都没看见,也知道这所谓的“鬼打墙”是幸稚京的手段。幸稚京察觉了他们,并且正在对付他们。 他想要伸手拽住幸稚京,但他的手被捆住了,他用力地挣扎了几下,得到的只是幸稚京更幽深的眼眸。 “明明刚才都那么顺从了,为什么一提到别人,时陆你就又要反抗我?” 易时陆的牙齿打架,从牙缝之中他挤出一点声音:“不要伤害他们……不要……” “为什么不呢,”幸稚京停下了所有动作:“他们想从我身边抢走你,为什么我不可以伤害他们?难道要我眼睁睁的看着你离开我吗?” 他的话语隐含着某种诱导的意味,易时陆听了出来,他短暂地停顿,然后无奈地像说出某种誓言一样诚恳:“不会……不会被抢走,也不会离开你……放了他们。” 幸稚京压下眉眼,即便他再想表现得平静,但在听到易时陆的话时,仍旧是没忍住,从眼睛中流露出喜悦与明晃晃的占有欲。 “再说一遍,”他重复着:“再说一遍,说的清楚一点,也许我就能放过他们。” 易时陆努力不让自己的声音发颤:“请你……放过他们,不要伤害无辜的人。” 幸稚京微微蹙眉:“不是这一句,你知道的,你知道我想听什么。” 他轻轻地掐住了易时陆的下颌,用期待的目光注视着他微微扬起的脸,他的眼神中有东西在闪烁,是炽热的能够吞噬易时陆的东西。 易时陆说出了他最想听的话:“不会离开你的,我会永远陪在你身边。” 易时陆感觉到幸稚京掐着他下颌的手在颤抖,下一秒幸稚京扑进了他的怀中。 “你早点这么说不就好了。我当然会放过他们的,我还会和他们友好相处的……真的,只要他们老老实实地待着,我就什么也不会做。这样你高兴吗?满意吗?” 幸稚京雀跃得像个怀春少年,语调轻盈而上扬,当他处于激昂的情绪中时,连脸上那块丑陋的伤都愈合得更快了,易时陆甚至觉得他听见了肌肉重新生长出来的声音,刺啦刺啦,让人泛起一阵鸡皮疙瘩。 易时陆张着嘴想说“高兴”,可这两个字无论他怎么努力都没有办法说出。他一点也不高兴,只是唯一有点庆幸终于不会伤害到别人而已。 正当幸稚京像条狗一样在他身上开心地乱拱时,门铃响了。 幸稚京停下了动作,并且用心地听了一下,最后奇怪地说:“诶,找上来了?竟然没有困住他们吗?” 第37章 木偶(三十七)捉虫 幸稚京解开了易时陆的手,他哼着歌曲下床,在绳子解开的那一刻,易时陆费力地抓住了他的手腕:“你答应我的,不要伤害他们。” 他这么紧张,反倒让幸稚京笑了起来,幸稚京拍了拍他的手背,示意他把手松开,又用食指点了一下自己的脑袋:“我记住了,你和我说的话我全部都记在这里了,我不会对他们做什么的。” 易时陆这才松开了手,幸稚京心情很好,哼着断断续续的歌,配合着不断向外走的脚步声,在这个空荡的房子里透出一股瘆人的气息。 幸稚京的手在碰到门把手那刻略微停了一下,当他打开门的时候,皮肉已经补好,从整体上已经看不出过分的残缺了,只有疤痕还留在上面,新生的肉块和原本的难以在短时间内融合,造成了坑坑洼洼、颜色不均的疤痕。 面带着和善的微笑,幸稚京打开了门,门外站着两个身着警服的人。 和预想中的不同,幸稚京轻轻挑了下眉:“你们是?” 警察拿出了证件,在出示给他看过之后面色严肃:“有人报警称你非.法拘禁,我们需要你配合检查。” 其中一名年轻的警察看向他的左脸,肉色疤痕使这张本来巧夺天工的面容带了危险色彩,一般的人是很少有这种伤痕的,联想起接到报.警电话时报.警人的急迫语气,年轻警察默默提起了戒心。 幸稚京却满不在乎地笑了笑:“非.法拘禁?谁说的?” 警察:“我们不提供报警者的信息,先生,请你配合一下。” 说完两名警察就向着客厅走去,幸稚京的目光落在他们的鞋子上,从外面带来的尘土踩在大理石瓷砖表面,每一步都落下一个浅浅的脚印。 在他们身后,幸稚京的嘴角依然笑着,但神情已然不再是那么美妙了。 他的家,他和易时陆两个人的温馨的家,被这些外来的入侵者弄脏了。 警察检查完客厅厨房,就要向着卧室走去。幸稚京走过去挡在了门口:“警官,这里面是我朋友,在睡觉,这么贸然闯进来不太好吧。” 年长的警察抬了抬眼睛,只说:“我们是按照规定办事,请你配合。” 在幸稚京笑意越发浓烈但房间的灯光开始闪烁时,门从里面被打开了,易时陆换上了原本的衣服,头发乱糟糟的、鼻尖也是红红的,就像刚睡醒。 灯光重回正常。 他小声问:“怎么了?” 年轻的警察缺少经验,莽撞地冲上前:“你是不是被他非.法拘禁了?” 易时陆揉了下眼睛:“什么非.法拘禁?我不太明白……” 他看清了对方的穿着,愣了一下:“两位是……警察?” 幸稚京太熟悉易时陆了,易时陆现在的每一个语气,每一个动作都是设计出来的,看着他生涩的表演幸稚京就想笑,他忍了好久才忍住。 年长警察皱着眉拉住了小警察,简单把情况一说,大概就是不久前接到了一个报警电话,报警人称这户住宅里发生了一起非.法拘.禁事件。 在他说完之后,幸稚京的声音懒洋洋的传过来:“时陆,你听他们说的,难道我拘.禁你了吗?” 像是听到了什么荒唐的事情,易时陆促狭地笑了一声:“是谁在恶作剧吧,故意整我们的?” 年长的警察打量了几眼易时陆,从睡衣领口能隐约看出红色印子,手腕处有几道红痕,但非常细微,看起来不像是真的用来捆.绑反而只像……一种情.趣,还有脚上的拖鞋,这两个人脚上穿的拖鞋是情侣款,褐色小狗与白色兔子,还挺可爱的。 年长警察心里对这两人的关系有了初步的判定,在易时陆的协助下,他们检查了这所公寓里 的角角落落,除了易时陆之外没再发现别人。 结果显而易见,年轻警察有点生气:“谁啊,这年头怎么还报.假警啊,太过分了。” 幸稚京跟着附和,:“谁说不是呢,恶作剧也不能这么浪费警.力,这么晚了真是麻烦你们空跑一趟,坐坐喝点水吧。” 年长警察拒绝了他的好意。 幸稚京将两人送到门口,目送他们下电梯,易时陆也在一旁紧张地看着,就怕他背着自己做出什么事来。 但幸稚京表现良好,除了在最后关门的时候看了一眼空旷的楼道,嘴巴嘟哝了一句:“怎么跑了?” 该来的人没来,以为被困住的人却跑了,那两个来寻易时陆的人……竟然还真有点本事。 他锁上门,转过身看着不再演戏、只警惕地望着他的易时陆:“他们跑了,来救你的那两个。” 幸稚京简短地陈述了这个事实。 易时陆没说话,从表情上可以看出来他暗自松了一口气。 幸稚京:“你很高兴吧。” 幸稚京的语气很平淡,易时陆无法猜出他的真实情绪,他没有回答。 幸稚京无所谓地耸了下肩:“没关系,高兴就高兴吧,你刚才表现得那么好,我不会怪你的。” 他是指易时陆没有在警察面前乱说话的事。 易时陆默默转过身,本想就这么走开,可口袋里的手机却不合时宜的响了起来。 这种时候会打电话来的多半是孟钧和孟梅,他们担心他,现在大概是打电话来确认他的安全。易时陆皱着眉头往屋里走,没有选择接电话。 刚走了几步就被幸稚京叫住了:“时陆,你的手机响了,不接吗?” 易时陆慢慢转过头:“你是一定要看着我接吗?” 幸稚京笑着走到他面前:“要不接一下吧。” 易时陆从口袋里拿出手机,通话却断开了。 易时陆:“断了。” 幸稚京笑笑:“那就回一个电话回去,他们会担心你的。” 他说的每一句话都像一个体贴情人,但那仅仅只是表面上表现出来的假象,真正体贴的人是不会这样步步紧逼的。 易时陆看着手机上显示的未接来电,打了回去。 孟钧说的无非是那么些话,他在哪儿,安不安全,他们来接他…… 易时陆挑了一些话有选择的回答。 “我在朋友家,不用来接我了。” “我好像弄错了,事情不是我想的那样。” “可能是我前段时间精神状态不好产生了幻觉。” “孟爷爷,谢谢你和阿姨,但是不用再查下去了。” “我很安全,不要担心,有空再去拜访你们。” …… 易时陆收起手机,漫长的沉默过后,他让自己的情绪平静下来,冷淡地抬眸看向幸稚京:“这样可以吗?” 幸稚京说:“不够,如果他们再找你又怎么办呢?” 易时陆想了想,当着幸稚京的面把孟钧和孟梅的联系方式拉黑删除:“我也只能做到这种地步,够诚意了吧。” 幸稚京笑:“别用这种语气和我说话,我也只是为了大家好。” 易时陆不再理会他的伪善,转身进房间收拾起背包,幸稚京跟了进来,看见他把本来带的换洗衣物重新收回包里,忍不住出声:“你要去哪?” 易时陆头也不抬:“回宿舍,我想回学校宿舍。” 幸稚京:“现在已经快12点,已经闭寝了。” 易时陆:“阿姨会开门的。” 幸稚京:“你的身体可以吗?我觉得你还是应该再休息休息。” 易时陆 耳根发红:“回宿舍再休息。” 幸稚京:“谢成美和齐威都睡了,打扰到他们不好。” 易时陆:“周五他们不会睡得早。” 幸稚京又开始用那种故意讨人怜爱的语气,以为这样就能得到易时陆的心软:“时陆,看看我的脸吧,我的伤还没好,特别痛。” 易时陆毫不留情地戳穿:“你根本就不会感觉到疼痛吧?” 幸稚京默默伸手碰了一下伤处,眼珠轻轻转了一下,似乎在认真思考着他的话。在这种时候,易时陆竟然觉得他看起来傻得可爱,他赶紧扼杀了这个可怕的想法,幸稚京可不是什么无害的少年,他只是具有一定的迷惑性罢了。 幸稚京摸着伤口得出结论:“好像是这样,你说的对,我感觉不到疼痛。” 易时陆无语。 幸稚京:“但我现在看起来很可怕吧,如果你要回去的话,我会跟着你一起回去的,这副模样容易吓到别人,看见刚才那个警察看我的眼神了吗,他好像把我当成了什么危险人物。” 易时陆在心里回答,你本来就是。 “而且,”幸稚京继续补充:“你说过要一直陪着我,就在刚才,人要遵守自己说出的承诺。” 易时陆无话可说了,与其说是承诺,不如说是交易,他确实应该遵守。 幸稚京捏住了他的手,从他的手心中取走了他要收起来的牙刷:“这两天我们就在这里哪儿也不去,我相信两天之后,我脸上的伤疤会褪去很多,到那个时候我们再回去好不好。我帮你把牙刷放到浴室。” 幸稚京拿走牙刷,挂在了浴室的牙刷架子上。他目不转睛地看着两只牙刷摆在一起的样子,这个场景在他的幻想之中出现过很多次,现在真实地摆在他的面前了。幸稚京咧开嘴笑了下。 镜子里映出他的脸,一个漂亮怪物的脸上出现了从内心发出的微笑和希冀。 “是我和时陆的……牙刷。” 幸稚京想了一下又摇头,重新说了一遍:“不对,是我和时陆的家。” 当他回到卧室的时候,时针已经指向了凌晨一点,易时陆在床上睡着了,佛牌被他扔进了床边的垃圾桶里,幸稚京觉得这可能是他表达生气的一种方式。 他看了垃圾桶几秒钟,把佛牌从垃圾桶里捡出来,洗干净,放进了易时陆的背包中,然后亲了亲易时陆的脸颊:“你要信什么都可以,反正最后都是我来守护你。” 易时陆的眼睛动了下,幸稚京知道他听见了,但他没给出任何反应。 如幸稚京所言,这两天他们哪儿都没有去,易时陆几乎都是在床.上度过的。幸稚京花样百出,仿佛要使出浑身解数让易时陆在这两天里头脑中只有他,无法思考别的事情。 易时陆也确实如他所愿。 易时陆:好爽,他真的好会玩儿…… 系统:…… 易时陆:但是再会玩也不能这么玩儿啊!呜呜呜呜呜我要贤.者时间!没有贤.者时间的不是人! 系统:……他本来就不是人。 易时陆:看不出来这个小木头年纪轻轻这么色!呸,没想到他是这种人,我鄙视他! 系统:在鄙视他的时候麻烦不要笑出声。 易时陆:哎呀,被你发现了。 不过幸稚京还是讲点道理的,周末两天结束就放易时陆回了学校。 谢成美看着幸稚京神清气爽地回来,而易时陆捂得严严实实,高领毛衣领口直接抵到下巴,喝着水连咳了好几声。 谢成美吹了一口保温杯,神色幽幽:“年轻人还是要悠着点,小心到老了腰不好。” 易时陆心虚地避开目光:“你……你说什么……” 谢成美:“别 装啦,我都看出来了,你们俩一天天的,一个洗澡另一个也要进浴室,还假装说什么拿东西……还有啊我都看到好几次幸稚京偷钻你床帘里了,叽叽咕咕也不知道说什么东西……只有齐威那个大老粗看不出来。啧,我现在心情真的好奇怪,我的两个舍友背着我……” 谢成美发射了一个“你懂的”表情。 易时陆把头低了下去,像只鸵鸟。 幸稚京倒是很高兴,揽着易时陆,宣示什么一样:“其实我和时陆高中就在一起了,他一直不愿意公开,所以我们就……” 话没说完齐威推门而入,易时陆一个闪避拉开了和幸稚京的距离。 齐威动作一顿:“诶你们靠那么近干嘛,是不是背着我说八卦呢?” 谢成美诚恳回答:“没有啊,论八卦谁比得上你啊。” 齐威淡然一笑,拖了把椅子坐到中间:“那是当然了,我今天又有个消息和你们分享,听不听?” 谢成美敷衍:“听听看。” 齐威:“还记得之前十七舍学长那个案子不?” 幸稚京缓缓一笑:“怎么,有新的进度了?” “不是哇,”齐威:“我听消息说,那天警察问话的所有同学中,有一对同.性情侣,她们当晚没回宿舍,整夜都呆在一块,连被找去谈话的时候都是一起去的。” 易时陆如坐针毡,随时准备找个地缝钻进去。 齐威:“我猜……” 谢成美幸稚京同时向他看过去。 齐威一锤定音:“我猜是吕曦和金洋。” 易时陆:…… 易时陆:嘶……这小子,条件全对结果全错,给我整不会了,人家刚准备好演技竟无发挥的余地! 系统:性别和人物一个没对上。 易时陆:也是个人才。 系统:怪不得说三人成虎,有这种八卦人才在里面传话,能不虎吗? 易时陆和系统达成一致:真的好虎。 谢成美拍了拍齐威的肩膀:“你没选择当警察是正确的、中肯的、一针见血的决定。” 齐威斜了谢成美一眼:“怎么感觉你像在夸我又像在骂我。” 幸稚京:“别怀疑,他在夸你。” 齐威嘿嘿傻笑了一声:“好哥儿们,你们果然都是我的好哥儿们!不过稚京,两天没见,你脸上怎么回事,好大一块印子啊。” 两天前还是裸露出血肉的伤口,现在已经变成了齐威口中的“好大一块印子”,这种恢复速度给医生看到都要大声高呼华佗再世。 幸稚京摸了摸自己的脸,笑着说:“不小心弄伤了,估计好不了了,你们不会嫌弃我吧?” 齐威:“嗨,哥们儿之间说这些,你就是只有半边脸我也不会嫌弃你啊。” 谢成美滑出网购app:“我给你推荐一款祛疤神器,我以前脚被绞进自行车轮里面就是用那个把疤痕去掉的,特别灵,保管你用了没人看出来。” 幸稚京看向易时陆:“时陆呢,时陆不会嫌弃我吧?” 他故意的,故意在这种场合专门问他,易时陆扭过头,小声回答:“不会嫌弃。” 幸稚京开心地拥抱了他一下:“谢谢。” 这莫名的拥抱弄得易时陆心里感觉很奇怪,只是浅浅抱了一下就推开了幸稚京。等他们分开的时候,齐威已经自觉地张开了双臂。 幸稚京眉头一皱:“你干嘛?” 齐威美滋滋:“哥儿们之间的拥抱,我懂,来吧,走一个。” 幸稚京移开目光:“我出去买饭了,时陆你和我一起。” 易时陆和幸稚京出了门,留下了独自受伤的齐威。 齐威委屈:“啊…… 他……他们……他们咋那样对我?” 谢成美一本近代史纲扔过去:“长点心吧你。” 幸稚京几乎做什么都要和易时陆粘在一起了,吃饭、上课、睡觉、甚至社团活动,每一分钟每一秒钟,他变得越来越肆无忌惮。 生活中的氧气好像在被一点一滴的抽走,易时陆的生活几乎变成了被幸稚京营造出来的真空环境,他无法呼吸,幸稚京是令他窒息的源泉,而他竟然连幸稚京究竟是个什么东西都没有勇气问。 唯一能逃脱这种处境喘上一口气的,可能就是回家了。 易霖恰好在他最需要的时候打来了电话,电话里她的声音难得带上了一点娇羞:“时陆,这周末回来吃饭吧,我安排老徐和你正式见上一面。” 徐舒扬,易霖现在的男朋友,易时陆见过他,看着挺忠厚老实,也许能成为易霖的好归宿。易霖说要安排他们“正式见面”,她很少这么正式的说话,大概是有要结婚的想法了。 易霖这些年不容易,一个人带着他,也谈过几个男朋友,但一直对婚姻有点阴影,现在愿意迈出这一步,看来是真的认准了徐舒扬这个人。易时陆从心底里为她开心。 周五和幸稚京说要回家的时候,幸稚京坐在一旁看了他很久,等到易时陆终于忍不下去转过头问他要干什么的时候,幸稚京才撒娇一样的说:“带上我。” 易时陆定定看着他:“是家宴,你去干什么?” 幸稚京理直气壮:“丑媳妇也要见公婆,时陆,也该是时候让我和你一起回家了吧?就算不直接告诉你妈我们俩之间的关系,我也希望在你人生重要时刻时陪在你身边。” 何止是重要时刻,幸稚京根本就是无时无刻都要陪在他身边,无孔不入。 易时陆并不想答应。 幸稚京说:“难道说你不肯带我回去是因为我脸上这块疤?你说过不嫌弃我,所以还是骗我的吗?你也不想想,我是为什么才会受这个伤……” 听到幸稚京旧事重提,易时陆立刻打住:“好了,明天和我一起回家吃饭吧。” 幸稚京露出得逞的笑容:“你觉得我明天给阿姨带什么礼物比较好?” 易时陆顿了下说:“乌龟,我妈喜欢乌龟。” 幸稚京狐疑地看了他一眼,有点犹豫:“上门带这个礼物好吗?” 易时陆面无表情:“特别好,我妈的喜好一直都比较独特,你见过我妈的,应该看的出来她是个特立独行的人。” 幸稚京观察着易时陆的脸色,没看出什么猫腻,他笑了起来:“那我明天早上先去给阿姨买几只乌龟,她是喜欢当宠物养的那种,还是做菜的那种?” 易时陆:“越大越肥性格越活泼的越好,寓意比较好,延年益寿。” 幸稚京一幅受教了的模样,点了点头。 第二天易时陆领着幸稚京回了家,易霖看到幸稚京怔了一下,但还是表达了欢迎。 幸稚京礼貌微笑:“阿姨好,时陆跟我说今天有家宴,特意带我过来认个门。我早上跑了好几个市场,给阿姨带了点小礼物,希望阿姨笑纳。” 幸稚京从门外搬进来一个很大的泡沫箱,一边揭开盖子一边说:“听说阿姨从小喜好就比较独特,这是我特意买的两只龟,一只已经有十几岁……” 盖子被揭开,两只活泼的大乌龟四脚朝天四肢乱动,露着肚皮。 “啊啊啊啊啊————” 没等幸稚京说完,易霖失声尖叫:“老徐,快把这东西弄走,我害怕啊啊啊啊啊啊————” 易时陆还从来没有听到过易霖叫的这么大声,声音粗犷且分岔。明明她今天专门做了造型,还穿上了漂亮的裙子,但此刻是连形象也顾不了了。 在易霖的尖叫中,徐舒扬手忙脚乱的上前,一把把泡沫盖子盖上,拖着箱子就放到了门外。 易霖抚着胸口终于平静了下来。 幸稚京身体僵化缓缓看向易时陆:“?” 在那一刻,易时陆仿佛看见有无数的问号从他的头上冒了出来。 易时陆面不改色:“稚京,不是和你说了吗,我妈最害怕乌龟了吗?虽然你平时就爱恶作剧,但在我妈面前一直表现的都很好啊。你怎么能做出这种事情呢?” 幸稚京:“……” 易霖皱了皱眉:“算了算了,都是小孩子,来吃饭吧。” 幸稚京:“阿姨我不是故意……” 易霖:“没事了,你们这个年纪就是狗都嫌的时候,我理解,下次别做这种恶作剧了啊,再这样阿姨就要生气了。” 看着狗都嫌的幸稚京一幅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的表情,易时陆努力控制抽动的嘴角,仰头看窗外飞鸟,默默在心里数数,不让自己的欢乐表现的太过明显。 饭菜全是点的外卖,易霖把它们重新摆盘放在了碟子里,看着花花绿绿的一桌,很丰盛。易霖还开了一瓶酒,郑重地把徐舒扬介绍给了易时陆。 酒过三巡,易霖终于开了口,说出了今日的重要决定:“小陆,妈打算结婚了。” 虽然早有预料,但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易时陆还是愣了一下,但他很快举起了酒杯,和易霖碰了碰杯,玻璃杯发出清脆声音,愉悦人心。 易时陆:“恭喜,妈。这么多年你带着我辛苦了,谢谢妈。” 易霖的眼眶微微泛红:“我也谢谢你,儿子。” 易霖给每个人都添了酒:“今天我做主,在场的两个小崽子也都成年了,不醉不归。” 她今天格外高兴,在易时陆把徐舒扬拉到一旁悄悄说“要好好和我妈相处”的时候,易霖也把幸稚京拉到了一旁,神秘兮兮地说:“小子,高中的时候我就看出来小陆很喜欢你,你是他第一个带回家的同学。那小子看起来温温吞吞的,好像和谁都能相处的来,但其实真正能交心的朋友根本就没有。” 易霖醉得厉害,说话也开始含糊不清:“这种场合都带你过来,他就是很喜欢你啦。” 幸稚京低下头,轻轻笑了下,刚想向易时陆的方向走过去,就被易霖扯住了胳膊:“喂,你这小子今天一开门给了我个大惊喜,真是把我吓了一跳。” 幸稚京讨好地笑着,把手中的酒杯凑了过去:“那我陪阿姨多喝几杯,阿姨原谅我这个小错误。” 易霖摆动着手,脸颊上是酒气上头的红色:“好啦好啦,也不是什么大事。” 说着把杯子里的酒饮干净。 易时陆也喝了不少,借着尿遁去了卫生间。 到了卫生间易时陆从口袋拿出手机,就在刚才,在最热闹的时候,他收到了一条视频消息,是陌生号码发送过来的,上面只有一句话和一个留名。 自己一个人的时候再看,阅后删除。孟钧。 易时陆趴在卫生间门板上听了听,外面是易霖和幸稚京拼酒的吆喝声,他放下心来,戴上耳机点开了视频。 视频是手机拍摄的,背景墙上写着几个字:和平精神卫生健康中心。 易时陆知道这是市里的老和平精神病院,后来才改名叫精神卫生健康中心。 视频里只有一个年轻女孩,看起来比易时陆大一点,二十五六岁的样子,虽然衣服头发都很板正,模样长得也周正,但看着举动迟缓,眼神发怔,不像是正常的人。 女孩手里抱着一个布娃娃,手轻轻拍着布娃娃,像在哄它睡觉,看起来让人略有些不适。 视频里声音很清楚。她在说:“下大雨,逃走了……大木头…… 小木头……” 下大雨,逃走啦,大木头,小木头。 只有不到一分钟的画面,在这一分钟里她反复重复着,好像只会说这一句话。 易时陆想他知道她是谁了。 那个孟钧给他讲述的故事中,当年唯一活下来的小女孩。 易时陆在听孟钧和孟梅说有关当年的事情时,还以为这个活下来的女孩已经开始了新的生活,却没有想到,她竟然是以这种方式活了下来。 易时陆删除了视频和文字消息,把手机放回了口袋,按下冲水马桶,推门出来的时候脸上带着没有丝毫破绽的笑容。 易霖还在疯癫地找人喝酒,幸稚京已经被她喝倒躺在沙发上闭着眼睛,满脸通红,徐舒扬在翻箱倒柜给易霖找解酒药吃。 易时陆看了一眼躺在沙发上紧闭着眼睛的幸稚京,向徐舒扬走了过去:“徐叔,你和我妈这么大的大喜事我得跟我外公外婆说一声,我出去一下,你照顾好我妈和幸稚京,要是他们问起来我去哪儿了,你就说我去给外公外婆报喜去了。” 徐舒扬连声点头说好。 易时陆笑着出了门,在他走出门的那一刻,他收起了伪装的笑容,而躺在沙发上的幸稚京眼皮微微动了下,没有睁开。 易时陆一出门就直奔老和平精神病院,还好老医院就在市区里,离得不远,打个车十分钟就到了。 他一路飞奔,进了门有护士拦着他:“喂,小伙子别急着跑啊,你有预约吗?” 易时陆停住脚,抹了一下脑门上出的汗,急匆匆地说:“孟钧和孟梅还在这里吗,我和他们一起的。” 护士一副了然的样子:“哦,你说孟老啊,还在这儿呢,你跟我来。” 易时陆跟着她穿过长长的走廊,听着护士絮絮叨叨地讲:“自从李欣雅16年转院过来,还是第一次有这么多人来看她,前段时间孟老和他女儿经常来,说是和李欣雅家是故交,哦对了,你是李欣雅什么人呐?” 易时陆随口一编:“是以前的邻居,也是朋友。” 护士看了他一眼:“朋友啊……李欣雅这几年病情稳定,虽然大多数时候还是神志不清,但清醒的时间越来越长了,也没有什么攻击行为。不过呢,你还是要注意一点,别刺激到她了。” 易时陆一一答应了下来。 走廊白墙一半画着绿漆,还是老式的装修。护士将易时陆领到一个房间内,孟钧和孟梅果然就在那里,孟梅正在为李欣雅梳头发,一下一下,梳得很整齐。 而李欣雅手里依旧抱着布娃娃,小声地念叨着:“下大雨,逃走了,大木头,小木头。” 易时陆轻轻把门合上。 孟钧回头看他,并不意外,只是严肃地问:“脱身了?” 易时陆点点头。 孟钧一直都知道易时陆境况很不好,那天他和孟梅被困在楼梯里整整一个多小时都出不去,好不容易出去了又接到易时陆言不由衷的电话,后来易时陆还把他们拉黑了。他怎么可能相信易时陆是安全的。 终于能联系上易时陆之后,孟钧就赶紧把李欣雅的视频发过去了。如果易时陆今天不来,孟钧还会找机会再联系易时陆的。 幸运的是,易时陆今天就来了。 孟钧:“这就是李欣雅,也是从她口中我们才知道那个东西在雨天能力会变弱。你要不要试着和她说说话,你们之间有相似的经历,也许会有某种联结。” 在孟钧说话的时候,李欣雅察觉到了易时陆的到来,她抬头看向他的方向,因为有不熟悉的外人出现而显得很不安。 孟梅摸了摸她的头,耐心地安抚她。 易时陆小心翼翼地一步一步接近,尽量不要引起李欣雅的恐慌。 靠近了一点,他温声说:“欣雅你好,我叫易时陆。” 李欣雅看着他,除了有些不安而产生躁动之外,没有任何其他的激烈情绪。 易时陆又靠近了一些:“或许,你知道有个人叫……幸稚京吗?” 在说到“幸稚京”三个字的时候,易时陆把声音放轻放慢,担心引起对方的强烈不适。 但李欣雅依旧没有什么反应。 这种情况也是能预料得到的,幸稚京那个老怪物不知道活了多少年,也可能经常换名字,所以李欣雅听到这个名字没有反应也很正常。 李欣雅仍旧是喃喃地说着那几个字。 “下大雨……” 易时陆终于走到了她身前,他缓缓蹲了下去,尽量不给李欣雅任何地压迫感。易时陆抬起头看向李欣雅,循循用声音吸引她的注意:“下大雨、逃走了、大木头、小木头……你说的这些是什么意思呢?” 李欣雅被他的声音引导着,她低下头,看向蹲在自己身前的易时陆:“下大雨……” 突然她面色一变,像看见了什么令她极度害怕的东西,她用力地推开易时陆大声惊叫:“小木头!小木头!小木头!小木头……” 孟梅追上去试图安抚她,却被李欣雅重重地甩开,一个踉跄摔倒在地上,易时陆和孟钧跑过去扶孟梅,李欣雅的大叫声音惹来了医护人员,几个护士将乱跑的她控制住,李欣雅还是克制不住地惊恐大叫:“小木头!” 护士按住她强行打了一针镇定剂。 虽然来了一趟,但李欣雅的表现就是一个已经失智的人,能获取的信息太少了,易时陆又不能久留。 孟梅的腿摔破了皮,易时陆对此深感抱歉,他扶着孟梅走出健康中心。 孟梅宽慰他说:“没关系的,下次再来,总会有收获的,不要着急,耐心等待时机,会好的。” “耐心等待时机?”一个声音从身后响起。 阳光下,幸稚京迈着优雅步伐向他们走来,脸上的伤疤在迎着明亮光线照射下变得非常明显。 幸稚京含着笑意的声音由远及近:“时陆,你在等待什么时机啊?” 孟钧和孟梅同时向他看过去,一开始孟梅只以为是来了个易时陆的熟人。知道她看见了幸稚京脸上的疤——左脸的位置,与她借用易时陆的身体与那个东西第一次交锋时留下的伤口位置相同。 孟梅盯着幸稚京脸上的伤疤看了片刻,眼神中升起了戒备。 易时陆第一个反应是冲上前,挡住了幸稚京看向他们的视线。 “时陆,”幸稚京捧上了他的脸,眼神却阴狠:“不是说要去报喜吗?报到精神病院来了?” 易时陆拉住了幸稚京的胳膊,不让他再往前走:“稚京,我们回去,回去我再和你说。” 易时陆回过头,见孟梅有想要上前的意思,他轻轻摇了下头:“我先和我朋友回去了。” 易时陆不由分说地拽着幸稚京向前走,阳光大道下,幸稚京偏了偏头,目光与孟钧和孟梅交汇,噼里啪啦,他们都从彼此的眼睛中看出了敌意。 终于见到你了——这也是他们从彼此的眼睛中看见的一句话。 幸稚京颔首、点头、弯唇,从眼眸中流露出压倒性的挑衅。而孟钧则是紧紧拧着眉头,预感到暴风雨的来临。 幸稚京回过了头:“时陆,你又一次的,欺骗了我。” 易时陆的手指在发抖。 “我对你太好了,我真的对你太好了,好到你可能忘了一些事情。” 易时陆停下脚步看向幸稚京,下一秒,他踮起脚尖试图亲吻他的唇,他从前这样做的时候,幸稚京总是会很高兴,也会很快的消气。 但这次幸稚京 推开了他。 他含着笑,周身却有冰凉的气息溢出:“我可能也忘了一些事情,我忘记了……你是有多么不屈不挠、不撞南墙不回头的个性。” 他抚摸着自己脸上的伤疤,眼神透过易时陆在看着什么:“这次的求饶是没有用的,你也要像我一样心痛才行。毕竟,你可是要和他们联手杀了我,又一次。 “我真的……非常心痛。” 系统:爱意值:100恨意值:60 第38章 木偶(三十八)捉虫 夜色中藏了一只怪物,在夜幕与浓云之下。 狂风呼啸着撕扯着人们的耳膜,持续了多日的雨水天气终于停了,虽然天还没有完全放晴,明月已皎白于夜幕。 对于有些人而言这是个好消息,但在特殊情况下,这是一种危险预兆。 预感到了什么的孟梅在家中拉起了红线,密密麻麻几乎布满了整个院落与客厅,红线上悬挂着银色铃铛,一有风吹草动,这些铃铛就会响起。 孟钧找了借口让妻子在她的朋友家住一晚,自己则留下来和孟梅一起面对着将至未至的恐惧。 墙壁上的老钟指针指向了一点半,“咔嗒”一声,指针突然疯狂倒转,转了一圈又一圈,永不停歇,仿佛时间在不断回溯。灯光的颜色也快速发生改变,原来的白炽光变成了鲜艳的血红色,连白色墙壁与整个屋子也被照成了明晃晃的红,可在闪烁几下后,光线又幻化成刺眼的金黄色照得人眼睛睁不开……持续了几次改变,灯光最终停留在阴冷的蓝色。 蓝色像人的静脉血管,红线则是游走的血液,颜色冲击碰撞的刹那,所有的铃铛不约而同的响了起来,在噪音与怪异的色彩搭配氛围中,一阵风把锁紧的大门推开。 瘦长的黑影站在门口,月光把他的影子拉的细长,他装模作样地敲了两下门板:“我进来了。” 轻快的脚步,影子也在雀跃,伴随着铃铛躁动不安的响声踏步而入,幸稚京如入无人之境。 幸稚京随手把挡在客厅中的红线扯掉,看这些东西的眼神,就像在看什么小儿科的玩具,他从鼻息中吐出一声嗤笑,但什么也没说,在进门之后拉开一把高凳子坐上去。 孟梅坐在红线交织中,闭上眼睛口中不断念着什么。孟钧在她身旁咬破手指,在木地板上画下巨大的符咒,所有的红线没来由地迸发出火星,燃烧成一条条火线。包括幸稚京脚边的那团刚才被他扯下来的红线团。 幸稚京什么也没做,只是静静地看着,脚边炽热燃烧的红线在火舌刚要碰到他的那一刻哑然熄灭。 幸稚京坐于高凳上垂眼看着孟钧二人,就像在看一场笑话。他的手指不耐烦地在桌上轻轻敲了两下。 “只有这点小把戏吗?那我要开始了。” 幸稚京坐在那儿甚至动都没动,只有手指敲击桌面的频率开始变快,孟梅的身体瞬间被看不清的东西抬在了半空中,四肢折成诡异的形态,如倒转的蜘蛛。 只要幸稚京的手稍微再动一下,孟梅的四肢就可以瞬间被折断。 看见孟梅处在危险中,孟钧什么也顾不上了,他拿起手边事先准备好的贴满符咒的刀冲上前,神色凝重如临大敌,大有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的气势。 可孟钧依旧连幸稚京的衣角都没有碰到。幸稚京抬起另一只手在空气中拨了一下,孟钧就被一股力量甩向墙壁跌落在地。 人老了,恢复的速度总是比较慢。孟钧想爬起来,却趴在地上一时动弹不得。 孟梅在空中扭动着身体,叫了一声:“有什么冲我来!” 说着她两只被折成奇怪角度的手在空中画了一个手势,禁锢住她的力量消退,孟梅从半空中重重摔在地上,但她以极快的速度爬起,瞬间来到幸稚京面前,伴随着她的陡然出现一个尖锐的东西刺进了幸稚京的身体。 幸稚京顺着她的动作低头看,是一枚银针。 而银针所刺的地方,□□开始快速腐烂变成黑色,创伤处不断扩大,衣服之下的肩膀几乎已经腐烂了大半,却连一滴血都没有出。 幸稚京一手拔出银针,一手掐住了孟梅的脖子:“妈的,又是你。” 幸稚京很少亲自动手,能让他亲自动手的没有一个可以逃得掉。眼前这个女人 确实有点本事,可是那又怎么样,他只要轻轻一捏,她的喉管就会瞬间爆裂,人类就是这种脆弱的生物而已。 瞳孔浓黑中带着腥红,幸稚京的表情扭曲而享受。孟钧强忍着疼痛向他扑来却和之前一样被摔在一边。 五指收紧,孟梅被幸稚京提到半空中,脸涨成了猪肝一样的紫红。幸稚京清楚只要自己再多施一丁点力量,这个碍事的人就会从世界上完全消失。 可是…… “时陆会生气的。” 一个声音突兀地响起来。 “谁?”幸稚京猛然回头,但这里除了他们三人之外,没有其他任何人的气息。空荡的穿堂夜风吹着敞开的门板,发出一些细微的响动。无论是院子里还是客厅中,都没有多余的人的身影。 但幸稚京却是真真切切的又听到了那个声音。 “如果你这么做,时陆会生气的。” 幸稚京狠狠皱起眉头:“妈的,到底是谁在说话?” “你答应过时陆不会伤害他们。” “如果你这么做。” “他不会陪在你身边了。” “你看不见他的笑容。” “不能亲吻他、拥抱他。” “他只会憎恨你。” “所以你必须停下来。” 那些声音一道一道的传到他的脑子里,震得他脑袋发痛。 幸稚京烦躁地把孟梅扔到地上,他用脚尖踢了踢孟梅,蹲下身:“是谁在说话?你又使了什么把戏?” 孟梅被掐得喉咙里全是血腥味,连咽下一口唾沫都像刀割一样疼,她大口喘气看着幸稚京,带着劫后余生的恐慌。但她看见此时她失去洪水猛兽的怪物却特别不安地抓着自己的短发,好像在忍受着什么,一下又一下,像有虫子爬在他的身体上那样狂躁。 就像个疯子,比她在精神病院中见到的那些精神病人看起来还要古怪。 她听见幸稚京不断的嘀咕:“为什么?” “为什么不可以?” 这个怪物好像是在和谁对话。 但是这个她无法听见的对话戛然而止。 幸稚京又揪住了孟梅的衣领,再次问道:“你对我做了什么?是谁在说话?” 孟梅什么也没有听到,眼前的怪物看起来进入了一种谵妄之中,他听到了其他人都听不见的声音,那个声音扰乱着他,但值得庆幸的是,那个声音同时也阻止了他的暴行。 这是个绝妙的时机,孟梅和孟钧对视了一眼,在他们准备抓住这个机会对幸稚京下手的时候,幸稚京忽然站起了身。 像是一个灵光闪过他找到了答案,幸稚京把手捧在了心口,感受着胸膛里欢快的跳动,歪了下脑袋:“是你在说话?” 心脏在他的体内里发出刺耳的笑声:“对啊对啊,你这个傻子,你现在才发现吗?” “如果你敢这么做的话,你就完了,易时陆不会再理你了,他会彻头彻尾地恨上你。” “你根本忍受不了吧,如果易时陆用冷漠憎恨的眼神看着你,你会发疯的。” 幸稚京咬着牙:“闭嘴。” 心脏大笑着:“住手住手住手住手住手知道吗?你这个蠢货、笨蛋、疯子、怪物、畸胎,你知道如果你下手会有什么后果的,用点脑子。” “用脑子,知道吗,脑子你总有的吧,就是人类头上那个玩意儿……” “闭嘴,”幸稚京冷漠地说:“再吵就把你挖出来。” 心脏:“噗……” 心脏:“啊……我好害怕啊,笑死了,我好害怕啊……” 幸稚京在那一刻觉得头疼,这种无赖的语气他好像在哪里听过,特别耳熟。 心脏 :“我就是你啊幸稚京,我就是你你就是我,你在和你自己说话,把我挖出来也没有用,噗…笑死了,我可真是太害怕了。” 幸稚京听出来了,烦死了,这语气……和他一模一样。 幸稚京:“闭嘴。” 心脏:“你住手我就闭嘴,良心这东西你没有我是知道的,为了不让易时陆讨厌我们我就只能威胁你了,住手住手你这个蠢东西……” 幸稚京狰狞地揉了下脑袋,从表面上看他却比之前要正常一些了,瞳孔中的浓黑渐渐散去,幸稚京冷冷地看了孟梅一眼,然后慢慢转过了身,认真环视四周。 客厅就是普通人家的客厅,桌子、沙发、电视机……没什么特别的。 这个房子……易时陆也来过吧。 他来的时候是做什么的呢,和这两个人一起商量,要怎么才能除掉自己吗。 幸稚京的目光缓缓落到了桌子的一角,那里摆着一个黑色的车钥匙,非常眼熟。 幸稚京想起来他和易时陆歌剧约会的那一天,易时陆没有骑自行车去学校见他,幸稚京当时还觉得奇怪,可易时陆告诉他,车钥匙落在别人家,他相信了。 原来就是落在这里了。 幸稚京难以控制地去思考,易时陆在那个时候就早已经知道他是什么了吧。那他是以什么心情在和自己约会呢?和他睡在一起的时候,易时陆也在想着要怎么杀了他吗? 幸稚京走到桌边,拿起了车钥匙,小心收在口袋里。他侧目看向倒在地上的两个人:“钥匙我替时陆拿走了,不要再多管闲事,下次遇上我就没这么好运了。” 第39章 木偶(三十九) 易时陆的眼睛被黑色的东西蒙着,手也被吊着捆了起来,他分不清此时是白天还是黑夜,只知道在视线被蒙住的时候,时间的流失对他而言如钝刀割肉,每一下都很难捱。 终于,有门被打开的声音在这个寂静的环境中响起,除了幸稚京外没有其他人能进来。 易时陆将自己无声的蜷缩了起来,除了那双被吊起来的手。他一言不发,他知道幸稚京会开口的。 一个东西“哐当”一声落在了他的脚边,紧接着温热的手指顺着蒙住他眼睛的布条向后滑动,指尖所过之处产生了一种冷热交替的酥麻感,易时陆微微颤抖。手指在耳后的位置停下,只用一只手就灵活地打开了系紧的结。 布条落下的一瞬间易时陆睁开了眼睛,第一个进入眼帘的是那根落下的布条,原来是一条灰色领带,他没见幸稚京打过,不知道他的衣橱里还有这种东西。 掠过领带,易时陆看见的第二样东西是黑色车钥匙,他的。 幸稚京蹲下身:“时陆,我替你把车钥匙拿回来了。” 在听到这句话的初刻易时陆是茫然的,长时间的禁锢让他的感官变得敏锐但脑子已经成了一团浆糊。 车钥匙? 对,这是他的车钥匙。 他好像之前是把车钥匙落下了……落在哪儿了? 易时陆用力地想了一下。 孟梅家。 没错,他把车钥匙落在了孟梅的家里。他抬起头,幸稚京的脸在他的视线里变得清晰。当易时陆把“幸稚京——车钥匙——孟梅家”三者在脑子里联系起来后,他的脸色发生了变化。 易时陆挣扎着双手:“你对他们做了什么?” 幸稚京只是直视着他,一句话也不说。这副表情让易时陆心中的恐惧不断增加。 幸稚京还是什么都没有做,他看着易时陆,看他干涩的唇与慌张的眼神,看他在不自觉中流露出的恐惧与乞求,幸稚京在这一刻觉得自己的心脏非常的……堵。 “幸稚京,你对他们做了什么?” 易时陆连名带姓地叫他。 幸稚京歪头问他:“你觉得我对他们做了什么呢时陆?” 易时陆迫切地开口:“你放过他们了对吧,你没有杀死他们对吗,你只是在放狠话给我听你不会真的那么做的……” 他的语气越来越急促,只希望能得到一个肯定地回答。 幸稚京讪笑着:“就是因为这么想,你才敢肆无忌惮的?” 易时陆不说话了。 幸稚京伸出手,轻轻地放在易时陆胸口的位置,那里有心脏在跳动,他也是不久前才知道那种感觉。 幸稚京地手带了点力气,将手掌与胸膛贴得更紧了:“你这里现在……心痛了吗?” 易时陆的瞳孔逐渐放大:“你杀了他们?” 他胸膛底下的东西剧烈的收缩着,只要一想到有人因为自己而被幸稚京杀害,愧疚感与痛苦就压得他喘不过气。 幸稚京看他:“所以你也体会到这里疼痛的感觉了?收缩、扩张……是不是每一下都像充血一样窒息堵塞又像有迸溅的热油喷洒在上面?在我知道你欺骗我的时候,我也是这样的感觉。” 易时陆的双眼充血,幸稚京已经害了他身边的人,这和之前的性质完全不一样了。他不愿意在幸稚京面前表现出懦弱与眼泪了,布满红色血丝的眼睛愣是没掉下一滴泪水,易时陆声音沙哑:“骗你的人是我,你应该杀了的人是我,从始至终都是我们两个人之间的事情,为什么要对无辜的人下手……” 幸稚京用手指帮易时陆整理着被汗水粘湿的头发:“时陆,我是怪物,怪物是不讲道理的。” 易时陆咽下了所有的话,但眼中的恨意没有消退,在双手被缚的情况下他用尽所有力量扑上幸稚京,牙齿咬住他的颈动脉不松口,虽然幸稚京的身体不存在这种东西,但还是有大量的血液一样的东西从他的脖子上流了出来。 热乎乎的、充满腥气的……和人类血液没有两样的东西。 如果可以的话易时陆恨不得从他的身上撕下一块肉,他的理智被愤怒冲散,撕咬得像头野兽,还要低吼着:“幸稚京,你为什么不去死。” 幸稚京抬起眼睛望向天花板,用一只手把易时陆揽进了怀中:“我当然不会死,我要永远地存在,永远地陪着你。” 易时陆好像听不见他在说什么了,血液从幸稚京身体里流失的速度变快,幸稚京耐着性子等了一会,等到易时陆自己停下了所有的动作。他顺手按住易时陆的后脑勺,将易时陆的唇贴在了自己的流血的脖子上。 “感觉到了吗,温度,还有我的血,和你的是一样的。” “心脏也是,这个身体长出来的心脏……和你是一样的。” “如果你不喜欢我是怪物的话,我会变成和你一样的东西,成为……一个人类。” 幸稚京站起身,解开了绑在易时陆手上的绳子:“记住这次心痛的感觉,记住有多痛。祝容、方深、易霖……你身边有那么多人,我也不想对他们下手。把泛滥的感情收一收,只放在我身上吧。” 虽然说起来很悲哀,但这里任何一个人的命似乎都可以拿捏住易时陆,易时陆在乎的人真的好多。 易时陆面无表情地坐在地上,对他的威胁已经麻木了。 幸稚京弯腰亲吻他的头发,语气轻快:“再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没有任何人死掉,你担心的事情没有发生。” “夸一夸我吧。” 幸稚京露出了灿烂的笑容,易时陆僵硬地抬起头,连续的冲击让他几乎说不出话,那不断抖动的瞳孔里全是没有问出口的问题。 幸稚京回答了他:“他们还活着,我只是取了车钥匙,但下次就不一定了,我保证,这是我给你的最后一次机会。” “夸一夸我。”幸稚京再次要求。 易时陆瘫坐在地上,没有办法说出任何字。幸稚京也不催促,就这么等着。等到易时陆终于用手撑着地坐直,眼睛不向他看,只看向地面上的倒影,黑色的瓷砖很清晰的映出了人影,易时陆也从上面看见了自己的倒影,他狼狈不堪,衣服被扯得乱七八糟,脖子上挂着的吊坠摇摇晃晃的从衣服领口露了出来,胸口波澜起伏,一张经受折磨的脸竟比从前的自己多了一丝狠心。 易时陆在那一刻忽然想明白了一些东西。 他把目光移动到幸稚京的倒影上,干巴巴地说:“做的好。” 幸稚京笑了一下:“我知道你现在心情不好,我给你时间调整心情,等你好起来,我们会比之前更幸福。” 幸稚京推门走了出去。 易时陆冷冷地看着自己的影子,久久没有出声,慢慢地,他强做出了一个笑脸,讨好的、献媚的一张脸。 易时陆:统哥!快看我这个表情,是不是很厉害!我觉得我的演技又增长了! 系统:真的啊,难以相信! 易时陆:我简直演出了那种被掌控之下身不由己的坚韧小白花! 系统:真不错,我就知道是这样的结果,相信你可以的。 易时陆:嗯哼,看我不把那小怪物的恨意值刷满。 系统:那可不,也不瞧瞧和我聊天的是谁。 易时陆察觉到一丝不对劲:统哥? 系统:嗯嗯在呢。 易时陆:以前你这种时候都是骂我的。 系统:真的吗,不会吧 ? 易时陆越听越耳熟:?好家伙,你搁这儿跟我用糊弄学糊弄我呢?你不会把我和你的聊天界面换成糊弄学万能话术了吧? 系统:这都被你发现了(嘿哈) 易时陆:绝交。 系统:说的对啊。 易时陆:……你再这样我要急了? 系统:笑死。 易时陆:……嘤…… 系统:闭嘴。 很好,这才是他的系统。 能站起来之后易时陆想给孟梅打电话确认他们的安全,可又怕幸稚京,想了想还是算了。过了几天才在外婆那里旁敲侧击地了解到孟梅和孟钧都挺好的,不过孟梅手上和脸上好像多了伤口,外婆说她问起来的时候,孟梅说是摔的。 易时陆知道那是怎么回事。 度过了考试周,寒假很快就来了,易霖在筹备婚礼,打算趁着易时陆放寒假的时候把婚礼办了。易时陆还接到了方深的电话,找他出来聚一聚。 和方深通话的时候幸稚京就在旁边,听见电话里方深嚷着说“好久都没见到你了,祝容也放假回家了,赶快出来见一面,我们都快把你长什么样给忘了。” 幸稚京侧目向易时陆看过去。 易时陆忍住想要答应的念头,讪笑着说:“最近有点忙,过段时间再说吧。” 方深听起来有点生气:“你怎么天天都说忙啊,叫了你好几次了,都大半年没见了,还处不处朋友了?” 易时陆说:“下次吧。” 方深无语地挂断电话。 幸稚京从沙发另一边走过来,坐到易时陆身侧拥住他:“要是实在想见面,也可以见一下。” 易时陆勉强一笑:“没什么好见的,不见了,我有你在身边就行了。” 幸稚京被他这句话说得很高兴,像只小动物一样紧紧贴着他的脸颊蹭了蹭,表现得越来越兴奋:“时陆有我就够了,说的对。” 易时陆无奈承受着他这股兴奋劲:“幸稚京,你这一高兴就爱蹭人的毛病哪里学的?和狗吗?你真应该长条尾巴出来。” 如果有尾巴的话,现在的幸稚京肯定摇得正起劲。 幸稚京的动作停住了,好像真的在思考这种可能,他认真地看向易时陆:“你喜欢尾巴?” 意识到幸稚京脑子里在想什么污七八糟的事情,易时陆立马叫停:“打住,这只是一个比喻。” 幸稚京歪着脑袋:“你喜欢尾巴的话,也不是不可以。” 第40章 木偶(四十) 万万没想到随口说的一句话被幸稚京记了那么久,直到他真的把尾巴用在了易时陆的身上。 幸稚京开心地扭得像个快乐小狗,虽然尾巴并不是在他身上,但不得不说,他比易时陆更适合戴这个玩意儿。 幸稚京:“看,时陆,你喜欢的尾巴。” 易时陆:我不是,我没有,别瞎说。 幸稚京:“你现在是不是很高兴?” 易时陆:如果戴在你身上我会更高兴。 幸稚京见易时陆脸色难看地保持着沉默,他也并不催促,兀自玩了一会儿。 过了几分钟后,幸稚京说:“诶?好像有点松了,我帮你戴紧一点。” 幸稚京的手伸了过去,易时陆脑海里有根线几乎断掉,他神志涣散地趴在沙发上,脸下是松软的抱枕,脸紧紧压在那比他的皮肤粗粝许多的布料上,蹭得一边的面颊通红,嘴里只是不停念着:“不行,不能再紧了……” 幸稚京喜欢看易时陆这副模样,每到此时易时陆的脑子里就只能想着他一个人,这种不是刻意取悦的取悦让他更卖力了,干脆直接将尾巴扯掉换了自己来。 易时陆觉得自己就是条在砧板上的鱼,被人按在木板上,奋力挣扎也逃不掉。 易霖的婚礼定在了两周后,在和悦酒店。婚纱是租的,试婚纱那天易时陆和幸稚京也跟着去了。 易霖从试衣间里走出来的时候,穿着蓬松的带着拖地裙尾的婚纱,徐舒扬激动得都快哭了。 易时陆也激动,他的激动点和徐舒扬不一样,那种亲眼看着易霖一步步走向自己的幸福的感觉,令他百感交集。 幸稚京也激动,但和易时陆徐舒扬都不一样,他的激动与易霖毫无关系,一进婚纱店他就已经开始激动了,表面上看起来不动声色地扫过那些模特身上穿着的婚纱,镂空的、刺绣的、鱼尾的……实际上脑袋里想得都是该怎么把这些漂亮婚纱穿在他的易时陆身上。 易时陆应该会拒绝的,所以他要想一个好一点的办法。比如不要问易时陆穿不穿婚纱,而是直接问他“婚纱和比基尼选一个”,这样易时陆就会选择婚纱…… 幸稚京沉浸在美好的构想中,易时陆偏头看了他一眼,立马就知道幸稚京在想什么,当即如坐针毡。 婚礼前的筹备是最累的,婚纱还没决定好就赶着去选甜品台。现在的甜品台做的是越来越精巧了,看得人眼花缭乱,易霖挑了很久,最后指着一款小天使主题的问他们:“就这一款怎么样?” 徐舒扬和易时陆都说好。 幸稚京说:“阿姨你眼光真好,一挑就挑出最好看的款。” 徐舒扬和易时陆同时看向幸稚京:就你与众不同,就你会拍马屁! 幸稚京看着甜品台的图册又有些飘飘然了,他开始想着如果这些漂亮的小奶油蛋糕放在易时陆身上会是什么样子,奶油一般的皮肤上放置着真正的奶油……幸稚京轻轻滚动了下喉咙,看向正在温柔的笑着看着易霖的易时陆。 接受到幸稚京炽热的目光,易时陆又如坐针毡了。 回到公寓之后幸稚京开始发疯病,易时陆去喝水他也跟着,去洗脸他也跟着,去吃零食他也跟着,直到易时陆坐在沙发上打开电视,他才坐定在一旁慢悠悠地开口:“办婚礼也挺好玩的。” 易时陆随口一接:“好玩是好玩,就是累。” 幸稚京顿了下:“如果不用你亲自操心呢?” 易时陆身体一僵,听出了话外之音,他木木地看向他:“你什么意思?” 幸稚京可怜巴巴地说:“时陆,毕业后就结婚吧?或者如果你愿意的话,大学期间结婚也不错。” 易时陆震惊:“和你吗? ” 幸稚京一愣:“不然你还想和谁?” 这个世界和易时陆原本的世界不一样,对于同性.恋情并没有那么开明,同性.恋人结婚这种事情传出去能立刻成为一个爆炸新闻。但易时陆知道幸稚京真的能做出来。 易时陆抗拒地摇头:“我不想结婚。” 幸稚京沉默了片刻,又慢慢开了口:“是不想结婚,还是不想和我结婚?” 易时陆没有回答,可能真实的答案连他自己都不清楚。 幸稚京笑了一声,在电视的背景音中他说:“时陆,我突然想起来,你好像还没公开我们的关系。” 易时陆为难地拧紧眉头:“为什么要公开?我不是已经在你的身边了吗?我不是已经除了你之外……几乎没有任何朋友了吗……” “我知道你做得很好,但是,”幸稚京话锋一转:“还不够。我想要再多一点。” 幸稚京恨不得全世界都知道他和易时陆的关系,他要在所有人的面前宣告他对易时陆的所有权,同时,易时陆也拥有着对他的所有权,他们属于彼此,再无其他人可以介入。 幸稚京:“我要和你光明正大。” 易时陆:“我们已经很……” 幸稚京:“不,不是这样的。在大多数人的眼里我不过就是你一个朋友,和你以前的那些朋友没有任何区别。” “但是,我和他们是不一样的,对吗。”幸稚京将手覆盖在易时陆的手背上,他的手心被填满了。 幸稚京思索着他们的未来,语气不容拒绝:“就从最亲近的人开始吧,告诉你妈我们两人之间的关系。” 易时陆用力将手从幸稚京的手中抽走,易霖要结婚了,他不能在这种时候刺激她。 易时陆声音带了点恳求:“过段时间再说吧,以后我保证会向我妈坦白,但不是现在。” 幸稚京漫不经心地看他,笑了笑,但拒绝了他的提议:“时陆,我不想再等。就现在这个时机最好,她要结婚了,她很开心,她会接纳你的事情也会接纳我的。” 易时陆摇头:“你不了解我妈……” “时陆。” 幸稚京单独叫了他的名字,语气平淡。幸稚京很少会对易时陆直接生气,当他用这种听不出来好恶的腔调时,其实就已经是不高兴了。 出于对幸稚京的畏惧,易时陆没有再说下去。 幸稚京说:“那就这么说定了,赶在婚礼前,把我们的事情告诉你妈,没准到时候我还能用家人的身份参加她的婚礼。好吗?” 是询问的语气,但易时陆知道那并不是真正的询问,幸稚京是个假装民.主的独.裁者。易时陆迟钝地点了下头。 幸稚京重新高兴起来,在高兴的时候他又听见了那个声音。 “蠢货,你不应该把易时陆逼得那么紧,你没有看出来他的脸色有多不好吗?” “你根本不会谈恋爱,人类的恋爱可不是让对方害怕自己,他会讨厌你。” “还不如让我来替你谈!” 第二次听见心脏的叫声他已经不会太奇怪了。 幸稚京仰头靠在沙发背上,心想这些道理他都知道。但如果易时陆不怕他……易时陆就会逃跑。他和易时陆从一开始相遇就注定了会是这样的结果。 幸稚京并不后悔。 谁又能说这不是一种爱呢。 幸稚京喃喃地说:“我会加倍对他好。” 心脏继续叫嚷:“不对不对,他想要的不是这些,方向错了,你路走窄了!” 幸稚京没有说话,他侧目,易时陆屈着双腿坐在沙发上心不在焉地看电视,在他伸手就能碰到的距离。 这就是他想要的,管什么方向对错, 只要结果达到他想要的,那就好。 和易霖开口出.柜是件很难的事情,尤其是易霖的喜事临近,她每天开心的像少女一样,只要一听到易霖雀跃的声音和满心的欢喜,易时陆就更难开口了。 拖着拖着,易霖的婚期就到了。 易时陆和幸稚京早上提前去了和悦酒店处理一些琐事,易霖在徐舒扬家里做妆造,按照安排,做好妆造之后易霖会和徐舒扬乘车和两家父母一起来酒店。 易时陆核对了三遍宾客名单和座位,确保没有问题。 易时陆今天穿得正式了点,一件蓝色衬衫配黑色西裤,虽然他怎么穿幸稚京都喜欢,但毕竟这种风格之前没见过,幸稚京一边帮他打下手,一边把目光粘在他的身上。 易时陆抽空坐下来喘了口气,幸稚京走到他的身旁开口问:“你和你妈说了吗?” 拿着请柬卡片扇风的手停住了,易时陆如临大敌地看着他:“我……我忘记了,这两天就说,行吗?” 幸稚京轻轻地摸了摸他的头发:“怎么又不听话了,不是说好在婚礼前的吗?” 易时陆越来越难琢磨他的语气,他听不出来幸稚京的意思,只是不停道歉:“对不起我……我忘记了,以后不会再忘了,等今天婚礼过后就说……不,今天晚上就说,我保证。” 易时陆今天够手忙脚乱了,此刻好不容易拥有的喘息时刻被幸稚京几句话吓得脸上又开始冒汗。幸稚京看着他,一股无力涌上心头。 他笑笑:“嗯,迟点也没关系。” 和易时陆在一起之后,幸稚京觉得自己好像总是很容易妥协。虽然易时陆怕他,可他也为易时陆做了太多的让步。 好麻烦,做人类好麻烦,无法随心所欲,还要被人牵着走。 但幸稚京还是不后悔。 十一点钟了,宾客已经陆陆续续进入场地,新郎新娘却还没到,这和他们的安排不一样,按照本来的计划,十点半易霖和徐舒扬就应该在酒店事先开好的房间里候场了。 易时陆尝试打他们的电话,却发现电话打不通了,打电话给外公外婆,也是无人接听。就算是堵车也不应该出现这种情况。 易时陆有点着急。 十一点二十分,一则未知电话打到了易时陆的手机上,易时陆赶快接听。 “喂,是易时陆吗,这里是育康医院,你的母亲易霖女士乘坐的车辆发生了侧翻,请你……” 易时陆已经什么都听不清了。 第41章 木偶(四十一) 易时陆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过去的,他的世界天旋地转,脚下每一步都踩得没有实感,有护士让他签什么急救的单子,他努力想要看清楚那上面的白纸黑字,可全部都是飘于白纸上的重影。 易时陆知道自己该冷静下来。 他签好了字,外公外婆和徐舒扬的父母走了过来,因为分开了两辆车坐,所以他们只是受到轻微擦伤。 事情的起因是高架上的连环追尾造成的,易霖和徐舒扬乘坐的那辆车是最严重的一辆,他们还在抢救中。 外公外婆在说什么,易时陆没有用心听。他满脑子都在想其他的事情。 幸稚京。 是他做的! 是他做的! 因为他没有听话地向易霖坦白他们的关系,所以幸稚京就和上次打算对待孟钧一样对易霖下了手。 对了,他说过的,“这是我给你的最后一次机会”,这是幸稚京的原话,所以是他做的!完全没有错! 幸稚京走到易时陆的身边,把手搭在他的肩膀上安慰道:“会好的时陆。” 易时陆抬起头,眼睛里满是恨意,这些恨意太浓烈以至于幸稚京根本没有办法忽视,他意识到了易时陆在想什么,易时陆觉得这是他做的。 对于易时陆有这样的猜测他一点也不奇怪,这个猜测再正常不过了,无论是谁处于易时陆的处境中,下意识怀疑的第一个人都应该是他。幸稚京告诉自己这很合理,但心里却有一种怎么也不对劲的感觉。 心脏那个东西在他的体内笑得很癫狂:“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坏事做的太多遭报应了吧哈哈哈哈哈哈。” 幸稚京迷惑不解:“报应?” 只有人类才会相信这种东西,而他,幸稚京嗤笑一声,他是不会受这种东西的约束的。 心脏继续癫狂:“你看看你那个嘴硬的样子!因为做了太多坏事所以即便不是你做的易时陆也会怀疑到你的身上,而你则因为不被爱人信任感到痛苦,这就是报应的意思啊!” 幸稚京:“我有嘴,我可以解释。” “嗷~”心脏阴阳怪气:“原来你有嘴啊,你倒是解释看看。” 面对着易时陆从来没有过的眼神,幸稚京第一次踌躇了,但他还是张开了嘴:“不是我……” 易时陆发狠地看着他,如果眼神可以变成一把刀易时陆早就将他千刀万刮了。 幸稚京又顿了顿说:“我没必要这么做,而且我做的事情会承认,我根本不需要骗你。” 他说的每个字都对、都讲的通,就像上次他对付孟钧那次,幸稚京不屑于加掩饰。 易时陆知道,可他还是恨。这段时间积攒在心里的所有负面情绪都在这一刻爆发了出来,易霖是他最重要的人,他不能忍受易霖受到一点点伤害,无论是有意的还是无意的伤害。 就算现在不是幸稚京做的那又怎么样呢,当易时陆下意识的怀疑他的时候,就已经很能说明问题了。这次不是,那下次呢?易时陆那岌岌可危的信任不堪一击,甚至或许从来就没有过。当幸稚京下次还是以这样的理由为自己辩解的时候,他又要怎么做呢? 幸稚京是不稳定的、拥有着强大的力量而且丝毫不受控制,只要一有不满倒霉的就是易时陆身边的人。这段时间所谓的平静幸福的假象蒙蔽了易时陆,让他发现不了隐藏在其中的重重危机。 但易霖受到伤害这件事提醒了他,妥协是无用的,只有幸稚京完全消失,他的生活才能重回轨道变得可控。只有幸稚京完全消失,他才不至于在这种事情发生的时候满心都是怀疑与怨恨。 他要过正常人的生活,他的家人和朋友也应该过正常的生活,正常的生活里不会有这样一只怪物。 易时陆将愤怒与恨意掩去,医院的走廊人来人往步履匆匆,他低下头咬着牙。幸稚京沉默地看了易时陆一会儿,不知道他有没有听进去自己说的话。 片刻后再度开口解释:“真的不是我,如果是我我会直接说出来拿来威胁你的。” 瞧瞧,这就是幸稚京真实的想法。 他想得不是“我不应该做这种坏事”,而是“我做了会直接说出来威胁你”。 多可笑啊,易时陆想笑却笑不出来,他坐在冰冷的公共座椅上,和其他人一起等着易霖和徐舒扬。 整整四个小时的手术时间过后,易霖和徐舒扬被推了出来,住院病房本来很紧张,但幸稚京不知道用什么手段给易霖和徐舒扬都弄到了单人病房。 和幸稚京道谢的时候,易时陆都不知道该做出什么表情,只是麻木地看着他。 幸稚京摸摸他的脑袋很怜惜地说:“吓坏了吧,我早就说会好的,放心时陆,无论你遇到什么事情我都会帮你解决的。” 易时陆直视着他,轻轻弯了弯唇角,幸稚京以为那是他对自己表达感谢的笑容,但隐隐又有些不对,当他再看过去的时候,这个笑容已经不见了。 易时陆一直在病房里陪护易霖,所幸易霖和徐舒扬很快清醒,易时陆临近崩溃的理智才得以被安抚。 幸稚京几乎天天来献殷勤,易霖看起来很喜欢他,易霖和幸稚京聊天的时候易时陆在一旁切水果,易霖为人乐天,在知道徐舒扬和她都完好无损之后已是格外庆幸。 易时陆一边听他们聊天一边顺手把切下来的一瓣苹果递给幸稚京。 幸稚京把这个举动当成了一种示好,他不无埋怨地说:“时陆,你好长时间没有好好和我讲过话了。” 易霖以为在闹别扭,从中斡旋道:“小陆是最近照顾我太累了,我马上都出院了,要不小陆你下午就和小幸出去玩玩散散心。” 易时陆笑笑:“妈,我还是陪你,等你全好了我才能放心。” 幸稚京虽然不悦,但也没有说什么,笑了笑就又陪易霖聊天去了。 易霖午休的时候幸稚京离开了,在他走后十分钟,易时陆去了一趟和平精神病院,有些事情他还要再去确认一下。 因为事先已经预约好,易时陆严格的控制了时间,在一个小时内就重新回到了医院,易霖刚好醒来。 看着他,易霖缓缓开口:“小陆,你刚才去哪了?” 易时陆没想到会被她察觉,随便找了个理由:“去楼下医院花园逛了逛。” 易霖有点心疼:“你最近看起来精神怎么这么差,比我精神还差,小陆,你要是累就不用天天住医院,陪护的床也睡不好,要是心里有事,一定要和我说。” 易时陆拎起热水壶,笑了一声:“没事,什么事也没有,妈,你就安心等着出院吧,我去打壶热水给你擦擦脸。” 他拎着热水壶走了出去。 易霖是和徐舒扬一起出院的,徐家那边来人,先把两人接了出去,易时陆说东西还没收拾好,他留下来把病房里的东西收拾了自己回去。 幸稚京理所应当地也留下来陪着他。 易时陆指挥:“把那个、那个、还有毯子都塞进行李箱就行了。” 幸稚京很少做这些杂事,按照易时陆的吩咐他整理得很慢,等到他关好行李箱抬起头时,易时陆站在对面的桌子旁,手边是一个堆满纸片的烟灰缸,他拿起打火机,点燃了烟灰缸里的纸片,火舌瞬间冒了起来,引燃底下的固体酒精块。 幸稚京不明所以地看着他,直到易时陆转过头对他笑了一下:“稚京。” 他轻声叫了他的名字,比之前叫得许多声都感情充盈。 幸稚京立刻就 要受到感召向他走去,却被易时陆叫了停:“不,别过来。我有些话想要对你说。” 幸稚京停住了脚步。 易时陆说:“记得我上次去的精神卫生健康中心吗?” 幸稚京看着他,预料到了什么。 易时陆说:“那里面住着一个女孩,比我大几岁,如果当年不是你的话,她现在也许已经工作了,李欣雅,你还记得吗?” 幸稚京看着他,缓缓摇了下头。 易时陆笑了:“你甚至连你的受害者都不记得……算了,这不重要了。我见到她的那天,她一开始还好好的,但当我蹲下身来和她说话的时候,她突然很惊恐的叫着‘小木头’,你知道是什么意思吗?” 幸稚京的脸色变了变。 易时陆:“本来我一直也想不通,直到你把我绑起来那天,黑色瓷砖映出了我的倒影,我看见了胸口带着的项链,突然就明白了。” “李欣雅害怕,是因为我蹲下身的时候,她看见了我胸前戴着的那个木雕项链,你猜她说的‘小木头’是不是指得就是这个东西。” 幸稚京大步向他走过来,易时陆掌心一抖,从手心中落下项链上的木雕,就悬在燃烧的酒精块上:“别过来,要不然我就烧了它。” 在幸稚京受到威胁皱着眉头停下脚步的那一刻,易时陆知道他赌对了。 他缓缓露出了胜利的笑容:“我找到你的弱点了,对吗?我想那个木偶人不是你的本体,这个东西才是。” 幸稚京盯着他的动作,然后捂着眼睛仰面笑起来:“时陆,你真是……一直都没放弃啊。” 易时陆:“我是不撞南墙不回头的性格,你知道的。” 幸稚京拿下手,面目狰狞了一下:“时陆,我提醒你一下,你可能忘记了你在那个木雕上面滴过血,你的灵魂和我的灵魂已经绑在了一起,要是烧了它,你也活不了。” 他笑得越发恣肆:“我说过的,我们会永远在一起的,如果你非要我下地狱,你得陪着我我才能心甘情愿啊。” 易时陆温柔地看着他:“都走到这一步了,你觉得,我还会在乎吗?” 第42章 木偶(四十二) 幸稚京的脸色发生了改变,在他想要对易时陆动手的时候对方已经率先进行了动作。 最外层的火焰触碰到了木雕,滚烫的热席卷而上,幸稚京脚下一软,在火焰咬住木雕的那刻失去力量跪倒在地,他瞪大眼睛看着易时陆,看着对方的手臂上的衣服被燃烧殆尽皮肤慢慢滚起水泡,而易时陆像是完全感受不到疼痛,脸上依旧带着轻柔的笑意,眉眼弯弯,有一层圣洁的光笼罩在他的面容上。 易时陆什么也不说,但从他的神情中,幸稚京看出了他的坚定——易时陆是真的要他死,也是真的做好了和他同归于尽的打算。 “时陆,就那么讨厌我吗?”幸稚京跪在地上,抬头仰望着他。 这是幸稚京第一次用这种姿态面对易时陆,不同与以往表面看似乞求实则掌控一切的幸稚京,现在的幸稚京是真的失去了对所有一切的控制,他此时的卑微是真实的,可怜也是真实的。易时陆感到一丝畅快,幸稚京终于也会有这样的时候了。 易时陆用力翘了一下嘴唇,试图忽略身体上的煎熬,他的心从未有像现在这样轻盈过,他知道一切都要结束了。 痛苦会过去,他终将得到安宁。 易时陆平静地回答:“是,我非常非常厌恶你,从一开始到现在从未改变。” 从……一开始吗? 幸稚京向前爬着:“从来没有喜欢过我吗?爱呢?” 易时陆觉得自己已经痛到麻痹,他诧异地望向幸稚京,对从他的嘴巴里听到爱这个字眼惊讶不已:“爱?你说爱吗?你也配说爱吗?” 易时陆的语气是不加掩饰的鄙夷,就像听见了什么笑话一样只差没有笑出声来。他鄙薄于对方可笑的爱意,将他与幸稚京的过往视为耻辱,只因他认为他的爱人是这个世界上最卑劣可鄙的怪物。 在易时陆不屑的眼神里,幸稚京不动了,他放弃了所有挣扎,只是呆呆地望着易时陆。 幸稚京喃喃地说:“原来我不配吗?我不配的话……那你为什么要主动吻我呢?” 他说的是高中毕业那次,易时陆沦陷于他体贴的外表生动感人的话语而主动献上了初吻。 易时陆轻声说:“稚京,那时候我以为你是一个……人类。” 忆及曾经的甜蜜,易时陆似乎释怀了一些,恨意犹在,但至少那些刺眼的情绪委婉地藏入了眉眼之下。 幸稚京以为自己看到了一点希望:“那如果我是一个人类,是不是你对我……” 他没有眼色地追问,易时陆被他的追问弄得疲倦不已,连俯视的眼神都多了一丝同情:“你怎么还是不明白,没有如果,你永远就不可能是一个人类。” 幸稚京眼神闪动,透着迷茫不解的微光。他不知道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他在脑海中搜刮所有记忆,高中、暑假、大学…… 从他蹲守在电视机前看那些人类节目学习怎么做一个高中生,到后来长出人类的心脏…… 从粗劣的模仿到精细雕琢,从以玩弄为目的到产生为人的**…… 他分明是做得越来越好了才对。 究竟是哪个地方出了问题。 “我已经在很努力的学习做个人类了……” “瞧,”易时陆怜悯地望向他:“我怎么说你都不会明白的,这才是问题所在。” 幸稚京不说话了,他听见了胸口传出心脏的声音,是只有他一个人能听到的嚎啕。 “好痛好痛好痛好痛……都怪你,都是因为你易时陆根本没有喜欢过我们!他不喜欢你也不喜欢我!无论怎么做都没有用,无法挽回无法……好痛好痛,幸稚京你快救救我啊——” 心脏在歇斯底里的痛叫,发出的噪音振聋发聩, 像生怕自己的声音传不到幸稚京耳朵里一样,越叫越尖锐。 “吵死了。”幸稚京捂着自己的眼睛,低低笑了起来。 长出心脏也没有用,易时陆在这场审判中给他判了死刑,就算有了心脏他也无法成为人类,不配爱人。 易时陆恨他,批判他自以为是爱的感情,要他永远消失。 系统音响起:爱意值:100恨意值:90 时间每过去一秒对于他们而言都是凌迟,幸稚京对于痛苦毫无概念所以他可以忍耐,但他知道易时陆只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人,他的身体无法承受。 周围的一切逐渐变得模糊,幸稚京已经看不见其他的东西了,只知道火吻的痕迹爬上了易时陆的下巴,在雪白的皮肤上留下一如他手腕上的烫伤痕迹,易时陆的神色中出现了痛苦,虽然只是一点点,随后就被心灵的平静硬压下去。 看见易时陆微不可察的蹙眉的那一刻,幸稚京感同身受般产生了疼痛的幻觉,之前发生的一切都变得不重要了,与易时陆的痛苦比起来,他微不足道。 幸稚京立刻做出了决定,毫不犹豫。 “时陆,”幸稚京笑起来:“我决定放弃你了,真的,我保证。” “所以只要我一个人消失就可以了。” 易时陆在听到这句话时眨了一下眼睛,木雕项链联结着两人,易时陆觉得自己的灵魂在融化成水,他已经说不出一个字了。 在他的面前,幸稚京的手化成锋利的刀刃轻轻一划便剖开了胸膛,他没有伪装,所以没有血液流出来,但是在打开的胸膛下有一颗连接着各种血管的心脏,它强劲有力地在敞开的胸膛里跳动着,拳头一样大小。 幸稚京将心脏掏出来,易时陆听见了那个不断收缩的东西在尖叫:“幸稚京你要干嘛!你不会要对我下手吧!你不能毁了我……这样你就更不会是一个人类了,时陆时陆时陆时陆!我好害怕你快让他住手救救……” “啪—” 一声巨响。 它被捏碎了。 地面上是四散的肉块,空气中漂浮着迷眼的血雾。 幸稚京歪着头,对着那团四散的东西说:“你没听时陆说什么吗,我本来就不是。” 落在地上的肉块甚至还在跳动着发出微弱的声音:“时陆……” 易时陆:卧槽。 系统:卧槽。 易时陆:以前打游戏只听说过爆头第一次见到爆心脏的。嘿,这小心脏蹦得真强壮。 系统:……很快就蹦哒不起来了。 易时陆:哦~瞧瞧这可怜的小心脏~让我给你一个拥抱好吗~爱来自瓷器。 系统:……你特么……我以后一定要找个没有译制腔的宿主。 幸稚京拖着他残缺的身体爬向易时陆,伤痕已经从下巴蔓延到了嘴角,皮肤黏连在一起,浮现玫瑰花藤蔓一般纠缠的伤疤,那不该是他漂亮的爱人。 他的爱人善良又温暖,值得这世界上所有美好的呵护,那是他所憎恨的,也是他所深爱的地方。 在易时陆无法移动身体只有目光能跟随移动中,幸稚京把手压在了酒精块上,须臾,火焰熄灭了。 疼痛仍在,但身躯上受到的伤害骤然而止没有继续。 幸稚京继续向他靠拢:“不要害怕,不要发抖,就算项链还在……没有心脏我也很快就会……消失。” 最后的最后,幸稚京撑起身体轻吻了他的下巴:“要留疤了时陆,可怜的……” “但你还是最漂亮,就像我第一天见到你……你安静地坐在最后一排,阳光照进来,那样……漂亮。” “好想带你一起走啊……还是算了……” 幸稚京的身体化为朽木, 在易时陆的眼前。 系统:任务时间还剩大半年,已经有不少人提交成绩了,易时陆,你要选择现在提交成绩吗? 易时陆:统哥不要突然这么正经嘛,搞得人家怪紧张的,目前最高分是谁啊? 系统:是一个叫林天时的,他的综合分数评定是a级,具体小分是保密的我没有权限看见,估计爱意值恨意值都刷到了90+,其他人的评级都没有达到a,甚至有的人因为心理压力在高中时期就提交成绩了。你目前的情况已经能评到a级了,要现在提交吗? 易时陆思忖片刻:……还有大半年是吧,那再等等…… 系统:还要等?!幸稚京都被你玩成木头了你还等啥啊?是要把他挫骨扬灰成木屑看看能不能把那10分恨意值加上是吗?难道你是个必须要拿到满分的强迫症? 易时陆:再等等哈,大不了接下来的时间咱们就当度个假,统哥你想看我吃啥我给你做免费吃播。 系统:……那我要看你吃火锅。 易时陆:好嘞。 然后易时陆就晕了过去。 …… 就像一场噩梦终于结束,易时陆回归了平静的生活。 没有人记得幸稚京的存在,除了他。 宿舍里第四个人是个叫赵越的娃娃脸男生,每天笑呵呵的,当易时陆试图向齐威和谢成美问起幸稚京时,得到的永远只是对方关切的眼神:“十六你没事吧,宿舍里一直都是我们四个啊,赵越还是报道那天第一个进宿舍的呢。” 赵越也凑上前来,摸了摸易时陆的额头:“时陆你是不是伤还没好啊?” 他们都以为易时陆寒假期间发生了什么意外。 在医院那天是一个好心护士发现的易时陆,被发现的时候他的手臂、脖子以及面部都发生了烧伤,但房间里却没有任何痕迹。 警察来询问易时陆时,易时陆也只是说什么都不记得了。 查了许久未果,这就成为了一桩悬案。 生活还在继续,易时陆身上的伤疤留了下来,他尽量都穿长袖与高领的衣服,这样就只有下巴和嘴角的疤痕会露出来了。易时陆还把那个毁了一小半的木雕项链放在了储物箱最底层,可能永远也不会再拿出来。 那场叫做幸稚京的噩梦,成了只属于他一个人的秘密。只要他不提起,就好像从来没有发生过一样。 大一下学期,课业与社团活动变得更忙碌了,有一天社团接到学院里安排,说明天上午有杰出校友返校演讲的活动,让他们进行跟踪采访还要出公众号文章与视频。 第二天一大早,社团里的小伙伴们搬着机器就去了。 这次安排的采访人不是易时陆,易时陆就负责一些杂事跟着社团里的伙伴打打下手,被访者是学校的杰出校友,都是三四十岁的年纪,事业有成的人。 易时陆帮同伴调三脚架位置的时候,一个穿着西装的人走了过来,递给他一杯温水:“同学,你是今天的采访人?” 易时陆认得他,搜集背景资料的时候他在不少杂志上看过这个人的照片,是那种在杂志上穿着西装戴着名表双臂交叉的精英人士,好像今年刚三十岁,也是他们今天要采访的杰出校友之一。 “单……单先生。”易时陆赶紧伸出手。 对方笑着和他轻握了下手:“单莫之。” 第一次面对这种大人物,易时陆有点紧张,手心里冒出了汗意,他赶紧收回手,生怕冒犯到对方:“我不是采访人,采访人在那里,如果要对稿子的话单先生可以找她,她叫吕曦。” 说完他才恍然反应过来,今天的活动不比以前,这种学校里的小活动哪里能劳烦得了这些大人物专程去对稿子。 但单莫之只是礼 貌地笑了笑,走到吕曦身边和她说了几句话,作为今天采访人的吕曦受宠若惊地拿出了采访稿和他对了起来。 易时陆专心地去调三脚架了。 采访过程很顺利,几位大人物对他们这些学生没什么架子,言谈亲和得体,尤其是单莫之,言谈举止间让不少社团里的同学冒出了敬仰的粉红泡泡。 易时陆跟着负责摄影的同学从镜头里看他,也不由得感叹这个单莫之虽然外表没有明星那么出众,但风度翩翩加上精英光环,的确能收获一批拥趸。 活动结束之后易时陆帮着收器材,单莫之又走了过来:“好久没回学校了,不知道校园里又有了哪些改变,同学,你可不可以带我逛一逛。” 易时陆有点惊讶:“我吗?” 单莫之笑着点头:“你现在方便吗?” 易时陆连忙说:“方便,不过马上要吃午饭了,要不单先生先和我去食堂吃个饭,我再带您逛一逛学校?” “好啊。”单莫之问:“请问该怎么称呼你啊同学?” 易时陆看着他的眼睛:“我叫易时陆。” 第43章 木偶(四十三)捉虫 单莫之是个随和的人,和他相处起来没什么压力。 易时陆开始还有些局促,在单莫之的妙语连珠之下,也放松了下来。 午饭吃的是三食堂的鸭血粉丝,透过窗口单莫之对着食堂阿姨说了句:“不要香菜。” 易时陆没话找话:“单先生不爱吃香菜吗?” 单莫之端着盘子笑看他:“对,从小就不喜欢,挑食,还有点过敏体质,吃香菜我容易过敏。” 易时陆点了点头,恍惚中想起那个无论吃什么东西都说好吃的人,但也仅仅是一瞬间的恍神而已。 学校这几年变化不大,除了翻新了一下荷苑之外好像和前几年也没什么两样,但荷苑现在不是季节,只有星星点点的叶片露出水面,没有什么观赏的意趣。易时陆领着单莫之走栈道的时候,单莫之偏了偏头:“时陆,你下巴那里是什么?” 当他说“时陆”两个字的时候,那种尾音微微上扬轻飘飘的语气特别像一个人,易时陆惊讶万分,回头向单莫之看去,但看到了一张与他心中所想截然不同的脸,易时陆暗自在心里说自己真是莫名其妙地多疑。 怎么会在刚才那一刻想到幸稚京呢。单莫之和幸稚京完全是两个不同的人,幸稚京苍白漂亮,单莫之肤色白皙但健康,幸稚京给人疏离感,单莫之待人亲近,幸稚京不挑食也不过敏,单莫之不吃香菜还有过敏体质…… 最重要的是,幸稚京已经在这个世界上消失了,当着他的面,他亲眼所见。 他们是毫无联系的两个人 “不方便说吗?”单莫之轻轻摸了下自己的耳朵,为自己的唐突而感到不好意思:“我好像问了什么不该问的问题。” 易时陆连忙说:“不是。” 他碰了下自己的下巴:“是不小心弄伤的,留了疤痕。” 单莫之说:“原来是疤痕,你不说我还没看出来,我还以为是你们年轻人喜欢的刺青之类的,因为看起来是红色的。” 可能是因为怕易时陆被注视而觉得不自在,单莫之将目光投向荷塘,不再继续这个话题,顿了顿才接着说:“我们那时候荷苑建得没有这么好,但抵不住夏日满塘荷花,很多情侣都会来这里约会。” 易时陆官方地回答:“想必单先生也在这里留下了美好的记忆。” 单莫之笑出了声,连连摆手:“没有没有,我大学期间单了四年,一朵桃花也没有,现在还单着呢,怎么办啊,也没人看得上我。” 单莫之有意活跃气氛,易时陆笑起来:“单先生年少有为,总会遇到对的人的。” 单莫之定定看着他,不过也只是一秒钟的时间,然后他垂眸一边卷袖子一边弯唇笑:“你这回答太官方了。” 易时陆:“我心里是真的这么想的,单先生。” 单莫之抬眸看他,眼睛和易时陆的眼睛一样在阳光下呈现出浅色眼眸边缘,连形状都很像。 单莫之说:“别叫单先生了吧,叫单莫之就行。” 易时陆说不出口,觉得怪怪的,活动之前,他查资料的时候就是“某某老师”“某某先生”这样来称呼这些“杰出校友”,以他学生的身份,这样的称呼是得体的,单莫之让他叫名字,才比较奇怪。 单莫之哼笑两声,看出他的尴尬:“没事,以后熟了就能叫出来了。” 逛了一圈荷苑之后,单莫之有事先回公司了,临走时要了易时陆的联系方式。 本来以为这就是生活的一段小插曲,但后来单莫之频频联系易时陆,一开始是用让他和舍友帮忙试用公司新产品的借口,久而久之连借口都不用了,直接直白地追求,各种花招层出不穷,谢成美齐威他们看的明明白白,并且成功被策反,成为 了单莫之帮忙追求易时陆的小助手。 谢成美:“我也不想的啊,可是单莫之天天请我们吃烤肉诶,我都上火了好吧,十六你下次能不能让他请的清淡一点啊?” 齐威:“我也不想的啊,可是单莫之天天都在吃火锅的时候抖出我们学校那些教授的秘辛诶?我下次能不能和他聊一聊有关校长的事啊?” 赵越:“我也不晓得啊,可是他给的实在太多了——我是说送给十六的礼物,我看在眼里都心软了。” 总而言之,沦陷也是意料之中的,单莫之实在是个有修养的人,他对谁都真心实意的好,无论是对易时陆还是对他身边的人,就连只是见过一面的吕曦,在下次见面的时候他都能准确的叫出名字。 易霖车祸之后腿一直不太好,易时陆不过只是在单莫之面前提了一句,下次见面的时候单莫之就拎着一大包外敷的中药出现,并且很注意分寸的没有提任何上门的要求,只是让易时陆带给易霖试一试,并且称是“在一个论坛上刚好碰上了之前有过交情的闻名中外的老中医”。易时陆没有戳破他的好心。 做事丝丝入扣,让人如沐春风,对这样的人心动是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了。 易时陆甚至都不明白这样好的一个人为什么会喜欢上自己。 牵手那天单莫之很激动,连说自己母胎单身三十年终于牵手成功了。没有了往日的稳重,易时陆却觉得眼前的这个人更加可爱。 易时陆特意穿了短袖,露出了胳膊上大片的伤疤,他指着像远古部落怪异图腾一样的红色伤疤问单莫之:“你会介意吗?” 单莫之认真回答:“我只会介意你当时是不是很疼。” 易时陆安静地看着他,太阳的光晕笼罩着单莫之,在那一刻,易时陆觉得他是上天派来的天使。 之后的一切都很顺理成章,牵手、确认关系、登门拜访。有的时候易时陆的眼前偶尔会冒出幸稚京的影子,单莫之一些小小的举动总是会莫名的和幸稚京的影子重合。易时陆刻意忽视,并且告诉自己,单莫之是和那个人完全不一样的存在。 易霖大概是看出了点什么,但她没有问,好似是模棱两可地默认了,对单莫之的态度也很好。 五一小长假单莫之请易时陆和他回老家玩,单莫之不是本地人,老家是个著名旅游城市,在海边,即可以当成度假也可以顺便拜访一下单莫之的家人。 易时陆收拾行李的时候易霖敲了敲门,走了进来,在他的床边坐了下去。 易时陆在忙碌的间隙看了她一眼:“妈,你是有什么话要对我说吗?” 易霖温柔看他:“和男朋友出去玩很开心吧?” 易时陆忙着把整理好的衣服往行李箱里放,也没注意到她的问法,随口答到:“当然开心啊。” 说完之后易时陆才反应过来,回身看向易霖,一时间不知道该做点什么好,只是傻傻地望着她。 易霖看他这副被吓到的样子讪笑一声,故作无所谓的耸了一下肩:“你老妈还是比较机智的哦,是吧?” 易时陆木讷地点了下头。 “好啦,”易霖拍了拍床沿:“我又没有怪你,过来坐。” 易时陆坐了过去,手扒着床沿,很心虚地小声问:“妈,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易霖抬头,一幅沉思的样子:“如果说什么时候知道的,可能是在你高中快毕业那阵,你当时和你们班那个男同学好得不得了,看他的眼神都不太一样,可是当时快高考了,我也不敢在那个时候说什么,一直拖就拖到了现在,那个男同学……叫什么来着,我都要想不起这个人了,你们现在还有联系吗?” 易时陆知道易霖说的是幸稚京,她竟然还对幸稚京有点模糊的印象。易时陆淡淡地摇了 摇头:“没有联系了。” 易霖哦了一声,话题又回到了单莫之身上,她委婉询问:“莫之看起来也是个挺好的孩子,但是小陆……你真的喜欢他吗?” 易时陆不明白易霖为什么会问出这个问题,他想了想说:“没有人会不喜欢莫之的吧,他人好、善良、上进、有前途……” “不是这些。”易霖打断,可是连她自己也不知道该怎么形容,沉默许久才终于又开了口。 “我只是觉得,我好像很久没有在我儿子脸上看见以前那种春心萌动的笑容了。选择和谁在一起这个事情……可大可小,但我看你这么认真,想要提醒你一下,也许你可以再好好想一想。” 易时陆理解了她的意思,易霖看出来了,他和单莫之在一起,更多是因为单莫之的努力以及他那些足够吸引人的条件。 易时陆不是没有想过这些问题,但有一点易霖并不清楚,单莫之能给他带来安稳感,他是一个正常的人,易时陆不用害怕激怒他、不用担心自己身边的人会受到牵连、也不用在睡梦中害怕的惊醒。 他现在需要这份安稳感。 易时陆郑重地说:“妈,我已经都想好了,我觉得我和莫之在一起很合适。” 易霖:“所以你真的很喜欢他?” 易时陆:“我想我很喜欢他。” 对,就是这样的,他喜欢单莫之,而偶尔冒出来的那些杂念和乱七八糟的影子,只不过是因为他还没有彻底的走出来,他需要时间、需要经历……迟早有一天,他会走出来的。 易霖不再多说什么,拿出一盒防蚊虫贴扔进他的行李箱:“这个季节海边蚊虫应该也多了,带着用。” 没有预想中的压力,易霖从始至终表现的都很开明,易时陆心里轻松不少,甜甜地说了一声谢谢妈。 单莫之开着车带着易时陆去了老家的海边别墅。 易时陆在路上带着耳机听歌,被单莫之摘下一只戴在自己的耳朵上,是一首很抒情的英文歌。 单莫之侧目对他笑了一下:“让我听听最近你们这些年轻人都喜欢听什么,免得和你没有共同语言。” 易时陆无语:“你不要总是表现的自己很老一样。” 单莫之:“就是老啊,比你大了快十岁,我一开始都怕你不接受我。” 易时陆:“你明明就对自己很有信心。” 莫问之笑:“以前做什么事情都很有信心,面对你的时候就没那么有了。” 他用食指点了点自己的右脸颊:“给点信心,时陆。” 易时陆戴上墨镜装作看不见:“好好开车,不许撒娇。” 单莫之也很会给自己找台阶,像哄着他似的说:“好了,不逗你了。” 中途到服务区的时候,单莫之下车买水,回来的时候见易时陆趴在窗边看他,就直接从窗户递了一瓶水进去,易时陆接了水,仍旧趴在窗边:“有件事想和你说。” 单莫之弯下腰来,让自己能更清晰的听见他的声音:“什么事?” 易时陆撑起身,在不右脸颊蜻蜓点水地啄了一下:“也没什么,给你点信心。” 单莫之大笑起来,在易时陆重新坐回座位上后,他把手从窗户口伸进去摸了摸易时陆的脑袋:“幼稚的年轻人。” 语气甜丝丝的。 开了大半天的车终于到了目的地,海岸公路线一望无际,能看见天水一色,蔚蓝无边。单莫之把车开到家门口,易时陆感觉到一丝紧张。 单莫之揶揄地问:“要不要在车上再坐一会儿,做做心理建设?” 易时陆反问:“你是真的和你家里人都说过了,而且他们也同意了,对吧?” 单莫之点头:“放心,我家里没有 任何问题,你就当是来玩的。” 易时陆深呼吸三口气,下了车。 事实和单莫之说的一样,虽然他家里看起来像教堂一样庄严,但其实每一个人都很和善,单莫之的母亲和易霖的性格很像,开朗大方,看起来也很欢迎他的到来,易时陆一下子就没有那么紧张了。单莫之的父亲似乎不善言辞,但也会友好地向他笑笑。单莫之还有一个弟弟,比易时陆大几岁,刚大学毕业。易时陆来的时候他正在后花园种花,听到声音才急匆匆地赶到前厅。 单莫之冲他招了下手:“颜之,过来打声招呼。” 单莫之的弟弟叫单颜之。 在看见单颜之的第一面,易时陆微微惊讶,单颜之和单莫之长的太像了,除了比他年轻一点,脸颊更精致点、头发是顺毛发型不一样之外,其他一切几乎都是一模一样,连身高都分不出高矮。 单莫之看易时陆微微张开的嘴巴,解释道:“我和颜之长的很像是吧,小时候区别还大一点,越长越像,声音都特别像,后来别人都以为我们是双胞胎。” 单颜之也笑:“欢迎你来做客,每天听我哥说关于你的事情,耳朵都要麻了,今天终于见到真人了。” 他想要和易时陆握手,但手上沾满了花泥,刚伸出来就收了回去:“不好意思,我还没有洗手。” 话音刚落,就给了易时陆一个热烈的拥抱:“就用这个来代替握手吧。” 易时陆讶异地看向单莫之,而对方只是回了一个无奈的表情:“他从小就这性格,热情过头,大学在国外待了四年,更不知道收敛了。” “颜之,”单莫之正色道:“没看人家被你吓得都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吗?” 单颜之没有一点被说了的不好意思,不知道跑到哪里洗了个手又出现了,拎起易时陆的行李箱:“先把东西都安置好吧,哥,你们住一屋吗,放你房间了?” 易时陆面色一红,但单莫之镇定自若:“对,就放我屋里就行了。” 单颜之麻利地走上楼梯,易时陆跟在他身后,单颜之时不时回头和他说笑几句,很自来熟。 单莫之无语:“颜之,好好走路。” 看来作为兄长他是很了解单颜之的,简直就像预言一样,话还没说完,单颜之就连人带着行李箱一个滑跪摔倒在台阶上。易时陆和单莫之赶紧上前扶他,没注意到行李箱一路下滑从台阶摔到地面被摔得打开了,里面的衣物散落一地。 这场面实在是太混乱,单颜之拍拍裤子从地上站起来,易时陆关切的问了几句,见他没有什么事情又跑去收拾行李箱,单莫之单颜之也下楼帮他收拾摔出来的东西。 “颜之,你看看你,做事就是这么毛躁。早就叫你稳重点,说了多少次也不听。”单莫之用教训的口吻说他。 单颜之眨了眨眼睛,看向易时陆:“我哥对我太凶了,你以后多说说他。” 易时陆笑笑,打心里很喜欢这种家庭氛围,他从小到大都是独生子,这种和兄弟姐妹拌嘴互怼的感觉,他一直都很向往。 正当他沉浸在这种美好的家庭氛围中时,单颜之突然问:“哎?这是什么?” 易时陆看向他手中拎着的那个项链,在之前的那场燃烧中,它已经变得黢黑看不出原来的形态,它明明是被放在了箱子的最底层,怎么会出现在这里,难道是他昨天收拾衣服的时候把这个东西夹带过来了吗…… 见易时陆没有回答,单颜之又问了一遍:“这是你的东西吗?” 易时陆迟疑地点了下头:“嗯,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本来是要丢掉的,忘记扔了。” 单颜之抬眸看他,眼睛亮晶晶的:“那我帮你扔吧。” 易时陆伸手接了过来:“我自己扔就好,谢谢。” 单颜之可能是觉得他这情绪来的有点莫名其妙的,摸了下耳朵没有说什么。 等把行李在卧室里放好,已经折腾了快一个小时了。单颜之又自来熟地往单莫之卧室的椅子上一座,露出点狡黠的神色:“虽然没有明说,不过……你是我哥男朋友对吧?” 单莫之刚要开口,就被单颜之打断了:“哥,你也不能什么话都不让我问吧?” 易时陆:“没事,你问吧,我确实是你哥男朋友。” 单颜之兴致冲冲:“那你们是怎么认识的?” 易时陆把他和单莫之认识的过程简单的说了一遍。 单颜之又道:“那你为什么喜欢我哥?” 这个问题太宽泛,易时陆还是给出了老一套的说辞:“善良、上进……”之类的。 单颜之似乎是听得有点无聊了,歪着脑袋问:“是不是如果有另外一个同样善良上进的人出现,你也会喜欢他?” 易时陆被他问住,快速的思考了一下然后说:“世界上不可能有和莫之一模一样的人,总会有不一样的地方的。” 单颜之挑了下眉头:“那这么说我哥完全是你的理想型喽?你之前交过的男朋友也是这种风格吗?” 幸稚京。他之前的男朋友是幸稚京。 又有人提到了幸稚京。 为什么他的生活里总是绕不过幸稚京? 看着单颜之的眼睛,易时陆微笑着说:“我之前没有过男朋友?” 单颜之:“所以我哥是你的……初恋?” “嗯,”易时陆笑得很甜蜜:“我们都是彼此的初恋。” 单颜之的脸有了一点细微的变化,但这一点细微的变化还不足以被其他人所察觉,他表现地非常和善:“真好,真羡慕你们。” 单莫之走过来适时地搂住了易时陆,冲着单颜之仰头一笑:“小鬼,羡慕就自己找个女朋友,别来烦我男朋友了。” 说完,看了一下手表,对着易时陆说道:“晚饭时间了,时陆,我们下去吃饭吧。” 易时陆站起身,却听见身后单颜之也叫了一声“时陆”,那语气实在是太像了,易时陆心惊肉跳地向后看,只看见了单颜之脸上带着阳光笑容:“我以后也这么叫你,成吗?” 易时陆点头说好。 晚饭吃的都是一些家常菜,易时陆看的出来,这桌菜都是按照他的喜好做的,作为客人他难免又被问了一些问题,基本上都是关于学校生活的,单莫之妈妈没深究他们的**,说话友善而有分寸,一切都进展的很顺利。 房子就在海滩不远处,偶尔有的时候都能听到海浪拍打的声音。晚饭之后单莫之带着易时陆去海边走了走,海水的起伏、新鲜的空气、脚下柔软的沙滩……这里所有的一切都让人的心情变得非常的舒畅,这种悠闲的时候不常有,每时每秒都让人想珍惜。 易时陆玩心大起把单莫之往海里推,害的他衣服都湿了一大半,单莫之任由他闹,脸上尽带满足的表情。 回到房间里单莫之先去洗澡换衣服,易时陆简单地处理了一下子身上的沙子,等到单莫之洗好之后再换他进去。 洗完澡出来的时候,房间的窗帘全部都被拉上,窗帘好像是用特殊的材质做的,屋子里黑得完全看不清。 易时陆摸着黑伸出手:“莫之,怎么一点光都没有?” 单莫之的声音从床的位置传过来:“我睡眠质量不太好,不能透一点光,没事,你直接走过来,路上没有障碍物。” 易时陆慢慢向前行进,快走到床边的时候,一只手伸了过来拉住了他:“我就在这里,直走就行了。” 易时陆听信他的话大步向前跨了一步,碰到了松软的床,他躺了下去。 屋里真的太暗了,什么也看不见,像黑洞一样。易时陆闭上了眼睛,感觉到了单莫之抓住自己的那只手始终没有松开,好像还抓得越来越用力了。 易时陆动了动手:“这样睡觉不舒服。” 他听见了单莫之的笑声。单莫之把力气卸下一些,但没有完全松开。 “干嘛啊,”易时陆也跟着笑起来:“都在一起粘了一天了,还粘不够啊。” 单莫之久久没有说话,一阵阵睡意没过易时陆神经,让他变得迟钝,他听见单莫之在他的身侧轻声说:“时陆,我好想你啊。” 易时陆的脑袋已经无法思考了,应付地回答了一句:“我们这一整天都在一起,有什么好想的。” 单莫之又不说话了,连呼吸都变得非常的轻微,易时陆几乎感觉不到这个人的存在,他很快就睡着了。 他睡着了,但是睡在他身边的人并没有。单莫之一动不动地睁着眼睛,眼睛灵敏如夜行动物,无视一切阻碍,慢慢地,他偏过头,看着易时陆那平静地睡颜,缓缓露出一个格外幸福的表情。 “时陆,终于回到我身边了。” 如果易时陆不是像现在这样睡得这么沉,哪怕是下楼去倒杯水喝,就会发现整座房子正保持着一种可怕的寂静。 厨房里站着的保姆阿姨,手维持着切菜的动作,案板上的蔬菜因为失水已经没有那么新鲜了;后花园里是浇花的单莫之妈妈,手里的水壶因为倾斜角度没有改变而不再流出水;主卧房间里坐着的是单莫之的爸爸,他推着眼镜在对着电脑在看什么文件,脸上映着电脑屏幕的光…… 不约而同的是,他们的动作全部停止,像一幕电影的画面被按了暂停,就连一根头发丝都不会飘动。 剧情停止在了易时陆睡着的那一瞬间,在他安静的睡着的时候,没有任何东西需要被演绎。只有当他醒过来,这里的时间流动才会变得有意义。 最重要的是,在走廊上立着一个一旦易时陆看见就会觉得非常熟悉的人影,他睁着眼睛,神情平静,穿着和易时陆身边躺着的单莫之一模一样的睡衣。 不,不对,他就是单莫之。 那个躺在易时陆身边的人才是有着更精致面容的,那个弟弟。 如果有夜视眼镜,易时陆会发现此时单颜之从被子中露出了一截小腿,卷起的睡裤裤脚暴露了他脚踝处的红色伤疤,那是和易时陆手臂上的伤一模一样的痕迹,连颜色都是一样的。 但是什么如果都没有发生,易时陆没有半夜惊醒下楼倒水喝,他也没有一个能让他看清身边人的夜视眼镜。 单莫之站在走廊,目光看向他自己房间的门,却连眨下眼睛都不能,也不会。 他身体僵硬,宛如木偶,没有人操纵的话,他就是一具毫无灵魂的空壳木头。 清晨五点,第一缕光线从这座房子的彩色玻璃中折射出,落在客厅一块方砖上。一只海鸥高昂啼叫,盘旋而过。 这座房子开始苏醒了。 第44章 木偶(四十四) 单颜之轻轻地推开了门,他走到走廊上,面对着眼珠丝毫不动的单莫之,上下打量了一番,然后仔细端详,手放在了单莫之的面容上:“脸颊还有一点不对,要调整。” 从口袋里拿出锉刀,单颜之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他把锉刀放在单莫之的脸颊旁边用力,就像在锉一块毫无生命,也不会感觉到疼痛的木头。 锉刀的声音一下又一下,在这个清晨格外清晰。伴随着瘆人的声音,单莫之的身上不断落下木屑,飘落在地。 几分钟之后,单颜之满意地收回了手:“这样才对,这样才更像我。” “既然时陆只喜欢人类,那就在他身边做一个人类。挑食、过敏、良好的社会关系、必要的时候感个冒博取同情……这样才更像一个人,只要不被发现,那我就永远是一个他喜欢的人类。” “时陆从小到大过的太孤单,所以喜欢热热闹闹的一家人,那也给他。他想要什么都给他。” “一切都按照他的美梦来构造。” “再过几天,等我的伤疤全好了,你就可以从时陆的身边乖乖滚开了。” 单颜之,或者是可以叫他幸稚京,愉悦地笑了。 在幸稚京离开的那一刻,单莫之的眼睛恢复了神采,他扯了扯自己的嘴角,从公式化的笑容开始逐渐转变成自然的表情,就像有个人在提拉着自己的手中线不断调整他的状态。 易时陆揉着眼睛出门的时候,看到的是单莫之倚着二楼的栏杆,手里捧着一杯温热的咖啡看着楼下。 楼下客厅里男主人在看早间新闻,女主人穿过厅堂走向厨房,对阿姨悉心吩咐:“这几天家里都有客人,早餐做的丰盛一点。” 这一家子从一早上开始就热热闹闹。 易时陆还迷迷糊糊的就被包裹在这种氛围里,他心情很好,笑着走向单莫之问:“你什么时候起来的,我都没感觉到。” 单莫之看着他宠溺一笑:“六点就起床了,我睡得时间不长。” 易时陆:“不困吗?” 单莫之举了举手里的咖啡:“不困,倒是你,要不要再睡一会儿?” 刚才易时陆已经听见了楼下的动静,他打了一个哈欠往回走:“不了,阿姨都在准备早饭了,我洗漱一下和你一起下楼吧。” 走了两步又突然感觉有点不对,易时陆皱着眉头慢慢转过身:“怎么感觉你变瘦了?” 单莫之摸了摸自己的脸:“哦是吗,昨天开了大半天长途车累的吧,瘦点是不是更帅了?” 易时陆被他逗得笑起来:“太自恋了。” 他重新走向卧室准备洗漱,没有注意到脚底下沾着的没被清理干净的木屑,又走了两步,才觉得鞋底踩着地面的感觉怪怪的。 易时陆抬起鞋子看了一下,看见了一些黄色的粉末状东西嵌入了鞋底的纹路中。 “这是什么?” 单莫之顺着易时陆的目光看向鞋底,他毫无波澜:“阿姨拖地没拖干净。” 易时陆没有怀疑,他大步向前走,永远也不会知道,那些东西是从他的恋人身上掉下的皮肉。 下楼吃早饭后,易时陆觉得自己真是有点脸盲了,面对单莫之和单颜之兄弟俩,他越看越觉得他们长得太像了,越看越分不清。幸好还能靠发型来区分。 单妈妈体贴地给易时陆做了一日安排,让他不至于在这里呆的无聊。她租了一艘可以出海海钓的船,全家人一起去玩。 但单颜之临时说有事情就没跟着一起去,于是就他们四个人出了海。 过程很愉快,晚餐还吃了烤鱼。不过没多久之后单莫之就病倒了,持续发热不退,单妈妈叫了医生来家里给单莫之打了一针,他 才稍微好点。 易时陆衣不解带地照顾他,又是喂水又是擦脸,单莫之还在沉睡。单颜之抱着手臂在一旁干看着一点也没有要帮忙的意思。 易时陆看了他一眼,想说点什么,想想还是算了。 单颜之懒洋洋解释道:“我哥就这样,从小体质就不太好,这几年忙工作忙得没时间顾身体,我们全家人都劝了他好多次了也没用,你看看今天,吹了点海风就成了这副模样。” 易时陆听了心里不免更心疼,看来单莫之光鲜亮丽的背后付出的辛劳也是常人所想象不到的。他好像又发现了单莫之的另一面,有点让他心疼的一面。 他慢慢用水擦了擦单莫之的额头,希望能帮助他快点降温。 单颜之:“你以后多劝劝他,没准他能听进去,对他好点,有你在他身边,我们一家人都放心多了。” 易时陆瞬间有了点责任感,很认真地说:“我会好好照顾他的。” 单颜之笑了一声,走过来接过了他手里的毛巾:“不过你去吃点东西吧,都折腾了大半夜了,换我来看着他。” 易时陆没推辞,他确实也需要补充点能量,才能更好的照顾单莫之。 易时陆下楼,阿姨已经做好了宵夜,今夜莫家灯火通明,都心系着单莫之。 房间里单颜之拿着毛巾,却没有像易时陆那样为单莫之擦额头。他把毛巾拿在手里,用脸颊轻轻的蹭了蹭,露出一副享受的神情。 转而又将嫉恨的目光放在单莫之身上:“你的角色也够饱满了,我真是脑子抽了才会让时陆照顾你,他竟然这么细心地守在你身边,你真是……” 莫颜之两眼一翻,想起前几天看的古装电视剧里的台词,认认真真学着那个语气说道:“几辈子修来的福气。” 说完还不解气,狠狠看着单莫之:“再过两天,就该把你关进储藏室了。” 躺在床上的人像是完全听不见的说的这些狠话,维持着一个虚弱的状态,睁开眼睛轻轻地看着莫颜之。 易时陆刚回到门口,就听见了里面莫颜之絮絮叨叨的声音:“跟你说了多少遍了哥,要好好照顾自己,钱是永远也赚不完的,身体是革命的本钱。” 易时陆推门而入:“醒了?” 单颜之把毛巾还给他:“刚醒,你和他说吧。” 易时陆坐在床边握住了单莫之的手:“感觉怎么样?” 单莫之虽然嘴唇苍白,但还是安抚地冲他笑了笑:“没什么事,颜之小题大做了。” 易时陆:“我看颜之说的没错,我以后要牢牢盯紧你的工作时间,不许你再工作到凌晨。” 单莫之也紧抓着他的手:“好,我乐意让你盯着。” 莫颜之在旁边清了清嗓子:“我还在这儿呢,你们也太酸了,拜。” 莫颜之转身就走,头也不回,易时陆和单莫之对视一眼,都笑了起来。 单莫之的生病让他们延迟了计划,易时陆额外又请了两天的假期,被辅导员一顿说,就差没亲自过来揪他回学校。 还是单莫之接过了电话,游刃有余地解释了一番人情世故,才让辅导员放过了易时陆。 要回家的前一天晚上易时陆心里充满了不舍,收拾东西的时候单莫之走过来从后背抱住他安慰道:“你喜欢这里我们以后就常来,我先去洗澡了。” 易时陆闷声说好。 等他收拾好东西洗完澡出来,单莫之又已经把灯都关了,易时陆这次熟门熟路地找到了床的位置,刚躺上去单莫之就抱了过来。 “时陆,我好开心啊。” 易时陆等感觉到他的开心,他甚至连声音都兴奋过度地发抖。 易时陆:“怎么了?是发生了什么好事情吗 ?” 伪装成单莫之的单颜之激动不已:“我彻底好了,可以跟你回家了,这就是最好的事情。” 黑暗中易时陆低笑一声,伸手拍了下单颜之额头:“傻子,知道身体的重要性了吧,以后要多休息,调养好身体,单莫之,你一个三十的人了,怎么还要我告诉你这些道理?” 单颜之轻笑了两声,把脸埋在了易时陆的颈窝里。这个动作让易时陆身体一僵,从前也有人很喜欢这样把脸埋在他的肩上,他已经在努力忘掉那段过往了,但身体的记忆不会骗人。 易时陆咳嗽了一声,掩饰过自己的不自然:“睡吧。” 在正式睡觉前,单颜之亲吻了一下易时陆的额头:“我可是好不容易才好起来的,你不知道我费了多大的功夫。时陆,可不能抛下我啊。” 就算被丢掉、被烧成灰、被毁灭,我也还是会一次次地、回到你的身边。 所以时陆啊,以后在抛下我之前,要好好地用脑子,想一想/.52g.g,d./。 第45章 木偶(四十五) 易时陆的闹钟没响,他醒来的时候窗帘是被拉开一条缝隙的,透过缝隙可以看到外面天光大亮。 床边没有人,他换好衣服下楼,一家人都在等着他吃早饭,除了单颜之。 易时陆问:“颜之呢?我们不用等颜之一起吗?” 幸稚京轻轻抓住了易时陆的手放在自己的脸上乖巧地蹭了蹭:“啊,你说颜之,他今天要睡懒觉,我们不用等他了。” 他口中那个“要睡懒觉的单颜之”此时正安静地躺在一堆杂物中,被当做用完就丢的废品一样毫不留情地与破铜烂铁和纸箱混合在一起,脸上蹭着难堪地黑色灰尘,因为挤压身体呈现出不自然的折叠角度,他没有了那副精英做派,身体里最后一丝活气也被抽走了。 易时陆觉得单莫之今天有点奇怪,他从前是不会当着家里人的面做出太亲密的举动的。 易时陆害羞地抽出手,小声说:“莫之,叔叔阿姨都看着呢。” 幸稚京向着对面坐着的两个人投射出隐秘而冰冷的目光,而那两个人在他的目光之中露出一丝怯色。 幸稚京笑着说:“时陆,我的家人都很开明的。爸、妈,你们说是吧。” 单妈妈捂着嘴巴笑起来:“好了莫之,你看时陆都不好意思了。” 在愉快而自然的气氛中,易时陆吃完了这顿早餐。 饭后易时陆拎着行李下楼,路过单颜之房间的时候本想敲个门打声招呼和他说一声,又不知道会不会打扰到他,他举棋不定,刚好被幸稚京看到。 幸稚京笑着催促:“时陆,别叫他了,那家伙有起床气,你把他叫醒了他要生气的。” 易时陆放下了准备敲门的手。 单爸爸单妈妈给他们带了很多当地特产,装了满满一后备箱,目送他们的时候连声说:“以后多来玩。” 回去一路上幸稚京克制不住的嘴角上扬,甚至还罕见的吹了几声口哨,吹出了一种美式乡村音乐的调调。 幸稚京送易时陆回到小区,天已经黑了。把车在公共停车位停好,幸稚京拎着几袋土特产跟在易时陆的身后,走了一段路之后发现有东西忘拿了,幸稚京回车上去取。易时陆就站在原地等他。 幸稚京再次回来的时候,看见了易时陆蹲在地上,脚边伏着一个毛绒绒的生物体。 易时陆心情特别好,摸着毛绒绒的脑袋:“小胖子,你都快三岁了,怎么还这么会撒娇?你要做一只成熟的小猫了。” 听见脚步声,易时陆回头兴奋地招呼幸稚京:“莫之,快来,这就是我之前和你提过我家小区里的猫。” 橘猫眼睛一眯,眯成了一条很窄的竖瞳,幸稚京站在三步开外的距离,也眯了一下眼睛。 这个场景……幸稚京觉得似乎有点眼熟。 这小家伙还在呢。这么久了,他来来去去,这东西倒是一直坚守着地盘。 眼看着橘猫就要弓起背脊,幸稚京突然向后退了几步:“时陆,我有点害怕。” 橘猫脑袋一歪:? 易时陆:“怎么了?” 幸稚京适时柔弱,表现出自己在逞强的样子,连脸都白了几分:“小时候被猫抓过,有阴影。” 易时陆:“不会的,小胖子很乖的……” “时陆,”幸稚京演出无奈:“你也知道很多人都会解释自家猫狗很乖,但对于害怕动物的人来说,接受起来还是比较困难的。” 他说的有道理,易时陆不得不用手推了一下橘猫敦实的身躯:“小胖子,今天委屈你了,改天我再喂你,你先去玩吧。” 橘猫:?! 易时陆从一只猫的表情中解读出了受伤。 橘猫冲着幸稚京的方向龇 牙咧嘴,然后飞速逃走。幸稚京挤出一声不屑地哼笑。 路过一楼的时候,易时陆还是会下意识停下脚步,幸稚京紧跟在他身后自然也看见了。 他漫不经心地问:“这里住着什么认识的人吗?” 易时陆不带一丝感情的否认:“没有,只是刚才蹲的太久了腿有一点麻。” 幸稚京说不出来自己心里是什么样的感觉,不对,他已经没有心了。他的胸腔空荡荡,只有一点痒,还有一点麻痹,幸稚京无法形容。 这种感觉就好像……他把和从前的自己割裂开了,但没有割裂干净,一些丝丝缕缕仍旧纠缠着。他看着易时陆对着从前的那个人表现出绝情、冷淡、遗忘,于是他一遍又一遍的催眠自己,他现在是单莫之,这些对他而言……无所谓了。 可幸稚京又想,他并不是丝毫不介怀。 介怀又如何呢,反正现在在易时陆身边的人,还是他。 易时陆的家还是老样子,易霖婚后不在这边常住,房子里冷冷清清。 易时陆刚从一个热闹的家庭转变到这种环境里,心里有点落差,调整了下状态。 幸稚京开了这么久的车需要休息,易时陆让他在沙发上坐一坐,他去厨房煮两袋方便面。 在易时陆煮面的时候,幸稚京走进了厨房,从后面拥住他。 “时陆,我现在不想吃面。”幸稚京撒娇。 易时陆:“要不我们点外卖?点你想吃的。” 幸稚京眨了下眼睛,修长的睫毛划出好看的弧度。易时陆一开始还不明白,直到幸稚京的唇落在了他的脖子上,另一只手轻轻地关了火。 易时陆手中握着的勺子落在了锅里。 水到渠成,他和单莫之也谈了一段时间的恋爱了。 这些事情很正常,迟早会发生的,不需要害羞…… 易时陆的脸上露出甜如蜜的微笑,眼睛里满是眼前人的倒影,他专注又幸福,是幸稚京从来没有见过的。 易时陆喜欢单莫之…… 易时陆真的喜欢单莫之…… 在这个念头出现的那一刻,幸稚京忽然,就没有了做下去的兴趣。 可是易时陆主动搂住了他的脖子,一下一下小鸡啄米一样亲在他的脸颊:“莫之,我……如果你想的话,我是愿意的……” 幸稚京没有任何动作。 易时陆小心翼翼咬住他的唇,动作生涩:“你……不喜欢我这样吗……” 易时陆从来没有这么对过“他”,从前的那个版本的他。 幸稚京觉得自己的胸口更痒了,有什么东西要从里面破出。 他推开了易时陆,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低头看去。 在这种时候被推开的易时陆很委屈,他不明白自己做错了什么,脸颊发热就像是发烧了一样,他的眼角微微下垂可怜地看向幸稚京:“莫之……我是不是做错了什么?” 没有,易时陆什么也没有做错。 他是做得太好了。 他满心满眼都是“单莫之”,甚至连这种事情都变得主动了起来。 在幸稚京的印象里,从前的易时陆除了第一次吻他之外,总是很被动的。 易时陆嗅了下鼻子,更叫人怜惜。 幸稚京冷眼看着他,然后笑起来,用手擦去他眼尾的湿润:“我只是怕唐突了你,怎么这么容易感到委屈。” 易时陆扑进他的怀中:“莫之,我以为你刚才那一瞬间不喜欢我了。” 原来易时陆也会有这样患得患失的时候啊,幸稚京抬头看着冰冷的天花板,忍不住想。 主动起来的易时陆真的很讨人喜欢,幸稚京都快把持不住要露出原来的本色,在易时陆的 理智丢失的时候,幸稚京恶劣的按住了他:“你之前和颜之说,我是你的初恋,是真的还是假的?” 易时陆迟疑,但迟疑过后还是选择了点头:“真的。” 幸稚京:“以前没有过真心喜欢的人吗?” 易时陆摇头,并抓住他的手臂,手指深深嵌入:“没有,只喜欢你……莫之,你快饶了我……” “从来没有过吗?” “从来没有,只有你,莫之。” 莫之…… 莫之…… 全部都是莫之…… 幸稚京烦躁地翻身下床,丢下易时陆一个人在床.上。 幸稚京关紧了浴室的门,打开水龙头大量冲着冷水。 单莫之,他现在就是单莫之。 易时陆喜欢单莫之没有错,单莫之是幸稚京给易时陆造出来的一个美好的梦,没有人会不喜欢美梦。 单莫之是他亲手做出来的,也是现在的他。 但是为什么……就是不甘心。 易时陆可以不爱幸稚京,可以否认他们过去的一切,但是绝不可以……如此深爱上另一个人。 可另一个人也是他…… 幸稚京觉得自己快疯了,他的脑袋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快要崩坏,无法处理这种复杂的问题。 胸口越来越痒了,痒得他浑身难受。他烦躁不安地用手抓了下胸膛,在皮肤上留下几道深刻的痕迹。 还不够。 从胸口到喉咙,越来越痒了。 有什么东西堵在了喉咙口,让他呼不出也咽不下,幸稚京剧烈的咳嗽起来。 咕咚—— 从他的喉咙中呕吐出一个黑色的肉块,落在了水池中。 胸口终于不痒了。 黑色肉块安静了一秒钟,爆发出鸭子一样的笑声:“嘎嘎嘎嘎嘎——你怎么把我给吐出来了啊?” 幸稚京歪头:“你是?” 黑色肉块:“心脏2.0版本,船新版本,你值得拥有。” “你是否在苦恼与恋人貌合神离!” “你是否在苦恼恋人喜欢的从来不是你!” “夜深人静,男人,总有疲软的时候!” “男人哭吧哭吧不是罪…” 幸稚京抚着额头:“闭嘴。” 心脏又是一阵嘎嘎乱笑:“戳到你心窝了是不是嘎嘎嘎嘎嘎,你脸色好难看啊幸稚京!” “不对哦,现在该叫你单莫之了诶!” “要不还是叫你单颜之?” “哈哈哈哈哈哈你究竟是谁啊幸稚京?你名字怎么那么多啊?你连个自己的真实身份都没有还以为易时陆会喜欢你啊?你应该知道他喜欢你的假象,但不是喜欢你吧,怪可怜的。” 幸稚京沉默地看着黑色的肉块,而对方却突然沉默了。 过了片刻黑色肉块再次发出声音,已经平静了很多:“我只是把你的真实想法说出来了而已,反正你就是这么想的,嘎。” 幸稚京慢慢开口:“心脏?心脏不是红色的吗,你怎么变黑了?” “因为你黑化了啊,你不会没意识到你早就崩得不能再崩了吧,喂,照照镜子,看看你自己现在的样子。” 幸稚京他慢慢的抬起头,看见镜子里的那个人,眼睛下方是流下的两道血泪,黑色的血泪,已经半干了,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流下的。 幸稚京忽然笑了。 他从水池中拿起黑色肉块往嘴里塞。 “喂,你不会要……” 幸稚京咬住了它,一口一口嚼碎,咬成碎末,他看着镜子里自己的动作,优雅的撕咬吞咽,很快就全部咽下了肚。 “没关系 。” “全部都没关系。” 碎成肉沫的心脏在他的身体里揭露他的真实想法:“明明就有关系,干嘛不承认。” 幸稚京用水洗干净脸上的泪痕,保持微笑,打开了浴室的门。 易时陆在床上半梦半醒,看见幸稚京走出来,向他伸出手:“干嘛什么都不说就去浴室,我还以为你生气了。” 他的意识不够清醒,却还是知道要握住幸稚京的手,恍惚间易时陆好像不记得所有人都已经忘了幸稚京的事实。 他费力地解释:“你是不是听到什么风言风语了?我以前……幸稚京……你千万不要介意。” “是他逼我的,我那时太害怕了,但心里从来都没有喜欢过他。” 易时陆半睁着眼睛,一幅被眼前的人完全迷住的样子:“我只爱你,我所有的真心都给了你。” 幸稚京地喉咙滚动了一下,好像刚才还有肉块没有完全吞咽下去,那种如鲠在喉的感觉刺得他非常不舒服。 他用力下咽,一次又一次,但不舒服的感觉依旧存在。 最后,幸稚京放弃了挣扎,他的嘴唇弯出最恰当的弧度,月光透进,危险又迷人:“时陆,我们再试一次吧,用绳子怎么样?” 易时陆的表情僵住了。 系统:恭喜宿主!爱意值:100恨意值:100全部刷到满分,强制跳转中。 易时陆:等一下!再给我一小时!绳子,是绳子,不能错过呜呜! 系统:不批准,嘻嘻。强制跳转,准备! 第46章 镜中人(一) “恭喜16号选手易时陆达成结局:如影随形。” “结语:爱意甜美如甘泉,嫉恨亦永不消散。我是你窗边昼夜不歇的夜莺,用优雅歌喉掠夺你的耳目,而你,我亲爱的爱人,你只能听我一人卑劣欢唱。” 综艺主持人声情并茂的旁白搞得易时陆泛起一阵一阵的鸡皮疙瘩,他尬笑两声,看着周围的虚空世界,背景是一片纯白,但四周漂浮着无数流动的弹幕。 “小木头好惨哦嘻嘻嘻”——战地记者 “哇塞刺激。”——子青 “绳子啊,有什么是我们不能看的!能不能绳子完再走啊!”——面码女神 “这心脏怎么还进化啊好搞笑。”——重拳出击 “系统真不讲理,我就想看绳子而已。”——觉醒吧!我的智商~ “啧啧,木头的痛苦甚是让人愉悦。”——衡子研 “xiba~小木偶也太惨了,唉……所以…下一个一个!”——经海amon ……… 无数浮动的弹幕在他的身边来回飘动。 主持人的声音在这个空间中cue易时陆:“时陆,我小小剧透一下,这一关目前为止你是唯一一个刷到满分的选手,得分最高,场外支持率也最高,综合分数遥遥领先,采访一下,是不是有什么小诀窍啊?” 易时陆颔首微笑:“如果说有什么小诀窍的话,可能是……男人三分醉,演到你流泪,世界上本没有演员,生活中处处都是演员。” “另外,有一句话一直久久的激励着我,在这里与大家分享,一起共勉。”易时陆面向那些发亮的弹幕,用手整理了一下衣领,清了清嗓子:“演得怎莫啦?人生如戏,不能演吗……阿巴阿巴,退网!” 主持人的声音诡异的沉默了两秒,良好的职业素养让他很快地转变话题:“好,非常感谢16号选手易时陆的分享,接下来你会在你的正前方看到一道闪着光的门,推开门你就可以进入你的下一道关卡了。” 主持人的声音消失了,在易时陆的面前缓缓浮现出一道带着蓝光的门,他没有任何犹豫,快步上前推开了门。 在推门而入的那一刻,他听见了系统的声音。 系统:你小子,又来了啊。 易时陆:!!绳子!你赔我绳子!呜呜呜呜呜…… 系统:……别嚎了,脑壳疼。 易时陆:开个玩笑。统统,妈妈爱你,mua~ 系统:你小子……你小子…… * 舞池灯光不断闪烁,曼妙身姿的少男少女有意无意地肢体接触,轰响的音乐和流动的酒精让暧昧的气息更加浓郁,易时陆刚走进来,陆为谦就张开双臂迎了上来:“呦,这不是我们的著名主持人吗?” 易时陆是个电台主持人,深夜档的,事业本来平平无奇,不知道谁发了张他在播音室的侧颜照,突然火了,吃了流量红利,本来没什么人听的深夜节目收听率一路狂飙,成了台里的红人。 易时陆扯着领口烦躁地推开陆为谦,露出胸前一小片泛红的肌肤:“离我远点。” 旁边人凑过来:“他怎么了?” 陆为谦笑了笑:“每个月他都要有一周不爽快,就当他来大姨夫了。” 易时陆懒得跟他打嘴炮,拎了瓶酒往沙发上一倒仰头灌了几口,喝得嘴巴红了几个度,酒液沾在唇角,湿了一小片,被他抿唇压进唇缝里。 陆为谦看着喉咙直冒火,也跟着喝了几口酒把那股邪.火按下去才若无其事地揽住易时陆的肩:“你们家这家族传统要笑死我了,每个月都要有一次familytime聚餐,24岁的人了还要参加,大清已经亡了弟弟。” 易时陆无语:“这话你跟他们说去,反正我就是个凑数的。” 听易时陆这满腹牢骚的语气,很容易猜到这周末又是他的家族聚会了。 “真行。”陆为谦把唇挨到他耳边吹气:“易家最不受待见的二公子,他们不疼你哥们疼你。” 易时陆咧了咧嘴,嗤笑一声,把腿翘在陆为谦腿上:“滚,边儿去,别把你那套用我身上。” 陆为谦哈哈大笑,收回了手,很快注意力被坐过来的美女转移,聊天内容渐渐走向三.俗。 易时陆冷眼看着,什么话也没说,放空着自己。 他在易家就是个边缘人,从小到大爹不疼妈不爱,叔叔伯伯也没一个瞧得上他的。现在每个月还要陪他们演阖家欢乐的戏码,想想就恶心。 易时陆心里更堵了,借口上厕所出去躲清净。 刚出厕所门就被陆为谦给堵门口了,陆为谦手里拎着根烟,刚燃了点,夹在两只手指间,易时陆朝他看,他就把烟递了过来:“来一口,甜甜。” 甜甜是易时陆小名,周围的人都知道,但同龄人里也就陆为谦这种发小现在还能叫出口,易时陆自己听了都觉得怪叫人起鸡皮疙瘩的。陆为谦这几年很少叫他小名了,不知道今天又犯什么抽。 他看着那根缓慢燃烧的烟,皱了皱眉头:“你都抽过了,上面有你口水多脏啊。” 陆为谦笑了声,拿出了根新的,易时陆张了张嘴,陆为谦就把烟嘴那头放进他嘴里,手指擦过易时陆的唇,很轻很轻,易时陆都没察觉。 陆为谦把自己的烟拿过来递火,让易时陆那只烟也烧起来,易时陆抽了几口,惊讶着问:“这烟怎么这么甜?” 陆为谦倚在墙上笑:“最近国外流行的牌子,我也第一次抽。” 易时陆睁圆眼睛问:“女烟?” 易时陆眼睛本来不是圆圆的那种,反而有点上挑,但每次做这种表情就把眼睛撑圆了,看起来很傻乎乎的,可爱的挠人,陆为谦的舌根发涩,他觉得自己几乎快讲不出话来。但表面和往常一样,连语气都不会让人察觉出端倪:“不是女烟,是只给你准备的,甜甜牌香烟。” 陆为谦口条灵活,花言巧语,还没个正形,易时陆早就习惯了,他做了个要呕吐的表情,陆为谦从来也不放在心上,和以前一样就笑笑,把一口烟吐到易时陆脸畔。 “烦心的时候这些东西是最好的,烟、酒、女人。”陆为谦上下看着易时陆,眼神渐渐不怀好意:“给你找个女人怎么样,就刚才那个,大眼睛小嘴巴,大长腿身材好……” 易时陆赶紧:“打住。” 陆为谦从倚着的墙壁旁站直身体,往易时陆身前走了一步,狭小的走道仿佛变得更拥挤了,易时陆鼻腔里满是他的味道,他皱皱眉,露出有点不好惹的样子,就听陆为谦说道:“和你认识这么多年,我还挺奇怪的,没见你身边有过什么女人。” 易时陆平视着他:“谁和你似的,脏黄瓜。” 陆为谦没忍住笑出了声:“脏黄瓜?从哪里学来的词?” 易时陆:“你管我……” 话还没说完,易时陆下巴就被陆为谦轻轻捏住:“你今晚都说了我两次‘脏’了,时陆,有的话说一次就算了。两次三次的就算是朋友也要翻脸的,你就我一个朋友哎,不能再少了,心里有点数啊……” 陆为谦这个人虽然阴晴不定喜怒无常,但毕竟是从小到大的交情,还没对易时陆露过这种面目。易时陆脑袋一下子一片空白,愣愣看着他。 倏尔,陆为谦又笑了,用指腹捏了捏易时陆的下巴:“哎呦,给你提个醒,瞧你脸白的。” 易时陆不开心地垂下眼睛,撇了撇嘴,被陆为谦一把揽住肩膀:“玩笑开大了,不开心了 是吧。我赔罪,赔三杯酒行不行啊……” 陆为谦一边说着,一边揽着他向外走。 和陆为谦拼酒的结果就是醉的不省人事,易时陆感觉自己飘飘然,不知今夕何夕,但身为一个打工人他非常敬业地抓住了陆为谦的衣袖:“明天有班……回家换衣服……” 陆为谦笑着看没能说出几个字就倒在自己腿上的易时陆,手指划过他的侧脸,在嘈杂的环境中静静地欣赏着这优越的线条。 半晌,手指在易时陆脸侧轻点两下,用轻微的声音低声道:“脏?时陆,那可不是什么脏事,我们时陆还是个对快乐一无所知的毛头小子。迟早有一天……我会叫你明白的。” 他眼眸中那个睡着时候就像西方油画里漂亮青年的人不耐烦地哼唧了一声,陆为谦笑着架起他:“真没耐心,好了好了,现在就送你回去。” 易时陆对陆为谦向来没什么戒心,有一个原因就是陆为谦做事确实妥帖,易时陆每次和他喝酒喝到断片,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就已经安全地睡在自己家的床上了。 这次也一样,他醒来的时候虽然衣服没换,但已经在自己卧室里了。易时陆冲了个澡走出房间,顾阿姨已经做好了brunch。 顾念名义上是照顾易时陆生活起居的阿姨,实际上在易家做了三十年很有资历,也很得易直和汪茜的信任,这两年把她安排在易时陆身边就是为了盯着他的。 易时陆一出房间顾念就开始老生常谈:“甜甜,夫人已经说了很多次你酗酒的问题,再这样下去,夫人会伤心的。” 易时陆边吃牛肉班尼蛋,一边随口应到:“顾阿姨,我也说了多少次了我这个不是酗酒,就是和朋友出去玩,偶尔小酌几杯。我妈下次要是再问你,你就这么回答就行了。” 顾念还要说什么,易时陆皱着眉打开电脑:“好了,我要工作了,你也可以休息了。” 顾念刚要说出口的话,愣是被易时陆硬生生地堵了回去,只能讪讪走开。 同事发来新版台本,比起旧版多加了一个小故事,以热心观众来电的形式加入。做节目吗,难免是这样的,看似好像是没有台本,其实都是背后安排好了的。 节目:《深夜诡话》 热心观众1:木偶人 整理旧物的时候热心观众幸某在家里发现了一只木偶…… 易时陆看了下去,轻蔑地笑了笑:“又是这种老套故事,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来点新意。/.52g.g,d./” 第47章 镜中人(二) 因为是深夜节目的关系,易时陆下午去对完台本,晚上十一点节目正式开始。易时陆的新搭档是个叫盛玉朗的刚毕业的实习生,之前的搭档不是他。听小道消息说盛玉朗家中在台里有点背景,所以他刚毕业就把他空降到了这个风头正盛的栏目组里,把易时陆原来的老搭档给挤走了。 小道消息嘛,半真半假的,工作场所里这些勾心斗角,他从不理会。关于盛玉朗的事他也是听了没往心里去,和盛玉朗搭档了几期节目下来,感觉对方做得也不错,经验不足但胜在好学努力,有这么个同事也挺省心的。 易时陆到演播室做准备,和工作人员笑着打招呼,盛玉朗跟在他身后走了进来,笑着说:“时陆哥,昨天喝酒去了?” 易时陆拎起衬衫的领子闻了闻:“有味道吗?” 盛玉朗连忙摆手解释:“没有,就是刚刚对台本的时候闻到解酒糖的味道了,我以前也吃过那款。” 易时陆对他礼貌微笑:“没味道就行,要不然要被骂不敬业了。” 盛玉朗跟着笑了笑,又略微踌躇了下,带了点紧张:“我看时陆哥平时也不怎么参加聚餐,改天能一起喝个酒吗,我也……想多了解了解时陆哥。” 易时陆不喜欢工作聚餐,工作就是工作,下班就是他的私人时间,他向来任性惯了,也不打算在这方面委曲求全,就算是单独和同事喝酒也不行,对他而言就是无偿加班。 易时陆拍了拍盛玉朗的肩膀,老练地拒绝:“有空再说吧。” 再说着再说着,也就没下文了,这是易时陆惯用地拒绝手法。 结果盛玉朗凑过来问:“那时陆哥明天有空吗?” 易时陆略微有点尴尬,心想网上都说刚毕业的毕业生是来整顿职场的,怎么这一个上赶着无偿加班,有这点时间回家打打游戏不好吗。 刚好导播打了个手势:“时陆,玉朗,五分钟准备。” 易时陆就没回答他的话,坐到位置上,虽然他们这个职业只有声音被听见,易时陆依然提气露出职业化的笑容。 “深夜诡话,无话不谈,欢迎大家在每周二、周五晚十一点准时收听我们的节目,我是主持人易时陆。” “我是主持人盛玉朗。” 念完开场白,节目有条不紊地进行着。到了接听热心观众来电的环节,导播切入了电话。 “啊啊啊啊啊啊你是不是那个网上传的那张照片的那个易时陆?” 这种电话常有,有的是导播故意切进来的,即可以不断提高易时陆的知名度也能增加一点节目的趣味性。 易时陆游刃有余笑着问:“先生贵姓?” “我姓常!太好了我终于打通了你们节目的电话了,我女朋友特别喜欢你,她叫小元,每次都会准时收听你的节目。今天我想在她最喜欢的节目里,向她求婚!” 易时陆微笑:“常先生,您确定要在我们这个《深夜诡话》节目里求婚吗?” “是的啊啊啊啊啊啊啊!” “常先生,我理解您激动的心情,您有什话要对小元小姐说呢?” “我想对小元说,感谢她陪伴我一路,从17岁的那个夏天我认识她……” …… 易时陆最后祝福这对新人永结同心百年好合。 闲聊两句过渡性的话语之后,导播很快切了下一个,第二个是按照台本讲得自己所谓的“灵异经历”。易时陆表示节目组已经记录在案,并会在现实生活中联系到这些观众进行后续跟进,有任何最新消息都会在节目中与观众反馈。 其实所谓的“后续跟进”,也是节目组编剧继续编撰,他们很少真正地进行线下的跟踪追访。 到最后一 个电话,易时陆已经有点口干舌燥了,趁着盛玉朗说话的间隙喝了两口水,导播就把最后一个电话切了进来。 按照台本,最后一个也是“托儿”。 但当电话接起来的那一刻,不是事先说好的“李小姐”,是一位男性观众的声音。 电话那端的人惊慌失措语序混乱,易时陆一时分不清是不是演的,他朝着导播看了一眼,对方一脸的惊愕好像也是没反应过来。 嗯,不像演的。 难免的,节目中会有各种各样的突发情况,易时陆很快进行控场。 “这位先生您好,请问您能清晰听见我的声音吗?” 对方含糊不清地说了声听见。 易时陆:“但我这边收听有些模糊,也许是您的手不小心碰到了麦的位置,方便调整一下吗?” 对方稀里糊涂地说了几句话,但几秒钟后,声音确实清晰了。 “我叫连亚鸿,我的身份证号是xxxxxxxx……我的小学就读于复兴小学,中学在市实验,高中在三中……” 就像是害怕忘记一样,对方不断重复着自己的个人信息。 易时陆赶紧制止:“连先生您好,我们的节目是一个大众节目,您知道您说的每句话都会被其他观众听见吧?” 连亚鸿又重复:“我叫连亚鸿,我的身份证号……” 易时陆:“连先生,我个人不建议您在节目上透露自己的个人信息。” 易时陆向导播迈克使了个眼色,想让他切掉这通电话,迈克摊了摊手,在内线里对易时陆说:“干嘛呢,难得遇到个疯子,多好的提高收听率的机会啊,这种机会不多,还不把握住,时陆,继续。” 这意思是不准备把电话切了。 易时陆知道迈克这个人人品不行,平时做事也是这样的,为了收听率什么都能干的出来,也毫不在乎其他人。 他只能硬着头皮:“连先生,您打这通电话来的诉求是什么呢?” “帮帮我,不要忘了我,”对面的人止不住的大哭尖叫:“救救我,有人想取代我活在这个世界上,我的手指已经……我看不清,怎么办,帮帮我……” 又是前言不搭后语。 易时陆敏锐询问:“连先生您现在处于一个安全的环境中吗?” 连亚鸿似乎是哭出来之后清醒了一点,他略显平静地回答:“我在家里。” 易时陆放心了一点:“家里除了您之外还有其他人吗?” 连亚鸿:“我父母在另一个房间睡觉。” 易时陆又放心了点:“我能听出来您遭遇了一些不太寻常的事情,现在能简单地描述一下吗?” 连亚鸿:“你们会帮我的对吧,你们节目不是每次都说会做后续跟进吗,你们见的世面那么多,肯定能来帮我对吧?我住在锦山市桃源路弄堂5号,一定要来,一定要来啊!” 易时陆:“如果您不能把具体的情况告知,我们也很难帮到您。” 连亚鸿沉默了片刻,易时陆听见了他吞咽口水的声音:“是两个月前……镜子里的我,他……他出来了,他走出来了!他和我长得一模一样、声音也一样,什么都一样,所有人都以为他是我……” 易时陆:“连先生,你的意思是,你镜子里的影子出现在了现实生活中?” “不是影子,是一个人,一个和我一模一样的人,什么都一样,也许它不是人……” 易时陆:“好的,我明白您的意思了。后来呢?” 易时陆在《深夜诡话》待了几年,也算是什么怪事都听过了,不要说镜子里的人出来了,什么画里的人在现实中见到了、梦中的人出现在生活里了……这些故事他已经能波澜不惊的听下去了。 他唯一担心的,就是这个连亚鸿的状态确实和其他来电人不太一样,歇斯底里、崩溃……不像是装出来的。 连亚鸿接着说:“所有人都分不出来我和它……它模仿我、取代我,当我出现的时候,它又会回到镜子里……我的家人、同学……他们开始说一些我根本不记得的事情,那些事情根本不是我做的!不是的!但我说的话他们根本不相信!不是我不是我不是我!为什么它要夺走我的身份!我要杀了它我要杀了它!” 易时陆:“好的连先生,请你冷静下来。” “帮帮我,”连亚鸿哀求道:“我住在锦山市……” 他又开始重复自己的地址。 易时陆向连亚鸿表示已经记下了他的地址,并且节目组会进行回访提供帮助。 节目结束之后,易时陆被连亚鸿吵得头脑嗡鸣,他正揉着自己的太阳穴,盛玉朗走过来给了他一杯热茶:“时陆哥,头疼?” 易时陆接过热茶:“有一点。” 盛玉朗:“那个人好奇怪啊,这种镜子里的自己钻出来取代本来的自己的故事,跟我小时候在三流杂志上看的一样。” 易时陆没说话。 盛玉朗观察着他的表情:“时陆哥难道觉得他说的是真的?” 易时陆淡淡说:“谁知道呢,就算是带了虚构的想象,但是生活中鸠占鹊巢的事情还少吗?小三上位、亲生孩子被掉包……这些故事看着夸张,但都是生活中实实在在发生过的,那些被人夺去本来生活的人,如果不能得到公平对待,可能都会发疯吧。” 盛玉朗问:“那时陆哥认为这个人说的是真的,只是夸张了?” 易时陆小口小口吹着热茶,半垂着眼帘,盛玉朗看不清他的表情,但莫名觉得易时陆对那个连亚鸿好像有一丝说不出来的同情,明明只是一个来电听众,易时陆应该也不认识他。 易时陆轻声说:“我只是觉得,也许他可能经历了什么受到了刺激。如果一个人表现的歇斯底里、狂躁、崩溃,在指责他之前,应该先给予足够的了解和关心,弄清楚他到底发生了什么,而不是一味地觉得他是个疯子。” 转瞬易时陆又抬起头来笑笑:“我瞎说的,不要一幅好像在听课的认真表情。” 盛玉朗明媚地笑起来:“时陆哥说的什么话我都会认真记在心里的。” 出了演播大楼已经是凌晨一点多了,易时陆看见盛玉朗骑着单车笑着和他挥手说再见,他下了地下停车库,准备开车回家。 打了几次火全熄了,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时间太晚了,明天再叫人来拖车去修。 易时陆决定打车回家。 这个时间点不用排队,出租车司机很快就到了,易时陆报了手机尾号,看着凌晨一点的城市灯火通明,这个城市好像永远也不会疲倦。 易时陆缓缓闭上眼睛,闭目养神,耳边不断回响着连亚鸿的话。 “我的家人、同学他们开始说一些我不记得的事情。” “我说的话他们根本不信。” “所有人都以为他是我。” “他取代我。” “为什么他要夺走我的身份。” …… 半梦半醒间易时陆开始想起很多年前的事情。 他哭着对易直说:“温崇礼的腿不是我弄伤的!凭什么你们都不相信我!” 易直恶狠狠地打了他一巴掌:“就凭你现在还连名带姓地叫他温崇礼。从崇礼到我们家来,你连一声哥也没对他叫过!你知不知道他的腿可能要截肢了?他会用自己的前途来栽赃你吗易时陆?” 易时陆尖叫:“我本来就不喜欢他,我本来就讨厌他!你还因为他打我!” 以防更激怒易直,汪茜赶紧抱住了易时陆:“甜甜,不是跟你说了吗,崇礼是哥哥啊,以后要叫哥哥的。” 易时陆也恶狠狠回看着易直:“他是婊.子生的贱种。” 易直像是被人当面扇了两耳光,脸气得通红,豪门里的故事向来精彩,但放到台面上说又是另一回事。 温崇礼这个被认回来的私生子,对着易直表现出聪明、温和、好学、上进的一面,很快得到了全部信任。汪茜是一株依赖于易直生长的菟丝花,意见只能心里有,表面是不敢说什么的。 梦境的场景转换到了心理医院,易时陆偷听见拿着高昂时薪的权威医生对易直和汪茜说:“他缺少这个年纪应该有的prscialbehavir,攻击性非常强……如果家里有其他孩子的话,我建议暂时分开。” 汪茜偷偷抹眼泪,但无力保护他。 在被送出国前,温崇礼住着拐杖来到了他的房间,面无表情:“不是早就警告过你了吗,我会拥有你的一切的,弟弟。” “喂,先生,醒一醒,醒一醒了。”出租车司机不断催促。 易时陆猛然睁开眼睛,从这个现实象噩梦里抽离。 出租车司机笑着慢慢转过头:“本次车程已经结束,先生给个五星好评哦。” 易时陆抬头,看见了一张和自己一模一样的脸。 第48章 镜中人(三) “先生,目的地已抵达。”又一道声音像惊雷般炸在易时陆耳边。 猛喘一口气从后座上坐起,易时陆才恍然意识到直到现在这一刻他才是真正地从梦中清醒了。 司机:“是线上支付吧?” 易时陆摸了摸自己脑袋,还没有从发懵的状态中缓过来,他迟迟不说话,司机莫名其妙地偏头和他说:“先生,莱斯特花园到了。” 易时陆将目光投向坐在驾驶位的人,司机师傅没有完全回头,但从侧脸可以看出是一个脸型微胖的中年人,和他长得不一样。易时陆不安的心平静了下来。 刚才的梦境勾起了太多回忆,易时陆不想回家了。 “师傅,我突然想起来还有点事,麻烦去天水路那家享悦。” 司机打开导航,确认了一下路线,车很快到了享悦。 陆为谦今天也在,见到易时陆来还奇怪,平时只要当天有工作易时陆一般是不会来喝酒的。 陆为谦:“今天怎么来了?” 易时陆抬了抬眼睛:“心里烦。” 陆为谦发出两声闷笑,递烟给他:“烦就来我这儿,我这儿大门永远为你打开。” 一夜过去又是喝得酩酊大醉,不知昏天黑地。 早上九点,易时陆迷迷糊糊地醒过来,与往常不同的是他的手机出现了好几通未接来电,工作群组里炸开了锅。 “上热搜了!” “我靠我靠热搜第三。” “牛波一~咱们组真牛。” “那连亚鸿的故事还跟不跟进了?” “跟!多好的一个热点话题啊。已经有电视台方联系过来了,想参与到后续的制作中来,来个合作。” “那岂不是我们要上电视了?” “不是我们,是时陆,电视台方那边目前的意思是时陆肯定是要出境的。” “时陆哥醒没醒啊?” “甭管他醒没醒,你们先看下这个帖子。连亚鸿那个人好像有点问题啊。” 易时陆点开链接,是一个讨论昨天《深夜诡话》连亚鸿事件的帖子。 但帖子后续的走向是连亚鸿很多现实中的同学、邻居都出来了。 “市实验那个连亚鸿啊,烂人一个,当年我们班没一个人喜欢他,特奇葩,怎么现在还疯了?” “提到这个人渣就来气,大学同级,去年因为造同校女生黄谣被教务处警告了。” “楼上锦科大的?我和他同班的,他大一就为了给自己搞奖学金背地里贿赂老师被老师拒绝了,保真,很多人都知道,人品极差。” …… 易时陆微微皱起了眉头。 连亚鸿……原来是这样的人吗? 易时陆微微出神,手机里弹出一条私人消息:“时陆哥你醒了吗,张导让我问一下你,要是醒了的话,11点他想开个临时组会。” 易时陆回了一个“好的”。 11点开会,算上路上时间易时陆来不及吃东西,洗漱好之后往嘴里塞了颗醒酒糖就去演播大楼了。顾念追在身后念叨了好久,说他这样对身体不好,易时陆塞了耳机走出家门。 到会议室,组里每个人脸上带了点兴奋,张导甚至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连ppt都搞出来了,估计昨晚也没怎么休息。 看见易时陆进门,张导点了下头:“还有谁没来?” “还差迈克。” “再等两分钟。” 盛玉朗对易时陆招了下手,示意自己身边有空位,易时陆坐过去,说了句“谢谢”。 盛玉朗看了他一眼,眼睛笑眯眯:“又是醒酒糖?” 易时陆点了一下 头,没说话。 迈克踩着点进了会议室,张导拍了拍手:“人都齐了,我先说下目前的情况。星空卫视《科学快车》栏目组想和我们合作,以连亚鸿的故事做两期节目,时陆、玉朗都已经确认可以出镜。” 会议室里爆发出热烈掌声。 “等一下孩子们。”张导做了个向下压的手势,示意他们收敛:“早上你们也应该看到那个帖子了。” 他按了下翻页笔,屏幕上呈现出连亚鸿的信息简介页。 张导:“连亚鸿这个人风评极差,目前出来爆料的有他的同学、邻居、补习班老师,超过十人,而且,没有任何反驳的声音。这就表明了,这件事情极有可能是连亚鸿的恶作剧,如果是这样的结果出来之后产生大量负面声音,会影响到对于节目的评价。” 迈克举手:“我不同意,风险嘉宾也是一个噱头,假如后续证实是他的恶作剧,正好可以引导到对他的批判上。一切后果他自己负责。” 易时陆皱了皱鼻子。 盛玉朗笑了笑:“迈克哥,媒体人要慎用手中的权.力。” 迈克:“小盛你还年轻,多工作几年攒攒经验,就知道什么才是真正对节目好了。” “好了,”张导严肃地说:“其他人还有什么想法?” “这个机会不能错过。” “对!电台节目一年比一年不好做了,这么一个好机会错过了我真的一年都睡不好觉。” “我们节目目前收视率虚高都是时陆带起来的,但做节目最终还是要回归内容,这么好的一个有话题的内容为什么不做呢?” “好不容易来一个不是托儿的故事,就算是骗子我也认了。” …… 张导一拍桌子:“小刘,和《科学快车》那边联系好,告诉他们我们下午就能出发。具体事项你和他们好好接洽。” 机票是下午的,锦山市是傍晚到的。他们和《科学快车》组是同一个航班,在飞机上就已经把流程草拟了出来,两组人表现得非常敬业。 盛玉朗和易时陆做一排,把手机递给易时陆看:“已经热搜第一了。” 话题下面说什么的都有,有说连亚鸿声音恐怖的,有怀疑他是请的演员的……各种各样的声音都有。 可能最近一段时间娱乐新闻太无聊,难得有一个这样猎奇事件,能引起大众的兴趣。 一下飞机去酒店放下行李,两个组就直奔连亚鸿留的地址,锦山市桃源路弄堂五号。 跟拍的机器准备好,易时陆扣响了连亚鸿的家门。开门的人是一位中年妇女,看到易时陆觉得很诧异,操着不太熟练的普通话:“你们是?” 易时陆:“阿姨你好,这是连亚鸿的家吗?” 中年妇女点点头:“找亚鸿的?你们这么多人都是找他的?” 盛玉朗解释了节目组来的原因,中年妇女听得稀里糊涂但还是很好脾气地同意了拍摄,边领着他们进去边说:“俺也不懂是怎么回事,亚鸿都把自己关房间好几天了,喊也不听,学也不去上了,半夜在那里鬼哭狼嚎,我是管不了他了。” 易时陆陪着笑。 弄堂里的房子是老式平房,中间还有一个窄小的院子,走过院子,斜对角就是连亚鸿的房间。 盛玉朗面对镜头介绍:“我们现在已经来到了连亚鸿的房间门口……” 镜头转向易时陆,易时陆敲了敲门:“连亚鸿在吗?我们是《深夜诡话》和《科学快车》节目组。” 门很快开了一小道缝,一只阴沉的眼睛透过门缝看着他们:“你们终于来了。” 易时陆:“连亚鸿?我们能进去说吗?” 连亚鸿又把门敞得大了一点:“进来,快进来,它今 天又来了……” 易时陆挤进了他的房间,连亚鸿的房间不算大,进来四五个人以后就很拥挤了,一张单人床床头堆满杂物,桌子上也是,乱七八糟地堆着各种东西,还摆着一块用黑布遮起来的镜子。连亚鸿将他们请进房间之后,自己缩回了一个无光的小角落里。 易时陆走过去,听见他不断絮絮叨叨地说:“快,你们快帮我杀了它。” 易时陆:“你说的是谁?” 连亚鸿斜了他一眼:“你不是昨天接电话的主持人吗?当然是那个镜子里的东西了,就是那个。” 他伸出一根手指,指向了那个蒙着厚重黑布的镜子,黑布就像是一道封印,封禁着某种人类认知以外的东西。 可能是这个狭小杂乱的房间容易让人缺氧,易时陆觉得他心里产生了一种很不舒服的感觉,他并不想去伸手碰这里的东西。 盛玉朗看出来了,主动拿起了镜子揭开黑布。 这只是一块普通的镜子,如实的照出盛玉朗的模样,当他眨眼的时候镜子里的人也眨眼,当他转头的时候镜子里的他也如是。 盛玉朗:“连先生,这只是一块普通镜子。” “不,不,”连亚鸿越缩越小,快缩成了一个团:“它只是还没出来,等他出来你们就帮我杀了它!” 易时陆和盛玉朗对视一眼,打算先安抚一下连亚鸿让他可以正常沟通而不是一直这样缩在角落。 但迈克快速从盛玉朗手里拿走了镜子,盛玉朗:“你要做什么?” 他来不及阻止,迈克已经走到连亚鸿身前蹲下身,把镜子对准了他的脸:“连先生,只有当镜子对着你的时候里面才会出现一个和你一模一样的人。” 在镜子将微光反射到连亚鸿脸上那一刻,他爆发出了剧烈的惨叫:“拿走!快拿走!它要把我抓进去了!!” 易时陆大步上前夺走迈克手里的镜子,紧皱着眉头看他。迈克只是耸耸肩:“留给我们做外景的时间不多,我只是希望进程能快一些。” 易时陆淡淡说:“迈克哥,我会控制好节奏,你不用操心。” 镜子被夺走之后,连亚鸿停止了尖叫。易时陆问他:“我们要怎么样才能等到‘它’的出现?” “很快,”连亚鸿双目无神:“它来得越来越快了,越来越频繁了。” 他露出一抹邪气的笑容,看的易时陆心里的不舒服更重,连亚鸿不停说:“等他从镜子里出来,你们就拿刀,一刀把他……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还想取代我!没门!” 连亚鸿似乎又开始胡言乱语了。 为了蹲守到连亚鸿所谓的“镜子里的人”,节目组架好了机器对准了镜子,争取了连亚鸿父母的同意,所有人决定彻夜守在他的家里。 一直捱到晚上十点多,没有任何异样,所有人都还没吃饭,组务订好外卖,易时陆吃了几口胃痛得厉害,他才恍然想起自己几乎一天都没有吃饭了,空腹这么久吃重口味的外卖,胃遭不住。 易时陆借口出去买东西,打算找家粥铺喝几口粥。 快十一点这座小城开着的店不多,易时陆跟着导航去了最近的一家粥铺,坐下来要了一碗皮蛋瘦肉粥。 粥还没上,对面的位置却坐上了人。易时陆抬起头,看见了盛玉朗一张笑脸:“时陆哥,喝粥啊。” 易时陆讶异地看着他,嗯了一声:“你怎么来了?” 盛玉朗不好意思,脸色泛红:“我看见你出来了。” 店员上了粥:“您的皮蛋瘦肉粥。” 易时陆拿起勺子,低头吹粥,没看盛玉朗:“所以你就一路跟着我来了?” 盛玉朗挠了挠头:“呃……也不是。” 他从口袋里拿出一包东西 ,放在易时陆面前:“刚才感觉你好像不太舒服,不知道这个东西用不用得上。” 易时陆看过去,是一包暖贴,还是玉桂狗的,真够可爱的。 他一时表情复杂,没接暖贴,也没和盛玉朗说话,只顾喝粥。 易时陆:玉桂狗~这年轻人还挺有眼光的~知道人家走得是可爱风。 系统:可爱风?你走得不一直是欠揍风吗? 易时陆:统哥!讨厌。好久没和你说话了,不要一上来就找打! 系统:要不我再赠送你一张屏蔽卡? 易时陆:哦,这倒不用了,亲爱的统,瞧,今夜的月亮多么的皎洁啊,一如我对你的心。此情此景,我想吟诗一首:我的情也深~我的爱也真~月亮,代表,我的心~咦?我怎么唱起来了。 系统:为了搞基,你真的好努力。 易时陆:所以你打算什么时候把我的绳子还给我? 易时陆:? 易时陆:统?统哥?统————! 一碗皮蛋瘦肉粥很快就喝得见了底,在盛玉朗开口前易时陆先说了话:“暖贴你用吧,我用不着。” “还有,”易时陆笑笑:“你不用对我好,我不会领情。我也没有和同事做朋友的打算,而且你对我来说……太无趣了,知道么。” 易时陆上下打量了他一眼,任何人被这样打量都会不舒服,而盛玉朗只是微微发愣,易时陆不理会他,也不看他,转身走出粥店。 身后是盛玉朗追出来的脚步声,一张暖呼呼的东西被塞进了他的手里,盛玉朗依旧是灿烂地露出白皙牙齿的笑容:“不领情也行,不做朋友也行,只要时陆哥没有感受到负担,就让我一直对你好好吗?你什么都不用做,也不用回馈我任何东西,就按照你的想法继续生活就行了。” 暖贴在手心的温度一路上行,冬夜小巷子的路灯明亮,街边的粥店传来阵阵香气,易时陆不由自主地握了下手心里的暖贴,它的温度正正好,不会不够暖和,也不会过于发烫。 就像是……最恰当适宜的温度。 喝了粥的缘故,易时陆觉得自己的胃没有那么疼了。 他挪开脸,不让对方看见自己眼睛里的软化,用倔强的声音说:“那……那随你。” 盛玉朗:“谢谢时陆哥。” 易时陆有点别扭,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就这么别别扭扭地和盛玉朗一路走回了连亚鸿家。 刚到连亚鸿家门口,就听见里面爆发出一阵吵杂的声音,易时陆和盛玉朗连忙往里面冲,看见小刘慌慌张张地跑出来。 易时陆一把抓住她:“拍到了?” 小刘:“什么拍到了,是连亚鸿犯病了,早知道就不该相信他,就是个疯子!” 在黑暗的夜色里,易时陆注意到小刘的手上有新鲜的血迹,他心头一紧。 第49章 镜中人(四) 连亚鸿手里抓着打破的镜子碎片塞进嘴中,锋利的镜片边缘划破他的口腔,他毫无知觉般咀嚼,流下腥红的涎水。 两个壮汉飞身上去把连亚鸿压住,硬是捏住他的下巴取出了嘴里的大块镜片,又把连亚鸿的手指一根根掰开,那些攥在手里的危险物品这才得以被扔掉。 连亚鸿被压倒在地,身体微微抽搐,右耳廓紧紧贴着地面,一双眼睛看向了易时陆的方向,他露出了含有某种深意的笑容,喉咙里发出混合着呜咽的低吼:“它来了,它被我吃掉了,它不能取代我了。” 说完之后,连亚鸿爆发出狂笑声。 充血微凸的眼眸里涌动大量疯狂色彩,他的嘴里念念有词,低声絮语与狂笑交杂着,仿佛失去了痛觉,感觉不到口腔里破破裂的伤口。 但在某个瞬间,易时陆又觉得他并没有疯。 组里立刻安排人把连亚鸿送去了医院,剩下的人收拾这一片狼藉的场景。 有摄像师骂骂咧咧:“全被他搞乱了,一个机位也没拍到。” 连亚鸿的房间里不好架太多机器,只有两个机位是拍向镜子的。 而就在连亚鸿发疯的时候,他把这两个机位全撞倒了。 易时陆和小刘帮着扶起倒在地上的摄像机,易时陆对摄像师说:“先看看,没准在弄倒之前拍到了什么东西。” 小刘看了他一眼:“时陆哥,你不会到现在还相信连亚鸿的话吧?你看他那个精神状态……而且刚才迈克哥、西哥都在房间里守着,他们说一切正常,没发现什么奇怪的地方。” 虽然小刘嘴上这么说,但还是催促着摄像师把刚才拍摄的影片调出来了。 盛玉朗走过来和他们一起盯着回看,连亚鸿一开始还是保持着缩在角落里的状态。可能是出于某种习惯,他的右手会不自觉地上下滑动自己的外套拉链,但每次滑动幅度不大时间也不长,看起来就是一个不容易被人察觉的小动作。 这个机位主要是拍镜子的,连亚鸿只在镜头右下角,镜子如实地倒映着这个房间的陈设,不做一点矫饰。 时间平稳过度,来到11:51分,在镜头里一直安静待着的连亚鸿突然惊恐大叫扑向镜子,与此同时他的动作碰倒了椅子,摄像机也被撞到,画面出现一瞬间的模糊。 两个机位拍到的事情经过就是这样。 几个人检查了好几遍11:51分发生的事情,没看出什么来,连亚鸿突然暴走的原因无人知晓,小刘坚定地认为就是他自己的情绪病突然犯了。 后续的故事就是其他人口述的那样:连亚鸿把镜子打破,还试图吃下去。 易时陆请摄像师回去之后把这段影片发一份给他。 简单收拾好,所有人向连亚鸿所在的医院转移,医院里只能进行简单拍摄,连亚鸿在急诊做清创的时候不能拍,他们就在外面等着。 还好是凌晨,医院里人不多,已经有同事支撑不住在等待期间躺在走廊地上做简单的休息。张导抹了抹眼睛,也有点熬不住了。 处理好伤口出来,连亚鸿的双手、嘴上都有缝针痕迹,他眼神木木地说要去厕所。 怕他又有情况,一个组务说他陪连亚鸿一起去。看着连亚鸿的背影,易时陆也累得没心思去管他,随他去了。 易时陆:连亚鸿,你真牛,通宵一夜不发愁,虚度时光没有你,时刻都在搞花头。 系统:满嘴顺口溜,你要考研呐。 易时陆:不能熬了,发际线快顶不住了,统哥,同为男人你应该懂的,秃顶对于一个男人的打击是很大的,我还要靠脸吃饭。 系统:没事,你靠脸皮也能吃饭。 易时陆掏出手机,准备来两关 黄金矿工醒醒神,他刚过第一关抓到650,就听见一道刺耳尖叫从卫生间方向传过来,所有人愣了一下,然后不约而同开始向着卫生间的方向奔跑,包括扛着机器的摄像师傅。 易时陆一身轻松跑得快,率先抵达了公用卫生间门口,刚好碰到连亚鸿从里面没事人一样的走出来。 易时陆皱眉问组务:“他刚才怎么了?” 组务摊了摊手:“他说自己刚刚碰到伤口了。” 就这个?易时陆奇怪地看了一眼连亚鸿,对方耸了下肩,好像特别无辜又有点紧张的样子。易时陆注意到他的左手开始无意识地滑动外套拉链,大概就两厘米的一个小动作。 易时陆点了下头:“没出血吧?” 连亚鸿说没有。 众人松了一口气,谁也遭不住连亚鸿再搞一些事了,心想着今夜总算能平稳的度过。 跑过来的人们都往回走,易时陆的耳朵突然发出一声耳鸣,嗡的一下,他下意识停下了脚步,耳边听见了一种很细微……拍打的声音。 连亚鸿回头看他:“主持人你怎么了?” 他现在看起来像是已经过了情绪最激烈的时刻,整个人表现的都非常正常稳定。易时陆摇头说没事,就是有点耳鸣。连亚鸿甚至还对他说了一句注意身体。哪里还像几个小时前疯狂的样子。 易时陆看了看他,也开始跟着怀疑连亚鸿这个人可能真的是精神方面存在点问题。 在他们快步走开时,公用卫生间的镜面里,明明整片镜子前空无一人,可镜子里却关着一个逐渐模糊的人影。那个人影不停地从里面拍着镜子,他哭叫着什么,努力把脸贴在镜面上,可是很快就消失了,只有镜面上留下了一张人脸形状的白雾。 人影在消失前都在想着他被关进去之前听到的那句话:我来接手你的人生了。 下一个人进了卫生间,洗手的时候莫名的发现镜面上某一块地方有雾气,他没多想,冲了冲水就走了。 把连亚鸿送到家门口,组里的人已经困得都不行了,导演组和连亚鸿约好明天再来采一次,看着他进家门之后,大家开车回了酒店。 张导给了五小时休息时间,易时陆赶紧洗洗睡了。 他睡眠一直不太好,闹钟还没响就醒了。去阳台上站了站,刚好看到隔壁迈克在阳台上抽烟。 易时陆本来是不想打招呼的,可是迈克也看到了他,易时陆就假笑着打了一声招呼:“迈克哥,起的挺早。” 迈克脸色有点不太好看,点了点头:“没睡好。” 易时陆笑笑,没打算做多余的寒暄,转身准备进屋。 迈克却忽然叫住他:“时陆,连亚鸿的事情你怎么看的?” 易时陆不知道他为什么问这个,心想迈克多半又是在想收听率的事情,他顺着迈克惯用的思路说:“虽然没拍到镜子什么事,但昨天他们好像拍到了连亚鸿吃镜子的画面,《科学快车》今天估计要找连亚鸿把合同补了,这个画面要是能放出来也挺震撼的。” 迈克弹了一下烟灰:“不,我说的不是这个意思。就是……” 他眉头拧成了川字,很难以启齿的样子,但又很迷惑,总之就是特拧巴的一个表情。 片刻后又说:“没什么,你忙吧,可能是我看错了……” 说这一句话的时候他的声音很小,易时陆也不想和迈克有过多的来往,就进了屋。 连亚鸿今天的状态好了太多,《科学快车》节目组的人果然趁机让他把合同补了,以确保所拍摄的镜头都能用于播出。 面对镜头的时候,连亚鸿说:“我必须要向大家承认,我之前所说的那些有臆想的成分。” 易时陆在镜头前保持好状态:“连先生以前有 过去看过心理医生的经历吗?” 连亚鸿说没有,但也说现在已经意识到了自己的问题,以后有积极治疗的打算。 不是恶作剧,而是精神病人的行为。这个结果比最差的好一点,《科学快车》打算把这两期主题定为关注心理健康,后期制作也会向这个方向引导。 关掉镜头之后,易时陆连连揉着额头,这几天的作息让他变得有点焦虑,他遏制不住地犯恶心,盛玉朗拿了杯茶给他,易时陆闻到味道更觉得难受,摆摆手说不用了,盛玉朗又问他要不要吃点东西。 易时陆头晕目眩的时候最烦有人围着自己说话,不由自主地提高了声音:“我说不用了。” 他这句话一出来,惹得周围的人都往这边看,盛玉朗连忙笑着打哈哈:“我和时陆哥闹着玩的。” 易时陆平时虽然不算是老好人,但很少发脾气,盛玉朗又是那种性格,他俩应该没什么事。周围人收回目光,各自做各自的事情去了。但好像还有一道目光一直在紧紧盯着他,易时陆敏感地觉得不舒服,一回头,看见了连亚鸿就站在不远处。 易时陆状态不好,又是在镜头之外,再敬业本性也难免有点跑出来,看了连亚鸿一眼,并不想说话,倒是连亚鸿走了过来。 “主持人,盛主持也是好心的。” 易时陆看了他一眼,觉得连亚鸿是不是脑子又开始不对劲了要来他这多管闲事,他没理连亚鸿,继续收拾东西准备收工。 连亚鸿没有因为自讨没趣而停止,反而继续说了下去:“要对身边的人好,要做好事,才不会有人希望你消失。” 不仅是易时陆,连盛玉朗都觉察出连亚鸿这些话没头没尾的,特别奇怪,盛玉朗挡在易时陆身前,冲着连亚鸿明朗一笑:“我们俩关系特好,闹着玩呢。” 连亚鸿的目光穿过盛玉朗,一直盯着他身后的易时陆:“不仅仅是对盛主持,还有其他人,要讨人喜欢才行。被人厌恶的人是很容易被取代的。” 这些话像一根根刺往易时陆的心口扎去,连亚鸿说的语气就像是他有多了解自己一样。易时陆终于忍不住,抽了抽嘴角,冷笑一声:“你说的是你造同学黄谣还贿.赂老师那些事情吗?连亚鸿,不要以为我之前没有提起过你的那些事就是对你一无所知。” 这样的人被揭露黑历史不是恼羞成怒就是该知趣而退了,但连亚鸿都没有,他站在原地看起来有点呆,可语气说得却有几分认真:“确实,做坏事的人更应该被……更换。” 他的脑回路易时陆是真接不住,也听不懂他到底在说什么。易时陆放低声音语含警告:“我看比起管别人的闲事,你是真的要好好找个医生看一看了。” 他拎起包向车上走,连亚鸿还在原地看他的背影,目光如影随形,易时陆只想快点离开,不由得加快了脚步,偏偏手机要在这个时候响,还是一个没有名字的陌生号码。 易时陆压着心里的焦躁,接听了电话。 “弟弟,好久不见。”电话里的人的声音带着慵懒,华丽的嗓音像某种东方古典乐器,是温崇礼。 因为温崇礼,易时陆已经快拉黑了十个电话号码了,温崇礼依然可以从各种渠道再次联系到他。 温崇礼:“我打电话是为了提醒你这周六的晚宴不要迟到,你上个月迟到,爷爷已经很不高兴了。” 如果说这世界上有一个人只要一听到他的声音易时陆就容易失控,那么这个人肯定是温崇礼。 刚才压下去的躁意在一瞬间又都涌了上来,易时陆直接对着电话那边骂:“你有毛病啊温崇礼,我特么都拉黑你多少次了?犯贱也不是这么犯的吧?” 温崇礼一声轻笑:“怎么心情这么不好弟弟,又犯事了吗?这次是打架了还是因为携带枪. 支被勒令搬出寝室……哦,我忘了,你已经不在美国了。不过话说回来你病情那么不稳定,真的能好好工作吗,不会在工作的时候发病吧?” 易时陆:“去你大爷的,老子当时有枪怎么不崩了你的……” “弟弟,骂人不好。你还是跟以前一样,沉不住气,一点儿没变。” 在温崇礼的笑声中,易时陆把这个电话再次拉进黑名单。 一抬头,盛玉朗惊愕地站在不远处,看着他。 易时陆心里一万个脏字飘过,张了张嘴,一股酸意从胃里涌出,吐了。 50 镜中人(五) 私校 退学 忏悔室…… 易时陆高中一开始读得是一个纨绔子弟聚集的教会私校,都是被家人送来这里进行“改良”的,他和陆为谦也不例外。 学校里管得严,他们的生活几乎每天都在被监视中,没有社交、没有网络、禁止任何娱乐,他们在这里是“戴罪之身”,有的只是无止境的礼拜和忏悔。 易时陆快撑不住了,在无数次挑起争端被关进“忏悔室”之后,他明白自己的呐喊永远不可能有人听见。 “甜甜。”隔着忏悔室的门,陆为谦轻声叫他。 易时陆爬到门边扒着门:“你怎么过来的?” 陆为谦不屑地笑了几声:“那个ra很好搞,用了点‘叶子’,上了他两次,他就乖乖听话了。” 易时陆已经对陆为谦这些东西见惯不惯了,他向来放荡不羁,又不像自己这么拧巴,陆为谦将他自己定位为“坦荡浪子”,偶尔还会嘲笑一下易时陆这种“虚伪的浪子”。 陆为谦从门缝里给易时陆塞了一片口香糖,要知道在这个学校吃口香糖也是违纪的,但陆为谦总有办法搞到这些东西。 易时陆撕开包装纸,将口香糖放在嘴里,他慢慢地咀嚼,等到甜腻的香气充盈着口腔,硬糖片在他的唇齿之下软化。 易时陆漫不经心地吹了一个泡泡。 他听见了陆为谦在门那边坐下来的声音。 易时陆小声说:“你知道chapel前那块大草坪吗?我特别喜欢那里。” 陆为谦问:“为什么?” 易时陆看着快要剥落的墙纸,很小声地说:“天气晴朗的时候那里阳光特别好,洒在草坪上,能看到每一根草从泥土里爬出来的样子。” 陆为谦又是笑:“你最近诗歌读多了?什么时候关禁闭又加了一项酷刑?” 易时陆将目光从半落不落的墙纸上移开,他低头试图寻找自己的影子,但这里太黑了,没有光的地方也不会有影子。 他坐在地上,抱住自己的双腿,试图让自己暖和起来:“如果在那块草坪上自.杀,晒着太阳,应该会很温暖。” 门外的陆为谦沉默了很久,然后他又笑了:“要我替你搞把炫酷的枪来吗,ppk?詹姆斯邦德,哈。” 易时陆也跟着笑了:“随便什么都好,帮我弄把枪来吧。” 很轻地,陆为谦用手指扣了三下门板,说:“好。” 出了忏悔室没过几天,陆为谦竟然真的给他搞到了一把枪,还是把斯捷奇金aps,但没子弹,陆为谦说子弹还要再等一等。 易时陆没能等到子弹,也没有实行他的完美计划,就被人给举报了,举报的不是别人,就是陆为谦那兔崽子。 被校警带去校长室的时候,陆为谦就混在人群里看着他笑得很开怀,气得他想揍陆为谦两拳。陆为谦换了副表情挤开人群,一幅心痛的样子:“易,你怎么能做这种事情?” 他冲上前拥抱易时陆,在校警把他们拉开前在易时陆耳边混杂着中文说:“我在你的床底下放了一个满的弹匣,恭喜你可以退学了,gdblessyu,甜甜。” …… 从回忆里抽身,易时陆不停用水漱口。刚才呕吐的气味还残留在口腔里,让人的心情非常不愉快。 一只手伸了过来,手里是一包新买的口香糖,回忆和现实交叠,易时陆抬起眼眸看了一眼给他递口香糖的盛玉朗,接了过来。 吃了口香糖之后才舒服点,盛玉朗很担心地看着他:“时陆哥,我觉得你应该去医院看一看。” 易时陆没力气理他,看在口香糖的面子上看了他一眼,摇摇头。 盛玉朗又小心翼翼问:“你刚才在和谁打电话,怎么那么生气?” 这个问题的答案易时陆就更不可能告诉盛玉朗了,他直接忽略掉盛玉朗的话,跟着组里所有人上车,去机场,回a市,一气呵成。 表面上易时陆装得很淡定,等回到家的时候才显示出自己的难受,顾念看着他苍白的脸,没来得及指责他出差都没有说一声,慌慌张张地给他准备了一桌饭。 吃了东西上床睡觉,易时陆才觉得自己终于缓过来些。半夜醒过来,屋子里是黑的。易时陆推开房门出去,发现顾念还没进屋,坐在沙发上开着电视,人却已经坐着睡着了。 易时陆走过去一关电视她就醒了:“甜甜,睡好了?” 看着顾念疲累的眼神,易时陆迟疑地点了下头。 顾念笑了笑:“没生病吧?” 易时陆说没有。 他刚醒过来,声音还有些沙哑,顾念不放心他的身体,让他去喝银耳雪梨汤,是她在易时陆睡觉的时候炖的。 易时陆答应了一声,跟顾念说:“顾姨你先去睡觉吧,这些东西我自己来就行。” 顾念也实在困了,对易时陆嘱咐了几句就抓起手机去睡觉,在她无意中碰到手机屏幕解锁的那一刻,易时陆看到了微信聊天界面,和顾念聊天的是汪茜的微信头像,汪茜刚给顾念发了一笔转账。 易时陆自嘲地笑了一下,去厨房把锅里的汤全部都倒掉。回到浴室洗了一把脸,当抬头看见嵌入墙壁的镜子,易时陆一时之间想起连亚鸿说的那些怪话。 “被厌恶的人是很容易被取代的。” 连亚鸿这句话说的倒是没错,易时陆知道,他一直都知道的。 被厌恶的人不仅很容易被取代,而且很容易被抛弃,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无条件的伟大的爱”,那是假的,是虚构的,是用来哄小孩的只存在童话里的东西,不会真的有人相信的哈? 易时陆又想吐了。 他扒着水池的边缘干呕了几下却没有吐出来,有什么黑影在他视线上方突然闪过,易时陆一个激灵抬头看向镜子,里面只有一张他自己的惊慌失措的脸。 不健康的肤色,两天行程下来过度消瘦的轮廓,即便补了一觉但因为长期不规律的作息眼睛底下泛着浅浅的青色,他把自己搞成这副不人不鬼的样子也不是第一次了。 如果易家那些人看见…… 易时陆缓缓勾起唇角,笑了。 他移动着自己的身体走到浴室门边,出于某种说不上来的心理,出门前他回头看了一眼镜子,这个视角易时陆的身影刚好到镜子边缘,里面的影像与镜子外的他非常和谐,当他走了一步时,镜子里的人也跟着移动,没有丝毫差别。 不知道为什么,易时陆在心里暗自松了一口气,放心地走出了门。 镜子里的身影随着他的移动不断缩小,但在缩小到一定地步之后,它突然停止了。易时陆完全离开浴室,去了客厅。与此同时,镜子里的那个背对着的身影慢慢地转了过来,他一步一步走上前,逐渐占据整张镜面。 那张和易时陆一模一样的脸贴上了镜子,皮肤因为紧紧贴住而被压出了过度平整的印子,他试图从里面破出,但是失败了。镜中人没有沮丧,只是用手敲了敲镜面,发出了一声细微的声音。 镜子里的“易时陆”安静地直视着外面的一切,然后慢慢消失。 易时陆重新走回客厅打开电视随便挑了一部电影,再睡他也睡不着了,又不想去陆为谦那里,就随便找个电影消磨时间,电影播放着,而在坐在沙发的易时陆的背后,一个可以映出人影的铜制花瓶上,某个模糊身影不断变大,五官渐渐浮现露出,一双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他的后背。 易时陆察觉到自己手臂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他向后望了望,客厅里除了他空无一人,易时陆拿了一张毯子,将自己裹了起来。 虽然很不想参加家族聚会,但时间还是到了周六。 易时陆进了庄园,不想去前厅,就先在花园逛了逛。冬季梅花开得好,易时陆随口问了句是谁打理的,管家说是新来的园丁弄的。 易时陆又找园丁聊了聊他并不感兴趣的花卉种植技巧。 正心情愉悦着,听到身后传来了不和谐的声音,一下轻一下,易时陆知道那是谁了。 他不想回头,但还是听见了温崇礼不合时宜的声音:“弟弟,怎么有空在这里和下人闲聊也不进屋啊?” 易时陆慢悠悠转身,看见拄着黑色鎏金手杖的温崇礼。 易时陆故意爆发一声惊呼:“是你啊,呦,你这拐棍是越来越高级了,每次来都能看到不一样的,下次会变成什么样?粘点铁拐李贴纸应该会更应景。不过真可惜啊,这么多年过去了,配再好的拐棍,你的腿一点长进也没看出来。” 温崇礼脸上的表情没有一点变化,甚至还好笑地拍了拍腿:“就这么断着也挺好的,能提醒看到的人很多事情,是不是,弟弟?” 易时陆自然是知道他是什么意思,他的腿这么断着,易直就会一直对他抱有歉疚。 易时陆冷冷一笑:“能理解,私生子嘛,好不容易被认回来了,这种机会不多,好好给你爸当条狗,他开心了,也能多赏你几块骨头。” “你在说什么易时陆!” 在易家用这种愤怒语气连名带姓喊他的人不多,易时陆看向易直,露出三分假笑:“爸,这不是没看到你过来嘛,要是看见了,怎么也得当着你的面再说。你知道我的性格的,我向来不喜欢在别人背后说坏话。” 温崇礼走过去:“爸,别生气,弟弟不是有意的。” 看着他可能父慈子孝,易时陆只觉得更滑稽了。 易直瞪了他一眼:“还不快进来,都等着你了。” 51 镜中人(六)捉虫 乘车 下雪 夜半惊…… 长桌已经坐满了人,女人们精致漂亮,雕琢的像摆满鲜花的花瓶,男人们穿着正装,难掩盖身体里散发出的虚伪气味。这一桌子的人各怀心思,表面倒很和谐。 坐在主位的易柏韬今年已经七十八了,精神矍铄,到现在都没放权,估计还能再镇几年场子。 易时陆小口吃着餐盘里的食物,尽量放低自己的存在感,这一家子的虚情假意他懒得理会。 “时陆还在做那个什么……电台主持人?”餐桌上又有人挑起了这个话题。 易时陆保持微笑看向说话的人:“大伯父,我的工作一直没换过。” “电台主持人……怎么不和崇礼一样进家里公司帮帮忙啊,随便拿点分红也比做这个体面。”周围有意味不明的轻笑声。 “哎呀电台主持人有什么好的啦,老老实实吃工资,娱乐圈嘛又挨不着,小明星也算不上,连点曝光量都没有。” 易时陆放下了手里的刀叉,用餐巾纸慢慢地擦了擦嘴巴:“当然是不能和大伯母当年的风光比,铺天盖地的曝光率,不过……”易时陆垂眸一笑:“要只是负面新闻依我看倒不如不曝光。” 难得表面维持的体面也要被撕破,汪茜赶紧出来和稀泥:“吃饭吃饭,甜甜,吃饭的时候不要说话哈。” 看着汪茜恳求的眼神,易时陆终归还是有些于心不忍,他尚且都不能完全脱离易家,更不要说汪茜还要在易家过日子。易时陆把气咽下去,就当什么也听不到,不再管其他人说什么,只是在心里腹诽。 算是无功无过地熬过一顿饭的时间,易时陆要回家,汪茜拦着他不让他走:“甜甜,你好久没回来了,和妈妈一起回家,陪妈妈聊聊天好不好?” 易时陆再不想回温崇礼在的那个家,架不住汪茜软磨硬泡,心里有松动。易直经过他们身边,难得松了口:“待会儿一起坐车回去,你妈妈最近很想你。” 易直从不说软话,话说到这种份上,已经算是低头了。易时陆有种赢了的快感,表面上装作无所谓的样子:“既然妈妈想我,那我就陪妈妈回去聊聊天。” 易直盯着他看了几秒,偏过脸:“你现在倒是知道孝顺两个字怎么写得了。” 眼看着情况又要不对,汪茜立刻站出来,半开玩笑似的哄着易直:“儿子长大了嘛,肯定要比小时候懂事,你也不能总把他想成以前那个样子。” 除了易柏韬和大伯一家本来就住在庄园里,其他人都陆陆续续从庄园离开,易时陆认得易直的车,看着熟悉的车开过来,想也没想就坐了上去。 等车门关了才发现坐在后座的另一个人是温崇礼。 他下意识要下车,温崇礼不慌不忙开了口:“早说你这么多年没长进了,见了我除了躲还是躲,表面装的像个刺猬,剥开壳,里面就是个兔子。” 易时陆停住了推门的手:“兔子也比瘸子好。” 温崇礼很轻很轻地笑出声:“不见得。做兔子,就要有被人抽筋剥骨放上餐桌的觉悟。弟弟,你说你是不是兔子?” 温崇礼就是有这样的本事,温和的说几句话就能搞得他心里发闷,他要发脾气,好像还显得他自己小肚鸡肠。 易时陆深吸两口气,听见司机问温崇礼:“温先生,开车吗?” 温崇礼笑笑:“开吧,时陆就在我这里,我们好久没像这样,说说话了。” 车缓慢起步,易时陆一时不知这门到底是推还是不推,等行驶出庄园,易时陆把手收了回来。 如果这时候闹着要下车,反而显得他好像是怕温崇礼一样。 车速越来越快,这一路上的风景原本是不错的,只是黑夜掩盖,再好看的风景也变成一团急驰而过的墨色图块,不知道过了多久,有星星点点的莹白落在了车窗上。 易时陆听见温崇礼平稳的声音,他说:“弟弟,下雪了。” 下雪了。 易时陆忘了在哪里听过这样一句话,下雪的时候,无论做过什么错事,都可以被原谅,但就只在那一天。 这种浪漫的说法可化解不了积怨,易时陆嗤笑一声,从后视镜看向温崇礼,后视镜里的温崇礼看着他,突然温柔一笑,吓得易时陆在心里狂骂脏话。 他偏过头刚想质问温崇礼是不是有病为什么要偷看他,却发现温崇礼正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似乎已经睡了很久了。 易时陆疑惑地再次向后视镜中看去,那里的温崇礼也是闭着眼睛的。 ……又是幻觉? 为了确定到底是不是幻觉,易时陆问司机:“你刚才有没有听见温崇礼说话?” 司机说:“温先生刚才说话了吗?是有什么吩咐吗?” 易时陆沉默片刻,说:“没有,可能是我听错了。” 到了目的地温崇礼才醒,眼睛红红的不是假睡。易时陆被刚才的事搞得没了和他斗气的心思,下车进了屋。 汪茜把他的房间保持得很好,干净整洁,一点都看不出来很久没有人住过的样子。 和汪茜聊了一会儿,汪茜就说要去睡美容觉了。 易时陆在自己的床上躺了躺,感觉到了一丝陌生,周围的一切都是熟悉的,任何摆设和之前都是一模一样,但他就是有点陌生了。可能是气味,空气里没有了属于他自己的气味,也可能是其他的。 易时陆闭上了眼睛,听着雪花落在窗户上的细碎声音,很催眠。 半夜时分,有人推开了这间屋子的房门,一个身影站在他的床边,凝视着床上的人,他的眼中充满着无限温柔,他动作极轻,为了不吵醒正在熟睡的人,几乎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易时陆睡觉的时候会把自己全部蜷缩起来,陆为谦曾经嘲笑他,说他睡觉的样子,看起来就像是被长期虐待的儿童,或者是美国新闻里那种从出生就关在地下室被社区人员解救出来还没有社会化的孩子。 不得不说陆为谦在描述方面有点子天赋,即便这种天赋只能收获到易时陆的白眼。 而现在,面对着蜷缩起来的易时陆,那个身影弯下身,在易时陆的额头上落下一个轻柔的吻。 “弟弟。”他很小声地说,眼中盛满柔情。 “卧槽!” 易时陆醒了,温崇礼一张大脸在眼前吓得他心脏剧烈跳动。 易时陆:怎么都喜欢搞半夜袭击啊,幸稚京也这样他也这样,总这样我心脏遭不住啊! 系统:哦。 易时陆:他来干嘛了? 系统:刚睡觉呢没看到。 易时陆摸了摸自己脖子:肯定偷摸掐我脖子了。按照家产守恒定律,把我搞死了他就可以拿全部家产了。 系统:家产守恒定律还有个额外条件。必须在易直没有其他私生子的情况下才能生效。 易时陆:严谨还是你严谨,没人比你更懂家产。 易时陆一把抓住了温崇礼的胳膊:“我说你今晚怎么怪怪的,原来在这儿憋着坏呢,大半夜进我房间你想干嘛?” 易时陆的突然醒来打了温崇礼一个措手不及,他努力挣脱易时陆的手,一瘸一拐地向后退。 “闹是吧,”在这种时候易时陆的脑子转的飞快:“那就闹得大一点,让大家都看看你半夜偷偷进我房间想干嘛?现在就想对我下手啊温崇礼?太早了吧,你还没掌权呢!” 易时陆叫嚷的声音让整栋房子亮起了几盏灯,不知怎么的温崇礼突然爆发出很大的力气挣脱了他跑到了走廊上,易时陆跟在他身后跑,知道温崇礼跑进了自己的房间把门锁了上。 易时陆拍着门:“你有本事开门啊温崇礼!” 家里的阿姨醒了好几个走上来,易直和汪茜也走出房间。 汪茜揉着眼睛颇有些无奈:“甜甜,你这又是在搞什么?” 易时陆告状:“温崇礼大半夜跑我屋子里掐我脖子。” 这句话他说的带了点艺术加工,不过无伤大雅,易时陆坚定地温崇礼进他房间不是想掐他脖子才怪。 易直叹了口气:“别闹了,刚才公司有事,崇礼去公司了,不在家。” “不可能,”易时陆指向温崇礼的房间:“他刚刚就是跑进房间里了,我亲眼所见。” 易直:“易时陆,你多大了?你还要闹到什么时候?” 易时陆:“我没有撒谎,他刚刚真的进了我的房间。” 汪茜忍着困意走上前,敲了敲温崇礼的房门:“崇礼,在里面吗?” 无人应答。 汪茜看了一眼易时陆,易时陆说:“他就是心虚才不敢开门。” 汪茜说:“崇礼,你再不开门的话我让阿姨找钥匙了。” 她随手拧了一下门把手,表情一愣,看向易时陆:“门没锁?” 汪茜说:“崇礼,我进来了?” 说着她推开了门。 黑暗的房间里什么也看不清,窗帘是拉上的。在灯打开的那一瞬间,屋子里一个人也没有,空荡荡的。 易直揉着额头:“我刚才就说过了,崇礼去公司了。” “不可能。”易时陆皱着眉头,冲进了温崇礼房间的内卫。 52 镜中人(七) 视频 酒店 出现了…… 没有,内卫里也没有人。 刚才那个跑进温崇礼卧室的人凭空消失了。易时陆自己都快要怀疑,睡觉时发生的一切是不是都是他幻象出来的……但是不对,手背上温崇礼挣脱他的感觉如此清晰的残留着,如果这是幻觉,那为什么他的手现在还在发红发麻? 易时陆喃喃地说:“温崇礼他刚刚用力地推开了我的手……” 易直终于忍无可忍:“胡闹!25岁的人了,正事不做,半夜不睡觉在这里出尽洋相!” 易时陆停止了争辩,他知道无论他说什么,易直也不会相信的。易家整个房子里,相信他说的话的也只有他自己,现在就连汪茜也不再为他辩解了。 “都回去吧。”汪茜挥了挥手,哄着易时陆:“甜甜,挺晚的了,回去睡觉吧,做噩梦也是正常事,明早你讲给妈妈听,妈妈喜欢听你说话。” 汪茜这些劝慰他的话更证明了易时陆说的那些话,她是完全都不相信。 易时陆沉默着,没有再多说一个字,从温崇礼的房间走了出来,他又回头认真看了一眼,温崇礼的房间用的是灰色的遮光窗帘,窗帘后推玻璃门是个小阳台,这里只是二楼,从二楼跳下去很多人都能做得到,温崇礼也有可能是从那里跑走的。 床上很平整,显然今夜还没有人躺上去过,温崇礼的床前放了一面巨大的穿衣镜,能够照清楚床上的一切。 也许是经历了连亚鸿的事情,易时陆现在对镜子有点敏感,他仔细看穿衣镜摆放的位置,完完全全正对着床,按照传统风水来说是不建议这样做的,也有说法是如果半夜人睡得迷迷糊糊醒过来看见镜子会吓一跳。 总之,易时陆觉得浑身不舒服。 阿姨把温崇礼房间的门关上了。 易直让所有人回屋,对这场闹剧嗤之以鼻,还隐隐警告了易时陆几句,让他不要再生事端。 回到卧室,易时陆打开窗户,来到阳台,从他卧室内的阳台看出去,刚好能看到进前院的大门,院里悬着两盏昏黄的夜灯,无论有任何人进出,都逃不过他的眼睛。 雪一直下,融化在种满梅花树的泥土里,凌晨四点,天尚未拂晓,只有夜灯不遗余力的散着光晕。 大门悄无声息地开了,车行到院子里,温崇礼从车上下来,没有撑伞,雪落在他的肩头,深色衣着尤为明显。 心有所感,温崇礼忽然抬起头,看向了易时陆的窗户,在夜灯微弱的光中,易时陆看见他的唇角微微勾起,他不是很确定那是不是一种嘲弄。 温崇礼竟然真的刚从外面回来,这也就证明了,易直说他不在这幢房子里是真的。 可是如果温崇礼一直就不在这幢房子里,那他看到的那个人又是谁? 易时陆于阳台上俯视着温崇礼,用和天气一样冰冷的眼神,看那些落在他肩上的雪一点点浸湿衣服,水迹融进他高级大衣的纹理里,留下深色痕迹。易时陆转过身,进了屋。 那不是幻觉,他很肯定,温崇礼绝对有什么事情隐瞒着大家,易时陆决意要弄清楚。 早餐他难得下楼和家里人一起吃,饭桌上所有人不约而同地没有提昨晚的事。 汪茜笑眯眯:“这样多好,甜甜,一家人就该在一块,你要不搬回来住吧。” 搬回来是不可能搬回来的,但为了方便弄清楚温崇礼的事情,他确实应该在这里多住几天。 易时陆冲汪茜粲然一笑:“妈,我在这里多住几天陪陪你吧。” 汪茜感动得一时说不上话,连易直都有点吃惊他这个逆子易时陆竟然能说出这种话。 易直咳嗽了一声:“总算是有点做儿子的样子了。” 他一个在外面有情人又有私生子的人说出这种话实在太可笑了,易时陆在心里冷笑,没搭理易直。转头就买了隐形监控打算安在温崇礼的房间里。 温崇礼房间通常是不锁门的,理论上来说进去很好进,但房子里人多,除了家里人之外还有各种工作人员每天进进出出,很难在白天找到一个恰当的时机进温崇礼的房间。 终于有一天温崇礼因为加班迟迟没有回来,易时陆在晚餐后找了个机会溜进了他的房间。 隐形监控就只有纽扣大小,易时陆环顾四周,选择把它放在花瓶里,用花叶来掩饰,不容易被发现。刚放好角度,门外就传来了手杖规律的敲击声和温崇礼说话的声音。 “我在公司吃过了,不用再给我准备晚餐,你去休息吧。” 在温崇礼推门前,易时陆及时的躲到了阳台上,还不忘记让窗帘留一道缝隙,方便他观察温崇礼。 温崇礼进来之后先放下手杖脱下外套,之后去了浴室,大概是做简单的清洗,一切都很正常。温崇礼进了浴室之后,易时陆就观测着阳台的地形,开始思考从这里爬回自己房间阳台的可能性。 二楼的阳台连成一排,他和温崇礼的房间也没隔几个。从这里爬过去也不是不可能…… 温崇礼从浴室里走出,坐在了床边,易时陆停止计划回去的路线,重新监视着他。 说来也奇怪,温崇礼一边重新戴上手表一边笑着说起了话:“你太心急去见他了,怪不得那么容易被发现。” “你和我都是‘温崇礼’,他当然应该讨厌你。” “你也不想想他平时对我的态度。” 易时陆怀疑温崇礼口中的“他”指得是他自己,但温崇礼现在在和谁说话? 易时陆从窗帘的缝隙里仔仔细细看过去,观察着他的耳朵,并没有看见温崇礼带着蓝牙耳机和谁打电话。相反他坐在床上向左边看,淡笑着,好像在床的那一侧真的有一个人在和他聊天一样。 易时陆记得进房间的时候只有温崇礼一个人。 他挪动了一下身体,换了个角度想要看得更清楚,又因为不敢动作太大被发现,挪来挪去到最后还是没能看清楚和温崇礼说话的人是谁。 但他听见了另外一个声音:“因为你的缘故我天生就很喜欢他,这是本能。” 这个声音很小,但是怎么听起来有点耳熟……和温崇礼的声音那么像? 温崇礼说:“那就克制住你的本能。” 那个人不说话了。 温崇礼顿了下又说:“最近我发现了一件事情,应该是和你有关,我的手指有的时候会变得……” 他的话说到一半突然停下了,易时陆心脏悬到了嗓子眼,不安的感觉越来越严重,他知道自己很多时候的直觉都很准确,不由得警惕起来。 易时陆往旁边躲了躲,再也看不到屋子里的景象,也尽量避免自己被发现的可能。 他听见了温崇礼从床上站起来的声音,还有自己的心脏剧烈跳动的声音。易时陆不知道其他人是否可以像他听得这样清晰,他被这胸口的鼓动弄得有点慌乱,捂住胸口试图把这个声音遮盖住,但毫无用处。 窗帘“刷——”的一下被拉开,温崇礼推开门,脸上故意做出惊讶的表情:“弟弟,你怎么在这里?” 易时陆尴尬地向他看过去:“我……” 温崇礼:“你不会是想从这里爬回你的房间吧?” 易时陆:“……” 温崇礼:“你介意我欣赏一下你灵活的腿脚吗?毕竟,”他敲了敲自己的腿:“我很久没有感受过像你这么灵活的腿了。” 易时陆听出了他的揶揄,但无言以对,僵硬地站了三秒钟,干脆什么也不管了。他从阳台走回卧室打算从正门出去,路过温崇礼身边时还说了一句借过。 温崇礼在易时陆碰到门把手的时候叫住了他,没有手杖的帮助,温崇礼走得有几分艰难,他从手里丢了一个东西给易时陆:“别忘了把你的东西带走。” 易时陆接住,低头一看是自己安放的监控。 易时陆就算再混,在这种做坏事被当面拆穿的情况下也忍不住要面红耳赤,他支支吾吾了几句,发现自己完全找不出一个很好的狡辩借口,就放弃了,逃生一般从温崇礼的房间逃了出去。 看着他仓皇的背影,温崇礼笑了一声,把门重新关上,上了锁。 温崇礼坐回了床边,本来没有任何人像的镜子里浮现出一个和他一模一样的人,但又不能仅仅用“他的镜像”来解释,里面的那个东西模样与温崇礼完全一样,表情动作与温崇礼却不尽相同。 现在现实中的温崇礼已经仰面躺在了床上,而镜子里面的那个还在盯着他看。这种反科学的画面如果被拍下来,一定会登上灵异事件头条。 镜子里的温崇礼说:“我想去时陆身边。” 躺在床上的温崇礼无语:“你差不多得了。” 他抬起自己的手,放在眼睛上空认真地看了看,活动了一下手指:“不过最近我的手有的时候会突然变得透明,看来离你完全取代我的那一天要不远了。” 温崇礼放下手,闭上眼睛,脸上带有一丝快要解脱的轻松:“我的人生……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镜子里的人没有说话,他看着躺在床上闭着眼睛的人,渐渐隐没在了镜子里。 没套出温崇礼的事情还被发现了,易时陆脸烫得厉害,第二天上班的时候都在想这个丢脸的事情,开会的时候走了神。 张导看易时陆的眼神都是不满意,看在易时陆赶紧端正态度的勉强放过了他,拍着桌子问:“迈克呢?我让他交给我那份文件在哪里?” 小刘小声说:“迈克请假了?” “请假?这个时候请假?他知不知道《深夜诡话》最近收听率下滑了?我们节目是台里的王牌节目,是标杆!现在收听率下降让别的组怎么看?” 小刘一脸为难:“早上听迈克哥打电话过来的声音,他感冒还挺严重的。” 正是用人之际,组里面不不能缺人手,张导有点头疼,只能让大家这段时间多加加班,想尽办法把收听率稳住。 听小刘说,《科学快车》关于连亚鸿的那两集下周就要播了,希望能带一带《深夜诡话》的收听率。 加班的时候易时陆收到了《科学快车》那边发过来的视频,是他之前让摄像师发过来的,连亚鸿发狂的那一段。做后期的人很贴心的把它剪成了只有五分钟的片段,囊括了易时陆要看的关键点。 易时陆点开视频,和上次在现场看到的一样,连亚鸿突然暴起,椅子和摄像机全部被他弄倒,画面都被摔的模糊了一下。 易时陆反复看了几遍,没有什么新的发现。加班休息期间他又看了几遍,看的头晕眼花,正头疼的时候突然灵光一现,把视频导入到电脑里,倍速放慢又仔仔细细看了一遍,竟然真让他看出了点什么不一样来。 经过慢放之后的画面变得格外漫长,但也更精准,几乎每一帧都看得清清楚楚。在连亚鸿爆发的那一瞬间,他刚跳起身的时候画面就已经模糊了,也就是说,这件事发生并没有一个先后顺序,导致画面模糊的原因不是连亚鸿把机器弄倒了,而且其他的他们未知的一个原因。 易时陆越看越觉得还真是这样。 他招呼小刘过来看,小刘看完摇摇头:“我没看出来时陆哥,我感觉它们就是同时发生的。” 盛玉朗凑过来:“你们看什么呢?” 易时陆又拉着他看了一遍那个瞬间,盛玉朗沉默了两秒钟:“好像是有一点,但也不能就这么下结论,机器毕竟还是机器,很难不保证他出现延迟或是其他的误差。” 小刘也认同盛玉朗这个说法。 盛玉朗看着易时陆:不过时陆哥,你做这些到底是想证明什么呢,难道你真的觉得连亚鸿说的一切都是真实存在的吗?” 盛玉朗这一问把易时陆问清醒了一点,是啊,自己到底想证明什么呢,他现在所做的所有举动在别人眼中都是疯狂的,难道他还真要为连亚鸿证实镜子里有另一个人存在吗? 盛玉朗轻轻叹了一口气,拍了拍易时陆的肩膀:“时陆哥,你最近压力太大了,先回家休息吧,这里有我们在。” 收工之前易时陆去了一趟洗手间,看着洗手间的镜子,他突然想起那天晚上,连亚鸿也是在洗手间发出尖叫的声音的。 连亚鸿是不是看见了什么。 还是发生了什么……… 易时陆盯着宽大的镜面,看见了自己的嘴巴、鼻子、眉眼……他的眉眼像汪茜,略微上挑,睫毛如鸦羽,浓密乌黑。陆为谦说他不笑的时候容易看起来有点阴郁,笑起来的时候又傻不愣登的。这是什么破形容啊…… 镜子里的他注视着自己,弯了下唇角,微微笑了。 微笑? 他有做这个表情吗? 易时陆摸了下自己的嘴巴,他并没有感觉自己在做微笑这个表情。 等他诧异地摸完自己的嘴角,才后知后觉地发现,镜子里的他……没有伸手这么做,他动右手的时候,那里面的人却持续地保持微笑而空洞的神情,在空荡的洗手间里,白炽灯照射在冷色调的瓷砖上,镜子里的人像尊微笑的雕塑。 卧槽。 易时陆连续后退了几步,后背抵到了墙上。 系统:呜哇呜哇,警报警报,目标出现!爱意值:0恨意值:0 易时陆:他什么身份啊,也敢和我用同一张花容月貌的脸? 系统:别耍嘴皮子了,你看看你现在的数值。 易时陆:竟然是0耶:) 系统:……武林外传看多了吧你。 易时陆:这个0,竟然和我的型号一模一样诶~ 系统:……好烦啊,我就说我该申请换个正经宿主的。 易时陆用力地揉了揉眼睛,镜面恢复如常,里面的镜像是和他同步的,他试着朝前走了一步,镜像也靠近了一点,哪里有什么微笑雕塑。易时陆怀疑自己可能真的是因为压力太大而产生了幻觉。 最近的事情一桩接一桩的,也许他该去看心理医生舒缓一下心情。 是幻觉,是假的,是压力导致的原因…… 易时陆魂不守舍地走出大楼,一路开车去了享悦,陆为谦给他点烟的时候他的手都是抖的,几乎拿不住烟。 陆为谦也看出了点什么来,拍了拍他的背:“喂,你今天什么情况?” 易时陆哆哆嗦嗦吐出烟雾:“没情况,别问了。” 陆为谦:“担心你不行啊?” 易时陆:“别瞎担心。” 陆为谦:“嘿,真行,好心当成驴肝肺,就这么对我是吧。” 陆为谦说着要和以前打闹时候一样上手捏易时陆的脸,易时陆正烦的不行,直接抬起手一巴掌给打偏了,很清脆的一声,再吵闹的环境两个人也听到了。 陆为谦动作一下子就顿了,皱着眉头看他,说出了那句著名广告语:“你没事吧?” 易时陆也知道自己反应过激,又拉不下来脸道歉,只是硬着嘴说没事。 还好陆为谦也没往心里去,搂着他的肩递酒,什么酒都混着喝了一通。 易时陆又醉了,倒在陆为谦身上不省人事,手里还夹着半根没有燃尽的烟,散出一点不易察觉的甜甜腻腻的香气。陆为谦笑着把他手里的烟抽出来碾了。 旁边的人挨过来:“谦哥,要是他知道你给他用那种东西生气了怎么办?” 陆为谦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多嘴多舌,舌头要是不想要了直接说,我让人给你一个痛快。” “别,”那人捂着嘴讪讪一笑:“我还想要舌头。” 陆为谦低头看向靠在他肩上的易时陆,易时陆又下意识要把自己蜷缩起来了,这是他每次睡觉时候的小动作,陆为谦眼神瞬间就变软了。 “你懂什么,”他小声说:“时陆是最念旧情的人,无论我做什么,他最后都会原谅我,他可只有我陪在他身边,从小到大都是。” 陆为谦抬手戳了戳易时陆的脸,戳得对方在睡梦中脸上都出现了不耐烦的神情:“行了啊甜甜,再枕下去肩都要麻了,要睡……去床上睡。” 陆为谦拦腰抱起了易时陆,这一次他决定不把易时陆送回家。 酒店房间里易时陆蜷缩着躺在床上,陆为谦心情很好地看着他,嘴里哼了两句歌,转身进了浴室。 易时陆越睡越难受,有种要吐不吐又无法醒过来的感觉,脸憋的通红。 浴室响起了水声,陆为谦在洗澡,嘴里哼的歌就没停。 在无人看见的地方,穿衣镜里慢慢显出一个身影——一个和易时陆完全一样的身影。 坚硬的镜面泛起了一圈圈涟漪,像被某种力量软化了。阻隔开空间的东西不存在了,里面的人毫无阻挡的从镜子里穿出,迈进了这间屋子。 明明是和易时陆长的一模一样的脸和身材,但此时给人的感觉却没有那么相同,如果非要说出理由,大概是从镜子里出来的那个东西带了一点未知的邪气的气场。 酒店房间铺满了柔软的地毯,皮鞋踩在上面可以不发出一点声音。那个东西靠近了易时陆,看见他在睡梦中都略显痛苦的表情。 他看了看浴室的方向,又看了看床上的人,若有所思地点了下头:“怪不得会引起那么多人的厌恶啊。” “易时陆。”他认真咀嚼这个名字,就像把这个名字当成自己的了一样,深深地记在脑子里。 “易时陆酗酒、吸烟、交友不慎、满身恶习……怪不得……” 他看着睡在床上的人,一一数着他的罪行,眼睛里浮现出了一丝嫌恶,转瞬之后,又若无其事。 “就是这样的一个人啊。” 系统:恨意值:1爱意值:0 睡梦中被系统呼唤的易时陆:??????我什么也没做啊? 系统:可能你的存在就比较让人讨厌吧。 易时陆:我懂了,老话说的好,不遭人妒是庸才,老话还说的好,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他嫉妒我的美貌!由妒生恨! 系统:我觉得你没懂。 53 镜中人(八) 替代 请假 楼梯间…… 睡梦中的易时陆看起来有几分痛苦,喉咙里发出模糊不清的呻.吟,连鼻尖都是红的,好像就快要哭了。 他睡着的时候看起来要比平时乖巧,没那么让人讨厌,也许是因为不说话的原因。 镜像的易时陆垂眸许久,动了动手指,把被子扔到了易时陆的身上,刚刚好遮盖住易时陆的身体。浴室传来动静,他的耳朵动了动,慢慢转过了身。 陆为谦洗完澡出来,易时陆还没醒,被子被他紧紧卷在身体上,包裹住身体的每一寸,裹得像只虾。 他没有察觉出任何异样,因为房间里没有一丝其他人来过的痕迹。 易时陆无意识地扭了扭身体,更像一只红虾了。 看他实在可爱,陆为谦忍不住笑了一声,用手捏了捏易时陆的脸:“长大了不让捏脸了是吧,还敢打我的手。” 易时陆当然是没法回答他的话的,只是感觉到了有其他人的触碰,被捏脸的不舒服让他偏来头,嘴里嘟哝了一句什么。 陆为谦俯身去听,听见了他说“给我水”。 陆为谦听话地倒了水,给易时陆喂了一口。 喝完水之后的易时陆只安静了五分钟,身体里的不适没有消失,浑身又痒又燥,像有蚂蚁在身上爬、在皮肤上啃咬,咬得他又痒又痛。 易时陆又哼了几声。 陆为谦看着他,明白了。笑着从挂在衣架上的外套口袋里摸出了一个蓝色小方盒,抽出了一条烟点燃,烟头接触到火焰,很快火星便一明一亮,陆为谦把烟放在易时陆的口鼻边,随着一些在空气中挥发的气味,易时陆的呼吸逐渐变得平稳了。 盒子里还有五支烟,陆为谦点了点,想了下说:“比预想中的快。” 看着毫无察觉的人,陆为谦连一点掩饰都不再装了,他把烟盒重新放回口袋,躺在了易时陆身边,呼吸的气息就洒在易时陆的耳廓,而他也能将易时陆的气息闻见。 陆为谦感觉自己快要睡着了,睡在易时陆身边的感觉很好,就像又回到以前在高中时候。无数个像蹲监狱的夜晚,他躲避别人的目光溜进易时陆因为声名狼藉而开了特例的单人宿舍里,在别人口中“不服规训、品性恶劣”的易时陆会在月光下坐起身,拍拍自己的床沿,睁着一双又圆又无害的眼睛看他:“又睡不着吗,过来睡吧。” 而他自己,就会故作无所谓的哼笑:“什么睡不着啊,我是特意来陪你的,甜甜。” “切,”易时陆不屑:“那你出去吧,我用不着你陪。” 陆为谦没有出去,无赖地躺在了易时陆的床上,顺便还打了一个滚:“和你道个歉,我把你的圣经烧了,明天勃朗特小姐应该会骂你。” “你大爷的……”易时陆用手掌揉了揉额头,在心里骂了很多句脏话,但最后还是放过了他:“睡觉吧。” 回忆里的画面清晰又美好,陆为谦不愿意破坏他们之间这么和谐的关系。 但他确实有点儿……忍不住了,他已经忍了很多年,他很肯定易时陆身边只有他一个人,的所以易时陆不会轻易和他撕破脸。 易时陆会谅解他做的一切的。 在陆为谦的身后,镜子里的人将全部的一切尽收眼底,床上的两道身影靠得很近,他的目光跨过陆为谦,落在里面那个人的身上。 香烟的味道还没有散,易时陆双颊酡红,紧裹在被子里的热度使他嘴唇微张,泛出那么点自甘堕落的味道。镜中人以冷眼相看,不掺情感的双目犹如机器,但在机器之外,他多了一丝混合**的冷酷。 第二天中午,易时陆终于醒了,一醒来看见陌生环境一时没反应过来,望着身边睡着的陆为谦才稍稍有了一点昨晚的记忆。 他又喝断片了,但陆为谦这次怎么没把他送回家? 陆为谦撑着手看他,看出他想问什么,直接回答:“我昨天喝猛了,没劲再把你送回去。” 也说得通。 陆为谦随口一问:“中午想吃什么?” 易时陆动作一僵:“中午?” “对啊,”陆为谦把手机屏幕面向易时陆,让他看清楚上面的时间:“都十一点多了。” 易时陆一个暴走:“我靠我靠,你为什么不叫我?” 陆为谦:“你上午不是没有班吗?” 易时陆:“我这几天都要加班啊!” “完了,”他抓了抓自己的头发:“主任要是知道我喝酒睡过了肯定大发雷霆……我平时睡觉明明很容易醒的,怎么就昨天搞成这样子。” 易时陆暴躁地抓起衣服去洗澡,掩耳盗铃地没敢看手机,他怕他一开手机就会看到自己被驱逐出组的消息。 陆为谦笑着抱着手臂在浴室的门边和他说话:“你怕什么啊,我给你们节目多投点钱不就行了。” 混合着水声,浴室里传出来易时陆的叫骂:“你有病吧,电视剧看多了?” 被易时陆一骂,陆为谦浑身舒坦了,欠儿欠儿地说:“最近尤其沉迷玛丽苏,我知道像我这种暴发户就应该干这些事情。” 易时陆有一搭没一搭地回嘴:“你这样的就别侮辱玛丽苏了,玛丽苏也要有门槛的好不好。” 全部洗漱完出来易时陆才敢看手机,但出乎他的意料,他没有收到什么消息连环轰炸,更没有主任和张导的私信,工作群里也是一片祥和,最新一条信息还停留在昨天,是关于聚餐的事情,没有人再提工作。 一切都很平静,好像他旷工这件事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易时陆疑惑了。 以前有人旷工的时候,张导恨不得追着骂上三天三夜,按照他的性格,除非是根本没有发现这件事,不然不可能这么风平浪静。 难道张导那个爱岗敬业的人上午也旷工了? 保险起见,易时陆给盛玉朗打了个电话刺探了一下情况。 接到他的电话盛玉朗很高兴:“时陆哥,你怎么打电话过来了?吃过午饭了吗?” 易时陆拐弯抹角的问:“那个……上午的时候,张导有没有……说关于我的话?” “关于你的话?”盛玉朗没太听明白。 易时陆更直白了点:“就是有没有说我不好,因为我上午不是……”旷工了吗。 他没好意思把最后几个字说出来。 盛玉朗“哦”了一声:“原来你是问这个,开完会之后我听见张导夸你有想法,说你提出的新环节有新意而且可行性很高。” “……什么?”易时陆愣住了。 盛玉朗没有听出他的语气,还在滔滔不绝:“上午开会的时候张导就对你的提案很满意,你提出的恐怖小说家环节大家都觉得特别好,我看八成有戏……” 易时陆听得发懵,盛玉朗说的每一个字他都听得懂,但组合在一起他就怎么也听不明白了。怎么好像在盛玉朗的嘴里,自己矿工这件事从来就没有发生过,还有什么……环节什么的,盛玉朗他知道他在说什么吗。 “等一下,”易时陆打断了他的话,试图理清盛玉朗的逻辑:“你是说今天上午开会的时候,我提出的方案,张导很满意吗?” 盛玉朗:“对啊。” 对啊。 对啊? 怎么可能对呢,他上午根本就没去上班,哪来的什么开会,又哪来的什么新环节。 易时陆心里涌上一些奇怪情绪:“什么……你在讲什么东西啊,盛玉朗,别和我开玩笑行吗?我认真问你的,我上午无故旷工,张导是不是生气了?” “旷工,谁?”电话那边的盛玉朗也明显地迷惑了。 易时陆感觉自己在鸡同鸭讲,一件很简单的事情,他和盛玉朗两个人说了十分钟,却都没有听明白对方在说什么。 他又重复了一遍:“我。” 盛玉朗:“你旷工?你什么时候旷工了?” 易时陆快没有耐心了:“别玩儿了盛玉朗,你再这样耍我,我真的要生气了。” 盛玉朗的声音听起来也很无辜:“没有,时陆哥,我没有在耍你。我没太懂你的意思,你说你上午旷工了,可是你不是来开会了吗?” 易时陆皱起了眉头:“不可能,你看错了。” 盛玉朗:“你就坐在我旁边,我不可能看错,而且大家都看到你来了,时陆哥,你现在还好吗?” 易时陆虽然还没有弄清目前的状况,但他能感觉的到,现在无论是他还是盛玉朗,都有一种觉得对方脑子不清醒的试探意味。 今天不是愚人节。盛玉朗也没有任何要欺骗他的必要。 联想到手机里安安静静的工作群,易时陆甚至都快要怀疑是不是上午自己真的去开会了,要不然怎么没有一个人来向他问责。 “那就……算了,”压抑着心里一堆疑问,易时陆装作刚清醒的样子:“我……想起来了。” 和盛玉朗说完,他又打了其他几个同事的电话,从他们的回答中,易时陆听的出来,没有一个人认为他上午旷工。 他们不约而同的表示,上午易时陆的开会表现非常精彩。 是恶作剧吧,在联手整蛊他吗? 易时陆烦躁得很,用力抓住自己的头发,在他快要把自己的头发扯下一些的时候,陆为谦抓住了他的手。 他抬起眼睛看着陆为谦那张吊儿郎当的脸,更加烦躁了。陆为谦还好意思笑嘻嘻和他说:“趁着年轻,还是多珍惜珍惜自己的头发吧。你看看易直的头发现在多岌岌可危,估计你老了也那样。” “滚。”易时陆给他说的心烦意乱的:“陆为谦,我一上午都和你待在一起的对吧?” 陆为谦笑了下:“这还有什么疑问吗?咱俩一上午都睡一块。” 易时陆:“你确定吗?中间你没有出去过吗?” 陆为谦本来是当个乐子聊的,易时陆这么正经的追问,搞得他也有点认真起来。陆为谦细想了一下:“没有,我没有出去过,如果有什么疑问你可以查酒店的监控。” 监控是个好东西。 陆为谦让人把酒店监控调给易时陆,易时陆看了,确定自己确实一直都没有走出房间。 那么一直没有走出房间的他,究竟是怎么去演播大楼加班开会的? “他们在说一些我根本没有做过的事情。” 他的耳边忽然又回响起了连亚鸿的话。 易时陆沉下脸,收拾好东西去了演播大楼。 用丢了东西做借口,安保员很好心地帮他调出了大楼监控,上午九点十分,走廊上的监控出现了易时陆的身影。 现在的技术很发达,监控画面十分清晰,易时陆都能看清楚画面里“自己”脸上带着的微笑,比他平时所表现出来的还要和善可亲。 “他”从走廊穿过,然后出现在了下一个画面里,会议室。 和以前一样,盛玉朗率先对“他”打了招呼,让“他”坐在自己身边的空位上,而“他”也这么做了。 因为保密的关系,会议室的监控是没有声音的,易时陆听不见他们在说什么,但一切进行得应该格外的顺利,气氛越来越活跃,而所有人围绕的中心都是画面里那个“易时陆”,会议结束的时候,张导还拍了拍“他”的肩膀。 看来他表现得很好啊。 看着画面,易时陆开始恍惚,那是他吗? 那个人和他有着一样的面容、一样的举止,他进入他的工作场所、接手他的工作,而且没有被任何人发现。 如果这个人不是他自己,那又该用什么来解释呢? 可是如果这个人是他,今天上午躺在酒店里的人又是谁? 这一切,所有的所有,都无法不让易时陆联想到连亚鸿。除了连亚鸿事件,其他的说法都不能解释现在他所遇到的离奇怪事。 他遇到了和连亚鸿一样的情况。 易时陆的手紧紧地握了起来,一时说不清心里是害怕还是愤怒,又或者二者兼有之。 监控的某一幕中,“他”不经意的望向摄像头,露出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就好像知道有人一定会看见这个画面一样。 “小伙子,东西找到了没啊?”安保员的声音打断了易时陆的思绪,他将目光从屏幕上移开,已经做不出任何表情了。 易时陆麻木地回答:“没有,我再去其他地方找找吧。” 刷卡上了电梯,刚好碰到了同事。 同事没看出来易时陆脸色不好,还笑着和他寒暄:“时陆,你上午提的那个‘恐怖小说家’构想不错哦,我和范妮中午吃饭的时候都在聊这个,诶……你怎么了?看起来无精打采的。” 易时陆无力地摇了摇头:“没有,没事。” 坐到工位上,易时陆开始发呆。电脑上贴着一张贴纸,上面用圆珠笔写着几个关键词“恐怖小说家,拟邀著名作家陈鑫融,圆桌……” 便利贴是易时陆抽屉里常备的最普通的黄色贴纸,笔迹也是他的笔迹,笔锋锋利,但易时陆很肯定自己没有写过这张便利贴。 上午的那个人肆无忌惮地留下了这些痕迹,一点掩饰的倾向都没有,他好像很清楚易时陆并不能把他怎么样,他毫无顾忌,入侵了他的生活。 易时陆也确实对他束手无策。 他闭上眼睛,感受到胸口传来一阵慌乱的心跳。 盛玉朗走了过来,手里拿着两杯咖啡,放了一杯在易时陆桌上。 闻到咖啡的香气易时陆睁开了眼睛,看见盛玉朗略显担忧的目光。盛玉朗很聪明地什么也没问,只是关切地说:“时陆哥,如果累的话,就喝点咖啡吧。对了,张导让你写的简案做了吗?” 易时陆知道他是在用这种方式来提醒自己应该做什么。 他吐出一口气看向盛玉朗:“你还记得我上午都说了哪些内容吗,可以简单重复一遍给我听吗,麻烦你了。” 盛玉朗的眼睛亮了起来,易时陆很少请他做什么事情,他现在肯开口让他帮忙,是不是意味着他们的关系向着朋友更迈进了一步。 盛玉朗当然答应了他。 简案不属于易时陆的职责范围,根据盛玉朗的复述,再结合着便利贴上的关键词,易时陆写了一个大的框架,张导看了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只是看起来没有那么的满意。 终于熬到了下班,易时陆也不知道自己这一天到底是怎么过来的,他发现自己的生活里出现了奇怪的东西,但他无法与之抗衡,浑浑噩噩又心力憔悴。他没去找陆为谦,这种事情就算是厉害如陆为谦也帮不上忙。 回到家里看着一桌子的饭菜,易时陆麻木的心难受起来,扒了几口饭,没心思再吃下去,就进屋睡觉了。 在洗手间的时候他甚至都不敢看镜子,像只鸵鸟一样把自己的耳目遮住。 他连连亚鸿都不如,连亚鸿至少还敢求救,就算被人当成疯子,也要大声的叫出来。 可易时陆现在满脑子都是懵的,失去了基本的判断能力,只想躲。 他什么也不想追查了,也不想管,只想自己躲起来,如果可以的话就躲一辈子。 世界上怎么会有这种怪事,还让他碰到了。从别人嘴巴里听到,与自己亲身经历的感觉完全不一样。易时陆觉得他整个人都要麻了。 就这么浑浑噩噩两天,易时陆终于把自己折腾病了。 他不肯去医院,顾念只好看着他吃药,易时陆病得迷迷糊糊给主任发了请假消息,刚发完顾念就把他的手机关了,让他好好休息,不要再看这些电子产品。 组里正是用人的时候,易时陆也不想拖后腿,只休息了一天就去工作了。 回去第一件事就是找主任销假,可当他说明来意之后,主任一脸奇怪:“请假?你什么时候请的假?” “昨天。” 易时陆拿出手机,把昨天发的消息拿给他看,他确认自己肯定把消息发出去了。 主任也拿出手机和他对,页面上空白,一个字也没有:“我这边没有收到哎,奇怪,不过你昨天都来了,就当你没请过假吧,不用销了。” 易时陆扯了扯嘴角,无奈地笑了:“我昨天……来了吗?” “来了呀,小易,你最近状态怎么回事,你来没来上班自己不知道吗?” 主任看了他一眼,推了推眼镜,眼镜背后是审视的目光:“我看我是真的要给你好好批个长假了。” 从主任办公室里出来,易时陆觉得自己走路都是飘的,去茶水间倒了杯茶,正喝着茶水,小刘推门而入,看见易时陆在里面吓了一跳。 “时陆哥,你动作这么快的?” 易时陆疑惑看着她:“什么……动作快?” 小刘:“就刚刚啊,我刚刚还看到你和张导在楼梯间讲话,一转眼你就到茶水间了,吓了我一跳。” 易时陆低头,看着手里的纸杯中的茶水因为自己不断抖动而泛起波折,他转过身,背对着小刘,用不断喝水的动作掩盖自己难堪的脸色。 “在楼梯间看见我?哪个楼梯间?” 小刘:“就十七楼啊。” 易时陆点点头:“我知道了。” 他把纸杯扔到垃圾桶里推开门走了出去,留下小刘在原地茫然不知所措。知道了?什么知道了?她是不是说错什么话了? 迈着坚定的步伐,易时陆向十七楼走去。躲已经是躲不掉了,那干脆,就让他见一见,到底是什么东西,一直存在在他的周围,搅乱着他的生活。 工作时间楼梯间没有什么人,十七楼就在他所在的楼层下两层,易时陆直接从楼梯通道向下走。 空旷的楼梯间,他的脚步一步一步踩出了回声,配合着心跳形成一种交错而怪异的节奏。易时陆已经听到了有人说话的声音,到十七楼半的时候,他停下了脚步。 张导爽朗的笑声清晰地传入他的耳中是:“不错啊时陆,你的想法越来越好了,我之前看你状态萎靡,还以为你是遇上什么事儿了,保持这个冲劲,你在事业上迟早还要再上一层楼。” 这种欣赏的语气,张导从来没有对他说过。 很快,易时陆听见了自己的声音:“主要是我刚好对这个主题有点兴趣,正好派上了用场。” 54 镜中人(九) 十七 关入 镜子里…… 自己听自己的声音总是会有种熟悉又陌生的感觉。易时陆的声音被很多人夸过,张导曾说过他的声音就像是在湖水里浸润过一般。 现在听到那个和他出奇相似的嗓音,易时陆反而没那么胆怯了,事已至此,他有种“来都来了”的放肆与大胆,他今天必须要见到那个人。 从十七楼半看下去,只能看到张导那一边,而与他讲话的人手里端着咖啡,精致腕骨上露出一款黑色机械腕表,易时陆瞥过自己的手,他的手腕上现在正戴着同样的一款。 他犹豫着要不要走下去几步。 张导看见两个“易时陆”站在眼前会害怕的吧。如果他的这件事被发现,影响到工作怎么办?肯定没有一家单位会愿意留下他这样怪事缠身的人。 易时陆不能丢掉这份工作。 他站在楼梯上踌躇不前,张导的手机铃声在楼梯间里响了起来,接起电话,张导连声答应着:“哎,哎,好,我这就去看看。” 放下电话,张导和那个人说:“时陆,机房有点事,我过去一趟。” “哎,好,您先忙。” 张导推开楼梯间的门,走了进去。但那个人没有离开。 易时陆悄无声息地站在原地,屏住呼吸,那个人向前走了一步,易时陆就快要看见他了。 他试着将头向下探去,却在下一个瞬间被吓得上气不接下气。 “那个人”突然将头折出一个古怪的角度,仰头向上方后侧的楼梯看,双目直勾勾的盯住了易时陆,那张漂亮脸蛋出现在易时陆的视野里,配上常人不可能扭出来的颈椎角度,让易时陆的后背瞬间就湿透了,汗水浸湿衣服,凉到了心底。 在现实中看着自己的感觉是十分震撼的,比起面对着镜子还要震撼许多。在镜子里的时候,无论对方做出多奇特的表情,他会觉得至少还有一面镜子阻挡,他还能逃跑。 而现在这个人就站在自己几步之远,易时陆会觉得他随时都能走过来,伤害自己。面对这种古怪生物,易时陆根本没有一点反击的能力。 他应该逃跑的,应该跑的远远的才对,怎么会这么傻乖乖送上门来? 易时陆的脚像被胶水粘住了,连动一下都要耗费他巨大的力气和决心。 那张脸在楼梯之下,静静地看着他,一句话都不说,眼神那么漠然,和看一个陌生人、或者一只过路的蚂蚁没有区别。 他看着易时陆的间隙里,易时陆是有逃跑的时间的,但丧失了逃跑的能力,在这个他的仿造品面前,他完全暴露了自己的虚势。 “你……”易时陆咽了一下口水:“你和我……” 他没办法说出完整的话,说出的每一个字都走了音。 镜中人收起古怪姿势,向前走了几步。走到楼梯下,现在,他在微微仰望着易时陆了。 眼神还是和之前一样,没有一丝情绪的释放。 敌意?友善? 易时陆没有办法从他的身上感受到任何波动。他像一个被真空隔绝开的人,人类的情绪在他的身上是无用的。 易时陆向后退了一步,上了一个台阶,暴露了自己要逃跑的意象。 台阶下的人伸手指向他的身后:“看。” 易时陆咬住嘴唇摇头:“别想骗我……我不会看……” 台阶下的人换了一个方式,伸手对他招了一下:“来。” 易时陆坚定地一动不动:“……我不过去。” 台阶下的人想了一下,语音平稳:“那你要一直站在原地吗?” 易时陆也没有想出该怎么回答他,扶着把手的手却感觉到了一阵晃动,晃动是从脚底下传来的,整栋楼都在他的脚下摇晃,脚下的台阶出现了裂纹,有着要碎裂的征兆,他抓着扶手摇摇欲坠。 看向台阶下站着的那个人,而对方纹丝不动,如履平地。这阵晃动好像只对易时陆一个人有影响。 也确实如此。 脚下踩的台阶变空了,变成了看不见底的深渊。抓着扶手的手没有预料到会突生险况,无法支撑整个身体的力量而脱力,易时陆感觉到了自己的身体在不断下坠,但并非失重,而是在飘。 眼前的景象越来越远,像是一幅被人带走的画,场景在他眼前不断变小,周围的光线也在变弱,现实世界与他渐行渐远,他不知道自己落了多久,也许只是一瞬间的事,他只知道自己连尖叫还没有来得及发出。身体轻如羽毛,这片羽毛最终重重地落在了一块平整的地上。 周围的一片全是黑的,唯有头顶上有一块玻璃一样的东西透进来光亮。易时陆仰头,看见了玻璃之外那张和自己一模一样的脸,那张脸靠得那么近,五官被放大,清晰而具体,上挑的眼睛看着易时陆——那是本属于他自己的眼睛。 易时陆站起身,想要爬出去。可碰到了坚硬而冰冷的玻璃表面,他将手贴在玻璃表面上寻找开关,最终发现根本没有开关那种东西,这是一扇对他而言永远也无法打开的窗户,是嵌入这个虚空世界里的。 易时陆摸索着前行,走了很远很远的一段距离,希望能找到出去的出口,可无论他走多远,那扇玻璃窗户就在他的前方悬挂着,紧紧相随,而那张和他一模一样的脸,也在外面通过这扇窗户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 易时陆坐累了,坐在了地上,脑海中划过一个念头。 那不是一扇窗户。那是一面镜子。一面他可以看见外面,而那个人可以看见里面的镜子。 他被关在镜子里了。 在这个念头出现的一瞬间,易时陆下意识想要否认,但心底里另外一个声音告诉他,这就是事实。 那张在镜子外一直看着他的脸终于挪开了。 易时陆看见他在和别人说话,是盛玉朗。 盛玉朗的面容也出现在了他的视野,亲近地叫着那个人,时陆哥。 易时陆绷不住,冲上前拼命拍打着镜子:“盛玉朗!我在这里!你看清楚一点!放我出去!” 他直到这一刻才反应过来自己的处境有多么糟糕。 盛玉朗听不见他的话,兴致勃勃地和那个假的“易时陆”说:“你的方案被通过了,小刘他们开始着手筹备,时陆哥,我就说你行的。” 而“易时陆”轻拍了下盛玉朗的肩:“多亏你帮我,要跟你说声谢谢。” 盛玉朗面色一红:“能帮到你,我很开心。” 看着他们这副友好相处的模样,易时陆更气了。他想要冲出去质问盛玉朗,他什么时候对盛玉朗有过这种亲近态度?盛玉朗能不能清醒一点,看清楚眼前站着的这个是个冒牌货。 易时陆的手握成拳头捶打着镜子,如果这是一块普通的镜子,现在就算不被他锤成碎片,也肯定早就出现了裂纹。 可这不是一块普通的镜子,它连一丝细纹都没有出现,将这片困住他的无光之地变成没有一点希望的地狱。 易时陆的手疼得厉害。 他的每一次叫喊、每一次捶打,实际上都是在掩饰着他内心的歹势,他心里虚得很,害怕自己……永远都要被困在这里,那该怎么办。 镜子外的人看向了这里,在盛玉朗离开之后,他脸上的表情已然消失,又变成了没有温度的那副无表情的脸。 “别费劲了,你出不来。”不是在嘲弄,只是在叙述一个事实。 只是这个事实听起来太刺耳了。 易时陆不得不承认,现在这个取代他的人,是唯一一个能听见他的声音、看见他的人了。 易时陆踮起脚尖将自己整张脸都贴到镜子上:“为什么……” 对方没有理会他,甚至都没有等他把话说完,转身走开,易时陆眼看着他的身影在自己的视线范围内越来越小,无论他怎么用力喊叫,那个人都不会再回头了。 镜子外,唯一有光线来源的地方,也逐渐变黑。 现在,他彻底身处一个全黑的空间里了。 易时陆等了几秒钟,收起表演时候的样子,坐在地上用手敲了敲地面的砖:统哥?你的好友十六已上线。 系统:……在呢。 易时陆:你觉得他啥时候能把我放出去? 系统:这很难说。 易时陆:你个人认为呢? 系统:我个人认为好不容易抓到了你不揍你一顿说不通。 易时陆:工作归工作,统哥你怎么还夹带私货? 系统:……这种时候你就快点自求多福吧。 易时陆:我在思考一个很严肃的问题。 系统:你的脑子里竟然还有严肃的问题? 易时陆:说正经的,你说他要是一直把我关在这里,又不给我吃,又不给我喝,我不会成为第一个在小世界中饿死的宿主吧? 系统:……那我的奖金岂不是…… 易时陆:这种时候你还想着你的奖金!你怎么和十七一样没良心啊! 系统略微一顿:十七是谁? 易时陆:就是镜子小人人啊,我刚刚给他起好了名字,既然他这么像我的双胞胎,那就叫十七吧。十七十七,择木而栖,多朗朗上口啊,嘿哈! 系统:……你刚刚满脑子就在想这个? 易时陆:啊……怎么啦? 系统:你那脑子是一点正事不想啊。爱意值:0恨意值:1!结果你一点不着急还在这边给人家编绰号! 易时陆更正:是取名。 系统不说话了,易时陆又绕着四周逛了一圈,试探性地问:统哥,有出去的办法没有? 系统咳嗽了一声,含糊不清地说:这种走剧情的事情我无能为力,但可以简单和你透露一下,你这次被关进来,应该是没有什么生命危险的,为了让竞赛者适应环境,节目组是不会让怪物一上来就有弄死玩家的能力的。 一听到没有生命危险,易时陆浑身上下更松弛了,立马开始摆烂,往地上一趟:我准备好了。 系统:你准备好什么了? 易时陆:我准备好先睡一觉了,嘿,这环境,多适合睡觉呀,不好好睡上一觉说不过去。 说睡就睡,易时陆原地闭上眼睛,不到五分钟,就响起了细微的鼾声。 在他睡觉的时候,那面能够沟通里外的镜子又出现了,十七的眼睛微微看过来,看见了易时陆趴在地上睡觉,身体缩成了一个球,眼尾发红,脸上还尤有泪痕,抱着双腿的手因为刚才的捶打而红肿不堪。 十七试着把目光移开,但很快目光又不自觉地汇集到那个身影上。 十七的眼睛不受控制地动了一下,眼眶中迅速聚集泪水,他看向镜子,看到了自己同样泛起红色的眼尾。 和易时陆一模一样。 他本来就应该和易时陆一模一样。 可又不……对。 明明什么都一样,任何人看了都会说非常像,找不出一点差别,就像在照镜子。 但他知道他的模仿是有漏洞的,他对自己的表现很不满意。 十七久久地盯着易时陆,连他在睡梦之中嘴唇上下微动发出的嗫嚅都不放过,易时陆的嘴唇是淡粉色的,不薄也不厚,唇纹很浅,上下用力碰撞能挤出一些软肉。 易时陆还会在无意之中散发出一种娇气,只有最亲近的人才能看出来。 十七照搬他的每一个动作,从眼神到姿态,却依旧学不来。 他阖了下眼睛,咬住了牙根,青筋从额边透出颜色,眼睛眯起散发一丝狠意。这个表情只在十七的脸上停留了一秒钟,在他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之后,十七就收起了这副模样。 易时陆是绝对做不出这副表情的,他生气的时候会怼人、会装模作样的发火、会喝得烂醉、会咬住嘴唇从眼睛里露出委屈,但绝对没有办法做出,真正发狠的样子。 这才是易时陆。 易时陆睡饱了坐起身,没看见镜子出现,知道那个小十七没在看他,背着手又转悠了一圈。 易时陆:统,有点渴。 系统:跟我说有啥用啊,我又没办法给你递水。 易时陆戏精上身,趁着没人的时候故意做作:这无光殿一共五百块砖,每一块我都抚摸过无数遍,有二百五十块已经出现了细碎的裂纹。 系统:…… 易时陆:整天清醒克制又有什么用?我还不是要被关在这里!无水无食,无依无靠! 系统:你省点力气吧。虽然节目组设置怪物不会一上来就搞死你,但你废话这么多,我真的怕你撑不到出去就脱水了。 易时陆:嗨,你早说啊,我还会手语,那我以后用手语和你说话。 系统:……你可真是多才多艺的小机灵。 系统还真的说对了,易时陆在这里感觉不到时间的流动,但他的嗓子很快就撑不住了,喉咙里直冒烟,每说一个字都像有刀片在刮。 系统嘚瑟地在他耳边讲猕猴桃装桃子的笑话,还故意问:你怎么不笑啊?不好笑吗,我再给你换一个,我压箱底的笑话,叱咤江湖许多年,说出来没有人不哈哈大笑的。 易时陆伸出手,有气无力地对他比了一个国际友好手势。 每当有镜子出现的时候,易时陆就会努力撑起身体去试一试,看能不能出去。但每一次,那面镜子都固若金汤,不能被撼动分毫,让他看不到一点出去的可能。 易时陆不知道昼夜更替,已经没有力气再动一下手指了,系统也不像之前那么轻松,语气焦急了起来:怎么回事啊,这都第三天了,不会出bug了吧?时陆,你等一等我,我去问问管理员。 原来已经第三天了,怪不得他浑身上下一点劲儿都没有了。胃里也没有食物了,饥肠辘辘不足以形容。肚子空得疼痛,与嗓子的干疼混杂,双重折磨着他。 易时陆没有回答系统的话,连系统的声音也消失在他的世界里了,这片世界离开系统声音似乎变得更黑了。 易时陆彻底摊在了地面上,身体软绵绵的,他一会儿觉得自己在飘,一会儿又觉得身体发重装满了水。在黑暗与寂静中,易时陆听到了一阵轻的不能再轻的脚步声。 脚步轻巧却慌乱,这个人一定很着急。 脚步在他的身边停了下来,有人来到了他这里,这个地方除了十七,还会有谁能进来呢? 易时陆费劲地睁开了眼睛,看见了温崇礼。 “弟弟,”温崇礼的语气慌乱,说话间没有了平日和他对峙的冷静:“你真的在这里。” 他托起易时陆的身体,让他尽可能的全部靠在自己怀中舒服一点,易时陆本来就瘦,经过这两天的折磨更瘦了,身体触碰起来能轻易地碰到骨头,抱起他的人手在颤抖,感觉好像有多疼惜他一样。 温崇礼疼惜他? 哈,这可真是个比系统压箱底的笑话还搞笑的事情。 就算易时陆现在脑子不清醒,也知道这是不可能的。 他和温崇礼两个人做了小半辈子的对头,看见他这么凄惨,温崇礼应该很高兴吧。 不过……温崇礼是怎么进来的? 易时陆终于想到了这个关键问题。 但是他没有力气去思考了,他耗光了所有精力,躺在温崇礼的怀里,半阖着眼睛,看着温崇礼抱着自己在黑暗中前行,温崇礼的腿脚不好,抱着他走路的时候一颠一颠的,没有那么舒服,很多次易时陆感觉他们两人可能都要摔倒了。 温崇礼没倒,尽可能地走得越来越稳。 走着走着,前方透出了一点微光,等到温崇礼抱着他走近,易时陆才在眩晕中看清这是另外一面镜子。 温崇礼抱着他不费吹灰之力的穿过了镜子,没有受到阻挡。易时陆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身体在那个空洞的世界穿出来,镜子纵切面的一道光线在他的身体上一动而过,温崇礼迈过去之后,他回到了有着温暖光线的现实世界里。 这个房间……易时陆半睁着眼睛辨认,认出来了,是温崇礼的房间。 “水,他需要水。”抱着他的温崇礼语气急切,在对着房间中的另外一个人说话。 另外一个人倒了水走过来,蹲下身把水喂到了易时陆的嘴边,易时陆大口喝起来,不顾形象,喝得呛了好几口,呛住也要再往下灌。那个喂水给他喝的人拿出纸巾,动作犹豫了一下,还是温柔地将他唇边流出来的水擦干净。 易时陆用沙哑的声音说:“谢谢。” 对方回答:“不客气。” 等一下,这个声音…… 抬起头,易时陆看见了温崇礼,多年的条件反射让他看见这张脸就眉头一皱。 易时陆偏了偏头,看见了抱着他的另一个温崇礼,眉头又是一紧。 他苦笑了一下,扯着嗓子说:“给我点吃的,我可能出现幻觉了。” 喂水的温崇礼立刻放下水,一瘸一拐跑出房间给他拿了点松软好下咽的蛋糕来。 “别拿这种东西给他,他需要喝粥,白粥最好。”身后的人说。 拿着蛋糕的温崇礼回:“我知道,只是让他先吃几口恢复一下,我已经让阿姨煮粥了,要等。” 易时陆仰头望天花板,心想自己是真的出现了幻觉,怎么两个温崇礼还能对话,还对话的如此流畅。 “弟弟。”两个人又同时开口。 易时陆不知道该如何反应,也不知道到底哪一个才是真的温崇礼,不过这声“弟弟”叫的和平时倒是不太一样,没有了三分讥笑三分凉薄,竟透出三分真心实意。 ……果然,肯定是幻觉。温崇礼什么时候用这种语气和他说过话。易时陆放心了一点。 拿蛋糕的温崇礼撕开了包装袋,把蛋糕放在他的嘴边,看向他的身后:“你先别说话,你说话会吓到他的。” 身后的温崇礼:“知道了。” ……怎么又来?易时陆刚放下的心又混乱了起来。 他面无表情地咬了一下蛋糕,在嘴里嚼了很久,才堪堪把这一口咽下去,也没吃出什么味道,勉强缓解一下空了很久的胃。他看向温崇礼,没忍住:“温崇礼,问你个事儿。” 温崇礼看向他。 易时陆麻木地问:“现在,抱着我的这个人,不会也是温崇礼吧?” 55 镜中人(十) 长久的沉默。 …… 长久的沉默。 长到易时陆觉得自己恢复了一点力气能够干笑一声,他不可思议地看着温崇礼:“不……会吧?” “弟弟,”身后的人浅浅低语,声音就落在他的耳边:“你不要害怕。” “我………我不害怕啊,哈哈。”易时陆尬笑两声,手抓住了自己衣服的下摆,他现在还没什么力气,稍微使点劲手指都要痉挛。易时陆的目光逐渐溃散,理智在崩盘的边缘来回游荡:“我特么的只是想知道……我被另外一个自己关在了不知道是什么的地方那么久……又被两个温崇礼给带出来了……这个世界好疯狂啊,哈哈,谁能告诉我我是不是在做梦……哈哈。” 无人回答他的话。 阿姨在门外敲门说粥已经煮好了,温崇礼走过去打开一道门缝把粥接了进来,放到一旁漫不经心地拿着勺子搅拌,说:“太烫了,凉一凉再吃。” 身后的温崇礼轻轻将脸贴在易时陆的耳边,又怕他并不喜欢这样,不敢完全贴上。易时陆看不见他的表情,只有皮肤上泛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我来喂弟弟吃粥好不好。”身后的人温柔地询问他的意见。 卧槽,温崇礼怎么可能这样对他说话。身后的人绝对不可能是温崇礼。 易时陆又开始在心里骂人了。 他也不管自己现在还没有恢复好,手脚都是软的,拼命向外爬挣脱那个人的怀抱,手蹭在地面,摩擦着之前捶打镜子红肿的地方,他也感觉不到疼了。 易时陆边爬边对着吹粥的人崩溃大叫着说:“温崇礼,我背后这个是什么玩意儿?你能不能把他弄走?!” 温崇礼回头看了看两人,笑了起来:“我就说你会吓到他的。” 靠,温崇礼是怎么了?为什么面对和自己长得一样的人他一点都不害怕,还用这种语气说话? 这个世界是不是什么时候在他不知道的情况下发生了某些新的变化没有通知他? 易时陆脑子混乱成一片,在地面上坚强地手脚并行着向前。 背后的人委屈地跟在他身后走了几步:“对不起,我只是很喜欢弟……” “你别过来啊!”易时陆只爬了几步就筋疲力竭,要摆脱那个人又摆脱不掉,趴在地上一动不动,欲哭无泪。 背后的人像犯了错的小孩,急得都快要哭了:“我也是温崇礼啊。” 真正的温崇礼端着碗对他说:“你先回去吧,我和他说清楚了你再出来。” 也只有这个办法了,身后传来一声“嗯”。 易时陆没有听到开门的声音,回头看了一眼,看见了那个人走进穿衣镜中,用那张温崇礼的脸从镜子里望着他。 哈,这个世界……果然好奇怪啊。 温崇礼走到易时陆身前,弯下身向他伸出了手:“起来吃粥。” 语调冷冷的,没什么多余的感情。没错,这就是温崇礼。 易时陆放心了,喘了两口气从地上慢吞吞地爬起来,温崇礼见他没有去握他的手,就把手收了回去,看不出一点要扶易时陆的意思。这就是他们不友好的相处模式,易时陆更放心了。 他艰难接过碗,一口一口地向下吞,粥的味道太好了,吃得他热泪盈眶。 吃到一半易时陆打了一个哈欠,困意渐渐涌了上来。 温崇礼把他手中的碗拿走,说:“你太累了,可以在这里休息一下,我给你拿杯水。” 易时陆不愿意留在他这里,但又想听听温崇礼是怎么说的,镜子里的世界、相貌相同的镜像人……温崇礼看起来对这些多多少少有些了解,至少比他了解的要多。 易时陆坐在床边等他,等到温崇礼拿水回来,他已经在床上睡着了。 温崇礼把水放在床头,看着易时陆很轻地笑了一下。 床对面的穿衣镜,那个身影再次出现了:“他睡着了?” 温崇礼嗯了声,说:“刚刚放了点安眠药在粥里。他需要好好睡一觉。” 镜子里的人放心了,从里面走出来,他来到床边,看着进入深度睡眠的易时陆,温崇礼倚在一旁的墙上,看着自己的镜像眼眸温柔,手指轻碰易时陆的指尖,动作很轻很慢,怕把他吵醒一样。 温崇礼抱着手臂:“别做出那种恶心的样子了,尤其你还用着我的脸,我实在忍不住有点想吐。和我说一说,你是怎么救出易时陆的。” “那个人把他拖进了镜子世界里。” 温崇礼:“那个人?” “弟弟的镜像人。”床边人说。 温崇礼皱起了眉:“易时陆的镜像人?他怎么会有……” 温崇礼的话语戛然而止,他停顿了片刻,嗤笑了一声:“啊,因为我啊……” 温崇礼小声地叹息着:“我的罪孽好像是越来越重了。” 床边人恼怒地看着他,丝毫不顾及他的感受指责着:“对,都是因为你,如果不是你的话弟弟根本不用受这么多苦,你真的好令人厌烦,真想快点取代你。” 温崇礼定定地看着他:“就算这样,比起我,易时陆还是更害怕你。” “你……” “好了,”温崇礼打断了他:“与其在这里费口舌,不如好好想一想该怎么把易时陆的镜像人除掉。有那个东西在一天,易时陆都会有危险。” 床边人沉默,温崇礼看出了他的束手无策:“你没有办法吗?” “我没有办法除掉他,不同的镜像人能力也不同,那个东西……比我更强大。不过有一点,镜像人在完全取代本体之前,是没有办法亲手毁灭本体的。” “哦,”温崇礼上下打量着他,不着痕迹地说:“原来你也不过如此。” 床边人羞恼,本想和他据理力争,床上的易时陆烦躁地翻了个身,两个人在瞬间沉默了下去。对视一眼,选择了休战。 傍晚易时陆总算醒了,精力的恢复让他在面对“床边坐着两个温崇礼”这种事情也没那么惊恐了。他先揉了两下眼睛,确认了自己不是在做梦,然后接受良好地尽可能淡定开口:“你们谁先说一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靠近他的那个微笑着开了口:“你想要知道什么?我是怎么来的吗?” 这个态度让易时陆确定了他的身份,在心里叫他温崇礼二号。 温崇礼二号一脸和善还带着点讨好,面对他时候的表情比温崇礼本人那张脸看起来舒服多了。 温崇礼二号真诚看着他:“我是因为弟弟而存在的……” “咳咳。”温崇礼剧烈咳嗽起来,像吃了什么难吃的东西,咳完之后举了一下手:“不好意思,他说话实在太肉麻了。挑重点的说吧,易时陆,你知道镜像人的存在吗?” 易时陆想到了连亚鸿。 他思索了很久,缓缓开口:“大概知道,镜子里的人……取代真正的人类。” 温崇礼眼眸暗了一下:“看来你已经了解了一些,就是这样。当对于一个人,世界上产生‘这个人很讨厌’,‘如果这个人消失就好了’这些气场的时候,镜像人就会随之诞生。” 易时陆垂下了眼眸,手指不安地卷起被角,半晌,自嘲地笑了一下:“我果然很惹人讨厌啊。” “弟弟不要这样想,”温崇礼二号说:“这种事情的发生有一定的概率。” 易时陆:“那我运气也太不好了。” 温崇礼二号说:“没关系,温崇礼运气也不好。” 温崇礼:“……” 易时陆忽然想到他刚才说的话,对二号说:“你说是因为我而存在的,是什么意思?” 说到这个话题,二号兴致勃勃:“我和大多数的镜像人都不太一样……” “行了,”温崇礼打断:“我们的重点应该放在要怎么帮助易时陆摆脱那个东西上。” 二号想了想说:“我会一直守在弟弟身边的。” 这句话从和温崇礼同款面容的人嘴巴里说出来,让易时陆感觉怪怪的,总觉得不是什么好话,虽然对方好像确实是想要帮他。 他忍住了吐槽,对着温崇礼二号心口难一地说了一声谢谢。 “不客气弟弟。”二号凑上前,面容在易时陆的眼前一下子放大了很多,易时陆的头向后一仰,在碰到床头前二号把他的手垫在了易时陆后脑勺上,防止他磕到头。 易时陆眼睛乱望,不知道该看哪里。 二号盯着他,有点紧张的问:“你可不可以叫我一声……哥?” 讲道理,这个人救了自己,管他是不是温崇礼,叫声“爹”都不是什么大事,叫“哥”又算得了什么。 易时陆下定决心,张了张嘴:“g…g……” 二号用鼓励的眼神看着他。 易时陆:“g……” 看着二号那张和他从小掐到大的脸,他真的很难叫出口。 温崇礼在一旁没忍住笑出了声:“我实在是看不下去了,你们两就当行行好,别为难我了。” 易时陆借坡下驴:“给你个面子,下次再说。” 温崇礼阴阳怪气地说:“那就谢谢弟弟了。” 味儿对了,这才是那个虚伪的温崇礼! 易时陆和两个温崇礼交换了消息,告诉他们自己以“十七”这个代号来称呼镜中人,温崇礼差点又没笑出声,还是二号很撑腰的说“这个名字取得真好”。 不过他们最后也没有商量出一个好的办法,二号只说会守护在他身边,无论发生什么他都会第一个去救易时陆。 易时陆听得出来二号的决心很坚定,就是这个方法听起来不像长久之计,十七存在一天,易时陆来说都是一个隐患。 易时陆回到房间里满脑袋都是二号在他耳边说“弟弟弟弟”的声音。 温崇礼以前叫他“弟弟”都是阴阳怪气的,二号叫得格外温柔搞得他连温崇礼本人的阴阳怪气都要有点听不出来了。 很别扭。 易时陆:统统,我感觉这个二号不太聪明。 系统:哦~有多不聪明呢,像你一样不聪明吗? 易时陆:……统哥你又人身攻击! 系统:安,有个保镖总比没有的好。 易时陆:你说的有点道理,就是不知道这个保镖靠不靠谱。 他看向镜子,用水扑了扑脸,拿毛巾擦干净,一抬头镜子里出现了温崇礼那张脸,易时陆捂着心口连退几步:“二号,你下次出现的时候能不能提前给一点预告?” “二号?你是这么叫我的?” 二号眨了下眼睛:“我还是想听你叫我哥,刚刚被温崇礼打断了,他真的好烦,对吗?” 易时陆在这一点上很认同:“温崇礼本来就很烦。” 二号笑着说:“等我取代他之后,你就不用烦了。不过……你还没有叫我哥。” 二号一边嘴上说着什么“取代温崇礼”这种话,但同时他们两个人的相处又很和谐,易时陆弄不太清他们二人的关系,看着镜子里的人:“你出现在这里,就是为了这个?” 二号用一幅“有什么不对吗”的眼神看着他,在他不刻意扮演温崇礼的时候,看起来和温崇礼是很不一样的,二号比温崇礼本人要可爱许多。 易时陆那些毛巾的手不自觉地卷了几下,就算现在只有他们俩,刚才没有说出口的那个字,重新再说起来也还是很艰难。 易时陆扭开目光不看二号,嘴唇几次张开却又闭上,音量变成了蚊子一样大小,从贝壳般的牙齿间挤出了一道小小的声音:“……哥。” 他说完才敢向二号看过去,惊诧得发现二号的脸红得比他自己还要厉害。 易时陆觉得好笑,不对劲的感觉没有那么重了。 “哥?” “哥?” 故意逗二号,易时陆连续喊了几声。 二号在镜子里节节败退,身形越来越小:“我……我先去温崇礼那边了。” 易时陆戏谑:“哥慢走。” 二号的身体完全缩进了镜子里的世界。 易时陆看不见二号,但二号还是能看见易时陆,镜子外的易时陆把毛巾挂好,转身走出了浴室。 二号在缓过来之后神清气爽地笑了,回想着易时陆刚才叫他的声音,他觉得胸口洋溢着说不出的喜悦。 他刚才表现的是不是不太好?易时陆叫他的时候他应该回答才对。 “哥。”易时陆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二号立刻答到:“嗯,我在。” 身后是不屑的笑声。 二号转过身,看见在镜子世界的黑暗中站着的“易时陆”。他意识到那不是“易时陆”,而是“十七”。 十七直直地看向他:“你看起来不太聪明的样子。” 挑衅的语句,因为自身的强大而不把其他的同类放在眼里,这就是易时陆的镜像人。 二号也收起了脸上的表情:“别碰他。” 十七的眉毛动了一下,眼眸未动,对方的弱小让他毫无危机感,连打量他都不屑于做:“是你把他救走的?” 二号:“就算我不救走他,以你的能力目前也没有办法困他多久。” “话是这么说没错,不过,”十七向前走了几步:“背叛同类去帮人类,你是怎么想的?” 二号不说话。 十七面无表情继续前进:“我们从诞生起就只有一种**——取代本体,身为同类的你应该知道这种**对我们来说有多重要。这和狮子猎食麋鹿一样,是本能,可是为什么你……” 他的脚步停住了,他从二号的身上嗅到了一种与他自己不同的味道,不仅仅是掠夺。 十七明白了点什么:“怪不得,原来你是那种特殊的情况啊。” 他的眼睛沉了下来,睫毛遮住半扇眼帘,眼眸晦涩,从里面透出阴鸷:“我不管你是因为什么诞生的,不要插手我的事情。看在同类的份上我目前可以容忍你,但不会太久。在我还有耐心的时候,差不多点。” 十七抬脚要从镜子的出口走出去,二号挡住了他的路。 十七微微抬起下巴,傲慢地越过他的阻挡向着光亮的镜面走过去。 在与二号擦身而过的那一刻,二号说:“他给你取了名字。” 十七的脚步停住了。 “叫十七。” 听到这个名字,十七侧目看向二号,因为皱眉的动作眼睛也跟着压了一下。 二号说:“不觉得我们这种生物很可怜吗,十七?” 十七目露凶光:“不要那样叫我。易时陆,我只有这一个名字。” 二号笑了一下:“那真的是你的名字吗?” 他还想要再说什么,但十七已经从镜子里走了出去,二号追在十七的身后,可在他触碰到镜子的那一瞬间,镜子从里面碎了,与此同时易时陆浴室里的镜面也爬满了蜘蛛网般的裂纹,碎片一块一块的向下掉,摔落在地上,溅起银白色的碎渣,二号在镜子里的面容也是碎成了一片一片,只有残缺的眼睛还在看向外面的世界。 十七站在浴室里,不怀好意地看着残留在洗漱台上的镜片,面对着那只眼睛,他恶意一笑:“不好意思,镜子碎了。” 他不顾镜中二号焦急的目光,拉开浴室的门走了出来,在路过穿衣镜的时候伸手一挥,穿衣镜发出“咔嚓咔嚓”的响声自动裂开,结局是和浴室里的镜子一样,迟了一步的二号同样无法从里面出来。 十七咔嗒一声,把易时陆房间的门反锁了。 易时陆本来白天睡了太多,也还没有睡着,听到屋子里的一阵接着一阵的动静赶紧从床上坐起来。房间里很黑,那一阵阵响动之后,从黑暗中走过来一个模糊的身影。易时陆一开始没看清,以为是温崇礼二号。 他试探性对着那个黑影叫了一声:“温崇礼……二号?” 对方的脚步停住了,没有回答他的话。 易时陆伸手去摸床头灯,将灯打开,在亮光亮起的那一刻,房间里的那个黑影不见了,就好像从来没有出现过一样。 易时陆摸了摸耳朵,觉得莫名其妙的。来也不说一声,走也不说一声,这个二号不知道想干嘛。 他又睡了下去,躺进了温暖的被窝里,伸手把床头灯给关了。 灯黑下来……怎么……怎么怪怪的。 易时陆缓缓偏过头,一个人出现在了他的床侧,睡在他的身边,他和自己穿着一模一样的睡衣,盖着同一床被子,连睡觉姿势都是一样的。在易时陆向他看去的时候,那个人也学着他的样子慢慢偏过头。 看着他的慢动作,每一步,每一个神态,都和自己完全同步,易时陆感觉自己就好像在照镜子。 黑暗中那个人微微笑了起来,终于露出了本来面目。 易时陆在心里骂温崇礼二号和温崇礼本人一样不靠谱,说要当保镖,结果在这种关键的时候人也不知道跑到哪里了,他赶紧伸手去够台灯按钮,想要把灯打开。 在他碰到他的按钮前,一只手伸过来压住了他的手背。 那个人的声音幽幽传过来:“听说你给我起了一个名字。” 他的声音听起来并不是太高兴。 易时陆上下牙打颤:“……你听谁说的?不要听那些小道消息,不……不信谣,不传谣。” 现在没有人帮他,易时陆打算以拖延时间取胜。 但对方好像缺乏幽默感,没有被他逗笑。 在黑夜中,他的眼睛带着月光,盈盈秋水,本该是漂亮的,落在易时陆那张被吓得苍白的脸上,意境就变了。 “是什么?”十七淡淡地问道。 易时陆:“什么……是什么?” 十七说:“名字?” 易时陆说:“十七?” 十七:“数字十七吗?会不会太草率了?” 易时陆坚定地说:“不是,不是数字十七。是易时栖,时,是时运亨通的时,栖,是良禽择木而栖的栖。易时栖,这个名字寓意非常好。” 十七看着他说话都不利索,好不容易哆哆嗦嗦地把这么一长串话给说完了,明明害怕地浑身都在颤抖,偏偏还要乘出一副很淡然地样子面对他。 但易时陆怎么可能不害怕呢,他的眼睛……看起来都快要哭出来了。 十七笑了一下,停了片刻说:“你编瞎话的能力也挺好的。” 56 镜中人(十一) 圆圈 咬破 像猫咪 …… 眼睛是酸涩的,易时陆快要控制不住自己了。面对二号的时候,至少还有温崇礼和他一起,在相处中他更是知道了二号对自己没有恶意。 眼前这个,可不是另一个二号。 易时陆不想在十七面前哭的,可是他忍不住,人在恐慌的时候表面上装得再镇定泪腺也是发达的。 易时陆用手指扣住被子,浑身僵硬地努力忍着,忍到手指的关节都发白。 十七看着他垂在额前的头发被夜风一吹,在脸上落下几道轻动的影子。 正常人在这种时候一般就要开始说软话了,恳求也好、求饶也好……只要能保命什么话都该说出来了。 易时陆是说不出口的,十七知道。 易时陆这个人,可以怒骂、可以编瞎话、可以逃避、可以打哆嗦、甚至可以哭,但在这种情况下,易时陆的嘴里是绝对不会吐出一句求饶的话语。从某些方面来说,他本质上是个活得很骄傲的人。 易时陆眼睛下方的被子湿了,小小的一个圈,落在被子上被不断放大,像雨滴落在湖面,逐渐氤氲开。 他垂着眼眸,被打湿的睫毛连成浓密的一片,投下浅浅的照影。 易时陆一点声音都没发出,不叫人听到一丝他不愿意让人听见的东西。 果然是这样。 也许这画面放在温崇礼和二号眼中,会对易时陆产生爱怜,但十七不会。 他注视着易时陆,如静止冰封的河,无法击破。 又有一个圆圈落在了被子上。 易时陆的手指抹去自己落下的眼泪:圈圈圆圆圈圈…… 系统:……这种时候你还有心思唱歌? 易时陆:天天年年天天…… 系统:的我……奇了怪了,我为什么要跟着唱? 十七看着他手下的小动作,开了口:“别做无畏的挣扎。” 易时陆:“别做无畏的挣扎。” 十七愣了一下:“你说什么?” 易时陆抬起头来看着他,面无表情地跟着复述:“你说什么?” 十七的目光陡然一沉:“你在耍什么花招。” 易时陆:“你在耍什么花招。” …… 十七的神情里涌上一点不可思议,探究着看着易时陆,怀疑对方是不是被自己吓的精神失常了。 如果是的话……那很好。 轻薄的窗帘没有完全拉上,静谧月光在易时陆的脸上如潮水般翕动,易时陆的神情中浮现出了一点笑意:“这不就是你平时一直在做的事吗?” “学我的语气、学我的动作、表情,像个小偷一样窥伺着我,装模作样假扮我……我现在只是学你几句话而已,学的像吗?” 眼下的泪水还没有干,在他说话间偶尔反着一点微光。那双盯着十七的眼睛,又放肆又紧张,挑衅而颤栗,复杂的心绪折磨着易时陆的感觉都变得迟钝了,只有嘴还是硬着的。 易时陆忽然觉得自己喘不过气,低头一看,十七的手已经掐住了他的脖子。 易时陆忍住了没有挣扎,脑海中想着二号和他说的那些话,出于某种他还不知道的原因,十七现在并不能对他下手,这个举动对他伤害不会太大,更像是一种恐吓手段。 “找死。”十七的手指勒住了易时陆,在下一个瞬间将他用力按在枕头上。 他的眼睛眯了起来,睫毛压下,寒光凛冽。易时陆不常做这样的表情,从自己的脸上看到不属于自己的东西,易时陆觉得很陌生。 十七在他的上方笼罩,将他们两人都笼罩在月色不侵的黑暗中,他嘴上说着狠话,可易时陆并没有感觉到十七此刻被激怒,这种感觉更像是……他只是在“表演出愤怒”,在玩角色扮演游戏而已。 易时陆用力挤出一个笑,笑得有几分夸张,纹路线条走向古怪扭曲毫无美感,这简直是十七看过的,易时陆做的最难堪的表情了。 “看…….着,”易时陆抓住了十七的睡衣领子,将他用力拉向自己,他的手指触碰到了十七的皮肤,连体温都是一样的:“这是……易时陆的笑………乖乖看好了……你还要学着呢……我做什么……你都要好好地学着……哈哈,乖一点,听话,认真听老师讲……” 他的手用力拽住十七的衣领,在快要碰到十七的面颊时易时陆张开嘴巴咬了下去,牙齿咬破皮肤,在十七的右脸颊渗出一点靡丽血色。 “哈,易时陆还会咬人,知道吗……这样做,好好学着……” 血气涌上了他的面部,漂亮脸蛋充血发胀,易时陆嘴巴一张一合地还在说话,小小的牙齿从鲜嫩的口中露出,即便沾了点血也一点攻击性都没有。只有易时陆才会以为做出这副模样别人就会怕他。 就像是…….面对着强大的敌人,明明害怕却还要嘴硬不肯认输的那种……小崽子。 十七忽然有点想笑,**从四肢百骸涌现而出,从骨头到牙齿都是痒的。 真想取代这个人啊。 真想。 占据他的人生、掠夺他的所有物、重复他的故事……到那种时候,他就知道易时陆这个小小的脑袋里,究竟在想什么了。 十七慢慢松开手,露出一个古怪笑容,和易时陆刚才的表情一模一样。只不过展示了一下就立刻恢复成没有表情的样子:“哦,学到了。” 他快速弯下身咬住了易时陆的脖子,易时陆能感觉到牙齿在自己的皮肤上细细研磨,与他做的不同,十七的动作不像“咬”,更像是“叼”,把完全逃不掉的猎物叼在口中供以取乐。 好像这样就能获得满足与乐趣。 十七的牙齿稍微用力。 易时陆吃痛:“呃” 他强撑住不以为意的笑:“不像啊,根本一点也不像,冒牌货就是冒牌货,来,再重新笑一个,我来验验冒牌货……” 皮肤被咬破了。 系统:爱意值:6恨意值:2。 易时陆:……他怎么是这种路数? 系统:什么路数? 易时陆:……鬼畜? 系统:你刚才也挺鬼畜的,吓了我一跳。 阳台有有动静传过来,好像是有谁从外面翻爬了进来,阳台的门被推开了,柔软白色的窗帘映出一个人影,从里面钻出一个人。 在看见十七将易时陆压在床上时,那个人影惊叫了起来:“你在做什么?” 易时陆和十七同时向他看过去过去,因为不能走镜子所以只能翻墙的二号狼狈走向他们,怒气腾腾的,看样子想要给十七一点颜色瞧瞧。二号连袖子都卷好了,十七突然下了床,正对面看着的他,就站在二号面前,平静地望着他。 二号愣了愣,问易时陆:“弟弟,你还好吗?” 易时陆没有回答,模着脖子坐起了身。 十七笑了一下,忽然扑向了二号,明明他们俩离阳台还有一段距离,可易时陆眼睁睁的看着两人的身影在自己眼前骤然消失,下一秒出现在了阳台边缘。 十七带着二号在对方措手不及之时从阳台坠落,易时陆的尖叫全部哑在了嗓子里,他冲到阳台边向下看,没有,两个人都凭空消失了,只有一架镜子,不知道被谁提前放在了花园里,孤零零地伫立在已经凋谢的梅树下,倒映出一片粼粼月光。 冷风吹得易时陆清醒了很多,他走回房间,把阳台的门锁上,打开灯,看见一地碎了的镜片。 没有叫阿姨,易时陆蹲在地上将镜片一块一块捡起,拿纸包着装进了垃圾袋,贴上标签。 房间里没有镜子也很好,至少……不会再有人随便出现了。 生活没有回到正轨,十七那个家伙时不时出现在他的生活里,有时候易时陆会听见办公室里的人瑜伽交谈,见他路过的时候笑着叫住他:“收听率又提了,新环节是你的想法,你是大功臣啊时陆,看来什么时候得给你开个庆功宴了,上次聚餐的时候看你的酒量不错,千杯不醉。” 功臣不是他。 上次聚餐那个也不是他。 千杯不醉的,更不是他。 易时陆讪讪笑了下,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大概就是那样一种感觉,他被他自己的生活排挤了,这种感觉让人抓狂。 以前被从易家挤走的时候也是这样,现在又是这样,而他……一如既往的仓皇。 “我是不是很像一只过街老鼠,没有人是真正喜欢我的,就算看起来是喜欢的,但是有更好的出现的时候,他们……就不会管我了。” 易时陆醉醺醺靠在陆为谦身上问他。 陆为谦轻笑了一声,以为他又是情绪上头,笑着说:“非要说的话,像猫才对,家养的那种娇气猫。” 易时陆迷迷瞪瞪望着他:“为什么?” 陆为谦:“没有为什么,最近猫不是很热门吗,我看网上喜欢的人挺多的。” 易时陆切了一声:“说来说去,你也不知道啊。” 陆为谦没继续这个话题,把酒摆在他的面前:“还要喝吗?” 没有听到回答的声音,陆为谦低头一看,易时陆已经睡着了。 他看着桌上的烟盒,沉默许久,内心也在挣扎着什么,但最后一缕轻烟中,陆为谦松弛一笑,不费吹灰之力地抱起易时陆,在怀中。 57 镜中人(十二) 逃跑 成瘾 意志力…… 易时陆从柔软的床上醒来,喉咙爬上干痒,脑袋也是懵的,他只看了一眼周围的环境就知道,陆为谦又把他带来酒店了。 这不是陆为谦第一次带他来酒店,易时陆没觉得太意外。 陆为谦坐在不远处的躺椅上看着床上的他,手里点着半支烟,身边的立灯没有开,一言不发,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易时陆干咳着问:“干什么呢?” 陆为谦慢悠悠把烟往嘴边送,轻吐出白雾,笑了下:“没干嘛呢,这不看你睡觉了么。” 易时陆骂他:“神经病,我睡觉有什么好看的。” 和往常一样,陆为谦嘴上也不饶人,笑嘻嘻地说:“可好看了,跟睡美人似的。” 易时陆又骂了他一句有病。 烟的味道若有似无的传过来,易时陆脑袋混得更厉害了,他摸了摸自己的喉咙,皮肤底下明明没有东西,但他就是有一种被啃噬的感觉。 “陆为谦,给我支烟。”易时陆说。 陆为谦笑了,下半张脸在阴影里,嘴角那抹狡猾的笑意融在暗出,易时陆没有察觉。他只是看着陆为谦手边的烟,感觉到干渴。 陆为谦把烟盒收进手中,把玩一样的左右晃动了一下:“你要这个?” 易时陆:“扔过来给我。” “不行,”陆为谦缓缓坐直,整张脸露在了光下:“过来亲我一下,就给你一支。” 易时陆还当他在没个正形,不耐烦地揉着脑袋:“快点,跟你说正经的。” 陆为谦笑意更重了:“我也没在开玩笑啊,甜甜,我说的……不能再认真了。” 易时陆满腹疑问地看向陆为谦,他看见了陆为谦与平常不一样的表情。陆为谦只有在遇到最感兴趣的东西时,才会露出那种充满侵略的占有欲。 易时陆记得小时候,陆为谦把自己收藏的几支枪.支拿给他欣赏,在那个时刻,他的眼睛里就是这样的。 而现在,这样的目光紧紧地锁在他的身上,让他不由自主的退却。 身体里的渴望却如潮水涌动,不肯放过他。 易时陆明显出于下风:“别闹了,快点……拿给我。” 陆为谦站起了身,袖口散着,宝石袖扣摇摇欲坠,易时陆的目光只在他手中的烟盒上,看着烟盒在走动间划出的弧线,瞳孔轻微溃散。 “新型at9,低幻觉,中度兴奋,中度成瘾,持久力不高,但是……对于你来说,应该足够难熬了,甜甜。” 易时陆觉得自己有点听不懂陆为谦在说什么,他张了张嘴,只说出来一句话:“给我烟。” “我说过了,亲我一下,就给你一支。” 易时陆茫然地接收着讯息,反应迟钝地明白了过来陆为谦对自己做了什么,他的手猛然握紧,眼睛恢复一丝清醒:“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陆为谦大言不惭:“因为太喜欢了,从来没有一个东西让我那么喜欢过。从我意识到这个事实之后,我试着忍了好几年……我也有过犹豫,也想保持我们的关系不变。但是……果然还是不行。” “你是了解我的,喜欢的东西,就一定要弄到手,而且要用最快的方法。” 易时陆被连环的信息量砸地头晕目眩,半晌没回过神。 他又开始睁大眼睛了,嘴巴张着轻轻喘着气。那是陆为谦最喜欢的表情,这种时候的易时陆总是显得……毫无防备、脆弱、可爱。 在脑袋处理完所有信息后,易时陆咬牙瞪他:“你混蛋……你大爷的,陆为谦,你特么追人是这么追的?” “你又搞错了甜甜,”陆为谦说:“我太了解你了,你又不喜欢我,追是追不到你的。所以,我不是在追你,我只是要得到你。” 陆为谦就是个疯狗,易时陆一直都知道。 只是以前这只疯狗没有咬到他的身上,还帮着他咬别人,他就没有在意。而现在,他自己成了疯狗嘴里的一块大肥肉。 易时陆把床头柜上所有的东西都拿过来丢他,连台灯都被他扯下来往陆为谦身上砸,陆为谦被砸了也不恼,春分得意的样子显然是把这当成了一种情趣。 看的易时陆更来气了。 “滚滚滚滚,我不可能亲你,你别妄想了。” 陆为谦露出失望表情:“甜甜,我觉得你做了一个很错误的决定。” 床头柜上的东西已经被扔完了,陆为谦默默走上前,一只腿跪在床上,弯腰看着他:“知道我为什么说你像猫吗,还是豢养的那种。” “你从小到大就是这样,表现的攻击性很强,时不时要挠一下人,自以为自己是野兽,但其实内里,”陆为谦把指尖抵在了易时陆的心口:“你不过就是一只脆弱又娇气、失去猎食能力的宠物。你想一想,从小到大你遇到的那些事情,哪次不是我来帮你解决的?至于你那些唬人的东西,全部,都是花架子而已。” “易家不喜欢你,可是我,我一直都把你当成宝贝,除了我,你还有谁?” 陆为谦又从烟盒里抽出一支烟:“at9,我精心挑选出的型号,最适合你了。比起其他的,它对身体的没有那么大,成瘾性也不高,不过甜甜……对付你,用它就足够了。就算只是一点点依赖,你也没有办法戒掉,你没有能力摆脱它的控制……因为你已经被我纵容成了一个无法无天的坏小孩。” 易时陆沉默地看着他,手指曲成难堪的角度来用这一丁点的疼痛提醒自己保持清醒。 陆为谦字字诛心,分析得很有道理。 明明已经知道了身体里的难受是因为染上了那种东西,可在下一秒他还是渴望陆为谦能给他一支烟。 太糟糕了,他早知道自己是一个特别糟糕的人,没想到还能更坏。 陆为谦与他靠得越来越近,充满诱惑地在他耳边低低说着劝慰他的话。 易时陆几乎就要投降了。 浴室突然传来一阵动静,易时陆在快要碰到陆为谦的时候猛然惊醒。 他抬手给了陆为谦一个巴掌,快步冲到浴室把门锁了起来。 陆为谦跟到门边,嗤笑着:“甜甜,算了,反正你过一会还是要出来的,现在折腾这么多干什么呢?我还不知道你那一点薄弱的意志力吗。” 身体颤抖、发冷,易时陆拿起浴袍把自己裹起来。 他不想再听陆为谦说话,喊了一声“滚”,把水开到了最大声。门外的陆为谦等了一会儿,见他没有要出来的意思,也不着急,脚步的声音离开了,不知道去了哪里。 意志力……易时陆根本没有这种东西。 任由情况发展下去,最终的后果只会是他乖乖地打开浴室的门走出去,恳求陆为谦给他,到那种时候,无论陆为谦说什么,他都会照着做了。 陆为谦想要拿捏他,真的太简单了。 所以……不能这样发展。 易时陆冲到洗漱台前,双手拍着镜子:“二号,出来,二号。” 他用力敲打着,也不知道能不能通过这种方法让自己的声音被听见。 持续了很久之后,镜子里还是只有他自己几近崩溃的脸,温崇礼那张平时看着就讨厌的面容并没有出现。 易时陆裹紧浴袍,忍着难受用指甲在手臂上抓出几道血痕,破了皮,渗出一点血色。 看着拿点血色,易时陆想到了什么。 他盯着镜子里自己的眼睛,现在二号不能听到他的声音,但一定有个人可以听见他的声音。 易时陆对着镜子无奈地开了口:“十七。” “帮帮我……” “不,是帮帮你自己……你不是易时陆吗,你总不会希望易时陆被陆为谦给……妈的,你特么以后也不会想做陆为谦床伴的吧?” 易时陆破罐破摔:“我要是这次应付不过去,以后你就顶着这个名头……” 镜面起了波纹,像被风吹皱水面。 镜子里的那双盯着他的眼睛,渐渐变了。 易时陆很坦然地伸出了双手:“来,把我抓进去吧。” 一双手穿透镜面,从镜子里伸了出来,如同恐怖电影最常见的画面。 十七抓住了易时陆,目光从他破皮的手臂上划过,没有一点情绪,然后把他拖向了镜子里。 “卧槽卧槽,别抓头发啊……” 易时陆的声音被镜子湮灭,他又来到了这个空间,这是他第二次到这里了。 不同的是十七现在站在他的面前,安静地看着缩成一团的易时陆。 易时陆蹲在地上紧紧抱着自己,指甲又从下巴划过,皮肤鼓起一道道印子,自己折腾自己。 “我不舒服……好难受……”他仓皇地说。 在确认自己安全了之后,易时陆收起张牙舞爪的模样,满目的惊慌:“就……就把我关在这里……就好……等我缓一缓……就好了……” 十七看他良久,看着他的声音一点一点小下去,最后微不可闻,只剩喘气的声音。 “真没用,易时陆。” 易时陆把头深深埋在臂弯里:“你有用你去对付他去。” 镜子外的声音传了进来,陆为谦敲着浴室的门:“时陆,再不开门的话,我就要进来了。” 十七透过镜面看着外面的动静,眼睛微微眯了下,说:“好啊。” 58 镜中人(十三) 打架 帮我 咔嚓咔嚓…… 易时陆无处可逃,陆为谦知道。 他并不匆忙,钥匙插进锁孔里,用手转动,门应声而开。 没有像他预想的画面,易时陆站在镜子前,看着自己,就像是没有听到这些动静一样冷静,在他进来之后才侧目向他看去,眼睛也不像他想的那样泛着红,反倒是看起来……很镇定。 陆为谦语气轻佻:“甜甜,我还以为你会哭得很厉害。总算没有以前那么孩子气了,知道哭是没用的。” 易时陆的表情不变,冷漠地看着他。 兴奋上头,陆为谦没有察觉到这些细节的不同,他还站在原地,等待着易时陆自己走到他的面前:“甜甜,怎么不过来。” 陆为谦要亲眼看着易时陆落回自己的手中,这会让他觉得……更兴奋,心里的掌控欲被满足的那种兴奋。 十七的眼睛一动不动地看着他,轻轻转动了一下,说:“那我过去了。” 他拿起桌上的毛巾,一圈一圈将手背与手腕绑起,把这一小段的手臂牢牢缠住。陆为谦隐隐觉得这动作看起来挺奇怪的,不像是易时陆平时的作风。 他冷笑一下:“你不会还想打人吧,就你平时那点花拳绣腿……” 眼看着重拳就要落在陆为谦的右脸,陆为谦本来是可以躲的,但他没有把这当成一回事,仍旧笑容满面的看着十七。 镜子里的易时陆:此时此刻,他还没有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我们十七是大猛1,嘿,就喜欢十七这种大猛1! 系统:……他什么时候成了“我们十七”? 易时陆身体又是一阵难受:统哥帮我屏蔽一下知觉,再不屏蔽我就要演不下去了。 系统虽然没回答他的话,但易时陆身体里那些又痛又痒的感觉瞬间不见了。 身体一身轻松,心情也更加愉悦了,这种有好戏看的时候,真想来把瓜子啊…… 易时陆试探:……统哥,内个…… 系统:没有瓜子。 易时陆:统哥你真是越来越了解我了,我俩合作真是天衣无缝……靠,好痛,屏蔽屏蔽,我不嘴碎了! 绑着毛巾的拳头击中了陆为谦的右脸,易时陆从镜子里眼睁睁地看着陆为谦的眼睛露出不可思议的神情,整张脸都被打偏了。 这一拳很明显在陆为谦的承受范围之外,他的脸色变得特别难看,颧骨的位置被擦伤泛起淤青和血肿。因为受力身体摇摇晃晃地踉跄了一步,他定定看着十七,目光暗了暗,从嘴巴里吐了一口血沫,咧了咧嘴:“不错啊,什么时候拳头变得这么有劲了?背着我练身体了?” 回答他的是又一记利落的拳头,这次打的是鼻梁。 易时陆笑嘻嘻:嘿,干他丫的!让他说我是花拳绣腿! 易时陆:不要为了我再打了啦!嘿,我装的,打起来打起来! 易时陆:左勾拳,右勾拳,组合拳,哼哼哈嘿!这才是我这种猛男该看的东西……统哥!别忘了屏蔽! 系统云淡风轻:……哦不好意思,你吵得我脑子都乱了。 易时陆委委屈屈:你们屏蔽难道还是手动的? 系统面不改色:对啊,我们节目组超烂的,很多东西都是手动控制的。 每日辱节目组成就,达成。 陆为谦被打得根本没有招架之力,一拳又一拳,被单方面的虐。十七出拳的声音很好听,干净又利落的划破空气,咻咻的,打在陆为谦的身上,拳拳到肉。 陆为谦到最后都躺在地上了还不忘记耍帅,脸明明都青一块紫一块,嘴还在说:“甜甜,你这样都不像你了,不过……事情变得更好玩了,对不对。” 十七面无表情:“对,更好玩了。” 然后又给了他两脚,陆为谦彻底说不出话来了。 十七把脚踩在陆为谦的肋骨上,陆为谦疼得身体抽动,嘴里只有往外出的气,脸上笑容也撑不住了。 十七的脚微微加力,碾了碾,易时陆确定自己听见了骨头裂开的声音,陆为谦杀猪一样的叫了一声,很短暂,短暂的叫过之后,陆为谦硬生生地把所有的声音都憋住了。 十七沉声说:“别再打我的主意,我不是你可以动的。” 陆为谦没有说话,带着钩子的眼睛却没有从十七身上离开,从眼睛里透出一股不死心。 十七弯下腰说:“再用这种眼神看我,就把你的眼睛挖出来。” 可能是他的语气太慑人,陆为谦竟真的愣了下,目光收敛了不少,气若游丝,从唇齿间吐出几个字:“这样……可就不可爱了……” 十七冷冷地抬起脚越过陆为谦,走出了酒店房间。 在他脱离易时陆视线的那一刻,易时陆眼前的镜子便消失了,和上次一样,他身处在被黑暗填满的世界里,没有色彩,没有声音,巨大的空旷笼罩着他,犹如神话故事中的无人之地。 易时陆:他把我给忘了? 系统:他可能是根本就没想管你。 易时陆思索片刻:好无聊啊统哥,瓜子…… 系统:咔嚓咔嚓……没有嗷……咔嚓咔嚓……我没有瓜子嗷……咔嚓咔嚓 易时陆:你明明就在嗑瓜子吧! 系统:没有……咔嚓咔嚓……你听错了…… 易时陆:统哥,我要嘤了,倒计时,三,二,一…… 黑暗中,易时陆的眼前突然浮现了一串闪着蓝色光的字幕,“系统丢了一把瓜子给你并让你闭嘴。” 易时陆捡起从天而降的瓜子,蹲在墙角和系统一起咔嚓咔嚓。 易时陆:啧,这个十七……啧……真猛,咔嚓咔嚓……真带劲……咔嚓……我喜欢…… 系统:嘶……瓜子都堵不上你的嘴是吧。 温崇礼回到家之后发现易时陆在家,正坐在饭桌上陪易直和汪茜聊天,易直的脸上难得出现了一丝笑容,还罕见地对着易时陆点了几下头。 看见温崇礼从外面走进来,汪茜连忙让阿姨把他的饭热一下,看着他的脸色解释道:“今天甜甜回来吃饭,我怕他饿,就让提前开饭了。” 温崇礼看了汪茜一眼,简单笑了下,说:“没事。” 温崇礼坐上桌,吃了几口饭抬眼向易时陆看过去,对方没有看他,只是还在陪着易直和汪茜说话,说话间哄得汪茜挺开心的。 汪茜拉着易时陆的手:“苏家小姑娘早就想认识认识你了,听说是看了你那张网上的照片,在她妈妈面前提了好几次。哎呀她妈妈也夸你是一表人才,我儿子这模样,谁不想让你当女婿啊,改天去见见,好不好?” 易时陆笑着点头:“好,妈你安排就行了。” 温崇礼低头喝了一口汤,皱了一下眉头。 吃完饭温崇礼就跟着十七进了卧室,反手把门关上:“他在哪里?” 十七收回了刚才笑语盈盈的样子,冷冷看着他,没有一点要开口的意思。 温崇礼撑着手杖向前走了几步,再次逼问:“我弟弟在哪里?” 十七缓缓张口:“我不是在这里吗?” 温崇礼:“你知道我说的是谁。” 十七又沉默了。 温崇礼面带不善,语气里隐隐含着不悦:“你又把他关进去了?” 十七:“出去。” 看着十七这副不愿意多说一个字的样子,温崇礼压下心里的焦急,问道:“你把他关在镜子里了?” 十七没有正面回答,只是轻蔑地说:“你的人不是很厉害吗,让他找一找不就行了,出去,现在。” 他下了逐客令。 温崇礼走出房间,脚步显得有些凌乱,易时陆又不见了,二号那个家伙……不是说会在易时陆身边守着吗? 温崇礼想要快步往房间走,又因为腿脚不便无法走快,手杖的声音撞击着地面,已经乱了节奏。 房间里的十七站在穿衣镜前,看了许久。镜子里映出他自己的面容,他就这么干站着,盯着镜子里那张脸看。 一样的眉眼……一样的,全部都是一样的,最好的画师也不能把他们画的这样相像。 他就这样静默地看了许久,在月光洒进来的那一刻,踏着月光抬脚走入镜中。 易时陆听到系统的提示,就立刻进入了情景。 倒在地上,额头出的一层虚汗已经全凉了,身体没有那么难受,只是浑身泛着冷意,像在冷水里浸泡过的一样。 他听见了脚步的声音,稳步向他这边走过来,步伐踩在地面上,响起的回音在这个偌大的空间里如此清晰的敲打着他的耳膜。 易时陆撑起身体,长久地黑暗让他看不清来人是谁。 但当那个人快要走到他的面前时,易时陆努力站起身,摇摇晃晃的向对方走去,直直撞入对方的怀中:“二号,我不舒服,送我去医院。” 他以为来的人是那个……二号,也对,上次就是温崇礼的镜像人把他带出去的。 十七没有出声,在易时陆撞进他的怀中的时候,他只是愣了一下。 易时陆没有听到他的回应,用力抱住了他的身体:“我冷,难受……” 他终于不再嘴硬,但还是有点难以启齿,说话无法连贯,断断续续的:“二号,送我去医院,我…….我可能是被人………下药,我要去医院,拜……拜托,帮我……” 59 镜中人(十四) 狗崽 挂水 小叮当…… 没什么力气,即使抱得很紧,对于十七而言还是没什么力气。易时陆浑身上下都软绵绵的,和一朵棉花没什么两样,十七没有想要靠近这朵棉花的想法。 十七的第一个念头就是推开易时陆,他的手指已经碰到了易时陆的肩膀,只差一点就可以把他向外推开,就在这关键时刻,易时陆意识混沌、没有力气,顺着他的身体向下滑落了。 十七下意识抓住了他肩头的衣服,把易时陆给提了起来,浴衣被这么一抓,松松垮垮的要散开。十七拧着眉,单手把易时陆的浴衣用力拽紧。 “振作点。”他语气不悦地说。 十七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不悦,可能是作为眼前这个人的镜像,他有种不愿意看到易时陆孱弱姿态的古怪心理。 易时陆的脑袋乱成了一片,无数声音嘈杂不堪同时回荡着,他没听出来十七的声音,只知道有人现在站在他面前在跟他说话。 被十七提溜着,易时陆双目涣散地茫然望了一会儿,什么也看不到,忽然爆发出了委屈。 “送我去医院啊……怎么还在这里……不是让你送我去医院吗……你之前对我的好都是装出来的吧,你果然和温崇礼一样,你们明明都很讨厌我,假装对我好而已……陆为谦也是,那个混蛋,竟然敢对我……” 易时陆说着说着声音越来越小,又靠在了十七的身上,被抽了骨头似的,嘴巴里直哼哼。黑暗中他的脸,每一个角落都清晰映在十七的眼里,通红的鼻尖,泫然欲泣的眼眸,晶莹剔透的泪珠就悬在眼尾,在暗色中熠熠生辉,如宝石,似珍珠。 是一样的眼睛,又不一样,惹人厌烦、惹人可怜、惹人生气、惹人喜欢……这种叫人束手无策的表情是绝对不会出现在十七的脸上的,他心里很清楚。 十七想要碰易时陆的眼睛,看他是如何调动脸部肌肉做出这副让人无可奈何的表情。 可他还没碰到易时陆的皮肤,就被易时陆闷声一口咬在了手上。 和上次一样,易时陆露出了尖牙,但喉咙里却依旧是呜咽,不知道他到底想干嘛。 啊,十七想起来了。 易时陆现在,和那种没有自保能力、只会面露凶相但其实色厉内荏的小狗崽子一模一样。 有那种小狗,从出生就被抛弃掉,无意闯入人类社会,面对人类的逗弄分不出是善是恶,要么拼命摇尾巴以获得垂怜,要么用尖锐嚎叫掩饰出一幅“我很凶哦你不要想伤害我”的表象。 易时陆,就是后者。 他现在应该是在害怕,很害怕。 十七闻见了自己手掌的血腥味,若有若无,肯定有血从他的手掌流进了易时陆的嘴巴里了。 他掐住易时陆的下巴,用蛮力迫使对方松开嘴。 “易时陆,这么爱咬人,属狗的吗。” 系统:爱意值:11恨意值:2 易时陆:他口是心非惹。嘴上骂我狗,心里明明就很喜欢! 系统:你确实挺狗的。 易时陆:……总算给你抓住机会了是吧。 这一句低喝让易时陆清醒不少,他连忙向后退了几步,站在了十七碰不到的距离里,带着疑惑叫了一句:“二号……不,十七?” 十七没有回答,无光,一片漆黑,易时陆什么也看不见,但他知道站在他面前的就是十七,刚才那个声音就是他的。 易时陆决定转身逃跑。刚脱离陆为谦,又来易十七,他真的招架不住了,身体又是这副德行,先跑再说,拖延拖延时间,没准二号就来了,等二号来了他也就安全了。 打定主意,易时陆刚转身抬起脚准备跑,身体就悬空了——他被十七扛了起来。 易时陆浑身发颤:“你……你做什么?” 十七说:“不是要去医院吗。” 易时陆:“你……你会送我去吗?” 十七没有说话,大步向前走去,易时陆紧紧抓住了他的衣服,以适应这种随时都好想要被颠掉下来的感觉。 十七走到一个地方停住了脚步,易时陆感觉到了光线,突如其来的光让在暗处待了依旧的易时陆觉得异常刺目,他将眼睛迷成一道缝,隐约看见有一面镜子出现了。 在十七迈出这面镜子的同时,易时陆闻见了医院消毒水的味道。 易时陆:任意门!是任意门!他用了任意门! 系统:哇哦,真的是任意门。 易时陆:如果我有机器猫,我要叫他小叮当,竹蜻蜓和时光隧道能去任何的地方……angangang~小叮当帮我实现,所有的愿望~[1] 系统:……好可怕的歌喉…… 易时陆:angangang~ 系统:算大哥求你,别唱了。 深夜的医院没那么多人,算得上清净。十七换了一个姿势,做出了架着他的样子走了一段距离。不知道是不是刚才被颠的,易时陆觉得自己的脑袋更像一团浆糊了。 他听见十七装出一幅很着急的样子和护士小姐姐说:“我弟弟在夜店抽了别人给的烟,就成这样了。” 弟弟,呵,谁是弟弟。 易时陆:脸是一样的!凭什么我是弟弟!我要当大哥! 系统:我目测他可能比你高一点。 易时陆: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系统:你就是当小弟弟的命运,认了吧。 易时陆:……统你要这么说话就很难听了,我决定以后叫你小统统。 做完各种检查……易时陆被折腾的云里雾里,躺在床上挂上了吊水。 迷糊间听到护士小姐姐说什么“行为恶劣”,又说什么“报警”,估计是刚才十七在他做检查的时候又添油加醋地讲了一些关于陆为谦的话,十七回了一句“好,一定要报警”。 易时陆了解陆为谦,陆为谦那种人是不会这么容易落马的,他做的缺德事可太多了,从小到大那么多事他都安然无恙的,这事情还不能把他拉下来。 门开了又关,隔壁床传来咳嗽的声音,十七在他的床头站了一会,似乎是想离开。他的脚步只动了一下,就发现自己的衣角被人拽住了。 拽住他的人躺在单人床上,眼睛都睁不开,三根手指勾住他的衣服,使出了最大力气不过就是轻轻扯了一下,不能撼动他分毫。 “不许……把我一个人留在这里……我不喜欢……” 都这种时候了,易时陆还是不会说软话,嘴硬得可笑。 十七也觉得有点好笑,嘴唇一抿,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又快速收回这个表情。易时陆抓着他的手是打针的那一只,因为动作幅度太大,针头已经歪了,手背略微鼓了起来。 十七压住了他乱动的手,另一只手抽出针头,针头抽离皮肤的那一刻滴出几滴液体,落在易时陆的手背上,也落到了十七的指尖,是冰凉的水。 易时陆闭着眼睛,听见十七按铃的动静。 他轻吐了一口气,颇有些别扭地说了句:“谢谢。” 十七没回,站在原地看向病床上易时陆那张脸。 易时陆好像不敢看他似的,始终把眼睛闭得紧紧的,睫毛却在颤,一上一下,抖个不停:“针……还有陆为……反正都……谢谢……还有,不许让我妈知道,工作那边你也先去顶我两天。” 说到最后,感谢的话又变成那种凶神恶煞的命令语气。 十七却发现自己没有不高兴,他盯着易时陆的面容看,直到护士来,才开口说刚才针头歪了。 重新打上针之后,十七没再走,就坐在旁边放置的陪床高凳上。床帘外不时有动静传过来,咳嗽声、呼噜声,乱七八糟一片。 床帘里,就只有他们两人,沉默不说话。 易时陆闭着眼睛,但十七知道他没有睡着,他的眼皮偶尔抖动,呼吸也并不均匀,十七知道他还有话想说,只是在忍着不说。 他坐着等,等到易时陆眼皮颤动着小声说:“会不会……戒不掉,如果是那样的话……” 十七想,如果是那样的话……就对他更有利了,易时陆身体被弄垮,想他那种软弱的人受到这样身体和精神的双重冲击,会更快消失。 而他,则会成为一个崭新的,易时陆。 这对他,是好事。 可是最终,说出口的话却是:“不会的。” 十七低头漠然看了看自己的手,想随便找点事做一样,他看见了自己手背上被易时陆咬出的伤口,果然是有血迹的,但是血迹已经干了,小小的两片,凝结在皮肤上,变成了红褐色,是易时陆的牙齿咬出来的战利品。 十七又四处望了望,可只看到了围起来的床帘。 “刚才医生不是说了吗,不像是目前市面上流动的那些毒.品,好好治疗,戒断反应就这几天严重一点,可能会难受,但会好起来的。” 易时陆的呼吸变得均匀了,他微微睁开眼睛,看向了十七:“你说真的?” 十七嗯了一声,黑色眼眸看他,又默默移开。 系统:爱意值:16恨意值:2 60 镜中人(十五) 二号 枕腿 打针疼吗…… “真的。” 在一片低咳与鼾声中,十七的声音没有那么明显。 与此同时,护士从门外快步走近,拉开床帘小声问:“是这床针歪了吧?” 十七给护士让位置,站在了后面。 针头重新插进去,护士叮嘱十七:“家属看着点,晚上睡觉不要让他乱动。” 十七答了一声好。 在药水的作用下,易时陆变得安稳了,睡了过去。他睡相不老实,动来动去的,在打着点滴的手又要乱动的时候,十七眼疾手快地捉住了他的手指。 按在床板上,不允许易时陆的手指再乱动。 他的指尖一开始还是躁动不安的,几次在十七的手心下想要逃走,十七实在有耐心,将它们一一用巧劲压实了,上面贴着他的手,下面贴着床板,一点可以活动的空隙也没留。 他低着眼眸看了一会儿,看着易时陆青紫的血管和羊脂玉般的皮肤,凝滑的触感就在他的手下,生了根,发了芽,长出触须般将他的手牢牢系紧,触须钻进了他的肉中,搅弄起翻腾的血液顺着循环流遍全身。 于是身体也泛起古怪热意。 十七松了下手,热意慢慢退下,易时陆没有再乱动了。十七把手重新担在床头柜上,好像刚才什么也没做。 那些奇特感觉在脱离易时陆的那一刻,完全消失了。 因为不是安静的单人病房,易时陆很早就被吵醒了。十七昨天还乖乖坐在位置上,今早一看已经是不见了人影。手上的针头在他熟睡的时候被拔掉了,几袋挂水袋里都是空的。 有人掀起帘子走进来,易时陆顺着动静看去,来人不是十七而是温崇礼。 易时陆:“十七呢?” 温崇礼拿鼻子看人,目光扫了又扫,把周围简陋的环境看得清楚,连笑了好几声:“你倒是把那个冒牌哥哥记得清,我一大早过来就是来看一看,是谁敢打着‘易时陆兄长’的名号招摇撞骗。” “他也……也没招摇撞骗,”易时陆不自然地辩解着:“他是……”救他来着。 这种话实在是很难说出口,易时陆欲言又止了好几次,总算把“帮了我”这几个字说了出来。 温崇礼没什么惊讶的,看样子他也早就把事情了解清楚了,他能出现在这里,八成就是十七联系了他,自然也可能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诉了他。 “吃亏了?”温崇礼又问。 易时陆:“……” 温崇礼:“吃了陆为谦的亏?” 易时陆烦躁地抓住头发:“你这不是都知道的一清二楚了吗?怎么还问我。” 温崇礼弯起唇角,笑得让人觉得如沐春风,可易时陆对温崇礼也算是多多少少有些了解,知道他段然是没有表面看起来这么无害的。 果然,温崇礼漫不经心瞥了他一眼:“就这么算了?” “怎么可能就这么算了,”易时陆瞪了他一眼:“已经报了警。” 温崇礼唇上的笑愈发显得深邃,神情舒展:“报警?不会只有这个吧,还有呢,弟弟。” 易时陆听不得温崇礼叫“弟弟”两个字,总是觉得他阴阳怪气的,他心里别扭,随口答道:“还有再找人把陆为谦套上麻袋揍一顿。” 温崇礼轻哼了一声,泄露了他真实的心情:“弟弟,你也就嘴上功夫有了点长进。嘴巴上占占便宜就能解气了?陆家的人,要是能让你随便套麻袋揍一顿,你可就真出息了。” 易时陆听得心里发堵,温崇礼说的这些话他不是不知道,可他还能做什么,正经的、歪门邪道的……他能让陆为谦那个人精吃上一点亏都算值了。易时陆耷拉下脑袋,连耳朵都好像要耷拉下来了,像在雨里淋了很久的暴躁小狗,散发着一股子不对付的意味。 他坐在单人床上,把头往被子里一埋,使劲蹭了蹭,干爽的头发被蹭得一片狼藉:“你还问我?我烦得很,什么都不知道,就想打他一顿,别的什么也想不出来。” 和之前的笑容不同,温崇礼的眼神柔和许多,在易时陆看不见的时候,他翘着唇,很是惬意地注视着坐在床上那个毛绒绒地脑袋,片刻后,眼神倏尔凌厉起来:“那你就不要操心,我来办,总有更好的办法让他不痛快。” 易时陆的身体顿了顿,从温崇礼的话语中听出几许阴森。易时陆怀疑是不是自己听错了,抬起头向温崇礼看过去,只看到一张带着玩味笑意的脸。 果然是自己听错了,他和温崇礼什么交情,温崇礼没必要真为他得罪上陆为谦。 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温崇礼出言催促:“弟弟,别磨蹭了,收拾东西。” 易时陆问:“去哪?” 温崇礼笑笑:“当然是去一个更隐蔽的地方。” 他故弄玄虚,易时陆一言不发地仍旧盯着他看。 温崇礼:“好了,不逗你玩了,我联系了一家私立医院,接下来一周你就好好在里面接受治疗,保证不会被其他人发现。” 温崇礼做事周到,易时陆知道按照他说的做是对自己最有利的,这里人多眼杂,肯定没有私立医院来的方便。 也没什么东西要收拾,易时陆站起身说:“走吧。” 温崇礼微微抬起下巴,眼眸带了点向下的角度。 易时陆记得小的时候,温崇礼的眼睛总混杂着晦暗不清的神色,汪茜偷偷在背后说他是一身市井气。但现在,至少在易时陆看来,常年养尊处优事事顺心的生活让温崇礼气质里揉进了些许轻慢和倨傲。 尤其温崇礼做这样的表情,那种的淡淡地不屑简直是遮也遮不住。 “做事还是得周全一些的好,不像有的人,连费用都要等我来缴清。” 易时陆怀疑他在内涵十七,但他没有证据。 从医院出来拉开了温崇礼的车,才发现车座后坐着另一个人,二号。 温崇礼坐上驾驶座的位置:“我自己开车过来的,没有司机,这件事越少人知道越好……二号……听说你是这么叫他的,他自己非要跟过来,我想就算我拒绝了他也还是会从镜子里过来,正好也没带司机,我就干脆带他一起了。” 易时陆没说什么,坐进了车里,闭上眼睛。 他确实有点生二号的气,在他拍打镜面得不到回应的时候,他也短暂埋怨过二号说的那些“守在他身边的话”是在骗人。 易时陆闭着眼一动不动,可是有人很自觉地靠了过来,散发着暖融融的温度:“弟弟,你生气了吗?” 坐在驾驶座的温崇礼笑着说:“他当然生气了,是谁在他面前夸下海口的?时陆的脾气可是很大的。” 易时陆闭目养生,手背上突然传来一阵凉风,他睁开眼睛低头看,二号正在俯身对他那只有着好几个针孔的手背吹气,动作轻柔又小心,生怕再惹他不高兴。 易时陆的瞳孔骤然收缩,不习惯于这种亲昵动作,连忙抬了下手,打断了二号的举动。 二号侧目向上看他,那张和温崇礼一模一样的脸线条优越,温崇礼长得并不像易直,他的面容柔和又温婉,这张脸在温崇礼身上发挥不出什么功效,温崇礼也没有仗着这张脸做出过什么事情。此时放在二号身上,就显得二号特别知道自己的外貌优势在哪。 他又侧了侧脸,刚好到达一个非常赏心悦目的角度,眼睛里迅速积聚出泪水,泪水来的比易时陆这个演员都要快,让人不心软都不行。 二号:“打针疼吗,弟弟?” 易时陆不自在的扭过头,强迫自己不要心软:“不疼,没有你表现的这么夸张。” 车窗玻璃隐约映出二号面容,对方言辞恳切地解释:“当时我在以温崇礼的身份活动,不能及时注意到你的情况,十七现在威胁不到的安全我就一时大意,没有想到还会遇到其他的情况……而且毕竟我是温崇礼的镜像人,我不能想感受到他的联结那样感受到你……” 话音未落,易时陆就感觉到自己腿上一沉。 二号将头枕在他的腿上,睁着无辜的眼睛看他:“如果我是弟弟的镜像人就好了……我们无时无刻,都在一起,好想……好想做弟弟的镜像人啊……” 易时陆眼睛轻轻动了一下,语气冷漠:“你也想要取代我吗?” 二号脸色瞬间窘迫起来:“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喜欢弟弟……” 他保持着枕在易时陆腿上的姿势,即使再窘迫也坚决没有要起来的意思,嘴巴里还在念念叨叨着:“……我最喜欢弟弟,所以才想做弟弟的镜像人,如果我是弟弟的镜像人,绝对不会伤害弟弟一点点,弟弟想要我做什么都可以……” 表忠心似的,二号说个没完没了,易时陆安静地听着他说着那些话,竟然难得的没有打断,越听越沉静,眼睛里迸溅出一点思考的火花。 二号喜欢他,虽然不知道他这种莫名的好感是从哪里来的,但二号说的对,像二号那样那么喜欢他的人,即便是做他的镜像人,也不会做出……伤害他的事情,为了保护他,也许都愿意献出他自己。 对啊,他怎么没想到。 如果十七也这样……如果十七也像二号这样喜欢他…… 易时陆慢慢地睁圆了眼睛,脑海里划过一丝怪异的念头。 61 镜中人(十六) 壁纸 更换 女朋友…… 二号和温崇礼长得一样高,做这种趴伏在他腿上的动作显得很滑稽,右腿还不怎么方便,能坚持这个动作很不容易。 他偷看易时陆的脸色,见他不仅没有要原谅自己的意思还一幅神游的模样,忍不住开口叫了易时陆一声:“弟弟,你是不是原谅我了?” 易时陆在想关于十七的事,听见二号的声音,重新看向他,二号连忙堆起笑脸,就听易时陆问:“二号,为什么会这么喜欢我?” “当然喜欢了,因为我生来就……” 温崇礼咳嗽了一声,易时陆向他看过去,知道他与二号之间肯定有什么不想让他知道的事情。 易时陆直接说:“我是说我身上有什么品质,或者是哪一点……让你喜欢呢?” 易时陆想自己脾气不好、好品质没想出来、坏毛病倒是一大堆……到底有哪一点让别人这样喜欢他?如果他自己都不知道答案,又怎么能让十七喜欢他。 温崇礼移目默默从后视镜看了他们一眼,放慢了车速。 二号一脸为难地想了很久,易时陆的脸越来越黑:“你不会……一个也说不出来吧?” 二号:“……弟弟长得很好看啊。” 易时陆动作都静止了:“就……这个?” 所以他除了脸,果然还是一无是处。 二号天真道:“反正弟弟什么我都喜欢。” 算了,易时陆知道从二号这里是问不出来什么了。他看向窗外车水马龙,最近气温回升,人们都轻减了衣服,春季伊始,一切都生机勃勃。 二号见易时陆又沉默了,还不看他。连忙从易时陆的腿上坐起身,又靠上易时陆的肩头:“所以弟弟原谅我了对吗?” 易时陆偏头看他,看着那张温崇礼的脸,心里生出些许无奈,他抒了口气:“不怪你了。” 这叫什么事啊,易时陆在心里想:陆为谦,他十几年的朋友,闹得这么不堪。反而现在同乘一车能平心静气说话的,竟然是温崇礼。 二号又在叽叽喳喳地说话,易时陆戴上了耳机。 易时陆把自己藏了起来,他的生活就被十七接手了。 十七,他们这种物种一直都很擅长接管别人的生活,接手易时陆的生活对他而言本就是他应该做的事情。 休息时候盛玉朗一边吃三明治一边问他:“时陆哥,你看到网上你的粉丝给你做的生贺视频没有?” 十七笑着摇了下头。 盛玉朗说:“没关系,我存下来了,你看。” 他点了几下手机,然后把手机递给十七。 视频中出现了很多易时陆的照片,有几年前的,那时候易时陆更青涩,脸上稚气未脱,笑起来的时候,脸颊会鼓出一块婴儿肥。 易时陆本人很少拍照片,视频里的照片基本上都是他拍,有在餐厅偶遇,合影里的易时陆有点尴尬无措,但还是露着笑脸,只是坐在他旁边的另一个人有点碍眼,是陆为谦。即便是在他人的合照里,陆为谦也很大大咧咧地勾着易时陆的肩膀,笑出八颗牙齿,看着就觉得……反感。 幸好这张照片很快就翻页,后面是几段视频拼接,有在演播大楼下面易时陆被一群人围着,那时候他的那张侧颜照刚在网络上火起来,热度很高,有人会在演播楼楼下堵他。 视频里易时陆一开始还是一张臭脸,想要走又被人堵着,人群里不知道有谁突然叫了一声:“好喜欢你呀。” 接着就引来了一堆夸赞:“我们都超喜欢你。” “照片里真的很man。” “侧颜很顶。” “声音也超好听。” “节目我们都有在准时收听哦。” 易时陆肉眼可见地从臭脸变得手足无措,整张脸都红得厉害,感觉下一秒就要从耳朵里冒出烟来。 “没……没有。” 憋了半天,易时陆才憋出了这两个字。 十七心情愉悦地笑出了声。 盛玉朗看他:“时陆哥,再重新看几年前的自己,挺有意思的是吧?” “是挺有意思的,”十七捏着纸杯:“还有点……好笑。” 盛玉朗也微微笑起来:“我也是,有的时候回看自己小时候的那些照片,觉得又稚嫩又好笑,以前的自己……还挺可爱的。” 十七不置可否,看向盛玉朗的眼睛轻轻眯了一下:“不过我说,你手机的壁纸……好像用的是我的照片。” 刚才盛玉朗给他看视频的时候,十七无意中看见了壁纸,就是易时陆那张在网上传得沸沸扬扬的照片。 盛玉朗没想到被他看见,还这么直白地说了出来,面红耳赤:“嗯……因为我看那张照片拍的挺好的……就是……拍的不错……” 十七笑了笑,走过去拍了拍他的肩,一幅非常善解人意的模样:“还是换一张壁纸吧,今天我看到了没什么,要是被其他同事看见就不太好了。” 不是问句,是陈述,甚至里面还掺杂了一丝警告。盛玉朗不知道易时陆什么时候气场变得这么强,他迟疑地看着十七,对方还是那副和和气气笑着的模样,但眼神中,有一种他非得把那张照片换掉的含义。 盛玉朗默默认了,毕竟照片主人公是易时陆,易时陆不愿意,他确实应该尊重他。 “好,时陆哥,我明天就换。” 十七仍旧微笑看他,但盛玉朗总觉得那笑容里,有些漠然。 易时陆以前也不擅长人际,但他对所有人都那样,没什么好说的。最近时陆哥和所有人的关系都变得融洽了很多,但偏偏就是和他,有种莫名的疏远。 难道时陆哥知道了……他的心思? 盛玉朗看着易时陆想问点什么,可对方只是将手中的纸杯折了下,扔进垃圾桶,简单和他道了声:“我先回去了。” 让他连再开口的机会都没有。 十七一直都住在易家,晚餐时候汪茜又一次提起了苏家小姐的事情:“正好你最近生日快到了,我想借着你生日的由头办个晚宴,到时候把苏家小姐也请过来,甜甜,你看怎么样?” 十七什么都挺能适应的,就是这个小名“甜甜”,每次汪茜这样叫他的时候,他都会在心里起一层恶寒。 坐在对面的温崇礼似乎看出他波澜不惊的表面下的嫌弃,哼笑一声。十七看了他一眼,重新看向汪茜:“妈你来安排就好,我都可以。” 温崇礼又是一声笑。 易直终于向他看了过去:“崇礼,是最近有什么高兴的事?” 温崇礼笑着说:“没什么特别的,只是忽然想到弟弟最近这么听话,连相亲都愿意,实在是有一点感到意外,毕竟以前的甜甜……还是以工作为主。” 温崇礼故意说那两个字,好像是在挑衅一样,听得十七微微挑眉。 汪茜以为他们两人还是以前那个不对付的意思,又出来打圆场:“哎呀什么工作啦,人总是要长大的,成家立业的事情崇礼你也到了要多想想的年纪了。” 温崇礼:“阿姨说的对,不过我还没遇上喜欢的姑娘。” 汪茜:“崇礼你又说笑,你这么优秀的年轻人,一定会有姑娘喜欢的。我看你最近忙的很,常常在外边,是不是在忙着谈恋爱?我是知道你们这些年轻人的,一开始都不愿意告诉家长,你可不要背着我们偷偷在外边藏了个人。” 汪茜用欢快的语气说这些好似玩笑一般的话。温崇礼也很给面子的笑了下:“可能是吧,没准我真的偷偷在外边藏了一个人。” 他看着十七,盯着他的眼睛,将筷子轻放在筷枕上:“我吃饱了,有点事,出去一趟。” 温崇礼握住手杖,慢慢向门口走去,十七目光相随,听着他的手杖一下一下沉稳动听,步伐稳健。 在温崇礼出了门后,易直皱眉问汪茜:“前几天我让你联系的那个外国专家你联系了没有,崇礼的腿总是这样也不好看。” 汪茜连忙说:“知道了。” 易直看了她一眼:“别耍什么心眼。” 汪茜忍了忍:“好了老易,我对你哪里有什么心眼。” 十七站起身:“我吃好了,先上楼了。” 十七走进房间,站在镜子前,此时的镜子犹如一片幕布,放映着画面,画面里是易时陆。 易时陆正在房间里吃饭,身边坐着二号,菜色很好,摆了满满一桌,二号殷勤地给易时陆夹菜,说:“弟弟,这个好吃。” 易时陆已经习惯了二号每日的殷勤,呆在这个地方的这么些天,也多亏二号陪在身边他才不觉得无聊。 他夹起二号给他的菜,放入口中,甚至还对着二号笑了一下,笑容让十七想到了今天在盛玉朗手机里看见的那些照片。 十七皱眉,镜子一瞬又变成了普通的镜子,只有他自己一个人的倒映。 本来他是想去易时陆那边的,可是现在看来,易时陆过得很快活啊,那个二号简直就是一条哈巴狗,每天跟在易时陆身边。 十七简单洗漱一翻,关了灯,躺在了床上。 十一点,楼下有轻微的动静,是温崇礼的车回来的声音。 五分钟之后,房门被悄悄打开又关上,十七睁开眼睛,坐起了身。 易时陆把灯打开,拎起椅子上的抱枕就往十七身上砸去,气势汹汹地压低声音吼着说:“我要是再不回来,你是不是连女朋友都要帮我安排好了?” 62 镜中人(十七) 长椅 茧蛹 教跳舞…… 抱枕砸得人一点也不疼,但灯光的亮起、易时陆的出现还是让十七短暂地沉默了一下。 易时陆又拎了一个抱枕打算再砸他一下,手刚高地举起来,坐在床上的十七几乎是瞬间就到了他的眼前,手腕被紧紧攥住,拿在手里的抱枕瞬间就吃痛落下。 看着十七没什么表情的脸,易时陆突然心虚:“反正……反正你不和我商量一下就答应我妈那些事是,就是不对。” 攥紧他的手指慢慢放松,易时陆趁机一抽手,十七的手里就落了空,他看了眼自己的手心,问易时陆:“温崇礼告诉你的?” 易时陆:“你别管是谁告诉我的,我就是知道。” 他一屁股坐在椅子上,靠着靠背,翘起了二郎腿,把那个没砸出去的抱枕捡起来拍了拍,抱在怀里:“好久没回来了,还是这里比较舒服……不过我平时也不住在这里,倒是你,一天天往我爸妈面前凑干什么?” 十七盯着他还是不说话。 易时陆哼了一声:“不说我也知道,天天琢磨着怎么取代我呗……” 一说到这句话,易时陆突然想起来自己之前的谋划,他看了十七一眼,对方似乎很擅长以不变应万变,不像他自己,什么都在脸上写着。 易时陆心想不能自己的心思暴露得太明显,他装作随口一说地样子:“你找女朋友,是给我找的,还是给你自己找的?” 这话符合他一贯张狂的作风,挑衅有余。 十七淡淡说:“都一样。” “这怎么能叫一样?”易时陆差点就要跳脚,看着十七那不温不火的模样,在心里告诉自己十七的脑回路和常人不同,不要和他一般见识。 “算了,”易时陆略显苦恼地说:“你都不知道你这一松口,我爸我妈会搞出多少多余的事情来。我在易家就是个废人,对他们的唯一价值可能也就是联姻了,这几年他们就等着我松口。联姻你知道吗,联姻?” 易时陆说的绘声绘色,张牙舞爪,将抱枕放在手里揉来揉去、搓圆捏扁,很快把自己的双手揉得通红。 十七:“联姻是什么我当时知道,我又不是傻子。” “你不是傻子为什么要松这个口?难道你真想做谁家的上门女婿?”易时陆又用泛红的手揪了揪自己的耳朵,着急上火。 看着他这副模样,十七很难不想到盛玉朗给他看的那个视频,里面青涩的易时陆也是这样,尴尬局促而不知道怎么办。 虽然他长期与家里关系不好,但在大家族的庇荫下,易时陆的心性还是没什么长进。 见十七一直不说话,易时陆不耐催促:“你能不能说句话?” 十七:“我没有什么意见。” “你没有……哈……你没有,”易时陆站起身在房中踱步,最后站到十七身前,同他平视:“你搞出来的事情你自己解决,那个什么苏婉清你自己见,我要睡觉了,你回到镜子里。” 话说出口易时陆才后知后觉自己说了什么,他要十七喜欢他,按道理讲是不该这么说话的,只是……他的脾气向来如此,不过脑子就把话吐了出来。 易时陆找补着说:“不想回去也行,总之……我要睡床,明天……我也要自己上班。” 他转身走进洗漱间,洗好出来,就看到十七坐在床边向他看。 易时陆:“你……你干嘛那样看我?” 十七微微蹙了下眉头,没明白易时陆在说什么。 易时陆:“不管怎么样……床是我的……” 十七保持着沉默。 易时陆苦恼的扯了扯嘴角,暗暗下了某种决心:“你……让给你也行,我……睡长椅。” 他从柜子里抱出一床新被子,磨磨蹭蹭睡上了长椅。 易时陆:穿着我的睡衣、睡着我的床、枕着我的枕头、盖着我的被~他这日子过得好滋润。 系统:没事,以后你把他睡回来就行了。 易时陆震惊:小统统,你竟然说这种话?!你没有被夺舍吧? 系统:我已向组织申请了儿童护眼模式,以后你再和任务对象亲亲我我,直接马赛克处理。 易时陆:嘿,你要这么说那我可就要放肆了。 系统:难道你有收敛过吗?? 易时陆在长椅上躺下了,长椅不够他的身高,他弯了弯双腿,恢复成习惯的蜷缩起来的姿势,把头蒙了起来,在被子里打了一个哈欠,说:“十七,关灯。” 十七面无表情地回了一句:“我不叫十七。” 不过灯立刻就暗了。 易时陆在被子里闷闷地笑:“身体挺诚实的么,十七。” 床上的人没什么反应,微微侧目看向长椅上那个把自己包裹地严严实实地易时陆,被子蒙住了全身,就留了个气口。 十七:“你把自己裹得像一个……茧蛹。” 好像里面会飞出一只蝴蝶。 易时陆傻笑一声:“呵,你还知道茧蛹,真不错。” 十七:“……我不是傻子,易时陆,你知道的东西,我也全部都知道。从某些设置来说,我和你是一样的。” 易时陆:“所以你也像我一样不学无术了?” 十七又沉默了,过了片刻终于没忍住,冷笑一声:“你真会聊天。” 易时陆说:“睡了。” 十七“哦”了一声,这一室便彻底陷入了寂静。 睡着的人只有易时陆一个,十七没有睡,完全的黑暗中他都能看得清清楚楚,更不要说现在还有路灯和外面的灯光。 十七眼睁睁看着易时陆留着的那个气口一点一点的瘪了下去,彻底合拢。 他一时没反应过来,人已经走到了长椅边,掀开气口,露出了易时陆的脸。 被被子蒙着,易时陆的呼吸都是濡湿的,绵长的呼吸显示出他睡得格外香甜,这几日他好像长胖的点,脸颊上终于不似以往肉贴骨一般的清瘦。 确认被子不会再遮住易时陆的脑袋,十七重新回到床上。 汪茜做事麻利易时陆是知道的,只是没想到这么麻利,一大清早易时陆脑袋都没清醒过来,汪茜就在早餐时候宣布,说这周末就给易时陆办生日宴,届时除了苏家还会有其他很多人到场,不过最重要的宾客,当然还是苏婉清。 还有舞会环节,汪茜千叮咛万嘱咐易时陆一定要去邀请苏婉清。 易时陆无语:“妈,我生日在下个月。” 汪茜道:“早点办没什么啦,你早一点和婉清熟悉熟悉,也是好事。” 生日宴是假,相亲才是真,想到就觉得闹心。 易时陆晚上回来就把十七给叫了出来:“你找的事来了,这周末的宴会,你自己去。” 十七什么也不多说,就说了一个字,好。 易时陆冷眼瞥他:“不过要跳舞,你应付的过来吗?” 易时陆会的技能,十七全部都会,但看着易时陆一幅看好戏的表情,十七鬼使神差吐出两个字:“不会。” “哈。”易时陆心情舒爽地笑了一声:“我就知道你不会。不过看在上次你帮了我的份上,这次我也可以帮一帮你,就当我们两清了,谁也不欠谁,之前那件事,我们就都翻篇了。” 这个交易是易时陆占了大便宜,十七又怎么看不出他的心思。 他故作迟疑,易时陆连忙追着说:“我是要帮你,你还要多想?” 十七做出被他说得松动了的模样,好不容易答应,点头说:“好,你要怎么帮我。” 易时陆得逞,不经意露出点洋洋自得,他说:“那些什么舞会,交际而已,大家都是半调子,你也不用紧张。我教你点基本的步子,其他的你随机应变,应付过去就行。手伸出来。” 十七伸出了双手,易时陆站直身体,拉过他其中一只手摆在腰间,与十七平视,那两张宛如复刻的脸靠近了。易时陆:“现在就把我当成苏婉清,你的女伴,刚开始,手是这样放的,不要太紧,会有一些唐突。” 易时陆已经穿上了丝绸睡衣,头发是刚洗过的,泛着一点水气,在他拉住十七的手让十七贴近的时候,十七闻见了易时陆身上散发出的好闻气息。 是某种清新的植物散发的香气。 他和易时陆用的是同样的洗发水,但易时陆……就是比他更好闻,就像他和易时陆明明长的是一样的,但他会觉得易时陆看起来要更脆弱。 还有……那只放在易时陆腰间的手。 十七皱着眉让自己不要多想,但思绪难免还是有些蠢蠢欲动,他无法控制自己的思想,如同他无法控制自己靠得更近。 易时陆的腰是细的,丝绸睡衣被他压住贴在皮肤上,就好像是本来的皮肤那样光洁…… 十七压下眉眼,想要抛却这些脑袋里闪烁的念头,但那很艰难,是他目前为止,遇到的最难的事情。 他现在看见了易时陆一张一合的嘴,却已经完全听不清他在说什么了。 直到易时陆用力踩了一下他的脚,气愤地向后退了一步,身体滑出他的手心:“你根本就没有在认真听吧?” 十七看了下自己的手,慢慢又伸到易时陆的面前,若无其事地说:“再教一次,这次认真听。” 63 镜中人(十八) 明天加更! 易时陆将信将疑,拉过了他的手轻置在自己的腰间,口中念念有词:“步子不要迈得太大也不要太快,女伴们的步子都是很均匀的,不要让别人跟不上。” 易时陆低头去看他的脚步,看见十七的脚忽然向前走了一步,将将好就贴在他的面前。 十七问:“这样行吗?” 易时陆目光上移,看着他的眼睛,理智告诉他,他们的距离已经超越了安全距离,但另一个声音又不断在易时陆的脑袋里响着:这是一个好时机,好好教他,也许能让让十七……再喜欢你一点。 目的不纯,邪念当头,易时陆忽然便有些不淡定了,明明什么话也没说,什么动作也没做,十七只是这样站在他的面前,易时陆就想远远逃开,来掩饰自己刚才脑袋里一闪而过的想法。 “你脸红了。”十七说。 易时陆心虚地推开了十七,粗着嗓子故作无所谓地说:“你靠得太近了,太热了。” 十七看着他不说话。 易时陆向后退了一步,身后就是一个矮柜,他双手撑在矮柜上,身体靠着柜子低低喘了一口气,又抬起一只手给自己扇了扇风,让那些不该出现在脸上的汗意快点退下。 十七问:“还教吗?” 易时陆扇着风,眉眼一跳,看着十七:“还学吗?” 十七看着易时陆的眼睛,眼睛最能传递人的情绪,从眼睛里,他感受到了易时陆此时的局促与……混乱。 易时陆是混乱的,虽然不知道为了什么,但十七感觉到了这种混乱可能来自于他自己。 那双眼睛在有多余情绪出现的时候,会比平时睁得更圆一些,色彩分明,虹膜的纹理一条条如同宝石切割,在情绪起伏时更是会微微地收缩与放大,易时陆的掩饰拙劣,这些细节他无法顾及。 十七的凝视让易时陆更觉得热了,脑海中出现了一些逃跑的念头。 易时陆:“要是不学了,我就先去睡觉了,你……” “学。”像是清晰明确的指令。 易时陆还想再逃:“不过我现在有点累……” “易时陆。” 十七叫了他的名字,这好像是第一次,易时陆听见他如此笃定地念出自己的名字,这三个字在十七的口中就好像有某种魔力,念出来坚定而动听。 十七继续说:“如果在舞会之前我还学不会,就不能算两清,我也不会出现在舞会上,你自己去跳。” 易时陆捂住额头,反被将一军那样头疼:“你学聪明了,十七。” 他把手重新搭在十七的肩上,在念了几个拍子之后拿手机放起音乐。 轻音乐,轻柔缓慢,似水柔情。 十七注意到水晶灯光的投影在白墙上折射出了许多道细小的彩虹,他之前没有发现它们。那些彩虹偶尔摆动,是因为窗户缝隙里挤进的清风将水晶灯的流苏吹得微微晃动,折射出来的光里就跟着一起变幻。 十七看清角度,手缓缓在易时陆的身后伸出,灯光下的彩虹就落在了他的手心里,在交错的掌纹中落下浅浅的印子。 微弱虹影,比起映在白墙,握在人的手心会更好看。 十七收起手,目光透过易时陆,看向他身后的墙壁,那里除了投下的光斑,还有他们两个人重合的影子,他的眸光与两个人的影子一同移动。 这是一种分散注意力的方法,十七需要去看点别的东西,看白墙、看摇晃的水晶灯、看这周围他熟悉而陌生的各种小物件,只有这样,他才不会让自己变成一个紧紧盯着易时陆的奇怪而失态的人。 十七的不专心很快被易时陆捕捉到,责备的话还没有说出口,灯忽闪了几下,灭了,白墙上的彩虹悄然不见。 易时陆停下动作:“你干了什么?” 十七说:“什么也没干。” “不是你干的?” 易时陆正怀疑着,走廊上传来阿姨快步走的声音,她提高了声音通知住在这一楼的人:“刚刚突然断电,叫人去看电闸了。” 易时陆笑了一声:“好像错怪你了。” 这也不能怨他,十七出现之后,身边再发生什么不寻常的事,难免会怀疑到十七身上。 十七垂下眼眸,他的手还在易时陆的腰间,保持一个搂抱的动作,易时陆还没有反应过来。 在易时陆有所察觉之前,十七闭了下眼睛又睁开,松开了手:“明天再学。” 气氛陡增尴尬,有些细微变化在空气里流淌,易时陆扯了下珍珠白的睡衣衣角,点了下头:“哦……也行。” 他走向长椅,在滚进被子里前,听见了身后十七的声音。 “你用的什么洗发水?” “洗发水?什么?”易时陆差点以为是自己听错了,可看十七没有要解释的意思,易时陆扯了扯嘴角:“我们用的不是一样的吗,浴室里那一款。” “一样的?”十七站在不远处深思片刻:“哦,对,是一样的。” 什么都是一样的。 十七用右手握了一下左手,一样的皮肤与手指的瘦长,从客观上来说,分不出差别。 可他看着已经躺在长椅上的易时陆,忽然发现自己无法从自己的身体上,感觉到了易时陆的存在。 一定是……哪里出了问题。 他们合该完全一样,不差毫厘。 64 镜中人(十九)一更 共舞 蛋糕 没亲…… 教学略有成果,十七的步伐对的多错的少,易时陆表示对错不是什么事,只要不踩到女伴的脚就万事大吉。 宴会在易家旗下的酒店,易时陆本来不想去的,但又想看好戏,就决定混在温崇礼的车里一起去酒店,找个休息室待着,等到没有人注意到他的时候,他就宛如吃瓜群众一样默默闪现在人群中盯住十七。 ……好吧,他其实还是有点私心在的。易时陆不希望见到十七和苏婉清相处得太亲近,毕竟他可没有和苏婉清结婚的打算。 他得在暗中监控。 易时陆穿着黑色连帽衫坐在温崇礼的车上,把帽子带了起来,温崇礼语义不明地微笑表示:“你看起来像个间谍。” 易时陆:“要怎么说随你,间谍也好黑客也好,总之我要盯紧十七。” 温崇礼带着眼镜拿着平板看合同,心思好像根本不在和他的聊天上,随口答道:“苏小姐人不错,之前生意上我和她有点往来,也许你去认识认识也好。” 易时陆:“不是人好不好的事……” 温崇礼:“那是什么事?” 易时陆息了声,也不知要怎么解释,汪茜安排他和苏婉清相亲从来都不是表面那么简单的事,他心知肚明,不愿意掺和这些潜在的世俗上的规则…… 这些他没必要向温崇礼解释。 温崇礼在看文件的间隙打量了他一眼,目光迅速上下一瞥,又转向屏幕:“我知道了。” 易时陆:“!你知道什么?”他怎么不知道他知道了什么! 温崇礼可疑地微笑了下,骨节分明的手指推了推眼镜,却并不回答。 易时陆用力扯了扯帽子系带,把自己的脸藏在帽子最深处。 提前到达会场,易时陆拿了块糕点躲进休息室把门锁了起来,一边吃蛋糕一边和系统聊天。 易时陆:大场面,好激动,以前和我奶奶看豪门狗血剧最喜欢看这种大场面了。什么豪门相亲局、男主遇见千金女二、男主对千金女二无感但爱上草根女主、男女主欢喜冤家终成眷属、男主失忆忘记女主…… 系统:你涉猎挺广啊…… 易时陆:还有我最喜欢的剧情! 系统:……是什么? 易时陆:恶婆婆登场狂甩女主五百万捶胸顿足高呼“离开我儿子”! 系统:……嘶。 易时陆:我每次看到这种剧情我就在心里想…… 系统:爱情价更高? 易时陆:这五百万我该怎么花。 系统:……嘶。 系统:最近货币贬值,五百万已经不够了,我建议千万起步。 易时陆:嘿嘿,千万,嘿嘿…… 系统:把口水擦一擦。记住我们这是豪门爱情片,不是什tv致富经! 易时陆坐在舒适的沙发上吃着糕点,门口传来了敲门声,易时陆谨慎地走到门边问:“有什么事?” 外面传来侍应生的声音:“温先生让我送餐过来。” 易时陆不想露脸,就让他放在外边,等侍应生离开,他打开门看见餐车上当着各种精致佳肴,把餐车拖进了房间。 温崇礼想得还挺周到的。 易时陆吃饱喝足溜出去,宴会才刚开始,场地布置得格外温馨,粉粉嫩嫩的,有一人高的蛋糕和巨大气球,一看就是汪茜喜欢的那种风格。 他在正厅悄悄地逛了一会,站在角落里看见了十七,十七对面站着的应该就是苏婉清,穿着粉色的裙子,模样娇小可爱,面对十七时不时脸颊绯红,十七举止绅士,和在易时陆面前一点都不一样,看这样子他们俩正相谈甚欢。 旁边还有汪茜和苏婉清的母亲,四人如此和谐,感觉立刻就可以签协议订婚交换戒指走完整个流程。 心有所感,十七目光看向了站在角落里的易时陆。 易时陆做了个双目在看着他的动作,暗暗警告他不要做多余的事情。十七抿着唇,微微上扬的嘴角泄露出了好心情,完全不在意易时陆刚才不友好的警告。 易时陆又盯着他看了一会,看见十七借着放酒杯的机会拉开了和苏婉清的距离,他才放下心。 晃悠了半天难免引人注意,易时陆重新回到休息室,没过多久,外面传来了舞曲的声音,按照汪茜之前的计划,现在正是十七该邀请苏婉清跳舞的时候了。 希望十七注意分寸,不要和苏婉清有过多不必要的亲密接触。 他正想着,休息室的门突然被转动,易时陆以为又是侍应生送餐,直接说了一句:“放在门口就行了。” 门锁的声音短暂停止,然后又响了起来。 易时陆反应过来不太对劲,刚站起身,被锁住的门锁一声轻响,在隐约传来的舞曲的背景音中,令人莫名悚然。 易时陆向后退了一步,门开了。 从门廊外透进一道长光,十七站在门口,慢慢走进,又把门锁上。 易时陆惊讶:“你……你不是应该在……你身上怎么了?” 十七的西装湿了一片,有酒渍。 “我弄错了。”十七说。 易时陆:“弄错什么?” 十七沉眸看他:“该怎么跳。” 虽然这很怪,但也不是不可能,考生在考试前头脑一片空白这种事,易时陆很熟悉。 十七说:“所以你应该,再提醒我一下。” 大厅的音乐声传进他们的耳朵,易时陆听着节奏说了一句好吧。 “过来,把我当成你的女伴。”他这么说。 十七走了过去,动作娴熟地半拥住易时陆。 易时陆:“你这不是很熟练吗?” 十七:“看见你的时候记得,看见其他人的时候就会忘记。” 他撒了一个无伤大雅的谎言。 实际上在刚才汪茜催促他去邀请苏婉清的时候,他已经在向着苏婉清走过去了,脑海里清晰的记得易时陆教给他的所有细节。苏婉清对他甜甜微笑,期待着他向她伸出手。 然而就在那个当下,十七觉得有哪里是错误的。 站在那个位置上的人应该是易时陆,就像他们每晚在房间里练习的那样,与他共舞的人、等待他伸出手的人,不应该是眼前的苏婉清。 就在转念之间,他眼疾手快地撞倒了一个侍应生,酒水洒在他的西装上,他对着侍应生连声说抱歉,以要换衣服的借口转身离开。 这才是刚才所有事情的真实情况。 易时陆不必要知道。 随着舞曲的节奏,在无人的休息室里,十七穿着洒着酒水的西装,找到了最正确的“舞伴”。 在跳舞的间隙,易时陆不忘问:“你这衣服上是什么,酒?” 易时陆凑上前在他的身前闻了闻,确定了答案:“果然是酒。” 他毛绒绒的脑袋埋在十七的身前,鼻子用力嗅了一下,虽然很快就抬了起来。 在那一刻十七有点想伸出手压住他的头,让他贴在自己的胸膛上,如果可以,他能够就这么跳完一整支舞蹈。 实际上十七也这么做了。 他用力压住了易时陆的脑袋,使他不得不靠在自己的肩上。 易时陆只哇乱叫:“喂,干什么干什么!我的头……” “别动,头上有奶油,帮你擦干净。” “奶油?”易时陆歪了下头,不再挣扎,还有点恍然大悟似的:“哦,可能是我刚才吃的蛋糕上的奶油,我们的生日蛋糕切了没?你待会给我拿一块。” 十七从口袋里拿出纸巾,不动声色地问:“什么‘我们的’生日蛋糕?” 纸巾蹭过易时陆的头发,去擦根本不存在的“奶油”,十七的手底下就是易时陆乱动的不安分的脑袋。 易时陆没有领悟到十七话里的意思,自顾自地说:“就是放在外面桌上的那个赶上一个人高的粉色蛋糕,真是服了,妈竟然订了那么一个颜色。看起来……倒是还不错,你记得给我拿一块……擦完了没有?” 易时陆猛地一抬头,伸手就接过十七手里的纸巾:“我自己擦,你告诉我在那里就行了,这里吗,还是这边?” 十七没有说话。 易时陆用力蹭了几下,把纸巾拿下来看了一眼,很疑惑:“没有啊,没有奶油,在哪里……” 他看着十七,却忽然发现对方已经很久没有说话了。他只是盯着自己,双目如同巍峨巨石,虽一动不动,可巨石后却有惊涛骇浪拍击,让巨石缓慢地、碎开几道裂缝。 易时陆的第六感让他想要逃跑。 他悄悄向门边移动了一步,做好逃跑准备。 可他连脚步都没有迈出,十七忽然将他撞在沙发上,一只手撑在他的身侧:“你要去哪里?” 感受到危险,易时陆紧绷着身体,看着在上位的十七:“应该是我问你,你要做什么?” 十七的手臂动了动,身体上移,彻底遮住了易时陆头顶的光线,背光让易时陆将他看得模糊了几分,只有脸颊的轮廓格外分明。 十七:“你问我要做什么?” 易时陆:“……嗯。” 十七:“我也不知道。” 易时陆:“……” 十七:“所以我们就这样待一会,不要动,让我想明白,我到底想做什么。” 易时陆迫于十七身上的压力,根本想动也无法动。 十七的目光缓慢下移,落在他的唇上。易时陆被看得难受,侧过脸,想要避开十七的目光,但他只动了一丁点,就这么一丁点也被十七给捕捉到了。 “不要动。”十七压低了声音。 他的手很快贴上了易时陆的唇,指腹压下用力地抹在他的唇角。 “有奶油。”十七补充:“这次是真的,有奶油。” 易时陆抽了一口气,十七手指离开的那一瞬间脸却低下慢慢靠近,易时陆听见自己胸膛里有小鼓狂敲。 系统:爱意值:40恨意值:2 十七的脸上露出一点疑惑,像自己都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但就是莫名的被吸引,比起外面的蛋糕,他现在更想咬一下易时陆的嘴巴。 在他将要得逞时,一阵铃声刺耳地叫了起来。 65 镜中人(二十)二更 气球 照片 去开…… 易时陆手忙脚乱的去摸手机,顺便从十七的管辖范围里逃走,他连走带挪跑到了沙发最远的一侧,离奇怪的十七远远地,慌里慌张地把电话接起。 “甜甜,好样的。” 电话里是陆为谦玩世不恭的声音。 十七也随着电话里的声音警觉地向易时陆看过去,很明他可以听得清清楚楚。 易时陆看了十七一眼,呼吸不稳地对着电话问:“陆为谦?” 陆为谦笑了一声:“哈,这么不确定吗,才多久没见,你怎么连我的声音也听不出来了,我真伤心。” 易时陆:“……我不骂你就不错了……” 陆为谦轻轻地笑着,但了解他的易时陆能感觉出来他现在不知道为什么十分生气,陆为谦生气的时候就喜欢这么笑,好多人都容易被他这张脸欺骗。 “你怎么能这么对我说话。”陆为谦吐字明快轻巧:“我有好多手段都没舍得用在你的身上,我本来以为你这边只有我一个人的,但是甜甜……原来我小看你了。” 陆为谦说的易时陆一点都听不懂,他忍了忍:“你要说什么就直说。” 陆为谦干笑了几声:“和我还要装吗,你以为我查不出来动我的是温崇礼?你的……好哥哥。你什么时候和他走的那么近了,他愿意为你出气费那么大的力气找到我三年前的罪证,不过你们以为把我驱逐出境就可以了吗,甜甜,你是知道我的性格的,我要的东西,就一定要弄到手。” 罪证……驱逐出境……易时陆大概听明白了,温崇礼竟然真的对陆为谦下手了,难道就是为了……帮他出气?易时陆不敢相信,但事实好像真的就是这样。 “相亲愉快,甜甜,送你一份大礼,我把它称为:粉色惊喜。”陆为谦的声音放得很轻。 易时陆听见了陆为谦口中发出了一声“砰——” 与此同时,外面的大厅中也发出了一声巨响,震得所有人在同一时刻都安静了。 汪茜还在外面,易直、温崇礼他们都在外面。陆为谦是疯子,他什么事情都做的出来,易时陆下意识就向外跑,还是十七跟过来把他的帽子一把戴上,遮住眉眼。 大厅里人潮恐慌,但幸好……目光所及之处所有人看起来都安然无恙,这个恐慌只是刚才的巨响带来的。 易时陆匆匆扫过汪茜他们所在的位置,确认了汪茜他们都没有受伤,他心里松了一口气,这才注意到有照片正洋洋洒洒从半空落下,像飘落的雪花,堆在地面上,堆了许多。 他抬头看向照片来源的地方,那些本来用作装饰的巨大的粉色气球炸裂,刚才的声音就是从这些气球上传过来的。气球中掉落无数照片,在那些照片上,他看见了属于自己的脸。 易时陆弯腰,手有些发抖地捡起地上的照片。 是床.照。 照片是什么时候拍的他完全没有印象,那上面他半裸着身体,脸完全露出,被子遮在引人遐想的位置,身旁睡着陆为谦,他们两个人的脸都十分清晰,紧紧挨在一起。 易时陆从来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被拍下了这种照片。 他心里难免慌乱,看向众人,宾客中有很多人也已经捡起了照片看,有的甚至还看了好几张。 照片不是一种,各种角度,但每一张上他的脸都很清楚。 易时陆终于知道陆为谦说的“惊喜”是什么东西了。 他真想把陆为谦骂个狗血淋头。 他大爷的陆为谦,手段是真卑鄙,他是什么浪子,他分明就是小人。 十七望过来,易时陆快速把手里的照片揉成一团,捏得他手心被棱角硌得僵硬疼痛,照片就塞在手心里,掩耳盗铃般藏起。 “我没有。”他快速辩解。 十七看清楚了照片上的画面,但脸色丝毫未变,他点了下头:“我知道,是陆为谦做的。” 人群中突然传来一声尖锐尖叫,是汪茜。 汪茜受不了这种刺激,尖叫了一声向后晕倒,还是苏婉清扶住了她。 易时陆心里担心,想上前看汪茜怎么样,却见易直大步向他的方向走过来,满面怒容。 十七眼疾手快把易时陆拉在身后,独自一人走上前:“爸,这件事情我可以解释,不是……” “啪—” 易直一巴掌打在了十七的脸上,怒气冲天:“不知廉耻的东西,你是要丢光易家的脸!滚,滚出去——” 易时陆被十七护在身后,毫发无损,可他还是感觉那一巴掌打在了他的脸上,火辣辣,如针扎。他愣在原地低着头不知所措,直到手臂忽然被人扯了一下:“小李,去帮我开车。” 易时陆抬了抬眼睛,看见了温崇礼,温崇礼递了一个眼色给他,冷静地又说了一遍:“到外面等我就行,我过会就过去。” 易直正在气头上,看着十七两眼冒火,注意力全在十七身上,根本没注意到他这个站在十七身后的人。 十七站在他身前不动,好像刚才的那一巴掌在他这里根本算不了什么,他的眼睛直视着易直,这让易直更加恼火,在第二个巴掌要打在十七脸上时,十七接住了易直的手,牢牢钳制住。 “爸,”他声音很稳:“我说过我可以解释,这是陆为谦做的局。” 易直没听进去他说的话,反倒瞪着十七的手:“你翅膀硬了是吧?我看你早就没把我放在眼里了……” 温崇礼上前:“弟弟也是被陆家那个小子坑了,爸,我已经通知了酒店经理,他找人收拾场地了,先让宾客回去,小李,怎么还不去开车。” 温崇礼出言催促易时陆,让他快点离开这是非之地,易时陆默默地看了一眼易直,离开了这场混乱闹剧。 和以前没有任何不同。 他仍旧是那个丢脸的人,易直不会相信他说的话,所以任何的解释都苍白无用。在那些人眼中,他是让家族蒙羞的人。 他只要什么都不说就好了。 宾客中不乏窃窃私语的人,大伯他们看得正起劲,只是这次的目光全都放在了十七的身上。 十七好像什么都感觉不到,他站在那里,很坦然,甚至在易时陆想要上前的时候摇了一下头,沉声说:“去开车。” 66 镜中人(二十一)捉虫 在帽子的遮…… 在帽子的遮挡下,易时陆的脸被藏在阴影中,他低着头默默看着十七的鞋子,耳边有闲言碎语,虽然听不清楚,但易时陆知道那是说他的,一句句都是刺向他的剑。 不,现在它们是刺向十七的剑。 易时陆咬了咬唇,垂着脑袋向外走。 他听见苏婉清说了一句:“拿水来给伯母喝一点。” 易时陆忍住了想要回头的心情,加快脚步离开。 他把车开到门口,看见宾客陆陆续续从酒店出来,有的脸上带了点不可言说的表情,像是看了一出精彩笑话。 易时陆用力捶了一下方向盘,不小心按响了喇叭。喇叭声让宾客受惊露出怒容,碍于所谓的“体面身份”又不能对他恶语相向,只能拿眼睛瞪一瞪这个坐在车里的司机。 虚伪又可笑。 易时陆伏在方向盘上哈哈大笑,半晌,慢慢抬起头,初时的茫然褪去,气恼占了上风,易时陆咬牙:“陆为谦……” 多年的情谊困住的只有他自己,也许对陆为谦而言,他们之间的友谊根本算不上什么。 易时陆烦躁地揉着自己的头发,又捶了一声方向盘,重重砸下去。 他现在恨不得陆为谦就站在他的眼前,他一定会毫不留情地给他一拳,以泄心头之恨,再揪着他的领子问个清楚,他们这十几年的友谊算个什么东西。 后座的车开了,温崇礼坐了进来。 易时陆回头看他:“十七呢?” 温崇礼说:“被易直的人带走了。” 易时陆顿了下问:“不会有什么危险吧?” 温崇礼:“危险不会,毕竟你还是易直的儿子,不过看样子,易直想软禁他……话又说回来,易直再权势滔天,对十七这种东西也无可奈何,他要真想出来,易如反掌。” 易时陆放心一些,沉默片刻对温崇礼说:“谢谢。” 温崇礼愣了一下,没想到会从易时陆的嘴里听到这两个字:“谢什么?” 一说到这种话题,易时陆就难免结巴:“…就是…陆为谦,听说你把他……” “你说那个,”温崇礼轻描淡写:“是他自己做事不入流,留下把柄,我也只是推波助澜。现在看来做的还不够,应该让他没有还手之地才行,是我失策,错失良机。” 易时陆从没想过温崇礼会帮他做到这个份上,他不知该怎么接话,尴尬地问:“我那边公寓不能回,顾阿姨在那里。我先找个酒店,你再开车回去?” 温崇礼点头说:“好。” 易时陆就近找了个酒店住下,温崇礼没进门,只是在门口嘱咐了他几句,让他这几天就不要出来,免得再生事端。易时陆一一答应下来。 临走时,温崇礼又深深看了他一眼:“你没事吧。” 易时陆冷静着摇头:“没事。” 这事往大了说,也不过就是圈子里一则同性桃色新闻,再丢脸,也就只是丢脸而已。 反正他这张脸也不知道丢了多少次了,负面新闻从来不缺,在易家的名声早就坏透,不差这一回。 易时陆一个人坐在沙发上。 而此时另一个他正在被易直派人看守,易直气急败坏,没有宾客在场,他对**声痛骂不加掩饰:“你这些年从来没有一次让我满意过。我还以为你这段时间有所觉悟,没想到除了出格就是出格。现在你能让自己的……照片满天飞,下次还要做出什么事情来?” 十七被几个保镖围着,动一下都会引起他们的注意,他坐在自己的卧室,作为当事人反而比易直冷静很多。 十七:“爸,我和陆为谦什么关系都没有,这次是他做了手脚。” 易直冷哼一声:“你以为我在乎的是你和陆为谦的关系?易时陆,你听好了,你好好反思几天,去苏家道个歉,把和苏婉清的事情好好弄一弄,那孩子喜欢你,如果肯原谅你……” 十七:“她不可能不介意床照,没有一个女人会不介意自己喜欢的人和其他男人有床照。就算她肯原谅,按照苏家的风格,也不会松口。” 易直沉默皱眉,一脚把旁边的椅子踢翻:“你看看你做的事!把我所有的计划都搞砸了,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 保镖也是见过大场面的,夹在这父子二人之间仍能面不改色紧盯着十七。 十七想了许久,平静地说:“哥已经去查了,等到查出证据是陆为谦做的,就可以还我一个清白。” 易直斜视着他:“这不重要。” 十七下意识皱了下眉头:“易时陆的清白,不重要吗?你一直都是这样想的?” 易直没回答,像突然想起来什么一样站起身向外走去,边走边道:“如果真是陆家那小子做的,倒也许可以把这事闹得大一点,我和崇礼商量一下,免得他意气上头做事太绝。” 保镖跟在易直身后走出门,在易直的示意下在门口站好岗。 十七走过去把门关上,反锁。 他看着周围熟悉的房间,知道这里根本困不住他。 易时陆在酒店里待得正无聊的时候,穿衣镜上出现了波纹。 虽然他之前已经看过十七是怎么出现的,但再看还是有点紧张,易时陆向后退了几步,直到十七从镜子里走出完全站在他的面前。 十七慢慢伸出手,做了一个过来的动作:“站得那么远干嘛?” 十七的脸上是红肿的,易时陆心情复杂走过去,抬起手,触碰了一下十七红肿的面部:“易直又打你了?” “没有,”十七诚实回答:“就是在酒店打了一次,回去之后没有再动手。” 易时陆想说对不起,又觉得这是十七自找的,谁让十七要假扮成他的身份,既然要假扮别人,自然要连着不好的那一部分一起承受了。但易直那一巴掌确实是打得狠,而且陆为谦的事……也不是十七的错。 易时陆正纠结着,十七慢慢压住他的手:“没关系……” 他似乎还想说什么,易时陆的手机又响了。这次陆为谦大胆得多,直接用的是他本人的号打的语音。 易时陆怒从心中起,一把接起来。 “你特么的陆为谦,你既然敢做到这种份上也就不怕我把话说的难听,我这辈子做的最错的一件事就是特么的怎么没早点认清楚你这张嘴脸,我竟然还傻乎乎把你当朋友……” 67 镜中人(二十二) 亲吻 气人 看着我…… 手机那边的人听着他骂也不生气,像在看易时陆无能发怒,等到易时陆把所有想骂的话都骂了,陆为谦才施施然开口。 “火气干嘛这么大,甜甜。” 易时陆:“我去你的#%^&+……” 陆为谦耐心等他又骂完一波,才又说:“累了吗,要不要喝口水。” 易时陆确实累了,想直接中断通话,懒得再听陆为谦说一个字。这个念头刚起,陆为谦就想有心灵感应一样和他说:“拿好手机,听我说,如果敢不认真听的话,我保证惊喜还会有很多很多。” 易时陆哼了一声。 “甜甜,小时候你就什么都依赖我,没有我,你做不成任何事情。我是个没什么耐心的人,但对你,我从来都很乐意让你依赖。” “说来可笑,我一开始也以为我们是友情,但原来不是,什么时候变的呢……”陆为谦轻笑着:“我也不知道。也许从一开始就不是。” “所以,老实一点,不要反抗,我不要再搞什么相亲这种东西,我随时都在关注着你。不要以为温崇礼帮你你就万事大吉了,哈,他又是什么好东西,你曾经对他的讨厌都忘了吗?我们那么多年你也忘了吗?” 陆为谦一字一句:“我把你保护的那么好,不是为了让你反抗我的,好好等着我。甜甜,你那么干净又骄傲的一个人,连接吻都没有过,苏婉清不会是你喜欢的类型。” 陆为谦的语气开始变得戏谑:“接吻也好,上床也好,等我回去,我来教你做吧……” 话语暧昧不清,陆为谦简直就是隔着电话在调戏他。 易时陆的脸不由自主地发红,恨不得立刻就把手机挂断,可他在羞恼之中注意到了坐在床边的十七,十七静静地看着他,很显然他把手机里的声音完全听清楚了。 十七还穿着晚宴上的衣服,没有更换,但西装外套脱去了,看起来稍微休闲了一点,高高瘦瘦坐在床边,面无表情看着他。不得不说……易时陆觉得眼前的人,让他有点嗓子发紧。 他有了个更好的想法。 “陆为谦,你等一下。”易时陆对着手机里说。 他将手机放在茶几上,空咽了一口气,向十七走过去。 十七直视着易时陆,虽然他不明白易时陆要做什么,可在易时陆走到他身前的时候,他不自觉地伸一只手,揽住了易时陆的腰,就像之前的舞蹈动作一样,紧紧将他扣住。 要做坏事的易时陆正紧张着,也没注意十七在做什么。他的目光全在十七的脸上,垂在身侧的手微微发抖。 反正……反正十七就是他,自己亲自己,有什么大不了的。如果十七生气,他就抢先一步告诉他他这整个身体都是我自己的,他就是借来气一下陆为谦,不要多想了。 易时陆的手托住了十七的脸,十七专注的看着他,仰头的动作让下颚线的轮廓更明朗。 汪茜从小到大总是夸易时陆长得漂亮,易时陆不喜欢汪茜用“漂亮”来形容他,觉得那是汪茜亲妈眼严重,对他的喜爱一点也不客观。 但原来作为一个旁观者看着自己的脸,是真的很漂亮,漂亮的像假的。 易时陆:嘿呀,我真是上帝的宠儿,女娲的杰作。 系统:你到底亲不亲了,观众们都等烦了好吧。 易时陆:亲亲亲!抱着亲!嗯?统,你不是儿童护眼模式吗? 系统望天:…啊……对对对,作为一个大龄儿童,亲一下这种画面我还是能看的。 易时陆低头看着十七,心里一发狠,将唇贴在了十七的唇上。 好柔软。十七睁着眼睛想。 反倒是眼前的易时陆把眼睛紧紧闭着,亲下来的人是他,发抖的人也是他。 他在气陆为谦,算是一种报复手段。易时陆不愿意让陆为谦得到自己,所以才来亲他的。 十七很清楚。 他说不出自己心里的感受,现在什么心里的感受都没那么重要了。 他看见易时陆卷曲的睫毛,感受到易时陆急促具体的呼吸,易时陆的手搂住他的脖颈,低着头吻他像把他抱在怀中。 易时陆不会接吻,所以十七也不会。但比起易时陆的羞怯他大胆激进得多,知道要用力撬开易时陆的牙关让他不得不为自己敞开鲜嫩双唇。 易时陆觉得可以了,却被十七抬手按住了他的后脑勺,生生挤进了口中。 易时陆诧异地睁开双眼,看见了一双充满侵略与掠夺意味的双眸。人被**占领的时候,会沦落在**中变成爱.欲的奴隶。但十七……很显然他不会成为奴隶,他要成为掌控别人的**的那个人。 不应该选十七的,十七不是他可以惹的人,易时陆后悔了。 不过既然已经选了,硬着头皮也得亲完,不能让十七觉得他……是个毛头小子。 易时陆努力回应,撑着想让对方觉得自己经验丰富这种小场面他完全撑得住,还想表现的游刃有余,可节奏不在他的手中,他只能跟着十七来。 可再怎么努力也抵不过十七他……他…… 易时陆半睁开眼睛,眼中蓄起一层薄雾。十七在看见易时陆的眼睛时讶异了片刻,缓了缓,压下汪洋的**离开了他的唇,他仰头看易时陆:“怎么了?眼睛红了。” 易时陆喘着气,不肯认输:“没事,风沙有点大,不是你亲的原因,我再亲一会都行。” 十七盯住了他红肿的唇:“那再亲一会。” “等……等一下,”易时陆颤颤巍巍打断:“我是都行,但我看你嘴巴挺红的,还是下次再亲把。” 十七:“没关系,我还想。” 易时陆:“……要不还是算了。” 十七镇定追问:“为什么?” 易时陆终于绷不住,声音里带了点委屈:“你嘴巴……不疼吗……我……不要……” 十七仰头看着易时陆笑出了声。 “对不起,那我下次轻一点。” 系统:爱意值:60恨意值:2 易时陆:这分拿得可真不容易啊呜呜呜呜呜呜。 系统:别装了。 易时陆:好吧,我确实是在偷笑没有错,嘻嘻。 易时陆很快清醒,推开十七走向茶几,拿了手机。 易时陆:“陆为谦,我告诉你……” 十七走向了他,一只手扣住易时陆的腰,易时陆瞬间忘词:“反正你……你不要……妄想了……就是……” 十七接过他的手机,用属于易时陆的声音和陆为谦说:“就在刚才,我尝试了第一次亲吻,感觉还不错。” 十七看了一眼易时陆,易时陆微微睁大眼睛,有些不自然地看着他表演。 陆为谦先是沉默,然后故作看穿的干笑几声:“甜甜,我知道你想用这种招数气我,但是……但是你的演技太拙劣了……” “不是气你,”十七微微一笑:“多谢你提醒了我,亲吻也好,上床也好,果然还是和喜欢的人一起做会开心。” 陆为谦:“……你在说什么?” 十七:“这段时间没见,你可能不知道我有喜欢的人了……这不重要,重要的是——” “一想到你这种人在暗中觊觎着我,我就想吐,真的太脏了。” 十七轻蔑的声音激怒了陆为谦,他在那一端气息不稳:“是谁……你和谁亲了?你现在和谁在一起?” 陆为谦当然没有等到十七的回答。 “想知道是谁吗——”十七毫无波澜的说:“可惜,你永远不会知道。知道我接下来想做什么吗,也许你能猜到——那你慢慢猜。” 在最关键的时候,十七把通话掐断。 陆为谦的电话锲而不舍地追着打来,十七没有把手机关机,只是静音放在一旁,任由屏幕亮着。 他看向易时陆:“这就是你要的效果?” 易时陆被刚才十七的演技震惊,结结巴巴地说:“嗯……是,你……用关机吗,陆为谦肯定会一直打来的。” 十七站在易时陆正前方:“不要再管他了,看看我。” 易时陆快速瞥了十七一眼心虚移开:“看着呢。” 十七目光上下移动,又回到易时陆的眼睛上:“你有反应了。” 易时陆难堪地向后退了一步:“是刚才的原因……” “很正常。”十七说:“我也有。” 十七走上前,目光如炬:“要做点什么吗?” 他早知道,易时陆闭着眼睛想,他早知道十七是……那种轻而易举掌控别人的东西。 易时陆睁开眼睛,红着脸目光漂浮,不经意看到了什么不该看的地方,连忙又偏过头。 易时陆后知后觉:不对啊统!不是一样的吗!不是一样的吗!为什么他的…我的……哈?为什么我简单这么一看感觉size不一样? 系统声音十分正人君子:是这样的宿主,根据节目组的背调,热心观众的问卷调查,普遍反应如果xx完全一样,宿主可能会觉得索然无味,我们是为了宿主着想。 观众1表示:size,还是大点好。 观众2表示:怪物的某些数值就应该超越正常范围。 观众3点了观众2的赞。 …… 系统:所以根据严格而精准的意向调查,在某些细节方面,稍作修饰。 68 镜中人(二十三) 利用 锁链 我们多…… 手机那边的人听着他骂也不生气,像在看易时陆无能发怒,等到易时陆把所有想骂的话都骂了,陆为谦才施施然开口。 “火气干嘛这么大,甜甜。” 易时陆:“我去你的#%^&+……” 陆为谦耐心等他又骂完一波,才又说:“累了吗,要不要喝口水。” 易时陆确实累了,想直接中断通话,懒得再听陆为谦说一个字。这个念头刚起,陆为谦就想有心灵感应一样和他说:“拿好手机,听我说,如果敢不认真听的话,我保证惊喜还会有很多很多。” 易时陆哼了一声。 “甜甜,小时候你就什么都依赖我,没有我,你做不成任何事情。我是个没什么耐心的人,但对你,我从来都很乐意让你依赖。” “说来可笑,我一开始也以为我们是友情,但原来不是,什么时候变的呢……”陆为谦轻笑着:“我也不知道。也许从一开始就不是。” “所以,老实一点,不要反抗,我不要再搞什么相亲这种东西,我随时都在关注着你。不要以为温崇礼帮你你就万事大吉了,哈,他又是什么好东西,你曾经对他的讨厌都忘了吗?我们那么多年你也忘了吗?” 陆为谦一字一句:“我把你保护的那么好,不是为了让你反抗我的,好好等着我。甜甜,你那么干净又骄傲的一个人,连接吻都没有过,苏婉清不会是你喜欢的类型。” 陆为谦的语气开始变得戏谑:“接吻也好,上床也好,等我回去,我来教你做吧……” 话语暧昧不清,陆为谦简直就是隔着电话在调戏他。 易时陆的脸不由自主地发红,恨不得立刻就把手机挂断,可他在羞恼之中注意到了坐在床边的十七,十七静静地看着他,很显然他把手机里的声音完全听清楚了。 十七还穿着晚宴上的衣服,没有更换,但西装外套脱去了,看起来稍微休闲了一点,高高瘦瘦坐在床边,面无表情看着他。不得不说……易时陆觉得眼前的人,让他有点嗓子发紧。 他有了个更好的想法。 “陆为谦,你等一下。”易时陆对着手机里说。 他将手机放在茶几上,空咽了一口气,向十七走过去。 十七直视着易时陆,虽然他不明白易时陆要做什么,可在易时陆走到他身前的时候,他不自觉地伸一只手,揽住了易时陆的腰,就像之前的舞蹈动作一样,紧紧将他扣住。 要做坏事的易时陆正紧张着,也没注意十七在做什么。他的目光全在十七的脸上,垂在身侧的手微微发抖。 反正……反正十七就是他,自己亲自己,有什么大不了的。如果十七生气,他就抢先一步告诉他他这整个身体都是我自己的,他就是借来气一下陆为谦,不要多想了。 易时陆的手托住了十七的脸,十七专注的看着他,仰头的动作让下颚线的轮廓更明朗。 汪茜从小到大总是夸易时陆长得漂亮,易时陆不喜欢汪茜用“漂亮”来形容他,觉得那是汪茜亲妈眼严重,对他的喜爱一点也不客观。 但原来作为一个旁观者看着自己的脸,是真的很漂亮,漂亮的像假的。 易时陆:嘿呀,我真是上帝的宠儿,女娲的杰作。 系统:你到底亲不亲了,观众们都等烦了好吧。 易时陆:亲亲亲!抱着亲!嗯?统,你不是儿童护眼模式吗? 系统望天:…啊……对对对,作为一个大龄儿童,亲一下这种画面我还是能看的。 易时陆低头看着十七,心里一发狠,将唇贴在了十七的唇上。 好柔软。十七睁着眼睛想。 反倒是眼前的易时陆把眼睛紧紧闭着,亲下来的人是他,发抖的人也是他。 他在气陆为谦,算是一种报复手段。易时陆不愿意让陆为谦得到自己,所以才来亲他的。 十七很清楚。 他说不出自己心里的感受,现在什么心里的感受都没那么重要了。 他看见易时陆卷曲的睫毛,感受到易时陆急促具体的呼吸,易时陆的手搂住他的脖颈,低着头吻他像把他抱在怀中。 易时陆不会接吻,所以十七也不会。但比起易时陆的羞怯他大胆激进得多,知道要用力撬开易时陆的牙关让他不得不为自己敞开鲜嫩双唇。 易时陆觉得可以了,却被十七抬手按住了他的后脑勺,生生挤进了口中。 易时陆诧异地睁开双眼,看见了一双充满侵略与掠夺意味的双眸。人被欲望占领的时候,会沦落在欲望中变成爱.欲的奴隶。但十七……很显然他不会成为奴隶,他要成为掌控别人的欲望的那个人。 不应该选十七的,十七不是他可以惹的人,易时陆后悔了。 不过既然已经选了,硬着头皮也得亲完,不能让十七觉得他……是个毛头小子。 易时陆努力回应,撑着想让对方觉得自己经验丰富这种小场面他完全撑得住,还想表现的游刃有余,可节奏不在他的手中,他只能跟着十七来。 可再怎么努力也抵不过十七他……他…… 易时陆半睁开眼睛,眼中蓄起一层薄雾。十七在看见易时陆的眼睛时讶异了片刻,缓了缓,压下汪洋的欲望离开了他的唇,他仰头看易时陆:“怎么了?眼睛红了。” 易时陆喘着气,不肯认输:“没事,风沙有点大,不是你亲的原因,我再亲一会都行。” 十七盯住了他红肿的唇:“那再亲一会。” “等……等一下,”易时陆颤颤巍巍打断:“我是都行,但我看你嘴巴挺红的,还是下次再亲把。” 十七:“没关系,我还想。” 易时陆:“……要不还是算了。” 十七镇定追问:“为什么?” 易时陆终于绷不住,声音里带了点委屈:“你嘴巴……不疼吗……我……不要……” 十七仰头看着易时陆笑出了声。 “对不起,那我下次轻一点。” 系统:爱意值:60恨意值:2 易时陆:这分拿得可真不容易啊呜呜呜呜呜呜。 系统:别装了。 易时陆:好吧,我确实是在偷笑没有错,嘻嘻。 易时陆很快清醒,推开十七走向茶几,拿了手机。 易时陆:“陆为谦,我告诉你……” 十七走向了他,一只手扣住易时陆的腰,易时陆瞬间忘词:“反正你……你不要……妄想了……就是……” 十七接过他的手机,用属于易时陆的声音和陆为谦说:“就在刚才,我尝试了第一次亲吻,感觉还不错。” 十七看了一眼易时陆,易时陆微微睁大眼睛,有些不自然地看着他表演。 陆为谦先是沉默,然后故作看穿的干笑几声:“甜甜,我知道你想用这种招数气我,但是……但是你的演技太拙劣了……” “不是气你,”十七微微一笑:“多谢你提醒了我,亲吻也好,上床也好,果然还是和喜欢的人一起做会开心。” 陆为谦:“……你在说什么?” 十七:“这段时间没见,你可能不知道我有喜欢的人了……这不重要,重要的是——” “一想到你这种人在暗中觊觎着我,我就想吐,真的太脏了。” 十七轻蔑的声音激怒了陆为谦,他在那一端气息不稳:“是谁……你和谁亲了?你现在和谁在一起?” 陆为谦当然没有等到十七的回答。 “想知道是谁吗——”十七毫无波澜的说:“可惜,你永远不会知道。知道我接下来想做什么吗,也许你能猜到——那你慢慢猜。” 在最关键的时候,十七把通话掐断。 陆为谦的电话锲而不舍地追着打来,十七没有把手机关机,只是静音放在一旁,任由屏幕亮着。 他看向易时陆:“这就是你要的效果?” 易时陆被刚才十七的演技震惊,结结巴巴地说:“嗯……是,你……用关机吗,陆为谦肯定会一直打来的。” 十七站在易时陆正前方:“不要再管他了,看看我。” 易时陆快速瞥了十七一眼心虚移开:“看着呢。” 十七目光上下移动,又回到易时陆的眼睛上:“你有反应了。” 易时陆难堪地向后退了一步:“是刚才的原因……” “很正常。”十七说:“我也有。” 十七走上前,目光如炬:“要做点什么吗?” 他早知道,易时陆闭着眼睛想,他早知道十七是……那种轻而易举掌控别人的东西。 易时陆睁开眼睛,红着脸目光漂浮,不经意看到了什么不该看的地方,连忙又偏过头。 易时陆后知后觉:不对啊统!不是一样的吗!不是一样的吗!为什么他的…我的……哈?为什么我简单这么一看感觉size不一样? 系统声音十分正人君子:是这样的宿主,根据节目组的背调,热心观众的问卷调查,普遍反应如果xx完全一样,宿主可能会觉得索然无味,我们是为了宿主着想。 观众1表示:size,还是大点好。 观众2表示:怪物的某些数值就应该超越正常范围。 观众3点了观众2的赞。 …… 系统:所以根据严格而精准的意向调查,在某些细节方面,稍作修饰。 69 镜中人(二十四) 奶茶 手指 消失了…… 墨镜摘下后苏婉清眉飞色舞:“有空么?” 易时陆也正无聊着,看这个苏婉清有点意思,随口一问:“请喝咖啡吗?” 苏婉清笑得明媚:“喝什么咖啡啊,喝奶茶吧。” 易时陆点头:“也行。” 开着超跑请喝奶茶的,易时陆也是头一回见。易时陆上了车,十分钟后和苏婉清到了一家装修清新但门口挂了闭店标识的奶茶店里坐了下来。 苏婉清:“我自己的店,要喝什么?” 易时陆看了她一眼,心里了然了一些,怪不得不请喝咖啡。 易时陆:“你还挺省钱的。” 苏婉清笑起来:“可不得省钱么,这年头生意不好做,我又要养女朋友,又要随时做好被家里踹出来的准备。要是跟你似的一点危机意识都没有……”她完全不遮掩地上下打量了一下易时陆:“家里给的卡都被停了吧?” 她说话直接,易时陆捕捉到她话里的字眼:“女朋友?” 苏婉清撩起波浪长发,脸上攻气十足:“对,我有女朋友,喝什么?” 易时陆伸手一指,对着店员说:“这个,招牌啵啵。” 点完单他重新看向苏婉清:“有女朋友还和家里说对我有意思?” 苏婉清:“敷衍家里的话术,我不信你没用过。” 易时陆确实没用过,他一直都是硬刚,学不来苏婉清这种圆滑。 苏婉清接着说:“我家里早就给我安排了几个人选,我都查过了,其他几个要么是那种混三代,在家里公司挂个职其实根本就不务正业,要么太精英,看起来不好招惹。就你嘛……有一份自己正当的工作但又不算杰出,长得好看对我的口味,看起来又很好拿捏,应该不会死缠烂打,综合考虑所以才选了你,编了一些谎话说对你有意思。没想到是我小瞧了你,竟然敢在昨天那种场合玩得那么大。” 奶茶很快端上来,易时陆用吸管戳了戳杯子里的爆珠,苏婉清很明显是误会了什么,但他也懒得解释,反正自己也只是来这里消磨时间而已。 见他不说话,苏婉清翘起修长的腿,双手交叉:“昨天的照片拍得挺带感啊,你男朋友是陆为谦?我之前在饭局上见过他,长得不错。” 易时陆用吸管又戳破一个爆珠,漫不经心地说:“陆为谦还长得不错?嘴脸多丑恶啊。还有,我和他没什么关系。” 苏婉清有点惊讶,虽然没弄明白事情到底是个什么情况,但她适度得止住了话题,只半开玩笑的说了句:“没想到你这浓眉大眼的玩得也挺花。” 易时陆没接话,转而聊了点其他的事。 苏婉清说话直爽,易时陆和她聊得不错,她今天出来本来也是为了店里出新品的事情,店员把新品拿出来之后,苏婉清让易时陆帮着品尝,还很认真地拿出产品表格让他填写,从外观到口味事无巨细。 苏婉清做起事来很认真,等把新产品都检测完之后还和员工开了一个小会,易时陆就在旁边听着。 店里装修清新现代,浅色为主,用了银色墙壁,能倒映出人影。易时陆无聊坐着的时候,看见银色墙壁中影子紧紧凝视着自己,在所有人都没有注意到的时候,影子张了张嘴,说了一句“来”。 易时陆腾得一下站起身,惹得苏婉清和店员都朝他看。易时陆清了清嗓子:“我、我就是想问一下……有没有洗手间。” 苏婉清腾出正在写字的手,拿着圆珠笔朝里面指了一下:“进去,右转就是洗手间。” 易时陆走进洗手间,把门关上,现在想起来昨天的事情,羞耻感还是会时不时的涌上,易时陆看着镜子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开了口:“我……我过来了。” 他以为十七会把他抓进镜子里,但十七没有。 十七在镜子里对着他微微笑了下:“你和苏婉清在一起。” 易时陆:“……只是刚好遇到了。” 十七:“离她远一点。” 说完之后可能是觉得自己的语气太僵硬了,十七又加了两个字:“好吗。” 易时陆:“我本来也没有要和她接近,就只是偶遇。” 十七:“你和她聊的很开心,之前不是还反感她吗?” 易时陆:“也不算是吧,只是反感他们把我和她凑在一起而已……” 易时陆话语一顿,突然想到了什么,看着镜子认真地说:“你不会是在吃醋吧?” 十七眯了一下眼睛,果断忽略了易时陆这个问题,立刻开启一个新的话题:“易直要我立刻辞去工作进公司任职,否则,他说他会关到我同意。” 易时陆急了:“那你同意了吗?” “没有。” 易时陆松了一口气:“不要同意。” 十七:“一直拖延不是长久之计,你介意我,对他们用一点我的方法吗?” 易时陆警惕起来:“你想做什么?” 洗手间的灯光本就不算明亮,十七的面容在这种时候变得有点阴郁暗沉,这可能不是他本意,但这是他与生俱来连他自己都无法消除的东西。 十七说:“有很多方法可以用,我擅长最原始的手段,我可以让他们神经错乱也可以让他们……” “不要。”易时陆抓住镜子的边缘,一时惊慌。 他怎么忘了,就算十七和他一样,但十七始终是个没有人性的东西。易时陆心里最恨的时候也从来没有想过要对别人做出什么坏事,但十七不一样,他不受约束不受管制,脑袋里也显然没有什么纲常伦理的概念,他可以随心所欲地做任何坏事。 易时陆急切地再次制止:“不要对他们做任何事情,关着就先关着,大不了我再多藏一点时间。放心,我之前也不是没被关过,对这种事情很有经验,等我妈吹几天枕边风,你就能出来了……不对,你本来也来去自如,干脆就陪他们演几天戏,反正也没有什么损失。” 他越说越急,不自觉地离镜面越来越近。 十七听不见易时陆在说什么了,他的思绪已经被易时陆靠近的脸全部占据,一张一合的唇让他想到昨晚的事情,鼻子、眼睛、耳朵……熟悉的面容带着巨大的吸引力,声音飘远的同时,他慢慢靠近易时陆。 十七缓慢倾身,上半身从镜子中穿出,镜面在腰间变成柔软如丝绸的东西,一半在镜中,一半在镜外。 他的唇落在易时陆的额头上,就像一个封印,易时陆一下愣住了,一堆话堵在口中说不出。 十七…….虽然这么说有点不太合适,但十七现在真的好像阿拉丁神灯,从灯中游走而出,倾身朝向他,违背人类常识般的神秘生物总是……会带有一种叫人恐惧与神往的魔力。 最重要的是,十七落在他额头上的吻好似那么隐忍虔诚,易时陆怀疑是自己太急迫而产生了错觉。 “我什么也不会对他们做。” 像给予承诺,十七淡淡说着。他的面容没有任何变化。 易时陆向后退了一步:“好,那个……” 他脑袋空白,想不出要说什么。 十七并没有催促,认真看着他,耐心地等待他把话说出来。 憋了半天,易时陆莫名其妙冒出来一句:“你刚刚在盯着我所以应该知道吧,苏婉清是喜欢女生的,她有女朋友,我们俩取向都不是对方那种。” 几乎是话一出口,易时陆就开始懊恼。 他为什么要突然说这个,听起来就像是在解释刚才的什么一样。 易时陆此地无银三百两,不过脑子地再次开口:“我也不是在解释什么,我只是不希望你对此有所误会……” ……他这个蠢货! 易时陆在心里骂自己,这样听起来更像解释了好吗。 他干脆什么也不说了,颓然站在原地,扯了扯自己的头发,继续在心里骂自己没脑子。 十七笑了。 不是平时那种伪装出来的笑,他的笑意从眼底很深的地方透出,带着点宠溺。 “我知道。” 易时陆不耐烦地摆了摆手:“你快点回去吧,不要被人发现了。” 不顾十七的反应,易时陆脸红着推开门向外走,听到背后的十七和他说让他就在奶茶店不要乱走,温崇礼会来接他。 从洗手间出来,苏婉清事情还没忙完,在把表格录入进电脑里,连头发都用发夹夹了起来,显得很干练。易时陆倚着墙壁又等了她一会儿,苏婉清才抬起头看他:“终于搞完了,今天本来应该请你吃饭的,但我女朋友要来,下次再请你。” 易时陆抱着手臂看苏婉清取下头上的发夹:“我还以为你开这个店就是玩玩,没想到这么认真。” “必须要认真啊,我可是在很认真的计划未来。在没有家里的帮助下,我和阿苗两个人要怎么生活,这些都要做好安排。” 未来。 是啊,易时陆认真的想,他和十七的未来要怎么办,他们俩人的…… 奇怪,为什么会想到十七,真可怕! 易时陆脸色骤变,觉得自己的脑袋是不是坏了,幸好这时候一个穿着牛仔裤画着淡妆的女孩推门而入打断了他,苏婉清高兴地接过女孩的背包:“今天来得比平时早。” 女孩说:“教授赶飞机,提前下课了,有客人?” 苏婉清亲近地搂住女孩的肩膀,完全不在乎别人的眼光,看着易时陆挑了下眉:“就是我昨天和你讲的,和我相亲的人。” 女孩笑了笑,伸出手:“那我们认识一下吧,我是苏婉清的女朋友,阿苗。” 易时陆对她们的坦然反而有点不好意思起来,他伸出自己的手:“易时陆。” 阿苗向着易时陆的手握过去,可预料中的触感没有碰到,她诧异低下头,看见了对方的手指变得苍白透明,而她自己的手穿了过去。 “你……你的手……” 易时陆循着阿苗的目光低头,看见自己的手指变得模糊不清,几乎要和空气融为一体。 没有触感,物体可以随意穿过。 没有知觉,他感觉不到手指的存在。 就好像,彻底消失了。 70 镜中人(二十五) 旧屋 苹果 怎么想…… 他们两人都愣了神,苏婉清在旁边看着,觉得莫名其妙,凑过来:“怎么回事?” 她看过来的时候,易时陆的手指已经变回了原样,不复透明。 易时陆握住了阿苗的手指,装作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的样子:“你好。” 阿苗用另一只手揉了揉眼睛,吐槽了自己一句:“我可能是上了一天的课眼花了。” 她以为是自己看错了,可易时陆很明确的知道这不是用一句“眼花”就能带过的事情。 他的手刚才…… 易时陆快速抽回手,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的样子将手向后藏了藏。 幸好这时候温崇礼的车在门口停下了,易时陆同苏婉清告了别快步走出奶茶店。 坐到车上易时陆才泄露出自己的慌张情绪来,他坐在副驾驶伸出手来看了又看,是正常的,没有再变成透明的模样。可他还是忍不住之间发颤,把手指握在手心中变成拳,从心里到指尖都透出一股凉意。 温崇礼没发动车,看着他做出这样不太寻常的举动,像是明白了什么。 “颜色变淡了吗?” 易时陆看向他:“你也……是吗?” 温崇礼神色不变,似乎这种事情对他而言算不了什么:“很早之前就开始了,先是指尖,然后是整只手,最后是手臂……颜色越来越淡,每次发生的时间越来越长。从镜像人出现的那一刻起,这就是注定的结局。他占据你生活的时间越长,你消失的时间就会越短,从这一点来说,除非像我一样完全不在乎,否则,你们永远是对立的两端。” 易时陆沉默,恐惧如阴云布满他的心间,在平复几息之后,易时陆稳住语气问温崇礼:“那该怎么办?” 温崇礼笑了下:“我是没什么办法,但我能感觉到……二号是知道些什么的。出于某种原因他没有对我说出口,但他应该还是愿意给你一点提示和帮助的。现在回酒店吗?” 易时陆:“酒店我已经退房了。” 温崇礼:“那你打算去哪里?” 易时陆:“帮我找个没有镜子的地方吧。” 温崇礼想了想,木然地说:“我倒是有个去处,去吗。” 易时陆点了下头。 车开了很远的距离,从城市中心开向偏僻的贫民区。 几十年前的旧楼出现在眼前,它们早就被打上的红色的“拆”字,但这么多年过去,这片地方没有动新,就好像被人遗忘了一样。 野狗与猫成群,在车辆驶入时它们受到惊吓,飞快藏匿进水泥砖石坍圮的地方。 易时陆第一次来这种地方,透过车窗向外看,感觉怪怪的。 温崇礼熄了火,让易时陆跟着自己走。易时陆就老实跟着他走进了其中一幢楼里。 旧得很,楼道窗户窄小,楼里散发着久不见阳光的霉味。还不太隔音,这里住的每一户里的声音稍微大一点,就能被楼道里的人听得清清楚楚,温崇礼熟门熟路地走到三楼,从褐色皮质钱包中拿出了一串钥匙,打开了门。 屋内空无一人,家具整洁,看起来是有人定期打扫整理的。 温崇礼熟练地换好拖鞋走进去打开窗通气,回过头看见易时陆站在玄关出没动。 温崇礼:“进来吧。” 易时陆抬了抬脚:“要换鞋吗?” 温崇礼:“鞋柜第二层,有新拖鞋,你自己挑一双换上。” 易时陆换好拖鞋走进来,温崇礼给他倒好了一杯水,在一个漂亮的彩色玻璃杯里。 易时陆没忍住好奇,问:“这是哪里?” 温崇礼直接地说:“我家。” 易时陆:“你家?” 温崇礼清淡地笑了一下:“以前的,和我妈在一起时候的家。” 如果是小时候,温崇礼敢当着易时陆的面提到这些事,易时陆肯定要指着他的鼻子骂,但现在毕竟不是小孩了,易时陆心里虽然不舒服,但什么也没说,只是也没碰玻璃杯里的水。 温崇礼怎么看不出来他心里的别扭。 他张了张嘴:“我妈不是像你想的那样,是易直骗了她……” “温崇礼。”易时陆冷漠地抬起了眼睛:“我看我还是离开这里吧。” 温崇礼摇了下头,说:“不说了。” 他站起身:“这里是我的房间,床单被子都是干净的。房子里没有镜子,二号出现之后,我就把这里的镜子都拆了。有时候我想躲清净,就会躲来这里。不过我刚给二号发了信息,他马上会过来,到时候让他看看你的情况。” 易时陆点头说好。 和温崇礼单独相处还是有些奇怪,易时陆打开电视,惊讶的发现电视只能收到几个台,还全是新闻,易时陆没见过这架势,又不好意思问,随意放了个新闻台当背景音听。 温崇礼看着新闻,顺手从果盘里挑了一个苹果,拿着水果刀削皮。 易时陆没看过温崇礼挽起袖子削水果的样子,他用余光偷看温崇礼,可是由于过于明目张胆很快被抓住,温崇礼把削好皮的苹果递给他:“别偷看了,吃水果。” 易时陆看了看一整个苹果,说:“我先不吃了。” 温崇礼笑了下,去了厨房,再出来的时候手里端了一碟已经切成快的苹果,旁边放了两根叉子,说:“吃吗。” 易时陆:“……吃。” 温崇礼揶揄:“真不好伺候啊,小少爷。” 两个一起拿叉子吃着水果,谁也没再说话,听着电视声音嘴里嚼着东西,易时陆从刚才看见透明手指的恐慌中抽离了一些,放松许多。 直到响起敲门声,易时陆和温崇礼对视了一眼,温崇礼站起身去开门,从门外挤进一个身影:“你这约的是什么破地方,就算是背着易直做坏事也不用把我叫到这种破地方来吧……” “二号。”易时陆慢慢从沙发上站起身。 二号这才发现屋里还有另外一个人。 “弟弟,”他欣喜地叫起来,手忙脚乱的换鞋子嘴里念念叨叨:“都怪温崇礼,这段时间一直安排我做事情,我都没空多陪陪你,今天是你叫我来的?怎么了,想我了吗?” 二号的语气还是一如既往的热烈,脸上带着生机勃勃的笑意,易时陆还没来得及说话,二号连鞋子还没换好就连蹦带跳地往前,走了几步路的时间,敏锐地发现了易时陆的异常。 他愣了一下,停下脚步,然后骤起了眉头:“原来你到这个阶段了,怎么这么快?那个家伙可真是一点也不懂得怜香惜玉,竟然侵占你的生活那么多了。” 易时陆想了想,难得帮十七说了话:“可能是因为……最近他一直在代替我受罚。” “那怎么办呢。”二号走到易时陆的面前,看着易时陆的双眸中流露出怜爱之色:“无论是什么原因,再不采取行动的话,弟弟可就真的要消失了。” 易时陆眼睛微亮:“所以你知道让我不再消失的方法?” 二号定定看着他,又看了一眼温崇礼,像是在思考着什么,他转了转眼珠,半晌之后小心翼翼看着易时陆,踌躇着:“我说不出口,虽然我知道要怎么做我也特别想帮弟弟,但是……我说不出来。” 易时陆:“为什么?” 二号:“之前我也说过吧,弟弟的镜像人是比我更强大的存在。我没有办法说出这种对他不利的方法,你可以理解为……我们这种生物的等级秩序,因为没有法律、道德、伦理……所以产生了这种防止内在冲突的等级秩序。” 易时陆:“那你可以用纸和笔写下来。” 二号笑了一下:“别想了,和说话一样,我写不下来的。” 温崇礼走过来:“不是之前说要守护易时陆吗,如果你提供不了任何帮助的话,怎么还敢大言不惭地说出那种话。” 二号的脸绷了起来:“你有点耐心好吗,我的话还没有说完,虽然我说不出帮助弟弟方法但是……我知道弟弟是不会消失的。” 二号用力地嗅了一口气:“是他的味道,我从弟弟的身上闻到了他的味道。” 温崇礼眉头一锁,警惕起来:“那个东西在这里?” “放心,不在。”二号看着易时陆,眼睛比平时要犀利了点:“弟弟和他亲了?还是和他做了?味道不浓不淡……好奇怪,我有点分辨不出来。” 温崇礼愣住了,而易时陆因为被这么直接地拆穿曾做过的事情脸色瞬间涨红,温崇礼慢慢看向他,看清易时陆的表情之后他就知道二号没有说谎。 温崇礼面色不善:“你是怎么想的?怎么能做出这种事情,你知不知道你面对的是什么东西?他甚至连个人都算不上。” 易时陆支支吾吾:“我知道……错了……我当时脑子一热……” “错了?为什么错了?”二号捂着肚子笑起来,根本不考虑场合地大笑着:“噗哈哈……温崇礼你那是什么臭脸,我还是第一次看你这种表情好搞笑哈哈哈哈哈哈……可是这样明明就很好啊。我早就知道,没有人能够不喜欢弟弟,就算是我们这种……最终也都会乖乖地喜欢上弟弟。” 二号抹去自己笑出来的眼泪,像是无意地问易时陆:“你是怎么叫镜像人的来着?” 易时陆:“……十七?” “对,对,就是这个名字。”二号意味深长地看着易时陆:“多叫一叫他,也许有一天你就会发现……自己不会再消失了。” “那要到什么时候呢。” 二号收敛笑容,漫无目的地四处看着:“应该很快了吧,毕竟……他都亲你了。或许你再示弱一点,会哭吗,弟弟哭起来的话,应该很好看吧,没有人会不心软的。” “就是那种,宁愿违抗本能也要把弟弟眼泪擦干净的那种……心软。” 71 镜中人(二十六)捉虫 尴尬 谎言 亲…… “我……我不会哭。”易时陆手心冒汗。 系统怪腔怪调学他说话:呦呦呦呦呦呦,我~不~会~哭~ 易时陆:……你怎么在这时候出来了? 系统继续犯贱:呦呦呦呦呦~你还记得我呐~ 易时陆沉默片刻,掐着嗓子学起来,完全拿捏到精髓,把贱兮兮的感觉学得青出于蓝:……呦呦呦呦呦呦呦统哥,什么风把您儿吹!来!了! 系统:……好吧,我就是来刷个存在感,你忙,我就不打扰了。 易时陆:呦呦呦呦呦,您别走呀~ 系统:你、你别过来,我真的就是来刷个存在感而已。 一号的手缓缓抚上易时陆的脸侧,温崇礼咳嗽了一声但并没有起到任何提醒作用,一号的手指动了动,指尖感受着易时陆光滑弹性的皮肤,看着易时陆的眼神中透出了一点痴迷:“弟弟明明就很会哭,我都能想象的出来。” 一号的眼神让易时陆后背微微发凉,好像他用目光就可以把自己剥得一干一净,易时陆向后退了一步,被一号紧紧跟上,空气中多了点逼仄和胁迫的气息,虽然一号表面看起来还是那副笑起来可爱甜心的样子。 “不公平。”二号说。 “不公平”这几个字易时陆不久前刚从十七的嘴巴里听到过,后来他的……就被打了。易时陆的心里多多少少还有点阴影,屁股隐隐有痛感。 他紧张看着一号:“什……什么?” 一号抬起一根手指往易时陆的脸颊上一戳,易时陆的面颊就陷下去小小一个坑,一号戳了两下埋怨似的说:“为什么他可以亲弟弟啊,我也想亲弟弟……怎么做弟弟的镜像人就有那么多好处,我都没有……” 说话间二号突然像是想到了什么,猛得把脸往前面一凑,直怼在易时陆的眼前,让他连移开目光都无法做到:“让我亲一下吧弟弟,就一下,我想亲弟弟的眼睛,弟弟的眼睛是最漂亮的,干净又明亮……唔,嘴唇也行,我喜欢弟弟的唇形……” 易时陆震惊于二号直白热烈的表达,理智让他立刻拒绝:“不行。” “为什么为什么……他都可以我也可以,反正我们都不是人类又有什么分别呢,而且,只要弟弟喜欢,我完全不介意和别人共同陪伴你,也不会介意你亲过几个人。” 易时陆:“你……你还挺心胸宽广的。” 一号用手指划过自己的嘴唇,动作带着钩子,修剪清爽的指甲浅浅划过浅色的唇,令人很难移开目光。他完全无视易时陆的拒绝,转而问:“弟弟喜欢什么样的?蜻蜓点水那种还是法式热吻……” 易时陆用力偏过脸:“不管是什么,都不行。” 他突然好怀念刚和二号认识的时候,那时候一号礼貌又羞涩,连被叫一声“哥”都会脸红。 一号被易时陆打断,抱着手臂,满身怨气地看了易时陆两秒,很快面色又雨过天晴:“好吧好吧,算了,那就还和上次一样,等弟弟睡觉的时候我再做吧。” 一号转身走向温崇礼:“弟弟这几天要在这里住吗,那我也要住在这里……” 易时陆才刚刚反应过来:“你说什么我睡觉的时候……你都对我做了什么?” 一号打着哈哈:“啊?我有说过吗?弟弟听错了,你今天怎么和温崇礼突然到这里了?” 易时陆:“……不要故意转换话题。” 温崇礼:“房间不够,你回易家住。” 二号:“为什么不是你回易家。” 易时陆面向温崇礼:“温崇礼你应该知道他趁着我睡觉都做了什么了吧?” 温崇礼没有理会他的问题,依旧和二号沟通:“因为按照我们的约定,你现在还是要听我的。” 一号:“切,什么破约定,我从来不遵守这种东西。” 易时陆失声:“……有没有人听我说话?” 最后还是没问出什么,倒是温崇礼和二号很快达成一致,一号被允许今夜睡在沙发上,但仅限于睡在沙发上。 二号满口答应了下来,心里算盘打得飞快。 画面变得格外诡异而和谐,易时陆坐在沙发正中间,两侧坐着宛如双生的两个人,三个人干瞪着眼盯着电视机里播放的枯燥无味的新闻看,易时陆偶尔刷一下手机来缓解自己的尴尬。 一号的手轻盈缓慢地爬上易时陆的背,刚爬了几步被温崇礼不露痕迹地打了下去:“好好看电视。” 一号嗤了一声,懒洋洋地说:“有的人真没劲。” 等时间差不多了,易时陆不得不打破这尴尬到发麻的平衡:“谁去做晚饭?” 一号一如既往地热情举起手:“我会我会,他会的我都会……” 易时陆表示怀疑:“你去做晚饭?” 二号:“但我推荐他去。” 温崇礼无奈站起身:“我来吧,你们两个……” 他本意是想让易时陆和一号去打打下手,做点切菜这种小事。但温崇礼扫了一眼这两个嗷嗷待哺的漂亮废物,一号一脸兴奋地看着易时陆完全没有要听温崇礼讲话的意思,而易时陆因为即将吃人嘴短心虚地看了温崇礼一眼,短暂心虚之后又很快调整成了一幅“怎么样我就是来吃白饭”的大爷脸。 这两个家伙…… 温崇礼顿了一下,还是把想说的话咽了下去:“……你们两个就在这里等着吧。” 晚饭做的简单,温崇礼没做几盘菜,不过有易时陆爱吃的耗油生菜,一号看易时陆吃得那么香,带着怀疑的神情夹了一片生菜,只吃了一口就“哇”的一声吐了出来。 易时陆和温崇礼都朝他看了过去。 一号耸着肩:“不能怪我,都是温崇礼的错,我也是温崇礼所以我和他一样都讨厌青菜,这我没有办法改变。” 温崇礼:“我没有你那么夸张。” 一号咬着筷子,像小孩子一样:“是我不像你那么装模作样,想要讨好弟弟又不愿意被他看出来。” 温崇礼夹了一片青菜放进一号的碗中,笑得温柔和善:“你话太多了,要多吃点菜。” 一号看着碗里的青菜用力皱了皱眉头,又突然灵光一现偏头问易时陆:“好吃吗,弟弟?” 易时陆把嘴里的饭菜咽了下去:“好吃。” 一号托着下巴,满脸的愉悦:“是这样的,温崇礼就是我,温崇礼会的我也全都会,我的手艺和他完全一模一样,这你知道吧?” 易时陆好不容易从二号的话语里绕了出来,迟疑地点了下头,不明白他到底想说什么。 一号更满意了:“我的意思是,这些菜四舍五入可以算是我做的。谢谢弟弟喜欢。” 温崇礼良好的素养让他还能保持微笑:“说真的,你的厚脸皮在你们这种生物里应该也不多见吧。” 一号置若罔闻,目光深情缱绻地落在易时陆的身上,黏糊糊的。 易时陆赶紧低头扒饭,扒了几口之后突然想起了什么,抬头问一号:“你的意思是,本体会的所有技能,镜像人也都会。” 二号理所应当地点头:“当然了。” 易时陆仔细地又问了一遍:“所以如果我会跳交谊舞,十七不用学也会?” 一号点头:“是啊。” ……原来是这样。 易时陆想起十七说不会跳舞时候的样子,十七骗了他,对他撒了这样一个无关紧要的谎言,可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只是为了骗自己教他跳舞吗? 易时陆应该生气的,他一向讨厌被欺骗,可他……竟然没有预想中的生气。 与以往不同,他的心里有种怪怪的感觉,像没嚼的话梅糖囫囵吞咽下滚进了心口,硌得慌,却又酸又甜。 “弟弟在想什么?”二号还保持着托腮看着他的动作。 易时陆埋头吃饭,含糊不清地说:“没想什么。” 二号:“没想什么为什么要笑?而且你的脸也有点红。” 易时陆:“是因为太热了。” 一号:“热的话,脸上也会出现笑容吗?” 易时陆:“你的话真的太多了。” 温崇礼笑出了声:“看吧,不是我一个人觉得你话多。” 吃过饭易时陆自告奋勇去洗碗,在一号的帮助下,成功打碎三个碗。温崇礼在他们没对碟子下手前,把他们赶出了厨房,让他们先去洗澡。 一号立刻表示可以和易时陆一起洗澡,被易时陆婉言谢绝。 在易时陆洗澡时一号试图破门而入,被锁得紧紧地房门挡住了。吃了闭门羹,一号把气撒在温崇礼身上:“你怎么把这个房子里所有的镜子都拆了?!你是在防谁?” 温崇礼把最后一块洗干净的盘子放入柜子中,回眸一笑:“防你啊,不然还防谁?” 一号张了张嘴巴,气急败坏地说:“好吧,你说的有点道理。” 温崇礼笑了一声,看了一眼浴室的方向,缓缓开口:“公司的事情怎么样了?” 一号不屑:“易直真的太蠢了,自己运作了一个空壳公司都一点没有察觉,要让易直失去爷爷的信任也就是近期的事情了。” 温崇礼抽了张纸,将手上的水迹擦干净,轻声细语地说:“好极了。” 易时陆推开浴室的门走了出来,头上顶着一块毛巾:“我洗好了,你们谁要用浴室谁就去吧。” 一号的心思瞬间跟着易时陆向外走:“弟弟,要我帮你擦头发吗?” 72 镜中人(二十七)捉虫 自我 偷跑 消…… “不用哦。”易时陆头也没回。 二号的视线全落在易时陆湿润的头发和那块蓝色毛巾上,脚步不由自主地就跟着向外走:“我真的觉得你现在需要我……” 没走两步,肩膀上忽得一沉,二号回头看见温崇礼把手放在了他的肩膀上:“要想今晚有个沙发睡得话,就别烦他。” 二号的面容一瞬间拉扯得扭曲,他抬眼看见一眼天花板,轻轻转动眼眸像是想到什么好主意一样,心思活络地说了句:“好吧。” 他一向说的比做的好听,温崇礼才不相信二号有这么好打发,再告诫他不许做出格的事情,二号则像个叛逆学生,嘴上答应得很好但眼神飘忽。 温崇礼最后还是放弃了对二号的说教,至少无论如何,二号不会做出什么伤害易时陆的事情。 易时陆边擦着头发边走进卧室,完全没在意他们刚才在窃窃私语着什么。 温崇礼的房间很朴素,一张窄床,床单被子干净,飘着洗衣液的香气,但洗的发旧,染上褪不去的水色。 温崇礼这个家里连个吹风机都没有,易时陆坐在床边拿着毛巾慢慢擦头发,耐心耗尽了头发也没干,他打开窗户,整栋楼里嘈杂的声音更清晰了。 “直线要用小尺划不知道吗?” “一个鸡蛋重50千克?!你脑子怎么想的单位敢填千克!?” “我非要把你耳朵揪下来不可。” …… 楼下教作业的母亲越来越没有耐心,声音也越来越大,风吹过易时陆的发梢,易时陆很轻地笑了起来。 系统:你在笑什么? 易时陆:突然想到以前我奶奶教我写作业的时候也说过这种话,要把我耳朵揪下来。 系统:噗……说说而已啦,吓小孩的。 易时陆:我知道啊,我奶奶从小到大都没舍得打过我一下,每次要拧我的时候都下不了手,她说…… 系统:说什么? 易时陆:说我长得太漂亮了像个洋娃娃,嘻嘻,果然我从小到大都是个万人迷。 系统:果然你从小到大都是个厚脸皮。 等夜风把头发吹干,楼下的声音也变小了,多半是骂着骂着骂不动了。易时陆把窗户关上,点开手机,未读消息很多,都是些陆为谦那边的狐朋狗友,还有盛玉朗发的关切问候:时陆哥,你怎么请长假了? 易时陆反正也不知道该怎么回,干脆就忽略了这些消息,果断点开黄金矿工,摩拳擦掌:好久没玩了,我怕我技艺生疏。 系统:……玩这个还要技术? 易时陆:当然了,你不知道有多刺激,寻找宝藏、一不小心就会触发的炸药桶、人与兽的搏斗、有点缺心眼的黑心商店老板……所有端游有的元素他全都有。 系统:你说的人与兽的搏斗不会就是指抓猪吧? 易时陆:啊不然嘞? 系统:……好刺激……睡前太刺激不利于睡眠。 易时陆的睡眠没有被黄金矿工打倒,放下手机之后睡得嘎嘎香,香到二号踮起脚尖摸进了他的卧室都没发现。 易时陆最开始迷迷糊糊要醒来是因为感觉被子里有大虫子在钻,他浑身热得躁起,像有火炉在被子里燃烧。 易时陆难受地睁开了眼睛,下意识向被子里一瞧,全身就从火热变得透心凉。 被子里多了一个拱来拱去的脑袋,被发现之后被子那张脸上扬起笑容:“弟弟,你醒了?” 易时陆:“二、二号?你、你……” 他还没从惊吓中平复,二号却转瞬之前就变了脸,那么一个大高个缩在他的被子里,表情可怜兮兮地模样:“客厅好冷,沙发好硬。” 易时陆:“……” 二号:“真的,你试试我的额头,我觉得我快要发烧了。” 易时陆有点糟心:“你……哈,你们这种生物也会发烧?” 二号眨了下眼睛:“会。” 易时陆懒得去区分他说的到底是真的还是谎话:“你不会要和我睡一起吧?” 二号从温热的被窝里仰头看他:“这里好暖和。” 易时陆想拒绝,面对二号明亮的眼睛又于心不忍,算了,挤一挤就挤一挤吧,他转了个身,背对着二号:“不许乱动,我不喜欢睡觉的时候有人乱动。” 二号不言不语,在易时陆转身之后缓缓将脸贴在易时陆的后背,易时陆的身体随着呼吸会产生细小的起伏,他贴在上面就像潮水涌动,二号屏住呼吸,不敢惊动易时陆一点点,伪造成在睡觉的样子。 没想到易时陆戳穿了他,声音淡淡的:“你没有在睡吧。” 二号:“嗯。” 在和弟弟贴贴。 易时陆:“我一直想问你……” 二号殷勤表示:“问吧,无论问什么我都愿意回答。” 易时陆:“……我一直想问,为什么你和温崇礼的关系那么微妙……当然,我问这个不代表我在乎他,我只是有点好奇。” 二号笑了笑:“温崇礼不在乎,他根本不在乎自己消失还是存在,也不在乎是不是被我顶替。” 看不出来啊,温崇礼心思这么深沉,搞得像是苦情剧男主角。 易时陆:“那他在乎什么?” 二号:“和我一样,在乎弟弟啊。” 易时陆无语:“你应该很清楚我从小到大就和他不对付。” 二号:“我知道,我都知道,所以……温崇礼就应该被我取代,如果是我的话,我才不会那么对弟弟。” 好吧,他又开始了。易时陆在心里想。 易时陆:“你不要总是这样。” 二号不解:“那样?” 易时陆别别扭扭:“就好像全世界……最喜欢我那样……我不是在自夸,你真的有给我这种感觉……太奇怪了,就算是哥们儿之间也不这样。” 二号仔细思考了一下:“我才不要做哥们儿。” 他这话一出口,易时陆吓得心尖一颤,哆哆嗦嗦地说:“你……你这是什么意思?咱们的关系,不做哥们儿还能做什么,你……你不要乱来啊,家里人不会允许你这么乱来的……” 易时陆往床边挪动了几寸,却被二号一把搂住腰身,反正易时陆也不像是要睡觉的样子了,二号毫无顾忌,下手用了点劲,确保自己可以牢牢贴在易时陆的后背。 “朋友、爱人、亲人、仇人……我和弟弟的关系不会被这样简单概括。我是弟弟最特殊的人,我对弟弟的感情永不消磨,我说过,我是因为弟弟而生的。” 二号语气那样认真,以至于产生了一种让人无法质疑也不能亵渎的神圣。 易时陆紧抓住被子:“为什么这么说,为什么要说……是因我而生的。” 终于也有问题让二号不能快速的回答出来,他想了想:“这个温崇礼1号好像不让我说……但是如果是弟弟想知道的话,那我就不管温崇礼了。” 什么时候温崇礼变成了温崇礼1号……他身边的人是什么时候都开始用编号代替的。易时陆在心里腹诽。 二号没有察觉,自顾自地说:“温崇礼1号和你说过的,镜像人的由来,你还记得吗?” 易时陆:“记得,其他人对某个人产生想要让别人代替的厌恶感的时候……” “对对,”二号说:“就是这样。但如果……没有其他人呢?在世界的某个角落里……” 二号开始像讲睡前故事一样语调柔和:“在那个角落里,有个小人人叫小温。” ……指向性很强。 “他带着对自我的厌恶与对某个人的愧疚孕育出他美丽可爱的镜像人。” 易时陆:…… “由于他的脑袋里总是在想关于弟弟的事情、他澎湃汹涌的复杂感情毫无出口、他的自我折磨令他痛苦万分,所以我……铛铛铛铛~出现了。” 易时陆:“你……很适合讲故事。” 如果如二号所言,那么温崇礼的镜像人是他自己一手造成的? 还有什么愧疚……对他的愧疚吗?这算什么…… 易时陆皱起好看的眉,一点也不想从这里嗅到什么和自己有关的信息,更不会领这个莫名其妙的情。 听了二号的解释,他浑身不适,扯开二号的手从床上坐了起来。 二号跟着坐起身盯着易时陆看,却见他突然回过头:“还有个问题,如果我……消失了,是不是就被彻底的关在镜子里了?要关多久呢?一辈子吗?还是我之前去过的那个黑布隆冬的地方吗?就算是你也无法带我出去吗?” 对于埋在内心深处的最恐惧的问题,易时陆在问出口时表情也发生了些微的变化。 他的瞳孔在黑夜中放大,粗布窗帘透进的微弱的光线仿佛一层盐雾凝结的霜,与空气中稀薄的粉尘相融。 对于易时陆的任何问题,二号思考得都很认真:“是……也不是……很复杂,这个问题不太好用语言直接解释。” 二号试图用手剥开空气里的粉尘,靠近了易时陆一点:“如果你非常想知道的话……我可以带你去看一看,那些镜子里的……还没有完全消失的人类灵魂。” 易时陆小声地重复:“去……看看吗?” 他心生胆怯,害怕看到一些……不能够接受的东西。 是混沌地活在美好假象中还是清醒撕开表象,易时陆选择了后者。 “好。”易时陆抬起头:“那就带我去看看吧。” 二号对着他,缓缓伸出了手:“跟我来,弟弟。” 房子里没有镜子,易时陆与二号偷偷跑了出来。 深夜,空无一人的街道二号拉着易时陆的手跑得飞快。 “这里这里。”他在街边商店外找到一片巨大的反光玻璃。 易时陆现在玻璃面前有点犹豫:“就这么直接进去吗?” “对。”二号微微一笑,猛地推了一把易时陆,易时陆一个踉跄,跌进无边黑暗之中。 熟悉的场景,二号在下一秒也出现了。 他的身体上散发着微光,让道路不至于那么给,易时陆拿出手机点开手电筒,但发现这一束微光射进浓黑中几乎没什么作用,还不如二号靠谱。 继续向前,易时陆靠在二号身边把他当做灯泡来用:“要走多久。” “还要有一会儿,我们去的那个地方时间流速和现实里是不一样的,尽量不要久留,早点出来,反正弟弟跟着我走就对了。” 易时陆郑重地点头。 大概又过了十五分钟,二号突然说了一句:“到了。” “这儿?”易时陆怀疑地向四周看了看,周围什么也没有,在二号身上散发的幽光映照下,可以勉强看清是空荡荡的。 二号伸手捂住了易时陆的眼睛:“先不要看,我怕你会害怕,我们要进入,这里、更深一点的地方。还有,记住不要发出太大的声音,以免吵醒他们。” 易时陆听话的闭起眼睛,还没有弄清楚什么叫做“更深一点的地方”,巨大的失重感就已经席卷了他整个身体,他感觉到自己在下落,不断地下落,以极快的速度仿佛要落到地心里去。二号用另一只手抱住了易时陆的身体。 在他将要尖叫时,他想起了二号的话,捂住了自己的嘴。 经过头晕目眩的旅程后,一股浓稠的东西将他包裹住了。像是某种液体,但易时陆还能呼吸。 他没有踩到地面,但这股液体将他托住了。 二号在他耳边轻声说:“可以睁开眼睛了。” 他的手缓缓离开易时陆的眼睛,易时陆睁开双目。 冰蓝色的胶质液体——他和二号同时被裹入其中。 这片冰蓝色太宏大了,如汪洋般没有尽头也没有终点。 在其中包裹着的不止有他们,还有一堆透明的人形的散发着蓝色光线的“类人”。 他们闭着眼睛,陷入一种沉睡的状态里,悬浮在这片冰蓝海洋之中,光肉眼所见……几乎就有近百个。 易时陆用手触碰自己周围的“海水”,摸起来似乎是湿润的,但又没有水痕留在手上。 他仔细观察着沉睡中的人形,终于发现这片海洋的来源——是从他们的身上融化滴落的,有些人形的五官已经彻底模糊消融,从脸部不断渗出蓝色液体,很快,与海洋融成一片。 这片无际海洋,就是他们的最后尽头。 73 镜中人(二十八) 惊恐 逃脱 不做噩…… 好像萤火虫啊,那些漂浮着的游离生物,在溶液中散发着微光,又偶尔在沉睡中飘移本来的位置。 如果忽视他们已经融化了的某些身体部位,简直就是飘在水凝胶色中的圣洁生物。 易时陆动了动四肢,让自己努力保持站立的姿势。他仰头,可以看见头顶之上也有那些微光的痕迹——那上面,还有繁杂一片。 人在巨大的震慑面前会想起自己的渺小,易时陆现在就有点儿这种感觉。 但在这些东西上漂亮与腐朽共生,就算再温暖柔和的光线也不能让易时陆忽视从他们身上融化的……“组织”。 细看之下,除了五官模糊的、还有肢体残缺的,不难想象再过一段时间,他们就会彻底消融在这片海域。 也就是说……现在这些包裹他的东西,正是曾经那些人类的消失的灵魂。 易时陆胃里泛起一阵恶心,看向牵住他的手的二号,小声问:“这就是被关进镜子里的人的最终归所吗?” “没错,”二号在他耳边低声说:“他们先是会经过一段……时期,等到□□消失只剩灵魂,可灵魂也没有办法脱离镜像世界。最终……就到了这里,在混沌中,等待灵魂完全融化。” 二号用词谨慎,照顾易时陆的心情,没有把那些耸人听闻的事情直接讲出来。 易时陆接受了他的好心,比起知道每一处细节,他更希望自己能在龟壳里再缩一段时间。 “我们……回去吧。”易时陆不想多待了。 二号体态轻盈地向上漂浮,一只手拉住易时陆,带他向上游动了一段距离。 可没游多久,二号发现易时陆变重了,他费力的扯了一下,易时陆也感到脚踝有种被人拉紧的感觉,低头一看,脚下一张睁着眼睛的脸仰头看他。 因为对方身躯半透明连带着五官也没有那么清晰,易时陆没有立刻辨认出这张脸,而在下一秒他听见了一道声音:“主持人?” 易时陆:我名气好大,怎么这里还有粉丝啊。 系统:他最好是粉丝。 二号眉头一皱:“怎么有东西醒了。” 易时陆还没明白二号没来由的零星慌张,脚底下的东西开始攀着他的裤子用力向上爬,他面目狰狞,嘴巴裂成不可思议的长度,从里面发出刺耳的怒吼:“不是说要帮我吗……我不是打电话给你们了吗……为什么为什么……” 易时陆认出了他,不可思议道:“连……连亚鸿……” 连亚鸿,几个月前在他面前的连亚鸿还是一个人类,现在只剩这个半透明的“灵魂”了。 比起易时陆人类迟钝的感官,二号快速地感知到连亚鸿的恶意,把易时陆往上拉:“得把他弄走。” 易时陆一听,连忙连踩带踹,踩了好几下也没把连亚鸿弄下去,在这里他使不上劲,身体软绵绵的,又没有可以借力的地方。 连亚鸿声音越来越大:“别想把我弄走,你得留下来……你得留下来!” 周围液体渐渐有了汩动的迹象,像一壶水慢慢加热有小气泡苏醒,带动着整壶水发生变化。 一双眼睛睁开了、两双、三双…… 那些东西一个一个接二连三被连亚鸿的声音吵醒,看清自己的处境后发出各种声音。 “我要出去呜呜呜呜呜呜。” “把我的人生还给我!” “我在哪里?” “……还给我!” “有人,我看见人了!” “我要出去!” 连亚鸿狞笑着:“你走不了了。” 这壶水彻底的沸腾了。 这是一场发生在眼前的暴动,暴动的目标是他。 无数双手抓住了易时陆的脚踝,攀爬他的身躯,这让易时陆向下坠去。 二号叫了一声“弟弟”,松开了易时陆的手从上方游向他,他费力拨开那些拽住易时陆的东西,有些出于对二号的畏惧自动松开了,但另一些完全不怕他。 更有狠者,比如连亚鸿,他对二号露出一个扭曲的表情,咬在了二号的手臂上。 小鬼难缠,虽然不痛不痒但阻碍了二号的行动,二号用力甩了几次也没有把连亚鸿甩开,在他和连亚鸿纠缠的时候,更多游来的人将易时陆淹没了。 易时陆在一瞬间感觉到了他们的情绪,愤怒、惊恐、忧伤、恶意…… 在情绪如潮水将他裹挟时,易时陆在那瞬间觉得喘不过气,有东西堵住了他的胸口和喉咙,他张着嘴,却没有氧气进入。 宛如无形的手扼住了他的呼吸道。 惊恐发作。 他已经好几年都没有过惊恐发作了,上一次……他都想不起来是什么时候了。易时陆强迫自己镇定,一再告诉自己必须要保持理智,这里是有空气的,不要慌张,像从前医生说的那样保持平和,他一定能呼吸。他将力气集中在右臂,猛地一挥,推出去几个抓在他衣服上的灵魂。 几缕情绪的抽离让他稍微好过了点儿,易时陆用嘴巴汲取空气,肺部的胀痛微微缓解。 可是在下一秒,几只灵巧小手捂住了他的嘴巴和鼻子,让他无法用力呼吸。 “不要再逃离了。” 清澈的、童稚的声音。 “不要走。” “留在这里陪着我们。” “我们喜欢你。” …… 易时陆看见了一片碧绿草地,绿草如茵,蓝天如洗。 男孩女孩围在他的身边跑跳着、笑着:“一、二、三、木头人。哥哥不许动,我们说动才能动。” 易时陆知道一定是有哪里不对,但他说不出来这种违和感是什么。 他只是不自觉地也跟着微笑。 “哥哥做的真好啊,再坚持一下,你就可以真的变成我们的哥哥了,以后由你来照顾我们的家。” 家……家吗?真好。易时陆想。 天色突然变了,原本湛蓝的天空笼上了巨大的阴影,那块阴影不断积聚变成人形。 男孩指着天空叫了一声:“快跑,有人要来了。” 一场震颤席卷这片宁静之地,易时陆眼睁睁看着天空上的阴影变成自己的样子……不对,不是他,是十七。十七现在,正奋力向他游来,他看见了十七的眼睛,那是闪着水光的夺目宝石。十七拨开躁动不安的人群,将他搂进了怀里。 绿草不见了,玩耍的稚童也不见,只有十七用力向他口中渡气。 易时陆听见十七少见的慌张声音:“用力呼吸,用力。” 十七单手按压易时陆的胸口,用力按了几下没起作用,又去捶易时陆的背,易时陆终于咳嗽出声。 “咳咳咳咳咳咳……”易时陆缓了过来。 惊恐情绪仍然还在,但在眼睛慢慢聚焦到十七身上的那一刻,他顿时有了一种安心的感觉。 易时陆连咳带喘,总算恢复正常。 那些东西见近不了易时陆的身,转而攻击十七。他们爬上十七的背部,拉扯他的衣服。十七松开易时陆,翻手一拽,利落地将不知好歹的东西拆卸,手一松,零件落在汪洋冰蓝里,化了。 这么做了几次,再加上十七眼神狠戾,渐渐不再有东西敢靠近。 连亚鸿在远处尖叫:“不能让他们走掉,就算要走,也要带着我们走。” 十七冷冷看向他,在连亚鸿想要上前纠缠时,他看向周围怯怯的灵魂,说:“吃了他。” 灵魂犹豫的第一秒,十七又拆开了一个,灵魂犹豫的第二秒……没有第二秒了,他们深知这个不知道是什么的家伙远比他们残暴得多,于是他们很识时务地冲向连亚鸿,咬住他的身体,一口一口吞咽下肚。 还好只是一些模糊不清的透明灵体,要不然真的……太恶心了。易时陆在心里吐出一口气。 十七抱住易时陆向上游动,易时陆想到了什么,扯了下十七的衣服:“还有……二号。” 十七话里带着气:“就让他在这里待个够吧。” 说话间易时陆又觉得自己的脚踝被什么东西抓住了,他刚要挣扎,二号笑嘻嘻地声音传过来:“弟弟才舍不得把我一个人留在这里。” 十七踹了二号一脚,二号吃痛也不肯松手。 易时陆:“你别那么对他。” 二号:“对啊对啊,你别那么对我。” 十七看了易时陆一眼,忍着气,还是抱着他向上游。 游了不知道多久,他们终于从“海水”里探出了头。 易时陆深吸一口气,可能是心理作用,他还是觉得外面的空气要好得多。 十七先上了岸,伸出手去拉易时陆,易时陆在全身脱离“海水”的那一刻,脚下忽然觉得一软,没有栽到地上,多亏十七把他接住了。 二号也慢腾腾上了岸,看易时陆这样愣了一下:“弟弟怎么了?” 十七瞥了他一眼:“怎么了?你还好意思问,有些地方以人类的体质根本不能进入,你竟然敢把他带进来。他脱力很严重。” 二号心虚:“我不知道………要去医院吗?” 易时陆前段时间因为陆为谦在医院躲了一段时间,实在不愿意去了,连忙说:“脱力而已,我休息一会就行了。” 十七抱着易时陆向外走。 易时陆问:“现在几点了?” “四点。” 易时陆算了一下,他和二号是十二点多偷跑出来的。 易时陆:“都过了三个小时了。” 十七垂眸看他:“不是三小时,现在,是9号的凌晨四点。” 易时陆震惊:“都过了一天了?” 十七:“那里的时间流速本来就和外面不一样,所以才很危险。” 易时陆把头枕在十七的肩膀上:“好吧,怪不得我那么累。” 他闭上眼睛:“你是怎么找到我们的?” 十七:“我没有去找‘你们’,我找的一直都是你,我感觉到你在这里,就来了。” 易时陆停了一会儿,说:“谢谢你,十七。” 十七没有说话。 二号蹦蹦哒哒跟在他们身后,欢快脚步如跳跃音符,被十七训了一声:“你能不能好好走路?” 二号委委屈屈,连脚步都没那么欢快了。 易时陆笑了一下:“别对他那么凶,十七。我太累了……我要睡一会儿,等到了你再叫我。刚才真可怕……不知道为什么那些东西好像都很恨我……我怕我会做噩梦。” 十七稳健地抱着他,走得平稳没有一丁点波动,易时陆很舒适。 易时陆心里想着二号的话,心软,他必须得让十七心软。要不然不久之后,那些漂浮的灵魂中,其中有一个就会是他。 易时陆如呓语般开口。 “不过……现在你在,我想我应该……不会做噩梦,十七。” 闭着眼睛的时候,撒谎容易一些。 十七的脚步慢了一拍,乱了几下,如杂乱无章的雨点。 二号跟在身后又蹦蹦跳跳起来,是一曲小步舞曲。 十七没有再训斥他。 74 镜中人(二十九)捉虫 玫瑰 私奔 国…… 从镜子里出来就是易家的卧室,二号恢复成腿脚不便的样子,易时陆也警觉地睁开了眼睛。 十七:“保镖撤走了,不用紧张。” 易时陆惊讶:“这么快?” 十七看了二号一眼,说:“这你就要问他了。易直今天一早就被本家那边叫走,听说爷爷很生气。” 十七将易时陆放下,下肢没有刚才那么沉重了。 二号心虚看着易时陆,讪笑着说:“别问我,既然是温崇礼,总要做点坏事的。” 多半又是公司里那些事,易时陆对他们这些争权夺权和本家几房斗得不分上下的事情怪没有兴趣,内心还有点暗暗鄙夷觉得这些人好像是活在封建年代。 易时陆没说什么。 只听十七又接着说:“易直那边顾不上我们,我和妈说了要搬回公寓,叫她让顾念离开,她同意了。” 易时陆抱起双臂,了然:“肯定有条件吧。” 十七点头:“妈让我辞职接手盛科。” 盛科是易直手里的一个公司,他早就想让易时陆拿盛科磨练磨练。 易时陆睁大眼睛:“你答应了?” 十七:“我做出犹豫的模样和她说我需要考虑,也许一年,也许两年。” 拖延时间也比直接答应要好,易时陆松了一口气,同时又觉得有哪里不对:“那她又是怎么答应让顾念不盯着我的?” 顾念就是汪茜的眼线,现在他肯把这个眼线撤走,十七一定是做出了什么交换。 易时陆紧张看着他:“肯定不止你说的这个。” 十七笑起来:“我答应在我考虑的这段时间内,每一次家宴我都会很配合。我已经想好了,如果你不愿意去的话,可以由我来去。” 易时陆恍然想起来,明天又到了家宴的时间了,这次陆为谦搞出那堆破事,他少不得又被那些伯伯伯母嘲笑,十七罪不至此,这次还是他来吧。 易时陆摇头:“我去。” 系统:你干嘛骂人? 易时陆:……快进了吧?二倍速了吧?是不是根本没认真听我和十七在讲什么? 系统:我还是喜欢高.潮剧情。 易时陆:比如我被扑倒要打马赛克的那种高.潮剧情? 系统:……比如你昨天被无生海的灵魂扑倒那种高.潮剧情。 易时陆:无生海?你是这么称呼那个地方的? 系统:我们部门给的地图上写的。 易时陆若有所思,看来系统手里握着的资料要远比自己知道的多。 二号趁着易时陆和十七交谈的时候开始向门外走,打开门走了几步又返回,十七漫不经心的看了他一眼:“温崇礼在外边,你还是换条路走吧。” 二号咧了咧嘴:“他怎么也回来了?” 他很自然地抬脚走入穿衣镜,易时陆眼睁睁地看着已经见怪不怪了,只是这次二号走进去之后,十七突然对易时陆说了句:“我有些事情找他。” 说完也跟着进了穿衣镜,两人的身影消失在镜子里,镜面又恢复成只能倒映出易时陆一个人影的普通镜面。 易时陆看了两秒,转身打开工作群,看自己这几天的假期是不是错过了什么工作。 二号在镜子里走了几步,很快就听到身后传来声音。 他警觉回头,看见了站在几步之外的十七。十七沉眸看他,两个人都不会被这里的黑暗阻碍视线。 二号率先友好地扯了一下嘴角:“有什么事情吗?” 十七没说话,向前走了一步,随之而来的压迫感让二号觉得很不舒服。 他还没来得及后退,手臂就被无形地力量翻折向上,咔嚓一声,骨头断裂。 二号龇起牙:“你要做什么?” 一句话的时间都没有,另一只手也被翻折向上,两只手手腕处扭曲缠绕在一起,被什么东西吊着向上,脚脱离了地面。 十七:“你现在越来越接近人类,痛感也越来越清晰了吧?” 二号呲牙咧嘴地笑:“你生气了?因为什么?因为我和弟弟关系这么好?还是因为我把弟弟带去了无生海?” 十七走到他的面前,出言警告:“不要再带他去任何有危险的地方,没有下一次。” 十七转身想着出口走去。 二号在身后干笑两声:“可是对他而言,最危险的地方不就是你的身边吗?” “喂,你打算什么时候把我放下来?” “喂,你有没有再听我说话?” “你没礼貌……” 根本就是完全忽略了他说的话,十七连个眼神都没有犹豫地走出镜子。 易时陆已经不在房间里,从客厅的镜子里,十七看到易时陆手里拿着几只玫瑰,汪茜在一旁用剪刀修剪,把修剪好的放在易时陆手里。 “你拿好了呀,甜甜。”汪茜细声细语:“我跟着人家林老师新学的插花技巧……” 兴许是感觉到了他的视线,易时陆偏头看向了客厅中的镜面墙,耸耸肩,笑了一下。 鲜艳花枝在捧花少年的手中,让人移不开眼睛。 汪茜突然叫起来:“哎呀你不要用手折的呀……算了算了,给我,我自己来拿,你把我剪一下这两朵。” 在这种没有纷争的时候,易时陆在汪茜面前会难得露出几分乖巧,没那么炸毛。 他按照汪茜的意思修去多余枝叶,手指灵活避开那些尖锐的花刺,和汪茜一起把花插入瓷瓶中。 在阿姨来叫他们吃晚饭时,十七才惊觉自己已经盯着易时陆看了很久。 像躲在暗处不能见光的阴险人物,于角落中垂涎盯着喜爱的人,这是最狡诈的角色。 那么,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沦为这种令人作呕的角色的? 这个问题十七想了很久,直到易时陆换好正装去易家老宅赴宴的时候,他还在思索着这个没有找到答案的问题。 这次大伯说话比以往更加夹枪带棒,连大表姐都听不下去,连忙向大伯碗中夹菜:“爸,这道菜是你喜欢的,多吃点。” 又柔声说了几个笑话,想要试图缓解一下凝滞的气氛。 大伯冷冷笑了几声,没想把这件事情就这么快翻篇:“时陆生活作风开放,说他几句他不会往心里去。不过我说阿直,你也是商界响当当的人物,怎么被人拿空壳公司下了套都没发现,为了给你擦屁股,忙得我焦头烂额……” 易直被人捏到把柄,脸上露出愠色,又无话可说。 易时陆放下碗筷说了一声吃好了,答应了汪茜要好好表现不能掀桌,但又懒得看他们这些戏剧,易时陆就到偏厅坐了一会儿,过了一会儿温崇礼也走了过来:“无聊?” 易时陆点头:“无聊。” 温崇礼拄着手杖走到一旁的柜子边,拿出一盒牌:“玩牌?” 易时陆说:“好啊。” 温崇礼一边发牌,一边问:“我这两天没见到二号,在你那?” 易时陆摇头:“我也没见到他。” “哦,”温崇礼淡淡说:“可能去哪儿玩了吧,过几天也许就自己回来了。” 说话间大伯母走了过来:“打牌呢?带我一个。” 温崇礼笑了一声:“大伯母是长辈,长辈来,那我们就要算利了,一张牌这个数,怎么样?” 温崇礼比了一个“五”。 大伯母笑着:“行行行,我还能跟你们计较。” 温崇礼重新开始发牌。 连打六局,易时陆连赢六局。 他知道像大伯母这种人打牌,自然是不差钱的,但有钱人总喜欢搞个好彩头,像这种连输六局的牌场,已经让大伯母脸色很难看了。 第七局的时候,打倒一半大伯母就把牌往桌子上一甩:“不打了,什么牌嘛,到现在一个国王也没摸到,这些都算我的。” 易时陆往牌桌上一看,有意气她:“大伯母,你这手气确实够臭的。” “你……” 易时陆:“别忘了转账给我啊,不少钱呢。” 在温崇礼低低的笑声中,大伯母一扭一扭地离开了牌桌。 易时陆站起身:“我也先不玩了,去趟洗手间。” 温崇礼看着他,似乎想说什么,又没说出口。 易时陆到洗手间,对着镜子哈哈大笑起来:“你出老千的手段够可以的,以后去澳门我肯定要带着你……噢不对,反正你也会一直跟着我。你到底藏了多少牌?” 十七从镜子中伸出手,手里大把纸牌像变魔术一样扑簌簌往下落。 易时陆捂着肚子又笑起来:“你穿着西装更像魔术师了。” “不过还是多谢你,你看大伯母刚才的脸色,简直不敢相信自己连输那么多局,我可真舒坦,她总算不围在我耳边叽里咕噜地说话了。” 易时陆倚着洗漱台,抬头看灯,慢慢地笑容又没有:“没意思……其实赢牌也没那么有意思,到这里我就觉得不舒服,看见那些人的脸……就觉得更不舒服了。” “虽然答应妈要安分一点,但这真的挺难的。” 十七安静听着他发牢骚,认真看着易时陆却一个字也没有主动说。 易时陆停了一会儿,抓了抓自己的头发突然目光一亮,眼睛闪着光:“十七,我有个好主意,不然你带我从这里逃走吧,走镜子里的通道要容易得多,你带着我,呃,我们……私奔?” 十七毫无反应,像被定格在一帧。 易时陆泄气:“好吧,你不同意是吧,可以理解,毕竟是你答应了汪茜……” 易时陆说着说着声音小了下去,十七从镜子里探出了身体,他向易时陆张开手心,手里是一张没有被扔掉的,国王牌。 十七:“国王牌在你这里,所以,你说了算。” 易时陆兴奋起来:“私奔吗?现在?” 十七:“嗯,现在。” 他心甘情愿把国王牌放在易时陆手里,脖子上隐形的绳索似乎又紧了一点。 但是没关系,只要锁链的另一端在易时陆的手里,他就觉得没关系。 75 镜中人(三十) 山顶 客厅 漂亮小狗…… 长长的甬道掀起细微的无名之风,易时陆主动抓起十七的手跑了起来,他根本不知道要去哪,但如果跑错地方,十七会告诉他的。 这一场漫长的奔跑的旅途,西装束缚他太多。易时陆干脆脱下西装外套扔在地上,露出里面浅褐色的衬衫,风把跑出来的汗吹干了些,也让体感温度略微下降。 易时陆问:“风是从哪里来的?” 十七微微带着笑:“从山顶。” 山顶? 易时陆:“什么山顶?” 十七:“穹山,我们的目的地。” 穹山最近几年刚被开发成旅游资源,离市区有几十公里,易时陆感到一丝讶异,但十七的能力做出任何古怪事情都不足为奇。 十七在他身后回拉住他的手,示意易时陆停下。他走到易时陆身前,当手贴在易时陆身旁看不见的墙壁上的时候,透出亮光的镜面再次出现,镜面的外部是参天古树,易时陆从没到过的地方。 易时陆跟着十七走了出去。 这次换成十七走在他的身前了,易时陆对这个地方不熟悉,只知道他们深处山中,又走了不到十分钟,十七简短地说了句:“到了。” 在十七从易时陆身前移开的那一瞬,户外的山风瞬间吹透衬衫,眼前的风景足以让他忘记一切烦忧。 从这个角度,俯瞰整座城市,可以看见山下万家灯火,山风于耳边呼啸,星光之下万籁俱寂花鸟沉眠。 十七看向易时陆,对方只惊呼于风景的美好,新奇地看着这一切,却没有看他。 他看易时陆脸上生动的表情,看熹微的山间夜灯下他如贝母般色泽的皮肤,易时陆的笑声混在山风里,轻柔地像初夏悬在窗边的风铃,风一吹,就响动。 困扰他许久的、未解的问题在那一刹那有了答案。 如果他得不到眼前人的垂爱,如果连一丝丝爱意都没有,那么存在于世界上的所有理由,哪怕是生存的欲望,都没有意义。 系统:爱意值:70恨意值:2 新奇过后,易时陆的眼睛终于在看他了,十七已等待许久。 令他没有想到的是,易时陆对他张开双臂,似乎在索求一个拥抱。 十七没有动。 易时陆也不常做这种事情,从他有记忆起,他就不缺宠爱,没有任何人需要他像这样做才能得到一个拥抱,他们从来都是自发的围绕在他的身边,对他没有求也必应。 所以他习惯了,认为十七的回应也应该是理所当然的。 可偏偏十七迟迟没有回应他,易时陆尴尬地要放下手臂,嘴巴里也开始准备一些解释性的语句:“你别多想,我就是……” 十七大步上前,用力箍住了他,力道大的像是要把易时陆嵌在身体里。 易时陆懵住:“喂,十七,你怎么突然……” 除了演绎“易时陆”这个人物的时候,其他时间十七总是显得有点沉默寡言,还具有明显的侵略性。 易时陆顿了顿:“好吧……你非要这么抱……也不是不行。” “其实我就是想说……”易时陆仰头看着树叶,刚好有一片叶子落在了十七肩头,易时陆用力吹了一口气,把十七肩头的树叶吹了下去。 十七的身体突然僵硬了一下。 十七误会了,易时陆连忙解释,但解释得很苍白:“我不是在对你耳朵吹气,是刚才有片树叶落在你的肩膀上,我只是把它吹走。” 易时陆也没管十七信不信,继续说了下去:“总、总而言之……谢谢你,真的,谢谢你带我到这里,我总算能喘过气了,十七……你有在听我说话吗?” 十七当然没有再听,他看见了易时陆的耳朵在渐渐的变成半透明颜色,像在无生海看见的那些透明灵体一样,再渐渐的,连半透明也褪去了,只剩肉眼隐约可以捕捉到一个轮廓的雏形。 如果是普通人在这时候触碰易时陆的耳朵,会像在游戏中穿模一样无法触碰实体。 易时陆还在毫无察觉地天真地说着话:“我很少对人说谢谢的,你怎么一点也不领情,至少得有点感动的表示吧……啊呜……好疼,十七你为什么咬我……” 十七咬住了他的耳朵,用尖锐牙齿叼着,像是在确保眼前的人不会立刻消失。一开始还只是单纯的咬,到后面就变了味道,唇轻轻衔着,似咬非咬,似吻非吻。 易时陆的腿有点发软。 “你别这样……十七,为什么突然……我要生气了。” 十七没有听他的话。 易时陆羞臊得厉害,面似火烧云,身上一点劲也使不出来。他张着嘴,有一搭没一搭地往外吐气,又吸进几口冷风。 十七轻声说:“现在回公寓吗?顾念不在。” 易时陆:“……你根本……都是算好的吧?” 十七:“回公寓,还是回易家?” 易时陆:“……回公寓。但……我有个条件……” 十七停下来看他。 易时陆深呼吸一口气,鼓足勇气:“我要在上面。” 十七果断拒绝:“想都别想。” 甬道似乎缩短了,来的路明明走了很长一段,去公寓似乎就花了三分钟那么短。 他们是从客厅的铜墙里走出来的,一出来易时陆就和十七滚到了沙发上。 沙发柔软,承载着两个人交叠的体重时深深下陷,十七努力保持温柔,但在一些小动作上还是体现出了急切与侵略。 比如他圈住易时陆的手臂青筋凸起…… 又或者他的手指毫无章法弄得易时陆七荤八素…… 易时陆被气得磨牙,狠狠在十七肩上咬了一口。 十七笑了,动作不停:“小狗,漂亮小狗。” “闭嘴……”易时陆咬牙:“说什么漂亮……这种话,你明明和我长得一样。” 十七慢慢收起笑意,眼睛发沉,看着易时陆的表情很专心,好像是真的在认真提问:“所以,看着这张脸,更有感觉吗?” 易时陆一句话也回答不出来,骂了他一句“变/态”。 十七的表情没有太大变化,但易时陆感觉到他浑身洋溢着身心舒畅的愉悦。 他瞬间就有点冒火,十七被骂都这么愉悦可见有多舒服,就他一个人在疼。 他大力推开十七,十七一个不防从沙发上掉在地面大理石砖上。他所有动作都一顿,抬头看易时陆。 易时陆皱着眉:“疼,你怎么弄的,我之前看陆为谦和他那些伴不是这样的,他们都……挺享受的。” 十七:“你还看过这个?” 易时陆:“……当然了,我什么场面没见过,反正不是你这样的。” 易时陆心虚地回答,其实他也没看过,活了二十多年,看过的最大尺.度就是陆为谦的伴坐在他腿上勾着脖子吻,易时陆见不得玩得太脏的,当即扭头就不看了。 十七也知道他在说谎,易时陆要有那本事,他也不至于现在这么青.涩。 十七站起身,站在易时陆面前,靠得很近:“我再试试。” 说着他弯下了腰。 易时陆这次舒坦了,毛孔里都透着酥.意。 涌动间他抱住了十七的脖子,听到十七忽然低声问了一句:“喜欢我吗?” 易时陆睁开眼睛:“你说什么?” 十七:“没什么。” 易时陆弯了弯嘴角:“我听到了。” 十七停下动作,易时陆难耐地踢了他一下:“别停。” 他松了手,仰面躺在沙发上,看着上面的十七:“所以十七呢,你呢,喜欢我?” 十七没回答,看着黑发凌.乱地落在白色沙发上的易时陆,眼睛里带着连他自己都不知晓的风.情。十七动作又快了起来,激烈地像是要把什么都给他。 一场风暴过后易时陆才听到一声,嗯。 他看向十七,看见了他微微出汗的额头和认真的眼睛,眼睛好明亮。 原来这就是别人看他的样子吗,怪不得。 一整晚的后果就是,易时陆差点下午都起不来床,但十七告诉他已经帮他销了假,说话间言语透出一点后悔的感情色彩。 易时陆拒绝了十七要再次请假的要求,强撑着去了单位,走之前再三盯住十七:“谁来都不许开门,如果是妈来的话你就躲到镜子里,记住现在的易时陆在上班,不可以穿帮。” 十七满口答应了下来。 易时陆走到玄关出换了鞋,一弯身腰差点没闪着,十七眼疾手快托住了他的腰,却只得到了易时陆一个埋怨的眼神。 十七轻轻笑了一下,也没生气。 直到易时陆开门出去,十七才开口:“你是不是有什么东西忘了?” 易时陆愣了愣,努力想了想,也没想起来自己是忘了什么。他抬眼看到十七,反应了来。 “切。”易时陆嗤笑一声,向前走了一步,垫脚吻了下十七的额头:“就这一次,我不习惯gdbyekiss,下次不许任性。” 十七微微睁大眼睛,易时陆春风般的吻仍在他的额头上留有温度。 他背手到身后,把本来准备拿给易时陆的工牌藏了藏,遮掩下心中的愉悦,风轻云淡:“我习惯这样。” 76 镜中人(三十一)修 门缝 眼睛 你也…… 易时陆要刷工牌进门的时候才发现自己的工牌忘记带了。 想到早上和十七的相处,他的脸红了红,十七竟然……还真就没有提醒他。 一只手伸过来帮易时陆刷了门禁,易时陆赶紧走了过去,回过头一看发现是盛玉朗。 盛玉朗笑着打招呼:“时陆哥早。” 易时陆:“早。” 盛玉朗忽然凑近了:“今天没有醒酒糖,还面色红润有精神。看来这个假期过的不错?” 最近事多,他确实很少喝酒了。 易时陆不喜欢被同事这么亲近,敷衍着说了几句,快步向电梯间门走去,他摸了摸自己的脸,只碰到了滚烫的脸颊,刚才的热度还没有完全退去,但愿不要被别人看出来他的奇奇怪怪。一进电梯,易时陆就装作低头看手机的样子。 可盛玉朗眼力见是真的不太好,根本不顾易时陆在很忙碌的看手机,一直抓着他说话:“组里十周年专题活动,你有想法了吗?” 马上是《深夜诡话》节目十周年活动,特别活动期间门专门有个专题,就是谈谈如何与节目结缘。 易时陆点头:“我已经写好了简述,发给了小刘。” 盛玉朗目光里露出一丝钦佩:“假期还工作,时陆哥你真的是工作狂。” 易时陆才不是什么工作狂,只是这个话题,他刚好有的说,简述不到半小时就写好了,也没占用他多少时间门。 进办公室和大家打了招呼,易时陆注意到今天迈克在,迈克这段时间门一直在断断续续地请假,还都是事假。易时陆挺长时间门没见到他,四目相对的时候,迈克罕见地对他露出了一个友好笑容,易时陆对迈克点了一下头就当是招呼过了。 迈克的目光没有移开,反而定定地看了易时陆三秒钟,直到易时陆坐在了工位上,从他的视线角度正好被电脑挡住,他才收回目光。 易时陆不怎么喜欢迈克,也没管他这些异常举动,就在心里吐槽了一句怪人。 打开电脑看见小刘发来的工作消息,说简述稿审.核通过,在下一期节目会用到。 几天不工作,易时陆现在充满了热情,一天的工作成功结束,盛玉朗说自己的单车在来的路上链条掉了,问他能不能蹭个车。 易时陆多多少少能感觉出来盛玉朗对他的那么点感觉,他本能地想找个借口搪塞过去,脱口而出:“我要去趟洗手间门,可能会花很长的时间门,就不耽误你了,要不你还是打车吧。” 盛玉朗笑:“没关系时陆哥,我在这里等你。” 易时陆张了张嘴,看着盛玉朗那一脸不经世事的天真烂漫,心想着算了,他那辆弱不禁风的单车没准链条是真的掉了,送他回家就送他回家吧,也就这一次。 不过话都说出口了,易时陆装样子:“那你先等着。” 说着背上包就往洗手间门的方向走。 盛玉朗出言提醒:“时陆哥,现在凌晨,这一层洗手间门都关了,只有十九楼的洗手间门还开着。” 易时陆脚步一顿,敷衍道:“哦,是吗,那我去一趟十九楼。” 刚进卫生间门没多久,外面就隐隐传来的声音。 “老婆,离婚协议我是不会签的,这段时间门我也有改变,你看不出来吗,我在家陪你陪儿子,我们还一起去旅行,我还以为你对我们的婚姻会有新的改观……” 易时陆听出了是迈克的声音,他应该是在打电话,和他妻子。 他和迈克的关系本来就有点微妙,现在又听到了人家家庭里的私事,易时陆不想多事,在迈克进洗手间门前快步躲进了隔间门里。 迈克走进洗手间门,语调轻松:“好吧老婆,那我们下次见面再详谈,爱你。” 他应该是把通话断开了。 易时陆听见了洗手的声音,水流冲得很响,他无聊的划了划手机,突然一个新账号申请了微信好友。 名称是:shiqi 备注写得是:下班了吗,什么时候到家?还是我去接你? 易时陆镜惊讶地通过了好友申请:十七? 对方没回,但易时陆很肯定就是十七。 易时陆:你什么时候买的手机? shiqi:今天下午。 易时陆:没被人看到吧? 十七:没有。 易时陆没再发消息,因为门外传来了争吵的声音。 “xxxxxxxxxxx………” 一些不堪入耳的脏话像隔着什么东西传过来,传到易时陆耳朵里的时候已经很模糊了,但还是能听出来对方在骂些什么。 声音怒火中烧,噼里啪啦地在耳边炸开。 好奇心驱使下,易时陆透过了门缝向外看。 洗手间门隔间门的门缝本来就很大,他能把外面看得一清二楚。 水流声没有断,迈克无动于衷的继续冲手。易时陆反应过来,他好像已经在那个洗手池前站了很久了。 骂谁的?迈克? 骂声从哪里来的呢?谁在骂? 易时陆不是个喜欢窥私的人,但现在这个场面确实有点古怪。 一只飞虫被光线吸引,飞向他头顶上的灯光,随着灯光的轻轻闪烁,易时陆看见了一个清晰手掌。 非常清晰的手掌,掌心紧紧贴在玻璃上,靠的近的人应该能看见掌心的纹路。这手掌不知道是谁的,而其他的部分刚好被迈克的身体挡住,阻挡了易时陆的视线。 怪不得他没有看到。 不对……他真是被镜像人那些破事冲坏了脑子。 正常人现在想的应该是,那个镜子里,为什么会有贴着镜面的手掌。 易时陆深深感到自己的接受能力已经超出常人很多了,遇到这种事都习以为常处变不惊了。 迈克他……已经被那种东西取代了吗? 对了……从连亚鸿家回来,迈克确实就有点不对劲了。 易时陆现在甚至可以追溯到在锦山市酒店里,迈克那时就不太对劲,总是……欲言又止的样子。 他正想着,那个镜子外面站在洗手台前的迈克动了。 易时陆屏住呼吸。 对方不慌不忙从怀里拿出手机,向镜面上狠狠砸去。 重物撞击,镜面裂开蛛纹,伴随着第二下第三下第四下的敲击……那一小片镜面碎开,他用手抠下一片三角形的碎镜片,灵巧地钻进了镜子里。 易时陆现在能够彻底看清镜子里两个一模一样的身影了。 他分不清谁是真的谁是假的,只看见两人搏斗了几下,拿着镜片的那个轻而易举地制服了对方,紧接着,他把对方压在镜面上,脸部微侧,右脸被压在镜面上像一张被压瘪的面饼。 搏击胜利者从身后拿出了三角镜片,他语义模糊地嘟哝了一句什么话,易时陆听清了。 迈克说:“本来不想直接对你动手的,但你太聒噪了,比起让你慢慢消失,还是我亲自来动手吧。” 易时陆扒在门缝上的手止不住地颤抖起来,那块碎镜子扎进迈克的喉咙,站在后方的人动作很奇怪,就像是带有某种表演的意思,他将迈克正面压在镜子上,没有选择从背后刺如,却把手故意绕到前方,从正面刺穿真正迈克的喉咙。 就像在展示着什么一样。 他笑了下,手部开始平移,刺破的地方被划开一个鲜血淋漓的大口子,几乎就要割穿。 大量鲜血喷涌在镜上,又顺着光滑的镜面,滑落出一道一道骇人血痕。 迈克在挣扎,手掌沾染自身的血液,镜面上印下剧烈挣扎中的血手印。 他的挣扎只持续了非常短暂的时间门,不过片刻,迈克的头颅软嗒嗒的垂下,像上了年纪的柳条,再也没有动静了。 躲在隔间门里的易时陆瞳孔放大又收缩,因为目睹一些不该看见的东西而瞳孔惊颤,他感觉到了危险存在,自己正处在一个急需要抽身的情景里。 易时陆捂住嘴巴小声地移动步伐,尽量不发出一点声音,直到移动到另一侧角落,门板阻挡视线,他不用再直面,却还是忍不住闭了闭眼睛。 邪恶的,违背世间门秩序的怪物正在进行没有人性的屠.戮。 易时陆早就应该……想到的。 外面的声音还在继续,凌晨一点多没有人走进十九楼的洗手间门。 易时陆紧紧抱住自己等着声音消失。 过了很久,终于,停止了。 他听见那个东西从镜子里跨了出来,随后又是冲水声。 他闻见了一点铁锈的腥味,只是一点点,很快就被水流冲淡了,在带有清洁剂味道的洗手间门内,几乎不会被察觉。 水龙头关了,脚步声走了出去,四周静悄悄,连头顶上的灯都恢复正常。 易时陆想,那个东西总算走了。 他挪动自己的双腿,到门缝边,想要再确认一下,确认那个东西不在这里,他已经安全了。 在没确认好之前,他还是不敢出声。易时陆缓缓将脸凑到门缝边,一点声音不敢出。 什么都没有……除了镜面上的破损,其他的都正常如初,没有人能看出来这里曾经发生过什么。 刚要长抒一口气,一只狰狞的凸起眼睛闪现,堵住了门缝与他相望。 “早就发现你了。” “迈克”……那个东西,这样说着。 气一下就堵到了嗓子眼,上不来下不去,易时陆像被噎着一样连咳嗽了几声,往后大步一退。 “迈克”狞笑着,腔调古怪,说得又慢又清楚:“我早就看出来了……早就看出来了……你也快了……” 你也快了。 这是什么意思,易时陆没来得及多想,而对方似乎是觉得他这些反应一点意思也没有。 “迈克”往后走了几步,没有再堵在门缝上。 他似笑非笑地看了易时陆一眼,那表情似在旁观什么有趣的事情,看得易时陆非常不舒服。 隔间门脆弱的锁就像是他最后一道心理防线,让他能堪堪维持住自己理智的情绪。但如果对方发起疯来肯定是没什么用,易时陆不敢掉以轻心,仍旧盯住迈克。 迈克哼笑了一声,慢慢踱步,似乎没有要发疯的预兆:“等着吧……等着吧……” 手机又亮了起来,正好就抓在易时陆的手里,易时陆移目匆匆瞥过一眼,屏幕飞快亮起一则短讯。 shiqi:什么时候到家,我在楼下等你。 77 镜中人(三十二)捉虫 下场 背我 …… 看见短讯的那一刻,易时陆心里涌起了一阵心安。 门外的迈克在轻轻踱步,刚才那阵荒唐杀戮的气息已经消散,看起来他没有要破门而入的意图。 易时陆的手指滑开手机,准备要拨通十七的语音电话。 “哈哈,”门外传来两声干笑:“就当是提早看到了自己的下场……反正,你也快了……不是吗?” 易时陆的手指停住了,语音电话没有拨出去。 易时陆:“你说什么?” “感觉不到吗,”迈克哼笑了一声:“每一天都会比前一天更接近那个日子的到来,你们这样的人……你们这样的人应该……” “时陆哥。” 盛玉朗略显着急的声音由远及近,迈克停下步伐,看了一眼易时陆的位置,瞬息之间脸上就换了一幅表情。 在盛玉朗踏进来的那一刻,迈克去往常一样甩了甩手上的水,盛玉朗脚步停了:“迈克哥,你也在这里啊,看见时陆哥了吗?” 迈克:“哦,时陆在这呢,我先回去了。” 盛玉朗这傻小子怎么敢一个人过来……易时陆想都没想推门而出:“我在这。” 迈克在踏出门的时候回头与易时陆对望一眼,脸带着一点浅浅笑容,没再和他们纠缠。 看来是真的没想发生什么冲突。 随着迈克的身影消失在视线里,易时陆脸上的紧张表情也微微松懈下来。 盛玉朗顿了下:“没发生什么事吧?” 迈克人不怎么样,虽然最近好像有所收敛,不过组里大家一直都对他多多少少有点意见,按照正常人的逻辑,盛玉朗怕他俩起了什么冲突。 易时陆摇了下头:“没发生什么。” 有惊无险。 盛玉朗的目光移到了裂开的镜子上,他细心观察着四周:“真没事?” 易时陆:“真没事,走,送你回家。” 长久未触碰屏幕,手机自动熄屏,易时陆淡淡瞥了一眼,那通语音电话还是没有拨出去。他一边下楼一边给十七发:不用,同事有点事,我迟点到。 盛玉朗偏过头:“给谁发消息呢时陆哥,女朋友?” 易时陆抬眼看他。 盛玉朗笑起来:“哦,我忘记了,时陆哥好像是没有女朋友……” 易时陆:“差不多算是吧。” 盛玉朗面色凝滞,像是没有想到会得到这样的答案连表情都控制不住。易时陆向前走了几步见他没有跟上,忍不住催促:“走快点,大晚上的,着急回去睡觉。” 盛玉朗眼眸轻轻动了一下,在昏暗地下车库里不太明显,易时陆率先上了车后盛玉朗才慢吞吞跟过来。 易时陆:“地址。” 盛玉朗报了个地址。 一个就离演播大楼不到两千米的高级小区,连导航都不用。怪不得盛玉朗天天骑车来上班,合着通勤时间就十几分钟。 易时陆的车起步没多久就快开到了盛玉朗家,盛玉朗坐在副驾驶上难得安静,要到小区门口才问:“时陆哥好福气,女朋友……是怎么谈上的?教教我这种母胎单身人士呗。” 易时陆在脑子里把“女朋友”和“十七”两个词连在了一起,一时觉得有点好笑,扯了扯嘴角。盛玉朗默默地看着他的动作,这种笑意落在他的眼里,刺眼异常。 易时陆轻描淡写:“自己主动找上来的。” 这么说也没错,十七可不就是自己主动找上来的。 盛玉朗:“原来时陆哥……喜欢主动的那种啊。” 易时陆停住车:“到了。” 盛玉朗解开安全带,对易时陆露出浅笑:“谢谢,时陆哥。” 他下了车却没有急着进小区,站在路边对着易时陆挥了挥手,易时陆抬了一下手示意他先进去,但盛玉朗还是有点固执地目送着他。 开出百米,易时陆从后视镜里看,盛玉朗还在原地看着他。 今天发生的事情让盛玉朗这种小事变得微不足道,易时陆回忆起那个虚假的迈克。 他的脑袋变得混乱起来。 镜子里的那个……就会是自己以后的下场吗?他说的话是可信的吗? 快了、快了……身为十七同类的迈克,是不是从他身上看出了什么他自己看不出的东西,或许是直觉、或许是气味……他们这种东西,感官总是过于灵敏。 他也会像镜子里那人一样,在身体不断模糊虚弱之后,被拖入另一个世界,如果他要反抗,他的鲜血也会洒满整片……吗? 易时陆握住方向盘的手机用力绷紧,指节透出用力过猛的青白。 十七…… 那个说要等待着他的十七,会一直这么老实吗?以后……又会对他做出什么事情来? “怎么在这里睡了,醒醒。” 有人在碰他的面颊,被易时陆伸手挥开之后还发出了一声轻笑。 “我们上楼睡,在地下车库睡觉容易着凉。” 声音不厌其烦地一遍又一遍劝说着,易时陆缓慢睁开疲惫双眸。 十七的声音放低,显得有点哑,易时陆定定看着他,看见十七带了一副黑色口罩和帽子,几乎遮住了大半张脸,印象中这口罩和帽子都是他的,也不知道十七从哪里找出来的。 易时陆:“我什么时候睡着的?” 十七笑:“你自己都不知道吗?” 易时陆摇头。 十七:“我也不知道,上去睡。” 易时陆清醒了点,走出车库的门,碰到十七身体的时候,感觉到他皮肤散发着凉意。 易时陆:“找了我很久吗?” 十七:“不久。我找你不用太多时间。” 易时陆继续看着他。 十七微顿:“……确实在门口等了一会。” 易时陆没什么反应,也没感动,哦了一声。走了几步突然停下:“脚麻。” 他看向十七,有点赌气似地说:“背我,十七。” 他黝黑瞳孔蒙着一层轻盈的光,像孩子的眼睛。 不,那是国王的眼睛。国王的眼睛看向他的仆从,带着娇矜与命令的语气不会让人反感,反倒像是一种馈赠。 他的仆从,他强悍却忠心的仆从自愿对他低下头颅,其他任何人都不能这样对那个仆从说话,除了他。 十七在易时陆身前蹲下身:“上来。” 易时陆慢吞吞爬上他的背,脸颊枕在他的肩上。 是体温,带着凉意的体温。 他们的体温交.融,不分彼此,空气中涌动着共同的清冽气息。 十七边走边问:“同事的事,怎么回事?” 易时陆:“就是盛玉朗啊,你知道他的吧,今天我送他回家的。” 他绝口不提迈克的事情。 十七:“哦,那小子。” 他把易时陆往上颠了一下,易时陆被硌到,咧了咧嘴,心想十七明明和他有同样的身体,怎么他的肌.肉就那么硬。 十七语调不变地说:“他对我们有点意思。” 易时陆纠正:“什么我们,是我,他早就对我频频示好。” 十七:“你知道?” 易时陆笑了笑:“年轻人嘛,看见我这种模样正性格好业务水平强的前辈心里有点喜欢,也是很正常的。” 听到易时陆说这些话,十七就知道他对盛玉朗是一点意思也没有,他隐隐松了一口气。 易时陆在背上闹腾:“你不是吃醋了吧十七?你这样善妒可怎么办,我周围莺莺燕燕地两只手数也数不完,你要大度,大度知道吗大度……” 十七反手在易时陆屁.股上打了一下,根本没用力,易时陆就跟受了多大委屈一样叫起来:“你怎么随便就打人?你这习惯太差了,上次也是打我……上次……” 十七循循善诱:“上次什么?” 易时陆紧急停声,闭口不谈,没踩他这陷阱。 十七笑出了声,肩膀轻颤,带着易时陆也跟着颤了颤:“变聪明了。” 易时陆:“胡说,我一直很聪明。” 卜一进家门,十七便回身炯炯有神地看着他,易时陆抬脚就要溜,被十七堵在墙角。 易时陆义正辞严:“我们这种年纪,不能太重.欲,妈早就叫我要养生。” 十七目光如炬:“你说的都对。” 然后他就又把易时陆给办了。 易时陆:……他真的…… 系统:言行不一? 易时陆:不是。 系统:禽.兽不如? 易时陆:不是。 系统:……那是什么? 易时陆热泪盈眶:他真的太懂我了呜呜呜呜! 腾云驾雾间,易时陆身上出了层薄汗,眼睛看东西都是雾蒙蒙的,十七在上方微微眯起眼睛,如某种危险讯号。 易时陆挺.起身体抱住他,头发松散,几乎就要遮住眼帘。 即便是在这种情况下,易时陆还是看见了自己的右手,放在十七背上的右手若隐若现,当他试着用左手去触碰的时候,只碰到了空气。 “十……十七?”易时陆叫住了他:“我的手……” 十七停了下来。 易时陆狼狈抓过毯子将自己裹起来,连带着那只右手都裹进毯子了,在缩进毯子前,十七就已经看清了。 他靠近了易时陆一点,想给他些许安慰,可在他身体刚动时,易时陆就又往角落里缩了一下。 “别装好心了。”他自嘲地笑了一下。 十七停住,安静地待在原地。 易时陆:“出去吧,让我一个人待一会。” 十七没有动。 “我说出去出去!你听不明白吗?!”易时陆终于怒起来。 78 镜中人(三十三) 十七 跟踪 春风得…… 在对十七怒吼的同时,易时陆自己的眼睛也红了一圈。 十七沉默着看他,还是不肯让他一个人待着。 易时陆越加暴躁起来,裹着毯子的手用力推了下十七:“为什么还不走?为什么听不懂我说的话?一定要我这样做给你看你才能明白吗……” 十七抓住了他的手。 就像被按下的暂停键,易时陆激烈的话语和举动停住了,他低垂着脑袋,显得有几分泄气。 “我不要消失,十七,我不要消失,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易时陆微微抬起头:“不是喜欢我吗?你肯定有办法的,对不对?” 十七的手慢慢松开,他的脑袋在快速运转着,思考着一种……可能性。 他还有什么不满意的?无论是易时陆倔强的眼神还是嗫嚅的唇、泛红的双眸与抗拒的手……那其实都是对他的依赖。 他依赖他。 他也说喜欢他……他说没说过来着?十七在脑袋里搜寻了一下,似乎没有。 十七很想索取那一两个微妙的字眼,他思考着如果在这时候问出口,会不会显得稍许突兀。 易时陆却突然睁大了眼睛:“为什么不回答我?你不愿意?难道你一直在骗我吗,十七?” 十七的手缓缓撑在了床上,他倾身向前在易时陆的额头落下一个具有安抚意味的吻,他尽力让自己显得柔和一些。 他已经得到他的美梦了,就应该舍弃一些东西。 “我不会让你消失。”十七说,目光停留在易时陆的脖颈上。 十七的喉咙动了动,想有什么甘醇美酒在吸引着他,他眯起眼睛,很快上移目光:“所以,再叫我一声十七。” 易时陆听着耳熟,十七说的话,曾几何时二号也和他说过类似的。 他不知道是什么意思,思忖片刻照着做了:“十七。” 易时陆抬起双眸,话语从齿缝里挤出:“十七。” 与他对望的人弯了弯眼睛,少见的柔和表情出现在他总是带着硬朗线条的面部,没有大幅度的微笑,仅仅是一些小部位的微小改动。 十七回应着:“我在这里。” 易时陆想到一个细节,以往他叫十七的时候对方从不会正面回应,每次都像是他的一厢情愿。这是十七第一次回应这个名字,准确清晰的回应。 十七抬起手打开易时陆的牙关,他熟悉易时陆的身体所以知道易时陆的嘴巴里有两颗虎牙,在易时陆大笑的时候,那两颗虎牙就会冒出。 十七精准的找到一颗,指腹压在牙尖上,对易时陆说:“咬下去。” 易时陆短暂迟疑了一下,很快就一口咬了下去。 十七盯着他,不生气:“一点情面都不讲,时陆。” 易时陆含糊不清地说:“是你叫我这么做的。” “我知道,”十七:“还不够重。” 易时陆:“要多重?再重就要咬破了。” 十七带着笑,眼神瞬间一暗:“那就把它咬破,正好是你擅长的事。” 充满张力的皮肤在破开那一刻涌出血珠,易时陆“呸呸”着要把十七的手指从嘴巴里吐出来却被搅.弄住舌.尖。令人难受的血液味道在他口腔里收肆虐,虽然只有一点点。 易时陆做出根本不怕的样子:“你……做什么?” 说话的时候他还不小心又咬到了十七还没抽离的手。 “咽下去。” “什……什么?” 十七又重复了一遍:“咽下去。” 易时陆:“……你不会想对我做什么不好的事吧?” 十七的眼睛一眯:“不相信我吗?” 他的手指没有停,不断碰触柔软口腔与坚硬牙齿让指腹那处伤口溢出的血更多的。 这时候信不信十七已经不重要了,易时陆心想着如果他真想对自己做什么大可以直接掐着他的下巴给他把指血灌进去。 他含.住了十七的手指,这个动作让易时陆觉得有点羞.耻。 好吧好吧,易时陆盯着十七的眼睛,因为位置的关系他的双瞳在睫毛底下向上看,穿透浓密睫羽那么望着十七。 铁锈味道的血混着唾液被吞咽了下去。 易时陆甚至还舔了一下他的伤口。 十七眼眸又暗了一些:“时陆,你真是……” 真是什么他没有说出口,但行动表明一切。他从易时陆口中快速抽出手,像拨开一颗羞怯的春笋一样把易时陆从毯子里拨出。易时陆刚要责问就发现自己的右手恢复了,不知道是时间期限已过还是和十七刚才做的那些事有关,他左看右看自己的手,还摸了摸,完全没注意到十七的动作。 “看,十七,我的手好了,是不是和你有关。” 十七没法回答易时陆的话,实际上他的注意力已经不在这上面了。 直到被放在地上时易时陆才反应过来,他扑腾双腿:“十七,刚才不是已经……” 十七哑声说:“因为你用那种目光看着我,你希望我这么做。” 易时陆解释:“我没有那种意思……” 有没有那种意思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十七的目光像头饿狼,他需要得到食物。 香喷喷的、甜蜜的食物。 就是易时陆。 混沌中易时陆听见十七在耳边说:“我什么都给你了,按照你希望的那样。” “时陆,你决不能背叛我,否则我会生气。” 伴随着他的话语的,是系统提示爱意值抵达80的声音。 生气的话……那可真是太好了。易时陆心里想。 虽然十七对他还不错目前看起来也甘于为他付出所有,但……这是竞技游戏。 竞技要继续,玩弄也要继续。想到这里易时陆就从骨头里感觉到酥酥麻麻的兴味。 “你确定我不会消失吗十七?”他只关心这个问题。 十七对易时陆忽视自己的话语感到一丁点不满,他扭住爱人的下颚让他只能和自己平视,在看见易时陆那双困得都快睁不开的眼睛时他当即决定原谅。 “是。”十七老实回答:“不会,不会有那种情况再出现。” 如果易时陆消失的话,第一个崩溃的人就是他。 易时陆满意的进入了梦乡。 清晨易时陆难得比十七醒的早,洗澡的时候他高高兴兴哼着小曲。 易时陆:每天起床,拥抱太阳! 系统:你有病啊。 易时陆:我现在可什么病都好了!我是自!由!身!十七他威胁不到我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系统:不,他还可以揍你。 易时陆:……啧,遵.纪.守.法是每个公民应尽的义务。 系统催促:……你是不是该做点别的了? 易时陆兴奋:爱意值刷到80了,确实可以考虑搞点事情了,那么接下来我该干点什么别的事呢,是移情别恋、还是干脆过河拆桥? 系统:这么刺激?你不怕他直接被你刺激上头? 易时陆:那岂不是……更好! 易时陆走出淋浴间,拿起毛巾擦头发,手机连续跳出几条讯息。 易时陆一边感慨陆为谦这人是真不死心,一边点开他的消息。 先是几张照片,其中几张是他在办公楼里的坐在电脑前的样子。另外几张……是十七,有他从易时陆家小区出来的照片,还有在某个商场手机店戴着口罩买手机的照片。 陆为谦在派人跟踪他,很明显还不止一个人。 陆为谦:甜甜,下面那几张的人是不是很像你。 易时陆皱着眉,看陆为谦一条接一条的发来消息。 陆为谦:是不是很好奇? 陆为谦:也许别人看不出来但你和我应该一看就知道,下面那个戴着口照的人和你长得一模一样,而且,是从你的家里走出来的。 陆为谦:说出来你不要害怕,甜甜,虽然我们之前闹得不太渔快,但事关你,我必须得放下私人嗯怨告诉你。 陆为谦:你被奇怪的东西叮上了。 系统:哦豁,他发现了? 易时陆:嘶……陆为谦这个文盲是怎么做到五句话有三句都有错别字的?我被谁叮上了?蚊子吗? 系统:……重点……抓重点。 易时陆语调一变,欢快起来:不过不愧是我的好兄弟!虽然文盲但我爱他这种搞事的精神!孜孜以求夙兴夜寐就为了搞到我,这是怎样一种锲而不舍的可贵品质!兄弟一声大过天,我决定了,就是你,陆为谦! 系统:你为什么要用神奇宝贝的语气…… 易时陆:嘿,陆为谦是块砖,哪里需要哪里搬,嘿! 在十七来敲门的时候,易时陆把手机屏幕关了,穿好浴袍走出来。 十七在他洗漱期间做好了简单的早餐,手艺一般,易时陆还是很给面子的吧不太糊的那一半煎蛋吃完了。 说实话看见十七把围裙从腰间解开放到一边的样子,没人能不给面子。整个场景充斥着一种居家好男人的风情,易时陆对此很满意,比对十七在床.上那副凶相满意得多了。 吃完之后易时陆体贴地说:“很好吃,下次别做了。” 十七:“……” 易时陆:“我有几家比较喜欢的饭店,到时候发给你,以后就给我按照单子上点就行了。” 易时陆浑然不觉自己说的这些话显得有点不近人情的恶劣,用习惯的语气吩咐着十七。 他脸上还带着自以为亲切的微笑,从柜台上拿出一张卡放在十七面前:“昨天你买手机用的是易家发行的卡吧,那样太容易被人发现行踪了,以后用这个,我私下里用……一个朋友的身份办的。” 最后,易时陆以腻人的语调轻声说:“我想再确认一下……当然也不是不相信你的意思,就是你昨天说的我不会消失,具体来说是什么意思,你能给我讲讲吗?” 十七看着易时陆这副春风得意的轻松模样,一直压在他心头上的问题得到了解决易时陆显得异常愉悦,还带着那么点过河拆桥的意味。 十七慢慢抬起眼眸:“说起来有点复杂。” 易时陆单手撑着下巴:“没事,我不急,你简单说一下也可以。” 十七:“简单来说,我接纳了‘十七’这个名字,抛弃了‘易时陆’的身份。所以以后,我不会慢慢变成易时陆,而是会慢慢变成这个世界上的‘十七’,对于你而言,就没有被我取代的威胁了。” “这样啊,”十七的手指快速轻声敲击桌面,表达出他正在思考,很快他手指一停:“还有个小小的疑问,你说的‘变成这个世界上的十七’,是什么意思呢?难道你会……变成真的人类吗?别介意,我就是问一下。” 易时陆眼眸里闪动着精光,看向十七的目光探究又兴奋。 79 镜中人(三十四)捉虫 藏娇 几人 微…… 十七毫不吝啬地给出了答案:“就是像你想的那样。” 啊……十七他,会变成人类啊。 易时陆:“变成人类之后,你还会像之前一样,在镜子中来去自如吗?” “时陆,”十七揉了揉额角:“人类就是人类,完全变成人类之后,就不再属于那个世界了,不止是我这种情况,在镜像人正式取代本体之后,他们都会渐渐变成,真正的人类。” 很好。易时陆在心里想,等他周围的这些东西都变正常之后,就不会再有怪事发生了。 不过十七……到时候要怎么安置他呢?给他办个户口?还是就这么金屋藏娇…… “你在想什么?” 易时陆随口答到:“没什么,就在想要不要金屋藏娇……” 十七一愣:“藏谁?” 易时陆若有所思看向他。 十七动作一顿,眼神复杂地看着易时陆:“你还有这种想法?可是即便要金屋藏娇,也应该是我来藏你。” 易时陆不打算纠结于到底是谁藏谁这种问题,他的心情非常愉快,愉快到忘乎所以。他甚至轻轻捏住了十七的左手,用一种轻浮的语气说:“好好好,你藏我,行了吧。” 噗嗤,十七现在这个连身份证都没有的人还想藏他,易时陆好笑地看了十七一眼,体贴他现在的卑微处境,他什么也没说。 十七的脸色并没有变得更好看,他定定看着易时陆的脸,目光移动易时陆轻轻捏住他的手上。 算了,十七想,既然美梦已经成真,就不要有过多的要求了。 他站起身:“这几天我住次卧,我们不要靠得太近。” 易时陆:“你不会生气了吧?” 十七:“没有。但……就这几天,我们保持一下距离。” 易时陆刚要问为什么,又觉得自己无需多嘴,这对他而言可是一件好事,十七要和他保持距离,岂不是他屁股就不会再痛了! 易时陆:我开心(墨镜黄豆微笑) 系统:别装了,把墨镜摘下来。 易时陆:(摘下墨镜后)(含泪黄豆) 易时陆还是敬业地演出了人逢喜事精神爽的感觉,这两天连走路都脚下生风,健步如飞。 他隐隐察觉到十七似乎在躲着他,但恢复了工作之后易时陆也忙碌了起来,并没有时间去理会十七那些情绪。 做节目时,盛玉朗语气轻快引出话题:“时陆哥最近情绪格外高涨,是不是我们做到十周年专题活动,时陆哥也有话要讲。” 易时陆对着麦克风,按照流程讲了下去:“没错,今天我也想和大家分享一下关于我与我们节目结缘的故事。” 易时陆调整了一下麦:“很久以前我还在上高中的时候生活过得很苦闷,学校里管的严,不许我们私自用手机……不过我有个滑头同学,偷偷藏了一个在我的寝室里,那时候还没有像现在这么多吸引人的游戏,我一般会用它来搜广播听,外网能搜到的广播不多,《深夜诡话》那时候刚好有线上网路直播,我就误打误撞听到了,当时听了有一个月左右,被发现之后就没再听了。” 盛玉朗笑起来:“哇,看来时陆哥竟然是我们节目的早期观众,当时是不是没想到以后会来节目上做主持人?” 易时陆轻轻摇了一下头:“不是,当时就想到了。后来我走的每一步,都是为了做这个节目的主持人。” 盛玉朗似乎没想到易时陆会这样回答,微微讶异地盯着他。 除了坐在易时陆身边的盛玉朗,在这个深夜,还有其他两个人听见了易时陆这番话。 第一个人是十七。 此时他坐在床边地板上,床上的手机放着《深夜诡话》直播,房间里没开灯,他安静地想着什么。 知道在黑暗中传来轻微地一声“啵”,像汽水瓶中冒出了一个气泡,声音是从十七的手上传来的。 十七抬了抬自己的手。 “啵” “啵” “啵” 一个又一个气泡音从他的指尖破开,他看见皮肤被顶出一个又一个裂纹,裂纹里透出新鲜的血肉。 皮肤破损的程度越来越大,一刻钟的时间,手指上残旧的皮肤开始向下掉落,范围扩大到手心,裸露出没有遮掩的血色肌理。 这段时间对十七似乎有点难熬,他的额头上浸出汗液,喘息变得粗.重就像在承受着疼痛。他将手腕抵在腹部弯下了点腰,想通过这种方法缓解一点。 有声音隐约在他耳边出现:“为什么要忍受这种痛苦呢,你本不需要这样做的,你本来就是易时陆,以易时陆的身份出现,就该过易时陆的人生,而不是变成什么十七……真愚蠢。” 十七忽视这些声音,闭起清澈的眼睛,他想到了易时陆像个混世小魔王一样的笑,于是他的脸上也很快露出了一点疲惫的微笑。 皮肤剥离的速度有点快,出血了,血液滴在地板上,从几滴慢慢聚集成一滩,幸好到手腕处时,停止了。 新鲜的肉粉色缓缓出现——新生的皮肉生长得并不快,它们还需要再长一会儿,再多给一些时间。 地面上散落的大块人类皮肤与血水的混合物,如果易时陆此时看见,他一定会产生恐惧。 但易时陆不会看见,他已经把门锁上了。而且易时陆现在,正在工作啊…… 广播里传来易时陆的声音,一句接着一句,十七听到易时陆的声音,觉得两只手都不痛了。 第一次换皮之后,指纹会改变。 他和易时陆的指纹,会变得不一样。 第二个人是陆为谦。 他躺在大洋彼岸的柔软沙发上,凌乱的客厅显示出这里刚结束一场尤为尽兴的聚会,酒瓶散落一地,汁液倾洒,空气里有腻人的香气。 在吵闹散去之后,陆为谦一个人倒躺在沙发上,客厅音响里播放的是易时陆的声音。 他很高兴易时陆还记得那些高中时候的事,听起来易时陆还记得尤为清晰,就像他一样历历在目。 那是很久以前了,易时陆坐在弹簧床上把自己蜷缩起来,耳朵里塞着耳机,眼睛睁得圆溜溜的。 陆为谦蹦上床,声音引发了易时陆地不满。易时陆伸出一根手指在唇前:“嘘,不要吵。” 陆为谦扯下他的一只耳机放在塞进耳朵里:“这次讲的什么恐怖故事。” 易时陆瞪了他一眼:“不是叫你不要吵吗……唔……黄雨伞的故事。” 陆为谦故意拽了拽耳机线:“没良心,这手机可是我给你弄过来的,现在你天天听广播不和我说话。” 易时陆用手在脖子前一划,对他做了一个“要再说话你就完蛋了的”手势。 陆为谦变得老实了点——也没有那么老实,他一会儿戳戳易时陆的脸,一会儿扯扯他的耳朵,好不容易熬到凌晨。 易时陆刚放下手机,陆为谦就用被子把两个人罩了起来。 他不无埋怨地说:“喂,就是那些幼稚的恐怖故事,有什么好听的。” “好听。”易时陆揣了他一脚试图把他揣出被子但没成功。 陆为谦一下子按住了他的脚:“我不懂,有什么好听的。” 易时陆想了想:“像有人在你耳边说话,凌晨的时候不是很容易寂寞么,这个时间有人一直在耳边说话的话,就会觉得很开心。” 陆为谦哼笑了一声,扒着易时陆的耳朵小声说:“这有什么难的,我也能在你耳边陪着你讲话你想听什么故事跟哥哥说,是小美人鱼还是白雪公主,要不豌豆公主?我可会讲故事了?” 易时陆无语:“你怎么那么喜欢这些公主故事?看不出来你还挺有少女心的。” 陆为谦又哼哼两声,压着易时陆的脖子:“损我呢是吧。” 两个人打闹成一团,很快就气喘吁吁。 易时陆趴在床上喘气,等气息均匀之后突然说到:“我也想做这种工作。” 陆为谦一愣:“什么工作?” 易时陆:“让别人不孤单的工作。” 陆为谦:“啊?你要当节目主持人啊?” 易时陆没说话,过了一会才问:“我好像从来没听你说过,你以后想干什么?” 陆为谦咧着嘴坏笑:“我还能干什么啊,当然是继承家业当财阀了,啧,我得先弄死我的那些表哥表弟们……” 易时陆:“……” 陆为谦又想了一会儿:“不过如果非要说一个以后想做的事情的话,我倒确实有一个……” 易时陆像他看过去,冷不丁被陆为谦压住手脚,陆为谦低下头在他耳边说:“我要做我们甜甜永远的好哥们儿。” 躺在沙发上的陆为谦大声笑了出来,那些在他脑海里闪烁的往事让他的心情变得非常愉悦。 他看着客厅装修出的星空顶,四周的窗帘全都拉紧透不进一丝光线,陆为谦举起手中的酒瓶笑得癫狂,他把香槟大口灌进口中,又因为姿势的原因让酒水从唇角涌出来。 地毯上是满溢的、肮脏又芳香的酒水。 音响里继续播放着节目,另一个主持人的声音让陆为谦皱了下眉头,但为了再次听见易时陆的声音,他忍住没有关。 盛玉朗在演播间里,直直地看着易时陆的脸:“时陆哥想知道我和我们节目是怎么结缘的吗?” 易时陆愣了下,他记得台本里没有这一段。 盛玉朗的故事按照安排应该是在下一期说才对。 易时陆讪笑了一下,手里快速翻阅台本,果然流程里没有这一项。他对导播使了一个疑惑表情,得到的也是一脸的茫然。 盛玉朗看到了易时陆的小动作,但还是继续讲了下去:“其实我和我们节目的结缘来自于一张照片。” 易时陆尬笑着接了下去:“哇,有点意思。要不我们先买个关子,等到下一期再揭晓是什么样的照片?” 盛玉朗没接他的话茬,眼神充满坚定地讲了下去:“我怕我错过这次机会就再也没有勇气说出口。时陆哥,那张关于你的、在网上流传出去那张照片,是我拍的。我先和你道个歉,我本意并没有想发到网上,是我当时的大学室友未经我允许发上了他的社交网络,没想到会引起那么大的关注。” 易时陆:“没……没事。” 他看向导播,导播在疑惑的同时眼里冒出了一丝亮光,好像在看什么八卦好戏,没有一点要阻止盛玉朗说下去的举动。 易时陆正想着要不要紧急闭麦,但光他一个人紧急闭麦的话肯定来不及切广告,他犹豫了一下,盛玉朗就继续说了下去。 “我大三被家里安排来台里实习,那时候我对这份工作一点兴趣都没有……直到我看见时陆哥,你在演播间里调新设备,按照导播的要求一次次试音,你站在那里,侧颜对着我,我没忍住,就拍下了那张照片。” “时陆哥,我知道你对我没什么意思,但有些话,我可能只有这一次勇气说出来。” 易时陆的公寓中。 坐在床边的十七挣扎着站起身。 别墅里。 陆为谦用力把酒瓶砸向音响,巨大的声响惊动了房子里的另一个人。 “anna,帮我联系dr.,我现在就要他把研究材料交过来!我必须……”他将牙咬得咯吱作响,几乎在颤抖:“立刻回国!” 80 镜中人(三十五)捉虫 训斥 文件 复…… 易时陆的眼睛微微泛出一点冷意,他没有让盛玉朗再说下去,快速抢过了话:“每个人都有少年时的心事,而玉朗的心事恰巧是和我们的节目紧紧相连的。听完我们的分享,接下来不防再听一听,观众们都有什么样的故事。” 易时陆的声音还是一如既往的柔和,但面色非常难看。 工作人员反应过来,赶快切进热线电话。 …… 十七戴上了手套,新生的皮肤脆弱敏感,当戴上手套的时候,摩擦会加深痛意,尤其是手指部分,让他感到有一点难熬。 他穿过镜子,已经不像之前那样游刃有余了。镜面对他造成了一点阻力,从第三人的视角无法看出,但十七自己感受得很清楚,他正在被排斥。 可是没关系,这是他心甘情愿交换的东西。 他走得比平时慢,走了很远一段距离。出现在演播室的玻璃墙面时,并没有人看见他。 因为所有人的目光都在易时陆身上,易时陆正在生气。 就算是十七,也是第一次看见易时陆这么失态的生气。 节目已经结束,易时陆一点情面也不留地把台本砸到盛玉朗的身上,台本坚硬的壳子砸到盛玉朗的手臂,很快红了一大片。 “为什么要选择在做节目的时候这样做?”易时陆大吼出来:“你要让所有人陪你玩这一出幼稚表白游戏吗?你有没有考虑到对节目来说会造成什么后果?” 小刘上前劝易时陆,拉住他的胳膊:“时陆哥,算了算了……” “什么算了!”易时陆把胳膊从她手中抽走:“我还没说你呢,是不是张导不在这里你们的专业性就下降了?你们刚才在干嘛?看戏?” 小刘被说得面红耳赤,晚间门留下来的大多是年轻人,个个都不太敢上前劝说了,怕波及到自己。 盛玉朗乖乖上前认错:“时陆哥,是我错了。” 玻璃墙面里的十七抬眼看着盛玉朗,对方急切等待易时陆的原谅,而易时陆只是冷漠地看着他,在易时陆的目光中,盛玉朗眼中的光渐渐褪去。 任何人被这样冷漠的看待都不会无动于衷,尤其是被自己喜欢的人这样看着。如果时陆这样看他……不会的,时陆不会像对待这些人一样这样看着他。 易时陆看着盛玉朗,说出了严厉的话:“作为一个电台主持人,你不专业,不够格担当这样一个职务。” 他气呼呼地拿好公文包,按了电梯下楼。办公室里人人面面相觑,没有人敢再追上前。 回到家易时陆把门重重摔上,十七从厨房里探出头,装作什么也不知道的样子:“怎么了?” 易时陆:“我先冲个澡,待会儿和你说。” 等他换好睡衣出来,餐桌上已经摆好了宵夜,温热的粥和几碟小菜。 “是按照你单子上点的,‘玉兰’那家的海鲜粥,不过他家外卖只开到九点,刚才我重新热了一下,口味可能没那么好。” 易时陆坐了下来,和十七一起吃宵夜。 十七听着易时陆和他讲那些他已经知道的事情,面色平静,最后像是无意地问易时陆:“盛玉朗人不错,时陆,你就这么不留情面地在大家面前训他?” 易时陆:“嗯,气死我了。我兢兢业业地打工他竟然把这个当儿戏,我管他是因为什么做这份工作的,既然做了,至少要有职业道德吧。” 十七不动声色:“我觉得你做得很对。” 说到最后他好像有点没忍住,脸上露出了一点笑意。 易时陆终于反应过来:“十七,你不会在暗爽吧?” 确实在暗爽的十七立马一本正经起来:“没有。” 什么没有,明明就有。 易时陆心情好了许多,哼笑一声:“切,还以为你会吃醋。” 易时陆:他!竟!然!没!有!吃!醋! 系统:你干嘛这么震惊? 易时陆:我还指望着他吃一点小醋然后埋怨我怎么是个人见人爱的万人迷人人都在觊觎我然后恨意值至少加个1。 系统:也许醋他吃了,但恨意值没加而已。 易时陆:震惊,大怪物不是应该吃醋黑化一体化吗。 系统:很明显他不是走这个路线的。 易时陆:……真没想到咱们十七除了身材是猛a脑袋里真是纯情。 易时陆(认真脸):不过身材是猛a就够了。 系统:……你能不能住脑? “你在想什么?”十七突然出声。 易时陆回过神:“什么也没有。” 他端详着十七的面色,试探性地说:“也许……今天也许我真的对他有点过于严厉了,盛玉朗毕竟比我小两岁,刚毕业,而且他平时对我确实不错,虽然有点黏黏糊糊但也帮过我,性格又好……” 十七的眉头隐约皱了一点。 易时陆暗暗在心中笑,像完全不会看眼色一样,继续向下说:“那些同事都很喜欢他……” “时陆,”十七终于出声打断:“喝粥吧。” “哼。”易时陆傲慢地笑了一声,看见十七露出有点无法忍耐的吃醋表情之后恶趣味得到满足。 他这才注意到十七手上的黑色手套,勺子一停,含糊不清地问:“你怎么带手套了?” 十七:“下午不小心烫破了手,难看。” 易时陆把嘴里的粥咽了下去,站起身去拿药箱,边走边说:“这不是难不难看的事,你可能不知道我们人类呢是比较需要接受照顾的生物,不是你以前那种……天不怕地不怕的,烫破手就要好好涂抹烫伤膏,戴什么手套,我记得药箱里有……诶?药箱不在这?你看没看到过……哦,我找到了。” 易时陆也没用过这个药箱,手脚笨拙地从药箱里翻出一个小管子,笑着走到十七身前:“把手伸出来,我给你看一看,两只手都烫伤了吗?” 易时陆的语气里有关心,易时陆现在也是会这样自然地、真心地、关心他的人了。 如果只是普通的烫伤,十七一定会将双手老老实实地伸出来,享受易时陆笨拙的“照顾”——这种机会不多。易时陆这样一个混不吝的人,照顾起人的时候一定很生疏——没准他还是易时陆第一个亲自上药的人。 只是联想一下,十七就不由自主地想笑。 但是现在……他低头瞥过自己的手,现在露出还没长好的双手只会吓到易时陆。 十七按住了易时陆的手:“我自己已经处理过了。” 易时陆表示怀疑:“你处理得行吗?” 十七:“嗯,不严重。” 易时陆耸耸肩:“好吧,随你,我去刷个牙,就睡觉了。” 他走到柜子边,把药管放回药箱里,突然想到了什么,又别别扭扭地回头:“今晚,还不一起睡吗?” 十七怔怔看着他,用所有理智压下心里澎湃地感情,沉声说:“再过段时间门吧。” 易时陆动作慢了点,磨磨蹭蹭把柜子关上之后,他犹豫地开了口:“你是不是生气了?” 十七并不明白他的意思:“我为什么要生气?” 易时陆:“可能是因为……我让你变成了人类?” 十七轻轻笑了笑,坐过去用带着手套的手弹了一下易时陆的额头:“别多想了。” 和易时陆在一起,这样梦寐以求的事情,他怎么会生气。 易时陆身后是铜墙,铜墙里现在映出了他们两个人的身影,十七的身影还没有那么清晰,只是一个轮廓。 “多可惜啊,不能接手易时陆的人生。” “把他推进来。” “推进来!” “推进来一切就顺理成章地回到原点。” “他不会再妨碍你做应该做的事情,你也不会再承受痛苦了。” “你本来就是易时陆,不是什么十七。” “做你该做的事情,为什么要违背你的本意呢。” 心底里,一些声音如鬼魅绕耳。 十七的双手滚烫。 他冷下脸,退后了几步,仿佛此刻站在身前的易时陆是什么洪水猛兽,这个动作显然让易时陆变得不太开心,但十七顾不了了。 “先这样,碗放在桌子上我明天早上再收,我先回房间门了。” 十七逃一般地把房门重重关了起来。 易时陆:…… 系统:你吓到他了。 易时陆:他看出我馋他身子了? 系统:肯定啊,你看他跑得那么快,啧,男人二十五,如狼似虎。你矜持一点。 易时陆:……十七他不行! 怀揣着怨气,易时陆气呼呼地连睡了十个小时。 而十七躺在床上无法入眠,手臂开始发热发痒,这是一种征兆,意味着过不了多久,手臂上的皮肤也要更换了,第二次换皮会更血腥,到那个时候,就不能用戴手套掩饰过去了。 易时陆第二天没班,和十七窝在沙发上看电影的时候,收到陆为谦的简讯:甜甜,我为了你坐了十二个小时的飞机到现在没休西,现在在你家小区门口,出来见一面,有重药的事情和你说。 易时陆没回。 过了五分钟陆为谦又发:我不想吓你,但事关你的姓命,如果你今天不出来见我,我就直接去你家里了。 易时陆嫌弃得看着两天简讯:……真的,这位哥实在不行就发语音吧,机翻的错别字都比他少。 易时陆了解陆为谦,他这么说的时候,是真的有重要事情要和他说。易时陆从沙发上站起身,不希望十七多想,撒了个无关紧要的谎:“组里……有点事情,我要过去一趟。” 十七将电影按了暂停:“那等你回来再看。” 易时陆仓皇笑着点了点头,换好衣服下楼,到小区门口看见陆为谦的车脸上的笑容瞬间门不见。 坐上车,易时陆不耐烦地说:“有话快说,我忙得很。” 陆为谦讪笑着要勾他的肩:“哥们可是为了你连做十二小时飞机……” “哦,”易时陆阴阳怪气,把他的手从肩膀上甩下:“是那种有米其林餐食酒水独立卧室贴心服务的私人飞机吗,真是辛苦你了……别跟我来这一套。从你给我下药的时候就应该能想到,咱俩的情分……” 陆为谦及时打断:“甜甜,别说什么绝情的话,你知道我接受不了的,我这次来诚心诚意向你道歉,并且给你带了一个震撼人心的大消息,到时候你就知道我多有诚意了。” 易时陆:“你到底要说什么?” 陆为谦笑笑:“好啦,我们先找个安静的地方,吃点东西……你那什么眼神,放心,我不会再做手脚了,我知道错了,哈,你干嘛现在对我这副表情,你得相信我,我们十几年的感情总不能因为我做了一件错事你就彻底与我绝交吧,好了,别生气了昂,给个机会。” 到了目的地,是一家会员制私厨餐厅,隐蔽性很好。 陆为谦进包间门点好了菜,把菜单递给易时陆:“看看还有什么想吃的。” 易时陆双手交叉抱在胸前,表现出了一个防御性姿态:“我不是来吃东西的。” 陆为谦笑笑,也不再卖关子,直接把一沓文件袋扔到易时陆面前:“看看。” 文件袋里有很多东西,一些照片——照片上都是十七,还有一堆英文文件。 易时陆看到这样一段话: 从1917年起,我们就发现了一种生物的存在,第一次与他正面交锋是在西北部,爱达荷州。男主人公布鲁斯是公立小学的一名教师,但在一年前,他因体罚学生而被起诉……… 布鲁斯向我们求助,说在镜子里看见了会动的影子。我们一开始以为是他精神错乱,但在接受南帕医院的精神鉴定之后,他显然是个精神正常的人,我们不得不展开调查。 …… 布鲁斯没有说谎,我们看见他了,我和雷欧都看见了。他站在我们面前冲着我们邪恶微笑就像撒旦之子,在那一刻我握紧了十字架…… ……太迟了,布鲁斯发生了异变而他的妻子甚至对此毫不知情,她觉得我们是骗子…… 这只是目前发现的最早一起,我们至今还无法确定他们到底存在了多久,一百年,一千年?还是自人类诞生起就一直存在…… 我们将这种生物称为,复制之身。 他们正在以自己的方式蚕食人类。 81 镜中人(三十六) 监听 手套 干净毛…… 本体消失…… 穿梭于真假世界…… 陆为谦带来的资料十分详细,几乎含括了易时陆目前已知的所有信息,根据年份排列,到近一十年,竟然从个体事例演变成了学术化的报告与论文,说法也越来越规范,统称它们为“themirrrimage”。 关于“镜像人”,世界上有一群正在偷偷研究他们的群体。 简单翻阅完所有的材料,菜已经都上了。 易时陆把文件反扣在桌面上:“你就给我看这些童话故事?” 易时陆的反应太平静了,超出了陆为谦的预料,他眼眸上下一扫,将眼睛眯起,非常敏锐地察觉到了什么:“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没有告诉我?” 易时陆迎着陆为谦的目光:“我也不用把我所有的事情都和你说吧?” 陆为谦靠着椅背,想用松弛的动作让易时陆放下戒心:“甜甜,我已经道过很多次歉了,你还希望我怎么做?你不相信我给你看的这些东西吗,那些照片是不是你本人你比我更清楚。” 易时陆冷冷地:“就算不是我本人,也有可能合成的图片。” “你看,你又不相信我了。”陆为谦做出苦恼的表情:“我希望你可以像以前一样相信我是为你好的,毕竟甜甜,从小到大你只有我一个人可以信赖依靠,难道……不是吗。” 陆为谦上前,想要抓住易时陆的手,易时陆将放在桌上的手收回,躲开了他的触碰。陆为谦控制住脸部肌肉让自己看起来不至于太扭曲,表面微微一笑,什么也没有说。 “根据基森博士的说法,在与你一模一样的人出现之后,你的本体——也就是你自己,会慢慢消失的,如果你觉得我在危言耸听……”陆为谦贴上了他的耳边:“那过不了多久你一定会后悔没有相信我。” 易时陆为了不被他看出来什么,做出耻笑他的样子:“陆为谦,你多大了?你现在是越来越不择手段了,为了让我和你重修旧好连这种事情都编的出来,还编的有模有样的,这种故事小学生都不会相信。” 在他想站起身离座的时候,陆为谦压下了他的肩膀:“时陆。” 他似乎还想说什么,但看易时陆没有一点想相信的样子,就改了口:“陪我再坐一坐,点得都是你爱吃的菜,给个面子。” 易时陆没给他这个面子,站起身。 陆为谦提高了声音:“易时陆。” “陆为谦。”易时陆也嚷了声他的名字,低头看陆为谦,深呼吸一口气,劝说一般:“别再试图控制我了,我现在身边有了更可以信赖的人。听我一句劝,你也该成熟一点了,少耍心机。要做让别人喜欢、依赖的人,至少要、至少要先做个不会伤害别人的人吧。我衷心希望……你是真的能有所改变。” 易时陆……有了更信任的人? 陆为谦先是愣住,在易时陆要走的时候拉住他的胳膊,但动作很轻柔,连说话的腔调也比平时听起来要温和:“甜甜,我一直在忍耐,真的,我的改变,你难道看不到吗?我是真的担心你……算了,我现在说什么你也不会相信,那我们换个话题聊聊好吗,就像多年老友那样随便聊聊天,看在以前的面子上……就给我一顿饭的时间吧,拜托了。” 说到最后陆为谦的脸上露出了一丝恳求神情,易时陆还从没在这个狂妄的人身上看到他什么时候对谁这样过。 陆为谦这次找他来确实也是为他好,只不过他已经知道了而已。 见他态度有所松动,陆为谦乘胜追击:“记得乔治安娜吗?就是迎新周带我们逛校园后来想追你那个,我这次回美国见到她了,她结婚了,还有了个可爱的小孩……” 陆为谦掏出手机:“我记得我看到过她发照片,找给你看……喏,就是这个。” 易时陆慢慢坐了下来,陆为谦很聪明地没再提什么“博士”“资料”,开始卖弄风趣地讲这段时间发生的故事。 陆为谦是个聪明人,当他想让一个人高兴的时候,总是能很快达到目的。易时陆被他的话语勾起往昔回忆,很快放松了下来。 没有了初时的剑拔弩张,这一顿饭两个人都很愉快。 陆为谦没有过分要求,吃完饭就把易时陆送回了小区。 陆为谦扬起笑脸:“我都回来了,晚上出来喝酒吗?” 易时陆想起十七,他还是比较想和十七待在一起。易时陆摇了摇头:“最近戒酒。” 陆为谦也不纠缠,在易时陆下车的时候,他紧盯着易时陆的身影:“我表现还不错吧。你觉得我们什么时候,能回到以前?” “再……再说吧。” 易时陆关上了车门,步行走进小区。 坐在车上的陆为谦看着驾驶座的司机:“窃听器放好了?” “先生,都放好了。” 陆为谦笑了笑,慢慢点燃一只烟,烟雾缭绕中他的面容模糊不清,他缓缓开口,不知道在说给谁听:“他好像对我有了很多秘密啊,有句话怎么说来着,一日不见刮目相看?甜甜这次真是让我有点儿……刮目相看。果然古人说话就是有道理,以后离开他不能超过一天。” 司机在心里默默纠正: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 他还想要这份工作,所以他什么也没说。 易时陆走在小区里的小路上。 易时陆:陆为谦那崽种在我衣服上放窃听器了,就在他让司机帮我拿着外套的时候,他们还以为我没看到,我可是火眼金睛! 系统:知道了,你是猴儿。 易时陆:诶?诶?统哥你这…… 系统:你并没有拆穿他。 易时陆狡猾哼笑一声:我当然不拆穿他,我要利用他。 系统心里生出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 易时陆回到家,十七竟然没有出来,他敲了敲十七的门:“十七,你怎么了?” 过了半天十七才把门打开,他没有穿那件短袖睡衣,换上了长裤长袖,手套还戴着。 易时陆:“你……要出去吗?” 十七摇了摇头:“可能要感冒了,感觉有点冷。” 易时陆:“我给你拿感冒药。” 十七:“已经吃过了。” 他两只被蒙住的胳膊又红又痛得厉害,十七在尽力保持平静,不让易时陆看出任何的异常。 十七:“饭在冰箱里,我不确定你什么时候回来,发消息也没回,现在热一热吗?” 易时陆心虚:“……我在外面吃过了。” 十七点了下头:“那我就不热了。工作都顺利吗?” 十七本来是想去看易时陆的,但换皮时期的感觉太折磨,他没能过去。 易时陆搪塞过去:“还行,你知道的,我不是和盛玉朗吵了一架吗……组里就希望我们和好……反正就是这么些事。” 十七的眉毛紧紧一皱,易时陆停下了话语:“你在……对我皱眉吗?” 十七:“……不是,我只是……抱歉……” 十七握住门把手:“我想我应该睡觉了,你也早点睡,晚安。” 他要关门。 “十七,”易时陆伸手抵住了门,他犹豫了一下,还是问了出来:“虽然你昨天说没有生气,但为什么我就是感觉……你这几天都不太高兴” 十七:“没有,你想多了。” 易时陆:“在躲我吗?” 十七摇了摇头。 易时陆:“那是后悔了,还是厌倦我了?” 十七:“都没有。” 他抗拒着痛意的影响,让自己的语气尽可能变得温柔:“真的,都没有,相信我。” 易时陆磨磨蹭蹭靠近一步,抬起眼睛看十七:“那你……” 刚两个字他眼睛就不聚焦了,四处乱望脸颊漫出两坨红色:“好久也没……不亲一亲我吗?” 话一说完易时陆就低下头,好像小少爷生平第一次做这么拉下面子的事。 十七抬起手,摩挲了几下易时陆的唇,隔着手套都能感觉到触感真好。 他也很想那么做。 没关系,只是亲一下,时陆不会看到他身上出现的那些恶心画面。 十七如易时陆所愿,那么做了。 他本来以为只是轻轻地一下,易时陆本来也是这么意味的。 但他们俩都有点高估了自身的理性,易时陆薄弱的意志力很快在深.吻中迷失。 而当他揪住十七的衣领时,十七也没有办法拒绝。 十七快要将他拖入黑暗的卧室。 “等、等一下。” 在卧室的门被关上之前,易时陆把外套从门缝里扔了出去。 也不能什么都给陆为谦听到。 十七将他调转方向压在墙面,在易时陆想要回头时出声命令:“转过去。” “……为、为什么……”易时陆这时候还想和他理论几句。很快他就什么疑问也没有了。 十七知道自己现在很疼。 摩擦让他的双臂变得如烈火灼伤,即便只是轻微触碰都好像是皮肉要分离一样。 可是眼前的人是易时陆,疼痛与爽.感融为一体,让他产生神志不清的快乐。 易时陆在黑暗中紧贴墙壁,没当他想要回头的时候就被按住脑袋。 十七始终没有摘下手套,任何时候,都没有。 紧贴着十七皮肤的手套现在紧贴在他的皮肤上,他们两人之间,始终隔着一层什么。被和平时完全不一样的触感触碰着,易时陆觉得自己快要疯了。 …… 一切都很安静。 陆为谦坐在泳池边的躺椅上,耳机里传来一些隐隐约约的电流声,时断时续。 从易时陆进家门起,他就监听了所有。 易时陆他,在和一个叫什么时期的男人交往。 易时陆甚至会索吻,他是用什么表情做这种事情的呢,骄傲的?还是和他身边的那些人一样面对着另一个男人露出完全谄媚的一张脸。 他们现在在做什么……他能猜到。 贱货! 贱货! 他把易时陆捧了那么多年易时陆对他不屑一顾,转而对着一个新认识的野男人献媚邀宠。怎么这么下贱。 陆为谦的所有理智早已粉碎,他冷着一张脸,看着泳池里正在嬉戏的一群人。 短暂电流声过去之后,耳机里只有一些隐隐约约的声音。 陆为谦表现的非常有耐心,他一动不动。 很快,他听到了一声模糊又高昂的叫声,时期。 易时陆叫了那个男人名字。 穿着比基尼的美艳女郎从泳池里缓慢走上岸,步步生姿地来到陆为谦的身边,把湿漉漉地手搭在陆为谦的肩头:“陆先生,怎么不来玩啊,大家都等着你呢?” 陆为谦笑眯眯抬头:“你们玩的没什么意思。” “呦,”泳池里几个一十来岁不务正业的公子哥冒出头,像要在美艳女郎面前争个面子一样:“陆少说说你平时都玩什么有意思的啊?” 陆为谦走到泳池边:“比闭气怎么样?赢的人,全场买单想不想看?” 女郎很顺从地跟着起哄:“要不就比一个吧。” 其中一个公子哥笑笑:“切,就这,我从小练游泳好吧,谁计时啊?” 陆为谦:“我计时吧,这种出风头的事情,我就不和你们抢了。” 他抬手看了下表:“开始。” 男人们将头埋进水中,陆为谦漫不经心地看着表。 “真行,都一分半了,阿泽你快点起来吧。” “行了阿泽,”有人在水下故意挠了挠胜利者的手臂:“我们都输了,你赢了,知道你是专业的,行了吧。” 叫阿泽的人刚要冒起头,陆为谦将手伸了过去。 阿泽在水中扑腾得厉害,溅起大片水花。周围的人目瞪口呆,但因为熟知陆为谦的个性,只一个人敢开口:“陆先生你……阿泽要有什么得罪你的地方我替阿泽向您赔礼道歉。” 陆为谦侧目看着她轻轻微笑:“他喜欢憋气,就让他多瘪一会儿,我只是在帮他而已。” 很快,阿泽停止了挣扎。 陆为谦收回手:,帮我拿条干净毛巾,要干净的,我喜欢干净的。” 水里的人忙不迭地把阿泽托上岸,又是按胸口又是打电话,好不容易让他吐出了几口水。 陆为谦大笑起来:“这样玩才有意思,既然出来玩,那就要玩大的,你说我说的对不对?” 82 镜中人(三十七) 来宾 道歉 恨意值…… “出来喝酒。” 这几天陆为谦发了很多条信息,易时陆刚开始还能忽略,久而久之耐不住他这样磋磨,还是赴了一趟约,省得陆为谦觉得他架子大了。 陆为谦还和以前一样,众星捧月,看见他来,整双眼睛都放在他的身上。 “来了。”他情绪淡淡地说。 易时陆点了下头,往边上坐。 他不想十七知道他又和这些人混在一起,撒了谎出来的。 陆为谦站起身,挤过几个人做到他身边:“喝什么?” 易时陆摇头:“不喝了,开车来的。” 陆为谦把手搭在他的肩上:“开车来的怎么了,你以前又不是没开车来过,我送你回去就行了。” 易时陆看了他一眼:“不喝。” 他这话一出,场子就有点冷了。陆为谦像缓和气氛一样笑笑:“转性了?” 也不是什么突然转性,易时陆只是忽然觉得这样特没意思,比起和这些人在这里喝酒,他倒是宁愿在家里和十七一起消磨时光。 不过十七最近又不太理他…… 易时陆无聊地拿着骰盅晃了几下,扯了几下嘴角。 陆为谦倚在沙发上侧脸看他,刚好能看到易时陆略显苦恼的样子,他目光暗了暗:“怎么,易二公子有心事啊?” “也不是心事……”易时陆停下摇晃骰盅的动作,忽然想到陆为谦情史众多,虽然陆为谦都是一屁股风流债,但他身边除了陆为谦也没什么好问这种问题了。 易时陆缓缓开:“你交往过的那些人里,有没有特别上心的特别认真的那种。” 陆为谦挑了挑眉,心想当然没有,但说出口的确实:“哦,肯定有过啊,怎么,你有什么事想问的吗?” 易时陆看了看陆为谦,而对方只是漫不经心地和别人说说笑笑,偶尔向他看一眼。 易时陆没忍住开了口:“嗯……要怎么维持这种关系?假设……我是说假设,一开始很亲密,但突然有一天变得若即若离……” 陆为谦干笑几声:“这还不简单?肯定是到了倦怠期。人嘛,是追求新鲜刺激的动物,到了倦怠期之后要想好好维持,就要两个人多做一点新鲜事。他们想要什么就给他们买,无论是衣服手表还是车、房,想要就送给他们就行了。保证新鲜感蹭蹭往上涨,没有什么倦怠期是一张黑卡不能解决的。” 易时陆认真思考了一下陆为谦说的话,觉得他还真是话粗理不粗。十七肯定不是物质的人,但没人收到礼物会不高兴。 易时陆眼睛亮了亮:“我知道了。” 说着他站起身。 陆为谦扯住易时陆衣角:“干嘛去?” 得到答案之后,易时陆心情不错,语气轻快:“回家啊,我还有其他事。” 说着一点犹豫没有就走了出去。 陆为谦身边有人凑过来:“易时陆这一口酒没喝就回去了?有急事啊?” 陆为谦无声冷笑着,一只手握住玻璃杯轻轻旋转,杯中浅色酒水微微晃动:“这是急着回去讨男人欢心。” 身旁人听出陆为谦语气不对,看了看易时陆的背影,换了话题。 回到家中客厅灯是亮着的,但客厅里没有人,十七已经回到自己的房间里了。 易时陆知道灯是给他留的。 他走到次卧,敲了敲门:“十七,睡了吗?” 房间里十七的声音听起来有点压抑:“醒着。” 易时陆:“明天一起去买点东西吗?我好像还没给你买过东西,衣服什么的也是……一直让你穿我的不太好意思。” 十七的回复只有简短的一个字:“好。” 易时陆乘胜追击:“你有没有喜欢的车或者楼?我也可以送你。” 十七终于将门打开,安静地看着易时陆,他看到易时陆迫切的神情,知道易时陆最近有些不安,因为他。 十七笑了笑,抬手压了下易时陆的顺毛的头发:“策略变了?金屋藏娇变成一掷千金了?” 易时陆向后一退:“没、没这个意思。” 十七认真看他,尽量解释:“时陆,你什么都不用为我做。我最近只是……有点琐碎小事。等等我,很快就会好。” 易时陆没太听明白他的话,却还是乖点了头:“好,等你。” 隔天易时陆与十七逛商场的时候,新鲜刚出炉的照片就被传送到的陆为谦手机上。 陆为谦以为自己已经不会有太多惊讶了,但当看见照片上两个一样的人——虽然其中一个用口罩将自己遮住,他还是忍不住浑身发冷,连血液都像要被凝固。 头脑一片空白之后,易时陆之前的反应、他说的那些话在一瞬间被串联起来。 陆为谦突然很想笑,怪不得啊,易时陆,藏得好深。 那些年跟在他屁股后面靠他才能熬过那些时日的易时陆,如今也胆子大的竟然敢……和这种怪物混在一起。 陆为谦垂下眼睛,拿起手机拨了一通电话:“教授,我有一件非常……不同寻常的事情要咨询你,在你的研究里,是否出现过人类和镜子里那个蠢东西相爱的例子……很好,期待你尽快给我发来资料,越快越好。” 他的眼睛没有一丝情感,像被冰封住了。 …… 十七回来之后没有换新衣服,只是象征性地对易时陆送他的礼物表达了口头赞美,就说要进屋休息。 这招没用,陆为谦这些招数放在十七身上一点用处都没有,十七好像根本就不吃这一套。 易时陆刚洗好手,门铃就响了,他不常邀别人来做客,知道他住址的总共没几个人。 易时陆打开可视对讲,画面里一个人都没有。 易时陆狐疑着打开门,从旁边突然冲出一帮子人。 “surprise时陆哥。” “对不起时陆哥,我们不请自来了!” “我们是来登门道歉的。” “最应该道歉的就是我,”盛玉朗走过来,对着易时陆深深鞠躬:“是我的不成熟让时陆哥生气了。” 易时陆看着眼前一堆人,连张导都藏在人群里,他愣了愣:“啊?怎么回事?” 小刘:“时陆哥你上次不是很生气吗?这几天我们在群里艾特你道歉还有工作消息,你全都没回,我们还以为……” 以为他不想干了? 小刘虽然没说出口,但看她的表情很明显就是这个意思。 易时陆拿出手机一看,才想起来他这几天在烦十七的事情,又加上没班,就把工作群调成免打扰了。 小刘他们几个以为他在生气,又不敢给他单独发消息。 人群里张导清咳两声:“时陆,那个……事情我听说了,你做得没错,我也严厉批评了玉朗。不过我今天想来当个说客,你看你这么喜欢这份工作,总不能因为他们几个犯的不成熟的错误就放弃工作……” 易时陆出言解释:“张导,我没那个想法……” 场面瞬间安静。 小刘:“时陆哥你不是……” 张导赶紧打断:“……没这个想法就太好了。哈哈,一场误会,大家也别紧张了,该干嘛就干嘛吧。” 易时陆看着这一圈人,每个人手里都拎了些水果,搞得严肃兮兮的样子,好笑着说:“大家进来坐坐吧,哦,稍微等下,我收拾一下。” 说完他快速闭门。 张导拿出纸巾擦了擦手心里的汗,看着蒙圈的众人云淡风轻地说:“年轻人嘛,家里乱又要面子,我们等一等。” 实际上易时陆一关门就直冲着十七的房间去了,他敲开十七的门,十七莫名其妙地在家也戴着口罩,易时陆来不及询问他这些细节,只是再告诫:“同事都来了,你把门锁好,千万不要出来。” 十七抬起眼眸,可能是带着口罩的原因,让他的眼睛变得更锐利明亮,他什么也不多问,轻轻点了点头。 他看着易时陆,看见易时陆像松了一口气一样的轻松表情。 易时陆似乎很高兴,虽然他平时表现得像是公事公办,对组里的人没什么感情,但现在的高兴不会骗人。 他其实是喜欢和那些同事待在一起的氛围的。 易时陆让那些人进来了。 十七靠在门板上,今天,连衣服都遮不住他的异样了。他赤脚踩在木地板上,脏污的血液顺着腿部肌理向下流淌,从裤脚处渗出。 十七习以为常地拿纸巾将地面擦干净。 门外是欢声笑语,要把他淹没。 张导讲了一些易时陆刚参加工作时候的有趣事情,大家都笑起来,笑声里有易时陆的,也有十七的。 他在门里的世界轻声笑着,因为有着和易时陆一样的记忆,所以他也能感受到易时陆现在有多开心。 不过这些记忆也在变模糊了,不知道还能存在多久。 这是十七唯一后悔的事,像是他亲手切断了和易时陆的某种共感的联结。 十七坐在地上,外面的吵闹声越来越大。 他听见有人的脚步声向这边走来,门把手被转动了一下,但因为里面锁着而没有打开。 紧接着是易时陆慌慌张张跑过来的声音。 “小刘,”他强颜欢笑着:“找什么呢?” 小刘说:“时陆哥你家卫生间在哪里啊?我想借用一下。” 易时陆:“那边,看到没,一直走。” 小刘说:“哦,好的。” 但小刘没有立刻离开,她带着点好奇心地问:“时陆哥你家里还有人吗?怎么这个房间锁上了?我们会不会吵到他?” 小刘这个大嘴巴…… 本来都在说说笑笑的客厅因为小大声的询问都安静了下来,齐刷刷看向易时陆。 易时陆感受到周围的目光,故作冷静:“哪有,这个房间……我改成了储蓄间,门把手有点问题,总卡,你快去卫生间吧。” 小刘狡黠一笑:“我还以为是时陆哥的爱人在。” 易时陆老脸一红:“什么……爱人啊,八字没一撇的事啊,你别乱说。” 小刘坏笑着跑开。 十七安静地靠在门板上,将方才那些话语听得清清楚楚。 他甚至没有办法打开门站出去,对着那些人光明正大地牵起易时陆的手,说:“对,我就是他的恋人。” 甚至连“人”,都还算不上。 他是易时陆见不得光的恋人,只配藏在阴暗里的臭虫。易时陆和他自己,可能现在都这么觉得吧。 地板又积聚起小小一汪粘腻液体,所幸腥味只有一点,被门板隔绝,不会被任何人发现。 十七觉得厌倦。 还有一些埋在心口的,说不清的沉重东西。 系统:恨意值来了来了!恨意值:5 易时陆:?就5分?:) 83 镜中人(三十八) 陆为谦把一沓照…… 陆为谦把一沓照片放在易时陆面前,这种手段他已经用了很多次了,易时陆见怪不怪,笑着问:“你又合成了什么奇怪东西?” 陆为谦别有深意望着他:“是不是合成的,你看了就知道了。” 易时陆将照片正面翻过来,看见了自己和十七在商场的照片,明明没有什么亲昵的举动,没有肢体接触,这张照片上连对视都没有。可是……就是莫名能让别人看出,他们究竟是什么关系。 易时陆张了张嘴:“这个……” 陆为谦一副苦恼的样子皱了皱眉头,谨慎同他说道:“事已至此你还要找借口?你和那个怪物……” “嘘,你小声一点。”易时陆紧张地向四周看了看,这里是流量很大的咖啡馆,周围坐满了人,大家都在忙着自己的事情,没人注意到他们。 陆为谦搅动着咖啡,手里动作不停,眼睛却一直盯着他:“我现在非常非常担心你,你根本不知道你自己在做什么。” 易时陆平静地回答:“我知道,这是我的私事。” “私事?”陆为谦苦涩地笑了下,为了故意让易时陆更激动一点泄露更多的信息,他刻意说得过火:“你的私事就是和人类以外的生物谈恋爱?还是和你自己谈恋爱?和那种与自己一模一样的东西在一起是非常刺激是吗?你最近有看心理医生吗?” “陆为谦!”易时陆压着声音吼了他一声,用目光警告他:“根本不是你想的那样,虽然这件事看起来确实很……怪,但十七不是什么怪物,我精神状况也非常良好。” 当易时陆提到“十七”这个名字时,陆为谦差点演不下去。他嫉妒着从易时陆的口中吐出的这个名字,易时陆说出这两个字的时候连眼神都变得柔软,空气里的气息都像是超标。 陆为谦嫉妒非常,他知道自己有很多方法找到这个人,他可以选择在现在就露出凶相,但是……他选择了另外一种更好的手段。 “甜甜,”他揉着眉心,不断揉着,浑身都洋溢着对易时陆的担忧:“你疯了,你真的疯了,你之前甚至骗我你什么都不知道。他会让你消失的……你有想过我的感受吗?知道你置身危险却视而不见,如果你是我,你做得到吗?” 如果是陆为谦……易时陆知道自己做不到,但凡陆为谦处在危险的情况中,他肯定要拉陆为谦一把。虽然陆为谦为人混蛋,但……必要时候他还是得拉陆为谦一把。 易时陆的表情由抗拒变得犹豫,也许他该向陆为谦透露出一点信息,让他放心一些。 看见易时陆的思维在被自己带着走,陆为谦如捞鱼一般慢慢收网:“你父母必须知道这件事,我是管不了你的,那就让能管你的人管。” “陆!”易时陆又压着嗓子叫起来,如果不是在大庭广众之下,陆为谦怀疑他会跳起来。 易时陆这种又急又气的样子总是很可爱,可惜……是为了那个家伙。 陆为谦句句在理,易时陆不知道该怎么说,坐立不安地半晌,终于败下阵来。他缓了一口气:“好吧……我有件事情要告诉你,我不会有什么的,其实十七他……要变成人类了,为了我,所以你……放心好了。” 易时陆脸色一红。 陆为谦的脑袋里想起了科林教授新传来的资料,镜像人对本体产生感情的事例也有过几个,友谊、亲情、好感……他们会为了本体选择成为人类,但跟进研究的结果是…… 没有好下场。 至今没有任何一个镜像人成为人类的成功事例。 镜像人变成人类要经过一段异常痛苦的时期,还要与他们的本能与意识作对。 一开始他们可以忍受,但最后的结果大差不差,最主要的一个实验例子里,那个发狂的镜像人咬破了本体的喉管与面部,把本体塞进了镜子里,实验室一片狼藉,研究员们都跑了。 监控中镜像人在做完这一切之后安静地坐在椅子上,等待着自己变成人类那一刻的到来。 他没有等到人类之身降临。在他清醒之后,他看见了镜子里那个被他出卖的朋友。 …… 科林再三告诫陆为谦,镜像人无论任何时候都很危险,即便他们想要变得友善,也根本不可能。 易时陆真的太傻了,他看起来对此一无所知甚至还有点期待着伴侣与他开启新生活。 陆为谦稍作试探:“你怎么肯定他说的是真的?” 易时陆:“我们做了一点仪式……而且我确实停止消失了。” 陆为谦:“就这样?” 易时陆:“不然还要怎么样?” 易时陆他果然……什么都不知道。 陆为谦:“多久之前的事情?” 易时陆:“额……半个多月前。” 陆为谦由衷地流露出一点怜爱神情:“你被骗了,甜甜。你现在,非常危险。” 易时陆诧异地看着他。 陆为谦将教授的研究告知于他,以及那些直面真相的残酷影像。他抹去镜像人要承受的痛苦又添油加醋地表达了一些他们的变异与无法控制自己的事实。 易时陆的脸变得越来越白,他握着勺柄的手指已经不那么的稳了,金属勺子触碰到骨瓷杯壁,尖细的声音让人的耳膜产生不适感。易时陆把勺子丢在杯中。 陆为谦喟叹着:“他什么都没有告诉你吗?连这么重要的事情都没有说?科林教授的研究里,没有一例是真正变成人类的例子,成功转换率,0。” “你看,”陆为谦身体前倾,靠近了一点:“只有我才对你毫无保留,只有我。” 易时陆“噌”地从座位上站起身:“我得回去一趟,我得回去……看一看。” 陆为谦紧跟着说:“我陪你。” 易时陆没有拒绝。 窗外是急驰而过的城市风景,林立的高楼筑起人们彼此防备的心墙。 易时陆觉得自己已经做得……还不错了,他亲眼见到迈克那么做,他会害怕,可他还是选择相信十七不会做出任何伤害他的事。 但十七什么都没对他说。 为什么呢,不相信他吗…… 陆为谦慢悠悠在耳边说:“它们口中的感情真的有嘴上说的那么坚固吗?在感情伊始他们可以吐出各种好听的誓言,但是事实摆在眼前。” 易时陆没有回答。 陆为谦和他还有司机一起上了楼,陆为谦的司机是保镖出身,守在门口以备不时之需,只要陆为谦一叫,他就会立刻冲进来。 易时陆走进客厅,十七又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了。 他现在充分想通了十七这段时间的反常举动,十七在遮掩自己的变化。 易时陆扣响房门:“十七。” 十七本应该听见外面有两个人的脚步的,但他……他太疼了。 胸口与脸上的皮肤大面积脱落,他甚至没有办法再用套上上衣的方法让自己看起来正常,因为他现在……确实没有一点正常人类的模样。 “我在。”他还是用故作轻松的语气回答。 易时陆轻声说:“开一下门好吗?我有些事情想问你。” “明天吧,明天。”十七看着自己赤.裸的胳膊上显露出的肌肉纹理与斑驳的皮肤阻止。有一片还黏连在上面半掉不掉。 他的脸现在也是一样。 他这副恶心的样子,要怎么见易时陆? 十七不希望被时陆看到他这副模样,他更害怕自己会做出不受控制的行为。 他想了想,用早已准备好的尼龙扎带把自己的右手扣在床柱上,一圈又一圈,扎带直接嵌进鲜红的肉中。 平静地表象之下,十七努力控制住自己,没有按照易时陆希望的那样,走向他,打开门。 易时陆失望地垂下眼眸:“十七,就……没有什么话和我说吗?” “没有。”十七面无表情地又加了一层扎带。 易时陆:“在做什么,十七?” “随便看看手机。” 易时陆顿了顿:“晚餐要一起吃吗?” “不。” 陆为谦在一旁受够了易时陆这副腻腻歪歪的样子,易时陆鲜少对他用这种温柔语气说话。 陆为谦一句话也没说,抬了抬脚,向着门板踹了过去,踹了好几下,终于将门踹开。 易时陆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也许是不想让陆为谦第一个看见十七。在门板脱落的时候,他第一个冲了进去。 没有十七……不是……床边那个怪物……是什么啊…… 那个东西只穿了一条宽松睡裤,其他裸露出的地方遍布腥红,像被红色油漆泼满身体。 地上还散落着一些未被处理掉的东西,似乎刚从这个怪物的身上落下。 易时陆心急,也顾不上害怕,惊叫了一声:“十七呢?” 那个怪物突然看向他,以一种略显复杂的眼神。 易时陆愣住了,他忽然想起来,这条睡裤,就是他给十七买的那一套里的。 “十……七?” 像从喉咙里挤出来的声音,易时陆下意识向后退了一步。 他的目光从遍布筋肉和血水的躯体上划过,喉咙里的气声逐渐变大,仿佛一只手在无情揉捏,将他的喉咙搓圆又捏瘪,迫使他发出一种,无法言之于口的惊吓。 陆为谦快步走上前,在易时陆身后用一只手遮住了他的眼睛。 “这就是那个你说的怪物吗,甜甜?” 陆为谦的目光毫不掩饰地渗出恶毒,向十七看去。 十七已经回过了神,他看着陆为谦以一种保护姿态遮住易时陆的眼睛,刚才易时陆的那一步后退也是他最真实的反应。 易时陆无法接受这副模样的他。 十七缓缓开口:“出去,时陆。” 他对着陆为谦,露出警告的神情,如果不是他的右手被尼龙扎带紧紧勒住,他这一切会做得更有恐吓力。 陆为谦挑衅一般,在易时陆耳边说:“别怕,甜甜,我不是说过吗?我会一直陪在你身边的。” 系统:恨意值:10 易时陆:我那么一张脸呢?我男朋友那么小一张帅气的脸呢? 系统:……比起恨意值,其实你更在意脸是吧。 84 镜中人(三十九) 失控 头发 麻醉剂…… 易时陆僵持在原地。 他没有出去,但也没有扒开陆为谦的手。 或许时陆的心里,也并不想正面直视自己。 “时陆,”十七艰难开口:“不出去吗?” 尼龙扎带终于被他挣脱,像压弯地干枯折枝落在床脚下。 十七站起了身。 他忘记了自己该说些什么,他看着易时陆,希望能得到他一点示意。 “没关系”或者“让我缓缓”、“等一等”,无论说什么都好。 但易时陆显然现在连神志都还没有找回来,他呆呆地站着,既不离开,也不说话,陆为谦的手掌遮在他的眼前,一动不动。 十七拿起床头的卫衣,用衣服套住了上身,只留一张模糊的脸在外面。他想了想,又用口罩将脸也蒙上了。 棉质的衣服几乎一碰到黏连的皮肤就瞬间吸附住,像在伤口上洒盐水那样,他的身体灼烧着,每一处神经似乎都要断掉。 可从十七的神态里没有人能看出一丝软弱,唯一的端倪可能就是,他偶尔停滞片刻的动作。 都处理好了,能遮住的都遮住了,这样对时陆会不会好一点。 陆为谦在他要走过来的时候开口嘲讽:“别过来,你这个怪物。” 十七冷冷地看了他一眼,将目光移动到时陆身上:“时陆,我……用东西挡住了,你希望我走过去还是,离得远一点。” 易时陆双手扒住陆为谦遮住他的手,但他没有勇气将陆为谦的手扯下来,他只是普通人而已,就只是一个普通人,普通人会害怕……也很正常吧。 易时陆嗄哑着:“就……站在原地吧,十七,好吗。” 十七听懂了,这句话的意思就是,不要过来。 说不上是失望还是什么,易时陆就是这样的,向来如此,在他的意料之中。 易时陆不是那种内心强大的人,这就是他之前选择隐瞒的原因。 可是明明早就知道,为什么还会抱有期望。 十七停留在原地:“好。” 易时陆扒了下陆为谦的手,示意可以把手放下来了。 得到讯息的陆为谦轻轻挑眉,有意激怒站在不远处的那个东西,他将唇贴在易时陆的耳侧,做出耐心询问的样子:“确定要把手放下来吗?做好心理准备面对这种……畸形的、可怕的东西了吗?说真的甜甜,我不确定你能够忍受,毕竟现在连我看了都想吐,他身上那些浸透出来的液体是什么呀,是血吗,还是怪物的粘液……” 陆为谦充满贬低的言语让十七的双手紧紧握起,本来能够克制住的幻听和幻视在他感到愤怒的时候更加肆意地突袭。 陆为谦就在他眼前狞笑,面容扭曲笑容狡猾,而易时陆,他专注的看着陆为谦,易时陆的眼中没有他,但他的身后出现了一面镜子的虚影,镜子的虚影里站着另一个十七,是原本的他。 原本的,可以取代易时陆的那个十七,正在对他轻轻微笑。 只要易时陆进去,他就能够得到平静了。 十七甩了下脑袋,眼前的画面又变得正常了,陆为谦仍旧在对易时陆说话:“我早就跟你说过了,他很危险,你偏偏不相信,非要亲眼见到才肯相信我说的话……” 又来了,陆为谦说的每一个字都在向十七的脑袋里钻,像蠕虫啃咬他的理智。 十七想要解释:“不是这样的……” 他突然看见易时陆看向他,用怀疑与鄙夷的目光,十七分不清这是真实还是虚妄,时陆不会那样对他,他知道。但此刻的画面看起来又如此真切地发生在眼前。 陆为谦又笑了,他总在笑,总是一副好像能把所有人都掌控玩弄的嘲笑,为什么时陆……会信任他呢。 真……吵,他的脑子乱得像浆糊。 系统:恨意值:19爱意值:80 易时陆:哦豁,陆为谦嘴炮真强……不对……十七他平时也没这么容易上头啊。 系统:他上头你还不高兴啊。 易易时陆:高兴是高兴,就是感觉有点不对劲。 十七捂住了自己的耳朵,隔绝陆为谦的声音——他以为自己只是在这么做。 他不知道在其他人的视角里,他如同野兽一般将陆为谦扑倒在地,又将他撞到一边,直到陆为谦痛得蜷缩起来只能发出呼气的声音。 十七的脸上带着一种莫测的笑容,以极快的速度移动到易时陆的身前,他拽住了易时陆的头发——那头乌黑柔顺的,平时被他落下许多细密的吻的头发。他喜欢时陆毛绒绒的脑袋钻进怀里的感觉,又或者在某些时刻时陆出汗染湿鬓角的样子也会令他着迷。 乌发雪肤,是他最喜欢的、易时陆的模样。 但现在,他大力拖拽着平时无比珍惜的乌黑头发,对易时陆进行一场非人.道的暴力。 “太吵了,”十七手臂紧绷向客厅走去,那里有一面铜墙:“我头疼。” “十七,十七!”易时陆尖叫起来。 他被拖拽在地板上,十七身上的血水沿着手臂滑落,落在他的额头,又从眉毛落进他的眼睛里。让易时陆的视线变得血红一片。 他看见客厅里整面能映出人影的墙离自己越来越近,易时陆想到了自己曾经看到的画面,十九楼的洗手间,闪烁的灯光与镜子里的手印…… 迈克曾经对他说过:“你也快了。” 像个预言一样,难道真的要在今天应验? “十七,”他又痛又怕,十七突然转变成了另外一个人,易时陆叫他的名字他却一点反应也没有。易时陆忍不住求饶道:“别那样对我……” 他不要被关在那里。 十七还是听不见他的声音,固执地继续前进。 千钧一发之际,陆为谦忍着痛从卧室跑出来,大声叫着保镖的名字,按照事先说好的那样,保镖一听到陆为谦的声音就从门口跑进来,经验丰富的他立刻弄清眼前形势,对十七出了手。 十七被多出来的这个人拖住了脚步,不得不分神对付保镖。 而站在他们身后的陆为谦,从口袋里拿出了□□。 脖子上突然的刺痛。 十七停下了脚步,他神情茫然地摸向自己的后颈,拔出一支小小的麻醉针剂。 又是一针,落在了他的小腿上。 十七眼睛渐渐聚焦,不知道什么时候,他已经来到了客厅。 他看向一片狼藉的地面,拖拽的痕迹明显,沙发被撞开原位,几把椅子也散落地倒在地面。 易时陆趁着刚才已经站起了身,他贴在墙边,离得远远地,脸上稀疏的血迹仍在,无助又戒备地看着十七。 十七没有这几分钟的记忆,却知道一定发生了什么事情。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那里有几根黑色头发,柔软的、带着一点洗发水的清香味道的黑色头发,因为太熟悉所以很容易辨认,是易时陆的。 十七愣住了。 他将小腿上的麻醉针剂拔掉,抬脚向易时陆走去:“我做了什么,时陆……” 刚才发生的所有事情还历历在目,易时陆应激地叫了一声:“别……别过来。” 对于十七的靠近他现在生理性地排斥。 十七停住了脚步。 他盯着易时陆,张口却哑然无声,想要解释又不知该说什么。 在第支麻醉针剂落在他身上后,十七终于失去了意识,身躯倒在已经很混乱的地毯上,晕倒的时候眉头紧紧地锁着。 陆为谦骂了一句:“真难搞,能麻醉一头大象的麻醉针,用了针才把他弄晕。” 陆为谦的余光扫到眼神复杂的易时陆,他换了一副神情走过去,拍了拍易时陆的背以做安慰:“别怕甜甜,我都做了完全的准备。虽然刚才很惊险,但我绝对不会让你受伤。你也看到了,这种东西具有极大的危害性,这可不是我个人的偏见。” 陆为谦微笑着拿出手机拨出了一通电话:“科林教授,你可以派人过来了。地址是……” 陆为谦看了易时陆一眼,报出了公寓地址。 易时陆看向他:“你要做什么?” “嘿,甜甜,我是为了你考虑,你别一副担心我做坏事的样子,我不伤害任何人,也不伤害这个……十七?你是这么叫他的对吧,只是他现在不能待在这里。” 易时陆:“你要带他走?” “不是我,”陆为谦举起双手做投降状:“你知道的,之前为了查你的事情,科林教授帮了我很多忙,他知道十七的存在,也是他告诉我,十七现在处于危险时期。我在思瑞的医药部为科林教授挪了几间单独的研究室,科林教授会把这个怪……十七带过去。别那样看我,你可以一起过去……到时候你就会知道,科林教授参与了那么多镜像人的研究,他对镜像人没有恶意。” “他只是想帮个小忙,帮助这个……十七,渡过这段最危险的阶段。” 易时陆鼓起勇气走到昏迷的十七身边,他在思考陆为谦的话。 沉睡中的十七没有方才的攻击性,但紧皱的眉头像是他正在做着什么噩梦。 易时陆抬手,想要揉一揉十七的眉心,但悬在了半空无从下手。十七的面目只能隐约辨认出从前的样子,口罩全湿了,红色的。 易时陆最后只是帮他把看起来就很难受的口罩取了下来。 十七,为什么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告诉他。 陆为谦恢复了懒洋洋地嗓音:“专业的事情就应该交给专业的人去做,这样才是真的帮他,如果你不放心,你就一起去,到时候你就知道,我是真的为了你好。” 85 镜中人(四十) 科林 生长 待在身边…… 易时陆:所以我该不该交给他呢? 系统:取决于你。 易时陆:陆为谦这小子又憋着坏主意呢。 系统:你也没什么好屁。 易时陆:……被你看出来了哦……… 系统沉默了一下:易时陆。 系统的语气突然变得郑重了许多,简洁明了地指出:你心软了。 被清楚的戳穿心里的想法,易时陆反而有点无措起来,讪笑着:嘿,统哥,开什么玩笑呢…… 系统:虽然十七他……人还不错,但我要提醒你,他们都是虚幻的,这是一场虚拟竞赛。 易时陆点头:我懂,电子竞技,没有感情。 系统:只有奖金。 易时陆:懂还是你懂。 系统轻笑了一声,而后又恢复了正经模样:不要对虚拟人物投入太多真实感情,如果我评测出你的心理状态不符合要求的话,你会被强制脱离小世界。 易时陆:好。 易时陆看着十七模糊的面容,在这短暂的时间里他看见了一小块新生的皮肤渐渐浮现。 真是可怕的生长力。 哪个正常人会有这种速度的恢复能力,也只有虚拟的怪物会这样而已。 易时陆用手触碰那一小片新生皮肤,弹性皮肤就像没受过任何伤害似的,光滑、白皙。 陆为谦说是让易时陆选择,但其实易时陆根本没有选择的机会。研究人员很快到场,看见躺在地上的十七,他们一点惊讶都没有,就算不是司空见惯奇怪事物,也已经没有任何好奇心了。对研究员而言,这就是新的研究个体而已。 “陆先生,就是这个吗?” 陆为谦说:“没错。” 研究人员把十七的身体抬上事先准备好的睡袋中,就在他们要出门的时候,易时陆开了口:“我要一起去。” 陆为谦仿佛早就料到他会这样说:“当然可以,”他缓缓开口:“我本来就邀请你一起去的。” 思瑞大楼是陆为谦名下的研发中心,在车上的时候易时陆的目光就一直落在十七身上,陆为谦侧身笑着挡住他的目光:“不要担心,到了这里他就不能再伤害到你了,刚才他发狂的样子,真的还挺可怕的。” 易时陆抬眸看了陆为谦一眼,什么也没有说。 研发中心安静的57楼。 这里汇聚着一批研究特殊生物的精尖人才。走廊上没什么人影,除了他们。易时陆脚步踩在光亮瓷砖上的每一步都在空旷楼层里回响着。 到了一扇通道门门口,一个白色头发身着实验服的外国老头笑语盈盈走上前:“陆先生,这就是你说的新实验体吗?” 听到“实验体”三个字,易时陆下意识感觉到不舒服。 陆为谦却完全没觉得有什么,笑着叫这个白发老头“科林教授”。 通道门门后又是延长的走廊,两边是各种房间。在十七被拉进去之后,科林教授拦住了要进去的易时陆:“先生,里面不能进。” 易时陆:“里面那个是我的镜像人。” 科林上下打量了他一眼:“即便如此,那里也不是可以随便进的地方。” “陆为谦。”易时陆面无表情转向陆为谦,示意他说话。 陆为谦立即做出一幅讲和的样子对科林说道:“是我带他来的,科林教授。我保证时陆不会对你做出任何干扰,他只是需要亲眼看一看,要不然他不放心。” 陆为谦解释之后,科林教授没有再阻拦。 隔着一扇通透的隔音玻璃,易时陆看见他们将十七抬上了实验台,科林教授的脸上带着一点兴奋,易时陆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但他能看到科林教授对助手说着话,似乎在吩咐他做什么事情。 助手把十七的上衣用剪刀裁剪开,露出大片伤痕累累的皮肤,他小心用镊子提取十七身上的皮肤组织,收好之后,简单处理了身上的伤口。 他们拿出像生理盐水一样的输液瓶,给十七打点滴。 易时陆站在玻璃后面问陆为谦,有点急切:“他们在干什么?” 陆为谦笑笑,按住了易时陆的双肩:“放轻松一点,甜甜,不要搞得好像我们要对他做什么一样。这是生长液,是帮助镜像人更快地向人类转变的好东西,嘘,不要吵,耐心一点,你会看到想看到的东西的。” 躺在平台上的十七,像被展示的工具,甚至没有一个柔软的床铺给他躺着,易时陆看着非常不舒服。 他努力压制心中的不适,耐住性子等待。 十七并没有清醒过来。 可随着输液瓶里的生长液一点一滴地进入他的身体,十七那些裸露着肌理的地方发生了鲜明的变化。 残留的旧的零碎皮肤被身体里某种气泡顶上来,彻底剥落,取而代之的新生的薄薄一层表皮。某些生长的较快的地方——比如眼周,皮肤已经填充满了,看起来和正常人的眼睛周围没什么两样。至于其他生长缓慢的地方,可以清晰看见从身体里钻出的薄膜笼住肌体,有点透明还有点脆弱……但至少比直接接触腥红肌肉看起来好多了。 太快了,比十七原本的生长能力还要快上许多。或许正是因为太快了,十七感觉到了不舒服,他的表情显得有一点难受,手指在冰凉的实验台上弯曲起来,向下抓握。 易时陆心急:“他不舒服。” “我知道我知道,”陆为谦轻声道:“他只是还不习惯,你也看到了,这是对他好的东西,他现在总算看起来有点……人样了。” 陆为谦说得没错,他没有骗他,十七现在看起来确实比之前好得多。 他们的进程很短暂,不到半个小时的时间,科林教授对助手又说了些什么,助手将输液针从十七的身体里拔出。 科林教授转身走出了实验室。 易时陆快步迎了上去。 科林看了他一眼,对着陆为谦说道:“第一次接受生长液,不适合输太多。” 陆为谦面容带笑,对易时陆说:“看,我们善良的科林教授多贴心,他什么都能想到,你不用太担心。” 出于感激,易时陆道了一声谢,问科林:“我什么时候能带他走?” “你要带他走?”科林紧紧皱起白眉,看起来就是个古怪的老头,他和陆为谦对视了一眼,而后说:“现在还不行,这才是他第一次输液。他需要在这里被监管,直到完全好起来。” 易时陆顿了顿:“那下一次输液时我再把他带过来。” “先生,”科林怪腔怪调地贬损着他:“我是来帮忙的,不是来供你驱使的。这是我的做事方法,不过也就几周而已。如果你不信任我的话,为什么还让陆先生请我过来呢?你大可以把他直接带走,不用再交给我。这样你就可以清楚的知道,镜像人在这种时期,有多失控,多难熬。” 易时陆转向玻璃,静静地看着十七。 他陷入为难境地,不知道自己究竟要怎么做才是对大家都好的。 陆为谦打着圆场:“时陆是关心就乱,他不是故意反对你。不过时陆,我想我们还是应该听教授的,在这里我们可以给十七提供舒适无菌的修复环境,这是你在家里无法给他提供的,如果不放心你可以每天都过来看,我保证你过来的时候没有人会阻拦你……” 易时陆打断了他的话:“我现在可以进去看看他了吗,教授?” “可以,最好换上无菌服。” 易时陆套上无菌服走进实验室,他走到十七身边轻轻叫了他一声。 十七没有反应,他现在如同新生儿一般沉睡着,长出的皮肤比原来的还要白,这让他看起来有点缺乏血色,和易时陆健康的皮肤一比,就没有那么相像了。 易时陆想触碰十七,又怕自己粗糙不洁的手指损伤十七好不容易换上的皮肤。 他忍了忍,克制住自己的动作,只是轻声说:“十七,或许……在这里他们更能帮助你,我把你放在这里的话……你会生气吗。” “我只是……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做。” “说实话我有点害怕,我知道你的本意不是想伤害我,我愿意相信你。” “只是现在你遇到了一点困难,他们才是真正能帮助你的人。” “十七,我每天都会来看你,等你好起来,我们就一起回家,你觉得……行不行?” 十七当然没办法回答他的话。 陆为谦将门推开一条缝隙,他听见了易时陆说的所有语句。 他双手交叉抱着手臂,看着易时陆站在实验台前的身影,看着他想要触碰又收回的手指,看着他的侧脸流露出忧郁和担心。 嫉妒在心脏疯狂生长,狠狠的占据了她心里每一寸空洞的地方,于是他的脸上扬起格外浓烈的笑意。 易时陆转过了身:“陆为谦,给他重新找一个房间吧,这里连张软床都没有,不适合十七休息。” 陆为谦满脸温和笑意:“好,隔壁的实验室有床,易二公子要不要去视察一下看合不合格?” 易时陆点点头,在要抬脚走出房间的时候忽然感觉到手被拉扯住。 他回过头,看见了十七用两只手指轻轻扯住了他。 十七紧闭着眼睛,这个动作就像是他睡梦中下意识的动作一样,他好像能感觉易时陆此刻就在身边。 易时陆胸口轻声作响,还是没忍住弯下了腰,将唇贴在十七的额头,只轻轻一下就快速抬起:“过去了就好,就几周时间。” 仿佛想到了什么,易时陆笑了起来:“十七,等你出来以后,就给你上个户口,办个身份证。以后你就乖乖待在我身边,哪里也不许去。” 86 镜中人(四十一)捉虫 谎言 清醒 更…… 十七在昏暗的环境中醒来,没有光。 他浑身没什么力气,连抬一下手指都显得费劲。 发生了什么来着……十七用钝感的脑袋用力想了想,终于想起在昏迷前的那些事情。 “时陆……”他嘶哑的嗓音叫着易时陆的名字,却没有得到期待中的回应,连想要翻身下床都因为没有力气滚到了地上。 一声轻笑,伴随着门打开的声音也带来了微弱的光线,陆为谦的皮鞋踩在地发出冰冷慵懒的脚步声,他走到十七面前,慢慢蹲下了身:“你在找什么?” 十七没有回答。 陆为谦心情很好的没有怪他,语气轻轻地好像漂浮在空气中:“你不会是在找易时陆吧?” 十七的眼睛适应了微光,抬起眼眸:“他在哪里?” “你可能不太了解时陆,”陆为谦轻轻笑着:“他从小到大就是个没种的。一遇到什么烦心的事情第一个念头不是去解决,而是想逃跑,或者躲在我的身后面,小时候他和家里关系闹得很僵,一吵架就要和我一打电话,直到我把他逗笑才行……这些事情你应该很清楚吧,你不是时陆的镜像人吗?” 陆为谦不会是平白无故对他说这些话,十七怎么可能听不出来。或许是炫耀,或许是警告,陆为谦自然有他的目的。 十七没那么容易被激怒,如果他现在可以走动的话他一定立刻就离开,可是……十七暗自动了动自己的手脚,软绵绵的,像找不到支撑点一样,完全使不上劲。 陆为谦轻轻打量着他,眼神像一只争奇斗艳的雄性孔雀在看另一只雄孔雀:“明明是和易时陆一模一样的脸,怎么你看起来就那么让人讨厌。不过……反正现在,易时陆他不要你了。” 十七有所反应,他和头颅轻轻抬了一下,下巴也随之抬高,即便是处于弱势地位,也没有一丝怯懦。 手腕的青筋显示出他正在用力撑住自己的身体,虽然收效甚微。 十七:“这些话,只有易时陆亲自对我说,我才会相信。” “不不不,你错了。”陆为谦低低笑了一声,伸出一根手指,在17的面前左右摇晃:“有一句话怎么说来着,不要听别人说了什么,要看别人做了什么。你可以不相信我的话,甚至连易时陆的话你也可以表示怀疑,但在接下来的日子里,你会慢慢体会到,什么叫做‘被抛弃’。” 他嘲弄地看着十七:“像你这种怪物,竟然还会妄想,易时陆能接受你。他又不是傻子,怎么会愿意,把你这种不稳定的怪物放在身边。从这一点上来说,你真的不能怪他。” 十七沉默着借着光线向四周看了一圈,试图找到一面镜子,但这个房间设计的十分巧妙,就像是故意为了困住他一样,房间里面没有锋利的器具,更没有什么能让他逃走的镜面。 十七紧紧抿着唇。 陆为谦说的都是谎话而已,他想要挑拨离间,时陆不会……不会就这样抛弃他。 时陆真的不会吗? 他清晰的记着昏迷之前时陆的眼神,惊恐的、充满畏惧的眼神。他了解易时陆,因此又不得不承认陆为谦有些话是对的,时陆是软弱的、总是带着不安全感的人,很多年里他都是躲在陆为谦身后这么生活着。 正因为了解,十七第一次对自己产生了怀疑。 时陆……真的不会抛弃他吧。 陆为谦不喜欢看见有人在自己面前太倔强,这会让他产生挫败感。对于这种硬骨头,他有的是办法对付他们。更何况,他对眼前人充满恨意。 陆为谦缓缓张口:“话说回来,之前在酒店那一次,打我的,应该就是你吧……我就说嘛,易时陆的拳头什么时候变得那么硬了。我养了好长时间才缓过来,现在易时陆不要你了,总算让你落到我手里。” 陆为谦叫了一个人名,穿着实验服的实验员们走了进来。 “开始吧。”陆为谦不无惬意地吩咐着。 当滚烫的酸液落在陆为谦身上时,他感受到了巨大的痛处。那些液体腐蚀衣服,同时也腐蚀他新生的皮肤。 他们对他做了什么,让他失去反抗的能力,像一只实验室中的白鼠毫无尊严。 陆为谦享受地看着这一切。 “时陆,”在十七最痛苦的时候,他又提起了这个名字:“只要想到时陆把你丢给我的那副样子我就觉得很开心。他实在是怕了你了,连一点犹豫都没有。像丢垃圾一样巴不得我立刻就把你带走。” 别相信他,十七默念,告诉自己,一个字也别信。 在他的视野里,手臂泛起焦黑,皮肤如灼烧般卷曲起来,像被愣生生拔了一层皮。他知道他浑身上下每一处地方,都和手臂一样。 十七伏在地上抽搐着。 实验员突然说:“行了。” 陆为谦愣了下:“这就行了?不再加点料?” 实验员表示:“教授现在的研究领域是‘生长液对镜像人转化成人类不同时期中的再生能力与频次的影响’,陆先生,再继续下去的话,实验体会受不了。” “好吧,”陆为谦虽然完全没注意他在说什么,但还是做出一副好心模样地咧了咧嘴:“确实不能把他搞死,我要留着他,直到他无比清晰的意识到,他是真的被时陆抛弃了。你看他的眼神,还那么倔,就像……还保留着期待似的。” 陆为谦大笑起来。 实验员们往十七的身体中注射针剂,很快,他就又恢复了昏迷状态。 在他昏迷时期,新的生长液一点点进入血管中,被酸液腐蚀的躯壳奇迹般地修复,光鲜的皮肉重新笼罩住腐蚀后灰烬般龟裂的干瘦四肢与凹陷面部,有些严重的好像只剩骨骼的地方被血肉重新组织起来。科林教授的助手们一边记录着这些变化,一边在心里啧啧称奇。 这场研究或许看起来有些残忍,但所有实验员坚信,他们在做正确的事情。 易时陆下班之后就去了实验室。 十七在实验室旁边一个小房间休息,他躺在单人床上,床上有干净的枕头和被褥,看起来还算舒适。 易时陆走进去叫了几声十七,并没有将他唤醒。 科林教授走进来:“他还在休息。” 易时陆:“那他什么时候可以醒过来?” 科林教授想了想:“这很难说,也许三五天,也许十几天。镜像人在这种阶段是很脆弱的,他们需要大量的休息,以此来让自己有充足的力量转化成新生的人类。” 听起来有点道理。 易时陆点头:“那他什么时候醒了,你就发消息告诉我。” 科林教授答应了。 在易时陆走后的几个小时里,十七慢慢清醒过来。 他被药物控制着,连坐起身的力气都没有。 他现在躺在光滑的平台上,身上连接着各种仪器,身边有几个带着口罩的实验员和一个他从没有见过的老头。 他们正在调配着一些待会要用的液体。 “浓度够了。”一个声音说道。 十七动了一下手指,一旁的仪器发出了声音。 “科林教授,他醒了。” 十七听见其中一个实验员叫着那个老头科林教授。 科林教授。十七搜寻着过往的记忆,确定自己并不认识这个人。 “哦,你醒了,小伙子。”科林教授在一些时候看起来就像是个和善的老头,但十七很明显,并不吃他这一套。 科林没有像和易时陆约定的那样发消息通知,反而带好胶皮手套站到十七身边。 “虽然你动不了,但你的所有感觉都还存在,我希望你配合我一下,待会无论我问你什么,都要认真回答,好吗。” 十七偏头看着他们,默不作声。 科林做出劝导的模样:“多配合一点,你就不会太难受了,如果一味反抗的话,我保证你会比现在更痛苦。” 装着浅黄色溶液的玻璃器皿被放到了十七的身边,十七的手被泡入其中。 “放心,现在浓度很低,疼痛等级只有三级。你感觉怎么样,有多疼?是不是就像被小狗咬了一下那样。” 十七不做回答。 科林对他的不配合感到不满,吩咐助手加大浓度。 随着液体浓度的提高,十七看见自己的手指被侵蚀分解,森森指骨从指尖薄弱的地方露出。 浅黄液体,变成血红了,一些细碎的肉掉落下去,连底都没碰到,就消融在其中。 十七感觉到疼痛如附骨之疽,无法摆脱。 他抬起冰凉的眼睛:“易时陆。” 科林确定自己听清楚了这个实验体沙哑的声音。 “你认识易时陆吗?”十七问。 科林笑了一下:“不认识。” 十七沉默了片刻:“有人来找过我吗?” 科林按照和陆为谦的约定回答:“除了陆先生,没有任何人来过。” 像有毒蛇从他的指尖钻了进去,沿着骨髓攀爬到了心脏处,一口一口,把蔓延的感情吞食殆尽。 在无望的等待中,他撑起唯一的希冀,在充满谎言的地界里,他努力保持清醒。 可在哑忍中,也终有东西会动摇。 没有时间的概念,这一切变得更加漫长而难以忍受。 十七开口:“十级疼痛,现在应该已经到了十级疼痛。” 科林对他突如其来的配合感到惊讶,他甚至结巴了一下:“我、我看看,对,你的感觉是对的。” 十七望向他:“我会更配合,只要你帮我见到易时陆。” 87 镜中人(四十二) 十天 防线 栀子花…… 科林笑了起来:“你是想要跟我做交易?” 十七说:“是。” 科林笑起来,看着眼前这个年轻人,就算是个怪物,他也是一个只拥有二十多年的人生经验的怪物,比起他这个早就见识过形形色色样人的老头,他还稚嫩得多。最重要的是,他没有任何筹码。 说是要交易,其实能用的也不过就是他自己。 而陆为谦不同,陆为谦可以给他们的实验组提供足够的经费长期的合作以及各种社会隐形层面的福利。 科林是个聪明人,他当然知道要怎么选择。 “小伙子,”他不无遗憾地开了口:“我非常乐意和你合作,也愿意帮助你。可是你说的那个人……我根本就不认识,这要怎么帮你?” 科林的话语太真挚,真挚到没有足够生活的阅历还真听不出来他说的是假话。 十七微微皱了下眉头:“那太可惜,我不能配合了。” 科林浅浅微笑:“是吧,我也觉得很可惜。不过如果你有其他方面的需求,比如想吃点什么,你都可以告诉我。我会尽量满足你的。” 这一场短暂交锋,十七没能得到他要的结果。 他的手被从溶液中取出,最终只剩指骨。 十七痛得已经麻痹,豆大的汗珠从额角滑落,而他的脸上除了轻微凹陷的眼睛里浸出一丝痛楚,看不出任何激烈的反应。 科林和蔼地说:“你得再睡一会儿。” 于是十七又陷入了长期的睡眠中。 生长液让他干枯的右手重新生出血肉,几个小时之后一切就像从来没有发生过,科林的助手们详细记录完数据,十七就又被放进了那个无光的房间门。 研究员做事总是很严谨,他们精心调配的药物让易时陆始终看不见十七清醒地状态。 “他需要休息。”科研人员面无表情地撒着谎:“因为虚弱。” 易时陆每次都只能得到这样的反馈。 当他匐在十七的床边,认真观察,又什么都不能发现。 十七看起来状态很好,至少他的身体是这样的。 他的皮肤完好无损——除了比之前要白上很多,从手指到头发丝,他都比易时陆当时看到的那个样子要好很多很多。 易时陆挑不出什么毛病。 唯一能说的,就是十七的眼睛下总有青色,像营养不良导致的消瘦凹陷。对此那些人的解释是,因为昏迷导致的无法进食,只能依靠营养针来维持机体的功能。 这些说法也说的过去。 易时陆问:“这里没有镜子。” 陆为谦坦然回答:“教授出于安全考虑让我这么做的,他之前被镜像人偷袭过所以对这方面很注重。” 易时陆想了想,欲言又止。 每当易时陆表现得像这样,很紧张十七的时候,陆为谦就开始在心里酝酿着新的玩法。 在易时陆看不到的地方,十七皮肉被损毁、再生……不知道经历了多少次。 “说真的你不会到现在还在期待吧。” “易时陆抛弃你了。” “毋庸置疑。” “你根本找不出任何一点证据来反驳我,只能在心里紧抓着那些可怜的感情。” “哈,你这种怪物竟然也有感情啊,可是没有人类会愿意和怪物谈感情的。” 陆为谦不放过任何可以折磨动摇他的机会。 而易时陆确实始终没有出现。 十七找不出任何理由来劝慰自己,或者是帮易时陆开脱,到底是什么原因,可以让易时陆这些天始终对他不闻不问。 十七闭上眼睛。 他在心里给易时陆保留着最后一块干净的、温暖的地方。 十天。 再等十天。只要在这十天里,易时陆出现。他就原谅所有一切,原谅易时陆对他的抛弃、不信任,原谅他把他放在这里受折磨。 想到易时陆,实验台上的十七露出一个清浅的微笑。易时陆害怕他是正常的反应,应该给他一个机会。 在实验中科林问他:“你觉不觉得最近痛感在加强,因为我们加速了你变成人类的进程,很快你就要和人类一模一样了。” 十七看着他:“到那个时候,我是不是对你们就没有任何用处了?” 科林:“没错。” 十七问:“会放我离开吗?” 科林讪笑了一声:“这就不是我能做主的事情了。” 他没有正面回答,但十七看出了真正的答案:就算他变成人类,这些人也不会放他离开的。 他闭上眼睛,在心里计算着时间门。可有些时候他也无法准确推算出真正的时间门。比如在昏迷时期,又或者被关在窄小又昏暗的房间门里的时候。 科林毒辣的眼睛看出了这个聪明的实验体在思索着什么,他告诉陆为谦:“陆先生,他在计算时间门,我看见他有时候会轻轻敲击手指。” 陆为谦挑了挑眉:“你说什么教授?” 科林得意地笑起来:“这种事情我也不是没见过,对人类产生感情之后又被人类抛弃的实验体总是会这样,计算着时间门,就像那是他们心里最后一道防线。” “在那道防线被突破之前,他们还是会傻乎乎地选择继续相信。” 陆为谦大笑起来:“果然还是科林教授你比较有经验,我没有看错人。” 两条狐狸对视一眼,只要都能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那他们就是最坚固的利益共同体。 于是科林教授手腕上的表被换成了一块更高级的——但被刻意挑成各种时间门点的手表。 三天之后,陆为谦故意对十七表示:“这一周都快要过去了,也许你说一句软话我就能放过你。” 已经七天了吗。十七在这里无法感知白天黑夜,又时常昏睡,他很难不被误导。 已经七天了,还剩最后三天,不,三天半。 十七抓紧床单一角,就像抓紧最后一块悬浮泡沫,他感觉自己快要被淹没。 正在上班的易时陆听到了系统提示音:爱意值:80恨意值:50。 易时陆:嘿,我就知道陆为谦这崽子拉恨意是有一手的,放他那里准没错。 系统:怎么突然涨得那么快?之前每次都只是才涨一点点。 易时陆想了想:因为对于十七的个性而言,就算是我再闹脾气、再让他吃醋,他也只会觉得……一定是他做的不够好。 系统:所以现在是因为陆为谦的掺和? 易时陆沉默了片刻:不是。他人的伤害对他来说也不足以让分数涨的这么快。是爱人的冷漠,和抛弃。 系统:你的语气为什么这么,你不会要…… 易时陆:统哥,帮个忙,帮我看看其他参赛者的分数。 系统安静地查了一会儿:目前只有一个人已经提交了成绩。 易时陆:林天时? 系统:哎你怎么知道? 易时陆一笑:哼,上个世界他就是高分选手。为什么总有一些天赋异禀的竞赛选手,不仅交卷交得快,还总是得高分,真让人羡慕。 系统:你是在说? 易时陆:没错,我就是在变相夸我自己!你不会以为我在说他吧,科科。 系统:……林天时这一关的综合评级是,b+。 系统:我必须要提醒你一下,综合评级b+的,爱意值和恨意值两门肯定都在80分以上。听小道消息说,林天时这一关的镜像人和十七性格大不一样,简单来说,更有看点,引发了观众的极大讨论度。如果你的分数不超过他的话,综合评分只会比他低。 易时陆:我心里有数。 系统顿了顿:你最好是。 嘴上说着心里有数的易时陆三天之后听到恨意值涨到60之后,明显的有些坐立不安了。 他再次去看了十七,在去之前用上了十七之前最喜欢他用的一款洗发水。十七喜欢清爽的香味,每次他用完这款洗发水的时候,十七就会用手轻轻抚弄他的头发,让栀子花的味道漂浮在整个床.笫之间门。 和之前的每一次一样,十七仍然在沉睡中没有清醒。 但这次易时陆发现了一些蛛丝马迹,在十七耳根后不易被人看见的地方,出现了一块疤痕。他确定十七以前的身体上是没有这种东西的。 陆为谦果然在暗地里搞得很大。 易时陆将头埋在十七的怀中,让栀子花的香气浸透棉质衣服和被褥。 “快点醒一醒,我希望你快点醒过来,和我说一说话。十七,我已经很久没有听到你的声音了。” 他柔软的头发扫过十七的下颚,弄得睡梦中的人都感觉到了一丝痒。 陆为谦站在门外,单向玻璃让他把房间门里的一切看的都很清楚,他捏着自己的手指,将关节捏的咯吱作响。 这一次他几乎怀疑自己要忍不住冲进去,把易时陆从那个人的身上扯开然后质问他:“不恶心吗?” “看着那张就像在照镜子的脸,真的不会恶心吗?” 陆为谦忍住了。 直到易时陆从房间门里走出来,他还贴心地将门轻轻关上:“有风,对十七的休养不好。” 易时陆对他轻轻笑了下,说了句:“谢谢。” 陆为谦莫名地感觉易时陆的这句“谢谢”,说的有一点含糊不清,语义不明。 十七缓缓睁开眼睛,空气中有淡淡的栀子花的香气,让他感觉有一点熟悉。 88 镜中人(四十三) 犹大 帮忙 那就再…… “易时陆在哪里?” 好像做了一场很久才醒来的梦,梦中有淡淡的栀子的香气萦绕,时陆就在他的怀中,像每个悠闲的假期下午一样,他用下巴抵住时陆的头顶,听他说各种各样的话…… 十七的手抚过被单,那种感觉很奇怪,就好像易时陆还在这里。 陆为谦坐在门边的位置,看起来是对他有点嫌恶,不愿意靠近,就离得远远地坐在那儿。 指缝间夹着一支烟,慢悠悠地在飘散在空气里。 十七不喜欢烟的味道,尤其当陆为谦吐出一口烟雾的时候,柔和的栀子香气都要被他混杂成了难闻烟味。 陆为谦从喉咙里挤出一声笑意:“时陆怎么会来这里呢。” 十七渐渐垂下了眼睛。 陆为谦将烟头随手丢在地上,未熄灭的烟头在暗室中忽明忽灭。 陆为谦低低笑着,笑得越来越大声,仿佛看到了什么有意思的事情一样笑得上气不接下气。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他恶劣地对着十七嚷嚷道:“什么啊,现在还不死心吗?都十三天了。” 其实只过了九天。 “那些美国佬最讨厌十三这个数字,知道为什么吗?因为在传说里,第十三个门徒犹大用奴隶的价钱把耶稣出卖了。就像时陆把你送给我一样,背叛了就是背叛了,看着你这么苦苦挣扎,倒让我有点可怜你。” “你的身体越来越像人类了,恢复速度变慢,还会留下疤痕。耶稣的结局是被钉在十字架上,我很好奇,你的结局又会是什么。” 十七没有被他恫吓住,他只是有点执拗地问了一句:“你说多少天了?” “十三天。”陆为谦笑笑:“再算上刚开始你昏迷不醒的两天,已经是十五天了。如果他真的还记挂着你,会这么长时间不来看你吗?” “时陆就是这样的,永远长不大。或许喜欢你的时候是真的,现在害怕你、厌恶你,也是真的……” 陆为谦说的这些话,十七已经听不进去了。 他的指尖在被子上摩挲,想要感受那些嵌入在其中的栀子香气,但香气已经完全变得稀薄无法被察觉了。 十七眼睛里的光芒,彻底地暗了下去。 没有人来过,什么栀子香气、睡梦中听见的呢喃声,就只是他空欢喜的一场梦。 …… 自从在十七的身上发现伤疤之后,易时陆就总是隐隐觉得有哪些不对劲的地方。 他约陆为谦出来吃饭,顺便提出了要把十七接回家的意图。 陆为谦看似没有拒绝,但是说的话每一句都是在拒绝。 “现在吗?现在他的身体还不行,如果冒然中止的话,连科林博士也不能确定会有什么样的后果……” 易时陆犹疑了一下:“那我先把他接回家,如果有什么问题,再送回去。” 陆为谦慢悠悠往嘴里塞了一口半熟的和牛,上面汁水通红,就好像在咀嚼某种动物的血肉一样。 他的嘴巴一张一合:“甜甜,这可不是什么好玩的事情,教授做的每一件事都十分严谨。我觉得我们不便插手。” 易时陆皱了皱眉:“但是……我觉得很奇怪?我去了那么多次,十七却一次都没有醒着过,每次我要待的时间长一点那些研究员就会有各种理由让我走……你不觉得奇怪吗?你找的这个教授到底靠不靠谱?” 陆为谦将那块肉吞咽下肚,紧盯着易时陆,空气里渐渐有了紧张的气氛。 而后陆为谦挑了一下眉,轻笑一声,骤然让气氛放松了下来:“当然靠谱了,他在医药领域赫赫有名,你随便查一查就知道了。” “重点不是这个,”易时陆烦躁地用叉子划拉了一下磁盘:“我的意思是,我得见十七,我得和他说话…….我要看着他,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陆为谦明白,易时陆说的这些话其实只有一个意思,他太在意那个怪物以至于现在他已经有些不安了,他需要一个来自那个怪物的确切感受。 完全听明白他的心情的陆为谦也跟着烦躁起来。 陆为谦放下刀叉:“我很好奇,在我被温崇礼搞得回不了国的那段时间,你也有像现在这样担心过我吗?” 易时陆:“干嘛要说这个?” 陆为谦:“因为这个很重要。我和那个十七,究竟谁在你心里的份量重一点?我怎么觉得,就算我十天半个月不联系你,你也不会着急地主动找我。” 易时陆:“不一样好吗。” 陆为谦:“到底哪里不一样?” 为什么宁愿和那种怪物在一起,也不选择他。明明他们才是一起经历过最多的人。 易时陆又把眉头紧皱起来:“别扯这些了,你和他们说一声,我下午去接十七。” 系统:你真的要把他接回来,不再等等了? 易时陆:既然已经发现了伤疤,再等下去不好吧。 系统:想清楚了? 易时陆故作轻松地笑笑:这个小世界还有那么多时间,以后机会多的是。 系统沉默片刻:我看你已经下定决心了,我说什么你也应该不会再改变主意了,那就希望你能继续维持好成绩。 陆为谦慢慢向后仰去,靠在椅背上露出一种懒散地表情。易时陆从桌子底下踢了他一脚:“装什么呢,和你说话听到没有?” 陆为谦开口:“不。” 易时陆一愣:“什么不?” 陆为谦慢悠悠,撕开第一层伪装:“我不想让你带走他,出于一点……私心作祟。甜甜,实话实说吧,我非常非常讨厌……你的注意力总是在那个怪物身上的样子。之前就算了,就当他是趁我不在的时候趁虚而入,但是现在我回到你身边了,难道我们不应该重新回到以前的相处模式吗?以前的生活里,我们之间可没有这么个东西。” 陆为谦说的冠冕堂皇,仿佛把所有理都占了。易时陆越听越不对劲,他打量着陆为谦那副胜券在握的表情,心惊肉跳地开了口:“你……之前在骗我?” “别这么说,”陆为谦面色红润泛起笑容:“你知道的,就算我对你撒了一点谎,我所做的一切也都只是为了你。甜甜,我永远不会害你,即便有时候做了点错事,也只是因为太在意。” 易时陆的瞳孔渐渐放大,脑袋里的一根弦突然崩裂。 他猛地站起身,揪住陆为谦的衣领:“你脑袋里在想什么东西啊?你之前和我道歉说的那些话……” “是真的,”陆为谦不顾领口被勒住紧紧卡在喉咙上,他游刃有余地握住易时陆的手腕:“你要我怎么道歉都可以,等到我把那个一直缠着你、威胁着你的性命的怪物除掉,再好好处理我们俩的事情。” 易时陆听明白了,陆为谦从一开始对十七就没有善意,他一开始的想法就不是要帮十七。 所以他在十七身上看见的那道疤痕,很有可能就是他们刻意为之。 易时陆忍不住骂了一声,甩开门走出餐厅,开着车就冲到了研发大楼。 因为陆为谦的通知,他根本连五十七层都没能上去。保安将他拦在门口,陪着笑脸却愣是一点都不松口。 易时陆几乎要把自己的耳朵抓出几道血印,可再怎么急躁,他也没能进去。 陆为谦……以前一有什么事儿他第一个想到的就是陆为谦,但现在陆为谦成了他的绊子,那么还会有谁来帮他。 易时陆蓦地想起来,或许还有两个人能帮他。 温崇礼和二号。 易时陆拨通温崇礼的电话,但无人接听。 一阵风驰电掣,易时陆闯进了易家。汪茜正吃着水果追剧,冷不丁看他风风火火闯进来吓了一跳。 “甜甜,怎么回来也不说一声啊。” 易时陆没心思想别的,直截了当地问:“温崇礼呢?” “崇礼不在公司吗……啊,我想起来了,”汪茜漫不经心地说:“他前些天度假去了,你爸为这事还动了肝火,说什么他正需要崇礼帮忙,怎么这时候度假……” 易时陆愣了下:“度假?” 汪茜也跟着一愣:“对啊,度假,没准现在人已经在马尔代夫了……怎么,你找他有事啊?” 汪茜奇怪地看了易时陆一眼,心想易时陆和温崇礼两个人向来不对付,易时陆找他能有什么事。 易时陆这边头疼起来,温崇礼怎么偏偏在这个时候去度假……不对,以温崇礼和二号的情况,他不应该有心思度假才对。 易时陆又拨了一遍温崇礼的电话,还是无人接听。 温崇礼人找不到,现在就是干着急上火。易时陆往沙发上一屁股坐下来,汪茜看出不对劲了:“怎么今天火急火燎地来找人啊?” 易时陆喘了两口粗气,让自己平息一些,他不知道要怎么和汪茜解释,就简单说了一句:“没事。” 电视里的肥皂剧还在响着,汪茜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哎呀,戒骄戒躁啊,人又不会跑掉的,这么着急是干什么啦。” 汪茜不明白他的处境,随口安慰了几句。 肥皂剧里想起女主的声音:“这是我妈妈留给我的老房子!你们凭什么把它收走?” 易时陆动作一僵,忽然便有了一种醍醐灌顶的感觉。 汪茜看他急匆匆向外跑,话追在背后又说:“不是说戒骄戒躁吗,怎么一点儿没听进去,你到底要去哪里呀?” 易时陆没有回答她。 他心里有一种感觉,温崇礼或许就在那个地方。 凭着之前的记忆,易时陆一边给工.商.局打电话,一边找到了那片老小区,夏天的到来让小区里多了蚊虫,看起来比之前还要乱一些。 易时陆找到门口,敲了敲门。 里面慢悠悠传来一声:“谁啊?” 这个语气这个调子,一听就是二号。 易时陆说:“我,易时陆。” 门里没了说话的声音,只有一串脚步跑来,乒乒乓乓的,趿拉着拖鞋的声音,很快门打开了,二号从里面钻出一个脑袋,看见易时陆脸上立刻洋溢出欢快的表情:“你怎么找到这里来了?” 易时陆悬着的一口气在见到二号的那一刻终于有了落脚的地儿,他脸色变了变:“温崇礼在吗?” 二号:“在是在……” 易时陆:“我想请你们帮个忙,我可能……做错了一件事。” 二号听他语气不对,也正经了起来:“进来说,如果你要找温崇礼的话……他估计现在是帮不了你,但要是需要我,我随时都在。” 易时陆跟着二号走进房间,二号手下的动作一顿,然后轻轻将温崇礼的房间门打开。 温崇礼背对着他们坐在床边,透明的身体像海洋里的水母,一阵风吹过,他就要飘起来似的。 他看向门口,语气里带了点笑意:“吓到了?” 易时陆确实吓到了。温崇礼穿着一件干净白衫,和他平时西装革履气场强大的样子一点也不一样。他的手杖就放在床头,但是他已经没有办法再拿起来,现在他能做的,也就是这么轻飘飘地坐着。 二号倚在门边,已经见怪不怪了,只有易时陆走了过去:“怎么变成了……这样。” “很正常,”温崇礼笑了笑:“我本来就想到了这一天。不过你怎么找到这里来了,是遇到了什么事?” 易时陆喉咙里有点酸,不知道是因为十七的事情还是因为看见了温崇礼这个样子,他知道自己很差劲。 “我把十七交给了陆为谦。” 温崇礼露出一丝苦笑,在瞬间明白了一切:“这世界上觉得陆为谦那种人能信任的,可能也就只有你了。易时陆,以后……要长点心,知道吗。” 二号倚在门边,说:“我去把十七带出来。” 易时陆就等着他这句话,当即就说:“我们现在就可以走,57楼的路线我很熟悉,那一层他们很谨慎,我几乎没看到过镜子,我们可以从56楼绕一下。” 温崇礼听着易时陆的计划,添了一句:“记得先把人引开。” 易时陆:“知道,已经找人做了。” 他看了一下表,有点着急:“二号,现在带我进去。” 二号站直身体:“好,幸亏我前几天采购了一面穿衣镜,之前温崇礼不想我烦他,把房子里的镜子都弄走了,看,果然还是有镜子比较方便吧。” 易时陆跟着话多的二号刚走出门,温崇礼在身后叫住了他:“时陆。” 易时陆回过头,只觉得不过才来了几分钟,温崇礼的颜色好像又更淡了一点。 易时陆停下脚步:“什么?” 温崇礼的眼睛看着他:“跟在二号身边,不要强出头,凡事小心谨慎一点,不要再轻易相信别人。时陆,你得长大了。” 易时陆咽了咽发酸的喉咙:“我知道。等我们回来请你喝酒。” 温崇礼咧了咧嘴,他做这个表情的时候有点像无忧无虑的二号。 “好啊,”他说:“那就再会。” 89 镜中人(四十四) 人类 枪声 不计前…… “脚步快一点。” 易时陆忍不住催促。 二号轻笑的声音很明显:“弟弟啊弟弟,为什么这么心急呢。” 二号的语调像在念诗,只要看见易时陆,他总是心情很好。 易时陆却没有他那样的好心情:“还要多久?” 二号解释:“可能要慢一些,你也看到他那副样子了,我快要成为人类了,所以能力消失了很多,再给我一点时间,我肯定能找到出口,相信我好么,弟弟。” 易时陆紧跟在二号身后,走了很长一段时间后终于听到二号说:“啊,找到了。” 易时陆还没看清外面是什么地方,就被二号一把推出到了镜外,等他回过头来看二号才发现对方好像被卡住了一样,上身已经在镜子外,腿还在镜子里,正在拔自己的腿。 易时陆走过去,帮二号把腿拔了出来。 二号乖巧地说了一声谢谢,嘟哝着:“这副身体真是越来越重了,人类的身体啊……” 他们所处的位置在大楼56层的安全通道,易时陆的想法很简单,从56层走到57层,带走十七,再回到56层从镜子里离开。 二号凝神听了片刻,神情紧张起来:“有很多人在楼上。” 易时陆点头:“我知道。” 二号:“你知道?” 易时陆:“去找温崇礼的路上我给工.商.局打了举报电话,举报57楼非法药品和走私贩私。”易时陆看向二号:“不是要调虎离山吗,场面当然越乱越好。以陆为谦的作风,这里多多少少都有些不好交代的东西,加上科林外国人的身份,他们有的查。” 二号:“哇哦,好想法。那我们什么时候上去?” 易时陆指了指电梯口:“看电梯。” 很快电梯停靠在57楼,根据数字显示,有一行人已经下了楼。 二号偏了偏头:“声音好像小了一点。” 易时陆说:“我们上去。” 二号跟着易时陆上了楼,57楼的各个办公室显得稍许潦草狼狈,抽屉里与实验室都是被翻过的痕迹,只有零星两个实验员留在这里做整理。 看见易时陆过来,实验员站起身:“易先生,你怎么……” 二号动了动手指,实验员恍然觉得脖子一紧,身体被推到墙面上,双脚悬空。 “咳咳……”他抓着脖子咳嗽起来,看着二号:“你……你也是……” 易时陆不和他废话,看向另一个年轻实验员:“十七呢?” 年轻实验员看了看易时陆,又看了看自己被控制住的同僚,最后把目光放到二号身上。二号很应景地露出了一个凶神恶煞的表情:“问你话,十七呢。” “刚……刚才有工商局的人来查,教授把十七转移到另一个房间了……” 易时陆言简意赅:“带我去。” 看着来者不善的两个人,又震慑于二号,年轻实验员审时度势,很快选择了一条明路,他咬了咬牙:“跟我来。” 易时陆跟在年轻实验员身后,实验员向里走去,推开了一道暗门,为了不让十七被查到,科林把他安置在了这个难以被察觉的房间里。 在推开门的那一刻,房间里涌进了光线,让易时陆看见了那个紧闭着眼睛躺在一张小床上的十七。 来不及有过多的情绪,易时陆冲到床边拍了两下十七的脸,十七对此毫无反应。 易时陆不浪费时间,架着十七就向外走。 易时陆:嘿,统哥,看我,英雄救美来了。 系统:你现在的动作像个拉船的纤夫。 易时陆:劳动人民最光荣!不过十七他怎么这么重啊靠,我要以什么姿势逃才能逃得快一点!在线等,真的急。 系统:把他团成一个球,你自己利索点也团成一个球,你们一起滚到56楼。 易时陆冷笑:我看你像个球。 易时陆和二号成功把十七从房间里带出来,身后的年轻实验员被二号大手一挥按在床上不得动弹。 两人加快脚步,很快抵达57楼的安全通道,通道里的镜子就是他们来的那一个。 二号兴奋地摩拳擦掌:“拯救人质计划成功!” 他拉住易时陆走向镜子,像往常一样先迈右脚,却冷不丁踢到一块结实的镜面。 “梆——”的一声,二号短暂地愣了一下,然后弯下腰疼得直抽气:“我的脚我的脚……好疼好疼……” 现在不是安慰二号的时候,这才是真正的“临门一脚”,就差这一步了。易时陆偏头,看见枕在自己肩头的十七沉睡着的脸,又催了一下:“要不换只脚试一试?” 二号面色扭曲:“不是脚的问题,是我的问题……” 他突然顿住了。 一种很奇怪的感觉在二号的身体里挥发,那些血液快速的流动起来,让他的身体产生一种格外红润的颜色。 像是第一天学会用四肢的人,他动作格外缓慢的动了一下身体,一种欣喜又失落的神情同时出现在二号的脸上,让他这个平时看起来过于天真的人变得满腹心事。 “时陆,”他轻声说:“我们得换一条路走了。” 易时陆愣了愣:“为什么?是你遇到了什么问题吗?” 二号的嘴唇缓缓翘起,但眼角却是向下的,他摇了摇头:“不是我,是他。就在刚才,他消失了。现在,我是唯一一个温崇礼了。” 二号复杂看着他:“我是完全的人类了,这里我没办法再进去,我们必须换一条路。” 易时陆:卧槽。 系统:卧槽。 易时陆:我的计划只差一点点。 系统:你找节奏是有一套的。 似乎有脚步声越来越近,脱离了二号控制的实验员要找过来了。 易时陆一咬牙:“那就换条路走。” 他托住十七的身体,向楼梯口走去,准备从楼梯口向下。 但连这条路也被堵住了。 陆为谦的身影一步一步,随着越来越近的脚步于楼梯口出现。 “哪条路也不通。”他的脸上带着阴晦的笑意,语气中有浮躁的气声。 “时陆,再一再二再……我的耐心也是有限的。现在放下那个东西,到我这里来。” 陆为谦缓慢地转动眼球,目光掠过二号,又重新回到易时陆的身上,以及靠在易时陆身上的那个不伦不类的东西。 易时陆却只是后退了一步,他抓住十七的手指又收紧了一些,没有一点要放开的意思。 “时陆。”陆为谦用一种无可奈何却隐隐威逼的语气又叫了他一声。 不能再把十七交给他。绝对不能。他已经错了一次,同样的错误不能犯第二次。 两个实验员也找到了这里,守在陆为谦身边,两方对峙,场面逐渐要变得无法控制。 二号忽然笑了一下,用温崇礼平时的语气说道:“陆先生,我想你不希望我们两家为了一个人,把关系弄得这么难看。时陆是很任性的,任性,又记仇。” 陆为谦笑笑:“我知道,我比你这个便宜哥哥了解他。不过你这个人也有意思,弟弟和怪物搞在了一起,你不着急还要帮着他疯,果然是因为……不是一个妈生的原因吗。” 二号没被他激怒:“你对我们家很关心啊,陆先生。不管外面怎么传,一家人总归是一家人。今天这个梁子要是结下了,时陆不高兴,易家也不会高兴,陆先生,没必要因为你口中的怪物搞得大家都不高兴,凡事掂量着点,今日留一线,以后生意场上见面才不会尴尬。” 温崇礼缓缓微笑:“今天连我都出现在这里,你就应该知道,易家对这件事,是个什么态度。” 温崇礼不管怎么说,比易时陆在易家要有份量得多。陆为谦以前对易时陆的放肆,多半也是因为知道易家对他的态度。 但温崇礼不一样。 陆为谦认真思考了一下,那个东西靠着易时陆,靠得难分难舍,真是刺眼。 很多时候,在易时陆身边的人都是他。易时陆讨厌别人的触碰,连睡觉时候被人碰到都会皱眉,只有他,能让易时陆安心在他面前喝得酩酊大醉。 有一年半夜易时陆喝醉了,在街头碰到几个刺头,一群人打了一架。他的眼睛肿起来,易时陆扒着他的眼皮吹了好一阵,酒气熏得他眼睛更疼了,他气得骂了易时陆几句,易时陆一周没和他讲话,还是他先低头道歉这事儿才翻篇。 低头,他总是先低头的那个人。只要他先低头,时陆也总会原谅他。 陆为谦垂下眼眸,复又抬起头,觍着脸:“好吧,我也不喜欢太复杂的事情,朋友嘛,以后大家还是要做的,来来来,给我们易少爷们让个路。” 陆为谦又抖出了他那副江湖习气的样子,用手挥退那两个研究员。 易时陆戒备看着他,拖着十七向电梯间走去。他听见二号在身边轻轻抒了一口气,心情也跟着放松了点。 路过陆为谦身边的时候,易时陆感觉到自己的手被扯住。 陆为谦拉住了他。 易时陆警觉起来:“干嘛?如果你想反悔的话……” “之前的事情我很抱歉,”陆为谦说得格外真诚:“我希望你可以不计前嫌。” 陆为谦以一种古怪的姿势浅浅抱了他一下,因为易时陆还架着十七,个人看起来很奇怪,就像纠缠在了一起。 易时陆疑惑陆为谦怎么又开始打感情牌,他赶紧后退了一步,却被陆为谦紧紧掐住腰身没能分开。 陆为谦说:“还有这一次,甜甜,你一定要,不计前嫌。” 很轻地一道闷声。 易时陆对这个声音非常熟悉,是装了□□的枪声。 90 镜中人(四十五) 80 半年 挂念你…… 在易时陆反应过来这是什么声音时,陆为谦已经利落地推开了他,拉开了两人之间的距离。 因为缺少了这一个支撑点,易时陆感觉到十七靠在自己身上的重量好像变大了似的,他忍不住向后踉跄了一下,十七便随着他的动作整个人都扑在他的身上。 炽热的液体从腹部传来,慢慢地粘在了易时陆的衣服上,好像一场热带湿热的雨透进皮肤。 “……不……”忘记了要怎么说话似的,易时陆从喉咙中只挤出了这一个字,说得费力且艰难。 十七的头发长长了一些,就贴在他的脸侧,在耳廓微微扫动。易时陆找回自己的声音,渐渐地、慌了神:“十七,我不是想这样的,我不知道……” 他只是想来把十七带走,他没想过陆为谦敢拿枪,也没想过事情会发展到这一步。 足以唤醒一切的痛感让十七的眼皮轻轻颤动,他闻见了易时陆的味道,久违的栀子香,震痛让他忽然有了力气。 他抬起眼皮,认出了易时陆的耳朵,泛着红色。 易时陆,每次眼睛红的时候,耳朵就会跟着一起红,所以现在他的眼睛也是红色的吗? 十七没有找到这个问题的答案,就闻见了空气里散开的血腥气息,还有止不住的眩晕,脑袋里满是嗡鸣。 他动作轻慢地拭了一下自己的腹部,摸到了流出来的血,深红色。 血。 十七对此没有什么感觉了。 现在易时陆做出什么事情,他都不会再觉得奇怪或者失望。 这一切归根到底也不能全怪易时陆,如果不是他的轻信,易时陆……以及这个世界上的人类,他们本不能伤害到他,如果不是他自己要为了易时陆尽快得变成人类,现在他也不会是吃到这样的果。 有人在说话,十七发觉自己听不见,眼睛也开始模糊,他的感知力在快速的减弱。 在最后一刻他用力张开嘴,却发现自己根本不知道要说什么,在这么重要的时刻他想起的竟然是陆为谦的话,耶稣的结局是被钉在十字架。 现在他的结局也来了。 很好,每一个故事都该有一个结局。他和易时陆的故事,也迎来了他们该有的结局。 子弹打到了内脏,血液从口腔里被吐出。十七猛然笑了一声,缓缓咬住牙口,透出了自己最后的不甘心:“易时陆啊……” 他的身体轰然倒地,像一堵坍圮的墙。 系统:爱意值:80恨意值:80 易时陆:……?为什么,我刚才嚎了半天又对着他说了那么多掏心掏肺的话他难道,他是一点没听进去啊? 系统:可能是你太吵了。 易时陆:?你不懂,这种时候就是应该上大段告白台词的。 系统:……你搁这演苦情剧呢? 易时陆:我们这一par难道不是苦情剧?!我一直都往这个路线上走来着的! 系统:嘶……可能他不喜欢你这么吵的苦情剧,下次走哑巴新娘的路线。 易时陆:??!! “都看着我干什么?”陆为谦看了一眼怀抱着十七的易时陆,又看向周围震惊看着他的研究员们,笑着说:“我只不过杀了一个世界上本来就不存在的人。” 易时陆抬起哭红的眼眸,迟钝地看向陆为谦,他甚至不能报警去追究眼前这个人的责任,只因为他只是“杀了一个世界上不存在的人”。 “真可惜时陆,”陆为谦露出雪白的牙齿:“子弹本来是无法伤害到他的,但他偏偏要为了你当个人类。时陆,以后做事不要太自私了,如果还有其他的人想要靠近你的话,就想想十七的结局,你应该就知道该怎么做了。” 易时陆的眼睛,沉了下去,越来越暗。 手上的身体变得轻盈,十七的身体开始解离,有一些蓝色的荧光从他的身体里分化出漂浮在空气中,像无生海里的那些灵魂析出的东西一样。 易时陆面无表情地抬起手,在看到那些荧光碰到他的手指就消失的时候,他重新将手垂下。 十七的身体在他的怀抱中完全不见,易时陆开始怀疑,他是否真的有在这个世界上存在过。 易时陆想了想,站起身,又栽了下去。 世界昏暗前,他听见了二号惊呼的声音和陆为谦说的:“愣着干什么,把人送去医院啊。” 一阵急匆匆的杂乱无章的脚步声之后,楼道里恢复了寂静。 平静的镜面上涌动出一阵水波纹式的纹路,一只手从里面伸出,抓住了一把未散的蓝色荧光,拖入镜子里。 镜子里的世界重回平静。 …… 时间按照它自己的步伐节奏流动,平等地对待着每一个人。 大半年过后,生活走上正轨。很多事情都在平稳的,正常的进行着,也有很多事情悄无声息发生了改变。 演播大楼里不知道是谁提起了这个话题:“你们谁看了昨天的财经频道,有时陆哥,那西装穿得那叫一个精神,发型做的真不错,看起来可比在我们台里工作的时候稳重多了。” 有人接话,带着一点羡慕色彩:“那可不,以后要再见他就得在各大新闻频道看见了,企二代就是企二代,来我们这里工作就是来体验生活的,嘴上说什么梦想啊感情啊的,最后还不是都要乖乖回到家里继承家业。” 小刘撑着下巴:“不过真的很奇怪啊,时陆哥半年前突然辞职,一点预兆都没有,之前他明明很喜欢这份工作的。” “喜欢也不能当饭吃啊,人家拎得清。几千块的工资和亿万的公司,这种选择题谁都能选的出来吧。” 小刘嘟了嘟嘴,看向盛玉朗:“盛玉朗,你说,时陆哥到底为什么辞职?” 盛玉朗一边整理着文件,一边抬头敷衍的笑了一下:“这个我猜不出来,不过你要再不把流程发给我,下午开会就赶不上用了。” 小刘伸了个懒腰:“行行行,苦哈哈的打工人只有我自己,真羡慕时陆哥啊。” 盛玉朗埋头在文件中,偶尔目光一瞥看见旁边易时陆的老工位,已经被一个新来的主播占据了。 他有时也会恍惚地想,明明感觉易时陆很喜欢这份工作,怎么突然就辞职了。 …… 企业峰会上,易时陆刚坐到安排好的位置上,二号也紧跟着走了过来,在他身边的位置坐下。 轻声说:“科林今天中午的飞机,回华盛顿。” 有摄像机扫过,易时陆露出官方笑容,在摄像机经过之后,他脸上的笑容淡去,轻声问:“‘接待’的人都安排好了?” 二号:“一切都准备妥当,就等着他下飞机了。” 易时陆说:“好,谢谢。” 二号促狭地笑了一声:“说什么谢啊,我可是你哥,再说我也没帮什么忙,就是帮你盯着那个老东西而已。” 易时陆没有再回应他,他脸上没什么表情,曾经最讨厌这种场合的人,现在也变得足够游刃有余地应付。以前什么都写在脸上的易时陆,现在也能让人看不出他到底在想什么。 二号有时候觉得易时陆变得太多,说不上来是好还是不好,他只是觉得易时陆好像没以前自在开心。 二号看着正式活动结束之后易时陆和某位前辈聊得格外投机,连他都有点插不上话。 前辈满眼欣赏地对易直表示:“两位公子年少有为,我得跟易董学学怎么教育子女。” 易直故作谦虚却难掩自负:“年纪到了,他们自然就开窍了,我这个小儿子,以前要多不省心有多不省心,这半年突然做出了点小成绩,你也别夸他,要不然他尾巴就翘上天了。” 寒暄之后,又约了午饭,一直待到下午才坐车回去。 车上二号看了眼发来的消息,对易时陆说:“已经在飞机上了,我们的人也跟着。” 易时陆看了看窗外,深冬,天空开始飘雪。车窗又雾气,易时陆用手擦干净。 擦了擦,他动作停了下来,看向二号:“我之前听说过一个说法,忘了是谁说的了。” 二号愣了一下:“什么?” 易时陆:“下雪的时候,做错的事情都能被原谅来着,你听过没有?” 二号老实地摇了摇头:“没听过。” “没听过啊……”易时陆用手敲了一下车窗,发出清脆声响:“那就算了。” 二号看了看易时陆,他消瘦许多,面颊有一点凹陷下去,易时陆琥珀色的眼睛看着落在窗户上的雪,看它们沾在玻璃上。 二号说:“时陆,他不会怪你的。” 易时陆顿了一下:“你又不是他,你怎么知道他不会怪我。” 二号眨了一下眼睛:“你那么喜欢他,他怎么会忍心怪你。” 易时陆笑出了声,有点讽刺,琥珀色的眼眸看着二号轻轻晃动:“哥,你说话真好听,我都快要信了。” …… “……本次航班将在东京转机……” 听着空少的播报,科林不舒服地调整了一下位置。 没过多久,穿着制服地空少推着酒水走过来,面带微笑:“教授,请问你需要喝什么?” 科林没好气地说:“随便随便。” 空少:“那就给您一杯……红茶?您看可以吗,教授。” 对方叫了他两次教授,让科林不由自主地抬起头:“你见过我?” 空少的笑容越来越深,嘴巴几乎要裂开到耳根,他把脸越凑越近,超出了正常人的安全距离,直堵在科林的眼前。 两眼的奇怪间距还有腥红的唇让人看了就无法忘记。 “你不记得我了吗?教授,我可是非常、非常地挂念你。”他舔了一下唇。 91 镜中人(四十六) 红茶 身后 漫长冬…… 一杯红茶被递到了科林的眼前。 浓稠的、深红的、散发着腥臭的液体在纸杯里摇晃着。 科林没有去接,多年的经验让他盯住了那张脸。 是谁呢。 他的大脑像吃了某种致.幻药物,眼前人的整张脸在光影中线条变得弯曲,形状的拼贴如同毕加索的画,科林清醒地知道自己在做梦。 和那些东西打交道久了,没点胆量哪里敢做那些坏事。 科林慢慢观察四周,周围的人对他这里发生了什么没有一点察觉,科林更加坚信,这不过就是那些生物弄出来的幻觉。 他冷静应对:“不用了。” “好的,教授。”对方轻声回答。 诡异空少没有纠缠下去,回答之后就推着车问下一个人。一切都很寻常。 科林默默松了一口气。 很好,果然是幻觉。幻觉是无法真正伤害到人的,那些被幻觉宰割的人都是因为他们的心没有抵抗恐惧的能力。 他自认为他具有强大的内心,只要靠近人群并且远离镜子,他就万无一失。 等到了美国,哼,他一定会把搞怪的东西揪出来处理掉。 在东京停留的两个多小时里,科林什么也没吃,什么也没喝,他要确保自己的安全。 等到再次登上飞机,他决定自己要睡一场十小时的长觉,这样差不多正好可以睡到下飞机。 科林带上眼罩,躺了下去。 航班从白天飞往黑夜,机舱里的旅客也都安静了下去。科林觉得自己睡着了,他听到了一道非常奇怪的声音,好像有人拖着什么重物在地上行走,除了这道声音,周围一切都安静的可怕,他仿佛沉入了某片沼泽地,淤泥吸收了所有的声音,只剩下那个他完全不能忽视的。 有人来到了他身边。 “教授,”声音的主人亲切呼唤着:“你还要装睡到什么时候?” 科林以强大的心脏应对,不声不响也不动,眼睛上蒙着的眼罩牢固遮挡外面的光线,他安稳地躺在自己的座椅上。 声音的主人遗憾地说:“我本来想给你一个机会的,猜到我的名字,就放了你。” 科林略迟疑。 那个东西就守在他的身边:“但是机会只有一次,倒计时开始,3,2……” 倒数计时的声音伴随着不知道从哪里来的时针的走针声,给本来平和的环境造成了一种紧迫的氛围。 科林的耳膜里出现一些刺耳声音,就是那种人们最不能忍受指甲刮在黑板上的声音。 一只冰凉的手指爬上了科林的面部,扯下了他的眼罩。 脸……比上次要清晰得多。 科林确定他脑袋里已经有答案了,但感觉和那个人又有点不太一样,比如肤色、颧骨、瞳孔……一些细微的地方有了改变。 “猜到名字就放过你。”那个声音又说了一遍。 周身的压力让科林逃无可逃,他的头皮麻麻的,身体泛起鸡皮疙瘩,他终于明白这不是他以前碰到的那些、用“无视”就可以躲得过去的幻象。 他以严肃的表情盯着那样一张脸:“名字的话,你是不是叫……十七?” 怪物的眼睛升起了奇异的光芒,窗外是墨色的云海,飞机跨越了几个时区,已经快要飞往夜色。 “答……错了。” 怪物兴奋地叫了起来:“你得接受惩罚了,教授。” 科林这才看见,他手里拖着的是什么东西,一把斧头,巨大的斧头,大到不能被轻易的拿在手里,只能拖在地上。上面有一些深红色的油漆——也许是油漆,也许是其他的,迸溅了一点点深红在纯白的袖口。 现在,怪物高高扬起他的手臂,遒劲的肌肉在白衬衫下几乎要破土而出。 他举起了那把巨型斧头。 “欢迎进入永夜。” …… “时陆,你是不是和陆家那个小子有什么过节,我看你最近的几次举动,全都是两败俱伤,这是在干什么?”饭桌上,易直把一份文件往桌子上一丢:“不要以为我老了,你们就能瞒着我,今天在会上我给你留面子……” “爸爸,”二号微笑看向易直:“爷爷都说了你可以准备养老了,开开心心地养老不好吗?” 易直从前没发现,今年才看出来他这个私生子的狼子野心,偏偏温崇礼在他不知道的情况下已经在背地里做了不少事,唯一庆幸的就是……至少是他儿子,是自家人,对他也算是留了点情面。 易直被他这一顶,没了吃饭的心思。重重地哼了一声就转身上楼,汪茜跟着追在他身后,还没弄明白情况:“哎呀你怎么又不吃饭,孩子们好不容易聚齐回家你就不能对他们有点好脸色。” 二号慢悠悠夹了一片笋片,放在易时陆的碗里,对他笑笑:“弟弟,冬天就是要吃冬笋。” 易时陆偏头看他:“我还以为你也会生气,毕竟我想拖死陆为谦,你手下几个公司的股票也会跟着跌。” 二号无所谓地耸了耸肩:“没关系,那些都不重要,只要你开心就好。” 易时陆若有所思:“温崇礼也会这样认为吗?” 就像随口提起的以前的一个老友,二号没有想太久:“我一直都这样认为。” 二号偏头看着易时陆,心想着温崇礼那些年想扳倒易直给他被蒙骗的妈讨个公道的故事,也没必要和易时陆说了,在易时陆心里温崇礼以前是个什么样的人,不重要。 重要的是以后。 “多吃点。”二号又往易时陆的碗里夹了一些菜。 易时陆:“我自己来。” 正当易时陆安安静静吃饭的时候,二号的手机传来了讯息,他只看了一眼,脸色就有点变了。 “我们给科林准备的人可能用不上了。” 易时陆的筷子一顿:“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科林在飞机上发生了一些事,这是我派去跟着他上飞机的人传过来的照片,听说连飞机都迫降了。” 二号把手机推到易时陆面前,易时陆低头看,看到一张血肉模糊的脸。 易时陆胃里犯恶心,皱了一下眉:“你觉得是谁做的?” 二号分析:“很难说,也许是陆为谦,卸磨杀驴,完全有可能,以他的手段,什么事做不出来?但科林不只和他有合作,他在各国都有合作方,也许是其他他得罪的人。” 易时陆点了点头,一顿饭吃得味同嚼蜡。 没能亲自解决科林,他心里有愧。 二号看出来他的心思,拍了拍易时陆的肩:“殊途同归,别纠结了。” “嗯。”易时陆简短地回答了一声,向阳台走去,慢慢地点燃了一根烟。 窗外夜色很好,雪还在下,院子里的灯依旧闪烁着昏黄的光,让每一粒雪都看的很清楚。易时陆手撑着围栏,弹了一下烟灰,火光猛地一条,随着灰烬向下飘落。 二号走过去,陪着他站了一会儿,冷风瑟瑟,冻得二号打了一个寒噤。 “少抽点烟,你抽烟越来越多了。” 易时陆答非所问:“最近夜晚有点漫长。” 二号:“冬夜都是漫长的,你还是睡不好吗?” 易时陆:“也能睡。” 二号伸了个懒腰:“少抽点烟就能睡得更多了,我去看会合同。” 易时陆说好,两人心有灵犀地没再说一句话。 这一场雪下了很久,一整夜没消停。窸窸窣窣地,易时陆听了一夜,心情好了很多。 结果好心情没持续多久,一觉醒来之后很快就被打破。 天刚蒙蒙亮,易时陆就接到了陆为谦的电话,陆为谦难得一开口就是一句国骂。 易时陆听着他的声音,能听出来他现在应该是在开车。 开着车都要打电话来骂他,看来陆为谦是遇到大麻烦了。 这么一想,易时陆心情又好了起来。 “你这是在干嘛?” “在干嘛?”那头陆为谦好像要被气笑了:“时陆,你平常怎么玩我都随你,要是亏点钱能让你高兴,那我也乐意。但你最近玩得是不是太过了?” 易时陆慢悠悠:“怎么过了?” 陆为谦冷笑一声:“科林的事是你做的吧?我是没有想到,你现在连这种狠手都能下,真不错,真厉害啊。行,你搞他就搞了,但你现在要把手下到我这边来了?时陆,你也不想想,我以前再怎么混蛋,我有害过你你的命没有?我但凡要是想害你的命,你还能好好地活到现在?我真是一片真心喂了狗了。” 易时陆听着陆为谦喋喋不休的声音,听明白了,陆为谦被人盯上了,还吃了点亏,怀疑到他这里来了。 易时陆没否认,冷冷地笑着:“那你以后也别对我手软。” “易时陆!”陆为谦狠狠地叫着他的名字,几乎要把这三个字嚼碎了吞下肚。 而后他无奈地说:“不管昨天晚上走廊里的人是不是你安排的,我现在在去你家的路上,待会见面再说。” 陆为谦挂了电话,骂骂咧咧。全然没注意到,本来空无一人的车后座,在后视镜里,慢慢浮现出一个人形,他安静地坐在陆为谦身后,安静地,没有发出一点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