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料峭春归》 第一章 惊梦 四周尽是黑暗,许沅背抵着冰凉的墙壁静靠着,缓慢而吃力的抬起勾着的头向屋顶上方看去,东南角挤进来几缕蒙蒙的微光,“怎么还活着呢?”她的心里又一次问自己。 “吱嘎...” 仿佛过了许久,又仿佛只是眨眼之间,老旧的木门被人自外边推了进来,随之进来的是流水般漫将过来的阳光和一双金丝纹绣并蒂莲翘头履。 “姐姐倒是个有福气的,外边姐妹们都忙着守灵哭孝,后宫各殿萧索凄然,也就姐姐这里平静宁和”。说者静默着,也不急着往后絮叨,直等到许沅僵硬的抬头与之对视后方灿然一笑缓声说到:“姐姐可知,是哪位殁了?”说完后又自顾讪笑到“瞧我竟如此糊涂,如今这天下能让前朝后宫都守灵守孝的不就只有太皇太后了吗?” 许沅只觉周遭的光线都暗了,她的脑海里“嗡嗡”作响,再也听不见别的什么言语。 那个老太太啊,她在旁人眼里是尊贵的高高在上的太皇太后,她也确实不常与人亲近,唯独待许沅不同。她总是把许沅带在身边,教导许沅也尽其所能的保护着许沅。以前,她是许沅在这宫里最大的倚仗和向导;后来,身边的人一个个被折受死,她是许沅在这世上唯一的温暖和惦念。可如今,可如今,她也终是去了! “姐姐,姐姐,毓芝可是说错什么了”申毓芝说罢忽而以手掩嘴一副后悔模样喃喃道:“太皇太后最是疼爱姐姐了,这后宫千万,太皇太后却独允姐姐唤她祖母,可她老人家走了姐姐却不能于灵前尽孝……” “姐姐只当今日毓芝不曾来过,不曾来过。”仿佛真的是不经意一般,申毓芝忙不迭的转身离去。 “吱嘎...”随着门被关上,这地室又恢复了平静。 “呃呃呃...”片刻的平静下,待得所有脚步远去,许沅到底是噎噎呜呜哭了出来,干涸了半年多的眼睛里滚动出汹涌的泪水。 没了舌头的人哼话尚且难听,更况哭也!一时之间,整个地室如野鬼哭喊,厉鬼呼号! “啊!”乙兮自梦中惊醒过来,一颗心不受制的跳动。一个月了,什么梦能连续一个月如剧本似的一幕幕放映?乙兮不知道。她只是觉得不安,很不安。那个许沅,除了衣饰气质,相貌身高无不与自己相同,乙兮不认为自己一个福利院长大的孩子还有其他姐妹且这个姐妹还是个古装剧演员。一切无法解释。 乙兮撇开所有思绪,起身放水,坐在浴缸里冲洗一身的汗。“许沅就是个笨蛋二百五,不懂好赖自己作死还连带身边的人也下地狱!”精神放松下来,乙兮不由低声咒怨。父亲疼爱姨娘忍让兄长娇惯,她到好,全不领情,只当一家人都是欠她许沅的。她乙兮可除了组织和老师外连半个亲人都没有! 眼泪突然就落了下来,不知道是因为许沅还是因为她自己! “要命了,老娘明天还有任务呢”。乙兮一边嘀咕,一边自浴室出来。她一边提醒自己不该再乱想,打入m国内部潜伏多年,明天的行动至关重要,成败系于一身;一边却感觉心里有一阵没一阵的恐慌着。 暮色深沉,乙兮在自我催眠中渐渐入睡。 天空一片蔚蓝,清风吹拂着窗帘摆动,劲力不大,裹挟着淡淡的玫瑰香味丝丝缕缕窜入乙兮的每一个毛孔。 “阿兮,早安!”跟自己打完招呼翻身起床,利索的叠被洗漱捯饬自己。面包就着牛奶下肚,将钥匙链上的指甲刀反复检查后连钥匙带扣装进口袋,起身准备出门。 “阿兮,一定要成功,一定要!”乙兮对着镜子认真的叮嘱,她严肃的样子像是在宣誓。 博莱德克博物馆坐落于m国首都啊斯塔里耳的东北角一个叫叙敦的花海城市,叙敦的花材每天以数百吨的量输向m国的每一个城市。叙敦光照充足,地下浇灌系统均匀密布,排水设施完善属世界第二位。博莱德克博物馆相较于m国的其他博物馆,其面积不够大,历史不够悠久,所呈放的文物小众繁杂。当然,这些都只是表象,博莱德克博物馆若只是表面上如此简单的话,组织也不会想尽一切办法让乙兮入职进去了。 今天是叙敦的大日子,是叙敦花海王国10周年的庆典,来自世界各地的旅人早已遍布在叙敦的每一条街市,如街邻一般的相互招呼着向前行进。庆典的开幕式将在城中心的索托广场拉开! 乙兮背着人群向着相反的方向——博莱德克博物馆行去,她向往日一般,不急不缓的走着,目光温柔恬静,和每一个照面的街友或旅人抱以善良的笑意,她像一个地道的叙敦人说着英语为问路的旅客指引着方向;她走过报刊亭对主人老勃肯先生打过招呼接过报纸,对从身边行过的快递员贾斯汀先生点头致意……一切如常,她走进博物馆,与克里昂夫人交接完毕后,整个博物馆便只剩下她一个人。 这个城市的人都已聚在索托广场,那里热闹繁华,而博莱德克却安静着,它本身收藏就不算得丰富,往日里参览者没有几个,如今更是无人问津。 这个机会,乙兮他们等了三年。自从知道博莱德克可能秘密保存着一些19世纪末战争时期的密案,组织就在八年前将乙兮派往这里。乙兮自己用了三年时间落实这个可能,用两年时间把博莱德克里里外外所有结构所有布置掌握于心。 博莱德克博物馆里有一条长长的过道,过道两边壁墙上有当地着名画家的墨宝。乙兮自己也一度以为那就是条人文走道,直到她发现了画中蹊跷。那两道墙可以用某种特殊的方法打开,墙壁中空,里边是一格一格的展格。展格里放着的,是战争时期的罪恶写真。关于某粹对犹某人的灭族行为,关于某些国家的被践踏,关于zg关于“石头城”里那次空前绝后、震惊中外、毫无人性的悲惨事件……这是两面包藏历史血迹包藏罪恶的墙,它所包藏的史记对于m国对于其他无恙的国家来说,无非是战争历史上泯灭人性的一笔,展示出来对人性打击太大;可对于受害国来说,那里边是斑驳血迹残破肢体,那里边有国人同胞的不堪和屈辱,那里边封藏着数百万生命的哀嚎。 乙兮要做的,是把这些资料以电子形式拷贝传回祖国,它们将在那次悲惨事件100周年的纪念日里向世界展示战争的残忍和人性的黑暗,它们是让施难国施难民族认罪的不二之证。 这一刻,等得太久了! 被尘封的受难者的呐喊已等得太久了! 第二章 身故 叙敦花海王国10周年注定是一场非凡的盛典。开幕式当天,数千万人不仅见证了叙敦花材之繁多花艺之精湛,更是亲眼目睹了博莱德克博物馆气体泄露的惊魂事件。而这一切,乙兮都不再关心,随着呼吸的渐渐微弱,她恍恍惚惚有看到许沅温婉的笑,用和她一样的眉眼。 叙墩在地形、国际发展格局上都不是什么的险要存在,只是对于m国的花材供给尤为重要,连带着其他国家的旅人也偏爱到叙敦打卡。 《花海里的暗戟》《博莱德克博物馆事件》《以身作盾坚护文献》……铺天盖地的声音和画面聚焦博莱德克,所有媒体所有平台皆是对博莱德克事件的报道。 各种报道的说辞全不相同,对事件的探索也没有真正的深入,事实真相大家都能揣测出几分,但也都心照不宣的不往赤裸不堪的泥泞里搅拌、编辑。对于乙兮和她背后的组织来说,拿到密案就足矣。 “…携气体非法进入叙敦,意图趁庆典期间流动人口复杂裹挟馆藏文物,企图制造混乱破坏博莱德克破坏庆典展开,打破现有格局,扰乱稳定………” “博莱德克博物馆工作人员乙兮为了制止事态扩大,在正面冲突的过程中严重受伤,为了将气体隔绝在博物馆不致外泄,乙兮最终不惜放弃自己的生命关闭博物馆所有通道,将自己与气体一同封锁……” “m国维稳部队一路追踪,在叙敦机场与造事逃逸者正面交火,五名逃逸者,四名被当场击毙,另有一名腹部挂伤,趁乱逃离,现正被全面追捕。 “双方外交部交涉交涉,重伤的乙兮将由祖国接回接手治疗。” 国内史料研究所,空气如同凝滞般的沉闷,只有电视机里新闻报道的声音突兀的起伏;另一边电脑上画面流动,无声的滚动着19世纪末战时种种恶行,它以纪实文案、现场照片、记者解说、录影放映等的形式,记述了战争的残忍和人性的低劣。 这是一幕血泪悲史的写真! “我们做的准备还是不够,调查得不彻底,此次行动到底是冒进了。” “我们怎么也不会想到他们竟丧心病狂的在博物馆设置暗格,在暗格之中蓄积有害气体!什么造事分子入侵?当真是推脱的一干二净。怎么不让气体泄露出来……” “胡闹!我们该庆幸他们把气体的量精准的控制在了博物馆范围内,否则,一旦乙兮没能将气体阻断隔绝,莫说此次在叙敦的所有人,纵是叙敦周边各洲,只怕都将受创成为人间地狱。以当下的军事武器军事配备,某些大国一旦借故寻衅滋事介入其中,必将掀起一场空前的破坏性战争。” “只是……年纪轻轻的,可惜了乙兮那个孩子!” 所有研究员都不再说话,研究所里是长久的静默。 …… “对不起,没有办法!该气体就不可控,更何况,乙兮同志内伤太重,器官皆已衰竭,最迟不过今夜,所有生命体征必将消失。”说话的是已退休多年赋闲在家的医科大学着名教授吴老先生。 “辛苦了!”作为乙兮的直属上司,高瞳并不是没有做好组员甚至自己在任务执行中牺牲的准备,只是他万万想不到,乙兮会在这次行动中丧命。 ‘石破天惊’是这次行动的代号,行动目的是找出被秘藏在m国的某密案,直接参与的特务人员仅情报a组组长高瞳与身份空白的组员乙兮,所以请史料研究所作为行动发起单位提供行动方向行动指导,由高瞳向国家情报局备案,若行动过程中出现问题则请国家情报局统一安排解决支援。八年时间,他们不仅查探出了他们苦觅的密案,更有其它种族人民被奴役虐待的一切极尽灭绝人性的第一手文献史料。他们在悲痛震惊之余,把计划一次次调整一次次完善,最终定下了行动时间。只要乙兮将密案内容传回国内,所有更真实更有说服力的资料都会在今年12月13这个悲痛的公祭日,也即悲惨事件发生的第100周年公告于世。 一则它古时候曾名‘石头城’,密案所录即发生在石头城的每条大街小巷每一寸土地;二则这些密案里的内容确实是太过残忍,一旦揭露,如同往平静的水里投掷巨石,必会引起全人类震惊,所以,该次行动代号‘石破天惊’。 乙兮是整个行动的终端执行者,是整个行动可以顺利完成的关键。如果说整个行动是个巨大的球体,那么乙兮,她就是撬动这个球体的支点。 “任务完成,我很高兴。”乙兮知道自己时间不多了,她眼睛受损,内脏衰竭。喉咙已坏,发不出声音,她只能借助手指简单的击打传递她想要表达的内容。 “为什么不取消行动?信息输入到三分之一的时候气体开始泄露,当时为什么不取消行动撤退?这次失败也就失败了,我们以后还有很多的机会,我们还可以从新制定计划重新行动……”高瞳不明白,在情况骤变的恶劣条件下,乙兮为何不立即终止行动。所有的行动在执行之前他们都已计划好情况有变后的应急预案,若情况严重则终止行动,保证执行人员安全,保证执行事件不致外泄。当时的条件,乙兮完全可以全身而退的。 “一、气体泄露便将行动暴露了,一旦终止,密案必被转移,以后恐没有机会再找出藏地;二、我无法估算气体的储量,我不能放任气体外泄,那样严重的后果,局势会无法控制。”是回光返照吧?乙兮想着,所以她僵硬的手指竟柔软了许多。 “那囚在密案里的冤鬼,那锁在密案里的亡魂,他们正在咆哮,欲要跳出禁锢,将自己曝晒于阳光之下……” 一切归于平静。 乙兮灰蒙蒙的眼睛看着自己所有的生命体征消失,看着组长将白布盖上她的头脸,看着她被推出病房往太平间走去。 乙兮一片茫然,她知道自己已经死了,遗体已经冷藏在太平间,可现在,她就站在病房里,不,不是站,她没有了躯体,她只是恍恍惚惚的荡着,有意识却没有实体的荡着,不知道现在的自己是什么样的存在,更不知道要往哪里游荡。 一刻钟后,乙兮终于明白,自己是什么。她是一缕魂,一缕新魂…… “往来处来,往去处去”仿佛自她魂魄深处传来的声音,一遍一遍的撞击着她的灵魂想要冲体而出。 往来处来,往去处去…… 第三章 共体 黑暗,漫无边际的黑暗,如同一个无底洞里一双黑色的手将乙兮的灵魂往下拽。 所以,现在是怎样?是要下地狱吗?乙兮不受控制的往下坠,明明没有身体,感觉却格外灵敏。 乙兮自认为不是恶人,纵然在行动中刻意将身份做了部分隐瞒和修饰,但她从未伤人。即使是这次行动,行动的初衷和目的也只是为亡者讨个公道,让施难国直面和无法否认自己民族在历史发展中做过的恶行。即使是行动最后面临危险面临死亡,她也没有一丝犹豫,她毅然的以身喂毒,将不可控的mic与外界隔绝。 她这样的人,虽然没有亲人没有挂碍,可是,她也不想死啊!国家培育了她那么多年,她还没来得及好好发挥自己的能力、没来得及报效祖国,没来得及踏遍祖国的天南地北东海西漠,没来得及绽放属于自己的人生……一切却已经结束。 可是现在是要怎样?是要将她堕入无边地狱之中吗?乙兮自嘲不已。 “嗡……”刺耳的声音久久回震,灵魂如同跌入火坑,炽热的火焰自四周袭裹而来,在灵魂将要被灼灭的时候,一股冷风吹过,柔柔的拂进灵魂深处。须臾之间,冷风温度速降,周遭寒冰四起,牢牢的将灵魂禁锢在冰冻之中,在灵魂将要被凝毁的时候,一股暖风吹过,轻轻的拂进灵魂深处。然而眨眼之间,暖风温度骤升,炽热的火焰再次自四周袭裹而来…...如是反复…… 是入了地狱无疑了!周遭温度平衡下来后,乙兮终于得了宁静。这宁静里,她茫茫然睁开了眼。 四周漆黑,只有东南角上方留了小小的窗子。严格来说,那并不是什么窗子,那只是一个为了让这个空间气流交换的换气口。这个换气口开的地方完全不符合人类居住的条件,它在整个屋子的东南角的天花板上,天晴漏光下雨漏雨。 这里是...…许沅呆着的地方?可自己已经死了,又是如何有梦如何入梦?还是说,这是许沅的梦,自己是她梦里的对象?是自己入了许沅的梦?乙兮暗自揣测。似乎是梦境的原因,乙兮本已受损的感官系统全部恢复到以前,甚至...她略带近视的眼睛也格外好用,是她从未体验过得清明。 “嘭...哗...”老旧的木门被人从外边略带着急的撞开,门角扫过一地的水哗哗作响。 乙兮这才看见满室的雨水,上边浮着青黄参半的树叶,叶片如同被野猫撕扯过的棉絮,叶片发烂碎裂,只有主脉仍支棱着。因为被外力搅动,满屋子滞在墙角滞在许沅身边的树叶随流波伏动,一室恶臭。 “小姐...”来人愕然,没有想到开门是这番光景。不及诧异,双泪如断线的珍珠自眼眶翻涌而出。 许沅斜歪着头,目光呆滞的看向来人。 ——后颈部转动压迫着呼吸道,面部稍倾眼睛由下而上斜吊,姿势诡异呼吸艰难。乙兮因为这个动作而心生冰凉,她意识到她就在许沅体内,她因为许沅动作而动作,感知着许沅的一切,独立却又受制于许沅。独立的是她的思想她的意志,受制的是她和许沅共享的许沅身体。现在,许沅是许沅,而乙兮既是乙兮又是许沅。 “呃,呃!”不过眨眼之间,许沅已认出来人,她焦急的低促着,迫切的声音自喉头如临险的野兽沉重而无奈。 “我不走。我今日来了,要么带小姐离开,要么带小姐一起死,我不要小姐这样活着。” “呃,呃!”走,走的远远的。她不要谁来救她。这是什么地方?这是她许沅的牢狱,是用来羞辱她折磨她的地方。这个白若是母亲留在她身边的人,也应是最衷心最真诚待她的人,她许沅被旁人挑唆离间疏远白若,将白若潦草打发了去守扫祠堂,后来便鲜少有交集。幸而有这份冷落,所以这孩子现在还能活着!可是,她不该来也不能来,这个人间炼狱,旁人怎能说进就进说出就出,无非是申氏交代了下来,任何想要救她许沅的人,大可开了门让她进来,反正来了,也就别想出去了。 好疼!乙兮与许沅共用一体,所以,许沅心疼她也心疼,许沅悲戚她也悲戚,许沅绝望她也绝望。白若,也是必死无疑了。 “呵呵,姐姐福厚,现今这般境遇,还有人心心念念着要救姐姐出去。这般福气,当真让人生气呢!”申毓芝不声不响的走进来,面容带笑,说出的话却是咬牙切齿恨恨难忍。 “呃,呃呃呃!”许沅啊许沅,不能再让人为你丧生了,求她,求申氏,她一向自卑,你求她,没有尊严没有人格的求她,满足她的虚荣满足她的自大,让她放过白若这丫头吧。 “姐姐是在求我放过这个孩子吗?呵,哈哈,哈哈哈。姐姐真是烧糊涂了。你现在,有什么资格求我?你以为你是个什么东西。你莫不是以为你还是当日许府里那个高高在上尊贵的许大小姐?真真儿是可笑!”申毓芝欣喜接受许沅的卑求,却又瞧不上她的无能和妥协,申毓芝要的是骄傲的许沅在她手里不妥协又无能为力而带来的快感,并不是要她这般低贱哀求的模样。 “小姐何须求她!”白若柔身跪在许沅面前,以指细心的为许沅梳理她脏乱成团的头发,她认真而神圣的看着许沅“许氏阿沅是何等高贵的存在,父亲做相兄长为将,许氏门生遍布朝野遍布疆场。小姐是许氏千金,相爷之女,申氏这等随侍陪房生出来的庶女,给我们小姐提鞋都不配。” 许氏千金,相爷之女!真个儿讽刺得紧。许沅安静的任由白若为她理发整衣,揩手拭面,目光渐转柔和。 白若这番言语行为,全不顾忌申氏,她一直微仰着头为许沅打理,两眼熠熠生辉;许沅内心激动而释然,双目也非往日死气无光,她虽是低垂着头,可此时的目光婉转而明亮。乙兮脑海里有什么东西倏忽而过,很紧要,却恁抓不着。 “小姐莫怕,白若陪着小姐。白若没照顾好小姐,会亲自去向夫人赔罪的。” 乙兮眼睁睁看着白若附在许沅耳边,生生听着这决绝话语,适才脑海里闪过的念头明朗起来。 “我们小姐是天上明月人间碧玉,怎能在这浊世任尔等糟践。”白若浅笑回眸,目光扫过申氏及申氏爪牙。 不好!乙兮与申氏同时暗道。 “抓住她”申氏忙不慌向下属命道。 可是来不及了,白若说完话后便自腰间取刃向许沅心脏刺去。不等旁人动手,随即拔刃而出捅向自己。 真是疼呢,血液滚烫的自身体里流出来把刺骨的寒冷灌进体内。乙兮明白过来,白若是来结果他们主仆二人的生命的。 “把这贱人杀死,杀死!”申毓芝拽着白若的头发怒道。“叫大夫来,许沅不能就这么死了,我还没玩够呢,凭什么让她这么舒服的死去!” 许沅生死不明,乙兮便再次沉入无边黑暗…… 第四章 铸魄 清风徐徐,夜色如昼,浅浪将月光揉散,银色的碎屑浮满湖面。 乙兮与许沅在湖水上飘飘然相对而立,静默许久谁都没有发声,直到月光从当空西落下去。 “你不该来的,我要走了!我走了你就是这具身体的主宰,申氏不会善待于你!”没有舌头不能言语也无妨,许沅可与乙兮灵魂对话。 “要走了吗?我与你本是一体,你若走了我自然也就走了,我又何须忧虑什么申氏。”乙兮没觉得许沅死了她还能活下去。 “不是的,以前你不是我,我也不是你。如今我走了,你就是我,你就是许沅!”思吟了片刻,许沅接着道“也有可能……我是今生的你,你是来世的我,你与我,本身就不该分彼此,我就是你,你就是我。” “所以,我入了你的梦,你入了我的梦,终归说来,不过是交织走了个轮回”乙兮突然就笑了,天下怪事之多,她从来不否认,到不成想,她自己此番际遇竟这般奇幻。 “我要去找娘亲找爹爹,还有姨娘和兄长,你说,我还能找到他们吗?” “不能的吧!我是犯了错的人,死了是要入阿鼻地狱的。他们,不是地狱里的恶鬼,是转生道上的善人。” “许沅这一辈子,竟是生生把自己活得不伦不类无亲无随……我就这样丢下惭愧丢下余罪走了,你该怎么办呢?怎么让你来承受这份剜心的愧疚!” “真是共体呢,弄得我心里也好生难受。”乙兮鼻头泛酸“走吧,那丫头以命作赌,定是不愿看你再苟活受罪。也许……你走了,我也就走了!” “是啊,你本不该存在,只因我尚有一息,所以你越厉而来。我走了,你当然也就走了。”许沅边说边溶入月影,浅浅淡淡的弥散于无边天地。 乙兮觉得周身仿若被火车碾压过似得,疼痛到无力。耳边不时响起来往的脚步声和嘀嘀咕咕的说话声,但更多的时候,只有一片寂静。 像是睡了一个世纪,乙兮终于在世纪之末迷迷瞪瞪的张开了双眼。“呃”,水,她需要水。 旁边有人端了水过来,连扶带拽的喂予乙兮。 乙兮喝水的同时,她身边的人半眼都不曾看她,只是向着屋子里另一人喝到:“呆愣着做甚,还不去告诉主子,许氏醒来了。” “是,辛妍姐姐。”那人不敢耽搁,折腰作礼后反身开门离去。 乙兮喝够了水,被申奴辛妍推回来,头重重的磕在木枕的棱上,一时间,胸口疼头疼眼睛还直冒星星。乙兮被这些切实的疼痛砸了个猝不及防,迷糊的脑子瞬间清醒。许氏?许沅?对了,许沅和白若双双受创……莫不是…… 乙兮不再往下深想,只是试探性的张嘴说话:“呃!”声音一出乙兮自己便生生哽住了。好吧,就这样了,许沅真是把乙兮自己给丢下了。“许沅,你个天杀的!” “嚷嚷什么?想死呢?没那么容易!”辛妍听得许沅呃呃叫喊,回头不屑的一瞥嗤道。 果真是这样了吗?她乙兮入了许沅的身体,之前两魂互存到也不曾相扰相夺,而今许沅身死魂散,她却真正的留在了这具半残的躯壳里,一觉醒来成了许沅。 看着萎缩的手脚,感受着浑身无力,乙兮仿佛明白了许沅为何期待生命的终结。 乙兮还在思索的时候,申氏款款行来。 “许沅,你到是想死,可怎么不提前告诉我呢,我没让你死...”申毓芝放低了声音,用手掐住许沅的脖子,待得许沅呼吸困难时又即刻松了开来,咬着牙接着说到“我没让你死,你就不能死!” 变态!乙兮不知道是什么让申氏如此憎恨许沅,甚至恨得不让她结果生命,恨得不让许沅以死解脱。 “你死不了,白若呢?”申氏像是想到了开心的事,嘴角带笑难得平心静气的对着许沅说话。 白若?白若也没死!乙兮心里明白,申氏既是故意这般说话,便是白若也未死,而且,现下的境况只怕比许沅更加恶劣艰难。 申氏也没想要许沅能说什么话或回答她什么,所以仍是平心静气的续道“她呀,如今可顾不得来救你出火海了,她自己都在油锅里呢。她说我母亲是随侍陪房?呵,我母亲虽是个随侍陪房的,但却干净自洁,而且现在是良妃之母,尊贵荣宠,谁人敢轻辱了她!” 乙兮听得自己心里咯噔一声,一阵无由的寒意浸上后背。 “你也想知道她在哪儿对吧?”申氏一派小孩恶作剧的模样,笑嘻嘻的继续说到“她在螺市街街尾的红逍院里呢,那里啊,说是个好地方,是男人的逍遥地女人的欢乐谷。”申氏越说声音越是放得低浅,却都恰到好处的让许沅能够听明。 乙兮的身体本尊许沅不可能知道红逍院这种地方,但是乙兮却从申氏的言辞神色中明了,白若进了人间地狱!那个丫头,单纯自爱得紧,就算无能为力也要拼死帮许沅离开这个任人欺辱糟践的世界,可如今,在那样腌臜的地方,她将生不如死,低贱如蝼蚁。 许沅啊许沅,你怎么就不死呢?明明是许沅的世界,乙兮却心绞难忍。 “许沅啊,你怎么命就那么好?到了如今,皇上竟还念着你呢?他逼死你父亲,设计你兄长,打击亲许一派,可他竟还念着你!他无法落了身份去栖梧宫椒房殿,却竟然期着你去崇明殿求他。真是可笑,你一个连父兄都保不了救不了的废物,他却指望着你在意亲许派的那些人,好去见他求他依仗他。这天下人都道你许沅直率纯良,为亲母不平敢于同父亲兄长姨娘对峙。呵,不过是命好罢了,许氏独女,纵你有千般不是,你父兄待你总是宽宥亲厚的。” “你以为对当年猎宫相救的事情念念不忘的只有你吗?不呢,皇上也记挂着呢。当年他从寒潭救你脱险,先皇欲借机一并治亓王护卫管理不当之罪,你却在风热病痛下告诉先皇是你自己不小心跌落寒潭,与旁人无关,他便以为你与别家姑娘小姐不同,正直、善良、温婉,笑话!哪有人不明先皇心思?世人便又道你单纯忠直。说到底,还不是因为有许氏在你身后为障作保,否则,你许沅蠢笨无知,先皇怎会计算落空的当场还强赞你‘年纪虽小已有乃父风范’?因为你蠢,你在他心底到还是当年单纯的模样” 乙兮不明白申氏为何今日会与她说这些许沅的前尘往事,这些事,一桩桩一件件,乙兮都清清楚楚的知道,她早在行动之前的一个月,已梦见了许沅未死之前的整个人生…… 第五章 融魂 天明天暗,昼夜更替,许沅、或者说乙兮,已经一周没有见过申氏了。申氏想要许沅活着,痛苦的活着,一日三餐自有人送来喂食。 四肢萎缩,浑身无力,确实是想死都难。乙兮艰难的转动头部,无奈的打量自己这一具残躯。 申氏命人送的饭菜里有大量的软筋散,久而久之,许沅的各生理机能逐渐下降,四肢因终日不动也趋于僵硬。 乙兮耳聋眼瞎,许沅嘴哑身瘫,总的来说,这两个两世之人,下场竟皆是悲凉。 “姐姐,你的好日子到了!” 正在乙兮暗自思索的时候,申氏带着数人开门而来。 外边的阳光落在门口一众人影身上,除了申氏的声音突出,乙兮看不明来的还有何人,只是这许多人随申氏而来,应是申氏爪牙。乙兮在许沅的记忆里反复翻找,并没有任何信息与此相关。 “不知是不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这几日皇上总是梦见许相,许相追着皇上问:为何如此待我沅儿?为何如此待我沅儿?”申氏睨一眼许沅的反应,见她并无所动,遂也失去了兴致,收了脸上戏谑的笑意,面无表情的对身后的人吩咐“送回栖梧宫,好生看着,临到头,别皇上没去旁人到先去了”。说罢回头朝许沅瞥了一眼。 怪哉!就一眼,许沅的身体莫名的僵了一下。乙兮任由来人将她捆捆揉揉,她无力挣扎也懒得挣扎。申氏悄然将她移除栖梧宫椒房殿应是费了不少周折,如今又要悄无声息的将她送回去,这其中,又藏着怎样的心思?乙兮猜不透,遂也就不猜了。 两日后,椒房殿入了第一波人。躺在栖梧宫的乙兮看见了许沅这一生所爱一生所痛,明白了申氏当日那句“别皇上没去旁人到先去了”。旁人的嘴申氏是管不住的,所以只好一直暗自下功夫替许沅谢绝了所有来访的客人。 这天下,除了申氏一族,无人知晓许沅的情况,所有人都以为就是明面上的这样,纵是与父兄再不和,许贵妃还是因父兄之死与皇帝生了嫌隙,闹了隔阂,被皇帝下旨软禁在椒房殿。 连皇上朝铭宸一度也如是以为,直至太皇太后薨逝,椒房殿上下竟不曾入灵堂跪孝,朝铭宸才始觉有异。许沅也许对他真的寒心,可是太皇太后待她如嫡亲孙女般的疼爱,依许沅的脾性,怎会不为太祖母守灵?太皇太后移灵入岐山三个月,许氏仍不闻不问,加之连夜梦见许相所问,朝铭宸这番才落驾椒房殿。 栖梧宫一切如常,只是宫殿内外都安静得紧,皇上连同申妃已至内殿,方看见三三两两的厮婢这里一群那里一伙的戏耍。 申妃看不下去,轻咳了一声。 “吵什么?这里是什么地方不知道?”一个小太监不耐烦的回头嚷嚷道。 “吾皇万岁!万岁饶命!”待看得那一袭明黄色的龙袍,喊话的小太监立时瘫跌在地上哀声求饶。 “吾皇万岁!万岁饶命!”一时间,落跪声,扑地声,叩头声,问安声,求饶声一叠儿的在栖梧宫响起。 “皇上息怒,别因为这些个奴才生气伤了身子。”申妃见得朝铭宸脸色带怒,忙一边柔声劝慰一边以手在朝铭宸背上轻抚顺气。 “许贵妃呢?让她出来见朕。”朝铭宸压下心底一闪而过的杀气命道。 地上一片瑟缩,竟无人说话也无人起身,只愈发的将身子贴近地面。 “皇上稍等,臣妾这就去喊姐姐。”申氏说罢疾步向椒房殿走去。 朝铭宸肃立在椒房殿正殿门前,环视整个殿宇,只觉得沉寂了无生气,这沉寂并非是无人言语无人喧哗,而是气氛,整个椒房殿的气氛是凝滞不动的。 大昱后宫有三宫六殿十二堂二十四楼三十六苑,斋、阁、轩、馆若干,朝铭宸登基主政虽然已有两年,可他为了掣肘朝前各大家族各方势力稳定朝局,至今未立中宫皇后和皇贵妃,只封了原配许氏为贵妃之一,主掌后宫。贵妃之位尚有一席无主。四妃各有所归,九嫔虚席以待…… “姐姐,皇上来看姐姐了。”申毓芝独自走进椒房殿正寝,居高临下的看着许沅。“姐姐怎地不起身迎接圣驾?不怕圣上怪罪责罚吗?”说着说着自己就乐了“你说圣上看见你这个样子会如何作想?自你被软禁后,圣上就新封了贤妃主栖梧宫,如今你椒房殿这般萧索……” 乙兮平静的听申氏说道,她明白申氏这是要动那位贤妃了。另外,许沅如今这幅鬼样,怎能不让朝铭宸看看?申氏这个一石二鸟之计倒是筹谋得好! 许家门生太多了,不由得他朝铭宸不忌惮... 朝铭宸想着往事之时,申氏步履匆匆跌跌撞撞出来,在朝铭宸一箭之遥时双膝下跪。 “皇上,求皇上为姐姐请御医医诊!” “这是作甚?起来说话!”朝铭宸快步上前扶起申氏,只见她泪水满面目光悲怆。 “姐姐,姐姐躺在床上动不得了!”话语哽咽双肩耸动,申氏悲不自禁的以手掩面失声痛哭。 “来人,请御医!”朝铭宸不待下侍回应,丢下申氏疾步向椒房殿行去。 “沅儿...” 乙兮差点被这声试探性的呼喊夺了呼吸。是他,是他!乙兮感到灵魂深处涌起一阵颤抖。这声音太熟悉了,他哄过许沅骗过许沅,他是她一生的挚爱也是她无法原谅无法面对的仇人。 许沅不会想要朝铭宸看见她这个样子!乙兮艰难的将头别向内侧,不让来人看清她的容颜。 “沅儿,你还在恼朕吗?”七年夫妻,许沅为了他牺牲了许多,奉献了许多,即使无人敢说,但朝铭宸自己不得不承认,没有许沅背后许氏的支持,他今日未必能坐拥这天下。他对她,曾经也是真心疼爱过的。 “皇上...”圣上有令,御医来的很快。 “不用行礼!为贵妃诊脉!”不等太医下跪,朝铭宸直接吩咐。 “如何?”见太医神色忐忑,朝铭宸心里莫名的一阵慌乱。 “禀圣上,贵妃娘娘四肢僵化,只怕、只怕以后再难自如行动”太医斟酌着用词,怕一个不小心惹了头上那位。 “僵化?好好的人为何会变得如此?依你所说,贵妃今后便只能瘫痪在床?”他只是将许沅软禁在她的殿里,当时她还是好好的。他想,只要许沅认个错服个软,他们之间就还能回去,毕竟许沅,是真切的深爱着他。可是如今,好好的人怎么就瘫痪在床? “臣研毒不精,圣上不妨请药毒先生为娘娘细细看来!”太医自知医术有限不敢托大,忙将这烫手之事推脱出去。 “贵妃就不想告诉朕是何人毒害了你?”药毒先生脾性怪异,岂是说请便能请来的。 “回皇上,娘娘...娘娘舌根已断,无法言语。”太医说完,只觉得皇上的目光如刀似剑的钉在他的身上,令他无法动弹分毫。 “来人,请药毒先生过来。告诉他,请他诊治的是前相之女许沅!其他人,”朝铭宸扫了一眼跪在地上的太医道“都退下去吧?” 众人听得皇上放口,忙依次退出椒房殿,只有申氏不着痕迹的守在朝铭宸身后。 “良妃怎么看?”过了片刻,朝铭宸也不管许沅乐不乐意,拂衣坐在她的床头。 “皇上恕罪,臣妾妇道人家,见识浅陋,不敢多言。”申氏向来乖觉有分寸,她这个良妃自也不是平白来的,言语行为,她都把握得甚好。 “现在并无闲人,无须忌讳,你且说说。”朝铭宸心里自有眉目,但他仍想问问申氏。 “臣妾目光短浅,如若看得不透彻,还望皇上恕罪。” 申毓芝走到床边,自然的随坐在床沿继续说到:“皇上为了让姐姐好生休养身子,特意加封了贤嫔姐姐为贤妃代管栖梧宫。贤妃姐姐与贵妃姐姐以前便是相识相好的,照理说来应该会比旁人更尽心更贴心的看顾贵妃姐姐才是。只是人心难测,贵妃姐姐待贤妃姐姐倒是真好,可贤妃姐姐,只怕并不这样想。” “哼,贤妃?若非她照顾沅儿多年,她表兄也为边疆安定立有汗马功劳,她一个逆臣之女有什么资格入主朕的后宫!赐她一个贤妃,不过是要她照看着沅儿,她当真以为她是个什么东西!”朝铭宸到没想过楚氏竟妄悖如此。 “皇上莫急,待药毒先生为姐姐看过再作定夺”申毓芝说罢顺手将许沅身上的被子往上提了提。 贤妃?逆臣之女?与许沅相识相好?会是何人呢? 乙兮知道一切不过是申氏的谋划,可她还是不由好奇他们说的贤妃是谁,许沅的生活里,这个人也曾插足其中,那么此人到底是谁…… 第六章 往事如烟 去过椒房殿后,朝铭宸回到崇明殿就连下三道圣旨。一道是晋许贵妃为皇贵妃,一道是将贤妃斥为才人,最后一道令德妃暂代皇后之职掌管后宫。 朝前官员只知这三份旨意却不明前因后果,更不知朝铭宸在椒房殿还下了道口谕,饬杀了椒房殿所有厮婢,命德妃重肃后宫整顿上下。 如今在许沅身边伺候的是朝铭宸的贴身丫鬟采薇,他不放心旁人,只指了采薇和原宸王府里的人入椒房殿。 “娘娘,今儿个天气好,奴婢陪娘娘出去晒晒可好?” 采薇见许沅点了点头,忙吩咐下边的人推来软椅,几番动作才将许沅抱上软椅抬出寝门。 往后余生,都要这样过了吗?乙兮望着天上南飞的秋燕,心里如平静的水面落了石子,轻轻浅浅的浮起一阵波纹。 那日派出的人并没有找到药毒先生。乙兮知晓,莫说她的身体已经如此无可挽救,就算能救治分毫,那位高人也未必会施手相救!药毒先生的大名许沅也是听过的,那位先生脾性怪异,救人全凭心情喜好,像许沅这样执迷之人,纵是许相之女又如何,在那位先生眼里,只怕还不如田间辛勤劳作的山野村妇。 想是朝铭宸的那三道旨意并未惠及良妃,申氏已许久不曾来看视许沅,乙兮倒也乐得安静。 暮色渐渐笼了下来,最后一帘晚霞也熔入远方层叠的山峦,栖梧宫各殿明起了灯火。 椒房殿里,采薇和釆芓摆上碗筷菜食,等着朝铭宸的轿辇。 乙兮闭着双眼,懒懒的想着古代女性的平均寿命,她在推算这样到死不活的日子,她还需要捱多久。 朝铭宸每天晚上都会前来与许沅共食,乙兮动弹不得言语不得,只好小吃几口,但她食不知味,人也越来越消瘦。 今夜戌时已过亥时已至,朝铭宸尚未过来,乙兮想,应是被别的事绊住了,这位皇上既然要表现得与她伉俪情深,艰难共守,不至于一个月还差两天都坚持不下来。 “娘娘,西旻国将派使者前来与我大昱商谈议和一事,现在皇上正与百官相商细则,这几日恐不能与娘娘同进晚宴,特命奴才前来禀报。” 朝铭宸倒是有心,这打发过来的并非别人,而是他的贴身太监陈海,这陈海是先皇的近侍太监总管陈峰的干儿子,也不知他是何时将陈海笼络为用的,自他登基后这陈海便在他身边出入了。 “二位姑娘快些伺候娘娘用膳吧!咱家告退。”陈海道清情况不作停留,折身出了椒房殿。 乙兮心想,没了许昀潇的西防阵营,朝铭宸还能与西旻抗衡这么久逼得西旻主动求和,抛开他与许氏的恩怨纠葛来说,他确实是个定国安天下的好君王。 亥时一刻,椒房殿方撤罢饭食,申氏难得的前来问好跪安。 “姐姐这是才吃过晚饭吧?可巧了,我那里今晚让小厨房熬了酸梅汤,凉了正好消食解荤。”申氏回头盈盈笑语的对身后一干奴婢说到:“你们一起去取些过来,我这里和皇贵妃说点体己话!” 呵,这个申氏,又要弄什么幺蛾子?许沅侧头看向采薇釆芓,那两个丫头整日在这椒房殿守着她,现在听到可以出去,双眼都切切的看着许沅。乙兮微点了点头,算是允了。她很是好奇,申氏将所有人支走是要做些什么。 待得脚步声渐远,申氏才回头来认真的打量许沅,她的眼神里浸着鄙夷浸着不甘。 “许沅啊许沅,我竟没料到圣上还是如此看重你。你已经不过一个废人而已,他为什么还要晋你的位份?你跟了他七年,我又何尝不是?你看看你自己现在的样子,真是恶心人!”申氏说着气愤的站了起来。随后阴恻恻的一笑,理了理衣摆款款的走出许沅的寝门。 不会就这么简单,申氏既然恨透了许沅,又借机支开了众人,应有后招才对。乙兮目光紧盯着寝门,片刻时间,申氏端着水盆子进了房门,对着许沅笑着说:“姐姐既然乏了,我就服侍姐姐梳洗歇息吧。”她的声音刻意放大了许多,像是说与谁人听一样。可是整个椒房殿里并无别人,采薇釆芓早安排别的奴婢休息了,只她二人陪着许沅,如今连她们都被支走了,申氏又何须如此。 申毓芝放下盆子面巾,反身关了房门走向许沅。 “许沅,你该好好看看你自己现在这幅尊容。”申氏说完一手拎着许沅的衣领,一手抓着许沅的头发硬生生将许沅拽在水盆子上。 “你看看,你看看自己,你这样活着有什么意思?”申氏恼怒极了,身上的力气便如用不完似的,她牢牢的制住许沅。 乙兮觉得头皮都被扯炸开了,不用看她都知道自己现在的模样,她只盼着申氏失了理智,一次性的结果了许沅才好。 “白若那贱货,她自诩是你许沅的人,自诩高洁,到了红逍院还拼死以保洁身。哼,她越是如此我越要她不得安宁,纵是死了我也要别人夺了她的清白之身!你不知道吧,这世上,只要你有权有钱,别说是j尸,比j尸更肮脏下贱的事都有人为你做!” 乙兮的余光看着四壁如龙起舞的火势,心里涌起从未有过的欢喜和希翼。也罢,白若死了也好,身死魂灭总好过没有尊严的活受罪。 “许沅,只要你死了,圣上就会看到我的好了,他会明白这世上只有我与他才是佳偶良配……” 申毓芝话未说完,就看见满屋的火焰滚滚流动。她再也顾不得许沅,手一松将许沅放开跌落在地。 “本宫还没出去!来人!来人!救命!救命!”申毓芝欲趟火而出,可火种已引燃了所有物质,且有夜晚的风势加助,须臾之间,整个椒房殿都吞噬在了烈焰之中。 滚滚浓烟中,乙兮看见许沅的一生在火焰间跳跃。 平昌二十二年,许沅之母病逝,许沅十二岁。 平昌二十三年上,许沅之父许郅携后夫人覃湘雅及长子许昀潇入府,许沅与父争吵,漫待后母长兄。 平昌二十三年下,许沅与许氏等大家族随皇辇到长隆大草原秋猎,落行宫寒潭被七皇子朝铭宸相救,芳心暗许。 平昌二十四年,平淡顺遂,覃氏躲着她,许昀潇却接近她护着她。同年南方大雨连月涝害严重,越国煽动无知百姓兴乱造反,许昀潇在平反的途中遭遇山体坍塌,失去右臂。 平昌二十五年,许昀潇正式入行伍行军打仗,覃湘雅小产。 平昌二十六年,许沅已及笄,如愿婚配宸王朝铭宸。 平昌二十七年,许沅嫁入宸王府,做了王府主母。 平昌二十八——三十一年,诸王相斗加剧,觊觎东宫储位。 平昌三十二年,储位之争尘埃落定,宸王入主东宫。 平昌三十三年,平昌大帝驾崩,太子朝铭宸登基继位,定年号“嘉裕”,许父病逝。 嘉裕二年,许昀潇受万箭之刑,不得善终。许沅被禁足椒房殿,申氏借机移山易海,致其舌断身瘫。 嘉裕三年上,太皇太后薨逝,乙兮、许沅互梦。 嘉裕三年下,乙兮、许沅相继死亡,乙兮之魂融入许沅之体,最后葬身火海。 弹指一挥间,数十年倏忽不见,往事历历皆随烟火飘散于莽莽天宇。 第七章 起点 窒息感自四方笼罩过来,大脑缺氧,左肩受创,火势随风升腾,这次一定死得透透的了,乙兮如是想着。意识的最后,她看见申毓芝带着一身火种熔在地上。 “小姐……小姐……” “太医,小女何时可以醒来?” “许大人不必着急,许小姐是落水后吸入了过多的水,惊慌之下水呛进了肺部,加之寒潭水质冰寒,小姐体质本弱,此番意外,难免受寒,只要把药喝下去,把寒气从体内逼出来,许小姐一两天就可以醒来了。” “多谢!王太医,我送你。” 苦!乙兮的嘴里胃里全是苦汁,这份苦里夹杂着浓浓的中草药味,从嘴里贯通胃部散发至四肢百骸。 这地府的孟婆汤竟是一味药吗?也是,它既能抹人记忆抚人创痕,自是药无疑了,只可惜,没能在喝之前在三生石上看看她和许沅的前尘往事!乙兮戏谑似的乱七八糟的想着。 按着未亡之前,乙兮作为一名现代特务,优秀的特种士兵,马列主义的拥护者,对神鬼轮回之说当是嗤之以鼻丝毫不信的,可如今,经历了这么多事,不由得她不相信。 “小姐...小姐...” 真是吵呢!乙兮耳边老是吱吱喳喳的冒出些声音,断断续续模模糊糊的听不分明。莫不是牛鬼蛇神的恶作剧不成? 不出王太医所料,两天之后,许沅在白若红肿的眼皮底下悠悠然睁开了眼睛。 “小姐,小姐可算是醒了。”白若见得许沅苏醒,喜极而泣,言语里尽是劫后余生的欣喜。 “白若...”乙兮诧异的开口。她已是喝过孟婆汤的人了,怎的还会识得白若? “小姐,小姐可算醒了,小姐这一落水可吓死奴婢了!小姐且先喝口热水吧,我这就让小厨房那边把粥温一下。” 急急过来说话的是一个眉如柳叶唇似绛朱的细瘦女子,她的面目虽也带了疲色,但相对白若来说,还算红润精神。 不用翻找许沅的记忆乙兮便能一眼认出此人,她是许父领覃湘雅、许昀潇入府后许沅在街市上无意买下的流民奴女,可以说,她是许沅出事前最信任和亲近的人。是这个人,撺掇着许沅忤逆父兄,也是这个人,暗地里为许沅和朝铭宸通风传信,她,是许沅生命里最不容忽视的一个存在。 乙兮有点摸不清现下的情况和处境,所以只略点了点头,不作多言。 “还杵着做什么?小姐几天没有进食了,还不去厨房为小姐温粥过来?” 白若被林雅璇一通指唤也不气恼,只讪笑着看了眼许沅尴尬得手足无措的拽紧衣袖反身出门。 “小姐躺坏了吧?我扶你起来坐坐可好?”待白着眼赶白若出了门,林雅璇复添了笑回头小心的照顾许沅。 “雅璇...我是怎么了?”乙兮不确定她是不是重生回到许沅的过去了,无论这个林雅璇有什么问题,现在都不是试探的好时机。所以只得按捺下满心疑惑满肚子的情绪以许沅的口吻轻声相问。 “小姐都睡糊涂了呢!”林雅璇一边扶许沅坐起来一边向她叙述之前发生的事。 两天前的黄昏,许沅独自外出散步时莫名掉入猎宫寒潭,幸得太皇太后和七皇子路过方才获救免于丧命。 “小姐真得谢谢七皇子呢,若无他相救,小姐...小姐有个三长两短的可如何是好。”林雅璇的目光盈盈,眼眶里噙着点点泪水,一脸的后怕。 “好姑娘,别担心,我这不是没事吗。”乙兮拍了拍林雅璇的手安慰道。 “小姐,雅璇姑娘,粥好了。” 许沅与林雅璇闲话的时候,白若端了餐食推门进来,语带小心的开口。 “雅璇,这两日你也累坏了,如今我既醒了,这里有旁人伺候着就行,你下去歇息吧。”乙兮望着林雅璇,仿着许沅的语气关照道。 “奴婢不累,奴婢只恨不能代替小姐受这寒潭之苦...” “好了,我知道你的心意。”乙兮打断了林雅璇的话,复说到“你累坏了以后谁来照顾我?听话,下去休息吧!” “是,雅璇全凭小姐吩咐。” 林雅璇走过白若身边,声音不大不小的叮嘱“小姐才醒,可莫要任她贪凉出去!” “是,谢姑娘提醒,白若省得了。” 乙兮并不发言,只当没有听到没有看到。以前,许沅便是这般由着林雅璇一步步骑到白若头上,最后把白若从许沅身边赶走! “小姐饮点清粥吧,几日不曾进食,得先喝粥把胃垫了暖了,下顿才可吃主食呢!”白若说着持匙将粥送至许沅嘴边。 “小姐为何这般看着奴婢?要不,我让其他人过来伺候小姐?”被许沅直勾勾看着,白若心底一阵犯怵。小姐莫不是又恼她了吧?白若暗自揣测。 “白若,你跟了我多久了?”许沅啊,你看看这个孩子,她竟这般敬着你怕着你,所有的敬与怕都是疏远都是隔阂都是对彼此的不确定。 白若听了许沅的话,将手中的粥饭放回托盘里,回过头认真的思索着回答。 “自夫人走后,我就转到小姐身边伺候了。奴婢打小在夫人身边服侍,虽然不如红蕊一般与小姐亲近,但是也是一同长大一同服侍的,上下算来,已有七八年的光景了。” “七八年了。母亲走后,我就把你带在身边,你和红蕊就是我这房里的主事丫头,可你现在,当真能主事吗?”乙兮没有记错的话,此次猎宫之行许沅只带了白若,红蕊留在京城并未同行。 “奴婢无能!”主事丫头?她只有被指使的份! “你若无能又怎会被母亲带在身边多年?”乙兮心里此时到也恼了,如果她身边的这些人不能强大起来,她未必不是重走一遭许沅的老路。 “罢了,你自己下去后多思量思量吧,如若还想在我身边伺候,你当如何行事?。”乙兮因为浑身的酸软也懒得再多话。 “把粥给我。”她不习惯旁人喂食,只令白若将粥饭端了放在她手中。 食用过粥饭,乙兮扶着白若的手在屋里走了两圈,直到身上累得发了汗才重新回床上躺着。 这身子虽是弱了些,可总算,不再残损。 初秋天气,合欢花还未尽谢,秋风一阵阵的扫过花朵,将淡淡的香味送至各门各院。 乙兮就着这淡淡的香味,拥着疏懒的身体伴着长远的思虑渐渐入眠。 一切,都将自此日后发生变化,而许沅站在风暴的中心,奇哉?险哉?这些都是后话了。 第八章 摸索 午时过后,所有休憩纳凉的人都醒了过来,连马厩里的牲口都兴致勃勃的昂起了低垂的头,一天中最热的时间在人们的栖息下就这样过去了。 许沅午睡后又借着下人的搀扶在屋里走了许久,如今手脚也慢慢活络了起来。 再过几日吧,等这副身子完全好了,就该好好练一下体能了。乙兮边自己试探着行走边暗自想着。她既活过来了,就当活得坦荡舒适,活得有自我有尊严活得强大,最起码,要强大到能护佑住整个许府。 “小姐,老爷过来了。”林雅璇从院外疾步进来,顺手扶住许沅在许沅耳边轻声报道。 屋里白若等人不知林氏与许沅说些什么,也不多嘴,只照旧做着手里的活计。 乙兮感觉自己的身体突然就僵了一下。父亲吗?她终是要见到这位因愧疚而格外溺爱女儿的尊者了?真是紧张呢!他,会不会看出自己与许沅的不同? 就在乙兮暗自焦虑暗自兴奋暗自紧张的时候,许郅为首领着一干人入了院门。 “沅儿,快见过圣上见过七皇子见过亓王!”方入房门,许郅尚来不及好好看看爱女,便侧身退至一边,将皇上朝崇明七皇子朝铭宸亓王朝定澜让到前边。 乙兮不敢抬头不敢暗瞟,只得小心下跪请安“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随着许沅的动作,屋里的其他丫鬟下人也跪倒一片。 “免礼平身!”朝崇明的声音自乙兮头顶传来后人就向前走向屋中主位,待得乙兮和众人起身后他已入座。 这是许沅第一次面圣,当然,也是乙兮第一次面见古代的执权者。所以,乙兮尽量放轻呼吸,也适当的漏出些拘谨。 “父皇,这王太医倒是说得极准。他说许小姐两日便可醒来就真的两日后醒了过来。”七皇子立于皇上身边,目光打量着许沅说到。 可能是因为现在彼此年龄都不大,心理生理也并不成熟,朝铭宸的声音略带了丝稚气,却也因为这份稚气,使得他的话语软萌可爱且天真无邪。 乙兮心里不由摇头道:前有救命之恩,后有率真性情,这样一个看上去完美的男子,许沅情窦初开又得他软语厮磨,加之林雅璇从中使巧,许沅如何能躲得开这七皇子的深情陷阱…… 正在神游的许沅被林雅璇突然的举动拉回现实。所有人都将目光锁在面向朝铭宸在许沅身前跪下的林雅璇头上。 “我家小姐多得七皇子相救方逃过此劫幸免于难,奴婢给七皇子磕头谢恩。”林雅璇说罢当真就以头抢地咚咚咚向朝铭宸磕了三个结结实实的响头。 “别别别,是许小姐福盛。若不是太祖母要到那寒潭去乘凉,我又如何赶得及前往相救。”朝铭宸到不曾想过这许氏身边竟还有这等机灵的丫头。虽说他救许沅之事其中多有隐晦,但如果能因此令许郅在文章上对自己多几分指导,在朝堂上对自己略偏袒几分,这何尝不是好事一桩? “糊涂东西!你明知那寒潭水质清冷还任着皇祖母她老人家在潭边歇座许久不加劝慰,致她老人家受凉受寒卧床不起,你还有脸?”朝崇明虽是斥责,但话语里并无怪罪之意。老祖宗要去什么地方要做什么事又岂会是别人能劝阻的了! “父皇责骂的对,确实是儿子糊涂了。”朝铭宸一板一眼故作严肃的回答反而更像是在讨好。 这一切在外人看来却是一副父慈子孝言传身教的样子。乙兮心想:现在皇上正值壮年,诸皇子也只是在暗中活动培养拉拢势力,周国也相对安定,朝堂之上一片祥和,朝局稳定,皇上也就乐得像个好父亲一样时而点拨一下孩子们的学业分享一下他们的成就。 “哼哼,老实认错,算你乖觉。”朝铭宸这种服小服短的态度朝崇明很是受用,是以言语轻快,眉眼微挑间染了三分笑意。 林雅璇还跪伏在地上,然而所有人都不再看她一眼,皇上和七皇子你来我往的说着话,仿佛并无林氏这样一个人存在,也无她代主谢恩突兀出场之事一样。林氏像是被所有人自动了屏蔽一般。 朝崇明与七皇子闲谈了几句,目光慢慢回到许氏父女身上,收了笑意神色莫测的问许沅“许小姐当日是如何落水的?寒潭水质清寒,所以工匠在修建完整座殿宇的时候特地在其潭水四周加了护栏围固只留了水榭一台栈道一条,莫不成有人对许小姐施难?” 乙兮心底一颤,天子君威,不露声色中无形的压迫过来。寥寥数语,竟将一个官家小姐大意落水的事情往别的方向牵带而去。 乙兮稍加回忆与思索,向前一步跪下:“回皇上,臣女虽然落水后没有意识,但落水前的所有事情皆数记得。莫说此地是皇上的秋行猎宫,守卫十二个时辰巡逻巡视,无人敢擅自行凶;就算内院无守卫把守,可如今皇上仁政广施,四海升平,百姓安居乐业,即使有什么恶人欲谋什么诡事,有皇上在此,龙威之下,何人敢造次?”说到这里,乙兮稍作停顿,无视心底的紧张后再次开口:“臣女肯定,并无旁人施难!” 乙兮说完便觉得整个身子都笼罩在皇上施放的威压之下。皇上沉吟片刻复问到“如此说来,许小姐是自己坠水不成?” 乙兮一听这话,立即两手指尖相对,分列抚在地面,以头抵手回答“皇上圣明,确是如此!”回答后续道“臣女自幼体弱难堪严寒酷暑,那日寻思着寒潭凉爽,可藉以消暑,恐厮婢怕事,阻我所行,遂独自悄然前往。怎料方到栈道上便眼花身晃,毫无意识的一头栽进了寒潭。” “吾皇息怒!臣教女无方,惊扰皇上,求皇上降罪!” 匍匐的余光中,乙兮看见许郅跪在她身侧,他坚挺的脊背此刻佝在地上,说出口的言辞惶恐、恳切。 亓王手握兵权,如今边境无乱,朝野安稳,皇上如何能不忌惮,如何能任其自在? 这些乙兮都明白,只是许沅上世的行事乙兮不敢擅改,除了对朝铭宸,其他的都需且行且看! “起来!朕是听太皇太后关注此事关怀许小姐这才过来看看,你们何罪之有?都起来吧!” “小姐...”林雅璇站起来后看见许沅伤跪在地上,不由疑惑不已。 “沅儿...”许郅也是不知所措。 “许小姐,起来吧!” 直到皇上开口。许沅仍跪在地上。 亓王想着:这许小姐看上去不似是这般怕事之人啊? 七皇子暗揣:堂堂一个小姐,竟抵不上丫头来的有胆识? 所有人只道许沅被吓得动弹不得了,不料她却缓缓抬头望向主位上。 “臣女惶恐!臣女命悬一线,幸得七皇子相救,臣女在此谢过七皇子!”乙兮对着朝铭宸毫不含糊的磕了个头。 她这便是认真谢过这七皇子的相救之恩了,事后再以许府之名相赠些许物什,以后便两不相欠,旁人自是无闲话可说。 “臣女福浅,命中应有此劫。若无太皇太后拨福荫护,只怕早已命丧寒潭。臣女请求自明日起在小佛堂为太皇太后祈福,直至太皇太后懿体康复。”许沅,你不是觉得愧对这个老太太吗?我帮你为她求神祈福,我代你报她恩德。我也代你,为许氏讨这一个尊贵之人做靠山! “你这孩子也是有心。起来吧,朕允你便是!”朝崇明终是起身故作样子的将许沅搀了起来。 许郅哪敢真让皇上去扶许沅,他早在皇上说话的同时暗里将许沅半抱半拉从地上搀了起来。 真他娘的累! 乙兮虽然站了起来,可双腿竟不听使唤的轻抖着,许沅啊,你这身子可是真不中用。 第九章 吐血 经过这一番折腾,许沅的身子愈发的无力了,她脸色苍白,鼻翼两侧沁出密密的薄汗。 还好白若一直紧张着许沅的身体,所以在许沅起身的时候上前从另一边扶住许沅。 林雅璇与白若一左一右的搀扶,让乙兮能勉力站稳。这位皇帝老爷再不走,许沅这身子骨可要撑不下去了! “皇上,淑妃娘娘的消暑茶想来已是备好,不知皇上何时移驾?”太监总管陈峰低伏着身子问到。 朝崇明正要示下,便听得院外踢踢踏踏的一片脚步声,伴着的是窃窃私语声,其中被风势带来断断续续的几句,前后贯通推来依稀是说许昀潇特意打了兔子来给许沅补身体,他想着许沅不会接受,他问得下人说父亲许郅此时便在许沅这边,想来有父亲在,许沅总不会驳他面子。 总的无非是一个一厢情愿讨好妹妹的兄长的小揣测和无关大雅的小心思罢了。 “父亲……”眨眼的工夫许昀潇和身边的人走了进来,出口的话在看见皇上等人时立刻囫囵中断。 许昀潇当即朝皇上跪下“不知皇上驾到,许昀潇冒昧无状。圣上恕罪!” 许昀潇语毕,他身边的五皇子朝铭颢亦拂袍下跪叩首道:“儿臣见过父皇!” “起来吧!昀潇猎得兔子,老五,你可有收获?”朝崇明知道,老五是贪玩不正经,不过手下功夫并不弱。 朝铭颢起身蹦哒到他老子身边故作高深的问:“父皇可知儿子猎得个什么宝贝?” “嗯?”朝崇明不作多言,他知道老五的脾性,他越是不追问老五越要显摆一番。 “五哥净会卖关子!要不就别说了,反正父皇也就是随口问问。”朝铭宸也故意的说到。 “别呀!亓王想知道吗?”朝铭颢又蹿到朝定澜身旁特意在他耳边问道。 朝定澜还没来得及搭理五皇子,他半边面具下转动的目光却定在许沅身上。他试探着唤道:“许小姐?” “许……”朝铭颢觉得亓王用许沅岔开话题岔得莫名其妙,他本想说许什么许,我还不告诉你们了呢!然而身体晃动间看见许沅的状态也不由喊到:“许小姐?” 这下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了许沅。 许沅并无反应,她眼神涣散,意识不集。 就在许昀潇进来的时候,乙兮就关注着他,皇上命他们起身后,她看见了许昀潇身上斑斑点点的血迹,她知道那不是他的,她知道!可是没用,她被许沅记忆里的那一段深深的扼住喉咙不得呼吸。 那一日天朗气清,许昀潇不带一兵一卒,不带一刀一剑,在许沅毫不知情的情况下入了京都长安。直至他入了宫门,良妃申毓芝才特特到椒房殿告诉她,说她的兄长犯了谋逆之罪,擅闯皇宫弑君。 许沅惊呆了,怎么会呢?虽然她不曾当他待他如兄,可许昀潇却一直当她待她如妹,他一直在她身后默默地保护着她。纵然许沅不承认,可是,她知道,许昀潇是她在这个世上唯一的亲人了!她相信,她所不曾喊过一声的兄长,绝不会谋逆!就算是为了许沅,他也绝不会动朝铭宸这个妹夫分毫。 等她心底慌张着急面上却不痛不痒,脚下一丝不乱的走到内宫门荣昌门城墙上的时候,刚好看到朝铭宸看向她并挥手示意,密密的箭雨从皇宫的四面八方射向城墙下的龙昌大道,那里只有风声呼啸再无别的,独许昀潇一人。朝铭宸说话之时,许昀潇便跪伏在他朝铭宸脚下,跪伏在他朝铭宸的宫门之下。 “臣闻得贵妃有恙,特只身前来,求见贵妃娘娘!” 他是来见她的!他不放心她!是谁与他说了什么?还是有人故意放出了什么消息?他明明已经远远的离开了长安,在西防营好好的当他的镇西大将军不好吗? “好,平身!朕让你见贵妃!”朝铭宸待许昀潇起身后转头看向许沅。在许昀潇目光落在许沅身上时,挥手为令,箭出弓门。 许沅只听得无尽的破空声响彻宫门。 “朝铭宸,你若苛待了许沅,我许氏满门便踏平地狱冥府归来,誓要你不得安宁!” 那是他最后的呐喊,也是他最后的诉求! 他是不是早就知道这一切都是为他设的计划? 他是不是早就知道自己有来无回? 他是不是一开始就没想着要活着离开? 她眼睁睁看着他万箭穿身,眼睁睁看着他素色的衣衫刹那间开出大片大片的红花,血腥一寸寸的沁在空气之中! “哥哥!” 原来,她没有那么怨恨他! 原来,她也可以不念过往为他嘶吼! 原来,她也可以喊他一声哥哥! 原来,终是她一错到底…… …… “沅儿!”许郅一声大吼,总算看见许沅眼神慢慢恢复正常。 连朝崇明在内的所有人都在诧异中暗自舒了口气! 然而与此同时…… 神识清明,乙兮看见许昀潇焦急中忐忑的望着她。她的心口被他的眼神揪得生疼。 他没事!她在,以后都不会让他出事! “噗……”许沅一口血喷吐出来,身子僵直的仰栽下去。 “沅儿……” “小姐……” “许沅……” “许小姐……” 屋子里声音乱做一团,乙兮却关闭感官不听不闻。她只是念着,只要她在,定不让旁人伤她兄长家人分毫。 “陈峰,快去让王旭过来!”朝崇明复坐回主位命到。 这一切发生得猝不及防,没人知道好好的许沅为何突然之间吐血晕厥,只是她的目光的终端是她同父异母的兄长。 都说许家兄妹是宿敌,如今看来,是许沅不待见她兄长而已! 王太医看诊后说许沅并无大碍,只是一时气血攻心,顺道将体内遗存的淤血呕了出来,不用两个时辰即可苏醒。 太医看过之后,众人得了结果也不便多留,便也陆续离开。 “父亲,她就这般恨我和母亲吗?”如若不是恨他入骨,许沅怎会看见他就气血上涌呕血不适? “若要恨也该是恨我,与你们母子无关!”许郅很无奈,他们谁都没有错,只是许沅若真的要恨一个人心里方才平衡,那便恨他这个父亲吧! 派给亓王的院子里,老管家翟长岳不时向外张望。 “翟叔!没事了”亓王身边的武阳被亓王打发回来。 “没事了?”翟叔越过武阳往外看了一眼:“没事了?主子呢?” “爷去给太皇太后请安去了。”跟着朝定澜久了,武阳的脾性也三分随主,一副不急不慌的样子。 “许家那位小姐就没把过失往主子身上攀带?”皇上这番动作,并未提前布置? “没有。不过爷让留意着这许小姐。”武阳说完难得咧嘴笑到继续说:“我看爷对许家小姐挺上心的。” “别胡说,当心主子不饶你!”翟叔说完却自个儿暗度,这世上能让主子说一句“留意”的人可不多,这许小姐是该好好查探一番。 不过这些都不急,主子在这猎宫里,指不定后边还会有什么麻烦找上来呢! 暮色四合时,许沅醒了过来。 “白若,打水来,我要沐浴。”乙兮将许沅一头长发随意系在脑后吩咐道。身上被汗润透了,黏黏糊糊的难受。 “小姐,水到了,我为小姐宽衣吧。”林雅璇走近许沅。 “不用。白若,宽衣!”这婢子,胆子不小,竟然敢在皇上面前耍聪明,倒是小瞧她了。 “小姐,可是雅璇做错了什么?若雅璇做错了什么小姐打骂便是,可莫要生气伤了小姐的身子!” 乙兮看着林雅璇欲泣未泣的模样心里大喊“好演技!”,可惜了,她不是导演,林雅璇也不是她要的演员。“你会做错什么?你好得很!” 听着许沅的话,林雅璇明白许沅是恼了,当即跪下说到:“奴婢不知做错了什么,求小姐明示!” “圣上面前,你竟急不可耐的向七皇子道谢,这许府这么多主子,何时轮到你说话了?你让旁人如何看待许府如何想我?你又让我如何自处?”乙兮知道,林雅璇不过是在博一个镜头博一个亮相的机会,此时的她尚无别的依仗还没有胆子敢动许沅的脑筋。 “奴婢错了!奴婢是真心感念七皇子相救小姐的恩德,思虑不周是奴婢的错。奴婢求小姐责罚!” “罢了罢了,我何尝不知你的为人?只是此次行事实在草率。这样吧,明日我遣人送你回府思过,也免得你在这边难为情。”林雅璇是个会琢磨人心的高手,她三言两语皆是为许沅好为许沅着想,这就难怪许沅会信她宠她了。 “奴婢谢小姐宽谅体恤!奴一切都听小姐安排!” “回屋歇息去吧,明日早些动身!此事越少人知道越好。”乙兮在白若的搀扶下入了浴桶,将林雅璇打发出去。 听得林雅璇“是”了一声回复离开,乙兮轻轻阖上双眼,将自己沉入水里。 清醒的第一天而已,竟已是生出这许多事来! 而这一切,不过是才刚刚开始! 第十章 遗证 “小姐,小姐!” “呼……”乙兮把头浮出水面。“哭什么?这点洗澡水能淹死我不成?” “呸呸呸,什么死不死的,不吉利!小姐不许乱说!”白若是被吓坏了,一连出事,把她神经吊得太紧了。 “不吉利?你哭丧着脸就吉利了?”这倒好笑。 白若手一扬将脸上的眼泪抹干犟道:“奴没有!” 乙兮被她的动作逗笑了,说话时声音带着淡淡的轻松笑意。 “没有就没有呗。”说完后自己撩着水玩。 许沅有一下没一下的拨着水,胳膊在白若眼前晃来晃去。 白若突然一把抱住许沅的手道“小姐!” 这丫头犯什么神经呢?“怎么了?”好端端的拽着她的手干嘛? “小姐等奴一下。” 白若说完小跑到梳妆台将铜镜拿来从许沅身侧照向许沅后肩。 几番调整后问许沅“小姐可能看见?” 乙兮眯了眯眼,认真的看着后肩上模糊的印记。“看不分明!” 乙兮没了玩水的兴致,起身更衣。待得下人将浴桶搬出去,乙兮方坐在妆台前,拉下肩部衣身侧过头去细细打量。 “还是看不分明。白若,你去取笔墨来,按这剩下的纹饰勾描拓印下来。” 之前两天她一直处于昏睡状态,看这印记的深浅程度,应是在落水前后留下的。 乙兮反复回想,许沅之前没有与别人接触,唯一的可能,那就是落水后留下的。 时光中许沅肩部被火烧断的梁木砸中的时候,是不是便是落水的许沅肩部被东西搁住的时候?所以同样的位置同样的痛感。 “小姐!”白若将画纸呈给许沅。 “白若,这像什么?这样的图案你可曾见过?”乙兮看了半天看不出个理所然。 白若摇了摇头,“不曾见过这样的纹案,但依照性状大小来看,像是令牌或玉珏一类的物什。” “令牌?玉珏?”既然是朝铭宸施手相救,那么这东西就应该是他不注意的时候贴身烙在许沅身上的,可是,七皇子也好,宸王甚至是后来的天下之主,许沅都不曾在他身上或者是府邸看过此物。朝铭宸身上,还有许沅不知道的人和事? 乙兮想不过来,也就暂时将此事搁置一旁。“白若,你找一套素色衣裳放在木施或屏风上,我明天入佛堂忌讳艳色;另外,老爷应在西院那位夫人处,你去一趟,请老爷着人送林雅璇回府。帮我拿个香囊过来!” 乙兮吩咐下来,取过一旁的纸墨,疾笔书写了几行字。 “小姐,香囊。”白若将手中香囊递与许沅。 “打开,将香材倒一部分出来。” 待白若做完这一切,乙兮将手中墨渍干了的纸条几折放入囊里。 乙兮抬头看着白若:“切记,让去的人将东西亲自交与红蕊!” “小姐这是……”白若看着许沅,不确定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你照做便是。其他事情,等我出了佛堂以后再与你细说。”许沅的身子确实差,乙兮没做什么已感觉到疲累。她困倦了。 看着许沅有气无力的样子,白若止住了自己的困惑,将香囊别在腰上扶许沅上榻。“小姐歇着吧,奴这就去安排!” “好。记得明日早些送膳过来!”乙兮吩咐完倒头便睡。 也不知太皇太后病得如何,不知她要在佛堂呆上几日,不知日后朝堂会走向怎样的形势…… 带着一堆问题,乙兮呼吸平稳,渐渐深睡。 曙色乍破,山野里各种禽鸟陆续醒来,鲜活的鸣叫声遥遥的传向猎宫。 分配下来的许氏院子里,许沅赶着时间起了个大早,这般时辰,旁的人都还在睡梦之中,乙兮既然说了要去佛堂为太皇太后祈福,自然当诚心诚意,早些收拾前往。 妆台前,乙兮盯着铜镜认真打量自己。乙兮和许沅不是传统意义上的美人,她甚至并不起眼,鹅蛋脸上平凡的眉眼平凡的嘴唇,扔进人堆里就找不出来的那种,唯一的亮点,是她的杏眼眼神很纯粹,虽然对姨母兄长不喜,但也只是单纯的不喜,没有过多的恶意和戾气。 这样也好,不惹人注目不扎眼,认真的做一个平凡的姑娘。 乙兮收了心神,折身走到桌前端起厨房精心熬制的米粥拿起汤匙就往嘴里送。 “小……”白若看着许沅的吃相欲言又止。罢了,难得小姐胃口好,管它什么仪态,反正也无外人。 “你也吃啊,吃了随我去佛堂!”呵,瞧你那小样,本小姐还不知道你想说什么?没有旁人,我怎么舒服怎么来!乙兮就着开胃小菜咕噜咕噜几下解决了早餐。 猎宫佛堂在所有宫殿院子的西边。走出宫苑,穿过一处花园一座假山两丛低矮的灌木林,只要绕过面前的山丘,便能抵达佛堂了。 为表心诚,乙兮没让车轿随行,可是现在,她有些后悔了。她明知道许沅身子差却还执拗的要步行锻炼,确是有些激进了。 “小姐坐下歇歇吧。时间尚早,不必这么赶!”白若将许沅扶坐在灌木长廊尽头的闲亭里,曲腿跪下要为许沅揉脚。 “做什么?起来!”乙兮不经意的皱了眉头。“我是来求神许愿的,不是来做样子的!你若不累,我们这便动身。” “是。”白若低喏。 乙兮正欲起身,只听得背后灌木簌簌间有人扬声“啧啧”而来“许小姐中气十足,想来已是痊愈!许小姐若有个三长两短,许昀潇那白痴可要负悔愧疚了。” 许沅与白若回头看去,阴阳怪气幸灾乐祸说话的人是五皇子朝铭颢,在他身边的是亓王和七皇子。其中朝铭颢朝铭宸皆黑发高束,上着窄袖短衫,下裳束腿轻便,脚上穿的是牛皮制短帮软靴,这二人是出来晨练的。亓王则穿一身暗色长袍,长发入冠,其左手执剑右手自然下垂,显然是巡防时与另外二人偶遇。 “见过五皇子七皇子,见过亓王。”乙兮虽厌恶这些冗礼,却不得不一一照做。 久久无人赦身,乙兮也不妄动。 “嗯。”最后是亓王一句面无表情的鼻音算是免了礼。 嗯!嗯你大爷!乙兮心里瞬间奔腾过十万只草泥马。 “许小姐莫介怀,五哥素来玩笑惯了。”气氛过于尴尬,朝铭宸不得已开口。 “七皇子严重了,许沅不敢!”这位五皇子与她素不相识,昨日也不过晃眼一见,许沅何曾怠慢得罪过这位大爷? “哈哈,还是七弟懂我。我是个口无遮拦的浑人,许小姐莫怪许小姐莫怪!”朝铭颢倒真一副玩笑过度的样子。 “许沅不敢!许沅不打扰二位皇子和王爷,先行告退!”管你玩笑还是旁的,姐没心情和你们耍。许沅一介女流大早上的和皇子王爷们混作一堆,这要让有心人看见,传出去还不知道会说成什么样呢! “白若!”乙兮低喝一声将白若喊上,主仆二人顺着右边石路向小丘后边走去。 “五哥刚才是在为许昀潇抱不平?”望着许沅的背影,朝铭宸问到。 “他平不平关我屁事!我就逗逗这丫头而已!”哼,他许昀潇愿意挨气,谁管得着? “二位,再不去训练场,箭师可要亲自来接了。”两句“”许沅不敢”,他可没看出她哪里不敢。 朝铭宸朝铭颢对视一眼齐声道:“亓王叔!好叔叔!”说罢不甘心的向训练场奔去。 其母逝后,许沅便一个人住东院,平日也是不与家人接触。可昨日她看许昀潇的目光里,一闪而过的复杂情绪是什么?平白无故的,为何又突然气涌吐血? 亓王望向远方,面具后的表情讳莫不明。 第十一章 往后余生 约摸半炷香的时间,也就是现代的半个小时左右,乙兮和白若终于抵达了佛堂。 猎宫佛堂是为消弭杀戮和罪孽所建,是以不染烟火远离诸殿,名回峰庵,取峰回路转生机循环之意。 虽然很累,但是累得值得。乙兮气喘吁吁的站在庵前,她明显的感觉到小腿肚子酸胀得紧,但是只要她意志所使,这双脚便还能迈动。 “白若,去敲门!”回峰庵鲜有外人造访,是以大门虚掩,外人难明其中境况。 “不知是哪家小姐?怎的误入庵堂?”白若敲门后,出来了一个姑子,年龄不小,但因为清心寡欲心诚敬佛,面部红润,肤泽细腻,说话声音轻轻浅浅彷如山涧流水,沁人心脾。 乙兮疾走的所有郁燥在这位姑子淡淡的声音之下竟然慢慢平复。 “信女许沅,得圣上口允前来为太皇太后祈福,求师父安排。”乙兮双手合十答道。 “你便是许沅?”若水望着阶下之人不由诧异。按说许沅作为许氏嫡女,又体格纤弱,即使这般早来也不足以令人叹好,但她鞋染碎泥,长裙裙尾因被露水打湿堆垂于鞋面之上,呼吸未稳,双颊生红,确是疾步方至不久。这个姑娘显然是徒步而来。 “确是信女。”乙兮携了笑意,仰面回答。 “贫尼若水,回峰庵主。许小姐请进!” 乙兮拾级而上,经过若水身边时,若水掌心抵上许沅的背部,她仿佛不经意的划过,却轻轻松松的赶走了乙兮所有的乏累。 好厉害的功夫!乙兮只当自己什么都不知道,只缓缓走进佛院。 回峰庵偌大一个庵堂竟然没有几个人,庵主若水之外,另有两个其同门师姐妹,一名若白一名若静,不过乙兮看来,后两位年龄远比若水小的多。再有,是一个与许沅年龄相仿,带发修行的小姑娘,若水说那个孩子名唤素云,此时正在山里择野菜。 回峰庵共有前殿,后殿两重,占地面积四五亩,约莫是现代的三四千平。前后两殿均面阔五间六扇,进深二间。前殿供奉关圣帝。后殿设神龛三座,供奉如来佛祖、观世音菩萨、南岳圣帝、药王菩萨等佛像,两侧罗列十八罗汉余下诸佛。住舍膳房分立神殿两侧,为了方便,乙兮就以东厢西厢做分。 庵内姑子住东厢,客旅之人皆住西厢。乙兮与白若便暂住西厢入院后最尾的房间里。 了解完整个庵堂以后,乙兮自觉的前往大殿跪佛。 跪立在诸佛面前,乙兮的心境慢慢平静下来。 佛祖在上,许沅于此对着众神立誓,自今日起,身心皆冠许沅之名行许沅之事,往后余生,只以许沅一人立于世上,再无乙兮。 乙兮,不,是许沅!许沅以头叩地,双泪滚滚涌出。 从今往后,真的便是全然重生了! “小姐、小姐怎么哭了?”白若从殿外进来跪在许沅身侧,手足无措的望着泪流满面的许沅。 “没什么,我想母亲了。”真是好呢,她记得母亲的一切好一切言语,她也是有亲人疼爱的啊。 “小姐别哭,夫人会在天上保佑小姐的。”白若劝慰着许沅,自己却不由自主的落下两行泪水。 “是,母亲会保佑我的!”许沅说着抬手拭去脸上的泪渍。 “白若,你去把包袱里那串白玉菩提拿来。” 白玉菩提开花结果需数十年以上,可吸收人体的病气,传说随身佩戴对增强体质消除疲劳有帮助,是极好的祛除病邪,长保平安之物。 白玉菩提素来难得,许沅这一串也是因其体弱,母亲特特四方打听高价从珍饰阁求来的。 “愿以此功德,庄严佛净土。上报四重恩,下济三途苦。 若有见闻者,悉发菩提心。尽此一报身,同生极乐国。 信女许沅愿以念佛持咒之功德回向给仁圣太皇太后。” 许沅手持菩提,一遍遍静心念诵《药师经》为佛珠加持求愿。 当你专心做一件事的时候,你是感觉不到时间的流动的。 也不知念了多少遍经文,日光星星点点的铺满整个大殿,温度渐渐变得灼热的时候,那个带发修行的小姑娘素云蹦蹦跳跳的声音响至殿门外。 到了大殿门口,素云下意识的收慢脚程,缓步走将进来。“许施主请前往斋堂用饭。” 许沅听得素云声音清脆仿若鸟雀的欢啼,虽然她已经很注意的收敛了情绪,但山中鲜有外人打扰也鲜有外人沟通交流,所以她的声音里是欢愉、兴奋而期待的。 许沅抬首望去,恰逢素云低头暗瞄过来。 对上许沅的双眼,她也不局促或者尴尬,自然而然的就是一个浅浅的善意的笑晕染开来。 好单纯的姑娘。这是素云给许沅留下第一印象。 “小心!”素云与白若齐齐将许沅扶住。 跪的太久,起身的时候难免腿软趔趄。 “多谢!”见许沅站稳,素云便又双手合十的退到两步开外。这时许沅才得以认真的观察这个生长在深山里的小姑娘。 素云一身僧衣,她年龄小,虽然个头不矮但身子尚未长开,僧衣在她身上很是老气,但因为她的举止稚气而跳脱,看上去倒也别有一番生动活跃的感觉。素云长了一张娃娃脸,安静的时候很乖很讨喜,说话或者笑的时候有一对浅浅的酒窝挂在嘴角,甜甜的仿佛真的醉了美酒。月眉下一对眼睛彷如灵动的小狐狸,但并非狐狸眼,素云的眼型介于桃花眼与狐狸眼之间,有狐狸的机灵却不狡黠,有桃花的魅力却不媚人,这样的姑娘,长大了其美丽与姿色会让人移不开眼睛。 “我脸上沾了泥吗?”见许沅看着自己,素云脱口问到。 “没有。我只是觉得你很和善可爱。”许沅回过神来,这样打量一个人实在唐突,以后当小心避免。 素云在前,许沅白若略后,一行三人出了大殿一眼不发的往斋堂走去。 素云边走边回头看许沅,每次都是对上许沅浅笑的脸,她不说话许沅也不说话。 “师傅说你是来为太皇太后祈福的,太皇太后是你什么人?她对你很重要吗?”素云到底是个孩子,而且庵内外人太少了,当有别的人出现的时候,她会想要交谈想要了解外边的世界和生活。 “太皇太后是皇上的祖母,先皇的母亲。她老人家救我的时候染上了风寒迟迟不愈,我为报答她老人家的恩德,特来此祈福。”这只是官面话,实际的原因,只有许沅自己明白。 说话的功夫,三人到了斋堂。 一碗白饭,一盘青菜一碟豆腐外加一份素鸡,这便是午饭了? 白若忐忑的望向许沅,见她道一句“劳师父们久等”后入座,白若自己方才安心入座。小姐自落水后性情变了许多,依以前的行事,这样的饭菜怎能入她的眼她的胃! 食不言寝不语,一顿饭下来竟是没有别的声音。 饭毕,素云收碗入厨。 “白若,你去帮素云小师傅一起收拾。”见得若水若白三人有话要说,许沅侧首向白若吩咐下去。 “许施主身体尚未尽好,不宜多劳。午后郁热,每日早晚例行诵经即可。”此次说话的不再是庵主若水,而是其师妹若白。 “师父说的是,许沅明白了。”想来上边派来通报的人已将事情的前后告知了庵内,是以她们才会特意多说这样一番话。 午后,许沅斜靠在床上,眼睛望着自己的手掌出神。 “小姐小憩一会儿吧。”白若走进来,关了窗牖,拿一把扇子过来边扇边道。 “好。”许沅背过身轻轻阖上眼皮。她还是会觉得被人伺候着不自在,可是,她终归是要适应的,她必须要适应的…… 第十二章 彼此的第一个朋友 许沅午歇醒来后将白若赶回猎宫了,现在她一个人住在回峰庵。她需要时间慢慢揣摩改变,这改变也包括适应这种绝对的主仆从属关系。关于许沅以前待人的方式做事的方式,她觉得有很多可以帮助她掩藏自己现在的不和谐——与以前的许沅不同,现在与以后的许沅在世人面前会是另一种性格和行事。 太皇太后要不了几日即可病愈康复,皇上自会遣人接我回去,太皇太后亦会召见,届时就有机会慢慢观察分析,太皇太后为何突然之间对我关注起来。除却记忆里冗长的陪伴和信任依赖,她待我又是怎样的态度。 许沅躺在床上一边想一边支棱着耳朵注意着屋外。 回峰庵里加上许沅这个不速之客也才统共5人,所以整个午后许沅都只听到山野里蝉鸣虫叫的声音。直到许沅眼皮耷拉着快要睡着的时候,屋外有了担水劈材脚步行走的声音。回峰庵终于在绿意盎然生机勃勃的林野之间活过来了。 许沅拉开房门,看到素云一个人从庵外不知什么地方往庵内提水。不是挑也不是担,就是凭双手一边一只桶的往庵内提。木桶足有素云的膝盖高,桶径也有其一臂之距。 “你慢点,我帮你。” 素云才听到许沅的声音,回头的功夫许沅已赶到她面前。 “我和你一起提。”许沅说着便伸出双手将素云左手里满水的桶提过去。 好重!许沅一个趔趄往后急退了两步才稳下来,桶里的水荡出一大半,有的洒在地上有的洒在自己身上还有一些顺着桶沿往外淌,让人欲哭无泪。这不就他妈一桶水吗,许沅啊,你个只会享福的大小姐! “没事吧?”素云将手中另一桶水随手往地上一放,忙走到许沅面前将许沅手中的桶拎过放在一边问到。 “没事没事。”许沅有些不好意思的看了看桶说“就是把水都洒出来了!” 她们的动静太大,把三位师父从大殿里惊动出来了。 “素云,怎么回事?”不好对许沅发问,若静便将目光锁在素云身上。 “对不起师父,我不小心把素云小师傅提的水洒了。” “对不起师父,我把水洒了。” 许沅和素云一齐说完,两人苦哈哈的相视一眼,心里皆暗道一声:糟了! “许施主请回屋吧。”若静不看许沅,只是面无表情的说到。 “师父,我既然在庵里住在庵里吃,理当和素云小师傅一样做事!”许沅昂首认真的说到。 “庵里没有什么事是需要许施主做的,素云这是在修行做功课。许施主请回吧!”若静看着许沅,暗自对其放功施压。 “修行做功课?”许沅嘀咕一声眼睛放光看向若水若白:“我可以和素云小师傅一起吗?” 若白三人看着许沅眼里好奇兴奋的光亮,颇为无奈,修行不是玩耍! 许沅竖着右手食指一点一点的左右走动,食指每点一下便蹦出一句:“修行可以静心,静心才会心诚,心诚祈福方才灵验!”最后一句的时候她脚步一定,同时将右手食指收回成拳,然后故作成熟一本正经的模样得出结论得出决定:“我当与素云小师傅一起修行!” 若静还要说些什么,但若白提前抢道:“也好!许施主体质纤弱,若能经常活动活络筋骨,对许施主未尝不是好事!” 若静待若白说完后看向若水:“师姐?” 若水浅笑点头,转身为首往大殿回。 看着三位师父回了殿,许沅和素云相视一笑接着提水入厨。 “你用这个!”许沅寻空喘息的时候,素云从一旁仓库一样放着东西的房间翻出两个小很多的木桶递给许沅。 素云看着许沅疑惑的目光挠着头说:“这是我以前用的木桶。你才开始练习,我现在用的大桶你用不了的。” “谢谢你啊,素云小师傅。”许沅由衷说到。这个世上,像素云这样不染俗尘心境澄明的人太少了。 素云连连罢手“我不是师父,我是素云。” 许沅被她的天真率直感染笑了。“好的,素云。” 两人说完各自拎着桶并排着向庵外走去。 神殿里…… “若白,那位许小姐是来为太皇太后祈福的,她要是出了事我们如何担待得起?”若静颇有些忐忑。 “不过是个好玩的孩子,能出什么事。”回话的是若水。 “可是……” 若白接过话头:“素云一个人太久了,她需要朋友!许沅那个孩子虽然行事颇为偏激,却是个良善之人。这庵里就她们两个姑娘,又都是好说话爱玩的年纪,便让她们暂且相互作个伴吧。” 若静听罢,不再多言。 而另一边…… 许沅还以为水源就在庵外没多远,不曾想竟要迂回盘旋而下,直走到山脚才看见水渠。 走出了回峰庵门,素云就不再拘着,蹦哒着一路和许沅说话。 “许施主,你今年多大了啊?” “我不是施主,我是许沅。”许沅故意仿着素云之前的说法回到。 素云乐了:“呵呵,外边的人都和你一样有趣吗。” “不,我是最有趣的!”许沅一边装嫩调皮的回答一边自我心里为自己的不要脸找借口:我才十三岁我还是个宝宝! “素云,你今年多大了?你怎么会这么有劲?”别过一个弯,许沅不答之前的问题却反过来问到。 “我十三了。我立秋的前一天正式进了十三。” 许沅顿住脚步:“那不就是十天前吗?”许沅习惯性的往耳朵上摸。 她忘了,她最喜欢的那对玉兰花饰的耳坠,自失水后便落了一只,另外一只被她收起来了。这个动作是许沅惯有的。 看许沅放下双桶在身上四处摸找,素云忙问:“你找什么?丢东西了吗?” 却见许沅从脖颈上摘下一个通透的平安扣玉坠踮脚给素云戴上。 素云不明所以问到“这是……”? “礼物!素云十三岁的生辰礼物!”许沅说着帮素云把头发从绳坠下理出来。 “生辰礼物?”素云有些晃神,低低自喃出口。 “我出门在外,身上并无什么贵重物品,这一枚玉坠已随了我多年,现在倒也体己温润。如今只当给你做个玩意,你莫要嫌弃才好。” 素云直勾勾望着许沅:“我不嫌弃!可是这是你的贴身物品,我不能要!”说着伸手就要去取玉坠。 许沅扣着素云的手不让她动:“算下来我比你年长大半岁呢,论长幼,我作为大姐姐也该送你一件礼物才是!” 许沅顿了下神情落寞下来:“这玉坠虽不是极贵重,但确确是我所珍视之物,你若不收,便是真的嫌弃我了!” “母亲故去以后,因为我对新姨娘和那个突然冒出来的便宜哥哥态度不好,父亲就不常看顾我了,家里上下也对我敷衍了事爱答不理的,我知道大家不喜欢我。” 许沅说着心里一阵酸楚。父亲躲着她,许昀潇怕着她,覃湘雅让着她,家里下人明面上敬着她哄着她暗地里却嘲笑和鄙夷她。托许沅之前胡闹的福,这就是现在她的处境状况。 “我没有嫌弃,我很喜欢。除了师父他们,你是第一个对我这么好的外人。” 素云见得许沅情绪低落,遂拉着许沅胳膊,低头望向玉坠笑着朗声问到:“我戴着好看吗?” 这便是收了许沅的礼物了。 许沅看着扬起嘴角肯定的点了点头:“好看!” “谢谢你!”素云说着眼泪涌上眼眶:“我没有父母亲人也没有朋友,这是我第一次收到礼物呢!” “没事,以后我就是你朋友。我比你大,你愿意的话喊我一声姐姐,往后你每年生辰我都送你礼物!”许沅抬手帮素云把眼泪揩掉。 “谢谢你。”素云自己收了眼泪,真诚的看着许沅:“沅姐姐!” 说完二人你看我我看你一起破涕而笑,笑过后提着桶蹦蹦哒哒往庵下水渠奔去。 第十三章 偷训 如若白所说,适当的苦修及劳动对许沅的身子确实有益。整个下午,许沅都和素云担水苦练增强体质,疲累在所难免,但许沅打心底里高兴。 这才是生活的美好样子。勤奋、努力、拼搏,为爱自己的人和自己所爱的人尽量强大自己,让自己可以有丰满的羽翼为身边的人遮风挡雨。 “素云,我不行了!”酉时一刻,许沅把桶里的水倒入大缸后,也不管什么身份地位,走出两步往门槛上一坐,呼哧呼哧直喘粗气。 “呵呵呵呵...”素云步履轻盈地笑着走到许沅身边,看她确实累的受不住便脱口说到:“要不让师父教你《易筋经》吧!《易筋经》可助人功力上升,武学大成。” 许沅暗道一声‘傻孩子’。 “素云,以后不可与别人说《易筋经》的事。《易筋经》是佛门经典,如何能随便教予别人?”其实许沅知道,《易筋经》依历史考量下来,并不能一口说死它是佛家还是道家的典籍,而且就传到现代文明里的《易筋经》来说,它其实并不像武侠小说里写的那么神乎其神。但《易筋经》确实有增强体魄,锻炼身体,延年益寿之能。 素云看着许沅说到:“我知道啊,可你又不是别人,你是我沅姐姐。更何况,就算我说了,师父也未必会教你。我只是觉得你的身体真的太柔弱了,季节交替天气变更时难免受不住生病。” 以前,有没有人对你说过这样的话?没有刻意讨好没有提前预谋没有私心和目的,自然而然的随口而出——“可你又不是别人”? 可你又不是别人。 许沅咀嚼着素云这句无心说出的话,眼里心里都像是被阳光照进一样,暖暖的明亮起来。 “没事的,除了做功课为太皇太后祈福,我以后都跟着你一起锻炼。”总是要一步一步来,没人刚学走便会跑,心急吃不了热豆腐。 也许素云所说的《易筋经》与现代文明里遗留下来的《易筋经》并不相同,它确实是属于佛教不外传的武功秘籍,所以后来素云再没说过要教许沅什么,几位师父也从未在许沅面前提过关于该经的只言片语。 傍晚吃过晚饭后,许沅复持了白玉菩提跪坐于神殿前,转动珠串逐字逐句念诵经文。其余素云等人也在晚修。 二更亥时,所有人回房熄灯睡觉。临睡前许沅死皮赖脸的说自己一个人害怕,硬是当着若静等人的面把素云拐进了她自己的房间。 “沅姐姐,我和你睡会吵醒你的。我明早天不亮就要起床去后山武修,还要寻野菇野菜回来……”素云还没说完,看到许沅双眼冒光一脸兴奋的开口。 “那岂不是更好?我可以和你一起去啊,你去武修我去帮你釆野菜。” 不怪许沅高兴,深山野林的,进了里边窜几下就谁也看不见谁了,她想要将许沅现在的状况练成乙兮那样体力技能全优,少不得需要一个独立的环境,而山后密林,正能满足她现在的需求。 “山里很危险的,经常会有蛇虫毒蚁出来咬人……”素云自己是知道山里的情况的,她再不解事也知道许沅身份与自己不同,即使许沅真心相待,可自己是出去苦修,自己哪能有余闲看顾她! “厨屋里有雄黄,我走时带一些在身上就可以。”这个机会太难得了,不管是回猎宫还是回许府,许沅都没条件进行自我训练。“好素云,你就让我去吧,我不会打扰你练功的。” 望着许沅满怀期待的眼神,素云终是熬不住她的软磨硬泡,到底是答应了。 劳累了一日,又得素云答允进山,许沅心里激动而充实,头着枕便香甜入睡。 第二日卯时一到,许沅与素云便起床入山,借着残余的月光和熹微晨光,二人一路攀爬而上。 越走林越森密,光线也就越差。直走了一炷香,也即是半个小时,走在前边的素云才停下来。 许沅站定后一边喘气一边观察,她们现在已经在山的内林里了。脚下是一片开阔的高大乔木树林带,往四周延伸出去,只见得黑色的高大树木层层叠叠的铺展到视野尽头。 素云采了几朵香菇给许沅参照,反复叮嘱许沅切莫走远后便盘膝打坐,双手自天灵盖运气往丹田下沉…… 许沅看不懂这种灵幻的武功路数,她以前习的是实打实的格斗技巧,是拳对拳肉对肉的撞击。所以她一边寻着蘑菇一边向外围走去。 直到出了素云的视线范围,许沅才放下竹篮,在两棵树中间停下。从腰间绣袋里拿出事先备好的软绫将双手各关节缠绕护好,双腿分立微屈成马步式,试探性向两树出拳。 痛!每一拳下去许沅都觉得双手有种皮肉开绽的错觉,可即使如此,她还是变换着脚步变换着击打对象毫不犹豫的伸出拳头。 或许是适应了,又或许是麻木了,许沅慢慢忽略了手部的痛感,脚下开始加速。 半个时辰以后,许沅停止了拳击的恢复训练,收了软绫,从脚边捡起被手臂掣下的树枝,唰唰几下将脚下痕迹扫去,提着竹篮继续深入。 约摸一刻钟的时间,许沅就釆了半篮子的野蘑菇。此时,天色渐明,树林里视线可以看到百米开外。待走得远了些,许沅再次放下篮子。 她不会轻功内功,便只能从手脚上下功夫。许沅庆幸自己曾经进过极限运动俱乐部,这使她除了拥有很高的军事技能军事素质的前提下,还能有别的路子防身。 就着树林和起伏的地势,许沅手脚并用奔跑和闪现于其间,她的动作在不知不觉中变得连贯变得有力。与此同时,其肌肉也暗地里抽搐,虽然许沅勉强自己忽视掉浑身的疼痛,可还是手脚疲软,上气难接下气。 毕竟,许沅真的一点武学底子都没有,更何况,才病了一场。 辰时左右,许沅提着满满一竹篮的各种蘑菇回到素云修炼的地方。 素云自树梢上几个翻身飞舞下来,动作轻盈得如同一只蝴蝶。 “沅姐姐,你这是去了哪里?”看着许沅一身的泥土和略微散乱的头发,素云走近问到。 “就是绕着边上找啊!露水太大,我踩在草叶上面滑了一跤,连手背都被划了几道口子。”许沅说着伸出被石尖割出血的双手。恰到好处的,这些小口子和血迹完美的掩住了她手上的红肿。 “还好没有大碍,不然师父铁定不许你我再出来了。”素云说着,从四周采了几片叶子用石头凿碎敷在许沅手上。 “那不行,不让我出来我就要被闷死了。”许沅搞怪的眨了眨眼后仰头深深吸了一口气说:“清晨山里的空气真好”,似乎是为了应和她一样,她方说完便有鸟雀欢快的鸣叫飞过。 半个时辰后,许沅与素云回到庵里重新洗漱用过早膳,入大殿开始了一天的早课。 第十四章 初见太皇太后 一连数日,许沅都与素云统一作息统一做功课,素云早晚课的时间许沅便沉静下来虔心为太皇太后祈福盘珠串,素云苦修练武的时间许沅也满头大汗的跟着她跑。 在别人看来,许沅是借故好奇在打发庵里多余的无聊时光。可事实上,许沅已经将这具身体的各项技能强制性提升上来了。 住进回峰庵后若干日的早上,许沅正跪坐在佛像前心无旁骛的持珠诵念经文,突然头上及周边地上被人从外边进来挡住了日光,投下大片的阴影。 来的人不少!这是许沅用余光瞄了膝下地面的阴影范围推出的结论。然而她并不为动,仍旧专心致志的念着佛经,甚至连语气都没有任何的波动起伏。 过了片刻功夫,许沅听得身后“吭...”了一声,这一声无论是有意疑惑是无意,许沅都不能再装作无人打扰的入境状态了。 许沅缓缓扭头看向身后“师父有事吩咐吗?” 她回过头去,看见太皇太后在旁人的搀扶下看着自己。 时间突然就停滞了,周遭的阳光也变得忽明忽暗,殿外的虫鸣鸟叫之声也仿佛是被定格般的静寂了。 恍恍惚惚中,许沅似乎又听到她说:“沅儿,过来!到太祖母这儿来!” 以前,她便是这样唤许沅! “咳,许沅,还不见过太皇太后!”见许沅只定定的看着太皇太后,扶着老人家的人不得不开口提醒。 她知道有人进来,却不曾想是太皇太后,一时间思绪竟飘回从前。直到五皇子朝铭颢不耐的开口,许沅才回过神来叩头请安。“太皇太后金安!” 太皇太后轻声对许沅说到:“好孩子,你起来,到我身边来!” 大昱定国发展到今天尚不足百年,这近百年一共有三个皇上相继登位。这位太皇太后系太上皇定国安邦后的新夫人。太上皇的两位正妻,一位是生产完孩子不到半年就病逝,后来在太上皇薨逝后同葬一陵被先皇追谥的恭顺懿善皇后;一位便是现在仍然健在的太皇太后。太皇太后与太上皇并无子嗣,但对待先夫人所诞下的孩子就如同亲生一般,先皇的饮食穿着皆是她亲力亲为。不仅是先皇,便是亓王之父亦如是。虽是四世同堂儿孙绕膝,可太皇太后实际上才过了八十岁的大寿,又得厮婢精心侍奉,太医院精心调养,如今正是精神矍铄。 许沅叩了头,徐徐起身走向太皇太后。 待得许沅步到跟前,太皇太后伸手拉过许沅双手放在掌心。“好孩子,得你虔心求告,我已康复。今日,你便随我们回去吧。” “许沅不敢冒功,太皇太后您能这么快康复,是因为您老福禄双全,福泽深厚,且太医妙手仁心之结果。许沅得太皇太后福泽护佑方才脱灾,求告佛祖也只不过是尽自己绵薄之力罢了。” 若求神拜佛真的有用,这世上又怎会有无尽的不如意? 许沅明白,却也不得不顺时顺势行事,只当是求个心安。 “你这孩子,真真儿有心了!”太皇太后见许沅说话行事得体大方,眼里越发的透出欣赏。 有心吗?确是有心! 许沅与太皇太后等一干人在回峰庵用过午膳,饭毕辞过庵里众师父,又独和素云告了别,这才同太皇太后等人回猎宫。 午后闷热,一行人一路无话。 到了猎宫,许沅自觉的送太皇太后回殿,待其午歇熟睡后方告了太皇太后身边伺候的李嬷嬷,独自回院。 “小姐!小姐怎么回来了?”白若望着面色因日光而绯红走进屋子的许沅。小姐自求去佛堂为太皇太后祈福,怎么这就回来了? “好姑娘,待会儿我再慢慢说与你听,你且先帮我打盆水来!”姑奶奶我都要热爆了! “小姐回来可是因为今夜的‘逐鹿晚宴’吗?”白若端了温水进来,拧了帕子递与许沅。 原来太皇太后亲自前去回峰庵,除了去还愿外,还有就是将许沅带回,可见这所谓的“逐鹿”之宴意义非凡。虽然许沅系一女子,但其父身为朝廷二品官员,其兄又是皇子伴读伴武之人,晚宴自有许沅的一席之地。 “我之所以回来,全仰仗太皇太后康健,是她老人家赦了我跪佛之事。逐鹿?又怎么说?”依许沅的记忆,似乎便是在此宴中结识了许多官家小姐呢,这其中,也包括申氏毓芝。 白若从许沅手里接过帕子,入水重拧过复递给许沅。“小姐不知,圣上昨日逐猎了一头驯鹿,龙心大悦,是以今夜要在盛乾宫大办宴会,宴请群臣共庆。” “原来如此。你下去吧,我也乏了。” 白若出去将房门轻轻关上。 逐鹿!皇上野心不小,大昱虽是诸国中心,强盛富饶,却仍想将他国并入大昱版图。想来自古君王,皆有收五洲拢四海之雄心壮志。可是,要一统天下,逐鹿中原,谈何容易! 许沅躺在床上,不知不觉中沉沉睡去。 酉时末,许沅换了一袭丁香色衣裙,在院子里与覃氏一同上了软轿,在盛乾宫宫门前的大道向左转,过了半个花园石径停了下来。 花园石道尽头,是今夜女宴的宫阁移花宫。 移花宫内小臂般粗长的红烛将宫殿照得明亮。里边人影走动,显然是厮婢在布置什么。 “许氏夫人许氏小姐到...” 随着传唤太监一声落下,早有宫娥上前来相引入座。 换作以前,许沅定会嗤之以鼻,用只有身边人才能听到的声音嘀咕一句“夫人?不过一个续弦的野女人而已,也配‘许氏夫人’这一称谓?哼!” 可是那是以前的许沅之作风,现在,她只想安稳度日。 覃湘雅见许沅难得的没有找茬为难,心底诧异的同时也暗暗告诫自己多多留心。 方入座便有热茶鲜果奉上,许沅不愿自己多事,遂只是有一搭没一搭的吃茶。 约摸杯盏功夫,皇后扶着太皇太后,身后跟着一干妃嫔缓缓过来。 众人依制行了礼,待得太皇太后等入了座后才又规规矩矩的落座。 “今夜夜宴权当大家陪太皇太后赏菊赏桂同乐,不必拘泥。”皇后环视了一圈接着说到“众位小姐皆是名门闺秀,才情绝然,今日也可为太皇太后献曲献舞,为大家伙儿助兴。” 宫娥不一会儿陆续上了各色点心,又以玉瓶插了早开金桂、各色菊花奉于各案。 折桂虽是少了赏桂之兴,但香气袅绕,也算得是应题。立秋过后不久,桂花未及怒放,是以开者甚少,寥寥几株开了,花势也并不特别繁茂。 今夜所上桂花,倒是花团锦簇,花朵稠密,色泽金黄,实是难得的珍品。 琴师乐毕,舞师登场,一派盛世欢歌之景。 胭脂红,香囊重,许沅趁无人注意,悄悄拉了白若离席…… 第十五章 冤家聚首 且说宴会沉闷,许沅带了白若离席…… “小姐,气也透过了,该回去了。再不回去,被人发现私离宴会,指不定得说什么呢!”白若苦着一张脸,一路都在劝许沅。 “是是是,你说的都对!回!”整个宴会沉闷无比,这好不容易溜出来,这丫跟只苍蝇一样一直在耳边嗡嗡个不停,好不扫兴。 许沅与白若正欲折身返殿,便看得殿里妃子夫人小姐的一齐说笑着走了出来。 许沅拉过白若往树影婆娑下影去。 “白若,你去问问菱儿,怎么大家都出来了?”避过光亮视野,许沅向覃氏那边使了个眼色。 白若不可置信的用食指指着自己“我去?”。这东西两院向来不和,这让她如何开口? 旦见许沅眉眼展笑,嘴角轻挑回道“莫不是你还指望我自己去问不成?” “可是小姐,我……”我怎么说啊?白若一脸茫然。 “这不简单?你去了就问怎的大家全出来了,她若回你你便道个谢字回来;她若追问你我去哪儿了,你且说小姐我肚子不舒服,适才入厕去了。” 白若望着一脸坏笑的许沅,无奈的悄悄从人群后边七拐八弯,摸到了菱儿身边。 不过须臾功夫,白若就回了许沅藏身之处。 “怎么说?” 许沅仿若没看见白若那一脸的哀怨,直把白若气的不行。 “还能怎么说?人家将奴才好一顿挖苦数落,说什么小姐金贵,刚入宴就不舒服私自离席,无人发现也就罢了,若旁人见了,又该说夫人漫待小姐……” 见众人身影渐远,许沅不耐烦的打断白若。 “停!你说这些有的没的作甚?我问的是太皇太后她们怎么就带着这些夫人小姐的出来了?” “是!太皇太后说暑气已退,花园里百花齐放,姹紫嫣红,与其在里边看舞吃茶,不如出来踏月赏花。这便一齐出来了。” “得,跟上去吧。” 许沅带着白若偷摸的跟上队伍,似是漫不经心却不着痕迹的越过别人走到了覃氏旁边。 不出格才不会引人注目这个道理许沅懂,所以老实的伴在覃氏身边。 “白若说你不舒服,可好些了?”覃湘雅压低声音,轻声问到。 “没有的事,不过借口出来透气而已。”许沅不打算诓骗覃氏。 其实覃氏待许沅很好,一直,甚至最后她没了孩子亡了丈夫,也不曾责怨过许沅,她只是悔怪自己没能调教好这个孩子。 说白了,没有人欠许沅什么。 覃氏是许郅心之所系,两人年轻踏青之时一见钟情,后来没能落俗套,就是按着才子佳人的爱情故事一路发展,终是情难自禁,名不正言不顺的条件下两人竟有了夫妻之实! 然而许郅不知的是,其父生病之始便为其择了良配。对方家境清白,虽非达宦家庭里出来的官小姐富小姐,却也是名门闺秀,知书达理。这人便是许沅生母。 所谓无巧不成书即是如此。 那方许郅尚未来得及禀及父母族人,这方许沅的祖父却请了媒人,行了三书六礼,定了吉日只待迎亲。 许郅并非没有反对抗争过,但那时年轻,又自诩是读书人,不敢与父母说其自己和覃氏的夫妻之实,加之老父亲病重,只得随了老父心愿,半个月后以“冲喜”之由八抬大轿风风光光热热闹闹的娶了许沅母亲…… 许沅边走边回想这段“家史”,不料众人已随太皇太后等缓下脚步,以太皇太后为中心四处散开各自观赏。 许沅精力不集中,与掉头散游的申毓芝撞了个满怀。 “对不起对不起……” “对不起……”许沅刚开口便已听出对面是申氏,是以退一步站定,不再一味致歉。 “你是……”许沅双目眨眼间噙了笑意,友好的开口相询。 “不好意思,适才撞了您。小女子是兵部侍郎、申氏族长之女毓芝,” “原来是申小姐。小女子许沅。” 许沅的年纪不大名头不小,搁现代就一正经小姐为母不平喊打小三的事,搁大昱则是不尊父兄不敬长辈的逆女。 当然,否定许沅行为的同时并非是肯定覃氏的,覃氏这样的身份处境比起许沅,更是难堪。许沅虽然行为放肆但到底情有可原,覃氏却不得不挂着“不珍不洁”的恶名,不自珍自爱,洁身自好。 这些看法说法并非一成不变,更多的还得看家世境遇,许郅虽不是朝中极显贵之人,但也因为他行事规整,在皇上面前倒也能说得上话,所以许沅与覃氏,寻常人并不敢妄议的。 “原来是许家姐姐,毓芝有礼了。” 申毓芝是主母秦氏的随嫁丫头程元元所生之庶女,但因秦氏待程元元有姐妹情谊,申长麟又极疼爱她这个女儿,是以申毓芝的身份细究下来也并不是白若曾说过的那般低贱。 但是话又说回来,能参加皇室秋猎并允与入宴的夫人小姐,哪一个是能轻易得罪的? 这番许沅与申毓芝边说话边闲游,申氏善笑,一时间引得别个小姐也渐渐聚靠过来,一行人里燕环肥瘦,珠玉叮当,言笑晏晏,好不热闹。 京兆伊朱繁梓之女朱琼正与众人说那文君相如如何相识相爱,只听得一声“众皇子众公子到……” 司引声音方落,便听得一干男子齐声向太皇太后、皇后行礼。 众小姐忙各自避向暗处理衣修鬓,正裙扶钗。 许沅轻挑了挑眉,心中暗道:记忆里没这一趴啊?所有人都到了,冤家聚首,有趣得紧。宴会这才开始呢。 正听才子佳人,仙对怨偶,不料太皇太后这便把那些个“才子”给招来了,说什么人多热闹。不过是为着四公主掌眼择婿,也为皇子们相看姑娘罢了。 早有那相识的公子小姐,带着随侍相互招呼见礼。 许昀潇遥遥的望着许沅一人坐在柳下石墩上,以柳戏水,白若侍立一旁。 “沅儿。” 许沅闻声抬头,见是许昀潇站立面前。 鬼使神差的,许沅竟问了一句话,令许昀潇不知所以。 “这许多的美人,你可看上谁家小姐?” 以前,很久很久以前,许沅都成家了,生过孩子了,做了人妻当了娘,他还是倚马仗剑,衣袖飘飘的独行公子。她从来没问过没想过他是否有心上人,也从来没深思他怎的久久不成家。 可如今,她很想知道,他喜欢怎样的姑娘? 她盼着,他红烛通宵,佳人在侧。岁月静好。 朝定澜朝铭颢和二皇子朝祈祯过来时,恰看见许沅侧仰着头,面色柔和的说着以上话语。 月光轻柔的渡在她的身上,丁香色的衣衫衬的她脖颈白嫩细腻,眸子里是细碎的银屑乍迸。 “没、没有!”许昀潇只本能的摇头开口。 朝铭颢抢步上前将许昀潇拉至身后,睼着许沅冷道: “就算有也不能告诉你。你要不是把人姑娘撺掇跑了就一定会欺负人家。” 许沅怔愣片刻,站起身挑眼戏谑看着朝铭颢,眉眼间染了三分计划被识破的坏笑说到: “五皇子好生没趣。都说看破不说破,你这样可一点都不好玩了。” 说完话头一转: “五皇子是怕许大公子受了我的欺凌打击无法与你对战?我可是听说...五皇子你远远不是他许大公子的对手。论拳脚论刀剑,五皇子总是要差一筹呢!” 许昀潇听得许沅这一说,生怕她再胡说别的惹事,忙喝道: “沅儿!不许无礼!” 见得众人从一脸看戏到一脸尴尬不自在,立在当下走也不是留也不是。朝铭颢脸色越发难看,许沅却呵呵笑了,拉过白若一同坐下。 “哎呀呀,白若,我像是宴时用的酒水上头了,你枕着我些。” 说着竟靠在白若身上,不再理会旁人,似是真的醉了。只她身形不受控的抽搐,显然是在背过众人暗自忍笑。 “老五,走走走,趁有花有酒有月相和,陪我去走一局。” 二皇子朝祈祯硬拽了还欲说话的朝铭颢往园心亭子走去。 听得脚步渐远,许沅终是呵呵呵的笑出了声。 她笑累了从白若怀里抬头换气,目光正对上朝定澜和不知何时近来的朝铭宸,他二人满眼的打趣和玩味。 “沅儿!”许昀潇无可奈何的叹气。 许沅用手背虚探额头,瘪着嘴嚷着: “哎哟,我当真醉得厉害!” 语罢一头栽在白若肩头,闭眼假寐。任朝铭宸在一旁哈哈大笑,到底没有再乱动也再未乱开口。 第十六章 和水杠上了 夜风习习,天上的星光月影、地上的烛火红灯,皆被吹得摇曳缥缈,花香四溢,蝈蝈唱鸣,纵是没有饮酒,这番美景也足以醉人了。 “好了,人都走了。” 许昀潇说完,许沅即张开眼睛环视,见人果真都走了,这才徐徐吐出口气,不再装疯卖傻。 他就知道,许沅是故意的。借着醉酒的由头胡说八道,搬弄是非。朝铭颢与他在武艺上本就有些嫌隙,如今被许沅当着几位皇子正面戳穿,这笔账,朝铭颢定是记在他许昀潇头上了。 她当真,一点都不希望他许昀潇过得舒坦! 她是不快乐,他又何曾不委屈? “满意了吗?” 许昀潇说罢反身疾步离去。 满意了吗?许沅鼻头一紧,酸楚不已。 她仰着头冲他的背影高声喊到: “满意!我满意极了!” 就是这样,许沅,就该这样,你和他本来就是死对头,你们关系越差,别人越是不会理会。许门一对冤家儿女,无需别人插足,你们自己就能闹个人仰马翻,家犬不宁。 “小姐...小姐过分了!” 白若望着许沅,不赞同她的行事。以前她也不待见公子,可如今,怎么连明面上都不能克制将就了? “过分?哼,这算什么!” 以后,比这过分的事会更多。 会不会有天,许昀潇再也忍不了她,然后一剑劈死了事? 许沅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个激灵,忙摇了摇头赶走这怪念头。 “走,那边宫人不是在放荷花灯吗?我们也去瞧瞧。” 许沅说罢,没心没肺的笑着向前方人堆扎去。 白若无语,懒得跟她上去凑趣,只依旧坐在石墩上,目光却片刻不敢离开许沅的身影。 覃氏见许沅从人后进来,便略微后退让出身前的位置。 “你适才与潇儿说什么呢,竟说的格外开心?” 她定是拿潇儿戏耍逗乐了!覃氏到底是明白人,也不追究,只好奇她为何说笑间恁是让许昀潇那般好性子的孩子都气愤的拂袖而去。 许沅回头灿然一笑: “没什么,我说要为你家许大公子寻位卿卿佳人呢!” 正说笑着,许沅便看见覃氏身后申毓芝、朱琼与诸家小姐走过来,遂相互点头致意。 “许小姐可知道,这荷花灯虽占了‘荷花’二字,但七皇子一片孝心,便画了新样,增了许多的图式命礼部赶制出来,特献给太皇太后呢。” 说话的是礼部尚书之女应萱。应萱是应贵妃的侄女,是七皇子朝铭宸和四公主朝凝安的表妹。她说话向着朝铭宸,倒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许沅不知。不过七皇子特制的画样,想来这些水灯定有稀奇之处。” 许沅比别人更懂朝铭宸,他若真心要讨好一个人,定然会苦下功夫。今夜的花灯,自是值得一看。 说话间,太皇太后与后宫妃嫔已登上了观景台,四公主不知说了什么,竟逗得太皇太后哈哈大笑。八公主年幼,被嬷嬷牵着趴在护栏上往下边的千鲤湖看。 护卫在前,亓王与诸皇子在后,女眷们自觉后退让出位置,将入水梯阶让给放灯的侍卫。 七皇子确实废了心思,入水的河灯形状不一,有各种花饰也有远古兽型,绚丽的油彩在火光照映下芬彩斑斓。 其中有一只虎形花灯,入木三分,栩栩如生;精致的马驹,小巧的兔子、蜿蜒的蟒蛇...应有尽有,一一顺着湖水流向湖心深处。 侍卫放完河灯早已离开,只有皇子少爷、小姐夫人们还未散去。 灯火明暗间,许沅只觉得一股力量从肩背上推送过来,脚下便控制不住的往前跌撞而去。 许沅顾不得什么,慌乱之中双手往后乱抓以求缓势,但推她的人存了狠心使了大力,纵然许沅借了阻力也没能停下来。 但听得呼救声与落水声一同响起,众人细看时,申氏毓芝、朱家夫人、许沅以及亓王皆已在水中扑腾。 申毓芝与朱夫人是被许沅慌乱中牵带下去的,是以入水不深,就在浅处。待看清境况后,七皇子和朱家少爷一个飞身跃起将水中二人救上岸来。 许沅往后拉拽但身体仍不受控制的往前跌的时候,脑子电光火石间闪过一丝什么,倏忽而过不可捉摸。她不及思索便狠狠地往亓王的方向撞去,于是亓王也被拖累一同落水。 许沅不识水,但乙兮是精通水性的。 许沅落水后便死死拖住朝定澜一直往水下沉,惊慌中喝了几口水后双手在亓王身上胡乱攀抓…… 弹指之间,许沅双手被亓王固在腰身两侧,随后被其抱紧往浅水之处回游。 “沅儿……” 迷糊中,许沅听得许昀潇的急唤,接着腹部被压喉头一紧,那些适才被呛进肚子的湖水一同吐了出来。 “咳咳...”连着咳了数下,许沅再吐不出什么,这才开始大口喘气。 “人怎么样了?” 听得是太皇太后的声音,众人分立两旁让出路来。 “孩子,有无大碍?” 许沅闻声抬头,看见太皇太后目光关切的望着这边…… “太祖母放心,人没事,就是呛了点水,无甚大碍!” 七皇子忙如实回答。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太皇太后连连说到。 “好端端的看灯怎么会跌落入水?”皇后面色一沉厉声问到。 此时许沅已被许昀潇扶了起来,罢开其手往前两步跪下: “许沅该死,令太皇太后受惊了!” 皇后一看又是这个许沅,气不打一处来: “许小姐莫不是得罪水神了,竟这般再三犯水?” 再一看,许沅身后还有个浑身湿透的亓王,接着语气一提便道: “怎么亓王也落水了?” 许沅不等朝定澜开口,跪着又往前近了两步抢道: “臣女有错!今日花灯样式新奇,好看非常,大家难免想要看个明白。一齐向前时掀力推搡中难免人多脚乱,朱夫人、申家小姐和臣女一时精力不逮被推挤跌撞往前,跌落过程中不慎将亓王牵累落水,臣女该死!” 皇后冷哼一声接着问到: “既是被推挤落水,为何她们二人入水不深,独独你与亓王相去甚远?” 皇后话头刚落,只见许沅被冻得青白的脸上双泪滚滚而下,啜泣哽咽回道: “臣女等人本是一起落水,皆是入水不深。只怪...只怪臣女自上次失落寒潭之后,入水便害怕恐惧,加之千鲤湖引有寒潭之水,夜里冰冷不已,臣女...臣女惊慌之下竟越挣扎越是连累得亓王也一同被水流带往那深处去。” 许沅瑟瑟发抖,梨花带雨,显然真的后怕不已。 皇后不再盯着许沅,目光转向亓王不轻不重的问道: “亓王怎么说?” “是本王过失,没能提前安排人手进行梳管……”亓王当即跪下领罪。 “母后息怒!亓王叔虽然有护卫猎宫之责,但内苑女宴,实非他所能指派管辖!” 许沅用余光看得是三皇子跪下相求。这三皇子朝卫黎是皇后嫡子,他既然已开口相护,今夜的事,算得过了。 “退一万步来说,即使是亓王叔安排人手入宴进行巡视,可这观灯挤攘之事又如何能提前预测知晓?” “黎儿……” 皇后还欲说什么,但太皇太后开口截住了她的话语: “黎儿说的极是,这边是女眷宴席,哪轮的着亓王来指手画脚?既然众人无碍,此事便作罢了。皇后以为如何?” “皇祖母说的有理!本宫也是担心有歹人借宴伤人,才关心则乱,失了分寸。”皇后定了定复开口道: “这一切既然是场意外,自然至此作罢!” “好了,夜已深,我都乏了!大家也各自回去歇息吧。” 太皇太后说完,皇后忙上前扶着,带着妃嫔公主一同离开。 “恭送太皇太后、恭送皇后!” 等太皇太后等人走远,白若才紧跑着赶过来扶起许沅。可许沅脚下一软又立即跌在地上。 这千鲤湖的水引了寒潭之水入湖,当真冻人。 “沅儿……”许昀潇脱下外衣披在许沅身上将她揽进怀里。 好冷!好困! 许沅只觉得自己快睡过去了。可是她看见许昀潇着急的模样,感受着他怀里的温暖,她便觉得还能忍一忍。 许是真的病了,许沅任由自己向着他的胸膛贴去。 “沅儿,你撑住!”许昀潇将她抱起,匆匆往行宫的小院子回。 第十七章 背后黑手 夜风吹来,浑身湿透的许沅一直在打寒颤。 她还真是得罪水神了,这两次落水,简直发生得莫名其妙,不知所谓。秋风萧瑟,湖水冰寒,好在,兄长的怀抱足够温暖。 发上滴落的水珠与面上水渍混作凝露,顺着许沅面颊滑落。 也许是被冻坏了,也许是许昀潇的怀抱太过温暖,许沅沉沉在他怀里闭上双眼。 ... “主子,这是怎么了?怎么一身湿透?”翟叔望着湿身进门的朝定澜,莫名之余把询问的目光转向一边完好的武阳。 “翟叔,你先让爷把这身寒衣换了可好?” 武阳说着推开亓王寝室房门,待朝定澜入室后才关上房门,折身与翟叔细说今夜所发生的一切。 翟叔听了静默片刻后问道: “你怎么看?可是有人故意针对主子?” “我看……” 武阳的话未说完即被朝定澜开门的“吱嘎”声截断。 “主子!” “爷!” 翟叔与武阳恭立两侧。 “此事并非针对我亓王府。” 夜风下,朝定澜换了身玄色衣衫,头发用发带随意绑在脑后,身材修长,仪态挺拔。 翟叔小心的看向亓王: “如此说来,这仅仅是场意外?” 星光下,朝定澜扬了嘴角: “意外?这世界没那么多无故的意外!武阳站得远,湖边人多,他看不真切,可我在众人前边,清楚的看见了整个过程。” 武阳略一沉吟,脱口而出: “许沅!” 亓王饮了口下人换上的热茶,点了点头。 “有人推了许沅!申氏与那位朱夫人是受许沅抓扯落水,而我……” 亓王望着杯子里星月的影像,皱眉不语。他没看错的话,许沅原是直直前扑而去,可是她竟然途中脚步蹑趄偏右冲自己扑来拖拽着自己一同入水。 把自己也拖下水是意外还是许沅蓄意为之?意外便也罢了,若是许沅蓄意牵带把自己推出转移所有人的注意……发生的一切不过电光火石间,她当真有此急变? 亓王转动手中杯子: “翟叔,你调查许氏可有发现什么?” “回主子,无甚特别之处。与传言大致,许沅与覃氏和许昀潇针尖对麦芒,将许郅夹在中间,横竖不是,左右为难。” “针尖对麦芒?翟叔可知,许沅待她兄长很是特别?” 亓王回想夜里发生种种,许沅虽在找许昀潇的不快,可她的眼神里,总是不经意间流过别样的光彩。也许,许沅自己也不曾明了! 翟叔一脸诧异,甚至武阳也一脸不信,王爷的意思已很明显,无需直言。 “主子,许氏之事且看且说吧。今天这逐鹿宴,上面那位可是不甘大昱现下的太平,动了扩境之念?” “啪!” 朝定澜将水杯重重搁在石几上。 “他有此想法不足为奇,可真要兴兵动武,哪里那么容易。器械兵甲,人丁粮草,哪一样不用时间筹备?他只想着扩土占疆,他是忘了,大昱如今的稳定是多少血肉铺就!” 朝定澜说着说着,目光里一片肃杀。 突然间风起云涌,月色沁出点点猩红,星移影动,天地色变。 ... 日上三竿,许沅才缓缓自沉梦中苏醒。 “小姐昨晚浑身滚烫,吓死我了!” 白若本跪坐在床前,头枕床沿睡得迷糊,这番听得响动,睁眼便看见许沅已醒,忙凑进前去探了探许沅的额头。 “这烧可算下去了!”白若绷着的弦这才松弛下来。“小姐不知,昨晚夫人和少爷都急坏了……” 许沅看白若一副感动得模样立即喝道: “打住!少和我说他们!” 昨晚真是脑子糊涂,怎么能那么靠近许昀潇呢?病了!病得很严重! 许沅心底反复催眠自己,将许昀潇那一趴抹过去。 说到昨夜,许沅不由深思:是何人在背后暗下黑手?目的是什么?现下一切风平浪静,我许沅不过一个寻常的入席女眷,并未招惹是非,也不曾得罪别人,为何偏是选中了我? 许沅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只得暂时作罢。 用过膳食,许沅带了白若闲游着往千鲤湖方向去。 白若看许沅在湖口处左右踱步四处张望,时而顿足扶额,时而摇头皱眉,显然是在回忆昨夜种种。是以也不上前打扰,只站在三五步之外,紧紧看着许沅。 事发之前,许沅曾留心回头看过覃氏,当时于她身后站立的除了申毓芝和朱夫人,再就是覃氏了。 申毓芝和朱夫人与许沅不曾有过隔膜嫌隙,大家皆是初识,没理由冒险伤人;许沅虽然明面上与覃氏不和,但再不和覃氏也定不会出手加害。更何况,昨夜人多眼杂,纵然覃氏看许沅千般不顺,也不会蠢到当着满朝贵胄女眷的面对许沅施难。 大昱自来重朝臣修身齐家之论,再是治国之智谋,若覃氏当真动了许沅,那许郅只怕要受牵累。即使不为了许沅,为了许郅和许昀潇,覃氏也不会行此下下之策。 似乎,无解。 许沅抬起头环视了整个湖岸,心底晦涩。没有任何线索,盲猜伤脑。 许沅正泄气时,听得白若向亓王行礼。 其实,也不是一无所获,至少,之前的一些疑团昨夜在水中摸到了线头…… “许小姐昨夜受寒,贵体可还好?” 日光下,亓王右眼上的银色面具格外亮眼。玄色底衫,银色甲胄,身边无一器具,周身自带寒芒。开口说话并不生硬,语气之中难带温情。这样的人,你看的见却看不清,他好像生性自然,坦率无虞,无一遮掩,但又处处不可琢磨,令人无从接近无从揣测。 许沅俯身施了一礼: “无恙,劳王爷费心!” 许沅说罢走上正路石道与亓王相对而立: “昨夜拖累了王爷,许沅惭愧,王爷恕罪!” 亓王看着许沅,并不出语宽慰,只问到: “许小姐今日来此作甚?昨夜种种莫不怕人?” 许沅莞尔一笑: “怕,自是怕的。”许沅顿了顿扭头看向千鲤湖湖面续道: “皇后娘娘不是说恐许沅得罪了水神,适才多次被水神刁难和水过不去嘛?” 许沅说着回过头来戏谑道:“这不,我自觉到水边求愿,如若许沅不小心有怠慢得罪之处,还求水神大人宽谅,饶过许沅。” 亓王不觉得许沅怕了,这个女人,小心思多着呢。 “是本王安排不周,才让许小姐受了无妄之灾。” 亓王说完,许沅也并未出完宽慰。 亓王和许沅相顾无话,正欲动身离开,不料许沅一步步走至面前逼近过来不冷不热的说:“亓王爷好修养!是功不认是过不推,做好事不留名,有了差错却供认不讳……” 许沅心底一阵恼怒:如果不是他亓王爷出手,也许就没有后来和朝铭宸的种种恩怨了……以前,以前害得许沅好苦! 许沅踮脚凑近亓王轻声说:“王爷做过的事让给别人,没做过的事却一股脑儿的往自己身上揽,这份涵量……” 许沅咬紧牙关:“许沅佩服!” 亓王怔愣,不明白许沅所说是否意有所指,待回过神来,许沅已携白若走远。 第十八章 献膳 “小姐,等等我!” 白若见许沅与亓王说话,便远远站着并不上前干扰,然而没多会儿的功夫,许沅似是贴近亓王耳语了什么。白若不知自家小姐说了什么,只遥遥见得亓王面色莫测,神色难明。 白若正欲细看,许沅却退步自亓王身侧离去,白若只得急急小跑跟上。 白若跟上许沅,顺了气息方问到: “小姐与亓王说了什么?怎的我看亓王脸色有异?” 许沅不答,只展颜笑道::“白若,我闻太皇太后昨日多食用了些糕点,竟赘胃积食,腹胀难忍,早膳什么都用不下。你先备上麦芽、三楂与焦神曲等物,我们为太皇太后熬一份焦三仙羹吧!” 白若脚下一滞,疑到:“熬羹?” 白若疑惑之后,脚上带风跟上许沅复问到:“小姐,焦三仙羹是什么?” “就是寻常解食消化的食膳。” 白若不语,只心里纳闷:小姐何时下过厨房又何时会熬制羹汤了? 解了多日心中疑虑,又冲亓王发泄了心底的抑郁愤懑,许沅现在只觉得脚步轻盈,心情舒畅,并未注意白若时而看过来的眼里,堪堪闪过揣测耽虑之神色。 太皇太后宫内,几位皇子与四公主八公主,另有四公主七皇子之表亲、礼部尚书之女应萱都在,兄弟姊妹间说闹着,逗得太皇太后咯咯直笑。 沁芳走到李嬷嬷跟前,以手掩唇耳语。 李嬷嬷点了点头,俯身向太皇太后禀道:“娘娘,许小姐求见。” 许沅?太皇太后听得这个名字不由自主的往诸皇子那边看去。 许沅,是个好孩子! “你去请她进来。” 李嬷嬷微愣片刻,立即答喏向外边走。 朝铭颢朝铭宸等人相视一眼,彼此眼中都是不解与诧异:来者何人,太祖母竟劳李嬷嬷前去接迎? 许沅见得李嬷嬷,忙向前施礼: “嬷嬷!” 李嬷嬷不敢正面受礼,略往旁移了几寸步回礼:“太皇太后知是许小姐来了,很是高兴!小姐有请!” “嬷嬷请!” 客套完,许沅带着白若跟在李嬷嬷身后向殿内走去。 “给太皇太后请安,太皇太后万寿金安!” 许沅进入殿内,在殿中向太皇太后跪下叩头。 “起来,快快起来!”太皇太后看到许沅,面上越发高兴。 李嬷嬷搀了许沅起身,上前回到太皇太后身边。 许沅对着皇子公主们见了礼,又与一边的亓王见了礼,这才面向太皇太后: “许沅听闻太皇太后早上微恙,不曾饮食,特熬了焦三仙羹,万望太皇太后能尝一尝。” “哦?”太皇太后略显惊讶道:“焦三仙羹?” 许沅自白若手中接过托盏呈与李嬷嬷。 李嬷嬷亲自揭开盅盖,看到许沅所说的——焦三仙羹后,抬眼望向太后。 许沅虽远远站着,但也能看出李嬷嬷严重的征询:此物能吃吗?太后还是不要尝了吧? 倒也不怪李嬷嬷如此反应,那焦三仙制的汤带了焦黄,许沅无奈,只得加了黄枣切丁覆上,单单一眼看去,确实令人提不起食欲。 许沅自己也在赌也在探,赌的是太皇太后就算看了无感也会浅尝一勺,探的是太皇太后对那人的关怀是否切实。 许沅不知道太皇太后为何独独对许沅自己格外不同,后宫那么多小辈,为何让许沅随侍身侧,为何独许沅可与之亲近,明明许沅心思不谨,行事不圆,为何她还是一直扶持照顾许沅? 也许是因为,所有人都知那人处境,避之唯恐不及的时候,唯有许沅,不懂朝局风向,曾一力责己免了他的祸端。 所以昨夜,她再度维护。其一是所有意外确与他无干;其二便是、她也想知道,太皇太后对她所有包容照顾,是否是寒潭之事,她的无心辩护,曾解他围困之境! 前尘种种,总要有个合理的解释。 “我尝尝。” 太皇太后从李嬷嬷手中取过银匙,小舀一勺放入口中。 众人屏息以待,许沅却暗自松了口气。 因为他,太皇太后愿意给许沅这个面子,即使这羹粥难以下咽,也会给许沅一个体面的台阶下。更何况,许沅自信,这焦三仙视觉效果虽差,但是只要太皇太后试过之后,定能开胃畅食,最多个把时辰,也能消除其腹中积物。 这一局,她赌对了! “嗯?”酸甜可口,软糯适宜。 殿中众人闻得太皇太后惊诧,皆一脸关怀的紧张注视着上座。当然,也有人幸灾乐祸的暗向许沅撇嘴。 “娘娘?” 李嬷嬷不解。 太皇太后不应,又持勺吃了数口方才停下。 “好孩子,这焦三仙都有何物?” 许沅不理众人异色,平静答道: “是麦芽、山楂和神曲,将其各自炒黄,喷洒清水取出晒干备用。使用时将其三味匀放入锅煎制出水,去渣入米,大火煮开小火慢熬,待得八分熟时取红枣切丁入粥。成品出来后撒上芝麻便是焦三仙羹了。” 四公主听罢噗嗤一笑: “太祖母,这许小姐好心思,连‘三仙’这样妙的名儿都脱口而出,可见对老祖宗着实殷勤。” 说完便掩嘴轻笑。 “四公主谬赞了。许沅笨拙,哪里取得出这样好的名儿来?这是古方膳食上所着,许沅不过依样画葫芦而已。” 对于四公主的嘲讽许沅懒得搭理,她本身就是在讨好太皇太后,要与其较真辩解,倒免不了落个下乘。 “哦?原是膳食古方。不知这古方叫甚名字,我等也好学习一二?” 四公主咄咄加问。 “公主这倒难着我了。此方是我在街市外摊上的闲散文集上偶然看见,因‘焦三仙’之名故而多看了几眼,后来每每多食腹胀之后便按之煎水服用,确实有益。是以许沅才敢斗胆熬羹献上。可要细想这方名……” 许沅偏头皱眉看着四公主,一副思量模样。 “只依稀记得有‘膳食谱’三字。公主若想知道,不妨请教医药局的大人们,他们见多识广,博闻强识,定能说出这古方出处。” 四公主还要说什么,二皇子忙笑着道: “《本草纲目》有言:麦糵、谷芽、粟糵,皆能消导米面诸果食积。” 七皇子接着道: “山楂和神曲可助开胃消食,散沉滞之气,此三物并用煎水熬粥,却是极好的治疗饮食积滞症方。” “二皇子,七皇子博识!许沅不知这些药理,只是自己用过可行,便也就忝颜熬制,但求能为太皇太后分担罢了。” 太皇太后见他们为这一份粥引证论证,乐得又多添了几口,直把碗大的小盅食尽见底。 四公主说不过许沅,向太皇太后告了礼离开。 陆续的,其余人也借由告退。 亓王上前: “皇祖母,军中多事,定澜也先行告退。” “你且慢着。” 太后说完对李嬷嬷使了个眼色,李嬷嬷便点头向后殿去。 “我前几日得了个护心镜,横竖在我这儿无用,你等上片刻容嬷嬷取来。” 太皇太后既已发话,亓王便道谢立在一侧等候。 “沅儿,你过来,到我这儿来。” 许沅望着太皇太后,眼里一片迷茫,脚步却不自主的往上座走去。 这个感觉,这样的说辞,她是如此熟悉,甚至,怀念和依赖。 “你告诉我,为何替亓王辩解?” 许沅仍是迷茫的望着太皇太后,不解的问到: “辩解?我没有啊?亓王需要我辩解什么吗?” 许沅看看太皇太后又看看亓王,不明白太皇太后所说。 太皇太后定定的望着许沅,许久后笑了: “没什么,我是说昨晚之事。” 许沅眼神一亮恍然大悟到: “啊,太皇太后是说昨晚之事!那本来也没什么,昨夜之事本与亓王无关,若非受我拖累,王爷也不会无辜落水,倒是我,应在此再次谢过王爷。” 许沅说着,向亓王遥施一礼。 太皇太后呵呵笑到: “你这孩子,我很是喜欢。你以后,也随他们唤我一声‘祖母’可好?” 许沅当即跪下: “蒙太皇太后厚爱,许沅不敢!” 以前,许沅好歹算是其曾孙媳,唤其太祖母无可厚非,但现在,她有何资格? 亓王也不由怔愣,依太皇太后的意思,莫是要将许沅赐配与哪位皇子? “有什么不敢的,谁敢聒噪自有做祖母的我为你做主。” 太皇太后说着将许沅扶起来。 许沅哽咽…… “是!许沅谢过太...” ‘太祖母’几乎要脱口而出,可许沅到底堪堪哽咽止住,缓缓换过‘皇太后’三字。 太皇太后见许沅虽诧喜她这份额外的恩赐,感动哽咽之余却仍定了神色不逾分寸,适才随口不值当的偏护这时到切切实实的有了几分真心。 说话的功夫,李嬷嬷已取了护心镜出来交与亓王。 许沅看去,那护心镜黑沉沉的一块,微微透着寒光,显然是釆上好的玄铁铸成。 亓王接过护心镜再次谢过太皇太后。 “好了,你们都回去吧,我困着,该午休了。” 太皇太后说完,就着李嬷嬷的小臂向后殿行去。 “恭送祖母!” “恭送太皇太后!” 许沅与亓王目送太皇太后消失在径头,二人才向着殿外走去。 第十九章 回庵 “皇祖母很是喜欢你呢!” 直到太皇太后消失在视线尽头,亓王才转身看向许沅探询着说到。 许沅噙了三分笑意:“太皇太后心里明镜儿似的!” 许沅认真的望着亓王道:“许沅不过是托了王爷之福!” 许沅说完不再理会亓王,迈步向殿外走。也许太皇太后知道她是刻意为之,也许只道她是一片热心赤忱。然而,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她心里敞亮,知道自己没有行恶没有害人,所有一切,都是为了立住脚跟不被人欺辱。 只要别人不揪她尾巴动她软肋,她决不主动恶意中伤别人! 亓王不再追问,只在许沅身后一齐出了殿门。 殿外,诸皇子尽数都在,并不时看向殿内,只是有影壁相阻,看不到殿内情形。 许沅略一过眼便明了:这些皇子哥儿是在等亓王! 五皇子无视许沅,迎着亓王问到:“亓王叔,你怎么才出来啊?” “没什么,太祖母又留许小姐特特问了一下焦三仙的来历。” 许沅发现,亓王对谁说话都是一样的面无表情,语气从来不带波澜。 七皇子一乐问到:“如何?” 亓王不答,只将目光转向许沅。 许沅无奈,只得笑笑回答:“确有‘焦三仙’之方,但细究出处,许沅真真儿记不住。” 许沅说时见许昀潇窄袖束腰自远处走来:他们要去演武场。 “既已无事,许沅告退!” 许沅向众人行了礼,带着白若从旁边小路绕过许昀潇远去。 “许昀潇,你这许氏长子当真做得窝囊!” 远远的,许沅听得身后五皇子故意高声张扬。 窝囊吗?他不过是忍着让着她罢了。 许沅心里一片暖意,面上却讽刺的笑过。 “小姐,太皇太后此举到底是何用意?”白若还在想之前太皇太后令许沅改口的事。 “白若,今天我们就是来为太皇太后献粥的。后来,诸皇子走后,太皇太后好奇追问了下粥名由来,接着便身乏神倦,午睡去了。并无其他特别之事。” 许沅说罢停了脚步看着白若:“可记住了?” 白若不懂许沅为何要掩下后续种种,但既然小姐已这般叮嘱,自有她的道理: “小姐放心,白若后来走神了,除了听到什么闲散书籍、野史趣闻的,并未注意到太皇太后都说了什么。” “这便是了。” 说着主仆二人回了院子。 许沅回去歇过午觉,带了几件常穿的衣服并白玉菩提,嘱咐白若将自己的去向告诉西院,独自拎了衣服包袱往回峰庵去。 那厢许沅携白若离去后,许昀潇也不理睬五皇子,五皇子无人应和失了兴致,只耷拉着胳膊跟弟兄几人往演武场行去。 从武势练到拳脚,从铁器练到软鞭,刀枪剑戟走过一遍,众人不再满足耍把式,开始一对一单独比划讨教。 亓王并不上手,只在边上闲看。 第一场,七皇子对应雄,他二人虽是表亲,但拳脚并不相让,你来我往之间,彼此越斗越是起兴。二十个回合后,二人手上的动作明显慢了下来。最后七皇子一记长拳击出,应雄运掌相迎,二人拳掌相撞,势均力敌之下被后劲反弹双双后退,七皇子退了三步便立定站稳,应雄却直退了六七步才停下来。 “好!!!” 场外众人拍掌叫好,应雄与七皇子击掌互拍退出来,接过小厮递上的水壶咕咕饮了个够,方才双双坐在一旁观战。 第二场,二皇子对户部侍郎之子李珩,二人往来不过十来个回合,那李珩便气喘吁吁急急摆手认输。 第三场,许昀潇上场对战三皇子朝卫黎。 三皇子方要迈步,五皇子嚷到:“三哥,我先来!” 说着腾空一跃飞身站在许昀潇对面,道了个“请”,便出手向许昀潇胸前击去,许昀潇脚下不动,腰部后弯旋转避过来拳。五皇子见一击落空,立即收手撑地,双脚连环向许昀潇双腿踢去。许昀潇刚避过来拳,眼下见对方出腿步步逼近,忙下腰以手杵地借势接连几个后空翻,堪堪躲过五皇子的劲头。 五皇子收腿站定前倾,脚尖蓄力,身子便如箭一般向许昀潇投去。许昀潇见五皇子来势凶猛,脚下立定升出双手行了个八卦式,左手与五皇子接触后向左一带,以四两拨千斤之法将五皇子带离身边。五皇子见势双手攀上许昀潇左臂,手上借了力双腿便向许昀潇脖颈剪去。许昀潇见此也不慌急,双脚后跟着地,整个身子仰下向前滑出去。 数十个回合走过,五皇子步步相逼却不曾击中许昀潇一招半式,倒是被许昀潇连连压制渐向外场退却。 眼见就要出场,五皇子疾步走过兵器架顺手擎了长枪,唰唰两下耍展开来,枪头直逼许昀潇而去。 二皇子三皇子见状,忙出声喝道:“老五,不得胡来!” 这边任由他们疾喝,那边五皇子却仿若未闻,就着长枪的优势左穿右刺,将许昀潇逼得连连后退。 “应继,接枪!” 既然无法喝止五弟,也只好公平相待。二皇子三皇子相视一眼取了同样的长枪掷与许昀潇。‘应继’系许昀潇的字。 眼见许昀潇接过长枪轮转枪头舞出“咻咻”的破空之声,五皇子将长枪狠狠插入地上呼呼喊到: “不来了不来了!二哥三哥见不得我赢!” 说罢耍帅的摆摆手冲许昀潇嚷到:“平手平手,来日再战!” 许昀潇见此,也收枪作罢。这朝铭颢耍赖也非一次两次了,他也乐得休战,便每次都由着朝铭颢喊停。 演武场里换了角色,继续挑战。 回峰庵里,许沅先是见过庵主和若白若静二位师父,道了句思念不舍后回房放了包袱,将头上饰品取下收好,用素绸绑了头发,取两段布条扎紧裤腿,从厨房拎了木桶,奔着素云打水的地方跑去。 若静望着绝尘而去的许沅背影叹到:“这许小姐如今玩野了,明明已回了猎宫,偏又折身回来,素云难免不被她带坏!” 若白倒是无所谓的笑道:“不过是个孩子,随她去吧。回了神都,不由得她不规矩行事。素云有她作伴,何尝不是快乐得紧!” …… 山脚下,素云见许沅身影,惊喜得放了手中水桶欢迎上去。 “沅姐姐,你怎的回来了?是不是太皇太后又不好了,所以命你再来祈福?” 许沅听罢哈哈大笑:“素云妹妹,不可胡说不可胡说。太皇太后好着呢,我是想你了,反正闲着无事,这一时半刻也不会回京,我便来与你耍玩。” 二人说说笑笑,提了水你追我逐的往返打闹。 这正是最纯粹的友谊,天真无邪,坦诚相待,无关贵贱高低,贫富悬殊,只是缘分使然,我便愿如你一般傻笑打闹。 这份独属于她二人的回忆,单纯美好,时隔多年以后再见,彼此相视相拥,竟不见生分! 第二十章 放生日与黑衣人 一连数日,许沅伴着素云在回峰庵恣意戏耍。 当然,她的拳脚劲道和身体反应在不为人知的情况下大有进益,此时的身手,非落水之时可同日而语。 皇上命礼部择了吉日吉时在回峰庵后山放生,时间正是处暑之次日,处暑放生后便起驾回京。 所谓的放生,不过是将这小半月所围猎圈困的动物野畜着人悉心养愈,再放归山林,休养生息。 处暑前夕,亓王指派了两队人马安扎在回峰庵后峰上,并亲自率兵将山林搜巡了一遍,直至夜幕降临才在回峰庵凑合着用了晚饭,憩在了许沅隔壁的西厢客房。 子夜时分,许沅被内急憋醒起夜,在朦胧的星空下跌撞着向舍后溷厕摸索而去,经藏经阁时隐隐听得女人声音,似是在辩驳什么,只恍惚中飘过“此地清净”、“将军”、“先主”、“师父...哥哥”之语。 许沅霎时打了一个激灵,鸡皮疙瘩顺着脚脖子一路爬上面颊,脚下树枝在颤栗中被踩断,“啪嗒”一声,在一片虫子蝈蝈声中刺剌剌咋呼呼格外突兀。许沅一瞬间彻底清醒过来。 莫怕莫怕! 许沅一边心理暗示自己,一边试探着轻喝:“深更半夜,何人在此?” 过了片刻,并无回应。 许沅又再次加重声音谎喝道:“出来,我已看见你了,何必再躲!” 四下静寂,只有夜虫的聒鸣,约摸隔了一支烟的功夫,阁楼里传来两声猫叫,并着窸窸窣窣的声音渐叫渐远渐小,终不可闻。 呼…… 许沅扶着胸口长舒了一口气:自己吓自己,不过是夜猫而已! 许沅用微凉的手重重的搓了搓脸,才提起步子向舍后走去。 “沅姐姐,你这是去哪儿了?” 许沅方开房门,便将素云吵醒过来。她揉着眼茫然的眯望着许沅问到。 许沅就着窗外的星光向里摸去:“没去哪儿,上后舍走了一趟。睡吧!” 说时探着上了床。拉过被子欲睡,不经意间碰到素云。许沅惊道: “素云,你的手怎这般凉?” 素云将手自许沅掌心抽回掀开一点被子放进去:“可能是我自己睡觉不老实,乱拍乱打舞出来了。” “是了,你现在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呢。” 许沅说着将素云双手拉过来夹在臂窝里暖着,轻轻哄到:睡吧。 许沅迷迷糊糊中睡去,一觉醒来已是次日清晨。 礼部先至,在深林入口前面设了祀品祭坛;兵部随后,将众牲用囚车圈住依山排成一列。 时间未到,后宫及女眷皆待在禅房之内,皇子公子们在外帮着掌眼…… 许沅在庵里住了许久,自是熟悉不过,便领着婢女宫娥往来于厨房禅房之间,加水添茶。将所有禅房里的茶水安置妥当,这才寻了空偷摸着往后殿转出往祭坛走去。 “沅儿,时辰未到,你怎么过来了。” 许郅许昀潇远远的见了许沅,忙赶过来截住她。 许沅踮脚看到素云随师父们盘坐在祭坛边目不斜视,沉色虔心诵念经文,也就不再往里边走。 “没什么,我四处看看。” 许沅说着转身就要离去,但身子转到一半就僵立着不动,脑袋反向,目光定在山上。 “怎么了?” 许昀潇见此转过头去往山上看,却只看到莽莽树林。 许沅即刻回了目光往边上退步说到:“没什么!我也在这里等着。” 说罢当真就杵在祭坛外缘不曾离去。 许氏父子相视一眼,果见许沅不再往祭坛里走,也就放任着她去了。 待父兄走远,许沅挑了块干净石头吹走细沙黄土,再用手绢拭了一遍,坐在上边双肘枕在腿上,双手托着下巴正对对面密林,外人看来一副傻呆呆入定了的模样。 初秋的高处山林,除了稀疏几点枫黄,大多还是绣在一片铁青之中,这份铁青杂了别的树色,远远看去像一块一块的铁锈,又像被劣童打翻了的一团一团的墨渍。 这样的颜色,极易藏人。尤其是,着隐身衣之人。 许沅似乎是坐困了,眼睛一点点眯了下去。 在那! 许沅的心跳骤然加速,眼睛里流过一抹异常激动的神采:果然没看错,的确有人! 许沅按捺住自己的兴奋,目光牢牢的锁住对面的黑衣人。 “忒!” 许沅被身后突如其来的一声玩闹吓了一跳下意识的回头,待反应过来往对面看时,再也寻不出那边那人。 他就在对面!可是,许沅目光逡巡了几遍,到底是再寻不出那条黑影! 许沅虽是不愿,也只得老实起身行礼:“见过五皇子、七皇子,见过亓王。” 七皇子朝铭宸愧歉而无奈的笑道:“可是吓着你了!” 五皇子朝铭颢翻了个白眼抢着回道:“老七,你太小看许小姐了,她岂是随便就会被吓着的人!” 许沅无语,定着看了朝铭颢良久,久到朝铭颢低头省察自己是否有什么不妥,久到他怀疑人生。 朝铭颢张口,话未吐出许沅已转过身,如他们来之前一样坐回石头上,手托下巴眼望山林。 朝铭颢张着嘴要说未说,话哽在喉间噎了几噎,终是自己灰扑扑咽了回去。 “许小姐昨日没休息好吗?适才若非五皇子这一声提醒,许小姐到像是浅眠过去了。” 许沅放低左手别过头来,看见亓王说完话就将目光投在她所看的那片区域,搜索了许久没有任何发现并无可疑之处才将目光转回,对上许沅。 她就那样浅笑着别有深意的望着他。 亓王并不退避她的目光,坦坦荡荡的回望着她。 许沅突然笑出声开口说到:“亓王真是任性得紧!不关己事,不牢己心,王爷……” 许沅不再说下去,将目光转向五皇子朝铭颢恬着脸问到:“五皇子刚才是要说什么吗?许沅洗耳恭听。” 朝铭颢从鼻孔里“哼”了一声,狠瞪许沅一眼拂袖而去。 “许小姐莫见怪,我五哥向来如此!” 朝铭宸说罢对许沅点了点头向朝铭颢追去。 “亓王殿下昨夜可听见了什么异响没有?” “一夜好觉,不曾听到什么。” “这倒稀奇,我原以为王爷常年挥战,觉难深眠。” “这么说,许小姐昨夜听到了些什么?” “自然……” 许沅望着亓王,亓王也望着许沅。许沅的目光里一片讳莫难测,亓王眼里却如水般的清澈如水般的冰凉。 许沅俏皮的眨了眨眼故意低声说到:“昨夜……” 他的神色没有丝毫的变动,甚至,许沅看不出他有一丁点的好奇。 无聊!许沅突然失了兴致。 “昨夜啊,也不知哪里来的夜猫,在我和素云小师傅的房间周围叫个不停。好生讨厌!” “许小姐昨夜果真没有休息好!”亓王说完,颔了颔首折身离去。 许沅心思百回千转,最后却摇了摇头,继续望着山野发呆。 第二十一章 君子之风 漫山遍野皆无声的摇曳着,没有鸟鸣也没有虎啸,似乎知道将会拥抱原属于它的孩子们归去,所以静寂地等待着。 吉时到了。 许沅起身跟在女眷后面,目光仍不时的往山上飞去。 司礼官唱了祭文,皇上领着所有人行了祭礼,一切顺着程序有条不紊的往下发展。 “吉时到,放!” 随着司礼官一声高唱,回峰庵的姑子们在木鱼的伴奏下齐声念诵经文。 一时间,天上飞的地上跑的,急哄哄往山上密林深处奔去…… 万兽归林的同时,许沅眼中闪过一道黑影,藏身于树林与动物之间。 此人对这个地方,很熟悉,他不是初次出入此地! 放生仪式结束,皇上率亲贵离去后,所有人也陆续离开,偌大的祭祀台前,只有礼部留下的人在善后。 “沅儿,速速收拾了东西回猎宫,明日回京!” 许郅离开之前,特嘱了许沅。 不是暗杀行动。 许沅暗自松了口气的同时,心里又累上一道疑惑:何人为何事出现在此?她似乎一直在发现谜题,一直在为这些谜所追逐寻找答案。 “小姐!” 白若不知何时来到了许沅身边,见她站着出神,不由开口轻唤。 “你这小姑子急急慌慌跑什么?且看着路看着脚下些!” 许沅不过走出几步,听得身后五皇子朝铭颢的声音咋咋呼呼扩过来。 许沅回头去看,只见得素云不知所措的向对方鞠躬致歉。这丫头,怎么好端端的惹上这个浑祖宗了?不及深想,许沅三步作两步赶过去,手拉过素云往身后一带自己隔在中间故意窃窃嘟囔道: “五皇子好大的皇威!” 朝铭颢眼前一晃,那素素静静的小姑子便被来人给掩在了身后,定睛一看:呵,许沅。她不仅多管闲事,还讽刺他说什么‘好大的皇威’!简直岂有此理。声音一沉面色不善问到:“你说什么?” 得,火上浇油了。 “老五,走了!” 二皇子三皇子那边见朝铭颢迟迟不过去,又见得许家小姐与他站在一处,生怕他二人再闹出别的不愉快,所以遥声喊到。 “我听说老五之前与许沅结上了梁子,我不放心。二哥你先走,莫让七弟他们在前边久等。” 朝祈祯为人温润如玉,向来是个不温不火的性子,听得朝卫黎这般说,觉得可行。却也不故意逞强故意讨好假义说上些别的,只关切的道了声‘小心’便带着他的随伴向庵外离去。 且说这边许沅见五皇子真的动了怒,她再肆无忌惮无法无天也不敢再随意挑衅对方,所以将朝铭颢晾在对面暂不理会,携了素云的手反复看过,见素云完好才放下心来细细问询了解情况。 原来是经文颂毕,师傅们相继回庵堂大殿修行,素云想着许沅这一走也不知何时再见,特留下欲与她一同回庵房。不料白若突然出现唤了许沅离开,素云心里一急,脚下便向许沅赶来,哪曾想半路只顾望着许沅不及看路不及看前方,所以才与对面拎着个酒壶的人撞了个满怀。 “沅姐姐,这原是我的不是。”素云交代了来龙去脉,略往前一步与许沅并肩而站,双手合十向那位皇子行礼: “是贫尼莽撞冲突了施主,望施主见谅则个!” 朝铭颢本想借事不休挑许沅刺儿,可眼前这柔柔弱弱的小姑娘之前只弯腰道歉,不料这一说话却以出家人的口吻故作老成的赔不是,倒是让他无从发作了。是以望着许沅问到: “许小姐?” 自己怪错人理亏在先,她许沅也不是弯不得腰的人,道歉嘛,又不会缺块肉! 许沅福了福身道:“五皇子万福,许沅适才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万望五皇子恕罪!” 朝铭颢一哂,撇嘴道:“许小姐说什么?风太大了我不曾听清。” 朝卫黎走进看了,无奈的摇了摇头:这个老五啊,总像个孩子一样,这众多弟兄中,独他最是好玩,也独他最是胡闹自在。 素云立在一侧,见许沅拽了裙角跪下地去,不由惊呼:“沅姐姐?!” 许沅知道,朝铭颢未必会为难素云,但因了她的插足,也因了当日花园调侃之事,他必然是不快的。如今跪他一跪,权当赔罪罢了: “五皇子大人大量,莫与我等无见识的小女子一般计较,许沅在此赔不是了。” 这下子,朝铭颢倒是万分不自在了。他虽想挫她一挫,但不曾想,她往日里张牙舞爪的个人,今儿竟这样乖觉,是以一时间不知如何应对。 三皇子见了,忙将许沅扶起来:“我五弟向来玩笑惯了的,许小姐怎的如此当真?你这可是白白让他占了便宜,还让他反倒寻了个乐子揶揄你兄长!” 朝铭颢看见三皇子打过来的眼色嬉笑道:“嘿嘿,你这人好没意思,平日里也没见你这么听话的。我不过与你戏耍罢了,你便是又磕头又道歉的,让旁人看去捡话到许昀潇那里,他可不要找我的晦气!” 许沅咧嘴一笑,没事人一样转了转眼珠子挑眉说到:“咦、正是这个理儿正是这个打算。” 她又不是傻子,难得有人给支杆,她顺着爬便是了。 “你……”朝铭颢气急直指许沅,半晌方大袖一挥故作豪气道: “哼,我若与你计较才叫别人看了笑话去呢。” 言毕对着素云说到:“你这小姑子惹的事!快领我到僻静处换了这一身酒水的外衣。” 素云不敢违逆,依令而去。 朝铭颢走远,三皇子朝卫黎散笑到: “五弟如此行事,让许小姐见笑了。” 许沅望着消失在转角的朝铭颢由衷说道:“五皇子性情率真,最是潇洒不过。” “难得你如此体谅。”朝卫黎说着半蹲身子下去…… 许沅惊道:“不可!不敢劳……”说着欲往后退,却听三皇子柔声到“别动”,便只得站在原地,任他拂去她膝盖裙上的泥沙。 “我五弟身边都是些迂腐夫子年老嬷嬷,没有母妃照拂管教,行事确实任性了些,但他并无恶意的。” 许沅见朝卫黎坦坦荡荡展颜对视,迎风而立,不由暗骂自己小家子气:人家君子行事,你倒好,胡思乱想些什么! 许沅到底还是退开两步,道了句“是”。 这边一时无话。 且说素云领了朝铭颢去西厢更衣,朝铭颢上下打量素云到: “稀奇,那鬼丫头对你倒好?” 素云垂手立在门外答道:“沅姐姐待人很好的。许是你们有什么误会罢了。” 朝铭颢抬了个白眼:“嘁!她好?普天之下,也就许昀潇与你说她好。”说着将玉佩坠子等物系在腰带上缓步出来。 素云望着天上飘过的云朵: “贫尼不知她对别人如何,也许是缘分使然,她真心待贫尼好。” “缘分?你们佛家不是都说前世五百年的回眸才换来今生的一次插肩而过吗,你我一见便搂撞在一起,岂不是也缘分匪浅?你既唤她一声姐姐,不如也唤我一声哥哥,有我罩着你,以后便无人敢欺负了你去,如何?” “贫尼……” “什么贫尼不贫尼的?好好一个小姑娘,老气横秋作什么!” 朝铭颢打断话语望着素云,见她虽一身灰色僧袍,素发拢在僧帽里,却面若桃蕊,眉似柳叶,琼鼻挺立,唇如点朱。风穿过袍子愈发显得她身量苗条瘦弱难支。 “我本是这庵里的姑子,自然也是‘贫尼’不错。” 素云在庵里长大,她的世界纯净而简单,见了外人总是拘谨的,可是许沅不同,她会与她像朋友一样戏作一团,也会予她亲人一样的温暖和关爱。 可是朝铭颢,他叽叽喳喳没有一点架子,行事也是随性不羁,与他说话不像旁人,有许多忌讳小心,怕说多说错给师父惹了麻烦。 朝铭颢手一扬,她满头的秀发瞬间如水般铺泄在肩背上。 “哪有头发这么长的姑子?” 朝铭颢说着凑近看着素云。 素云猝不及防被他摘了帽子,又被他近身望着,一时间只觉得心跳漏了节拍停了跳动,一时间又觉得它咚咚咚跳的极快,脑子里空荡荡仿佛丢了魂儿一样。 “你别离我这么近,空气都被你抢走了。”素云说着将朝铭颢推开。 “空气被我抢走了?”朝铭颢一脸无辜茫然。 “当然。你离得近自然抢了我的空气,害我差点呼吸不过来了。”素云嘟嘴一脸不满的抱怨。 朝铭颢僵在原地不知所措。 “你怎么了?莫不是我也抢了你的空气不成?”素云见他面色不明神思不集忙问到。 是,你也抢了我的空气,害我乱了呼吸。 朝铭颢回过神来走进素云,轻轻将她的头发重新挽住扣在帽子里。摸着帽边柔声嘱道:“以后,不许别的男子如此靠近你。” 素云抬头认真说到:“不妨事的,他们不像你这么自私抢我空气!” 朝铭颢手一滞命令道:“不许!就是不许!” “不许就不许,你凶我做什么?” 听她委屈嘀咕,朝铭颢一时竟不知如何是好。 这正是:无意打翻酒壶,无端沾上醋意…… 第二十二章 回京 话说许沅等得素云陪五皇子换了外衣回来,携了素云目送二位皇子离去后,两人回到寝房细说临别话语。 “他适才可还有难为你?”许沅与素云并坐在桌前,关切问到。 难为吗?似乎有也似乎并无。 许沅见素云不答,一拍桌跳站起来撸起袖子横道:“他难为你了?这个浑人,我非让他好看。” 素云被她举止逗得一笑:“没有没有,有你罩着我,谁敢欺负了我去?” 素云脱口而出,却是他不久前说过的同样的话语。 许沅这才老实坐下来。两人在屋里说了许久,直至日头西落白若催了多次,许沅方别了众人踏着晚霞归去。 次日一早,车马人员就位,所有人登上马车,缓缓离去。 许沅不意间掀帘回头,远远看见素云在猎宫门前向着这边遥遥挥手。 聚散离别,本是人生常态。 许沅回了回手,却见朝铭颢掉转马头往猎宫方向驰去,一边打马一边回头解释:“我落了东西在寝殿,你们先走,我取了便回来追你们。” 马往北马车往南,两边渐远终不可见。 许沅直觉有什么不对劲,却理不清头绪出来,一路上晃晃荡荡晕晕乎乎回了京回了许府。 一路上舟车劳顿,许沅回了府用了点饭食便歇下了。 红蕊进了许沅寝房数趟,见她皆睡得香甜,遂也掩门而去。倒是林雅璇不时入得房门进来查看,手脚轻快不曾吵着许沅,后来见着白若,却借威将她调到外院打杂,不得踏入许沅内苑半步。 许沅一夜好睡,次日起来舒展胳膊,眼瞅着四下无人,一时心里痒痒扎稳脚步嗖嗖出拳,筋骨活络后人也更加精神。 “白若,白若……”许沅取过手绢抹掉额上鼻上细汗,招呼白若打水进来梳洗。 换了几声不见白若身影,倒是林雅璇端了面盆温水进来。 “小姐醒了。我伺候小姐梳洗吧。”林雅璇说着拧干面巾递与许沅。 “白若呢?可是躲在何处偷懒儿去了?”白若这个傻丫头,看似性子和顺,实则为人执拗,到底是斗不过林雅璇。 “小姐别再提那蹄子了。昨日小姐睡得香甜,却不知那蹄子怎的偷偷摸摸进来……” 林雅璇边说边偷眼看许沅,见许沅面无它色才狠狠说到: “我怕她手脚不知轻重扰了小姐,所以自作主张把她打发到外院去了。” 许沅将帕子放到盆子里,食指挑水玩: “知道的只道你是为了我好,有那不了解情况的,难免说你专营独宠,容不得别人在我跟前冒尖儿。之前猎宫她能伺候,怎的到了府里反而处处不行?” 不过须臾,许沅觉得无趣便甩了手上水珠坐在妆镜前: “让红蕊进来伺候梳头,你舍了身段亲自去把白若请回来,莫让旁人无端端在你身后指点。” “小姐说的是。” 虽是不甘,林雅璇还是依了许沅的吩咐一一照做。 红蕊进来,手执玉梳为许沅顺理发丝。 “可有结果了?”许沅望着镜中人问到。 “有了。这位姑娘来头不小,林雅二字,乃古之大姓。” “林雅?林雅……”许沅细细琢磨,手指在妆台上一笔一画划过——林、疋,楚! “楚璇?” 许沅还欲细问,红蕊眼尾瞟见林雅璇与白若进来,朗声开口道:“小姐之前用的兰膏已经见了底,我改日到尚璋街点妆阁新买一盒回来可好?” 许沅透过镜面向红蕊竖了个大拇指:这丫头,好生机敏。 “嗯...这次去了问问,可有茉莉花佐料制成的。我这头发,黑则黑矣,就是太薄了些。” 许沅一时间差点没反应过来,所谓兰泽兰膏,实是顺理头发所用的头油。 “小姐,白若来了。”林雅璇见红蕊为许沅上了银屑彩蝶坠红玉步摇,取了紫玉额饰贴在其眉心,玉兰花的样式愈发映衬得许沅眉似远黛肤如凝脂。 “小姐唤我?” 许是被林氏欺压惯了,有林雅璇在的地方,白若说话都带了三分小意。 “在猎宫你伺候得很好,以后便留在内苑捡些轻省的针线活做吧。” “是。” 许沅将手向林氏一伸,林雅璇忙走到许沅身侧扶了问:“小姐要去哪儿?” “去大厅,用早膳。” 林氏脚步微顿了下,却仍扶着许沅出了东院向前厅走去。 “沅儿?”许昀潇远远的见许沅走来,不由得诧异不已。 许沅走进向其父行礼: “见过父亲。” 许郅点头嗯了一声后问道:“有什么事儿吗?” 许沅择了南位坐下:“没事我便不能来寻父亲?” 虽是赌气话,许沅却也委屈巴巴的别过脸不看许郅。 许郅知道自她母亲走后,这个女儿脾性怪得很,是以并不搭嘴。 “好孩子,你父亲不是那个意思。”覃氏见气氛不好,是以开口缓和:“你往日里难得出来,你父亲才会这般问的。” 许沅并不理覃氏,见厨房上了清粥小菜,她面前却无碗筷遂对老管家刘叔吩咐:“刘叔,我到底是许氏嫡出的小姐,终日守着东院独自饮食实在不妥,以后,便加上我的碗筷吧。” 刘叔一愣话自然而然脱口而出:“小姐向来不是都在东院用膳的吗?” 许沅冷笑一声:“如今,我竟是进不得前厅上不得这餐桌了?” 老刘顿时反应过来忙陪笑道:“小姐哪里话,老奴是怕小姐用惯了小厨房的饭菜,不习惯老爷用的清淡餐食。” 许昀潇见此,一言不发将自己碗筷顺到许沅面前。 “刘叔多虑了,我所用的一纱一线一菜一米无不是父亲给予的,父亲尚且如此勤俭,我这个作女儿的又怎能铺张浪费贪图奢靡?”许沅一脸人畜无害的模样,说出的话却扎人得紧。 “是是是,小姐说的是。” 许郅见下人为许昀潇新添了碗筷:“食不言寝不语,吃饭吧。” 饭毕,许沅回到东院取了银子命红蕊拿去打发了小厨房里的用人。 “你是个精明的,仔细着平日里乖觉能用的便留下,那些偷懒嚼舌根混吃等死的,便一齐打发了出府。若有问的,你只道‘早些年小姐年幼不懂事,如今才明白,她终是老爷的嫡亲女儿,另开炉灶实在不该,没来由的倒让别人在背后指指点点’。反正都是些在下边做事的,我东院也无什么肮脏形迹怕人说道,依往日表现赏了银子,一一遣出府去吧。” 许沅说完,却见红蕊并不急着出去,只含泪跪下道:“夫人在天有灵,小姐,长大了。” 许沅被她惹得红了眼睛嗔道:“这才哪里哪?以后,怕是要你多看着我些。” 说着将红蕊扶了起来:“自小母亲便指了你陪我,母亲虽然什么都不说,心里却明镜儿似的,你比旁人更能明白体谅她。” 红蕊望着许沅,半晌后道:“小姐,姨夫人和公子待小姐很好。” 许沅咧嘴一笑:“我省得。母亲都为我安排好了的。” 红蕊听得许沅这般说,一时眼里心里很是快乐。这时林雅璇端了热茶进来。红蕊便告了许沅往耳门出去了。 第二十三章 楚氏 午后的天气略微闷热些,好在许沅这东院的西北角有一口古井,伴着微风到还算凉快。 许沅遣了余人独留红蕊伺候午歇,现正斜倚在床上无精打采的听红蕊叙说探回的林雅璇之身世。 林雅璇本不姓林,林疋实为楚。楚氏本是先皇时期的贵族,是朝中重臣;楚璇之父楚昌显与当今皇上都曾受教于付三省付大学士,二人也算有同门之宜。 是以先帝驾崩平昌大帝朝崇明登位后,楚氏一门不仅不现衰状,却反而更加得宠得势,楚昌显也一跃成为朝中一品大员。 “这民间老话说得好:人心不足蛇吞象!按道理,楚氏既得皇上信任重用,就算不能为民做主为国效力,也万万不能……” 林雅璇找买主,这京城里遍大街的非富即贵之人,为何不早不晚不偏不倚独撞着了她许沅?这背后,藏着的,又岂是区区隐姓埋名这么简单。 “楚昌显做了什么?” “他不甘为臣!” 许沅混混沌沌的眼睛突然明亮不已,所有困意被惊诧错愕驱离。 不甘为臣!寥寥四字,却足以将这太平盛世扰个天下大乱,将这宁静山河搅个山崩海啸。可今天,山河依旧,盛世如常,楚氏的狼子野心未能得逞。 楚昌显终日跟在皇上身边,他眼睁睁望着别人对朝崇明俯首膜拜磕头求恩,眼睁睁望着世间美女一一入宫……是,他是一品大员,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可是,凭什么他要低朝崇明一等?论智谋论学识论知人善任,朝崇明与他不过是难分伯仲,就连学问,他也是得大学士亲自嘉奖过的。 可是,楚昌显却要跪伏在朝崇明脚下,对他俯首帖耳对他言听计从。有他朝崇明一日,楚昌显便不能妄动不敢妄动。 天下之主,朝崇明做得,他楚昌显又有何不可? 有些欲望的种子一旦埋下,即使当时因为条件限制无法速长,在日积月累的不甘落后和眼红嫉妒的滋养浇灌下,也足以令其在无人知晓无人觉察的角落生根发芽。 平昌八年,北羌与先亓王朝越在罕北关大战,兵败来使求和,大昱前往接待之人,正是楚昌显。一切议和意向皆已拟定,只等使者回国禀明北羌王,由北羌王指专人前来签署,一切便可尘埃落定,北疆也将迎来相对的安稳。 北羌使者回国后,不知与北羌王进行了怎样的商谈,北羌王主动撤兵二十里按兵不动,却也不曾派人使往大昱,大昱朝堂只当北羌暂无身份德望贵重的合适人选。朝越多次使人快马回京呈谏:北羌无所动,恐议和生变,请皇上早做安排。朝崇明对亓王统军能力十分自信,是以并不着急,只放言道“有亓王在,北羌不足为惧”。 平昌八年冬,大雪比往年来得早来得急,罕北关一夜间被大雪覆盖。大昱地处北羌之南,温度适宜,所以大昱对寒冷的抵御能力远不能与北羌相比。某夜深更,北羌毫无预兆突然发兵南来,将睡梦中的大昱将士攻了个措手不及…… 这场大仗的结果是鏖战一月,先亓王与亓王军尽数阵亡,尸体累在罕北关上,血水融不进寒冰,却顺着冰面蔓延,直将白雪天地染了个血色无边。 “这与楚氏又有什么联系?” 不只许沅,谁人听到这里都会纳闷:这些与楚氏并无关联啊?楚氏在朝将士在野,这中间似无瓜葛? 红蕊望着许沅:我还没说完呢? 许沅撇了撇嘴:“得,接着说接着说……” 平昌八年冬至,朝廷休沐,传闻西郊有盗匪作乱,皇上特指许郅私服前往暗访。许郅至夜方披星戴月而归,回府途中无意间看见北羌使者入楚昌显府邸。因楚昌显是接待北使之人,许郅一时间并未多想,直到战报传回京城,许郅才惊觉有异。 当时战争才开始没有多久,许郅手里没有证据,不敢随意上奏,恐反被人参他攀咬重臣,只得暗中密切关注。 平昌八年冬月底腊月初,经过大半月的追踪密探,皇天不负有心人,终于让许郅截住了一段楚昌显与北羌往来的书信。 以这封书信为凭,皇上下旨命许郅携旨率三司一同查清此案。 同月,楚氏与北羌暗通款曲的所有证人证物收集成籍呈上天厅,楚昌显一门尽数落狱候斩,楚姓旁支被驱逐出京城,永不得入仕。 许沅唏嘘之余,不由得问到:“既然已全部被定了罪,这楚璇原何又捡了性命?” 红蕊执扇:“小姐听我说完……” 楚氏事发后,满朝无一人看望无一人求情,虽是楚氏平时为人跋扈,但更多的,却是人心凉薄。只有付大学士上《祈恩表》,怒数楚昌显之罪行,自责己之师过,字字句句,无不令人动情。表的主旨说明上位者之罪,非女眷下人可知,皇上圣心仁爱,又值年岁之末,大动邢狱难免不吉利,特祈求皇上宽宥无涉案的厮婢余人。 皇上为显圣德,也为了显师尊,是以特赦了楚府一干打杂的下人,将其赶往北边服苦役去了,但楚氏女眷,并无一人豁免。楚夫人辗转思索,央了平日里相待甚宽的一个嬷嬷,将尚未满月的楚璇一同带离…… “小姐,楚璇怕是留不得在府里了?” 既已知道她的身份,若是无缘无故将其赶出去,难免让别人说三道四,而且不知她在外边会行怎样的事,倒不妨将她留在身边,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反而可控些。 “留下她!平日里机警些。至于西院那里……也会有人警省的。” 如今明了林雅璇的身份,也就知道当日朝铭宸口中的“逆臣之女”贤妃便是她了。 许沅把玩着红蕊适才拿的团扇,嘴角轻轻挂起一抹浅笑:这二人,倒是配的紧。 “对了,老爷既然结了如此大案,怎么现在反倒领了个有名无实的虚职?” “这个奴婢就不知道了。本来皇上是任老爷在礼部主事,后边再相提至相,可是老爷以夫人有孕,辞了。后来小姐诞下,老爷也只是在太学教书,虽留有相名,却是鲜少管事了。” 传统的读书人,为的不就是为官为相,匡扶天下,兼济苍生?许老头经历了什么,让他对仕途官道如此不屑? 许沅一时间满脑子又全是疑问了。 第二十四章 黄白之物(上) 时光如水,缓缓流逝,且说这日午饭时分,许沅与覃氏共进餐饭,独不见许郅与许昀潇的身影。 “刘叔,父亲外出了吗?中午不回来吗?”许沅边用汤边问刘叔。 “城北墨云轩今日有古画外展,老爷素爱丹青,受同好相邀赴会去了。”刘叔领着下人侍立在一侧,低首回答。 “至于少爷……”刘叔说着暗地里偷觑了许沅一眼,见她面无不快,方续道:“五皇子约少爷前往城西兵器行,想是请少爷为其物色傍身武器去了吧。” 许沅有一下没一下的搅动着碗里的汤,汤匙叩在碗底叩在碗沿“叮叮当当”作响。 话说回来,以前的许沅鲜少出门,都城里东南西北她都分不清,如今,既已从猎宫回来,也是时候出去四处游走熟悉熟悉了。 思虑所至,许沅随即放下碗筷,抽身离厅自檐下穿廊回到东院,计划出门。 虽说历史发展到大昱,早已不似先时那般有“男女大防”了,可到底许沅是个未出阁的正经小姐,大喇喇不饰面巾不戴帷帽独自上街,免不了被别人诟病。许沅身上的风言已然不少,如今再添上些别的,只怕于父亲兄长不利。 许沅这般想着,只得命林雅璇找了个素色的帷帽,掩了面容,携了红蕊与林雅璇,趁家下不注意,悄不作声从后门溜了出去。 待白若禀报完覃氏,众人赶到东院的时候,东院哪里还有许沅的影子,她们早已穿梭于人流,如寻常人家的孩子一样东逛西蹿了。 “雅璇,我用的兰膏没了,你到尚璋街常去的那家点妆阁,买两盒茉莉花精制的带回去。”许沅带着红蕊二人游了片刻,自荷包里掏了约摸二两银子交给林雅璇。 “小姐,点妆阁里的东西是不便宜,可也用不了这么些银子啊!”林雅璇接过银子看了,只捡了几颗碎银,仍将其余成色好的银锞还给许沅。 “不妨!”许沅说着,把银子握在林雅璇手中。“难得出来一趟,你且一路看看,有什么想吃的想玩儿的,自己买些。”许沅顿了顿,继续说到:“我甚是好奇,墨云轩都有何名迹,竟令老爷也心驰神往。你买了东西就先行回去,我要去看看见识见识。” 林雅璇眉心轻拧:“小姐一个人吗?雅璇不放心小姐。” 红蕊咯咯笑了:“林姑娘,怎么会是小姐一个人呢?你定是把我忘了。有我陪着小姐,你呀,就把心揣在肚子里吧。再说了,白若傻乎乎的,你回去照料着,小姐才是放心呢。小姐的心思,你当真不明白?” 林雅璇听罢切切望着许沅,见许沅浅笑颔首,遂笑展眉眼:“小姐走吧,奴婢办完事就赶回府去。” “好。”许沅说了,折身往点妆阁的反方向行去。 林雅璇目送许沅和红蕊的身影渐远,紧了手中银子,扭头向尚璋街走。 “小姐,咱们先去哪?”红蕊离了林雅璇数箭之外,轻声问到。 “去墨云轩。” 许沅与红蕊一路上并不急着往目的地赶,主仆二人左右东看看西看看,整洁华丽如两侧良铺,嘈杂繁复如各种挑子,当真让人眼花缭乱,看不过来。 大昱都城名“痈”,取“和谐和乐”之意。痈城如同古代大多城制一般,由宫城、皇城、内城和外郭城组成。宫城城门,外臣止步;皇城城门,布衣止步。唯有内城和外郭城,任人出入,纵有宵禁,也不甚严。痈城有南北三线东西六行共九条极数街道构成。纵街分别由左惠右韬二街拱卫着御街直通南北,东西六行自北向南分别是玄武门外玄武街、长乐市、瞿谢街、尚璋街、赤旸街,苏蕤街。 各街之间另有蜿蜒小道,石板曲桥,铺面相连,坊市热闹,这些暂不细表。 只说许沅与红蕊走至左惠路与长乐市的十字路口,二人左转寻着“墨云轩”而去。 墨云轩内,许沅与红蕊入了二楼雅阁,隔着纱幔自上而下可将一楼大堂里的人物景象尽收眼底。父亲许郅与三两好友时而交谈时而摇头叹息,四处观赏却并不驻足更不留恋。 红蕊挥手将一堂倌招致阁内。 “客有何事?小的能够效劳。” 堂倌身体微倾,目光望着眼前地板,并不在客人面上身上逡巡。 “并无什么紧要之事,只一处不明。我常来这里观画品茶,十次中少说也有六七次看到那边那几位贵人赏玩指点,却无一次购取收藏,故而,甚是疑惑。”许沅紧着喉头,声音尖细但不锐利,藏了本声轻婉道来。 “禀客,那几位贵人中着玄色长袍者,乃是朝中一名高位的许姓大人,其身边几位,虽品级与之相远,却也系朝中大人…”堂倌颜色微动,言语间声音渐次变小。 许沅察言观色,与红蕊对了个眼神。 红蕊立时福至心灵,上前往堂倌手里塞了些银子道:“你无需顾虑,我家小姐就是好奇而已,并无它意。” 那堂倌紧了紧手中银子,拂袖间两手已空空如也。 许沅只怔愣片刻便知晓,那堂倌轻微扬手间银子依着其小臂已顺进长袖。在各色人群中摸爬滚打,少不了的江湖伎俩。 那堂倌收了赏银,目光快速扫过周围,略微上前一步低声道:“客不知,那几位贵人虽是庙堂之官,但行事清廉,是以除了俸禄,另家传的几亩田产,并无其它余钱可资…” “既是如此清贫,为何不轰将出去?”许沅一时呛道。官场之上,行事清廉之人不应当受人敬崇?不劳民众不腐朝政不负君恩,方是治国良士。 “不不不不…”堂倌一叠声否来,“这几位大人虽不买,但是清誉在前,官职在后,再则又文采斐然,能得他们时常光顾品赏,便是最好不过的。买或不买,并不影响些什么。正是这不买,才真正吸引了许多文人骚客来此~” 许沅哂笑,原是此意。 出了墨云轩,许沅不声不响的往前走,红蕊也只得默不作声紧跟其后。走了许久,许沅突然停下侧脸望向红蕊问道:“我记得母亲在时,便事事亲为,家中上下的支出,亲族间各式往来的走动,都一一登记在册。可是因为家里入不敷出的原因?” “是也不是。” 你大爷!许沅无声的翻了个白眼不耐道:“说人话!” “啊?”红蕊不知所以。 许沅正过身子无奈道:“好好的如实说话。” “小姐是知道的,老爷的俸银禄米都是在仪制内的,虽然与公侯伯子等尊爵相去甚远,但与别人却是多了好些。另外,祖老爷生前在京郊重资置了地,虽是薄田,但每年也能收几千租子,零零总总,本是足够富裕的…” “但是呢?”许沅挑眉打断红蕊。她当然知道老头儿俸银不少,但是,这是京城啊,天子脚下,且不说官场交际,单单是许府上下几十口人丁的衣食住行、四季果蔬、宗祠供奉、节时祭祀… “但是,老爷不屑官场中那些蝇营狗苟的事情,久而久之,也没人拜见没人求问…反正就是在老爷这儿没有关系没有后门可走,比起其它人的八面玲珑,老爷也就越发门庭冷清了。”红蕊说完又补道:“就算如此,府里也不似那堂倌说的那般清贫。小姐只看看你和公子的衣物排场,哪里低过别家半点。老爷不奢靡不跟风也是不愿摆排场罢了。” 确实如红蕊所说,京城奢靡攀比之风日胜一日,父亲行事节俭为人清贫未尝不是故意为之。至于母亲,她是当家主母,自然有她当家的策略和方法。 只是,许府也是时候开些添财致富的门路了。这世道,许多事情都是“有钱好说”!父亲是清官不假,可日后,兄长还要入仕,还有许多地方需要打点。 第二十五章 黄白之物(下) 城西,没有城北的恢弘气势,磅礴宫城,万民拱卫;没有城东的高门富户,王侯底蕴,名儒气质;没有城南的活络热闹,秦楼楚馆,各色坊肆;城西,更多的是一种剑客侠士的洒脱和人民不服输的野生力量。这里有许多外来的流民,是以最是繁杂最是混乱也最是接地气,这里是最基层最真实最能看见人性本来样子的地方。铁匠铺,木材铺,染坊,制碳坊…各种不入流不被人重视的小作坊,不喧哗不扎眼,就在这片区域自行运作着,只要不是大动作,朝廷也就懒得管它。城西的属官们巡卫们一个个精明得紧,和大家热火朝天打成一团,称兄道弟,互不为难。这也是一种独特的制衡和管理。 这些不为人道的潜规则,许沅很久才会发现和明白,而此时,她和红蕊已经深入城西,四处游荡,挤在往来人群中行进顺带搜索许昀潇的身影。 一时间,各种势力各方眼睛在暗处盯着她们主仆二人。 这个地方,明面上乱糟糟的一团,实际上,几股力量势均力敌,彼此互相牵制,但在外力施压时,又能彼此敛锋抱团取暖。 许沅和红蕊走着,并未感受到任何的异常。也许是人多眼多,也许是目之所及都是寻寻常常谋求生活的朴实面孔。 城西虽略微偏主街远了些,但因着这里稀奇玩件,各地风物多而别致,倒也有不少闲得没事的公子小姐带着家丁仆人四处玩耍。许沅自以为她们并不惹眼,只当在别人眼里也是与一般游逛戏耍的小姐无二。 正走着,但见左前方人头攒动,里一层外一层围了好几圈,闹闹嚷嚷你呼我喝听不分明是什么。许沅好奇莫名,仿似没看到红蕊眼中的反对拽了那丫头一个劲儿往人堆里扎。 她二人本就纤瘦,自这个腋下窜窜,打那个腰侧挤挤,生生从外围蹿到了最里边。等进去了站定一看,却是跑江湖杂技的。 杂技团里的成员天南海北的都有,现在上场的应是西域一带之人。那人穿着宽袖衣衫,变戏法儿似的从身后什么地方掏出一截沉色竹笛,放嘴边轻哨出声,刹那间,他的宽袖如同被狂风疾吹,阔阔鼓胀起来。观者未见稀罕,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跃跃欲走。 笛声忽而尖啸,却又在闻者来不及掩耳之时兀地婉转。 红蕊捂着耳朵瘪着嘴嘟囔“真难听…” 话音未落,一阵“窸窣”之声盖过笛鸣,人群中有部分人下意识的踢跺双脚,同时目光惊惶的往地上看去。 “是蛇…”惊呼中人群突然像冷水进滚油翻腾着往外退散。 与此同时,笛声开始响起,吹笛人领口、袖沿同时探出数条颜色、模样不一的小蛇,随着笛音吞吐着猩红的信子摇头晃脑。 众人莫不惊诧好奇不已,暗地里都同时呼了口气。 地上除了大家的脚并无它物,吹笛人身上的蛇却跟着笛音舞动起来… 所有人正津津有味看至酣处,许沅只觉得腰间仿佛蛇信舔舐…眉心一跳,她本能的伸手去抓。 入手温暖柔软,非蛇的冰凉。许沅的目光随手看去,恰对上一双眼眸,黑色明亮。黑得像两汪深井,亮得宛若十五夜里银色无染的月华。 一个看上去仿佛十一二岁的瘦弱女孩,身上挂着又大又旧的腌臜衣服,无所畏惧的回望着许沅。 “走…”许沅一手攥着女孩从惊呼欢悦的人群中别出去。红蕊忙收了好奇、疑惑、兴奋,连人带心思一一齐跟上。 “小小年纪为何偷钱?” … “你家人呢?” … 面对沉默,许沅弯下身子,盯着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现在,这小孩全然无所动了。适才被现场逮住的刹那,她也闪过瞬间的惊慌无措。被许沅往外带时,也试图挣脱其手掌,可,无济于事。于是乎,她现在索性木然的对着许沅。 大眼对小眼。 许沅也不再发问,只攥着手中的小手腕逼视着她。 “咕~” 打破僵局的是女孩肚子里扭动的饥饿之声。 “咕咕~”像触了机关一发不可收拾… 肚子放出的一连串信号,比任何目光任何训问都锐利,一声声撞击在女孩故作无畏的面上和强制压抑住担虑的心上,凝住一团的眼神一点点裂散迸碎,最后失了底气含着恼羞与愤懑,还有一副“不争气”似的自我责怪垂下眼眸。 “饿了?”是疑惑,是玩味,是肯定,是释然。 许沅适时的松了手上力道,仍拖拽着女孩往前走。最后站在一家包子铺前。 弥散于空中的食物的香味,这一刻,仿佛全部都在往女孩的鼻孔里钻… “红蕊。”许沅望去,眼睁睁的看女孩倔强的眼里涌满了无助。 “姑娘买包子?有肉的有菜的…” “肉的,快拿!”红蕊打断。 那包子老板瞅了眼腌腌臜臜灰头土脸的小女孩又用余光扫了许沅周身的配饰,动作迅速且精明的用纸抓起案上屉笼里的包子不折不封的递给红蕊,一边收回手一遍冲许沅嗫喏“这个不烫…” 许沅接过包子单曲着腿,握着女孩手腕的手翻转覆在她小小的手背上“嗯…”,“吃吧…” 女孩捧着包子大口大口的啃起来。 “慢点儿慢点儿…”轻轻拍着女孩的背,许沅放低声音哄着。 女孩吃罢,直拿水汪汪的眼睛看着许沅。 包子老板忙不迭又拿了两个递过来。 “不够吗?”许沅这才抬眼看向铺子。“包上二十个。” “小姐…” “好勒,二十个。” 红蕊的声音被包子老板一声压了下去,抱怨的瞪了老板好两眼都不解气。 红蕊拎着包子不情不愿的送到许沅面前。 “嗯…”许沅对女孩冲红蕊手中的包子努努眼。 “唉,你这…”红蕊说着便迈腿要追,手腕让许沅拽了拽只得作罢。 包子老板大声谴责:“这小叫花子真是…谢也不说一个得了包子就跑…” 那女孩到底没跑出几步便收住了,她头顶一个华衣男子把剑抱胸啧啧有声:“许昀潇,这好不稀奇。” 许沅摘下荷包塞给红蕊,两步迎将上去,一边点头当是礼过,一边迎风玩笑着说“几位公子想吃包子许沅请客就是,你们拦人小姑娘做甚?”说着左手请开她兄长清开一线路,右手护在那孩子背上轻轻一推送她出去。 她以为女孩会向刚才那般抱了包子撒腿就跑,可女孩却转过身来,认真看着她动了动嘴角才一步一步走进人群。 许沅回转眼神,看着面前几人,心里不禁嘀咕:这些人,现在到都兄友弟恭的样子。 除了几位皇子、亓王、她兄长,另有二人,是此时的许沅从未识得的。分别是安国公府的小公爷戚郢,忠顺候府的少公子夏巽晸。 那戚郢最是个讲究排场之人,听了许沅的话又是嫌弃又是鄙夷:“包子当是惠街史家的翡皮包子才算得是好,皮薄馅足,隔着面皮能看到里边流动的…” “屎家的?这位公子好品味!” 戚郢本不满许沅截断他的话,瞪着眼看她能说些什么,听得她所说,方眉眼含笑扬着下巴自满不已:“那是当然,这京城要说吃的品味,小爷自认第一。” 五皇子哈哈大笑:“英沾,她说你对“屎家”品味非凡,如此恶心人你听不出?” 戚郢,字英沾。 “你…你恶俗!”见对方是个姑娘,戚郢恼则恼已,但好歹言语并不造次。 “这有何好笑的?那史家的包子,自是京中数一数二的,再说了,那位公子都说了皮薄馅足,隔着面皮都能看到里边流动的油汁和馅子,这等手艺,也自是品味非凡。”许沅看着五皇子摇头不忍说到:“这位公子,你真…真是…真是低俗!” “你…”朝铭颢指着许沅,不知接什么是好。 许沅懒得理他,漫不经心问“回家吗”? “回家。” “许昀潇,你敢走!”五皇子朝铭颢看着许昀潇气不打一出处来。 三皇子笑着打趣道:“五弟,你剑也见了,心也踏实了,也是时候回去了。” “确实是”二皇子朝祈祯向来性子沉稳,倒是难得的附和打趣。 众人取笑不已,唯有一人,银具掩面,不苟言笑。 “二哥三哥难得如此开怀,我贱贱何妨”,五皇子说完瞪许沅一眼,碜了一声“不许笑!” 许沅懒得搭理他。 “诸位,别过。”许昀潇执手行礼,众人点头回礼。 “五爷,那女子何人?”小公爷戚郢待许昀潇等走远了才问道。 “许家女儿,许沅。” “早有耳闻…” 许家兄妹一走,众人无事,便也就各自散去。 第二十六章 赠婢(上) 太阳一点一点西移,街上行人却仍旧如织。 许昀潇走在前面,许沅不说话,他也就默不作声,只有意识的在她身前给她开道。 她从来没好好看过他,也没有注意过他有多高,模样如何。她总是赌着气挤兑他们母子,他们待她越好,她便越想依赖,心里也就越是觉得自己对不起逝去的母亲。所以呀,她总是离他远远的,他越迁就,她便越刻薄。 现在,他走在前边,她隔着帷帽纱幔,目光追随着他的背影,亦步亦趋。 她的哥哥,她的兄长,身量高挑,肩背挺拔,双手强劲有力,手指骨节分明。父亲崇尚文风向来儒雅,但兄长却温厚中不失英豪之气,风雅之余武艺超然。兄长不过只比她长三岁多,可因为成长的背景,生生促他在心智上成熟很多,凡有冲撞,只一味的忍她让她。 “出城西做什么?”许昀潇突然停下转过头看着她。她个头虽比同龄人高,可身材纤细,身子并未长开,风扫过衣衫时显得格外体弱难支的样子。以前,她并不这样消瘦的…她并不比她所帮助的那个女孩健壮多少。也许她在他们面前总是咄咄逼人的气势,以致他竟然也忘了,她不过,十三岁而已。 他突然的驻足让许沅猝不及防,帷帽撞在他侧身转过来的臂上,若不是他眼疾手快一把抓住她的手,许沅非狠狠摔一屁墩不可。 “你猜?”许沅抽出手退一步站稳。 猜?可是来寻我? 他想问想猜,可话到嘴边说出来的确是:“城西…人很多,以后若出门,带上几个家丁。” 许沅跟在他身后,未见他周身有何防身之物。“你没相着合手的武器?” 亓王自己本有贴身宝剑,二皇子三皇子表面上不重武事却配有防身箭驽,五皇子执剑抱胸,想来就是他新得的武器。安国公家的小公爷,记忆中耍的是一把长枪,至于忠顺候府的少公子…许沅并无印象。 “父亲说,君子坦荡,不惹是非不招嫉恶,自无凶险。”他并非一无所得… 许沅不再多话。许昀潇的武艺并非父亲聘师所授,乃是给皇族们陪练,一招一式苦学而来。早两年,他之余她,日子也好,处境也罢,何其艰难。 父亲望他科考进取自有父亲的用意,只是,他剑术卓绝,当有趁手兵刃,方不负他苦学勤练。 余晖洒在府邸门前,金色之下,“许府”二字熠熠生辉,透着光照后的温暖。 迈过门槛,拐过照壁。许沅轻快的脚步到底重新沉重。“喂…” 许昀潇闻声回头。 “无论我做什么举止什么事情,绝不伤害家人分毫。” 许昀潇怔怔看着许沅从他身边走过,消失在回东院的廊檐尽头前,她转过半边身子,复压住嗓子低声说了一句“当心林雅璇”。 许昀潇怔在原地,一遍遍咀嚼着她的言辞。许沅的话,让他不明所以。他看不见她面上神情,也不知她所说之话意有何指。 许沅站在院中,仰看着太阳的余晖落在远方山头后面,暮色一层层融进她的眼眸。喃喃出声:天要黑了! 身后脚步响起的同时,林雅璇的声音也随之响起:“小姐,你偷偷出府的事老爷知道了,晚饭只怕要质问小姐。” “知道?我们走得小心隐秘,父亲如何知晓?更何况,父亲近来并不过问我?”她自然不会告诉林雅璇,她是和兄长一起回来的。兄长,也不会与人多说。 “小姐…”又是无奈又是怜惜的语调,“我的小姐,除了我们屋里的人,别人哪里能知道?我们出去了,这屋里有些资历的,自然是她无疑了。她一直伺候夫人,莫说小姐不相信她有二心,奴婢也不愿相信她会向着西院那边。可是,前厅的四儿传过话来,西院那位不知道如何与老爷相说,反正老爷发了好大一通脾气,怕是小姐要受处置了。” 这番话里尽是焦虑与无能为力的小气恼,恰到好处的忐忑中透出满心关怀。不知她底细的许沅,如何不信她不黏她! “走吧。”许沅折身欲向着前厅走去,方迈脚,管家刘叔却先行走来。 “小姐,老爷请小姐速去祠堂。” “大晚上的去祠堂做什么?罢了,我吃了饭去就是了。”祠堂吗? 刘叔没有离开,只复道:“老爷让奴才现在请小姐去祠堂!” 话说到这个份上,许沅只得依从。 夜风习习,华灯初上,廊下灯笼在风中左右晃动。 祠堂外,许沅抬眼望着“许氏家祠”四个字,心里不由紧张起来,更是不由得一阵酸楚。母亲,她的母亲,正供奉在这。 刘叔早两步并一步走进去,在许郅身侧回话:“老爷,小姐就在门前。” “进来!” 父亲生气了,他很少用如此直白、命令的语气和她说话,尤其在母亲走后。 “跪下!” 他背手站在供台前,神色苦楚。 许沅老老实实跪下。 许郅这时才转过身来,自上而下望着许沅。“当着祖先当着你母亲的面,你可认错。” 许沅抬头用不明白的眼神望着她父亲:“认错?认什么错?女儿有什么错?” 随着她的反问,许郅脸色深沉目光如剑地盯着她,“你倒真是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好得很…” 许沅的反应似是在父亲的预料之中,他不疾不徐的问她:“你今天不在府中去了何处?” 许沅扬着疑惑的眼睛:“何处?什么何处?女儿就在府中啊!是谁告诉父亲女儿出门了?这是诬告!” 许沅说完,许郅没有理她,而是目光锐利的扫过她身后的女婢寒声喝问:“是谁怂恿小姐出门的?老实交代最好,否则,全部家法处置!” 许郅平时是个性情温和的人,嫌少动怒,对待下人也很是温厚,这般严峻的样子,连许沅也不禁害怕三分。她屋里的那群丫头一阵瑟缩,一个接一个扑通扑通跪下磕着头嚷到:“求老爷明察,奴婢们实在不知道啊!” “既然都不说…老刘,传家法。” 听到说要传家法,覃湘雅和许昀潇便都被吓到了。所有事情都是覃氏告诉许郅的,她自然时时刻刻关注着事态的发展。听到祠堂里传家法,她当下便惊觉,许郅真动怒,要对许沅施棍了。遂忙赶去祠堂。 许昀潇听闻,也急急前往。 “老爷有话好好说,就是孩子有什么不对,慢慢教就是,何苦劳动家法。”覃氏还没进门,远远就见祠堂闪闪烁烁的烛光下,屋里乌泱泱跪了一片。 “如何教?她一个女孩儿家私自出府一去就是一天,去了何处?不知!做了什么事?也不说!问她,统统否认。她才多大竟敢罔顾纲常礼仪?若一味惯着她,以后出了事如何是好?” “啪…”狠狠一掌拍得供桌振响,供盘震起又“嘭”的一声重重落下。“都是这些刁奴,怂恿、放纵得一个好好的女儿家如今如此不知体统!” 正说着,刘叔领头带着十多个家丁走到祠堂门口,齐胸高、如小腿粗、泛着包浆似的光泽的长棍,一齐重重杵在地面,吓得跪着的婢女们匍匐在地。 许昀潇三两步跨进来跪在许沅旁边:“父亲要打就打我,今天沅儿出门是寻我去了。没提前请示父亲,是沅儿心切忘了,没及时上报父亲母亲,却是儿子思虑不周!” “孩子们任性妄为,是我没尽到母…是我没尽到长辈的责任,是我没能将他们教育好,老爷要罚,罚我便是!” “就是这样!你们、你们…”许郅左右踱步颤动着食指指着覃氏指着许昀潇,“你们就是这样一味地维护着她!维护得她不知什么叫长幼尊卑,不知什么是天高地厚!今日不好好教训一下,以后更是无知无畏,无法无天。”说罢痛心疾首的看着许沅… 太静了,肃穆的气氛把明明很短的时间压的又长又闷。可其实,不过几秒而已。 许郅转身对着许沅母亲的灵位,定了片刻,头也不回的喝道:“把小姐和这些奴仆一齐拖出去,打!什么时候知道错了什么时候停手!” 许昀潇见许沅当场被吓得面色失血,忙低声促道:“沅儿,快向父亲认错!” 许沅木讷的转头看向许昀潇,眼神一片空洞… 第二十七章 赠婢(中) 见许沅神色失措,恍恍惚惚的样子,许昀潇倾身握住她的胳膊,温柔地对着她的目光一字一句重复:“沅儿,快向父亲认错!” 许沅望着他,望着他,木然的眼神里一点点沁上光泽,她定定地看着他,眨也不眨眼睛… 许郅扭头大喝:“老刘!” 许昀潇看着许沅瞬间蓄满眸子的泪珠,被她强撑在大大的眼睛里不让留下,一颤一颤的像冰冷的月光被淬成细钻揉在微风拂过的湖面。他心口一绞,呼出的气声轻得如同针尖似的:“别怕!” 是呀,别怕!她其实也是不怕的。 许沅突然笑了,没有任何动作任何声音改变的那种,她依旧满眼水汪汪的看着他,可许昀潇就是觉得她笑了。所以,他也会心似的翘起嘴角。接着,他便看见她忙不迭跪走到父亲身边… “父亲,我错了我错了,我错了,我错了…” 许郅看许沅的泪水如决了堤一般,一串串滚落眼眶。她仰着头,泪水顺着面颊顺着下巴滴落在衣襟上,滴落在他的鞋面。 父亲不动,但许沅的余光看见刘叔走进门槛… 她放低声音轻啜:“父亲,沅儿错了!” 见父亲脸色有了缓和,她忐忑的伸出手指捏着父亲右边的长袖小心翼翼地拽了拽,委屈巴巴的啜噎求诉:“父亲,父亲不要生气!女儿…” 哭得支不住一样,许沅抽咽了一下… 许郅并非真的要狠狠打她,见她知悔认错,见她痛哭流涕,到底是不忍心。眼见她泪水不断抽抽噎噎,许郅抬手抚摸着她的头。 “父亲不要生气,女儿知道错了!” 许郅不言语,左手掌向外扬一下,管家老刘知情识趣的退出门外。“知错了?错在何处?” “错在女儿不该任性妄为,肆意外出;错在女儿知错犯错,欺瞒父亲;错在女儿不思己过,劳动家人被我牵连。”许沅越说越小声。 “爹爹,爹爹不要生气了,沅儿知道错了。”说着,许沅用面颊蹭了蹭父亲的手背,瘪着嘴委屈巴巴的把眼泪糊在父亲手上。 “你倒是知道自己知错犯错!明知故犯,更不可宽恕…” “老爷…” “父亲…” 许郅看了看同时出声的妻儿,看了看许沅母亲的灵位,再低头看了看因寒潭之苦愈加弱不胜衣的女儿,长长的叹了口气无奈地妥协:“去你母亲灵前跪着,跪一夜,天不亮不许起来。” 许沅在心底长舒了口气。“沅儿听爹爹的。爹爹…”许沅晃着父亲的手,泛着泪水的双眼仰望着许郅:“爹爹,此事是女儿一意孤行,与下人无关,父亲饶了他们吧!” “你还敢包庇他们替他们说情?”面对许沅对下人的维护,许郅又是欣慰感慨又是怒其不争,欣慰她待人宽宥,感慨她不愿攀连别人有所担当,怒她看不清她自己现在是何处境,不求自保不说还天真的妄想替别人开罪。 许沅摇着头:“女儿自己有错,怎么还敢欺瞒父亲包庇别人?实在是他们全然不知内情!”许沅扭头看着跪了一地的仆婢,凄怆无力的说到:“母亲走后,我只有父亲,和母亲给我留下的他们了…” 许郅抚着许沅的手不经意的僵了一下,痛心不已哽着喉头责道:“胡说,你还有姨娘兄长!” “想来他们也不敢如此放肆…”许郅看着匍匐一地的仆婢。 “爹爹,此事只女儿诓着红蕊参与,父亲若气不过…”许沅看向红蕊,目光一沉咬牙狠心道:“父亲若气不过,只管责打我俩。只求父亲,不要气坏了身子!” 事情发展成这样,不可能潦潦收场。不管是许沅还是许郅,再不忍再不愿,都必须有所处决。 “红蕊不能洞悉主子意图,不能及时进行规劝,帮衬着主子铸成大错还浑然不知,虽情有可原,但实难饶恕。刑杖十下,以儆效尤!” 许郅说完,老刘带着家丁缉了红蕊在祠堂外趴下,当着众人唱数“一…”“啪~”二…”“啪~”…… 刑棍杖打在身上,火辣辣的疼痛让受杖者直着嗓子“啊…啊…”流泪大嚎。每落下一杖,便响起声嘶力竭、撕心裂肺的叫喊。到后边,却只剩下噢噢…的声音,几不可闻。 满祠堂的下人尽寒毛直立,惊恐万状。 杖毕,早有在旁的人将红蕊拖下去。 “尔等听好,以后再有人不守规矩,撺掇着主子任意妄为,莫怪家法岢严,当心老夫剥了你们的皮。” “是!” “下去!” 众仆得令,忙撑着颤颤巍巍的双腿心有余悸的退出祠堂。 许郅看着许昀潇命道:“起来!回去!” 许昀潇征询地看向母亲,见母亲摇了摇头,无力的道“是”后站起离开,出门后扭头过来复杂的看了许沅一眼,无奈的走了。 “至于你…好好跪在你母亲灵前自省!”许郅说罢,拂袖甩手离开。覃氏跟在其后,一同远去。 所有人都已离场,只有许沅一个人,跪在母亲灵前。她望着母亲与母亲身后的灵牌,挣扎、纠结的一颗心慢慢平复、宁静。有些事情,你想完成必然得有所取舍。她不是无情之人,连累身边人,尤其是红蕊和白若,跟着遭罪,也是委实不愿。但是,这一步,总要有人出来担着,这一步,终归是要走的。 深夜的风,刺骨的凉。 迷迷瞪瞪的眼睛无神地望着母亲灵位,一点一点的赘着头打瞌睡… “咕…”许沅被饥寒之感塞满脑袋,饥肠辘辘,手脚冰凉。她的眼前突然浮现出那个孩子的脸…彻底转身前,那女孩抱着高高一摞挡住她下巴的包子,满眼诚恳和抱歉的向她道谢。那女孩没有出声,只远远的嗫喏着小嘴… 许沅扫了眼供桌上祭祀的点心,一盘盘硬梆梆的样子,只好打消了和先祖们抢食的想法 “咚!——咚!咚!” 更声遥遥传来。已是亥时。晚间十一点了。 身后有脚步声走进又走近,许沅侧转头,一件栗色狐裘落在肩上。 许昀潇跪身放下手中东西,凑上来将裘带子系上,轻轻的帮她把头发理出来。 他的身上带着寒气,很当心注意的手还是不小心扫过她的后颈,微微泛凉。 “冻坏了吧?”他像是对着许沅,又像是自言自语,话落不待人答,将袖中取出的手炉放在许沅手里。似乎没想到许沅的手如此冰冷,他呵口气在手心反复搓热后拢在她的手背。 “咕…咕!”身体暖和了,肚子不争气不看时机的发出抗议。 他半是疼惜半是好笑的看着她,许沅只能尴尬不自然的眨眨眼。 许昀潇解开地上的布袱,把里边的食篮揭开,热腾腾的饭菜香味瞬间飘满祠堂。 许沅吃了两口便尝出饭菜与往日不同:“这可不像黄师傅的杰作!” 许昀潇用勺子将饭送至许沅嘴边:“母…我母亲的手艺很好的。”他浅笑的眸子里带着三分自信七份骄傲。 其实,我母亲的厨艺也不差! 许沅鼻子酸楚喉头一硬,半口也咽不下了。 见许沅摇头只好收了饭菜,将盅身热热的羹汤递到她手中。 许昀潇说完不由暗自懊悔,他不该多说什么的,尤其,在她母亲灵前! 许沅饮食完,兄妹二人并跪在灵前,谁都不言语。 隔了片刻,许郅收拾包袱起身:“我天明前来取衣裘。” 祠堂里,烛焰左右摇曳,欲灭未灭…许沅跪伏在母亲灵前宁静的睡着,嘴角带着美梦后满足的笑意… 一夜跪着,许沅在白若和林雅璇的搀扶下,腿肚子哆哆嗦嗦的站起来。刚迈腿,一个趔趄栽在奔过来的许昀潇怀里。 “父亲?”许昀潇疼惜的目光从许沅身上转过去征询着许郅。 “送她回去。”许郅又对老刘吩咐:“看紧府门,她再出去我唯你是问。” 许沅回了东院,用热水暖了僵疲的筋骨洗了覆在身上的香火味,急急往红蕊歇息的偏房去。 揭开门帘,浓重的中药味兜头兜脸而来。许沅阻了别人独自进屋。 许沅顾不得别的,三步并作两步走到床前,见红蕊背上腹下俯躺,睡脸冲外,枕上眉头蹙着,显然疼痛令她睡得很不安稳。 许沅轻手轻脚捡被子一角极缓慢的一点一点往上提开,映入眼帘的是被血漫浸的亵裤,红蕊半边身子上的衣裤猩红一片… 许沅抖着手一颤一颤的将被子缓缓慢慢放下,压低气息拖着千斤重的腿一步一步不回头的往外走… 第二十八章 赠婢(下) 出得门,许沅浑身酥软,绷着的精神一泄,吊着的呼吸松开、大口大口喘气。 “小姐…”林雅璇惊呼。 “嘘…”许沅气若游丝地连忙打断,食指贴着薄唇“别说话!别吵醒她!” 说完,许沅力不可支,右手死死把紧门前柱子,手指泛白。 林雅璇和白若忙快步上前来,两人一左一右扶住许沅。许沅缓了片刻,罢开二人向前走去。 转过回廊,许沅已缓过心神,沉声吩咐:“把人都传到主厅来!” 林雅璇和白若不明所以,二人难得的对视一眼,同回了声“是”,各自去了。 东院主厅,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左右低头互相推测相问,不明白许沅为何一早召集众人来此。 “小姐会不会是想向那边报复啊?” “小姐不会是受了刺激,准备对付那边吧?” “今天是那边爷把小姐送回来的,小姐莫不是要与那边言和了?” “胡说,今天小姐从红蕊姑娘房中出来,气得脸色都变了,我看,咱们和那边的梁子是越结越大了!” 许沅在一片交头接耳的议论中,不声不响的坐在北位太师椅上,左手枕在椅子扶柄上支着头,看着下边乱哄哄纷纷杂杂左一堆右一团的状况默然不语。 林雅璇和白若分立许沅两侧,又一次对视,看看了静坐着的许沅,看了看厅里两个一对三个一伙的人堆,林雅璇刻意扬声“吭!”了一下。 人群中不知谁先抬头晃眼一瞥,看许沅已不知何时坐在主位,忙轻喝一声提醒:小姐到了! 一个攘一个,众人终于在半盏茶后规规矩矩安静肃立好,齐齐看向许沅。 许沅头枕右手,左手执杯斜仰着头喝了口茶,将杯子托在掌中转着把玩,眼也不抬随口问“不说了?” 众人看着坐在上位俞显瘦小的许沅,沉默不作声。 “既然、你们不说了…”言罢,许沅蓦地抬头,茶杯被她“咄”的一声钉在案上。“那就换我说说。” 许沅身子未动,连头也仍枕在手上,目光自左向右一扫,仆婢们只觉她看过来的眼神不同往日,目似闪电,所到之处气势非凡咄咄逼人。 众人不自觉的屏了呼吸,静默着看向她。 “我昨日出府之事,是谁走漏的风声?”许沅看着默不作声的众人接着说到:“昨夜护着你们,是因为你们是我院中的人,要打要罚要杀,是我东院的事,犯不着劳老爷费心出手,更用不着别的什么人来替我管教!” 许沅看着眼前一个个或熟悉或陌生的面孔,看着其中某些蠢蠢欲动,偶尔闪过看好戏似的眼神的人,手拍椅柄,起身居高临下镇定地继续说:“你们有的是我在西院时就跟着的,有的是母亲身边的老人儿;有那贴心实意好好照顾我们娘两的,也有那心怀不轨唯恐天下不乱的,你们当真以为~”许沅顿着用一副了然的眼睛通看一圈“我全然不知?我不说不管,是念着旧情,念着你们在我许府辛苦多年,想着你们还有心,想着你们中还有人能自我醒悟悔改。既然有人不识抬举,待我解决了昨日泄密之事,不妨便把规矩立起来!” “是谁在东院外边嚼舌根打报告讨好献媚的?自己站出来,我从轻处置!”许沅看着下边面面相觑却不作声的人群:“没人自己出来承认?” 无人应答,许沅挑眉诡谲一笑:“好得很!” 许沅噙着一抹旁人看不透的笑不疾不徐坐下:“现在开始,举报有功,论功评赏…举报过程中,刻意污蔑打压别人的,一经发现,即时赶出许府!” 许沅见人心浮动,将茶杯斟满方道:“昨日,你们看见了谁人鬼鬼祟祟出门,可举报,谁与别房的人的串通私交,可举报,谁无故装神弄鬼惊动别院,可举报;往日里谁人最是行为怪异,出行躲躲藏藏,也可举报。” “回小姐,昨日…昨日老爷院中的四儿姑娘过来找过林雅璇,二人背着我们说了好会儿话。” 许沅对此人印象颇深,她在母亲手下做的采买,三十来岁的年纪,精明能干,做事果敢,因为性子直,在下人中并不讨好。又是被父母卖给一病壳子为妻,进门才几日便被夫家以“克夫”之名通报乡里赶出门的无嗣新寡,所以,她自己也不愿与人交流。还是母亲待人亲厚,她感受到母亲真切的温暖与关怀,才与母亲说的实话。这些,母亲曾有意无意的在许沅面前说过。 有人当先出头,后边便越来越多的人站出来举报。 “回小姐,昨夜老爷命我们回来以后,许多人担心害怕再被别人惹上是非令小姐为难,所以早早关了院门,各自入屋。约莫是戌时二刻,奴婢内急入厕,因小姐不在,院内一片暗色,奴婢恍惚中似乎并未看到守门人廖中,但出门急只披了轻纱,受冷哆嗦着跑回屋里。后来越想越觉不放心。不得不穿了厚袄子央雪兰陪我出去看个究竟。结果当真无人守门。我与雪兰守了很久,直到二更更鼓落下,才看到廖中从后院回来。”说话的是春梅,她说完许沅看向雪兰,雪兰点头。廖中夜间值夜,白日并不在府上,此事只得留待后查。 “昨日,奴婢们并不知小姐出府一事,只当小姐不愿出门。饭前巳时,我们几个姐妹端了衣物从院子出去,由回廊至西院,自西院侧门旁的河渠捣衣。回来的途中曾看见许铃遮遮掩掩拿着一个小包袱躲躲藏藏的向西院那边走。”说话的是平日里做添柴烧水、浣衣扫地等杂活的四个粗使丫头。 那许铃是许沅母亲身边最小的丫头,人小机敏,母亲总唤她“铃儿”,赞她声音清脆悦耳。母亲走后,许沅很是善待她。 “你们休要污蔑我,挑拨我和小姐的关系。我没有躲躲藏藏遮遮掩掩,也压根没拿什么包袱,我不过肚子难受,出去走走而已。小姐莫听她们胡说。” “还有没有别的什么人要举报?”见五人欲开口争执,许沅怕话题就此转移,只好接过话头继续问。 “小姐,昨日林姑娘不知何故出了府,何时出府,也不知去了何处,午时末未时初方才回府。” “禀小姐,我们四人出去经西院时,晃眼看见白若姑娘在水榭密柳那边走动,不知去哪里。” 听洗衣那几人如此说,许铃一拍脑门上前报到:“正是正是,因白若姐姐是服侍夫人的,连我看见如此不同寻常的情形也没多想。小姐,昨日我与她们四人是相对照面的,清清楚楚看见白若姐姐打西院出来,而且,还是那边的菱儿姑娘亲自相送。” “小姐,白若姑娘确实是那个时间出的门…” 很多人说的都是林雅璇和白若,除她二人,尚有几人也被举报,但是片面之词,少有和者,举报者也无法从它处找到佐证,不必细究。 待无人再报,许沅方说到:“雅璇是同我与红蕊一道出的门,至于她回来的早,也是我另有任务交与她…”许沅侧过脸看向白若,目光如炬直直望着白若“你如何说?” 白若退开走下台阶正面跪下:“小姐是未出阁的闺中女子,私下擅自出府,奴婢怕出事,损了小姐清誉,老爷不在府中,无奈下只得向西院求助…” “好啊,竟真的是你!”许沅似是早料到是她,只迟迟不愿相信,直到她认了… “好得很!好得很!”许沅怒极,随手将案上茶盏掷下去。 茶盏落在白若匍在地的手边“哐…”的碎了一地。滚热的茶水溅上她的手背,瞬间熟红一片… “别人倒也罢了,你是何人?你是母亲身边最最信任的人啊!旁人纵是叛我弃我,我都无所谓,可为何…”许沅说着,失望痛心不已,泪水顺着两颊滚滚落下“为何偏偏是你?为何偏偏是你?” “小姐,白若所有心思都是为了小姐好,白若做什么也全是为小姐考虑。小姐也看到了,西院里不管是夫人还是少爷,待小姐都赤诚一片,关怀备至。昨日之事,便是以后在九泉之下见了夫人,夫人也当不会怪责白若。” “请出母亲压我?呵呵…”许沅挂着眼泪嗤笑一声:“为我好?这样的为我好我怕是承受不起!” 许沅深受打击,整个人看上去疲累得很。众人见她如此雷霆大发,心下惴惴:白若就算不死,只怕也再不能留在许府了! 许沅颓靡的看着白若,痛心疾首地开口:“你放心,你伺候母亲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我总不会伤你。” “小姐…”至此,白若方觉出许沅对她不同。 “但我,也再容不下你!”许沅咬牙切齿的说完,背过身不愿再多看白若一眼。“你既说西院好,主仆一场,我最后成全你一次。如你所愿!” 许沅动身离开,头也不回的说“所有人,退下吧!” 次日,许沅将白若送至西院,言她为人心细,在其母身边多年,管家理事方面是能手,更难得的是她以前多帮衬着其母处理事情,经验丰富… 许郅见许沅如此懂事的主动将原掌家主母身边得力的大丫头让给覃氏,自是欣慰。 而覃氏,她是如何作想呢? 第二十九章 定规矩 许沅将白若送至西院,覃氏对她的此番做法摸不着头脑。 前日之事,许沅不难查出白若在其中充当了什么角色,泄密者是她,告发者也是她,后边所有种种,全因她私自来西院告诉求助与自己,自己觉得事情严重事态严峻才又报给了丈夫。儿子说许沅是寻他去了,这其中有多少实情,又有多少是他对那个孩子偏执的维护,自己何尝不知! 虽然费解,但难得丈夫如此欣喜开怀,覃氏也就跟着高兴。“你父亲总说你像个长不大的孩子,为人单纯,所以鲁莽草率,任意放肆,行事全凭自己喜恶。如今,你一日胜一日的贴心,越发的懂得体谅家人和为你父亲分忧,你母亲知道了,也定会为你欣慰。” 覃氏这话说得面面俱到,几方都有兼顾。既在许郅面前快赞许沅,也是主动与许沅卖好,更是请出许沅的母亲对她动之以情,予以劝勉。 “是,我以后定谨记父亲教诲!” 经了出府被训诫一事,许沅倒是难得的乖顺明理。不管她是浮于表面还是真心悔悟,这都让许郅很是宽慰。许沅不会再当面顶撞他,对覃氏所说话语也有了最起码的回应。他不求许沅敬她爱她体谅她,只希望,许沅能在人前人后予以尊重。这尊重是给覃氏的,给许家的,更是给许沅自己的。 待许沅告了辞,覃氏才招白若走到身前。 “你以前就是跟在东院伺候夫人的,夫人走了,小姐搬到东院,你就一直在她身边伺候着。你年纪虽小,却也算是府里的老人儿,西院的环境你自是熟悉,不必我多操心,只有一点是必须嘱咐你的…” 覃氏思忖片刻还是选择当下就说个清楚明白。 “现如今,东院和西院之间,互不干涉,各主各事。小姐豆蔻年华,正是争强好胜的年纪…若非如此,只怕也不会舍得赌气将你送过来。小姐对我有成见这是众所周知的事,我没什么好隐讳的,我西院行的正坐的直,我待小姐待少爷都一视同仁,纵然少爷是打我身上掉下来的肉,我也不曾多偏袒多向着他几分。如今,小姐打发你过来,无论她是赌气,是投老爷所好还是有别的什么用心也罢,这些我都不愿去深究。我只问你,可愿在西院在我身边全心全意做事?我不招惹小姐但小姐若受了别人挑拨唆使对我西院不利或针锋相对或欲行不轨等事,你能否认清自己的身份位置同西院一齐与之相抗甚至维护保护好西院?” 覃氏铺垫了这许多,待饮了口茶方认真的看着白若说到:“我这般掏心窝子地与你说了这些话,你如果不能如果不愿,我自好好送你出府;你若不想离开许府,我也可以让你去老爷或者少爷处做事。你要留在西院也无不可,仍旧是一点,以上我所说的事,你若做不到或者根本不想做,你假意留在西院实际上是另有所谋…一旦被我察觉,我不管你以前是谁的人,现在又听命于谁,还是老爷会念夫人的旧情宽恕于你,我必然绝不饶你!”覃氏掷地有声说完,语气忽而缓和下来:“你呀,可认真的想个清楚才好!” 白若怔了半晌,跪下俯首:“东院里的人排挤我孤立我,小姐不信我不要我,如今幸得夫人收留,白若以后…” 覃氏见她说到此处一点一点的抬起头来,用噙着泪花的坚定眼神倔强地与之对视。 “白若以后就是夫人的人,无论是谁,若要迫害夫人,白若就算拼了命与她同归于尽也一定不让她得逞!” 覃氏见她眼里一片赤忱,当下便松了敌意戒备,待她说了这番话,心底十分的疑虑便只剩下了三分。不由得亲身上前将她牵起。 “嘶…” 随着白若一口冷气,覃氏的目光落在她红肿的手背上:“这是…” “小姐生气摔杯子,我自己不留心被溅开的茶水烫着了…” 白若说着,咧开嘴咬牙一笑,眼泪便管也管不住滚落下来。小姐,不要她了! 覃氏将白若的手轻放在手心,“好孩子,会好的!”说罢让菱儿带着白若下去搽药。待看到白若的手,覃氏剩下的三分疑虑也烟消云散,荡然无存。 却说许沅丢下白若,独身走出西院。 母亲在时,她就住在西院,后来母亲走了,她也没有立即去东院。东院,有太多关于母亲的事物和记忆,许沅本是逃避本是害怕去触碰的。可后来,覃氏母子要入府,许沅怎么会让别的女人住进母亲的地方?她自己都舍不得将东西挪动一丝半毫,更遑论让一个全然陌生的、一个父亲爱着的、一个“可能代替母亲存在”的人入主其中!她赶着搬进东院,赶着想要为母亲守住这个家,可到底,母亲回不来了。 现在也挺好的,覃氏为人和善,处事公正,除了许沅的东院,没有一个人不是尊敬听命于她的。半年多的时间,她已经完完全全的成为这个大宅子的女主人。所有人都接受了她们母子,除了东院除了许沅。 她们母子忍让很多也忍让很久了,现在的许沅不是前世的许沅,现在的事态也不会依照前世的事态重演。以前单行的那条轨道,总要在某个时间不着痕迹的悄然辟出新的岔口。如今,是时候了。 许沅一连两日召集众人,有那等精明的、通透的、敏锐的、洞悉世事的人,已隐隐觉着仿佛有什么地方在发生着变化,可一时又看不出说不上,只是暗自告诫自己,谨言慎行。 东院里的人,除了红蕊尚在床上动弹不得,其余人等昨夜得了通知,今日很是乖觉,到是齐齐整整一个不落的会集在大厅里。那阍者廖中,想是夜里守门没敢深睡,面色虽正常,但双眼无光,精神不济,显得很是颓靡。 许沅扫了眼座下众人,眉眼微展:“今日倒是安安静静,安分许多,这很好。” 林雅璇送了茶水来放在案几上,“小姐…” 许沅不出声,偏头向右边抬了抬下巴,林雅璇便心领神会的侍立到许沅椅侧。 气定神闲的啜了口茶,许沅放下杯子抬头,将众人好奇、疑惑的神情尽收眼底,见悬念的氛围已铺垫到位,许沅才开口说话。 “我昨日既说了要定规矩,那么从现在开始,以后凡有召令凡有集会议事,都必须如今日一般人员齐整会场安静。” “都说''不以规矩,不成方圆'',自母亲走后,我不是终日郁闷不理事务,就是故意寻衅惹父亲不快,这些本都是万万要不得做不得的。你们跟母亲多年,可竟无一人出来行劝勉之责,可见也是惰怠冷漠至极。”许沅说着脑海里不由泛过前尘往事…那时身边除了一个红蕊一个白若,竟连一个贴心实意相待相劝的人也没有。若非后来父兄得势在她身后全力支持,她身边人未必只有一个“楚氏”。思及此,许沅的话语里尽是失望和寒心。 “因为我不管事更不懂事,你们便越发无法无天,仗着是东院是母亲生前的旧人,以为我要么不理会,要么不明事理一味护短,竟在外惹事生非,有那胆大的,打着我的名号做那仗势欺人的嘴脸,更有甚者,以下犯上…以前林林总总,我不作计较,但今日后,若有再犯,休怪我不顾情面。听清了吗?” 容众人齐齐答“是!”。 许沅接着说:“东院也好西院也罢,都是父亲是许家的,你们在许家做事,吃的是许家的饭,挂的是许家的籍,也必须依许家的礼守许家的规矩。许氏家规不用我说,记不住的自己去祠堂门口请家法!除许氏家规,今日有几条东院自己的规矩需得你们谨记:一、不得故意与西院的人起争执,若有往来,正常处之;二、任何场合,见了夫人见了少爷,恭行请安,不得无礼,以下犯上;三、团结各院,和睦相处。以上三点,望你们切记。以后若犯,令老爷难堪,损了我许氏的名声,我必严惩不贷。” 厅下各人,神色各异,反应惊诧。 “我知道你们在想什么。实话告诉你们,我不怕西院不怕夫人不怕少爷,我并非惹不起斗不过他们,我只怕因我自己逞一时之勇一时之快,搅得家宅不宁,寒了父亲的心。我更不想许门清誉,毁在我的手里,若真是如此,我以后有何颜面去见我的母亲,去见列祖列宗!” 许府上下,许沅对覃氏母子的想法和态度是众所周知的,但今日见她如此直白的说出来,心里又是别样感触。 许沅知道,厅里的这些人不全然是不明事理的,之前夹杂在东西院的恩怨中间左右为难,索性装聋作哑什么都不管不过问不负责,可自今日以后,他们大可自由活动自然相处。对于东院对于许沅,将心甘情愿诚心实意的听其吩咐调遣,认真做事,也会对许沅不当的行为劝勉提点。 第三十章 择人委用 众人散去前,许沅另宣布了件别的事。 “红蕊打我小时候便在我身边贴身侍奉,性格稳重,为人通透豁达识大体,府里人没有不知道的。近日为我挨了板子却无半句怨言,伤的动弹不得还在哄骗宽慰我说“不疼,歇息几日就好了!”,还在劝我说“老爷不舍得打小姐的,小姐万万不要多想误会老爷,父女间生了嫌隙”,又说“夫人和少爷已经尽力为小姐求情了,小姐不要以怨报德令两院更加隔膜惹旁人笑话…” 这般尽忠尽职,直言劝谏,她是第一人也是唯一的人。不管我愿不愿意听也不管我认不认可,她觉得对或不对的事一定会告诉于我,开解劝勉于我,而不是一味揣度、依照我的心思喜好在我身边教唆鼓动我做那等不该做的事,这样才是大智慧,这样的人才是我身边所需要的。我已当着她的面在她床前烧了她的身契奴籍,以后,她便是我身边的主事姑娘,你们有什么事,通报与她就是。” 脱身奴籍,这是多难的事情多大的恩惠,许沅轻描淡写,座下众人却艳羡不已。 许沅无视他们的神情,拔高音量继续说:“红姑以前在母亲身边掌采买之事,银钱管理从来不曾出过纰漏,以后,院中各项银钱的进出由她经手负责。” 红姑原名齐红,许母常招呼他“红姑娘”,是以府里人都唤她一声“红姑”。 “红姑,你可愿担负此事?” 红姑上前一步躬身俯首:“小姐信任委用,齐红定不辱命。” “春夏秋冬,梅葵槿兰,以后调入内院烧茶洒扫,陈大娘邱大娘身子骨不好挥不动笤帚,蹲不下喂柴,以后就只管捣衣的事…其余人等,仍司原职” 许沅说罢,扭头看向林雅璇:“雅璇来府中不久,却最是懂我最和我亲近的人,待红蕊好起来,你跟着她好生学习,府中人事复杂,你自己也多多留意熟悉,以后,你可要为红蕊分担呢。” “红姑留下,其余人等各自做事去吧!” 许沅领了红姑来到红蕊房中,见她气色比昨日红润,精神气儿也足了许多,许沅心下这才释然。 “红姑,今日起你便搬到红蕊隔壁来住,一则劳你帮我看顾些她,一则慢慢接手盘点物什、开支。”许沅从怀里将钥匙取来递与红姑:“这是库房钥匙,一应账簿皆在库中。母亲走的这些时间,少不了混水摸鱼,巧立名目支领财物的,你细细的查来理了名册报给我。关于我身边人中有什么不明白的,直接问红蕊即可。你记住,除了红蕊,其它人的话莫要轻听轻信。” 交代完这些,已是晌午。去主院用过饭后,许沅回屋午歇。 … 西院,覃氏支开众人问许昀潇:“你如何看?” 午饭时,覃氏母子在路上看见不少东院的人,而且来者恭恭谨谨,礼待非常日一般。 自覃氏母子入府,许沅便有意的将她自己和她手下之人圈在东院。可从猎宫回来后,先是减了东院小厨房到主院饮食;接下来由着“私行外出”被告密,顺势舍了白若卖人情似的送给西院;到今天,打破她自己划出的活动圈子,手下人也热络出入于各院,且规行矩步… 是呀,不只是表面现象有变,连交流和感觉都不同于以往。猎宫时她问:“这许多的美人,你可看上谁家小姐?”当时他和身边的人都以为她在揶揄他,可现在回想,她那时看见他,恍恍惚惚的样子下脱口而出的这话,目光飘忽的看着他却又像是通过他看着一个别的什么人,一个所有人都不知道存在的人。直到五皇子嚷嚷着“戳穿”她,她才眼神澄明,玩笑起来。 再后来,她强硬的态度和相互为难着的语言下,目光也时而矛盾时而冷酷时而温柔,她自己许是有所控制的,但总没能完全的隐藏住。 这些变化单看没觉着有什么,可细细推究,却是一步紧着一步,一环扣着一环…西院本就是处在家庭矛盾的漩涡中心,又是许沅一连串变化事件的对象,他们母子自然比旁人敏感得多思虑得多。 “孩儿不知道,可娘…”许昀潇顿了一下,满怀疑惑的眼神转而坚定的看向自己母亲:“沅儿说:无论她做什么,绝不会伤害家人!” 覃氏一惊:“她说?她和你这般说?” “是,外出那日回来特意说过。” “绝不会伤害家人…可潇儿,她何尝把我们当家人…” 别人都觉得许沅苦,谁又看到他们母子的苦?负疚、谦让、包容、忍让… “母亲,孩儿信她。” “什么?”覃氏尚沉浸在悲闷之中,一时没明白过来。 许昀潇坐到母亲身边:“娘,我相信她,我相信她不会伤害家人。我也相信,我们就是她的家人!” 那日,她在廊下与他说了许多,虚实莫辨,真假难分。但她说了,他便信。 覃氏看着儿子,半晌,无奈认命。“也罢,你既然这般信她,我也权当你说的都是对的,我也暂且信她。但是…”覃氏眼底闪过一抹愧疚和痛处:“但是潇儿,你可以信她可以让她可以宠她,但是,防着她些好吗?”覃氏说完,声音转沉:“我总觉着,她在预谋什么。” “娘放心,孩儿识得利害。” … “小姐睡醒了?少爷在外间坐着呢。”林雅璇边卷开床幔边说到。 “少爷?唔…”许沅打了个呵欠无意识的问:“谁家少爷?” 林雅璇一愣,旋即嗤笑一声:“什么“谁家少爷”?小姐睡昏头了吧?除了西院那位,奴婢还敢放谁家少爷进你这屋子!” 兄长? 许沅做个鬼脸敲了敲林雅璇的脑门:“和你怎么说的,少爷就是少爷,别东院西院的,当心落人口实!这要被谁在父亲耳边嚼舌根,我看你我什么下场。” “那是小姐的父亲又不是奴婢的父亲…” “嘿嘿,那是。要不你拜我父亲做义父…”许沅笑嘻嘻话赶话接着。 “小姐胡说什么?你父亲是你父亲,我父亲是我父亲!” 林雅璇寒着脸吼道。 “嘘…你要死啊,我跟你开个玩笑你急成这样,也不怕被“那边的少爷”听着。”许沅狠瞪了林雅璇一眼。 林雅璇紧怔了一下,见许沅探了眼没什么动静的外间瞪眼过来,立时掉了几颗眼泪:“小姐拿奴婢打什么趣,奴婢什么身份,能得小姐收留已是天大的福气,哪里敢异想天开动其它心思!” “我与你玩笑的嘛,谁道你这会儿倒较真?我明白你知道这是你本分实在,要我不了解你,你这个样子我指定以为老爷和你有什么杀父之仇的大恨呢。”许沅瘪着嘴自己先委屈上了。 “小姐再胡说,奴婢就不敢伺候小姐了!小姐还是赶我出府要死要活任我去吧!”林雅璇跺着脚,眼泪如水般淌湿整张脸儿。 “哟哟哟…别哭别哭,我不开玩笑了,我不开玩笑了还不成吗!”许沅一叠声儿劝着,站起来给林雅璇揩眼泪。 林雅璇拍下许沅给她擦泪的手赌气的转过身子:“小姐这话说的轻巧,这要别人传到老爷耳中,奴婢必死无疑!小姐倒不如打发奴婢出府去自生自灭被野狗吃了才好” “哎呀,哪有什么别人,不就是我和你开玩笑的嘛!”许沅见林雅璇这样忙软下身子唤道:“雅璇,好雅璇,我错了,我再不说了。” 被许沅拽了拽衣衫,林雅璇似是不忍心看她堂堂一个小姐那样委屈巴巴的样子,只好也放低声音问:“你当真不乱说了?” 许沅举手作发誓状:“再不说了。这话我再对任何人提半个字,就叫我…就叫我…” 林雅璇呛到:“就叫小姐你嫁个秃头赖疮子!” “天啦天啦,你这女人好狠滴心~”许沅啧啧有声,拖着花腔冲林雅璇挤眉弄眼做怪动作。 林雅璇见状,抹干眼泪妨似不经意的嗔道“小姐越发会演戏了,竟做的真真儿的。这番卖乖,老爷和那边只怕都信了。” 许沅咧了咧嘴啐回去:“呸呸呸,什么卖乖,我就是真的,真的善良可爱又乖巧!” 林雅璇懒得搭理她家小姐这副臭不要脸的样子,当先拨开帐幔转过屏风出去。 “少爷,小姐起来了。” 许昀潇这时才转过头来,见林雅璇眼睛红红的,望望许沅又望望林雅璇担忧问:“这是怎么了?” “呵,要你管!”许沅壮着嗓子痞里痞气嚷嚷。 林雅璇见状“噗嗤”笑出声,埋怨着悄悄斜瞪了许沅一眼赶紧退下去了。 待林雅璇走远,许沅斟了茶对坐在他对面才回复正常:“难得过来,有事?” “嗯。” 许沅看着不敢正视她的许昀潇,心瞬间提了起来。 莫不是出了什么事? 第三十一章 赠与憎 屋里静下来,许昀潇看着许沅不语。 许沅定下心神,认真想了想,最近朝中太平,家中无事。东院的人她重新定了规矩,暂时也没有作乱的迹象,一切都平静安好。 “究竟何事,你倒是说呀!” 许沅见他不做声响,难免心慌。 看她着急,他却笑了。 从袖中取出东西放桌上推至她面前。 许沅冲他翻个白眼,看似粗鲁的小心把东西吧啦过来。 是个楠木盒子,盒身素雅,盒面纹有玉兰花饰,泛有微香。打开,里边铺有柔软的锦缎,一枚精致的白玉玉兰花簪子静置其中。 许沅取出,冰凉的白玉甫一到她手中便温润宜人,纵是不懂行,许沅也知道此玉非凡。 玉兰花九瓣葳蕤,片片饱满,玉心偏叶脉的上段中空成钟状,花底沁着极淡的红晕嵌在黑色的单股金属簪柄上。簪柄坚硬,应是铁制。一冷一暖,一黑一白,尽皆透着幽光。 “给我的?”她突然想起那日在街上,问他兵刃时他意味深远的笑。 他点点头。 “你钱多你倒是把它给我呀,你做这劳什子干嘛?”许沅起身想把簪子仍给他,举了举手,到底是好生放回匣子。 先不说簪柄亦或簪花,全是取自难得的材料,光这两种锻造工艺,也非寻常价值。 “你不喜欢?”他以为她会很开心。她母亲爱玉兰,她自然也是喜欢的才是? “不喜欢。”许沅一屁股坐下。看他愕然的神情,颓靡地开口:“你还不如把这些个钱给我呢。” “你月钱不够使吗?”可这只簪子已经花光了他的积蓄。 许沅哭笑不得。 少爷和小姐吵架,气着离开东院了! 那天下午,许府的人都在揣测,少爷缘何生气不已。他平时笑语晏晏的一个人,那天下午黑着脸几乎是冲着出的东院。 “红姑,我没别的心思,我只想着他身上再无别的银钱了…” 许沅看他咬牙切齿狠狠道了个“许沅!”大步离去的背影喃喃解释。 红姑将被许昀潇一把推洒在地的银子捡在托盏里,放在桌上。 “小姐,少爷送你东西,是因为你是他妹妹,他想着法的讨好你,是希望你能多喜欢他几分,多赖着他几分。不管送的东西是什么,都全是他的心意。小姐觉得东西过于贵重,告诉少爷就是。你不与他说明又取银子与他,他自然觉得你不稀罕他的一片心意。” “可我没有啊!”冤枉,天大的冤枉!她不就是怕他出门不方便嘛。 “小姐没这么想,可少爷不是呀!少爷不了解小姐,小姐也不了解少爷。” 红姑说完走了,许沅一个人守着簪子呆坐着。 喜欢呀,怎么不喜欢呢。他给她什么东西她都是喜欢的。可就像红姑说的,他们兄妹,谁也不了解谁。她只想他好,他却想她开心,想得到她承认,想对她好。他们较着劲,相互揣摩着对方的心思,却从不告诉彼此。 咳…她太难了! 她何尝不想告诉他,可是,有些事,连她都需要时间去缓和、去求证,去解决,她小心翼翼的,一点一点的在改变在筹划。 晚间吃饭,许沅没有看见许昀潇。 “潇儿人呢?” 夹着菜,见父亲问,许沅忙收回筷子支着耳朵去听。 “他饭前来回过我,说有事要出去一趟,晚饭就不回来吃了。” “沅儿…” “是,父亲。”听父亲唤,许沅赶紧坐直。 “我怎么听说潇儿和你吵起来了?” 许沅摇头。 “你知道他去哪儿了?” 许沅再摇头。 “兄妹之间有什么事好好说,万不可吵闹呕气,知道吗?” 继续摇头。 “嗯?” “是,父亲”点头,再点头。 许郅无奈的叹了口气,回书房去了。 许沅趁着下人们撤盘子的撤盘子,擦桌子的擦桌子,一遛蹭到覃氏身边低声问:“他出去多久了?” 覃氏见她关心,心下高兴,但面上冷漠。“好会儿了。” 许沅见覃氏懒懒的不想告诉自己,讪讪的自讨没趣,眼睛瞟到林雅璇和白若各自从两边过来,只好挠了挠耳后不作声的走了。 亥时四刻,所有人都睡了,许沅披了外衣进到红蕊房中。 “夜露寒冷,小姐怎么不睡过来了?” 许沅按下动作的红蕊:“别动别动,你躺好。”手脚放轻提过一边的矮凳坐到床前。“就睡了,临睡前过来看看你。如何,这两日好些了没有?” “小姐放心,你拿来的药红姑每日都有给我换,伤口愈合很快,应该再过几日就可以下床了。” 二人说着,红姑听到响动拽着根木棍挑了门帘子警惕的将身子探进来。 许沅和红蕊相视一眼,憋着没笑。 红姑尴尬的将棍子立在墙角:“小姐还没睡!” 许沅起身,“是要睡了。红蕊也早点睡。”走过红姑身边,拉了拉红姑衣衫,一同出门。 待走远,红姑才低声问:“小姐还有何事?” “红姑,你加了外衣偷偷去少爷那边看看,他可回来了?” 红姑去了许久不见回来,许沅回到屋里坐立难安,左右踱步。 “吱嘎…”风顺着推开的门缝灌进屋来。 “我在窗下蹲了好会儿,这才看见少爷回屋。”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不过…”红姑看了看许沅,“少爷像是喝了不少酒的样子,脚步踉跄着呢。” “没事,你歇着去吧。” 红姑走出房门,关门时见许沅向她挥手说“回去吧”,她心知许沅不会安歇,只好关了房门,隐身在门外。 披了狐裘,许沅攥着拳头紧呼了口气,这才悄然出门。 出了东院,经回廊走向北院。北院左边是父亲的书房“抱月阁”,右边是父亲长年锁着的两间旧室,书房左侧坐东向西的“竹里馆”是父亲的房间,书房右侧坐西向东的才是兄长的“摘星楼”。 许沅勾着身子就着如水的月光一步步走到许昀潇窗下。 想来是醉了累了,烛影中,他和衣仰睡,长腿从床沿搭着,脚上鞋子未脱… 许沅轻轻推开房门别进去,蹑手蹑脚走到床前,蹲下去将许昀潇左脚鞋子脱掉把脚放在她自己膝上,再将他右鞋脱掉,托着将他双腿放到床上,倾下身子将被子展开给他盖好。许沅提脚要走,斜眼见他发髻仍固定在头顶,只得上前两步坐在床边,左手从他面上绕过去轻轻的将头托抬起来,右手小心转动着抽掉他的发簪后准备解下头絭… “沅儿?” 许沅僵住,一回眼正对上兄长迷迷懵懵的目光。 见他呆呆的看着自己,不动也不吵,许沅知他确实醉了,索性把他脑袋抱在怀里,双手去解他的葛巾。 许沅将他头发理顺,放回枕上。起身被他抓着手腕:“还是很讨厌我们吗?” 许沅掰开他的手指,走到桌边倒茶回来喂他喝下。 喝完他耍赖似的将许沅胳膊一把抱住头往上搁。 “你还有闲钱喝酒?喝成这样,也真是不怕父亲见了恼怒!” “那你去告!去,你去告诉父亲我喝酒了,让他打我!”许昀潇孩子气的说着狠话,却紧抱着不放开妹妹的手。 “兄长,你信我吗?”许沅看着锦被的一个点,眼睛动也不动。 许昀潇硬着头坐起来:“你说什么?” 许沅转过目光犹疑的看着他:“你信我吗?” 许昀潇一直摇头:“不是这个,不是这句,不是…” 许沅心头一紧,双手抱着兄长的头,认真看着他:“兄长!” 他笑了,嘴角弯的很是好看。 不必问了,她做什么,纵使他不信,他也定会帮着她向着她的。 许沅搂抱过兄长的头放在怀里,右手轻轻一下一下的拍着他的背:“兄长,有阿沅在呢,睡吧…” 凌晨的夜格外静谧,中秋就要到了,皎洁的月光透过窗柩将银屑铺洒了一地。 兄长的呼吸有规律的在怀里响起… 许沅掐了烛焰,闪身出门。 红姑见许沅走出月门,忙直起身子紧跟上去,出了月门,哪里有许沅身影? 红姑一急,压着声音四处张望:“小姐?小…” “别喊了,我在这儿。”许沅从月门后出来。 小姐不是出来了吗,怎么又到门后去了?红姑没看不明白,但并不多嘴。 主仆二人无话,一直回了东院。红姑直伺候许沅躺下,才放心的退身出门。 “红姑,谢谢!” 红姑笑了笑,合上房门去了。 第三十二章 中秋宫宴 转眼,中秋将至。 因着猎宫一行,许府今年竟在宫宴名列之中。 自接到宫中送来的入宴柬,许父交代老刘提前准备好车马,便回书房去了。 许沅总觉得,父亲对仕途升晋并不热衷,比起入仕,他似乎更喜欢和向往平淡闲适的归隐生活。 可明明,他对朝政很有独到的见解。前世宸王甫一登基就能安朝局定人心,确实是他前期做足了准备,然而不可否认的是,许父驻朝许兄镇疆,在这其中斡旋平衡了许多势力。尤其是许父,朝中能干的新贵,很多是他门人,再不济,也有半师之宜。这是宸王最大的倚仗。当然,时局稳定之后,这也成了他心底最大的忌惮。 往事不提也罢,许沅只是不明白,是什么,让父亲对人人追逐的权势冷漠,对人人攀附的皇恩淡漠。似乎,是什么事让父亲对朝廷君恩极度失望了。 红蕊尚未完全养愈,林雅璇自然是随侍的不二人选。她倒是比许沅还要上心,什么衣物穿搭,什么头饰面额,早早的为许沅配了几身供许沅选择。 宫宴,是上位者的聚会,尽是王侯将相之流,三品以下的官员是没资格参与的。许父虽领太傅职,确是无权的虚职,许氏的位置,应是宴席的最末端。许父知道,许氏兄妹也知道。所以一家人所着无一不是寻常礼服。这让林雅璇一番准备全枉费了。 许父与许兄在前,许沅与覃氏在后,两车相继由御街过皇城门、宫城门进了皇宫。入宫门后呈了宴柬,由着侍卫领着到了承乾殿,再由内监引着进殿依男右女左入座。 座中人等,许沅在秋猎时多有照面,是以并不尴尬。座次以家庭为单位,许沅点头施礼后规矩落座,不多言语。 酉时四刻,太皇太后居中,皇上皇后一左一右,妃嫔皇嗣按品级尾随在后入殿。 座中人臣一齐离座下跪行礼。 礼毕入座,上酒食果馔,传乐进舞。 凡宴凡会,必有礼乐,然许沅却是个爱静之人,不多久便耳鸣头重,无心饮食,只假意举杯应付。 “许家那个女孩儿呢?今日可来了?”老太君往座下张望的同时,司乐司舞一曲终了静退出殿。 “皇祖母,来了,在下边坐着呢。”皇后俯身回答完毕,命嬷嬷去传许沅。 见传,许沅微微怔愣片刻,立即起身随嬷嬷步至尊位座下,躬身下跪。“许沅见过太皇太后,太皇太后金安。” “嗯?”太皇太后伸颈端详了一会儿,似乎把人认准了才抬动双手招呼:“起来起来!到哀家跟前来。” 许沅提裙上前两步站定。 太皇太后取了案上一碟金黄的小食“金桂酥”递与许沅。“这个好吃,香酥可口,尝尝!” 许沅心底一暖,领了特赐退回座上。 除了许沅,亓王等小辈也得了太皇太后和皇上的特赐点心。 戌时正,太皇太后、皇上皇后等先后离宴,命二皇子三皇子主持余后事宜。 许沅知过场已走完,正想打道回府,怎料太皇太后心疼小辈们,在御花园里安排了烟火,不得已,只得跟在众人身后。 “许小姐胃口像是不好,今日饮食甚少呢。” 许沅闻声抬眼,见是应萱,咧嘴一笑算是打招呼。:“应小姐说笑了,你我相隔甚远,想来是应小姐看晃眼了。” 应萱笑笑,几步追到四公主身边。 那日被推落水,这位应小姐也是在身后的,会是她吗?许沅不清楚,索性懒得多思。 说来也是奇怪,若在别的地方,这般少男少女扎堆,指不定是多避讳的事,可如今,既是宫宴,又得太皇太后恩赐,众人倒不理会什么大妨小妨,只女孩聚在公主身边,男孩聚在皇子周围,热闹的很。 “咻…嘭…” “咻…嘭…” “咻…嘭…” 许沅觉得自己像个孤独的旁观者,站在人群之外,冷漠地望着他们的欢腾。 烟花易冷,纵然美丽,也不过须臾罢了,倒不如花园里的花草,谢了又开,往复循环,生生不息。 想着,许沅目光从绚丽的空中落下,余光看到,在皇子们身边的亓王,神色淡漠的站在外围。 许沅每次看到他都觉得看不透,他明明站在繁华喧闹的人群中,却总给人孑然独立之感。他仿佛,从来只是一个独立的个体,只因情景需要,所以他就出现在情景里。那样的孤寂,和许沅自己的,又是另外一种。他站在哪里,哪里就是独崖…天地之间,无所依靠。 “沅儿。”许昀潇走过来,不安的看着她。 “许小姐怎么啦?可是哪里不舒服?” 许沅回过神来,脸上微凉,提指一拭,点点水渍。 三皇子朝卫黎的声音温和如三月春风,令人放松。 许沅害羞似的笑笑:“烟花好看,盯久了,眼睛被风吹得生疼呢。” 真是好笑,那样一个手掌权柄连天子都要忌惮三分的人,她竟光看他绝立的身影,都能被他身上的孤独感迫得心脏抽蓄。 许沅不小心对上朝定澜深黑的眼眸,心里没来由的一慌,忙不露痕迹的转移目光。 正说着,那边申毓芝几人起头,伴着满天烟火清唱…伐木丁丁,鸟鸣嘤嘤。出自幽谷,迁于乔木。嘤其鸣矣,求其友声。 相彼鸟矣,犹求友声。矧伊人矣,不求友生?神之听之,终和且平。 伐木许许,酾酒有藇!既有肥羜,以速诸父。宁适不来,微我弗顾。 於粲洒扫,陈馈八簋。既有肥牡,以速诸舅。宁适不来,微我有咎。 伐木于阪,酾酒有衍。笾豆有践,兄弟无远。民之失德,乾餱以愆。 有酒湑我,无酒酤我。坎坎鼓我,蹲蹲舞我。迨我暇矣,饮此湑矣… 这样多好啊,大家和和睦睦的相处,没有太多的私心和贪欲,相见点头招呼致意就是好感,一两面之后就能做朋友,单纯得美好。 从《伐木》到《南有嘉鱼》,从《湛露》到《行苇》,《诗经》中寓意良好的几首宴飨诗,委婉悠长,远远的传送出去。 欢乐的气氛感染力很强,许沅也一扫之前的颓丧之气。她看着兄长和三皇子被拉过去一起诵唱,心里满是欢愉。 望着满园的各种别致的灯笼,许沅合眸祈祷:一愿家人安康,再愿国泰无虞,三愿山河永固。她所求,无非一个国泰民安,全民和乐,如此,大家小家皆能和美。 第三十三章 风波 烟火灭歌声停,本应曲终人散,但四公主领着小姐们打秋千,踢蹴鞠,就着花丛躲藏玩耍,御花园里反倒更显热闹。 许沅择了处干净的草坪,安静的听此起彼伏的蝉鸣。 “明月别枝惊鹊,清风半夜鸣蝉”; “秋来吟更苦,半咽半随风”; “相去三千里,闻蝉同此时。清吟晓露叶,愁噪夕阳枝”。 说来有趣,蝉不过一小小昆虫,但古人们借着际遇之囧,借着秋风萧瑟之景,以蝉声寓情于景,托物言志表达自己的落寞… 许沅虽有一些不如意,但并不影响她的生活质量,所以此时听蝉并不能领悟到先贤们的愁闷,反而觉得万物有灵,各有各的生活习性,别是一番滋味悠闲自得。 比起姑娘们,男孩子要显得稳重得多,二三人一堆站着,有洋洋洒洒谈古论今的,有窸窸窣窣讲述风月的,更有那纨绔的,挤眉弄眼就一边开心嬉戏的女孩们指点长短,评优损劣… 兄长被五皇子拽着和亓王在一边比划,似乎是剑式剑招的起势。可能是说到了盲点,五皇子比划几下,双手颓丧的一摊,摇摇头表示不行。亓王“咔”地折了条树枝,弹指之间“咻咻”舞动开来。月光灯光打在他银色的面具上折射成一道道寒光,再配上那对如寒潭水一样冰凉的双眼,英姿飒爽,风采逼人,周身快如光影…这样倜傥非凡者,却是传闻在战场上杀人如麻,饮食人肉之人。也是,亓王所在,若不是他压制住气场,只怕周遭都是杀伐凛冽的逼人气迫。 难得亓王亲自动手演示,七皇子、三皇子也闻声扭头,丢了适才正说着的“箭驽”话题,二人不着痕迹的相视一眼,满怀好奇凑趣的走到五皇子身后。 许沅眉头一跳。招耳细闻,除了说话声、玩闹声、树枝的破空声和压抑着的低低的惊喝声,再无蝉鸣。许沅缓缓的静静的以手撑地从草坪上站立起来。 亓王随手将树枝一抛,五皇子一个空翻顺势接在手上,转动手腕依着亓王所示挥展开来。 “五哥,可以呀,这会子功夫就学了个十足十。” 五皇子才丢了手中树枝,听七皇子这么说,当即扬着下巴:“唉、低调低调,是亓王叔教的好。” 众人见他一副骄傲自大还假装谦逊的模样,逗笑不已。 “哈哈,好剑法!接我一箭!” 二皇子闻声侧目看来,只见许沅已挡在五皇子他们身前,肩上被狠狠扎了一箭。 “沅儿!”许昀潇惊呼一声一把把连连后退许沅揽接住。 许沅恍惚的望着落在地上的无簇之箭,心底是翻滚的汹涌澎湃。 几乎是对方话音刚出的瞬间,她也如离弦之箭飞奔过来。而同一时间,亓王不着痕迹的移到一边。 “呵呵”许沅惊魂甫定的傻笑一声:“没事没事,没箭头呢!” 她叠声儿说着没事,是在暗自庆幸的自我安慰,也在安慰她身边的人。她并非一早知道那是无簇之箭,可她毅然决然的挺身出来。在亓王的视角,一切尽在眼中。 “梓勃!”三皇子沉声一喝,靖国候府的世子虞谨偲从对面应了一声快步的跑过来。 “呀,谁中了谁中了。”满嘴的兴奋不当回事。待走进看是个毫无印象的生面孔姑娘,更是嬉皮笑脸的打趣:“哟,这谁的小娘子,怎么还浑水摸鱼暗渡陈仓带进宴上来了?也不怕被家里头发现…” “梓勃,这是许家小姐,不得唐突!” 虞谨偲是虞皇后长兄的二子,抛开皇亲国戚和世袭侯爵的身世不说,他那三公之一的父亲不表,就他那个长他几岁的兄长,年纪轻轻却也已是朝中栋梁,尤其是近两年,颇有建树,甚得圣上青眼。一时与亓王成为大昱一文一武一内一外最年轻的“双雄”。 这众多皇子中,能如此毫无顾忌呼喝他的,也就一个三皇子罢了。 许沅借着兄长的手直起身子。箭虽无簇,但劲势太强,这一箭扎得她左膀隐隐作疼。 “啧啧…”虞谨偲不屑的撇撇嘴嘀咕:我还以为是谁,让三皇子这般紧张维护,也不过是个寻常官家女子。 声音不大,但众人也并非全听不见,却只能装着没听到。 许沅感觉兄长的手重了些,心里暖暖的像温水流过,转动手腕略紧了紧他的手指。感觉兄长情绪缓和,许沅才放开他的手,往前走出几步。 见许沅避嫌似的站离开,虞谨偲自鼻孔冷哼一声:“装模作样,没人教的野丫头。” “你说什么?”许沅微微往后侧扬着头,目光盯着他。 “说什么?有哪家正经小姐往男人堆里钻的?真是有娘生没娘养…” 许沅抬头,垂下眸子,声音不带一丝波澜,仿佛闲话家常一般:“你再说一遍?” 虞谨偲嘲笑一声:“说一遍说两遍有什么不同?有娘生没…” “许沅!” “许小姐!” “沅儿…” 虞谨偲的话没说完戛然而止。响起的是旁人的惊讶和猝不及防的惊呼。 只一瞬,她拔了头上簪子直逼虞谨偲脖子。 虞谨偲自己不防,没成想许沅会直起伤人。“放肆,你知不知道小爷我是谁?你胆敢伤我试试!” “哼!你是谁干我什么事?你说我便罢,我只当自己活该…” 众人听许沅这么说,倒吸了口凉气。不干她事?只怕她父亲都不敢这么狂傲。再听,她咬牙一字一顿说。 “…可你凭什么辱没我亡母!” 她大多时候表现得冷漠又无情,仿佛谁都不关心,可其实,她只不过是活的简单随性而已,她的家人,每一个都是她最不堪一击、最能让她土崩瓦解的软肋。 “许沅,此事是谨偲不对。但你可知道你这样做的后果?”五皇子即时拉住了许昀潇没让他冲过去。 “后果?”许沅自嘲笑道:“呵、我怕什么后果?我野丫头一个,烂命一条,换这位“小爷”,赚大发了呢!” 虞谨偲见她不惧,冰凉的簪子仍抵在他颈上,眼珠一转面向许沅快速向对面扫了一眼。 亓王飞身一跃正面对着许沅落在虞谨偲身后。 “这位爷,你的命他们可不当回事呢,试试?”许沅见他眼神有异早已明了其心思,待得亓王率先动作,许沅这才毫不客气的扎近虞谨偲的皮肤。 感到液体从冰凉的簪子尖下滚动,虞谨偲方慌了,颤着低吼:“你这个疯子,你到底要怎样?” “道歉!” “好好好,我错了!是我乱说话得罪你许大小姐…” “不是我。是我母亲。是我亡母。” “是是是,许老夫人在上,虞谨偲胡言乱语,辱没冲撞了您,求您老人家在天之灵,大人不记小人过,多多宽恕!” “许小姐还待怎样?”亓王眸子一沉,寒意霎时向许沅罩去。 许沅冷哼一声收簪退步。 “你这个疯子!”虞谨偲一脱险境,立时悬肘将弩箭对准许沅。 “梓勃,你还闲闹得不够!” 三皇子说着跃身一把将虞谨偲的手肘拽下。 脱弩的箭柄蓄了力直直向许沅飞去… 许沅瞪着眼睛眨也不眨,只好自认倒霉咬紧牙关等着再挨一箭。 “沅儿…”许昀潇痛心,恨不能在她身前替她受这一箭。 前一秒还威胁向她施压的人,一个纵身定在她面前,手一扬将箭抓在手中,看她的目光如同夜空中的明月,朦胧而深远。 “要我就这样善罢甘休?”虞谨偲气愤的看着三皇子,余怒未消的嚷嚷:“想都别想!” 亓王见许沅听到这反而笑了,她向左侧弯腰绕过他身体的阻挡探头看过去:“那要不,咱们一起去请陛下评评理?”她还在继续挑衅,一副有恃无恐。 虞谨偲指着许沅:“你个疯丫头,谁怕你不成?” 正说着,一只利箭破空而来,这次,是真正的锐利之箭。 第三十四章 算计 锐箭从虞谨偲他们身后带着杀气越风而来。 “小心”二皇子七皇子一声惊呼。 就是现在! 同时间,许沅一个箭步将三皇子和虞谨偲撞开,箭落在他二人前一刻并肩站着的地方,深深刺进泥里,箭尾还在不住震颤,可见箭势之猛之狠,非虞谨偲那样的玩闹之举可比。 “你这疯…”虞谨偲恼怒无比,正要破口大骂,看清地上物什,嘴张着没再出声。 她就知道,一定不像虞谨偲胡闹那般简单,蝉鸣林愈静,可后来,突然就万般具寂了,蝉声不再,唯有人声依旧,全是他们这些人闹闹嚷嚷的声音,连旁的过路者巡夜者都没见着。 就这一眨眼的时间,无数箭雨从天而降。 贵戚官家小姐们“啊”“呀”“啊”的尖叫声四处逃窜响起。 “女子躲在树后别出来尽量找东西将自己藏住”。关键时刻,二皇子雷霆一声,“男子各自躲开,把目标分散…”说完左右躲闪,堪堪避开来箭。 许沅适才推撞人用力太大,现在还保持着被余劲惯性带摔扑在地的姿势未能起来,而“咻…咻…”的声音已经响至头顶。 许沅是不认命的人,手一拍地就要起来,耳边一声“趴下”,她周遭箭羽被噼噼啪啪的打落,左耳一动,听见又一破空之声已至身边,许沅不禁侧头看去。一条腿扫过,箭矢被踢飞。 这样刻板无欲的玄色着装,除了亓王,通宴再无旁人。 许沅来不及琢磨,左手被亓王一把抓住和人整个被从地上拽起来。 暗处不知还有多少杀手,但眼下已无人猜想和深究,每个人都在一面避箭一面迎敌。 许沅被亓王牵着左闪右躲,脚步不由自己跌跌撞撞狼狈不堪,幸好并无危险。 许沅发现问题的时候已经晚了,他和亓王被与其他人隔绝了!杀手很大一部分人是冲着朝定澜来的! 他且战且避,早已退到一个狭小的死角,而周围,全是越逼越近的黑衣杀手。 近身搏击对亓王看似并不讨好,他长臂一带将许沅护在身后,手执适才接住的箭矢于指间一旋,调转箭头向外。 一丈。 半丈。 敌方越逼,包围圈越紧,就在一步开外之时,亓王足下蓄力斜身飞出,将组成包围的敌人一脚一个踩踏踹飞,那些围拢过来的人墙缺了一块马上就有人补涌上来。许沅一眼瞥去,除却前边和倒下的,外围似有二十余人。 亓王卸下脚上力道,只见他衣袖翻飞,所过处再无人能支,倒作一片。许沅瞅着没人管她遂小跑至他身后眺眼看去,那创口个个如同克隆一样,全在死者脖颈同一处,招招致命箭箭封喉。再看他的动作,丝毫不受牵制,手起箭落,快如闪电。 他娘的,这完全就是粘贴复制的神操作啊! 许沅不由得瞠目腹诽。 与此同时,一个手腕被剜的黑衣人撮嘴一啸,受伤未亡的两人跟着佯装攻击,脚下却往外飞奔。 亓王单手一抡,箭矢从他手中飞旋狠狠扎进一人后心口从前胸贯出,那人脚下一顿又蹑趄往前拖了两步俯栽在地。其同伴头也不回的往暗处逃离而去。 许沅松了口气。看来,亓王不仅是多谋的主将,也是武艺卓绝的高手。适才所显示出来的那份“不讨好”,不过是许沅先入为主的想当然和亓王欲擒故纵的障眼法而已。 只是这些黑衣人,是何来头? 许沅想不明白,也没时间去想。因为就在她凝思的这片刻,又一波黑衣人举着弓弩放矢过来。这次,许沅明显感觉到了浓烈的杀意和强劲的压迫。 不好!许沅知道这次为何是她独得亓王相救了。 如她所想,那人似是早已知道还有一战,在她愣神的时候已在前一队还没凉透的黑衣人身上摸了一把长剑横握在胸前,流矢被他舞得浑圆的剑阵格挡在外,可是,也只是他身前那方区域而已,许沅这回可没能侥幸在他的保护范围内。 她不傻,这种时候,大树底下好乘凉,她自然要猫着身子躲在他背后。然而不等她摸过去,亓王已经剑指前方,提步飞迎上去。 呵呵!许沅无奈地撇撇嘴,她当真被丢在一边了。 弩矢已到眼前,不由得许沅不出手。她一个后仰下腰躲过箭矢,右手同时将才插回头上没多会儿的簪子握在手中。 她没机会移动位置,周遭全是流箭。她没有徒手接箭的能力和技术,只能靠敏捷的反应和灵活的身段一边闪避,一边凭簪挑矢。 她难,亓王也不似方才那般轻松。只用偶尔空隙的余光她也能看明白,这波黑衣人不仅弩箭技术比上一波强,其武功底子也远在普通高手之上。 匆匆瞥了一眼,许沅赶紧收回注意力,趁着对方装箭的空档疾步奔过去,临发的箭从她仰着的鼻尖堪堪别过削断她飞扬的发丝。执弩者觉得自己已经很快了,然而他脖子上喷涌而出的血液带着生的气息源源不断的流逝…那个被他喷薄而出的滚烫血液烧红眼睛的姑娘比他更快。 许沅抓过死者的箭与弩,提腕,对焦,发矢。 朝定澜倾身与对方剑对剑相互抗衡,锐利的破空声下,一支箭矢从他耳边擦过直直射入对方脖子,一箭穿喉。果然!他面具下的那条眉头微微一颤。那是他判断被证实的惯常动作。。 他一个鹞子翻身,正面冲外与许沅呈靠背依恃而立:“好功夫!” 听到他毫无情绪的说辞,许沅不由恼火:“满意了?” 从一开始拽着她,他就在算计着,算计着她什么时候会出手。 许沅最不该的,就是在人前丢了理智失了分寸露了破绽!一定是她对虞谨偲的行为让他看出了端倪! “王爷好兴致,生死关头还不忘给我下套!” 朝定澜仿佛没听到她的埋怨和讽刺,脱口而出:“西南方!” 许沅快速调转弩头向西南发射出去。 他大爷的! 许沅发了箭才反应过来,又被他牵着走了! 朝定澜望着渐渐逼紧过来的杀手,耳边是许沅的喃喃自警。 “冷静冷静,小命重要。”如是嘀咕了三下,许沅才强制自己平和下来。 这个许沅,当真时时都在给人意外和冲击呢。 朝定澜身处险境却难得的觉得有意思和想要找出她或平静或疯癫或贴心顺意或胡作非为…这各种表象下真实的样子。 第三十五章 脱险 说话的功夫,一个黑衣人在人后慢慢撤步,目光闪烁就往密密的灌木丛钻。 不好,这些人,一个都不能走不能留! 许沅心底一惊,举弩连发数箭,箭箭都被黑衣人躲闪过去。她当下就将弩、矢一齐塞给朝定澜。 论弯弓射箭,拿枪的她总比不过策马沙场的他。 “咻…唔…”随着凌厉的锐箭破空之声消失,一声痛呼和闷响相继响起。 许沅以为这样她就踏实了,最起码,目前还没人遛出去。然而事实却是,黑衣人就此一分为二,大部分人直接提剑杀上来,留了五人往各方流窜。 “凝神收心,那些交给我。” 听到这里,许沅不再犹豫,从亓王手上拎过一支箭,一个势头扎进黑衣人中,左右搏击。他知道刺杀什么地方最是省事,许沅也知道。只她个头较小,除了躲在丛中的那个弩手,其他人的脖颈,就算勉强够着了,许沅也难以施力。但她自有她自己的杀招,心脏,同样脆弱,不堪重刃。 摆平十来人后,许沅的动作吃力缓慢起来,呈后续乏力之态。许沅的体质体力本身就差,就算是她有意苦练,身体条件环境条件也无法满足其设想。 朝定澜一面仗剑迎敌,一面单手擒弩发矢,游刃有余。 许沅自己打不过,随性耍赖将打将退,一步步移到亓王身侧。 她的武艺不似他推测的厉害,但其机警灵变,也不似她这个年纪应有的样子。 朝定澜的目的不过就是诱逼她出手,并没奢求她能抵多少事。如今,既已达到目的,便不再放水假意不敌。她不想让这些人多话,而他,纯粹的不想让这些人活着。 许沅只觉得左面风势凛冽,回头看去,亓王长袖翻飞剑花如闪电般转瞬即逝,隔、挡、挑、刺、捅、划…一把剑而已,在他手中偏能变成百式武器舞出各种花样。真正的让人知道了什么叫“叹为观止”。 亓王头也不回反手一剑自腰侧穿过,他身后最后一个黑衣人怔怔望着穿身而过余下的剑柄,保持着难以置信的神情跪跌在地… 许沅望着满地尸体,只觉得后脊发凉。 “小心!” 目光所过之处,已经倒地的黑衣人一箭向着亓王胸口射来,随即一个空翻往外逃奔而去。 许沅几乎是下意识的旋身伸手去挡,箭矢从她左肩稍顿,而后破出旋扎进亓王胸口一寸之多。 许沅并不觉着痛,那一瞬间,她的脑海里只有两字:完了! 其实就算整个天下都知道她身怀武艺居心算计也没什么,她只是害怕。害怕一个变得精明的许沅,害怕一个变得关爱父兄的许沅,害怕一个连家人都觉得陌生的许沅,突然地、毫无铺垫毫无悬念、赤裸裸的被剖析呈现在他们面前。如果许沅不是许沅… 她不敢想象,所以,脑袋“轰”的懵了一下后,不顾伤势拔足狂追,可就是这片刻功夫,那人早遥遥在前,许沅停不得慢不得,却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人手脚并用往墙上攀爬。 攀过去,就是另一番景象,再无转还的余地了。 紧要关头,一支红箭头的箭矢超越疾跑的许沅将黑衣人射钉在墙上。黑衣人负伤,身子沉重的往下坠,他双手死死抠趴在墙上也无济于事。 许沅拖着没有感觉直打颤的双腿一步一步向墙边走过去… 朝定澜看了看胸前破开寸许皮肉的创口,足下轻点飞上墙头,俯视着这一方战场。常年打鹰,不曾想一个不小心差点让鹰琢了眼睛。若非许沅用身子缓了箭势,只怕他不止这点小伤。他顺着黑衣人看去,许沅也步至黑衣人旁边。 箭逼颈脉,许沅问道:“去哪呀?” 黑衣人斜眼瞥了许沅一下,不做声。 许沅一声冷笑:“是哪位皇子处,亦或…”她拖着声音越来越小,几不可闻时突然上前紧着黑衣人的衣领令他直面着她,继而面色肃杀沉声低喝:“是圣上那里!” 黑衣人瞳孔不由自主的收缩了一下,倏忽即逝。 许沅看的分明,朝定澜也抓住了那一瞬间被人戳穿真相时黑衣人眼中的惊诧困惑和其因惊恐突然僵直的肢体。 许沅仰头看去,那人丝毫不为所动,没有惊讶诧异,没有懊恼伤怀,没有切齿悲痛,也没有热血上头的愤恨,甚至,连眼皮都不曾眨一下。是怎样的心如死灰,才会让一个人面对这样的戕害心如止水不为所动! 远处火把晃动呼唤一声接着一声传来。 朝定澜像秋风中的叶子一样无声飘落下来立在许沅身侧,默不作声。 许沅手中的箭,松了紧紧了松,如是者三。听着声音越发清晰迫近,她终是逼着自己转过头看向另一侧,右手斜着箭头一划,硬生生划断了黑衣人的颈脉。 汹涌的血液喷溅在她脸上、手上、身上,带着活生生的一条人命的温热,在寒风冷露中瞬间冰凉。 这样的世道,谁都不干净,谁都不善良,谁都不委屈。 她知道,她明白,她也下定了决心,适才急中求变混乱厮杀,她并未受强烈的刺激。然而这一刻,万籁俱寂,月影星光都看着她。真正取人性命断人活路的这一刻,她还是禁不住满怀凄怆,热泪盈眶。 “我杀人了。” 她分明语气木然无情,可夺眶而出的眼泪和僵化的身体无不透露着无措和无助。这夜之前,她当是不曾杀害过一人。 朝定澜掰开许沅的手指,将箭抽出丢掷出去。她呆呆的由他绑住左肩上流血的伤口,任他牵着向火光处人声处走。 “沅儿。”许昀潇几步跑过来一把将许沅拽到身前,慌不迭的擦拭她脸上的血点血渍,声音颤抖的问:“伤着哪里了?伤着哪里了?” 她呆呆的不说话,许昀潇将她周身通看一遍,见只是胳膊上流血且已初初捆扎住了,心上吊着的石头方才落下。 他心有余悸的把她抱在怀里:“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许沅这时才回过魂来一样,在兄长的怀里泪如泉涌,抽噎着哭得出不了声,只有肩膀不住的耸动。 “不怕不怕,都过去了…”许昀潇拍着妹妹的后背,就像她那夜轻轻拍着他那样。 兄长说“都过去了”,可是许沅知道,他们虽然脱险了,但这个中秋夜,还长着呢。不管是对于亓王对于许沅自己,还是对于九五之尊的皇上来说,今夜,注定漫长。 第三十六章 错觉 亓王带领着他们回到之前拼杀的地方,静默的肃立等待二皇子带侍卫过来善后。 “呕…” 被冷气凝结在这一方的血腥味经火把热气烘烤,弥散于空中往人的鼻孔里钻。好几个小姐被引得在一旁长着脖颈干呕。 这么近距离地望着遍地死尸,一大圈黑色躯体,失血后死白的脸、和沁着腥膻的凝在地上衣上面上的黑血…在跳跃的火光下闪烁着。 终于,人群中一声“哇…”划破了宁静的表象,连带那干呕着的小姐一起“呜呜哇哇”大哭出来。 这些都是平日里站在金字塔上层的权门贵戚之属,是被养在玻璃暖房中的娇嫩花朵。他们或许听父辈策划过世间最罔顾人命的事情,或许经历过家族中的尔虞我诈明争暗斗,或许也曾算计过要取什么个不顺眼之人的性命…但是,他们绝对不曾受过这种命悬一线的威胁,不曾近距离见过这样赤裸裸的肉搏厮杀。如果之前因着血统因着修养尚能一直绷住,那此刻,眼前成片堆叠的死尸,如此直观的景象,都狠狠撞击在他们心上,压死骆驼的最后那根稻草,终于落在了他们身上。 之前强稳住的恐惧情绪,一瞬间全部崩塌。 随着侍卫和御林军的到来的,还有各家大人,这些人面有戚色,在人群中和自己的孩子互寻。 有了倚仗,有了一贯的坚实后盾,现场各种呜咽啼哭此起彼伏。 “沅儿、潇儿…” 听到父亲在人群后面叫唤,许昀潇揽着许沅向声源处穿挤过去。 “父亲…” “父亲。” 兄妹二人见许郅在人群中搜寻担虑的神情,忙应声互和。 许郅疾步上前上下看着问:“有没有事?可伤着了?” “父亲放心,沅儿虽受了伤,但孩儿看过,是插肩而过的箭伤,伤口处亓王已经初初捆扎过了,无碍的。”许昀潇将情况说与许郅,抬眼在父亲周围找了一遍问道:“母亲呢?” 许郅在前招招手示意兄妹跟他走:“你母亲她们在前殿。陛下已经知道了,现在正坐镇承乾殿待御侍看过现场回去汇报呢。” 许沅低着头跟着走,嘴角不自主的下抽了一下:现场?汇报?哼,皇宫里尚是如此,宫外只怕更多苟且! 思及此,明知不该,许沅还是回头瞟了一眼亓王所在。 他负手立在一角,冷眼望着夜空中的满圆,周遭的嘈杂与熙熙攘攘仿佛都与他无干似的。各位皇子府里的掌事嬷嬷和大主管早齐齐到了跟在自家主子身侧。这些人自皇子们小时就在旁照顾,身份最是悬殊,关系却最是亲近。 只他身边,无人关宥。连平日跟在他身边心思精神较为活络的那个跟班儿也不见。 这个人,到底又想的是些什么? 一柱香以后,所有人都回了前殿。 皇上高坐明堂,命御林军统领齐岳详回情况。 “回陛下,刺客分作两组,一组在花园南边,被今夜当值的御林军和各家公子灭杀和擒获,一组在花园西北角,御林军赶到时,已全部被亓王爷诛杀殆尽…” 齐岳话未说尽,殿上倒喝冷气的震惊声一伏接着一伏。那些人赶到时,何尝在乎过谁是谁非,谁又是孤立无援无所凭恃? 皇上先是一震,在此起彼伏的倒吸冷气声中接着问:“诛杀殆尽?就无一活口?还是说你们不称职赶去的晚让贼人逃出去了?” 齐岳硬着头皮回到:“末将赶到时,确实已无一活口。”语毕侧转身子向亓王行礼问:“劳动亓王殿下。与殿下交手的刺客中,可有不敌见隙逃生者?” “没有。” 皇上前倾复问:“当真没有任何活口留下?” “天子眼下,深宫之中,犯逆者,诛!” 亓王云淡风轻的一句带过,却更让人后背发凉。他不是诛杀了一个两个人,那是一个卫队甚至更多人数组成的群体。 皇上控制着自己缓缓坐下:“民间都说:亓王在,大昱安!卿、果真如此,不负众望。” 许沅和众人一起屏息望着名堂之上的朝崇明,许沅只觉得他像一个漏了气的口袋,一时不至现形,但终究难免瘪下去。他坐下的那刻,是庆幸亓王手下没有可以开口之活人,还是、是震惊他一人陷危仍安然脱险的那份能力?是了然?是忌惮?是恐惧?或许不止,他只怕也是百感交集。 许沅竟生出错觉,那个高高在上的宝座上的人,也会无助而悲凉。 “花园南边抓住的人呢?都是些什么人?” 齐岳又是一阵瑟缩,“回陛下,时间仓促,未及审问…” “啪…”明堂之下,杯盏碎了一地。 殿上人人噤若寒蝉,立时一齐跪下。 “齐岳,你这个大统领到底是怎么当的?宫城守卫,你守什么卫什么了?今日若非亓王武艺高,当真有了个三长两短,朕如何对得起战死的先亓王如何对得起亓王府上下?又如何面对数百万戍疆将士的热血坚守,一军之将,外敌尚可抗御,却无端端丧生在他们拼尽性命守卫的皇城之中,你让朝廷如何自处!” “末将失职,请陛下降罪!” “自然是你失职!去,将抓住的刺客带上来,朕倒要看看,是谁胆大包天,竟敢在朕的宫宴上行此大逆之事。” 齐岳领命下去。 “起来起来,此事尔等皆是受累受害者。起来!” 得圣上命,所有人才舒了口气。 许沅自嘲想到,错觉这种感性而不可琢磨的东西,果然是一触即失当不得真。 片刻功夫,齐岳亲自将双手反绑的黑衣人压上来,“跪下!” 五个黑衣人,昂头挺胸,面无惧色,并不听从齐岳的喝命下跪。 齐岳也不僵持,伸脚在每个黑衣人膝弯一踹,黑衣人自然跪倒在地。 皇上从明堂上走下来,凌厉的目光俯视着黑衣人。“你们是什么人?入宫宴准备杀害谁?” 许沅在后边都能感受到天子释放的那种压迫,更何况被他逼视的人。 但皇上突然收了气场抬头扫了眼满殿的宗亲贵臣,将审问的权柄给了亓王。“定澜,”他冲亓王招招手,待朝定澜走到他跟前,“你来审问。” “随臣怎么个审法?”朝定澜看都不看黑衣人一眼,只是上问天子。 “嗯?”皇上明显诧异了一下,而后点头:“对,随你怎么审。” “是。”亓王说罢侧头望了一眼那五个黑衣人。 朝定澜走向黑衣人,顺势平静的看了眼殿上的反应。一时间,殿上所有目光都注视着他,那些名门小姐更是踮脚仰脖的将目光追随在他身上。包括许沅。 别人满怀好奇,惟她,微蹙着眉头,不知在想什么。 许沅见他走到最左边黑衣人边上单腿蹲下问:“你们是什么人?” 回答他的是一个白眼。 他不恼。只见他手一抬一错,他身前黑衣人的一只胳膊随着“咔呲”一声应声而断。 疼痛的喊声如同炸雷一样响起。 “还不说?”他平静的问话像是日常的熟人见面打招呼,他的手上却一点不客气。 手、脚尽断之后,第一个黑衣人的声音就从尖锐变哑低嚎。 “又不说话。”他摇摇头补了一句:“真吵!” 说时迟那时快,清冽的“咔咔”声响过后,第一个黑衣人直栽在地。 第三十七章 审问 亓王起身抬脚移步到第二个黑衣人面前。 “哼!” 第二个人予他的回应以一声冷哼开始。 他像真的怕吵一样,这次贴心的在黑衣人破开的衣上“呲啦”撕了一块布团在黑衣人口中。然后用适才迎战夺来的剑,调转剑头,将剑柄一分一分插进黑衣人流血的胸口… 大殿之上一片倒吸冷气的嗫喏,仿佛那一寸一寸被撑挤开的口子就在自己不自觉的捂着的胸口上。 血顺着剑身流畅锐利的线条淌无声滑落…亓王并不松手,只是旋转剑柄在不断往里边深入搅动。 受刑的黑衣人初时只狠瞪着亓王,至此时,方疼痛难忍梗着脖子身体颤抖。 就在许沅和所有人都以为亓王还要做什么的时候,亓王却伸出两指点了黑衣人身上什么穴位,继而抽出剑柄取了黑衣人口中布团。 许沅怔怔看着黑衣人的伤口处,流血慢慢变少,最后不再外渗。 亓王这次什么都不说,只是看都不看瑟缩发抖的第三人一眼,径直点了第四人的哑穴,双手交错之间,只听嘎嘣嘎嘣数声过后,第四人手脚变形蜷成一团,脖颈怪异的彘着,双眼血红直直盯向第二三个黑衣人,口中气若游丝,“噢…噢…”声一直不断,如同地狱底下牛头鬼面传来的收命之音。 不死之刑不死之死,让人更加绝望和恐惧。许沅不由控制的后背生凉,寒毛直立。 其它小姐不管是真怕还是假怕,也早早别过眼不敢再看。 亓王从一开始,就似乎并不期望也不打算让第四人说什么,所以他动手之前就先封了第四人的哑穴,而现在,他故技重施,在第五人尚未将目光转向他的时候已迅捷,同样地封了其哑穴。 “唔…唔嗷…” 第五人径自挣扎,身子左筛右摆,目露急切殷勤,显然想要开口。 第三人身子僵正抗拒着,头也梗着不动,可一双稚气的眼睛却不由得自己的暗瞟过去,耷拉的眼皮下,泪珠泅满的眼眶里惧怕随时可能被泪水冲刷而出。 第二人死咬牙关,只瞪着一双恨意如火的眼睛直勾勾看着他膝前曳着幽幽灯火烛光的地板。 旁人看不分明,但将一切收归眼底的亓王对这些却仿若不见,手中剑向第五人眼睛、耳朵各处比划啧啧有声“不行不行,太血腥了…” 嘴里如是说,可手中剑并不滞缓,剑花过后已架在那人脖子上… 亓王半蹲下身体策回头来望着第二三人征询似的问道:“这里可好?还是说…”剑随话意,剑尖顺着语音划下去。 “这里好?”语毕,剑指心口。 不待亓王送力,第三人惊惧地开了口“不知道…我们什么都不知道” 亓王听罢,收了剑走到第三人面前:“你不知道?嗯,不打紧,你不知道的,总有人知道。” 他不得不再次蹲身平视眼前,右手覆上第三人的眉头,吓得第三人连连后仰。可任那人怎样躲闪,亓王的指腹始终烙在他眉头,半分不曾偏移。 “这双眼睛真漂亮…” 随着亓王的话,第三人禁于眼眶的泪水到底被压力积压下跳动的眼皮挤落而下 “你别碰他!” 终于,黑衣人中第一次有人明明确确地开了口。 大殿上,除亓王外,所有人被第二人突然发出的低哑愤恨的声音吓了一跳。 亓王指腹下划抚在第三人眼上,扼腕道:“真是可惜了!” “不不…救我救我…我什么都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亓王不理会,指尖略施力往内扣。 “不要…啊…”第三人呼救,身子乱晃躲闪,却被亓王用左手轻松制住。 “啊…哥…救我啊…哥…” “我说!我说!” 在第三人的哭啸的呼救声中,第二人的嘶吼显得促急。 亓王停了力道,侧眼望着第二人:“嗯?” 第二人看着亓王死死钉在第三人眼上的手指,整个人以一种突然却可见的形式颓了下去。 这样的状态,许沅看过不少,就像她前世知道太皇太后薨逝时一样,无可奈何,无能为力,无所希望。 “我们是东昌韦丞相的人。” “什么!”皇上霎时从龙椅上站起来。 许沅不知,系何缘由竟令皇上如此震惊。东昌也好、西旻也罢,各国相互挑唆暗杀之事本就属常态,大昱在他国也自有自己的暗卫。可皇上的神情,让许沅觉得,这中间似乎有什么,是他们这些人,甚至是朝上官员都不知道的事。 也许也觉得失态,皇上释压睥睨逡巡了满殿,手撑在龙案上居高看着第二人,肃道:“大昱和四邦是友好睦邻,你休得胡乱挑拨!”停了片刻旋即呵道:“尔等究竟何人,老实交代!” “友好睦邻…”第二人喃喃似是咀嚼这几个字一样,而后哈哈大笑起来~直笑得呛住了才在皇上的怒视下开口:“丞相因病赐告三月,虽不入朝堂,但事无巨细,无一不知。昌帝与大昱交好,丞相自然也知道。” 许沅听不懂什么“赐告”,但既是有病,想来无非就是皇上赏赐了的病假。东昌朝上,似乎丞相和昌帝之间也在互相制衡。昌帝与大昱交好,这点许沅可就不懂了。不过这些,本来也与她无甚关系。若非亓王一再下套,她万万不会牵涉到这些。思及此,许沅在心底将亓王祖祖辈辈造访歌颂了个遍。 “押下去!”皇上听到此处,想来他要得到的已经明了。 不等齐岳传令,早有廷尉上来将人带下去。廷尉是皇上亲卫,廷尉接手,那就是要将人压至御牢,等着圣上专断了。 “亓王武艺卓绝,护卫有力,制敌有功,赏玉器十斗,明珠十斛,黄金千两。” 亓王未及谢恩,皇上复道:“众卿家受惊了,赐假一日,明日免朝!” “谢圣上隆恩!” 一片谢恩声后,一道婉转的声音自殿后传来:“皇祖母,您当心!” 随后,另一道比之宽厚的声音紧跟着响起:“李嬷嬷,您劝劝太皇太后…” “太皇太后驾到!”李嬷嬷却一边点头示意答应着,一边高喝着先一步跨进大殿。 皇上听得前后分别是应贵妃、皇后及李嬷嬷的声音,早从龙椅上起来,面向右侧而立。大殿上群臣一起,也同步面向右侧。待皇后和应贵妃在李嬷嬷后边扶着太皇太后出来,皇上快步迎上前去:“皇祖母,夜深了怎么还没歇着?有什么事儿您吩咐朕就是的。” 群臣跪迎:“太皇太后金安” “皇上,皇祖母听说有人行刺,担心着皇上和孩子们,才睡下就急急的起来赶来了。”应贵妃将太皇太后请在椅子上,退一步在皇上身侧屈腿一边行礼一边解释。 皇上伸手,应贵妃抬首浅笑,搭着他的手顺势站在他右侧。 皇后等应贵妃站定后屈腿,不待她行礼,皇上随意将手一抬,免礼。皇后便端端跟在皇上左侧,等内监上了太师椅,一同落座。 第三十八章 一波三折 “都平身吧。”皇上入座,手虚扬一下,示意群臣礼毕。 “哀家听说有刺客在内宫行刺,实难酣睡。虽说陛下运筹帷幄,宫城外松内紧,强兵拱卫,纵千万贼人亦无所惧矣。可中秋夜宴,如此节令,若王公重臣有何差池,陛下定会责己不已。哀家既不忍诸位肱骨大臣有何伤亡,更不愿陛下深受心中愧懑。” 太皇太后难得如此认真说话,许沅印象中,她从来不苟言笑,整日里拈一串佛珠在手上,一坐就是大半天,连小辈们的晨昏定省,也是走个过场,便让李嬷嬷打发了事。什么外臣建私兵内戚夺恩宠,哪位皇子势强哪位皇子谋逆,如是种种,她似乎都不在意都不理会…当初皇上病重后,她命许沅陪在她身侧不得出慈宁宫半步,足足禁了许沅半年,待得宸王和许氏父子扫平一切纷杂,宸王入主东宫,储君成为掌中之物,一切尘埃落定步入正轨,这才放许沅回朝铭宸身边。纵是诸王纷争,各方阵营你强我弱,你进我退,朝廷内外哗然一片,皇上病情不祥,后宫各宫相互倾轧,她也没正眼管过。 两种态度,孑然不同。这其中,决定了一切的不过一个亓王!许沅暗暗看了看亓王,他只肃然而立,并不流露什么情绪。 “劳皇祖母挂心,朕甚惶恐!万幸一切水落石出,虚惊一场而已。虽有些皮肉之伤,但都无大碍。”皇上略略带过,并不多说。 太皇太后一进来便先扫视全场,早将一切收归眼底。事实确如皇上所言—并无大碍。满殿除了定澜和许家姑娘,并几个公子哥儿挂了点彩,皇子们丝毫未损。 “呀,亓王怎么还受伤了?”应贵妃身子微微往前探,吃惊的看了眼亓王,又担心、无措的看着太皇太后。 太皇太后看了眼应氏,看了眼亓王出血不多的胸前,不以为意的说:“亓王军旅出身,杀伐武断之人。一旦有乱,身先士卒,保护君主,卫戍宫城本是他的职责。一点小伤,何必大惊小怪。” 皇后听了扬唇欲附和句“皇祖母所言甚是!”,但到底,只是默默,意味深长地看了看应氏。 应贵妃也不尴尬,只是自嘲似的道:“王爷久经沙场,这点小伤,确实是我这深宫妇人少见多怪了”。接着神色一敛:“只是陛下常说:王爷统三军,抗外侮,又是咱们亓王府上唯一的传人,自是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的尊荣。亓王叔夫妇走的早,王爷自幼在军中长大,性子刚硬不说,平时受了伤受了委屈也从不向皇兄诉苦,我们做兄嫂的,更应该多关心才是。”说到最后,目光柔柔的望向皇上。 皇上看着她,似是要呛她般打笑道“就你记性好”,可眼中却融融一片赞许和欢悦。继而看向亓王:“虽是小伤,还是要着府上大夫好生照养。” 亓王抱手:“是!谢皇上、谢贵妃娘娘关怀!” 应贵妃灿然接道:“自家兄搜,咱们呀,一家人不说两家话!” 亓王自是抱手倾了倾身,果真不再多言。 皇后初时眼底也噙着些许不可察的幸灾乐祸的笑意,而至此,却只是脸上挂笑,眼底一片漠然了。 满殿官宦,一派的俯身低头,那行径,仿佛都只是在恭听聆训,可一个个的,暗地里交换着各式眼色。 到是皇上扫了一眼众人,目光睼着虞谨偲上下逡巡,侧头轻声唤了声“皇后”,眼神随即向虞谨偲努努。 皇后不明所以。她进殿略看一眼见得那孩子和黎儿周身完好无碍,也就只留意着应氏,不曾分心于他们。此时皇上做此动作,皇后却不由得惊了起来:“梓勃!” 虞谨偲捂着脖子委屈巴巴的应道:“姑姑。” 这声“姑姑”更是让虞皇后心底颤了颤。她哥嫂教子有方,孩子们更是不敢逾越规矩半步,人前从来都唤的“皇后娘娘”,唯有无外人时才亲亲热热撒娇似的唤声“姑姑”。而今,梓勃却言语哽咽毫无分寸的直唤“姑姑”,所为何事?他可是负伤于颈? 虞皇后初时急甚,但三皇子随即揽过自家表弟对母亲说:母后,梓勃没事,就是被吓着了。 “才不是!”虞谨偲不敢拽下朝卫黎的手,也不敢立时疾言反驳,却用满殿可闻的气声嘟囔。 适才许小姐与虞世子发生了口角,许小姐似乎刺伤世子了… 什么时候? 她怎么敢? 随着虞谨偲暗里一个眼色,窸窣的议论之声自四处零星起伏,待许沅闻声循去,却早已话毕,无人动唇。 许昀潇感到父亲盯着他的锐利的目光,半分不敢动弹。 “梓勃,发生了什么事?你老老实实的说来,要真受了委屈,自有皇上和本宫为你作主。” 得到此话,虞谨偲当即拉开三皇子压在他肩上的手,噗通一声直直跪下:“姑母,我不过劝许小姐一个闺阁千金不要和男子扎堆,哪知她恼羞成怒,竟拔簪要刺死侄儿!” 虞谨偲一番言语,惊得满殿人怔怔看向许沅。 见许沅神色并无丝毫惊惶,甚至毫无变化,亓王倒添了几分看戏的兴致。她纵机敏能辩,可她扎得虞谨偲冒血求饶是不争的事实,他倒要看她,如何破局保身。 好本事!好手段!这等巧舌如簧颠倒黑白,许沅直想为他鼓掌了。许沅曾呕心沥血总掌过一府王事,也走马观花领过后宫数月,她虽不擅长使用这些个言语伎俩或者说是语言的艺术,却不代表她不懂!真的越是高门大户,手段越是低能不堪,却又致人死地。 “许小姐,你怎么说?”皇后被虞谨偲的一番说辞惊得脸色微寒,她竟不知,许沅一个个小小宦女,胆敢在宫宴伤她侄儿。这件事情太过骇人了,即使是梓勃亲口控诉,皇后也不得不压下盛怒,质问许沅。 靠,又特么得跪!许沅十分厌烦,十分十分厌烦。可奈何呢! “臣女一直都在哥哥身侧,不曾与旁人扎堆。不知虞世子和其它附和之人怎会对臣女有所误解,说此有损臣女清誉的言论。”她确实没扎男人堆,什么豪门权贵,她可不屑!兄长他日就是权贵,除了兄长,她稀罕谁! “歹徒作乱,流箭之中臣女确实撞倒了三皇子和虞世子,但并非有意为之,这点想来三皇子可以为臣女作证。” 朝卫黎朗声接道:“确实如此!若非许小姐无意一撞,只怕我与梓勃皆已中箭。”朝卫黎不知梓勃还待怎样,他是舅舅家中幼子,最受疼爱,最是不羁,此番当不会轻易放过许沅。 第三十九章 心狠且腹黑(1) “好,就算她并非行为不检点,可她无端端执簪扎破我脖颈,这铁一样的事实绝不容她辩驳!还请皇上和姑母为侄儿主持公道。”虞谨偲自知三言两语中有几多扭曲事实,只要许沅在御前不惧,敢不自量力以卵击石的直言对质,他自说不过她。可唯一一样,是许沅无法反驳的,他脖颈上的伤,系她发间簪子所为,创口完全契合。他不怕她狡辩! “恕许沅无知,什么叫就算我并非行为不检点?世子难道没念过学?您若觉得我行事有伤风化,不妨指出,许沅自当聆训遵教。若没有,还请世子不要说些模棱两可的话,让有心的人以此造谣生事损我许家门风!” “你伤我…” “世子想要公道?巧了,许沅也求个公道。” 虞谨偲被许沅一顿抢白,听她如此说来,却莫名其妙。她还要公道?她伤人了她还敢提公道?一时间,虞谨偲竟哭笑不得不知说些什么。 闹了一夜的不快,皇上现下到觉得眼下这件纠纷颇有几分趣头,不由觑着许沅:“嗯?你也求公道?” “是的!世子既说许沅伤了他,毋论事情真伪,此时自然是世子身体要紧。请陛下先命太医细细为世子诊疗的好!至于公道,我想太医诊后会有所定论!” 皇上见虞谨偲说得确乎其实,许沅又一脸坦荡胸有成竹,到一时拿不定是谁在诡辩,顾及着皇后对外甥的疼爱,只怕此事系虞谨偲胡闹折了虞氏体面,是已并不就依许沅,只是望向皇后,由她定夺。 皇后知道梓勃向来是个被娇惯得无法无天的性子,但他如此言之凿凿,许沅真敢伤他,她这个皇后姑姑万不会饶过许沅。若是他见不得许沅故意给对方下套,他是个聪明孩子,所计划的必然是天衣无缝,让许沅无从脱身。须臾时间皇后的思绪百转千回,最后令还候命在殿侧的太医上前为虞谨偲查看。 许昀潇心底早已焦乱成一团,可望着许沅无事人那般的淡定,也只能强令自己镇静。寻思着,如果虞谨偲和皇后真要追究,大不了豁出去,求平时正直的几位皇子作证,许沅虽伤人不对,但事出之因在于虞谨偲,真要惩治他妹妹,那虞谨偲也休想能全身而退。只是,他什么身份,皇子们凭什么买他的帐而不偏帮国舅爷的爱子?到底,他们位卑人轻,才让人能轻易折辱! 太医跪在虞谨偲身侧,用润湿的帕子拭净虞谨偲颈上血迹,怔愣的瞄了眼虞谨偲,才忐忑着跪正身子向上禀报:回娘娘,世子颈上并无任何伤创,血迹也并非出自世子。 满殿人神色遽变,旁人不信虞谨偲竟撒如此低劣的谎言,知情人等惊讶于前后情形的相悖。 许沅伤了虞谨偲,鲜血刹时涌出,是在众目睽睽之下的事,可如今…三皇子上前揖身:“父皇母后,梓勃饮酒太多,脑子不清醒闹出此等荒诞的笑话,还请父皇母后念舅舅和大表兄出门月余,阖家团圆的中秋佳节他思亲贪醉,宽恕他的糊涂失智!” “我没…”他没喝多少酒醉什么醉,明明就是许沅使诈。 不等虞谨偲多言,三皇子朝卫黎冷眼如刀劈过去:“还胡闹,不让你多喝非不听劝,喝多了还不老实点,小心大哥回来剥你的皮!” 被三皇子冷冽的眼神笼着,听到提到了大哥,虞谨偲才后脊一凉反应冷静过来。 许昀潇惊喜交加的望着那个跪在地上的身影,浑身绷着的劲因为局势逆转而泄,身子竟不自觉的往下滑。被不知何时站到他旁边的亓王拽着双臂才堪堪立住,失神喃喃道: 没事了!没事了! 是没事了。亓王面具下的眉头轻挑,他也万万想不到事态的发展结果是这样。那个跪在殿中,说要求公道,现在真相明朗却不言语的人,真是许沅吗?一个十三岁的女孩?她从一开始就不露声色的陪着虞谨偲演戏,即使太医上前,她面上也未流出一丝结局握于她手的得逞之意。从始至终,她竟似预料到虞谨偲会拌她一脚而早定了对策。 “哈哈哈…皇后,梓勃醉得臆想出此等天马行空的事,醒了只怕自己就羞得无脸见人,你也就别责罚他了。”皇上见得是这般结果,并不在意其中周折,事情始末他若想知,自有法子。 “是呀,娘娘不要生气,谨偲是个知礼懂事的好孩子,酒醒了自会亲自去许府赔罪的,你就念他思亲心切才醉酒胡诌,别追究了。” 皇后见应贵妃明着为梓勃说情,实际上是逼着他们承认此事是梓勃的过,还指明让梓勃向许家赔不是,这不变相的打她兄嫂的脸打她皇后的脸?虞皇后直觉得脸上火辣辣的不是滋味。 想让梓勃去道歉,绝不可能! 三皇子看着母亲恨铁不成钢的眼神,瞬间明了。 不待皇后发落,朝卫黎立即走到许沅旁边:“许小姐受委屈了,我代谨偲向许小姐赔罪,请许小姐见谅。”俯身扶起许沅,并附礼一拜。 “殿下言重了,许沅怎受得起!殿下都说世子醉了,醉酒之人的话自是当不得真的。世子言之凿凿认定许沅伤了他,若不究个明白,许家女儿可不是真成了不知天高地厚罔顾章纪礼法的粗鄙丫头?这等有有辱家风败坏门楣的恶名许沅是万万不敢领负的!” “如今误会澄清,父皇母后与诸位重臣皆可为小姐作证,小姐不必有此顾虑。”朝卫黎一边宽慰一边搀扶许沅,指尖无意扫过她的袖口,眼中她十指与腕部并无一点口子。他虽想探个明白,却也只是如常神色:“我舅舅还好说,可大表哥最是恪守礼法,若他知道梓勃如此言行无状,自少不了一场重罚…” “殿下放心,世子爷与我开了个玩笑而已,许家与国舅府绝无芥蒂!”盯着她手的,何止眼前的三皇子和不远处的亓王,虞谨偲恨不得把眼珠子烙在她手上一寸寸的碾过。 许沅哪里知道会生出这许多事端?只是前世种种莫如多米诺骨牌,一经抽调,便轰然转势,由不得她不小心应对。上一世是为七皇子挡的箭,这一世是为着兄长。上一世亓王虽未被降罪,但深受重伤一直未愈,次年南下平乱,葬身山体… 虞谨偲纵然辱她伤她,如今的她又怎敢真与国舅府和皇后抗衡,又怎敢动他分毫?不过是拿自己不作数放手一搏,用自己的血震一震这张狂的世家子和旁人,赌在现下混沌的局势里不被轻易招惹,为自己和许府赢片刻的喘息而已。 第四十章 心狠且腹黑(2) 圆月早已隐去,秋风里已然添了寒凉。许沅不指望皇上或者谁真为她作主,反正她争不到什么公道和说法,虞谨偲也别想在她那里讨得半分便宜。那一簪,既然狠心扎下去,她就受得起。 “许小姐臂上的伤,虽无甚大碍,还是小心医护的好,别以后让旁人轻易就掀了旧疤。” 许沅不知道亓王什么时候和兄长混作一处,但伴行而出,眼看宫门就在几步开外,心底里暗忖:这大神不是善茬,喜怒难辨深浅不明,大家早早各走各的为好。 思忖时听得亓王话外有音,许沅只当全不知晓他话中之话,浅笑得体谢到:“劳王爷挂心,许沅肩上这点小伤,绝不会留有旧疤。到是王爷身份殊贵,要好生保重才是。夜深了,王爷慢走!” 许沅不纠正他的‘口误’,却特特强调她的伤在肩上。不挑明,但也不让他再多言,躬身送行,逼促他离开。朝定澜心下明了,许沅今夜无奈一再在他眼前曝露她不为人知的一面,对他且恨且防,像之前那样维护于他,以后再无可能;更何况,被他计算一通显了身手,毫无心理准备的情况下动杀心,染人命,在殿上又被其逼审黑衣人的阴狠毒辣震慑,今后必是要躲着他和亓王府的了。 “许公子许小姐慢走!” 见亓王并无先行之意,许沅在他说完之后扯起嘴角应付笑笑颔首示意后折身就走。像亓王这样心机深沉手段狠辣的人,她以后都不想和他再有半分瓜葛。之前是情势所迫不得已与他有了几次相交,今后,两不相欠,还是敬而远之最好。 “爷”,武阳在众人走后无声息的牵马走来。除了朝定澜,无人知晓他何时来的,立在何处。 亓王接过缰绳一跃上马,二人一前一后打马而去,身影随哒哒的马蹄声渐行渐远,终模糊不可闻不可见。 “主子没怎么伤着,你哭丧着脸干什么?”亓王府未料到宫宴里会生此凶险,上边那位会在这样的场合动手,但亓王独掌王府这些年,手底下的人若无本事,单他一人,任他有上天入地之能,也决不会有今日不可动摇的稳定。 纵然不知何时何地何事故会落在亓王头上,但亓王府从来不惧,他周边看似没有一人,实则暗卫无处不在,只要他一个命令,何劳他亲自动手? “我不是担心爷的伤,这些年,明里暗里受的大小伤哪个不比这次重?只是…”萎垂着头没看翟叔。武阳对于主子被伤这事早已司空见惯,相反,有人相帮的情况,简直凤毛麟角,廖廖可数。 “别多想,少主这么做也是在斩断王府与她之间的牵绊,对自己尚且心狠下得去手,而且心思那般缜密的丫头,以后不定惹出多大的风波。况且,你我都不知道她为何一再相护,她揣的什么心思?”亓王府暗卫长程泽知道武阳难受的点是什么。 程泽自幼被先亓王带在身边,身份殊异,除翟叔之外,鲜有人知,亓王罕北关殉身之后,他便投了护国军,从无名小卒一路披荆斩棘做到护国军三师—虎踞师、卫龙师、麒骜师之一的卫龙师师长,地位仅次于护国军将军戚壮翎,执掌一万兵士,卫御都城安防。没有人知道,他不仅是卫龙师的将帅,更是亓王府暗卫统领。 “别人揣的什么心思你不知道,我是什么心思你不知道吗?”话音未落,一袭紫衣自屋顶飘然入庭中。 “好你个“无情师长”,好你个程泽,我人都要出关了,硬是被你的暗卫拽回来,你知不知道,关外有个混账东西假我的名号四处招摇撞骗,我这追了大半月才确定下来的?”紫衣人一边数落,一边一顿乱拳招呼过去。 “你们亓王府有的是大夫,再不济,你陈大师长小指一钩,多的是医者殷勤效劳,我一个毒师,他没我还能死了不成!”药毒先生在外那也是响当当的名头,旁人见都见不着的,此刻却恼怒得暴走。有人竟然敢冒他药毒先生的名号,那他就让对方好好见识见识他名头的由来…这下到好,要再找到那个滑头贼子,可不容易了。 “哟,紫紫,出游半年,你功夫精进许多呀。” 程泽应着攻势不断后退,闻得是亓王的声音转身一个箭步闪避在他身后。 “死不了是吧?那就受我两掌…” 不等朝定澜回答,紫衣如电,迅疾向一身黑衫的他招呼过来。 武阳一旁看得兴致勃勃,程泽拿起茶壶对嘴痛饮,一壶茶尽才平稳下气息。 “不玩了不玩了,你身上杀伐之气太重,毒气难敌。”数十个回合过后,紫衣腰身一旋落座与庭中石几之上,一脚下垂一脚踏在石凳之上,衣袖翻转间一个不起眼的旧葫被他握住,执葫昂首,灼喉的关外烈酒之味漫在庭院。风扬起他的发丝和紫色束带,颇有几分散仙的不羁。 饮过也不盖口,就手掷与朝定澜。转头接着指控程泽:“你们这些人就会大惊小怪,他是你们少王爷不是我的!他就我这一个朋友还混得被你们一天吆五喝六指东指西,早晚被你们折腾死。” “要先生,程泽也不是非要麻烦您,就是因为您是主子的朋友,关外风沙大,我们都不忍心您受那罪才请您回来的。” “什么要先生,喊得我像个老头子一样!我说翟叔,您就不能给我换个称呼,公子少爷的不行?” “你少贫,喊你先生还不是因为你那‘药毒先生’的名号。翟叔,你就喊他阿紫、紫紫…” “别别别,要先生就要先生吧,我觉得其实挺合适的。”他是好紫色,可不代表他喜欢别人这么唤他,损友一个这么唤着就够了。 朝定澜无奈摇头,啜了一口,尝后无感,走近从要晅蘅手中拿过葫塞盖了,仍递还与他。要晅蘅却手腕一转,扣住了他的脉搏。 “既然被揪回来了,那就看看吧。” 真是个嘴硬心软的家伙。朝定澜腹内吐槽,心里却融融一片。 世道艰险,人心寒凉,但总有人给你关怀与温暖,点滴的善,伴着春花秋月夏虹冬雪,就有了继续彳亍人间的力量。 第四十一章 中毒 翟叔、武阳和程泽初时也不甚在意,王爷刀里来剑里去,胸上那一点薄口,寻常磕碰也比之严重的时候多了。 朝定澜与要晅蘅相对而立,见他嬉笑神色慢慢褪去,眼底多少有了些凝重,遂故意逗他:“没事就说没事,想找大哥不快就找大哥不快,不许危言耸听说些有的没的来吓唬他们。” “找他什么不快!”要晅蘅翻了程泽一记白眼,暗叹这家伙真不辜负那‘无情师长’的名号,横竖硬让人把他弄回来了。 “蘅公子,主子他…” 要晅蘅很喜欢翟叔这样乖觉擅变通,一声蘅公子让他受用得很。嘴上也就不拐弯抹角,爽快直接的告诉他们:“中毒了。” 武阳听后急得一步蹿上前来,见到要晅蘅口中说着‘中毒了’,面上却有笑意,并不知那是为着翟叔一句不值钱的‘公子’,松了口气,觍着笑问:“不打紧的吧?” “嗯,不打紧…” “那就好那就好。”不等要晅蘅合上嘴,武阳听到不打紧,就一叠声附上。 要晅蘅‘哼哼’冷笑,接着不紧不慢的说:…不打紧,没有三五年死不了的! 话一出封住了武阳还未通达心底的舒畅,嘴角难看的僵在一个要笑未笑的幅度。 翟叔和程泽到底经的事多了,虽然也担心,但却不慌乱着急。只拿两双眼睛切切的望着要晅蘅。 “他这点皮毛小伤能沾着多少毒?要不是刚才打了一架催促血液急行,我浅诊都未必看得出来。我说没个三五年死不了,说的是此毒的药性慢,毒性潜伏期长,毒发不易被人觉察,中毒后毫无征兆,事后日渐一日的让人疲累,头晕目眩,四肢困乏昏昏欲睡,状若风寒。” 朝定澜锁眉问:“怎么解?” “不知道。” “阿紫。” “你别这么严肃的看着我,我真不知道怎么解。这是西域那边的毒,几十年前就断绝了,我也是听师傅提及旧闻时知晓一点半点。” “我不管你怎么弄,反正你得把解药给我找出来。” “找什么解药,你这轻到可以忽略不计的毒吃粒万毒丹下去,什么事都不会有。” “不是我…” “不是你的话,我管什么闲事。” 武阳惴惴地看了眼被炝的主子,忐忑道:“是许家小姐,那毒箭是她给主子挡下的,箭从她肩头旋过来,箭势缓了才没伤到深处。” “哟…亓王爷,难得啊!”要晅蘅轻快地从石几上跳下来。他来时听到庭内说到过那位许小姐,但并不知晓这个中羁绊。 上下睃了朝定澜一遍打趣道:“您孤家寡人无人问津这么多年,如今个竟有人为您挺身挡箭,还是个娇滴滴的女儿家,莫不是您老红鸾星动了?” “两点都错了。”朝定澜不想泼紫紫冷水,但事实却是:“第一,许沅不是娇滴滴的小姐;第二,也不是什么红鸾星动,她救我是为着救她自己…” “呵,既然这样,那管她死活作什么。”要晅蘅一听没戏没热闹可凑,甩袖不干。 被他抢白一道,朝定澜也不知道再说什么。不是那份儿女心思,可她和他之间,短短两月,已经算不过来谁在帮谁,谁在算计谁。 “蘅公子,虽然不知道许沅打的什么主意,可她几次三番解了爷的困境,巧合也好别有用心也罢,总算得上是爷这段时间里的贵人…” 要晅蘅不理武阳,反倒看着朝定澜:“行,武阳既然这么说了,我去看看。” “怎么搭上她你自己想办法,亓王府与此事无关。” “啧啧,你倒抽身得干净。”虽这么嘀咕,但要晅蘅还是依了朝定澜所嘱。 “翟大婶,我饿了…” 随着完全不把自己当外人的要晅蘅甩手冲着翟婶叫唤,庭内滞闷的氛围瞬间被打破。 “大哥,关外那个冒他名号的人,让暗卫尽快找到,跟住就告诉他交由他自己处置。” “已经让夜枭去了,少主放心。” “今晚皇上留齐岳值守宫内,我又在里边一直没能出来,吓着你们了。所幸无事,熬了大半宿,都回去歇着吧。尤其是大哥,你刚成婚,别让嫂子担心。”说完,朝定澜也回房去了。 东方渐晓,许沅处理好伤口,累得倒头就睡着。再醒,已是晌午时分。吃午饭的时间已经过了,探得她醒,西院白若拎了食盒过来,在院门处等人向她通报。 “小姐,西院最近和我们往来频繁了,少爷也很关注小姐,可小姐自己心里应该掂量,这里边的真情实意有几分?所有这一切,本来就是小姐的。”林雅璇见春梅被打发去迎白若,夏葵秋槿雪兰都在别处忙着,身前无人才委身贴耳与许沅密言。 许沅听了,见白若已经进来,便只是对着林雅璇明了似的笑着点了下头。 “都吃过了?兄长呢?” “都吃过了,这是夫人让给小姐先留出来的。少爷饭毕被老爷喊去书房了。” 许沅边吃边看白若,比在东院时精神了许多,因在西院是主事大丫头,覃氏有意提用她,行事到恢复像在母亲跟前一样利落干炼。以前总惧着林雅璇三分,如今不再畏畏缩缩,也装着没有隔阂似的,如寻常人一样的招呼、谈笑。 白若就该是这般的模样,欢快纯良,许沅不要她憋着恨意和委屈活着,不要她再像那时为自己跌入重重陷阱污秽泥淖,了生都不得清白。 她身边人的那些悲惨收场,因她而就,如今,也由她逆写。 用过午膳,父亲竟然过来了。 “爹爹,爹爹看上去没休息好,是沅儿不好,沅儿受伤吓着爹爹了。” 许郅望着眼前面容稚嫩,眼神却澄澈清明的女儿,发现她是真真变了。他也不知道这是好还是坏,只是感到有些吃力,现在的他仿佛已经护不住一双儿女了。 “没有,是我没休息好。肩上的伤要好好养着,你母亲送过来去疤的膏药记得抹,女儿家家的,别留疤痕…”手抚着沅儿的头,眨眼间,女儿都这么大了。“我儿将来还要嫁人呢。” 许沅噗嗤一声后鼻子眼睛挤作一处娇嗔道:“我还小呢,爹爹就想着赶我嫁人!” “那…爹爹想让我嫁谁?” 父亲,您心里的如意佳婿是谁?您盼女儿嫁与什么人? “我看,七皇子待你与旁人不同,又救过你,你可是对他有好感?” 所以,父亲是因为这样才帮着他助他坐上那把龙椅的? “没有,七皇子救过女儿,女儿当着皇上的面已经表了谢意,父亲回来也亲自执礼上门谢过了,我与他并无儿女私情。” 对于许郅,林雅璇总是怕的,他在的时候,她都尽量做其他事搪塞避着,这倒让许沅敢在父亲面前说些不能让她听到的真话。 “哦,与他真无私情?”可他看七皇子的眼神可时常在他女儿身上逗留呢。 “爹爹…”许沅失笑。她为免与他有过多交集,竟没注意他投注在自己身上的目光。难怪父亲这么想,昨夜应贵妃也频频睼她,想来也是因着他的缘故。 “不是就不是吧,不管沅儿心仪谁,爹爹和你哥哥总不会让他欺负你的。” “沅儿知道。”埋首在父亲怀里,许沅明白,其实她一直都是那个被宠爱着的许家独女。 第四十二章 病因 许沅带着杖伤初愈的红蕊,信步出门了。林雅璇不知道,许郅怎么会放了许沅自由公然出行,虽然诸多猜疑,但她并不想分精力去追究根底,她不在乎许郅父女那日说了些什么,她的目光从始至终都只锁定一个人———许沅。 要晅蘅盯着许府数日,终于等到许沅外出行动。她再不出门,他该像贼一样半夜潜进去,或者像讨饭的一样问着上门了。 街上如常热闹,许沅和红蕊东逛西蹿,主仆二人本是一起的,但在一糖人案处,突然各走各的。 “小姐呢?”家丁赵长生一愣,围着糖人案子绕了一圈,仿佛许沅能在案子另一边等他似的。 “你问我我问谁?”贾光烦闷的挠着头,语气极不耐烦。 “那怎么办?”赵长生苦着脸。老爷交代了让好生跟着小姐,可他俩第一次陪着出来,就把人给跟丢了,还谈什么护卫主子,他们得先找着主子的呀。 “咱俩先走,在门口不远的地方蹲着,等小姐回去了再一起进门。” “可…小姐要出了事,我们两个不得…” “大街上人来人往的,哪能出什么事!长生啊,别怕,凡事有你贾大哥挡在前面呢。” 赵长生还踮脚探头四下里张望,被贾光一把拉住往回走。 “小姐,你这样把人甩了,老爷下次还能让你出来?” “谁说我把人甩了?没有啊。”许沅掀起眼前的帽帷,杏眼无辜的调皮转动。 “他们回去…” “放心吧,他们会等着和我们一起回去的。” 她那日只是试着请示父亲让她出次门透透气,不成想父亲说她随时都可以出行,只是身边要带着家丁护卫。 在那之前,父亲和兄长曾在书房里谈话谈了很长时间。许沅知道,他们谈论的话题必然与她有关。父亲没有追问中秋夜宴的细情,反而给了她方便松了对她的看管,应该是兄长说了什么。 她不是随便点了谁当的跟班,贾赵二人是她特意要的。这不,贾光这破机灵劲儿就显出来了嘛。 “是了是了,他们是得和我们一起回去呢。”红蕊本不理解,但看了许沅脸上的笃定得意之色,瞬间明白过来。这二人是小姐的护卫,自然得跟着小姐,哪里能告诉老爷他们没跟住人! “这疯丫头要做什么?东游游西逛逛南走走北窜窜,什么也不买!瞎溜达!也不嫌累!” “蘅公子,您可别抱怨了。想想怎么牵上她,解了那毒才是呢。”武阳本是在要晅蘅身后悄然跟着的。但要晅蘅跟着许沅饶了大圈,再回到长乐市,也不再装未看见无视他,走过来痞里痞气搭上他肩一连三叹。 要晅蘅不知道,他虽戴了帷帽,但一身紫色想不扎眼都难。武阳拿开他手瞅了个暗处避远,压低声音说:“她不是乱逛,她有自己的目的。” “嘁,我还不知道她有目的!要你说!我就纳闷她一个大小姐扫寻门店做什么?做生意?找人?” “你去英雄救美,不就能轻易知道她要做什么了?”武阳现在就想看看要晅蘅要怎么搭上许沅,还说服她吃下他给的药的。 “哎哟哟,你这人走路怎么不看道的…” 武阳惊得恨不得把眼珠子瞪出来,嘴巴张得能塞下一串葡萄。这…这么简单粗暴的? “谁不看道,明明是你自己撞上我家小姐的…” “别说话!” 要晅蘅借着扶人,手已经顺势搭在许沅脉上。沉声一喝,生生阻断红蕊的斥驳。 “你还有理…” “小姐可知自己中毒了?” 红蕊撸着袖子本要去拽紫衣人,听清他所说之话,将将止住手脚,求解的望向许沅。 “啊?”这倒怪,她怎么不知道自己中毒了? 要晅蘅一把扣着许沅手腕,将她带到一无人巷子里。 哼,就不给你武阳看。 “作什么,放开!”红蕊恨声拍开紫衣人的手,“你才中毒了,你全家都中毒了。” “红蕊!”许沅刚才愣了下神,不备被紫衣带到这无人暗巷。但她眼观四向耳听八方,并无其它嘈杂人物,再看紫衣人,也并没有无礼之处,是已不让红蕊过激。 “小姐最近受过皮肉之伤吧?这毒须得见血才能生效…” “你既说我中毒了,那请问,此毒何症?” “没有什么特别症状,三五年后才会要人命…” “小姐,你别听他的。哪来的江湖骗子,满口谎言张嘴就是‘要人命’,休想无中生有惊吓我家小姐。” 要晅蘅被红蕊一通蔑视和诋毁,心下恼道:任你死活,小爷还不想管了! “中毒者何症?” “小姐……” 许沅扬手,示意红蕊不要说话。 “哼,初时没什么明显表征,中毒的人偶尔会觉得困乏疲软,但都不妨事,越到后边越是昏昏沉沉,虚软无力,状若风寒,但风寒之方不可解其症。” 要晅蘅已经要抽身准备走了,但许沅既然追问,他不妨告诉她的。反正,依着她侍女的言语行事,断不会信他。 所以,亓王伤后再染风寒,久病不治,葬身山体而终,实则全是因着中秋夜宴这一支毒箭这一味毒药导致?神不知鬼不觉,已将他名字落在了生死簿上? 思及前尘往事,许沅的神色忽而惊惧,眉头紧蹙。 “小姐……” “红蕊,你在巷口看着,别让人近前来。” 红蕊瞟了瞟紫衣人又看了看小姐,即使不放心,还是朝小姐点了点头依言向巷口走去,机谨地守着。 “你做什么?!”要晅蘅没成想许沅会突然拽住她的衣领漏出肩头,她的举动让他一惊。 但不等紫衣人作出反应动作,许沅已经松开领子,反手一把抓下紫衣人的帷帽。 “你……你诡计多端、奸猾!狡诈!”要晅蘅连退开几步觑着许沅。此时程泽那句‘不知道她揣的什么心思’一下子就飘在他天灵盖上。 紫色发带被许沅粗野的抓扯帷帽弄开和发丝绞乱披散开来,帷帽下的人神色颇恼,剑眉细拧,星目含惊带怨的睼着她,鼻梁高挺鼻头圆润,一张偏女性的丰满嘴唇此时呡成一线。 “你个疯子你不许过来!” 许沅如若未闻,取下自己的帷帽步步逼近,近到他退无可退,近到她能看清他白净脸上的细小绒毛。 朝定澜,我就不该帮你来管这疯女人的毒,我现在走还来得及吗? “紫紫,你真漂亮!” “呐?”要晅蘅又是一愣:这疯女人是什么路子的啊? “如您所说,如您刚刚所见,我肩上确有外伤。紫紫,神医,认识一下啊。”不等对面的人想不想要不要和她认识,许沅盯着他自顾往下介绍“在下许沅,请多多关照。” “不是,你管我叫‘紫紫’作什么?再说了,你我萍水相逢,就此别过,我管你姓甚名谁。” “不让叫‘紫紫’?‘紫紫’是你小情人对你的昵称!那行,漂亮哥哥。你看你这话说的,你不是回春圣手嘛,您若解了我的毒,从此您就是我许沅的救命恩人,咱们也就是生死之交了,当然得好好认识一下。” “谁要救你了?你家丫头不告诉你了,我就一江湖骗子,我说胡话吓你呢……” 许沅心底哀叹:哦吼,红蕊把大神得罪了! 第四十三章 穿紫紫的漂亮哥哥 “漂亮哥哥,紫紫,相请不如偶遇,您看,街道那么宽,好巧不巧就你我撞着了,好巧不巧,您就扶我一下,好巧不巧,您手就刚好落我脉上,好巧不巧,就诊出我的毒症了……您看,这不是缘分是什么?” 呵,哪来那么多好巧不巧,去它娘的狗屁缘分,怪他闲得慌的!要晅蘅此刻只觉得自己多事,瞎显摆。就该让朝定澜自己潜进许府打晕许沅把药给她塞了的。 “呐呐呐,别说这些有的没的,我一个江湖游医,您是千金小姐,咱们就此别过……”武阳还好奇他要怎么劝许沅服药,这下好了,是许沅倒追着他要解药了。 “紫紫,您仁心仁德,四处行医,品格高尚,您总不能见死不救吧?” 她中毒,紫紫随手一搭就给诊了出来。想亓王府何等厉害,亓王何等人物,他身边竟无人知晓他身子一日不敌一日真正的原因,京中唯有下毒者明了,可那位怎么可能会予她或者亓王解药?世上识得此毒的没有几人,如此可见紫紫的医术有多高明,现在除了他,无人能治,她自然得死皮白脸的赖着他。 “喏!”要晅蘅将装有万毒丹的玉瓶抛给许沅,她接住启开倒出几粒在手心。见她作势要一把吃掉,要晅蘅吓得赶紧出声:“一颗!” 许沅却把药装回瓶中,捏着一粒凑上来,目光与他直视。 “紫紫,我不轻易信人,但你是个例外。你长这么俊美这么好看,你不会骗我的对吧?”许沅真挚地望着他的眼睛,希冀能看到慌乱或闪躲,可他坦坦荡荡任她盯着,听她低声开口问,就轻眨眼作以回答 “漂亮哥哥,我如果吃了你的药死翘翘的话,我就变成缺眼睛少耳朵歪嘴巴的丑八怪鬼天天跟着你,恶心你。”说完毫不犹豫仰头把药吞了。 要晅蘅见她口气凶狠的说出孩子气似的话,看他的眼神却不像之前带着审视和侵略性,这会儿已经换了满眶的笑意。 “你就不怕我真是骗子?”明明被肯定了,明明她也交代她不轻易信人,他是例外,可要晅蘅反而不知道怎么的心里不是滋味起来。大概,是因为他从不相信别人,也从不做让别人相信的事。 你没骗我,我确实是中毒了。她从亓王前世的死因上肯定了这个结论,却不能和他这么说。 “你我初次见面,若不是不小心撞着了,这一生都未必有交集,你能骗我什么呢。不过……” 不过什么?要晅蘅望着许沅,示意她说下去。 “不过万幸遇着你,我又捡回了我这条小命。”从瓶子里再倒出一粒药后,将瓶子还给紫紫。 “还有个人,好巧不巧也救了我。喏,我再取一粒哦。”药是有了,可她怎么给他?怎么让他相信他中了毒而这是解药,再吃下去? “小姐……” 红蕊快步走来,看见紫紫真实容颜后脚步一滞,看着他面容的眼珠子一动不动。 “红蕊,好看吧?” “好看。”红蕊本能的回答,反应过来之前他罩着帷帽时还说他是骗子,忙转向许沅。“不是,小姐,人不可貌相,你千万别被美色迷住了。不是,我的意思是说,他确实俊美非凡,但即使颜色美丽不代表他就不是骗子了……” “看吧,紫紫,我不是诓你帮我解毒才夸你好看的,是你真的美得让人垂涎。” “小姐,你可是个姑娘家,你这话!” “怎么了,美就是美啊。这世上很多东西都可以作假,唯有美丽,最直接最真实。” 虽然过程有点离谱,但许沅的毒是解了。他可以撤了。 要晅蘅拽也拽不下许沅抱着他胳膊的手,无奈道:“又怎么啦?” “嗯!”许沅下把一抬望着他紫袍下的葫芦,“我请你喝酒!” “你真是个麻烦。”要晅蘅不客气的夺过许沅手里的紫色帷帽,面色厌烦。 “哦哦哦,不喝就不喝嘛。” 许愿无视他的冷眼,踮脚够着身子帮他把帷帽戴正。 红蕊看着这样狗腿巴结的许沅,不禁摇头在心底哀求:小姐啊,你克制一下自己,别被美色迷昏头脑! “紫紫,漂亮哥哥,请问您尊姓大名?” “你不是说了吗,紫紫。”哪有人这么不见外,初相识就左一声哥哥又一声哥哥,还耍奸计抢他帽子。要晅蘅没好气的瞪着许沅。 见他不快,许沅识趣地闪到一边让开路。却还是忍不住追着他背影说:“我叫许沅,住左惠街与玄武街十字路口往北第三宅的许府,你在京中行走若有什么不方便处,可以去许府直接报我的名字。”若非借尸还魂,他陌路相逢的脱口一句诊断,最多换别人一记白眼一句‘神经病疯子’罢了。再者,如不是她死缠烂打,他其实并不用也不想管她的死活吧。 她说她信他,那他这么冷漠不近人情是不是过分了?要晅蘅对一个巴心巴意一口一个‘漂亮哥哥’讨好他的人这般漠视,到底不忍心。放慢脚步扭头看去,她站在原地,见他回首,俏皮的歪着头冲他笑。 要晅蘅假装是不经意的回头,并不对她予以任何回应。可紫纱下丰润的嘴唇却不由自主的提起,眼角的笑意延展,素来不羁的眼神里盛了连他自己都不知道的莫名情绪。 疯丫头! 风扬起,与他迎面而来的人随这样一张脸在自己眼前走过,只一眼,惊鸿一瞥,霎时心神失落,脚下不能动弹,只直勾勾的追着那身紫色,如风一样湮没在熙熙攘攘的人流里。一众随从并不敢出声,直到她自己回过神来,喝令道:回宫。 回宫,让啊宸帮忙查出此人。 许沅望着不知是被紫紫周身潇洒的派头,抑或偶然被风带起的真容所吸引驻足下来的一队人。领头者被拥簇着,衣服华美,做工考究,配饰珠玉叮当,在短暂的失态后,迅速恢复了平日的高贵,脚步轻快的往北走了。 看样子,是朱门府邸里出来玩耍的小姐。单那一身的贵气,气度不凡的护卫,还有连贴身丫鬟也罩着面纱的严谨做派,可见她必然出生于权势鼎盛之家。 紫紫,你这身好皮囊祸兮福兮?你这么随性嫌麻烦的一个人,这回怕是惹上真的麻烦了。 “小姐……”直到紫紫的身影消失,许沅盯着的为紫紫停住脚步的那群人也看不见,红蕊才适时的出声。 对了,红蕊刚才不顾她吩咐,不再守着巷口,反而急急的过来唤她,似乎就有事要说来着。 紫紫会有怎样的际遇或者问题?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吧,现在凭空担心揣测也改变不了什么。如果有些麻烦注定避不开,那她决不会坐视不理,只要漂亮哥哥有难,她一定倾力相助。 许沅回过味来,顺着红蕊的目光,看到了一个笼着一身宽大衣服顶着一头乱发的人,浑身脏兮兮的辩不出男女,唯一双葡萄似的眼睛,黑溜溜望着她。 似乎在哪里见过? 许沅转头,用目光征询红蕊。 第四十四章 笃定 要晅蘅知道武阳一直不近不远的跟在身后,所以总往人流稀散的街心走,偏让他不得不忌讳着保持距离。他越想知道巷子里的后续,要晅蘅越是故意慢吞吞的东摸摸西看看,就是不让他有机会到跟前来问询。 活该,谁让你嫌我紫衣招眼! 直到他从后门处无声的进了王府,武阳才得以站在他面前。 看着故意无视他,并且一直让他当个小尾巴般跟在后边却不能上前的人得逞的笑着,武阳也觉得好笑。真的,又幼稚,又无聊,不知道两个人怎么就像弱智一样玩起来了。 “许小姐把药吃了?” “怪了,翟叔和定澜都不在意,府里一贯的冷漠,不关注别的人和事,你怎么就对那疯丫头额外上心?” 要晅蘅答非所问。 “不是我良心发现想救许小姐,只是她多次解了爷的围。翟叔觉得她有所图,但不管怎样,这世上真心也好,有所图谋也罢,敢明目张胆对主子实实在在伸出援手的,整个大昱也没几个。而且……”武阳不自在的把视线丢向别去“我觉得许小姐是爷的福星!” 不怪武阳不敢看着要晅蘅说这话,实在是他给的这个理由毫无根据,非常迷信,特别唯心,他知道只他有自己一个人这么认为。 “你可以去街上摆摊了。反正都是掐着指满口浑说。” 武阳听到爷讽刺连带打笑的话,无从反驳,但还是在心底告诉自己:要好好护着许小姐,这几次的事情都显示出,凡有她在的场合,爷虽也免不了遭些皮肉伤,但总能有惊无险避开更大的罪责和伤害。 “他是不是中邪了,还是被疯丫头灌了迷魂汤?”要晅蘅取下帽子,不解的目光投向武阳。 “不用管他,他是让许沅一而再再而三巧合下的袒护震着了。”不怪武阳迷之崇信许沅,实在是他身上意外总是不断,跟着他的人这些年无时无刻都绷着神经。是人总会倦累,总祈望所谓的守护神出现。 “话说回来,她怎么你了?‘疯丫头’这是个什么说法?”朝定澜坐下,抬眼望着要晅蘅。 许沅行事确实有些不按常规,出人意料,但心思细腻,结局总的来说还算合乎情理。虽出格,但还不至于‘疯’。 “她不质疑我说话的真伪,不追究我的身份,也不找别的医者考证。我告知她她已中毒后,她问了中毒后的症状,便哄着我说:‘仁心仁德……总不能见死不救吧?’这不就赖着让我给她解毒吗?”要晅蘅坐在朝定澜对面,挑眉追问:“不是说她心思不简单吗?怎么我觉得她这里”话一顿,用右手半握食指点了点自己头,“少根弦。还有,她到底也是官家小姐,怎么毫不矜持不顾礼教直勾勾扑上来就喊‘漂亮哥哥’!她倒不见外!” 武阳听了瞪大双眼,悄悄的用余光去瞄爷。心底直呼:许小姐呀许小姐,我们爷也是英俊倜傥,一表人才,气概非凡的! 朝定澜认认真真的看着紫紫,多久没仔细看他的脸了?紫紫这张脸确实生得出挑,他们交好多年、相处一贯地随性自然,所以常常忽略了紫紫的容颜。他大概是天神不小心遗落人间的宠儿,它把天地间最美好相称的五官,最极致的骨相,都偏心的给了他,造出了这样一个清新俊逸、遗世独立的美男子。 漂亮哥哥吗?她也许并非以貌取人者,可像阿紫这样的,任何人都会控制不住让自己的眼睛跟着他移动。她若见着自己面具下,右眼眼眉上横亘着狰狞疤痕的一张脸,会不会恶心作呕? 被朝定澜这么定定的打量,要晅蘅不爽的踢他一脚:“嘿!” 想什么呢?你与她之间,以后都未必会见面再有交集!朝定澜暗自嘲笑。 “她既然要央你帮她解毒,自然是要好好讨好你。初见面,你姓甚名谁什么的都不知晓,除了一张脸。她不往你脸上去找措辞形容,还能怎么着?” 要晅蘅微微眯了眯眼,没看到朝定澜神色有什么波动。许沅于他,真的只是相互利用的人而已? “嗯,本公子承认,我就是再世潘安。可她总不会因着我好看,就我说什么就是什么了吧?”许沅其实有质疑他,她一开始倒了一把药且扬手做出要吃的样子,其实那时只是作势。在他说完“一颗”后,她凑上来质问是否能相信他,认真地和眼神肯定的他对视并强调应该能相信他时,才毫不迟疑的吃了他给的药。 她为什么不觉得她中毒这个事是他胡诌乱说的?她为什么凭着他的眼神就坚定了对他的信任? 对于阿紫没说出口的疑问,朝定澜也沉眉深思,除非…… “她并不知道那箭上有毒,也不是相信你,而是你说的中毒后的症状,让她笃定的确认了中毒这个事实。而且……” 朝定澜在感觉到有问题时,会习惯性地将右眉锁起,就像现在。但因为有面具掩着,除了亲近的人能看到因眉头锁起而轻微收缩的眼睛,旁人并不能窥探到他的变化。 “而且,她似乎非常清楚,世上没有几人知晓并能解得此毒,她虽然不知道这是什么毒药,却知道此毒的发作症状,而你所说与之全部对得上。她仿佛亲历过某人中了这个毒,亲眼看着过某人因此毒不救而亡,那个人有绝对的权势和能力让所有医者为之诊治,但却没有一个人诊出他中毒;许沅非常笃定一个事实,就是能察出此毒的你,必然比那个因中毒而故的某人身边的医者都高明;她更笃定的,只怕是除了你,再无人能解此毒!所以,不管你给她的是否是真的解药,她都要赌一把!” 朝定澜顺着思路清晰的说出来的推测,令他后颈发凉。什么叫亲历过?那个权势和能力极高的人是谁?莫说京中,大昱和周边能略微左右点局势的人物,还没有不在亓王府视线内的。 可许沅所经历的,他们闻所未闻。就像,之前的“焦三仙羹”。 要晅蘅听完,也不由得寒毛立起,怔怔地问:“你说的是许沅还是什么鬼?” 武阳在一旁接道:“就不能是神仙?” 当然,回答他的,是四只看神经病一样的射过去的白眼! 第四十五章 犟丫头 红蕊见许沅没有印象,不出声的用嘴形比划道:“小乞丐”。 啊?什么啊? 许沅还是一头雾水。 “包子。”被那女孩用眼神死死的锁定,红蕊无奈,小声的凑在小姐耳边提醒。 小乞丐?包子? 包子?小乞丐? 是她! 就说,怎么特别眼熟呢。 她站在巷子口,像“望夫石”般定定的一动不动的守着许沅和红蕊。 许沅用只有她和红蕊能听到的声音问:“她什么时候来的?” 红蕊摇摇头:“不知何时尾随而来,但似乎一直跟着我们。你命我去巷口守着,我过去时她已在转角处候着了。” 许沅望着她,她也望着许沅,但却一直没有别的动作。 呵,要找姐姐我还不愿意屈就上前? 红蕊见自家小姐斜倚靠墙回望着那丫头,面上并无多余的表情,揣测不出她在思量什么。是以默不作声,静立于旁。 死小孩,挺能忍耐哈!看你坚持到几时!姐姐我奉陪到底。许沅故意对着她向上挑了挑眉。 红蕊默立在侧,站啊站啊……算了,我陪着小姐和那丫头较什么我?站得脚跟生疼,自找罪受?红蕊看这阵势,小姐和那丫头怕是一时半会儿都不会动摇轻易示弱!索性取出手绢弯腰铺在地上,舒舒服服的坐下了。 许沅用余光看到红蕊悠哉坐下,追悔自己干嘛装13,靠什么墙,就应该坐着和她杠才对! 这是人还是石头,怎么做到动也不动的?许沅感觉自己抻直受力的那条腿隐隐有着抽筋之势,心里一个劲儿的犯嘀咕。 对呀,是人非石,呆杵着作甚?她不说话我还跟她一起犯傻对峙着干嘛,等着叙旧呢?还是指望她能请你喝茶? 这么想,思路不就打开了嘛! 许沅为自己的不支想了个冠冕堂皇的理由,有了这样的心理催眠,当下便不再在乎谁更持久坚韧,俯身捏了捏腿,连眼神都没给红蕊施一个,甩开脚步向着巷口走了。 爱坐你就坐着去,小样儿! 这这这……怎么还不带我了呢!红蕊一个激灵赶紧站起追上去。 六 五 …… 许沅故意撇了目光不看那丫头,只在心里倒数与她之间越来越近的步伐。 零 哼,不管她了,擦身而过丢下她径直走了就是。 许沅瘪瘪嘴在心里念叨时,感到衣角一赘。 许沅脚下不动扭身看去,她细瘦的手指拽着自己的衣角不让走,拿一双水汪汪的眼睛委屈可怜的望着许沅。 心口不由自主的微微一搐。 了不得了不得!单这双眼睛就能把人吃了! 许沅才这么想,就见她眼圈一红,亮晶的泪水顺着眼角淌下。 “啧啧啧,别和姐姐打苦情牌玩攻心计!说吧,这次是怎么啦!” 许沅不得不承认自己没用,嘴里虽这么说,但实际上早就被这个倔犟的小丫头攻破心房,输得丢盔弃甲。 其实,小姐不似她自己说的那般冷漠寡情,相反,她无人触及的心底深处总是细腻温暖,满怀着柔情。就像现在,明明可以什么都不管的抽身离开,她还是停步扭头过来。 “你不吱声我可就真要走了……”许沅都不知道,自己哪里来的好性子,本来想吼她,但出口的声音却和哄小孩一样。 “小姐好心,救救他们!” 那丫头下跪说完,一只手仍拽着许沅衣角,另一只手胡乱去抹自己管不住的眼泪。可她揩呀揩呀,泪水还是不争气的如断线珠子滚落。 这是许沅第一次听她开口,声音带着嗓子发炎的嘶哑,气息虚弱的识不出她本声。 他们? 许沅将心底的疑问暂放一边,弯腰去扶那丫头起身。可她一个人竟拉不住,只得赶紧示意红蕊和自己把疲软跪坐下去的人扶起来。 “喂,别倒下啊!” 可哪里扶得起来,拽都拽不住。犟丫头已经昏过去了。 许沅伸手在她额头一探:好家伙,这不得把人烧糊涂了!立即屈腿跪下,双手抓了她腕子把人往肩上一带。 红蕊来不及反应也来不及反对。 “红蕊,把她扶我背上来。” “小姐,她一身尘垢,让我来……” “快!”这个时候,怎的有那么多话! “找就近的医馆!”人命当前,不应该有任何讲究,更不应该分什么主仆贵贱。 红蕊不是被小姐的命令支使的,她是被小姐那一刹的眼神控制,整个人不由自主的随小姐所支配。 等红蕊意识到刚才小姐的眼神有多凌厉和压迫时,人已经在医馆里了。 红蕊暗暗观看小姐,她神色凝重的望着年轻的大夫在那犟丫头身上扎针。细细琢磨刚才小姐的眼神,红蕊还是不由自己的打怵。只一瞬,倏忽而逝,但已深深烙在红蕊脑海…… 这是他们进的第三家医馆,只有这家医馆的大夫接诊了。其余两家,一家只粗扫了一眼小姐背上的小丫头装束,就挥手赶人,连话都懒得舍一句;另一家他们还未踏进门槛,就被药童撵出来,边撵边嚷嚷:哪里来的小乞丐,我家大人只接诊提前预约的患者,快走快走。 小姐想是没办法,着急着犟丫头的情况,只得按下恼怒不看有人气生意好的医馆,寻了偏巷里门庭冷清的这一家。 到跟前,也不等里边的人出声,许沅就把犟丫头放在椅上,眼神如刀落在医馆里唯一的活人身上,同时冷声喝到:“是大夫就给我治人,若不是大夫,救不了人,本姑娘现在就砸了你的匾子!” 红蕊从未见过小姐的这一面:果断,利落,锋锐。 “不……我不是大夫,我是学徒……”那人被许沅吓得话都说不利索,但被许沅狠狠地盯着,忙连声说:“我这就去楼上请大夫!”话未说完已蹬蹬攀着楼梯护栏往上跑。 “想摘我的医匾,就怕你没这机会!”话音落下,一个年轻的男子拦住上楼的学徒,右手借着在护栏上一撑跨腰翻身轻轻跃下。 “哼,有没有机会,得看你是嘴上厉害还是手上厉害。” 那年轻人疾步走到犟丫头身前,并不因她着装腌臜面容污垢而有任何异色,骨骼分明的白皙手指自长袖里探出锁在犟丫头脉上。 许沅不懂中医之道,只能一旁干看着 “小姐……”犟丫头在针尖的刺激下幽幽醒来。望着许沅,眼眶再次畜满雾水,挣扎着就要把窝在椅子上的自己滑下来。 “坐好!”许沅沉声喝住。 “我弟弟妹妹病得厉害,我跪遍城中所有医馆,求不得一人相助……”犟丫头咬着牙迎着许沅的阴沉的脸。 “他们自然不会管,小姐背着你跑了好几家医馆,人家连门都不让进!”红蕊也气急,纵是犟丫头无银钱相付,可小姐和她相陪着,总不会欠他们一毫一文。有他们都是如此,单犟丫头一人,谁又会理睬? 第四十六章 动杀气 “哟,这样豪横的派头,又要摘人牌匾,又强命别人坐下,我道是谁呢,原来是许大小姐!难怪!难怪” 红蕊不知所以的望着从门外走进来的三人,说话的是走在前端的一个贵公子。她望向小姐,眼里噙着担忧。 因她还在养伤,小姐并没有将宫宴上的种种与她详说,但小姐受伤、中毒,这些事,她今日已全部串联起来,明白过来,全是当日宫宴上所致。来者语气如此不善,只怕也是宫宴上有所冲突。 许沅用眼神安抚下红蕊的忧虑,冲走到身前的人行礼: “这么些天未见,虞二世子竟还记得许沅,真是令许沅惶恐。” “记得,怎么敢不记得,自别后,我脑子里日日都是许小姐的尊容,夜夜都是许小姐的模样!” 旁人单听这话,不定琢磨这二人是何等情意缠绵。 可馆内人望着从后槽牙里挤出这番话的,京城里无人不知的国舅府世子爷,有的人暗自为许沅捏把汗?好好的日子不过,她怎的惹了这个人?有的人则幸灾乐祸、好整以暇的看热闹,反正虞也好,许也罢,都是高高在上,与自己无关之人,谁整了谁都是值得喝一壶相庆的快事。 “劳您记挂!托世子的福,许沅,好着呢!” 许沅无视他眼底的愤恨,神色正常,应对自如。既然结下了梁子,以后多的是麻烦,她现在可不能为着他几句话就恼怒上头。 虞谨偲见识过许沅的嘴巴有多厉害,讥讽几句图个一时痛快而已,讨不了什么实质性的好处。他试着忽视心头的厌恶,但还是忍不住拿手掩鼻才把眼睛转向椅上的犟丫头…… “你听见了,许小姐的侍女说了,可没人卖许小姐的面子,愿意治你这样的小叫花子。” “要不是她挑衅,这个一身白衣的大夫能为你这脏兮兮小叫花子诊脉扎针的?” 众人不语,任虞谨偲一个人接着说劝不停。 “我看你邋邋遢遢,这双眼睛倒有几分漂亮,换身衣服捯饬,在我虞府做个丫鬟,吃山珍海味、穿绫罗绸缎,岂不比求她强?” “你跟了我,我马上让他去帮你救治你弟弟妹妹!” 红蕊听过虞世子的名号,没想到真人和传闻一样的蛮横霸道。 一身白衣的年轻大夫听了连眼皮都懒得抬一下,立在一侧用棉质的手帕擦拭手中的银针。 “小姐,我只信小姐!”犟丫头只用坚定的眼神看着许沅。 “哼,我虞府一句话,你以为这京中哪家医馆敢接治?他们可还要开门做生意呢。你如果不跟我,你和你所谓的弟弟妹妹,无人救治,必死无疑。” 虞谨偲就是要抢许沅的风头就是要打压她,可小叫花竟然不买他的账!如果小叫花敢违逆拒绝他,那就别怪他私下搬出父兄的名头给各医馆放话了。 犟丫头不敢再言语,只是咬着唇,看向许沅的双目里一片模糊,泪珠儿直在她眼圈里打转。 许沅只是许沅也就罢了,谁杀谁,谁死谁活都无所谓,因为在她的意识和她所处的这个世界的观念里,本就尊卑有别,贵者凌驾一切,贱者如同虫丸。可她不是以前的那个许沅,她也曾经,生活在人人平等,生命至上的时空,生命之于人权,是所有人都享有的最基本的保障和权利。 可现在,虞谨偲竟狂妄如斯,无法如斯! “在世子眼里,人命何价?” “世子权高位重,便能随意决人生死?” “或者于世子而言,普通的芸芸众生都不配为人不配活着?” 红蕊上前拉了拉小姐衣袖:小姐,你再不忿,也别正面去冲撞这位世子爷呀,他们三个大男人,咱们可是把随从都舍一边没让跟着…… 许沅甩开红蕊的手,逼视着虞谨偲:“还是说,世子当真要枉顾公理律法,毁了你父兄多年的苦心经营?” 红蕊提醒了她,虞谨偲未必在乎犟丫头的死活,但是,她不信他不在意虞国舅一直为三皇子做的铺垫。虞大公子之所以能和亓王一时齐名,何尝不是为着朝卫黎争储时有笼络人的优势。 如果这些他都能弃之脑后,那么:“或者……” 许沅逼近,用几不可闻的声音道:“或者,世子为着些许小事想和许沅拼个鱼死网破?我这人护短,我的人,我欺得旁人欺不得!巧了,这丫头,我罩了!” 虞谨偲咬着牙恨声说:“我若要他们死……” “那你就为他们陪葬!” 虞谨偲不可思议的瞪着许沅:这个疯子!以她的行事风格,她绝对说得出做得到。现在,她的眼睛里的杀意全然没有一丝掩饰。 其他人看不见他二人神色交火,也听不到后来的摊牌,只是见虞谨偲突然笑了。 他回头看了小叫花一眼,那一眼,仿佛要把面前的小东西吞进眼里:她的人?哼,未必,他要的,就从来没有失手过。有朝一日,非让许沅看看,究竟是谁的人! “开个玩笑而已,许小姐又不是第一次和我打交道,怎么当真了?” “哪里,我以为是世子当真了呢!” 他二人毫无芥蒂似的对笑,弄得旁人莫名其妙。 “许小姐,你这人有趣,咱们,来日方长?” “世子慢走,许沅随时恭候您的赐教!” 虞谨偲招呼一声,跟着他的那两人一人快步跟上,另一人,冲许沅颔首后,不急不慌的漫步跟上去。 医馆里恢复了平静,犟丫头挣扎着从椅子上下来:“小姐,您好人做到底,帮我请大夫去看看我弟弟妹妹好吗?” “让我给小姐为奴为婢都行,我一定报答小姐。”犟丫头说着就要下跪。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人格尊严,你不用跪我。你既说了会报答我,那也就不亏欠我什么。” 许沅阻止了犟丫头,转身面对白衣大夫:“许沅适才心急,口无遮拦,唐突了大夫,许沅在此向您赔罪。” 许沅一改之前的狂妄,当真躬身致歉,动作爽利毫不忸怩,半分大小姐的姿态都没有。 “我们阆州凌家,祖上便是医师,祖上传承下来的家训‘医为仁术,以德行之。不以贵贱分患者,毋用岐黄断恩仇’。你救人心切,且之前进的医馆做法也是委实过分让你寒心,你那般行事情有可原。” 凌大夫说罢,对自称学徒的那个人道:“小四,背上箱子,随我陪他们去一趟。” 许沅忙上前一步:“凌大夫如此体谅,许沅万分佩服也万分感谢。之前冒犯贵馆,凌大夫不予计较是凌大夫心胸宽广;凌大夫不嫌弃患者污秽亲手诊疗是凌大夫医德高尚。可是,虞世子是皇后侄儿,国舅府最宠爱的小公子,凌大夫的医馆尚在装整还未正式开业,如果您现在出手,我怕……” 第四十七章 江湖医生 “你不是说你的人,旁人欺不得吗?我初来京城,人生地不熟,正想借这个由头让许小姐欠我个人情,也不时罩我一二呢。” 许沅望着此时浅笑晏晏的凌大夫,与之前从楼上跃下时充满霸气和豪气的样子判若两人。 “这是诊金,小小谢意,望凌大夫不要推辞。”许沅双手奉上一锭纹银。 “您信手就让这丫头退烧醒来,这份人情许沅自当铭记。但您和医馆要在京中立足,最好不要开罪虞世子和国舅府。您刚才已帮了许沅大忙,如您所说,您初来京城,许多人物关系不是太了解,许沅不能自私,累您蹚这趟浑水。” “京城的浑水,何止这一趟?”凌大夫也不推辞,接过纹银接着说: “但朝廷有朝廷的法度,江湖有江湖的规矩,虞文钊这个国舅爷是聪明人,他那个长子虞慎恣也不是泛泛之辈,有这样的父兄压着,虞世子想闹事,只怕也没人敢助他。” “我这个江湖人的医馆,要想在京城里开下去,有许府罩着岂不方便?” 许沅由衷笑笑:“凌大夫医术卓绝,武艺超群,江湖朋友必然不少,也许,是您罩着许沅也未可知!” 她与虞谨偲说的那几句私密话,他悉数囊在耳中,可见其能力不简单。这也许,就是武侠剧里说的内力深厚吧。 也罢,多个朋友,总好过多个敌人,更何况,兄长以后走江湖,也需要江湖朋友相帮衬。 前檐坍塌,后檐倾斜,屋顶疏落的盖着陈旧的茅草。房外野草盛茂几达窗高,窗户破落,自里边用碎布密密挂着。 许沅不知道这一行人是怎么跟着犟丫头七拐八弯到了这么一个慌寂的破败门前。 踏进房间,潮湿的腐草气息时有时无的从鼻尖飘过,房内只有大门和屋顶破洞处渗进去的微弱日光。小四跟在犟丫头后边,进了门扫了房间一圈,光线暗到几乎辨不出方向,立即掏出火折子点燃举在凌大夫前边。 直到犟丫头点亮了靠墙的一碗油灯,整个房间才直观起来。 正屋里,几张小兀凳围着一面用石头架起来半人高的脱漆圆桌,圆桌上一个没了提手的竹篮里装着蔫吧的野菊和别的小碎花。一张腿脚折了一根的方桌用木棍顶着倚在墙角,油灯就放在上边。桌下一个大盆,装着用一张方布盖着的干净碗筷。横向三个房间由正屋左右两道长门互相连接,房间里虽然因近来秋雨屋顶漏水而格外潮湿,但打扫得还算干净。从提篮里的花可见,近来几天无人有精力去照管,从花和卫生上可知,住这里的人对这个“家”很用心。 看着犟丫头端了油灯领着凌大夫先望左间走,许沅收回打量眼前“屋子”的双目和思绪,跟了过去。 左间正中一张旧床,并排躺着两个人。走近看清,二人共盖着一床浅碧色缀芙蓉花的薄被,发黄的枯燥头发散在枕上,面色透着不正常的酡红,双唇泛白且干巴巴地微张,唇鼻一起用力的呼吸着。 除了一张藤椅和半扇木屏,屋内没有多余的物件,犟丫头把油碗边上的绳子提起挂在屏风的破裂木缝里,去墙角搬藤椅。 她本就消瘦,又生了病,整个人在摇晃的灯焰下更显得弱不可支。 许沅哪里看得下去,堂堂一个大小姐,平时在许府要根针都有人递到手中的人,这时却忙上去把她喊开,和红蕊将藤椅抬到床前。随后把手对着椅子一示,嘴里恭敬的招呼: “凌大夫,您请!” 凌大夫对许沅颔首,看向许沅的眼中,较于之前只为交际似的笑里,多了几分肯定和诚意。 他的手交替着在二人腕上诊过,试了额温,翻看眼球颜色,随即展开针袋,取了银针在二人头、颈、胸几处同时下针。 这样同时间多部位分毫不差的施针手法,对于他而言却不过是翻覆手的事。小四早已见识过他家少爷的技法,是以习以为常,另外三人却看得目瞪口呆。 要不是场合和气氛不合适,许沅真想为之鼓掌喝彩。 不到一盏茶的时间,床上二人的额头沁出密密的带着恶臭的汗珠。 “揩汗,不能让汗液风干或者回浸于体内。” 听了凌大夫的话,红蕊抢在许沅之前,从袖中掏出手帕上前依令执行。 待她揩拭干净退回,凌大夫便离开藤椅,迈一步抵至床沿,俯身上前。他的双手伸至二人身前,中指与食指稳稳地夹住针柄,闪电似的迅速拔出银针。自下而上,弹指之间已将二人身上所有银针取下。同时,床上的病人似乎怕对不起他的一番辛苦,也伴着微弱的呻吟声颤了颤眼皮,慢慢醒转过来。 凌大夫这一番操作,干净、利落、准确、有效,许沅只找到“行云流水”这一个专业的词语来形容,再多,就是对一串连贯动作的“赏心悦目”了。 至此,许沅真心折服于凌大夫技艺之娴熟精湛。 看到凌大夫发际和鼻尖有薄汗,许沅忙从怀中取了锦帕,倾上前就要为之揩拭。 “吭……”红蕊嗓子不舒服,捏着喉头轻咳出来。 许沅忙把即将碰到凌大夫鼻头的锦帕往回缩,收回手放低递到他手边:“凌大夫!” 许沅略带尴尬的笑笑。她可没想那么多,避讳这避讳那,一堆没用的陈规旧矩。 “谢谢!”凌大夫假装不知,接过许沅手中的锦帕一边轻轻擦拭鼻尖和发际的汗,一边退离床沿,让欣喜的犟丫头靠过去切切的和床上二人泪眼相望。 “醒来就好,醒来就好。姐姐请大夫来了,别怕,啊!”犟丫头话落,三人哭着紧紧的把手攥在一起。 许沅联想到自己的兄长,他何尝不是拼尽一切的宠着她护着她! 红蕊见小姐眼圈儿泛红动了容,适时上前挽着她出了左间。凌大夫和小四也跟着相继回到正屋。 红蕊和小四立在两边,许沅和凌大夫围着脱漆圆桌,对坐在低矮的小兀凳上。 望着几次欲言又止的凌大夫,许沅率先开口: “凌大夫有什么事?您和许沅之间不用客气,请直接吩咐!” 第四十八章 如何安置是个问题 凌大夫见许沅言语真挚目光恳切,先在心里组织了一下说辞,才如实告知她:“她们初时感染的是秋季热症,此病原是季节性的常惯小症,两剂药下去也就不打紧了。可他们没有及时医治,一拖再拖,导致病情加剧,再加上这样潮闷的环境,使得空气阻滞,时间一久,就酿积了传染性。” 传染! 红蕊面色一变,惊惧的望向许沅:那我们岂不都…… 许沅会心,问凌大夫:“可是需要将他们单独隔离到干燥通风的环境?” 凌大夫自然没落下红蕊递与许沅的眼神,红蕊所传达出来的意思,许沅必然明了,但许沅却接着他的话问,仿佛并不关心自己是否已经染了病。 “你不担心自己也被染上?” “这并非瘟疫,一时半会儿的不至于让我们感染。更何况,若真是传染性极强,您作为大夫,是绝不会让我们进来涉险的。” 凌大夫颇感意外。他想到她可能是有一定的防疫常识,所以即使知道会有被传染的风险也能处变不惊,淡然自若;但他没想到她才被其他医者所驱赶,现在还能相信所谓“大夫”。 红蕊明白过来,缓了口气,恢复正常神色。见凌大夫似有迟疑,便解释道: “我家小姐的意思是,我们相信凌大夫您。” 信我? 他怀着不敢相信的目光征询许沅。 许沅坦然的迎上他质疑的目光:“大夫有很多种,有的为名有的为财有的图利,但无论世道怎样赤裸,现实,形势如何滑稽,讽刺,总还有披荆斩棘践行‘医道’的人,总还有坚守“济世救人”之初心者。” 这是许沅同一天第二次对别人示以信任而受到怀疑,但她的相信并不为此而有半点的折扣。 “确实,大夫与大夫不一样。但至少,您是值得我们信任和依赖的那种,不是吗!” 人与人之间,什么时候才能少些套路和算计,多一点真诚和善意?什么时候才能对各行的职业人多一些正眼和尊重? 许沅不知道,许沅也无法改变这样的现况,她只求她身边的人,有抵御伤害的能力,却也都能怀着爱与希望,和这个世界握手言和。 很理想化,很乌托邦,很不现实,但是有时候,人活着,是需要些不现实的希冀作支撑的。 凌大夫笑了,笑自己的狭隘,笑许沅的通透,笑在异乡有人初结识不知晓他的来龙去脉时,单就他这个人和他展现出来的能力,所给与的绝对肯定。 “如你所说,这里确实不适宜病人居住了。” 凌大夫释然而笑,说回了之前的话题。 这就不由得不令许沅苦恼了,要如何安置犟丫头他们? “我的医馆才开始修缮,药材、药柜乱七八糟还未来得及归整,匠人每天出出进进的,我有意要帮他们,但实在条件受限,心有余而力不足。” 见许沅为难着,气氛一时有些压抑,他玩笑道: “你还说治不了人就摘匾子,你看到几个立着的药柜就匆匆进门来,没注意到我那门额上压根连匾子都没有。我若当真治不好人,去哪找匾子给你摘的?” 红蕊忍不住‘噗呲’笑出了声,同时,犟丫头也从左间走了出来,一齐打破了眼下的沉闷氛围。 凌大夫站了起来,问犟丫头:“你弟弟是在右间屋子里吗?” 犟丫头点点头,仍旧端了灯碗领着他们向右间走去。 右间里只有一架大床和一个柜子,柜子里是成堆的衣服,有新有旧,颜色杂乱。 床上三个男孩各蜷在一处,情况与女孩们一样。 许沅站在一边,好整以暇的欣赏凌大夫施针。 一气呵成,美不胜收。 嗯,今天是个好日子,遇着的尽是赏心悦目的人和事。只是不知道,以后还会不会见着紫紫那个傲娇的大孔雀。 在许沅游神的时间,凌大夫已拔了针说:“好了!” 许沅回神看到,犟丫头和凌大夫错身并上前去察看。 见许沅望着出了门的凌大夫,敛眉垂首。红蕊伸长脖子探出去看看又缩回来问: “小姐,怎么了吗?” 许沅轻轻摇了摇头,看看门外又看向床上。 红蕊不解,但也知道小姐不会多说,是以安静候在一旁。 犟丫头俯身贴面与弟弟们交待了什么,起身端了油灯,走到许沅面前。 “你们先去吧,我稍后出来。” 听小姐这么说,红蕊马上站到犟丫头身边,手搭在犟丫头肩背上半搂半推着她往外走。 许沅走到床边,向躺在最外边的人伸出手,掌心向上摊开。但回应她的只是一双灵动的双眼,和一脸的茫然。 “拿出来!” “拿什么?” 望着单薄虚弱的孩子,许沅真的狠不起心肠,只好把强硬的声音放软: “你知不知道你姐姐求遍所有医馆都没人理她?你知不知道你们自己一分诊金都出不了?你知不知道你的这个行为是叫‘偷盗’抓到了是要坐牢的?” 连着三个反问,让那孩子目光闪躲,不敢直视许沅。 “我知道你们过得很苦,很难,可,是那个人救醒了你们。” 她大可掀了被子直接去搜,可是她不忍心。 没有人生来就愿意做贼,他才死里逃生,连说句话都喘不匀气,却还是对向他施救的人伸出了手。 是路到尽头,是别无选择。 “对不起!” 枯瘦如柴的手将一枚用如意绳结串着的莹润玉牌放在许沅手心。 玉牌方方正正,中空,空的地方刚好嵌进一枚扁圆的小金珠子,珠子上有一道月牙。 许沅看不懂这有何寓意,也许不过是一个饰品而已。但这工艺和材质都是上品,确实值价。 许沅用食指戳了戳他脑门:“小东西,不紧动作利索,眼睛还挺毒。” 哼,这算夸奖还是讽刺? 想着,他偏头去躲她的指尖。 “呵,还躲我?” 然后他的脸就被这个从未见过却故扮老成的凶女人抓住揉啊揉啊…… “小东西,” 好不容易收手走人了,又唤他干嘛?他不情愿的瞪向她。 “放心吧,” 见他做了回应,她便把头转了回去。 “我不会让你们冷死饿死病死的,你们的命我救了,诊金我也付了,我可得留着你们赚钱还我呢!” 看着边说边头也不回向门外走去的背影,他自己在心里承认:其实,这个凶女人的手还挺暖和的,袖子煽动的味道还挺好闻的,假装凶巴巴教训人的样子还挺像阿娘的。 第四十九章 我的规矩才是规矩 病人醒来,凌大夫的诊治告一段落。他用细笔写了药方,却没有交给犟丫头,而是递给了红蕊。 “小姐?” 红蕊用困惑的语气求问许沅,见许沅点头,算是得了答复,是以将药方折好小心收起。 许沅知道:应该是她在右间对小东西说的话,别人什么都不知,但他仍然是一字不落的听到了,所以直接把药方给了她们。 许沅将犟丫头拉到身前嘱咐: “把窗上的挡布取了,让房间多通风;凌大夫留下来的艾草每隔一个时辰点一次,记得要每个角落都熏遍;你把有意义的东西收拾一下打包好,最多两天,我那边安排好了,就让红蕊过来接你们。” 说罢,从荷包里取了银稞子给犟丫头: “偌大的京城,贵人多的是。我上街两次,你恰好撞着的都是我,想来是我们之间的缘分。你既求了我,我纵然再难,也不会对你们撒手不管。这银子拿着,先对付这两天。照顾好大家,等红蕊来。” 给犟丫头吃了定心丸,许沅便不再看她泪眼朦胧的样子,唤了红蕊与凌大夫二人一齐离开。 不怪许沅转向,明明出发时,人是在长乐市与瞿谢街的交界处,结果穿弄堂走偏巷依小路弯弯绕绕走了两盏茶的时间,脚下已是赤旸街地段。 他们一行人自然不会再循着来时犟丫头带着抄的近道原路返回,四人出了偏巷,顺着叫卖声往人流如织的主街上走。 犟丫头赶时间,带他们走的是近道,脚步不停还用了二十分钟,他们不急不慌慢慢往回走,四条街的跨度用了半个多的时辰,也就是说平均每条街步行需一刻钟;乘轿要慢一些,大概是步行的两倍,要30分钟,依古人的称法,是叫‘一炷香’;乘马较快,耗时是步行的三分之一,也就是五分钟的时间。这就说明,即使骑快马,从最南的苏蕤街到最北的玄武街,也需要半个小时30分钟的时间。 以前的许沅从不留心这些,因为她什么都不用管。 她最熟悉的是瞿谢街这一带,因为眼前这家主卖烟花的铺子。他家烟花品类丰富,绽出的图案样式繁多,是京城最有名、生意最好的的“火树银花”。但老板在入京经营烟火发达之前,靠的是他祖父卖天灯来养活。 乡下人,穷,父母相继生病死了,只剩年迈的祖父和年幼的孙子相依为命。幸好祖父糊得一手的好天灯,爷孙俩全靠卖天灯的钱养活。祖父的天灯做得最精细,密口最严实,可样式守旧全是以前的模子,生意也有一单没一单的,交了孙子读私塾的束修,常常饱一顿饿一顿的过着。好在孙子聪明,脑袋灵活,学了知识以后,在爷爷制作精细的基础上下了点功夫,画一副画,题一首诗,描一张像……样式新鲜起来,形象也生动了,买的人自然也比之前多。 老板进京做了烟火的营生后,就再没让爷爷做天灯卖了。但做天灯的手艺,爷爷不许孙子落下,更不许孙子忘了赖以生存的“本”。孙子为了哄老爷子开心,也亲自做一些放在店里,只是来“火树银花”的都为的买烟火,鲜有人去看那天灯。除了他——朝铭宸! 经“寒潭相救”和“中秋夜宴”这两桩事,许沅与朝铭宸之间竟真的互生了爱慕。 头一桩是他救她,后一桩是她为他挡箭。 自那之后,朝铭宸安排了自己的心腹在暗地里保护她,还把他的奶娘悄悄从乡下接回来教她宫廷礼仪、规矩,教她怎样掌家怎样去做一个当家主母。要出行,车轿就在门外侯着。需要什么,他都为她准备好。她只用做她愿意做的事,陪着他,爱着他,等他娶她入府,等他光明正大的告诉所有人,她是他的妻。 为什么许家后来落到那样的下场?为什么他们最后会是那样的结局? “小姐?怎么了?” 许沅循声看去,发现红蕊担心的望着自己,凌大夫和小四也一脸疑窦的望着她。 “哦,没什么。我看着那烟花店想到中秋节赏的烟花,一时走神了。” 确实是因为烟花店,可不是为着店里的烟花,而是为着里边的天灯,它让她想起了与铭宸,不,是七皇子,放灯的那些时光。 没有人知道,朝铭宸在做某个重要事情的决定前、在遇着困境的苦闷时、在诸事顺心最得意时,都要放一回天灯,让心里安定平静下来。 在那个时间,他只许自己留许沅在他身侧。那些灯,也是许沅避了随从掩了身份亲自去店里请老板特制的。因为他的身份地位,他们,只信彼此。他,从来只许自己在他最爱,同时也最爱他的许沅面前展示自己心底的柔软与忐忑。 只是后来…… 所有故事都会有“后来”,他们怎么可能例外。 在分别去往长乐市和迎福巷的岔路口,四人停下作别。许沅将小东西顺去的玉牌,矫说成凌大夫专注救人不小心遗落,她刚好见着,便拾来还与他。 “许小姐,在下阆州凌氏人,字傲霜,年二十,在长乐市与瞿谢街之间的迎福巷开医馆,有幸认识。在下乃江湖一草莽,粗鄙之人,如不嫌弃,可否交个朋友?” 许沅一愣,想着大家就只相识一场,也是好的,不料凌傲霜愿意和她这样的人做朋友。说实话,她一开始就嚣张的嚷嚷着要砸他的医馆,作为古代女子,她给凌大夫的这个第一印象,可算不得正面。 许沅倒不在意他是江湖人还是朝廷人,是高官还是平民,她交朋友,看的是为人品德,重的是相互心诚。 故学着他抱拳回礼:“在下许沅,年十三,贪财好色,庸人一个。大概……算是京城人士。” 凌傲霜被她不拘的行为引得一笑。看许沅行事老道,他以为她最起码是十五六岁,没曾想她竟这般小。 “我虚长你几岁,想腆颜称你一声‘沅妹’,可这京中规矩和忌讳太多,不知于你而言,合不合适?会不会给你惹麻烦?” “合适。不麻烦。什么破规矩,全是些坑人的教条。京城的规矩与我无关,我的规矩才是规矩,您是‘凌大哥’,我是‘沅小妹’,没毛病!” “好,没想到在京中能认到沅小妹这样豪爽的人,幸哉!快哉!” “没想到我许沅这个京中之蛙竟能和江湖上侠肝义胆的朋友称兄道妹,幸哉!快哉!” 许沅说完,他二人相视,哈哈大笑。 红蕊庆幸让小姐把帷帽戴了,否则,就这个大笑,让人看了,不知要丢脸到什么程度!不掩着面容,明早整个京城就得把“许沅”这两个字给嚼烂! 第五十章 置办产业 红蕊看着往来侧目的人,忙拽拽小姐衣袖,示意她适可而止。可她却看过来,朝自己吐舌头。 红蕊委屈的直跺脚:她家小姐,真不给她省心。 “沅小妹,等我忙过这阵,医馆修缮整装好,到时候请你喝酒。” “好啊。凌大哥医馆挂牌开业可得知会我一声,我去给大哥冲个响。” “好,我一定把帖子送到。你到时候早点来,牌匾我给留着,等你去挂” “大哥不介意我一介女流,那小妹就恭敬不如从命。” “一言为定!”凌傲霜说罢朝许沅平举起右手,然后又自然地往下放了点。 许沅学着武侠剧里的江湖做派,伸出右手向他手上击过去,掌声响亮:“一言为定!” “沅小妹,告辞了!” “凌大哥慢走!” 目送凌傲霜和小四进了迎福巷,走得越远身影越小……红蕊才在许沅身边贴心的说教: “小姐,你是个姑娘家,这样和男子在大街上谈心交友,举止亲密,对你的影响不好。” “红蕊老妈子,我知道了。”许沅知道,红蕊担心她。 不过红蕊应该要明白,她是不会乖乖听话的。而且,红蕊得适应这样大大咧咧、随心随性的她。 “红蕊老妈子,我保证,下次……”许沅凑近红蕊……“我还会这么做!” 说完,撒腿往前跑了几步,与红蕊拉开距离。 “小姐!”红蕊有好笑又好气。 “小姐不用怄我,多想想老爷给你上家法的时候你该怎么说!反正,再有事,你自己担着,我可不替你受那罚!” “我才不怕,略略略!” “……”红蕊无语,心里哀叹:小姐,你不怕我怕呀。权当为了我这条小命能留着可以多伴你几年,求你做个人吧! 主仆二人这样闹闹笑笑,没多会就踩着落下的日头回到了许府。 回到府中,红蕊就去请红姑,把红姑送进小姐的房间,她退出来顺手关了房门,就势坐守在门口。 不少人见红姑被带去小姐房中,心里好奇,不时伸长脖子朝许沅房间张望,奈何红蕊坐在门口,大家不敢上前探听。 “怎么样,我们出府了,院里人都有什么举动?” 红姑想知道:小姐是怎么怀疑自己人里有不老实的?但她终究觉得自己最好是守着自己的本分,不该问的,不要去问。做好小姐交代的事就好。 “依小姐的叮嘱,我请夫人那边的菱儿帮着留意,果然有人趁着小姐出门的时间活动手脚。据菱儿姑娘说,许铃从后门出去,会了一个男子,菱儿着人跟着那男子,亲眼见着他进了瞿谢街翟府。至于林雅璇,小姐指要自己人盯着,所以我没敢假手别人。她半数时间都在和梅兰葵槿一处玩耍做针线,就申正的时候借方便之故去了东南角那里,去了轻咳一声,墙外有人咳一声回应,她再连着咳两声,外边的人连咳三声,似乎这就是对得上双方约好的暗号。她确认四下无人,才把那小门开了迅速别身出去。她和碰头的人特别机谨,我不敢靠近,他们窃窃私语半天,可恨我半个字都未能听到。想上前去,却不知哪来的野猫叫了一声,我不敢再逗留,先退回来了。” “没事,慢慢来。以后总有她放松懈怠的时候。” 她知道林雅璇肯定是和外边人有勾结的,为着楚家的抄家灭门之仇。只是,许沅临死都未曾怀疑过她,若非重活一世,又怎么会想着要去查她的身份底细。 朝铭宸发现许沅半身不遂大发雷霆之时,与沈毓芝的对话里透露的几个信息:第一,“贤嫔”与许沅相识相好;第二,“贤嫔”一直随侍照顾着许沅;第三,“贤嫔”是“逆臣之女”。前世的许沅想不通她身边何人与此相符,那是因为她不知道林雅璇实是楚氏遗女! 如今,所有裹挟着信息的珠子被许沅串在一起,不难推出,那位“贤嫔”就是林雅璇。 所以,与她碰头者,是你的人吗? 朝铭宸,这次我们别再纠缠了。我不爱你了,我不会再拼尽我所有一切去换你的爱你的追求,你也别再来招惹我。你谋夺你想要的皇位,我守护好我要守护的人,我们都各自过各自的日子,各安天命好吗? 见许沅目光悠远,红姑宽慰着说:“小姐放心,我会再看着的,再跟几次,一定能摸清对方的身份底细。” “不必跟得太紧,太着急容易暴露我们自己。她那里,我会再留心的。对了,之前让你在长乐市南段置的那处院子可都完善好了?” “好了,房契锁在库房里,业主是按小姐的意思,用的舅家姓,依着已故舅爷的爱好谐音取的‘九’字,在户部备了案,是‘莫九’名下的府邸。” “户部没有深究什么吧?”许沅记得户部尚书谢知命帮他大哥谢乐天处理了不少事,他若是不上道,许沅可不会和他客气。 “没有,贾老板揣了房契和卖家的盖印手函等一众材料,我们的人背着他,用您教的话与谢尚书转述,暗示九爷与谢大爷在黄州追月楼照过面,帮谢大爷烧过一条藕粉色的披帛。那谢尚书听了,果真没追问莫九信息,写个笺条给下边的人。下边的人也懂事,把院子户头改到莫九名下,还顺道把户口一道落了。” “那院子什么都是全新的,景致也好。要不是蕲州家里有事耽搁不得,那位万不可能把这么大的院子贱价草草卖给一个什么底细都没有的莫九。” 这样好,什么都有,后天红蕊可以直接把犟丫头他们带过去安顿。 “可不,那贾老板似乎早料到他会卖,讲下价的第一天就让我把银票和银子都准备好。” “贾永辉这个老狐狸,吃定那位不敢明着转手,事态又急,地契上又还是之前的户主名,新买家必然嫌过户麻烦。刚好我们上门,不仅不介意手续繁杂,还表示能请户部给个通融便宜行事,只要价钱公道就无妨。他铁定这是桩跑不了的买卖,还要了我们二佰八十八两的回扣,胃口真大。” “好在他办事只要钱到位,手续、过户这些他都能带着弄好。至于莫九是谁,我们和尚书大人说了什么,这些他一律不管不问,我们倒省心不少。” “贾永辉能在京里靠做房屋中介发家,本事也许不大,但人,必然是个聪明人。”也许……许沅在心里咂摸一下:也许,商用楼的事,可以委托给他。 第五十一章 缺金少银 思及此,许沅唤住开了门的红姑。 红姑想着,重要的事都说完了,门敞着应该也不打紧了。所以不关门,又调转脚头折身向许沅走去。 不待红姑走到跟前,许沅兴奋交代:“红姑,你让你的人去和贾永辉说,莫九还要买铺子,最好是能从苏蕤街到长乐市,一整条竖线贯通不断的那种。如果没有,也让他动脑子用点手段想想法给我弄出来。” 红姑听了,惊得脚步一个蹑趄。也顾不得向许沅辩解说那不是她的人,只是三步并作两步奔到许沅身前,急报道: “小姐,您私库里没多少银子了!莫宅用了九千二百两,贾老板那里又去了二百八十八两,请帮忙的人吃酒用了一两,您近来领了十一两,这就是九千五百两了。” “哎呀,我忘了这茬了!” 红姑让她说得一怔,哭笑不是:小姐,您自己有多少东西您不知道吗?红姑我可都一一盘点好记录好请您过了目的哦! “没事,你还这样去办,钱的事,我来想法子。”不说通城,他能弄到半条城的一竖溜铺子也行啊。 “小姐,夫人给您留着急用时才能动的银子已经花没了,连着您这几年攒的私房。剩下的那些嫁妆,全是夫人亲自置下,是给您出嫁时撑场面,为您在夫家人面前撑腰的,” 想什么法子?小姐总不会去找老爷要,那商铺也是“莫九”而非许家的!而且老爷只怕也没那么多闲钱给她瞎挥霍。 那她不就只能打夫人为她置办的嫁妆的主意了?可就算把那些嫁妆全卖了,也低不了一半的铺子钱! 更何况,那些是夫人的心意,是夫人给女儿留的念想,怎么可以卖! 许沅瞬间泄了气,一屁股坐下,如霜打茄子,蔫巴巴往后仰瘫在床。 床顶的茜纱蚊帐随着天冷该换了…… 许沅望着床顶,想的却是:是哦,我哪来的本钱?别说做生意、买商铺,手上这点“余粮”,连打通各部上下,求个方便都不够,何况其它! “嗷嗯……”许沅翻身把脸捂在浅粉色绣桃红花朵的枕头里。好烦好烦! “小姐,我~退下了?”红姑见许沅为钱愁闷,她也不好受。可这事就算她杵在这里把地板杵穿也无济于事,老天爷总不会,见她不忍、见小姐烦恼,就下银子雨到他们院里。 “嗯!” 枕头里传出来的声音憋闷闷的,可红姑对这事着实无计可施,无法可想。 “红姑,” 闻得小姐用平时的声音唤她,红姑生生又将跨过门槛的右脚收回,转头去看许沅。 “红姑,我提出的本就刁钻,贾老板只怕也不好帮我办成,即使他有能耐,这也绝不是一时半会儿的事。你还按我之前说的去一趟,至于钱……我自有办法!” 红姑看小姐是铁了心要弄,只好点头。 反正如小姐所说,这也不是轻易就能办成的事。即使贾老板能办成,到时候小姐自己拿不出钱,自然就……她又何必现在泼小姐的冷水令小姐难受! 红姑依了她,她却高兴不起来。她知道,红姑就是想着与其和她掰扯,还不如让贾老板来报价让她早些看清现实,自己死心自己放弃。 哎,一文钱尚且难倒英雄汉,更何况,她的缺口有可能是一亿文铜板!那可是十万两白银啊啊啊啊啊啊!!!!!! 她有什么想不开的,铺这么大的底? 哪里能弄点快钱,不杀人不犯法那种? 许沅正把双肘支在腿上,双手枕着下巴为着钱想入非非时,菱儿随红蕊一起进来了。 “小姐,”红蕊看许沅的样子就知道她在想事情。试着轻轻喊了一声,许沅压根没反应。 “小~姐,小~~姐,小~~~” “听到了听到了听到了!” 许沅一连三叠回她,噘着嘴抬起头来。 看见菱儿也在,倒是瞪了红蕊一眼:你怎么不说一声有别人在? 红蕊冲她家小姐翻个白眼:我怎么说,你入神入定的,我喊半天才把你魂给喊回来! 两人眼神之间的往来菱儿一旁看着,心里想:白若姐姐说小姐有在慢慢改变,眼下看来,确实不似以前那般让人讨厌了! “菱儿姑娘跑一趟,是父亲找我?还是夫人找我?”许沅收了玩闹,起身理了理衣裙。 “嗷~” 思想开小差的菱儿被她一问,脑子暂时短路。 “嗯?” 许沅偏着头看她,望着她的回答。 “喔,是这样的,老爷和少爷下午时分出门了,交代说不必等他们。夫人自己亲自下厨炒了几个菜,让奴婢过来请小姐去西院用膳。” “父亲和兄长出门了?是出了什么事情吗?” “没~没有啊!” 许沅的眼神,让菱儿自己都怀疑,难道是有事而自己却并不知道? 父兄出门就出门了,这都是正常的啊。自己现在怎么老是先入为主的,什么事都往不好的方向去想? 许沅为自己的多心暗自摇头,忙迈开步子往外走。 “小姐?” 一出门槛,与端着茶来的林雅璇碰个正着。 “我去西院一趟。”许沅错身走过,低声告知的同时,还不忘对她挑眉一笑。 林雅璇最是清楚,这个样子的许沅是藏着坏心眼,打着坏主意的。所以她虽面色不改立时低头退到一边,但心里却暗爽。只是不免懊恼:煮什么茶卖什么好,就该守着许沅才是!红蕊跟了去,这下,就算有热闹自己也看不成了。不过…看不看不重要,只要许沅作妖就行! 许沅走出院门之前,假装不经意的回头看一眼,正好将林雅璇面上倏忽而逝的讥讽笑意收进眼底。 楚家小姐,把仇家的女儿教唆得不知天高地厚,把家里搅闹的鸡犬不宁,让父兄为难、痛心、失望,让许家成为别人茶余饭后的谈资笑料,你心里是不是在为自己鼓掌叫好?你一手谋划、操纵着这一切,冷眼看着仇家的女儿一路往死了作,你是不是很为自己的这个作品得意? 出了东院,许沅的脸色瞬间垮下来,眼底泅着一团怒火。 菱儿还在想是不是有些事她忽视了,小姐问了她才答不上来?故并未觉察出许沅的变化。 红蕊跟在身后,感受到小姐出了院门后毫不压抑毫不掩饰的寒意,不着痕迹的加快脚步走到她身后侧,拽了拽她扬起的衣带,用只有两人知道的方式提醒:小姐,收收你的情绪,咱到了。 第五十二章 最大赢家是她爹 “来了,坐吧!”覃氏见许沅进门,轻轻带起嘴角,唤她坐了,往后方转头招呼白若安排上菜。 笋干焖黄烧肉、蒜蓉茄子、雪霞羹、牛尾山药煲,三样菜一盅汤,荤素均匀,色泽诱人…… 吃六分饱后,许沅让红蕊盛了汤,用瓷勺慢慢搅弄,待热气不逼人后细细缀饮。 未能被父亲接进府照顾的十数年,她是一汤一饭都需要自己动手?还是,对于儿子没有父亲陪伴成长的亏欠,使她极力甚至是苛刻的要求自己加倍的对儿子好,连着本该是她的丈夫、儿子的父亲应尽的那份责任那份爱? “好喝!”这是真话,并非她奉承覃氏。 “和我被罚跪那晚,哥哥送去的那盅一样。” “你喜欢,就多喝点!”覃氏的心里微微泛着酸楚,不为许沅对自己厨艺的赞赏,为着的,是她嘴里那个叫“哥哥”的称谓。 潇儿一直对她体谅、忍让、包容……其实他才是那个更应该被疼爱被呵护的孩子。可自从懂事知道还有个妹妹以来,他就盼着能和妹妹一起生活,盼着妹妹会喜欢他,会追着他软软糯糯的喊“哥哥”。后来,他们光明正大的进了许府,潇儿也名正言顺的恢复了他“许家长子”的身份,顺理成章的成了“哥哥”,可迎接他的,不是亲如手足的兄妹之情,而是“妹妹”对他的冷嘲热讽、恶语相向。即使如此,他还是不设防备、不留余地的一味的偏袒着她,维护着她。 这样毫不保留、坚定不移的付出,到底是将她的心捂热了一点了是吗? “我母亲一点厨艺都不懂,不管进厨房多少次,她端出来的永远只会是姜汤。” 覃氏听许沅提起亡母,习惯性的把身子绷直。这个姿态可以将全身的力气分布均匀,预备着应对随时可能出现的各种攻击。 可她的余光看见的,不是昔日面带嘲弄的那个许沅,而是眼底涌着念想,嘴角噙着淡淡笑意的新的许沅。 显然,许沅只是在述说事实,并没有要挖苦和讽刺她的意思。 意识到此,身子便在未被她觉察到情况下放松了一点。 “你祖父家是书香门第,你母亲自小就酷爱看书,你舅舅病逝后,你祖父便把她当作儿子教育培养,对她的期望也与寻常女儿家不同。她一双手碰的是经史子集,诗词歌赋,若不是女儿之身限住了她,以她真正的才识,早做了天子的肱骨,朝廷的柱石。” 覃氏由衷扼腕:只是可惜,那样一个满腹经纶、蕙质兰心的女子,至死都不曾在别人面前展示过自己的非凡才学。 “嗯,我母亲是很优秀,不过~能教出哥哥那般出色的人,你也不差。” 她并不敢接许沅的话,莫妹妹与她,宛若云泥之别天渊之隔,论背景论学识论心智论手段,莫妹妹都更胜一筹。她也看过四书五经,识过孙子兵法,可与莫妹妹比,却是相去甚远,望尘莫及。她自己,怎么会没有自知之明? 不过,许沅给她如此高的评价,不管是出于真心的认可还是有意的抬举,这里边,有很大一部分因素,是潇儿不计得失的心血的倾注所换来的许沅的正视。许沅对她终于也少了些偏见少了些敌意,甚至,像现在这样,尝试着肯定她的优点。这一切,是为着她的儿子,因乌及屋。仅这一点,就足以令她高兴,自豪。 “最大的赢家,竟然是父亲?!” 许沅抬眼对上她的视线,用一本正经模样说着趣笑她父亲的话。说完,抿唇憋了片刻,但到底忍不住,咧嘴捧腹,“噗呲”笑出了声。 许沅难得在她面前施笑,更何况这样的孩子气。她看着,也跟着扬起嘴角。 “二十九眼看就到了,你既喜欢我做的菜,那日便邀交好的朋友来家里庆祝可好。我给你们好好做一席。” “不要。”许沅一脸的不乐意。 她怎么就脱口而出了呢,许沅的生日,特殊的日子里,许沅更会念及生母的生养之恩,更不愿与她们母子同处。自己怎么这么冒失? 是许沅的笑,让她放松了绷在心底和脑里的那根弦。 人,是真的会在自以为的善意与和解里松懈,把自己的柔软摊出来的。 “不要。” 许沅又重复了一遍,明明白白的拒绝了她。她不知道此刻尴尬的她,是该继续保持着脸上笑,还是要怎样一丝一丝收敛这笑而不显得突兀。 “太累了,自己做又麻烦又累。今年我们去太和庄定一桌,谁都不请,就我们一家人。太和庄的醉蟹做的最好了。” 许沅低下了头并不与覃氏对视。 多难为情啊! 她对覃氏一直不善,现在却说这样的话。许沅既觉得惭愧,又觉得没什么由头的这样示好很突然。 “我吃饱了,您慢慢吃。” 许沅觉得再坐下去,甭说活到生日那天,她现在就能把自己给别扭死。 这样前所未有的和谐氛围太让人不自在了,所以,许沅为了能舒畅的呼吸,没出息的先缴械逃了。 “夫人。” 白若心疼的唤覃氏。 覃氏望着奔出去的许沅的背影,泪水一点点的堵在眼眸。 原来是我自己多心! 原来是我自己对她的成见也根深蒂固! 原来,她的体贴真的能熨帖自己皱褶不堪的心! 莫妹妹,我这算是赢你,还是输你了? 我们母子栽她身上了!可她,也有在把我们母子慢慢放在心上! “小姐,你走那么快干嘛?” “谁走快了?是你自己走的慢!” 红蕊:小姐真是个最不讲理却又最讲理的人!矛盾! 许沅前脚才进屋,雪兰便在门前探头探脑,有一眼没一眼的往里张望。 许沅掐准时机,抬眼对上雪兰望进来的眼睛。 甫一对上,那丫头就慌乱的低下头,假装不经意路过的样子,提了脚便要溜。 “进来!” 许沅喊了,她只好蹑脚依令走进去。 “小姐。” 一开口,声音还算镇定,可小身板,却微不可察的发着抖。。。 雪兰是家里最小的女婢,平时总是站在角落不发一言,仿佛恨不得自己会隐身或不存在似的。 “有事情?” 她点了点头但又马上摇了摇头,却始终垂首不敢去看许沅。 “你知道了什么事情想要告诉我是吗?你别怕,有什么事现在就可以和我讲。”许沅直觉她有话要向自己说。 雪兰揪着衣摆,沉默了好一会,才慢慢抬起头怯生生的迎上许沅鼓励的目光。 “是铃儿姐姐!” 哦?是关于那个声音清脆好听的小丫头? 许沅想起了上次在主厅时,春梅为首举报许铃的事。 “你慢慢说!” 她倒要看看,这个许铃做了什么事,竟让雪兰这样不爱作声的人因忐忑和不安亲到自己跟前来。 第五十三章 冬雪兰蕤 许沅端过林雅璇奉上的茶,啜饮一口,放在右手搭着的案上。 许铃上世的人生轨迹是什么?许沅有些许印象,但记不得她在自己身边充当了什么角色,是否有推动什么事情的发展? “有两个事情,一个是铃儿姐姐用紫灰色的包袱卷了绢帛、瓶身勾有兰花的白釉瓷瓶、半段人参、还有几件小姐以前穿过一两次,长了身子穿不下后夫人收在箱底的衣裙,包袱藏在她的床底。那包袱并非小姐私出府被告前一日时送出去的那个颜色。第二件事就是……” 雪兰说着垂下眸子,余光快速的扫了林雅璇的脚一眼,揪着衣服的手指加了劲,绞着衣摆。 许沅又端起茶喝了一口,但似乎并不解腻,不等雪兰开口便唤过林雅璇近前来: “雅璇,我晚饭用多了,你到夫人那边说一声,去厨房里帮我取一碟梅子脯来。” 林雅璇听了微抬起头看向许沅,目露不解。 “怎么啦?”许沅假装不明白她的滞疑。 感受到走进来的红蕊、屋里原就在的雪兰都向她望过来,林雅璇忙应了:“没什么,小姐稍等,我会快去快回。” 说着朝许沅福福身转身出去,路过红蕊身边脚步稍顿偏过头来与红蕊招呼:“红蕊姑娘。 红蕊也与她点点头,意思一下就向许沅跟前来。 看来,小姐才不是大家背后说的那般痴蠢,小姐未必明镜一样通透,但也绝不是什么都不省得,她不过只是装着好糊弄而已。就连自己接下来说的事要避着林姑娘,自己没敢表露,她都有觉察到,并且顺情合理的把林雅璇支开了。 “第二件事是什么?快说吧。” 见雪兰晃神,红蕊出声提醒。 “铃儿姐姐还有一件事,但我先说林姑娘。” 雪兰不知道林雅璇几时会回来,只好先把许铃的事置后。 “林姑娘偷偷摸摸与外边的人有不正当接触,小姐要小心她。红姑也看见了,就要逼近上去细听他们的对话。我怕打草惊蛇,提了林姑娘的警觉,以后再跟上她的机会,就更难有了。所以我捏着嗓子学了声猫叫,先把红姑赶跑了。” 许沅望着雪兰,默了小会儿,直默得雪兰开始懊悔是不是不该提林雅璇的事,毕竟小姐待林雅璇,比待旁人要信任和亲近得多。 果然,小姐这不就问了? “你为什么要告诉我林雅璇的事?你不防她回来我让她和你当面对质?” “之前是防的,所以想着只和小姐说铃儿姐姐的事。但说之前小姐就让我别怕,而且小姐也让林姑娘出去了,我这才敢硬着头皮说出来。” “明知道我可能会偏护她,为什么要告诉我呢?” “我的奴籍是夫人帮我入在府下的,是夫人在青楼门前抢着买下了一直被卖来卖去,即将被扔进地狱的我。我从来没有名字,我一直叫‘喂’,是夫人说,我是三九天里挺立的寒茎,是清清白白开在幽谷而不该被蹍在臭水沟里的花。是夫人给我了名字,教会我人应该是什么样子。” 雪兰转过身别开许沅和红蕊,擦去夺眶而出顺着鼻翼留下来的泪水,用袖子抵在眼角吸干眼眶里的泪花,吸了吸鼻子才转过来: “我和梅葵瑾他们不同,我不仅是许府籍下的女婢,我还得夫人亲自教导,因为夫人,我才有个人样。虽然不合规矩不能这么说,可是,我真的把许府当家,我真的把夫人当唯一的亲人。” 雪兰说着又想哭了,只好止了心里对夫人的想念梗着脖子冲许沅说: “我的命是夫人的。小姐要一直一意孤行,我做什么都会无济于事,那我帮不了,也就不帮了。我自己好好活着,他日泉下见了夫人向夫人磕头赔罪就是。可小姐现在和之前不同,不似之前糊涂了。夫人走了,我的命自然就是小姐的。我知道什么,当如实告诉小姐,小姐若要不信,我说了这次以后再不说一字,躲得远远的再不在小姐跟前碍眼便是。” 许沅和红蕊相视一眼,都讶异于雪兰的谨慎,也讶异于她的这份坦白。 换了别的人,怎么敢这样直白了当的说?不过,这看似明哲保身冷漠无情,实则审时度势心志坚定的性子,倒挺对许沅的眼。 “你的命是你的,我娘买了你,你在许府做事抵还,两不相欠。但你记我娘的情分,把这份恩情回报与我,我自然也会善待你。” 谁都说欠她,可是她,何尝不欠着别人? “你说她不仅私会外男,还让夫人身边的菱儿姑娘看到了?” 随着林雅璇靠近的脚步声,许沅故意大声嚷嚷。 雪兰转转眼珠立时明白过来,附和道:“是,就是因为她私会外男,还让夫人的人看到了,奴婢才不敢隐瞒!” 许沅和雪兰你问我答,偏偏二人都不提“她”的名,左一句私会外男右一句被人看到,林雅璇听了心里直打鼓。 其实,她走前雪兰说的是事关许铃,而非别的人。她要没做什么,自然不怵,可恰恰她与人有所勾结…… “雪兰说的什么,让小姐这么生气?” “啪……”许沅把案上茶水扫在地上,目光冰冷的看向林雅璇。 茶盏摔碎的声音令林雅璇将往前送的放着梅子的托盘生生往怀里收。她一抬眼就对上许沅如冰的眼神,端托盘的手指紧紧抠着托盘的围沿,指尖攥得发白。 这样的许沅,林雅璇何曾见过?忙俯首避开许沅的目光颤声唤道:“小姐别生气,当心身子!” “我怎么能不气?”许沅寒声反问? 雪兰看向红蕊:??? 红蕊轻轻摇头:别问我,我也不知! “小姐怎样生气都好,只是别气坏了身子!” 林雅璇感觉到许沅的目光仍在她头顶悬着,嘴里虽这么劝慰,心里却焦急万分。你们倒是展开说说,谁私会外男的啊!!! “唉……”许沅撤回目光叹了口气。 林雅璇倒是厉害,这番事丢在她面前时又含糊又突兀,她不仅面上稳住了,嘴里也不急着追问事情的前后,丝毫不露痕迹。 许沅暗暗告诫自己,需要重新衡量林雅璇这个人了。这样的情势这样的压迫感下,她还能稳得住气,可见其心智不一般。 也是,能把许沅耍得团团转,还做了天子的女人,许沅怎么就小觑了她呢? 许沅招招手让林雅璇上前来,从她端着的托盘里取了小碟,看一眼雪兰: “雪兰,私会外男的事,你给林姑娘好好说说。” 说完收回眼,捡了颗梅脯放嘴里慢慢咂摸。 第五十四章 助覃氏立威(上) 许沅说完,就老神在在坐着吃梅子。 雪兰咀嚼着许沅给出的字眼,明显还不想这样就挑明事件的主角是铃儿。而依林雅璇目前的应对来看,没有直接的绝对的证据指向她,她是绝不可能把自己套进来的。 不过,小姐想再吊吊林雅璇,不想立即就让她知道说的另有其人而非她,不想让她不用悬着一颗心暗自痛快,雪兰自然乐意依小姐意而行。 “林姑娘可知道,咱们院里竟然有人敢私会外边的男子,还让夫人那边的菱儿姑娘在背后全看见了!不仅看见,还命人暗地里跟着那男子,现在,只怕那边连那男子的身份都摸了个七八分了。” 林雅璇早在进屋时,就听过了雪兰重新复述的前半截内容,但后半截~他们还让人跟着那男子,摸到了那男子底细。这又让她惴惴起来。 就算雪兰看见的是她,她也可以矢口否认,反正许沅更信她。怕只怕,覃氏那边跟着那人,知道对方底细…… 林雅璇不敢往下想,只好装了气愤的模样,回望一直看着她的雪兰:“到底是谁,竟敢这样胡来,这不得连累小姐名声受损?” “哼,是谁?我真是不愿意说她的名字,恶心!坏良心的贱蹄子,不要脸的烂货,还以为是什么好人,没想到一直都是在哄骗小姐,她早晚得让雷给劈了,不得好死!” 许沅余光看去,雪兰只差拿笔在脸上写:我不耻讲这事!说话时也狠狠地盯着林雅璇。 雪兰生的竟是这样一张利嘴?看她平时默不作声的,想不到“不鸣则已一鸣惊人”,竟有这般辣口厉腔。 饶是林雅璇最后知道说的是谁,现下被破口大骂的人一个劲儿的盯着,而且雪兰用的那些词又扎耳又难听,面上刻意表现的气愤再挂不住,眼睛发红的回瞪着雪兰,两人就这样谁也不作声互瞅着。 这梅子,骂的真过瘾。 不对,今天的雪兰,吃起来真甜。 嗯?好像也不对!但这不重要,我开心就好。 许沅不小心笑出的声音打断了雪兰与林雅璇的目光交锋,谁都以为自己气势上不会败阵、也不准备先退怯的二人齐齐向她埋怨的看过来。 许沅瞪两人:“怎么,我还干扰到你们了,都一副义愤填膺、愤愤不平的样子?要不,你们出去打一架?” “小姐,你还有心思说笑!” 红蕊无奈,怎么摊上这么个心大的主。 “不是说夫人那边都知道吗?那我有什么可愁的?” “小姐,这种事你怎么能劳动夫人跟着操心呢?”林雅璇说着朝许沅挤眉,示意为了许沅和东院,此事最好别让覃氏插手。 “我也想不劳动,可我这才知道个大概,那里却早就什么都摸清了。与其我劳心费神去想要怎么处理,到不如做个顺水人情,扔给夫人,由她‘显本事’去。” 林雅璇见许沅吐出“显本事”这三字时,嘴角还带了一抹稍纵即逝的别有用心的笑意,然后喊着雪兰和红蕊陪她去覃氏那边。 是她多心了,竟以为许沅这个对覃氏和许昀潇怀着执拗的偏见者,被其兄感化悟明白了呢。原来,还是那个样子,自私,自以为是! 如果不是血海深仇,许昀潇这样好性子好模样的男子……可是,一切早定就了,许郅、许沅、许昀潇,甚至覃氏,她一个都不会放过,她要看着他们一个个死无葬身之地,她要让许沅失去所有,再告诉许沅真相…… 屋里没了别人,林雅璇想到畅意处,丝毫不控制面上恶毒的笑。 “你是说,由我来处置?”覃氏不可思议地看着许沅。 许铃可是她的人,而且,她母亲生前是极喜欢那丫头的。 “嗯,你是许家主母,这是内院的事,自当由你出面解决,断了外边那些想要钻空子的人的念头,也镇一镇这府上心思活跃的人,”她也可以办,但是,覃氏已经是许府的当家主母了,主母应有主母的威仪。要不是她盲了心智,又一味听任林雅璇摆布,挑衅、冲撞、蔑视…覃氏的地位何至于此! “要想借此来镇人,这事就不能在我们府上轻易了结了。” 覃氏看着许沅,希望她明白这一点,先想清楚了。 “嗯,确实不能在家里办。家里既然丢了银钱和物件,这就可以上告官府了,告了官立了案,自然要交给衙门的官老爷来断才行…最好,衙门里的官差来搜集线索的时候,能抓它个正着,人脏俱获。” 许沅的回答足够表明她的意思,覃氏听懂了。所以,自然的接着许沅的话往下说: “还有,家里的护院并没有发现任何的可疑人员,而且,东西遗失已经有一段时间了,只是隔几天少一样,隔几天又少一样,我们怀疑是‘家贼’勾结外人所为。咱们老爷是朝廷命官,家里出了这样的事,自然不好声张,告官时要请京兆府尹曹大人多多体谅,命查线索的官差着便衣行事。待抓住了人,再把事情嚷嚷出来。” 二人对视一眼,心领神会,不再多言。 自那日后,覃氏着人暗里跟着许玲,一连几天没有动静。直到这日,许铃又从许沅房里牵了一只百褶点翠的蝴蝶翅簪子,一对错金狻猊,和上次的放一起,满满一包袱。 覃氏早就差人送了信函去京兆尹府,那曹明磊也上道,当天就派了三个人给许夫人,覃氏让两个在许府修葺老房檐,请另外一个挑挑子在许府周围叫卖。 听到跟着许铃的人的汇报,覃氏知道,一切就在明后这两日了。 许沅一如往常,并不表露什么,林雅璇问她,覃氏准备如何处置那人,她只说不知道,覃氏未曾知会她什么。是以林雅璇也老实伺候在许沅身边,不敢有任何小动作。 次日晚上,二更更鼓响过,许沅歇着,斜倚枕靠看陆羽的《茶经》。她虽然盯着书页,但实际上一字都未能入眼。 突然,后门处噼啪声、打闹声响作一团,在夜里额外的分明。 一刻钟以后,万籁俱寂,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许府似乎已熟睡。 “红蕊~”许沅披了件外衣走到卧室门口,开口招呼红蕊。 红蕊听唤,小跑到她跟前。 “怎么样?”许沅知道大概不会出岔子,可没得到确切的消息,她不踏实。 “人赃俱获,已让官差带走。夫人的意思,先在牢里关一夜,杀杀他们叫唤‘冤枉’的气焰,磨磨许铃犟着什么都不认的意志,明日在衙门里正审。” “好,我知道了。你去告诉夫人,明日我是主告,到了衙门,上边问话我知道该怎么回答。但许府内院的事,仍是她说了算。请她不要对我有丝毫疑心,直管拿出她许府正牌主母的架子。” 红蕊依言向西院去了。 第五十五章 助覃氏立威(中) 第二日,天气晴朗,万里无云。 京兆尹府门外老早就聚了许多人,覃氏和许沅乘着马车到时,只能在人群外下车。 曹明磊端坐府衙明堂,衙役压了许铃与那男子上堂,喝令二人向着“明镜高悬”下跪。 “谁是报案人?谁是原告?上前回话。” 曹府尹惊堂木一拍,衙役杵仗齐喝“肃静”,压下衙前各色围观人群的嘈杂。 覃氏牵了许沅上前,躬身行礼。 “见过大人。回大人,臣妇许覃氏,是报案人。我身边的是我许府小姐,她算是原告。” “算是原告?到底是还不是?”曹明磊追问。 “见过大人,小女子许沅,是主告。我家夫人之所以说‘应是’,实际上是因为小女子并不知谁是被告人。我院中多次失物,我并未在意,我偶与夫人提及此事,夫人召了护院问话,护院皆说从未发现有任何可疑人事。夫人推测是宅内人手脚不干净,这才报了官,呈到公堂之上。” “你是说,你不知谁是案犯?” “原是不知,但昨夜差爷们已智擒贼人。今日押跪在堂前的这女子,是我母亲生前级喜爱的一个叫许铃的小丫头,我母亲仙去后,我便把她留在了身边。因为母亲的喜爱,我待她便更亲近一些,对她的照顾与寻常丫头不同。虽是原告,但小女子实在不明白,许铃为何如此行事?许府待她、先母待她、小女子待她,皆不薄!至于这名男子,许沅从未见过,并不识得。” “小姐,奴婢是冤枉的,奴婢没有盗窃小姐的财物,是覃氏诬陷我……” “啪~”“肃静,本官没问话,休在堂下呼喝。” 伴着惊堂木响,曹府尹厉声截断许铃的叫嚷。惊堂木与疾声,吓得许铃赶紧勾着头跪回。 “许沅,这女子声声辩白,说她冤枉,你如何说?” “昨夜差爷将他们二人抓了个现行,人脏俱获,许沅不知她为何反口污蔑当家主母。莫不是我性格冷淡,她便也以为许沅如传闻般真的忤逆,不敬继母,觉得许沅是非不分,愚蠢到可以任她三言两语随意挑唆与夫人有隙!我虽是主告,但我年幼,诸事不懂,家里的事全仰仗我家夫人作主。至于盗窃主家、以下犯上诬陷主子,该如何判决,朝廷自有法度,许沅恳请大人明断。” “堂下男子,姓甚名谁,与许铃是何关系,勾结多久,卷物几次,赃物藏于何地或销于何处,以上诸问,全部从实招来。” “大人,草民不认识什么许铃……” “那是你自己独闯许府盗窃,被许铃抓了个正着?” “不是不是,大人,是许铃骗草民,说她是许家小姐面前的红人,每次她交给我让我典当的东西都是许小姐赏给她的…” 不等那男子说完,许铃像兔子一样跳起来揪住他后衣领一顿拳打脚踢:“你胡说,明明是你在街上撞了我,哄骗我盗窃小姐的东西,骗我的钱骗我的人不说,现在还要推我做替罪羊,你个王八蛋,混账东西……” “啪~啪~~啪~~~”惊堂木拍得又密又急。 “放手放手!” “跪下跪下” 四个衙役上前两两将人分开,刑杖一支一撅,前一秒还扭打住一团的两人跪扑在地,刑杖按在背上,一齐老实了。 “大人,这男子是瞿谢街翟家的旁系小侄,唤作翟新,上个月才因为噬赌误了翟当家的事,被翟当家的在街坊面前赐了顿板子!” 那翟新哪里会抱着头任许铃打,他一起身反拽许铃时,就被人群中瞿谢街的街坊认出来,嚷嚷着告诉曹府尹。 “李云飞,去瞿谢街请翟家当家的来。 那叫李云飞的衙役回一声“得令”,众人再看时,他健步如飞,脚落地仿如蜻蜓点水,早已在一丈开外。 “许夫人,小姐既说内院之事你作主,许铃盗窃是事实,不容她再申辩。你是报案人,又是主告人的长辈,这许铃,你看是要依律法收监,还是交予你们处置?” “多谢大人给许覃氏出主意,只是盗窃者是许铃,销赃的必是翟家小子,我们许府不是不讲理的人,也想听听翟当家的意见,再做定决。” 覃氏一则想看看翟家会如何处理,另一则却是想找空问问许沅自己的意见。许沅虽让她全权做主,可这毕竟是许沅母亲身前的人。 “翟新,许铃给你的东西都藏于何处?你老实交代,本府可免你遭皮肉之苦。” “回大人,小的拿到黑市卖了。” “银钱呢?是否与许铃分了?” “大人明鉴,我一个铜板都未曾从他那里见过。”许铃说着咬牙切齿的瞪着翟新。 “翟新,变卖了的银钱呢?” “草民……赌输了。” “哼,不成器的东西,滥赌如斯,竟做出诱骗婢女、堕落为贼此等丢人现眼的事。” 许覃氏与许沅闻声看去,一个精神奕奕、行动利落的中年男子拉紧缰绳,翻身下马往后一甩手,跟在他后边的随从稳稳接过,将马牵到一旁树下系了。 人群自动让开路,方便翟当家的走进衙门。 “曹大人,翟某管教无方,让这混账东西扰乱治安,真是麻烦大人了!” “曹当家的想必已听李捕头道清缘由,此事铁案如山,翟新与许铃也供认不讳。既然翟新是翟当家的晚辈,是压监留审,还是由翟当家先行垫付银两赔了许家损失,罚了‘乱安款’带走?还请翟当家给个话。” “曹大人体恤,翟新虽不是翟某亲侄儿,但到底是我翟家的人,翟某不忍他受牢狱之灾,更不愿翟家因他入狱毁了名望。” 言下之意,自是要将人带走。 “许夫人,害您家宅不宁,翟某惭愧!这是一万两银票,聊做失物的赔偿;这一万两,是翟某向许府致歉,望夫人不要嫌弃。”翟当家的说完,朝许覃氏双手奉上银票。 “下边的人不懂规矩,翟当家的不必过分自责。所失之物是我家小姐的,我只取一万两,为小姐重置物件所用;至于另外的一万两,许家识礼懂法,做不来敲诈勒索的事,断断收不得。” 覃氏如她所说,只捻了一张银票,转交给了许沅。 许沅接了,就手递给红蕊。心想:他自愿给的,怎么叫“敲诈勒索”怎么就不收呢?唉,那可是一万两银票,抵她老子给皇帝老儿卖几年命的啊! 迂腐害人,迂腐害人呀! 第五十六章 助覃氏立威(下) 许沅怕自己望那银票的眼睛像饿狼觅食逮到羊羔子,势在必得的幽光直接从眼睛里过渡到四肢上,扑腾上去,所以不看翟当家手里的银票一眼。 “翟新,你看一眼供词,所录属实,你无异议的话签字画押存案档,就可以随翟当家的走了。” 曹府尹说话的同时,师爷走下来将口供放到翟新面前。 翟当家的走到许沅面前:“原来失物尽是小姐的……屋里隔三差五不见了东西,小姐肯定疑虑、惊吓不小,如今被累公堂对质,翟某心里怎能不愧疚、惶恐?请小姐务必收下这银票,买些小玩意调节心情,也当帮翟某人安安心。” 许沅测过脸斜眼看翟当家的,他神色诚恳,到真一副羞愧内疚的样子。 翟当家的笑笑,低声说:“小姐放心,翟某并无别的心思,只是不想日后我翟家人见了许家人,心里总觉欠着许家什么。” “翟当家的不是求心安,求的,是悠悠众口的另一套说辞”许沅垂着眉眼睼着他用同样的低声回答。 翟当家的仍是笑着,懒得接许沅的话。 他笑,许沅也笑,许沅不仅笑,还扬声说: “翟当家的说的没错,许沅确实被吓着了。翟当家的既然不安,许沅怎能不体谅?不过,如我家夫人所说,这钱,许家不会要。翟当家既然有心……便将这银票换成银子,请了师傅将九街破庙略做修整,既为流浪者安一个遮蔽风雨之所,也为翟当家抚您这颗‘不安’的心,许沅也沾您的光,积几分功德,以便身边再有这样的糟心事时,天地神明,念我心慈,护佑我一二。许沅蒙昧,刍荛之见,不知道翟当家意下如何?” 曹府尹和围观人群都听到了翟、许的对话,不等翟当家的思索,曹府尹在明堂上开口了: “翟当家的,许小姐这提议甚好,一举三得。我和大家帮你们做个见证,事情了了,翟许二家都不得心怀不忿,彼此为难。” 覃氏和许沅对看一眼,一齐面向曹明磊鞠躬作答: “是,谢大人!” 翟当家的笑不改色,甩甩袖走到已经签押完毕站着的翟新身侧: “还不感谢曹大人持论公允,量法从宽,赦你牢狱之苦!” “谢大人!”翟新作揖谢了曹府尹,却转向翟当家的“噗通”一声跪下:“翟新犯事,令叔父蒙羞……” “你起来,这是公堂之上,家事休论,回去再说。” 翟新依言起来,他二人便站做一处,冷观许铃的结果。 “许夫人,你,可有定论了?” 许覃氏还未来得及发声,许铃跪爬向许沅,拽着许沅裙摆:“铃儿糊涂,小姐绕我这一回吧。求小姐为铃儿缴了‘乱安款’,铃儿以后一定当牛做马报答小姐!” “铃儿,我母亲待你如何?我待你又如何?”许沅望着许铃,满脸失望,痛心疾首。 “我们内院的事,是夫人作主,你不用再求我了!” 许铃见许沅主意已定,忙跪向许覃氏。 突然,外边有个婆子高声说:“许夫人,你给官爷缴了‘乱安款’把她领出来,我帮你给她找个好去处,保你赚几千两!” “你把我许府当什么人?把我覃氏当什么人?”覃氏说到后边,神色渐寒。 “曹大人,许铃犯事,当依国法处置。这种忘恩负义、鲜廉寡耻的丫头,许家不会再用。这是许铃卖身契,交予大人,他日刑满释放,由朝廷发配或卖与正当人家,许家不再干预。” 覃氏上前几步奉上文契,师爷下来接了,呈与曹府尹。 “夫人,我不要坐牢,那不是人呆的地方,求夫人开开恩,把我卖给刚才说话那婆子了吧。求求夫人,求求夫人……”许铃在牢里呆了一夜,那里边又脏又寒又乱。她未上审断罪,单独关押在略整洁的房间,都有鼠爬虫行,别的断了罪的牢房,更是不能住人。 她不想坐牢,她愿意被卖出去,卖到不那么好的人家做婢做苦活都行。只要不坐牢就好。 “你可知道那婆子是什么人?你可知道她是把你买到什么地方?”覃氏鲜有的厉声寒脸。 “在牢里你好歹能保全自己的身子,你好好改过,出来官家自会为你找户正当人家。你若跟了那婆子,连皮带肉,你浑身不会有一寸干净!” 覃氏经了多少事,看了人间多少冷暖,她不能当作什么事都没发生过放了许铃乱许府没个规矩,也不是心铁不饶许铃,只是,收监坐牢才是对许铃最后的成全与体面。 “许铃盗窃,行为不端,刑监三月,悔过自新。退堂!” 许铃浑身发凉无力,双腿一软,一屁股跪坐在地上。完了,她完了……毫无知觉的任衙役拖着她回了地牢。 许府的议事厅,此时,上至跟了许郅几十年的管家刘叔,下至许沅东院白日里不会露面的阍者廖中,全都肃立于厅下。 “许铃的下场你们都看到了?这已经是我宽仁,若换了旁人,有她那样的容貌身段,自是将她打发给人牙子,卖在秦楼楚馆遭人作践。” 覃氏挺直腰身端坐在上首的太师椅上,目光严峻的逡巡着厅下众人。 “我警告你们,不要仗着老爷宽厚,少爷和小姐和善,就在许府肆无忌惮胡作非为,下次让我知道有谁在私下搅弄是非,我就让他到我跟前来说个够,说到他舌头不长了为止;有谁敢窃拿府中财物变卖,一经发现,我也不再报官,直接将他双手打断撵出府去;有谁敢勾结外人,吃里爬外,直接乱棍打死丢到乱葬岗喂狗。” “我不管你们揣的什么心思,但既然在我许府做事,就要遵许府的规矩,维护许府的声望。不管是户籍落在许家的,还是聘进来的,胆敢坏规矩犯事,休怪许家不念主仆之情。明白吗!” “是!” 许郅下边刘叔管教出来的人和西院覃氏的人,齐声遵是。 东院许沅的人,则互相试探互相示意着一齐看向坐在覃氏下首的许沅,直勾勾盯着她等她发话。 这是覃氏的场子,要覃氏自己撑下去,撑好了,以后,这府里的人才不会明里一套暗里一套故意糟践她这个夫人,才不会无视她许府当家主母、嫡长子之母的身份。 所以许沅眼皮都不抬一下,压根看都不看下边眼巴巴盼着她的人。 他们不少人指望着她和覃氏作对!可惜了,她不会如这些人的愿。 “怎么,你们在东院里做事的,吃的不是老爷的饭?领的不是老爷的饷?” “啪~” 覃氏那一巴掌拍在与左边阴雕狮头托首的太师椅中间的四仙桌上,震得后边长条几供案上的如意八宝瓶微颤。 “一个个望着小姐做什么,本夫人的话说的不够清楚?” 第五十七章 犟丫头的真实身份 “还是说,小姐平日里也这样,发不发话,发什么话,都得看你们眼色行事!” “明白了,谨遵夫人之命!” 红蕊和红姑暗里通了个眼神,二人俯首先开口。 随着二红的表态,东院里其他人也此起彼伏的唱和。 “怎么,你们连话都说不清楚?还是没学过如何应答?我再问一遍,你们,可都听明白了?” “是,明白!” 终于没人敢再瞅着等许沅的暴起了,因为他们发现,覃氏这次的作为,许沅并不曾置喙一言半语。也就是说,她默认覃氏现在所做的一切。 这下所有人都知道,许府,就算是继室,覃氏也是正正规规的许夫人,许家的当家主母。内宅的一应事宜已全部掌于她手。 “若没旁的事,我先回去了?”许沅站起来,规规矩矩的问覃氏。 “也累一天了,回去歇着吧。晚饭我让刘叔着人给你送到屋里,你不必两边跑。” “嗯,好。” 许沅应了,转身睼个眼色给二红,二红也福身向覃氏请退。 出了门,红蕊将袖中红柬递给许沅: “小姐,惠仁堂的请柬。” “惠仁堂?”许沅的脑袋有过片刻的空白,接着灵光一现。 “凌大哥的医馆要开业了!” 许沅肯定的惊呼一声,一边说一边欢快笑着打开折叠的请柬: 沅小妹: 凌大哥的小医馆九月初一开张,记得你自己说的哦,带上炮仗,来给大哥轰它个开门红。 凌傲霜 嗯,这个口吻,这个笔迹,是凌大哥亲书无疑了。 “小姐,那位凌大夫开业,小姐要送点什么?” 红姑见许沅高兴,想着她小金库里空荡荡的只剩穿堂风响,不由问道。 “送什么?”许沅一愣,然后扬了扬手中醒目的请柬:“我与他说好了的,就去送个响。不过,单单送炮仗显得太小气了……这样,红姑,你帮我……” 红姑附耳上前,边听边点点头,许沅说完,她就抽身出府办去了。 “小姐,弘吉喇惕、乞颜几兄妹那里,你真的要继续收留下去吗?他们是蒙古娜苏城的人,又和朝中权贵有着恩怨……”红蕊想到犟丫头那日的“变身”坦白,心底很是不安定…… 许沅说到做到,那日回了家,知道红姑已把莫宅入户备案,还硬是拖了两天才让红蕊接犟丫头他们。 莫宅,许沅看着眼前齐刷刷望着她的六双眼睛,意识到她前日里敞口而出的应诺,是个怎样任性的决定,此刻就头疼的紧。 她装什么大尾巴狼啊,现在好了,吃穿用度,样样都要银子。六个人啊,六只猫都要吃不少猫粮,更遑论是六个还在长身体的人。 红姑站在一边旁观着,并不比许沅更轻松,毕竟,许沅的那点老底,她比谁都更清楚。 “小姐不用愁,等我们病好了,我们都可以做工挣钱的。”感受到红姑的不快,还有许沅眼底一闪而过的懊恼,小东西硬着脖子认真的望着许沅。 如果可以跟在小姐身边,我什么都可以做,我会好好听小姐的话的。 小东西想这么告诉许沅,可他没敢说出口。 许沅心虚的笑笑:“没事没事,你们先把身子养好……” 养好了呢?又让他们回那个四壁漏风,什么都没有的“家”吗?许沅现在不止头疼,她还头大。 “话说得可真简单,就你这样的小孩子,当个牵马小厮吧还没马高呢,哪有人雇你?还挣钱,贴钱人家都嫌碍事。” “红姑~”许沅知道红姑是为她着急,可这样的话说出来,难免伤了人的自尊。 “我才不是没马高的小孩。”小东西鼓着腮帮子冲红姑大喊,然后转向犟丫头。 “诺敏姐姐~” 犟丫头被小东西殷切又委屈的望着,咬了咬唇,向前一步站到许沅面前。 许沅看着似乎在做什么重大决定的犟丫头,一时摸不着头脑。然而,她随即就被犟丫头的举动震得目瞪口呆,怔得不知所以。 犟丫头右手在自己身上捏了几下,然后她整个人就从肥大的衣服里“长”了起来,身子骨撑开,甚至比许沅高出三公分。 不给许沅他们反应的时间,她接着如法炮制,将其它五人的“任督二脉”也打开…… 我的天,这…这…这… 这是什么情况? 许沅傻呆呆望着实际上与她身高相仿、甚至比她高的六人,不知如何反应才好。 “小姐,我姓弘吉喇惕,叫诺敏,是娜苏城一个贵族的女儿,这是弘吉喇惕索布德、弘吉喇惕其其格,乞颜乌力罕、客烈亦惕乌恩奇、客烈亦惕奥尔格勒,索布德和其其格是我两个叔叔家的女儿,乌力罕是我父亲好朋友的儿子,也是我的好弟弟,乌恩奇和奥尔格勒是家里护院的孩子,算是我的护卫,也是保护我的大哥哥。” 许沅、红姑、红蕊,三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还是一头雾水,这一大串“呜哩哇啦”的名字,他们压根记不住,而且,也没听明白弘吉喇惕诺敏想要说什么。 还好,犟丫头弘吉喇惕诺敏也似乎知道许沅他们不明所以,又接着说: “娜苏城去年被大昱一个叫赵世诚的昱蒙驻军进攻,屠人破城,将城里洗劫一空……我们家人在这场浩劫里丧生,只有我们几人死里逃生,在战火里活了下来。” “那为什么还往大昱逃呢?要找赵世诚报仇?找大昱报仇?”许沅觉得自己过分多管闲事了,这个闲事,可别给她惹上祸端的。 “不是,我们城都破了,城里的人十之八九都死了,大局如此,我们几个能做什么?只想大昱繁华,也许能在这里活下去。” “那为什么藏了身形?”许沅还以为犟丫头才几岁呢,没成想人家估计比她都大。 “我们三个女孩子,怎么可能不被骚扰,就连乌力罕…他一个男孩子,没想到这世上的坏人这么多,他们竟然骗乌力罕……” “诺敏姐姐,都过去了,别说了。”小东西乞颜乌力罕忙拽了诺敏的手,不让她再说下去。 “小姐,我们不是有意骗你,只是不这样饰掩,我们几人只怕现在连骨头都不会剩了。小姐心善,一而再再而三的出手相助、相救,我们只信小姐一人。乌力罕说的没错,有小姐的身份帮忙,就没人敢再随意欺辱我们,我们也可以在痈城谋生的。我们姊妹三人能歌善舞,再不济,也能在酒肆里卖艺唱曲……” 第五十八章 莫九爷登台 “算了,你们去洗漱把衣服换了,其他的,等你们病好了再说。” 挖人伤疤这事,太缺德,许沅不愿意做。不过,她望着只到犟丫头肩高的乌力罕,那日屋里暗,没仔细瞧。现在细看,这小东西,都病瘦得皮包骨了,鼻梁高挺,皮肤泛着病态的白,眼睛还细细弯弯的勾人……莫样儿是挺俏,还带着异域的风情,条件这么好,没有特殊的身份加持,又没有贵人护着,怎么可能不被变态打主意? 待他们六人整饬好到许沅跟前,许沅眼睛都看亮了。 犟丫头诺敏身量高挑,面上一股厌世的疏离,可偏偏眉如远山幽黛,目似氤氲的温泉水,中和了她的冷凝,生出几分若拒还迎的美。 索布德大概是混血儿,眼睛晕着淡淡的蓝,黄发微卷,皮肤白皙,挑眉抬眼时,自有一番舒朗大气。 其其格年纪最小,虽家破城亡,但他们几人护着,目光便不染杂尘,纯净如山间小鹿,望着人时亮晶晶的,仿佛泅了一汪碧水,像漩涡一般直要将人吸进去。嘟嘟的小嘴在琼鼻下,更显得可人。 乌力罕换了合身的衣服,大小刚好,但却略空,好在他骨架大,加上他眉眼细长,薄唇微微翘起,比许沅见过的男子,多了一丝好看的媚感。 至于乌恩奇和奥尔格勒,他们身高还在许沅大哥之上,高鼻浓眉,双眼就如他们高原的鹰,炯炯有神。肩背阔壮……可怜,落魄至厮,现在就只剩宽了。 “不知你们了不了解,我们许家在京中,算不得什么大户,这处地方也不是我家的,此处是莫府,是我一个交好的叫‘莫九’的朋友的,他四海漂泊,不常定居于什么地方。他置这座宅子,是为了要在京中做生意赚钱去江湖游历,好有个安身之所。” “他不日就会回来,你们想想是要自己出去讨活,还是要跟着他拼斗。届时你们病也好了,就算要走,也方便。” 许沅看莫宅里什么都齐备着,问了诺敏,做饭这些他们都会,也就没着人照料他们的饮食起居。 已经三四天过去了,经红蕊这么一提,许沅才想起来,自己应该问问红姑,翟老板帮忙打听的铺子,可有什么进展。另外,后日就是二十九了,她既说了一家人出去吃,明日可不得去太和庄走一趟。许铃的事情,让她有了新的来钱思路,明日,得好好去城南遛遛。 第二天天明,许沅给红蕊留了话,让转告覃氏她有事出门了,便带着红姑从家里出去,转到尚璋街一家成衣店,换了一身男装,摇身一变成了个走江湖的侠客模样。 “小姐~” 红姑直看得目瞪口呆,要不是许沅拿扇柄捅她,她打死也认不出这个身着蓝衫、浓眉圆眼,手执白扇的公子哥是她家小姐。 一条蓝带束发于头上,两鬓各一缕长须自然垂下,与耳后的头发在长颈两边顺垂在胸前。一小颗黑痣恰长在左耳耳垂处,鼻梁挺直,嘴唇唇线拉长,淡化唇珠,一改本来的丰软。 “本公子莫九,记住了!这个模样时,就是‘莫九爷’,可别漏了嘴。” “那我呢?”红姑心想,您说自己是莫九爷那就是莫九爷了,可她一个许府小姐身边的仆婢怎么还和姓莫的沾惹上了? “莫九与许沅有过命的交情,是可以交心的朋友,你受她命带我熟悉京中一切事物,帮着我料理生意上的事。懂了没?” “是,小…九爷。”红姑话到嗓子眼急忙咽下去换了口。 “红姑,你去找贾老板探探,看门店的事现在怎样了?我去城西弄点钱。谁忙完就先去莫府,在那里汇合。”莫九合扇,右手执柄左掌握着收起的扇骨。 “弄钱?小…九爷,您可别乱来啊!”红姑听这个“弄”字,怎么想都觉得它不会是什么好举动。 “放心,爷自有分寸。去吧。” 红姑一步三回首,回望的眼睛里满含忧虑,许沅不是木偶,受不住红姑的眼神,自己便折身先背着红姑向西走。 许沅知道红姑担心她,可她总不能告诉红姑她要去地下赌城吧,那会吓破红姑的胆,并拼死把她带回家不可。 城西的各色门店进出人物繁杂,沿街挑子的叫卖声此起彼伏,化莫九模样的许沅跻身人群,竟无比自在。 这方是人间景象,食物、器具、人群、杂玩、俚语、浑话、荤笑…… 莫九从主街七拐八弯,走到一个不起眼的黄褐色小门前,门头“之也”二字在秋日的光照里,也不怎样明亮。就像它家那位很少人前露面的柘庄主,仿佛没什么稀奇的。 “笃~笃~笃”敲门声后门自里吱呀一声打开。 “公子走错了吧?”开门的是一个老者,手杵一根如门一样黄褐色,但浆满杖身泛着光泽的棍杖,杖柄处猩红的蛇信和黑曜石缀的幽幽眼睛冷冷的对着莫九。 “没错,之也之也,之乎者也,智者不入,知者毋偕。”许沅说完暗语,抱手自报家门: “莫九,江湖浪人,手头紧,来贵庄交朋友,顺便向贵庄讨几文钱在京城做生意。” “九公子年纪不大口气到不小,不知道准备拿什么向庄家讨钱?”老者听了莫九报出道上的入庄令,退一步让客人进门。待听了莫九的话,上下睃巡,见莫九单有一把扇子,周身再无别物,一边在前相引一边问莫九。 “如您所见,莫某并无典当之物。”许沅双指自腰间夹出翟当家赔的那一万两银票,“只这一张银票而已。” 老者省得,莫九是要进赌场。遂进了暗阁,手在墙上抚过,随着“咔”的一声,一道大门把墙壁撕开,入了门,顺着阶梯向下,一处宛若街市的庄子立在眼前。 “销魂庄”三字金匾在碗大的夜明珠的照射下直晃得人睁不开眼。老者喊了声“贵客至,携金归”,立时无数双眼睛看白痴一样望向莫九。 许沅看老者气定神闲的一开口,声音却直传到庄尾传到每个人的耳中,心底不由惊叹:好厉害的功夫! 再看众人的眼神,许沅头皮一紧:老者这话传达的是什么意思?她这一万两银子销魂庄自然瞧不上,那就是,她的话让老者不爽。他说她口气不小,看来,来这里的尽是她这般异想天开,捏着一点点小钱却想赢万贯家财出去的人,但旁人都只在心里意淫,独她,大言不惭的说要拿钱出去。 第五十九章 新手玩家莫九爷 本来赌场的规矩,就是有输有赢,否则尽是输家谁还玩?所以庄家手上总有度,可老者这一喊,摆明了不让莫九带走一文钱。 “老丈,您可真不厚道。”许沅笑笑,心底十万个草泥马奔腾而过,可面上却一派的云淡风轻。还有一句,她未说出口:您可小瞧您九爷我了! “公子想在这京城做生意,小钱可不顶事,我帮公子吆喝一声,助公子一举夺鼎,鼎盛万金。” “夺鼎未必,但出糗已是不争的事实。我坦言相告,老丈却以为我故意挑衅……罢了,烦请老丈带路。”许沅明知这一遭必定不易,但既来之则安之,随它去吧。 过聚贤路,饕餮馆,青红院,生死阙,最后来到撂金窟,一路有人上来要换老者,但他罢手,亲自将莫九送到赌场。 垮过“撂金窟”的门槛,摇骰,猜物,斗鸡,掷壶,骨牌……各个档口的主事人见了都恭敬点头唤一声“居公”,同时用一种蔑视且尖锐的目光刮莫九。 “居公~”许沅跟着他们的人称呼,“你们庄上这待客之道,莫九真不敢恭维。” “九公子是来捞金的,又不是来做客,是吧?”居公说完蛇杖“哆”的往地上一钉,问莫九:“九公子要玩什么?” “我从没来过这种地方……”她只在组织里练过,这些花哨的繁杂规矩可与组织里教的不一样。 “您老好赖也让我先看看,知道个子丑寅卯再上场,不然,可就要贻笑大方了。”许沅才不跟着这老鬼的节奏走,他激她,她偏不上他的道。 许沅可不是来和人赌气的,她要捞钱,并且保证自己毫发无损的走出这个地方。 居公看出莫九对一切陌生而欣喜的样子,知他确实第一次进赌场,更在初见时就知他第一次进“之也”。“那好,九公子请自便。有什么事,招呼一声,自有‘鬼差’上前听遣。” 许沅揖手相送,心想:这老头儿只怕不简单,可别再得罪了! 许沅转了一圈,最后站到猜物的档口。三个碗一枚铜板,猜铜板最后扣在哪个碗下,赌的,是三分眼力七分运气。 “哟,公子竟瞧得上我这小摊?”主事的手扣在碗上,挑眉看许沅。 许沅懒得搭他话,“歘~”的一声展开扇子往前伸去虚点,示意档主继续。 那档主有意在莫九面前卖弄,非给莫九这样招摇的人来个下马威不可。是以双手快如闪电,只见余影晃动,完全分不清他怎样换手,怎样移动三个碗的位置。 “买定离手,各位贵客,请吧!” 许沅看着注头不由咋舌,这“销魂庄”“撂金窟”果然名不虚传,这一出手,就是十锭元宝,一锭元宝十两,也就是说,起底就得一百两银子,远非外头哪些拿着铜板攥着碎银的赌场可比。 既然赌注这么大,那入场券必然不小,可居公一路并未向她索要分毫,莫非~销魂庄是抽成的? “九公子?九爷?您看半晌了,还不下注?柘荃这手法公子爷看不上怎的?” 原来这猜物档主叫柘荃,不知,其它档主,是否也是柘家的人? 只见莫九右手收拢扇子一甩,左手接住,右手拇指与食指从腰间抽出那张万两银票,放在中间无人下注的碗前,左手握扇压在碗上。 “请吧!” 周围人都是一愣,还没见过这样玩的人。 柘荃听莫九这么说,眼神扫过众人,手扣在左碗上…… “开~” “开~” “开~” 随着气氛升起,他就手一揭,碗下空空。 “哎……” 一阵泄气的声音立刻响起,但不等泄气的声音呼完,柘荃的手罩在右边碗上,于是如前的起哄喊开的声音就压了上来,把那些压错左碗注头失意叹气声盖去。 右碗前边堆着百多锭元宝,是以众人的目光不由得跟着柘荃的手,死死望着。 那些下错注了的,把注头下在右碗的,旁观看热闹的,突然就一起安静下来,仿佛练习了成千上万遍,默契的放低喘息,恨不得屏息,生怕过重一点的呼吸把到眼前的财富吹走了一样。 “开呀!” 莫九被所有人用利刃一般的目光剜着:你有毛病吧? 也是,这样的氛围,被谁打破了谁就活该被仇视。 柘荃倒是笑了:莫九这个愣头青,真的不懂行! 柘荃一高兴,也不故作高深了,随意把碗一提:空空如也。 “hai~”更大更多的泄气声此起彼伏。 那些输了的人眼睁睁望着莫九把左右两边的银子拢到中间。 “承让了!”呵,这一把可不少,初初一估,竟有二千多两。好家伙,难怪有人嗜赌成性。 “买定离手,买定离手,各位,请!”柘荃这次不再使花哨的手法,只平平无奇的随手转动两次便不再动作。嘴里招呼所有人下注,但目光却落在莫九面上。 许沅不急,只等别人都买定离手了,才将方才赢得的银子往左边一推。 当然,银票是收起来了。这下,就用别人的钱赢别人的钱了。 “嗨,公子手气真好!” “可不,这运沾新手,看来不假!” “公子只怕赢了不下十万两了吧?” 一赢再赢,莫九手上的银子一次次换了轻便的银票,惹得其他赌摊的人都围了过来。 “侥幸,侥幸。”许沅哪里就运气好,只是懂道。 “九爷,赌物是没人陪您玩了,您看,要不玩点别的?” 许沅随众人闻声看去,一个精瘦的人在掷骰子的摊子后向她招呼。那人留了一口短八字胡,眉毛细挑,眼睛细小浑圆,看人的时候贼溜溜的尽是精光。 “九爷运气这么好,何不试试!”柘荃睼着莫九,脸上挂着似笑非笑的神情。 不怪他不爽,莫九这人,狡猾得紧。适才他故意把铜板拿走置换空碗,别人赌红了眼闹着说莫九与他串通好了,连之前的那些都全是诈,非要看莫九碗下有铜板才认,而且不让他上手,莫九是新面孔也是生手,就指定让莫九自己开碗。 赌场上,愿赌就得服输,只要莫九耍个浑就能把那人嘴堵住噎死。而今众目睽睽之下,他没机会动手脚,所以朝莫九暗自摇了摇头。莫九在他这里赢这么多,总不至于与他相对。 可莫九看不见浑不知一样,说:“既然大家疑心我与销魂庄做局吞大家的钱,那我自然是不能上手的。你既喊叫的欢,那便由你来开好了。但阁下可想清楚了,你质疑的,是销魂庄……你,要自己来开吗?” 那喊叫得最凶的汉子一连输了几日,而且今日的注头,已是随身把玩的几件玉器。眼下输得只剩一颗握于手心的碧珠,适才他对莫九使眼色,竟让这汉子瞅个正着…… 第六十章 梭哈 果然,那汉子“嘿嘿”一笑,把手中碧珠按在桌面上说: “我开出来,若有铜板在内,那我把此碧珠与赌注一起让给九爷,若无铜板,那销魂庄便要给我和其他诸位一个说法。” 柘荃收了生意人脸上惯挂的笑意,换了一脸的冷凝:“阁下,三思!” 可那汉子既见他与莫九神色往来,知道确有诈在其中,又怎会放过这大好的翻身机会。 “请各位朋友做个见证!”说罢,那汉子手扣碗底圆座,目光在莫九与柘荃面上来回交换中,不断绽出得意。 “没有!” “真的没有!” “性莫的和销魂庄是一伙的!” 案档前炸开了锅,柘荃面色铁寒,案下的双拳攥得经脉喷张,一双眼睛微微虚着,幽幽的扫着面前哄乱的人群。 “安静!”莫九扇柄一紧,“啪”的一声打在案上,将所有嘈杂的声音压下。 “哼,没有?那这是什么?”许沅说着,扇指那汉子五指团住的碗。 “哟,还狗急跳墙了!”那汉子撇撇嘴角,一副我看你如何混淆是非指黑为白的高傲姿态,一改之前的委顿。 “这……” 莫九的扇尖指向所在,一枚铜板堪堪贴在碗的内壁。 那弯腰撇着头、脱口说了个“这”的看客,目光望向那挑事的汉子,又看看围观的众人,缓缓伸出右手食指指向莫九扇指之处。 “怎么,还能粘在碗上不……” 那汉子翻转碗的同时,张着嘴却住了声,那碗壁上的铜钱仿佛嘲笑他似的顺着他手上的动作和力度,叮呤当啷滑落,最后在碗心转了几转才稳停下来。 莫九将铜板挑在扇尖,对着围观的众人横向划了一线,最后落在柘荃面前。 “庄家,可看好您的东西,别再让有心的人搅了大家的兴致。” 莫九说完又拿过桌上的碧珠在手中摩挲,转向那汉子道:“劳您破费,多谢了!” 那汉子是怎么灰溜溜窜出人群的,许沅并未留意。现在那边掷骰子的案主唤她,柘荃一旁挑唆,明显要看她出洋相的样子。 “你这人,真不懂好赖。” 柘荃听莫九这么说,并且还扯扯嘴角摇摇头,一副看错他了的神色。 确实,要不是莫九动了手脚,在那汉子的浑闹下,今天的事必然随便了不下来,而事后传出去,销魂庄的名号只怕也要受到质疑。可饶是他这样眼尖手尖的人,硬是没看出莫九是何时用何法塞了铜板,这让他,想怂恿莫九在别的赌摊继续玩下去,直到出千让他看清揭晓他心底的谜团为止。 他不是不记莫九人情,但比起这个,他更想知道莫九如何动的手脚。 “怎样,九爷?” 那掷骰子的档主摸着他的小胡子问莫九。 “好啊,不过我可不会赌什么大小,猜点数如何?”不玩,揣了这些银票怕是不能轻易走出销魂庄。再玩儿赢了,也未必就能抱财而归……不管怎样,总不会轻省。 “就依九爷的意思。”那小胡子等莫九走到桌案前,将骰子盒里的三颗骰子一一亮出来,手一摊示意莫九挑一颗。 不过是些堵人嘴的套路,择哪颗对于掷骰者来说都一样,他要换骰子或者他要出千,都如弹指挥袖般容易。 许沅懂这个道理,所以众人看到,莫九也只是用扇子随意指点了一颗。 “九爷,诸位,请下注!” 音停骰定,小胡子扬声招呼。 估计是莫九在赌物那里连赢的缘故,有一撮人总跟着他下注。也许是之前手气太旺,物极必反,莫九猜骰子点数,竟一连数局皆是差错一点,从别的赌徒身上赢的钱,已半数砸在销魂庄。 “九爷,还来吗?” 见莫九用扇尖倚着下巴颏,并不往眼前一到六的数字落注,小胡子翘起嘴角,出声问莫九。 “九爷,要不,今天就到这吧。”柘荃不理会小胡子丢过来的冷笑,只是望着莫九。 可莫九连眼皮都不向他抬一下。 “这把我不下注,只看。下一把,你和我……” 柘荃只见莫九低了低头,却仰面挑眼,目光直投进小胡子双眼,一字一句接着说: “都压上全部,一局决断,一把结束了事。敢吗?” “哈哈哈,原来九爷喜欢玩这种刺激的。”小胡子右手转着另外两颗骰子,话音落下,右手里两颗骰子互击上,“咵”的一声。 “这一局两边加起来可是三十多万……” “这个莫九赌疯了,既然赢了那许多,何不见好就收?” “放你娘的狗屁,谁赌到兴头上还有这心思,当然是想赢上加赢!” “你说话就说话,嘴巴给我放干净点!” “哎哎哎,输赢都是人九爷和销魂庄的,你俩分不着一文半钱,何必自己人还闹得青红白眼的!” “就是就是,我们这些人,都看个热闹而已,别伤和气!” 场上的争执,莫九与小胡子懒得分神,现在,他二人眼里只容得了摇晃的一骰盒,耳里只听得骰子和骰盒的撞击声。 随着骰盒座定,莫九和小胡子二人才收回目光相互对视。 “莫某人这是最后一把了,各位,想要一起凑个趣的,请投注吧。” 莫九并未转移视线,仍和小胡子互不相让的对视着。 来销魂庄的,不尽是赌徒。 聚贤路是各色不得意不得用的有识才贤,饕餮馆是专好美食美酒的食客,青红院是有特殊性癖者,生死阙则是噬武噬暴的打场,当然,也有人在生死阙下注,赌打场上对阵的二人的高下。 “我猜测,这把是六点。” 小胡子见莫九眉头微微一搐,知道莫九虽未回头,但已听出说话的是居公。 “未必,我到觉得是一点。” 这个声音,许沅并不识得。 “qi王~公子,你觉得呢?” 怎么会,这个声音~五皇子朝铭颢?以qi开首~亓王朝定澜?或者,还有别的人…… 小胡子不明白莫九怎么眉头紧蹙,又一下松开。 “不知道,我也很期待结果。” “许公子,要这九爷赢了,到不妨请他帮你把你那把在生死阙输了的剑赢回来。” “又不是什么稀罕物,本就是从别人手上赢来的,何必劳烦人家。” “不是什么稀罕物?你整剑随便舞那两下,我这个武功白痴都看出来,就没有比它让你更趁手的剑了……” 哥哥赢了又输出去的剑,是什么样的? 第六十一章 全身而退 “你剑未出鞘,并不知剑身如何,锋刃怎样,但那剑把上刻的凌风傲竹,却与你气质最是相配。” 凌风傲竹?亓王也觉得兄长的气质宛若修竹,坚韧不屈、清秀挺立? “九爷,既赌上了全部身家,还是莫听别人闲话,专心下注的好。”小胡子见莫九招耳听身后的对话,迟未动作,不由暗笑莫九心大。 “输赢不过一把,你急什么!” 莫九这么说完,将所有财物推到案上,反身走近居公。嘴唇上下开合,不知与居公耳语了些什么。居公对莫九的话显然也觉意外,所以困惑的抬眼望他,但莫九只是点了点头。 “好!”居公说罢手一引,示意莫九回桌案前继续。 小胡子又曲着手指去顺他那小八字胡:莫九和居公说了什么? “我赌啊~一点都没有。” 莫九说完展扇悠哉扇着,不顾周围人相护传递的惊异和茫然。 “九爷真会开玩笑,骰子六面,分别是一到六点,怎会一点没有?” 小胡子略微偏头,细细观察莫九的神色,盼着能从莫九的回答和面上看出点什么。 围观者亦是望着莫九给个解释,可他只说: “一点没有的情况多了,例如:那骰子若碎作齑粉,不就一点也无?” 人群里一片倒喝冷气的声音,都在想:这莫九可真会天方夜谭,谁能在小胡子手上隔空把骰子弄碎? “九爷敢想、敢说、敢赌,是个人物!” 莫九听得是身后的声音,懒得回头,双手抱拳高过右肩算是回礼。 “好,且看这一把,九爷豪言下,是何定局。” 小胡子说罢,放轻手上力度,缓缓提起骰盅。 小胡子自己手上是有分寸的,他自然知道骰子落定,并非什么齑粉。可莫九一副乾坤在手结局已成的笃定,竟让他不由得的产生自我怀疑:莫非,莫九真能隔空毁物?江湖上,也不乏能隔空取命者! 他自信的,是他的那双手,摇骰定盅,一气呵成,他坚信,骰子完好无损。可他还是提着心屏着息,并不是为烘托气氛,而是真正的放缓放轻手上的动作。 “这……” 随着骰盅越提越高,盅盒下的骰子终于露出全貌。 人群哗然。 小胡子瞠目,动弹不得。 如他所坚信,那骰子确实完完整整,方方正正,连一个缺口都没有。 可是,那骰子以尖角为支,以尖角为面,真正的一点也无! 怎么会?莫九是怎么做的? “多谢销魂庄,多谢各位财神,仗义疏财,哪日莫九的小生意开吉,定邀各位痛饮!” 许沅可没心思去安慰小胡子,她现在要忙着到置换点把所有筹码、金银玉器换成轻便的银票。 “劳驾,借光!” 众人也不知莫九是何时从何处顺的一块方布,将所有财物全部拢在里边,对角一系,扇柄穿过搂在肩上,转身向那几个带着花脸面具的人借了道,大步流星朝置换点走去。 不兑换不知,莫九仅以一万两银,赢了四十四张面额一万的银票,另五千零四十八两银子。 莫九倒也懂事,只要了四十四张万字银票揣在腰里,五千两的银子直接给了置换点,另将那单八两全换作八千文一枚枚的铜钱共八贯装在钱袋里,赘赘的挂在腰上。 “居公,你们销魂庄进场是需要入场钱的吧?我初入贵庄,不懂规矩,您多担待!” 许沅是真的舍不得,一文她都不想掏,可是,行走江湖嘛,总得讲点江湖的规矩。所以,她含笑递上一万两银票给居公的时候,心底其实有在滴血。 “九爷坦诚,开张可别嫌弃我们销魂庄的人上不得台面,老汉先向你讨杯水酒。” 哼,酒九爷管够,您老倒是推辞推辞把银票退给我,假意一下也行啊。 可是,居公就是那么自然的把那一万两银票放在自己袖里了。 “哪里的话,莫某恭候您老大驾!” 这么说话的功夫,居公已把许沅送出“之也”那个小门。 望着莫九渐远的背影,居公用蛇杖向墙面敲了三下,三个人从门内别身出来跟上去,快速随莫九的身影混入人流。 等居公关了“之也”的门,之也前边几步开外一道坍塌的破墙后,朝定澜、朝铭颢、许昀潇依次走出来。 “亓王叔,您说那个莫九的生意还做得成吗?” 朝定澜没吱声,倒是许昀潇看不得销魂庄私下这个做法,说了句“做成做不成,我们看看不就知道了吗。”丢下其余二人率先跟了上去。 “这个许应继,真是~” 朝铭颢一气,连许昀潇的字都急得吼了出来,但到底还是提步追了上去。 莫九吗?有趣! 朝定澜眼底闪过一丝兴致,看着不急不缓,却没多会儿就跟上那二人。不近不远的尾在莫九和销魂庄的人身后。 乙兮本身就是卧底出身,侦查与反侦查能力绝不比别人差。所以许沅一被跟踪就感觉到了。 “这个莫九挺聪明,尽往人堆里扎,那三人想动手就不方便了。” “他们也不是非在街上动手不可,只要一路吊着,自然能跟到莫九住处。” 朝定澜并不接他二人的话,莫九的行动轨迹看似毫无章法,却都能在人流里潇洒的错身而行,反倒是销魂庄的人,既要跟人又要顾及掩身,被左右拥挤,举足难进。可正如铭颢所说,只要那三人一路跟上,自然有的是机会。 莫九到现在依然畅行,是否已经知道身后有尾巴跟着,所以身揣巨财还故意在人群里左逛右看? “怎么回事?”朝铭颢脚步一定,亓王和许昀潇也一齐停下来,望着前方挤攘的人群。 “小样,还妄想把我到手的钱弄回去?回去好好地告诉老鬼,你九爷可不是谁都能拿捏的。”许沅看着哄抢乱抢的人团,紧了紧只剩一半的钱袋,自语两句转身远去。 “果然,敢叫嚣着要在销魂庄赢钱做生意的人,确实不走寻常路子。” “王叔早看出他知道自己被销魂庄的人盯着?” “看不出,只是感觉。此人涉世未深的样子,但观他在赌场的那份自如,可知他并非泛泛之辈,又怎么可能天真到相信销魂庄的手是干净的。” “他也是够大方,在销魂庄留了一万五,在街上又撒了几千文,敢舍,能舍,是个有大格局的人。” “行事非常,囊中羞涩也豪气干云,知进退,懂规矩,不纠缠也不计较,不知道这个莫九要在京中做何生意?我越发期待了……” 第六十二章 身份切换 “嗨,管他做什么生意,我们等着看就好了。王叔、应继,明天销魂庄有一场好武对战,我们未时在之也门口碰头?” “不了,我明天有事……” “许应继,你能有什么事,不行,你不去王叔也不会去,我一个人去有什么意思!” “真不行……” “好啊,那你说是什么事。” “没什么,家事而已。” “你家能有什么事……” “铭颢,谁都会有自己的事有自己的秘密,再好的朋友也需要独处的空间的。”朝定澜知道朝铭颢只是单纯相邀,但因为身份,惯了的一派命令的口吻,强势的紧。即使许昀潇知他秉性,这些话也太过压迫,不是朋友相处的氛围。 “不是什么紧要的事,也不是就不可告人。”亓王的体谅让许昀潇觉得应该解释一下。 “瞧你高兴那样,肯定是好事。”朝铭颢瞧着许昀潇面上一片暖融融的笑意和眼底的不带掩饰的温情,不似他寻常骄矜的形象。 “妹妹生日,她说太和庄的醉蟹最好,定了席,一家人去吃饭。” “噢,醉蟹~难怪你那么开心!”朝铭颢一副原来如此的语气,可见他与许昀潇之间,交情匪浅。 “既是许小姐的生辰,你怎么不请我和王叔去喝一杯?太不拿我们当朋友了吧?”朝铭颢虽带着亓王,可真正埋怨的是许昀潇和他见外,说着解恨似的故意一拳攘在许昀潇臂上。 “家妹小小生辰,哪敢惊动您二位……” 不等许昀潇说完,亓王就把话接过去。“你这么说,那我和铭颢就更应该去了。” “我虚长你们几岁,甚至比铭颢辈高,自幼在军营滚爬,本也贪玩好耍。只是先父走后,不得不掌起统军之责,性格也慢慢冷漠、暴戾,身边鲜有可相交的朋友,难得的竟和你们两个投缘……你妹妹生辰,我们既知道了,怎可当作不知!” “那应继就代家人,邀请王爷和五殿下……” 许昀潇的话再次被打断,那个“五殿下”忍不住又给了他一拳。 “许应继,私下里我们是朋友,你这一口一个殿下,不觉得生分?” “可我总不能亓兄、铭颢的称呼您二位,那不和规矩!”许昀潇故意以轻松的玩笑口吻说出他自己的忌讳。 “称呼而已,你若觉得不自在,照常唤我王爷就可。至于铭颢,他有个叫‘长纲’的小字,鲜有人知,私下你倒可以这么喊他。”亓王知道,许昀潇只是不便也不愿与自己有过多的往来而已,他和铭颢,私下关系是极亲密的。 “那好,那应继明日恭候王爷,等着长纲,一起在太和庄畅饮。” 说完,前边的人群也散开如常,早无莫九人影,销魂庄的人面面相觑,任务失败一脸晦气的往之也回。跟丢了莫九,许昀潇他们三人也相互道别各自回府。 跟丢的莫九,此时呢,已在莫府里了。 “你要跟着我?你知道,我的行踪从来不定的?而且,你的身手还不配跟着我!”莫九望着说要跟着她的小东西,略微皱了皱眉,话也说得很狠。 “我会好好守着莫府的,九爷需要我了再唤我就好,我不会跟着爷拖爷的后腿。至于功夫,我可以苦练苦学,九爷做生意,也需要人手不是吗?” 乞颜乌力罕一双美丽的眼睛水渍渍的望着她,许沅心想:媚眼如丝,原来就是这样! “你们几个也想好了?真要做我的人给我照管生意?”确实,她做生意需要各种人帮着,如果是他们几个,无根无藤,倒也干净。当初救他们,不过是人性使然,如今,若能相互倚仗互相成就,也不枉这一遭缘分。 “是,请九爷成全,可怜、收留我们。” 诺敏是这群人的主心骨,她的话,代表所有人。 “乞颜…乌力……”莫九努力着,但显然记不得那么长的名字。 “乞颜乌力罕,九爷唤我‘小东西’好了,许小姐就是这么唤我的。” 莫九对上乌力罕异常明亮的眼睛,点了点头。没来由的,许沅竟恍惚生出小东西知道莫九就是许沅的错觉。可她细看,却瞧不出什么端倪。 便追问:“为什么想跟着我?” “九爷~”有他想念的温暖。 “嗯?”所以,为什么想要跟着她? “九爷愿意收留我们,乌力罕想守护九爷。” 细长妩媚的眉眼,明明应该勾心撩魄,可此刻对上莫九的双目,竟是无比坚定,坚定得带着几分决绝。 “好,既都决心从我,那便依我的,好好学着。”说着,莫九向一旁的红姑招手让她过来。 “九爷。”红姑记得,小姐说,她这个装扮时,身份是莫九。 “我和你提过的那个婆子,明日请来莫府,好好教教她们礼仪和接待。还有,我是生意人,啊沅到底是个未出阁的小姐,我与她之间的关系,总不好让外人知道,省得生出什么风言风语,影响到老爷和公子。以后没有必要,你也不用往来许莫两府。” 莫九说完也对诺敏交代:“你们也记住,在京城行事,多听少说。” 她可不希望,生意还没做起来就被揭穿身份。钱钱啊,自然是多多益善。 莫九离了莫府,进了一家不起眼的小客栈,出来时已改头换面,恢复她本来的容貌。 “小姐,你让他们全改了名字,是为了方便,还是怕他们的身份惹来麻烦?”红姑对着许沅,明显比对着莫九要自在多了。 “都有!” 乞颜乌力罕换了汉名,叫齐煦。其他人全部冠了莫姓,诺敏还叫诺敏,索布德在汉语里是珍珠的意思,所以叫珍儿,其其格汉语意思是花朵,所以取妍,乌恩奇取执,奥尔格勒取峻。 “之也是什么地方?生死阙是干什么的?你让那三个小子去那里找的居公又是什么人?”红姑知道不该问,但到底还是不放心。 “红姑,没事的,那是莫九的人,和我们许府一点干系都没有。你呀,把心放在肚子里,让你的人赶紧帮我物色个掌柜的人选才是。” “掌柜不是你自己吗?”红姑一愣,怎么还要找掌柜? “莫九是老板,只管投资和盈利收钱。至于掌柜,自然是要找个精明能干的人担当。我还是许沅,非必要,莫九不会出面,他只要有个响亮的名头,让大家以为确实有莫九这号人物存在就够了。” 她随时可以身份切换,莫九———从最开始,就只是个替身,一个不存在的靶子。 第六十三章 有礼远来 农历的八月二十九,天气晴朗。 许沅早起,去祠堂给母亲上了香,和家人用过早膳,被红蕊捉回屋换了一身新制的浅荷色缀暗线满月纹的齐腰襦裙,枣红色缀芙蓉绣锦缘的浅红色对襟薄纱。又被压着坐在镜前,任她取了素钗散下一头黑发…… “红蕊呀,我就是过个生日,不是要出嫁,没必要吧?”确实是重要的日子,但也没必要过分装扮。 “小姐,您十四岁生辰哎,这还不重要吗?明年就及笄了,到现在,连个上门说亲的人都没有。小姐仗着自己好看气质出众,总是素颜素衫,可我是夫人特点给小姐的丫鬟,小姐不在意我却不能不管,不然如何对得起夫人……” “行行行,来来来,我不说话不动弹,任你捯饬行了吧!”许沅赶紧打断,让红蕊说下去,不知要扯多远引出几多旧典故。 瞿谢街北首,太和庄的店员眼尖,遥遥的瞅着许府的马车自左惠街与瞿谢街的岔口右转,驶向这边来,忙向内招呼一声。 马停车止,白若上前掀开帘子,先将覃氏请下来,再伸手去扶许沅。 许沅站稳,一抬首,太和庄的掌柜带着一干店员相对站做两排,满脸堆笑的齐声恭贺:谢许大人光临,祝小姐生辰快乐,万事胜意! 红姑望着许沅投过来的满怀疑惑的目光,也是满脑子的疑虑,只是摇摇头表示这并非她的安排。 “小女就是来吃个饭,不必惊动旁人,尹老板,请大家自去忙去吧。” 许沅偷偷吐舌兼吐槽:太和庄这做派,傻气! 尹老板听了许郅的话,挥手示意店员散去,他自己却上前恭谨道:“许大人,五皇子先到,我已好生请到雅间着人伺候着了。” “五皇子?尹老板误会了吧,五皇子想是来你店里光顾的,小女生日,并未请……” “父亲,五殿下和亓王偶听得我们定了在太和庄陪沅儿吃饭,一再关怀追问,儿只好相邀了。” 许沅一愣,这么说,亓王也可能回来?这倒好,省了她再寻和他“偶遇”的机会。 “这事你该早与我和你妹妹知会一声的,幸而你妹妹今日妆饰还算得体。” “爹爹,不妨事的,兄长应该是忙忘了。我们和王爷、殿下也多有交集,并不生分,只是~怕让二位贵客破费了。” “让客人单等着总归不好,潇儿,你携妹妹先上去,我和你母亲再随尹老板商榷一下菜单。” “哥哥,王爷也来吗?”随店员上了楼梯,许沅挤在兄长旁边挽了他胳膊用只两人听得见的声音悄问。 “嗯,也来。”许昀潇说着去看妹妹,她面上却无特别的神色,只是没话,好奇着随口问问。 妹妹挽着他,近挨着。 他心想,这楼梯该多几阶才是。 走尽楼梯,许沅回首俯看去,覃氏在柜台前拿着菜单斟酌,父亲和尹老板在另一边单独说话。 二楼居左的僻静雅间里,朝铭颢听到推门声看过去,许沅抽出挽他兄长的手,进屋的步子仿佛无意的每次都往边上多几分,拉出一些距离。 “五殿下……” 不待许昀潇兄妹说话,朝铭颢一副好玩的兴头打断道:“我就知道我准比你们先到。” “咳,劳殿下久等,许沅……” “许沅,我们也算相识,有些交情,你生日竟然不说一声,太不够意思了吧。” 大爷,您堂堂龙子、殿下,我哪敢高攀自称和您相识!要说交情,那也是和相互试探相互救助的冷面王爷朝定澜,更何况,和他也许也只是算得上有交道! 面对朝铭颢的声讨,许沅一时不知怎么回话。 “算了,看在许大人和你大哥的面上,小爷不和你计较。” 呵,你到会给自己找台阶下! “喏,生日快乐,送你个小玩意,不许嫌弃。” 许沅怔怔望着朝铭颢塞给她的“小玩意”——一个四方的大盒子,不知装了何物,抱在手里直坠手,丝毫与“小”沾不上边。 “多谢殿下!殿下请坐!”许沅将礼盒交给红蕊转给红姑处理,在朝铭颢落座后也坐下,一起端起面前的茶水细细饮啜。 楼下有快马被急停的缰绳控勒得嘶鸣,蹄声嘚嘚,马背上的人随扬蹄的马儿后仰,却仍执辔挺身端坐在马背上。不待马儿乖觉把热热的鼻息喘匀,马背上的人已一跃而下,大步走进太和庄,直接问许府小姐何在,有人托镖局送一趟快镖,今日酉时前送至太和庄亲自交她手上。 朝定澜正被尹老板领着走到楼梯口,望一眼那镖师背上的包袱,依形状猜出是一个长盒子,赶时赶点送来,应是送予许沅的生辰之礼。 “跟我走,我正是要陪亓王爷去许府的雅间。” 那镖师听到,立即阔步跟在他们身后。 武阳眼观耳听,辨出这镖师是练的外家功夫的,而且功底很坚实。即使隔着镖服,也隐隐能看到他手脚胸腹上的肌肉线条。镖服上不是普通印案,而是用彩线细细缝制的“通”字,代表了万通镖局。 门打开,自然都是先谢亓王邀他入座。镖师虽然送的是急件,越快完成委托人的要求送到签镖人手上最好,但既知眼前的又有王爷又有皇子,自然一旁等着。 还是武阳好奇那长盒里是些什么,循隙插话:“许小姐,万通镖局受托给您送东西过来呢!” 许沅知道万通镖局,她见镖师跟在亓王他们身后,以为是他们的,倒没想是有人给自己送东西。 那镖师惯走江湖,武阳有意帮他,他便立即上前解了包袱打开。 “许小姐,万通镖局受托今日酉时前将物件和随信一封送至您手上,请您签收。” 许沅并不立即签收,而是专拈了信来看。 看到信封上熟悉的字迹和“沅姐姐亲启”,已猜到是素云托镖局掐点给她送的生日礼物,便会心的笑开来。 房间里唱清曲的小伶歌声婉转,许沅和兄长轻轻招呼一声,让红蕊抱了素云送来的盒子,不打扰别人兴致,静静的走了出去。 许沅走到楼梯口,倚在护栏上,启了信封展开信页缓缓的看。 素云祝她生日快乐,代问许府上下人安好,谢她上次托人送去的茯苓膏和脸膏头脂,也和她说些近来的生活,说回峰庵山上的板栗、榛子快熟了,到时候再托镖给她送一些过来。说有小鹿误进了庵里,在庵里转悠了一天,夜暮星起才悠悠哉哉向后山回去。 红蕊端着,许沅解了厚纸盒上系的飘带,撕开镖贴,解开盒盖。 盒分两层,每层六件共十二件如玉般通透的瓷瓶,釉色应十二月花令或白或粉或碧,瓶身各烧制了十二月花卉,栩栩如生,玲珑可爱。 “好精致的一套瓷窑摆件。” 许沅回头,见亓王和他的那个随侍不知何时也出了来,站她身后。 第六十四章 收获迷弟一枚 “王爷。”许沅垂首,礼貌招呼。 红蕊在后边福了福身,将长盒盖了,走向雅间的隔壁,交予红姑,却并未回许沅身侧。 看着朝定澜“嗯”的一声,同时递到眼前的锦盒,许沅一时没能明白过神。 平时鬼精鬼精的人,现在呆呆望着他作甚!是不明白还是不想要,或者,确是不愿与他再有瓜葛牵涉? 武阳干咳一声:“许小姐,我们爷第一次亲自交代叮嘱特制出来的礼物,您……” 朝定澜一记眼色飞过去,武阳乖乖的闭嘴,掩饰自己的尴尬看向楼下嚷嚷:“嗨,今儿个天真好!” “多谢王爷!” 许沅攥着如她手四指宽两个巴掌长的锦盒,心底额外好奇里边是个什么东西。特制…… “小姐生辰,武阳是个粗人,不懂女儿家喜好,就送小姐一个应急时可防身的手镯吧。” 什么情况,我什么时候和亓王府关系这么好了?连亓王的身边人也给我送礼?心里虽这么嘀咕,但许沅仍保持着面上的浅笑。 防身手镯,好东西啊!对于许沅现在这个底子来说,无疑是对自身战斗力的加持。可是,她总不能谁的礼都收吧。而且,亓王府已经送了一份礼了的。 “多谢武阳大哥,亓王府的心意许沅已经领了……” “别别别,我哪敢当得起小姐唤我‘大哥’,小姐喊我武阳就是。爷送的自是爷的心意,我送的,是代表王府感谢小姐多次对爷的相助与解围,这小小礼物权当对小姐的答谢,小姐可不能推辞!” “是许沅要感谢王爷一再救我才是!至于你说的解围,也不过是巧合罢了,许沅有何能力,竟真能破亓王与王府的困境!”是他先救了她,才让她有机会顺势而为。 “巧合也好,有意也罢,武阳觉得小姐就是我们爷的福星。以后,也请小姐多关照我们亓王府多关照我们王爷。” 武阳一脸真诚,而且,满眼透着对她的信任和崇敬。 许沅接过武阳手里的镯子,一边戴在腕上一边挑眼看亓王已回的雅间开口: “武阳,你这样把我当做信仰奉若神明,王爷和府里其他人知道吗?”还福星呢,她自己又有哪次不是命悬一线,仰仗着他才堪堪避过祸难! “知道啊,就是……不怎么认同!”武阳无奈的挠挠头,心里纳闷为什么翟叔和程大哥他们都不认同。 “咳,他们要认同了,那才是有问题呢!”望着面露不解、又对她迷之相信的武阳,许沅很自然的接话嗤了他一句回去。 许沅用手肘拐一下新认下的迷弟:“喂,这手镯怎么个防身用?” “这里,”武阳站近,手指指向镯子外缘上的一颗黑曜石。 “小姐遇到危险时,只要将手镯未封闭的右环口斜指向对象,再扣起并转动黑曜石,就有细银针从环口射出。” 许沅对着头顶的横梁扣转黑曜石,一丝银色悄无声息的射进横梁。 “这倒是个宝贝!不过,这小指宽的镯子也就能容纳十来根银针吧。” “十二颗。”武阳接过许沅的话,才想起要把身上一个四方的彩盒一起给她。“这是银针,镯子里的已染过高浓度的迷醉剂,这些全是未着药物的,小姐可依需浸染药渍。” “你们王府哪弄的这宝贝,杀伤力不大,但遇到突发情况,应急防身,绰绰有余呢。” 许沅摇着手腕,镯子转动,青铜混合银后镯子的明亮光泽晃过她的脸颊,熠熠生辉。 “武阳,谢谢!” “不用谢不用谢,它护小姐好着,我们爷也会无恙!” 这话显得她和亓王羁绊多深情意多浓的样子,但许沅知道,武阳说的她好亓王就好真正意思是什么。这不让人压力山大吗?眼下,武阳确确实实把她当做亓王的守护神般信奉着呢。 “你放心,”许沅拍拍武阳肩膀,“就你们王爷的能力,用不着我帮什么!当然,如果有我能相衬的时候,许沅一定义不容辞!” 嗐,谁叫她欠人家命还让人家捏着软呢! 许沅甚爱那手镯,回屋坐定了也不时抚那镯面上缀的彩石。 朝定澜看到,微微诧异。他猜测她可能会用得着,但不曾想她会这么喜欢。那她还未拆看的那份礼,应该也能讨她欢喜吧? 感受到亓王的注视,许沅心上一计,握过茶壶浅斟半杯,拂袖亲奉到他手边:“王爷,请喝茶!” “这茶里有东西?”亓王勾起唇角,用只两人能听到的声音故意问道。明明,他用过的茶杯就在桌上,里边尚有余茶。 呵,是她什么动作什么神色暴露了?不可能,应该是她总过分的去看他,让他起了玩笑的心思? 咦,她这个脑子可真是……他不就把茶杯放远了一点吗,怎么她这回就把眼睛当配件使了?可她奉的茶,亓王也已接在手中。 “有啊,我下毒了,王爷可千万别喝的!” “嗯?什么毒?要命吗?那我可得尝尝。” 许沅看见他端起茶杯,一口喝净,提着的一颗心也安安稳稳放下。悠悠端起自己的茶,浅浅饮了一口。 温温的茶水从喉头滑过,却仿佛也从心口淌了一遍,滚得整颗心暖暖的。 酉正,唱曲儿的领了赏退了,太和庄开始陆续上菜。 先是四碟干果子,接着是四盘凉碟,四盘时蔬,四大荤四大素,四类海鲜,四类野味,四品汤饮。 正是四季丰足,岁岁全全。 许沅当时和红姑来,只想着就是家宴,订的是寻常家里爱吃的菜,虽也做了配搭,但总不似这般讲究。突然来了外客,还是两尊金身、皇室贵裔,这一下既要依照家宴不过分铺张,不过分上赶着贴他二位的贵重身份,又要礼数周尽,不落窠臼。难为了覃氏,保留着许沅的原选菜品,又把席面配得如此漂亮适宜。 许父持重,劝酒答谢的任务自然的就落到了许昀潇身上。虽然只两客,且都熟识,可他也并未怠慢。 宴饮正酣,雅间的门被扣响,尹老板进来秉道:“许小姐,外边有一个自称是销魂庄的人,说受人之命,给许公子送一份礼物。” 亓王和五皇子相视一眼,尹老板的传话,指明销魂庄找的目标是许沅,可所送之物却是给的许昀潇。 许沅听得莫名其妙,但只沉吟片刻,便劳尹老板将人请进来。 第六十五章 灿若烟火 来人亓王、五皇子和许昀潇都有印象,是销魂庄里挑衅莫九那小胡子。 莫九识得,可许沅不认识。所以她睁着无辜的眼睛看着她兄长,意思是:既然是给你的礼物,你来应付咯。 可一直都不怎么发言的许父这时却先开口了: “不知销魂庄受何人所托给小儿送礼物?所送何礼?无功不受禄,我儿不能平白无故收人财物,还请阁下一一告知。” 父亲想来是怕兄长授人以柄,所以言辞直白。 “一个在销魂庄豪赌的,我们唤莫九爷。他和我们主事的说了,他最后那局赢了,就让我们把此物送给许公子。我们下边人只管听话做事,至于个中缘由,许大人还是找旁人问的好!” 许沅听了,知道小胡子还忿着莫九赢了他那事,居公还故意让他来送,他自然不愿好好说话。 “父亲,如果不是同名同姓,那这位说的莫九,应是女儿的朋友。他前几日倒给女儿带过话,神秘兮兮地说我过生日,会送我一份礼物。也许,这份赠与兄长的东西,就是他想要给女儿的礼物吧。” 许昀潇已走到小胡子身前,左手接过对方的盒子,右手随即启开,那日偶然到手又压出去的宝剑,此刻竟辗转回到他手上。 小胡子完成任务,道声告辞便离去。 许昀潇望着剑出神,五皇子却迫不及待地兴奋着嚷嚷:“应继,把剑拿出来,拔出那剑身看看。” “嗯?”许昀潇怔忡,回过神来,先去看父亲的反应,见父亲不反感,才应了朝铭颢,提了剑向着门边走了几步,在胸前抡转半圈,“歘”地一下拔出剑来。 “剑光如冰,身薄如翼。颤声似有龙吟,出剑凌若电闪,入鞘仿佛竹杖。利而不显,朴而不拙,昀潇,这的确是把好剑。”朝定澜阅兵刃无数,一眼看出这把剑尚未开锋。 “只是这剑之前的主人,并不丈其利,仅合鞘而以棍使,所以剑柄和剑鞘皆润泽,剑身却未面世。剑刃看上去朴钝,以致常人识不出这把剑的厉害。这也好,宝剑如名驹,都认主,你寻个空开了锋,其锐绝不弱干将莫邪。” 许昀潇自是高兴,朝铭颢也凑上前去细看。武阳见爷说完后瞥了眼许沅的方向,不由暗忖:爷面具下那条眉,此时只怕也如主人的心思一样皱作一团吧。 也许,这份赠与兄长的东西,就是他想要给女儿的礼物吧~朝定澜反复琢磨许沅的话。她想要的礼物,是她兄长收到礼物的惊喜……莫九与她是何关系,竟如此明白她这份不为外人知晓的心思? 凑完趣,五皇子又回亓王身侧坐下。许昀潇也坐回来,把剑放在手边,并不让随侍把剑。 “沅儿,莫九……”许昀潇的话未说完,许沅便问他:那把剑喜欢吗? “喜欢!”当日握在手中便觉得趁手,今日看了剑身,更觉如意。 她笑展眉眼声音低低地说:“哥哥喜欢,我便欢喜!” 亓王耳力不差,一字不落的将她们兄妹的对话听了。旁人虽听不清他兄妹说什么,但都见他们头抵着头,亲密私语。他私看许郅,许郅一脸欣慰,桌下的手轻拍覃氏。许夫人眼含热泪回望丈夫,似喜极而泣,又泛着一种守得云开见月明的庆幸和欣喜。 兄妹?许沅对许昀潇的态度变化,完全逆转了一圈。落水前的厌恶不假,落水后的试探、靠近、依赖也是真的。亓王猜不透许沅为何有此转变。 雅间的门又一次被叩响,尹老板带着一脸多有打搅的歉笑开了门,然后换了一副笑转向许沅: “许小姐,楼下有个紫衣人让我把这个给你。” 许沅上前接了,凑近烛火细看,是一枚紫皮火炮和一张紫色的字条,写着:引炮为信,燃烟火以赠卿。生辰快乐! 是大漂亮紫紫! “人呢?”许沅把东西囫囵塞给红蕊,丢下尹老板夺门而出。 “小姐别急,人在楼~下”尹老板在后边追着回她。 楼下哪有紫衣人影,人在尹老板踏上楼梯时便走了。 许沅急步回了二楼,站在廊上向街道各处张望,只有各家商铺高挑的灯笼和渐渐稀疏的模糊人流,瞪大了双眼也并未寻到那抹紫色。 红蕊望着看了字条却一头雾水更加茫然不解的众人,不敢透露一言半字,只是先一步走出来,见小姐失落,劝慰到: “他不是说让小姐引炮为信吗!而且,穿紫衣的也未必就只有他呀” “管他是不是,谁稀罕了!”也是,连个留名都没有,哪里就一定是他了呢!更何况,他那日逃也似的,烦死她像个狗皮膏药缠着他,又怎么可能关注她哪日生日! “许小姐的朋友?”亓王和大家一齐跟了出来,听了她的话,不由问道。 其他人也好奇,怎么只凭一个紫色,就让她这般急不可耐的追下楼去寻。 许沅小声嘀咕:“我应该不算得是他朋友吧~”,被红蕊掐了一下,忙展了笑扬声回到:“是我的一个救命恩人!”说完又找补:“之前没能好好感谢他,还想着若是他的话,邀他上楼,给父兄引见一下呢。” “既是救命恩人,自然要好好谢他!不过~你怎知就是他呢?”许郅并不追问女儿被救的细节,只是好奇,女儿连救命恩人的名字都不知道,如何确定让尹老板递交东西的就是他。 “如此偏爱紫色的人,女儿只认得他一个!他许是浪迹江湖,自由惯了,所以并不愿和旁人有太多往来!”也是,他和她萍水相逢,能凑巧救她一命,已是最大的缘分了,她怎么还妄想和那样出尘若仙的人做朋友。 这样想着,许沅便释然了。 许沅从红蕊手中拿过火炮,将外边的紫衣小心撕下认真看了看,紫衣与炮仗上都无什么特殊之处,便把火炮递给许昀潇:“兄长,你帮我点了吧!” 许昀潇接过店家小二及时送上来的火,点了引线向远空抛掷出去,爆裂的声音立时从空中四散开去。 片刻之后,太和庄前面,许府前面,同时升起七彩烟火,明亮绚烂的巨大花柱在半空绽开。 紫紫在她吃饭的地方和家里都做了安排,不管她在哪里,都可以看到让星辰失色的烟花为她而放。 第六十六章 藏剑簪 他不是不耐烦理我吗,怎么知道今日是我生日? 嗯,紫紫是个漂亮的、傲娇的、口是心非的大孔雀! 许沅看着半空的花火,想着,紫紫现在是在什么地方?望着怎样的景色?有没有瞟一眼这照亮天幕的彩焰? 难为他那么个人,竟真接受她的纠缠。 许沅思及此,焰火此起彼伏的眼中便盛满暖意。 足足一刻钟的烟火,虽未照亮整个京城的夜空,但却照亮了许沅十四岁的起点。 夜暮渐深,亓王和五皇子结伴同去,许昀潇付了钱,握着剑最后一个上了回府的马车。 回到府里,许沅洗漱毕,和红姑齐力将朝铭颢的大盒子打开,是一面多坐的黄花梨展柜,换作以前,自是无用,但明天可以置在卧室,用来摆放素云送的精致瓷瓶正好。 许沅将一屋子的东西扔给红姑,将亓王送的小小巧巧的礼盒把在手中,回了卧室。 许沅去了外边的锦布,露出里边褐色的木盒,揭开盒盖,一支点翠双翼蝶舞的长簪卧在其中。这簪较寻常簪子长出一截,显然不是横插固发,而是斜插装饰用的。 许沅将簪子拿出来,见那蝴蝶展开的双翼随她动作微颤,状若振翅。翅面上勾勒的美丽纹案在烛光中流光溢彩,许沅指尖从簪尖摩挲至双翅处,翅叶下的簪身有一点凸疤。 如果不是瑕疵次品,那必然……许沅手上使了劲,那疤点随她手指的力度加大而往内陷。极其微弱的“嗒”的一声,凸起卡住,双翅中间弹出一截匕首般长的尖剑,剑身浑圆,剑尖锋锐,玄铁和金刚铸就的剑体,泛着凛人的幽寒青光。那双翼也并作一体,状若刀面。 她随手一掷,那剑尖直将床头的床柱刺了个对穿,使了大劲才堪堪将剑拔出来。 她起身走到镜前,试着将合成一片的蝶翼去削那镜座,毫无压力。 “这么锋锐?”惊诧脱口而出,随即用蝶翼去切镜缘,镜缘便立即开了个口子。木的镜托,铜和铁熔铸的镜缘,切割起来都得心应手,她第一次真切的看到了什么叫“削铁如泥”。 亓王送她的哪是一件首饰,分明是一件武器!若非特制,哪能买到这样巧夺天工,耗时耗材耗力的藏剑簪! 剑已入鞘,冰凉的簪子在她手中握得温热。非江湖中人,非将门儿女,自是不能横刀立马,不能仗剑舞枪,可置身危险,要如何自护?她把乙兮的特技和武力值为许沅赋能,她求二人灵肉合一后能得一个圆满,她求这一生家人常伴皆能善终。 威胁总是无处不在,纵然带着前世的记忆,许沅也总逢着意外横生,迫得她不得不随时调整。 亓王是目前唯一一个知晓她底子的人,她不是不知道亓王的地位和他这个人本身有多麻烦,正因为是知道,才让她纠结和矛盾,才让她想要与之划清界限。 从被他救起,从为他申辩,从被他算计,她不知他深浅不能奈他何,他也不知她对所秉持和坚守一切能豁出去多少,互相都想要远离彼此,可却又在遇到问题时相互倚仗报团取暖,虽然不愿承认,但他们在危境前已经自发把彼此归为盟友了。 她想过要配一个什么武器傍身,但想破头也没能想到藏剑簪这么周全的东西…… “小姐,夜深了,安寝吧。”红蕊将她从镜前挽到床前,将她安置上床,掖好被角,熄了灯,退出去关了门。 夜无边无尽,她像个野鬼一样四处晃荡,父兄不认她,沈毓芝嘲笑她,朝铭宸无视她,紫紫也不理她,他们说她不是许沅。她跌进一片泥沼,越挣扎越往下陷,路过的人无情走过,无人施舍她一个眼神一句问候…… “别走,救救我,拉我一把!”她疾声呼救,可看不清数不过来的人群只是围观着,议论着,指点着。她奋力向他们伸手,人群站的地方开始摇晃,她越往上够,人群站的地方便越颠簸,土层裂开往下倾塌。人群逃散离去,再没人好奇她的死活。 一只血糊糊的手向她伸过来一根带刺的树枝,她仰头,只看见一张面具下两个深不见底的黑黢黢的眼睛。 这一定是个恶人! 许沅心想:绝不能顺着他的杆上去,他会撕吃了她的。 时间一点一点流逝,淖里的她和外边的他僵持不下,他脚下站的地越塌越窄,只容双脚可立;她周围的空间越来越小,只剩半截手臂和脑袋支在外头。 泥浆涌没她的下巴,一分分的漫上她的下唇、上唇、人中、鼻口……窒息感和绝望促她在死亡面前不顾一切的一把抓住他递来的树枝,完全忘了上边尖锐的厉刺。 她奋力往上爬呀爬呀,全身的劲都使干了,整个人仿佛虚脱,手上的力已全部泄完。 她知道,她再攀不上去了。 她闭上眼,任死亡的气息将她包裹。 就在她撒开树枝的瞬间,腕被一只腥湿的大手抓住,用力一拽将她拔了上去。 她死死抱紧对方不让彼此跌下脚边深不见底的断层。 下一瞬,她被他囚住腰身和人提起越过塌陷双双滚落在坚硬的平地上…… 许沅挺身坐起,大口大口的喘气。砸落在地面的疼痛并没有从梦中被带出来,她坐在柔软的床上,无望与恐惧慢慢平息。 做了个噩梦而已,她安慰自己,复躺下。手心紧握的簪尖抵着她指尖的嫩肉,提醒着她,她就是许沅。 她是许沅,无可替代的许沅。 许是梦里挣扎得累了,她躺下没多会儿,便又抚着簪尖安心地沉沉睡去。 亓王府,朝定澜将一方湿手帕扔给要晅蘅。 “什么?”湿哒哒的,紫紫嫌弃的扒拉到一边。 “那丫头亲自斟与我的茶。”他使了个诈,全倒在帕子上了。 “你为她庆生,她亲自奉茶给你不是应该的嘛!”话虽这么说,紫紫还是拎起一角,将帕子提到眼前。 “定澜,你这回可把她一番好心当作驴肺了。茶里确实添了东西,不过,是她厚着脸皮从我手上多讨要的一粒万毒丹,解你中秋宴上所中之毒的。” 亓王明了了,许沅不知道紫紫是他特意安排去的,她只当他中毒无解呢。 “什么厚着脸皮,她是借机和你扯上联系呢。她在太和庄见了字条急急奔下楼去找你,寻而不得,还自己赌气说不稀罕。我看她是迷恋上你了。” 紫紫把帕子扔出去,冲到朝定澜眼前兴奋的问:“真的?那丫头真的见了纸条就认定是我了?” 第六十七章 别去招惹她 “可不真,你那卷火炮的紫皮儿她都好好撕来收着呢!”她确实撕开来看究紫紫是否落下什么线索,但查究无果,便把那紫衣藏在袖筒里。 “她对我这么上心……”紫紫贼兮兮的挑一下眼尾,故意把话拖得长长的,然后猝不及防的凑近朝定澜:“你吃醋了?” “你说呢?”朝定澜不答,反而讳莫如深的回看直盯着他双眼的紫紫。 武阳在一侧听了瞪大双眼:莫非,许小姐追去找蘅公子后,王爷没再笑过是因为这个? “真不是吃醋啊?你平时话不多说一句,提到那丫头倒说个不停。你这么在意她对我的态度,看着那丫头对我上心,你跟着上心的紧才是。”紫紫无视朝定澜的臭脸,反正他早就看习惯了。 “我是怕她对你动了别的心思。紫紫,你这张脸,鲜有人能抵抗得住不为之心动。可你生性洒脱,不恋俗世羁绊,不会为谁定下来。你要无心,就别去招惹她!”她对紫紫,与常人是不同的。 “巧了,那丫头就是你说的‘鲜有人’中比较‘鲜’的一个。你呀~”紫紫无奈的叹口气,“那丫头把我当救命恩人感激,当一个大哥哥亲近,当一个美好的事物欣赏。她的喜欢不是你想的那个喜欢。” 从初照面他就知道,许沅喜欢他,是对美的单纯向往。可是定澜…… 朝定澜望着紫紫,一副我看你狡辩的样子,眼里含着戏谑。紫紫说完攘了他一把说“招惹她的不是我,是你。” 好笑,他怎么可能招惹她,他自己的麻烦就已经够多的了。朝定澜垂下眸子。 “话说回来,你那簪子她能知道其中蹊跷吗?不会暗地里骂你堂堂一个王爷,就送她个破烂吧?”那小丫头怎么看都不像会武事的。 “许小姐那么精灵,肯定会发现的。”武阳抢着回答。 “这和精不精灵有什么关系,哪个正常人会想到在好好一支簪子里藏剑?” 那丫头又不是杀手,还弄什么暗器在身上,也就定澜想象力丰富能干出这事来! 当然,后边这句紫紫没有说出口,只是自己腹诽。 “旁人当然不能,但爷的用心小姐自然知道!蘅公子,你太小瞧小姐了。” “武阳,许沅是给你吃了什么迷药?来,你过来,让公子我帮你解解药性。”紫紫说着拈了根银针在手上。 “我说的是实话……”武阳边说边跑,生怕要晅蘅跟着他在他头上扎一针,进了门屁股一顶关上,扭着头别过身双手反转立即就把门栓给上了。 “我说,这是你的人还是那丫头的人,怎么就这么向着她!” 朝定澜却不答,无奈的摇摇头往卧室去,临了转身没头没尾的说一句:“她知道!” 然后丢下一头雾水的他傻在原地。 懵了好一会儿,紫紫才反应过来朝定澜说的是什么。 呵,感情说来,就他不了解那丫头是吧! “哼,她知不知道,谁稀罕!”仿着许沅的话冲朝定澜的窗户嚷嚷完,他也回房了。 在京中盘桓了半月,定澜的事情了了,顺道交了许沅这么个野路子的疯朋友,是时候去关外接着找那冒他名号行事之人了。 许沅头疼着做生意的事,哪里顾得上现在是八月还是九月,早把凌傲霜上匾开业的事丢到爪哇国去了。要不是红蕊禀告说,她让做的小旗子已经送到莫府,她估计自己就把这事彻底落下了。 “你怎么不昨日提醒我?一早起来也不说,现在都什么时辰了!”许沅嘴上忙着埋怨时辰已晚,似乎就不准备赴凌家医馆去了,可实际是她手上并不闲着,急忙忙捡了点翠双翼蝶舞簪往高束的半髻上扎,出了门又折身回来抓了张白色薄纱,边出门边自鼻梁上覆住索到脑后半髻而顺的发下束了。 “小……”林雅璇望着风一样疾走出门的许沅,甚至来不及把“小姐”二字说完,许沅已和紧跟着她的红蕊没了影。 红蕊本来就不愿小姐和那些江湖人有任何的往来,尤其是那些闯南走北的江湖浪客。他们江湖行事不拘小节,和交好的朋友勾肩搭背击掌碰拳都是寻常交流,可小姐好好一个闺中千金,哪里能做这样出格的举止! 小姐的每件事情每个安排她都记挂在心上,即使觉得不妥不应该,但凌大夫这事,她反复和自己斗争,最后还是没提醒一下小姐。 先是“漂亮哥哥”,接着是“凌大哥”,那以后呢,是不是还有一堆周吴郑王陈唐韩李的人与她往来?这些人什么来头是好是恶都不知,小姐全凭兴头,单纯地认为世人皆良善,对谁都巴心巴意的相待,以后被骗了、吃亏了、受伤了…… 可这些,红蕊来不及解释。 许沅出了门,急刹住脚。长呼口气吩咐: “第一,那日让你定的火炮,速度照我之前所说安排好;第二,你转告红姑让她赶紧去莫府,让她把旗子给诺敏拿了到凌家医馆前的大街上候着,听得炮响停了,就展开一路举着进去。” 许沅说完,红蕊马上就抽身回去唤红姑。 在红蕊的身影消失前,许沅追着嘱了一句:“让红姑不要现身!” 她早和红姑说过,许莫两府非必要最好再无往来,可现在事情紧急,也只能让红姑尽量注意,自己避着点。 许沅快步上了玄武街,径直向南,从川流不息的车马人群中挤出长乐市,脚下有如穿了哪吒的风火轮儿一样,飞速赶到瞿谢街,临近迎福巷,才略缓下来。 好家伙,要不是她曾半夜里偷着用跑酷绕内城遛,就这个人流如织的繁华都城,跨几条街到的迎福巷,少于一个时辰万不可达。 许沅捋顺头发,紧了紧簪子,重新束了掩颜的面巾,正了正衣襟,最后掸了脚面染上的灰尘,才莲步款款,往已围了许多人的凌家医馆走近。 “凌兄,揭牌吧,时辰不早,莫在等了,再等次吉时也要过了!” “我既和朋友约定,她来为我揭牌,我自是要等她的。时辰过了便过了吧,不讲究这些了。” 许沅一面庆幸还好赶上了,一面扫视四周,见各路口一切分明早在她来前已就位。 红蕊只是不想让她出席,但她吩咐下去的事情,红蕊早依言安排妥当。 “你这不是胡闹吗?若你那朋友爽约不来,你这‘惠仁堂’还开不开了?” “不是她爽约,是我没清楚告诉她具体时辰!” “就算你告诉了又怎样,你怎么能相信一个只见过一面的人信口说的话?” “是呀,这京里的人可不比……” “谁说京里的人不比江湖朋友重诺?”许沅反问,身前围观的人群听了,纷纷四顾寻找声音出处。 第六十八章 缺哥哥不成 “凌大哥,我来迟了!”说完,许沅一步一步向前走,人群此时已自动往两边分开出一道容她过的口子。 许沅走进去才了然,难怪围了这么多人,原是凌傲霜在医馆外设了个义诊窗口。一些平日里身体有恙但又手头不宽的人,闻讯而来,直把惠仁堂圈了个里三层外三层。 “沅妹,你来了,就算不得迟!”凌傲霜上前两步将许沅迎了过去。 许沅蒙着面纱,凌傲霜江湖上的朋友瞧不全她的容貌,只见她一双杏眼,葳蕤含春,脉脉带笑。 见许沅到了,小四马上搬出梯子架上。 “沅妹,请!”凌傲霜把着梯子,邀许沅揭牌。 “好!那小妹就恭敬不如从命!”许沅提了裙角,爽利爬上楼梯,手一伸一掀一拽,“惠仁堂”三个大字招牌,终于亮相。 惠仁堂自己的火炮随着许沅揭开红布的动作最先响起,等许沅倚梯下来,小四将梯子搬走,凌傲霜便上前一步,对着围着的人群说话。 “各位大爷大娘、叔伯婶婶、兄弟姊妹,惠仁堂自今日正式开业。承蒙大家关照,容凌某这个外乡人在京中开馆坐医。凌某向大家承诺,从今天开始义诊台连开三日,以后的每月十五都有义诊。义诊不收取半文钱,诊后的治疗抓药,大家可以在惠仁堂也可以选择别家医馆药馆,惠仁堂的药价与别馆一致,绝不多收!” “好!” “好!” 人群中有人带头鼓掌称好,其余人等也受染立即鼓掌称好起来。 “义诊倒是好事,只怕到时候出来应诊的是个才入门的医徒而不是堂内圣手,大家敢把自己的命搭上去吗?” 许沅看去,那说话的人面色白净,五官端正,穿一身洗的粗粝的素衫,头束儒冠,提出质问时眼含虑色,准确的勾起了大家心底的担忧。 “大家放心,惠仁堂义诊的医师,绝非只懂皮毛的小徒。川北糜珣的名字大家都如雷贯耳,今天,为大家义诊的就是这位遐迩闻名的糜大夫。以后每月的月中义诊,则由我们医馆的医生轮流坐镇。义诊中但有疑杂症,所有医者将一同会诊,为患者提供最全面的治疗。” “好!”人群自主的叫好鼓掌。 掌声还未全停,那个提出质疑的人向上伸长手臂,示意大家安静。然后又开口说:“既是义诊,何不好人到底,施药相赠?” 凌傲霜开医馆,初衷是要将他阆州凌家医术发扬光大,济世救人,留名青史。 许沅拽住就要回应的凌傲霜,迎着众人的目光,浅笑着问那人:“公子文质彬彬,一表人才,可见是读书人。小女子没什么见识,有一事想求教公子,不知公子能否为我解惑?” “小姐有问,小生自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从前有位先生,博览古今,学富五车。年轻时是州府的父母官,亮节高风,清正廉明。因父母年迈,辞官亲侍父母。回乡后,怜村野偏僻无庠序,遂在自家设立私塾,教化四邻,不受束修六礼,每生仅收取二十钱的学资以维持一家老小的生计,另家贫无力交付者,免其学资。邻村有一猎户听闻此事,将家中二子送到学堂,苦诉寒贫,央先生免其二子学资。先生一片恻隐,果真分文不取。那猎户如愿以偿,却得寸进尺,进一步要求先生,既要比身孔圣,学生所用笔墨纸砚,都应当无偿供给……” 凌傲霜已听明许沅所说,也知她要请教那男子什么了。果然,她的问题随即脱口。 “请问公子,那猎户不知感恩,贪得无厌,可谓无知无耻无德,其行为是否能称为‘土匪’‘强盗’?那先生为官清廉是为‘正’,不恋厚爵侍养父母是为‘孝’,为朝廷育人才是为‘忠’,为清贫者无偿教学是为‘仁’,先生一片赤忱,如此仁、正、忠孝者,竟反遭那无知无耻无德的猎户步步紧逼处处算计……” 许沅面色一沉,眼神尖锐的盯着那男子:“公子也读圣贤书,自然才学渊博,知书达理,可知这是何道理?若公子遇到如那猎户一般贪惏无餍恬不知耻的人,要怎么办才好?” 那男子被人群齐看着,只觉得心慌意乱,不知作何回答。他受人钱财,答应了捣乱开业礼,为难这家新医馆的凌大夫而已。怎么那蒙面女子一个“无知无德无耻”说的是他,那先生“仁正忠孝”讽刺的也是他。 “这位公子不知道?”人群里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话落人已走出人群走到凌、许二人身前。 这个声音,许沅早已钎在灵魂深处,朝铭宸! 他赞赏的望了许沅一眼,转身对着人群说:“什么道理?简直是毫无道理可言!那先生良善,换了我,遇到如此无赖,早乱棍打发出去了!” 朝铭宸的出现,吸引了别人的注意。 那男子趁机弯下身子,边揩汗边偷偷往外遛,离去前还不忘回头梭惠仁堂门前的蒙面女一眼,视线刚好扎进她盯着他的双目里,他一时定住不敢动弹。但她只用一副什么都知道的眼睛盯着他,并不扬声。似乎,他不争对惠仁堂和她凌大哥,她就不打算咬着他死缠烂打。明白这点,他便直起腰杆,故作无畏的彻底离开。 不过是个被人当枪使的小喽喽,凌大哥要查背后主谋,轻而易举的事,大可不必为了这种小鱼小虾,坏了今天的氛围。 “凌大夫是吧?恭喜开业,某姓朝,家中排行老七。” “感谢七公子仗义声援。” 这二人,不似初识。可是,朝铭宸与阆州凌家,何时有了干系?又是她左右了历史的轨迹吗? 许沅不得其解,退在一旁望着凌傲霜接受一个又一个的人上前祝贺。 “你这张嘴,总是这么伶俐善辩。” “王……”许沅忙止了口中称呼,换言到:“澜公子怎么在这?” 见鬼了,怎么她在哪都能碰着他。 “澜公子?”他细嚼,这样叫也无不可,只是,“你什么时候又认了个哥哥?你还缺哥哥不成?” “干你何事?”她瞪他一眼,“我若缺,莫非还能赖着唤你:”许沅迷了眼故意要恶心膈应他,压了声音唤:“定澜哥哥!” 危!!! 第六十九章 八方同庆 许沅顾不得凌傲霜与相贺者寒暄应付完没有,转身朝外扬手,示意执火者引炮。 噼里啪啦的声音淹没所有,许沅憋着的一大口气才敢呼出来。 她刚才是疯了还是脑子有病,竟然那样怼亓王?恶心倒是恶心到他了,可他那要吞了她的眼神也是明明白白的压的她缺氧。 西南路口的炮声停,正西的便鸣响,然后以此,西北、正北、东北、正东、东南,最后是迎福巷当口的这个正南方,礼炮此起彼伏,四位响,八方庆。 “沅妹,你这可是大手笔!”凌傲霜不由失笑,却也高兴。她那日说开业要来帮他冲个响,他权当一两挂火炮的事,不妨她会如此用心。 “这算什么,早知大哥有贵人来撑场子,我才不来给你丢人现眼呢!”所以,你和朝铭宸究竟有何关系? “贵人虽贵,不敌沅妹亲近。” 凌傲霜不提与朝铭宸之间的关联,许沅也不好再多往这块引。只是笑到:“凌大哥,小妹真正的大手笔在那呢。” 凌傲霜顺着许沅手指的方向看去,迎福巷巷口人头攒动,簇着什么过来。 他回头看她,许沅却淡笑不语。 随着人群走近,凌傲霜看清来人就是小乞丐姐妹兄弟。他们换了麻布粗衣,面色已如常,瘦瘦弱弱的几人,举着两面一米左右长的倒三角的红旗子,细看,红旗子也是粗粝的麻布,上面用金色的细线绣了字。 一面绣的是:扁鹊重生称妙手,华佗再世颂白衣。 另一面:慈悲心搭救苦命人,妙圣手驱逐断生瘟。 两面旗的右下角皆落款:受助人诺敏、乞颜乌力罕、索布德、其其格、乌恩奇、奥尔格勒。 凌傲霜心头一沉,他救他们自然是医者使命,更是为了应许沅的挑衅,在她面前显能耐。 “沅妹,你是在挖苦我吗!”他不是怪许沅,他只是觉得颓丧。他的出心不正,怎敢腆颜收受越来越近的两面旗帜。 “凌大哥,这不是我的意思,这是那丫头自己的心意。不管那日是何缘由,确实是你这双手救了他们。若不是遇到你,我背着她又去哪儿找人为她诊治?凌大哥……” 许沅拉了拉他袖子,哄他直视她的双眼,真诚的说:“凌大哥,我也好,他们也好,做这些不是为了讽刺你,是诚心感谢你!如果你心里觉得有愧,如果你觉得羞惭,那请你记住此刻的感受,记住此刻被唤起的你学医的初心!” 她说:“除了弘扬阆州凌家的医术,除了做大你惠仁堂的生意,你一定,也是想要把所学医术发挥到极致,想要拯救每一个需要你治疗的病人!你一开始,也是以人命为天的不是吗!” 是,他一开始为的就是治病救人! 万幸,在他迷失之前,遇到了许沅。 “沅妹,谢谢你!”他知道以后的路,会更难了,但是,那似乎更有意思。 “嗨,你我之间,说这些!”他认真起来,她倒不好意思了。 谢旗已到眼前,诺敏带着弟弟妹妹,齐跪于地。 许沅冲凌傲霜摇摇头,示意这并不是她所教所吩咐的。她也不知道他们会有此举动。 “凌大夫,我们一路南下流浪,受尽厌弃欺辱,若不是你不嫌我们腌臜,施手相救,我们六人早成了患瘟的死人。这两面旗子,是我们六人做苦力做劳工换来的钱,粗麻布,贱染料,连针线也是不入流的小作坊所制,不敌华绸锦布珍贵,但已是我们能拿出的所有了,希望你不要嫌弃我们的心意。” “起来,孩子们,都起来!”凌傲霜和围观的人被这番声泪俱下的话震惊、感动不已,还是一个留着长须的老者,招了小四上来把诺敏他们扶起,接了旗子递到凌傲霜的手里, 老者拍拍凌傲霜的肩膀:“糜珣能和你这样的后生共事,荣幸的很!” 原来,他就是那个川北很有名的糜珣大夫,看上去倒是个和善的小老头。 谢旗覆在他的手心,粗粝的线路摩挲着他的掌纹…… “凌大哥,着人钉在墙面上吧。让它们监督你激励你!” 凌傲霜点头往医馆里去,进了门槛又扭头看看她看看诺敏他们。 “你忙去吧,他们安定下来了的。出来许久,我也要回去了。” 他听罢安了心,点了点头进去了。 日头已升到正空,午后了。 惠仁堂里外皆忙,知道义诊的是糜珣大夫,他桌前更是排着长龙。 “谢礼送了,带他们回去吧!” 诺敏带着弟妹向她行了礼,依她的走了。 许沅提脚欲行,朝铭宸却走了过来,她本来要当着看不见,奈何他不止走过来,还冲她开了口。 “许小姐要走了吗?” 你瞎呀!你丫的明知故问! 许沅是个识时务的人,脸上堆了笑,仿佛心里骂骂咧咧的并不是她。 “是,七公子。” “阆州凌家虽是川蜀一带的医药世家,可近几年才迅速发展起来。他家的药谷全年总有花开,四季不萎,除了医术卓绝,药材市场也很广。” “这我倒是第一次听说。”她确实不知道凌傲霜背后的实力这么强。那日竟担心他被虞世子使绊子,看来是她杞人忧天了。 “凌大夫少年英杰,医术出神入化,我央着王叔和我来,就是想请他为王叔诊一诊脉。” “啊?”朝定澜有啥毛病?而且,亓王府和皇子之间,无论对于皇子抑或亓王,都不宜交往过密吧。 “许小姐,其实真正从寒潭将你救上来的人,是王叔。” 所以呢,你现在说这些是要做什么? 许沅睁着懵懵的眼睛望着朝铭宸。 “我喜欢小姐的单纯和善良,喜欢小姐的坚持和无畏,我不想欺骗小姐,更不想小姐因为这个原因对我过分客气。” “原来是这样……”许沅嘀咕一句然后朝朝定澜深施一礼:“多谢王爷!” 朝定澜上前虚扶一下,双眼噙着意味深长的笑。 “我是职责所在,主要还是铭宸相助,小姐才能得救,所以你不必谢我。铭宸坦诚相告,是他不愿欺瞒小姐,更不愿小姐把他供作高高在上的救命恩人。” 他知道她朝他说谢,是假装着没听朝铭宸后边一段话,故意拉他扯开话题。可他偏要把话头拎回去,看她又待如何。 第六十九章 怎么还是你 许沅克制住自己的情绪,一遍一遍告诉自己,这是亓王,也是阎王,不能心生不满,更不能有所表露。 “澜公子言重了,您与七公子都是许沅的救命恩人,许沅感谢二位还来不及,何谈生分?更与‘供奉’这样祀神的词沾不上边!” “既然这样,那小姐陪我一起随王叔请凌大夫看看吧。你与他关系亲近,总比我们容易请动。我们要是就这样去,只怕他介意我们的身份,以为我们是仗势之人,无端生出不必要的误会。” “王、”许沅急着想撇下他们,差点脱口称王爷,但马上反应过来身边挤着排队求义诊的人群龙蛇混杂,忙顿住重新开口:“澜公子贵体抱恙?” “无恙!” 啥? 许沅对于亓王这个回答,反应可谓是瞠目结舌。既然没有不舒服,看什么医生?身体没病还麻烦人占用医疗资源,那就是脑子有病! “父亲说王叔常年钻研武事,不知道顾惜自己身体,私下总叮嘱我们要多关心王叔。择日不如撞日,既碰上你与凌大夫熟识,也就烦你陪我们请他为王叔看看。” “既是这样,”许沅当先迈进惠仁堂,“二位请!” 一番客套,一番诊瞧,结果就是朝定澜没任何毛病,身体还棒棒的,随便挥拳打死两头牛都不再话下。 “这位小姐的簪子好生别致,这般长的簪子我还是第一次见着。” “尤其是那只点翠的蝴蝶,几可以假乱真呢。” 许沅贪这簪子暗藏的锋芒,临出门,不假思索就捡来别在头上,不防凌傲霜的医馆前竟聚了不少妙龄少女少妇,她们自以为旁人都听不着似的对所见美丽衣物饰件品头论足,更不防朝定澜就在左右,将所有声音尽收耳中。 许沅称此为大型社死现场,她不敢去看朝定澜,怕他以为自己对他有什么非分的想法。她只想赶紧离开这里。 可偏偏有特别开放善言者,径直走到许沅身前:“冒昧上前,是为着小姐所戴的蝶簪甚美,不知可否告诉我是哪家阁子所制?” “抱歉,这是别人相赠,我也不知出至何处。” “这样呀,” 那女子神色与声音略显失落。 “这么别致的簪子,想来是很珍视小姐的人送的。”语气似感慨似推测。 “是个很重要的人、”许沅自知她不是他珍视的人,却也不便否定和反驳那女子的话,只好换了个概念。“是危机关头总给我帮助的人所送。” “原来如此,难怪!”那女子听了,对簪子出处的不详多少释怀了一些,道声打搅,便抽身回去了。 许沅假装不经意的回头,一抬眼,便撞在朝定澜含着取笑意味的深邃目光里,心跳没来由的漏了一拍。只好眨巴眨巴眼,故作镇定的扭回头来。 “小姐。” 许沅看着快步朝她走过来的人:“红姑?” 什么事让红姑这么着急?想着,许沅迎上去两步。 红姑见另有两个衣着锦服的男子跟着小姐,本想收住脚,换个稳重的姿态缓步走过去,可心里赘着事,哪里缓得? 和小姐相对站了,知道贴耳秘语这个举止不合适,但事情干系甚大,也顾不得别的,拉着小姐走开些附在她耳侧说道:“与林雅璇那日碰头的男子,刚才出现了。我远远见他对一个穿宝蓝色看上去身份贵重的人垂手俯耳听令,但离得远,那宝蓝色衣服的人,我并未看分明。” 宝蓝色…… 宝蓝色? 呵,他今日不就一身宝蓝色的长衫吗! “小姐……”红姑见许沅眼里的神采慢慢暗下去,不解,却又什么都不敢问。只是在她身子往前晃悠悠仿佛要栽倒的时候一把把人攥住。 “许沅!” 朝铭宸和朝定澜见了,不约而同奔过来帮红姑把人扶住。 宝蓝色,宝蓝色……朝铭宸,我以为一切都会改变,怎么还是这样,怎么你还是和她搭上了? 她盯着他,却什么都看不清,看不清。 “许沅。”手臂吃疼,许沅一下回神过来。跟着声音抬头,朝定澜眸色冷峻的看着她。是他在她靥进前尘旧事的束缚里时,狠心掐醒她。 “没事,我早上没吃东西出门,有点犯晕,不碍事的。”不知道为什么,她竟怕他探究。 “真的没事吗?” 如果没事,她的脸色怎么那么差?可许沅不回答,道了声:让二位跟着受惊,许沅想起家中还有事情,先告辞了。 她拂下那个叫红姑的人的手,一脚一脚踩实了远去。 她一步一步走的慢而稳。 “王叔,她刚才是定定的看着我是吗?”她刚才眼睛无神,平时灵动的眼睛,就那样无神的看着他。 “不是,她犯晕了,并不管看哪里。只是无意识的张着双眼而已。” 她在听完红姑的话后想看、并且看的是你,在清醒后,不看、不愿看的也是你。 朝定澜瞧得明白,却只拿许沅说的犯晕来回朝铭宸。 “铭宸,出来这么久,你也该回宫了,娘娘一天都见不着你会担心的。” “是,王叔!”朝铭宸满脑子都是许沅无神的双眼,实在没法再和亓王同行,索性顺着他的话应了。 朝定澜加大步幅加快速度,却并不往亓王府回,而是隔着一段距离跟着许沅。 红姑似乎让她打发走了,她自己一个人慢慢走着,笔挺挺的瘦小背影,在人来人往的道上显得格外的孤独。 从寒潭醒来后第一次见铭宸,她就是闪避的,她总不与铭宸的眼神对视接触,偶尔在铭宸的背后看过去时,也是目光深远,带着克制。 许沅,你连我都敢挑衅敢玩笑,怎么觉得你竟怕着躲着铭宸? 你明明之前怨极了许昀潇母子,为何寒潭之后满眼歉疚,目光追随? 我与你毫无干系,为何皇上有意把责任扣给我时,你明知会开罪于天威也要为我正言开释? 朝定澜远远的跟着许沅,她到了家,他才回亓王府。 许沅进了门,过了片刻,又出门向来路看,知道朝定澜已经回去,一直强拔着的肩背,这才颓放下来。 第七十章 病猫 椒房殿到荣昌门的那段路,怎么就走不到头呢,她跑呀跑呀,摔倒了还是连滚带爬的往前去够,快了,快了,荣昌门的城楼楼梯口就在眼前…… 要阻止他放出手势,要阻止他向她仅剩的亲人赶尽杀绝。 许沅攀着石阶边的护栏爬上城楼。“啊宸!” 她大声呼唤,不是皇上,不是宸王,是啊宸。啊宸爱她,啊宸不会伤害哥哥的! 她将所有的力量推攒到喉头,疾声大喊。血丝混着呼喊从嗓子眼冒出来:“啊宸不要。” 可任她叫破了喉咙,却没有一丝声音能发出来。 他立在城楼正中,带着温柔的笑,张着双臂迎她。 虽然声音出不来,但啊宸知道她在说什么吧?他一定知道她说的是什么!他像以前在王府里一样,目光温柔含笑的望着她,望着他心爱的宸王妃。 许沅想,只要他放过哥哥,她就原谅一切,原谅所有,永远在重重宫门里陪着他。 她提着裙摆向他飞奔,像以前每次偷着去见他一样,脸上是收不住的爱与欢乐。 他的笑他的爱都突然间皲裂落下,张开的双臂向楼下长长的宫道挥指过去。 锐箭破空的声音在许沅的耳膜上狠狠的撞击。 “不!” “不!” 她重重跌在他脚边,不敢相信的仰望着他。 “不是这样的,不该是这样的……” 她都知道今天是哥哥被杀的日子,她怎么还是赶不及告诉哥哥不要进宫?她怎么还是没有先和他说明哥哥只是来看她而非行刺他的? 来不及,来不及,总是来不及! 许沅紧着拳头一下下的往自己心口砸,怨恨自己怎么总是让一切重演。 身上的疼盖不过心口的疼,心口撕裂着绞痛。 “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 她的拳头被谁握住了,抽不出来。 月色从开着的后窗口钻进来,朦朦胧胧的罩在床上,映出许沅一脸的苦痛和水渍。 把她拳头团在手心的人俯下身子,揩拭掉她的泪水,不自觉的用平时没有过的轻柔声音安抚:“许沅,别怕!别怕,是梦而已!” 对,是梦而已!是梦而已! 许沅听了就这么想,同时鼻尖往薄薄淡淡的清凉梅香处蹭,贪恋的深深吸一口,将头也偏过去,滚烫的面颊贴上俯身者微凉的侧脸,攥紧的拳头也慢慢放松下来。 “这个样子,倒像收起利爪的小猫。”只是,在他面前,小猫似乎总爱呲着尖牙挥舞着爪爪装凶猛的老虎。 药丸喂进嘴里,被唾液一层层融开,辛苦的味道让小猫欲张嘴抗议,哼唧一声,药液却抵着喉咙霸道的逼她呛咽下去。 “咳…咳…” 猫儿发着烧,被呛后更是把小脸憋得通红。 他怕她呛咳狠了把药吐出来,忙一只手托了她后脑勺,另一只手把住她后背,稳稳地把她上半身带起来。 托住脑袋的手往下环着她的肩背,另一只手在她背上轻轻拍着,助她把气息顺匀。 猫儿把药吞完了,满嘴的苦涩,不满的把头垂了斜枕在他肩上,还直拿鼻子来回磨他的脖颈。 一旦把她想成猫,她所有的小动作竟越发像猫咪一样软糯糯的粘人。 热气喷在脖颈,鼻头也贴着他的皮肤,他微一偏头,自己的脸就与猫儿的小脸偎在一起。 街上的更声一轮盖过一轮,待许沅烫的吓人的体温正常了,他才把人放平躺。 小猫粘人,竟不知道什么时候把他衣襟扒拉在她爪爪里。他把猫猫放睡了,一种从未有过的不舍,让他再次把脸贴着猫猫的。 她抓着他的衣服,也是依赖和信任他的吧?也是不想他走的吧? 他一边这么想,一边假装不经意般微微侧动,磨蹭着她的脸蛋把薄唇落在她的耳边。 “嗯……” 猫猫嘟囔一声,吓得他动也不敢动。 过了一会,猫猫也没有别的反应,他才小心的抬了头,把衣襟抽出来后坐直,温柔的把猫爪爪放回被子里。 咚~咚咚咚! 更锣一慢三快,已是四更天了。 他从后窗出去,望着许沅站了好一会,才轻轻关上窗门,飞身离去。 亓王府里,翟叔因为亓王一早出门酉时才回来,回来后整个人无时不在走神,魂不守舍的。他担心着,但主子不说,他也就只能干等着晚点拎了武阳来问。 武阳从营里回来,是酉末,日头已经落下,府里各处开始掌灯。 “翟叔,我出去一趟,不必让人守着留门,小门虚掩着,到时候我从小门进。” 不等他问一句去哪里,主子已经不见了人影。 “武阳!” 武阳在里屋听着这中气十足的声音,狼吐虎咽的刨着饭问翟婶:“翟叔怎么了?” “有事要问你呢。你吃着,我让他进来问~” “别别别,还是我过去吧。”武阳就端着个海碗从后院走到前院,前边照壁后的大厅里找了个座坐下,一边吃着饭一边等翟叔发问。 “吃吃吃,就知道吃!”一根筋的混小子,什么事都不上心。 “咳咳咳~”武阳也不知道自己是被饭噎着了还是让翟叔用话噎着了。 “你要问什么就直接问,好好的吼孩子做什么!”翟婶跟过来,忙给武阳这背时孩子拍拍。 武阳拿噎出眼泪的眼睛仰看着翟婶,满眼都是:还是翟婶好,还是翟婶疼孩子。 “主子今天见谁做什么事了?怎么回了满腹的心事?”被老婆子说道,翟叔哪敢再嚷嚷,只捡要紧的问。 “见谁……爷是陪七皇子去的迎福巷贺惠仁堂的东家开业大吉,依着七皇子的央求让凌东家诊诊脉,没什么事啊!”武阳是和王爷一起出门的,但是在瞿谢街就分道去军营去了。 “诊脉?难道是患了什么隐疾不成?” 翟叔说完就接到他家老婆子一顿好怼和一记白眼。 “什么隐疾能逃过蘅小子的手!你老糊涂了你!” 对,老糊涂翟叔!武阳往嘴里塞了口饭,拿崇拜的眼睛看着翟婶直点头。 “那还能有什么事?” “哦,对了,许小姐是凌东家请去揭牌的人。” “混小子,主子的事你不留心,那许家丫头这么隐秘的事你到都清楚!”翟叔来了劲,上去就要一指头戳在武阳脑门上。 翟婶一巴掌拍掉老头子的手,向武阳求证:“开业揭牌这么重要的环节,那凌东家真让许家小姐去做?”。 第七十一章 病来如山倒 “当然是真的。我回来的路上可听说了,惠仁堂本来看的巳正的吉时,后来凌当家的为了等小姐来揭牌,一直拖着呢。” “这就是了。” 武阳和翟叔一齐看向翟婶,似乎同时问:这就是了是什么意思? “那凌当家的开医馆这么大的事,不是重要的人他怎么可能邀请去为他揭牌?而且许家小姐不到,他便力排众议坚持等,可见他们关系不浅。啊澜这么多年,何曾有哪个女儿家关心过他?自从猎宫他救了许家小姐,当然,虽然对外说的是五皇子救的,可你们都说许家小姐心眼多行事怪,只要她有心何愁会查不出来?这也许就是后来许小姐再三帮着啊澜的原因。” 翟婶啪的一合手,想通了其中的关键。 “是了是了,肯定是许小姐知道真正救了她的人是我们啊澜,所以虽然也畏惧传闻中杀人如麻的亓王,但还是努力克制住恐慌,相助以答谢啊澜的救命之恩。” “好好好,就算你说的是真的,那许家丫头有通天本领,知道了主子救的她,那这和主子的心事有什么联系?” 翟叔一个王府主管,平时执掌王府一切事宜,亓王最大,其次就是他,现在却被妻子嘲笑。 “说你是木头,可你偏偏又会说话!” 武阳的饭已经吃完了,现在坐在一边窃窃偷笑。 “那许家丫头这么几次三番相助,连武阳这个傻子都觉得她人好把她当神一样看待……” “翟婶,你分析就分析,怎么还人身攻击拉踩我呢?”他一个手握二千士兵的堂堂旅长,竟被他们说是傻子! “大人说话,小孩子别插嘴!” 是是是,你要帮着老伴说话,在你口中我就从武阳变成小孩子了。武阳噘噘嘴,表示他对翟叔双标对待的不满。 翟婶得意的点点头接着说:“啊澜这些年一个人抵风扛雨,好不容易身边有人陪着他,还是个漂漂亮亮的小娘子,自然免不了关心她,上心她的事。现在见她与别人更亲近就心事重重的,当然是吃醋了。” “你是说主子喜欢许家小姐?不可能!”翟叔觉得,主子既然对许沅做了调查,还说她对自己的兄长心思不纯,他怎么可能喜欢这样的女人。 “怎么就不可能了,他们两个,一个冷淡至极,一个怪诞至极,何尝不会互相吸引?” 翟叔还是觉得不可能,但他懒得和老婆子理嘴。 主子的能力他知道,京中不会有几个人是主子的对手。可翟叔还是不放心,但又怕主子回来见他还等着不过意,所以留了小门,在耳房里一直守着。 四更天尽,五更天左右,朝定澜从小门进府,穿廊过道,回了卧房。 主子自小就是他和老婆子带着,只要主子不掩饰不有心隐瞒,他们夫妇一眼就能看出他的喜怒哀乐。 主子出去一趟,回来面上、眼底都没了之前的不安神思,明明一夜未眠,脚步却很是轻快。 不管怎样,主子状态回来了就好。至于他是不是因为许家丫头才犯的愁,翟叔想,自己总会查清楚的。 夜幕下,翟叔一改白日里的乐呵亲切,面上一派狠辣肃杀的神色。 许沅醒来时,天已大亮。嘴里的苦药味和浑身的疲软,直白的提醒她,昨夜里高烧后的循环梦境,有人将她从痛哭梦靥里唤出来,都是真实存在的。 那个人在她耳边低低的说:别怕,是梦而已。 那个人身上似乎有什么味道让她心安,诱得她不断向其靠近。 “红姑~”一张口,声音嘶哑,明明和平时一样的呼唤,却轻的像三月相互摩挲的柳絮,床周勉强能听清,略往外一点便只能看见她动嘴,却什么都听不到了。 她掀开被子,强撑着身子趿了鞋下床。头重脚轻,天旋地转,她忙扶住床的帐架不让自己栽倒,缓了好一会,眼前才慢慢平稳下来,等到眩晕感彻底消失,她才试着放开手,拖着微颤的双腿向门边走。 拉开门,红蕊就坐在门前的廊凳上,听到声音抬起一双眼下乌黑的眼睛,两眼盛着许多话儿要对她说似的。 许沅现在没有精神和她说教,只命她去把红姑喊来。 “小姐!” 红姑一来,看见许沅面色憔悴唇色失彩,左手紧紧把着门框,指节泛白。惊呼一声,忙上前抱住她的腰,把她手臂绕在自己脑后,揽抚着她回屋坐到床上。 “红姑,热水、烫茶,渴,嗓子干疼。” 许沅多的话实在说不出来,但红姑已经猜了个七八分。 “红蕊,去取热水滚壶烫茶过来。快一些!” 红蕊以为小姐不愿理她,眼下看来是小姐生了病,连交代红姑也话不多。她杵在门边,不知道小姐病的深浅,心里焦急,可进去也不是,不进去更不是。 不等红姑吩咐完,她已经跑开办去了。 两盏热茶入喉,许沅才觉着自己有了点生气。 “红姑,扶我去后窗那里。” 热汤浸润过的嗓子,终于不再嗻哑难听。 昨天见她不高兴,下边的人都是能避则避,红蕊因为犯了糊涂,没她招呼也不敢近前,红姑也让她打发了的,也就是说,昨晚她这里不会有人来。 后窗是她自己拉关的,可她觉得胸闷,就只是半关着,并未两扇合严。可现在,两扇窗户严严实实的关紧,她推了两下才把它推开。 确有人来过! 许沅望着窗棂,在脑子里不断推敲,那个人可能会是谁。 “小姐,怎么了?” 对上红姑疑惑的目光,对于有人夜半潜进她屋子,许沅决定什么都不说,免得吓着她们。 加上那人只是来“照顾她”,并未做什么出格的事,她私心里,不愿让别人知道这件事。就让这成为她自己的秘密吧。 “没什么,昨晚发了一通高烧,现在烧退了,身子骨没劲的很。我自己站一会就回床躺了。你喊谁去西院知会一声,但要强调我已经感觉好多了,别惹他们担心。” 红姑放开搀着她的手就要去,她又喊住她:“红姑,帮我煮点小米的粥来,要煮得稠稠的。” 红姑点头,走时看她一眼,把门带上去了。 你是谁? 为什么“关心”我? 我们会见面吗? 第七十二章 交心 白昼的炎热渐渐消退,漫山的青翠被日光一层层涮黄,在养病的日子里,秋天不觉更深了。 许沅喜静,所以自她能自己去西院与他们共餐,父兄知道她身体无大碍,只是精神头虚着没恢复过来,也就不再一天几趟的往东院跑。 许沅想多晾晾红蕊免得日后有真正重要的事的时候,她自作了许沅的主犯了不可弥补的错误,所以有什么事只管唤林雅璇。 她更愿意吩咐红姑,红姑成熟,且精明、细腻。很多时候不需要她说话,红姑看她一个眼神就知道她的意思。可是红姑手上的事确实不少,她病着,里里外外便全部甩给了红姑。她实在不忍心让红姑再到她身前伺候。 林雅璇之前很爱在许沅面前撺掇,红蕊被许郅痛打板子这事多少还是吓着镇着了她一些,后来找到了同盟,有了别的助力,许沅也时常出门,她在明面上教唆挑拨的就少了。 但现在不一样,许沅明摆着生了红蕊的气,只让她和雪兰在跟前伺候。雪兰存在感低,偶尔进来添个茶问句话的,完事后就出门坐在廊下看书。林雅璇之前还出言讽刺过雪兰,说她整天的捡本书拿着,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才是小姐呢! 现在她倒是高兴,这个书呆子不在屋里边窜来窜去的,正合她的心意。 “小姐,你把咱们院里的人都遣散了,又嘱咐了要守规矩,现在西院那边有什么事做什么计划和手脚,找不到人去探听,咱们可全成聋子瞎子了。” 许沅心里思忖,只要林雅璇的手只在这府里乱揉而不和外边搅和,她就翻不起多大的浪。所以,为了不让她觉得靠自己无望而过多的泄露许府和许沅的事给朝铭宸以换取他的助力,许沅要表示自己和她是同一战线,同仇敌忾的。 “她做什么手脚与我们何干?不管她做什么,都是为了父亲和许昀潇谋划,可是你忘了,父亲的就是我的,谁也抢不走。” 林雅璇看着许沅说完后的得意样,心里笑道:你真是个傻子,女儿早晚是要嫁别人家的,是要泼出去的水,你老子能把一切都给你而不给他儿子? “小姐说的在理。可是小姐就任覃氏这么舒坦?她现在可是府里府外都公认的许夫人了。” “她的幸福不就在于父亲和她儿子嘛,你让她好好过几日快活日子吧,等哪天时机到了,她儿子出了事,有她哭的。” 不过,这样的日子,永远都不会有,你也别妄想能看到。这一次,我许沅不会再让别人更不会允许自己去伤害他们了。 “小姐的意思是……” “雅璇,你知道有句话叫放长线钓大鱼吧?别急,线才准备好,等寻得了好诱饵,扔出去了不愁鱼儿不咬钩。” 是呀,我都进了许府了,都近在你身边了,都找到帮手了,我这线也不短,你这鱼儿在我投的饵边游来游去的,我又何愁你不上钩! 用过午饭,许沅绕着东院外圈的石铺小路慢步,红蕊拿了一个粉皮的帖子走来。 “小姐,礼部尚书府送帖子来,邀请夫人携少爷和小姐重九到西郊聚华山赏菊。” 许沅结过帖子细看,落款的并不是尚书大人,而是应夫人,相应的,帖子是送给覃氏。覃氏看过,便让人送来给她。 许沅卧榻四日,眼下已是九月初五,再过三日,即是初九。 应家是宫中贵妃的娘家,此时邀京中大小官府的夫人携各家公子小姐登高赏菊,有何意图? 上一世的这个时间点有什么大事发生吗?除了与他的相会,旁的她全不留心,如今,想破脑子也想不出来。 “小姐还在生我的气吗?我知道错了!” “红蕊,你一直是个理智的人。比忠心,你不敌白若,比精明,白若不敌你。你看事看得明白,之前我鬼迷心窍不辨好赖,所以无论我怎么作,你都不多管不说教不插手,只是暗地里尽量的保全我,只求自己能明哲保身。可是,能在人人都欺我骗我的时候不跟风也不让那时的我厌恶,你的分寸拿捏得让现在的我都敬佩。这也是为什么我把你留在身边的原因,我希望你清醒的帮着我,劝着我,陪着我。” “红蕊,我相信、我也知道这件事你的出发点是为了我好,可是你有没有问过我为什么要那样做?换位思考,你要做什么,即使我觉得对你不好,我最多提醒你告诉你这样做的最好、最坏结果,如果是你想做的、要做的,我一定站在你身边支持你而不是去阻止你。” “林氏的真实身份你知道,莫宅你知道,九爷是谁你也知道,你其实有猜到,以后的我、我们、会走得很远,甚至超出我们现在的能力,超出我们现在能想到的极限。这也是你为什么不提醒我的原因,面对太多的未知,你怕了!” “你料定了这次的事就算我们都真忘了,最后我真的没有亲去,也无关紧要。因为你见信上未写时辰,便钻这个空子,有恃无恐。即使凌大哥事后来发难,你也帮我占着理。更何况你已经提前把八方同贺的鞭炮都安排妥当。” “你聪明,缜密,周全,执行力强,样样都好,只一点,多了一些自以为是为我好的想法和做法。” 许沅自然高兴有人这么顾着她,可是,她身边的人,要做的远不止此。 “小姐不要我了吗?” 这是许沅第二次看见红蕊流眼泪,之前那次,是在母亲的丧事上。 “那你还要我吗?我以后要走的很远,我选的路会很难,我可能为了完成计划让你做伤害我甚至伤害到你自己的事情,你确定还要我吗?现在,你还有选择的权利,但是一旦你决定了要跟着我,就再也没有可能退出了。” “小姐~” 许沅接住她,轻轻抚她的头,她的发。 “我才不是非要跟着小姐!小姐记性不好,事情又多,结下的仇也不少,没了我这么精明能干的手下,指不定被欺负成什么样。为了你不被欺负,我大发慈悲了,允许你赖着我。” “好,那以后,我就赖着你。你要是怕了跑了,我就捆来绑我背上。” “谁怕了谁是小狗!” “这样的话……来,叫两声来听听。” “我不理你,我找红姑去。” “红姑啊,有条小狗哭花个脸,摇着小尾巴来找你咯……” 第七十三章 所幸非他 重九那日,许沅着一身白色藕花纹、浅绿色镶边的衣裳,鞋子是荷叶色的软缎绒面。头发半束堕髻,用一支云绞弦月的银钗斜插点缀。 “我陪小姐去吧。” 红姑先林雅璇一步,从雪兰手中接过应府的帖子。林雅璇瘪了嘴扭头望着许沅。 “病这几日,我乏力得紧,去了也不过陪各家夫人坐坐,喝喝茶,比不得别人可以爬山登高。红姑人静,这么无聊的场合就让她陪我去受着吧。” 许沅说完拉了林雅璇的手,“我还是畏冷,你和雪兰去帮我把箱底那件合欢花颜色阔袖的长褙子翻出来”,说完又拍一拍林雅璇的手背。 林雅璇提了嘴角,弯了眼眉,和雪兰前后脚去了绣房。 把人都支走,许沅才问红姑:“怎么了?” 红姑不会平白无故要跟着她,更不可能心血来潮,她做什么一定有她的原因。 “今日不少官家公子小姐都受了邀,那天着宝蓝色衣服的人举止不俗,身份必然矜贵。也许那个与楚氏勾结的人也会随他主子去,若我看到,这次一定能把他背后的人的身份探出来。” 许沅一愣,默了好一会才艰难开口:“红姑,我病,并不全然是为着这个事……就算是因为这个事,那也不是你的责任!” “小姐病了,我才后知后觉想起那天那句“宝蓝色”很是不负责任,可能让小姐误会了某人,也有可能……” “也有可能确实就是他!”许沅结过红姑的话。 “他救了小姐,小姐心里肯定感念。我不允许因为我的一句不确定的话误会甚至冤枉了其他的人,更不允许这件事再伤害小姐!” 许沅在猎宫寒潭被七皇子相救,是外界唯一知道的版本。谁都没有质疑,谁都不会去质疑。 “红姑,让我痛苦的原因不是他。”许沅也不知道要怎么告诉红姑,她真正的苦痛的根源,在于她想改变一切与朝铭宸的关系,他们最好不再有关系。她不会再爱他一次,也盼着,他不要对她生出怜爱。 她的境界已和从前不同,她对朝铭宸的态度,已不是非要他陷入深渊,置于死地。 许沅掀开帷帘,就看见比肩而坐的房屋和商铺向后倒退,宽大的青石板说明他们已经出了内城举业门,现在是在外郭城。从外郭城的来仪路一路向西,就到了聚华山的山脚…… “沅儿,你身子能行吗?要不让你兄长飞马去告了应家公子,我们两调转车头回去了吧。” 覃氏见许沅兴致不大,怕她身子刚愈,不愿凑热闹,但又顾忌应府的地位不得不委屈相就。 “没事的,去吧。我宅了这些日子,也合着该出来透透气。再说,兄长也不小了,咱们家小业小,向来是懒惯了,父亲又不爱与朝中官员交往过密,我们自然不会办什么赏菊宴赏梅宴的,像这样能见全各府小姐的机会不多,好歹也帮兄长留心一下举止得体、才貌双全,又和咱们家门当户对的好姑娘。” “那你觉得什么样的姑娘合适?” “只要品行端正,哥哥喜欢,其它倒是无所谓。” “潇儿喜欢就行吗?” “他未来的妻子,自是要他喜欢!” “可要是他喜欢的,是你不喜欢的人呢?” “哥哥喜欢,我就喜欢;纵然我不喜欢,那也没什么,我当她作嫂嫂尊重,她也定然尊重我的。” 许沅说完笑了:“你怎么就这么不相信兄长,他这么好的人,眼光不会差的。你把心揣回肚子里,做个省心婆婆才是。” “只有你们兄妹,一个说自家哥哥最好,一个说自家妹妹最好。以前总怄气,也不知道以后各自有家了会怎样!” “不怎样。不管我以后嫁了谁,哥哥总会护着不让我被人欺负去了的。” “你这么信他,他永远不会让你失望的。” 马车停了,许昀潇拨开车幔,面色僵住小心的问:“怎么啦?你们说什么了?” 覃氏张着嘴用手轻拍着扭头向里。 许沅杵在车口挡住许昀潇:“到了吗?” 母亲怎么满眼的泪光连眼圈儿也红了? 许昀潇见许沅有意遮挡他的视线,母亲也借打哈欠来掩饰,索性立即当作没看到的样子。伸出手让妹妹搭着: “到山脚,需要换乘轿子或者沿石阶攀上去了。” 许沅没搭哥哥的手臂,任性的挂着他的脖子轻快的跳下来。 许沅松手站到一边,许昀潇才俯身把头按进马车去扶母亲。 “小姐,是他!” 许沅顺着红姑抑制不住的颤抖声音,将注视投到山脚根下一座面阔三间的小屋前。 原来是你呀! 许沅完全没有意识到,现在的她眼中有细碎的星星在闪。 她懒得多看那边一眼,唤了红姑:“这下可安心了?走,爬山去!” 虽然小姐嘴上不说,可是知道与楚氏勾结的人不是七皇子,她整个人顺间就焕发光彩,仿佛吃了神药,突然就精神起来了。 “许小姐?” 许沅听到那个最刻骨铭心声音,抬头去看,果然是他。 “七殿下。” 聚华山周围的闲杂人等早被清了,许沅也就按他的身份称呼。 他站在离她十来阶高的地方,整个人背着光,只有一个影子一样的轮廓,静静地等着她。 还好,不是你! 许沅越走越累,可越走,竟然越有劲。 她一开始是恨他的,恨他的算计与隐瞒,恨他的无情与决绝,恨他真真切切的爱。可她又是不忍的,不忍他看向半身不遂的许沅时眼底的自责与痛处,不忍他夜里躺在身边时想拥她却不敢触碰她的手,不忍他听秉药毒先生渺无踪影后如囚兽的低吼……许沅一面让自己假装不在意,一面又时时想要躲着他。她让自己的矛盾裹挟着、讽刺着、左右着。 现在好了,这场一件衣服就把她差点压的透不过气的误会,让她彻底甩掉过去释怀了。 朝铭宸,我可以坦然的和你对视了。现在这个许沅,不爱你,也不恨你了。 多庆幸,我的家人都在,而那个从一开始就要让我家破人亡痛不欲生的阴谋者的同盟,这次终于不再是你! 第七十四章 哗然 许沅不管长长的山形,一鼓作气,只盯着眼前的台阶一级一级的走上去。终于和朝铭宸在山道上供人休息的亭子边汇合,同进了亭子,各占一座歇了下来。 朝铭宸坐在另一边,看惯了许沅礼貌疏远的面容,如今拾阶而上,素来白净的双颊如同秋霞,染上酡红,双眼像两颗黑葡萄般亮晶晶的。她左手靠在石桌上,右手扇动以缓解爬山的燥热。 他不假思索的挥开手中折扇,身子前倾够着把风送到她面前。 许沅吓一跳,忙婉拒道:“山势陡峭,殿下走得也热,许沅不能借您的风!” “你每次见我总是这么客气,即使我们已经是旧识。” 她对人,说好听是礼貌,说难听就是疏离。 “许沅不善言辞,如果哪里说得欠妥,还请殿下恕罪!”旧识?是呀,殿下于我,可不就是最熟悉的陌生人! “你呀,哪里是不善言辞~”他感慨着合扇,将扇子放在桌上,食指与中指摁了推至她手边。 “谢殿下!”再推辞,就是不识好歹了。 许沅展开扇面,一幅群鸟齐飞孤鹤凌枝的丹青落在上面。笔势刚劲,落笔凝练,是他的行笔习惯,是他以画抒言表心。 到底,是天子之子…… “许小姐觉得这扇面如何?” “嗯,挺好看的。我虽不懂,却觉得很有劲力。落墨疏阔流畅,作者胸中丘壑万千,行笔便毫不滞涩,一气呵成。很有大家风范。” “许小姐不是不懂,是懂,但不说。” 许沅回以浅笑,朝铭宸并不追着问,二人心照不宣,各自纳凉,不再言语。 她说的,只是画工画幅,半分未提他画上的意向与意境。朝铭宸便了然:许沅未必知他笔尖所指是雾澜后的绝峰,但她一定看懂了众禽振翅背后的不平静! 许沅有一搭没一搭的摇着扇子,眼前的画面却更加清晰。朝铭宸聪明,作为皇子,未来的储君之一,有机会座掌天下者,即使是借画抒发心中壮志,但他老子现在正是龙虎精神、励精图治的时候,他自然不会过于外表。 鸟无志向随群飞,鹤谋苍野承傲峰。 众鸟有意逐天下,孤鹤无心立遒松。 无论从哪一个意向作解,都能释出两个意思,择一个为自己作辩。看似云静松止的扇面下,风波已经暗涌。 许沅居高临下,见虞谨思和几个世家公子一路说笑着就往上走,起身提了步和朝铭宸道一声先行,不等朝铭宸反应过来,人已经缘梯而去。 “这个虞世子,今天可别惹事哦!”朝铭宸这么说,但心里却想:闹吧,捅吧,看你父兄能帮你搂多少,看三皇兄怎么给你补烂窟窿。 “殿下放心,表公子布的人手紧密,任他们怎么狂浪,决不会坏了贵妃的事!” “本殿下不愿看那小子,咱们也先走!” 山左腰处,聚华山仿佛被上古之神拦腰竖劈了一斧,将陡峭的嶙峋山石砍去一半,分出绵延几百里的平地,造出一处自然天成的谷地。 许昀潇护着覃氏走平缓的环山轿道,脚夫都是一直在山道上讨饭吃的壮汉,肩稳脚快,竟比径直上山,却在半途略作喘息的许沅先到。 “沅儿拿的什么?” 许沅被应府的人引着入座覃氏旁边,兄长在他母亲那边探过头来问,许沅才发现,刚才走得急,自己竟把朝铭宸的扇子一并顺走了。 “兄长寻个机会帮我还给七殿下吧,适才在山道走热了,殿下借予我的。” 聚华山山腹这块地,冬冷夏热,实在算不得是好地方。但户部在这里修庄建园,为的就是这里地势高旷,山顶奇石怪崛,古树参差,四季景致各有千秋。经户部沿山开路,顺山修善旧石老阶,另鼓励郊外村户在山脚落户,培植四时花植,竟让聚华山渐渐成了京中一景。 聚华庄平日里有人打理,户部也供高门大户来这里入住休闲,价钱自然也不菲。 许沅抬眼看,除了二皇子,其他几位皇子都赏面来了,四公主和应萱表姊妹聊作一处,兵部尚书之女申毓芝陪申夫人与户部侍郎家邻座,安国公府、忠顺侯府、靖国侯府靠皇子下方依次布座。除了六部女眷,还有一些控制着粮、油、布等生活必须品的富户女眷出席。 许沅粗粗看一眼,大多数人都有印象,只有少数几人,是前世今生都压根没见过的。 席面上了酒水茶点,应夫人说了如同帖子上大致相似的话,无非是些官话套话,许沅仿佛认真听着,但眼睛却望着碧蓝的天空和变幻游移的云朵。 别人举杯,她也就跟着举杯。 “亓王到!” 席上的热闹因着这一声,突然安静下来。还是三皇子朝卫黎最先反应过来,起身迎上去:“王叔来得正好,我们正说到热闹处呢。”自然的将亓王带到他的座上。 下人虽然也是亓王到了庄门口才急着一边请他进来,一边高声禀报,但紧随三皇子,应家也反应过来,立即让人在三皇子的座下加座,三皇子招呼亓王坐下,也就随即入了新座。 “铭宸,你告诉应夫人和应公子,正常招呼大家,我是来凑趣的,不用因为我有所拘礼顾忌。” 得了亓王的话,朝铭宸自然迅速把气氛调动起来。 “亓王显然不是临时起意而来,那就是也收到了应府的帖子,那应府怎么未留他的座呢?” 许沅招耳去听,同样也好奇着。 “嗐,你们不知道吗?亓王从来不参加任何私人宴请的?请帖虽然都送,但谁不知道那就是礼节所需?亓王除了皇上指定的宴席和活动,其它场合就没有一次出席!” “可不,所以哪家组织活动都没有留亓王的座。” “也不知道今天是什么风,竟然把他请动了!” “什么风,这一看就是给应贵妃和七皇子面子。上次中秋夜宴,应贵妃不是关心王爷了吗!” 场子是热闹了,不过都不是谈花说菊,倒是都在惊异亓王竟然应了应府请。 面对亓王到来引起的哗然,许沅不由咋舌:这尊大神的分量还是很高的嘛! 第七十五章 例外 现在四境安定,互通商榷,亓王不用随军驻边,近一年来都长居京城。这当然是皇上爱顾兄弟的意思。 不过,他之前从不参与这类宴娱,独独这次慢哉哉晚来,嘴上说是来凑趣的,可却并不与别人言语,只在座上自斟自酌。 能让亓王破例而来,这其中究竟有何特殊的? 许沅只顾探究,全然忘了要把目光收回来。她当然什么都想不到,但是她省神的时候,就发现亓王正用饶有兴趣的眼神回看她。 为了掩饰自己的冒犯和尴尬,许沅忙举杯遥敬。其实,她杯里啥都没有! “王爷,你们年轻人这么闲坐肯定无聊,不妨四处游玩?聚华山山顶的枫红和嶙峋崖石是一绝,庄里的合欢亭、蝴蝶泉、锁情树这些景点景致也很可以游赏。” “应夫人说的是,本王还听说山顶那颗多年不果的野柿今年硕果盈树,现在正是红满枝头。”亓王顺着应夫人的话说,然后转头向他下边的人说:“我年纪大了,爬这这半山尤觉吃力,就不去给你们年轻人拖后腿了……” 许沅“噗嗤”笑了出来,好在她坐得远声音又小,而且刚笑出声立即把嘴捂了,这才没惹别人注意。 “卫黎,你和铭宸带大家玩耍上去,一作锻炼身体,二来也上高处,放松开阔一下心情。” “是,王叔!” 然后男宾一部分人随二皇子接着游山,一部分随七皇子赏庄。 “舅母,各位夫人小姐,我们既然来玩,也去庄里转转去呀。” “四公主说的是,各位,咱们也别坐着,一起‘赏秋’去?” “好呀好呀,我早想去看看那锁情树,听说有几百年树龄,要五六人才能合抱得住呢!” 其他人纷纷附和,倒是许沅第一次见的一个女子开口了:“各位长辈、各位小姐玩好,柳英不好别的,只喜欢看天上的云游,就在这里小坐,失陪了。” “你们呀,自由活动,只要开心就好!”和应夫人并肩走着的李侍郎家的夫人,笑着帮应夫人回她,顺道也告诉其他不想和他们一起的人,可以自行安排。 “沅儿……” “让白若陪着你四处走走吧,这里精致很好,各府抢着预定来玩,要不是应夫人邀请,咱们未必能排上号。我才好,就不多走动了。” “那好,有什么事,你让红姑来找我!早知道,应该多带个人上来……” “没事的,我长大了,有什么事也能应付。你放心去吧。” 覃氏便不再多说,起身跟着应夫人他们后边去了。 这下,席上就只剩亓王、柳英,还有许沅了。 “王爷,上月我们府上办酒,王爷去了送上礼物连饭都不吃就走,今日怎么这么好兴致?” 许沅一看,原来是柳英走到亓王面前,面色不善的讨伐。 好姑娘,人如其名,果然够英勇!亓王为什么去柳府送完礼就走她不感兴趣,但是他为什么会史无前例的参加今天的邀请,她可好奇了。 “我为什么不留下吃饭,你不清楚吗?柳老将军大寿之日,我不希望他老人家不愉快!” 哎呀呀,有瓜吃! “我就知道是二叔做的好事!” 什么事?展开说说呗。 柳英却不如许沅的愿不再往下说她二叔做的好事,只是追着问亓王:“你向来不应这些赏花逗鸟的请,今天怎么来了?” “无聊,过来看看热闹。” “咳,有什么热闹可看,不如在家耍剑的好。”柳英知道了自己想问的事,坐在亓王旁边、之前三皇子坐的位置。 许沅听他们两人的对话,关系应该很好,自己总不好继续在这里,虽然她坐的远,但总感觉像个电灯泡一样碍事。 她回头看一眼,红姑便上前拉她起来,她们两个捡了条别人没走的方向,自己游玩去了。 “王爷认识她?”柳英循着亓王的目光,看向没人影了的许沅的座。 “嗯,认识。许郅的女儿。” “就是她!我看她与旁边的夫人相处,不像传闻说的那样孽障啊?” “你也说了,那是传闻。” “管它是不是传闻,我可不感兴趣。来,喝酒!” “你自己喝,我去走走。” 亓王说完起身,走前对柳英的丫头吩咐:“看着你家小姐,别让她喝多了!” “是,王爷!” 聚华庄那么大,许沅才不想去逛,不过是喊了红姑出来,找个没人的僻静地方坐。 “小姐,既然知道楚氏勾结的是谁,接下来要怎么做?” “不怎么做,当什么都不知道,让他们该见面见面,该通信通信。” 现在,还没必要做什么。 “小姐既说庄里的精致不错,要不要我扶着你慢慢走慢慢看?” “不用,我不想走。树荫下坐着怪凉的,你回去帮我把座上的褙子拿来。” 红姑去了,许沅侧倚着树干,浅浅的合上眼,静静的听山林里各种树叶随风摩挲的声音,鸟儿叽啾的声音,极远的模糊的夫人小姐、公子哥儿们说笑的声音…… 有很轻的脚步声近来,许沅猜想是红姑拿褙子回来了,所以眼皮都不抬。 “许沅!” 这声音不是红姑,许沅也马上睁开眼。 “你好了吗?” “啊?”什么好了吗? “那日在惠仁堂门前不是险些栽倒,我看你精神不济,是还没好吗?还是又生病了?” 许沅见亓王一边说一边走到她面前,还伸手贴在她额上试探。 不知道怎么的,许沅竟没有躲。 “不烫啊!”说完,抽回手在许沅身旁坐下。 “劳王爷挂心,许沅无碍!” “小姐之前不舒服?哪里不舒服?找大夫看过了吗?要不……” “武阳,我没事。别听别人瞎说的。”许沅忙笑着打住武阳的话。这小迷弟,要呆萌死了。 “别人?怎么,本王在你这里倒成没名没姓了?” “爷,小姐说的是别人,别人!不是你!”武阳一屁股挤开朝定澜,坐在他俩中间。 “小姐是困了吗?武阳坐着不动,小姐靠着武阳眯一下?” “呵呵……”许沅被小迷弟逗笑了。“武阳,你真好!谢谢你!” 其实她也没做什么,但武阳这么信任,这么偏护她,她由衷的感到温暖。 第七十六章 赏菊 “你倒会在她面前卖好。” 武阳听了爷的话也不计较,反而很是开心,回头就冲他做个鬼脸。 “武阳,你要还想回亓王府,就别惹他。”许沅拍一下武阳的手臂,劝他早点回头是岸。 “他可不怕,他巴不得我赶他出来,借了机会像赖皮膏药一样缠着你。”亓王这自然是夸张的说法,但由此可知,武阳对许沅有多推崇。 “你刚才在席上笑什么?”他放过武阳,转而问她。 “王爷看见了?嗐,我还庆幸我捂嘴捂得快,到底还是让你看到了。” “嗯?所以我说了什么让你觉得好笑?” “王爷也就虚长大家几岁,怎么一派老气横秋的口气说自己年纪大了?还说自己爬不动了,你可真是说谎都不带眨眼的。” “比起你们,我当然算得上是年纪大了。可是,谁说谎是非要眨眼的?” “是是是,你是老人家。”许沅再回想他说话的神情,还是觉得好笑。 “见过王爷!”红姑取了褙子回来,看到原本一人的树下坐了三人,走近细看,是亓王和武阳,便也见怪不怪。 “现在才是秋天,而且今日太阳也盛,你便如此怕冷,到了冬季,岂不更受不住?” 许沅将褙子搭在肩上,并不穿。 “也不是冷,只是觉得山上早晚会有点凉,提件薄褙子备着。怕不小心真再惹了风寒,遭罪的还是我自己。” 许沅的身体自寒潭后一直不爽利,即使后来进了宸王府,宸王找人好好调理,也还是一入冬就穿得厚厚的。饶是他那样爱护,可她身子薄,他们的那个孩子,八个月的孩子,还是没能留住…… 想到这里,许沅心口一阵绞痛。 不该想!不能想!不要想! “我府上有一味调理身体的凝香丸,横竖我用不着,回去让武阳给你送过去。” 不等许沅说话,朝定澜起身看都不看她一眼:“不许推辞,不许不要!” 武阳见爷说完就走,忙起身跟了上去。 “真是的,那是药,又不是什么好吃的,还不让人拒绝,强势!霸道!” 许沅叉着腰,冲亓王背影抗议。 红姑知道拉不住许沅,索性掩耳盗铃的捂住自己耳朵假装听不到。 “武阳,我强势吗?” “强势!不过我喜欢。”当然,被爷冷冽的眼神一扫,武阳情急之下脱口而出:“小姐肯定也喜欢!” 武阳看着亓王恢复的平静神色,突然联想到翟婶的话。莫不成~爷真的喜欢小姐? 许沅看到菊花,是在晚宴之前的申时。众人乘兴而去,兴尽而归,虽一身的疲惫,但累的满足,此刻正好歇下来吃茶赏花。 也不知道应府从哪找的如此多名菊。 绿牡丹:花朵呈芍药型,初开时花色碧绿如玉,日晒后绿中泛黄,光彩夺目。 绿云:花属舞环舌状型,花瓣呈细管状,内部花瓣向内卷曲,不露花心,花色浓绿晶莹;外部花瓣开敞后稍下垂,瓣端有勾环卷曲,花色稍泛白。 雪珠红梅:花总体浅紫红色,同时还具有黄、绿、白色。花瓣细管状,顶端为匙状,外围花瓣较长,飘散或垂,显得很有垂感。 西湖柳月:花型分类属于匙球型,花色为十分纯正的浅黄色,整个花体非常丰满,花完全开放以后花冠像向日葵一般偏垂,与众不同。 十丈珠帘:又名“十丈垂帘”,是传统名菊中花瓣最细最长的品种。花瓣是细管或针细管瓣和管匙瓣,外围管瓣极长,下垂或长飘,先端有极小匙钩、大匙钩及钩状,花开似瀑布,花色有白色和粉白色,略有浅淡黄绿色沁出,花开如同瀑布。 一花多色的“绿衣红裳”、花白如脂似玉的“白毛刺”、外围花瓣呈小匙状平展飘逸的“飞鸟美人”、花实饱满型同莲座的“金背大红”、白色圆润的“瑶台玉凤”、花型很大花状如荷的“紫凤牡丹”…… 许沅从来不知道,菊花还有这么多种类和花型,也第一次知道那么多美丽的名字。尤其是那棵“残雪惊鸿”,花絮如同翠嫩的奶黄色,内瓣团簇,外瓣伸展如舞水袖。翩若惊鸿,婉若游龙,洛神之姿,也不过若此。 “诸位,还有两盆压大轴的明菊,乃私藏珍品,是小儿前几日偶然认识的一位川中医药世家的公子所有,今日他请了那位公子把花带来,给我们开开眼界,见识一下什么是真正的名品。” 顺着应夫人的目光看去,应雄领着一个身着紫衣,头戴紫色帷幔,身形高大伟岸的男子站在露天宴席的入口处。 应夫人话落,那紫衣人与应雄并肩同走进来,同时,后边一柄小推车上,载着两盆菊花跟着进来。 许沅环视一圈,假装看花,余光却落在四公主那里。 四公主面色如常,可一双眼睛却柔情似水的望着紫衣人。嘴角一会儿一会儿的勾起,可见她极力想控制住自己的兴奋和惊喜,以防自己过分失态。 “凌公子,请你向我们解说一下这两株菊花的特殊之处。” 那姓凌的紫衣公子与应雄微微颔首,手掌指向左边的菊花: “这盆黑中透红,高低三蕊渐次开放的是蜀中特有的墨菊。墨菊是极有药用价值且观赏性很强的菊种之一。墨菊出产很多,但单株三花,又呈龙蛇蜿蜒状的,鲜少见着。这株墨菊,三花从下而上开放,下端的已经开到最盛,花型反卷,花色也最是鲜妍,红中带紫,紫中透黑。中端这株内瓣紧簇,外瓣如钩反卷,芯部是浅浅的紫金色筒状花,外缘是深紫色的小匙。上端这株初开,花座呈荷花状,色泽紫中夹着极淡的绿色,花心如团,外缘微展。三蕊次第攀延盛开,可同时看到墨菊不同生长时期的美。” 四公主脚尖小小的上前辗了一点,臂弯让贴身的侍女晴芳挽住。她哀怨的侧眼回去,可晴芳只是摇头,并不松手。 原来,那日一直怔怔望着啊紫远去的人,是四公主。 第七十七章 神秘紫衣人 紫衣男子说完手掌指向另一株菊花:“这一盆名为鸳鸯菊,如大家所见,此花整朵由中心平分,共红黄二色,花蕊和向日葵一样向外展开,稠密而细长的花瓣微微上翘。一花二色,同体连枝,如鸳鸯交颈,似双霞交融。鸳鸯菊培植过程中需要额外注意温度的控制,在低温的环境下,只要保持足够的水分,鸳鸯菊可以开放很长的时间。” “应公子,花留下供大家玩赏,我便先行回去了。告辞!”那紫衣男子向所有人施了一礼,退两步,折身离去。 “公主,不可!”晴芳压低声音,也将要朝紫衣人追去的四公主压坐下。“公主何急这一时,表公子不是知道那人的身份底细吗。” “晴芳,我到处寻他不着,没想到他和表哥认识。你说,这是不是缘分?” “是公主的,谁也抢不走。公主稳一稳心态,别漏了情绪。” 许沅听不到她们主仆悄悄说什么,但大概,是围绕刚才那位凌公子展开的。 川蜀人,姓凌,看来和凌大哥有些干系,难怪那天凌大哥开业,七皇子去了祝贺。不过……看这样子,四公主并不知晓。 他们有意瞒着她。 “应兄,那凌公子是什么人,怎么连真容都不让大家看看?” 李衍一问,大家便都好奇的看着应雄。四公主更是。 “他的样子我也不曾见过。听他说,他的长辈们告诉他,他出生那天有个花白胡子的老道人上门,说他命格奇特,配偶身份贵重,成亲前,不得在人前露面,否则必有灾难。打小时候起,家里就不让他出门,凡出门,必得掩了面容。” “那他就没有质疑过这话?” “我也是这么问的,他说小时候不信,有一次背着下人翻墙出去,结果在街上好好走着,被一辆失控的大马车冲过来……” “啊!”四公主仿佛身临其境,吓得惊呼出声。 见大家都望着她,她垂眸害羞一下,但又抬眼看向应雄:“表哥,后来呢?他是怎么避过去的?” “没有避过去,他说自己当时吓得动弹不得,眼睁睁看着马和车就要碾压过来,还好家里人发现他不在找了出来,危机关头把他抱开了。不然非被马踏死被马车压碎不可。” “这就是一场意外,作不得真。” 许沅看向虞谨思:这小子今天倒是把脑子带出来了。就像他说的,意外而已,谁都可能遇着。 “凌公子也是这么说的,所以后来他又偷偷出去了。可这次,差点要了他的命!” “怎么说?”晴芳一个不注意,四公主竟然站起身追问。 “他溜到人家游玩的船上,然后莫名其妙就进水沉船了,他一个小孩子,又不会水性,又没人知道他的存在,只能一直扑水呼救。可一张口就灌一嘴的水。他说当时整个人就像被水鬼抓住了一样一直往水底拽。” 朝凝安捂着自己的口鼻,仿佛那个被水淹溺的人不是他而是她。 柳英冷笑一声:“呵,这个凌公子命可真硬,这样都没死!” “柳小姐!”四公主不高兴的瞪柳英一眼。 “哼,我说的是事实。” “你懂什么,那叫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柳英翻个白眼懒得接朝凝安的话。 “表哥,后来呢?” “凌公子溺水沉到水底,但他出生时那老道送给他的平安符却漂了起来,水边有经验的渔民看见了,一猛头扎进去,才把他救上来。救回来后,凌公子生了一场大病,足足一个月才见好转。自此以后,他便老老实实听话,凡出门或者说凡有外人在,他都带一个帷帽。” 朝凝安想起那日出宫,风扬起紫色帷幔,她瞥见他惊为天人的俊美容颜…… “表哥,如果他在不知情的情况下让别人瞧见了呢,会不会出问题?” “当然会!如果没有出现意外,那说明看见他的人要么是他的亲人,要么是他命定的妻子。” 许沅呆住了:这,还有这种说法?高明! “小姐,那凌公子怕也是阆州凌家的人,会不会和惠仁堂也有关系?”红姑微蹙眉头,想起许沅让诺敏兄妹送去的谢联。 “自然是有的,不过,我们总不好过多过问,一旁瞧着吧。” 四公主神思婉转,嘴角挂着安心的笑意,娇娇的坐下了。 用过晚宴,主客相互表谢告辞。 出了聚华庄,山的尽头,红霞如同一匹华丽的绸缎,挂在碧空如洗的天边,风一吹,晃得耀眼。 许是攀玩累坏了,这次没有人选择徒步下山,全坐上软轿走轿道。 “红姑,现在正是凉爽,山风温柔,远空澄澈,你陪我走山道台阶下去吧。” “沅儿,你身子吃得住吗?”覃氏拉了许沅的手,一脸担心。 “没事,我省得轻重。让哥哥陪着你先下山,在马车里等我。” “那你自己慢点,不用着急,我和潇儿会等你的。” “嗯,去吧。” 许沅目送覃氏和兄长走远,将褙子揽在臂弯,享受着微风顺着台阶往下走。 “小姐,等等我们。” 许沅闻声驻足,半扭转身子去看,武阳像个皮猴一样蹦蹦跳跳三步两步赶到她跟前。 倒是亓王,背着手一步一阶走得稳重,不用衣饰堆砌,自显尊贵。 “哟,老人家,您怎么不坐轿子下山呀?” 亓王伸出食、中二指并着轻点她脑门:“老人家怕你这小姑娘让山上的狼叼走了,仗着这把老骨头能挥枪舞剑,陪你走一段。” 许沅被他逗笑,有了同行者,脚步越发轻快。 “那凌公子可是那日送你满天烟火的紫衣人?” “就他?我们啊紫的身姿、容貌岂是谁都能赶得上的?不过是披了件紫色的皮,就以为自己能瞒天过海了,可笑。” 紫紫,她对你的评价可真是不低呀。偏爱如斯,旁的人穿了紫色在她眼里竟半文不值。 “那要是你家紫紫露面打乱别人的计划坏了别人的好事呢?” “第一,紫紫不是我家的,这话可不兴乱说,他个小气鬼听了准得生气不理我;第二,是别人模仿他的衣着妄想靠一身紫替代他,他要是真露面,有人憎有人喜,反而没人能轻易动他。” 她倒是清醒,了解紫紫性格,也明白他不属于她。 第七十八章 要哥哥背 天边的红霞被风一扯,像被新郎掀开的新嫁娘头上的红盖头,撩起来不知道飘到哪里去了,只有白云一团团的像小狗一样蜷在碧蓝的天空。 “如果没有别人帮手,你能护得住他吗?”如果紫紫真的被卷入进来,你又怎么帮他! “我?就我?开什么玩笑,我拿什么护他?拿我的命?我这小命抛出去都帮不了他!不过,依他的脾气,只怕是宁为玉碎也绝不能让瓦全的!”那是谁,一国之公主,皇上爱贵妃疼兄弟宠,她拿什么和这几位抗衡! “可他总有露面的时候,总有躲不过去的时候!” “嗐,操心这些做什么,他那个人,本事大着呢。我不用他帮忙就哦弥陀佛了,还说什么帮他。”真有那天,漂亮哥哥真的受制,她拼尽所有也不会让别人糟蹋了他,任别人伤害了他。大不了鱼死网破,同归于尽。 “我还以为你能凭自己一己之力救他于水火呢?” “我有几斤几两你不是了如指掌吗?我肯定是无计可施的,不过~” 她用骨碌碌的眼睛含着讨好的笑望着他。朝定澜心底一个声音告诉自己:她准没打好主意! “要是有王爷帮忙,那就两说了!” 果然!没事她可想不起有他这号人! “我和他非亲非故,不帮!” 武阳无语的翻了个白眼:非亲非故?就知道骗小姐!要不是我知道你和蘅公子的关系,我都得信了你的鬼话! “无妨,你不帮也没事,我们阿紫能耐大着呢。别人想揉捏他,那也得问问他那双手答不答应的。” “你不是连人家姓甚名谁都不知道,怎么就断定他能耐大了?” “我不知道他名字,不代表我不知道他有本事。就像我不知道王爷有多少底牌,但却知道,王爷是我万万得罪不得的人。” “哦?我这么有城府这么可怕?”得罪不得?这几个字可真刺耳。 “与其说是城府,不如说是王爷用来抗衡和保护身边一切的筹码;至于可怕~我倒不觉得,只是,我一般不愿意把自己放在如您这样的强者的敌对面而已。” 她一开始也觉得他可怕,因为对他这个人一无所知,但又发现他的能力深不可测,看到他的手段毒辣行事果断…… 现在她仍然对他知之不多,也晓得他不是心慈手软之辈,也许是彼此相互试探加深了认识与好感,也许是为了保全自己而对对方有所维护被迫组队,总之,她现在仍然忌惮亓王府的手段和能力,但是,对朝定澜这个人,已经不似之前那般畏惧了。 “我的处境本就危机四伏,我也不想同你这么诡计多端的人为敌。” “彼此彼此!我就这点保命的小伎俩,论深谋远虑雄才伟略,还得多多向王爷您请教才是。” 朝定澜心想:你这么鬼灵精怪的一个人,哪里还需要向我请教? 许沅走得额上布了一层薄薄的细汗,被带着深秋凉意的习习晚风一吹,反觉得舒爽。 十多阶下的广阔场地,许府的马车候着。人几乎走完了,五皇子、七皇子和许昀潇在一边畅谈和交换今日见闻。 许昀潇余光看到妹妹,走到最后一级台阶下冲她挥手。 五皇子和七皇子也跟着上前。 许沅看见了,左手弯搭着褙子,一边走一边挥动右臂回应哥哥。 她只顾着向兄长看,不留心台阶边缘,右脚踩空左脚一崴整个人往前扑跌而去。 “许沅!”亓王伸手去捞,却只抓到她因前扑抛起来的褙子。 呜呜,这一跟头要疼死了。许沅没想着这个狗扑屎的姿势丢人,脑子里唯一的念头是,自己要被这一下摔多痛。许沅最后的动作是用双手捂住自己的眼睛。 我看不着地面朝我砸来,应该就不会太痛! 不是直冲面门的疼痛,反而是腰上一紧被人飞抱着平稳的落地。 “许沅,没事了。”朝铭宸微低着头,话说得很轻。 许沅张开食指露出一双惊鹿一样的眼睛,确认确实安全落地了才把捂在面上的双手放下来。她真的吓得双腿无力,现在整个人都靠在朝铭宸怀里。 “还好吗?” 许沅抬头,亓王已经飞步下来,在她旁边出声问到。 “没事,吓了一跳。” 许沅边回答边从朝铭宸把着的手里抽出自己的双臂:“多谢七殿下相救!” 然后后退拉出距离,可她忘记左脚被崴着了,整个人根本站不住,蹑趄着被亓王一把搂住,才不至又摔倒。 这下她学乖了,手抓着亓王的小臂借力右脚单立,从亓王怀里站直起身子。 “谢王爷!” 见她不像在七皇子怀里那样逞强退开,望着她搭在自己臂上的纤细手指,朝定澜那声从鼻腔里应的“嗯”,旁人听不出情绪,可他却后知后觉的被自己惊得一怔。 “哥哥,”随着她喊,哥哥走到面前。 许沅瘪着嘴:“哥哥,脚崴了,走不动。背!” 她放开向亓王借的支撑,右脚使力,左脚虚踮,朝他张开双臂。 许昀潇来不及动脑子思考,已经听话的转过身半蹲着,任她把张开的双手攀上肩头。 他背起她站直,她便把双手环过他的脖子在他颈下互抱着,头贴着他的头,下巴硌在他的颈窝。 她把脑袋埋在哥哥的颈侧。她一点都不敢去看朝铭宸的眼睛,她清楚的知道,他那样低语时,眼里会流动着怎样摄人的温柔情愫。他的爱她要不起也不敢再要,所以她逃了。 许沅被哥哥背上了马车,车帘放下抬眼的瞬间,眼神与朝铭宸的注视在空中碰了个猝不及防。 心底仿佛有根弦,被他悲伤失落的目光有一下没一下的击撞着。 放下,多么简单的字眼,却原来那么难以真正的做到。 许沅无视心口的抽搐,掩下一瞬间沸腾出来的不忍,逼着自己用毫无感情的目光与他对峙。 他却笑了! 他此刻的笑像极了他们成亲那日,他望过来的目光,温柔和爱意如淙淙泉水,仿佛要把她永远溺化在他的眼中。 第七十九章 公主离宫出走了 许沅左脚崴了,接连几天都老实的在屋里呆着。哥哥当天回来就汲了井水用毛巾帮她冷敷,第二天再来看时,她的脚已经消肿,虽然脚踝处的淤青触目惊心,但好在再三检查后,确认她并没有骨折,他才彻底放下心来。 第三天,许沅一天都没见着兄长,第四天亦如是。 晚饭过后,许沅没有立即回屋,在红蕊的搀扶下,去了覃氏那里。 “哥哥这两天忙什么呢,怎么都见不着人?” 菱儿奉茶上来,许沅端起浅浅饮一口含在嘴里,清香的茉莉味弥漫唇齿。 “我也不知道具体是何事,他每天早出晚归,只交代有事,说不用等他。” “这样哦~”许沅喝了一盏茶,陪着覃氏坐了小会,让红蕊搀了她从回廊下绕到北边,用眼神遣红蕊从外推开了摘星楼的门。 兄长的房间素洁,左间是卧室,右间正面书架上盛放着他平日看的书籍,右面是一个三层的柜子,中间像个简易的小堂屋。 许沅一跛一跛的走到右间柜子前坐了,犹豫着,忍不住拉开了最上边的柜屉。 入眼,是一套栩栩如生的七色泥彩小人,各个惟妙惟肖,肉墩墩、憨态可掬,青色的那个摔过,自腹部让人细心的用青色细线捆固定着。 再里边,有一把尺长的木剑,剑鞘上拙劣的画着一朵瘪头瘪脑的玉兰花,剑柄的穗孔挂着歪歪扭扭的平安结。 一弯毛竹的精致小弓弩和一把等比锐箭。 每一样,许沅都熟悉。玉兰花饰和平安结是她的手笔,弓弩和木剑是母亲亲手做的,彩泥小人儿是某一年的元宵,母亲带她上街她嚷嚷着要,母亲给她买了一套七仙女,背过她却买了另一套七彩福娃。 原来,母亲早就知道他的存在。也许,她早就在计划着要怎样让他们母子名正言顺而又体面的走进许家。 屋外有脚步声响,许沅忙将抽屉推回去。许沅扶着柜子站起来,就着红蕊的手无声的往中屋走。 兄长的随侍常平进了中间的堂屋,掌了灯,一转身看到许沅和红蕊立在右屋的门中间,吓他一个后退。 “小姐。”惊了片刻才回神的常平赶紧行礼。 许沅和红蕊走出来,在椅子上坐了问他:“少爷呢?回来了吗?” “少爷回……” 许昀潇的声音打断了常平的回答:“常平,走……” 他踏进门槛,看见许沅竟然在,话便停了。 “少爷吓一跳吧?我刚才点灯看见小姐在屋里等着也是吓了一跳呢。” 常平的意思是他来时沅儿已经进来了。 “脚好些了吗?” “哥哥还要出去?” 许沅不回答,反而仰头望着他反问。 许昀潇沉默了一会,不愿骗她:“是!” “出什么事了吗?”许沅忘了脚伤不由自主的站起来,“嘶~” 他三两步跨过去把着她的双臂:“坐下!”一着急,声音不自觉的威严。 “你吼我!” “我没有吼你……” “你就吼我了!我关心你你还吼我!” 红蕊和常平对视一眼,两人一脸无语,索性谁也不劝,懒得搭他们兄妹的茬,走出屋并排在门槛上坐了。 许昀潇叹一口气,在妹妹面前蹲下,耐着性子解释:“我没有吼你,我是听见你吃疼,担心你脚伤又加重所以着急了些。” “好吧,就当你没吼我。那你说,你才回来怎么又要急急忙忙的出去,天都黑下来了,有什么事就非得现在赶着去做?” 许昀潇失笑,他这妹妹真的是个小无赖,他本来就没吼,她还说什么“就当你没吼我”,一副不计较了的样子。 罢了,终归是他自己宠出来、惯出来的。 “公主留了张字条离宫出走了,宫中贵妃把消息压着封着,不让走漏一丝风声。七皇子的人昨天找了公主所有有可能去的地方,都没找着人。他又怕公主出事,又怕有心人把事情捅给皇后和其他人,尤其是捅到皇上那里。没辙了,才一早悄悄求到亓王那里,恰好五皇子在亓王府玩,所以撞了个正着。五皇子觉得公主一个人私出宫门,兹事体大,所以喊上我一起跟着找。如果明天还找不到,就必须上报皇上了。” “她舅舅府上问过了吗?”有可能是在应府躲着。 “七皇子都问过了,公主昨日是去过她母舅家,但是吃了中饭就假告回宫了。” “公主府呢?有没有可能去她自己的府邸了?” “公主府新修,里边空空的,一应物品还没来得及搬进去布置。五皇子和我想到这里,进去找过了,连人迹都没有。” “不是求到亓王府了吗,亓王的人怎么说?”别人找不到,他却未必。 “亓王知道这事时,公主已经出走两夜一天了,他手下的人各处暗寻,又不好拿着公主的画像走访,处处受到掣肘,并未查到多少有用的东西,回来禀告的行踪,自公主离开应府,出了皇城,在玲珑糕点坊买了三盒常吃的点心,在芙蓉楼买了几味冷食小碟,便再无人见过了。” “去惠仁堂问过了吗?” 许昀潇不解:“惠仁堂?为什么要去惠仁堂问?那里不是医馆吗?” “傻哥哥,人家连公主为什么离宫都不告诉你,你还跟着瞎操心个什么劲。”哥哥不知道,但朝定澜和朝铭颢绝对是知道的。 “不管是什么原因,公主一个人出宫,实在不安全……” “我们家一没人脉二没资源,找公主这么大的事,如果王府和皇子府联合起来都找不着,你觉得我们去了能做什么?” 许昀潇一时语塞。他其实有他的打算,现在的情况确实如妹妹所说一样。他不是不自知,许府帮不上什么实际的忙。但他想,可以现在慢慢改变,人会有的,资源也会有的,到那个时候,就再不会发生虞谨思随意欺辱她那样的事了。 “常平,少爷用过晚膳了没?” “一直南北东西的折腾……” “常平!”许昀潇扭头喝止。 红蕊吓一跳,刚才少爷的眼神,和那日偶然见到小姐发怒的眼神,竟是一模一样。 “常平,我问的你只管说。” “少爷只是在外边买了饼草草对付了一口。回来一趟是怕夫人担心,特意回来露面,然后再悄悄从后门翻出去。” 常平怕自己不紧着讲,再让少爷盯他一眼他绝对张不了口,所以气都不换的一次性赶着说完。 第八十章 对峙 气氛一时陷入冷寂。 “沅儿……”他看到妹妹是真的生气了,连小脸都冷冷的挎着。 “杵着干嘛,去给少爷端吃的来。” “哎!”红蕊走了又回头拽了常平,心想:这愣小子,小姐那眼神都快要射出刀子了,怎么不知道先躲一躲。 “沅儿!”她这么关心他,他很是高兴。 母亲真狠,她把那把木兰花小剑扎在他们兄妹心口,让他们只能一同进退,不得单独行动。可如果她一直不知道一直没看见呢?那就是那把扎着兄长心口的剑,剑柄在她手中。 “哥哥,你做什么都可以,只是,不要把自己陷于险地,也不要不爱顾你自己的身体。”她不愿,他牺牲自己的健康来换取任何机会,换取无可替代的地位。 “好,我听你的。” “许兄,许兄。” 许沅一听就知道是五皇子,哥哥起身就要出门去接。 “哥哥累一天,坐着吧,饭应该就到了。” 许昀潇看看外头又看看妹妹,她已收了眼中的担心,此刻满眼都是漠然的神色,直直的望着门口。 许昀潇依着她,坐下了。 五皇子是常平领着进来的,红蕊端了饭菜在他们身后一同进来。 “见过五皇子。”许沅扶着椅子把手,和许昀潇一齐起身行礼。 “不用多礼不用多礼。”朝铭颢罢罢手,走近许昀潇说:“走吧!” “五殿下可用过晚饭?”许沅望着他问。 “这个时候,自然吃过了。” “那殿下有什么事找我兄长,烦请坐下稍等,容我兄长吃口饭可好?” 朝铭颢一愣,转头问许昀潇:“你还没吃饭呢?” “他没吃,回来去母亲屋里请了安,就急急忙忙赶着要从后门偷偷出去。我本来担心他这么天天不着家,背着家人偷偷摸摸是去做什么作奸犯科的事,但既然是和殿下一起,那必然不会行差踏错。” “许小姐真爱开玩笑。”朝铭颢被许昀潇指使常平请坐,便坐在他们兄妹对面,看许昀潇狼吞虎咽的进食。 “我可没开玩笑。”许沅对着他认真的说。然后转头看向她兄长:“哥哥慢些吃,可别呛着了。” 许昀潇只好缓下速度,但仍比平日里更快。 “许小姐,其实,你兄长是被我们请着帮忙找人去了。”朝铭颢记得在猎宫的时候许沅很厌烦许昀潇来着,怎么短短几月,她竟像变了个人。 “我知道。我兄长从来不瞒我任何事。” “那你看,这事确实棘手……” “惠仁堂你们问过了吧?” 朝铭颢望着许沅,一时不知道要不要搭话,搭什么话。他望向许昀潇,可许昀潇也是一脸茫然的望着他妹妹。许昀潇并不知道,那许沅又是如何得知? “看来,两位殿下和王爷信不过我兄长。既如此,我们兄妹守口如瓶,绝不多嘴,殿下请回吧。”他们凭什么要用人却疑人!既然不是真心相待,何必假装信任。 “许小姐怎么知道和惠仁堂有关?”朝铭颢突然冷下脸来。 许昀潇放下碗筷,站到许沅面前,把她护在身后。 “应雄说那紫衣人是川蜀人士,姓凌。巧了,惠仁堂的馆主也是川蜀来的凌姓人士,更巧的是,凌馆主唤我一声‘沅妹’。”许沅毫不畏惧,上前一步与兄长并肩而立,直面朝铭颢。 “那又如何?他们姓凌姓李姓吴,关公主出宫什么事!” “你说,一个女孩的目光紧紧跟随者一个非亲非故的男子,为的是什么?” “许沅!” “五殿下,你会吓着我妹妹的。”许昀潇皱了眉头。 “许小姐可不像是能轻易被吓着、会害怕的人!”朝铭颢不看许昀潇,只死死的盯着许沅。 “我怕,我怎么不怕!我怕我兄长被人利用,最后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沅儿,不许胡说!”许昀潇被她的话吓一大跳,忙低声喝止。 “许小姐还知道什么?不妨一次性说出来。” “殿下以为我还能知道什么?殿下希望我还会知道什么?” 屋里的温度,仿佛降到了零点,红蕊和常平,被低气压逼得不敢抬头。 “许兄,我和老七不是故意瞒你,只是事关公主声誉,少一个人知道,便多一分保险。而且,瞒着你并不是利用你,我们只是不愿你牵涉进来。” “既然殿下这么说,那么一开始就不应该让他参与找人。他既然身在局中,只要事发,不管他知不知道,知道多少,他都难辞其咎。” “沅儿,别说了!”许昀潇朝妹妹摇了摇头。转向朝铭颢:“如我妹妹所说,无论我知不知情,我既然已经插足,便再无法抽身了。所以,现在最重要的,还是要找到公主。请殿下如实告知许昀潇,惠仁堂里是否已经问过?公主可曾去过?” 朝铭颢看看气愤的许沅,看看坦荡荡的许昀潇,无奈的叹了口气:“问过,凌馆主说确实有个身着华服的女子进去找人,但他没有如实告知,把人打发走了。” “那接下来,殿下觉得应该去哪里找?” “不知道,总要先回王叔府上,与老七会合了,再商量要怎么做。” “那好,那我们现在就去王府。”许昀潇转身提了剑,要走,却被许沅拉着衣角。 “沅儿!” “两个选择,要么带上我,要么你今天就别想出门。”他别想甩下她单独出去。 带着她?许昀潇做不了主,只好求助的望向五皇子。 “许大小姐,我怕了你了!请吧!”朝铭颢自认理亏,没法,妥协了。 于是覃氏得报,许沅和许昀潇,被五皇子请去夜游去了。 许沅第一次进亓王府,就是被她兄长搀扶着一瘸一拐去的。 她的出现让朝铭宸和亓王感到意外。五皇子叙述了大致情况,朝铭宸被她的观察入微和准确的判断下了一跳,倒是亓王,听完后似笑非笑的望着她。 “许小姐,此事确实不是故意隐瞒你兄长,他若知道了,对他反而不利。”朝铭宸认真的向许沅解释。 “殿下说什么就是什么吧,反正我兄长也不在乎。他不关心别的,只是作为大昱臣民,一心念着公主的清誉和安危,别的,他全然不顾了。” 第八十一章 他俩没糖可磕 “小姐脚伤还没好,先坐下吧。”武阳特地从内院搬了张软椅出来。 “谢谢!”虽然不满其他人欺瞒她兄长,但她也知道什么叫适可而止。更何况,武阳贴心,她总不能伸手去打这笑脸人。 “王爷,二位殿下,现在怎么办?能找的地方几乎都找遍了。”许昀潇见妹妹脸上不再有怒气,心里才踏实下来。他就怕这浑丫头耍横,弄巧成拙,真把这几位一齐得罪了。 “出画像吧,没有画像,就算有人见过,也未必知道是我们要找的人。” “王叔,不可!一旦拿着画像寻人,皇姐出宫的事就再也包不住了。” 从许沅的方向看去,朝铭宸面色疲惫,眼下浮着青黑。他是真的担心朝凝安。 “许沅斗胆,冒犯问一句。如果找到公主,殿下要怎么办?” 许昀潇接过话,想当然地说:“自然是送回宫里。” “那送回宫以后呢?”这个傻哥哥,别人都知道事情的厉害,就他单纯的以为朝凝安是一时兴起冲动才留墨离开。 “她喜欢,那就去求父皇吧。”朝铭宸眼底闪过一丝坚定,为皇姐,为他自己。 “这样,四城都派人盯着了,一旦公主现身,马上会有人来报。我们重点在城内,尤其是各个偏巷再暗查一遍。这次换一下,铭颢去东城,许公子去西城,我和铭宸分别去南北两边,亥时回来交换信息。” “许小姐,你还跟你兄长去城西吗?”朝铭颢身子前凑,故意逼视许沅。 “五皇子若是觉得找公主这事还能耽误,我兄长带着我这个瘸腿不碍事,那我跟着又有何不可。” “我五哥和小姐开玩笑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小姐知道他说话一向有口无心,可别和他计较。” 朝铭宸这么说,许沅也就扯起嘴角笑笑把这茬敷衍过去。 “哥哥,” 同走到门边的许昀潇回头,见妹妹望着他,折身走回她面前。 “如果在城西遇到什么麻烦,你就去销魂庄找一个叫居公的老者,告诉他你是莫九的朋友,他会出面调解的。”销魂庄的要价不菲,不过,能力也强。 “好,我知道了。你在亓王府乖乖坐着,亥时回来,我们就回家。”见妹妹说得小声,他便明白,她不愿别人听到。 亓王府的氛围,与朝定澜这个人挺一致,厅里陈设简单大气,不似其它高位者府上,就算刻意克制,还是多少有一些辉煌装饰,非同的摆件。府邸如同它的主人一样,明明应该尊贵而耀眼,却呈现出一派的清冷。 许沅一则脚伤不便,二则不请自来,所以虽然好奇,也只是规矩的原地环顾,并不起身走动半步。 “小姐,”武阳从内院拎了一壶热茶出来,“我们翟婶刚烧的姜茶,请!” “武阳,现在也早,怎么王府里这么清静,其他人呢?”不是她成心窥探,只是觉得亓王府里实在太过安静。 “许小姐吧?” 一道女声突然响起,许沅抬头看去,一个穿赭红色蜀锦衣裳,柳眉凤眼,笑容和善的圆脸盘子妇人已悄声走到她和武阳面前。 接到许沅的目光,武阳立即引见:“小姐,这是我们府上的翟婶。翟婶,这位就是许沅许小姐。” 许沅见翟婶容色虽然红润,但眼尾已有纹路,推测是王府的老人,忙站起身跟着武阳唤道:“翟婶好。真是不好意思,这么晚还来打搅。” “小姐不要多礼,听啊澜说你脚崴了,快坐下。”翟婶一面让许沅坐了,一面上上下下的看她。眼前的女孩蛾眉杏眼,眼睛澄明,琼鼻挺立,一张樱桃小嘴,唇红齿白,说话时嘴角微微上翘,娇憨可爱。 “啊~澜?亓王吗?”称呼这么亲近,看来翟婶在亓王府的身份不一般。 “是呀。小姐不是问我们府里怎么这么安静吗?我们府上虽然大,但只有啊澜,武阳,还有我和我家老头子住,人少,可不就安静了嘛。” “原来是这样。”偌大的王府,不应该还有各种各样的人吗?园丁、厨子、洒扫丫鬟、小厮…… “小姐不好奇吗?”翟婶见许沅点到为止,并不多问,遂反追问道。 “好奇什么?”好奇会害死猫。 “其实呀,我们府上还有其他人,不过啊澜从小好静,王妃和王爷去后,他早早担起重任,越发逼着自己成熟,就更不愿和别人走得近了。我们府上的其他人都住在隔壁的那座院子里,早上来晚上回,所以王府,只有我们四人。” 许沅带笑听着,不知道要接什么,索性就不开口。 “小姐觉得我们啊澜怎么样?” 纳尼???能怎么样,又强大又腹黑,是她不敢惹也惹不起的主。 许沅在心底打了腹稿,觉得没问题才回答:“王爷身量高挑,英勇善战。心胸宽大,有勇有谋,是当今圣上最倚重和最关注的少年王爷少年将军,也是保证大昱百姓免遭战火能安定生活的坚实壁垒。” 这小丫头,脑袋瓜子转的挺快,不怪老头子怕她心思不正。 “我不是说他的影响,我问的,是小姐自己对他的看法。” 呵呵……“王爷多次向我伸出援手,是许沅的救命恩人,许沅感激不尽。” “小姐对我们啊澜只有感激吗?我们啊澜虽然打小就没有了父母,可是品行端正,武艺超群,智勇双全,最主要的啊,是我们啊澜忠实,不像有些公子哥,沾花惹草招蜂引蝶。这么多年,我们啊澜也只和小姐走得近,只对小姐一个人上心……” “翟婶说的是,王爷确实是光明磊落品行兼优德才兼备表里如一洁身自好,如您所说,王爷对我诸多关照,所以有这样让人踏实的战友,许沅深感庆幸。” “关照?战友?” “嗯,我和王爷在多次危境下,被迫相互帮持相互脱困,患难之交,算是同一战线的战友。”最好以后也是,谁和他成为敌人,谁就活该倒血霉。 “患难之中最显真情,这样说来,小姐对于我们啊澜就更特别了。” 这老婶子没事吧,我都这样说了她还能把我和亓王扯到一起,这该不会就是古代的营销号吧,还带捆绑营业的? 第八十二章 紫色的麦冬 翟婶突然前倾凑到许沅面前:“许小姐,我们啊澜是个面冷心热的好孩子,他待一个人好,从来都是默默行动,不懂得表达。他有什么委屈遇到什么问题,也从来不说,总是自己受着扛着,你与他走得近,多帮我们安慰他好吗?” 依许沅自己的浅薄认识,朝定澜压根不用谁安慰,他强大得一批。不过她总不能拒绝人家的殷殷恳求。 “翟婶,其实我与王爷走得不近。不过,如果王爷有什么心结,许沅知道了,只要王爷不嫌烦,我一定竭力开解。” “小姐这么说,那我就把我们啊澜交给你了。我蒸的米糕应该好了,我去端来给小姐尝尝。” 许沅呆住,不知道自己哪句话表达不到位。这~什么叫把他交给我了?我的天,先是武阳,再是翟婶,他们怎么就觉得她能力出众可以帮到朝定澜呢?到底是从哪里生出了这么大个误会? “武阳,我没得罪你们亓王府吧?” “小姐怎么这么说?小姐是我们王爷的福星……” “你打住!别给我扣这么大顶帽子,你们可别对我抱这么大的期望,我之前是瞎猫撞上了死耗子,并不是有什么特别的能力,所以,千万不要把王爷的安危压在我身上,我负责不起!”话得挑明了说,不然,以后他出了什么事有什么不顺都得赖她。我又不是他妈,还得管这么宽。 “小姐误会了!啊澜的安全不用小姐承担,小姐不必有压力。我家老头子说过小姐心细如丝,所以只要啊澜烦闷或者受激行事出格的时候,小姐能开导一二劝解一二,我们就很感谢了。” “哼!”翟叔听不惯老婆子这话,冷哼一声把米糕放到许沅面前的桌上。 “死老头子,你鼻子让屎堵了?一边去,别在小姐面前碍眼。” “你,你为了这么个别家的小丫头片子你竟然赶我?我偏就不走了。” “什么别家的,这以后指不定是我们家的。你给我一边去,别打扰我和丫头说话。”翟婶说着手肘一拐,愣是把翟叔攘开。 那老头子看她的眼睛可不像他和翟婶说话那样逗趣,那分明就是赤裸裸的打量,威视和警告。 “丫头啊,沅沅啊,我们家里没有女孩子,好久没见你这么水灵灵的女娃娃了,婶子喜欢你,婶子唤你沅丫头好不好?”翟婶说着还把自己做的米糕朝许沅跟前推了推。 沅~沅?算了算了,“翟婶是长辈,你喜欢许沅是许沅的福气,你怎么唤着顺口,就怎么唤吧。” “乖乖,”翟婶越看丫头越觉得顺眼,手就揉到她还带着婴儿嘟嘟的两颊上。“真是个好孩子,不怪都喜欢你。” 许沅看翟婶满心满眼的欢喜并不是装出来的,想着她和武阳一样是爱屋及乌,因为她帮了朝定澜所以对她有种枉视客观现实,额外的偏心、偏爱。 不过好在这屋里还有个清醒人,他上前扒拉自己的老婆子,“开口喜欢闭口欢喜,你别吓着人家小姑娘。” “翟婶,翟叔吃味儿了。”许沅见翟婶作势撸袖子,怕他们老两口又呛起来,故意捂了嘴偷笑,假意打趣。这老头儿明摆着的戒意和疏离,她又不是感受不到。 “你别理他,他就是个食古不化的老顽固。”翟婶把老头子摁在一旁坐了,狠狠用眼神告诫了一番,逼着老头收了对许沅不待见的神色,才坐回来唤许沅:“沅丫头,尝一块,你再不吃,可就让武阳造完了。” 武阳伸到盘子边的手,在众目睽睽之下进退都不是。 “嗯!”许沅拈了片粉色的米糕放到他手里。 武阳咧着大牙得意的冲翟婶笑,一副炫耀的嘴脸。 “这颜色好漂亮,翟婶是用什么画上去的?” “好看吧?这些都是可食用的菜汁、花汁,想要什么颜色就择相应的菜和花,杵榨出汁水,和米浆搅拌,再用模具盛了放在蒸屉里,熟了成色就自然而均匀。” 金黄色的小小一块米糕,咬一口,清幽的桂花香窜慢整个口腔。没等嘴里的咽下,又忍不住咬上第二口。“翟婶手艺真好!” “你喜欢就好,以后想吃了说一声,我做了让啊澜给你送去。” 翟婶这话一说,许沅瞬间觉得,明明软糯的米糕,突然就挺噎。 “不用,小姐想吃,我随时给小姐送。”武阳见许沅停了手不再吃,说话的同时就把最后一块也抓了塞嘴里。 “臭小子,你前脚才吃的饭,你都吃到哪里去了,就不撑?”翟婶恨不能扒开武阳的嘴往里看。 她其实是想敲开他脑袋,往里边撒点“懂事”,让他别瞎搅和,许沅有什么事,自然是要啊澜去的。 “嗝~”仿佛为了回答翟婶,武阳很是争气的在她话落的同时打了个嗝。 许沅憋住不笑出声,却管不住身子,整个笑抽了。 看着翟叔恨铁不成钢的哀怨眼神、翟婶嫌弃的目光,武阳终于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 笑着笑着,许沅脑袋里灵光一闪:“武阳,外郭城护城军的营地隔着护城河,对面是不是有一片开阔的麦冬草地?” “是有一片野草,但不知道是不是小姐说的麦冬。” “现在是不是正开着一支一支的紫色花穗?” “嗯~”武阳凝神去回想,似乎就像小姐说的一样,“对,紫色的,很小支,细碎的花都附在花杆上。” “快,我们去那里,公主可能在那。”许沅激动的站起来,抓了武阳胳膊就要往外走。 “沅丫头,当心脚,别急别急。”翟婶拦住人,扭头对老头子喊:“去让聂桑把马车驾来!” 翟叔虽不情愿,但想到主子为了找公主已经被七皇子不眠不休的缠了两天,只好寄希望于许沅,但愿她的推测准确。 此时的都城,虽然没有宵禁,但有卫兵不停的巡夜。好在亓王府的马车京中人都知道,见了早早避开让行。 马车一直驶过护城河上的脐连桥,稳稳的停在一望无际的麦冬草地。 许沅和武阳才出发,翟叔就吩咐暗卫快马通知亓王,亓王接到消息,一边往护城河方向走,一边让人通知其他三个。 所以武阳跳下马车,许沅掀开车帘,伸手去借力下车时,伸过来让她搭着的手,并非武阳,而是朝定澜的。 第八十三章 找到了 宽大的手掌托住,再包着纤细的四指,有劲但并不用力的把人接下地。 “王爷?”老头子好快的动作,她和武阳才到,亓王竟已经在等了。即使他就在城南这片搜索,但城南大了去了。 “嗯。” 朝定澜不放手,拉着她往草地里走。 “王爷,这里挺大的,大家分开找吧。”最主要的是,放开姑奶奶的手! “挺大,我带的人不少。” 护城河北有一道高大的土坡,土坡上是多年的高大乔木,如同一道天然的屏障,守着痈城的南大门。 而护城河南,却是开阔的杂草平地,有麦冬、狼尾草、狗尾巴、百草、芦草……倒像敞开着的大门,迎四方客。 “既然人多,那我就不进去碍事了,我在外边等。” “不行,公主一个姑娘家,而且离宫的原因是为情事,我们一群男人哪里懂得劝导,你得跟着。” “不是,找到人我再过去就好了。我脚疼,现在一步都走不了。” 借着脚疼把话一说,朝定澜果然撒开了手。 可不等她高兴呢,他反身过来把她抱了:“知道脚疼,就老实点。” ???许沅满脑子的问号,现在是怎样啊?她觉得旁边的人都在悄悄拿眼光望着,脸皮一红只好把头往他肩上埋。 不对,她是来帮忙找人的,怎么现在一副和他调情的样子? 呸呸呸,这是什么破词。 她喊停了脑子里那些乱七八糟想法,压住毫无预兆就砰砰蹦的心跳,沉静下来后认真说:“王爷,男女授受不亲。我的脚只是崴了一下,它没断,能走。” “男女授受不亲?”他停下脚步,带着嘲弄的口吻望着她。“我没记错的话,你和我亲近也不是一次两次了?” “王爷慎言,那些是意外,不是‘亲近’!” “那现在呢?” 他放低的温柔声音,有种可以吞噬人理智的磁性。 许沅感觉他凑近的鼻尖就快贴上她的了,温热的呼吸痒痒酥酥的落在她的鼻端,她一时分不清什么时候该呼气什么时候该吸气。彼此的呼吸像散落的线球,毫无头绪的缠着一团。 明明前一秒还想好要怎么回他让他把自己放下来,可现在心里像遭了电击一样,麻麻的。 她已不记得自己是要说什么了。只是脑子里有个声音告诉她,最起码,眼神不能闪躲。 然后她就直直的对着他的目光,半分退缩的念头都不许自己有。 “王爷,请放我下来!”既然什么说辞都想不到,那索性就不整那些弯弯绕绕,直截了当的说出来。 他望着她那双没有一丝感情的倔眼,见她没有避让,口里的话一字一句说得清晰。 俯身把人放下来。“武阳!” “爷!”武阳颠颠儿的跑过来。 “爷?”武阳莫名其妙,怎么把他喊来了却什么都不交待的拔脚就走? “小姐?”武阳只好望向许沅。 “没事,你们王爷就是担心公主一个人大晚上在外不安全,先去前边找找。” “哦,那我扶着小姐慢慢走。” 还好翟婶不在场,在场的话估计又得给武阳一顿白眼,恼他不懂孔眼。 夜风微凉,许沅和武阳借着火把的光亮,行动缓慢的顺着一块没有人的地方找。 也许有两里地,也许没有,反正许沅觉得自己走得很远了,抬眼望去,每一百米远的距离处都有随风晃动的火光。 许沅开始找就在心里默记着时间,如今十分钟过去了,一刻钟过去了,半个小时过去了,这样地毯式的搜索,可谁都没看到朝凝安的身影。她不由得对自己一时闪现的灵光产生了怀疑,自己仅凭刹那的想法,让所有人大半夜的在这里摸排,如此毫无根据的劳师动众,是不是太过冲动了。 “小姐怎么了?是走不动了吗?”武阳说着就松开她的手臂,用衣袖在一侧的石头上扫过泥土,又吹了吹,才扶着她坐上去。 “武阳,会不会公主根本就不在这里,我这个推断也许是错误的?” “不在就不在,这有什么。所有能找的地方都已经找过了,现在只要有一点线索,大家都会竭力的去找。小姐不要气馁,我们不是还没找完吗!” “可是,如果摸排个遍也找不到……”许沅突然丧了起来。 “反正都是死马当作活马医,再怎么着也不会比现在更差了,不是吗?” 武阳的话不无道理。尽人事听天命,如果人真不在这里,那就再想其他可能性。但眼下既然都来了,自然是要一寸寸搜索到底。 许沅没坐下一分钟的时间就强站起来,“武阳,我们接着找!” 大概又找出去几百米,突然一个人飞奔到他俩跟前:“许小姐,公主找到了。王爷请小姐过去。” “带路!” 谢天谢地,皇天不负有心人,可算没有辜负这一大片执炬夜索的人。 许沅一脚深一脚浅的走着,眼看人群就围在前边,不由脚下加快,却险些把自己摔倒。 “小姐!”武阳惊呼一声,庆幸许沅狠狠揪住了他的衣袖才没有出事。 许沅正要开口安慰一声“没事”,朝定澜已一个飞身过来:“人已经找到,睡熟着,跑不了,不急这一时。” 然后站在她和武阳中间,用右手把她的右手从武阳的衣袖上松开了握在他手心里,左手扣在她腰间,半搂着她走过去。 许沅觉得这个动作太过亲密,可他手上的劲不小,容不得她挣脱。 事从紧急!事从紧急!事从紧急! 走进人堆,朝定澜放下握在她腰间的手,但右手扔包着她的右手,身体半环抱的给她以支撑。 “王爷,请他们走远些,别围在这里让公主难堪。” 许沅才说完,朝定澜一个眼色,所有人,包括武阳,都往外边散去。 她知道他的统将能力不差,但没想到,仅是一个眼神,他手下的人便明了,便遵循。 “怕了?”她从一开始就对他敬而远之来着,现在,更想逃离了吧。 许沅不敢作声,因为她什么都不能说。 她只好假装不懂,抽出自己的右手,一瘸一拐的径直走到朝凝安身边,蹲下轻轻唤到:“公主,公主,” 单是呼喊没有反应,许沅便轻轻摇朝凝安的胳膊:“公主醒醒,醒醒。” 第八十四章 说项 许沅把手贴上朝凝安的额头,又去测她的脖颈,温度如常,并没有发热。 大抵是从没有过孤身出行,没有过无人照料无人伺候的经历,满腹的委屈心事与几天的劳顿攒在一起,让堂堂公主在荒郊野外,睡得竟如此鼾实。 亓王走过来与许沅并着蹲下,手在朝凝安臂弯处施力。 “有蟑螂爬进公主耳朵里了。” 许沅也不知道朝凝安是被疼醒的还是被朝定澜的话吓醒的,反正朝定澜的话说完,朝凝安就睡眼迷瞪地惊呼“蟑螂,蓁儿,有蟑螂爬进我耳朵里去了!” 喊着并跳起来,偏着头耳朵朝下一通乱摇,摇了左边又换右边。 “醒了!” 许沅都感觉到亓王话里的寒气,比夜里的秋露更凉。 朝凝安闻声定住,惊恐的缓缓看过来,待看清真是亓王,身子一缩,怯声底喊:“王叔。” “公主任性够了,回宫吧。” 朝凝安既害怕亓王,又不甘心就这样回去,泪水蓄在眼睛里低着头不说话。 “公主,要不是怕引起了对蔚芳宫虎视眈眈的人和皇上的注意,宫里贵妃和七殿下只怕早把宫外倔地三尺翻了个遍。公主就当心疼贵妃,也该收了不快回宫。” “我不回,母妃不答应我,我就不回。”朝凝安何尝不知道自己的任性会让母妃和宸弟担心,给他们添乱,可她更知道,她不如此争取,绝不会有半分机会。 “阿姐,你和我回宫,我陪你一起去求母妃。”朝铭宸已纵马到跟前,说着翻身下马走近朝凝安。 “你别过来!” 朝凝安连连摇头,指着朝铭宸不让他靠近。 “没用的,你不过是骗我回去。你若真要帮我,早在母妃宫里就帮我了。” 朝铭宸听话的站着,不向阿姐逼近。 “你母妃不答应你如何,答应你又如何,能决定你终身大事的人是谁你自己难道不清楚?”朝定澜的目光和话都如同一盆凉水,无情的泼在朝凝安头上。 她既无助又害怕,嗫喏着嘴求告似的唤“王叔”,可亓王寒冰一般的眼神仍旧牢牢的附在她身上。 许沅不忍,插在中间挡住了朝凝安所逃不开的亓王的逼视。 “公主这样不计后果的跑出来,不就是知道贵妃和七殿下会帮你兜底吗?公主是仗着母妃和兄弟的爱护,才敢这样肆无忌惮。但公主可想过,你再不回宫,贵妃就快撑不住掩不住了,一旦皇上知道,雷霆之怒祸及的就是这世上最疼惜你的两个人?” 许沅挡在她身前,让她免受了王叔利剑似的尖锐目光。明明之前很不喜欢的人,现在却逻辑缜密的分析,让心乱如麻的她不得不认真听着。 “可我能怎么办?如果可以,我宁可不要这个公主的身份!” 许沅望着抓着自己衣袖的那双手,纤细,白嫩,十指画着精致的蔻丹,红色指甲上还描着金色的花纹。 “如果你不是公主,你更是毫无机会。” 朝凝安用一种“你没搞错吧”的表情看着许沅。 “你只知他是阆州凌家的公子,却不知他家世代都是蜀君医官。川蜀天高路远,若不是先亓王铁军所致,先皇恩威并施,只怕当地的土皇帝都不知换了几茬。可不管世道多乱,凌家的地位,凌家的药谷,凌家世代相传的医术,在川蜀一带从来不曾衰败。你若不是当朝公主,只怕凌家的门槛都进不去。” “他家世竟如此显赫?”她不知道。她以为母妃不允她的请求,是因为嫌他地位卑微,无驸马之资。 “在那个地方自然显赫,但放眼整个大昱,显达贵戚比比皆是,有几人识得他阆州凌家?所以贵妃不答应,自然有不答应的因素。” “照你这么说,横也不是竖也不是。反正我与他毫无可能,倒不如剪了头发做姑子去。” 还好许沅挡着,要不然被王叔当面盯着,她哪里敢哭闹。 “公主不用拿话吓我,在乎你的人在宫里,在老后边。” 朝凝安被她识破,拿眼斜瞪着她。“再瞪,再瞪我就走了,管亓王横不横你,管七殿下逮不逮你。” 许沅作势要走,朝凝安倒不怕弟弟,可却怕死亓王,忙一把把她抱住,低声央求:“我错了,我不瞪你了。” 许沅立住了,她追着问:“你刚才说,我要不是公主,更没机会。所以,我是有机会的对吗?我要怎么做?” “公主只要和七殿下回宫,其他的,贵妃会安排的。” “你在骗我!” 朝凝安猛的一把推在许沅身上,许沅本身脚就还没好,这一下更是连连后跌。 朝定澜眼疾手快把人圈揽进怀。 “凝安!” 亓王的声音低而沉闷。 “她骗我,你们都骗我,你们就是要骗我回去。”朝凝安情绪终于绷不住,泪水随着咆哮夺眶而出。 “你的脑子呢?”许沅的耐心已到极点。 不仅朝凝安被喝止了哭嚷,朝定澜也被许沅这一嗓子吓了一跳。 他怀里的人冷下脸,眼神犀利地盯着对面,话语有几分他的冷酷。 “你不是早想好用离宫出走来威胁他们了吗?现在你如愿了,宫里贵妃硬压着不让事情走漏,宫外七殿下恨不得敲锣打鼓遍街小巷的拿了画像寻你。这说明什么?你押对了,只要你回去,他们一定会用尽一切办法去帮你。这一切不都是你出宫前就算计好的吗,现在你又怕什么?” “我怕对于母妃来说,凌公子给不了啊宸助力!我怕母妃把我排在啊宸之后!我怕我豁出去了这一切也换不到和凌公子有任何交集!” 怎么会不怕呢? 怎么会不怕呢! “公主!”许沅无奈的把声音放柔:“公主已经把路走到这个地步,贵妃和殿下,只有成全你这一个选择了。” “呜~呜~可是,”朝凝安抽噎着断断续续的说:“就像王叔说的,最终决定这一切的还是父皇。” 一想到就算母妃和宸弟答应,但还有父皇那一关,朝凝安就更哭得凶了。 第八十五章 求仁得仁 “贵妃娘娘能在老人相难,新人不断的宫中屹立不倒,得你父皇恩宠这么多年,你以为凭的是什么?公主,如果不是爱之深切,放纵太过,你哪里有机会出承恩殿!” “可是,如果父皇不答应呢?” “那就要看你了。” 朝凝安不解,一边觑着亓王,一边委委屈屈的走过来讨好的抱着许沅胳膊问:“什么意思?” 许沅招招手,她就心领神会的把耳朵凑上去。 “你回去就顶着这双肿得核桃一样大的眼睛给你母妃道歉,说你知道错了,不该拿她和殿下的疼爱作赌注。虽然你还是爱慕凌公子,但一直为你担心甚至央求亓王帮忙找寻,生着气却还一直想方设法压下消息保护你的,是他们。这个世上,除了他们,再无人会这样不顾一切的爱着你了。如果这份爱慕会让他们为难让他们受别人钳制,那你宁可永远的把这份相思埋在心底,谁也不嫁,永远陪在贵妃身边。” 朝凝安听完又惊又喜,惊的是许沅竟让她以退为进,喜的事她知道母妃吃这一招,只要她服软卖乖,母妃就一定心疼让步,为她谋划。 也许父皇不一定会答应,但是,这已是最大概率的法子了。 “许沅,你好可怕哦。” “既然主意已定,有了心情开玩笑,那公主就和殿下回宫去吧。”望着朝她做鬼脸的朝凝安,许沅竟想不起来,前一世里,她嫁了怎样的人。 好像除了朝铭宸,她把一切都忘在寒潭下,扔在猎宫里了。 “啊宸,我们回去吧。” 朝凝安故作轻松的口吻,可丝毫不敢看许沅身后的亓王一眼,只是朝站在外边的弟弟挥手。 五皇子,七皇子和许昀潇得了她允许,这才走过来。 等到他们过来,许沅才发现,在他们身后,还有一架融在夜色里、看着特别普通的青色马车。 这应该也是她身后这个人的杰作。 “王叔,许兄,许小姐,麻烦你们大家,多谢了!”朝铭宸和朝铭颢兄弟,向他们三人道谢。转身将朝凝安扶上马车。 “公主。” 许沅侧头望着出声的兄长,其他人也望着他。 “我不明白,公主为何冒这么大的险?是什么让公主觉得非凌公子不可的,那日宴会上他甚至都未曾揭开面纱?” 许沅心里咯噔一下,迅速扫了朝铭宸一眼,他的神色没有丝毫改变,但许沅却不能放任场子静下来,立即取笑兄长道: “兄长,你不懂,女儿家情愫萌动是没有征兆也不需要理由的。至于冒险,不过是一个少女为自己所爱之人冲动下的犯傻而已。” “许小姐说的正是。”朝凝安现在心情很好,根本不介意许昀潇的身份不该、也不能问这些问题。 “而且~”朝凝安突然羞怯的低了头:“我见过他的。那天,他也是穿了一身的紫。仿佛把紫色的彩霞披在身上一样。” “公主确定是他?” 许沅突然发现,这个旷野是如此的安静,连寻常的鸟兽都被他们惊扰得噤了声。因为静,所以每一句话都那么清晰。 “啊?许公子是什么意思?我没明白。”朝凝安望了望许昀潇又看向许沅。 “我是说……” “公主。”许沅抢过兄长的话,并把人拽到自己身边,交握住他手的同时用力攥了一下,示意他别开口。 “我兄长的意思是说,公主把事情闹得这样大,是真的确定要凌公子做你未来的驸马爷了吗?” 朝凝安骄傲的扬起下巴:“那是自然。如果不是他,我就谁也不嫁。” “公主请记住今日的话,凌公子是你自己定下的人,他是你的首选也是你的唯一之选,是全世界都劝阻而你却非他不可的人。日后若发现他不是你想象中的那个样子,不是你如今所幻想的完美夫君~公主得自己担着,怨不得别人,更怨不得贵妃和殿下。” 日后,日后,哎……许沅的心里唏嘘万分。 “不会的,他就是我要的那个人。就算他哪里不好,我也爱他。如果日子不如意我也不会埋怨谁,我要了他,怎样的后果我都认。” 那个马车边自信,坚定,美好的天之骄女,说完后带着胸有成竹的笑,坐进轿子。 轿帘落下前,许沅还能模糊的看见她提起的唇角。 “告辞!”朝铭颢跃上马背在前开路,朝铭宸等朝铭颢和马车动了,朝着许沅深深一揖,眼里情绪复杂的望着许沅,不舍的退着走了几步,最后果断的扭过头,毫不犹豫的飞身上马,纵马而去。 “沅儿?”许昀潇有一堆的问题堵在胸口,恨不得一次性吐出来。 “哥哥,各人有各人的选择,有各人要走的路和要负的责。大家求仁得仁,这件事,到此为止。眼下这个走向,已是最好的了。” 他后来一再反对和劝阻,其实也是反悔了,也是心疼朝凝安的吧?比起凌家的助力,他曾经也有过更在乎他皇姐幸福的时候。 这样想着,许沅才觉得心口不那么沉得慌不那么闷得慌。 朝定澜站在他们兄妹身后,目光像夜色一样幽深。求仁得仁?许沅,你求的仁是紫紫还是铭宸呢?或者两者都是? “武阳,你和聂桑送许公子兄妹回去。” 身后亓王的声音,让沉浸在交杂着无力、矛盾、庆幸等潮水里的许沅仰首浮出来。 借着兄长坚实的手臂,许沅转过身子面向亓王:“多谢王爷安排。已是深夜,就不劳烦武阳他们了,我兄长带我同乘一骑回去就好。” “你也知道现在是深夜?”除了太皇太后,她为什么总是和皇室的人都保持着距离?“现在城门已经关了,你们手上没有出行令牌和出行官文,如何进去?”感觉到自己的口吻像夜里的秋风一样扎人,朝定澜不自觉的放轻声音解释。 “应继,扶你妹妹上车吧,回去就别让她出门了,今天这么折腾,她的脚得好好养一段时间。” 你管我!就你知道的多! 许沅心里一个劲儿的吐槽亓王,面上却不敢放肆。 “是,王爷!” 这倒霉哥哥,真听他话。哎,算了,谁叫我们自己没本事,得借着人家的权势才能回城呢。 “告辞!”她哥哥不仅听话,而且是个礼数周到的人。 “沅儿!” 见她杵着不动,还出言提醒她。 许沅无奈,躬身道谢请辞:“多谢王爷,许沅告辞!” 第八十六章 赐婚 马车远去,亓王却周身“勿近”的气场,立在原地不动。 手下的人不敢过问,也不敢催。领队的翟昶让手下的张冕把兄弟们召集全带回去,自己则在一边不作声的陪着。 南郊农舍雄鸡的啼叫,提醒所有未眠的人现在已是子时。 翟昶环抱身子坐在草丛里打盹,周围那些被突如其来的搅扰惊得噤声的小东西,人群散尽后随着蛐蛐的歌唱陆陆续续的鸣奏起来。 “昶哥,醒醒。回去吧。” “王爷,你没事吧?” 望着翟昶关心的眼神,朝定澜神色如常的摇摇头:“没事!走吧。” 夜里,飞驰的骏马比平稳的马车跑得更快。亓王回到王府时,许沅兄妹也方才到家。 “小姐?”红姑望着许沅再次青肿起来的脚踝惊呼一声。 “没事的红姑,过两天就好了。” “怎么会没事?小姐总不老实,两天没过又出去加重伤回来怎么办?” 红姑嘴里念叨着,却还是取了药,手法轻柔的帮许沅抹上。 “不会不会,我向您保证,接下来的几天我都在家闭关,老老实实的把脚养好。一天不恢复我就一天不出门。”哥哥很听亓王的话,再三交代她不许出门。连武阳临走时也哄劝她让她好好在家养脚伤。 反正已经出不去了,何不也给红姑个承诺,让她安心。 “小姐最好说到做到。” “一定一定。”许沅帮红姑把披着的外衣拢拢,“红姑,你快回去歇着吧,大半夜的还惊扰你起来。” “愧疚了?知道愧疚就好好将息你自己的身子,省得我和红蕊一天天提心吊胆的。” 什么时候能看出人与人之间的亲疏?就是说话的时候全由本心,不用顾忌那些主仆有别尊卑有序的陈规陋习,不用担心听到的人会觉得自己的身份地位自己的威信名望受到轻视。 随着许沅的信任和重托,红姑与她越相处越亲近,有时候像老母亲一样苦口婆心的说道,有时候像长姐一样无微不至的关怀,有时候又像闺中密友一样分享趣事。更多的时候,她像个细无巨细的管家阿妈一样,处处为许沅着想,事事筹划周全。 “好,听你的。”许沅乖顺的躺下。 红姑抽出扶在她肩背和腰身的手,掖了掖被角,反身把门拉上出去了。 跟着奔波半夜,本该困倦了的,实际上身体劳累,精神也疲乏,可现在躺在床上却一点睡意也没有。 手跟着脑子里的反复跳出的画面落到腰上,隔着时空,却仿佛还能感受到他修长有力的手指扣上去时的灼热温度,和自己突然猝急的呼吸…… 久远的一些记忆如同沙土里往外渗的井水一丝一丝的沁出来,与现在的画面开始交叠,混乱。这让许沅心慌和不安,潜意识里觉得有什么危险的东西隐在后边,只要她敢再往里扎一猛子就能看清。 可她怯懦的摇了摇头,甩开那让她莫名慌乱的杂绪,很及时的掐断了脑海里一跳一跳的小苗头。 闭眼,放缓呼吸,听着心跳的节奏呼、吸,呼、吸……如是反复。 昏昏沉沉的也不知时间过去了多久,恍恍惚惚的走着还是飘着?她也不是很确定。等停下来时,人已经站在火树银花的烟火铺前。 我做什么来这里?哦,来拿天灯。 拿天灯做什么呢?天灯~天灯!是了,是啊宸要用? 啊宸为什么要点天灯?是为的什么来着? “沅儿,我们成亲吧。” 对了,他把婚期定下来了,这么重要的事情,是该点一盏灯安安心。她向来最懂他了。 她找老板定制了一个同心圆里鸳鸯相对,红色回字祥纹环绕的天灯。 她和他共捧着天灯隔灯相对站着,随着渐渐松开的手,天灯徐徐往高空升去。她笑着收回追随天灯的目光望向对面的人。 什么时候起的雾?她仰头,天灯清晰的映在瞳孔。微阖下巴朝他看去,却影影绰绰的看不清轮廓。 红烛高帐,隔着盖头,他俯身温柔的将她抱在怀里。她回抱着他,双手叠在他坚实的后背,下巴搁在他肩上,鼻端蹭在他的耳后,清清凉凉的香若有若无。她喜欢这个味道,是凛冽的风裹着赤焰一样的红梅,极度的抢眼,极淡的清新。 她放纵自己把鼻把唇把脸都贪婪的贴紧他的皮肤。她知道,是他,那个夜里守着她拥着她的人。 “沅儿,你不要我了吗?” 啊宸的声音从旁边悲伤的响起。 她所拥抱的,不是她的爱人? 她所依偎的,怎么可能不是她的爱人? 可啊宸在一边啊!那他是谁? 不,啊宸毁了一切,他们两个早就完了,没有以后了。 “你是谁?”她贴着他的耳朵问。 “我是你的心上人啊。” 我的心上人?我的心上的是什么人? 她一把掀开盖头,往抱着她的人看。屋里也起雾了,他的面容模模糊糊看不清楚…… 次日,许沅是让街上挑挑子的货郎的叫卖声吵醒的。 睡得晚,又一夜的梦,许沅睁了眼,脑子却一片空白。 一夜的梦,此时除了那盏天灯和蒙在眼前的红,竟是什么都记不起来。 许沅懒得紧,既然应诺了要好好养脚,索性就窝在床上,捡了本陈寿的《三国志》慢慢翻着。 以前上学时用来催眠的书,如今依然看不进去。满篇字都识得,看过却还是没能明白说了写什么。而且,还是一样助眠。 在睡一会看一会玩一会发呆一会的日子里,四公主与阆州凌家少主被皇上赐婚的好消息从京城一路南下,直传到川蜀。 平昌二十四年,冬,四公主府最后几个景亭加时竣工,上好的红木家具,珍稀摆件,琉璃玉灯,七色蜀锦等等数不清的珍贵物品从阆州着官府运送进去。一切已布置妥当,只等来年公主府里的桃花开满,葳蕤繁茂时,二人完礼入府。 同年冬天,中秋夜宴行歹的东昌刺客,使计杀了看守的狱卒,连夜逃出了大昱。 第八十七章 小成 也是这年的冬天,被皇上私派外行公干的虞文钊、虞慎恣回京前,许父联合部分朝臣,上书大昱系唐宋之后的开明盛世,圣上治国有方,境内民风淳善,百姓各得其所,安居乐业,已呈万国来朝之形势。特请圣上准允,解除女子非着垂纱帷冠不得出行的律令。 皇上看了龙心大悦,即日从律令上将此条删去。 大昱那条遮盖了女子美好容貌一百余年的面纱,自此得已揭开。圣旨所到之处,女子无不焚纱以庆,扫峨眉敷红妆点口脂,梳云髻戴朱翠着罗裙,手挽了手上街游戏。 许沅初听时,怎么都不敢相信,上一世在朝铭宸治下才被注意到的遮妍律竟提前解除了。 “你听谁说的?”许沅在写信,头也不抬,笔上墨在纸上晕染,随手书就,丰腴雄浑,遒劲有力。 “不是听谁说,而是现在街上已经娇颜满目了。小姐但凡出去看上一眼,就不会这么质疑。”林雅璇自然高兴,从此,她就可以大摇大摆的出门去了。 “遮妍律已经令行百年,之前从没听说过要解除,怎么突然间就被废了呢?”许沅这才抬首,不解的皱着眉头。 “是老爷联合了几位大人一起上的书。”红姑从外边走进来,把所听到的全部述说一遍。 父亲?难道~是因为她之前出行那件事? 或者,还和生日那天,紫紫送的那份礼,销魂庄送的那份礼都有关。 “红姑,走!”许沅将信封了,递给红姑,率先一步出了门。 果然,街上的女子皆喜笑开颜,容色兴奋。 真好,终于不再需要用偷偷摸摸遮遮掩掩的方式溜出来了。 不过,许沅还是隐了女儿身份,换一身男装,摇身一变又成了莫九。她给红姑交代了几个任务,径直向莫府走去。 莫府,诺敏几人各忙各的,都在依九爷的安排学习,只等年后,能把他所构思的生意开展起来,惊艳京华。 小东西和莫执、莫峻经过在销魂庄的一番学习和磨炼,手脚轻快有劲,功夫日渐一日的像样。 莫九到府,只看,不说话。等到所有人都忙完,凑到一处时,才发现他。 “齐煦,来,和我过过招。” “九爷,我……” 小东西为难的看着他。 “怎么,怕伤着我?那也得看看你有没有那本事。”许沅用变了声的嗓子说完,手心朝上四指勾勾,示意小东西尽管出招。 “九爷,得罪了。”小东西抱手稽礼,随即脚下如电手上如风一掌向莫九面上劈去。 许沅不动,等他的手掌已至眼前,才脚下微移,右手一伸一探抓住了他劈掌的手臂,自大臂顺至小臂往前一拉,左手从他腋下出拳一拳打在他肩胛处,直把他一拳打出去两步。 “我说了,你未必是我对手。还放水吗?” 莫九以静制动,以慢制快,仅一个回合就让齐煦以及旁观的莫执莫峻明白,他并非是他们所见所以为的清秀公子。 这下小东西不得不认真起来,如舞蛇信一样神不知鬼不觉的将藏于袖中的银扇握在手中,脚下轻点,施展轻功朝莫九挥去。 许沅侧身以二指格挡,待小东西落地,便借了他的力一个鹞子翻身,自他右后方一掌砍向他后脊。 齐煦感受到掌风,自知躲避不及,便展开银扇像使反手剑一样饶头削下去。 莫九依旧用掌,却是反应迅速,一路往下圻在小东西左腰上。 齐煦吃疼,脚下一拧,银扇收紧如锥,身子飞旋着猛向莫九扎去。 莫九立即下腰,才堪堪避过,小东西却一踢边上的树,如鱼跃水一样反身弹回来,银扇歘的展开自莫九右肩背向左下片去。 莫九手上没有武器,不敢硬接硬受,左脚一转以一种与墙面垂直的姿势跑上房顶,然后在所有人的错愕中一跃而下,右膝一顶将小东西的脖子往前铲,再施劲一压将小东西的身子往下锉,只把人压的双膝跪地身子前匐,手中的银扇也如杖一样杵着受力。 这还不止,细看,莫九的手正落在小东西的脖子处,随时可拧可掐,取之性命。 “九爷!” 其他几人惊呼,生怕莫九再上手。 可莫九却右脚着地,左膝提起向后一踹放下来,左手下垂,右手在小东西头上轻轻一拍:“很好,短短几月,毫无根基的情况下有如此进步,确实刻苦没有偷懒。再接再厉,下次务必和我打成平手。” 齐煦看着莫九朝他伸出的手,侧头看去,九爷嘴角抿着,眼底却溶溶的满是尽兴和快意。受九爷的感染,他也抛开气馁,笑着一拍九爷的手站起来。 他的眼睛本就是细长的凤眼,轻轻带点笑,便眼角翘翘的像拿小勾子撩人。 许沅心底不由喊一声:好家伙,这世上的美男子,除了紫紫那样清冷如谪仙不染俗垢的,也有小东西这样媚艳如狐妖男女通吃的,当然,也还有亓王那样周身如铁泛着寒霜的。只是后者气度非凡,但他是否也是生得一副好皮囊,因为半边脸上罩着面具,她就不得而知了…… 莫九一一和齐煦、莫执、莫峻过招,三人皆不敌。 齐煦练的是内家功夫,主灵秀和机巧,莫执擅于各家兵刃,刀枪剑戟斧钺钩叉十八般兵器顺手就来,莫峻修的是硬功,底盘扎实,拳如山掌如刀,是实打实的真功夫。他们三人的武艺,许沅最喜莫峻的路子,因为那和她所练所习的最为相近,对战下来也最是酣畅,彼此皆有裨益。 许沅难得有机会这样撒开手脚活动,打完好一番爽利,坐在太师椅上闭眼回想刚才对战时的招式。 温毛巾轻轻敷上他的左脸,莫九抬眼,见是其其格,用拧了温水的毛巾为他搽脸。 被莫九突然睁眼的小丫头吓了一跳,随即羞红着脸低眉顺眼柔柔的喊:“九爷。” 声音脆生生的像林间的百灵鸟。 许沅伸手去拿顿在脸上的帕子,嘴角轻挑恶作剧的假意从小丫头手背贴着过去。 九爷活动过后的滚热指尖从她手上轻抚而过,可那炙热的触感却像烙在她指节处一样。九爷的嘴角噙着笑,眼底也噙着笑。莫妍像被什么扎了一样抽回手后退一步。 “哈哈哈”……九爷突然被她的举动惹得放声笑出来。 莫妍不敢抬首,面上的羞红一下子蹿到耳根,连耳朵都热热的。 第八十八章 初雪 见状,许沅心底咯噔一声,忙止住笑声,右手抚上莫妍的小脑袋:“好了好了,傻孩子,脸皮子怎么这么薄?我逗你玩呢。” 莫妍顺从的蹭蹭莫九的手心,眼底泛出清波望着他:“我骗到九爷了?是不是算学到嬷嬷教的了?” 她的心跳咚咚咚加速,却无视自己的心理上的变化。仍面不改色的望着九爷, 她不只在骗莫九。 “嗯,妍儿学得很好,连我都骗过去了。”许沅望着眼前乖巧伶俐的小丫头,真的打心底里喜欢。她无时无刻不水灵灵的眼睛,让人不由得的想保护她。 立冬过后,一连数日的北风,吹得京郊秋黄的树叶逐渐挂不住,陆陆续续凋落。 这天夜里,许沅手里的书“吧嗒”一声落在地板上,许沅被突然的声音一惊,惺忪眼睛醒来。 更声从街角滑了过去,留微不可查的簌簌声在窗外悄悄来了又悄悄没去。 许沅匍在床上吊下半边身子勾着把书捡起放在枕旁,左脸贴着枕头,眼睛一眨一眨的,脑子里什么都没有的出着神。过了好一会,才翻身坐起,汲了鞋拉开寝门,院子里铺着隐隐的一小层白,天空中飘飘洒洒的也扬着白絮。 凛冽的寒气扑面而来,直让人打战,也让人一下就清醒。 刚刚的木然褪去,心里的欢喜随着屋外突如其来雪花涌上面颊。许沅穿了外衣,拎了放在架上的竹伞,独自一人轻快的从侧门走了出去。 街上人声静寂,基本上所有的门户都上了栓,落了灯。 许沅提着伞,却不撑开挡雪,蹦蹦跳跳的在街上旋转,踏雪。橘黄色的衣服在红灯笼的照耀下,和白色的雪花都显得温柔。 和许沅不同,许沅爱明朗的晴日,而乙兮却喜欢雨喜欢雪,喜欢淅淅沥沥或者哗哗啦啦的雨声,喜欢窸窸窣窣的雪落的声音。她可以坐在窗边,静静地看一天听一天。 这是她和这个世界的第一场雪,是混合着乙兮与许沅的灵魂的绝对放松。 她撑开伞,倒反过来如使瓢子一样搲撮起一伞心的雪,然后以极快的速度撑起来,同时旋转伞柄,雪花便自伞里飞旋着赏了她满头满脸。 “呵呵呵呵” 许沅快乐得笑出了声音,这是她重生以来,最欢畅的一刻。 她收了伞,放缓身子,一脚一脚的踩印在雪上。 她并着双脚,像小青蛙一样往前蹦。 街角处,两道人影被街灯拉得老长。 “少主,这许小姐大半夜的起来玩雪,兴致可真好!” “你知道吗,我让翟叔查过她,有一点,许沅喜晴,恶雨雪。”白雪红伞,都不及她笑起来的样子明亮…… “什么?”程泽将看着许沅的目光转而疑惑的望着朝定澜。“难道,她不是许郅之前那个女儿?” “她是如假包换的许沅,这错不了,不过,性格确实与传言相去甚远。有可能,我们查到的,不过是她故意做出来的表象,也有可能,在猎宫里,她得了什么奇遇,以致整个人都不似从前。” 许沅蹦着,突然脚下的雪被踏实往前滑出去一点,她一个不稳“哎哟”一声一屁股跌坐在地。 程泽“噗嗤”笑出声,怕被她听见,忙抿了嘴,可身体却笑得前仰后合。 朝定澜望着,虽未笑,嘴角也不受制的抽了抽。“大哥,你先回去吧。” 程泽止了笑,神色端肃的望了眼许沅又用余光看了眼少主,眼底闪过一丝什么。朝定澜一直望着许沅,并未看见。 “少主自己当心。”程泽说完,再看许沅,她已经乐呵呵的站起身,左右一通乱摇,把裙子后的雪抖了一些下来,然后一步一步的往前走,把洁白的街道印出一行脚印。 许沅低头慢慢的走,眼前的白地却被一道影子漫过。许沅抬首,一个玄色的人立在面前。人在突然撞到什么东西时的第一反应就是后退一步以让自己有安全的过度空间,许沅此刻便如是。 借着雪地和街灯的光,那人面上银色的半页面具反射出冷冰冰的亮。 许沅试探性的往前伸直脖子问:“王爷?” “嗯。” 亓王应了,然后一步跨上前来,和许沅近距离的相对而立。 “您怎么这么晚还在街上?是有什么事吗?”雪不大,却落在他头上化开,润湿他的发,同时也落满他两肩。 他像是一个人担着风霜从黑夜里走出来一样。 这条路,也不知有多长多黑,也不知是平坦还是坎坷,他只身行走,身边没有半个人影。 许沅的心里就这样生出一丝孤独一丝她自己都不知道的疼惜,话问出口即扬手去佛他肩上的雪。 “没什么事,听说过几日有外邦使者来拜,我闲着到处转转,看看京里有哪里的防卫需要加强。”朝定澜僵直着身体,如实回答。 他本可以随口说点别的敷衍许沅,可从她一点不生分毫不犹豫地把手扫去他肩上雪的刹那,他的心口突然一滞,脑海里只剩下实情,再无别的说辞别的什么能翻得出来。 “来使自有礼部接待,京中安防也自有陛下的护国军和御林军负责,你何必操这些心!” 许沅蹙着眉头,说出的话音里像是埋怨,又似乎像是委屈和不平。 眼前的人,白气在她开合的唇间哈出来,刚刚在雪上撒野的兴奋还遗留在发丝上。较之脚伤时的样子,现在的她更显精神。 没有听到回答,许沅回思刚才的一切,才发现自己的所有言行过分随意了些,仿佛,这样亲近的举止本就是她和他之间日常而自然的相处……可不是的,就算位高权重的他不予计较她的冒失,他们也最多算得上是盟友。 许沅像被电击一样,心被狠抽了一下,在他肩上的手也被猛收了回来:“许沅僭越了,王爷恕罪!” 拂过雪的指尖,有化开的水渍聚成水滴。 许沅垂着眼,不敢抬首。她怎么总忘了,他是能独挑千军无往不胜的阎王般的存在。 第八十九章 和他放肆 “那你这么晚还在街上,又是有什么事呢?” 她突然的惊惶退开,是因为意识过来“僭越”了,那刚才毫不避讳的上前为自己佛雪,可否算得是她的第一反应和本能? 许沅不知道亓王心底所想,此时,他不知从哪里掏出了手帕,把她佛雪后滴水的那只手摊在掌心,轻轻的揩拭。 “没什么事,就是今冬的第一场雪,想出来走走,看看。”他这样的人,怎么看都不像是会随身携带手帕的,莫非,是重要的人送的? 朝定澜右手单手将帕子折回方方的一小叠别回腰间,左手将许沅冰红的手指攥在手心,摩挲着捂暖。 冻木的手指回温,他的掌心他的手指,像一只多脚的昆虫,伸展着触须挠她。 红红的手指依旧红着,却不是冻红,而是温热的粉红。 “听说你不喜欢雨雪天气……” 许沅一愣,指尖不自觉的一颤,然后收回手眼神闪烁道:“不知道什么时候瞎传的,王爷也信这个。”她都快忘了,她不再是乙兮,她是许沅。 该怪父兄待她太好太包容宠溺才让自己失了戒心把属于乙兮的一部分也放肆的融进了生活,还是该怪自己太贪心,想成全许沅、乙兮,还有现在这个自己,成为一个完全非许沅的许沅? “不信。我只信我自己看到的。或者说……” 许沅忐忑的抬起头,想知道他后边的话。 “我只信我所认识的你。” 所以,他信的,是这个全新的许沅?是我? 朝定澜的目光幽深而澄澈,许沅在他眼中,看到自己怔怔的模样。 原来,她很介意别人把现在的她和以前的许沅作对比。朝定澜不知道许沅为何这样,但是,以前的许沅他不识得,现在的许沅,他觉得很好。 “知道下着雪,也不穿厚实点。”说着,他解下自己天青色的披风给她披上,手指温柔的穿过她的后颈,将青秀的发丝拢出来。 他的身子前倾,又回到相对的状态,修长的手指在她颈下把披风的带子打上结。 许沅恍惚中嗅到一丝熟悉的味道,微垂眼眸细闻,却原来是冷雪的冰洌。 朝定澜从她手中拿过红伞换到自己右手握着,左手环着搭在她左肩把人反方向扳正:“太晚了,回去吧。京城里并不是表面上这么平静安全。” 许沅还想再往南街走走,一路把脚印拓在雪上。但他说了,她也就乖顺的听话,和他并肩往回走。 夜很静,能听到身边人的呼吸,能听到脚踩在雪面上酥酥的声音,能听到自己心脏稳稳跳动的声音。 许沅看见路旁一块砖石上积雪比别的地方厚一点,甩开朝定澜径直过去抓了一把团成雪球。 “王爷~” 他顺着声音望着她,看她孩子气的坏笑着,然后她手中的雪球朝他掷了过来。 他一把接住,然后走近些轻轻抛在她脚边。 他若接了或直接避开不理,许沅也就马上自讨没趣的收手,可他还掷还回去。 许沅知道,依他的准头,别说扔自己身上,只怕是想要扔打在哪里都可以。他既然用行动纵容了,许沅便立即俯身满抓了一捧雪扬过来。 亓王不躲,单手把伞撑开,用伞面去接。 许沅边往前捧雪,边侧身扔回来,雪全部被亓王用伞旋转着击飞,然后不紧不慢的跟在她身后。 许沅从来不知道,红伞和白雪和玄色竟如此匹配。红色夺人心魄,白色清纯无暇,玄色沉闷禁欲,可这三样元素在他身上,竟毫不违和,反而称得他这个人出尘不染,是别于紫紫的另一种豪仙气派。 大概上古战神,就是他这样的吧,看着孤傲得不近人情,冷静得连自己都算计,可实际上却背负着苍生的幸福和安宁。就像今夜,这京里的每一个角落都在昌帝的御军铁柄之下,他还是会担心在光背后,有什么阴暗在滋生邪恶的因子。 许沅想得很远,神思飘飘渺渺的,动作也就慢下来。后来,她索性抓了一大团雪放在手心捏着,望向亓王,倒退着走。 她退一步,他便进一步。 雪开始像让人泼着的棉絮,大团大团的压下来,许沅的身上开始有雪聚起。朝定澜脚下速度加快,行走的步幅也加大。 看着越来越近的人,许沅也退的更急更快,像在倒退着小跑。 他快,她也快,他慢,她便慢下来。她隔着一定的距离,神色隐在暗处看着他。 朝定澜假意放慢步子,却突然脚尖一点像老鹰一样飞到许沅面前。 “王爷怎么耍赖呢?”许沅撅着嘴嘀咕。 “雪大了,别淋感冒。”他把人一把拉近,就要去拂她满头满身的雪。 许沅哪里肯,在他身前一阵乱晃,把雪和雪水抖在他身上,见他被溅了个猝手不及,便上下唇死死咬着,闷着声音吃吃的笑。 “许沅!”他故意冷下脸,看她准备怎么为自己的恶作剧开脱。 她却双手捧着一团雪递到他眼前,朝雪团努着嘴嗯了一声。朝定澜垂眼看去,是一颗竖着耳朵的兔子脑袋,眼睛用树枝戳了两个黑黜黜的孔冒充,三瓣嘴也是用树枝划的。 “真丑。”其实她捏的很好,但是,他就是想故意逗她。 “它哪里丑了,这么形象这么可爱,不会欣赏!”他明明一眼看过偷偷笑了一下的,结果竟然说丑,简直是睁着眼睛说瞎话。 “怎么,这会倒敢和我犟嘴顶撞,不怕我了?”他可记得,许沅一直对他抱有畏惧。 “我和翟婶说我们是盟友,既是盟友,那王爷自然不会为了这点小事对我怎么着。”越是相处,越是知道他并不似传言说的暴戾残忍。他对她略照拂一点,她便有恃无恐起来。 “你挺会编,我和你什么时候结的盟,我这个当事人竟然全不知晓。”他可听武阳说了,翟婶有意把他们的关系往暧昧上揣测,她一句盟友差点就把翟婶的念头灭了。 “王爷自己把我往坑里带,现在我已经落进王爷的圈套里了,可不得抱紧王爷的大腿,厚着脸皮赖着要个盟友的身份保命。” 第九十章 同淋雪 “哦?全赖我?这么说来,我还得对你负责到底?”明明端端庄庄的一个小姐,有时候却像小痞子一样蛮横耍流氓。 “自然赖你。不过我也不是不讲理的人,王爷只需要对我稍微多关照那么一点点,看到许沅的时候假装不耐烦没看到或者冷眼敌视……” 她话没说完,朝定澜把伞塞到她手里。 “干嘛?”许沅脑子懵懵的,迷茫的望着他。 “如你的愿。” 他毫无波澜的说完越过她大步往前走。 许沅跑上去抓住他手腕,朝定澜停住脚用惯常的冰冷眼神望着她。 许沅想说些什么,却又不知道自己是要说什么。被他那样盯着,便勾下头讪讪的松了手。 彼此静立雪中,他望着许沅,许沅望着地,谁都没有说话。 不过一会儿的功夫,两人身上便全是雪。 雪落到耳后,化了顺着耳根滑进衣领,许沅不自知的缩了下脖子。 朝定澜无声的叹了口气,在这场僵持里败下阵来。冷硬着说“走吧。” 哼,走就走。 许沅狠狠的攥着伞柄,头也不抬的从他身边走过去。 鼻头一紧,她在心里恨道:这个鬼天气,冻得人眼睛酸涩。 她带着气的踢着脚下的雪,走一步踹一步。 朝定澜无声的跟在许沅后边,哭笑不得。说的话让人恨不得立即遁地的是她,委屈的是她,现在生气的也是她。 突然,她停了脚转过身就要往回走,见他就跟着她。 “喏,伞给你。我答应过翟婶要关照你,可别说我食言。” 没听到他再说话的声音,又一直恶踩着雪,她以为他早从别的路走了,没料到一回头,他依然在她身后。 “你答应的翟婶,与我又有什么关系。”对谁都知道让步和虚与委蛇,唯独到我这里,连装都不装了……朝定澜心下落寞,但又隐隐的觉出这其中有些别的什么不同。 “我和她不过才见了一面,非亲非故,若不是你,我和她做什么约定应什么喏的。”好笑了,现在整个亓王府都觉得她是他的“幸运石”,他竟说与他无关? 朝定澜的神色软和下来,冰冷的眼眸里,仿佛有雪落入化开,格外的明亮,和柔情。 许沅实在不明白,他那么持重严肃的人,在她这里为何总是喜怒无常。 不过只要他不生气就好。许沅暗自深深的松了口气。他不舒爽,怎么连带得自己也不畅意?莫名其妙地什么都和他有了纠缠。 朝定澜心里突然明白过来,那一丝隐隐的不同是什么了。是许沅自己都不知道的,她对他,和别人有异。 自那日宫宴后,她在他面前,没有过多的虚礼和假模假样的端秀,反而像是破罐子破摔似的,整个人随性起来,在他面前,她完全不再是大家所以为的那个许沅。 灵光乍现,朝定澜仿佛打通了任督二脉,明白了过来。 察觉到这一切的他,心里热烘烘的暖和起来,纵步走到许沅身侧,并肩而行。 许沅用余光看着旁边的人,脚步渐渐慢下来。 雪漫漫下着,许沅一颗心也仿佛让絮团填得满满的,嘴角轻轻翘起。 再转个弯,就是许府。而亓王府,还要顺着御街北行。 许沅没有停步,依着回家的路,转了过去。身边的人亦如是,仍然行在她身侧。 不知怎的,许沅忽而觉得今天的路很长,忽而又觉得很短。她立在府门前,犹豫着要不要说点什么。低头看见披风的穗带,轻抬手解开,将落雪抖尽,不作声的递到他身前,还给他。 朝定澜才不去接,他走近许沅,微微佝了头。 那意思不言而喻。 许沅忍不住别扭的哼了一声,心里愤愤的想:真是得寸进尺。 可双手却是再次拂去他满头满肩背的雪,绕过他的头将披风披在他身上,待他站直后将穗带系好。见他头上的素冠略偏,踮着脚伸手去为之扶正。 朝定澜见许沅往前够,右手握着伞,左手把着她的腰身。雪地滑,他怕她又摔了。 许是雪滑,许是被他的动作惊着了,许沅脚下一趔整个人扑在朝定澜怀里,双手紧紧的圈着他的脖颈。 脑门贴在他的胸膛,能听见“咚咚”的心跳声,不知是他的还是自己的,或者,是他们的。 朝定澜轻轻的笑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的响亮,绯红爬上面颊,许沅一时囧得不敢抬头。 “许沅,抱够了没?”他咧着嘴角,低首伏在她耳边戏道。 许沅忙从他怀里挣出来,拿眼眼斜着狠狠的瞪他。他却笑得更得意了,嘴角高高翘起,笑弯的眼睛里盛着亮晶晶的光。 “王爷慢走,不送!”许沅又羞又恼的跺一脚,甩手转身进了门。 “伞~” 朝定澜待许沅回头,扬了扬手里的红伞。 “拿着吧,别被暴雪染白头,就真像老人家了。” 她低声说完,径直往里走,然后背着他反手关了小门。 暴雪染白头?这一路,他们可不就是同淋雪共白头! 朝定澜将伞在手中转一圈,双手往后反背上,眼底带笑脚步轻快的回府。 许沅轻声回了屋,被镜子里自满头的雪吓了一跳。电光火石间想起适才临别的话,想起一路的风雪和明明拿着伞却双双白首的彼此,不觉心脏咚咚加速,脸皮子倏地红透。 许沅庆幸自己脑回路短,反射弧长,现在才反应过来,不然,更不知道拿什么脸见朝定澜了。 满心欢喜的看了初雪,满心惴惴的入了梦乡。 雪在朝定澜回去的路上便没再下,后半夜里全部化尽,第二日,只剩僻阴处偶有一小块白华。可天亮后的一片艳阳,也在人们看到前把那点余雪全部融化。 除了戍夜的兵将,赶路的商旅,如厕方便的起夜人,没有人知道,昨夜下了多大的一场雪。没有人知道,雪下有什么故事在润湿的环境中悄悄萌芽。 许沅望着天空中挂着的金黄黄的大饼,感慨造物主和大自然的神奇。她还以为,今天起来会是厚厚的积雪,没成想,半点雪的影子都没了。 第九十一章 内情 父兄没有在家,或者说没有当着覃氏和许沅的面谈论过朝事,朝定澜那夜无意中说过会有外使入京朝见,但过了数日,也未曾闻得有使臣率队来觐。 京城的一切都如常,要不是许沅以莫九的身份四处走动,也发现不了平静下的波涌。 首先,痈城的防卫明面上还和之前一样,但是各城门、城楼的守兵中,换了少许眼神锐利,身上散着杀气的疆场士兵。这些人已经把战场上磨出的尖锋藏起,也努力把敌人鲜血浸透的腥杀掩去,但是,许沅还是在外出多次后发现了不同。 其次,朝会时间比之前长,这几天,父亲和朝臣们散朝回来已是申时之后。如果不是有事,皇上断不会留人太久。而且,父亲回到家里,便一头扎进书房,直到晚膳时才能见着他的面。 最后一点,也是许沅所见到的最明显的一点。兄长外袍之下穿了护甲,有时早出晚归,有时晚出早归,很显然,他身上带着任务,带着可能有受伤风险的任务。 父兄不说,自然是因为怕家眷不安。 许沅初时也想当什么都不知道,可是,越不清楚事情的真相和发展,就越是每天都提着心时时看着大门,关注父兄何时回家,身上是否挂彩……再难以装得像不知情一样没心没肺。 所以这天晚饭过后,她敲响了父亲书房的门,刚好,兄长也在里面。 “沅儿?你找父亲有事?”许昀潇亲自拉开的门,此刻,正站在门里望着妹妹。 “嗯,有事。哥哥和父亲在谈什么?”许沅看着兄长把在门上的双手,微微侧头故意作俏皮状问:“哥哥不打算让我进去吗?” “又胡闹乱讲话,当心父亲说你。”许昀潇撒开门,侧身立在旁边,右手伸出门外拉了妹妹手腕把人带进屋来。 许沅冲哥哥吐舌:“才不会,爹爹虽然不说,但爹爹最疼我了。” “好了,不是说有事找为父,什么事?” “父亲,京里戒严,可是外使的原因?外使来拜早有官谍书文进上,按说只要礼部依礼依制安排好接恰的相关事宜递折子上去,皇上批复后主事的官员如实招待就可以了。可现在朝堂紧张,城内守兵神不知鬼不觉的换了一半人,哥哥也被分配了可能会有危险的事情~” “这些你从哪里知道的?” 不等父亲回答,许昀潇先听得惊恐的看着妹妹。 这些是朝堂机密,除了朝臣,对各家家眷都不能透露的,沅儿如何尽数知晓? 见父亲也拿眼问她,许沅坦白道:“有使臣要来这事我是无意间听到亓王说的,守兵中夹换了人是莫九悄悄告诉我的,至于哥哥,你平时不好武事也从不惹是生非,哪里穿过护甲这种东西?只一条我自然不会多想,但这桩桩件件全凑到了一处,我再笨也该察觉猜测到一些。” “沅儿,”许郅望着自己的爱女,不无忧虑的感叹道:“为父,倒真希望你能笨一点,不要这么聪明的好。”敏过多祸,慧极易夭,这是自古就有的。作为父亲,他只想儿女一世无忧,健康顺遂。 “可女儿不想,女儿不能什么都不懂!明明有眼睛有耳朵,却囿于愚笨只能做个聋子瞎子,只能听到别人想给我听、看到别人想给我看的。”她不要像傻瓜一样,把自己和爱自己的人都引入穷途而不知。 许父暗里深深叹气,这个女儿,生到他家和生作女儿身,都实在委屈她了。 见父亲凝神不语,许沅走到他身前说:“爹爹告诉我吧,省得我一天有事没事的胡思乱想,自己吓自己。” “坐吧。这件事情看似简单,内里却牵涉太多。事情要从圣上私命虞国舅父子入东昌会见昌帝说起……” 年中,东昌皇帝的心腹来求见大昱皇上,只带了昌帝加盖玉玺大印的密信一封,信中说了什么,除了皇上和虞国舅父子,旁人不得而知。一月后,皇上遣虞文钊、虞慎恣密使东昌,私见昌帝。 中秋夜宴,东昌权倾朝野的韦丞相派潜在大昱的刺客入宫行刺,当然,行动失败,刺客或诛或俘,被俘虏的几人收押在御牢,前段时间杀了看守,连夜逃了出去。现在,想来已回到东昌。 朝臣们知道要来访的,是东昌。礼部上奏请皇上指派皇子带队负责接见事宜,朝中上下官员一致以为皇上会让三皇子负责,不料皇上给礼部的批示里,指定朝祈祯为此次的接待皇子。 “昌帝避开韦丞相与皇上往来密信,应该是为了寻求皇上的协助,帮他掣肘甚至是断掉韦丞相对东昌国事的干预。皇上让虞氏父子前去,想来是要索取更大的利益。可昌帝也不是没脑子的,他让皇上助他,私下信件上许的那些报酬,一但事成,随时可以任他否定成为空纸一张。虞氏父子去,便是要把两国国君的商契坐到实处,让昌帝日后不能推卸和反悔。韦丞相不在东昌朝堂做手脚,却在这个时候派刺客入大昱皇宫行刺,可见,昌帝的实力,现在还不足以扳倒韦丞相。大昱并未对韦丞相的人赶尽杀绝,反而任之逃了回去,昌帝为防韦丞相和大昱连上线结盟,只好转为明面上派专使来访。至于皇上不让三皇子接待,反而指派年纪居长的二皇子,一则是为了帮三皇子避嫌,二则也是为了提醒虞氏父子,之前和昌帝的约定已不作数,让他们保持清醒,别和东昌那边往来过密。” “父亲所说,应该就是皇上和虞氏都缄默不提的内情。可是,东昌来使就只为着两国长久相安,本是礼节性的事情,如今怎么发展成了整个京城都外松内紧的形势?” 哥哥沉吟着回答她:“因为西旻、北羌也相继来使,不日便会抵达京师。” 并非国君天寿,也非太后懿寿,没有皇子大婚,没有国君禅位,总的来说,大昱并无让诸国来朝贺、悼之大事,三国同时来觐,这就不是简简单单的礼节上的朝访了。 第九十二章 西旻与北羌的意图 “父亲,西旻的药材除了当地所采,是否大部分是由蜀地输送过去?” 依据前世记忆,许沅再结合近来发生的大事件,种种迹象都将西旻来访的原因指向阆州凌家与皇室的这门亲事。 “是。你猜对了。”许郅望着女儿,心想:若我家沅儿是个男子,也许能和虞慎恣比肩,堪当大昱朝堂新秀俊杰。 “二皇子负责东昌,西旻皇上拟定由谁负责?听说西旻人性格孤傲,而且和我朝往来甚少,寻常人只怕应对不来招架不住吧?” “嗯,所以皇上让潇儿从旁协助五皇子。西旻不仅孤傲,行事也和北羌如出一辙,擅长格斗,而且动作多变招式狠辣,且比北羌擅用药物,伤人于无形。我们与之接触不多,对他们知之甚少,所以更得多加小心。”后面一句,许父是特别对儿子说的。 “父亲放心,我不会冒失的。” “父亲,皇上这样安排,不怕寒了五皇子的心逼得他铤而走险吗?”之前是宸王得了这天下,现在,局势较上一世更盘根错节,多变复杂。 “五皇子生母早逝,身后并无强大的势力支持。他自小养在皇后名下,性格上跳脱讨喜,行为上却一贯循途守辙,敬重母后,爱戴弟兄~皇上这样安排,明面上是对他的刁难,但实际呢,这何尝不是在给他机会,让他脱离皇后和三皇子的操纵与安排,借此历练成长,收服人心壮大自己。” “父亲是说,皇上有意提拔和打压,欲使几个皇子间势均力敌,相互拉扯制衡,一齐争夺大位?” 许昀潇坐在一旁,看看父亲看看妹妹,惊讶于妹妹竟能在什么都不知道、只凭一点线索猜测的情况下,与父亲聊得那么深那么透。 “皇上坐了多少年的龙椅?他自己尚且跌跌撞撞、取舍了很多东西才守得今日的局势,他比谁都知道手握天下是怎样的唯我独尊,也比谁都知道,想要把这天下牢牢的抓在手中需要多少能耐。他让皇子们互相弩劲,为的就是比出个伯仲,以便他日江山有人可继。” “依父亲所见,西旻此次来访,会朝什么方向发展?” “自然是为着川藏交界的商榷开通,还有两国物资交易的标准与规则制定。当然,这些都是为了西旻能和大昱和平共处互不侵犯。” “只怕不止,他们与北羌相继追着来访,恐怕还与东昌的事有关。” “自然,东昌富饶,大昱境广,若昌、昱结成盟友,那北羌的东南,西旻的整个东部,都有可能被鲸食侵吞。西旻之所以来朝,明面上是为了药材的事,实际上是为了试探大昱。” 许沅锁眉,沉思片刻后对兄长说:“哥哥,西旻人如果犯了大昱律法,行为放纵,你不必客气,该好好教训的就好好教训。千万不要让他们觉得我们大昱除了亓王,尽是些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 “你放心,我不会让他们在我大昱京城为所欲为!只是,对方是使臣~”许昀潇声音渐弱,寻思着如何控制手上轻重。 “正因为他们是使臣,你才更可以正常发挥给他们好看,换了普通商旅,反而要礼让几分。”许父望着儿子,欣慰他的宽厚,却也怕他吃亏。倒是沅儿,就算是和亓王那样强横人人畏惧的人往来,也从不让自己势弱。 “而且,你是协助五皇子负责此事,他们敢乱来,知错行错而不改不认,反而变本加厉的,那就是对大昱皇室的挑衅,你只管狠狠收拾,自有皇上给你们撑腰,自有皇上来了断后事。”乙兮这个人,对属于自己的东西偏护的紧,在红旗下长大的孩子,深知近代百年来祖国母亲遭遇的耻辱和委屈,对她的国家她的同胞,她不许外族随意轻谩欺辱。 “西旻还有由头,北羌呢?父亲,北羌呈来的文谍上是什么理由?”哥哥在朝铭宸当朝时,在西防营任镇西大将军,所以她有关注西旻,但北羌,许沅真的知之甚少。 “北羌蛮荒,向往中原文明,特来求教学习。”许父望着女儿,暗自揣测:知道了朝使的借口,这丫头又会怎样往里分析? “这倒是个好说法,既是崇尚我们的文化,我们偌大的礼仪之邦又怎么能将如此好学之人拒之门外呢。”只是,饶是这样英雄辈出的地方,还是被成吉思汗的铁骑所征服。 “该不会,北羌是由七皇子负责接待事宜吧?”许沅一算,除了三皇子,可就只有七皇子能用了。 “嗯,我儿说的很准。”许父的话语里,带着骄傲。 “父亲,北羌人,好相处吗?”他能应付得过来吗?能的吧,他那样处心积虑故作无辜的蛰伏,并不代表他没有能力。 “好不好相处,要看接待的人能不能拿捏得住。你觉得,七皇子如何?” “不了解,但同为皇子,生母又是盛宠在眷的贵妃,皇上爱重,他总不会比别人差。” 许沅神思有些缥缈,话也说的模模糊糊的。 许昀潇背过身打了个呵欠,一回头,就对上妹妹笑弯的眉眼。她宠溺的讲:“我们把哥哥都说困了。” 明明比自己还小,但却好像什么事都比自己更通透。自己想好好照护她,但似乎,总是她在无微不至的点拨和关怀自己。 “时辰也不早了,都回去睡吧。”许父先行起身,率着儿女出了书房,各自回屋休息。 许沅根本睡不着,躺在床上翻来覆去,脑子里一会儿一个想法,乱念丛生。 朝堂上的走势,兄长的前程,朝铭宸的发展,亓王的以后,啊紫的身份,诺敏几人的未来…… 她望着漆黑一片的窗外,把脑子里的思绪甩开。她把自己放置在静寂的黑里,与黑夜融为一体。 迷迷蒙蒙中,心头冒出一个声音说:天亮后要去西院和覃氏商量,让她吩咐家里人,没有特别的事不得外出…… 第九十三章 禁止出府 次日,许沅无意识的眨了眨眼,复合上。窗外传来院子里丫头们压低了声音的嬉闹。 “雅璇~”她还未完全醒过来,惺忪着迷瞪的双眼,懒懒的向外招呼。 门被从外边推开,一道人影闪进来后迅速反手把门关上。再麻利的手脚也不如风快,它从空子里钻进来,蹿向每一个角落,把室内的温暖压下去几分。 开门的人裹着一身的寒气哈着手走到她面前:“小姐,夜里下雪了,堆了厚厚一层,也不知从几更天开始的,现在外头还在飞飞扬扬的飘着呢。” 许沅先看到那双贴在唇边,十指红红的手,再往上抬眼,林雅璇兴奋的脸庞映入她的眼球。 “下雪了。”见过了初雪的许沅,低喃一句。“现在什么时辰了?” “刚过辰正呢。”林雅璇把手揉搓热了,去扶挺腰起来的许沅。 许沅穿了桃色绣花的立领对襟长袄,外搭衣边勾了薄荷色叶子的小棉褂子,整体暖和而不呆板。 喜欢的红伞在亓王那里,她另捡了把米色的撑开,穿廊涉院,到西院里去。 “小姐去哪,你还没用早膳呢?”林雅璇去端温着的早餐过来,就看见许沅临到院门的背影。 许沅头也未回,只扬声说:“我有事要去夫人那里,你自去玩雪不必等我,我在西院吃了就是。” 春梅轻手轻脚的走到林雅璇身侧,见她端着托盏不动,目光落在院门上,贝齿轻轻咬着下唇内里的软肉,不知道想些什么。 春梅抿着坏笑的嘴角不让自己出声,一手轻拈她的衣领,一手握举着攒紧的小小雪球,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塞进她的后颈。 “哎哟!”林雅璇被激得一哆嗦,一扭头,见春梅在旁捂着肚子笑得直不起腰。 林雅璇把托盏放了,随手抄起本来要给许沅盛粥的碗,舀了冒冒一碗的雪狠狠压实追着春梅满屋子的转:“你这小蹄子,有本事别跑,看我不收拾你。” “略略略~”春梅边逃边扭头冲林雅璇做鬼脸,“傻瓜才站着不动呢。” “好呀,你等我追上你,给你好看的。”林雅璇一手抠着碗,一手提起裙子在后赶。 “雅璇再快点,近了把雪丢过去。”夏葵立在院子中间,看热闹起哄。 “春梅快跑,她要追上来了。”雪兰却是坐在廊下,随夏葵一道嚷嚷着对春梅喊话。 其它人各自站在一处或两两并排着,瞧她二人追赶,见她们边跑边脚下出溜滑得东倒西歪,不时哈哈大笑。 东院里的嬉闹欢笑声,被风从合围的院墙上空吹到西院。 菱儿上前从许沅手中接过伞,抖下伞面的雪花收拢立在墙角。 “小姐吃了吗?”白若把人迎进屋里招待坐下,桌上是热滚滚冒着大气还未动筷的早餐。 “没呢,才起来洗漱好。夫人呢?” 许沅接了白若奉到手边的碗筷,用白瓷匙舀了一勺粥喂进嘴里。 “夫人钗上的玉珠掉了,重新去换别的戴。得报说看见你过来了,怕雪天路滑,让我们先出来接你。” 白若话才说完,覃氏已从里屋走了出来。 “怎么这么早就过来了,外边还下着那么大的雪呢?真有什么紧要的事,你让红姑或者红蕊跑一趟不就好了吗。”覃氏坐在许沅对面,望着她说。 “说来话就长了,趁还热着,先用饭,吃饱了再说。” 许沅说着抬首朝白若向覃氏偏了下头,白若会意,给夫人把粥盛了放在她面前。 屋外白茫茫一片,簌簌的雪花声、屋檐的滴水声,还有屋里极轻的匙碗刮碰的声音,交织着奏响,像一首宁静的田园曲。 热乎乎的吃过早餐,许沅才感觉到自己真正“醒”了过来。 “说吧,有什么事儿?”覃氏是个很沉稳的人,但和儿子一样,遇到与许沅有关的事,总管不住自己急迫的心。 “昨晚听父亲和哥哥说,西旻、北羌还有东昌,相继派了使臣来拜,三国各有所图,只怕会赖在京中小住一段时日。在这期间,他们有可能会不安分,寻衅挑事。为了避免和这些人接触,生出问题,最好禁了大家出行。一应生活所需的物资,直接交给刘叔和管内务的赵大娘负责。您看,现在父亲忙着朝廷公务,家里的事,就只能来和您商量,请您出面做主了。” 覃氏腼腆的勾起嘴角,怪不好意思对上许沅目光的她微低着头,只回了个:“好!” 她既说让自己做主,也就是认了自己是许家夫人,认了自己是许家的当家主母。 别人认可或不认可,自己都懒得在乎,但沅儿……现在这样,挺好。 “本来是想和您商量,怎么规避在这样的特殊时期尽量少的让人出门走街窜巷,但我反复琢磨,也没能找到什么两全的法子。” “你想得很周全了,哪里还需要和我商量。既然这样已是最佳的选择,那我们就依这个,省得真出了事给你父亲和哥哥添麻烦。”尤其,潇儿还在五皇子手边跟着接待。许沅之所以想着不让府里人出去,也是顾忌着怕西旻人从家里这边做手脚,让潇儿难做。 是日下午,覃氏把所有人召到大厅,以年终事多,京中外来兜售年货、走关换牒的外族人太杂乱,要求所有人不得擅自私离出府。有特殊事情不得不外出者,须得上报到小姐或她那里,得了准允签批方能出去。 府里的人见小姐在一旁听着,并未出言质疑或者反驳,也就知道,许府现在是夫人覃氏做主,便都老老实实应了。 当然,林雅璇还是照例,私下在许沅耳边加油添醋,恶意曲解覃氏的做法,企图让许沅恼怒,和覃氏撕扯。 许沅自然表现得一副:啊,是这样子吗?哼,我记着了,等我找到机会,定让她不得好过! 林雅璇见许沅如此愤恨,知道许沅一向表现出来的乖顺都是在敷衍应付她父亲,觉得只要再找到一个契机,就完全可以唆使许沅和覃氏闹翻,和许昀潇、许父决裂。 第九十四章 接踵而至 十月底,西旻使臣带着三大箱西域特有的珍有香料和药材,三大箱彝、藏头饰、织染布匹、皮货,三大箱精品琉璃装盛的葡萄酒和一支西域乐舞团。 九大箱礼品用骆驼分散驮着,驼队绵延长达一条街。之所以知道有九大箱,是抵达专待西旻使者的昆仑会馆时,西旻使臣在五皇子迎宾队和围观民众的注目下,亲自卸驮,分类装箱,并喝唱上呈礼单。 “尊贵的五皇子,请代大昱天子接受赞普的心意,愿大昱与西旻永结手足之情,友盟之好。” 五皇子神色不变,落落大方依礼接待。 礼部让人将箱子抬下去,发现两人一抬抬不动,增至四人一抬才堪堪抬运得动。 “大昱经济繁荣,人民安居乐业,百姓崇尚文道,不像我们西旻,人人彪悍粗蛮,只会独挑牦牛,生擒野马。” 西旻使臣代表的话似乎是在夸昱贬旻,可细听就不难发现,他在嘲讽大昱男子阴柔,毫无阳刚之气。 “使臣说的是。”五皇子顺着使臣代表的话说,这让使臣代表怔了须臾。可五皇子不待使臣代表回过神便又接着道:“西旻在边野,生存条件恶劣,所以造就了西旻人骁勇的性格和强劲的体魄,我们大昱则处在中原腹地,自古就物丰产足,所以我们成日里就在钻研,怎样守护好现有的一切,并以少胜多以智力谋求和夺取更好的地理位置和丰饶的物资。你们英勇无畏,我们却只会搅动脑汁。” 五皇子说完对着下边搬抬的人说:“当着客人倒会卖力气,怎么,怕西旻远道而来的贵客被撬杠和四骏车吓着?” 西旻使臣猜测四骏车应该是马车一类,撬杠是什么他们未曾听说,以为只是寻常工具和马车而已。对于他们话里有话,五皇子不轻不重几句话就反讽回来。明里一再赞他们,可每句话都仿佛在说他们西旻人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现在再瞧五皇子的样子,他却信手而立,面上波澜不惊,看不出他是个什么意思。 但没多会,西旻使臣团便明白了。 礼部听了五皇子的话,赶了阔大的四骏车,两个护卫借着撬杠,把西旻人折腾了一个时辰的礼品,半刻钟不到的时间全部输送到车上,一人跃上一边车头,“驾”的一声,四骏齐奔,消失于街口。 见西旻使臣队面色不好看,五皇子更是接着说:“吾皇知道各位远道而来,车马劳顿,所以今日请先好好休息,明日,我和李大人定一早来接各位入宫,亲自面圣。”朝铭颢说完,手上引导带着西旻使臣队进了会馆。 会馆的馆长堆着笑小跑步迎上来:“五殿下,各位使臣大人,小馆一切都安排妥当……” 许沅,或者说莫九更合适,她跻身人群,看见哥哥跟在朝铭颢身侧,手时常抚在腰间剑上,耳目灵动,不动声色的环视四周。 朝铭颢进退有度,应对自如,那些随他接待西旻使臣的礼部官员,私下谈论时,个个称好,众口交赞。 围观的群众也觉得,这位皇子看着亲善,行事也很大气得体。 许沅见事情平顺,知道今日不会有什么波澜,遂转身去了莫府,找小东西他们练手去了。 禁出令限的是下人,可不限她自己。 第二日,西旻使臣入宫觐见,五皇子代呈礼单。 皇上带着皇子们和六部重臣与使团共宴,西旻先歌颂皇帝治国有道教子有方,话中无不是对大昱平昌盛世的欣羡和对五皇子的夸赞,并借着酒势趁机让舞团献艺。 舞团中有一领舞者,轻纱掩面,两颗西域葡萄似的大眼睛灵动多情;腰肢婀娜,在西域特制的舞衣下,莹白的肌肤若隐若现。异域的舞蹈,火辣热情,直白的引诱远非中原隐晦的写意风可比。 舞毕后,皇上便留下那女子侍酒,后来,自然也侍了寝。次日,赐号丽,封才人。 皇上倒是爽,锅全让儿子背了。 “哥哥是说,皇后因为这事诘问五殿下?” 不止许沅,任谁听了都会难以置信。皇上要招幸人,哪个能左右?哪个又敢左右?皇后自己都不敢直谏,却责怪朝铭颢没有防范未然,及时把那舞团谢辞,倒让外邦的小妖精蛊惑皇上,整日想那淫秽之事。 “诘问说不上,但总是不满意的。也不怪皇后恼,皇上连着几日都宿在丽才人那里,作为一国皇后,她总要为其他妃嫔说话。”许昀潇想到什么,眉心团作一处。 “哥哥和我,想说什么就说什么,不用顾虑。”许沅一眼看出。 “皇后不高兴,应贵妃那里看着如常,没想到贤妃娘娘也沉得住气。” 贤妃,二皇子之母。 “哥哥怎么连这个也知道?”兄长已经在宫里这么熟稔了吗! “皇上为五皇子行事便宜,封了我一个御前侍卫,我跟着五皇子进出得多了,也就能看到一些。皇后责怪殿下,但三皇子有出言为他开脱。倒是贤妃,在御花园的路上遇到五殿下,还特意宽慰他不必介意别的,只要做好陛下交给他的差事就好。” “贤妃~”许沅凝神回想,却想不起任何与之相关的回忆。大概,这是上天不让她插手太多事,给了她重生的机会,也收回了曾经无关她和朝铭宸的记忆。 “哥哥就偷偷看着就好,别多事,别吱声。现在后宫里背景深厚的几位娘娘,都育有成年皇子,皇后有三殿下,贤妃有二殿下,应贵妃有七殿下,五皇子养在皇后名下,其它皇子年幼,非太子之选,更何况丽才人品级尚低,又是外邦女子,皇上未必许她有孕,就算有孕,也绝非我族所服,非东宫之主。皇后生气,只怕是故意的。” “你的意思是,皇后是假意不满五殿下?” “有这个可能!七殿下不是已经接到了北羌使团吗?这下,压力就给到应贵妃和七皇子那里了。五殿下珠玉在前,七殿下做好了是本分,做不好,那就是能力有问题。” 第九十五章 好色之徒 西旻和北羌在大昱经商者、定居者不少,加上专为西旻人开的昆仑会馆在长乐市与左惠街的交接处,专为北羌人开的敖包会馆在长乐市与右韬街的交接处,所以整个长乐市,近来比皇城根下的玄武街以及其他街巷更热闹。 似乎所有外邦来使都觉得中原皇室容易被他们的女性所迷惑,北羌也献有一支舞姬,不过,七皇子和应贵妃鉴于五皇子之例,却之不恭,受之为难,总不能让皇上全纳了?所以母子二人一合计,以三皇子府中那位北羌妾室无伴,应贵妃暗示圣上,不妨将北羌舞姬赐予三皇子,这样既西旻、北羌两边都不得罪,也省得言官奏疏劝诫皇上敛性顾体,啰啰嗦嗦烦心皇上。 皇后听到手下人报时,也不顾前来请安刚刚转身离去还未走远的五皇子,一袖将红木桌上的东西扫在地上:“这个应氏,下的一招好棋!她打的什么主意以为本宫不知道!” 朝铭颢尽数听了,脚下却毫不停顿,仿若未闻,若无其事的出了栖梧宫。 冬月初八,雪没下,但盐粒一样的冰籽儿落个没完没了。 皇上和朝臣在乾明宫同时接待西旻、北羌使团,共同恰谈与两国在边境的商榷事宜。 宫中,三国探讨激烈,唇齿翻飞,唾沫如溅。 宫外,苏蕤街上,一个穿着汉服、眉粗眼细,圆脸大嘴的外族人,瞧着一个戏装扮相的戏伶,身姿绰约,眉眼婉转多情,便言语轻薄,上前动手动脚。 “小娘子生得这样娇俏,与其给人唱戏逗趣,不如跟爷走,爷家里锦裘暖被,岂不热乎?”这么说着,他的手便挑上那戏子的下巴。 他估计是戏本子看多了,以为说书人口里的挑颏、刮鼻、戳额这样偏宠溺的动作人人做来效果都一样,他自认为自己的行为风流极了倜傥极了。 别说那身量高挑,蜂腰俊颜的戏子还被他上手调戏,别人单看他大嘴黑牙的那副尊容,已然觉得够油腻的了。 戏子不防那大嘴男会伸手,所以没有准备,否则,依他平日里的反应,怎么可能避不开那咸猪手的挑逗。此刻,他只觉得自己的下颏上仿佛沾了多少脏东西,从戏服水袖里掏出一块桃粉色的手绢,不住的擦拭,同时后退一步尖声喝道:“放肆,你知我是何人,竟如此无礼!” 戏装在身,行头齐备,他就是所扮演者。 “小娘子羞恼的是,是我心急了。”那大嘴男这么说还作了个揖,可弯下去的面上,嘴角斜咧着不怀好意的笑,甫一抬头便接着说:“这里人多,小娘子难免羞赧,我要无礼,也该是回了屋里,我要放肆,也该是只有你我二人的时候~” 言语已是让人恶心,偏偏他还猝不及防的在戏子臀上拍了一把。 戏子一跌脚又往后退了几步。 苏蕤街已到外城边上,往来者龙蛇混杂,痞子下三滥也不少,此时,围观的人群里,不少人被那大嘴男的无赖话无赖行径惹得哈哈大笑,更有甚者,垂着涎跃跃欲试,拿一双色眯眯的眼睛上下梭巡那戏子。 许沅以莫九的装扮藏在人群里,双手在袖里攥成拳。 “小娘子别怕,大爷会好好疼你的~”戏子越退,大嘴男越是兴奋,迈着大步上前,右手就要来捉那戏子的左手。 人群里不知道谁啜着手指吹哨,一时间哄笑四起,那大嘴男仿佛得了鼓励,越发胆大,言语更加浪荡:“小娘子可别哭干了泪,等在床上受不了的时候,就只能流别的水儿了。” 那赤裸裸的淫秽言语把戏子气的一双眼儿涨红,他不过一年不在京里,才回来几日,今日始出门竟受此大辱。见大嘴男呲笑张臂熊抱过来,他胳膊一甩,水袖暗暗蓄了劲。 眼前一道宽阔的肩背将他护在身后,阔背的主人左手握剑自然垂在身体左侧,右手一把擒住大嘴男熊抱过来的左手,手上施劲将那肥手一举一压,那大嘴男就成了左手右环低压着自己的头,右手胡乱往前抓。 大嘴男手上挣扎不开,便左右前踢脚,却压根碰不到擒抓他的人。 哥哥。许沅在心里轻唤了声,然后松了攒着的拳头。 “你要疼谁来着?这么喜欢疼人,也该自己疼一下。”许昀潇边说边狠抓着大嘴男的手使劲往下压,直压的大嘴男喊痛。 “好汉饶命好汉饶命。”那大嘴男发现自己挣不脱,一个劲求饶。 “这样的混账东西,别轻饶他!” 身后的戏子的声音,是清亮的男声,看来,是个反串的角儿。也是可怜,他好好的走在街上,却平白无故的遭人作贱。许昀潇由此想到娘亲带着小小的自己住在杏花巷时被人欺辱的经历,面色一沉。 “嗨,你有本事就放了我,是男人就别突袭……” 许昀潇冷笑一声,往前一拽然后往后一攘,随即松了手。 大嘴男因惯性一连退了好几步,右手将僵了的左手从环着的颈后掰回来,揉了揉大小臂,然后轻轻敲一敲,再两手前后甩甩活动活动。假装低头整理衣袖,却左手护胸右手一拳挥向许昀潇。 明明是他说“是男人就别突袭”,结果一旦被放开,他就施展偷袭。 许昀潇早知道这种人说话全是放屁,所以连眼皮子都懒得抬一下,左手握着剑横到胸前一抡,就把那肥猪手的手腕打的缩了回去。 大嘴男吃了亏,从深长的筒靴里,脚腕的绑带上抽出一把带弯的藏式武器,挥砍向许昀潇。 大嘴男肥壮,加上一肚子的愤恨,手上的力度砍在剑鞘上,推得许昀潇往后滑退。 许昀潇退着双腿一屈,剑往下走,藏弯刀失了力,大嘴男还在往前冲。许昀潇向右一闪脚尖一点飞旋转身子,右膝屈着从高处狠砸在大嘴男右颈,压得大嘴男右腿支不住重重的单跪在地,然而这还不止,许昀潇左手握剑横扣着大嘴男的脖子,剑鞘冰凉坚硬,勒得大嘴男瞪眼伸舌。 第九十六章 立我疆土守我王律 大嘴男单手死抵着许昀潇的剑鞘,嘴里还不干不净的嚷嚷:“一个卖屁眼的小娘炮,别人肏得我也肏得,不就是钱嘛,老子有的是。” 许昀潇听了只觉得字字如刺,扎得人满身窟窿却不见血,也不知道身后的戏子是何狼狈的可怜模样。 “不知死活的混账东西。” 许沅站在人群里,也能从低沉的句子里听到兄长磨牙的声音。 “嘿嘿,你不也是瞧上他水灵”大嘴男的话戛然而止。 许昀潇实在听不下去,不知道大嘴男还会说出怎样糟践戏子的腌臜话。一咬牙剑鞘上提,硬卡着大嘴男的下颈。 许沅见大嘴男面色绀紫,弯刀“铛啷”一声掉在地上,四肢渐渐不再挣扎,只怕就要窒息而死。 “巡防营来了!”急中生智,许沅在人群里顶着嗓子喊了一声。 许昀潇回过心神,知道自己被恼怒激得丧失了理智,忙松了劲抽回手。 大嘴男毫无意识的滑倒在地。 因为许沅那一句话,身边的乌合之众全部怕惹上麻烦,一哄而散。还在场的,就是苏蕤街的商住户和其它本分人。 “九爷?”许昀潇收回手,就有一个人冲过来试大嘴男的呼吸。 还好,窒息性晕厥,没要了人命。 “许公子好打不平,仗义施手是好事,可以后多注意手上方寸的好。”莫九与许昀潇一般个子,所以此刻平视,目光里的真诚和担心一览无余。 确实有必要提醒兄长,他为人太纯粹,以后行走,这样的事同样还会有,他须想想帮护别人的同时,如何做到游刃有余,全身而退,而不是让自己陷入情绪之网,惹上是非官司。 所以,莫九一点都不掩饰自己的关心。 “九爷说的是,是在下冲动了。” 就这两句话的功夫,大嘴男已然醒来。他抓了弯刀,手在地上一撑站起来。刚刚苏醒,起来得又急,他便不由自主的往后踉跄了一下。站稳后用刀来回指着许昀潇、莫九和戏子三人说:“你们知道老子是谁?老子是旻昱商会的。” “你是旻昱商会的又如何?天子脚下,岂容你胡来!莫说你,就算是西旻使团,到了我大昱,也得守我大昱的规矩律法。”许昀潇上前一步,与大嘴男对峙。 莫九领会,知道许昀潇是不想他也牵涉进来,所以自觉的退到一边。 “老子耍个下九流的戏伶,犯了哪条律法?”说完大嘴男目露淫邪的朝戏子挑了一眼,张着嘴不出声的念:老子干不死你。 许昀潇回头看,戏子一双水雾含春的眼睛此刻红红的狠瞪着大嘴男,咬着下唇强忍着屈辱,右内眦眼角下一点小小的红痣,像是滴落的血泪,身子不知是愤怒至极还是受冷,微微抖着。 许昀潇扭过头闭目不看,眼瞧不着,心头却还是浮现出戏子一双泛红的倔眼,心底一软,冷漠再装不下去,解了自己的大氅,上前覆在戏子身上。 也不等戏子道谢,折身回来,握着的剑别开大嘴男的弯刀,右手一拳猛砸过去。 大嘴男被这一拳打得趔趄倒地,整个人直发懵。只觉得左颊火辣辣的痛,一张嘴,三颗牙混着满口的血被他吐在地上。 “你”他口齿含糊的拿手指许昀潇,却被对方截断。 “你什么你?胆敢再口出污言秽语糟蹋人,我连你另一边的牙也给你全打掉。” 许昀潇话落,一个小孩从街角跑出来喊到:“巡防营来了,巡防营来了。” 那孩子跑过来扒拉开人群,眼睛扫一圈找到莫九,走到他跟前伸出手。 莫九见确实有一队巡防营在小孩身后跟过来,领头的还是卫龙师师长程泽手下的得力干将秦敖。如约爽快给了小孩两枚铜板,小孩得了钱,蹦蹦跳跳的又跑走了。 “各位大人,这里有个西旻蛮子,当街闹事。”莫九迎上前去,边稽礼边先声夺人。 “是你使唤那小孩找我们?”秦敖用冷厉的目光上下梭巡莫九,显然并不喜欢莫九这个做派。 “我是请小朋友去找人帮忙,我们平头百姓,遇到事了,只好找官爷申理,至于他能请到您们巡防营这样统管京城安防的大人,是他的福气,也是我们的运气。” 莫九说话还算艺术,秦敖自然受用,不觉就缓和了口气问:“什么西旻蛮子?闹的什么事?你是当事人还是受害人?” “大人,小人莫九,不是受害人,也不是当事人,小人是求告者。事情的来龙去脉还请这位仗义出手的许公子向大人细禀。”莫九退一步,手一扬将巡防营的目光引向许昀潇和大嘴男。 “大人容禀。在下许昀潇,京城人士,路过此地,见这西旻人当街调戏良……”许昀潇本想说大嘴男当街调戏良家妇女,可话到嘴边打了个结,余光看到乖乖立在一旁的戏子,换言道:“当街调戏良民,言语淫秽不说,还上下其手的折辱,仗着自己是外族,是旻昱会馆的人,便无视大昱刑律,肆无忌惮的寻衅闹事。在下身为大昱子民,无法忍受他欺辱我族同胞,更无法容忍他对我大昱刑律、大昱天子的践踏。” “大人明鉴,我被这个人打得重伤,连牙都打掉了,是他们颠倒黑白,伙同在一起污蔑我。”大嘴男也不甘落后,口齿不清也连声申辩。 秦敖来的时候已经听小孩说了一些,虽然那孩子还小,表述也东一句西一句的不着边,但他还是推测出了个大概。此时看到那戏子的容姿,再听莫九和许昀潇陈述,已然明白了事情的始末。 “你们都是现场目击者,本官问话,必须如实相告,不得谎瞒。”秦敖扫视一圈围观的人,问:“他们几人,谁说的是假话?” “西旻人。” “外邦人。” “被收拾的那个。” “手上拿弯刀的那个。” 众人说法不一,但皆指明,是那西旻人闹的事。 秦敖微敛眉,头疼要如何处理。如果知道犯事的是西旻人,他才懒得趟这趟浑水,早就带兄弟们避开,把事情丢给京兆尹府了。 第九十七章 废咸猪手 “许侍卫,公子找你有要事商量,请快快跟我走。” 许昀潇听到五皇子有事找他,朝秦敖拱手道:“大人,在下有急事须得离开,如果大人对此事件尚有任何需要在下出面或作证的,请让人到左惠街与玄武街十字路口往北第三宅的许府传话,在下一定亲到巡防营去配合。” 秦敖从来人出声时就发现,那是五皇子的近侍华廷义,也就是说,这个许昀潇即是皇上新赐封来辅助五皇子接待西旻使团的御前侍卫,许府~许相那个私生子?! 他的目光不动声色的从上到下打量许昀潇。就刚才到现在短短的时间观察来看,这个人不以身份贵贱区别待人,应答也得体,不卑不亢,背景那般却能有如此涵养,可见自小受着良好的教育;为人仗义,敢于担当,有很强的心理素质。传闻他对那个处处刁难她的异母妹妹也是百般包容,真心爱护。 这样的人,秦敖喜欢。更何况,他是皇上特擢的侍卫,也是五皇子亲近信任之人。于公于私,秦敖都要尽其方便。 所以他豪爽的说:“许公子自去忙,此事脉络清晰,不生别的枝节的话,巡防营不会去打搅你。” “多谢大人明察,许昀潇告辞。” “许公子请!” “九爷~”他应该要和莫九说点什么才是,可他发现自己张了口却压根不知道要说什么。 “五公子找你就快去吧。许久不见啊沅了,代我向她问好。”莫九了然的笑笑,示意许昀潇不用和他客气。 许昀潇和莫九点点头,利朗的抽身离去,留下目光追随着他背影的戏子,莫九,秦敖,当然,还有恨不能愤起在他背后砍他两刀的大嘴男。 “秦统领,现在怎么办?”秦敖手下的亲兵看一眼赖坐在地上不住哼哼的大嘴男,觉得无从下手。 秦敖还未来得及思索,一两华贵的马车疾驭前冲,即使地上有薄冰凝结,那匹棕色的骢马还是在人前猛一扬蹄稳稳停下来。 “小卿逸,你怎么爽约了?”轿帘随落下的话音被拉开,一个丰腴富态,看上去五十来岁的中年人,搭着一个眉目清秀的男侍的手,蹦下车。 许沅和秦敖同时被吓了一跳:这不是璟王爷吗? 秦敖上前拂袍欲跪,被璟王罢手止了,同时也被用眼神示意他不要说话。 “嗯?小卿逸,谁欺负你了?”璟王一看魏濪低垂着的眉眼,迈着圆滚滚的步子走到他跟前。 原来,这戏子换作“卿逸”,只是不知道这就是他的名,还是是他的字。莫九低偏着头去看,见璟王对那戏子很是关怀着急。 “王爷,这个人说我就是个下九流的戏子,命我去伺候他呢?”魏濪冷嘲的提起嘴角,只斜瞥了大嘴男一眼,都让他觉得磕碜。想到刚才这人还色情的拍了他屁股一巴掌,就越发觉得恶心。 魏濪的话虽然小声,但大嘴男还是听得一清二楚。他被魏濪口中的“王爷”二字吓得噤了声,惊恐的眼睛不敢相信的仰望着璟王。 他动了璟王的人!!! 璟王见地上的大嘴男满口血沫,凑近魏濪问:“脏了手了?” “不是我动的手。那位许昀潇公子有事刚走。”魏濪的手,轻轻将身上带着不属于他气息的皮氅紧了紧。 “这混账东西对你毛手毛脚了?”璟王问后,看见魏濪极不情愿的梭了大嘴男的右手一眼。他立即吩咐:“靳筌,废了他的咸猪手!” 秦敖一个箭步跨到那叫靳筌的清秀男子面前挡住,侧首略为难的低声对璟王禀报:“这是个西旻人,还是旻昱商会的。” “西旻人怎么了?旻昱商会又怎么了?他一个外邦人在我大昱京都行违反纲常历律之事,言语和手脚都不干不净的侮辱我大昱子民,还打不得动不得了?”最后一句话,璟王的声音陡然拔高,震得秦敖愧责地立即俯首。 大嘴男见巡防营统领出来制止,以为自己能借着是西旻人这一身份逃过一劫,却没想到,就是这个身份,在现在这个形势下,让他更受制,连辩理的地方都不会有。大昱人对他只是小惩,西旻,却要扒他的皮。 靳筌听着璟王的话,知道王爷今日必要为魏濪撑腰出这口恶气不可,所以就绕过秦敖,走上前去,一脚踩在大嘴男右手上,慢慢地、狠狠地碾断每一根手指。 杀猪一样的刺耳声音让莫九和围观者纷纷捂上耳朵。 靳筌用脚底感受那大嘴男没一根完整指头,才提开脚在其身边蹲下,骨节分明的十指按摩一样,自手腕处一寸寸的捏到大臂。 许沅不由自主的用左手抱住自己的右手,仿佛靳筌手指的每一次移动都像把自己右手的骨头寸寸捏碎…… 当然,仿佛只是仿佛,被捏碎骨头的,只有大嘴男。被吓得面露惧色的围观者和抱紧自己右臂的莫九,只是身临其境,把自己代入进去了而已。 大嘴男早已疼得晕过去又醒过来,双目失炬,空洞的鼓着一对眼球,一摊恶臭的黄水自他身下流出。 “脏死了脏死了。”璟王一手在鼻前扇着,一手拉着魏濪往马车边走。 “秦统领留步,不必送了!”靳筌跟在他二人身后,似乎脑后有眼睛一样,右手平伸拦住要跟上去的秦敖。 送你大爷送,我是要向璟王请示,怎样处理后续!可秦敖只敢在心里狂喊,当下便立住脚,眼睁睁看着璟王带着戏子卿逸登上马车,靳筌一攥缰绳,调转马头往城内驶去。 “统领,这……”亲兵望着瘫在地上的大嘴男,无奈的直挠头。 秦敖叉着腰原地转圈,转一圈看一眼大嘴男,又烦又恨,满面愁容。 “统领大人。”莫九从靳筌口中得知这人是巡防营统领,姓秦。 秦敖正苦恼着,听到莫九的声音更是气不打一处来,要不是他用钱买小孩子去找什么官爷,这事怎么会落到他们巡防营头上。 第九十八章 烫手的山芋要扔出去 所以秦敖没好气的瞪着莫九大声吼道:“喊什么喊!” “我想着放任这人就这样在地上躺着到底不妥,不如……在下多言了。” 秦敖正愁不知道怎么善后呢,听莫九这意思,看来他有主意。忙问:“不如什么?” 嘁,你让我闭嘴就闭嘴让我说就说,真拿自己当盘菜呢?许沅在心底鄙视的翻了个白眼。 莫九却是大大的良民,老老实实回答:“在下不敢多言。” “你!”秦敖气得直拿手指头指莫九。这小子故意的吧,这摆明了报他被自己吼的仇呢。 秦敖鼻孔里喷着粗气,见莫九神色虽然恭敬,却抱手站在原地,看都不看自己一眼。 对了,许昀潇喊他什么?九爷?许昀潇的身份现在也不低,可对他也很是有礼,竟是要尊敬的唤一声九爷。 秦敖想到此处,敛了怒色换上笑,走到莫九跟前讪讪的说:“九爷,我们巡防营比不得璟王爷,我们牵涉进来,可不能也揍这小子一顿甩手就走……” 这个秦统领,嘴可真敢说,竟拿巡防营和璟王比较,这两者压根没有可比性好不。他也不怕就这样一句话把璟王给得罪了。 见莫九不搭话,秦敖不满道:“这事也不归我们巡防营管,这篓子还是您给捅的,您有主意就别藏着了。” “统领大人,巡防营是做什么的?您敢撇开,说这事不归你们管?” “这事合该由军巡铺管,军巡铺管不住或超他们权限,则上报府尹处理。” 秦敖说的是事实,大昱的安防工作,已经细致到九街巡捕,日夜轮岗巡查。 “军巡铺该管,难道巡防营就可以坐视不理?统领大人不会忘记巡防营的职责是什么了吧?”莫九也是无语。 这个秦敖,他还觉得委屈上了? “自然不会忘,巡防营的职责是维护京城治……安。”秦敖说到最后,声音渐小。虽然巡防营的重心是在皇城,但内城的治安,也在其管辖之下。这事,虽然正常来说应该由军巡铺负责,但是比其级别更高的巡防营揽了,他们自然不用再插手。 “这话统领大人说完就过了,可别在旁人面前嘀咕,当心被有心人利用了。” “唉,我也就一时嘴快,并没有要推托的意思。”秦敖挠挠头,不大自在的为自己和巡防营辩解。 然后突然反应过来,莫九刚才是在好心提醒他。也就是说,莫九并没把他被呛这事记心上。秦敖顺着话赶紧求教:“那这小子怎么办?那右手以后怕是用不得了。” 璟王的人出手没有留情,那大嘴男眼下疼的是满面苍白,唇无血色。 “这有什么,烫手的山芋,自然要扔出去。”莫九扫一眼大嘴男,虽然见其疼得厉害,右手也确如秦敖虽说,但他并不觉得此人值得可怜,这种拜高踩低,仗势凌人者,没资格叫冤。 “我也想扔……”秦敖顺口而出,然后神色一愣傻望着莫九,拿两只眼珠子上赤裸裸的问:怎么个扔法? “他不是西旻人吗?那就交给他们西旻使团处理好了。” 莫九看着一脸茫然的秦敖,忍住了翻白眼的冲动耐心解释:“你之所以去拦璟王的人,是顾忌他的身份,怕因此得罪西旻使团。可你反过来想想,他作为西旻人,在西旻有意与我朝互通商榷的时候,行为放肆不堪,西旻使臣会不会更怕得罪我朝呢?” 秦敖半懂不懂,追问莫九:“如果西旻根本不在乎得不得罪我们呢?” 莫九冷笑一声:“他们多少东西需要从我朝购取?他们缺丝少稠的不在乎,难道什么都自给后还绰绰有余的大昱会在乎?” “那他这身伤?” “我的统领大人,这有何伤脑筋的?你就如实说给西旻使团就好。他抢璟王的人,当面顶撞我朝王爷,难道不该打?” 莫九看秦敖的样子,明白他根本不知道这件事情该怎么阐述才能把责任完全推到西旻头上。只好像教小孩子传话一样细说:“此人当街逞凶行恶,蔑视王法,许侍卫上前制止,此人不但不伏法改正,反而故意曲解许侍卫的意思,出言不逊,抡刀伤人。好在许侍卫机敏,武艺不俗,反制此人;受此人所辱者,不仅是璟王好友,更是我大昱的子民。璟王赶至,为我朝子民仁善之品德宽慰的同时,深觉大昱律法被挑衅,皇权被藐视,圣上的威严被冒犯,忍无可忍,所以出手惩治。但璟王念旻昱交好的友邻情谊,并未伤此人性命,只略施惩戒,以儆效尤。” “你只管当着西旻当着北羌这样上报,皇上为显宽仁和尊重两国邦交,自然是要将其交给西旻使团处置。交给了西旻,也就和你巡防营无关了。如此一来,许昀潇、璟王和你们巡防营,皆能得到皇上褒赏。” 秦敖一合掌乐道:“我明白了,这小子罪无可恕,但许昀潇也好、璟王也罢,都给西旻使团留了面子。至于后边要怎么管教,那就是他们西旻的事了。” 虽然迟钝,但还算有救。许沅看着秦敖那个自信自己全部明白过来了的聪明劲,不由在心底偷笑。 “那统领大人,你还等什么,再不管,他就冻死在街上了。”莫九将头向彻底昏死过去的大嘴男微转。 “来呀,将此人带上。”秦敖吩咐完,朝莫九肩上友好的一拍:“等处理了这事,我请九爷喝一杯。” 莫九淡笑,点头以应。 巡防营走远,人群散去,莫九也缓步往内城走。 冰粒下得越发急了,皇宫内,皇上面上和善,但施放的帝王霸气,眼底的严厉杀意,都压逼得北羌和西旻使臣不住俯首恭肃。他们素来知道亓王用兵如神战略周全,不曾想过,皇上能制衡住亓王,其能力和手段,自然更在其上。 如莫九所教,秦敖原话呈报。 如莫九所言,那大嘴男落在他们自己人手里,由西旻自己善后。 第九十九章 乖乖个乖乖 次日夜里,许沅、覃氏和许昀潇,三人破天荒的竟同坐在许父的书房里,围着炭炉,品茶漫话。 “哥哥是说,西旻把那人拉到御街上狠打了二十大板,再用马匹拖在地上绕了整个皇城一圈?” 许沅一时没明白过来,西旻这个做派有何用意。 “大概……”覃氏拨了拨银炭,借着炭火的炙热,假意说笑似的道:“这样声势大作,既能直白的表明西旻欲与大昱相交好的态度,就这件事给大昱上下一个交代,众目睽睽之下‘严惩’为乱者而又保全其性命,自然也就不负旻帝‘君恩皇命’。体面的把这件事揭过去了。” 许沅给秦敖出主意,为的就是把问题扔给西旻自己,顺道再借巡防营之口在御前给兄长博个好名,当时倒不曾想西旻那边会如何善后。 “东昌驻使觐见,陈谏说东昌使团,明日抵朝,圣上属意亓王接待。”许父言毕叹了口气看着女儿说:“京中越发杂乱,三国使团离京之前,你、没什么特别的事就不要莽撞出门了。” “父亲放心,妹妹不会惹事的。” 覃氏知道许郅并非要约束许沅,只怕是京中势力交错,盘根复杂……可潇儿既然保证似的说了这样的话,她也不便再言。 “对啊,父亲放心,我会乖乖的。” 看着女儿人畜无害的笑,许郅不由头疼。 他倒是希望她犟几句,好拿由头命人把她看死。她却装得乖觉,不给人机会。 覃氏看着憋气的丈夫,摇头失笑:“孩子们自己有分寸的,你何苦操这么多心!” 说罢为他续了刚滚出的热茶。 许郅看看妻子看看儿子,再看一眼没心没肺乐着剥橘皮的女儿,心里之前那股子莫名的不安竟遁下去,一颗心慢慢的熨帖踏实起来。 次日,许郅父子前脚出门,许沅便不负父亲所望的,溜上街了。 她说她会乖乖的,可没说是乖乖在家坐着。 “小……少爷,您出门是要置办什么?您吩咐一声,我和贾哥一定帮您办的妥妥帖帖的。您看天边黑沉沉的,一会儿啊指定有一场好雪,您何必出门受冻呢!” 因为上次出门,贾、赵二人最后随护着许沅一同进的门,虽然他二人早被许沅甩开了,只是最后守在十字路口躲着眼巴巴望着许沅回来才赶紧出面。但许父不知道个中还有这样一波,以为他俩确实能起到护卫之责,索性将许沅出行的一应事宜交给他二人了。 有了上次被甩的经验,赵长生这次是亦步亦趋,恨不得贴着许沅,当然,如果能把这祖宗劝回府,那就更好了。 许沅男扮女装一派公子模样,比起女儿身时的寡言,倒更加随和好说话。而这份装扮,却又和走江湖的“富商”莫九大不相同。 “咳,巧了,我就愿意出来吹吹风,逛逛街。你俩要是觉得冷,找个酒楼喝上一盅多好,跟着我多没趣呀!” 许沅说着,朝贾光拐了一肘。 贾光这次却老实,只是哭丧着脸抱屈:“我也想呢!只是老爷和大少爷相继叮嘱了,说眼下京中表面平静,暗里浪涌,如果劝不了您好生呆在府上,那就必须一步不离的跟着您,拼死保护好您!” “呸,什么死呀活呀的,少爷我是不安分到处涉险的那种人吗?” 许沅停了前行的步子,左转进了一处楼。 贾、赵各自在心里撇了撇嘴怨道:你这小祖宗也算安分的话,只怕这世上再无安分之人了。至于涉不涉险的,你把我们甩开了,我们哪里得知! 埋怨归埋怨,二人还真是寸步不离的跟着许沅进了楼。许沅左串右折的,绕过排排站的人堆,从各个有人的小座边抬着下颌左巡右视,最后捡了个中前的小座坐了,而向后偏头过来,眼神示意他俩也入座。 “嗯嗯嗯……” 赵长生看贾光一直摇着头嗯嗯拒绝,伸手捧定了贾光脑袋,看着许沅: “小少爷,您就饶了我俩吧,我们什么身份,哪里敢造次!” 许沅翻个白眼:“你们挡着后边的人了……” 赵长生这才反应过来,许沅进的是徐福楼,前边正对着的是戏班台子。此时离巳正要上演的《长生殿》还有一刻钟。 见客坐定,楼内立时有管酒水茶点的上前躬身示意,恭谨的呈上茶点簿。 许沅要了一壶一品柑普,一份蝴蝶酥,一份脆皮紫花生。 大幕徐徐拉开,第一折,乃是玉环入宫,宠冠京华…… 看得正是酣处,许沅用手指戳戳贾光: “贾大哥,劳累你帮我到裕粟斋买些糖炒栗子呗!” 见许沅嘴里说话,眼睛却还是兴致勃勃望着戏台,分明舍不得漏掉任何情节。 主子吩咐,做手下的自然从命。 贾光暗里拍了拍赵长生,示意他看好小姐。临出门时回首带了一眼,正好许沅看到起兴处,和其余看客一同鸣掌叫好。 第一折在高潮处落幕,大家意犹未尽,好在第二折将在一刻钟以后开幕。 许沅翕动着鼻子问赵长生,“赵大哥,你有没有闻到什么味儿?” 赵长生猛吸一口气,一股甜味从门帘外被冷风灌进来,温温糯糯的。 “小少爷,是烤红薯,我们乡里人一到冬天就最爱烤着吃了,香甜软糯,还暖和。” 赵长生说完就见许沅眼睛亮晶晶的看着外边,起身欲迈步。 “少爷要干嘛去?”赵长生赶紧挡在许沅身前。 贾光走前可悄悄暗示了让他守好小姐。 许沅冲门口嘟囔一句:“我想吃!” 那意思就是她要去买。 “我去!少爷坐着。”赵长生说着把椅子拉开请许沅坐了。 “少爷坐着,我去买,我去买。”赵长生走到门边环了一眼戏楼,确认确实只有前头这一扇门能出入,才放心的扒开帘子出去。 烤红薯的就在徐福楼门口墙根处蹲着,炉架上剥了皮的红薯外壳烤得焦黄。赵长生张手拿起几个把了把,挑了两个握着较软的。父母都是庄稼把式,烤红薯他从小烤到大吃到大,知道他手里选的就是烤得最恰到好处,外酥里嫩,外层脆香,里边软烂。 第一百章 飞天遁地 “买红薯吗?又香又甜的红薯。” 赵长生听老板冲他身后招呼,他也就扭头瞅了一眼。 好巧不巧,正是贾光买了栗子回来。 “我远远的看着就像是你的身形。”贾光说着又俯在赵长生耳边悄声问道:“小姐人呢?” “在里边呢。闻到红薯香味儿了要出来买,我怕她使诈甩开我,所以没让她离座,我自己出来了。” 贾光照着赵长生脑袋轻轻一拍:“你走开就不怕她从后门出去?” 赵长生憨笑着卖弄道:“那不能!我可看了,这戏班只有这一个门能出入。” “嘿!”贾光瞧得一乐: “你小子学聪明了!” 赵长生不说话,却抬了抬下巴,意思很明显:那是! 卖红薯的嫌他二人在摊子前堵着碍事,笑着委婉问:“二位,这红薯钱……” 赵长生看一眼后边等着买红薯的人,朝老板回过头来道歉:“抱歉抱歉,耽误您生意了”,说着从腰间掏出两枚铜板递给老板,转身和贾光拉开门帘进了楼。 二人挤开后排的人群,往前顺着之前的位置走过去。 桌上半盏茶水滕着热气,显然是重新又上了一壶。 赵长生扭头看着贾光:“少爷呢?” “你问我?”贾光一个白眼瞪回去。“我走的时候是不是让你好好守着?” “我守了的!这里就这一个门”赵长生指着厚厚的门帘,嚷嚷着“我敢确定人没出去!” 贾光懒得管他,看见楼里送茶的堂倌,忙上去一把把人拦住拉到座边:“伙计,刚才在这里的那位客人呢?是不是从你们这里后门走了?” 那堂倌愣道:“没有后门啊?后台不轻易让客人进去……” “呀!”赵长生讲了一声仰头望楼上看。“是不是到楼上去了?” 贾光一听就拔腿要往楼上走,这时堂倌却猛一把讲他拽住。 “我想起来了,刚才坐这儿的公子打点了!” “打点什么?”贾光追问。 “公子交待,要是他的两个随从问他的去向,就让我转告他们:公子有事先走了,请他们好生在徐福楼喝茶看戏,要不愿看戏,那出去吃酒也行。那公子临了还把账结了呢。” 堂倌说了一通看了贾、赵一眼:“原来你二位就是了。” “不对啊,”赵长生想着问:“公子什么时候走的?我一直在门口,没见着他出去呀?这好好一个大活人总不会飞天遁地嘛” “这我就不知道了,反正那公子赏了钱让我传话,我是把话传到了的。” 堂倌说完见左厢处有人招手要添东西,托着盘子往那边走。走了两步想到什么,脚下不停,但却扭头告诉贾、赵:“我走开的时候,你家公子把着茶壶在给自己倒茶呢。” “哎呀!” 赵长生只听得贾光哎呀一声,然后就见他挤出人群往门边快走。赵长生不明所以,却也立时跟了上去。等他拽开帘子出去,贾光就在离他三五步远的地方站着。 “贾哥,怎么啦?” “小姐是在我们都进去了才离开的。” “啊?”小赵表示他没懂。 “你一直在门边,小姐知道肯定走不了,所以我们进去前她根本没走,只是把自己淹在人堆里。等我们进去,见她不在,我们这边慌慌张张的时候,她那边却大摇大摆的出来了。” “声东击西?浑水摸鱼?”赵长生从他那贫瘠的脑子里抠出这么两个词,也不确定形容得准不准确。 “少卖弄!你管他什么计,总之,眼下就是,小姐又把我们甩开了。”自己刚才反应过来就迅速跑出来,可长街两头,哪里还有小姐的影子。 “那现在,我们怎么办?”赵长生只能指望贾光了,毕竟贾光脑瓜子灵活。 “什么怎么办,小姐不是说了请我们看戏吗?走走走!” 贾光说着,当真拉着赵长生回去,在之前小桌处坐了,从茶盘里拿了两个杯子,倒满茶,一杯推给赵长生,自己端了一杯一饮而尽。 “依我看,小姐只怕也是要近晚才回府,咱们呀,也只好像上次一样,等黄昏后去十字路口蹲守。” 贾光说完,赵长生想想发现自己并没有更好的办法,索性也就和贾光一起,分了红薯,剥着栗子,喝茶看戏。 而此时,许沅就在离他二人不远的地方~其实也就是在戏班隔壁。她在酒楼的二楼,临窗而立,望着浩浩一队人马沿着御街向北而行。 此时尚早,还未到午餐时分,酒楼里有的几个闲客都主要坐在二楼挨着窗子的地方,四桌客,每桌二三人,另有一人独占一桌,在近楼梯口的地方。 此时除了单独的那一人,其余人都同许沅一样齐到窗前,居高而望,心照不宣地就街上的动静,小声议论。 “向来和我们有冲突的西旻和北羌都是皇子接待,东昌几乎与我们井水不犯河水,怎么反而让‘战神’来接待?”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这北羌是早就被咱们打怕了的;至于西旻那边,有靖平候挟制着,而且蜀地凌家少主与当今四公主联了姻,川藏两地的交易……反正,西旻眼下也是不会自己造什么浪翻自己的船;倒是东昌,这几年新帝上位,率文武官员整顿朝政,绛租税鼓励农桑,奖银钱促海产发展,休养生息,励精图治,国力不容小觑。” “难怪,所以让这位来接待~” “而且啊,听说,东昌朝中分了两派,一派支持昌帝主睦交,一派支持韦臣相主战交。我猜这次使团里的人多是昌帝那边的,所以圣上这样安排是借‘战神’的震慑力敲敲东昌,奉劝昌帝管好韦臣相,不然就别怪我们大昱不客气了。” “你这话有道理,不过我倒觉得使团里的多半是韦臣相的人,我们这边由‘战神’亲自接待,就是在警告韦臣相,我们大昱可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揉捏的,警告他们慎战!” “哎,上边那位不是借着北方安定,硬把人留在京中留在自己眼皮子底下的吗?这回局势有变,又把人抬出来顶上,当真是寡……” 其他人怕最后这人说出大逆不道殃及九族的话,一时都嚷嚷道:“哎哎,不说了不说了,管他谁接待,和我们小老百姓无关!” “哎呀,我的酒菜上了,走走,咱们喝酒喝酒。” 第一百零一章 三丰村 人们散开各自回座,刚才险些失口的那位男子也惊觉自己失言,回座后只是喝酒,不再言语。 是啊,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用与不用全凭天子意愿。雷霆雨露皆是天恩,除非掀了这天,否则…… 这倒霉王爷! 许沅离去时又看了一眼,东昌使臣礼让着亓王次第进了使馆。 嗐,这不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嘛,哪里用得着她这小老百姓感怀! 每次她一出现共情位高者之不易时,转眼就会被狠狠打脸。 到楼梯口看见小二端着菜拾阶而上,许沅退一步主动让开路。侧身时,看见近楼梯口的那位客也随之侧转颈部避开她的目光,明面没有多余动作的身体暗里却瞬间绷紧了防备着她。 许沅只浑然不知的样子,连目光也只是顺着侧开的身子弧度,如水自然的淌过去,并不有意的看什么。等店小二过去后,她依着之前的步子,不紧不慢的往下走去,悠悠然出了酒楼。 出了楼,目光微沉间回首,无人尾之随之。 莫名其妙! 并不是什么认识的人,也许,别人只是不愿让任何人认出他;也许……大概是自己多心了,防备别人保护自我,向来是人类的常态。她一贯是这样的,别人自然也可以如此。 城外,与聚华山相反的东边,是一处百十余亩的开阔平地,平地尽头卧着两座横长竖短的矮岭,左岭横长一千多米,高不过五百米,名为积财岭;右岭横长七百,高约三百,唤做来丰岭。二岭中间是几百米的宽谷,因地势之由,名“双岭谷”。 积财岭上有天然飞瀑顺岩迸流而下,至岭脚与护城河其中一支汇成双岭湖。湖分二道,一道沿积财岭蜿蜒向右直至不见,一道跨谷向左,与来丰岭上的溪水交织成数米宽的来丰河,滋润着来丰岭后的大丰、二丰、三丰村。 此时,一辆干净的青布马车从来丰河的石桥上驶向第一个村子~大丰村。 马车在村口一棵叶子落尽的大树前停下。 “公子,到了。”驭夫拉起车幔一角,垂首对马车里的雇主说道。 雇主轻应了一声,起身下了车舆。 见雇主一下车被激了个寒颤,那驭夫附了一句:“公子,这地方比城里高,是要更冷些。” “嗯,确实是。冬天又黑得早,看来是得紧快办好紧快回去,不然,怕是要借宿在外了……” 村口一个三合院里,主人家听到马车的声音,一个中年妇人早从里边拉开院门立在院门边观察着。见那从马车上下来的公子面如白粉,身似青松,眉像弦月,目若明星,长发高束,插长簪。内着锦袄,外穿狐氅,腰间佩玉叮铛,脚下是穿着一双柔软的鹿皮小靴。 这身打扮,可不就是让贾、赵二人头疼的小姐,男扮女装的大王,许沅是也! “哟,这位公子,您是哪家的客人?怎么到我们乡下小地方来了?” 许沅早知那夫人在暗里打量,却闻声后才转过去。 “大姐,我是从京城来的。请问薛家的秦采仪可是住这里?”秦敖只说那人住来丰岭后,具体在哪他也不知。 “哎哟,莫不是她之前在你们府上的官司还没结束?” 许沅笑笑,并不接话。 “她那样的人,可不住我们大丰村……” 妇人话没说完,被粗声喝住。 一个挑担的妇人走近,在中年妇人面前把担子一撂,横在中年妇人身前。 “薛家大嫂是哪样的人?你给老娘说说。你要说不出个子丑寅卯,看老娘不撕烂你的嘴!” “哼,我说什么了?她有能耐能灰溜溜回来?”中年妇人撇了撇嘴,满是讥讽。 许沅紧了紧衣氅,一言不发的回车里坐了,将车幔一角别住,闭目养神。 “放你娘的狗屁,那是薛大嫂自己不愿意干了。你以为我们三丰村的人不知道,你教唆着你大伯他两口子,让他外甥女、外甥女婿哄着薛大哥,把人家财物都弄到她自己房里。等薛大哥一闭眼,就欺负薛大嫂她母女两个。” “你胡说八……” “你倒是有能耐,做主都能做到大伯子家里去了!” 不等中年妇人说完,那挑担的妇人抢声呛回去。 中年妇人话头被压下去不打紧,只是那挑担的妇人口中所说,让她心底“咯噔”了一下。那种事隐秘极了,除了当事二人,她家男人和大嫂一点不知…… “你……你无中生有,我和你说什么说。”中年妇人怕惊动了自家男人,生出事来,干脆甩腰离去,进了院子“啪”的一声把院门关了。 啧啧,这挑担的妇人,怎么知道那中年妇人的隐私? 兄弟媳妇和大伯子的那些事? 有意思! 许沅蛮遗憾她俩没再往下吵。 也就许沅睁眼的同时,那挑担的妇人走到马车前问: “小兄弟,你找薛家嫂子?” “不错,我朋友请我来问问秦大姐,可愿意进京做事。” 挑担的妇人高兴的拍腿道:“哎哟~愿意愿意,她肯定愿意。” 说完起了担子:“公子跟我走,我和薛嫂子同村,住的也近,我领你们去。” “大姐,你要不介意男女之别,请上车,这样也省些脚力。”同坐一车,既省时间,也方便她趁机打听秦采仪这个人。 那妇人倒也爽脆,利落将挑子收了,把竹编的框子一手一个提上马车。 “公子是富贵人家,您都不嫌弃,我一个乡下妇人介意什么。”客气地对许沅说完,又冲之前那中年妇人住的院子阔声张扬道:“公子放心,我把这车帘子挑起,咱们敞敞亮亮,绝不让那些腌臜货嚼舌根,污了公子名声。” 这女人,好泼辣的性子。 不过,许沅欣赏。 “慢点!”许沅伸手将人拉上来。 见挑担的大姐惊慌的抽出手,许沅忙赔笑道:“唐突了唐突了。” “不是不是。只是,公子手真嫩……”大姐越说越小声。 她没说,但却在心里咋舌:我的娘哎,这城里人就是不一样,连男人的手都像好面粉一样白,不仅白,还又软又嫩,跟刚从猪肚子里剖出来的猪板油一样,滑腻腻的…… “大姐,刚才那个大嫂说秦大姐有什么官司没了,这是怎么回事?要她身上有官司,那我朋友恐怕就不能用她了。” 第一百零二章 薛秦氏 看这大姐刚才怼那大嫂的劲,应该和薛秦氏关系挺好的。许沅就刚才这大姐的反应,大概知道薛秦氏现在的日子只怕是不太好过,所以故意这么颇为为难开口。 果然,这大姐立即急了。 “公子是见过世面的,怎么也听什么就是什么!” 吼完才后知后觉是自己这边要求生活找事做,而且人家公子不知道实情会有顾虑本是正常的。这又忙解释: “我的意思是公子先听完事情的全部,了解了来龙去脉,再看看是否改变主意。” “哦?这其中还有什么隐情不成?”许沅顺势问。 “确实有官司,不过,是薛大嫂告了别人,不是别人告了她。事情是这样的……” 事情始末是这样:薛秦氏受雇于前户部尚书府,是尚书夫人后院里一个不起眼的奴婢。因其有识文断字和算数之能,被尚书夫人提为后院管事,这一管就是三年。 也就是这三年的时间,薛秦氏帮尚书夫人管事的时候,发现了尚书大人贪污受贿,而且金额巨大。不仅如此,她还发现御史台在同一时间已经在暗里调查……为了抽身,她多次借婆婆年迈需要侍奉请求解聘,奈何尚书夫人用她惯了,不仅不放手,还威胁要她签终身契,然后老实为她这个尚书夫人尽心,否则,别怪尚书府的手伸到薛家。 薛秦氏本想在尚书府被查监之前全身而退,如今被威逼至此,只好一面假意顺服,一面找机会搭上御史台,私呈诉讼。御史台留了讼纸,命她只管签了终身契在尚书府作线人收集证据。 前尚书府渎职贪污一案,以薛秦氏一纸诉讼开始,以阖府尽数下狱,主事之人或杀头或流放或牢役而告终。 乡下人不明所以,薛秦氏又在尚书府做事,且被数次传唤上庭,是以误解为是她惹了官司,被逐回乡里。 薛家这一代有兄弟两个,薛大性格软弱,是个老老实实本本分分的乡农,薛二与他大哥相反,是个头脑灵光,时常钻研的人。薛大和薛二年龄相差足足一轮,所以不仅薛父薛母疼爱幺儿,连作为大哥的薛大也特别喜欢这个弟弟,有什么好衣好食总要紧着弟弟来。见薛二聪明,一家人更是省吃俭用的送他去上学,盼着他出人头地。后来薛大成了家,都还偷偷的拿钱给薛二。可惜薛二几番参考几番落第,到底只取得个秀才。不过这乡里出的秀才,也算是光耀门楣的事了。 及至薛秦二人成家,薛二在乡塾里当教书先生,薛秦氏在尚书府做事,一家人日子越过越好,盖了青砖碧瓦的小院。 而薛大家呢,一家人的吃食全靠一年四季的庄稼粮食,薛大勤快,农闲时就领着几个孩子寻些野菜、打些木柴送到城门口卖,日子也能过下去。但这样的日子别说与弟弟家,就是和其他邻居家,也是没法比的。 薛大家的心思活络,不知怎么说动薛家二老,竟立了份契约,由薛二家出钱~每月拿出500文,薛大家出人出力~奉养二老。 后来薛老丈先去世,接着薛二粘上赌,赖赌场里的债被人揍了个半死,灰扑扑连跌带撞回家没熬过一月,一撒手人没了。也就是其夫被打的时候,御史台查抄了尚书府。 薛老太是个没见识的乡下老妇,见二儿媳没了事做,儿子也没了,二房这一支就剩孤女寡母,以后只能靠大儿家养老,二儿子三七未过,就领着薛大家的长子上门向薛秦氏讨那两个月的“赡养费”,直把薛秦氏气个够。 薛秦氏自小家教严格,是个极有教养极为孝顺的女子,是以薛老太每月来家里搬拿一两样东西到大房抵“赡养费”,她虽觉得心寒,可人前人后并未有过半分恨怼。 包括这个挑担妇人~和她颇为亲近的田谌氏,也从不曾自她或她女儿口中听到过对薛老太只言片语的抱怨。 “到了到了。”田嫂子出口喊到。待马车停稳,忙不跌跳下马车,连担子也不取,直向一户带着院子的青砖碧瓦跑去。到了院门处,边推边唤:“采仪,采仪~” 一道含笑的声音应到:“我在的!什么事这么火急火燎的?” 话落人也迎到跟前,她身边约摸十来岁,穿着粉红色棉袄梳着丫髻的女孩儿望着田谌氏甜甜的唤了一声“婶婶。” “哎。”田谌氏匆匆应了一声,将薛秦氏拉进院里暗处:“我在大丰村村口来时,遇着个和你嫂子她娘舅的侄儿媳妇问路的公子爷,那公子身姿气度很是气派,我就竖着耳朵多听了两句,原来从京城里来寻你,说请你去做事的。也亏了我停住脚八卦,不然你也知道,你嫂子娘舅家那侄儿媳妇是什么货色。我趁着劲儿把她噎了个半死,她说我不过就夹起尾巴滚回屋去了。” 田谌氏说完冲薛秦氏对外边下马车的公子处挤了个眼:“就是那人,我把人领来了,只是不知道你如何思想。” 薛秦氏跟着孩子称呼:“好婶婶,谢你这么帮我。” 秦采仪毕竟与田谌氏见识不同,早看出那公子周身衣饰价值不菲,贵而不华。 “莹儿,请婶婶进屋坐。” 薛寅莹听话的将婶婶往屋里领。 田谌氏边走边回头,见赶车的受那公子吩咐,帮她把挑子提进院里,这才和莹儿进了房门。 “公子远道而来,不知道找小妇人做什么事?”薛秦氏并不把人往屋里请,只在院门前客气的问。 “帮我一个朋友做管事的掌柜。” “掌柜的何等重要,你朋友怎么不自己当?又为何不请你当?怎么瞧中了我一个乡下的无知妇人?” “我算筹先生教得都头疼,自然做不来。至于我朋友,他天南海北的野惯了,受不得拘束。找你,是因为巡防营的大统领和我朋友认识,知道我朋友开店欲聘掌柜,推荐了你。秦大统领的人品,我朋友信得过,他介绍的人,想来差不了。” 二人正说着话,许沅见薛秦氏脸色突然间一僵,同时眼中神色也黯了下去。许沅不由得顺着她的视线扭头看去:一个行动迅速的老妪、一个精瘦的妇人、一个顶着丸子头的小孩,从薛秦氏右厢房正对着的小路下边,隔着五六户人家的距离,快步往上走来。 第一百零三章 演戏 许沅未来得及收回眼,已被薛秦氏一把拉进院里。 “公子的朋友单看我,还是另有别的人选?” 这次,薛秦氏语速快了很多,显然她很赶时间。应该,与那三人有关。 “单看你怎么说?物色有别的人选又如何说?” 薛秦氏急,许沅可不急。 “不管是否聘我用我,能不能请公子先帮我演出戏?” 薛秦氏匆匆瞟了眼院外,又回头用恳切的眼神直直看着许沅。 “演什么戏?我需要做什么?” “从现在起,公子您是来找我索钱的债主!” 见薛秦氏神色非常,田谌氏和薛寅莹早奔了出来,听到此处,薛寅莹只垂着头含泪偎在母亲身边,田谌氏却从旁不解问:“这有什么用……” 田谌氏话未说完,薛秦氏已酝酿出两汪泪眼,满脸凄怆。 院外,那一行三人中的中年妇人,自右向左伸长脖子用提溜转的眼珠子扫着里边走来,还大声叫唤:“老二家的,家里来贵客了!” 她祖孙三代三人进院门的同时,薛秦氏也双膝跪地:“公子宽限我些时间,我想方设法也一定会把欠您的钱还了的。” “宽限?当初你借钱的时候说的可是一个月连本带利还我,所借15两,每两利息20文,共是15两300文。若逾期不还,就翻倍加利,月息每两银子40文,如今半年过去,连本带利,你当还我19两360文。” “公子,小的不是赖账不还,是手上确实没钱!”薛秦氏无可奈何的跪坐在地,泪水吧嗒吧嗒直往下掉。 “这是怎么回事?那公子不是老二媳妇的亲戚,是债主?”薛老太这下傻了,她还以为老二媳妇有个好亲戚,她趁机来刮点银子给老大家呢。 “娘,别插话,指不定是怕我们要钱,故意做戏给我们看呢。”薛大媳妇脑筋多,并不信。 她祖孙三人不做声在旁看着,见那公子不理薛二媳妇,却伸手把住莹儿的小下巴,面色一转之前的无情,含了笑道:“有银子有有银子的还法,没银子有没银子的还法,公子也不是绝情的人。你看这娇滴滴的女儿,这小脸长得真俊……” 薛二媳妇一把推开那公子将女儿护在怀里,面目狰狞地吼道:“不许你碰我女儿!” 薛寅莹不知道该怎么办,只害怕的紧攥着母亲的袖子大喊:“娘!娘!” 田谌氏在墙根处拧了根棍子在手里扬着朝那公子破骂:“你个杀千刀的,你和老娘说来招薛二嫂子去做活,没想到是骗老娘引狼入室来害她们孤儿寡母。” 那公子的脸霎时垮了下来,目光就像冻住的冰柱儿一样又锐又凉:“杀人就要偿命,欠债就得还钱,天经地义,这是千古道理。又没钱还我,又舍不得拿女儿抵债,那就去府衙挨板子蹲大牢。” 田谌氏一听,是又惊又怒:“老娘能把你领来,也能把你打滚出去。”说完拧着那孩子小臂粗的棍子朝那公子挥去。 可谁知那文文静静仿佛弱不禁风的公子,只是出手一抓一带一拧一推,田谌氏已被掩耳不及盗铃之势夺去了棍子,她还没反应过来,却已狠狠地跌在地上。 田谌氏仿佛不相信似的,目光惊疑的在自己手上和连根衣带都未动的那公子身上来回梭视。 在这之前,她一直以为这手滑面嫩的公子哥是个手不能提肩不能挑的小白脸儿呢! 这时,她们祖孙三人被吓得连呼吸都静了许多。薛大媳妇捏了捏薛老太胳膊,眼睛往院外一眺,示意赶紧走,免得被薛秦氏连累了。 可他们才提脚,薛寅莹就眼睛极尖的用像见了大罗神仙似的得救眼神看着她们:“娘,是奶奶和大伯母。” “哟,这不是有其他家人嘛。” 那公子说着收了寒霜似的神色,竟上前亲自扶起薛二媳妇:“大姐,何必利滚利的给自己挖个无底洞,你让大嫂子帮你把这欠银一还,你我从此桥归桥路归路,我呀,绝对不来打扰你们一家的生活。” 薛秦氏这时才看到婆婆和大嫂她们,甩开那公子飞走到她们面前:“娘,大嫂……” 才开口,泪已涟涟。 薛大媳妇咧着嘴,扯着比哭还难看的笑应付:“弟媳妇啊,不是嫂子不帮你,你是知道的,你大哥没本事,我又不像你会认字有活计做,一家人全靠那三分贫地过日子,娘又跟着我们生活,我家那别说一两,就是一贯也没有。” 薛大媳妇好赖面上还对付着,薛老太却是直接绷着脸拽开二儿媳拉过来的手:“我今天来是找你领这个月的赡养费,你倒好,以为我孤老婆子能有钱?” “娘,二郎在的时候,每个月当着族长交给大嫂家的赡养费一文没有落下过,我和二郎念着爹走了怕娘难过,每逢初一十五不是拿米拿油就是做衣纳鞋,逢年过节和娘的生辰,都孝顺一二两银子,这一年快两年下来,多的不说,抛开日常用度,娘应该是存着十四五两的,娘眼下先借我周转着,等媳妇过了眼前这难关,媳妇一定不忘娘的恩德!” “十四五两?老婆子一两也没有!” “哈哈哈,既是如此,秦大姐还是把小妮儿~哦,错了,莹儿!哈哈哈……” 那公子双眼精光,望着瑟瑟的薛寅莹继续开心笑道:“把莹儿给我带走吧,哈哈!” “怎么会这样?薛二媳妇多好的人啊,怎么偏偏命这么苦!” “是呀,又孝顺又知礼,怎么摊上这种事!” 此时,薛二家院前院后围了不少看热闹的族人,七嘴八舌的议论着。 “老大媳妇,老大让你管家,你婆婆的赡养费、孝顺钱等等一切也都是你照管着,你帮你弟妹把钱先还了吧,总不能让她真被拉去衙门打板子蹲牢房去嘛!” 族里有人冒头说了一句,却立即被薛大媳妇怼回去:“我管家,管的是一家几大口子的吃穿,哪有闲钱给她还债!你自己要做大善人,你倒是自己掏钱出来给她还的呀。” 乡下人家,再富裕也不过几两银,如今,薛二媳妇该着的那可是二十两银子呀,一两银子能买100斗大米,够五口之家吃三季了。所以别说没有,就算有,也不可能借给外人,大家心知肚明。 不过,薛大薛二可是亲兄弟,而且,薛大媳妇和族人村人平时也没那么和谐,当下,其他人心照不宣的想着:兄弟家有难处,做大哥大嫂的,怎么能不搭把手呢? 第一百零四章 挑出水蛭(上) “薛大媳妇,你小叔子死了以后,你婆婆隔三差五就来他家里拿东西,那些东西都是你弟媳从城里带回来的,可不少值钱,你说家里没钱,那就不拿钱,你把东西还给老二家的,让她抵了债了了事算了。” 村里每家条件都差不多,可这薛大家,依着薛老太在她家住,不仅拿着老二家正常供给母亲的赡养费,还有老二家孝顺薛老太的银钱,又不时哄着薛老太从老二家往自己家拿东西,这么一来,薛大家的日子竟越过越好。 本来嘛,哪户人家日子过好了,其它邻人总要多亲近巴结一些,就像薛二家,大半个村的人没有不说他夫妻为人厚道的。薛大家条件一天胜一天的好了,其他人家自然也是上赶着着去交好的,可是薛大媳妇本来就是拜高踩低的性子,哪里尊重别人的小意讨好,这样一来,可不就惹得其他人眼红不快了嘛。 所以现在,又有别人在围观人群里“友善建议”。 “老人拿儿子家的东西,那是正拿的。我家里,别说我了,就连这最小的幺女都不会碰叔婶家一根线头。话说回来,那些东西既然是孝敬老人的,怎么又有要回来的道理?我弟媳妇最是知书达理,便是我双手奉上她也不会收。” 那些东西根本就不是老二家孝敬婆婆,而是她哄着婆婆硬拿的,薛大媳妇心里比谁都清楚。可是,她吞下去的东西,谁都别想让她吐出来。 “啧啧,这难道就眼睁睁看着莹儿那娃子去受罪!薛大媳妇,你心可真狠呐!” 一群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人,自己帮不上也不会帮,偏要让薛大媳妇狠狠丢脸脱不了身。 “婶婶,不要把莹儿姐姐送去还债,奶奶和娘锁着好多银子,拿银子还,不拿姐姐还。” 所有人都在瞎起哄,只有薛大家这个幺女,怕她莹儿姐姐被打板子被婶婶卖了。 “你闭嘴。什么锁着的钱,小小年纪就扯谎。”薛大媳妇一巴掌捂着女儿的嘴把人拽到自己跟前来。 “天呐,薛大媳妇,你怎么连个孩子都不如,你真是铁石心肠!” “薛家奶奶,你就看在死去的儿子面上,把钱拿出来吧!” …… 一时间,院里院外扰扰攘攘,全是讨伐薛老太和薛大媳妇的“正义之士”。 薛秦氏不作声的将莹儿扳过来面向许沅…… “你干什么?”田谌氏眼疾手快,横身挡在许沅面前不让他再近薛秦氏母子半分。 众人闻声望去,只见那来要债的公子勾起嘴角,目光饶有兴趣的盯着薛二媳妇:“大姐,这就是你的不是了,莹儿颈上戴的那金镶玉的长命锁,可不就能抵一点利息嘛!” 薛大媳妇听到这,悄悄拿手戳了戳薛老太腰窝,薛老太浑浊的眼睛里精光一闪而过,她迈着大步走到薛秦氏身边,枯树似的手猛地伸进莹儿脖子里,将那长命锁掏出来。 大冷的天,她那手猝不及防的伸去,直把莹儿激得倒吸了口冷气:“奶奶,凉!” “老二媳妇,这就是你的不对了,我这一冬连件像样的衣服都没有,你还把这长命锁藏着呢,我之前还以为让老二拿去赌了。既然还在,就现在拿给我去卖了,就当把赡养费给了,我也好去做件寒衣。” 薛秦氏用不敢相信的眼睛不敢相信的语气喊道:“娘,那是莹儿爹送去法华寺请济仁大师开光为莹儿驱疾避灾的长命锁,那就是莹儿的命啊!娘哪里是取赡养费,娘这是要我们母女的命啊!” 薛老太冷眼望着二儿媳妇:“一个丫头片子,哪里就那么金贵,这锁没戴之前,也没见她死了。你自己不争气,要是生的男娃,甭说一把金锁,就是十把金锁” “娘!”薛秦氏一直克忍着的情绪此刻全线崩塌。 “娘自己说说,要不是娘当年那一撞,媳妇怎么会没了儿子!我可怜的孩儿,六个多月,小手小脚,连眉眼都有了……” 薛老太心虚了一下,但随即却嘴硬的驳斥:“是你自己不当心……” 话未说完,围观的族人村人纷纷向她投来冷眼和不屑之语。 “是媳妇不当心还是娘作的孽,乡里乡亲们谁人不知谁个不晓!若非如此,媳妇和二郎膝下怎么只有莹儿?又若非如此,二郎怎会因为没有儿子被人笑话,意志消沉沾上毒瘾?” 薛秦氏爆发之后,平生的修养使她又很快冷静下来。 “娘非要莹儿的长命锁,那就是要媳妇的命。娘可以不管我们娘儿俩的死活,但媳妇不能。二郎只有莹儿一个孩子,媳妇就是拼了这条命,也绝不会让二郎灵前无人祭拜。” 薛老太莫名的被薛秦氏那把一切都豁出去的神色吓退一步,可又觉得不能落了威风,便拿毒蛇一般的苍老双眼狠瞪回去。 “三奶奶,求您去帮我请族长到我大伯家走一趟。” 薛秦氏说完,又向一边戴着乡绅帽子、身穿厚棉比甲的一个大叔央道:“劳烦村长大叔也走一趟,为我们孤儿寡母作个主。” 被唤作三奶奶的族长的儿媳妇已经回家去请族长,薛秦氏牵了女儿,含泪对着人群拜了一拜:“各位叔伯婶子,兄弟姐妹,我和二郎素来为人不说多好,但哪家有什么需要帮忙的,我们夫妻必然尽己所能的帮一把。如今,二郎去了不过半年,我和莹儿的日子便这般难过……还请各位叔伯婶子、兄弟姐妹,在族长面前为我们母女作个见证。” 薛大媳妇见弟媳妇请了村长在前,还当先领着围观众人朝自己家走去,一时没能醒过神:“弟媳妇,你这是要干什么?” “还杵着干么?赶紧上去看看,老二媳妇这是要整事呀!”薛老太一跺脚,立即向人群赶。 人都走尽,许沅才拍了拍愣着的田谌氏:“大姐,我们也跟着过去吧。我去瞧瞧热闹,你去帮秦大姐母女帮帮腔。” 也不知田谌氏回没回过神来,只是嘴里“唉唉”的应着许沅,被许沅推了一把在前边无意识地向着薛大家走去。 第一百零五章 挑出水蛭(中) 冬日的乡村,干冷干冷的,菜园子里的菜到是青翠滚圆,被冬雪覆过几场后,越发脆甜。稻田里,除了家养的鸭子,还有出来觅食的雀鸟,叽叽喳喳从这片飞到那片。 下午时分,天边灰蒙蒙的,酝着一场风雪。 禾谷入仓,农闲无事。听到动静的人家开门招呼一声,听说了事由,也反手关了门,跟着人群前走。 一行人刚到门口,薛大闻声出来见着,倒惊了他一跳:“村长大哥,出什么事了,你们这是要往哪去?” 问完及见了眼皮红肿的老二媳妇和侄女,不由得上前把莹儿揽在怀里心疼的问:“弟媳妇,这是怎么了?” “老大,进屋去,进屋去,等族长到了再说。” 薛秦氏只是落泪,到是村长知道薛大老实忠厚的秉性,让他在前领着人先进屋。 这么多人,屋里自然坐不下。因为没有修葺院墙,薛大家门口这一大片旷地到是能容下这些人。 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薛大还是喊了壹钲、仲甫、悦姝三个孩子将家里的长条凳抬出来给大家坐。他搬了把自己做的土漆的仿太师椅给村长。 “这个留给族长坐,你拿个杌子给我就好。” “族长也要来~”薛大嘴里喃喃着,进屋去抬了一把藤编圈椅放在太师椅旁边,村长这才落座。 薛老太和薛大媳妇前脚到,还没能和薛大说句话,后脚族长就让小辈簇拥着到了。 村长赶紧起来,上前从儿辈们的三爷爷手中接过族长入座:“太爷,是这样的……” 老族长罢了罢手,指了指圈椅让村长坐下。一路上,老三媳妇就把事情始末都告诉他了。 如今,也就薛大还不知所以。 薛大再老实,也知道请动族长村长,而且直接到的他家里,必然不是小事,他不愿意问壹钲娘,拉了一个堂兄弟在边上问。 “事情我基本都知道了。老二媳妇,你把我和村长都请到老大家里,自然已经有了主意。你说吧,你想怎么样?” 族长年纪虽然大了,但是人却清醒公正。不然,也不可能一直受族人敬重。 只是,不管薛全民家的怎么偏心,薛二媳妇作为小辈,奉养婆婆都是正当的,到了哪里说理,她也该尽奉养的责任。 薛老太不等二儿媳开口,嚎啕着冲到族长面前:“族长,七叔,这不孝媳妇,心肠狠毒,老二一走,她就再没管过我老婆子。如果不是老大家收留,侄儿媳妇只怕不知死了几回了!”说着又是拍大腿又是揩眼泪,忙的手足乱舞。 许沅站在人后,脸上闪过一抹赞色。这个薛秦氏,很懂得筹谋。 她先把自己的苦楚和薛老太的蛮横霸道一起掀露在众人跟前,再借势请出村里一个职务最高的行政长官、一个德望最厚的家族长老。这个形势,薛老太怎么可能不先声夺人? 薛老太不先声夺人,无论薛秦氏怎样说闹,只要咬死薛秦氏不供养婆母,那都是薛秦氏的不孝。可她冒失先指控,无论她提出多少薛秦氏的不对,薛秦氏只要逐一攻破,那便是她这个做婆婆的不慈。 以幼犯长不占理不说,还容易被人戳脊梁骨,但若是为老者不尊,逼得小辈没有生路,那自然就是另一番景况了。 “长生,薛二媳妇在老二走后就没有出赡养费了吗?”族长没理薛全民家的,只是问坐在他下首的村长。 “太爷,老二媳妇之前也一直出着赡养费的,只是这三个月没能拿出钱才断了的。不过……” 见村长薛长生吞吞吐吐,薛老太冷笑着抢过话:“不过什么?三个月一文钱都没出,她就是成心要饿死冻死我这个老婆子。” “老二媳妇?”族长眸光一凛,直勾勾向薛秦氏扫去。 “太爷也知道,二郎赌光了家里所有积蓄,也正是这样才让赌场里狠打一顿不治而亡。”薛秦氏占着理,并不惧族长的威压,但应答也是恭恭敬敬。 “我知道你一个人带着孩子不容易,可是这不是理由。” “太爷,如果是我的错,我绝不给自己找什么借口。当初我和二郎一个在学堂教书一个在尚书府当差,确实未能亲侍公婆,这才和大哥大嫂商量定了,在您和村长面前立了文书,每月由二房出500文钱,当村长面交予大房,由大房照顾二老。” “这事我记得,文书还在长生那里收着的。” “太爷,双亲的赡养费是500文,也就是每位老人是250文钱。公爹走后,我与二郎并未缩减一钱,同样每月交给大嫂500文,这事,村长是知道的。即使是二郎走后,我也没有想过说只拿一半的钱。没有银钱,我也是在村长面前承诺了,一旦开春寻到活计,就先补给婆母所有的赡养费。” “长生,可是这样?” “太爷,是这样的。我刚才说了‘不过’就是要说这个事,只是被打断了。” 至于被谁打断的,大家都知道。 “是,她是承诺过,可是七叔你是不知道,老二媳妇喊没钱,可是莹儿身上还戴着金镶玉的长命锁……” “太爷,大家都知道我家情况,我小产后亏损了身子,两年之后才有了莹儿,这孩子因此体质何等的差?要不是求了这个长命锁,我哪里还有这个女儿!可婆母,她要抢莹儿的长命锁,婆母她,是要我们母女的命啊!” 如果二郎还在,她怎么会过到这般困难?如果二郎还在,他怎么舍得让人碰女儿的长命锁?如果二郎还在…… “二郎……” 薛秦氏再忍不住心底的悲痛和委屈,抱着女儿放声痛哭。 莹儿虽小,却也知道母亲不易,想着父亲走后,奶奶对母亲的刁难,对自己的掐掐打打,也和母亲哭作一处。 左右邻居和族人看了,心软的立即跟着落泪。 “哼,一个女娃,哪就那么娇贵,又不是什么公主小姐的。要莹儿是儿子……” “那娘就把儿子还我!把我肚子里成型了的儿子还我!要有儿子,二郎就不会去赌,二郎不去赌也不会丢了性命!娘别说要五百文钱,就是五两,我们夫妻同心协力,日夜卖命,也是能供得起的!” 薛秦氏扑通跪下去紧抓着婆婆的手,双眼如电牢牢绞着婆母的脸不放。 第一百零六章 挑出水蛭(下) “老二媳妇,过去的事别再提了!全民媳妇,你也是做娘的人,怎么不知道孩子是娘亲的心头肉?莹儿那长命锁,谁都不许动,那是老二给女儿求的平安。” “哈哈哈,我只道京里大户人家才会有恶婆婆欺压新媳立规矩的,没想到,阖家拿不出几两银子的乡下老妇,也不拿媳妇当人。自己儿子都没了,还要啃孤女寡母的肉。本公子长见识了!” “那公子,这是我们薛家的家事,还轮不到外人来说三道四。” 族长不愿家丑被外人知道,让人请许沅离开。 “好啊,要我离开,你们帮这可怜的寡妇把从我那借来给她丈夫治病的二十两银子还了,我马上走人。” 这下,族长老爷倒是通达了:“公子坐一旁吧,薛二媳妇欠你的钱她自会给你交代。现在,请不要出言干预我们薛家的家事!” “好说好说,这等孰是孰非一目了然翻不出花的小事,公子我不是闲得慌非要插一嘴。” 不知道是因为女儿的长命锁保住了,还是因为话被打岔了,薛秦氏也不再哭噎,只是巴巴的望着薛老太:“娘,看在二郎的份上,你把那些瓷器还给媳妇,让媳妇抵了债吧。” “什么瓷器?几个破罐子值什么钱……” “娘,那是华丰窑的瓷器,价值在二十文到二两银子不等……” 薛大媳妇第一次知道,她们抱回来腌菜的那些坛坛罐罐竟如此值钱,可惜,还让小女儿摔坏了一个。不过,既然它们这么值钱,那就不能是老二家的。 “弟媳妇,你不能自己还不上债就拿我家东西去抵账啊。我家里那几个盘盘碟碟的,是壹钲舅舅送来的。” “可不是,他大舅送来的时候正是午饭后,老太婆这么大年纪都还记得呢。你倒好,空口白舌的就要把人家东西没去,你算盘打的可真是响。” 薛秦氏不搭理大嫂和婆婆这一唱一和,只拿眼望着靠着门框的壹钲:“壹钲,你是读书人,你告诉太爷和村长,家里的瓷器是从哪来的。” “婶婶,我每天扑在课业上,并不留心这些。” 薛秦氏也不恼,只偏头望着他:“是了,读书人最不会撒谎的……” 薛秦氏没有半分责怪,可那似笑非笑的眼神却让壹钲觉得自己的慌拙劣得像个廉价的口袋,恰这时,小妹稚嫩而天真的声音尖锐地扎在上头,把所有的不堪全部扎破泄了出来。 “哥哥读书读傻了,之前娘和奶让你去婶婶家搬东西,你搬回来后和娘吵了好大一架,不然娘也不会让我和奶去,害我摔了一跟头,还砸了个小菜坛子……” 薛大媳妇恨不得把小女儿关起来,偏生刚才急着回家,也没顾得上管,现在,这死丫头又不知道从哪里钻了出来。她怎么生了个胳膊肘这么往外拐的死丫头,要不是自己怀胎十月亲自生的,她都怀疑这死丫头是弟媳妇往他们大房塞的了。 “是了,你叔叔去得急,只教了你做学问,还没来得及教你怎么做人……你与母亲和奶奶吵了一架是吗?可见,你叔叔已经教会你分辨是非了,这是很好的事。好孩子,你不要怪自己,这些不是你的错。” 壹钲以为婶婶必然要狠狠骂他一顿,骂他做事认亲不认理骂他忘恩负义骂他狼心狗肺……可是没有,婶婶不曾指责,他便只能红着脸把头一点一点的垂了下去。 见儿子不吭气,薛大媳妇索性赖道:“是,这些是你家的,可他婶子,这些都是娘体谅你没钱赡养,让拿来抵消赡养费的。” 薛老太已经和二儿媳闹掰了,而且,就她说的,二房一支连个男娃都没有,怎么靠得住,以后,还不得和老大家生活?想到这些,她把心一横: “是你的不是你的,你说了不算。既然在老大家里,那就是大房的。” “我说了自然不算,那就报官吧,让官老爷来判!” “老二媳妇,芝麻大点的事,惊动官府做什么!”听说要报官,族长言语中尽是不悦。 薛老太见状,忙火上浇油:“就是,族长和村长都在,有什么做不了的主?再说了,那官爷来了,就能让罐子开口说是你的?” 薛老太这话倒是一下子点醒了村长:老二媳妇这么肯定官府能裁决,必然是有铁证在手。 “娘这话说得好没理,大家伙谁不知道,我就是相信族长和村长,才请他们二位来主持公道的!我之所以要报官,并不是不相信族长和村长,是因为娘您年岁大了,族长和村长不忍心剥您尊严,可他们都是明事理的贤达,若是不秉公处置,又违背圣贤之训,儿媳,实在不能让二位为了我们家这点小事为难。既然如此,那就只好报官了。” “你报啊,你去报,我看官府来了能……” 薛长生暗里冲族长摇了摇头,族长会意: “全民媳妇,你把嘴闭上。” 他差点为了所谓的颜面在族人面前失了公允,真是岂有此理! “长生,你是一村村长,你说说怎么处理。” 村长接过接力棒:“老二媳妇,你把证据拿出来吧,我们村里的事,就别惊扰官府了。” “村长,华丰窑的瓷器是华丰号自己经营,凡有销售,时间、器物、购买人等信息皆记录在案,一查便知。” “七叔,你见多识广可别信了她胡说,谁卖东西还专门记这些……”薛老太心里没底,又赶紧送族长一个“见多识广”高帽子戴着。 全民媳妇这是想让他拿族长身份去镇压威慑老二媳妇! 他不喜欢老二媳妇这个动辄言官把自己家丑事往外抖的做派,可也不喜欢全民媳妇这副明晃晃拿他当傻子糊弄的狡辩行为。 “全民媳妇,只怕官府来了,你连争辩的机会都没有!你确定要让老二家的去报官吗?” 看着黑了脸的族长,薛老太扯了扯嘴角,要是撕破脸皮的老二媳妇真去官府告她个偷盗罪…… 第一百零七章 人心不同 见薛老太面有惧色且扯动嘴角却什么也没能申辩,族长便肯定,薛二媳妇说的正是事实。 这个全民媳妇,竟然连他和村长都敢瞒骗! 还有薛大,到现在,连一句话都没说,就让娘老子和他媳妇瞎闹。 “老大,这是你家的事,你怎么说。” 薛大“唉”了一声,径自回屋了里,不等众人收回眼神,只听得屋里铁锤敲打撬动之声。 看着薛大媳妇脸上和大家一样什么都不知道的神情,众人又把目光投回门口。 也就这扭头的时间,屋里已安静下来,随即薛大抱着砸得裂口的小方箱子走出房门,看了自家媳妇一眼,走到族长面前。 薛大媳妇一瞬间被抽去了精神,不是大儿子壹钲奔过来把她扶住,只怕她已瘫在地上。可饶是如此,她还是脸色苍白,双眼死死的跟着那箱子。 “太爷,我爹在时,二弟家出供养二老的费用是七年零四个月;我爹走后,二弟家交的赡养费一文都没少过,统共是三年零八个月。我娘这些年从二弟家拿的吃穿用度各物,兑换成银子最少也该有十来两……零零总总折合下来,二房已经给出了我娘五十四年又八个月的赡养费,我娘今年六十一岁,也就是说,二弟一家已经预付了我娘百年之期之外的费用。” “老大,你想说什么?” 不止族长,除了薛大媳妇和薛老太,大家一时间都没能明白薛大的意图。族长问到大家心坎上,大家也就在心里跟着点头。 “请族长和村长将二弟签的那份契书作废另拟写一份,二房已预付我娘余生所有的赡养费给我们大房,以后,由大房全权负责我娘的晚年直到她老人家百年仙去以及与亡父同葬的一应事宜。” “好,不愧是大房。就依你的!” 众人拍手,像是表扬薛大,又像是赞和族长的同意。 “至于那些瓷器,也请族长和村长帮忙折合一下,看应该赔给我弟媳多少银钱?”薛大说着话手上就要去开那箱子。 薛大媳妇此时也不知从哪生出了力气,挣开儿子蹿步上来一把将箱子抢过去,蹲下蜷着把那箱子箍紧在她身子里,眼中含痴带怨的望着薛大: “他爹,你要做什么?你还让不让我们活了?你还让壹钲和仲甫上不上学了?” “你若觉得跟了我日子清苦,那我也不委屈你,一封休书而已,我虽不识字,但村长在这里,我可以请他代笔。” 薛大媳妇听着这如同响雷一样的话语从枕边人口中不急不缓的说出来,直接炸在她耳边。 “老大,你胡说什么?你失心疯了?”薛老太说着扑上来在儿子身上又拍又打。 “娘是老人,儿子不敢说你。可她是儿子媳妇儿,她嚷嚷着说我不让一家人过下去了,可什么是一家人,亲兄弟、亲妯娌、亲侄儿侄女,这是一家人!是过不下去了,老二才死了半年时间,尸骨未寒啊,你们就把弟媳娘儿俩逼得过不下去了!” “哪是我和壹钲娘逼她,是她自己借钱还不上被债主找上门来……” “娘要想跟着我家过,就别再说这样的话了。儿子不是壹钲那样的小孩子,是非儿子还分辨得清楚,不仅分得清楚,也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 薛老太看着眼神尖厉行为决断,与平日里木讷、温和寡言完全不同的儿子,无比陌生无比惧怕。再不敢多话,只是仍拿身子挡在大儿媳妇面前。那箱子,于她同样如命一般重要。 “既然老大这么说了,那你觉得折合多少给老二媳妇合适?” 族长也是第一次看见这样的薛大。果然,再软的泥人也有三分性子。 “那就二十两。”这样,弟媳妇也能把欠的债还了。而且,这些钱,原本就是二弟家的。不知道自家媳妇使了什么手段…… 众人听了,皆是满脸的不可思议。一是不信那些瓷器真这么值钱,二是不敢相信薛大家竟有这么多的钱。 族长也是不敢相信,是以将嘴抿成一线,不知道如何张嘴。 倒是薛大,绕过老娘朝他自己媳妇伸手:“拿来吧。” 薛大媳妇看着眼前的丈夫,既高兴他竟然和村里那些耙耳朵的男人不同,又埋怨他不向着自己。明明是她做错了,可她就是觉得委屈:“你真不要我了?” 出嫁的女人一旦被休,日子也就到尽头了。薛大并不是不知道自家媳妇挖空心思都是为了这个家,只是,寒心她把心思用在了兄弟一家,害怕她把好好的儿女们都带坏了。 要是自己有本事,她也不至于动这么多歪脑筋。 “把钱给弟媳妇吧,日子再苦,能比以前苦?我就算再没出息也还有一身力气,不会让你和孩子们饿着的。” 话说到这样,薛大媳妇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还是撅着身子把箱子护着,摸摸索索的将一些碎银子、铜板抓握了交给丈夫。见丈夫还是站着不走,只好咬着牙又将一个变形了的银镯子递过去。 薛大看了又是好气又是好笑,那镯子,是他们成婚后不久他送给她的,明明那箱里还有别的东西……算了,她都赌上这些年的情义了,自己就算输了,输给自己的女人,输给孩子的娘,又有什么不可以的。 薛大把那镯子揣进怀里,另从自己身上掏出这个月卖野味换来的细碎银子,一齐交给兄弟媳妇。 “既然事情解决好了,那大家伙就……”族长本来要宣布大家散伙的,可让薛二媳妇打断了。 “族长,村长,各位叔伯婶子们,二郎没能尽孝就走了,这二十两银子,我这未亡人就替他孝敬老娘了。”薛秦氏说完,一点不带心疼的将才收回来的银钱,送到薛大家乖巧的幺女怀里兜着。 “我帮婶婶拿着吗?”那孩子仰头脆生生的问。 那二十两上下的东西坠得她站不稳,但薛老太和薛大媳妇现在是一步也不能上前去“帮忙”,只有薛大,能坦坦荡荡的上前整个把女儿抱起来。 “馨儿,不是帮婶婶拿着,是帮奶奶拿着。” 馨儿眨眨眼睛想了想,明白过来:“哦,是婶婶孝敬奶奶的,馨儿帮奶奶先拿着。” “哼,说的好听……”接到儿子冷峻的眼神,薛老太只敢再心里狂飙:那是老娘我自己的! “老二媳妇,你把钱给了你婆婆,那欠的债怎么办?我们三丰村虽然不是什么有名望的大村子,但也绝不能出欠债不还被人告上官府的丑事!” 族长话是对薛二媳妇说,但眼睛却落在薛悦馨的衣兜子上。 第一百零八章 兴师动众 听了半天,许沅自己都困乏了。眼下,只懒懒的抬眼皮子望一眼。薛秦氏自己有主意,她才不劳心掺和。 “族长,我想好了,我一个妇道人家,又从没下过田,要养活我们母女,只能找活计谋生。既然已经欠了那公子银钱,索性给他家当个使唤的下人,总好过东家借西家讨的拖累乡邻。” “这也是一条出路,早日还了人家的钱,再慢慢为莹儿打算。” 族长没想到薛二夫妇那么低调,这几年竟挣了那么多钱。原本关心的话说出来不知怎么的就变了味:“只是老二媳妇和上个东家签的聘用契书还在官府,这位公子……” 你就不介意? 许沅这下连眼皮都懒得抬动:“一纸契书而已,不在御史台就在三司库,拿出来毁了便是。” 看了看那公子,确定那是惹不起的人,只好假庆幸道:“那就好那就好,老二媳妇这是遇着好人了!” 族长见薛大将银钱收了起来,心里更不是滋味。连薛大家留吃饭都不应,只是唤来三儿媳妇,接过手杖搭着三儿子的手离开。 西北方向,风声裹着雪籽慢慢飘落下来,云层低压,暗沉沉的蒙在半空。 田谌氏问出了许沅想问的话:“你这是早就收拾好了?” 半刻钟的时间不到,薛秦氏和女儿卷好包袱出来,车夫不知道出于可怜她们母女还是出于眼尖手快的职业习惯,上前去帮忙放到马车上。 薛秦氏无奈的笑笑:“早就有这个打算,只是一直没有合适的机会而已。” 田谌氏跟着点了点头:“也是,这日子没法过,早点脱身出去早点好。不过……” 她望了眼薛大家的那边:“现在不是没事了吗,何苦背井离乡……” “婶子,不全是因为我婆母,就像我和族长说的一样,我们母女在这里,吃穿靠什么?反正我之前也是给人家做事的,出去了反而能活得宽裕些。” “算了,你的日子你的性子你的能力我都知道,我应该鼓励你才是,怎么能劝阻你呢?去吧!” 马夫提鞭“咻”的临空一甩,健马愤蹄,拖着马车摇摇晃晃的驶出三丰村。 “你既然知道你大哥的脾性,要断绝和你婆婆的银钱往来,与他说了就是,何必费这么大的周折?” “只我自己,怎么样都无所谓。可我还有莹儿,总不能让她有个‘不侍婆母’的母亲吧,她一个女孩子,将来还要说婆家呢。而且,这事情私下处理了,日后没有依据,怎么着都是我的不对,这样搬到台面上来,我仁至义尽被逼无奈,村志里也会如实记录。而且,也能防着我大嫂苛待我婆婆。她虽不好,终归是我丈夫的娘亲。” “筹谋得当,思虑周全,不枉我帮九爷跑这一趟。” “公子盛赞,秦氏哪里担得起。” “不必谦虚。你既谋算良久,是否也先安排了歇脚之处。” “公子高看我了,我丈夫赌光了家资……” “你不用诓我,他赌光了的是他以为的全部家当,而不是你们家的全部家当。” 薛秦氏讪讪,倒没想到这个小公子看事情看得比别人深比别人透。 “确实还有几两糊口的银子。但是歇脚的地方确实没有。不是公子出现,我们离开后也只能暂时找个小客栈安身,待找到活计之后再做打算。” 许沅心下默然,知道薛秦氏说的应是实话。 “去长乐市,莫府。” 马夫在外应了一声,也就顺着来时的路往回走。只是心底想着:莫府?哪个莫府?等到了长乐市再问那公子吧。 冬日天黑的早,此时,马车进了外郭城,速度却不同白日那样快,几乎慢了一半。 许沅拉开车帘,见街上多了好些巡卫,而且看衣服,这里边,竟然有其它三国的兵士。 好不容易赶在亥正进了举业门,却没想到内城更是难行,竟然一街一卫,查得极严。 到了尚璋街,许沅他们才知道,原来是东昌隅中送给大昱一颗夜明珠的同时,送给北羌和西旻各一颗拳头大的东海明珠。 没想到明珠还没捂热呢,就在三国使臣回到各自使馆用餐后的黄昏时分,同时被盗。而且,都让人撞了个正着。北羌那边的小偷还被当胸射了一箭,只可惜那小偷不仅机灵,而且身手非凡,竟让他们逃出了馆,混迹于人群不见。 许沅以手枕颌:按说现在京城里的治安就像个铁桶一样,没人敢在这种时候放肆才对。而且,什么小偷消息那么灵通,北羌和西旻早上才收到宝贝,他俩就知道消息然后晚上就出手,而且还得手了?北羌和西旻的人都是低能儿,就这么轻易让人出进房间? 不对,处处透着不对。 这里边肯定有什么事情,比失了礼物更大的事情! 难怪三国这么兴师动众,还请东道主和他们一起“抓贼”。 既然如此,大昱自然要好好配合,所以出动更多的人手,抓贼是次要,防着三国的人,弄清楚他们到底在搞什么鬼才是主要的。 马车一次次被拦下、被询问、被搜查,官兵一走,车夫就骂:“什么破珠子,也值得这么大阵仗,弄得人仰马翻的,没见过世面就别出来丢人,害老子耗在路上交不了差。” 许沅也烦,但知道烦也没用,只好耐着性子一程一程的走。 薛秦氏母女竟也安静,那孩子不吵不闹,在脐连桥上被颠醒后,得了许沅允许便掀开半边车帘好奇的往外望。直到进了城,不时被拦下盘问,这才放下车帘。 突然,马车后边一沉,一柄雪亮的匕首准确的抵在许沅颈上。 “啊~”薛寅莹才出声就被薛秦氏一把捂住。 “很好,不要作声。” 身后的人刻意压低了嗓子,许沅只听得出是个男性。 “大哥放心,你怎么说我们怎么做。”她这种时候都特别识时务。 不过,这大哥好像也不厉害呀,这不,血腥味儿就在她鼻尖绕啊绕的。 “大哥,你把我放了,我什么都听你的……” “别说话!” 听他的才怪。 “你看,外边都是官兵……”许沅叨叨着然后故意把脖子往前伸,她估计对方并不想伤人。 果然,那人立即将匕首往前带。 电光火石间,许沅往后狠狠一肘,同时右手抓住那人不方便的左手使劲一扣将匕首夺了过来,反身屈腿压在那人胸上。 第一百零九章 小爷我都是威胁别人长大的 许沅一旦得手,就低声让薛秦氏亮火折子。 “小样,小爷我打架的时候你还在玩泥巴呢。” 说着将匕首贴近那人耳下:“小爷我都是威胁别人长大的,什么时候轮到别人威胁我了。” “秦大姐,你行不行呀,赶紧吹燃了让我看看这小~” ‘贼’字随着光亮戛然而止,继而是“怎么是你?”取代了后边的话。 一身玄衣的人戴了半边面具,露出的半边正思索着眼前这个反击成功后叨叨个没完的人究竟在哪见过。 随即,那公子收了匕首,也收了压在他身上的腿。 “停车!” 随着那公子的命令,一身玄衣的人好心情的勾起唇角。 知道他们应该熟识,薛秦氏才拿下捂住女儿的手。 “你流血了!”薛寅莹指着玄衣男子的胸口小声的提醒。 薛秦氏面色一白,赶紧又把女儿的嘴捂住,倒是那小公子向她摆了摆手,示意她放开莹儿。 许沅一把拍在那血污处对莹儿说:“是茶水不是血,你看,他都不疼。” 这丫头,真是有仇就立即报了。也幸亏是他,不然这报复性的一巴掌换了别人,非痛得喊叫起来不可。 “秦大姐,要辛苦你自己过去了。把你的胭脂和口脂给我。对了长乐街你应该不陌生,至于莫府~” 许沅从腰间取出之前从之也赢来的一颗刻着獠牙鬼头的铁蛋递给薛秦氏。 “你去了会有人接待你的。” 薛秦氏接过收好,将包袱背在身上先下了车,再将女儿接下去。 “你去哪了?” “三国找的人是你?” 车里,二人同时开口。 许沅翻了个白眼:“现在是关心我去哪了的时候吗?我说王爷,你能不能让我消停会儿?” 知道是她,他竟觉得安心。也许或像武阳说的,她真的是他的福星。 “我也想安安稳稳过几天……这次,是他们来招惹我的。” “你还委屈上了?” 许沅嘴里说话,手上却没停,已经解了亓王衣带扒开,漏出箭伤的胸口。 伤口周围皮肉外翻,不知道亓王做了什么,让血液暂时不再大量往外流,可即便是慢慢沁出的血,也带着不同寻常的铁青之色。 “有毒?” “真聪明!” 还笑?聪明你大爷! “忍着!” 许沅顾不得想别的,说完俯身将唇往伤口贴了上去。 直到吸出的血色不再吓人,她才坐直问他:“去王府吗?” 伸手揩去她唇边的血渍:“不行,毒已经运行到身体里,我不能再运功了,而王府周围,现在只怕全是三国的人。” “公子,现在去哪里?”车夫不请示擅自拉开车帘望进来,也不管他,只是看着雇车的人。 既然是奔着他去的,那自然不能让各个街口处查询的人认出来…… “有酒吗?”许沅不答反问。 那车夫解了自己随身的一个酒壶递过来。 许沅一口一口的含了喷在亓王衣身上,又让他灌一口含着,等酒味填满口腔每一寸才咽下去。剩下的,她洋洋洒洒全倒在马车里。 “你什么都不问,求什么?我这人只做明明白白的交易。”许沅说着,把酒壶还给车夫。 “公子既然雇车,想来府上还缺一位赶马车的吧?” 见许沅不说话,那马夫只好往下说:“公子不是招薛秦氏做掌柜吗?既然做生意,怎么能少了车马?我不想再在罗记做了,公子让我跟着吧!” “如果我不呢?” “公子不愿意用我,那就送完公子这一程,我就回罗记交了车马,再谋别的生计。” “我旁边这个人很值钱,你为什么不去向官兵举发领赏?” “我是大昱人,北羌和西旻丢了什么宝贝都和我没关。” “往南走吧,看什么地方的客栈能住人。” “是!” 走不出几步,车夫在外低声提醒:“卫龙师出动了,我们的马车还要被查。” “许沅,你把我交给程泽吧,在他手上,总好过落在北羌或其它两国手里。” 见他浑不在意,许沅恼得怼一句: “闭嘴!” 怼完瞪了他一眼,拔下长簪,解了彼此束发散着,将从薛秦氏那里要来的胭脂用小指尖蘸了勾在眼尾,淡淡的扫了面颊,将口脂涂了俯身在他胸口和颈上印上唇印,伤口处更是用指腹剜了口脂抹在边缘。 车里一时都安静下来,只闻得到彼此窘迫的呼吸声。 许沅不是不知道,最应该印的当是他的嘴唇他的腮边,可是,她确实亲不下去,也不敢亲下去。 “停车,接受检查!” 许沅收了羞赧将胭脂粉扬在车里,盒子斜放在对面角落,扯开领子漏出半边肩头伏在亓王身上,左手将他的长发拔盖住面具。做完一切,许沅右手疾甩灭了火折子将其放在身后,腾出右手搂在他颈侧。 车帘被猛的拉开,许沅娇嗔一声“哎呀”,忙微抬身子将脸迅速别开,让亓王胸腹上的“风光”露出来。 “哈哈哈,还说我们北羌民风豪放,没想到,程将军,看来大昱也不遑多让呀。” 程泽借着火把的灯光看马车内那男子喝得烂醉不拢自己衣服,却还怕他身上的女子被人看了去,帘子拉开就将她肩上衣服拉好把人又往自己怀里带。 便从鼻孔里哼了句:“有伤风化!赶紧走,别丢人现眼!” 许沅大口大口的喘着气,半天才回过神来。还好还好,没上车搜查,也没细盯着她看。 不过,程泽的目光在王爷身上扫了好几圈。 朝定澜轻轻拍抚着许沅:“现在又知道怕了?” 她的头发在他胸口处撩拨来撩拨去,酥酥的痒痒的。 发现自己腰身被他右手环着,他的左手在她背上安抚着,长袖将她裸露的肩头覆住。 许沅吹燃火折子,望着亓王不知从哪掏出来食指长的小卷油纸。 “什么?” 亓王不答,只叮嘱一句“收好!” 虽不知道是什么,但想来,就是三国嚷嚷着丢了的“明珠”。这么危险的东西……算了,看在他是伤患的份上,且先帮他藏一藏吧。 “程泽方才看了你好几眼,可别让他发现蹊跷跟上来。”许沅怕真被拦住搜身,遂熄了火折子,别过亓王将东西藏在自己小衣内里。 车里黑作一片,只有窸窸窣窣的声音…… 第一百一十章 钟情人设 摸索着将腰带重新系好,将头发拢在脑后低束,许沅又折腾着亮起火折子。 朝定澜帮她将玉带钩别好,收回的手顺势撩起车帘,果然。 “不用怕,你请他夫人上车来做客就行了。” 许沅顺着他的视线看去,一个圆髻长身的女子,手提灯笼和食盒从另一条街款身缓步向这边走来。 “你确定?” “嗯,确定!他们成亲的时候我府上还送礼了。” 许沅无语:谁让你确定她是不是程夫人了,我是问你确定要劫持堂堂卫龙师头头的女人! “做客而已,无妨!” 许沅瞪着他,眼里满是怀疑:你确定只是做客?你确定无妨?那是人家妻子哎! 但亓王的眼神却告诉她:去吧! “真要请她上来?” “程泽估计已经朝我们……” 不知道抱什么侥幸心理,还想着挣扎挣扎,这是要得罪一位手握重兵的朝臣啊!狗男人,他手上有权有势有人倒不怕……和他在一起就没好事。 不待他说完,许沅已经喊停马车下去。 这丫头! 朝定澜无奈的摇摇头,可那眼里,盛着他自己说不清的溺人深泉。 咄咄的马蹄在马车身后响起,喘息间骑马的人赶上来压低声音命令车夫:“停下!” 朝定澜自豪的望着许沅,那意思是:看吧,来了。 许沅装没看见不理他,主动掀开车帘漏出里边光景,笑着对车里的程夫人说:“嫂夫人,看吧,我就说将军跟在我们后边,不用你费神过去。” 那样子,倒真像是很熟识。 “泽哥,你来了。”程夫人说着将食盒递出去给丈夫。 “嫂夫人,嗯。” 程泽只能眼睁睁看自己妻子不设防的从许沅手上捡了颗红丸放在嘴里。 自然,许沅自己也冲他笑着丢了颗在她嘴里。 “许小姐,这么晚不回家,不怕令尊寻你着急?”程泽不敢表露狠意惊动妻子,只逼视着许沅,余光却不动声色的扫向与她同乘的男子。 怎么回事? 那三国所谓中箭的“贼人”,莫非正是…… “程将军识得我?”许沅一愣,她和程泽初次见面,按理说他不该认得她才是。 “你和程哥不是朋友吗?” 程夫人闻言一惊:那适才,这个许小姐是为骗她上车才编了和泽哥是朋友的谎话? 许沅反应过来,亲昵的一把搂住程夫人:“嫂夫人,我一个未出阁的女孩子怎么会和程将军是朋友!是我家……” 我家啥呢?装得这么亲密…… 许沅假意害羞低头小声说:“是我家禛郎和将军有渊源。” 许沅的话让程夫人信了,安心下来,却让程泽和朝定澜一惊、一喜。 许沅竟知道少主的字!毕竟,世人只闻朝定澜,无人得知朝禛,王爷去后,已经鲜有人关心“禛”之意义了。 禛郎~朝定澜一直很喜欢父王和母妃取得这个小字,以前,他哪里是什么威震天下的朝定澜,他不过是父王举在肩上的“禛儿”。 “程将军,城里被北羌人嚷得乱糟糟的,我这个样子自然不能回家,还请将军帮我找个清净之所暂住一夜。” 程泽既知道车里的男子是少主,也就不再担心妻子吃下的那颗红丸,不过,少主的情况只怕是……思及此,程泽别过妻子冷杀了许沅一眼,沉声道:“跟我来!” 甩开三国的人,在外郭城城郊一处僻静的院子前,程泽紧缰后立即翻身下马。 “怎么回事?”看见妻子闭目被许沅抱在怀里,程泽眼里的杀意瞬间罩过去。 “程将军莫急,许沅怕嫂夫人劳心费神,请她吃了颗糖而已。”许沅说完,不忘大方的将人稳稳的交给程泽。 许沅让马夫搭了手,将亓王扶进院子里在程夫人安歇的隔壁间,小心的把人扶到床上。 马夫识趣的到外边守着。 “举朝上下都以为王爷性子清冷不近女色,看来,大家对王爷的认识有误!” 许沅挡住程泽打量亓王的目光:“无误啊,禛郎确实不近女色,他只近我。” 许沅自个儿说完自个儿都觉得恶心,忙说:“程将军,嫂夫人好睡,这荒郊野外的院子就您熟悉,要麻烦您帮我烧点热水!” 也不知道她让那小鬼去亓王府报信,王府的人什么时候能跟过来。眼下不支走程泽,她属实没法继续不要脸的顶着钟情人设细看朝定澜的伤势。 “许小姐是在命令我?要烧水你自己去烧!”他可不能走,他得知道少主究竟伤的如何。 感受到程泽的杀意,许沅瞬间绷直筋骨。 “程将军,你吓着我家阿沅了。” 朝定澜抓了许沅的手轻摇了摇,怕她真和大哥打起来。 少主既这么说,他只好随她的意。程泽用鼻孔哼了一声,不服气的甩手出去。 “啧啧,还是王爷神威!” 好家伙,他一个漫不经心似的眼神都能让程泽这样的人畏惧认命,她怎么觉得他受伤后就变“弱”了? “阿沅,我现在真的感觉很不好~” “人都出去了,王爷不用”不用再这么亲昵的唤我。 但许沅来不及说完,马上倾身去探朝定澜的额头。 好烫! “王爷,朝定澜!” 哪里还喊的醒。 许沅不停的擦拭,不住的换毛巾,就怕毒还没解呢,亓王先让高烧烧糊涂了。 那么大个亓王府,那么多的亓王属军,多少人眼馋着呢。 这破面具,真碍事。 许沅心里不爽,直接把亓王的面具摘了下来。 自右鬓斜剌到右眼内眼角上方,一道暗红的旧疤赫然如蛊虫一样盘在他右上脸处。 那伤很深,直到愈合多年,疤痕也未能淡去分毫。因为常年戴着面具,那道伤疤与不见太阳的白净肤色形成鲜明的可怖的对比。 这是许沅第一次看全朝定澜的脸,她觉得这张破相了的脸:刚毅、英朗、棱角分明。 先亓王殉身北疆时,他也才几岁而已。可就是那时候,稚嫩的他担起了整个北境的安定,上烈马,入敌阵,纵有父王的亲兵护着,也还是免不了一身的伤。 这道疤,应该就是他十二岁那年和北羌决胜那一战时落下的。当时,他孤身直入敌营取敌军首将,敌军首将身首异处,他也重伤,面覆鲜血,吓得敌军如见厉鬼,四处逃窜。 原来,那不是敌军首将的血,是他的!是他的! 第一百一十一章 晕倒 许沅不自觉的抚在他眉眼上,心下是不由她的酸涩。 朝定澜昏迷中突然间睁开了眼,一片空白的眼睛里映着她的泪睫,他抬手携去她的泪珠,又无意识的合上眼。 “许大小姐……” 许沅不待人走进,已把面具重新覆在亓王脸上,拿起他额上的毛巾往自己脸上胡乱擦了一通,故意嘟囔:“困死了。” 程泽望着她微红的眼圈没有戳穿,只是见床上的少主尚未醒来,不由着急: “你确定不找大夫来?” “大夫在来的路上了。”只是不知何时能找到这儿来。 “许小姐,这可是堂堂王爷,出了事你我担待不起,可由不得你耽误,进来!” 程泽说完,一个背着药箱的中年人闻命走了进来。 “程将军说的有理。那大夫,麻烦你了。” 许沅侧身让出位置,眼睛却跟着那大夫,不移分毫。 “不麻烦不麻烦,医家之职。”只是别拿监视犯人的眼光盯着我啊! 那大夫知道卫龙师不好惹,没想到治个人还得被监守着。 望色、切脉、抚伤……“大人,患者中毒,毒已开始往心脉慢慢渗流,而且……” “而且什么?”程泽追问。 “染毒的凶器还在患者体内。” “你是说,箭镞?”许沅弯下身子,细看亓王伤口。 “我不管这些,你赶紧救人!”程泽现在真想一掌敲晕许沅,让大夫能敞开手施救。 “抱歉,此毒乃北疆之物,在下技拙,实在无能为力!” 许沅和程泽第一次无奈的对了一眼。 “公子,有人过来了。”马夫在外探头进来。 程泽提脚出去,见是翟叔带了王府的医师和几个高手过来,怕翟叔露馅,忙冲里间说:“许小姐好本事,什么时候让人去的王府我竟不知。” 难怪那传讯的小儿说是个小姐让他去的,原来是许沅。 翟叔不知主子现在伤势,和程泽不动声色的交换了眼神,依着亓王府的行事作风随意打个招呼,便领着高跃进了屋子。 程泽也顺道跟了进来。 “是亓王府有本事,我不过差人递了个口信罢了。”还好,也算来得及时。 “许小姐……” 许沅打断翟叔的话:“翟叔,快让府上大夫看看,程将军请来的大夫初诊,说王爷中了北疆之毒。” 朝定澜人没醒来前,她绝对不会离开。不过,王府的亲信到了,她可以松了满身的戒备,休息一下。 不知道是舟车劳顿颠簸的,还是一直提着神累的,之前一股气强撑着不觉得,如今甫一坐下,浑身乏力,困顿非常。 许沅倚着长案,眼皮沉重,她便扒拉着眼皮不许自己阖眼。 恍恍惚惚不知过了多久,只听得一声“好了,箭头取出来了,解毒的内外药也用下去了,王爷身强体壮,要不了一炷香的时间,人就清醒过来了。” 可过了约摸一刻钟的时间,床上的人便已醒转。 “翟叔来了。”嘴上言语,眼睛却穿过床前围着的人落在房中颐手倚颌的身影上。 翟叔和程泽同时分开,让出开阔的视界。 “是程将军派人去的吗?” “回王爷,我确实让人去府上走了一趟。”只是,貌似不是暗卫先到。 “主子,是许小姐的人先到,我们来的途中,和程将军的人碰过头了,这才能准确的摸过来。” 许沅虽听着,却什么也没能听进去。亓王无碍,她现在摸黑回府,应该惊动不了父兄。想着,这就站起来……天旋地转间,人却软在地上,再无意识。 “阿沅!大哥,快把人抱过来。” 哪里用少主吩咐,程泽见状已箭步过去,讲许沅打横抱起。他本想将人抱去隔壁房间,但转瞬却依言将许沅放到少主身侧。 “老高!”翟叔拽了把呆望着这一切的高跃,不怨老高傻眼,连他也是第一次见主子让人卧他枕边。 不过这人是许沅,也就没什么可大惊小怪的了。 看少主担心的神情,老婆子这次怕是说准了。 “怎么样?”怎么好好的突然就倒下去了。 “难怪王爷这么快醒转,原来是小姐把毒吸出来了不少。不过,这毒劲狠,小姐体质原就弱,这才支不住晕了,吃粒解毒丹下去,没什么大碍的。” 朝定澜接过解毒丸,喂到许沅口里。 “翟叔,少主才解了毒,需要好好休息,我们出去吧。” 程泽和翟叔说着就出去了,高跃却边走边回头,最后让翟叔拽了跟着出去,再回头,门就让翟叔闭了。 “你这翟老头,瞒了我多少事你说!” “不是,老高,我真没瞒你,我也不知道主子和许家丫头关系什么时候这么近了。”翟叔颇为无辜的说完转头看向程泽:“什么情况?你来说说。”主子之前确实没和许沅这么近过,应该是在他们不知道的情况下发生了些什么。 程泽被两个“老人家”逼视着,一五一十的将之前雪夜偶遇和今天“情意缠绵”的前后全部如实道出。 “啧啧啧,好有情义的丫头,主子好福气。” “你个糊涂老高,一天尽说胡话,人家只不过就势而为,哪里就关情义什么事了。” “呵,就势而为?换了别的人,是就势立功了,才不会巴巴搭上女儿家的清誉来救人,连带的带累许府和卫龙师结怨。” 翟叔被这么一噎,也不得不放下对许沅的偏见,生出些许幸意。 程泽不安的锁紧眉头:“我若没看错的话,许沅刚才是为着少主哭了通鼻子的” “哼,你是谁,你能看错?不过是不愿意相信罢了。我说你们一个个的,主子多好的人,有人喜欢他不是正常不过的事吗!” “若是真心便好,若是别有意图……最怕又是另一个萱萱。” 随着程泽的话,三人突然陷入回忆,沉寂不语。 许沅强作镇定,心底如翻江倒海般翻腾。这周身贵妃的装扮,简直就是累赘,长裙华冠,珠翠琳琅,急不得快不得,一慌乱,满头的叮叮当当响个不停。 她端着身子,脚下却并未慢下来。 幽长的宫道和巍巍宫阶,她怎么走都走不到尽头,耳边风声里,全是申氏说的话…… 第一百一十二章 幻香 是梦,醒来啊,别魇进去,别魇进去。 疾行的许沅突然停了下来,孤身立在重重宫阙里,抬眼去,是层层叠叠的宫檐和一方天井大小的天空,转瞬间云起云涌。 现在又该如何?她知道又一次困在自己织就的循环梦境里,可前边是令她永远痛苦永远陷入循环的终点,除了哪里,她又该从何处抽身醒来?她踯躅着傻在原地。 梦里和前世一样,爱她的,已不在,她爱的…… 云层低压,暮色渐垂,许沅压住所有的思绪,把自己当成一棵木头一样随时间飞逝转瞬天黑。 “阿沅,你怎么总做噩梦!”朝定澜用拇指指腹轻轻揉着许沅昏迷中锁起的眉头,贴在她耳边喃喃:“阿沅,醒过来。不管是什么事,别为难自己,醒过来!” 她梦里都梦了什么?上次为什么哭得那般悲戚? 朝定澜不知道,只能将她搂过来,疼惜的抱在怀里。 清冷的梅香几不可闻的从鼻尖掠过……许沅闭上眼,循着那似有似无的味道摸索着离开原地,味道消失时,她指间贴在什么上面。 见许沅睫毛轻颤,知道她应是醒了,朝定澜勾起嘴角合上眼。 睁开的双眼里空空的,脑子也空空的。 许沅眨巴眨巴眼,手指指腹如梦里一样贴着什么,她顺手一摸,摸到一堵肉墙。 眼睛慢慢适应了,入目是亓王面她侧睡的平和的脸。 “啧啧,好身材!”这家伙真的是穿衣有型脱衣有肉。这种时候不揩油,那就不正常了…… “还没摸够?”她这样拿软软的爪爪在他胸前点点戳戳、拂过来刮过去的作乱,他若无动于衷,那亓王府的血脉怕是要就此断了! “切,腹肌怎么可能摸……”的够! 许沅想收回的手被朝定澜把住,严严实实的贴在他胸腹上。 “胆子不小,趁我睡着调戏我?勾引我?” “天地可鉴,我这是欣赏王爷身材。什么勾引,你怎么不说我趁你昏迷侵犯你呢?我这是纯纯的爱慕亲近之意!” 许沅瞪着无辜的眼睛自以为认真的为自己的行为辩解。 “唉哟哟,人小两口郎情蜜意,程将军,翟总管,我们杵在这里不合适吧?” 这谁?还有程泽和翟叔也在?完了完了,把脸丢到太平洋去了! 许沅哪里敢抬眼看,弱弱的把头缩进被子里。 “高大夫,我们阿沅脸薄,可经不起你玩笑。”刚才还义正言辞和他狡辩,这下倒好,羞得连耳尖都红透了。 不过,可爱的紧。 “刚才没摸够?那现在什么时候能看够?” 不是说他家阿沅脸薄不让人说吗?哦,是了,不兴别人说,但他自己说就可以是吧? 高大夫在心里狠狠唾弃主子这样的行为:双标! “说话就说话,别离我这么近!”朝定澜的气息呼过耳边,若有若无的拂得她心跳漏了几拍,而且整个人从耳朵麻到了脚底。 许沅以为她一推能把人推远开,实际上推前推后并没有什么差别。 “嘶~疼!好狠心!”以为她胆子大,原来还是个不经事的小丫头。嘴硬心软,这不,听得他喊疼,已卸了手上的力度,悬在他包扎好的伤上,两分无措三分猜疑五分担心的看着他。 “碰着伤口了?” “你说呢?” 我说个屁,还不是你闹的! 许沅虽然心里叽咕,但还真怕他伤口裂开。这下也顾不得羞不羞了,扭头唤:“大夫!” 老高乐颠乐颠的跑过去:“哎哎,我在我在。” 朝定澜右手从她身前圈过准确的握着她的左手小臂送到大夫面前。 “干嘛呢?不是说伤口裂开了吗?”你自己疼,怎么来抓我的手去诊? “没有啊!我只说疼,什么时候嚷嚷着伤口裂开了?” 朝定澜不嫌事的冲她无辜的笑着说完这句,旋即收了笑换上他惯常没有表情的脸对大夫交代:“我没事!看看她体内的毒是否都清干净了!” 她不由望着朝定澜脱口问:“什么毒?我什么时候~” “是我伤口处的,这毒太狠。” “可我明明都吐尽了的啊!”她既知道是毒血,自然是一点不留的全往外吐……可是,她貌似好好的却昏倒了,不然,也不会在他床上醒来。 朝定澜用头轻点着她的头:“所以可见这毒的狠厉呢!” 许沅无言,脑子里乱糟糟的,也没注意亓王仍圈着她托握着她的左臂,彼此头贴着头。 “主子放心,小姐的毒已经解了!” 大夫诊完,还不忘对许沅“和蔼”的笑笑以示安慰。 许沅愣了愣,发现自己整个人都贴着朝定澜不说,这样子,分明就是在他怀里嘛!难怪他们府上的大夫对她笑得怪怪的! “那个,王爷,我毒已清,王爷你也没事了,那我就先走一步~”说着就要挺身坐起来。 当然没能得逞,朝定澜的手顺着她胳膊扣住她肩头,让她没能动弹。 “半夜三更,你要往哪走?嗯?” 许沅往后缩了缩脖,实在是,他最后那个鼻音太杀,她只觉得心脏“砰砰砰”的快要从胸腔里蹦出来了。 “王爷,我虽然爱慕王爷,但这样不合规矩!” “啧啧,许小姐对王爷真是情根深种啊,想到能和王爷同床共眠就激动得牙齿打颤!”程泽看着他在时就一直维持着自己“钟情王爷”人设的许沅,玩性大起。 许沅心里抓狂:激动你大爷,你不知道什么是“咬牙切齿”吗? 不过,他们似乎还在程泽手里衔制着呢。王爷不惧他,可许沅哪里敢和他挑衅,只能讨好似的说:“其实吧,我觉得嫂夫人应该不介意让我挤一挤~” 她这话程泽压根不想听到,一句“我介意!”给她噎了回去。 “王爷看好自己的人,别让她肖想和我夫人贴贴!”夫人是我的! 程泽想着傲娇的转身离开:夫人,为夫来陪你了。 “主子无碍,那我和高大夫就先回府了。” 翟叔说完,当真就和高大夫离开,当然,走前还不忘“热心”地帮忙把门带上! 第一百一十三章 同榻 “不是,他们也放心得下你,真就走了?” “嗯,程泽不敢拿我怎么样。” 合着就她瞎操心? 不过,这不是重点,重点不是连她一起带走吗?翟叔不是应该不待见她吗? “王爷好生休息,我一定好好守门不让坏人进来。” 朝定澜手不松反而把人往怀里带了几分:“既要做戏,也该做全!睡吧,明早我让程泽亲自送你回府。” 不是,你说完能闭眼就睡,我不能啊!挨这么近,许沅怀疑她慌乱的心跳他都能听到。 她就是想先救人而已,怎么一步步发展成这样了? 她现在是许沅哎!这个时代哎!未出阁的女人哎!难怪上次爹气得动家法! 要她是这个时代的产物,有一个夜不归家不知去向的女儿,她非得揍到女儿“知错”不可。 虽然,他除了箍着她,并未有别的冒犯之举。 “我真的是上辈子欠你的!两次寒潭救命之恩,拿什么报答也都不为过。”朝定澜呼吸平稳规律,许沅认为他睡熟了,小声嘟囔。 她试着从他腋下脱身,奈何亓王的手像烙铁一样把着她肩膀,无果的她只好认命的闭上眼睛。 哎~又一次向亓王这个恶势力低头。 隔了好久,许沅抱着埋怨睡熟,一直气息平稳进入假寐状态的朝定澜才睁开眼睛。 假寐是为了让她面对柔软无甲的他能彻底放松下来早点入睡,并不是有什么企图。 两次寒潭救命之恩?上辈子欠我的? 这就是你一直帮我的原因是吗,阿沅? 或者,这也是你和以往传闻中的形象不同的缘故吧? 或者,这也是你困在梦境里挣脱不出的缘故吧? 可“这”到底是什么?朝定澜想不明白,索性懒得去想。 他只是任睡着了的许沅,贪暖的蹭他更近,手无意识的环抱着他的腰身。 以前怎样不重要,重要的是以后不是吗! 精灵似的轻柔的吻在她发上,满足的用下巴揉着许沅毛茸茸的头顶,唇角带笑的合上眼眸。 许沅这一觉好睡,直到天明放晴,暖日映照着宿雪的炽白亮光穿过窗户洒满一床银屑。 身侧空空的,许沅伸手探了探,亓王睡得地方并无余热,人已经起了多时。 之前模糊而遥远、曾让她不止一次害怕和抗拒接触的人,如今,却能在有他的地方酣睡! 自嘲的笑笑后,翻身起床,利落的抖动满被子的光影,规整的折叠好码在床里头。 朝定澜近来的脚步在门槛边收住,望着刚醒来眼睛迷迷瞪瞪、长发自然垂散,动作熟练爽利的女孩,心情甚好,整个人也就慵慵懒懒的斜靠在门框上。 许沅整理好床铺,就手拿起枕边的蓝色头须将长发拢在头上束成高马尾,头须的长摆垂在柔顺的发间,时隐时现,简便却也不过分单调。 一边将两鬓的碎发别在耳后,一边转过身子望外走,落手抬眼间,亓王好整以暇的身姿就在银色的光晕里撞入她的眸子。她往外走的脚步,就顿了下来。 昨天忙着设计救治他,并不曾细看他的装束,只记得染了血也看不分明的玄色外袍~而今换了黑色的深衣,交领阔袖,外披一领赭色棉裘,长及脚踝,灰白相间的毛领子,领系未结,被他的直肩稳稳挂住。长发斜着自头顶分了半束高扎,用一支鹤簪横贯,右额上几缕细碎及颈的发须自然飘逸的覆在面具之上,更显狂放。 他挡在门口,许沅甫一转头,就看见满世界的光都轻柔的为他作衬。那一刻,她不知自己是被光迷住了,还是被他周身附光的仿似温柔俊逸的样子晃了神。 外边有人走过,许沅才觉察到自己这般失态。 “咳,王爷早!” 忙微微侧了身,错开直勾勾望着他的眼神。 朝定澜见此,却并不收回自己的眼神,仍满心满眼望着她:“醒了,去洗漱就用膳吧,翟婶特地让武阳送来的。” “王爷吃过了吗?”许沅本是礼貌的问问。 “没有。等你!” 许沅听了自然诧异的抬首看他,目光相接,冬日婆娑的光尘都静了下来。 “哦,那我动作快点!” 话说完嘴角微翘从他身前走过,轻快的像三月燕子。 他第一次看见清醒着也这样的许沅:敛锋、和顺,还有,一些腼腆。 这样的她,刚才从他身边走过时,他看似平静的心跳,在旁人不知道的情况下,骤然间在胸肋骨里边如春雷咋响。 见她欢悦,他眉眼唇角也跟着挂了浅浅的欢喜。 用饭时,许沅已平静下来,只静静地一勺一勺的喝着眼前瓷白小碗装盛的淡雅小粥。 “别光喝粥!” 朝定澜夹了翡色的灌汁虾饺和小菜放到她盘里。 “谢王爷!” 许沅定了心神不再看他,草草吃完道一句:“我饱了,王爷慢用!”便退凳抽身离开。 出了房门,院子里冰雪融化的清冷空气在阳光里格外清新。许沅眯着眼扬起下巴深吸了一口,脑子也跟着清醒过来。 “小姐~” 许沅看着和程泽从院外走来,老远就唤她的武阳,应到:“武阳大哥。” 等人走近,才发现他右手被包扎用木板固定后用布带在颈上吊着。 “怎么回事?你怎么也伤着了?”许沅疾步迎过去。 “我这是小伤,不碍事的!小姐放心就是。”武阳大大咧咧,他自认自己是营里滚打的人,挂点伤,如同是家常便饭。 “也是昨天伤的吗?” 看着许沅认真而低落的神情,武阳本是习惯性的想抬右手挠挠头,一动才发现右手伤着,只好不妨事似的咧嘴笑着点头承认。 做完动作又怕许沅担心,跟着补充道:“但伤得不重,他们目标是爷,我一直牵制着他们,后来爷不见了他们才发狠,爷脱了身我就跟着溜了,除了右手,没怎么伤着!” 许沅知道,武阳不会骗她。 程泽见许沅将武阳拉到一边,显然有话不愿被他听到,他这人最大的优点就是识趣,所以好奇的瞧了眼后就没管,径自向屋里朝主子走去。 第一百一十四章 无奈 武阳看着小姐阴沉的面色,后知后觉的,对小姐凡有所问必有所答的“那个武阳”产生了自我怀疑:是不是说错了?是不是该瞒着小姐? “武阳,我问你的事别和你家主子说,我就是怕你们有折损。既然是有惊无险,也就算了。” 所谓算了,是让亓王府算了,至于别的,那当另说! “小姐不会做什么吧?” 武阳直直看着许沅,眼里只差弹过一串长问:真的算了?没骗我? “嗨!”许沅敛了心头的狠意,面上一派无谓的意思性的轻捶了武阳一下。自然,她的随意里有多少别人不会留意的细微末节! “你说什么呢!我能做什么?你们都不是对手,我还能去咬人不成?你呀,一天心思怎么和你家主子一样多呢!”她说完还不忘拿白眼翻武阳。 “最好是!小姐可不能自己动手!”武阳觉得还是要警告小姐一番。 “你想得真多!我是看你人好才多问一句,至于你家主子和王府上的事,我避之还唯恐不及呢!” 许沅说完不再和武阳纠缠,越解释那傻大个越纠结越疑虑。她在院里枯枝张牙舞爪的陈年柿树下,用脚踢了踢震下枝丫间的雪块,拿手扫下麻绳和木板子组合的“秋千”上没化的团雪和融成一泅泅的水,等木板油亮的漆面上没滞下一颗水珠,她便坐了上去。 屋里,程泽不满的埋怨:“这个武阳,许小姐和他比和少主你还亲近!” 朝定澜倒有几分惊讶:大哥你不是和翟叔一样防着那丫头吗,怎么现在又不快她和旁人关系更好?即使那个人是武阳!你这变得也太快了吧! 被少主这么看着,承泽多少有点不自在:“不是,我是为少主不平呢,许小姐昨晚不是说了她钟情你嘛!” 朝定澜转过头,望向窗外,那目光幽邃,似乎真能穿过窗纸落到外边那个在他有难时每次都有如天降的女孩身上。 “大哥,她还不懂什么男女之情。昨夜那不过是为了救我编出来骗“程将军”的说辞罢了。” 他也是欢喜她那么说的,可今天清醒过来,方明悟那不过是一场演给“程将军”看得一出戏而已。 禛郎!她曾说他是她的禛郎! 阿沅,你什么都不懂,也什么都不知,却总是在我不防时乱我心神。 “少主,许小姐也许还没明白过来,可她既不顾一切也要救你,于她而言,你自然与别人是不同的。” 程泽不愿少主失落。而且,就许沅昨晚的表现,很难不让人接受她。 “但愿吧!”朝定澜透过窗纸看到脚尖触地身子往前倾后摇荡起来的身影,仿佛他也跟着轻快的晃起来。 摇荡的身影“啧”了一声脚尖触地定了秋千,站起来泄愤的踢了踢那吊着秋千的老树。 这孩子气的行为,不止外边的武阳,连屋内的他和大哥都被逗得失笑出声。 “少主说的对,许小姐真的还只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孩!”程泽也是难得的露出笑脸。 “嗯,所以待会儿,她如果发脾气或者冒犯到大哥,请大哥不要和她计较。”他凭想象就能知道她会多生气。 “不会。她越生气我还越开心呢!”那说明,纵然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生气,她也是为少主着想偏向少主的。 作为亓王府的暗卫长,他当然希望更多的人偏心一点少主。作为少主的“大哥”,他更盼着有人真心疼少主爱少主护着少主。 “什么?” 果不其然,许沅听到要把昨夜朝定澜拼死带出来的那卷东西交给卫龙师的老大程泽,不敢相信的瞪着朝定澜。 她已经私下独自看过那里边的内容,那不止是机密,那完全关乎大昱边线将士和百姓们的生死! 有人卖国求荣,有人舍生取义;有人东猜西疑,有人忠心不悔。 “阿沅,我们让程将军撞了个正着,而且,那东西必须上交圣上,由程将军出面,我能省去很多麻烦。” 许沅冲程泽“噗嗤”一声冷笑,那眼神直让程泽后脊发凉。 可许沅须臾就转了头,仿佛刚才那极为讽刺的一眼只是程泽自己的错觉一般。 “给程将军~” 朝定澜话未说完,许沅就拉过他手把东西放他手心里。 “我从王爷手上接过来的东西,自然是还给王爷。至于王爷愿意给谁要给谁,那是王爷自己的事。” 说完,她便越过他走出房门,走向秋千架,双手抓着秋千绳,沉重而缓慢的坐下…… “我还以为她会不依不饶的呢!”程泽说罢展开纸卷,可不及细看,便冷汗涔涔,眉眼深蹙。 “少主,这~” “若不是干系重大,我又何必孤身犯险?”说着冷笑一声:“只是不知道上边那位看了有何感触!他处处防我,却不知道真正的威胁从来都是不起眼的小人物。” “是该让皇上看看,在他处处掣肘制衡少主的时候,真正为他守着国土安宁的人究竟是谁!” “我从来不是为他。我为的是大昱百姓,是父王取得‘定澜’这个名字,是父王誓死守护的信赖和敬仰他的臣民们。亓王府,从来就不只是上位者的亓王府,更是这苍生的亓王府!” “少主放心,有了这份手卷,皇上对王府的监视和对你的猜忌都会慢慢消下去的。” “猜不猜忌的都无所谓,只是别让外人钻了空子,丢了朝氏祖先拼下来的这座百姓能安稳生活的江山。” 屋里亓王和程泽如何交接,许沅都不关心。她再挂心,也是徒劳。除了深深地无奈和无力,她什么都做不了。 即使知道那是他险些舍命才护住的北境边防驻军图! 那图落在北羌手里会怎样,还不是派他去率兵支援? 可偏偏,他已经回朝一年,驻军布防之事已由他人负责。这个东西没有那位的赐允,是万万不能从他手里出现的。一旦知晓他有能力拿到这些,以两任亓王府对北境将士乃至整个大昱将士的影响力,要翻动朝野,是何等易事! 所以他得不敌,得重伤,得受那位所重视所信任的驻朝将军的救济才堪堪捡回一命。这样,那位才会放心,才会愧疚,才会放权。 第一百一十五章 一个民族不能背弃英雄(上) 原以为依她的性子,是不会这么容易把东西交给大哥的,不曾想,她多一句都没问,多一句都没怨。 朝定澜走到她面前,俯首看到的,只是她从刚才就一直低垂着的头顶。 “阿沅,谁交上去的不重要~” 她就在此时抬起了头,面色如常,目光却沉静得过分。 “王爷,我得回家了~” 谁交的不重要,只是是“谁”而非亓王而非朝定澜!怎么可以这样对他!怎么可以这样! 朝定澜被她突然翻涌的泪珠弄得手足无措猝不及防。 “阿沅,别哭!” “王爷,我父兄发现我没回家该着急了~” 她管不住心底的悲伤,整个人突然间泪如泉涌,满面的泪水揩了又滚落下来。 “阿沅,我没关系的~” 她更控不住自己心底的酸楚了,双肩因抽泣一下一下的耸动着。 不愿惹他难过,许沅一头扎在他怀里,闷声闷气的说:“王爷,请程将军送我回家去吧!” 我实在,多一眼都不敢再望着你无所谓的眼睛! “傻丫头!”多年不曾湿润的眼眶涩得难受,朝定澜便闭了眼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抚着她的头她的发。 当许沅让程泽送回许府时,她爹和他大哥正召集家丁,准备出门寻人。许沅一点都不怀疑,如若寻她未果,她爹肯定去京兆尹报案。 自然,对于程泽,许府上下是谢了又谢,感恩戴德。 好生送走程泽后,许郅才焦急的向东院走。 因为是有外人在,又算是恩人,他一直应酬着,连女儿都没能好好瞧瞧,就一开始看了个囫囵样,也不知沅儿是否被吓着。是被吓着了吧,平时那么精灵古怪的人,刚才神情恹恹的? 次日,朝会散后,未时左右,程泽陪着一溜捧着金玉锦帛的内官从亓王府大门鱼贯而入。 亓王“旧疾”复发,已两日未能起身上朝。圣上感念其辛劳,特赐金玉等物以犒。同时,内官带来密旨:复亓王北境统军布防之权。另外,还有一枚朝定澜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军印。 翟叔把人送出府不多会儿,程泽就自后门折了回来。 “怎么回事?” 程泽就是知道少主必然未得只言消息。 他们推测皇上会适当放权,不曾想却是直接将北境的军权又交给了他,而且,是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做出的决定。 “起因是北境军防图,我昨日呈上去时,圣上已勃然大怒;知你命悬一线几乎丧生于三国之手,更是愤恨难当;今日早朝,许郅许大人激扬痛斥三国之放肆,更合圣上心意,散朝之后特意将许大人留在御书房,不久便闻龙案被掀倒之声,然后接着命三国使臣入宫!” “许郅?”阿沅的父亲吗,她回去都说了什么,竟让她韬光养晦多年的父亲甘愿再次跻身朝廷浪尖! “嗯,许大人言辞激烈,神情愤慨,说‘区区使臣,岂敢张扬如斯?借明珠失故,扰民安宁!小女纵是朝臣子嗣亦不免受伤被辱,寻常百姓,焉能免于刀戟?倘幸能保命,如何不疑陛下、不疑吾辈护佑万民之能力?臣虽无能,但若军中少士,当不惜老命,甘做前卒!’,不仅如此,还引经据典,阔论其害。加之军防图外泄一事,圣上这才有此举。” “许大人说阿沅受了伤?” 敢情少主听了半天,并不是关心陛下所为,关注的重点全在许家那里! “嗯。早朝时,我恰在殿前秉事,所以听了个一清二楚,许大人明明确确的说许小姐‘受伤被辱’,陛下罢朝后特意将他留下,大概就是要问许小姐的伤势吧。” 可他们知道,许沅是没有受伤的,而且,昨日特地让程泽把人送回许府,就是怕那丫头途中再生事故。可许郅的品行,既然和三国没有交恶,更不会慌称自己女儿受伤来行打击,那么真相就只有一个:许沅负伤! “大哥,你昨日送她回去,路上是不是还发生了什么?” 阿沅,我怎么看不懂你了! “昨日也没发生什么,就是路上闲说了几句~” 昨日路上,马车即将进城,程泽骑马在侧相护。 他望了望紧闭的轿帘,没忍住开口:“八字都没一撇,又还没明媒说项,许小姐就这么心疼亓王?” 刚才哭得眼都肿了,要不是少主用毛巾拿雪块为她敷了数次,他可不敢送顶着一双大红桃子眼的她回去。若许郅问他,他可没法交待。 “我心疼的不是我自己的亓王,是大昱的亓王,是百姓的亓王。” 程泽挑眉:“什么意思?” 轿帘自里边拉开,许沅恢复了冷静的面容看向他。 “程将军能被皇上器重守卫宫城,应该是有作战经验和军功在身的吧?” 面对她的不答反问,程泽微一沉吟便如实告知:“是!跟着于霆峰将军时,曾率三十人夺了敌营战旗生擒了百夫长,也在军中磨砺了十数年,甚至在与东昌交邻的海匪作战时,险些没命。” “那将军觉得,如你这般守卫家国之人,是否值得敬重?” “虽然我不看重这些虚名,但也自然是希望得到肯定和敬仰的。” “以将军为喻,说句不吉利的话,若他日外敌入侵,将军应敌阵亡,嫂夫人自然是痛失夫君悲戚难忍,难道其他百姓便不会悲痛流泪?” “这我不知。但是先亓王灵柩运回时,举街缟素,万民披白,妇孺老幼无有不涕泪者~”那个场面,无论是他,还是少主,都永远记在脑海,至死也不会忘记。这便是他们心中所忠于的。 “以将军之见,若亓王昨日不治而亡,大殡之日,可有其父一半哀景?” 程泽压下心头的寒凉,讽刺似的冷笑一声:“绝无!别说一半,只怕除了军中亲随,鲜有人为他难过惋惜。” 上面那位的好手段,先主走后,就借势将亲亓王府的一派勋贵和出身亓王府名下的军将借调的借调,外派的外派,威慑得很多人对王府闭口不谈,渐致无人执言相助。少主一直在外御兵卫国,国中无人为他正言,传着的,无非是他弑杀善战,面如夜叉,心似罗刹…… 第一百一十六章 一个民族不能背弃英雄(下) 许沅心里悲怆,面上越发清冷,一字一句问: “他有冒犯君主吗?” “没有。” “他有倚仗军功霸凌朝臣吗?” “没有。” “他有枉顾百姓性命吗?” “没有。” “先亓王阵亡,北境之危,可是年弱的他亲阵所解?” “是。” “雾江水匪可是他剿尽,还东江百姓一片安宁水域?” “是。” “驻东士兵受东昌策反,可是他深入三军之中,感化将士临阵倒戈一心与敌坚守不退,不动兵戈解了东境的被困之围?” “是。” 许沅止言。 程泽默然。 良久,许沅才复开口,声音低而钝:“既是如此,他如何不能如他父王那般得人心!如何就受不得万民爱戴!” “许小姐慎言!” 程泽面上一凛,言辞严厉。 “将军也觉得亓王当不得百姓的敬重吗?”许沅毫无惧色,反而满眼的热灼。 “当得也好,当不得也罢,这些都不是现在的许小姐该劳心的,他朝做了亓王妃……” 他话未尽便被许沅呛道: “将军也是军人出身,也是铁血男儿,也是铮铮好汉,旁人不知沙场凶险难道将军不知吗?亓王年少上马,要历经多少摔打才能震住北羌熊虎之师,要扛过多少次生死挣扎方能镇住万千将士?” “既入军营,这些原就是军人的本职。” 他怎么可能不知?他恨不得能在少主身边为他挡刀挡箭,可是不能!少主不让,少主要自己杀出一片坦途,让老将甘愿服命,让敌人闻风丧胆。 十多岁的少年将军,周身浴血,披风映着夕阳的残红,手中敌军将领的首级尚死不瞑目的滴着血。 “是,护家卫国是军人的职责,那被守护着的人呢?就能安心享受别人以命相搏换来的和平日子,而后反作诋毁和轻谩?如果大昱上下都是这样的人,将军不寒心吗?将军不怕他日被如此相待吗?” 他还没反应过来呢,许沅已经再次质问: “难道因为忌讳,就能生生抹杀掉一颗爱国爱民的赤忱之心,就能抹灭一个权重之人的卓着功绩吗?” 他心中波涌浪澜,许沅也热血难凉:“若人人都身临亓王之境,谁还愿意披肝沥血驻疆御敌?如果一个国家一个民族不能敬仰和爱戴守卫他们的英雄,那这个国家和民族将再无英雄!如果一个国家和民族没有英雄,必国将不国!一个可以随意背弃英雄的民族,灭族之期近矣。” 程泽深受震撼,久久不能言语,不敢言语。 直到远远的看见许府的门额,他才如获重释的偷偷长舒一口气,懒懒的道一句:“许小姐,你到了。” “少主,我万万没想到,我会从一个女子口中听到这样有民族大义的慷慨之言。你没看到,她当时的神情,是那样的愤慨激昂,又是那样的澎湃和凄怆。”程泽现在回想,仍觉得她将亓王府这些年的委屈和痛楚说了个透彻,说了个酣畅淋漓。 朝定澜沉默着没有说话,但心底的巨浪同样暗涌。 他知道许沅为何一开始就维护于他了,只因为,他是为民御境守安之人。 猜想和知道他这一路不易的不止她一人,除了身边的那些人,从素不相识就出手帮助他的,却只有她一个。她觉察到被他算计了的时候,也气也怒也怨,但下一次,她还是会出手。 就是因为许沅总这样,他一开始的时候才极度不安和多疑。不止他,整个王府如是。 他是渴求温暖的人,但他身边,以“温暖”为饵者,也比比皆是。 可会有人,用“真心”的力量,撞开他们多年筑构的“围栏”? 震撼的不单是亓王和王府的人,许郅也是久久难平心潮。 自十多年前看白上位者的心术,他便一直庸庸度日,无意钻营。 可沅儿却说她受伤倒也没什么,反正无关要害,总不会丢了性命。只是可怜了无辜的百姓,在自己的国都竟让外人扰攘得不安。而且,她晃眼看见暗巷中还有数人被北羌人追杀负伤,她被程将军带离,不知那些人可有机会活命? “爹,传闻亓王杀伐决断,用兵如神,北羌人谈之则色变,怎么到了我们自己的地盘,亓王在京,反让他们嚣张起来了?” “京城,不是亓王熟悉的战场。”他总不能告诉女儿,在京的亓王,看似风光无限,逍遥自在,处事却处处受制,不能敞开了手脚随意施展。 “他不熟悉,不是还有皇上吗?他是皇上的臣弟,他们之间比和旁人更是亲近信任,他有不懂的,皇上提点一二不就好了吗?难道是有奸人挑拨?可无论如何,还有什么能比国家的安定百姓的安全重要?即使不用亓王,我大昱儿郎万千,哪个不能横枪立马卫家卫国!” “这么说来,我沅儿若是儿郎,是要做个大将军不成?” 国,家,国家。他年少时,不也一心指望为民请命报效朝廷吗? “让不让孩儿做大将军是皇上的事,但若能做对百姓对国家有用的人,孩儿万死不辞。” “可是别人不理解你呢?同僚、上司、甚至皇上都算计和利用你呢?你所保护的人也偏听偏信误会于你呢?” “爹,若我所行之事对得起天地良心,天下人负我,那是天下人之过非孩儿之过。” “可天下人都是非不分了,一个人又能做什么?” “正是因为天下人都如此,就更需要那样一个人去唤醒去点燃他们的心智。如果连清醒的那一个都心灰意冷的放弃了,那负罪于天下的,非天下人而是那清醒着却不行清醒事的人。” “蚍蜉撼大树,岂会易哉!” 长久的沉默里,许沅想起乙兮多年异国他乡的蛰伏,反复的陷入自我怀疑、陷入孤独、陷入无望的焦躁…… “是啊,孩儿逞一时口快,说得好似简单,可真正一步一行,只怕还未能走出几步看到希望生根,理想便暴毙于野了。” 第一百一十七章 虽九死其犹未悔 冬日的晴空高远而碧蓝,碗底大的太阳遥遥的挂在上面,就像一张蓝色的绸布被热壶烫了个疤。 许沅的小腿上了药,红蕊搬了把藤椅放在回廊上太阳照着的地方,就要上手去搀扶她。 不过是用锐利的箭镞扎破点皮流血出来唬人而已,根本就没什么事。 她罢罢手,自己走过去,并不立时坐下,站在椅子边,仰头直直盯着太阳。 “小姐,当心伤了眼睛。” 红姑忙着铺子的事,整个人一天脚不沾地。 红姑匆匆说完,等她回完“好的,红姑。”时,红姑人已经转过回廊不见了。 天上的太阳尚且能让人直视数秒,人君,掌举国臣民乃至邻国百姓的生死,也要能接受他的臣民的们检视! 以前读《论语》,始终不明白孔夫子为何那么着重宣扬君臣父子的思想,如今身处一个如此封建守旧的社会,她才领略到孔夫子这套思想对维系社会稳定的重要性。 《论语·颜渊》中:“齐景公问政于孔子。孔子对曰:‘君君,臣臣,父父,子子。’” 楚氏觊觎上位,是生了不臣之心;皇上去将实权,是有了戒备之行。双方针对的对象,一个是励精图治的大昱之主,一个是忠心耿耿的守边良将,同样皆非正举,只因权利不同,所拥护者却天殊地悬。 孔老夫子说,国君要有国君的样子,属臣要有属臣的本分。这是天子治国百官治朝的根本。 这份维系里,还有一份对“我”约束,不管我是“君”是“臣”是“父”是“子”。 父亲当年对皇上和朝廷灰心,大概是发现君非君,臣也非臣。唯将是将,却前有明枪后有暗箭,皆欲置之于死地耳! 中华民族浩瀚的历史长河中,璀璨的人物英雄的人物多如繁星,苏武守节,屈原守志,文天祥守忠……苏东坡一路被贬一路高歌一路造福百姓,岳武穆力图抗金救国,收复中原,蒙冤而死之日,百姓闻之无不涕泪以挽…… 许沅在藤椅上坐了。 藤椅的革面泛光,质坚而柔韧,就像中华民族先河中的那些不屈的行者者。 许沅仰首闭目,让日光一点点的侵入脸上每一个毛孔。她的心里默涌出初中的课文: 积土成山,风雨兴焉;积水成渊,蛟龙生焉;积善成德,而神明自得,圣心备焉。 故不积跬步,无以至千里;不积小流,无以成江海。 骐骥一跃,不能十步;驽马十驾,功在不舍。 锲而舍之,朽木不折;锲而不舍,金石可镂。 蚓无爪牙之利,筋骨之强,上食埃土,下饮黄泉,用心一也。 蟹六跪而二螯,非蛇鳝之穴无可寄托者,用心躁也…… 积跬步以至千里,积小流以至江海。 父亲说:“蚍蜉撼大树,岂会易哉!” 能否撼动,易或不易,总要试一试,才有结果。 她的力量何其渺小,但是,哪一种强大不是由渺小堆砌而成的呢? 是夜,许郅独坐书房。 灯罩被取置在旁,一灯如豆,被窗牖细缝里的风吹来吹去,眼看就要熄灭,许郅起身,人还未到,那灯焰已捱过那阵劲风,借着风过后的流动空气,燃得红红火火蓬蓬勃勃。 灯犹不惧,人何惧之。 秉心而立天地,不负君恩,不愧民意,纵有所伐有所蔑有所诋毁与不解,纵受疑受阻,亦不退也! 思及此,心潮澎湃,夙年积忿郁结,畅然一气呼出。 转过书案,循着规律抽出《孟子》翻到《公孙丑》篇: 公孙丑问曰:“夫子加齐之卿相,得行道焉,虽由此霸王,不异矣。如此则动心否乎?”孟子曰:“否!我四十不动心。”曰:“若是,则夫子过孟贲远矣。”曰:“是不难,告子先我不动心。”曰:“不动心有道乎?”曰:“有。北宫黝之养勇也,不肤挠,不目逃,思以一豪挫于人,若挞之于市朝,不受于褐宽博,亦不受于万乘之君;视刺万乘之君,若刺褐夫,无严诸侯,恶声至,必反之。孟施舍之所养勇也,曰:‘视不胜犹胜也;量敌而后进,虑胜而后会,是畏三军者也。舍岂能为必胜哉?能无惧而已矣。’孟施舍似曾子,北宫黝似子夏。夫二子之勇,未知其孰贤,然而孟施舍守约也。昔者曾子谓子襄曰:‘子好勇乎?吾尝闻大勇于夫子矣。自反而不缩,虽褐宽博,吾不惴焉;自反而缩,虽千万人,吾往矣。’孟施舍之守气,又不如曾子之守约也。”吾尝闻大勇于夫子矣。自反而不缩,虽褐宽博,吾不惴焉;自反而缩,虽千万人,吾往矣。 熄灯出门,月色若水,皎洁如华,泄了满庭满院。 这些年浑浑噩噩,就像一场大梦,如今梦醒,好不通透快活。 冬日夜长,不到戌时天幕便已落下,如今人定,万籁俱寂,唯余天地与之共语。如水寒夜,冷风吹着细盐似的冰粒无声地从空中洒下来,打在房檐、枝叶、地面上,窸窸窣窣唱作一片。 明天的路结了冰,必定难行。 回寝房前,抬头望一眼,冰雪密密斜斜的交织下,也挡不住天上晶亮的启明星。 吾,往矣! 如他所料,街道厚冰,马车一路打滑着到了宫门。宫道旁,厚冰足有一寸之高,而中间供文武官员能同时二人并肩共走的一条宫道,积冰早被宫人铲尽。 陛下,既体恤他的大臣们,当也爱护他的子民。 许郅就像当年第一次面圣一样,心底带着紧张和期许。只是当年对国家大事走向的未知与忐忑,换成了如今千帆过尽的淡然和坚定。 那份紧张和期许不是害怕,而是抑制不住的希望和期盼。 他要做一个自古读书人都要做的都要追求的事业和信仰,那信仰曾经被他弃舍埋藏在心底深处,如今挖出一角,依旧滚烫如初炽热如初。 他整冠正衣,一步步有力的踏在坚实的宫道上。 从现在起,他将一次又一次地,鞭策和鼓舞自己,用一生,去追寻和践行心中的信仰。 第一百一十八章 参奏 对于前天晚上的事,整个京城哪里还有人不知? 朝崇明在程泽将染着亓王血的北疆布防图拿在手上时,愤怒到不敢相信:朝中竟然有人敢如此行事? 可他又不得不相信不得不冷静下来,避免打草惊蛇。 当然,除了身负重伤的亓王和机缘巧合拦截并将之救下的程泽,朝崇明明白,没有人知道那夜对于大昱多么重要。他憋着一股对北羌乃至西旻、东昌的不满,恨不能立即出师教训教训北羌这个多年来一直觊觎大昱的北蛮之族。 可是他无比清楚,战争才平息了几年,国内正是需要休养生息囤积国力的重要时刻,再多不甘,眼下也只能忍着。 早朝的气氛一直低沉,临近年关,众臣一味捡好事上呈,虽不至夸大,但始终是奉承和恭维皇上有德,仁治圣明之语。 颂赞之词没能让天子展颜,反倒紧锁眉头睥睨着殿下的众臣,不耐的问:“还有什么要奏的吗?”,扫射一圈,无人迎上他的目光,遂无奈开口:“有事启奏,无事退……” “臣有事参奏!”许郅沉了沉心神,出列上前。 “许卿要奏何事?” 许郅可多年不曾主动上奏了,最多就是他问一句,许郅便答一句,既不出错也不出挑,无功无过。 他也不指望许郅能说什么好话来讨好他,这个明有实无的许相,为了不结党不营私,一心扑在学问上,对时政和朝臣鲜有议论。 “臣一参兵部怠职,擅任外族侵扰京都百姓;” 这第一参出来,朝崇明便来了精神,心里暗喜:参得好参得及时! 众臣面上各色,暗里交互觑了许郅和皇上,见许郅严肃而皇上眼里暗喜,素来与兵部尚书交好的中书令思索再三决定暂不出头。 “二参七皇子性和,对北羌放肆之举宽宥无度,辜负圣恩。” “三参陛下仁德,放纵朝臣粉饰太平,贪图享乐,无心政事不思进取!” 中书令罗晔面色不善,赶在皇上动气、其它同僚、迁怒于中书省之前喝斥到:“许大人言重,危言耸听了!” 这个许郅,还不如继续做个木头的好,这么多年来都相安无事的,今天好端端的他发什么疯? 不止中书令这么想,其它朝臣亦猜不透许郅此举意欲何为。说他剑走偏锋故意惹圣上注意吧,偏偏他所参奏的,还有储位人选呼声不低的七皇子不说,竟然连圣上他都一齐讨伐,简直是不知死活。 “罗大人,属下参奏有三,不知是哪条言重?” “哪条言重,你条条不实!北羌非意图不轨,不过是想追回失宝而已;七殿下性情亲和,系受陛下仁政爱民,耳濡目染,何来辜负圣恩之说;陛下仁德宽厚,你我为官,得遇如此明主,百姓为民,得遇如此圣君,乃你我之福百姓之福大昱之福!” “臣以为,中书令所言甚是!” “臣亦以为!” “臣亦以为!” …… 一片附议声之中,一名内官疾步到陈峰耳边附语。陈峰挥手命其退下。在龙椅下阶处转向皇上,不疾不徐不高不低的秉道:“陛下,七殿下在殿外求见。” “嗯,正说到他呢,来得正好。宣他进来。” 已经一旁听政的二皇子和三皇子彼此无声的对视一眼,随即调转眼睛,看向走到殿前的老七。 “儿臣拜见父皇!” “宸儿何事求见?起来说话!” “儿臣失察,未能及时阻止北羌使团借明珠被盗为由滋扰百姓,昨日忙着斡旋向北羌逼要解释,竟忘记将此事先行禀明父皇,使父皇被蒙蔽不知细情,请父皇降罪!”朝铭宸跪俯在地,态度十分认真。 “事急从权,父皇恕你晚报之责。不过你既斡旋了一日,可有结果?” “儿臣无能,北羌咬定明珠失窃,一直以受害者自居喊屈,未能讨到解释!” “你起来吧。此事复杂,你历事少经验不足,难免左支右绌。” 朝崇明眼神流转于儿子和许郅之间,又看了看中书令和其他部臣,对老七抬抬下巴:“宸儿,你来之时,许大人正参你呢。” 二皇子朝祈祯心下微紧,目光紧跟着老七。 三皇子朝卫黎虽也看着,但心下却琢磨着:父皇并未恼许相以下犯上,看来对北羌的处置已有想法…… “父皇也说儿臣经历的事少,自然平日里做事难免有不周之处。许大人参儿臣,是希望父皇和老师们对儿臣多加指点教导,这对儿臣来说是好事啊!” 朝铭宸嘴里这么说,心里也是这么想。反正现在他还未入朝局,父皇也放任他潇洒,其它官员只会说些毫无用处的夸赞之词,如果有人参他一折,那肯定是他行事上有缺,参他之人是在帮他而非害他。 更何况,这个人是许郅,那就有趣多了。 朝崇明眼含赞意,复述道:“许相说你‘性和,对北羌放肆之举宽宥无度,辜负圣恩。’” “臣惶恐,殿下既已与北羌争论要说法,那便是臣误会了殿下。请殿下恕罪!” “父皇,许相说的在理,确实是儿臣性子过于平和好说话了,要是接待北羌的是亓王叔,王叔手上有人,前夜断不会让北羌使团上街。” 朝祈祯松了口气。 朝卫黎微不可察的眯了眯眼。 “宸儿翻年十八,是时候建府主事了。” “儿臣还小,建不建府不重要,重要的是能得到父皇和皇兄们的指派指点。” 建了府有建了府的好处,不建府也自有裨益。不过从现在开始,就算不建府,父皇也会让兵部着手为他训练府兵了。 “许相三参之事,皆为京城百姓受扰而发,其心可勉。既如此,皇子和许相留下,随朕去御书房议事,其余人等,退朝吧!” “陈峰,” 内官总管立即上前听命。 “请五皇子到御书房去。” “是,陛下。” 御书房里,许郅坐在御赐的座椅上,屏息沉思。 皇上趁等老五的空当忙着看地方呈上来的折子,三位皇子坐着,不知道各自寻思什么。 第一百一十九章 死谏 “父皇,你找儿臣是什么事?” 老五老远就嚷嚷的声音将朝崇明从堆山的折子里埋着的头唤起来,他单手挤了挤两眼角与眉梢后的太阳穴,略疲倦的闭目等着老五撞进来。 朝祈祯心里宠着斥了句:又没个规矩! 朝卫黎倒是不在意,老五身后没有倚仗,又自小养在母后名下,和自己的关系与旁人不同。他愿意疯就疯吧,自己多担着护着点就是了。 “父皇~” 朝铭颢欢快的蹦跶着进来,像他老子想的一样,他还真是“撞”进来的。 陈峰本来是去给他开门的,倒让他嘀咕问:“陈公公,你站在门后干嘛?我差点伤着你!” “五殿下里边请!”陈峰面上笑着,心里却嘲到:没娘教的就是没娘教的,一点体统都没有,难怪陛下不爱重。 老七见他父皇疲累,乖觉的站到他父皇身后,伸手给他父皇摁揉头部。 “你这皮猴子,整日没个正形,也不怕言官弹劾。” “我来拜见父亲回父亲的话,言官是盐吃多了吗,这也值得上奏说道。难怪一天天这么多折子看得父皇您头疼。” “胡闹!言官也是你能揶揄的。” 眼前还有一个言官就在场呢,这混账东西,做事总是不管不顾的。 “是,儿臣知错。”朝铭颢老实的告了个错,依次喊到:“二哥、三哥,”然后冲他老子后面的老幺挑挑眉:“七弟。” 许郅站着等五殿下招呼完了,才跨一步上前行礼:“见过五殿下。” “哎哟~”朝铭颢吓得退了一步,忙整衣拜回:“原来许大人也在,我冒冒失失行为无状,让许大人笑话了。” “嗯?你这皮猴子,倒还算识趣。” “父皇召儿臣来,是不是看儿臣差事办得好,要奖励儿臣~” “刚夸你识趣呢,这就找不着北了?一边老实呆着。” “是~父皇~” 朝铭颢懒懒的应了,眼珠子骨碌碌的转了一圈,往朝卫黎旁边溜过去。 “许相,北羌之事你怎么看?” “做客人的就要有客人的自觉,既然折损了主人家的东西,赔偿后再赔礼道歉就好了,我们大昱素来宽厚,不会咬着不放的。” “正合朕意。如果北羌不从呢?” “如果北羌不从,不还有亓王在吗?” “嗯?”谁不知道他在制衡亓王?好不容易要回了兵权,岂有再给的道理? “陛下,亓王是您的兄弟,他父王没做的事,他也不会做,不然,他也不会无心结交权贵,只做陛下的纯臣。” “纯臣吗?”就怕是时机不到…… “再一个,即使亓王生了异心,他与北羌早就是不死不休的宿敌,陛下可能会留他一命,但北羌,绝不可能让他活命。” “是,北羌恨不能将他千刀万剐以祭族人。” “而且,陛下不该如此待亓王。” “什么?”朝崇明冷眼如刀,刀刀悬在许郅头上。 许郅不惊不慌的跪下: “亓王是陛下的王弟陛下的臂膀,陛下是亓王的皇兄亓王唯一的亲人与依仗,若非他人离间,陛下心中不痒听了谗言,陛下绝不会好端端的无故猜忌亓王。” “臣读史,春秋战国时期,诸侯争战,相互吞并。公元前279年,齐燕相攻,燕将乐毅英勇,连抜齐国七十多座城池,唯余下莒和即墨。燕昭王薨后太子即位,齐国镇守即墨者田丹,知燕惠王为太子时与乐毅不睦,遂传谣离间,燕惠王便临阵换将,企图哄骗乐毅回朝后再行诛杀。终致乐毅反燕投赵,乐毅所攻七十余城瞬息间被齐国收复。” “又公元前246年,秦国侵魏,在赵国避难的公子魏无忌临危受命,组织诸侯联军共同抗秦,形势僵持,秦军久攻不下。秦庄襄王挥万金贿赂魏国门客,进谗于魏王面前:‘公子无忌在外流亡多年,现任魏国大将,诸侯将领任他指挥,诸将只知无忌不知魏王。若公子无忌振臂一呼趁机称王,诸侯各将无有不惧威而拥戴者。’其后又使人亲至不知情的公子无忌跟前相问:‘君已王乎?’魏王闻此久已,渐生疑窦,继而信之,另着人替换无忌。公子无忌自知毁于诽谤,故推病不上朝。心下黯然,终日酩酊,日日纵欲,仅四年而亡。秦王得报,鼓掌长乐,再次举兵攻魏,自此,魏名存实亡矣。” “又公元前229年,秦国意欲兼并赵国,攻赵七年,夺赵大半疆土,杀赵大半将臣,唯李牧与司马尚留存一息苦苦支撑。秦再施反间之计,买通赵王宠臣郭开,诬蔑二将叛国,赵王轻信,派赵葱和齐国将领颜聚取代二将。李牧不接受命令,立即被杀!司马尚被换。李牧死后仅仅一年,秦将王翦即攻陷邯郸,俘虏赵国国君赵迁,至此赵亡。” “陛下,累累青史,血迹斑斑,多少家国破败皆因当政者轻信谗言,冷落遗弃忠臣所致!臣今日冒犯陛下,万死难辞。唯望陛下三思。” “若非亓王被收回兵权,不再掌军政大事,北羌何敢于此?不过是被亓王打怕了的惊弓之鸟,焉有勇气在我京都颐指气使,横冲直撞,扰我百姓安宁!” 朝铭宸的手僵住,久久没有动作,直到陈峰轻咳一声,才将他跟着许相的神思抽回来。 不止他,其他几个兄弟,尤其是朝铭颢,简直不敢相信眼前这个人竟是许郅! 眼前之人神色坦然言语铿锵,字字句句如珠玉夺目如利剑锋刃。 他与平日里所见的那个不思进取庸庸常常的许郅,完全非同一人。 他眼里有泪有光有炽热,唯独没有惧怕与退意。 他们惊之震之,连知道其本色的朝崇明,也是难以相信,能在朝堂上,再见到当年意气风发,敢作为勇作为的许郅。 他仿佛,顷刻之间回到了二十多岁,他眼里的执着,与当年揭发楚氏时一样,不惧不悔。 他仿佛,重新找回了当年追寻和信奉的梦想,整个人闪着和煦却不熄的光芒。 第一百二十章 谋局 “陛下,三国使臣入宫门了。” 御书房外粗犷的禀报声打断了一室的沉寂。 朝崇明俯望着案前五体投地的许郅,被政事压的无感的心底渐渐渗出一种陌生而熟悉的激动。那是年少时曾憧憬过的~忠文臣,勇武将,君臣一心,开疆拓土,统一天下! “起来吧。许卿说自己万死难辞,但你心系朝局和百姓,赤忱一片,当于绝处辟道,死中求生。朕给你个机会,如你说的,让北羌服错,赔款赔礼。那今日之事,朕就不与你计较了。” “陛下宽厚,臣,定不负圣恩!” 朝崇明在承恩殿接见了三国使团,在场的,除了几位皇子,还有许郅,还有在殿外随时待诏的程泽。 “听说诸位近来思乡,在我国甚是煎熬。今日宣诸位进宫,一为相慰,二嘛……” 朝崇明话说一半,噙着些讳莫如深的笑,望望三国的使臣代表,转而又意味深长的望望许郅。 “父皇,我昨日游历回京的朋友带了点好酒,是西旻特有的的葡萄酿。西旻路远,一时半会可到不了,我请二位使臣去小酌一杯,以解乡愁。” 五皇子性情疏阔,和西旻使团早就熟识了,话说完得了皇上一句“老五有心,难得你记挂着客人。既是如此,那你带二位去吧。美酒难得,慎饮,不要贪杯。”便连请连拉连劝将西旻使臣带离承恩殿。 东昌主副使臣交换了个眼神,旋即收回,彼此不约而同地暗忖昱帝想搞什么鬼。 北羌使臣看着被支走了的西旻使臣,心里隐隐有些不安,但又摸不透到底是哪里可能出问题。大昱唯一不满的,只有可能是前夜的事。但是,那件事情,北羌才是受害者,大昱要索说法,也无处立脚无从要起。 “朕闻西旻和北羌使团失了明珠,拉着东昌,三国一齐出动,几乎翻遍街巷,花了大半夜追寻,不知最后可寻回了?” “回大昱陛下,北羌丢失的明珠并未寻回。但北羌如此看重与我们东昌的情谊,小臣回国,定请我国陛下另择贤臣备礼出使北羌,亲呈北羌大汗,缔结两国之好。” 回话的是此次东昌使团的副使,是韦臣相派系的人。 “如此甚好,四邻友睦,同心同德,便是天下万民之福。”朝崇明开明仁厚的望着东昌副使,神色并未有丝毫的不豫。 “这个贼人好大的本事,三国使团那么多人,掣枪持剑追击,还迫令我们的九街巡捕和巡防营在各街口设卡拦截车马搜查,都没能抓到追回明珠。贼人究竟是从何处盗走还是抢走的明珠?怎么这么多人追寻查找却连个影子都不曾看见?,莫不是有飞天遁地之能?” 一直没被注意的许郅开口,一连三问,每问一句目光便幽沉一分,没有感情、直白的落到北羌和东昌使团身上。 “既有贼人盗宝闹事,我们大昱于情于义于理都应该帮忙。只是,抓个贼而已,怎么还刀啊枪啊剑啊的什么都拎着?这一点朕竟然不知!” “若非小女混乱中被锐箭所伤,臣还以为三国使团到我神京朝见就像他们所说一样是为与我朝交好,万万不敢相信实际上竟是如此横行霸道,在我神京百姓面前耀武扬威!” “爱卿,令嫒竟因此事受了伤?”朝崇明这回倒是惊讶,虽然不知许郅所言是真的还是为了此次的谋划竟不惜撒谎。 “你夜不归家的女儿怎么受的伤~”东昌副使被身边的正使暗里在后腰上捏了一把,同时话被正使抢了过去: “这位大人误会了,我们东昌只是应北羌使臣所央,着人帮忙留意一下可疑人员,并未带任何兵器滋扰大昱百姓,更不敢伤人冒犯大昱陛下的圣威。” “照东昌使臣这么说的话,那确实是有人持械上街的了~”许郅垂首踱了踱步,在离北羌使臣略微三步远的位置,冷然问:“是吧,北羌使臣?” 北羌正使是文官,副使是武职。 那做文官的想:我在你这里丢了东西,就算我明枪明剑上街搜寻,那也是正当的。但他还没来得及说话,副使就径自开口回答了。 “这位大人,当时大家一心追寻贼人,我们并没有特别注意到底有没有其它人持兵刃。但我们北羌与大昱在北罕关切磋了无数次,无非你胜我败,你败我胜,双方都没能讨到好处,可两国百姓已对此深恶痛绝,我北羌大汗仁慈宽厚,不忍百姓居无所安,出使前曾再三叮嘱使团,对于任何可能和贵国产生误会引发矛盾的举措,我们都不允许有。” 许郅面上是听辩的专注神色,一边听一边颔首,仿佛是在认可北羌副使的话。 等那副使说完,许郅赞到:“大汗心诚如斯,与我国陛下想到一处了。” 接着转头朝皇上说:“陛下,北羌副使解释清楚了,这次是西旻带了兵刃上街伤的人。” 北羌副使其实从一开始就只是表明他们是为求和而来,求和心诚,并没有肯定的直接否认北羌使团有出动兵矢,只是含含糊糊说“没有特别注意到底有没有其它人持兵刃”,此话之后所言,再次将“持了兵械的人是哪国?”这个问题搪塞过去。 但许郅要的怎么可能是个模棱两可的不定结果。他已经用“已经有官家子女受伤”这个讯息让东昌正使将自己的人和这件事撇开干系,将东昌摘了出去,又咬着兵械诱使北羌开口。 如许郅所料,听到有人受伤~无论是他们北羌使团里有人动了手确有其事造成事故抑或是许郅扯谎,北羌都不可能痛痛快快的承认他们携带了兵器,只要他们话说的艺术,大昱这边就不能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罪责于北羌。 而且,眼下西旻让五皇子带离现场,西旻无人申辩,北羌不会明着把一切推给西旻,但话里话外,却故意引导听者将事端定给不在场的西旻使团。 而被五皇子请出去“喝酒”的西旻使臣,不知道那酒是合他们心意还是不合他们心意,此时脸色颇有些古怪的从殿外走来。 第一百二十一章 言之有物 “西旻使臣回来得正好,刚好有重要的事情需要找你们求证呢。” 朝崇明嘴里的话是对西旻所说的,但眼睛却挟着别样的笑意望着北羌使臣。 “大昱陛下,五皇子深得陛下风范,性格豪迈,结交广泛。真是好酒,我们西旻人都觉得醇香地道。五皇子不仅气质非凡,甄别和选择朋友也很有眼光。那葡萄酒勾起了乡愁,我们不由多斟了两杯,若不是陛下先提醒不许贪杯,我们可要喝个够醉个痛快了。不过,我们西旻人好酒,没有几坛下肚,是不会醉糊涂的,陛下要求证什么?陛下尽管问,我们一定知无不言。” 其实,五皇子是将他们带到隔壁旁听去了,他们初时还疑惑:不是说请他们喝家乡的美酒吗,怎么什么都没有? “使臣先莫恼,请稍安勿躁。我们四公主与阆州凌家结了亲,凌家与西旻皇室也关系匪浅,这么一论,我们两国倒像是一家。既是一家,我们大昱就不可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亲人被他国利用甚至被出卖做挡箭牌。” “五殿下何出此言?” “二位使臣,不防坐下,听听北羌会如何巧舌如簧,将他们自己的不当行为推脱个一干二净!” 好啊,北羌这两个卑鄙小人,分明是他们叫嚷着丢了东西,他们持刀持剑横行,让东昌和西旻帮着追回,让大昱守卫帮着设卡拦截车马一一查寻。如今,竟趁着西旻不在场而故意言语误导,好自私好歹毒的心思。 “那么请问二位西旻使臣,是否如北羌使臣所言,前夜是贵使团的人携了兵刃上街,最后还伤了人?” 问话的是许郅,他直接把北羌栽赃的意图撕开,不留余地的袒露出来。 “大人言语有差,本使说的是‘我们并没有特别注意到底有没有其它人持兵刃’,本使从来不曾说过是西旻使团的人。” 北羌副使虽然是个武将,但说话却很圆润,这份能力放在中原,都可以排得上名号了。逻辑顺,指向宽泛,最后能形成闭环。 “是啊,贵使没说过。但贵使既反复阐明你们大汗的交代,一再重申你们求和的诚意和规避了所有会与我国起冲突的可能,那么,不是你们,便只能是一直没说话的西旻使团了。” 许郅也不是好糊弄的,以话言话,紧盯着对方话里的要点,以子之矛攻子之盾这种事,在他那里根本算不得什么。 “什么?明明是你们北羌丢了东西急于追回,我们西旻和东昌不过是好心帮着留意可疑的人,怎么反而把我们局外人拉到漩涡中心来了!” “西旻使臣……”北羌副使哪里还有机会解释,他才开口西旻使臣已直接转向昱帝。 “我们没有失宝,明珠好好的,是我们使团中好酒的使臣和北羌使团痛饮,醉后收起来,他自己记失迷了。” “陛下,自从上次有西旻人肇事冒犯贵国百姓,我们西旻已经下了命令,绝不容许在大昱行商、游玩、定居的西旻人生事破坏两国邦交,更遑论我们使团。而且,丢失东西的是北羌,要着急行事冒进的也是他们北羌,我们西旻和东昌是绝不可能给他们背锅的。” 东昌使团立即和道:“这是自然!北羌使团行事有差,与我们东昌可无关。”这趟浑水,东昌可不会蹚。不仅不去蹚,他们连鞋袜都不想被沾湿分毫。 “不就是携了刀剑上街吗,多大的事!大昱人又不是智识未全的胆小鬼,不至于被吓破胆。而且,我们在你们大昱丢了宝贝,不指望你们能贼喊抓贼,那自然只有我们自己出手了。而且,你们大昱也是中原大国,怎么空口无凭就诬赖我们伤了人?我们的刀剑不过是人在异乡用来自卫的,何曾碰着大昱人分毫!” 北羌副使的脸色肉眼可见的难看,他本来还想死咬着不承认的,没想到正使这个酣歌恒舞尸位素餐的混账,一副“你们大昱大惊小怪”的样子,无知地说出了上面的话,言语中不知死活的向大昱叫嚣着“你能奈我何”! 蠢!蠢得无可教药! “如果没有证据,贵使以为我凭什么站在这里?”许郅望着北羌副使,毕竟正使脑子不好用,与副使说比较靠谱。“而且,正使这个‘贼喊捉贼’的成语用得很是恰当。西旻和东昌只听你们北羌人嚷嚷东西丢了,我们大昱礼仪之邦,也一起帮着搜寻,四国忙了大晚上,折腾得百姓不得安宁,却连你们所说的贼人一片衣角都没看到,可不就是你们在贼喊捉贼!” 被倒打一耙,北羌正使欲开口分辨,许郅却不给他机会,一口气接着说:“我们大昱京城治安疏严有度不说,百姓的品德几乎路不拾遗,家家夜不闭户也不会有强盗窃取。东昌临海,宝物何其多;西旻靠山,奇珍也不少,怎么偏偏就是你们荒蛮之地被贼人盯上还失了宝物?明珠而已,只要情谊深厚,东昌也好,大昱也罢,自会双手奉上。偏偏贵使要在我神京大动干戈,可见,北羌并不稀罕眼下的和平,是有些手痒,欲要再与我大昱一较高低了。” “你们中原人向来冠冕堂皇,惯会强词夺理颠倒黑白,我说你不过。你只拿出证据,否则,你说的便全是诬蔑之言。” 北羌正使推测大昱没有证据,不然也不会用计谋离间西旻、东昌和北羌的关系,促成北羌孤立无援之境。只要他们咬死这点,大昱就无可奈何。 北羌副使沉下眼睑,无人知道他在想什么。他不发一言,似乎无力做什么,单任正使独自挽局。 朝崇明锁着的眉宇间有着极度的不耐。他听烦了相互试探拉扯的言语较量,他要的,是结果。一个迅速定局的结果。一个让北羌咎由自取自食其害的结果。 许郅自袖中取出那枚箭镞,握在掌心,摊着从西旻、东昌使臣面前依次划过,最后放到北羌使臣面前。 望着北羌正使被证据打脸羞愤的样子,许郅犹嫌北羌使臣不够难堪似的,气度优雅的继续说: “贵使,我们中原有个词叫‘言之有物’,本意是指写文章或讲话不空洞,有实际的内容,衍生出来的意思,就是要言之确凿,说什么都必须有佐证。这,也和贵使逼着非要我大昱拿出证据来,是一个道理,正可以用‘言之有物’一语概之。” 第一百二十二章 机变 这个许郅,一开始就捏着证据,之所以绕这么大一个圈子,就是要北羌辩无可辩,顺道也看看其他两国的态度。 朝崇明眉眼终于舒展开来,同时不忘观察几个儿子的神色。 西旻自然又对大昱多了几分敬畏,同时也更加亲近大昱。若不是五皇子拉了一把,他们还真指不定就言语支吾,一个不小心就和北羌站到一起去了。 东昌使臣全程就冷眼旁观,仿佛那晚上跟着搅浑水的没他们的人一样。 “好啊,你竟然敢违背大汗的叮嘱,私自行事,擅作主张破坏我们北羌和大昱的关系。正使大人,你自己好好想想回去怎么和大汗交代。” 倒是北羌副使,在许郅拿出证据之后,面色深沉,果决的对着正使痛斥。随后立即向昱帝告罪,并且申明,正使所做的这一切完全是正使自己的事,与大汗与北羌和大昱交好的意志完全相反,北羌的大汗、北羌整个朝廷以及他这个副使都完全被蒙蔽在其中。他回国一定将发生的这一切如实上报大汗,让大汗重责正使,给大昱一个交代。 “贵使一句话,就想把一切撇清,把一切都当做没发生过一样吗?” 面对许郅,北羌副使有点摸不清他的路数,所以只是谨慎的问:“大人的意思是?” “贵使既说一切全是正使所为,你与北羌并不知情,这点我们权当如此,不做追究。” 许郅一副“我们大昱心胸宽大”的样子,但北羌副使完全不信,无需镜子,他自己都想得到他赔笑着的脸只会越来越黑,嘴角大概也扯得极其勉强极其难看。 果不其然,许郅、或者说大昱,根本不打算轻易掀过这篇。 “依前朝先例,来使无状,枉顾两国邦交,要么大家战场相见,要么,奉金共谋和局。我们也不为难贵使,要和要战,我们悉听尊便奉陪到底。”许郅言语平静神情平和,但眼神和话语里的,酝有雷霆万钧之势。 北羌副使心里恨不能拿刀劈了许郅那张嘴,但眼下,只能唯唯以和:“大人说的哪里话,之所以出使往来,不就是盼着两国交好,百姓能免于战祸吗。既有前例,一切好说。” 打个屁,他们家从太爷爷辈就开始和大昱干仗,现在到了他这代,叔伯辈非死即伤,他们亲堂兄弟七个,就剩了他和六哥是完整人,其它兄长,大哥二哥战死,三哥上了战场后就生死不知下落不明。四哥一只耳朵被削了下来,要不是闪的快,只怕半个脑袋都要没了。五哥如今就剩下一条腿,生活全靠一支拐撑着。 就这,朝中那些如正使一样安居庙堂的文官还看不清形势,一言不合就说要开战。 北羌南境,死的死伤的伤,能动弹的都早移迁别处去了。“十室九空”不外如是。 这两年休战,南境水草丰茂起来,好不容易把人慢慢吸引迁移回去,将士们也趁机得以喘息。一旦开战,昱帝必然放亓王回前线掌兵。现在亓王受制,部下也蛰伏着不动,北羌将士的元气这才开始恢复,如若开战……算了,亓王的铁师太可怕了! 既然都说是正使自己一意孤行了,那就把它做成定局做成死局。正使一个人担着,总好过让整个北羌跟着背罪的好。 这个道理副使懂,北羌的当政者自然也明白。 北羌正使哪里是任人揉捏的性子,随即眉眼赤红,恼怒的瞪着副使:“你!” 副使这个小人,竟把一切都推给自己! “正使大人,不要辜负大汗的一片苦心!” 副使一句话,将正使所有要发作的言语全部堵死。 午末,许郅还未回来。 许沅望着天边的黑云,心底隐隐不安。 朝会卯起辰散,没有特殊事情,一般不会延朝。 兄长也还没回来。 许沅穿得暖和,披了一挂帽檐是白毛领的大氅,手里抱着汤婆子,唤了红蕊去车行叫了马车。 家里的马车马夫赶着送父亲上朝还未回来。 半日光景过后,街面上的积雪早被扫尽,薄冰因车马人行,基本都化了,化后的冰水顺着排水孔导入地下河。 顺着马蹄踏在青砖铺就的御街上发出的“哒哒”声,许沅掀起车帘,沿路望着南来的马车,生怕与家里的马车错过了。 一直到宫城之下,才见府里的马夫——管家刘叔的侄儿刘四喜,坐在前室勾着头在打瞌睡。 许沅在红蕊的搀扶下下了马车。既然自家马车就在跟前,也就让红蕊付了钱,让车行的马车回车行交差去了。 “小姐!”本就不敢睡熟的刘四喜听到动静,正好见许沅下马车,立即跳下前室过来见礼。 “四喜哥,我爹还没出来吗?” 刘四喜迎着小姐的目光望向高高的宫城:“没呢。我看其他大人都出来了,就我们家老爷还没出来。” 许沅本想打点一下守卫宫城的侍卫,但想想,这些人哪里能知道什么,宫禁内的事,只有里边的内官和御前侍卫方能听到一二。 不过,这么干等着也不是办法。 幸好,看见了从宫内护卫着内官出来的程泽。 许沅顾不得是否会耽误程泽的事,脚下疾步迎上去。 “小姐,你慢点,小心脚!” 红蕊反应不及,在后边喊边赶上来,在小姐身侧站定后,为求保险,将小姐左臂搂架得紧紧的。 “许小姐!”程泽早见着许沅,却任她快步到了跟前才点头见礼。 关于许沅受伤一事,许郅到底有没有说谎?程泽见许沅脚步如常,可身边那丫头的紧张却是真真实实不似作假的样子。 他看不出来也分辨不了。 “程将军从宫里出来,不知是否方便向我透露,我父亲为何散朝这么久的时间迟迟没能出来?” “许小姐不必紧张,许大人被陛下特请到御书房议事,所以还未出宫。不过事情即将结束,应该不久也就出来了。” 程泽也不知道为什么鬼使神差的,自己竟在离开前说一句“陛下命我领内官到亓王府宣旨,并送呈赏赐之物”,像是在特意告诉她一声,又像是在做交代。 第一百二十三章 入戏 许沅心里的不安,因为程泽的话慢慢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不可名状的安定。 不知道是事情解决好了还是程泽让去传话的人把话递到御前了,约摸一刻钟的时间,许沅就见父亲让宫轿抬着出来。轿旁,还有一身劲装,长身如玉的兄长。 “大冷的天,你来做什么!不过是有事,陛下多留我谈谈而已。” 女儿是父亲的贴心小棉袄。 这话说得在理,很有见地。 许郅说得像是怪责,可言语神色里全是欢悦。 皇上刚才听到沅儿在宫门口等他,显出讶异的神情。确实,他的女儿近来脱胎换骨,早非昔日传闻中恃爱跋扈的那个许沅了。 “不冷,女儿穿的可厚实了。我在家无事,见父亲迟迟未归,所以来接父亲。” 许沅挽了父亲的胳膊,偏头去问兄长:“哥哥的差事办完了吗?可以和我们一起回去了吗?” “没有,五殿下适才吩咐,还有事得去西旻使馆一趟。我是陪父亲出宫送父亲上车而已。” “那你去忙吧,别耽误了正事。” 许沅先扶父亲上了车,等红蕊上去将她也搀上去坐稳。她揭开侧帘,见兄长还站在原地,便将手伸出去挥别。 许昀潇见了心里暖暖的,也挥手回应。 马车驶动,他听见妹妹在小小的车窗口叮嘱:“哥哥,注意安全!” 马车渐远,不知她是否听得见。但他还是回她:“好!” 黄昏时分,菱儿匆匆走进东院,人才到廊下,看见雪兰就问:“小姐在哪?程将军府夫人携礼来拜访,说是听闻小姐受了伤特来探视。” 雪兰一面领着她往小姐的闺房走,一边说着:“夫人那边招呼着,让下边小丫头来通报一声就是,你何苦这么急匆匆的过来。雪越下越大,也不怕走急了脚下不留神摔个大跟斗。” “我也想偷个懒儿,谁知那程夫人说小姐既然受了伤,理当她过来而不是劳动小姐过去。你说咱们府上哪里和将军府有什么过密的往来,无端端的她这么在意,夫人不明白她葫芦里装着些什么。客人都那么说了夫人也不好一再推辞,只能借着杯盏茶水的功夫,暗里让我先过来只会小姐一声。” 许沅在外间看红姑拿来的铺面图纸,廊下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的对话,她一一听在耳里。 许沅见天虽冷,菱儿鼻尖却有薄薄的一层密汗,满头满衣的雪花进屋沾了热气,一溜化成水珠。 “去拿帕子给她擦擦!” 红蕊在小姐开口吩咐时,已经三五步走到雕着兰花的黄漆柜子边,开柜捡了干净的素白帕子折身回来。 一边小心的给菱儿擦拭一边说:“你和雪兰的对话小姐都听到了,你别急,先缓缓气。” “雪兰,你去告诉白若,吩咐厨房一声,家里来了女客,菜做两份。今天夫人在东院招待客人,单独送一份到东院这边来。” 许沅说完,雪兰点头“哎”了一声,就要往外走。 红蕊一把将人拉住,递过去一把伞:“别淋着。去吧!” 如菱儿所说,没多会儿,程夫人就在夫人的陪同下,到了东院。 许沅全当不知情,捡了本游记在手中入神的看着,直到人跨过门槛进来,她才假装听到声音抬头,及见了程夫人,又惊又喜的站起来:“嫂~” 随即忙用手掩了唇装作惊讶状顺便改口:“程夫人,这么晚,您这是?” “别起来别起来。听我家将军说,许大人在御前说你受伤了,我来看看你。这么晚来打搅,实在不好意思。” 也不知道是皇上交代了还是怎么的,泽哥一直愁着要如何才能知道许沅是否真的受了伤,他手上拿了盒药膏,却苦于许沅是个未出阁的官家小姐……她并非勋贵子女,在他仕途上一直帮不上忙,但这次,也许,她可以做些什么。 “哪里的话,这么晚还劳夫人冒雪走一趟,你这样说,可不是折煞我吗。” 许沅猜想程夫人来这一趟,应该是程泽的意思。想来是陛下想求证一下他爹言语里的真伪。 “没想到程夫人和我们沅儿这么熟识。”覃氏听了白若贴耳转述雪兰的话,已知许沅能自己对付得过来,所以接着说:“沅儿好好招待程夫人,我去盯着厨房那边,让他们加几个菜。” 程夫人明白许夫人是在给她和许沅单独相处的时间,自然也就领情的笑着说:“麻烦夫人了!” “不麻烦不麻烦。夫人来看我们沅儿,我们高兴都来不及呢。” 覃氏说着转身离去前递了个眼色给红蕊。 红蕊省事,立即热情的将程夫人身边的丫鬟婆子招呼到外间吃茶去了。 “请嫂夫人原谅许沅刚才的失礼,许沅并非刻意和嫂夫人生分,只是,我爱慕王爷~其实家中人、包括贴身的侍女都并不知情。” “不用和我解释这些,你换称呼的时候,我就猜着了。只是,你一味瞒着,也不是长久之计呀。” 程夫人亲眼见过许沅眼底的流转的情愫,自然对她说的爱慕亓王这样的话深信不疑。 “我何尝不知道,只是,我的身份低微,哪里能配得上他。我只是盼着他好,至于别的,也就不肖想了。”许沅自己说着,倒真入情入景,哄着自己落了几滴眼泪。 “怪我不好怪我不好,好好的说这些做什么。” 程夫人内疚的连声赔罪,轻怕许沅后背安抚,顺便把话带到正题上。 “也不知道你伤在哪里,我就只拿了军医特制的管愈合祛疤的药膏过来。那日见你都好好的,怎么会~到底伤着哪里了,方便让我看看吗?” 许沅弯下身子,提高襦裙卷起裤管,漏出她自己仿着从对面斜上方扎下来的箭镞划破的伤口,不大,就中指一样长的口子。只不过她防着有人查验,对自己下手狠了一点,此时看去,豁口处皮肉微微裂开,里边红粉的稚肉都能窥见。 “这么大的口子,你那天怎么云淡风轻,哼也不哼,甚至连眼皮都不皱一下?” 程夫人望着,怕手重了弄疼许沅,只伸到伤口上一厘米的地方就颤颤的停住。 第一百二十四章 去副留正 许沅琢磨着,调动所有神经在脸上旋出一个又甜蜜又苦涩的笑:“他伤得很重,又在要害处,我一颗心全扑在他身上,哪里还顾得上自己。除了不安和害怕,扯着五脏六腑的那份心疼无限漫开,身上的痛也就感受不到了。” 她可没撒谎,当时确实是害怕的,只不过朝定澜的那份镇定,无形中一直支撑着她,她才不至于慌乱。 “幸好那天将军不放心京城的布防,发现不对就一路在后边护着,要不然,后果我真是不敢想象。如果他有个三长两短……” 眼眸低垂,话音骤然停住。 这次,许沅不是特意装演。 因为她确实不敢相信,如果亓王负伤后落到北羌使团手里~撇开在北羌历史上名垂千古,撇开北羌大汗赏官加爵,撇开所有关于名利荣耀的加持,单是累着的几代人的宿仇,他们会怎么折磨他! 万幸,他那个人,镇静、坚强、勇敢、精敏甚至狡猾,怀揣在心底的坚定信念,这些撑持着他不至放弃不至认命,万分艰难却仍旧一步一步坚实的走了过来。 程夫人听得明白:许沅没敢设想下去,戛然而止的话里显出沉甸甸的后怕感。 程夫人想到丈夫出生入死的过往,想到他几次命悬一线带给她的惊惧带给她的无力和无助,感同身受的抚拍着许沅的后背,轻轻缓缓的低语:“都过去了,没事了。” 是在安慰许沅,也是在抚慰她自己。 送走程夫人,许沅将药膏端在手心沉思。 红蕊进来查看炭火,见小姐穿着小衣,斜靠在床上出神。被子让小姐扯到腋下,将胸部下边盖的严实,但肩、颈,手,全露在外边。屋里虽不冷,但终归不似三伏天,而且,小姐的身子也不是可以任性贪凉的。 “小姐不放心,咱们就不用。反正我们自己请的大夫也是在太医院任职的,他名声虽然不大,但依老爷的秉性,老爷愿意交往的,必然是有真本事的人。” 红蕊拿走药膏放到床边的案几上,把小姐冰凉的手、臂揉揉搓搓捂热了,放进被子。 “是不放心。”她貌似还和程泽“论道”了一下~他最后就再没接话,估计不愿理一个“为爱冲昏头脑的疯女人”发飙。 “你明天拿去惠仁堂,请凌大哥他们看一下。” 保险点总没错。 “好。小姐睡吧,别受凉了。” 确实,冬天黑的早,二更鼓落,已给人一种夜深了的错觉。 “大哥,大晚上的冒雪行动,辛苦你和嫂子了。” 关于许沅的“伤”,他想弄个清楚。 “少主和我之间,不用说这些。” 程泽知道少主不管多晚都会等着,所以听妻子说完,就先到王府来。 程泽走后不久,朝定澜的身影也转眼间消失不见。 许沅细滑如玉的小腿上,伤口豁然。 一身黑净劲衣的男子拿起案几上的药,挖出一小坨在指间捻去冰寒,极轻的抹在她伤口处。 床上熟睡的人酣睡中动一动,把头偏枕到外侧。 她在缥缈混沌的睡意朦胧中,鼻尖敏觉的捕到一丝熟悉而又陌生的味道。 是“他”! 心心念念不曾寻到的幽冷梅香~ 找到他! 还在睡着的人仿佛有意识一样挥手向他抓来。心融神会的他无奈苦笑,旋即抽身翻出窗外,迅捷的关上窗户,与夜色合为一体不见。 许沅骤然醒来,簇被坐起,愣怔着,直到眼睛适应了屋内的黑暗。环视一圈,床周围没有人,她一手掀开被子,一手从案几上抓了火折子吹燃,执着明火光着脚下地,屋里绕了一圈,半个人影都没有。 难道又像那晚在城外僻静院子一样,睡梦中出现了幻香? 自己也算警惕,要真有人进来,怎么着也会警醒过来。还是说,“他”让她觉得安全,值得信赖? 许沅掐着眉心闭上眼。 视觉关上,其它几识就被放大开来。 首先是地板的冰凉,火折子受窗牖缝里细风吹动的声音,然后是单薄小衣下身子受冷渐次冒出的鸡皮,接着,在冷冽的空气中,嗅到抹几乎再晚一秒就会彻底消散的梅香。 许沅嘴边浮着笑意睁眼,眼底一扫之前的低落,含了她也不明白的欣喜。 “他”是谁重要吗?重要。但更重要的,是“他的关怀”、“他的解救”,让她安心。 许沅复躺回床上,拉过被子的手伸到床尾将药膏捡过来拧开。 膏体有顺着盒子边上被人用指间舀了的痕迹。果然是动过了。 许沅熄了火折子,阖眼静静的躺着,任嗅觉贪婪的去捉那已经弥散了的香。 而一身黑衣的人,已几个飞纵消失在夜色之中。 亓王府里,翟叔隔窗看着少主欠身熄灯躺下,这才边在心里嘀咕边往回走:果然要这样确认了,少主才会安心。 第二日,腊八,天气阴沉。 红蕊没在案几上看到药膏,问小姐:“不是要拿去找凌大夫看看吗?” 许沅正坐在镜前让林雅璇整理头发,目光望着镜中的自己,嘴唇上下开合:“不用了。那药,没问题。” 红蕊不明白,不过一夜,小姐怎么确定了那药的安全性?不过她没多问,小姐说没问题,那就是没问题的了。 腊月初九,西旻使团辞别,带着大昱的回礼。五皇子领队送行,直把人送到城外官道上。 腊月初十,东昌使团辞别,同样,带着大昱的回礼,由亓王领队送出苏蕤街。 腊月十一,北羌使臣辞别,亓王“诚挚”的留正使多坐几日以促两国文化交流,并且亲自“护送”正使回使馆,交咐亲卫好生保护正使的安全。 而其他使臣则由礼部着人送至举业门外。 如此明显的区别,京城里还有谁不知道:西旻与东昌尊重大昱百姓,大昱朝堂自然给予礼待。至于北羌,竟敢借故生事,那就要付出代价! 去副留正,这是许郅的主意。由亓王当着北羌使团和满城百姓的面,将正使送回使馆,则是昱帝的意思。 对于这样明显的扣人质的做法,北羌使团里没有人吱声,一路老老实实的走出痈城。 这个现象,让好多人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对北羌的压制,对北境的安定,亓王以及其统辖的军士是多么重要! 第一百二十五章 除夕 送走三国的人,日子也到了月中。 较之三国在时表现出来的宏阔繁华,现在反而有种平实的富庶和满足。 布庄里伙计手脚不停,掌柜的收银不停;干果店里,装瓜子花生核桃榛子杏仁的货筐空了一次又一次;瞿谢街售卖炮仗烟火的火树银花,上到老板下到伙计全部忙得脚不沾地,这个时段,就根本抽不出时间为谁去特意做一个天灯了。 卖生禽的、卖干鲜的、写春联的、小孩儿的大红头绳、大姑娘的胭脂水粉、公子哥的躞蹀玉挂…… 凡能想到的,凡是过年和春节会用到或用不到的,全部要添要进。辛苦了一年,大家似乎都把钱放到了年底来消费来买欢。 许沅发现,这个时候,军巡铺就特别忙特别重要,抓扒手揪混子控治安…… 内城百姓们的热腾腾的生活气,从苏蕤街一路翻滚着,直到长乐市之外的玄武街,这才缓下来。 但这缓里,不是没有生活的热情没有烟火的醺缭,而是世代累积的沉稳和附庸礼教的板正,在忙碌的迎接年关的喜悦中,压着一份端肃一份规矩。饶是如此,你也不难发现,下人脸上的笑意,主家不同于别时的宽容。 到了皇城,里边全是勋贵,不是王爷就是侯爵,世代累官,家底殷实。年货置办向来是循着旧例,由府里管事的一手准备,只有供奉祖宗的,主人家才会留心一二。这个时间,他们主要是设宴赴宴的走动,彼此间交换着消息、互探着别人的辛秘,维持着看得见或看不见的“关系”。 至于宫里,除了新人和新奴才,其它人该做什么还做什么,而且,越是年关,越是小心谨慎,怕触了主子霉头,年没过呢脑袋先没了。 当然,胆子大的,这时候就活跃起来了,趁着出宫采买的空当,帮谁取封信呀,帮谁捎件什么东西啊,都是商机。 许府一如往年,并没有因为许父在御前对三国的斥责申诉而有什么变化。朝中同僚在知道许沅在那次事件中负伤的情况后,不约而同的将许郅的行为总结成“为女报仇”。除了皇帝和他的儿子们,没人觉得许郅与之前的透明人有何不同。 但是再低调,有些关系还是真实存在,且需要走动需要维系的。 所以腊月十五之后,许父带着儿子,走动于素日与他交好的同僚、朋友之间。因为交好,年礼送者送得心应手,收者收得称心如意。 许昀潇白天走动,晚上回来便与她分享交流。许沅也就跟着知道,同僚之中,父亲与三省六部往来的,要么是些秉性刚直、专心做实事,不得上官赏识提携,却在其部门里举足轻重的人;要么是为人通透,安于现状不争不抢,不阿谀不党附的人。朋友中,多是清风霁月、文才卓绝的大家隐者。 “你不知道,父亲在天上居请户部金部司的郎中和员外郎吃饭,那二位大人,一边吃,一边向小二征问各类菜蔬的价格……” 许沅认真听着,没有插哥哥的话。 其实这其中,有些人与父亲也不过是不得重用的难兄难弟,情分没多少,但立场大都差不多。这些人都被各部的上官压制着,实力虽有,但总归很难往上爬,除非东宫有主,提拔新人为自己所用,才会被看见,痛快的辅佐将来的天子,施展才能做开朝功臣。 这些,自然要到了皇上身体有恙时才会发生,眼下,都只能本本分分的干好本职工作,不说上对天恩,但求不负民意。 腊月二十七,六皇子朝隽琰压着震惊朝野的江南盐官贪贿案的主犯,江南都盐使、极其一干属官进京,移交刑部大牢,待春后发落。江南都盐使、极其一干属官尽数被抄家,家产入充国库,江南盐务暂由地方最高行政长官~各州府的知府、知州代管。 这位六皇子与其它皇子不同,他外公是先皇时大理寺的寺卿,为官清廉,办案公正。凡有抱冤求到他跟前的,无论是否与他有关,无论对方是何身份,他必一一纠察,明辨案件,还以真相。 这样的性子,按理说是要把人得罪个遍的,偏偏这位先皇赐封“太师”,当今皇帝的老丈人舒劼,性格豪爽,心胸开阔,为人友善,乐道好施,举朝中,没有不尊敬他的。 舒太师在追击犯人的时候被暗算,一双腿折在了奔向真相奔向他“天下无案”这一美好梦想的路上,从此只能与轮椅为伴…… 也是受外公的影响,受母妃的教育,这位六皇子,挂心的也是外公未竟的心愿:侦破天下疑案,还人间一片澈明。 因为他的心思最清楚明朗,其它兄弟反而与他最亲近关系最好。 二十八,许郅如常年一样去太师府拜望,只是今年特意带了儿子。 “你竟然是许大人的公子!前年安国公府牵涉的案件,多亏你仗义出手救下了那个小儿。” “我也没做什么,大凡是人,总不能见死不救的。我总听我父亲谈论殿下的厉害,也常见五殿下思念殿下,如今,可算一睹风采见着真人了。” “都是谬传,我哪有那么大能耐。” 许昀潇心想:“虚怀若谷”说的就是舒太师和六皇子这样的人吧。 “我五哥性格开朗,是个可以放心结交的人。只是身份让他缩手缩脚难以施展,许公子,不妨和他做个朋友。有你这样的人做朋友,他会很高兴的。” “殿下说的是,五殿下人很好。” 这些事,是除夕守夜的时候哥哥喝了点酒,微醺时眼带醉意说的。 祭完祖吃完饭,父亲和覃氏坐在炉边说些闲时不说的话,他们兄妹就带着下边的小丫头们到院子里放烟火。 廊下新换的灯笼上一水的“福”“禄”“康”“宁”等祥瑞字,各门上的春联是父亲手书,西院的一株白梅在这喧哗的丰庆中,悄悄的吐蕊。 许沅在烟火明明灭灭的间隙抬起头来,环顾府里的热闹,看见父母亲脸上的笑,听着兄长明朗的声音,白若和红蕊带着小丫头们追赶嬉笑…… 真好! 活着真好! 一家人平平安安的真好! 宫里最高处绽开一朵硕大的烟花…… 如果有钟,现在响起的就该是倒数的钟声:五四三二一~ 伸开双手,欢畅的大喊:“新年好!” 她这么一疯,大家也跟着互嚷互喊:“新年好!” 第一百二十六章 拜年 初一那天下午,亓王府里的人因过年聚在一起,热热闹闹的嬉玩。因为是大年初一,主子和往年一样,过了午后就被六皇子的亲侍接过去了,留一府的人给翟叔翟婶带着。 门卫来报,说门外“许府小姐”来拜年。翟婶自然开开心心跑去接,府医高跃也乐得冲翟叔嚷嚷:“这许小姐真好,可不像外头说的那么混账。” 翟叔懒得理他,只是心里的高墙越发摇晃。 下边的人虽然另住一处,但和主子有关的大小事,也是全部留心知晓的。好多人并未见过这位“许小姐”,所以都伸着头等翟婶领人进来。 翟婶迎出去,远远的就看见穿了一身红粉软袄的许沅,她发高束,耳垂铛,面敷薄粉,唇点脂红,头上带了白貂绒的抹额,整个人穿的暖和而灵俏。 “翟婶,新年好!” 以前的许沅其实并没有多少朋友,舅舅走得早,所以没有什么表姐妹。父亲这边有个大伯,但大伯一家都在老家,小辈间走动并不多。她以前不懂事故,也不出门,所有的朋友,都是这大半年来新交的。 凌大哥、素云、紫紫、居公,如果结识的权贵能算朋友的话,那亓王、五皇子与七皇子、申毓芝之流…… 关于拜年这事,素云太远,紫紫不知去向,亓王和她交往最频,而且是她认识的人里身份最为贵重的,思来想去,也就先到他府上拜访了。 “小姐新年好!” 翟婶乐呵着应了,亲近的拉了许沅就往府里走。 上一次进亓王府是在夜间,并未得细看。今日才算初初对外院有了个大体的轮廓。 亓王府坐落在皇城里,当街而建。高墙当中是两扇一米六的朱红大门,大门常年关着,只在重要的时候打开。墙东另辟一处街门,平日里出进,都从街门走。 进了大门入眼是一座影壁,影壁左边竖着两间坐西朝东的屋子,挨着围墙的是成块的石板铺就,乃临时的马厩,以供客人安马,中间是露天的一溜齐房高的红叶乌桕,里间贴着倒座房的是青瓦盖就得的轿房,安轿所用。绕过影壁,是坐南朝北的七间倒座房,中间仪门大开。 从街门进来,当面的右转角处是一洼三分之一圆的小荷池,假山真活水,水不结冰,几尾锦鲤在里边游动。左转视线豁然开朗,前行数步便是影壁,自影壁后穿仪门到了二进院。 二进院里,面首五间屋子,中间三间横穿的阔间,是接待客人的客厅。而左右两边是开阔的穿廊和左右芜房。 自廊下绕过客厅后的三进院,是两个篮球场一样大的演武场,中间一条青石板路将其一分为二。演武场两侧,左边十间西厢房,第五六中间分出一隅小院子。右边是南北坐东朝西南北各四间共八间东厢房,正中间竖着一面南北宽近三米的镂空石屏,石屏之后通往何处还是就是院墙,她不好张望,也就不得而知。 出了演武场,穿过一道朱漆大门,入第四进院子。入眼处是形同客厅的五间屋子,属于王府的议事厅,已经是偏私密的地方了。议事厅左右是各两间花厅。 议事厅后,从垂花门进去,就是真正的王府内院了。 许沅上次只到客厅,这次,被翟婶领着过了演武场,直奔着议事厅去。 进了朱漆红门,无数双眼睛明里暗里的落到身上。 许沅虽然不自在,但到底有别人不知的前世今生,也曾掌管一府上下,也曾主一宫之事,是以目不斜视全不管,只挂着得体的笑跟着翟婶进了议事厅。 翟婶招呼她坐主位,可她哪里敢僭越,只是在西面坐下。 许沅坐下,立即有年轻的侍女上来奉茶。 “大家别鬼鬼祟祟的偷看,好好的再惊着小姐。都过来见礼。” 话毕,东西花厅的人齐整有序的像列过队一样,东男西女的依次站到议事厅来,仿佛排练过似的微低着头齐声道:“见过小姐!” 许沅哑然失笑,知道翟婶对她颇为青睐,这才不合规矩、不管她的身份年龄也让府里人过来拜见。 大过年的,她不忍坏了翟婶的好心情,所以温声回到:“叨扰了!大家新年好!” “小姐,我给你介绍一下我们府上的人……” “翟婶,大过年的,就别耽着大家伙儿,您老行行好,放他们吃酒玩耍去吧。” 主要是,她没理由认识王府里谁是谁。谁是谁,于她来说都不重要,与她都没有关系。 “那好吧。老曹家两个、老严家两个,伍婆子还有老高家俩上前来,其他人就散了吧。哎哎……昶小子,你也过来。” 随着翟婶的话,一个穿着崭新衣袍,头发尽挽而面部轮廓刚硬的男子闻声后反身折回来。 这个人许沅有印象,那日在城外寻四公主时,他和聂桑,还有武阳都在。想来,都是亓王得力的左右手和心腹。 “婶婶。”他上前来,面上不带表情的喊翟婶。 “沅丫头,这个昶小子是我小叔家的老二,你别看他凶巴巴的样子,心地可好了。他现在是我们府上府兵总教头,身手不差武阳的。你以后要是被谁欺负了,就让他帮你出头。” “好,谢谢翟婶。以后就麻烦翟二哥关照了。” “嗯。” 翟昶话少得可怜。要不是知道他老大也是这么个性格冷淡的主,许沅怀疑他这声“嗯”都是冷哼。 老曹家两个,曹大叔是府里账房先生,曹大婶是王府管采买的;老严家两个,男的管着外院杂事,女的管内院杂事;伍婆子是府里资历最深的老人,属于管理调教下人的一把手;至于老高,那是王府府医,这个许沅是知道的,老高家的,那是王府里负责和各府走动往来,算是王府的外交官了。 翟婶一一介绍完,让许沅都看实了才让人走。 这叫什么事?许沅哭笑不得。 等人走完清净了,许沅才让红蕊把礼物拎上前来。 “知道王爷府上什么都不缺,也就只意思性的带了两盅血燕、两盒阿胶和一株人参、一盒茯苓糕过来。银领鹿皮的披风是给武阳大哥的,两瓶西凤酒和一匹桂棉是给翟叔和您的。” “你这丫头,有心了。” 哎呀,翟婶看许沅是越看越喜欢。这孩子周到,连武阳和老头子他俩也记在心上。 第一百二十七章 莫府的热闹 六皇子府上最热闹,六皇子鲜少在京中,所以回来后,总是把弟兄几个和亓王邀到他那里聚。 府里来人禀报,许沅去家里拜年。 朝定澜不用多想就知道这是翟婶的主意,别的人去了,他们该怎么招待就怎么招待,该怎么回走就怎么回走。至于许沅~翟婶大概是生了其它心思。 不过隽琰难得回来,他肯定是不能拂了隽琰的心意抽身离去。倒是武阳,听说许沅去了府上,竟和他告一声退,便就真走了。 武阳没赶上,他回到府里时,小姐刚离开一会儿。 不过,那顶银领鹿皮的披风,他拿到手披上就不想取下来了。身上暖和和心里热滋滋。 “翟婶,小姐没过问爷吗?” 翟婶瞪他一眼:你还知道关心这个? 武阳追着喊:“你瞪我干嘛?小姐就不挂心爷?” 翟婶不搭理他,让他自己干着急去。 晚上,武阳还是亲自驾车去接的主子。只是翟婶什么都没告诉他,他也就没什么能告诉主子的。 “小姐走之前问了你的伤养得如何,可是都痊愈了?”翟婶没管武阳委屈埋怨的小眼神,接过他的鹤氅一边挂一边和他复述。 “我看她挺关心武阳的,怕他冷着了呢。”那顶银领鹿皮披风,明目张当的在他眼前晃过来晃过去,看得人头晕眼花,心烦意乱。 武阳不明就里,傻乐道:“那当然啦。” “小姐也关心你啊,血燕、阿胶,哪一样不是补气补血的东西。”翟婶忙向着许沅说话。 血燕好,阿胶也好,只是都不敌武阳的披风贴心。 可是不管怎样,她总算还记得有他这号人。 她时近时远的态度,也不只是对他。她看着稳重,实际上好多时候都很孩子气,随心,任性。 其实送给他的,都是最合规矩最相宜的东西,没有半分出格。 除了生死关头紧要时候,她大多时间都是规矩的,知礼的,同时也是与人保持着一定的距离,疏疏远远的。 说她有心,她偏偏大喇喇的。说她无心吧,却又一次次不计后果的涉险帮他,试图让所有人都用心的去待他。 他自己都撒手放弃了的“公平”,她却隔着重重关系层层距离也要搏一搏争一争。 夜深人静的时候,他也在想,他想靠近的是许沅这个人,还是想占着许沅不同旁人的对他的那些偏帮偏助?或许都有。 许沅可没闲心考虑那么多,她还真就是觉得亓王在物质上什么都不会缺,至于精神上缺的温暖、关爱、慰藉这些,她有自知之明,她给不了。 就算给了,朝定澜也未必稀罕。她毕竟是因为有把柄在他手上,才和他绑在一起的不是吗! 按照计划好的,初二去了惠仁堂,不过只有小四在,凌大哥让凌少主请去年前完工的驸马府了。 既然主人家不在,她让红蕊放下东西就走了。出了迎福巷,瞿谢街上只有稀稀疏疏偶尔行过的拜年的马车。 贾永辉没那么大能耐,世间也不会有那么多的凑巧,刚好南北六街通通有店铺转手,而且还在御街这一条线上的。 许沅只好放弃了弄一条集吃喝玩乐为一体的特色小吃街出来的构想,退而求其次的在长乐市挨着御街的地段抢了间上下两层,每层八间屋子的别致院子出来。说抢是一点也不夸张,要不是红姑的人盯得紧,那处地方就要让季当家的买过去了。 冤家路窄。 他们季家做的是古玩玉器的生意,又开着典当铺,不差钱。 还好季家不知道她就是莫九,不然,季当家肯定不会这么轻易放手。 许沅指唤红蕊回府上找红姑取铜板,自己一个人进了院子。 院子里边景致已焕然一新,流觞曲水,假山屏石,很是别致。一步一景,与外边形成鲜明对比。 一楼的八间房间,依次是梅兰竹菊松柏桂楠,二楼是日月星云天地山河,每一间对应不同的主旨不同的布景。南边是后厨和库房,后罩楼是侍应休息的地方。前边接待大厅的左右耳房,则是掌柜的账房和寝房。 大致上已经装饰妥当,那几位师傅也已经签了书契,只等正月初十,订的各色酒和其他食材到了,十一十二收拾规整出来,赶在元宵之前,十三那天开业。 许沅和乙兮都没有做生意的经验,好在有些小点子能用。她支起摊子,盈亏之事,就由掌柜的去把控了。当然,既然是做生意,那就只许盈利不许亏出去。她还等着钱生钱利滚利,发家致富呢。 看完铺子走上街,慢慢朝着莫府方向走。 她把钱都砸到“莫九”那里了,这个生意必须一炮而红,不然,她手上可真就没钱使了。 年前给素云做的两套、其它师傅每人一套的冬衣,掏银子的时候可把红姑心疼坏了。除夕给下边人的压岁钱,她前脚发下去,后脚里,红姑和红蕊就把钱又送了回来。结果被雪兰撞见,那丫头也把自己那份一齐拿了出来。 莫九是她的化身,担着个名字转手就把偌大的莫府丢给诺敏几个孩子,虽然年前已经送了十两银子过去,而且薛秦氏年长,有她把持带着,这个年,他们应该都比以前好过。 只是许沅的性格就是这样,不出手就算了,凡出手,便想求个皆大欢喜的结果。总要去看看才能放下心。 红蕊已经取了钱用红袋子装好,每袋是一百二十枚铜钱,七袋共八佰四十枚,一两银子不到。这是她让红姑提前就去钱庄兑换出来的,这样方便。 红蕊先去敲门,门环三响之后,里边应声出来开门的是小东西齐煦。 月余不见,小东西人竟然又长高了,而且肤白脂润,凤眼飞鬓,越发生得俏魅。 “小姐!”在销魂庄滚了几个月,他已知道眼前的人,知道“许沅”这个名字意味着什么。他只是恭敬的让出路,偷偷用眼角去瞧小姐。 院子里没人,但厨房里说笑嬉闹的声音和薛寅莹的孩童笑声穿满整个莫府。 “九爷不在,我还怕你们冷清呢,没想到你们这里倒比我们府上撒的开。” 听见他们开心的声音,许沅也跟着高兴。 往里走了几步,才发现小东西人没跟上。 “哎,发什么呆呢,关了门回家呀!” 齐煦抬头,看见许沅脸上扬起的明媚笑颜,嘴角不由的浮起来。听话的关了门大步上前,在离许沅一脚的身后侧,不远不近跟着。 第一百二十八章 半日闲 “煦哥哥,敲门的是谁呀?” 薛寅莹本来胆子小,但到莫府之后,哥哥姐姐们都宠着她,慢慢的也就放开,胆子大了,人也自信活泼起来。 “是九爷的客人。”齐煦并不知道就是许沅去接的薛寅莹母子俩,所以只是含糊的带过。 “哎哟,这怎么办?九爷也不曾回来,不在家里啊?”秦采仪轻声问诺敏。 诺敏是这群大孩子里心智最成熟稳重的,秦采仪来之前,都是她在当着家,现在,遇到不明就里的情况,秦采仪也是下意识的先朝她看去。 “齐煦说是九爷的客人。九爷不在京中还特意过来,应该是应了九爷托付过来看我们的。你领着他们包着,我出去招待……” 诺敏的话让一道熟悉的声音打断。 “秦掌柜,你和小寅莹住得还习惯吗?” 秦采仪闻声抬头,恰见许沅含笑信步走进来。 “许小姐?是了,还是你帮九爷去接的我们母女。” 秦采仪拍着手上的面粉,然后微勾身子用肘部推了推女儿:“莹儿,见过许小姐。” “见过许姐姐,许姐姐这样好看!”她不喜欢像男子一样的许姐姐,这个穿得漂漂亮亮的许姐姐爱笑。 “不是姐姐,是小姐!”秦采仪知道许沅与他们身份悬殊,怕女儿大过年的惹得许沅不快,赶紧教女儿改口。 薛寅莹仰头看许沅,天真的问:“你那天是公子,今天是小姐,明天才是姐姐吗?” “我那天扮作公子呢,是为了帮你娘从你婶婶那里讨公道将你们带出来。‘小姐’呢是对家庭条件比较好的女孩子的礼貌称呼,你娘这是在教你礼仪呢。你喊诺敏姐姐,当然也喊我姐姐啦。我们小寅莹才没说错呢。” “小姐别惯着她,她自小在村里长大,什么都不懂,这样没规矩可不成。” “规矩是和外人立的,自己人,就别拘着了。而且,莹儿小,我可不就是姐姐呢。” 许沅摸摸薛寅莹的小脑袋,拇指扫过她的额头,帮她把脑门白花花的面粉抹掉。 “九爷闲散惯了,什么都留不住他。只要生意上不打马虎眼,帮他把小店开得热火朝天财源滚滚,以后你们该怎么过节就怎么过节,想怎么生活就怎么生活。” 她就求财,在求财的过程中,能让大家人海中聚到一起,就是最大的缘分。 “小姐出去稍坐片刻,水一开就能下锅了。”秦采仪是经了不少事的人,东家好,那当然是他们的福气,东家不拘泥,他们日子自然要跟着潇洒些。 但分寸这个东西,下边的人自己心里得拎着,万不可逾越。 “好,让红蕊给你们搭个手,我先出去。省得我在这里杵着碍手碍脚不说,还让你们不自在。”许沅顺道把薛寅莹牵着出了厨房的门。 “头发粘上面粉,还玩散了。你娘给你买了新头绳没有?我帮你重新梳扎起来好不好?”许沅把人领出去,一边朝后院走,一边低头轻掸薛寅莹头上的华发。 齐煦不作声,一直乖乖的跟着。人跟着,眼跟着,心跟着。 “娘没买,但莫妍姐姐让齐煦哥哥买了,是五彩的,跟彩虹一样。” “有就行,带我去你和娘的屋子。” 齐煦垂手立在一侧,看许沅的手指灵动的穿梭于薛寅莹的发间。 不多时,薛寅莹前头顶处的头发左右两分,两股细辫子编好后各环成小丸子用红头绳扎好固定住,用坠着银铃的小红插梳平插进发丸。后脑的头发梳理平顺散在后背,再自耳后各捋出一绺垂在脖颈两边。 梳好头发,许沅打开一盒口脂,中指蘸取后在寅莹额心一点,然后欢呼一声:“好了!”说着将寅莹转向齐煦:“让你煦哥哥瞧瞧,我们寅莹好不好看?” 齐煦眼睛望过去,极低柔的回到:“好看!” 许沅站起来,牵着寅莹往外走,从齐煦身边走过去又驻足扭回头:“你们是打了场面粉仗吗?过来!” 齐煦乖顺的走近。 “什么时候蹿这么高了!” 他听见小姐不解的嘀咕,同时伸手在他右肩上拂拍。 “头上也泼洒到了,低低头。” 他便把脖子往前倾,同时收着下巴把头垂在小姐面前。 小东西长了一头,即使这样她也够不上。 许沅没法,松开寅莹,左手搭在他肩上,右手握住他后脑往自己身前带,才刚好能伸嘴去吹他发间的面粉。 齐煦屏声凝息,任许沅攀弄。 薛寅莹抬着脑袋,刚好能看到煦哥哥弯起的眉眼弯起的嘴角。 薛寅莹此时不懂什么叫俊什么叫美,更不懂有一种美可以称为“媚”,不同于女子的柔娆,刚劲的力量感下,眼尾的喜怒、鼻尖的翕动、唇角的起落,都氤氲着同样勾人心魄的魅力。 煦哥哥开始都冷着脸不和她说话的,现在是说话了,但从来没见他笑过。扯着嘴角骗人的那种笑才不是笑呢。 所以还是许姐姐最好最厉害。又能把娘和她从乡下带出来,又是她见都没见过的九爷的朋友,会一边给她扎头发一边问“疼不疼,有没有扯着”,更是能让煦哥哥总是冷冰冰的脸上松动,生出别的神情。 “好了。”许沅退开一步,左手在齐煦肩上拍了拍,真心欣慰:“不只是高了,还壮了,”,右手收回来时半握伸出食指在他下巴上一挑:“脸也俊朗。没枉费姐姐一番辛苦。好孩子!” 得罪虞世子也不是头一次了,还能捡回几个帅哥美女,这回合,怎么算,她都是赢家。 许沅弄好,依旧牵了莹儿的小手,往外间靠厨房的厢房走去。 “我不是孩子了!” 许沅只当小东西是青春期到了,不愿别人把他当小孩儿,没分眼看他,遂也就不知道他红红的面颊惹得媚眼愈发含屈带情。 只是头也不回的拿话哄他:“好,我们家齐煦已经长成大男孩,男子汉了。” 齐煦哪不知道小姐这是敷衍他,更憋得面红耳赤,泫然欲泣。 晓得自己再申辩,小姐还是会当自己是小孩子心性作祟,所以只在心里给自己强调:我才不是小孩子,我以后也可以保护小姐! 第一百二十九章 肆季语轩 莫九这个人,因为在销魂庄一横,因为北羌人在苏蕤街生事让他给撞着后又适时的出了个场,所以名声虽不响,但打过照面隐隐有些关系的,竟然有许府、销魂庄、巡防营、璟王府、亓王府、五皇子府和户部尚书的谢府,细数下来,竟全是有钱有权、非富即贵之人。 嗯,还有一直被九爷折磨着的贾永辉,打了几次交道,见过莫九一回,在他口中,就与莫府“关系很铁”了。 正月十三,肆季语轩开业,生意竟然好得让人咋舌。 “九爷,怎么来的尽是有名头的人?是不是需要大家注意着点?”秦采仪接待了数位高官家眷后,不由有些惶恐。 “不用,该怎么着就怎么着。咱们开门做饮食生意,做的先是菜肴品质,其次才是服务。” 莫九在大厅二楼,居高看见贾永辉领着两个人进来。 “贾老板,欢迎大驾光临。后院包房满员,只能委屈您和朋友们二楼雅间请了。” “九爷,您这铺子可是我帮着打点的,您就不能给我开个后门?” 贾永辉也不是想摆谱,实在是肆季语轩的后院流觞曲水,亭楼假山,尽可玩赏,包房里也布置别致,精巧难得。 “您来给我捧场,我万分感谢!只是以后,怕得提前着人来知会一声。您不知,现在后院里的,不是尚书夫人,就是国公千金,确确是哪位都得罪不起。” “九爷啊九爷,您好手段!”贾永辉说着朝莫九由衷的竖了个大拇哥,认栽的带着朋友们随店员上了二楼雅间。 “贾老板,这肆季语轩和东家之前闻所未闻,今天方开业,怎的客座满盈?” 问话的是贾永辉今日客人中的一位,在京城做骡马买卖的。 “你不知道,这位九爷之前不在京里经营,惯在外游玩行走。他以前是名声不燥,但从今天以后,京里只怕没有不知道肆季语轩和他的了。” “这怎么说?”另一位客人,是贾永辉往来多年的老友,专门给人看宅看地的堪舆师。 “他和中书省许郅许大人的千金是至交好友,这里没开业呢,菜已经借着那位小姐的名头,送到京中各府上尝过了。或者是一盅汤,或者是一道冷碟,或者是一味饮品,由莫府送到我府上的,是一份糕点,叫什么燕归来,造型如展翅飞燕,栩栩如生,一口咬下去,酥脆得宜,甜淡适中~” 贾永辉仅是回味,就咽了几回口水,跟着他的人,也仿佛身临其境,嘴里流涎。 然而令贾永辉和莫九自己,此时都没敢想到的,肆季语轩,名声连宫里人都知道了。 原因无他,许郅上朝时,将女儿孝敬的小吃带着,中间休朝的时候,拿出来打发时间—其实是想显摆自己女儿贴心……结果不仅馋着同僚,连陛下尝了尝后都称赞有加,喜爱得紧。 许沅相赠的,除了惠仁堂、亓王府、销魂庄和户部的谢府,便是远在行宫那边回峰庵的素云,还有贾永辉这里。其它的如五皇子府、巡防营秦敖处、卫龙师程将军府等处,则是她用兄长许昀潇的名头送的。 其它没往来的府第,因为皇上的御口颂赞,也不由得向许郅打听这肆季语轩何时开张。 所以今天到场的,反而是与许府没什么交情的府第家眷。 莫九提供的各式茶点、菜肴,几位厨师闻所未闻,见所未见,试做的时候也是将信将疑,结果做出来,品相好,味道佳,而且新颖独到。 酉时正,也就是现代时间的晚上六点,肆季语轩便停止了接待,门口“欢迎光临”的牌子反转过来,漏出“明日供应”的字样,下边贴一张次日主打的菜式名单。 等所有接待的客人酒足饭饱,却仍流连着不舍的离开,已是戌时。 秦采仪算盘噼里啪啦一拨,脸上神色僵住,随即又再清算了一遍,仍是不敢相信自己所打出来的数字,就又再打了一遍,还是怀疑自己,在她拨动算珠准备敲第四遍的时候,莫九喊住了她。 “秦掌柜,要相信你的算筹,更要相信我们肆季语轩有这个实力。” “九爷,今天,毛利是一百七十九两零九百七十三文,剖出各项成本,净利得有一百五十一二两。” “今天开张,好多人都来尝鲜,明日可能不会有这样的生意。但是,咱们家的菜,别家没有,别家就是来吃了想偷也学不到精髓,以后,终归差不了。今日开张,既有折扣,又赠一包酥点给客人带回家,所以利比正常情况要薄。依我的规划,咱们以后每日平均净利二百两银以上子,这是毫无疑义的。” “九爷,您真厉害!”秦采仪由心的赞道。 她初听许小姐说的时候,以为这样随意的公子就是闲着没事做,开个小店玩玩而已,不曾想他连店面设计、菜单拟定、甜点师傅、各式酒水搭配这些全部一个人统筹囊括到位,真的见识高远,胸有丘壑。 “是大家厉害,我一个人,能成什么事。收拾妥当就回去休息吧,第一天开业,业务也不熟悉,大家肯定都累坏了。” 莫九说完,径自就朝外走。 他走到门口,骤然停步转身,默不作声跟在他背后的齐煦竟也堪堪立住,后退一步,仍旧保持着一步的距离在他后边。 “你跟着我做什么?” “保护九爷,伺候九爷……”齐煦觉得怎么说都不对,保护的话,九爷身手不差;伺候的话,他一个男人还真谈不上会伺候人。急乱中灵光一现:“我跟着九爷,任九爷吩咐和差遣!” “我的吩咐就是照顾好莫府里的人,好好守着肆季语轩,不要让人在咱们自己店里生事,明白了吧?能做到吧?” “我跟了九爷,也还有莫执、莫峻在呢……” “他们可没你能招人。”莫九似说笑似认真的打断小东西的话,微倾身子抬手调戏般的勾起齐煦下巴:“你这张小脸,得让多少名媛踏破我肆季语轩的门槛啊!” 齐煦想动却也不敢动,木呆呆的站着随莫九胡说闹他。 他似乎能在九爷身上,看到小姐的影子。 待他回过神来,只看见九爷扬长而去的背影和九爷疏阔的交付:“你们在,肆季语轩的招牌就在!你给我好好看着家看着店。” “九爷~不回府吗~” 齐煦声若蚊吟,莫九没听到,其他人也没听到。 第一百三十章 敌意 正月十四,肆季语轩依然客盈满座。没到中饭的时间,竟不得不对外说明包间已经订满。而二楼雅座,也没剩几个位置。 一夜未归家的莫九,此时已经在二楼临梯处坐了半柱香的时间了。 齐煦飞身飘飘倚在二楼护栏的高处,目光逡巡全场,偶尔落到九爷身旁,但稍即转移。 莫九不由得感慨:京城里有钱人还是多啊,这个生意,能做! 正想着呢,余光扫到齐煦脚尖轻点,身姿如叶,无声的施展轻功向大门边飞了过去。 莫九立身起来,看见一身军服的五人,和齐煦相互对峙着。齐煦平日里看着冷淡寡言且柔软的样子,如今以一敌五,气场竟然不输分毫。 “九爷~” 莫九顺着声音看到了五人之外,穿着圆领劲服,戴着武冠,体壮声洪的人,不是巡防营的秦敖又是谁呢。 “秦统领,有失远迎,我的人失礼了。” 莫九嘴里说着失迎,却还是一步一阶气定神闲的下楼,不疾不徐的走过去。 “好孩子,这是客人,不是来闹事的。” 好孩子受奖励一样被九爷摸了摸头,又听话的像飞鸟般回到之前的位置,居高翩然而立。 “九爷,你这手下好厉害的轻功,好漂亮的身手!” 秦敖见过不少武林大家,刚才那个人虽然比不上大家的浑厚,但却比大家要盈幻。而且,那么厉害的一个人,九爷一靠近,他就收了周身的杀戾,瞬间切换成羊羔的温顺……这个九爷,驭人的本事也不差。 “秦统领谬赞了,我这小兄弟看着厉害,其实是个纸老虎,不像您和各位军爷,可是实打实的硬功夫。秦统领,您几位二楼有请!” “我手下这几个兄弟,昨天听说了九爷家肆季语轩的饭菜一绝,今儿我休沐,他几个换了班,就把我闹出来了。” “哪里哪里,是大家捧场!秦统领和弟兄们不嫌弃,这是莫某的荣幸。您几位稍坐,我让下边人安排先给咱们这桌上菜。” “九爷请自去忙,不必和老秦我客气。” 莫九虽然没陪着,但相赠的那坛上好的竹叶青,直把秦敖几人喝得开怀尽兴。 “依九爷的意思,明儿就只接待到中午?” 左厢房的外间,是秦采仪的办公场所,里间,是账房。 此时,她与九爷避开嘈杂的食客,躲在左厢房里,听九爷说明日~元宵节的营业规划。 “嗯。一则,元宵佳节,讲究的人家,是不会在外包席度过;二则,咱们自己人也要过节~” 秦采仪结果话来:“我们过不过节都无所谓,只要能把生意做大做好,对得起您,我们就心安了。” “你不过节,莹儿也不过吗?做大做强,也不是一日之功。再说了,我说的是订桌订宴截止到中午,可没说生意只做到中午。咱们家的糕点小食,不是挺受欢迎的吗。明天午后……如此……这样……” 秦采仪听明白了,立即就出去,把九爷交代的吩咐下去。 莫九跟在秦掌柜后边出来,正迎上快步找过来的诺敏。 那丫头走得急,可到了跟前,喊了声“九爷”后就拧巴的东瞅西望,并不敢正视他。 “诺敏啊,九爷虽然被传的神乎其神,但接触这么久你们应该知道,我其实和你们一样,就是个平平凡凡的人,我也不会读心术。有什么事,你掖着不说,我就没法知道。” 应该不是什么大事,不然,不至于忸怩着欲说不说。 诺敏脸上现出不安:“有个刚进来的客人,身份尊贵,但我们雅苑的包间~” “尊贵?还有呢?”单是尊贵,自然一视同仁,无非是安排到闲座上喝茶排队的时候言语更加讲究,衍生的服务更加细致,不至于让这丫头这么忐忑。她这副模样,不就是在他面前来给那位客人申请特殊待遇的嘛。 “算是我们兄妹的恩人。”所以即使九爷定了规矩,她还是要来求一求,希望九爷能宽待一二。 “嗯?” 所以呢? 展开说说。 “事情是这么回事,去年我在街上偷小姐荷包被小姐逮了个正着抓了现行~” 莫九记得呢,当时观蛇,腰上有动静还是把人吓了一跳。 “后来小姐给我装了好多包子,临走前被几位公子开玩笑假意拦了一下。那里边有位戴银色面具的公子,后来有一次偶然走到我们歇脚的地方,给了八两银子,让我们兄妹捱过一段时间。那位公子,原来是威名赫赫的亓王殿下。” 亓王怎么可能无缘无故的瞎逛?肯定是疑惑许沅的行为,特意让人跟踪了诺敏。 “就这样?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当时亓王难道没想着给你们找个活路?” 诺敏摇摇头。 “他认出你了?”换了我,我可认不得前后差别如此大的诺敏。 “嗯,一眼就认出来了。”亓王甚至还朝她点了点头。 “那走吧,别晾着咱们尊贵的客人了。” 莫九和诺敏一前一后走到大厅,莫九眼尖的发现,除了亓王,竟还有五皇子六皇子七皇子跟着。 四人局,来他这搓麻将呢? “失迎失迎!不知就您几位呢还是还有别的朋友还在来的路上?” “就我们四人。听你身后那位姑娘说,雅苑已经满了,那在二楼给我们安排个视野好的隔间吧。” 莫九心下明了:哦,原来这位六皇子是今天做东请客的人。 “所谓满员,不过是小店为了给自己留后路的做法,就像现在,遇到我们敏姑娘的恩人、遇到阿沅的朋友和几位贵人这种情况,自然才有周转的余地。诺敏,请几位公子去地字间。” “几位公子,这边请!” 他是做生意赚钱,又不是来结交权贵的,没必要上赶着巴结,让诺敏去招呼得了。 “九爷。” 莫九走到楼梯口,却被走了几步后驻足转过身来的七皇子喊住。 “公子有何吩咐?” “久闻九爷大名!” 啊?我怎么不知道我自己有那么出名? “九爷在销魂庄一战,早就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了。” “竟然是因为这个被大家认识,惭愧惭愧。”你堂堂七皇子不会是想向我请教怎么赌钱吧?所以现在喊住我是想怎样? “听九爷的称呼,九爷与许小姐很是熟识亲近。冒昧的问一句,九爷乃江湖中人,不知是怎么和许小姐认识的?” 第一百三十一章 关系非常 果然天下是你们朝家的,管天管地不说,现在还管别人怎么认识的,你家管得可真宽! 见莫九不言,五皇子忙从中插了句:“九爷莫怪,我们几人与许公子、许小姐是朋友,我七弟关心朋友,才会如此,并不是有心要探别人隐私。” “到也没什么,只是事关阿沅,我总是喜欢性的小心。” “习惯?小心?这么说,九爷与许小姐之间,真的很是要好?” 这个朝铭宸怎么回事,喊住他就关心这个? 对了,之前爹爹问过她,可是心仪七皇子…… 原来如此,他明白了。 “是,我和阿沅生死相交永不离弃。我们是灵魂契合的朋友,是彼此信任的知己。”莫九做什么,为的,都是许沅。连莫九这个人,也是因为许沅而存在。 莫九说完,明显的看见朝铭宸眼底闪过一瞬间的怔愣和落寞,可那终究只是一瞬。 “多谢九爷坦率相告。” 朝铭宸说完,不待莫九反应便折身过去,兀自结束了话题。 朝铭宸寻思:就算莫九与许沅关系再好又怎样,许相是舍不得将女儿嫁与商人为妇的。 而且,直觉告诉他,许沅待他与旁人不同。 朝定澜全程半句话都没说,仿佛局外人一样。可他完全明白朝铭宸的企图,也明白朝铭宸现在心里想的是什么。 铭宸太不了解许郅父女了! 许沅那个人,要达到什么目的,总会想出千百种办法去折腾。至于她爹,照他女儿奴的宠女脾气,就算许沅给他找的女婿是个不入流的小角色,只怕他都会全依了许沅。更何况,莫九这个人,仪表堂堂,谈吐文雅。就这几次相会的行事来看,此人举止大方利落,且为人有勇有谋处事周全。如果许郅不喜他商人的身份,他舍了去做个儒士,也并无不可。 莫九对许沅的想法固然重要,但更重要的,是许沅那颗心。 “九爷,那位公子不像是来吃饭的。” 莫九也不在意朝铭宸突兀的结束了对话,他们去雅苑上房吃饭,他来二楼大厅闲座。 听到齐煦的话,莫九椅子不动,半扭过身子攀着二楼护栏往下扫了一眼。 “哦,那位是当今圣上的六皇子朝隽琰,你以后在非正式的地方见了,就以‘六公子’相称相拜。这位公子掌管着大理寺,也许,除了吃饭,他还有别的要务。你由他去,但有需要之处,咱们尽量方便于他。” 莫九看了一眼,就知道四处张望观察环境衡量街市的六皇子朝隽琰是有公务在身,借吃饭之故出来行探而已。 估计用饭过后还会邀请他五哥七弟、还有亓王,体味民间风情,感受上元欢庆。 “对了,刚才与他一起的,戴了半叶银面的是亓王朝定澜,不方便见礼的时候,记得称一声‘澜公子’;说了一句话和问我与小姐关系的那两位,分别是六皇子的兄、弟,当朝五皇子朝铭颢、七皇子朝铭宸,非正式场合为避免泄露了他们身份时,就以‘五公子’、‘七公子’相拜见,别莽撞出错,这几位都是咱们惹不起的人。” “我记着了。” 莫九就着趴在护栏上的姿势,偏枕着头看齐煦。 要不要给他系张丝巾蒙面?这小子长的美艳得扎眼。算了,总不能连他眼睛也蒙住吧,单是蒙住下半张脸,他那一对眉眼反而更出挑。 六皇子他们离开时没有再见着莫九,但是在大厅里看见了许沅的贴身侍女红蕊,秦掌柜一边将装好的各色糕点小吃放在篮子里,一边和红蕊说话:“九爷怕明日里上街玩赏的人多留不住,嘱咐让今天装好送去府上。没想到姑娘亲自来了。” “小姐知道肆季语轩生意好,很替九爷高兴。也不是什么事,我刚好也要过这边来办事,就顺道过来看看九爷有没有什么要捎带给小姐的话或者东西。” 其实是小姐刚才回去后,特意让她来的,就是掐着时间在七皇子他们离开的时候露个脸刷刷存在感。 红蕊余光看到那几位贵人就在身后,知道任务算完成了,便和秦掌柜告声别,拎着一篮子满满当当的东西离开。 小姐这个店别的不说,照顾他们吃到了好多新奇好吃的甜点小吃。 “啧啧,看来确如莫九所说,他与许沅关系很好。”六皇子并不知道,他七弟关心这个问题并不是因为许昀潇,而是就单为着许沅而已。 说者无心,听到的人却五味杂陈。 次日,上元佳节,又称元宵节、春灯节。 街市上彩灯高挂,有些商家还以猜中灯谜领花灯的噱头,招揽客人。 肆季语轩根本没想那些,因为不弄别的卖点,他们已经忙不过来了。 昨日六皇子走前,预定了雅苑一楼的“兰”字间。巳正二刻,他便率先到了。 “六公子、澜公子好早。二位公子是去雅苑还是在大厅小坐等其他公子过来?”莫九迎上前去,主动招呼。 “我们上大厅二楼坐坐,等他们来了再一起去雅苑。今日生意火爆,九爷不必陪着我们。” “既是如此,那莫某就失陪了。”莫九也不客气,让店员为那两位将好茶奉上,他自去忙别的事。 “六哥,肆季语轩的门槛哪日坏了,有你部分责任!”午时左右,七皇子朝铭宸先五皇子朝铭颢提前到店。 朝铭宸说这话,一是因为不喜肆季语轩的老板莫九,虽然这里的吃食确实可口;二是因为六皇子性格正直豪爽,而且心思直白纯粹,所以京里不少小姐私下爱慕,凡是六皇子青睐的,无论是日常用品店或者办公用品店,他照顾哪家生意,哪些爱慕他的小姐,也就偏向那一家。 肆季语轩本来就在上流圈子里打响了名头,如今,更是一座难求。 “是吗?我觉得,是因为那位店员的原因。” 朝定澜同朝铭宸一起看过去,发现许沅站在一边坏笑,而另一边,一名长相魅妍的男子面无表情的被一群官家小姐围在中间,他动也不动,只是拿一双细长的眉眼无辜失措的瞧着许沅。 第一百三十二章 特权 许沅也没想到,她才进门,这小东西齐煦就接了上去,然后就出现了“唐僧误入盘丝洞”的场面。 看着无视身边的美女们,甚至想要避开的小东西,许沅玩性大起,当下便心生一计。 “齐煦,帮我将客人们请到竹字间入座。帮我好好招呼客人,我找九爷说点事哦。”说完,真就丢下一切朝左厢房去了。 “各位贵客,这边请!” 许沅一走,众女还没看见齐煦做了什么,只是眼前一晃,他人已经在前边站着,面上眼上毫无情绪的做着迎宾的动作。 “嗯?身手不错。没想到肆季语轩连店员都这么不同寻常。”六皇子看着,那些并不因为齐煦冷脸就失了兴致的女子,突然产生了解脱的感觉。只要不再有女子拿一脸的痴情来望他,他就轻松了。 许沅刚到房门口,里边的莫九就唤她。 “阿沅来了。” “嗯,来了。” 然后许沅便进了非客人和侍应们进的左厢房。 朝定澜面具下的眉头微颦,目光却落在某处不动。 “王叔,怎么了吗?” 六皇子敏锐,发现僵着的亓王晃神一样回过神来。 “没事。” 朝定澜嘴里说着没事,心里却暗想:是哪里不对?怪怪的! 他的感觉不会出错,但却丝毫找不到让他觉得不对劲的原因。 苦索无果的他把视线又落回许沅去的地方。 秦掌柜路过那里,见红蕊守在在门边,知道许沅在里边,便只在门外问:“九爷,是等忙过了中午这阵,就让大伙儿回去过节吗?” 房里的莫九应到:“对,留两个人照管小食买卖就行。” 秦掌柜得了结果,和红蕊点个头便离开依言安排去了。 不多时,门自里边打开,从二楼望去,能看到许沅的曳地的裙摆。 “阿沅,今天游玩的人多,让齐煦跟着你吧?” 裙摆随着主人回头的动作微微转了半圆。 “嗯,不要。我又不是小孩子,走不丢。你比我爹爹比我哥还操心,当心变成个老头子。” 许沅状似嫌弃,语调却轻快。她说完提了个双鲤戏荷的花灯走出房门,头也不回的举高手中花灯摆摆,随口说着“谢了”,然后熟识的往后院雅苑而去。 也就一盏茶的功夫,莫九从许沅推开却没帮他关上的门里走出来召唤齐煦,然而抬首,却没在齐煦惯在的位置寻到人,继而便了然的摇头笑笑:“这丫头,惯会使坏的!” 一个女侍走上前去,问:“九爷,有什么事?” “是珍儿啊。” “嗯,其他人都忙着呢。”忙,也累,但是开心。因为九爷,他们有所依仗,有了家。 莫九便让她去雅苑竹字间把齐煦换过来,他另有事要吩咐齐煦。 齐煦来的很快,莫九打趣他“逃命呢!” 别人没有体会,但朝隽琰是深有体会,他敢肯定,那个齐煦绝对是以飞奔的速度逃离那个地方。他因为身份的原因,那些女孩到底要顾及着,但齐煦的话,就只能以冰冷的态度来隔绝一切了。 “你今天辛苦些,暗里保护小姐。不要露面坏了她游玩的兴致,只悄悄跟着,保障她安全就行。” “九爷不陪小姐去吗?” 七皇子朝铭宸竖着耳朵认真的听着,他也讶异莫九怎么不和许沅一起。 “嗯,我和她走太近,有心人不定如何生谣中伤她呢。为了我们阿沅能少听些乱七八糟的话,少见些下流龌龊的戏谑讥笑,我呀,我还是和她保持点距离的好。” “小姐不介意这些。” “嗯,她不介意,但我介意!她全身心的待我好,我更要护她周全……你去吧。” 齐煦照话去了,莫九负手立在那里,不知想着些什么。 良久,拉上房门,出了肆季语轩,只给楼上探究的人留下一个转过街角的背影。 兰字间里,五皇子和六皇子每端上来一盘菜就先伸出筷子,浅尝一口,眼神一亮,大快朵颐。 按说亓王久在边地营地,七皇子常住宫中,这两位对其他饮食更要好奇更要乐于出手才是。 但亓王素来稳重,又是长辈,即使再好吃的再稀奇的菜放到他跟前,他也是表现得和平常无二。 七皇子心里挂着事,张耳欲听竹字间里的动静,可肆季语轩在装修时特意加了隔音的设施,什么都听不到的他越发郁闷。上了什么菜,是什么味道,他根本管都没管,筷子有一搭没一搭的夹了什么在嘴里,整个人浑浑噩噩,味同嚼蜡。 七皇子留心的竹字间里,不是没有动静,那动静还不小。 许沅出去方便一趟,甫开门,七嘴八舌的声音便一水儿朝她兜过来。 只在猎宫见过几面的京兆少尹之女朱琼问:“许沅,你唤齐煦的那位也是这里的东家吗?” 初次见面的柳将军府二房次女柳蕙兰问:“这里接待的这些姑娘好生美艳,都是那位莫九爷的红粉知己吗?” 颇有些前世今生纠葛的兵部侍郎之女申毓芝声音较低的问:“许小姐和九爷是怎么认识的啊?” 首次见面的昌远伯之孙,二房的幺女段清芝带着大房长女段棜安问:“许小姐,这里菜上的快吗?我们家棜安早上都没吃多少东西呢。” 大昱玉器行行首金府的三小姐和其姨表姐阮琴以巾掩唇,挤眉弄眼,你一句我一句的唆怼:“许小姐,九爷与齐煦谁更俊朗?” “三表妹,我听说齐煦是九爷手下,自然是九爷更胜一筹。” “我不信,除非许小姐请九爷过来我们看看。” 让许沅惊讶的是,这里边竟有季当家的外甥女、他的堂妹。这二人不知是因为性格内敛还是因为许玲和季新那事,杜纭姿不看许沅,季小姐倒是和许沅相互颔首笑笑,却也并未出言。 许沅依问题的紧要和心情一个一个回答。 “段小姐稍坐,菜呀,已经在路上了。”言毕,侍应扣了扣门,得允后莫珍开了门,各色小碟各种珍馐便被捧着鱼贯而入。 “九爷的朋友虽多,但都是江湖中人。柳小姐看到的这几位,与九爷颇有渊源,是家人是朋友是伙伴。” “至于金小姐说请九爷过来的话,真是遗憾,只能下次了~” 第一百三十三章 赛潘安 金三小姐一愣:“啊?” 阮琴补道:“许小姐的意思是……” “我刚才回去时,九爷就是有事正准备出门呢,现在,肯定已经不在店里了,可不就只能下次再为二位小姐引见呢。” 莫珍见菜已上齐,便附身到许沅旁边:“小姐,好~” 莫珍“了”字囫囵在嘴里话还没说完呢,昌远伯那个九岁的孙女段棜安已经一脚踩着椅子,半个身子伏在席面上,举勺在金荷一样的荷心里蒯动。 “不好意思,我大伯母管教严格,堂妹在家不是这样的……可能是平时被管得太紧,而且肆季语轩的菜太精致诱人了,棜安才会如此失态的。大家请举筷吧,不然棜安该把其他菜也搅坏了。” “大家就当彼此是自家姐妹,都别客气,快快用膳吧。”许沅先招呼大家动筷子。她也怕段棜安把菜挑得乱糟糟的,扰了别人胃口不说,还让初次到店里来的客人对肆季语轩的印象打了折扣。 等大家都吃起来,许沅才帮段棜安找补道:“不怪段小姐兴奋,该怪肆季语轩的厨子太会设计。段小姐先尝的这道‘九夏芙蓉’,从材料到辅菜到摆盘,真如芙蓉吐蕊,荷香溢唇,简直可以以假乱真了。” 其他人忙着吃,段清芝用不引人注意的方式,微斜着身子附在堂妹耳边用极低的声音煽惑:“想吃什么就抢到你面前,大伯母那里,有四姐姐在,没人敢去乱开口。” 段棜安嘴里塞的鼓鼓的欢呼:“四姐姐最好了!” 口里全是吃的,声音便嗡着不大,嚼了个七七八八的食物随着她开口从嘴角漏了下来。 申毓芝和许沅邻座,许沅看见的,她也一点不落的尽数看在眼里。 许沅知道她放下筷子是因为段棜安的吃相失了胃口,便借着为她盛菜时,偏过身子将段家姐妹挡在背后。 “尝尝吧,这道‘大珠小珠落玉盘’过了元宵前后的这个时间,可就吃不着了。” “这是为何?”申毓芝会心,把之前倒胃的画面摒在脑后,提起勺子将碗中白玉、黄玉一样的丸子舀起放进嘴里。 甜而不腻,软硬适中,微微弹牙,有轻轻淡淡的香味。 “我也不知道,九爷说的,怕触及独家菜系,我没多问。” 许沅说着,又往申毓芝盘中夹了一些别的段棜安还没对之伸出魔爪的菜。 饭毕,莫珍传热汤热毛巾过来漱口、揩面拭手, 阮琴以为那幽香的热汤是饭后茶水,饮了一口,见别人都漱了口吐出来,三表妹在侧戳了戳她胳膊肘怕丢脸的急提醒:“这是漱口水,不是喝的!”阮琴忙以长袖掩了面,小啜一口再吐出来。 净了手,莫珍传了饮用的茶水上来。 这次阮琴留了心,等别人先动作,确认确是喝下去的茶,这才欠身执于指间细细啜饮。 莫珍先开了门,随即转身将九爷给她特定的双鲤戏荷花灯提着呈上来。 季当家的堂妹季柿柿看了红鲤白荷粉蕊的花灯,又看看许沅姚黄色立领的长袄、槐花黄绿色的褶裙,春梅红的半袖长褙子,小声赞到:“这花灯的颜色和许小姐这身衣服好搭。” 季当家的外甥女杜纭姿嗤她一嘴:“你也不想想是谁送的花灯!要是魏公子对你上心,也知道送一个称你衣物妆饰称你心意的元宵花灯。” 杜纭姿说的魏公子,是季柿柿的未婚夫。 别人听了都憋不住的掩着嘴笑,许沅不知情,但不难听出杜纭姿在取笑季柿柿的同时,暗戳戳的刺她。 真是好笑,季柿柿因为魏公子让她们挖苦,而自己因为莫九让她们讽刺。得到与得不到的,因为非他们所有,就横竖全是错。 许沅正要“礼尚往来”,送两句好话给杜纭姿呢,就让柳蕙兰和段清芝惊呼的声音弄得莫名其妙的追着她俩的背影看过去,一步之外的兰字间门口,那四位可不就是尊贵的亓王和五六七皇子吗! 不止柳、段,连金三小姐也噔噔噔追过去,杜纭姿慢了一拍,却也硬生生扎过去,柔情似水的唤一声:“六殿下!”便羞羞怯怯的别垂下眼睑,拿半边姣好的玉面对着那四人,然后又情不自禁似的抬起眼睛娇娇的睼朝隽琰一眼。 许沅一脸茫然,完全不知道这几个女人好好的怎么突然跟发了疯一样怼上前去,礼仪呢?男女之别呢? 亓王眼皮都不眨的往前一走,那些女子就避瘟一样如水退开。 朝铭颢和朝铭宸鸡贼,就紧跟着亓王出了包围圈,向着定在竹字间门口的许沅、段棜安,阮、季四人走来。 “六殿下走到哪里,哪里就万人空巷。”阮琴不是不想过去,实在是,见到活生生的六殿下,迈不动步子了。 “为什么啊?”许沅蹙着眉,偏头瞧着纳闷不解。 “因为我六哥貌赛潘安,风姿非凡,偏生又脾气温柔,言语如玉淙淙悦耳。”见许沅并不为动,朝铭宸竟然暗自松了口气。 “你竟没听过六皇子的传说?” 许沅避过人群不屑的瞟亓王一眼,反问:“我非得听过吗?” 申毓芝越到许沅前面,正对着朝铭宸施礼:“殿下!” 季柿柿已有婚约在身,便和尚不知事的段棜安在一边。 阮琴此时已收回眺望传闻中“玉树临风,俊朗无二”的六皇子的眼神,滴溜溜在五皇子、七皇子之间打转,半分都没扫亓王一眼。 如此一来,亓王和许沅反而被挤落在最后边。 “没听过也无妨。那你现在看到了六殿下,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一个鼻子两个眼睛,没比你我多啊。”许沅知道亓王的意思,但她懒得好好说话。 “我可知道,好多女子见了隽琰就怦然心动提不动脚了。”所以,你这么好美色,单凭阿紫一张脸就对他深信不疑的人,现在可也为隽琰心痴? 许沅转了转脚腕。嗯,还好,也没有提不动嘛! 朝定澜被她的行为逗得一笑,许沅看过去,能看到他平时一线的唇角,此刻微微浮起。 第一百三十四章 大队伍 这张脸,眼前除了她、和他自己,没人知道,若非那道劈在眼上的陈疤,当不比六皇子逊色。 可惜了! “你真不觉得隽琰俊美?” 也许是面具戴久了产生了自卑,也许是别人的言语使他灰心,也许他自己英俊而并不自知……所以,亓王才会又一次问她对于六皇子容颜的看法。 “我觉得~”许沅望向人群中彬彬有礼,应答如流的六皇子,由衷钦佩道:“六皇子真有涵养,是个极有耐心极有素质的好人!” 说完忧虑地问:“只是,我们什么时候才能走出去?” 六皇子也知道堵在院子里,肆季语轩没法做生意。虽然莫九已经打过招呼,十五这天的业务截止到中午,但他还有别的事情要安排,没法和这些姑娘同游花街,共赏花灯了。 要抽身,自然是到了街上,人越多越容易。 在六皇子的温言带领下,一群人浩浩荡荡的出了肆季语轩。 许沅跟在后边,一路都有欢呼雀跃声响起,不断的有人围簇上来。 段家那位小小姐,走到一个卖动物面具的摊子前就不动了,许沅和季柿柿在边上等着也是等着,便也跟着看看。 小姑娘见一个喜欢一个,有得挑有得选。 季柿柿看着红脸狐狸那个甚美,便取来覆在面上,轻拽了拽许沅衣袖,一双灵俏的眼睛像会说话一样望着许沅。 “嗯,好看,很适合,就这个吧。”许沅不是敷衍,而是那个确实适合季柿柿。 七皇子和五皇子被人群裹挟着,不得不同申毓芝和阮琴往前挪步。他回头看去,见许沅在面具摊上左右挑看…… 许沅最后左右手各拿了一个凌厉的黑狼和一个威风凛凛的老虎。 许沅觉得,这个黑狼面具气质与亓王简直绝配。看季柿柿在帮着段棜安挑选,她就暗里拿眼瞄了瞄亓王,然后看见亓王一直盯着她呢。 许沅咧嘴笑笑缓解自己的尴尬,亓王却伸手到她面前。 哦豁,小心思被他发现了。 许沅见亓王不取下他本来的面具直接将狼首覆上,本来缓解尴尬的那份笑里便多了由心的粲然。 不等她戴自己瞧中的老虎呢,亓王已俯身将一个他选的面具罩在她脸上。 许沅就想伸手去摘,眼尾余光看到亓王翘气的嘴角,只好生生停了手在心里叹了口气,妥协的将自己手中的老虎放了回去。 段棜安换了又换,最后在季柿柿赞许的言语下戴了个小兔子的可爱面具,她俩一回头,见许沅一双杏眼骨碌碌转动,段棜安立即小大人似的点着头对许沅说:“乖猫咪。” 季柿柿也轻笑道:“许小姐,这个好。” 许沅无奈地陪着笑,心里却嘀咕:我才不是小猫咪,我是老虎,大老虎。 都怪亓王! 许沅斜眼瞪过去,亓王收到她眼神的指控,越发眉眼弯起。 看在他全部买单、看在很少见他像这样高兴的份上,许沅想想,还是不和他计较了。而且,他也戴了她选的黑狼面具不是?他俩互相嚯嚯,扯平了。 人一多,一起约着出来的人就被冲散。就剩一个人人知晓人人敬畏人人避之唯恐不及的亓王,一个防着走丢得随时拿眼看着的小孩子,一个温柔少语的季柿柿和她慢慢走着。 “段小姐,你四姐姐真是心大,怎么就把你丢下自己追六皇子去了?你们府上的下人呢?伯爷就没派人保护你俩?” 许沅自认有几分反侦查能力,这一路走来,除了齐煦,她可没发现有什么人在暗里跟着他们。 “爷爷的人让我和四姐姐甩了。这不还有你们吗?我要真没了,你们怎么和我爷爷交代,我们昌远伯府也不是随便什么人就能对付过去的。” 许沅面具下的眉心一拧,愠声道:“这种话是你爷爷教的?你父兄教的?还是你四姐姐教的?昌远伯府是有爵位不假,但还不能在遍地是皇亲国戚的京城里横行,你这话会给你爷爷惹多大麻烦你知道吗?远的不说,就你身边这位,即使你再小,也总该听过‘亓王’的名头吧?要不要他~亓王殿下,去给你爷爷交代呀?” 段棜安就奇怪了,怎么季小姐离他远远的,原来是因为知道他是亓王。 “魔鬼!” 段棜安惊恐一声跑到季柿柿背后躲着,死活抱着季柿柿的小臂不肯撒手。 “我不和他走,柳姐姐和四姐姐说话我听见了,他会生吃人,是个魔鬼!” 许沅心口一凛,周身染上怒意。昌远伯不会管教孙女,她不介意帮他教教。 手被身后的人拉住,连带她行动的步子也停住。 “许沅,不要和小孩子生气。这样的话不止她一个人说过,并不能怎么了我。” “怪我,不该端出王爷来。哼,果真王爷名头威风,什么都不做就能吓得那小鬼老实。”许沅扥不过他,只好唤了口吻,假装轻松的把这茬翻过去。 “四姐姐!” 走着走着,段棜安撒开季柿柿的手往前奔去。原来是六殿下金蝉脱壳没踪影了,五皇子、七皇子也借故辞去,这帮人才良心发现,停下来等许沅他们。 许沅往身侧扭头,已不见亓王踪影。 他什么时候抽身离去的,她竟全没察觉!果然,和他一比,自己身上这点功夫连三脚猫都算不上。 “四姐姐,魔~” 段棜安本想找四姐姐说魔鬼亓王,然后讨伐许沅刚才吓唬她帮她报仇的,才开口就被许沅冷笑着看过来,她识趣的赶紧把嘴闭了。 那个猫咪才不乖,比老虎还恐怖。 戴猫咪面具的许沅就是恐怖,和会吃人的魔鬼亓王一样恐怖! 段棜安这回是真安静下来,老实的拉着段清芝的手一步一步跟着。 穿城而过的脐连河,宽阔的河面上,灯船一艘胜一艘的好看;裕湖上,往来的船只,每艘都在船头挂了盏与别的船只不同的花灯,有花有树,有飞禽有水兽。 游街的人,手中的花灯也各不相同,有方有圆,有杯状碟状钵状不等,纹饰有树上结的果,土里开的花,地上跑的虎豹,天上飞的鹰鹏…… 第一百三十五 辩真伪 夜间万灯齐亮,龙灯齐舞才是真正的高潮呢。 这会儿,在申毓芝的提议下,众人雇了条游船,在裕湖上吃着点心嗑着瓜子聊着天,好不悠哉。 段家小小姐棜安折腾了大半天,此时在船舱软垫上,睡得香甜。 段清芝把自己的披风解下盖在她堂妹身上,嘴里不忘说话:“棜安是我们家的心肝宝贝,可不能冻着了。” 船舱里本来就暖和,压根用不着盖什么,许沅进来后连褙子都脱了。 申毓芝看不惯段清芝作秀,悄悄捅了许沅一把,朝许沅往船板上递了一眼。 季柿柿见她俩的动作,轻咳一声抢先道:“坐久了腰板都坐硬了,你们有谁要去船板上吹吹风?” 段清芝语带宠溺:“我就不去了,棜安醒来见不到我可得哭鼻子。” 杜纭姿倚在一旁瞌睡,嘟囔着回道:“要去你自己去,我得睡会了,养好精神晚上再看到六殿下,就不会被他轻易走脱了。” 柳蕙兰对着一柄小镜子抚钗理鬓,拿眼斜瞟了她们一下:“湖面风大,当心把脸吹皲了。” 金三小姐和阮琴在柳蕙兰话后哧哧低笑,笑完不无嘲弄的对段清芝说:“听说段小姐对令尊外室的那个庶姐很贴心,我们一直以为是传闻呢,如今见了你对堂妹这么关怀备至,谁还会有半分的怀疑呀!” “季小姐,我们一起去外面看看吧。” 许沅不耐烦听这些,与申、季打了个颜色,一起顺着梯子走到甲板上去。 湖面上潮润的风吹过,瞬间扫去船舱里的那种沉闷,连呼吸都清爽无比。 “申小姐,下次再让我喊九爷给这几位留席,我可不给你做这个人情了哈。” “我也不知道这几位小姐是这样的秉性啊。也不知道她们怎么约到的一起,听说我和你走得近,来央我找你去和九爷通关系。她们也是神通,竟都知道你在九爷那里有特权。” “还好是现在才知道,要大家早知道九爷和许小姐有这层亲近关系,我堂哥从中横插一脚,九爷只怕还盘不下肆季语轩这个地方呢。” 季柿柿看了许沅一眼,彼此都了然于心的笑笑。 “我是看不惯段清芝的那个做派,真要对她堂妹好,就不会这样唆使放纵着她堂妹胡来,好好一个小姐,让她惯成什么样了!”申毓芝想到饭桌上那一幕,不由得摇头。 “我听说,她娘对那个外室和外室的女儿格外宽厚,吃穿用度,都和嫡出的一样。如今见了段小姐的做法,我对这样的传言半句都不敢信。”季柿柿之前都不怎么开口,这一路相处下来,觉得许沅的脾性和自己很对,在她面前就不由得放松下来,直白的表达自己的想法。 “这世间没有一个人对另一个人无条件的好。以我为例,申小姐多少知道,我家那位秦夫人是何等温柔何等和善的性子,又万般以我为重以我为先,说白了还不是因为她儿子因为我爹的缘故?可即使她和我那位大哥待我怎样的好,我开始的时候,也是全不领情,做了很多混账事的。如今我敬重他们,是因为知道他们一片真心,更是体谅我爹夹在中间为难、不容易。段二夫人待外室的庶女好吗?那个不知从什么时候和她丈夫厮混到一起的女人,抢了她夫君的欢爱分了只属于她的东西,还生出一个女儿来争夺她子女们父亲的爱,分享只属于她子女们的产业和资源,你们说,她怎么可能甘心,更遑论和和气气的以姐妹相称以真心相待?” 许沅见话已说到这个份上,便接着到:“毓芝,像你家夫人那样好的人,只怕世间再难找出第二个了。要不是亲眼见她待你如同自身骨肉,我都不敢相信,大门大户里还有你们这样和睦的家庭,还有她那样豁达大度的夫人、那样疼爱庶子女的嫡母。不知道根底的人,绝对以为你和你兄弟是她亲生的儿女。” 季柿柿不知道申毓芝自己什么想法,并不敢在她身上接着往下去说。只是仍把话题说回段家。“人心确是这样。依你所说,段二夫人既百般不服万分委屈,为何还要这样矮下身段来亲近外室与庶子女?” “这第一,是为了在外人面前搏一个贤慧的虚名;第二,是为了在夫君心中加固体贴、和顺、顾大局的形象,让夫君心生歉疚,继而稳定住她主母的地位;第三,就是转弊为利,用一点表面的恩惠拉拢人心,让不管是丈夫的小女人还是丈夫的其他子女,对她尊重、信任,为她所用,为她自己的儿女做桥梁和垫脚石。尤其是庶女,身份就在那,要安排好的夫家指望不大,可是,拿来巴结更高的门第,给自己的嫡女铺就更好的平台,为嫡女嫁入王侯将相之家创造机会,简直就是最好的资源。” “是啊,既有亲情恩义在前,这样的安排,做庶女的又怎能悖逆嫡母的一片苦心?便是亲生女儿,父母之命在上,又岂敢有半分辜负的念头……”所以,纵然不知那位魏公子秉性如何,她也只能,心平气和的待嫁。 “咱们女子,这一生的幸福,竟是别人掌握着。出生时,被娘亲的身份左右;待嫁时,被家族的地位左右;为妻时,被丈夫的人品性情左右;为母时,被孩子的成就所左右。终其一生,属于你我真正的快乐,就是现在,逃开父母亲故,两三好友,畅所欲言,无所顾忌。”古代女子,能跳脱出封建礼教束缚者,累累史书,历历可数。 许沅一番话,直接说到了季柿柿心坎上。“对,属于我们的幸福,就是现在。以前的不快乐已经过去,将来的不如意还没到来,现在,你我自由、随心,此刻,我们属于自己。” 望着笑得开怀的两人,申毓芝佯嗔道:“疯了,你们两个疯了!尤其是许沅,你看你,把文雅娴静的柿柿带成什么样了?刚才这些,哪里是素日的季柿柿会说的话!” 装似讨伐许沅,泪水却流了下来。 她真的是母亲最爱的女儿吗?不是的,母亲有自己的女儿,那个比她大点的姐姐,聪明、艳丽、矜贵、才学非凡…… 第一百三十六章 夜游灯会 手被温热的包着,申毓芝整个人便被拽了起来,眼睛里映入许沅张扬的笑脸:“别伤怀了,刚才那些都是疯话,说过就随风散了。别坐着了,起来!和我和柿柿好好感受一下这自由的风!” 柿柿也过来,“就是就是,刚才说的什么?我只知道,这个元宵节,有你们两个陪着,我太幸福了。是我自己掌握的幸福呢!” “疯子!” 申毓芝笑骂一句,也学着她们两个,在甲板上,展开双臂。 风扬起她们的衣袖和裙摆,舞动她们的发丝,远远的看去,像三个飘落在船上的天外飞仙,自长空见湖光潋滟滟,人间热腾腾,特意停下来欣赏一样…… 夜幕渐垂,段棜安醒过来第一件事就是嚷嚷饿要去肆季语轩吃东西。 段清芝忙着上街去耍,私心里更想去寻六皇子,好姐姐的耐性在哄了半天但效果甚微后终于耗尽,但又不能前功尽弃,白费功夫让自己“懂事、贴心、疼爱妹妹”的形象打了折扣,只是小声的求着段棜安。 “棜安,肆季语轩中午就打烊了,现在去了根本没有吃的。我们去街上吃别的好不好?你要是乖乖听四姐姐的话,四姐姐答应你,以后还带你去肆季语轩,好不好?” 段清芝要面子,话说的又温柔小声,可段棜安被她惯成了个小魔王,尤其是在外面,不在家人眼皮底下。 “我不信,你之前说带我去,每次去了都没有位置,你骗人!我不管,我就要去肆季语轩吃~我就要去肆季语轩……” 段棜安还想撒泼,却被许沅一句话喝住:“肆季语轩关门了。” 许沅早重新戴了白猫面具,灯光下,一双眼睛幽亮。 段棜安不知道那张面具后是什么神情,她不敢猜也不敢吱声。 “你要么和我们上街去吃去玩,要么就自己在这里看烟花看塞灯舟等你四姐姐玩好了来接你,要么现在就送你回家,自己选。” 众人惊住,段家这个小魔头竟安静下来,任许沅截断了她的话?而且不赖不闹? 连季柿柿也不敢相信,毕竟中午许沅和段棜安交手时可是落了下风的。 “选什么?说话!” 更让大家傻眼的事还在后面,许沅问了之后,段棜安竟然老实的回答:“我不回家我不要一个人在这里,我和你们上街。” 一路吃着猴子状的麦芽糖、庆丰铺的小笼包、王胖子香酥鸭、大朗烧饼、曹二家油糕,在右韬街和赤旸街、尚璋街的三岔路口的四方斋里用过茶,段棜安“嗝”了一声后,段清芝催促着说:“棜安,咱们吃好了喝好了,到御街上玩去吧,你看,现在好热闹。” 段棜安其实不是笨小孩,相反,她特别聪明,她只是有时候分不出事情的轻重,分不清话语的真伪,也分不清行为的好坏。 但是她隐约明白,四姐姐纵着她做的事,可能并不是什么招人喜欢的事甚至不是正确的事,不然在家里她要做四姐姐还拦着。四姐姐讨好她是因为爷爷的原因,因为三个哥哥都在朝廷谋着事的原因,这些她都知道。四姐姐想利用她,她其实也是在利用四姐姐。 “四姐姐,你想男人想疯了,这么着急干什么,我噎得慌,你让我缓缓嘛。” 其他人憋着,阮琴没憋住“噗嗤”一声笑出来后,柳蕙兰便不客气的哈哈大笑。 段清芝狠了阮琴一眼,却只敢瞪瞪柳蕙兰。 段清芝故作宠溺的杵了段棜安一指头,心里想:小孩子就是小孩子,懂什么?六皇子怎么可以用“男人”这样的词来折损他的形象,要用也该用“美男子”才对。区区“男人”根本配不上六皇子。他身份尊贵,年轻有为,风流倜傥,武艺高强……要是能入他的床帏,别说做皇子妃,就是给他做妾做姨娘,泼天的富贵这一生都享用不尽……就算没有这些,单是看看他那张脸,也足够赏心悦目,心起涟漪心满意足了。 许沅本来不喜欢段棜安这个小鬼的,太能作太是个事儿精了。可是刚才她哽段清芝那句,哽得正是点上。 看来,段棜安并不就是个草包,她只是欠收拾欠修理而已。管教好了,依然是个聪明孩子。 御街在主街中心线上,一条大道从南城直达皇城根下,确实更规范更热闹。 段棜安拉着段清芝,一会蹿东一会逛西,根本不给段清芝一点空间去人群里搜寻“男人”的机会。 柳蕙兰自然不愿意被段家姐妹绊住,对段清芝说了句“你们姐妹好好玩,我们往前走了。” 说完无视段清芝巴巴儿的眼神继续对其他人说:“我们分开游吧,谁要是玩尽兴了还可以先回家,没必要大家绑住一团同出同回,大家住的又不在一处。” “柳小姐说得甚有道理。那么~大家元宵快乐!有缘再会!” 柳蕙兰这个提意见的人还没反应过来呢,就见许沅附和完即转过身,背着她们把她那双鲤戏荷的灯反举着挥了挥,脚下不停的背离她们而去。 季柿柿先回过神来,提步在后边追:“许沅,等等我。”赶到许沅旁边了才又回头喊:“纭姿,你自己玩好了早点回家,别让你舅舅着急哦!” “柿柿姨~”杜纭姿哪里喊得回人,季柿柿跟上去后就和许沅往喧嚷鼎沸处进,哪里还管别的。 杜纭姿气不过的跺了跺脚,嘴里嘀咕:“你忘了许季两家之前的官司了,胳膊肘往外拐,看我回去不让舅舅收拾你。” 申毓芝晚了一步,也不好意思再去追许沅她们,只好和柳蕙兰结伴同行。 于是,一帮人分成了段家姐妹一组、申柳一组、杜纭姿同金阮表姐妹一组、许沅和季柿柿一组。 “你就丢下外甥女来追我?当心她回去在季当家那里给你穿小鞋。” 许沅确实不喜人多,尤其是这些各怀鬼胎的千金小姐。她交朋友看重真诚、坦率,不愿和野心贪心的人往来,算计、谄媚、踩压,就像胡适之先生说的那样:恨你有,笑你无,嫌你穷,怕你富! 第一百三十七章 逢变故 “回去再说回去的事。而且,是她嚷着要去肆季语轩,她舅舅没搭理她,所以来磨我想办法。她有她的说法,我自有我的解释。” 被许沅不为所动的眼神盯着,季柿柿难得的向人撒娇,“哎呀,我不常起兴的,你就别泼我冷水,让我痛快今夜吧。以后,能这样野的日子只会越来越少,能和你一起玩的机会,只怕也难有。” 说完挎着许沅往人堆里扎:“快看快看,那里有演木偶戏的” 许沅在心里默叹一声,纵着季柿柿将她拽到木偶戏的摊子前。 戏面演的是《鹊桥相会》,人偶雕刻得生动形象,幕后傀儡师唱念俱佳,故事情节一环紧扣一环,男女主人公的爱情之旅险象迭生,高潮迭起,最后峰回路转,苦尽甘来,修成正果。 紧挨戏桌旁边的摊子上,有许多精雕细琢的木偶。人偶俊美出尘,飞禽羽翼如丝,野兽凶猛神武,动物乖驯伶俐,花草树木无不栩栩如生惟妙惟肖。 季柿柿在前边一一看过去,一双手拿起这个放下那个……许沅就静静地在一旁陪着,无声的将一只胳膊在她身后伸展开护着不让人挤攘她。 就像季柿柿说的,这样的机会,以后未必还有。 她和季柿柿不同,她灵魂自由人也自由,父兄不会为了任何所谓的权益或者利害委屈她,牺牲她。虽然才认识一天,但从今天的谈话来看,季柿柿已经许配给了魏姓男子,余生已经由不得她的被交托了出去…… “许沅~” 许沅的思绪被季柿柿拉回来,还有点木的眼睛愣愣的看着季柿柿。 季柿柿瘪瘪嘴用不被认真对待的委屈眼神示意许沅看她手里的东西。 许沅向前倾了倾身子,看清她手里的两个木偶,分别是鲲、鹏。 庄周《逍遥游》说:“北冥有鱼,其名为鲲,鲲之大,不知其几千里也。化而为鸟,其名为鹏。鹏之背,不知其几千里也,怒而飞,其翼若垂天之云。” 有的人,即使只是刚认识,也能一个眼神就明白对方所想明白对方的心思心意。就像此时此地的许沅之于季柿柿、季柿柿之于许沅。 无须许沅出言,单是她面上轻绽的温暖笑意,季柿柿就知道她明白自己。 “许沅,你喜欢天还是喜欢海?” 付了钱,二人钻出来,继续往赤旸街街南漫步而行。 “我喜欢天也喜欢海,但是去年溺了几回水,如今,是有了后遗症,凡与水有关的我总要避着些。” 天也罢海也好,都得有坚实的两翼,上天可飞如水能游。 “正好,我偏爱海!咱们刚好一个鲲一个鹏。”季柿柿说完想到自己与许沅不过初试识,而且,本家的季新之前还犯事犯到许沅头上~ 神色便低落下来,声音也不由得越说越弱:“如果,你不嫌弃的……” 话未说完,漫天烟火嘭嘭爆燃,抬首落在眼眸里的尽是火树银花,无边绚烂。 如织的游人欢庆呼喝,扬灯互击之中,许沅从她手里拿走鹏偶,贴过来凑近她耳边问:“你说‘咱们刚好一个鲲一个鹏’,后边烟花爆竹声响,没听到。” 季柿柿握紧手里的鲲偶,凑到许沅耳边喊到:“我说‘如果今天不会过去就好了,真快乐!’” 黑色的苍穹下焰火明明灭灭,街道的垂檐上灯芯忽闪忽闪。 十五不宵禁,可以整夜庆娱。 这样的日子,是月老最忙的时候,是多情的男女相会的时候,是禁锢的灵魂喘息的时候,是猩恶的毒虫蠕动的时候,是蛰伏的苍鹰俯冲的时候。 “许沅,你看你看,又是肆季语轩的小吃,这是第十三种了吧?” 季柿柿还真就把从眼前过去的,拎着碗大一样有着“肆季语轩”的藤编食篮里的小吃都垫脚看一眼。本来随便看看,但竟然发现肆季语轩的小吃足足有十多种不说,竟然大多是市面上不曾看过的。 “别数了,今天备了十五种小吃。” “那个藤蓝不便宜吧,加上小吃,得卖多少钱啊!” “是不便宜,半两银子。” “五百文拿来买米,都够乡下人家吃两个月了。” “嗯。肆季语轩的意向客户,本来就是富贵人家。”搞不到钱她折腾什么?一宿一宿的想点子,琢磨雅苑每个包间对应字号的内潢,抠破脑袋的想曾经看过的美食书籍里那些荒诞的美味,一个人苦苦搜罗、说动那些改行了的厨师面点师再次回到灶火前,不畏霜寒的去几十公里外的城郊郡问访一个掌柜人选…… “数它作甚,走,上琼浆玉液家二楼喝点东西去。” “你是和九爷走得近都知道,我们外人不是好奇嘛。” “是,你们‘外人’不知情,我这个‘内人’了如指掌~” 见许沅也不解释,反而和她玩笑起来,季柿柿更猜不透许沅和莫九之间到底是哪种情义了。 上了楼捡靠窗垂眼就能看到街上热闹的座,要两碗醪糟汤圆,既是吃的又是喝的,能解渴能填胃。 季柿柿听了许沅的解释,笑得直摇头。“九爷知道你这么会当家吗?” “你别笑,我这是合理利用资源,不浪费。”能不知道,肆季语轩筹备的时候,她恨不得自己去抢银庄。 “好好好,我不笑。” 说不笑,可季柿柿一想到刚才许沅一本正经说囊中羞涩,点醪糟汤圆时的说辞和店家瞠目结舌又不能奈何她的样子,越发笑趴在桌上。 偏偏这时许沅又在旁边补道:“这桌子上桌客人走了就没擦,脏着呢。” 这是重点吗? 季柿柿抬起胳膊拿笑得眼泪花子都出来了的眼睛瞪许沅,看许沅一脸平静的无辜模样,再次笑得蜷作一团。 直到店家面色不虞的将两碗汤圆“铎铎”的放到桌上离开,许沅这才“嗤”的一声跟着笑起来。 “虽然不想接待咱们这样,大过节出来玩还抠门算计的客人,但这店家还好,没给咱们掺水……” “许沅~季柿柿~” 许沅的话被街上仰首把手圈在嘴边呈喇叭状的人喊断。 “是毓芝。”季柿柿认出了下边人潮里冲她们叫唤的是谁。 “快下来,出事了!” 许沅和季柿柿先是懵住,接着不明所以的对视一眼,然后反应过来申毓芝说“出事了”! 第一百三十八章 人丢了 明明穿得一身名贵,却嚷嚷着这道小食“能吃能喝最实在”的人不见踪影,只有那两碗醪糟汤圆,原封不动的放在桌上,让店家费解。 反应过来的许沅和季柿柿,不知申毓芝是和她们俩玩笑呢还是真的出了事,玩笑还好,但若是真的…… 她们俩哪顾得上尝一颗团团的汤圆,喝一口甜甜的醪糟拨一拨红红的枸杞,当即就噔噔噔提脚下了楼。 申毓芝已从街的对面走过到门口处侯着。 “什么叫‘出事了’?怎么回事啊?”许沅让季柿柿慢慢喘息,自己先一步一个箭头扎到申毓芝跟前。 “段棜安不见了。” “不是~”许沅一时觉得离奇,白天才论她要丢了,这帮人都得给昌远伯交待……怎么、那小鬼的嘴开过光咋的?一语成谶? 许沅压下这些乱七八糟的杂念,抱着侥幸的心思问:“可能是她自己藏起来,故意激段清芝着急,躲在一旁看恶作剧呢?” “没有,周围我们全找过了,段清芝急得眼泪直打转,人也害怕的直抖。” “在船上时,段棜安浑劲上来了,段清芝好赖话哄了半天都没用,你一句一问,她却乖顺。所以,我想着她有没有可能是自己找你们来了~” 可显然,许沅和季柿柿自与她们分开后,就再也没见过她们任何人,也没见过段棜安。 “段清芝人呢?我和柿柿走的时候,段棜安不是紧拉着她的手吗?后来发生了什么?人是在哪个位置不见了的……” “没来得及问。她找到我们说人不见了,我们也跟着着急。我陪着她先在我们逛的地方找,蕙兰则负责把金三小姐她们三个寻到喊回来一起沿着街看。可都找不到,我想到段棜安有可能寻你们来了,就让慌乱的她们在原地茶棚下等着,我自来找你。” “带我和柿柿过去吧,得先问段清芝,段棜安什么时候因为什么撒开她手的,后来又是在哪分开不见了的。” 许沅三人回到申毓芝所说的茶棚,她们一路边走边看,但也并未在人潮之中看到段棜安的身影。 茶棚在尚璋街一条宽敞的大巷子里面,远远的看到柳蕙兰与金三小姐她们都站在一处,而段清芝则与一个锦衣华服的男子在一旁相对而立。走近,才发现段清芝双颊上挂着泪水,锦衣华服的男子一脸严肃。 听到脚步声音,段清芝回过头来见是许沅她们到了,像看到救命稻草一样迫急的问:“许小姐,安安是去找你去了是吧?” “你看她们身边有安安吗!清芝,你说的等等,就是等着她们三个回来?你其实也不确定安安是不是有去找这位许小姐,你怎么还敢挽我在这里浪费时间!我们片刻都耽误不起了,你现在,马上回家让大哥调人出来……” “二哥,这样肯定要惊动到爷爷奶奶,这么晚了,奶奶身体不好……” “都这个时候了,你想的并不是安安会不会落在坏人手里,而是怕爷爷责罚你~”段清芝口里的二哥,扶着额,不敢置信的望着自己的堂妹。 “恕我失礼。段公子既想到安安有可能不是自己走散,有可能是被坏人盯上掳去,那么就不该浪费时间再回府上。现在就得打定主意,大家分开寻找。伯府乃高门显户,公子年轻有为,九街巡捕只怕没有不认识公子或不卖伯爷面子的人,有了九街巡捕一起找,岂不比回府调人惊动老人家更合适?” 许沅说完,季柿柿也想到许沅之前所问,忙拉着许、申走到段清芝跟前:“长话短说,段小姐和我们大家讲讲安安和你分开的原因、时间和地点吧?” 段二公子是个明白人,稍动一动脑就知道许沅说的有道理。当下便不再说回府召人的事,只和许沅她们一起望着段清芝。 “你们走之后,安安还是故意拉着我……” “说重点!” 段清芝让二哥一句话、一个眼神逼视着不敢撒谎,硬着头皮怯声交代:“就是在尚璋街和瞿谢街的街界处,烟花满天的时候我在人流中仿佛看到个熟人,就牵着安安想上去求证招呼一声,安安蛮横着不去,还撇开了我手。我就往熟人那边瞟一眼的功夫,一回头,安安就不见了。” 许沅推测,段清芝说的“熟人”大概是六皇子。但现在,这个并非是大家关注的重点,重点是要找人。 “安安今天穿了什么衣服?”要请九街巡捕帮着找人,总得让人家知道所找之人最基础的衣着等特征。 “红色的,红色的。” 段二公子没说话,一双眼睛像钩子一样不满的钓在段清芝这个堂妹身上。 “上穿金色回纹的朱红袄子,下着藕粉色罗裙,头梳娇俏的双丫髻,髻上环着南海特有的红珊瑚制成的红珠,是家里年老长辈们偏爱的可爱又福气的装扮。” 季柿柿细心,她补充说的这些,许沅只对那小鬼的红色袄子印象最深。 段二公子向季柿柿施了一礼:“多谢!” 随后向大家托付:“劳烦各位小姐在尚璋和瞿谢两街多留心细找,我与当值的巡捕们往其他地方搜寻。” 段二公子言毕箭步离去,段清芝则领着许沅一行人回到瞿谢街段棜安不见的地方。 当时,段家姐妹站在街中心,段清芝看到的“熟人”在她们右手边的聚昇客栈门前面南而行。 “分开找吧,我还和毓芝一组。”柳蕙兰巴不得赶紧找到段棜安,她好抽身离开。 许沅想着事没空搭理回话,一只耳朵听着,完了拉了季柿柿往一边走。 “许沅,往哪找?”季柿柿望着并不随夜深而有所减员的街道,盲目的不知从何处找起。 “礼部在宫楼、城楼等处放烟花的时候是亥时正,那个时候巡防最密最严,段棜安当时应该就在这左右。她故意不让段清芝去找‘熟人’,段清芝肯定不能依她,姐妹二人僵持拉扯,都不让步。但段棜安人小力弱,自然拽不过段清芝,所以她索性丢开段清芝的手……” 第一百三十九章 海里寻珠 “柿柿,你要是段家那个被娇纵得一堆心眼子的淘气小鬼,你撒了段清芝的手后,最想做什么?或者说,当时的第一个念头是想要怎样?” “嗯,假设我是段棜安,段清芝因为一些自己的意图一直哄我纵我由着我,但是她现在竟然不听话,不顺着我了,那我第一时间肯定想要她为此付出代价。” “付出什么代价?你以后还要利用她出府厮玩,利用她瞒骗家里人胡闹呢。” “不能太过分的话……那人这么多,我一不小心就被挤走,找不见了。” “可你那么聪明,你肯定是没有被挤走的啊?” “对,所以是我藏起来了,故意让她找不着。” “干嘛要让她找不着?” “她一看我不见了,肯定着急,我就躲着看她像个无头苍蝇一样不知所措的瞎转瞧她笑话,还让她害怕,让她后悔,让她以后都不敢不任着我来。” 许沅合掌道:“对,这才像那小鬼头的做法。” 季柿柿明悟过来:“所以你的意思是,段棜安是自己藏起来了?” “最起码一开始的时候是的。”至于现在,鬼知道她经历了什么到哪里去了。 许沅看了一圈,发现周围带二楼的店面护栏都是半人高的栏板,只有一家布庄的二楼护栏是竖栅,能通过栅栏之间的缝隙清楚的看到街面。 季柿柿也跟着许沅的视线看到那,二人相视一笑,并肩朝那边走去。 上了二楼,许沅蹲下身子,依着段棜安的高度往下看,正如所料,即使是段棜安,也能俯瞰街上全貌。 段棜安看着惊慌无助的段清芝,心里必然又痛快又得意。小鬼头自负自己把堂姐吃住了,越发玩性大起,想要更加有趣,索性就让段清芝一直找不着她,而她却能一直知道段清芝的情况。要完全将段清芝的窘像看在眼里,段棜安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借着人流悄悄尾随在段清芝后面。 听了许沅的推测,季柿柿脱口道:“那见段清芝被耍得团团转,我们也不得清净全部出动来找她,段棜安现在岂不是更得意了?” “对,按理说她应该已经志得意满了。而且她二哥突然碰到了段清芝,她再不自己出来,那以后肯定免不了要被严加看管。她那么精明的小孩,绝对不会贪玩到不顾以后,那么就只剩下一个可能,她把自己走丢了,或者,真遇到了不测。” 季柿柿心里一顿,望着熙熙攘攘的人群,沉沉的叹了口气:“走丢了也好,遇到不测了也罢,这满大街的人,要找一个小孩,单凭我们几个人和现在还当值着的街巡捕,就像要在大海里找一颗不同的小水珠般,难如登天啊。” “是难,但是,指不定那颗水珠什么时候就自己溅出来了呢?” “你呀~”季柿柿吸了口气,话里带着些她自己都不知道的无奈宠意。 既有了头绪,许沅和季柿柿便沿着段清芝走过的路线一路细细的探找过去。直到走到她们之前聚在一起的茶棚那里,也没有半点段棜安的影子。 “许沅,有没有可能,她不止是在大街上跟着,她还从小巷子里抄近道赶到段清芝前头来呢?” “你说的有道理。那我们这次倒着往回找,连偏巷和能隐蔽身影的犄犄角角一起找一遍。” 许沅和季柿柿便一处处的看,一巷巷的查,如此大费周章的从南向北反着找,却始终没有找到。 走到快到尚璋街街北的那条巷子时,许沅在贴着墙根的一块被积水砸出凹坑的石砖里,看到了一颗鼠眼大的赤红珠子。 因为是晚上,巷子里悬着的灯又五颜六色什么样的都有,许沅便没注意,连脚步都迈过去了。要不是风吹灯摇,那珠子反射的光从墙面上晃过,任谁也不会想到要弯腰或者蹲下去盯那石砖的低坑里有没有东西。 “你人细心,那小鬼的装扮你记得最清楚,你看看这个,是不是她头上环髻的珊瑚珠子?” 季柿柿接过那珠子攥在手心,走到一挂白色的灯下张手去看。 “这不是珊瑚珠,是朱砂珠。不过……” “不过什么?”许沅追问。 “段棜安今天就戴了朱砂手串出来。” “你看见了?”许沅一愣:那我怎么都没看到?是近来店铺开了太累,还是自己太松懈了?连基本的观察力和敏锐力都没有了! “嗯,她今天不是怕亓王所以抱着我腰躲在我身后吗?那时候衣袖滑动露出来的,在她手腕上足绕了六圈还是七圈。我当时就想:‘这肯定是家里长辈见她穿的喜庆,特意给她佩戴着玩儿的’。” “那小鬼是个皮但却拎得清的人,既是长辈给的,她肯定不会随便拿来作贱。这样吧,这条巷子去御街的两个出口不用再管,前边分岔处,我们两个分开找,看这两条石板小路上还有没有掉落的朱砂珠,再看借着这些珠子能否找到一点线索。” 二人弯着腰,借着灯光分别朝岔口的两边一步一步走得慎之又慎。 许沅走到二百米开外的地方,别说凹坑,就连砖缝里她都一一细看不敢放过,可终究没让她再找到第二颗一摸一样的朱砂珠。如今,只能寄希望于柿柿去的那条岔路了。 许沅直起来大步往回走,边走边拿手捏又酸又硬绷的腰身。 回到分叉口,没看到季柿柿身影的许沅不由心里一振。她就怕季柿柿这边也什么都没找到。 还好还好,柿柿没往回走,那肯定是有关于段棜安的东西引着她继续往前去了。 许沅因着有了新线索的鼓舞,也不觉的腰酸脚乏,拽起裙摆就朝巷子深处跑。大约是跑了四百二三十米,才看到前方有个身影走十多步就弯一弯腰拾捡着什么。 巷子幽深,许沅就算身子再盈脚步再轻,跑动起来还是弄出了有规律的声响,她脚步一滞,动静也就跟着消失。 季柿柿敏锐的感觉到身后有人,心里忐忑着,表面却强装不知情,仍稳着自己的脚步,像没察觉到什么一样如前般继续走,然后自然的捡了根靠墙的竹竿拖着往前走了几步,狠一咬牙抡起竹竿转身往身后劈下去。 然而竹竿却被身后的人稳稳的一把攥住。 第一百四十章 此珠非猪 “是我是我,许沅。” 见季柿柿咬着牙害怕的闭着眼,手上却使劲攥着竹竿。许沅猜想,她肯定是准备从自己手中抽出那竹竿去,再不管不顾的猛击一通。 许沅接握了竹竿哪敢撒手,她一撒手,被吓得紧闭双眼的季柿柿不继续乱挥乱打才怪。为免受伤,许沅一叠声报出身份。 “你属猫的吗,怎么走路半点响儿都没有?”季柿柿一边拍着胸脯压惊,一边赌气的拿身子撞许沅。 “我不是怕贸然出声会打断你的思路嘛。怎么样,有什么新的发现?” “你就知道我有新的发现。” “那当然,要没发现,你能一直往里边走而不是回到岔口始点等我。” 季柿柿冲许沅翻了个白眼嘟囔“瞧你那得意劲。” 嘴里嫌弃,右手却伸过去拉着许沅左手手腕把人往自己旁边一拽,旋即并肩前行。走出去几步,伸出左手往二人前边的一个低处指去:正是朱砂珠! 二人走上前去,季柿柿弯腰拾起放在丁香色的如意纹荷包中,一边继续往前走一边对许沅说:“这些珠子之间并没有固定的距离,位置也是一颗左一颗右不定在哪个石坑旮旯里,这说明段棜安当时已处于被制状态。不动声色留下这些珠子,就是希望有人能以此为线索找到她。” “昌远伯家小鬼这颗落入大海里的“珠”并非寻常水珠,更不是屠宰场里的笨猪,而是颗晶明光亮的珍珠。不得不说,这小鬼挺机灵的。” 季柿柿点点头,赞同:“的确。”但随即不乐观的道:“只是不知道,这些珠子的尽头等着我们的是什么?她人有没有受伤?对方和昌远伯府有私仇还是为着别的原因才把人掳走……” “别揣测了,想这么多有什么用,为的到底是什么等我们追过去不就知道了吗。” “就我们两个~许沅,我有点怕。我们要不要回去喊了人再一起……” “来不及了!我们不知道对方是什么人,再耽误下去,不知道会是什么结果。这样吧,我们不捡珠子了,它在哪就在哪,这样一来,既不浪费我们两个的时间,也能给段二公子和街巡捕他们留点线索。” 许沅说完,拉着季柿柿疾步前行,在有珠子的地方也只多看一眼确认,并不再为之驻足。 “可~”走的太快,季柿柿呼吸微喘。 “可段二公子并不知道段棜安戴了朱砂手串啊,我刚才描述段棜安衣饰的时候,根本没想到那手串,自然也就没往外说。要不是你看到捡起那第一颗朱砂珠,连我也都完全把这茬忘了。” “你没说不代表他不会知道,还有段清芝在呢。而且,也许段二公子也知道这朱砂珠的存在呢?再不济,就算现在不知道,难道天明前找不到人,他们昌远伯府不报官?总之,这珠子在,就是线索在,只要有线索,段棜安也好,你我也好,都会被找到的。” 许沅听到季柿柿急促的喘息,脚步微微缓了一拍下来。 再急,也不好靠这点时间。她单独行动的话,倒是还可以再快些。但这么晚了,在推测段棜安可能是被歹人掳走的情况下,许沅绝不会单留季柿柿一个人在这样无人的深巷之中。 许沅能做的,就是脚下略缓一点,然后少和季柿柿说话,免得季柿柿在呼吸促急的时候再岔了气。 鼠眼大小的珠子,能绕段棜安手腕六七圈。每圈大概是十六颗左右,那么这些珠子应该有九十六至一百一十二颗。段棜安开始的时候丢得频,光是巷子入口进来几百米,就费了一圈。季柿柿荷包里有十四颗,而刚才她们路过了两颗。 而现在,几乎是百米开外甚至两三百米才能发现一颗。 这说明段棜安一开始时玩闹的态度,发生了转变,不知道是对方的举止、谈话还是什么行为,使她意识或者猜测或者知道到了对方的意图,明白自己不乐观的处境,终于认真而缜密起来。在不清楚自己最终会被带向什么地方,距离还有多远的情况下,她逐渐把单颗之间的距离拉长,在感到有转弯的地方,才在转弯这种关键处隔着几步连丢两颗。 一路找过来,有的转弯处是一颗有的是两颗。许沅猜测,只有一颗的,可能另一颗是滚到更深更隐蔽的什么罅缝里去了。事情紧急,容不得她们停步查证。 顺着珠子走出弯弯拐拐的小巷,一股潮湿的风让她俩先后打了个寒颤。 “这里是裕湖和脐连河交流的开阔水段,处于京城的东南方,是京城与外边唯一一条水路的起点,也是大昱境内运河的最北端。这个裕连码头很大,许沅,我们分开找吗?”季柿柿其实有点怯,她很少这样深夜了孤身在不熟悉的地方蹿。 “不分开。”许沅自然感受到她的不安,她的手指不自觉的将许沅抓的很紧。“但是要先往两边分开找找,看段棜安是被带往哪个方向去了。柿柿,你可以吗?” 望着许沅,季柿柿咽了咽口水,然后缓缓的点了点头。 “好,那你去南边我去北边,哪边看到朱砂珠,就唤一声,反向的那个就折回来。”许沅说完,见季柿柿一步三回头的顺着码头路走出去四五步后,自己这边也马上往北找寻。 走出去四五百米还没看到任何可疑物的许沅,没听到季柿柿出声也果断的往回返。码头边上的高大石墩和鳞次栉比的房屋挡住了视线,许沅不放心让季柿柿一个人走远,往回的路是跑着去的。 “柿柿~”等离季柿柿不远,许沅这次先出声唤她,免得她又像之前一样被自己突然出现在身后吓着。 “我正要张口喊你呢,快来!”季柿柿扭回头看到许沅,招手让她过去。 她们二人跟着珠子往前走,偏离大路后,在青石铺就的小道上七拐八弯兜转了半天,才跟到一个破败的房子前,窗口透着烛光,里边传来压低嗓门说话喝酒的声音。 第一百四十一章 不止一个段棜安 许沅拉着季柿柿轻手轻脚的绕到房子后边,从破洞的窗纸向里张望。 季柿柿被眼前的一幕惊得失声,许沅眼疾手快,迅速一把捂住她的嘴,另一只手扣着她的头往下压,许沅自己也立即蜷着身子把脑袋埋下去。 屋内立即静了下来,一个人拉开凳子轻轻的起身,凳子腿儿磨地面极轻的刺啦声音过后再无别的动静,许沅猜测那人已经到了门边。 “咵”的一声后,门被从里边拉开的“吱嘎”声和低喝的“谁”同时响起。开门的人跨出门槛往外走了几步,又各往左右扫寻了几遍,除了风啸树摇,什么都没有。 开门的人回到门前,里边的一个厚声音的人问:“怎么样,是不是有人?” 略疏的声音回道:“什么都没看见。”这是开门出去的那个人,因为在门外,声音被风吹得像雾一样稀稀拉拉的。 “一惊一乍的,鬼影子都没~嗝~一个。”另一个人似乎喝了不少酒,边大着舌头说话边打酒嗝。 “死酒鬼,你自己找死别连累我们!”厚声音的人骂了句犹不解气,往那大舌头坐的凳子上踹了一脚。 “富贵险中求,怕死、怕死就别做这个。”大舌头的人不服气的站起来,反脚把凳子踢了出去。 趁着屋里争执,许沅放开了季柿柿,两人把头一点一点的伸出来,借着窗上的口子往里看。 吵吵的两人在一张老旧的方桌前发狠对峙着,方桌后边的角落里,一堆绑住手脚的小孩害怕得彼此紧贴着,嘴里塞着布团,只有两颗眼睛圆噔噔、亮晶晶的。 难怪季柿柿恍一看去被吓了一跳。 “你他妈不是不怕死,你他妈的是作死!你看你扛回来的那小孩,那衣服,那如意锁的项圈,那是普通人家的娃吗?” “普不普通随他,卖出去上了船,一样的货~嗝~色~” 许沅看清了那两人,喝了酒的那个五十来岁,蓝布大褂。厚声音的那个三十多岁的样子,黑色衣衫,腰间别着把一臂长的大刀。 顺着黑衣厚嗓那人划过去的手臂,许沅和季柿柿看到了手脚绑住同样塞着布团被单独丢在前窗下的段棜安。 “别吵了,人都绑来了,再说也没用。” 门边的那个人关了门进来,顺着赭色的肩背往上,一颗左面被划了一刀嘴角扯咧着的凶狠男人进入视线。 许沅受了教训,想都不想直接捂了季柿柿的嘴。 果不其然,季柿柿倒吸冷气,身体遭惊吓后滚热的气息重重的喷在许沅手心。 “就怕这丫头片子家里地位不低,身份贵重,惹到大麻烦。”黑衣的男人撇了段棜安一眼,坐下的同时,手掌狠狠的拍在桌上,把那桌上一盘带壳的花生直震得随盘子跳出来好几颗。 段棜安和一帮小孩也被吓得一颤,瞳孔放大。 “怕什么,这京中身份贵重的人多了去了,她家再厉害,能比……” “闭嘴!”刀疤脸一耳刮子甩到酒鬼脸上,目露凶光的一把掐着酒鬼:“你要不想死,就把这张嘴闭严了,你要自己闭不上,老子帮你!”说完用力一丢,就把那酒鬼丢跌到段棜安脚边。 段棜安吓得忙往背后倒缩,嗓子眼里“呜呜嗷嗷”乱叫。 酒鬼跪直身子,一把抓着段棜安前领子把人提起来:“别吵,再吵老子就杀了你!”说完手往下一杵,段棜安两瓣屁股砸在地上,疼得她忘了害怕。 “地位高的有地位高的价,外边若出不起,就让她爷娘拿钱来赎。”酒鬼自知失言,起来后没事一样,没和刀疤脸掰扯,更没有冲上去报复。 “哼,到时候来的是赎金还是官府的人,那可指不定。”黑衣男人依然冷语嘲讽。 酒鬼伸出食指挠了挠鼻尖,看刀疤脸不说话,也就没再出声,老实的捡过自己踢倒的凳子坐下。 屋里静下来,许沅和季柿柿更不敢有丝毫动作。 这明显是个人贩子团伙,而且专门朝小孩子出手。 许沅数了一下,里边加上段棜安,一共有十一个小孩,这些孩子中男女孩的比例分别是十一分之二和十一分之九,也就是说,女孩远远多于男孩。 那两个男孩是最小的孩子,估计也就四岁不到,但是五官却很干净漂亮,可能是要卖给乡下没儿子的人家,或者,和这堆女孩儿一样,将被卖给风月场所,从小就被调教…… 该死! 许沅咬的牙根生疼犹不自知。 段棜安是昌远伯府最受宠爱的女儿,那些别的孩子又何尝不是家中父母的掌中宝心头肉! 这样的人贩团伙,一般还有下家,专门接收这些“货物”,而下家,则是提供场所把这些“货物”推出去供人享乐的人。 这个交易,有着完整的输送链和供需方,只掐某一环根本没用,而且,也非她和季柿柿这种女流之辈能插手的。 眼下最要紧的,是救出这一屋子的孩子! 段棜安哭累了,拿一双眼睛到处看,心里只希望在这屋子的哪面墙上能找到一个什么洞,可以让她趁着这三个坏蛋不注意或者睡着了的时候逃出去。 别说人能钻过去的洞,就是老鼠洞都没见一个。 段棜安眼泪又流了出来,后悔自己不该自作聪明,现在落到这步田地,也不知道还能不能活着回去。 泪眼朦胧中,看到后窗上隐约有人。 季柿柿拿手指戳了戳仿佛入定的许沅,许沅抬眼望她,她又把指头指向屋内。 许沅见段棜安瘪着嘴眼巴巴的看着她俩,忙在嘴上竖起食指示意段棜安别出声。 嘴里塞了团布还瘪嘴,是真的丑。要有无声相机就好了,给那小鬼照一张留着,看她以后还敢不敢捉弄别人。 “怎么办?”季柿柿张着嘴无声的问。 “我把人引开,你去救人。” 季柿柿怔怔的呆望着许沅,又木然的望着以手代笔在她手心勾划传达信息的许沅的手。见她如此反应,那手复写到:“你可以的”! “你怎么引,他们三个人大男人,又全是亡命之徒?” 可是许沅并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只是热切的望着她,一笔一画缓慢而郑重的叮嘱:“一个都不能落下!一个都不能!” 第一百四十二章 交锋 季柿柿没来得及拉住许沅,许沅拿纱巾折成蒙面巾为她覆了脸,在她脑后系实,道句“保护好自己”后便像箭离弦一样飞奔而去,留她伸出去的手在夜空里抓了一掌的寒凉。 许沅攥了一把石子儿,往房屋左边丢了一颗。 屋里的人“歘”的把门拉开,刀疤脸冲出来往左边追过去。 许沅又往右边丢一颗稍大的,声音比之前的更响。 酒鬼趔趄着出来左右看了一眼,没看到人影,一屁股就坐在门槛上,老神在在的不动。 许沅没法,连丢出两三颗石子那酒鬼都不为所动后,直接把石子往酒鬼身上投。 “妈的,找死!”酒鬼恼羞成怒的站起身,大迈步朝许沅隐身的大树跑来。 许沅脚尖一点,从这棵树跃到另一棵树,跳下来急纵身要往一座院子的院墙上翻时,被酒鬼追上来,一顿乱拳就往她身上招呼。 “齐煦。”许沅边迎战边把酒鬼引离关着孩子们的旧屋,同时向暗处的齐煦召唤。 “交给你了,别让他回来绊我。”齐煦接手,许沅抽身出来,几个腾跃回到院子里,将手中的石子全部砸在门上, 黑衣厚嗓的男人像是早料到了一样,慢悠悠的从里边出来。 “哟,自己送上门的货,姿色还可以。”看见许沅,黑衣厚嗓的男人秽色秽气地舔了一舌头下嘴唇,突然间脚下发力,速冲向许沅抓来。 许沅左脚向右滑地,身子整个向左偏下去躲过黑衣男的两手后,右脚一蹬立即反转身子呈攻势对着黑衣男挥拳而去。 黑衣男一抓落空,也立即止步反身一掌斜劈下来。 许沅展拳为掌,不退避,直接迎上去,以掌为刃,对着黑衣男斜劈下来的手腕削过去。 黑衣男想收手已来不及,许沅的掌缘已经贴到了他腕下。他索性化掌为爪,一把探下去。 第一回合,黑衣男右腕被砍了一掌,许沅右手被抓出一条血印。 就现在!许沅眸子幽亮,双拳捏紧。 交锋之后,黑衣男以为许沅会退身调整后再行出手,但对方并不似他所想,在他卸了劲往后抽身的时候,如蛇随棍,一套拳脚凌厉的直铺面门而来。 断喉,碎心,破腹……许沅手狠脚快,时拳时掌,或掐或拍,手肘侧撞膝盖猛顶。 躲,拦,以手护腹……黑衣男急退带闪,边避边战,腕格脚截,喉安心存,腿弯处骨头作响,手臂上经脉剧震。 “臭娘们!”黑衣男扯着嘴甩了甩双手掩饰抖动缓解疼懂,右手从腰间一把拽过大刀,明光光的刀尖指着许沅。 “许沅~许沅” 在这屏息待战一分都不能放松的要命时刻,屋内季柿柿惊惧的声音突然尖厉的响起。 刀疤脸! 许沅面色一凝,毫不迟疑的抬腕放针。 黑衣男见有暗器,立即退开闪避。 许沅趁此隙,狂奔进屋,对着刀疤脸出针。 季柿柿见许沅真的把人全部引了出去,颤着手脚跌撞地走到前面把着门框大口呼吸平稳下心跳,然后跨过门槛,直接走到前窗处蹲下,取下段棜安口中塞物后去解分别绑缚手和脚的绳索。 段棜安得了自由就往门口走,发现季柿柿背离她反往屋子的角落去,忙停步说:“快走,不然那些人回来就走不脱了!” “许沅赌着拿命把人引走前,只嘱咐我一件事,你要救,其他孩子也要救,一个都不能落下。” 季柿柿走到角落,柔声安抚那些害怕得发抖的孩子们:“别怕,我是来救你们的。乖,不要出声,会把坏人招过来。” 说完就去解最前边的小男孩被捆住手的绳索。 那男孩解放了双手,马上自己掏出嘴里的布团,而季柿柿已经帮他解了脚上的索。 “姐姐,解手绳。” 那孩子被放开后并不想着逃离这里,而是跟着季柿柿去解救身后的受害同伴。 他说的对,只要解了手上的绳索,那些孩子就可以自己解脚上的。 “讨厌!”段棜安囔囔着跺一跺脚,过去跟着帮忙。 然而正当他们全身心都投入到解绳子任务中时,背后一道阴恻恻的笑声吓得他们扭的扭头,抬的抬眼。 段棜安马上缩蜷身子躲到季柿柿背后,先被放开的男孩儿跑到桌前抓了凳子回来挡在季柿柿他们前面。 糯叽叽的声音颤抖着叫板:“你别过来!你过来我就打死你!” “哇,打死我,我好怕哦~哈哈哈哈哈哈~”刀疤脸逗小孩玩了一下觉得好笑,可是他一笑那孩子就抖得跟筛糠一样。 刀疤脸嘴角是扯咧着的,他笑起来比不笑还要难看可怖。 原本就故作无畏的小孩,哪里经得起这种场面,只是抖得厉害而没有尿裤子,已经很勇敢了。 “许沅~许沅~”季柿柿知道她与这帮小孩没法和刀疤脸抗衡,慌了神惊恐的冲外边喊。 许沅借着针镯威慑逼退黑衣男的空档,迅捷奔进房来,扬腕间飞针对着刀疤脸后背直射过去。 “别杵着,赶紧把他们带出去!”许沅知道自己镯子里银针有限,一旦十二根尽数用光,浑身再无旁的武器傍身,也就失了最后保障。 所以她只是将镯子出针口冲着刀疤脸,绕着桌子挡到季柿柿她们面前。 但等季柿柿把人全部解开,以许沅为屏环着桌子往门边挪的时候,黑衣男飞身抢进门来一脚将门踹上。 “哼,到了我们的地盘就别想出去。刀疤上,这娘们的暗器就是普通银针,无毒。” 有了黑衣男这个话,刀疤脸扯着本来就裂着的嘴,从小腿处拔出匕首,直接对着许沅面门刺过来。 许沅赤手空拳,连根防身的棍子都没有,尖刃将至,只能抓了桌上盘子砸过去。 花生兜头兜脸的打下来,黑衣男舞着两手全部挥到地上。 花生落地“噼里啪啦”响作一团的时候,许沅弯腰提起一把凳子冲向刀疤脸,同时朝欲赶上来的黑衣男放射银针。 “走!”许沅一把凳子抓在手中,格、挡、攻、敲、砸,一样物施出百般术,仿佛擎在她手中的不是凳子而是什么神兵利器。 第一百四十三章 不敌 许沅看着恬静稳当的一个人,此时却爽辣凌厉,与平时的她有着天壤之别。 季柿柿抱起看上去最小的那个男孩儿,强迫着自己目不斜视、镇定的跑到门边,伸手去开门。 手才伸出去,刀疤脸锋利的匕首就从旁飞过来深插在门把手上,把个季柿柿吓得直了眼,动也不动。 “小娘们,别急着走啊,出来玩不得‘玩’个够嘛。”刀疤脸又去扯动他那笑起来更恶心的嘴脸。 黑衣男一记侧踢,把本就陈旧还接了无数刀的凳子踹散架,长刀似枪连着挑、刺许沅咽喉、心肺等要害处。 许沅一味散退避让,仿佛已经无力招架,整个人败走到季柿柿身旁。 “柿柿,抜那匕首给我。” 刀疤脸听了哈哈大笑:“你以为有了匕首你就能耐,能把他们救出去?告诉你,门儿都没有。” “废什么话!赶紧把她们两个解决了!”黑衣男看出来了,没蒙面纱的那个女人不好对付。她这样一直缠着,会不会是拖延时间后边还有援手未到?要再来人,别说捆回这帮小孩,他们三个只怕会反被制住。 想到这层,黑衣男长刀如电,快得只看见一道白边的坎向季柿柿依言去抜匕首的双手。 刀疤脸使了十二分力甩过来的匕首,哪里是季柿柿这样娇柔的女子能拔出的。 许沅左手单手抱住季柿柿的腰把她抡到自己身后堪堪躲过黑衣男的那一刀后,右脚顶住门,右手把着匕首把儿愤力往外抜。 黑衣男见许沅处处护着季柿柿,刀尖一转,对着季柿柿心腹捅去。 千钧一发之际,许沅拔出匕首挑到长刀边上,以四两拨千斤的巧劲将长刀拨离季柿柿。 右手持匕,左手一把拽住门把手拉开房门。 还没开到能容人过呢,刀疤脸一掌砍下来,许沅生生接了,硬撑着把门给拉开。 机灵的孩子被季柿柿和搂着凳子的小男孩一推,立即往门外跑。 季柿柿来不及看谁是谁,怕段棜安被吓得动弹不得,直接喊到:“棜安!”希望那小丫头能跟着溜出去。 段棜安因为贪安躲在大家后面,聪明反被聪明误,现在反而没能先出去。 黑衣男彻底缕清明白了,什么许沅、季柿柿都是奔着酒鬼扛回来的那个来的。 既然这样,那就把那个身价不菲的鬼“玉安”的女孩先薅到手上来。 刀疤脸一把揪住搂着凳子帮忙的小鬼,直接一个手剑敲在他颈后把人打晕。 黑衣男长刀隔空一扔,刀疤脸接住后,长臂一开砍下来拦住,把还没跑出去的人全部吓得往后退。 季柿柿脸色苍白着把孩子们护在身后,眼皮子都不敢眨一下的盯着刀疤脸。至于背后,许沅能否招架得住,季柿柿已经无暇顾及。 丢了长刀,黑衣男扯动腰上银色的带扣,抽出一把软剑得意的看着许沅,一步一步的逼近。 许沅不能退,她退一步,身后的孩子们和季柿柿可呼吸的空间就少一步。 黑衣男走到与许沅一剑的距离后,直接扬剑指着许沅心口逼近。 刀疤脸明白黑衣男的话,把刀拖着大步直接走过去一把抓了季柿柿的左手反扭,握着刀把的左手拳,提起往她后颈上敲去。 许沅向右旋了两转,提腕发针射中刀疤脸扬起的右臂后就立即回头,但还是给了黑衣男机会,段棜安被他抓在手上。 刀疤脸中针后,从针口处开始,无力感迅速窜满整条手臂向着其他肢干蔓延,长刀不听他使唤的“当啷一声”掉到地上。 季柿柿敏觉,提脚恨跺了刀疤脸的脚几下,挣脱出左手,两手抱拳蓄着力用左手肘一下一下狠狠的往后击在刀疤脸肚子上,最后旋转脚跟半转过身体使劲一撞,将中了麻醉针的刀疤脸撞到在地。 “啊!许沅~许沅……” 季柿柿闻声回头,见段棜安被黑衣男扣在怀里,脖子被他左手锁住。而许沅也扭过头回去,执匕与之对峙着。 与其一堆人耗着掣肘着许沅,不如把孩子们散出去,让许沅没有顾虑的撒开手好好发挥。 季柿柿扭回头,不再因为段棜安而受影响、迟疑,直接拉开门,将身后的孩子们全部放出去。 “你好本事,竟然拿干净的银针麻痹我。”看着刀疤倒地,黑衣男对许沅的忌惮多了几分。 “你们出来混,求财求富是第一位,但总还得有命才能受用吧?官府的人马上就要到了,你我做个交易,你放了她,我给你钱。” “呸,你以为我会信你?你这女人诡计多端,你的话我一个字都不会信。要人?好啊,等我安全了我就还你~” 许沅就知道他要挟持段棜安跑路,早做好了准备,黑衣男一动她就往他前方发针。 黑衣男见许沅处处把他堵死存心断他活路,心上恼恨,锁着段棜安的左手不断收紧。 许沅自己不瞎,看到段棜安翻了白眼,立即冲身,匕首直接朝黑衣男颈下刺去。 黑衣男等到许沅近了,一脚上踢将匕首踹飞,然后将段棜安攘出去提剑往小孩儿后心窝扎。 许沅整个人被踢得手腕失力,眼见段棜安就要丧命,想也不想伸手抓握住剑身直抵到剑柄口将黑衣男往后推。 段棜安前跌到地上,边咳着喘过气边爬起来,摔趴在地上时有什么滴落在后背,起来后她一边锤着胸口大喘气,一边反手去摸自己后背,摸了一把拿到眼前,一手的血。 她又反手到刚才摸的地方按压,并没有疼痛的感觉,怔了一下扭头,看见许沅右手死握着剑,左手和针镯一起被黑衣男右手抓住举在头上,整个人因此呈绞着的样子。 许沅看到段棜安扭头来看,打斗中从嗓子眼里挤出两个字:“快跑!” 段棜安心口被什么狠狠揪了一下,是什么她并不知道,只是随着那一下,眼眶子发热眼泪止不住的盈满。 右手被抓住,许沅便撒了左手拿满手的血怼着黑衣男脸上糊去。 黑衣男偏头避过,将提抓着的许沅的右手,顺着他面前从内向外一拧反扣住,右手腕微沉,软剑在许沅破声的“不”字出口之前,绷直对着往外跑的段棜安后背飞去。 第一百四十四章 一个都不能少 段棜安被那个撕裂的“不”字喊得回头,然后就像被施了定身咒一样,让泪水糊住的眸子睁睁地任那把剑在她瞳孔里越来越大越来越近。 许沅感觉浑身的血液都倒流进了心口,封得她出不了气。 直到一道黑色的人影飞进来抱住段棜安侧身将那软剑的银色剑柄反握住,许沅才觉得自己的血液回到血管,正常流动起来。 段棜安身子腾空后本能的搂住来人的脖子,确认自己小命保住,抬眼愣了一下,从刚才就泅着的眼泪像决堤似的哗啦啦流出来,叭唧着嘴哭道:“魔鬼~呜呜~魔鬼许沅~救许沅!” 许沅听到来人是谁,知道段棜安这回是真没事了,心里踏实下来。 趁着黑衣男愣着,她把头耸下去从黑衣男怀里反转过来,左脚踢在他膝盖内窝处,右手顺势反过来抓着他手腕子,左肩一顶,一记大力的过肩摔将黑衣男扳过去甩在地上。 季柿柿和孩子们躲在外面,见一个高大的黑影抱着段棜安直接向他们走过来。待近了,才看清是谁。 “人交给你了。” 没等季柿柿反应过来,就只剩段棜安站她身侧,而那人已然折回了屋。 黑衣男不过因为有人闯进来救下段棜安而晃了一瞬间的神,才被许沅趁机撂倒,但他毕竟身手不差,倒地后就势抓了被他踢飞在地的刀疤脸的匕首,对着许沅下盘连环出匕。 许沅自然出腿应战,但也不断被逼到墙根。 黑衣男站起后,左拳对着许沅开打,右手的匕首也不时往她要害处捅。 许沅左右手都握紧拳头,像拳击手一样贴在两耳旁,全程护着头颈,右手还得见势不时去格挡匕首,一时间左支右绌。 将段棜安抱出去的人已飞身折回,黑衣男手上更重,一拳拳的像要将许沅脑浆直接揍出来一样。 许沅明白,以他的作风,大概还像上次宫宴上,不到性命攸关的时候,就是一旁看着让她自己拼了全力以赴。 所以许沅一刻也不曾放松,在黑衣人顾忌后方的时候双拳如风直接对着黑衣男胸口和脑门掼过去。 然而黑衣男没躲,只是右拳格住头上的攻击,侧转身子用后侧背硬接了攻向胸口的那一记。 把视线调离敌人,这不是一个人应战时该有的举措,除非,出现了另一个更强大的对手,逼他不得不双敌兼顾。 许沅退后一步,从黑衣男肩头不断变换的身形错落中,看到那人心情很不好似的,隔着黑衣男许沅都感受到了他身上的煞气。 黑衣男的软剑被他反手一扔钉在门柱上,赤手夺过匕首丢在地下,一拳落到黑衣男右脸上,把黑衣男打得满嘴血流,接着一个上勾拳…… 许沅下意识的捂住自己下巴:咦,看着都疼,黑衣男的下巴绝对、绝对脱臼了。 他右手拽过黑衣人领子,左手一拳一拳的往黑衣人左肋下猛送,打得黑衣男一点反手的余地都没有。 撒气,他就是在撒气! 拳拳到肉,骨头都给打断了还不让人死。 许沅噘着嘴气闷的想:实力呀!什么叫实力?咯,这就是! 她连黑衣男的攻势都招架不住,人家一来,打得黑衣男弃兵失甲不说,连还手的能力都给他卸了。 黑衣男满口的血,不知道是嘴里的还是脏器内的,抑或二者兼而有之。 许沅看得又惊惧又解恨,惊惧于到底什么事惹得那人如此负气施暴,解恨于终于把黑衣男这几人收拾控制住了。 然而不等她高兴呢,屋子的南方、也是房间的出口处,升起浓烟,浓烟之中蹿起一道火苗。 夜风吹过,那道小火苗突然伸长舌头左右舔舐,三边墙顺着火舌被滚滚浓烟吞噬,浓烟之下,隐着有磅礴的火势…… “王爷~” 那人将手中耷头垂肩的黑衣男像丢袋垃圾一样看也不看的往身后扔过去,上前拉了她的手走到后墙根处,放开她伸手将后窗框“咔咔”一顿扒拉下来,一声不吭将她公主抱抱起,托举出去轻轻放下。 许沅递手去接,他却不理,单手撑跳出来。 许沅灰头灰脸的收手攮攮鼻头,遮饰自己的尴尬:行,你身手好本事高,有狂有拽的实力! 她这边腹诽呢,亓王冷眼回头来抓她手,不言不语的拉着她往前边绕回去,着实吓她一跳,让她差点怀疑自己是不是把心里的话给念出来了。 “许沅~”季柿柿望着冒烟的屋子焦急得不行,见他们从屋子后边走出来,忙跑去上迎。 “没事吧?”季柿柿握着许沅双手,眼睛上下左右的看过,生怕漏了什么。 许沅望着自己搭在季柿柿手心里的双掌心不在焉的回到:“没事。”他什么时候放开了她的手来着? “真的没事吗?”季柿柿见许沅说话有气无力的,不放心地追问。 “嗨,真没事!对了。那堆小孩呢?”可算把人都救出来了。 许沅让季柿柿牵着往前走了几步,就见段棜安领着那些孩子从一颗树后走出来。 “许沅~呜呜,我以为要死了。”混世魔王一个劲头扎在她怀里抱着她掉珠子。 “死了?谁啊?你吗?”许沅随口应着,逗笑着试图把小鬼后怕的情绪冲散。 “你啊,我以为你要死了!”段棜安不满的抬起头,拿挂着泪珠子的眼睛瞪许沅。 “嗯,知道顶嘴,看来是没事了。”许沅胡撸胡撸段棜安脑袋,眼睛扫过围在她身边的孩子们,一个个用明亮亮的眼睛望着她。 许沅心头一猝,侧过头没头没脑的问季柿柿:“还有一个呢?” “啊?”季柿柿一时没能明白。 “还有一个孩子呢?提着小凳子把你们挡在后边那个?”许沅颤抖声音里,夹着不受控制的哭音。 季柿柿回头扫视一眼,想起刀疤脸……出了一身冷汗:“还在里面?被刀疤脸打晕了的!” 许沅推开段棜安往身后转,被亓王一把拉住疾声喝问:“你又要干什么?” “救人!” 第一百四十五章 闯火场 朝定澜不知道许沅哪里生出来的力气,等他看着自己被挣开的手掌追过去时,许沅已一把扯下季柿柿别在腰上的纱巾跑到房前大水缸里浸了水攥着,提起葫芦瓢子从头倒了两瓢水打湿自己,捂住口鼻用身体去撞不知道什么时候被从里边栓上的门。 “许沅!”她疯了吗? “帮我!” 是疯了,不止她! 她怎么能拿那样慌急惊痛的双眼望着他?怎么能! 朝定澜把许沅拉退一步,自己猛撞了两下,第三下连他一起被撞进去,还是许沅眼急将他拽了出来,然后…… 然后她丢下了他,自己冲进火场…… 朝定澜咬着牙,望着噼啪作响的火屋,折身到水缸边把自己打湿,毫不迟疑的跟在许沅之后跃进火场。 许沅想得清楚,刀疤脸当时已经中了麻药,只能自己晕晕乎乎的离开,绝对无法拖拽抱得动一个孩子,就算那孩子还能脱手或者还可以利用,但是为了减轻累赘保全自己性命,他也绝对不会带走。 也就是说,刀疤脸纵火离开的时候,那孩子还在门后边。 许沅只看过一眼那孩子,眉目清秀,眼神明亮而坚定,大义无畏的勇敢模样,小小的抱着把凳子,试图用他的小身体挡住坏人。 门边是最先的起火点,许沅进去发现,那里火苗借着风势烧的红红一片,别说人,就是生铁,也得被烧融了。 火光中,银色的软剑像面镜子,反照着梁上新燎起的烟雾。 前门那里她是没法出去了,只能边避开火势边往后墙走。 “救命~” 走到中间的位置,夹杂在呼呼哗哗、哔哔啵啵中游丝一样细的求救声音将她掣住。 许沅四下去找,终于在桌子后一个破旧凳子边上看到了那小孩。 桌子面上、破旧的凳子腿儿都已经烧起来。 那孩子估计是被火烤醒了,自然而然的朝火小的地方爬挪,只是房间里火势烧的太快,呛了烟后跑出去几步便再次昏迷在桌子边上。 许沅进来的这会,才迷眼蒙蒙的醒转,却已是出气多进气少,话声如蝇。 还好还好,人还在!人还在! 许沅变换着姿势,避开猛烈的火势从火小处跳过去,把那孩子抱起来。 房顶巨大的横梁烧断砸下来,在许沅面前烧成一面火屏。 “我是不是要死了?”小小的孩子初时已经认了命,但看到许沅又升起了新的希望,可刚升起的希望此时就被砸挡下来的横梁生生压断。 许沅将湿巾捂在孩子口鼻上,面上强撑出笑:“不会的,我会把你带出去的。好孩子,抱紧我。” 许沅踢起桌子,一手抱着孩子一手抓着桌腿将桌子反过来盖搭在梁上,快速的迈过桌子跨过来。 脚没站稳呢,顶上的一块大木头就坠下来,千钧一发之际,一道如风的身影将许沅整个人覆着推开。 “王爷。” 肯定是烟太大了,不然她怎么会眼眶发酸红了眼睛? 朝定澜高大的身躯护着许沅,边防着顶上掉落的砖瓦木头边往后窗处走。到了窗下,将孩子接手抱过来,右腿后撤,左腿屈成马步当成梯子让许沅先翻过去,再将孩子递给她。 季柿柿看到三人安然无恙的从后边出来,一直绷着的精神瞬间崩断,双腿一软跌坐在地上。 许沅将孩子抱在空旷的地方,那孩子已然醒转,却怎么也不撒手,就是搂着许沅脖子吊在她怀里。 “小姐!” “小姐!” 许沅抬首,看到武阳和齐煦几乎同时过来。 齐煦没管别人,只是单膝跪在许沅面前:“小姐没事吧?” “没事。” 许沅说完,齐煦默了一刹那,起身离去。 “爷,那不是肆季语轩的人吗?” 肆季语轩是莫九的,里边的人自然也是莫九的人。 朝定澜在许沅右侧两臂远的地方,不言语的站着。 “好了,没事了。让柿柿姐姐带你们回去吧。” 许沅哄着将小孩儿的手从颈上包握着拿下来,把人放下牵着走到季柿柿面前。 “许沅?”季柿柿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许沅这话背后,藏着什么行动似的,让她不安。 “你把孩子们带回去,请段二公子领着去趟京兆尹府。这么多孩子丢失,报案的父母怕是要急疯了。” 许沅说完回头:“王爷,夜里不安全,麻烦您和武阳大哥送他们一趟。” “武阳,听见了?去吧!”朝定澜抱着手冲武阳使唤,并不搭理许沅。 “小姐呢?” “那你呢?不和我们回去吗?” 武阳和季柿柿同时望着她追问。 “我?我太累了,身体累心也累,我就在这里坐着缓缓劲,等齐煦找马车来接我。这些孩子家里找不到人得多心急如焚啊,你们快先给送回去吧!” “那好,那我跑一趟,小姐多歇会儿。”武阳单纯,信以为真。 季柿柿却敛着眉,不放心的望着许沅。 “人都救出来了,你呀,你别愁眉苦脸的,就当是心疼我,你先把人送回去,让我自己喘口气吧!” 许沅说着扳过季柿柿的身子把她往前推。 “你们这群小鬼,要听柿柿姐姐的话哦!武阳,辛苦了!” 把人送走,许沅竟真的坐到地上合眼养神,向亓王道谢完后问:“王爷还不回府吗?我们齐煦很小气,不会让外人乘坐他找的马车的。” 脚步声近,他在旁坐下:“你什么时候成肆季语轩、或者说成为莫九的内人了?许沅,你之前处处紧着弦,怎么现在越来越不惜命了?” 许沅眼睛酸得很,喉头也是一紧。 但她只是深吸了口气,仍闭着眼说:“彼此合作做战友这么多回,我就不再多言感谢的话了。王爷请回吧!” “你让齐煦追踪过去想要做什么?许沅,你觉得我很好骗吗?” “不是吧王爷,你怎么这么多莫名其妙的猜想?我手下就是去找马车去了而已。什么追踪?什么想要做什么?你真是想多了!” “那不是莫九的手下吗?” “别抠字眼啦,好朋友嘛,他的人就是我的人咯。”许沅这下睁开了眼:“王爷,夜深寒重,请回吧。” “夜深寒重~”朝定澜细嚼着这个词轻笑出声,“你都不怕我们怕什么?” 许沅发现,亓王是铁了心的非跟着她看着她不可! 而且,他说的是“我们”…… 第一百四十六章 机会难得 齐煦回来,就看到一堆人围坐在那里,而房子的火已经灭了。 “回来了。”亓王冲隽琰挑了个眉。 老五老七随六皇子抬眼看去,齐煦修长飞扬的身姿和冷媚如霜的脸步步走近,直走到许沅跟前,才面色转霁,蹲在许沅前面乖驯的仰头。 “跟上了吗?”许沅伸手,齐煦便把头往前送,任她帮他把搭拉在耳上凌乱的发带理到脑后。 “要说吗?”这么多人在,小姐想不想让这些人知道? “九爷不是说了吗?六殿下但有需要,肆季语轩无条件支持和配合。”许沅像教小孩子一样,轻轻的柔柔的抚着少年的头发。 齐煦温顺的把头侧靠在许沅膝上,一双妩媚的眼睛却自下而上得意的看向亓王,挑衅和宣示主权的意味毫不掩饰。 “六殿下在追查一伙人口买卖和诱迫别人出卖身体的犯罪团伙,本来计划今夜趁着对方把人弄上船往外运送的时候实施抓捕,逮它个人赃俱获。但不知道是走漏了风声,还是对方有了别的计划,他们并没有在探子报上来的船只上找到人,就此断了线索。” “他们断了线索关我们什么事!” 齐煦的声音虽小,但并不妨碍其他人听见这话。 “因为我们是大昱的百姓啊,我们受朝廷受官府的保护,就有责任有义务协助朝廷维护社会的治安稳定。而且你刚才也看见了,那些小孩子多小,要是被人贩子卖了,肯定没有好日子过。你想想你诺敏姐姐为什么要把你们弄成之前那样?不就是怕坏人盯上你们吗?” 齐煦是诺敏她们里面最小的那个,家破城亡时,他还没能懂太多道理,家破城亡后,流离失所,朝不保夕,连活着都成了问题,哪里能知道什么该为什么不该为。不然,何至于偷救命恩人的东西,做出恩将仇报、不知对错的行为来? 许沅觉得,这些不是齐煦的错,有错,也是这个社会的错,是谋权者的错。 “才没有保护,全是坏人!”齐煦想到以前,便湿润了眼睛,抬起头委屈的仰望着许沅:“只有你好!” “怎么会呢?不是还有凌大夫、有九爷?亓王也帮过你们的呀。不止是我对吧?没有得到官府的保护是因为你们没有户籍你们到处流窜,让人家误以为你们才是坏人。现在落了户,身份清白,官府自然会维护你们的安全。而且,就像你说的,坏人很多。因为坏人很多,我们才更要去做好人不是吗?” 在齐煦抬眼的时候,许沅在他那两汪泪泉粼粼里,耳边突然就响起了当初他没让诺敏说完的话:我们三个女孩子,怎么可能不被骚扰,就连乌力罕…他一个男孩子,没想到这世上的坏人这么多,他们竟然骗乌力罕…… “好孩子,都过去了!现在,不是有我有九爷吗?不会再让人欺负你们了。” “永远都不要丢下我!” 许沅轻轻拭去小东西眼角的晶莹,并不敢一口应个“好”字。 永远这个词太漫长太悠远了,中间会发生什么,他们会走向什么地方,她又会怎样?此时的许沅自己尚不清楚,她又怎么能不负责任的就附和他呢?她只敢在心里承诺,只要她活着,只要他们还需要,她就不会撇下他们不管。 “把你看到的都告诉六殿下吧,就当给肆季语轩挣个功。以后有六殿下罩着,可不就没坏人敢欺负你们了?我告诉你,六殿下很厉害的,坏人见了他都得老老实实的不敢使坏。” 许沅言毕转向朝隽琰,面上的笑在稀疏的火把下明明灭灭:“对吧,六殿下?” 许昀潇这个妹妹……嗯,挺有趣的。而且,脑子挺好使。 朝隽琰不知道齐煦经历过什么,但只要肆季语轩做的一直是正经买卖,放个话的事,对他来说没什么难的。 “许小姐放心吧,这点我六哥肯定能答应。”朝铭宸望着伏在许沅膝上万分信任依赖她的少年,心里惴惴的。 许沅展笑:“七殿下和六殿下是兄弟,自然是知道六殿下好助人为乐的秉性的。七殿下、五殿下都是身份贵重,举朝官员无有不稽首者,但肆季语轩要的,是六殿下的照拂。” 说白了,五殿下七殿下以后都是有可能要争夺龙位的,只有六殿下,一颗心记挂刑狱和不平之事,百官又忌惮又尊重,百姓颂赞,江湖上敬崇,在世人的认知里,只有他的立场最中正、动机最干净,言论最让人诚服。 京城的水不知道何时会沸腾起来,在那之前,她得帮肆季语轩这一大家子人求个能隔热免遭被煮的“免死金牌”。 “许沅,你父兄知道你和外边搅和得这么深吗?”朝铭颢现在才觉得,一直以来他都小瞧了许沅这个人。 “五殿下这话真难听,什么搅和?都是朋友,彼此帮助不是应该的吗?而且,我父兄知道我是个纯良、聪明的好孩子,就算交朋友,交的自然也是心术正直不会做歹毒阴私事的人,我的眼光我爹爹和我大哥还是很放心的。” 朝铭颢看着不觉得自己的行为有什么不妥,反而还颇为得意的许沅,直接无语。 “许小姐是想和我做交易?还是想要挟我?” “六殿下误会了,我哪敢!这不是千载难逢,能和殿下有这么一点点的正面交集吗,我就是借此向殿下讨个顺水人情。” 许沅有一下没一下的拨着齐煦的头发,目光像是望着前方又像是在神游,让人辨不出她话里有几分的真伪。 “若这个人情我不给呢?”朝隽琰也语气闲散,目眺着远方茫茫夜色。 “啧啧,太小气了!堂堂六殿下,实在太小气了!” 许沅收回目光,略带嫌弃的望向朝隽琰。 朝隽琰也扭过头来回望着她,顺带点了个头对她的话表示认可:“嗯。” 嗯,我就是小气,你说得对。 “齐煦,告诉六殿下吧。” “就算他说了我也不给这个人情呢?”朝隽琰牢牢的盯着许沅,不打算放过她脸上一丝一毫的表情。 第一百四十七章 装傻充愣 “不给就不给吧。给不给是殿下的事,但我们作为品行端正有正义感的子民,向殿下提供坏人的线索是本该尽的义务。就算殿下什么都不应允,我们齐煦这种好孩子,知情不报、为虎作伥的事,他是不会做的。”许沅坦荡荡的任朝隽琰审视,说到最后偏头瞧着小东西:“是吧,齐煦?” 齐煦望着许沅分明幽深的双瞳,有点心虚的点头。 小姐这话,还有别的意思吧? 齐煦再抬首,小姐已经把头转向六皇子:“殿下想知道什么?需要我们齐煦从哪里说起?” 朝隽琰心里一乐,这个许沅,长了张伶牙利嘴,和她大哥言少稳重的性格简直天南地北。明明护短护得紧,却也清醒,会在维护中借机敲打那孩子。 这个齐煦也是,对谁都一副苦大仇深冷言冷语的样子,对许沅倒是亲近小意,明明身手不低,在许沅面前却还装得柔弱乖顺,可怜巴巴。 “既然殿下不说话,就让齐煦从我们出了火场,他去追踪纵火者开始说吧。” 小姐什么都没说,但只一个眼色,齐煦就知道她的意思。 小姐确实没什么事,他也就敢抽身而去。 刀疤脸中了麻针,一路走得跌跌撞撞并不快,更何况还拖着个受了重伤的黑衣男。 齐煦一点都不费力的跟着他们到了一处泊岸的小船边,那二人和船上的人对了个暗号。船上艄公打扮的人确认是自己人后,领着二人下船。 他们转过几幢老旧的楼房,从一个垂满藤蔓的竹篱花门进到一座院子,院子坐落的位置特别隐蔽,像是被遗忘、又像是被珍护着的另一个世界。院子里边守卫严密,个个身佩武器。艄公打扮的人上前说了什么,似乎是证实了身份,才被放行进去。 齐煦没有冒险的尝试闯一闯,只在外边遥遥望去,里边灯火通明,人影憧憧,声乐靡靡。显然是风月之所。 “我不知道里边具体情况,不敢贸然进去打草惊蛇。怕小姐等不到我回来再自己跟上去,误打误撞的反而闯到那里,就迅速赶回来了。” “小姐,就这些。” 齐煦下巴抬着,一双狐狸眼望着许沅时偏生不媚不妖,楚楚见怜。 “好孩子,辛苦了!”许沅望着小东西那眼巴巴卖乖的模样,骄溺的摸了摸他头。 “六殿下,该说的我们说了,殿下想知道的都知道了,是否现在动身?” 朝隽琰一副不明白的样子:“动身?动什么身?” “已经打草惊蛇了,不趁蛇没挪窝之前逮住,难道还等它自己爬出来?殿下不现在动身,莫不是怕那伙人背后有什么不能动的大人物?” 朝铭颢发现许沅说话完全随性,根本不加思索不动脑子就出口,她可真不怕给她父兄惹出事端!当下面色不虞的上前喝问:“许小姐知不知道自己在和谁说话?知不知道自己说的是些什么?” 许沅无辜的朝朝隽琰转转眼球:“我从始至终不都是在和六殿下、哦,也就是我朝最年轻有为、最见微知着、最多谋善断的大理寺少卿说话吗?” 旋即又挑头看了朝铭颢一眼:“五殿下,这位是您兄弟,您最亲近熟悉不过了,怎么反来问我?” “许沅,我是这个意思吗?” “那五殿下是什么意思?殿下有什么话就直说嘛,我人笨,想不过来。” 朝铭颢要被许沅故意气死了:“什么意思?我没有,什么意思都没有!你爱怎样怎样!你父兄都管不了你,我算老几!” “殿下这话不对,现在不是我爱怎样怎样,是六殿下爱怎样怎样!而且~你、你扯我父兄出来干嘛?这又关我爹我大哥什么事!”许沅无语:“而且,我很听我父兄的话好不?至于殿下,您不是排五吗,您乃当朝五殿下是也!” 朝铭颢白睖她一眼,气的扭过头懒得搭理她。 朝铭宸全程乐得看戏,朝定澜早就习以为常、见怪不怪了。 朝隽琰也觉得许沅挺能顾左右而言他,不过,让她这么一瞎扯,今夜没能一开始就抓到人的那份低迷颓丧的气氛,竟然被冲散了。 身边的这个小队是跟他最久的,大家志向相同,兴趣相投,出生入死。所以一点点情绪上的变化,朝隽琰都能觉察出来。 让他不解的是,许沅是单纯和五哥抬杠,还是故意帮他调和氛围。 “许小姐的意思是,那伙人背后的操纵者权势很大?”关于这点,朝隽琰也想听听她不同于别人的见解。 “没有啊,我的意思是,敢在天子脚下做这种违法乱纪的事,这帮人胆子真大。” “那‘背后的大人物’呢?” “这帮人这么厉害这么横,背后指使和兜着他们的人,自然是有本事的大人物。” 许沅其实也不敢多讲,就像五皇子刚才喝斥的一样,她能想到的,朝隽琰自然也能想到,她在他面前推断,简直就是班门弄斧,丢人现眼。 而且,“背后的大人物”,只怕不是她能随意猜测的。亓王虽然也手握权柄冷酷无情,但品行端正,行事磊落。可这伙人却不同,他们完全漠视别人的生命和尊严,而且,就在京城行违反法纪的事,有恃无恐。要说他们上边没人,许沅打死都不信。 朝隽琰可不打算让许沅轻易糊弄过去,继续穷追猛打寻根问底:“例如呢?” “例如?就像别有居心的人不敢到肆季语轩放肆是一个道理,殿下是肆季语轩背后的‘大人物’,有您罩着,想寻衅滋事的人自然要三思。这伙人也一样,他们这么放肆,估计是后台很硬,不是寻常人能触及的那种。” 许沅适可而止,并不往细了说,话语一转反而涎着脸自夸式补充:“只是九爷和肆季语轩是本分人本分商铺,绝不会狐假虎威仗势凌人,讨殿下一句话求的是对手的忌惮和自身的安稳,不像这伙人,狗仗人势,却是行谋财害命的勾当。” “许沅,你与我说这些,是你的主意还是莫九的主意?”。 第一百四十八章 开始行动 “殿下想听实话吗?” 朝隽琰微微颔首。 “我的主意。九爷那个人散漫得紧,他朋友不少,黑白两道也有些人可用,和巡防营的秦大统领也算有点交情,可他只想清清白白做自己的生意不愿钻营。我也并非要殿下做什么,单是有殿下光顾着,就已是对肆季语轩最大的支持了。” “许沅,有没有人说过你是个有趣的人?” 许沅不自谦的点头:“谢殿下夸奖!” 正说着,路口有人行动过来的脚步声。 许沅随众人扭头去看,竟然是武阳又回来了。 “五殿下六殿下七殿下!爷!”武阳应付似的连眼睛都不跟上的招呼过遍,径直走到许沅面前蹲下,贴心的问:“折腾了大晚上,小姐饿了吧?” 他不说还好,许沅也没觉得什么,可他这么一说,许沅发现自己确实透支了体力,五脏六腑庙经他一讲勾的“咕咕”叫。 武阳傻气的嘿嘿笑着,献宝似的从怀里掏出一张饼子递给许沅,嘴里还自得的说:“我就知道。” “武阳,谢谢。” 许沅可不和他客气,接过来一掰两半,左手拿着一半往自己嘴里送,右手将另一半递给齐煦。 武阳瞪了乐呵呵接饼吃的齐煦一眼,嘴里不忿气的小声嘟囔:“我给小姐买的!” 齐煦听到了,冲他大咬了一口饼在嘴里有滋有味的嚼吧嚼吧,故意炫耀。 “王爷,武阳脑子什么时候被驴踢了?”六皇子的近侍钟昊不敢相信的眨了眨自己眼睛。他所熟悉的那个素来性格冷峻的武阳,和眼前这个巴巴儿的人,他完全没法联系到一起。 “你脑子才被驴踢了!你一家都被驴踢了!”武阳站起来踹了钟昊一膝盖。泼他水是可以,但要是溅着小姐就不行。 朝定澜无声的翻了个白眼:不赖别人瞠目,武阳一遇到许沅,满脑子就只剩下迷之崇敬,智商为零了。 朝铭宸望着许沅谁也不问,单分了半边饼给齐煦,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很不是滋味。等看到许沅教小孩似的说:“慢点吃,别呛着”后,又捏着袖子毫不嫌弃的给齐煦擦嘴上的饼屑时,心里的五味更多的变成了醋意。 田斌看了自家主子一样,心里一动,脱口道:“许小姐以后一定是个好娘亲。” 许沅自己愣了一下,同时敏锐的察觉到齐煦僵了一下,但他随即就像不在意,如同没听到一样,自顾自的从怀里掏出手绢,弯着眉眼一根一根的帮她擦拭油光的指头。 朝铭宸豁然醒悟:确实,许沅对齐煦的态度,更像是在教小孩子教弟弟,而不是把他当异性相待。便爽朗的接着说:“我也觉得。” 他们的话,许沅没接,他们投下来的目光,许沅也没心思去看一眼。刚才一刹那间,她想起自己融魂重生之前,也曾怀过一个孩子的。可身子太差,那孩子没保住…… 她的记忆仿佛跨过了一个世纪那么漫长,可却又在电光火石间不留痕迹的湮灭。 倒是齐煦,应该想起了他的娘亲吧? 许沅不愿自己沉溺在过去的混沌中,也不愿身边的人被过去绊着不能往前。 等齐煦收了手绢,许沅便拉起他,把人推转过身子:“休息好了,带路!” 沉湎在回忆里的齐煦,突然被拉起来让带路,一时间属实是懵的状态。本能的侧头回来望着许沅:“啊?” “呆子!带路,咱们陪六殿下夜擒人贩团。” 齐煦还没来得及摇头呢,朝铭颢朝铭宸立即一个伸手拦住一个上前挡在前面。 “许沅,齐煦知道怎么走。不早了,我手下送你回家吧。” “五殿下,你别耽误我立功啊。”许沅知道朝铭颢是为她好,不过,直觉告诉她她得去一趟。 “许沅~” 六皇子想到许昀潇谈到他妹妹时高兴、自豪的模样,也准备劝许沅先行回府。没想到王叔却开了口:“隽琰,让她一起去吧。” “王叔?”三个皇子齐刷刷不解的望着亓王。 许沅戳了戳齐煦的背,懒得听亓王怎么和他们解释,示意小东西往前走。 “小姐的花灯呢?”武阳也不好奇爷与那几位主子说什么,小跑两步上前,和齐煦一左一右陪着许沅先走。 “不知道落哪了。反正花灯节都过了,无所谓落在哪里,丢了就丢了吧。” 说话的功夫,亓王和三个皇子领着人也跟了上来。 到了泊岸那条小船边上,与齐煦走在最前面的六皇子扬手作了个停的动作,后边的人便全部停步,就近寻了遮挡物隐身。 许沅将自己藏在一块半人高的石头背后,还没蹲稳,身边一道人影挨着她蹲了下来,同时,一股清淡的龙脑夹杂着玉兰的香味幽幽从鼻尖吸入。 很熟悉~是他,朝铭宸! 许沅不需抬头便知道。 多么熟悉而又陌生,她都快忘了这个味道了。他之前用的只是龙脑,玉兰,是因为她才加入的。可是他不知道,玉兰并非她所爱。 也是,连大哥都误以为她喜欢玉兰,更何况他呢! 只是,她断了密集的接触,少了很多纠缠,他又是何时动念加上了这味香的呢?许沅不得而知,也不打算去查究,更不想让朝铭宸察觉到她知道他的意图。 所以她先抬头,看到是他后才惊讶的张了张嘴,但又想到六皇子的筹划,所以自己抬手捂住嘴巴防着自己出声。 朝铭宸对着她笑了一下,左手环在她背后,右手握着一把剑护在身侧。 也就这么眨眼的功夫,钟昊已经拿下船上艄公,把人压出船来。 “六殿下的人这么厉害?”许沅完全没听到一点反抗打斗的声音,这说明钟昊是一出手就把人给制住了。 “嗯,六哥追缉的人,很多都是身负重罪的亡命之徒,所以他和手下的人,功夫都远在一般衙差和捕快之上。” 许沅惊于钟昊的厉害,并没发现她是被朝铭宸牵着左手出来的,也没发现武阳过来和她报告说“那艄公年纪不大,是个中年男子”时,“兴奋”的插到她身边,令朝铭宸无奈的放开了她的手。 第一百四十九章 玉面青天 风吹过,荇草簌簌,垂柳款款。天上朗星闪烁,明月向着西游。 艄公装扮的男人初时还试图挣扎,可当他发现他越不安分,将他手反锁住的人动作越刁钻,也不破皮流血,就是疼得他冷汗直涌时,终于服软。 “那是什么地方?”都不用六皇子出手,钟昊凌然正气,就地审问。 “寻欢作乐的地方。” “说明白点!” “就是妓院。” “妓院用得着这样偷偷摸摸鬼鬼祟祟的吗?” 钟昊心想:骗鬼去吧,谁还不知道妓院什么德行,那些风尘女子恨不得上街拉人,怎么还藏藏躱躱的在这种偏僻得连鬼都不会来的地方。 “这不是一般的妓院,这里~什么样的都有……”艄公越说越小声。 “什么意思,说清楚点!”钟昊提起的声音里,明显不耐烦的动了怒。 “就是玩得花,狎女狎男都有,还有弄幼童的~别打我,我没有撒谎,我说的都是真的!” 见钟昊攥拳捏响指节,在他手上吃过苦头的艄公马上缩脖求饶。 “没事!”许沅心里暖暖的,把挡在身前为她捂住耳朵的手拉下来,将他牵到自己身边并肩站着。 “脏!”齐煦低着头,小声小气的言语里藏着不为人知的惊涛骇浪。 随即用力的眨了眨眼,将自己发热发涨的眼眶放松了,才抬起头用惯常的神色望着许沅。“有人带路了,我们回去吧?好不好?” “我留下来有用。你先回去~”不等她说完,她牵着的手猛的攥紧,反将她的手牢牢的握着。 “我陪着小姐!小姐说不走我就不走!小姐要进去我就进去!”他不会留下小姐一个人,不会。如果里边不堪入目,至少,至少让小姐有他在身边。 “怎么可能,谁家小孩丢了会不报官?”钟昊心脏仿佛漏了一拍,扯着嘴角故作轻松,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反问。 “报官了也没用,不会留下一点线索的。而且,那些恩客,哼,不乏你说的‘官’,他们下手之狠花样之多,可不像个修身治世的圣贤君子!”艄公冷笑一声,嗤之以鼻。 “里边有多少守卫?”朝隽琰沉下眼眸,冷静的话语里没有半分波澜。 “我只允许进到院子里,里间一次都没进去过,院子里的守卫是八个。”艄公说完,偷拿眼角去打量这个从始至终都没有什么情绪起伏的领头人。 “你,在不惊动里边人的情况下,带我们进去。” 艄公梗着脖子,望着眼前除了长得俊美没有什么特别的领头人嗤笑道:“你们长脸的人是不长脑子吗?第一,我只能到院子里;第二,我不能领超过三个以上的人去那边,不然,我必死无疑!” “这样啊~”朝隽琰漫不经心的“哦”了一声,右手一伸一掐一抬,左手塞了颗东西进那艄公嘴里。 快,利落,让人反应不及。 这是许沅最直观的感受。 艄公被领头人迅捷如电丢去的那颗东西哽得脸红脖子粗,咳了半天没能吐出来,躬身一手抓着膝盖一手握着脖子,挑起眼涨红着脸问:“你给我吃的什么?” ”传闻中已经断绝多年,刑狱部门让人噤若寒蝉的独家发明,乌金丸。” “哼,少吓唬我,什么鬼丸,听都没听过。” “那是你见识少。乌金丸一旦吃下,毒性一日比一日加剧,过了第七日还没能服下解药,便是大罗神仙来了,也救不回。” 艄公直起身子,认真盯着领头人,第一次好奇他是什么来头。 “你是谁?” 朝隽琰颇有些失望的叹了口气:“你终于想起来要问我是谁了。” 他带着可怜的目光看向艄公:“我啊,现任大理寺少卿。” 艄公不屑道:“大理寺少卿算什~” 么字还没出口的他突然反应过来,指着领头人不敢相信的喃喃:“大理寺少卿?当朝六皇子?玉面青天朝隽琰?” 玉面青天? 许沅偏头看去,不得不承认,广大人民群众的审美是在线的。 因为前有紫紫谪仙一样的鸾姿凤态,后有小东西如话本子里描写的媚而不妖,再一个,亓王刀刻斧凿般分明而硬朗的棱角、深邃凌厉的眼神,孤独却又博爱的矛盾体塑就的独特气质,还有苏蕤街被大嘴男调戏的男伶的冷傲,她大哥茂林修竹一样的清朗、凌傲霜江湖气的疏阔、程泽和秦敖一身军人的英勇伟岸……再加上他几个兄弟也是气质出尘的人,所以即使听到看到潜意识里知道他“赛潘安”,但许沅还是没有领略到朝隽琰的“美”,直到“玉面青天”这个词窜进耳朵。 朝隽琰确实长得俊美,他的眉眼安静的时候带着一丝书生的秀气,挑动的时候却又透着矜贵。按理来说,他出外勤居多,应该晒得和电视里演的包拯差不多黑才是,偏偏他却皮肤白皙,连颗斑连颗痦子都没有。皮肤白也就算了,他俊秀的面容,因为挺直的鼻梁,多了一分英气,因为线条明显而饱满的嘴唇,又有一分欲感。 “玉面”这个词,完全就是为他而生的吧? 别人用“玉面”来形容他,而许沅却觉得,应该用他来形容“玉面”。 “嗯,你答对了呢。奖励你点什么的好?” 许沅看着朝隽琰展开的笑颜,确有种人畜无害的意思。“玉面”?啧啧,再找不到比它更贴切更生动形象的词了。 “要不~奖励你不惊动里边人的情况下把带我们进去?” 许沅噗嗤笑出来,考虑到现在这种场合应该要严肃点,假装咳了一声,把脸圈在自己怀里偷偷笑。 这样嬉皮笑脸的说正经事可太有反差感太喜剧化了。 “青天大人,不是我不答应,是我确实没那个本事。”知道面前的人是谁,艄公的态度立马认真下来。说话也老实了不少。 “他们的人每组都不会超过三个,一旦超过三个,就是有问题的了。而且,我真的从来没得进到内院过。我要是使诈随口答应了你,等你手下的人出了事,我也就真的完了。” 第一百五十章 最佳人选 “你之前没能进院子,不代表今晚也进不去。”朝隽琰不知什么时候手里多了串金刚菩提,他神色依旧,不为所动地一颗一颗捻着手中的珠串。 许沅细看,竟全是可遇不可求的二十一瓣金刚菩提子,干净、纯粹的菩提手串,没加金玉,也没加绿松石或者蜜蜡缀饰。 金刚菩提子,冠佛教“金刚”之名,佛教密宗修行修炼时常以之为念珠,系佛教圣物之一。原产地主要在南亚的尼泊尔和不丹等亚热带地区,尼泊尔在唐朝时曾是中国的属国,当时,这个地方叫“尼婆罗”。 佛教创始人瞿昙义成,即释迦牟尼是迦毗罗卫国净饭王之子。而现代考古队已经确认,迦毗罗卫城的王宫遗址就在尼泊尔国~古尼婆罗中西部省迦毗罗伐斯堵县提劳拉柯特村。 所以现代有专家说:尼泊尔就是佛教的发源地,是佛祖释迦摩尼成佛的圣地。 佛教的宗义中,最重要的一条就是祛恶扬善~诸恶莫作,众善奉行。劝导世人不要做恶做歹,要奉行善行。 菩提子本身坚硬无比,又经过佛教寓意的加持,便成为了无坚不摧,拥有摧毁一切邪恶的力量。 惩尽诸邪,荡涤乾坤~这便是朝隽琰一直追寻一直践行的信仰吧? 许沅飘远的思绪因为朝隽琰往这边指了指而收回来。 “你说,像那样的美男子落到你手里,你把人交上去算不算大功一件?这么大的功劳够不够进到内院去?” 艄公顺着玉面青天手指的方向,一眼看到了斜瞪过来的少年,眉弓圆润的齐整眉毛下面,一双淬着狠意的狐狸眼,微翘的眼角就像一条能勾魂的丝线。分明是含着狠劲的警告,但却更显得他魅惑,风情无限摄人心魄。 “美!有了他,自然能进去,但进去一个人,有什么用?一旦里边人发觉不对劲,内外夹击,你们同样讨不了好。” 许沅感觉到握着她的手,不自觉的抖了一下。 那艄公说着话,眼睛却色眯眯的直勾勾盯着齐煦。 许沅冷眼瞧着,只觉得这样的眼神挂在人身上,完全是赤裸裸的奸视和淫亵。 放开齐煦的手,许沅走到朝隽琰面前:“青天老爷,小孩子能成什么事?你看我这张脸,可能凑合用一下?” “小姐~”齐煦心头一颤,不自主的要阻止小姐,话脱口就见她冷眼扫过来,封了他的后边的话。 “许沅,你别闹!”朝隽琰被许沅的意思吓了一跳。 直到许沅出言,艄公才第一次在玉面青天的脸上看到了别的表情,但也只不过是拧了一下眉头。 “我这么不堪看吗?” 许沅故作伤心的单手捧着右颊,一双明亮的眼睛却含笑对着朝隽琰。 朝隽琰这才发现,自己一直忽略了一个事情~他从没有认真端详过许沅的容貌。 在旁人嘴里听多了对另一个人的叙述,对另一个人再素不相识,其形象也会在听者脑海里有个大体的轮廓,最后在与真人碰面后,直接明朗生动起来。 许沅于朝隽琰就是这样。 他听了许多关于她的事,有好的有坏的。但今天接触下来,发现她就像许昀潇夸的那样,机敏,勇敢,善良,细心。 这些词说的都是她的性格和品质,对她的容颜,没人说过,他也没特别留意。 现在,许沅冲他仰脸笑着,柳眉如黛,杏眼似星,鼻梁小巧,鼻头圆润,一张樱唇嘴角弯弯。线条匀称柔和的鹅蛋脸使她看上去灵动乖巧,完全和她飒爽果断的行事作风形成鲜明的对比。 “你长得很灵秀,而且越看越让人喜爱。但是,我不能让你去冒险。” 就像朝隽琰所表达的一样,许沅不是那种让人一眼惊艳的绝世美女,她的美,属于恬静和岁月静好那一挂,初时觉得亲和,时间越久越能让人安心,越看越觉得耐看。 “殿下先把自己排除的原因我想我知道,应该和你‘赛潘安’、‘玉面青天’的称呼有关。不管是‘赛潘安’还是‘玉面青天’,因之慕名求见的人少不了,殿下的脸太好认出来了,所以你首先排除了自己。但是殿下,现在除了我,你没有别的选择了。” “我去。我不是殿下钦点的最佳人选吗?”齐煦先后听了朝隽琰和许沅的话,心一横做了决定,三步并作两步走上前来。 “你可以吗?”许沅扭头扬起一边嘴角语带讥讽的嘲问。 “可以。”他知道小姐故意激他是想保护他替他进去。但就像六殿下说的,不能让小姐去冒这个险。 许沅突然扣住艄公的左手腕,拉着他老茧粗厚的手贴到齐煦脸上问:“这样可以吗?” “可以。”虽然反感,但他能承受。 许沅掌着艄公的手一点点下滑,落在他白嫩的颈窝,并用指腹不规矩的打圈、摩挲。 “这样可以吗?”许沅硬着心肠不管齐煦脖间连绵凸起的鸡皮疙瘩,扬起的一边嘴角挂着漫不经心的冷笑。 齐煦咬着牙,梗着脖子就不说话。 许沅掌着艄公的手不放,贴着他脖子、锁骨继续下滑,然后来到胸口…… “这样可以吗?” 齐煦仍咬着牙,身子微微颤栗。但还强撑着不说话。 许沅狠了心,掌着那艄公的手,从他肋下摸下去,如蛇蠕动过修长的腰部,又从腰窝处往下爬到他股上不动。 “这样也还可以吗?” 许沅自己不知道,她自己的声音也是颤的。 齐煦面色如灰,双眼倔强的死盯着前方的黑色。 扒在股上的手掌张开,五指在少年的臀肉上揉捏…… 终于,那孩子像身上沾了一堆毒虫蛇蚁一样,死攥着两拳惊恐的后退,不停的跌跺着双脚,嘴里牙齿不断的上下磕碰。 许沅狠狠攘开艄公,一把将齐煦拉进自己怀里,抱住他筛糠似的身子,下巴抵在他头顶一遍一遍的道歉:“对不起是我不好对不起对不起……” “不可以!我不可以!” 犟驴一样的少年,终于闷在许沅怀里呜咽着服了软: “我做不到!” 第一百五十一章 入院 许沅有一瞬间的后悔,不该用这样尖刻的方式逼这孩子。埋在她怀里的少年,泪水泅湿她厚实的衣袄。 齐煦的过往,像是被镬了一道口子,豁口处全是泥沙,他自己不处理,也无旁人救治,他自己两手抓着把那口子扭在一起,装着没事样,不给外人发现他有这样一个口子的机会。 可此时,那一直被他捏着藏着的豁口,因为一粒与那口子里相同的沙子从边上滚过,就被引发炎症,提醒他,自己禁不住那口子再染上一点尘沙,任何能牵扯到那口子的东西都要远离。炎症发作惊得他去拍去赶那一粒沙子,就这样撒了一直用手攥着的伤口,血淋淋的袒露在许沅面前…… 许沅没说话,轻轻的拍着齐煦的后背。 就让他尽情地用泪水冲刷掉伤口上的沙石吧,被捂得严严实实的伤口只会从里边不断的生腐溃烂,只有清理掉伤口边那些脏污,忍着痛楚正视和挤出伤口里的脓毒,那伤口才能慢慢愈合。 以后会留疤,但是,不会像现在这样触不得碰不得。 诺敏他们也许只知道个大概,也许全都知道却默契的都选择了缄口不言。 他们怕扯到他的痛处,便和他一起装得若无其事。可是,许沅不愿任他自己受着,她要揭开内里一直渗着脓水的疮壳,她要往那口子上撒药,她要他长出新肉填平疮口,她要那流脓的豁口愈合后的疤上开出荼靡。 痛哭过后,少年像做错事一样,红着眼低着头道歉:“对不起!我让小姐失望了!” “我很高兴你能释放出来,很高兴你毫无保留的信任着我。我没有失望,真的,你很勇敢,做的很好。” “我不想让小姐进去。” “相信我,我可以的。我不是逞强,我是自信我自己的能力。这能力,你不是见识过了嘛。” 齐煦被许沅的搞怪逗得噗嗤一声笑了,忍不住吐槽:“哪有人自己夸自己的~” 许沅长松了口气,手抚着小孩的脑袋:“他们等了好久,我们过去吧。” 朝隽琰这帮人通达,好奇但却不揪着齐煦的事追问,只是安静的在一旁说着别的。 看到许沅二人过来,朝隽琰有意帮齐煦缓和局促与尴尬,玩笑着和许沅说:“你欺负九爷的人,当心他知道了不饶你!” “殿下不去他面前告我的状,他哪里能知道。”许沅也不忸怩,言语豪放。 “你别怕,中了乌金丸的人不能运功乱动,他要是敢耍小动作,我隔空弹指就能取他性命。” 朝隽琰知道,除了许沅,确实没有更合适的人能用。他这话既是给许沅壮胆,也是在警告那艄公,别动不该动的心思。 “玉面青天,你就那么肯定其他人没有解药?”艄公心里是怵的,但面上可不敢有半分表露。 “其他人有解药的话,还叫什么‘独门’?”朝隽琰傲然一笑,接着问许沅还有什么建议。 “没有,我听殿下安排。” “好,出发!” 院墙之上,朝隽琰的人在夜风里如捕食的猎豹一样伏着,一切就绪。 许沅将齐煦牵到朝定澜身边叮嘱:“你跟着亓王殿下。” 说完,伸手揉乱自己的头发,让朝隽琰手下分别叫唐蹇、涂郁的人左右压着,跟在艄公后面进了竹篱花门。 “什么人?”一进院子,立即有守卫上来喝问。 “我,桨子。”艄公应到。 “你不是才来过吗?怎么又来了?”守卫上前看分明,不耐烦的问。 “之前是带那两个怂货过来,这次,哼、”艄公扬着脖子,鼻孔里出气。“他们抓了个像样的妞差点被她跑脱了,还好落到了我手里。你说,我立了这么大个功,上头得赏我多少~”艄公说着,眼中都是贪婪。 “得得得,把人送进去吧。”守卫明显不愿意看艄公的这副嘴脸。 唐、涂暗里对视一眼,松开假装扭着许沅的手,迅速放倒刚才说话的守卫。 同时,墙上的人也飞身下来,将其他七个守卫拿下。 正当朝隽琰准备让艄公领许沅进院里去的时候,四个暗角里突然冲出八个人。 “放开我,王八蛋,你~嗯嗯~嗯嗯嗯~”许沅也没料到除了明面上的八个,还有八个隐藏着。眼见对方要呼叫通报院内的人,许沅先声夺人,而且还不忘拿袖子捂住嘴假装被制。 也就趁着这个功夫,朝隽琰的人利落的把那八人收拾了。然后扒了那些人的外衣披上,神不知鬼不觉的把对方的人换成了自己人。 唐、涂走到许沅身边,不约而同的朝她竖了个大拇指,然后攘了把被玉面青天手下的实力震住的艄公,示意他往里边走。 “桨子,走啊!” 许沅的话是从牙缝里出来的,冷森森有种要吃人的感觉。 “我告诉你,在绝对的实力面前,任何诡计都是徒劳。你,想活命,就好好配合六殿下的行动。” 许沅说完不管那艄公有没有听进去,推着他往里边进。 进了内院大门,里边环肥燕瘦,珠翠叮铛,胭脂香粉直让人迷醉。 大厅里笙乐阵阵,艳舞偏偏。 桨子没有撒谎,许沅从他不知东西的样子里看到,在这之前他确实没进来过。 “我听说这里边主事的人叫鲁妈妈,但我不知道她在哪个房间。你们在边上等着,我让人去通报一声,这样你们就能抓到比较有用,信息掌握得多的人。” 唐、涂就要上手让艄公吃点苦头,许沅已先他们一步,一把扼住艄公的脖颈:“桨子,老实点!” 然后吩咐唐、涂分开,查探一遍里边具体的情况。 过了几分钟的时间,二人回来禀道:“左右各十六共三十二间房间,其中有二十七间门外守有一名守卫,里边应该有人。没发现他说的鲁妈妈。” 二人说完,后知后觉的看着彼此:他们怎么就听许沅的去了? “没有单独关押人的房间吗?像小孩子,还有刚抓来还没被调教的男女?这个房间的守卫应该比别的房间要多要严密一些。” “没有这样的房间,不过,这三十六间里,不确定有没有。” 第一百五十二章 拿下 同一时间里,朝隽琰有限的人手肯定没法在不闹出动静的情况下,把二十七个守卫制服,而且,这里边也许还不止就明面上看到的这些人。 “涂~”涂什么来着?咳!“涂涂,出去让殿下做好准备,我爬上那舞台中央厮搅引起混乱,就动手。” 唐骞忍俊不禁,学着许沅跟涂郁身后玩闹着小声喊“涂涂~”,还冲在门边回头凌空扬拳的涂郁挑事儿的挑了挑眉。 “你要干嘛?”艄公紧张的望着许沅,他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不干嘛,带你认识一下鲁妈妈。” 要是可以,艄公真想抠了许沅那双如雀鸟般表达丰富的眼睛。就刚刚,那眼睛就禽着算计和启衅朝他调皮的眨了眨,还用的单眼眨,嚣张至极! “你别想我会屈服!”许沅大喊一声,猛的将艄公和唐骞分别推开,并且顺手捎了唐骞腰间的长剑,发疯一样的一路乱挥乱砍到舞台中间去。 大厅里的舞妓和一边吃酒一边对倒酒丫鬟上下其手的嫖客都被这突如其来的混乱打断,尤其是那个疯子一样的女人手上还拿着剑乱劈乱砍。吓得舞妓惊声尖叫,嫖客的桌子也撞得杯倒酒撒,满堂混乱一片狼藉。 “一个个都是废物,养你们是做什么的?去,给我把那贱人拖下来!” 房间里的客人也被外边惊喊吵叫之声惊动,纷纷开条门缝探头来看。 左边一个房间打开,走出一个身段火辣穿着暴露的女人,看着被搅和得乱七八糟的场子,一巴掌甩在艄公脸上。 有客的房间门口的守卫彼此看了一眼,留一半人在原地,一半人拔腿到大厅来抓人。 莫非这女人就是艄公口里的鲁妈妈?许沅用发癫的状态环视着大厅,但目光主要落在门口和那女人身上。 看到朝隽琰的人往两边客房而去,许沅提着剑又冲下舞台,一剑一剑把那些桌面上的杯、盘、碟、扫到地上,兵兵砰砰噼噼啪啪哗哗啦啦此起彼伏不间断的打砸声响彻大厅。 “都愣着做什么?上去抓人啊。”那火辣的女人歇斯底里的咆哮。 艄公耳朵嗡嗡作响,不知道是被那一巴掌打的、被许沅扫摔东西吵的,还是被这个女人在旁边吼的。他双手捂着耳朵缩着脖子打算悄悄往后退,却让火辣的女人斜横一眼立即老实的垂着头不动了。 许沅一手提着裙子,一手乱挥舞着剑满大厅的绕着蹿,一边凶险万分堪堪的躲过这里的守卫。等绕了两圈,看见朝隽琰那边得手,回头一看,唐骞就在身后,一边追她,也一边东跌西撞帮她把后边的守卫阻在他身后。 好同志,够义气。 许沅也学他们,悄悄对他竖了个大拇指哥,然后假装提剑砍过去。 唐骞立即一个大滑步溜到那火辣女人身畔,一咧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反绞了她的手,从腰间抖落绳索把人绑了。 这一变故发生在眨眼之间,里边的守卫一时怔住不知所措,而客人却一个个扭头就往外跑,刚到门边,就又一个个举着手往后退。 许沅不用看都知道,是朝隽琰的人在门边亮剑,吓得这群用下身思考的东西不敢出去。 等朝隽琰的人将房内衣衫不整的人用绳子一个个缚住像串蚂蚱一样赶出来时,其他守卫这才回过神来,拎着武器往各个方向突围,试图逃出去。 看着鼻青脸肿的被押捆回来的守卫,显然是朝隽琰早想到这点,提前做了布防。 火辣的女人望着朝隽琰,竟看得有几分痴迷。 要不是大厅里的客人也全部依样被绑串在一起,她还舍不得把注意力从这个英俊的男人脸上移开。 “我说这位公子爷,我这儿什么时候得罪您了,劳您费这么大心思这么大阵仗来动此干戈?您要什么样的,我再给您找就是了。”她望着看上去就很气度不凡的朝隽琰,以为他是来寻欢但没能称心的贵人,特意来搞事情的。 “那你能给我找什么样的?”朝隽琰面色不改,坐在钟昊拉过来的一张圈椅上,气定神闲的打量自己修长的指节。 “只要公子爷说,就没有我们家弄不来的。之前的货伺候不到位,造成了这样大的误会,公子爷消消气,您把我放了,我给爷道歉赔礼,我给您去要您想要的货。” 那女人听了朝隽琰的话,暗喜果如她想,确实是不满意之前侍奉的人。只是不知道,长得俊美,如同上天宠儿的这样一个人,好的是哪一挂?男的还是女的,想要美的还是丑的,要细瘦的还是壮硕的…… “你告诉我其他货在哪里,我放了你,你带我去挑。如果找到我想要的,我就放了你的客你的人。” 看来六殿下是要顺藤摸瓜,找到其他关人和暗娼的据点。 难道这些房间里都没关有被拐被骗被抓来的小孩和其他人吗? 许沅拧着眉,抽身离开大厅到左边第一间房门前站定,抬手就要去推房门。 还没碰到门把手呢,就被朝定澜长臂一伸将她手包握住收回来。 “别开!” 许沅跟着朝定澜的声音往左上边抬脸,正好和他低垂的脸对上,四目相望。 “阿沅,别看。” 许沅为他难得一见的认真神情和低语迷住,如被下蛊般呆呆的望着他,由他拨着散在头顶的乱发,一时间竟忘了自己。 “爷,小姐。” 直到武阳过来,许沅才惊觉自己失态,慌乱的扭过头对着房门。 咚~咚~咚~ 气氛说不出是暧昧还是尴尬,非彼即此的呼吸声下,许沅感觉自己心跳得好快,有力的心跳声似乎下一秒就要震开胸腔破膛而出。 许沅的手还被他大掌温热的包裹环在胸前,只要她一低头就能看到。但许沅只是目光空洞地望着眼前的房门,心里一片空白。 “怎么~了?”武阳有点不确定的伸着头看了看爷看了看小姐,发生了什么?还是说自己破坏了什么吗? 没来由的,武阳有种自己似乎应该身在别处才合适的错觉~ 第一百五十五章 目不忍睹 屋里安静,落针可闻。 “我知道有人会在心里讽刺我,愤恨的想被糟践的那个人不是我,我有什么资格和立场在这里站着说话不腰疼的讲这些。因为我无能,无能改变已经发生在你们身上的一切。除了希望、鼓励你们自己有面对和抵抗既定苦难的勇气,我什么都做不了!” 许沅说完心底的话,提起立在床边的唐骞的长剑抽身往外面走。 “小姐~” 走到门边的许沅驻足,扭头回看。 “右边那里,有个新来的孩子。是个男孩。” 人群里,一个身娇体媚的少年,用长袍裹着身体赤足站到人前,长袍下摆处,漏出修长的小腿。 见许沅回望,他不知道出于害羞还是出于害怕,小步往后退。看姿势,他的大腿始终并着只用小腿移动,而且,幅度之小,似乎是体内有什么东西牵制着他的行动。 许沅很快的转回头,没有一味盯着增加那少年的窘迫与难堪。 右边,小男孩。 许沅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承受另一波视觉和精神的双重冲击,但她知道,自己不能装作没听到。 “武阳大哥。” 武阳闻声转过头来,见小姐无力的朝他伸手,忙上前去让许沅挽着他胳膊。 “齐煦是在右边的房间看到了一些不适的画面,才跑出去的是吧?” 小姐像是在问他,但其实小姐自己似乎已经有了答案。武阳前行的步子滞缓的顿了下,然而小姐挽着他,没有看大厅一眼,目不斜视、方向明确的穿过人们围成圈的大厅,对直往右边去。 朝定澜知道许沅的行事,明白自己怎么劝说她都不会停下脚步,只好一步不离的紧随其后。 “武阳,帮我把门打开!” 武阳见爷亦步亦趋地跟在身后,却并不出言劝阻小姐,也就明白爷不说赞成、但至少是不会阻拦小姐。 武阳逐一推开房门,许沅扶着墙,慢慢跟在后面。 第一、三间是空房间,但里边的配置倒是一样不少,青萝幔帐、落地的大镜子、粗长有纹的浮尘柄、三人座的特制木马…… 第二间里是个雾鬓风鬟的风韵少妇,眉眼多霜,病靥娇愁,让人既想怜爱又想见她泪垂。房中一段系着死结的软绫从梁上悬下,下边有一张矮凳翻到在地,地毯凌乱。想来不久前展开了一场守贞自缢不成,良妇被强的桥段…… 角色扮演这种把戏,原来并不是现代人的专属。 第四间里是个壮健的肌肉猛男,不知道之前被灌了多少药,如今还痛苦的捂着…… 朝定澜黑着脸挡住许沅的视线,头也不回的反手“嘭”的一声拉上房门。 许沅没空计较,也没精力琢磨朝定澜不快的原因。当然,他本来就是冷脸的时间居多。 不看就不看,又不是联想不到这间房里前后发生过什么。 许沅想着,继续往前看。 许沅算开了眼界,这些房间里边,什么样的助兴工具都有,合理的不合理的,金的玉的木的,各形各状的,不计其数。好多,许沅连看都看不懂。当然,她也不想懂。 房里的人,有男有女,有方兴未艾的少男少女,也有风韵别致的中年男女,但无一例外,他们身上没块好皮。有个男人,被套了一身仿捕快的衣服,里边的衬底却若隐若现,远远的,许沅都能看到他身上被锁链捆缚勒出的绀紫。 但没能细看,因为朝定澜不出意外的挡了房门。 “小姐~” 许沅走过去,“大”字挡着房门的武阳,并不能完全将房内的光景全部隔绝。 从武阳的腋下看进去,就能看到那个试图躲藏的孩子,口中塞着东西,双手反绑,赤身匍在遮不住他的床下。 “他……”许沅不知道怎么开口。问什么?问他有没有被侵犯?问六殿下的人怎么不第一时间给他解开双手?还是问别的什么? 她问不出口,甚至,不敢直视那孩子恨怯的目光。 “我进去看看。” 朝定澜握了握许沅肩膀,武阳闪开半边放他进去。 就是武阳让开身的功夫,许沅看到桌子边的地毯上,有个染血的物什,桌上,凌乱的散着几许红线…… “武阳!” 凝神思索不过片刻,许沅听到朝定澜的呼声,一抬眼就看到武阳眼疾手快的提着那孩子脖颈,像拎只小鸡崽似的。 那孩子一个劲扑腾,手抓脚踢,要不是嘴里还塞着东西,武阳免不了被他咬。 许沅没得细看,朝定澜一把扯下床单过来把人囫囵裹住,连带手脚都卷在床单里边,才左手单手箍抱住人,右手去解那孩子脑后的结抽出他嘴里塞的东西。 但他出手很快,一取出来就用手掌覆了顺着腕口掖在袖下。 许沅用脚指头都能猜到那一定不是什么见得人的东西。 “放开我,放开,啊~” 那孩子沙着嗓子喊叫后仍被困着,就扭头张口去咬人。 许沅因为看到有血,心里悬着怕那孩子伤重,一直不放心的紧盯着,见状便伸手过去一把捏着他两颊,让他“哦”着嘴,不能咬合。 那孩子犟性,手脚和嘴动不了,就睼着对眼珠子杀气腾腾的瞪着许沅。 “你不乱咬伤人的话,我就放开你的嘴。如果答应就点点头。”许沅心里着急,但面上却一点都不显露。 那孩子开始并不理她,直到许沅施劲捏的他腮帮子发酸发疼嘴角口水和血淌出来,他才不得不点头。 “呸!” 许沅松手,那孩子就一口血水吐在她脸上。 “小姐!” “阿沅!” 许沅双眼如霜一动不动的盯着他,缓缓举起手。 见到许沅举起的手里刃口反着白光的长剑,那孩子往后缩了下脖子。 可许沅只是举起手,用袖子擦去脸上的唾液。 “你这小孩怎么不知道好赖,小姐是来救你的。”武阳气的扬起手恨不能一巴掌拍那小孩头上,但到底,也只是憋着口气对空气挥了两下。 那孩子听到武阳的话,虽然还是拿恶狠狠的眼睛瞅人,但朝定澜明显的感觉到他的挣扎幅度小了。 第一百五十六章 收拾垃圾 “小姐~” 武阳一个没留神,就让许沅越过他和爷进了房间。 许沅直接几步走到柜子前拉开柜子,可却后退一步腿一软跌坐在地上。 她是想给那孩子找一身衣服避体,却没想到衣服是有,但都是什么漏这漏那的鬼布头子。而且里边,挂着的东西,许沅不敢想像会有人把它用在一个孩子身上。 朝定澜一把将那孩子塞给武阳,奔到许沅身边。一抬头,将柜子里的情况尽收眼底。 “许沅?还好吗?”起身将柜门关了,朝定澜望着许沅苍白的脸色不放心的问。 许沅没说话,但垂着的脑袋幅度很小的点了点。 朝定澜把人扶起来搀着她慢慢往外走。 许沅以剑为杖,颤抖的杵着走到武阳身侧。一双涣散的眼睛望着他手中的孩子,一点一点的收拢聚焦回来。 撇开亓王扶着的手,许沅把剑换到左手,伸出右手捏开那孩子的嘴,凑近死盯着那孩子的眼睛问:“他打你了?把那脏东西喂你嘴里了?” 那孩子被许沅这个样子镇住,即使羞愤耻辱,也忍着眼泪老实的从喉间挤出个“嗯”回答。 武阳不知道,刚刚还虚脱要爷扶的人怎么突然间如添神力,手一伸就把他怀里的孩子捞了过去单手抱住。 那孩子被许沅一身的煞气唬住,动也不敢动。眼睛里憋着两汪眼泪不敢眨。 “还有呢?” “后……后面。”他说完,就感觉抱着他的女人牙齿都在响。 明明很短的走廊,许沅却觉得仿佛走了几百年,才走出来。 朝定澜和武阳紧随其后,虽然不知道许沅要做什么,但他们有预感,越平静的水面下,藏着越噬人的风暴。 “是谁?”许沅把人抱着,从被穿成串的人前,自右往左走,一步一顿,让那孩子指认。 不是。 不是… 不是。 就在许沅走完最后边的一排最左边的一个,准备往前一排走时,那孩子猝不及防的把头埋在了她怀里。她抬头,正对上那个男人笑着恐吓孩子的嘴脸。 “武阳。” 许沅的声音很轻,仿佛怕吵着天上的神明一样。 武阳不敢应声,这样的小姐,他没见过。 还是亓王上前,将她递过来的孩子接了。 “你要做什么?”男人早看到许沅怀里的人是谁,但见许沅是个女的,所以没觉得有什么威胁,反而扯着嘴角挑衅。 “唔~”武阳本能地一把捂住自己的眼睛,似乎许沅那拳是砸在他眼上一样。但没有,这只是武阳自己看的如神,把自己置换成了她面前的那个男人。 “畜生,用你的狗眼恫吓谁呢?” 许沅说完,又是一拳揍在男人另一只眼睛上,直接把男人打得踉跄倒地。 巨大的动静惊动了所有人,一齐转身侧目看向这里。 朝铭颢跑过来把许沅拉住低吼:“你在做什么?” “你没看见?收拾垃圾。” 许沅说罢,从朝铭颢掌中抽出自己的手,挥剑斩了男人绑手的绳结。 那男人解放了双手,立即向许沅扑过来。 亓王不等他近许沅的身,双脚变换先后踢在男人膝盖上,把人踢跪扑在地。 “王叔!” 许沅不理睬朝铭颢对亓王插手、不,是插脚帮她的惊诧,一脚踩在男人的左手上,一剑立在男人的右手上。 之前设计的时候,许沅就故意弄乱了自己的头发,给那女子上药的时候,她嫌散乱的头发碍事,随便用根布条将头发在头顶绑了个高马尾,还顺手将右边的散头发别在耳后,而左边的头发,也拨在左耳前。如今几番动作,左边半长不短的碎头发和头顶一绺不知何时何地钩出来的长发,全部散乱垂在左面,连眼睛也被挡住。 她就以这副鬼样子抬起脸,面无表情的问朝定澜怀里的孩子:“他不止在你脸上挥了一拳,还拿手指、弄你了?” 朝铭颢离得近,能看到许沅说后边那几个字时,明明声音很轻,但咬肌不知用了多大的力,连太阳穴那里都带得鼓了起来。 “嗯~” 那个鼻息间憋出来的回答,颤抖之中全是后怕和委屈。 终于,朝定澜觉察到那孩子一直绷着的心弦松动,强撑着的那口气那股神经也因为许沅的报仇行为而疏弛。 在许沅的剑刺穿那男人右手拔出狠扎进男人左手的时候,那孩子的眼泪肆无忌惮的涌出眼眶,之前反复换人卷、抱都一直弓着的脊背塌下,身体贴靠着他,像受伤的野兽一样在他怀里面向许沅呜呜悲吟。 “公子,我们的交易还在谈,你手下这样过分了吧?不看僧面看佛面,她再不喜我那位客人,也不该下手如此的狠!” 对了,这个火辣的女人才是这个场子的主人吧?没她的手段,怎么会有眼前这一切? 许沅勾着的头下,唇角翘起冷笑。 “唐骞,收好你的剑。”朝隽琰没有正面说什么,却命唐骞夺了许沅手里的武器。 “呵呵,算公子有诚意。”那女子早被解开了缚绳,此时掩着唇边,对朝隽琰笑得胸抖腰颤,媚妍多姿。 “许小姐,抱歉。”唐骞惭愧的低着头,不得不听大人的吩咐收回剑。但从许沅手里夺过剑柄后,他没有直接拔剑,而是腕上一沉,剑锋直接破开那男子的手掌后才把剑提起来。 “唐骞!”朝铭颢睁大双眼不敢置信的低喝:怎么连你也枉顾…… 但唐骞却装不懂,一副老实交代的样子:“啊?大人让我把剑收回去。” 那意思就是:我是听命行事的好同志哦。说完还就真转身往朝隽琰那边去了。 那男子早疼昏死过去。 许沅看都不看一眼,绣花的鞋蹚着男人流出的血走到亓王面前,抬手揩掉那孩子的眼泪,低声教到:“哭什么?男子汉大丈夫,有冤报冤有仇报仇!” 那孩子明显让许沅的话说得愣了一下,但还是抽抽噎噎、一下一下的耸着抽泣。 “他拿什么欺负你,我就让他失去什么。” 那孩子忘了抽泣,望着许沅冰冷的脸,心里想:好可怕~但又好厉害!姐姐好厉害! 第一百五十七章 私刑 不止那孩子,连武阳也在一边觉得:小姐这样子、这口吻,太霸气了! 这个气场好熟悉,似乎哪里见过? 对了,战场上。 爷在和敌人对阵的是时候,就是这样的,有气冲云霄、横扫千军、天下舍我其谁之势。 “许沅,你一个姑娘家,不许乱来。”武阳还在崇拜的时候,朝定澜最先反应过来,许沅的话是什么意思。 “姑娘怎样,儿郎又怎样?沦为别人玩物的时候,一样会痛不欲生,生不如死。不就是一块臭肉吗,谁动不得?”她一个内里有现代女性觉识的人,怎会在意这些?不过是因为她在乎的人会在乎,她才有所顾忌。 “我本来是要自己动手的,不过~我还有更重要的事。” 朝定澜见许沅在笑,在此时此地。她越笑他心里就越发不安。他看不懂她,无法预判她下一步是想怎样。 “武阳大哥,麻烦你帮我去把齐煦喊过来,马上。” 武阳“哦哦”的应着,想都不想小姐要做什么,就往外去拽齐煦。 “有个长得很美丽的哥哥待会儿进来,你还小,这个仇,他帮你报。报你的,也报他的。” 男孩不全懂许沅说的话,但他听到了一点,那个叫齐煦的美丽哥哥,会帮他报后边的仇。 为什么仇还有前边后边?他也不懂,但是他听到了,她说:这个仇,他帮你报。 有人帮他,不管什么什么前仇后仇,通通有人帮他报。 “小姐,你喊我。” 那孩子看去,发现“小姐”没夸大,这个哥哥真的长得好美丽。如果是他落到这些坏人手里……那孩子咬着下唇不敢想了。 齐煦脸色本来白净,如今更是血色全无。 “你还好吗?”知道他不舒服,但这个样子,许沅实在没想到。 “我没事,小姐有什么事尽管吩咐。” 许沅见朝铭颢又在往这边探头,索性直接对着朝铭颢那个方向,压低声音交代:“地上那个混账东西欺负这个小鬼,你弄出去,废了他。” 因为声音压的低,加上半边脸让头发覆盖住且背对着齐煦他们,许沅的话,竟有几分鬼魅。 但齐煦并不害怕,他只是觉得,这样的小姐,与众不同,与素日的她自己也不同。可依然,让他觉得可靠觉得安心觉得依恋。 朝铭颢远远的只看见许沅开合的嘴唇,什么都听不到。他反手指了指自己,意思是问许沅刚刚是不是在和他讲话。 可他只看到许沅突然莞尔一笑,转过身越过王叔和武阳,向右边去了。 朝铭颢立即提脚上去。 “王叔,许小姐刚才说了什么?” 朝定澜微微一愣,似是疑惑,反问道:“她说话了吗?” 朝铭颢把头看向武阳和齐煦:“许沅刚才和你们说了什么?” “啊?”武阳不解的张着嘴,随后拍了齐煦一下:“殿下问你家小姐刚才都说什么了。” 齐煦眉尾上抬,冷肃中添了丝邪媚。 “你又不是不在,小姐说没说话你能不知道,干嘛问我?”齐煦瞅了武阳一样,才面无表情的回答:“小姐怕我一个人不安全,让我进屋来。至于殿下问刚才小姐说什么了,小姐背对着我,我什么都没听到。殿下是不是幻听了,我们就站在一起都没听到小姐有说话?” 朝铭颢相信自己肯定没看错,许沅就是动唇了。莫非,只是做个假动作没出声,故意戏弄他?还有,她转身前那一笑是什么意思? 朝铭颢沉着眉头想不通,顺着许沅刚才离去的路径环视,见她竟从他相反的一侧绕到前边去了。 她要做什么? 朝铭颢心口一慌,顾不得和王叔点个头示个意,迅速折身往前边赶。 可到底没有许沅快,听着周遭倒吸冷气惊恐的鼻息,朝铭颢挑眼望去,许沅一把抓住了那火辣女人的头。 许沅看似无害,动作却利落果决,所以连朝隽琰和朝铭宸都没有察觉到她会动武,更不防她没了唐骞的剑,还这么直接上手。 “你做什么?我和你家公子在谈正事,你放开我!” 那女人以为许沅也是朝隽琰的手下,只要朝隽琰发话,许沅就不敢放肆了。所以不顾头皮吃疼的往前挣着冲朝隽琰喊:“公子,快命她放手!” “说正事就该一是一二是二,做交易也要有做交易的诚意,你吊着公子拖延时间是想怎样?” 许沅言罢,不等那女人开口,抓着那女人脑袋砸向桌子,直把那女人砸的脑门起包眼冒金星。 许沅一把将她脑袋提起来,附耳密语:“你等谁来救你?你背后的主使是谁?那些被你们弄来的人关在什么地方?” “你想知道啊?”那女人失笑,越笑越大声。 她揣测她前方坐着的男人不会坐视不管许沅的行为,所以有恃无恐,笑得猖獗。 她笑,许沅也笑,只是许沅笑里一片讽嘲。 她拽着那女人的脑袋再一再二的砸向桌面,鼓包砸破,脑门上的皮肉嗞裂,血溅得桌面深红。 “住手,你胆敢在我六哥面前动私刑!”朝铭颢被许沅吓得话都破音了。 血滋在她脸上,许沅浑不在意,眼皮都不闪一下的喝问:“谁说我动私刑了?你问问他们谁看见了!”说着把手指向左右两廊相互搀偎的男女。 朝铭颢望过去,入眼都是破碎的人破碎的目光。 “武阳,我动私刑了吗?” “我没看见!” “唐唐涂涂,我动私刑了吗?” “没有!” “没有!” 朝铭颢哑言顿在原地,不知道眼下发生的一切算什么。 “听到了吗,不管你落到怎样的下场都是咎由自取。现在,你还是不准备交代吗?” 朝铭宸不动声色的往前挪动,许沅的话清晰的落在他耳中。 “我不信你敢杀了我!” 朝铭宸眼底闪过一抹狠意:听听,多么无所顾惮! “是吗~” 朝铭宸闻声细看,后背立时惊出一片冷汗。 许沅右手还提着那女人额上流血的头,左手在桌上抄了根筷子,直冲冲对着那女人眼睛扎去。 第一百五十八章 灭口 隔着距离,朝铭宸似乎都能听到那女人倒吸冷气不敢呼出的声音。 筷子去势快、狠,定势稳、准,在离那女人眼珠一寸不到的正前方,堪堪停下。 “何必呢?你拿自己的性命去保一个不管你死活的幕后操纵者,你红颜消陨,尸骨无存,ta从此高枕无忧,坐享富贵。” 那女人不敢眨眼,动作极轻的咽了咽喉头。 “我可不是我家公子,有那么好的修养和耐性跟你耗。”许沅说着,手中筷子又进一分。 朝隽琰本想出手阻止许沅,但现在却打消了这个念头。他们这些所谓的“朝廷之士”行事规整迂腐,行动中总被各种条条框框牵制着不能很好的施展…… 他不是不知道被许沅控制的那个女人掌握着他们要的信息,只是碍于对方是个女人,尤其是他还想放长线,钓大鱼,所以才一直和她虚与委蛇,言语试探。 结果呢,磨了这么半天,打了这么久的太极,不说引出多大的线索,就连一点苗头对方都没有泄露。 许沅出手狠吗?比起那些受害者所遭受的苦难,这完全可以忽略不计。而且那个女人身为“老鸨”的角色,非法经营暗娼,诱拐儿童,买卖人口,逼良为娼,甚至有可能涉及人命,隐藏和包庇凶犯……就算把她大卸八块、凌迟处死都是她自己罪有应得。 非常之时非常之事,当用非常之人非常之手段。而许沅,就是现在最合适的这个非常之人。 “我说!我全说!” 筷子离那女人眼珠仅仅一毫,只要许沅手抖一下,绝对让那女人珠爆眼毁。 太近了,她已经看不见筷子头。看不见,却能立体的感觉到筷子上的斑纹,能清晰的闻到筷子上的竹息。 “你把筷子拿开~”姓许的就是个疯女人!她真怕姓许的疯子打个喷嚏或者手软支不住…… “拿开当然可以,就看你说的东西够不够格来做交易的筹码。实话一句,筷退一分。”许沅心里的恨意与悲哀慢慢漫出心口,这份悲愤支撑着她,不妥协不退缩。 都是女人,都是人,同样为人儿女,同样对生活期待,凭什么?凭什么他们可以掠夺别人的身体漠视别人的生命践踏别人的尊严?凭什么被他们伤害的人惨无天日永堕地狱,而他们却玉盘珍羞逍遥无边? “我管接引客人布置房间,将接待的货装扮好供客人享用。如果拐子带了新的货源来就接收,再交由专门的人调教,转移到外地卖了或者接客。” 她说了,姓许的怎么不动?“你自己说的实话一句,筷退一分,你怎么说话不算数?” “这些需要你说?你这么没诚意,看来是没有要和我好好交易的意思……”许沅说着脑袋凑近,说话的呼吸扑在女人睫上,那睫毛被吹,往下被筷子挡住,微微往上翘起。 “你别动!”女人自己也不敢动,生怕那筷子猛一下贯穿她眼睛。“怎样才叫有诚意?你到底想知道什么?” 呵呵,害怕得出哭腔了?那火候也就到了。 许沅如是想着,将脑袋一点一点的往回收,同时开口问:“你手下有多少拐子?” “五个!京城到底地位特殊,多皇亲贵戚朝廷大员,只有五个拐子,专挑城西城南下手。” “你管着多少姑娘少年和孩子?就是你口中的‘货’,有多少?” “调教好能飨客的货原本有三十五人。” “其他八人呢?” “有三个因为客人在劲头上,玩得太过没了,有三个不听话送回去管教了,还有两个下不来床……所以今天只放了二十七个房间。” 太过……没了…… 许沅克制住心底滔天的杀意,将筷子退开一毫,接着逼问: “你们的客人都是什么人?” “巨官富贾之人极其亲眷,非富即贵。” “既有朝廷命官,你们不怕?” “怕的是他们,不是我们。” “你们敢在天子脚下行此事,连官员都有牵涉,就不怕事情捅到天家那里?” “既有官员牵涉,他们自己又怎么会让事情捅出去?当然,如果有不懂事的想试试,上边的人自然会让他闭嘴永远开不了口。” “你的上线是谁?‘上边的人’又是谁?那人在朝中是何身份?” “你们到底是谁?你们不是来寻乐子的!那公子也不是什么没挑到如他意的货的恩客!”女人惊觉,这些人不是冲着寻欢作乐来的。 “你没资格问!老实交代我的问题,否则~”许沅晃了晃手中的筷子,意味深长。 “我的上……” “小心!” 许沅被人把着臂膀压下肩背,压着她的人将她环在身下,覆身护住,她刚想抬头就被按住:“等等!” 是熟悉的声音,还有淡淡的龙脑混着玉兰的香。 许沅没听到再有别的动静,即使朝铭宸没松手,她还是低着身子往前一步,走出他的怀抱直起腰转过身来。 衣着暴露火辣的女人被唐骞一把拽到近身的桌下,唐骞自己横剑护在桌前。 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一柄黑色的菱形飞镖深深的扎在刚才许沅和那女子站立的正前方的墙面上。 目标是那女人还是我?许沅只一沉吟就想过来,对方的目标是那女人,对方要杀人灭口。 当然,如果不是七皇子拉开她撞开那女人,那柄飞镖可能就不是插入墙面,而是要么在她身上要么在那女人身上。 “谢七公子。” 许沅一边道谢一边退到插入飞镖的墙前。 “别动!” 许沅的手在离飞镖不过咫尺,随着这句低沉的喝止被一只大手擒住小臂。 这声音许沅不用抬头都知道是亓王。 “有毒。” 朝定澜没有回头,右手将许沅伸出的手拉回放下,他自己用一块从哪撕下的布块盖住飞镖,拇指与食指、中指捏住飞镖漏出的那部分,啄木鸟收唇似的将之拔出。 许沅错开两步上前并肩站在亓王身侧,刚才她看到那飞镖只剩下一截指头那么点在外边,而如今墙面上的刃口足有两寸深,也就是说亓王就捏着那么点点尾巴,没借助任何工具撬,徒手抜出了一柄深入墙体的飞镖。 第一百五十九章 许沅不见了 许沅一直知道亓王厉害,但他总是在她已经瞠目的基础上,刷新她对他的认知。 就这指劲,分分钟能捏死几个许沅。还好,他是友非敌。 许沅没有一刻不庆幸自己和亓王是一个战线上的人。 许沅一边悄悄吐舌,一边凝神细看那飞镖。 原来不是黑镖,是银镖,只是因为镖身涂满剧毒,所以晃一打眼看去,像是黑色的。 许沅纵然对古代这些玄乎乎的武功、毒药不了解,也大概听过,颜色越深的毒物,毒性就越大。可想而知,扔飞镖的人是要那女人一镖毙命。 对方只怕不会就此停手! 心神一动,许沅立刻转身大步走到唐骞旁边,蹲下身正视着那女人。 “你还想帮着他们隐藏身份,他们可好,直接是要你的命,要你永远不能开口。” 那女人躲在桌下,额上的血已经停了,但面色却灰白,不知是因为流血的原因还是害怕的原因。许沅猜想,必然是害怕的因素居多。 “为什么?我帮他们赚了多少银子,收集了多少信息,收买和挟制了多少要员,他们竟然一点不念旧功,不说设法救我,竟要杀人灭口?” 那女子接连受了刺激,精神状态明显不稳定。但这时候,最利于引导她说出幕后黑手。 “是。所以是他们不仁在前,你又何必再包庇他们。到底是谁在利用暗娼牟利?利用这些男女甚至小孩满足在职官员的性癖?并且利用这些见不得光的事要挟和控制他们?”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我只晓得那是个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身份极其贵重的人,控制官员,应该是为了……噢……” 不知从什么地方飞来的毒镖,角度刁钻,竟然突破唐骞和许沅的双重人墙,直接扎在那女子的心脏上。 一镖封喉! 那女子连多喘口气的机会都没有,须臾之间便丢了性命。 与此同时,一阵密集的镖雨从右边兜头兜脑的飞过来,被绑住的人彼此推搡,朝隽琰的人提剑冲到前边挥剑格、挑、挡,被迫失足的男女尖叫着躲进房间,大厅顿时乱做一片。 “钟昊,你和外边的兄弟们守住门口。唐骞,带领几个兄弟把受害的男女保护起来。涂郁,率人检查这些嫖客有没有受伤的,绳索断了的接上,一个都别放脱。” 武阳抱着那个小孩,好不容易避过镖雨,立即把人交给唐骞,在大厅寻找爷的身影。 齐煦完成了小姐交代的任务,听到大厅里边的尖叫,进来就是一片混乱。 朝定澜、朝铭宸、朝隽琰三人最当先飞身到前边抵挡镖雨,田斌没能拉住主子,也只好随即跟上,尽量帮朝铭宸挑开他招呼不过来的飞镖。 等到镖雨过后,朝隽琰马上安排人员分工,一边防着再有暗器袭扰,一边有条不紊的收拾被打乱的场面。 “王叔,你怎么看?”朝铭宸跟着亓王,往右廊走去。 “是奇门遁甲。修建这里的人在墙上安了机关,一旦机关被触动,墙体里的飞失流箭、迷药毒烟都会放出来。现在看,这里的机关里藏的是飞镖。你跟在我身后,不要乱碰。” 朝铭宸听说过战场上常有用奇门遁甲布阵的,以前只觉得是说书人编造的情节,现在看来,是确有其事。 王叔不止找到了右边的机关触环,还找到左边的机关并且将其破坏。如果不是这样,有可能还得和左边机关里的飞镖再来一次时速比赛。 “大人,受害者都没事,一个不少。”唐骞报完,钟昊在外报: “大门和檐上都守住了,没人出来。” “涂郁,你这边如何?”朝隽琰走过去。 “大人,大厅里的散客没少,但房间里抓出来的人少了四个。” “找,一间一间、一个角落一个角落的找,既然没出去,那就不可能凭空消失。”等回去了倒要好好查查,都是些什么人家教出来的子弟,如此残忍,如此变态。 “涂郁,少的应该只有三个,有一个是许小姐让齐煦拖出去了。”武阳看到爷和六殿下、七殿下完好无事的在一起,立即跟过来。 “拖出去干嘛?”朝铭宸一愣。 “连孩子都不放过,他那东西没必要留着。”朝定澜心口一滞,如实说出。 “哎,齐煦,这里,过来。”武阳看到齐煦,向他招手把人喊过来。 “那个男的,许小姐让你~拖出去怎么处置了?”朝铭宸要说准确点吧,他向来文明,有的词实在说不出口,也不敢相信王叔所说的是许沅的意思。 “废了。小姐说的:‘地上那个混账东西欺负这个小鬼,你弄出去,废了他’。” 朝铭宸记得,唐骞听六哥吩咐去收剑的时候,那个男人已经晕倒在地上了。结合许沅的行为和前后话里,不难理解她口中的“废了”指的什么。 朝铭宸一时间没法接受,他印象里的许沅和今夜的许沅,完全是大相径庭的两个人。 “涂郁,这个人捆好,别让他又跑了。”正在涂郁喊人准备摸排的时候,朝铭颢从左边压着一个人过来。 等涂郁把那人绑好,五殿下的亲随华廷义又抓了一个回来。 武阳见齐煦阴沉着脸,平时媚妍的狐狸眼睛此时凝着不安。 “齐煦,怎么了?不舒服吗?”好歹是小姐的人,而且对小姐言听计从的,武阳我行行好,帮小姐关心关心你。 “没有不舒服。只是,我没找到小姐。”齐煦说着看向朝定澜。 朝定澜心里咯噔一下。他明白齐煦的想法,齐煦的意思是他应该知道许沅在哪。 刚才飞镖如雨,他知道许沅的功底足以保护自己,所以放心的冲到前边去。 难怪总觉得哪里有问题,找到和破坏了机关都还是隐隐觉得不对劲,原来如此。 因为没看到许沅。 他知道她有能力自保的,他认为他有能力自保的,可现在呢,现在她人在哪里? 朝定澜面色阴沉,心里不断告诉自己冷静,冷静……怎么可能冷静得下来 “找!” 第一百六十章 密室惊魂 三十二间房,一个大厅,后院杂芜,每一个角落每一根梁,朝隽琰的人都不放过,一一摸排。 他们如此细致的搜索,不单为了失踪的那个男人,更是因为许沅。 她对受害者的悲悯救赎,对施害者的狠辣报复,都让人动容、震惊、佩服。 没有一个人动员,受害的男女们却全部自发自主的跟着搜索寻找。 可是没有,逃逸的男人没找到,许沅也没找到。 朝定澜问过这些受害者,这里是否有别的暗室,可他们回答每次出行都被蒙住眼睛,根本不知道自己住的是哪里,也根本不知道自己是从什么地方到了什么地方。 朝隽琰让唐骞和涂郁先将受害者和嫖客分别带回去治疗与关押,让钟昊留一部分人与他一起继续寻找许沅。 怕事情再生变故,朝隽琰请五皇子和七皇子分别帮忙押阵。 说是怕那边再生事故,可其实,朝隽琰是怕这二位留在这边,也像许沅一样莫名消失,到时候事情就不是这么简单了。 朝铭颢知道六弟的用意,所以点点头。可朝铭宸却态度坚决的表示要留下来,朝隽琰劝不动,只好悄悄到一旁吩咐钟昊让几个机灵的跟着朝铭宸,不允许堂堂七皇子有任何意外发生。 齐煦因为担心,但又倔强的不许自己慌乱,纵然急得上火,一双眼圈儿通红,也只是乖乖跟在亓王身后。 武阳尝试劝齐煦和唐、涂他们先回去,但是没能劝动。他不言语,也不跟着六皇子,只是跟着亓王。 而他们遍寻不着的许沅,此刻却被吓得一连后退数步,双目惊恐,面色发白。 事情还得从飞镖雨说起…… 许沅闪躲之隙,于慌乱中见两人前一人后朝左廊尽头右手间进去,等到镖阵停止,她便贴着墙根追了上去。 等她进到房间里,里边却是窗户紧闭,空空如也,半个人影都没有。 她试着推了推窗户,窗户是从里边栓上的,除非把窗户撞坏或者有人相帮,否则绝对出不去。既然能确定人最后是进了这里,而且活生生的人又不可能凭空消失,那么只有一种可能,这个房间有密道。 许沅对奇门遁甲一窍不通,她像个无头苍蝇一样这里跺两脚那里拍一拍,偶然的一回头,看到密道的门无声的在她面前敞着,里边像条无边无尽的漆黑隧道,许沅小心的走到门边,朝内看了一眼,门边隐约看到是砖体结构,往里去除了黑就什么都看不见。 就在她忐忑着要不要冒险进去的时候,门开始无声从墙根往外伸出来。 许沅将路上捡的自己留了一颗的段棜安的朱砂珠拿凳子反过来碾碎,在暗门前布了个“元”字。小小一颗朱砂珠,碾碎后的朱砂粉也就一撮撮不到,用它排字,不留心细看,根本不会被注意到。可许沅紧急之下并无别的主意,只能这样胡乱留了个线索,在暗门彻底合上前一秒,闪身进去。 进去之后许沅并不急着行进,一直到眼睛能适应暗道里边的黑暗,才用没受伤的左手把着暗道边,竖起耳朵,打着十二分的警觉慢慢前进。 转过两个弯后,面前突然开阔,而且墙上有一盏点着的油灯,目光可视。 许沅循着墙跟看过去,能看到这里有五间屋子,最后一间的对面似乎还有一道门。 许沅背贴着墙根,第一间是间工具房,里边的东西,就是那火辣女人说的“调教”用具。只一眼,许沅便觉得喉咙一紧,浑身立起鸡皮疙瘩,差点没让里边那些变态非常的东西逗得恶心吐了。赶紧扭头往前走。 第二间房里有小声啜泣的哭声,就是那种想哭但又不敢哭,不哭却又忍不住的那种。门关着,许沅只能小心的把耳朵贴在门上。除了小声的啜泣之声,没听到别的。 许沅按耐下想去开门一看究竟的冲动,脚尖提起脚跟落地,非常轻的来到第三间,门是虚掩着的,借着走廊上的灯光,许沅能看到里边拥坐着八个人,年龄应该与自己上下两三岁的样子。 他们并未被捆绑束缚,门也没有上锁,却彼此簇坐在一起,抱着腿相互倚着彼此的后背闭目入睡。 许沅想,要是自己被抓去某个地方,无论如何也要拼了命闹拼了命的逃,绝不可能无人看守无所束缚还老实的坐着,除非,已经试过,而且不仅没成功,反而招致被“警告”。这个“警告”足够让自己死心,才会破罐子破摔的劝自己既来之则安之。 就在许沅思索的时候,里边有蚊吟声问:“不知道那个姑娘怎么样了,被带去这么久,会不会出事?” “现在已经出事了,还能再出什么事?” “会不会已经被人那个了?我好怕,我不想那样。” 原来一个个害怕得紧,全部都是闭目装睡的~可是对话说的是什么意思?“被那个”是否就是外边的那些勾当? 许沅不能确定,但眼下不知道这个密室的全貌和具体情况,不敢贸然进去救人,只能往前走,第四间倒是门开着。 许沅借着外边的灯光看进去,里边没人才迈脚进去,哪知一进门,就看到两个坛子,坛子没什么,可坛子上边竟是蓬头垢发的两颗人头…… 谁见到这个场景不被吓个半死? 许沅当即被吓得连退几步一屁股跌坐在地上。坛子上的脑袋听到声音,用极其诡异的姿势甩了甩头发漏出面颊,冲许沅“嗷嗷”低吼。 许沅自然是想拔腿就跑,奈何早被吓得心惊腿软,现在别说跑,她连站起来都发虚。 难怪那些人那么老实的呆着,被这样的“人”守着,有勇气逃跑才怪了。 左坛“人”的声音吵醒了右坛“人”,右坛人也吊诡的弄开头发,转来看向许沅。 不知道那个右坛“人”出于什么心理,看见许沅后咧嘴“嗬嗬嗬”癫笑,一张嘴里黑黢黢的,显然让人把舌头剪断了才会发出这样的声音。 她不笑还好,她一笑,那笑声简直跟鬼哭一样,寡瘦的脸庞上,眼窝深陷眼球鼓出,凸出的三庭上如同挂了张松松垮垮的皮,皮下鼻子细细尖尖的撑起,鬼嚎的嘴里齐整的牙齿发黄,漏出里边短短一截舌尾和黑洞般的喉道。 许沅瞬间头皮发麻发根直立,后背一片冰凉,心脏失控的一下快过一下,几乎就要喘不过气。 第一百六十一章 人彘 许沅双手在身子两侧的地板上抻着,这才没有整个仰倒在地,可神经绷紧的她不知道,她整个人~包括屈在身前的双腿,支在身侧的两臂,都微微颤抖。 人彘!!! 不对,这只能说是类人彘! 史上第一次出现的人彘是毛发被尽数抜尽,双耳注铜,双眼挖去,手足具废的戚夫人。唐时武后则天也效此法对王皇后与萧淑妃施刑……但不管是戚夫人、王皇后或萧淑妃,都在被做成人彘后很快死去。 可现在许沅面前的两瓮人彘,显然以这样的状态活了不止一两个月。除了四肢被解装进坛子,无法言语之外,其他的四观都是正常的,这样做的目的自然有惩罚的用意,但更多的,像是施刑人故意吊着她们的命,以之恐吓和震慑别人。 许沅自认历两世生死,到底也算得识广胆大,却也被吓得脚趴手软。 想通这一切不过是须臾之间,也知对方做这两个人彘的目的就是威慑别人,但知道归知道,要想当什么都不存在根本就不可能。尤其是右坛人见她被吓得发抖,那笑里多了不屑的同时,又多了幸灾乐祸,多了兴奋和看好戏的意味。 左坛的人却面露担心,双眼焦急的望着许沅,口里“噢噢”的催促着她。 许沅猜,她大概是让自己赶紧离开的意思。见许沅望过去,她痛苦合上干得起皮的嘴唇,冲许沅摇头。 许沅心口仿佛被针猝不及防的扎了一下,疼得她用右手捂住,身子蜷缩成一团。 这样的阵疼只是一瞬间的事,疼痛过后,许沅发现自己额上都是密密的汗珠。 不能行动,不能言语,清癯,病态,孤立无助,曾经,有个人也是这样生不能死不得,尚存一息苟延残喘。 是许沅。对,是前世的许沅,是现在的许沅,是她自己。 生理的疼痛忍忍就过去,心理的疼痛却让她满面泪流。 当时入梦,也许是因为同一张脸,也许是那个女人漫顶的悔痛,只觉得她又傻又倔又可怜,从来没觉得变形了的她面容可怖过。而今见了这两个人彘,许沅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原来那时的自己也是这副模样,原来当时别过脸不让朝铭宸看,除了对他有怨,还有对她的自馁。 那时的许沅,清楚自己的不堪,不愿曾经在阿宸心中皎白月光的形象崩塌,即使有怨即使有悔,她还是希望留在他心里的,是那个干干净净、温婉得体的沅儿。 可如今回想,那时的朝铭宸,满眼都是痛楚和心疼,是愧疚和无能为力的无助。 她那样行尸走肉的活着,眼里无神心里无爱,她却从没有在他眼里见过半分鄙恶一丝嫌弃。知她骄傲,也知她心如死灰,所以从不表露自己的爱与无奈,一次次在夜深人静时,摒退随从,独自走过幽长的宫道,从勤政殿走到椒房殿走到她床边,默立许久,待夜晚沾染的寒意褪去,才摸上床从后边小心翼翼的将她拥在怀里…… 他不知道,她早就没了瞌睡,白若走后,她身边最后一个牵绊的人都没了,她没有饿感也没有困感,一日日那样捱着,绝望着自己的绝望,痛苦着他的痛苦。 “嗷嗷嗷……” 左坛人见许沅捂着心口流泪,不住的出声,试图让她赶紧离开。 许沅因之从尘封的回忆里抬头,右手捂着心口,左手撑在地上,慢慢的站起来。 左坛人不断的对她使眼色,意思是让她快快离开。 许沅深深望了左坛人一眼,决然的反身出门,准备往第五间过去,不料一出门,就撞在一个白面红颊朱唇的人怀里。 “小姑娘,你迷路了。” 许沅猝不及防的被这纸扎店里纸人一样的妆容吓得心脏骤停,不自觉的退了一步。 “呵呵呵呵”那人捏着兰花指放在唇边笑了一阵,满眼含笑的看着许沅说:“你怎么闯进来的?跟着刚才那个男人过来的吗?” 许沅不知道对面的是什么人,但,总归不会像面上表现的这样是个善茬。 第一百六十二章 鲁妈妈 温热的呼吸打在许沅右耳,惹得她一阵恶心。可她硬是忍住了自己反手给他一巴掌的冲动,反而害怕的往他身边缩了缩,一双手不安的抱着他胳膊。 “打开!”就是要这样害怕、无助继而听话才对嘛。 许沅左手指着门,抬头无辜的眼神求问白面男人,见他因她的乖觉,受用的提起唇角点头,许沅便“嘭”的一声大力推开房门,房门打在门后又反弹回来。 似乎没想到自己手会这么重,许沅自己被吓了一跳,马上拿负罪而惶恐的眼神怯怯的望向纸面男。 果不其然,纸面男恶狠的脸嘴在看到她的惧怕后收敛了一些,但还是瞪了她一眼,警告着说:“下不为例!” 许沅哪有不顺着他的,马上像小鸡啄食一样连连点头。 巨大的声响让墙角的人将目光转过来,然后又往退无可退的墙根处贴过去,那样子,恨不得能把自己嵌进墙里。 摇摇马上的女人有一瞬间的清醒,羞愤、难堪、仇恨的目光扫过来,但马上又被身下的欲火烧去理智,目光融成一汪水。 纸面男看着摇摇马上的女人,邪笑一声便扭头不管,递了个眼神让她跟上,然后率先向墙角的那人走去。 许沅在后边扫了这间屋子一圈,各式不堪入目的春宫画和仿制品……许沅试图找到一两件东西备着防身。 有一条鞭子~但估计不经使;几根红绳~都太短;一柄拂尘~也就能赶赶蚊子…… “吭~”许沅闻声,赶紧踩着小碎步迅速跟上,跟上后还不忘狗腿的伸手去扶纸面男。 向来只有奴才的他扶主子,从未感受过被别人当主子当大爷这么扶过……调教人不计其数,难得遇到个这么又乖又懂事的丫头,第一次让他处处满意私心里想留下来。 “站起来!” 明明声音细婉,但许沅就是觉得很怪。而墙角的人,显然是觉得可怕,所以纸面男声音还没落下就应激性的站了起来。 “过来!” 那人走过来,许沅这才看到,对方身前绞着的双手,肤白如雪,细腻若脂,指盖上涂着上好的丹寇,画有精美花饰。所着衣服虽有污脏褶皱,可做工和材料具是上品。观其步态,虽惊惧有之,虚弱有之,但仍端方雅静,足下生莲。 许沅心里大惊:这是哪位王公大人家的小姐?怎的会落在这帮人手里? 猜到对方身份不低,许沅不动声色的拨了拨头发,像对方一样将自己面容挡住。 “唔”那位官小姐一把捂住自己的嘴,不让让人害羞的声音缢出来。 许沅就在纸面男身侧,能清楚的看到他是如何将手伸进那官小姐衣下,隔着衣服揉捏…… “以后要听话,不听话……你也看见了,自己不听话的结果。我动手,可就不好受了。” 随着纸面男最后一个字说完,许沅看见那官小姐轻颤了一下,不知是疼的还是……他揪着人家小姐敏感的樱桃提了一下…… 也就是此时,许沅看见那位官小姐右眉眉弓之后,眉尾之上,有一颗黑痣一晃而逝,再次被黑亮的头发覆住。 颤过之后,那官小姐点了点头。 纸面男这下才如了心意,把他那脏手从她胸前拿出来。 就在纸面男转身时,门外一道声音响起: “鲁妈妈,人送出去了。” 许沅转了一半的身子因为这声音僵住没敢再动,莫非…… 许沅的目光从发丝中间看过去,果然,冤家路窄。门口站着的,正是纵火逃离的刀疤脸。 也是,刀疤脸他们拐来的人,本身就是交到这里来的。 等等,刀疤脸喊的什么?鲁妈妈?外边的那个火辣女人不是鲁妈妈,这个纸面男才是真正的鲁妈妈!他才是真正主事的那个人。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刀疤脸禀完,看见鲁妈妈身侧身后各有一个蓬发掩面的人,屋子中间,一个美丽的女人沉沦在鲁妈妈一手搅弄出的欲海之中,声声吟哦被塞子堵在嘴内…… 鲁妈妈身侧那个人他是否在哪见过吗?好熟悉~ 许沅似是被刀疤脸的样子吓着了,抱着纸面男的胳膊,把头背着刀疤脸埋在纸面男的右肩前。 纸面男伸手轻松拍着许沅的背,对着刀疤脸呵到:“蠢货,你吓着我的小姑娘了。” 刀疤脸被骂,不敢生出一丝不悦,立即把脸低下去。 感觉落在身上的目光没了,许沅试着扭头,果然见刀疤脸垂着头没再盯着她。 “蠢货,上边的场子都被你们引来的人端了,还不去暗道入口处守着?!” “是!”刀疤脸哪敢争辩,马上应了就往暗道口去。 刀疤脸边走边挖空脑袋的想,鲁妈妈身侧的那个人自己究竟在哪见过?太熟悉了,似乎就才打过交道~就才打过交道~就才~就~ 是她! 就是让他们栽了跟头的那个女人! 已经走到暗道中间的刀疤脸迅速反身:不好! 对他们来说,更糟糕的其实在他身后不远处的暗道入口处,只是他现在已经没心思听鲁妈妈的吩咐去管去守了,他不得不飞跑回去。 鲁妈妈听到震耳的脚步声,脸色奇臭无比:这个蠢货,是听不懂话吗? “鲁妈妈,就是她,就是她出手把我们伤了抢走了我们手上的人!” 他还没来得及开口破骂,就被刀疤脸那个蠢货的话惊住。 “什~什么?”他没听错吧,这个蠢货竟然说他身边这个娇娇小小、乖巧贴心的小姑娘就是让他们栽了让上边毁了的罪魁祸首? “是她,就是她。她化成灰我都认得!” 刚才她有帮手,现在,他不信她还是自己对手。 话喊出口,刀疤脸顾不上鲁妈妈为何失落得如丢珍宝般极配他扮相的丧脸,手握铁拳向许沅挥去。 但离许沅还有一臂的时候,就措不及防的被一脚踢出去。 “鲁妈妈?”刀疤脸摔在地上,不明就里。 他不懂鲁妈妈之前还说要把坏了他们好事的人碎尸万段,现在那个人就在眼前,为什么反而护着她? “我的小姑娘,轮不到你动手,我自己会收拾。” 第一百六十三章 跟我走吧 许沅没想到这个纸面男身手这么厉害,他动都没动,只在刀疤脸近身时,抬了下腿,就把人踹飞那么远。 还有,什么叫“我的小姑娘”?呵,我还成你的了? 不过这些都不是重点,重点是后边那句“我自己会收拾”。好家伙,十个许沅都不够他打好吗? 打不过,没处逃,那还能怎么办?硬扛,扛得一时是一时。希望在她小命呜呼之前亓王能找过来。 许沅见纸面男转过来对着她,嘴角下垂的阴沉着脸。说实话,他笑着的时候是鬼气森森的不假,但这样丧着脸,就完全和从地府爬出来找人索命的鬼一样了。 一个白面红腮赤唇的纸人就足够唬人一大跳的了,现在是,不止给这纸人点了睛,还给他注了魂魄在里面任他自由活动…… 许沅一步步后退,将那位官家小姐逼退到第三间屋子里去,许沅就不再动作。 里边的人等那官家小姐进了里边,就一齐将门关上抵住。 “你是来救人的,可你还没出事呢,他们就把你关在外边不管不顾……好看的男女都是人面兽心的狗东西,不值得你帮的!” 纸面男目光冰凉而讥讽,言语激愤。他发泄似的声音将第五间里边的人都惊动了,一个个提枪持剑的从里边出来。 许沅已经把头发用红绳绑了个马尾,余光将出来的人尽数纳入眼底,四个鬼面人,一个小眼睛,一个病~不,是伤号~毕竟是许沅亲眼见证了他是怎么被亓王打得无力反抗,就算是现在,也还抱着肚子拖着脚,顶着颗肿成猪头的脸。 看见许沅的一瞬间,黑衣男感觉自己身上的痛似乎都在发烫,每个伤处都叫嚣着让他弄死她。 “魑魅魍魉,看住那个蠢货。” 那四个鬼面人在纸面人说完后就当先定在原地,也不让黑衣男上前来。 那张别扭的脸向着她不疾不徐的一步步走近,气定神闲。 “别为不值得的人挺身而出,跟我走吧。”如果当初,也曾有她这样的人出头…… “我坏了你们好事,你还让我跟你走?就怕你主子饶不了你,我也一样没个好下场。”这个变态没事吧,跟他走?我许沅像是脑子里装水的人吗? “主子那里自有我担着。你只要跟我走,我保证其他人谁也不敢动你一根头发丝。” “你保证?你拿什么保证?拿坛子里那两个人不人鬼不鬼的东西?还是拿你这张纸扎阴面?”许沅望着没有动静的暗道,不得不用怀疑不信的言语往来,拖着纸面男,试图借此激他漏出真面目,最好是能引他说出背后的真正主谋。 “脸有什么重要的,再好看的脸还不是掩不住蛇蝎心肠?里边那些人哪个不是姿容艳丽,却黑心烂肠的把你一个人关死在门外?你颜色平平,却不顾自身安危也要独闯这里救他们。脸,说透了不就是一张皮而已。” 许沅克制住心底的害怕和反感,垂眼就看到贴在自己脸上的手掌白得能看到皮下的血管,指甲干净,小指头微微翘着。 “你还没回答我呢~”这小姑娘虽不是绝色,但就是看着顺眼。这脖子像段藕节,似乎一撅就能听到翠爽的断裂声…… “跟你走也不是不可以,那你告诉我,跟你走是去哪里?我是不是也得听主子的吩咐?” “你在套我话?敬酒不吃吃罚酒。”他真心待她,她却显然完全没有一丝跟他走的念头,可恶! “咯……”许沅被一把掐着提了起来,双手不用意识指挥,随即就去掰他的手,但那看着近乎透明让人以为弱不禁风的手,竟然像铁钳一样,许沅压根掰不动分毫。 小姑娘眼珠泛白,脸上像被放在蒸屉上蒸熟了一样,由白转红,张得大大的小嘴里舌头伸了出来。 许沅的眼前只有一个白点,意识一点一点涣散。她感觉自己像条搁浅的鱼,怎么也扑腾不起来,大张的嘴呼吸不到空气…… 失重的同时颈部有所松动,许沅本能的大口大口的呼吸,恨不能一口气把肺部填满。 等到大脑缺氧的症状随着空气吸入得到缓解,意识慢慢恢复。 脖子上的手并没有完全撒开,只不过是放松了而已。 许沅左手仍持掰着纸面男手的状态,右手仿似无力的垂下。 “嘶~”纸面男冷吸一口气,同时吃疼的撒开手,左手拇指立即将右手背虎口上方的口子按住, 许沅左手握拳屈在腰侧,右手抓着剪刀刀尖向前横在胸前。刀尖上血迹顺着地心引力汇在刀下,凝成一颗朱砂珠一样的血滴,欲坠未坠的悬在刀下,过了一会儿才“哒”的一声滴在地砖上。 因为一切发生的太快,除了纸面男那道短促的抽气声,周围安静得如同空气都凝滞了一样,那滴血落在砖面的声音就仿佛被放大了无数倍一样,格外清晰。 “呵,不愧是我看上的小姑娘,果然与众不同。” 竟然让她不动声色的在他身边拿到了武器还藏了起来,很好!这才不枉他的赏识。 “暗道口有动静!” 就在此时,黑衣男听到了机关转动的声音。 “魑魅魍魉,带他们三个先走。”看小姑娘这阵势,他们想要把屋里那几个人也一起带走,除非是把她杀了踩着她尸体过去,不然,她必然严守门口。 可是,这么让他喜欢的小姑娘,他不想她死。而且,那边人就要来了,他们没有足够的时间和里边这些人耗。 黑衣男不懂鲁妈妈还要磨叽什么,但他没有鲁妈妈那个身手,不趁着那些人进来前溜之大吉,就真的要把自己小命交代在今天晚上了。 魑魅魍魉向来听命行事,老大说什么就是什么。 暗道里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从身边过去的脚步声越来越远。许沅左右活动活动脖子,握着剪刀挡在纸面男身前。 魑魅魍魉也好,黑衣男他们也好,都是小喽喽,他们固然重要,但和纸面男这个鲁妈妈比起来,他们所知道的简直沧海一粟。所以他们离开许沅并不拦阻,当然,如果纸面人牵制着,她想拦也拦不住,所以,索性让他们走,她只要全神贯注的盯着纸面男就好。 第一百六十四章 惩罚 “这么不愿与我离开?”看着不分一眼给魑魅魍魉他们,只一心一意将自己堵着的小姑娘,纸面男明知她的目的,却还是忍不住唇角卷起挑逗:“何不就跟我走了!” “拜托你说话说清楚点,我是不想放你离开,不是不想和你分开。”这人简直莫名其妙,对别人分明心狠手辣,对她却似乎总让着……要不是他无心伤她,她刚才何来机会扎他一剪刀。 许沅不喜欢欠别人,尤其是欠他这样恶贯满盈的人。亏欠会让她自主的为他的坏找理由开脱,可是,犯罪事实就是犯罪事实,任何的理由都休想粉饰掉这一点。 “真是个不给人留情面的小姑娘。既然你不走,那我就自己走了。” 他隔着一箭之地用兰花指虚点了点许沅,然后提脚迈步。 “不仅我不走,你也别想走。”许沅已经听到越发清晰的脚步声,怎么可能放他安然离开。 锐利的刀尖被他拂袖避过,小姑娘指间用力旋转指圈,将刀尖反转向里,自他身后刺过来。 纸面男不往左闪,反而往她持刀的人右手弯一靠,右手灵活的把住她手腕,左手伸去夺她手中的剪刀。 他左手还没碰到,小姑娘右手四指半握,拇指将食指上的剪刀柄往指尖推滑,剪刀脱手。她反借着他握着她手腕的力,右脚左踢,将离地面一尺的剪刀踢起,她左手一把抡起,对着自己右前方扎过来。 许沅知道自己非他对手,只是没料到那剪刀连近都近不了他的身。左手刚扎过去,他便抓着她右臂一个过肩,把她抡转在前,右手被他反扭用彼此身子夹住,他左手擒住她的左手,右手快如闪电的截走了她指间的剪刀。 “看着乖巧的小姑娘,脾气怎么这么暴躁,一言不合就动刀子。知道你舍不得,”许沅感觉到他用额头贴了贴她左鬓,当真流连不舍的密语:“可我该走了。” 还好不曾放松分毫,望着被她拉住衣袍,对她的无赖行为一脸不可思议而无奈失笑的纸面男,许沅将他的衣摆又在手上绕了一圈。 许沅傻眼:怎么忘了,剪刀现在在他手上? 行,我放开你衣袍。 但是,人我可不放。 看见他张开剪刀伸过去,小姑娘倒识趣的丢了手,只是直接冲他扑过来。他迅速调转尖头,怕刀尖扎到她自己。 许沅像个树袋熊一样把纸面男抱死,心想:看我不拖死你,等亓王他们来了,看你还怎么跑路! “下次要控制别人,记得将对方的双手一并箍住。”言毕眼尖的看到暗道口当先走出两个高挑的男子,他不假思索右手往后抓住小姑娘右手将其在怀里转了一圈面向暗道出口。 “许沅!”来人显然正是小姑娘苦苦拖着他紧等的人。 嗯?竟然有亓王、六皇子七皇子,这小姑娘身上,是有什么能蛊惑人心的能力不成。 “现在,轮到你跟我走了。”怀里的小姑娘胸有成竹,语带调侃。 “你就是看我舍不得伤害你所以有恃无恐,但是……” “咳!咳!”许沅锤着自己胸口,嘴里干呕却什么都咳不出来,心里突然发慌:“你给我吃了什么?” 对,她就是恃宠而骄,因为他对口中“我的小姑娘”一再放水,就以为“小姑娘”有所特别,竟轻敌如此,完全将他的毒辣手段抛之脑后。 “我一开始说什么来着?”他将剪刀比了比小姑娘白嫩的脖颈,又冲对面的人赶了赶。 朝铭宸想冲上去,却被六哥一把拉住,用眼神示意他不要冲动,并且依照对方所威胁的让所有人都往后退。 朝隽琰不想小姑娘面临生死危险? “我不是说过,不听话的小姑娘,是要被惩罚的吗?”忌惮了后退拉出距离就好,反正他也不想伤着小姑娘。 “你才不会伤害我。”许沅心里没底,只是强装出对他坚信不已。 “这怎么是伤害呢?赛潘安是多少女儿家肖想的夫君,而且除了容颜俊朗,他还是当朝六皇子,史上最年轻有为的大理寺少卿,身份尊贵,人品可嘉。我的小姑娘,也就他还能配上一配。” 许沅被气笑了:“我的小姑娘”说的是她吗?他确定他说的不是神仙一样的人?他是眼睛有问题还是脑子有问题,竟将她看得如此宝贝!而且,设计让这世间最出色的男子与她亲热温存~他自己都说了,多少女儿肖想,求之不得~这哪里算惩罚? 但无语归无语,许沅被他往前推开的第一时间还是立即回手去抓,而且因为他没动狠心,让她成功的揪住了他飞身时扬起的衣摆。 “别摔着!” 许沅还没反应过来纸面男话里的意思,已被他扭腰挣出衣摆,右脚一记有力的踢踹在她肩上。 许沅连连后退,最后还是承不住摔跌在地。 纸面男提前告诉她,是想让她自己想法子卸掉点他这一脚的力,免得栽个四仰八叉,破皮错骨。 许沅顾不得自己屁股是摔成了四瓣还是八瓣,视线直直的跟在纸面男背后,果然看见亓王飞身追了上去。 与此同时,许沅见他回眸一笑,剪刀脱手像箭一样朝她这边飞来。 哎呀,上他的当了。 果然,亓王凌虚一点脚尖,腾空翻身,放弃追拿纸面人,斜身在一侧墙面连跑借了力,像脱弦的箭一样追着剪刀飞来,在剪刀离她还有一掌远时一把抓住,借力使力,旋转刀头掷向纸面人。 高手过招就是这样,衣服都没挨着一片,彼此却已经往来了几个回合。 朝定澜落定,见许沅蹙着眉头,忙蹲下查看,见她表面没添新伤,心里微微松了口气,但仍不放心的问:“可是哪里伤着了?” 许沅摇摇头,眼睁睁看着纸面男头也不回的将剪刀踢向接替亓王追过去的朝隽琰,奔到尽头往墙面上一摁,左边大门打开,倏的消失在合上的门后。 “当真没受伤?”既然无碍,怎么脸色如此之差? 第一百六十五章 放弃 “我没事。王爷不该回头管我的,他要想杀我早就动手了,那剪刀看着是直奔我面门而来,其实是有所偏离的。只可惜,害王爷误判,白白浪费了这么难得的可以抓住他的机会。” 那剪刀就算没被亓王截住,也不过是从她耳边飞过去。纸面男,一开始就没想伤她。除了他自以为是喂下的那颗药…… 朝定澜把人扶起来,心里自言:我不知道他之前为何没动你,我也看出那剪刀似乎不是冲着伤你而去,而是故意做成诱饵把我引过来……别说只是推测,便是直接知道那剪刀就是个幌子,我也会因为担心他的算计出现偏差伤到你分毫,毫不犹豫的放弃抓他奔向你。 我不能拿你去赌,我舍不得。 对,朝定澜此刻无比清楚,他舍不得。 刚才一直寻她无果,他面上强自镇定,心里却焦急万分。怕她冒失,怕她出事,怕以后都再见不到她,怕见到的她非之前鲜活飞扬的那个样子。 庆幸,她好好的,完好无缺。至于其它的,都不重要。 如果心里的话无需开口就能从彼此的触碰中互通,许沅此刻被紧握的手臂,将接收到朝定澜滔滔不绝,绵绵密密的倾诉和心意。 可是,那些对方没能开口的言语,谁又敢自作多情的凭空臆想? 可是,那些无法把握的对方的心思,谁又敢义无反顾的畅吐思慕? 世间多少男女,因为怕一旦表白,会破坏掉彼此相处的和谐氛围,怕最起码的朋友都做不成,怕连多看对方一眼默默关心的机会都失去,故而一再退缩,永远的错过彼此。 朝定澜知道许沅喜欢美男子,却不知道她的喜欢,更多的是一种对美好事物的欣赏,对“美”的纯粹的肯定,并不就是对那个人动心动情,即使动心动情,也并不就代表是对异性的那种。 朝定澜自己的爱,怯于表露。他只是像平时一样冷峻着脸,对许沅用如常语气解释和宽慰:“没事,有隽琰在,他跑得了初一跑不了十五,会抓住的。” “还好吗?”说曹操,曹操就走了过来。 “没什么大碍,就是一晚上没歇着,累了。”许沅就着亓王的小臂站稳没敢松手。 刚才只顾着看纸面男在大家的追击下游刃有余的跑路,注意力向外,没觉得被他踹得摔的这一屁墩有多狠,如今甫一起身却疼得她两股战战,无法自立。 是真的无法自立,屁股扯着大腿跟,伤的位置那么尴尬,想端端整整假装没事人一样的站着,完全不可能。要不是拉着亓王,她估计只能扶着墙,勉强站着不至于弯腰撅腚过分丢脸,但要行走,就困难了。 但许沅总不能谁问都跟人家老实的说自己屁股疼吧?这个脸,就算性子再大大咧咧,她也丢不起。 “大人,刚才那个男人就是艄公口中的‘鲁妈妈’,算是这个案子里很重要的一个疑犯。如果抓到他,就能审出最大的受益者、真正的幕后主使人。” “钟昊带弟兄们去追了。但看对方的身手,他们未必能追得上。”不止钟昊,怕是自己亲自去,也是功亏一篑陪跑一场。 “追不上他,但应该能追上他唤‘魑魅魍魉’的四个下属,还有一个被亓王重伤的黑衣人,一个面有旧痕的刀疤脸,一个贼眉鼠眼的男人……” 朝铭宸走过来,见许沅无恙,而且还在和六哥说事,他就寻思着先把其他人救出来安顿好。 所有屋子都是敞着的,只有第三间严严实实的关着,那么,那些送到这里被调教的人,应该就在里面。 “殿下!”朝铭宸把着门把的手让许沅这一声生生喊停。 她还仗握着王叔的手臂和六哥近距离言语,如果是和六哥和王叔说话,不至于如此大声。那么只有一种可能,她迫急的招呼的,是自己。 朝铭宸还保持着准备开门的姿势,但目光向许沅不解的看去。 她向自己摇摇头,微微蹙着眉,用恢复小声甚至刻意压低了很多,但尤为慎重的语气说:“殿下,那里,交给你六皇兄比较好。” 言毕转向六哥:“大人,你是大理寺少卿,百姓们口中心中仰赖的‘青天’,有些人有些事,这个身份安顿处理才合适。而且,麻烦会比殿下少,甚至,可能连麻烦的因子都不会牵动。” “你是说……”六哥试图深索她话里的意思。 “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和里边的人一样,被领到一处的时候都披头散发,谁也看不见谁的脸,谁也不知道谁是谁。” 她的表达明确的表示她不愿让里边的人、也许是某个人、也许是数个人,认为她与他们在这个时间这个地方有任何交集。 她不想让里边的人知道,她“有可能”目睹了那个人在这里的遭遇,被冒犯甚至被侵犯的这一情况! 大概,里边有人,因为某些对方自己都没留心都不以为意的细节被她敏锐的看到,她对其身份之特殊,发现、猜测到了一二。 朝铭宸明了她的良苦用心,知道她是怕他知晓了对方身份,对方会因为此番不堪的际遇继而纠缠或施阻于他……让她如此顾忌、思虑这么多这么远的人,必然与朝廷紧密相关。 他回过头望了望自己抓住的门把首,一点也不感到可惜的松开,一扫奔波了半夜的疲乏,大步走到许沅身边。 之所以说“可惜”,是因为里边的“机遇”,可能如许沅负面的推测般是“危机”,但反之,如果是往理想的方向正面发展,也有可能成为可遇而不可求的“良机”。 但许沅在这样短时间内,所思所想的利弊里,不止为她自己思谋,也有认真为他着想,出发点是为他好,因为她的这份用心,即使现在有人明确的告诉他,这个转身意味着放弃了一次很难得的良机,他也不觉可惜。 朝定澜面上不动声色,视线似乎落在身前地砖跳跃的焰影上,可注意力其实一直跟着许沅,跟着搭握在他小臂的手上。 第一百六十六章 让人窒息 隽琰随即带着部分人去处理和安置那个特殊房间里的人、事,铭宸意气风发大步近来。 朝定澜垂着的眸子暗了一暗。 他向来知道,她待所有人都好,并不是单单对他偏护。 以前就知道她的本性善良,是个值得信任的搭档,如今却希望她不要那么为别人着想,希望她的思虑不要那么周全,不要那么尽其所能的每个人都照顾到。 眼下,他无比希望她迟钝一些苛吝一些。 他心里的百转千回,没人觉察,连旁观的灯影,也看不清他眼底压着的那抹是冷漠还是狂热。 “既然有六哥去安排那边了,那我送你回家吧。” 回家?回谁家?是回许府!那是她家不是你家,别说的这么顺口。而且,人家要你送了吗,你个司马昭! 发现她侧眼过来,朝定澜忙收起心里的不忿,慌乱中竟不觉敛了下眉。 等许沅转过头去和铭宸说话,他才反应过来自己刚才的心理活动是多么幼稚和可笑。喜欢一个人,原来是会变成小心眼变得斤斤计较。 “殿下怕是送不了我了。” “为什么?”朝铭宸一愣,不明白许沅什么意思。 “殿下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去做。”原本,这条线索她是该告诉朝隽琰的,可那房里的人,朝隽琰怕是不能假手于人只能亲自跟了。 见许沅语气如此之郑重,完全不似玩笑的样子,朝铭宸不由得走到她身前,神情凝重地正视着她:“更重要的事?” “刚才……”许沅才开口就被第二间房间里传出的惊呼声打断。 “不要!” 听到如此突兀大声的惊叫,许沅想要奔过去,但只是惊急之中转了半个身子,就疼得额上、背上冒出密密的薄汗,左手牢牢的把着亓王的手臂,再动不得。 朝铭宸已疾步过去,朝隽琰护着第三间房里的人已出了房门,闻声也大步走到队伍前面。 第二间房里着便衣的捕快出来,一边朝朝铭宸抱手作揖,一边向朝隽琰汇报:“大人,里边被锢在淫具上的女人,方闵帮她解下缚索扶下来,被提前喂食了春药的她趁着一瞬间的清明,突然爆出巨大的力气挣开没有任何防备建设的方闵,狠狠一头撞在墙上,自戕了。” “还有救吗?”朝铭宸追问。 叫方闵的捕快已把人打横抱出来,寒着脸不忍说话,只是无力的摇了摇头,示意人已经断气了。 许沅眼尖的看见,朝隽琰身后的部队里,那个女子听到刚才还在她面前失智自快的人抢着在理智再次失去前选择了自我结束,不知是深受震撼还是万分惊恐,身子不受控制的晃了晃。 而且几乎是同时,许沅感觉到她迅速将头扭向这边,只是许沅左手边有高大的亓王挡住,她阴鸷的目光无处投放,只能迫不得已极不甘心的收回。 “大人!” 那边还没从突发的悲剧中缓过气来,这边不知道又发现了什么,声音里竟也迫急而惊惶。 “慢点。”知道她口里的“没事”其实是为了不惊动大家不妨碍到大家,朝定澜先她一步转身换了左手给她虚搭着,右臂环过她的身体落到左后肩下把住,左臂从她背后伸到她右手边,等她右手结结实实的抓住他小臂,他才右手施力配合着她的动作帮助她转过身来。 朝隽琰和朝铭宸相视一眼,同步疾走过来,与许沅他们齐平的站着。 这里管事的是个疯子,绝对的彻头彻尾的疯子,不然正常的人怎么会削人意志毁人身体辱人精神? 看着面前两瓮脏污恶臭的人彘,朝隽琰和朝铭宸心里说不出的羞愤。今夜,他们无意中窥见了一个怎么都不会想到的隐蔽的阴暗之所。 巍巍帝都,天子脚下,竟然有这样一个完全失去了道德、规矩、礼义、律法约束,只剩下欲望裸荡的无序之地! 之前一直善意的提醒她的左坛人,望着方闵怀中耷垂了脑袋和四体,了无生机的女人,满眼的歆羡,然后用渴求的目光转向许沅。 之前怪笑吓唬她的右坛人,却是怔怔的望着那边出神。 “大人,成全她们,给她们一个痛快的解脱吧。” 朝定澜感觉到,许沅在冷静甚至冷漠的说出这话的同时,把着他手臂的五指颤栗着抠紧。 朝隽琰沉重的点了点头。 许沅看到左坛人对着她感激的笑了,而之前一直疯笑的右坛人也回了神,面容一改之前的狰狞,双目泪垂的脸上,神情平和而释然。 把坛子抱出来的两人悲悯的对视一眼,抱着坛子跟在方闵身后,第三间房间出来的人,也被请跟上。 一大队人,寂然无声的顺着暗道向深处行去。 许沅合上双眼,没有转身,没有回头,没有目送。 她觉得自己的心像颗晶莹剔透的琉珠,被一个内里强劲的武林高手若无其事的攥了一下,外边看着仍圆润流光,内里却已是裂纹丝丝,光散莹脆。 “许沅~”朝隽琰欲言又止。 “六哥,你留几个人给我就先去吧,你还得亲自把那几位带到安全僻静的地方,连夜探出家世,私下通知各府来接人呢。”朝铭宸此时想到了许沅刚才说的,有比送她回家“更重要的事”需要他去做。 “你不和我一起回去?”这一夜经历了太多的事,说放心铭宸自己一个人在外,那是假的。 “许小姐说……” “大人,你这边断然抽不开身。鲁妈妈让先走的那些人里有个贼眉鼠眼的男人,我看着似乎曾在什么地方见过……鲁妈妈脱身前我就一直苦想,后来还真让我想到了。鲁妈妈~”许沅望着左前方关上的门,顿了片刻,自己缓了缓,才继续说: “~是个阉人。他的身份我不敢多加揣测,他手下的人,牵涉到的事自然也非寻常。亓王不便过多介入,只能委屈殿下受累,请殿下领阵,由大理寺出面去实施围捕。” “那你~”朝隽琰看着许沅疲颓的侧影,早已没了出发时意志风发的劲头…… “隽琰,我在呢,去吧!” 第一百六十七章 闪电 人走室空,只有摇曳的烛火还在不停地向着上方舔舐。 “齐煦看上去很担心你,你既已经说了贾永辉和那个堪舆师有往来,铭宸自然能寻到那个堪舆师家,从他那里得到那个人的信息,又何必非让他跟着跑一趟?” “王爷,你知道那个女人为什么被救后反而寻了短见?因为她觉得自己不堪,而且这不堪,赤裸裸的一幕幕的落在众人眼里,永远都抹灭不了。” 朝定澜不明白,这两件事有何关联。 “齐煦还是个纯洁的孩子,我若与那女子一般,理智崩陷做出什么失态的行为,会吓着他的。武阳也是一样。” 朝定澜有那么一瞬间脑子里嗡嗡一片,半晌才反应过来许沅话里的意思。 “许沅~” 他的震惊里还有一抹不易察觉的无措和害怕,许沅一抬头,就从他眼里看到。无措她能理解,怎么还会害怕…… “王爷放心,我现在还算清醒,不会怎么您的。” “你还有心情说笑。”如果,如果他们没找到密室的入口,如果是她孤身溜了出去撞在其他人……不行,不允许有任何的如果。 “虽然难为情,但是王爷,我刚才那一摔不轻,只能求王爷可怜,委屈您抱或背我,出去找高大夫以保您的清白了。”但凡能走,她都不至于这么束手无策,把所有人都支开。该死的纸面人。 不知道是真的难为情,还是药效开始发作,许沅自己都觉得脸皮发热。 许沅在他将自己拦腰抱起时,就乖觉的把双手环在他脖子上。她想说点什么缓解这份尴尬,可瞧了瞧亓王几乎凝霜的脸,识相的没有开口。 朝定澜走得很急,后怕让他牢牢将怀中的人抱紧。 果然,亓王走得像要飞一样,是真的怕她失控对他做出不轨的行为。 许沅如是想着,自责的低下头不敢多看亓王一眼。 “抱紧!” 走出密室,亓王的声音将许沅乱想的思绪拉回。许沅难得老实,听话照做。 难怪让她抱紧。 亓王右手单手抱着她的双腿,左手将她上身托高,将左手握成半拳抵在唇边,运功吹出长啸。 见许沅不解,朝定澜复把人稳稳抱住解释道:“我有一匹名唤闪电的宝马,它识得我的哨声。” “哦。” 许沅便搂着亓王,二人静静的等着,等闪电来寻他们。 风声呼啸,许沅不但不觉得冷,甚至隐隐有燥热从身体里不安分的乱窜。 “王爷,拜托你,说说话吧,说什么都行。” 她知道时间其实就过了几分钟不到,可这几分钟里,每一分每一秒都好漫长……她明显的感觉到自己的脑袋开始晕晕乎乎,她需要什么来吸引注意力,不让自己丧失意识。 朝定澜也听出了她声音不对劲,想着若只是自己一个人言语,她只怕未必跟着自己的话走,遂开口就是问题:“既然都是大理寺的人出面,那领阵的人是我或者铭宸,其实并没有多大区别,为什么你第一时间是让他去?” “于下是没有区别,但于上,皇上那里总是不同的,一个是他疼爱的亲生儿子,一个是他忌惮的隔代兄弟,如果那人交代出来的事情,皇上本不愿让你知道呢?如果牵涉的官员与哪位皇子有关呢,到时候皇上会如何想你?那位皇子又会如何想你?” “你不担心铭宸去出事吗?” “如果你说的是人身安全,六皇子的人又不是吃素的,而且田斌那把满是倒锥的铁鞭一般人可招架不住,更何况,七殿下自己的身手其实也不差。如果你说的是他们兄弟间的倾轧,那七皇子这趟,可能收获很大,只怕会成为此次案件中最大的赢家。” “这是不是算你阻止他接触第三房间里某人的补偿?” “有一瞬间是这样想过,但更多的,是因为不想让罪魁祸首就这样安然躲过这一劫。不能让他以为,他可以只手遮天,为所欲为。” “既要打击幕后的操纵者,我去不是更合适?” “嗯,你霹雳手段,确实更适合教训幕后的人。虽然我相信不管六殿下还是七殿下,他们都是正人君子,可是,我私心里,希望我身边的人是王爷。” 如果许沅足够的清醒,她不会不发现,在她说完之后,亓王的呼吸窒了一瞬。 但现在的她如何发现,她连自己顺着蛰伏在心底的声音,脱口而出的话都没有片刻的思考。若她还能思考,她断断说不出希望身边人是亓王这样的话。 “阿沅,你还清醒着吗?”你知道自己都说了些什么吗? “嗯?嗯。” 她显然让他问懵了,或者,她本来就是懵了的。不然她怎么会用湿漉漉的眼睛那样潋滟的看他,然后人畜无害的冲他笑。 “阿沅,醒一醒。”朝定澜拍了拍她的腿,见没用,忍着不舍用力的捏了一下。 阿沅,你再这样望着我,我怕你没失控,我却要先失控了。 “闪电还没来吗?它会不会找不到这里?王爷,你再吹一啸声吧。” 许沅被惊着了,她刚才,是不是已经失去过意识?刚才王爷问她什么来着? 她用力的捏紧右拳,四指狠狠的压住手心的创口,疼痛让她暂时的恢复了神智。 许沅说话的时候,声音里夹着一丝颤抖,朝定澜感受到她的不安,顺着她奋力撮啸了两声。然后安抚着说:“不会,闪电一定在路上了。这样,我问你一些很私密,很不好回答的问题,你多想,这样就不会轻易的失去意识了。” “好。”许沅说着还在脑海里给自己下了个点头的命令。 “你为什么在猎宫落寒潭之后,与之前的自己判若两人?” 许沅木木的只有“闪电闪电闪电”这两个字的脑袋,因为这个问题慢慢转动,警铃大响。 许沅想啊想啊,斟酌着开口:“怎么说呢?落水昏迷后,我做了个冗长的梦,梦里我一如既往的任性,不知好歹,枉顾我父兄的疼爱。然后被信任的人教唆,被心爱的人蒙骗,父亲和兄长因为我相继被害,自己也落得个人不人鬼不鬼的下场,最后葬身火海。” 第一百六十八章 心有所属 “咳噔~咳噔~咳噔……” 马蹄声把迷迷糊糊中将面颊蹭着朝定澜下颌的许沅拉回一丝清明。 “闪电,肯定是闪电来了。” 朝定澜看着终于苦盼到闪电,连声音里都满是兴奋的许沅,扬起唇角点头:“是!” “闪电来了,闪电来了。”她捧着他的脸,笑弯了的眼睛旖旎的望着他,然后像小孩子一样将脑袋在他怀里拱来拱去。红绳拱掉,绸布般的青丝垂满他手臂。 闪电奔到跟前,见到他后高高的扬起前蹄长嘶。 “闪电,好马儿,你可算来了。” 闪电用头去蹭他,却被她伸出左手在它头上摸摸。 闪电哪里和除了他之外的人这么亲近过,“呼噜呼噜”就喷了她一手的口水。 “啊啊啊,朝定澜,你管管它。”脱口而出的是他的名字,许沅没意识到不对,只抱怨着,把手上的口水又抹在闪电的鬃毛上。 闪电不满的摇头,试图逃开她的魔爪。 “阿沅,别乱动,好好坐稳。” 朝定澜将她抱上马背侧坐着,想到她摔了屁股,动作格外的轻格外的小心。 “王爷别走!”她紧紧圈子他的脖子不放。 “我不会骑马。”耳边的声音慢慢变小。 原来害怕也会让人清醒~许沅如是想。 朝定澜忍住笑意,拉开她的手包握在自己右手手心,右脚用力左腿抬高跨上马背,坐正后将人搂近自己。 “阿沅,抱紧我。” 不知道是不是又进入混沌,她双手环着他的脖子,螓首靠在他的肩前。 朝定澜左手握住许沅的腰肢,右手抓住闪电的长鬃,右腿轻拍马腹。 随着“驾”的一声,闪电长啸奋蹄疾行,身影果真如同名字一样,像闪电般快得只能看见一个虚影。 “阿沅,别乱动!”可是她哪里听唤,双手不老实的游走在他的颈边,耳侧,前襟。鼻子抵着他的面颊,鼻息如吻似的喷在他脸上。 “吁!”闪电飞疾中快速收蹄,朝定澜为了不让许沅因为惯性飞出去,将人牢牢的锁在怀中。 “王爷~” 随着迷情一样的呢喃,她的唇角溢出一声低吟,左手不得章法的在他胸前乱摸。黑发下面,一双湿漉漉的眼睛盛着无边的欲望,想要拉他一起沉沦。粉色的舌头舔了舔焦渴的嘴巴,饱满的下唇被口水濡湿,晶莹红润。 朝定澜心尖颤了一颤,喉头滚动。好不容易把住了她四处点火的手,她却细腰微拧,红唇抿了一下,带着无助的哭腔:“难受~” 因为怕她跌下马背,朝定澜算是把人抱握在怀,如今她在他腿上扭动纤腰,臀丘无意识的在他腿根处摆动…… 她青稚的脸上,布满潮红。本来天真无邪的面庞,此刻媚眼如丝,睫毛翕动,红唇微启,形成鲜明的对比。简直是要他的命。 这还不止,双手被锢住,她便挺上前,身子贴着他的身子,面颊贴着他的面颊,鼻头抵着他的鼻头。 “阿沅,醒一醒!” 朝定澜被她折磨得呼吸变粗,无奈的用力去捏她的双手。 握成拳的右手吃痛,许沅后脑一震,目光澈明。 “王爷,让闪电快跑。” 感受到身下亓王的变化,许沅半分都不敢动。 朝定澜左手抱住她,右手抓紧马鬃,驱着闪电快走。他实在不敢让闪电奔跑起来,那样剧烈的颠着,春药发作的许沅如何受得住。 莫说她,饶是他这般禁欲的人,她在他面前红着眼圈儿声声颤颤唤着“王爷~王爷”,他也不由得动情,恨不得什么都不顾的给她。 腰上的大手滚烫,隔着衣服都像要把她燎起来。 许沅知道,不是亓王的手烫,是药效在作祟,使她的感官被放大了无数倍,使她克制不住的想要放纵自己,沉沦欲海。 右手心的疼痛淡了一些,恰如催情的刺激……许沅又一次攥紧右手,又一次痛感变顿…… 朦胧中,她仰着脖子用鼻唇去蹭朝定澜,他偏头避开,她便用玲珑的鼻头去摩挲他的喉结,喉结上下滚动,她的鼻头和舌尖也上下滑动。 朝定澜闷哼一声,不再一味偏头,尝试着低头,把落在喉部触碰的鼻唇错开,在这须臾长呼出一口气。 可他低头后,反而便于她动作,赶在他抬头前,红唇沿着他坚毅的下巴探到他抿成一线的嘴角……千钧一发之际,脑海中闪过一抹雪梅的冷冽,让她得到刹那清宁。 这一瞬息的清醒,足以让许沅将四指抠进本就裂开的刀口。这次,她没敢松开,反而不断的加力加力。 “你的手还要不要了?” 脱力的许沅将头枕在亓王颈窝,没有完全苏醒的声音里还漾着情欲的涟漪: “已经很是唐突了,我不如此,彻底放浪下去,就不知道还要怎样过分的冒犯王爷了。” “本王,允许你冒犯。”你若要,我便给。心是你的,人自然也是你的。 他的声音有压抑后的嘶哑,言语的呼吸落在头顶,也不知道是他的声音,还是被他呼吸拂动的自己的头发,让她整个人从头到脚,酥麻无力。 许沅不动声色的往手心再次施力,言语娇嗔:“那不行,王爷心胸疏阔为人坦荡,我不能带累王爷。而且,我又怎能做到若无其事?我虽不迂腐,但意义非凡的第一个吻也好,男女欢愉也罢,我都想和情投意合的那个人一起。不是因为药物的促使,而是情之所动爱之所达。我心上之人,想来亦如是。” 所以几次进屋,他都只是将她从梦魇中唤醒,从未有过非分之举。 许沅满心满脑的想着那个人,并没有注意亓王轻轻的将下巴放在她头顶,痛楚的双眼与夜色一样清冷幽深,微低头在她发上落下一个只有他自己知道的吻。 “那个人~我认识吗?” 大概是今晚的事太多许沅竟从亓王的声音里听到了疲惫。 “认识吗?”她也没见过他,只是知道他贴心、温柔、有分寸,他是谁,与亓王是否有识,她哪里能知道? 别说亓王是否认识他了,连她都不清楚自己是否认识他。 第一百七十章 赴宴 小姐已经执着手中金红封面的宴贴出神好半天了,红蕊和红姑彼此你看我我看你,两人无声的叹了口气,双双退出房间。 倒是雪兰,像什么都没看见一样,端了热茶进去。 “小姐,喝茶。” 许沅定定的眼睛从贴上离开,落到烟气缭绕淡香徐徐的药茶之上。 这是前日她和翟婶告辞,肆季语轩的马车送她回来后,武阳特地送过来叮嘱高大夫让她务必连喝半月的药茶。 许沅知道,这茶自是调理她体内媚药造成的亏损的。 昌远伯府上的这张宴贴,他府上自然也收到了,只是不知明日,他是否赴宴,如若赴宴,她该如何面对他? 回来后,他那句“本王允许你冒犯”的话就总是不经意的在她耳边响起。后来,她也确实冒犯了。她竟然急不可待的去扒他的衣服,用唇舌去勾引他。对,就是勾引,赤裸裸的勾引。 疯了,再见到他,可不得臊死? 但圈子就这么大,哪里就能避得开?而且,她又没错,为什么要像贼一样躲躲避避。 不对啊,她突然就躲着他避着他,旁人难道不疑惑是不是他对他做了什么非分的事情,那他岂不是更无辜? 许沅烦乱的锁紧眉头。 “小姐,茶不喝冷了呢,最多就是再换一杯,可发生了的事,你不面对和处理,就会一直在那里,让你更烦心。” “嘿,你这妮子,我还需要你来说教?去去去,出去玩儿去,别打扰小姐我悟哲。”许沅一愣过后,嗔雪兰一眼,挥手赶人。 “悟哲可以,快走火入魔的时候喊一声,奴婢拎着牛乳过来帮你醒醒。”雪兰往外走的脸上松了口气:还知道怼人,应该没事。 “牛你的头,那叫‘醍醐灌顶’。小姐我这么聪明的人,用你帮的。” 像门神一左一右的双红见雪兰无所谓的耸着肩出来,不约而同的朝她献上膜拜的眼神。 许沅话虽这么说着,但让雪兰这么故意一扯,她到没之前那么焦躁了。 也是,这有什么的,不就是她被丢了颗药,意志不坚,色令智昏,色胆包天,非礼了他吗?不是亲也没亲着吗?话说回来,他掌心的茧好厚,他的呼吸声好大,嘴里似乎压抑着……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许沅咆哮。 自己脑子里都在想些什么啊! 听到哮声的双红膜拜的眼神涣散,脖子僵硬的转向被雪兰反手关上了的房门 “没事,发泄呢,甭大惊小怪的。” 雪兰说着脚都不停的走了,留双红相对,风中凌乱。 次日,许沅带着雪兰去映湖楼赴宴,发现亓王竟然破天荒的先到了,昌远伯和段棜安的父亲段大老爷正陪着他用茶。 “许沅,你手怎么样了?”话音还没落地,一道身影甩掉身边的丫头婆子,奔到许沅面前。 “安安,不得对恩人无礼。”段大夫人在后边无奈的追过来呵斥。 “许小姐,棜安让我们惯坏了,说话没大没小的,真是对不住。”虽说许郅在朝中闷不吭声的,但许沅这次是实实在在救了自家女儿,段大夫人虽然听了很多许沅乱七八糟的传闻对她不喜,可也不能不诚心向她致谢。 说话间将许沅请进去就坐,从下人手中亲自接过茶奉到许沅桌上。 “夫人太客气了,许沅惶恐。” 朝定澜看着是和昌远伯父子说话,注意力却全在许沅那里,从她进屋、入座、言语,都一一留心,见她不曾望向自己,虽然心里早有预感,却还是不由得失落。 季柿柿、申毓芝、柳蕙兰相继到来,段大夫人忙着一一迎接说谢,许沅趁机抽身出来,到临湖的窗边吹风。 “姬将军,不好意思,映湖楼今日让昌远伯包了……”映湖楼的老板陪着笑一个劲解释。 “哦,你怎么知道我不是昌远伯邀请的客人呢?”一个雄浑有力的声音反问道。 姓姬的将军?那就只能是护国军虎踞师的师长姬士琏了。 果然,那边昌远伯父子闻声立即向亓王道声“失陪”,迅速迎接上去。 爵位是好,但实权亦有分量。 “姬将军,我得几位朋友抬举,以我名义请那日帮忙救了我孙儿棜安、燕统领小弟玄誉等一众小孩的恩人们小聚,略备薄席答谢。怎么燕统领……” “玄琅有事,我带誉儿来拜谢恩人。”姬士琏和昌远伯互相见了礼,彼此谦让着进来。 “见过亓王。” “姬将军。” 朝定澜坐着颔了颔首,扬手指向自己对面的坐位。 姬士琏也不推辞,爽快的落座后向跟在他身后的小儿道:“誉儿,你说要拜救命恩人为师,还不向你师父下跪。” 亓王望着那小孩心想:姬士琏什么意思,让他义子的兄弟做自己的徒弟? “是!”燕玄誉脆生生的应了,像模像样的正了正衣服,转身朝窗边走去。 姬士琏一愣,脱口喃道:“这孩子去哪?” 朝定澜瞬间了然,心里颇为欣慰,但神色如旧道:“自是去找不顾自身性命也要去救他的人。” 姬士琏用“不是你”的眼神望着亓王,亓王摇头否认,示意他看窗子那边。 许沅感到衣袖被小心翼翼的拽了拽,侧转低头看去,一双小手进入眼帘。顺着手看过去,那日拿凳子保护别人的小孩仰首看着她。 “小不点,你和谁来的?”许沅一直平静的眼底涌出笑意,蹲身和那孩子齐高。 “和我大哥的义父。”燕玄誉回答后,一板一眼的报出身世: “我叫燕玄誉,今年八岁,祖籍燕州,自祖父迁居京城已有三世,先考曾是殿前一等带刀侍卫,长兄是虎踞师的第一统领。玄誉虽资质平庸,但勤而好学,品行可修,请您不要嫌弃玄誉愚笨,收玄誉为徒。” “哎哎哎,起来起来。”许沅一把将扑通就跪下去的小孩捞起来。 “向来跪天跪地跪父母跪君王,男儿膝下有黄金,你无端端跪我,我小小年纪还没活够,可不想折寿。” 第一百七十一章 师~父 什么鬼?什么叫她不要他? “别哭别哭,你要是哭了就别怪我不理你了。”许沅故意垮下脸,将委屈的说“你是不是也觉得我很笨所以你不要我”后,瘪着嘴巴红了眼睛的小孩儿唬住。 “她是谁?”姬士琏傻眼,怎么誉儿如此听她话? “许沅。” “许沅是谁?”似乎在哪听过这个名字。 是谁?他以前也让人去跟踪去搜集去了解许沅是谁,是是否就是传闻中那样的人,如今,得到的结果却是,她是个让他倾心的人。 “是许郅许大人的女儿。”昌远伯在旁回答。 “嗯?许郅那个老古板的丫头!”姬士琏习惯性的去摸自己的胡子,手到下巴才想到,胡子被他家那位给刮了…… “你大哥的义父呢?”和小孩儿说什么,和大人说去。 小不点指了个地方,许沅看过去,瞬间反悔:嗨,要不还是和小不点慢慢说?说不通就吓唬? 可来不及了,燕玄誉小手拉她大手,将她带到姬士琏面前,自然,也在亓王眼皮子底下。 逃不过去了! “许沅见过亓王殿下。”许沅硬着头皮上前,双目却不敢看亓王一眼。 “嗯。这位是护国军虎踞师师长姬士琏将军。”眼前人规规矩矩,甚至少见的有些拘谨,耳尖也以可见速度迅速变红。 嗯?许沅抬头,望着眼前雄壮的男人,记忆里没有这位的信息,只能躬身行礼:“见过将军。” “你老子身体可好?” “虽不及将军健壮,但托将军的福,还算硬朗,活过将军应该不是问题。”我老子,你老子勒! “嘿,许郅那么忠实的人,怎么生出个刁顽的丫头。”多少年没往来,姬士琏还以为像传闻所说,他有个孽女,没想到他家丫头挺护着他的嘛。 “谁知道呢,我老子很宠我,我估计我是他亲生的无疑。”不然,也不会让她那么任性。 “这个暂时不提,我问你,你干嘛不收誉儿做徒弟?” “请问将军,我能教他什么?”武艺吗?她那点三脚猫的功夫遇到真正的高手压根不够看。 “对啊?”姬士琏一拍脑子,低着头看着誉儿:“你和你大哥说要拜救命恩人为师,我们还以为你说的是亓王爷,所以没多问。没想到你说的是这个丫头,你想让她教你什么,教你绣花还是教你跳舞?” “嘿,你这人,谁跟你说女人只会绣花只会跳舞了?”看扁谁呢? “还真有教的啊?誉儿,跪师。” 朝定澜失笑:“许小姐,你上姬将军的当了。” “师父在上,请受徒儿三拜。”燕玄誉这次学聪明了,不等师父反应,跪下咚咚咚就是磕头。 许沅悄悄瞪亓王一眼,你知道你不早说?可他只是笑了一下,然后又恢复之前的样子。 “小不点,你知不知道,我什么都不会。你就没听过人家传的吗,都说我混账得很。我也确实是混账的很,你跟着我什么都学不到的。”许沅不去扶燕玄誉,她实在是不能误人子弟。 “你想拜师,就要拜德行品性和才情能力俱佳,为人正直,胸襟宽广眼界宏大的人为师。” “嗯。”燕玄誉认真的点了点头,心里想:师父你就是。 “嗯什么?你还没明白吗,我不学无术、无才无能,为人口碑极差,真的教不了你任何东西。” “不是的,师父你很好,很好很好。” “姬将军,你算他家长代表,小孩子不识事,你劝劝他呗。”这小不点,怎么这么死心眼儿。 “许家丫头,这个孩子认定的人和事,不会轻易让人说动的。” “……”许沅还能说什么?她无话可说。 “起来吧!燕玄誉是吧?我告诉你,以后你废了别赖我,我可一开始就说清楚了,我无能教你。” “谢师傅。”小不点高兴的站起来,师父收下他了! 许沅无奈,苦恼的蹲下去给他拍了拍膝盖上皱褶的衣袍。 “丫头,这只是圆誉儿的念,过几日,他大哥会领他带上拜师礼,亲自到你府上,敬拜师贴。” “我无门无派,敬什么贴拜什么礼,他现在不懂事称我一声师傅,我也随他。日后将军也好,燕大统领也好,他自己也罢,若遇良师,自去投拜方是正理。” “也好,就依你的,我回去与他大哥说明。”见许沅要走,姬士琏忙唤到:“丫头,你过来。” “将军有何吩咐?” “誉儿,去和别的小朋友去玩吧。”姬士琏支走燕玄誉,面色郑重的走下座位。 昌远伯父子彼此对视一眼,借着安排宴席这个由头,识趣的走开了。 “誉儿小时候脑袋受过重创,所以很多事情他理解起来很困难,如果,你告诉他什么而他无法准确的接收到,你别责骂他。玄琅没指望他能像个正常人一样有多少学识多大本事,就希望他能快快乐乐的成长就好。” “所以,他开始说拜师的时候你们以为对象是亓王,所以才特意来这一趟的吧,就是想着亓王武功高强,能教他些他能消化的招式?” “是。”不然,他何必跑这一趟,直接送点谢礼了事。 “好,我知道了。”许沅心里有些不是滋味,毕竟燕玄誉看着,和正常孩子没什么两样。甚至,比其他孩子勇敢,有担当。 “诸位贵客,请大家入座,厨房那边马上出菜了。”老板笑着上楼来禀报。 姬士琏率先过去,许沅慢慢走着。 亓王从她身边走过时,低声说:“如果需要,你可以带他来找我。” 许沅脚步一顿,目光不由自主转向小孩子那桌,燕玄誉自己垫脚坐在凳子上,安静乖巧。 事在人为,也许,他那么执着的要拜自己为师,是因为自己确实与他有缘呢。 小不点,那为师姑且试试吧。 举筷之前,昌远伯作为被救孩子们的家属代表和东道主,自是说了许多感谢的话,而且也着人向各府送去了谢礼。 当然,还特别向季柿柿和许沅再三表谢。 “许沅,我实在受之有愧,我什么都没做……” “胡说,要不是你细心,怎么可能找到他们?你不许妄自菲薄。柿柿小姐,为你的细心,我们自己也干个筷?” “你真是……许沅,很高兴认识你,我真心的,想要和你喝一杯。” 第一百七十二章 他心上有人了 小孩子那桌气氛最好,不时说笑。 他们这桌因为又有亓王,又有虎踞师师长,而且大多数女子都是待字闺中的佳人,所以反而拘束得多。 许沅倒是无所谓,段家是有几个出色的公子哥,但与她无关,论人品相貌,她哥哥就很出挑。 不过其他人可就不是了,申毓芝向来以温婉着称,所以一颦一笑,都是恰到好处;季柿柿之前的朋友主要是商贾富户,像这样又是亲王又是将军又是伯爷的局,少不得拘束;金三小姐、阮琴和杜纭姿倒是小意,明明为客,却时时关心段大夫人吃什么?可要添茶? 段清芝犯了错才致段棜安失踪、被困,所以一直老实的陪客,适时的应和一句,捧个场,开始时处处小心,到后边见她爷爷昌远伯不再用责怪的眼神看她,这才泛活起来。 “柳小姐,可是菜不和胃口?我见你没吃多少呢?”段大夫人作为东道主,又是当着公爹的面,自是希望自己的安排宾主皆欢,饮食尽兴。 “哪里,菜很好吃。我只是来前才陪爷爷用过粥,所以才吃得不多。”柳蕙兰真诚的解释。 要不是知道真相,许沅自己肯定会信她的说辞。这些女人,真是演得一手好戏。 “大伯母,柳小姐是因为……” “魔鬼亓王。”段棜安跳下桌子走过来,出声打断了她四姐姐的话。 “棜安,你太不像话了,谁教你这么称呼王爷,一点礼貌一点教养都没有!快向王爷赔罪!”昌远伯面色瞬间咻的变白,厉声喝责,同时立即起身朝亓王请罪。 “童言无忌,伯爷何必责怪她。”那日阿沅就想为他出头来着……她心里,多少是有他的吧? “柳姐姐和四姐姐她们都在说嘛,而且还说亓王食人肉饮人血,没有哪家姑娘敢嫁给他……” “住口!孽障,这定是外边那些没见识的东西为了中伤王爷乱传的,你是伯府小姐,怎么连这个也信。”昌远伯伸出手掌就要抽这个不分场合、口无遮拦的孙女。 别人被吓得脸色苍白,反正不是被昌远伯吓的,而是害怕亓王听到了她们私下这么说他被亓王吓得。 许沅从不信别人口里的话,她有自己的主见,会去与当事人求证而不是偏听偏信人云亦云。更何况,亓王是什么样的人,她现在也算清楚。 见昌远伯动怒,早一把将段棜安拉到自己怀里护着。“伯爷都说了,是外边那些弱智儿被有心人教的胡言乱语,棜安小姐还小,自是分辨不得。有错,也是她身边居心不良者有错,该打该罚的是那些人。” “爹,是媳妇平时疏于管教才让棜安学坏的,你要打,就打儿媳吧。” “王爷,子不教,父之过,还请王爷放过小女,在下可代她受过,要打要杀,在下绝无怨言。” “大家这是作甚,不是一起来吃饭的吗?吃饭啊?”许沅说着,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提筷夹菜,还给季柿柿也夹了块红烧鸡块。 “伯爷,别吓着小孩子们,请坐。”要他真的动气,那才坐实了他狠戾易怒的残暴说法。 昌远伯见亓王不计较,许郅家那丫头也将台阶都给放好了,他自然也就顺坡下驴,敞口呵呵两声:“好,吃饭,吃饭。” “回去陪小朋友们吃去吧。” “哦。” 段大老爷和夫人对视一眼,眼里不约而同的漏出疑问:这小魔女竟这么听许沅的话? 段棜安走出许沅怀抱,天真的望着亓王,语不惊人死不休的说:“王爷,那些乱嚼舌根的不是好姑娘,你要找不到媳妇,等安安长大了,安安嫁给你!” 众人都被雷得目瞪口呆,许沅却是憋不住,第一个笑出声来。 “胡说,你才多大。王爷自有良配,你这么无知无礼的人,给王爷做递茶丫头都脏了茶。”段大夫人话有多狠,其实就是有多怕亓王当真,他虽身份尊贵,可人实在……她万万不能让女儿进这个火坑。 “多谢棜安小姐不弃。” 许沅不出意外的见段大夫人面色苍白身子晃了晃后,亓王才不疾不徐的接着说:“就像你母亲说的,你还是孩子,等你长大,我就是个老头子了,我怎么能糟践你的一生?更重要的是~” 许沅感觉亓王看段棜安的眼睛似乎往上朝她抬了一下,但她看过去时,却见他还是望着段棜安。 “什么?”段棜安偏着头不解的问。 “我心上有人了!” 他心上有人了! 亓王自己说他心上有人了! 满屋寂然,许沅也呆了好半晌才反应过来,哄到:“那要祝福王爷了!” “嗯,是该祝福。王爷,敢不敢和老夫喝一杯?”姬士琏倒是真高兴,毕竟亓王的情况他多少知道,如果真有一个红颜知己相伴,甚好。 “好!”喜酒是喝不成了,但是,因为所爱是她,姬士琏所提的这杯酒,值得一干而尽。 “那个人,比安安好看吗?” 因为不是被选择的那个,所以总想知道,被选择的那个是否真比自己好,比自己好在哪里。 不信、不服、不甘别人比自己优秀,仿佛是世间所有女子在情爱中的通病,小女孩也不例外。 当然,段棜安这个纯粹就是自尊心受打击了而已。 她好心帮他,他竟然拒绝了?过分! “因为喜欢,所以就觉得她比任何人,甚至比天上的仙子还要好。我有爱慕的姑娘了,所以棜安小姐,你不用说善意的谎话来安慰我。”调皮,但本心确实不坏。如果昌远伯府好好教,会是个好女儿。 哼,算你会说话。 段棜安挽回了自尊心,仗义的说完“嗨,你不用谢我,我就是人美心善,没办法。”,听许沅的话,老实回那桌去了。 还好,自己那天没做太过分的事,不然可要连累他对不起他那位心上人了。 许沅这样想的时候,心里莫名的不舒服。 应该是后怕吧,后怕差点就闯了大祸。 许沅如是向自己解释心里不可名状的感觉。 第一百七十三章 呆萌小不点 “小姐~小姐” 许沅艰难的睁开眼睛,对上林雅璇俯下来的脸,看到她卷翘的长睫和美丽的眉眼。 许沅双眼无神脑袋空白,呆呆的被林雅璇扶起来懒懒的靠着身后的软枕。 “小姐,你今儿怎么这么好睡?知不知道现在什么时辰了……” 宴席后半场,那些被救孩子中京郊农户和猎户的父母带着家里种的瓜果,自家舍不得吃的腊味,特意准备了两份,分别送给许沅和季柿柿,言少话寡,但淳朴的感激之情却真实而沉甸。 许沅听了亓王说他心上有人后,整个人便神不守舍,食不知味,心里一阵一阵的低落懊恼。饭毕回府后,也心不在焉打不起精神,不时的想到自己差点夺了亓王的清白……早早上床却久久不能入眠,辗转到四更尾,才迷迷糊糊合上眼。 如今被林雅璇唤醒扶起,整颗脑袋都闷沉沉的,一片混沌。 “……燕将军府的小公子一早就来侯着,说要给你奉茶,服侍你用膳……” 林雅璇絮絮叨叨,还在开开合合着朱唇,许沅却魂不在体什么都没听到,恍恍惚惚只听到什么燕府,小公子的。 “什么燕府?小公子?我头好重,你让红姑处理算了!”许沅想都不想随口指派,然后身子往下一滑又躺进被子里,合上一直似睁未睁的双眼。 “哎呀,小姐,你怎么又睡下了?就是红姑见时候不早,那小公子又一直坚持要等小姐起床,才让我来……” “师父!师父是哪里不舒服?师父生病了吗?” 林雅璇的话许沅是一个字都没听进去,但是,这干干净净的稚声是怎么回事? 许沅烦躁的掀开被子一角偏头向着床外,愠怒的目光对上一双满是担心和着急的眼神。 许沅呆愣了好一会儿,才怔怔问:“小不点?” 似是以为自己还在混沌梦境的许沅,不相信眼前所见,双手撑着坐起后唤到:“你过来!” 燕玄誉听话的走到床前,微微仰头望着师父。 “小姐,你做什么?”红姑踏进门槛,看到小姐揪那燕小公子的脸,忙把手中的一盆水塞给林雅璇奔上前去掰小姐的手。 “不疼啊,是梦。我再睡会儿。”说着又要躺下去。 “小姐掐的是别人,自然不疼。”红姑望着白嫩的小脸被捏红的小公子,犯上的拿手在许沅小臂重重掐了一把。 “疼疼疼!红姑,你要谋杀本小姐是吧!” “现在可是疼了?醒了就快点起来,小公子都等你一早上了,你羞不羞?”红姑嘴里教训小姐,手却轻轻揉燕玄誉被许沅捏红的脸帮子。 “公子?” 红姑望着眼前粉雕玉琢的小娃娃,见他张着双臂像小翅膀一样的护在小姐面前,仰头忿忿的与她对峙着:“不许欺负师父!” 红姑不敢相信的望向小姐,那意思是:这小公子,脑子有毛病吧,他哪只眼睛见我欺负小姐你了? 许沅瞅着眼前一本正经的小大人,连他后脑勺都是一派端方持重的模样,一颗心仿佛被人珍视的呵护在手心之中捧着,柔软得如一汪水。 手轻抚上小不点的脑袋,问到:“我捏你的脸捏疼了吧?怎么不吱声呢?” 燕玄誉防着红姑再欺负师父,所以仍挡在师父床前,盯着红姑头也不回的回答:“不疼,一点都不疼的。” “好了~”许沅把小不点的双手按下去,将人转过来柔声道:“红姑是和我开玩笑帮我醒瞌睡的,她没有欺负我。还有,看人不能只看表……算了,以后再慢慢教你吧。” 难怪姬士琏会那么郑重其事的和她先说明,这小不点的脑回路和理解力,确实不同于常人。 许沅才穿好衣服,一双小手就托着湿热的毛巾过来。 “誉儿伺候师傅洗脸。” …… 许沅一头的黑线:“这都是谁教你的?” “回师傅,是大哥安排保护我的居才教的。午成麟还说了:做徒弟就是要听师傅的话,师父要洗脸就端水,师父累了就给师傅捶背,师父……” “停停停,居才?我看是屈才了,教的什么玩意儿!拜师傅而已又不是拜祖宗!” “居才和午成麟悄悄说了,誉儿除非把师傅当祖宗,不然肯定会被当成傻子丢还给大哥。” 许沅望着林雅璇帮她插入深髻的步摇,无奈的叹了口气:燕府这都是些什么人,这么打击孩子? “红蕊,让厨房那边拿些吃的过来。” “已经拿来摆上桌了。” 行,天大地大,吃饭最大。 许沅牵着小不点出寝房,走到前厅。 小不点挣出手,噔噔噔跑到前边给许沅把长椅拉退开方便她就坐。 等她坐好后又垫着脚伸长小手去给她安箸,然后恭恭谨谨的问:“师父想先用粥还是先用小菜,誉儿给师傅盛。” “小不点,你吃过早膳了吗?” “咕咕~”一道不和谐的声音紧随“誉儿不饿”出来。 小不点有点害羞有点恨肚子不争气的自恼,低着头不敢看她,却宣誓似的说:“师父,誉儿不是故意撒谎骗师傅的,誉儿想先伺候师傅吃好。” 被她突然抱起来的小不点紧紧环着她脖子:“师父别赶我走!师父别抱誉儿回去,誉儿以后再不说谎了!” 许沅心底一搐,右手轻轻拍着小不点的背心:“不赶你走。乖,坐好!” 燕玄誉将信将疑的放开手,眼睛眨也不敢眨的跟着许沅。 看她盛粥,看她将精致的饺子夹在小碟里摆成花的样子,看她把食物一样一样的放到他面前,将白匙递到他手边。 燕玄誉接过匙柄握着,怯怯地望着她:“师父~” 那意思还是,他要伺候她用餐。 “吃饭!” 红姑和红蕊在旁忍着笑,林雅璇则是万分不解:这个孩子不是说是燕将军的小弟吗,怎么这么怕许沅又敬许沅?许沅说句吃饭,他就乖乖的低头吃饭,连头都不敢抬起来。许沅说句“慢点吃,别呛着”,他就坐直小身板,雅致的细嚼慢咽? 第一百七十四章 有毛病的师徒 “小姐,燕府送小公子过来的那两位,已经安排到庑下用膳了,你看后边要如何安置?” 红蕊摸不清燕府是什么意思,也不知道小姐有何打算。看小姐待燕小公子的样子,倒也宽容。 “什么安置,他们是燕府的人,我能请他们吃饭都是给小不点面子了。我稍后就和他们说清楚,我这里只管小不点的饭,他们自己,燕大将军能少了他们的饭钱?” “可是小姐,燕府带了不少礼过来的呢。”难道收了东西,连口饭都不招呼人家吃的? “那是小不点的学费,不是他们的口粮钱。” 红蕊呆在原地:“小姐你真打算收燕小公子做徒弟?” “本来昨天是被他缠得没法随口应的,但是今天~我觉得有这么个听话软萌的小徒弟也不是什么坏事。” “可是,这小公子……”听话啥呀,简直就一根经,又呆又犟,他要做什么,别人怎么劝都软硬不吃。刚才让他坐着等小姐,他不听,非正正经经站着,不知道的人,还以为许府漫待他、小姐惩罚他呢! “他让你们很头疼了吧?这小子,小小年纪,做事一点和他年龄不相符,原则性又强,心地又良善,又分不清人好赖……” 许沅看着对面正襟危坐,一脸认真吃饭,不让汤汤水水漏一滴在身上的小不点,昨天以来郁燥的心情慢慢变得平和,心里一片柔软。 “……不过,算他小子有眼光,小姐我别的本事没有,把人往坑儿带的本事可不小。” 红姑刚好进来,听到小姐的话,张了张嘴,但没有发表什么。 小姐嘴硬心软,肯定也看出了燕家这个小公子有问题,所以不忍心把人送回去。只是,这样一个孩子,小姐怎么教?小姐教什么? 红姑不知道,但小姐既然接下了,那就随她去吧。 “师父,誉儿吃好了。”刚才师父以为他吃着饭就管不了别的,其实他有支耳听师傅她们说话。 师傅说他原则性强,心地善良,分不清好赖,这些,除了最后一点,其他的难道也不好吗?其他人不都夸他,怎么师傅像是不喜欢呢? “吃饱了?” 这次他不敢撒谎,是真的吃饱了。 “行,走吧。” 师傅把他一把抱下桌子。 师傅看着一点都不像哥哥那么壮,她怎么那么大的劲呢? 燕玄誉没敢问,被师傅握着小手,小步的跟着她走。 师傅一边走一边告诉他,她住的地方在哪,她爹爹住哪,她哥哥住哪,从哪里到哪里,要怎么走,刚才在他们身边的人分别是谁。 “小不点,你记性好吗?” 师傅突然停下来,低头问他。 “嗯,誉儿记性很好,誉儿只是有时候听话听不懂。”所以才没人和誉儿玩,请的夫子也不是很愿意教誉儿。 他都感觉到了,要不是因为哥哥,夫子可能早就不教他了,昨天听到他拜了师傅,高兴的立刻就收拾东西辞去了,走的时候都没回头看他一眼。 “气馁什么,记性好就什么都好办。” 师傅说着带着他往另一边走,告诉他这边是西院,是她哥哥的母亲住的地方。 “不是师傅的娘亲吗?” 遭了,他怎么这么问?师傅肯定要认为他是个没礼貌的孩子了,师傅会不会也像那些夫子一样不要…… “对,她不是我娘亲,但现在,我其实该唤她一声姨娘的。我娘亲去年去世了,这个姨娘待我很好,所以我带你去拜见一下。待会儿你见了,要喊~喊什么好呢?” 师傅没有不高兴,师傅还要带他过去拜见。喊什么?师傅让他喊什么他就喊什么。 最后还是师傅的姨娘说了:你父亲算是比他大哥年资长的同僚,彼此称呼都是许大人和燕将军。他虽然认了你做师傅,但你自己也才是十多岁的小孩子,他不像你徒儿倒像你小弟……就随他哥哥那边,称一声许夫人好了。 拜别了许夫人,师傅带着他准备出府,就在出去的廊下看到了居才和午成麟。 他们显然吓了一跳,他猜他们俩一定以为他认的师傅是个年纪很大的人。不过还好,他们虽然吃惊,但对师傅还算恭敬。 师傅只是点了点头,就带着他从他们面前走过去了。 师傅显然并不想和他们说什么,他想,肯定是和他们教的那些讨好师傅的事情有关。然而,走了两步后师傅却突然停下来,回头问: “你们谁是居才谁是午成麟?” 居才和午成麟被问住,怔了一下才上前自认身份。 “‘做徒弟就是要听师傅的话,师父要洗脸就端水,师父累了就给师傅捶背’,这些是你们教他的?” “嗷……是卑职们教的,怕公子不懂事让师傅、不是,让小姐以为他不尊师道……” “居才?你以后改名屈才算了。小不点很好,你们府上请的那些无能的没远见的迂腐老先生才觉得孩子不好,你们自己是他亲近,难道也觉得他有问题?你们以后再敢教他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别怪我不客气。” 哇,师傅好有派头,师傅好威武霸气,最最最好的事,师傅说他很好~师傅说他很好哎! 公子没问题吗? 居才和午成麟对视一眼:好吧,就算公子没问题,那也谈不上“好”把?看来,人以类聚这话真没错,公子自己认的师傅,也和公子一样,没问题,但是有毛病! “嗯?”他们以为他不知道他们在想什么?可恶,他们心里肯定把师傅看成和他一样,师傅才不是他这样的笨蛋,师傅最聪明了。 “咳,是。”居才被公子瞪了一眼,不自然的应了。 啧啧,稀奇,公子今天怎么感觉灵光了一点?不止如此,竟然还有几分小气势? 午成麟也是一愣,原以为公子认师傅是一时心血来潮,他那师傅也是苦于姬将军和将军的原因不得不假意答应,等公子过了那个兴头,大家也就算了。不成想公子这师傅竟是个娇滴滴的小姑娘~天地良心,他们以为许家小姐是蛮横粗鲁的疯丫头这事,都是传闻给害的。 第一百七十五章 甩掉他们 可现在看来,人家这师徒二人倒像是来真的,做师傅的开始教训公子身边的他们,做徒弟的也不许他们对他师傅不敬。 午成麟摒下心头的诧异,拽了居才认真跟着公子他们。 许沅心情大好,嘴里哼着小调带着小不点出了门。 这小不点,人呆呆的,却挺护着她。 燕玄誉看师傅高兴,也跟着高兴,嘴角不自觉的轻轻扬起。 突然,师傅驻足弯下身子低声问:“小不点,想不想甩掉他们?” 师傅的眼睛微微眯着的,流转出促狭的亮光。 燕玄誉仿佛知道又仿佛不知道师傅话里的意思,他神情迷糊的点了点头,心想:誉儿听师傅的。 这小不点,都不明白她说什么就听她的任她左右,难怪他大哥那里只望他平安无虞的长大不敢有过多奢求。 “走!”看着小不点欲言又止的样子,许沅抬头时看了眼居才和午成麟,笑笑,转过身牵着小不点,慢条斯理的转过玄武街,沿着左惠街南行向着长乐市走去。 午成麟看着许沅那笑,无端端的头皮发麻,生出一丝不好的感觉。 “快点,跟上公子他们!” “你真是让公子上次被拐的事吓怕了,那次是因为公子自己悄悄出了门没说,才会发生那种事的。”居才望着就在身前两个跨步之隔的公子,不以为意。 “小心使得万年船,别大意。”午成麟目光紧随着公子和许小姐,并不因为居才的话有半分松懈。 许小姐和公子,并不像师傅领着徒儿,更像家中长姐带着自家小弟,上街玩耍消遣,看看这摸摸那,悠哉快活。 居才心想:有许家小姐牵着,更不愁公子会走失了。 “成麟,公子呢?” 就在居才那么想的时候,许家小姐和公子在街心侧身让过一台迎面来的软轿,软轿从他们旁边过去,居才都没移眼瞧,只盯着软轿后公子礼让的位置。但就这一个错身的时间,一大一小两个活人说没就没了踪影。 午成麟没应声,两步蹿到公子不见的地方,左右打量。 长乐市街面上肩踵的铺面,一间连着一间。 在他们左边,是一家油坊,半人高的档板后是收银和量油的柜面,柜面之后是大桶大桶码放齐整的菜籽油。油坊没有前门,只有柜面能交易,公子和许小姐自然没法进去。 而右边,是一条与左惠街平行一小段后转右拐左的巷子~雨田巷,巷内居住的多是“老人”,也即自祖辈开始就久居此地的雷姓家族。不过,随着京城的发展,人口的流动和迁移,雨田巷里早就不再单是雷之一姓。 他们就在后边,公子和许小姐不可能往后走而不被他们发现。至于前边,午成麟和居才见人不在后就先扫视过了,并无二者身影。 “这边!”午成麟略思索便招呼居才,二人疾步走进雨田巷。 而他们以为往雨田巷里去了的许沅和燕玄誉,则站出来,在他们刚才四处目巡的地方,望着他们俩的背影渐入巷深。 只不过他们师徒二人,一个神色淡然,一个瞠目结舌。 “小不点,你之前想和我说什么来着?” “我是想告诉师傅,居才和午成麟很厉害,能一个打十个,我们甩不脱……”燕玄誉越说越小声,目光怔怔的从巷子里收回来,仰面不可思议的望着师傅。 “我刚才有说要和他们打架吗?” “没有。”燕玄誉轻垂下眼睫,怏怏低喃:“师傅说的不是打架,是‘甩掉’。” “对,我说的是甩掉,那么我接下来做的任何举动任何行为,都只为这一个目的。也就是说,我们每个人,不管做什么,只要有所行动,必然是抱有企图的。” 燕玄誉不解的望着师傅:不是在解释非“打架”而是“甩掉”吗,怎么又说什么“目的”“企图”? “意思是……” 话戛然而止。 许沅想,肯定是自己声音大了些,脸色也因为着急而不是太好看,所以小不点才会突然间漏出恐慌的眼神。 他会这样,想来和燕府之前请给他的夫子们不无关系。 许沅将人牵到路边人稀处,蹲下身子与小不点平视。 “小不点,我说要甩掉你大哥给你安排的护卫,其实一开始是见你帮着我,所以和你开玩笑想要逗你和居才、午成麟玩儿的,但我看到你明明不清楚我的意思,而且知道他们两个身手很好,对此什么都不知道的我带着你,可能一点甩掉他们的机会都没有的前提下,你还是点头随我,所以最初时是当开玩笑的话,我后来改变主意当真了,我就想要带你甩开他们两个,不让他们小瞧你,小瞧你的想法小瞧你给自己挑的师傅。” 许沅尽量把话说得慢一些,浅一些。 “这点,你能听懂,能理解吗?” “嗯,能听懂。师傅是因为他们虽然不是成心的,但还是对我、嗯~就是认为我笨,认为我脑子不好使,师傅是替我报仇,教训他们两个。” “第一,他们那样~什么你说的认为你笨认为你脑子不好使,这个叫做‘成见’,是对你固有的、自以为是的看法。能明白吗?” 许沅觉得,要这样小不点都听不懂,那她就不知道还能怎么组织自己的语言去教他了。 “明白,师傅觉得我其实不笨,居才、午成麟还有别人,他们以为我笨,是因为他们曾经见过、听过我笨的事,所以后来就一直那样以为,就算我学习变聪明了,他们以为的我还是之前笨笨的样子,没有一点点的变化,这个就是师傅解释的‘成见’。” 燕玄誉仿佛心有所感,眼睛一亮对许沅说:“师傅不是要和我说打架、甩脱,师傅是想教我,我们的行为,是有原因的。就像大哥让他们跟着我这个事情,原因就是要保护我。是不是啊师傅?” 谢天谢地,这小不点并不是傻子,只是脑子构造和别人不同,别人轻松就能明白的事,得给他碾碎一点一点的阐释。 第一百七十六章 还原现场 望着小不点兴奋的眼睛,许沅伸手摸了摸他的脑袋: “是。你看,你一点都不笨,你只是想得慢一些而已,你如果多想,多说,肯定会越来越聪明越来越明白得快的。” “刚才我给你概括居才、午成麟他们的行为应该称为‘成见’是第一点,还有第二点。” 许沅说到“一”时竖起一根手指,说到“二”时又再竖起一根手指,形象而直观。 “第二点,我们和他们开的这个玩笑,只是想让他们反思自己的行为和想法是不对的,不全面的,这最多算是个小小的‘惩罚’,不能叫做‘报仇’。报仇针对的是敌人,是指对你很坏很坏的人。你都说了,居才和午成麟不是成心的,当然就不会是坏人,也就不会是敌人了。” “嗯,誉儿懂了,这不叫报仇,是师傅的恶作剧,是小惩罚。” “你知道‘恶作剧’?”这小不点,说他懂吧他是真不懂,说他不懂吧,他偶尔冒一两个词出来,又还蛮精确的。 “知道,就是心不是很坏,行为不是很过分,故意捉弄别人玩儿。之前大哥对夫子做过这种事,他给我说过。” “那好,这些都明白了,我们说回一开始的话。我们的目的是甩开他们,如果是你自己一个人,你要怎么做?” 燕玄誉偏着头,右手枕在头侧,眼睛转呀转的说:“不能直接说让他们放我自己一个人,因为看着我就是大哥交给他们的任务;也不能趁他们不注意的时候跑,因为他们很厉害,我跑不过;只能假装看东看西把自己打乱在人群中,让他们看不见……不行,他们的眼睛和感觉很灵锐,在人群中间也会被察觉到的。师傅,我们刚才为什么没被他们发现,明明我们就在他们眼皮底下?” “因为我们的行为在他们的逻辑之外。你看到油坊没有门,会认为你找的人会往油坊的方向躲吗吗?” “不会。虽然誉儿不聪明,但肯定一看,想都不用多想,就找别的地方去了。” “对啊,大家都是这样想的。既然油坊没处进,那你想想,我们是怎么瞒过他们的?” “我们都没躲,只是在油坊这边,用别人的身形遮挡避开了他们的视线……啊,师傅刚才是故意对着他们笑的,让他们摸不清但又觉得有古怪,等看不到我们,他们就自己以为师傅使坏,然后看前边没有我们,就觉得我们是往巷子里去了。” “笑而不语那叫‘故弄玄虚’,想当然的以为我会这样或那样叫‘先入为主’,不逆向思考就认定我们只有巷子这一个地方能去叫‘自以为是’。你记住,以后你要是想知道别人是何目的,你就看他都做了什么,有什么样的行为,你再逆向、正向的去观察去求证。同样的,你要达成什么目的而不想让别人知道,你就要会‘故弄玄虚’,真真假假,假假真真,明白了吗?” “嗯,明白了。”师傅真好,一点都不嫌弃他“反应迟钝”,也没有因为他半天想不过来而对他吹胡子瞪眼~虽然师傅没胡子,但她一直很耐心、用他知道的简单的话给他解释,又用简单的话教会他陌生、新鲜、复杂的词语和事态。 许沅看着添了高兴添了自信的小不点,心想:明像是明白了,但估计一时半会无法透彻的消化。 “还记得那天被抓时的地方是在哪里吗?” 师傅问这个干嘛? 燕玄誉一边点头带着师傅过去,一边又陷入新一轮的不解。 一到地方许沅就明白了,难怪小不点会被掳去。 他那日穿的衣服虽然做功细致,针脚绵密,舒适合身,但并不是出自京中声名显赫的那些制衣店的师傅之手。如果许沅没猜错,应该是他母亲的拳拳爱意。 此地已是内城和外郭城边上的苏蕤街,往来人各形各色,凡像小不点这般大的孩子,来这边时总有家丁护卫陪着的,这是因为府中大人都知道,城南出去,官道接府道县道,四通八达,便利非常,有心人要下什么暗手,实在是太容易。 “你那天怎么自己到这边来了,居才和午成麟没跟着你?” “本来是说他们陪着我出来的,但大哥那边有事情,所以就让小馨带我出来。哦,小馨是家里的侍女。” “你是让谁逮过去的,酒鬼、刀疤还是黑衣男?小馨当时在做什么,竟不知道你被坏人带走了?” “是刀疤脸。当时小馨在那边的线店里挑彩线,我自己走到这边来看用笼子装的小松鼠,当时小馨还往这里看了,见我在这里站定了才扭头回去的。” “刀疤脸当时是怎么抓的你?” “他一把拉着我的手,说小松鼠不好看,他带我去看漂亮的小狐狸。” “你就跟他走了?”许沅声音略生气的提高。 “没有没有!”师傅别生气,誉儿没跟他走。 燕玄誉头摇的像个拨浪鼓,赶紧接着说:“我说我不认识他,我不走,我要等小馨。然后他就把我提起来头朝前脚朝后夹住,往那个窄窄的小巷子走,我想我遇到坏蛋了,害怕的想喊人,但是嘴巴被他捂着喊不出声,我打他踢他,就被他捏了一下后脑勺那里,然后我醒来的时候就和其他人一样,被绑着手脚堵着嘴丢在那个房子里了。” “你出门前你大哥没交代你不要和陌生人说话不要和陌生人走不要吃陌生人给的东西,如果有陌生的大人问你路你就让他去问别人,如果陌生人和你搭讪你要马上喊陪你出门的人,如果被和你力量悬殊比你厉害的人抓了要先装不知道他是坏人,先顺着他不让自己受伤,找到合适的时机就向别人求救……” “大哥说了不让和陌生人走不让吃陌生人的东西。大哥肯定觉得这样就不会有事了,他只是没想到坏人会直接抓人,所以才没教我后边的。” “哼,你到知道他是你亲哥,我又没说什么,你还先找说辞维护上他了。辛苦你抠破脑瓜的想话帮他开脱。” 第一百七十七章 自救 燕玄誉见师傅话说成那样,但看着他的眼睛却带着温柔的笑意,他就知道,他帮着大哥说话这事,师傅其实是高兴的。 “大哥没来得及教,但今天师傅教了,以后誉儿会好好记住的。” “你这小不点……”这简单的言语多让人舒服啊~明明是个灵光的孩子,是谁说他脑子不好使来着?连她都差点被他的展现出来的表象蒙蔽过去了。 亏了他受过创,否则这么精明的孩子,脑瓜子又活络,心思如有半分的偏差,不知道会是多大的麻烦。 现在这样挺好的,大智若愚,心思良善,性格温润但意志坚定。 “可是师傅,就算我防着不理睬不搭话,像那样人很多很挤,坏人还是可以不作声直接把我掳走的啊?” “如果对方直接出手把你弄晕了,那只能醒了以后想辙,但如果对方并没有第一时间让你失去意识,你就要让对方迷惑~迷惑的意思就是让对方愣住搞不清楚状况。” 许沅想着小不点未必懂什么是“迷惑”,便又解释了一下。 “假设,那天刀疤脸没和你搭讪,直接抱着你就走,你又不认识他,他抱你走是有什么企图你也不知道,他是好人还是坏人你也不知道,那你就迷惑他。例如这样:你不挣扎反而搂紧他问:‘大哥哥,是我爹让你来接我去他那里的吗?’如果他是认识、调查或者跟踪过你的人,那大概率是知道你父亲已经仙逝,你这么不吵不闹乖巧的问,他自然要和你解释他为什么会这样做,你就在他解释的过程中,看他的反应、动作、表情,听他说的话,分析他是好人还是坏人。” 许沅屁股摔那一下还没完全恢复,站久了大腿根就开始有一下没一下的疼,她不得不蹲下来缓解。 “而如果他就是突然生的歹念,对你根本不了解,他就会顺着你的话回答,可你其实是设了个圈套的。你父亲都不在了,怎么可能让人来接你,你一下子就能知道,这个人是坏蛋。” “可如果是第一种,那个人明明是坏蛋,但是我怎么看都觉得他是好人呢?那怎么办?” “对,有的人就是很厉害,他虽然很坏很坏,但就是一点破绽都没有。破绽就是你说的~怎么看都看不出来一点点的不对。可是小不点,只要是坏人,他做坏事就是要得到什么,过程中他可能会装得很好,但最后一定会漏出狐狸尾巴来的,只是,那时候才发现可能就晚了。所以,你以后认识新的人,一定要多了解多观察,对方不是值得来往的人的话,你这样就是保护了自己,对方是值得深交的人的话,你这样就会细心的关心到朋友,收获到一份真正的情谊。” 燕玄誉歪着头思考,许沅并不忙着问,也不出声吵他,很尊重的不打断他的思路,等到他恍然而笑,了悟的点了点头,她才接着开口。 “那你已经知道对方是坏人了,可是你悲哀的发现,就算知道对方不是好人也没用,力量悬殊,你根本打也打不过他挣也挣不过他。这个时候,你就要自救。自救的意思就是,自己想办法脱离困境和危险。当你自己不能独立的解救自己,你就要向别人求救。向别人求救是你为救自己而想的办法,所以它也算自救。” “我可以趁他不注意大喊救命,让别人帮我。” “如果他和大家说他是你大哥呢?” “他能说我也能说,如果大家信他的,我就让大家带我们去报官,这样他知道见了官就~” “暴露,意思就是让别人知道了。” “嗯,就暴露了,那他还得被官差关起来。所以,他肯定马上就放了我,自己溜了。如果大家信我而不信他,那我就被大家救下来了。” “对,是这个道理。” 孺子可教也。 “所以师傅,最重要的是要会分辨对方是好人还是坏人对吧?” “都重要,但如果辨别不了对方的好坏,你也可以想办法先摆脱对方。辨别人好坏不是我首要教你的,我首要教你的,是保护自己!任何时候,不管对方是好人还是坏人,你最先要做到的是自我安全。辨别好坏、向人求助,诈对方的话,这些都是方法是手段,都是为了你的安全而服务的。” “师傅不希望我把坏人揪出来吗?” “小不点,你要知道,你想保护别人,你得先学会保护、保全自己。只有你自己好好的,你才有一次又一次的机会,去做你想做的事。就像你父亲,他肯定想陪着你长大,想教你他的本领,让你和你大哥一样文武双全,可是没办法,他被坏人杀害了,就永远也教不了你了。” 许沅想,自己是不是不该拿他父亲做比喻来教他? 她说完小不点就突然扑过来抱着她,还好她赶紧往前倾把人给接进怀里环抱着,否则准把蹲着的她撞摔倒不可。 “师傅,誉儿以后会好好保护自己,也会好好保护娘亲保护大哥,保护师傅。” 许沅怔怔的抱着怀里的小孩,眼睛微微发热。 “你这小不点……” 许沅受不得如此煽情的事,把住小不点的双臂将人略推出怀抱:“就告诉你一个自救而已,干嘛说这些,就你这小样儿,先把自己保护好吧。” “对哦,如果我是被直接弄晕过去了的,我怎么办?” “啊?” 这小不点,脑子这会儿又转到一开始说的事上去了?刚才的深情呢?刚才的感性呢? 算了,继续往下说吧。 “对,如果你一醒来就已经是那天被绑住的那个样子了,你想自救,就要和别人互救。” “互救?互相救?” “没错!你们可以趁敌人不注意的时候,背过身子,反着手给对方解手上的绳子,接着,自己给自己解脚缚,掏口里塞的东西,等对方困得遭不住睡着的时候,悄悄跑路。” “如果才跑对方就醒了呢?如果系的是解不开的死结呢?” 呵!许沅心里大喜:这小不点,这算是开窍了? 第一百七十八章 自卫 时值中午,日挂正空。 恰是午饭出屉,菜香酒浓,肆季语轩一如既往的客盈满座。 “小姐!” 莫峻从后院出来,刚好看到许沅牵着个孩子进来,遂大步迎了上去。 “怎么样,最近店里可还安生?” “挺好的。不知道大家从哪听说九爷与六殿下是莫逆之交这样的话,来吃饭的时候还一直向我们打探六殿下近来经手着什么案子?能不能请九爷赏脸出来饮上一杯?之前有些心思活泛、蠢蠢欲动想要找人来偷师、闹事的店家,好像突然都销匿了。” “小姐!”齐煦早听到许沅和莫峻对话的声音,直等手上的事忙完了,才抽出空从二楼翻身飘然飞下来。 燕玄誉看着从天而降站在师傅面前的大哥哥,目瞪口呆。 虽然哥哥也能从二楼几下纵身攀下来,但从来没像这样轻这样仙! “小姐想吃什么?”齐煦说着将左厢房的门打开,请许沅进去。 “你吃过了吗?”许沅反问。 “今天客人多,我刚才还被拉去给客人上菜去了……” 意思就是没吃呗~许沅笑着截断小东西的话: “那就准备三道菜一味汤,家常点的就行,你和我们一起吃。” “好的,我让莫师傅做。”齐煦开心的像个孩子,嚷着往后厨那边跑去。 “师傅,你和他们很熟吗?”居才说过这里的位置不好预订,没想到师傅都不用预定,还能有专门的房间招待。 “嗯,这里的东家莫九,是我很好的朋友。刚才被齐煦哥哥那身漂亮的轻功震惊住了吧?” 燕玄誉忙不迭的点头:嗯嗯嗯,好厉害呢! “你大哥是文武双全之人,居才和午成麟身手也不凡,你大哥手下必然高手不少,他怎么没让人教你武艺?再不济,也该教你点危急时候能保命逃命的轻功才对啊?否则就像你说的,你和互救的小伙伴正要跑路,结果坏人就醒了,那你不就脱不了身了吗?” “教过,但我学不会~”燕玄誉懊丧的越说越小声。 师傅说他聪明着呢,可是他就是看不懂那些招式嘛!拳脚和剑势看不懂也就算了,连轻飘飘脚尖点地点树叶就飞起来的轻功也学不会。他踩哪里点哪里都没用,身体根本就不会凌空…… “先吃饭吧,吃完饭,我带你到城外的榆树林玩。” “玩什么?小姐能带我一起去吗?”托着饭菜进门来的齐煦没听到前边的,就听到许沅说要带小不点出去玩的话。 “嗯哼?”好像也不是不可以,如果有小东西,小不点也许能更有劲头。 “可以啊,如果我们吃完后,你诺敏姐姐他们已经能忙得过来,你就和我们一起去。但是先说清楚哈,和我出去,得听我的安排。” 齐煦求之不得,只要能和小姐出去,让他做什么都可以。 “师傅,树林里边能玩什么?”燕玄誉捧着饭碗,香喷喷的饭菜都抵不住,师傅说的“玩”这个事情的诱惑。 “什么都可以啊。吃饭吧!” 我怕说了后会吓得你不跟我走! 许沅含着饭菜的嘴角,“坏心眼”的管不住的向上扬起。 齐煦到底因为店里太忙,被许沅弃在店里没让他跟着出来。 而“玩”了一下午的燕玄誉,不仅没有打退堂鼓,反而鼓噪着师傅说他一定会越跑越快,快到坏人都追不上,言语激昂的将许沅心里的那抹纠结扫去。 许沅确实是纠结的,小不点一个古代人,生活习性、学习习惯都是大昱的模式。偏偏生活条件固有的他,对一切的认识、理解都似是而非,似懂非懂。 在历史的河流中早已失传的,古老而优秀的武术,如轻功、如剑诀、如只可意会不能言传的无上心法……乙希无缘见识,素来只当影视剧里那些把式都是编剧和动作指导有意美化、凭空编造的。 可成为许沅后,许沅生活的这个时空,轻功是真的,“内力”是存在的,片叶确能伤人……她一点一点磨砺这具身体逼出来的那点防御攻势,拳脚动作,侦察能力,在强大的、如同玄幻的“武功”面前,真的只够自卫。 她纠结于这些很“不打眼”的东西,是否要教小不点;她也忐忑,学了这些东西的小不点,出手随她,一旦拳脚和行武逻辑形成习惯,在灵智开化后,还能否再有机会习得高深的武艺;她所教的这一套,又是否会与大昱现行的习武路子相悖。 可是小不点给出的反应,让她坚定了,不管怎样,她会的这一切,不止于她,于小不点来说,都是意义非凡的。 别人有别人的谪仙剑,她有她的三板斧。 别人的武功凌虚高深,她的招式扎实高效。 别人可杀人于无形,她也能一击毙敌命。 各有长短,何必自惭形秽,自贬身价。 小不点学不会那些莫测高深的,那就是等着向她这个师傅学浅显实用的,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 “师傅,到了吗?” 小不点困难的翻了翻眼皮,却是迷糊的嘟囔,并未彻底清醒。 “没到,你睡吧,到了我自会喊你。”许沅说着,示意量体的师傅继续给小不点测量。 “做两身方便行动的窄袖劲衣,一身依照现在的尺寸,一身按小孩子生长的势头略放出几寸。鞋子要四双,鞋面用透气耐磨羔羊皮,靴筒不要太高,鞋底不要太硬。如果能赶制得出来,我明早就来取。” 云想衣裳的老板,一下接了这么个大单,高兴不已。但听这位小姐说明日就要,笑开的嘴角僵了那么瞬间,不自然的神色一晃而逝,陪笑着用商量的口吻说:“明日要的话太赶了一些,别说师傅们做不出来,就算做的出来,这么熬夜赶出来的品质,我做东家的这里就过不了关,如何能过得了小姐的眼?您看这样行不,我们让裁缝师傅先放下不急着要的单,先给小公子把现在合身尺寸的衣服做出来。鞋子刚好有一双在做着的,上好的黄牛皮,鞋码也合称,今晚让鞋师那里把尾工收一收,明天就能穿。至于放大的衣服和其他三双鞋子,我这边也盯着,尽量早日做好。小姐留个地址,到时候我让店员亲自送到府上。” “行!”许沅交了定金,将小不点背上,踩着最后一抹暮色,一步一步坚实的往回走。 第一百七十九章 勤学苦练 成长中的孩童,再疯再野再筋疲力尽,睡一觉,依旧神采焕发生龙活虎。 居才和午成麟虽不知道小公子为什么倦得让许沅背着回去,但许沅没说,他们自己跟不住人,也不好意思问。 至于许沅交代让给小公子泡个热水澡,最好是能泡通经活血、舒络解乏的药浴,他们听了彼此困惑的对视一眼,却应了回去照做。 昨天怎么跟丢的人,居、午一路上央了半天,说了许多夸赞许沅的话,小公子才把详情告诉他们。而他那师傅除了这个,后边教了他什么,他却三缄其口,摇头不语。问烦了,才给他们一句:“秘密!这是我和师傅的秘密!” 有了昨日的教训,居、午今天见到许沅客气了许多。出了许府,他俩就亦步亦趋的跟着许沅和小公子,他们自信,今天绝不会让许沅再把他们甩掉。 云想衣裳是京城比较有名的衣帽鞋袜齐备,且物美质优的成衣店。 才到门口,云想衣裳的老板就乐呵的笑迎出来:“小姐来得真早!不过您放心,昨天说好的,都做出来了,您请里边过目。” 许沅牵着小公子进了店后,他们不便跟着进去,便在门口侯着。 换了衣鞋的燕玄誉,在师傅从包里掏出奇奇怪怪的东西往他脸上涂涂画画时,才后知后觉的发现师傅今天斜挎了一个荷叶边的棉麻布包。 “师傅,我自己真的先出去吗?要是被……” 他的疑虑被师傅举到面前的镜子里的人堵了回去,闷闷的自己卷回嘴里。 这……镜子里的人是他吗?燕玄誉发誓,要不是师傅淡定的在对面,他肯定惊叫出声。 “许小姐!” 见许小姐单独出来的居、午二人,够着往她身后探了一眼,除了多了一个包袱,他们并未见着小公子的身影,遂困惑的望向她。 “小不点在里边换衣服,我要到前边玉福斋买个坠子,你们在这里等他出来后带他去那里找我。” 许小姐解释了一句,就径直去了。 居才和午成麟等啊等啊,越等越觉得哪里不对劲。至于是哪里不对劲,怎么个不对劲,却是一点都摸不着。 二人相视一眼,直接进店去问老板小公子在哪里换衣服。 “换好走了?怎么可能,我们一直在门口侯着的,根本没见我家小公子有出去。难道你们这里还有别的出口?” “别的出口是有,但那位小公子就是从这里出去的。他先走了眨眼的功夫,领他来的小姐才走的。那位小姐不是出来的时候还和你们说话了吗?” 居才不信道:“会不会是您记岔了看晃了,我家小公子……” 话未说完便被老板截过去:“错不了,小姐带小公子来,一张口就要两身衣服四双鞋子,这样的大手笔我怎么会记岔?而且,小公子出来时穿的我店里大师傅昨晚赶制出来的一身团花暗纹月白色的劲身衣袍、黄色的小牛皮短靴,头发全部拢在后脑顶用天青色的发带绾住……” 午成麟听罢,对老板抱一抱手:“多谢老板相告,告辞!” 言毕率先抽身离开,向着玉福斋的方向去。 居才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追上去问。 “你忘了,穿月白色的那个孩子出来的时候缩头缩颈的,一副怕别人看他的样子。我们因此还多看了他两眼,只是因为他的面容和公子大不同,神色举止又这样天差地别,我们没想过许小姐会让人给公子易容,所以就算感到熟悉、似曾相识,却从没把他往公子身上联想。现在回头去看,虽然他遮遮掩掩,但眼神和细微的表情,就是公子无疑。” 午成麟脚下不停,顿着换了口气,接着说:“许小姐走的时候我就觉得哪里不对。你想,公子那么信她黏她,她待公子也实心实意的好~要不好,昨晚也不会一路背着困倦的公子回去,还在云想衣裳给公子定了那么多衣鞋。既然这样,她怎么可能单独留公子一个人在后边?就算她有事,有了上次的前车之鉴,她必然是要让你我去守着公子的。现在我们去玉福斋,只怕也是扑空,她早和小公子汇合没影了。” 事实确如午成麟所言,等他们到了玉福斋的时候,小公子他们早就不知去向。 燕玄誉装作陌生人一样从居、午面前瑟瑟缩缩走的时候,他感觉自己的心跳得快要飞出来了。 虽然脸已经变了,但他还是不敢相信,他能从阅人无数,是大哥得力的左右手的居、午面前行过而不被发现。 直到到了玉福斋门口,燕玄誉才把拘谨、畏缩的神色姿态从身上甩掉,恢复到他往日老成、板正的模样。 师傅到了后,如同昨天一样,牵了他的手慢慢的走,一路走一路告诉,是什么原因让他瞒过了居、午。 从简单的伪装,到复杂的易容术,从随便的易形到特意琢磨的易神,师傅细心、耐心的一样一样的教他。 地址仍是城外的榆树林,如昨天一般疾跑了两圈后,师傅给他缠了护手,在树上缚了布袋,一拳一脚的教他。 师傅实打实的一拳一肘落到一边的树上,拳头和树干撞出大声,枝丫被肘弯击断。她也不借跑动助力,陡然一脚踹在树上,将成人大腿粗的树干踢得猛晃。 师傅说,大凡厉害的武学者,都是经年累月的练习、摔打、受伤,然后才慢慢有所得,绝非一蹴而就一日而成。 这个小不点,本来她只想教他几个招式防身,他却专注、勤奋,不畏苦累疼痛的一次又一次的出拳出腿。他的那股认真劲儿,惹得她不由得教的更负责。 如是数日,燕玄誉不仅不喊累,反而兴致盎然,每晚上都满怀兴奋和期待的进入梦乡。明日师傅会教他什么,人的身体构造?要害处?如何变被制为反制?侦查和反侦查? 他练得不亦乐乎,居、午却一次次被他们甩掉,不堪其苦。 第一百八十章 心如明镜 正月二十四,乃二十四节气中雨水时节。 农谚说:“立春天渐暖,雨水送肥忙”,牛毛细雨密密斜斜的从穹顶织就下来,干了一冬的土地袒露着自己,仿佛每一寸都张着嘴般,小雨落下后就被尽数吸纳。可如若细看便不难发现,城外的农庄里,土地表层被雨水击起微尘,雨润黄土的腥膻气息自土层升腾,但薄薄的土皮之下,仍是又干又燥。 昨日黄昏携小不点归家途中,雨神像睡过了头一样,乍睁眼如梦方醒,慌得想起万物有季四时有节,而今正当雨水,这才在临黑时猛拂雨器阔袖,张张扬扬的挥洒雨蒙。 许沅料想近来一周必然微雨霏霏,时断时续,便交代小不点暂不必再来许府,自在他家中温习、咀嚼、领略、思悟这几日所学,也好好陪陪他母亲侍奉膝前。 她回府饮食毕,因院里落着毛毛雨,只在廊下一圈一圈闲散消食。然后红姑上前来禀日间诸事,别的特殊也无,只一件,六皇子府递了个话,请了她和七皇子、亓王他们明日到正和楼喝茶。 许沅猜测,大抵是元宵之案有了节段。 想着雨水缠绵,燕玄誉那拳脚招式好不容易有了点模样,若放着任他自悟,只怕要不得两三日就忘了或乱了。 当下也顾不得“细雨湿衣人不见”,喊着红姑出门找了家木工铺,让匠人依着她的描述,结合机关术,制作一个灵活、随机伸缩和旋转的木人桩。 自然,地址留的是燕府,收的人直接具体到要交予燕小公子燕玄誉。 燕玄誉拿到木人桩时自是万分高兴,一则对他练习大有助益,二则,被师傅这般放在心上让他在早春的严寒里无比温热。 除了家人外,再无旁人如此待他。旁人都道他在父亲离世那日伤了脑子,自此后便反应迟钝,行为憨呆,包括大哥请的那些个夫子。就连大哥,大哥虽不说,却也认为他以后只要平安的活着就好……只有师傅,师傅从来不说他笨也不认为、不让别人说他笨,即使她看见他不明白她所授,提高的声音里也只是对他的担心,而非责怪。 知道他领悟力差,她就急要的事慢慢的说,复杂的事简单的说,高深的事浅浅的说。 教他习武也是。师傅并不像之前那些武师,拿了大哥的钱,在他面前比划一通就让他依样练,可是,他甚至连那些动作都没看清。那些人,他从来没觉得是他的老师他的师傅过,他们不像她,一招一式带着他练,半分的不耐都不曾有过,他卡住的地方,她就一遍一遍不厌其烦的把着他的手教。 他自己拜的师傅,真的很好,很好。 他一定好好练习,给自己给师傅争气,不让别人有因他笑话师傅的机会,他绝对不会带累师傅被人低看。 白水鉴心,单一而纯净的孩子把自己和木人桩关在屋里,依着师傅教授,缚了护手护脚,专注的和“狡猾”的木人桩斗智斗勇。 小不点的那些心思,许沅不得而知,此时的她,方踏进正和楼。 楼内并无闲杂人等,想来是六皇子把整座楼都包下来了。 一楼大厅里坐的是大理寺的人,有的是生面孔,有的略有印象,三五人围坐着说些玩笑,也有的闲话家常。 临门的柜台里边,掌柜的见一个小姐,后边跟着个侍女进来,职业性的未张口便先展了笑。 “哟,小姐,不巧得很,小店今日蒙大理寺的官爷们不弃,已经包下来了,劳烦您改日……” “嗯。” 那小姐面上含笑朝他点了个头。 虽然已经说了今日场子被包了,但伸手不打笑脸人,这小姐没明白,那他就再说清楚一点也无妨。 “我的意思是,请小姐另作他选……” “许小姐来了!”一道激昂的声音打断了掌柜的话。 那是大理寺的人,姓唐。 掌柜听了,知道这杏眼弯眉的小姐姓许,竟是受大理寺所请而来。 “大人在楼上,您请!” 二楼,乖乖,那上边可是六皇子和亓王那样的人物呀。听到这里,掌柜的一边咋舌,一边不由得又多看了两眼将人记住。 二楼上,大厅里的人都散着。正和楼楼后就是裕湖,齐腰高的墙上方,是连成一片的窗牖。 人坐在窗下,能从敞着的窗台直接看到裕湖上的风光。 正是春寒料峭,未出数九时候,所以店家并未将窗户打开。 许沅才离开最后一级楼梯,人还没来得及看一眼二楼都有谁,就被田彬迎着往最里边靠墙处请。 “什么情况?”许沅回头望望唐骞,但唐骞讪讪的笑了一下,不知怎么说似的冲她点了个头,退着溜了。 “嗯?”许沅只好回头问田彬。 “那个……我家殿下……请小姐帮忙劝劝殿下……” 田彬的话说得云里雾里,把许沅听得糊里糊涂。但所幸,她已经到了田彬要带她去的地方带她去看的事。 “七殿下不是来庆贺六殿下侦破案子的吗,怎么主角还没登场,你自己先喝上了?” 许沅拧眉,一个箭步上前将朝铭宸手中的酒瓶抢过来。 他这哪是喝酒。分明就是在把自己往醉了灌。 朝铭宸被夺走酒瓶,不爽的就要发作,及抬眼见了那人是许沅,一脸的不快来不及隐下,略木然略迟疑的喃喃:“许沅?” 像是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己有些失态,朝铭宸将伸出要去反抢酒瓶的手收了回去。 “你来了?请坐!”说话的同时,低头看了眼自己被酒水打湿的前襟,恼闷的却又无力的收紧拳头。 “殿下心情不好?” 许沅从身上掏出棉纱的手帕,身体自然反应的低头就要去为他擦拭,和他接过来的手在途中贴到。 我不是以前的许沅,他也不是我放不下的人! 许沅如是回过劲来,伸出的手往回缩了一点,将手帕交在他手上后,自己直身后退一步在他对面坐了。 田彬上前,想要接过那帕子给殿下擦拭,但让殿下一个眼神摒退了。 第一百八十一章 水落石未出 手中的帕子,还残留着她身上的温热和体香。 也许是喝了酒的缘故,朝铭宸望向许沅的眼神,直白而灼烈,蓄着深沉且复杂的忧郁情绪。 许沅的心口毫无征兆的抽了一下。 “殿下如果不想说,那就不说。我陪殿下坐坐。”许沅接过店员拿上来的热茶,斟了亲自送到朝铭宸面前。 “许沅,他们已经开始了。” 朝铭宸没有动,只望着她,没头没尾的说了这么句话。 “嗯?” 所以呢?他们是谁?开始了指的什么事? “我父皇正值壮年,精神抖擞,踔厉风发,如今百业方起,始现河清海晏之势。我以为大家虽然各有心思,但殊途同归,都想着如何强盛大昱肃正朝廷不良风气。我一直为皇姐的婚事耿耿于怀,心有不安,以为我自己过分了,可他们,却比我更早的出手,也比我想的更加深入朝局……” “殿下,茶快凉了。” 许沅及时的开口,挺起腰杆将茶水又往朝铭宸面前送了一分。 这些话,不是她能听的。 一开始,她也不该问的。 许沅无法把时间倒回到刚走完楼梯那瞬,只努力想辙把这个话题止住。 “你觉得我在说醉话或是脑子不清醒?” 朝铭宸将茶水端起,眼睛却噙着戏玩的笑意直直的望着许沅。 “殿下醉不醉我不知道。我昨儿个傍晚时候淋了些雨,今天醒来人便昏昏沉沉的,耳内总有一些嗡鸣之声,脑子也不清醒。所以殿下了说了什么,我一概没听到没记住。还请殿下恕许沅不敬之罪。” “许沅,你……” 朝铭宸被她气笑了,站起来俯身凑上前去问她: “你怕什么,这里只有你我和田彬而已?” 许沅自觉的将身子往后贴紧椅背,低垂着眉眼回答:“我不知道殿下在说什么。” 别说这里周围还有其他人,饶是只有他与她,她也不可以明白。 “你呀~”朝铭宸语带无奈,像什么事都没有过一样慵懒的坐了回去。 复端起茶杯,却被她一把拦下:“这茶凉了,我去倒了。请田护卫重新为殿下斟一杯吧。” “你莫不是借着倒茶就跑了吧?” 许沅能感觉到身后朝铭宸肯定在笑。他不理她顿住的脚步,自顾望着她的背影续道: “田彬放下,我就只喝许小姐倒的茶。要么我等你回来给我倒茶,要么田彬把酒还给我,” 神经病,喜怒无常的人,你爱喝酒还是爱喝毒随你,关我屁事! 心里虽然这么想,但许沅哪敢悖逆堂堂七皇子? 当下就转身回来,挂了假笑谄道:“殿下有命,许沅岂敢不从。” 很不爽的将手上自己说凉了的茶杵到田彬怀里,没管茶水荡出杯沿撒了田彬一手一怀。 让你拉我来解围,让你拖我下水。 田彬有怒不敢言,有屈无处辩。瞧殿下望着许小姐的那副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许小姐做了什么让人拍手称快的好事,让他跟着自豪来着呢! 许沅复新倒了热茶奉上,老实的坐着朝铭宸对面,这次学乖了没有开口。 朝铭宸小口的啜饮着,打趣的目光锁在低眉顺眼的许沅身上。 “许沅,你是准备把一壶茶都让我喝尽不成?” 第四杯了,他才喝完她就立即续上。 “哦。殿下既然没别的事,那许沅就先退下了。” 不是请示的口吻,是肯定句。她是多不愿与他对坐共饮? 朝铭宸想着,有些赌气的伸手将起身的她拉住,站起来将望着两人抓握一起的手与腕蹙眉的许沅按坐下。 “许沅,你别总避着我。你别解释说你没有!” 行吧,他都不让解释了她还能怎样?许沅张了张嘴,还是闭下了。 朝铭宸坐下,收起之前故意逗许沅的笑,换上一本正经的神色。 “许沅,那些也是人,活生生的有尊严有的人,他们也是大昱的子民,怎么可以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伤害他们?如果我六哥没能将案子彻底破获,如果他抓不到幕后的主使者,如果结果不理想,如果逞凶者被人护着,如果……” “铭宸。” 朝铭宸的话,适时的被亓王截断。 他仰头看着他们,无奈又无力的喊到:“王叔,六哥。” 朝定澜面无表情的俯身握住许沅右腕,面无表情的说:“铭宸,你喝多了,你的话会让许小姐误会的。” 然后又望向许沅:“你随我来,隽琰会与你细说。” 朝定澜的目光里,依旧清冷一片。但不知道为什么,许沅却觉得里边似乎藏着很多焦虑。 她望了望他,又望了望关心的看着朝铭宸的朝隽琰,顺着他手掌的圈握站起来,跟着他走。 直走到另一边,他将她牵进一个单独的雅间里面。朝隽琰紧随其后。 “怎么了?你们今天怎么都怪怪的?” 许沅被这样的氛围弄得很不安。 “许沅,真是抱歉,那天连累你跟着奔波涉险了一夜,” “大人说这个做什么,要说连累,也是我连累了你们才是。如果不是我胡来打乱了你们的计划,大人指不定都从那女子那里套到信息直接将人一网打尽,何至于后边让那鲁妈妈他们跑脱了。” 虽然他们的行为让人摸不着头脑,而且言语中隐隐的有些不寻常,但许沅还是尽量让自己语气不受影响。 “今天请你过来,一个是感谢你帮我们提供了线索,另一个,也是想着你作为参与者,肯定放心不下这件事的发展,如今事情了了,最多一两日便要结案,于情于理,都应该让你知道。” “就要结案了?大人果然神速。” 可是,她甚至连一点风声都没听到,无论是关于纸面人的,还是那个挂羊头卖狗肉的堪舆师的。 或许,是大理寺保密工作做得好? 不,不是或许,就是他们的保密工作做得好。 许沅在心里这么告诉自己。 “许沅,你还是唤我六皇子吧……” 她初时也是唤他六殿下的,“大人”这两个字在许沅这里,分量、意义与别人不一样。如果知道所谓的结案就是到此为止不得再查,她对他,只怕除了失望,也就什么都不剩了。 第一百八十二章 追光者 许沅发现亓王虽然背着他们站在窗前,但神经却绷着,注意力完全在她和朝隽琰这里。 “大人是大理寺少卿,最能谋善断的青天老爷,至于六皇子,那不过是你在家中的排行而已,对百姓对许沅而言,你就是察辨忠奸明镜高悬的大人。” “我没有你想的说的那么好。” 朝隽琰苦笑了一下,凝重的看着许沅:“线索全断了。鲁妈妈不知去向,刀疤脸和黑衣人三缄其口,无论威逼利诱还是重刑拷打,一概不予回应。铭宸的那条线,他的人好不容易跟到地方,却是人去楼空,什么都没留下,那个堪舆师第二天被发现死在了外面,身上没有任何伤痕,完全像是自然死亡一样。” “你想要帮那些受害者讨回公道,可现在,人殁索亡,公道崩坏。所谓结案,不过是封卷不缉。我思索良久,想要如何与你交代才不至于让你如堕心神,想用什么样的言辞才不会让你觉得天颓山崩,想着怎样才能让你不会倍受打击,心灰失望……我不让铭宸说,是怕他说得太突然太直白让你无法接受,但是,事实如此,真相如此,我无法粉饰无从粉饰。如果你觉得心堵觉得难受觉得我无能枉职,不屑再信任再把我当做你心里可堪为‘大人’的人,我也理解和尊重。” 朝隽琰说罢,用平和的目光静静的望着许沅。 原来不是破案了,是被迫结案了。 许沅脑子有一瞬间的发懵,人像被抽去了元神一样呆呆的望着朝隽琰长袍的一角。 不对,朝铭宸不是说: 那些也是人,活生生的有尊严有的人,他们也是大昱的子民,怎么可以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伤害他们? 还说:如果逞凶者被人护着…… 朝铭宸肯定发现了什么,不,不止他,应该朝隽琰也追查到了一些东西,一些关系到“上边”的东西。 “不择手段”和“逞凶者”指的是谁?为什么会被护着?追缉的朝隽琰不仅是大理寺少卿这一官职,还有一重“皇子”的身份加持着,能从他手上把事情遏止住的人,自然身份、地位不同寻常。 “许……” 朝隽琰见许沅的眉头从开始的微皱到现在的紧蹙,担心的开口。但才张嘴就被王叔摇头眼神示意不要出声吵她。 朝铭宸还说~他们比他想的还要深入朝局。 朝局~ 朝局~ 原来背后的人真的身份尊贵,地位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难怪朝隽琰不得不结案,他确实是手握大理寺少卿的官印,但这官印,是他的父亲~当今天子,授予他的。 可是这个案子就发生在都城之内天子脚下,如此挑衅皇权君威,如此有损君颜,皇上为什么还要袒护……是了,现在还没出正月,皇上才开印半个月不到,这么败坏朝廷法纪有损皇家颜面的事,他怎么会允许被爆出来?尤其那个人,是他的儿子,是本该是朝臣和兄弟们的表率。 既然不能明着纠查,但是又不能姑息养奸任那人逍遥法外,安适如常,这才用皇上自己的那套把那个堪舆师处决了,同时给刀疤脸和黑衣人下了警钟。 而且~许沅猜测,皇上肯定把皇子们召到一起,为此事发了雷霆之怒,狠狠的敲打了一番,明示那人就此收手不得再犯再生别的事,然后御手一挥,命老六到此为止,不许往下再查,将黑衣人和刀疤脸推出来顶了所有的罪。 想通了这些,许沅的眉头并未疏解开来。她只是慢慢抬头,定定的、深深的、久久的望着朝隽琰。 朝铭宸在在意自己与那人在朝局上的影响的时候,尚且为那些受害者抱屈,无法甘心情愿地接受这样的处理,那作为一直追寻真相追求正义立志为受害者讨回公道的朝隽琰来说,又该是怎样的寒心? 幕后者,是他的兄长,庇荫者,是他的君父。 君父君父,皇上先是君,然后才是父。 可于君于父,这个决定对朝隽琰来说,都是极其残忍和难堪的。 为君者为了所谓的皇室颜面,掩瞒真相漠视臣民的苦难,为父者持心不平,对犯错的孩子不加以责罚使其悔悟让其改正,对孜孜以求的孩子不说支持鼓励,反而一句喝止消极命令…… 许沅心头陡然生出一片恐惧,这恐惧使她全身冰凉如坠寒潭。 “大人……还好吗?”她声音里的害怕无所遁形。 朝隽琰不明所以:“我?” “是。大人说怕我无法接受,那大人呢?大人心里可是不平?” 朝隽琰听懂了许沅的意思,也明白了她的担心和关怀。 “许沅,我没事。我自小就听母亲说外公办案的事,我自己也执掌大理寺多年,我知道在尚法求真这条路上,有很多的不公平不得已,就算倾我所有也会有意难平的事件和案子。但正是因为我知道这些,所以我比你们更能接受这个处理的结果。” “那你以后是做回六皇子,还是会继续做大理寺少卿?” 就像有的人生气的时候会有摔东西的行为一样,许沅是无论害怕、激愤,还是难过,都会习惯性的拳起自己的右手,攥紧,再攥紧。 “我自然还得是六皇子,不然很多事单凭大理寺少卿可拿不下来。有皇权傍身,岂不方便许多。” 朝隽琰试图把话说得调皮些,让气氛不要如此压抑。 泪意翻涌,许沅眼底发热,忙低下头笑着附和:“是这个理。” 如果朝隽琰就此放弃了为民请命,放弃了对真相的探求,放弃了司法的公开公正公平…… 这世界,明知不可为而为的人已经很少了,敢逆水行舟的人已经很少了,能在黑暗洪流中坚持执炬不动摇的人已经很少了。 吧嗒……吧嗒 紧揪着的心弦松下,眼泪就不听话的掉了下来。 朝隽琰故作玩笑的打趣道:“怎么,怕我受了打击一蹶不振自暴自弃?那不行,这个案子结或不结,都还有无数个已经发生、正在发生、即将发生的案子等着我们这些人去追查呢。” 第一百八十三章 沐光者 许沅坦然的仰首,抬起手毫不扭捏的擦了眼泪,大步朝朝隽琰走去 “怎么?” 在朝隽琰一头雾水的时候,许沅一点女儿家的姿态都没有,上前来给了他一个虎抱。 “大人真帅!” 说着还挺兄弟义气的锤了他后背两拳。 “许沅,我追求者甚众,你这话容易让人误解。” 嘴里玩笑,手却虚抱回去,感激的在她肩头轻轻拍了拍。 “是吗?虽然我不是这个意思,但大人这样的人物,让别人误会了去我也不憋屈。” 追光者,会被光沐浴,一步一步靠近光的途中,还只是借光的茫与光同辉,但坚持到最后,追光者终将成为新的光。 “许沅,做你的朋友应该很轻松。”朝隽琰看着许沅退开,微红的眼角带着娇俏的笑意。 “那是,大人这不就挺轻松的吗?” 朝隽琰失笑出声,快活道:“当然。” 随即又问许沅:“你喜欢吃什么?” “我不挑食,大人请的,必然差不了。” 朝隽琰似好笑似无奈的,心里焦虑的巨石落地,摇着头出去了。 朝定澜早已恢复了往常的面无表情。 许沅因为元宵夜的事,在他面前就莫名的很是心虚,更不敢单单和他共处一室。 “王爷请!”她退到侧边,伸出右手引向门外,微垂着头看着面前的地板。 脚步声从窗边近来,走到她身前驻足,玄色的衣裳挡住了她的视线。 没等她抬头,右手被握着手腕拉回身前。 亓王的手指粗粝,指腹和手掌因为常年习武,挽弓执剑,磨出层层厚茧。 许沅以前不是没注意过,只是因为那夜的事,她对彼此间的触碰变得格外敏感。 她往回抽手,却感觉握着她腕的大手,像一把铁钳,怎么都挣不脱。 “许沅,你这手,是当真不想要了!” 许沅听着这冰冷的言语,心想:不怪他不快,那天她从王府走的时候,翟婶一再嘱咐,高大夫说了,她的右手在伤口愈合前不得沾水不得用力。 可她这几日一心都挂在怎么教小不点这个事儿上,示范的时候,自然免不了上手。而且,她刚才还在提心吊胆的时候攥拳,无意识的把四指捏紧。 “王爷恕罪,我以后一定注意,不敢辜负高大夫的包扎和翟婶的嘱咐。” 陪小心的话说了,但还是没能从亓王那里抜回自己的手。 明明她使了很大的劲儿,但就是拽不过亓王,甚至,连位置都没能拉动丝毫。 “你倒是记他们的情!” 朝定澜说着,左手已经解开绑带,将许沅出血的掌心漏了出来。 许沅扯着嘴角应道:“哪里哪里,确实是给王爷府上添麻烦了。” “王爷,我自己处理……”说着又试着往回抽自己的手。 “别动!” 许沅被亓王不轻不重的看了一眼,心底一慌,瞬间听话老实,没再动了。 她的手背被亓王宽大的左手托握着,手心朝上,软剑揦过又被指间蹂躏的伤口里有血被她攥出,伤口边上的皮肉微微带肿。 这人身上怎么总带着些奇奇怪怪的东西?不硌得慌吗? 朝定澜单手启开瓶塞,将止血愈疤的药粉细而匀的洒在伤口上,然后又单手盖上放回腰间。 许沅目光跟着他的手,落到他紧实的腰上。 这么宽的腰带,又饰着玉佩、革质的荷包这些,确实是看不出来里边藏了那个拇指大的小瓶。 “不想让人担心,就自己好生养着。”她对谁都好,唯独对自己,大大咧咧的。 “怕他们担心,那王爷就别和翟婶说嘛。”许沅小声嘀咕。 你为什么想不到担心你的人就在眼前?是想不到还是不愿想? 许沅,为着我不那么心疼,你可不可以对自己好一点! 是了,她心上有人了,要顾及,也是顾及那位的感受。 只是她心上的那个是什么王八蛋,怎么任她胡乱动没好的右手? 朝定澜面具下的眼眉猛地压下,生出一股凌厉,脚下步子不停。 许沅望着不作声舍下她径直往外走的亓王,在后边俯身行礼:“劳烦王爷,多谢王爷。” 等朝定澜完全没了身影,许沅才磨磨蹭蹭的出去。 一出门,就对上朝铭宸担心的目光。 “许沅,你……” 本来有好多话要说好多问题要问好多关怀想表述,可张了嘴,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殿下这次辛苦了,不过,那个堪舆师不是遭到报应了吗?黑衣人和刀疤脸也必然会被正法以谢天下。虽然此次没能揪出幕后主使,但他被敲慑以后,肯定会有所收敛,殿下自可徐徐图之。” “许沅,你那天那般震惊和恼怒,甚至失去理智,听到了事情是这样个处理,你难道不生气吗?” “生气没用。你看大人,他就很平静,因为他知道,这个案子他已无能为力,但还有千千万万的案子,需要他,需要他做表率。他于断案洗冤一道,不止是说说,而是要做真正的无畏的聪明的践行者。我虽什么都做不了,但我会是大人忠实的拥护者,他一日不放弃,我就信,这世间还有真相还有正义。” “殿下如果难受,殿下不妨谨记今日的愤懑和不平,它日如有机会,请不要一味偏私护短,寒了求法执法者的苦心。” 如果掌玺者依旧是你,希望你,会是一个比你父皇更体察民意更体恤忠臣的人君。 许沅说完行了个礼便走了,没有管朝铭宸张大的瞳孔。 “田彬,你听到了吗?” 它日如有机会……它日…… 许沅,你真是语不惊人死不休啊。 “小的听见了。会不会,许大人属意的大座之选是殿下,所以许小姐才有此一说?又或者,这只是许小姐的无心之言?” 田彬不敢张扬,只用他和殿下能听到的声音说话。 “不管她是有心还是无意,但她的愿景却与我一样。如果我在那个位置,决不允许拥权者以权谋私,也绝不能放纵侵害百姓的人继续逍遥。” 他是比皇兄他们小,动作比他们晚了一些,但是,未必就不能一争。 “殿下,小心隔墙有耳!陛下,正是龙虎精神的时候,殿下有大把的时间筹谋。” 朝铭宸止了话,抬眼过去,亓王叔和六哥都已入座,许沅却和唐蹇涂郁他们坐在一桌,不知道说到什么,几人哈哈大笑。 他以为许沅定会伤心气愤,却没想到她却反过来安慰和开解他。 真相、正义、天理,只要有人还信着,它们便不会被蔑视不会被消亡。 第一百八十四章 无独有偶 “许小姐,你真不和大人他们坐一桌啊?”涂郁嘴里吃着上好的牛肉,说话囫囵不清的。 “涂涂,你赶我呢?”许沅说着拐了他一肘子。 “不是,就是你可是许大人的千金,堂堂小姐,要让人知道你和我们这帮大老粗一起喝酒吃肉的,可不得坏了你名声吗。” “嘁,你少来。这里的人,不都是大人的亲近嘛,谁会乱说?再说了,别人要知道我有一堆大理寺的朋友,甭说敢坏我名声,只怕见了我都得绕道走。” “小姐坦荡,但高门大户里那些闲得无聊的阔小姐,不就是整日介编排这个的笑话,胡造那个的谣言吗?众口铄金,积毁销骨,这样的事也不罕见。与我们倒也算了,可小姐和别人,还是注意着保护好自己。” 唐蹇说着不忘巡视同桌的同僚们,那意思,让他们坐得离许沅远一些。 许沅心里一暖,举杯道:“就算唐唐不说,我也差不多该告辞了。” 涂郁马上放下筷子:“小姐别听他的,好好的怎么就……” “涂涂,我喝不了什么酒。今日蒙你们大人不弃,邀我过来与各位小坐,许沅不甚欣喜。这次的事大人都与我说了,我虽觉得遗憾,但也知道,胳膊拧不过大腿,咱们也只好忍这一时,退而求全。大家别灰心,以后,多的是需要咱们大理寺处理的案子。很高兴曾和你们并肩作战,若大家不嫌我帮了倒忙,请与我饮一杯!” 酒杯相碰,发出的清越声音,让人心头酣畅。 “要走了?”朝隽琰看许沅在那边喝完,提了空杯过来,拎起他们桌上的酒壶给自己倒满。 要有旁人在场,指不定得多惊掉下巴。 他们俩,一个没客套两句出言相留,一个浑不介意未觉被轻慢。 “嗯。这一杯,许沅腆颜,代天下心中向着光明的人,敬大人的果敢、隐忍、不屈不挠、无悔无畏,敬大人的坚守,敬大人的追寻。” “好一个不屈不挠无悔无畏,六哥,许小姐这话,普天之下,也只你能担得起了。” 朝铭宸心情激昂,端着酒杯站起来对亓王说:“王叔,那我们一起敬我六哥一杯。” 隽琰吗?他这秉性,还好是个皇子,若是寻常科考出来的人,哪里走得到拥有“青天”之衔,只怕早被人碾得骨头都不剩了。 虽是小辈,却比他父皇与自己更像手足心无芥蒂,却和阿紫一样算得志同道合意气相投。 撇除这些私人感情,他这个人的为人、为官,都如许沅所言,可敬!当敬! “许沅,你这话把我捧得太高了,也不怕折煞了我。” 朝隽琰嘴里戏谑,脸上却温和而谦逊的笑着。 “也不单单是大人一个人担得起,自还有别的人也是如此,忠于心中的信仰,不曾退缩。对吧,王爷?” “嗯。” 亓王神色未改,用他一贯礼貌而冷淡的作风应了一声。 朝定澜很明白,许沅口中“别的人”指的是谁。 我在你心中,原来也并不差。 朝定澜第一次知道,喜欢一个人,竟然会变得自己不像自己,会斤斤计较,患得患失。 “干!” 四人酒杯豪情一碰,一干而尽。 “怎么,你这是要拿着酒杯回去做纪念不成?” 见大人和亓王跟着许沅一起下来,一楼的下属们一齐放下筷子,同时站了起来。 “纪念品这个东西,自然是去你府上紧着贵重的拿。” 许沅也玩笑着说回去。 “大人!王爷!” “不用多礼。这位你们有人见过有人没见过,她是我的朋友,许沅。” “许小姐!” “大家别和我客气。我一直向往风云际会的江湖行,崇拜明察秋毫的刑狱官,奈何我一介女流,无缘着皂,不能和各位做同僚做战友做兄弟,许沅虽酒力不济,但感各位正义之举,请允许我走之前敬各位一杯!” 朝隽琰已帮许沅斟满酒杯,“虽做不了战友,但是是朋友。以后这个朋友如果有事,京城里的兄弟们多多关照。” “谢大人!”许沅感激的笑笑接过酒,举高手中杯酒相敬:“各位,请!” 说完仰头一饮而尽,滴酒未剩。 “各位喝好,恕许沅不胜酒力先走一步。告辞了!” 见许沅行的抱拳礼,其他人也抱拳而还。 “大人别送了,留步!”许沅伸手将朝隽琰前行的身形止住。 “隽琰,你陪大伙喝点,和他们说说话,我送许沅出去。” “那好,我就不和你客气了。”朝隽琰说完看向亓王:“有劳王叔!”言毕便毫不拖泥带水的转身去了。 “王爷也不用送我,你看,我带了侍女出来的。” 雪兰见小姐看她,便迅速走上前去跟在小姐身后。 许沅喝酒上脸,两杯酒下去,便已面颊泛红耳朵发热。 她眸子还算明亮,显然尚未喝醉。 “别任着你家小姐在街上逛,直接带她回去休息。” 雪兰虽然低着头,但还是被亓王盯得连连点头。 不对啊,她应该听小姐的才是。 雪兰想着,强迫自己忽视掉亓王的眼神,抬起头看向小姐。 “还有,她右手不能再沾水再乱用了,每天都要换药,一直到伤口结痂了才可以解下绑带。明白吗?” 都说亓王气势威严,凶狠残暴,果然名不虚传。单是被他这么瞧着,雪兰都觉得自己快喘不过气了。而且他说话,怎么做到面无表情一点温度都没有,冷冰冰的,除了会说话,简直跟棺材板里面色铁青的死人一样吓人。 “明、明白了!”越怕越是磕巴。 “王爷请回!” 许沅行过礼转身向着大门:“雪兰!” 雪兰心里狂呼“小姐英明”,立即逃也似的上前搀着小姐,恨不能两步就走出去躲过亓王直勾勾的眼神。 “你别怕,亓王就是看上去凶了点,他人很好的。” 见别人惧他防他,许沅心里很不是滋味。 “嗯…”雪兰不住的摇头,“奴婢也不是怕,就是觉得,王爷身上太肃杀了让人生畏,眼神也像明亮的匕首一样让人不敢直视。” 第一百八十五章 似曾相识 出了门,早春的冷风吹在身上,许沅不由得紧了紧半薄不薄的披风。 “谁也不是生来就嗜暴寡笑的,如果先亓王在世,又哪里舍得亓王那么年幼便上阵厮杀,不得已练就了一身的防备和双目无情。” 亓王,不过才二十三岁,却已经独面北羌沙场十四年。他父王走的时候,他也还只是个十岁不到的孩子。 “小姐和亓王~很熟吗?”雪兰不知道,小姐言语里淡淡的悲伤,是为亓王本人,还是为亓王的际遇。 “熟吗?” 许沅自己也不知道。 “小姐~” 雪兰似乎听到了红蕊的声音,不确定的循着声音望去。 “小姐,是红蕊。” 许沅停了步子,红蕊也已奔到眼前。 “出什么事了,怎么这么慌急?” 许沅说着,眼神示意雪兰去给红蕊拍拍顺顺气。 原本双手撑在膝盖上弯腰大口大口喘气的红蕊罢了罢手,续续断断的说:“刚才肆季语轩来人,说六皇子一早让人带话请九爷和齐煦到正和楼小酌,秦掌柜的回了说九爷性格洒脱不羁,人并不在店里,且已经几日未曾见着了,如果九爷回来,一定立即禀报让九爷赴邀。因为九爷一直没露面,这事也就被搁脑后去了。午后忙过,店里的伙计们吃饭,好奇的打听来店里找秦掌柜的是谁,秦掌柜这才想起来,九爷不在,但齐煦可以自己应邀的。” “不是什么要命的事,你就缓缓慢慢说。” “不要命,但要紧啊!齐煦听了,就把小姐中秋夜请六皇子关照肆季语轩的事说了。大家不知道该到哪里去找九爷,最后还是齐煦反应过来,差人到府上来向小姐通报。” “九爷是他们的东家,他们自己都不知道去哪寻,向小姐通报,难道我们小姐还能晓得不成?” 雪兰并不知道许沅和莫九和肆季语轩错综复杂的关系,只不理解红蕊素来清醒,怎么今天这么糊涂,还累死累活巴巴儿的跑来烦心小姐。 “我知道了。你去肆季语轩,让他们备上六桌份的特色菜,每桌各两份主菜,两份小食,让齐煦领着到正和楼门前去,就说九爷自会在那里等着他们。” “小姐?”雪兰话音才落,结果听到小姐这般吩咐,嘴巴震惊得像塞了颗鹌鹑蛋。 小姐竟是知道肆季语轩的东家莫九爷的行踪!可是,他自己的手下都不知道啊? “雪兰,你先回去吧,我得单独去见九爷。” “小姐饮了酒……” “无妨的,我自己心里有数。你去吧。” 雪兰虽不放心,但小姐说得明白,小姐要自己一个人去见莫九。 红蕊和雪兰去了,许沅自然也就赶紧去把莫九“弄来”。 齐煦看到九爷绑着绑带悬吊在胸前的右手,双目怔了片刻后闪过一抹别样的神色,但却被他迅速的垂下眼睫掩了。 “九爷的手?” “喝酒不小心摔了。走吧,阿沅告诉我,你们要是晚点来,六殿下他们可就要吃好离场了。” 肆季语轩的菜,不管你是什么门第,平时可都难得排上队,尝上一尝。 本来以为也不过是大家吹捧,没想到亲自用过,方知确实是寻常食材非常滋味,确实对得起排队者的期待和苦候。 和许沅不同,大家与莫九,就少了些拘束、克制,多了些自然、亲近。 男子之间,发乎情,豪饮高歌,勾肩搭背,互相碰拳击掌,皆是再正常不过之举。 “九爷身上还有酒气呢,你单与别人喝不与我们喝,可就太不够意思了。” 武阳嚷嚷,倒是让坐在莫九旁边的朝定澜看向莫九,暗里打量。 今日的莫九,感觉上与在销魂庄、肆季语轩有些不同,莫非,是喝了酒的原因? 他今日所着,是一身东方既白颜色缂墨兰花的衣裳,头冠檀簪,华而不奢,雅而不俗。 即使吊着绑带,也不曾使他有半分邋遢和失意之感,反显得他身姿俊逸,形象姣好。 “九爷喝不了酒,之前迫不得已,也只是喝了两杯。我代喝。” 齐煦站起来,端着酒却被莫九止住:“九爷!” “小孩子家家,喝什么酒?你若醉了,我才没办法把你领回去呢。”莫九说着看了眼他自己吊着的手。 莫九那略显滑稽的包扎,据他说是被一个“蒙古大夫”坑了。他只是摔了一下,小臂有点骨折,手掌被石子划破,就被那位游医从手掌缠到臂弯,还非要让他把小臂吊起来不可。 “我能喝~” “坐下!” 这样的对话方式,朝定澜似乎在哪见过……元宵那夜,齐煦就是这样,自己明明不能应付,还拼着不让许沅冒险。 “不过武阳,你别怪我喝得少不痛快,你瞅瞅,我可是伤号啊。”莫九爽朗的拿过齐煦倒满的杯酒,一点也不拖沓的饮下。 “九爷哪里话,你到处游历,无数的朋友,自然量如江海,可不兴这么糊弄我们。除非不把我们当朋友。”武阳见莫九也像小姐一样护着齐煦,心里别说多不平衡了。 但他忘了,刚才是齐煦先挡在莫九面前的。 “嘿,怎么,我身上有脏东西不成,都是朋友,我搭一下九爷肩怎么啦?都是大老爷们,齐煦你又干嘛呢?” “九爷手受伤了,我怕你碰到他伤处。” “我眼睛又没瞎……”齐煦那话武阳可不乐意了。 “武阳,你老实点的,不然齐煦回去可有理由到阿沅面前颠对你的不是了。”莫九自己倒是不介意,说着还敲了武阳右臂两拳。 大家也是玩笑,并没有谁真就一个劲儿的劝莫九多饮。但莫九到底也没让大家冷场,即使没一圈一圈的走,大家提杯的时候,也举杯同乐。 齐煦有几次倒是不知出于好奇还是想试试,拿起了酒杯,却让莫九一个似笑非笑的眼神看过去后,乖乖的换了茶水充数。 那样子,和在许沅面前一样。像个家里听长姐话的小弟。 “王叔。” 隽琰执着酒杯,轻唤了声端着酒杯没有言语的他。 朝定澜放松抿做一线的嘴角,微微上提和隽琰碰了杯。 第一百八十六章 错觉 桌上已有部分人微醉,朝定澜还好,北境边寒,入秋后就不得不喝上两口暖身子,冬天更甚。 他是个要强且不得不强的人,向来对自己克制到近乎残忍。十多年过来,虽能喝,但从来没养成酒瘾。 武阳、钟昊、唐蹇他们素日里都绷着神经,无时无刻不保持着警觉和敏锐,难得喝一次,有人兴致高昂,有人借酒解忧,看着像没事,但言语已现醉意。 田彬似乎早知道他家殿下心情不佳,可能会喝过头,所以他只是配合性的喝了一点,完全清醒着。 铭宸这次受到的震撼和冲击不小。 隽琰虽一片赤忱,但对时局事态人心,看得通透,纵头悬雾霾足下泥泞,仍胸有明月,心有净土。 隽琰,确实就像许沅所说的那样。 “九爷既和许小姐是好友,元宵节怎么不陪她共游长街呢?” 就派个齐煦这样的少年跟着,他也真是放心。 “七殿下也说了,我和阿沅是好友,我们彼此也有自己的生活和空间。她是个很有主见的人,如果她有需要我的地方,她会告诉我,我也会相助。但如果她只想和其他闺中密友赏玩,我又何必硬要插入,惹她不尽兴。” 莫九面染酡红,但言语之间逻辑还是清晰的。 “九爷,咱们明人不说暗话,我不妨告诉你,我心悦……” “田侍卫,七殿下有些醉了。” 朝隽琰本来是和莫九邻座,现在被朝铭宸挤到朝定澜身边来了。 听了七弟和莫九的对话,看戏似的说:“王叔,许沅那小丫头和莫九真的只是朋友?我看他们护彼此护得紧。” 只是朋友吗?那为何莫九不等铭宸说完就把后边他真正想说的话打断? 朝隽琰也就是随口一问,并没有就要他回答,他也不知道,所以懒得作声。 “九爷真会顾左右而言他。”朝铭宸略一沉吟就明白,莫九打断他的话并不是故意无礼,只是为了许沅的名声。 “她……”朝铭宸其实挺想问莫九,莫九和许沅可是私下,已经互许了终身?但他怎么也无法问出口,他不愿自己还没开始就被宣告失去了机会。 “殿下,阿沅认为殿下是尊贵的皇子,是品貌非凡、才识卓绝、敦睦佳仁的殿下。” “你不是她,怎知她心里如何看我?” “我确实不是她,但我知道她心里确实是这般尊敬殿下,无论什么时候,万不敢生出别的心思。” 隽琰如厕去了,他便在旁倚案静观。 莫九那意思很明确,许沅目前没有对铭宸有一丝男女之情,以后也不会对铭宸动心动念。 朝定澜不明白,莫九怎么会如此笃定?别的人和事他都不甚认真,大多一笑而过,不做别的解释,唯独面对铭宸,他似乎铁了心要让铭宸断了对许沅的念想。 “你真狡猾,简直居心叵测!这不过是你自己的私心你自己的一面之言而已。” 铭宸俯身就要和莫九较劲对峙,却被齐煦突然过来横在二人中间挡住。 “喂!” 齐煦不理铭宸不善的盯视,倒是满脸不耐烦的冲田彬招呼。 “殿下,时间不早了,再晚贵妃娘娘会担心的,咱们是时候回宫了。”田彬虽然对齐煦这样的态度不满,报复地瞪了一眼回去,但还是理智在线,上前去小心的劝着自己的主子。 “九爷,来日方长。” 铭宸最后那句话,表明自己并未被莫九劝退,反而被激出了越战越勇的斗志。 然后请他转告隽琰,自己先回宫了。 铭宸不在,齐煦不仅没有走开,反而直接坐在莫九身前,将他和莫九相互挡住。 不仅挡住,看他的目光里,竟也满是不喜。 朝定澜一愣:他这是比防别人更防我呀?防我做什么?他似乎很不愿意让人靠近莫九,就像,他不愿意让人靠近许沅一样。 这个人,仿佛偏执的把许沅和莫九都归成他的了,占有欲极强。 “不许再过来了!” 朝定澜不理齐煦小孩儿心性的警告,直接绕过他走到莫九右侧坐下,故意惹得齐煦攥拳咬牙。 “不许……” “小东西,休和王爷无礼。” 莫九一句话,齐煦就蔫吧了,面有不甘的瞪了他一眼。 他以为齐煦会愤而离席,但齐煦却只是往后挪屁股坐在了莫九左手边,拿戒备的眼神牢牢的跟着他,仿佛他会把莫九怎么了似的。 “小孩子不懂事,王爷勿怪!” “许沅也说过这话,所以本王不会介怀的。”不过,“九爷既知许沅如何看铭宸,是否也知道她是如何看隽琰和本王的?” 莫九微微偏了头看着他,像是在思考的样子。 “英雄!” “什么?”他一时没明白。 “王爷和大人,是英雄。你们一个是民族的英雄,一个是百姓的英雄。一个力图救苍生于战火,一个设法挽黎民于阴暗。你们,是这个世界最孤独最不可或缺的人。如果人间陷入永夜,你们当是这夜里不朽的光。” 莫九脸上一片似醉未醉的宁和神色,眼眸里有温暖的星芒溢动。 他有一瞬间的恍惚,仿佛眼前的莫九和回家了的许沅,二人的身影突然就重叠在了一起。 “哼!”齐煦不乐意的抱臂。 “对许沅自己来说呢,铭宸只是七殿下而已,我和隽琰也只是亓王和六皇子吗?” 没来由的,他觉得莫九不会撒谎骗他。他企图,在一个显然有些醉了的人口里,套出许沅待他会有不同。 “自然不是。王爷是救命恩人是生死之交,六殿下是浩然正气的大理寺少卿,都是许沅由衷倾佩真心相待的朋友。” 隽琰回来,顺便一一推开了不是强对流风的左边窗子,让徐而不厉的风缓缓的拂散一堂的酒气。 “你身上,有许沅手伤上的药味?” 要不是隽琰开窗,他也并未闻出。 齐煦这回没出声怼他也没拿眼睛剜他,低着头不知道神游何方去了。 莫九像是被风一吹迎风更醉了,他垂下眼眸晃了晃脑袋,抬头用“这有什么?”的眼神直望着他:“我身上要没她的药味才怪呢,我这手动不得,她看不下去,帮我宽了外袍,狠着劲儿把我手抬起来吊的绑带。明明我勾个头就可以了,她这就是故意的,又气又心疼我喝了酒摔了自己。” 莫九说得平静,言语间却自然而然的流露出欢悦。 他肯定是疯了,不仅在莫九身上看到了许沅的影子,甚至有那么一瞬间,竟毫无预兆的生出了一个离奇荒诞的念头。 第一百八十七章 喝多了的后遗症 细雨绵绵,时停时下,早春的风一带,扫在人身上,反倒比冬天温度更低,让人打颤。 几乎醉翻的许沅,过了一夜后酒意虽散,但头疼欲裂,合眼一动不动的窝在床里。 难受,以后再不这么喝酒了。 “小姐,燕小公子来了。” 雪兰见她不动,又上前来轻声唤:“小姐,” “哎呀,听见啦!” 真是烦人,来就来呗,吵吵吵吵啥。 “把他带进来!” 雪兰朝团在被子里的不见鼻不见眼的许沅吐舌做了个鬼脸:噜噜噜,宿醉后的暴躁鬼! “师傅,誉儿给师傅请安!” 小不点软糯糯的声音隔着被子钻进耳朵。 “师傅生病了吗?师傅哪里不舒服,誉儿去找大夫过来为师傅看诊?” 这个小不点,人不大,不知道跟谁学的一身的挺正,说话行事像个小大人般,一板一眼的。 许沅不用看,小不点一说话,她脑子里就有相对应的画面自动浮现。 许沅没法了,总不能让个小孩因为她喝多了而担心吧?更何况,这个小孩还是一根筋的燕玄誉。 雪兰看见小姐终于动了动,接着踹开被子,诈尸一样挺起来,眯着眼偏头过来瞅着燕小公子。 “师傅!” 着了一身白衣的小不点像模像样的抱着小手给她行礼,那样子~就像苏、林版本里,生活在移花宫的小花无缺一样,白净,清冷,矜贵,又呆得发萌。 许沅走着神,直到燕玄誉微凉的小手覆在她脑门上,才收回散着光的双目。 腿上搭着被子~应该也是小不点的杰作。 小不点似是垫脚也够不到,所以跪在床沿上,一手把着床架,一手探她额头。 他的白衣白袍,后摆上有水污,泅湿了脚跟处。 “不是让你自己在家练吗,你怎么冒着雨出来了?” 往后栽的小不点被她眼急手快的一把薅住,然后随着惯性跌在她腿上,实实在在行了个大礼。 许沅猜,她的脸色可能很不好看,所以问个话就把小不点吓得忘了自己还跪在床沿上却往后缩。 燕玄誉没敢揉自己磕疼的鼻子,要不是师傅搂了他一把,他不知道得摔成什么样子。 师傅心情不好。 燕玄誉脑子里冒出这个别人一眼就看到的事实,从师傅腿上小心的直起身,慢慢从床沿梭下来。 “我,我……” “我不会吃了你,好好说。”许沅怕自己再吓着他,后靠着垂下可能不同往日里凛冽的眼睛。 “我不是冒雨出来的,我带了笠帽,没让自己淋雨。” 许沅心里一滞,鼻根一阵发酸。 “为什么就不听话呢?” 非要拜她做什么师傅,非要一趟趟往她这里跑,她有什么好的,她能教他什么? 听小姐低声出口,似是问燕小公子,又似在自喃。 雪兰心里告诫自己:以后不能让小姐喝酒,不然小姐醒了后会阴晴不定,变化无常,情绪极不像她的不稳定。 “师傅别生气,师傅不想见到誉儿,誉儿马上就走。师傅别不要誉儿,誉儿以后一定听话,师傅说什么誉儿都听。师傅好好休息,誉儿退下了。” 师傅都说让你暂时不用来了,他干嘛不听话!师傅生气了!师傅会不会以后不要、不教他了? 燕玄誉越想越恼恨自己,越想越害怕越想越不知道该怎么办,话里带着不自觉的哭腔。 “谁让你走了?过来。” 这个一根筋的小不点,这个要哭又不哭的小不点,这个顶会让人觉得自己对他过分了的小不点。 “杵着干嘛,没见他衣摆湿了,去拿帕子来给他擦拭!” 雪兰应声赶紧去办,边跑也似的离开边在心里嘟囔:心疼人家就好好说嘛,瞧把个孩子唬的!这燕小公子也是,她家小姐那么“凶”个人他怎么就觉得好,这么死心塌地、生怕她把他丢了似的! 雪兰又想:还是小孩子心思纯正,谁对自己好,不看面上功夫,就看那份沉甸甸的心意。 “小姐,这可是老爷收藏的孤本……” “嗯,我知道。小不点,上来!” 雨渐渐收小,敲打车篷的声音越来越低。 燕玄誉很想问问师傅带他去哪,但又怕师傅不高兴,所以很安静很规矩的坐着。 马车在一条老旧但清净的小巷巷口停下。 燕玄誉先下了车,一手撩着帘子一手伸着似是要扶许沅。 许沅看着还没马车高的小不点,他小小的手伸着,脸上尽是虔诚和认真。 “谁要你扶了,一边去。” 师傅在他手上轻拍了一下,抓了裙角直接跳了下来。 贾光提着小书箱和两盒肆季语轩家的糕点,不解但顺从的跟在后面。 雨后的老石板路,不留神就容易出溜摔个四仰八叉。 燕玄誉见师傅在前边顿下步子朝他伸手,他想都不想就把手放进师傅手里。 师傅的手不大,但很暖和,很安全有力。 “小不点,你大哥给你找的那些夫子,全是没师德的草包。我带你去拜个真正的鸿儒。” “师傅~是恼我不听话不要我了吗?”他不想拜什么红如黑如,他只要师傅! 燕玄誉任性的松了手站住不走了:师傅气也好打也好,他都认,就是不能把他丢给别人。 “你可真是……你知不知道,这位老夫子可不轻易收学生?也就我多事,怕你没学问以后只能做个鲁莽的武夫。” “我有师傅!” “小不点,有些东西呢,我可以教你,但学问这个东西,我可和白丁没两样。你若不喜欢唤除我之外的人师傅,就尊称一声老师,也并无不可。” “师傅不是不要我?” “你这个小笨蛋,怎么一天尽想这个不要你那个不要你,怎么不想想是你不要别人呢!” “不会,誉儿不会不要师傅!” “行,我知道了。过来!” 燕玄誉望着师傅的手掌,又望望师傅没有表情的脸,犹豫着把手伸过去。 “记住了,这个夫子学问很好,品德很高,年纪也很大,你见了态度要恭谨。如果他问你什么,你就好好回答。如果夫子不收你,不是你不好,也不是夫子不好,就像你选师傅一样,夫子收学生,也有夫子自己的要求,你不得对夫子不尊敬……” 师傅说的话,他都会好好记着的。 师傅牵着他的手,小心而坚定的在他面前走着,像是在给他开路一样。 第一百八十八章 老夫子 巷子深处,一座清隽,质朴可爱的小院,毫不招眼的坐落在一户又一户的房屋之间。 院子不大,门外邻着墙根是两排青翠的凤尾竹丛,门内院右撑有一柄茅亭,亭下有古旧方桌一张,桌上刻象棋盘格,边上,有对棋石几两坐。 许沅扣响门扉,一个衣着棉麻常服的中年男子从屋内出来将木门开了一线,上下打量许沅和燕玄誉后,看向许沅问:“您找谁?” “劳烦通禀朱老先生,有个孩子想投报老先生门下,向老先生求学。” 许沅不知眼前的是老夫子的弟子还是仆人,但礼多人不怪,她平日里又不是那种拿乔作势的人,所以言语、行为,都很得体。 “您找错人了,这里的主人家虽姓朱,但并不是什么收徒教学的先生。请回吧!” 许沅已准备离开,却看到了院正中的堂屋上“照晴”二字,她又看了茅亭一眼,见亭檐下悬着“寒洲”二字的竹额。 “我们并不是空手来的……” “你带什么都没用!我说了,这里的主人不收什么学生也不收什么礼!” 许沅被打断话,心里恼火,但被她压下去了。要搁早上,她得噼里啪啦发作好一通给人噎回去。 “您先别急着拒绝!麻烦您把这个东西拿给朱老先生过目一下。” 许沅说完,贾光就把小书箱交给那男子。 “你们在门外等着,我送去给先生。” 许沅感觉就过了四五分钟的时间,那男子走出来:“二位请到院内,先生有事要问。” 第一百九十章 封王分府 “大人别看了,我是真的没寻着缝儿,不然是要钻进去躲起来的。” 许沅探头看见里边坐着的两尊大神,恨不得赶紧溜之大吉,却无奈,被朱老夫子发现她与他们有交往,硬给请进来了。 现在好了,老夫子领着小不点去一边问询,把她搁在这里“公开处刑”。 “虽然无礼,但朱老夫子并未怪责,你也不要放在心上。” “王爷这是在安慰我?我谢谢您嘞!” “你这火爆爆的小辣椒,真是每次见你都有新的发现,你这性子既不随许大人也不像昀潇。” “隽琰,你就别说了,她都快把脑袋缩到衣领里去了,她平时并不这么冲动这么大脾气的。” “许沅,我王叔说的是事实。你今天怎么这么‘爆’?” “还不是怪你们,我要不是昨晚喝多了,怎么可能这么发疯!再说了,也不能单赖我,确实是这老头油盐不进嘛……”许沅越说越小声,越说越没底气。 “夫子不是针对你,他确实对外宣称不再授学了的。还有,你昨天走的时候还早,晚上喝多了为什么要怪我们啊?” 朝定澜和隽琰一样疑惑,却比隽琰想得更多:她昨晚还喝了?和谁?喝多了是指的多少?酒后有没有… 许沅一下僵住:哎哟,嘴快了!这酒喝多了确实是会把神经麻痹,就像俗话说的,脑子跟不上嘴! “那个……”她微微挑眼去看,发现朝隽琰等着她的解释,而亓王却用带着问号的眼神看着她~许沅被他看得莫名的心虚。 “那个,九爷不是和你们喝到很晚嘛,微醺回来后,缠着我又喝了一点。” “一点?”就她今天的精神状态,朝定澜不得不表示质疑。 “不是一点吗?那有可能就是我喝了一点就醉了,后边又喝了一些?” 朝定澜无法判断她到底喝了多少,毕竟她不像是能喝的样子,莫九也是。他们两个都不像是能喝的人。 “王爷,我真记不得喝了……” “别动!” 我干嘛这么听话?许沅问自己,正要开口,却被亓王的动作镇住不敢动弹。 他走到她面前,覆身将手在她左耳耳垂处摩挲:“这也是喝醉了点上去的?” 他的声音压得很小,但许沅却被吓的心脏扑通扑通加速,他感觉自己都听到了她的慌乱。 慌乱什么?被他发现了她和莫九之间的情趣所以失控无措? 许沅不知道朝定澜的心思,她只是又一次懊恼自己为什么会喝那么多酒,懊恼自己为什么如此不谨慎。她沉浸在自责里,以至于都没发现亓王低落的神色和声音里的悲伤。 “那个,九爷喝醉了,所以有点任性,就比着他的在我耳垂上贪玩的点了滴‘痣’。” “你们兴致倒好,下次可当心,别再留下别的什么印记,落人口实。” “啊?”印记?啥印记?许沅不明白,但知道朝定澜这么说肯定是一片好心,所以点头应到:“噢,我下次注意。” “怎么了?”朝隽琰很好奇,王叔在许沅左颊上看到了什么。 “没事,我看晃眼了,以为有蚊子呢。” 朝定澜说完回了座,抬起半温不热的茶一饮而尽,似乎想用它浇熄心里的那抹恼火。 不知道真是醉后后遗症还是亓王有心事,许沅觉得他坐回去后,就不怎么说话了,神色冷漠,双眼无情。就连最后和朱老夫子告辞的时候,笑得也很僵硬。她有种亓王突然间与她生出距离,就像是回到初识时候那般冷漠疏远一样。 但许沅想,肯定是脑子又自己作怪,所以并没有放在心上。 朱老夫子收了小不点做关门学生,欣喜的情绪攻占了她的脑袋,她完全没空去留心别的,包括亓王毅然决然的转身,包括朝隽琰的欲言又止。 直到次日,京中北市口,黑衣人和刀疤脸被处决,中秋拐卖案案结封档。 再一日,皇上大赏六、七皇子,同时让黄门宣旨,封诸皇子为王,各赐王号府匾,不日迁出皇宫移居皇城内官制王府。 正月底,雨水渐至尾声,气温略微比之前高了一两度,冬日里束手束脚的厚绵袄已换下,大户人家开始让成衣坊的师傅上门量体,预做新一年的春装。 许沅一身男装,没带随从,自到码头处为朝隽琰送行。 “三候草木萌动”,河堤两边的垂柳抽了新芽,不知躲在哪里过冬的野鸭们浮在僻静无船的水域,临水照羽。 “大人这次南下,怕要到四公主大婚时才会回京了吧?” “嗯,应该是。” 对话停了,许沅顺着朝隽琰的目光往身后看,有两个身影逆着光走过来。 朝隽琰并没有大张旗鼓的让别人知道他南行的事,反而刻意选了个不起眼的水口泊船。船上除了钟昊,另有几个亲近的随从。 水边的茶棚简易,一张木桌几条长凳,一壶普通的茶水,几个反扣着的杯子。 来的人走近,分别是亓王和柳将军府的柳英。 许沅拱手见礼:“澜公子,柳小姐。” 朝定澜点了点头算是回应她。 柳英却径直走到朝隽琰面前:“如果不是亓王相告,我竟然不知道你就要这样不告而别。” 那语气,说不出的柔转与哀婉,竟不似那日赏菊宴上许沅见到的那样爽朗豪放。 “王叔~” “你知道她总惦念着你,就算不得不走,最起码,让她来送送。你心里,不也希望再见见她吗。心慕之人对己慕心,这是多少人求之不得的,更该好好珍惜才是。” 许沅静静的退在一旁,眼睛看着别处,耳朵却竖着,准备吃瓜。 “你还有什么要和隽琰说的吗?” “啊?没~没有了吧?”亓王问得突然,让她完全措手不及。 “隽琰,一路顺风。多珍重!” 亓王拍了拍朝隽琰,然后转身过来,在她旁边顿住脚说:“走吧!” 哦,看来是要支走别人,把时间留给这对即将分别的痴男怨女。 “大人,保重!” 虽然想留下来在旁边偷听偷看磕磕糖,不过已经被亓王明着说了,她也只好假装和亓王一样识趣的先拜别。 第一百九十一章 春日宴 临近黄昏,云收雨霁后的天空,碧蓝清透,聚华山巅白色的雾被对面没下天幕的细弱阳光闪过,惊出一弧彩桥。 许沅被这晃眼一瞥的美摄住,随着惯性拖着走了两步,停了下来。 亓王虽然一直走在前边,但总距她两步之外,不近也不远。 她初时也快走想要跟上他,也故意放慢脚程想要被他落下,但不管她怎么赶怎么延,他就是在她右前方,而且,一路上连头都没回一下,没看她一眼,没说一句话。 许沅望着亓王挺直的后背想:我什么时候做了什么让他不高兴了?明明那天都还一起在朱老夫子那里喝茶来着,明明那天他还笑了来着? 她今天穿了身荼白色纹浅色连翘束袖男袍,里边是如意绣柳黄色外衣,头上用象牙白发带将半顶头发缚了个小髻,其余长发随性的披在脑后。 如果亓王和许沅并肩而行,行人就不会因他身上黑色装束的凌厉避他远远的,反而会觉得二人一明一暗一冷一暖,彼此调和,相得益彰。 许是因为她停了步子,亓王发现她没跟上,这才驻足,转头回看。 朝定澜顺着许沅扬起的脸望去,恰见桥拱连在一起。五步的距离,算不得远,他微收抬起的脸,就能看到七彩的霞光像从许沅右眼眼角溢出一样。 日头落下去了,疾风卷过去了,雨后的彩虹从中间断开、散了。 近晚,街上的行人匆匆,为它驻足者寥寥,而今它一散,也全忙着回家去了。 许沅晃了瞬间,不知被哪位赶路的人撞了一下,才回过神来。 亓王站在她的右前方,等她提脚走了两步,便又回过身去,如之前一样不紧不慢的走着。 “王爷,我到了。” 许沅本来想问他,自己是不是哪里得罪他了?可若得罪了他,他又为何没拂袖而去,只一路任着她磨磨蹭蹭的拖步子? 可她到底没问。 亓王点了点头,轻说了句“进去吧”,然后就走了。 许沅心里一阵失落,说不出的难受滋味。 她说不上来哪里出了问题,只是一下子想到上次从朱老夫子那里离开时,曾一闪而过的感觉:亓王与她突然间回到了初识时的疏离。 他这样,让她觉得,中间发生的那么多事,仿若她自己做的一场梦。 也许,亓王厌烦了她的自以为是,厌烦了她的不请自来,厌烦了生活被她插足。 许沅望着被夜色侵占的路,眼里的光彩也被夜色淹没只剩一片雾色。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亓王如果介意,那她就退回原来的位置好了。 本来,她一开始也没想要和他成为这么亲近这么羁绊的朋友。 不对,也许,他并不觉得自己有资格做他的朋友,只是武阳那样闹着,他不好意思驳她面子罢了。 他救过她,她也救过他,大家互不相欠,就这样吧。 就这样吧……许沅一再告诉自己,然后哽了口气,退了一步,又退了一步,深深凝望黑色的尽头一眼,转身进了家门。 黑色总是能把一切融在一起,尤其是如它一样黑色的人。 被凝望者,凝望着同样消失了的身影。 许沅一如既往的吃吃喝喝,每天黄昏时去接小不点换了轻装练武,偶尔闹闹哥哥,偶尔去肆季语轩小坐。 幸运的是,每次出门都没再遇到过亓王,就像他们从来没有过交集一样。 “红姑,小姐好像又走神了。” 雪兰咬着下唇,不安的望着小姐。 都好几天了,小姐表面上好好儿的,但她们一转身,小姐就静静地望着某个地方出神,眼睛转也不转,呆呆的,定定的。 “估计是犯春困吧。”红姑笑着拍拍雪兰,言语安慰,心里却也忐忑。 小姐既然不说,他们也不好问。少女心事,都是多愁善感的。 “安国公府不是递了柬子来,邀夫人小姐还有公子去她家花园里赏春吗?你机灵,到时候你好好陪在小姐身边,让她和其他小姐们多说说话,散散心。” 红姑的话说完,雪兰点了点头。 她们不知道,许沅走神为着的也是国公府送来的这张帖子。 二月十二,用过午饭后,许昀潇命下人备好马车,这才到东院来唤妹妹。 看着哥哥兴致勃勃的样子,许沅原本纠结的心情略微疏敞了些。 覃氏碍于自己的身份,怕给儿子带来不便和难堪,这些皇亲国戚显赫门庭的宴请,若非是实在避不开,她是万万不会去的。 许沅知道她的顾虑,心里思谋着,等到有合适的机会,定让外边那些人也像家里这些一样,从心里承认、敬服覃氏许夫人的身份。 许沅带着雪兰坐在马车里,哥哥一身沧浪色的衣袍骑着高头大马在车旁陪着慢慢的走。 进了皇城门,喧哗的热闹一下被弃在马车后面。 他们兄妹来的不算早,安国公府的下人看到许府的马车,就机敏的一面让人进府通知安国公夫人,一面上前来将他们兄妹迎进去。 安国公府是七进的院子,安国公夫人设宴在第四进的庭院之中。院廊下一栏绽妍的月季,粉、白、红、黄,开得甚是美丽。 “许小姐,哎哟,我这个东家来迟了,快快这边请!申侍郎家的小姐和季姑娘刚才听到你来,还巴巴的要出来接你呢。” 许沅被来人热情的一把拉了手,一边听其言语,一边微微笑着相视不作声儿的打量。 来人面容如满月,皮肤细腻白皙,细眉似柳吊梢,明眸若辰带笑。神情飞扬,动作爽利,言未出而唇起,声未发而笑展。唇边皮肉紧实饱满,眼尾处笑到底时方有几线不显的细纹。 安国公有两个儿子两个女儿,来人虽然保养得宜,但身姿颇丰,眼尾沉岁,必是安国公府的女主人无疑。 “季姑娘?夫人说的是柿柿?” “嗯,正是。季姑娘温柔可爱,性格娴静,难怪会得你们喜欢,我今儿个见了,也是觉得是个好姑娘。” 你们? 是谁这么有本事,竟能让安国公夫人宴请时,宴请一位非勋非爵的商户女儿列席? 许沅正要问,安国公夫人一把拦住急急跑过来的男子:“郢儿,你不陪着邱小姐,这般莽撞行为还有没有个国公府小公爷的样子,成何体统!” “哎呀,娘,你~许兄,你来的太及时了,劳烦你帮我出去接一下魏濪。” “卿逸?” “混账,你怎么还和他有往来!” 卿逸?哥哥似乎很高兴的样子,难道是他新结识的朋友?不过,这个名字像是在什么地方听到过。 听安国公夫人的话,她仿佛不喜戚郢与之相交。 许沅见小公爷冲她大哥挤了个眼色,她回头,大哥已转身出去,只剩下个背影。 第一百九十二章 春色 “今儿贵客云集,我且先放你一马饶你一回!”国公夫人低着声,似训斥似敲打的剐了戚郢一眼。 许沅定定望着其兄离去的方向,对此置若罔闻。 戚郢做着怪表情拉了拉母亲的衣袖,逗得母亲失笑无奈的瞪了他一眼,他才上前一步来招呼许沅。 “许小姐,失礼了!里边请!” 许沅面上是晃神突然间被拉回来的样子,点了点头随戚郢往前走。 “哦,许小姐没吃过惠街史家的翡皮包子吧,我今天特意让人去买了点,小姐不妨试试。” 许沅一愣,随即笑道:“虽然上次听小公爷说过,但确实未曾吃过。看来我今天是来对了呢。” 戚郢见许沅并未生气,倒是显得意外,一怔之后旋即丢过,不禁和她相视一笑,彼此释然。 国公夫人一进门就被别的人簇拥着说话,许沅向她露出理解的笑后,自去找季柿柿和申毓芝。 许沅环视一圈,见宽大的大厅被一溜开的娇妍的茶花像屏风一样从中间隔开,左边是女席,右边是男席。 男席上二殿下祯王、三殿下黎王、七殿下宸王竟赫然在列,三人围着一人,很是入神的听着什么。 又是一身的黑色,明明那么见不得阴行暗迹的一个人…… 许沅转回头,顺着左边看去。 “许沅~” 是申毓芝的声音。 “这儿!” 见她仍往坐席上瞧,院外伫立在一蓬水仙后的季柿柿扬臂挥手。 许沅收回扫了一圈的目光,转过身不疾不徐的向申、季二人走去。 “你怎么才来?”要不是听说许沅会来,她才不会听话的来这与她身份悬殊的什么国公府,没来的给别人当闲话。 “我母亲生前素来不喜欢与贵戚有太多走动,国公府的人我都不认识,原是不想来的。但我哥哥似乎挺希望我出来走走,我磨磨蹭蹭,所以就来的晚。”这话可不兴让别人听了,否则往国公夫人面前一传,不定会不会给父兄惹麻烦。 许沅是见季柿柿委屈巴巴的样子,这才附在她耳边解释的。 “我和她来的晚才好呢,不然你尽与我们一处,哪里能有机会助人为乐?”申毓芝说着,玩笑间不无打趣的意味。 “什么‘助人为乐’?我错过了什么?” “哎呀,你别听她的。等你这么久都等渴了,我们进去喝点茶水吧。” 许沅被红了脸的季柿柿推拉着入了左席中下方的位置,申毓芝笑着紧随其后,欲再与许沅细说,却让季柿柿坐了中间,将她们二人隔了开来。她还要和许沅说呢,就让进来的京兆少尹家的女儿朱琼上来挽了膊亲切的说着话往中上席去。 “我不听别人说的版本,我听你的。但如果你不想说,也可以不说,作为朋友,我尊重你。”许沅待季柿柿饮了茶,才向她开口。 季柿柿见许沅虽然笑着,但眼含关心言语真诚。心下一暖,抱着许沅右臂偎在她身上,下巴抵着她大臂抬头看着她:“许沅,你真好,似乎只要你在,一切就不会遭到哪里去,你总能让焦虑苦恼的我感到信服和安心。” “你帮助的人让你犯难了?” “没有。对方是襄阳府望族陶氏的公子,很有修养,人也很端方有礼,是我自己心思多。你别担心,不过一面之缘而已,以后又不会有任何交集。”只是可惜了,那么宽厚的一个人,偏偏有疾…… “那就好。”许沅笑着附和,心里却在想,襄阳府的陶氏?那不是虞国舅的岳家吗? 正想着,红蕊俯下身子低声说:“小姐,公子回来了。” 许沅抬头看去,果见哥哥陪着一个人进来。那人一身红衣,身形微薄,发绶红带,容颜柔美,右眼内眼角处一颗红色的泪痣,越发称得他楚楚动人。偏偏他只微微提起一点唇角,恰到好处的礼貌性笑着和别人应酬,别人是嘲是损,他照单全收,没一丝愠恼。 卿逸,魏濪。 原来是他,那个被调戏的戏子,难怪国公夫人不让儿子和他往来。不过看样子,哥哥与他倒是很有些交情,莫不是已经从恩人处成了他朋友? 感觉到这边的目光,哥哥看过来后对身边的人说了什么,魏濪便也看过来,遥向许沅行礼。 许沅既然推测他可能是哥哥朋友,自然也站起来以礼相回。 “听说这位魏公子在坊间素有‘宓郎’之称,我之前还在想,得什么样子才能和话本里的宓妃那般神仙人物,让人以‘宓’冠之?今天一见,确实让人倾心,不负此誉。”季柿柿赞完魏濪,目光往右上方带了一眼迅速收回来。 宓郎? 若真是赞誉,又与璟王交好,怎会落座末席?只怕这些权贵,背后只把他当伶人,意欲独占为脔,私有炫耀罢了。 闲坐无聊,国公夫人招呼大家茶过两盏,领着众人出了大厅,绕廊左行,下过三阶来到国公府的花园。 单是前院的各色月季和两缸葳蕤的水仙,就知国公府的园丁极有本事。果不其然,花园入口处是一口地下活水,水塘野趣可爱,并未多加人工修饰,水边新抽穗的芦苇、菖蒲露出嫩绿,顺着活水流淌的方向看去,水面上片片青芜萍萍,水岸上丛丛紫云英……积水为渠,蜿蜒的绕园而去。 入了园,地上说不出名的小花开得热闹。而乔灌之类,略识得的蔷薇、迎春、樱花、桃花也不甘落后。檵木的花不夺目,却密密累累,玉兰花色白如云,香味似兰。低伏的繁缕,茎蔓甚繁,花如米粒,小小的一点一点围成小圈,在风里恣意。 许沅走到一颗盛放的玉兰之下,看花片厚实,洁如莹玉。 母亲院中那棵玉兰,去年和今年都没有一朵花开出。 “玉兰,难怪国公夫人请我们赏春,原来是家里的玉兰开得好,特意请还没进家门的玉兰来看家里的玉兰可还如意。” “公主惯会拿人打趣,怎么,桃花开了,你就不怕成亲那日我去驸马府闹你不成?” “我自然……哎,许沅!” 第一百九十三章 试探(上) 许沅闻声迅速上前行礼:“见过公主!” “你又与我多礼。”朝凝安未等许沅屈膝就攥过其手,然后目光带向与她并肩的女子:“这位是…” 与朝凝安并肩的女子用略讶异的语气自然地接过话头:“是公主总与我说道的原因吗,我怎么倒觉得我似是真的见过许小姐一样,瞧着竟这般眼熟合意?莫不成真在什么没能好好认识的场合见过?” “这位小姐许沅看着也好生面慈眼善,却不知是…?” 许沅犯了难,一脸真诚却又疑惑地望着那女子。 那女子也不答她话,只盈盈笑着近前一步细细端看她。 倒是朝凝安见许沅满眼的茫然苦思,“噗哧”笑出声来上前开解道: “你休听她的!望春最是长了一张巧嘴,能把没的说有!她年后方才从扬州回来,你从哪里认得她。” “虽不曾认得,但看着心生亲近。”许沅说罢,目光又转向那叫“望春”的小姐,彼此含笑相互瞧着。 “公主怎么领着邱小姐落到后边来了?国公夫人好像在前头春盛处巴巴儿盼着你们,那眼睛都快望穿了。” 柳英赤白的话将眼前的人闹了个红脸,却也只嗔怪似的瞪了她一眼拉了朝凝安别过许沅向着她说的“前头”行去。 待人走远,才不冷不热的看着许沅说:“邱小姐的外祖是先帝时的御史中丞,虽已致仕多年,但在圣上面前颇得爱重,话不多却很有些分量,是朝中要员都敬几分的角色。她十岁左右举家随被圣上钦点淮南路转运使的父亲南下扬州,笄礼一过便回京,为的就是婚嫁一事。” “柳小姐告诉我这些做什么?” “你以为我愿意与你说?我最瞧不惯你这种装疯卖傻擅用阴谋诡计的人,看不穿耍不尽的心计,十足十的虚伪。” 柳英说得明白,许沅自然也听得、看得明白。柳英确是真的看不惯她,若非因着隽琰和亓王的缘故,只怕早对她嗤之以鼻争锋相对了。 只是这话,听着好熟悉,可不就是许沅自己曾经在心底吐槽亓王的那些? 怎么如今,别人眼中的她竟与她眼中的亓王这么如出一辙的让人惊畏!唯一不同的,是她对亓王敬多惧多惋多,而柳英对她却是厌多。 退一万步说,厌畏也是畏嘛! 许沅一贯的自我嘲解。 所以倒涎着脸的上赶着说:“你是这样觉得的?我真高深莫测?如此,多谢柳小姐夸奖。” “许沅,我这是夸你吗?!” 柳英气也不是恼也不是笑也不是。 “算了,你愿意怎么扮猪吃象就怎么扮吧……”柳英瞅着许沅脸上适时扬起的自豪,一点都不想再与她继续这个话题。柳英不难猜到,自己说她什么不好,她都会故意歪曲一番。 所以懒得和她兜圈子直接开门见山质问:“你和亓王怎么回事?” 许沅一愣:怎么回事?她也想知道是怎么回事!似乎什么都没有,然而又似乎是发生了什么才成了现在这样子。 柳英见状,心里一乐,颇有些扳回一城的快意。心道:那般装模作样的城府,底子里还不是个不解事的丫头片子! “说你没心吧,你和邱望春的往来对话滴水不漏,说你有心吧,偏又不曾多留意他一分。”要不是隽琰私下嘱托了几句,柳英也绝对无法将邱小姐与那件事情联系到一起。别说联系了,简直是一点那样想的念头都不会有。 可柳英冷眼旁观,许沅似乎竟是知道的。虽然不知道她是从何得知……隽琰自然没告诉她,当日知晓这事的其它两人,更不会告诉她。 “是柳小姐多心了吧!难道我初见邱小姐,不识得是以应对上有什么不妥?” “我多心?许沅,你有没有心啊!”我柳英好心帮你,你不领情就算了,怎么还这么不识好赖! 她没发现许沅把话题重心转移,只柳眉一竖,声音也不由得略提了几分。离她们不远的几人闻声探头看了过来,但见扬声的那人是柳英,便就又状若无事的继续游园。 一抹墨色不作声的渐离纷繁人群,悄无声息的来到拌嘴的两人身后。 “又是有心又是无心,柳小姐,你到底要许沅怎样?” “你当真不知道?我不信你就没感觉到亓王的落寞,他这样为的……” “为的什么?” 一道声音从许沅身后响起,冷冷的截住柳英要说的话。 “王爷。”柳英随意的对着许沅身侧的人抱了抱手。 “见过亓王!”许沅听得出是他的声音,只是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到自己背后的。 “嗯。”朝定澜点了点头,目光从许沅身上一带而过。 “王爷来的正好,两个人有什么事不能挑开说?不是因为她,王爷何时这样感性,郁郁寡欢……” “柳英,慎言!” 朝定澜再次截断柳英的话,但这一次,语气里隐隐的带着些压迫与警告的喝止。 “慎言慎言慎言,好,我不说了。你要自己难受自己苦闷都是你自己的事,你就一味地藏着瞒着她吧。” 嘴里说着不管,忿忿的甩袖大步流星转身离开,可到底,还是在帮他。 许沅知道柳英这么说,就是故意引她去追问亓王,“藏着瞒着”的是什么。她想问,但亓王那鲜有的在意反而让她退怯了。 朝定澜一面侧过头看许沅,一面思索要拿事什么搪塞过去。她那么聪明,虚造的事只怕唬不住。真事,倒也有几件可用……但见许沅只低着头,并没有一丝要问的意思。 他所有的情绪就这样被她不在意不在乎的样子生生堵死在心口,重得他无所适从。 是,先退开的人是他,先拉出距离的也是他,可现在,许沅真的只守好她的“本分”不在僭越他的事了,他才真真切切觉得,她于他之意义。 置身黑暗的人,本就不该贪恋光明。 那光曾经来过投射过在他身上,那一顺的温暖已经足够幸运了,怎么还妄想将其缚住! 她有所爱,他又怎么舍得剖开自己的心迹让她为难。 “柳英的话你不用放在心上,至于邱……”算了,邱望春那里,他盯着就好,何必让她知道了反而不安。 第一百九十四章 试探(中) 雪兰鲜少陪小姐出门,各色往来人物她全不认识,虽能从衣饰上粗略看出些身份的不同,但到底不敢胡乱猜测,是以谨小慎微的跟在许沅身边。 在花园中时,她屡屡冒汗。 先是那个邱小姐,不知道是否真心想和小姐交好,那话跟打哑迷似的。 接着是那个柳小姐,人倒是挺好的,只是怎么一会帮着小姐一会又瞧不上小姐的样子?完全莫名其妙。 再就是亓王,她就在小姐身边,可连那人是什么时候近身的都不曾发现,神不知鬼不觉的,仍与上次在酒楼那时一样的冷酷;他初时说话,也不觉得和别人有什么不同,不过是比别人清冷了些;及至他那句声线平稳的喝止,才让她见识到什么是“不怒自威”。 当真是于静湖上见浪起,幽谷处闻雷鸣。 饶是他压制了气场,但那自幼携裹的王室贵气和沙场铁血磨出来的杀气所汇凝的非凡气势,也镇得她不敢抬头。 这也不怪她小家子气,毕竟她从后面偷瞄看去,小姐虽神色淡定地面对着亓王,但后脊却比与柳小姐时微不可察的绷着。要不是她一直小心翼翼的后边低着头留神,根本不会知道,看着天不怕地不怕的小姐见了亓王也会紧张。 雪兰还记得上次小姐与她说的:“你别怕,亓王就是看上去凶了点,他人很好的。” 好个鬼哦,小姐嘴里当时是这么安抚她的没错,可实际上小姐自己现在连神经都紧绷。 也是,那毕竟是亓王! 之前红姑还说让她陪着小姐和其他人多说说话散散心,可她从旁瞧去,除了季姑娘和申小姐,其他人小姐也并不愿多去攀谈。倒是四公主,待小姐似乎挺亲热的。 国公府的面子不小,雪兰在此不仅见到了不少高门贵女,竟还见到了亓王之外,开春时一齐封了王号的几位皇子。 难怪那日小姐得了帖子凝眉不语,有这么多身份贵重的人在场,处处拘礼字字斟酌,哪里就能尽兴了? 不过让雪兰意外的是,除了面对亓王时的小心,与其他人乃至可能是未来天下之主的祯王、黎王和宸王相照面时,小姐都谈笑得体应对自如,全无小意迎合或者有半分雀跃或紧张感。 如今这些人都先后走了,雪兰松了口气暗想,得邀上季姑娘和申小姐与小姐再到国公府花园转转。 然天色已暮,申小姐之流也相继告辞,而季姑娘也不知何时被国公夫人带到身旁说话。 小姐面上浅笑,静坐席上,并无一点不耐。 可雪兰看得出,小姐心神早不在她眼前的事物之上。 半个时辰前,雪兰觉得看都不敢正眼看一眼的公主和她的兄弟们一走…… “沅儿,魏公子适才被劝了不少酒,我不放心他一人回去——” 雪兰知道公子向来最宠爱小姐,可他守诚重义,朋友醉了,又怎么可能不管?可是小姐这里? “哥哥送魏公子回去吧。四喜驾车平稳,还有雪兰陪着,我这边没事的。” 小姐确实是变了,见公子与魏公子这样的人交好也没讥弄为难,反为他交友广泛而由衷高兴。 “可是——” 雪兰和小姐不约而同的顺着公子的目光看去。 雪兰没看错的话,公子瞟的不是亓王,那个……好像是靖国候府的虞世子。 雪兰并不清楚她们家小姐与这位虞世子之间发生的种种,但她的直觉和虞世子看小姐的眼神都告诉她:二人很不对付! 小姐旋即收回目光,雪兰自然也迅速低头。 “没事,哥哥知道的,他不是我对手。” 啧啧,听听她家小姐这口气,骇人得难以置信的话偏她说得云淡风轻——什么叫不是对手?人家是虞皇后的外甥、国舅爷的幺儿、未来承爵的侯爷!!! 不过,她听着也觉得豪气,爽! “我去与戚郢说一声,我们还是一同走吧!” 唉,公子啊,小姐何尝不想走,但小姐要能抽得开身的呀!您瞧,被小姐拉住了吧? “哥哥,四公主走前交代了,说邱小姐刚回京城朋友不多,请我务必留下来陪陪她。我看魏公子都快趴在桌上了,你还是别耽误了尽早送他回去的好。” 她料想那魏公子定是喝了不少,远远的瞧去,那脸红红的……宓郎?确实是绝色男子,俊美非凡。 “哥哥向来利落,别学人家婆婆妈妈的了,快去吧!” 依雪兰看,公子不是婆妈,是放心不下他家宝贝妹妹! “那邱小姐与你并非旧识,咱们两家也非世交,公主怎么想到……” 对啊对啊!雪兰心里也跟着附和。 “所谓旧识,不都是一次一次往来关照累出来的嘛。这皇城里治安严密,哥哥放心去吧。” “行!”“雪兰,好好照顾小姐!” “是,公子!”我一定不负您所托! …… 而今大半个时辰过去,季姑娘走了,虞世子都醉眼不善的从她们跟前挑衅着回去了,看样子,邱小姐也终于要和国公夫人辞别了。 说是陪她,其实除了彼此笑笑,小姐与她也没说上什么话,反倒是别人,一直巴结着与之相交。 小姐刚准备起身,见那边戚小公爷敬送着亓王出来,便左肘往桌上一落,闭着眼侧头向外枕在上边。 不是小姐胆小,是这天下就没有没听过亓王狠厉嗜血的人。而且,听说去年中秋宫宴上,他还在众目之下徒手攥肉放血挖眼……咦~雪兰想着那画面自己打了个冷战。 光是想想都瘆人,更何况小姐还亲历了全程,难怪这么不愿对上这个活阎王。 雪兰想着,也把头低低的垂下,直勾勾盯着自己脚尖,直到那二人脚步不顿声的远去,才将生生憋着的一口气慢慢舒放出来。 “夫人,搅扰一天——” 国公夫人抢道:“什么搅扰,你们这些花儿似的小姐能来,可是我们府上的福气。” 明明是小姐和她辞别,邱小姐与小姐并肩站着,可说到“福气”两个字时,国公夫人却目光自然的从小姐那边滑到邱小姐身上。 “多谢夫人款待!夫人辛苦一天,也该早些休息才是,我与许小姐这厢便告辞了!” 回家回家,终于可以和小姐回去了。 雪兰恨不得转身就走,但偏偏又得循着礼静候着。 “呀,我还有点事要向许小姐请教呢——” 不是,你一个堂堂的国公夫人,能向我家未经事的闺中小姐请教啥呀? 雪兰走不了,雪兰不高兴,雪兰委委屈屈的抱着小姐小臂悄悄瘪嘴儿。 第一百九十五章 试探(下) “郢儿,你回来的正好。邱小姐刚回京城,路径也不熟,你帮我送邱小姐回家!”国公夫人说罢回头对许沅轻语:“许小姐请略等等。” 然后不等邱小姐与许沅说句话就和儿子亲自将邱小姐护送出去。 许沅拍了拍雪兰的手,轻声抚慰:“等等吧,也不差这一扭头的时间。” 这丫头虽是个静的,但在自己府上也没怎么拘过,这第一次跟着她出来,就事事讲究处处谨慎,哪里自在! 好在也真就一扭头的时间,国公夫人便回来了。 “许小姐,我——唉,真是失礼了!” “夫人哪里的话!天色已晚,夫人歇着吧,不必送了。” 许沅笑着辞毕,领着雪兰跟着国公夫人的婆子一路穿廊过院,出了角门,家里的马车已在门外候着。 扶她上了马车,雪兰回头向那婆子道:“有劳嬷嬷,嬷嬷请回!”然后攀上车来坐定对四喜说一声“走吧!”马车便将那执灯引路的婆子和公府望宅一齐甩到后边。 “许家那丫头可有什么言语?” “没有。一路上既没问什么也没下脸子。上了马车后还回头冲老奴笑着点了点头呢。” “倒是个伶俐懂事的,就是身份——可惜些了。” “所以说夫人眼光好呢!不是老奴说恭维话,也就邱小姐那样的家世、品貌,才配的上我们家小公爷。” … “小姐,国公夫人怎么连弯都不转一下,好歹问点什么也好啊?” “有什么可问的,那原就是她的托辞。我若信以为真巴巴地望着她问什么,那才真是自以为是,自不量力,自找没趣。” “如果一会儿……算了,没事。”许沅心道:还是不告诉他们的好。 雪兰见小姐收了话头,心里不由好奇小姐本来要交代什么。 马车约莫行出两里路后,猝然停了下来,雪兰因着惯性往前栽去的身子被许沅眼急手快的一把环住。 “你们是谁?拦着我们做什么?我警告你,我家老爷可是中书省许……” 刘四喜正想搬出老爷来震慑,却被来人一个箭步蹿上来拎起后颈抡了出去,身子狠狠砸在地上,疼得他呲牙咧嘴一时爬不起来。 车幔“欻”的被扯下去,雪兰瞬间挺出身子将自家小姐挡在后面。 “终于来了。” 同时,恍惚中听见小姐低喃自语。 许沅凝目从雪兰肩侧看出去,除了一脚踏在四喜前室位置上的,另有三个人当路拦着,四人皆是黑衣蒙面,手持棍棒。 没有锐器,显然并不准备见血。 “各位好汉,有话好说,别伤了……”最后一个“人”字无力的在后边滑出来。然而到底说晚了,顺了背枕来防卫的雪兰被揪住前领像只小鸡仔一样丢了出去。 许沅无奈的“唉”了一声,忙伸手挡住对方:“我自己下!” 为首的黑衣人将脚从前室拿开跳下车辕,目光锁着许沅下了车。 “许沅是吧,元宵那天你人在哪里,看到什么没有?” “元宵?自然是在游街赏灯玩耍。至于看到的——”许沅故意拉长了音,见为首的人伸手过来薅她,一个转身绕到车后嚷道:“别动手动脚的啊!” “你有什么资格谈条件!说,看到了什么?” “看到了花啊灯啊,吃的玩的,还有满街挨山塞海的人。”许沅一咕噜吐出来。 “还有呢?你不是在那污秽不堪的地下暗室看到了邱望春吗?” 这边言语来回间,那边雪兰试图引开其它三人的注意给四喜创造突围出去找救援的机会。 可惜他二人并未得逞,反惹急了这边与许沅交锋的人,自靴筒里抽出一柄刃片雪亮的匕首朝许沅逼近。 “什么地下?什么暗室?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许沅也不是木头,对方开始动作她就脚下移动,始终把自己与对方隔在马车两面。 “敬酒不吃吃罚酒!”为首的黑衣人随即啜着手指吹出一声急哨,那堵住后路的三人中的一个抽身飞掠过来,一把擒住许沅将其喂到匕首跟前。 “小姐!”雪兰惊呼一声扑过来,才跌撞开两步便又被黑衣人提起扔出去,好在落地的时候被四喜接了一下,没伤着,但两人摞一起摔了个四仰八叉。 “唉唉,刀剑无眼!有事好说有事好说!”许沅忙往后缩脖子叠声打着商量。 “许小姐既知道刀剑无眼,最好不要再耍聪明。”为首的黑衣人说着将匕首在手间转了一圈。 锋刃的亮光在许沅眼前一晃而过。“许小姐现在想起在暗室经历的事了吧?” “暗室?” 许沅的口气分明是不知道的,但她马上改口:“嗷……暗室!对,暗室。就像你说的,我在那里看到了你说的邱小姐,对,就是她。” “你是不是看到她被人欺辱了?”执匕的黑衣人压低声音迫问。 “我~我应该看到吗?” “许小姐这么不老实是吧?”匕首冰寒的光亮霎时间对着许沅逼近。 “看到了!”许沅说着怕他们不相信,忙小鸡啄米的连连点头加重语气:“真的,看到了。你说的我都看到了!” “没一句话!”黑衣人气愤地接着地嚷了声“你耍我”,挥臂将匕首扎向许沅胸口。 “小姐~”雪兰声嘶,瞳孔放大。 “当啷!”匕首被一颗石子打飞的的同时一道让人汗毛竖立的声音呵来“找死,皇城之内,竟敢在本王面前造次!” 许沅前后两个黑衣人相视一眼,不待许沅似劫后余生的那口气呼出,轻功了得的那个已抓起许沅掷向一个黑影。 “哎哟!”被稳稳接住的许沅口里大喊,手却攥着亓王的衣袖抬头看向他的眼睛。 如前一样的哨声响过,四人腾跃,迅速消失不见。 亓王看了她一眼,把她放下,退开。 许沅看不懂他眼底晦暗不明的情绪,但马上行礼用只两人明白的话说:“谢王爷!” 谢你成全! “小姐,怎么样,伤着没?”雪兰奔过来拉着她上上下下仔仔细细的检查,声音里不住的颤抖。 第一百九十六章 去邱府 “没事,就吓了一跳。” 这傻丫头,要是告诉她,自己早知道会有这么一场……许沅轻轻拍着雪兰的后背安抚着想。 “多谢王爷救了我家小姐!多谢王爷!多谢王爷!”四喜跪在亓王面前磕头,实诚的一磕一个响。 要是告诉了他俩,就不会这么真情实感了。 许沅虽然愧疚,但客观的来说,她的决定挺正确的。毕竟这俩人都历事不多,未必能陪她入戏。 “起来吧,下次——”下次别再遇着……算了,别有下次了,只望她好好的。 “以后机灵点。起来吧!” “是,小的记住了。”说不出是虎口脱险的惊惧还是有惊无险的庆幸,四喜站起来的时候除了浑身摔的疼,还有不由他的两腿发抖。 亓王!对了,是亓王救了小姐! 雪兰想到小姐面对亓王的紧张与不自在,自以为掩饰得不露痕迹的将小姐护在身后试图阻断亓王的视线。 “谢过王爷!我家小姐受了惊,吓得失神不安,需马上回府着大夫诊看。这里奴才们先行谢过,明日我家老爷定亲自上王府致谢。” 雪兰想着这样解释得周全,亓王应该不会太过介意小姐没有感谢的言语。 雪兰他们并未看到许沅和亓王之间多的交流。 边说边行完礼的雪兰恨不得马上和小姐登上马车打道回府。 “是吗?当真回府?” 亓王这戏谑的声音是怎么回事,随意的跟逗猫逗狗一样地漫不经心,却让雪兰听得莫名其妙的头皮发麻。就像……就像她的言说和掩饰拙劣得被他全部看穿了一样。 “不是。去邱府。”他分明猜到了她打的什么主意,偏这样打趣。 许沅尝不出自己心口一阵酸一阵涩的是什么,是以将其丢在一头,平静下来吩咐四喜:“检查一下马惊了没,咱们去邱府。淮南路转运使邱大人京中的府邸。” 雪兰惊得呆了一样,瞧瞧小姐瞧瞧亓王,张了张嘴又自觉的闭上。 不是,亓王怎么知道小姐没打算就回家?不是,小姐要去哪里怎么一点都不避讳着就让亓王听去了?不是…… 雪兰感觉哪里怪怪的,但她说不上来。 哒哒的马蹄声和车轮的倾轧声再次响起,没有了车幔的马车一览无余。 雪兰刚才本能的帮小姐挡着亓王,现在坐下来,后怕一阵一阵的从她脑中叫嚣。 背枕被雪兰死死地抱在胸前,而她又死死的将许沅藏在身后。直到抵达邱府。 “小姐,许小姐来了。” “亓王呢?” “奴婢仔细看了,没有别人。只许沅主仆三人。” “方劼,你们四人脚下都抹干净了吧?” “小姐放心,小的们不会这点本事都没有。亓王接住人的空档我们就撤身了,并未与他交手。” “下去吧!” 那个叫方劼的前脚刚退下,许沅后脚就被请进府奉了茶。 “许小姐,今儿都这么晚了,怎么想着到我这里来了?早知道你也舍不得我,我就赖也赖着你一道了,也省得分开这些时间!” 茶未端起,邱望春已快步进来。 许沅抬眼,见她衣饰一新,是与宴上明妍端秀的大气风格截然不同的碧玉可人的居家风格。衣裙用料讲究却不显得奢华,一眼看上去没觉多亮眼,然简而不朴,精美素雅,越发衬得她身段袅娜,弱不可支。 一头缎子似的黑发,卸了钗环,除了钿头银篦,新浴后半干的散着,只两耳上边用泛着光的银蓖略作固定。 脚下着的也是室内方便行走的软鞋,长裙及跟,裙摆堆垂在鞋面上,只露出圆圆的鞋头。 周身透着素朴、纯良、娇柔无害的气质。 见许沅直勾勾望着她不搭话,便上前用手在许沅眼前晃了晃:“嘿,发什么呆呢!” 然许沅淡淡一笑,笑也不达眼底,望着她开口:“本来这么晚不该来扰你的,但我左右思想,不来我夜里只怕难眠。” “瞧你说的这么严重……” “自是严重。我的马车坏了,手下的人也伤了,我来找你索赔呢!” 许沅面上的笑仍挂着,话也尽量装作轻松俏皮。 “许小姐这是什么话,你的车坏了人伤了关我们府上什么事关我家小姐什么事?” “晓红,不得无礼!” 虽声音清丽,但语气里不无斥责之意。 “许小姐说找我家小姐索赔,别说一辆马车,十辆马车于我们府上也不过皮毛,只是许小姐总该告诉我们,凭什么?”花锦暗暗告诉自己不可自乱阵脚。方劼说他们没露出马脚,许家小姐目前也什么都没表明。小姐神情自若,自己虽然和晓红一样心里忐忑,但却不能像晓红一样急躁,什么实质性的情况都没有就先自己吓自己。 “花锦……” “凭什么?凭对方是冲着你家小姐来的,要不是刚好亓王经过,我家小姐只怕命都交代了!你以为我家小姐稀罕你们赔什么,不过是不忍心你家小姐——哼!” 其实雪兰并没听清黑衣人和小姐说了什么,也没琢磨明白对方的意图,更不知道小姐来邱府是什么打算。只是那个晓红和花锦一个赛一个的能说,她也不能矮了自家小姐的气势,横竖先怼回去。 至于小姐“不忍心”什么的这种瞎话,交给小姐自己圆去。反正她是机智的没往下编,当然,也是真编不下去了。 “你呀你,也不过才回京个把来月,怎么就招惹了这么棘手的事。”吊到此时,许沅才收了假笑,真心担忧的将邱小姐望着。 “我们从国公府出来不过两里路,就被四个黑衣蒙面的人截住……看身手,那四人功夫都不差。要是巡防营的人巡到那里就好了,只要抓住一个,以你们邱府的权势,何愁撬不开嘴查到幕后主使。捏造事实毁你闺誉,这也太恶毒了些。如今,对方是谁?真正的意图究竟是什么?我们是无从查起了。” 邱望春听到险处,不自觉的抓紧许沅的手,等听到最后,方缓缓的吐出一口长气。 “许家妹妹,你就不疑那黑衣人说的是真的?” 第一百九十七章 香云纱 邱望春直直的看着许沅,不漏过她面上哪怕丝毫的表情。 “这有什么可疑的?简直是子虚乌有毫不可信。若真有什么,又何必借我的口来生谣生事。我只担心,你全然不知,没个防备。” 但许沅不假思索,无半分迟疑,纯粹的只是为她忧虑。 “许家妹妹,谢你这么晚还特意赶来告诉我,更谢你待我如此信任。此事换了别人,即使不相信对方的话,为着避我府上疑心多思反招忌恨,也决计不可能来告诉我。” 邱望春目光里泛了泪,水汪汪的盈在眼眶里莹莹闪动。眉心微蹙,连着右眉眉尾内的黑痣都让人看了心生爱怜。 “所以你看看,我担着多大风险?和你说实话,一路上我都在打退堂鼓,但想着同为女子,无故糟此污蔑可不比被取了性命更狠?” 许沅并不觉得贞洁比性命可贵,“贞洁”二字说白了,不过是封建礼教用来束缚女子的饰词。然她现在所处的社会,不容她逆叛。 “好妹妹,累你糟了这么大的罪,损了车马伤了下人,合该赔偿。” 邱望春说着命晓红去取赔礼。 雪兰本不以为意,但听得邱小姐交代里有和田玉景、东海珊瑚树、汝窑青花盏、百年人参、天山雪莲、苏绣芙蓉扇等物时,不由得瞠目结舌。 “打住打住,和你玩笑罢了,你当我真是来索你东西的。我们许家虽不敌你们邱府家大业大势大权大,但也不差那挂车帘子钱。” “我可听说许大人最宝贝你这个女儿了,哪里就能短了你什么!我不过是略表一点谢意……” “表谢意哪用得着把库房里的宝贝一股脑儿送我,这不平白惹外人疑心吗。我看你这身衣服料子倒是难得素净,我不过少了截车帘子,你若谢我,就拿做你身上衣服剩下的布头给我,既补了我的缺失,也省了外人瞧见了搬弄是非口舌又生出别的事端来。” “是我考虑得不周了。既如此,晓红,你去取一匹黑色素邹缎、深棕色珍珠缎的料子给许小姐带回去。” 邱望春对丫鬟说完便转回来陪着许沅往外走:“许家妹妹思虑周全,处处为我着想,虽不能郑重上门致谢,但这份情,望春铭记五内,日后妹妹遇到什么难处,凡我能帮,定不袖手旁观。” “说什么谢,你不多心,我也就踏实了。兹事体大,你还是与令尊令慈报告一声的好。夜深露重,你别送了,回去吧。” 说话间已到邱府门前。 “好,看你上了车我就回去。” 晓红抱了布匹恭谨的交给雪兰,态度一改之前的嚣张。 许沅登上马车,朝邱望春挥一挥手,轮子轱辘辘转动,车马很快消失在转弯处,只有马蹄嘚嘚向着城门口远去的空寂回音。 花锦将朱领白毛的狐裘覆裹住小姐,拥着她促道:“走远了。回吧,小姐。” “小姐,还需要方劼他们按原来计划好的行事吗?”晓红递上手炉顺道问着。 “不必了,就到此为止。她来这一趟就是特地表明,这件事她决不会说出去——不管那夜我是被她看去了,亦或者没被她看去但让‘有心人’借了上元夜之事来‘毁谤’。也是我焦虑过了,我害怕被她瞧了记去,可反过来看,她又何尝不谨防着我。” “这个许小姐的胆色与智慧,倒真不容小觑。只是以现在的情况来看,她到底有没有认出小姐是那夜的女子,我们也没法知道了。”花锦还是不安心。 “知不知道的,都不重要了。”许沅今晚的行为已然很明确的告诉她,许沅自己很有自知之明——许沅不敢惹她,许家也惹不起他们邱府。 此时的邱望春,哪里有刚才的无辜小意,贵不可求的整张狐皮制作的衣裘拢在身上,红领将她的眉眼映得飞扬恣意,声音轻柔婉转但语气却自信而笃定,整个人都神采奕奕,娇媚明亮。 “这个许沅确实聪明,不过,和小姐一比,还不是棋差一着。只怕她现在正沾沾自喜,全不知这一切本就在小姐预料之中呢!”晓红说着,面上显出轻蔑的笑。 而被她说的一文不值的许沅,此时却乐呵地坐在马车里,全身松适,没半分焦虑或为着别的什么事挂心。 无非就是预判对手的预判罢了,这种情况她又不是第一次遇着? 只要不是非取她性命就不算了的事,都不叫事。她们想让她闭嘴,那她就闭嘴好了,这事本身就与她八竿子也打不着。她们不搓事,她还懒得看一眼呢。 不过她们喜欢搭台子,那她就顺便陪她们唱一出好了。 “小姐也真是,要这破布做什么?人家邱小姐有心感谢,你是怎么忍心做到狠心拒绝她的拳拳心意的呢?”雪兰说着,把那两匹布撇在一边,满脸恨铁不成钢的瞅着自家小姐。 “傻妞,你没听见邱小姐走路时衣衫响动的声音?” “谁走路没声音,又不是鬼,用飘的!”这布,颜色黑不溜秋、土不拉几的,雪兰是越看越觉得丑。 “常人走路是脚步声响衣服哪有动静?我告诉你,这个你看不上的布匹是难得的香云纱,又叫‘响云纱’,因穿着它做的衣服走路时有‘沙沙’声而得名。香云纱有很多优点:挺爽柔润、轻薄柔软、凉爽宜人、遇水快干。日晒和水洗牢度佳,防水性强,而且色深耐脏,不沾皮肤,轻薄不易起皱,柔软而富有身骨,经久耐穿,炎热的夏天穿着更是消暑御热。因为是世界纺织布品中唯一用纯植物染料染色的丝绸面料,是以有“软黄金”之誉。你以为这布易得?它的颜色是由南越特有的薯莨这种植物汁水染就,再由南越特殊的河泥覆盖,日晒加工,故而颜色种类少颜色着色重,制作工艺繁复独特,制作费时费力,产量极少,是真正的有市无价。” 雪兰不可置信地望着她随意丢在一旁的布匹,而小姐却似乎是嫌她还不够震惊一样,面不改色接着往下说。 第一百九十八章 权势相亲 香云纱的价值何止于此,在后世,可是“非遗”。 “这种布匹,宫中一夏也只得十来匹贡,除了太皇太后、皇上皇后和贵妃处,余着几匹便是圣上留着必要时赏给有重大贡献的功臣。” “这……这么贵重?”雪兰磕磕巴巴的边说边小心翼翼的抚上那布匹。 也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祟,雪兰感觉触手滑软,微微泛凉。 “不是,这么名贵难得的布匹,邱小姐眼皮子都不带眨的就给了小姐你两匹?” “这东西,如果没猜错,她手上还有。据我推断,她原是准备拿来孝敬宫里某位育有适婚皇子的娘娘,只是中间出了岔子,断了她做皇子妃这条路,这才退而求其次,将目光转向京中树大根深的皇亲国戚。既然入不了皇子府,手里又有多的,给我一两匹于她而言并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况且,在她心里,我只怕认不得香云纱也不知道其价值,只当我不好意思要她那些宝贝,随便一指便是她身上同款衣料这事,自然也纯粹是巧合。” 真金白银她自然更爱,但既是做戏,也只好做全了。好在,这香云纱价值不菲,也不枉她跑这一趟。 以演戏来说,就这几句台词,这么份片酬可不薄了。 雪兰瞧小姐一派云淡风轻、漫不经心的样子,脑中突然闪现出白日柳小姐声讨小姐“装疯卖傻”的事来。 雪兰想着想着,一下子醍醐灌顶醒过味来:“哎呀,难怪国公夫人那样,原来是相中了邱小姐!” 雪兰想通其中关节后激动地拍了一下大腿,脑袋里满是兴奋一时失了轻重,疼得她原地起跳,结果脑袋又撞到车顶上,直撞得她两眼冒金花。 许沅本来是尽量压着自己嘴角的,但见雪兰一边“哎哟哎哟”的哼哼,一边两只手揉腿不是揉头也不是的忙得倒腾不过来,到底还是没憋住,笑得眼泪花子都出来。 她刚开始还以为雪兰是个稳重的,没想到那只是表面,底子里其实是个诙谐却不自知的搞笑女。 雪兰自己也觉得好笑,但又实在是撞疼得眼泪直流,所以更滑稽的一面出现了——她眼泪哗哗的咧着嘴笑得跟筛糠一样。 许沅好不容易收住的笑,抬眼一看,又破功了。 雪兰见小姐憋也憋不住的笑得好笑,又跟着笑起来 最后主仆二人谁也不敢看谁,各自捂着笑疼了的肚子忍着没对视才好不容易熬到家里。 回到东院把这一天发生的事复述给二红,说到此处时,二红也被逗得笑个不止。笑闹到夜深,方熄灯落寝。 春分至,日盛始。即日起,白昼渐长,黑夜渐短。花叶葳蕤,四野青葱。 不几日,安国公府戚小公爷与淮南路转运使家的小姐结了姻缘的事遍传了开来。 又几日,安国公府果然请了有尊望的致仕在京、与前御史中丞交好的前中书舍人做媒,执了聘书聘礼向邱家提亲。邱大人不在京中,一切事宜自由其泰山做主。 四公主的预订仲春时节的婚期,因钦天监观星推演,改到了季夏。 许沅不知道阿紫身在何处,也不知道他到底是什么人,纵然有心想让他避离京都,也无从着手。自生日别后,她就再未见过他,只望他出外逍遥,身无挂累。 “小姐,燕小公子来了。” 闻声,许沅将思绪丢开,微微将伏在窗台上的自己坐正,手却仍懒懒的搭在上面。 “师傅~” 小不点远远地软软糯糯的喊着飞奔过来,到了跟前又猛地刹住脚,正了正跑歪的衣服,才抱手行礼:“誉儿拜见师傅!” “今天怎么过来了?放学了吗?” 小不点正式去上课才小半月,她竟觉得仿佛许久未见着他了。 “夫子要外出几日,今天下学就放了假。师傅……” “怎么了?怎么瘪嘴了?可是夫子教的深奥了?还是夫子严格……” 话还没问完,那小身子就蹿过来扎进她怀里,小手抱着她,脑袋埋在她腰间闷闷的出声:“誉儿想师傅了!” 许沅半启的唇慢慢笑开,轻轻地将小不点搂住:“师傅也想你了。明天,师傅带你踏青去好不好?” “踏青?”燕玄誉抬起头,明亮的眸子看着师傅:“师傅要带誉儿出去玩?师傅不检阅誉儿有没有因为课业落下功夫吗?” “咦?”许沅心里一振。 小不点现在说话的逻辑……这个朱老先生,果然有两把刷子,不枉她绞尽脑汁的领小不点去求师。 “师傅都不担心誉儿偷懒吗?”还是说,师傅把他交给夫子后,就不打算…… 燕玄誉心里的害怕随着眼泪涌了出来,小手紧紧攥住师傅的衣角:“师傅说过不会不要誉儿的!” 唉! 许沅刚兴奋他灵智开了点,没想到……唉,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需努力啊! “没有不要你!真不要你的话你怎么在这儿?”许沅在心里肯定:朱老先生绝对是个极耐心的好夫子! “明天我们是受惠仁堂凌大夫的邀,和肆季语轩的哥哥姐姐们一起出去玩。你知道齐煦哥哥轻功很高,你不知道的是莫执、莫峻也很厉害。我不是不管你,是我相信,你是个好孩子,就算我不盯着,你也会自觉的练习。明天带你出去,除了让你放松放松,更重要的,是让你和他们对对招,实战一下。” “师傅,对不起!”是誉儿误会你了! “你呀~”许沅抬手拭去小不点脸上的泪珠儿。 本来想着就应付一下的,怎么就真有了牵绊放不下了呢。一个个的,让我如何是好? 一开始,她只是想作为许沅,保护好家人,仅此而已。 可是现在呢,除了许府,还有一个莫府,还有那些交好的人,还有那些她知道的良善的人、无辜的人,她都不想他们受伤不想他们遭到迫害。 “小不点,你不要急着长大,慢慢的、慢慢的健康幸福的成长就好,什么时候需要师傅,师傅都会在你身边。” 你既然认定了我,我又怎么舍得让你一片赤忱被辜负。 第一百九十九章 天子微服 聚华山之背的山麓,有一片辽阔的平地,因四围高而中间低,形似幽谷,又渠边多鸢尾,得名鸢尾谷。 一大早,居才就将自家小公子送到许府,但怎么也没想到许小姐带着小公子去的地方,竟是他随燕统领着便服出来暗地里保护圣上的这方谷地。 别说许沅,连凌傲霜都不知道天子会只带一个亓王一个陈公公就陪着四公主与少主他们微服出游,而且像个家族里的长辈一样和善地任他们无拘无束地厮玩。 皇上宽仁,他们却不能失礼。 “皇……老爷,这几位是我莫府的朋友。莫执,你们大家上前拜见皇老爷。” 莫执一愣,寻常做什么不都是诺敏妹妹带着大家吗? 但在尘埃里滚爬这些年,这几月又混迹皇都往来于各等高官重爵之地,为了活着,为了更好的活着,再忠直的性格也学会了应变。 当即挺身上前,领着诺敏他们依文人之礼作揖:“见过黄老爷,黄老爷好!” “你们都是肆季语轩里的伙计?很好,你们的菜品很有特色,我在……听说很有些供不应求。对了,老板莫九是哪位呀?” “回老爷,莫九……” “嗯?” 许沅的回答被一声鼻音打断。 许沅悄悄抬头,试着用余光偷瞄一眼上位者的神色,揣测被其打断的原因。 “许沅,老爷是在了解肆季语轩,你虽然和莫九交好,但越俎代庖可就不合适了。” 其实,他比谁都更想知道莫九为什么没和她一起出游?她与莫九,不是最情谊深厚的吗!他本应该高兴他们并非形影不离的,却不知道为什么没见到莫九陪着她反而心里不快起来。 亓王提点得那么明显,许沅不好再说什么,只低声应到:“澜公子说的是,许沅僭越了。” 一时间,四下安静,只有清风拂过草木的窸窣声和田间地头的虫鸣声。 四公主和凌少主在一畦遥遥的油菜地里蹲着,凌少主说了什么,逗的公主笑声连连。 如此一来,这边的气氛越发怪诞了,谈不上死寂但又带着几分压抑。 凌傲霜想出声说些什么,但亓王的话说得明白,皇上这是在问肆季语轩的事,他一个外人,哪里能插话。就在他思索着讲点什么叉开话题的时候,一道清丽的声音打破了这份尴尬。 “回老爷,我们九爷性格洒脱不羁,就算是府里或者店里,也很难见着他的身影。今日蒙凌大夫相邀春游,我们没找着他,也就自己过来了,所以九爷并未与我们在一起。” 诺敏从亓王驭马护驾、小姐应对小心、凌大夫恭谨非常这三处推断,这位黄老爷只怕是皇老爷。她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会见到这位皇帝。 “噢?这么说,他是连店都不怎么管理的?可我见你们肆季语轩经营得甚好啊?听说六皇子还常去关照呢?”菜品好的店多了去了,但能让琰儿照应一二的,独此一家。 “不止六皇子,五皇子、七皇子还有朝中大臣们的女眷也常去关照的,这实在是我们店的殊荣。这些有身份的贵客之所以会到弊店进食,大多是因为九爷心思奇巧,拟出的菜品应时应季、推陈出新味香具全,又兼摆盘颇有些赏心悦目,店里装潢素雅可爱且隔音清静的缘故。九爷看似漫不经心不管不问,但实际上是因为他把一切都筹谋在前安排妥当了,是以胸有成竹没什么可担心的。” “哦?他既不常在店里,又是怎么与你说的那几位皇子攀上的交情?”区区一个肆季语轩,倒像是比他的御膳房还要招皇儿们喜爱,有交情没交情的都愿意去捧场。 “君子相交,重德行优劣而非身份高低,我不知道九爷怎么和几位贵人相识的,但绝非老爷说的‘攀上的交情’!我们九爷,绝不是趋炎附势之人。” “唔,伶牙俐齿。手下人这样不卑不亢、据理力争,可窥莫九此人品性之一二。”明明艳丽的容颜,言语神色却透着冷漠疏离之感……有意思。 我们九爷绝不是趋炎附势之人? 许沅一旁汗颜,心里不由惭愧:敏呀敏,爷我巴巴上赶着和六皇子交好,这还不是趋炎附势攀附权贵啊?罢了罢了,是爷把莫九的形象在你们面前树立的完美得过分了! “不敢在老爷面前造次,只是九爷对我们有收留之恩顾护之情,不忍他因疏阔不拘而受到误解。”任他是谁,都不能在她诺敏面前说小姐和九爷不好。 “是个晓情懂义的。叫什么名字?” “诺敏。” 诺敏答毕觉得不妥,随即一一指着身边人介绍:“莫执、莫峻、齐煦、莫妍、珍儿,这个是我们掌柜的女儿~薛寅莹。” “这又是谁啊?许沅,你家中何时多了这么个小孩儿?”她初时不接受父亲续弦也不接受突然多出来的哥哥的事朝野尽知,闹得许郅受挫颓唐不已,没想到寒潭落水反而让她收敛了,整个人像是转了个脾性。 “回老爷,这是虎踞师燕玄琅大统领的小弟玄誉,早几年在他父亲遇害时伤了头部,上元夜出事被我意外撞见带了回来,后来犟着非要拜我为师,我见他心性单纯,也就偶尔带在身边教他些自卫的知识。” 许沅说着伸出手,小不点乖觉的把手放她掌中任她牵着走上前来。 “玄誉拜见老爷!” “上元夜~可被伤到了哪里?有没有被吓坏?”那个糊涂东西,竟然以这样的方式敛财拢人……子民啊,这些都是他的子民啊。 可到底,是子在前而民在后。 “嗯。” 燕玄誉认真的点点头,那样子看上去呆呆的,却让皇上心里难受。燕父为护卫京都治安丢了性命,他的儿子,一个承志继续卫御宫城,一个因其损了灵智却险些落入非人境地…… “许沅,带他们下去玩耍去吧,不用顾虑我。定澜,陪我走走。”走走,散散心里突然涌起来的悲凉和怒气。 “定澜,朕是不是对他们太疏于约束了?” 而对你,又是否太过苛严无情? 第二百章 当年 “父亲爱子,总是宽厚容宥的。陛下已经敲打过了,这样的事,以后自然不会再犯。” “你啊~父亲爱子总是宽容的吗?我记得王叔对你可是特别严格,但凡招式不对就要挨罚加练。” “是,父王在武艺一道确实不曾对我松懈半分。父王说过,作为一名守将,每一薄弱处,都可能被敌人攻破,要想寸土不失绝处保命,就得武艺高强足够冷静。”父王要求越高,他能依恃的技能也就越强。父王的爱,带着沙场的凛冽。 “我对不住王叔,作为国君没能察觉奸人之计,作为兄长无有扶持幼弟之诚。我该把你带在身边好好照顾的,如果我当时不是优柔寡断有那么多顾虑,又怎么会让你小小年纪跨马入阵?那时候,你也不过是个十岁都不到的孩子……不是前线传来亓王率兵在苍碣峰拦下北羌奔虎军春后首胜的捷报,我还以为你在王府里好好的。亓王叔才入葬过了三七,前线却突然传来亓王获胜的消息,当时真是举朝耸动。” “那个时候,陛下正被北疆失陷楚氏造反弄得疲累,忙到四更还要到王府陪我守丧予我安慰,天不亮又急匆匆赶回宫中坐朝。父王下葬之后,北境战事越发棘手,楚氏的爪牙多在窜逃,陛下乃一国之君,内忧外患之际抽不出身实是无奈之举。臣虽年幼,却也知道边将不可随意调度,北境失陷,其它国家无不虎视眈眈,若敢抽走守将,只怕会几边都保不住。而我,承袭了父王的爵位,国仇家恨尽在一身。由我挑头,虽威不及父王,但怜我孤弱,势必能激起军中叔伯兄弟们的男儿血性,恨意、战意涌到最高,或可一御。纵然不敌,也能为陛下争些时间。我自知陛下不会让我去冒险,所以只给翟叔留书一封,阐明去意,若我阵亡、或得先祖们保佑幸得一胜,方可将手札呈于陛下。”若不是瞒着,只怕永无出府之日,永无见天之时,一代赫赫王威,也就随时间侵蚀消弭。 “你看上去最是冷硬,任何时候总一副铁石心肠的样子,可你内心却是这些皇室子弟中最柔软的。因为柔软,所以对我多有体谅。为兄如此,我实在有愧。你本该唤我一声大哥的。” “君臣尊卑,断不可废!陛下亲厚,系天子风范,臣弟虽铭感五内,但决不能侍宠失礼。父王在时,招式有错不过责骂几声加练而已,但若我无心间乱了君臣之礼,必糟藤条严打酷罚。父王教得最多的,是为臣之恭,为将之忠,是忠君爱国之旨。” 以前,以前已经是那么久远的过去了。久到他都快忘了自己是怎么从府里翻出去的,就到他都快忘了从京城到北境的路是怎么跑完的,久到他都快忘了首战时不及马高的他是怎么在衣服里支棍子壮势的……可到底,怎么忘得了,又怎么敢忘。 遗忘,是对过去的背叛。 “师傅喜欢吗?誉儿给师傅编一个好不好?” 许沅的目光从油菜花地收回来,摇了摇头。“小不点,和寅莹姐姐去玩吧。” 她似乎是在看四公主戴着的花环,心神,却没有一刻不是在留意着那边。 可距离太远了,她什么都听不到,竖起耳朵也听不到。 皇上,亓王,一个君一个臣~多疑之君,寡言之臣。 她已经劝告自己不要再管他的事了,可终究,做不到无视。就像那夜,他早先一步离去,却还是突然冒出来接住了故作无辜的她。 合作了那么久,也算得上是生死与共的战友,怎么可能说放手就放手。 许沅立在一树海棠下兀自想着。 “王叔于礼教之上,确是一丝不苟。我记得,父皇在的时候,年轻时的他最是潇洒不羁,豪爽随性不亚于那个莫九,我也最喜欢跟着他出宫……” 皇上不知想到什么,罢罢手摒退了亓王。陈公公不敢离得太远,隔着几步静静的跟着。 “陈峰,今夜陪朕去看看王叔吧。”转眼,又是一年清明了。 十五个冬去春来,记忆里恣意飞扬的那个少年亓王,明朗如月,策马并骑时转过头抚道:明儿,你大胆往前冲,王叔给你护驾。 是从什么时候起,他见到他,就只剩躬身时的额顶和声声陛下,和最后那副失血被冰雪冻得惨白的脸……风吹过,仿佛有雨落下,微凉。 “这么好的天气出来,走什么神?” 许沅扭头,迎上一只将将要触到她肩膀却收回的手。 心情似与今日的天气一样颇为明亮的那人将手负于身后上前与她并立。 许沅拂去两肩的海棠花瓣,“公子,春季的天气反复无常。现在看着晴空万里熠日融融,说不准下一刻就乌云压顶雷电齐鸣,雨雹无情。走神片刻不打紧,回过神就是,但暖风曛人醉,若被惑诱忽略了风谲云诡,那才真是追悔莫及。” “可至少,眼下这一刻是澄明的温情的。何况,走到太阳下的人,不会忘记夜的黑,只是难免贪心,想要多攥点光亮藏着,不至在下个夜里偏离,失了本心和出发时的方向。” 有这片刻的真情便足够了。比起这个,他要守住的东西更珍贵更有意义。那才是父王真正教给他的。 “许沅,你别担心!” 担心?谁担心你了!许沅心里嗤了一句。“凌大哥,你需要帮忙吗?” 阳光真好,洒在她的身上,连转移话题后避离而去的背影都渡上一层金色的温柔细屑。 真是个傻瓜,明明那么怕他防范着他,却总一次次不经意地顾着他。 许沅逃命似得步子突然顿住,不敢相信的扭头:“王爷,刚才是笑了吗?” “没有,你听错了。” 她一回头,连风都温柔了,徐徐的撩动她的秀发,发丝和缤纷的海棠花瓣像面纱一样旖旎的吻在她惊喜的眉眼上。这样的景象,他没法撇下由衷愉悦的唇角。 “哦~那是我幻听了~”才怪,她都看见他弯成月牙的双眼和翘成小船的嘴角了。“公子!” “嗯?” “公子说得对,今天,天气很好!” 不知道是天气真的好,还是受他感染,许沅觉得自己眼角眉梢甚至连衣袂都泛着开心。 “小姐快来,凌大夫在煮兰草!” 对面帐篷下,莫妍向着许沅挥手。 第二百零一章 祓禊 几案之上,放置着熬煮的兰汤,汤水莹泽,浮着幽香。 凌傲霜取出方帕濡湿,自皇上、亓王一一分发给众人。 燕玄誉觉着有趣,接了帕子放在鼻尖深嗅。“师傅,好香!” “这样~”许沅蹲下,用帕子轻点自己的额头示范,“春光新景,从头净涤……” 小不点歪歪头,不知明白了没有,但手上有模有样的跟着她照做。 帕子从眼睛、耳朵上一蘸而过,“除障避谗,清耳目,守赤心……” 小不点,愿你这颗天真纯良的善心永远不被利用伤害。 帕子从鼻头划到嘴上,“去浮香谜味,鼻舌远鸩。食四时谷物,饮苍露碧泉,顺天地自然,承健康体魄,远离疾疫,无恙无灾。” “擦擦手,拭拭胜旧意,事事皆顺心。” “咯咯~”小不点笑着扑抱过来。 “怎么突然这么开心?擦手啊!”许沅拿着方帕的右手环住小不点,左手将他颈畔的头发捋到背后。 “师傅~有了师傅,誉儿再没有不顺心不高兴的事。不用擦,誉儿只要有师傅就够了。” 可能是因为没有跟着做怕自己这个师傅被他连带着被其他人笑话了去,小不点贴在她耳边说的话,悄悄窃窃的,鼻唇间呼出的热气直暖到她心底。 “许沅,你也太宠着这小孩了。你花季一样的年华,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他父母,你个闺中小姐,以后还嫁不嫁人了。”朝凝安看着燕玄誉寸步不离的牵着许沅,越看越觉得他痴呆,碍眼讨厌。 见燕玄誉拿一双明亮的眼睛无辜兮兮的瞅她,朝凝安斜睖回去:“粘人精,跟屁虫。” “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我家的小孩,我自是要宠着些。再说了,我们小不点很乖很懂事的。” 燕玄誉听到师傅帮他,原本委屈的情绪瞬间就化为乌有了。开心的抱住师傅用脑袋在师傅腹上蹭啊蹭啊蹭。 朝凝安无语,向采花的未婚夫婿跑去。 “小姐,凌大夫折了柳枝,拂甘露祛晦气……”讨厌讨厌,小姐就只顾着这个小不点,全忘了还有他这个小东西。小姐对他变心了。 “好,那我们一起过去。”许沅心里想笑,但面上不好做作,只好拿手揉了揉齐煦的脑袋。齐煦~幼稚得可爱死了。 齐煦眼睛晶亮,抱了小姐一只胳膊对着鼓着腮帮子的小不点挑眉。 “师傅!” “嗯。” “小姐!” “嗯。” “我师傅!” “我小姐!” “我是师傅的‘小不点’!” “我是小姐的‘小东西’!” 许沅一头黑线……这是什么奇奇怪怪的对话?简直无厘头的要命。 摇摇头将两个斗得彼此挤攘的人一手一个拽住:“好好看路,好好走路。” 未到水渠边,“许沅!”亓王迎面唤了声,将柳枝递过去。 许沅含笑接了。 燕玄誉偏了偏头,然后首次和齐煦统一,两人跨到许沅身前,仿似排练过一样默契地行礼道:“多谢公子/多谢澜公子~” 红姑在后边看着,忍不住笑了出来。小孩子家家的,哪里来的这么强的占有欲。 “两个小鬼头~”许沅不由失笑。“小孩子不懂事,公子勿怪!” “小孩子~无妨~”别说只是孩子,就算是莫九如此,我又能怎样呢?只要你快乐…… “走了!”许沅双手一高一低拍了拍两个幼稚鬼的脑袋。 红姑先大步向水边走去。 见亓王站在原地,许沅扭头:“公子?” 朝定澜折转身,不疾不徐地跟在后边。 齐煦回头,心里忽而酸涩闪过一阵愧责:他从未见过的、亓王看着小姐的眼神、视若珍宝又小心翼翼的眼神、想要牢牢锁住却又适时移开的眼神~自己瞧着都觉得悲伤觉得心疼,他难得那么正大光明的看着小姐,自己是不是太过分了?何况,自己还能缠着九爷! 红姑踏了一圈,确认那一片水湾边地不是淤泥浮土,才将先前接放着的海棠、朱樱、白李、粉杏、赤桃抖做一篮放在水边。 “凌大夫请老爷屈尊移步,请到渠边掣柳祓禊。” “哦?”皇帝挺了挺腰背,抻直了看向言笑热闹的水渠转弯之处。 “凝安和凌家小子呢?” 陈海低垂的眼珠子一转,附声道:“奴才这就寻了请过去!”说完哈了哈腰抽身去了。 “不痴不聋不为家翁,既然出来了,就由他们张罗。”礼典没有,祭祀全无,说是祓禊,更像是扮家家玩闹。不过,倒是随心随性。 皇帝习惯性的伸手,然陈海不在跟前。 “嗯?” 诺敏见状垂下头,敛了慌乱的神色,上前恭谨的将这位皇帝老爷搀了起来。抽回的手腕被扣紧,只得立即将向上微屈的左掌拳起,左臂悬着随那只金贵的天子之手搭着,右手虚托着他小臂,一小段路走得心惊胆战。 诺敏一路小意,到了水边,皇帝老爷撒了手,她自以为不露痕迹地挪啊挪、促急地把自己混进离皇帝老爷最远的寅莹和妍儿身边。 凌傲霜说笑间抬首见皇上在大家后边笑而不语地看着,忙从净瓶中取了柳枝恭呈:“老爷!请!” “定澜,你来。” 转弯处水缓,花瓣在水里打旋,桃花追杏花赶,兜兜转转簇了一条绚丽水岸线。 柳枝拂水,滴露沁芳。 “要康泰无虞,昭昭如愿,岁岁安澜。” 心若此语,又岂止亓王一人之福,实乃天下百姓之幸矣! “师~” “师什么师,小姐忙着呢,齐煦哥哥帮你啊。”小孩儿一点眼力见都没有,没瞧见小姐那欣慰的神情吗。这种时候,亓王会有被安慰到一点吗?他对小姐,倒是不露声色但真心的好。 “啊……”燕玄誉被齐煦扬了个猝不及防,浇得他一激灵。 “师傅~”叫唤着想要窜到师傅身边寻求庇护的燕玄誉被凝安公主逮住塞给凌大夫,又被凌大夫扫了一枝。 “誉儿是吧,这是祝福懂不懂!” “凝安,这小家伙哪里惹着你了?” “什么惹不惹的,父~亲,这是祝福……” “哦~老爷!”凌少主不知该帮未婚妻还是帮老丈人,帮未婚妻吧,老丈人是天下之主,帮老丈人吧,小娇娘生气起来可不好哄。 “嗯?你这皮猴子,我说你怎么想着请我出来散心,原来在这里等着呢!” 朝凝安一击得中,趁着父皇说话又拂了一枝水甩过去,然后精明的见好就收,拎着柳枝跑离混战区。 可怜了凌少主和陈公公,又不敢还皇帝的手,真被“祝福”了个透。 许沅见势头不对,扬了两个回合意思到位,拉了妍儿珍儿紧溜了出去。诺敏眼尖,领着薛寅莹各蘸了一柳枝便避开水渠远远的。 “啊~” 水边不知出了什么事,此起彼伏的呼声同时炸响,闹成一团的人往岸上奔逃。 第二百零二章 过招 遥见水花四溅,众人奔逃,许沅心里“咯噔”一声:可别出事! 当下顾不得别的,脚下先迈了出去。疾奔到半道,看清局面后停步,双手把着两腿,弯下腰嘴里长舒了口气。 原来是燕玄誉人小势弱,闹不过就像小鸡寻鸡妈妈保护一样扯着齐煦衣服绕到齐煦身后,齐煦再灵活拖着条小尾巴也腾挪不过来。 齐煦索性一个拦腰将燕玄誉夹抱在腋下趟进水里,放下燕玄誉后对着他耳朵说:“用手泼!” 说完冲燕玄誉贼兮兮的一笑,一马当先用手扎进水里猛往外泼,水实实的将凌大夫淋了个半身湿。 燕玄誉见状,脑袋灵光一闪,撅着屁股跟齐煦扑腾着向岸上的人豪泼猛泼。 柳枝蘸露哪敌得过四手舀水,莫执莫峻想反击又顾忌着有个比亓王身份还要尊贵的黄老爷,亓王和凌少主是不得不护着皇上先行远离“激战中心”;陈总管滑得像个泥鳅一样,借着捞皇上紧挽着皇上,只苦了亓王和凌少主,明明往外跑却不得不以身帮皇上和陈总管遮着,背后挨了不少水。只有凌大夫奋力抗衡,试图扳回一城,结果两个回合不到认清局势,麻溜的闪了。 所以才会弄得哗然一片,啼笑皆非。 人跑光了,齐煦邪魅一笑,将目光转向燕玄誉。 燕玄誉几乎是一瞬间就本能的感受到了齐煦的不良意图,身子不自觉的打了个摆子,同时迅捷如电的举起双手:“休战!我们是一伙的!” “谁说你傻的?你是故意装糊涂迷惑人的吧?”这小子,明明鬼精鬼精的。 燕玄誉眼里的疑惑清澈见底:自己是怎么做出一连串判断和行为的? 燕玄誉搞不懂,只好偏昂着头求助式的望着齐煦。 “我收回刚才的话。”原来“呆”是长久的,而“聪明”却是间歇的。 小姐在岸上喊话:“你们两个哦,玩好了就出来,别长时间踩在水里受凉。” “好,师傅!” 啧啧,这小子……行吧,看在小姐的面子上,不整你了。 还好中午的日头正盛,虽每个人都或多或少沾了水,但在暖日和风下活动,不多会儿就日晒风干了。 “凝安,玩够了吧,该回去了!” “父~”想撒娇赖一赖的念头触及到父皇笑得似是而非的龙颜,丧气的放弃了。“是!” 闻言,亓王将散放的双驹牵到路口套好车厢。 “我走了,免得拘着你们,玩不尽兴。定澜也不用送。” “这不妥……”既是他护驾来的,自然也得护驾回去。 “燕玄琅带人跟着呢,是我命他不得进谷惊扰。我一动身,他自会护佑前后。你正值年少,行事却一派老成,难得出来一趟,不赏玩到日落不许回去。这是旨意!”最后一句,皇上说得很小声。 “是!” 皇上、四公主和陈公公前脚一走,凌少主后脚也称事离去。除了亓王,剩下的倒全是能打作一片的。 草地上铺上硬席,席上铺上长布,红姑和诺敏他们手脚麻利的将食物、酒酿、餐具摆上。 亓王自是被让在首位,其次是凌大夫,剩下的人,相互礼让半天,后来被许沅一个个按坐下这才消停。 肆季语轩的酒菜,品味自不必说。 “沅妹,难得春光好,岂能不痛饮一杯?” “凌大哥,我也不想扫兴,但我那个酒量实在是一言难尽。澜公子海量,您二位多饮几樽。”她可不想再醉了,喝酒就断片,自己做了什么全不知道,那真不是什么好的体验。 上次惹到亓王,应该就是和那天在正和楼喝了酒有关。不知道是不是作为有些喝大了的莫九,说了什么出格的话还是做了什么失态的事。 反正最后散席,自己是意识混沌了的。只一心挂着不能让莫九和许沅这两个身份出岔子,强撑着和众人辞别后借故支齐煦回了莫府,回去后偷摸摇醒红姑,再后边,就醉晕全然顾不得了。 一言难尽?他记得她饮了三杯却无半分醉态,清醒如常。 “咳~”许沅假意喝水,压根不敢对上朝定澜左眉微挑,打趣看着她的双眼———一副了然但却由着她的神情。 最后是莫执莫峻陪了几杯。 饮毕饭罢,莫妍莫珍撤下食席,凌大夫唤了自家医馆里随行的手下,提了把小锄邀大家一起探山采药。 大家推想这是他们杏林医界的一种文化习俗,约莫是对神农尝百草的一种精神学习和艺道传承———求知、探索、敢于攀缘摸索、甘于献身试尝。 大家知他不过是出于礼貌提一提,当然一一谢却,放他自去。 亓王倚坐在一棵树下,右手搭在曲着的右腿膝上,阖眼仰靠着,阳光穿过层层叠叠的枝叶,星星点点的落在他的鼻唇边、面具上,将他素日的冷酷掩盖,装点上一抹柔和的色调。 诺敏带着莫珍莫妍和薛寅莹去采花、逐笑。 “你们三个,和小不点玩玩。莫执莫峻,你们每个人要是让他抗过五个回合,上个月的工钱我可就让九爷给你们扣下了;齐煦,你要是让他碰到一片衣角,下个季度的新衣服就别想了。还有小不点,你如果和莫执莫峻其中一个对战,撑到第六回合,或者追上齐煦,师傅就送你个礼物。” 天时地利人和,此时不调教小不点,更待何时? 接下来的时间,许沅就悠悠站在一旁,看小不点分别和莫执莫峻过招。 尺有所短寸有所强,小不点个子不高,但劲势不弱,一出手,许沅就知道他私下里没有偷懒。 莫执和莫峻是在销魂庄比武台上打出来的功夫,实战性之强,远非燕玄誉自己练习时那样套化的随他出什么拳脚。 练习时一拳一脚都能打到实处,可一经对战,发现对手虚实之变化应对得得心应手,他不得不一直变换着招式进攻…… 如果不是许沅教得繁杂而燕玄誉练得勤勉努力,说什么五个回合,一个回合不到就该宣布游戏结束了。好在燕玄誉是个心实的孩子,拳脚招式、武器轨行、肢体运用,样样不落。 饶是他再刻苦,攀、腾、挪、越,借势、避疾、寻空、守机,所有本领全部使出来,也没能捱上第六个回合。前五个回合,还是莫执莫峻有意吊着陪他走招式的。 “师傅,誉儿懂了!” 第二百零三章 不由自主 许沅为小不点揩汗的手顿住。 “懂了?懂什么?” “就是、就是……誉儿说不好,但誉儿就是懂了。师傅,下次誉儿可以打到十个回合。” 许沅一愣,随即怜爱的揉了揉小不点的脑袋。 “好,下次打十个回合,下下次我们打它个二十个回合。”然后未来的某一天,她的小不点就可以独当一面,行走天下而无所畏惧,因为他将足够强大和厉害。 待燕玄誉休息好,将展开最后一轮挑战。 开始之前,许沅在齐煦耳边交代了一番。 燕玄誉是个认定了什么就坚持到底的人,对师傅无条件的信任也是。 莫执宣布开始,燕玄誉就卯足了劲奔齐煦而去。 齐煦初时只在平地上跑动,慢慢地开始借着树木腾跃,最后脚不沾地,只在草叶树枝上轻点,像只花蝴蝶一样蹁跹穿梭各处。时快时慢,始终将燕玄誉甩在身后一臂远的位置。 许沅只看了一会儿,见燕玄誉专注地追随着齐煦,身形与她所授的慢慢生出变化,脸上就露出了快慰的笑意。后边索性也不看了,扭身提了个小篮子…… 树影下阴翳,他不能着凉吧? 武人体魄,哪那么弱不禁风! 可他喝了酒…… 许沅心头纷乱,回头在马车里取了条毯子盖在他身上。 她手脚已经放得足够轻,但不知是不是警觉惯了,亓王一把攥住她的左手将她拽住。 许沅不防,猛地向他扑去,急中右手迅速撑在他前胸,才没让自己撞在他屈起的右腿上。 四目相对,许沅见他眼中一片清亮,盈盈的噙着她的脸。她的手掌下,鼓动着的是他的心跳。 “王爷,当心着凉。”没来由的,许沅不自觉的将声音放低,宛若风语。 “好。” 许是睡迷瞪了,许是周围太安静了,亓王的回答低沉得温柔。他说完即闭上眼睛,隔了几息,松了手。 许沅直起身,长舒一口气将右手贴在自己心口,恍惚着转身提了篮子向油菜花地走去。 走了半天回过神来,右手下那个拳头大的小东西却咚咚咚跳得很快。 “小姐,不舒服吗?”红姑先看到,停了手中编着的花环张望着问。 “没有。红姑,你不是说这个时节的荠菜鲜美,而且有三月三荠菜煮鸡蛋的风俗吗?雪兰昨天也说过:三月三,荠菜赛灵丹。我不识得荠菜,你教我认吧。”“对了,把诺敏她们也喊上,人多有趣。” “唉,要得。”红姑一听来了兴趣,将花环收了尾戴在寅莹脖子上。 齐煦还在陪着燕玄誉拉练,莫执莫峻跑到对岸去彼此喂招,许沅她们几个姑娘家在溪头摘菜。 朝定澜张开双眼,瞧着身上的毯子浅笑。他哪里睡着了,不过是合目假寐而已。 许沅,我试过了,我做不到一直避着你,我更无法忍受你做出与我形同陌路的样子。既然不能明目张胆的偏爱,那么请允许我在无人在意的角落守候。 卯初,凌傲霜和手下归来,竹筐里不少收获。 许沅看一眼,发现有些竟然比特别培育的花长的还要奇异、还要美艳。药毒一体,越迷人的,也越伤人。 “这么多荠菜?沅妹,你们这是要拿去卖的作派呀。”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是菜农呢。 “哪里多了,我还怕不够分呢。东西都收拾归置到马车里了,你们去洗洗手,差不多回吧。” 日暮时分,风里的热气渐散,太阳红橙橙的一大颗挂在天际不远处。 许沅带着红姑她们将荠菜分做大小不等的五份,家里、亓王府、惠仁堂、燕府还有肆季语轩各一份。 迷信也好,风俗也罢,都是一份对健康的祈望和对生活的祝福。 “齐煦,藤条篮子装的这份给澜公子送去。”就他骑马,其他人都各自驾了马车,兜子盛的,也只好给其它人。 许沅想到亓王滴溜着一兜野菜打马过街的那个画面……咦,太不符合一个王爷的身份和形象了。 “不去。我觉得澜公子不会要。”堂堂王爷,怎么可能带着个菜篮子穿街过市。 “师傅,我去。公子要不要是他的事,师傅让送,是师傅的心意。誉儿去送。” “好吧。如果澜公子不收的话,你就说是给翟婶的。”大可回去了再着人送去亓王府的,但她就想看他准备怎么拿回去,提着?抱着?虽然用篮子装了,但感觉……就还蛮期待的。 传闻中杀伐果决的魔鬼亓王,也不过是烟火中一个活生生的人。 “师傅让给你的。” “给我?为什么?”许沅是什么意思? “师傅是说,你不收的话让我说是给翟婶的。不过我悄悄告诉你哦,其实师傅就是想给你的。” “为什么你说是你师傅想给我呢?”朝定澜好奇的蹲下,面对面的看着燕玄誉。 “因为红姑她们说,吃了荠菜煮鸡蛋,这一年都会健健康康无病无灾。你待师傅那么好,连大火都不顾的也要去帮师傅。谁对师傅好,师傅就会对谁好,就像我。师傅就是想要你有荠菜煮鸡蛋吃。”他有一个,全天下最最善良最最好的师傅。 “好,那我收下了。”许沅啊,心意是真的,促狭的小心思也是真的。 齐煦望着完成任务空手回来的燕玄誉,呆杵在原地。好半响,才省过来。 “单骑比马车快,请王爷先行。”她才不会告诉别人,她私心里还有一小部分是想看他会不会不自在。 亓王拂袍,长腿一跨翻身上马,左手执辔右手提篮,泰然自若的走在前面。 出了谷,亓王勒马停下。 许沅心想,离城还远着呢,怎么停下来了?莫不是亓王斟酌着觉得那样太丢脸有失身份所以…… 许沅拉开一线车幔,见亓王将篮子放在边上,几步走到路左的草房前,和房前端着碗吃饭的老婆婆讲话的同时从腰间掏出什么给那婆婆。 那婆婆忙起身将碗放在凳子上去接,接住就愣了愣,随后说着什么,带着惶惶不安的神情摊着手连连往亓王身前送。 “师傅,王爷在做什么?”没有外人,燕玄誉换回了正常的称呼。 许沅没回答小不点,先扭头问:“红姑,这谷方圆几里只有这一户人家吗?” “是的,来的时候我拉了车帘子一路看着的,这周围就只有这一户。谷中的那片油菜,应该是他家种的。他家没人进谷去盯着,想来是被那位老爷的人敲了警钟,知道惹不起,所以没敢要索。” “誉儿,现在,你知道王爷是在做什么吗?” 第二百零四章 王爷不怕痛不怕死吗 很多人会说漂亮话,做漂亮事,也会有被偶然触中心底柔软共情别人艰难的瞬间。但那并不代表就一定是其真正的秉性。 骨子里真正善良的人,是无论人前人后,还是别人身份如何,都能坚持自己的本心,能够感知别人的不易。 这样的人如果内心不够强大,很容易被自己的悲悯裹挟,自我为难;这样的人如果能力不够强大,很容易被别人的算计伤害,自信溃败。 万幸,她身边竟有几个这么优秀的人,知行合一,矢志不移。 “王爷是在给那婆婆银子!为什么啊?他是要问那婆婆买什么吗?” “誉儿,谷中的油菜花长得好吗?” “好。密密实实,大穗大穗的缀着,站在埂上满鼻子黄灿灿的香甜。”闭上眼略一回想,那连绵的金黄仿佛就在眼前,鼻尖似乎还萦绕着油菜花特有的香味。 “那么大片的油菜,不是种来看菜花的,是等菜籽成熟后收割了榨油的。” 这边说话的功夫,那边亓王不知讲了些什么,但像是把那婆婆的惊惶安抚下去了,而且约莫是触及到了老人的内心,那婆婆不再推辞,收下银子双手合十冲亓王不住的弯腰。 “哎呀~可是,那个捉弄人的小姐撅了好几把,她和凌少主还在里边追跑,绊折和踩断了不少。师傅,誉儿也和寅莹姐姐在里边捉迷藏……誉儿错了。婆婆的油菜种得那么好,肯定是花了好多时间辛苦养护的。” 马车又继续往前行使。 “师傅,王爷是赔钱给那个婆婆。其实,他身份特殊,就算一走了之,也没人敢怎么样。” “是啊,一个乡下老妇,哪里敢和有权势的人分辨。可是誉儿,不管什么出身,生命的重量都是一样的,辛勤的劳作和创造都是应该被尊重的。长大以后,希望你也能做个看得到别人的付出的人,做个能体谅别人的艰辛的人。” 你可以不拔尖不优秀,但是,一定,一定要做个识对错晓分寸、不为恶不助恶的人。 “师傅,誉儿谨记师傅教诲。” 太阳像颗被戳破了的蛋黄,越来越团不住的四下流散,最后淌成一大片深浅浓厚不等的黄晕,从天际漫了下去。 马车穿过西城门进入左惠街与苏蕤街界面,速度明显的慢了下来。 街市上叫卖声此起彼伏,踏春归人和出门逛街的人群相互穿插,热闹非常。 燕玄誉今天的精力已经消耗殆尽,此时屁股斜坐着,身子却趴在师傅腿上,呼吸均匀的酣睡。 许沅一手护着以防他滑下去,一手拂开车幔一角。 骑行的亓王昂首挺胸,换了右手执辔,左手提着竹篮搁在左腿上。 京中素有以亓王来吓家中不听话的小孩,所以亓王最鲜明的特诊———右脸覆着面具这一点,上至耄耋老人下至黄髫小儿,竟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他无意惹人注目,却偏是人人侧目也要窥视一二的对象。 初时无人在意,及发现他是何人后,竟安静的自发让出一条道来。 亓王像是早已习惯,从容的一步一步行着。 “咦?亓王提的什么?” “像是荠菜?” “啊,不会吧!” “人家是王爷唉,玉馔珍馐享用不尽,怎么会吃那个。” “错不了,就是荠菜,我家年年在三月三都要吃的。” 听着这些窃窃私语,许沅提着车幔的手指不自觉的发力抓紧,心头一边不住的彷徨,一边又无比坚定。 “确实是荠菜!” 人群的讨论戛然而止。 亓王都听见了,竟然还回了大家。 “王爷、也吃野菜吗?” 人群中不知是谁将自己在心底嘀咕的话不小心脱了口。 霎时,所有人大气都不敢出的不安地低着头,似乎这样就不会被亓王的目光扫到。如果不小心和亓王视线对上,只怕非血洒当场不能平息其怒。 “吃。在北境作战,冰雪封山,粮草接济不上的没有一丝绿色的冬天,为了保存体力,营地周围的动物、甚至是树皮草根都是我们充饥的东西。” “王爷也和士兵们一起吃?王爷没有单独的伙食吗?” 亓王没有愠怒,这让人群松了口气。同时,也有人壮着胆子问出大家都好奇的事。 “作为亓王当然有优待有特别方便之处,但在军中,将、士同袍,同甘共苦,大家做的事分工有所不同而已。也许在管理和作战指挥时我是将军是统领,但其它休战的时候,我和所有士兵没什么两样,都是盼着停战盼着能早日归家的人。” “不是都说王爷心狠手辣,残酷无情,他也会想家吗?” 四下弥漫着紧张和不安,分明很低的声音,但所有人都听得一清二楚。自然,亓王不可能不听到。 马蹄一步一响,一步一响就像踩在了大家的心跳上,不紧不慢,让人着急。 突然间,马蹄声停了。 心跳继续,但每个人都觉得心上那条线像是同时被绷断了,震得心口发慌。 “成为你们口中嗜血成性杀人如麻所谓的‘战神’前,我父王还在,父王军中的那些叔伯们还在,罕北关还在。但父王一夕身死魂消,亓王军主力多数命断,罕北关落入北羌人手中。如果我不凶狠暴戾,北羌的铁骑南下,下一个死的又是谁的父亲谁的叔伯谁的兄弟!父王没了,但父王想要守住的关口我去守,父王想要保护的人民,我来保护。” 心口上崩断的那条弦,震得人发慌之后,余音闷沉。 “残酷也好,无情也罢,本王绝不允许外族杀戮的利刃悬到我同胞头上,也绝不允许没有杀伐之气,让外族觉得我辈软弱可欺,胆敢对我大昱圣主明君治下的疆土生出裂割之心。” 一扫之前的和泛,亓王此番自心底喷薄出的言语,字句激昂,气势万钧。 “王爷不怕痛不怕死吗?” 稚子之声,在清寂的傍晚下,直白的天真,直白的关怀。 “怕呀!不止身上伤痕无数,面具下这颗眼睛,也差点连皮带肉的被剐下来。但再怕,我也不能退。我得捱住,一瞬间、一柱香、一个时辰、一天一月,一季一年,一年又一年的捱着。我身后,有千千万万个像你一样小的孩子,需要这些捱下来的时间去健康地成长,去无忧地生活,去追逐梦想和拥抱幸福。” 第二百零五章 家里掌灯了 那孩子似懂非懂,但双眼动也不动的仰望着亓王,仿佛要把他完完整整的看个清楚。 天没黑,两侧的商铺楼上渐次挂上灯笼,长街静谧地笼罩在灯火的温暖昏黄之中。 良久,一个杵仗的鹤发婆婆佝偻着走出人群上前温声说: “王爷家去吧,家里掌灯了。饭,应该也好了。” 像感冒发冷时被母亲抱在怀里一样,温暖,安心。满是褶皱的心被温柔的手毫无预兆地抚了一下。 他不敢再偷看许沅一眼,他怕自己忍不住。 他说父王战死的时候没见她难受,他说自己凶狠暴戾的时候没见她生怵,他说身上伤痕无数的时候也没见她神色有变,但就是这么一句话,让她汪然欲涕。 阿沅,原来,这就是你的别有用心,原来,这才是你送我荠菜要我自己拿回来的真正意图。 我以为我不在乎的,我以为大家怎么看我都无所谓的,我以为所有的苦楚所有的艰难我都不屑于说出来的……其实,是我怯懦是我害怕。怕我的在乎不被在乎,怕我苦苦守护的对我厌弃,怕我所有的付出换来的只是冷眼相嗤。 我,可以被我所守护的人看见、懂得、关心。 “是。婆婆也早点回家去吧。” 出走几步蓄势就要跑的马儿被突然勒停。 众人不解,个个仰首张望着他。 被人堂堂正正且关切的看着,原来是这种感觉。 “虽然野菜香嫩口味难得,但大家不认识的不可轻易尝试,尤其是水芹菜。水芹脆爽鲜美,但与之极其相似的野芹菜却有巨毒,误食之后会恶心呕吐,手脚发冷四肢麻痹,误食过多必会危及性命。大家不认识、不能确定有无毒性的野菜,要么请医师或者药师看过,确认了不会有问题才食用,要么,就直接扔掉,万不可拿自己和家人的生命去冒险!” 亓王叮嘱后,策马而去。 “好!呜~” 后知后觉的,大家赶在后边跳着笑着回应、欢呼、叫好,长啸。 他没忍住扭头往回看了一眼,车帘合上的同时,许沅满含的眼泪夺眶而出。 “小姐~”红姑想开解一二却不知道说点什么,只能轻叹口气。 小姐就是心地太善良了,对林雅璇、对诺敏兄妹、对燕家小公子,对亓王…… 许沅不知道怎么和红姑说她现在的心情,白发婆婆的那句“王爷家去吧,家里掌灯了。饭,应该也好了”一下子戳在她心头,她努力的克制着。可是刚才大家因他而欢呼而跳跃,她看着他疾驰而去的傲然背影,哪里还能忍住!心里一会儿难受一会儿高兴,一会儿欣慰又一会儿的委屈。 终于,大家直观的认识到,亓王朝定澜不是话本传言里的冷血无情的纸片人,他是被误会和谣传封在了话本和街头故事里而已。如果大家这样亲自客观的看一眼,就会发现,他其实,和大家一样的血肉之躯,只是,他责任更重能力和手段不得不强罢了。 他不需要奋力地冲出话本,因为,他本就坦荡荡行走于世。而她,不过是想让世人摒弃成见抛却流言,走近他,看见他。如果可以,也希望世人尊敬他怜惜他爱重他。 亓王,值得这样的欢呼! 亓王,早该得到这样的欢呼! “师傅,你怎么了?”燕玄誉悠悠醒来,朦朦胧胧的见师傅在哭,不经思索一边开口一边抬起自己的小手去给师傅抹眼泪。 “没事,刚才吹风,帘子打到师傅眼睛上了。”可是好疼,一阵阵的疼得心肝儿颤。 燕玄誉扶着师傅的手,站起来:“誉儿给师傅呼呼,呼呼就不疼了。” 轻轻柔柔的气息吹在许沅的眉睫上,带着燕玄誉的认真和安慰。 许沅将小不点揽进怀里,阖眼将下巴枕在他肩上。 “师傅~” “谢谢小不点,师傅好多了。” “师傅肯定疼坏了。” 他学着师傅的样子,像之前在火场被吓住了师傅安抚他一样,不够长的手臂从师傅腋下环过去,一起一落温柔的拍着师傅的背。 “嗯,好疼的。但小不点呼呼、拍拍后,就好了。” 亓王疼的时候,有没有人知道,有没有人抱抱他。 “小姐,燕府的人。”四喜拉住缰绳停下。 红姑掀开车帘一角,回头秉道:“小姐,到家门口了。” 许沅顺着掀开的地方看出去,见果是燕玄琅手下的午成麟。 红姑和师徒二人下了马车,四喜驾车从侧门进去。 “早上不是居才送过来的吗,怎么晚上换你来接?”许沅等午成麟打过招呼后方才问到。 “居才随统领出外勤做任务去了,我在府上待命,所以是我来接小公子。” “师傅。”燕玄誉拉了拉师傅的袖子。 许沅俯身:“嗯?” 小不点凑近她耳朵悄悄说:“师傅,誉儿学会轻功了,一点点。师傅,等誉儿练好了,下次休学过来第一个飞给师傅看。” “好,师傅等着。但别太辛苦了,你正在长身体,不能揠苗助长。去吧!” 燕玄誉提着一兜荠菜,走远了还不忘回头冲师傅挥手。 “红姑,我累了,你把荠菜送去西院吧。老爷夫人或者哥哥问,就说我玩了一天,已经睡了。” “可是小姐,你还没吃晚饭……” “红姑,我没胃口!” 红姑的话没说完就被小姐抢断。 看着小姐疲惫的背影,红姑心里很不是滋味。 小姐对谁都好,就是对她自己不够上心。 如花似玉的豆蔻年华,不调脂弄粉,绣花扑蝶,一天不是想着做生意赚钱,就是忙着往外跑,根本没觉察到她自己就要及笄,需要顾念自己的人生大事。 如果夫人活着,定然早在暗中为她相看。 覃夫人对小姐自然是好的,可是婚姻大事关乎一个女子一生的幸福,她只怕心有余而力不足不敢为小姐作主。 老爷是个恬淡的人,比对门第,择选贫富,权衡利弊,皆不是他能做出来的事,他只能在人品上为小姐把关而已。 至于公子,公子宠爱自家妹妹,把小姐当做世间至尊至宝,再好家世再好品性的儿郎在他眼里,只怕都比不过自家妹妹一根手指。 “红姑~红姑~”雪兰从大门内边喊边走出来,到了红姑跟前,红姑都还走神在爪洼国没回来。 “红姑!”无奈,雪兰喊了大声并且一巴掌拍在红姑胳膊上。 “唉哟!小姑奶奶,你想吓死我!”惊得她差点把手中的荠菜撒出去。 “我喊了好几声你都没反应我才拍你的,你老好意思怪我。你想什么呢,想得这么入神?” 红姑没回答,却突然一脸肃然的一把把她拽到墙角处,搞得雪兰一头雾水不知所措。 第二百零六章 一致否决 雪兰贴着墙根,没反应过来就突然被红姑拉到这里,人站定了心脏却怦怦直跳。 “红~红姑,我就解释了一下为什么拍你,并没有因为你没听到我喊你所以怪你的意思。” “我问你,那天去安国公府,都有哪家公子和小姐说话?有没有在小姐面前特别殷勤的?” “啊?”就为这?雪兰偏头表示无语。 “你想,小姐人也不小了,难道还不该考虑婚姻大事?”红姑越琢磨越觉得她们这些在小姐身边的人,要为小姐的个人问题用心起来。 “确实~可是小姐自己都还没动念……” “就是因为小姐没有这个意识,我们才不得不多费心啊!你快想想,那日可有相配之人。” 红姑问得突然,雪兰早前也并未往这方面留心,一时之间,翻遍脑袋也全是些无用的碎片。 “红姑,这个事单我们两人思想未免有点草率,应该喊上红蕊和白若一起,她们两跟在小姐身边时间最久,知道的也比我们更多。这样一来,岂不更周全些!” “对,你说的在理。我正要去西院,借机和白若说一声,咱们几个凑时间碰头,把现在的情况先梳理一下,把有可能的人选先列举出来。” 关系到小姐的幸福,几人一经说明,立即行动起来。 寒食祭扫过后,是夜,四人聚在东院、夫人在时小姐偶尔过来歇的那间厢房。 “远的不说,就从小姐改变对夫人和公子的态度那时开始梳理。” 几人各自说出自己所知晓的,进入总结阶段。 二皇子三皇子皆有嫡妻,小公爷与邱望春已经婚配,这三位第一时间被踢了出去。 “五皇子与小姐一见面就掐,看着像欢喜冤家,但实际上二人都是为了公子。至于七皇子……”白若有点不确定,言语顿住。 红姑接道:“七皇子对小姐有相救之恩,而且小姐对他的态度很奇怪,甚至,有些过分紧张。这与小姐平时的冷静性情太不相符了。” “这算什么奇怪?”红蕊驳道。“那紫衣男子才是例外呢。你们想,小姐竟然追上去赶着讨好?要这只是小姐一厢情愿自作多情也就算了,偏偏那人也不知道有什么神通,掌握小姐什么时候生日,燃了漫天烟火相赠。就那天的绚丽,你们谁能忘记?更别说小姐作为当事人,更别说他俊美得让小姐移不开眼。” “你要说例外,那凌大夫也是啊。”红姑接着说。“你看谁祝贺朋友开业花那么大心思的?” “凌大夫不行!”红蕊想到凌岚玩笑着让小姐罩着他的样子,又想到他开业典礼上那些各门各路的“朋友”:“江湖人士,朋群友伙,以后小姐哪里能够招架得住这样庞大混杂的交际。” “照你这么说,那紫衣人更不行,他是什么人都不知道,连个名儿都不敢透露,也许是什么朝廷钦犯也说不定。”紫衣人她没见过,但凌大夫有实业,有长技,雪兰觉得最起码比一个身份不明的人靠谱。 “你见什么钦犯长成那样的?小姐识人颇准,其人品差不了,更何况小姐喜欢他。”红蕊这就不服了,小姐看中的人,能差吗? “喜欢能当饭吃吗?喜欢能让小姐衣食无忧?要说喜欢,小姐只怕更喜欢肆季语轩的东家莫九爷吧。”雪兰是看了不少书,但正因为如此,她才知风雅在衣食需求这种物质基础面前显得有多么微不足道。 “九爷谁不喜欢!”红蕊心想:有钱有颜,性格又潇洒,还只对小姐一个人好。要是不知道根底,她都觉得小姐真就“嫁给”莫九算了。 “九爷当然是最好的!”红姑的话是和红蕊同时说出来的。 唉~红姑在心里叹了口气,九爷就是小姐,小姐就是九爷,怎么说?偏偏小姐交代了,除了小姐、红蕊和她之外,绝不能让第四个人知道。 “那好,目前杀出重围的第一位选手诞生了,他就是————莫~九~” 雪兰又开始了她的一本正经的搞笑,偏她自己一点也不觉得。 白若掩着唇把笑憋了下去,“好,莫九是一个。” “不行吧~”红蕊悄悄拽了拽红姑。 “行~”红姑嘴角咧得额外的开,话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雪兰考虑的不无道理,女子一生受拘,日子好不好过全凭丈夫的身份、权势、财富这些东西。”白若想起覃夫人谈及以前的日子,鬼使神差的脱口道:“亓王如何?” 白若说完随即自我否决:“不行不行不行!” “不好!” 与此同时,其它三人同时给予坚决反对。 “那个,我也觉得不好。大概是亓王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尊荣把我蛊蒙了。”白若不明白自己脱口那瞬间脑子是怎么想的。 红蕊:“亓王自然身份权势皆是一等一的,但他身边的危险和威胁也太多了。” 雪兰:“手握军权,深得士卒追崇,储位未定,众皇子人人巴结争相拉拢,一举一动皆要小心,行差踏错半步不得。” 红姑:“治军清正,为人冷僻,不善结交,没事都会被人挑刺,有事岂不人人落井下石?” 红蕊:“武艺虽高,但双拳难敌四手,护得了他自己就护不得身边人。” 雪兰:“说话高深莫测,性格反复无常,身边人如何心安。” 红姑:“天天糟人误会,日日被人疑心,前行步步是火,退后处处有坑。” “不行!” 四人果断得出:小姐可以嫁别人,可以不嫁人,但绝不能趟亓王府的浑水,渉亓王府的险滩! “那公子那位姓魏的朋友呢?” “出身不好。” “莫府那个黏小姐的齐煦呢?” “没正当事业。” “六皇子呢?” “这个……怕是攀不上吧~” “虞世子?” “小姐的死对头。咱再饥不择食也不至于没有底线好吗?” “那个谁~”雪兰脑子里突然闪过一个人选,但名字却卡住。 “谁?”六只眼睛齐望着雪兰。 “那个那个~燕玄誉他哥!” “啊?” “哈?” “啥?” 三脸全懵。 “长兄如父,长嫂如母!你们没觉得小姐对她这小徒弟好得没谱吗?咱们虽然没见过燕大统领,但瞧瞧燕玄誉那模样,他哥能差到哪儿去?宫城守卫,御前高手,出身将门,一表人才。”雪兰越说越觉得合适。 “要不,打探一下?”红蕊觉得比不知名姓紫大孔雀靠谱。 “我觉得,或许七皇子深得小姐心。”红姑想起之前小姐生病那事。 亓王……白若立即摇头打消自己不该有的念头,自知之明的连嘴都没敢张。 第二百零七章 青团 许沅压根不知道,在她酣睡的时候,她的心腹们在讨论她的人生大事。 当然,几人最后除了统一否决了亓王之外,并未得出具体的最佳人选。唯一占领票选高地的,还是她自己塑造出来的完美分身。莫说她们几个,饶是许沅自己在场,那些人里她也不敢挑、不想挑、挑不出半个心上人来。 次日,吊着黑眼圈不住哈欠的二红二白,分别被许沅用“你有事情哦”的玩味眼神瞅得心虚。 “山高路遥,不知道你爹爹他们现在到什么地方了?”用过午饭,许沅与她在小花院里环廊信步。 小花院从来只叫院而不叫园,府里人也从未念错过,大概不是父亲要求而是因为它与王侯将相、阔府高门里游一圈都需要下人抬轿随候的分景分镜的花园相比,属实过于迷你。 当然了,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四时景致,各有可观。 时春,花院里的月季含苞,篱笆架上蔷薇攀美。院中一座矮小的假山,假山虽矮小,但要素齐全,造型别致。石脊风骨嶙峋,石抱间苔蕨葱郁,石台上蜗牛梭走甲虫栖落蚂蚁爬行,热闹得紧。山后一线活水终年潺湲,徐而不竭。活水自山后发,流分两股,一股依山势东去,出院下渗入井;一股亲山吻石从假山上挂下来汪成一个等比超袖珍小潭,谭中几叶浮萍,萍下鱼虾戏逐。 “这个时间,算算,应该到村里了。今日戒斋沐浴,略作休息。明日清晨与族亲开祠进奉,献牲供醴,执香叩祀。继而上山检砌坟茔,除草修土,挂纸祭祀。后天中午族宴,宴毕拜别族中耆老,至夜及家想来不会太晚。” 大昱寒食、清明是休沐的五日,很人性化,这制度对要回乡祭祖的人来说,不可谓不圣明。 许沅知道覃夫人是担心自己儿子第一次回族里,恐父兄二人受人诘难。 “雨村是出了父亲这个‘许相’才开始重视对子弟的教育的,村里书塾修建,咱们家不单出了大头的钱,正檐上‘春风化雨’的牌匾是父亲请鸿儒亲笔题词写就,教学的先生与爷爷相交几十年……族中现在发奋的子侄,多以父亲为榜样。哥哥风流倜傥端方有礼,学识深厚而且行事老成周全,族中人见了,心中思忖哥哥将来或大有可为,必然是个个欢喜人人奉迎。” “如此,那就是夫人显灵,在天保佑!”老爷不擅常务事俗,修整祠堂建造学校,这些都是夫人私下与老爷叙论利害致力促成的。 “夫人、小姐,门外有个自称‘翟婶’的人,说来感谢并拜访小姐。”门房上的人来报。 “是认识的人?”老爷不拘着她,命赵长生和贾光随护,可贾赵哪里能跟的住。既安然无事,也就由她去了。 “嗯,算是认识。我去一趟。” 她既没有要将人带到自己跟前相互介绍结交的意思,自己也不好表示得好奇和殷切。 自称翟婶,要么本姓翟要么夫家姓翟,但多半是冠的夫姓。许家虽不是世袭簪缨世族,但老爷在朝中十多年,任它东风西风你强我弱你弱我强,他只做一个臣子该做的事,守本分不争不抢,其它交朋结党的事一概不掺和,看着不如虞国舅之流得势,但根基扎实,别人轻易动他不得。 再一个潇儿年前年后跟在五皇子身边做事,在天子面前应答从容颇有些风范…… 饶是如此,对方在沅儿面前还以婶自称,可见其来头不小。要么,对方与沅儿极投缘亲近,所以这么自称无关地位,只随亲疏。 “夫人,游了小半时辰,可倦了?要不回去小憩一会儿?” “白若……” “怎么了,夫人?” “没什么,走吧。”其实她是要问白若知不知道这个翟婶的底细,但话到嘴边又放下了。 白若被沅儿拨来跟自己以后,全心全意,忠心耿耿,每天都在自己身边,与沅儿那边走动不多,又如何知道。 “夫人放心,小姐不会胡乱与身份不明、不正经的人往来的。有了楚氏的前车之鉴,就更为谨慎了。她不会让别有用心的人伤害公子和你!” “这一点,从你告诉我楚氏来路的时候,我就不再疑心了。”其实,她不仅是相信许沅,她更是相信夫人。那个已经去了一年多的夫人。 而让覃氏思想的对象,只不过是来送青团感谢许沅,连二门都没进,只在大门内叙了几句闲话就走了。 翟婶见多识广,知分晓寸,也明白他们家的身份容易给别人带去事端,不是必要,最好勿与别人亲近。尤其这个人还是全府都稀罕宝贝的许沅,更不能让她因为自己的造访而被不怀好意的争对,无论是许府上的人还是盯着王府的人。 如果什么时候,她不止是许小姐,而是与王府名义上也有什么关系,那就可以无所顾忌正大光明的往来了。 翟婶是真心想呀盼呀,可是瞧小姐的反应,关心人是真的,但别的心思却是没有的。 主子那里呢,心思深藏,情绪不显。要不是他任沅丫头一再挑战他的原则触碰他的底线,处处包容事事破例,她都要怀疑自己是不是宝刀生锈感知错了。 但,有些东西,话语没能言明,头脑未及晓悟,行为就先将心意展现得淋漓尽致暴露得一览无余。 雾会散的,雾散了,也就什么都清晰明朗了。 “你是说,小姐没请那位婶子进屋?” 覃夫人望着瓷白盘子里青绿莹润的团子,不解的问。 “是。而且小姐叮嘱了门房上,这事不得说出去。所以,也就夫人你和奴婢知道。”白若倒不诧异,小姐心思细腻,不管对方是什么人因为什么而来,为着公子的前程老爷的声誉,她明面上自然都不愿张扬惹人非议。 覃氏略一沉吟也明白过来许沅这么做的原因,只是不知道那位婶子会怎么想。 “青团是那边谁送过来的?” “是雪兰。我试探过了,她什么都不知道,小姐只告诉她们说是朋友做的,她们那边私下推论得出的结果是肆季语轩。” 莫九又在二红和雪兰那里上了一大分————白若如是想。 “小姐只说明天要出门,没说要去哪里做什么事吗?” “没说太细,只着雪兰转秉一声,免得夫人您担心。” 既无方向也无事由,如何不担心。若她至夜未归或遭遇歹人出了什么岔子,自己去哪寻她救她。 “白若,把贾光和赵长生喊来。” 第二百零八章 怎么是你 天色暮沉,灰蒙蒙空寂寂。 街上来往的人有神色庄肃,衣饰简朴的,也有神采奕奕花枝招展的。庄肃者的提篮里是香烛钱纸果脯供食,面色与天色一致的阴郁,仿佛都沉浸在哀惋与追思之中;奕奕者却瞧瞧天气瞧瞧手中的纸鸢瞧瞧食盒里的瓜果小吃,脸上慢慢因天气的不作美露出扫兴失落之色。 除了出城祭扫和游春者,还有与往常一样奔波、劳作、闲逛、吃玩的人。 “你们还跟呢?找个地儿喝茶去吧,别费脚力。”看着避躲不及的两个活宝,许沅暗道:难为她了,既命令要他们跟着暗中保护,又不许他们尾随太近暴露惹自己多心。 “小姐可怜可怜我们就当没看见让我们遥遥跟着吧,老爷携公子回老家祭祖去了,你若走迷失了,我们也能领小姐回去不是吗。”赵长生笑着张讨好的脸,勉强把话说得有理中听。 “贾大哥呢,你怎么说?” “小姐是铁了心不要我们跟着?”贾光反问。 “嗯,对。你们想跟可以啊,但也得有本事才行。我能甩掉你们一次两次,自然也能甩掉第三次。不信,咱们今天再试试?” “小姐不能把我和贾大哥当空气吗?我们一定做个聋子做个哑巴,小姐去哪做什么我们一律一问三不知的藏在心里,就让我们跟着保证小姐你的安全行不?”因为旧冬小姐被北羌使团伤着那事,赵长生现在确实易惊后怕到有些应激了。 不是怕老爷怪罪,而是怕小姐真有个什么三长两短。比起老爷的托付,他们更不愿小姐的善良和情义被辜负。 “不行。我不喜欢有人跟着我。”因为没必要。她又不是去打群架,需要人头壮势,人越多越好。 “那小姐能不能告诉我们你要去什么地方,大概什么时候回来?这样就算小姐有什么意外没按时归来,我和长生也有方向去寻。”贾光也知道自己精不过小姐,可既然不能寸步不离的跟着,就得有点什么准备在前。 “剑指峰。最迟酉正回。”许沅抬头看看天色,暗想:也许会回得更早。 “那我们送小姐出城吧。我和长生在城西转转,未时末到西城门入口那个全福楼等小姐。” 赵长生还想再争取一下,但看见小姐点了头,率先往前走去,贾光拍了他一下示意跟上。 赵长生一路和贾光挤眉弄眼的交流,试图让贾光再进一步恳求许沅,但是贾光不干,最后败下阵只得无奈认了。 许沅对此视而不见,随他俩呲牙咧嘴乱用五官。 “小姐照顾好自己。” 许沅头也懒得回的向后挥挥手大步向前。 剑指峰在皇城西北面,峰型如指天之剑,愈到峰顶愈尖峭,峰势愈锐。 许沅顺着蜿蜒的山势向上攀走,提着的伞不知什么时候化身成了拐杖杵着。 也许是不愿让人来此打扰,所以剑指峰下路断。要上峰,得自辟路径。峰上古木参天,矮棘丛生,藤蔓相缠。 许沅依着现代的痕鉴和追踪术,沿着有人行过的地方,一步一步的踩实了往上走。 如果不是把路死死地记在心里,如何能在藤荒棘侵的青草漫道走得那么坚定不迟疑,连一脚都不曾踏空不曾踩斜。 饶是身手矫健,体魄可継,许沅绕山石避长枝躲棘刺,折腾了半个多时辰,也不禁背上头上不住冒汗。 这还是循着前人足迹而行,要让她自己来开道,怕是更吃力。 歇过一阵,许沅长呼口气,再次提步。 约莫走了一炷香后,许沅鼻息灵敏的嗅到时有时无的香火之气。应该不远了! 许沅将被树枝叉乱的头发拨到身前以指梳直,手拂过头顶把被勾起的发丝藏掖到髻下抚顺,掸去衣裙上挂着的草木枝叶,才又小心的往前走。 这次,她走得很慢,很稳。 “谁?” 前方突然窜出一个人影厉喝。 许沅猝不及防被吓得倒退了一步,右手抓伞打横平衡住身势,左手抬起亮出袖下藏有银针的手镯。 “怎么是你?” 二人同时惊呼。 许沅迅速放下自己的攻防姿势,但神色戒备的看向对方,语气不善:“程将军来此有何贵干?” “许小姐问我?我还想问许小姐只身到此荒岭做什么?如此行径令尊知道吗?”程泽暗道:还好反应得快,不然她全知道去了。 “程将军少拿我父亲吓唬我,我父亲还不至于听别人一面之词而对我严拘紧束。倒是将军,你还没说你的目的呢。怎么,陛下交给将军什么重任?监督亓王祭祀先亓王夫妇吗?” 程泽不难听出许沅话里的讥嘲和寒意。 “亓王殿下,你怎么说?”翟叔不是说小两口闹别扭分道扬镳了吗,怎么这丫头还是这么偏护少主得紧?小老头给的这情报不准啊。 闻声循着程泽的视线看去,亓王正走到他们上方的土坎边看过来。 许沅不期会是这样的场景碰面,一时也不知心虚什么竟不敢看他,只一眼便慌乱的扭回头顺理成章的将怪责的眼神迁怒地瞪着程泽。 “啧啧,王爷,你不管管吗?现在都这样强势,成了亲岂不更招惹不得?”不知道是许沅自己的人格魅力还是爱屋及乌,程泽和翟叔一样,对她竟不厌反喜,越看越觉顺眼越看越觉可爱。 “程将军慎言!”什么成亲,亓王那个心上人听了岂不伤心,亓王本人岂不为难。 “哟,去年还左一句禛郎又一句禛郎,今天倒怪我说的太亲密露骨了。”看样子,不是翟叔的情报有误,是丫头和少主之间有了误。 亓王翩然跃到许沅身边,长臂一伸将人搂进怀里。 “我家阿沅脸皮薄将军是知道的,就别再打趣她了。” 脸皮薄?这话怎么这么熟悉?程将军知道…… 许沅还在绞尽脑汁回忆,亓王却边说边适时的抬起圈揽着她的右手轻抚她的头发,顺道将她脑袋带向他的胸膛靠着,接着低头亲昵的用侧脸贴蹭她的前额。 “我们阿沅情急之下出口冒犯,还请将军海涵不要怪罪。” 第二百零九章 临时cp被迫营业 许沅呆呆的被亓王牵着走,听到程泽轻笑出声才醒神过来。 亓王说完“我们阿沅情急之下出口冒犯,还请将军海涵不要怪罪”之后,她头顶忽然感受到一串呼吸,然后有什么轻轻落在发间。 是一个她看不到也几乎觉察不到的吻。 做戏而已,有必要这么真情实感吗? 她打死也没想到,一个善意的谎言竟然还得续篇,临时cp时隔半年后还要被迫营业。 到底是亓王,这演技,完全能以假乱真了。 “我倒无所谓,但奉劝王爷管好自己的人,需要慎言的那个,可不是我。” “谢将军提醒,阿沅是关心则乱,可不是不懂分寸。再说了,她愿意说什么就说什么,再不妥,还有本王呢。” 苍天啊,这么霸气的话能是为她说的吗! 他有喜欢的人,这话大抵是发自内心的———为着那人而出。 “王爷,演戏而已啊,没必要这么拼这么横的!”许沅将额头抵在他胸口咬牙闷着声提醒~搞这么逼真,以后不好收场! 感觉到亓王怔了一下,许沅心里想:呵,还好本姑娘提醒你,要不然,看你演过头了怎么和你那心上人解释去。 亓王果不再多言,圈揽的手放下来贴到许沅左手上,顿了一下环住她手腕牵着她往前走。 “嗤~我第一次看王爷如此护短!” 不知是程泽的笑还是程泽的话,许沅恍然间心头一震回神过来。 什么时候了,自己还能走神去想什么他的什么心上人,嘀咕什么演不演戏的。 刚才迫急之中先入为主说的那些话,现在回想,确实妄测圣意以下犯上。 虽是无心,但程泽要是咬着在皇上面前添油加醋告上一通,也够她喝一壶的。 亓王停下脚步左手提起,指尖抚开许沅蹙起的眉心:“别担心,程将军不会多话的。”继而又扭头道:“是吧,程将军!” “王爷说的是。圣上只命我代圣上和朝野百官随王爷来祭拜先亓王和亓王妃,其它的可没交代。” 许沅咋舌,贴上去悄悄问:“程将军是有什么把柄在你手上吗?”他威胁程泽的那个口吻她听了都觉得不爽,偏偏程泽还不能奈他何。 “哼,什么把柄!还不是去年事急从权之下对二位的事向圣上隐瞒不报。托您二位的福!” 咦,程泽都听见了?他这是耳力好还是内功深! “此事的话将军大可不必挂心,我与王爷好聚好……” “多谢将军成全,他日我与阿沅结百年之好,定邀将军到府上痛饮。” 不是,我话没说完呢你抢什么抢?你抢也就算了,你还继续误导人家程将军! 许沅本来的话是想说她和亓王好聚好散~就是告诉程泽不必担心有欺君之举,因为她和亓王也是事急从权假装情根深种的。 既然程泽对此提心吊胆,她和亓王对此也是不得不继续装亲热,索性坦白了,大家省心省事。 然而亓王一句话,却把事件导得确凿,把事情推向不容她分辨、即使她分辨程泽也不会生疑动摇的地步,反将他们俩互相倾慕之事更加坐实了。 “阿沅刚才要说什么?” 阿沅,我知你心有所属,但这样的日子,你能不顾峰悬路芜攀援上来,如何让人不动心。 程泽心里暗笑,少主真是得了便宜还卖乖。 满山荆棘杂树,藤萝漫道,许沅衣裙齐整,头面干净不乱,想来是扑捉到动静推断陵寝就在附近,所以特地提前收拾整装了一番。这份尊重这份心意,纵然无关男女私情,也足令人动容。 他尚且感念,何况少主呢! “小女子还能说什么?” 许沅真的是很难忍住,所以咬着后槽牙一个字一个字的在嘴里轱辘,挣开亓王抓着她手腕的手,眉眼挤做一处皮笑肉不笑地开口: “先人面前举止!庄重些。请王爷前面带路!” 翟婶不是说他每年清明上山祭祀都心情低沉悲郁得紧吗?她怎么看他不思追念,倒热衷坑人。 亓王看她恼羞成怒却又不得勉力配合,遂背着她和大哥勾起得逞和宠溺的笑,依言走在前面。 环峰向上盘旋一圈,走到亓王适才临高看下去的地方。 藏在峰腰腹地的地方,竟然有这样一片开坦的平地。 先亓王和亓王妃是合葬墓,墓穴规格简单,并不似其它皇陵那样工程浩大规格恢宏。 坟茔上没有杂草,青翠的兰叶间摇曳着清雅的兰花。 墓碑干净,没有纂刻谥号铭记功名,单纯的只有亡人名字、生卒日期,立碑日期,立碑人身份名字。 碑前祭台上供奉的也不是大鱼大肉全牛全羊,一碟蝴蝶酥,一盘青团、一盅腌笃鲜,一罐豆腐三鲜汤、一笼蒸馍,两碗米饭,三盏香茗三杯佳酿,水果是樱桃、香橙、山竹。 香炉里青烟袅袅,钟鼎内钱纸化灰。 墓周鲜见松柏垂柳,多有榆槐桦桑梧桐。 祭台前边的平地上三个圆石跪凳,跪凳前边是手指长短的郁郁草坪,草坪尽头是陡边,陡边是剑指峰自生的古树。 亓王之前就是从古树旁飞身下去的。 观墓可知,先亓王夫妇生前,必是不嗜奢华不恋浮名之人。 亓王所奉食物,是父母生前所爱而非礼制所举。所供水果,也不是祈平安求吉利的那些。 正值槐树花期,一串串白色缀在嫩绿的新叶间,随风荡漾出清清浅浅的香甜。 松柏是能长青,但桦槐桑榆,花叶可食,根皮能入药,枝干有大材。 许沅燃了三支香于石凳上跪伏祝祷:“晚辈许沅,持香敬拜。若天地有神灵,愿神灵开眼,保天外天无疾无战,佑王爷王妃伉俪康泰,天堂不离。” 天下有情人能平安相守,这也本事他们夫妇生前一直所护持所渴盼的。 许沅叩拜插香就要起身,亓王却在一旁跪下,覆了她的手握着使她不得起来。 不能吧?程泽面前,亓王准备连先人也一起骗? 许沅抽不出手只好冲亓王摇头:糊弄谁都行,但不能糊弄逝者!而且身前二位,还是令尊令慈! 第二百一十章 糊弄鬼 所以她现在是堕落到要糊弄鬼的地步了吗? 对着先人,什么俩人结百年之好的话亓王就不会随意说出口了吧。与先人所言,自是要真要诚。 他会说什么?他要说什么? 许沅心里突突,不安的手心里都是汗。 “父王,母亲,禛儿过得很好。许沅多次涉险相助,是个很好、很好的姑娘。”更是儿子心悦的姑娘,是儿子想带来给父王、母亲看看的姑娘。 亓王说的很轻,气息柔绵言语坚定,许沅听着却有种淡淡的忧伤,淡淡的温柔,淡淡的———似在与先人交托、告禀。 许沅卸了力不再去挣脱,拳住手将他的指尖包在自己手心。 哄鬼就哄鬼吧,如果这样能让死者得到安息生者得到宽慰,她又何必忸怩作态。况且,亓王没骗他们,自己虽不特别出挑,但总的还算是个心地好品德好的好姑娘。 许沅怕亓王说什么而悬着的一颗心落地,终于踏实了。 其实她也知道,程泽在侧,亓王就算是与先亓王夫妇告祷,大抵说的也是真假参半的话,所以她也不明白自己在莫名的忐忑和紧张些什么。 许沅陪着亓王又磕了三个头,忽然不知哪里吹来一阵风,揺起风铃清脆。 许沅闻声去寻,唯见树影拂动。花舞枝吟相和着铃声,葱郁之中,仿佛每棵树都在回应。 “王爷与王妃听到了。许小姐,看来你未来的公婆很认可很欢喜你!”主子,夫人,你们也看到了的是吧! “程将军,再次请您慎言!”也许是巧合,也许真是先人显灵,但欢喜她可以说,未来公婆就断不能说。 虽是轻飘飘的一句话,可结合现在的情境,亓王的心上人知道了得造成多大的误会,生出多少伤心。就算亓王哄劝说是做戏,那位也还是会挂心会难过会气闷呀。 她这是成了什么插足和破坏别人感情的“第三者”? 许沅真是要疯了,恨不得马上把真相说开丢到程泽眼珠子前。 “阿沅,我想,我父王和母亲是真的喜欢你。” 风语、清香、树揺、铃动、长久的默立。 好好好,一个个全在戏里是吧? 程泽说得认真亓王说得动情,就她冷静得像个旁观者一样没心是吧? 许沅告诉自己:是你们惹我的,是你们逼我也入情入戏的…… 她不确定——— 他是之前就红的眼?他是跪下就哽了咽? 许沅从没见过这样卸下坚强外壳的亓王,从没见过这样平静但流露出自己情感的亓王,从没见过这样仿佛风一吹就要碎了散了的亓王,从没见过这样让人忍不住想要抱抱他的亓王…… 忍不住的便不必强忍。 她没有放开他的手,却上前一步单手将他拥住。 傻丫头,真是个傻丫头! 朝定澜合目耷下头伏在许沅肩上,左手仍握住她的右手,右手将她反抱回去扣在怀里,手臂越收越紧。 阿沅,对不起。 请原谅我利用你的善良你的体贴,私心将你诱入怀抱。 阿沅,谢谢你。 总是在我心情灰霾的时候像束和煦的光温暖进我最阴郁的角落。 我知你有所爱,但我仍然渴望你驻足的目光,渴望你关切的言语,渴望你为我心痛为我不平。 这样的合理条件之外,我怎么敢放肆的拥抱你。 我不知道这样的拥抱还会不会有,所以,真想把你揉进我的身体,真想你从此住在我的身体里再不能离去。 “王爷……”他怎么了?怎么突然这么用劲? 许沅不安、探询的低柔声音将他的理智唤回。 亓王松手,退出怀抱,别过身转向父母的坟丘。 许沅无措地傻在原地,双手僵硬的收在身侧。 一颗眼泪。 一颗亓王的眼泪。 一颗坠在亓王左眼下睫未落的眼泪。 心里的恐慌、不安、痛惜杂糅得她就要喘不过气。 是她来晚了吗? 是她来晚了吧! 她早该在他身边。 早该有人在他身边。 怎么就让他自己一个人孤零零的! “哎咦?许小姐刚才怎么不求亓王和王妃保佑你们?” 气氛沉重悲郁,程泽猜测,少主必不愿许沅见着、想着他如此孤独难过,是以出言打破这凝滞的苦寂。 幸好有程泽解围,不然许沅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王爷和王妃身前已够殚精竭虑的了,既已脱离这凡尘俗世,当逍遥天外。活着的人怎么忍心再拿世间的贪欲去绑架已经操劳一世,亡故了的先人。亡者当无所碍无所绊,活人有所求,该自去努力争取。对于活着的人来说,往生的亲人,在另一个世界健康、平安、幸福,恣意地过自己的日子,好好的,比什么都重要,比什么都有意义。” “许小姐这样的想法,我倒是第一次听说。祭祖活动,不都是在求祖先保佑,保佑自己心想事成保佑家族发达昌盛?” “祭祀祖先的初衷是为了感恩先人纪念先人,才不是为着满足自己的私欲。人活着的时候已经够劳心的了,死了还不得安宁,也太惨了吧!要我死了还被儿孙要求帮他们实现这实现那的,我就算死透了也得蹬几腿抗议的。再说了,后辈儿孙想要,凭什么去希冀祖先显灵,而不是靠自己获得?奋斗不止不就是人还活着最大的证明吗,无所为却想有所得,哪有那样便宜的事!就让亡者好好歇着吧,别瞎折腾祖宗了。” “许小姐说话做事,还真是~出人意表与众不同。” “是离经叛道吧?将军大可直言不必说得那么婉转有所保留。反正、我一不在意二不会改。” “看出来了。” 第一次,许沅觉得程泽这人还行。她索性借着言语磨蹭到程泽旁边,避免不小心再窥视到亓王偶尔的不欲人知的脆弱情绪。 “将军什么时候下山?” 许沅以手掩唇朝程泽微微偏头低声问。为表尊重,身体和眼睛自然还是向着先亓王夫妇的坟茔。 “这~怕是取决于王爷……怎么,许小姐要走了?” “我是准备走来着,可是,丢你一个人陪王爷,好像又有点不讲道义不够意思。” “道义?许小姐和我是一条道上的吗?” “怎么,不是吗?我以为经过上次交心的交流,我多少是挨着了点将军的道的。” “交心?交流?难道不是许小姐单方面对程某咄咄相逼,疾色质问吗?” 那席话,直到现在仍激荡着他的心潮。 第二百一十二章 不要脸 许沅被程泽控诉的反问弄得有点不好意思,攮攮鼻子讪笑。 “上次是许沅激愤言辞尖锐了!但我保证,我无心讽嘲,咄咄逼人也只是愤懑不平,绝没有要使将军为难、陷将军不堪的意思。” “许沅只是觉得,无论亓王、将军,亦或是别的忠心赤胆、护君爱国之人,都能得到应有的尊敬和爱戴。就算得不到,最起码,不该是被冷落甚至被戕害。” “姑娘家家的,这些就不是你应该操心的了。”这些,是高坐明堂那个人应该有的觉悟,而非她一介女流。 “姑娘怎么了?姑娘不也是人,是人就有良知就能辨是非善恶。若连妇孺之间行的都是好的风气,何愁大殿、举国上下没有好的风骨。” “再说了,累累千年史,尽是胜者王、权柄高之人着人书就,视角围绕的都是朝代更迭君王功绩,若把视野开阔,笔墨沾染,女子农桑、女子经商、女子诗书、女子作战……男子能做的女子哪一样不能?说句将军认为是大逆不道的话————就算是天子明堂,女子不也照样坐得!” 谁也别想给她灌输性别对立性别歧视那一套,人就是人,能力强弱自然分工不同,干的活是有简易之差但绝无荣辱之别。同样是劳作同样值得被颂扬。 “许小姐又说惊世骇俗的话了。” “惊什么世骇什么俗,说个最简单的比喻,敢问将军,将军日日领命在外,家中父母谁在侍奉?府上事宜谁在处理?将军的吃穿用度是谁在照料?” “是我夫人。” “如果哪日夫人撇手不管了呢?将军请个管家吧,别辛苦夫人了。” “是有管家啊,但管家很多事上无权也无能力处决……” “我是说,夫人放假~也就是休沐了,约了好姐妹外出游玩,计划赏玩个十天半个月的……” “那家里不得乱翻天了!” “不还有将军你吗?” “我哪里懂那些!” “将军殿前威武,家中小事岂在话下?” “术业有专攻,我只会治军……” “哦,那如果夫人也攻军事治理攻习武驭战,将军觉得,依夫人的聪慧和勤勉,能不能成事?” “我夫人天资聪颖,心思敏锐,自然能成。但兵士都是男子,哪有那么容易。” “谁不服,打一顿就好了。依原始社会弱肉强食的生存法则,谁强谁说了算,既然夫人文武俱佳,怕什么不服,打服他!打不服就用计谋用战略降伏他。” “唉~不是,闲话而已,怎么还扯上我夫人了?我不就说了一句‘姑娘家家的’吗?” “啊?”许沅一愣,随即失笑:“这不是话赶话的嘛……谁让你瞧不上女性的……” 不是?“我哪里瞧不起女性了?” 程泽真心委屈:“我只是认为,女性在家里管家理事已经很辛苦,外边这些事就交给男人算了。我可没说女子不行!就算不行,那也是受教条约束,不是女子没有能力,是女子没有机会!” “哇,最后这句话……”许沅惊叹得晃着脑袋。 “将军此言一出,瞬间在小女子面前伟岸帅气了不少。” “本将军向来如此英明神武!” “啧啧,真是让人改观让人刮目相看!不客气,真是不客气。不要脸,真是不要脸!” “嘿,你~本将军大人大量,不与你计较。” “小女子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失敬失敬。” …… 父王、母亲,你们看,阿沅就是这样一个机敏、天真到仿佛自不量力的人。可就是这么个人,鲜明、生动,有活力,猝不及防、一步步误打误撞地闯进我的生命里。她总是怀着无尽的温柔和力量,像是永远都在发光永远都有用不尽的希望。 “咦,将军,是落雨了吗?” 程泽扫一眼许沅的小伞,心念一动,眼中精光闪过,唇角差点压不住。 程泽给自己做了心理建设,用强作冷静的口吻回到:“是,小雨。” 然后立即抱手道:“王爷,落雨了,末将先行一步!” 许沅一把将程泽拽住:“我与将军一……” “王爷没伞。” “啊?” “我识相的!” 许沅还没反应过来呢,程泽凑进对她耳语“我虽武人一个,但也不是不识时务不知趣的。”,说罢撑开他的大伞,带着促狭且意味深长的笑,交互着看了亓王和她一眼,转身走了。 许沅低头瞧瞧自己的小伞,程泽的意思,她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天知道,她真的没有那个意思。 许沅想,现在追下去还能赶上程泽蹭他的伞一同回去,所以不假思索的把伞递向亓王:“王爷,趁现在雨小,我也先回去了。伞给你,不妨碍你继续和王爷、王妃闲话家常细述近况……” 第二百一十三章 玩儿呢 亓王在许沅看不到的上方悄悄扬起嘴角。 “……你没念过石介的‘天气清明新雨后’,还能没念过小杜的‘清明时节雨纷纷’吗?再不济,你出门总得看看天色的吧……” “阿沅,你在紧张什么?”紧张到话不停,很是可爱。 “谁紧张啦!不用做戏给程将军看了,请王爷叫我的名字———许沅!” “许沅?阿沅?有什么区别?莫非~阿沅心里有鬼?” 亓王说着轻轻垂首,声音低而近乎蛊,目光全拢着许沅。 “王爷是说许沅欲盖弥彰?”她不可置信的抬头质问,却不期直接撞进亓王赤喇喇的噙着玩味的眸子里。 “本王可没说。”他没错过许沅对上他后眼中一闪而过的慌乱。这慌乱令他如吃了糖般心口蜜甜,微微雀跃。 “你没说,你没说但你就是这个意思啊。”竟然还否认? “是吗?阿沅说是就是吧。”像被踩了尾巴的猫,朝他张牙舞爪、龇牙咧嘴的虚张着声势。 许沅看见了亓王通达眼底的笑,那眼角,还带着抹未及消散的红。 “王爷看懂了藏着就罢,怎么当着人家的面说破了,人家多不好意思……” 许沅左手一抬勾上亓王的脖子,整个人攀在他身上冲他无害的笑着。 “许沅,你这声音是要甜腻死我吗?”他自己心里不得不承认,她这样故意做作的样子,他也是极喜欢的。 “王爷不喜欢吗,不喜欢王爷就说,阿沅改!” 玩儿是吧,本姑娘奉陪到底。 要不是在先亓王墓前,许沅就要把“亓王”换成一口一个“禛郎”了,恶心死他! “许沅,我错了……” 不待他说完,她对他眨巴着眼睛水汪汪的接过去: “王爷怎么会错呢,是阿沅错了。” 他忍不住笑出声,低头触着她的额头先退了步服了软:“我错了,我不该闹你。别玩了。” 任她再发挥下去,自己不敢保证能控制得住不轻薄她。然后诬她在父母灵前引诱他,她得负责…… 疯了,自己怎么生出这等龌蹉不堪、卑劣下作的心思! 他一下被自己的欲念吓得瞳孔收缩眸色一沉。 许沅瞄着亓王神色忽变,心下虽不忿但也不敢再造次。 “是王爷捉弄许沅在先!” “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许沅不能大声怪责,只敢不服气的碎碎念,同时,讪讪地收回手老实地站到他旁边。 他却把手贴在她后背将她再次圈揽到他身前:“笨蛋,打湿了。” “王爷不怕被人见了捡话说?” “说什么?我们不是清清白白的吗?还是说阿沅实际上心里边……” 许沅拧了他一把气急败坏地怒瞪着他:“你还说!你有完没完!” “好好好,不说。不过……我怕什么?不是你自己执意要避嫌的吗?还打着把伞给我去追程将军的主意吧?”大哥的心意我明白,你的想法~我又岂有不知的。 “王爷多心了,没有的事。我避什么嫌,我和王爷之间大大方方坦坦荡荡,又没有什么见不得人的私行阴迹。”许沅理不直但气壮~眼下这不就有现成的例子:程泽才不信他们之间没什么,不然哪能自以为是的做这种“损事”。 “对呀,又没有见不得人的。莫说荒山野岭无人看见,就算在闹市被人看了去,又哪里有什么,你我心知肚明,我们到目前为止还什么都没有发生过,除了走得近些。”他到盼着发生点什么,可哪里忍心哪里舍得有哪怕对她只有半分伤害的举止。 “人心哪有这么干净这么简单,眼睛看到一,心里想的却是二,说给别人的就是三,传出去的何止四五!瓜田李下,饶是你无纳履正冠之举,怎防他人疑目如鬼火、思想若魔焰。” “任他谣言天花乱坠,信你的自会坚定心性。不信你的,便是什么都没有,也能造出一沓话本子出来。你我能做的要做的,就是清楚的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清楚的知道自己所行无咎无秽。这,不也是你一直秉行的吗!” 许沅被他说的得一时语塞,无从反驳。 不知道这雨会下多久,她索性贴近亓王,双手揪着他腰侧的衣裰卸了自己部分的累。 雨淅淅沥沥的从树冠叶缝间滴落在头顶的伞上,铃声和花香环绕,营造出特别催眠的氛围。 许沅合目,静静的听着周遭的白噪音,心里无比安定无比宁静。 亓王见她低垂着脑袋,倾身让自己前肩抵在她额头。 不知道怎的,许沅自己竟没后躲,反而迷迷蒙蒙地顺势靠了上去。 约莫下了一炷香的时间,声音变弱,雨势渐收。 许沅提腿退开,不料站得太久,一动就又麻又僵硬,“唉哟~”一声险些平地歪栽下去,还好亓王一把接攥住她挥动的手腕。 “谢谢!” 许沅学乖了,借着亓王的搀扶站稳活动了一下双脚才道谢着收回手。 退出伞伸手感受了一下,雨果然停了。 “王爷是想自己一个人与令尊令慈再说说话,或者同我一道下山?” “先人有灵,何须多言。先人无灵,多言又有何意义。说到底,不过是生者自己求个安慰罢了……一起走吧。” 祭祀的目的,无外乎追溯那些共同生活的快乐时光,祝愿逝者安心长眠,给予生者再出发的力量。 雨后的下山路,更不叫个路,厚实的枯叶间冒着新绿,藤萝肆意攀延,野棘汲了雨水亮晶晶的竖着丰沛的尖刺…… 许沅原是一马当先走在前边的,结果滑了好几次,即使她核心再好,若非亓王出手护着,也早跌几回了。 不知道是看不惯还是不忍心,亓王无声的叹了口气,沉了脸换回惯常的冷峻走到前面,左手执伞扫涤前面草叶上的水珠,右手在越过她的时候握住她左腕,不容她拒绝的一路牵着直到顺利平稳的走出剑指峰。 “我的伞。”许沅伸手摊开索要。 这把再让他拿走,她屋里的伞就真得补补了。 “许沅,伞谐音散,送多了、就可能真的两散。你要,看来还是舍不得……”他拖着,故意不说完。 “是,舍不得!” 第二百一十四章 就凭~我喜欢 “我的伞,没损没破的,我自然舍不得。还我!” 她才不会一天内上他两回当,遭他再作弄一回。 “小心眼。你若不够使,尽管去我府上拿。”话说得不好听,但他还是依她的把伞放回她手里。 “不必!王爷记得把我的小红伞还我就成。” “那把?不可能!” “凭什么?”那是她的伞,是她好心借他遮风挡雪的好吧! “就凭~我喜欢!” 亓王倾上前来差点就要贴到她鼻尖,望着她的眼底一抹狎笑。继而在她呆怔的时候抚了抚她脑袋,然后心情大好地勾起嘴角,转身大步流星走了。随她痴傻地望着他远去的背影,半天才回过神来。 疯了! 许沅觉得自己就要疯了! 被他一而再再而三的耍得气疯了! 到底是谁传的亓王不苟言笑、为人庄肃的? 谣传,全是谣传。 也不怪世人这么以为,毕竟大家见到的他确实冷漠无情,行事飒利。 我干嘛琢磨这些? 许沅摇摇头甩开脑子里自圆其说的矛盾想法,跺了跺脚下的泥土草屑,转身在他后头回城。 全福楼上下许沅看过,并未见着贾、赵二人。 此时申初,离她说的最迟酉正回还差着一个半时辰。 许沅上山下山,斗智斗勇,早折腾饿了。 “小二!” “小姐要点什么?” 楼上楼下坐着不少喝茶谈天的人,也坐着不少行色匆忙急着吃口东西就要赶路的人。那姑娘甫进门,边慢走边环视了一圈,及将一楼人、事尽收眼底,也就步到了楼梯口。 店面上除了掌柜的他,另有两个跑堂小二,一个负责楼上一个负责楼下,既要管接待又要管客人点单上菜,还管着客走后撤去残杯冷盏收拾桌面。 那位姑娘进来时,一楼的大春正从后厨门口端着客人的菜上来,二楼的兆和正被客人喊住要求添茶,而不巧自己也在给客人结账,所以间隙中看了一眼伸了脖子平常的喊了声:“姑娘里边请!” 等结完这边的账,那姑娘离到楼梯口也就三步不到。观其行止,他便知道是在找人。显然,如他所见得出,一楼并无她要找的人。 她提裙上了二楼。 他仰头看着,知道那姑娘显然也没在二楼找到人。 没戏,做不成她的生意,这种情况在他这里见得多了。 掌柜的耷下眼皮,将手中算珠噼里啪啦胡敲一通。余光见她果然一步一阶下来。 顶素雅顶寻常的衣裙,面上脂粉不重,头上簪钗虽然样子不打眼不张扬,但成色很漂亮,分明是上好的银子打造。脚步轻盈,身姿袅娜。杏眼琼鼻,容颜恬静。 和她装饰一样,不扎眼但经得住看。因为寻常,他一时看不出她是富是贵。 当然,京中地界,富贵之人比比皆是,一撮箕下去,半数非富即贵。 就在他以为已经出门走远了的时候,一道清亮的声音从右窗角落那边响起。 掌柜的看过去,不是那姑娘是谁。 不似其它客人一副我在你这里消费是对你们恩赐一样一脸倨傲,颐指气使。她眉眼间没有一丝轻漫,说话的时候会看着对方的眼睛,即使对方只是个端盘子跑腿子的店小二。 选好菜,大春退一步欠身,她轻轻点了下头。大春走开,她才把头转向窗那边。 大春将单子放到他柜台上撩开隔帘进后厨报菜。他拿起扫一眼,心下诧异不由得看了那姑娘一眼。 她选的菜,不是店里的主打和招牌,但却很是考验厨子手艺。他们自己不推,但却一直是菜单上的菜,自然是因为大师傅水准极高,是大厨和他们都极自信甚至自傲的私品。 这种菜材料严选,火候考究。 所以不怪他看着单子有种自家宝贝被别人看见闪光点了的诧异和窃喜。 大春报完菜出来忙活,路过旁边,竟主动上前提壶执杯为那姑娘倒茶。 要知道,他们一天脚下不停的忙,脸上堆着的,除了假笑就是赔笑,正经的都忙不过来,有点空闲恨不得找堵墙靠着歇歇,哪里愿意分难得的喘息时间去和一个可能就关照一回说不上两句话没得个正眼的谁虚与委蛇。 那姑娘听到动静回头,没有阻止大春为其倒茶,等大春放下茶壶茶杯,就含笑颔首致意:“谢谢!” 大春欠着腰退开继续去忙别的。 那姑娘没有半分犹豫与眄视,也不曾显出哪怕是一丝丝的为难或勉强。她神色如常,自然而然的端起茶杯,轻轻啜了一口~ 茶进了嘴里,便见她眉心微蹙,脸上一僵。 他在心里数着:一~二~三 数三过了,那姑娘竟没有嫌恶的把茶啐吐出来。 她平时饮的茶想来必然是上品,所以他们的茶一入口,她就别出了好坏、优次。 难得的是,她尝出来后依然一点一点咽下,没有喷吐出来显摆自己贵雅有品,更没依侍自己优越的条件和不凡的见识对他们发难。 后厨吆喝一声,传菜。 那姑娘一样一样吃过,终于,她面上露出了满足与享受的神情。 她会点菜,更会品菜。不知是老饕还是行家里手,亦或是饮食有专门的大厨负责之身份高贵者。 初尝一遍,她便放下筷子,盛了汤,舀一勺放到嘴边吹一吹送进嘴里。 还好,没失手,这味汤也点对了。 他看她的表情,猜测她大概是这么想的。 用了汤,她才接着慢慢吃菜。 有人结账,他不得不收回注意力,结算收银。等忙过去再抬头,那姑娘已经吃好,桌上盘盘碟碟已经不在。只还留着茶水。 旁边有几个食客边吃边扯闲话,说的是季家姑娘被退婚的事。 这事他也听说了,今天才发生的。那个被退婚的姑娘,还是城中瞿谢街豪富季当家的堂妹。 此事发生不过半天,城内外却早传得沸沸扬扬,人尽皆知了。 那姑娘留神听着,脸色渐渐凝重,甚至现出愠色。 她情绪变化如此之快如此之大,难不成,她与那季小姐交好?是闺中密友? 又或者,有没有一种可能,她就是那被闲话的当事人———季小姐是也? 第二百一十五章 公然退婚 掌柜以为那姑娘必然要起而辨释或驳斥什么,或者愤而离去。 然他又一次错了。 那姑娘不过片刻功夫,已恢复了之前的神态,仿佛中间对“季小姐”的事置若罔闻不曾动容过一样。 约莫一刻钟后,门外进来两个男子,布衣常服。 “贾大哥,赵大哥。” 原来这两人就是那姑娘找的人。 “小姐!”二男子闻声过去,到了桌前恭敬行礼。 “坐吧!” 二男子忙退了一步道:“不敢!” “死板。出门在外,没那么多礼数。老实坐下,我有事问你们。你们吃点什么?” “我们吃过了,不必管我们。小姐想吃什么我去点。” 那二男子相互看了一眼,依那姑娘的在她对面的凳子上坐下。其中一个规矩的回答。 “我来时尚早,不见你们,自己便先用过了。” 那姑娘说话的同时,已提壶倒了两杯茶放在二男子面前。 “你们既然没在这里坐着等我,想必是在城内溜达了一天。我问你们,季小姐被退婚的事可知道?” “小姐也听说了?那个季小姐就是诱骗咱们府上许玲厮混、吃里扒外盗窃犯上的季新的那个叔叔季大当家的堂妹。” 咦~原来她并非季家小姐,而是与季家有过官司的人。既然和季家不睦,她缘何对季小姐被退婚的事那么上心,甚至颇为不忿。 和季家有过官司、家仆生叛、主母是续弦的继室……许府! 她竟就是传闻里侍宠为横、嚣张跋扈的许家小姐?都说她骄纵无状,知道父亲在与其母成亲之前有相好有私生子后,对父亲多有顶撞不服管教。其母死后许父那相好的入门继室,她对那新夫人多有不敬多有刁难,对她那位兄长也是白眼冷嘲,恨不得剜骨食肉。 传言如此,但其生母心爱之仆犯事,她却无一点偏私、包庇,就事论事并无护短之行为,公堂之上尽数交由新夫人全权处理。 再回想今日她的种种行为,处处泛着尊重,事事彰显修养,由此,可见传言之不实。 又有客人陆续进楼,掌柜的便再没能分神去观察那许小姐和她手下。 “到底详情如何?季小姐品貌俱佳,性格也温柔体贴,这么好的姑娘,那魏家竟不知好歹,把珍珠误作鱼目,公然退婚!”也不知道柿柿现在怎么样了。 “与其说是不知好歹,我倒觉得更像是迫于无奈。”贾光不知道小姐什么时候结识的季小姐,但她这么关心这件事,自然是因为关心那季小姐的缘故。 “什么无奈不无奈的,退婚就是退婚嘛。更何况魏家那小子一手吊着一手杵着个拐,请长辈、媒婆,带着定亲礼物亲自上门,依礼依节退的婚,并未对季小姐有本分怠慢和羞辱。而且,那魏公子说话得体,言明二人八字不合,只怨他命不好,无缘求娶季氏嘉女。” 赵长生倒是觉得,既然八字不合,那彼此不要耽误,早早退了各觅良缘的好。 许沅以手支颌,拇指摩挲着下巴,静静听着,静静思考。 依赵长生所述,那魏家公子形象、气质、谈吐,似乎都不差。既然如此,又怎么会轻信方士命师之说?他言语中只讲八字不合只讲他自己福薄,竟无一言半语是赖女方的。 八字不合,当初怎么定的亲事?当初交换庚贴的时候怎么没人看出不相适配? “贾大哥为什么说是迫于无奈?难道那魏公子伤了的手、脚,与季小姐的命格有关?是因为与季小姐定了亲事,所以他命数变差,运气背到手断脚残?” “是不是命数我不知道,但伤他的,显然不想季小姐嫁与他。如果他不遵照对方的做,伤的只怕不止是手脚,也不止是他自己了!” “你是说他受伤的手脚不是发生意外,而是人为造成的?”许沅听得头皮直立。 “嗯,我眼睛看东西还算毒,错不了。不仅是一目了然的手、脚,还有身上衣服挡住的胸腹各处,应该也有轻重不等的伤。” 到底是谁在拆散季柿柿的婚姻?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魏家退婚对背后做动作使绊子的人有什么好处? 许沅想不明白,除非,能见上季柿柿一面。见一面,也许能从她知晓的信息里推断出点什么来。 “季家现在怎么样?守卫如何,外人能不能见到季小姐?” “我们走的时候,季家已经加派了守卫人数。季小姐的阁楼处护卫尤为严密,她身边还有不少女人陪着,只怕季家暂时不会让她见客。”贾光听出了小姐的意思,一五一十的把这很不理想的情况说出来。 “多说无益,我们也要回家,不妨绕一圈,路过看看情况。”如果有可能,许沅想亲自见见季柿柿。 即使什么都做不了,至少告诉她,她还有朋友,她的朋友关心、记挂着她,别慌也别怕,不管什么事,这个朋友会和她一起想办法。 许沅起身,把伞抛给赵长生接了拿着,径自走到柜台:“掌柜的,结账!” 从城西向东直行再向北走,经赤旸街、尚璋街进入瞿谢街地界,路过火树银花,周折回转,便看到了季当家的宅邸。季柿柿家在季当家不远的地方,府邸虽不如季当家的宽大气派,但也是阔门峻楼,非寻常商户可比。 如贾光所说,季家周围有很多暗卫眼线,从大门口望进去,小门廊道间戒备森严,巡卫很密。 许、季两家有过节,他们不便过分张望,只假装路过粗略看一眼。 只一眼,许沅就能得出结论:偷摸潜进去无望! 既已看清情势,许沅也就懒得在季宅外踯躅,带着贾、赵二人,直接回府。 “小姐去哪里了,怎么连个听唤的也不带?让奴婢好不担心!” 告了覃氏一声从西院回来,打进门林雅璇就迎上来跟着,满脸的关怀和牵挂。 “小姐出去一天,可在什么地方吃过了东西?要不要现在让厨房做点吃的过来?” “雅璇,你话太密了!” 平时许沅可以做戏应付林雅璇一两句,但今天,她心里惦着季柿柿,没精力和林雅璇闲周旋。 林雅璇错愕的顿住脚步,不敢相信的望着头也不回看也不看她一眼的许沅的背影,暗暗地咬紧后牙。 第二百一十六章 瞠目结舌 烛火融融,许沅任雪兰帮她卸下钗环,入内室跨进浴桶之中。 温热的水沁润着每一个舒展的毛孔,雪兰不轻不重的摁揉着她的头部,松泛下来的许沅,不知不觉舒服得在水里泡睡着了。 “小姐……” “嘘~” 掀开帘子有事禀报的红蕊被雪兰竖指覆唇的动作阻断话语,轻手轻脚的走到雪兰旁边。 “小姐眯了多久了,可别水冷了受凉。” “没多会儿。我看着呢,水温尚可。” 两人怕吵着许沅,低声悄悄咬耳朵。 “红蕊刚才是要说什么?” 殊不知,红蕊开门的时候许沅已经警醒,只不过懒得睁眼罢了。 “吵醒小姐了?我瞧林雅璇在角门处张望兜转,用不用招呼一声,让她瞅个机会出去?”小姐不给脸,林雅璇摸不着头脑,自然心里着急。 其实是她自己心术不正,不然哪里看不出小姐是疲倦了而非故意冷淡,又何至于天都黑了还愁着要寻隙出去找那与她勾结的人。 “不用。让她自己憋着。”现在还不是时候,许沅不想让她出去生事来烦自己。 “水不怎么热了,是再加点热水还是……” “不必了,扶我起来吧。” 泡了个香香的热水澡,许沅觉得轻松了不少,夜里也睡得酣实。 次日一早,她用过早饭,带着红蕊出门,贾、赵护随在侧。 许沅寻了个视野能够看到季宅的酒楼,要了几样小菜、酒水给红蕊他们混着时间,她自己凭栏观察着季宅及周围的动静。 季宅守卫一如昨日,并未有半分松懈。季柿柿出进几回,都有人陪着。 许沅认真盯了半天,到底让她找出个可以偷进去的防卫漏洞。 她心里打定主意,今夜非去见季柿柿一面不可。 心下正活泛着,忽听人声喧嚷,沸沸腾腾的闹哄哄声音从前街上传来。 许沅困惑的走过去,居高临下,见街上一个锦衣华服的男子骑着高头大马,率着一溜手捧珠玉、锦缎、金银锭子、聘书、礼书、庚帖、瓷器、漆器等物的队伍,浩浩荡荡的当街而过。 “奇怪,没听说有哪两家是今日的纳征之期呀?” “如此豪华庞大的排场,只怕结亲的不是什么小门小户的人家。” “你看那队伍中的媒婆,那可是名嘴的向婆子,她出面说亲,还没有一桩是不成的。当然,钱也收的狠。” “哈哈哈……” 最后一句话惹得周围人大笑。 “唉,你们看,那公子后边的马车……” “那不是安国公府的马车吗?” “是吗?安国公家不是才和淮南路转运使邱大人家结了亲吗?我记得不久前过的礼呀!” 许沅细看,果然,那马车确实是安国公府上的。 “错不了,是安国公府上的马车。我看,是安国公府牵的红线,所以才跟着一齐去提亲。” “有可能!只是不知道,这男子是谁?去的又是谁家府上。” “嗨,能让安国公府帮忙牵线的,自然是有身份的人家。” “那公子咱们暂时不知道是谁,但求娶的是哪家小姐,咱们跟着不就马上能看到了吗。” “小姐,贾光下去了,想知道什么,他一准给带回来。”红蕊站在许沅身侧,也伸着脖子往人群里看。 一瞬间,许沅脑里电光火石的闪过一个念头,彳亍着转过身,背着看热闹的人群走向刚才倚靠的那处阑干。 红蕊见小姐抽身出去,忙收回看热闹的眼睛小步跟上。 “咦?”红蕊一愣,心里暗道:那不是去季宅的吗? 许沅在阑边看得一清二楚,一应文书、彩礼,无一缺漏。 不用谁人说,许沅略一沉吟不难知道,那提亲的必然是襄阳府那个姓陶的无疑。 然陶家动作之快,到底还是让她瞠目结舌。 昨天魏家才退亲,今天他就请了贵族、名媒亲自上门提亲求娶,排场浩大,礼珍物贵,既给季家挽回了面子,又表明出他对季家女的倾慕和爱重。 分明一副~姓魏的,你不要季家小姐是你没眼光,我陶某人珍惜宝贝着呢的做法。 “唉、去的季家!” “我的天,这是将纳采、问名、纳吉纳征一同办了。这公子看来极爱慕季家小姐,怕魏家后悔了生变,所以先表明了心意诚意。” “安国公牵的线,自然是早打听知道了季小姐姿容品貌的,之前没敢表露求娶之念,想来是碍于季、魏两家先订了亲的缘故。如今魏家退婚,急中竟也筹备得齐整、弘盛,可见家世颇望。” “你们说,季家会不会接受这门亲事?毕竟,昨天才让魏家退了亲?” “正是因为昨天才被退了亲,今天这位公子上门求娶又是如此礼数周到诚意十足,季家万没有拒绝之理。” “打听到了打听到了,那公子是襄阳府陶氏子弟,是国舅夫人娘家堂侄儿,长的英俊潇洒一表人才。” “难怪,这就能解释为什么安国公府会出面帮忙保媒了。” “嗨,有这样的背景,有没有人保媒有什么紧要。” “正是有这等背景,还特地请国公府保媒,这才显出陶家对这门亲事的认真对季小姐的重视。” “成了!这门亲事定然成了。这位季小姐,真是好福气啊。” “谁说不是呢?所以古人才说‘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柿柿,这真的是福吗?但愿,真的是福非祸! 许沅心里有了自己的主意,也就不再凑热闹观望,让赵长生留下接应贾光,她带着红蕊,远离嚷闹的人堆去了肆季语轩。 “小姐来了!今天九爷没来店里。”秦采仪眼尖,见了许沅先走出柜台来亲迎,一边将许沅往九爷的左厢房请,一边将九爷的行踪秉呈。 红蕊跟在后边,见小姐一本正经的说:“我知道他不再。他忙着快活,却要我来一趟,我、他倒真是用的得心应手。” 她心里咋舌暗道一声:小姐好演技! “那说明九爷信任小姐,不和小姐见外。” 红蕊跟在后边忍不住的想笑,最后愣是狠心在自己腿上掐了一把,吃了疼才将涌上的笑意硬生生压下去。 其实秦采仪是想说:九爷和小姐情投意合心心相印,九爷的自然也是小姐的!既然是小姐的,那小姐来看管视察,可不就是名正言顺天经地义的嘛。 “他不是信任我,是信任你。诸事有你操心把关,他也就乐得无边,放纵去了。” 第二百一十七章 谁在那里 许沅没有说谎更不是和她客套,秦采仪她有文化、有见识、有分寸,把肆季语轩交给她打理,自己真的很是省心省力。 “小姐,九爷上次心软,收了一个老伯的米、麦,那老伯见九爷出价公道,给的又是现银,隔了几天就又领着同村的人用牛车拖了几斗过来。春稻已经播了,新的麦子也过不了几月就能上市……别的农人知道咱们九爷和善温柔,热心热肠,都把粮食往我们店送……九爷体谅庄稼人不容易,可是咱们店米、面需量太低,连十分之一都用不上。花了银钱惹得街邻笑话不说,咱们那库房,也属实是放不下了。要不您劝劝九爷,再有人送粮食过来,咱们家就不收了吧!” 主要是新粮一上市,肆季语轩不可能拿旧粮给客人吃,而陈粮的价格,不知要比现在便宜多少倍。现在把手上的粮食原价转手还能捡回点损失不至于亏得太多,再晚,便要赔得血本无归了。偏偏九爷交代过,只要粮食品质好,颗粒干净,价钱合理,就给穷苦农人一条变现之宜,尽数留下。 虽然这些是九爷的钱,可是,在其位谋其事,她既然受九爷之托,就要为九爷筹划为肆季语轩思谋。 “是账上银钱紧张了吗?” “这倒没有!咱们生意现在很稳定,推出的应时小吃也抢手,就算这两个月一直不停的收粮出钱,除却账上周转的活钱,也能每月在钱庄存上一千五百两银子。只是,咱们又不是要开粮铺。你和九爷没有栽种收取过,自然也不晓得粮食这个东西其实也和绫罗绸缎一样,贮藏条件很讲究很苛刻。米、麦这些东西都是放不久的,鼠虫蛇蚁要治、火汛霉潮得防。小姐,我不是斤斤计较在乎钱,这原也不是我的钱,但我真的替九爷心疼。” “多谢你处处为九爷着想。你放心吧,亏不了。现在花出去的钱,咱们会翻倍的赚回来的。库房放不下的话,这样,再有农民拿粮食过来,还是老样子,好的依照市价收购,次一点的压价收购,以后不放在库房占店里所用物资的位置,全部囤到府上去。” 许沅不愿也不想发国难财,但天灾人祸,没有谁能说得清楚,有备无患总好过坐以待毙。而且,农民现在急着卖掉粮食,他们不收,只会让粮庄的人坐地喊价把价钱一压再压。她非菩萨,但也不忍心最辛苦最勤劳最纯粹的农作者一再被上层阶级盘剥、压榨。 她无力左右大的时局动荡,但至少,尽己所能的不让那些吸食人血的家伙笑得太欢。既然农民要卖粮食,那她就收,依正常的市价收,不让他们吃亏。来日世族勋贵要买粮,她再从这些人手上堂堂正正的赚回来。 “既然小姐也支持九爷这么做,那我们配合就是。” 看秦掌柜望着小姐满眼都是一副对未来女主人的遵从,红蕊不敢想象要是外界知道莫九和许沅之间真正的关系,得惊成什么样子。 “小姐~” 随着欢喜的叫唤,房门被猛地推开。 “齐煦,你别这么急急慌慌的,也不怕冲撞了小姐!”秦采仪知道齐煦爱黏着小姐,可小姐和九爷情投意合的,他怎么一点边界感一点自觉都没有? “我……冲撞了小姐吗?”他就是高兴小姐来了……小姐在,他就是被管着的人。 “秦掌柜和你开玩笑的。” 这小东西,一露出小心翼翼委屈巴巴的样子,就让人心软。不愧是长了双狐媚眼的小狐狸。 “小姐你就别惯着他了,他进门前连门也不敲,要是九爷和小姐……”要是九爷和小姐想依偎想拥抱想……然后被齐煦莽莽撞撞地闯进去……不行!绝对不行! “要是九爷和小姐在说私事说重要的事呢,岂不是不合适。”许小姐是个正经守礼的小姐,她不好说“亲热”那样的词,只能这么讲。 “听见了吧?秦掌柜说你是为你好,怕你被别人笑话成没人教的野小子。”确实,齐煦以后还要自己立足呢,懂多一些,也就能少被刁难一些。 “才不是,我有小姐教的。” 见他宣誓般的认真样子,秦采仪无奈道:“你既说你是小姐所教,好歹也给小姐争点气,别累她被人说三道四、被说教不出好规矩好体统。” 齐煦听进心,但还是眼睛亮亮的挨去许沅身边。 红蕊偷偷笑话他,还被他瘪嘴赌气地瞪了回去。 在肆季语轩看了账、库,和后厨商讨策定好接下来一个月的菜品时蔬,特制小食,午后陪着忙完的诺敏他们一起吃过饭,许沅才悠悠回府,和覃氏一起等父兄回来。 夜幕如漆,零散的闪着几颗星。 清明前后的雨,淅淅沥沥下个没完没了,从天明到夜深,停一阵落一阵,春风携裹着雨丝,湿衣紧贴着皮肤,凉气侵骨蚀髓。 季柿柿听风吹得窗户拍打,掀开被子起身汲着鞋闯黑走到窗口将窗户关上。窗缘上的雨水湿了她一手。 她贴着窗边的墙壁移到盆架前,把着悬架摸索到毛巾将粘湿的两手水渍擦干。 好不容易绕过屏风挪到床前,褪了鞋提脚上床,躺下将被子拉在身上盖好,闭上眼准备接着入睡,就听极微弱的“吱~”声在窗子那边响出来。 难道是自己没关严,还是风太大又把窗户吹动开了? 季柿柿闹心的重重喷出鼻息,一脚撩开被子,十万个不情愿的坐起身将腿脚搭下床去找鞋。 昨晚,烦恼、焦心、气闷、委屈、难过搅作一团在肚内叫嚣,扰的她心里五味杂陈,睡不得,睡不着,睡不了。 今天又突然形势逆转,那个人张张扬扬、浩浩荡荡的正正式式上门说媒言婚……她躲在屋里,惊喜之余又无比忐忑。 知道诸事已定,她那颗从昨天一直颤着悬着的心却怎么也安不下来,直到人群散尽,她才慢慢恢复,感觉自己的心自己的魂自己的神终于回了这副身体。 又一微不可察的窗户缝与窗缘摩擦声振在耳尖上,她从屏风边探头。 就一眼,吓得她差点晕厥。 有团什么东西影影绰绰的糊在窗口。 季柿柿摁住咚咚跳的心口,壮着胆子故作镇定地扯着嗓子喊到: “谁?谁在那里?” 第二百一十八章 淫贼还是色鬼 静谧的夜里,任何的风吹草动都会被无数倍的放大。 没有明确属类的声音让人浮想联翩,看不出是什么的影子让人心魄具颤。 季柿柿故作镇定的声音下,藏着擂鼓般猛烈的心跳。 “来~” “人啊”两个字被一双如地狱使者般寒冷彻骨的手捂在嘴里囫囵着发不出来。 季柿柿这次看清楚了,那像雾一样的黑团瞬间弹过来,在她呼叫的同时从她脚边滚了一下在她身后贴上她并一把将她鼻唇闷住。 “唔…唔…”她立即挣扎,那个东西一把禁锢着她的两臂和身体,一把捂着她不让出声,她使了浑身劲去抻,可哪里动得分毫。 “嗯,美人儿,好香~”那东西也不知道是人是鬼,瓮声瓮气的凑在她耳下脖颈上呼气。 有水珠滴到她面颊,冰凉、鬼魅。 明明怕的要死,但脑子不知怎么的不合时宜地自己跳出些怪念头:这是血吧?这个“鬼”身上也散着冷气,带得她的后背贴着它的地方都起了一层层疙瘩。 “美人儿这么晚还不睡?是在等我吗?”那东西出了声,微扬起头鼻尖贴着她的耳尖蹭过耳垂停在耳廓,将呼吸全洒在她耳朵里,调戏的言语动作刺激得耳蜗发痒身体发寒。 这到底是淫贼还是色鬼? 说它是人,它处处透着阴寒不像个活体;说它是鬼,偏偏有躯有干有肢体有动作。 季柿柿上身动不得,惊惶之下生出急智,也可能不是机智而是身体自我防护之本能,她提起左脚发狠的向后凶凶踩下去。 她一瞬间几乎就在心里承认那东西是鬼,因为它在什么都看不见的情况下,让开了她蓄力的一脚,并且“身子”岿然不动依旧锢着她。 那东西捂着她的嘴鼻的那只手,拇指摩挲着她的右脸啧啧出声:“真是细嫩,像血脂一样滑腻可口。” 咦,有温度,是人? 而且这声音,虽然故意闷沉,但……好熟悉! 她乖乖偎在怀里不动不抵抗,那人好像愣了下。 季柿柿就是趁着这转瞬即逝的空档猛地耸肩抡出右手一把将对方捂着她的手拽住。只一瞬,对方就回神试图再次桎梏住她,尤其是鼻唇,对方怕她出声,扳着她的手又要蒙上来。 “我不惊动人!”在被制住之前,她紧忙出声示好。 果然,对方闻声不再动蛮,也卸了左手的力不再死死的圈着她。 “许沅?” “是你吧?” “是不是你?你说话啊!” 季柿柿心怦怦直跳,几个问出去对方不作答不给反应,她一时间陷入自我判断的怀疑之中。 她等啊等,等得心底发慌,口干舌燥。 “噗哧~” 终于,对方像是憋不住忍不住笑出声来。 “你要死啊,人吓人吓死人你知不知道!” 季柿柿知道是谁,绷直的身体和提着的心放松下来,双手不顾轻重的拍打敲锤一个劲儿招呼上去。 “让你大半夜不睡觉来吓唬我~”一边打一边讨伐抱怨,说着说着心里涌出一股无名的委屈,声音里也就带了哽咽之气。 “没良心的,下手这么狠!”许沅暗中抓住她发泄的双手,一把将人拉到跟前。 “我白天是想来,可我看着姑爷那阵势,又想着和你堂哥结的梁子,哪里敢靠近你这香闺半步。” 季柿柿越发觉得委屈了:“你也笑话我……” “胡说,谁笑话你我都不会笑话你!我这不是担心你堂哥安排的守卫严这才深更半夜来的吗。”许沅说着抬首捧了季柿柿的脸摸索着给她拭去泪水。 “别哭了,哭肿了眼不漂亮了,仔细明天家里人盯着你看。” 季柿柿本来也不觉得什么,天大的事,这也是过去了,可许沅一来,她自己一个人拼着的那点气有了支撑有了援助,一时蓬蓬勃勃的顶上头,她便想控制也控制不住的落泪。 这两天势态急转,她一会儿被摔到地上一会儿被拱到半空,她只顾着叮嘱自己要求自己维持体面、镇定、大大方方,哪得允自己露出羞愤,示弱哭泣。 直到现在,她都觉得像一场梦一样,只是疲惫得紧,心累得紧。 可许沅来了,淋得湿漉漉的像个采花贼一样潜进来捉弄她,她方才有了一点实感,终于不再恍恍惚惚云里雾里,而是真真切切的双脚踩在实地上,整个人稳稳地被许沅接着。 “我不管,你就是吓着我了。” 许沅于黑色中轻拍着季柿柿的后背安抚,由着她泪了个痛快。 抽抽噎噎的动静下去,许沅才开口:“可好点了?” “哼~” “没良心的,快掌灯换了你这身衣服,这当头要生病了,又有一通闲话等着你呢。” “我的闲话还少了,多一桩少一桩的,又有什么区别!” 嘴里是这么嗤了回去,可季柿柿还是摸到枕边探到火折子燃起床边的油灯。 “什么闲话,这是传奇!赶明儿你嫁到顾家做了顾夫人,持家有方规训有道,夫贤子孝的,我看只怕全京城的姑娘都要羡慕死你了。至于那个姓魏的,就让他跌足痛悔去吧。” “我不望着谁羡慕,也不图魏家愧悔,只愿,夫妻相敬,和和顺顺的就好。”只要这样,就够了。 “我看顾公子今天的做派,是成了心的给你撑腰来着。如果不是心怡心悦,真心实意,万不会这么招摇。这分明,是在向你表明他的心迹。” 许沅懂得,那顾公子如此高调,除了宣示主权炫耀家世,更重要的,是在造势,造一个非季柿柿不娶的势。如此一来,季家不会相拒,顾家不能退悔。 这其中,自然是有情意的成分。 “我何尝不知道他的心意,可许沅,他这么做,一点退路都不给自己留,我怕他在家中为难。” 说着,季柿柿从衣橱里取出一身干净衣裙走到许沅跟前:“你身上湿透了吧?就记得喊我换了,自己却一点不懂得爱护自个儿。” 许沅接过来放到她床上,抖了抖双袖不在意地说:“我身子强硬着,这点雨不打事。我就是不放心你,和你说说话我就回去了,不用这么麻烦。” “你~我说你什么是好?夺孩子、闯火场、攀二楼……你还要做多少让我惊掉下巴的事?”“许沅,我若能有你十分之一的勇敢和胆魄,那该多好。” 第二百一十九章 我大概是喜欢他的 “你很好!这世上只一个许沅,这世上,也独有一个季柿柿。我有我的粗野,你有你的莽撞,不许妄自菲薄。” “阿嚏~” 季柿柿霍然打了个喷嚏,接着就被许沅拉着塞到床上用被子围作一团。 “那个魏公子,上门时都说了什么?可有出言不逊,话语伤人?”许沅裙摆湿着,便捡了把竹椅到床前坐下。 “没有。我从门缝看着,说到‘是我命盘差配不上柿柿,一味贪恋不舍放手,只怕这条命果真要折了’时,一脸的悲苦一脸的决绝。说到‘我本打算就算豁出命去,也不妥协,可上有白发高堂,我死不足惜,但父母何咎要受此大恸’时,又是一脸的刚毅一脸的无奈。他看到门后的我,竟含着不舍,羞愧的撇过了头。” 其实魏公子与她从未见过,但她知道,他看过来的那一眼就认出了她。 “许沅,魏公子没错,若不是因为命格相冲,怎么害他接二连三的遭受意外!我虽对他没有情感,但无端端被他弃舍,也是合该怨恨的,可是比起被他退婚伤及尊严累及名誉,他能平安活着,不是更重要吗?”和性命比起来,其它的算什么。 “你也觉得,是你们两个的八字不合才导致他生出意外?” “肯定是这样!魏家也是从商的,但有传闻,魏公子说过,就算是商人,也该识文断字明理知义,才能不吃亏也不亏人。所以在通晓事理之后,他就央求父母让他学堂读书。听说他书读得很好,很有学问,温文儒雅、谦逊和气的性格也很受同学和很受夫子们喜欢。我对上他眼睛,看得出他确实不想这样做却又不得不这样做。既是命,我没法恨他,要怨,就怨天意弄人。不曾想,我在国公府的无意之举竟结了善缘,顾公子愿意挺身解救我于难堪之境。” 关于魏公子的“意外”,很多疑问很多的话已然顶到嗓子眼,但许沅含在喉间滚了几滚,到底咽下去没吐出来,只顺着季柿柿的话走。 “你结善缘在先,他知恩图报在后,总是你温柔善良惹人喜爱,他才动了心有今日之举,只是……” 见许沅欲言又止、眼神担心的望着她,季柿柿忍不住催问: “只是什么?” “他解了围自是好,只是,日后成亲,你与他要日日月月年年的相对,久久长长的生活,若没有感情,如何走得下去?他对你再是情有独钟,可未来并非一天一日,时间久了接收不到相对等的爱情,只怕也会失意灰心。” 爱情,最是不可捉摸,最是难以形容。 有人一个眼神就让人沉沦,有人一个转身就让人心碎。看不清摸不透,却又走不出。 “他敢赌,我又怎么舍得让他输。”季柿柿双手在被子下交握紧,羞赧的垂下眼眸,声音里染上蜜意:“许沅,我想,我大概是喜欢他的。” 看着害羞得不好意思看自己的季柿柿,许沅心里百感交集。 季柿柿和顾公子互相倾心,彼此爱慕,这多好啊,自己到底在不安什么? 许沅微蹙着眉头,不明白自己这种烟缭雾绕、模糊不明的焦虑是从何而来。 久听不到许沅出声,季柿柿抬头问:“许沅,我成亲你会来吗?” 季柿柿困倦的眉梢眼角带着的掩饰不住的期待和幸福,将许沅心里无中生有的担心和疑虑打消了。 “我来不来,不得看你请不请我吗?” 季柿柿从被子里挣出手来一把将许沅双手抓在手里:“请!我第一个就请你,现在就先请你!” “送亲是轮不到我了,但可以来给你贺贺新喜添添嫁妆。” “什么嫁妆,我只稀罕你这个人。你愿意来,比送我什么都有意义,比送我什么都让我高兴。啊~啊~阿嚏~” 讲到最后,又忍不住耷着眼皮打起喷嚏来。 “你赶紧捂着睡吧。” 许沅说着一把将她推躺下,提起厚被将她缠成个蚕豆子。 “我……你……” “别我我你你的,你安心睡,我这就回去了。” 许沅拍了拍裹着她的被子,坐着扭身袖子一摆拂灭油灯焰火,说声“睡吧”。 黑暗里,她迷迷糊糊地见许沅站了起来,蹑手蹑脚的将竹椅抱起无声无息的放到床尾。 眼皮很重,彻底合上前,她于虚成一缝的目光中杳杳冥冥地看见许沅比黑夜浅一些的薄雾色身影飘过屏风去了…… 许沅心底无由的烦闷在悄寂的星夜下越发膨胀,鼓吹着似乎准备将她起伏不定的胸口崩出个洞来。 雨停了,空气里都是湿重的水雾气。 润潮的衣服贴着身子,每一步带起的轻到可以忽略不计的风舔上来,都仿佛要将她冰冻住。 既然无头绪可理,不如暂时弃置脑后,尽情的跑一遭。 许沅将垂在脚面的裙裾踢起一把塞在腰间,里边裤子还好,基本上是干的,没有裹着腿,不影响动作。 “咚!~咚咚咚!” 更鼓一块三慢响过,四更天了。 她轻快的攀上一堵高墙,在更夫哈欠连天的大张嘴同时,身形灵活的腾挪于夜色掩映下各巷闾的高顶低檐之间。 “嗯?” “头儿,怎么啦?” “你们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 “没有啊!” “头儿,你是不是巡夜巡困了,要不你找个墙根靠着打个盹,兄弟们继续往前去。” “放屁,老子精神着呢!老子能自己躲清闲,丢下兄弟们不管?” “头儿,你这么认真干啥,反正自从上次三国闹过秦统领严管半月之后,城里就再没听说有偷子窃贼。反正清平安静,咱们就算一起躺在哪歇一觉也没人晓得。” “瞎扯你娘的蛋!没听说那是因为秦统领雷霆手腕,把那帮不入流、偷鸡摸狗的吓得把脑袋夹屁股里去了,但真正有点本事的梁上君子,不定在哪蛰伏着呢。一个个的,给老子打起精神来,北羌还有个正使在咱们这‘客居’着呢,别许大人把他扣下给咱们出气,咱们自己人不争气整出点有损国威有损颜面的岔子、纰漏出来,那他妈的就让人家笑话去吧。” “头儿,槛子就这么一说,你放心吧,兄弟们不给你丢人。” “对,不给咱二队、不给咱丁头儿丢人。” “你们这群小子……” “头儿,你说,这正使北羌是不是给他忘了?这可都快小半年了!” “你懂啥,北羌这是憋着大屁呢~唉,啥玩意儿‘咻’的从这树上蹿出去了?” 第二百二十章 北羌公主 只有潮湿的空气和蛐蛐声,伴着树叶窸窸窣窣的摇晃。 “头儿,哪有什么东西,你眼花了。” 丁头儿凝心凝神在周围搜寻一圈什么都没找到,连只猫都没有。 真是自己太疲倦出现迷影产生幻觉了? 许沅轻松躲过夜巡的守卫,脚下疾风,身如飞燕,不出一刻钟就从墙头翻回自己房间。 就在所有人都私下纳闷北羌方面对被大昱明为“做客”实为“人质”的正使没有任何表态任何关注的时候,北羌副使率队,保护着北羌公主已经从北羌国都向着大昱而来。 三月下旬,潜在北羌的卧底传来密报,北羌朝廷内发生政变,朝野更新迭代。 北羌飒亱大汗突然薨逝,其五个成年的儿子中,老大格鲁图以听政之便,第一时间封锁了消息,随即连夜紧急见了能控制大局的左右二相和心腹大将。 格鲁图听政已久,朝中大臣多有拥护之心,他登大宝顺理成章。但有人拥戴服顺,自然就有人抗议不服。格鲁图这个人,思想敏锐,眼光长远,手腕厉害。甫一执政,就定下了对外与三国结亲交好、互通商贸,对内减低赋税、鼓励耕耘、开拓牧场、休养生息,开设学堂教授文化的战略方针。 除了同母的兄弟,其它三个兄弟开始表面上也是和睦相亲的,甚至比起自己亲弟,格鲁图显出更倚重其它三个的样子,封王封地,放权予信、百般爱护纵容。他不露声色隐忍蛰伏十年之久,直至宝座稳固,百官尽伏,民心所向,而举国皆恨三王跋扈失德之际,他才因势利导猝然发动,一击毙命,将三王及党羽诛杀,收回政权统一管理。 格鲁图的雄才大略,此时还不为人觉察。 北羌飒亱大汗突然间崩殂,对北羌本国的政局造成巨大混乱的同时,也引发了其它三个国家储嗣人选的择选与明争暗夺。 大昱这边,当消息传来,举朝君臣便开始盘算起各自的小九九。看着风平浪静一派祥和的朝廷内部,实则暗潮汹涌波诡云谲。 父兄皆是朝廷中人,而且和权势各方或多或少都有点关系,许沅想不知道想当没那回事都不能。 现今朝上,二皇子居长三皇子居嫡,五皇子居贤(也可作“居闲”)六皇子居正七皇子居德,百官私下各有属意大位之人选。 同在一片水域航潜,父兄想置身事外不染浮沫无异于痴人说梦。但要他们早早的掺和其中,蝇营狗苟,党同伐异,也断不可能。这就需要父兄乃至整个许府上下都要有很坚毅的意志和极豪壮的决心。 许府尚且如此,亓王府的处境可想更甚。 许父难得的在非年非节的日子,召集所有人,并且训话。 府中上到总管主事下到扫地婆子,基本上都是忠厚老实之人,不会招惹是非更不会倚仗父兄之名行索贿之事,所谓训话,不过是加强大家的自律意识而已。 至于林雅璇,许沅早有防备。 四月初八,一匹红色鬃马上一身红色衣裙的女子,当先进入大昱都城,身后是骑着骏马紧随的北羌副使与使团。 “那女子是谁?好好的姑娘不坐马车学男人骑什么马?” “唉唉,你看她的衣服,不像我中原的。” “头发也不是。一绺一绺的小辫子,好活泼。” “瞧她后边那些人,不都是北羌的衣着吗?” “咦,那这小姑娘,也是北羌的?” 马背上的女子勒了勒绳,她座下的马儿像是懂她意思一样,脚步慢了下来。 “没错,我是北羌人。我父亲是先北羌王飒亱大汗,我哥哥是新北羌王瞐鞅大汗,而我,我是北羌公主———诃娅。” 大昱人没想到北羌民风开放如斯,女子不仅能驭马驰疆,也能自由言论无所扭捏。遂好奇、惊异的望着那北羌公主,一时无言。 隔了一会儿,人群里一个西旻汉子嘬着手指长啸一声后阴阳着问:“哟,小公主,你来大昱做什么?来接你们正使?” 那北羌小公主在高高的马背上瞟那汉子一眼,含着手指嘬出一声更长更锐的啸声,而后挑眉一笑:“我代表北羌率使团来大昱觐见大昱皇帝陛下,是来结两国之好。至于我北羌正使,就不劳你们西旻人操心了。” “哈哈哈……” 北羌小公主怼西旻汉子的话惹得围观的大昱百姓哈哈大笑。 说话的功夫,礼部接待的官员已到跟前,不免一通宾主问好寒暄,而后亲迎至北羌使馆安顿。 是日,北羌公主诃娅的名字就传遍了大街小巷,随之传开的,除了她明朗、奔放、美丽的性格和容颜,还有各种猜测。 一说她是北羌最美的女子,出生时天现异兆,是年北羌风调雨顺; 一说她是格鲁图最爱的妹妹,精灵古怪,智谋无双,格鲁图能登大位是有她在后面出谋划策; 一说她是为了稳固其兄地位,来大昱结亲求和的。 反正各种各样的传闻一夜间就多了好几个版本。 临街一座酒楼上,目观全程的许昀潇由衷叹到:“好勇敢、好飒爽的姑娘!” “昀潇喜欢这样明亮鲜妍的女子是吗?” 回头见魏濪目光潋滟,唇角带笑,许昀潇摇摇头笑着回他:“魏兄,你喝多了。我只是实话实说,有感而发。” “我们是朋友,你可以叫我名叫我字。昀潇是怕我的名字说出口被别人知道你交了我这样的人做朋友?” “魏兄何出此言,昀潇是什么人魏兄不知?你我结识这么久了,不该说这种话。” 见他不快,魏濪像个做了错事的孩子一样低下头:“对不起!是我不会说话……” 明明比他还高一指头,可偏偏单薄瘦弱得像随时会被风吹倒一样。不知是唱念做打惯了还是本身觉得自己确实言语不当,此时的神情又不安又委屈。 可不管什么原因,许昀潇哪里能看得魏濪这个样子,自己被他气着了还得反过去哄他:“算了算了,你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你真把我当朋友,怎么连我名字都不愿意喊?” “我不是不愿意,我是觉得……” “觉得什么?” “觉得……难为情……” 许昀潇越说越小声,但魏濪偏一字不落全听到,然后笑展眉眼朝他扑过去。 许昀潇把人接住嘟囔:“就说你喝多了……” “许昀潇,我没醉的话你会不会接住我?” 说着还把他箍在怀抱。 许昀潇觉得魏濪太瘦了,抱着他的时候硌得慌。所以他也不敢挣扎,怕伤到魏濪。想到魏濪喝大了,所以顺着魏濪的话说:“会。” “许昀潇,我也会接住你的。我会,永远的接住你的。” 第二百二十一章 小姐凭何推断 次日,北羌诃娅公主携使入朝拜见皇上,呈上北羌大汗亲笔函件,并礼物若干。 如火般热情洋溢的诃娅,性格开朗言辞爽利行事大方,甚得皇帝喜爱,次日即邀其辞馆入宫,以大昱公主之礼入住栖梧宫照月殿,嘱皇后好生照顾。 皇上到底有何用意,下边人各有所思暗自忖度。 草原上的小公主初到大昱,事事新鲜,样样好奇。 为了表示对诃娅的欢迎和表达与北羌交好,皇上命礼部于皇宫内苑特设宴席为诃娅接风,邀王公大臣之子女入宴作陪。 “小姐,你怎么拧着个眉,不愿进宫吗?”雪兰为小姐梳着发,望着镜中眉眼凝重的小姐不解的问。 “不愿也没法,皇命难为。况且,就算不是御旨硬性规定,这一趟我也必须亲自去看看。” 之前,北羌并没有出使借夜明珠生事挑衅,更没什么公主入京之事……皇上这么喜爱诃娅,又以公主之尊相待,为的是什么?瞐鞅大汗给皇上的信上,又说了什么许了什么? 不去探个究竟,她心下不安。 “小姐,戴蝶舞簪吗?” 这个席宴,应该不会有任何变故和风波,也不会有需要用到它的地方。 “嗯。” 雪兰没等许沅点头呢,已经将长簪插入其发间。 雪兰心里自喃:小姐不说,但小姐最爱这支簪子了,凡出席重要场合,总是能在她头上看到蝶翼的银光。 辰末,许沅和家人抵达宫门,下了马车就看到其它官宦眷属着红戴绿,热热闹闹却又井然有序的接受检查入宫。 许沅踮脚去看,只见素日庄严的龙昌大道,仿佛被妆点了五色彩幡,透着股熟悉却又陌生的异感。 心口尖一阵针刺,猝不及防的让许沅捂住退了两步。 “小姐,怎么了?” 红蕊忙将她把住。 “唉,往边上让让,亓王过来了。” 人群里低声传开,红蕊也拉着自家小姐往边上避,刚刚退开,亓王便驾着马从面前走过,目光从他们头上一扫而过,径入宫门去了。 “沅儿,没事吧?”覃氏见许沅脸色苍白,从对面走过来。 “怎么了?”许昀潇闻言,凑到妹妹跟前担心的问。 “没事。”许沅抬起头从他们没事的笑笑,说声“走吧”,便像之前一样不疾不徐的跟着队伍往前走。 检过身份,穿过高大的永宁门,踏上龙昌大道,大道两侧有身穿甲胄的士兵守岗,有迎、领的内侍维持着顺序。龙昌大道那么长,两边的殿宇建筑是太庙社稷、各行政机关的办公场所。龙昌大道中段,护城河水所过,架有白玉石桥,两侧栏杆上雕饰奇巧,鹤鹿同归祥云悠适。玉惯桥尽头,龙昌大道一分为二,左右龙昌道直连绥靖门,过了绥靖门后复合二为一,是为内龙昌大道。 许沅只望着眼前坚实的路面,一步一步机械的前进。 “荣昌门!走完这里,就是内宫了吧?” “姐姐是第一次进宫吧?是的,穿过荣昌门,就是圣上、太后、皇后、诸位娘娘及未成年的皇子公主们平时生活起居的殿宇阆苑,” “是的。多谢妹妹相告。只瞧这里,荣昌门的门楼之竣伟高大,栩栩如生的螭吻之技艺卓群,已让人大开眼界,不知到了里边,各宫宇殿堂又会是何等的豪华气派、精美辉煌。” “如此,正能彰显我大昱实力之强盛,也让那北羌公主瞧瞧,我中原物资之丰饶精神之文明建设之非凡。” “听说北羌公主甚得帝后青睐,莫不是要……” “嘘~两位妹妹,切记,在宫中说话要万分小心,务必谨言慎行啊。” “说的是,谢姐姐提醒。” 红蕊支耳听着,也不由暗暗抬头去看,果如她们所言,那荣昌门气势恢宏,金光耀目。她收回目光,悄悄看自家小姐,和她们的兴奋、好奇、惊艳不同,自家小姐面色如常,神色平静。 红蕊边走边想:莫不是去年宫宴一一看过,所以小姐这么淡定?不对啊,宫宴当时是夜间,而且是由宫轿接送,哪里可能看到这些? “小姐,我们还要走多久?”红蕊想着想着,鬼使神差的张口。 “快了。过了荣昌门,就是奉天宫三大殿,再穿过五福桥就是众殿拱卫的承乾殿,也就是宴设所在。” 红蕊听得越发迷离恍惚,心下隐隐约约觉得有什么怪怪,但她又说不上来。只是不由脱口问:“不是说宴席设在内苑吗?” “内苑不是说最靠里边的某一个地方某一座宫殿,荣昌门进来的奉天宫、东宫、承乾殿、后宫以及御花园等都统称为内苑,是为了与圣上临朝坐政的外宫有所区分。圣上也在奉天宫处理正事,休憩荣养,自然不会在那设宴。后宫皆是娘娘贵人居所,也不合适,所以,也就承乾殿是最佳宴席之地了。” “既然北羌公主住在皇后娘娘宫中,那在皇后娘娘处设宴,不才是最合理最便宜的吗?”红蕊一边偏头思索一边将心里的疑惑悄声说出来。 “是呀,其实在栖梧宫设宴是最方便最体面的……”所以皇上此举,试探的成分似乎多过宴请之情。 虽然小姐如此附和,但红蕊还是听得出看得出,小姐已然料定宴席是在承乾殿。 可小姐是凭何推断的呢? 小姐所断定的可真? 红蕊不得而知,只是见小姐直望着目光平视出去的路面,半分眺看一眼这赫赫宫门的意向都没有……小姐,似乎真的不喜欢皇宫。 许沅啊许沅,你这灵魂深处的悲与痛,爱与怨,要怎样才能完全抹去不受影响? 许沅自心底自问,却不敢、不愿抬头望一眼前方高大的内宫宫门。 她记得每一级台阶是怎样缓着她的步子使她不能迅速登顶阻止那场单方面的杀戮,她记得箭雨划破寂静掠起刺耳的尖啸,她记得哥哥视死如归的无惧神色和字字泣血的遗嘱。 前尘往事付之一炬消散,只有她,有一缕魂魄始终困在那场声势浩大的爱怨的樊笼里,不能自救出来。 第二百二十二章 王爷跟踪我 过了荣昌门,立即有内侍、宫娥前来迎领。 果如小姐说的,他们从宫廊绕过奉天宫,跨过五福桥,直入花团锦簇的承乾殿。 殿内已有不少人入席入座,素日有交情往来的,也攒在一起说笑。 许沅坐了不到半刻钟,和覃氏说了一声,摒下红蕊自行出去了。 “小姐……” “让小姐自己走走吧。到处都有侍卫,不会有事的。”白若拉住红蕊,示意她不要跟上去。 承乾殿西北处有一个小花园,因为路僻蹊幽,鲜有人游赏,最是清净。 许沅打量四下,见无人注意她,就假装信步,渐行渐离人群,悄然独自进了园子,于等身高的灌木丛前站定,弯身用手扫掉廊椅上残叶落絮,轻轻坐下,让树丛把自己挡的严严实实。 无论多少人在外边走过,只要不进到园子里来,就不会发现她。 “爷,那不是小姐吗?”武阳最先看到许沅抽身从大殿出来,刻意避开人群,看似漫步般地往西北方而去。 “武阳,你先去大殿。如果几位皇子问或者他们手下的人打听,你就说不知道我到哪里去了。” “是。”武阳点了点头,举步走了两步又扭身低声央道:“爷,别和小姐在外边呆太久,我怕我顶不住。” “嗯。” 武阳才说完,主子应了一声便尾随小姐后边去了。 奇怪,小姐一个人出来是要去哪?西北那边也没什么呀? 武阳百思不得其解,一路隐身在许沅身后亓王也不知她有何意图。 这个地方如此偏僻,她要做什么?看她的行径,显然并不是随便乱走,而是特意远离人群往此处去。是要会什么人还是…… 心下泛起一丝苦楚,他几乎是一瞬间的冷静思考也没有的就朝许沅消失的灌林入口别身跟去。 可并没有别的什么人,入目,许沅双手交握放在身前的腿上兀自坐着,两眼没有焦距的望着一树纯白的茉莉。 “你倒会找清静。”她对宫里各处,似乎熟门熟路毫不陌生。 许沅才坐下片刻,怔怔地放松自己,以便应付今天宴席上可能出现的一切,就被突然响起的声音扰乱。 “王爷?”怪了,怎么还会有人像她一样来这里? 许沅起身行礼:“见过王爷。” 许沅听不到赦免的谕令,遂一直保持着低头的姿势,分毫未动。 直到亓王走到她面前,久未出声,许沅才试探着抬头。然后,直直的撞上亓王望着她的眼神。 “许沅……” “王爷~有什么事,您吩咐。” “你好点了吗?” “啊?”什么意思? 许沅不解的看着亓王。 “你在路上脸色不好的捂着心口,可是身体欠安哪里不适?现在可好些了?” 许沅一愣,不知为什么不敢接他的眼神,慌乱的撇开自己的目光看着别处,脸上扯了笑说:“多谢王爷关心!王爷看错了,没有的事。” “许沅,你笑得太敷衍太牵强了。真的没事吗?”他轻轻抬起的手,却用尽全身力气沉重的一点一点放下。 “当然没事,王爷又不是不知道,我这个人最会做样子了……” “所以你现在就故意装做没事人一样对吗?”他忍不住逼了上去。 许沅本能的往后退,“我现在好多了的~” “什么叫好多了?” 他进一步,许沅就立即退一步。 “就是没事了呀,好手好脚,活蹦乱跳的。” 许沅说着,当下就甩动双手,一副————你看,真没事的样子。 但双臂活动了一下就被亓王抓住,并用力连她一起拉过去挨在他身前。 “许沅……罢了。”他到底还是情不自禁地将人拢在怀里。 “你说没事,就没事吧。早知道你只想自己静静,我就不该跟过来扰你烦你。” 许沅一时没反应过来自己还被他抱着,听罢自他怀里仰头:“王爷跟踪我?” “没有。”该死,一时失言,竟把心里话说了出来。 许沅挣开出去,鼻子出着粗气鼓着腮帮子瞪着他指控:“你就是在跟踪我!” 好可爱!许沅,你怎么连生气也这么可爱呢! 见他看着自己笑而不语,许沅不由恼得对着空气挥拳。 “要不因为你是王爷我惹不起,看我不揍得你姓什么都不知道的。” 许沅暗自咬牙嘀咕。 “是吗?那你就别把我当什么王爷,我也不追究,任你打到高兴为止。” 亓王说着,张开手臂做出不还手的样子,冲她挑眉。 许沅上下唇呡成一线勾起,半举拳头在眼前转了转,长呼口气松拳五指叉开划下去垂到身侧。讪笑一声:“呵呵!” “呵呵,王爷真会说笑。” 打人?谁能打得过他!她才不会自不量力,傻到信以为真。 亓王见她这样,遂收回双臂。然后走到她面前伸手在她头上轻揉着抚了抚:“这样,才像是好了的样子。” 许沅僵在原地,心口冒着酸涩的泡泡,眼眶温热泪水瞬间涌满双目。 猝不及防地,许沅被圈禁着的那一缕落寞悲凉苦涩的魂魄,被他看似随意的拂开篱墙实则珍重的揽到手心里,温柔的捧着。 亓王一手扣着许沅后脑,一手搂在她的腰背将人拉进怀里。什么都不再说,只把自己的头俯下,左脸偎着她的右颊,静静的轻轻的拥着她。 许沅喉间咽动,阖眸将蓬勃的眼泪慢慢压下去。 茉莉花香萦绕在鼻尖,盖过他身上所有的气息,只剩温度从他手掌从他侧脸不断的输送到她的身上。 “王爷~王爷该出现在宴席上了。” 她有些不喜欢自己的理智,清醒的命她退出亓王的怀抱,不许贪恋。 “好。” 亓王别的什么也没说,轻声应了,深深地看她一眼,退一步,转身,走出花园。 等到亓王走了好一会了,许沅才将自己低垂的脑袋抬起来,目光望着出口的灌木枝丫。 亓王的目光里,有一股什么力量隐隐的藏着,让看不明白的许沅从心底生出不安,不敢直视。 许沅自己都不知道,从什么时候,一开始时和亓王相互防备的关系变成现在这样相互砥砺相互支持的。 恢复平静从花园走回大殿的许沅,甚至没意识到,她是那样想看却不敢看亓王的目光。 第二百二十三章 你确定你真的不想知道 与朝定澜所言不差,不过在外盘桓了一些时间,武阳就被几个皇子手下的门生们轮番关切地问候了个遍。 就算各自退下了,也还是虎视眈眈的瞅着这边,深怕其它对家的人和武阳能多说上几句话、继而与亓王府攀上好。 在武阳几乎要招架不住的时候,亓王背着手看不出情绪的回来了。 “爷,你回来了!”你回来我可就得救了! “嗯!”他面无表情的扫了一眼,下边那些蠢蠢欲动的人缩缩脖子,老实的低着头不敢再度造访。 放肆,明目张胆。 皇上还好好的,下边这些人就这般按耐不住……只怕皇上心里对此的不痛快并不比看不惯他们亓王府在军中根基深少。 皇上一直防着父王和自己,现在,却被他的儿子们急不可耐的争权夺利。他现在身子硬朗威势尤盛,暂且不足为惧,待某日身上不爽,只怕就要叫苦了。 不过这些不是他该操心能左右的事,越是这种时候,亓王府反而越要保持以往的作风,和哪方都客气疏离,也和哪方都没有牵连瓜葛。 不为着皇上,为着举国百姓的安宁,亓王府都只会做不渉党争唯皇上为尊的纯臣。除非日后诸王生乱祸及百姓,不然他绝不会做清君侧这样的事。 “许小姐。” 走到殿外的许沅被人喊住,回头去看,是朝铭宸和朝铭颢,另有一个穿着华美的明艳少女挽着朝凝安从奉天宫内走来。 “见过颢王殿下、宸王殿下、四公主、诃娅公主。” “咦,你认识我?” 那女子诧异地望着许沅。 诃娅自认并不识得这位宸王喊住的许小姐。她不由低头看了眼自己,没出错呀,自己穿的中原女子的衣服,梳的也是中原女子的发型———头半顶束髻,脑后垂发,鬓角发须自然顺着下颌散在肩前。 她不认为这位许小姐有见过她。 “诃娅公主,这你就不知道了吧,许小姐为人聪明机谨,你虽换了我们的衣服,面容生得俏丽,但眉眼五官还是与我们中原女子有所不同,她必然是因此推断出你的身份。” 诃娅见宸王虽是与她解释,但言语中自带着对那位许小姐的推赞,目光也带着温润的笑意不时看向那许小姐。 “宸王殿下言重了,不是许沅有这么大的智慧,只是四公主身份尊贵,才情无双,心高气傲,若非身份匹敌,性情投契之人,万不能得她这样挽手相伴。所以许沅斗胆,连猜带蒙,想这位贵客大抵就是北羌来的诃娅公主了。” 诃娅一边听一边看朝凝安的神色,见她并不以为逆,反而一脸的得意与自豪,遂立即对眼前这位许小姐高看一眼。 “你好,我是诃娅。” 诃娅挽着四公主和他们走过去,到了许小姐面前,爽朗的展笑自我介绍。 “诃娅公主好。许沅。” 许沅边说边侧退一步,很有眼力见的自觉让开。 有礼有节,从容淡定。不忸怩,不献媚。 这是诃娅对许沅的第一印象,是与其他人小心应对、表面笑语晏晏背后却侧目指点嘀咕截然不同的淡然和坦荡。 “许沅,你不进去吗?” “那颢王殿下呢?你不进去吗?” 许沅反问。 朝铭颢看了眼进入大殿的那三人的背影,转过头来走到许沅旁边并肩而立。“我和七弟、凝安这两天尽陪着那诃娅公主在宫里转悠,现在多的是上赶着和她结识交好的人作陪,还不允许我偷会懒的?” “诃娅公主是北羌来的贵客,又是新大汗的胞妹,陛下嘱您和宸王殿下、四公主相陪,还不是因为爱重您三位的缘故。” “许沅,你这就言不由衷了哈。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二哥三哥才不会掺和,不止他们两个,二嫂三嫂也避得远远的。”他也想躲开这份“美差”,奈何不能。 “怎么说?”许沅原以为他们对这个北羌公主都“别有用心”,可现在听颢王说来,大家反而是“唯恐避之不及”的样子。 “你是装傻还是真傻?我二哥三个的正妻,哪个不能给到助力?假如掺个身份特殊的北羌公主进去,到底是有所助益还是会机关算尽反而弄巧成拙,谁也不敢保证。至于二嫂三嫂……你也是女子,难道不知道女子最是善妒吃醋吗?越是有地位有权势的女主人,越是恨不得丈夫身边连只母蚊子都别有才好。” 这话许沅可就不爱听了,分明是他们男人在权衡利弊私下对人家北羌公主进行掂量品判,惹得做妻子的身份、地位、丈夫的爱被动摇被威胁,还反而扣女人一顶拈酸吃醋的大帽子。 “这能怪女人?若不是男人花心滥情,怎么会让枕边人不安防备?女子不会无端端善妒多疑,只是于情爱一道,眼里心里都掺不得沙子罢了,而这,也不过是因为女子比男子更专情于自己的伴侣更忠诚于自己的家庭。” 朝铭颢被许沅这番话惊住,目瞪口呆地望着她,半晌才不敢置信的喃喃:“许沅呀许沅,我竟不知你这么懂男女之事!要不是我和你大哥走得还算近,知道你并未交心给谁,我都要怀疑你是不是被人玩弄算计了感情从而有此切身之体会痛心之顿悟了。” “咳~”许沅尴尬的假咳一声,赶紧叉开这个话题接回前边的问:“那祯王殿下和黎王殿下府上,就没一点表示?这好歹,是人家北羌的正牌公主唉。” “你想知道?这么好奇?” “没有,我没想要知道~这不是怕你憋着没人说难受嘛。切,我又不是那种爱八卦的人。”反正打死她都不会信那两位没动别的心思。 “难受?没有啊。你确定你真的不想知道?” 打皇帝的儿子不会被杀头的话,许沅其实挺想拿朝铭颢试试自己最近身手是不是有所退步的。 “我知道这些做什么?唉,我说,不是殿下您自己起的话题自己和我叨叨的吗?您这是一个人藏了太多秘密把自己憋得走火入魔导致精神错乱了吧。” 朝铭颢没计较许沅话语里的造次,只是自顾的说:“告诉你也行,反正也不是什么像铁桶一样密封住没有被其他人觉察窥探到的绝顶机密,不过……” “不过什么?” 第二百二十四章 我爹爹何德何能 “不过~你哥呢?” 你哥你哥,你大爷! 许沅就算再迟钝也反应过来自己被朝铭颢戏耍了。 接到许沅白眼,见她恼得咬牙,朝铭颢本来对宴会无感的心情反而泛起波澜,生了几分意趣。“说认真的,应继呢?你让他避着些、呆板较真一些,别到那诃娅公主面前惹她青睐。” “不是,颢王殿下,您捉弄我就算了,我哥那么好个人,他哪里得罪你了,你要拿他如此洗涮?” “哟,护上了?不枉他一直以来巴心巴肺地偏袒维护于你。”难得她良心发现,终于正视且回应许应继对她的好了。 朝铭颢收起嬉皮笑脸,一本正经叮嘱许沅:“就是因为他太诚挚温厚,所以才要小心。诃娅公主此来,对你父亲出手质留他们使臣之事不至于一无所知,再加上多年前楚氏谋逆被察之端末,北羌对许大人的才能谋智,忌惮有之,敬佩有之,只怕,偶有私据之心也不无可能。” “不可能吧,我爹爹何德何能……” “是呀,许大人何德何能!” 朝铭颢提及的这一点,许沅从未想过,她潜意识里,是把兄长摒弃在朝廷纷争之外的。她总是刻意忽略父亲在皇上面前说话的份量,也刻意忽略兄长渐渐显露出来的卓越才识。 如果,如果北羌大汗给诃娅的任务就是嫁入大昱朝臣仕宦之家,那除了明面上的“和亲交好”,暗地里自然还会有别的图谋。 若真如朝铭颢所言,北羌定的人选里有哥哥,那么,是否可以理解成,此举既能在大昱堂而皇之的安一个眼线,又能毫不费力的在大昱君臣之间插一根怀疑、猜忌的尖刺? 纵然不能为我北羌所用,也绝不能让其继续为大昱朝廷出谋划策加砖添瓦。 许沅想通这其中关节,惊得背上涌出一层薄汗。 一时间,不止是为父兄担心为朝中有可能被“幸运”砸中的人担心,同为女子,她也不免为诃娅忧心、寒心。 “颢王殿下,你这样危言耸听会吓着许家妹妹的。” “许家妹妹?魏濪,你少在这里来套近乎。” 这?怎么有火药味? 许沅不知道朝铭颢和魏濪是不是有什么过节,所以决定先不出声,暂在一边旁观。 “我和昀潇是朋友,他的妹妹自然就是我的妹妹。颢王殿下说的话不无可能,但并不代表那就会成为定局死局。就算北羌有心,那也得昀潇愿意。你猛然说来,不是成心让沅妹担心、不安吗?” “呵,前一句还是‘许家妹妹’,后一句就成‘沅妹’了!” 朝铭颢冲魏濪嗤笑一声,扭过头来攥着她胳膊将她拉扯着一道,丢下魏濪径向殿里走。 “唉~”许沅扽不过他,整个人跟着跌跌撞撞往前去。无奈,只好回头对魏濪施以一个微笑以表歉意。 甫进殿,就有几道目光投过来。 “殿下,冷静冷静,放手放手。”许沅可不想成为焦点,一边压低声音一边奋力往外拽自己的胳膊。 “许昀潇是笨蛋,你也是笨蛋吗?” 明显地,朝铭颢突然停下,带着气摔开她的手。 “不是,殿下,你和魏公子吵架斗嘴,拿我和我哥撒什么气。” “谁和他吵架了?本王都不屑与他说话的。” 朝铭颢扫一眼从殿外慢他们几步进来的魏濪,气狠了似的长吐一口气,然后冲着她,突然凑近低声警告:“许沅,魏濪是璟王叔的门生,本事了得,你和许昀潇小心点别让他给骗了。离他远点!” 朝铭颢说完,这次连看都懒得看走过来的魏濪一眼,甩着袖子大步走开。 朝铭颢倒好,一走了之,扔她自己面对魏濪。 “抱歉,魏公子~”没法,先赔个礼。 “没事,颢王就是这个德性,你不用为他的行为向我道歉。你别担心,诃娅公主一时半会儿还不会做决定。而且,北羌那边的人选里,有其它比昀潇更符合更适合的人。” 这么温柔好看还不计较的人,是怎么得罪朝铭颢那厮的?许沅不解。 “多谢魏公子一片好心,许沅明白了。” “你~你大哥帮过我。就像我刚才说的,我和他是朋友,并不是故意托熟。若你不嫌弃,可以的话,你能不能像唤昀潇一样唤我‘大哥’?我可不可以把你当自家妹妹?” 望着这么精美动人的一张脸上挂着的真诚与期待,还有自家哥哥对他明显的喜爱友好,许沅根本没法拒绝。 “说什么嫌不嫌弃的~哥哥的好朋友,我自然也该唤一声大哥才是。魏大哥。” 一声“魏大哥”,许沅便在魏濪脸上看到了由衷的高兴的笑,原本专注地望着她的那双眼睛,所有的紧张一下子化成了兴奋和满足。 哥哥有这么在乎他、甚至爱屋及乌连带着在乎她态度的朋友,真好。 大哥早看到他们,现在已经迎过来。“魏~” “嗯?”魏濪直接对上她大哥的眼神。 “卿逸来了?” 朝铭颢说什么让哥哥看上去傻一点,这,已经很呆了好吧?这话……明明人都在他面前了,还用问句。 “嗯,来了。” ‘呆’大概是会传染的,刚才还能说会道侃侃而谈的魏大哥,一和大哥说话,感觉他人也跟着变痴了。 “卿逸先入坐吧,我有事要和妹妹说。” “好,我过去等你。” 哼,朝铭颢肯定是见不得魏大哥比他和她哥哥还要亲近才在她面前恶意挑拨的。 “哥,亲哥,先把眼睛从魏大哥背影上收回来。你要和我说的是什么?” “咳~颢王殿下拽你做什么?” 哥哥像是经她提醒才想起自己有事要问她,颇有些不好意思的红了脸。 “没什么~他说让我提醒你不要对北羌公主~好脸色,以免陷你自己于困境。” “这个我知道,北羌公主刚进京那天晚上,父亲就找我谈过话了。但我倒觉得是父亲多虑了,北羌公主怎么可能挑咱们家。”他又怎么可能会去那个公主面前转悠。 第二百二十五章 又一个离他远点 “哥哥心里有数就好。父亲也是,这么大的事只和你说,竟不提前告诉我们~这事母亲也知道吗?”不会,就只她一个不知道吧? “父亲应该没和母亲讲过,若讲了,母亲大概会找个由头拖住我们让我们参加不了这个接风宴,完全把我屏蔽在北羌公主视野之外。” 大哥说着,还往他母亲那边望了一眼。 “父亲没说,我想是因为这事虽有几分这个意味,但落在我、落在咱们家头上的可能性不大。北羌新大汗让自己妹妹到我国结亲,也不能就只奔着疏隔我朝君臣这一个目的。妹妹能否幸福,妹婿的权威声势能否为其所恃,这些都是考量的标准。” “我一开始就先入为主,以为诃娅公主和北羌择选的人是皇室子弟、王亲侯贵之属,从没往身份与其不等的朝臣中间想过。” 她痛恨把人划为三六九等的阶级论,但在这个人人都是阶级俘虏的时代,要跳出阶级行事,无异于天栗马脚痴人说梦。 “不止你这么想,大部分人都是这么以为的。而且,哪有什么不等,所有的不等都是下对上低多高贫对富少对多,若反过来,那就是恩赐荣宠,接受的人是该心怀侥幸万分感激涕零的。” 哥哥越说到后面,越是难掩心里的讽嘲。 “大部分人……但颢王殿下切切实实知道了。”她的目光不由得从朝铭颢身上不经意地擦过去。 “颢王~他对时事的观察判断很精准,对政治的走向承转很敏锐,一点风吹草动,他若追根究底,就一定能从中窥查到蛛丝马迹。颢王并不是面上的这么简单,沅儿,以后尽量,离他远点。” 又一个“离他远点”。 这句话,她前脚才在朝铭颢口中听到。 她不知道,满殿的人,除了家人,她不用离谁远点。 大概离任何人都远点,没有交情也没有纠葛,才是隔绝危险分子,自保的第一要诀吧。 “沅儿,我不是不让你交朋友,但颢王这个人,有些事,他自己都不能抵触抗拒……” “我知道哥哥的意思。”许沅截断兄长迫切的解释。 “我知道哥哥是为我好。你放心,我懂得分寸。” 她不是活在真空罩子里的人,身边的人也不是,所以有些往来注定避无可避。 “魏大哥等你过去呢。我也回去坐着吧,省得堵在大门口又得和来来往往的人打招呼。” 席位前排座上,北羌公主与四公主同座同桌,宸王、颢王一左一右与其并列,而璟王、亓王位次相并列与相对。 时近中午,帝后携后宫妃嫔鱼贯而至,而祯王妃、黎王妃分别陪伴在贤妃和皇后身侧。 免不得一场跪拜,帝后再客套的说一通开场白,形式话。 继而吩咐上菜,品酩享肴。 觥筹几轮,宸王殿下已将坐中人向诃娅公主引见介绍完毕。 “我们北羌人,平日里连听到亓王和亓王军这几个字都要打个哆嗦,诃娅怎么也想不到,有朝一日能如此有幸亲自面见亓王。皇帝陛下,虽说羌、昱之前交锋最多激战最盛,但皆是为百姓争方寸之地谋生,属于无奈之举。我兄汗新登大位,首旨就是勒令边将不得越境,更不许掠夺边地百姓的物资,侵扰边地百姓的生活。万请亓王不计前嫌,暂休兵事,修两军、两国之好,予边境苦难的百姓们一线活路。” 北羌公主执酒而立,时而面向亓王时而转向皇帝,言语平实,但语气中尽是殷勤恳切之情。 “和平相处,彼此互敬,这也是我大昱百姓所望。定澜,你便与诃娅公主遥碰一杯,为着两国百姓之安稳,借酒将以前种种一笔勾销,揭过翻篇了吧。” 亓王起身向皇上抱拳:“臣与亓王军,唯陛下马首是瞻,悉遵皇命!” 许沅细细咂摸着这三个人的话语,神情,一双筷子无意识的在碗中戳着,双眼仍看着前边这一出。 武阳倒了满杯,小心地端给他主子。 亓王眼睛都不看的直接接过去,单手提着走到诃娅面前:“君上令我揭过,为臣的自然遵从。不过本王要提醒公主一下,之前先行发动战事的不是我大昱,借谈和休战之机兴兵、致我父王和数十万亓王军葬身北境的不是我大昱,有侵吞邻土侵犯邻人意图的不是我大昱。累累血债,本王尊吾皇之命暂置不究,但若北羌所行与公主所言有差,那本王不介意殿前血书军令状,提头驾马踏羌都。” 言毕提腕轻碰了诃娅公主手中酒杯,“公主慢点喝,当心呛着。” 说罢仰首将半丝涟漪都没有翻起的酒一饮而尽,毫不滞留折身回座。 诃娅尽力维持着自己的笑,克制住因威因畏退缩的本能,勉力让自己强装得体的端着僵直的身体。 “公主~”侍女从齿缝间溜声提醒,并悄悄捏了她后腰处衣衫扯了扯。 诃娅壮声一喝:“这是自然,我兄汗、我北羌说到做到。” 说完双手举高朝亓王颔首示意后仰颈饮下。 “好,不愧是草原上的明珠,真是豪爽、海量。” 皇后既这么说,大家自然也鼓掌应和。 “诃娅公主!” 大家闻声齐齐看过去,见宸王三两个字的时间起身奔去扶着北羌公主。 北羌公主面上仍笑着,但唇色苍白,眼神恍惧。 宸王试探、关怀地问:“公主没事吧?” “没,没事!没想到亓王都提醒了,我还被呛着!陛下,诃娅失礼了。” “公主没事就好,何来的失礼之说!公主既呛着了,请快快入座,缓复一下。”皇帝一边说一边拿眼睛瞟亓王,暗想:定澜做了什么?众目睽睽的,也没见他做什么出格的动作啊? “谢陛下宽怀。” “既是为诃娅公主接风,意在欢迎,众卿不必拘礼,且吃且笑,且饮且乐。来人,传舞。” 场子眼看冷了下去,皇后及时接话,巧妙地化解了尴尬。 许沅眼睛不错的看着:侍女去接酒杯,诃娅公主假装没看到,就着宸王的搀扶坐下,双手像现代人捧了个手雷一眼将那酒杯轻轻的放在案上。 一、二、三! 目睹一切的许沅和宸王,瞳孔同时一缩,震惊之余恍然大悟。 第二百二十六章 活宝璟王 原来诃娅不是什么被酒水呛着,而是被亓王悄无声息使出的绝顶功力慑住了。 许沅从桌上轰然散做四瓣的酒杯推断:亓王碰杯之际用“隔山打牛”的内力动了诃娅的酒杯,诃娅并未感觉到不妥,等倒酒入喉,仰抬着头的她才自下而上猛然看见杯上裂纹。此一惊非同小可,立时后怕,吓得容颜失色,几乎瘫倒。 要不是朝铭宸眼疾手快,诃娅就不是简单的失仪而是严重的失格了。 这第一场交锋,明面上是诃娅句句得胜,暗里却是亓王寸寸克捷。 朝铭宸长袖拂过,案上不复残杯。 许沅环视:皇上乐得脸上的笑没一刻下去的;亓王一副置身事外浑不在意的啜酒,仿佛诃娅的酒杯四裂和他毫无干系一样;璟王举着胖嘟嘟的手摘葡萄,似乎一心只顾着吃;四公主不时望一眼坐在对面覆着紫纱的未婚夫,神情甜蜜;魏濪和兄长交头细语,颢王没个目标的看看这里望望那里,宸王不动声色的将自己酒杯放在诃娅桌上,暗咐田斌~他像有所感应似的抬眼对上她的目光,继而冲她挑眼一笑。 被撞了个正着,许沅眨巴眨巴眼,回以尴尬的呲呲牙,像个螺丝生锈的机械人一样咔嚓咔嚓傻气地转动脖子将脸别开……噢嗬,亓王! 这亓王拿什么眼神看她呢,就跟她背着他做了什么对不起他的事一样……看不见看不见,我什么都看不见,我转我再转……嘿,哥哥! 哥哥指指他面前红玛瑙一样的大樱桃,许沅咧嘴笑笑摇头。傻哥哥,我自己这儿的都还没吃几颗呢。 “哼!” 哼你祖宗! 许沅不客气的朝鼻孔出气的虞谨思瞪过去,见他恨不得拿眼剜她,她索性吐舌头做鬼脸,惹得虞谨思咬牙切齿忿忿紧拳。 嘿,就喜欢你看不惯我还干不过我的样子!哩个哩个啷…… 许沅吧唧吧唧嘴,心情大好,舒畅的低头吃果果。 舞罢歌起,那歌声婉转,如黄莺鸣啼,清脆悠扬。 两曲过去,许沅再看,那诃娅公主已恢复神色,笑语嫣然。 这个诃娅公主,无论言辞、逻辑、还是胆识,确实不是一般小儿女可比。 “吃吃喝喝有什么意思,诃娅,我们去花园玩。你不知道,我父皇的御花园里,姹紫嫣红,美不胜收。”朝凝安坐不住了,动着心思提议。 “那好呀。陛下……”诃娅欣然向往,但不忘征询皇上的许可。 “好啊,朕也好久没有去走走了,就随你们一道去看看。璟王、定澜,托诃娅公主的福,咱们兄弟难得一起赏赏花,游游园。” 皇上这话,你愿意去、你愿意让诃娅去,那就去呗,人家还没到邀请同游玩伴的那一步呢,你倒好,不怕话多了口干,竟先代劳了……有意思。许沅忍着笑偷偷看亓王的反应~好家伙,他的反应就是没反应,神色如常,仿佛什么都没有觉察到又仿佛是什么都不屑什么都不在意一样。不愧是他,不愧是亓王。 不是,皇上让你去游园,我好奇喵你一眼怎么了,还不让人笑了是吧?偏着头拿什么眼神瞅我呢? 许沅觉得自己也没什么可心虚的,但就是莫名地败下阵来,老实的敛了笑,乖乖收回自己等着看好戏的眼睛。 “皇兄,臣弟最是懒惰了,平日在我府里多走一步都要传轿撵,你就饶了臣弟吧。定澜青年人,又是武将,身强体壮,精力旺盛,你让他陪你去嘛。凝安要是看上了高树枝顶的花,定澜还能‘咻’地一飞就轻轻松松帮她撅下来。” 被一道凌冽的眼神笼罩着,红蕊叫苦地伏在小姐耳边求道:“小姐,你躲着点笑。亓王那眼神瞧得我汗毛竖立浑身发冷。” “我……噗~怎么躲~噗噗噗……又不止我一个人笑!”许沅拳起手贴着自己鼻尖,笑的整个人都轻微的在抖。 红蕊长嘘了口气,从牙缝里压着声音说:“是,大家都忍不住的在笑,但被亓王这么阴恻恻瞧着的,就咱们这里啊。” 皇上自然也被逗得失笑:“璟王啊璟王,你真是我大昱的活宝王爷,两步你都不愿意走动,活该你胖成这样!” “璟王不止爱耍宝,还爱开玩笑。凝安喜欢什么花也不能劳驾她亓王叔的,陛下你说是吧。”应贵妃忙撇清到。 “那有什么的,定澜小时候还带着隽琰和铭宸爬树给凝安捡纸鸢呢,贵妃娘娘忘了?”璟王听了不假思索就赶着应贵妃的话往下说。 “嗯,朕记得有这么回事。” “切,王叔还带我上树掏过鸟蛋呢!”朝铭颢也不知道争的哪门子风,一脸骄傲的冲璟王和他父皇讲。 “你好意思说,你自己爬上去了不敢下来就哇哇大哭,害定澜被我亓王叔狠狠喂了一顿鞭子。”璟王可不给朝铭颢遮掩,说着就差拿手在脸上刮去羞臊他。 “我有什么不好意思的,我那时候还小嘛!”朝铭颢可不觉得有什么,反而自豪得很。 “对,那次定澜被王叔打得狠,却是连一声都没哭没哼哼,最后还是皇祖母她老人家出面骂了王叔一顿,把定澜接到身边照顾,仔细养了半个月才好的。”皇上说着斜睖朝铭颢一眼:“混小子,还有脸提。” “嗨,感情都是这么相互亏欠拉扯碰撞出来的,就是因为我害王叔糟了一顿打,心生愧疚所以后来像个小跟班一样一直跟着王叔后边跑。你问王叔,小时候我是不是最黏他,他是不是最疼我了?” “王叔那是怕甩下你你又哭来讹他!”朝铭宸笑着打趣。 一时间,满殿欢声哗笑,连亓王也跟着勾唇微微动容。 原来他小时候,也和寻常调皮捣蛋的小男孩没什么两样。如果先亓王没死,他大概也会是个肆意如旭日般阳光明朗的得意少年王爷,而非今日冷酷如霜无情似铁的庄肃沉稳将军。 “原来亓王殿下小的时候也会做这么趣的事情。”诃娅不住笑地看向亓王。 “我都记不得了,原来王叔还带我玩过。”凝安望着王叔轻喃。 第二百二十七章 跳舞助兴 “小姐怎么了?”见小姐脸上的笑僵着僵着,慢慢淡下去,红蕊在满殿欢笑中关注地轻轻蹲在小姐身侧。 她心里不安,从小姐一进宫门和别人不一样新奇张望的时候就觉得怪怪的,后来小姐又自己溜了出去。红蕊说不上来,只是她直觉在宫里的小姐不是真的开心,即使面上笑着,藏匿着的内里却似乎流动着一缕淡淡的忧伤。 “没什么,笑累了。” 小姐回她一个安抚的微笑,然后重挂了浅浅的笑意望望亓王望望皇上望向北羌公主那边。 “皇兄带愿意走动的去吧,娘娘们嫌大太阳下走着晒得烦心愿意回宫歇着的就回宫。有想躲懒的,就和本王喝着酒儿听小曲,有想在承乾殿周围转转的,也自去逛逛。”璟王说着,抬起他的小胖手向着殿门方向赶了赶。 皇上也不责璟王擅作主张、越俎代庖的发话,领着颢、宸、亓王和两个公主先从承乾殿东门出去,其它人一窝蜂站起来尾随其后。 皇后命专人听候璟王差遣,而后道声乏,在黎王妃的搀扶下起身回宫。 皇后一走,其它妃嫔也乐得相继撤身。另有一些寄心思在皇帝身上的,已跟着皇帝左右而去。 黎王妃和祯王妃离去前,各自不着痕迹的与殿中所属门生交换了眼神。 这场接风宴,看来是好戏连台。后边儿,只怕还有的唱。 许沅这么想着,突然被人一把拽起,看清后失声惊道:“柳小姐!” “你还有心情坐着,还不快跟上去。”柳英一副恨铁不成钢的将许沅拉着,在人群里挤着往前跑。 “唉~”许沅不明就里,挣不过她,只好连声提醒:“慢点~慢点~你别着急!” 许沅说话的同时往后看去,殿中除了璟王,她认得的还有魏濪、大哥、虞慎恣、戚郢。此外,其它官员顺势就从前门出去了。许愿猜想,这些官员应是各回前边公署公干去了。 红蕊和白若递了个眼神,忙在后边跟赶而去。 “我就说你心大!”柳英真是不知该气什么,只能囫囵不清的发泄。 许沅跌撞跟上,路过申毓芝身边,顺手就把申毓芝一起捞上。 申毓芝先是一惊,看分明是许沅,便与许沅相视一笑跟着她们一起蹿。 “柳小姐,慢点,当心挤到别人。”许沅见那几尊身份贵重的大神就在前边,忙把气势汹汹的柳英攥住。 见离北羌公主他们不远,柳英也就放下心,慢慢跟着走。 许沅打算和申毓芝说话,一回头,发现申毓芝牵着段棜安,段棜安牵着段清芝,段清芝牵着……一些许沅不认识的人。 “这,什么情况啊?”看得她一头雾水。 “我不知道啊!你拉着我被段家这小魔女看见了,她疯着上来拉我我也不好甩开。”申毓芝凑近许沅低声交代,继而摇了摇她和许沅牵着的手,并挑眼望了望许沅和柳英牵住的手问到:“那,这又是什么情况?” “嗷~就是,柳小姐很少和其他人一起玩,估计是和我说过几次话觉得比较熟悉,所以拉了我一起。我跟着她跑看见你,什么都没想就伸手出去了。”许沅一段话说得磕磕巴巴,想一点说一点。 见了鬼,她哪知道柳英为什么拉她?而且话也说的莫名其妙不知所谓的。 “许姐姐,你们牵着手干嘛呢?”说小魔女,小魔女就嚷嚷着上来了。 “大概~是柳小姐觉得这样好玩吧。”许沅如实的把一切都推给柳英,也不是推,本来就是柳英拽着她出来才有了这一出。 段棜安撒了手,越上前来扯开申、许牵在一起的手,把自己的手分别塞到她俩手里拉着。 许沅和申毓芝对视一眼,皆无奈笑过。 入了御花园,牡丹国色天香,绣球浑圆硕满,鸢尾清新雅逸,兰花秀丽高洁,虞美人红如烈焰……高矮疏密,红紫黄橙,确实缤纷多彩,看过的没看过的,认识的不认识的,如彩缎如锦绣般一叠叠一卷卷铺陈延开,让人看得目不暇接。 “咦,凝安,她们手拿着手的,像极了我们北羌围着篝火跳舞的起手式,难道,你们大昱也有手拉手一起跳的舞?”诃娅游得开怀,不经意间回头看到柳英她们几个牵着的手,惊奇地问到。 “有吗?我没见过唉。”凝安在记忆里未能搜索到一点这样的舞蹈画面。 “哦~”诃娅听了眼珠滴溜溜转动,心上一计:“陛下,这里草坪柔软,平坦开阔,我带人和那几位小姐轮流跳舞给大家助兴如何?” 轮流跳舞,这不就是要一决高下吗?皇帝扫一眼以柳英打头的那群丫头,不由好奇她们会如何应对。 “哦?诃娅公主如此有兴致,朕自然也喜闻乐见。来人,传乐师。” 柳英瞟着跟了她一串的人傻眼,她意在把许沅薅过来,怎么演变成这样了!跳舞吗?打架她在行,吟诗作画也能对付对付,唯独跳舞,手不是手脚不是脚的,比王八翻身蹬腿还难看。 但遇事躲避临阵退缩向来不是她的作风。柳英迅速将以她为首的一串人聚拢问:“你们中谁舞跳得好?” “唔~”许沅率先把头揺得像个拨浪鼓一样。 笑死,许沅上辈子会的那些舞,她附身后只顾着习武强身,近一年不曾练过,现在去跳,只怕捏个兰花指都是四不像的那种,可别在国际友人面前去丢人了。 “我会,我四姐也会。”向来不知天高地厚的段棜安扬着脸颇骄傲的自荐。 “柳蕙兰,你不是会跳舞吗?这个当头怎么不吱声!”柳英一眼看到在她们背后躲躲闪闪的二房自家堂妹。 “我~我怕调跳不好给爷爷丢人。” “你少来,二婶之前没少拿你的女红和舞蹈炫耀。算你一个。”柳英懒得去想柳蕙兰为什么搪搪塞塞,直接拍板后接着问:“其他人呢?” “虽技艺不精,但我会,多少可以顶一顶。”申毓芝羞赧的自告奋勇。 “我!” “我也可以!” 还有两个许沅不认识的也相继开口自报。 “一、二、三、四、五、六,六个,差不多够了,我就不信六个人都斗不过她们。”柳英气势干云,大有运筹帷幄之将风。 许沅看着不情不愿的柳蕙兰,联想到之前的一些片段,很快猜到她勉强的原因,她是真畏惧亓王这个人,更恐怕亓王向她说亲。 到底是谁给柳蕙兰说的她和亓王可能会结姻的呢?似乎,连她堂姐柳英都没听到过,压根不知道有这么回事。 第二百二十八章 斗舞 北羌是奔放的游牧民族,他们开心就唱歌跳舞,不开心了也唱歌跳舞,寻常日子跳,重大的节日盛典更是要跳。 可以说,北羌人里随便拽一个出来都是能歌善舞的歌舞艺术家。 不过眨眼的功夫,胡琴、琵琶、鼓、筝、琴……种种乐器围在草坪周围,乐师席地而坐,只等一个开始的手势。 许沅觉得,如果不是性别卡着,柳蕙兰一定会是一个情绪稳定的优秀统帅。 比赛已经迫在眉睫,她却不慌不乱地将所有舞者组织在一起做赛前演说,做着最后的动员和打气。 “姐妹们,北羌人有北羌人的跳法和优势,咱们自己也有。士可杀不可辱,被人家这么赤裸裸的叫板,你们能忍得下这口气吗?拿出你们的温柔拿出你们的妩媚更要拿出你们的斗志,跳出我大昱的风范我大昱的态度。你们行不行?” “行!” “我们能不能赢?” “能!” 柳英伸出左手,许沅知她的意思,将自己左手覆上去,段棜安虽不解意,但好玩的性格让她也跟着她们做,所有人手叠在一起,就像把心也攒在了一起。 柳英和所有人对了一眼,最后落到许沅眼中,彼此了然。 “必胜!必胜!!必胜!!!” 望着团结一致的大昱小分队,皇上赞到:“不愧是柳老将军的孙女,有两把刷子。” 北羌先出来的是一个高鼻梁大眼睛的高挑少女,一看,就知道是北羌人和西旻人结合生下来的孩子。胡琴悠扬旷远,舞姿大开大阖。长手长脚的少女身姿轻盈,舞裙飘逸的缎带让她整个人有如自由的风。 这一出手就是难以招架的大招啊。 大昱这边,柳英和许沅一合计,决定由段棜安打头阵,因为她无知无畏无惧,而且小孩子,输了也不会不光彩。 不过小魔女确实有狂的资本,小小的身体里畜着大大的能量。对方轻盈,她便柔软,柔软中又透着股劲竹般的坚韧。 第一回合不分高下,迎来满堂喝彩。 第五回合,对方跳的胡旋舞,大昱这边由申毓芝对阵。 胡旋舞的曲子节奏快速,风格刚劲。白居易在诗中对胡旋舞有“胡旋女,胡旋女,心应弦,手应鼓。弦鼓—声双袖举,回雪飘摇转蓬舞。左旋右转不知疲,千匝万周无已时。“的描写,由此可见胡旋舞奔腾欢快之特征。 申毓芝以一支霓裳羽衣舞应对。虽然衣裙未能更换,但她的身段、舞姿,与音乐的契合,都让人眼前一亮。若能换上霓裳羽衣,当比胡旋舞更胜一筹。 “柳蕙兰,你什么时候闹肚子不好,偏偏这个节骨眼上,这不掉链子吗!紧要关头,你给我憋着。” 那边诃娅已经换了衣服,赤足上场,这边柳蕙兰却突然肚子疼得面色发白。 “我爱得吗?你以为我愿意!”柳蕙兰疼得将上身蜷折起来,双手死死抵着肚子。 “你别强求她了,先放她去方便吧。”许沅看柳蕙兰那个样子,分明就是紧张出来的肠道痉挛。这个柳蕙兰,也不知亓王哪里让她这般生畏了! “去去去~”柳英烦躁的冲自家不争气的堂妹挥挥手,然后问许沅:“现在怎么办?你上还是我上?就算跳不过,输也要输的堂堂正正,绝没有自己放弃,缴械投降的道理!” 诃娅面覆纱巾,眼神灵动,勾人心弦。手腕和脚腕上戴着精美的响铃链子,一颦一动,铜铃清脆,舞姿火热。 “你我谁去都敌不上人家诃娅公主的一抬手一回眸。”就算她们嘴硬死撑,但心里不得不承认,此时舞动的诃娅真的好美好迷人好惊艳好让人挪不开眼,简直就像是天神遗落在凡间的仙娥。 “你什么意思,直接认输,然后向所有人宣告我们无能!”柳英美目一横,气得心头火大。 “当然不是,不蒸馒头争口气,只有拼死一搏的兵士没有临阵脱逃的懦夫。你不会这种舞但你会另一种武啊。刀枪剑戟虎钺钩叉,百般兵器中你最擅长哪一种?” 柳英听许沅如此说,料她已有对策。 “我什么都行。但进宫赴宴,陛下御前,哪里允许携带兵器。”她话才说完,就见许沅反身走开。 许沅走一个侍卫面前:“借宝剑一用!”话音未落手已经抓在了那侍卫的剑上。 “不~” 没等那侍卫拒绝,许沅已夺过长剑抛掷与柳英。 “侍卫大哥,北羌公主人俊舞更俊,你忍心眼睁睁看着我们输得一塌糊涂?借用一下,曲罢还你。咱们大昱,就算输,也不能输得太难看是吧!” 被许沅拍了拍肩膀的侍卫不自在的红着脸解释:“不是,其他人不得圣前执刃。”要不是他被北羌公主的舞蹈迷住,怎么让她轻轻松松一抓就把自己吃饭的家伙给拿去了。 “放心,那位是柳老将军的孙女,剑不会脱她手的。” 小侍卫据理力争:“不是,不脱她手也不合宫规……” 可是许沅哪里理会他,早转身走回柳英身旁。 “我上去就光咔咔一阵耍剑?”柳英拧着眉。她还以为许沅有什么好主意呢。 “你以为我干什么吃的?放心,我给你当乐师。不说能不能和诃娅公主打个平手吧,最起码能做到让人眼前一亮……”许沅说着以手掩唇附在柳英耳边交代。 “好!” 诃娅跳到最后,以下腰托月的绝美姿势收尾。 皇帝带头,众人无不击掌盛赞。 “谢陛下!” 诃娅朝皇上盈盈一拜,继而转问亓王:“亓王殿下,诃娅此舞,不知可还入您的眼?” “公主的舞自有人喜欢,不必问我。” 被亓王不轻不重的回了这么一句的诃娅瞬间僵住,但随即像没听懂其意一样展颜笑道:“原来亓王殿下这么羞于示爱,夸人的时候竟如此委婉。” 诃娅说完不等亓王开口,立即欢跳到凝安公主面前:“怎么样,我跳的好看吗?” “好看,连我都被你迷住了。我要是男子,非去北羌向你兄汗求娶不可。” “那你说,我能赢过她吗?”诃娅指向对面的许沅。 第二百二十九章 没完了 被诃娅指着的许沅,此时辟了两条红带,分别缚在她和柳英头上。 “咦,许沅和柳英是要两人共舞吗?”朝铭颢看着同时上场的两人,好奇地轻喃。 “二对一,这不公平吧!”虞谨思可算逮着反击许沅的机会了。 “无妨,二人舞三人舞或者群舞,我都不介意。”诃娅自信,就算那边六个人集体上场,也不是她的对手。 然而并不是他们以为的那样。 柳英拔出剑将剑鞘交给许沅,背剑反身背对众人。而许沅,握着剑鞘走到立鼓前面,请乐师旁休。 乐师退开前递上鼓槌,但许沅含笑对其摇了摇头,继而转身面鼓,沉下神色,阖目须臾。再睁眼,眸内一片萧肃。 许沅和柳英,一个对着鼓,一个背着身,没人看得见她们的神情,维见清风,吹扬红带。 “嘭!” 声起,柳英挽剑平指。 “嘭嘭~” 剑身如影,剑光如电。身姿游龙,气势万钧。 握着剑鞘的左手离鼓悬空,右手成拳,拳轮锤击鼓面:“咚!咚咚~” 身随剑动,剑由心移,心,与鼓声同振。 “《入阵曲》?”武阳不敢置信的望向主子,见主子点头,缓缓转回去看向草坪正中。 握着剑鞘的左半拳拳心和右拳拳轮交替击锤,节奏一波比一波快,力量一次比一次沉。 剑势如虹,剑风凌冽,人影剑影越来越疾,如黑云压城如万马蹄起。 阳光隐如云层,狂风卷起沙砾。遮天蔽日,马嘶鹫鸣。 舞中人,人剑合一,剑如龙吟。已分不清是人舞剑还是剑御人。 俄而鼓止,天地无声。 人是人,剑是剑,红带青丝,仍自舞不息。 “咚!” 拳过,二人侧身相视。 击鼓者背右手,左拳平伸,鞘尾将将离鼓半指。 舞剑者背左手,右臂挥出,剑身簌簌飞驰入鞘。 “冬~” 剑入鞘,鞘入鼓。最后一声在剑、鞘、鼓同振时戛然而至。 舞者挥出去的右手和鼓者平伸的左手虚空互对,如各持一把无形的宝剑相接。 四下安静,太阳依旧和煦,青草依旧低伏,风也轻云也轻。 “诃娅公主以为如何?”亓王眼不错的望着走向彼此、拥在一起的许沅和柳英,唇角勾起一抹欣喜、满意的笑。 “好啊,我大昱女儿有此英气、豪气,幸甚至哉!幸甚至哉!”皇帝这时方回过神,满眼笑意。 “朕觉得,风采殊异,各有千秋。诃娅公主觉得呢?” “陛下说的是。诃娅也觉得旗鼓相当不分伯仲。” 这一回是她大意了,没想到大昱舞技虽没有她们好,但花样却比她们的多。 第二场交锋,她们舞得出彩,但大昱大轴收得也完美,所以双方算打了个平手。 可是她要的不是平手,她要的是亓王落败。 “陛下,我看柳小姐的性格做派不像中原女儿,倒更像我们草原上的姑娘呢。”诃娅笑笑,然后收回看向柳英的目光,话音一转:“其实陛下,看到柳小姐舞剑,诃娅想到一件有趣的事。” “这个诃娅公主,不知道又打什么主意,想整什么幺蛾子。”段棜安立即就听出了诃娅的弦外之音,识破诃娅话语里的别有所图,遂鼓着腮帮子,叉着腰极不友好地狠狠盯着诃娅。 “诃娅公主心思奇巧,连你都觉得有趣的事,朕可就好奇了。” 皇帝这话,明显是支持诃娅继续说的意思。 “是这样的,陛下,我这次南下到大昱交流,兄汗想我到了大昱境内人生地不熟,风俗饮食各方面都不同,怕我不习惯,思家,所以指了几个不成器的家奴让我带着,一则言语皆是乡音伴着我可解我思家之苦,二则,这几人略懂点三脚猫的功夫,如我路途上遇着强盗贼人,也能撑个一时半刻,为我拖出逃命的机会。刚才见柳小姐英姿,诃娅便想,择日不如撞日,能否让我那几个没出息的家奴今日与大昱的武士们切磋学习一下?” “又比?没完了!”段棜安声音不小,摆明了故意说给诃娅听的。 “这次,因为是想向大昱的高手讨教,为求大昱武士不藏私,让我那几个家奴能多领略些招式长长见识增增本领,请陛下允许诃娅献出宝物作为筹码,对胜出者以示嘉奖和犒谢。” “哦?诃娅公主准备拿什么宝贝出来诱惑我大昱的武士啊?”皇帝玩笑着问。 “塔塔。” 一个姑娘听唤走到诃娅面前,听完诃娅的交代后,脚下生风的离开。 “陛下稍等,诃娅的人取了就回来。”诃娅说完看向亓王,“我父汗、兄汗都说亓王殿下武艺超绝,稍后就请亓王殿下担任裁判、代管奖品。” “既是比赛~若我大昱武士侥幸胜了,就领走诃娅公主的奖品,但若是北羌的勇士胜了,那便由我大昱给奖品。定澜,你觉得可好?”皇帝侧头征询亓王。 “陛下说的是,理应如此。”亓王应到。 “不知公主准备派几个勇士出来切磋啊?朕也好知道该准备多少份奖品。” “五个,三男一女,再加上我。” “公主金枝玉叶,拳脚无眼,朕看还是让其他人代劳吧。” “陛下放心,诃娅比的项目无关打斗,不过是赌个胆气罢了。诃娅没有别的要求,只一点,无论输赢,一人只能上场一次。” 说话的功夫,诃娅的侍女已携宝而归。 “第一轮,家奴阿大,奖品是六寸六高的实心黄金摇钱树;第二轮,家奴阿二,奖品是百年灵芝;第三轮,家奴阿三,奖品是失传已久的画圣吴道子的《八十七神仙卷》;第四轮,塔塔,奖品是一套据说是战乱时从中原皇室流落出去的掐丝嵌彩红玛瑙头面;第五轮,本公主,奖品是尊贵的陛下赏赐的、我最心爱的一盏琉璃彩凤灯。” 许沅单从第五轮的奖品推断,诃娅出的定然是她必胜的项目,不然,她绝不敢、也绝不会将皇上所赠予她的礼物拿出来做胜利者的奖品。 第二百三十章 挑衅&雪耻 “诃娅公主如此大手笔,朕也不能小气。第一轮,朕这边的奖品是九寸高的昆仑玉玉雕佛像一尊;第二轮,百年人参;第三轮,书圣王羲之的《快雪时晴帖》;第四轮,金丝楠座银背嵌螺钿花鸟纹青铜鉴;第五轮,北羌进贡的雀金裘。” 皇上的这份奖品,甚有深意。但次时的诃娅,哪里能分出心来细思量。 “陛下,诃娅斗胆向您求个恩赐。” “公主请说。” “若大昱武士不慎失误让我北羌侥幸赢得一招半式,可否求陛下将去岁言辞无度行为失体、现今客居贵国的正使交予诃娅,押送回北羌严刑正法。” 没等皇上表态,在一边听着的柳英刹时柳眉倒竖,气不可遏:“北羌人什么意思,他们伤了我们的人辱了我们的国格,目前为止未给一个正经说法也就算了,现在派个公主带着点礼来,借着法儿的就想要把人带回去?哪有这样的道理!” “这未必是北羌的意思。”许沅瞧诃娅接二连三、争胜要强的做法,不只是表露她不愿屈居人后的性格,更是在博眼球博倾慕博敬服。而且她时时、事事都在对亓王进行挑衅,试图以其一己之力一己之智为战场上对阵亓王而节节败退的北羌雪耻。 “陛下可千万不要对其恻隐心软,任着她予取予求。”申毓芝觉得,陛下对北羌公主似乎颇为宽纵,所有人也惊艳于其貌其才,这让她心里不忿、不安、不快。 “陛下会答应的。”事情已经发展到这里了,诃娅用一种合乎情理合乎逻辑的方式光明正大地把形势架到这个层次,皇上作为一国君主,这个身份让他不能在这个时候对一个邦国姑娘好玩好趣的提议进行发难。 果如许沅所言,皇上畅怀大笑:“哈哈哈,朕以为什么了不得的事呢。哈哈哈,正使本就是你们北羌的人~朕,允了!”说完,面上笑得更开,然后环视所有臣下:“诸位都听见了吧,诃娅公主有心求教,你们若没有真本事,就别上场令公主失望了!” 诃娅口口声声说讨教,学习,那她就怪不得皇上警示非能者别上去滥竽充数,丢人折颜。 这也是许沅笃定皇上一定会答应诃娅的原因。 “陛下,驯兽场已经收拾妥当。”齐岳上前告秉。 “好,摆驾。” 驯兽场在御花园以北诸殿尽头,北芜倒座之后的苑囿内。 阿大阿二阿三,哼,这不是金庸小说《倚天屠龙记》里大元郡主赵敏意图攻服武当山归顺大元朝廷时的说辞吗。看来,这并非金庸老师凭空杜撰,而是鞑子惯用的人物身份设定。 明明一个个身怀绝技武功高强,偏要拿“不成器”“家奴”这样的字眼和无名无姓的序号代称来麻痹对手。 许沅想着事,没留意别的,等她扭头要说话时,原本与她并行的柳英已不见人影。 “小姐,什么事?”红蕊见状问到。 “柳小姐呢?” “我见一个男人暗里给她使了个眼色,她便不动声色、避着周围耳目走开了。” “小姐有事要和柳小姐说吗?” 见小姐蹙眉不言,红蕊接着问。但小姐只摇了摇头,默默跟着大家行进。 等到了偌大的驯兽场,亓王请皇上入座北方主席正位,却被皇上反让座并交代:“定澜,诃娅公主信任,指定你做裁判,当由你坐据高台,火眼洞察,决不能因为你是大昱的人而有失公允。” “是,臣明白。” 主席位上,亓王身后立着王府的侍卫,旁边的一个条案上,堆放着不少瓷瓶。许愿猜想,应该都是些解暑、止血、治伤的药。 驯兽场两边设座,自然,皇上、颢王、宸王、公主、国公府、侯府这些是坐在前排的,再到后边,就没那么严格和讲究了,各人找了位置坐下。 座前有茶饮、点心、果实,或碧或白的瓷器内插着意境不俗的花艺。 “这位是阿大,哪位勇士愿意赐教?”诃娅话落,那所谓的阿大就迈着厚重的脚步走向场子中央。 “我来。”一个粗犷的声音在人群中炸开,众人闻声让开路。 许沅看去,发现正是与祯王妃有眼神交流者。是祯王的人。 皇上之前已经表示,没胜算的人不得上场,所以许沅不怀疑祯王的人会是不自量力者。 兽场厚筑,早已踩平没有松土。但武者比斗,仍踏得浮尘飞扬,黄沙漫天。 阿大是个外家子,壮实魁梧,一圈挥出去,能看到其臂上遒劲的肌肉颤动。 大昱祯王这边的人,底盘稳,招式看着朴实无华,但一招一式,都畜着深厚的功力。 “嗯,看着还不错。齐岳,这是何人?” “陛下,那是前年新晋的吏部员外郎的手下,叫陆川,是个难得的文武全才。” “吏部~” 皇上一边观战一边想着这两个字,而齐岳却脸色一变,望着兽场中央道:“陛下,北羌,赢了。” 第二轮,北羌自然是阿二出场。 大昱这边,第一轮陆川落败后,其他人便谨慎了许多。其中很多原来跃跃欲试的人,暗里掂量了下自己的身手,结果就是有心报国却奈何技不如人,只得期望有大能者挺身而出与北羌高手相抗衡。 “我来!” “我来!”两道声音同时响起,但后一道声音的主人却直接飞身上台。 “齐岳,应战的是何人,依你看,可有胜算?” “二人都是户部下属,分别叫李骥和祁照嵬,上去的是祁。祈照嵬出生就不被家人看重,自小便被送去青州少林寺山下的农庄,因为经常被乡中顽劣稚子欺负,一被打就往山上寺庙跑。寺中的扫地僧撞到过几回,心生怜悯,遂将他领到主持面前,求主持收他做个挂名弟子,教他一招半式防身。但主持不敢开罪于在当地势力很大且香火上出手大方的祁氏本家,又可怜祈照嵬,所以只授意让那扫地僧私授武艺于祁,决不允许他以少林弟子的身份在外面行走。” “扫地僧教出来的有少林基础武学的非少林弟子?不能输得太难看吧?可别比陆川支撑住的回合少!” 皇上觉得应该有什么紧急的重大政事需要他处理,最好现在、立刻、马上就动身移驾奉天宫。 第二百三十一章 发疯的柳英 但祈照嵬赢了。 “陛下,现在回吗?”陈峰不确定的请示。 “回什么,朕刚记起来,赴宴前朕已经批复给尚书省去了。让他们下去,别干扰到比试。” “唉,是!”陈峰了然,笑着挥手摒退轿撵人马。 祈照嵬神色自然的下台,和阿大赢了就神情倨傲满场眼高于顶睥睨大跑不同,他沉稳持重,毫无骄色。 人人都不看好他,可偏偏就他最争气。 以前,他在户部处处被挤兑冷落,人人都往黎王跟前卖好,他却时时跻身市场街巷,认真记录,认真工作,把自己扎在泥土里,和百姓一起俯身拾捡。 这样的实干家,为民造福的人,这一世,竟以这样的方式提前出场。 许沅还在唏嘘感慨,第三轮比试已经开始。 大昱这边是秦敖巡防营的手下,巧在许沅见过,正是那夜巡夜的丁头儿。许沅没敢指望他赢,毕竟连她都不能逮住,她着实不敢相信他能有多厉害。 但许沅自己不知道,她除了不会轻功内功这些玄秘的路子,她的追踪与反追踪术都不是常人可以企及的。而丁头儿能够敏锐的感觉到她的存在,本事自然不差。 结果,丁头儿拼着一股可死不可输的决心和韧劲,每次和对方倒下时都撑着比对方晚一息匍下,而每次倒下后又都逼着自己比对方先一息爬起来,最后以这极微弱的差距险胜。 第四轮,是那个叫“塔塔”的姑娘。 这下大昱这边就犯难了,总不能去个大汉欺负人小姑娘吧。 难道把柳英支走的是北羌的人? 许沅瞬间将柳英的离开与此事联系到一起————莫非柳英是被北羌人故意支走的? 但就这一恍神,柳英已在她凝思之时站在台上。 许沅知道柳英是柳老将军的孙女,性格直爽做事豪迈,但却从没见过她的身手。 一交锋,大昱这边先前还自诩自己上场简直就是去吊打小姑娘的大丈夫们齐齐变了脸色,难看得紧。 那个塔塔,看着又乖巧又听话的一个软妹子,打起架来可一点不娇柔。招式凌冽,出手狠辣,眼睛里闪着亢奋、雀跃的光。 柳英双拳如风,左拳挥出右拳紧随其上。塔塔以掌格挡,四手交缠时,右腿如鞭自下而上直踹向柳英下巴。 柳英变拳为掌,交叉着抓握向塔塔双腕一拉一推,把交叉之势换到塔塔手腕,再推到小臂、肘部。随即借塔塔手上的力四两拨千斤反拧,双双翻身,柳英堪堪避过塔塔的一踢。 塔塔单脚翻转,但核心之稳,让人惊诧。甫一转过身,她右脚立地,左脚一记侧踢直攻柳英膝盖。 柳英格挡不及,只得仆步,侧转下腰,推掌别开格格双手,仆步转扫腿,随即挑肘转身横击。 塔塔架掌挡住,奋力直推,脚下连环踢踹。 柳英连连后退,左右掌交替下砍护住下盘。塔塔左掌擦着她面颊而过,右掌四指蜷向掌心,指峰直插她心脏而来,柳英疾沉左肩前顶。 这一记硬接,直将柳英左肩肩窝打陷,上身像虾一样缩蜷,整个人被塔塔背、肩、肘、腕齐运到指骨上连贯的外功和内力狠狠震出去之后,被极致击打失觉的左肩从肩窝处蔓延出剧烈的疼痛。 许沅看不出这只是柳英一时不敌,还是她实力本就弱于塔塔。但这一招,明显让柳英吃了大苦头。 柳英抚上左肩,耸一耸然后甩甩手,朝塔塔咧嘴一笑:“再来!” 话未落,脚下畜力直冲,双手握拳直奔塔塔面中。 塔塔似乎因为柳英的来势之快只能直接,但却在柳英到其面前时,脚下猛旋侧身躲开,继而左腿支撑,右腿屈腿顶膝,右臂一记砸肘。 柳英没想到会被塔塔避过且近身出击,只好先左手上架格住,再试图抓住塔塔右膀,出右手横击塔塔腋下。 塔塔见势,左拳截住柳英右手,举着的右臂伸臂展肘向斜右方扫下到柳英面前,曲臂上搂。 许沅呼吸一紧。 这一搂若让塔塔搂实,就等于是柳英的脖子被其扣住了! 眼见塔塔手臂已到柳英面前,关键时刻,柳英奋力将自己往侧后方的塔塔砸下去。 塔塔这次是真的直接接了柳英,然后同时伸出右臂和右腿分别圈住柳英,左手收回贴在身侧。 接触地面的瞬间,塔塔左脚抓力,腰上猝然一拧,将柳英掼在地上。 柳英顾不上疼,双臂箍住塔塔,曲左腿,发了狠的提膝顶心。 塔塔本来与柳英相对,双手撑在柳英两侧,此时被箍,立即收右臂往内曲肘以掌按在柳英顶上来的膝盖,随即借着柳英箍紧的臂力不断按压,将柳英膝盖摁平,手掌一翻转按为托,捏在柳英膝下穴上,左半边身子也狠狠砸在柳英身上。 许沅见柳英嘴角流出一点殷红,忙转头看向亓王。 亓王沉着眉,就要宣布塔塔赢,刚起唇,柳英,动作了。 许沅见亓王已经准备结束这场比赛,却突然攥了拳头不动。难道是……许沅回过头看向赛场。 果然,柳英已经挣开塔塔,先一步站了起来,并且沉肘对着塔塔下砸。只是,她左腿明显吃不上力,动作慢了一步,塔塔原地一滚便轻松躲开。 柳英抬手,低头将嘴从肘弯拉到小臂,抬头时,唇角的血迹已被衣袖揩去。 “她疯了,都这样了还不认输!” 是,所有的练家子都看懂了。 柳英以“没事人”的洒脱姿态,借着擦嘴角血迹的幌子,将口内一嘴血全渡在衣袖上。 “再来!” 她说罢,不顾左腿钻心的疼,向鲤鱼打挺轻松起来的塔塔又一次发动攻袭。 疯子,输赢就有这么重要吗? 许沅撑着桌案猛然站起来。 她在拼什么! 别说祈照嵬和丁头已经赢在前面,她输了左右不过是个平局。退一万步讲,就算是前边所有人全输了,后边和诃娅比的人是必败局,大昱就是输给了北羌,那又怎样?横竖这不过是诃娅的一场计谋,是皇上自己作的结果。 下边的人事事都在力争体面,处处想着要彰显大国风范,让外族从各方面都向往、敬服他们的国、他们的大昱。 可对上位者来说,这算什么?说到底不过是一场游戏。一场赌注奢豪的游戏。 第二百三十二章 我会尽力试试 并非此一赛输了就会使大昱国破不复存焉! 大昱还是大昱,是亓王护着的大昱,是文明开化走在最前端的国家,是猛将如云谋臣似雨的国家,是就算北羌赢了也不敢觊觎不能染指的国家。 不过就是输了一场游戏罢了! 身后有人拽了拽她。 许沅按下气闷和郁愤,换上平静的神色扭头。 一阵熟悉的感觉萦绕在脑海,却又想不起来到底是在什么地方见过,叫什么名字。 拽许沅的人用眼神瞟了瞟一处隐蔽的角落,示意她移步那里。 “小姐。”红蕊一把将她拉住,一脸否决地摇摇头阻止:“刚才柳小姐就是被此人这般引走的。” 是他将柳英引到一旁说了什么才致使柳英在场上如此拼命吗? 许沅拍了拍红蕊:“没事!你像之前一样站在这里,不要惊动其他人。” 她想不起此人是谁,但见到他,她心里并未升起戒备和不适,所以他应该不是什么坏蛋,至少非她敌对之人。 绕过拐角,在那等着的竟是武阳。 从武阳脚下正转反转被踩得凌乱累叠的脚印,许沅不难看出他的踯躅与焦虑。 “小姐,我没想到那个北羌人那么厉害……” “别急。”许沅把住武阳不知所措一边惊慌的言语一边挥动的右手,按下武阳的慌乱。“慢慢说。” “北羌拿出来的第四份赌注,是我们王妃的。” “所以王爷就请柳英上场,让她去赢回来?” 现在许沅明白了,为什么柳英对阵下来明知自己不敌,还在继续撑着,她是打算用拖字诀吊着塔塔找出塔塔的破绽和弱点,伺机击破反败为胜。 因了那份赌注是先亓王妃之物,所以柳英不肯输、不服输。 “不是,这件事主子不知道,是我自己背着主子找的柳小姐。但我没想到那个塔塔武功这么高,柳小姐虽然女中豪杰,但绝不是她的对手。我怕她强撑着,最后一举两失,既夺不回王妃的东西不说,反害她伤了根本。” 许沅知道这并非武阳悲观,以柳英现在的行为来看,确实会像他所断言的方向发展。 “可现在这个胶着的形势已能辨出输赢,无法阵上换人替代柳英,她要么及时止损现在认输,要么多拖一时半刻然后被塔塔打到说不出话动弹不得为止。” “这倒不会,主子不可能任柳小姐这么硬捱,他一定会及时宣布输赢的。我担心的……”他担心的,是王妃的头面。 “诃娅,应该知道头面是王妃之物,所以才如此挑衅你家主子。”也许,除了挑衅,还有别的想法。诃娅公主就是认定大昱女子中没有人能在塔塔手上赢下来,才把先亓王妃的头面压做这一局的赌注。 “我知道这场输赢扳不回来了,所以才更着急。主子是那样心性的人,别说他已经被那个诃娅公主指定做了裁判,就算裁判另有其人,他也不会和一个姑娘去比斗。那个诃娅就是故意的。” 武阳平时没心没肺的样子,像现在这样急得快哭了,许沅是第一次见。先亓王与先亓王妃对待下属之平和宽厚柔善,由此可见一斑。 “好了,不用你激我,你把我找来,不就是奔着让我想法子的吗!”当她不知道他那点小九九。 “我知道平时就小姐主意最多了,我真的是抠破脑子也想不出什么好的办法来了。小姐有法子自然是好,但有个前提必须……” “有法子就了不得了,你还敢有前提?”武阳这小子是以为她有多少本事? “有,前提是小姐必须保证自己安全,决不允许你像柳小姐那样。否则,我们还不如直接舍弃了算。” 王妃的东西自然重要,但物毕竟是物,如若会威胁到小姐的安危,他们王府宁可不要了。 “你啊!” 小姐这一句也不知道是感慨还是无奈,说完拍拍他转身回去了。 “我不能保证一定拿得回来,但~”小姐顿足回头,一脸坚定地看着他,“我会尽力试试。” 许沅没告诉武阳,她嘴里说的是尽力试试,心里却打定主意———先亓王妃这套头面,今天,只许拿回来绝不能让诃娅带走。 诃娅绕了那么多弯弯,原来都是奔着亓王去的。 呵,她想得美! 许沅面上无意识的腾起一抹恼火。 许沅端肃的样子吓得红蕊不敢过问,弱弱的侧身将她让到前面。 此前场上,柳英时攻时退,但又不认真硬碰硬的过招,只纠缠着塔塔动一拳西一腿的全部落空。 而此时,攻防之间柳英突然再一次发动,右腿支撑,双手握拳贴于腰侧,左腿一套连环踢从不同角度踹向塔塔腰、腹、腿。 塔塔依样,一腿支撑,一腿蹬踢回来。 柳英脚脚被塔塔踢挡住,左脚也疼得让她不得不换脚左脚支撑右脚进攻。 只见柳英受了伤的左脚一趔,上踹在塔塔正膝弯处的右脚踢斜了一点,将塔塔的腿踹了出去。 然后,柳英右手冲拳,塔塔左手前伸,五指张开,抓向柳英右臂。 柳英换拳为掌,旋腕扣住塔塔左腕,左手挑肘对着塔塔右臂而去。塔塔见状,左手曲肘下砸。双肘互撞。柳英撒开右手,半撤旋身一记转身平肘对着诃娅胸口而去。 诃娅双手握拳相架将柳英挡弹回去,变拳为掌追着柳英右背连续拍去。 柳英向后一踢随即转过身左手一记顶心肘,塔塔回肘双手将柳英左手擒住。 “啪~” 一记响亮的巴掌声后,柳英身子飞出去砸在地上。 塔塔脚下如同生了风火轮一样咻地追过去,左手紧拳下砸。 “塔塔胜,柳英输!” 紧要时候,亓王一声喝停。 塔塔的拳堪堪悬在柳英上方十寸。 面上火辣辣的疼,提醒塔塔她是怎样被柳英戏耍、逗弄、羞辱。 就是羞辱,柳英武艺明明不如她,一直缠着拖着,原来就是为了让她降低戒心,在所有人眼皮底下,狠狠给了她这么一记耳光。 可恶! 塔塔眼圈一红,然后咬牙,顿在半途的拳头带着恨意继续往柳英砸去。 “放肆!” 第二百三十三章 直接认输了吗 一个酒杯带着凌冽的劲风敲在塔塔腕骨处,将她原本砸向柳英脑门的拳头打偏落在柳英耳旁的地上。 “已决输赢,休在吾皇面前逞凶。”亓王冷下脸来,目光如剑射在诃娅身上。 诃娅心脏瑟缩,双腿一软差点就要跪下。 “塔塔,不许伤人!” 呼吸一滞,诃娅捂住胸口疾呵。 塔塔起身,不甘而无奈的一跺脚,抬袖抹泪跑下台扑到诃娅怀里:“她欺负人!” “柳英技不如人,我输了!”柳英左手撑地耍帅的站起来,冲诃娅主仆朗声说罢,以手将胸前的头发拨甩回后肩,面上挂着吊儿郎当的笑一步一步地走下赛场。 “伤得重吗?”许沅忙迎上去,和红蕊上去一左一右不由分说将人架着。 “我是打不过她受了点苦头,但哪有这么夸张,还不至于没人把着就撑不住站不住啦!”她的俏皮话不仅没能安抚到许沅,反让许沅脸色肉眼可见的变得阴沉。 “这个能耐不必在我面前逞,这个强也不必在我面前装,我不是六皇子。我和你没好到会因为你受伤而难受,你也用不着怕我会怎样担心而说谎。” “啧,许沅,没人告诉过你吗,你这样很坏情绪很煞风景很伤人心唉!”许沅这个人,虽然话说的无情,但手上的温柔却出卖了她。 “还能这么中气十足的说教,看来暂时死不了。那就老实坐着吧。”许沅说完然后扭头吩咐:“红蕊,去亓王殿下那里找点药,就说是给柳小姐用的。” “我~吗?”红蕊反手指着自己不确信的问。 “那不成,我去?” “不不不,奴婢去奴婢去。”小姐笑得好恐怖。她是挺怕亓王这个人,但刚才小姐那个表情,让她更发毛。 “诃娅公主,第四局你们赢了,这最后一局,公主亲自上场是准备和我们比什么呀?” 柳英双手搭在座椅扶手上,气定神闲的扬声问到。 “你堂妹呢?”许沅扫了眼周围低声问柳英。 “见我输了王爷那么发怒,她顶不住王爷的眼神,自然不会过来触这个霉头。”都是一个爹娘生养出来的孩子,可二叔一家呀,真是…… “王爷盯着你是因为不放心,又不是恼怒你打不过。” “对啊。可是在别人眼中、心中,他看我的每一眼都是问责和怪罪。” “赛马!在亓王座前的地上插一面小旗,参赛者从小旗左边出发,经驯兽场外围的跑道绕一圈回来,先到而夺下小旗者胜。不知哪位小姐愿与诃娅共驰一场?” 亓王目光挪开,诃娅便觉得呼吸顺畅起来,连带说话都底气十足。亓王是能耐,但那又怎样,并不是人人都如他一样不可战胜。她偏要亓王看看,她,诃娅,一个被他的亓王军打怕了的国家的女儿,优秀、英勇、智慧。 “呵,你是马背上长大的,比这个,谁能是你对手!” 这种时候,人人都不敢出声,柳英却毫不顾忌的嗤之以鼻。 “柳小姐是说,你们大昱这边不用比直接认输了吗?”诃娅不受柳英的干扰,更不接柳英话语里给她下的套。 “没有啊,我的意思是,公主虽然驭马有术,但和我比,谁输谁赢,那可不一定。” “柳小姐有这个心气,哪天诃娅定和你比一场。但今天,不好意思,你已经比过一轮而且是我们塔塔的手下败将了,就请柳小姐把赢诃娅的机会让给其他小姐吧。” 诃娅识破柳英的意图,根本不睬她的激将法,直接挑明她没有二次上场的资格。 “我大昱的女儿向来崇尚文静娴雅,是以精于马术者甚少,直接认输也无不可。”皇上见除了柳英之外,无人出声,便明白自己这边确实没有能胜过诃娅的人,索性直接认输。没有对手、没有比对的胜利,诃娅赢了算不得光彩,大昱输了也不是什么丢脸的事。 “吾皇说的是。但我大昱的女儿,虽然婉柔,但绝不是没有血性。敢问诃娅公主,你所说的夺下旗子者胜,除了要驾马跑完全场,可还有别的要求?” 柳英愣愣的仰头看着许沅,不解她何以这样问。难道~她要和诃娅比? “我记得你,是叫许沅。是吧,宸王殿下?”诃娅含笑看向宸王。 “公主记性真好,没错,我是叫许沅。”许沅不等朝铭宸反应过来,抢先回答。 “许小姐真有趣。不知许小姐说的‘别的要求’指的是什么?”诃娅心下了然,许沅是在和自己撇清她与宸王的关系。许沅和宸王~有意思。 “例如,我不会骑马,我能不能请别人扶我上马?我不会骑马,我全程伏在马背上可不可以?” 诃娅忍不住噗嗤笑出声,见许沅面上并无尴尬难堪之色,还是一脸认真的望着她,她只得憋下笑回到:“这些都没要求。就两点,一是必须跑完全程,二是率先抢下旗子。” “好,许沅愿拼死与诃娅公主一赛,但是……” “许沅,你既不会骑马,就不要逞强了!”皇上不等许沅说完,笑看着她。 陈峰拢在袖里的双手捏了一把的汗。他在宫中当值这么多年,最怕两件事,一个是皇上皮笑肉不笑的“笑”,一个是亓王面无表情的“盯”。 现在,皇上就皮笑肉不笑的笑望着许沅。 “陛下,臣女别说精于马术,臣女连马背都没上过。但臣女不是逞强,臣女是不愿,不愿让人如此欺侮。” 许沅对着皇上说罢蓦地看向诃娅。 “诃娅公主,你可知道,我腿上曾中过一箭,那一箭,便是去年拜你们北羌使团所赐。” 诃娅怔住,这么重要的事,她怎么忘了! 就是因为那位许郅大人的女儿中了他们北羌的箭,这才惹怒了那位十多年都不作声的许大人,轻轻松松三言两语就将他们使团的计谋戳破,名正言顺、有恃无恐地将正使当作人质给扣留了下来。 都怪宸王,要不是因为他,她也不会大意到不把这个许沅和那个许郅联系在一起。她以为这个许沅能进宫是因为和他、和颢王和凝安公主交好,全然忽略了这个“许”,正是许郅的“许”。 第二百三十四章 可敢与许沅比一比 “诃娅公主放心,吾皇既开圣口,允你将正使带回,许沅就断不会做忤逆圣意的事。想来公主敢亲自上场,是知道我中原女子在家有父兄疼爱、出门有圣恩朝律庇佑、在外有王军守护,身家安全无需挂心所以养就了一副温柔绵软的身子骨,所以才这般胜券在握的叫嚣。许沅是身子骨差了些,马技拙了些,但公主几番挑衅,恕许沅忍不下这口气。若许沅今日真的赢了,许沅不止要第五场的胜利品,还要第一场输出去的玉雕佛像,第四场没赢的头面。公主,你、可敢与许沅比一比?” 许沅话说到如此地步,皇上想拦已无理由,而诃娅想拒也已没有退路。 “陛下,许小姐既不会马术,还是不要逞能自讨没趣的好。有陛下运筹帷幄于千里之境,龙威圣德福荫于朝野之中,我大昱的姑娘们可不需要用会不会骑马这种事来证明自己的强弱、扞卫自己的利益。” 亓王的话是向皇上说的,眼睛却直盯着许沅,摆明了不许她上去丢人现眼。 陈峰袖里的双手相互摩擦,借以缓解精神高度紧张导致的汗液分泌。 许小姐啊许小姐,一下得罪大昱权势最隆手断最狠心机最深的两个人,你也是真的有本事! “逞能?自讨没趣?王爷以为就你铁骨铮铮,就你不惧生死?王爷自信大昱的女儿们只要有你亓王军在一日就不会受北羌越境的铁骑践踏?可这不是北境这里是京城,我大昱的京城。陛下圣明,陛下有陛下的战场;王爷彪悍,王爷有王爷的战场;许沅虽无能,但此时此地,就是许沅等女儿家的战场。北羌欺我中原只一个‘花木兰’,所以设下了‘一人只能上场一次’的门槛。是以许沅咽不下这口气。” “哇,许沅,‘花木兰’指的是我吗?你是在夸我?”柳英神情浮夸的望着许沅,心里却想: 许沅啊,你就仗着他不会恼你,叭叭怼去吧。也就你敢在他面前横。 许沅懒得理柳英,顿了顿接着说:“诃娅公主之前说北羌人,平日里连听到亓王和亓王军这几个字都要打个哆嗦。那今日若许沅不敌,他日北羌造次,王爷师出有名了,大可杀将进去再把我大昱的宝贝们拿回来。而如若借了王爷神威吓得诃娅公主座下之骑哆嗦一二,许沅因而侥幸得胜,所赢之物许沅自当悉数献上,借之以谢王爷驻军守境安民之意。” “许沅!” “许小姐这话,欺人太甚!” 亓王一个字一个字蹦出。 诃娅怒不可遏。 “原来,诃娅公主也知道有‘欺人太甚’这么个词?” 许沅略过亓王的警告,讥笑着反问诃娅。 “塔塔,去,牵我的沙钵略来。”原本她只是想随便架匹马赢赢算了,现在,她偏要赢得漂亮,赢得许沅一点脸面都不剩。 “齐岳,你是禁军统领,你去为许小姐挑一匹温顺的马来。” 皇上欣赏许沅的豪气,但可不指望她赢。 口头官司她已经赢过诃娅,比赛嘛,走个过场就够了。就像她说的,就算今日输了,他日,亓王自会胜回来。 “是!” “齐统领稍等。” 已经动身的齐岳闻声停下,回头看向皇上,目光请示。见皇上微微颔首,他才转过身来候着朝他疾步走来的许沅。 “许小姐还有什么另要吩咐的?” 许沅道声“不敢!”,然后掩唇低声嘱咐:“请大统领择马时不要选乖柔温顺的,要刚驯过一两回野性未收,但识途的狂马。” “这是为何?”齐岳不解。 “因为,我不知道怎么让马转弯。”许沅苦笑着如实相告。 齐岳明显愣了一愣,随即应声“好”便折身而去。 此时,齐岳仍不觉得有什么。他想:许小姐既敢迎战,目前的这些话应该都是故弄玄虚以隐藏其实力的烟雾弹。 诃娅的沙钵略是一匹通体雪白眉心点白红的高大马驹。这样的马,是难得的“雪中红梅”,野性难驯,然一旦驯服,对主人则十分忠诚贴心,主人手上微动它便能知意。 塔塔牵着马上来的那一刻,武阳的心就咚咚直擂,额上滚汗背心发冷,看都不敢看主子一眼。 小姐,好小姐,你可别蛮横莽撞啊。这马、这马的主人,咱们赢不了,王妃的头面,咱们也不要了。 “许沅,这个……如果是我上场去比,反正我是必输无疑的。”柳英看那马亲昵的去蹭诃娅掌心,心里一边庆幸诃娅没让她上去丢这个人,一边为许沅提心吊胆。 “有你这么给赛前队友泼冷水的吗?”许沅嗔怨地和柳英撅撅嘴。 其实她自己也很没底。她不会马,前世、现代、今生,三个世界三个时态下的她都不会。前世的许沅倒是学过,结果被马撂了一撅子,从那以后,她自己有了阴影不说,朝铭宸可再不敢让马匹靠近她周围、哪怕是隔了几十米的距离…… 齐岳牵了许沅应战的马过来。 那马是匹杂毛,白一点黑一处棕一块,外形上就落了诃娅的沙钵略一筹。许沅走过去,看了它一眼,它立即重重扒拉着两条前腿,举高临下喷粗气,睥睨地冲许沅呲牙低嘶。合作上,许沅与它的适配度和默契度比之诃娅与沙钵略,更是有着天渊之别。 许沅脸色发白,却死死攥着双拳和那马对峙,不肯露怯。 亓王的脸唰地就彻底垮了下去,仿佛淬了冰的寒冷语气里,语速平静、语声低缓的问:“许沅,你当真要比?” 许沅拿手在马头上胡乱撸了一把,回了它一个她觉得“非常凶恶”的鬼脸,然后迅速拐到齐岳左边与它隔开。 这才扭头回答亓王:“君子一诺,快马一鞭。” “许沅,你~”你怎么可以装得这么不懂审时度势! “真是不知天高地厚!”你怎么敢这么不爱顾自己的拿自己去赌。 “没试过,自然不知道。天几高地几厚,许沅这就亲去探探。” “你~” 亓王被噎得哑口无言,好半晌才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许沅,你好的很!” 陈峰悄悄拿袖子揩了揩脑门上的汗。 不独陈峰大气都不敢去,几乎所有人都在心里替许沅捏了把汗:许沅,你以为你是谁,敢和人人畏为阎王的亓王这么说话!这一局你最好是赢得让人没话说,否则,阎王一怒…… 第二百三十五章 没眼看 出发点,小旗杆插在地上,旗帜摇动。 诃娅飒利的翻身上马,俯瞧着跟在齐岳身后的许沅。 “唉……”腰上佩刀突然被许沅拔出,吓得齐岳失色。 姑奶奶,可不兴这么害人的。他堂堂大统领就这么失了武器,陛下还怎么敢把守卫宫城的差事交给他! “哎呀,借我用一下是会缺个口子还是让你少块肉的。”许沅说着偏头朝齐岳挑眉悄言:“放心吧,陛下只会叱责我胡来,绝不会迁怒在你身上的。” 齐岳“哼哼”假笑两声,没忍住白了许沅一眼。 “呲喇~”长及鞋面的裙摆在利刀之下划掉半截,只留到膝盖上。 “小气。”许沅小声嘟囔一声,“欻”的将宝刀别进刀鞘。 “齐统领~” 许沅这个笑,一看就不没什么好事。齐岳呼吸再三才假笑着开口。“许小姐,您,还有何需要?” “最后一件事,”许沅收了缓和自己紧张的笑,真诚的看着齐岳,“要麻烦大统领,抱我上马。” 齐岳大惊,不敢相信的开口:“许小姐您~真不会骑马?” “不会。” “那……” “比的是谁先纵马跑完全场并抢下旗子,不是比谁更会骑马,也不是比谁骑马姿势优美身形好看。” “可是你既然不会骑马,怎么可能比马背上的民族、自小在草原驰骋长大的诃娅公主快?而且,你不会驭马,如何能在奔跑之中顾着不跌下而且分心去赶超诃娅公主?”齐岳现在真的开始慌了。 “能。不过是用个人人都知道的、不入流的、连我自己都觉得老掉牙的烂套路而已。”她曾经对影视剧里总用这个老旧桥段的吐槽和嫌弃,此时,全数反弹到她身上。 艺术来源于生活,生活现在就在教她:不要目空一切,最原始、古久、粗俗的方式,往往最有用。 因为是“投机取巧””、“歪门邪道”,所以有本事的人不会用,耽于品行的人不屑用。 在齐岳眼里,本该因为不会骑马而满怀忐忑、不安、犹疑、不确定的许沅,此时在他面前却是无比之平静。言语平静、眼神平静。 情势极为紧要下的这种平静,齐岳曾在一个人身上看到过。那个人,是亓王。 齐岳不由拧头看向裁判台,却见往日平静的亓王,那份惯常的平静竟像被许沅给劫走了一样。 此时的亓王,正面色阴沉、两眼怒火的盯着许沅。 因为就在许沅身侧,所以回过头来的齐岳,感觉连带着自己也被亓王那样的目光笼着,一时间,如芒在背。明明是参赛的许沅不会骑马,她自己浑像个没事人一样,反倒是毫无干系的他,莫名其妙、不由自主的心虚。 齐岳暗暗告诫自己,在开始之前,千万别在自己手里出岔子。否则,但凡许沅出了点什么意外、赛事出了点什么意外,只怕他都会被累及,难逃亓王迁怒。 许沅就着齐岳的撑持,好半天才坐上马背。 杂花马揺着脖子扬起前蹄,似乎恨不得立即将跨坐在它身上的许沅甩下来。 齐岳牢牢控住缰绳,才没让它放蹄馺出去。 低伏着身子死死攥着一把马鬃的许沅讨好着摸摸马颈安抚,塌身趴在马儿耳边商量。“好马儿,你乖点,赢了姐姐带你去吃香的喝辣的。” “许……”诃娅摇了摇头告诫自己:不要管她会不会骑,这不是我该操心的事,我要做的,是不管和谁比,都漂漂亮亮地赢。 也不知道是齐岳能耐还是被许沅所说给诱惑了,反正杂花马暂时是安静了下来。 “许小姐攥紧,我可放手了?”齐岳最后确认。 未得许沅首肯,他可不敢丢开手。毕竟、背后有双眼睛盯着呢。等许沅点了头,后边发生什么就都和他没有瓜葛了。 “谢大统领。剩下的路,只能许沅自己去闯一闯了。”许沅望着前方,攥紧缰绳。 随着一声“开始”令下,拦路的大旗挥开,诃娅一马当先,如箭一般射出去两丈。 众人皆屏息关注着许沅,只见她左手攥着马鬃,执缰的右手在马儿后背处一拍,杂花马提蹄,然后在原地转圈。 “唉~”人群里泄气之声此起彼伏。 “缰绳放松一点。” 亓王在右上方沉声提醒。 许沅顾不上回头,依言松出一截缰绳,拍马重来。果然,这回马儿奔着跑道上了赛场。 诃娅早已英姿飒爽地转过第一个弯口,见驼着的许沅和杂花马原地打转,便轻提缰。沙钵略了然的缓下来,嘚嘚的信步慢走。 “哎~”人群里又是一阵唉声叹气。 没眼看,真是没眼看! “宝贝,再快点!”许沅不理会场下倒吸冷气的失望之声,伏着甩了马背一记缰绳。 杂花马跑过第一道弯口,终于进入了状态,奋蹄向着沙钵略急起直追。 “快赶上了!”红蕊紧张、激动得双拳紧握,颈子绷直,脑袋伸出去探在前边。 诃娅气定神闲的往下一甩绳,沙钵略便轻跑起来。 杂花马跑着跑着渐入佳境,直逼沙钵略而去。 转过第二道弯口,杂花马竟然驮着许沅赶上了诃娅,双骑齐头并进。 耳边全是风声,杂色的粗硬马鬃和风都扫在许沅脸上,逼得她睁不开眼,只能隙着一条缝。 “许沅,你赢不了我的!”诃娅豪阔地冲许沅喊话,然后“驾”的一声,再次提速把许沅落在她身后。 呼啸之中,许沅还是听到了诃娅的自信断言。 不出所料,第三个弯口之后,诃娅始终领先许沅一丈远。 无论杂花马怎么追赶,始终如此。 “这,这分明是吊着许沅这个傻妞耍嘛!”段棜安气得直咬牙。 “是啊,她明明一下子就能赢的,偏这样‘猫逗老鼠’,也太欺辱人了。”申毓芝绞紧手中丝帕。 “诃娅公主故意这么不疾不徐、不远不近的拖着许沅,就是要打击许沅的信心碾压许沅的拼劲践踏许沅的尊严。” “就你有文化,会几个词在这时候显摆啥,说书呢!”段棜安冒火地回头一肘子拐在她四姐肚子上。 而赛道上的两骑两人,马上就要到第四个弯口。 赛事,以然到了赛点。 第二百三十六章 发疯的许沅 最后一个弯口前,杂花马突然痛嘶一声,两条前腿抬在底腹,仅凭后腿整个直立起来。 “啊~唔!”段棜安的惊呼被柳英一把捂住。 “别出声二次惊吓!”柳英见段棜安眨眨眼表示会听话照做,这才拿开手,各自回头关切的看向许沅那边。 主席台上,朝定澜一颗心都快提到嗓子眼了,却只能干看着。急不得、慌不得、表露不得。 武阳看着主子掩在身后骨节捏得泛白的拳头,心里狂乱的跳着。 小姐啊小姐,不是说好安全为上的吗?你要有个三长两短……呸呸呸,不会的不会的,小姐不是不掂量轻重就横冲直撞的人。 但她现在,做的可不就是不顾深浅的事吗? 根本不会骑马的人,却拿着主子送她防身的簪子扎马。小姐可真是,不吓死人的事不做。谁说主子可怕的,明明小姐才是真正的危险分子! 许沅左手死死攥着马鬃将自己贴在马背上,抓着缰绳的右手柔柔的环着马脖。 并排着的沙钵略被惊得跟着举蹄长嘶,在诃娅熟稔的驭术和亲密的抚摸下迅速安定下来,睨了一眼杂花马后接着继续往前奔跑。 杂花马前脚重重落下,喘着鼻息撒开四蹄,流星赶月地疾奔上去。 诃娅见许沅逼追而来,缰绳落在沙钵略后臀上催促。 沙钵略得了主人命令,毫不保留的往前狂奔,恨不得立即将害它受惊的杂花马甩开。 可此一时非彼一时,杂花马哪里逊色沙钵略分毫,风驰电掣的紧随其后,大有赶超之势。 沙钵略和诃娅之间,仅凭一根缰绳的松紧就能默契地配合。随着诃娅一拍,沙钵略的奔跃幅度和换蹄速度同时达到最好状态最高峰点。 眼见沙钵略和杂花马之间又拉开了距离,围观的人一颗心也立刻悬了起来。 段棜安紧张迫急之下无意识地抓紧旁边柳英的手臂。 柳英本要甩开,但此时又不愿移开眼,只好任她去了。 许沅无心分神去管别人什么反应什么想法,眼下已到了角逐胜负最紧要的时候,眨眼的功夫都有可能让她失去捷出的时机。 抬手旋腕,缰绳准确地落在簪子扎破的位置。 杂花马痛而生愤,愤而奋蹄。 逼近。 并排。 小小旗帜就在一箭之外兀自轻揺。 诃娅侧头去看,却见许沅仍低伏躬在马背上,目光只顾盯着正前方。 旗帜插在右边地上,她一直占着右道,而许沅则在隔着她的左边。即使同时抵达,许沅也无法越过她拿到旗帜,除非许沅座下的那匹没有任何特色的马儿还能再越过她的沙钵略。 但就算杂花马超过她的意思沙钵略,许沅也必输无疑。因为许沅不会马,她可以促马直奔却不会驭马换道,又如何改到右道来,更遑论拔旗时要倾离马背勾蹬探身出去。 诃娅所想的,也是围场上其他人替许沅所忧虑的。 两骑并行,沙钵略在内侧右道,围场上的人就只能看到外面的杂花马。然而一恍神的功夫,沙钵略的尾、臀、后腿竟相继映入大家眼帘。 “超过去了!”段棜安紧张得像被人掐住了脖子,声音低哑得几乎听不清。 超过去是顶重要的一步,但是,真正决胜的标志,还是要看谁能夺下旗子。 随着迅如影子一样的许沅侧扑出去,杂花马不再受牵引控制,沿着跑过第一遍的跑道嘚嘚奔将出去。 “许沅!”柳英容颜失色,双瞳惊恐。 红蕊双手叠着紧捂住自己的嘴,双目圆瞪。 段棜安双眼空空的呆住。 诃娅只看见一道闪电一样的身影自左侧从眼前掠过落地,沙钵略扬起的铁蹄随之实实的踏了下去。 许沅飞身落地处,诃娅马蹄踏下时。 诃娅急勒缰绳,沙钵略举起前蹄,后腿绷直,然后带着诃娅重重的踩落在地,劲蹄之下,砸起泥土黄尘。 诃娅惊得一身冷汗汩汩地直从四肢百骸的毛孔里往外涌。 “许沅,胜!” 随着亓王古井无波的宣判,众人看见黄沙过后,赫然现出完完整整的许沅,手举旗帜,唇角微提,面色淡然地站立在插旗的地方。 “你疯了吗,你知不知道这么做多危险!”吓得面色发白的诃娅翻身下马,双腿发软,颤抖着高一脚矮一脚的跌撞到许沅面前咆哮。 “这么危险的事会让你没命的!你为什么要这样?”诃娅死死地抓着许沅两臂喝问,浑身抑制不住的战栗。同时,惊吓、生气、担心、委屈还有后怕,一同裹挟着眼泪滚落出眼眶,喉头哽咽几近失声。 “公主明知这样处处要强事事争胜不讨喜,却还是一场接一场的提出比斗,公主你又为什么要这样呢?” “许沅,你们嘲讽、不屑也好,厌恶也罢,我有我的责任,有些事我必须去做。作为北羌的公主,我有要守护的东西。”现在,诃娅仿佛被抽去了精神,整个人脱了力一样恹恹的。 她向许沅轻轻地开口,努力着慢慢的平复自己的情绪, “巧了,许沅也有自己要守护的东西。” “你要守护的,能有你的命重要吗,让你这么地奋不顾身?”诃娅差点气笑了。 许沅竟然在自己面前说什么她也有她要守护的?自己堂堂公主这么说是无可非议,她许沅是什么身份?不过是为了赢过自己,好让别人都瞧见她罢了。若不如此,她姿色平平身世平平,哪里能让人像今日这般注目。 “许沅的命自然重要。但有些东西,是许沅舍命也要搏一搏的。就像公主千方百计不惜一切也要将你们正使接回去一样。” 诃娅自我的在心里嘲讽时不期然地对上许沅澄澈、坚定的眼睛,许沅这份真诚、将心比心的话竟让她一时失了神。 原来中原的女子,并不都只围着男人转,一味塑造自己是个很会相夫教子的贤惠形象。她们,一样是有着蓬勃生命力和不凡追求的人。 “你的手~?” 手心的濡湿之感让诃娅一愣,她放开许沅双臂将手向上摊开,右手掌和指间竟有血渍。 诃娅顺着许沅左臂看去,许沅小臂下面,被她攥过而刚刚放开的位置,衣袖上有淡淡的血迹蔓开。 第二百三十七章 御前失仪 “没什么事,就蹭了一下。” 许沅未瞥一眼,直将左手蜷握反背到身后。 她记挂着马,向前出步往右前方探头去寻,见它被齐统领掣着缰绳勒停,一颗心才安定下来。 “来人,武阳御前失仪,责二十廷仗。” 什么?什么失仪? 许沅一头雾水的转身望向主席台的亓王,但亓王冷脸对着武阳,甩都不甩她一眼。 “许沅~” 一个人影猛地扑进她怀里。 “呜呜,许沅,你吓死我了,我以为你死定了~呜呜……” “段棜安,你这话,到底是盼着她好还是盼着她死呢?”柳英跟在后面,一步一步闲适的慢走上来。 “小姐~”红蕊一开口,先被自己声音吓了一跳,怔愣着眼泪就哗哗地流了下来。 “一个个,哭什么,我不是没事吗,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人没了呢。”许沅心里感动,嘴上却故作谐谑。 但许沅到底知道红蕊是被吓怕了,所以伸出右手温柔的为她将面上眼泪拭去。 “怎么回事?”她只顾着要去赢诃娅,根本不晓得武阳什么时候殿前失仪,怎么失的仪。 红蕊顺着小姐努嘴的地方看去,亓王府的那个武阳正被杖刑。看那样子,下边的人并没有因为他是府上自己人而有所放水。也许,是因为他们王爷盯着监刑的缘故,也许,是为了让皇上看到亓王尊上严下的奉君态度。 红蕊摇摇头,向小姐表示自己也不知道。 红蕊一心扑在小姐身上,确实没去留意别的人事。 “怎么回事?还不是你的惊天举动。武阳估计是觉得你完了,所以吓得失声失色。”柳英虽也挂心着许沅,但并没忘了让许沅这么拼的背后的真正因由,所以不时用余光关注着亓王的主席台,自然也没错过武阳难得的惊惶失措。 “许小姐,你这份豁出命的匪气和疯劲,这样的胆识和自信,诃娅比不过。”诃娅心下酸涩,语气低落。 她机关算尽,却没料到大昱人为了赢会这么坚毅这么顽强。柳英是将门之后有些英气和风骨没什么好意外的,然而巡防营里的一个小啰啰也那么拼,而眼前的许沅简直就是不要命。 “我不是相信自己,我相信的是诃娅公主你。毕竟要从你的沙钵略蹄下滚过去,若不是对公主的驾驭能力足够信任,我哪里就敢拿自己小命这么玩。”许沅假装听不出诃娅的意思,话里仍恭维着诃娅。 “柳小姐和许小姐似乎都受了伤,快请到亓王叔那里去拿药擦拭。”凝安公主走到诃娅身边,适时的把人分开。 皇上料想亓王拿武阳出来发作,一是因为诃娅再三的挑衅让他厌烦,二是许沅非要冒险迎战使他觉得胜之不堪,杖责武阳是为了敲打诃娅,也是在从侧面表达对许沅一意孤行的不快。他索性让陈海将许沅取胜之竞品交付给许沅,让她自己去呈给亓王,不管亓王给她的是冷眼还是恶言,她自己受着去。 “好了,舞完赛完,朕回奉天宫了。铭宸铭颢凝安,诃娅公主想必也游玩累了,齐统领护送你们年轻人,回承乾殿歇息晏饮去吧。” “圣上起驾!” 皇上一走,驯兽场除了亓王的人,柳英还有许沅,其他人自然都遵旨跟着离开。 “过来!”亓王轻抬眼,柳英识相的一跛一跛地走过去。 人都走了,柳英懒得再装。 “唉哟,你会不会怜香惜玉?”柳英额上冒着毛毛汗痛哼出声。 “你多能耐,这点疼算什么。忍着。”亓王白了嚷嚷的柳英一眼,收回为她正骨的手,走到旁边案上捡了个瓷瓶仍过去。 这话,似乎不是单呛柳英,更像是在借柳英含沙射影、指桑骂槐的说她。 许沅在半边听着,不自然的抬右手攮了攮自己的鼻子。 “算你狠。”柳英伸手去接,发现自己左肩竟然没之前那种粘粘着动不开的剧痛了。 柳英前后耸肩扩胸,发现果然大有好转。 “怎么,还不走,等我请你吃饭?”亓王侧头,睇着柳英。 “啧啧啧,有异性没人性,重色轻友!”柳英啧啧摇摇头,意味深长地看向许沅。 “嗯?”亓王挑眉出声。 柳英举起双手做出投降状:“走走走,这就走。我又不是那种不知趣的人,是吧,许沅。” 然后也不等许沅反应,大摇大摆的先走了。 这?我是不是应该现在、立刻、马上跟着柳英回去? 许沅目光还在柳英背上,人已被亓王牵到他座前,摁着肩头坐下。 “王爷,我也回去……” “坐着。别动。” 许沅紧张的伸舌头舔着抿成一线的内唇线。 亓王俯身卷起她左手的袖子,轻轻曲起许沅手肘将她小臂下边的伤口微转到正面。 “那个~王爷,其实就只是被搓到地上……” “许沅,是擦伤还是别的,我认得。”亓王忍住自己的气愤,尽量用平静语气说话。 亓王掰开许沅握着的手指,将被她攥得温热的簪子拿过来插回她发间。 “早知道它不是被用来防身而是用来伤害你自己,我当初就不该把它给你。” 她不知道,见她罔顾诃娅悬起的马蹄扑身过去,他那一瞬间有多慌张和害怕。 语气能够掩饰,可动作却将他心底的情绪透露无遗。不敢用劲把着她的腕,但他手背上的青筋却鼓涨着。 “小姐不知道,见你就那么不管不顾的飞身出去,爷担心得就快把拳头捏爆了。” 许沅听着武阳的话顺着自己手臂看下去,托着她手腕的那只手在她目光落上去之前猛地被主人收了回去。 “知错了吗?”他直起腰,侧身看向武阳,避开了她的视线。 “武阳知错。武阳不该自作主张,更不该让柳小姐和小姐去涉险。”武阳自知犯了主子大忌,此时老老实实的低着头。 见诃娅往回走,柳英迎上去:“哟,公主是来看我们伤得重不重吗?放心,死不了,死了也不会变鬼吓唬你。”柳英说罢故意撞着诃娅肩膀擦过去。 “亓王……” 诃娅公主不知怎么竟然折回来了,但一开口,就被亓王锐利的目光扫过去,要说的话也全被吓了回去。 第二百三十八章 我喜欢的人是你 气氛很是紧张,周围仿佛一个无形的口袋不住的收笼,将人赖以生存的空气挤压出去,留里面的人艰难地呼吸。 “我,是看许小姐的手出血了……” “不劳公主操心,她自找的。就算断手断脚,也是她活该。” 亓王嘴里说的已是极残酷的话,看着她的目光却比他的话更凶狠,如果眼神可以实质化,卡娅相信亓王的目光里细碎、寒冷、尖锐的冰碴子,足可将她绞成肉泥。 “王叔,诃娅公主就是不放心许沅……”朝凝安见诃娅反身回走,无奈地跟了过来。 诃娅:“亓王殿……” “诃娅公主还有别的事,莫非还没玩够?要本王的人和你手下比比,还是本王亲自去北羌和你兄汗过过招?” 亓王叔微垂眼皮将眼睛半眯着看向诃娅,那神情,说不出的狠戾和慑人。 “你……我……”诃娅又惧又气,倒退一步,胸口起伏,说不出话。 “王叔,诃娅公主是担心许沅的手!”朝凝安将诃娅扶住,探头试图去拉许沅出来解围,但许沅整个人被王叔挡得严严实实的,她连许沅头发丝都看不着。 “看什么,没断。” 朝凝安半晌才听懂亓王叔说的是什么。 是了,许沅能解什么围,她自己就把王叔得罪够了!过来时自己不是刚好听到王叔说许沅是自找的,就算断手断脚也是活该的话吗? 朝凝安咽了咽口水:“那既然没什么事的话,许沅,就和我们一起回去了吧。” 朝凝安想到去年许沅腿脚不便还跟着出去寻她,脱口就连带着把许沅一起领走。 她不把许沅带走,只怕王叔罪责数落的话,许沅承受不住。毕竟就算是身份特殊的诃娅他都没看在眼里嘴下有所留情。 “凝安,你就是快成亲的人了,有时间还是多盯着你自己嫁妆准备到多少嫁衣绣到什么进程,少分心其他事的好。你是自己领贵客回席还是我让人去请凌公子过来接你们?还是说诃娅公主走不了,需要本王让人去请你兄汗亲自来一趟?” “王叔,我和诃娅公主还有事……”朝凝安不是听不懂话的人,王叔分明是要事后算账修理许沅。她不想惹祸上身,拉着诃娅慌不迭的转身,“我们先走了。”话说完时人已经走出去了一大截。 此地不宜久留,许沅你自求多福吧,我和诃娅先走为上。 凝安公主拽着诃娅逃也似的跑开,就怕亓王多把眼睛放她身上一秒。 “王爷何必这么恐吓诃娅公主,她做这些,其实都是奔着王爷来的,王爷不可能看不出来,你这样太……” “太什么?” 许沅被亓王突然欺身盯着,没说完的话也卡住。 “太过分了……”许沅气如游丝,声若蚊蝇。 诃娅的行事是激进出格了些,但就像她说的,有些事,她也是迫于责任没有办法。可许沅突然间失了勇气,不敢这么与亓王说。 “过分?”朝定澜气得冷笑,“她奔着我来我就应该高高兴兴地接受?那你干嘛要赢她?让她如了愿岂不更好!”她现在,竟然把他推给诃娅? 许沅第一次看到亓王这么生气的样子,她无措地伸手推他,站起身就要逃离。 朝定澜一把将许沅推开他就要抽离的手按回胸膛,逼近她。 “许沅说错话了!王爷恕罪!”因为他纵容,她都快忘了,他,是人人闻之色变的亓王,他本来就是这样凌厉,让人不敢直视和忤逆的人。 “哪里错了?”许沅怕他?她怕他!朝定澜心口撕扯着的疼。他伸出右手抬起她下巴,逼她看着自己。 “哪里错?是了,王爷说过心上有人了~王爷放心,我一定设法将这个情况透露给诃娅公主,让她收了不该有的心思。” “若她追问我喜欢谁呢?怎么,你准备连这也一并告诉她?”她到底知不知道他为什么暴跳如雷?是因为诃娅对他有心思,她无意识的出手但却又一点也不吃醋,是因为害怕诃娅再寻别的事故意惹他注目而她又不顾一切地去插手涉险。 她体谅诃娅的不得已,顾恤他的不容易,却独独不考虑她自己,总把她自己置身危险之中。 “我怎么告诉她,我又不知道你喜欢的是谁。”许沅不知道为什么亓王那么生气,虽然他有喜欢的人,但诃娅也只是在尽量引起他的注意,并没有做什么亲近让别人误会让他难堪的事。 看着许沅一脸的懵懂和单纯,朝定澜无奈地叹了口气,将覆在她手背的手按紧。 “我喜欢的人是谁?许沅,我的心现在在谁手里,你真不知道?” “王爷的心……”许沅被他抬着下巴,只慢慢地下滑眼睛看向他的心脏所在……许沅触电般猛地移开眼睛。“王爷的心……许沅自然不知道。” “许沅,你看着本王。” 朝定澜语气低柔哄着,手却捏着许沅的下巴让她把目光迎向他的。 “你是不知道还是不想知道,还是~不敢知道?” 许沅双目茫茫然,似乎没明白他的意思,又似乎是明白了但却被他话里直白的含义和赤诚的告白惊住了。 “阿沅,你告诉我我该怎么做?你让我拿你怎么办?”阿沅,我本不愿表露心迹令你为难,但现在,我只怕做不到了。 许沅傻呆呆的看着亓王,心脏咚咚咚一声高过一声地响着。 她眼中看着的是亓王满眼隐忍克制的情意,她手里搏动着的是亓王强劲有力的心跳。 许沅突然间不会思考了,眨巴着眼睛不由自主地喃喃:“王爷是说?”怎么可能,他怎么会…… “许沅,我喜欢的人是你。” 为什么要这么深情的看着她,为什么要这么温柔地和她说话。这样的亓王,让许沅不知所措。 “不是说我受伤是自找的吗,不是说就算断手断脚了也活该的吗?”他怎么可能喜欢她,明明才说了这么冷酷的话。 “怪我说的狠了?可阿沅,我若不这样凶狠,诃娅只怕会觉得我是个好相与的性子,还要在我头上继续打主意呢。这次是冒险赛马,划伤手臂,下次呢?你这样看不得我受人苛难、算计,下次又会为了我把自己置于什么险境?阿沅,见你有危险我会害怕见你受伤我也会心疼的。” “我并不只是为了王爷!”许沅不明白亓王为什么会说喜欢她,但她必须与他说清楚。 第二百三十九章 别推开我 “阿沅,你的腿是怎么回事你我都清楚,北羌正使不过是你的一个借端罢了。如果不是为了我、为了我母亲的那套头面,最懂趋吉避凶的你连马背都上不去的你,怎么可能铁了心咬牙死拼!” “是,我承认,我就是见不得诃娅故意挑衅王爷还打王爷你的主意。但今天换成别人,我也一样不会袖手旁观。” “我知道,你一直都这样,聪明、悲悯、善良、温柔,对谁都好。” 许沅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说些什么。 亓王看着她的眼睛里,温柔和爱意仿佛要化成水将她吞没。 她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动的心,竟藏的如此之深?而一旦不藏了,竟又如此之炽。 “阿沅,我知道你喜欢的人是莫九。喜欢你是我自己的事,你不用在意。”见她不知所措的急着解释,他心里自是难受的。可是,他不愿她为难。 亓王拿开覆着她贴在他胸口的手,搭着她的肩让她坐下。他从腰间拿出一个方盒,而后屈膝蹲在她面前把盒子放在她腿上,握着她左肘微微向左旋抬。 “酒!” 他只说了一个字,手下便递上一个拔了盖子的酒壶,连带着一方棉帕。 他倒酒浸湿帕子,轻轻擦她小臂上的血渍和被血粘在一起的泥土。 许沅吃疼,忍着没出声,但小臂却本能的抽了一下。 他顿住手,仰头抬眼疼惜地看着她:“知道痛,以后就爱顾着自己点,不要总不管不顾的去帮别人。” 说完低头凑到她小臂前,一边擦拭一边呼气轻轻吹着减缓那火辣辣的刺激。 “王爷,你这样,许沅承受不起。”他别样的温柔,让她的心软成一团。 其实他对她总是温柔的,只是以前她不上心不注意,如今明了他的心意,才惊觉,那些她刻意忽视的细节里,有着多少他小心翼翼的爱。 “阿沅,别推开我,也别向刚才一样把我推给诃娅或者其他别的女人。” 他没抬头,连眼也没有抬。 擦干净泥垢、血垢,拿起方盒启开盖子,用食指挑了药膏轻轻抹在蝶翼割破的口子边上,又柔柔的在沙石挫出的红痧上抹了薄薄的一层。 “我知道你有心上人,我也试着躲开了,可没用,越见不着你就越是想你。就算不见你,你的面容你的影子也总是不经意地从心底浮现到眼前。” 他合上药,仔细地将她衣袖避着伤口放下来。 “要不是今天诃娅公主无端生出这许多事,我也不会说出来让你不自在,但既然说了~阿沅,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哪天你觉得莫九更适合做朋友做知己而非爱人,别忘了看看我。” 亓王站起身,将药放在她手里,恋恋的抚上她的脸颊:“阿沅,我先回去了。” 说完,似是怕多看她一眼就舍不得放手一样,大步流星的离去。 “那小姐,武阳也告退了。” “武阳!”许沅站起身走过去,“伤得重吗?” “小姐放心,武阳皮厚,不打紧的。小姐……”武阳欲言又止。 “有事你就说,和我你还有什么不能说的?” “我要是知道小姐不会骑马,我一定不会告诉小姐让小姐为难的。不止我,我们整个府上,如果知道要小姐冒这样的险,我们宁可不要王妃的头面。比起死物,小姐你更重要。在主子心里,在武阳在翟婶在我们府上所有人心里,小姐都是最重要的。”武阳说着,眼眶就红了。 “真的没事。你看我什么时候做过没把握的事?好了,你别耿耿于怀的,王爷都走远了。” “红蕊。” 红蕊知晓她的意思,上前将玉雕佛、红玛瑙头面和琉璃彩凤灯一齐交给武阳。 “回去好好养着,去吧。” 武阳艰难的挪动步子被人搀扶走远,红蕊才小声地问:“小姐,回承乾殿吗?” 许沅低头看了看左小臂上的边渗边干的血痂,长呼了口气,点了点头。 是从什么时候,他待她开始不同,是三国生乱时假装亲密的依偎,是初雪那夜情不自禁的心疼,或者是在聚华山,又或者是在更早之前…… 别人?怎么,本王在你这里倒成没名没姓了? 知道脚疼,就老实点。 不信。我只信我自己看到的。或者说……我只信我所认识的你。 程将军,你吓着我家阿沅了。 高大夫,我们阿沅脸薄,可经不起你玩笑。 本王,允许你冒犯。 … 就是从那个时候,她说自己所有的欢爱都想和情投意合的那个人互付的时候,亓王退却了的吧。 因为她说要把初吻留给自己爱的人,所以饶是被她撩拨动情,他也没让失智的她碰到他唇角。 其实,一切都是有迹可循的。 之前他也对着她笑,在雪夜、在城郊、在元宵节,在许多个她看向他的时候。 他笑,他虚虚实实的唤“阿沅”,他看着她的眼睛温柔如水,他靠近他牵手他搂抱……可她说:我心上之人,想来亦如是。 那时他问:那个人,我认识吗? 然后隔了几日,安国公府安排的谢宴之上,他说“我心上有人了”,说“因为喜欢,所以就觉得她比任何人,甚至比天上的仙子还要好。” 正和楼上,他说“许沅,你这手,是当真不想要了”!在她扯着说不敢辜负高大夫的包扎和翟婶的嘱咐时,他说“你倒是记他们的情”! 纵然知道她有喜欢的人,他还是不露声色却一如既往地对她好,低头隐藏了怜惜和气恼为她包扎手上的伤口。 可是后来,在朱老夫子家中,她前夜忘了擦去的左耳耳垂上的那颗痣被他看了去,他说“你们兴致倒好,下次可当心,别再留下别的什么印记,落人口实”。感觉到他突然间的冷淡与失落,她还以为是自己宿醉脑子不清醒在作祟,并不懂得,那时的他是怀着怎样灰心、酸楚的复杂情绪说的这句话。 所以,送别朝隽琰那天,他决心退开。 他嘴上对她说的那句“进去吧”,也许是在心里对自己说:放手吧!然后用比初识之时还要冷漠的态度疏远她,避开她。 时隔半月后的春日宴,明明知道她看了过去,他却恍若未察如同没有她这么个人一样看都不看一眼。要不是柳英为他不平与她发难,在她看得见的地方,他一定不会睇她一眼或者与她说半个字。 饶是如此,他还是在她被人挟制时,忍不住出来将她接住。他知道她能自保,却还是不敢赌她可能失手使她自己受伤。 也不是不敢,只是,他舍不得罢了。 “小姐,你?”红蕊慌乱的望着突然走向一颗大树背后的小姐。 “红蕊,你寻白若去吧,我想自己静静。” 小姐说完像脱力了一样蹲下,抱着膝盖垂头将身子蜷伏起来。 红蕊听着小姐囔囔的哽咽之声慌了神,却咬着唇听话的走开。 她不放心的一步三回头,走到转弯处最后回看,见小姐已坐到地上,头埋在交环的手臂和双腿间…… 第二百四十章 她不敢 难怪那日在其父王母亲墓前,他会那般言语。他当时是真心,想把自己喜欢的姑娘带给父母亲看看。 和程泽说得那句“多谢将军成全,他日我与阿沅结百年之好,定邀将军到府上痛饮”也是当时心底最真实的声音而非做戏需要。 以为她和莫九两情相悦情根深种,害怕自己走的太近拈酸吃醋做出让她费解和过分的行为,也害怕自己像在朱府知道她和莫九亲密旖旎时那样难以自控的气恼,所以主动抽离,不声不响的走开。 可是就像他自己所说,那些见不到她的日子里,她又有哪一日不曾闪现在他眼前他心里? 喜欢原来是这样的,躲开了人却躲不开思念。再见时理智叫嚷着不许看不能看,眼睛却先一步背叛理智,只想将那个人牢牢锁住,如果可以,恨不得就将其圈在自己的眼眶再不能离开。 所以受他冷落见他转身走开,她才会恍然若失心里空落落无所依……她从未去探究他看着她时眼底氤氲的那抹情绪是什么,也从未思考那样一个人人敬而远之的冷面王爷为何由着她玩笑打闹。她,从来没有直视他目光的勇气,也从来没有直视自己心动的勇气。 他说对了,她不敢。 他的心意,她以前不敢揣度,现在不敢触碰! 可她自己对亓王呢?从忌惮到靠近,从不敢莽撞到随意顶撞,从事事提防到处处信赖,现在在胸膛里跳动着的,还是以前那颗对他戒备万分的心吗? 若真对他没有一丝丝的心动,又怎么会明知他身边满布险网还义无反顾的朝他伸手,明知他足够强大还忍不住生出想要为他撑伞给他拥抱的冲动? 转身后相互不见的日子里,对方的一颦一笑不时浮现于眼前的,又何止是他一个人。 他们本可以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察觉的这么相处下去的,如果他不曾温柔而体贴的看着她说出来那样让人心都酥了的话。 以后,他要她怎么若无其事地和他相处? 怎么可能只是他自己的事? 她要多心如铁石才会不去在意? 乱了,全乱了。 怎么办?她要怎么办? 以后,她该以哪种状态去面对他?又该以何种状态来面对自己? 许沅背抵树干,把自己蜷做一团。 直到树影散退太阳被云层裹卷,直到脑仁想得酸胀快要炸开。 起身时,手脚都已发麻发木。 许沅想不出该怎么办,她决定放弃思考,把一切都交给风交给时间。 “小姐~”红蕊一直在转弯后的路口前边等着,见小姐走了过来,忙提着裙摆小跑上去。 “你……唉~没事了,回去吧。” 许沅不多讲,红蕊也不问,两个人不疾不徐,仿佛散步般走着,谁也没说话。 “魏大哥?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许沅环视一圈问到。 魏濪提步迎了上去:“别看了,昀潇被许夫人喊去应酬了,并不在这里”。继而面露担心问:“除了手臂,别的地方没伤着吧?” “怎么,这么快你们就都知道我干的蠢事了?”许沅哭笑不得。 真是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啊。 “谁敢说这是蠢事,魏大哥第一个不饶他。再没有比妹妹更勇敢更有豪气的人了。” 魏濪说着,上前轻拉过许沅的左臂细看。“你哥哥要是看到这些擦伤割口,不知道得多心疼呢!”一抬眼,蹙眉问:“怎么眼圈儿红了,是亓王说了不好听的话吗?” 魏濪五官是长得偏冷艳的那种美,一眼看去有种高岭之花不好靠近的感觉。可现在蹙着眉,反让人觉得他生动、可亲起来。并且,他此时还满眼真挚的心疼,关切的望着许沅, “嗯。”许沅突然觉得无比委屈,点点头眼泪就控制不住的涌了上来。 是,就是怪亓王!都是因为他! “亓王是沙场征伐之士,为人、行事素来决绝,说话也冷酷无情,你别理会他。不管他说了什么,你统统全丢开,不要记在心上。”魏濪说着,抬手怜爱的抹去她眼角的泪珠儿。 “这破宴会真没意思,我送妹妹回家吧。” “这样可以吗?”她也不愿意再呆了,现在,她可没心情去应付虞谨思的挑衅或者去琢磨诃娅什么行为有什么意图。 “可以,走!” 魏濪轻提唇角,笑得温暖,牵着她的右手带着她离开。 “红蕊,你留下来告诉夫人和公子,魏大哥送我回去了。”许沅边走边扭头交代。 红蕊在后边看着和魏濪远去的自家小姐的背影,傻在原地。 小姐,就这么跟一个刚认识的男人走了? 魏公子为什么看小姐也那么温柔,而且还带着慈爱,他不能像亓王一样喜欢小姐吧? 这,怎么短短的一天,感觉好多事都和之前看到的不一样,整个的天翻地覆? 红蕊有种脑子不够用的苦闷。 “魏大哥把马车驾走了,璟王一会儿要走不见车驾不会大发雷霆吧吧?”许沅人已经上了马车,才想起来这是璟王府的车马。 “不会的,璟王殿下很仁善宽厚,他看马车不在,便知道是我用了,自会去找陛下讨要车马回去的。” “你说哥哥是出去应酬了?”许沅想起魏濪之前的话,心里纳闷:应什么酬? “是有几位大人的千金,容颜姣好性格柔善,夫人便领着昀潇去认识认识。” 魏濪说到“认识”两个字的时候,面上一闪而过的苦涩。许沅想,大概是因为哥哥有娘亲操心这些事而他却无人过问的缘故吧。 “打个照面而已,没什么意义,真正的好姑娘可不是单看容貌或者这种场合上的行为就能辨别出来的。” “妹妹是在安慰我?”魏濪何等敏感之人,立时便听出了许沅话里的善意。微笑着开口:“我到不在乎这些,反正我已经找到了……如果喜欢昀潇的那个人世人都反对都不接受,妹妹会怎么做?” “喜欢哥哥的人?那要看哥哥喜不喜欢她了。” “昀潇~大概会喜欢他吧~如果是这种情况,妹妹会怎么做?” 第二百四十一章 什么都不怕了 刚冠上“许沅“的名“许沅”的命“许沅”的前尘往事情仇爱恨,她只有一念一执,守护。守护好好不容易“死里逃生”的许沅,守护好哥哥,守护好家人。 当然,也守护住这颗缝缝补补的心不再轻易为谁动摇、为谁纠结为谁冰冻为谁碎裂。 “既然哥哥喜欢,那我也喜欢。即使我不喜欢也不重要,那是哥哥的爱人,哥哥喜欢就好了呀。至于世人,哥哥又不是什么能主宰国势朝运的人,又不是喜欢谁就会动摇到世人的荣辱兴衰,世人凭什么反对?世人又有什么资格反对?所以,比起哥哥自己的心意,世人的看法、意见,那就更不重要了。” 不管她现在喜欢谁不喜欢谁,爱上谁或放下谁,有一点是绝对不会变的,那就是保护好家人、保护好兄长的初心。这份保护,不止是生命,也包括幸福。 “谢谢你!” “我哥哥要做什么事要爱什么人,作为他的家人他的妹妹,我自然都是支持的,魏大哥怎么倒和我说谢,要说谢也是我和哥哥谢你才是。有你这么温柔这么贴心的人在我们兄妹身边。” 魏濪一双潋滟的眼眸向下,浓密纤长的上睫掩住眼里的潮润不敢去看许沅满怀诚挚感谢的乖巧笑颜。 许沅知道魏濪的身世,见他微垂着眼眸,心里泛起同情,伸手将他交握在膝前的手包握住:“魏大哥也一样,你做什么,我和哥哥也都会在你身边支持你的。” 她是个自私的人,谁对她的家人好,她就对谁好。 朝铭颢提醒她魏濪是璟王的人,魏濪真实的行事、性格,非在众人眼前呈现出来的这副柔软可欺之表象。也许朝铭颢说的是对的,魏濪确实有他铁腕辣手的一面,但那又有什么,他若没有点自我保护的手段,又如何在吃人不见骨头的勋贵中间长大、活着。 什么时候,握有保护自己的能力竟成为被人挤兑打压的理由了!或者,只是他们皇室王族见不得别人有能耐有实力? “只要妹妹这么说,我就什么都不怕了。” 魏濪抬眼,本就多情的目光坚定的望着她,仿佛,她真的予了他多大的勇气和鼓励一样。 “吁~魏公子,许府到了。” 魏濪掀帘先跳下去,然后伸手去搀许沅。 “妹妹累了一天,早点洗漱了歇息着吧。”又是擂鼓又是赛马,还被亓王单独留下数落教训,也亏得她倔犟,竟没有情绪失控,心力崩溃,更没有愤恨不平怒目切齿。 “魏大哥不进去坐坐吗,我哥哥应该要不了多久就回来了。” “不进去了,我们和照嵬约了晚上喝酒,昀潇送许夫人回来后换件衣服,就去会我们的。” “今天第二轮打赢了的祈照嵬?户部的那个?”许沅一愣,没想到他哥哥竟与祈照嵬相识,而且听魏大哥的意思,他们几个似乎还交情匪浅。 “你不知道吧,令尊很欣赏照嵬,我听照嵬说,他有几次遇到棘手的事情,还是令尊暗中相助才妥善解决的呢。” 许沅怔愣住,满脸的震惊。 魏濪轻笑出声:“快回去吧。”说着把住她双臂平地转了一百八十度面向家门,在她身后推着她一步一步回去,等她跨过了大门,他才松手,转身两步走到马车前,手一扬撩起车帘,一眨眼进了马车。 许沅省过神回头时,璟王府的马车不知驶出去多远,已看不见了。 红姑和雪兰见许沅裙摆残破,袖上带血,不由吓了一大跳。但她只含糊笑笑说没事,传了热水洗漱,就上床歇下了。 等到红蕊回来与她们细说了白日在宫里发生的桩桩件件,她俩不由得大惊失色。 同样心有余悸的,还有亓王府里的一干人。 “怎么了这是?早上出去的时候还好好的,怎么就这会儿光景,弄得一拖一瘸的回来?” 翟婶见武阳被扶着进门,也是吓了一大跳。一边问一边扒拉亓王,见他穿戴齐整,衣袍没有破损身上没有伤处,才长舒了口气。 “婶,没有啥事,没人和主子动手。”翟昶赶紧报安。 “没啥事?没啥事武阳这副鬼样子是怎么弄的?”翟婶虽然嘴巴毒,但真是心疼这些孩子们,不独少主,也不独翟昶。 “是我们瞒着爷做了错事,爷下令,我们自己人动的手。”翟昶悄悄瞄了瞄主子,小声小气地一副做错事没脸说的样子。 “阿澜,这帮混小子犯什么糊涂了,你严厉的批评,别给他们脸。”翟婶言辞激愤,大义凛然。假装恨铁不成钢的看着武阳他们跺了跺脚,转脸挂着体贴的笑劝解:“只是,千万别动刑惹你自己生气才是。” “翟婶,别的事我平时都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我的人什么品行我了解,因为我知道他们不会做于府上于朝廷不好的事情。可这次,竟瞒着我把柳英和许沅牵连进来,累及他人的生命安全,我怎能一句带过!”他知道武阳他们忠心一片,但这种行为不能放任不管。他们明明知道,柳英和许沅必会绞尽脑计拼尽全力,却还自私的擅自做主告诉她们。 “什么,这事还牵扯到了柳小姐和沅丫头?”翟婶前一秒还带笑的脸闻此瞬间绷紧。“昶小子,怎么回事?你一五一十仔细给我说清楚。” 翟叔办事刚回来,进门见老婆子气冲冲的诘问翟昶,几步赶过去。经过聂桑时看见他手中托着的东西,不可置信的脱口: “这……这是主子给王妃画纹定制的那套头面?不是战时遗失了吗?” “不知怎么的流落到北羌皇室手中。今日,诃娅公主几番挑逗,也不知她们是不是早知道这是王妃的东西,故意拿出来在咱们眼前张耀。定了比赛把头面充作奖品不说,还特意指派了一个女高手守着,柳小姐完全不是那人的对手。要不是小姐将计就计,用急智将得诃娅公主不能不依了她的意思将其他赌注和头面一齐压上,而且拼着赢了诃娅,那诃娅后边还指不定会拿着它如何挑衅如何算计主子呢!”武阳越思想越觉得诃娅居心不良。 翟婶大惊,顾不得深思武阳说的诃娅的非常行径,扳着亓王双臂紧张问:“拼着?小姐和诃娅比的什么,是不是受伤了?” 第二百四十二章 我在等一个人 “武阳,你自己告诉翟婶,柳小姐和许沅有没有受伤,她们的行为够不够凶险。”朝定澜气不打一处来。 都看到柳英和许沅那般孤注一掷了,武阳竟然还只顾着诃娅什么心思。 不管诃娅什么心思,他都会让她无从着手只能恹恹地收回去。 如果不曾遇上许沅,他大抵会权衡得失、掂量利弊最后择选一个“合适”的亓王府女主人,但上天既让他遇到了阿沅,他便不想身边这个位置是其他的谁。他希望侧头就能看见的那个人,是阿沅。 听完翟昶将这一天的始末一一道出,翟叔不觉沉着脸,自己在心里盘算着如何杜绝掉诃娅与主子接触,而翟婶却踏实了下来。 有惊无险。 不管是柳小姐还是沅丫头,都只是粗浅的伤。 “你这个混小子”,翟婶上去在武阳肩上甩了一巴掌,声音挺大,但只不过是虚着掌心形成的空声,完全是做假把式,实际手上并没用什么力。 朝定澜一眼看透,却并不挑破。 “柳小姐是拳脚上的往来,眼看不济阿澜就可以宣判输赢终止比试,可小姐那个,哪里是可以随便让她去赌的嘛。你们一个个,知道小姐不会骑马,还去与她说……哼,要不是小姐聪明勇敢,又把阿澜放在心上,怎么可能去亲自冒这样的险。好在我们沅丫头有主意有分寸,既赢了诃娅也没真伤着自己,否则,我看你去哪后悔去。以后,再有这样紧急的事,你们”,翟婶伸指数数一样一一从武阳、翟昶、聂桑这些人面前点过,“你、你、你,你们,就算知道小姐有本事,接到再棘手的事都能游刃有余的处理,也一定要和王爷先行请示。事急从权,当时没能请示王爷,后边也必须找机会告知王爷一声,这样王爷才能及时了解情况想法子应对嘛。” 翟婶说完,叉腰鼓着腮一眼斜过去,压着声喝问:“记住了吗?” 听话听音,锣鼓听声。 翟婶分明是偏着武阳他们说话,他们哪里听不出来,一个个一齐顺着杆上,气势如虹的同声回“记住了”。 朝定澜哭笑不得。不知情的人看了,谁不以为翟婶才是他们的老大! 但凡事都要有原则,尤其是军人,尤其是他们。不严格管教,放任他们自作主张,日后只会害了他们。 亓王思及此,铁面无私的冷眼看着武阳:“只此一次,下不为例。若再犯,你就回罕北关去吧。” 武阳知道这次是侥幸才没铸成大错,他出发点再好也不能这样没有规矩,是以哽着喉老实答了声“是!” “还有你们,”朝定澜竖目朝翟昶聂桑等一干人扫过去,“统统一样,再犯,就都给我回北境去!” 训罢走到聂桑面前,单手端过许沅赢下的胜利品,直接回内院去了。 “你就惯着他们,总这么帮着抬嘴,一个个惯的不知天高地厚。”翟叔瞪了自家老婆子一眼,明明前脚才垮槛回来,现在不知想到什么转身又出去了。 “吭~”翟婶心虚的咳一声掩饰掉尴尬,冲翟昶他们向内院招手:“抚进去抚进去,快进屋把药上了。” “翟婶,你出去吧,这不有翟昶在吗,他帮我上就行。” “嘿,长大了?你浑身上下哪块皮老婆子没看过没擦过,现在你倒知羞了。”巴掌“啪~”的一声落在肿胀的臀肉上,“虎孩子,老实点”! “爷,我错了~武阳知错了~” “喊他也没用,你刚才还顶他嘴了呢。” “婶儿,我错了,我服了,我以后再也不不向主子请示就自作聪明擅作主张了。”这个翟婶,哪里是在帮他,根本是在帮主子收拾、惩罚他嘛。 “昶小子,给他上药。”哼,我还管不了你们这帮皮猴儿了。 … 二更过后,东西两院渐次熄了灯,小门落锁,值夜的人上岗,下边的人梳洗后相继睡下。 三更二点左右,外边有人叫门,侧门的吱嘎之声响过,外边的人进了门,关了门。一前一后两个脚步声从廊下直往北边去了。 哥哥现在才回来,可见他们这顿酒喝得很是尽兴。 中夜子时,落了小雨,窸窸窣窣的下了不到两刻钟的时间,停了。 三更三点,廖中打瞌睡掉了长棍,棍子落地滚了几圈才停下。 三更四点,有人轻手轻脚起夜去后芜入厕。 许沅眼睛睁得胀痛,簇被靠着床头抱膝坐着,右手抚在左臂的擦伤处,目光定定的望着留着一线的窗牗。 更鼓响过,四更天了。 如厕的人方便完回来,却没回屋,径直向着她这边过来。 “红姑?”门从外边被人轻手轻脚的打开,许沅在黑暗里视物久了,已经能看出东西轮廓,那人开门,稀散的星光也从半开的门缝里挤攘进来,照亮了那人的半边脸。 “小姐是没睡吗?”红姑反被吓了一跳。 红姑是起夜,然后想到小姐手臂有伤,担心它感染导致小姐发烧,不放心进来瞧瞧,顺便看看小姐被子有没有被踢开,不防开了门却先被小姐唤住,然后入眼的就是小姐靠坐在床头。 “别点灯。” 红姑听了遂放下手中火折子,借着零散的星光走到床前。 “小姐睡不着吗?是因为亓王的话还是臂上的伤?” “不是。红姑,我在等一个人。每次我受伤或者被噩梦魇住的时候,他就会来为我上药拥着我轻声将我从噩梦里唤出来。可是我今晚等了好久,他没来。明明我手上有伤,明明我很不安,可他就是没来。” “会不会,那个人只在小姐睡意朦胧的时候才会来呢?”小姐应该是做梦的时候梦到了让她安心的人。可既是梦中人,现实里如何能等到! “唉呀,我真是糊涂了。”确实,每次他都是来无影去无踪的,一旦觉察到她即将醒转,他便先一步离去。 “红姑,你回去吧,我要睡了。我睡着他可能就来了。” 小姐话语间满是雀跃,似乎已经确定若睡下她所说的那个人就会来她身边。 “好,小姐睡吧。如果今天睡得太晚他没来,那小姐明晚就早点入睡,睡着等他来。” 红姑为小姐掖好被角,轻轻的慢慢的退出房间合上房门。 也不知道小姐梦里的人是谁,竟让小姐分不清那是梦境而非现实。 而许沅半睡半醒间,心里仍迷迷糊糊的念着:你快来吧,我这回真的有很重要很重要的事~ 第二百四十三章 依恋 半宿无梦,睁眼清明。 没有梦魇,没有人来。 “小姐,那个人可来过了?”红姑见小姐接连呵欠着,但脸上的精神看着倒还好。 “没有。不过没事了。” 睡了一觉醒来,在被中听到飞来院中叽叽喳喳这边唱那边和的此起彼伏的鸟鸣声,闻到园中被微风拂来的花香,还有廊下二红低声笑骂着春夏秋冬的嘻说打闹…… 她昨天确实慌了,脑子里除了亓王的言语亓王的目光,再就是偶尔闪现的那抹冷冽的梅香。 她大概是喜欢亓王的,在她没有意识到什么的时候,已经不自觉的为着他悲伤为着他高兴为着他懊恼为着他赌气。然而,她又无比依恋着那个人,依恋他身上清冷的淡淡的凛冽梅香,依恋他每每在她陷在前尘的烈焰中不能自拔时伸出的手,依恋他默默给予的呵护与关怀。 她很不安、惶惑,不知道要怎么走下边的路。 然而天亮了,万物有序地伸展、登台。 一切都鲜活明媚,她为什么要蔫巴巴愁哈哈的呢! 好不容易把命捡回来,如果一味地计较一味地纠结一味地自我怀疑和自我消耗,那重生的意义是什么? “雪兰,我要吃惠街的翡皮包子,长乐市的水晶虾饺,尚璋街街尾那家的燕窝粥,小菜要我们肆季语轩的。”许沅格住林雅璇正为她梳发的手,歪倒着身子朝门边补道:“买了送去公子房里,我和公子一起用。” “小姐要去公子房中用早饭?”林雅璇将许沅小心扶回座,坐定了才继续梳理她柔顺的头发,编了小辫子,结了浅薄荷色的发带,正和她身上的衣裙相衬。 “嗯,他昨天回来得很晚,你不好奇他干嘛去了吗?” 镜子里的许沅,眼底浮过一抹狡黠,倏忽而逝。 “雅璇要和我去吗?” 原来许沅全是装的,她还以为许沅真的变聪明反应过来覃氏母子的好了呢,事实却是许沅比以前会做戏比以前会藏了。 “红蕊陪小姐去吧,近日总下雨,我带着其他人把小姐的东西开箱检查一下,别受了潮。” 打机锋有什么可看的,横竖不过是许昀潇被她气够呛。要看,就等着时机到了,看她被真相震惊,看她被“出卖”“设计”刺痛,看她心如刀绞的哭喊着追悔莫及。 许沅垂眼看摆弄着衣袋,似乎并未看到林雅璇脸上一晃而过的狠辣狰狞。 “小姐还不打算拿下林姑娘吗?”红姑陪许沅出东院,绕廊北行。 “她不是攀到棵大树了吗,现在动她,那棵树连叶片都伤不着,我费那劲干嘛。” “总把她留在身边也不是个办法,谁知道看着漂亮无害的花蛇什么时候会窜起来咬人?”放长线是为了钓大鱼,可要是大鱼没吊着,持杆人却反被长线捆住或勒伤,那就太得不偿失了。 “你放心,这条蛇的毒獠不在她自己这里,不和外边商榷定,她是不会轻易张嘴的”。没有牙,自然伤不到她分毫。 “小姐早。”常平看到许沅,呆了一下才低头道早。 “哥哥醒了吗?”许沅走近,才轻声开口。 “醒了。但少爷好像遇到了什么困惑不解令他伤神的事,头疼着没起呢。”常平说着,眼睛不放心的瞟了眼少爷卧室又迅速收回。 “这样啊~那我进去闹闹他。” 许沅说着,提起裙摆跨进门槛,人还没进屋声音就嚷嚷着到了许昀潇卧室:“哥哥,我让雪兰买好吃的去了,你陪我一起吃吧~” 许沅走得像是脚下有蚂蚁过路怕失足杀生一样当心,一步一步走得缓慢,从话音出去到她踏入许昀潇的卧室,足足有好几分钟。 “怎么想到要吃外边的东西?” 许沅一进屋,靠坐在床头的哥哥轻轻笑着看过来问了一句,然后第二句就是:“手怎么样了,今天有没有上药?” 他墨发垂在两肩和胸前,腰下还盖着被子,没有休息好的眼睛里难掩的疲态。 许沅走到窗前才发现,他上唇微肿,靠边的右耳下的皮肤上有一道浅浅的指印。 “哥哥和人打架了?”许沅俯身凑上前去细看,同时伸手扒开兄长短衫的领口,一直拉到到胸口下。 好在除那两处之外并无别的痕迹。 许昀潇脸腾的红了:“沅儿!” “呵呵~”许沅干笑着将兄长衣服复原,手掌还贴心的在交领处压了压。 “昨晚喝得有点大,不小心踩空牙齿磕到了。”他将妹妹向他上唇伸过来的手捉住,拉下放到被子上。 “怎么牙齿还磕到上嘴皮去了,不是一般都是上齿宰到下唇吗?”许沅就势坐在床沿,嘟着嘴拧着眉把脑袋伸长近距离地看着哥哥的嘴唇。 “嗷,我、我也记不得是怎么切上去的,反正肯定就是我自己牙齿不小心碰的。”许昀潇低头,长发拢住两面,眉眼伏在阴影里。 “让我看看你的手,” 许沅右手被他搁在被子上,左手被他握着四指拉到眼前。 “我昨天忙着出去,夜里喝了酒醉着,又回来得太晚,都没说关心一下你伤得严不严重。”好在如那人所述,只是一道细口子和轻微的擦伤。 擦伤的痂痧过了一夜也没有泛水,表皮干且呈收紧状,很明显的皮肤在进行自我修复。 “魏大哥怕你担心,肯定都和你说了,不然你才不会放心的出去呢。” “他先和我说的就是这个……” 许昀潇声音越说越小。 “沅儿,你觉得魏……” “为~什么?”许沅没明白,问到:“什么‘为什么’?哥哥要问的是什么?” “没,没什么。” 许昀潇别开妹妹干净、单纯而疑惑的眼睛,望着桌上花瓶里开的艳红的石榴花道: “就是好奇你怎么非要赢诃娅公主不可,那个北羌正使,其实禁着不放已没有什么意义,当初父亲将计把他扣押在京虽是为了给你出出气,但也有迫使北羌低头服软,承认失礼扰民继而主动进贡赔罪的目的。如今北羌自知理亏,又畏忌亓王兵壮马强无往不克,已然让诃娅公主带了贡品前来请罪赔礼,就算没有比赛的由头,陛下为显宽怀结两国邦交放人的。” 许沅低下头,轻咬着下唇。 哥哥说的她都知道,她为的才不是什么北羌正使的去留,她为的,是是亓王府上下瞩目着的先王妃头面,是亓王那颗深藏着对母亲遗物求无可求、想而不得,不能表露不能索取的心。 第二百四十四章 关朝铭宸什么事 不闻妹妹的声音,许昀潇的目光收回来落到妹妹头上。 “沅儿?” 许昀潇身子往被子里下滑,偏头从下往上望着妹妹。 “嗐,”许沅抬起下巴,目光飘到帐顶,“哪有什么原因,就是不爽、不服,凭什么她诃娅想要干嘛就干嘛,她说跳舞就跳舞,比武就比武?她越想显摆越想嘚瑟,我偏不如她意。” “是不是……”许昀潇斟酌着用词,“因为宸王总陪着她,你心里不痛快?” “哈?”关朝铭宸什么事? “四公主、颢王、宸王殿下,他们只是在尽地主之谊,这中间并无什么暧昧,也不存在着男女私情。” 许沅趴在哥哥腿上,向小狗看主人一样仰头:“哥哥,你怎么觉得我会因为~以为诃娅和宸王之间有什么、就不痛快?别说他们目前看着没什么,就算实际上真有什么,那和我又有什么关系?” “那你怎么‘怒发冲冠’、‘冠冕堂皇’地对着诃娅激愤地说了那么一通大义之言,明明不会骑马还硬要和人家比,比也就算了,还‘不择手段’非拼个赢?”许昀潇意味深长的看着自家妹妹。 “嗷呜~” 许沅低头一口咬在许昀潇腿上,结果含了一嘴的被子。 “沅儿……”许昀潇无奈的笑着捧起妹妹的脑袋。 “哪有你这样说自己妹妹的,什么‘不择手段’,我那是‘有勇有谋’”,许沅见哥哥端着一副~我就静静地看你狡辩的笑望着她,心虚的小声下去,“再怎么着,最多算‘投机取巧’。” “别转移话题哦。” “谁转移话题了?哈哈,真是的……” “就那么喜欢宸王,连自己的安全都不顾的也要赌那口气?” “哎呀~真不喜欢他!你和爹爹怎么回事,我哪里像是喜欢朝铭宸的样子嘛?” “那是什么原因?”他自己的妹妹他清楚,她冒着违逆圣意,冒着顶撞、得罪亓王的风险也要和诃娅比,必然是有缘由的。 “要我说几遍你才信,我真是看不惯她那么气焰嚣张,就像是咱们大昱的姑娘多不济一样。”许沅气愤不已。 但只一瞬便换了脸:“红蕊,快点快点,饿死我了。” 许昀潇不由失笑:“你是真饿了还是怕我再问下去?” “哥,大哥,我亲哥,我是真饿了。你不知道,我昨天回来连晚饭都没吃……” 红姑和常平帮着红蕊将桌子抬到床前,盛好粥递过去,见小姐已经拈了个饺子塞进嘴里嚼着。 “慢点吃~”不喜欢宸王是不是真的他不敢确定,但饿,一定是真的。 用过早餐,已是巳正一刻了。 “嗝~”许沅也不害臊,反而呵呵笑着,“吃饱了,真好!” “小姐,燕小公子来了。” 红姑话音刚落,燕玄誉已经噔噔跑进屋来。 “师傅~”还没到许沅跟前呢,就张着手臂奶声奶气地喊。 许沅接住他抱着:“小不点,你怎么来了,难得夫子给你放假,怎么不在家玩?” “我想师傅了呀!” “燕小公子怎么一到小姐面前声音就糯叽叽的了?”红蕊拽着红姑问。明明在别人面前是一副小大人的样子。 “那是他黏小姐,信赖小姐。”所以一见到小姐就自动的转换成软萌的小团子样。 “谁送你来的?吃东西了没有?”许沅将小不点抱到床沿坐了,和哥哥介绍:“这是燕玄琅燕大统领的小弟,叫燕玄誉。就是我那个小徒弟。” “是个齐整的孩子。”他早听说这小孩连亓王都不要,就指定要拜妹妹为师。今日第一次见,没想到是这么个眉眼干净五官端正的小孩。 “誉儿,这是师傅的哥哥,你要喊师伯。” 小不点闻言,双手撑着床沿左脚探到地后往下一蹦,站好了对着许昀潇抱着拳行礼:“师伯好,誉儿拜见师伯。” “这~沅儿,这是个可爱的好孩子。”这孩子,对妹妹和对别人竟是两幅面孔。对着妹妹就像颗糖丸子,对着别人就老成持重的小大人模样。 “谢师伯夸赞。”燕玄誉又行了一个礼。 “好了~”许沅伸左手将小不点搂进怀里,“谁送你来的?居才还是午成麟?” “哥哥让居才和我来请师傅,但我把他甩了。” “甩了是?”许沅正要问,门外传来雪兰的声音:“小姐,居才来了。” 哥哥的卧室不便让人进来,许沅遂牵着小不点出去,让红姑把人请到堂屋去。 “公子,你以后别吓我行不?”居才见到燕玄誉,提着的一颗心才放回肚子。 “怎么回事?他说把你甩了,怎么个甩法?” “小姐教得好,我们公子现在不仅学了拳脚功夫,连轻功也好,所以我追不上他。”居才恭敬的向许沅抱了抱手。 “是他人小容易找遮掩物吧,单凭他现在的速度,可甩不掉你。” “小姐英明,一猜就中。” “我师傅才不是猜的,我师傅是厉害,什么都知道。”燕玄誉骄傲的抬了抬他那小下巴。 “誉儿说燕统领让你和他来请我,这是怎么说?” “对,统领遣我来请小姐中午去正和楼吃饭,答谢小姐对公子的教导。” “中午?这么赶?”这个燕玄琅也太没诚意了吧,请人吃饭不知道提前说? “统领原定的是明天的,让我提前来邀请小姐。但不知怎么回事,午成麟派人回来说改成今天了。确实仓促,请小姐见谅。” “沅儿,这也许不是燕统领自己想改时间,而是换防调防可能提前了。”许昀潇知道,虎踞师还兼着城外驻军的换防工事。 “许公子!”居才抱拳见礼。 “师伯,你也和师傅一起去好不好?”燕玄誉开口请求。 小孩子单纯,想到什么就是什么。 居才还在想许昀潇会不会有别的正事的时候,他家小公子倒先出手了。 “哥哥今天有安排吗?没有的话你陪我去吧。”虽然不知道哥哥为什么难得的赖在床上懒懒的,但把他拽出去走走总好过困在房间里。 “也行,正好我有点事不明白,可以向燕统领请教请教。” 第二百四十五章 一个也走不成了 正和楼前,许沅兄妹脚步前后停下。 “沅儿,我突然想起来有件事忘记处理了,我就不陪你进去~” “诶~这件事我怎么也给忘了,明明我们说好的嘛,你一个人去怎么行!居才,你带誉儿进去,帮忙和燕统领说一声,就说时间不巧……咱们改日再约,改日再约。”许沅没说完将小不点推到居才身侧,挽着哥哥就要转身。 “许公子。许小姐怎么都到了门口却停了步不进去,难道是准备临时爽约?莫非,是因为看到本王在这里,故意躲着我不成。” 许沅似乎这才看到亓王,打着哈哈虚笑:“呀,失礼失礼,竟没看到王爷。这么巧,王爷也来这里吃饭。” “妹妹。”魏濪从亓王背后走出来。 “魏大哥。”许沅一拍脑子,“呀哥哥,那件事不是还得处理吗,你快去吧。”她是跑不了了,既然哥哥有心要避开魏大哥,就让哥哥走吧。 “许小姐许公子到了,快,里边请!”在门边的午成麟听到声音出来招呼,大步走到许沅兄妹前:“许小姐,这回你气消了吧?” 许沅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不解地问:“气消?这是、什么意思?” “北羌正使啊!诃娅公主那边不是赢了,向陛下把人讨回去了吗,你昨天不就是因为生气才和诃娅公主比的嘛!” “那个,我是使了点上不得台面的小计险胜,可是,那……一个是我当时确实有点冲动,但算不得有什么气;另一个是事情都过去了,我也没什么好怄的。”消个鬼的气哦。 “那北羌正使腿被打断了,你是不是就没那么生气了?这回气该消了吧?”午成麟挤眉弄眼的,似乎觉得他都说这么直白了,许沅就没什么好委婉和不好意思表现快意的了。 “什么?北羌正使的腿被打断了?什么时候的事?谁干的?” 午成麟瞧瞧许沅瞧瞧许昀潇,从他们兄妹的神情可以看出他们显然还不知道这么回事。 “今天早上。说是北羌正使出门不带眼睛冲撞了璟王的马车,被魏濪命人当街把腿打断了。”亓王说着,唇角挑着抹不易察觉的笑直望着许沅。 许沅感觉哥哥似乎怔了一下,旁光看到他本来盯着地下的眼睛一下子抬了起来看向对面。 场面一时间静了下来。这时,做东的燕玄琅已得到通报说请的客人到了,忙赶出来:“许小姐到了,有失远迎。” 许沅冲他礼貌的笑笑,道了声“燕统领。”他们所有人各在一个位置站着,气氛怪怪的。 燕玄琅知道昨日之事,怕许沅多想,忙解释:“我今早换值出来刚好在宫门口遇到王爷,我想到誉儿被救和拜师那日亓王殿下都在,所以特地请他作陪,也一并感谢。王爷本来是有事的,但不好推辞就依了我。许小姐,不管王爷昨日说了什么,肯定都是出于关心……” “本王听说许小姐昨天回承乾宫时眼都红肿了?如果是我的话说得直白惹你难受了,你别放在心上……许沅,你就当我什么都不曾说过,你也什么都没有听过。我的意思,你当是明白的。你如果烦我,我这就走。”之前只瞧见她远远的见了自己就要溜,没注意细节。刚刚盯着,才发现她眼下乌青,显然烦恼得一夜没怎么睡。 “本来没什么的,王爷一走,许沅可不就真成小气之人了。” 居才在燕玄琅耳边说了什么,他伸手做出请势:“大家别站在外边了,什么话咱们里边说,请!许公子,请!” 看样子,她和哥哥一个也走不成了。 许沅边走边扭头:“魏大哥脸上的伤怎么回事?我哥哥嘴皮也破了~你们两个昨晚出去和人打架了?我哥哥脾气那么好,你看着也文秀,什么事情竟能让你们两个动手?” 她先前只顾着亓王,都没发现魏大哥脸上的淤青。 “没什么~” “没有!” 魏濪和许沅几乎同时开口。 “没有吗?”许沅不相信的把眼睛交互着放到他俩脸上。 “真没打架,就是喝多了不知道什么时候怎么摔着磕着的。”许昀潇上前一步将妹妹扳回去,“好好看路!” 正和楼二楼,燕母和一个文静爱笑的姑娘看见燕玄誉他们簇着亓王、许沅等人上了楼,热络地迎上去将人拥着进了订好的雅间里。 “许小姐,我真是不知道如何谢你。你不仅是救了誉儿的命,你是将他的魂他的智都救了,你就是他的再生父母,我在这里谢谢您了。” 刚相互让着坐下,燕老夫人就站起身向许沅鞠躬致谢。 “使不得使不得,燕老夫人可折煞我了!”许沅赶紧起身将人扶住。 “燕老夫人请坐下,您是长辈,这么大的礼,许沅怎么受得起。而且真正救了小不点的,是亓王殿下。”许沅对燕老夫人身边的姑娘使了个眼色,两人合力将燕老夫人扶坐下。 “恩人,你和亓王殿下都是我们家誉儿的恩人啊。”燕老夫人身体不好,被拉着坐下后,一说话眼泪就感激的涌了上来。 “伯母,你别激动。”陪在她身边的姑娘轻轻在燕母背上顺着气。 “这位姑娘是?燕统领,要不你给大家介绍一下。”许沅见那姑娘和自己年龄相差不大,人家没坐,她也不好只顾自己就坐下了。 “我为大家介绍介绍。王爷,许小姐许公子魏公子,这是家母,这位是我未来的夫人,黎盈盈。娘,盈盈,这是亓王殿下、魏濪魏公子、许昀潇许公子,许沅许小姐,也就是小誉的师傅。大家都坐下吧,站着多累。” 许沅想,是你让我坐的哈。正要反手去拉椅子,椅座已经轻轻碰到她的膝弯。 许沅心跳加快,坐下不自然的把双手放到身前相互捏着。 完了完了,该死的燕玄琅,怎么就把她安排坐在亓王旁边了。 “你们坐,我和盈盈去看看菜。”许沅正在心里嘀咕呢,燕玄琅这一出声倒吓了她一激灵。 “燕老夫人、亓王殿下,你们坐,我和魏公子说点事。” 唉?哥哥这是干嘛呢,拉着魏大哥去哪? 第二百四十六章 让她心安之人 “王爷、燕老夫人,许沅有点事,出去一下。” “唉~怎么全出去了?”燕母伸出去的手缓缓的收回来。 “燕老夫人,您安心坐着,我们和燕统领和玄誉相识甚久关系匪浅,平时相处是随意惯了的,您不用和我们客气,讲究那么多礼数。”亓王说完和老人家点个头,也撤身跟着出去了。 “北羌正使真的冲撞了璟王的车驾?” “自然是真的,众目睽睽,满大街的人证。” “璟王真的在马车里?真的受了惊吓?” “你想说什么?” “你知道我说的是什么!” 这两大哥,能不能好好说话,她偷听了个寂寞啊,越听越糊涂。 “昀潇,我脸疼~” “你活该!” “好好好,我活该。你嘴……” “魏~濪!” 哥哥怎么气恼得脸红脖子粗的,可没见过他这么咬牙切齿的对过谁,连魏大哥的名字都像是咬着后槽牙挤出来的。 “许沅,你大哥明显和魏濪有事要单独说,不想让其他人知道。” 许沅吓了一跳,本能的退步扭头,直接扎在他分明是蓄谋已久的怀里,一抬眸,就撞在他别有用心的笑眼之中。 “我是刚好路过,顺便瞄了一眼,并不是特意偷听偷看的。那王爷你呢?”他明明把她的心思都看穿了,还做出一副-你不会不知道吧的样子。 “我?巧了,和你一样,刚好路过。”果不其然,这句话一说,就见她抿着嘴一副要挠人又不能的样子。 “呵呵,那还真是巧啊!” “是啊,连这样都能撞到一起,可见我和阿沅缘分不浅。”拇指轻落在她眼下,“我的喜欢让你就这么伤脑筋吗?” 许沅这才反应过来她还在他怀里没有退开,彼此贴得好近,近得她能清晰地看见他瞳孔的颜色,近得她能清晰地看到他眼底的受伤和委屈。 “王爷想多了,”许沅撤离出他的怀抱,目光坚定地迎着他的,“我只是在等一个让我心安的人而已。” “让你心安之人?是谁?莫九吗?”她是在告诉他不要自作多情?阿沅,你要不还是眼神躲闪着我些吧,那样我至少还能假装误会你多少是有点在乎我的告白的。 “抱歉,这和王爷无关,恕许沅无可奉告。” “阿沅,真残忍。原来不是为了我而失眠~看来,我还得再接再励,才能让阿沅多少为我挂心些。” “王爷自重!”许沅实在顶不住他那般缱绻的眼光,再多呆一刻,她只怕就要输下阵不敢与他直视了。 “唉,许公子魏公子,二位怎么出来了?亓王殿下也是?”燕玄琅见他们都在外头,不由诧异。 “没什么,我和昀潇出来说说话。倒是亓王殿下,什么时候出来的,我和昀潇竟没听到动静?” “本王也是刚追着许小姐出来,见你和许公子在一旁说话,自然不好过来打扰。” “沅儿?王爷是说,我妹妹刚才在你旁边?”许昀潇往周围看去,并未寻到妹妹身影。 “本来是要为昨天的事找许小姐开脱两句的,不过,好像适得其反,让许小姐更生气了。”阿沅落荒而逃的样子,也是可爱的。 “呵呵,是误会总会解开的,大家请回座。”燕玄琅一手握着身边人的手,一手向前请。 大家回了宴席,亓王回了上座,而之前坐他旁边的人,却和燕玄誉同坐到对面去了。 “亓王殿下,许小姐,这第一杯玄琅敬二位,多谢二位救了小誉。” 许沅有自知之明,一开始就自言酒量不好,早将面前的酒换成了茶水。 “这第二杯,要特别感谢许小姐,不仅收下小誉这个痴儿,还劳心劳神领小誉去寻名师求学,为他启蒙开智。” “玄琅,你慢点喝。”黎思思在侧,见心上人一杯一杯喝得实诚,目露担心。 燕玄琅拍了拍黎思思的手,示意没事。 “是呀,燕统领少喝点,许沅喝的是茶,燕统领你也随意就是。” “那怎么行!本来是应该领着小誉带着拜帖拜礼亲自上门行拜师大礼,但许小姐当日收小誉的时候有言在先,我们也不好强求。但这份感激感谢的心意,希望能让许小姐看到。” “我说过的,小不点现在觉得我可以教他点什么愿意唤我声‘师傅’,我便当他一日师傅。什么时候他寻到更好的人,自去拜师方是正理,燕统领不必如此放在心上。” “师傅就是全天下最好的人最好的师傅,誉儿除了师傅谁都不要。”燕玄誉已经懂得师傅的话,并不是他之前以为的“不要他”,而是让他有随时都可以弃师另投他门权利。 见燕玄誉扑进许沅怀里那份亲近、亲昵,黎思思别过脸悄悄抹去眼角的泪水。 “第三杯,是我和未来夫人敬诸位的,请诸位为我们二人做个见证。”燕玄琅说着拉起身边的思思,二人相视一眼共同执酒。 “燕统领和思思姑娘感情真好。”许昀潇感慨道。 “燕统领怎么会想着让我们为您二位做见证呢?莫不是有什么隐情?”魏濪心思细腻,最先感觉到这其中还潜藏着别的意思。 黎思思双眼含着泪光望向许沅:“许小姐,我和玄琅两情相悦,只因燕伯父牺牲,三年孝期未过,所以玄琅迟迟未能提亲……” 许沅听得莫名其妙:这黎姑娘怎么和我说这个? “……请许小姐成全!” “燕统领,黎姑娘这是什么意思?”亓王本来平静的眼神倏尔冷下来盯着燕玄琅。 “许小姐,思思不是有意冒犯……” “黎姑娘不是故意冒犯,那燕统领呢?”亓王将手中杯子重重的搁在桌上。 “亓王殿下息怒,玄琅更不可能对恩人生出冒犯之意。只是陛下那日从鸢尾谷回来后说了些话让我和思思实在不安……” “不安什么?”魏濪冷声打断燕玄琅的话,嘲讽道:“陛下想说要说什么都是陛下的事,与我妹妹有什么干系!” “魏濪,那是我妹妹,不是你……”许昀潇没明白他们争执的是什么,但却不愿魏濪说自己妹妹是他妹妹,他一说,就像是在告诉全世界自己和他关系很不一般一样。 “笨,你妹妹就是我妹妹,既是我妹妹,就容不得别人欺负她。” 第二百四十七章 小不点的嫂嫂 “欺~负?”许昀潇一脸不解。 许沅原是一头雾水的,但听了亓王和魏大哥对燕玄琅的质问,倒是省过味来了。 这个燕玄琅,这个黎思思……唉,算了,不计较不计较,人家两个人郎有情妹有意的,更难得的,进退同心恩爱不移。 也不怪他们诡疑,谁叫那个人是一言九鼎的天子。 “不是的,我们不是……” “燕统领,你就算有苦衷,也不该这么作践我妹妹!”魏濪眼底泛出冷意。 许昀潇呆怔地望着魏濪,心里的浪朝无声地澎湃翻涌。 “许小姐,我绝没有魏公子说的这个想法,若有,必叫我不得好死。”燕玄琅这才发现自己的方式方法有多不妥当、有多让人误会、有多让人不堪。 “我本意是要感谢亓王殿下和你,尤其是你!之所以走出这步烂招,是急乱了脑子,想着亓王殿下、璟王殿下都是在陛下面前有分量的人,就算陛下有这方面的心思,知道今日我携了心上人宴请答谢于许小姐,自然就不会再多过问和插手。” 燕玄琅抱拳真切地望着许沅:“我就自己的短见、自以为是、以及刚才的不当言辞向许小姐道歉!” “这,这是怎么回事?琅儿!”燕老夫人更是不明就里。 “娘,孩儿,孩儿,孩儿自私了。”燕玄琅羞愧的低下头。 “燕统领,我不知道陛下与你说了什么,但请你听好了,许沅什么都没说什么都没做,今日之前,许沅连你是圆是扁都不知道,更不可能有什么心思。是,你御前红人,青年才俊前途无限,但关我屁事。要不是小不点乖萌可爱喊我一声师傅,今天你就是八抬大轿,姑娘我也不稀罕来吃你这顿饭。” “我,对不起!”燕玄琅羞惭的垂着头,无颜直视许沅。 “小不点,你想要师傅给你当嫂嫂吗?”许沅扒拉起怀里的燕玄誉,换了副很有欺骗性的诱哄嘴脸。 “师傅又不喜欢哥哥,师傅就是师傅。而且誉儿有嫂嫂了,思思姐姐其实就是嫂嫂,誉儿不傻誉儿知道的”。燕玄誉鼓着腮帮子一脸认真的回答。 “那怎么办,你都有嫂嫂了,我嫁给谁去?” 燕玄琅和黎思思听到许沅的话,两人窘迫得不好意思的涨红了脸。 “嫁谁?师傅想嫁谁就嫁谁,可多人喜欢师傅了。九爷喜欢师傅、齐煦哥哥喜欢师傅、亓~唔~” 许沅一把将小不点的嘴捂上,“喜欢是喜欢,但就是没人娶我啊,怎么办?要不我还是给你当嫂嫂吧?” “不要,哥哥不好!”燕玄誉拉下师傅的手,直接嚷了出来。 燕玄琅脸上又是失望又是难堪,小誉竟然说他不好? 燕玄誉偏着头眼睛亮晶晶的认真思考着说:“师傅,誉儿娶你,誉儿最最喜欢师傅了!” “噗~哈哈哈,小不点,你真是太可爱了。”许沅笑得见牙不见眼,过了会儿停了笑,“燕统领,看在我这乖徒儿的份上,我原谅你们了。我说你们两个,病急乱投医也要先摸清楚投的是人医还是兽医吧?这事,我得和你俩撇干净,我什么都不清楚啊!” “是,仔细想来,许小姐应该确实是不知情的,甚至,这方面的念头半分都没有过。陛下只随口说了句‘许沅带你小弟甚好教得很是耐心温柔,看着不像师徒,倒像是带孩子带幼弟,老话说长兄如父长嫂如母,你们二人身份、家世,郎才女貌,也是配得紧’……”燕玄琅自嘲的笑笑,要不是陛下说了这话,他怎么会慌了神,继而自以为是的胡思乱想,连带得思思也忧心忡忡愁泪涟涟。 “是我太想当然,自作聪明,才会做出如此辱人辱己的滑稽行径。燕某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请许小姐大人大量不要放在心上。思思~”燕玄誉温柔的看向爱人,二人互视一眼便心领神会,双双满杯敬向许沅。 “许小姐,我和思思真诚的向您赔不是!”燕玄琅说完,二人举杯一饮而下。 “赔个不是就完了?”许沅微偏着头,提着一边嘴角觑眼瞧着燕、黎二人。 燕玄琅和黎思思还是喝完酒后端着酒杯的动作,闻言彼此对看一眼,僵硬地端着酒杯不知如何是好。 “我说你俩,就那么小气,不能现在就给我下个口头请柬,邀请我在你们大婚的时候去吃口饭的?怎么,我酒量差就没有入席的资格啦?放心,到时候我一定舍命陪英雄和你们真正地好好地喝一杯。” 黎思思最先反应过来,喜极而泣:“许小姐,谢谢你!我和玄琅到时候最先给您府上送帖子。” “我这人吧,有时候是挺好说话,有时候嘛,就还挺斤斤计较的……燕统领这么喜欢喝酒,一上来就框框一个劲的一杯两杯三杯上阵,亓王殿下、魏大哥、哥,你们三个不得好好回敬回敬。” 魏濪笑得把手趴在许昀潇肩头,“妹妹说的是,来而不往非礼也!” “燕统领情深一片,本王敬你一杯。顺便给你出个主意……” 燕玄琅提杯站起来:“请王爷指点。” “小不点还在慢慢恢复灵智的过程中,燕老夫人也需要人照顾,你既然有个贴心的红颜知己一直在背后默默想帮衬,你何不直接向陛下说明。如此,既能预防以后有人拿你三年孝期未过却和黎姑娘私下暧昧往来过密参奏,也能完全杜绝陛下为你向许大人或者向别人说媒的念头。”主要的,是断绝皇上乱点鸳鸯谱真将阿沅和燕玄琅指配作一对。 “王爷说的是,我之前怎么没想到!多谢王爷,我敬你!”燕玄琅豁然开朗,痛快的一饮而尽。 “我敬你的这杯还未喝呢~”亓王扬了扬腕。 “喝,王爷敬我的,我敬王爷的,一道喝!”解了心上悬着的那块大石头,燕玄琅之前绷着的精神放松下来,整个人心情大好。 亓王和燕玄琅说了什么,许昀潇一个字都没听到,魏濪笑伏在他肩头,眉眼舒展,眼尾勾起。眼下的那颗痣,小小的一点,随着笑不断在他眼中微颤。掩着的唇角,溢出清越悦人的低笑声在他耳边轻轻回荡。 第二百四十八章 这点酒算什么 魏濪笑停后,就开始发动攻势,左一杯右一杯的和燕玄琅相敬相劝起来。 “玄琅,你喝了不少,再喝要醉了!”黎思思就要去阻燕玄琅满酒的杯。 “黎姑娘,你就让他喝吧,这事只怕没少在他心里压得难受。”亓王“体贴”的伸臂将黎思思的手格了回去。 “思思,放心,我的酒量,这点酒算什么!”燕玄琅舌头都大了,却越喝越上兴头,提杯碰了碰魏濪的杯子,仰头豪饮。 燕老夫人和燕玄誉早先让午成麟送回府去了,现在席上,亓王喝了一些,但似乎没什么反应;许昀潇喝得最少,他每要和燕玄琅碰一杯,都被魏濪把他的酒截了过去;魏濪初时还和亓王让着轮流灌燕玄琅,但被许昀潇拉了几回唬着脸放言他要是敢喝多了可没人送他回去,他不但不听不受警告,反而眉眼一动,直接撒开了和燕玄琅各自拎着坛子对饮。 “黎姑娘,别管他们怎么喝,吃菜,啊。”许沅忍住笑,一脸无害的给黎思思夹了菜放她碗里。 许沅提箸夹了鱼在碗里,小心剔了细刺,从桌上推到哥哥面前,看到他分明挑选过了刺的半碗鱼肉,遂不作声的又把自己碗拉了回来,笑望着喝得不知西东南北的燕、魏,提箸小口小口的吃着。 “魏卿逸,我是不是说过,你喝多了我不会管你的。”许昀潇没看到妹妹的动作,他忙着在越喝越放肆的魏濪耳边低声说狠话。 “好,不管不管。”魏濪颤颤巍巍的向他罢罢手,头栽在他颈侧耳语:“吃鱼,再放、冷了~” 许昀潇把他扒拉开好不容易摁坐下了,许昀潇自己屁股还没做坐到凳子上呢,他抱着酒坛又站起来和燕玄琅挑眉,两人遂“砰”的对碰一下,咕嘟咕嘟喝起来。 还好那酒坛还算紧实,被他们撞得砰响硬是没破。 许昀潇无奈的叹了口气,一手担心魏濪喝懵了跌跤护在其身侧,一手拾起筷子捡了碗里的鱼块吃。 朝定澜一旁静静瞧着,见他夹了那块鱼进嘴后便脸色难看的瞪了眼喝得正嗨的魏濪,才慢慢抿动嘴将口内的东西咽下去。 朝定澜也没留心在许沅之前,许昀潇什么时候给他自己碗里夹的鱼,但现在,似乎,像是已经凉了。 虽然脸色怪异,但估计是喜欢,他见许昀潇还是将碗中鱼肉一筷子一筷子吃了个尽。 说来也怪,明明是亲兄妹,许昀潇爱吃鱼蟹,她却不是太喜欢。 去年她生日,他就见她剥了蟹却全是不动声色的放在了她哥哥碗里。 燕玄琅虽无心,但这事做得委实不地道,今天换了别人,非得羞愤恼怒怀恨在心不可,但许沅处事待人总是和寻常人不同,她故作不依,却也不过是一句玩笑,让燕、黎不用耿耿于心罢了。 喝到最后,日暮下沉。街上明灯早的店家,已燃了烛悬笼于檐角。 “当心当心~慢点慢点~” 许沅和亓王送燕玄琅和黎思思上了马车,和在车门边坐稳了与她挥手的黎思思作别。 “许小姐……”已经醉倒的燕玄琅突然揭开黎思思放下的车帘,整个人身子伏在黎思思腿上,一手拽着车帘,一手扯住了许沅的袖角。 朝定澜上前把许沅衣袖拽出来,面上没有任何情绪的将燕玄琅的手拉着塞给车里的黎思思:“燕统领真是喝大了!” “许小姐,早上陛下说五~初~要在~骑马~我推……亓……” 喝得人事不省的燕玄琅说的什么,许沅听得几个字,却没听明白,要再问,亓王却已放了帘子,着车夫驾马离去。 许沅刚准备问亓王,哥哥扶着魏大哥走了过来。 “沅儿,你魏大哥喝多了,他身边也没个人伺候,我先送他回去。”许昀潇虽然嘴上说不管,但却把魏濪好好架在自己身上,深怕他滑在地上。 “妹妹,你向伯父伯母禀一声,你哥哥、今晚不回去了。” 魏濪强睁了眼,看着许沅时目光都是散散的没有焦距的。 “喝多了就闭嘴,有能耐你就自己回去!”许昀潇架着人,就势在魏濪肩下拐了一肘。 “沅儿,我送他回去歇下确认没什么事就回来,你告诉爹娘,免得他们担心。”许昀潇沉声噎完魏濪,又回过头来温声与妹妹交代。 “好。如果魏大哥府上无厮婢照顾,你就在他那宿一晚上,免得他晚上想喝口水都没人使唤。”许沅说着掀开车帘,亓王帮着她哥哥将魏濪抚上马车。 “妹妹好!” 魏濪眼睛微微罅开一条细缝,整个人像条八爪鱼一样趴在许昀潇身上。话也说得没头没尾的。 “好好好,魏大哥回去好好休息!”许沅没多想,叠声应付回去,顺手合上帘子嘱咐车夫快马送他们回去。 “魏濪,你老实坐好……” “手,拿下去……” 马车驶出去一截,许沅还能听到哥哥咬牙低吼的声音。 “走吧,我送你回去。” 许沅退一步行礼:“不敢麻烦王爷,我自己……” 话没说完,亓王一步逼到她面前。 被他的动作打断话的许沅在心里嘟囔:啧啧啧,腿长了不起啊! “是我牵着你回去还是我从旁陪着你回去,你选!” 选啥?她有得选吗她! “那,就辛苦王爷了!”她如果拒绝,他有可能会答应吗?算了算了,他权势大,遂他吧。 许沅只好乖乖走在前面,但让自己和他拉开些距离。 “王爷,刚才燕统领说的是什么,你有听清吗?” “没有!” 他回答的如此斩钉截铁一点都不带磕巴思索,许沅怀疑他不是没听清,而是不准备告诉她。 “你内力深厚,就没听到个大概?”许沅甩着衣带绕手指玩着问。 没听到他回应,便扭头来看是什么情况。 “舍得看我一眼了?” 许沅脚步一顿,眼神便闪避看向别的地方,接着慢慢收回去看着路前边。 “阿沅,下次见面,我教你骑马。”你不看我也没关系,我看着你就好。 “王爷真会说笑……”见面,我不躲着你我都不信许。 “没说笑,真的。” 第二百四十九章 和许沅有关 许沅后边什么也没问,反正她问了,亓王也未必告诉她,她又何必多此一举呢。 临到门口,她想说点什么,但发现自己不知道要说什么,只生硬的向他道了谢,嘱声“王爷慢走”,便不敢回头的直接进了府。 她知道,只要她回头,就会对上他依旧站在那里望着她的深邃目光。即使不回头,那目光也始终跟随着她,直到她转过照壁,彻底的消失在他的视线之中。 只要自己不予他反应,不需多久,他自觉无趣无望,也就了消这份心思了吧。 这么想着入睡的许沅,不但没有轻松,反而连睡梦中心底都一阵一阵的落寞怅然。 第二日,微雨,哗啦啦一直下个不停。 时近中午,兄长才回来。 他脸色很好,想来魏大哥虽喝得多,但酒品不差,并没怎么折腾人。 只是哥哥一回来就回屋去了再没出来过,她和他打招呼,他也只是敷衍的点点头,连看都没看她一眼,似乎后边有什么在追着他一样,匆匆的绕廊北去。 “红蕊,你有没有觉得公子今天怪怪的?” “没有啊。小姐觉得怪是因为公子之前都由着你粘着他,今天他急着回屋,没和你多说两句而已,这有什么怪的?要总这样,那以后公子给你娶个嫂嫂进门,你还不觉得天都变了!” “你说的不无道理,好像真是这样。那我以后得少缠着哥哥,不然以后他真找到喜欢的人陪我的时间少了,我肯定不适应。”虽然不知道哥哥什么时候会遇到他喜欢的人,但她太赖着他终归不好。 也许是端午将至下端午水的原因,夜里,子时过后,雨又下了起来,直到破晓天明,仍没有要停的意思。 用过早饭,许沅翻看了一下春季的账簿,分别给红姑和红蕊交代了些事,就撑伞出门去了。 “雪兰,下着雨呢,小姐怎么还出门了,也不说喊你或者喊其他人陪着?” “小姐喜欢下着雨出去玩或是出去会朋友,还用告诉我们下人不成?林姑娘你就别操心了,忙你的去吧,啊。”雪兰只抬头说了声,也不管林雅璇听了是什么表情,复低头看她的书去了。 下着雨,街上行人不似往日多,许多店铺里,掌柜的在柜台内拨算盘,伙计在外头闲打吨。 肆季语轩还好,并没受太大的影响,楼上楼下,虽没有全部坐满,但通街看下来也算是生意好的了。 “九爷,下着雨呢,你怎么想着过来了?”莫妍先是一愣,随即惊喜地迎上去,从怀里掏出手绢去擦拭九爷被飘风雨打湿的半边身子。 “想你们了,过来看看。”莫九把伞立在门边,伸开双臂方便莫妍揩拭。 “那今天还走吗?还是说和我们一起回家?” 莫九一低头,就见莫妍明亮的双眼期盼的望着他。 “嗯,晚点还走。”小姑娘刚刚还满是兴奋的目光瞬间淡了下去。 “好了,我以后经常来店里看你们,好吗?”不忍见她失落,莫九伸手抚上小姑娘的头。 “说话要算数!” 小姑娘偏头用侧脸蹭着他的手,憋着嘴巴委屈的看着他。 “九爷来了,正好!亓王殿下连着来问过你几回了,今天正好碰上,我们也就不用去请小姐告诉你了。” 秦掌柜在柜台内听到声音,从里边出来。 莫妍闭了眼感受到九爷手心的温度,等秦掌柜的脚步声近了,随即睁眼、退开,将手绢塞到九爷手中,转身招呼其他客人去了。 “妍儿……这小姑娘~”莫九望着小姑娘的背影宠溺的笑着摇摇头,将她绣着格桑花的手绢折好掖进腰带。 “九爷最近好吗?”秦掌柜上前作福问候。 “好。你们呢,可还好,寅莹呢,还乖吧?”莫九说着,目光微抬,便看到了秦掌柜说的问了他几回的亓王,立在二楼阑干处,居高望着他,目光如电。 亓王这是~来者不善?奇怪,自己没得罪过他呀? “托九爷的福,都好。”秦掌柜顺着九爷的视线看去,“九爷,亓王殿下这几天连着过来,像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我们说了我们代为转告或让小姐帮忙转告给你,但他似乎只想亲自与你谈。” “行吧~你忙,我去会会这位亓王殿下。”亲自与我谈?很好,成功引起了九爷我的兴趣。 “要见九爷一面可真是不容易呢。” “见过王爷,”莫九抱手行过礼,“哪里哪里,莫某是野惯了,不愿拘着。倒是王爷,您日理万机的,怎么有时间来我这小店光顾?秦掌柜说王爷已经蹲我几天了?” 亓王微点了点头,伸手指向他对面的座位。 亓王自带一股生人勿近的气场,他在的这一角,除他之外再无别的客人,其它客人都在另一边离他远远的,加上屏风格阑,环境和雅间一样清静,视线却比雅间里的开阔亮堂。 “九爷~”齐煦不知怎么就听到他来了,安顿好客人后高兴的向他脚步轻快的奔过来。 “齐煦,去,换壶热茶来。”也不知道亓王蹲他多久了,他刚才给彼此倒茶,才发现壶都不温了。 “好!”齐煦嗖的一下从二楼蹁跹下去。 “这小东西~”莫九无奈的扶了扶额。 “你和阿沅待他好,所以他在你们面前才这样的真实。”因为被他们宠着,所以有他们在的地方,齐煦可以随心随性。 “王爷说的是。但其实不该这么任着他的,这个社会,不是人人都像王爷一样能容他这么无礼。”他看上去最严苛无情,但实际上却是最包容最能体谅共情他人。 “这几日阿沅和你见过面吗?” 莫九一愣,随即抬眼看向亓王。“王爷要和我说的事,和阿沅有关?” “是。我是因为阿沅所以才特地来拜访九爷的。” “这倒奇了,既和阿沅有关,王爷怎么不和阿沅说倒反来找我?” 和许沅有关,许沅自己却不知道。 “九爷,茶,小心烫!”齐煦将茶水放到莫九面前,不忘叮咛。 “王爷请!”莫九没理齐煦,站起来直接从他手中要过茶壶亲自为亓王斟茶奉上。 第二百五十章 宣战 亓王不合时宜的低笑一声,继而摇了摇头。心道:这下不止是阿沅,以后,莫九在的地方,有他,齐煦都会不乐意吧。齐煦的占有欲,他是见识过的。 可是,莫九并非与他关系好走得近,不过是借着他教齐煦而已,但齐煦那脑回路,只怕不会这么想。 “九爷~” 齐煦知道九爷不睬他的原因,可他就是觉得委屈。 “九爷贯会拿我做恶人的。” “哪里的话,小孩子不懂事,王爷您宽宏大量,勿怪。”莫九回座,面上挂着副浅笑。 “知错了吗?”可轻轻一挑下巴稍稍偏头,微抬眼望向齐煦时,眼里却衔了教训的冷肃。 虽然心里不忿,但齐煦最会的就是装乖巧,当即就低眉顺眼的点头。 “九爷和阿沅这点倒像,分明年岁不大,但一出口就是‘小不点’‘小东西’‘小姑娘’‘小孩子’的,口吻像经历了许多事一样有种沧桑的沉积感,行事也比同龄人更显老成。”这份哪哪都很近的相似,无一不是在告诉他阿沅与莫九就是很契合很配的一对,让他的妒忌在心底最阴暗的角落里不断被滋养、壮大。 “我们九爷和小姐,像的地方可多了,旁人是比不得的。”齐煦忍不住接话,而且脸上挂满了骄傲。 “是,是比不得。我也没想要和九爷比这个,九爷和阿沅有相同的地方,我和阿沅也有属于我和她的默契。之所以来找九爷,是有些话,需要亲自与你说明。” 莫九在心里翻了个白眼:默契?默契个鬼哦,许沅自己怎么不知道? 但亓王一改之前的客套,神色一下认真起来,以至于让莫九和齐煦都感受到了他身上那份不怒自威的气场,瞬间压迫感十足。 “莫某洗耳恭听。” “我前日与阿沅说了我的心意,和她告白了。”朝定澜静静的看着莫九,不放过他脸上的任何表情。 莫九先是一愣,继而拧眉。 “哦,阿沅接受了?还是怎么着?” “我没允许她拒绝。”若阿沅接受了,我又怎么可能会来找你。 莫九突然笑了一下,让朝定澜看得一头雾水。 “王爷真是霸道!”他也知道自己没给人拒绝的机会! “所以呢?王爷想和莫某说什么?” 莫九沉了脸,直接望进他的眼睛。 “我不会放弃阿沅。所以九爷,以后请多指教。” 莫九冷笑地望着他。 “王爷以为不放弃苦苦追求就会有什么不同吗?不会。阿沅的心,在我这里,谁也夺不去!” “不试试怎么知道?阿沅的心里,可不单挂系着九爷一人,九爷占了一席,我自然也能走进去攻下属于我的那一席。” 莫九倏地一下站了起来,双手撑在桌上从高处俯盯着他。 “王爷原来是来与我宣战的。抱歉,阿沅的心,我寸步都不会让。还有,莫某不妨告诉王爷,阿沅,绝不会与你们这样的王公贵族有任何的情感纠葛。” “‘你们’?九爷说的是宸王吧?” 莫九惊讶地望着他,一脸的不可置信。 “阿沅和我说过她曾经做过一个梦……” “你知道!你知道你还来招惹她!” 莫九霎时勃然大怒,不可置信且火冒三丈的瞪着他。 原来,莫九也知道。她告诉自己的时候是中了鲁妈妈的药神志不清,那告诉莫九时,又是在什么样的境况下呢,意乱情迷或是酩酊大醉?朝定澜心里的醋意一下翻涌上来。 “那只是个梦,而且,我是我,别拿我比作她梦里的人。”梦是梦现实是现实,何况,他和莫九有什么不同,他们———无论是莫九还是他,怎么可能舍得让她难过。“我不会伤害她,也不会伤害她在乎的身边人。” “凭着一张嘴,谁都会这么说!那个人,又何曾想过会害她失去一切挚爱失去活着的意义。你们这些人,本身就有太多的不得已……” 莫九慢慢收回目光,身子像被人抽去了全部的精气一样脱力的勉强撑在桌子上。 缓了一会儿,莫九才重新抬起头来望着他。 “我不会让阿沅再犯梦里的错,所以王爷,请你放手,我赌不起,也绝不会让阿沅去赌。”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不得已,做王爷的有,街上的贩夫走卒也有。我就算某日遇着不得已的事,我手上的权柄自然会摆平,如果我的权势计谋都摆平不了,我也会拼尽所有护她周全她。” 莫九的目光中没有为着这话而松一口气有一丝安慰,反而蔓上一抹哀伤和悲凉。 “你拼尽所有保全了她,然后呢,用你的一切用亓王府的一切换她自己完好无损的一个人独活着吗?王爷,有没有可能,比起被形势逼迫不得已的施害,她也怕有人为她什么都不顾的豁出去一切?” “王爷,莫某言尽于此。我绝对,绝对不会让阿沅陷入那种有可能进退维谷的境地。” 别深情,别生情。 莫九眼睛里的坚定,比阿沅的还要不可动摇。阿沅不忍他难过总不看他,可莫九呢,莫九眼里的坚决恨不得化成利剑斩断他所有的心思。 “九爷的话,我听明白了。九爷说你不会放手,我也不会。别的什么我都可以退却、让步,唯独阿沅,我不能。” “王爷既然决定一意孤行,莫某也没什么好说的了,王爷好自为之!” 莫九转身,不再看他,只是低声开口: “齐煦,告诉秦掌柜,今天我请客,不得收亓王殿下的钱。走吧。” 不知道是他的错觉还是莫九做戏晃他,他看莫九离去时的背影,竟没有感受到一点点的敌意或斗志,到反而像是被满满的无奈狠狠的压着一样的沉重。 “九爷,亓王他……”亓王似乎不止是喜欢,似乎,爱得很深。 “齐煦,你去忙吧。” “那小姐……”他能帮她做点什么呢? “没事,她自己有数。你去吧。” “是。” 齐煦拐进楼道前,见九爷踏着楼梯,一阶阶走下楼去,而亓王过了片刻,也从屏风内走了出来,在莫九之后拾阶而下…… 第二百五十一章 藏臂 莫九刚回左厢房才合上门,就听得外边呯呯嘭嘭一阵扒落杯盘的摔打之声。 本就憋着一肚子烦躁郁火的莫九拉开门啪的一声摔上。 “各位客官可坐在自己位置不要妄动争看什么热闹,当心拳脚无眼刀剑失手伤了您~” 冷峻的低沉声音落下,本来打主意要起身拥簇围观的其它客人看了眼面如寒冰声若严霜的莫九,虽然好奇不已,但都识相的安分坐着,只拿眼睛远远的往狼藉处眺望。 莫九一边走过去,一边在忙中用冷眼扫了扫二楼和各处。 “九爷,这位客人非要我给他唱曲儿,我说我们肆季语轩没有这样的规矩,他就开始口出脏话毛手毛脚,我不依,他就要掀桌子,我怕伤到其它客人死拽着桌腿,他就把桌面上的东西全扫了出去摔成这样。”莫妍见九爷脸色铁青的走来,忙在恶人出口前说明前因后果。 “过来!” 莫妍听话的搭着九爷的手走过去。 莫九将人拉着转了一圈,检查除了裙摆上有溅上去的油污并无伤处,这才将人拉到身后。 “听曲儿?我肆季语轩什么时候成勾栏院了,还敢动我的人砸我的场子?” “你是谁,这儿掌柜的?我告诉你,老子是鲸鲨帮北堂堂主的义子,让她唱曲是她的荣幸……” “莫峻~” 常光顾的客人见莫九嫌难听、聒噪似的微微侧身捂住妍姑娘的耳朵,唤了店里搬重启物的汉子。 哦,原来这人叫莫峻,莫峻~那就是说也是莫府自己家的人。 “九爷。” 那莫峻上前来,恭恭敬敬的在旁听候吩咐。 “平时不许你活动,憋得手脚都痒了吧?去吧,留口气不死就行。” 莫九说完提过一张椅子在妍姑娘肩上一摁让她坐了,他则右手搭在椅背上,右腿支撑,左腿叠在右腿后面左脚尖虚点着地,懒懒的向那生事的大汉处挥了挥手。 莫峻得令,上前展开手脚,和那生事的男子交上手。 那男子虽一身横肉,但明显不敌莫峻。他手下的小弟见状,一齐涌上去相帮。 那一角打得如火如荼,其他人却该上菜的上菜,该添茶的添茶,就像没那么回事一样。 “珍儿姑娘,你们怎么这么淡定,没事人一样,不怕呀?”一个顾客拉住就要往后厨去的莫珍热心的问到。 “九爷在呢,谁也翻不出天去。你们大伙儿也别光瞅着,该吃吃该喝喝,间隙瞟一眼看个乐子就是。”那莫珍说完,当真是连看都不看一眼的钻进了后厨。 九爷这么厉害呢? 众人听了莫珍的话,都不由好奇的把目光投在莫九身上。 眼前方寸之地拳脚乱舞,乒乓作响,他却一副闲适慵懒的倚站着,眼皮子都不抬的把一支筷子转在指间旋成花影似的玩着。 “咦?”那拉住莫珍关心的客人惊诧的往后一抽身板贴在椅背,“九爷什么时候手上多了根筷子?” “是哦,刚才挥手的时候,手上可什么都没有……”同桌的人也发现了这点,见鬼了一样惊愕的望着莫九。 那边莫峻以一敌五,还把对方打得还不上手。 “呀~”在座的不知谁一声惊呼。 众人持杯的仍持着杯,提筷的仍提着筷,嚼动食物的食物团在舌面张着嘴,都同时望去打斗处。 那生事的男子带着的是七个手下,加他一起的五人在莫峻手下没讨着半分好,另有其它三人早在莫九出门过来时就不声不响的退离那男子周围隐身于别的客人中间不在众人视线内,大家都以为那帮人就只有五个,并不知竟还有三人混在别处。 而引出这声惊呼的原因,是那三人中,一人举匕朝着莫九背心偷袭扎去,一人手呈掐状抓向莫妍咽喉。 众人不由倒吸一口冷气,为那看着文质彬彬手无缚鸡之力的莫九和娇滴滴的莫妍之安危而把心提到了嗓子眼。 然而,他们还来不及眨眼细看呢,莫九动作奇快无比的出左手转筷将身后那人匕首挑脱,筷子穿进那人手掌。右手接了敌人脱手的匕首,掷树叶儿般手腕微动间,那匕首已从他指间飞出去,银光闪过,众人闻得吃疼的“唔~”声,那朝妍姑娘扑去的男子已捂着胸口倒退了两步。 众人还没回过味来,那中筷者用未受伤的左手挥拳向着莫九而去,莫九轻轻撇了一下头避过,左肘往后一提,将那中筷者胸口震得胸骨碎裂,一口血从喉间喷了出来。 而莫九身后,另一人提着长凳高高向着莫九脑袋砸去;与此同时,那中匕者,一手捂着刀口生怕匕首再被深入推进,一手掣着邻桌一壶滚热的茶水整个丢向莫妍。 莫九左脚一转,左手徒手抓过长凳,右脚连环踢在提凳者的膝关、会阴、丹田、胸口,最后上踢其下巴将人踢的仰栽在地,一手捂着小腹一手抬着下巴在地上躬作一团。 长凳也被莫九蓄势挥在那中匕者左半身上。 为防茶壶被击碎茶水溅到其他无辜的客人身上,莫九挥拍出去的凳子特意避开了飞过来的茶水。 众人屏住心跳,生怕呼吸声重了加剧那茶水砸在妍姑娘身上的速度和力度。 然见衣袖翻裹,那滚热的茶水茶壶全被莫九卷在左袖间,并未伤到莫妍分毫。 莫九以一折三,甚至连位置都没大幅挪动。 “九爷———” 莫妍一下子弹起来,解开莫九的衣袖,耸肩将双袖耷下去笼着手将那热壶捧出去搁到一边桌上,双手抻直曲肘向上一晃露出双手,左手抓着九爷左手,掌心贴着他的掌沿,四指托着他的手背,右手颤着迅疾地把他湿热的袖子擓到肘弯。 莫九小臂桡侧红了一片。 莫妍眼泪一下子涌上眼眶,俯身小口小口的在那烫红的地方吹着凉气,一低头,看见他小臂内侧还有伤,托着的手就向右微动将他小臂抬高…… “好了,没事。”莫九一下抽出手垂到身侧,抖一抖将整个手臂藏在袖内,同时目光迅速拂了一眼四周与楼上楼下各个角落。 握着的手猝不及防的抽了出去,莫妍望着自己什么都没抓不住的手心,在眼框里颤动着的泪水就吧嗒吧嗒滚落下来。 第二百五十二章 九爷霸气 “男子汉皮糙肉厚,要不了多久滚红消退下去,和之前没有两样。一没垮皮漏骨,二没见血留疤……” 莫九见莫妍还是低着头直掉眼泪,心里怜惜,怕动左手更惹她自责和心疼,就伸出右手挑起她下巴,四指贴合食指扣着她下巴,拇指温柔的抚在她面颊。 “我不是没事吗,别哭了。我们妍儿多漂亮的小姑娘,把眼睛哭肿了可就不好看了。” 他要是冷血的不理她,她自己掉几滴眼泪也就好了,可偏偏,他安慰的话语那么温柔那么娇宠,他的眼神像泉水一样澄澈像绸缎一样丝滑,将她整个人都装裹在里面。 “哎哟~”小姑娘红着眼一头向他扎过来,纤细的手臂从他腋下穿过紧紧环抱着他的腰,整张小脸都埋在他怀里。 “傻姑娘!”莫九一下一下的抚着莫妍的头发。 “九爷,都打趴下了,要扔出去吗?”莫峻用最淡定的表情说着最让人惊悚的话。 “拿根绳把手绑了穿成一串,送官。” “你敢!我义父饶不了你!” 那男子骨头不硬但嘴硬,疼得爬不起来趴在地上了还再和莫九叫嚣。 “你义父?鲸鲨帮北堂堂主?,可堪堂主,想来有些本事,他,我倒有兴趣见识见识,领教一二。饶不了我?哼哼,那九爷我就在这拭目以待,等着他来。” 莫九右手搂着莫妍,左手几根手指随意往后一拨,齐煦提着卷像是套马用的粗缰绳过来,和莫峻一挽一扯一收,将那八个人全捆了手栓作一串。 莫峻走在前边,像牵不识进退的猪羊一样一拽绳子,那八人就不得不东倒西歪跌撞着往前?几步。 “店里进了不入流的脏东西扰了大家吃饭的兴致,各位今天的消费,一律五折优惠,结算时令附一份小吃相赠,望各位,莫嫌弃我们肆季语轩的小小心意。” “哦吼~九爷霸气!” 其它的客人们一点点影响都没受到,甚至九爷连茶水都没让溅一滴到他们身上去。身临其境的看了场酣畅的反制打戏不说,还能捡这么个大便宜,谁不高兴。 众人击掌欢呼,提觞捧壶。店里乐融融一片,仿佛根本没有过什么拳脚变故刀光暗算一样。甚至比打斗之前的清静氛围多了份“与有荣焉”的骄傲豪气之感。 “傻姑娘,还在掉金豆豆呢?这么爱哭,出去可不许说是我的人。”莫九低头,见妍儿眼睫上都是亮晶晶的细碎泪珠子,故作严肃的唬哄着。 “从九爷给了我们一个家的那天起,妍儿就是九爷的人了。” 小姑娘大概是知道自己眼睛肿了所以害羞的把脸埋在他怀里,红着耳朵、说话都瓮声瓮气的。 “好了,害羞的话就回厢房去,反正下着雨,客人也不多,珍儿他们应付得过来。还闷在我怀里呢,耳朵也不知道是哭的上头了还是口鼻抵着我胸膛憋气憋坏了,瞧瞧,两个小月亮都要被烧熟了。” 莫九说着,双手就伸到小姑娘耳朵上揉捏着。妍儿身量纤纤,连两只耳朵也是薄薄的,像两片刚从炉膛里的烘出来的白瓷一样,一时看不出是红得娇艳还是白得剔透。 “我,我,我回厢房了。” 这丫头,怎么突然这么大的劲?苦了他这只左手,跟着他不是划伤就是烫伤的,现在又被这么拽了一下,当真是雪上加霜火上浇油。 莫九失笑,但笑却突然凝在嘴角不再上扬。 眼睛如锐箭一寸寸射过楼梯、转角、二楼栏杆…… 没人?那怎么老是觉得有双眼睛在盯着自己?是自己太神经质产生了错觉吗? “秦掌柜,你有看到亓王是什么时候走的吗?” “亓王殿下?他是在您下来之后就跟着下楼了的呀!”秦采仪不需思索直接脱口而出。 “下楼之后呢?” “下楼之后?应该在你进厢房的时候就走了。”秦采仪不知道九爷为什么这么紧张,只好沉吟着慢慢在脑中过了一遍记忆,才补充道:“后边那几人闹事,我仔细清点桌数人数,便没看到他的身影。亓王,是和您说了什么很~伤脑壳的事吗?难道和我们的店有关?” “没有的事,你别多想。我就是从厢房出来后没看到他,好奇他什么时候走的,多问一嘴而已。”莫九和秦掌柜说声“你忙着”就向着门口转身出去。 “居公,什么风把您老吹来了,平时可是请都请不到您惠临。”才走到门边的莫九迈出门槛笑迎上去。 “九爷就不要挖苦我老头子了……九爷请!” “您老请!” 见东家少有的这么殷勤,秦掌柜的立即招呼莫珍上去接待。 “掌柜的,我去吧,居公认得我。”莫执拉住珍儿,和秦掌柜交代一声就上前去恭敬揖拜:“居公!” “嗯、是修兵刃的小子?”居公冲莫执点点头,然后侧首对旁边身穿褐裳、身姿魁梧、步子轻手脚长、双目如鹰炬下半张脸畜满虬髯的中年男人说:“还好不是他出手,否则,有他们苦头吃的。” 居公说着的同时余光睇着莫九,想要知道他是什么态度。 然莫九像是压根没去想他何来此举,或者说、莫九像是完全不管他为什么要和旁边人说这话一样,多的什么反应都没有,仍是之前那副笑脸和他让着“居公,二楼雅间请!” “九爷客气,雅间就不必了。一楼最好……唉就这,居中,楼上楼下、雅间包房,凡出进的客人无有看不到的。” 居公说罢不等莫九开口,自己退开凳子先坐定了去。然后看着苍老的大手遒劲一引:“沙堂主!” 之前在他旁边的虬髯男人朝他抱抱手然后在他指的位置坐下。而男人身后四个像下手的人就在其背后笔挺的站桩式守着。 “好,您是肆季语轩的见证人又是莫某这干小子的前辈,依您!”莫九笑着迎合,继而吩咐莫执:“去,把今年新得的雨前龙井泡将上来给居公润润喉。” “九爷这么说,老丈就腆颜受了。既被九爷尊声前辈,那做前辈的,眼下确有一事要请九爷通融。” 第二百五十三章 打时间差 “您和销魂庄有什么事不方便出面需要莫某人代劳的,吩咐就是……”莫九笑着,一副您甭客气的样子。 “九爷,此事和销魂庄和柘庄主没有关系,是老丈有个不情之请。”居公赶紧打断莫九,就怕这个智深谋渊的后生打什么鬼主意攀连上销魂庄。 “既是您老的事,那莫某更义不容辞了……”莫九正说着,被人从身后轻撞了下肩膀。 “九爷,今儿个可算逢着你了。” 众人随莫九扭头看去,见是一身巡防营公服的秦敖,领着部下从后院出来,后面走出来的部属还有叼着竹签剔牙的。 居公和沙堂芾相识一眼,交换了眼神前后端起茶杯。 “居公,您老稍坐片刻,我送送秦统领,去去就回。”莫九与居公低语一声,然后招莫珍过来安排了居公的席面,这才假装一拳砸在秦敖胸口,“秦统领这话,像是专门来蹲我的一样。我一个守法奉公的良民,没犯事到太岁头上吧?” “哈哈哈,没犯没犯~咦,不对吧,九爷这是变着法骂我呢?”秦敖反应过来,拿手指指着莫九反问。 “祝福你呢,你别瞧不起太岁,太岁命长福厚着呢!”莫九伸出手将秦敖指着他的手指拨回去。 二人高声笑谈着走了出去。 “这九爷交的朋友可真不是一般人,秦统领、六皇子,先前,还有亓王专程来等着他。还有他刚才说什么来着,销魂庄……”说话的人想起销魂庄的居公就在店里,马上伏下身,声音压低,“那地方可不得了,城西那片混杂,但愣是没有哪方势力敢和销魂庄叫板,原因就是销魂庄里藏龙卧虎,有不少退隐的江湖英雄跻身其中。没想到,九爷看着像个贵公子一样,居然和江湖中人也有往来。” “要不是亲眼看见亲耳听到,谁能想到呢!” “也是,要那什么鲸鲨帮北堂的啰啰知道九爷有这些关系,我不信他们还敢这么嚣张无状。” “江湖人在京城地界,做事难免左支右绌顾忌许多,作用不比在其它地方。” “这是事实。而且,就算是在其它地方,应该也不会有哪个帮派不长眼敢在六皇子面前生事叫板,六皇子那‘玉面青天’的名号可不是大家喊着玩儿的。” “居公,九爷交代了,怕烈酒饮下耽误您做事,让我们上的是鲜果酒,香甜回甘,后韵绵柔,您多饮几盅也是无碍的。”莫执等席面上全后才将店里新酿的柑橘酒呈上来,酒一出壶,清新的柑橘香甜之味就钻进人的鼻孔,令人垂涎。 “秦掌柜,你们菜单上怎么没有这味果酒?”有好酒者咽着唾沫遥喊秦采仪。 “不好意思,这酒我们是第一次酿就,只得三十斤不到,九爷特地留给尊长挚友们尝鲜的,不对外提供。” “唉,真是遗憾,这么诱人的佳酿竟只能闻它一闻。” “你就满足吧,要不是这位老丈身份特殊,九爷特地交代了,你我只怕连闻的机会都没有。” “可不就是,大伙儿细品,这酒香是不是有种安抚燥郁凝神舒心的气韵?” “是了是了,难怪我说怎么和之前憋着一口烦气心头火大不一样,让我闻了胸气顺和了不少。” “这位居公,想来也是九爷极亲近敬重之人。” “这么一看,鲸鲨帮那些人真是瞎了眼倒霉到家了,还以为九爷和肆季语轩与别的小堂小店一样,是他们想欺压就欺压想胡来就胡来的。” “什么倒霉,还不是他们仗势欺人惯了的,那是九爷自己厉害,换了别的东家,不得任他们凌霸欺辱的?有的江湖人士,是真英雄真大侠。有的江湖人士,就像刚才调戏妍儿姑娘的那些什么鲸鱼帮的,打着行侠仗义的名号,干的竟是些杀人越货欺男霸女的恶行。” “嘘,你小声点,当心被和鲸鲨帮有交往的人听了传到其他帮众那里,你我死不足惜,怕到时候祸及父母妻儿一家老小,那就万死难辞其咎了。” “唉,不说那些和你我无关的事,吃饭吃饭……” “居公,让你为难了!”沙堂芾没想到事端是自己人下作不堪生出来的。 “沙堂主,老夫~尽我所能吧!”既答应了从中说和,便是鲸鲨帮无礼在先,他也不得不勉强履诺。 沙堂芾听说肆季语轩的菜是京中一绝,可现在,吃什么都味同嚼蜡,只能一口一口的灌着酒。 “居公,未能作陪真不好意思,莫某自罚一杯!”莫九匆匆回来,告罪一声,就去倒酒。 “九爷,”居公从莫九手中拿过酒壶放下,“你我都是做生意的,打点上下迎来送往是躲不过的事,无须有歉。我来叨扰九爷,是受鲸鲨帮北堂沙堂主之托,请九爷宽宏大量,高抬贵手,饶他们那几个不成器的帮众一回,不送官交由沙堂主依帮规重罚,以正帮听,也还九爷和肆季语轩一个说法。” 沙堂芾是请他说和要人,没承诺什么依帮规重罚的话,但饶是他加了这些,他也觉得话一出口,周围人不友善的目光就半遮半掩的投在他身上。 “哦,原来这位就是那位口中的义父,鼎鼎大名的鲸鲨帮北堂堂主?失敬失敬。” “不敢不敢!真是惭愧,我没管束好帮众,让他们犯事作乱,搅了九爷的场子。民不与官斗,还请九爷大人不记小人过,宽恕则个,不要将此事捅到官府。我在此代那几个混账东西向九爷赔不是。”沙堂芾起身,双手抱拳,郑重的向莫九鞠了一躬。 “这,怎么不早说,现在,人都送去京兆尹府去了!”莫九一脸震惊、懊丧的看看居公看看沙堂主。 “无妨,沙堂主让手下在街头将人围拖住了,九爷现在可以让莫执去传话把人喊回来。”要不是他拦着,沙堂芾当时就要现场把人截走。 “只怕晚了。秦统领正好要去京兆尹府转份卷宗,他既过去,见了莫峻绑了人送公却被围困,万不可能不过问不插手的。” 沙堂芾大惊:“九爷不是刚送走秦统领进来吗,他现在还到不了……” “沙堂主,秦统领走了多时,我是在门外遇到了峨嵋派和青城派的几个朋友,一时兴奋与他们叙了会儿旧……”莫九当下止了话,急声吩咐:“齐煦,你轻功好,快去追!” 一个慌慌张张奔跑进来的人在门口和齐煦擦肩而过,满楼上楼下扫一圈径到沙堂芾身前单膝跪下抱手禀报: “堂主,兄弟们不敢和官府的人交手摩擦,退在一边眼睁睁看着冀少坛主他们被巡防营的人押走了!” 第二百五十四章 九爷,好心计 “这~”居公看看沙堂芾瞧瞧莫九,一时傻眼。 居公没说话,心里却不禁揣摩,这一切是巧合还是莫九的手段? “既是居公说情,莫某断不能故作为难,期期艾艾的说些模棱两可的场面话,折了他老人家的面子。这样吧,沙堂主随我去一趟京兆尹府,咱们向曹大人赔个不是,就说是误会一场,请曹大人宽恕赦免,任曹大人狠狠训斥几句,剜几眼也无妨,争取他们不被杖责收监,完整儿的把人交给沙堂主你带回去。”莫九说罢请示居公:“居公,事已至此,你看这样处理可不可行?” 要人是他的话,他连问都不会问,直接让官府好好教训收拾一台,这种祸害人的东西,就该吃些苦头。但这毕竟是鲸鲨帮的人和事,人家既求到跟前,不帮也帮了,索性帮到底。 居公看向沙堂芾:“沙堂主,你说呢?”老丈我不仅出面相帮,还随你的意见说话。 “能如此,那真是太好了。多谢九爷手下留情,多谢居公仗义相助!”沙堂芾长身作揖。 “沙堂主觉得可行,那就快快随我走吧,晚了,指不定又会生出什么别的变故。” “好好好…居公,改日沙某再好生拜谢,今日,先行一步,告辞!” 莫九当先,沙堂芾紧随,二人大步走出肆季语轩。 “沙堂主,你这些帮众是要去砸了衙门吗?”出门走了两步,莫九一下子刹住脚,扭头似笑非笑的问。 “九爷何出此言?”沙堂芾大惊,面上虬髯随他呼出之气而颤动不已。 砸衙门,那不就是造反吗? 一楼临窗、临门,二楼临窗、临阑的客人,原都伸长脖子望着,此时被这一声虎震吓得全部偃住呼吸。 反观门外,却见九爷仍是气定神闲,泰然自若不为所惧,甚至话语间还带着玩笑:“沙堂主,你侧眼看看两边,再回头瞅瞅身后,这阵仗,别说砸衙门,只怕是劫狱都绰绰有余了吧!” 沙堂芾鼻息间攒着怒气回头,看清周迹围绕尾随的尽是帮众,马上变了神色,严肃向人群中喝一声:“柯房麟!” “堂主!”唤作柯房麟的噔噔上前垂首候着。 “把兄弟们带回去。我们是去衙门领冀坛主他们,又不是去赴武林大会,全部跟着算怎么回事,还嫌不够丢人不成!” “堂主,兄弟们也是怕官府不放人。刚才巡防营的秦统领把人押着去了,我们的人不多,没敢去抢,现在兄弟们都赶到了,不信拼不过……” “胡来!你们以为这是闽州呢,这是京城,天子脚下!京城是法度之地……这些是该好好和你们说说,也该把总部里的规矩给你们再理一遍。现在,想要他们平安回来,你们就都给我散了,该做什么就做什么去!” “沙堂主,走吧,时不待人。”莫九瞥了眼散开陆续离去的鲸鲨帮帮众,好意提醒沙堂芾。 于是,众人就见背着手从容的九爷和心有余悸的沙堂主大步流星并行北去。 而就在莫、沙走后一炷香不到的时间,齐煦孤身回来了。 “九爷呢?”齐煦进门没看到九爷,马上开口问。 “出去了~” “和那位虬髯大叔走了~” “和鲸鱼帮那个堂主去衙门了。” 回答他的话五花八门,声音从各个地方出来。 话有长短,内容有简有详,不过内容指向倒清晰,齐煦稍一琢磨就明白过来。 “你怎么自己回来了?”居公将人招到跟前问。 “我到街头没见到人,还往玄武街追了半截,都没追到人。听从玄武街过来的路人说,人已经被秦统领送到京兆尹府去了,我赶回来告诉九爷呢。”齐煦气不喘、脸不红心不跳的老老实实地回答居公。 “回来半路上没遇到九爷和沙堂主吗?” “没有。难道是我太着急动作太快,和他们错过了?”齐煦一脸认真的思考。 居公是知道的,齐煦的轻功寻常人比不过,他既然没追上,那沙堂芾那个义子必然已经身处京兆尹府了。 沙堂芾刚才在门口又耽误了会儿…… 他说:晚了,指不定又会生出什么别的变故。 原来,他说的是这个意思。 环环相接丝丝入扣,每一步都分毫不差的刚好卡上。 “算无遗策算无遗策~九爷,好心计!”居公由衷赞叹。 接下来到了京兆尹府,他又会怎么说怎么做呢? 居公猜不到,不自主的在心里感慨一句:后生可畏啊! “帮我转告九爷,多谢他体贴、劳心,顾了我的面子全了我的请求,老丈就不等他回来先走一步了。” 莫九本是要借此次鲸鲨帮之事树望立威,彻底打响他好肆季语轩的名号,让有心之人、无心之士统统不能且不敢打他和肆季语轩的主意。没想到他猛然横插一脚进来,不但没打乱莫九原来的想法让其措手不及,反倒让莫九随机应变,另辟蹊径想到了新的点子有了更大的发挥,继而使此事被更多人看到、议论、散布,并让与之相关的一连串效应也被数倍的扩大。 “居公,这是寒潭香,九爷交代,若他回来之前您老先回销魂庄,一定要把它和刚设计制作出来的端午特点给您带回去尝尝鲜。”莫执眼观六路耳听八方,随时关注着楼上楼下每个角落每个客人,见居公要走,立即将九爷安排好的东西提过来。 “刚才的果酒已经很好了,还怕我不尽兴,特地为我准备了寒潭香……还有这其他人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端午特点~九爷有心了!替老丈与九爷道声谢!” 居公接过肆季语轩定制的竹篮,脚步轻盈仿若未沾地似的出门向着街南而去。 等居公的身影没入人流,莫执不着痕迹的给齐煦递了个眼神。 “咦,人呢?”秦采仪不过随手揺算珠靠框复零的功夫,一抬头,刚刚还在柜台前齐煦、莫执一道不见了,莫珍在二楼忙着,莫妍打开厢房门出来…… 而在肆季语轩一隐蔽处~ “你回来的路上没遇上九爷吗?” “怎么没遇着!隔老远我和九爷就相互看到了。但九爷给了个眼神,示意我不要在他俩面前现身,径直回来。” “姓沙的不会对九爷动手吧?他身手可不差。” “他不会,也不敢。即使动手,咱们九爷那个头脑,可不是什么人都能在他手上讨到便宜的。” 第二百五十五章 格局 一连几天的雨,时下时停,没个完。 难得今日有放晴的迹象,天空一团篮一团白的,深浅不同的蓝白之色一扫前几日的雾霭青岚。日轮没能突破云层,偶一伸头展臂就被翻滚的重重云絮吞裹覆在怀里。 肆季语轩限时推出了两味端午节新点心,很是抢手。 离端午还有四天,端午糕点一上架就供不应求,每天客座满盈,为的就是能在用完餐后有获得预订次日糕点的优先权。头一日用餐时预订,次日早上凭肆季语轩发放的凭证提取。活动截止到初八,之后,不再制作、上架这两味糕点。 一早上,齐煦他们忙得脚不沾地,连秦掌柜都忙得没时间歇歇、数数进账,她不止要负责平日的结算收银,还要分精力出来登记预订人和预订数量,发放凭证…… 正忙着,一队人从外齐整整的走进来。 “一楼满座,请移驾……沙堂主?”莫峻呼喝声出来才忙中回头,却见来人竟是数日前在京兆尹府别过的鲸鲨帮北堂堂主沙堂芾,身后,是还拖着腰的冀伦和二十左右名帮众。 “这就是鲸鲨帮的人?九爷不是在曹大人面前帮他们说话且表明不再追究了吗?” “莫非是因为被当场杖刑惩治,所以怀恨在心前来寻衅报复?” “那又不是九爷的错,九爷赶着过去的时候,曹大人已经明断案情执完刑了,要不是九爷放了口又从旁求情,姓冀的和他手下几个早蹲大牢去了。” “等等,看后边人托着的东西,水晶、琉璃、珊瑚……这可不像是来报复的……” 食客中有不少八卦好事之人,加之当日事情发生在众目睽睽之下,后面又有秦敖亲自押解、又有鲸鲨帮帮众聚在肆季语轩门口围堵、又有追着赶着到衙前围观看热闹的……总之,鲸鲨帮姓冀的这次是踢到铁板罪有应得。 莫九身手之不凡,行事之不拘,为人之仁义,交友之庞杂广泛,经此一事,京城中,江湖上,无有不知的。 莫九和肆季语轩的名号算是彻底打响了。自此,黑白两道再没人敢对肆季语轩生出鲸吞、劫扰之心。 “莫峻兄弟,劳烦你通禀九爷,沙某携冀伦亲自前来向妍姑娘赔罪,向九爷道谢。” “沙堂主,九爷随心随性无所挂碍,向来无人能追到他踪迹,更不知他落脚何处。至于妍姑娘,九爷说了,肆季语轩的仇当场结下当场就报,我们既已出手将人打到不能说不服,这件事便就此揭过一笔勾销,贵帮也不要再提了。”本来大气、霸气十足的话语,莫峻的语气却平淡得像是跟邻居唠家常似的。 “九爷不在店里,难道连府里也不在?”沙堂芾拿不定这是莫九留下的托词还是事实确如莫峻所言。 “府上九爷回去得就更少了!沙堂主,实不相瞒,九爷的行踪我们从来不会过问,九爷也从不给我们交托哪里可以找到他。” “唉,不能当面亲自和九爷道谢,真是遗憾!既如此,那就请莫峻兄弟帮忙代收这区区谢礼,帮忙向九爷转达沙某的诚挚谢意。”沙堂芾向前招招手,托着谢礼的帮众立即上前将东西一溜敬放在柜台上。 “既是沙堂主的一片心意,我就暂代九爷收下。九爷那日在京兆尹府公堂前与我们交代说,不打不相识,以后肆季语轩和鲸鲨帮,就是有交情的朋友了。请沙堂主领着帮内的兄弟们楼上就坐,九爷不在,但九爷的待客之道,我们不敢废。” “九爷不在,店里生意也火爆,我们就不添乱了。改日遇到九爷,沙某再邀九爷痛快对饮。莫峻兄弟,告辞!” 看着鲸鲨帮的人浩浩荡荡的离去而莫峻并不挽留,哪还有人不明白,九爷和肆季语轩并不想和鲸鲨帮有太多瓜葛。所谓不打不相识、交情等语,不过是场面话客套一下而已。 “九爷这人,眼光长远,格局非寻常人可比!” “这鲸鲨帮不规矩已经不是一日两日了,这次是碰着九爷,九爷手段厉害没让他们嚣张得逞,若碰上的是旁人,这赔礼道歉的对象可就要换一换了。九爷不愿与他们勾肩搭背,也就是拒绝和他们沆瀣一气胡作非为。” “可不说呢~先用实力当场把人干服,再依律例呈交官府惩戒,最后又以和为贵尽释前嫌,这份智谋这份气度,出去的那位沙堂主可远远赶不上。” “哎,九爷不住店里又不住府上,那是住在哪儿?” “咳,九爷一天天神出鬼没的,连他的人都不知道,哪还有人能知道!” “还真有人知道!” “谁?” 众人又是好奇,又是惊讶。莫府的人他都不曾透露,那知道的人和他的关系、在他心里的地位…… “许大人的千金,许沅许小姐。”一个老主顾假装掩着唇,但神色间却很是得意。 “什么?是那个为了赢北羌公主狂走的许沅?” “正是她。” “那位的名声可不怎么的呀!” “你知道什么,那都是谣传。你们想想,能不顾自己安危也要为咱们大昱扳回一局争口气的烈女子,能是传闻中那样小家子气、鼠目寸光的人吗!” “你都知道的事,鲸鲨帮会打探不到?姓沙的怎么没让人去请许小姐帮忙联系九爷呢?” “他倒想,但让谁去?” “谁去不行,他那么多手下那么多帮众,就跑一趟许府的事。” “嘿,去许府那就跑空了,许小姐现在人在皇家马场,那里,可不是什么人想去就能去的。” “嘁,你怎么知道许小姐在皇家马场?吹牛吧你~” “不不不,这位兄弟不是吹牛。我可听说了,大赛之后,陛下觉得不就是骑马吗,北羌的姑娘能,我大昱的姑娘自然也能,无非是骑术咱们赶不上嘛。所以,今天开放皇家马场,让那日赴宴的公子小姐们一起去感受一下纵马驰骋的自由。而且,因为许小姐不会骑马,特意让许小姐的徒弟的兄长~燕玄琅燕大统领教她。” 秦掌柜忙中支耳听着客人们的讨论,心里也不由想:九爷和小姐之间的情谊,是纯粹的朋友之情还是甜甜男女之情? 第二百五十六章 爱之深护之切 嗤人家吹牛的那个听完翻了个白眼讥笑一声:“你俩一唱一和,说的跟真的一样。” 先前被说是吹牛的那个不善言辞,气得脸涨红的小声辩驳:“是真的,我七舅姥爷在御前当值,他亲耳听到的。而且,燕统领回陛下说许小姐那日顶撞了亓王,亓王赛后单独训哭了许小姐,那不如就让亓王教许小姐骑马,这样,还能消融和化解他们二人之间的矛盾。” “啧啧啧,许小姐是那样性子强的人,亓王也是不可一世的严厉,二人一个针尖一个麦芒,化解矛盾?不可能的事,只怕会更雪上加霜才是!” “可不,这许小姐也是真敢,她冒犯到亓王可不止这一次,之前在行宫连累亓王落水,中秋宫宴拖累亓王中箭,三月份的时候弄那野菜害亓王在街上让百姓议论被迫开口……以前觉得她是无知者无畏,现在,还真不得不佩服她胆大。” “九爷如此,和他往来亲近的人自然也不是泛泛之辈。” 秦采仪在柜台后面连连点头。这是真的,许小姐的胆谋,可不差他们家九爷。孤身去僻野的村子找她,被人用刀挟制没被吓得失声尖叫不说,还能沉着应对,冷静反制…… “咦~九爷为什么没教许小姐呢?”突然,有人一下子想到这点,很不解的问。 “是唉~”另一人立即附和,手在下巴上摩挲着,眼珠转动,陷入思考。 “不是,你们有谁见过九爷骑马吗?”之前嗤别人的那个像是嫌弃像是不忿的反问。 “九爷唉,走南闯北像游侠一样的人,他什么不会!”前几日在现场见过莫九神诡身手的一个客人,满怀敬仰的慨叹。 “照你说来九爷无所不能这么厉害,他干嘛不教自己心爱的姑娘骑马,这样以后不是才能更好的做一对游遍三山五岳、赏尽锦绣人间的神仙眷侣?”爱嗤人的那个继续我行我素的坚持与众人分辩。 “你懂什么,这叫爱之深护之切。九爷是因为疼惜心爱的人,所以才不教她骑马,这不是舍不得许小姐颠簸嘛!” “对对对,九爷之前都是潇洒无羁,从未安定,之所以在京城置业,肯定就是想和许小姐常相见长厮守。” 路过的齐煦:九爷就什么都会吗?九爷在大家心目中这么厉害,现在都被说成无所不能,而且还不容其他人质了?什么时候九爷和小姐成了如此情深意浓相互奔赴的一对了? “这全是你们的臆测,九爷和你们说的他不教许小姐是因为心疼舍不得许小姐颠簸……” 嗤人者开口,但随即就被别人抢断。 “你这人怎么回事,你是有什么不痛快,在这儿来挑刺?” “什么挑刺,我是就事论事……” 眼见双方从闲话到争辩到呛声,马上就要从争端演变成推攘撕扯,甚至有可能发展到拳脚相向,齐煦和莫峻赶紧上前劝、阻止。 “各位冷静各位冷静,大家都是支持九爷和肆季语轩才会出言相助,角度不同,但心意都是好的。至于九爷教没教小姐骑马这个事,我们也不知道,大家猜猜笑笑就算了,芝麻大的事,何必伤了和气,大家都是文明人,咱们别像那等草莽一样动不动一言不合就掀桌子摔碗、动刀动棍的,自己讨不着好还惹笑话。” “是是是,和气生财和气生财,兄台,喝一杯消消火。你要真好奇啊,哪天咱们逢着九爷,与他问个清楚。” “就是就是,到时候顺便问问,什么时候正式宣布肆季语轩的女主人是许小姐……” “哈哈哈,这个好!” “你们呀你们,真是好事。我打包票,你们要是敢问,九爷肯定敢答,但是答案嘛,哈哈哈,以九爷的机敏和风趣,只怕说出来的不但不能解你们的惑,反而勾得你们更是牵肠挂肚辗转苦思。” 众人说着,哈哈笑过。 秦采仪心想:不管九爷说不说,小姐和九爷一样,都是肆季语轩的主心骨。 “阿嚏!” “阿嚏!” “阿~阿嚏!” 被一直讨论的许沅,一连打了几个喷嚏。 “该死的燕玄琅~”还有混蛋亓王~ “阿沅在嘀咕什么,是不是嘴上骂着燕统领,心里却骂着我?”朝定澜悄然走到许沅旁边,挑眉轻问。 “我哪敢!”许沅咬着牙假笑。 燕玄琅这个王八蛋,为了保全他和黎思思的感情就把她推出来,推给谁不好,偏偏是亓王。 “不敢~阿沅,还有什么是你不敢的?”正说着,有宫人牵了许沅赢了诃娅的那匹杂花马过来。“阿沅,你的马来了。” 许沅顺着亓王的视线看过去……好家伙,这马?被她“暴力”鞭策过,它还能让她靠近吗? “亓王殿下,”那宫人先向亓王行了礼,才转向许沅:“许小姐,陛下念此马于你赢得比赛有功,特将它赐给小姐当坐骑。”宫人说着上前将缰绳捧到许沅面前。 许沅伸手去接,那杂花马甩着头呲牙拿眼恫吓她,猝不及防吓得她一哆嗦把手收回来背到背后。 许沅深呼吸一口气,赴义的心态下假装从容的重新将手伸过去。 一只指节修长的大手比她先伸出去将那缰绳抓过来。 “许小姐好好向亓王请教学习,小的就回宫复命去了。”那宫人见因为看不惯而出手将马牵了的亓王神色像平日一样冷冰冰的,遂连多看一眼都不敢的转身就走,生怕亓王会迁怒于他似的。 许沅环顾周围,试图找到什么人可以攀谈上借机离亓王远一点,然而哥哥一来就不见了人影,就此魏大哥还来问过她。宸王她是不允许自己去招惹的,颢王那里指望不上,他巴不得亓王治治她呢。燕玄琅那王八蛋来喧了皇上的口谕,心虚得连看都不敢看她一眼就溜之大吉。 嗯,走过来的是诃娅和四公主?这俩人,来得正好。 许沅心里窃喜,遥遥的就揖身作拜:“四公主,诃娅公主。” “许小姐,今天可要学会自主的上马下马,收缩缰绳控制方向速度,下次,咱们再正正经经比过。”诃娅像是将上次赛事的经过结果这些全弃之脑后没有印象了一样,阳光开朗的看向许沅。 “许沅胜之不武。诃娅公主是在场最厉害的女骑手了吧,我一点基础都没有,可不可以请公主带带我?” 第二百五十七章 私心 朝凝安接过话擅自替诃娅答应了:“诃娅肯定愿意啊……” “凝安,你父皇口谕,命我亲自教许沅,你对此是有什么意见吗?” “王叔,没意见,绝对没有任何意见,我甚至觉得父皇这个安排很英明!我是说诃娅肯定愿意教许小姐,但她已经先答应要教我了,所以许小姐,你还是和王叔学吧,王叔的骑术,放眼整个大昱甚至整个天下,那都是无人能及的。” 朝凝安不好意思的看着许沅。许小姐,不是我不帮你,实在是王叔这个气场太强,我真的无能为力啊。 许沅脑门上三条黑线,对四公主这个“识时务”的超长解释只能无语。 “许小姐,随我去一处没人的地方,别你那个疯劲上来,再殃及到别人。” 鬼扯!什么疯劲,明明是他自己有私心,另有企图。 许沅丧气的耷拉着脑袋无奈而可怜兮兮的看着四公主和诃娅。 “许沅,你别忤逆和顶撞王叔,他应该、也不会把你怎么样~吧~”朝凝安不自信的安慰许沅。王叔那个冰块脸,那个冷血无情的眼神,可不像会善待许沅的样子。 “许小姐,麻烦你!” 朝定澜,你行,你厉害! 许沅一边在心里忿忿的嘶喊一边气鼓鼓的捏紧拳头。 “许沅,怎么,难道要让堂堂的亓王殿下一而再再而三的请你!”虞谨思一副唯恐天下不乱的做作的神态。 “虞世子,你就别点火了吧!”朝凝安瞪着虞谨思。 “我说的不是事实吗?许沅明摆着就是在挑战王爷的威严和耐心呀。”虞谨思一脸天真无邪的苦恼状。 “马场里怎么有狗叫,烦死了!”许沅无视虞谨思的挑衅,转身小跑到亓王身后。 “许沅……” 朝定澜侧头冷眼扫过去,虞谨思被自己的口水哽住,等亓王转过头收了眼神,他才咬牙切齿的悄声阴笑。 许沅,我看你能这样嚣张到几时! 许沅跟在亓王身后,低头恶狠狠的盯着他迈动的双脚。 “生气了?”他一路感受着身后人的气恼,直走到别人轻易发现不了、被荆棘灌木矮丘隔离出来的一块草地后才猛然转身。 许沅没防着亓王会突然停下转过来,完全来不及刹脚,一整个人都撞在他怀里。 朝定澜看着许沅直直地闯进怀里也不伸手去把一下,直到人实实的贴上他,他才伸开双臂将人环抱住。 “你别有用心!”许沅提起捏了一路的拳头挥在他腰侧。 “你诡计多端!”又一拳。 “你居心叵测!”再一拳。 “你做戏欺人!”拳头没再提起,只攥着贴在他腰上。 “嗯。”阿沅全说对了,他就是要把她带走,离所有人都远远的,只有他们彼此。 “你还‘嗯’,你挺骄傲呗?”许沅抬头,锁着眉火大地看着朝定澜。 “都这么生气了,还舍不得使劲,阿沅,你就是用十成的力气,我也受得起。你这般虚张声势,偏又温柔心软,你知不知道,这样只会让我死心塌地的爱你永不退怯。” 许沅呆呆地望着他一动不动,像是被施了咒一样无法移开眼。 “你说的对,我就是别有用心。” 他说着轻扬嘴角,低头触着她的额头,亲昵的擦蹭,目光缠绵的与她的相接。 咚!咚!咚! 许沅仿佛能听到自己心脏快要跳出来了的声音。 她怎么知道这个平时不苟言笑冰山一样的男人一旦把心迹说出来,爱意和情话就自然的从他眼底从他口中滚涌出来。 她承认,这样的亓王,让她没法骗自己说自己没有动心,让她没法不沦陷。 “噗~” 马儿吃到脆嫩的草料,边嚼吧边打响鼻。 许沅又一次在心里感谢杂花马。上一次赢了诃娅,这一次,让她收神回到现实。 “亓王殿下,我想我需要和您再次申明清楚,我有喜欢……” “我知道,你有喜欢的人了,莫九嘛。” 许沅被他抢了话,一时张着嘴怎么着都不是。同时心里不确定,她和莫九的关系,是否被他识破了。 许沅沉吟着转了转眼睛,往上一抬眼紧紧的盯着他:“王爷觉得莫九这个人怎么样?” 朝定澜微垂眼就瞄到了许沅袖里不自觉捏紧的双拳,目光上移,对上的却是她看着一点也不慌的镇定模样。 “莫九吗,他怎么样,阿沅你~不是~最清楚的吗?”他故意把声音拖着越说越小,为它蒙上了一层神秘感。 假装没看到许沅飘了一下的眼神,朝定澜心情越发好的弯起嘴角,继续将计就计的把头凑到许沅面前:“阿沅怎么还来问我了?” 许沅被突如其来的靠近和轻若呢喃的低沉声音蛊得心里一团乱麻,除了他的明亮的眼睛和扬起的嘴角,脑子里什么都翻不出来,全然忘了自己这么问的目的。 原来阿沅在感情上是一张干干净净的白纸,就算她怎么否认、掩饰,她的眼睛还是会出卖她。 就像现在,她的眼睛里,只有他。 就像曾经的很多片段,她也是什么都没有意识到的,拿一双满是他的眼睛专望着他。 朝定澜觉得自己看清了一切,比许沅自己还更早的看懂了她的心,于是不由自主的快乐的轻笑出声。 许沅眨巴眨巴眼别开头,面上努力绷着,心里却不由她的雀跃,不由她的泛起丝丝缕缕的蜜甜。 朝定澜决定暂时放过她,手握半拳长啸一声,没多时,一匹通体黑亮额间赤红的骏马从一处细窄的隐秘灌木口飞疾过来。 “闪电?”许沅不确定地侧过头问亓王,他看着她点点头。 宝马识主,直接跑到亓王面前收蹄,求夸似的甩头打响鼻。 黑色长鬃中间的一束红,随之闪摆。 许沅伸右手试探着放在闪电的脑袋上,然后目不转睛地看着闪电,惊喜的拿左手向侧后方的亓王胡乱抓着:“闪电没甩我的手,王爷,你看~” 朝定澜伸手到她手边给她抓着,略上前一步与她并肩而立,侧首看着她欢喜的笑脸:“阿沅,他知道你和别人是不一样的。” “我们闪电,也喜欢阿沅。” 第二百五十八章 驾驭 许沅像被火烧铁块烙着一样抽回手,东看看西看看的瞎扯:“今天天气……挺好,哈哈。” 朝定澜笑笑并不拆穿她。 “阿沅,你试试能不能制住流星。” 许沅望着他递过来的缰绳,顺着绳索看去,轻喃道:“流星?” “它不是帮你达成所愿了吗。” 杂色如花和流星,确实都极光彩漂亮,而且,速度同样很快。 “这个名字好,谢王爷赐名。” 许沅笑着抓过绳子,走到俯首吃草的流星面前,伸手在其头上挼了挼。 流星掀眼皮看了她一眼,猛然抬起头来。 马本身是与人齐高的,一抬头,反而有种向人示威的感觉。 许沅想着自己“不择手段”逼它跑过草原上的神骏,不由生出股同舟共济患难与共的革命之情,原本不安的目光慢慢化开,漫上亲切。 流星似有所感,却张大嘴长嘶一声恫吓许沅。 许沅扬手不轻不重的在它脑门上落下一巴掌,眼神威慑着压制回去“跟谁横!我们是战友,战友你懂不懂!” 朝定澜一头黑线。战友?她好像之前也说自己是她战友盟友来着。 “能控制,但要如何驾驭?”许沅已彻底冷静恢复理智,如之前一样拿寻常眼光向亓王求教。 闪电背上被轻轻一拍便了然似的悠游的踱步到一边享用多汁甘美的牧草,而它的主人则移步到许沅身侧。 “想驾驭,最起码先要能稳稳当当的坐到马背上而不被摔下。我们便从最基础的踏蹬上马学起。手握缰绳,松紧适宜,一脚支撑,一脚探进脚蹬踩实,身子借势翻身上马,一旦跨上马背另一只手同时抓住马鬃以防跌坠……方向全看你手上缰绳的左右揺扽,而马速快慢的方法你已自通,无须多讲。马的性子不同,驾驭之法也要因之调整。” 亓王将她拿缰绳一圈圈缠着的右手团在手心,左手托着她的右臂:“先试着上马,我带你跑一圈亲自实践、感受一下。” 许沅左脚抬起瞧准脚蹬踏进去,借着亓王的托持和左脚的蹬力,匐上马背。 流星不甘被驯,立即提着前脚高高奋起,后脚快蹦着原地转圈。 “抓紧马鬃!”亓王从旁指导的同时,许沅已将自己贴在马背上并薅了一把长鬃在手中紧着,所以即使流星整个立起她都没掉下来。 流星本是难驯之骏,前蹄砸下便是狂奔。 正觉风声从耳边呼啸而过,五脏六腑像是被一拍子狠狠地往后掼了一记,身子似乎就要向后飞出去时,一道坚实的肉墙将她护住,同时,右侧环过一臂覆在她死抓着马鬃的手上。 “别怕,放松!” 有他在,她原本就是安心安定的。如今靠着他的胸膛,感受着他手上的温度,她心头一暖,人也放松下来。 眼看流星飞驰直冲棘丛而去,包握着的左手轻轻往左一提,流星脑袋左倾随即左转,奔出数十米后,亓王带着她攥着缰绳的手微微向右一拨,流星便向被遥控了一样向右转。 亓王带着她向后猛地一拽一直绷着绳,疯了一样的流星举着前蹄狠狠落下继而似跑非跑的疾赶几步然后缓下步子一脚一脚的慢走。然后莫名其妙地突然间停下不动了。 “那它不走了怎么办?”许沅偏头问,鼻子好巧不巧的擦过朝定澜的左颊,鼻尖正好扫在他面具下缘的皮肤上。 朝定澜带着她轻晃了下缰绳,嘴里弹舌似的发出介于“哲~桀”之间的一个声音,同时压着她的腿轻夹马腹,流星便像是得了令一样,向前迈脚。 “要让它停下来,你就向上略提绳子短促的吁一声。” 许沅依言而行,流星果然就停了。 朝定澜下马然后道声“下马”,左手还团着她的左手和缰绳,右手却单手扣在她腰上,意思不言自明。 “我自己来吧,既要学,总不能学个上得下不得,传出去,你这师傅的名声多不好。” 她感到腰间的手似乎僵了一下,耳边听得淡淡的一个“好”字,随即将手抽离收回。 许沅身手不差,明白了上马的诀窍,下马便反着来一遍,右脚利落的出蹬扫腿探踩到实地上,左脚亦然。 “多谢王爷!王爷放手让我自己来一遍吧。” “流星还是一身野性,刚才是被我震着,这次你自己一个人,当心些。若驾驭住了,就试着控速让它适应你的节奏与它建立独属于你的默契,若驾驭不住,你只要保护好自己不被摔下来就好,我会骑着闪电追上去将它控制住的。” “好。” 原本寡言少语的朝定澜在许沅面前,不自觉的细心周全地叮嘱,而本来最善辩最能说会道的许沅,在朝定澜面前却总只会蹦几个简单的字回复。 许沅踏蹬上马,这次有了经验,右脚入蹬之前已然拽了马鬃,没有亓王在后边护着,流星直立她也稳稳的坐在马背。 流星还是落蹄就直奔,但许沅摸到了一点诀窍,这次身体被强大惯往后撂的感觉就轻了许多。同时,左右转向和引速快慢也使得不错。 然而就在许沅勒停时,流星又一次向她发难,完全野得撒开四蹄狂奔。不负其名,恰如流星赶月。 流星不单是跑,还蹦和反扬后蹄,似乎不把许沅弄下来就不罢休。 突然一道斜坡向下,许沅被颠得整个人脱离马背被高高抛起。 “许沅~”朝定澜惊呼一声,立即飞身跨上闪电,急促追去。 许沅身子腾空,右手被往上撇出去失了马鬃,只剩捆在左手上一匝一匝的缰绳、双脚牢牢抠着的脚蹬。 许沅面上生出一抹不服输的征服性邪笑,紧紧踩着脚蹬,身子直立,单手控绳,或左或右不时摆布。 立马奔驰,原来就是这样的。果然帅气。 许沅想着,慢慢坐下,收紧缰绳。 流星还欲奋蹄,但嚼铁越来越勒得紧,最后不得不败下阵来任许沅在它头上一通乱挼。 “小样,我还治不了你了。” 流星顶额讨好求饶似的触了触许沅的手,旋即高傲又别扭的甩头打响鼻。 闪电知意,直奔流星的方向飞赶。斜坡之上,被主人轻吁一声唤停,堪堪收了蹄。 “王爷~” 许沅立蹬挺身,向顶上甩着转着缰绳,冲亓王胜利的笑开。 第二百五十九章 原来是你 许沅驾驭着流星稳步爬上坡顶然后向亓王负手而立的中心平地走去。 突然,下腹一阵潮热…… 流星感受到主人下意识的细微动作,乖觉的停了下来。 两步之距的朝定澜看到许沅脸上一下青一下白的慌乱神色,瞬间收了面上淡淡的笑意,阔步跨过去。 “我抱你下来。” “不……不用~”许沅脸腾地一下升温,话都结巴说不畅。见他坚持,不得不老实交代,“别弄脏你衣服,我初潮……”许沅脸烧到耳朵根,连耳朵都是红的,话越说越小声。 “阿沅长大了。”朝定澜声音沉稳低柔,但手上并不依她,右手圈住她的腰,动作强势。 许沅拧不过,脚离踏蹬向左倾身双手环在他颈上,任他的左手穿过腿弯将她从流星背上抱下来。 风撩动发丝扫着眼睛,许沅不得已偏头将脸伏在亓王右脑的自己臂弯。 怀中人不知何故突然浑身绷紧,朝定澜心里一急,轻问:“阿沅?” 许沅没应,只是将脸埋在他颈侧,鼻子贴在他脖子上,呼出的气热热的拂着他耳根。 “阿沅,很不舒服吗?” 朝定澜神经一下紧了起来:不对,这样的许沅不对劲! 有东西落在他颈上,从颈上滑进衣襟。 朝定澜慌了神,话说的语无伦次:“许沅,你别哭~怎么了你告诉我,是不是疼……” 他回头去看,她却把脸都藏在他颈窝,右手扣在他脑后。 “许沅,你别吓我~” “阿沅~” “许沅~” 许是害怕他担心,许沅终于将脑袋从他颈窝里抬起,泪眼盈盈的认真的一遍一遍环视他的脸。她抱着他脑袋,拇指从他额、眉、鼻、唇、下巴上一一抚过,似勾勒、似描摹。 “原来是你~”喜欢的是你,依赖的是你,想躲着的是你,想等着的也是你。 所以在城郊那次不是她做梦也不是幻觉,而是他本来就在她身边,共拥一被同床共枕。被鲁妈妈下了欢情药那次也是,不是她脑海生出的幻香……是她太迟钝了。又或者,是她自我麻痹故意沉沦。 然而到今天,她不能再继续欺骗自己,不能再继续放纵自己。 朝定澜不明白许沅说的什么意思。被她捧着脑袋和她相对,她面上还挂着泪,笑得温柔而哀伤。 朝定澜心里抽疼了一下,没来由的生出不安。 “王爷,你是个很好很好的人,你以后会遇到性格单纯、心思干净、有活力、热烈勇敢的姑娘……” “许沅,不用什么以后,我已经遇到了。你已经在这里了。” 朝定澜立即打断许沅,坚定的望着她。 她靠近,鼻尖抵着鼻尖,眼睫下垂:“王爷,你知道的,我是个骗子,连家人都骗的骗子。我承认我对你确实动了那么一点点心,真的,一点点。” 眼泪从她眼眶涌出,滴滴落在朝定澜鼻翼两侧。 “和诃娅比赛受伤那晚我一直在等一个人。一个总将我从可怖梦靥温柔唤醒的人,一个总在我受伤后默默为我擦药的人,一个总给我一种安全感的人……我想问他,喜欢上一个不该喜欢不能喜欢不敢喜欢的人该怎么办,对他的依恋可否盖过这份喜欢将我拽去他那边……可他没来,我也没能问。但现在,我什么都知道了……” 知道了他是谁,也终于,想起了许沅是谁负着怎样的命。 所以,是时候面对面说清楚,是时候斩断、放手了。 “许沅……”朝定澜不知道说什么,心里的不安一点一点的膨胀,堵得他难受。 “王爷,我说过我做过一个冗长的梦,我不会让自己再一次成为梦里的那个许沅,明知故犯,重蹈覆辙。” 朝定澜一下子都明白了,明白了她在肆季语轩里那句“阿沅绝不会与你们这样的王公贵族有任何的情感纠葛”并非一时狠话,而是从一开始,她就打算避着远着他和宸王等人的。 可是天意难测造化弄人,情不知所起,她还是把自己陷入了两难的境地,矛盾、痛苦,她甚至需要搬出“那个人”来自我催眠说她不喜欢他。 可事实却是,她爱他爱得失了控。 反应过来喜欢和爱上他,真实的借口的都是他,她该有多无措多恐慌多痛苦……在将他和“那个人”贯联起来之前,她原是可以用“那个人”来骗自己、骗他甚至骗宸王的。 许沅的爱和不爱,都好沉重。沉重得让他心疼,沉重得他不忍。 “许沅,你对我动的那一点点心,可后悔?”他尽量让自己说的平静,说得不带一丝的难过。 “不悔。” 许沅没有分毫的迟疑,说罢低头覆上他的嘴唇。 蜻蜓点水,一触即离。 “王爷,许沅没那么有本事,许沅也什么都不想掺和。我不能爱你~所以王爷,放手吧。” 放手吧,从怀里,从心上,彻彻底底。 “好。”朝定澜闭眼,一抹腥味盖过满口的苦。 再睁眼,已是初见时那个人人望而生畏、敬而远之的亓王。 “我抱你回去交给你大哥。” 她应该拒绝的,她应该说不的。可,这是她最后一次,能抱他了吧? 朝定澜说的是陈述句而非问句,许沅的不回答就是回答。 许沅合上眼,双手环抱着亓王的脖子,将身子缩在他怀中。 “很痛吗,”朝定澜感觉从衣襟到胸口全部泅湿透了,“~肚子~” “嗯,痛。”真的好痛,感觉一颗心都被撕开搅碎了。 听着她哭得鼻子都不通气了的囔音,本来还贪念着故意走慢一些的朝定澜,马上三步并做两步,大步流星甩开双腿疾行。 “呀,这是怎么了,难道是被马摔下来了?” “别说话,你没见亓王殿下脸色难看,沉郁得就能滴水了!” “许昀潇呢,怎么来了就没见他人影,快去找找告诉他一声。”宸王吩咐下去,快步迎过去。“王叔,许小姐她?” “没什么事,吓着了。” 朝定澜早在不远之地就将许沅放下,脱下外袍披在她身上。 魏濪找了一圈没看到许昀潇,只好回来“守株待兔”。兔子没影,妹妹却以这个样子回来了。 他比别人离得远,一担心就双手一路推攘的将其他人挤开跑过去,“妹妹~” “魏大哥,我哥哥呢?我要回家。” 许沅抬头,吓了所有围过来的人一跳。 第二百六十章 天灾 “许小姐,你真的没事没伤着哪里吗……”四公主知道许沅不愿和王叔学骑马,却没想到会闹成这样。 魏濪说一句“昀潇……回家,魏大哥带你回家。”上前一步将许沅打横抱起。 许沅面色发白,嘴唇没有一丝血色,哭过的双眼通红,整个人病恹恹的。 “没有。许沅胆小愚拙,不敢再劳烦亓王殿下教授。公主,陛下若责,请您如实陈述,是许沅太笨学不好,非王爷之过。”许沅神情疲惫,有气无力的说完就合眼靠在魏濪怀里。 “亓王殿下、宸王殿下、各位,我和妹妹先行一步,麻烦各位见到昀潇和他说一声。”魏濪说罢不待众人回应,抱着许沅大步离去。 “王叔,到底发生了什么?”朝铭宸锁着眉,完全不知道之前还神采飞扬的许沅怎么憔悴成这样。 “许小姐有阴影,我话也说得过了……许沅只是被吓着了,并没什么大碍,别因此扰了其他人的兴致。你带着他们玩,我先回去了。” 亓王脸色阴沉,气氛压抑得人不敢喘气。谁也不敢偷瞟一眼去打量他的表情、揣摩他话的真伪追探他到底对许沅甩了什么脸色下了什么狠话,他说完跨上流星走后,除宸王、四公主之外的其他人才小心的抬起头。 “亓王说许小姐有阴影,那还不是被他吓出来的吗?” “是啊,上次许沅上马都是齐统领抱上去的,这次……亓王殿下的性情,别说抱,连扶她一把都不可能。那杂花马又是未经驯服的,她哪里能自己上得去,又遑论驾驭了。” “许小姐和亓王殿下这梁子……” “哎~瞎说什么,走走走,咱们骑马去。” 朝凝安气得张了张嘴,却什么都没能说。 说什么,说王叔不对还是许沅不好,还是喝令他们不得乱讲? 她只能和弟弟一样装作什么都没听到。 只是,就像这些人说的,许沅和亓王叔之间,只怕是水火不容了。 覃氏听到动静急着往东院赶,在廊上和出来的魏濪碰了个正着。 “许伯母,您别着急上火,妹妹没有受伤,只是受了惊。” “你是……” “晚辈魏濪,字卿逸,和昀潇是朋友。” 魏濪执的是恭恭敬敬的晚辈礼,这让覃氏诧异了一下,但她马上反应过来上前虚扶,点头回礼。 “魏公子多礼了,潇儿真是不像话,魏公子第一次来府上做客,他怎么不陪着!” 魏濪何等聪敏,立刻听出了许母的话外之音,马上解释:“昀潇和我们走散了,事出突然,没来得及等他。我送妹妹回来,作为外男,原该向伯母禀报而不是踏足妹妹闺房内院,只、一是关心则乱,来不及顾忌这许多,二是我和昀潇知心知性肝胆相照,他的妹妹我也当是自己妹妹,妹妹不舒服,作兄长的自然要抱她回房安置才能心落。未及通禀,还请伯母见谅。” “魏公子说什么见谅不见谅的,应该是我们府上多谢你才是。”覃氏看魏濪言语得体神情真挚,略微放心了一些,态度也软和下来。“白若,请魏公子到前厅用茶,让常平好生伺候着。” “伯母不用管我,先去看妹妹吧。晚辈下次和昀潇一道,再来拜访。” “既如此,那就不留魏公子了。白若,代我送魏公子。” 魏濪行礼才转身,覃氏便迈脚往许沅的那边去。 “怎么回事,好好儿出去的人……” “吓着您了吧?没事,我就是身上第一次来,什么都不懂,这种事也不能说,只得和亓王殿下两个人笼统地说被吓着了,别的便什么都不讲,所以一路上连魏大哥也瞒着,是为了让他放心回去我才刚刚与他说明的。” “那他们两个……”关乎女子的私隐,她不免害怕被传出去。 “您放心,亓王和魏大哥知道轻重。再者,他们二人是正人君子,和那些多嘴多舌好弄是非的并非一路人。” “出去的时候生龙活虎的,现在脸色却这么难看……怪我,我应该提前和你讲讲女子月信的事、来了该怎么办的。”若她母亲在,断不会让她什么都不知道还被自己初潮落红吓着。 “怎么能怪你,你又不是算命先生,哪里知道它什么时候会来。再说了,你现在教,可不正是时候。我母亲没来得及教我的,姨娘可以一样一样慢慢教我吗?” “可以,怎么不可……你叫我什么?”覃氏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怔怔的望着许沅。 “姨娘。对不起,我以前那么混账,总伤害你和哥哥。” “傻孩子,都过去了。我们知道是变故太快你一时接受不了,不怪你。” “小姐,姜糖水好了~”林雅璇和红蕊进来,只见覃氏不住抹泪。 她上前扶许沅坐起靠在她身上,红蕊用汤匙盛起放在嘴边吹了吹小口小口的喂许沅。覃氏,便在这个时候按着眼角什么都没说的回去了。 “小姐……”她刚开口要问,却被红蕊拽了拽裙摆对她悄悄摇头,示意不要说话。她顺着红蕊视线低头看去,许沅身子向着床内把自己窝进被褥蜷起成一团。 “小姐累了,走吧~”红蕊说着拉了她轻手轻脚开门出去,门合上前,她看见被子微微颤动,似是许沅自己躲在被中抽泣。 “爷,这不是小姐那天骑着赢了诃娅的那匹马吗,怎么……”武阳一眼就认出流星。 “嗯,陛下赐给许沅了,待会儿让翟昶送去许府。” “我去送~” “不行。”亓王直接打断武阳。“以后,谁也不许再去麻烦她。还有,不想让她为难的话,亓王府和别人是怎么交往的,就和她、和许府怎么交往。” “爷,你是知道了南方雹灾过后涝汛洪水,怕后边可能被陛下派去安民平乱,小姐替我们不服又冒险出手干涉吗?”武阳以为主子已经先一步知道了暗卫从南边传来的消息。 “天灾之后必有人祸……”朝定澜不想多说,正好跟着武阳的话走。 “她心最软,尤其是你所求的,她绝不会拒绝。武阳,你切记,以后见了她,只当是见过几面彼此认识的人,打个招呼即可。为了她好,我们以后,都和她保持着距离。” 第二百六十一章 有所求 帘外雨潺潺,檐下燕啾啾。 林雅璇撑着伞将煨好的补汤送到房间,却哪里见着许沅,只有雪兰在收拾床铺。 “小姐呢?” “小姐坐得难受躺得也难受,出去走走。” “谁在身边伺候着?就在院里转转还是出去了?”林雅璇近来越发觉得许沅和以前不同,但具体有什么不同,她又说不上来。 “没有啊,小姐说想自己走走,至于往哪走,没说。” 许沅以前出进,不管有谁陪同都会把她带着,现在不只是不带她,甚至连个使唤的都不带了。 下午,肆季语轩没有早中时候忙碌,秦掌柜便依九爷之前交代的,带着大家包粽子。 “九爷,你一走就是好几天~手臂怎么样了?”莫妍第一个跑去门口,从九爷手中接过雨伞抖落雨水立在墙根。 “早就好了。”莫九轻笑,手自然的在妍儿头上揉了揉。“买了菖蒲、艾枝、雄黄、彩绳这些了吗?” “嗯,都备好了,今天回去就挂上。”莫妍像她黏兄长一样将他手臂抱住拖着他往里边走,“九爷,我们在包粽子,可好玩了,你也一起好不?” “你们包吧,我自己到楼上坐会儿。”莫九拍拍小姑娘肩膀,兴趣缺缺的上楼去了。 “不包就不包,陪陪我~们也可以啊。” “你自己一个人嘀咕什么呢?”齐煦拎着热茶撞了撞莫妍,上下扫着她。 “你管我。给我,我送上去给九爷。” 齐煦闪身让莫妍扑了个空,扬扬壶,嚣张、得意的和她吐舌施展轻功几步攀上二楼。 “九爷像有心事?” 莫九脚步一顿,转过屏风,老位置,熟面孔。 “不知亓王殿下光临,失礼。”莫九行完礼,“殿下慢用,莫某有事,失陪!” “九爷留步!九爷请坐,我有紧要事和九爷说。” “九爷,亓王殿下是早上就来的。”齐煦拎着茶进来,先帮亓王换了一杯新的,才倒上一杯送到九爷面前。 “王爷有什么吩咐,请说!” “九爷这么不欢迎我?还是……” “王爷若是没什么事的话,恕莫某不能奉陪。” 朝定澜起身一把将人手腕攥住,“有事!” 齐煦感到气氛不对,瞧瞧面色沉肃下来的亓王又瞧瞧九爷僵硬着的想要逃离的背影,屏气凝神的把自己塞到角落当个小透明。 莫九挣开亓王的手,面有不耐地转身坐下。 “有消息传,今年南方春经冰雹,现历水涝,越人言语煽动,恐不日生乱……” “皇上要派你去镇压?”莫九唰地站起来。 似是反应过来自己的反应太大,莫九敛下眉眼避开亓王的注视,缓缓坐下。 “皇上应该也收到了密报,只是现在形势尚不明显,朝廷不能有任何表露,但私下,皇上估计已想好了应对之策。但这不是我要和你说的事。” 亓王转脸望向街上,没再将目光放在莫九身上。 “情势如此,到时候一定会有不少逃荒和逃难的灾民流民涌进京城,店里和家里,都要提前添加护院增强防卫,否则,免不了被恶疯了的灾民盯上。巡防营人员有限,重臣府邸周围布控后,能分出来治安的,不会太多。而且如果作案的人太多太杂,巡防营看着势头不对一定会避其锋芒以存实力。再一个,粮食的价格只怕会被哄抬起来,肆季语轩和你们府上,最好提前囤储备上。之前买下的粮食,不要声张,不要外售……” “王爷平时不喜多言,没想到对情场敌手,竟愿意费这么多口舌好心提醒?”齐煦定定望着亓王,眼睛不错。 莫九心里“咯噔”一声,和齐煦一同盯着亓王。亓王素来惜字如金,今天说得未免有点多…… 亓王转过头站了起来,没理齐煦,径直往外走,经过莫九旁边没头没尾的留下一句“九爷找机会和许小姐说一声吧。”便什么都不再说,下楼离开。 “九爷~” “齐煦,亓王所说事关机密,干系重大,一旦泄露不只会给亓王府和我们惹下麻烦,还会提前引发恐慌动乱,记住,一个字都不许说出去!” 亓王说那么多,她还以为他察觉到了,还好,最后那句话才是他的目的,她只是虚惊一场。只是,许沅明明都和他说清楚了,他怎么还是…… 齐煦听到亓王最后那句话,也松了口气。 “九爷凳子都没捂热,又要走?”齐煦亦步亦趋跟着莫九。 “嘘,别嚷嚷。”出来是为了让自己能心里静静,不期会在这里碰上他。碰上也就算了,还走不掉躲不了。 许小姐~阿沅~ 阿沅~许小姐~ 一手撑伞一手摁着心口,脚下是摔成花的雨点,伞上是不间歇的嘀嗒。 这不是许沅自己想要的吗,他只是依了她而已。 恍惚着走到门口,被门房频频注视,才惊觉自己还是莫九的行头。 疯了!什么时候犯过这样低级的错误! “唉,那不是小姐的朋友吗,冒着雨来,怎么过门不入,只在门外站着怔怔望了会儿就走了?”门房自己嘀咕一声,不解的挠挠头。心想,小姐回来,得悄悄与她讲。 “小姐,你身上还不爽利,要不就不上去了吧?” 城外,宸霄观几百级台阶下的山脚,穿红着绿、摩肩接踵的人群,大部分朝拜者上完香祈了福,便邀约着去别的地方游玩,鲜有人在端午给自己找罪受,顶着下个不停的密雨攀登数百台阶上山亲到观里求符。 那身上不爽利的小姐只摇摇头,面上挂着宁静平和的微笑。“我有所求,我愿俯身,一级一级爬上去。红蕊,你和白若她们自去玩吧,今日还有舞龙、赛龙舟这些,你们都别跟着我,只当给我放个假让我自己转可好?” “那小姐不要勉强,若累了,就下来。”红蕊知道,小姐最近心里有事总是不时走神。也许,了了所求也就好了。既然小姐不愿有人跟着,她就在山下等。 笔陡的阶梯上,不时有望而却步折身回来者。但始终,有一柄靛蓝色的伞,徐徐上行。 第二百六十二章 平安符 “算了,我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平日天青气朗也许还能坚持再往上爬,现在下着雨,阶梯湿滑,就是符纸再灵,我也上不去了。” “走走走,今日,御街有舞龙、护城河上有赛舟,咱们一路玩赏一路过去……” 下午,宸霄观山脚下的贡香烟雾渐薄,现出与早上截然不同的清冷。 观内鸣钟,彰宁请福。 一道与石阶平行的靛蓝色从顶高处匀速缓移下山。 午夜,万籁俱寂,天地同寞,一骑劲马疾奔,铁蹄踏开城门,响声一串自南向北直入宫苑。 天未亮,文臣武将尽被内使登府传唤入宫。午后方散朝。 许沅看林雅璇在门口走过来一趟走过去一趟,每一次都装得自然随意,眼睛却都不例外地觑着屋内情况。 许沅不露痕迹的将其他人一一打发出去后,林雅璇果然进门来小碎步跑到她身边,神色雀跃却欲言又止。 “怎么,有什么高兴的事不成,竟让你这么欢喜?” “小姐知道了,指定比我还兴奋……” 许沅不搭话,只浅笑嫣然的望着林雅璇,眼睛像会说话一样,鼓励、示意她继续。 “老爷、公子回来了,说:昨夜镇南军急报,南地雹灾、洪灾相继毁宅吞田,处处饥荒,人人为盗,吴越之地尤甚。南越潜在大昱南境的细作,造谣蛊惑,借势煽动,南境短短数日内,揭竿而起数十党不下,且大有合而为一,举一拥众德广者为王,拘地以峙朝廷之向……让夫人查检存粮,尽快补仓。让常平为公子收拾衣物,明日动身,随亓王、颢王南下平乱。小姐,机会来了~” “看你这样,想来是有绝佳的主意了,说说看。”说说看,你把铲子给我等着我给自己挖个什么样的坑方便你埋。 “公子率千人,为千夫长,有一旗,若旗失,无凭证,调令出了也没人听信,兵卒不从,耽误了行军,陛下必然严惩以儆效尤。没了公子,这个家,不还是小姐你的吗?”林雅璇想到皇上震怒将许家全部下狱严办,不由喜上眉梢。 “贻误军机,难逃一死。稍后我就借口和朋友有约出去,你瞅准时机将东西顺到我母亲留下的那个箱箧中。令旗丢了,那边必不敢大肆声张,就算寻别的由头到各屋搜查,也断不会动我母亲的旧箱笼。”许沅眼底分明浮上狠戾。 “小姐想得周到!”其实,她本来是要劝许沅把旗子毁了的,但许沅这个做法反而于她更有用处。 许沅真就帮着林雅璇,在西院闲坐说了些话,便出门会朋友去了。阖府上下全是她不在场的目击证人。 换了行头,莫九悠哉走进肆季语轩。 他不用抬眼,一进门就感受到二楼左栏老位置有人。不需想不需看,自是亓王无疑。 “九爷来了~” 莫妍娇娇笑着轻唤,眼底似有花蜜,让莫九看了心里漫上香甜,手也不自觉的抚到小姑娘脸上宠溺的挼一把。 “让齐煦到厢房来,我有事交给他。” 莫九说完,手掌下滑,拇指在小姑娘下唇上拂过,见莫妍娇俏乖巧的仰看着他,他越发笑得心满意足两眼弯弯,绕过小姑娘自到厢房去了。 “九爷~”齐煦风风火火猛地推门,人还在外边呢声音已经从一线的门缝扎进房间。 “火急火燎的干嘛,手轻些,咱们家这小门可经不起你这么折腾。” 莫九负手站在门内,二楼的人只能看到下半身。 齐煦轻轻掩上门,九爷口里教训,眼底却宽纵的浅笑着候他。 “二楼的是亓王。” “是他!九爷都没抬眼看一下?”没看,却确定无疑。齐煦想着,心里吃了味。 “没看。你过来……” 齐煦上前,接了九爷手中的精美香囊和掌心大小的菱角扁囊。 “九爷和你说什么?”莫妍见齐煦出来,上赶着好奇地问。 齐煦撅着嘴睇了莫妍一眼,傲娇的甩头进了柜台:就不告诉你! “各位新老顾客,蒙大家支持和照顾,肆季语轩方能站住脚跟在这盛京繁华之都有一席之地。昨日端午,九爷游逛顺道上宸霄观求了两张符纸,在座的诸位非富即贵,小店无以馈谢,唯此‘平安’‘康泰’可赠。” “听观里师傅说,昨日的符纸都是道乾真人加持过的,只有二十五份……” “齐煦小哥,就两张灵符,这么多人,你打算给谁?” “对呀,真人加持过的灵符,就算是要出钱买,我也愿意。” “昨天那个不停的雨,那几百级湿滑的石阶,这灵符,得的可不易!” “齐煦小哥,你给我一份,以后我请客吃饭,全部定在肆季语轩……” “你要这样说,那我全家把饭就定在这里了……” “就是就是……” “要是谁钱多谁说了算的话……” “给谁这个我说了不算,你们说的也不算,”齐煦打断众人,食指往上戳了戳,“我们看天意。”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皆不知何为齐煦说的天意,直到他剪纸、动笔、捏团,将所有纸团用半截竹筒盛了端到众人面前展示一圈。 “这些纸团对应的是各位桌子的编号,抽到哪个编号,灵符即为该桌所有。公平起见,由客人抽一份,小店抽一份。” 齐煦说罢,当着所有人的面边挪动脚步边将筒中纸团揺乱,然后在一个三四岁的小孩面前停步。 “各位觉得,由这位小友抓第一份如何?” “这个好,小孩子最纯真干净,灵台清明……” “对,这孩子抓一份,我们认可。” 那小孩只当好玩,伸手随意揪了颗纸团出来。 “好了,现在,便由我来抽这第二份。小朋友,来,摇一摇……” 那孩子攥着自己揪出来纸团,一掌一半拳将竹筒捧着摇了一通,齐煦就势探出二指进筒夹出纸团,一手接过竹筒一手将纸团交给那孩子由其一道拆开。 那孩子在大人的指导下将齐煦拈出来的那颗先拆开,围观的众人先是失望的叹了口气,接着便顺着纸上编号去看那幸运者是谁,第一份,是一个白发苍苍但精神十足的普通老太太。 “小娃娃,快,看你自己抓得那份……” 那小孩拆了第一个,已经懂了怎么玩,便自己拿软糯糯的小手将自己抓的团子拆开,众人失望过后,如上一张般照着纸上编号寻过去。 再三确认了纸上和那一桌是同一编号,众人不由呼吸一滞。 那一桌所坐者,正是传闻中鬼神不侵、佛、道两宗皆不信不拜的亓王! 第二百六十三章 人~神 “婆婆,请笑纳。”齐煦一手扣在竹筒口提着,一手将精美的香囊交给白发老太太。“祝婆婆身体健康长命百岁,万事如意心想事成。” 婆婆道声谢接过放到鼻尖轻嗅,香囊里的是艾香和其它药香,有一股淡淡的安神凝心之效。 “喏,这就是九爷吩咐的事~”齐煦冲莫妍俏皮的提起半边嘴角,将另一份符纸塞到她手上往二楼一挑眉,“去吧。” “去就去!”莫妍一甩头,自信满满豪气壮壮的上楼。 到了亓王面前,瞄了亓王一眼就匆匆低下头未敢再冒犯,心里突突,眼珠左转转右转转,说不出是紧张还是害怕。 “传闻亓王不信鬼神,此举不是惹他嗤笑吗?” “那菱角一看就知道是谁拿来练手的,不像那香囊,绣工精美,佩香讲究……我猜亓王就算收下只怕也会嫌弃,单独将那符纸取出来另放他自己荷包之内。” “妍姑娘真是可爱,瞧她那战战兢兢却又义无反顾的样子……我的天爷,给我吧,我一定温柔和善、笑兮兮暖融融的收下。” “你敢说亓王粗暴凶恶冷血冷脸……” “嘘~咱们且看,亓王殿下会作何反应。” “王~王爷~” 朝定澜探手将莫妍捧在双掌间只她手心大小的东西拿过来。 莫妍不辱使命般的悄悄松了口气,躬身退出,直身长呼吸了几口气才平复下心跳。 众人见亓王把住那五彩绳编的小小菱角扁囊看看,而后放进了贴近心口的怀中。 “咦、收了?” “平安符护平安,谁不顾自己安危?” “传闻不是说亓王不信这些吗?” “你也说是传闻了,那传闻能有多可信?” “到底是孩子心性纯洁不受世俗成见的影响,手也干净。” “天意。鹤发的婆婆,出生入死的将军~这真是天意呀!” “昨夜急报,南边暴乱,圣上就是派亓王殿下为主帅前去镇压平定,那孩子抽到的又是亓王,莫不是预示此一行雾瘴叠叠危险重重?” “不会的,亓王殿下连北羌的虎狼师海都能攻克,区区乱民而已,王爷绝不会在这阴沟里翻船” “或许正是祸福难料,上天才有此神兆,佑我大昱,佑我战神!” “什么神,亓王殿下也是血肉之躯,是活生生的人。先亓王何尝不是晓勇善战,足智多谋,但还不是被内外勾结的奸人、敌人所害……” “单是平乱倒也简单,挥师全部歼灭就行,难的,是要让生出叛乱之意的人们全部心悦诚服的归顺,重振农桑。” “亓王殿下,此去无论有多少艰难险阻,请您一定保重万千,平安归来!” 一人起而面向亓王殷切恳求。 “请王爷务必平安归来~” 人人起而面向亓王恳求。 亓王起身抱手四面还礼:“多谢大家的关怀,无论我是否平安归来,都定不放叛贼北上,破坏我们的家园,伤害我们的亲人。” “坏人要阻止,王爷也要安然无恙的回来。我们已经失去过一位亓王,再不能失去您了!” 一位略显年长的老者,分明经历过先亓王殉国之痛,所以满含热泪,表情凝重、感情诚挚。 “愿我勇如父王、智如父王、贤如父王、德如父王,不孚众望,不负大家所爱。”朝定澜对着情深意切的老者深作一揖。 朝定澜敛下激荡的心神,镇定下楼,负手而去。 “爷~”没多时,武阳追赶上去。 “怎么样?” “爷,您真是神了,和你说的一样,那些纸团,果然全是你所坐桌号。”他都给看傻眼了。 “神吗?不,我是人,凡体肉胎的人。” 有血、有肉、有心的人。 切切实实活生生的人。 有人故意把他抬举得高高在上不近人情不能直视呼做“战神”,她却一心要将他带到人群中间让人人都能触碰都能正视都能感知。 就算是神,也是人神。 天神目空一切地塑在庙宇,而人神,真真切切地活在人们心中。 “爷,你要不说简单点?”武阳听得云里雾里似懂非懂。简单的字组成的简单的话,主子说出来却显得高深莫测富有哲理。 “慢慢地,你会明白的。东西可毁了?” 明白什么?武阳又是一愣,但好在随即听到的是他所明白的事情上,立即回道:“爷放心,按您交代办的,已经把麻烦给断绝了。” “都销毁了,没有破绽没有留下什么把柄吧?”莫九小口啜着茶,间隙看一眼齐煦。 “嗯,无人有疑。东西我本来打算烧掉的,正好和小莲迎面对上我就交给她看着,我取火折子回来,东西就被走岔的客人不小心把酒水洒到里边,全部被打湿融成纸糊了。”倒免了烧出烟味引人多想。 莫九直觉有什么不对:“那客人没问题?也没发现什么?” “没有,就是走路时绊了一下酒泼到里边去了,他连竹筒都没挨着。” “小莲呢,东西一直在她手里没让人靠近动过?”好好的,怎么就那么巧绊了人洒了酒? “不会,我交给她的时候叮嘱过的。” 也许,真的就是巧合,之所以觉得不安,是她自己行事不磊落,所以心虚,疑神疑鬼。 “没事了,你下去吧。” 齐煦见九爷端着茶,但却凝神想着什么,便不再出声打扰,轻轻退出厢房。 是有什么重要的事被她忘了吗,总感觉漏了些什么…… 许沅回府已是晚上,见府上清清静静不像有事的样子,便使了个眼神给林雅璇。 “小姐,事情都办妥了。”林雅璇附到许沅耳边禀告。 “那边没吱声?还是没发现令旗丢了?” “我暗暗看着,那边还没发现,以为令旗还在那位的包袱里呢。”林雅璇脸上隐隐透着得意。 “好。这下我就等着她被正法,我也从此一劳永逸不用再和她虚与委蛇了。” 林雅璇见许沅说的时候一直望着她,就知道许沅对她的建议和办事很满意。便笑着吹捧到:“小姐真是沉得住气,为了等这个机会竟与那边做戏做了这么久。” 许沅粲然一笑:“你以后就知道了,我可不止是沉得住气这么简单……” 第二百六十四章 私闯军营 次日一早,御街两边的商铺下井然有序地站了不少百姓,全是自发来为王军送行打气的。 “沅儿,别把危险留在身边太久。”许昀潇紧了紧背上的包袱,意有所指。 “哥哥放心,我不急但有的是人急,我手软但有的是辣手的人,她,蹦跶不了两天了。” 通身黑亮额间一束赤红的高头大马从中间走到前方,马上的人未着甲胄,一身黑色的箭袖劲服,他一贯的面无表情,但也一贯的让人觉得安心。在其身侧,另有一匹枣红色的骏马,马上之人丰神俊朗,表情少有的庄严。 许昀潇已经归队,动身前最后和妹妹挥了挥手,然后翻身上马,随主帅的节奏促马扬蹄,很快驶出御街。 许沅的手僵在半空,脸上闪过一抹惊慌,身子微微颤抖。 “沅儿,怎么了?”覃氏被她的神情弄得不安。 “手~我想起一件顶重要的事要和九爷说。白若红蕊,你们送夫人回家去吧。” “沅~”覃氏想说什么,但许沅已经提着裙摆跑远了。 难怪她一直觉得不踏实,这么重要的事,竟然临到头了才想起来。 许沅迅速换了男装,头发全部绑住用冠固在脑后,在罗记要了匹快马,丢出一锭银子二话不说飞身上马,打马而去。 亓王从御街出发,宫墙上致辞鼓舞军心的皇上率百官目送王军远去后,已回宫续朝嘱事。送行的百姓也各自散去,街上难得的少人,所以许沅很快便驶出主街,直奔城外。 从营地调动的士兵提前一夜驻扎在城外,就等主帅校验之后,拔营行军。 “什么人,私闯军营!”非常时期,营地周围巡卫森严。 “小~公子,爷一到营地就让我换了巡卫加强管理,好在我刚好就在那里,否则,你可要被当作乱贼被抓起来军法处置了。”武阳见许沅脸色难看,以为她是被巡卫们围住亮出兵刃架在脖子上给吓着了 许沅也是心有余悸,她哪里知道会这么严谨这么严重。然而就算她知道,她也还是得闯进来。 “王爷!” “进来。” 许沅在边上迅速带了一眼,主帐中,除了亓王,另有颢王和一个什么人在。 “王叔,怎么了吗?”见武阳对亓王附耳说了什么,朝铭颢扫了一眼营帐外的影子回头问亓王。 “没事。颢王、蒙将军,你们研究一下这几条路,看有什么想法,我和武阳出去一下。” 营帐从里拨开,亓王出来,其身后,颢王与另外那个人围着沙盘似是思索。 朝定澜拉着许沅进了旁边的无人的营帐,武阳守着帐门 “阿沅,你着急追来,是有什么紧要事要和你兄长说吗?我让武阳领他过来。”反正,她总不会说是来寻他的。 武阳明知犯规还带她进来,也是看到她面色发白地急迫追来所以心软了吧。 许沅反拉住亓王,“是很要紧,但与我哥哥说没用。”和哥哥说只能救一人,和他说则能救几百人。“王爷,你们此行是要走济东,穿山而过后依水路南下是吗?” “这是最直最快的路线。陛下虽没有指定必须走这条,但明示军情如火,能早一日抵达就早一日的好。” “这条或许最快,但王爷,这条路未必安全,连月下雨,济东山道如若大量人马通过,有可能会引发泥石流甚至山体垮塌……” “许沅,济东山道很多年了,山石坚牢,植物根系盘固,我没有弃道改路的理由。而且,此行有铭颢在,我一人说了不算。” “颢王殿下不是不讲理的人,也不是不尊重你的判断和决定的人。”许沅望着亓王,直接说破。“王爷设想,如果真的呢?如果真的坍塌了呢?殿下真的要拿这么多人的生命去冒这样的险吗?” “阿沅,济东山道从来没有出现过任何问题,上次雎隆地震,济东山道连石头都没掉一块……” “我知道我说的毫无根据甚至像是心怀不轨的胡言乱语,但我没有我不是……”我要怎么说,说我是一个经历过一切死而复生又回到过去的人?说我突然开了天眼能看到别人看不到的事?说哥哥会折了胳膊而他会丧生山腹? 许沅不知道要怎么办怎么说才会不显得离奇怪诞惊世骇俗,她急得要命,却找不到一个像样的理由。 “许沅,我知道你是好心,害怕所有人被埋在山里……” “王爷,我不是杞人忧天,我、我真的梦到山塌了!”许沅无奈,急得眼泪在眼眶直打转。“梦到我哥哥手臂被砸断了,梦到你……是,我是关心很多人的生死,但我最在乎的是谁,王爷真的不知道吗?”眼泪轰然决堤。 朝定澜心头一震,轻轻将许沅环在怀里。“阿沅,那只是个梦。” “不是不是~”许沅抓住亓王双臂在他怀中望着他一个劲摇头,试图用语言加动作告诉亓王她说的不只是一个梦,“走山道你会、你会……”她说不出那个字,她不敢说那个字,“你相信我,你相信我好不好?” “别哭了,我信你就是。”梨花带雨的,哭得他心都要跟着碎了。 “我不是要你信,我要你活着我要你活着。”许沅想到他可能再也回不来,心头就像有十万根针扎上去一样痛得发麻,双脚跳着在地上反复直跺。 朝定澜想要许沅放松下来,故意拿别有用心的话问她:“活着呢,又怎样?” “只要活着,怎样都好,我怎样都依你,我再不躲不逃了,你想怎样……”就怎样~话没说完,人已被亓王狠狠地掼在怀里紧紧抱着。 “阿沅,记住你自己现在承诺的。我回来,就不会放你走了。你若敢躲着我,我就算是囚也要把你囚在王府绑也要把你绑在身边。” “好。”只要你活着,你说什么我都答应。“济东山道……你,”许沅抬手,却发现自己根本动不了。“你点了我的穴道!” 第二百六十五章 杀威 “阿沅,军情如火刻不容缓,济东山道距离最短。”朝定澜退开一步,手一下一下轻轻抚在许沅后背安抚。 “朝定澜,解开我的穴道!” “我让人送你回去。” “朝定澜,你……不要,求你,济东山道不能走!”许沅身子动不得,只能把目光定定的追着他。 “阿沅,等我回来。”朝定澜伸指,不轻不重的的落在许沅身上。 朝定澜,你混蛋! 许沅张合嘴唇,却什么声音都发不出。 亓王封了她的哑穴。 许沅认命地闭了嘴,眼里泅着泪花,一对杏眸,盛着千言万语万千情绪。 朝定澜不忍心看,别开眼换武阳进来。“你送她出营交给‘猴子’你就回来,让‘猴子’不用跟来,他以后的任务就是帮我保护好许沅。”朝定澜扭头深深望了许沅一眼,补充到,“你们不许帮她解穴。”说完狠心离开,钻回主帐。 直到进了城,回到瞿谢街地界,许沅的穴道才全部自动解开。 许沅翻身下马,寒着脸从‘猴子’手中夺过缰绳。 “小姐,主子让我以后跟着你。” “不用。你哪里来的回哪里去。”许沅闭眼,深呼吸后睁开。“你走吧,比起我,他更需要你们。我不会自讨没趣追回去的。烦你转告亓王殿下,以后他的事与我无关,我的事,也用不着他管。” 许沅赶走亓王的人,还了马,回府没回自己的院子,一进门就被等着的覃氏挽着去了西院。 是夜,许沅辗转反侧反侧辗转,躺下又坐起坐起又躺下,心下脑中不自主的推想哥哥和亓王现在到什么地界了,父亲此去可会顺利,又不时生出眼下这一切极不真实的恍惚感。如是反复,直到天将亮时才勉强半睡半醒的眯着。 “小姐,宫里来人接小姐去宫中游玩小住。” “哦?是哪宫的贵人这么盛情?”许沅捡起蝶翼簪却又放下,换了支如意檀簪插入半髻。 “是栖梧宫皇后娘娘身边的姑姑。夫人现正招呼着在前厅用茶。” “好。雅璇,你陪我去。” “真的?”林雅璇一愣,眼底闪过一抹惊喜。 “当然是真的,你连陛下都见过了,气度、胆识与别人都不一样,我不带你带谁?”许沅轻轻笑着,镜中人,纯善无害,一派天真的样子。 入宫走的是偏道,一路都没遇到什么人,偶尔有一两个宫女太监,也都低着头远远避着装着没看见。 “许小姐,这几天你就住这里。” 许沅看了一圈懵懂着问:“息妎姑姑,这是哪儿,我不应该先去拜见娘娘吗?” “许小姐先住下,娘娘现在有事,晚些时候有的是机会给你拜见。” 息妎糊弄着把许沅哄进房间,许沅进去转一圈出来,她人已经不见了,而门外,不知什么时候站了两个守卫。 林雅璇往外走却被守卫拦住:“内宫之中不得擅自走动,回去!” 林雅璇明白她们这是被禁足看押起来了,微微一动脑子就猜到是那位的手段。 “小姐,皇后娘娘这是什么意思,说的是游玩小住,把您请来却晾在这种鸟不拉屎的鬼地方,”林雅璇环视屋子一圈,发现里边陈设寥寥,散发着股霉味和冷清,竟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寒颤,“小姐有没有觉得,凉飕飕的?” “当然凉飕飕的了,去,把那窗户关上点不就好了吗。” 这里才不是栖梧宫,这是宫中用来单独关押、审讯疑犯的房间。刑房就在旁边不远的一处单独院子。这边审不出就送到那边用刑,到时候,严刑拷打之下,冤不冤的,为求一个痛快都会服法认罪。 皇后是后宫之主,对宫人有生杀予夺、管束罪罚的权利,但并不能随意对官眷动刑。把她放在这边,就是为了震慑恐吓让她自己交代罪行。一旦罪名落实,自然便可不声不响却又名正言顺地将她处置。 接下来有场硬仗要打,昨晚没睡好,现在正好可以补一觉。。 许沅躺在唯一一张铺设简薄的床上,没一会儿就进入睡眠。 “什么?睡着了?”皇后在宫女汇报之后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许小姐不知道那是个什么地方,奴婢没告诉她。”息妎也没想到,许沅竟然对那样简陋和偏僻的房间没有生疑折腾,反而睡下了。 “娘娘,这个许沅确实像世子爷所说,并不是表面看上去的这么简单,看来,不是那么好收拾。”一个头上有不少白发的婆子从暗里走出来。 “不好收拾也要收拾,梓勃那孩子几番让她奚落算计败其手下,打狗还要看主人呢……堂堂正宫皇后的侄儿国舅爷的爱子,她以为她是谁。”皇后一把将手边玉盏扫出去,清脆的碎裂声带着威势将一宫人吓得尽数匍匐跪下。 近晚时分,许沅被泼在脸上的冷水激醒,诈尸一般唰地就坐了起来。 “许小姐醒了,娘娘请你来做客没想到你睡得沉,娘娘不忍吵你,但老奴怕许小姐睡死了才出此下策,许小姐应该能体谅吧?” “体谅、体谅……”许沅木然地重复着,呆滞的眼睛看到皇后就坐在那说话的婆子身侧,一下子强制脑子开机翻身下床跪倒:“参见皇后娘娘。息妎姑姑说娘娘忙着,臣女等着等着竟不觉睡过去了,不曾恭迎,如此无礼,请娘娘恕罪。” “许小姐在本宫和本宫的家人面前无礼也不是一次两次了,这次倒是学会请罪了。” “许沅不知自己之前竟然多有失礼,惶恐万分。”好家伙,开场白都没有,也不说过度一下,直接就把枪口对着她了。 “还真是一如既往的巧舌如簧。既惶恐,就跪着吧。”皇后睥睨看着,见许沅嘴上说着惶恐但却一点反思反省的样子都没有,越发看她不顺眼。 “臣女遵命!”皇后这是要杀她威让她势弱了好诈话好拿捏住呀!得,心平气和的跪着吧,她不乱,让皇后急去。 “那丫鬟,本宫瞧你倒是乖觉识礼,倒比做小姐的懂事,你起来吧。”皇后睇了眼林雅璇,飞快地掩下眼中的厌恶,故意拉踩针对打击许沅。 许沅将额抵在交叠的手背上,不争辩不作声。 第二百六十六章 攻心 许沅觉得自己都快趴睡着了,却被息妎出声唤醒宕机了的脑袋。 “许小姐,皇后娘娘请你进宫,是为你好。你做的那事,要是被京兆尹府、大理寺的人知道了,那是可以当即定罪杀头的!你如实和皇后娘娘交代了,娘娘还能向陛下为你求求情,从轻发落。” …… “嘶~”许沅觉得头皮似要被拽掉了,疼得她双手忙乱地护着头。 “云婆婆~”息妎吓了一跳,见皇后娘娘并未阻止,她立即闭了嘴。 “这地方不干净,我还以为许小姐被那些东西迷住了,下手自然狠一些,这是为了她好。许小姐既然没被脏东西附着,那怎么不出声儿呢?小姐不说话,老婆子怕那些东西害小姐,不得已又要动手把小姐抢回来。” “东西?什么东西?”她就说怎么一进这地方就浑身不舒服,原来这个地方“不干净”。 “姑娘,你家小姐方才起来的那张床上躺过好些去了的人,有的是犯了事的宫人,有的是罪臣子女,有的是你家小姐这样一时糊涂的大家闺秀,还有几个是冲撞了国舅爷和皇后娘娘的贵人妃子……” “死、死人?这房间死过人?”林雅璇听得后脊发凉,说话结巴。 “死了好些,那吞药的死了还往外吐东西,一床的腌臜亵物。那在梁上吊死的~对,就是许小姐跪的这儿,那舌头紫黑黑的吊这么长,还有那个被脏东西现身吓死的,眼珠子都瞪出来了……” “啊~” 林雅璇吓得嘴青脸白,身子筛糠似的发着抖捂住自己的嘴。 “许小姐,你就说了吧,这地方~”息妎交互在自己胳膊上重重挼了挼搓了搓,像要弄掉什么东西一样“这地方,多瘆人啊!” “你们都让我说,但要我说什么你们又不讲!皇后娘娘,我能挪个地方跪吗,我老觉得有东西就在我上面盯着我。”许沅说话时脖子僵硬着眼珠上翻往头顶虚空处飞快挑了一下然后瑟缩着身子不等皇后答应就往旁边跪走开。 “许小姐,你现在膝下这块,走的是个打入后宫的贵人,和人私通怀了孽种,皇后娘娘好言相劝她不听不肯说实话,结果她那奸夫怕被她供出来悄悄在她饮食里下了药。啧啧啧,真是个可怜人,肚破肠流而死,当时,她那五个月大的胎儿就滚在你跪的位置,依然能看到手脚,小眼睛圆鼓鼓死不瞑目的眦裂着流出的也不知道是血水还是血泪……” “闭嘴、闭嘴!”死胎,死胎,小手小脚,还有微微雏形的五官……许沅双腿一软,身子颤栗跪坐在自己后跟上,险些栽倒。 “许小姐今夜想想自己藏了什么,笔、纸给你留着,本宫希望明天能看到许小姐的亲笔手书。” 皇后带着林雅璇一同离去,丢许沅自己一个人在那阴恻恻的房间。 “小姐,我带你出去……” “嘘~” “里边是有人说话吗?”左边的守卫疑惑的看了眼关上的门窗。 “哪来的人,这地方,鬼倒可能有。别一惊一乍的。”右边的说着踢了疑神疑鬼的那个一脚。 “这许小姐胆子真大,难怪敢藏行军令旗敢和世子爷作对。” “不要命了,别乱说话。”右边的又踢了左边的一脚,这次下脚比前边的重,提醒他闭好嘴。 等外边没了声音,许沅才用柳絮飘落清荷出尖的轻声开口:“你不跟着他回来干什么?” “主子说,他答应小姐会好好儿的回来的。我的任务是保护好小姐,皇后的手段不止于此,我现在就带小姐出去。” “我自有安排能全身而退,你回府上去,有他消息了第一时间告诉我。” “可是……” “没有可是,走。” 许沅说完,翻身向里。“猴子”在床前站了会儿,见她早就打定主意,仿佛一切都在她意料之中,且也毫不为那恶婆子说的血腥可怖之情境所惧怕,呼吸规律平稳安宁地睡着了,遂一点不怀疑她的话她的能力,放心飞身走了。 许沅是不怕,但她不能睡,要让皇后觉得,她是脆弱的、不安的,惶惧得再遭遇“过分”一点的事情或场面就会老实妥协,乖乖“招了”。 第二天,云婆婆在看到许沅的状态时,对自己的“杰作”很是满意。 “许小姐,老婆子领你在这宫里有趣的地方看看……” 许沅没有说不的机会,手腕直接被那婆子箍住连拉带拽的扯着出了门,不一时就被攘进刑房。 刑房里每一间都是撕心裂肺的凄惨嚎叫,拶刑、签指、步步生莲、天女散花…… 指骨碎裂、十指插满铁签、赤脚穿着满是尖刺的荆棘鞋跳舞、一根一根的头发被系在梁上…… “哕~”血腥、膻臊、皮肉烧焦、腐肉蚀烂各种刺鼻的味道、各种惨烈的画面各种气若游丝的哀嚎一齐灌入许沅的感官,逼得她挣脱甩开云婆婆冲出刑房吐得只差把胆给吐出来。 “啊……”云婆婆被刺激得“突然”生出无穷力量的许沅“很不巧”地甩进针林。 刑役眼尖伸手一把揪住她衣袖,那衣袖不堪拉扯,“呲喇”撕断,那婆子狠狠砸到针板上,眼一翻昏死过去。 邢役一边七手八脚把人扒出来施救,一边慌急地让人去栖梧宫传话。 跟着云婆子一起的一个小丫头脸色煞白,顾不得别的,忙将吐到只剩苦水的许沅拖着回去,把人一推进门就拔腿要回栖梧宫,却被一个守卫拦住。 “慌里慌张的做什么,云婆婆呢?” “世子爷。婆婆摔进针林里,死活不知,奴婢怕许小姐有什么闪失先把人带回来,这就要去禀告皇后娘娘。” “什么?是被许沅害的吗?” “好像不是……” “什么好像,是就是,不是就不是。” “许小姐吓得恶心呕吐往外跑,婆婆抓着不放,许小姐发狂婆婆拉不住手一松自己栽进……” “啪!”一记狠重的耳光响亮的甩在那丫头脸上,只将她打得眼冒金光,脑子“嗡嗡”响。 “蠢货,就是许沅那贱人害的。” 那丫头满眼泪花,模模糊糊见他抓过守卫的剑冲进屋,管不得自己半边脸颊火辣辣耳朵也听不到,急急跟上去将许沅挡在身后。 “世子爷,不可!”要是许小姐现在被世子爷一剑杀死,皇后娘娘立刻就会让她永远闭嘴。 第二百六十七章 告发许沅收留任用反臣余孽 许沅唇色没有血色,面色苍白,但还是眼疾手快地将那小丫头一把拉开,剑锋横扫,生生将空气划割成了两半。 “我说是谁这么大脾气,原来是虞世子啊。这是怎么了,这么大火气,瞧瞧,这丫头的脸都肿起来了,啧,多俊的一张脸,世子真下得去手。” 虞谨思勾起半边唇冷冷蔑笑:“你还有心思关心别人,想想你自己怎么死吧!” “怎么死?长命百岁寿终正寝。唉,可惜你看不到,火大伤身,伤累易折,世子那会儿只怕骨头都被蛆虫啃成渣了。” 许沅说完,虞谨思的剑便脱手向她飞来。许沅把那丫头推开,自己脚尖微旋身子跌撞着堪堪躲开又被自己另一只脚绊着扑向虞谨思。 “哎哟~” “滚开!” 虞谨思不防,被许沅猛撞满怀,双双纠缠在一起连连后退直到虞谨思后背被墙挡住才一起停下来。 “手拿开,信不信我给你剁了!”虞谨思嫌恶的将许沅攀在他身上的双手抓住将人丢出去。 “这叫搬石头砸自己的脚,你要不拿利器伤我我就不会躲,我不躲怎么会摔倒又怎么会砸着你,你活该。”许沅将手在衣摆上下搓擦,像虞谨思是什么脏东西一样,咧着嘴嫌弃不已:“咦~” “许沅!”虞谨思气得发抖,咬牙切齿的恨不能立刻把许沅撕碎。 “世子自重,我对你没意思。” 许沅反手将自己抱住,倒真是一副怕虞谨思觊觎她的样子。 “好,我看你能逞多久的口舌之勇,你最好事情败露的时候也能这么嘴硬不求饶。”虞谨思气极反笑,阴恻恻睇许沅一眼离开,出门交代守卫连那丫头一起禁起来。 “好好一张美人脸……”许沅怜惜着摇摇头,把手握拳伸到那丫头面前扬了扬,“嗯~” “这是?”看着从许沅拳头里变戏法似的掉在她掌中的袖珍八角盒。 “药。这个天杀的虞谨思,好赖不分,你为他好不领情就算了,还把你打成这样,什么东西。” “许小姐,你,你和世子爷认个错服个软,求皇后娘娘睁只眼闭只眼饶过你吧。” 那丫头好心劝告后扒开盖子,一边抹药疼得呲牙,一边拿眼望着许沅。 “我又没做错什么,就算是皇后娘娘要责罚我,也得有正当理由。我为什么要求她!” “你私藏行军令旗耽误军事就是触犯国法是要被治罪~” 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那丫头惊惶的止了话并迅速看向门口的守卫。 等她再回头,就见许沅将刺空落地的长剑捡起,上床抱剑仰面阖目睡觉。手中的药盒被她握得失了木头的冰凉,面上火辣辣的刺痛消减,淡淡的药香在她鼻尖萦绕。 那云婆子伤着了,但应该要不了命。 如许沅猜想,下半日果然再没人来闹她。 直到晚上,一道暗影从屋顶像片秋叶翩跹飞到床前。 “嘘~”许沅单手将那丫头差点吓得失声尖叫的嘴捂住,两人贴着藏在床后。 那暗影弹指燃了屋内烛火,火光照亮他一张鬼脸,把那丫头吓得倒退一步嘴巴随之松开当即就尖叫出声。 “小姑娘?好久不见了。” “是你~是了,你本该在这宫里。”许沅将那丫头护在身后,手中剑横在身前,一脸戒备。 “我的小姑娘,就是聪明。” 来人不是别个,正是从亓王和朝隽琰手下全身而退并线索具断的纸面人鲁妈妈。 “嗯?小姑娘,你惹到大麻烦了。”鲁妈妈话音落烛火已被其打熄。 许沅也听到了动静,知道皇后那边的后招来了。显然鲁妈妈知道这个地方是皇后的地盘,也知道皇后是冲着她来的,那他,会不会就是皇后和三皇子的人? 门、窗从外开了细缝,窸窸窣窣的声音从门窗口爬进屋内。除了爬行蠕动之声,还有此起披伏“嘶嘶”的吐舌声。 蛇。 多得像水一样淹进房间。 得出准确推论的许沅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好在端午制的防蛇鼠虫蚁的香囊还在身上。许沅立即将香囊呲喇划开,把里边掺了雄黄的药粉在周围撒了一圈将她和那丫头围住。 “许小姐,你给我的是什么?”黑暗中,许小姐塞了一个破了的香包在她手里。 “防长虫的。听声音,都背着药粉这块往别处走,这药粉果然有用。” “你给我了你怎么办?”明明她是皇后娘娘的人,却被许沅———皇后娘娘的死对头一再护着。 “我,当然是活动筋骨。” 她听不懂许小姐说的什么意思,许小姐话没说完,人已经离开她向圆圈外去了。 “啧啧,真是与众不同的小姑娘,胆子一如既往的大。”鲁妈妈言语里藏不住的赞许和喜爱。 那丫头模糊中看见许沅身形如云,长剑如电,耳中隐隐能听到有东西被斩断划破的声音。 那被许小姐戒备着的纸面人,此时飞身坐在床架顶上,悠闲的晃着脚。 等到纸面人再次弹指燃起烛火时,屋内黑压压的一片死蛇。 “许小姐,你没事吧?”许沅被那脸色吓得发白的丫头拉着上下左右前后周身看了个遍 “没事。” 许沅拍了拍那丫头的手,走到门边将门推开,外边的守卫倒在地上。许沅伸手探了探,发现他们呼吸正常,只是被人弄晕了而已。 许沅从门外找到笤帚锄头,几下将屋内死蛇全部扫出去丢在屋外的槐树之下。 许沅望着疏朗的夜空,将手中东西丢进嘴里,回屋关上了门。 “你不逃?” 那丫头在一边跟着点头:是啊,许小姐怎么不逃呢?可是许小姐只是打了个呵欠,背着手看着纸面人:“逃?真难听!”继而漫不经心的反问:“你呢,你是谁的人?” “小坏蛋,不告诉你。” 那纸面人似是很喜欢许小姐,话里总给人一种宠溺的感觉。可他却甩甩袖走了,没在乎许小姐现在并不乐观的处境。 次日一早,林雅璇被皇后押着丢到许沅面前。 “小姐,我,我和皇后娘娘说了。”被许沅拉起来时,林雅璇一副愧疚的表情。 许沅帮她拍着身上的灰,完全莫名其妙,“什么?说什么呀?” “就是那个。” “哪个?”许沅完全摸不着头脑的抬头。 “许沅,认罪吧,你私藏行军令旗的事,证据确凿,不容你否认。”息妎取代了云婆婆,冷脸逼视着许沅。 与此同时,奉天宫内,皇上难得的面色大惊:“你说什么?” “陛下,臣要告发许沅收留任用反臣余孽,将反贼楚氏之女收作贴身婢女,护之重之。” 第二百六十八章 信物 “什么行军令旗?我不知道你们在说什么。”许沅皱眉,一脸的莫名其妙。 “许小姐,你再否认也没用,林姑娘已经交待了。”息妎一个眼色,林雅璇便从许沅身边离开站在了皇后身侧。 “围起来,一个都不许放走。” 院外一道粗犷的声音响起,同时门外的守卫被人控制住。 “皇后娘娘在此,是谁在放肆?”皇后身边的大宫女脚还没出门槛,呵斥的声音已先传了出去。 “拜见皇后娘娘。末将奉陛下之命,捉拿许沅。”燕玄琅身着轻甲,率部跪下。 皇后先是一愣,随即问到:“捉拿?因为何事?” “这个……” “请娘娘安。”陈峰后脚进来,恰好帮燕玄琅把问题避过去。“陛下命奴才到许府传许小姐,许府告知许小姐在娘娘处做客,陛下特请娘娘一同过去。” 陈峰话刚说完,几条黑蛇不知从什么地方爬出来,一条跃起就朝他飞来,陈峰面色一白,心里惧怕但双腿却吓得像木桩一样动也动不了。关键时候,燕玄琅一把抓住那蛇七寸,狠狠掷在地上摔暴。 息妎、林雅璇和皇后身边的人将皇后护在身后,许沅身边只她与面颊上赧然五个手指的小丫头。 其它的蛇被燕玄琅的部下快刀剁碎,冲许沅去的两条,被许沅提着剑一阵乱砍切成几段。 陈峰回过神来,扫了一眼腥黑的地下,立即让大家离开此地。燕玄琅的人走在前后,没有一个人被落下。 奉天宫内,许沅等人在圣前跪下,皇上免了皇后的礼让其坐在一旁,燕玄琅侍立一侧,陈峰附在皇上耳边悄声叙禀。 皇上听罢,面上没有别的变化,不轻不重的说了句:“平身。” 下边的许沅刚站起来,就听皇上面向皇后问到:“听说皇后请许沅到你宫中做客,怎么人不在栖梧宫,却在冷宫那边的偏房之中?” 不是让人捉拿许沅吗,怎么却问这个?林雅璇心里疑惑,悄悄抬头往御座看,却被陈峰一眼扫过来,只得老老实实的低着头。 “陛下,做客只是幌子,让许沅进宫,是因为我收到消息,说她为了报复、谋害其兄,私藏行军令旗。此事干系甚大,我为查出真相,又防着这是误会怕毁了许小姐名声,不得不谨慎行事,出此下策。” “噢,那么这几日查下来,皇后可有结果了?” “回陛下,许沅虽然一直嘴硬不承认,但她的贴身侍女知是非晓大义,为了自家小姐能及时止错不犯更大的罪法,秉公忘私,已经如实交待了。” 皇上听皇后如此说,看了眼站在许沅身边的林雅璇,又扫过去看了眼到现在还脸色煞白地紧紧抱着手中剑的许沅。 “皇后说是收到许沅藏匿许昀潇行军令旗的消息才接其进宫囚禁刑讯的……” 皇后听着不对,立即抢道:“陛下,许沅是朝臣之女,我只是将她看守起来细细盘问,并未动用私刑,陛下若不信,可让人查看许沅身上是否有伤。” 皇上微微正色,“皇后是一国之母后宫之主,莫说是朝臣之女,便是许郅自己犯了事,皇后也有权用刑责审。”顿了顿接着问,“皇后说是得到消息,不知这消息来源何处~” “自是许沅的婢女……” “皇后是说许沅的婢女竟然本事通天能把宫外的消息传到宫禁内苑里来?” 息妎扑通跪下:“陛下,消息确实是林姑娘说出来的,但我们娘娘是从小世子口中听到。娘娘怕情况不实,又怕情况属实,这才让奴婢请许小姐进宫。结果许小姐见此事干系太大连娘娘都这般重视亲自劝哄询问,反而不敢招认……林姑娘说,即使许小姐不认,但是确凿的证据可以令她无从狡辩。” “梓勃?这种闺中内宅之密他又是如何知道的?确凿之证据又在何处?”燕玄琅发现林氏身份怕其弟受连累故而告发许沅,却没想到还牵扯出别的事,连虞谨思甚至皇后都牵涉进来。靖国侯府与皇后为何会和楚氏有往来,许沅是否真的偷窃藏匿行军令旗是否知道楚氏身份而包庇并威胁利用其来对付自己兄长?她许沅怎么和许昀潇不对付朕不在乎,但若因此误了行军进程,朕饶不了她。 “梓勃知道,自然是许沅的婢女幡然醒悟怕自己跟着被杀头设法相告的,至于证据,那婢女说了,就在许沅亡母的一个铁箱笼之内。”皇后发现自己一开始就被皇上问了个措手不及被其牵着走,此时略回过神来,率先建议:“陛下,请陈总管派人随许沅的婢女去许府一趟取那箱笼过来,以辨是非真伪。” 皇上只微微点头,陈峰便领会了,立即指两个小太监上去押控着林雅璇去许府。 林雅璇两个胳膊被人把住,心里恼恨着挣了挣,一条工艺繁复精美的宫绦从怀里掉了出来。 “慢着!”皇上脸色微寒。 不用皇上吩咐,陈峰已几步过去拽出宫绦系住的玉环一把团在手心里,挥挥手让那两个小太监押着林雅璇出去,他自己回到皇帝身边,手背挡着皇后向皇上张开,露出竖掌之中虞氏独有的玉环。 这,莫不是虞谨思和楚氏交换的信物? 皇上收回眼,陈峰将东西迅速放进袖内。 皇后没看到那是何物,但隐隐觉得不安。她看着跪着的息妎,余光看到燕玄琅,目光一转轻声问到:“陛下让燕统领捉拿许沅,不知许沅还犯了什么事?” “什么捉拿,武人就是武人,话都传不明白,危言耸听,不过是有几个问题要问许沅而已。”皇上浑不在意的搪塞过去。“既然梓勃是最先知道此事的,陈峰,去国舅府请靖国侯世子。” “陛下,世子这几日都连着进宫给皇后娘娘请安,此时便在栖梧宫内。”燕玄琅及时如实的开口。 陈峰招陈海过来,让他去栖梧宫好生请世子过来。 “不知陛下要问许沅什么?” 皇后再次问到。 “横竖也是这些事,等梓勃来了,再一同问。”“这孩子有心了,以前可没见他请安这么勤快。”皇上不急不缓的啜了口茶,像是才反应过来皇后的掌事嬷嬷还跪着,抬抬手指让其起身。 第二百六十九章 她要毁了钥匙 虞谨思还没下跪,皇上已先免了他的礼。 “梓勃,许沅藏匿行军令旗的事是你告诉你姑姑的?” “是的皇上。林姑娘说她劝不动许小姐,没法子才背着自家小姐私下相告的。” “你竟敢相信许府一个卖主的下人,就不怕她是故意设局骗你?”皇上语带关怀。 “这天下谁不知我姑姑是贤德的皇后娘娘我姑父是圣明的陛下,纵她敢骗我,也绝不敢骗陛下您和姑姑。”虞谨思神色自信。 正是有这层关系,如果不是燕玄琅为了自己弟弟查遍许沅身边的人发现林雅璇这个人身份有异,灯下黑,朕也绝对想不到,你们竟会、竟敢和反贼勾结。 皇上望向许沅,到此时,她都未曾开口。 “许沅,你可知错认罪?” “回陛下,许沅不知何错、何罪之有。我可怜雅璇无亲无故被人欺凌买卖,遂将她买下做我的贴身侍女,虽是侍女,但我待她情同姐妹,我不明白她为何要如此害我。”许沅言辞之中难掩失望悲戚。 “许小姐真能狡辩,你偷盗你兄长的行军令旗藏在你母亲的旧箱之中,为的就是让许昀潇遗失军旗被军法处置。你一直想置你兄长于死地,谁不知道?”虞谨思一针见血,直接指出许沅的目的。 “虞世子为什么相信林雅璇的话,遗失军旗也好,偷盗军旗也罢,一旦耽误陛下安民定国的大事,都是要杀头的死罪,我为什么要陷我兄长陷我自己于此绝境?虞世子为什么坚信林雅璇不是在说谎,难道,她有什么非要我死的理由说动了你?不、不止我,是我许氏满门。虞世子,许沅是得罪过你,你要杀要剐冲我一个人来,别仗着权高势重连我父兄连我许氏门下全部算计陷害。”许沅怒不可遏,几乎站不稳的嘶吼着提起剑摇晃着直指虞谨思。 “放肆!许沅,什么叫陷害什么叫仗势,你休要信口雌黄倒打一耙。”皇后一掌拍在身前案上。 “是许沅之前刻薄姨娘兄长,蠢笨如斯才被人利用,活该被世子爷安排住那死了无数人有无数鬼的房间,活该被那恶婆子带去生不如死的刑房,活该被满屋子的蛇逼缠……娘娘想让我承认什么?私藏行军令旗吗?我没有,别说吓唬恫吓威胁,就是真把我投进刑房滚刀山下油锅,没有就是没有。” “陛下,宸王殿下、应贵妃和泠贵人在外求见。”一个宫人进来,打破了殿内剑拔弩张的气氛。 什么时间不能来,怎么偏偏这个时候?皇后脸上不悦。 “一个个倒会凑热闹~让他们进来。” “儿臣给父皇请安,给皇后娘娘请安。” “皇上万福,皇后娘娘吉祥。”应贵妃和泠贵人一同屈身。 “免礼。真是难得,这奉天宫少有今日这般热闹。”皇上轻掀眼皮,不冷不热的说到。 “见过宸王殿下、见过贵妃娘娘、见过泠贵人!”虞谨思转身过来行礼。 “砰~” “泠贵人~” 泠贵人手中的金盅玉盏摔在光洁的玉砖上,其人面色惊惶的缩在应贵妃身后。 “诺敏!”许沅失口惊呼。 “放肆许沅,这是陛下新晋的泠贵人,谁许你直呼贵人名字,休得无礼。”陈峰知道许沅和泠贵人是旧识,斥责也只是一个意思。 “敏儿,怎么了?”皇上大步走过来将人从应贵妃背后拉到自己身前。 “他~”诺敏害怕的把自己窝在皇上怀中,怯怯的指着虞谨思。 “一切有朕为你做主,别怕。”皇上惯常看到的诺敏是清冷厌世的冰山美人,此时他怀中的女人,却弱不可支,眼睛像受惊的小鹿一样湿漉漉的张大着,整个人没有依靠的偎着他。 皇上把人拥着回到御座,让其坐腿入怀靠着他。 许沅身子不可察的微颤,手中剑杵在玉砖上,无力地支撑着她。 泠贵人怯声怯气地说着什么,泪珠儿泅在眼眶中一颤一颤的,让人看了生出无限怜爱。 “许沅,是你救了朕的泠贵人。” “我哪里救过什么泠贵人,我只救过一个无依无靠病得让人心疼的诺敏,她是肆季语轩里顶聪敏顶要强的好姑娘。九爷说,她和妹妹们太干净太纯洁了,不适合京城的繁华喧嚷,等娜苏城那边打点安排好了,就让她带着弟弟妹妹回家……”莫九请的人还没把房契拿到手,她却已经是泠贵人了。 “难怪……” 楚氏如果要找盟友,最好的人选确实非虞谨思莫属,虞谨思的权势人脉能帮她轻易扳倒许郅甚至毁掉整个许府;而虞谨思也早就和许沅结仇,已经到了无时无刻无不想要了结许沅性命的地步。正是因为知道林雅璇姓楚,知道她与许家有着血海深仇,他才毫不怀疑林雅璇的话,因为他们目的一致———要许沅的命。一旦林雅璇帮他弄死许沅,以他的手段,分分钟可以让林雅璇在世上永远消失。 皇上含糊其辞的话让皇后心头一跳,这个新得宠的泠贵人被许沅救过,而且,似乎和梓勃有些过节。 “许沅,傲寒堂清幽隽雅,定不会叫朕的敏儿性易情移有一丝的不自在。”皇上说罢,爱怜珍重的揩去诺敏脸上的泪花。 “陛下,许夫人的箱笼取来了。” “里边可有行军令旗?” 陈峰取了软椅,泠贵人懂事的将应贵妃请去入座,她自己在御座旁侍立,望着许沅的目光慢慢模糊。 “陛下,箱笼的钥匙在我家小姐身上,除非烈火煅烧,否则别人开不了。”林雅璇见虞谨思也在殿上,心里多了一丝底气。 正是有了底气,所以神经也放松下来,一时忘了自己的一举一动皆在众人眼下。 皇上看了看颜色憔悴病怏怏的许沅,又看了看跑了一遭还精神十足的林雅璇,目光不动声色的从皇后身上掠过。 “雅璇,我待你不薄,你为什么要和外人勾结起来害我?我救了你,你却要我甚至我全家人的命?”许沅这时似是恍然大悟,脸上现出“原来如此”和悔恨的表情,一手攥紧荷包,一手拖着剑一步步走到箱子和林雅璇面前。 “小姐你说什么呢,我劝你你不听,一意孤行会将公子害死不说还会连累老爷跟着下狱,我也是为你好啊。”林雅璇心里高兴许沅的死期就要到了,面上却装作痛心疾首的样子。 “抓住她,她要毁了钥匙。”皇后看见许沅拽下荷包提剑砍下去,惊急之下站起来。 第二百六十七章 斩草除根 但许沅没能落剑下去,她双手被燕玄琅擒住反背到身后,手中剑也被抢了过去。 “燕统领手重,目前还没坐实许沅是否犯罪,请燕统领手下留情,或者,本王代为相制。”朝铭宸口里说着代为相制,但人已经把许沅从燕玄琅手上劫了出来,一手握住许沅手腕一手将她揽在身后。 虞谨思几步过来从荷包中找到钥匙打开锁。 铁箱之内,入眼全是拨浪鼓、竹蜻蜓、泥娃娃等孩童玩物。 虞谨思猛地将铁箱里的东西全部倒出来,金稞子、宝石头面、一沓小儿学字的纸笺,一卷蓝布包着的东西。 “许沅,这下人证物证具在,你百口莫辩。”虞谨思一边得逞地说着,一边迫急而狂傲地抓起布条半举着解开。 众人脸色各异。 “父皇,儿臣求见!此事另有隐情,许小姐恐是被冤枉的,请父皇容儿臣进殿相禀”。一道宽仁但焦急的声音在殿门口响起。 “祯儿?”皇上对他的话颇感意外,“让祯王进来!” 许沅口中哈哈哈大笑,面上已是双泪滚滚。 “难怪哥哥临别前一再嘱咐要我看好我母亲的箱子,要我把你赶出府去……原来是他撞见并暗地里破坏了你的诡计。林雅璇,你见利忘义,背主求荣,如今事败害你新主子功亏一篑,你觉得他还能让你辩白让你说话吗?”许沅眼底闪过一抹狠色,转瞬即逝。 虞谨思经祯王和许沅的话想到什么,一剑刺向林雅璇心口,嘴里喊着:“陛下,我轻信小人差点害了许小姐,我这就将其正法给许小姐赔罪还许小姐公道。” 燕玄琅一脚踢在虞谨思胸膛将其踹倒在地,其他部下见状立即将虞谨思控制住。 “燕统领,请你的人手下留情,不要伤了世子!”三皇子大步从门口走过来。口气急,脚步急,但容姿依旧,风范未减。 林雅璇被剑刺中,但只是剑尖一点破了皮肉,伤得很轻。 “虞谨思,明明是你出的主意,不然我一个下人知道什么行军令旗,是你说皇后娘娘有办法让许沅认罪把她治死……”一把长刀贯穿林雅璇,血从她的嘴角和伤口处流出来。 “贱人,明明是你说许小姐偷了行军令旗,世子爷怕耽误陛下的大事才相信你禁着许小姐质问的,谁知道你满口谎话,害世子爷成了勾结宵小陷害忠良蒙蔽皇上皇后的罪人。” “放肆,殿前行凶,给朕拿下!” 皇上暴怒,而燕玄琅已经一拳砸向那凶手,将其打倒在地。 “云婆婆!”那面颊上手印未消的小丫头不敢相信的惊呼出声。 “云婆婆,你糊涂!本王让你跟着进来是念你年长不忍心你在殿外担心梓勃,你怎么能丧失理智抡器逞凶。父皇在上,自会明断,岂容你伤人害命。”祯王痛心疾首,无法谅解的望着云婆婆。 “婆婆~”虞谨思云婆婆带大的,见她倒地挣扎半天才起来,双眼一潮声音里便带了泪意。 “好手段,好算谋,好一个杀人灭口斩草除根,从此死无对证了……呵呵,可笑我一直可怜心疼别人,原来我才是个不折不扣的傻……噗~”一口黑血吐出来,模糊的视线和残存的意识中,许沅看见诺敏和那被虞谨思掌掴的小丫头嘴里喊着什么朝她飞奔过来。 朝铭宸一把将人接住:“许沅,许沅~太医,传太医!” “求父皇恩允,让七弟将许小姐抱去后殿圣榻方便太医看诊。” 祯王说话时朝铭宸未及请示已擅自将许沅抱到榻上。 “梓勃,朕记得你前腹玉带上平日总佩戴着一个锦囊,今日怎么不在?”皇上见太医已经进了后殿,手肘枕在座右的软靠,而头倚在直支的指背上神色未改地歪坐着,漫不经心的问了一句。 燕玄琅的人在祯王似笑非笑似怒非怒的眼神之下卸了力,各从一边虚把着虞谨思的小臂。 虞谨思下意识的想要拢紧外袍,微一动小臂即被抓紧,但他松下来后臂上的力也随之变小,如前一般轻轻将其控制着。动不了的他忍不住往前耸了耸肩才回到,“回陛下,我记挂着行军令旗的事,早上匆忙出门,忘在家中了。” 陈峰向来虚挂着的浅笑僵了一顺,目光在虞谨思腰侧飞了一眼收回垂着。 “祯王,剩下的事你处理吧。许郅作为钦差去了河经州县,许昀潇随亓王南下平乱,他二人最是宠爱许沅,朕且去瞧瞧。”皇上说完起身,在前后殿门之间脚步顿了一下,侧首瞧了眼皇后,欲言又止,往后殿去了。 “许沅,许沅,醒了吗?”朝铭宸见许沅眼皮动了动,俯身轻声试着唤了唤。 “阿宸?” 朝铭宸怔住,双目睁大仿佛听到了什么不可能的事。 许沅刚才喊他什么?阿宸~ “她刚才是说话了是吗?”朝铭宸看着翕动眼睫重又覆上的许沅,弯着腰却抬头看看母妃看看泠贵人,像要从她们口中求得什么。 “小姐没说话,只是昏迷中的呓语而已。”诺敏静静的望着许沅,脸上又恢复成冷淡的样子。 “呓语吗~”朝铭宸低喃,眼睛不错地落在许沅唇上。 过了两息,他见许沅苍白的嘴唇轻轻嚅动。 “蛇……” “醒了?许沅,”皇上上前唤了几声,但床上人只是双眼紧闭,害怕地蜷作一团。“她说什么?” 朝铭宸已经坐上床沿,侧身弯下去仔细听着。 “蛇……蛇……” 朝铭宸僵住,随后顾不得合不合适失不失仪,抓着被子将许沅突然乱踢乱打的手脚连同她人一道卷起收进怀里:“许沅,别怕,没有蛇,没有。” “太医!”皇上心中微动,蛇从何来?陈峰说,那地上都是新凝的血,还散着兽腥气。许沅到了御前仍一直抓着剑不放,裙裾之上也是斑斑血点。 太医上前,用金针在许沅身上扎下,才让她安了神,呼吸慢慢平缓正常。只是额上如豆大的汗珠子,密密地布了一层。 第二百六十八章 娜苏城之毒 “宸儿,你过来,不要在那碍手碍脚的。”应贵妃给儿子使眼色,叫他不要贴许沅那么近。 “对了,宸儿入宫是有何事来着?”应贵妃提醒了他,他今日并未传召宸王。 “父皇,儿臣求见,是为南地之事。南地百姓随贼人揭竿而起,非为图权篡位,更不是不服父皇治统,大多数人求的是粮食裹腹,能活性命。亓王叔将为首的贼人正法之后,如何安置降顺的百姓,让其男有分女有归,生活有依农桑有继……儿子不才,忝居王位,上不能为君父分忧下不能为万民谋福,心中常疚。这几日辗转苦思,翻遍历朝先贤所书此类案例,摘录、总结出几点办法。父皇知道,儿臣最是愚钝,所举可行或不可行,都是儿臣期望能为父皇分担一点担子一丝烦愁的拳拳之心,谨供父皇参考。” 皇上接过手卷一看,知道宸王确实用心,刚好遇到皇后扣审许沅之事,系属巧合。 “宸儿有心了,此稿甚是详尽周全,可圈可点,所列大多可施用。” “陛下,许小姐醒了。” “许沅,感觉如何了?”皇上上前,见许沅果然醒转,只初初撑开眼皮,眼睛的光里还是散的,茫然一片。 “陛下?”许沅眼睛顺着声音望过去,一点一点聚焦。待看清唤她的是天子至尊,忙慌乱挣扎着要起身全礼,只是手足无力,浑身软的像滩烂泥,任她奔出一身虚汗就是起不来。“陛下恕罪!我这是怎么了?” “你这几日饮食不均,自是虚弱,礼便免了。太医,许小姐是怎么回事,何故吐血晕厥?” “陛下,饮食不足只能使许小姐体力不支,真正让她人事不省的,是在她体内游走了一日的毒。此毒乃昱蒙所接之地娜苏城城主府医所制,世间知者甚少。”太医如实禀告。 许沅虚弱的抬了抬颈,目光倏忽从众人脸上划过。 “娜苏城?那解药呢,你可有解法,许小姐现在身上的毒素可会致命?”朝铭宸已将许沅扶起倚靠着塌枕,此时双手还护在她臂上。 “这毒药虽密,好在臣已经知道大致的由哪些材料制成,只是解药之方,须得些时间才能敲定翔实。但宸王殿下放心,臣已经为许小姐施针稳下体内毒素,暂时不会有大碍。” “既如此,你下去钻研,尽快配出解药。” 太医遵旨离去,皇上重将目光落在许沅身上。“许沅,谁给你吃的毒药?” 许沅自嘲的轻咧唇角:“臣女如若知道,也就不会中毒差点命赴黄泉了。但太医既说这毒已在体内游走了一日,左不过是昨日之事……”许沅垂下眼睫,不再多说。 “虞世子此番行事,你觉得应该如何处置?”皇上是什么人,焉能不知许沅的意思。 “我目光短浅心胸狭隘,若能由我处置,我自是想要他的命。他买通我的婢女害我便罢了,虎狼之心狠毒如斯竟要我许家满门命落九泉。”许沅颜色憔悴,但目光如火,愤恨难挡。 “你怎知是他的主意而非你那婢女歹恶?”皇上微觑着眼瞧着许沅。 “林雅璇一个无依无靠的孤女,我去年若是没有援手她早就不知被人贩子买到什么不堪之所去了,她自身并无害我的理由。虞世子家世厚隆珍宝居奇,不知他许了什么天大的好处利益,竟能诱得她恩将仇报,如此栽赃陷害于我。”许沅一段话说得断断续续,上气不接下气。 “此事朕已交给祯王负责了,你若想要讨个说法……”皇上的意思不言自明。 “父皇,儿臣已将失手杀人的婆子下狱,将偏听偏信陷许小姐于危境的梓勃狠狠教训一通监在大理寺中思过。特来向父皇复命,向许小姐道歉。” 祯王动作也快,不过转眼的功夫,已将事情摁住。 皇上未理祯王,不嫌事大的问:“许沅,这样处置你可满意?” “虞谨思买通我的丫鬟逞凶,一箭双雕,先设计我兄长犯遗失军旗和贻误军机之罪,再将一切栽赃嫁祸于我,怎么在祯王殿下口中就成了轻飘飘无甚紧要的‘偏听偏信’?既是偏听偏信,那只需求证查验虚实即可,又何必处处置我于死地?林雅璇已被制住,那云婆婆蓄意灭口,怎成了‘失手’之说?祯王殿下,许沅请问,杀人者,是否需要偿命?” 许沅知道,有皇后和祯王在,她自然奈何不了虞谨思,她的目标也不是要虞谨思被罚罚了事。林雅璇的真实身份、她所中毒药之出处、虞谨思的玉环……她要的,远不止于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