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允熥小说》 第1章洪武皇帝嫡孙,朱允熥 淅淅沥沥,噼里啪啦。 五月的春雨洒落人间,像是精灵落入凡尘,在人世的天地间起舞跳跃。 春雨贵如油,珍贵的春雨代表着丰收,代表着希望,代表着喜悦。无论雨滴在何处跳跃,人们都会用微笑并且幸福的目光,注视着它,追随着它。 但在这,却不是。 雨滴落在明黄色的琉璃瓦上,还没来及绽放跳跃,便幻化成清水,无声的从琉璃瓦的缝隙里,流到青铜的水管中,然后无声的排入铺着青石板的水渠。 这里,是人间最至高无上的地方。甚至是这个世界上,所有的人类文明中,最为有权力,最为高贵,最为辉煌的地方。 这里,是大明帝国的宫城,应天(南京)紫禁城。 这个全天下最为庄严肃穆的地方,此刻没有一丝的喜悦。而且满宫素缟,放眼望去,都是触目惊心的白色。辉煌的宫殿之间,也满是压抑的哭声。 白,在华夏人的心中,代表着圣洁。但同时,也代表着死亡。 大明帝国的太子,皇位第一继承人,于今日清晨因病而死。 这位太子,是大明洪武皇帝和皇后所生的嫡长子,在这个讲究儒家正统的时代,他的出身就决定了,他是大明帝国的唯一继承人。 开局就死了爹!不是玩我吧? 太子所在东宫,奉安殿的一个房间之中。张浩,看着铜镜中,那张既熟悉又陌生的脸,还有那具瘦弱的身体。 白皙的手指伸出来,似乎有些不敢相信一般,轻轻的触摸下年轻的脸庞,马上又触电般的缩了回去。 随后镜子中那双有些懦弱的眼神中,别样的光彩迅速泛起,镜子中的少年,忽然咧嘴笑了起来。 原来,我没死! 张浩再次伸出手,有些贪婪着摸着自己的新脸。 记忆中他已经在一场车祸中丧生,最后看到的画面,是抢救医生焦急的脸庞。但谁知他的灵魂却穿越了几百年,落在这个因为父亲去世而昏厥的少年身上。 镜子中的少年,张浩的新名,叫朱允熥。 脑中的记忆纷沓而来,前世今生的记忆慢慢融合。 这是大明帝国最为尊贵的名字,也是代表着大明皇族中最为显赫的的血脉。 今日因病去世的大明太子,正是朱允熥的父亲。 朱允熥,大明洪武皇帝之嫡孙,大明太子朱标之嫡次子。 这个时代,嫡这个字,代表着正统,代表着继承权。 他的母亲是大明开国功臣,开平王常遇春之女,被选为太子妃之后,为大明皇族诞下第一个嫡长子皇孙,就是朱允熥的哥哥朱雄英。但是朱雄英体弱多病,常氏为了皇家嫡系的血脉,不惜生命,诞下了第二个嫡子,朱允熥。 四年后,朱雄英夭折,常氏也不幸撒手人寰。而朱允熥在成为没娘孩子的同时,也成为了大明皇族,法理上唯一的嫡孙。 朱元璋的嫡孙!朱允熥看着镜子里自己的脸,满意的笑笑,这个身份不错呀! 可是随即,他的笑容马上凝固。 他是朱允熥,不是朱允炆。因为在不久的将来,几年之后一代天骄朱元璋归天,登上大明皇帝宝座的,可是朱允炆,而不是他。 朱允炆,朱允熥要叫一声二哥。 他的生母出身低微,是庶妃,她所生的儿子就是庶子。 在朱允熥母亲去世后,这位出身不高的庶妃,因为乖巧识趣,再加上朱标无意再纳新的妃子,所以被扶为正妃。 她被扶了正,她的儿子朱允炆,子以母贵,年纪又比朱允熥大了一岁,所以成了朱标名义上的长子。 不过在群臣的眼中,也只是庶长子。血脉最尊贵,最有继承权的还是朱允熥。 可是那从后世而来的灵魂却知道,历史上真正坐上龙椅的是朱允炆,他的年号是建文。 要知道封建王朝之中,最讲究的就是嫡庶之分。嫡代表着正统,而且在原本的时空中,无论是建文帝,还是后来的永乐帝,登基之后都没有放松过对朱允熥这个嫡子的防备。 朱允熥,洪武皇帝临终之前封为吴王。 吴,乃是洪武皇帝朱元璋继位前的王号。吴在江南,乃是天下最繁华的所在,由此可见朱元璋对这个孙子的疼爱。 但建文即位之后,却没有放这个弟弟去封地就藩,而是关在宫中。 等燕王朱棣发动靖难,成为永乐皇帝之后,等待朱允熥的,却是冰冷的圈禁。 他的身份太尊贵了,太具有合法性了。所以,两任皇帝,谁对他都不放心。 想到此处,镜子中朱允熥那张年轻清秀的脸,微微皱眉,到底为什么,朱元璋会选择庶孙,而没有选择嫡孙呢? 大脑微微有些疼痛,尘封的记忆似乎给了新的朱允熥答案。 这具身体的主人,原本的大明皇帝朱允熥,虽然有着尊贵的血脉,却是个扶不起来的阿斗。 身子弱,不喜欢读书。因为从小失去母亲,性格软弱,唯唯诺诺没有一丝主见。甚至有的时候,在紧张的情况下,话都说不清楚。可是私下里,顽劣,性情暴躁,刻薄。 朱元璋何许人也? 一代人杰,一代天骄,一代枭雄,千古一帝王! 华夏历史上出身最低的皇帝,从零做起,硬生生的打走了铁骑无双的蒙古人,开创了三百年,风华绝代的大明帝国。 自古以来,得国之正,莫过于朱元璋。 他不是篡位而来,也不是前朝的做乱的臣子。他不是贵族,也不是世代的武将世家。 他是老百姓的孩子! 因为吃不饱,因为没活路,因为天下大乱,而投身义军。 但是,在后世很多所谓的专家,知识分子眼里,他是一个暴君。 因为他痛恨贪官污吏,贪污五十两银子以上就把贪官剥皮充草,一百两以上点天灯,并且用贪官的人皮,做成百姓鸣冤的鸣冤鼓。 因为他晚年为了江山的稳固,大肆屠戮功臣,并且苛责对待天下的官吏。 更因为朱元璋,是一个有着明确阶级立场的皇帝。即便他当了皇帝,他的心中也始终把自己当成一个受苦受难的老百姓,他始终站在百姓这边,为天下百姓主持正义。 所以,后世那些洋洋自得的文人们,才会称他为暴君。 可是,无论是谁,都无法忽视,无法否定,朱元璋的伟大。 这样一位伟大的君主,不但在文治武功上伟大,在亲情上同样的伟大,他深爱着他所有的子女,并且盼望他们成才,从小就聘请名师教导,更是言传身教,教育他的子女们,要简朴持家,不能奢侈享乐。 朱允熥的记忆中,朱元璋永远是粗布衣裳,数年如一日,袖口的地方都磨到发白,开线。 这样一位皇帝,他的儿孙可以是豺狼,可以是虎豹,可以是纵横大漠,与胡人决战的将军,也可以是运筹帷幄,居庙堂之上的君子。 但,绝不能是个话都说不利索,性格软弱的懦夫。 想到此处,朱允熥的脑子中,浮现出平日朱元璋和他相见的场面。每次见到他,朱元璋爱怜的眼神中,总是带上些痛彻心扉的惋惜。 这年头,虎父无犬子,老子英雄儿子也必须好汉。 朱允熥没能成为皇帝的答案呼之欲出,朱元璋那样的英雄,怎么会把皇位给一个懦弱的,性格有诸多缺陷的孙子?哪怕是儒家正统中,正得不能再正,尊得不能再尊的嫡孙! 嫡孙重,江山更重! 所以最后,江山给了朱允炆。而最富有的吴王,最有正统意义的王位,给了嫡孙。 真怪不得别人!怪你自己! 朱允熥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笑道,你自己不争气,你爷爷怎么会把皇位给你! 笑着笑着,朱允熥的笑容收敛了。眼神中,却闪耀着锐利的光芒。 我既然来到这个世界,成为最尊贵的皇孙,那我绝不会让大明的皇位从手里溜走! 第2章我要那个皇位 不是为别人,他只是为了自己。 朱允熥那来自后世的灵魂知道,这个最尊贵的皇孙,下半生将会是多么的凄惨。 建文防备他,根本没让他就藩。 朱棣害怕他的名分大义,把他圈禁起来。 三十九岁!朱允熥只活到了三十九岁。 前世的张浩,这一世的朱允熥,在三十九岁的年纪,抑郁而死。他的后代,甚至被朱棣逐出了朱家的宗庙。 他既然重生,就不允许这样的惨剧,在他的身上发生。 我要那个皇位,我要开创一个不一样的大明帝国! 大明,大明,多少人心中永远的痛! 痛它的风华绝代,痛它的举世无双,痛它的江山如画,痛它的歌舞升平。 镜子中的朱允熥再次咧嘴笑了起来,目光充满了自信。 从今天,你是朱元璋的孙子,大明皇孙,朱允熥! 尽管你身份尊贵,但是从今天起,你再无一丝退路。 如果你退了,等待你的,就是永远暗无天日的圈禁,富贵的牢笼! 和这一世的皇嫡孙尊贵身份相比,上一世朱允熥的身份普通得不能再普通。 他只是个普通百姓家的孩子,上学当兵,退伍之后为了生计做了网约车司机,起早贪黑赚钱,本本分分生活。 虽然年纪轻轻,但是性格的棱角和对世界美好的憧憬,还有曾经那些豪情万丈的抱负,却都被社会抹平。 可是,这个穿越而来的灵魂,普通百姓家的孩子的灵魂,却有着朱允熥这个皇孙所不具有的品质,他对生活的不妥协,对生活的干劲,还有野心。 因为他什么都没有,没有好爹,没有好亲戚,有的只是自己的手,自己的拳头。他生活中的一切,都要靠双手来获取。为了得到自己更美好的生活,他不辞辛苦,他察言观色,任劳任怨甚至有些玩命。 他不但有着野心,还有隐忍,还有坚强,还有善于变通,还有不服输。穷人家的孩子,更不容易被击垮。 最后再看一眼,镜子中自己的脸,朱允熥露出一丝坚毅的微笑,对外面喊道,进来吧! 咚咚,脚踩在地板上的声音。 后面的门被拉开,几个一身白衣的太监,轻手轻脚的跪在朱允熥面前,举手投足之间,都是卑微和谄媚。 三爷,奴婢们伺候您更衣! 太监一张口,说的是有些怪异的汉话。宫里的太监大部分都不是汉人,而是高丽人。 高丽,这个千里之外的北方小国,从古至今都只是天朝的附庸。大明立国之后,高丽本想帮旧主报仇。但是在辽东边境,看到了大明如狼似虎的百战铁骑之后,高丽统兵的将军做出一个英明的决定。 与其带着高丽的士兵送死,不如回去宰了高丽蒙元册封的国王上位,然后请求明朝的册封。 他成功了,他取代了高丽王,成为新的高丽王。但是他的外交策略,和千百年来所有高丽王一样,那就是进献。那地方太穷没什么好东西,所以就进贡给天朝君主最能表示臣服的东西,美女和太监。 朱允熥身边的太监就是高丽人,有个难听的名字,王八耻。 上一世的记忆中,明朝似乎有许多权倾朝野的太监。鼓动明英宗亲征,结果做了蒙古人俘虏的王振,刘瑾为首的八虎,万历年间的冯保,魏忠贤等等。 但是现在,旭日初升的大明帝国中,无论是朱元璋,还是朱允熥的老爹,都极其反感太监。作为国家的掌控者,他们在历史中看到了太多权贵作乱,导致的国家衰落。 所以朱元璋下令,宫中除了在皇子皇孙后宫伺候的太监之外,其余的太监只能用来干粗活。不许他们识字,甚至不许他们随便乱说话。 几个太监服侍之下,朱允熥披麻戴孝浑身白衣。这样无微不至的伺候,让他那颗后世的灵魂很不习惯。 我自己来吧!在太监要给他穿鞋的时候,朱允熥自己动手穿上白色的麻鞋。 然而就是这么一个简单的举动,却吓坏了伺候的太监们,连连磕头。 奴婢们该死,没伺候好三爷! 朱允熥在朱标诸子中,论年岁行三,身上暂时还没有爵位,所以宫中太监称三爷。 不理会磕头如捣蒜,战战兢兢的太监,朱允熥穿好鞋,低声问道,王八耻,他们都去灵前了吗? 宫中这个随时都能掉脑袋的地方,能混到皇孙身边的太监,都是七窍玲珑心,闻言就知道主子说的是东宫其他人。 比如,朱允熥名义上的后妈,吕氏,还有朱标的庶长子,朱允炆。 看看左右,低声说道,三爷,还早呢!说着,又看看左右,飞快地在朱允熥手里塞了一块东西,三爷,奴婢看您眼睛不对...... 朱允熥低头一看,是一块姜,他瞬间明白了。自己的眼睛,并没有因为亲人去世,悲伤痛哭而产生地红肿。眼睛不红肿,面上就没有愁容。 在这个讲究礼法的年代,如果亲人去世,不嚎啕大哭要死要活,是极为失礼,极为被人诟病的行为。 有心了!朱允熥随后在王八耻的肩膀上拍下,就这么一个温和的举动,高丽太监差点落下泪来。 往日这三爷,只会拿他们这些奴婢撒气,何时对他们这么好过! 春雨还在下着,淅淅沥沥。雨水在青石板的地面上,形成条条涓涓细流的小溪。 朱允熥一身孝衣,缓缓走出大门。 朱标的灵柩停在奉安大殿,作为嫡子他要去灵前拜祭,还要守灵。 啊!太子爷呀,您带了妾身走吧! 朱允熥的脚刚踏出门,踩在晶莹的雨水上,边上的房间中突然传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哭喊。 太子爷呀!你就这么忍心丢下妾身,还有几个孩儿吗? 哭嚎声中,一群太监宫女,簇拥着一个白衣的妇人,从边上的房间出来。妇人泪如雨下,似乎连走路都站不稳,需要别人搀扶。这正是朱允熥名义上的后妈,太子继妃吕氏。 吕氏的身后,跟着一个泪如雨下的少年,面容和朱允熥有些相似,双眼红肿,双手各牵一个六七岁的男孩。这就是朱允熥的二哥,朱标的庶长子朱允炆,还有他两个同母弟弟,朱允熞,朱允熙。 一行人哭天抢地,哀嚎着前行。 而朱允熥则是独身一人,矗立雨中。 渐渐地,马上就要遇上。朱允熥狠狠地用手里的姜擦着眼睛,腥辣顿时让他双眼红肿,涕泪交加。 母妃!朱允熥在雨中行礼。 太子爷呀!然而悲切的吕氏,好像没看到他一样,痛哭着和他擦肩而过。 呵!朱允熥心里冷笑,这个后妈,还真是不把自己当回事!面子事都不愿意做? 可是朱允炆却拉着两个弟弟,在朱允熥面前站住了脚,三弟,听说你早上昏厥了,身体无恙吧? 朱允炆满脸悲容,语气关切,还真有些兄长的样子。 朱允熥赶紧行礼,有劳二哥惦记,弟弟无恙!只是......只是父亲突然......我心里实在难受!说着,朱允熥用袖子遮盖眼睛,哭了起来。 他这一哭,连带着朱允炆和两个小弟弟,也在雨中哭了起来。 身后赶紧有太监上前,给几人撑起雨伞。 朱允炆拉着两个小弟在前,朱允熥落后半步,每走一步,哭声震天。 春风细雨中,几兄弟的身影是那么凄凉,那么萧索。 第3章开国勋贵 啊!!紧接着一阵女孩的啼哭声。 朱允熥扭头,两个穿着孝衣的五六岁女孩跌倒在雨水中。 这两个大的六岁叫宁儿,小的五岁叫秀儿,是朱允熥同父异母的妹妹。 说起来,他们和朱允熥的身世一样,先是没了娘,现在又没了爹。 他们的生母本是吕氏身边的宫女,在吕氏怀孕的时候,被送到朱标的屋里。等他们出世之后,他们那个连名字都没留下的娘,又突然暴病去世。 望着前方吕氏悲戚地身影,朱允熥心中冷笑。皇宫是这世上最阴险的地方,这里的人,没有一个简单的。 眼看两个丫头跌倒,朱允熥快步走过去,抢在太监和宫女的前面,亲手拉起来。 别哭,疼吗? 两个丫头圆溜溜的大眼睛里蓄满泪水,看着眼前既熟悉又陌生的三哥,先是摇摇头,然后又点点头。 来吧,三哥抱! 嘴里说着,朱允熥伸开双臂,将两个丫头抱在自己的怀里。 小点的丫头秀儿把小脸埋在朱允熥的脖颈上,大一点的宁儿在他耳边问道,三哥,我们再也见不着爹爹了吗? 即便不是亲人,可是朱允熥也听得心里发酸。记忆中的画面告诉他,朱标是个好父亲,就在去世的前几天,还要亲眼看看自己的儿女们,并且艰难的嘱咐交代一番。 别怕!朱允熥手臂用力,让两个丫头坐稳,以后有哥哥在! 宁儿哭的眼泪顺着眼眶直接流到了脸颊,乖巧地趴在兄长那有些瘦弱的胸膛上。 奉安殿渐渐近了,风却渐渐大,雨也渐渐大了起来。 越近大殿人越多,风雨之中,带刀的侍卫屹立在宫墙下一动不动。文官们跪在通往奉安殿的路上,嚎啕大哭。 真是风声雨声哭声,声声入耳。白袍白衣白玉带,处处皆白。 当朱允熥抱着两个丫头,出现在百官身边,那些百官们的哭声更大了,甚至许多人看着朱允熥,泪流满面的同时,以头抢地。 朱允熥清晰地看到,前面的吕氏和朱允炆,在这骤然增大的哭声中,回了头。 嫡子就是嫡子,朱元璋亲手颁布的皇明祖训中说过,凡皇帝位,须立嫡母所生者。庶母所生,虽长不得立。若奸臣弃嫡立庶,庶者必当守分勿动,遣信报嫡之当立者,务以嫡临君位。朝廷即斩奸臣,其三年朝觐,并如前式。 皇帝老了,太子却先走了。皇帝对太子之爱,天下皆知。虽然不知道接下来谁是太子储君,但是作为太子朱标唯一的嫡子,朱允熥在官员们的眼里,分量比朱允炆这个庶子,要重得多。 朱允熥的眼中泪水还在,他不住对沿途的官员颌首,用眼神表达着自己作为嫡子,对他们的谢意。 再走几步,即将踏入奉安殿中,他的脚步却停住了。 迎面三个面容憔悴的汉子,大步流星而来。前面两个四旬年纪,后面一人五十多岁,都是身材高大,孔武有力的武人。 朱允熥脱口而出,二舅,三舅,舅老爷! 这绝不该出现在宫中,出现在皇孙口中,寻常人家对长辈的称呼,忽然出自朱允熥之口,对面三人忽然愣住了。 过来的三个人中前两个高大魁梧的汉子,正是朱允熥的舅舅,常遇春的儿子。面黑的是二舅舅常升,因为大舅常茂已经在去年故去,常升袭了郑国公的爵位,后改为开国公。 边上面色稍微白皙一些,同样魁梧满脸胡须的汉子,是朱允熥的三舅常森,身上挂着世袭的怀远侯爵。 而当先那个,眼神如刀,个子瘦高,浑身好似充满了力量的五旬男子不是别人,正是战功赫赫,扬威捕鱼儿海的大将军蓝玉。按照辈分,这是朱允熥的舅老爷,他母亲的亲舅舅。 这三人,是除了朱允熥父母之外,最亲的亲人。 在朱允熥的记忆中,这三人对他十分关爱。无论年节都会送礼物进宫,去年蓝玉在草原上打仗,朱允熥生辰之时,还千里迢迢送了两匹小马驹。 一声舅舅,一声舅姥爷。顿时让三个战功累累,杀人不眨眼的汉子,红了眼眶。 所谓见舅如见娘,朱允熥这一声喊,也是残存的记忆中天生的亲近,感情使然。 听说你早上昏厥了,好些了吗?二舅常升颤声问道。 千万要保重身子,你可千万不能.......你娘就你这么一个儿了!常森眼中隐隐有泪光。 朱允熥目光在三人脸上看过,悲戚道,多谢两位舅父惦记,太医看过,外甥只是太过悲伤才昏厥,身子无碍! 周围没有人,侍卫太监都离的远远的,所以朱允熥放低了姿态,像是一个普通人家的孩子一样,口中叫着舅舅。 又一声舅舅,两个从小跟随常遇春南征北战的汉子,双眼通红,双肩微微颤抖。这个孩子,可是当年他们的姐姐,拼了性命也要生下的孩子,这个孩子身上,也流着他们常家的血。 常森哑声道,无碍就好,你可千万保重! 外甥命苦!朱允熥抱着丫头们,苦笑着说道,没了娘,现在又没了爹,没爹没娘的孩子,谁还疼我! 说啥胡话?蓝玉上前,红着眼珠,慢慢地正色说道,孩子,娘亲舅大,没了爹娘你还有舅舅们,还有俺这个舅姥爷!俺们疼你,俺们照看你,俺们帮你!说着,看看左右,哼,要是哪个不开眼的,敢给你脸子看,看俺们咋收拾他! 说完,冷冽的目光望向奉安殿内,吕氏和朱允炆落座的方向。 怪不得此人在历史上,那么大的功劳都被朱元璋杀了。要知道此处可是宫中,不管边上有没有人,你蓝玉身为臣子都不能说这种话,往小了说你这是嚣张跋扈,往大了说你这是目无君长。 虽说蓝玉话里话外都是对朱允熥的关切之情,可是言语间的肆意,和目空一切的神态,实在太过狂妄。 此时又有两个六旬老人快步走来,两位老人虽然已是须发皆白,但是步伐铿锵有力,丝毫没有老态。 朱允熥脑子中瞬间涌现起两个名字,这二位分别是,宋国公冯胜,颍国公傅友德。都是大明朝皇朝出生入死,战功赫赫的老臣。 第4章大将军蓝玉 三爷,身体可无恙?傅友德,冯胜,二人都是一脸关切。 这些老臣,几乎都是看着朱允熥的父亲朱标长大,内心之中,都把朱标当成了晚辈。 也更把朱允熥这个朱标的嫡子,当成晚辈。 朱允熥颌首示意,有劳二位国公惦记,无恙!嘴上虽然没有亲热的话,可眼神之中的感激和谢意,溢于言表。 这些老臣都是看着他父亲长大,在大明帝国尚未鼎立的岁月中,朱允熥的父亲朱标就是坐在这些人的战马上,见证了大明王朝的赫赫武功,也是在这些人的呵护下,渐渐成长为合格的,不可动摇的储君。 爱屋及乌,这些人爱戴朱标,这份爱心自然在朱标死后,转移到了朱标的嫡子朱允熥的身上。至于朱允炆,大概此刻在他们眼中只是一个普通的庶子,有朱允熥这个大明皇族和淮西勋贵联姻的嫡子,朱允炆这个母族出身不高的庶子,他们能看得上? 刚说了几句话,朱允熥余光看见,又有人过来,都是走路急冲冲的勋贵,都是开国的淮西集团武将。景川侯曹震,鹤庆侯张翼,东莞伯何荣,楚国公廖家一脉。 不好!朱允熥忽然惊醒,树大招风,自己和舅舅说两句话没什么,但是大明开国的这些将领和后裔,都围过来,一个不小心,就会给别人落下口舌! 深宫之中步履维艰,步步惊心,不可大意。于是告罪一声,抱着两个丫头,迈步进了奉安殿。 哎,三爷怎么走了!俺还没给他磕头呢? 几个武将紧赶慢赶,还是只看到了朱允熥的背影,景川侯曹震大声说道。 小声些!傅友德性子沉稳,出口说道,今日,咱都得收敛起大嗓门! 大将军蓝玉看着奉安殿里痛哭的人们,皱眉道,三爷从小没娘,现在又没了爹,他年纪尚幼,深宫大院中不知道多少人要准备算计他!说着,已经咬牙切齿,太子爷虽然没了,可是咱们这些人,深受太子爷的恩德,要照看好他留下的这唯一血脉! 这还用大将军说!景川侯曹震哽咽道,洪武十八年,二十年,俺两次犯法,要不是太子爷护着俺,早就被砍了脑袋了。太子爷在俺听太子爷的,太子爷不在了,俺就听三爷的。 东莞伯何荣也开口说道,没太子爷,俺哪来脑袋上的爵位!太子也走了,俺一颗心就跟着三爷,倘若万岁爷有恩典,让三爷就藩。俺这鸟伯爵也不做了,跟着三爷去做个守门的,算是报答太子爷的恩情! 纵观上下五千年,朱标不但是地位最稳固的太子,也是最得人心的太子。朱元璋脾气暴躁,这些跟着他打江山的人,又都是些大老粗,有时候难免触怒于他。每次,都是朱标从中化解,保全了不少人。 尤其是那些武人,武人打仗捍不畏死,但是只要闲下来就难免惹是生非。 像东莞伯何荣他们这样的武将们,以前是连李善长胡惟庸等人都不放在眼里的,动辄骂娘,惹急了操刀子直接冲进人家府邸。 若不是太子朱标眷顾他们军功在身,多次求情,只怕早就被洪武皇帝宰了祭旗。 此时的朱允熥只知道自己的身份尊贵,却一时还没想明白,他这个太子父亲,到底给他留下了多少宝贵的政治遗产,还有人脉。 奉安殿中哭声一片,一进大殿堂,有宫人上前接过两个小丫头。而朱允熥一进来,就成为殿中所有人目光的焦点。 尤其是吕氏,朱允熥清晰的看见,吕氏在擦拭眼泪的同时,不住的往他身上看着,眼神中担忧和戒备的神色一清二楚。 她带着朱允炆走过,没人理他们母子,即便是有也不失隆重大礼。而朱允熥走过之时,那些开国的老臣都围了过来,嘘寒问暖。 朱允熥再次回头,看了眼殿外,春雨中蓝玉,两个舅舅,还有那些淮西的开国武将,都在雨中张望。似乎察觉到了他的目光,几人轻轻摆手。 可就在这瞬间,朱允熥想起件事。 现在是洪武二十五年,而洪武二十六年,大将军蓝玉就会被朱元璋赐死。同案的还有许多开国的武将功臣,史书记载,公侯伯子被杀无数,有统计的人数,高达一万五千人。 这其中,一定包括殿外那些人,包括自己的舅舅。 朱元璋为什么杀那么多人? 朱允熥不禁看向,跪在那里嚎啕大哭的朱允炆。 归根到底,还是为了他孙子的皇位,刚才听蓝玉等人似乎对朱允炆嗤之以鼻。而以朱元璋的性格,既然这些人不能辅佐他孙子,那干脆一杀到底,永绝后患。 杀错了吗?以一个帝王的心态,没有错,这些桀骜的武人既然不能为孙子效忠,留着也是后患。谁知道这些人会不会打着为大明正统的旗号,祸乱皇明的江山。 但绝对是杀可惜了,以至于在后来朱棣造反的时候,建文帝手中根本没有可以统兵的大将。堂堂大明中央竟无大将,让李景隆那样的的草包货色,为大军主帅。结果李景隆被他表舅朱棣打的落花流水,望风而逃。 最可笑的是,建文帝朱允炆不但不追究李景隆,反而诸多袒护。 这些袒护带来了什么?带来了在朱棣攻打南京之时,李景隆投降开了城门。 而一直被建文帝防范的世袭武将勋贵,则是为了大明洪武皇帝遗命,战死无数。 纵观史书,这些出身微寒的淮西武人,都在历史上留下属于他们的英雄事迹。 别人暂且不提,凉国公蓝玉,威震捕鱼儿海,差点就生擒北元蒙古皇帝。擒获北元皇子嫔妃公主,亲王大臣上千人。 俘虏蒙元降兵七万七千,以及宝玺、符敕、金银印信等物品,马、驼、牛、羊十五万余头。赫赫战功,堪比卫青,霍去病一般,一扫两宋以来,汉家男儿几百年积弱的形象。 这甚至是某种程度上超过了卫青霍去病的功绩,强大的北元在蓝玉等人的攻击下,一蹶不振。黄金家族的最后遮羞布,被汉家儿郎一手掀开。 若是自己上位,这些人或许就不用死了,或许他们还能绽放出更璀璨的光芒! 朱允熥心道,这些人没死在敌人的弯刀下,反而死在了朝中的内斗上,不免让人叹息。 太子爷呀! 父亲! 奉安殿中撕心裂肺的哭声,打断了朱允熥的沉思,巨大的棺椁就摆在奉安殿中,棺椁内那张英武的脸,就是自己这一世的父亲。 望着那具身体片刻,忽然,朱允熥心中,悲伤如潮水袭来。 爹!不用生姜,眼泪决堤而出,双膝跪地痛苦不已。 不是做戏,而是在瞬息之间,朱允熥想起了自己的父母,想起了自己。 世上最痛苦的事,莫过于白发人送黑发人。 自己也是家中独子,父母含辛茹苦把自己养到了该成家立业的年纪,可是一场车祸,把整个家都给毁了。 此刻自己的父母是否也在自己灵前哭泣? 自己的亲人,朋友,战友,同学,是否也在哀伤? 想起父母那隐隐发白的鬓角,还有日益衰老的脸庞。 爹! 娘! 儿子不孝了!朱允熥热泪满襟,连连叩首。 他叩的不是棺中的大明太子,而是自己在后世,失去他之后,无依无靠的爹娘。 越想越是悲伤,自己为了生计,早出晚归,都没来得及好好陪伴父母,更没注意到,他们其实都已经老了。自己总是觉得很累,可是却忽略了他们关心的目光。 他们图的,不是自己赚多少钱呀!而是想让自己健康,快乐的活着。 他们图的,不是自己有多美好的未来呀!而是想着家庭美满,儿孙满堂。 爸爸,妈妈!朱允熥磕头,心中哭道,我会在这个世界好好的,快乐的,健康的活下去,请你们为我祝福。若还有来世,我会再做你们的儿子,好好的孝顺你们! 爸爸,妈妈,永别了! 泪水如决堤的洪水,在朱允熥的脸上不住的落下,顷刻间打湿他的衣襟,打湿他的袖子。 皇上驾到! 朱元璋来了。 第5章一代天骄朱元璋 门口,出现一个老人。 穿着粗布衣裳,头发用木簪扎起,骨架高大手长脚长的老人。 老人有些瘦,但不虚弱。 方方正正的脸上,半黑半白的胡须留到了胸膛。 他虽然是老人,可眼神却是那么的明亮,仿佛两盏灯,能看穿人的心底。 但此刻明亮的眼神中,满是悲伤。 泪水蓄在他的眼角,他倔强地忍着,不让泪水落下。 一步,两步,三步。 老人慢慢向前,纵然悲伤,但他的脊背笔直,昂着宽阔的胸膛。龙行虎步之间,像是在巡视领地的虎王,让人不敢直视。 他就是,一代天骄,洪武大帝朱元璋! 参见圣上!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殿中众人停止了哭声,谦卑且恭敬地磕头请安。 万岁?朱元璋的嘴角动动,布满血色的双眼看着殿中的灵柩,冷笑两声,咱儿子都没了,你们还叫咱万岁!万他娘的什么岁? 瞬间,殿中鸦雀无声。 朱元璋继续缓缓前行,尽管身体笔直,却似乎每一步都十分艰难。 他清冷的目光在殿中扫过,没有一人敢对上他的目光,他看到的都是谦卑的,跪着的,臣服的身体。 这些人都在哭,但是有几人真心实意?你们心里的悲伤,比得过咱? 朱元璋看着殿中人,宫女太监,大臣,皇亲国戚,心中冷笑。 直到他的目光,在一个人身上停住。 朱允熥,那个平日懦弱,口舌蠢笨,又很顽劣的嫡孙。 那个孙子跪在那儿,脸上身上全是泪,白色的衣襟湿漉漉的。他紧咬着嘴唇不让自己哭出声,白色的牙齿下,是咬破嘴唇流出的,殷红的鲜血。 笨点就笨点吧!是个好孩子,知道真心实意哭他父亲! 懦弱就懦弱些吧!咱朱家的嫡孙,谁敢欺负? 想着,朱元璋边走,边微微对朱允熥点点头。 咚!咚!咚! 朱允熥三个响头,磕在大殿地面的金砖上,殿中满是他磕头的回响。 只见他抬起头,咬着嘴唇,从沙哑的喉咙里压抑地喊出一个字。 爷! 一声爷,情真意切! 一声爷,饱含深情! 一声爷,带着无尽地委屈! 一声爷,有着无限的渴望! 一声爷,伤尽天下,祖父之心! 霎那间,朱元璋强忍着的那滴泪,随着这一声爷,潸然而下。 他快走几步,直接到了朱允熥身边,满是老茧的大手伸出来,想揉揉朱允熥的头顶,最后重重地落在他的肩膀上。 千言万语汇成一句话,朱元璋哽咽着,孩子!爷爷来了!爷爷在这儿! 爷爷!朱允熥泪如雨下,看着眼前的朱元璋,心中想的是家中那几位已到耄耋之年的长辈,情绪不能自已。 孩子!朱元璋捏了下他的肩膀,咱都懂!咱明白! 说着,慢慢地走向灵柩,看着棺椁中,和他面目相似却已先他而去的儿子。 此刻的朱元璋,身上虎王般的威势尽去,取而代之的,只是一个伤心的,苍老的老人。 标儿! 朱元璋哽咽,小声说出两个字。想伸手去摸摸棺椁中那张熟悉的脸,然而他杀过无数人的手,却有些颤抖,带着胆怯。 这是他最爱的儿子,是他和最爱的皇后所生的,朱家最珍贵的嫡长子。 不到十岁,立为吴王世子。 十三岁,立为大明太子。 朱元璋杀了一辈子人,不想让自己的儿子和自己一样,沾染太多的鲜血。所以从小名师教导,予以重望。 这个儿子也没让自己失望,没让他母亲失望,没让大明的臣子失望。性子绵中带刚,为人正直谦逊。 对自己和他母后,至诚至孝,对臣下宽容耐心,虚怀若谷。对兄弟手足情深,长兄如父。 他是朱元璋这辈子最大的骄傲! 也是朱家江山未来最大的依靠! 可是现在,一切都没了。人死如灯灭,一切都成了泡影! 这个他最为骄傲,最为珍爱,视如生命的儿子,居然英年早逝! 望着棺椁中的儿子,一股浊气堵在朱元璋的心口,让他喘不上来气。 他想哭,他想喊。 可是天子的威仪,皇帝之尊,只能让他把这些悲痛,深深的压在心底。 忽然,众人视线中的皇帝身子一软,苍老大手直接抓住了棺椁的边缘,脚下踉跄。 万岁! 皇上! 爷爷! 阵阵惊呼起,然而朱元璋的身体,并没有倒下,在他踉跄的刹那。 一双瘦弱的手臂,紧紧的抱住了他的腰身。 朱元璋深吸一口气,平复自己翻涌的情绪。 低头一看,紧紧抱着他,使他没有失态倒下的,正是那个平时懦弱,口舌蠢笨,私下有些顽劣的孙子,朱允熥。 爷爷!朱允熥哽咽着说道,您千万要保重呀!前几日在父亲病榻前,他还拉着孙儿的手说,您上岁数了,身上都是十几年征战沙场留下的旧伤,让孙儿要好好孝顺您! 朱允熥的眼泪,打湿了朱元璋的布衣,只听他继续说道,爷爷!你千万保重,您是孙儿的天呀!孙儿从小没了娘,现在又没了爹爹,孙儿只有您了,只有爷爷您啦!爷爷! 瞬间,朱元璋再也忍不住,老泪纵横。 世人都说皇帝万万岁,其实皇帝也是人,也会老,也会病,也会死。 皇帝也是人,也有情,也有爱。 眼看孙子真情流露,言语之间满是关切,满是眷恋和依靠,朱元璋的感情如何还能忍住! 有爷爷在!有爷爷在!朱元璋的大手,抚摸着朱允熥的头发,莫怕,爷爷在这!你爷爷倒不了!倒不下! 此时,吕氏忽然在边上跪地哭道,皇上,您千万要保重身体!千万要保重!允炆哥儿几个,还要靠您来教导!哭着,不动声色的踢了下朱允炆。 皇祖父!朱允炆双膝在地上前行,拉着朱元璋的衣角,哭道,祖父千万保重!您要是伤了龙体,就是孙儿们的不孝! 都是好孩子! 朱元璋看看朱允熥,再看看朱允炆,满眼都是慈爱。 摸着他们的头顶,颤声道,痴儿!痴儿! 皇祖父快到边上歇歇!朱允炆对边上宫人说道,快,搬椅子来!皇祖父腰上有伤,加软垫子! 果然,龙子龙孙就没一个是笨的! 朱允熥心中冷笑,自己这边和朱元璋刚刚祖孙情深。那边,就有人过来上演孝子贤孙! 穿越成这个身份,除了得到朱元璋的认可,别无他法! 通往帝位的那条路,是他的唯一选择。 哼哼!朱允熥心中暗道,我可不会给你朱允炆做嫁衣! 第6章祖孙情 就在朱元璋在宫人的搀扶下,准备移步坐下时,朱允熥再次叩首。 皇爷爷,孙儿有一事相求! 说!朱元璋大手一挥,悲切地道,你我爷孙之间,但说无妨! 朱允熥面容悲戚,双眼红肿,父亲在时,孙儿顽劣,没少让父亲操心挂怀!说着,擦下眼泪,继续说道,父亲去了,孩儿想入皇觉寺,为父亲守孝三年,日日吃斋念佛,诵经听佛。为父亲,为皇爷爷,在佛前积累功德!愿父亲英灵常在,皇爷爷长命百岁! 说着,再次叩头,请皇爷爷恩准! 朱元璋刚刚平复的心情,再次翻涌起来。 多孝顺的孩子呀! 百善孝为先,孝是衡量一个男儿,最基本的准则。也是这个时代,最为让人欣赏的道德品质。 世人皆信奉佛家家功德一说,朱元璋又少年时在皇觉寺出家为僧。 这个十四岁的孩子,甘愿用自己三年的大好年华,舍弃荣华富贵。为父亲,为祖父,在佛前诵经祈求。只求父亲英灵常在,求祖父长命百岁,身体康健! 这是何等的大孝?何等的美名?朱元璋如何能不动容? 看着朱允熥那张情真意切的脸,看着朱允熥那张像极了儿子的脸,朱元璋心里又是酸涩,又是欣慰。 男人,只有经历风雨才能成长! 这个孙子,虽然失去了父亲,但是他真正长成了一个男儿! 孙子都是自己的好,这一瞬间,朱元璋忘记了朱允熥懦弱,蠢笨的性格,忘记他平日顽劣的表现。 朱元璋甚至有些生气。 我这么好的孙子,平日在别人地嘴里,竟然是那样的口碑! 一个如此孝顺的孩子,怎么会是顽劣的?怎么会是蠢笨懦弱的? 想到此处,朱元璋又有些自责。 自己这个皇帝祖父,平日是不是有些忽略了这个孙子? 见朱元璋看着自己,久久不说话,朱允熥再次叩头,郑重道,皇爷爷,请成全孙儿的一片孝心吧!说完,膝行两步,将手放在朱元璋的膝盖上,泣不成声。 仔细地看着朱允熥消瘦的脸颊,红肿的双眼,再想起这孩子听闻父亲去世,当场哭昏了过去。 朱元璋顿时心疼,柔声道,好孩子,咱知道你孝顺。可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你父亲刚走,你要爱惜身体,好好活着,才是真的孝顺!你不为别人想,也要为你爷爷这把老骨头想想! 皇爷爷!朱允熥眼含泪光,慢慢把头靠在朱元璋的腿上。 痴儿!痴儿!朱元璋亦是眼含泪光,轻轻抚摸朱允熥的头发,喃喃说道。 奉安殿中,呼吸声清晰可闻。无论是臣子,还是宫人,皆是动容。 朱元璋虽是祖父,但他先是皇帝,才是祖父。 朱允熥虽是孙子,但他先是臣,才是孙。 讲究礼法的封建时代,哪怕是对自己最爱的儿孙,皇帝都不能轻易真情流露 可是现在,皇帝却像一个平常百姓家的祖父那样,和孙子相依细语。而这个孙子的身份又是嫡孙,不免让人浮想联翩。 尤其是吕氏,则是有些不可思议的看着朱允熥。 为太子守孝,是她早上特意交代儿子朱允炆,要说给皇帝听的。可是此刻,却被这平日不显山不漏水的朱允熥给说了。一时间,心中大急,赶紧又碰了碰儿子。 朱允炆顿时会意,同样爬到朱元璋身边,哭道,皇祖父,孙儿.....孙儿也要为父亲守孝! 看着朱允炆那张苍白地脸,朱允熥心中冷笑。 一步先,步步先。 守孝是我先提出来的,你朱允炆只不过是拾我牙慧。 我是真情实意,你是锦上添花。 我的孝在朱元璋心中是百分百,而你的孝,则是要打个折扣! 在关乎大明皇储地位的交锋中,我占得了先机,取得了第一次胜利。 春夜地风,依稀有些微寒。 风从奉安殿外吹进来,殿中的烛火随风摆动,将跪着的人影拉得很长。 跪太久了,两条腿已经麻木。 可是在这个礼法人伦为天的年代,朱允熥不能有任何的松动。 只是跪着,再累还能有在现代社会,起早贪黑赚钱累? 现代社会,为了生活为了家庭,是个男人都不能放松自己。 回到大明,关系到自己以后的地位,关系到自己的生死,更容不得放松。 几个小的弟妹已经忍不住,躺在宫人的怀里昏昏睡去,眼角还带着泪痕。 只有吕氏,朱允熥,朱允炆,还跪在灵前。 二哥!朱允熥看着同样消瘦地朱允炆,开口说道,要是累了,你先去歇歇,弟弟在这守着!说着,看看吕氏,母妃也去歇会吧,孩儿给父亲守灵!您,身体要紧! 闻言,昏沉的朱允炆忽然觉得这个三弟有些陌生,以前这个三弟可不是这个性子。 而吕氏也是同样不住的打量着朱允熥,一天之内,这老三像是换了个人一样。 以前朱允熥可不会如此沉稳,更不会如此体贴别人,甚至都不会主动开口和他们说话。 哪有当哥哥的去歇息,让弟弟守着的道理?朱允炆淡淡地笑下,还是三弟去歇会吧!父亲去世前一个月,都是我在塌前侍奉,我习惯了! 帝王家,哪里有兄弟情谊?朱允熥只不过随口一说,就引来朱允炆这么大的反应。 这是在示威?还是在宣告主权? 脑海中的记忆告诉朱允熥,朱标去世前的一个月内,确实是朱允炆用长子的身份,在身边侍奉。 可是朱允熥同样知道,不是原来的朱允熥不想侍奉,而是靠不上前。 当家人要走了,后妈自然是要带着她的亲儿子做出样子给别人看。不是她的亲儿子,她防还来不及,怎会让人看到好的一面。 奉安殿中一片安静,但是周围还有许多双眼睛,许多只耳朵,朱允熥知道,他们在灵前的对话,一定都会传到朱元璋的耳朵里。 于是,朱允熥不咸不淡地说道,辛苦二哥了,自打父亲病重,弟弟不知道哭了多少回,多少次想侍奉于床前。可每次去,都被母妃给挡回来了,说有二哥在,无需我担心,多一个人反而不方便。 说着,朱允熥低头揉着眼睛,我知道母妃是好意,可我毕竟也是父亲的儿子,没能亲手奉上汤药,伺候父亲,实在是.........生平大憾! 瞬间,吕氏的眼睛看向朱允熥的目光,变得凌厉起来。 她本是庶妃,太子妃常氏去后,她掌管东宫,对于这个太子正妻所出的嫡子,自然是防备及深。幸好这个太子的嫡子,不甚精明,平日被她拿捏得死死的。 可怎么今天突然变了个人!不但在皇帝面前博取欢心,而且言语之间,也不再唯唯诺诺。 再想到今日皇帝对朱允熥的爱怜,吕氏更加有些揪心。 她出身不高,能以普通庶妃的身份,爬到太子继妃的位子上,自然不是普通女子。对于太子和皇帝的喜好性格,可以说了如指掌。 这位皇帝可不是容易动情的人!上一次见皇帝如此真情流露,还是在已故马皇后的葬礼上! 自己这么多年费尽心思,为的就是自己的亲儿子,能继承太子的大统。但是儿子庶子的身份在心里却是一根刺。 现在那个平日看着没有一点长处的嫡子,居然突然变得能讨好皇帝,能获得欢心,吕氏的心中顿时不平静起来。 甚至,隐隐有些恨意。 此时,忽然一位宫人嬷嬷,轻手轻脚地走来,在吕氏耳边轻语几句,又慢慢退下。 吕氏擦下眼泪,老三,你哭了一天,守了一天,是不是饿了!去歇一下,用些东西! 这是今天,吕氏和自己说的第一句话。 朱允熥心中又反复思量再三,开口道,母妃,孩儿不累,不饿! 去吧!吕氏柔声道,你们有孝心是好的,但是不能累坏自己的身体!你先去,等你回来,我再让你二哥去!说着,语气变得严厉起来,去吧,听话! 无事献殷勤,必有蹊跷! 可此时众目睽睽之下,朱允熥不能说不。 是!低头应了一声,扶着膝盖站起来,深吸一口,朝后殿走去。 吕氏看着他地背影,眼神如刀。 儿子,你看,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老三平日装得多好,你父亲刚走,就跳了出来! 朱允炆若有所思,没有说话。 吕氏和儿子靠近些,在他耳边小声说道,你父亲临终前,跟娘说,要对你那些叔叔敬而远之。我看,你要敬而远之的,反而是这个老三! 且说朱允熥走到后殿,见周围无人,伸展了下手臂。 宫里真不是人待的地方,说话做事都要三思后行。这才是穿越的第一天,就如此难熬,以后呢? 以后,只有得到了朱元璋的欢心,得到了那个位子,日子才会真正的好过,才能真正的随心所欲。 朱允熥随意的在地上走着,脑中却不停的思索。 对于朱元璋那样雄才大略的皇帝,除了取的他的欢心之外,想要那给位子,必须要有能力! 自己有什么能力?自己虽然爱好历史,了解大致的走向,但其实并无什么过人之处,如何证明呢? 第7章皇爷爷,吃面 走着,朱允熥的脚步停了,脸上露出笑容。 他最大的优势,最大的长处和朱元璋一样。 他们都是百姓家的孩子,知道百姓生活的艰难,知道过日子的不容易! 这时,伺候朱允熥的贴身太监,王八耻从暗中过来。 三爷,您用点什么?奴婢去给您准备! 朱允熥揉揉肚子,准备一碗热汤面吧! 是!王八耻恭敬地说了一声,再次隐没在黑暗中。 站在后殿之中,朱允熥眺望大明宫城。 这座宫殿虽然辉煌但却不华丽,朱元璋和朱标都是简朴之人,不愿意浪费钱财和民力,把宫殿修得富丽堂皇。 殿中的楠木柱子上,很多红漆已经斑驳掉落,但却始终没有粉刷过。 朱元璋其实和老百姓一样,过日子的东西,能用就凑合用,没必要花钱弄新的。 边上,又传来脚步。 两个侍卫,按着腰刀在朱允熥面前跪下。 臣等,见过三爷! 这两个虎背熊腰的年轻人,面目相似一看就是兄弟。 朱允熥的记忆认得他们,廖镛、廖铭兄弟。大明已故楚国公廖永安的孙子。他们的亲祖父,是大明德庆侯,廖永忠。 提起廖永忠,虽然名声没有常遇春,徐达等人那么大。但是在史书上却大书特书,因为他干了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 廖永忠亲手淹死了朱元璋名义上的上司,韩林儿和刘福通。从而为日后,朱元璋称帝,扫平了名义上的障碍。 (刘福通北方红巾军领袖,韩林儿为红巾军创立的宋国皇帝。) 而这哥俩在历史上,也是让人敬佩的忠臣孝子。 永乐皇帝靖难之后,在南京继位。方孝孺拒不投降,被朱棣腰斩于市,并且株连十族,不许任何人为方孝孺收尸。 这哥俩在朱棣进城时,力战,身负重伤。因为是功臣子弟,朱棣网开一面,贬职为民削除爵位。但是他俩为了心中大义,明知道是死,也依然用建文臣子的名义,为方孝孺收尸,安葬。 廖氏一族彻底惹怒了永乐,他俩慷慨赴死,留下千古美谈。 是你们哥俩呀!快起来!朱允熥虚扶一把,你们当值吗?都这么晚了,也不找个地方歇息! 哥俩对视一眼,廖镛看看左右,小声道,三爷,皇上正往这边来呢! 朱元璋又来了! 朱允熥豁然回头,看着殿中吕氏的方向,充满恨意。 怪不得这个时候一定让我出来吃东西!原来是皇帝要来了! 是想把我打发走,不得靠近皇帝身边。还是要在皇帝面前给我递小话儿? 白天的孝顺都是装的,皇帝一走,自己连灵都不守!这简直是杀人不见血! 朱允熥冷笑两声,再回头看看廖家哥俩,你们有心了,这份情,我记在心里! 臣等不敢!廖镛继续说道,我廖家深受太子恩惠,三爷言重了! 廖永忠是干脏活的,后来被朱元璋赐死。廖家衰落,还是朱标想起了这哥俩,亲手点为宫中侍卫,给了他们一分前途。 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这两人是宫中侍卫,又是父亲的旧人,倒是可以拉拢,朱允熥说道,谁真心对我,我一清二楚!谢谢你们哥俩提点。 前殿,忽然传来阵阵脚步,应该是朱元璋再次来到了灵前。 万岁! 陛下! 侍卫宫人行礼,朱元璋不耐烦地摆摆手,朝着棺椁走去。 身为皇帝,身不由己,就算是最爱的人走了,也不能时刻陪伴,因为有太多的政务。 北元蒙古人贼心不死,又想调集大军犯边。 今年南方雨水太大,定会影响春耕。 打仗了老百姓势必要拿出更多的钱粮给朝廷,可要是天公不作美,今年老百姓的日子,又要难熬。 家事国事压在朱元璋的头上。 百姓民生江山社稷,压在朱元璋的心里。 忍着悲痛处理完政事,夜深人静之时,想再来看看儿子一眼。 皇上! 皇祖父! 吕氏和朱允炆的叩拜声中,朱元璋走到灵前,看看左右。 熥儿呢? 三弟........ 吕氏抢过话头,回皇上,熥儿累了,说要下去歇息一会儿! 这就是说坏话的最高境界,明明没有说朱允熥任何不好的地方,但是言外之意,朱允熥不顾大体,失礼。 说完,吕氏忐忑地看了朱元璋一眼。 但是朱元璋却没有任何反应,似乎没有听清楚吕氏说了什么,只是微微点头。 皇上,臣妾....... 你们也下去吧,咱在这待会儿!朱元璋淡淡地说道。 吕氏看了眼儿子,后者小心地说道,皇祖父,孙儿陪着您? 咱说了,都下去!朱元璋看看他,你也累了许久,下去歇歇!说完,坐在了棺椁的旁边。 皇帝说的话就是圣旨,吕氏就算心有不甘,也只能和朱允炆叩首,躬身退下。 大殿里瞬间一空,只有朱元璋和儿子的棺椁。 夜风微凉,吹动朱元璋的胡须,只有在没人的时候,他此刻才能表现得像个父亲。 棺椁中,是他珍爱了三十几年的儿子。看着那双目紧闭的脸,心中阵阵痛楚,仿若刀割。 苍老的手臂伸出来,触碰着儿子冰冷的身体,眼泪顿时无声落下。 儿呀,你他娘的也真够可以。说走就走,一点念想都没给你老子留哇! 朱元璋缩回手臂,悲伤的喃喃自语,你怎么就走了呢?你怎么就这么走了呢?老子养了你快四十年,疼了你快四十年,培养了你快四十年,你说走就走了? 说着,朱元璋擦下老泪,你娘抛下咱先走了!现在你也走了!就把你老子一人孤零零的留在世上!越说,眼泪越多,声音越大,你个不孝子,你起来,你起来看看你老子!你看看这咱头发都白了,还要咱白发人送你这黑发人! 你走了一了百了,你让你老子怎么活? 殿中,都是老人压抑着的,却痛彻心扉的哭声。 忽然,朱元璋擦拭眼泪的手臂停住了,他的身后有脚步声传来。 咱不是说了吗,让你们都下去,是谁? 朱元璋厉声喝问,回头却呆住了。 只见烛火之下,朱允熥小心的捧着一碗热汤面,满脸热泪,热泪不住的落在面汤中。 皇爷爷,孙儿听说您今天还没进膳,特意给叫人给您煮了一碗面! 第8章封朱允熥,为大明吴王 皇爷爷,您还没用膳,孙儿特意让人煮了碗热汤面! 朱允熥小心的捧着热汤面,慢慢来到朱元璋面前。 烛火下,后者把脸隐藏在黑暗中,用带着老人斑苍老的大手,抹了两下。 你咋知道咱没吃饭?朱元璋看着这碗面,幽幽道。 孙儿想,今天您肯定吃不下! 朱允熥用筷子翻了下面条,热气香气顿时扑鼻,早上您来了一回,又要回去处理政事,咱们大明从蒙元手里接下的烂摊子,都压在皇爷爷身上。说着,朱允熥推了下碗,父亲在世时,每晚都会叹息,说皇爷爷太辛苦了! 朱元璋眼睛一酸,差点再次落泪。 好孩子!真是好孩子!自己这些孙子中,还没有个这么心思通透的孩子! 今儿这日子,自己能吃下去啥? 大明百废待兴,自己敢有一丝懈怠? 想到此处,朱元璋露出些笑容,端下去吧,咱不饿! 不饿也吃些!朱允熥看着朱元璋,真诚地说道,上午,您和孙儿说,要爱惜自己好好活着,才是真的孝顺!您爱惜身体,好好活着,也是对我们儿孙,最大的宠爱! 说着,朱允熥又拿出一双筷子,哽咽道,父亲的灵柩在这里,他英灵尚在,看见咱们爷俩能吃能喝的,想必也会欣慰! 熥儿!朱元璋动容道,你真是长大了! 说着,撸起袖子,强笑了下,中,咱爷俩一块吃了这碗面,咱们都爱惜自己身体,好好活着! 这碗面还真是朱允熥让人做的,朱元璋出身贫寒,吃饭喜欢吃姜蒜这样有味道的东西,说是下饭。 热汤面的热气,笼罩住爷孙两人的脸。 吃着吃着,两人都感觉眼睛有些发热,不住的擦拭眼眶。 故去的人走了,可是活着的人还要活着。悲伤只能让天上的灵魂走得不安稳,礼节是给活人看,但是真诚和心意,是给故去的人看。 一碗面吃完,朱允熥端起碗,大口大口的把热汤喝掉,随后用筷子拨几下,把里面姜蒜的渣儿,也送到口中。 怎么把渣儿都吃了?朱元璋随意用袖子擦下嘴,说道,没吃饱吗?没吃饱下去吃饭! 朱允熥放下碗,学着祖父的样子,也用袖子擦嘴,一粥一饭,当思来之不易。半丝半缕,恒念物力维艰!说着,开始收拾碗筷,父亲以前总教导孙儿,天下百姓奉养我们不易,要爱惜粮食珍惜民力。 拿起碗,朱允熥苦笑下,可是孙儿顽劣,每顿都要六菜一汤,如此奢靡浪费,孙儿真是朱家第一混蛋! 等等!就在朱允熥转身之时,朱元璋忽然若有所思的叫住他,一粥一饭当思来之不易,半丝半缕,恒念物力维艰!念了一句,朱元璋抬头,这话,你从哪里学来地? 此时还没朱子家训? 朱允熥这话,真是说到了朱元璋的心坎里。 他出生于贫民之家,祖祖辈辈都是老实巴交的农民,可是勤勤恳恳种了一年地,却连顿像样的饱饭都吃不上,若有天灾还要全家忍饥挨饿,出去逃荒受尽白眼。 从农家小子到大明皇帝,百姓艰难朱元璋从未忘记。而身为帝王,礼仪之下免不了铺张浪费,却又无可奈何。 这简单的一句话,道尽了为人君,该有的操守和本份。 朱允熥心思转转,正色道,孙儿是有感而发! 你....过来,到咱身前来! 听朱元璋如此说,朱允熥放下碗筷,蹲在朱元璋的身前仰望。 熥儿,你告诉咱,以前那副蠢笨顽劣的样子,是不是装的?光线微弱的大殿中,朱元璋的眼神亮得吓人,像是看进了朱允熥的心里。 朱允熥低下头,低声道,是! 为啥?朱元璋忽然加大了声音。 孙儿!朱允熥再次抬头,眼中再次泪光闪烁,孙儿害怕! 你怕什么?朱元璋大声喝问。 随后,不用朱允熥回答,他已经懂了。 能怕啥?藏拙呗! 一个嫡子,一个没了娘的嫡子,在深宫之中没有同胞兄弟,没有母亲呵护,这日子怎么过? 坏就坏在他是个嫡子上,坏就坏在他身份尊贵上,深宫之中不知道多少双眼睛在暗中看着他,在等着算计他,他一个少年如果不小心翼翼的,把所有锋芒都藏起来,势必成为别人的眼中钉肉中刺。 他可是太子的嫡子,皇帝的嫡孙! 可是马上,朱元璋心中又生出些许的恼怒。 你这混小子,该打!朱元璋巴掌扬起来,又忍住了,指着朱允熥,你老子是太子,你爷爷是皇帝,你用的着怕谁?有委屈不会找咱说?难道你现在就不怕了? 孙儿是该打!朱允熥忽然给了自己一个巴掌,极其响亮,孙儿是这天底下,最大的糊涂蛋!孙儿辜负了父亲,也辜负了皇爷爷。身为人子,不能至诚,乃是最大的不孝。身为皇孙臣子,不能为父亲皇祖分忧,乃是不忠!孙儿,为了自己那点可笑的小心思,竟然做了不忠不孝之人! 见眼前的朱允熥说话条理清晰,引经据典,朱元璋心中的恼怒又化作怜惜,化作悔意。 该早点多看看这孩子,才十四岁呀,就有这样的隐忍,这样的心计。如此博学多才,如此聪慧。他说这些话,就算是饱读诗书的人,也未必能说得出来。 多好的一根苗子!就凭一粥一饭当思来之不易这句话,这孩子就是我朱家的千里驹! 只见朱允熥擦擦眼睛,面容坚决地看着朱元璋,开口道,皇爷爷,孙儿现在不怕了! 为何?朱元璋问道。 孙儿身后两座山,一座是父亲,一座是您!朱允熥缓缓道,父亲走了,只剩下您,孙儿已经辜负了父亲,不能再辜负您!说着,一种从未有过的刚毅在他脸上绽放。 刹那间,朱元璋仿佛看到了刚刚登基为皇帝的自己。 我是您的嫡孙,是大明太子嫡子,若是再浑浑噩噩下去,若是连深宫中这些小伎俩都有所畏惧。若是再做一个顽劣蠢笨的男儿,若是再畏手畏脚,不敢展示自己。 那我,就不配做您的皇明嫡孙,更不配姓这个朱字! 好孩子!朱元璋大手按在朱允熥的肩膀上,脸上终于露出一丝真正的笑容,好男儿就该意气风发,你现在才像是咱的好孙子!说着,回头看看静静躺在大殿之中的棺椁,才是你父亲的好儿子! 奉安殿外,吕氏焦急地看着里面,却不敢上前。 刚才嬷嬷来报,朱允熥捧着一碗面进去了。 皇帝正是悲伤的时候,不想被人打搅。他进去岂不是自讨没趣? 谁知道,他进去之后就没出来,而大殿里一直隐隐有说话的声音传出。 他和皇帝说了什么?皇帝在和他说什么?他们怎么说了这么久? 吕氏心中仿佛压着一块石头,堵得喘不上气。 今天皇帝对那小子的爱惜,所有亲王皇子皇孙中的头一份儿。这小子到底怎么了,竟然能让皇帝对他这么好? 想到此处,吕氏看看身边同样望着大殿里的朱允炆。 儿,你在想什么? 朱允炆依旧看着那边,儿子在想,老三以前是不是装的? 一语点醒梦中人!吕氏忽然有些觉醒,又马上有些警惕。 老三,以前肯定是装的,不然如何突然变了个人一样! 他为什么要装? 难道,他一直在防范我们? 若真是如此,怕是要在皇帝那里,落下个妒妇的名声! 再想想皇帝的性子,若是真被他认定为妒妇,那儿子的前途? 儿,你皇祖父在里面待那么久,兴许渴了!吕氏绷着脸道,端一盏热茶进去,请您皇祖父暖暖身子!说着,吕氏靠近了些,压低声音,进去你就哭...... 她在说,朱允炆在认真听。 但是正说着,朱元璋已在朱允熥的搀扶下,慢慢出来。 参见陛下! 皇祖父! 殿外众人赶紧行礼,吕氏低头之时看到,朱元璋的脸色竟然悲伤少了许多,而朱允熥则是依旧面无表情,看不出神色。 嗯!朱元璋对跪拜的人们点点头,回头对朱允熥说道,你身子弱,要知道爱惜!为父亲尽孝是好事,但真把自己弄病了,也是不孝! 孙儿谨记皇爷爷教诲! 忙完丧事,去大学堂读书,咱给你找几个好师傅!朱元璋板着脸,严师出高徒,看你以后还装不装! 孙儿定不再辜负皇祖父之恩! 明初大学堂,等于清代的尚书房,是皇子皇孙们读书的地方。 朱元璋虽然出身不高,但极为重视儿孙的教育,当年朱标为太子时,请的就是名满天下的大儒,宋濂等人为师。 回吧,咱走了!朱元璋嘱咐一声,大步前行。 不知怎么地,在路过吕氏身侧的时候,吕氏感觉皇帝的目光有些阴冷,顿时心中发寒。 恭送陛下! 然而,众人的叩拜中,朱元璋的身影忽然停住。 回头,郑重地看着朱允熥,开口说道,传旨! 他话音刚落,皇帝侍从中的贴身书记官,就躬身过来,聆听圣命仔细记载。 朱允熥,太子嫡子,朕之嫡孙。人品贵重,深肖朕躬,才思敏捷,博学多才,至诚至孝,刚强弘毅。 说着朱元璋顿了顿,封,朱允熥为吴王! 臣谢主隆恩! 众人心里暗中惊呼之时,朱允熥已经跪倒,以君臣之礼谢恩。 看着他不卑不亢,成熟稳重的模样,朱元璋再次点点头。 小小年纪,不以物喜不以己悲,能沉得住气,大有可为! 他是不知道,此刻朱允熥的心里已经沸腾了。 若不是他竭力的控制,身上的肌肉可能都会颤抖起来。 吴,大明洪武皇帝登基之前的国号。对于大明王朝,朱氏家族,有着莫大的含义。 于大明诸王中,最为显贵。 现在,这顶无数人眼馋的王冠,落在了朱允熥的头上。 吴王,只是个开始! 朱允熥在心里,对自己说道。 第9章送葬 朱元璋圣旨一下,奉安殿中,无论是奴仆还是侍卫,还是为朱标守孝之人,都是倒吸一口冷气。 吴,乃是大明建国之前的国号。 而这位受封的朱允熥,又是大明洪武皇帝的嫡孙。 许多人看着朱允熥的眼神,顿时变得更加敬畏起来。 吕氏几乎咬破了嘴唇,那可是吴王! 当日她初为东宫继妃的时候,曾试探过自己的丈夫,太子朱标。 朱允炆既为东宫长子,可否冠为吴王。 结果被朱标训斥一番。 吴,乃是皇帝之前的王号,吴地又是大明的财源之地,又靠近京畿,不可能封赏。 结果,现在居然落到了朱允熥的身上? 而朱允炆似乎也有些傻了,呆呆的看了朱允熥半晌,然后慢慢低下头。 只是谁也没看到,他低头的时候,眼里闪过一丝愤恨。 他虽是庶子,可长幼有序,他年龄在朱允熥之上。 现在万岁居然跳过了他这个名义上的长子,册封了弟弟朱允熥为吴王。 他心中不甘。 论读书,他甩出朱允熥十条街。 论长相,他的母亲是美人,他面容俊美,也比朱允熥强。 论性格,他行事稳重不张扬,低调谦虚,深得朝中大臣称赞。 但是现在,得到吴王封号的,居然是朱允熥! 难道,一个嫡字,就那么重要? 朱元璋下旨之后,并未立刻就走,环视一周,众人的神色收于眼底,最后落在朱允炆身上。 苍老的脸上,神色更加柔和一些。 如果说今天的朱允熥给他的是惊喜,那么朱允炆这个孙子,一直以来都深受他的喜爱。 虽然是庶出,可是从小读书好,为人谦逊有礼翩翩君子。 皇明朱家起于草莽,朱标那一辈的兄弟都是在军营之中长大。长大后又策马扬刀征战四方,让他们读书那是一个个叫苦连天,让他们打仗,那是一个个欢欣鼓舞。 大多数第三代的皇孙也是那个德行。就知道舞刀弄枪,天天想着什么远征漠北。要么就是只知道吃喝玩乐,喜欢酒色。 在朱家第三代人中,朱允炆算得上出类拔萃。 朱元璋是武力打天下,他自认是个武人,但是他不希望他的子孙也都变成武人。他希望他的子孙,不但要有才学,还要有良好的道德。 朱允炆的谦逊是德,在父亲床前侍奉是孝。 尽管此时对吕氏,朱元璋的心中有些不满,但是对这个孙子,他实在是爱。 皇长孙朱允炆! 朱元璋的声音中,朱允炆惊喜的抬头。大悲之下的大喜,让他眼里有了泪花。 朕之长孙,聪敏好学,谦逊有德,待亲诚孝,待臣宽和!朱元璋一字一句道,封,朱允炆为淮王! 朱允炆大喜,臣,谢主隆恩! 说完,意味深长的看了朱允熥一眼。 而边上的吕氏,也喜极而泣。 臣妾谢陛下隆恩! 可是她不开口还好,一开口,朱元璋脸色顿变。 自己好好的嫡孙,被这个女人吓得连连装傻!这个妒妇! 若不是在朱标的灵前,朱元璋怕是马上就要发作。 朱元璋这人就是这样,一旦看谁不顺眼,心中的恶感就一发不可收拾。 于是冷笑一声,拂袖而去。 淮王! 朱允熥心中暗自思量。 朱家就是淮人,朱家的祖籍在沛地,和汉高祖刘邦是老乡。 朱家后来扎根在淮西,繁衍生息。 淮,又是朱元璋起家的地方。 大明所有的开国勋贵,都是淮人。 朱允炆头上这个淮字,也是意味深长。 想到此处,朱允熥迎上朱允炆的目光。 但是你的淮,终究是没有我的吴尊贵。 在竞争皇位的路上,我既然领先一步,就不会输给你! 朱元璋走后,朱允熥再次回到奉安殿中,跪在朱标的灵前。 棺椁中的那个男人,是他名义上的父亲。 他本是大明皇位,无可动摇的继承人。 但是他现在去了,大明的皇储之位出现空缺。 他一去,他那些从小在金戈铁马中成长起来的兄弟们,也都有了不安分的心。 一阵冷风吹过,朱允熥的视线飘向殿外。 除了朱允炆,自己最大的对手,还有那个武功浩大,在历朝历代中功绩不输汉武帝的永乐大帝,现在的燕王,朱棣。 大明王朝在朱棣的带领下,横扫漠北,将黄金家族杀得丢盔卸甲,让统一的蒙古高原,再度变成了散落的部族。 同时他又征伐安南,把南越变成了大明的领土。 赫赫武功,成就了大明盛世。 在历史长河中,朱棣最耀眼的,不是他的武功,而是他的勇气。 他不是汉武帝那样坐镇京城靠着手下将领,横扫匈奴的功绩。 他是身先士卒,率领大明将士,开疆拓土的猛士。 既是猛士,又是皇帝。 尽管他身上有着一言难尽地的点,让后人拿来说事,但是谁都不能否认。 他是一位好皇帝。 真是一位好将军。 他,是朱允熥最大的敌人。 ~~~~ 大明洪武二十五年四月二十五,太子朱标去世,谥懿文太子,葬于明东陵。 大雨过后,阳光普照大地。 春日的阳光明媚温暖,柔和醉人。 但是天地间却没有春日的朝气,大地上行进的送葬队伍哭声一片,车马边都是满身素缟,痛哭流涕的臣子。 巨大的棺椁被白衣侍卫扛着,慢慢前行。 朱元璋下旨,凡文武百官送葬,皆步行,不得骑马坐轿。 朱允炆搀扶着吕氏,朱允熥带着两个小丫头,跟在灵柩边上。 道路边上,几个年幼的孩子不时哭着哭着,跌倒在地。 男孩还好,两个年幼的丫头,小手小脸上都沾满了灰尘,被泪水冲成一道一道的。 来,三哥抱! 朱允熥蹲下身子,将两个妹子抱在怀里,缓步前行。 朱允熥这具身体,有些废柴,抱着两个丫头显得有些吃力,脚步有些踉跄。 可是他依旧紧紧的抱着妹妹,一步一个脚印。 这一幕,让送葬的百官看到,无不称颂。 长兄如父,吴王殿下怜爱幼妹,身体力行,堪称佳话。 太子爷呀!三爷长大啦! 这一幕,也让朱标生前的东宫属官,和一些亲近朱标的老臣,再次痛哭起来。 送葬队伍中,武将之中蓝玉和常氏兄弟等人,看到这一幕,也都红了眼眶。 蓝玉看看周围,都是他们这些淮西出身的武人,小声说道,哎,你们谁琢磨琢磨,皇上给三爷这个吴王到底啥意思? 东莞伯何荣眼珠转转,俺们这些大老粗上哪琢磨去!封王还不好?还是吴王!咱们皇上以前就是吴王! 你他娘地!蓝玉大怒,摇头道,跟你们这些人,就说不到真格的!随后,又看看左右,去,请詹徽大人过来,俺有话请教! 第10章储君之位 詹徽,大明吏部尚书。 洪武皇帝朱元璋在晚年废除了流行千年的丞相制,设立六部,六部大臣直接归皇帝管辖,更进一步加强了中央集权和皇帝的权力。 大明开国不过二十余年,统一天下时间更短。 文臣武将没有那么泾渭分明,而且这些人达官显贵之间,也有着根深蒂固的关联。所以当蓝玉传话请詹徽过来,后者二话不说,一个正二品的文臣,直接到了武人的队伍里。 老詹!蓝玉靠近些,小声说道,你读书多,认字也多,你给咱们琢磨琢磨,皇上给三爷这吴王的封号啥意思? 詹徽看看左右,吴乃是万岁登基之前......... 说点干货,恁读书人就是这么墨迹!蓝玉瞪眼道。 詹徽也不恼,他俩是姻亲,继续说道,依在下看来,怕是皇储之位,要落在皇孙的头上! 那不是应该的吗?景川侯曹震道,吴王是太子的嫡子,当然........ 说着,只见詹徽摇摇头,皇孙未必是皇嫡孙,侯爷难道不知道,昨儿皇上还封了二爷为淮王! 众人顿时有些发怔,淮可是他们的家乡。 从根上说,他们都是淮人。 一个是皇帝登基之前的国号。 一个是大明皇族老家的封号。 还真不好说呀! 俺不管那些,反正俺就认吴王,天王老子也不好使! 东莞伯何荣一副兵痞的样子,咧嘴说道,三爷是太子嫡子,三爷的娘是常大将军的闺女,俺就认他! 众人纷纷附和,可是蓝玉却若有所思。 你这么肯定,那位子会落在皇孙头上?蓝玉在詹徽耳边说道,太子虽然没了,可是诸王正是年富力强...... 说着,蓝玉的脑中忽然想起一个英武不凡的身影。 燕王。 燕王朱棣,驻兵在北平,为大明驻守国门。 从军事的角度和能力上来说,蓝玉十分欣赏燕王。 燕王数次深入漠北,打的蒙古人不断后撤,麾下都是骄兵悍将虎狼之士。 可是从个人情感,以及其他方面来说,蓝玉对燕王防备极深。 前年,他奉皇帝之命为大将军,征讨漠北蒙古。 大明开国武将,死的死老的老。蓝玉已经是当仁不让的第一人,凭借赫赫战功,还有大将军这个身份,蓝玉发现,他竟然调动不了燕王手下的兵马。 那些精兵强将,只认他燕王,不认什么大将军,更不认朝廷。 当时太子朱标尚在,蓝玉多次给太子写信说过,燕王有异志。 可是太子仁厚,对兄弟手足颇为宽容,根本没听进去。 其实不是没听进去,而是太子在,燕王有异志也要压在心底,他根本无法撼动太子的地位。 但是现在太子没了,真要是那个位置落在皇孙身上。 届时陛下百年之后,怕是血雨腥风! 哼哼!想到此处,蓝玉冷笑两声,心道。 不怕你有反心,就怕你不来!那个位置若真是落在三爷头上,你燕王敢反,俺就跟你老账新账一起算! 万一要不是三爷呢? 蓝玉又陷入迷茫。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三爷年纪尚小,平日也没什么明主的样子,万一万岁爷不喜欢? 蓝玉刚毅的脸上,露出一丝落寞。 他蓝玉能有今日,靠的是两个人。 一是他的姐夫,朱允熥的外公常遇春。当年若不是常遇春极力在皇帝面前推荐,他还是一个小兵。 第二就是太子,自己的性子有些粗暴跋扈,若不是太子念着亲情维护,怕也是早死了。 而且开国之后,太子更是力排众议,数次在皇帝面前给自己加官进爵,让自己独领一方。 俺蓝玉虽然是粗人,但是俺知道啥是忠义!皇储之位必须是三爷,若不是三爷,以后俺拼了命不要,也要扶三爷上位!这样俺才对得起俺的姐夫,对得起俺外甥女,对得起太子爷! ~~~ 紫禁城,奉天殿,后院。 初春的鲜花在阳光下盛开,朱元璋独坐在花厅之中,面如沉水似乎在想着什么。 侍卫宫人都在皇帝十步之外,屏声静气,丝毫不敢打扰沉默的皇帝。 朱元璋手边的石桌上,简朴的瓷碗中装着一碗金黄色的小米粥,里面一颗剥了皮晶莹剔透的鸡蛋,还有两盘小菜,一个烧饼。 身为天下至高无上的帝王,朱元璋却简朴的让人不敢置信,所穿的是布衣,所吃的不过是普通百姓人家的饭食。 虽然他是皇帝,可是他心中始终记得自己的出身,一个饭都吃不饱的农家子弟。年少时跟着父兄在地里辛苦劳作,粗茶淡饭半饥半饱的生活告诉他,一粥一饭来之不易。 而当了皇帝之后,他也深知,百废待兴的大明帝国之中,还有许多人在忍饥挨饿。 渐渐地,粥凉了,香味也散了。 朱元璋的贴身太监黄狗儿见状,斗胆上前,小声说道,陛下,用膳吧! 黄狗儿五十多岁,原是大都城蒙元皇宫中的太监,后大都城破,被俘虏送至应天府宫中,伺候大明皇帝。 蒙元时天子宠信奸臣宦官,可是如今的大明,皇帝对这些没卵子的人,极为厌恶。只是伺候,在朱元璋的眼里太监算不得人,只能照顾他的起居,其他事一概不能多嘴。 若不是黄阿狗尽心尽力了伺候了几十年,只怕是这句用膳都不敢说。 吃不下!今天是朱标送葬的日子,朱元璋正在悲伤之中,没有半点食欲,拿下去吧,留着咱晚上吃!说完,挥挥手显得有些不耐烦。 陛下! 黄狗儿忽然跪下,磕头说道,奴婢斗胆,请陛下进一些。您已经几天没好好用膳了,这样下去怎么得了!奴婢无用之人,实在是心疼主子! 你......朱元璋本想发怒,可是最后那句心疼主子,让他心中一缓。 他厌恶太监,但不是无情之人,何况这个奴婢伺候了他十几年。 知道了,拿下去吧,咱现在不想吃!说着,朱元璋站起来,在花园之中走动,见到那些盛开的花草,脸上露出些寂寥,原来皇后在时和咱说过,宫里这些地方都种了花花草草可惜了,不如种些蔬菜,养些鸡鸭! 当时咱还笑话她,捧着金饭碗要饭吃。说到这,朱元璋眼神又有些悲痛,当日,听她的好了。以前在应天的时候,军粮紧张,她在王府里也种了许多庄稼。 咱在外打仗,她带着几个儿子在地里忙活。老大听话,说啥干啥,老四总是不老实,干一会农活,就惦记舞刀弄枪! 咱有一次回家,正好看见他们娘几个在那收割庄稼!朱元璋的脸上显先是露出幸福,随后又变成暴怒,忽然用力踩踏着那些盛开的鲜花。 开这么好看,有个球用?当吃还是当喝?你开这么好看,给谁看?咱媳妇和儿子都没了,你她娘地还开这么好看? 他本是武人,虽然年老可是力气还是很大,几番踩踏之后,精心修正的花草已是不成样子。 陛下!暴怒之时,身后传来声音。 说!朱元璋怒道。 中书舍人刘三吾大人来了!宦官报告。 朱元璋平复下心中怒气,整理下衣服,让他过来! 没一会儿,一位夫子模样,稳重大方的读书人被带了进来。 大明中书舍人刘三吾。在废除宰相制度之后,中书舍人就等于半个宰相,非皇帝的心腹,有大才干者不能居之。 后世人都说,朱元璋不喜欢读书人,其实实在冤枉了他。 朱元璋喜欢的是,那些愿意做实事,有真学问,有好的品德的读书人。 他也乐于倾听,善于任用这些品德高尚,有真才实学一心为民的读书人。 臣,刘三吾参见陛下!刘三吾五十多岁,面容儒雅。 起来吧!朱元璋摆摆手,吩咐道,给刘大人搬个凳子来! 边上侍奉的黄狗儿,赶紧以首领太监之尊,给刘三吾搬来一个凳子。 刘三吾连谢都没有一个,直接一屁股坐下。 黄狗儿也不敢让他谢,肃手退到一边。 找你来有个事儿!朱元璋也搬个凳子,和刘三吾面对面坐下。 陛下何事?刘三吾问道。 第11章请陛下立皇孙 陛下,何事? 朱元璋再次挥手,花园中的宫人全部退下,侍卫于二十步之外,按住刀柄,在周围虎视眈眈。 看着眼前的刘三吾,朱元璋沉声道,皇储之位! 刘三吾心里咯噔一下,废除丞相之后,他这个中书舍人就是大明文官之首。皇帝以皇储之事相问,不算意外,但心中难免有些忐忑。 皇储就是未来的皇帝,如今皇帝老迈,太子新去,大明暗潮涌动。 心中有忐忑,也有畏惧,更有莫名的担忧。 皇帝有很多儿子,个个都是英武不凡,手握重兵。 但是心中读书人的正气,身为首辅大臣的责任,渐渐把这些情绪压制下去。 刘三吾起身,躬身道,陛下可是问臣,立储君一事! 正是!朱元璋继续沉声道,太子突然走了,咱这心里空落落的。储君一位,关乎大明江山社稷。你是有学问的人,咱先跟你唠唠! 朱元璋话音落下,只见刘三吾整理衣冠袍服,肃容跪倒。 陛下,请恕臣直言! 你这是干啥,咱叫你来就是让你说话地,你看你跪啥? 刘三吾依旧跪着,抬头看着朱元璋正色说道,臣,请立皇孙为皇太孙! 皇太孙? 朱元璋想去搀扶刘三吾的手臂顿住了。 沉着脸问道,为何? 父死子继,人伦纲常。况且皇孙已经成人,故太子一脉,为皇明嫡子,该立皇孙为储,将来继承大统,为大明之君! 说完,再叩首。 他身前的朱元璋却久久没有说话,陷入沉默。 朱元璋不是在犹豫,说实话,他也想立皇孙。 可是身为帝王,身为父亲,面对战功赫赫出色的儿子们,这话不能从他嘴里说出来。他只能找来臣子,希望从臣子的口中说出。 现在臣子说出来了,可是不知为何,他的心中却又有些不是滋味。 立皇孙? 朱元璋犹豫片刻,沉吟道,为何?太子虽然走了,但是咱还有其他儿子。说着,顿了顿,咱在边地这些儿子,虽然不如太子那么好,可是也不差。 说到这,朱元璋站起来背着手,慢慢前行,就好比燕王,咱的老四在北平统领边军,屡立战功,性格坚毅果敢,也是个好人选呀? 如果陛下立燕王,那至秦晋二王于何地?刘三吾朗声道。 秦王,晋王。 朱元璋的次子和第三子。 按照儒家礼法,继承人要长幼有序,那怎么能跳过两个哥哥,立四皇子燕王呢? 而且,刘三吾所说的话中,还隐含着大明皇族中一桩秘闻。 其实燕王朱棣,并不是已故马皇后所出,所以并不是朱元璋的嫡子。 但是知道这件事的人,并不多。知道的,也不敢说。 两个年长的嫡子在,没有选择朱棣的道理。 见朱元璋还不说话,刘三吾继续说道。 燕王在北平之地执掌边军大权,秦王晋王一样手握重兵,倘若陛下执意要立燕王,若是陛下百年之后,秦晋二王不服。刘三吾看着朱元璋的背影,陛下难道不知,汉时七王,以及晋朝八王之乱乎? 大胆!朱元璋回头,勃然大怒,你是说,咱死之后,咱的儿子们,朱家的子孙会刀兵相见吗? 刘三吾凛然不惧,叩首道,臣,只是实话实说,以史为镜而已! 嘿!朱元璋怒极而笑。 其实刘三吾能想到的,他也想到了。 在诸王之中立太子,稍有不慎,将来就是大明内战。 他这些儿子都不是省油的灯,他朱元璋的儿子,若是连想这个位子都不敢想,那才怪了。 朱元璋继续沉吟,随后开口道,那照你这么说,要立皇孙,诸王能服气吗?说着,叹口气,咱老了,黄土埋到胸口的人了,万一将来咱立的孙子,镇不住他这些叔叔们,还不是要打仗? 诸王若有异心,中枢发兵诛之。皇太孙乃是陛下之孙,故太子之子,有大义名分,乃堂堂正正之师。刘三吾继续说道,再说,朝廷大义在,诸王即便心中不服,可谁敢反? 朱元璋点点头。 这话有几分道理,大义在这个时代就是真理。 如果立了燕王,那么秦王晋王势必会用长幼有序和嫡庶之分说事,江山定然不稳。 可是除了燕王之外,秦王晋王虽然也是合格的藩王,但未必是合格的皇帝。 秦王,晋王打仗是好样的,但多有骄纵不法之事。性格乖张,喜欢享乐,生活奢侈。 朱元璋心里长叹,难,难,难。 目前看来,儿子中没有站得住的继承人,那么只能立皇孙。 想到此处,朱元璋回身,在凳子上坐下。 太子这几个儿子,你看哪个可以为皇太孙? 臣不敢妄言!刘三吾可以说立皇孙,但是臣子的本分,他不能,也不敢说立哪个。 你看你,不让你说吧,你该说的不该说的,也不管咱生不生气都说了。朱元璋笑着把刘三吾拉起来,继续说道,让你说的时候,你却装聋作哑。咱最看不惯你们读书人的,就是吞吞吐吐的这套。说吧,此地只有你我君臣二人,说什么咱都恕你无罪。 朱元璋说话时,刘三吾在脑中思索着太子的几个儿子。 年纪最长的无非就是二子,淮王朱允炆。 比朱允炆小一岁的是太子嫡子,吴王朱允熥。 朱允炆颇有贤明,和太子一样熟读儒家经典,性格宽容仁厚。 吴王朱允熥虽然是嫡子,但是...... 刘三吾是当世大儒,除了中书舍人这个官位,还管着宫中给皇子皇孙读书的地方,大学堂。 一想起那位吴王的课业,刘三吾顿时有些难以启齿。 说话呀,咱等着呢?朱元璋问道。 臣以为,太子长子淮王朱允炆勤奋好学,有乃父之风。说着,刘三吾偷偷看了下朱元璋的神色,见对方没什么反应,继续说道,可以立为皇太孙! 说完,朱元璋又是久久没出声。 正心中揣测的时候,听朱元璋叹息下说道,淮王虽好,可也不是嫡子呀? 这........刘三吾心中大吃一惊。 淮王朱允炆虽然是庶子,却是长子,子以母贵。 其母已经是太子东宫的正妃,虽然庶出,但是也可称之为嫡。 想着,忽然脑筋转转,莫非陛下有意吴王? 再想想一上学打瞌睡的朱允熥,刘三吾顿时头大。 选他,还还不如选燕王呢? 可是觉得,吴王顽劣不堪?朱元璋出声笑道,刘爱卿,你可是看走眼了! 刘三吾不解。 就听朱元璋继续说道,吴王,性格看似表面懦弱,顽劣。实则,我朱家千里驹也!等太子丧事一过,大学堂之中你好好教导一番! 说着,静静地看着刘三吾,今日一事,不得对第三人言! 臣,遵旨! 第12章大学堂 五月的阳光温暖明媚,鸟语花香让人沉醉。 呼!呼! 朱允熥在花园中,疲惫的呼出两口气。 这具身体有够废柴,细胳膊细腿就跟没发育好似的,一点力量都没有。 早上起来,做了一套波比核心力量之后,全身的肌肉没一处不疼的。 这可不行,天将降大任于斯人,必先将强健筋骨。 一个男人,如果一点雄性的气概都没有。 那不是娘炮了吗? 就算后世那些分不出男女的小鲜肉,私下里也要去健身房的。 而且以后,自己若真是登上那个位子,作为大明的第二代君王,肯定要御驾亲征,有一副强健的体魄,才能胜任最艰难的工作。 想到此处,朱允熥强忍着肌肉的酸麻,在院子中打起军体拳来。 葬礼已经过去几天,尽管身上还穿着浅色的衣服,但是生活已经步入正轨。 未来,从强身健体开始。 三哥在练武吗? 朱允熥身后的房间中,两个妹妹,宁儿和秀儿趴着窗户,看着拳拳有风的朱允熥,对门口站立的太监王八耻说道。 王八耻回头笑笑,奴婢也看不出来,就觉得殿下练的威武。 从东陵回来当天,朱允熥就把两个同父异母的幼妹,接到了东宫自己住所的旁边,照看起来。 这两个丫头和他一样,都是没娘的孩子。 至于那两个幼弟,人家有亲妈,亲哥,用不着他。 三哥威武呀! 最小的秀儿在窗户上摆手,朱允熥笑着打完。 随后伺候的太监上前,帮朱允熥重新更衣。 今天,是要去大学堂读书的日子。 记忆中那个顽劣的少年朱允熥,一到读书的时候就脑子疼。总想着办法溜号,可是现在的朱允熥却知道,读书是他表现的机会,也是证明自己的机会。 镜子中是典型的大明衣冠。 四爪金龙亲王服饰,头上黑色的纱帽,白色的领子和袖口,腰间是纯白色的玉带,脚底厚底的朝靴。 因为在孝期内,腰间不能挂玉佩荷包等饰品。 看着镜子中自己的脸,朱允熥满意的笑笑,也算是翩翩少年吧。 而且这身装扮,也比辫子马褂僵尸服强太多。 想到此处,朱允熥又对着镜子中的自己笑笑。 我既然来到这个世界,得到这个身份,那我就有责任,把这个古老的国家,带上一条截然不同的道路! 再不会有吃不饱的农民造反,也再不会有闭关锁国。驰骋在海上的利炮坚船,飘扬的一定是我华夏的风帆! 再也不会有不平等条约,堂堂中华要让四方来贺。吾国吾种,吾礼吾言将会传遍世界! 殿下!看着镜子中穿着亲王袍服的王八耻忽然哽咽道,要是娘娘在....... 他口中的娘娘,绝对不会是吕氏。而是朱允熥已经故去的,太子朱标的正妃,常遇春的女儿,常氏。 打朱允熥在襁褓中,王八耻就在身边伺候。 虽然他是个低微的太监,可是心里也把朱允熥和王妃当成了自己的依靠。 这几日朱允熥不再顽劣,不再刻薄,他心中满是欣喜。 三爷,终于长大了! 朱允熥回手,在王八耻刻意低下的肩膀上拍拍。 有心了! 简单三个字,顿时又让王八耻热泪盈眶。 随后,朱允熥回头,对着窗户上两个妹妹笑笑。 三哥去上学了,你们好好在家! 说完,带着宫人出门而去。 门外,是一顶无顶的软轿。 几个身材强健的太监跪在那里,边上还有几个侍卫。 请吴王殿下上轿!一带刀侍卫躬身说道。 又不是七老八十,坐它干啥?朱允熥笑笑,咱们走路去! 是!带刀侍卫躬身行礼,挥手让太监们让开。 朱允熥背着手大步在前,后面六个穿着飞鱼锦袍的侍卫,按着刀柄跟在身后。 三哥好威风呀! 身后的门里,两个小丫头满眼小星星。 不只是这两个小丫头,初春的早上,宫里很多宫人正在打扫宫院。 见亲王服饰的朱允熥挺直了腰板,大步流星的走来,顿时眼中都是满眼惊艳。 宫里的皇子皇孙公主们出门,都是坐着软轿。 看着是很富贵,可是却少了些天家的威风。 现在这位吴王殿下,身边没有太监,而是带着几个身材高大的带刀侍卫,虎虎生威而来,说不出的威风。 应天府的紫禁城,就是后世北京紫禁城的原版。 高高的宫墙,红墙金瓦,美轮美奂。正值五月初春,鼻中都是百花盛开的芬芳。 朱允熥大步在前,身后六个侍卫在后,脚步铿锵有力充满了男性的雄姿。 殿下,这边!带头的带刀侍卫微微躬身,带朱允熥跨过高高的门坎,前面不远就是挨着东宫的读书地,皇明朱家大学堂。 看这个带刀侍卫有些面熟,朱允熥笑问,看你面熟,但一时想不起来了! 末将傅让!带刀侍卫恭敬地说道。 颍国公的公子,怪不得看着仪表堂堂,英姿勃发!朱允熥笑道。 好话人人爱听,傅让俊朗的脸上露出笑容。 傅让,颍国公傅友德三子,为洪武皇帝亲军。 老国公这几天还好吗?送葬那天,我看他身子有些不爽利!朱允熥边走边问。 多谢殿下挂怀,家父无恙! 别这么说,他们那辈人跟着皇爷爷南征北战,死人堆里打滚,身上都是陈年旧伤。朱允熥继续说道,如今也都上了岁数,身子的事不能马虎大意。 说着,朱允熥顿了顿,他们那代人都不拿身体当回事,但是我们做晚辈的,要知道惦记。东宫还有一些上好的补药,回头找个时间,你去我那拿。 颍国公傅友德,也是淮西勋贵的一员。朱允熥的外公常遇春生前,除了徐达之外,和他最为交好。 傅友德也还当过太子朱标的骑术老师,从根子上说,正是朱允熥这一系的人。 傅让心中感激,出声道,臣,代家父谢过殿下! 朱允熥的脚步停下,回头笑道,谢啥,咱们都自己人! 傅让先是一愣,随后明白朱允熥话中的含义。 俊朗的脸上,又露出憨厚的微笑。 大学堂到了,侍卫们在门前停下,朱允熥孤身进去。 进去的刹那回头再望,傅让在门口躬身行礼。 朱允熥的心中生出几分酸楚。 现在是洪武二十五年,再过两年,洪武二十七年,傅家父子都会死在宫中。 洪武皇帝老迈,怕年轻的孙子,镇不住手下的大将,大开杀戒。 先是朱允熥的舅老爷蓝玉,然后是他的舅舅们,在然后顺藤摸瓜。 他们这些看起来会成为日后建文帝麻烦的人,都被纷纷杀掉。 但是现在,我来了,你们这些人,都不用死! 而且,以后我会带着你们,建立更大的功勋! 脑中想着,朱允熥迈步走向学堂。 中书舍人刘三吾,正带着三个翰林学士,在堂前迎接即将到来的皇子皇孙。 记忆中的名字跃然而出。 刘三吾身边,身材矮小但是眼神锐利的是黄子澄。 还有一位长须飘飘,脸色方正的翰林是齐泰。 最后一位,穿着布衣儒服,板着脸的是谁? 朱允熥想起来了,这时皇帝为了教导皇孙,特意刚刚召回中枢的翰林学士,方孝孺。 呵!朱允熥心中笑了一声,日后撺掇建文削藩的人,都全了! 不过,我可不会听你们的撺掇! 第13章名臣,名节,名士,精神 见过刘学士,见过几位师傅! 臣,见过吴王殿下! 大学堂门口,穿着亲王服饰的朱允熥,恭敬地对几位教书先生问好。 几位方正的读书人,也用臣子之礼回敬。 门外是臣子礼,真进了读书的房间,就是师礼。 朱元璋虽然出身草莽,但是对儿孙的教育抓得很严格。 当初朱允熥的老子朱标刚刚弱冠之年,朱元璋就为他聘请了出名的大儒,教导功课,其中最初出名的老师,就是元末明初很有名望的大儒,宋濂。 据说,当初这位宋老夫子,根本不管这些皇子的身份,教起书来直接用戒尺抽,朱允熥有几个叔叔比较顽劣,不但被抽手掌心,还被抽了脸。 当时几个叔叔年幼,被老师抽了自然要找老爹添油加醋说说委屈。岂料,直接被朱元璋扒了裤子,一顿竹笋炒肉。 其中,就包括赫赫有名的燕王,朱棣。 而且据说,在朱元璋所有的孩子中,朱棣最不听话,挨揍最多。 吴王殿下今日来得早!翰林学士黄子澄微微笑道。 今天的大学堂朱允熥是第一个到,所以诸人有些奇怪。 朱允熥看看头上的太阳,微笑说道,一天之计在于晨,以往我不懂事,不爱读书听讲,辜负年华,也辜负了师长的期望。如今,我光阴易逝,我正要迎头赶上。想想以前,心中羞愧,愧对几位师傅的教导,我以后不会了! 说着,在几位翰林学士诧异的目光中,竟然弯腰,郑重的行礼。 不敢当吴王大礼!几个翰林学士赶紧避身,不敢受这个礼。 这真是吴王? 刘三吾看着朱允熥,既熟悉又陌生,同时又有些欣慰和欣喜。 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吴王既然明白以前顽劣,诚心认错,他们这些做臣子的,定会全心全力的教导。 他之所以觉得对朱允熥陌生,是因为眼前的吴王,从里到外精气神都换了,更有朝气,更加蓬勃向上。 站在那里彬彬有礼,话语谦逊。瞬间,让刘三吾想到了,年少时读书的太子。 想着,这位老臣心中有些酸楚。 到底是太子的嫡子,平日顽劣,可一旦浪子回头,和那个英明神武的太子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酸楚之后是欣喜,怪不得皇帝说这位皇孙是朱家千里驹。 小小年纪,和大人一样知节守礼,谦逊温和。 刘三吾捋须笑笑,对朱允熥说道,吴王殿下,这位是刚入京的方学士! 方孝孺见过吴王殿下! 先生不必多礼,说起来你我不是外人! 虽然心里有些看不起这些,后来撺掇建文帝削藩而丢了帝位的清流读书人,但是此刻,羽翼未成的朱允熥,还需要在他们心中留下一个好印象。 一句你我不是外人,让众人大为惊奇。 只听朱允熥继续笑道,方学士师从宋濂老夫子,我父亲也是宋老夫子的学生,按照辈分,我还要叫您一声师叔! 说着,还真是行了一个弟子礼。 方孝孺方正刻板的脸上,难得的露出一丝笑意。 以臣子礼回敬,吴王殿下言重了! 看着这位赫赫有名的历史名臣,对自己行礼,朱允熥心中五味杂陈。 相比于撺掇建文不干正事的齐泰和黄子澄,这位方孝孺不但学问名闻天下,还是一位千古名臣。 方孝孺家中是世代的大儒,父亲做过济宁的知府,在元末乱世中保境安民,守护一方,贤明传于天下。洪武四年,朱元璋亲自下书,征辟方孝孺的父亲为官。 出身儒学世家,方孝孺有着真正读书人的浩然正气。 这个时代的读书人,在经历了蒙元百余年对汉家读书郎的压迫之后,都以造福一方为己任。 完全不像晚明时期,那些嘴上说着道德仁义,暗地里男盗女娼,嘴上说着君臣大义,其实蛇鼠两端,狗屁事都干不好,就会窝里斗的东林党人。 方孝孺这样的读书人,是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的坚定践行者。 他不是一个单纯的文人,而是严格要求自己的士大夫。 后来永乐帝朱棣靖难,攻克南京,建文不知所踪。 朱棣颁布奸臣榜,方孝孺榜上有名。 方孝孺第一个被捕,但却是朱棣亲自,礼贤下士一般的捕去。 早在朱棣攻入南京之前,朱棣的谋士,赫赫有名的布衣宰相姚广孝对准了皇帝,千叮咛万嘱咐。 千万不能杀了方孝孺,他是天下士人的领袖。 若方孝孺死,天下读书种子绝矣! 若方孝孺这样的人不能承认你,那你永乐大帝在士人的心中,永远都是篡位! 在紫禁城的大殿中,朱棣恳求方孝孺起草登基诏书。 方孝孺一身孝衣,为建文帝戴孝,怒斥朱棣。 在朱元璋所有儿子中,朱棣的性格最像朱元璋,你若不能为我所用,必杀之。 但是面对方孝孺,朱棣竟然耐着性子,温和的劝解。 最后说到口干舌燥,也没有口出恶言,只是说,先生这是我的家事,请您为我起草诏书。 然而方孝孺只给他写了几个大字,死即死,诏不可草。 朱棣强忍心中的怒气,问他,你不怕死吗?不怕诛九族吗? 所以,后来有了世人耳熟能详的那句话,你杀我十族有何妨? 朱棣再也忍不住了,朱家人都是暴脾气。 朱棣诛了方孝孺十族。 当着方孝孺的面,把他的亲人,门生,故旧全部杀掉。 方孝孺始终默默流泪,那摆在他面前为朱棣起草登基诏书的纸笔,始终没有动过。 杀了七天,在杀死整整847(也有说873)人之后,方孝孺慷慨赴死。 按照后世的观点,在感叹他的刚烈和忠诚之余,也要说一声愚蠢。 为了心中的君臣大义,连累了八百多人,值得吗? 可是在这个时代,真正的读书人,真正的士大夫眼中,值得! 你可以说这种行为愚蠢,但必须要敬佩。 这种精神,正是我们这个民族传承千年屹立不倒的士大夫精神。 正是因为有这种精神,在无数次外敌入侵,铁蹄蹂躏华夏大地的时候,我们的传承才没有断绝。 正是因为有这种精神,在一次次北方南下的时候,我们的国家民族才会面对杀戮,毅然决然的反抗不止。 这种精神或许不被人理解,但却不能缺失,它也不会缺失,千年以来它已经浸透到我们天生的基因和血液之中。 从魏晋名士到衣冠南渡,从盛唐风华到大宋无双。 这种精神是留取丹心照汗青的文天祥,是背着少帝跳海的陆秀夫。 是崖山十万投海而死的军民百姓。 是坚守北京的于谦,是刚正不阿的海瑞,是大明未有投降之典史的阎应元。 是江阴,扬州,嘉定的百姓。 是史可法,是目不识丁的李定国。 是后世在日寇铁蹄下无数的仁人志士。 是为国家,粉身碎骨却连名字都沉没在历史长河中的无名壮士。 这种精神,叫名节。 这种精神,叫大义。 这种精神,叫不屈。 纵然在浩荡的历史中,历史上也有数不清的文人败类,例如东林党那些跪在南京城外,迎接皇清的无耻文人。 但是,有着这种精神的大儒,如同银河中浩瀚的星海,连绵不绝,照耀着我们生长,并且热爱的人间。 瞬间,朱允熥的脑中闪过无数思绪。 脑中那些对于儒家和读书人的轻蔑,在脸上化为郑重。 他肃穆的整理下衣冠,摘下头上的亲王帽子。 低头,用最为谦卑的弟子礼行礼。 熥,能得先生教诲,大幸也! 能为先生弟子,熥,荣幸之至! 第14章小屁孩们 大礼之下,几位翰林学士皆是动容。 尤其是中书舍人刘三吾,还有方孝孺。 他们被朱允熥的情真意切所感染,脸上露出孺子可教的神色。 同时,也流露出深深的感动。 他们皇子皇孙的老师,但他们也是臣子,他们先是臣子才是老师。 可是现在,皇帝的嫡孙,大明最为尊贵的吴王,用行动告诉他们。 没有臣子,只有老师。 受了朱允熥一拜,方孝孺伸手扶起,肃容道,今日臣受吴王殿下一礼,惶恐之至。殿下有向学之心,臣定当竭尽所能,教导殿下! 说完,也肃然的行了一个臣子礼。 吴王贤! 刘三吾心中再次叹道,如此贤王,早先竟然顽劣不肯读书必有隐情! 淮王殿下来了! 此时,黄子澄和齐泰发生声音,快步朝门口迎去。 来的不是别人,正是淮王朱允炆。 这两个翰林学士对朱允炆的喜爱溢于言表,和见到朱允熥时板着脸不一样,脸上此刻如沐春风。 见过淮王殿下! 二位老师折煞我了,在这只有学生朱允炆,没有淮王!朱允炆不受两个翰林学士的礼,又对刘三吾拜道,刘师! 他看起来像是一个恭敬听话的学生,但是朱允熥在他的眼神中捕捉到,对方看到自己时的诧异。 朱允炆绝对没想到,自己能来这么早。 这位是方孝孺学士,陛下特旨,进京在大学堂教皇族子弟读书! 久闻先生大名,允炆见过先生! 方孝孺是当世的大儒,朱允炆眼中闪着别样的光彩。 这小子也不是傻子,知道拉拢人心! 看着朱允炆礼贤下士的做派,朱允熥心中笑道。 朱家是帝王之族,无论是皇子皇孙想要有所成就,都必须得到臣子们的认可和支持。尤其现在,大明对北元在军事上有着压倒性的优势,特别注重内政和民生建设时期。 二哥!等师生叙话完毕,朱允熥主动上前。 朱允炆看看他,笑道,三弟,你比为兄还来得早! 朱允熥笑笑,早起的鸟儿有虫吃! 随后,春日的阳光下,兄弟两人心照不宣的笑了起来。 渐渐的大学堂里的人多了起来,多起来的都是朱家来上学的读书郎。 学堂里朱允炆在一排,朱允熥在他身后,桌子上摆放着笔墨纸砚和精装的书本。 朱允熥身后,十几个年纪尚幼还未就藩的王爷,朱元璋的老来子。 要说朱元璋真是男人的偶像,不但开局一个碗,打下大明朝。而且一生生的孩子,也是后人难以企及。 二十六个,有名有姓活到大的儿子,就有二十六个,还不算夭折的。 看几个从门外进来,比自己还小许多,却是叔叔辈,还对着自己挤眉弄眼的小屁孩。朱允熥不知道该感慨是这位爷爷龙精虎猛,还是身体太好。 这个五十岁就要称老朽的年代,朱元璋快六十了,还咣咣生了好几个儿子。 他身后的沈王朱模,唐王朱桱,郢王朱栋都十来岁的样子,一个比一个皮,平日上蹿下跳没个老实的时候。 刚在刘三吾威严的目光下坐好,就不安分的踢着朱允熥的凳子。 这几天怎么不见你找我玩呀!我舅舅送进来两只斗鸡,可厉害啦! 沈王在朱允熥后背小声嘀咕道,回头我让他们斗起来给你看看,你是没看到,他们一斗起来,全身的毛,刷刷地掉! 唐王朱桱也凑过来小声道,我舅舅也送了两条细狗进来,回头我让他们抓兔子给你看! 孩子的天性就是贪玩,朱元璋对于成年的皇子要求严格,但是对这些老来庶出的皇子们却多有纵容。 如今大明统一天下,朱元璋也不指望这些小孩子将来冲锋陷阵,母族出身又不高,做个富贵闲人就行。 再加上皇帝实在事多,有时候对他们的顽劣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年纪最小,还挂着鼻涕的朱栋也奶声奶气的说道,我....我有西洋送来的望远镜,回头送给熥哥儿玩!说着,小手拉了一下朱允熥的衣袖,你莫难过了,笑一笑! 朱允熥顿时笑了起来,很温暖的笑了。 原来,这些小屁孩之所以在自己耳边说那些好玩的东西,是因为自己刚死了爹,这些孩子怕自己不开心,在变着法的让自己的高兴。 记忆中和这些孩子在一起调皮捣蛋的时光,让朱允熥心头温暖,看着他们点点头。 再回头目视前方的时候,发现朱允炆也在看着他们这边,眼神中多少有些羡慕。 羡慕他们的亲近,羡慕他们的亲热。 历来天家最无情,他这个庶出却有个正妃母亲的太子长子,一向被大家敬而远之。 肃静! 大学堂里,翰林学士齐泰走到台前,手里的戒尺敲打桌面,屋里很快安静起来。 诸位王爷,今天臣给诸位讲解大学。说着,翻开手中的书,请跟臣读,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 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 顿时大学堂中,响起了嘹亮的读书声。 看着身边人的摇头晃脑,却满脸苦涩念着书。 朱允熥心道,这玩意对于这些小屁孩是不是难了点儿? 自己这岁数的学这个可以,那些藩王小屁孩不是该学什么弟子规,百家姓吗? 书读百遍,其意自现,大声点!齐泰在读书声中,朗声说道。 朱允熥立志做一个好学生,也跟着大声的朗读起来。 但是读着读着,却见身边的沈王忽然对自己做了一个鬼脸。小屁孩光嘎巴嘴儿,不出声,摇头晃脑得瑟。 呵!朱允熥笑了下。 但就是这一笑,被齐泰听到了。 吴王早上还说要迎头赶上学业,现在居然如此的不庄重! 齐泰心中生出几分恼怒,走到朱允熥身边,吴王殿下,你可知书中所说何意呀? 霎那间,所有皇子的目光都看过来。 在门口监视诸王读书的太监,和写着文章的刘三吾等人,也看了过来。 这要是答不上来,怪丢人的! 朱允熥暗道,不过这些东西他还真的学过。 虽然他出身一个普通家庭,但是父母和天下所有父母一样,望子成龙。 而且他上学的时候,正赶上百家讲坛国学热,也拿着父母的血汗钱参加了两学期的课外国学班。 回师傅,这段话的意思是,大学的宗旨在于弘扬光明正大的品德,学习和应用于生活,使人达到最完善的境界。这里的大学,是指博学......... 看着朱允熥侃侃而谈,众人渐渐眼神变了。 几个不务正业的小屁孩,崇拜的看着朱允熥。 朱允炆眼里也是不可思议,门外的刘三吾和几位翰林学士都是连连点头。 齐泰心中怒气尽去,脸上挂满笑容。 很好,吴王殿下说的很对!齐泰笑道,小到一个人,到一个家庭,再到一个国家,光明正大的品德都是很重要的。说着,齐泰背着手,摇头晃脑地说道,前朝蒙元就是不重德行,致使朝纲混乱,民不聊生,丢了天下....... 这人是个书呆子!朱允熥佩服这个翰林学士的才学,但也给他下了定论。 作为生在信息爆炸时代的现代人,对于古代的朝代更迭,他有着自己的见解。 横扫世界的蒙古帝国在中原建立了大元,大元之所以会灭亡,归根到底的原因,无非两个字。 他正想着,齐泰忽然回头,见他皱眉思索,似乎有所不信。 心中又有些怒气,殿下,难道臣说的不对吗? 朱允熥回神,站起来说道,师父说的肯定是对的,但是学生看,大元亡国归根到底还是两个字,暴政! 古人云,苛政猛于虎也! 第15章朱家千里驹 回万岁爷的话,吴王殿下天不亮就起床了! 御案上奏折堆积如山,朱元璋埋首在浩瀚的奏折里,一边看着奏折,边听着宫人的回报。 他是万人之上的皇帝,大明的宫城在他这里没有秘密,只要他想知道。 天不亮就起来了?朱元璋看着奏折的手一顿,问道,他起那么早干什么? 回话的宫人说道,当时王八耻问吴王,殿下为何起的如此早。吴王说:古人闻鸡起舞,身为皇明嫡孙,不敢放纵倦怠! 呵呵!臭小子!朱元璋脸上露出慈爱的笑容,随后又有些骄傲,闻鸡起舞,这股自律的劲头,随咱! 宫人继续说道,吴王殿下起床后,先是用冷水洗漱一番。说着,看看朱元璋,继续说道,殿下说,冷水洗了有精神,当年陛下征战之时,哪有热水毛巾可用?寒冬腊月都是冷水! 呵!朱元璋又笑了起来,咱打仗那时候,哪有功夫洗脸! 宫人低头笑笑,继续说道,随后,吴王开始在院中练武,练的什么奴婢说不上来,但听说是为了强身健骨,锻炼肌肉的法子。练了差不多半个时辰,又打了一通拳法! 什么拳法?朱元璋看着奏折问道。 奴婢该死,吴王练的什么拳,奴婢也说不上来。但是奴婢看着,有杀气! 呵!朱元璋再次笑出声,你一个深宫中的阉人,知道什么是杀气? 练完之后,吴王喝了一碗小米粥,吃了三个素馅的包子...... 素的?朱元璋放下奏折抬头,御膳房干什么吃地?给皇孙送素包子,胆大包天! 陛下!宫人跪下磕头说道,吴王殿下的早餐一共十六种,奴婢几个胆子敢怠慢,是殿下说,如今身在孝中,不能吃荤的,要给太子.....说着,看看朱元璋,继续小声道,吴王说,虽然不能给太子守孝三年,但是吃素也可以替...... 胡说八道!朱元璋直接把奏折扔在御案上,站起身,他正是长身子的时候,早起练武强健筋骨,不吃荤的怎么行?说着,咬牙骂道,混小子,这股子犟劲儿和他爹一个样! 又看看瑟瑟发抖的宫人,你接着说! 后来吴王换好了袍服,没坐软轿,带着几个侍卫去了大学堂。 吴王和几位学士说,以前辜负了祖父期望,辜负了年华,也辜负了老师,以后要迎头赶上。还给几位学士,行了弟子礼。 说着,宫人顿了顿,继续说道,几位学士都夸赞吴王! 夸什么?朱元璋问道。 夸吴王为人谦逊,是贤王! 哦?朱元璋可是知道这几位翰林学士的脾气,软硬不吃的读书人,朱允熥几句话就被他们如此夸奖? 接着,朱元璋站起身,走,去大学堂看看! 来人,陛下出门,赶紧伺候! 太监总管黄狗儿,赶紧招呼宫人上前。 一边去!朱元璋不耐烦的赶走,背着手,带着侍卫大步流星的出门。 轿子,朱元璋一辈子都没坐过那个玩意。 他这辈子,要么是骑马,要么是走路。 年少时用双腿游历大好河山,化缘。 成年后策动战马奔腾四方,征战。 轿子,娘们才坐那玩意儿! 尽管已是须发皆白,六十多岁的年纪,但是朱元璋龙行虎步,一点不比年轻人脚步慢。 没一会就到了皇子皇孙读书的大学堂,刚迈步进门,就听里面传来朱允熥的声音。 苛政,猛于虎也! 朱允熥看着面前,对他的表现有些惊奇的齐泰继续说道。 元之亡在于苛政,横征暴敛。不知民间疾苦,不顾百姓死活。当年我朱家定居在淮西,天灾人祸颗粒无收,可是官府不但不救济灾民,反而继续加税,最终导致民不聊生,盗贼四起! 面对各路义军,朝廷不但不招抚,不怀柔,反而一地反杀一地,一城反屠一城,如此暴政天下百姓寒心,岂能不反! 至于齐先生所说的不修德行也是一方面,大元打压汉人,防备汉人。原金国境内的汉人为北人,宋朝之内的汉人为南人,无论是科举还是做官,南人皆难上加难。 士人得不到上升的途径,汉人长期被歧视对待。官府腐败不堪,中枢不管黎民百姓的死活,只知道奢侈享乐,加税加税。土地都集中在少数人的手中,百姓动辄成为流民。 这些流民聚在各路义军之下,成为取之不尽的兵员。地方的豪强和朝廷离心离德,最终导致了大元分崩离析! 一个国家,要让底层的人民有向上的通道,要保持社会的稳定让百姓有饭吃,要开展基础建设,治理水患积极屯田。一个国家,要有包容四海的胸怀,皇爷爷曾说过,无论蒙汉苗黎都是大明的子民,要一视同仁........ 朱允熥侃侃而谈,周围人越听越是心惊。 这些翰林学士如何不懂得元亡的道理,若论追究元朝灭亡的根源,他们说的比朱允熥好。 可是朱允熥的观点和眼界却超过了他们,甚至许多是他们都没想到的方面。而且,他们是从臣子的角度考虑,朱允熥此时所说,似乎是站在君王的角度一样。 想想以前的朱允熥,再看看现在的朱允熥。 翰林学士们啧啧称奇,窗外方孝孺连连点头,看着朱允熥眼神中的欣赏溢于言表。 中枢舍人刘三吾捋着长须若有所思的同时,也在暗暗赞叹。 吴王这番话,怕是那些六部尚书也不一定能在仓促之间说出来。 见解独到,眼光长远,心思缜密,看清了大元的问题,看清了民间的问题,总结了大元的弊政。 皇族子弟,学问只是一方面,但是治国的才能和眼光才是最重要的。 听着听着,刘三吾,不由得又想起朱元璋那句话。 熥儿,吾家千里驹也! 光是听他对大元灭亡的观点,就不是千里驹这么简单。 忽然,刘三吾想到了皇帝对于皇储一事的看法。 看朱允熥的眼光顿时变了。 莫非,皇帝的意思,皇太孙立吴王? 想着他看看前排,一脸沉思的朱允炆,陷入沉思。 一时间连皇帝来了身边,他都没发觉。 听到脚步,刚回身,就见到朱元璋那张笑得见牙不见眼的脸。 臭小子,想的好,说的好,都说到咱心里去了! 朱元璋心中想到,作为出身最贫苦的皇帝,他和朱允熥的看法一样。 什么德行,什么礼节,什么礼仪其实都是扯淡。 当一个国家,不能让百姓吃饱,不管百姓的死活,百姓一定会造反。 你!朱元璋在刘三吾耳边轻声道,考考他! 第16章打出去 刘三吾点头,但是还没开口,身边人却先出声了。 只见方孝孺站在窗前,对学堂中朱允熥问道。 吴王殿下方才说,大元大多数的土地,都集中在少数人的手中,这点令人发醒,臣赞同。可是古往今来,任何一个朝代的土地不都是集中在少数人手中吗?土地为何会集中在少数人手中? 问得好! 朱元璋心中暗道,他出身农民,最是关心土地问题。 现在的大明,土地依旧掌握在少数人手中,每个地方的豪强都拥有当地最肥沃的土地,最多的佃户。百姓即便是耕种一年,在非常高的地租压迫之下,也还是吃不饱肚子。 方孝孺说完,静静的看着朱允熥。 他这个问题,十分复杂,十分深远,他希望朱允熥能给他一个不同的答案,而不是老生常谈。 朱允熥沉思片刻,开口说道,学生看来,其实我华夏的问题,一直就是土地问题! 嗯?刘三吾和方孝孺对视一眼,眼中除了深深的震惊之外,全是惊喜。 土地,是一个国家最主要的问题,也是一直以来,历史上最重要的,导致江山覆灭的问题。 这个问题,他们读了多少年史书,才能得出答案。 而现在,吴王居然不假思索说了出来。 从秦皇一统天下开始,历朝历代都是开国强盛,后来孱弱,为何?朱允熥开口说道,因为王朝初期,随着战争人口锐减,土地重新分配,除了有地主之外,国家还有大量的自耕农! 但是随着国家承平,土地开始兼并,地方的豪强,达官显贵有了钱,总会囤积土地,土地兼并导致的就是百姓无地可种,再加上太平岁月中人口滋生,地就更不够了。 好比一个老汉,家里有二十亩地,可以养活三个儿子,但是到了三个儿子那里,每个人只能分到七亩地,他的儿子们能再养活三个儿子吗? 没地种的百姓,只能沦为有钱人的佃户。渐渐的,他们一代代就变成地方大户地主家的佃农,说句不好听的就是奴隶。 国家一旦有变,天灾人祸或是抵御外敌需要加税的时候,这些佃农就成为隐藏的人口,而那些交不起赋税的百姓,也会把田地低价卖给大户,躲避朝廷的赋税。 朱允熥一边沉思,一边缓缓说道。 这个时代的农民,没有任何抵御外来风险的能力,一场灾荒,或者兵乱,他们就变得一贫如洗。为了活下去,他们只能失去土地。 人口增长伴随着土地兼并,土地兼并的后果,就是整个国家财政的倒退,和社会的动荡! 朱允熥继续说道,就像前朝大元,大多数的土地都在官员,地主,寺庙手里,这些人不要交税。朝廷需要的赋税要加在自耕农身上,此消彼长,他们土地越来越多!而百姓越来越穷困,国力也会出现倒退。 这是一个怪圈,历朝历代都没能逃出这个怪圈! 窗外人的都眉头紧张,思索着朱允熥的话。 刘三吾,方孝孺是作为臣子思考,朱允熥的论点新奇,但很有道理。 人口滋生和土地兼并这个问题,历代先贤想了无数种办法,都没想出答案。太平盛世一定会有土地兼并,土地兼并的后果就是终结太平盛世。 他们都是经历过乱世的人,对于土地有着更深刻的认识,但是从来没有深刻的想过土地兼并的原因。 现在,土地为何会在少数人手中,朱允熥给出了一个不同的答案。 而窗外的朱元璋则在思考另一个问题。 人多了地就不够种,再加上兼并,百姓才会没有活路。他本身就是这些没活路的百姓中的一员,他不愿意他的江山也走上这条路。 朱允熥说完,发现周围寂静无声,皇子皇孙们没听懂,反正都用崇拜的眼光看着他。几个翰林学士,则是静静沉思,不知在想些什么。 一道目光在自己身上不停的打量,满是狐疑。 朱允熥对对方呲牙笑笑,目光的主人朱允炆别过头去。 忽然,一个声音在外面响起。 那你和咱说说,如何应对土地兼并? 参见陛下! 参见皇祖父! 不用行礼!朱元璋制止学堂内众人起身叩拜,对朱允熥说道,老三,回咱地话? 朱元璋来了?那刚才那些话是不是都被他听到了? 此时不是想这些的时候,朱允熥知道,如果这个问题回答不好,势必影响他在皇帝心中的地位。 沉思半晌,朱允熥说道,孙儿听说皇爷爷下旨在清查各省各府各县的人口!人口滋生土地兼并,但是土地兼并也可从人口上入手! 清查各地的人口,把隐藏在地方豪强大户人家中的人口查出来,让这些隐藏着的人口,成为自给自足的自耕农!现在大明如日初升,有着大量的无主田地,与其被地方上侵占,不如交给百姓! 朱元璋想想,哪有那么好查,地方上的大户愿意放人? 他虽然是九五至尊,可是天下并不能依照他的心思行事。他当然想把田地分给百姓,可是地方上那群官儿?不说也罢! 请皇爷爷恕孙儿妄言! 咱爷俩说家常呢,想说啥说啥! 朱允熥正色道,我大明现在收的是人口的丁税! 这些日子朱允熥恶补一番大明的税收来源和构架,和历朝历代一样,每个人生下来,就要给朝廷官府交税,就是丁税。 古代远不像现代电视中那么美好,丁税要交,许多贫苦百姓为了不交,少交,儿子留下,女儿却要淹死。 朱允熥看了看左右继续说道,如果我们不收丁税,收田税呢? 吴王慎言! 方孝孺不顾朱元璋在身边,大声道。 改革国家的税收制度,本就是得罪人的事,而且朱允熥所说的田税,更是涉及到许多问题。 虽然接触的时间不长,可是方孝孺已经喜欢上这个学生,他不想让这个皇明嫡孙,被人憎恨。 朱元璋也看着朱允熥,正色道,熥儿,你想好再和爷爷说! 朱允熥对上他的目光,老人的目光中有鼓舞,也有担忧,有欣喜也有惆怅。他让朱允熥想好再说,是一种鼓励,更是一种包容。 也有一种担心!他怕孙儿说出来,会招来非议! 皇爷爷,孙儿是您的嫡孙!朱允熥朗声说道,孙儿不会因为害怕别人非议,而畏首畏尾! 好!朱元璋大笑,你说! 孙儿想,如果按地收税,比方说一亩地一贯钱,人有多少地,就交多少税,取消了百姓负担不起的丁税,那么百姓是不是更愿意拥有自己的土地,做自耕农! 如果我大明治下人人都要交地税,一万亩土地一万贯钱,那么国力强大的同时,那些想因为不交税,而拼命卖地的人,是不是也会考虑考虑? 说着,看着再次沉思的众人,朱允熥继续说道,这只是孙儿的一点浅见。 沉思过后,朱元璋欣喜的看着孙子。 一点浅见?你这点浅见满朝文武,没一个人敢说!就凭你这勇气,就是咱的好孙子!说着,戏谑的笑道,一点浅见?莫非你还有两点? 有! 众人惊诧之中,只见朱允熥长身玉立。 打出去! 当国家土地不够分配的时候,打出去! 第17章抢 打出去,简单三个字,却让所有人勃然变色。 几个翰林学士,脸色大变。 那些皇子皇孙,差点拍手叫好。 而窗外的朱元璋,眼神中满是欣赏的笑意。 孙儿看了些闲书!朱允熥对朱元璋笑道,上面说南方的安南,暹罗,真腊等国一年四季如春,地广人稀稻米三熟,还有数不清的江河可以提供鱼虾,树上都长着果子,当地人几乎不务农都不用挨饿。 说着,朱允熥笑笑,还有那个今日朝贡来的琉球国,那块地方最适合种着甘蔗,盛产蔗糖,如今大明兵强马壮何不占了那些地方,慢慢的移民工过去....... 殿下!刘三吾忽然正色道,国之大,好战必亡! 殿下,中华物华天宝,何须那些蛮夷之地! 殿下,切忌乱言,不见隋炀帝前车之鉴乎! 殿下,百姓怎能轻离故土?小心民变! 朱允熥说过的打出去,不言而喻,就是要打下这地方并且占领。 他这番充满了侵略性的言论,在翰林学士们的耳中,简直是不务正业,劳民伤财,好大喜功。 此时,一直没说话的朱允炆也开口了。 一副兄长的派头说道,三弟,胡闹什么?这些藩国,都是皇祖父亲自定下的不征之国! 你一个五十万大军都打不过你叔叔几万人的军事白痴,就别跟着说话了! 朱允熥心中腹诽,淡淡地回道,皇爷爷说不征之国,是为安抚藩国之心,当时大明根基未稳,才那么说! 将来我大明人口越来越多,还有每年那么多的囚徒,与其让他们挨饿,与其管着他们,不如给他们兵器,让他们去那些所谓的蛮夷之地。 又不用朝廷出动大军,几十年之后,推行汉字汉语,那块地方不就变成我大明的领土了吗? 后世大音帝国就是这么干的,什么西兰花,袋鼠国不都是如此吗? 朱允熥理直气壮,再说,藩国哪有郡县好?既然他们仰慕中华,文化礼节也都是取自中华,还分什么藩呀?直接郡县! 说着,看看屋里的皇子皇孙们,若是怕镇不住,以后可以分封宗室子弟........ 吴王殿下!刘三吾已是怒发冲冠,直接冲进屋里,朗声道,中华内圣外王,不能刀兵加于藩国,大国要有大国的威仪和礼节。你.....殿下,这番话要是让藩国知道,如何看待大明,如何看待陛下,如何看待殿下? 好啦,好啦!朱元璋在窗外摆手,笑道,小孩无心之言,计较那么多干啥?说着,笑容收敛,环视一周,今日吴王这些话,一个字也不许传出去,听见没有? 臣等遵旨! 今日朱允熥又是改税,又是要给藩国设置郡县,实乃骇人听闻之言。 朱元璋不许别人传出去,就是对朱允熥的爱护。 但是,别人不认可朱允熥的话,朱元璋却是认可。 他武人出身,世间真理都在刀把子上,真要是信了那些所谓的翰林学士的言论,他现在就不是皇帝,而是乖乖种地呢。 说不征之国,是为了稳定边疆,而不是真让着那些什么蛮夷小国。 不打不是不想打,而是鞭长莫及,财政负担太大。 要是能像蒙古人那样,把天下能看见的土地都打下来,建立一个日不落的大明帝国,朱元璋一万个愿意。 学堂里鸦雀无声,朱元璋看看天色,继续读书吧!说着,转头就走,却又再次转身,老三,中午和咱一块吃饭! 孙儿遵旨!朱允熥笑道。 窗外,皇帝走远,刘三吾对方孝孺说道,吴王殿下聪慧不凡,于国家大事见解独特,但是善于弄险,喜欢刀兵,以后还要多多留心,不能让吴王误入歧途! 说着,他已是忧心忡忡。 皇帝对吴王殿下的喜爱溢于言表,再加上立皇孙之事,如果大位真的给了吴王。 那,一个喜欢侵略的帝王,会把这个国家带往何处呢? 往回走的朱元璋,心中却是另一种想法。 刚才,朱允熥带给他的震撼,久久不能散去。 这孩子对于国事有着深刻的见解,对于国家的未来有着独到的眼光。 尤其关于土地那些话,说进了他的心里。 至于朱允熥所说占了那些藩国,在他心里根本不是事儿。 而且从孙子的口中,他似乎看到了一条大明江山万年的永固之路,一条历朝历代都没有走过的路。 他虽然是平民帝王,却如何不知道那些蛮夷之地物产丰富? 现在中原所种的稻种,都是那些小国传来的优质稻种。 江南之地一年两熟就是粮仓,真要是占几个一年三熟的地方,百姓还用挨饿吗? 况且孙儿所说的不用朝廷动用大军,步步蚕食的想法很对。 那么多囚徒,那么多罪犯,还有无地的百姓发过去,先建立军垦,然后慢慢推广,再派些地方官! 当官的不好弄! 朱元璋边走边沉思,那些书呆子生怕死在蛮夷之地,让他们去云南广西当官都跟杀了他们似的,藩国..... 等等,朱元璋想到了什么,走着走着忽然笑了。 以后那些贪官可以不用杀了,不如废物利用,发配蛮夷之地替朝廷教化四方,牧守城池多好。 想着,朱元璋忽然笑出声。 边上的侍卫们对视一眼,纷纷诧异。 自从太子没了,皇爷很多天没笑过了。 不只如此,皇爷有很多年,没这么高兴的笑过了。 ~~~~~ 上午书读完了,翰林学士们布置了今天的功课,宣布散课。 下午则是皇子皇孙们喜闻乐见的骑马射箭,还有摔跤搏击。 皇明朱家武功起家,朱元璋自然不肯让儿孙变成四肢不勤的病秧子。 翰林们刚走,几个比朱允熥还小的小王爷顿时围了上来。 沈王朱模双眼发亮,熥哥儿,那蛮夷之地真有你说那么好?一年三熟,人不干活都饿不死? 其他几个小王爷的眼中,也闪烁着浓浓的求知欲。 朱允熥脑中忽然有了一个主意。 朱元璋分封诸王在边关的想法是好的,打仗亲兄弟,上阵父子兵,皇帝坐镇在中央,兄弟子侄在外打仗。 但是再好的想法到了后来,也会走样。 有明一代,中后期那些藩王都成了猪了,圈起来在封地养的,鱼肉百姓的猪。他们是荣华富贵了,天下最好的土地都封给了他们,可是却苦了百姓。 明末时期的农民造反,杀一个藩王够十几万大军吃一年。 与其让这些藩王祸害中原百姓,那将来如果自己能当政,还不如把他们远远打发了,分封到所谓的藩国去。 那是自然!朱允熥笑道,我在书本上看,那些当地的蕃人住在草房里都不干活,睡醒了随便找棵树踹两脚,就有果子落下来,吃饱了他们接着睡,睡醒了接着吃! 那不成猪啦?唐王朱桱纳闷道。 光吃果子也不成呀,不吃肉?郢王朱栋也说道。 肉到真不怎么吃,那些人长的很小!说着,朱允熥在胸口比划比划,他们的个头,也就到这! 哈哈哈!诸位小王爷咧嘴傻乐。 朱允熥忽然压低了声音,那边不但有饿不死人的农作物,还盛产犀牛角,象牙,珍珠宝石,还有黄金! 啊!瞬间,几个小王爷眼神睁大。 他们都不会用,你说放他们手里不是浪费了吗?朱允熥继续引导着这些小王爷的思路。 要是给咱们就好了!沈王朱模喃喃道。 人家能给吗?最小的唐王说道。 不给还不好办!朱允熥笑道,抢呀! 第18章假如你是皇帝 抢? 几个年幼的小王爷陷入沉思。 朱允熥的声音带着无限的诱惑,继续说道,咱们手里有刀,有兵,不抢不是浪费吗? 想想我皇爷爷,你们父皇,他老人家年轻时干啥的? 他老人家年轻时候当过和尚要过饭! 我太爷爷,你们爷爷是干啥的? 种地的,饭都吃不饱的农民! 朱元璋当了皇帝之后,喜欢跟子孙们忆苦思甜。他不但不在天下人面前避讳自己的苦出身,更是把这种苦当成一种上天恩赐和磨练,告诉给皇子皇孙们。 早先,那些成年皇子们还小的时候,回凤阳老家祭祖,朱元璋都不许他们骑马坐车,而是穿着草鞋,沿着他起兵的足迹走回去。 也不许皇子们在路上接受沿途官府的馈赠和饭食,这是告诫自己的子孙们,朱家能有今天多么不容易。 一众小王爷陷入沉思。 咱朱家能有今天,咋来的?朱允熥继续毒害这些孩子们幼小的内心,咱祖上可是正宗的泥腿子,咱们的江山还不是拿着刀子,从大元手里抢下来的。我爷爷,你们爹,带着一群兵,给咱们抢来了荣华富贵,抢来了王位! 众小王爷纷纷点头,他们都是上树掏鸟的年纪,整天在宫中闲的浑身痒痒。 二十一叔! 沈王朱模排行二十一,按照辈分是朱允熥的二十一叔。 啊?怎么了? 朱允熥笑道,二十一叔,你不是生平最羡慕皇祖父当年带着大军浴血冲杀吗?你说,你是想做一个无所事事,整天吃饱了没事干看斗鸡的逍遥王爷,还是想做一个跃马扬刀的大将军! 当然是大将军!沈王朱模拍着胸脯说道,每回听舅舅讲,他当年跟着常大将军冲锋陷阵的事,我都........我都恨不得马上拿刀上战场! 沈王的舅舅也是一员悍将,原常遇春的部下,现在是京中神武军的指挥使。 这就是啦!朱允熥一拍巴掌,笑道,那些蕃人占着那么好的地方,占着那么多的金银财宝,你看着难受不? 等你长大了,带上几万兵马,直接杀过去,把他们好东西都抢了,给大明开疆拓土,威风不威风! 听了朱允熥的话,沈王朱模眼睛发亮,威风!威风!他似乎看到了,他带着大军冲锋,在蛮夷之地横冲直撞,把大明的旗帜高高竖起的那天。 我要去抢他们,我带上我舅舅,我表哥,我二姨父,抢那些蛮子!朱模大声喊道。 我也有舅舅!唐王朱桱扯着脖子说道,我舅舅正在北边杀鞑子呢,我这就给他写信,让他回来! 谁没舅舅!郢王也凑热闹,喊道,我舅舅是战功封的伯爵,手下几千兵,都是骑兵,我让他骑马驮我去! 朱允熥笑了,这些孩子都是白纸。 自己的种子,已经开始在他们心里生根发芽。 嗯嗯!学堂窗外忽然传来刻意发出的声音。 众人回头,只见朱元璋的贴身太监黄狗儿站在那里。 奴婢给诸位王爷请安! 黄狗儿跪在地上,抬头笑道,吴王殿下,陛下请您去用膳。 好!朱允熥点点头,在众王爷羡慕的目光中,大步而去。 学堂里,最前排的朱允炆,落寞的低下头。 原来陪皇祖父吃饭这个荣誉,是只有他这个名义上的长孙,才有的体面。 而现在........ 抬起头,看看窗外。 皇祖父,你忘了孙儿了吗?朱允炆怅然神伤。 ~~~~~ 不必多礼,就咱们爷俩,坐吧! 奉天殿里,朱元璋笑眯眯的说道。 朱允熥还是先搀着他坐下,然后才坐到对面。 桌子上的菜,有些出乎意料。 朱元璋大概是古往今来生活最简朴的皇帝之一了,当了皇帝他爱吃的还是家乡菜,而且每顿只有一菜一饭,刚刚够吃,绝对不会浪费。 最常吃的菜,就是大蒜大葱炒腌肉。 腌肉就是咸肉,那东西大油大盐,在普通百姓嘴里是美味佳肴,但是在皇帝的桌子则是有些不雅。 可是朱元璋就是喜欢,不但喜欢,而且每餐都吃得很干净,一个饭粒都不剩。 朱允熥听说过这个故事,他的十九叔谷王,有一次因为偷偷把老米饭和腌肉倒掉,被朱元璋亲手抽了十鞭子。 一边抽一边骂,你个忘祖背宗的败家子,你个不知道民生艰难的败家子。 可是现在,桌上的菜肴格外丰盛。 御厨精心制作的干烧鱼,葱烧海参,盐水鸭,肥鸡等等琳琅满目一桌子。 闻着香味扑鼻,就是卖相一般般。 这个所谓的御厨,其实不是什么高深的厨子,原来就是军中的伙夫。姓徐名兴祖,跟了朱元璋差不多三十年,朱家人的饭都是他做的。 吃呀,看啥?朱元璋显然心情大好,桌子上居然还有一壶温酒。 朱允熥赶紧起身,给朱元璋满上,皇爷爷,咱俩个吃不了这些! 吃不了赏给侍卫,剩不下!朱元璋朗声笑道,吃,多吃! 朱允熥看着满桌的菜,有些犹豫。 你这臭小子,拿咱的话当耳旁风!朱元璋笑骂道,不让你守孝,你就吃素。你正是长身子的时候,咱在你这么大,就这大肥鸡,一顿能吃三只。你吃素吃坏身子怎么办?男人哪能不吃肉,给咱吃! 说着,直接撕下一个鸡腿放在朱允熥的碟里,随后不顾形象的把手在衣服上擦擦,吃,多吃! 谢,皇爷爷! 尽管心存讨好朱元璋的心思,但是老人对孙子发自内心的关爱,也让朱允熥心中一暖。 眼前这老人,瞬间和脑海里,前世记忆中慈祥的祖父融合在一起。 眼泪不由得落下,大口的吃了起来。 然后,赶紧的擦了下眼角,三两口吃完了鸡腿。 这才像话,你也大了,陪爷爷喝一盅!朱元璋端着酒杯。 朱允熥不敢怠慢,赶紧陪着他喝了小半杯。 哎,你小子要是不装傻,咱们爷俩也不至于今天才能喝上一盅!朱元璋叹息道。 说着,看看朱允熥,咱问你,今天那些话,是你自己想出来的? 回皇爷爷,句句都是孙儿自己想的!朱允熥说道。 栋梁之才,难能可贵!朱元璋温和的笑笑,但是马上又收敛笑容凝固,你可知道,你那些话有多得罪人吗? 有您在,孙儿还用怕谁?再说,孙儿是皇上的嫡孙,在乎谁?朱允熥笑道。 朱元璋满意的点点头,这才像咱的孙子! 随后,似乎无心一般,继续说道,你说的那些,改税也好,占藩国的土地也罢,都是难上加难,就算是皇帝也难以施行。说着,朱元璋目光如电,看着朱允熥,假如,咱说假如,假如你来当皇帝,你怎么办?你怎么说服那些大臣? 来了,朱允熥心中一震。 朱元璋既然如此问,那就是心中的皇储人员在向自己倾斜。 朱允熥站起身,躬身说道,孙儿以为,没有开拓精神的皇帝,还不如一条看家狗! 话音落下,朱元璋眼中精光四起。 皇帝是天下的领路人,大臣是帮助皇帝的人。无论是改税还是其他,触动大臣的利益才会被阻挠,但是皇帝不是大臣的皇帝,而是天下百姓的皇帝,只要对百姓好,便是对的。 皇爷爷曾说过,皇帝就要为百姓主持公道。我不需要说服他们,只需要他们执行。 朱元璋喝干杯中酒,开口问,那要是留下骂名呢? 百姓心中有杆秤,是非自有公论,孙儿若为皇帝,不愿为百官赞颂的守门皇帝,甘愿为万民称赞的一代大帝! 好!朱元璋仰天大笑。 就在此时,黄狗儿拿着一个折子,急匆匆走进来。 何事?朱元璋不悦。 黄狗儿跪下,陛下,云南的八百里加急奏折,沐公爷...... 噌,朱元璋站了起来,沐英怎么了? 第19章骨肉团员? 沐英咋了? 朱允熥在朱元璋的身上,看到了罕见的失态和焦急。 此刻朱元璋不像是一个皇帝,而更像是一位关心子侄的老者。 沐英,是朱元璋和马秀英收养的第一个孩子。 古往今来,军中大将都有收养义子的传统,并且委以重任。或是率领精锐护卫主帅,或是冲锋陷阵,或是掌控士卒。 但沐英,绝不止如此。 他出身孤苦,定远一户农家孩子,八岁时随母亲逃难,母亲病死,马皇后见他可怜,便收养在身边。 从那以后沐英改姓朱,名文英。 十二岁沐英就开始跟在朱元璋屁股后面,上阵征战,他不但作战勇猛,还为人孝顺,侍奉马秀英如同亲生母亲,对待朱家的孩子们,也是一副长兄的模样。 从他成为朱家养子到现在,一路走来几十年,他早已是朱家的一份子,在朱元璋和马秀英的心中,并不亚于亲生骨肉。 就连朱元璋那些成年的皇子,见到沐英都要恭敬的叫一声哥哥。 他不是朱元璋唯一的养子,却是朱家人最喜欢,最信任的那个。 朱元璋登基为帝,为了皇族血统和继承问题,不能让这些养子再跟随自己的姓氏,让他们纷纷恢复原来的姓氏。唯独沐英,恳求义父义母不愿为官,不求显贵爵位,只求继续当朱家的儿子。 当时马秀英拉着沐英的手哭道,不管你姓什么,你都是我的儿子! 为了报答朱家的恩德,沐英选择姓沐,沐浴天恩的沐。 大明建国,沐英不愿为中央贤爵,先是征讨吐蕃,后又出征漠北,立下赫赫战功,最后主动镇守云南边地,扫清蒙元余孽,灭掉大理段氏,震慑藩国为大明守护国门。 除了赫赫武功,沐英还在云南实施了无数德政,兴办水利,开设交通,设立学校。 他这人不骄,不横,不贪,不残,不暴。 朱元璋曾说过,有英儿驻守云南,咱放一百个心! 前些年,马皇后故去,远在云南的沐英哭到吐血,一病不起。 沐英的沐家,在今后几百年里,用他们家族无数男儿的热血,诠释了这个沐字。 沐家世代镇守云南,沐家在,云南的土司几百年没敢发生过反叛。一代代沐家男儿在边关,默默的为大明守卫疆土。 直到最后一位沐家家主,沐天波战死在缅甸。 现在,云南八百里加急,莫非? 拿来!朱元璋直接从黄狗儿手里抢过奏折,朱允熥发现他的手在抖。 随后,朱元璋脸上的表情变得狰狞起来,传旨,让太医院院正马上去云南,凡是京中有的药材,无论什么,只要于英儿有益,全部送去! 皇爷爷!朱允熥站起来,搀扶朱元璋道,怎么了? 你自己看吧!朱元璋坐下,长叹一声,沐英,快不行了! 朱允熥心中一惊,打开奏折。 臣,沐春泣血上奏! 沐春是沐英的长子,奏折是他写的。 家父听闻太子故去,嚎啕大哭吐血三升,一病不起。臣遍请名医,都说时日无多也。臣沐家累受皇恩,家父曾言死后要葬于东陵外,陪侍于皇后陵寝之边...... 看着手中的奏折,朱允熥脑中不禁浮现出往日画面。 洪武二十年,自己还年幼,沐英进京。自己在父亲朱标的带领下,见过沐英。 那是一个身材魁梧,脸上都是温和微笑的中年人。 当时,朱标称沐英为英哥儿。 自己用晚辈礼,见过沐英。后者笑容慈爱,神色亲近,送了自己一把藩国的弯刀。 沐英离京的时候,朱标带着几个年幼的藩王,送出去好远好远! 他们在玄武湖畔,哽咽着道别。 先是咱的嫡长子没了,现在又轮到沐英了?朱元璋满脸苦涩,悲声道,这是咋了?为啥咱这老头子,头发都白了,还要经历丧子之痛! 说着,一把将桌子上的酒菜滑落,一个个都离咱而去,让咱咋活? 爷爷!朱允熥乖巧的跪在朱元璋身边,轻轻扶着对方的后背。 后世人都说朱元璋多残暴,其实朱允熥的记忆告诉他,朱元璋是最重视亲情的人。他和马秀英收养的孤儿,都养在自己家中,和自己的儿子们一起长大。 马秀英亲手教这些孩子读书识字,朱元璋教这些孩子武艺。打仗亲兄虎弟,上阵父子兵,以沐英为首的这些义子,也没让义父义母失望,各个都是好样的。 爷爷,别急!沐公只是病了,他正值壮年,常年练武的人,身子强壮,现在看着急,养一阵子就好了。朱允熥轻声说道。 哎!朱元璋叹息一声,人老了,最见不得的就是这个! 此时的朱元璋,坐在那里,花白的头发和皱纹显示着他的苍老。帝王也是人,尤其是朱元璋这样出身草莽,重视家庭的帝王,更难舍心中对家人的感情。 他一生杀了许多大臣,功臣,可是没有杀过任何的家族中人,哪怕是当初背叛他的亲侄儿,也不过圈禁了事,他侄儿的后人,还都封了藩王。 那些外甥们也都由他养大,当成亲生的一样,个个都是世袭的国公,看着他们成家立业,传宗接代。 还有那些统兵大将的义子们,以前马皇后在世时,每逢年节都张罗着给那些义子家的孩子,制备新衣裳。 爷爷!朱允熥继续说道,孙儿求您一件事儿! 咱们爷孙俩,有啥求不求!朱元璋似乎有些疲惫,轻声道。 再过几个月就是您的寿辰了!朱允熥笑道,如果在民间,老寿星做寿,正是一家团聚的时候。孙儿想,干脆咱们今年热闹热闹! 朱元璋诧异的抬头,眼神中有欣喜。 把叔叔们都叫回来,把您那些义子也都找来,咱们一家人在一起好好乐呵几天!朱允熥继续说道,您也顺便看看那些您的孙子,干孙子,干孙女,多好? 朱元璋脸上的皱纹在笑容中绽放,眼神中带着无比的向往。 皇帝虽然是至高无上的主宰,但也是孤家寡人。 百姓家平常的天伦之乐,在皇帝这里却是奢侈品。 朱允熥的提议,正说进了朱元璋的心里。 皇宫很大,可是却不像家,只有自己这个皇帝和一群嫔妃,见面是各种繁复的礼节,一点没有个家样。 可是渐渐的,朱元璋笑容褪去,变成苦涩。 连连摇手,不行,不行,不能让他们来! 又叹息一下,继续说道,藩王进京是大事,他们一大家子连同护卫要上万人,沿途官府不免要尽心招待。如今各地官府都不富裕,他们进京拜寿是好事,可是滋扰地方,加重百姓负担却是坏事! 咱虽然是皇帝,但是不能为了咱一人乐呵,让百姓跟着受苦,不行不行! 朱允熥心中生出几分敬佩。 这才是为民着想的好皇帝,生怕进京的儿子们,给地方上带来财政负担和赤字。 若是什么后世的十全老人,这个大帝那个大帝。他们为了自己高兴,哪管你百姓的死活。 第20章我得弄点钱 皇帝也为钱发愁。 朱元璋是个好皇帝,从心里顾及百姓的民生。 数十个藩王进京,他们走一路要吃一路,人吃马嚼的不是小数。 怪不得,朱元璋死后,严令各地藩王不得进京奔丧。 根源就是怕,骚扰到地方,带来严重的负担。 若是再往后几百年,啥清大帝之类的,每逢寿辰就是发财之时。 各地督抚轮番进献,宫中又是修戏台,又是建花园。 为了显示所谓的煌煌盛世,大办特办,繁花似锦烈火烹油。 几百年下来,天下的好东西都进了他一家一姓的腰包。 后来被人家红毛绿眼的八国联军,抢了又抢。 孙儿,你记住!见朱允熥若有所思,朱元璋正色道,当皇帝,虽然受天下的供养,想要啥有啥,但是当皇帝的人,不能贪心! 朱允熥肃容倾听,皇帝教诲。 皇帝,是给天下人做主的。皇帝,是让人过好日的,不是祸害人的!朱元璋继续说道,你知道当皇帝最大的权力是什么吗? 朱允熥摇头。他虽然有着后世的灵魂,有着后世的独特眼光和见解,还有着超越历史几百年的先见之明,但是他知道,当皇帝是一门很深的学问。 皇帝最大的权力,是控制!朱元璋双手握成拳头,慢慢舒展开,指了指他的心窝,控制的是这里!皇帝,要控制自己的心。控制自己的贪欲,控制自己的享乐! 朱允熥拜倒,孙儿记住了! 随后,朱允熥陪着朱元璋用了膳,又和老头说了一阵闲话,才转身出来,朝东宫走去。 一路上,朱允熥都在想一件事,边走边想,表情有些沉重。 那些跟在他身后的宫人侍卫,见吴王若有所思,也都不打扰。 朱允熥在想钱。 既然自家老头怕藩王的队伍骚扰对方,那由朝廷先垫付藩王过境需要的费用,不就完了吗? 藩王的家眷多少,属官多少,每人每天的伙食费用,住宿费用按照官阶大小都是可以计算出来的,况且真的让藩王来京,还可以限定他们的随扈数量。 用不了上万人,每个王爷带上几百个侍卫,加上家眷属官撑死了一千人。北方的藩王可以在山东等地乘坐运河船只南下,那样的花费更少。 可问题是,钱从哪里来? 朱元璋的性格,是不会从国库拨钱给儿子们当路费的。 他又绝对不会像什么后世的大帝一样,让地方督抚捐款。 想着钱,朱允熥也有些头疼。 他虽然贵为吴王,可是手里也没几个钱。 皇族之后去了封地才有钱,他当皇孙的时候一年就是一千两银的赏钱,多一分都没有。 别说他,宫里有一个算一个,一个比一个穷。 钱是好东西,不但能解燃眉之急,还有大用。 据说后来朱棣之所以能打下南京,就是因为长年累月的大撒银票,收买了许多军官和宫人。 现在,自己在朱元璋心中的位置越来越高了,自己不但需要有自己的班底,也更需要建立班底的钱财。 世界上没有什么绝对的忠诚,只有绝对的利益。 但是这事,还真要从长计议。 朱元璋可是眼里不揉沙子的,千万不能弄巧成拙。 朱允熥边走边想,自己在朝中能获到多少支持。 两个舅舅,掌管京中武威,武隆两大营共三万人的京营兵马。 舅老爷蓝玉身上虽然有大将军的位置,其实在京城一兵一卒都没有,只有几百家将。 颍国公傅友德,宋国公冯胜等人也都是如此。 这就看出朱元璋的手腕来了。 这些跟随他的老兄弟,个个能征善战,位高权重,但是不出征的时候,没有兵权财权。 朱标的政治遗产中,倒是有不少大明中上层将领,除了京中的武将之外,各地守将也有不少。可是那些人打仗还行,真要是用他们干别的,只怕反而会坏事。 文臣呢? 想到这些文臣,朱允熥更是头疼。 现在距离清洗胡惟庸的党羽才过去几年,朝中凡是有实权的文官,都不敢有任何的结党营私之嫌。 自己若真是被朱元璋选定了储君,他们肯定效忠。但是皇位一日没落到自己身上,这些人一日不敢站队。 思来想去,朱允熥哑然失笑。 原来自己这个吴王,是既没钱,又没人。只有一堆隐藏着的政治遗产。 渐渐的,走到东宫。 穿过奉安殿,后面一个清净的小院就是他的住所。 院门前,两个侍卫正在指挥一群太监,不住的往里面搬东西。 那两个侍卫正是当日在朱标灵前,善意提醒过自己的廖家兄弟。 参见吴王殿下!廖家兄弟见到朱允熥,赶紧行礼。 快快请起!朱允熥笑着扶起来。 这哥俩虽然只是宫中的侍卫,官阶不高,但是代表的是身后楚国公一脉,不能小觑。 这都什么呀?朱允熥看着小山一样的礼盒说道。 回殿下,这是端午时,是各地藩王进献的贡品。陛下特旨,让臣等给您送来!廖镛恭敬地说道。 端午节,华夏人传统节日。 不过太子朱标刚刚去世,这端午在宫中根本就没过。 辛苦你们哥俩了!朱允熥笑笑笑,随后拿起一个礼盒,蜀王朱椿的礼物,封条上写着柏枝熏肉。 朱元璋崇尚简朴,他这些儿子也不敢送贵重东西,千里迢迢送了点腊肉之类。 这些货物通过驿站快马传递,所产生的费用,超过了礼物数倍。 等等,朱允熥好似想到了什么。 想到了一条可以有钱的路,可以让国家有钱的路。 驿站! 和廖家哥俩随后说了几句,朱允熥一人在花园里溜达,满脑子都是刚才的灵光一现。 以前看那些穿越小说,主人公穿越古代,靠着啥卖火柴,香皂就能发家致富那是扯淡。 这玩意现在就有了,宫中所用的火柴和后来大同小异。香皂那玩意更是中人之家就能用上,没香皂用什么洗澡? 还有什么蒸馏酒,现在大明严令各地不得私自酿酒,很多百姓吃不饱,拿粮食酿酒,长几个脑袋。 玻璃那玩意现在也有,大明的宫城里很多窗户上,都装着五彩琉璃。 再说自己也不会啥发明创造,这个驿站倒是给了朱允熥一个想法。 朱元璋重视各地民生,每天的奏折都是驿站快马传递。而且各地的驿站,还要负责官员的往来,颇有些后世邮政的意味。 但是大明的邮政不赚钱呀? 那自己改动一下,把后世邮政的挂念套在现在的驿站上,能否给大明增加一条财源。 如果可行,那藩王进京贺寿的问题迎刃而解。 而且,自己朱元璋心中的位置,也能更上一层楼。 朱允熥越想越兴奋,回头吩咐道,本王要写点东西,你们谁都不许打扰! 第21章燕王 北地的风,来的有些晚。 南方已经是春风明媚,鸟语花香。 这里的绿色刚刚爬满山坡,嫩嫩的枝桠开始在枝头绽放 这是一片梨花林,洁白的梨花在微风中荡漾着枝条,空气中满是清新的花香。 唰! 刀光,忽然在林间闪过。 然而凌冽的刀光却没有破坏梨花的美感,反而给这些娇嫩的梨花,带来些铁血和肃杀。 一个魁梧的在林中不断挥舞手中的长刀,刀光掠过他身上绣着龙纹的锦袍随风轻舞。 这是一个魁梧有力的汉子,浑身好似豹子一样充满了力量,锐利的眼神,浓密的胡须,凌冽的刀法,这些种种在告诉天地,这个男人是多么的不可一世。 手中长刀再次挥舞,呛地一声弱弱却坚韧的龙吟,从刀锋上传出。刀锋所过之处,片片梨花落下。 男人手里的刀,不是什么宝刀。就是大明军中制式的雁翅刀,刀身有些发黑,刀刃却极其锋利明亮,刀身上的摩擦痕迹代表着这把普通刀,痛饮过敌人的鲜血。 男人在林中的步伐越来越快,手中的长刀也越来越快,刀锋之声从一开始的若隐若现,变成了隐隐呼啸。然后从呼啸,再变成了阵阵惊雷。 霎那间,林中满是璀璨地刀光,还有梨花坠落的叶影。 喀嚓!最后一刀停止。 男人将刀掷于地上,锋利的长刀陷入泥土,转身之时锦袍带起阵阵威风。一棵梨树,忽然一刀两断。 啪啪啪,林外传来清脆的鼓掌声音。 一个面容清瘦,目光透彻,身着黑色僧衣的僧人大步进来,燕王的刀法,越来越精进了! 被叫做燕王的男子傲然一笑,雕虫小技,于战阵之中毫无用场,但是私下,可以强身健骨! 这里是北平,大明的国门。 这个男人,是这里的王,大明燕王,洪武皇帝第四子,朱棣。 朱元璋曾说,诸皇子之中,燕王最为骁勇所以汉家燕云旧地,封给了朱棣。 燕云旧地,燕云十六州。 五代十国时,被后晋石敬瑭割让给了辽国契丹。 从那以后,中华大地开始了数百年的屈辱。 没了燕云屏障,胡人从容南下牧马,战争的铁蹄蹂躏中原。 几百年的屈辱岁月中,代代男儿北望河山血泪凄凉。 几百年的厮杀战争之中,无数豪杰至死仍在眺望北方。 直到大明,三十万大军北上一战破城,攻破了大元的大都,也收复了这片残缺的旧河山。 这里改名北平,北方太平。 这里驻扎着大明最精锐的边军,汉人,蒙古人,女真人在燕王朱棣的统帅下,让这里真正做到了太平。 朱棣和那黑衣僧人,并肩走在林中。朱棣微微在前,僧人隐隐在后。 侍卫们远远的站着,不敢打搅。因为他们知道燕王和这僧人虽然是臣,但也是至交好友。 僧人法号道衍,俗家名字姚广孝,是天下有名的佛家宗师。同时,也是天下有名的博学之辈。 广孝!朱棣停住脚步,忽然捏下一朵梨花,开口说道,京中有消息吗? 姚广孝微笑,还是那些消息,陛下封朱允炆为淮王,封朱允熥为吴王。说着,顿了一顿,咱们都看走了眼,那位不显山不露水的三皇孙,居然突然之间,深得陛下的宠爱! 吴王!朱棣笑笑,老爷子还真是宠他! 说完,朱棣于山坡上眼望南方,目光清冷中带着深沉的意味。 太子故去,他一直等待的机会来了。 龙生九子,都想成龙。 他朱棣上马治军,下马牧民,文治武功在诸位皇子中出类拔萃,为何不能坐那个位子?以前有大哥朱标在,他只能把这样的想法深埋在心中,但是大哥现在走了,坐上那个位子的想法一发不可收拾。 他天生就有一种舍我其谁的气概,天生就有一种不服输的劲头,天生就有一股百折不挠的气概。 少年投军入大将军徐达帐下,冲锋陷阵从未堕了朱家的威风。成年之后执掌边地,无论是北元余孽,还是高丽小国,都要避其锋芒。 大明,除了他,还有谁更配得上那个皇位? 如果我为大明皇帝,必然长刀向北横扫八方。 如果我为大明皇帝,必定文治武功万国来朝。 如果我为大明皇帝,必让百年积弱变成历史,麾下男儿皆是虎狼。 朱棣收回失望的目光,脸上带着些肃杀,京中没消息?就是说,老爷子对皇储到底立谁,还在犹豫? 可能是犹豫,也可能是心中已经有了人选!姚广孝依旧微笑,暂时不愿说而已! 你说,老爷子会不会选我?朱棣正色问道。 姚广孝摇摇头,燕王,您是四子,您头上还有哥哥,无论嫡长都轮不到你呀! 哼!朱棣冷哼一声,梨花在手里变成碎末,他们可没我强! 说着,目光忽然一变,既然不是我,也不可能是我的哥哥,那会是谁? 皇孙!姚广孝吐出两个字,为了诸王之间的平衡,陛下一定会选择皇孙,立皇太孙! 黄口小儿,安能高居大位?朱棣怒道,他凭什么?吴王?淮王?哼,我北征漠北的时候,他们还吃奶呢! 还是那句话,为了平衡!姚广孝说道,如果皇位从诸子之中挑选,无论您,还是秦王,或是晋王,都不会满意。陛下是担心,百年之后,诸位王爷大起刀兵,相互征伐! 立个皇孙他也镇不住我们!朱棣冷笑道,除了大哥,我们谁也不服! 但是有大义!姚广孝正色道,如果是太子嫡子继位,那就有君臣大义,秦晋二藩不敢受千夫所指,挑战中央! 我敢!朱棣继续冷笑。 那就等!姚广孝微笑,静待时机! 说着,姚广孝向前几步,看着朱棣,陛下最反感的就是别人挑战他的权威,燕王虽然深受陛下宠爱,但是也不能在此时跳出来。要知道陛下之所以没说皇储的人选,就是等着有人跳出来! 朱棣默然,姚广孝说的对。 他太了解那个父亲了,正如那个父亲了解他自己。 他的权威不容侵犯,他的选择也不容侵犯。 他先是一个皇帝,才是一个父亲。 在天下大局面前,亲情只能稍稍靠后。 那要等到什么时候?朱棣的眼中有些不甘。 新皇登基!姚广孝目光落在梨花上,忽然一笑,新皇登基,诸位手握重兵的藩王,他必不能容。 是的,哪个皇帝会任由自己的叔叔们,手握重兵。哪个皇帝又会任由自己的叔叔们,麾下有无数虎狼之士。 皇孙年轻,年轻人总是沉不住气,总是想出头,总是想得到别人的认可。 拿自己的叔叔们开刀,似乎是一个树立皇帝权威的最好选择。 等到新皇按耐不住,对藩王们动手,燕王的时机就到了! 呵呵呵!朱棣爽朗的笑了起来,好,咱们等!继续等! 说着,大手一甩,大步前行,给京里咱们的人,钱财加倍。多设耳目,多招揽大臣! 说完,已经到了林外翻身上马。 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把硬弓,朱棣朗声道,儿郎们,跟着我打猎去,今天必要打到一头黑熊,咱们吃熊肉! 如狼似虎的侍卫们大喊,跟上燕王! 第22章我家老三写的 改驿站为邮政,为大明开源者! 清晨,朝阳刚起,朱元璋已经坐在御案边,看着堆积如山的奏折。 却没想到摸到的第一本,居然是吴王朱允熥的条陈。 为大明开源? 开源就是开辟增加财政来源,朱元璋的脸上露出一丝笑意,臭小子,口气不小! 疆域越大,治理起来难度越大,同时疆域越大,贫富差距也越大。大明现在才刚刚建立没多久,还没完全从元末的战乱中走出来。百姓贫,国家贫,大臣们都在绞尽脑汁怎么化解财政的拮据。 而且漠北塞外又连年用兵,虽说都是胜仗,但是军费一项最是令人头疼。 许多大臣都不敢说的开源,你一个臭小子敢说! 朱元璋带着笑意,翻开奏折,缓缓阅读。 大明有驿一千五百余处,用来传递公文接待过往官员。一驿有驿丞,吏员并帮工,小驿数十人,大驿数百人,还有马匹军械牲畜伙夫。为此,国家每年耗费钱粮百万之巨。 看到这里,朱元璋缓缓点头,臭小子有见识! 国朝初年,陛下下旨,非军国大事不得用驿。驿站只能为官府所用,但各地情况不同,驿站亦有不同。 北方边塞之地,战事频发,驿站不能为百姓所用。可是南方驻地,国泰民安,朝廷耗费钱粮供养驿站,岂不大材小用。 臣以为,如今天下商贸频繁,南方诸地除运河外,商队往来频繁。若驿站可开设商业用途,为百姓传递信件,为商旅提供住处,为货物提供仓储,则每年朝廷可收之钱,何止百万! 恩!看到这里,朱元璋凝重起来。 他不是在老夫子教育下长大的皇帝,心中对于士农工商的等级并不十分认同,也没有看轻商人。他知道一个国家光靠百姓种地,是创造不出辉煌的盛世的。 只有世间百姓安居乐业才是盛世,百姓乐业,可以务农,可以务工,当然也可以经商。 可同时,他对商人也有些偏见。 大明的京城在帝国的南方,天下最繁华的地方,商业都被世代经商的富人和达官显贵所控制,百姓最多是走街串巷的货郎。 那些达官显贵家的买卖,世代经商的豪富之家,有的是办法偷税漏税,让朝廷吃亏。 一直以来,朝廷收取商税,很是头疼。 想到此处,朱元璋放下奏折,对门外喊道。 来人! 奴婢在!黄狗儿出现。 传中书舍人刘三吾,户部尚书傅友文,吏部尚书詹徽。 遵旨! 赶上一个勤奋勤政的皇帝,大臣的日子不好过。朱元璋每天天不亮就起床阅读奏折,这就意味着大臣要起得更早。 太监去传旨,原内阁首辅的办公房中,几位臣子领命,整理衣冠仪表之后,快步而来。 奉天殿里,皇帝的脸藏在高高的奏折后。 众人不知道皇帝叫他们何事,心中多少有些忐忑。 臣等参见陛下,吾皇.......... 行了,天天万岁耳朵都听出茧子了!奏折后的朱元璋笑了笑,意味着心情很好,都是人,谁能活到万岁?扯淡! 说着,朱元璋把奏折给了太监,示意给大臣们看,这有个奏折,你们看看,说说! 臣子们对视一眼,先是刘三吾,随后传阅傅友文,詹徽。三人看后,脸色有些怪异。 他们都是大明中流砥柱,自然能看出奏折所说的是什么意思。可是其中有利也有弊,甚至还有许多天真妄想之处。 臣斗胆,敢问陛下,这是何人的奏折?刘三吾先开口道。 给他们折子的时候,朱元璋刻意撕去了有朱允熥名字那一页,此时笑道,你们别管谁的,说说! 刘三吾略微沉吟一下,臣以为,此折所说实为大谬,驿站乃朝廷所立,用于传递军国大事,怎能对百姓开放!一旦开放,官民不分,容易酿出事端! 这倒不是无的放矢,驿站用于传递公文,接待官员。要是开放给百姓用来传递信件物品等,万一弄错了公文,耽误国家大事,得不偿失。 户部,你说说!朱元璋在奏折后继续开口。 臣倒是以为,这奏折有几处可取之处!户部尚书傅友文笑道。 哦?说说,哪里可取?朱元璋又笑道。 傅友文再次看看奏折,开口道,其中有一段白话文,臣以为可取。说着,念了起来,国家供养驿站车马人员,还要负责房屋修缮,给过往官员提供伙食,若是有人用还好。可很多驿站空在那里,白白耗费国家钱粮! 如果开放给民间百姓,可收取一定费用,如此一来驿站不但不用国家花钱贴补,反而会有结余! 你是说,开放给民间用,能给朝廷带来收入?朱元璋又问道。 开放的话,一定是的!傅友文说道,户部每年都要拿出大笔钱财供给各地驿站,如果驿站能自给自足,朝廷就省了一大笔钱。以去年为例,洪武二十四年,光是给长江以南的驿站,就高达纹银一百六十八万两,盐茶等物不算...... 而且地方官吏层层克扣,真正到驿站手里的反而没多少是不是? 朱元璋轻飘飘一句话,众人冷汗顿时下来了。 有官的地方就有贪,偏偏这位皇爷最恨的就是贪。即位以来,多少官因为银子两字,抄家灭族,掉了脑袋。 甚至有的官员因为贪污赈灾银子,直接被皇帝点了天灯,扒皮给百姓做了鸣冤鼓。 可就算是这么杀,地方上还是不长眼的继续贪。 今日皇爷忽然说道克扣二字,可是又哪里冒出了贪墨案,皇爷又要杀人? 想到此处,几位大明的大臣冷汗连连。 实在是被这位皇爷杀怕了,他老人家动起刀子来,那可真是人头滚滚。 谁知,朱元璋却没了下文,反而继续问道。 吏部,你怎么看? 吏部尚书詹徽赶紧道,臣以为有利也有弊,陛下圣心独断,臣不敢妄言! 这老油条一样的话,顿时让朱元璋大感心累。 他这皇帝是真累,臣子们都不明白他的心,事事都怕担责任,事事都要他做主。 无声叹息,朱元璋却没发作。 对黄狗儿说道,去,传吴王来! 吴王? 下面几个臣子对视一眼,这事和吴王有什么关系? 折子是我家老三写的!朱元璋的话音响起,似乎带着些骄傲地意味,既然是他写的,咱也让他来说道说道! 吴王写的? 臣子们顿时有些目瞪口呆。 尽管这折子中许多不切实际之处,但能写出这样条陈的人,一定是积年的官吏,认清官场民生之人。 可是没想到,居然是吴王。 吴王? 吏部尚书詹徽脑子转转,他原来就是太子在世的时候提拔起来的,一向和太子的姻亲们走得很近。 抬头偷偷看看御案,心中一横。 启禀陛下,臣以为奏折很多可行之处! 第23章真正的考验 蕃人,不只是高丽,琉球那些人! 大学堂里翰林学士们还没开始讲课,几个小屁孩王爷围着朱允熥,崇拜的看着他口若悬河。 前一世的朱允熥本也是个爱说爱玩的性子,对小孩格外有耐心。这一世这深宫之中本就步步惊心,又要心思缜密,虽然锦衣玉食可日子实在太揪心。 和这些小孩说说话,也算是解闷。 知道泉州港吗?小王爷们眼睛瞪得大大的,亮亮的,朱允熥滔滔不绝,泉州港在闽地,原来是天下第一大港口,什么样的蕃人都有,红毛绿眼,棕发高鼻。 说着,朱允熥在自己手臂上比量一下,那些人的汗毛,都这么长! 阿!众小王爷发出一阵惊呼。 朱允熥又道,除了皮肤白色的蕃人,还有纯黑的,浑身上下都是黑的! 有多黑?唐王朱桱惊问。 恩,这么说吧,关上灯,只能看到牙!朱允熥生动的比喻一下。 阿?众王爷又是一阵惊呼。 咳!咳!前边传来故意的咳嗽声,朱允炆捧着书本皱眉望着这边,一脸不高兴。 大学堂是读书的地方,虽说翰林学士们还没到,没开始讲课,但是身为皇子皇孙,如此喧哗说笑,成何体统。 谁知,众位小王爷正听得入迷,谁也没搭理他。 几个小王爷本就是朱元璋幼子,生下来就注定了富贵闲人,又年纪小没有说什么深刻的心机,朱允炆这矮了他们一辈分,平常又比较生疏的皇孙,他们还不在乎。 事实上,这几位王爷在原本时空,因为少年时和朱允炆关系不好,朱元璋驾崩之后,朱允炆都不允许他们就藩。 反而是永乐上位之后,把这些小弟弟们送到了藩国去,并且赏赐不断,恩宠有加。 见几个王爷不当回事,朱允熥也不当回事。 朱允炆又故意咳嗽两声,咳,咳! 你有病!沈王朱模不耐烦道,你要是病了,找太医! 说着,冲门外喊,来人,死哪儿去了,没听见淮王咳嗽吗? 嗖嗖,几个太监跟电视剧中挎着盒子炮的翻译官似的,点头哈腰地围在朱允炆身边,嘘寒问暖。 熥哥儿,你接着说!朱模回头笑道,那些红毛绿眼的蕃人,都是哪来的呀? 万里之外,坐船而来!朱允熥笑道,天下不止咱们一个大明,极西之地,还有很多国家。都是红毛绿眼的人,还有棕色的人! 到咱们这得多久?唐王朱桱也问道。 坐船也得一两年!朱允熥说道。 众小王爷又是连连惊呼,最小的郢王嗓子稚嫩,嚷嚷道,那么远,那以后抢他们可不好抢! 你傻呀!沈王朱模说道,人家坐船来的,怎么抢?咱们骑马能渡海? 咱们可以坐船去!朱允熥微微一笑,打仗可不只是陆地上打,水上也很带劲!当年皇爷爷争天下的时候,不就是在水上打败了陈友谅吗? 众人正说话,外面传来一个声音。 吴王殿下,陛下宣您觐见! 朱允熥回头,是朱元璋的贴身太监黄狗儿。 有劳公公了,皇爷爷叫我何事?朱允熥温和的笑笑。 虽说现在大明的太监没地位,可毕竟是皇帝身边的人,总要给几分好颜色,给点礼貌。 黄狗儿压低声音,三爷,是您那折子的事儿! 朱允熥明白了,是自己的条陈被朱元璋看到了。 于是在太监的伺候下,整理袍服,往奉天殿而去。 熥哥儿,早点回来接着说!唐王在朱允熥身后喊道。 学堂里,皇子皇孙们注视着朱允熥消失,表情各不相同。 有人羡慕,也有人嫉妒,还有人不在乎。 几个最小的王爷不在乎。 沈王朱模百无聊赖的坐在凳子上,哎,熥哥儿又去见父皇了!说着,压低声音,熥哥儿也真是胆子大,我一见父皇心里直突突! 我见了父皇,腿肚子转筋!唐王说道。 郢王也凑过来,我见了父皇,头都不敢抬! 朱元璋最小的儿子,还没封王的小皇子奶声奶气地说道,我....我一见父皇....尿裤子啦! ~~~~~~ 朱允熥边走边想,等下该如何应对。 改驿站为邮政,可是个大工程,而且还涉及到钱。 凡事一沾钱,就变得麻烦起来。 朱元璋要问的,大概就是如何收钱,如何保证驿站收的钱能真正成为朝廷的财源,而不是进了私人腰包。 要知道,这位皇帝,可是古往今来最痛恨贪官,也最知道官员什么德行的皇帝。 想说服朱元璋,就要拿出一套完善的制度。 朱允熥少年人走路极快,奉天殿转眼就到了。 但是刚大步流星的走进去,却愣住了。 殿中十几位身着朱紫袍服的官员,其中有他认识的,不认识的。 六部尚书都在,其他的应该是大理寺的少卿,太常寺的少卿等等。 看着自己孙子昂首挺胸而来,御座上的朱元璋满脸笑意。 老人就是这样,一旦看哪个晚辈顺眼了,怎么看怎么顺眼。 朱元璋心道,这孩子,走路这架势,和咱年轻的时候一模一样,急! 朱允熥错愕稍去,走到殿中,孙儿参见皇爷爷! 如果一定要较真,这样的场合朱允熥应该自称为臣。但是他故意如此,如果是臣说就要小心,如果是孙子,那说错了也无妨。 朱元璋笑笑,起来吧!过来! 朱允熥快步上前,站在御案边上。 早上练武了?朱元璋又问。 回皇爷爷,耍了几趟拳脚,吃了一碗粥六个包子一个鸡蛋! 呵呵!好,能吃好!朱元璋慈祥地说道,你这个岁数,就得多吃!咱在你这个岁数,一顿饭恨不得吃下一头牛! 祖孙两人一问一答,殿中群臣则是心头大震。 皇帝,什么时候这么随和过? 皇帝,什么时候和皇孙这么亲近过? 皇帝,此刻完全就像是一个普通百姓家关心孙儿的祖父! 再想想吴王这个称号,再想想朱允熥皇太子嫡子的身份。 许多人的心中,暗暗称奇的同时,也在思量着一个问题。 储位空虚,皇帝没说从儿子中选,反而对皇嫡孙格外恩宠! 做官的人,没有傻的。 而且,能爬到这个位置上的,哪个不是人精? 心里想着,脸上就有了表情。 尤其是詹徽这样的东宫旧臣们,简直欣喜若狂。 知道叫你来什么事吗?朱元璋笑问。 孙儿知道,是孙儿所上,改驿站为邮政,为大明开源折!朱允熥朗声道。 朱元璋点点头,心中对朱允熥的看重又多了几分。 别的不说,就说这股不怯生的劲头,难得! 要知道殿中可是聚集了大明中枢最有权力的官员们,普通皇子皇孙,这个场合不心怯已是难得,朱允熥不但不怯,而且说话掷地有声,更难得。 想要当领袖,除了才学,胆量,手腕之外,还要有气质。 人来了,诸臣公有什么想问的,问吧!朱元璋笑道。 朱允熥目光回转,看着群臣。 关于国事的考验,来了。 第24章何乐而不为? 真理只掌握在少数人手中,一位杰出的领导者,要有着坚定的心智,坚定的思想,坚定的路线,不能被人所左右。 一位皇帝,要有舍我其谁的气魄。 如果因为怕错,而畏手畏脚,怕麻烦而把难题留给后人。那他,不是一位合格的皇帝。 朱允熥要那个位置,他更要成为建立一个崭新的明,重塑华夏辉煌的领导者。 所以,他看着殿中群臣的目光,毫无怯意。 吴王殿下!先开口的是中书舍人刘三吾,驿站乃是国家所建,传递军国大事。如果按殿下所想,对百姓开放,会不会舍本逐末?届时影响军国大事加急传递,或者丢失公文,泄露朝廷机密?再者,驿站乃是供过往官员专用,开放给百姓,必乱尊卑! 刘三吾所说的是老成持重之言。 历朝历代对驿站都极其看重,中原王朝的疆域都太大,往来交通不便,驿站是朝廷知道各地情况的最佳手段。 而且这个时代有着明确的尊卑等级,衣食住行不是有钱,就能随便穿随便用的。 朱允熥沉思片刻,笑道,驿站传递的是军国大事,百姓传递的无非是信件杂物,分开来送就是! 说着,朱允熥慢慢走到群臣之中,尽量说得直白些,我打个比方,就以咱们应天府(南京)为例。京城中有客居的商人,学子不下十余万,还没算那些在京城务工,讨生活的人,对吧? 户部尚书傅友文点点头,这个数字和户部统计的差不多。 御座上的朱元璋又是老怀大慰,心道,臭小子事先做足了功课,连京中有多少客居人口都知道! 独在异乡为异客,每逢佳节倍思亲!朱允熥说了两句诗,继续笑道,这些人,每月每年和家中的书信,杂物往来,是个天文数字,对吧? 见大臣们都在点头,朱允熥接着道,如此庞大的信件货物往来,不同于朝廷各地的加急军报。这么多东西,用军马送也送不过来! 群臣中,一个捧哏及时出现,吏部尚书詹徽道,殿下的意思是,分开? 对,分开!朱允熥给了对方一个深得我心的眼神,又笑道,咱大明的驿站中,除了军马,还有大量的骡马,这些牲口是备着给官员们拉行李的,可大部分的时候,都是闲着的,对吧? 与其闲着,白吃粮草,不如动起来。说着,朱允熥笑了笑,还有驿站中的驿卒,帮工,闲着也是闲着,该动的就动! 以应天府为例,假定每月一号为百姓信件物品邮寄日!朱允熥站在群臣中间,侃侃而谈,几驿卒为一伍,护送运送信件物品的骡马车队离开,交到下一个驿站,然后再由下一个驿站的按单清点,继续传递! 有驿卒在,避免有歹人起坏心,驿卒之间又可以彼此监督,避免盗窃鱼目混珠。信件货物送至当地,由驿站人贴出通告,让百姓前来认领,或者由驿站中的帮工跑腿送到! 说着,朱允熥又笑笑,收信收货人,哪能让人白送呢,怎么不给点赏钱? 家书抵万金,在这个没有其他通讯方式的年代,一封家书珍而重之。其中珍贵,不能用钱来衡量。 他这么一说,殿中臣子们都笑了。 御座上的朱元璋也不禁莞尔。 民间风俗如此,别人给帮忙,总不能让人家空着手回去。这不是贪腐,更不是勒索,是朱元璋最喜欢的百姓民风。 朱允熥如此一说,群臣差不多都明白了。 军国大事还是用军马加急传递,驿站闲置的车马人手利用起来,为百姓输送信件货物。 许多人暗暗点头,如果真能如此,各地的信件杂物往来将会十分便捷快速。 至于刘学士所说,官民合居乱了尊卑!朱允熥沉吟下,以北平驿为例,北平驿站在通州,占地四十五亩,可容纳上千人同时住宿。留下给官员们住的,还是有许多空房,由于驿卒隔开,算不得乱了尊卑! 能住驿站的百姓,只有商队。百姓们随便有个安全的地方住就行,不求豪华只求遮风挡雨!朱允熥继续说道,再说,商人们都很抠门的,也就是东家和掌柜的住,伙计们还是风餐露宿和货物待在一块! 说着,朱允熥顿了顿,这就是驿站的第二个作用,给过往商旅提供住宿饮食,还有货物仓储!随后,朱允熥又笑笑,这可和传递信件杂物不是一个价了! 官员们都是人精,朱允熥说的通俗易懂,他们不难理解。而且,一涉及到钱,许多人眼睛都亮了。 户部尚书傅友文开口问道,殿下说这些,也不是不可行,俗话说车船店脚牙,无罪也该杀,若真能给商旅提供方便,也是朝廷的恩德。只是,殿下说是开源,臣请问,如何开呢? 说地这个累呀!你干脆说怎么收钱就完了! 朱允熥心中腹诽,面上笑道,这还不简单!说着,走到朱元璋御案边上,皇爷爷,孙儿斗胆,请您写几个字! 朱元璋正听的入神,心里沉思,听他如此问,笑道,写啥? 朱允熥从袖子中拿出事先准备好的,烟盒大小的硬纸壳片,笑道,请您写一个邮字! 好!朱元璋应了一声,提起朱砂笔。 以朱允熥的眼光看,朱元璋的字不好看。但是一笔一划之中苍劲有力,力道深沉。 再请皇爷继续写,住字!朱允熥又笑道。 随后,朱元璋按朱允熥所说,在几张小卡片上,都写下字。放下笔,笑呵呵的看着朱允熥。 诸位请看!朱允熥拿着写着邮字的卡片,笑道,这上面是皇爷爷御笔邮字,可以贴在信上用来信件邮递!说着,又回头看看朱元璋,皇爷爷,既然是您御笔所写,不如叫邮票吧! 朱元璋一愣,随后开怀大笑,好,听你的,邮票! 恭喜陛下!吏部尚书詹徽当场出列,朗声道,此物若真能发行于世,定是千古佳话。臣为陛下贺,为吴王贺,为大明贺! 恭喜陛下!群臣也赶紧跟上,狂拍马屁。 朱元璋平日最反感的就是马屁,但此刻笑得见牙不见眼。 皇帝,更想青史留名。这个邮票的作用已经呼之欲出,贴在信封上是作为官府邮寄信件的凭证。 若真能发行,无论沧海桑田,只要世人还写信,就一定会记得他朱元璋。 记得他这个曾经的放牛娃!记得他创立的大明! 马屁退去,刘三吾再次开口,吴王殿下,这邮票可要钱? 这个就是咱们给百姓邮寄信件的邮资!朱允熥在群臣中举着天下第一张大明邮票说道,朝廷卖给有需要的百姓,百姓把邮票贴在信上,驿站盖上印,就可以邮寄了! 刘三吾沉思片刻,多少钱? 不贵,两文洪武通宝!朱允熥笑道,诸位别小看这两文钱,我大明一天的书信往来何止数十万,积少成多呀! 嘶!几位掌管财政的大臣顿时倒吸一口气。 他们执掌天下的赋税,略微一算就知道到底是多少钱。 一枚邮票两文,一万枚就是两万,十万就是二十万。二十万铜钱换成银子,就是两万多两。一个县一年的赋税才多少?去年大明一个人口繁多的上等县,上缴税银也不过三万,一州之地不过十五万。 但是皇爷爷御笔这种,两文钱可买不到!怎么也得二十两!朱允熥笑道,”皇爷爷,天下有的是有钱人,他们巴不得买您的御笔回去供起来! 好小子,做买卖做到咱头上了!朱元璋哈哈大笑。 刘学士是天下文人翘楚,若是以您手书为范本的邮票,怎么也得卖,五两!朱允熥对刘三吾笑道,文人雅士,都有这个爱好,天下学子,谁不想要一张,翰林学士的墨宝! 中书舍人刘三吾顿时有些自得的笑笑,同时眼中也有些期盼。 若真以他的手书为范本,那他刘三吾也是名流千古。 除了邮票,还有递票,传递货物按照重量计算价格! 还有住票,饭票,储存货物的储票! 朝廷统一发票,无论是百姓还是商旅,拿着票就可以在驿站使用! 财源尽归朝廷中枢,驿站的驿卒帮工也有不会白忙,每年所得足够维护驿站,一举多得。朱允熥站在朱重八身边,诸位,何乐而不为? 第25章纯孝仁德之孙 白白给朝廷增加一份财源,何乐而不为? 朱允熥的话,让奉安殿的群臣表情不一。 有人交头接耳议论,有人闭目沉思,有人心里默默算计。 但无论是谁,现在都已经挑不出半点的问题。 驿站改邮政,利用国家的传递方式,和交通枢纽,为百姓传递信件货物,为商旅提供便利,这本就是朝廷的德政。 再想到即将因为发行各种票据,而产生的巨大财政红利,还有繁华的商贸,众人没人不动心。 大家都是经年老臣,略微一算就能算出来,吴王这条建议,能给国家带来多大的收益。 如果运用得当,怕是每年的收益,不下百万之数。相当于五个州的税收,而且这种财源还不受老天的限制,无论丰年灾年都是如此。 吏部尚书詹徽先开口,陛下,臣以为吴王殿下之条陈,可行,臣附议! 户部尚书傅友文也开口道,臣附议! 大理寺少卿,臣附议! 掌管天下军马的太常寺,臣附议! 最后大明文官之首,中书舍人刘三吾说道,臣也附议,但是治大国如烹小鲜,凡事谋定后动!驿站改革不是小事,牵一发动全身,还需深思熟虑! 刘学士老成谋国之言!朱允熥笑道,我只是提一个条陈,其中关键和细节还需各位臣工仔细斟酌。我只是有点小聪明,治理国家还要依靠诸位! 众臣开口,臣等惭愧! 朱元璋看着站在自己身边,意气风发的朱允熥,心中满是欣慰。 臭小子,知道藏拙,知道自己的长处短处,知道不骄不躁,最难得的是,知道自己该抓什么,放什么! 一位君王,要提出大纲领,然后再由臣子们描绘出细节。 无论纲领怎么好,最关键的是不能急躁,要稳重要慎重。而且要知道,臣子们的作用。 小子,你爹在你这个岁数,都没你这两下子! 朱元璋心中满意,脸上都是笑容。 想到此处,从御座上站起,熥儿,明日开始,上午读了书。你就去内阁值班房,和诸位臣工一块儿商议,驿站之事如何改革,如何落实,如何颁行! 说着,朱元璋的表情严肃起来,既然朝廷要开放驿站给民间使用,还要制定严格的奖惩制度,明白吗? 孙儿明白!朱允熥说道,皇爷爷是怕好好的德政,到了驿站小吏的手中,成了他们中饱私囊的好处。皇爷爷是怕,驿卒不用心传递,导致信件货物丢失,丢了朝廷的脸面! 孺子可教!朱元璋笑道,记着,这是给天下人办的好事!别办砸了,让天下人背地里骂咱们老朱家! 臣,遵旨!朱允熥下跪说道。 咱们爷俩啥臣不臣的!朱元璋把朱允熥扶起来笑笑,你这是立了一大功,为朝廷开源,为赋税增收,为君父解难!笑声中,朱元璋看看群臣,熥儿,说,你想要啥?皇爷爷赏你! 众臣看着这祖孙二人,心中再次惊涛骇浪。 皇帝这是拿皇孙当成继承人一般在培养,眼神的宠爱,言语中关切,只要不瞎不聋都能看到。 别人还好,那些东宫的旧臣,差点当场落泪。 孙儿正有一事,请皇爷爷允许!朱允熥笑道。 你说!朱元璋大手一挥。 朱允熥看看群臣,再次跪下,孙儿请皇爷爷于十月万寿之日,允许藩王进京贺寿! 朱元璋和众臣都是一愣。 骨肉团圆乃是天伦之乐,皇爷爷身为九五至尊,子嗣众多却无一人能侍奉于膝前!朱允熥朗声道,孙儿见皇爷爷每日为政事忙碌,从早到晚都是孤身一人,心中难受! 说着,抹抹眼睛,皇爷爷不是不想一家团圆,是害怕藩王给地方财政带来困难!今日孙儿立下一功,为朝廷开辟一条财源。斗胆请皇爷爷允许,叔父们进京城,给老爷子您贺寿! 朱元璋动容了,他许诺给朱允熥随便开口,却没想到这个孩子什么都不要,只要自己这个老头子能在过生日的时候,见见自己的儿孙。 多孝顺的孩子!多懂事的孩子!这紫禁城冷冷清清,自己何尝不想骨肉团聚,享受天伦之乐。 孙儿已经算过了,叔父们如果不大张旗鼓,只带少数人进京,所用的费用少之又少。朱允熥抬头到,户部可以先给地方垫付,藩王只能花指定的额度,用不了多少钱! 说着,朱允熥看看殿中户部尚书笑道,如果傅尚书觉得为难,我可以自己掏钱! 你哪来的钱?朱元璋奇道。 孙儿是吴王了,虽然还没去封地,但是按照大明律,没就藩的王爷每年有一万两银子的俸禄,孙儿可以提前预支十年俸禄,给叔父们作为过路的耗费银子。 说完,朱允熥调皮一笑,反正孙儿守着爷爷,这钱没地方花,不如用在自己家人身上! 诸臣工,古往今来哪位帝王,有如此贤孝仁德之孙?朱元璋老怀大慰的同时,升起浓浓的自豪。 他自问文治武功,比秦皇汉武略逊。但是治家,那二位大帝却远不及他。而且那二位,绝对没有这么好的孙子。 不止那二人,就算是历朝历代所有皇帝,谁有如此乖巧懂事,心怀诚孝,又有治国才华和能力的孙子! 吴王纯孝,臣等为陛下贺,为大明贺!臣子们再次拜倒。 吏部尚书詹徽又先开口,陛下,皇孙吴王殿下一片诚孝,骨肉团聚乃是人伦大礼。臣以为,吴王殿下所说可行,臣亦请殿下恩准,藩王进京! 臣等附议! 朱元璋心中是骄傲和喜悦,而臣子们心中又是另一种心思。 就拿詹徽来说,他从朱允熥的提议中,看到另一件事。 那就是德! 一旦朱允熥成为皇太孙,那他今天所说的,所做的,关于藩王进京一事,就会成为千古传唱的仁德,会成为千古传唱的孝意。会让那些藩王,在暗中感激。 同时,也在那些藩王头上有了一个孝的大义,还有名分的大义。 说通俗些,就是老人家的嫡亲孙子,给老爷子做寿,把那些分家打发出去的庶子叔叔们都叫回来一起乐呵。 在民间都是美名,何况是朱家皇明? 准奏!朱元璋拉着朱允熥的手,越看越满意,心中却忽然生出几分酸楚,一时有些失态,上天让咱没了儿,可还是怜惜咱这个老头子,给咱一个好孙子! 正在祖孙深情之时,殿外忽然传来迅速的脚步声。 一个侍卫拿着盖有加急印章的文书进来,跪下大声说道,启禀陛下,边关告急! 霎那间,朱元璋身上那股慈祥老人一般的平凡褪去,迅速转变成久经沙场的将军,眼神如刀。 呈上来! 朱允熥走下台阶,为祖父接过加急奏折,呈上。 哼!只听冷哼一声,朱元璋满脸冷笑。 皇爷爷,怎么了?朱允熥问道。 伪元太尉也先帖木儿,率军犯边!说着,朱元璋仰头大笑,咱这头老虎刚打个盹儿,耗子就开始蹬鼻子上来,来人!召集诸将上殿。说着,对身边的太监继续说道,给吴王搬个凳子来,坐在咱边上! -- 作者有话说: 欢迎观看。。。哦耶 第26章大明军威 目前阶段,大元只是被赶走,并未被消灭。 从徐达和常遇春两位大明功臣,攻破元大都之后,大元丧失了在中原地区的合法统治,成为了丧家之犬。 但是逃到了塞外,并且依然拥有众多兵马的北元,在辽东和草原上仿佛找到了当初祖先那种征战天下的感觉,对新生的大明虎视眈眈。 朱元璋或许在后世被许多文人诟病,但是在军事上,没人能质疑他出色的军事天赋。 从建国开始,朱元璋就把北元当作大明唯一的,也是最难对付的敌人。大明从徐达开始,无数能征善战之将军,率领大明开国的虎狼之师连年北伐。 其中固然有不亚于霍卫之功的捕鱼儿海大捷,蓝玉打得北元皇帝和太子单骑逃走。还有傅友得,宋晟,冯胜等人先后大破北元军队,踏平多个辽东部族。 使得野心勃勃的北元,不敢正面应对大明的锋芒。 咚咚咚!皇城之中,天子召集诸将的鼓声在天地间回荡。 那面鼓,就是朱元璋当年征战时惯用的军鼓,一共有两面,一面竖立在皇城之前,称之为阙。用于天下遭受不平的百姓,鸣冤告状。 另一面竖立在紫禁城的宫墙上,用来召集京城中能征善战的将领。 咚咚咚!鼓声还在回荡,天地之间满是肃杀之气。 这鼓声是如此的令人心潮澎湃,以至于坐在朱元璋身边的朱允熥竟然有些热血沸腾,再也坐不住,直接站了起来。 咚咚咚!鼓声还在天地间回响,像是龙吟不肯散去。 朱元璋御案旁,那落在架上,陪着他征战数十年的宝刀,在鼓声中微微摇晃,似乎要挣脱刀鞘的束缚,亮出不可一世的锋芒。 数不清的锦衣卫士,还是铁甲重卒,于奉天殿外肃穆而立,他们的目光锐利,身材挺拔,仿佛只要皇帝一声令下,就会翻身上马,奔向四方。 这才是堂堂的开国气象!朱允熥心中暗道。 看看身边轻抚宝刀面带笑容的朱元璋,发现后者也在看着他。 小子!朱元璋沉声道,爷爷教你怎么打仗! ~~~~~ 鼓声落下,殿中群臣站成一列。 殿外,铿锵有力的脚步声传来,头发花白的将军,手持宝剑身着铁甲昂然上殿。 臣,傅友德参见陛下! 臣,冯胜参见陛下! 臣,虎威军指挥使! 臣,龙威军指挥使! 景川侯曹震! 定远侯王弼! 鹤寿侯张翼! 和州伯王虎! 一声声慷慨的吼声在奉天殿中响起,百战的将们对龙椅上的老人下跪行礼。 臣,同知都督耿炳文! 臣,殿前军指挥使李景隆! 臣,武定侯郭英! 臣,安陆侯陈百胜! 臣,龙骧军指挥使平安!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殿中吼一般的声音响起,殿下的人都是大明开国的名将。 许多人已是白发苍苍,但站在那里,却依然有着蔑视天下群雄的气势。 朱允熥的目光在他们身上扫过,郭英小名郭小四,是朱元璋的卫士出身,耿炳文是耿君用之子,平安是朱元璋的养子。 还有那些壮年的,从小就跟随父辈在军中效力,见证大明崛起并且百战百胜的将军们。 这些人,只是大明开国将领的一部分,在边关在边地,还有着大量大明的优秀将领。 这些战功赫赫的将军,正是朱元璋,也正是大明,敢于出兵塞外,马踏胡地的底气,也是守卫大明疆域,最牢固的根基。 朱允熥在看着他们,他们也在看着朱允熥。 看到朱允熥坐在朱元璋的边上,几位老臣如宋国公,冯国公等人都是一愣,随即马上低下头。 只有一人傻乎乎的,目不转睛的看着朱允熥, 朱允熥一看到此人,脑子的记忆显出此人的名字,顿时就乐了。 千古第一废物点心,大明战神李景隆!他带领的五十万大军,不但被朱棣追着屁股打!还因为嫉妒手下部将,在手下即将攻破北平城门的时候,下令收兵。 而且此人还是历史上出名的二五仔,建文帝朱允炆对其的信任可谓千古难遇。在他丧权辱国的时候,建文帝的老师们拼命的上书要杀他以正军心,都是建文帝都不许。 可是他最后是怎么报答建文帝的信任呢? 在朱棣大军兵临应天府城下的时候,李景隆和被朱棣事先买通的宫人太监们,作为内应打开了城门。 更讽刺的是,在朱棣登基为皇帝后,叙功,他李景隆竟然是靖难的第一功臣,位置在百官之首。 朱允熥想着,对李景隆微微点头,后者顿时咧嘴大笑,好像毫无心机一样。他那人,长的也是仪表堂堂,一副好皮囊。 他俩是亲戚,按照辈分,朱允熥还要叫李景隆一声表哥。李景隆的父亲李文忠,是朱元璋当成儿子养的外甥。 朱元璋对李文忠好到什么程度,好到亲儿子吃醋的地方。朱元璋少年饥寒,常受到姐夫李贞的救济和帮助,后来天下大乱,李贞带着儿子投奔朱元璋。 见舅如见娘,李文忠拽着朱元璋哭着喊舅舅。朱元璋热泪纵横,让马秀英好好抚养。 李文忠长大之后,也对得起朱元璋对他的培养,为大明立下赫赫战功。 朱元璋当了皇帝,封李文忠的母亲,就是李景隆的奶奶,已故朱元璋二姐为曹国长公主,李文忠的爹李贞为恩亲侯, 后来在没有任何战功的情况下,李景隆的爷爷,李贞又封为曹国公。他死之后,朱元璋因为当年受过李家的恩惠,又追封李家三代陇西王。 这可是徐达常遇春等人都没有的礼遇。 而对自己的外甥,朱元璋更是做到了,娘亲舅大。不但高官厚禄荣华富贵,在李文忠死后封为岐阳王,并且因为李文忠英年早逝,一怒之下,杀光了所有给李文忠看病的医生。 后来爱屋及乌,对李景隆这个草包也是恨不得当成亲孙子。给他找老师,给他找媳妇,给他加官进爵,看他成家立业。 想到这些,朱允熥心中冷笑。 老爷子一辈子对亲人都不错,就是对这个李景隆看走了眼。 殿中的武将越来越多,奉天殿中一片金戈铁马之气。 这时,殿外,有几人先后而来。 臣,徐辉祖! 臣,徐增寿! 徐达的儿子,一门两国公,也是千古佳话。 朱允熥又想笑,那看着人模狗样的徐增寿,可是燕王从小的死党。后来因为私通朱棣,被建文帝一剑捅死了。 此刻,又有几人上殿堂,朱允熥站了起来,遥望前方。 臣,督军府大都督常升! 臣,神机营指挥使,佥院都指挥常森! 舅舅们来了,常遇春的儿子们也到了。 臣,蓝玉,参见陛下!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舅老爷也来了! 三人行礼抬头,看到朱元璋身边微笑的朱允熥顿时愣住。 随后三人低头入列,脸上都带着狂色的笑容。 人齐了?朱元璋淡淡的,却带着威严的声音响起。 回陛下!京中指挥使以上将领,全来了!老迈却依旧雄风在宋国公冯胜说道。 有个事儿!朱元璋身子往前靠靠,手托在下巴上。 殿中的虎狼之士,侧耳静听。 有人,找事儿!朱元璋淡淡笑道。 第27章名将荟萃 有人找事儿! 龙椅上,洪武皇帝轻描淡写吐五四个字。 就好像教父,在对他的家族的士兵们说,有人装逼一样。带着些有趣,带着些玩味,带着些嘲讽。但也有着深深的霸气,和必须战而胜之的决心。 而于此同时朱允熥心中那种震撼还未散去,大明皇帝的奉天殿堂中,忽然响起一丝嗤笑。 是的,就是那种完全没瞧得起别人的,冷嘲热讽满不在乎,把对敌人的不屑大大方方的表达出来的嗤笑。 呵!一个笑,各个都笑。 那些须发洁白的老将军笑得露出漏风的牙齿,那些年轻的将军们笑得前仰后合。 可是紧接着,这笑声突然变大,从嗤笑变成了大笑,像是听到一个特别好笑的笑话那般,像是听到了一个天方夜谭一样。 奉安殿中的男人们,肆无忌惮的,肆意张扬,洒脱豪迈的,甚至是有些狰狞的笑了起来。 龙椅上的朱元璋也笑了起来,那双手托着下巴,哭笑不得却又发自内心的笑了起来。 笑声在奉天殿中回荡,笑声震动了将军们身上的盔甲,震动了御案上的宝刀,震动了屋顶上张牙舞爪的金龙。 笑声传出大殿,在深深的宫城之中开始飘荡,那些锦衣的武士,重甲的士兵听到了笑声,也都咧嘴无声的大笑。 他们的笑容在脸上盛放,眼中却是尖锐,是凌厉,是热,是血,是狂,是战! 朱允熥是唯一没笑的人,站在朱元璋身边的他,看着大明开国的皇帝,看着这些无所畏惧的将军们,看着殿外那些随时准备出发征战的年轻士兵们。 他想呐喊,他想呼唤。 我来了,我来到这个风华绝代的大明。 我看到了,我看到了这个时代最无惧无畏的笑容。 我听到了,我听到了这个世界上最勇敢的人们的心声。 我见证了,我见证了这个时代金戈铁马的气势。 朱允熥的心,被这些男人们的笑声,震撼得心潮澎湃。 这才是大明! ”朱允熥,这将是你将要继承的大明。 朱允熥,来到这个时代,是你的荣幸! 朱允熥,认识这些人,更是你的荣幸! 朱允熥,你要守护这个时代,让这个国家,一直充满今天这种肆无忌惮的霸气! 唐末以来,直至弱宋,中原屡次沦丧。契丹,女真,大元。 一个比一个狠,一个比一个凶。 快马弯刀的胡儿,笑中原男儿软弱。 可是就是这些软弱的男儿,这些种地的泥腿子,靠着这种不要命的霸气,视死如归的决心,硬生生的打出一个绝代无双的大明。 这一刻,朱允熥才认识到,自己的身份是什么?那个位置意味着什么?未来意味着什么? 笑个屁!朱元璋站起来,一手扶着一手捋着胡子,大笑,咱说,有人闹事! 哈哈哈!殿中的武将们笑得更加的灿烂的。 许多人干脆直接笑出了眼泪,直不起腰来。 渐渐的朱元璋不笑了,武将们也不笑了。 朱元璋的目光变得冷清,带着狰狞,伪元太尉也先帖木儿,率六万大军,进犯我大明边界! 说着,朱元璋再次冷笑,杀边关烽火驿大明边军三百六十二人,杀边地小城百姓一千七百九十六人! 砰,朱元璋一拍桌子,怒发冲冠,大声道,老伙计们,儿郎们,谁愿意打头阵,砍死那帮狗日地! 臣,愿往! 殿中众武将的声音山呼海啸一般,震撼天地。 喊声中,朱允熥也情不自禁的跟随众人跪下去,请命出征。 朱元璋的目光在众人身上扫过,老伙计们都挺起胸膛,眼神期盼。 陛下,臣虽老,依然能战,给臣八万...不,五万大军,老臣用那些王八羔子的脑袋,修长城!颍国公傅友得大声道。 陛下,臣好多年没打仗了,这把老骨头也该动动了!武定侯郭英道,陛下,臣请出战。臣跟随陛下数十载,不愿死在家中,请死边关! 臣亦愿死于边关! 臣请战! 请战之声连绵不绝,每个人的眼中都是对于战争的狂热。 不,不是战争,而是对于保家卫国的狂热。 朱元璋目光转了一圈,忽然看到朱允熥也跪在地上,脸色激动的通红。 熥儿,你跟着凑啥热闹?朱元璋笑道。 朱允熥抬头,满是坚决,皇爷爷,孙儿不懂战阵,但是孙儿有一把子力气。孙儿身为皇明嫡孙,就要为大明浴血疆场! 说着,朱允熥叩首,孙儿请皇爷爷恩准,跟随大军出征。不求为将,但愿为大明一小兵! 呵呵!朱元璋开心的笑笑,骄傲的对臣子们说道,看到没,咱家老三这股子天不怕地不怕的劲儿,随咱!说着,把朱允熥拉起来,拍拍他的胳膊,小声道,别胡闹! 让你这吴王上战场,要他们干啥?朱元璋指着殿下群臣,笑道,爷爷对你的期望,比这个高! 一句话,顿时让殿中的武将们瞪大了眼,他们可不是大老粗。 皇帝可不会随便乱说话,对你期望高什么意思?还用想? 尤其是蓝玉常家兄弟等淮西一脉的武将们,眼神中闪烁浓浓的惊喜。 咱问你,你说咱大明这么多名将之中,该选谁去?朱元璋忽然出乎意料的问起了朱允熥。 选谁? 这是个大问题,要是说不好,肯定会得罪人。 看着殿中武将们热烈的目光,朱允熥朗声开口。 皇爷爷,您真要孙儿说? 咱是皇帝,能随便说话? 皇爷爷,要是让孙儿呀说!朱允熥看着众武将笑笑,机会,还是多给年轻人一些! 说着,朱允熥又是笑笑,自信的笑笑,咱大明这些老将军,各个都是定海神针,让他们去杀一些无名之辈,岂不是杀鸡用了宰牛刀! 这话说的风趣,奉天殿中无论是朱元璋还是武将们,都咧嘴笑了起来。 诸位老将军有报国之心是好事,但是边关苦寒,这一去就是一年半载。与其让老将军在前面冲杀,不如坐镇京城指点江山。 朱允熥继续说道,如果要孙儿选,孙儿会选择大将军蓝玉! 殿上武将之中,蓝玉抬头,一股当仁不让的气势悠然而出。 当蓝玉领兵,多带些咱们的大明的年轻将军们见见世面。朱允熥又是一笑,让那些伪元的贼子,帮着皇爷爷磨刀,多好! 朱元璋连连点头,心中对朱允熥的看重更重几分。 看重的他是这份知道培养军事人才的心! 大明开国虎贲犹在,但是毕竟核心人物都老了! 而各家各户的小家伙们,在父辈的余荫下,还没上过战场。 没上过战场的兵,算不得好兵。 没打过打仗的将军,不是好将军。 朱元璋点点头,笑道,蓝玉,吴王让你去,你去吗? 第28章三爷的信 陛下!蓝玉从武将之列中,昂首而出,朗声道,”臣,当仁不让! 说完,看着殿中群臣,满脸傲气。 他有资格骄傲,在大明开国诸将老去之后,他屡次征讨塞外,次次都是大胜而还,打得北元闻风丧胆。 陛下万寿在即,臣愿用伪元贼子之头,为陛下贺寿!蓝玉说话铿锵有力。 好,就你了!朱元璋淡淡的笑了几下,站起身,传旨! 殿中所有人跪下,聆听圣训。 蓝玉为征北大将军,携神机,龙骧神威三大京营四万五千人出征,并节制边地卫所兵马。说着,朱元璋看看蓝玉,咱,叫秦王也听你的指派,他的兵你也可以用。记着,北元的贼子既然来,就一个都别让他们活着回去! 臣,遵旨! 蓝玉抬头,余光看看朱允熥,微微的笑笑。 朱允熥也对这个舅老爷,略微点头。 传旨!朱元璋又道,出征之前,皇嫡孙吴王代咱检阅三军,以壮军威! 朱允熥大喜,臣,谢陛下隆恩! 除了政事上朱元璋开始相信自己,在军事朱元璋也开始有心的塑造自己。 跪着的朱允熥余光看到金色的龙椅,知道距离那个位置,又近了一步。 ~~~~~ 如今大明对于北元有着战略性压倒的军事优势,北元根本不敢打动大规模的入侵,这次侵犯边关,大概也是大明的经济封锁急了,要打开封锁口,出来抢东西。 大明不但军事上压迫,经济上也压迫,盐茶糖铁瓷布等等中原产出的各种制品,一概不许跟北元交易。 所以尽管北元还有着庞大的骑兵体系,可日子却是王小二过年,一年不如一年。 散朝之后,蓝玉回了府邸,没多久之后他身边的那一群淮西武将也都纷纷到场,蓝玉专门叫人整治了好酒好菜。 这些武人凑在一起,除了喝酒赌钱,谈论的就是怎么打仗。但是现在,蓝玉出征在即他们说的却是别的事。 蓝大哥!景川侯曹震,拿着酒杯说道,你说,今儿老爷子对吴王.......是不是有那么点意思? 何止有意思?鹤寿侯张翼开口道,老爷子就差没直说,吴王是皇太孙了! 话音落下,桌子上的武人们都纷纷笑了起来。 太子在时他们都是太子一系,太子不在了他们就失去了庇护。如今太子的嫡子,武将之首常遇春大将军的外孙,有望成为太孙,他们如何能不高兴?如何能不得意? 朱允熥的出身,注定他天然是这一派勋贵的期盼。爹是太子,母亲是常遇春的女儿,总比朱允炆那个庶出的皇孙身份要强。 莫说现在朱元璋栽培朱允熥,就算是将来朱允熥想要那啥,这些人,中也会有人挽袖子上去。 要不然,为何在朱元璋晚年之时,把这些不太服朱允炆的人,全宰了呢! 众人纷纷大笑,蓝玉捏着酒杯,也笑道,老爷子不立三爷,立谁?既是太子嫡子,皇帝嫡孙,又是俺姐夫常遇春大将军的外孙。只有三爷才能服众,只有三爷才能让咱们爷们服气呀! 咱爷们哪个不是在常大将军手下效力过?哪个不是受过太子爷的恩惠?他娘的咱们还都沾亲带故,你们说,要是不立三爷,立了别人,咱们服吗? 蓝大哥说的是! 大将军说的是! 众人纷纷点头,这些头脑简单的武夫,蓝玉的话算是说到他们心坎里去了。 他们不想那么多,就是认亲不认理。无论是身份上,还是血缘上,他们都和朱允熥亲,所以就认吴王。 不过,现在还没定下来,嘴上都带着把门的,别出去瞎咧咧!蓝玉收敛笑容,对众人正色道,只要老爷子没开口,这事就不算数! 众人点头,这点心机还是有的。 况且多少双眼睛都在背地里盯着三爷呢!蓝玉又道,不能给人落下把柄,但是咱们这些人,必须要维护三爷,明白吗? ”那是自然,咱们以后的身家富贵还指望着三爷呢? 三爷是太子爷的嫡子,咱们必须维护。 谁他妈敢跟三爷扎刺儿,老子剁了他! 武将们说啥的都有,蓝玉眯着眼睛喝了一口酒。 他的脑中浮现出一个人,一个太子在世时候,他就极力让太子防备的人。燕王,朱棣。 众人正乱哄哄的喝着,管家进来。 这管家原来是蓝玉身边的亲兵,伤了腿脚上不得马,才在府中当了管家。 将军!当了管家还是军人作派,不喊老爷喊将军,二少爷来了! 他来了你干什么,让他进来吃酒就是了!蓝玉纳闷道。 管家口中的二少爷,就是蓝玉的外甥,常遇春的儿子,继承了公爵之位的常升。 二少爷找您有事!管家小声道。 你们几个喝着!蓝玉扔下酒杯,走了出去。 偏厅中,常升正在喝茶。 他面目和常遇春有些相似,手长脚长宽肩膀,一看就是骑马射箭的好汉子。 老舅!见蓝玉进来,常升赶紧说道。 啥事?神神秘秘的!蓝玉从小算是被常遇春和姐姐带大,所以和姐夫一家感情极好,对常家兄弟,比自己儿子还要看重。 给你的信!常升小声道。 谁?蓝玉急闻。 常升没说话,比划了一个三的手势。 他常遇春之子,算是大明勋贵中身份最显赫的人物。对于皇帝的性格,也颇为了解。 蓝玉他们在密室中吃饭自然没有耳目,可这是蓝玉家的偏厅,到处都有下人。而老爷子那神出鬼没的锦衣卫,让他们不得不小心。 蓝玉摆摆手,所有下人都退下,走远。 打开信,仔细的读了起来。 舅公蓝玉亲启! 信,是朱允熥用晚辈的口吻写的,让蓝玉笑了起来。 皇爷爷万寿在即,此次出征务必要竟全功,不但要胜还要胜的漂亮。 朝中不知多少人眼红嫉妒您的功绩,所以熥儿多嘴,缴获金银牛马等战利品,不能私分。若抓获北元贵族女子,当安全带回大明。 舅公直爽豪迈之人,可有时候在别人眼中,却是桀骜骄纵。熥儿请舅公,谨慎言行,千万不可授人话柄! 说的什么? 见蓝玉看完,把信放在火上烧着,常升问道。 蓝玉是胆大包天之人,什么事都不放在眼里的,除了太子朱标之外从没有人叫他收敛过言行,现在被一个小孩子敦敦告诫,他是既觉得有些好笑,又有些温暖。 三爷让俺谨慎言行,别给人留下把柄! 他是长大了!常升笑道,开始操心起长辈来了! ~~~ 不知道蓝玉能不能听进去。 千万要听进去,不然浪费了我一片苦心。 站在院子中,朱允熥遥望夜空。 朱元璋要杀人,才不会问你是谁,有多大能耐。他杀人,都是目的性的。 原本时空,太子一死,立了朱允炆为皇孙之后。蓝玉的罪名一夜之内就多了无数。 私分战利品,结党营私有不臣之心。 不守臣礼,侮辱北元皇妃,睡了北元皇帝的女人。 因为边关城门落闸他进不去,扬言血洗边关。 蓝玉的桀骜不是一天两天了,之所以朱元璋那样性格的人能容忍他到今天,不是因为他多能打,而是因为他和太子朱标的关系。 朱允熥收回目光,心道,该说的都说了,看他自己! 自己是想要那个位子,但自己也不想要一个桀骜不驯的蓝玉。 为人臣要有为人臣的样子,他的告诫是种保全,更是一种提醒。 假若朱元璋认为自己驾驭不了蓝玉,桀骜的蓝玉也一样要死。 第29章王者之气 春风吹树梢,满树都在笑。 清晨,东宫之中的宫人仆妇全都忙碌起来。 母亲,用膳吧! 东宫之中,朱允炆小心的看着神色不愉的母亲吕氏,小心说道。 吕氏独坐在榻上,看了一眼托盘中的膳食,微微皱眉,拿下去吧,没胃口!说完,叹息一声,显得有心事。 父亲已经走了,母亲不要太过挂念,身子要紧!朱允炆又道,多少用一些,这日子儿子看母亲郁郁寡欢....... 我心里为何有事,你不知道吗?吕氏看着朱允炆,忽然压低声音,望望窗外朱允熥居住的方向,那老三这些日子不知用什么手段,讨了万岁爷的欢心,竟然日日召见,日日进膳! 朱允炆也望了一眼那个方向,低下头,手握成了拳头。 早先太子在世时,他身为名义上的皇长孙,多受皇帝宠爱。常常御赐衣食,问询功课。但是自从太子故去,还不到一个月的时间,皇祖父的心中竟然没他这个孙子一样。 不但如此,皇祖父对于朱允熥的宠爱简直让人发狂。不但每天要召见,而且还亲自教导。现在,朝中私下里已经开始流传,说左思右想,发现自己除了读书外,竟然没有半点其他的手段,只能干着急。 母亲,都是儿子的错!朱允炆落寞道。 说什么胡话!吕氏忙安慰儿子,看着儿子的脸色,开口说道,儿呀,你是谦谦君子,不会讨好人!娘告诉你,从明天开始,早晚都要去皇帝那里请安问好,千万不能再让老三独得恩宠! 母亲!朱允炆苦笑,皇祖父是皇帝,不是孙儿想见就能见的。 你这孩子就是脸皮薄,放不下脸面!吕氏不悦道,那是你自己的祖父,哪有祖父不见孙儿的道理。你是长孙,是大孙子,他怎能不见你? 吕氏拉住朱允炆的手,继续说道,娘这么多年辛辛苦苦,都是为了你。你自己千万不能没了心气,要振作起来。说着,吕氏咬紧牙关,你是你父亲的长子,该是你的东西必须是你的,娘这么多年防备这个,防备那个,还不是为了你,你得振作! 朱允炆被母亲拉着,可是.....要是皇祖父心中不属意儿子...... 不属意也得属意!吕氏咬牙道,你只管做个好孙子,讨你皇祖父的欢心,其他的交给娘! 母亲,你?朱允炆纳闷。 放心,你娘不是无知女子!吕氏冷笑,深宫之中,你娘别的没学到。讨好人和害人,你娘最是拿手! 说完,冷冽的目光望向外边。 但随即,她的眼神又变了。 只见皇帝的贴身太监黄狗儿带着几位侍卫和宫人,抬着软轿依仗,浩浩荡荡的进了东宫。 黄公公!吕氏心中一惊,忙从榻上起来,走到门口,亲热又不失体统的问道,这是......? 奴婢参见太子妃!黄狗儿几人跪下,毕恭毕敬的行礼。 说着,挥手让其他奴婢下去,你们先去吴王殿下处,咱家随后就来! 吴王? 吕氏和朱允炆对视一眼,只感觉心里说不出的难受。 黄狗儿带着宫人,如此阵仗看来肯定是有大事,全副的亲王依仗都抬来了。而且东宫之外,都是飞鱼服绣春刀的皇帝亲军,锦衣卫。 回太子妃!黄狗儿看看左右,低声道,陛下旨意,吴王殿下为钦差,检阅京营兵马,为蓝玉大将军出征壮行! 嗡! 吕氏脑袋中翁的一下,若不是朱允炆手疾眼快,马上就要摔倒。 替皇帝检阅大军,这是当年太子朱标才有的待遇,皇帝这是认准了朱允熥? 娘娘?黄狗儿诧异地问。 没事,没事,刚才忽然有些头晕!吕氏强打精神笑笑,随后对朱允炆用了一个眼色,多谢公公了! 黄公公辛苦!朱允炆不动神色,一块上好的玉石塞到黄狗儿的手中。 黄狗儿手指头捏捏,脸上顿时满脸堆笑,还是太子妃和淮王心疼奴婢! 公公,今日陛下饮食如何?吕氏忽然又问。 陛下最近心情畅快,饮食不错!黄狗儿又说一句,娘娘恕罪,奴婢要去吴王那儿了! 吕氏愤愤的看着黄狗儿和宫人远处的方向,嘴角带着冷笑。 ~~~~ 朱允熥正在花园之中打拳,忽然见到盛装的宫人们进来,宫人们手里捧着托盘,上面都是华丽的锦盒,顿时有些诧异。 你们这是........ 参见吴王殿下!宫人们拜倒。 黄狗儿从后面窜出来,一脸笑容,哎哟,吴王殿下莫不是忘了,今个儿是什么日子? 今天要去京营检阅大军!朱允熥看看那些宫人,这是干什么? 奴婢的好殿下呀!黄狗儿笑道,皇爷特意说,您是钦差,是皇嫡孙,今天要体面些呀!说完,一挥手,赶紧,伺候吴王殿下换衣服! 几个太监宫人慢慢靠近,朱允熥木偶似的任凭他们把身上的衣裳去了。 番邦进贡的玻璃镜子也抬了过来,镜子中簇新的亲王袍之上,金色的丝线熠熠生辉,那些繁复的手工纹绣的纹路,在镜子中和金丝交相辉映。 除了亲王袍服,由美玉连接而成的玉带挂在腰上,然后精美古朴的玉佩,还有绣着十二金色的荷包。 典型的明代服饰把朱允熥修长的身躯勾勒出健康的线条,随后一枚玉扳指被带到大拇指上。 紧接着朱允熥的头发被几个宫女梳得整齐,象牙的梳子在头发上顺滑的滑过。 殿下请低头!宫人开口说道。 朱允熥慢慢低头,一顶金线编织而成金色的王冠戴到了他的头上。 再抬头,镜子中那个少年,已隐隐带着王者之气。 随后又在宫人的服侍下,朱允熥穿上华丽的宫靴。 三哥好威风! 两个妹妹,在宫人的怀中,对着朱允熥拍手大笑。 朱允熥的贴身太监,王八耻强忍着眼中的泪光,哽咽道,三爷!三爷!三爷真是长大了,老奴现在就算去死也心甘情愿了! ~~~~ 朱允熥穿戴完毕,门外数十个飞鱼服绣春刀的锦衣卫进来。 跪在朱允熥的脚下,朗声道,恭请吴王上软轿! 一顶华丽的,明黄色的软轿被抬了进来。 朱允熥看看软轿,看看那些举着仪仗的宫人侍卫,笑了。 既然是替皇爷爷检阅京营兵马,那我就不能坐轿!说着,朱允熥傲然道,牵马来,孤骑马去! 第30章大明虎贲 哒哒哒,马蹄落在深宫的石板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喀喀喀,飞鱼服绣春刀的锦衣卫,脚步铿锵如同战鼓。 朱允熥胯下一匹纯白色,没有任何杂毛,温驯的战马,缓缓走出宫门。 他身后,无数锦衣卫铁甲侍卫浩浩荡荡,排成长龙。 而在他的身前,他出宫门那一刻,又有无数的骑兵兵丁,在前面开路。 宫城外,那些宫人和杂役,马上背过身面对紫禁城的城墙,大气都不敢出。 这是一个等级森严的时代,凡人是没有资格,没有权力见到贵人的。当遇到贵人,他们唯一能做的,就是避开。 那些准备进宫陛见的官员们,看了朱允熥的仪仗先是一愣,随后马上跪于路边。 朱允熥回头看看高大雄伟的紫禁城,又看看眼前宽阔的街道。心中豪气万千,意气风发。 吴王的队伍渐渐出宫,朱元璋背着手在城墙上收回目光。 咱这个孙子,像咱!慢慢朝城墙下走,朱元璋满脸笑意的沉思。 这个大明在他手里二十多年,刚刚步入正轨。已故的太子正值壮年,正是执掌河山,带领并稳固大明江山最好的人选。 可惜太子走了,大明的江山的继承人空悬。 但是看到自己这个英气勃发的孙子,朱元璋心中又有了别的念头。 似乎大明帝国,由一个豪情万丈,无所畏惧的年轻人带领。在岁月中乘风破浪,并且超越父祖的功绩,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想着想着,再次回望宫墙外,朱元璋对身边亲卫说道,让蒋瓛来见朕!(瓛,huan) 蒋瓛,大明锦衣卫指挥使。 ~~~~~ 咚咚咚! 朱允熥的仪仗还未到应天府外,大明京营大明的大军,天地间肃杀的战鼓声,骤然响起。 战鼓澎湃,如怒潮一般一浪高过一浪,这汹涌的战鼓震撼在男人的心头,如疾风骤雨一般。 但是这迅疾的战鼓却没有让人感到心悸,反而是热血澎湃不能自己。繁华的大明都城,似乎瞬间变成了塞外的金戈铁马之地,脑海中全是男儿欲要奋力杀敌,和大胜之后的欢呼。 胯下温顺的战马,在听到鼓声时鬃毛乍起,嘴中发出和战鼓相和的嘶鸣。那些锦衣卫士和铁甲士兵更是在瞬间,握紧手中的兵器。 呼!朱允熥呼出一口气,让澎湃的心潮冷静下来。他知道,接下来他要见证的,是风华无双的大明,最为骁勇的军队。也是打走大元,甘于奋勇战死的华夏男儿。 轰轰,鼓声落下大地颤抖而起。 远处一阵奔腾的马蹄声传来,大明战旗之下,无数铁甲骑士如蛟龙一一样,在战马带起的硝烟中,疾驰而来。 吁!骑兵之中最前面胡须浓密的骑士拉动缰绳,战马前蹄腾空不住踢腾,而马上的骑士却稳如泰山。 见到这些人如虎马如龙的骑士,朱允熥笑了。 臣,蓝玉! 臣,王弼! 常升! 毛宁! 俞通渊。 参见吴王殿下! 马蹄轰然停止,马上的骑士在铁甲发出的摩擦声齐齐下马,整齐的在朱允熥驾前叩拜。 得知朱允熥前来,军中自蓝玉之下,所有的大明将领亲自出迎。 朱允熥跳下战马,亲自把蓝玉扶起来,笑道,我一个晚辈,竟然劳大将军亲自出迎,惭愧惭愧! 您是吴王,俺们做臣子的迎接您,应当应分!蓝玉大笑道。 蓝玉身后腰挂双刀的五旬男子,容貌伟岸,这也是大明一员虎将。当初跟随蓝玉征讨塞外,在捕鱼儿海建立功勋的定远侯双刀王弼。 接下来是朱允熥的舅舅,然后有几个生面孔,其中还有一位须发皆白的老人。 见朱允熥的目光打量自己,老将朗声道,臣,俞通渊见过吴王殿下! 朱允熥大惊,可是河间郡公幼子,虢国公之弟,越嶲(xi)侯,俞通渊老将军? 老将大笑道,想不到吴王殿下也知道臣的名字! 朱允熥肃然道,大明英烈,朱家后人怎能忘记! 俞家,当得起大明英烈这四个字。 俞氏一族的一将二相三侯,都是明朝初期的开国重臣。 俞通渊的父亲俞廷玉在朱元璋渡江攻打应天的时,带水军归附,后来为了大明慷慨战死,死后被追封为河间郡王。 俞廷玉的长子,俞通渊的大哥俞通海,在历史上更是大名鼎鼎。 朱元璋登基之前最大的敌人不是大元,而是雄踞湖广之地,拥兵百万的一代枭雄陈友谅。 当年双方在鄱阳湖发生大战,朱元璋国号为吴,陈友谅国号为汉。陈汉水军船坚炮利,都是几十丈高的大船,朱元璋的水军不能敌。 危急之时,是俞通海挺身而出,杀出一条血路拼死帮朱元璋反败为胜。是役,俞通海壮烈战死。后来常遇春等人奋勇,杀败陈友谅。朱元璋抱着俞通海的尸体,失声大哭。 而这位俞通渊在历史上也绝对算得上英烈,建文帝即位之后,不待见这些老将,让他回家养老。然而在朱棣发动的靖难之役中,朝廷无人可用。 建文帝下旨,让俞通渊领兵。 在最惨厉的白河沟一战当中,南军溃败,朝廷的兵马让朱棣杀得落花流水。 俞老将军须发花白,言称要报太祖皇帝厚恩,拒不投降,毅然战死在白河沟中。朱棣亲自为老将军收殓尸体,隆重下葬。 闻听大明英烈四个字,俞通渊先是一愣,随即双眼通红,郑重下拜,哽咽道,”得吴王如此称赞,吾父吾兄,死得其所! 老将军,快快请起!朱允熥亲手扶起老将军笑道,折煞晚辈了! 吴王殿下礼贤下士!蓝玉称赞道。 军中武人们纷纷咧开大嘴大笑,其中有人大喊,还是吴王殿下对俺们好! 那是,吴王殿下是太子爷的嫡子,跟太子爷一模一样,最是体恤咱们这些粗汉! 吴王殿下是常大将军的外孙,身上也有咱们武人的血! 朱允熥的舅舅,常升笑道,请吴王殿下入营,检阅三军将士! 朱允熥点头,上马!请诸位带我见见,咱们大明的好男儿! ~~~ 杀!杀!杀! 吾国大明战无不胜!吾君洪武,天下布武! 震撼天地的呐喊声,让朱允熥胯下的战马不安的扭动身体。 也让朱允熥刚刚冷却下来的血,再次沸腾。 视线中,是一眼望不到头的战旗,是一眼看不到边际的铁甲方阵。 这些方阵,就像一座座大山矗立在天地之间,没有任何东西可以撼动他们。 初夏的阳光热烈,但是在大明男儿雪亮的盔甲面前,阳光黯然失色。 他们的盔甲上,他们的兵器上,他们的头盔上,反射出令人心悸,又带着澎湃战意的光芒。 那种光芒叫做锋芒,这些人就是大明屹立于华夏天地之中,最锋锐的锋芒。 这些士兵像是一把出鞘的宝刀,杀气腾腾。 吴王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校场上,无数士卒的呼声中,朱允熥挥手赶开要搀扶自己下马的侍卫。纵身从马上跳下,然后双手扶着腰间玉带,缓缓走上点将台。 下次再来,我要穿盔甲! 朱允熥边走边想,走到点将台上。 蓝玉站在朱允熥身边,抽出长刀,大声嘶吼,儿郎们!检阅式,开始! ~~~ -- 作者有话说: 新人新书请大家支持,如果您喜欢请您点赞收藏,谢谢您的关注。您的支持,是我写下去的动力。 第31章检阅 杀!杀!杀! 校场之上,数万虎贲的怒吼之声遮天蔽日地动山摇。 吼声结束,急促的战鼓又再次响起,响彻天地。 咚咚咚咚!一声快过一声,一声急过一声。 大明虎贲的脚步伴随着鼓点的节奏,发出让大地震颤的脚步。 朱允熥视线中,只见随着点将台上的旗帜变化,校场上整齐的方阵也开始变化。 第一排黑压压如山一般缓缓前进的,是身着重甲的步兵。每个人的身上都是精心打造的盔甲,阳光之下盔甲的铁片上,闪烁着精心锻造的波纹。 看一支军队能否打仗,最直观的判断就是军容和士兵的精神风貌。在朱允熥视线中,十几人为一排整齐走过的士兵,目光坚定身材魁梧,队列之中隐含杀气,一看就是百战之兵。 只是朱允熥有些诧异,这个时代的就有这么整齐的队列了吗?不过随即想想,马上释然。 是自己太过少见多怪,这个时代的虽然没有后世那么整齐的队伍,那么让人精神抖擞的分列式。但是这个时代,步兵都是依靠战阵作战,要在战场上集阵。 尤其是大明,从起兵以来面对的就是靠骑射得天下的大元铁骑,如果步兵不能够保持整齐的队形,怎么打? 想到此处,朱允熥心中又有些好笑。因为他想起了曾经看过那些穿越小说,书中说古人不分左右。现在看来纯属扯淡,不分左右还不分东南西北吗? 在现代,朱允熥还真是见过许多人,分不清东南西北。 整齐的队列,森然的阵型,轰然的脚步。穿着铁甲的士兵,第一排是丈八长枪,再往后是铁斧铁锏铁骨朵等重型兵器。 在现代有人说,华夏因为锻造技术的失传,造不出倭国那样锋利的武士刀,其实也不全对。 华夏战争的规模太大,历朝历代动辄数十万人,武士刀显然不适合面积装备。而且在战场上,双方都是重装铁甲,武士刀只能挠痒痒。枪是百兵之王,要破对方的重甲,就要用到铁斧铁锤等重器。 再说,战阵之中重器也绝对比刀片子管用,管你什么武士刀,一铁锏砸下来,顿时就得变形。 大明完胜! 重甲步兵前进之中,齐声呐喊,盔甲和兵器的光芒,让天地为之变色。 殿下,这是虎威军!蓝玉在朱允熥身边说道,当年攻破元大都,俺姐夫,就是您的外公,亲率虎威军攻破城墙。阵斩大元淮王帖木儿不花,还有太尉秃噜不思。 说着,蓝玉压低了声音,小声说道,虎威军指挥使袁艺,副将袁兴都是陛下养子,他二人早年曾陪同太子读书。 朱允熥看了看,虎威军中最前面两名骑马的将领,微微点头。 轰轰,这边目光还未收回,那边战马的马蹄如惊雷一样突然响起。 无数马蹄雷动,连巨大的点将台也似乎晃动起来。 朱允熥定睛一看,大明的骑兵! 当先一个旗帜,高举一杆大旗,上书龙骧两个苍劲有力龙飞凤舞的大字。 紧接着数不清的高头大马上,是全身包裹在重甲之中的骑兵,前进的骑兵人马都有铁甲,似乎是移动的堡垒一样。 在重甲骑兵之后,是只穿着锁子甲的轻骑兵,他们手中的武器多是弯刀,但是每个人的马上都带着弓箭。 骑兵前进之中,一股蔑视天下的骄横之气,扑面而来。似乎在说,只要一声令下,无论敌人是谁,都将在大明的铁蹄之下,化为粉末。 更令朱允熥惊奇的是,这支龙骧骑军中有许多梳着发辫的胡人。 似乎看出了朱允熥心中疑问,蓝玉笑道,”大明战无不胜,塞外许多部族纷纷归顺,别看这些人在咱们军中不起眼,但是在塞外,说不上就是哪个部落的小王子! 朱允熥也自豪的笑了笑,身为海纳百川的大明人,值得自豪。 但是笑容随即在他的脸上凝固,骑军之后的兵马深深的吸引了他的目光,他有些失态的上前几步,想要把那支迎面而来的军队看的更加真切。 火炮? 这么多火炮? 迎面而来的是大明神机营,前面是扛着各种火铳的士兵。 朱允熥前世当过兵,他知道火器的发展历史。 华夏在宋朝时火药的威力大幅度提升,用作军事武器。 后来蒙古的军队攻破金朝上都,从皇宫中得到了这些金国曾经取自大宋的黑科技,并且带到了西征的路上。 在蒙古三次西征之中,火炮被大规模使用,古代伊朗王朝的都城就是蒙古人用火炮轰开,然后用毛毯包裹着投降的阿里发,活活踩死。 只是朱允熥没想到,这个时代的火器种类居然这么多。最前面的是三眼铳,后面还有盏口铳。 这些火铳和后世的火枪大有不同,但是发射原理是一样的,只是这个时代的火铳口径更大,盏口铳的口径像是一个大碗,发射的是铁砂碎片等。 这在战场上,就相当于霰弹枪,一打一大片。 朱允熥看得目不转睛,火铳之后是骡马拉着的炮车,沉重的火炮前进中,轮子发出摩擦的声音。 炮管乌黑锃亮,上面铸有文字,各种火炮长短不一,看得朱允熥这个当过兵的人,心里直痒痒。 原来,大明的火器这么先进了?朱允熥喃喃自语。 大明再一次深深震撼了他,后世人们所了解大明都是落后,腐朽弊端丛生,似乎走进封建王朝死胡同里的大明。 但是现在的大明,却是国力最强大,军威最盛,将军仗剑天涯横扫天下的大明。可不是后来那个,被文臣,太监把持朝政,皇帝惰性十足的大明。 听到朱允熥的话,蓝玉又是朗声大笑。 这才多少火炮,当年臣在漠北和北元皇帝决战,臣假装是孤军深入,引元军骑兵来攻。当时臣驻兵于高地之上,以骆驼为驼阵,上面架设各种火炮。 蓝玉神采奕奕,似乎回到了当时的战场之上,元军人马死了一地,冲锋的路都堵了,就是冲不过来。 等元军发现不对的时候,大明的大军已经把他们包抄了!他们后来想跑,驼阵撤掉,臣带着阵中的一千五百精锐骑兵,一举冲进了他们的中军! 朱允熥听得眼睛放光,恨不得让蓝玉说上三天三夜,但此时不是说话的时候,此刻检阅的三军队列已经走完,在战旗的指引下,又如钉子一样站回原地。 阵阵风吹过,战旗剌剌地响。战旗边上,都是大明的好儿郎。 朱允熥走到点将台之前,那里有一个可以扩音的喊话铁喇叭。 陛下旨意,命孤来看看即将出征的大明将士!朱允熥从胸膛发出最嘹亮的声音,慷慨说道,现在,孤看到了。孤看到了大明的壮士,看到了热血的儿郎,看到了我大明百战的精锐,看到了你们这些,为大明披肝沥胆,抛头颅洒热血的英雄! 校场上,无数士卒的眼睛像火焰一样亮起来。 第32章陛下没空 大明士兵的眼睛,如同火焰一样燃烧起来。 他们是兵,他们是忠于大明的死士,他们是大明的男儿,他们是大明皇帝手中的宝剑。 但是,从没人和他们说过,他们是英雄。 无论是将军还是士兵,在朱允熥话音落下的那一刻,他们的血都热了。 你们是英雄!朱允熥的声音还在继续,你们是守卫大明疆土的屏障,你们亿万大明百姓的依靠,你们把敌人拒于大明国土之外,你们守护着咱们这个日月昭昭的大明! 孤会告诉陛下,孤今天看到了大明最英勇的汉子们。朱允熥的嗓子有些冒烟,但声音依然洪亮,充满了感情,孤从你们眼里看到,对胜利的渴望,看到了你们不破楼兰誓不还的气魄! 孤看到了你们必胜的决心,看到了你们赴死的勇气,孤还看到了你们对于大明的忠诚!朱允熥继续嘶吼道,孤会告诉皇帝陛下,有尔等在,大明江山永远无恙! 大明!大明!大明!大明! 校场上,三军将士山呼海啸,像是阵阵狂风席卷天地。 等他们喊声落下,朱允熥提起胸膛中最猛烈的气息,再次呐喊,孤之恨,自己不能和你们一同作战!说着,朱允熥目光在无数年轻的面孔上扫过,兄弟们,且去杀敌。等你们凯旋之日,我朱允熥,亲自给你们把酒,为你们接风! 淳朴的士兵们的血也沸腾了,眼前点将台上,皇帝的嫡孙,大明的吴王居然喊他们兄弟们,忽然要说亲手给他们把酒。 霎那间,一些士卒们,几乎热泪盈眶。 这时,不知道是谁带头,天地间响起一个喊声。 吴王千岁千岁千千岁!吴王千岁千岁千千岁! 大明将士们的喊声让朱允熥微微愣神,随后他面露微笑。 等校场上的喊声渐渐平息,朱允熥喊出了一句,让人目瞪口呆的一句话。 ”为大明守护边疆的将士们,千岁! 为大明开疆拓土的将士们,千岁! 为大明征战沙场的将士们,千岁! 大明将士,千岁千岁千千岁! 瞬间,数万人的校场鸦雀无声。 但是马上,汹涌的呐喊如同海上的波浪,挡不可挡。 大明万岁万岁万万岁! 看着校场上,那些脸色因为心潮而通红,呐喊的嗓子沙哑的士卒们。 朱允熥对着蓝玉笑道,总有一日,我要和你们并肩作战! 蓝玉郑重的一拜,到时候,臣给殿下牵马! 朱允熥朗声大笑,”一言为定!说罢,大步流星走下点将台。 而蓝玉看着朱允熥的身影,一时竟然有些失神。 尽管他是朱允熥的铁杆支持者,可是他心中也一直把对方当成一个孩子。 但是今天,他见到了一个成熟的,激昂的,有血有肉的男子汉。 而且在朱允熥的身上,他同时看到了两个人的影子。 一个是已经故去,被大明文臣武将所臣服钦佩的太子。 另一个,是那位英武不凡,杀伐决断的燕王。 ~~~~ 与此同时,紫禁城东宫之中。 吕氏一身朴素的布衣,脸上没有施任何的妆容。 她站在镜子前,整理自己的衣领头发,一个侍女在她身后出现。 娘娘,面汤煮好了。按照您的吩咐,多加了香油,下了一个溏心的荷包蛋! 吕氏又看了眼镜子中的自己,淡淡地说道,嗯,知道了,装好别凉! 是!侍女无声的退下。 随后,吕氏亲手捧着装着面汤的食盒,出门而去。 临出门时,却又停住,回头吩咐道,别跟那么多人,几个就行! 宫人们退下,只有一个太监带着四个宫女,跟在她的身后。 她要去见皇帝,食盒中是皇帝爱吃的香油热面汤。 做了好多年皇帝的儿媳妇,她熟知皇帝的饮食爱好,同时也深知对方的习性。 皇帝不喜欢妖娆的女子,自己是他的儿媳妇要端庄大气,又要朴素大方。 身为东宫女主的同时,也不能讲什么太子妃的排场。 皇宫中的女人,其实都活在一个已经去世的女人阴影之下。 那个女人简朴,那个女人大方,那个女人对下宽和,那个女人对人仁慈。那个女人就算贵为皇后,也是亲手做饭,亲自做衣裳。 那个女人叫马秀英,就是朱元璋唯一的皇后。 朱元璋认为天下女子的美德,都集中在马皇后的身上。所以给儿子们选择的正妻,也都是这个模样。 当年吕氏能在朱允熥母亲常氏去世之后,以庶妃的身份管理东宫,也是因为她投其所好,让朱元璋看到了她身上的美德。 吕氏一行,很快到了奉天殿。 朱元璋的贴身太监,黄狗儿从殿中迎接出来。 奴婢参见娘娘! 黄公公快免礼!吕氏笑道,劳烦公公通报一声,本宫求见! 娘娘稍等!黄狗儿笑道,蒋瓛大人马上就出来了,等他出来,奴婢再去通报! 蒋瓛?锦衣卫指挥使! 锦衣卫是朱元璋的亲军,可是锦衣卫也是大明官场闻之色变的克星。 李善长案,胡惟庸案,杀的人头滚滚。给皇帝充当刀口的,就是那些飞鱼服绣春刀的锦衣卫。 丈夫生前曾说过,锦衣卫不但是陛下的亲军,还是陛下的耳朵,陛下的眼睛,陛下的手。 只要有锦衣卫,一定没好事! 吕氏心中没来由地有些慌张,对黄狗儿问道,公公,陛下心情......?” ”娘娘放心!黄狗儿压低声音笑道,陛下今儿心情不错! 两人正说着话,一个身材高大,但是面容阴翳的男子从奉天殿中出来。 臣,见过娘娘!锦衣卫指挥使虽是大臣,但却是皇帝的家奴,对待皇帝的儿媳妇,礼数周全。 但也只是面上周全,只是简单一礼,就背身慢慢退下。 奉天殿中,朱元璋站起身,活动着有陈年旧伤的老腰,不住的捶打。 黄狗儿小跑着进来,对朱元璋笑道,启禀陛下,太子妃来了!说着,又笑笑,奴婢瞧,是给您送他亲手做的面汤来了。奴婢都闻着味儿了! 然而下一秒,他马上不笑,低下头。 因为朱元璋的脸上没有笑容,反而带着些清冷。 皇帝宠信太子,对太子妃这个儿媳妇也是一向和颜悦色。 若是以前太子妃带着亲手做的饭食前来,陛下肯定是直接让她进来,边吃边说说家常。 可是今天,陛下却没说话。 伺候了朱元璋这么多年,黄狗儿也摸清了皇帝的性子。 咱忙着,没工夫,叫她回吧!朱元璋淡淡地说道。 黄狗儿无声退出。 殿外,吕氏正在责备跟随她的宫人,面汤是不是都凉了? 正说着,就看黄狗儿快步出来。 吕氏马上换上端庄的脸色,整理下衣服,想迈步上前。 却忽然听黄狗儿开口道,娘娘回吧,陛下说,他没空! 第33章大明的下午 娘娘,陛下说,他没空! 黄狗儿说完,有些不敢去看吕氏的脸。 这个曾经被皇帝亲口称赞过,贤惠有已故皇后之风的儿媳妇,不知道如何恼了陛下,现在连他的面都见不上了。 而吕氏更是知道他没空这三个字代表着什么,代表着皇帝不想见,不愿意见,不稀罕见。这三个字从皇帝的口中说出来,代表着很多东西。 世界上没有秘密,不出一个时辰,宫里宫外就会传遍皇帝对她这个儿媳妇,有了些看法。 皇帝不待见一个人,往往代表着危险。 回去的路上,吕氏有些心不在焉,失魂落魄。 宫是座城,城里的人,都是这世界上最聪明,也是这世界上最会察言观色,同时更是这世界上最歹毒的人。 吕氏一路走一路想,不知道哪里做错了,惹得皇帝嫌弃,惹得皇帝厌弃,惹得皇帝对她有了看法。 思来想去,只有一个可能。 因为一个人。 朱允熥。 想到这个名字,吕氏的眼神变得凌厉起来。 自从太子葬礼那天开始,那个一直以来都被她所刻意压制的,被她瞧不起的老三,怎么忽然就进了皇帝的眼?忽然变成了皇帝喜欢的孙子? 朱允熥,怎么突然之间就在皇帝心中,代替了吕氏和朱允炆母子的位置? 当时他在皇帝面前说了什么? 定是皇帝认为,我私下里是个刻薄的妇人! 定是皇帝以为,朱允熥以前那个样子,是因为怕我? 瞬间,吕氏想到了很多答案。 瞬间,她的心变得冰凉。 如果真是这样,皇帝不但会她心生怨恨。恐怕这种怨恨,还会嫁接到自己的儿子,朱允炆身上。 自己死就死了,可是自己的儿子? 自己这么多年所做的,都是为了儿子? 想着,吕氏渐渐在宫中,走错了方向。 娘娘,这不是回宫,是去大学堂的! 一个宫女,在吕氏身后悄悄提醒。 吕氏停步,回头。 温和端庄的脸在初夏的阳光下,像是泛着一丝柔和的光。 她笑了笑,微微动动嘴角。 可是说出的话,却让人心寒,胆战心惊。 本宫去哪儿,用得着你这个贱婢管吗? 娘娘恕罪,奴婢多嘴!宫女顿时跪下,面色惨白。 呵!吕氏又温和的笑笑,再转头,眼神变得异常阴冷,吴龟儿,掌嘴! 啪,啪,啪,啪! 红色的紫禁城夹道中,脆嫩的绿荫下。 吕氏依旧如常前行,脚底的软布鞋踩在石板上,没有任何声音。 她的身后,垂柳之下,她的太监正在左右开弓,打着一个宫女的嘴巴。 ~~~~~ 参见娘娘....... 大学堂口,行礼的侍卫和宫人在吕氏的手势下,没有大声叩拜。 本宫看看淮王读书! 淡淡一句话,吕氏留下身边的宫人,只身一人朝着学堂走去。 下午的风,有些柔和,阳光下是绿树的影子,还有偶尔随风摆动的落叶。 学堂的窗户开着,从外面可以看到里面的情况。 那些年少的皇子藩王们,无心听讲,都仰着头看着房顶出神。 他们或许在想着,早点下课了,回去吃点好的,玩点好的。 一群废物! 吕氏的目光在朱元璋的幼子们身上扫过,带着不屑。 然后她的目光落在学堂最前面,那个专心和老师请教,身材有些消瘦的少年身上。 顿时,她的眼神变得柔和,并且充满了骄傲。 那是她的儿子,她的仰仗,她的未来,她的心中宝,朱允炆。 朱允炆拿着一本书,指给翰林学士齐泰在看。 后者露出孺子可教的微笑,然后不厌其烦的讲解起来。 ”殿下,汉武帝晚年倦政,生活奢侈。同时听信谣言,父子失和,致使太子被迫自杀。 事情的起因,是巫...... 吕氏站在窗外默默的听着,听着翰林学士给自己的儿子讲解历史上的得失,听着遥远的关于阴谋和流血的故事。 然后,吕氏慢慢转身,在翰林学士们的办公房中,发现她的几位翰林学习,端庄的颚首,无声的离去。 离去时,她依旧满脸笑容。 ~~~~~~~~ 这是朱允熥第一次出宫,对他而言,这个时代的一切都是好奇的。 应天作为大明的都城,是天下最繁华的所在。 街道宽阔笔直,尽管不全是石板路,可是泥土的地面也被夯得结实平整。路两边都是粗大的垂柳,有贩夫走卒坐在绿茵下休息,有货郎小贩卖力的吆喝。 路边,还有那些三层楼高,挂着招牌和幌子的商行。卖布的,卖粮的,卖酒的,卖糖的。 络绎不绝的行人,穿着各种衣裳,在路上悠闲的闲逛。有普通百姓,有带着小厮的书生,有带着孙儿的老者,还有软轿,马车等等。 这里的一切看起来都是这么热闹,这里的人看起来是那么平和,这里的一切都充满了希望,这里的人都长着一张带着朝气的脸。 朱允熥一身便衣在街上闲逛,一双眼睛简直不够看。这繁华的大明,任何一个普通的场景,在他眼中都是这世上最美丽的风景。 他身边同样便装的锦衣卫,还有皇宫侍卫,虎视眈眈的看着周围的人群,各个都像积蓄力量的随时可以暴击的豹子一样。 检阅完即将出征的大明的精锐,朱允熥带着随身的侍卫乔装打扮,在京城中闲逛。反正朱元璋给了他一天的时间,他也正好想看看这个时代的真实面目。 三爷!朱允熥身后的廖镛小声说道,回吧? 急什么!朱允熥笑着道,好不容易出来一回,怎么也得在京城逛逛!说着,手里的折扇在对方宽阔的肩膀上拍了一下,笑道,你不懂,这叫身临其境! 廖镛不懂,只能微微弯腰方便吴王拍打他,同时戒备的看着四方。 他不明白什么是身临其境,但是他知道吴王要是有什么闪失,他们这些人都得掉脑袋。 一切在朱允熥的眼里都是新鲜的,见惯了后世一个模子刻出来的高楼大厦,这个时代的大街小巷是那么有人情味儿。 街上没有汽车轰鸣,没有暴躁的司机,没有那些脸上写着生活艰难的打工人。 有的,都是属于这个时代特有的祥和滋润。 这里,应该是这个时代的天堂。 三爷,回吧?廖镛有些煞风景的继续说道。 朱允熥无奈的摇摇头,这些侍卫们生怕有人忽然钻出来害他一样。 但是想想他们也是职责所在,自己若再继续这样,怕是他们回去也要受到责罚。 刚想说话,目光落在路边一家卖糖果的铺子上。 出来一趟怎么也得买点东西回去,家里有两个妹子,给他们买点!朱允熥笑着,大步进去。 糖果铺子的伙计,见一个少爷带着一群长随过来,忙哈腰带着热情的招呼。 这位少爷里面请啦!小店有山东来的芝麻糖,扬州来的梅子糖,苏州来的栗子糖,杭州来的桂花糖。 有福建来的龙须糖,广州来的椰蓉糖,广西来的甘蔗糖,番邦来的麦芽糖,还有塞外来的奶酪糖! 一连串的话儿从小伙计嘴里说出来,既俏皮又好听,一连串说了许多不带喘气打磕巴的。 朱允熥的目光在店铺里转转,笑着问,小女孩,还有老爷爷吃的什么糖?来上二斤! ~~~ 手里拎着几包糖果,朱允熥迈步出门,再看看繁华的街景,在侍卫的簇拥下,往紫禁城方向走去。 他今天格外开心,见到了大明的虎贲,见到了这个富裕从容的时代。他的脸上一直都带着笑容,不是平日装出来的,而是发自内心的笑容。 但是他的笑容,很快就凝固了。 眼神,变样了。 第34章买了孩子吧 隐蔽的街角,彩色斗拱的屋檐下。 两个人跪在那里,一老一少,一男一女。 老人的胡子头发打绺的纠缠在一起,脸上的皮肤如同枯树皮一般带着深刻,且神色的痕迹。 他伸出瘦弱无力的手臂,掌心向上。浑浊的双眼中似乎没有任何的神采,干瘪开裂的嘴唇在见到路人的时候,会快速的闭合,发出含糊的音色。 大爷,行行好,赏口吃地.........大爷,大爷......你老积德行善! 可是,没人回应他的话,那些祥和悠闲的百姓,厌恶的从他身边路过,看都没看他一眼。 他身边,跪着的女孩,身影是那么的小,那么的单薄。 就像一朵在秋风中,颤颤巍巍随时都会凋零的花朵。 她的脚上没有鞋,露出了黑漆漆的脚底板。 她身上的衣服,虽满是补丁也盖不住破烂的残缺。 她的头发盖住她的脸,只露出那双黑色的,明亮的,带着渴望的,带着幻想的眸子。 那眸子中的种种光,让朱允熥的心里咯噔一下。 顺着女孩的目光看过去,对面一个卖包子的摊子,正在冒着腾腾的热气。 那女孩就那样愣愣的望着,嘴角有些闪亮。 忽然,她的头歪了一下,因为她看到,那包子摊的老板,把几个白色的包子,笑着递给一个被老者牵着的胖小子。 随后,她的眼皮动动,眼神变得有些迷茫。 她似乎在想,那包子是什么味道呢? 短短的一瞥,片刻的场景,让朱允熥瞬间从盛世的美好中挣脱出来。 他看到了这个时代的另一面,残忍的一面。 这里是大明的京城,全天下最繁华的地方,依然有吃不上饭的人。 在大明辽阔的疆域上,这样的人有很多。 一直以来,从来到这个世界开始,他所做的,所为的都是那个高高在上的皇位。 他想让这个大明富国强兵,走上一条截然不同的道路。 他想让这个大明爆发出更璀璨的光芒,留给后人歌颂。 甚至他想过,要让几百年后的羞辱,还有那些种种不平等的对待和条约,都去他妈的。 可是他忽略了,这个时代的本质。 如果真得到了那个位置,他要做的还有更多。 朱允熥站在那里静静的看着,身后的侍卫们也不敢出声,直到一个声音打破了这种沉默。 路边,华丽门面的绸缎庄子中,一个十几岁的小伙计恼怒的冲出来。 嗨,老头,别地儿要去! 别在我们铺子门口要饭! 赶紧滚! 说着,凶神恶煞的小伙计,一脚踢翻了老头身前那个残破的陶盆。 老头瞬间惊恐的抱紧了孙女,而那个女孩,却依然看着包子铺。 你在这我们怎么做生意?赶紧走.....踢死你信不信? 你踢他盆干什么? 突然,一个怒气的声音让小伙计愣住了。 他怯怯的回头,见是一个大户人家的少爷,带着十几个长随,眼光不善的看着他。 小伙计马上换成了笑脸,大户人家的少爷他惹不起。 微微躬身,笑道,这位少爷,这......这老头在我们门口,影响做生意。您看,这街上的人,都不往这儿来了! 我问你,你踢他盆干什么? 朱允熥拎着两包糖,大步的走过来。 前世,朱允熥也是一个穷人,他是一个全年早出晚归没有节假日休息日,靠自己双手挣得一切的打工者。 他买不起房子,买不起好车,甚至连口好吃的,都有些舍不得。 可他虽然是个穷人,却是一个有尊严的穷人。 在人家门口乞讨被驱赶,他理解。 但是他不能理解,或者说有些恼怒,是小伙计那种居高临下的眼神,还有刻薄的脸孔。 说呀,为什么踢他盆? 朱允熥走过去,对着小伙计怒目而视。 廖镛等侍卫的手,摸到了腰间的短刀把子上。 被这些目光盯着,小伙计的脸上瞬间全是冷汗,两股战战。 小人.......小人.......... 你是人,他也是人!朱允熥说出一句,可能不被这个时代人所接受的话。 然后摆摆手,对小伙计说道,善待别人,也是一种尊重! 这话,别人更听不懂了。小伙计不懂,锦衣卫侍卫们不懂,那些伸长脖子看热闹的人,也不懂。 你走吧! 朱允熥的无名火不想发在小伙计身上,后者笑笑,一溜烟的跑回铺子。 跑到铺子里,看着慢慢在女孩面前蹲下的朱允熥,皱眉骂道,呸,装什么好人?有本事,你领你家养着去? ~~~ 叫什么名字?朱允熥在女孩面前蹲下,看着对方的明亮的眼睛。 花儿!女孩怯怯的开口,随即马上低下头,啃着自己满是污垢的手指。 廖镛! 三爷! 去包子摊,买几斤包子! 廖镛飞快的去了,朱允熥又转头看看廖铭。 你身上的钱....给我点儿......” 朱允熥有些不好意思,他这个大明的吴王出门居然一个铜板都没有。刚才买糖,还是侍卫给钱。 廖铭伸手去解自己的荷包,他不知道朱允熥说的那些话什么意思,却知道吴王动了恻隐之心。 少爷!要饭的老头忽然开口,一个头重重的磕在了地上,然后哽咽着说道,您好心,买了这个丫头吧!跟着我,早晚饿死!! 饿死! 是的,这个时代有人饿死。 朱允熥的心,像是有刀子扎那么疼。 你们为什么要饭?心疼之余,朱允熥问出了一句,自己说完就觉得白痴的话。 要饭老头抬头,眼中都是迷茫,儿子死了,家里地让东家收回去了,没地种没粮食。没粮食只能出来要饭! 家里没有壮劳力,就没有资格种地。 三爷,包子!廖镛捧着一包热包子回来。 吃吧!朱允熥放在花儿的手里。 女孩先是不敢置信的看了朱允熥一眼,随后飞快的抓起包子塞进嘴里。 刚出锅的包子很烫,女孩呲牙咧嘴的嚼着,眼神中都是笑意。 忽然,因为太烫包子掉在了地上。 女孩又飞快的捡起来,完全不顾上面的泥土,继续塞进嘴里。 爷,您买了我孙女吧!要饭老头哭道。 一个老头带着一个女孩,就算给他们钱,他们能吃多久? 朱允熥对廖铭的荷包摆摆手,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 廖镛! 三爷! 你们家.......能不能安置他们? 廖家兄弟是楚国公的后人,国公家里应该不缺两个吃闲饭的。 这时代,对贫民来说,能进入公侯府邸当下人,其实也是一种高攀。 能!廖镛笑道,多两张嘴的事儿! 朱允熥点点头,交给你了!说完,转身就走。 走之前再回头,女孩依然大口的吃着包子,脸上洋溢着幸福。 老头,你是遇上贵人了!廖镛大笑道,跟我走吧,给你们找个吃饭的地方! 要饭老头有些不信,但最后脑中对生存的渴望,战胜了恐惧,抱着吃着包子的花儿跟在他后头。 过了一条街,走过一家卖桐油的铺子。 廖五,滚出来!廖镛在铺子门口喊。 里面穿着体面的掌柜的,真是近乎连滚带爬的出来,直接跪在地上,大爷,您什么吩咐? 这家铺子,是楚国公家的产业。 这老头和小孩送府里去交给管家,安排他们干点什么。说着,廖镛在掌柜的身上蹬了一脚,正色道,告诉管家,好好安排,贵人托付的,敢耽误事儿,家法伺候! 好大爷,你放心,奴婢一定给您办妥当! 见廖镛快步跑远,掌柜的站起来,看看要饭老头和吃着包子的女孩,愣了愣。 贵人?哪个贵人? 想着,掌柜的马上瞪大眼。 自家大爷在宫里当差,今儿一身便装,还说是贵人? 天! 嗨,伙计,赶紧给这老头......老人家和小闺女,找点干净衣裳! 第35章你看到了什么? 为大明开疆拓土的将士们,千岁千岁千岁! 朱允熥还没回宫,他一天的行程和说过的话,就已经传递到了朱元璋的手边。 不是不信任孙子,而是朱元璋这个爷爷想知道,他这个嫡孙一天都做了什么。 臭小子!龙椅上,朱元璋咧嘴大笑,真敢说呀! 地上跪着的锦衣卫指挥使蒋瓛,悄悄抬头,看到了皇帝那张大笑的脸。心中对吴王的分量,更看重几分。 锦衣卫是皇帝的亲军,他这个指挥使不同于别的大臣,更像是皇帝的仆人。而他的身后,也只能有皇帝这么一个主人。 咱孙儿这么喊,将士们怎么回的?朱元璋笑问。 蒋瓛朗声道,三军振奋,山呼海啸!说着,又补充一句,只怕当时,吴王殿下让他们去死,他们都会去! 嗯!朱元璋点点头,咱这个孙子,比咱会说话,也比他老子会说话! 当皇帝,说话是一种艺术。 有时候,皇帝说的话,就是人心。 朱元璋继续往下看,又马上笑了起来。 出来一趟给家里买点东西!呵呵,咱都这个岁数了,还给咱买糖? 他摇摇头,但是脸上带着祖父那种得到孙儿孝顺,骄傲且满意的微笑。 可随即,笑容凝固了。 安置了一老一少两个乞丐在楚国公家? 蒋瓛犹豫下,开口说道,吴王殿下见乞丐可怜,动了恻隐之心! 龙椅上的朱元璋沉思着,脸色有些阴沉,京城的乞丐多吗? 回陛下。蒋瓛琢磨着措辞,这些日子,比以前多了些!说着,继续道,臣,这就去查,这些乞丐是哪来的? 作为皇帝的心腹,他当然知道皇帝的关心点在哪里。 天下不可能没有乞丐,但是皇帝要知道的是,造成乞丐的原因是什么。皇帝要知道,这些乞丐身上发生了什么。 果然,朱元璋点点头。 但马上朱元璋又恼怒起来,传旨给应天府,问问他们干什么吃的?城里乞丐多了都不知道?有了乞丐,为什么不妥善安置?为什么不给他们一口饭吃? 这事咱知道了,咱要是不知道呢?是不是咱不知道,他们就等于看不到?问问他们,这官怎么当的,是不是天天坐在衙门里,想着怎么升官发财? 告诉他们,他们是官儿,不是牛。干活还要咱用鞭子抽吗?当官的眼睛要看,耳朵要听,见到事要管! 朱元璋越说越气愤,让他们当官,一个个兴高采烈。让他们做事,一个个尸位素餐!一个个张口闭口,全是他娘的天下天下。可是呢,连要饭的都没安置好,还他娘的说什么天下? 古往今来,朱元璋应该是仅有的,会为了乞丐而大发雷霆的皇帝。 无论后世多诟病他,无论多少人议论他,诽谤他。但是有一点,朱元璋从不是民贼。 很多皇帝,既是独夫,又是民贼。 哪怕那些皇帝被什么学者专家称呼为大帝,但也是残民的贼。 他出身苦,见过百姓的苦,了解百姓的苦。 他是历史上第一位把关爱贫苦百姓落实到地方衙门的皇帝,曾经下旨给各地官府,六十以上年老多病者,年少无依无靠者,伤残不能理事者,每年官府要给多少粮食,多少布多少肉油。 跟随他征战天下的老兵,在这个基础上,赏赐更加丰厚。每年除了以上这些,官府还要给银钱多少,给酒多少。 大明刚刚统一天下之时,河南发生旱灾,听闻当地百姓卖儿卖女,朱元璋这位性情皇帝做了一个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举动。 官府赈灾的同时,也要出钱把百姓卖掉的孩子买回来,交给穷苦百姓让他们团聚。 骂得有些累了,朱元璋叹息一声,自言自语,天下,何时才能真正人人都有饭吃! 说着,看看手里记录朱允熥言行的条陈,苦笑下,咱这个孙子,跟咱一样,见不得穷人! 不过马上,朱元璋的表情又变了,看着蒋瓛,查,查查这么多乞丐到底咋回事?查查,是有无良的乡绅,还是有无良的官儿! ”臣,遵旨! 陛下!这时,黄狗儿轻轻上前,吴王殿下回来了,在殿外求见! 你还杵着干啥?传进来!朱元璋骂道。 ~~~~~ 锦衣卫指挥使蒋瓛,随着黄狗儿一道退下。 同时,几个小太监,开始为皇帝布置晚饭。 外面的天有些暗了,斜阳的光落在金色的琉璃瓦上,全是五彩的光彩。 朱允熥拿着一包糖,笑着进来。 孙儿参见皇爷爷! 起来,起来!朱元璋放下手里的东西,从龙椅上下来,坐,吃饭! 皇爷爷,孙儿在城里逛了逛,路过个卖糖的铺子,给您称了点糖!朱允熥献宝似的,放在饭桌上。 咱多大岁数了,还吃糖?朱元璋笑道。 这是广州的椰蓉糖,卖糖的说呀,没那么甜,入口即化! 咱可不吃,咱不爱吃甜的!朱元璋笑道,咱呀,就爱吃肉。 您尝一个,尝一个!朱允熥摸出一块,送到朱元璋嘴边,就吃一块! 呵呵!被孙儿撒娇似的弄得呵呵笑的朱元璋,张开嘴,糖一入口,顿时笑道,哎呀,还是太甜!说着,又笑笑,这玩意不抗饿,没啥吃头! 老头就是嘴硬! 朱允熥心里好笑。 饭菜上来,都是家常便饭。朱允熥让太监下去,亲自给爷爷装饭。 然后,把炖肉的汤汁倒在自己的碗里,大口的吃了起来。 逛了一天,饿了!朱允熥边吃边笑道。 饿了就多吃,吃肉!朱元璋给他夹一块炖的稀烂的肥肉,想长寿,吃肥肉! 朱允熥笑着点头,大口的吃着,格外香甜。 孙儿,今天在城里都看到了啥?吃了一会,朱元璋笑问。 朱允熥顿了顿,盛世! 嗯?朱元璋一愣,啥? 孙儿看到了,咱们大明百姓富足祥和悠闲的盛世! 还有吗?朱元璋知道这是马屁,淡淡的一笑。 还有......”朱允熥犹豫下,放下筷子,还有,挨饿! 第36章孙儿要做万人敌 挨饿! 简单两个字一出来,朱元璋原本满是笑容的脸色,顿时凝固,凝结成冰霜。 而且从他苍老的,满是皱纹的脸上。朱允熥看出了种种复杂的,交织在一起的情绪。有惆怅,有愤怒,有忧心,还有苦涩。 孙儿在长安街见到一老一少两个乞丐,后来在洛阳巷那边的破庙里,看到了好多个要饭的,有几十人! 朱允熥用筷子慢慢的搅着碗里的米粒,小声说道,别人告诉孙儿,应天城西门外边的窝棚里,还有更多挨饿的人! 吃饱,一直是困扰华夏人几千年的大问题。再美好的时代,看不见的角落里,也有不完美的影子。 在遇到一老一少两个乞丐之后,朱允熥在大明的都城中,那些刻意被人遗忘的角落里看了许久。他看到了盛世的残缺,看到了大明风华之下,一些无依无靠的百姓。 没有任何的社会和政权是完美的,有问题不怕,有了问题就要面对问题,就要处理问题,让这样的问题不再出现。 咱,已经让应天府去救济了!朱元璋的声音带着些许的无奈和寂寥,他是皇帝,是天子,但是他也做不到让人人都能吃饱。 皇爷爷!朱允熥小声的说道,光是救济也不是个事呀? 那你说说,咋办!朱元璋苦笑道。 孙儿打听了一下,今年开春淮西发水了,许多穷苦百姓没办法才逃到京城这边。朱允熥小心的组织着语言,京师是戒严之地,光京师就这么多,其他的地方就别提了! 啪,朱元璋一扔筷子,怒气勃发,上上下下都该死! 朱允熥低下头,不出声。他知道皇帝骂的是谁,骂的是那些没有及时汇报,并且处置不当的官员们。 皇爷爷!朱允熥继续开口,咱们大明这么大,年年都会有天灾人祸,种地的百姓一旦遭灾颗粒无收就只能举家逃荒! 这事咱也清楚呀!孩子!朱元璋揉着额头,当年,咱老家绝收。你大爷爷病死了,你二爷爷,三爷爷,都出去逃荒,死在了路上。全家就剩下爷爷一个人! 说着,朱元璋叹口气,那时候咱就在想,要是官府那些当官的稍微有些良心,知道救济救济百姓,怎么会死那么多人?国家税收,取之于民用之于民。用百姓种出来的粮食,救济百姓不是天经地义吗? 说到此处,朱元璋摇摇头,可是呢,当官的就像是没看见一样。你知道当官最怕什么吗? 朱允熥摇摇头。 最怕的就是没良心!朱元璋继续说道,淮西大水冲了一万多亩土地,近万灾民嗷嗷待哺。咱从开春就开始说救济救济,地方官也一个劲儿的上折子,如何安置。可你现在看看,逃荒的百姓都跑到京城了! 你那句话说的对,京城都有了这么多,别的地方呢?朱元璋眼中闪出一丝狠辣,他们以为咱天天待在宫里不知道?嘿嘿,咱骂他们该死,是因为他们真的该死,他们只会当官没了良心! 若是尽心的安置流民百姓,怎么会变成乞丐?他们就是懒,就是不愿意主动做事。他们看不见就以为没有,他们看不见还以为咱也看不见! 朱元璋发火,朱允熥默不作声。 这位皇帝的脾气非常暴躁,尤其是在涉及到百姓的时候。朱元璋是一个有着强迫症的完美主义者,他认为手下的官员不但要清廉,而且要和他一样,关心天下的百姓。 所以稍微有些不如意的地方,就大发雷霆,让百官战战兢兢。而对于处置办事不利的官员,他的方法也很简单,那就是一个字,杀。 大明每年被革职,被流放,甚至被杀的官员,贪腐只是一部分。另一部分都是尸位素餐,没有作为,乃至无法提升治下民生的官员。 发了一通火,朱元璋似乎是心里舒服了。对朱允熥说道,别看咱是个皇帝,可是很多事,身不由己呀! 皇帝是人不是神,就算是神也顾不过来全天下的人。 朱允熥看看朱元璋的脸色,再次开口说道,有了灾荒就救济,这是皇爷爷的德政。但是,孙儿想...." 你吞吞吐吐地干啥,咱爷孙俩有啥不能说,直说!朱元璋说道。 大明年年都有地方闹灾,江南在这边还好,北方山陕边地,黄河边上的中原等地,还包括淮西等地,隔三差五不是闹旱,就是洪水! 朱允熥缓缓开口道,当地的官府本就不富裕,连年拿出粮食救济百姓,也是一种负担。而且...."说着,看看朱元璋的脸色,而且,那些地方官也未必是尽心救济! 呵,甚至有的干脆把朝廷的赈灾银子粮食装进了自家的口袋,是吧?朱元璋冷笑。 朱允熥沉默一下,算是赞同。 所以,孙儿想,为什么有灾难的时候,朝廷不把这些灾民组织起来,以工代赈呢? 朱元璋皱眉琢磨,这倒是个好法子!可是就怕地方官打着以工代赈的主意,给百姓增加徭役! 这老爷子! 朱允熥心里发笑,原来是怕地方官滥用民力。 大明的百姓除了交税之外,每年还有徭役等。比方说修筑城墙,疏通水路,铺设官路等等。 有的百姓为了避免徭役,就会给官府交钱交粮,所以这也是地方上,那些官吏们发财的手段之一。 现在是朱元璋当皇帝,他两只眼睛盯着,地方官自然不敢胡来。可是明朝后期,因为百姓负担过重,也成了大明灭亡的导火索之一。 孙儿说的以工代赈,和以往不同!朱允熥继续开口,比如说黄河,孙儿翻阅宫中的档案,发现从洪武二十年开始,三次治理黄河总共花费了白银一百二十余万两,动用民夫三十多万! 孙儿以为,若是用灾民取代民夫,朝廷不但可以赈济灾民,还能省下许多不必要的开支! 以今年春天淮西发水为例,就是因为淮河没有疏通河道导致的。洪水这东西,堵不如疏,疏是一个细致漫长的过程。朱允熥边想边道,既然有了受灾的灾民,就是现成的劳力,朝廷与其不停的赈济,不如组织起来。 他们干活也是为了自己干,疏通好了河道,以后水患也少了!水患少,百姓的日子就好。所以孙儿觉得,以工代赈是个两全其美的法子! 听着朱允熥侃侃而谈,朱元璋不住点头。 原本因为生气而皱起的眉头也慢慢散开了,脸上甚至浮现出笑意。 他最满意这个孙子的地方,就是这个孩子独到的眼光,和敢于做事的勇气。 那么多皇子皇孙,只有他一个人,知道翻阅宫中的档案,知道治理黄河花了多少钱,用了多少人。 那么多皇子皇孙,没有任何一个人,敢在这个岁数当着自己的面,说出心里的看法。 等朱允熥说完,朱元璋沉思一下,慢慢开口,熥儿,咱听说你心善,救了一老一少两个流民乞丐? 是!朱允熥知道自己的举动,肯定有人告诉朱元璋,当下开口说道,孙儿让楚国公家的廖镛带回家里安置,想他楚国公的府里,应该不多两张嘴! 朱元璋笑了笑,那么多流民乞丐,你咋只救了那俩人? 这话是随口一问,但是朱允熥却面色郑重起来。 一老一少为祖孙,是爷爷带着一个孙女!朱允熥小声道,他们无依无靠的,孙儿...." 朱元璋明白他的意思,叹息一声,好孩子! 祖孙,孤苦无依的祖孙,朱元璋心中有所感悟,看着朱允熥的神色更加疼爱几分。 再说,那么多流民乞丐孙儿也救不过来!朱允熥一笑,自信的抬头,救一人是小,救万人是大,孙儿要做能救天下苍生的,万人敌! 说的好!朱元璋一拍大腿,这才是咱朱家男儿,该干地事! 第37章让百姓吃上太平饭 朱允熥还是低估了,朱元璋对于百姓的惦记。 第二日,上谕。应天府尹胡之善因为安置流民百姓不利,致使百姓乞讨沦为乞儿,罚俸禄三年,革职留任代罪查看。 淮西驻地,因为赈济不到位,使的百姓流离。十几个官员被一撸到底,发配云南。甚至有个知府,因为账目不清楚,直接交刑部处议,等待他的,秋后问斩。 又过了几天,朱允熥和朱元璋登上的应天的城墙,看着大将军蓝玉带着数万大明虎贲,出师塞外。那一日,因为大明精锐出征,京城到处是为了目睹大明男儿英姿的百姓。 蓝玉和众将临行之前,冲着皇城的方向,三跪九叩。数万大明健儿,齐声大吼,大明万胜。 那时,朱允熥注意到,朱元璋藏在龙袍之下的身体,异常挺拔。脸上满是对曾经峥嵘岁月的怀念,还有对血火河山的期盼。 随后的日子,流水一般,悄悄地走着。 朱允熥每日读书写字练习武艺,在学堂里和那些小王爷吹牛打屁,在家里和两个幼妹紧紧相依。每天的膳食,都是和朱元璋一起吃,甚至在朱元璋接见大臣的时候,他都会在边上旁听。 不处理政事的时候,爷孙俩要么在御花园中散步,要么在宫中,朱元璋亲手种的两亩地上,摆弄着农活。 总之,事情都在朝着对朱允熥有利的方向发展。他和朱元璋的关系越来越好,老人甚至已经有些离不开他了。 因为跟这个孙子在一起,朱元璋总是能有发自内心的微笑,总是能在这个孩子身上,看到自己刚刚登基为皇帝时,意气风发敢为天下先的气质。 同时,朱允熥的孝顺,还有诚恳,也深深的打动了他。 朝中,隐隐有传闻。吴王朱允熥,是皇帝选定的皇太孙。 可是朱允熥没有沾沾自喜,他现在只是朱元璋喜欢的皇孙,名份未定,他现在只是个没有权力的空头吴王。 现在的他还要虚心谨慎,只有真正当上了皇太孙,才能施展心中的抱负,才能在自己身边,真正聚集起一股完全属于他的力量。 随后,朱元璋再次下旨。 十月皇帝万寿,各地藩王可以回京贺寿。但是随行人员不能超过两百人,沿途官府不得费力接待,所用食物务必简朴。 ~~~~ 六月的阳光热烈。 午后,夏日的虫儿在绿茵之间低声鸣叫。 朱元璋犹如一个寻常老农一样,坐在一张躺椅上,用手中的草帽扇风,笑看着在庄稼地里笨手笨脚忙活的朱允熥。 这是一处水田,就在大明的紫禁城里。 即便是当了皇帝,朱元璋也没忘记自己的农民身份,亲手种了两亩田,并且乐此不疲。 水田里都是水,朱允熥赤脚踩在泥水里,深一脚浅一脚,还要尽量保持身体的平衡,不能踩到那些茁壮成长的秧苗。 这时代的农业远没有后世发达,只有靠人力消除田里的杂草。但是这时代的生态格外的好,两亩水田里不时有青蛙跃出水面,小蝌蚪在朱允熥的脚边游走。 咦,笨地这个瓷实,知道的以为你在拔草,不知道的以为你扒萝卜呢? 朱元璋看着笨手笨脚的朱允熥,朗声大笑,喜悦的笑容让他脸上的皱纹都绽放开,像是一个慈祥的老人。 种地,可比读书练武难多了。来这个世界快三个月,朱允熥的身体素质已经得到很大的提高。可是在每次在地里干上那么一会活,都会腰酸背痛。 听了祖父的揶揄,朱允熥回头笑笑,随后再弯腰跟水田的里杂草较劲,但是手指忽然碰到一个硬硬的东西。 拿起来一瞧,顿时乐了。 皇爷爷!朱允熥举着手里的东西,回头喊道,您看,田螺! 肥不肥?朱元璋顿时坐起来,趿拉着布鞋走到水田边,笑道,肥的话捞一碟,咱爷俩一会吃田螺! 好嘞!朱允熥笑着在水田里摸起来。 哎呀,咱地大孙子呀!咋这么笨呢?朱元璋笑着甩了鞋子,进入水田,咱告诉你,当年你爷爷小时候,十里八村的孩子摸田螺,没一个人能摸过我! 说着,朱元璋咧嘴一笑,看看,有啦! 皇爷爷,厉害!朱允熥顿时马屁如云,随后又跟个孩子一样惊呼一声,皇爷爷,水田里还有小鱼呢! 抓起来,炸着吃,香哩!高兴之余,朱元璋的嘴里冒出了从小说到大的淮音。 天边斜阳起,满眼夏日红。 金色的余晖在大地上洒落,人间满是金黄。 金黄色的光透过了叶子,落在林间的饭桌竹席上。 简单的木桌上,摆着简单的饭菜。 米是去年宫里水田收获的稻米,晶莹剔透弹性十足。 菜是一碟姜蒜炒田螺,一碟煎得金黄的小鱼,一碟蒜苗炒虾米,一碟朱重八最爱的萝卜干炒咸肉。 干了许久的活,朱允熥又累又饿。 他早就摸通了朱元璋的性子,他这个皇爷爷最是见不得儿孙畏手畏脚,在他老人家眼里,狼吞虎咽才是好男儿。 所以爷俩刚刚做好,朱允熥先是给朱元璋盛饭,又给他倒了一小盅酒。 随后把炒咸肉那油汪汪的汤汁浇在米饭上,大口的吃了起来。 呼哧!呼哧!香! 一口下去肉油和米的味道,在嘴里完美的融合,脸上全是满足的愉悦。 多吃,多吃!朱元璋笑着给朱允熥夹了一块五花三层的咸肉。 皇爷爷,您也吃!朱允熥笑道。 咱先喝酒!朱元璋朗声一笑,白色的眉毛动动,随后拿起一个田螺美滋滋的吃着。 他的动作很娴熟,两声轻响之后,田螺的肉就进了他的嘴巴,然后再端起酒盅,小小的喝一口。 之后,又夹起一条金黄色的小鱼,一口咬掉脑袋,在嘴里嚼着。 吃美了,咧嘴一笑,味儿不错! 远处,伺候了朱元璋十几二十年的御厨徐兴祖,笑得见牙不见眼。 他是军中伙夫出身,对他来说做这些家常的百姓菜肴,远比御膳容易。 皇爷爷小心刺儿!朱允熥见朱元璋直接一条鱼塞嘴里大嚼,赶紧提醒。 你呀,就是在宫里长大的,啥也不懂!朱元璋笑道,水田里的小鱼用油一煎,刺都是酥的! 说着,似乎陷入回忆,咱老家那地方的鱼好呀!咱小时候,跟在大哥屁股后头,拎着木桶天不亮就起来,啥泥鳅呀,小鱼呀,黄鳝呀!呵呵,每每的抓上半桶,回去之后你太奶加点油那么一炖,哎呀!那滋味! 人老了,总爱回忆往事。人老了,特别念旧想家。 朱允熥看看朱元璋,小声笑道,皇爷爷,要不,啥时候孙儿陪着您,回老家看看!到时候,孙儿亲自给您抓鱼去! 不回去,劳民伤财! 朱元璋淡淡的说道,说着,语气中带着悲伤,再说,别人做不出那个味道! 妈妈的味道,别人肯定做不出来。 朱允熥也随时都在想着自己的母亲,想着娘做的饭,包的饺子。 孙儿呀!朱元璋再次开口,这桌饭你看着简单,可是在咱小时候,只有年景好才能吃上!就算是吃上了,也不能敞开肚子吃。 过年了,你太爷弄了巴掌大的肥猪肉。先祭了祖宗,再分给咱几个兄弟。你太奶和几个姑奶奶,只能看着,一点都吃不到嘴! 那时候,你太爷总说,来年!来年一定多弄些肉,让儿子姑娘都吃上! 来年,你太爷更加努力的干活!睡得比狗晚,起的比鸡早!家里也都盼着,地里能有个好收成! 可是收成好,地租也高,给完了东家给官府,自己家里还是饥一顿饱一顿。 一到半夜,兄弟几个都饿的肚子咕噜咕噜叫! 朱允熥默默的听着,听着面前的老人回忆。 可就是那样,你太爷太奶也没抱怨,该种地种地,该交粮交粮。 谁知道老天爷不长眼,先是一场大水颗粒无收,紧接着瘟疫,咱们朱家一家好几口,就剩下你爷爷一个人了! 说着,朱元璋似乎有些动情,咱那时候跟你差不多大,一个人跑进了庙里当小和尚,那时候长的小,总被师兄们欺负。干活最多,吃的最差。后来又赶出去,满天下的化缘流浪! 到最后实在看不到啥奔头,一咬牙投了红巾军! 说着,朱元璋哼了一声,奶奶的,狗屁大元不让咱吃饱,咱就跟你干! 老人情绪起伏太大伤身,朱允熥赶紧劝道,爷爷,都过去了! 但是不能忘!朱元璋看着他,正色说道,现在咱朱家坐了天下,可是到啥时候也不能忘了,咱家是啥出身,咱祖祖辈辈都是穷人!和天下所有的穷人一样,勤勤苦苦干活,勒紧裤腰带过日子! 咱是穷人,咱就得在乎穷人。朱元璋指着桌上的饭菜,人家叫咱一声皇上,咱得对得起人家,得让他们能过上太平日,吃上太平饭! 朱允熥站起身,肃然说道,皇爷爷,孙儿记住了! 第38章惊变 明亮的宫灯,照亮脚下的石板,照亮路边的宫墙。 宫人们小心的,无声的走在两边。朱允熥扶着朱元璋,慢慢朝奉天殿走去。 可能是劳作了一天,年老的皇帝有些累了,一路上也不说话,只是朱允熥说话的时候,满脸慈祥的笑容,偶尔有些轻咳。 毕竟是老人了,这个时代的人六十岁就算是长寿。早年间,朱元璋征战四方一身都是旧伤,现在人老了,多少有些心肺功能不足。 皇爷爷慢点!上台阶的时候,朱允熥小声提醒。 嗨,你爷爷又没七老八十眼花耳聋,你搀啥!朱元璋笑道,咱是马上的天子,一辈子打仗打出来的汉子,走路还让你扶,成啥了? 人老心不老,老也不服老。 朱允熥笑道,孙儿这不是孝敬您老吗? 真孝顺就好好读书,好好练武,给爷爷,给你爹争气!朱元璋踩着台阶笑道。 孙儿记住啦!朱允熥笑道,皇爷爷也要爱惜身体,别总觉得自己行,再行您也六十多了。 要是别人这么说,朱元璋早就大怒让人宰了。可是自己孙子嘴里说出来,既暖心又妥帖,更有种孩子长大了,知道照顾老人的欣慰。 放心吧,你爷爷硬朗着呢!进寝宫的那一刻,朱元璋咧嘴笑道,咱虽然老了,可是咱还舍不得死呢,咱还等着再看一代人,看你们这些臭小子成家立业,生儿育女呐! 孙儿呀,给您老生一百个重孙子! 朱允熥笑道,随后对朱元璋身边的宫人吩咐,晚上都好好伺候,皇爷爷今天累了! 奴婢们明白!宫人们在太监黄狗儿的带领下,齐声答应。 皇爷爷,孙儿告退了! 走吧,回去早点睡,晚上别看书,对眼睛不好! 看着朱元璋慢慢进去,直到没了身影,朱允熥慢慢转身。 但就在他转身的一刻,忽然听到里面传出剧烈的咳嗽,还有太监的惊呼。 陛下!陛下! 咳!咳! 当下,朱允熥毫不犹豫直接转身冲了进去。 来这个世界之后,尽管他心中有着诸多算计,可对于这个对他关爱有加的老人,心中始终存着真情实意,也真的把他当成自己的长辈。 皇爷爷!朱允熥惊呼,冲进朱元璋的寝宫。 龙床上,高大的老人不住咳嗽,嘴里吐出粘痰。而且,因为咳嗽,明显有些上气不接下气。 传太医,快!朱允熥吩咐一声,不住的拍打朱元璋的后背。 呃呃~~~呃呃~~~~朱元璋的手抓住了朱允熥的手,不住的咳嗽,想说什么却始终说不出来。 皇爷爷,没事的,没事的,孙儿在,孙儿在! 真情流露之下,朱允熥的泪水决堤而出。 现在是洪武二十四年,朱元璋不会这么早死,可是看着老人被疾病折磨的模样,他还是心中很疼。 在朱允熥的拍打之下,朱元璋咳嗽声慢慢小了起来。 这时,外面一阵嘈杂的脚步响起。 宫中常备的御医满头大汗的进来,几个人慌的手中的药匣子都拿不稳当。 慌什么?朱允熥怒斥,你们是救人的,你们心慌了,能救好吗? 臣等该死!几个御医满头冷汗。 御医看着威风,其实稍有不慎就要掉脑袋。这位洪武皇帝又是个极爱迁怒于人的,当年太医院许多御医因为没治好他的外甥李文忠,都被砍了脑袋。 现在,给年老的皇帝看病,还没看他们就已经先慌了,先怕了。 皇爷爷只是小病,可能受了风寒才咳嗽,你们不必惊慌。朱允熥继续说道,赶紧! 臣斗胆,给陛下请脉!一个御医战战兢兢的手指搭上朱元璋的手腕。 呃!朱元璋长出一口气,躺在床上,嘴里喃喃,老了,老了! 这时,外面又是一阵脚步声。 侍卫来报,内阁中留守的大臣纷纷到了殿外。中书舍人刘三吾带头的几个中枢大臣,还有紫禁城侍卫统领,禁军指挥使李景隆等武将。 来这么快? 朱允熥心中瞬间警觉,皇帝生病了,这些人是必须到场的,但是他们怎么来的这么快,而且和御医脚前脚后。 看看殿外等着的大臣们,个个神色匆匆衣冠不整,似乎刚被人从值班房里喊出来。 有人告诉了他们?可是皇爷爷刚才没有说通知大臣,那到底是谁,告诉他们皇帝病重! 一个御医给朱元璋把脉,另外几人查看皇帝的眼睛,舌苔。 朱允熥看看他们,把目光转向寝宫之后。所有的宫人都颤抖着,站在宫殿的角落里。 忽然,朱允熥的目光在一个人头上定格。 朱元璋的贴身太监,黄狗儿头上都是汗水,而且呼吸急促,显然是跑了许久才回来。 可是值班御医就在寝宫之外侍卫房中,一墙之隔而已,用的着跑这么快? 这里虽然是朱元璋的寝宫,但他勤政不休,住在外廷而不是有女眷的后宫,情急之下就是喊一嗓子都听到了,何必用跑? 再说,他一个皇帝的贴身总管,就算是想报信给别人,也用不着自己去。 这时,外面又响起几声惊呼。 陛下怎样了? 我皇祖父如何? 吕氏和淮王朱允炆也到了,他们是住在内廷深宫之中,怎么也来的这么快。 看着黄狗儿头上的冷汗,朱允熥似乎明白了。 这条阉狗是跑去给吕氏母子报信去了,又抢在他们之前跑回来。 看来,这宫里还真是暗中错综复杂呢! 他吕氏为了朱允炆,这些年还真是没少下功夫,没少收买人心。 想到此处,朱允熥的目光有些发冷。 据说,朱棣发动靖难的时候,打到了南京城下。 本来凭着应天雄伟的城墙完全可以等到勤王之师,是朱棣的内应们打开了城门。除了李景隆这个二五仔之外,还有许多宫人。 而朱元璋和朱允炆都有一个特点,出名的对太监不好! 陛下好些了吗?一个御医跪着揉着朱元璋的穴位,小声问道。 朱元璋嗯了一声,闭着的眼睛睁开,睁开的霎那看到了朱允熥关切带着泪痕的脸,他脸上的皱纹动动,嘴角也动动。似乎是想笑,可是最终没有笑出来。 皇爷爷,孙儿在呢! 朱允熥拉住朱元璋的手,对方的手指也反握住他。 叫!朱元璋含糊一声说道。 朱允熥还没说话,黄狗儿大声道,陛下有旨,诸臣功觐见! 看着那条阉狗,朱允熥心中冷笑。 皇爷爷身边这个贴身太监,肯定不是和自己的一路的。 他是吕氏的人,他早就被买通了。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臣子们进来,纷纷在寝宫门外跪倒,从门口焦急的往里看着。 皇上!皇上!李景隆满脸是泪,手脚并用的爬进来,跪在那里当当的磕头,老爷子,您可别吓唬我呀! 这也是个人精,知道在皇帝面前拼命的表现。看他痛哭流涕的模样,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才是皇帝的儿孙。 老天爷,俺愿意用俺的寿命,换俺舅爷!李景隆嘴里念叨着,说的都是淮地乡音。 朱允熥注意到,朱元璋苍白的脸上露出些笑意。 此刻,朱允熥心中一疼,这个老人一辈子都是为了家族而战斗。可是那些晚辈呢,大概都是指望他给自己加官进爵荣华富贵。 忽然,一个人影仓皇的进来,也是满脸泪水。 皇祖父,皇祖父您怎么了,您别吓唬孙儿!朱允炆跪在床边,声泪俱下。 而吕氏在门外,哭天抹泪。 过来!这时候,气息不稳的朱元璋指向那些大臣们。 刘三吾等文臣跪着爬进来,跪在地上。 朱元璋想挣扎着坐起来,却有些无力。 忽然,朱允熥感觉被他抓着的手生疼。 只见,朱元璋一只手拉着朱允熥,一只手颤抖着指着朱允熥。 他.......他........吴王.....为...大明! 第39章监国 灯火通明的寝宫之中,檀香和灯火交织。 寝宫龙床之上,年老的皇帝在烛火下是那么的虚弱,可是他的手还是死死的抓着皇嫡孙朱允熥。 皇帝那双鹰视天下的眼睛,虽然此刻暂时没有了舍我其谁和主宰天下的霸气,但是依旧眼神如刀,神色坚决。 他注视着他臣子们,注视着他一手挑选的臣子们。 他一生杀过许多大臣,功臣。但是他也欣赏那些敢于直言,为人正直的臣子,并且委以重任。今日在宫中值班的大臣们,也都是他一手选拔上来的忠贞之士。 中书舍人刘三吾,户部尚书傅友文,御史大夫高巍,督察院左都佥事尹昌隆......... 这些人,也都抬着头,眼含热泪,看着将要说话的皇帝。 人生七十古来稀,六十已经是长寿之人。而且硬朗的皇帝一向没有大病,但是越是硬朗的人,死的越突然。 其实皇帝要说什么已经呼之欲出了,皇帝指着吴王朱允熥,嘴里断断续续。 他....吴王....为大明......咳,咳! 老爷子!朱允熥眼角泪水滑落,他的记忆中朱元璋还有几年的寿命,不该此刻死去。可是现在眼前的老人,风烛残年,他的心中也是既疼又慌。 再听到对方拉着的他手,对臣子们交待事宜,心中那种感激难受交织在一起,说不出的难受。 甚至,此刻他的心中,完全没有那种即将听到朱元璋说,大明储君四个字的欣喜。 陛下! 突然,在门外的吕氏哭道,陛下慢慢说,慢慢说!说着,吕氏对太医们吼道,没看到陛下气息不稳吗?你们还愣着干什么? 这娘们是疯了! 朱允熥的目光冰冷至极,她居然敢现在打断朱元璋的话。 至于她的目的昭然若揭,在没有储君的情况下,人人都有机会。她自然不想让朱元璋说出那句,吴王为大明储君。 皇祖父,不急说话!不急说话!朱允炆也哭泣道,孙儿们都在呢,有什么话慢慢说,先看病! 哼!朱允熥心中冷笑。 天家还真是没亲情,这个关头就看出他们的真正嘴脸了。 他们都怕皇帝说出那句话,他们都在阻止皇帝。 如果皇帝现在就这么死了,那么朱允炆占据一个长字,还能斗上一斗。而且现在宫中,吕氏是名正言顺的太子妃。 朱允熥心中一阵悲凉,同时他感觉握着他的那只手更紧了。大概皇帝也看出来,心中也难过吧。 朱元璋何许人也,人精一样的人,怎么能看不出他们的心思。现在他的儿媳妇,他的孙子开始忤逆他,趁他病了,开始在他床前演戏了。开始阻挠他,开始算计他。 大丈夫难免妻不贤子不孝,人生无常,无论何等人物,在临死之前大概都会看到别人丑恶的嘴脸。 嘿嘿!朱允熥看看吕氏,又看看满脸泪水的朱允炆,聪明反被聪明误,皇帝不会死,你们的小把戏被他看在眼里,你们完了。 你们再也不会是我的威胁了! 吴王.....朱元璋急促的呼吸着,嘴里说着,越急越是说不出话,咳嗽越来越急促,咳!咳!咳! 皇爷爷! 皇祖父! 陛下! 众人惊呼之中,朱元璋面色青紫,胸膛起伏似乎极为痛苦。 皇祖父! 朱允炆大喊一声,就要往朱元璋身上扑。 走开! 霎那间,朱允熥扯着他的脖子,直接甩到一边。 前世当过兵,了解急救知识的他知道,朱元璋这是被痰堵住了嗓子。 当下也不多想,在众人诧异的眼神中,掰开朱元璋的嘴。 忍着对方嘴里呼出的腥臭之气,毅然的低头。 呼! 一股黏糊糊的东西涌入带着恶臭之味涌入朱允熥的喉咙,他顾不得胸腹之中翻江倒海,吐出去继续吸允。 呼! 又是一股,黄色粘稠的液体吐出来。 皇爷爷被痰堵住嗓子了,快点!朱允熥对几个已经愣住的御医喊道。 呃!一声悠长的呼吸从皇帝口中传出,在吸出浓痰之后,皇帝的呼吸恢复了原来的样子。 你们当我皇爷爷死了吗? 御医在忙活,朱允熥擦了擦嘴角,忍下腹中的恶心,对着殿中人大喊。 皇爷爷一生南征北战,什么样的凶险没见过?只是突发的疾病,呼吸不畅,你们就如此哭天抢地,成何体统? 臣等有罪!臣子们跪在地上,连连叩首。 此刻,在他们眼中,站着的吴王竟然和病床上那个老皇帝的影子重合了,而吴王的话语之中,也全是老皇帝的风范。 二哥!朱允熥看着痛哭的朱允炆,二字咬得很重,现在不是哭的时候,精神起来!咱们朱家的男儿,哭哭啼啼成何样子? 说完,不理会面色复杂的朱允炆还有愤恨的吕氏,转头去看朱元璋。 御医金针刺穴,人参含入口中。 朱元璋吐出一口浊气,对着朱允熥点点头。 大殿之中,死一样的沉寂,只有老皇帝虚弱的呼吸声。 不知过了多久,皇帝想挣扎着坐起来,在御医和宫人的服侍下,半躺在龙床上。 皇爷爷如何?朱允熥对御医问道。 陛下是急火攻心,痰堵了心窍,暂时没有大碍! 寝宫中无论是朱允熥还是诸位臣子都长出一口气,然而此刻吕氏等人的脸色却惨白惨白。 急火攻心,朱元璋毕竟是个老人。先是痛失爱子又是每日政务缠身,这么大岁数的人强忍心中的伤痛,不出病才怪。 皇祖父!朱允炆只知道哭。 现在朱元璋的呼吸平稳,脸上渐渐有了光泽,眼帘不住的动着。但是他的目光,始终放在朱允熥身上。 皇爷爷,孙儿找人算过,您老呀长命百岁呢,您刚才不是还和孙儿说,要再看一代人吗?要看看重孙吗?您老现在,就安心养病,万事有孙儿! 看朱允熥拉住自己的手,朱元璋苍老的脸上露出笑容,微微点头。 皇爷爷,您现在病了,孙儿代您说几句话成不成?朱允熥又笑道,现在呀,可是风口浪尖的时候,不能乱呢! 朱元璋再次微笑,再次点头,嘴里发出含糊的声音,吴王监国! 殿中安静至极,皇帝的话清晰的传到每个人耳中。 臣子们叩首没有异议,而吕氏和朱允炆则是面若死灰。 虽说是监国,可是其中的含义是个人就明白。 吕氏辛苦半生,为儿子铺就的道路戛然而止,朱允熥这个曾经不争气的嫡孙,走在了他们前面。 此时臣子们心中也是惊涛骇浪,皇帝让吴王监国,没有皇储之名,有皇储之实。 监国我可不敢做,这江山还是您老来掌舵吧!朱允熥笑道,政事上,孙儿可是两眼和一抹黑,抓瞎了!过几日您身子好了,有您忙的呢? 朱元璋又是微笑,捏了捏朱允熥的手指。 他的手,是那么粗糙,全是陈年的老茧。 皇爷爷,孙儿要说话了。孙儿要是说的对,你就对大臣们点点头! 得朱元璋的回应之后,朱允熥再次看看殿中人,朗声道,从现在开始应天府宵禁,落日之后任何人不得私自上街,违者斩立决! 皇帝病了,帝国中的宵小就会冒出来。 然而,朱允熥却不会给他们这个机会。 京营虎贲,虎威,飞豹三营都指挥使,开国公常升。 飞熊,振武营都指挥使常森! 整顿兵马,没有皇爷爷的皇命旗牌,擅动者杀! 这两位是朱允熥的舅舅,他们手里的数万人,就是朱允熥现在的依仗。 应天兵马司指挥使,景川侯曹振! 殿前亲军指挥使颍国公傅友德,随时准备陛见! 曹国公李景隆! 朱允熥一声大喝,李景隆赶紧叩拜,臣在! 皇城司都指挥,御林军指挥使是你,你给我看好了,谁有二心,嘿嘿,你明白? 臣,明白!李景隆说道。 叫锦衣卫指挥使蒋瓛,马上入宫并且住在宫里! 发出一连串的命令后,朱允熥转头对朱元璋笑道,皇爷爷,孙儿安排的可还妥当! 后者点头,又捏了下朱允熥的手。 第40章手段 老爷! 只有一只眼睛的管家,迈步进了开国公常家的后院,隔着窗户呼唤。 说是管家,其实一看就是个杀人如麻的武夫。眼睛瞎了一只,耳朵只有半边,右手上只有三根手指。 作为大明开国最为显赫的武将世家,常家的管家和家丁都是军中跟随常家出生入死的老兵,退下来之后就安置在了常家。 六叔,啥事儿?卧室里燃起灯火,开国公常升问道。 宫里来人!管家在窗户外头压低嗓子,仅有的一只眼睛特别明亮,三爷的人! 吴王朱允熥是常家的嫡亲外孙,常家上下私下谈论的时候,都会用三爷这个亲昵的称呼。 卧室里静了一下,紧接着赤裸着胸膛,露出健壮身材的常升从里面出来,绷着脸,人呢? 花厅喝茶! 常升披件衣服就往外走,边走边想 这个时候了,三爷派人干什么? 为了避嫌,三爷几乎不往常家送信? 莫非,宫中有变故? 忽然常升的脚步停住,回头看着管家,六叔,让咱家的儿郎们动弹起来,活动活动筋骨。 管家嘿嘿一笑,猩红的舌头舔了下嘴唇。 古往今来,皇帝老了,在没有宣布继承的情况下,那张椅子就是血雨腥风。 现在藩王都在外,鞭长莫及。而这京城中枢之中,谁能坐上那把椅子,谁就是正统。 常升不傻,若真是皇帝突然驾崩,没有皇储的人选。如果三爷有心争一下,常家必须支持,哪怕是破家。 因为就算常家不帮,新皇登基之后,作为吴王的亲舅舅他们也讨不到好去。 这些年,死的功臣还少吗? 脑中想着,进了花厅。果然是朱允熥的贴身太监王八耻,焦急的等在哪里。 奴婢见过国公爷! 老王别来这个!常升当然不能受王八耻的礼,赶紧问道,咋了?啥事? 王八耻凑近了,小声说道,公爷,皇上老爷子病了! 常升的目光瞬间凌厉起来,满脸是杀气。 不过太医说只是急火,痰堵住了心窍,现在已经没大碍了! 你他娘的说话别大喘气!常升笑骂。 可是很多人,却觉得老皇爷可能不行了!王八耻继续说道,老皇爷下旨,主子监国!(主子这个词不是清代专有,但是在元明时代特指贵人的家奴) 三爷监国!常升的眼中顿时满是狂喜,握紧了拳头。 公爷,主子说,京城就交给您了!王八耻说着,递给常升一封信。 后者迫不及待地打开,上面是朱允熥的亲笔。 二舅,皇爷爷病了,外甥监国。 为防宫中,城中有人传播谣言,宵小作乱。现特命你统帅手下四营兵马,坐镇京城,严阵以待。 二舅,皇爷爷没事,但我怕,有人闹事! 没有皇爷爷的皇命旗牌和我的亲笔信,任何人不得调用京营一兵一卒,违令者,杀! 来人,备马!常升对外面喊道,让家丁们都披挂起来,穿重甲。去侧院通知老三,跟俺进营,控制军队! 喏!外面的家仆如在军中一般。 宫里情况怎么样?常升在家丁的侍奉下一边穿着铁甲一边开口问道。 王八耻看看常升身后的人,没说话。 后者挥手,家丁们下去。 公爷,奴婢多嘴。王八耻看看左右小声说道,那吕氏....... 说着,声音再小一些,老皇爷拉着主子的手,咳嗽着说,吴王为大明.....这时候吕氏和淮王就不让老爷子说话! 什么?常升怒道。 他们见不得咱们主子好!王八耻说道,自从太子妃走了,那吕氏就把主子当成眼中钉,防着堵着,主子想跟太子爷亲近亲近她都不让! 说着,王八耻哭了两声,他们巴不得主子死了,现在主子监国,他们说不定.....” 嘿嘿!常升冷笑,欺负俺常家没人呢?说着,又是冷笑,回去转告三爷,京城有俺在,有那么多太子爷的旧臣,那么多淮西的老将,没人能闹起来! 奴婢晓得! ~~~~~ 朱元璋躺在床上昏沉的睡了,呼吸还算平稳。 朱允熥慢慢把手从老人手里拿出来,给他盖上被子,悄悄走到外间。 寝宫外间,就是朱元璋每天批阅奏折的地方。看着和后世子紫禁城中的格局一样,应该说后来的紫禁城就是仿造应天的宫城。 见朱允熥出来,几个守在外面的中枢文臣们马上站起来,肃手倾听。 皇爷爷只是急病,应该无碍的!朱允熥小声道,只不过这病太急,兴许有人会有不该有的心思。诸位都是皇爷爷亲手提拔上来的臣子,是大明的忠贞柱石,这个关头,稳定朝政还是要依靠诸位! 臣等不敢! 皇爷爷说让我监国,其实就是怕这个时候有人.......朱允熥看看臣子们,他老人家有病的消息,还是不要扩散的好,明白吗? 臣等明白! 诸位辛苦!朱允熥点头说了一句,又转身回宫。 看着他的背影,文臣们对视一眼,眼中的嘉许不言而喻。 如此关头吴王能如此沉得住气,无论是文臣还是武将都安排得妥妥当当,实在是心有沟壑。 莫说皇帝就只是急病,就算皇帝今天突然驾崩了,有了这些安排京城中谁又是吴王的对手? 中书舍人刘三吾忽然想起这几日朱元璋下的那些诏书,和吴王亲厚的常家,还有淮西一系的那些武将,纷纷重新回到大明的军中,掌握了京畿周边的兵权。 还有今日皇帝说吴王为监国,种种这些交织在一起。刘三吾顿时明白,皇储之事在皇帝的心中,已经有了定论。 现在看来,吴王是最好的人选。 皇明嫡孙,身份正统,不会引起诸藩的不服,又对天下有着名份大议。 而且吴王英武聪慧还在已故太子之上,小小年纪无论是城府还是手腕都是出类拔萃。 反观淮王朱允炆? 刘三吾摇摇头,以前他对这个淮王感官颇好,可是最近和吴王一比,淮王就是只知道读书,没有心机手腕,胆量似乎也差了许多。 而且今日在皇帝的病榻前,他们母子一唱一和真是昏招迭出。他们以为不让皇帝说出那句话,就还有希望?殊不知,他们是自己绝了自己的路。 文臣们心中各自思量的时候,一个面容清冷的男子被带了进来。 众人皆是一愣,随后面露鄙视,扭过头去。 蒋大人,这边!黄狗儿引路。 来的是锦衣卫指挥使蒋瓛,其实是皇帝的鹰犬,专门监视大臣大兴诏狱,是个不折不扣的酷吏。 蒋瓛也没看那些文臣们,小心的走入寝宫,在门口跪下。 朱允熥挥挥手,别的人宫人都走开,黄狗儿却拿着拂尘,立在朱元璋的床边。 黄公公!朱允熥冷笑一声,去弄条热毛巾来,我要给皇爷爷擦脸! 黄狗儿顿时一愣,随后在朱允熥的目光之下只觉得浑身发软,再也站不稳,堆笑两声,奴婢这就去! 等他走远。朱允熥走到蒋瓛面前,看着他清冷的面容,你都知道发生什么了? 蒋瓛看看朱元璋所在的方向,看看朱允熥点点头。 随后缓缓开口,臣的主子是皇上,监国请吩咐! 听话要听音儿,朱允熥咧嘴一笑,这蒋瓛看起来也是可以争取的。 皇爷爷龙体有恙,我怕宫中有人不安分。说着,朱允熥小声道,在皇爷爷清醒之前,宫中一只苍蝇都别想飞出去!懂吗? 臣,明白! 第41章人心 朱允熥所作的一切,都是合情合理的同时,又没有半点出格。 现在是洪武二十四年,在他的记忆中朱元璋的去世是在洪武三十一年。 皇帝病了本就是大事,任何一个皇帝的病都会引起京城的震动,朱允熥所做的就是要维护京城的平稳,维护大明朝纲没有任何波澜动荡。 同时,他所做的,也要让朱元璋在病好之后,挑不出任何的毛病。 而且,现在也只能算是演习。将来真有一天,朱元璋驾崩,他要靠着这些可以依赖的力量,顺利的接管权力。 处理完这些之后,朱允熥再次默默的坐在朱元璋床前,老人那只手又从被子中露出来,他轻轻的握住,静静的看着。 皇爷爷,您可把大伙都吓坏了,您快点好起来呀!朱允熥小声说道。 与此同时,在寝宫的后面,御花园中,黄狗儿蹑手蹑脚的走了过来。 一个太监无声的从假山中出来,静静的站到一边。 老祖宗!小太监低声道。 派人八百里快马通知燕王,老皇爷病了,让吴王监国!此刻,黄狗儿的脸上完全没有那种在朱元璋身边时候的谄媚和小心,而是另一种趾高气昂的表情,不管跑死多少马,都要快,听到了吗? 孩儿明白!小太监答应一声,无声的消失。 随后黄狗儿看看左右,又穿过御花园,来到一处暗房之外。 奴婢见过娘娘! 都什么时候了,公公何必多礼!吕氏的声音响起,紧接着她和朱允炆同时从门里出来,我们娘俩还要仰仗公公呢,您千万别这么客气! 奴婢就是奴婢,奴婢怎敢!黄狗儿笑道。 老皇爷到底如何?吕氏盯着他问道。 太医说是无碍了,最近要好好调养。黄狗儿小声道。 吕氏脸上一僵,吴王那边怎么说? 黄狗儿压低了声音,奴婢近不得吴王的跟前,但是奴婢知道吴王派人去了常家....... 吕氏和朱允炆对视一眼,满是惊恐。 这就是他们和朱允熥相比另一个先天的劣势,他们没有真正的可以信任之人,而且是真正的有权力可以帮到他们的人。 而朱允熥则不同,他可是常遇春的外孙,军中那些跟随常遇春南征北战的杀才们,天然和朱允熥就是一条阵线上的人。 大明开国名将无数,可是其中最得皇帝信任的只有三个人,一个是如今老迈在家里不理事的发小汤和,一个是徐达,另一个就是常遇春。 这三人中又以常遇春最为骁勇,最得人心。而且常遇春这一脉武将中,现在风头正盛的,还正是朱允熥的舅爷,领大军在外的蓝玉。 一旦朝廷有变,朱允熥只要有一点登上大位的希望,他的身边马上就能聚集一群能征善战的武将。 其实,这都是其次,现在吕氏最后怕的是皇帝没事了,今天她情急之下打断皇帝的话,会不会被皇帝算后账。 她可是深知这位皇帝公公的脾气,杀起人来可不管你谁! 此时,黄狗儿又继续说道,奴婢还看见,吴王见了锦衣卫指挥使蒋瓛! 皇祖父,真的无恙吗?朱允炆忽然鬼使神差的追问。 御医长几个脑袋敢撒谎!黄狗儿小声说着,看看左右,娘娘,淮王殿下,奴婢先告退了,老皇爷身边没人,奴婢还要去伺候! 接着,他的身影隐没在黑暗中。 吕氏长叹一声,苦笑,俗话说,关心则乱!今儿为娘害了你!说完,落下泪来。 皇帝若是没说出监国的话死了,她成功了。她的儿子和朱允熥,有一番龙争虎斗。 但是皇帝无恙,她的所作所为,势必为皇帝所厌恶。 朱允炆虽然没什么心机手腕,可是宫中长大的人也不是傻子。 当下拉住吕氏的手,劝慰道,母亲,都是天意!说着,苦笑起来,最是无情帝王家,本来孙儿深得皇祖父的喜爱,可是就因为一个嫡字,皇祖父却更中意转了性子的老三。 说到这,拉着母亲的手,苦笑,母亲,争不过就不争了。孩儿不想让您受累,等皇祖父醒了,儿子去求他老人家让儿子就藩,到时候母亲和儿子一块去封地,做个富贵闲人罢! 啪,话还没说完,脸上就挨了一个耳光。 吕氏恨铁不成钢地说道,稍有挫折就轻言放弃,未战先怯,你这十几年圣人学问,就是这么读的吗?我在这宫中小心谨慎的做人十几年,为的是谁? 你以为你不争就可以了吗?吕氏继续说道,外臣都在传言,皇帝要立皇太孙。你是皇长孙,你也有机会? 说到这,她看向朱元璋寝宫的方向,狠狠地说道,你以为你不争就能安享富贵?孩儿呀?你怎么这么傻,你自己都说最是无情帝王家,要是老三那个小畜生真的上位了,他会放过你?放过我吗? 这么多年,他一直在我眼皮子底下装傻充愣,心中早就恨透了我们娘俩,等他登上大位,你我母子只怕想痛痛快快的死都不行! 鹿死谁手还未可知!吕氏冷笑,只要有一线生机就不能放弃,监国?呵!他今日又是联络外臣,又是拉拢皇帝家奴,未尝不是把柄!只需要有人添油加醋,说不得皇帝也会对他多心呢? 说着,吕氏转头看看朱允炆,笑道,儿呀,叫人把宫里的佛堂打扫出来! 母亲,您这是?朱允炆不解。 娘要在佛前为皇帝诵经祈福!吕氏笑笑,你这个长孙,也要尽到孝道! 朱允炆把心一横,娘你说吧,让儿子怎么做? 和娘在佛前抄写孝经!吕氏咬牙笑笑,用血写!即便是皇帝心里恼了你娘,看在你诚孝的份上,也会高看你一眼! 朱允炆看看自己瘦弱的手臂,点头道,好! ~~~ 皇帝突然病了,今夜注定不会平定。 不是每个人都如朱允熥一般,知道历史的走向。 宫城之外,无数锦衣卫暗中把宫门看死,严加防备。 可是有人的地方就有人心,人心永远是最难防备的。 就像朱元璋的贴身太监黄狗儿,朱允熥一直以为他只是吕氏母子那一边的人,谁知道他还有另一个身份,燕王的人。 皇帝最亲近的人都是如此,何况锦衣卫呢? 看似严防死守之中,有人悄悄玩忽职守,一匹快马消失在夜色中,并且从容的出城,直奔远方。 皇帝病了,人心乱了。 这个普通的夜晚,无数火花在暗中交锋。 但是无论何种交锋,朱允熥都不怕,因为他有着父亲和母亲家族留下人脉。 京畿附近的驻军营地中,主帅的大帐都是灯火通明。 顶盔带甲的将军们,带着精锐的心腹坐在帐篷中,看着宫城的方向,等待着那里的命令。 除了朱允熥的舅舅们,还有他外家的姻亲们。 大明开国之后,为何只要朱元璋一杀人,就是成百上千的杀,是因为在二十几年的征战中,淮西的功臣们因为相互联姻,根本就分不开。 这些人一旦可用,是一股顺手的力量。 但是一旦这些人不能所用,就是一股威胁。 而对于朱允熥来说,现在他是这些人未来的升官发财的希望,这些人自然为他效命。 当然,这其中也有许多干脆就是脑子里只认太子嫡子的莽夫。他们没想过朱允炆母子会如何,他们只是单纯的以为,太子没了,绝对是太子的嫡子上位。 因为当初太子,也是老皇爷的嫡子。 不知过了多久,夜风渐停,天快亮了。 第42章老人的心思 天边泛起鱼肚儿,一丝光亮从云中探出头,悄悄落在宫殿的红墙金瓦上。 寝宫中的檀香还在徐徐燃烧,伴随着若有若无的风,香气四散飘零。 兴许是困了,疲惫了,朱允熥就那样随意的趴在朱元璋的病床前睡了,睡梦中似乎梦到了什么,时而面带微笑时而眉头轻皱。 他睡着了,朱元璋却缓缓张开眼。 老人的觉总是很少,也总是很轻,朱元璋睁开眼睛,心口那堵着的气已经顺畅,可还是有些头昏脑胀。 刚想动,发现自己的手正被朱允熥轻轻的握着。 睡梦中的朱允熥正梦到了前世的父母亲人,嘴里发出含糊不清的喃喃自语,爸爸,妈妈.......随后,声音忽然变大,爷爷,奶奶! 刹那间,朱元璋想抽出来的手,定住了。 他没听清爸妈两字,爷爷奶奶却听得清清楚楚,顿时他的心中满酸楚。 这个守在他床前一夜的嫡孙,自小没了祖母,没了娘,后来又没了爹,现在只剩下自己这个祖父。 在这诺大的宫城之中,这孩子可以说是无依无靠,说不上受了多少委屈。 听着朱允熥悠长的呼吸,朱元璋的心中顿时满是往事。 老闺女,大孙子,老爷子的命根子。当年第一个嫡孙出生时,自己和马皇后高兴的合不拢嘴。后来孙子的身子不好,马皇后和儿媳妇一心扑在孩子身上。 后来,为了能再给朱家诞下一个嫡孙,常氏拼了性命不要,艰难的生下朱允熥。从这孩子生下来,马皇后就不许宫人照看,而是养在皇后宫中,亲自照看。 谁知几年之后,常氏,马皇后也都撒手人寰。 从那以后,这孩子就被抱到后娘身边。 命苦的孩子!朱元璋嘴里发出一声叹息。 叹息过后,是满脸的杀气。 他虽然病了,可是心里比任何时候的清醒。 就在他被痰堵住心窍,喘不上气的最关键时刻,他清晰的感到了死亡的威胁。他老了,年轻时就算是面对敌人的长枪铁斧眉头都没皱一下,也根本没时间去考虑生死。 可是这次的急病,他真切的感受到自己的衰老,还有生命的脆弱。 如果不是朱允熥当机立断,帮他吸出了痰,可能他就真的憋死了。 死,他并不怕。 他就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皇帝,他知道人怕的不是死,而是等死。 让他心中最愤怒的是,在他危险的时候,竟然还有人暗中算计他。 吕氏,那个刻薄的,一直以来装得贤惠的儿媳妇。 她竟然敢阻止咱说话? 她为什么要阻止,朱元璋一清二楚。 就在朱元璋感到生命危及的时候,他拉着朱允熥的手想说,吴王可为大明储君,那吕氏竟然打断了他。 还有那朱允炆的表情,朱元璋也看在眼里,伤在心里。 他们都以为,自己肯定活不过去了。 但同时,他心里因为朱允熥,也有了深深的温暖。 在他的病床前,朱允熥没有苦苦追问自己要说什么,也没有和庶母庶兄去争什么。从头到尾都在关注着自己的病,他的心思都在自己这个老头身上。 储君之位已经有了人选,之所以在度过危急关头关头之后,改口让朱允熥监国,是为了要保护他。毕竟,现在自己还病着。 等病好了,要在大朝会上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同时昭告天下人。届时,大明储君的位置才牢固。 同时,朱元璋的心中又生出些无力。 英雄气短,儿女情长。 他这一生从未在任何事上犹豫过,杀人他从未手软。 为了家族江山,他不惜人头滚滚,哪怕血流成河。 他是帝王,他根本不在乎天下人怎么看怎么想,他是皇帝,唯我独尊的帝王。 但是今天让他恨到了极点的那个儿媳妇,却还一时杀不得。 她毕竟是自己的儿媳妇,是三个皇孙的娘,其中两个皇孙还是孩子。 朱元璋一生杀过很多人,唯独没沾过自己亲人的血。 她好自为之吧!朱元璋心里叹息一声,让她做个富贵闲人,咱也算对得起死去的儿子了! 心中种种复杂的情绪让朱元璋忍不住抽出手,轻轻抚摸着朱允熥的头顶。 感到头上有只大手在缓缓动手,朱允熥瞬间从梦中醒来,惊喜的抬头,皇爷爷,您醒了? 看着朱允熥脸上还清晰的泪痕,满是血丝的眼球,朱元璋欣慰的点点头,嗯,醒了! 太医!朱允熥对外面喊。 顷刻之间,几个太医慌忙进来。 围在朱元璋身边,先是把脉,后来看看舌苔,然后小心的取出连夜配置的参丸,小心的放在朱元璋的嘴里。 皇爷爷怎么样?朱允熥关切的问道。 回殿下,陛下无大碍,但最近要好好调养。不能吃太咸的,太甜,禁酒,禁海味....... 太医说着,朱允熥记着。 随后,朱允熥笑着对朱元璋说道,皇爷爷,孙儿就说了,您老呀,一定没事! 朱元璋也笑起来,揶揄地问道,昨晚上,咱听见你喊,说找了算命的给咱算过,咱长命百岁? 是呀!朱允熥随口扯谎,那天孙儿出宫,路上遇到一个算命的老头,白胡子这么长!说着,朱允熥在自己胸口比量一下,孙儿看他好像有点学问,就把皇爷爷的生辰告诉了他。 私下拿皇帝的生辰算命,放在别人的身上肯定是抄家砍头的罪过。但是在朱允熥这个嫡孙身上发生,不过是对祖父的关爱罢了。 他咋说?朱元璋笑道。 他说!朱允熥学着算命老头,眯着眼睛,哆嗦着,呀,小老儿算了一辈子命,没见过这个贵重的命格。这位少爷您放心,您家中这位长辈,一定是个长命百岁之人! 呵呵!朱元璋笑出声,净他妈扯淡! 老头知道骂人了,知道骂人就是真没事了。 朱允熥心里悬着那个口,也慢慢放下。 随后,宫人们鱼贯而入,拿走檀香,吹灭烛火,拉开窗帘让清晨温暖的阳光照射进来。 守了咱一夜,累了吧!朱元璋看看朱允熥脸上的倦意,去歇着吧,咱既然挺过来了,老天爷就不会收了咱去! 孙儿不累!朱允熥坐在床边,又对黄狗儿说道,去在外面给我搭张床,这些天我在这伺候皇爷爷! 啧!朱元璋皱眉,胡闹呢!这么多人还用你伺候? 这么多人也都是外人!朱允熥笑道,你孙子伺候您,还不是天经地义!外人哪有自己孙子尽心? 朱元璋脸上的皱纹都笑开了,那也不中,你是监国,有朝会有奏折,还要接见大臣! 就在外屋看,遇到不懂的孙儿还可以随时请教皇爷爷!朱允熥笑道,再说啥监国不监国的,跟皇爷爷比,啥都算不上! 老人都爱听儿孙的好话,都喜欢让儿孙惦记他们。 而且朱元璋也知道朱允熥说的是实话,昨夜宣布他是监国之后,朱允熥没有任何骄纵,每一项的布置,都是为了大明的平稳,没有任何私人的企图。 皇爷爷,饿不饿,给您熬一碗粥吧! 好!朱元璋点头笑道,咱孙子说吃啥,咱就是吃啥!说着,又是一笑,人老了,儿孙做主,哈哈! 第43章大怒 (感谢大家支持,惶恐之至,会努力的用作品回报大家) (很多书友搞不懂朱允熥这个人物,我顺便科普一下。朱允熥是朱标的嫡次子,生母是常遇春的女儿。朱允炆是朱标的庶子,排行二,在朱标嫡长子去世后,成为庶长子,生母是吕氏。) ~~~~~~~~ 皇爷爷,喝碗粥吧! 寝宫之中,朱允熥捧着一碗喷香粘稠,泛着光泽的粥笑道。 又是几天过去了,朱元璋的气色越发的好起来,老头不但彻底不咳嗽了,面色也红润了,还能时常出门走几圈。 这些天中,朱允熥直接就睡在了朱元璋的寝宫外面,衣不解带的照看。无论是朝中大臣,还是朱元璋那些后宫的妃子们,都是交口赞叹。 白天,朱允熥外寝宫外接见臣子,处理政务,朱元璋不时的出言提点。 晚上,爷俩说会笑话,再各自睡下。 朱元璋嫌弃的看看粥,在龙床上皱眉道,天天都是这玩意,能不能换换? 您现在身子还没好利索呢,太医说了不能吃太油,要清淡!朱允熥吹了口气,喂朱元璋。 不吃,一点味儿都没有!朱元璋扭头,起码给点咸菜呀! 老小孩老小孩,朱元璋此刻就跟普通人家闹情绪的老人家没啥两样。 朱允熥无奈,对外面道,拿进来吧! 外面的宫人低着头,小心的把咸菜送进来,然后再低头出去。 这些宫人对朱允熥心中都是感激,皇帝脾气不好,尤其这几年更加暴躁。寝宫之中,不知多少宫人因为侍奉不力,直接被杖死。 这些天有吴王在这里,老皇爷心情高兴,宫人们也不用提心吊胆。 普天之下,就没听说过哪个皇帝喜欢吃咸菜的!朱允熥笑着,把切成细丝,用香油芝麻醋酱油拌过的芥菜丝,放在水里泡泡。 普天之下,哪个皇帝像你爷爷我出身这么低,咸菜咋了?咸菜是好东西!说着,朱元璋忽然大声叫道,大孙,你干啥呢?那咸菜泡水里,香油都泡下去了,味道都没啦! 朱元璋这样,不禁让朱允熥想起上一世,自己那个在病床上闹着要喝酒的爷爷。 把咸菜在粥里拌了拌,用勺子送过去,香油太油腻,现在也要少吃。老爷子,您听话,吃吧! 朱元璋皱眉把食物咽下,随后又笑起来,他娘的,咱这一辈子没人敢管咱,到老了被孙子管上啦,哈哈! 再过些年,就是孙儿和您的重孙子,重孙女一块管你!朱允熥继续喂着,笑道。 朱元璋微微一怔,随后大笑,你小子现在媳妇都没有了,还说给咱生重孙子?说着,上下看了朱允熥两眼,是个爷们了,胡茬子都出来了。爷爷呀,该给你说媳妇喽! 那您给孙儿好好挑挑!朱允熥笑道。 你说,想要啥样的?一说孙儿的婚事,朱元璋来了精神,笑道。 娶妻娶贤!朱允熥继续喂着他,孙儿不想要啥国色天香,就想要一个心性像祖母和母亲那样的,会过日子,性子和善,大大方方的。 朱元璋点点头,这话说到他心坎里去了。 后宫不少好看的嫔妃,可是在他眼里,媳妇必须是会过日子,会疼人,里里外外一把好手的女人。 就此时,黄狗儿过来禀报,陛下,户部尚书傅友文,侍郎吴之玉等求见! 传!朱元璋摆摆手。 顷刻之后,掌管大明财政的尚书和侍郎,还有度支司郎中等官员进来。 臣等参见陛下! 臣等参见吴王殿下! 起来吧!朱允熥放下碗,笑道,给他们赐座! 谢殿下! 随后宫人搬来小圆凳,大臣们挨着半边屁股坐下。 此时的君臣,似乎没有几百年后的大清那样,动辄万万岁,再不就臣该死之类的。 启禀陛下........ 户部尚书傅友文刚开口,朱元璋就打断他,一指朱允熥,他是监国,跟他说。咱现在病着,不舒坦! 傅友文讪笑一下,启禀吴王殿下,第一批邮票已经印出来了,请您过目!他话音落下,身后的户部侍郎微微躬身,递过一个奏折的硬本。 直接翻开,里面贴在硬纸壳上的大明第一代邮票,还带着油墨的香味。 邮票烟盒一般大小,一张邮票上书写着四个大字,大明邮政。字不好看,但是苍劲有力,是以朱元璋的手书为范本印刷出来的。 皇爷爷您看!朱允熥笑着说道。 朱元璋也微微侧身,只见邮票印刷的很是精美。 半个巴掌大,四周都是锯齿边儿,大明邮政四个金色大字之下,是若隐若现的五爪金龙,边上还隐隐盖着红色的印记。同时为了防止造假,邮票上还刻了一些,大明户部的标记,以及年号。 这个时代的邮票能够制作成这样,已经足够精美了。 朱允熥由衷的赞叹着,这枚邮票上,传统山水画层层渲染的画法和印刷装裱技术,得到了淋漓尽致的体现。 好看!朱元璋点点头,随即又问道,咱写字这个,制一张多少钱? 回陛下,您御笔为范本的邮票,第一批只印了一千张,每张耗费七钱银子..... 啥?朱元璋差点从床上跳下来,怒道,老百姓一斗米才多少钱,你们制一个纸片片要七钱? 皇爷爷息怒!朱允熥赶紧劝住。 这是您的御笔邮票印刷要精美,当然耗费钱财!朱允熥笑着说道,不过,虽然成本是七钱银子,可是卖的价也高呀! 这一张多少?朱元璋盯着傅友文问道。 后者低下头,小声道,三十.....三两? 小家子气了!朱允熥开口道,这是大明开国皇帝的御笔范本邮票,买回去是当成传家宝的玩意,三十两怎么行,一百两! 一百两?朱元璋也吓一跳,大孙,太多了吧!二品大员的一年的俸禄,也才一百多两! 不多不多!朱允熥笑道,皇爷爷,咱们卖一百两都亏了! 这样的邮票谁舍得用来寄信,皇帝手书买回去恨不得供起来,和古玩字画一样代代相传。 随后,又翻着那个贴满邮票的奏折,后面是当代书法家,刘三吾手书为范本邮票,蓝底上长城,上书天下驿站四个大字。 这是刘学士的手书,定价就二十两!朱允熥拍板,笑道。 接下来,是那些卖两个钱的普通邮票,印刷的就相对粗糙。其他的还有商票,货票等等票据,林林种种几十张。 驿站改为官民两用邮政,已经昭告天下,而且率先在应天府即将实行。这些日子朱允熥虽然没出宫,但也知道这事在民间可以说是引起了轰动。 应天府城外的驿站中,每天都有商贾和百姓去问询。 什么时候发卖?朱允熥合上满上邮票的本子,问道。 臣来,就是请陛下和吴王殿下定夺的!傅友文回道。 皇爷爷,这开天辟地第一回,您老定个日子吧!朱允熥笑道。 朱元璋想想,今天是七月二十八,就选八月初一吧,吉利! 臣等遵旨! 臣子们,正说着,寝宫门口,黄狗儿捧着用黄布包裹着的东西进来。 啥东西?朱元璋问道。 回陛下,这些日子您身有恙,太子妃和淮王在佛堂日夜诵经,亲手写的孝经。说着,黄狗儿慢慢上前,递了过来。 呵呵!这两人还真是不死心!朱允熥心里暗道,只怕适得其反! 听到是孝经,朱元璋脸色柔和几分。 但是掀开黄布之后,顿时勃然大怒。 这是用血写的?朱元璋把孝经扔在地上,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残害身体算哪门子孝? 第44章人生赢家 用血写孝经,放佛堂里几日就是孝? 拿咱当成啥人,咱是信这些鸟玩意的无知老头子吗?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好好爱惜自己的身体,弄他娘的这些虚头八脑! 朱允熥亲自把户部的官员们送出奉安殿,殿后的寝宫之中朱元璋的咆哮仍在。 晚辈为长辈书写孝经,是这个时代比较常用的为长辈祈福的办法。而在历史上,很多诚孝之人,为了在佛祖前更能表达自己的诚意,不惜用自己的鲜血混在朱砂里,边听佛经边写。 吕氏和朱允炆二人,应该是想用此举,唤起皇帝对他们孤儿寡母的恻隐之心,但是没想到却适得其反。 他们了解朱元璋只在表面,而不在内心。 朱元璋是个什么都不信,同时也无所畏惧的人。在他心里什么满天神佛都是狗屁,那都是骗人的玩意儿。 吕氏大概也是怕了,怕朱元璋病好之后处置于她。可是她忘记了,或者说她没认识到。 脾气暴躁的皇帝,这一生,从没对家人下过手。 皇帝这一生,唯一能让他迁就忍让,甚至是受委屈的,只有他的家人。 如果想处置吕氏,皇帝睁开眼睛的时候就已经处置了。 这些天黑不提白不提,显然是皇帝想刻意淡忘了。 吕氏一个无知妇人,写这玩意咱理解?允炆读了十几年的圣贤书,怎么也信这玩意? 寝宫中的宫人们,瑟瑟发抖的站着,生怕皇帝迁怒于他们。等到朱允熥进去,顿时无数期盼的目光,落在他的身上。 老爷子!朱允熥扶持着朱元璋坐下,微笑道,您消消气! 咱,养了这些忘恩负义的东西!朱元璋指着地上的孝经,粗大的手掌有些哆嗦着。 老爷子,二哥也是一片好心!他那人读书读得有些迂腐了,没想到这些,但他的心意也是一片诚孝,没有作假! 朱允熥的话有些出人意料,他没在这个时候落井下石,反而帮着朱允炆说起话来。 因为他知道朱元璋之所以生气,不是因为孝经,而是因为血,因为听佛经。 朱允炆的身体也不是那种特别强健的男人,在佛堂里写经书一连几天本身就是耗费心血的事情。 这是一个很简单的道理,做长辈的没有喜欢晚辈玩自残的,哪怕是打着孝顺的名义。 对,你二哥他读书读傻了,他想不到。他从小是个孝顺孩子,长辈说什么就是什么。朱元璋眯着眼睛,冷笑道,他这孝经是和他母亲一块写的,嘿嘿,咱这个儿媳妇,还真是会教孩子! 朱允熥没有接话,而是默默的蹲下,把朱元璋的脚放在怀中,轻轻的揉捏着他的腿。 朱元璋的脚很丑,上面满是因为早年生活艰苦留下的痕迹,冻伤的伤疤,硬硬的跟壳一样的茧子。 大孙呀!朱元璋忽然开口。 在呢!朱允熥回道。 万一,咱是说万一,将来你当皇帝,对他们娘俩怎么办?朱元璋看着朱允熥问道,毕竟,这些年在吕氏的防备之下,你装傻充楞! 呵呵!朱允熥微微一笑,爷爷,要是说心里不烦,不厌,是假话。这些年孙儿在东宫之中活得小心翼翼,生怕惹恼了母妃。可是...... 说着,换了一条腿继续揉捏,可是她毕竟是我父亲的妻子,是我兄长和弟弟的母亲,一家人血浓于水哪有什么深仇大恨!该就藩的就藩,该荣养的养,孙儿一个大老爷们,总不能连这点肚量都没有吧! 朱元璋欣慰的点点头,问了这句话之后,他心中有些忐忑,生怕自己中意的未来储君,说出什么让人不寒而栗的话。 对,对!朱元璋笑道,你奶奶活着时候常说,家和万事兴! 说到这,朱元璋似乎又想起了什么,对朱允熥小声问道,咱再问你,假如,假如你当了皇帝。万一,咱是说万一,你那些叔叔们惹怒了你,忤逆你,或者干脆大逆不道了,你咋弄? 心中微微有些激动,但是朱允熥的手继续按捏着老爷子的双腿,抬头笑道,国有国法,家有家规。他们如果有罪,朝廷自然会论罪。真是要是大逆不道了,就削去爵位圈禁,他们的爵位选其贤能的子孙继承! 好好!朱元璋又连连点头。 皇爷爷!朱允熥的手慢慢停下,对着老爷子一笑,如果真有那天,孙儿的手上,不会沾咱们朱家人的血! 好孙子!朱元璋的大手,抚摸着朱允熥的头顶。 可是朱允熥的心中却是一声叹息,老爷子哪里都好,就是人老了对儿孙放不下。那些他没在意的儿孙也就罢了,可是那些从小长在他身边的,已经成年的藩王们,却是他心里的牵挂。 以朱元璋之雄才伟略,不可能看不出九边藩王对于中央的威胁,但是他下不去手。在他去世之后,留给后人一个难以解决的难题。 再往后的几百年岁月中,大明的藩王们已经失去了最初保家卫国的初衷,成为了鱼肉百姓的蛀虫。 爷孙俩在寝宫中小声说话的时候,门外传来些许脚步。 陛下,贵妃娘娘来了!黄狗儿禀报道。 朱允熥赶紧站起来,到殿外迎接。 刚刚走出去,就见几位端庄的妇人,带着皇子公主们,浩浩荡荡而来。 当先一位,五十年纪,微微有些发福,面容端庄又带着慈祥的笑容。 记忆中,关于宫中要紧的人物,朱允熥早就复习了一遍。 此时不敢大意,恭敬的跪倒,拜道,孙儿参见惠妃娘娘!参见贵妃娘娘! 朱允熥是皇帝的嫡孙,在宫中除了皇帝和吕氏之外,这些朱元璋的妻子们也都是他的长辈。虽说有些身份低的的嫔妃不敢在皇孙面前托大,但是这个贵妃,朱允熥却不得不敬。 尤其是这惠妃娘娘,惠妃姓郭,乃是已故马皇后的的幼妹,马皇后虽然是郭家的养女,当时和这个小妹如同亲姐妹一样。 郭家,就是当初带朱元璋起家的郭子兴家。郭子兴不但把干女儿亲女儿都嫁给了他,郭子兴死后,朱元璋还继承了他在军事上和政治上的遗产,才能迅速发展壮大。 熥哥儿,起来吧!郭惠妃是个好性的人,见到晚辈都是笑。 马秀英去世后她执掌六宫,她的出身让众妃子不敢不敬,同时她自己子嗣众多,蜀王,代王,谷王都是她所出。 同时朱允熥又和其他几名贵妃见礼,和那些小屁孩王爷们见礼,本来空旷的奉安殿,因为一下多出这么多人,顿时热闹起来。 孩子们一来,朱元璋尽管还是板着脸,但是眼神中有了笑意。尤其是张美人所生的最小的公主,正是牙牙学语粉嘟嘟的年纪,还有穿着开裆裤的,皇二十六子朱楠。 果真如他自己所说,一见朱元璋瞪眼,咧嘴不敢哭,可是下面却哗啦啦的尿了一地。 这小子还不知廉耻,尿就尿吧,臭毛病不小,非往趴在地上擦地的太监脸上呲。 朱元璋刚想发怒,只见他回头奶声奶气的说了一句,父皇,儿臣原来一见您.....就尿裤子.....后来熥哥儿说,男人要尿得高,尿得远....不能尿在自己的裤子里! 朱元璋转怒为笑,臭小子! 看到这一幕,朱允熥心里只能说出四个字。 人生赢家。 第45章追封 朱元璋不只是人生赢家,可以用一个更牛叉叉的词来形容,位面之子。 他还是小兵的时候,因为身材高大仪表堂堂又表现出与众不同的能力,被当时的造反头子郭子兴看重了。 郭子兴的想法是,你小子有前途,老子要把闺女嫁给你。 马皇后虽然是郭子兴的养女,但是马皇后他爹和郭子兴可是磕头过命的把兄弟,而且郭子兴的军中很多马姑娘老爹的袍泽旧将。 从那以后朱元璋有了一个好媳妇,也有了一个好老丈人。 从那以后,朱元璋起飞了。 家乡那些儿时的乡亲伙伴纷纷来投,那些人也都是泥腿子,可是一到了朱重八的麾下爆发出巨大的,令大元铁骑惊骇的战斗能力。 徐达,汤和,周德兴,耿君用等等等等。这些这人跟他南征北战,一次次的从死人堆里爬出来,一次次的帮助朱重八战胜强敌。 他是既有好媳妇,又有好兄弟。 媳妇是贤内助,无怨无悔的操劳家庭,生儿育女,甚至在后来他做大被老丈人视为威胁的时候,出面化解。 而在老丈人死后,媳妇还帮他娶了自己的小妹妹,顺利接管了老丈人生前的一切力量。 不但如此,因为朱重八少年家中剧变,导致成年的男丁就他一人,后来加上他侄子朱文正,外甥李文忠,他们朱家也就剩下这三个男人。 为了朱家的子孙昌盛,马皇后在辛勤持家,养育自己的儿女,养育那些他们收养的义子的同时,还为朱重八广纳妻妾。 娶妻娶贤,纳妾纳色。只要是美人,朱元璋就划拉到家里。 郭惠妃后身边,几个站在床边小心和皇帝说话的妃子们,虽然也都四十多岁了,可容颜依旧有几分美丽。 除了这些人,朱元璋还有一个让全天下男人都羡慕的能力。 超强的生育能力! 朱元璋一生,截止到现在,儿子二十六个,女儿十四个,中间还有几个夭折的。 四十多个儿女,试问一下,古往今来哪个皇帝能生这么多? 而且终其一生,朱元璋和儿子们,没有像其他朝代那样父子猜忌反目,儿子们兄弟明争暗斗的事。 你们几个书读得怎么样? 朱元璋看着几个小屁孩藩王,板着脸说道,几个藩王瑟瑟发抖,眼神一直往朱允熥这边飘。 过几天咱去学堂问问,你们几个再不学好,少不得一顿打!朱元璋哼了一声。 那个.......父皇!沈王朱模脑子比较活泛,开口说道,这些日子熥哥儿不在学堂里,儿子们惦记,所以课业上有些疏忽了! 随口找个理由之后,看看朱元璋的脸色,鼓起勇气显摆他细细胳膊上的二头肌,不过儿子最近武艺可没落下,您瞧瞧儿子现在能拉开大弓了! 这几个都是幼子,也是老来子,朱元璋心中疼爱但是面上不表露,这年月讲究的是抱孙不抱子,老子见着儿子直接上脚才是常态。 练武是好事,可是读书也是大事,大明也用不着你们打仗!朱元璋随后说道。 站在母亲身后的唐王朱桱也不知哪来的勇气,父皇,以后儿子要去打仗! 朱桱的母亲贤妃吓了一跳,下意识的伸手就去制止儿子。 你别管!朱元璋呵斥贤妃一声,你过来告诉咱,你要去打谁呀? 谁不服,就揍谁?朱桱早就被朱允熥带坏了,扬着拳头,满眼都是光,番邦不服,揍他。漠北不服,揍他。把他们的金子银子,粮食牛羊,全抢过来! 年岁稍小的郢王朱栋也跟着喊,儿子也去,抢他们!可能是刚刚换牙,这孩子说话还有些漏风。 男人都喜欢自己的孩子有匪气,就是那种只能老子欺负你,不许你还手的匪气。几个儿子天真的言语,让朱元璋咧嘴大笑起来。 儿子们有想法,总比没想法要好,他朱元璋的儿子,只能是狼不能是狗。 儿臣.....也去!撒完尿的朱楠见气氛热烈,也跟着凑热闹。 你还穿开裆裤呢,你去能干啥?朱元璋由衷的大笑。 老皇帝,很多年没有这么高兴过了。瞬间,似乎病痛都没有了。 儿臣......朱楠咬着手指头想了半天,儿臣,尿他一床! 哈哈哈!朱元璋笑得前仰后合。 寝宫中的贵妃们,和公主们也都捂着嘴笑了起来。 你们几个!又是打又是抢地?跟谁学地?朱元璋笑问。 熥哥儿!沈王一指偷着乐的朱允熥,他说的,儿子们与其做个混吃等死的藩王。不如为大明开疆拓土,把能占的地方都占了。 说着,沈王两眼冒光,熥哥儿说了,日月所照之地,皆为大明之土。什么是大国,大国就是看谁不顺眼,抡起大嘴巴就抽他! 胡闹!朱元璋笑着对朱允熥说道,以后不许再教你几个王叔不着调的玩意儿,你都是当监国的人了! 是,孙儿记住了! 几个孩子这么一闹腾,寝宫中连日来的压抑去除不少。 郭惠妃看看朱允熥点头微笑,熥哥儿都是大人了!说着,似乎有些怅然,当年你生下来的时候,才那么点儿! 朱允熥是太子的嫡子,当年出生的时候,根本没用宫里的嬷嬷,马皇后和郭惠妃一手包办的。 而且这些年,朱允熥母亲去世之后,后宫中郭惠妃对他依旧很慈爱,每逢年节生辰,都会有赏赐给他。 孩儿这些年,有赖娘娘眷顾。朱允熥行礼道,孩儿还没说过谢字呢! 说完,拜了下去。 快起来,一家人说啥两家话!郭惠妃笑道,要说谢,本宫还要谢你呢!孩子! 朱允熥瞬间明白了,上个月他上了请朱元璋恩准天下藩王回京祝寿的奏折,并且用邮政之法让朱元璋同意了。郭惠妃说所的谢字,就在这上头。 当娘的哪有不想儿子的,他三个儿子都是千里之外,没有圣旨不得回京。她已经老了,见一面少一面的岁数。朱允熥这个得到皇帝认同并许可的提议,她如何能不感激。 曾经楚王的母亲胡妃触怒了皇帝,直接被杖杀。 楚王千里来京,哭吐血了,才得到胡妃生前的衣冠,带回封地安葬。 孩儿平日有些疏忽了,您也是孩儿的祖母,往后娘娘不嫌弃,孩儿常去您老那请安!朱允熥笑道。 好好,盼着你来呢!郭惠妃慈祥的笑道。 你们在边上嘀咕啥呢?朱元璋笑道,多少天没这个热闹了,黄狗儿! 奴婢在! 传膳!说着,朱元璋从床上站起来,朱允熥赶紧去扶。 大孙呀!朱元璋笑道。 在! 今儿这么热闹,咱是不是得喝两口? 朱允熥苦笑,皇爷爷,喝两口可以,但是只能两口! 祖孙二人一问一答,脸上都是笑容。 边上的妃子们却啧啧称奇,尤其是郭惠妃等人。 他们和朱元璋过了一辈子,何时见过朱元璋这么好说话过? 朱元璋膝下儿女四十多人,孙辈的几百人,除了太子外,他给过谁笑脸? 看看朱允熥那张和已故太子有几分相似的容貌,再想想监国这个头衔,几个人懂了。以后这宫里的主人,怕是就要落在吴王的头上了。 随后,膳食上来。 皇帝吃饭不是圆桌儿,而是分餐制的方桌,妃子们和小王爷们公主们,规规矩矩的坐在桌子前准备吃饭。 今日的膳食比往日精致许多,朱允熥刚刚给朱元璋满上酒。 就看到黄狗儿拿着一封奏折站在门口,要往里进。 这老阉狗,总是莫名其妙的出现! 朱允熥放下酒壶走过去,阴着脸,皇爷爷正要吃饭呢,何事? 黄狗儿讨好的笑笑,殿下,云南的折子? 云南?朱允熥心里咯噔一下,赶紧拿过来,顿时愣住了。 朱元璋的养子,西平侯沐英,因为太子去世受不了打击,病了两个多月之后,去世了。(沐英的爵位死前都是侯!) 这是怎么话说的! 朱允熥看看里面,正微笑和家人用膳的朱元璋,心里长叹。 随后,他慢慢的走过去。 皇爷爷! 朱元璋端起酒杯,嗯! 云南,沐英伯父,走了! 嗯?朱元璋手一抖,酒洒了一半,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 同时,刚才还欢声笑语宫中,因为皇帝的脸色顿时鸦雀无声。 英儿走了?朱元璋满脸悲戚。 皇爷爷,您保重啊!朱允熥知道,对于朱元璋而言,这将又是一个打击。 一口气,喝干杯里的酒。 传旨!朱元璋开口道,让英儿回京安葬,封黔宁王,侑享太庙! 说完,看着朱允熥,大孙,英儿的后事,咱交给你,办风光些! 哎!朱允熥答应。 第46章偷得浮生半日闲 昨夜三分雨,今早十分晴。 雨后的清晨,空气中带着阵阵舒爽的湿气。 明媚并带着色彩的阳光从路两旁繁盛的树叶中穿透过来,落在地上一片五彩的斑驳。 阳光落人间,百姓不敢闲。 京城的街道上已经是人头攒动,做买卖的开门了,找活的上街了,老人带着孙子出来遛弯买菜了。 渐渐的,食物的香味,说话的声音,孩子的欢笑等等碰撞在一起,变成一张活着的,生活百味的画卷。 京城的人口一向是天下最繁密,在这热闹的街景中,长安街无疑是最热闹的。 甚至说今天的长安街,已经不足以用热闹两个字来形容了,完全就是人声鼎沸。 街上全是人,肩膀挨着肩膀密密麻麻黑压压一大片,穿着各色服饰的都有。有老成的掌柜的,有年轻的伙计。有穿着长衫的读书人,有短打扮的力气人。 除了人还有锦衣卫,穿着飞鱼服的锦衣卫,在两个总旗的带领下,让那些拥挤的人群排成行。长队的尽头,是几间即将开门的店铺。 也不是店铺,那处地方是大明户部度之司的库房,今儿临时改成了售卖邮票的临时场所。 今日是大明邮票售卖的日子,得到消息的商家百姓蜂拥而来。有人是真的要寄信,或者传递货物。有人真的是商队的管事,想在商路中使用朝廷的驿站,也有人是冲着皇上老爷子手书的邮票来的。 还有的干脆就是来凑热闹的,宽阔笔直的长安街上,此刻怕不是有一两万人。 军爷,啥时候开呀? 哎呀,老子肚儿里的粑粑都挤出来了! mmmp,啰嗦。 挤了半天还不开门,拥挤的人群怒气冲天,有脾气不好的已经开始破嘴大骂。 路边,茶楼二楼的雅间里,伸长了脖子往下看的朱允熥在瞬间,听到了好几种方言。 而下面,维持秩序的锦衣卫总旗军官恨不得冲进人群,把那些骂骂咧咧的汉子嘴堵上,再抽几鞭子。 可是他不敢呀,一早上指挥使大人交代了,皇上老爷子和吴王监国都在上面呢。 二楼雅间里,朱重八捧着一碗刚沏的大碗茶,笑得眉毛和皱纹都纠结在一起。 大孙,咋这么多人? 朱允熥回头笑道,皇爷爷,改驿站为邮政售卖邮票是古往今来头一遭,人当然多些。说着,微微躬身笑道,孙儿给爷爷道喜了! 朱元璋正在喝茶,有啥喜? 利国利民的事,史书上必定大书特书呀!朱允熥笑道,后世人只要一写信,就能想起老爷子您! 呵呵!朱元璋笑出声,脸上微微有些得意,不过随即看看左右,又有些失望。都是宫里的侍卫,个个紧绷着脸如临大敌的。若是有文臣在这,还能拍拍马屁。 不过,这种得意只是稍纵即逝。朱元璋这人,别人的奉承就是听个乐呵,根本不会当真。 喝着茶继续说道,啥留名不留名的,书生们写的那些玩意儿都不算数,老百姓得到实惠才是真的! 爷俩正在上面说话,下面街道上铛地一声锣响。 空气顿时安静了,无数眼睛眼巴巴的望着几个拆掉门板,站在里面准备售卖的朝廷小吏。 大明邮票,售卖开始! 一个四品的户部堂官,站在门前的台阶上朗声大喊。 说完,刚想清清喉咙继续说点官面的话,就听轰的一下。 人群就跟破堤的洪水似的,嗖的一下冲了过来。 猝不及防之下,几个锦衣卫差点被卷入人群中。 只见人群澎湃的冲到卖邮票的门脸前,无数人举着手里明晃晃的银子铜钱,面目狰狞的大喊。 给我邮票! 我要一百张! 我要五百张! 皇上老爷子亲手写的,我包圆啦! 若不是门前的锦衣卫手疾眼快,那户部的堂官差点让汹涌的人群踩死。 哈哈哈!朱元璋在二楼笑出声,对朱允熥道,乖乖,这阵势?赶上当年你爷爷带人抢大元的粮库了! 而朱允熥看着拥挤的人群,忙的一头汗的官吏们,一股骄傲在心中油然而生。 我已经做出了改变这个时代的第一步! 大明有着无数巨大的潜力,而邮政只是挖掘这种潜力的第一步。 爷俩在楼上,笑呵呵的往街道上看着。 视线中,一个胖子举着两锭金元宝站在那里大喊,皇上老爷子的手书我都要了! 呸!身后马上有人大骂起来,想瞎你的眼,大人大人,别卖这胖子,小人出双倍,包圆了! 就你家有钱?爷爷家是开绸缎庄子的,有的是钱!另一人也喊道,三百两一张,我们张家都要了! 听到下面人群中那些财大气粗的商人们大喊,朱元璋不可思议一般看看朱允熥,这么有钱?咱的字那么值钱? 此时的大明白银刚刚大面积在民间流通,物以稀为贵,在没有大量白银涌入中国的时代,白银的购买力惊人。 打个比方来说,一座京城黄金位置的三进小院儿,市面上的售价只是八百两银子。 如今市面上一石精米差不多一百二十斤,售价也不过在七钱银子左右。 几个商人为了皇帝老爷子几个字,还是范本就肯出三百两。 此次刊行发卖的御笔邮票也不过一百张,那就是三万两。 这可是一个天文数字,怪不得朱元璋有些纳闷。 皇爷爷!朱允熥笑道,这都是百姓爱戴您呀!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 此言一出,朱元璋又是笑得见牙不见眼的。 老爷子高兴,朱允熥也高兴。 这些日子老爷子又是急病,又赶上云南的沐英走了,在宫里整日没个笑脸,别人说话都不敢大声说。 老年人需要沟通,朱允熥也怕老爷子再憋出什么病来。就想了这么一个办法,带老爷子出来溜达溜达。 朱元璋最喜欢什么? 他最喜欢人间百态,喜欢看百姓们的日子。 这还只是京城一地,咱大明可有的是繁华的地方!朱元璋看着下面依旧热闹,抢购邮票的人群说道,扬州,苏杭,洛阳,嘉兴,淮安,泉州..... 朱元璋对于天下了如指掌,笑道,要是都开始卖,那得热闹成啥样? 长安街上的人群还没有散去,并且后面隐隐有越来越多的人赶来。 皇帝御笔的邮票数目有限,但是其他的邮票随便卖。 这年月谁家都得写信,这东西也算是生活必需品。再说,就算是家里没人在外地的,别人都买了,自己怎么好意思不买,也不贵,两三个钱的事儿。 人民的智慧是无穷的,人一多了各种附属行业就多了起来。 排队的人群边上,各种卖着吃食的小贩挑着担子赶来。这年月没有城管,小贩们满街跑。 没一会儿,各种食物的香气就开始在街上弥漫。 包子! 大饼! 驴肉蒸饺! 芝麻烧饼鸭血汤咧! 人多了,生意的好的不像话,商贩们忙得一头汗。 朱允熥和朱元璋从茶楼下来,见到这繁华的街市同时又是一笑。 皇爷爷,要不中午不回宫了,孙儿请您在街上吃?朱允熥笑道。 好!朱元璋背着手,一身布衣趿拉着布鞋,就跟寻常人家老翁似的,宫里的菜,吃的肚里的虫儿都瘦了! 说着,鼻子动动,对朱允熥笑笑,唉,驴肉蒸饺的味道不错! 朱允熥扶住老爷子,得嘞,咱爷俩走着! ~~ 一会还有一章,感谢大家支持。 第47章百姓心中有杆秤 爷俩说要在街上吃蒸饺的话音落下,边上跟着的大内侍卫廖家哥俩给旁边一个眼神。 几个外围的侍卫快步朝摊子走去,冲着那些正在吃喝的食客们一亮腰里锦衣卫的虎头腰牌,嘴里笑呵呵的吐出一个字。 走! 顿时,几张摊子清了出来。 这年月,谁能惹得起锦衣卫呀。 随后,一群侍卫假装成百姓,往小马扎上一坐,围成一个圆形,中间要保护的地方,空了起来。 朱允熥扶着朱元璋走过来,爷爷,您坐! 咱还没七老八十呢,不用总扶着,快叫菜,饿了!朱元璋笑道。 驴肉蒸饺两屉!朱允熥挨着他坐下,对小贩喊,一屉多少个? 客官一屉十二个,保您吃的饱!小贩笑着端来两屉热气腾腾的蒸饺放在小桌子上,酱油醋在这儿,你老想要花椒油,额外给一个钱! 拿来!朱允熥大手一挥,不差钱。 朱元璋看看饺子问道,我说,多少钱一屉? 小贩拿来花椒油,倒在小碗里,笑道,老爷子,咱这便宜,一屉十五个钱! 这还便宜?朱元璋瞪眼道,拳头大的包子才一个钱! 爷爷!朱允熥心中好笑,对他说道,饺子比包子精贵一点,卖的自然贵些! 若不是穿越到这个世界,谁能知道朱元璋褪去帝王的光环之后,私下里竟然是这个可爱的模样。 不过也不稀奇,只有这样的帝王,才能做到从心里关爱民生,真诚的对百姓好。 嘶!香!朱元璋不管烫,直接扔嘴里大口的吃了起来,蒜,来两瓣儿蒜! 说着,又对朱允熥笑道,你奶奶活着的时候,有次给咱擀面条吃。你说吃面是不是要就蒜,可是因为咱吃了蒜,大臣们上了折子。说啥身为人君,吃蒜有失体面! 不理那些书呆子!朱允熥给朱元璋剥蒜,笑道,吃面不吃蒜,味道少一半! 哈!朱元璋大笑,是这个理儿! 爷俩埋头吃了起来,这驴肉蒸饺的味道还真不错。饺子皮是上好的白面,吃着筋道弹牙。肉馅是一个个饱满带着汤汁的肉蛋子,咬一口爆汁的同时还能感受到小葱的香气。 爷爷,您喝豆腐脑还是鸭血汤?朱允熥吃的有些口干,问道。 朱元璋抬头,看看边上的鸭血摊子,刚想开口。随后目光看到豆腐脑摊子上,一个妇人带着两个孩子,正在卖力的忙活着。 两个孩子一大一小,一男一女,小闺女乖乖的在木桶里洗碗,大点的男孩帮着自己的母亲,在摊子上给客人盛着豆腐脑。 豆腐脑吧!朱元璋改口道,咸口的阿! 两碗豆腐脑,咸的!朱允熥喊道。 此时的大明都城是天下的中心,有着五湖四海的百姓定居在这里。所以食物口味上,无论是南北都能兼顾到。 豆腐脑分甜的,也分咸的。 其实两种都好吃,但要是朱允熥选,他还是选择甜的。 不是口味问题,而是生活习惯问题。 豆腐摊子的妇人见是个老人带着孙子要豆腐脑,赶紧亲手勺了两碗,然后加上黑色的木耳黄色的黄花菜,酱油汤汁一淋,端了上来。 白嫩如玉,颤颤巍巍的豆腐脑,一勺子下去视觉上赏心悦目,味觉上更是让人食欲大开。 这世界上好吃的东西很多,可越是贴近百姓的味道,才越是最真实的味道。 历史上下五千年,多少王公贵族的精美的菜谱遗失在岁月的长河里。唯有普通人的食物,一代代传承,养育着一代代中华儿女。 好吃!朱元璋点头笑道,嫩,滑! 多少钱?朱允熥笑道。 那妇人在围裙上擦擦手,笑道,三个钱! 朱允熥从荷包里掏出三枚簇新的洪武通宝递过去,妇人笑呵呵的收了。 随后到一边,继续忙活起来。 那个.....闺女! 朱元璋这个岁数,叫这妇人一声闺女,挑不出毛病。 您老有事儿?妇人笑道,手上还在忙活。 买卖咋样?朱元璋一边吃豆腐脑一边问。 托洪武老皇爷的福儿,如今市面太平,风调雨顺的,买卖好。卖一天豆腐,足够一家人嚼谷儿!妇人笑着回道。 顿时,朱元璋的脸上就跟喝了二两蜜似的,别提多甜了。 他随口一问,就是百姓称赞,这样的话在他耳朵里,可比什么大臣们的奏折顺眼多了,也可信多了。 爷爷!朱允熥小声说道,百姓心中有杆秤! 这话说的好!朱元璋点点头,别人说好都是假的,百姓说好才是真的! 接着,朱元璋又对那妇人问道,摆摊子做买卖,没有官差欺负你们吧? 这时代虽然没有城管,但是衙门的官差管得宽。小商小贩的,也绕不开他们,更惹不起。 妇人还没说话,那卖蒸饺的汉子大笑道,有洪武老皇爷在,谁敢给咱们百姓眼色看,谁敢欺负咱们? 朱元璋顿时又是咧嘴大笑,得意且骄傲。 大明的天下,官还是在民之上,百姓还是得听官府的。 但是朱元璋曾昭告天下,凡有不平者,百姓可以进京告状,沿途官府不但不能拦着,还得好吃好喝供着。 紫禁城门口的阙,就是给百姓使用,击鼓鸣冤的。 天高皇帝远的地方,官府还是欺负百姓。可这天子脚下,官差们对百姓都和善许多。 朱允熥见老爷子笑得高兴,有心再让他高兴高兴。 便对卖蒸饺的汉子说道,听你这么说,你们很爱戴老皇爷呀! 那是!卖蒸饺的汉子收着别桌上的碗筷笑道,老皇爷打进应天府那年,俺八岁。大军进城那天,我爹让娘抱着我躲进了地窖里。 说着,那汉子又给旁人装了一份饺子,继续说道,小哥儿你岁数小,没见过兵荒马乱的乱世。那年月,谁管老百姓死活呀,大兵进城就他妈一个字儿,抢! 抢粮食,抢钱,抢女人!汉子摇头道,抢了你还是好的,惹恼了他们,直接一刀宰了。你找谁说理去? 可是洪武老皇爷不一样!汉子吐沫横飞的说着,进城之后安民告示写着,凡有敢抢劫百姓,骚扰百姓的,砍脑袋!老皇爷的大军那真是秋毫无犯,硬是没抢百姓一文钱! 当时街面上那些老夫子都说,什么是王师呀?这就是王师呀!我还记得当时的教书先生说了,就冲这爱民的心,得天下的也一定是朱大帅! 朱允熥听了,对朱元璋竖起大拇指,爷爷,英雄! 呵呵!朱元璋笑起来,啥英雄,咱也是穷人家的孩子,哪忍心糟蹋穷人呢? 得民心者得天下,朱元璋得到了民心,大明得到了人心。 一顿饭,老爷子吃得极为高兴。 吃饱喝足一抹嘴站起来,回吧,家里还一堆事儿呢? 您不等等,看看今天邮票卖了多少钱? 不等了,明儿有朝会,户部会报上来!朱元璋背着手。 老爷子您慢走! 老爷子常来呀! 小贩们,在身后说着热情的客套话。 朱元璋笑笑,赏他们! 廖镛低头,从口袋里掏出两个十两重的元宝,过去。 卖豆腐脑的妇人一个,卖蒸饺的汉子一个。 俩人拿着银元宝都愣了,好似做梦一样。 这可使不得! 这也太多了! 半晌两人回神,拼命的摆手。想喊,可是朱家爷俩已经走远。 拿着吧!廖镛笑道,皇爷赏的! 皇爷? 小贩们惊呼一声随后明白了。 老皇爷吃了我的豆腐脑?卖够豆腐脑的妇人眼睛一白,昏了。 卖蒸饺的捧着元宝直接跪下,当当磕头。 老皇爷,小人谢您的赏! ~~~~~ 阳光落在身上,暖的发痒。 朱元璋边走边笑,大孙呀,你说的对,百姓心中有杆秤!史书可以造假,人心做不得假哟! 说着,对朱允熥正色道,记着,到啥时候,都别忘了,咱朱家也是穷人出身,不能干那些背祖忘宗,缺德冒烟的事儿! 朱允熥肃容,孙儿记住了! 你是个心善的孩子,咱信得过!朱元璋笑笑,明儿有大朝会,你站在咱身边。 大朝会,京城四品以上的官员都要参加。 届时,吴王朱允熥要站在朱元璋的身边。 这应该是我,第一次在百官面前,正式露面! 朱允熥想道。 -- 作者有话说: 五二九零九八一五二,读者交流群,企鹅群。 第48章昊天塔 夜风,从山谷中吹过,吹走夏日的炎热。 北方的恢弘的群山之间,一座巍峨的高塔傲然耸立。 此塔名为昊天塔,相传兴建于隋代,高十五丈(现代考证46米),通体用砖石砌成,雄壮宏伟,高高的塔尖仿佛要划破天际。 借着依稀的月光远远望去,塔身上满是岁月留下的斑驳和风吹雨打的痕迹。可这些印记却不曾让它黯然失色,反而散发着厚重古朴的光辉。 塔身上,能工巧匠雕刻出来的猛虎野兽,在从各个窗口中散发出的灯火映射下,栩栩如生。一双双充满蔑视的眼神,遥望着远方的大地。 朱棣站在昊天塔的最顶层,南眺如画江山。 微风归来,挂在塔窗口的窗帘微微颤动,阁楼中檀香的青烟随风飘散。 下层塔楼中,哒哒的木鱼声还有僧人诵咏的梵经交织在一起,若隐若现的同时又在耳中盘旋,久久不散。 这么说,老爷子选中了老三?朱棣的声音响起,有些沙哑,没有太多的感情。 他身后一个风尘仆仆的中年武士,谦卑的单腿跪地,注视着脚下的地板,没有抬头。 臣不敢妄言!武士开口说道,但是黄公公说,陛下现在已经到了离不开吴王的地步,一刻不见老爷子就心急如焚。而且,当日老爷子急病之时,明显有对群臣表明,立吴王为太孙之意。可是当时被太子妃和淮王打断,老爷子脱危之后,立吴王为监国! 呵!太子妃?朱棣依旧看着远方,眼里露出一丝嘲弄,吕氏算什么太子妃?她也配? 朱棣是一个骄傲的人,从小骄傲到大。这世上能让他钦佩的人不多,能让他认可的女人更是只有一个半。 一位是他的养母,却一直被他奉为亲生母亲的已故马皇后。另外半位,就是他已故的大嫂,昭告天下的大明太子妃,常氏。 吕氏在他心中不但配不上太子妃的名号,甚至连他嫂子的身份都算不上。 随即,朱棣的嘴角动动,脸上的嘲弄更深了,淮王?这么说,朱允炆也想趟这浑水?真是自不量力! 黄公公说,太子妃和淮王一直在暗中拉拢他!武士回道。 哈哈哈!朱棣似乎听到了什么好笑的笑话,在窗口抑制不住的大笑起来,他们娘俩还真是够看得起他们自己的! 朱允熥有想法,入了老爷子的眼缘,出乎朱棣的意料。 但是朱允炆他从来都没放在眼里,在他眼里那就是一个只会读书跟小猫一样的黄口小儿。 可是朱允熥呢? 朱棣的笑声停止,脑中浮现一个总是躲在他大哥背后,偷看他们这些叔叔,不善言辞的孩子。 其实在他心中,他对朱允熥的观感比朱允炆要好上许多,甚至隐隐的还真有那么一丝丝亲情在其中。 一是因为那个已经故去的贤惠的嫂子,二是因为朱允熥那个为大明立下赫赫战功的外公。 朱棣第一次上阵,就在常遇春的麾下。 当时对阵的是北元的残军,常遇春大将军直接扔给他一身铁甲,一把斩马刀,告诉他。军中没有啥鸟皇子,有的只能是杀人的好汉子,是个带把儿的就跟着老子屁股冲。 想到此处,看向窗外的朱棣情不自禁的笑了。 常遇春算是他在军事上的启蒙老师,那么对朱允熥这个侄子,这个常遇春的外孙,他心中多少有些香火之情。 但是,想不到,那个曾经看起来那么不起眼的孩子,现在却是他最大的敌人。 你下去领赏吧! 那武士无声的退下,朱棣仍然背着手站在窗边,遥望夜色中的千里山川。 视线中是灰蒙蒙一片分不清任何景色的黑幕,但是豁然之间,在朱棣的双眸之中,一团火焰燃起,将那些纵横交错的河流与山川照亮。 那里,是北平的更北方,那里是最原始的荒凉,那里也是多少汉儿心中的梦魇,那里更是当年霍去病扬名的地方。 轻微的脚步声,在身后微微响起。 道衍和尚姚广孝洁白的袜子踩着光滑泛着微亮的地板走来,默默站立在朱棣的身后。 朱棣眼中的火焰慢慢消退,笑容重新挂在脸上,想起了一段旧事! 姚广孝也看着窗外的夜色,说来听听! 朱棣指着窗外,我十三岁时曾和常大将军约定过,将来我们一起征战漠北,誓要扫清胡虏,让中原不再受胡人蹄铁践踏,把大明的旗帜插到阿尔泰山,甚至更远! 话语中朱棣抿着嘴唇,眼神愈发明亮。此刻他的表情不像是一个城府深沉的王者,而更像一个心怀志气的倔强少年。 那样的成就,不适合一个藩王,而更适合一位帝王。姚广孝的声音很轻,如果一位帝王做到了,他的成就远超汉武唐宗! 朱棣忽然一笑,我不需要向世人证明什么?我也不在乎所谓的功绩!我知道我一定比历代的帝王都强。说着,眼神如剑,因为,我从没想过要病死在床上,我朱棣要死,也要死在战马上!死在大明国土之外。 然后,朱棣微微扭头,看着姚广孝的侧脸,如果我坐上那个位子,我会把这里,把这片近百年来胡人南下的前哨地,变成北征的出发点。说着,他又笑起来,如一个顽皮的孩子一样,从此以后,不会再有胡人南下,只有汉儿北上开荒! 啪啪啪,掌声响起。 姚广孝轻轻拍着巴掌,缓缓笑道,可惜没有史官,今日一番话,若是能留于文字,必定流传千古,让后世帝王汗颜! 不碍的。朱棣微微笑道,等本王登基时,再说一遍,当着所有的大臣,再说一遍! 那小僧等着那一天! 随后,两人无话,静静看着窗外。 几盏灯火在两人的视线中,慢慢游走。 那似乎是,北平城中的打更人,在巡夜打梆。 北平之名,来自朱元璋。 洪武元年,刚刚登上皇帝位,还没彻底平定天下的朱元璋。在壮年之时,对着北方蒙元的大都嘶吼,从此以后你叫北平。 北方安定太平之北平。 中原的敌人从来都是在北方,北平是元朝的大都,再往前是彪悍女真人的中都,再再往前是同样兴起于草原契丹人的南京,辽国的陪都。 几百年来,这里不但是北方的雄城,更是北方经济文化的中心。这座城池就像是一位满面风霜之气的北方汉子,不动如山。 为了攻取这座都城,大明出动了二十五万最精锐的部队。 淮人,楚人,赣人。 这些百战的大明精兵在两位绝世勇将,徐达和常遇春的带领下,摧枯拉朽直接攻到了大都城外的通州。 当时,面对倾巢而出的大元铁骑怯薛军,中原男儿选择了用北方胡人最擅长的方式,从正面击溃他们。 常遇春,郭兴,率领骑兵在北方大地上和元军正面碰撞。胡人不败的骑射神话破灭,大明的男儿到了大都城下。 那一战后,元顺帝发出了今日复做徽钦二帝耶的惊呼,弃城逃走。 常遇春身先士卒,带领大明虎贲爬上城墙,攻入了几百年来,无数中原男儿泣血北望的汉家旧地。 广孝! 想起往事,朱棣人仍旧热血沸腾。 小僧在! 咱们现在怎么办? 继续等!姚广孝笑道,暗中积蓄力量,等待时机,一飞冲天! ~~~ 感谢大家支持,晚饭时还有。 明天开始,每天三更,在下午三点前,一起奉上。 第49章大朝会 当!当! 延绵厚重的钟声,在大明宫城的角楼响起。 飞鱼服的武士,有韵律的撞击着,代表皇权的铜钟。 钟声在空气中波纹一样的开始扩散,以大明的紫禁城为中心,扩散到大明的京城各个角落。 今天是大朝会的日子,在京四品以上官员都要参加,太和殿皇帝御门听政。无论春夏,无论寒暑,无论风霜雨雪,雷打不动。 钟声落下,大明紫禁城的宫门打开。数不清的官员们身着朱紫朝服,双手捧着象牙朝笏按照官职大小,文武分开,鱼贯而入。 此时的奉天殿中,朱元璋和朱允熥也乘坐仪仗,开始往太和殿进发。 嗤!嗤! 长长的皇帝仪仗前,两个健壮的太监走着方步,迈步之时不断地挥舞手臂,手中发出嗤嗤地声音。 那些在皇宫夹道中打扫的宫人杂役,听到太监发出的声音之后,马上面对红色的宫墙跪倒。 凡人,是没资格见皇帝的。 随后是高举着仪仗,穿着红色喜服,头上插着白色羽毛的太监们。 再往后是穿着华丽锦服头戴银盔,面如沉水的武士们。 他们身材魁梧,每个人都似乎一般高矮胖瘦,手中举着金瓜斧钺等礼仪兵器,伴随在皇帝御辇周边。 朱元璋一身龙袍,头戴金色禅染的皇冠,宝石珠子穿成的帘子,遮盖住他眼睛,让他整个人看起来有些神秘。 朱允熥一身亲王服饰,走在御辇的边上,一只手扶着十六人御辇的杠子,另一只手扶着他自己腰间的玉带。 他的脊背挺得笔直,目不斜视,整个人看起来如同一把出鞘的利剑,锋芒毕露。 御驾行进的途中,朱元璋偶尔会侧头,每当看到仪表堂堂,风姿不凡的孙儿,都会微微点头。 御辇在太和殿外停住,朱元璋从御辇上下来。 大孙! 孙儿在! 扶着咱的手,咱爷俩一块过去! 是! 皇帝苍老的手臂,搭在了朱允熥充满生机的胳膊上,头上的金龙黄罗伞下,两个人有着相似的脸。 朱元璋的上朝,从不座金銮殿。 他的龙椅放在太和殿外的大门洞里,叫做御门听政。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臣子们的朝拜声山呼海啸,太和殿的空地上,跪满了大明的臣子们。 朱元璋站在龙椅边,没有表情的看了臣子们一眼,众卿平身! 谢万岁! 随着再次山呼般的声音,臣子们站了起来。 站在朱元璋的身边,朱允熥耳听那些臣子们的呼声,心驰如电心潮澎湃的同时也产生了一个疑问。 皇帝的大朝会,是在这里举行。 夏天还好,冬天多冷? 怪不得后来的万历皇帝不爱上朝,天不亮就从被窝里出来,坐在冰天雪地中开会,谁愿意? 这是朝会,是一个国家从天子到臣子最为重视的仪式。别说冰天雪地,无论刮风下雪乃至下刀子,都必须来。 他心中有些不着调的疑问,群臣的心中却是深深的震撼。 吴王,居然在皇帝身边。 皇帝,居然带着吴王来上朝。 以前这个殊荣只能属于一个人,那就是吴王的父亲,已故的太子。 许多人心中思量,看来皇帝要立皇太孙的传闻是真的。 而看着长身玉立的吴王,许多人也必须承认,这位皇嫡孙的气度和皇帝,还真是有几分相像。 前几日咱病了! 此时,朱元璋的声音响起,通过门洞扩散到广场上。 你们不用担心,小病!咱现在没事,身子还硬朗!说着,朱元璋露出几分微笑,今日朝会,各位臣工畅所欲言。说完,对朱允熥小声说道,你好好听着,你看看谁能办事,谁不能办事,回头咱要考你! 孙儿明白!朱允熥点头道。 臣有本奏! 一大臣昂然出列,礼部侍郎纪善。 陛下前几日下旨,云南西平侯回京安葬。现棺椁已在路上,吉地如何选,还请陛下示下! 吉地就是墓地,既然下旨让沐英回京安葬,那就不是一块坟地那么简单,而是要下旨给沐英乃至他以后的儿孙们,一块钦赐的墓地。 说来也巧合,前世沐家的陵园朱允熥有幸去过。刚退伍时他也过了小半年的穷游生活,在南京城外的将军山,瞻仰过这位千古忠臣的家族陵园。 只能远远的瞻仰,沐英和他家族后人的墓地,在战乱年代频遭盗掘。而且在房地产风起云涌的时代,财大气粗的商人们根本不顾所谓的文物不文物,直接挖土机挖平了事。 原来沐家的墓地,已经变成了青山绿树环绕之下的座座豪华别墅。不免让人扼腕惋惜。 不过,即便是被掩埋在地下或者是消散在尘土中,安葬在将军山的沐英也似乎在守卫着大明太祖和皇后的陵寝,将军山正通往明帝陵,像是一座大门。 说起沐英,朱元璋的脸色暗淡几分,开口说道,这事咱已经下旨给吴王,沐英的后事他和礼部一同操办!说着,看看朱允熥,大孙,你说吧! 这一幕,让群臣更是心惊。 以前太子是陪着皇帝上朝,但是皇帝可从未这么和颜悦色和太子说过话。 皇爷爷已经下旨西平侯为黔国公!朱允熥朗声说道,沐公爷生前的遗折中写道,愿为已故皇后守灵,那他陵墓就选在将军山吧! 对于这样一个忠臣,一个对大明忠心耿耿的家族,守护明帝陵的将军山是最好的归宿。 不过,朱允熥不想再看到,英雄的陵墓被小人盗掘。 沐公和我皇明虽非血亲,但不亚于血亲!朱允熥继续说道,礼部会同工部修建陵墓之时,必须深挖深埋,以防宵小! 臣等明白!大臣们回道。 陛下! 朱允熥话音落下,户部尚书傅友文出列。 昨日邮票发卖,京城之中共售出信件邮票十七万张,储货票七千,住宿票一万五,车马使用票六千七,驿卒护卫票三千六.......... 普通的邮票两个钱,但是其他涉及到在驿站住宿,储存货物,护卫和车马使用的票,费用却很高,而且还是按照货物的多少和重量来进行估算。 共计收白银,二十六万三千二百四十一两白银! 嗡,群臣大哗。 小小邮票居然一下卖出那么张? 不过想想也就释然,毕竟古往今来头一遭,人人都买一些放在家中备用是人之常情。 但是没想到,驿站邮政的各种票,加起来居然能有这么多钱? 这还只是京城一处,若是那些繁华的江南城镇,商贸繁华之地全部开始售卖,那还不得是个天文数字。 二十六万?朱允熥心里盘算,确实不少。 须知一个上等州府的一年赋税也未必有这个数,而且大半还是布匹粮食等,可不是白花花的银钱。 贵金属在官府手中的含义,可比在民间强一百倍。国家储备金银的多少,直接决定了国家的国力。 没算错?朱元璋问道。 千真万确!傅友文朗声道。 咱大明,不但给老百姓干了好事,财政也开源了。朱元璋笑道,好事,好事! 臣等为陛下贺,为大明贺!群臣再次叩拜。 起来吧!朱元璋笑道,给咱贺啥?这主意是咱家大孙想出来的! 臣等为吴王殿下贺!群臣又道。 传旨!朱元璋忽然再次开口,赏吴王朱允熥全副亲王仪仗。 臣,谢陛下隆恩! 朱允熥赶紧拜倒,叩首道。 这个赏赐实在是太重了,他虽然是吴王,可是没有就藩。大明律法,宫中只有皇帝能有仪仗。 而亲王是仅次于皇帝的仪仗,也就是说在宫中,朱允熥无论是出门还是起居,在紫禁城中只比皇帝低了一级而已。 起来吧,咱爷俩还谢啥!朱元璋笑道。 臣有本奏! 翰林院学士,元史编修方孝孺出列。 陛下,臣以为既然陛下龙体痊愈,吴王监国一衔该去了! 此言一出,群臣皆惊。 这人真敢说! 监国的这个头衔,只有陛下能开口说去,哪有你一个翰林学士上书的份? 果然,朱元璋的脸色有些阴沉。 他最是护犊子。 只听方孝孺话锋一转,陛下,去了监国的头衔,吴王殿下才可以来大学堂读书呀!臣为殿下的师傅之一,殿下的课业可是落下不少! 朱元璋转怒为喜,沉吟片刻,往后,中书舍人刘三吾,翰林学士方孝孺每日到奉天殿偏殿,为吴王教书! 群臣再次惊诧。 皇帝态度已经表明了,就此说明。 大明的下一位储君,已经呼之欲出。 臣,谢陛下隆恩!朱允熥和方孝孺同时拜道。 忽然,太和殿外,一个头戴羽毛的御林军士,急速跑来。 手中带着红色大印的军报,在清晨的阳光下,是那么显眼。 报,八百里加急,边关大捷! 蓝玉大将军,大破伪元,杀敌三万......... 朱元璋迅速站起,呈上来! 第50章黄沙 大明以武立国,最重战功。 群臣目光之中,银盔上插着羽毛的羽林军士卒,快步上前,单膝跪地把军报,双手举过头顶。 朱元璋伸出手想去拿,半路却又把手收回来。 大孙,念! 是!朱允熥兴奋地说完,随后有些激动的拿起了边关的军报。 这是他第一次读大明的捷报,更是他第一次见证大明的胜利。往往后世都说大明如何孱弱不堪,可是这个时代的大明,不但兵强马壮名将如云,而且敢于出击,有着犯大明必诛的气魄。 臣蓝玉启奏陛下,臣于本月三日抵达洮州......... 伪元贼子狡诈,见大明大军前来,则且战且退逃至大漠.... 臣知伪元贼子欲引臣入大漠,围而歼之,故臣将计就计..... 清晰嘹亮的声音从朱允熥的口中发出,群臣们静静的听着。 朱允熥一边念着,脑中一边浮现着关于边关战场的画面。 洮州,位于大明帝国的西北,是羌人的旧地。 隋唐以来一直为中原王朝的必争之地,因为此处有丰美的水草可以为中原提供优质的战马。 一直以来,这些胡汉杂居,但是这里的胡人并没有表达出对中原王朝那种侵略性。他们也一直仰仗中原王朝提供的茶叶,铁骑布匹等等。 洮州以外,是大漠,半草半沙的大漠。 不刮风时,黄沙青草并存,偶尔些许的湖泊涟漪荡漾,夕阳西下的时候,湖泊的水面上,反射着柔和的五彩之光。 但是刮风之时,漫天的黄沙狂舞,整个世界都是黄色。 又起风了,粗粝的沙子打在人的脸上,像是钝刀子在慢慢割着。 大漠之中,一支雄壮的军队艰难的在风沙中行军。 他们的脸上刻着风霜,眼神中带着疲惫,干瘪的嘴唇,裂开的皮肤,满是风尘的盔甲。 他们千里迢迢急行军而来,满腔的战意遇到了躲避的对手,他们拖着疲惫的身躯进入大漠,开始追击。 他们大多是两条腿,但他们的敌人是四条腿。 漫天风沙无边下,壮士宝刀收在匣,只等贼人踪影现,碧血丹心染黄沙。 贼人,诱敌深入。 明军,将计就计。 军报上只有简简单单八个字,却是风沙之中艰难的跋涉,在大漠中的每一步,大明健儿们都走得十分艰辛。 ~~~~~ 伪元贼三万五,臣兵分两路,一路龙骧骑兵从东侧深入大漠,敌后横行。 一路两万四千人,臣亲自率领,皆为步军....... 念到这里,朱允熥不禁大惊失色。 蓝玉是疯子! 两万四千人孤军深入,他们面对的敌人不但人数上比他们多出一万,而且还都是骑兵,都是北元神出鬼没的铁骑。 步对骑,怎么打? 骑兵有着高速的机动性,而且北元的骑兵都是自小在马背上善于骑射的武士,他们一人双马,饿了吃奶酪,渴了喝马奶。步兵不但跑不过他们,还有着漫长的后勤补给线。 然而此刻,听到朱允熥的声音,龙椅上的朱元璋却朗声大笑。 蓝玉这仗打得是越来越精了! 朱允熥心中疑惑的继续往下念,臣于大漠深处,月牙儿海(这地儿编的)水源补给点,遭遇伪元大军。贼酋为阿里不哥家族后裔哈咎,以及投降复叛的原大明建昌卫指挥使月鲁帖木儿,贼三万骑兵,遮天蔽日而来! ~~~~ 报! 黄沙之中,一骑背上插着小旗的骑兵,打马狂奔至蓝玉帅旗之下。 大明的日月星旗在左,蓝字大旗在右。 大旗之下,重甲精锐环伺着鬓角微微发白,满面风霜,但是眼神如电的蓝玉。 吁!骑士胯下的战马在喝令下停步,因为冲击力导致它前腿腾空,不住的踢腾,战马脖颈上密集的鬃毛在黄沙之中飞舞。 报大帅,探马发现前边伪元骑兵主力,起码十万左右,三十里外还有近万骑兵悄悄绕到我军后方! 哈哈哈!蓝玉和手下的将领瞬间大笑起来,他娘地,龟儿子终于探头了。 笑着,蓝玉忽然高举右臂。 接着数位骑兵从蓝玉身边纵马而出,大帅有令,停止行军! 龟儿子上门了,抄家伙招呼着!蓝玉嘶吼一声。 喏!众将用马鞭把敲打胸口的护心镜,随后纷纷走入部队,约束士卒。 塞外漫天黄沙之中,中原战鼓响起。 咚咚咚! 鼓若惊雷,如疾风骤雨般传遍四野,震撼着塞外的风沙。 漫天的黄沙似乎被战鼓震慑,竟然慢慢小了下来,让阳光在大地上重新出现。 大漠中的阳光明媚,士卒们兵器和盔甲的反射光茫,更加耀眼。 两万四千多大军,在战鼓和剌剌作响的战旗指引下,分成三个巨大的方阵,中军蓝玉大旗在一处沙丘之上,其余两个在其脚下前方。如果从天空俯瞰,正好是一个倒着的品字形。 蓝玉跳下战马,粗糙的大手抚摸两下战马的脸颊,随后在亲兵打开的小马扎上坐下,虎视前方。 前方,视线之中,鬼魅的一样的骑兵开在高岗上,在大漠中,在地平线上出现。 把咱大明的大旗升起来。蓝玉马鞭遥指前方,大笑着说道,告诉北元人,大明蓝玉在此,有种来战! 呼,大旗高高的竖起。 迎着大漠中的风,哗啦作响。 方阵中的士兵们,回望沙丘上的迎风招展的大明战旗,眼神变得更加坚韧。 那是家乡的旗,那是大明的旗。 那旗帜在风中翩翩起舞,一如汉唐盛世之时,汉家男人出征之时的战舞。 吼! 两万多大明男儿敲打手里的兵器,从胸膛中发出野兽一样的嘶吼。 紧接着,响彻天地,让黄沙战栗,天空变色的呐喊声,骤然响起。 大明男儿在此,有种来战! ~~~~ 轰隆!轰隆!轰隆! 胡人的回应来了,那是马蹄踩踏在大地上,如地震一般的颤动。 在这颤动中周围的沙丘上,黄沙纷纷落下。 当无数的骑兵冲锋起来的那一刻,他们的阴影遮盖住了大地,阻挡了阳光,甚至凝固的了空气。 铁蹄前进的途中,烟尘如同风暴。 汹涌的铁骑像是决堤的洪水,在大地上纵横肆虐。 他们来了。 蹂躏华夏大地数百年的铁蹄来了。 他们的弯刀在阳光下反射寒光,他们的嘴里发出咻咻的怪叫。 他们的战马奔腾的速度到达了极致,他们的脸色是那么的狰狞。 这里是大漠,这里是他们的故乡。 在这里,他们要把眼前这些明国人,用弯刀安葬。 轰隆,轰隆。 马蹄声,越发的响亮,震撼。 咚咚,咚咚! 大明的战鼓,开始在天地间回荡。 第51章血地 朱允熥脑海中想象着那样让人心悸却又热血沸腾的画面,以至于他念着捷报的声音,有些发抖。 太和殿外,无论是坐在龙椅上的朱元璋,还是臣子中那些两鬓斑白的老将,都是面色肃然,额上的青筋若隐若现。 当时正值午后,敌军铺天盖地而来,仿若......... 尽管知道这是一封捷报,但是朴素的文字还是给了朱允熥极大的震撼,就当他颤声念着的时候,朱元璋的身影悄悄走到他身边。 苍老宽大的手,放在朱允熥的肩头。后者回望,是苍老却坚毅刚强的面容。 大孙,别慌,稳住心神! 瞬间,老爷子的目光给了朱允熥力量,让他不再因为激动而慌张,手中那份沉甸甸的捷报,读起来越发的顺畅了。 仿若连天暴雨,臣等无处可避......... ~~~ 轰隆,轰隆。 大明阵地的最前方,敌人的骑兵越来越近。 数不清的骑兵就像是漫天的蝗虫,让人不寒而栗。 这还只是三万多北元骑兵的一部分,若三万人倾巢而来,更加震撼。 冲锋的骑兵在行进途中忽然一分为二,一支冲击正面。另一支从侧面撕咬。 咚咚咚咚!大明的战鼓也越发急促,士卒们的握紧了手中的兵器,用冰冷的眼神看着冲击而来的洪流。 呸! 一位三十年纪的军官,朝着手心吐了口唾沫。 随后他憨厚如老农一般的面容瞬间变得狰狞,唰地一下抽出腰间的战刀。 战刀指着天空的方向,嘴里发出嘶吼,弩! 吱嘎嘎嘎嘎! 方阵中,队列最前的长枪手缝隙之中,三五士卒为一组拼命的用摇臂拉动粗大的弓弦,紧接着成年男子手臂粗细的弩箭,被放在了发射的卡槽中。 这是千百年来汉人智慧的结晶,让草原胡人闻风丧胆的三架炮弩。 走哩!大明的军官嘶吼一声,放! 呼呼,嗡嗡! 两个近万人的方阵之中,无数粗大的黑影在凝固的空气中呼啸而出,带着死亡的呼啸和剧烈的旋转,冲向那些铺天盖地而来的骑兵们。 砰砰,血色之花,在塞外的黄沙之地上开始绽放。 疾驰的弩箭穿透进胡人的骑兵之中,瞬间变成肉串的串子。惨叫声中,数不清多少敌人哀嚎落马,在同族的马蹄之下,变成碎片。 而明军从始至终都没有有欣赏他们的战果,方阵中那些操控炮弩的士兵低着头,流着汗,嘴里骂着操他娘,机械的装填,上箭。 砰砰,嗡嗡! 大明炮弩的呼啸声,就是胡人骑兵的催命符。 被手臂粗细的弩箭射中,无数人马当场四分五裂。 一匹奔腾中的战马,上一秒还在奋踢狂奔,下一秒突然从胸膛碎裂,变成模糊的血肉。 轰隆,轰隆! 但是,敌人的骑兵队伍,没有丝毫慌乱,反而更近了。 一位嘴上胡须疏落,年纪最多二十出头的小伙子,在大明的方阵中拉开一人高的重弓。 这是汉人的弓,身高力大者用之。破甲杀人,无坚不摧。 他的身旁,无数肩膀挨着肩膀的壮士,先是把箭枝插入黄沙中,然后如他一样把重弓拉开,势如满月。 箭! 嗖嗖嗖! 漫天箭雨如同星辰坠落,在元军骑兵冲锋的方向,无数箭枝被抛上天空,呼啸的箭枝在天空达到最高点,然后三角形的箭头旋转,呼啸着坠落在敌人前进的方向上。 噗,噗,噗! 冲锋的骑兵如同麦穗被狂风刮过一般倒下,战马的悲鸣声中,明军尖锐的箭头毫不留情地穿透了胡人脆弱的皮甲。 拉! 弓箭手们喊着带有韵律的号子,一箭又是一箭。 你们的战马如蝗虫,遮天蔽日。 我们的弓箭如流星,划破长空。 无数骑兵在弓箭之下陨落,但是此刻,那些骑兵距离大明的方阵已经不足百步。 勇士们,冲过去,踩死他们!元军先锋骑兵之中,扎着发辫的胡人将领大声的嘶吼。 但是下一秒,他狰狞的面目定格了。 只见明军的方阵中,突然推出来,一个个黑漆漆的冰冷的炮筒。 健壮的明军士卒,单手抓着圆形的弹丸,塞进炮膛。 炮身后侧,手持火把的明军狰狞一笑,白烟泛起。 轰隆! 开天辟地一般的爆炸声,无数白色的烟尘大作。 明军阵地中,万炮齐发。 呼啸的弹丸在前进的元军骑兵中,打出一条条血色的死亡通道,遍地黄沙之上,全是殷红的鲜血和残肢断臂。 不只是火炮,更骇人的是那些会爆炸的火箭。 冲锋的元军惊恐的看到,方方正正的箱子里,带着圆如拳头的箭迅雷不及掩耳的射了过来,嗖嗖的鸣叫声中,在他们的身侧爆炸。 火炮,火箭在元军面前,形成了一道火焰的弹幕。 与此同时,无论是弓箭还是床弩,也是调整角度,对着他们的脸,铺天盖地的直射而来。 可即便是这样,勇武的骑兵还在冲锋。 但是,就在他们即将冲入明军方阵的一步之遥黄沙的地面上出现一个又一个几乎看不见的小坑,战马修长的腿踩踏在坑中,巨大的冲击力顿时让战马筋断骨折,把马上的骑兵甩落。 先撤,先撤!元军将领调转马头。 他们在距离明军阵地一步之遥的地方,开始撤退,只留下了一地的尸体。 呵!山丘上,坐在马扎上的蓝玉不屑的冷笑,这就撤了?真他娘黄鼠狼生孩子,一窝不如一窝,败兴! 说着,伸手,酒来! 亲兵捧着一碗烈酒上前,大帅! 蓝玉看着前方,去洒在阵前,送那些战死的胡人一程! 喏! 年轻的亲兵大声吼着,双手捧着酒碗,迈着稳重的脚步。 远处敌人的骑兵在发起冲击的地方重新集结,对着明军的方阵咬牙切齿。 此时,年轻的骑兵已经走出了明军的方阵,走到一匹哀嚎的战马面前。 他年轻的面容上,满是刚毅。 手中的酒碗慢慢倾斜。 哗啦,一碗酒,洒在了塞外的黄沙上。 大帅令,送尔等上路! 接着,数万大明男儿歇斯底里的疯狂呐喊。 送你们上路! 吼!吼!吼!士兵们发出邀战的吼声 哈哈哈!蓝玉在山丘上,放声大笑。 ~~~ 元军骑兵的集合地点,元字大旗之下。 头戴金盔的元军领袖面若寒霜,他四十出头的年纪,正是一个男人身体和思想达到巅峰的岁数,他叫哈咎。 作为黄金家族阿里不哥的后裔,他一向为手下的勇士和自己的姓氏感到骄傲。 但是今天,他被明军羞辱了。 尽管,在他二十多年的征战岁月中,被明军羞辱了很多次。 可他依然感到撕心裂肺的愤怒。 月鲁帖木儿!哈咎对身边的一个将领冷笑道,你手下的儿郎都是娘们吗? 叫月鲁帖木儿的男人五十出头,细长的眼睛像狐狸一样,他曾是大明的官,但他最终叛了,叛回自己族人的一方。 我亲自带着他们冲锋!月鲁帖木儿轻轻的说了一句,翻身上了战马。 第52章死战 元贼初次冲锋,被我明军火器击退。但是稍纵之后....... 太和殿上,朱允熥还在大声地念着,他的身边从皇帝朱元璋到那些一生征战的老臣们,围成一个圈子,静静的听着。 稍纵之后,贼酋月鲁帖木儿亲自带兵而来,近万骑兵分三面冲锋,铺天盖地........ 此时,朱元璋一声大喝,宰了那叛逆的小人! ~~~~~ 如果此刻从天空俯瞰战场,倒品字形的明军阵地,如同海上的孤舟,在狂风暴雨之中,颠簸起伏。 无数,真的是无数。 怪叫着的骑兵在漫天黄沙中杀来。四面八方他们无处不在在。 咚咚咚咚,急促的大明战鼓之中。 军官们的号令之下,方形的阵地一边射击一边变成了圆形。 弩箭,弓箭,火炮。 黄沙之上,鲜血随风飘散。 但是这次敌人从四面八方过来,明军的火器难以集中。 嗖嗖嗖,马背上的骑士跟随着战马的节奏,拉弓射箭。 明军将士竖起了盾牌护住头脸,零星的箭枝穿过盾牌的缝隙。 倒下的明军男儿咬着牙没有发出任何痛苦的呐喊,在盔甲上把箭折断,继续站了起来。 大明! 一个年轻的男儿,脖颈上的血,泊泊的流着,他的嘴里发出最后的怒吼,然后圆睁双目,不甘的倒下。 噌,蓝玉从马扎上站起来。 大步流星走到军鼓的边上,推开因为敲鼓而有些脱力的士卒。 健壮的手臂,拿起那敲鼓的大锤。 咚! 咚咚! 咚咚咚!(这是画面描写呀,不是水呀!) 大漠风渐起,黄沙吹打着他满是风霜的脸庞。 塞外刀子一样的风中,蓝玉没戴头盔,满头的须发随风飘舞,像是一头咆哮的雄狮。 咚咚咚咚! 鼓声如暴风骤雨,鼓声如天上的惊雷。 蓝玉张开嘴,伴随着鼓声大喊。 儿郎们,杀虏哇! ~~~~ 竖枪! 明军阵地中,军官们在敌人的骑兵即将撞击的一刻,齐声呐喊。 地上,那搁置的丈长的大枪,如林一般竖立起来。 咔嚓! 敌人的战马撞上了明军的枪林。 长枪被巨大的冲击力折断,战马的胸口出现一个巨大的狰狞的血洞。 或者战马上的骑士被长枪穿透,当场毙命。 轰! 这是骑兵撞击步兵方阵发出的轰鸣。 奔腾的战马当场撞飞了几个明军士卒。 马上骑士的弯刀,擦着大明男儿的脖颈而过。 鲜血和头颅飞上天空。 娘阿! 这是被撞飞的士兵,胸骨碎裂后发出撕心裂肺的呼喊。 杀鞑子! 这是军官,在竭尽全力维持骑兵冲击之下的阵线。 明军的长枪之下,元军死伤惨重。个别的元军冲进了明军的方阵,但是失去速度之后,被怒吼的明军扯下战马。 年轻的士兵们疯狂的挥舞着手中的铁斧,像是儿时和父辈在田间劳作一样,拼命的在敌人身体上刨着。 大明! 怒吼声中,一队明军健壮的精锐手持长矛从队列中杀出,直刺马上的骑士。 四面八方冲锋而来的元军像是浪潮,但是明军的圆形方阵,却是浪潮之中岿然不动的礁石。 砰砰! 方阵中一些短小的火炮开始开火。 无数的铁砂碎片从炮膛中出来,无孔不入。 阿!浑身镶满弹片的元军落马惨叫。 下一秒,矫健的明军一锤砸碎了他的脑袋。 天地之间,是最原始的,血与肉的搏杀。 明军像是刺猬,应对草原野狼的爪牙。 圆形的方阵呈环状,像洋葱一层又一层。 元军的骑兵每拨开一层,都要刺痛的落泪。 而且,因为冲锋的骑兵太多,接地面太小战场显得格外拥挤,骑兵渐渐失去了速度。 双方变成了混战,谁先松气,谁就败了。 但是,大明不可能松气。 这里是死地,他们来这里就是为了死战。 咚咚咚,蓝玉拼命的挥舞双臂,捶打大明的军鼓。 大帅!年轻的亲兵跑来,侧面,数千元军翻身下马,朝咱们冲来! 咚! 蓝玉敲出最后一个音符,把鼓锤交给别人。 濮玙! 末将在!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将领出现。 年轻的将领眉宇间都是英气,盔甲在他身上勾勒出完美的线条。 带人,推下去!蓝玉命令。 喏! 看着年轻的将领,带着精锐甲士离去,蓝玉对着他的背影大喊,濮玙,莫堕了你爹的威名! 濮玙的身形微顿,随后深吸一口气,举着手里的铁骨朵,大明男儿,死战! 随后,他带着上千精锐步卒,居高临下的冲击。 他喊的,是他父亲曾经的口号。 濮玙西凉侯,乐浪公濮英之子。 洪武二十年跟随大将军冯胜和蓝玉北伐,北元太尉哈纳出投降。 班师回朝之时,带领三千军兵殿后的濮英被埋伏的元军包围。 三千人全部战死,濮英力战被俘。但是趁着元军不备,抽出腰间匕首。 大呼,大明男儿,死战不降,自杀身亡。 元人感其刚烈,将尸首送归明军。 ~~~ 战场惨烈到了极点,随时都有人倒下。 蓝玉所在的沙丘侧面,黑压压的元军下马,踩着沙子举着圆盾,拎着弯刀,无声的冲锋。 大明男儿!一声怒吼,濮玙在高出冲下。 他身后,无数铁甲步卒发出父辈的嘶吼,死战! 杀虏哇! 砰,濮玙的铁骨朵砸碎一元军的头颅。 低头撞入元军的人群中,如狼似虎一般左冲右突。 马上,我们或许不是你们的对手。 但是在地上,全身包裹在铁甲中的大明士卒,天下无敌。 元军的钢刀在他们身上摩擦出火花,他们手里的钝器无情的收割着敌人的生命。 大漠的风,更急了。 一场厮杀,持续到了天黑。 黄沙上都是人类的尸体,还有伤员的惨叫。 蓝玉依旧坐在马扎上,纹丝未动。 ~~~ 此战,沈阳侯,徽先伯,怀远侯,宁州男之子皆战死! 西凉侯濮玙连换两幅铁甲,阵斩哈咎之侄,阔查帖木儿。 臣之大军与贼厮杀一天,死伤........ 念到此处,朱允熥声音有些哽咽,死伤半数...... 两万多步兵,对三万多骑兵,不但没有崩溃,反而像钉子一样钉在那里,为了包抄的其他明军争取时间。 一天时间,一万多人战死。 这是多么惨烈的战斗! 男儿到死心如铁。朱允熥继续念道,军中男人至死,头颅仍望向中原方向......是夜,元军撤退,将臣所剩半数步军团团围住,等待天明! ~~ 三更完成。 第53章赏罚 太和殿外,朱允熥的战报念到了尾声。 待到天明,贼酋哈咎,月鲁帖木儿三万发狠猛攻,誓要将臣一口吞下。殊不知定远侯王弼率龙翔神策二军已到。 我大明重甲铁骑为先锋,轻骑为后,直破贼酋中军! 贼酋月鲁帖木儿战死,哈咎率千人西逃窜。此战共斩杀伪元贼三万,俘虏两千,牛马骆驼无数。 一口气念完,朱允熥心中震撼稍去。 这不只是一封战报,而是一幅大明漠北征战的金戈铁马图。 以身做饵吸引敌军的蓝玉真是个疯子,以步抗骑的大明将士们也是一群疯子。 一群怀着必胜信念的疯子! 此刻,若不是在太和殿外的朝会上,若不是有朱元璋等人在场,朱允熥真的想大喊一声,大明威武! 皇爷爷,此等大胜,该赏!朱允熥笑道。 朱元璋微笑着点头,随后在龙椅上坐下,开口道,传旨! 皇帝话音落下,自然有太监准备好笔墨,几位翰林学士提笔等候。 这回不用你们写!朱元璋对臣子们摆摆手,对朱允熥说道,大孙,你来写! 好!朱允熥也不忸怩,直接站在书桌前,提起笔等着朱元璋开口。 你打了胜仗,咱很欢喜。 朱允熥微微一怔,随即明白朱元璋的风格一向如此,简约明白就像说家常一样。国朝开国初年之时,朱元璋在给边关大将的圣旨中,直接写道,准备好刀子,贼人来了就给咱往死里砍。 朱元璋说话越是随便,越是没拿这人当外人。相反,若朱元璋客客气气的,写啥奉天承运之类的,有人就要小心掉脑袋了。 就是人死的稍微多了点,你是大明的大将,国公。这种仗,以后不要再打了。 战死的将士们,尸首要收敛好,咱们汉人讲究落叶归根,派骑兵护送,把孩子们都送回来。有功的名单报上来,战死者的名单更是不能落下,还有伤了的,残的了,报给咱。都是咱大明的好男儿,不能辜负了人家.... 朱元璋慢慢说着,朱允熥慢慢写着。 忽然,朱元璋眼中有一丝犹豫被朱允熥捕捉到。 按理说说完了这些,皇帝就要在圣旨中论功行赏了,可是朱允熥迟迟不见下文。 就这些。朱元璋道,八百里加急送至蓝玉帐前! 边上的太监小心翼翼的拿走墨迹未干的圣旨,走到龙椅边上。那里有一张单独的小桌子,小桌子上有一个红色的方形古朴盒子。 朱元璋站起身,郑重的打开盒子,然后双手从里面捧出一方大印,玉玺! 在圣旨上盖完之后,朱元璋又道,户部! 户部尚书傅友问道,臣在! 战死的将士,每人抚恤大银两个,月给其家中米五斗,酒三斗,肉五斤。加帛一匹,絮一斤。伤残不能自理者,每年多给米六石。说着,朱元璋的目光变得凌厉起来,记住咱的话,少一粒米,一文钱,都不行! 臣遵旨!傅友德道。 将士们的抚恤可谓是大手笔了,古往今来的帝王有几个在乎大头兵的死活?一次性给点粮食就已经算是隆恩。 朱元璋的抚恤,真正做到了让这些为大明出生入死的男儿,再无后顾之忧,死了家中妻儿老小不会忍饥挨饿,伤了一辈子也有朝廷供养。 朱允熥有些感触,没有任何人的成功是侥幸的,大概正是这种发自内心对士卒的好,才成就了朱元璋的帝业。 随后,大朝会散去。 回奉天殿的爷俩没有再坐御辇,改为步行,宫人侍卫们离得远远的,生怕打扰爷俩说悄悄话。 皇爷爷!实在是没忍住,朱允熥开口说道,大将军蓝玉等人打了胜仗......... 你是想说咱为啥没给他们加官进爵吧?朱元璋笑道。 姜还是老的辣,马上被人看穿了心思,朱允熥小小送出一记马屁,皇爷爷英明! 国家名爵不是儿戏,等他们班师回朝,朝会再议。朱元璋看看朱允熥,大孙,你要记住,恩出于上。臣子也是人,人有时候是贱皮子,太容易得到的东西不会珍惜。咱既然要给人加官进爵,就得让他明白,爵位官位后面的意义,还有咱们的恩宠之心! 孙儿,明白了!朱允熥恭敬地说道。 你不明白!朱元璋的大手在朱允熥肩膀上拍拍,你小子,聪明有,心思也有,手腕也有,就是心术还差点!说着,朱元璋笑起来,反正你爷爷这老头子一时半会死不了,你在咱身边,好好学学! 是的,一个现代的年轻人,一个现代的年轻打工人,在帝王心术这一块,确实会有欠缺。 朱允熥心中一暖,皇爷爷,你一定长命百岁! 扯淡,古往今来皇帝都是万岁,可是长寿的有几人?朱元璋边走边笑,大孙呀,记住想当一个好皇帝,就要把自己当成人,别听那些大臣们的奉承,不靠谱! 孙儿记住了!朱允熥扶住朱元璋的手说道。 皇帝这是从心里认定他了,只是出于一些顾虑没有开口说,这一点祖孙二人都是心知肚明。 两人慢慢的走着,有时候朱元璋会扭头看看孙子的侧面,脸上露出微笑。 其实他没有马上封赏蓝玉等人的原因很简单,恩出于上没错。但是这个上,他希望不是他,而是自己的孙子朱允熥。 蓝玉现在已经位及人臣,是武将之中的绝对领军人物。他还是常遇春的妻弟,和太子也是亲戚,更是朱允熥的舅爷。 在他身后一大堆太子的故旧之臣,淮西一系的武将勋贵交织成了一张巨大的权力网。权力是双刃剑,不是人人都能玩得转。 现在给予蓝玉太多的东西,万一自己哪天死了,朱允熥上位,岂不是赏无可赏?届时,蓝玉诸多的身份中又会多上一种尊容,大明第一外戚。 一个能征善战,身边聚拢着一群文臣武将的外戚,对于一个年轻的皇帝而言,可不是好事。 朱元璋是出身草莽的英雄帝王,更知道人心险恶这四个字。同时也知道,世上并没有绝对的忠臣。周公恐惧流言日,王莽谦恭未篡时。 况且蓝玉这人,是个典型的武夫,心直口快,极容易受人撺掇。历年来在军中大胜的功绩,也使得此人变得有些猖狂跋扈,有时候私下里连自己都敢顶撞。 这样的人,大明朝其实还有不少,那些一起打天下的功勋老将多多少少都有这个毛病。 朱允熥还年轻,这孩子心善,能不能镇住他们? 迟迟没有宣布立皇太孙,也是为了让那些暗中蠢蠢欲动的人露出水面,自己好敲打一番。 如果他们可以用,就留着。 如果他们对朱允熥将来是个威胁,那就全部除掉。 奉天殿就在眼前,想到此处朱元璋不由自主的握紧了嫡孙的手,在心里说道。 大孙,咱将来给你的,肯定是一片大好的江山。在这之前,所有的荆棘爷爷都给你砍掉。你稳稳当当的做你的太平天子,坏人交给你爷爷来做! 皇爷爷,小心台阶!上台阶之前,朱允熥小声提醒。 第54章爷爷杀人,你去看 朱允熥的住处虽然名义上是在东宫,但是现在已经搬到了奉天殿的偏殿里。和朱元璋的寝宫,一墙之隔。皇帝对于吴王的培养和宠爱,由此可见一斑。 御案上奏折堆积如山,朱元璋借着烛火仔细的阅读,时而眉头紧皱,时而叹息,时而咬牙切齿,时而面带笑意。当皇帝,从来都不是一个轻松的工作。 皇帝身边五步的距离,朱允熥坐在书桌上仔细地温习着自己的课业。朝会散去之后,方孝孺第一时间把这些天他落下的经文讲义送了过来,并且再三叮嘱朱允熥好好学习。 此刻,朱允熥手中读的,都是方孝孺用工整的小楷一笔一划写出的课业,其中晦涩难懂的地方,有着详细的标注。 课业大多数是孔子的儒家理论,对于前世参加过国学班的朱允熥来说,并不算太难。只是这些课业中,只有孔子的思想,没有孟子的主张。 对于孟子,历朝历代的君王心情都很微妙,既要用心里也在痛恨。因为在统治者看来,孟子的思想里有着许多无君无父的东西。 朱元璋就从不掩饰对孟子的厌恶,直接把孟子从历代先师中划了出去。并且私下里说过,这老儿如果活到现在,老子肯定当头就是一刀。 除了儒家讲义,还有更加难懂,集历朝历代阴谋诡计朝堂权术为一体的资治通鉴还有各种史书课业。 以史为鉴,读史可知兴衰,可以看到未来。 别的还好说,但是这些史书,朱允熥读起来稍稍有些吃力。古人讲究惜字如金,在著作中一个字,往往有着很多不同的含义。 正咬着笔头对着自己的课业用劲儿,忽然发现眼前的灯光一暗,不知何时,朱元璋已经走到了他的身前,笑吟吟的看着他。 皇爷爷! 火旺一点看得清楚,别离书本那么近,小心看坏了眼睛。朱元璋随手拿起桌上的铜条,把粗大的烛火中那些燃烧剩下的杂质去掉,烛火顿时大亮。 随后,若有所思的说道,一个国家就好比这蜡烛,想要它明亮,就要把多余的废物去掉。 说着,又摆摆手,来搬个凳子到爷爷边上,帮爷爷看看奏折! 朱元璋喜静不喜欢吵,因此有朱允熥在的时候,爷俩周围没有宫人伺候,朱允熥搬个了圆凳子,坐在了朱元璋龙椅边上。 不知为何,第一次如此近的靠近那张代表着大明皇权的椅子。朱允熥的心,砰砰地跳得厉害。 一摞与普通奏折不同,蓝颜色的奏折放在了朱允熥的面前,朱元璋道,看这个。说着,对角落中说道,瞎子吗?赶紧给吴王端蜜水来! 角落中的太监无声的下去,再回来时手中的托盘上一碗用蜂蜜调和的温水。 学了半天费神了吧!朱元璋亲手端过,放下笑道,茶那东西,你年轻人不能多喝,喝点蜜水! 朱允熥心中感动,此刻的朱元璋像极了曾经他后世的爷爷,那个害怕孙子看书学习看坏眼睛的慈祥老人。 殊不知,他孙子假装在看书,课本下面藏的都是漫画和小说。 皇爷爷,孙儿是大人了!朱允熥柔声道。 你多大,在咱心里,也是孩子!朱元璋笑笑,看吧! 这是天下老人,最常说的一句话。 朱允熥点头,翻开奏折,可第一眼就让他心惊肉跳。 臣,锦衣卫武昌指挥使赵广之上奏,楚王宫中多不法,王好美人,其宫中官吏于江南扬州等地,购买扬州瘦马。王宫中夜夜笙歌...... 这不是大臣的奏折,而是朱元璋的耳目,监视天下锦衣卫的奏折。而这第一封奏折,就是锦衣卫在和皇帝汇报地方藩王。 接着看,别分心!朱元璋喝一口茶,拿起一张奏折,边看边道。 宫中奢靡成风,楚王为美人每月所花白银竟然高达数万两之多,除此之外,楚王圈养戏子乐手....... 读到这里,朱允熥咽了一口唾沫,楚王要倒霉。 楚王是朱元璋的六子,封地在南北要冲之地,武昌。 武昌既是交通枢纽军事重镇,又是商贸发达繁华之地,封在那里可见朱元璋对这个儿子的重视。可是这个儿子,是昏头了。他触犯了朱元璋最忌讳的事,那就是奢侈。 此时,朱元璋的声音幽幽响起,你六叔年少时也曾跟着大军南征北战,立下不少功劳。可是年纪大了,却越活越回去,开始不务正业了。说着,扭头看着朱允熥,大孙,你说,该怎么处理? 这是在考较自己,而且是涉及到朱家血肉至亲的考较。 朱允熥脑中快速的思索着,缓缓开口,若是让孙儿处理,孙儿以为,高高抬起,轻轻放下,让六叔知道错了,知道怕了就好! 朱元璋看了朱允熥一会儿,莞尔道,如此甚好! 朱允熥心中松了一口气,刚才朱元璋说,大孙该怎么处理?其中隐含的台词应该是,大孙若是皇帝该怎么处理? 对于皇帝来说,一个吃喝享乐的藩王绝对好过一个暗中积蓄力量,招兵买马结交大臣有不臣之心的藩王。但是同时对于家风来说,楚王的奢侈享乐也不可取。 对此,高高抬起让他知道怕,知道错。然后再轻轻放下,稍稍处罚不过多的追究,也势必让藩王感恩戴德。 这个考较是过了,朱元璋得到了满意的答案。但是他不知道的是,朱允熥是为了迎合他才这么说。 如果朱允熥真当了皇帝,恐怕也会和历史上朱允炆那样,实行削藩。 削藩没错,错的是朱允炆太废柴。且不说现在大明各个藩王拥兵自重,在自己的封地和天子无异。 百十年后,藩王们繁衍生息所生出的庞大朱氏子孙,也将成为国家最为严重的财政负担。 有明快三百年,藩王一直是中央财政最为头疼的问题。天下最肥沃的土地,最多的财富都集中在这些藩王手中,导致最后国家连国防开支的钱都拿不出来。 不过,朱允熥的削藩和朱允炆的还有不同。朱允炆是恨不得把叔叔们都圈禁起来。而朱允熥有着超乎时代的眼光,天下到处都是无主之地,而大明兵锋正盛,让他们出去抢,让他们出去打,只要不在华夏大地上祸害就好。 看完了这张奏折,又拿起一个,上面的内容更加触目惊心。 臣,洛阳锦衣卫指挥使上奏,洛阳知府钱守益与粮商暗中勾结,倒卖粮仓存粮三万石,所得银两尽数藏于其妻弟家中。钱之妻弟最是贪婪,家中豪宅仆从如云,乡间巧取豪夺良田无数....... 说,怎么处理!朱元璋的声音再次响起。 朱允熥心中愤慨,三万石粮食近乎四十万斤。朝廷在洛阳的储备的粮食是为了防备河南连年的水患,赈济灾民所用的。这些官真是黑心肠,为了银子,连百姓的救命粮食都敢卖。 杀!朱允熥牙缝里吐出一个字,大理寺,督察院,刑部三司会审。如此大案,洛阳知府一个人怕是难以办到,孙儿想洛阳府上下的官员怕是一窝都烂了! 三司会审,涉及到谁抓谁,涉及到谁杀谁。无论是官还是那些黑心的商人,明正典型昭告天下,追回被贩卖的朝廷储备粮食,以正国法。 朱元璋面带微笑,没了? 朱允熥想想,皇爷爷,这么处置不妥吗? 妥是妥当,但是太轻了!朱元璋放下手里的奏折,冷笑,这些贪官,杀了太便宜他们了。此案所涉及官员一律抄没家产,妻女充教坊司为奴。地方官府策录在案,家中子孙世代不得参加科举,不得务农,不得务工。 说着,朱元璋的表情略微狰狞,他们不是贪吗?咱就把他们这些贪官的子孙打入十八层地狱,永远不得超生,世世代代操持贱业,连人都算不上! 大明有皇帝,有官员,有百姓,也有最低等的就是贱民。 这些人是最被人唾弃,瞧不起的,也是最没有希望永世不能翻身的群体。 没人在乎他们的死活,比方说打官司,一般百姓状告商人,地方官必袒护百姓。 但是这些贱民,无论受了什么委屈,连衙门都进不去。而且妻女充入教坊司,那教坊司就是官妓。 是不是觉得咱处置的狠了?朱元璋见朱允熥有些发愣,笑着问道。 孙儿不敢! 你这孩子还是心太善,没经历过世间的险恶!朱元璋说道,倘若你见过百姓嗷嗷待哺,求助无门凄惨饿死,就会明白咱处理的,还是太轻了。说着,叹息一声,你太爷,太奶,大爷爷也都是饿死的。 随后,一根手指敲打桌面,正色道,大孙,记住喽,当皇帝是要给天下人做主的,当皇帝,心必须狠! 孙儿谨记!尽管心里也许有些不认同,但朱允熥也能理解。 吏治这东西实在不能松懈,朱元璋如此痛恨贪官的皇帝在位都有人敢不顾民生的去贪污。若是换个仁慈点的君主,那些官不知会放肆成什么样。 晚明就是例子,明朝的内阁首辅,家家都是累世豪富。中下层的官员利用特权官商勾结更是比比皆是。 没有他们不敢贪污的,甚至当努尔哈赤在辽东崛起,朝廷给边军的军饷钱粮都敢私吞,美其名曰损耗飘没。 一万两银子的军饷,到了边关将士手里只有三千两,一万斤粮食,到了边关只有三千斤,还都是掺杂了泥沙的劣质粮食。 能打胜仗才怪了! 明早,你接见锦衣卫指挥使蒋瓛,亲自督办此案。朱元璋拍拍朱允熥,杀人,是你爷爷的意思,你好好学学其中的关键! 第55章发火 清晨,触入眼帘的晨光五彩斑斓。 三两只小鸟在枝头跳跃,几只蝴蝶在花丛中嬉戏,翩翩起舞。 奉天殿后的花园中,朱允熥打了一套军体拳,出了一身汗之后。和朱元璋坐在花厅的石凳上,一同用早饭。 金黄色的小米粥,白如玉的煮鸡蛋,一碟子香油拌咸菜,三笼龙眼包子。 把上面那素的给咱,你吃那两屉荤的。朱元璋把咸菜拌进粘稠的小米粥中,嘬了下筷子说道,两屉都吃了,别剩! 朱元璋吃饭很快,端着碗呼哧呼哧。 朱允熥还在长身体,吃起来也是风卷残云。 两人一个吃起来没有皇帝样,一人吃起来没有王爷样,反正是怎么痛快怎么来。 正吃着饭,黄狗儿蹑手蹑脚的靠近,陛下,蒋瓛大人来了! 叫!朱元璋把最后一口粥喝完,碗里干干净净。 臣蒋瓛,参见陛下,参见吴王殿下!面容刻板,身材高瘦的蒋瓛跪在地上,磕头说道。 洛阳的事儿,知道了吧?朱元璋问。 臣,知道!蒋瓛话不多,他这个位置,这个官职,也容不得他话多。 嗯,这案子吴王督办,有什么事以后秘折给他。朱元璋站起身,往殿里走,这也是你的主子! (主子这个词不是清代专有,早在朱元璋创业初期,楚国公廖家兄弟来投,朱元璋就说乱世之中武人要找个好主子,求得富贵。但是主子,也不是清代那种奴隶制的关系,而是私人君臣的关系。) 你主子?蒋瓛抬头看了眼朱允熥,眼神中难得有了些波澜。 他这样的人必须要喜怒不形于色,失神就代表着心中震撼至极。作为皇帝的私人心腹,他的人生信条就只有一个,那就是只有皇帝才是他的主子。 而现在皇帝轻飘飘的一句,吴王也是你的主子,其中的含义不言而喻。皇帝心中已经选定了吴王,吴王是所有锦衣卫下一位的主人。 想到此处,蒋瓛的表情更加恭敬几分,朱允熥没说让他起来,他始终谦卑的跪着,头也不敢抬。 今日会有旨意发到刑部,大理寺,督察院。朱允熥吃完了放下碗,面色有些沉重,没有笑意,洛阳倒卖储备粮草是大案,你亲自跑一趟吧! 臣,即刻动身!蒋瓛叩首道。 此案所涉及的人员全部锁拿回京,涉及的财产人口一律查封。朱允熥话中带着告诫的意味,孤知道下面办案的人不容易,但是你要管好你的人,别查封财产的时候浑水摸鱼! 说着,朱允熥的声音变得有些阴森,在三司会审之前,所有人犯不得私刑拷打,涉及的财产以后也都要上交国库,你的人别动不该动的心思。 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锦衣卫也不是什么好人。这些人为了功绩,才不会管别人的死活,事情越大他们越高兴。而且涉及到钱财这东西,他们免不了上下其手。 臣明白,臣亲自办理此案!蒋瓛郑重道。 不是信不过你们,而是这案子要办得漂亮,既不能让有罪之人逃脱,也不能牵扯到无辜的人。朱允熥脸上带上些笑意,做好了,升官发财孤自会给你们请功。但是做不好,做出什么丢人的事,谁都保不住你们! 蒋瓛背后冷汗淋漓,原以为吴王年少会好说话一点,没想到吴王居然把下面的人心看得如此透彻。这吴王将来和皇帝一样,都是个眼里不揉沙子,要小心伺候的主子。 臣,明白,臣一定尽心尽力! 明白就好!朱允熥亲自把蒋瓛扶起来,笑道,你们锦衣卫是天子亲军,你们办差,办出了岔子,伤的是皇爷爷的脸面,其中的关节你们自己拿捏,孤在京城看着! 是!蒋瓛面朝朱允熥慢慢退下。 目送蒋瓛离开,朱允熥心中微微叹息。 其实他心中并不是完全赞同,国家大事依靠皇帝私人心腹去办的这种方法,长此以往锦衣卫势必会按照皇帝的喜好做事,或多或少都会有失偏颇,甚至有些残暴。 但是这个时代毕竟不是后世的法制国家,一切有法可依。 改变大明任重道远,甚至不只是改变大明。朱允熥深知道,自己所处的这个时代,是最为风口浪尖的时代,如果不能把整个国家带上正轨,那么这个古老的国家因为庞大的惯性,就无法面对接下来人类文明最为重要的转变。 看着殿中从清晨开始,就要批阅奏章接见臣工的皇帝。朱允熥心中发出一丝苦笑,若自己真坐了那个位置,恐怕比皇爷爷还要忙,还要兢兢业业。 几位臣子走入奉天殿和皇帝小声的说着话,既然朱元璋没叫朱允熥过去旁听,朱允熥就明白肯定是有些东西不愿意让他知道。而且殿中那几位臣子,也都是不折不扣的皇帝心腹,酷吏。 我回东宫一趟,有什么事去那找我!朱允熥对黄狗儿说道。 奴婢知道了!黄狗儿笑道,殿下自去,陛下身边老奴伺候! 有劳公公了!朱允熥满脸笑容。 你这条两面三刀的老狗,等将来再慢慢炮制你。 和奉天殿相比,东宫吴王的住处才真正算个家。因为在那里不但有两个颇为亲近的妹妹,而且伺候的宫人都是自己的心腹,不用战战兢兢三思而后行。 出了大殿挥手让软轿走开,带着几个侍卫朝着东宫走去。 两边隔得不远,少年人脚步很快,不多时就到了。 见到朱允熥的身影,正在院子中指挥宫人清扫庭院的太监王八耻一愣,随后碎步跑来,三爷,您回来了! 宁儿和秀儿呢?朱允熥往里面张望一下问道。若是往常他只要一进这个院子,两个同父异母的妹妹肯定欢呼着迎出来,但是今天却没动静。 王八耻面露难色,诺诺道,太子妃娘娘派了教习嬷嬷来,正在教两位公主规矩。说着,看看左右,小声道,娘娘还派了个新的小太监过来,说是给三爷这边增加人手!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朱允熥心中冷笑,大步走进去。 刚进去顿时大怒,自己原来视为禁地的书房之中,居然有一个二十出头的太监正在忙活着。 你是谁?朱允熥怒道。 殿下,奴婢叫双喜,是太子妃娘娘派过来侍奉您的!年轻的太监唇红齿白,一看就是从小净身,举止说话有些女气让朱允熥心中不喜。 谁让你进孤的书房?朱允熥怒道,刚刚重生的时候,他在书房里写了许多东西,尽管后来因为怕露馅烧掉了许多,可难免还有只言片语留下。 奴婢,奴婢是给您打扫! 犟嘴,来人!朱允熥一摆手,王八耻等几个太监可算到主心骨一样,狐假虎威的过来,对着双喜怒目而视。 可是,没想到朱允熥先是直接给了王八耻一脚,踹了对方一个王八翻身,这总管你就是这么当地?随便让外人进我的书房! 他说是太子妃派过来伺候的,奴婢哪里敢拦呀!王八耻眼泪汪汪,一脸委屈。 谁是你主子?朱允熥脸色不悦。 王八耻啪啪给了自己两个耳光,奴婢知错了! 其实他不是不拦,而是故意不拦,为的就是朱允熥回来看到这一面。宫里无论是太监还是宫女,就没有傻子。他在装委屈,他越是委屈,吴王越是看双喜不顺眼。 这个不知道尊卑的东西,拉下去!朱允熥一指双喜,打他二十板子,然后送回母妃处,说孤这里人够了,不用其他人伺候。 ~~~~~ 反正是免费的小说,说两句题外话不算骗钱。 我也是刚来番茄,不了解番茄读者的阅读习惯,你们看的都是百万字以上的小说,没有像起点那样每天追读。昨天的三张没有一起发出来呢,有的人就不理解了,说那啥对吧。 甚至某些读者,在评论区里骂脏话,更有人对我人身攻击,气得我昨天晚上半夜看书批评的时候,睡不觉。 一千个人眼中一千个哈姆雷特,说我水很我很委屈。 有位读者的书评很中肯,蓝玉荐酒送胡亡很精彩,但是其他方面角度转换衔接,还有描写有些长了,有些画蛇添足。 对于中肯的意见我肯定听,但是对于一些那什么的,是吧......... 写书是一个很漫长耗费心神的过程,坐着在电脑前腰酸背痛写出来的东西,都是有着良好的初衷的。 这本小说的大纲设计了三百万字,我个人的写作风格不是那种打脸爽文各种套路的。那么在这样的书写过程中,没有爽文套路可以去套在情节里,写的就更加艰难。 水,我真是委屈,哥们是个性情中人。 我要是想水,随便一个带泪点的情节写他两万字,比如朱元璋病没好,主角怎么伺候,双方的心理活动,大臣的心理活动,朱允炆怎么吃醋,吕氏怎么发狠,是吧,两万字还未必写得完。 那样写,我省事,真的。 我和番茄的合同不是分成的,我每月哪怕写一堆废话,他都要给我钱的。 但是那样是对读者,对网站,也是对我自己的不负责。 那样是骗钱,我还没到那个地步。 我认为一部好的小说,不单单是主角如何,尤其是历史小说。 那些风华绝代的人物,必须也要有鲜明的形象和性格。 还有位读者的书评,我甚为中意。 黄沙百战穿金甲,不破楼兰终不还。 理解万岁。 一部小说有高潮有低谷,最主要的是读者的支持。 发书以来,感谢默默支持的读者朋友,真的感谢。 感谢那些打赏和追更的朋友,真诚的感谢。 我呢,会努力给大家讲述一个好的故事,没有那么多套路,会很真诚,很用心的去讲。 山高水长,江湖路远。 一路有你们陪伴,吾之动力也。 第56章密探 啪啪,啪啪。 三四个年轻有力的太监把双喜按在院里的长条板凳上,抡起板子就开始打。有人按手,有人按脚,有人往他嘴里塞东西不让他发声,四五下之后双喜的身体猛地一抽搐,人昏了过去。 电视剧里打二十板子还若无其事那是骗人的,这种宫里打人用的板子,真是要下力气打,十下就能活活把人打死。 三爷,昏过去了?王八耻在朱允熥耳边说道。 浇醒,然后给母妃那边送去,就说这个奴婢不长眼,惹人厌!朱允熥眯着眼睛说道。 此时他的话中带着森然的恨意,原先他本来并没有多少和吕氏母子计较的意思。皇位一事上朱允炆已经彻底没希望了,欺负没出息的人不是朱允熥的为人风格。 可是吕氏一而再的挑战他心里的底线,这次居然把奴婢派到他住的地方。朱允熥就不信,她不知道自己现在每天住在皇爷爷寝宫偏殿中。知道还继续派,安的什么心。 而且派来的还不是一般的奴婢,两个教育公主规矩的嬷嬷,一个管事的太监。(嬷嬷不是清代有的,元代就这么叫了) 若这里不是东宫,若不是顾及吕氏是已故太子的继妃,东宫的名义之主,自己和她顶起来对名声不好......... 本来还想让你们母子做个富贵闲人,现在看来,哼哼!你们还是不死心,不安分。 朱允熥眼皮子动两下,他这人轻易不发火,但是他真的发起火来,惹他发火的源头绝对别想好过。 看着几个小太监抬着昏死的双喜小跑出去,朱允熥冷笑两下,想必等一会自己那个后妈的脸色会很精彩。 随后转身进了正屋,偏厅中两个脸色端庄,打扮得体三十出头的妇人,正恭敬的对他行礼。 奴婢等,参见吴王殿下! 宫里不许见白头,三十出头的女子在深宫之中就是老女人了。这两个女人身上穿着朴素的青色宫裙,没有过多的花纹,身上也没带什么首饰,看着彬彬有礼,又让人挑不出什么毛病。 母妃派你们来的?朱允熥自持身份,不能和女人计较,在门口轻声说道。 回殿下,是太子妃娘娘派奴婢来的。两个女子中稍微圆润一些的说道,娘娘说公主们到了学规矩的年纪了! 朱允熥眼神飘过去,屋里两个小可怜,宁儿和秀儿,规规矩矩的坐着,正眼巴巴的看着他。 这事他倒是没啥办法,这年月无论是公主还是普通人家的女子,都要讲规矩。一言一行,一颦一笑都是规矩,稍有不慎,就是有辱门楣。 封建时代,女人没人权。电视剧里格格公主满大街跑,随便跟男人说话都是扯淡骗人的。 她们还小,你们要耐心点!朱允熥看看两个嬷嬷,别借着学规矩的名头,让她们受委屈。若是让我知道了,饶不了你们! 奴婢们哪敢?两个嬷嬷福在那里半天,依然是纹丝不动。(福安,女子行礼。) 你们晚上要住在这儿?朱允熥忽然想到一个问题。 嬷嬷中清瘦一些的开口道,太子妃娘娘说了,往后奴婢们就是吴王殿下的这边的奴婢...... 我知道了!朱允熥转头就往外走。 转过身的那一刻,朱允熥的脸色有些阴暗。 名义上吕氏是他的母妃,就是这个名义二字,在这个时代有着莫大的意义,代表着她可以在某方面把朱允熥吃得死死的。 母亲关爱儿子送来了太监和嬷嬷,儿子若是一个不留,全送回去打了母妃的脸面,那就是不孝顺。 忽然,朱允熥心里想到一件事。 假若将来自己登基当了皇帝,岂不是要奉吕氏为太后? 一想到这,他心里就像吃了苍蝇那么恶心。 得想个办法?朱允熥边走边想,在朱元璋面前说两句小话?上上眼药? 不行不行!随即心里马上否定了这个想法,朱元璋心里也是恨极了这个儿媳妇,可是碍于是已故太子的妻子,几个年幼皇孙的母亲,所以才留着。 自己一个大男人,不能在朱元璋面前表现得太没容人之量了! 朱允熥想的没错,男人的容忍是种心胸,更是一种气魄。 心思手腕不可少,但若一辈子这样算计来算计去,不会有什么成就。况且他在朱元璋心中,是未来的大明皇帝。 一个皇帝,要知道什么能容忍,什么不能容忍。 老百姓还要讲究家和万事兴,若是皇储和继母闹出不和的传闻,她能算计你,但是你不能不孝顺。若是传到外面去,说母子水火不容,那真就是名声遗臭万年了。 即便是将来要弄死她,也要神不知鬼不觉,她死之后还得披麻戴孝哭上好几天。 男人,很难。 名声,面子。 ~~~ 此刻,奉天殿的偏殿中,一个看不太清楚面容的中年男子,恭敬的匍匐在朱元璋脚下。 奉陛下旨意,江夏侯,定远侯,东平侯,宋国公,普宁侯等人的家中,臣等都安插了人手........ 一连串人名爵位从跪着的中年人嘴里说出,他说所的都是大明开国的淮西武人集团中的代表人物,各个一身战功,功劳赫赫。 而且这些人,还几乎都是同一阵线之上,曾经受过已故太子庇护的恩德。 坐在龙椅上的朱元璋此刻脸上没有半点在朱允熥面前时的慈祥,而像是一只眯着眼睛打盹儿,即将醒来的老虎。 蓝玉家呢?颍国公家?还有常家?朱元璋忽然轻声问道。 那中年官员毫不迟疑地说道,也有。 朱元璋点点头,勾勾手,那人赶紧膝行向前。 朱元璋在龙椅上俯下身子,几乎贴着他的耳朵,从明天开始,这些人家的事,都要上报!无论巨细! 臣明白! 去吧!朱元璋说完了一摆手。 那官员叩拜三下站起身,慢慢往后退去。 偏殿中再次剩下朱元璋一人,他拿起一张奏折看看,随后又丢在一边。 随后深邃的眼睛看着窗外热烈的阳光,表情若有所思。 咱要看看,你们这些人是真的忠还是打着攀附的心思! 作为出身草莽的帝王,崛起于乱世见过太多的尔虞我诈阴险诡计,朱元璋是个特别没有安全感的人。所以在当了皇帝之后,耳目遍布天下。 今天他叫来了比锦衣卫还要好用的暗卫,就是要看看,这些淮西武人集团的贵人们,是否会忠于自己的孙子。 他们若是真的,一心一意想让朱允熥上位,即便是有投机的心,也没什么。 可若是他们表面一套背地里一套,那朱元璋就要动手杀人。 随后朱元璋站起来,走到朱允熥所用的书桌边,微微笑道,傻孙子,爷爷帮你看看到底谁能用,谁不能用! ~~~~ 大家不要看到嬷嬷,请安就以为是清代的。 清宫的很多东西都是脱胎于明代的,明代也多多少少带了元朝的影子。 清朝入关在北京建国之后,宫里的规矩大致和明朝差不多。在关外的时候,清朝皇后还睡火炕呢,是吧,还掉在摇篮里晃悠呢,是吧。 礼节这个东西,是相互融合的。 第57章阴谋 夜,空旷的大殿中很安静,只有朱允熥写字落笔,和朱元璋翻阅奏折的声音。 今日只得片刻闲,在东宫出来之后朱允熥被中书舍人刘三吾和翰林学士方孝孺,教了一下午的史。 主要是学习针对前朝的大元的得失,华夏人是非常善于吸收教训,同时深刻反思的人。尤其是这个时代的读书人,他们总是能把前朝的缺点在今朝弥补好,使其不能成为今朝大明政事上的缺点。 在他们的讲述中,朱允熥也看到了大元的另一面。虽然只有九十年的国运,而且在王朝末年天下民不聊生饥民四起,但也有好的一面。 刘三吾和方孝孺两人,是按照标准的太子教育,来教育朱允熥。一个合格的皇帝,心中不能偏激,更不能偏颇,不管看待任何问题,在看到不好的一面同时,也要看到好的一面,并且予以承认,赞扬。 这样的皇帝才不会固步自封,骄狂自大。 元代商业发达,尤其是海洋贸易,沿海各地的港口,有世界各地的商人居住。白人,波斯人,甚至黑人。从宋开始的海洋贸易,在元代达到顶峰,中国出产的丝绸,茶叶,瓷器等物,通过浩大的船队经销到世界各地。 文化宽容多样性并存,尤其是民间文化,戏曲和文学上的成就不容小视。而且在元成宗之前大元的政局还是相对平稳的,而且前期几代的元朝皇帝,积极的向汉文化靠拢。 但是从元成宗之后,元朝的中央就陷入了内斗,皇帝和权臣互相残杀,大臣和大臣之间水火不容。皇帝向汉文化靠拢,触犯了蒙元旧贵族的利益。 汉文化,就是中央集权的大一统文化,天下的事皇帝一人说了算,而蒙元还残留着大量的部族形式和权力。中央集权的文化,也使得皇帝更倾向于使用汉人儒生大臣,这也更加触动了蒙元贵族的利益。 所以,大元在中后期完全是开了历史倒车。 而且虽然大元的商贸发达,但是大元的税收都是定额税,全部包在色目税官手中,地方上商人富得流油,然后产生大量的土地兼并,而且这些人官商勾结,根本不纳税,给中央财政带来极大的损害。 同时由于大元中央对地方的控制力不足,也导致了这些豪门大户对朝廷离心离德,甚至公然反叛。 比如福建泉州的蒲家,这个家族从唐代开始在泉州定居,是波斯人的后裔,通过海洋贸易把持了泉州的经济,在元朝末世的时候还掌握了地方的政权,手中有着几万波斯人组成的蕃人武装。 泉州一直是蒙元末期重要的财政来源,这些蕃人后来为了利益,在天下大乱时也开始反元,为祸一方的同时有吞并整个福建的野心。 后来被元朝的福建平章燕朵不花镇压下去,但是元朝得到的却是残破的需要时间恢复的泉州港。 而蒲家在被燕多不花杀了一遍之后,后来又被闽地三忠之一的陈友定杀了一遍,最后又被朱元璋杀了一遍,直系血脉全部断绝。而且他们蒲家的旁支也被朱元璋刻在的罪民录上,严禁他们读书做官,不得参加科考。 之所以朱元璋如此痛恨他们,除了因为蒲家毁了泉州之外,还因为这个家族有着极其让人厌恶的黑历史。 波斯人蒲家定居泉州在唐,发家在宋。南宋末年伯颜率领蒙古大军南下,当时的蒲家人为了讨好蒙元主子,竟然妄想杀害当时的南宋少帝。 后来被南宋大臣识破逃走,但是恼羞成怒之下,蒲家在泉州城内杀害了赵宋宗室以及南宋大臣近三千余人。 可以说,大元从开始建国到结束,没有形成一个稳定的合格的有效的政权,没有形成有力的中央集权是灭亡的重要根源之一。 甚至若仔细想想,这种原因还在土地兼并之上。 另外文化虽然繁荣,但不得不说也算是一种悲哀的繁荣。大量的汉人儒生得不到重用,那么感叹朝政昏暗的方式只能放在艺术创作上。 大元既有天灾人祸,又不得人心。土地兼并朝政昏暗,地方大臣权柄过大,中央难以管控,这些种种促使了元朝的灭亡。 刘三吾和方孝孺的教导,就是让朱允熥认清这些东西,同时再和本朝的一些政策,前朝的一些政策相互比较。 朱允熥本来就来自后世的教育体系,举一反三的能力很强,眼光独到常常举一反三。谁不喜欢聪明的学生呢,两位翰林学士逮着就是一顿猛教。 若不是朱元璋拦着,只怕天黑了都不散课。 不过,朱允熥并没有因为自己是现代的灵魂,在课业上有任何的放松。他虽然文化水平不是很高,但他仍然记得当时读书时老师说的话。 他的历史老师曾经说过,清朝虽然不招人待见,但是有一个点也必须承认,它没昏君。 如果按照经理人的角度来分析清朝皇帝,他们大多数都是合格的。 这是因为在成为皇帝之前,他们都经过严格的教育,刻苦的学习,对于历朝历代的得失有着深刻的认识,在帝王的权力和心术上能够真正的达到中央集权,把权力死死的抓在手中。 所以他们把所有的大臣,都变成了奴才。 而明朝的皇帝都比较有个性,他们和大臣之间相互共享权力,就使得在中后期,党争成为明朝灭亡的因素之一。 朱允熥努力的学习,不是为了把大臣变成奴才,也不是为了成为天下唯一的独夫。而是因为他想实现心中的抱负,想把这个古老国家的辉煌继续延续,就必须学习。 首先要成为合格的皇帝,才能成为杰出的皇帝,才有能力和威望带动这个国家,朝着正确的方向发展。 (以上都是水,哈哈) 大元两税法之弊端,地方田亩账册杂乱,地方大户随意兼并土地而不录,唯有穷家小户之田。长此以往,赋税都加于穷困百姓身上,使得百姓倾家荡产........ 朱允熥咬着笔头子,在纸上用心的写着今日授课的心得。像是写论文一样,一个字一个字的往出挤。这个东西糊弄不得,明天两位先生是要看的。 而那两位又臭又硬的读书人,可不管你是不是吴王,课业写得不好,数落起来一点面子都不给。 用他们的话说,你爹太子当年都挨过先生的戒尺,你多了个啥? 忽然,眼前的灯火明亮了,朱允熥抬头,朱元璋正笑呵呵的看着他。 皇爷爷,您看完奏折了?朱允熥笑道。 大孙,累不累!朱元璋把烛火放下,笑道。 朱允熥点点头,叹息苦笑,累! 再累也没有种地累!朱元璋笑两声,读书人虽然有时候不是东西,但是他们的学问咱们要学,尤其是这些治国的学问,你要好好学。打天下靠武将,治国靠文臣。一个啥学问都没有的皇帝,当不了好皇帝! 朱允熥忽然一笑,眨着眼睛笑笑,皇爷爷,你也没啥学问,可你也是好皇帝! 那是你爷爷如履薄冰,小心翼翼。朱元璋拿起朱允熥写的东西看看,嗯,咱大孙的字不错! 说着,脸上的皱纹都笑开了,下午你散课后,两个翰林学士当着咱的面,把你一顿夸。哈哈,大孙,你给爷爷长脸了! 他言语中的骄傲和自得,就像一个教孙有方的老人一般。 朱允熥笑道,爷爷,孙儿也不只是为了您学,而是为了咱大明学。 好!朱元璋大笑,说的好,为咱大明学。有志气! 随手,坐在朱允熥身边,这几天学习累着,天天都学到深夜。有没有什么想要的,稀罕的,跟皇爷爷说! 朱允熥想想,开口说道,爷爷,天天呆在宫里怪没意思的,明儿咱们出宫溜达溜达去? 咱还以为啥大事呢?行,明儿咱们爷俩出宫溜达一圈! 此刻,皇家的大殿中充满了祖孙的亲情。 但是在这深宫之中,亲情是奢侈的东西,更是少见的东西。 唯有人和人的算计才是永恒的,朱允熥居住的东宫之中。 一个黑影看了眼熟睡的两个公主,随后绕过值夜打瞌睡的太监,悄悄进了朱允熥的书房。 过了一会儿,那个黑影再次蹑手蹑脚的出来,走到东宫花园之中。 双喜公公?黑影开口。 被朱允熥一顿板子打昏过去的双喜在阴暗的角落出来,问道,办好了! 办妥当了! 回去吧,等着娘娘赏你! 第58章本色流露 风吹柳树梢,枝叶争窈窕。 沿着应天府外大明湖畔两边,满是一人环抱粗细的古树。 每到夏日,绿绿的叶子在若有若无的风中轻轻摆动,绿叶之下满是遮挡了阳光的树荫。 走在林间树下,身上的燥热被驱赶一空说不出的清爽。 南边一行人慢慢而来,领头的是个老员外,身边的是小少爷,再往后是五大三粗的长随们。 这正是出宫溜达的朱允熥和朱元璋,爷俩笑呵呵的走在林间大路上,身侧是波光粼粼微有涟漪的大明湖,偶尔一群野鸭嘎嘎的飞过,落在水面上相互嬉戏。 这种自然景色,让人身体清爽的同时,心情也很舒畅。 爷爷,鸭子! 朱允熥指着水面两只叽叽喳喳的鸭子叫道。 在这种美景之下,他心中自然没那么些算计,有些少年人的真情流露,再说就算是上一世的他,年纪也很小,不过是刚刚走出大学校园的岁数。 鸭子?朱元璋疑惑的朝那边看去。 不如抓几只,咱们吃烤鸭!朱允熥笑道。 啪,脑袋上挨了一个爆栗。 朱元璋咧嘴笑骂,那他娘的哪是鸭子?那是鸳鸯,咱的傻孙子哟! 原来是鸳鸯,怪不得毛那么好看! 朱允熥原是从小在城市长大的孩子,这一世又生长在深宫之中,认错了也不奇怪。 是得出来溜达溜达,享福都享出罪过了,鸭子都能看错!朱元璋笑得直喘气,小子,幸好今天没史官,不然给你记上一笔,你就丢大人了! 这么大的湖,不养鸭子可惜了!朱允熥笑道,平日也不用喂,让它们在湖里吃点小鱼小虾,咱们可以吃鸭蛋,还能吃鸭子,多好! 有个人倒是说过这话!朱元璋背着手,微笑道。 谁呀?朱允熥有些好奇。 你奶奶!朱元璋有些伤感的说了一句,随后目光看到有个戴草帽的老头在河边,笑道,有人钓鱼,过去看看! 这老头,说是陪我出宫溜达,出来之后比我还高兴! 朱允熥心里吐槽一句,赶紧快步跟上。 他们爷俩是乐呵了,但是那些侍卫们围在身边如临大敌。 哎,我说!朱元璋走到钓鱼人身边,对方是个戴草帽的老翁,两人差不多,朱元璋改口,老哥,钓几条了? 对方扭头笑笑,胡子眉毛都是白的,嘴里缺了两颗门牙,但是嗓门洪亮,还行,一上午弄了半篓子! 朱允熥好奇,晃晃水草里的草篓子,里面大小不一的活鱼翻腾着,溅起一阵水花。 真不少嘿!朱元璋笑着,对老头说,够一家吃了吧? 将将巴巴!老头笑笑,俺家好几个孙子呢,半大小子吃穷老子,一个比一个能吃!就这些..... 他正说着,竹子鱼竿忽然晃动起来。 朱元璋像个孩子一样大笑,老哥,有鱼啦! 你先别吵!老头不客气的呵斥一声。 几个侍卫顿时变色,面色狰狞,大有主辱臣死,想把老头砍死在刀下的意思。 可是朱元璋却不怒恼,和朱允熥对视一眼,咧嘴傻乐。 只有出了宫,从龙椅上下来的朱元璋,才是真的朱元璋。 朱允熥看着他的笑容,有些心疼这个为了国事兢兢业业,小心翼翼的老人。 他快乐吗?他当皇帝的时候未必快乐,但是现在一定很快乐。 咬钩的鱼似乎很大,缺牙的老头攥着鱼竿拉了半天都没拉上来,呲牙咧嘴。 朱元璋再也忍耐不住,咱来! 说完大手一推,差点把老头推湖里,然后双臂用力,刺溜一下把鱼拉出水面。 大鱼!大鱼!朱元璋笑道。 皇.....爷爷!朱允熥也笑道,真是大鱼! 钓上来的鱼半米多长,浑身鳞片带着透亮的光泽,在草地上活蹦乱跳。 鲢鱼!好像鱼是他钓的一样,朱元璋有些得意的笑道。 哎,又是这个!缺牙老头却似乎有些不满,随手把鱼扔在篓子里,继续给鱼钩挂上蚯蚓。 老哥,鲢鱼还不好吗?朱元璋问道,这鱼用白菜和豆腐炖了,奶白色的汤,可鲜亮着呢? 你不知道!缺牙老头甩钩入湖,笑着道,我家大孙的媳妇,给我生了个重孙子!老头一脸得意,我想钓点鲫鱼给她熬汤下奶! 去集市买不就行了?费这个事干嘛?朱允熥笑道。 小伙计一看就没成亲,不会过日子。缺牙老头撇嘴,集市的鱼哪有大明湖里的鱼味道好! 被抢白一句,朱允熥笑笑。 却见朱元璋的脸上没了笑模样,而且还有些不满意的看着自己。 朱允熥看看自己的身上,没什么不妥呀! 想说话,朱元璋已经背着手走远了。 爷爷!怎么了?朱允熥追上。 他娘的,他还重孙子?你看给他美的?朱元璋不屑道,牙都没了,还重孙子! 哈,朱允熥懂了。 此刻朱元璋的表情简直和自己前世的爷爷一模一样,前世的爷爷总是催他赶紧相亲结婚。并且对那些每天抱孩子出来显摆的老头老太太,表示深深的敌意。 你得抓紧!朱元璋忽然回头,大孙,你得抓紧!说着,又想想,抓紧点,咱死之前再看上一代人。 爷爷!朱允熥明白他的意思,笑道,孙儿连媳妇都没有,哪给您生重孙子去? 朱元璋大手拍拍脑门,你看咱这记性!廖镛! 在!侍卫中廖镛赶紧上前。 去回宫里去,告诉郭宁妃,咱要给大孙选媳妇,然后张罗张罗,看谁家有岁数差不多的,端庄秀丽的闺女。 是!廖镛笑笑,转身而去。 这年代没有婚姻自由,自由恋爱就别想了。找什么样的都得认,而且因为礼法还必须相敬如宾。 再说朱允熥也到了结婚的岁数了,每天早上都是被憋醒,身体已经做好了战斗准备。 朱允熥靠近主朱元璋笑道,爷,您可得给孙儿挑一个好的! 娶妻娶贤!朱元璋正色道,咱一定给你挑一个贤内助。说着,又小声笑笑,大孙喜欢美人?放心,少不了你的! 说完,脸上的笑容再次浮现,咱大孙都要成亲了,这日子真不抗混!随后,又转头看看岸边还在钓鱼的缺牙老头,呸,咱也要有重孙了,你神气啥?哼! 第59章京城一日 鲜活的民生百态,比奏折上冰冷慎重的文字更能体现这个时代的民情。 朱元璋出身草莽,朱允熥有颗不安分的灵魂,爷俩在城里城外逛了许久。 一会儿去粮店看看米价,通过米价就能得知这两年真实的秋收情况,京城米价稍贵一些,一石米要一吊洪武通宝,约合八钱银子。一石米差不多一百二十斤,此时的一斤又是十六两。 结合当今的物价,朱允熥以为这个价格还算可以。而朱元璋却觉得微微有些便宜了,谷贱伤农,粮食大丰收使得价格便宜了,对种地的人反而没什么好处。 又去了布帛店绸缎庄子看了看,保暖思美丽,人吃饱了兜里有闲钱就琢磨如何穿衣打扮,和店里掌柜的闲聊几句,这两年京城买丝绸的人确实是多了。但是,也大多是有钱有权的人家,百姓只有嫁娶时候才能忍痛买些。 绸缎庄子的掌柜的,明明是个富商却穿着粗布衣裳,言语间有些无奈,说要是朝廷允许商人也穿丝绸,那这买卖就更好做了。 朱允熥真怕老爷子当场让人宰了这绸缎商人,不许商人穿绸缎,本就是老爷子开国之后定下的律法。 没想到老爷并没生气,只是不咸不淡地说,皇上老爷子虽说不让你们穿,可是私底下你们这些奸商没少穿。天下百姓都苦哈哈,你们穿金带银的,百姓看了怎么想。 有钱人,藏在家里自己知道就得了,满世界显摆什么?若是天下人看了,都学着去经商了,谁他妈种地。 朱允熥哑然失笑,老爷子可爱。这老爷子大概是古往今来对农业最为重视的皇帝,他在他心里固执的认为,对国家最有好处的,最能让百姓安分守己过日子的职业,就是种地。 不过,虽说是出来溜达,但世事洞明皆学问。老爷子一言一行中,总能体现出丰富的治国经验,还有人生哲理。朱允熥像个乖宝宝一样陪着老爷子,仔细的把老爷子的见解和道理记在心中。 他这一举动被朱元璋见了,也是暗中点头。老人都喜欢听话好学的孩子,聪明的才智要用到正地方老人才高兴。 随后爷俩又在城里逛逛,热闹的地方都去了,老爷子心情大好,唯独在王寡妇斜街,显得有些脸色不悦。 时至下午,那些勾栏酒肆开始营业,三不五时几个秀才士子,或者看着就财大气粗的商人,于此间出没。 满街都是胭脂香,让人心痒痒。披着轻纱的妙龄女子,手拿丝绸做成的圆扇,慵懒地坐在二楼窗台上,半遮俏脸对着过往行人欲说还羞。 而那些依门而立的半老徐娘们,则是眼神大胆,手中的手绢不住的擦着头上,并不存在的香汗,露出半截白生生如玉般滑嫩的手臂。 应天城自古以来就是六朝古都,烟粉之地。秦淮河上的歌舞画舫日夜穿梭,灯火不绝。那些都是名伶,一般人轻易的还去不了。船上的女子都是诗书琴画信手拈来,招待的都是文人雅士。 而这王寡妇斜街则是更加直接一些,院子中的姑娘都是以色事人,于其他文艺上不算出彩,偶尔有些才艺,不过是箫声之类。 这种古老的生意根本绝不了,有需要就有市场。只要这世上还有男人,这生意就能一直延续。 朱元璋老爷子骂骂咧咧,什么伤风败俗,世风日下。来这里消遣的人,都是吃饱了撑地,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 朱允熥却是看得津津有味,眼神落在一家红袖楼二楼窗台上,那个俏丽地女子身上嘿嘿直笑。 正看的过瘾,殊不知一双大手一下捂住他的双眼。 朱元璋一边捂着他的眼睛,一边拉着他往前走,嘴里还念叨着,大孙,可看不得。这些狐狸精不是好东西,回头你成亲了,爷爷给你挑一些娇滴滴的大美人,比这个强! 高丽那边送来的女子也挺好,回头你成亲之前,爷爷赐你几个。 直到走出这条街,眼睛才被朱元璋松开。 朱允熥好奇,爷爷,既然您不喜欢在这些烟花柳巷,直接下旨禁了不就可以了吗? 朱元璋摇头苦笑,当皇上也不能啥都管,管天管地还管人家这个。男人哪有不偷腥的,这玩意给禁了,那得多少人骂你爷爷? 其实还有一点老爷子没说,应天府的秦淮河,扬州苏州杭州等地的烟花之地,每年都会给官府上缴大量的现银税收,这可不是小钱。 譬如现在秦淮河上一艘普通的画舫,一年的牌照钱就高达五十两现银左右,而一座院子则是高达一百两。如果是那些名伶,还有那些更高级别的私人会所.....不,是茶楼,牌照钱就更多。 这不单单是税收的问题,在大明臣子的眼中,这更是一项关于民生的产业。每到晚上秦淮河灯火通明,过往的船只络绎不绝,娱乐产业往往能带动当地的就业。 小商小贩挑着担子卖吃食,卖些日用品,胭脂水粉。农人挑着自家的新鲜蔬菜,渔夫的鱼虾,还有抬轿子的力夫,赶马车的车老板子,就都有收入和进项。 若真是粗暴的一刀切了,不说那些秦淮河和勾栏酒肆的姑娘们,客人们没着落。就是靠着这些人生活的其他行业,都要一落千丈。 而且,这玩意也切不干净。这种生意转入地下,不但对地方官府的税收是损失,管理也不方便,治安也不便宜。(bianyi) 所以说,现代人没有资格嘲笑古人,因为现在的一切都是建立在古人的聪慧和经验之上。 但是老爷子的笑容在下一条街,忽然凝固,甚至变得有些狰狞。 挨着王寡妇斜街的烟袋巷里,一家看似普通的民宅面前,却有着许多魁梧的汉子东顾西看,有些像是望风的。 不断有各色的男人,兴高采烈的进去。但也不断有人垂头丧脑心灰意冷的出来,甚至还有人在出门之后,蹲在角落嚎啕大哭。 对于这些人,望风的汉子们好言相劝,然后或是搀扶着送走,或是伸手让街口停着的马车轿子等过来,他们给钱,让垂头丧气的人坐着离开。 上一世开过网约车的朱允熥,对这种地方自然不会陌生。 大孙,知道这是啥地方吗?朱元璋的话中,带着杀气。 朱允熥小声道,赌坊! 过来!朱元璋招手,廖铭马上上前,老爷子,您有什么吩咐? 查查,京畿重地,谁吃了豹子胆敢开这玩意,给咱查!朱元璋咬牙道,祸害人的买卖都敢做,真是不怕死! 完了,有人要人头落地!朱允熥心道。 老爷子对烟花柳巷还能容忍,理解。但是似乎,对这赌坊却是深恶痛绝。 廖铭点头应了,回头对一个武士吩咐几声,那人飞快地去了。 朱元璋一直阴沉着脸,似乎没了继续溜达的意思。 爷爷,消消气。朱允熥劝道,您都说了,皇上也不能管天管地,天下太大,总有管不到的地方。天下太大,总有不怕死的,您说是不是! 但不能因为天下太大管不过来而不管。朱元璋正色道,就好比,就好比......... 朱允熥接口笑道,就好比孙儿读书,汉昭烈帝,莫以善小而不为! 就这个理儿!朱元璋大笑道,咱大孙读书读的好!说着,忽然鼻子动动,啥味道,这么香? ~~~~ 番茄这个错字检测的有些离谱呀!怎么检测了还有这么错字。(哇,又多水了几个字,嘻嘻) 第60章索然无味 朱允熥也闻到了,那味道格外的香。 香味的源头是一家连招牌都没有的小饭馆,虽然没有招牌没有幌子,可是却带着烟熏火燎,最为鲜活的生气儿。 小店门口两口大铁锅,咕噜咕噜的开着,热气中带着诱人的香。 这时代的人一般都是两顿饭,此时正是下半晌的饭口。小饭馆里坐满了敞胸露怀的汉子们推杯换盏,大口吃喝。魁梧的店老板,不时拎着菜刀从后厨探出头,跟相熟的老客说说笑话。 爽朗的老板娘也不避讳,就在自家的店里亲手上菜收拾碗筷,门口一个半大孩子是小伙计,肩膀上搭着一条干净的毛巾,笑呵呵的卖力吆喝。 人生百态,世俗烟火大致如此。就像后世朱允熥常去的快餐店,吃惯了那里的味道,跟老板老板娘混熟了,就算是大酒店都不想去了。 见一行人过来,小伙计笑着快跑两步,点头哈腰的迎过来。 老爷子,您用饭吗? 小伙一开口,朱元璋顿时眉开眼笑,因为对方的话中带着淮音。 应天城是大明的都城,大明从朱元璋以下半数之上的达官贵人,都是出身草莽的淮人。曾有诗云,马上短衣皆楚客,城中高髻尽淮人。 所以自从朱元璋在建都应天府之后,城中淮地的百姓也多了起来,尤其是他们老家淮西那边,许多人拖家带口到了应天府的花花世界讨生活。 于是,朱元璋的话里也带上了家乡的口音,都有啥吃地? 老爷子,咱们是老乡呀!俺们家是淮西人!小伙计笑容更胜,把一张桌子擦了又擦,换了干净的茶水,站在边上笑道,今天咱这小店儿有城外湖里新鲜的河鱼小虾米,有早上在集市上抢来的猪下水。 说着,小伙计低声笑笑,还有乡下庄子中送来几条大黑狗,俺家小馆子掌厨地是俺老叔,地道的定远县手艺! 那锅里就是狗肉吧?朱元璋笑道,来二斤肥点的,酒也打一壶。说着,看看朱允熥,大孙,你吃啥? 狗肉!朱允熥心里好笑,这要是后世那啥主义者知道了,还不骂死人? 他爱狗,前世小时候也养过狗。他不会主动吃狗肉,但是别人若是吃,他认为也没资格去拦着人家。 再说,大多数人反对的是吃那些宠物狗,至于最为听话温顺的田园犬很少有人关注。 可是,这个时代若是有人说这东西不能吃,怕不是骂死,而是被打死。而且,淮地在饮食上有着悠久的传统。 定远县的狗头,那可是淮西都出名。朱元璋继续笑道,当年你爷爷咱当和尚游历的时候,城里头那些有钱的财主老头,大早上起来就是吃肉喝早酒,哈哈! 当时咱在想,要是等老了,咱也能过上那种日子,有酒有肉。啧啧,给个皇帝老子都不干! 朱允熥笑道,孙儿吃什么都成!说着,顿了顿,爷爷,肉不能总吃,油性太大了,您上了岁数,清淡为主! 朱元璋不屑道,别听那些太医瞎扯,吃肉还能有错?说着,大手一挥,男人不吃肉,白在世上走! 大概,只有和自己最宠爱的孙子在一起,朱元璋才能如此的真情流露吧。 没一会儿,小伙计把点的饭菜端了上来。 除了狗肉之外,朱允熥还点了一盆红焖小河鱼。新鲜的河鱼用酱和酱油汤汁儿,在铁锅里闷上那么一会儿。出锅的时候撒上蒜末小葱和芫荽,一口下去不用咬,一吸就只剩下刺儿了。(芫荽,香菜) 若是用那红色的汤汁泡上晶莹的米饭,一顿三碗没问题。 大孙,吃!朱元璋美美的吃喝着,这是他家乡的味道。 边上,那些装成长随的护卫们已经开始大快朵颐了。或是用手抓,或是抽出小刀用刀割,吃的那叫一个畅快。 朱元璋端着酒盅,脸上大笑,好小子,使劲吃!说着,对廖铭小声道,当年,过江打应天府之前,咱和你爷爷,一人啃了一条狗腿,喝碗老酒。然后拎着刀子冲在最前边,应天府那个蒙元达鲁花赤,被你爷爷一刀砍于马下。 心情大好之下,朱元璋语气随和,但是眉宇之中,满是当年的金戈铁马。 廖铭的爷爷和叔爷都是朱元璋手下的水师大将,楚国公廖永安一向为水战先锋,后来在和张士诚交战的时候,中计被俘虏。面对张士诚的高官厚禄不为所动,最后在大牢中绝食而死。 死讯传至应天府,朱元璋痛苦不已,亲自设立衣冠冢配祭功臣庙。等打败张士诚之后,朱元璋又亲自找到廖永安的尸身,运回应天隆重下葬,亲自祭拜。 后世人大概只会记得朱元璋杀了无数功臣,却都选择性忘记了,若他真是一个残暴狭隘之人,如何能赢得那么多天下好汉的爱戴和拥护。 听到皇帝追忆往昔,廖铭感动不已。七尺男儿不禁当场潸然泪下,激动不已。 老爷子,臣没用只能在祖父们的余荫之下,忝为宫城侍卫。廖铭小声说道,老爷子,下次再有出征,请让臣跟随大军出征,做个像祖父那样的大明好男儿! 咦,你个大老爷们还流马尿!朱元璋笑骂,随后微微叹息,咱也老了,以后是你们年轻的天下了。想打仗立功没问题,以后跟着你三爷好好当差! 众侍卫看着朱允熥的眼神灼热,他们天天跟在朱元璋身边,比外臣的消息还要灵通,自然知道以后的君主是谁。 咱老了,大明的那些老将也都老了。往后啊,这能臣武将,还是要靠你提拔!朱元璋小声对朱允熥说道。 这样的暗示已经不止一次了,这一次朱允熥不知说什么好。 这些日子他每天都帮朱元璋看奏折,那些锦衣卫的密报中,关于武将勋贵的小报告,越来越多了。 这些大明的武将们也是真不像话,仗着当年出生入死的功劳,私下里侵吞田产,私藏兵甲弓弩,甚至指使家奴贩卖私盐。当年的好汉子,渐渐成了大明的蛀虫,让人惋惜的同时,也深深的厌恶。 扪心自问,朱元璋对文官很是苛刻,大明朝文官的俸禄养家都够呛。而对这些功臣,动辄赏赐上万亩土地,金银财产更是不计其数,可他们还是不满足。 这时,一个锦衣卫士快步而来。皇帝和皇孙微服出访不是简单的事,爷俩走到哪里,除了明面上的人之外,身后还有一堆在暗处传递消息的。 锦衣卫士走到朱元璋身边,低头道,老爷子,查明白了.... 跟你们三爷说!朱元璋似乎有些不想听。 锦衣卫又走到朱允熥身边,压低嗓子,三爷,刚才查明白了,那赌坊的背后人,是江夏侯! 江夏侯! 周德兴。 此人是朱元璋从小的发小,朱元璋做了郭子兴女婿之后,第一时间带着家乡子弟前来投奔。 这人虽然名头本事没有徐达等人那么大,可爵位是开国二十四侯之一,有平定闽地的功劳,可见在朱元璋心中的分量。 但就是这么一个大明的侯爵,居然背地里开赌坊的买卖。 查清楚了?朱允熥开口问道,这可不是小事,要查仔细了! 查清楚了,就是江夏侯家的买卖,是周骥(ji)的买卖。 周骥,周德兴长子。是紫禁城的内廷侍卫领班,平日驻防在深宫和外廷的交界处。 朱允熥抬头看看,朱元璋的脸色骇人。 吃着朝廷俸禄,家中有财产千万,居然还做这种生意,真是贪得无厌!朱允熥也是心中愤慨,德行败坏! 有了这么一个插曲,这顿饭吃起来就没意思了。 草草的吃完,正准备回宫,长街那边,两三个暗卫又快步跑来,神色急切。 朱允熥心里咯噔一下,又出事了! 第61章灾 出什么事儿了?朱允熥快速走过去,开口道。 奔跑的暗卫停下,微微低头,三爷,抚州八百里加急,抚河决口子了。户部,工部几位大人,在等着老爷子! (江西,洪武年间江西共有特大洪水七次,这里是小说家言,时间点不对,不可作为参考。哇,又水了几个字,哈哈。) 江西又发洪水了,朱允熥心中一惊。 作为被朱元璋培养的储君,每日的学习不只那些儒家学说和治国的学问历史,还有山川地理等事。江西境内河流众多,在元代数十次河流决口,致使数十万百姓无家可归。 眼看就要秋收,洪水却来了,而且能让户部工部的人等着见皇上,一定不小。 朱允熥回头,只见朱元璋大步流星而来,问都不问何事,直接对边上侍卫说道,备马,回宫! 刚才祖孙二人还在民间闲庭信步,现在两人却翻身上马马不停蹄。马背上朱元璋脊背笔直,面若沉水。 进了宫中连衣服都没换,两人急忙步入奉天殿。此刻殿中户部尚书傅友文,工部尚书夏祥,侍郎张衡,中书舍人刘三吾等十几个臣子,已经急成了热锅的蚂蚁。 见爷俩进来,赶紧叩首。 臣等........ 起来!朱元璋在龙椅上坐下,吩咐道,给几位爱卿赐座,给咱上茶。说着,对朱允熥说道,大孙,站咱身边来! 是!朱允熥应了一声,站在朱元璋的身侧。 启禀陛下!户部尚书傅友文脸色发白,颤声道,江西从五月起连日暴雨,两月余来河水暴涨。抚州八百里加急奏称,抚河南岸石堤决口,一日之间决口已达两百余丈。 朱允熥脑中快速思索着,抚河是江西境内第二大河,全长六百多里,而它的流域面积却极宽,涉及了很多周边很多府县。 两百丈的决口就等于差不多六百米宽,想象一下洪水从六百米宽的决口冲出来,是何等的惊天动地。而且随着时间推移,决口只会越来越大,怕是江西北部地区,今年要颗粒无收。 (地理不好,案例是根据明代真实水灾改编) 工部尚书夏祥也开口说道,抚河决口,下辖的临川,崇仁、宜黄、金溪、乐安五县,还有旁边建昌路,南城、南丰、新城、广昌4县,怕是凶多吉少! 大殿中死一般的沉寂,洪湖水一共九个县,两个州,这涉及到的可是近乎数十万的人口,和难以估量的财产损失。 这些区域内的粮食是没有指望了,除此之外还有城池,民居和商业也都完了。除此之外,数十万人没有饭吃,说不定会闹出民乱。 老百姓没饭吃就会造反,这是真理。 就算他们不造反,在洪水过后往往会伴随着大面积的瘟疫。 想想,不敢想。 这是大明,再好的大明也不如后世。 洪水一来,此刻已经有许多人无家可归流离失所,甚至饥寒交迫。 想到此处,朱允熥再也忍耐不住,江西五月开始下大雨,地方官怎么不奏报?这些日子翻看各地奏折,都是一片请安问好之事,昨日给赣州的公文中,皇爷爷还写道,江西多灾,务必体恤民情。抚州路的官员,就是这么体恤的? 臣子们对视一眼,忙起身,臣等有罪....... 你们有什么罪?现在说的是江西!朱允熥开口道,那抚州的官员只是八百里上奏告急,可有处置的方案! 中书舍人刘三吾先是看了一眼朱元璋,随后对朱允熥说道,回殿下,抚州府张善请朝廷速派赈济! 出了事就知道要赈济,没出事就不知道防范!朱允熥怒道,嘿嘿,他张善真是做的好官! 看朱允熥面目狰狞,目露杀机。臣子们对视一眼,心说这将来定又是个难伺候,不好伺候的君主。 吴王的脾气和老皇爷太像了,都是心中有刀,一直在磨。 朱元璋的大手死死的扣着椅背,面带冷笑,咱大孙说的对,不过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该掉脑袋的一个都逃不过。说着,朱元璋顿了顿,你们预估,九县两州的灾民需要多少粮食! 臣等预估需要五十万石左右,其中还有盐,药等物!侍郎张衡说道。 怕是不够! 这不是藏拙的时候,作为未来的继承人,必须在皇帝面前展示出自己对于政事的有力见解。 朱允熥开口,对朱元璋说道,皇爷爷,孙儿僭越了! 无妨!朱元璋绷着脸,你也大了,该为祖父分忧,说就是了! 是!朱允熥道,皇爷爷,孙儿以为这些粮食不够够。马上就是秋收,九县百姓今年的收成一场大水全完了,现在的赈济只是刚开始,没了朝廷的赈济,百姓冬天咋过? 而且洪水过后,还涉及到明年的春耕生产,以及田地清淤,这些都需要粮食。还要防止疫病蔓延,防备灾民闹事流窜。五十万石粮食能吃多久? 京城粮库还有多少粮食?朱元璋不住点头,随后问道。 回皇上,京城大仓中还有粮两百万石!傅友文犹豫下,但,那是历年积累的军粮,储备粮,轻易动用不得! 这大明看着盛世待兴,其实是百废待起。从大元手里接过这个烂摊子,南方还好,可是北方因为连年大战,年年都要朝廷补贴。还有边关战事等等,大明也是不富裕。 那就从九江武昌等地调拨粮草,要快,要急!朱元璋开口说道。 可是,那两个大仓也是军粮呀!傅友文顿了顿,一旦拿出来,想再填满,可就不是三五年能........ 百姓还在嗷嗷待哺,顾不得了!朱元璋站起身,来回踱步,百姓要紧,先让他们吃饭! 臣等遵旨! 九江武昌都是南北中转的要道,更是内地重要的军事重镇。驻防大明最为精锐的部队,现在要动用他们的储备军粮了。 可以让各州府的大户人家捐粮!朱允熥开口说道。 他知道在封建时代,地方上的豪族和大户,可以修桥铺路做善事,但是很少赈济灾民,有一种说法是当权者防备他们收买人心。 但是,现在顾不得,江西边上就是湖北,武昌汉阳那边有着数不清的豪门粮商。 皇爷爷,让他们出粮食,朝廷可以给予表彰。朱允熥想想,譬如,官府给个什么太平士绅之类的称呼。 哼,想都不要想!朱元璋冷哼一声,粮食是他们的命根子,就是给他们官做,他们也不会拿出来! 此时,工部尚书夏祥说道,皇上,除了赈济灾民的粮食,抚州等地还需要修复河堤,清理河道等事的银钱!说着,看了看朱元璋的脸色,臣算了下,大概六十八万两! 给!朱元璋毫不犹豫,说着,忽然皱眉,户部库里还有吗? 还有三百万银钱,可那是动不得的压箱底。夏祥叹道。 大明,现在连六十万的银子都拿不出来了? 不是的,而是那三百万实在是金融储备,不能轻动。而且边关连年战事,军费开支浩大如流水。 蓝玉打了胜仗班师回朝在即,又是一笔银钱犒赏。 (大家别觉得三百万少,康熙六十多年皇帝,只给他儿子留下八百万国库。当然清代的盐税茶税都是皇帝的私房钱,不算国库) 能拿多少拿多少!皇帝难当,朱元璋缓缓开口,不行,从宫中的用度上减免,发给地方百姓! ~~~ 不是俺不准时,俺也是有苦衷。 (呸,作者的话信得住,兔子都能上树) 第62章彩票 这六十八万两,也只是第一批赈济银子! 安顿灾民,清淤田亩之后,还有灾民的房屋,牲畜,粮种。 还有河堤重新加固,修建。 工部尚书夏祥看了下朱元璋的脸色,小心的说道,现在还能凑得出来,但是最迟这笔银子,明年开春就要用上,从何处拨发这笔款项,臣还请陛下示下! 不当家不知柴米贵,大明虽大,但是国库的收入每一样都有明确的去处。 朱允熥在脑中想着,看过的那些关于大明税收和财政的奏折和细表。大明建国至今,战事不断。举国的物力供应才能确保对北元的军事优势,同时吐蕃,云南等地每年也有一百多万的军费开支。 朱元璋是个爱惜百姓的皇帝,不愿意在百姓身上增加负担,所以目前支撑大明财政的,只有每年两淮的盐税,总价在八百万两左右。其他的税收都是取之于民,用之于民,让百姓休养生息。 这么一算,家中实在没有余钱。 前些日子京城发卖邮票,收了二十几万!朱允熥想想,开口说道,驿站改邮也已经明发天下,孙儿看,不如扬州,苏州杭州,泉州等商贸繁华之地,陆续开卖。所得的银两,尽数归于江西赈济。 没落进自己口袋的钱,永远不是钱!朱元璋沉思道,万一发卖所得钱款不尽如人意,还是要挪东墙,补西墙。咱们做事,不能一根绳上吊死,起码得两手准备。 军事上朱元璋很大胆,但是民生很小心。 邮票的钱,只是看到了京城的收益。其他地方的成败他还没看到,心里自然是不放心。 堂堂大明帝国,竟然被前后加起来百十万的赈灾银两给难住了。归根到底还是朱元璋治国太正,不肯在别的地方动心思。 倘若是几百年后所谓的十全盛世,缺银子了有的是办法。朝廷吏部卖顶戴,官员交议罪银,海关成了皇帝的私房。什么下江南,修圆明园,平大小和卓金川,平外蒙的钱不都是这么来的? 朱元璋从龙椅上站起来,背着手走到大殿的窗口。 窗外,本来晴朗的天空,慢慢爬上一丝丝乌云,遮盖住了阳光,让人间变得阴暗。 大孙!朱元璋忽然发出一声叹息,打天下容易,坐天下难呀! 能让心性刚毅的朱元璋发出如此感叹,由此可见大明帝国的领路人,不好当。 传旨!朱元璋继续说道,着九江,武昌大仓,拨给江西抚州建昌两府九县赈灾粮食,七十万石。户部拨赈灾银,七十万两。 说着,朱元璋转回身,看着大臣们,先解灾区的燃眉之急,其余的这些天咱们想想办法,活人不会让尿憋死。说到这里了,话锋一转,目光变得冷冽如刀,咱先把丑话说在前头,这是给灾区百姓的钱粮。谁想伸手,掂量一下他自己的脑袋多沉! 臣等遵旨!众臣回道。 忽然,一阵风吹过,窗帘微微晃动。若有若无的细雨,随风飘入窗,落在明亮地砖上,转瞬即逝。 朱允熥看着朱元璋紧皱的眉头,还有嘴角的冷笑,知道他的心中已是烦躁至极。他为之骄傲的大明帝国,为之兢兢业业守护的大明帝国,其实还很脆弱。 他是一个讲究完美的人,无论是民生还是军事上,他想做到最好。但是统一天下二十几年来,还是无法达到兼顾平衡。 朝夕相处一来,朱允熥从心里已把朱元璋当成了自己的亲祖父,见他如此难受,他自己的心中也不好过。 随即,想了想,朱允熥走到朱元璋身边,皇爷爷,孙儿有几点不成熟的建议。 朱元璋和众臣子的目光都看过来,前者勉强笑笑,大孙,想啥你就说啥,这里没有外人! 关于赈灾的银子,孙儿想到了几个办法。朱允熥缓缓开口,第一,前几日以皇爷爷御笔为范本的邮票,一张卖出了一百两,听说现在京城已经炒到了五百两银子的天价。 孙儿想,天下臣民爱戴皇爷爷,既然如此,何不朝廷牵头,组织京城附近的士绅进行捐款。不让他们白捐,捐一千两以上的,皇爷爷可以手书忠厚人家。 花一千两买一副传家宝,孙儿以为那些财主们,肯定打破脑袋的抢,兴许户部的门槛都能踏破了! 臣不赞同!中书舍人刘三吾先开口说道,皇帝手书,怎能轻易发卖给百姓,如此一来朝廷的颜面,皇帝的尊严,何在?再者,乡绅财主多有不法者,若是家里有陛下的亲笔,以后他们犯法,岂不是多了一道保命符? 朱元璋点头道,刘爱卿说的对!这事,咱也不同意。 朱允熥心中无奈叹息,这个时代的等级烙印实在是太深刻了。皇帝的手书或者御赐的东西,是一种难得的殊荣。这些东西臣子们都要供奉在家里,世代不得转卖,而且宫廷都有记录。 若是用皇帝的手书换钱,督察院那些御史,还有翰林院那些学士,怕是要跳着脚上书。而且刘三吾有点说的也是对的,有皇帝的书法在家中,还是忠厚人家这种字样,地方官府不好管理。 试问,若是一户大户人家有了这东西,面对官吏直接拿出来,洪武皇帝御笔在此,谁还敢管? 其实凡事有利有弊,古人做事先想弊,而朱允熥的现代灵魂则是先想利,说不上谁对谁错,古人习惯了按部就班,保持稳定。而朱允熥想的则是,灵活变通快速见效。 见朱允熥有些失落,朱元璋开口勉慰道,虽然不妥,但大孙你这脑子灵光,短短时间能想出这个办法,已是难得。说着,又强笑了笑,你还小,有些事想不周到,不怪你! 朱允熥微微躬身,继续开口说道,孙儿还有第二个办法,皇爷爷可还记得今日咱爷俩在城里的见闻? 朱元璋有些疑惑,你继续说! 今日我和皇爷爷出宫,在城里看到一家买卖兴旺的赌坊!朱允熥对着众位大臣说道,这第二个方法,就是由此联想到的。 说着,朱允熥看看众人好奇的眼光,开口,彩票! 众臣一愣,他们寒窗苦读数十年,这个玩意闻所未闻。 朱元璋眉头紧皱,深深沉思。 国人好赌,无论民间还是军中,都有这种陋习。既然防不住,何不堵不如疏?朱允熥继续说道,邮票一张卖两个钱,彩票也可以一张卖两个钱,而且可以天天卖! 说到这,朱允熥走到群臣身前,朗声继续道,彩票,博彩之票也。设立甲乙丙丁四种类型的大奖,每种奖金不一样,比如甲等奖金五十两...... 户部尚书傅友文似乎有些明白了,开口道,那如何判定中奖呢? 我说通俗一点!朱允熥想起前世双色票的玩法,开口说道,彩票,设二十四节气,十二生肖。二十四节气中选出四个号,十二生肖中选两个号,加在一起全中了,就是一等奖! 见众人还是不明白,朱允熥干脆拿起一张纸,拿起笔。 第63章下雨天打孩子 可以在应天府中,每条街都设一个经营点。 有想花两个钱试试手气,以小博大的百姓随便买。 就从二十四节气和十二生肖中选出中意的,写在朝廷印刷的票上。 每隔两天开奖。 朱允熥越说思路越顺畅,笑道,开奖那天,在城中固定的地方,可以几处同时开奖,也可以只选一个地方。不过后者,怕是要人满为患。 开奖时一个大转盘,就跟罗盘一样,转动起来之后,指针停住,指针指向的文字图案,就是中奖的六个数字之一,转动六次,全对上了就是一等奖。 一开始百姓肯定不熟悉这种玩法。朱允熥继续笑道,但是只要有人中奖,一传十,十传百,百传千。别小看这一张彩票,可都是现钱呀。 大明开国这些文臣们不是只读书的书呆子,而且能爬到这个位子上,没有真才实学,治国的本事,也是不行的。 此刻听了朱允熥的话,各个闭目沉思,思索其中的关键。 这些人没见过这种票,但是稍微一想,其中的关节和道理就已经在脑中形成。两文钱一张看着是不多,但架不住积少成多。这是在邮票之后,大明又一财源。 人,谁没有发财梦呢?两文钱换取五十两的巨款,真中了一家马上脱贫。若是不中的话,两文钱也不至于伤筋动骨。有钱的多买,没钱的少买,确实是一条可以生财的路子。 户部尚书傅友文微微点头,臣,以为,可行! 工部尚书夏祥也说道,若是监管得力,臣也赞同! 中书舍人刘三吾没说话,先看看朱允熥,又看看朱元璋,随后微微对朱允熥摇头,眼神隐隐有着告诫。 还没等朱允熥想明白他眼神的含义,站在窗边看着窗外的朱元璋忽然回头。 满脸不悦,斩钉截铁开口道,不行! 皇爷爷可是怕监守自盗,或者有人在其中弄手脚?朱允熥笑道,孙儿既然想到了这个点子,那么如何规划,如何监督,如何防止有人动歪心思,孙儿心里都有了章程。 况且,这些卖票所得的银钱,都会专门用作赈济灾民。以后朝廷可以成立一个专门关于赈济天下灾民的专项基金,专款专用。如此一来,取之于民你,用之于民,多好? 好个屁!朱元璋忽然破口大骂,指着朱允熥,你.........歪门邪道! 皇帝一怒,大殿众人全部跪下,只有他们爷俩站着,四目相对。 我堂堂大明,岂能干这种勾当!朱元璋压着心中的怒气,直视朱允熥,你说的这个法子,不就是赌坊里卖字花吗?你爷爷我年轻时候游历天下,见过不知道多少人,被这种法子,弄得家破人亡,人不人鬼不鬼! 这是朱元璋第一次如此大声和朱允熥讲话,也是他第一次对朱允熥发火。 心中那点得意瞬间烟消云散,朱允熥喃喃说道,和字花不同的! 是不同,一个是赌坊私卖的,一个是朝廷专卖的,是不是?朱元璋冷笑道,两文钱可以买两个拳头大的包子,买三个馒头,换成杂粮麸子,可以让一家果腹,不至于挨饿。 可是两文钱买一张所谓的票,就是打了水漂,千万人之中能有一人中,就算他娘的祖坟冒青烟! 何况这东西是两文钱的事吗?人性贪婪,谁会只卖买两文钱。赌钱,就是从赌小钱开始的,先是两文,然后是十文,再往后是一两。 朱元璋越说越怒,老百姓有多少钱?堂堂大明,不能引百姓上征途,不能让他们安居乐业,而是要从勾搭他们从兜里掏出银子,成为朝廷的不义之财,你这不是歪门邪道,是什么? 一连串的喝问,让朱允熥有些发懵。 一直以来朱元璋对他都是慈爱有加,从来不说一句重话。他现在还没明白过来,今天,怎么火发到自己的头上。 陛下,吴王也是爱民心切!刘三吾跪下叩首,随后不断的对朱允熥打眼色。 朱允熥心领神会,跪下说道,皇爷爷,孙儿错了! 你错在哪儿?朱元璋继续喝问。 这......朱允熥被问住了。 穿越者,也不是无所不能,每个时代都有每个时代的道德标准和准则,时代不同,社会的意识才会不同。 你根本就不知道你错在哪儿了!朱元璋压抑心中的怒火,对这个孙子他一千个,一万个满意,心中早就选定了把江山社稷交给他。 他让名师严厉教导,自己手把手的教,就是希望这个孙子将来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成为一个好皇帝。 但是今天孙儿的提议,触动了他的逆鳞。 看着孙子跪在那里,脸上的带着委屈和迷茫。他心里是又气又怜,尽管孙儿受的是他这个皇帝气,但是现在心里也在心疼。 棍棒之下出孝子,小小年纪居然想出了歪门邪道的办法。治国不能靠这些,治国要靠正字。他这些小聪明,今天自己这个当爷爷的,必须给他扳过来。 哪怕,骂他一个狗血淋头! 上有所好,下有所效。治理国家一味靠这些邪的怪的,你的臣子将来也会如此。如果君臣都只会耍小聪明,弄这些旁门左道,那就会亡国。 京城卖票,其他地方卖不卖?即便是其他地方不卖,可是这个法子被人学了去,也有黑心的商人,不法之徒勾结官府,暗中发卖,从中渔利。 赌钱这玩意上瘾,人人都想着两个钱不当事,人人都买,人人都盼着开奖,那到时候我大明岂不是赌徒之国? 这是让人倾家荡产,妻离子散的坏道道儿。你爷爷咱游历天下的时候,见过多少因为这个赌字,变得人人厌恶,人不如鬼,生不如死的败类?阿!一开始小,后来为了翻本变大。 输了家里钱财,输粮食,没了粮食房契地契,什么都没有了押老婆孩子,再什么都没有了,把自己的命押上也要赌。 这个口子能开吗? 咱们是大明,大明在老百姓心中是活的,咱们要让老百姓信咱们! 你这口子一开,朝廷变成什么?大明变成什么? 长此以往,大明在百姓的心中,就是一个为了捞钱,不择手段的朝廷! 长此以往,百姓谁还信咱们大明,谁还信咱们朱家? 你说你能监督,管理。你爷爷咱是皇上,都管不住天下的人心,你拿啥管? 财帛动人心,一旦开了这个口子,多少人眼睛盯着,多少贪官污吏上下其手。 若是有人动了歪脑筋,像那些字花一样,让谁中谁就中,那岂不是打着大明的旗号,从百姓手里骗钱! 一文钱难倒英雄汉,你知道不知道一文钱有多难赚。那些人可能拿了老婆孩子的口粮钱,去买你那所谓的彩票。 老百姓嘴上不敢说,心里骂死咱们爷俩! 历史会怎么写?嗯!历史会写朱元璋,朱允熥两个人,是古往今来第一大昏君! 历史会写,咱们朱家都是王八蛋! 朱允熥明白了朱元璋为何发怒。 老人说的,是对的。自己还是太年轻了,不是所有超越时代的东西都是好的。 在这个没有约束力的朝代,自己这种短时间可以见效的法子,却能给这地国家带来无数的后患。 见朱元璋一口气骂了许久,叉着腰喘粗气。 朱允熥赶紧站起拉起,皇爷爷,孙儿错了,您消消气,千万别气坏身子,那孙儿就罪孽深重了!说着,往御案边上走,你消消气,孙儿给您倒茶! 老子让你起来了吗?跪着!朱元璋继续大喝。 孙儿,看您口渴! 老子说了那么多,你不往心里去,就记着老子口渴!朱元璋大怒。 老人的脾气就是这样,生气时候儿孙只能认,只能听,不然他们越想越生气,越想越觉得自己白说了。 咱让你想这些歪门邪道........ 朱元璋到处踅摸着趁手的家伙,多少年没打孩子了,一时不知道该用啥揍。 第64章打在儿身,疼在爷心 朱元璋到处踅摸着趁手的玩意,几个臣子连声请皇帝陛下息怒。 边上有个铜香炉! 不行不行,这玩意砸过去,咱的好大孙脑袋开花了。 门口有个门闩! 不行不行,这玩意挨上一下,咱的宝贝孙子一个月下不来床。 御案上有刀! 更不行,那是咱地亲孙子!亲亲地嫡孙。 他娘的,这大殿之中,居然没有一件打孩子趁手的家伙儿! 朱元璋目光忽然定格,落在朱允熥身上,心中更是大怒。 他娘的,咱让他跪着,他还真去倒水? 你倒哪门子水?那么多太监你不使唤,你不好好跪着认错,你还起来倒水? 大孙!朱元璋低吼一声。 阿?朱允熥拿着茶杯,泛起标志性有些撒娇,很是真诚的微笑,皇爷爷,还烫着呢,凉凉! 此刻朱元璋心中既是好笑,又是生气。 可事关未来治国大事,不把这皮猴子的小聪明给治了,将来说不定他要闹啥幺蛾子。自己老了,权力将会一天天的给他,他必须早点学会,如何用正气治理国家。 当下,怒从心起,脱下脚上的布鞋,嗖地扔过去,跪好! 朱允熥只见一个黑乎乎的影子,奔着自己面门就飞了过来。脑中忽然想起前世的回忆,以前小时候惹祸了,自己爷爷也是拎着鞋,追着自己满院子跑。 说时迟那时快,手里的茶碗放下,居然像沙包一样,直接把朱元璋的飞鞋,抓在了手里。 皇....爷爷,您的鞋! 众人愣住了,皇帝飞鞋砸孙子,闻所未闻呀。这要是史书上写一笔,可就乐子大了。 更骇人听闻的是,被打的人,不但不乖乖挨打,反而抓住了皇帝的鞋子。 对这些儒家出身,满脑子父要子死,子不得不死。子孙被打要乖乖听话,还要对打得好的大臣们来说,简直不可思议。 别说是皇帝打孙子,大臣打儿孙,就算是平民百姓家。晚辈挨打,都要跪好挺着,不能躲不能跑。没听说过哪个不孝的,敢抓住长辈打儿孙的棍棒。 可是朱允熥还自知,大殿中安静的,针落在地上都能听见。 朱允熥讨好的笑笑,爷爷,穿上鞋,地上凉! 朱元璋也愣住了。 随后心里真冒出怒火,甚至还有委屈。 老子生儿育女几十年,儿子孙子加起来几百人,想打哪个谁敢躲? 你小子不但不躲,还把老子的鞋给抓住了。 你是要翻天? 棍棒之下出孝子,你认错态度不好,挨打还要逃跑。 再看朱允熥脸上带着平日那种笑嘻嘻的微笑,心中更是气不打一出来。 这臭小子,根本就不知道错,根本就不明白咱为啥发这么大火。 想到此处,心中怒火中烧。 朱元璋本就是暴脾气,凡是成年的皇子,哪个没吃过他的皮鞭? 来人! 奴婢在! 把吴王拉下去,打二十板子! 朱允熥愣了,手里还拿着朱元璋的鞋,爷爷,您....... 陛下,万万不可。中书舍人刘三吾叩首道,吴王年幼,稍作惩戒就可,板子不能打,不能打....... 耳朵聋了?朱元璋大怒。 太监总管黄狗儿微微摆手,殿外几个健壮的太监进来。 跪在朱允熥面前,殿下,奴婢们失礼了。说完,夹着朱允熥就往外走。 二十板子? 好好的,老爷子咋回事? 朱允熥心中发懵,被几个太监夹着往外走,手里还抓着朱元璋的飞鞋。 打!朱元璋在大殿中大声道,当年你爹不听话,老子一样打,今天老子........说着,见朱允熥被夹着到了殿外,赶紧又道,那个,二十板子不成,打十板子! 这时,几个太监已经搬来了长条凳子,摆在殿外细雨之中。 臭小子居然不求饶?朱元璋心里恼火,看着朱允熥已经趴在凳子上,连忙改口,打十下就行了,别打二十! 陛下有旨,十下,十下!刘三吾赶紧喊道。 他是朱允熥的老师,心疼的不行。 刷拉,朱允熥的裤子被太监扯开,露出白花花一片。 朱元璋口渴,拿起朱允熥刚倒的茶水,突然继续大声说道,四下,打吴王四板子! 陛下有旨,四下,四下!刘三吾走到殿门口大喊。 朱允熥不是不求饶,被人扒了裤子他还在想,到底哪里惹了老爷子。 细雨落在他的身上,微微清凉,心中顿时有所明悟。 彩票这个事,不但不适合这个时代,还会严重的破坏民生,影响大明在百姓中的公信力。 一个国家如果把百姓当成钱袋子,无所不用其极的想办法从百姓身上掏钱,那这个国家势必被百姓所唾弃。 皇爷爷心中,自己是将来要继承大统的人。皇帝是天下的表率,皇帝要正,皇帝正则臣子正,臣子正则天下正。 一味的取巧会导致国家的根基不稳,眼前的利益会让朝纲变得混乱。自己若是表现出爱钱,那么臣子们就会不择手段的压榨百姓。 彩票一事,听着好,看着好。但是长远来看,于国于民没有益处。 而且这个时代,根本没有约束,没有制约。 作为大明帝国未来的继承人,不能因小失大,要从全局考虑。不能只看眼前,要看子孙后代百年的基业。 朱允熥陷入沉思,几个太监压着他并没有反抗的肢体。 两个举着板子的太监看着总管黄狗儿的双腿,希望得到指示。 仗刑这个事,历朝历代宫中都不曾有。 直到大元占领了中原的江山,蒙古人统治的方法简单粗暴,你不听话老子就揍你。最开始他们用鞭子抽,无论是王公贵族,还是犯错的官员,直接上鞭子。 后来发现不雅,改用板子。因为板子打完了,不是那么血腥。 但是宫中对于打板子,也有了潜规则。如果传旨太监的双腿微微内八,那脚尖相对,那就是做样子,让挨打的人,疼而不坏。 可若是双脚外八,那就是实打实的打,管他三七二十一。 此刻,举着板子的太监们,眼睛都花了。可是黄狗儿的双腿,没有任何信号。 朱元璋在殿中大声道,打呀! 此时,想通的朱允熥大喊,皇爷爷,孙儿错了,孙儿想明白了! 啪,板子落下。 嗯!朱允熥浑身过电,五官瞬间纠结在一起,眼珠子瞪得和球一样,差点咬碎牙齿。 疼!真疼! 一口气堵在胸口喘不上来,下一秒又是一下,啪! 阿!朱允熥一声惨叫,响彻天际。 打在儿身,痛在爷心。 惨叫响起,朱元璋心中的怒火瞬间不翼而飞,取而代之的都是心疼,停,两下行了,停! 停!刘三吾也马上大喊。 拿着板子的太监赶紧停住,跪在一边。 说实话,尽管没接到信号,他们也没敢真打。听着响,感觉疼,可都是皮外的伤,养几天就好了。 朱允熥趴在长条凳子上,手指深深的扣着凳子,太他妈疼了,疼得他不住的倒吸冷气。 殿下,快起来!黄狗儿哽咽的扶起朱允熥,殿下受委屈了! (死太监,快死了。) 朱允熥疼的说不出话,被搀扶着进殿。 朱元璋满脸后悔,却又想保持着祖父的威严,大步走来。 皇爷爷,孙儿想明白了!朱允熥虚弱的说道。 想明白就好!朱元璋想伸手去搀扶,可是手在半路停住,疼吗? 朱允熥咧嘴,疼! 朱元璋嘴唇动动,看看左右,怒吼,先送回东宫养伤,传太医院太医正! 看着孙子被太监背着走了,老爷子就站在门口巴巴地看着。 孙子身上疼,爷爷心里更疼。 想到此处,朱元璋心中满是自责,自己都这个岁数了,怎么还压不住火儿? 咱地大孙是从小读书的好孩子,不是家里他那些从小舞刀弄枪的粗胚叔叔们,真气急了,自己踹两脚就完了,怎么还动板子? 大孙的屁股都打肿了,这可怎么是好! 都是灾情闹的,咱心里不痛快,大孙受了无妄之灾! 朱元璋看看殿中的臣子们,火气又上来了,你们怎么也不劝!就看着吴王挨打? 众人低头,不敢说话。其实心里在说,谁敢劝?您老爷打孙子,我们外人谁敢说话? 朱元璋目光从他们身上扫过,落在殿外跪着的掌刑太监身上。 过来! 几个太监,战战兢兢的过来。 谁让你下那么重的手! 啪,朱元璋一个耳光下去,一个太监的脸上顿时鲜血纵横。 他武人出身,一巴掌下去,那太监差点脖子都断了,趴在那里死狗一样。 谁让你下那么重的手! 啪,朱元璋咬牙又是一个耳光,另一个太监又惊又怕,直接昏过去了。 奴婢们该死!其他太监纷纷请罪。 拉下去,这些个不知尊卑的东西,杖毙! 第65章夜话 经过三分雨,便有七分红。 方才,天上下了阵蒙蒙细雨,那花园中的花儿,被细雨洗去了身上凡间的尘埃,露出更加娇美的容颜,争奇斗艳竞相开放。 晚霞映照之下,窈窕舒展的叶子还带着晶莹的雨滴,当雨滴滑落,娇嫩的叶子无风自垂。 紫禁城后宫中,本是天下最冷清的地方,后宫等级森严,每个妃子的住处都是一方天地,而且有规矩也不能凑在一起。 但是今天,郭惠妃所住的清宁宫雅兰堂中,却十分热闹。后宫最受皇帝依赖的惠妃,几位小屁孩王爷的生母,赵妃,李妃,葛妃等人都在,再加上随行伺候的宫女们,一下就让诺大的宫殿热闹起来。 朱元璋这一生,真是做到了醒掌天下权,醉卧美人膝。不但打下了一个大明帝国,后宫中还有许多佳丽。在坐的这些妃子,是宫中有头脸的,那些没生育的,地位不高的嫔,美人之类的,数不胜数。 雅兰堂被花海包围,郭惠妃坐在主位上,手里捧着一盏刚沏好的茉莉花茶,笑着对众位妃子说道,万岁让人传话,说是让我给吴王选亲。说着,手中的茶盏放下,继续说道,可是我一辈子都在这深宫之中,娘家没人,又不认识外官,不知道去哪里挑人,就把姐妹几个请来,商议商议! 话音落下,诸位皇妃都是笑容满满,这可是喜事。宫里这两年,这么多伤心事,现在终于能乐呵乐呵了。 当下,沈王的生母赵妃说道,不知,万岁想给吴王找个什么样的? 当然是贤惠的!郭惠妃笑道。 娶妻娶贤,这是朱元璋在开国时期亲自定下的调子。 这个调子也一直延续了整个大明王朝,皇储的妻子都不会是出身多好的女人,大多是出身一般般,顶多是个小官的女儿。 一来是为了防止外戚专权做大,二来嘛,说句不好听的,大小姐都有点大小姐的脾气,而朱家爷们都是直男。 那正好!赵妃掩嘴笑道,我娘家有个表侄女,今年刚满十五,又好看又利索,性子还大方,女红茶饭样样精通。 她父亲是何官职?郭惠妃笑着问道。 赵妃想想,是个兵马司的指挥使! 郭惠妃点头,兵马使倒不是什么大官,正合身份。 赵妃开口了,其他妃子们也都七嘴八舌,把自家晚辈中合适的女眷说出来。 后宫中的这些妃子,谁都看出来皇帝有意吴王。皇帝老了,现在跟吴王结亲,那不是结善缘么。 郭惠妃笑呵呵的看着,发现坐在外围,去年刚给皇帝诞下一个公主的徐美人却不说话。 妹妹,想什么呢?说说? 徐美人站起来福安,在座之中她身份最低,有些不敢说话。 郭惠妃又道,看你也不说话,有心事?说来听听! 不是心事!徐美人笑笑,只是臣妾心想,吴王殿下行三,淮王行二,淮王婚事未定,就....... 妹妹乏了,回去歇着吧!郭惠妃忽然皱眉,挥手送客。 那徐美人似乎也明白自己说错话了,赶紧告罪,低着头怯生生的走了。 大明最重嫡,其次是长幼有序。皇帝没说淮王的婚事,反而先说了吴王,这不是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着吗。 如此不开眼,怪不得你就算国色天香,也只是个美人。 郭惠妃看着徐美人远去的背影,心里冷笑。 这时,一个宫人走来,在郭惠妃耳边轻语两句,后者的冷笑顿时变成了错愕。 回头道,真的?为什么? 这一下,所有的皇妃都诧异的看了过来。 随后,那宫人用仅郭惠妃能听到的声音说了一遍。 郭惠妃脸色看不出变化,但是眼神有着担心。接着站起身来,对周围的皇妃们笑道,诸位妹妹,今儿天不早了,散了吧! 是!众人起身答应,恭送娘娘! 郭惠妃带着宫人宫女出了雅兰堂,走几步回头问道,没打坏吧! 太医院的医正说,淤血了,要养个几日!宫人谨慎的回道。 吐蕃进贡的消肿去淤的花油还有吧,找出来,咱们去东宫!郭惠妃边走边道,传话下去,咱们宫里的人,都把嘴闭上,无论知道了什么,都不许私下说,私下议论。否则,本宫割了她的舌头! 是!宫人们齐声应答。 爱之深则切,长辈打孩子不是什么大事。但是架不住宫里有眼皮子浅的,说不定传出什么风言风语。 郭惠妃十四岁就嫁了朱元璋,过了一辈子,对方的脾气她再清楚不过。他若是对哪个孩子真恼了,甚至反而不会责罚,不咸不淡的打发走,以后再也不见,安排封地就藩就是了。 吴王因为政事和老皇爷拌嘴被打,这更说明老皇爷对吴王的看重。当初太子活着的时候,爷俩还不是因为政事,没少呛呛? 就这么着,渐渐的东宫朱允熥住所,瑞祥阁到了。 郭惠妃是这宫中资格最老的贵妃,而且和已故皇后是异姓的亲姐妹,就算太子在世的时候,都要叫一声母妃的。她来东宫,自然是没人敢拦着。 ~~~~ 天色渐渐晚,黄狗儿无声的给朱元璋御案上加了一盏灯。 朱元璋正全神贯注的看着各地奏折,见灯火过来,头也不抬地说道,去,给咱大孙加灯,加水,他看书...... 说着,忽然顿住了,眼睛朝每日朱允熥读书的桌子望去,只见空空如也,脸上顿时涌现出深深的悔恨。 霎那间,折子也看不下去了,只是看着那边。 今日下手重了,少年人聪慧,有时候想偏了,想偏激了,是常事。自己做祖父的教育就是了,怎么还让人打板子? 再说,大孙说的虽然有些歪门邪道,可出发点是好的,那主意也是不错的。起码满朝文武谁都想不出来,甚至自己那些儿子孙子们没一个能想出来的。 大孙聪明,自己在他这个年纪还要....满世界化缘呢。 老人的心情就是这样,总是患得患失。 大殿中空落落的,没有往日朱允熥那种真诚的笑声,心里也空落落的。再想起那孩子肿起来的屁股,朱元璋再也坐不住。 扔了手里的折子,站起身,走,去东宫瞅瞅! 陛下起...... 黄狗儿那个驾字还没说出口,顿时挨了朱元璋一脚,直接剁在他大腿根上。 起什么驾?朱元璋怒道,自己家里,摆那个谱给谁看?大晚上的,整那么多人给人瞧? 老皇帝喜怒无常,黄狗儿不敢怒不敢言,爬起来忍着疼痛,吩咐宫人开路。 朱元璋背着手,脚步极快,趿拉着的布鞋在雨水过后的石板上踩着水花。 不久之后,东宫瑞祥阁到了。 几个宫人想要跪下行礼,被朱元璋制止,他轻声的走到亮灯的朱允熥门前,就听到里面传来人说话的声音。 熥哥儿,你皇爷爷脾气大,你也别觉着委屈! 是郭惠妃的声音,只听她在屋里继续说道,当年,你皇爷爷还没当皇帝的时候,你那些叔叔,包括你爹爹,哪个没挨过揍! 门外,朱元璋的脸上露出些恼怒,还有些不好意思。郭惠妃这时当着晚辈的面,说自己过去的不是呢。 你皇爷爷说过,孩子嘛,不打不成器,不打不听话,隔三岔五就得踹上几脚才能成材。你皇爷爷叫人打了你,那是他心中有你,他看不上的人,还不稀罕打呢! 顿时,朱元璋的脸上又露出笑容,显然郭惠妃的话说进了他的心里。 娘娘,熥儿怎会觉得委屈。皇爷爷打我,是为了我好,是不愿意看我耍小聪明,走歪路。屋里朱允熥的声音有些虚弱,让朱元璋的脸上露出心疼的神色。 皇爷爷打我,是为我好。民间有句话,打是亲,骂是爱,爱的不够用脚踹。皇爷爷爱我,才会打我,这个道理熥儿懂! 屋里,郭惠妃笑了起来。 门外,朱元璋也无声的笑了,脑子中思索,民间有这句话? 孙儿现在是担心,今日孙儿莽撞会不会气坏了皇爷爷!朱允熥的声音有些低落,也不知道他现在用膳了没有?下午我们爷俩在外面也没吃好!哎,皇爷爷每天都有看不完的奏折,每天这个时候都是在御案上忙着批奏。 熥儿在那还好,还能提醒他老人家起来活动活动。可是现在他自己一个人,孤零零在奉天殿里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熥儿不孝,真是不孝! 自己大孙挨了揍,心里还想着自己这老头子。 朱元璋心中,瞬间暖流涌动,再也按耐不住,伸手推开了门。 ~~~ 明代选妃不是这么选的,也是选秀女,而且是比较残酷的那种。这里是我的编的情节,不符合历史。 第66章宫闱阴冷 总之是熥儿不好,皇爷爷那么费心教导我,我却让他伤心,让他失望! 朱允熥趴在塌上,缓缓地说着,眼神里带着深深的懊悔。 两个同父异母的幼妹,眼睛红红的盘腿在他身体两侧,用手中的团扇轻轻的扇着他敷药的地方。 别说,凉风一吹,挨板子肿起来的地方火辣辣的感觉没那么强烈了 你有这心呀,你皇爷爷没白疼你!郭惠妃慈祥地笑道,熥哥儿,方才呀,本宫还和几个皇妃,在准备给你张罗...... 吱嘎,一声门被推开。 屋里的人先是错愕,随后赶紧行礼。 臣妾参见陛下! 皇爷爷! 朱元璋大步进来,见朱允熥挣扎着要从塌上起来,赶紧上前,按着他的手,坐在身边。 郭惠妃看看皇帝脸色,对两个小公主招手,随后三人无声的退出去。 皇爷爷,您怎么来了?您用膳了吗?朱允熥微笑的看着朱元璋,不过随后似乎牵动了伤口,鼻子眼睛都皱到了一起,嘶! 朱元璋忙道,还疼吗?说着,咬牙切齿,这些该死的奴婢! 朱允熥忽然坏笑一下,爷爷,不疼了,孙儿是装的! 臭小子!朱元璋笑起来。 这招,前世常用,每次被老子打了,就在爷爷面前装疼。老爷子回头就去揍他老子,而要是被爷爷打了,过后装疼,口袋里的零花会更多起来。 天下老人都是如此,只要涉及到孙子辈,心软的就不行。 皇爷爷,孙儿知错了!朱允熥拉住朱元璋的手指,诚恳地说道,您说的对,治国要正,帝王是天下的表率,不能为了蝇头小利,让百姓步入歧途。 孙儿只看到了眼前的利益,却没看到这利益背后,会给咱们大明,带来多大的隐患。 幸亏有皇爷爷打醒了孙儿,若不是皇爷爷,孙儿只怕在歪路上越走越远。 朱元璋叹息一声,温和地说道,你知道错了就好,大孙,咱为啥让你读那么多孔夫子的书?做人要有德,为君更要有圣德,君王若不能成为天下的表率,天下道德崩坏,亡国灭种不远矣! 孙儿谨记皇爷爷教诲!朱允熥正色道,孙儿年纪小,以后若是孙儿再说错什么,做错什么,皇爷爷别恼,让人打孙儿板子就是! 还打?朱元璋咧嘴笑道,不疼阿? 朱允熥又是一笑,眼睛明亮,打在孙身,疼在爷心! 你这小滑头!嘴上如此说,朱元璋心中满是欣慰。有这么一个知冷知热,明事理的子孙,他多少找到点真正做祖父的感觉。 你好好养着,咱已传旨给太医院,随时待命。朱元璋又道,等能走动了,再回奉天殿,陪爷爷说话,看折子! 孙儿没事!朱允熥呲牙咧嘴的想爬起来,孙儿身体好着呢?再说,孙儿还有要事在身,哪能随便养着! 你有何要事?朱元璋问道。 朱允熥低头,稍微犹豫下,沐公的棺椁,快运到京城了。孙儿算过时间的,从云南来京城,也就这几天了! 朱元璋微微一怔,随后点头,大孙,你有心了! 皇爷爷交代孙儿的,孙儿肯定要办的风光。朱允熥正色道,孙儿要代皇爷爷出城亲自迎接,以晚辈礼相待。父亲在世时说过,沐公虽不是咱朱家的血亲,但比血亲还亲! 说的对,说的对!朱元璋不住点头,哎,英儿和咱们,就是一家人。他十二岁就跟在你爷爷后面打仗,那时候他还没刀高。这么多年出生入死,年纪轻轻一身旧伤。哎,他就是不姓朱呀!否则....... 人老了就爱说这些旧事,朱元璋又说了几句家常话,站起身说道,爷爷回了,你早点歇着,明儿爷爷再来。 皇爷爷慢走!朱允熥趴着说道。 走到门口的朱元璋忽然停住,回头一笑,咱老了,往后是你们年轻人的天下啦! 朱允熥看看他,调皮的眨眼一笑,爷爷,家有一老,如有一宝。您呀,越老越宝! 呵呵!臭小子!朱元璋笑出声,还是他娘地打的轻! 说完,笑着出门。 见朱元璋出门而去,朱允熥脸上浮出几丝丝坏笑。 嘿嘿,这两板子挨得值,老爷子心疼啦,哈哈哈! 随后,笑容牵扯到伤口,脸上的表情真的痛苦起来。 他妈的,死太监下手这么狠,你们等以后的! 他还在想以后,殊不知因为皇帝的无名怒火,爱孙心切。参与打他的那些太监们,都被杖毙了。 朱元璋的温情,只是对他一个人。对别人,老爷子才不在乎生死。 ~~~~ 且说,朱元璋出了瑞祥阁。 外面花园之中,郭惠妃还有那些随行的宫人,还有皇帝身边的跟随的侍卫,都无声的跪下。 不用跟那么近,惠妃陪咱走走! 众人离得远远的,只有皇帝在前,郭惠妃微微在后。 临出东宫,皇帝的目光忽然落在宫中一片灯火昏暗的地方。那里是东宫中的景仁宫,先前太子的居所。 叫人明天收拾一下,熥儿搬进去住!朱元璋淡淡地说道。 郭惠妃心里一惊,随后道,臣妾知道了! 皇帝这是要挑明了,吴王朱允熥为储君。 东宫其实实际说的就是景仁宫,紫禁城中只有四个人有资格单独住在一个宫中。皇帝,皇后,太子或者皇太后,其他人住的都是宫中的偏殿。 朱允熥入住东宫,就意味着继承了太子的身份还有地位。 郭惠妃话音落下,朱元璋转头,边走边道,你胆子不小,敢在背后编排咱! 若是别人,肯定被这话吓死。但是一辈子夫妻了,又是从小在他身边长大的,郭惠妃心中并不太怕他。 微微福安,笑道,好姐夫,奴家错了! 通往后宫的夹道中,借着微弱的灯火,朱元璋看着眼前这个保养得当,看着不过四十许的妇人,心思瞬间恍惚了。 郭惠妃比他小十五岁,嫁给他时正是懵懂少女,刚进家门的时候,就是满口姐夫姐夫的喊,惹出不少笑话。 皇帝的心微微柔软一下,笑道,一把年纪的人了,还这么不懂事! 郭惠妃上前,轻轻扶住皇帝的手臂,笑道,姐姐在世的时候说过,天塌下来,姐夫给顶着。奴家就算说错了什么,做错了什么,姐夫也不会和奴家计较! 朱元璋不禁莞尔。 而平日端庄的惠妃娘娘,看着朱元璋,眼中也满是柔情。 世人都说老夫老妻,其实这不是贬义。越是老夫老妻,其中感情越如老酒,回味悠长。而越是老夫老妻,越是相知相得,彼此之间不必刻意伪装,彼此之间又很随意。 况且,三十多年前,朱元璋还不是皇帝,只是一个小小的地方军头割据。他和郭惠妃,一路走来,也经历了风风雨雨。 不知道不觉,二人就这么走着,脚步轻轻出了深宫的夹道,再往前一步就是嫔妃的后宫。 姐夫去我那里歇着?郭惠妃问道。 嗯,想吃你煮面了!朱元璋点头。 那奴家下面给姐夫吃!郭惠妃笑了笑。 忽然,朱元璋的脚步停住。 他是武人出身,虽然年纪大了,可耳目异常灵活。 后面几个健壮的太监和侍卫,见皇帝停下,刚想上前。 却见皇帝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朱元璋眼神冰冷,扫视着周围。 接着似乎发现了,什么慢慢朝边上的花园走去。 宫中花园多,空房子多,花园边上的屋子里,若隐若无传出两个女人说话的声音。 听说了么,吴王被陛下杖责了! 陛下不是很疼爱吴王吗?前几阵子宫里都传,吴王要登基大宝! 那是瞎掰,告诉你吧,其实呀!那声音低了些,吴王的命不好! 这话可不能瞎说! 什么叫瞎说!有人说,吴王的命不好,克母,克父,克亲长! 你看,吴王生下来没多久,太子妃就去了。太子爷一向强健,突然病故。现在吴王又开始触怒陛下,陛下都那个岁数了,哪能是经得起气的? 你是说......... 吴王若还在宫中,早晚把陛下气死! 朱元璋听了这些宫闱内的龌龊言语,顿时手脚冰凉,心中杀气四溢。 无声的对后面摆手,几个锦衣侍卫,快步而来。 到了晚上,宫里的侍卫都是软底鞋,踩在地上没什么声音。再加上那屋里的女人,正在说话,根本没注意有人察觉。 妹妹,我跟你说个事,你千万不要外传! 姐姐说,当妹妹什么人,一定烂在肚子里! 世上但凡如此对话,秘密一定保不住。一个有心说,一个有心听,而且传出去之后,更加添油加醋。 东宫的人说,吴王在书房里扎小儿! 阿!听着,一声惊呼,怎么会? 千真万确!那女子神秘地继续说道,吴王把太子妃,淮王,还有陛下的生辰八字都刻在人偶上,日日夜夜拿银针扎呢! 嗡!朱元璋只觉得脑子中气血上涌。 回头怒道,抓住里面的贱婢,要活的! ~~~ 这月字数抄了,和主编说了,二月开始爆更。今天只有两章,谢谢大家支持。 请伟大的,英俊的,风度翩翩的,玉树临风的,人见人爱,风迷上到九十九下到不会走女性的读者老爷们,动动胖乎乎的小手,留下点赞和催更,谢谢大家。。爱你们哟。 第67章宫里闹鬼 几盏白纱宫灯骤然而亮,但不是特别的明亮,只是仅仅能照亮老皇帝面前的事物。 老皇帝坐在御花园的石凳上,苍老的脸上皱纹有些一颤一颤,左手放在膝盖上,握成拳头,右手在腰间不住的摩挲着。 跟老皇帝过了大半辈子的郭惠妃知道,皇爷是在摸刀。前几年,杀胡惟庸,杀李善长的时候,皇爷也是这么自己坐着,摸着腰里并不存在的刀。 白纱宫灯的灯火偶尔跳跃,宫人们谦卑的身影在灯火的照射下,斜射在地面上,交织在一起,分不清彼此。 朱元璋眯着眼睛,看看眼前跪在阴影里。瑟瑟发抖不停抽泣的宫女,眼中冒出杀机。 宫里是牢,这些年纪渐老没有什么指望的宫人,每人最大的乐趣就是在背后嚼舌头。这些隐私朱元璋不是不知道,只是没想到,今天这舌头居然嚼到了他的嫡孙,嚼到了他本人的身上。 你们从哪里听来的话?朱元璋的声音骤然响起,带着金属磨擦般的沙哑,仿佛能穿透人的耳膜。 奴婢........奴婢........ 正说在兴头上,直接被皇帝的太监拉出来,丢在皇帝脚下。两个三旬年纪的宫人瞬间明白发生了什么,已经吓得说不出来话,如鹌鹑一样发抖。 呵!朱元璋冷笑,说不出话?刚才咱听你们说的可真欢实呀!说着,回头看看,去叫朴不成来! 话音落下,黄狗儿面上有转瞬即逝的惊愕,就是郭惠妃也心道一声坏了。 朴不成,高丽人宦官,至正年间被高丽国进贡给当时的元顺帝。 大明攻破元大都后,朴不成被送到了应天府为紫禁城的宦官。这人不善言语,号称宫中铁面,如今是敬事房的太监总管,犯错的宫人落在他的手里,只有一个结果,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在宫中,别人都看黄狗儿威风,是皇帝的贴身太监。却不知道,这宫里唯一一个有品级的太监,却是朴不成。 这人在宫里深得皇帝的重用,可以说是后宫的眼睛也不为过。别说是宫人,就是普通美人,常在等都不敢给他脸色看。 白纱宫灯,忽然剧烈的闪烁几下,然而周围却没有夜风。 不久之后,一个身材有些干瘦,罗圈腿,方方脸细长眼的六旬太监,在侍卫的带领下,走了过来。 那人的脚步很轻,他明明穿着硬底儿的靴子,可是走起路来,却听不到声音,仿佛鬼魂一样在地上飘着。 老奴参见万岁!朴不成的声音像是老妇,让人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朱元璋微微扭头,勾勾手指头。 朴不成跪在地上,快速的爬过去。 这两个贱婢说了一些不该说的话。朱元璋的声音很轻,语气很淡,涉及到宫中的阴私算计,你懂吗? 万岁放心,老奴一定会撬开他们的嘴,传话的源头是谁,都谁听到了,谁传出去了,背后的人是谁,有什么目的,涉及到谁。老奴都会查清楚,然后禀告陛下。朴不成垂头小声回道。 嗯!朱元璋点点头,记住,不管是谁,一定要查得水落石出! 老奴明白! 朱元璋站起身,看看左右,周围人都低下头,不敢触碰他的目光。 回吴王那儿!朱元璋双手背在背后,趿拉着布鞋,迈步走去。 郭惠妃等人停在原地,恭送皇帝离去。 等皇帝渐渐走远,朴不成从地上站起来,两只手垂在身体两侧,冷笑着看着两个惊骇欲绝的宫女,嘴角泛起冷笑。 别怕,咱家不吃人! 说完,微微后退,转身。 在他转身的一刻,数个健壮的太监从阴影中走出。瞬间,他们高大的影子,就笼罩在两个宫女身上。 深宫的夹道很长,皇帝的影子在两侧的红色的宫墙上。看似笔直的背影,其实有些萧索。 瑞祥阁的灯还亮着,朱允熥还没睡,里面传来他说话的声音,还有两个女孩银铃般的笑声。 熊大,熊大,光头强又来了! 屋里,朱允熥趴在炕上给两个同父异母的幼妹,讲着光头强的故事。 上一世他就特别喜欢孩子,甚至幻想过如果结婚之后,最好能有两个女儿,做个幸福的女儿奴。 这一世,这冰冷的深宫中,除了朱元璋之外,能带给他温情的,就是这两个依赖他的小人儿。 没娘的孩子是脆弱的,两个小丫头也极度渴望兄长的关爱,也把他当成了依靠。随着朱允熥搬去了奉天殿,几人见面的时候不多了,这次他带伤回来,两个丫头哭的稀里哗啦的同时,也依偎在他身边,享受着难得的亲情。 嘻嘻,三哥哥,光头强好笨呀!只有四岁大的秀儿,用小脸蹭着朱允熥的手臂,脸上都是泛着光彩的笑容。 宁儿稍微大一岁,性格偏于文静,眨着眼睛问,三哥,熊怎么会说话呢? 门外,倾听着的朱元璋脸上露出丝丝的柔和。 让朴不成,把吴王宫里的奴婢们都带走,查! 是! 趴着的朱允熥耳朵动动,狐疑的对门外喊,皇爷爷,是您吗? 朱元璋推门进来,笑道,还没歇着! 见过皇祖父!两个丫头乖巧的行礼。 朱允熥爬起来,惊讶地说道,您怎么回来了? 话音刚落,外面响起阵阵嘈杂。窗外,一个个人影被粗暴的拉走,堵住嘴不许说话。同时许多侍卫和太监,打着宫灯鱼贯进来,在屋外长廊下肃立。 皇爷爷,出什么事了?尽管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尽管皇帝的脸色不好,但是朱允熥还保持着镇静。 每逢大事要有静气,男人无论到了什么时候都不能慌!这是他当兵下连队第一天,连长说的话。 此时的朱允熥站在那里,像是一柄藏在鞘中的宝剑。 虽然锋芒未露,却让人不敢小觑。 朱元璋的眼中满是嘉许,他是死人堆里打滚,阎王殿上闯荡出来的男人。他深知,一个男人有没有种,一个男人有没有魄,不是外在的,而是内在的。 朱允熥没有慌张的追问自己,更没有表现出失态,反而稳稳的,镇定的面对,似乎就算天塌下来,他也准备用脑袋去顶。 咱地大孙,是个男人! 朱元璋心里赞叹一句,在榻上坐下,大孙,宫里闹鬼了! 朱允熥忽然一笑,皇爷爷,孙儿最不怕的,就是鬼! 那就坐下,咱爷俩等鬼出来!朱元璋笑道。 嘶!朱允熥抽口冷气,孙儿的屁股现在坐不得,还是站着吧! 这时,一阵嘈杂的脚步由远及近,几个人影进了旁边,朱允熥的书房。 ~~~~ 明天放假了,今天有点忙。 第68章谁都不能信 一个成熟的男人要学会居安思危。 一位合格帝王的嗅觉,就如同豹子一样敏锐。迅速的找到危险的源头,并且消灭在萌芽里。 屋里,爷俩都没说话,两个丫头怯怯的抱在一起。 朱允熥看着那跳动的烛火,心里快速的思索着,自己的一直以来的一言一行,还有所作所为。 他是太子的嫡子,有着巨大的人望和政治遗产。但是这些,在朱元璋没有默许之前,他从没动过。 哪怕朱元璋已经认定他是继承人,在祖孙的亲情之外,他也恪守着自己的本分,绝不越雷池半步。 朱元璋说的鬼,和自己有关,但绝对不是自己做错了什么? 以老爷的性格,自己做错了,他拎着棍子过来抽就是了,不会搞这么大的阵仗。 但是这鬼绝对很大,大到朱元璋都开始慎重对待。 想着想着,朱允熥的脸上又浮现出平日那种温和的笑容。转头看看,朱元璋正在看着他微笑,两个丫头抱在了一块儿。 别怕,皇爷爷在这,咱们有什么怕的?朱允熥对两个妹妹笑道。 大孙!朱元璋开口,看着朱允熥,你爹在你这个岁数,可没你这么稳当! 有皇爷爷在,孙儿自然万事无忧!朱允熥笑道。 朱元璋依旧是笑,那万一哪天,咱不在了呢? 您不在了,孙儿也长成男子汉,怕他个球!朱允熥忽然暴了一句民间粗语。 朱元璋咧嘴大笑,然后慢慢说道,明枪易躲,暗箭难防! 我自岿然,谁能中伤?朱允熥笑道。 还是年轻!朱元璋点头的同时,也出言点拨,大孙,你爷爷咱这辈子对凶险的敌人,从来都不是战阵上那些真刀真枪要咱性命的敌人。说着,朱元璋眯起眼睛,而是那些藏在咱背后,躲在阴影里,想要算计咱的人! 朱允熥沉思一下,皇爷爷,孙儿早就做好了准备。不招人妒是庸才,况且,孙儿将来要从你的肩膀上接过大明的重担。如果这点鬼魅伎俩都慌,那孙儿不配做你的孙子,更配不上大明! 有志气,随咱!朱元璋欣慰的大笑。 一阵暗含机锋的对话,朱允熥摸清了脉搏,宫里的鬼因为自己而起,宫里的鬼是要陷害自己。 想到此处,谁知他已经呼之欲出了。 挡了别人的路,别人自然不高兴。堵死了别人的路,自然就是别人的生死仇敌。何况,自己堵死的,还是通天的路。 莫说是朱元璋对他完全信任,就算老爷子不信任,他也有能耐,有能力翻本。 这时,门外传来一个老妇人一样的声音,万岁,奴婢找到了! 进来!朱元璋笑容收敛,面若沉水。 门推开,一个谦卑的身影进来。 这人朱允熥看着面生,但是看身上的服饰,是宫里最有权势的太监。因为他的腰间,挂着普通宫人不能佩戴的荷包,腰带上镶着一块玉。 奴婢见过万岁! 奴婢朴不成参见吴王殿下! 朴不成先后给两人行礼,跪在地上。 呵!瞬间,朱允熥有些差点笑出声,这名字实在搞笑,太监叫朴不成,也算实至名归。 找到了?朱元璋冷声问道。 朴不成抬头,朝身后摆手,两个健壮的宫人捧着一个盒子进来,放在桌上,然后退出去。 朱元璋慢慢在站起来,当着朱允熥的面打开。 皇爷爷,孙儿来吧!朱允熥注意到,朱元璋的手,有些抖。 咱自己来!说着,朱元璋缓缓打开盖子。 嘶!爷俩同时倒吸一口气。 朱允熥的眼中瞬间涌现出无数的杀意。他的书房只有那个叫双喜的太监进去过,但是自己发现之后,命人里里外外打扫一遍,什么都没发现。 那就说明,这些东西不是双喜放的。自己的瑞祥阁里,有鬼。 谁是鬼?是那两个教规矩的嬷嬷,还是自己这边有人被买通了?涉及到危害自己前途和生命的诡计,谁都不可信。 宫中,最不需要的,就是单纯的信任。 而朱元璋的身体,不可察觉的晃了晃。 盒子中,三个贴着名讳的草人栩栩如生,稻草人的身上插满了泛着寒光的银针。 朱允熥伸手拿出一个,那小人身上朱砂写的名字是那么刺眼,那么熟悉。 朱允炆! 呵呵!朱允熥笑了,皇爷爷,前几日方先生教孙儿读书,还专门讲到了汉代宫廷中的巫蛊之乱,特意跟孙儿讲,这些神神鬼鬼的东西,最是阴险毒辣,但对于心怀坦荡的君子,却没有半点用处! 咱,不是汉武帝!朱元璋的眼神如刀,忽然一巴掌把盒子中的小人扫落。一个小人落在地上,上面刻着皇帝的名讳。 孙儿也不是那个没用的太子!朱允熥拿起小人,摘下上面写着名字的纸条,冷笑,算计我就算了,还把皇爷爷也刻在上面,真是其心可诛! 大孙!朱元璋扭头冷笑,你说咋办? 朱允熥拿着小人,带着相似的冷笑,欺负到咱爷们头上了,咱们自然是要抽刀子杀人! 朴不成!朱元璋低吼。 奴婢在! 给你一个时辰! 奴婢只需要半个时辰! 半个时辰,稍纵即逝。 朱允熥搀扶着朱元璋,慢慢走到宫中一处荒凉的地方。 这里宫墙斑驳,完全没有宫中绚丽的色彩,夏日的夜晚让人感觉有些阴冷。 灯火在屋中跳跃,屋里传出让人毛骨悚然,不似人声的惨叫。 这声音让朱允熥自认为坚毅的内心,开始有了阵阵波动,开始揪心。他毕竟是一个现代人,即便是当过两年兵,又何曾见过真正血腥的场面。 而他身边的朱元璋,苍老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吱嘎,朱允熥推开门,屋里那些拿着刑具折磨人的太监们,马上无声的跪下。 屋里是一张刑椅,一个人光着身体被绑在椅子上,浑身上下因为痛苦而不住的痉挛。十根手指里,插满了竹签,殷弘的鲜血滴答滴答落下,在石板上凝固成黑褐色。 除此之外,还有几个已经被折磨昏厥的人,倒在一边,像是死了一样。 这是朱允熥在东宫中的贴身太监,王八耻。 此刻,他一点人的样子都看不出来,比鬼还吓人,浑身散发着血腥的恶臭。 似乎听到了声音,王八耻痛苦的睁开眼。在看到朱允熥的那一刻,死灰浑浊的眼中闪现出浓浓的希望。 干裂的嘴唇动动,嗓子里竭尽全力发出微弱痛苦的声音,三爷......不是........奴婢.......奴婢....怎会害您? 朱允熥坚硬的心有些松动了,这个太监从他有记忆开始,就在身边陪伴着他,照顾着他。和他在一起的时候,超过了母亲,超过了去世的太子父亲。 这个太监,就像一条忠臣的狗儿,总是伴随他左右,任劳任怨。无论自己以前如何打骂,他露出的都是笑脸。 就在此时,朱元璋的大手在朱允熥的后背拍了拍。 大孙,你要心狠。这世界上,没有人真正靠得住! 三爷.......王八耻的声音渐渐虚弱,奴婢不怕死.......奴婢不害您.....” 此刻,朴不成在身后进来,小声说道,两位主子,问出来了! 第69章真善吗? 斑驳的宫墙下,朱允熥爷俩站着,朴不成跪着。 不远处,两个宫人挑着白纱灯,低头看着他们自己的脚尖。 世上没有秘密,尤其是在严刑拷打面前。 朴不成如老妇一样的声音响起,奴婢查清楚了,那两个背后议论主人的贱婢,是浣衣局的奴婢。他们背后说的那些编排的主子的话,流传甚广,奴婢按照他们说的名顺藤摸瓜,抓了一百多人。 最后的源头,指向了外廷! 外廷?朱元璋一怔,朱允熥也是心里一惊,难道外廷的官员掺和进来了?如果真是那样,以老爷子的性子,说不准又是屠刀拿起,人头滚滚。 谁?朱元璋冷声道。 朴不成微微抬头,根据那些贱婢招认,浣衣局的女官和外廷侍卫领班周骥稍有来往,是从周侍卫的口中说出,然后在宫内开始流传? 周骥,江夏侯周德兴的儿子? 瞬间,朱允熥心中原本对于这些阴谋,清晰的脉络变得朦胧起来。周骥这个人他听说过,只是从没见过,更是没有任何来往。 他的父亲,是皇帝从小的玩伴,一个村光屁股长大的大明武将,周德兴。(根据真实事件改编) 按理说武将勋贵之家出身的人,不应该这么愚蠢,大内的侍卫自然要知道,什么能说什么不能说。他周骥无端端的说出这些,是真愚蠢,还是嫌命长,还是觉得有人能保住他? 朱允熥还在思索,朱元璋忽然一脚踢出。 砰地一下,朴不成口鼻窜血。可是他只是身体晃了两下,马上再次跪倒,奴婢该死! 你是该死!朱元璋咬牙骂着,表情骇人,宫中出了这样的丑事,你居然不知道?你这敬事房总管怎么当的?咱看你是活腻了! 老爷子是真怒了,半白的须发一起颤抖,表情似乎吃人的猛虎。 朱允熥连忙扶住,皇爷爷,消消气! 丑事,的确是丑事。 外廷的侍卫和内廷浣衣局女官有来往,本身就是天大的丑事。 说好听点是里外私通,说不好听的就秽乱宫闱。自古一来,这深宫之中从不缺少这种丢人的事,寂寞的宫女,强壮年轻的侍卫。 再往远一点说,所谓臭汉,脏唐,乱宋。 宫中从来不是什么圣洁的地方,相反这里有着天下最寂寞的人,也有着天下最难以启齿的勾当。 人要是能管的住,就不是人,而是圣人。 扶着朱元璋,朱允熥开口道,那又是谁在孤的书房里,放了那些小人儿? 朴不成擦了下脸上的血迹,回吴王主子,您宫里的人奴婢拷打一遍,最后一个教习嬷嬷受不住...... 太子妃?朱允熥语气森严,果然是她?说着,冷笑起来,亏我一直高看了她,想不到她如此的愚蠢。 利欲熏心的人,再聪明也会变得愚蠢。满脑子想的都是咱屁股下面的位子,满脑子都是害人,她还怎么聪明得起来?朱元璋推开朱允熥的手,冷笑道,再说,她本是小门小户出来的女人。再聪明,能聪明到哪里去? 二十年的伪装被咱看穿了,被咱厌恶了,她无计可施之下,只有用这些阴险愚蠢的手段。朱元璋还在冷笑,只是她没想到,这个位子要给谁,咱心里早就定了。 老爷子说的对,这么多年为了他的儿子,吕氏一直在伪装。但在她的伪装被自己拆穿破解之后,在老爷子心里已经给他们娘俩判了缓刑之后,她就是一个输红眼的赌徒,无所不用其极。 这世界的坏人,不单单是聪明人。更多的都是损人不利己,阴险毒辣的蠢人。 二十年了,咱一直以为她是个好儿媳妇!哈,想不到,咱身边是养了一条吐信子的蛇!朱元璋继续冷笑,她这也是盼着咱,早点死。说着,朱元璋咬牙道,咱一辈子都是和男人斗,没想到居然被这么个女人,给算计了! 皇爷爷别急!朱允熥的手抚摸着朱元璋的后背,坏人要害谁,哪管这些。说着,犹豫下,自古以来,咱们天家骨肉相残还少吗?她害您只是捎带脚,主要还是要害死孙儿。不但要害死孙儿,还要用这种巫蛊的法子,让孙儿永远不得翻身。 骨肉相残?朱元璋若有所思,愤怒的眼神有些寂寥,有些伤心。 他如何不明白这话的含义,正是为了避免骨肉相残,为了避免自己的儿子杀得血流成河,他不惜在群臣的反对下,分封诸王。 手心手背都是肉,把他们打发的远远的,享受荣华富贵,就不用在红眼盯着太子的位子,就不用在他死了之后自相残杀,更避免了父子相疑。 他最不愿意看到的,就是朱家人杀朱家人。现在朱家人没有相残,反倒是一个外人,在其中兴风作浪。 天下最毒,妇人心!朱元璋苦涩的冷笑。 其实!朱允熥犹豫下,其实孙儿早就知道她不怀好意,上次孙儿回东宫,她给孙儿指派了一个太监领班,恰好让孙儿碰到,那人在孙儿的书房里! 你为啥不早说?朱元璋怒道。 朱允熥抚着老爷子有些消瘦的脊背,老爷子,国事都够让您头疼了。孙儿怎么忍心,用这些事让您分心!让您担忧呢! 看着朱允熥真诚的脸,朱元璋心中涌出一股暖流。多孝顺的孩子,为了怕咱多心,这些事都藏在了心里。 你傻呀?朱元璋骂道,别人要算计你,你还........ 有皇爷爷在,孙儿怕什么?朱允熥笑道,再说孙儿行得端,走得正,他们有什么好算计的? 说着,他亲手扶着朱元璋在一处坐下,蹲在老爷子面前,孙儿知道他们要算计,本来心里想好了,若是有一天孙儿接过您的担子,就把他们娘俩,远远的打发了。让他们做个富贵闲人,这样也对得起父亲,对得起您。 可是孙儿还是低估了人性,大位只有一个,他们视孙儿为眼中钉,肉中刺,除之而后快!但是他们也想错了,大明江山,爷爷怎会交到心术不正的人手里。 巫蛊这事,换个稍微昏庸点的君主也许就信了。可是您英明神武,这些小伎俩,他们只能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皇爷爷您是尸山血海里杀出来的英雄,最是明白,这世上就是有些人,人心不足蛇吞象。 皇爷爷千万不能因为他们的诡计,气坏了身子。他们那样的人,处置就是了,不值得皇爷爷生气。 看着孙子真诚的面容,朱元璋心里阵阵叹息,他们要害你,可咱听你的语气,不恨他们? 恨有什么用?朱允熥苦笑道,他们都已经做了,其实孙儿恨的,不是他们要害我。而是他们伤了您的心,而是他们忘恩负义。和恨他们相比,孙儿宁愿他们换个别的法子害孙儿,也不想让他们的这种歹毒诡计,伤了皇爷爷的心! 你这孩子!朱元璋揉着朱允熥的头发,感慨道,你就是心太善! 朱允熥没说话,把头放在老皇帝的膝盖上。 真的善吗?朱允熥心中有些惭愧。 如果自己真的心善,就不会在这个时候以退为进。就不会在这个时候说这么小话,就不会把朱允炆也捎带上。 朱允熥说的是他们要害孙儿,不是吕氏要害孙儿。一字之差,天地之别。 朱元璋抚摸孙子的脸颊片刻,叹息一声。 大孙,你回吧! 去哪儿?朱允熥抬头。 回奉天殿去睡觉!朱元璋温和的说道。 您呢? 爷爷帮你办点事!朱元璋抬头,目光看着宫中阴暗的角落,冷笑道,你还小,有些事,爷爷不想让你见到。 咱的大孙心善,有些恶事,你爷爷来做! 骨肉相残?你知道骨肉坏了该怎么做吗?以前打仗,身上的伤口烂了,肉臭了,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用刀割掉! 朱允熥心中清楚,却看似迷糊的抬头。 傻小子,你知道周骥和吕氏是什么关系吗?朱元璋笑问。 朱允熥摇摇头。 周家的儿媳妇,是吕氏的亲堂妹,他们是姻亲! ~~~~ 哦也,亲爱的读者老爷们,动动您发财的小手,留下催更和点赞哟。 爱你们,摸摸大。 第70章佛堂 深夜的紫禁城,居然有些忙碌起来。 一队队甲士,一行行宫人,拎着纱灯在深宫的夹道中,走来走去。 朱元璋独自一人,站在一处影壁之下,抬头仰望漆黑的夜空。 咱太久没杀人,别人都不怕了! 话音落下,跪在地上的朴不成等人,更加谦卑的低头。 去吧!朱元璋的声音响起,冷冷清清,没有任何的感情波动,不管是谁,不管是传了这些话的,还是听了这些话的,都杀了。说着,回头一笑,看着朴不成,你知道怎么做! 奴婢遵旨!朴不成回道。 不久之后,深宫之中,敬事房的太监和侍卫们,把无数的宫人从床上拉起来带走。 无论是太监宫女,还是宫中平日有些脸面的教习嬷嬷,只要是和那两个多嘴贱婢,说的背后议论主子的话有关,全部带走。 穿着白色小衣的宫人们,连哭都不敢大声哭,被绳子拴成一行,拉着去了深宫深处,那些荒凉至极的地方。 等待他们的是什么,他们不知道,但是或许想得到。他们只是听了些流言蜚语,或许也是随口说了些闲话。换来的,就是这样的下场。 等人抓的差不多了,深宫之中归于宁静。 朴不成那张没有感情的脸,在阴暗的角落中慢慢出现,走到白纱灯的灯火下。 那让人浑身起鸡皮疙瘩的声音再次响起,背后编排主子?有杀错,没放过! ~~~~~(分割线) 当,当,当。 木鱼的敲打声,从东宫一角的佛堂中传出。 敲打木鱼的人,似乎有些心不静。心不静则手不稳,木鱼的声音忽慢忽快,根本没有节奏。 木鱼没有节奏,口中念诵的经文也是凌乱不堪。本来是让人心神安宁的佛经,听起来却带着慌张,暴戾。 咔嚓一声,木鱼的木把子应声而断。 吕氏苍白的手上血管乍现,颤抖的拿起断裂的木鱼,于燃烧的檀香中霎那间抬头,佛堂中供着的菩萨,那张宝相庄严的脸,似乎在笑。 没来由的,吕氏的心一抖。 宫中没有秘密,老皇爷遇到了两个背后编排主子的贱婢,老皇爷去了东宫瑞祥阁,找到了那些带着名字的小人儿,带着吴王不知去了哪里,这些种种已经在有人私下报给了她。 可是已经过去两柱香的时间,报信的人却没有了下文,没有更进一步的消息。 这让吕氏的心很乱,很慌,甚至很恐惧。 她忽然有些后悔,学着听来的书本上的办法设计陷害朱允熥。 那小子猴精一样,最会在老爷子面前撒娇耍赖,最会知道如何哄老爷子开心。而老皇爷虽然老了,却又绝对不是昏聩的君主。 万一事不成? 不,一定能成。 吕氏双手合十,对着佛像连连叩头。 亲孙子怎么了?老爷子为人信奉的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巫蛊之术就算不能要了朱允熥的命,也会断了他的前程。 佛祖保佑!若我儿得以登上大宝,信女必定重塑天下佛像金身,传播佛法.........南无阿弥陀佛! 此时,外面忽然传来若有若无的脚步。 谁?吕氏心中一颤,问道。 母亲,您还没歇着,儿子叫人煮了参汤给您!朱允炆亲手捧着一个青花盖碗,小心的走进来,笑道,母亲,您最近瘦了,补补身子! 吕氏忐忑的脸上,瞬间都是笑意,辛苦我儿了! 朱允炆对母亲笑了笑,然后把盖碗中的参汤盛在青花小瓷碗里,连并带着缠枝花纹的勺子,一块放在母亲跟前。 娘,这是高丽进贡的高丽参,最是滋补,您趁热。 还是儿子知道疼我!吕氏笑道。 儿子疼娘,天经地义!朱允炆坐在对面笑道。 吕氏喝了一口参汤,有些食不知味,听了儿子的话,心中妥帖,顿时笑容又多些。 当下开口说道,你也学会说好听的话哄人了?这话,别跟娘说,去跟你皇祖父说,去哄他高兴比什么都强。 顿时,朱允炆脸色一僵。他是想哄,可是现在他连皇祖父的面都见不到。 读书的大学堂就在奉天殿对面,过一个夹道路程。可是皇祖父,已经很久没去看过他的功课了。 以前他是这些皇孙之中读书最好的,经常引得皇祖父的夸奖。但是现在,他似乎被刻意冷落,似乎被遗忘了。 一直以来,他都是宫中的骄子,皇祖父的慈爱,父亲的教导,还有母亲的太子妃身份,让他在宫中格外引人注目。 可是现在,他所有的一切都被一个人超越了,那个人和皇祖父形影不离,那个人帮皇祖父看奏折,那个人居然能出现在朝堂上,那个人竟然还能出谋划策。 他是一个敏感又自尊的人,对周围人的态度格外敏锐。他意识到,大学堂中那些老师们,不再把他当成唯一了。 那个人,到底比他强在哪里?就这么莫名其妙的爬到他的头上?他真是不甘心,真是不愿意。 可是他也没有办法,他所有的一切都来自长辈。失去长辈的呵护,他像是一只过早暴露在风中的雏鸟,经不起那寒冷的北风。 见儿子脸色有些寂寥,吕氏顿时明白自己的话,勾起了儿子的惆怅。当下温和的开口,笑着道,最近读书怎么样? 孩儿别的本事没有,就会读书!朱允炆强笑道。 会读书就是最大的本事,当年你皇祖父和你父亲说,朱家打天下靠刀子,治国家靠书本。说着,吕氏看看佛堂外,小声说道,儿,你好好读书,其他的事,娘给你做! 朱允炆心中一惊,忙道,母亲,近日儿子总是心神不宁的,您..... 你慌什么?吕氏不悦,板着脸说道,你如今是男子汉大丈夫,要沉着冷静,喜怒不形于色,懂吗?一遇到事就慌,成什么样子? 孩儿不是慌,母亲。朱允炆忽然拉住母亲的手,娘,儿子是怕。说着,怯怯地看了母亲一眼,娘,儿子知道你要设计老三......可是万一不成,于名声大义..... 啪,脸上忽然一疼,朱允炆愣住了。 吕氏忽然给了儿子一个耳光,盯着儿子的眼睛,开弓没有回头箭,你这遇事不决的毛病像谁?自古无毒不丈夫,你怎么一点狠劲儿都没有?这些事娘来做,你等着即可。前怕狼后怕虎,能成什么大事? 说着,揉着儿子的脸颊,正色道,儿,你是男人,懂吗?男人就要狠,为了达成目的,就要不择手段,知道吗? 朱允炆低声道,儿子记住了! 要记在心里!吕氏又继续道,除了老三,还有你那些叔叔们,他们各个都不是省油的灯,你不忍不敢对付他们。可是他们呢?他们都在憋着劲儿,对你下黑手! 母亲........朱允炆的话,突然被外面一阵凌乱的脚步打断。 吕氏先是一惊,随后又是一喜。 来人是皇帝的贴身太监黄狗儿。 吕氏站起身,笑道,黄公公......可随即她的脸上又满是惊愕,话也说不下去了。 以往,黄狗儿都是独身一人来见她们母子。可是现在,黄狗儿身后跟着几个健壮脸色阴沉的太监,而黄狗儿的脸上,也没有往日那种谄媚讨好。 奴婢见过娘娘! 奴婢等见过淮王殿下! 太监们嘴里虽然客气,可是站在那里没动,冷冰冰的目光都落在吕氏的身上,让她如坠冰窟。 黄公公何事?朱允炆不悦地问道。 黄狗儿挤出两分笑,殿下,请回避! 朱允炆噌地站起来,下意识的护在母亲身前,到底何事? 黄狗儿的目光越过朱允炆,看着吕氏,娘娘,您应该知道什么事,请您让殿下回避! 我不!朱允炆似乎预感到了什么,握着拳头大声说道,到底怎么了? 陛下,知道了?吕氏强稳心神,看似镇定的开口。可眼中的慌乱,还有紧张,使得她看起来瞬间苍老了许多。 都知道了,所以才派老奴来!黄狗儿轻轻地说道。 ~~~ 还有,还有呢。 第71章给太子妃一个体面 方才,吕氏还对朱允炆说要冷静,说遇事要稳。 可是现在,当恐惧从心里爬出来,爬满全身的时候,她的身体抑制不住的猛烈颤抖,双腿发软再也站不住,忽然软倒在地。 母亲!朱允炆大急,伸手去扶,摸到的都是他母亲的泪水。 成败就在一瞬间,黄狗儿说皇帝知道了,那就是说皇帝已经明白了一切,自己处心积虑所做的,都已被人识破。 都是天意,若不是皇帝今天凑巧听到了那些她让人传播出去的话。再过几天,她会把往朱允熥房间里放小人的嬷嬷调回来。然后,再安排一场宫人的暴毙身亡,就完全死无对证。 可是现在,一切都没来得及做,就被皇帝遇到顺藤摸瓜,找到了自己。 吕氏心中一片悲凉,无力的转头看着宝相庄严的佛像,她忽然发现,佛像嘴角的那一抹笑,竟然是嘲笑。 母亲起来,有儿子在,别怕! 感受着儿子有力的手臂,吕氏瞬间觉得,儿子的身形是那么的高大,那么的可以依赖。 公公,皇爷说了什么?吕氏惊恐地问,眼泪刷刷的落下。 黄狗儿低着头,皇爷说,给太子妃留些体面! 没说别的?吕氏继续追问。 黄狗儿抬头,正色道,皇爷只说了娘娘,没提旁人! 吕氏心中忽然松口气,皇帝只怪罪他,并没有牵连他的儿子。 还好,只要儿子在,就还有机会。只要儿子在,自己所做的一切就不算失败。 看着母亲和黄狗儿猜灯谜一样,朱允炆心中大急,低吼道,到底何事?到底怎么了?你们说呀! 儿!吕氏颤抖地伸出手,再次摸摸儿子的脸颊,眼中都是母性柔情,凄苦的笑笑,小声道,别慌,别急,没事,娘没事! 娘!母子连心,朱允炆也是眼泪落地,哽咽道,儿子知道肯定有事?你是不是做了什么触怒了皇祖父,儿子去求他,儿子去求他老人家! 千万别去!吕氏一把抓住儿子的手,你皇祖父最烦男人哭哭啼啼,你千万别去,别去! 儿子是她心中最后的希望,老皇爷毕竟没有牵连儿子。若是儿子再不知道好歹的,定会让老皇爷彻底厌了,恼了,那他的前程就彻底没希望了。 娘娘,请让殿下回避!黄狗儿没有感情的声音,再次响起。 不,我不走!朱允炆突然疯子一样,挡在母亲身前,你们这些狗奴婢,谁敢过来?孤是太子长子淮王,母亲是太子正妃,岂容你们这些贱婢轻辱? 殿下,您不是长子!黄狗儿微微摇头,您是庶长子,娘娘虽是正妃,但不是用凤鸾从大明门抬进来的,而是........ 住口!朱允炆暴怒,忽然一个耳光甩出去,你这阉狗,居然敢如此说话,谁给你的胆子? 黄狗儿的半边脸顿时肿起来,身子踉跄摔倒,又马上挣扎着站起来。 殿下,这是奴婢来时,陛下交代的。黄狗儿擦了下鼻子上的鲜血,陛下说,若是您在就说这些给您听,您不在奴婢就把这些话烂在心里。其实原本,奴婢是不想说的。而是殿下您,没认清。 说着,黄狗儿笑了笑,娘娘,咱们毕竟有香火之情,皇爷口谕,您体面一些。奴婢再伺候您一程,您看行吗? 你什么意思?什么伺候一程?朱允炆愤怒的咆哮,张开双臂护住母亲,双眼满是血丝。 宫中长大的人没有傻子,他似乎预感到了什么,浑身激烈的颤抖起来,像只受伤的鸟儿,唯一能做的,就是伸出脖子,惊恐的大叫。 儿!此时的吕氏,反而平静了。她了解她的公公,老皇爷要杀谁,天老爷都拦不住。 而且为了儿子,为了儿子不做出什么傻事,现在她唯一能做的,就是听从皇爷的口谕,体面的死。 娘!朱允炆哭道。 看你,又哭,男儿有泪不轻弹。吕氏抚摸着儿子的手臂,柔声道,泰山崩于前而不色变,才是男儿本色。记住,不管到任何时候,都不要慌,不要乱,你是男人,是男人!懂吗? 儿子......儿子不懂,儿子只想要娘!哇地一声,朱允炆痛哭出声。 跪在吕氏身前,抱着母亲的腰,嚎啕大哭。 娘,到底怎么了?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呀? 你起来,你起来,不许哭!吕氏哭着打在儿子的肩膀上,她两下手一软,抱着儿子的头,也跟着哭了起来,儿呀,你还有两个弟弟,你是男人,你要振作....... 娘阿...... 黄狗儿叹息一声,拉走吧! 他身后几个阴冷健壮的太监直接上前,粗暴的拉开朱允炆的手臂,抬着他瘦弱的身躯就往外走。 儿子!吕氏掩面痛哭。 放开孤,你们这些贱婢!朱允炆用尽全力的挣扎,可是那几个太监的手臂却像是铁闸,纹丝不动。 忽然,他不挣扎了,他的眼神变得无比惊恐。 这些宫人的最后面,有个捧着白绫的小太监。 黄老狗!母子连心,朱允炆忽然来了力气,从太监的手臂中挣脱,对着黄狗儿的背影大喊,这些年,我们母子对你如何? 黄狗儿身子一震,这些年吕氏为了拉拢他,可谓金山银山那么给。他的表情顿时也难看起来,此处人多嘴杂,万一传到皇帝的耳朵里,那就是被凌迟的罪过。 拉下去!黄狗儿大喊。 给我一柱香的时间,我去求皇爷爷!朱允炆在太监们手里挣扎着,嘶吼着,我只求一炷香的时间,成与不成,我不会怪你。但你若是不给,除非你杀了我,不然我一定找皇祖父说明白。 黄狗儿脸色大变,看看左右,犹豫下开口,屋里的檀香烧完,奴婢们伺候娘娘。 檀香,烧了一半,还有半炷香。 朱允炆从太监手里挣扎,朝着奉天殿的方向,飞快的跑去。 佛堂里,看着儿子跑远,吕氏擦擦眼泪,苦涩的笑笑,本宫要梳洗。 伺候娘娘净面!黄狗儿声音落下,随行的宫人从漆盒中拿出一条温热的毛巾。 吕氏轻轻擦了擦脸,又笑笑,本宫要换衣服! 奴婢们给您带了干净的衣服。黄狗儿继续说道。 本宫不穿那些!吕氏摇头,脸上满是坚决,本宫册封的那天,太子妃的袍服,只穿了一次,本宫想穿那件走! 黄狗儿摇头,娘娘,何必如此痴念!皇爷说了,你算不得真太子妃! 本宫是皇帝册封,有金册文书的太子妃,怎么不算!吕氏忽然尖叫,本宫是太子妃,以后只要是太子的儿子做了皇帝,本宫都是太后! 娘娘,您不是!黄狗儿摇头,您是继妃,真正的太子妃和太子合葬了。您的陵寝,只在太子陵的边上。 哈!吕氏疯癫的笑了起来,什么?本宫居然不能合葬?哈哈,哈哈。本宫嫁给朱家,战战兢兢二十余年,生儿育女开枝散叶,居然落得如此下场,哈哈。太子爷,您睁开眼看看你留下的孤儿寡母吧!我们母子这么不受人待见! 开始吧,给太子妃留些体面!疯癫的哭笑声中,黄狗儿转头下令。 队伍最后的太监,捧着白绫,在吕氏的哭声中,迈步进屋。 第72章我不争了 皇祖父!皇祖父! 朱允炆哭着,跑着,心里默念着。 长长的深宫夹道中,都是他脚步的回响。 因为剧烈的奔逃,头上的束发带子掉落在地上,黑色的头发散落在漆黑的夜里,只有发梢带着滚落的热泪。 半炷香,半炷香! 朱允炆咬牙念着,拼命的跑,胸膛里的火焰剧烈的燃烧起来。 什么人,深夜喧哗? 前方,一阵摧残的刀光在深夜中绽放,数个铁甲武士拦住道路。 孤是淮王,太子长子,滚开! 朱允炆大吼着冲破这些武士的阻拦,继续向前。 身后那些武士们没有追,他们诧异的收起刀,再次隐藏在黑暗中。 到了,奉天殿到了。 朱允炆脚步踉跄,直接跪在了刻着五爪金龙的御阶之下,大声吼道,皇祖父!皇祖父! 几个太监宫人从里面出来,茫然的看着跪在地上嚎哭的朱允炆,不知道所措。 皇祖父,孙儿允炆求见。您的半边儿,求见! 朱允炆出生之时,额头的形状有些不饱满,像是缺了一块的月亮。当时朱元璋看了,心疼的喊道,半边儿,半边儿。 皇祖父,您的半边儿求见!朱允炆双膝跪地,步步向前,跪着爬上御阶。 皇祖父,您难道连亲孙子都不想见吗? 朱允炆的哭喊,在空旷的大殿外,久久回荡。 谁在哭?朱允炆? 偏殿之中,辗转反侧难以入睡的朱允熥顿时坐起。 他根本睡不着,因为他知道今天晚上,很多人会因为吕氏的诡计,还有些恶毒的言语而死。老爷子的脾气是,要么不杀人,一旦杀起来,就会杀掉所有他怀疑的人。 吕氏蹩脚的毒计只会害了她自己,更害了许多无辜的人。 正烙饼似的在床上翻身,突然听到外面的喧哗,听清了来人是谁,朱允熥也大致明白发生了什么。 哭的是朱允炆,他要见老爷子,那肯定是老爷子没打算放过他们娘俩。不,准确的说,是放过了朱允炆,不打算放过他的母亲。 犹豫片刻,在哭声中,朱允熥穿鞋下床,走到大殿门口。 皇祖父..........朱允炆的哭声戛然而止,随后揉了揉眼睛,大声喊道,老三,我要见皇祖父,他老人家人呢? 朱允炆披头散发跪在汉白玉台阶上,容貌憔悴,再也没有往日的风度形象。 尽管他是朱允熥心中的敌人,可是朱允熥心中丝毫没有嘲笑对方,甚至快意的感觉。 而是快步上前,扶起对方,开口问道,二哥,你这是怎么了? 我要见皇祖父,老三,我要见祖父!朱允炆喊道。 我也不知道皇爷爷去哪了?朱允熥犹豫下,只怕现在宫里没人知道皇爷爷在哪! 的确,朱元璋让他自己回了奉天殿。而老皇帝,却带着一队宫人侍卫,不知去了哪里。 皇祖父不在?你也不知道去哪儿?朱允炆瘫跪在地上,面目凄凉。 二哥,快起来,有什么事慢慢说!朱允熥用力的拉扯,转头对身边的太监们喊道,都是死人?把二哥扶起来! 还没等那些太监们动,朱允炆忽然抓着朱允熥的胳膊,开始晃荡,三弟,哥哥求你。你知道的,对吧?你知道的,对吧? 看着对方的眼神,朱允熥知道对方的意思,点头道,我知道! 皇祖父要赐死我母亲!朱允炆继续拉着朱允熥的手臂,三弟,哥哥求你,现在你最受皇祖父宠爱,只有你能救我母亲。说着,朱允炆痛哭道,三弟,哥哥求你,那也是你的母亲呀! 朱允熥任凭他拉扯,没有动,没有说话。 三弟!朱允炆忽然抬头,眼中都是泪水,三弟,哥求你,救救母亲! 你慢慢说!看他势若疯癫,朱允熥安慰道。 皇祖父因为你,要杀母亲!朱允炆大喊。 朱允熥摇头,冷笑,二哥,不是因为我。而是自作孽! 我不管,我只求你救她!!朱允炆大声喊道,三弟,哥哥求你! 说着,朱允炆居然一个头磕在地上,双手合十,三弟,哥哥不争了,哥哥不要了,哥哥不恨了。以后,我只想做个藩王,只想和母亲在一起平平安安的。我再也不和你争了,都是你的,这宫里的东西都是你的,你救救我娘,行不行? 我什么都不要了,我只要母亲,只要母亲! 朱允炆的哭声凄惨,周围的宫人则是战战兢兢,连连发抖。听到这样的宫廷秘闻,他们不知道还能不能活着看到天亮。 看着对方痛哭,朱允熥坚硬的心露出一丝缝隙,除了皇帝谁都救不了太子妃,因为她不但算计了朱允熥,还算计了老皇帝。 看来,朱允炆还不知道这残忍的真相。或许,朱元璋今夜大动干戈的杀人,是保护朱允熥的同时,也是在保护朱允炆。 毕竟,舐犊情深。即便是对朱允炆死心了,伤心了,老皇帝还是想给这个孙子,留一些脸面。 三弟,哥哥什么都不求,只求你救人!朱允炆抓着朱允熥的衣裳,继续哭喊。 在哪里?朱允熥开口道。 佛堂,东宫佛堂!朱允炆看到了希望,忙道。 走!朱允熥拉起朱允炆的手,朝着东宫方向跑去。 朱允熥每天打磨身体,几个月下来身体素质已经大大提高,而朱允炆则是每日读书,身子有些虚弱,本来跑了一阵就无力大喘,现在更是脚下酸软沉重,若不是朱允熥拉着他,只怕已经摔倒了。 看着眼前,拉着自己大步跑着的朱允熥,朱允炆心中百感交集。 曾几何时,在他们小时候,在宫中的夹道里,在御花园中,在练武场上,他们兄弟也是这么手拉着手跑。 只不过那时候他们是在笑,而现在自己却在哭。 往事历历在目,人总是在最绝望的时候,容易想起曾经的美好。 二哥,快点!朱允熥回头喊道。 朱允炆抹了下眼泪,脑中瞬间想起童年奔跑时的情景。 什么人?东宫外的侍卫宫人在黑暗中出现。 闪开!朱允熥奔跑大喊。 三爷!宫人们跪下行礼。 朱允熥拉着朱允炆从跪着的人影中穿过,直入东宫。 娘,娘!朱允炆甩开手,大声叫喊,黄狗儿,我带三弟来了,我带吴王来了! 可是,没有回应。他看到了一群太监,从另一侧远走的背影。 娘!朱允炆惊恐的大喊一声,推开佛堂的门,然后如遭雷击,靠着门边,慢慢滑倒,像个孩子一样哭着,娘!娘! 朱允熥慢慢走过,心里也是咯噔一下。 佛堂里,宝相庄严的佛像前,吕氏的双脚在空中缓慢的来回荡漾。 她,被吊死了。 第73章我知道你恨我 夜风,忽然很凉。 或者凉的不是风,而是眼前的景象。 佛堂,檀香,神像。 黄粱,白绫,死亡。 吕氏的身体背对着大门,脸对着宝相庄严的佛像,双脚在半空中微微的晃荡,裙摆下那双精美绣花鞋上的金丝,在灯火下微微闪烁。 黄粱终究梦一场,是非曲折不可量。 白绫绕颈佛前死,亦有心酸亦荒唐。(做诗鬼才,此处有掌声。) 一阵风过,佛堂中的烛火,轻轻跳动。 娘! 朱允炆站在门口,一只脚在门里,一只脚在门外,伸出手望着母亲的方向,微微的轻唤一声。 瞬间,眼泪从他眼眶决堤而出。然后,他踉跄的往前走了几步,伸出的手想去触碰那轻轻摇晃的身体,却忽然在半空中定格。 扑通,双膝落在地上,双手在他面前的虚空中颤抖,从胸膛中撕心裂肺的吼出一个声音。 娘! 痛彻心扉的哭声在佛堂中开始飘荡,即便是朱允熥也有着莫名的心酸。他一点不同情吕氏,路是她自己的选的,自己走的。 可是作为一个现代人的灵魂,他必须尊重朱允炆失去至亲的悲伤。他心中也没有那种敌人死亡而有的快意,此时的感觉说不上来,很复杂。 感情不复杂,复杂的是人性。 娘!朱允炆已是泣不成声,跪在地上连连叩首。 心中复杂的情绪转瞬即逝,朱允熥表现出了他和朱允炆最大的不不同之处。快走两步,拽过一把椅子踩上去,抱住了吕氏的双腿。 朱允炆的哭声中,朱允熥大喝一声,先别哭,来帮忙! 娘!朱允炆愣愣的,似乎情绪陷入了呆滞。 真孝顺就别让她吊在这里,抬下来!朱允熥大吼一声。 朱允炆如梦方醒来,眼泪也不擦,和朱允熥合力一起把吕氏抬了下来,轻轻的放在铺了地毯的地上。 老人们常说,吊死的人,是狰狞的。 可是现在的吕氏,除了脖颈上触目惊心的勒痕之外,面目还算安详。 朱允炆拉着她的手,再次嚎哭起来。 朱允熥先是在吕氏的鼻息探探,又伸手在脖子的动脉上摸摸,完全没有任何生命的迹象,触手让人心悸的冰凉。 其实这也是他第一次接触死亡,和为朱标守灵那一次不一样,这次的死亡更加直观,更加可怕,更生动。 人死债消,无论她做了什么,她人已经走了,活人不必苛责。就像老人常说的,活人别难为死人,死人什么都不知道,难为死人是和自己过不去。 娘!朱允炆抓着吕氏的手,不住的往自己脸上摸着。 朱允熥心里叹息一声,站起身慢慢朝外走去。 现在,应该让朱允炆哭一会儿。允许别人哭泣,这是人道。 走到门后,朱允炆的哭声忽然变大了,哭声中似乎还带着笑声,笑的是那么悲凉,甚至在笑声中还带着愤怒的咆哮。 娘,您就这么走了?朱允炆大哭着低吼起来,黄老狗我不会放过你,我要把你碎尸万段。 哭声渐大,吼声也渐大,皇祖父,你好狠的心呀!你好狠呀!我娘到底做了什么,让你下此狠手?她嫁入朱家二十年,你说杀就杀,你好狠! 皇祖父,皇祖父!朱允炆低声嘶吼,你为什么这么狠!孙儿好恨,孙儿恨您! 忽然,朱允熥的脚步停住。 悲伤是可以被允许和尊重的事,但是是非不分会让人走上歧途。 灯火下,朱允熥突然转身,大步走到朱允炆的身边。抓鸡似的抓着对方的领子,直接拖到了门外,扔在了花圃中。 你....... 朱允炆刚发出声音,就被朱允熥死死的抓着肩膀,摇晃着质问,你恨谁? 朱允炆没说话,只是粗重的呼吸和眼神中闪烁出恨意。 我知道你恨我!你可以恨我,因为我的存在,你变得不再重要! 你可以恨我,因为我的出现,你淡出了皇爷爷的视线。 你可以恨我,因为有我在,你只能妄想那张椅子! 朱允熥冷笑着低吼,我不怕你恨我,告诉你,你根本不值得我在乎你。因为你就是一个没长大的孩子,我有一万种办法可以让你一败涂地。甚至,就算你是储君,我也有办法把你拉下来! 朱允炆的脸,变得狰狞。 你知道我为什么不怕你恨吗?朱允熥点着对方的心口,因为你没种,因为你是个懦夫,因为你没有担当,从小到大你只会躲在大人后面,让他们给你遮挡风雨,你从没想过站出来,替别人做什么。 你可以恨我,但是你不能恨皇爷爷! 你没有资格去恨他,更没有权力去恨他,相反你还要感激他! 朱允熥松开对方的领子,一只手指向佛堂。 你知道你母亲做了什么吗? 她让人在我的房间里放了三个刻着名字扎满银针的小人!朱允熥笑了起来,是那种冷笑,你读书那么好,应该知道汉代的巫蛊之乱,你母亲想通过这种方式弄死我,我死了,你就没有障碍了。 你知道那三个小人都是谁吗?朱允熥看着对方的眼睛,一字一句,有皇爷爷,有你,还有她。她为了想把我弄成一个丧心病狂不忠不孝的悖逆之人,把皇爷爷,把她自己,还有你,都设计进去! 你和她的死活我不在乎,可是皇爷爷为什么要受到如此恶毒的诅咒。朱允熥大声道,咱们都是皇爷爷的孙子,可咱们也都是他老人家的臣子,你饱读儒家学说,你告诉我,做出这样的事,该不该死? 不可能!我不信!朱允炆大声吼道。 别装无辜!朱允熥一拳砸在对方的肩膀上,后者倒在草丛里,你可以说你不知情,但是你绝对知道你母亲要算计人!身为人子,亲长作恶而不拦,是为不孝。 你不但没有阻止她,反而躲在她背后,希望她做成,是不是?甚至在你的内心,认为你母亲用其他阴险的手段,设计害人,算不得什么大事,对不对? 这就是我最瞧不起你的地方,你从来都是敢做不敢认。你连算计别人都不敢,有什么资格去恨别人?你连阴险都阴险不到家,让别人做坏人,你做好人。 你所有的自私,冷酷,刻薄都藏在你所谓的谦谦有礼,勤奋好学之下。你没有手腕,没有权谋,没有心计,甚至没有胆量,你只是一个伪君子! 朱允熥每说一句,步伐向前。 而朱允炆每听一句,双手撑地,慢慢退后。 狰狞的面孔慢慢变得恐惧,朱允熥的话像是针,每一句都扎在他的心里。他想不通,对方为何把他看得如此的通透,通透到他无地自容。 到最后,他干脆是不敢再听,捂着耳朵,大声怒吼。 不是,不是,你撒谎!我没有! 我也恨你!朱允熥指着对方,咬牙道,在我的记忆里,从母亲去世之后,围绕在父亲身边的,始终是你们母子。你们抢走了一切,抢走了属于太子妃的身份,抢走了父亲的关注,甚至抢走了那些奴婢对我尊重。 小的时候,你们就是我头上的阴云。你的好母亲,为了你,把我塑造成了一个懦弱的,顽劣的废物。她时时刻刻都在打压我,防备我,没让我过上一天安稳的日子。 要说恨,我更有资格。朱允熥拍着自己的胸脯,但是,我从未因为心里的恨,要阴私加害你们母子。我从没有把毒辣的手段,用在你们身上。甚至,对于曾经那些不愉快,我根本没有对任何人提及过,包括皇爷爷。 知道为什么吗?因为我是男人,男人要堂堂正正。男人可以通晓鬼魅算计,知道人心险恶,可以把这些当成手腕,但是不能当成全部。 我朱允熥不是什么君子,但绝对不是小人。这就是我和你不同,我知道什么是大义,什么是担当。 你也别装,你既然恨我,何必假惺惺?朱允炆大声哭道。 我没有假惺惺,在知道你母亲毒计的那一刻,我巴不得你和她一起死!朱允熥缓缓开口,但是,皇爷爷救了你。 ~~~~ 关于朱允熥的心理活动,这一章读者朋友们会有些非议,但是请按捺住喷射的手,听我说几句。 我写书比较喜欢让读者有情绪波动,这样能有代入感。 读者朋友大多都是年轻人,我们想一想,扪心自问我们是很憎恶敌人。 但是如果某一天,你的敌人真的用一种很凄惨的方式死在你面前,你真的会大笑,说死的好吗?当然,如果要抬杠,说啥夺妻之恨的,那就另当别论。 在死亡面前,人都会释放出心中的善。 这种善不是软弱,而是一种大善,是一种光辉,更是种美德。 主角是一个年轻人,二十出头的灵魂,他也需要成长和磨练。 这些不只是通过学习能解决的,一个男人的成长,最主要是心智,还有情感。 哎,不知不觉又水了这么多,番茄打钱。 第74章打的好 你的母亲所做的,是要把我打入十八层地狱,万劫不复,永世被人唾弃。 朱允熥脸上挂满冷笑,声音不大,却带着深深的寒意,当那几个小人从我的书桌里被找到的时候,当我看清之后,我恨不得亲手宰了她。 那时我想,干脆让你们娘俩一块死。我都想好了,你母亲死了,我会在大臣面前痛哭流涕,上奏皇爷爷给她上尊号,在群臣中,在史书上留下孝顺的美名。然后,我会尊你为兄王,上奏皇爷爷提升你的王号,给你修一座豪华的墓葬。 所有的证据都说是你母亲在害我,可我在皇爷爷面前说你们。朱允熥笑了几声,这也是我和你的不同,你恨一个人,想着去算计。而我若是真恨了,会让别人死。 但是,皇爷爷最终还是选择保护你。 你们做了那么多让他老人家伤心的事,恨不得他早死。他依然选择保护你,选择帮你遮挡。 朱允熥直接把朱允炆从地上拉起来,你母亲所作的,是足以在史书上被人唾弃千年的丑事,而作为她的儿子,你也会在历史上留下污点。 你知道不知道今天晚上,宫里多少人会因为你母亲的毒计而死?我告诉你,起码上千人。 这些人都是为你们母子死的,为了遮挡你们的丑事,皇爷爷要把他们灭口。为了你的名声,皇爷爷要挥舞屠刀。那些死的宫人,他们不是性命吗? 只有死人才会保守秘密,皇爷爷为了你,为了你的下半辈子,不在别人的指点和唾骂中度过。为了不让家丑外扬,为了已故的父亲,为了孤儿寡母,皇爷爷选择把所有知道秘密的人都杀掉! 你是不知道内情,可你知道你母亲要害人,就凭这一点,换成任何一个皇帝都不会容你。可是皇爷爷还在保全你,从始至终没人动你一根手指头。 你有什么资格恨他?啊! 朱允熥晃着朱允炆的脖子,大声质问,你读了那么多的书,读到狗肚子里去了?这点事都想不明白吗?皇爷爷头发都白了,他一辈子给谁低过头。可是人到晚年,还要替不孝的儿孙遮挡丑事,为你们背负杀孽。 为臣你不忠,为子你不孝,你认为所有的错都是别人,你有没有反思过你自己? 我如果是你,这时候我会羞愧的无地自容,既对不起母亲也对不起皇祖父。我如果是你,这时候好好的考虑母亲的身后事,而不是说着要去恨谁。 就算是恨,我也会藏在心里。因为男人如果要干大事,就要学会隐忍。你什么都不会,就会恨人,你就是一个自私自利,彻头彻尾的蠢货! 朱允炆木偶一样任凭朱允熥摇晃着,他已经被骂傻了,被骂的无力反驳。 只能嘴里喃喃自语,我不是,我不是。我没有,我没有! 你还不清醒!朱允熥心中怒火升腾,忽然抡起胳膊。 啪,黑夜中骤然响亮。 朱允炆栽倒在地,捂着脸,不可置信一般,你居然打我? 我现在打你,总好过以后杀你!朱允熥大喝一声,骑在朱允炆的身上左右开弓。 性格决定命运,怪不得历史上,他坐拥大明江山的合法地位,统领全国百万大军,却会输给朱棣。要知道即便朱棣占领了应天府,可是他的军事力量,不过是从北平通往京城的沿线地带。 而广袤的大明江山,依然奉他这个洪武皇帝的孙子为正统。他不是没有翻身的机会,可是他就是这么一个不负责任的人,或者说他根本没学会,什么是男人的责任。 啪,朱允熥再次一个耳光,你错没错? 突然,背后传来一个声音,朱允熥愣住了。 打得好,该打! 一盏白纱灯亮起,朱元璋的身影出现在转角的影壁之下。灯火中,老人的身影显得很是苍老无力。 皇爷爷! 皇祖父! 朱允熥二人,连忙跪下。 朱元璋随意的在花圃的围墙上坐下,看不出喜怒,从头到尾,咱都看到,听到了。老三,你打的好。说着,用手指跪着的朱允炆,厉声道,这个眼高手低的玩意儿,是该打! 皇祖父!朱允炆委屈的哭道。 过来!到咱身前来。朱元璋轻轻说道。 朱允熥二人,跪着到了他的身前。不同的是,朱允熥虽然跪着,可是上身笔直,而朱允炆则是以头抢地。 老二,你抬头!朱元璋微微探着身子,低头对朱允炆说道。 后者抬起头,狼狈的脸上满是青紫,满是泪光。 你恨咱? 皇祖父.......孙儿......朱允炆说不出话。 老三说的对,你连恨都不敢说,咋能算个爷们!朱元璋苦笑着说道,你是恨咱冷落了你,恨咱赐死了母亲?是不是? 孙儿.........朱允炆颤抖着,说不出话。 是就大声说出来,说都不敢说,就算有坏心,你拿什么胆量去做?朱元璋怒道,随后老爷子的声音慢慢缓和一些,咱知道你心里不甘心,你虽不是咱的嫡孙,可也算是咱的长孙,从小到大咱对你都是关爱有加。 咱原来是对你有点看好,你读书好,性子谦和,虚怀若谷,你几兄弟中你最为出色。天家人没有傻子,其他兄弟不成器。咱死之后是你父亲,你父亲死了就是你,对吧? 可是老三突然迷途知返,入了咱的眼。朱元璋对着朱允熥笑笑,咱就疏远你了,你心中肯定不甘,肯定觉得委屈,觉得凭啥,对吧?你十几年来一直是咱眼里的好皇孙,你爹的好儿子,大臣眼里的贤王,突然间变样了,接受不了,对吧? 人之常情,咱都懂,咱明白。可是你知道,咱为什么会不选你吗? 咱心中对老三偏颇一些,固然是因为他占一个嫡字,可若是他不成器,咱也不会让他将来当昏君。 你始终都是不甘心,从没好好想过,老三到底比你强在什么地方? 读书他不如你,治国他虽然有些小聪明,可是未见得就一定强过你。那咱为啥还选他?他除了是嫡孙,还有啥好? 他身上有你没有的东西,他比你有正气,有英气,有担当,更有勇气。他比你,更像个男人。 从在你父亲灵前见到他,咱就知道他心里想什么。他在想,爷爷,咱将来要当家,要当大明的家。 他的眼神明明白白告诉咱,爷爷孙儿要当家,孙儿能当好这个家,孙儿行。 你连争都不敢争,只敢在背后像个娘们似的埋怨,咱怎么放心选你? 男人,就得有这种天王老子都挡不住我的气魄。男人,就得有这种我看上的东西,一定要得到的心气儿! 朱元璋一连串的话语中,朱允熥听到最后微微怔了下。 然后露出一丝苦笑,看来自己还嫩了点,自己那些小心思,还是没逃过朱元璋的眼睛。不过想想也是,老爷子是一步步靠拳头打下天下的,除了武功还有权谋,都是千百年来万中无一的人杰,自己这点小心思,怎能瞒住他。 你今年十七,老三今年十五。在你们这个岁数,咱都开始养家糊口了。若是放在民间,你的性子撑不起一个家。可老三这样的性子,不管在哪,他都是好样的。他敢争,他敢说,敢做,敢想,敢为。 的确,虽然是有着各种不足。但是朱允熥来自后世的灵魂,成长在信息大爆炸时代,受过现代教育的青年,有着这个时代很多人所不具备的骄傲和勇气,还乐观和坚持。 皇帝得先是个男人,才能是皇帝。挑不起一个家,如何挑得起一个国!朱元璋叹息一声,继续说道,这不是普通兄弟争家产,咱这是大明国呀! 你恨咱冷落你,可是咱告诉你,咱要是不冷落你,你就会有非份的心思。咱一边选了老三,一边再给你错觉,那是害了你。 你斗不过老三的,咱要不冷落你,将来挂在房梁上的,就是你。 咱如果不冷落你,就是逼着老三将来对你动手!明白吗?你读那么多书,难道没学过郑庄公的故事? 你恨咱,咱不怪你。咱恨的,是你的不成器! 朱元璋再次叹息,看着佛堂,你知道咱为啥要让你知道,你母亲是怎么死的吗?咱可以让她病死,让你什么都不知道,咱也不想让你心里恨咱,可咱还是这么做了,你能猜到吗? 朱允炆抬头,哽咽道,孙儿,不知! 哎,真笨!朱元璋摇头,看看朱允熥,老三,你说! 第75章可怜老人心 朱允熥的心中,早就有了答案。 回皇爷爷,孙儿想您之所以这么做,有两个原因!朱允熥开口说道,一,是为警示。 说着,朱允熥看看朱允炆,二哥,母妃因为是非不分走上歧路自寻死路。皇爷爷是在用母妃的死,告诫你,不要步了她的后尘,让你以后小心做人。若是走了她的老路,皇爷爷不会动你,但是我........有人会动你。 第二,若是让母妃悄悄的死了,你心里也是恨。皇爷爷觉得,与其让你憋屈在心里,暗地里恨。不如光明正大的摆在明面上,让你恨出声。男人大丈夫,要敢爱敢恨。 朱元璋笑着点点头,又对朱允炆说道,你,明白吗? 朱允炆哭着,还是有些懵懂,孙儿........ 不经事不长志,你就是从小太顺了。朱元璋站起来,俯身说道,你恨不恨咱,是你的事。但你是咱的孙儿,咱不能杀你。说着,老爷子又是长叹,你母亲的丧事还要你撑场面,你得振作,别她娘的哭哭啼啼的。老三说的对,你要真是恨,更应该隐忍。 以后你还住东宫,还在大学堂读书。朱元璋继续说道,你还要拉扯两个年幼的弟弟,早点学着当个男人,你才能早点成熟起来。回头咱给你张罗一门亲事,等你大婚之后,去封地就藩,当你的王爷去吧! 朱允炆什么都说不出来,可是脸上的迷惘褪去,似乎也有些懂了。 男人的人生残酷,尤其是皇家男人的人生。或许很多事看起来很残忍,但也有着残忍的原因。每个人只有看清世界的残忍,才会真正的长大。 大孙! 在! 咱们走吧! 皇爷爷,孙儿扶着您!朱允熥扶着朱元璋慢慢走远。 而朱允炆在擦干眼泪之后,看着佛堂,又无声的落泪起来。哭着哭着,他双拳捶打着地面,随后指甲深深的陷入了泥土中。 今天,他失去了母亲,同时也失去了最后那点继承大宝的希望。而且,他也失去了从前疼爱他的皇祖父。 白纱灯,照亮地面,朱允熥爷俩走得很慢。 身后的宫人是个陌生的面孔,朱允熥看看,开口说道,皇爷爷,黄狗儿呢? 他去办事!朱元璋淡淡地说道。 皇爷爷累了吧!看朱元璋心情不好,身心俱疲的样子,朱允熥笑道,一会孙儿给您捏捏脚! 行了,你小子别装了,滑头!朱元璋笑骂。 孙儿哪里装了?朱允熥委屈道,眼珠转转,孙儿虽然是有点小心思,可您也说了,这不是兄弟争家产,是吧!要是孙儿不争,孙儿不也落不下好呀! 说着,晃晃朱元璋的手臂,别的地儿装了,可是孙儿对您老的孝顺,可是天日可表! 真的?朱元璋笑问。 比真金还真!朱允熥故意让老爷子开心,孙儿对您的孝顺,那真是犹如连绵江水滔滔不绝,黄河泛滥一发而不可收拾..... 滚他妈一边去!朱元璋笑骂,咱踢死你! 笑声中,二人渐渐走远。 手心手背都是肉,好比后世给子孙分家产的老人,总会有些偏心的。但其实老人在偏心的时候,心中也未必好过。而子女因为不理解,也会罔顾几十年的养育之恩,产生些许的恨意。 都是人之常情,说不清谁对谁错。 老爷子先是君,才是祖父。他不但要对朱家子孙负责,更要为大明江山负责。朱允熥这个继承人虽然还不是最合格,但是他心中已经是最好的人选。 当断不断必受其乱,选了朱允熥而冷落他人,固然是为了社稷的稳固。可是在亲情上,也是对其他子孙的保护。 可怜天下父母心,可怜天下长辈情。可叹天下傻儿女,可恨天下人贪心。 ~~~~ 白色纱灯还在烧,天边似乎已发亮。 黄狗儿带着两个小太监从东宫的侧门出来,慢慢往奉天殿的方向走着。 太子妃死了,宫中也死了很多人。想起这些,黄狗儿就觉得身上发凉。 老皇爷太狠了! 忽然,似乎想到了什么,黄狗儿的脚步更慢了下来。 自己知道了这些宫中的丑事,那皇爷会不会?黄狗儿越想越怕,越想越可能。 即便是现在老皇爷不杀自己,恐怕老皇爷百年之后,自己也要给他殉葬。 黄公公! 前边,突然出现一个让人鸡皮疙瘩冒出来的声音。 朴不成带着几个太监,笑盈盈的在转角处望着他。 不知为何,看到朴不成不断的用手绢擦手,黄狗儿心里猛地一颤。 朴公公,忙完了?黄狗儿笑道。对于朴不成,他还真不敢得罪。 差不多了!朴不成走到黄狗儿身边,温和的笑笑。 呵呵!黄狗儿被他笑的心里发毛,干笑两声。 两人并肩往前走,朴不成突然开口,这些年,没少受太子妃的赏吧? 阿?黄狗儿先是一惊,随后肋上一疼,整个人直接被架了起来,双脚离地,黄狗儿惊呼道,朴公公? 话没说完,嘴巴直接被塞了一团布,正是刚才朴不成擦手的手绢。 皇爷说了。朴不成依旧是温和的笑容,一仆不侍二主,既然太子妃对你不薄,你过去好好伺候吧! 呜!呜!黄狗儿疯狂的挣扎。 下一秒,一根绳子直接勒到他的脖颈之上。健壮的太监手臂肌肉隆起,黄狗儿的脸瞬间狰狞起来,眼球睁大,白色的眼球上满是血丝。 那绳子越来越紧,隐隐带上了血色,黄狗儿的双脚拼命的踢腾,但就是踩不到地面。 荷!鼻腔里发出最后一个声音,嘴里塞着的手绢悄然落地。 五官扭曲在一起,眼珠如同死鱼一样瞪大的黄狗儿没了声息。 便宜你了!朴不成冷笑道,还给你留个全尸! 公公,埋哪?动手的太监解开绳子问道。 他配埋吗?朴不成不屑的说道,扒光了扔到城外乱葬岗去,喂野狗! 是!几个太监说着,把死不瞑目的黄狗儿拉到一边,消失在宫墙下。 与此同时,一群锦衣卫快马出了宫门。 一路百花楼,一路江夏侯府。 ~~~ 这几章太沉重了,哎呀。不好意思,往后会快活了。哦耶。 三章奉上,别忘记点赞和催更哟。爱你,摸摸大。 有件事忘说了,推荐一本大神新书,《我在大唐当混子》作者咸鱼老王。 第76章诏狱 天边一抹亮,人间万尺辉。 应天府走街串巷的更夫,最后一遍梆子打过,城里已经冒起炊烟。 江夏侯的长子周骥打着哈欠从百花楼的侧门出来,上了周家的马车。 他本是从小舞刀弄枪的武人,年纪也正是壮年,可是长期的酒色掏空了身体,俊朗的外表下,脚步虚浮踉跄。 少爷,您是进宫还是回府上!车夫在马车外头,恭敬的说道。 斜靠在马车里软垫子上的周骥皱眉想想,暗恼地说道,今儿他妈的我下半晌当值,还是去宫里吧!说完,打个哈欠,开始闭目假寐。 昨晚上做东,请他吃喝玩乐的是淮西庐州路两个卫所的指挥使,那两人窝在那穷地方好几年了,想活动活动去个富裕的好地方。最好是像淮安那样的运河重镇,再不济徐州也成。 大明现在武人地位高,守着运河一年怎么都有万八千的进项。而且老皇爷对武人不像看文官似的那么盯着,只要不过分,他老人家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回去怎么跟老爷子说呢?周骥摸着怀里热乎乎的金票子,脑子里琢磨着。 怀里是响当当的杭州布商们通用的金票子,在江南各大钱庄见票即兑,一张一千两,一共五张。对方答应了事成之后,还有重谢。 他江夏侯家里不缺钱,老侯爷跟着皇爷年轻时候东征西讨,家里抢的好东西多了去了。再加上御赐那些庄园,田产,矿山,几代人都吃用不尽。 可他周骥要的就是这份外人的尊重,要的就是这种别人求他的感觉。 想到此处,周骥脸上的笑模样有些复杂起来。 他老子周德兴是老皇爷同村的玩伴,关系最是亲厚不过了。可是大明开国之后,别人都又是公又是追封王的,他老子就是一个江夏侯。 而且这些年除了当了一任五军都督府中军都督之外,什么职位都没领过,贵是贵,可是权柄照着徐家,常家,傅家可差远了。就是蓝玉那种比他老子矮一辈的,如今都爬到周家头上。 老皇爷处事不公!周骥心里冷哼一声。 都是一块打天下的兄弟,还是同村的哥们,你当皇上了,才给个侯爷?家里老爷子攻打四川的时候,明明比汤和功劳大,却硬是在封赏上被压了一头。 (汤和是朱元璋的另一个同乡,信国公,晚年辞官约束子弟,善终) 而且别的功臣人家都是尚驸马,子弟领实权实职的。他们周家几个兄弟,只能在大内当侍卫。 殿前军指挥都司?说的好听,还不是给皇上看大门的! 可能是脑子里的酒没醒,周骥只觉得浑身燥热起来。既然老皇爷不肯抬举他们,那就只能等新皇登基了。 他媳妇是太子妃的亲堂妹子,如今都说皇上要立太孙,那淮王朱允炆也有机会。只要捧着淮王上位,既是开国的功臣,又是正经的外戚,周家侯爷的帽子也该升升了。 想到这里,周骥脸上又满是笑意,悠闲的靠在马车里,嘴里哼着昨夜那名伶唱的小曲儿。 忽然,马车豁然停住。 怎么不走了?周骥闭着眼睛问道。 少爷!车夫小心的在外面说道,有人拦咱们的马车! 谁?周骥睁开眼,问道。 锦衣卫! 马车中的周骥先是一愣,锦衣卫是天子亲军,有着不经三司会审即可逮捕官员的权力。这些年李善长,胡惟庸等人的案子,让这些刽子手出尽了风头。 周骥狐疑的撩开马车的门帘,道上站着一排飞鱼服绣春刀的锦衣卫,领头的还算是他熟人,锦衣卫副指挥使,指挥同知何广义。 何广义也是功臣之后,其父是老皇爷的义子,北伐时战死。何广义的大哥在二十年跟蓝玉出关也战死了,家里就剩下他。老皇爷特旨进了锦衣卫,给了个四品的指挥同知。 哥几个这么早?周骥拱拱手,笑着说道。 何广义皮笑肉不笑,周都司,不早了,天都亮了。 周骥被噎了一句,讪讪地继续道,几位这是有公务? 找你!何广义握着绣春刀的把笑道。 找我?周骥心中一惊,随即故作大笑,找在下什么事儿?说着,笑笑,何指挥,在下可是殿前亲军都司,江夏侯的嫡长子。 驸马爷本官都抓过!何广义冷笑,想要体面,就乖乖跟我们走! 去哪儿?周骥颤声问道。 何广义吐出两个让人胆战心惊的字儿,诏狱! 三个时辰之后,京城已经是日上三竿。 天上是滚热的太阳,人间是热闹的烟火气。正当饭口的时候,大街上都是接踵而至的行人,热闹极了。 但是长街的尽头忽然出现一阵混乱,街上的行人齐刷刷的在瞬间躲进了屋檐底下。一队红色飞鱼服的骑士,骑着高头大马,旁若无人的街道上穿行而过。 这是又有人大官要倒霉! 锦衣卫过去,人群中马上就是议论纷纷。 天子脚下的人,自然是见多识广。这些年只要大队的锦衣卫出动,必然会有高不可攀的达官显贵落马。 该,杀了那帮蛀虫都不解气! 要说咱们老皇爷,对这些贪官还真是不客气! 客气什么呀?贪官就该死! 街上因为这个插曲更加热闹了,那队锦衣卫在百姓的议论声中走远,再穿过两条街,停在了一处幽静的,门楼矗立着两座石狮,有着拴马桩,带功勋牌楼的府邸前。 江夏侯府。 府里的后院,江夏侯周德兴正坐在花园里,镂空缠枝紫檀桌儿上吃午饭。 他也是胡须花白的年纪了,可是武人身体强健,精神看着还比较矍铄。饭桌上都是他爱吃的吃食,几个俏丽的丫鬟在边上捧着手巾酒壶站立,桌子下面,还趴着一只小狮子狗。 那狗儿浑身纯白,一根杂毛都没有,黑眼睛滴溜溜转,跟会说话似的望着周德兴。 来,赏你一块牛肉!周德兴笑着夹一大片牛肉,扔在脚下。 那狮子狗飞快的咬住,低头吃了起来。 朝廷禁止私卖牛肉,更禁止私自杀牛,就是朱元璋也未见得一年吃上几次牛肉。可是对于这些功臣贵族来说,自家里想吃什么就吃什么,谁敢管。 再来一片?周德兴继续笑着逗狗。 这时,周府的管家快步过来,低声道,老爷,锦衣卫的指挥同知大人来了! 周德兴一愣,疑惑地问道,家里有人犯事了? 没有哇!管家笑道,再说,您是大明的侯爷,就算是家里人犯事了,谁敢找上门。奴婢看,那些锦衣卫还算客气。 周德兴微微摇头,夜猫子进宅,没他妈好事!说着,又扔给狮子狗一块牛肉,让他们进来吧! 稍后片刻,几个锦衣卫跟着何广义进了周家的后院。 下官锦衣卫指挥同知何广义,见过侯爷! 周德兴喝了一口酒,看看对方,笑道,你长的跟你爹还真像,坐吧!说着,又问道,你来咱这是? 公务!何广义没坐,回身在随从人的皮兜里掏出一份卷宗,直接放在周德兴的桌子上。 瞬间,周德兴的眼神凌厉起来。 他清楚的看到,何广义的指甲缝隙里,手掌的纹路中,都是没洗干净的鲜血。 咱现在是个富贵闲人,你找咱有什么公务!周德兴冷哼一声,还是拿起卷宗翻开。 顿时,如遭雷击。 人犯周骥供述,得太子妃吕氏授意,私通浣衣局女官于宫中传播谣言.......... 第77章鹤顶红 周骥传言,吴王朱允熥克母,克父,克祖...... 周德兴一生杀过无数人的手,激烈地颤抖起来。 外臣结交深宫,私通宫女已经是抄家灭族的大罪,更何况还涉及到皇家的隐私,掺合到皇孙的身上。 周德兴再也念不下去,厉声喝道,这是构陷,咱要到皇爷那里参你一本!说着,回头对远处的仆人喊道,咱要进宫面圣,伺候更衣! 侯爷,皇爷是不会见您的!何广义开口道。 胡说!咱是皇爷的同乡,一块出生入死的老伙计,咱见君都不用跪的!周德兴气急败坏的怒道,大明,早晚被你们这奸臣折腾散架!咱要面圣参你们。说着,又咆哮道,欺负到咱头上了,不看看咱是谁? 人,凡是在惊慌的时候,都会用凶狠来掩盖内心的慌张。他周德兴固然在大明朝有地位,可是他再高,也高不过李善长。 此时的他,心里已经慌了。 皇爷口谕!何广义笔直的站着,肃容朗声道。 愤怒的周德兴先是错愕,随后微微躬身,垂手站好,臣,周德兴听谕! 何广义说的皇爷口谕,就是朱元璋交待他,让他说的话。 咱问你,你儿子受了太子妃吕氏的唆使,在宫里说那些命硬克父克母的谣言,你知不知道? 周德兴牙齿打颤,臣,不知道! 七月,你儿媳妇进宫拜见太子妃,带回了一封信,你看了没有? 周德兴顿时手脚冰凉,臣看了,但那不过是家常......他说不下去了,太子妃私下给武将姻亲书信,已经是触犯了皇帝的大忌。 而且那封信上,字里行间都是太子妃对周家的拉拢,还有未来的种种许诺。 周骥私通宫女他,传播谣言他确实不知,但是他儿子站在吕氏朱允炆一边,经过了他的默许。就算他心里,也曾想着朱允炆上位,他周家还能延续富贵。 可是那信已经烧了,什么都没留下,皇帝怎么知道的?莫非? 想到此处,周德兴惊恐的抬头。 何广义面无表情,缓缓说道,侯爷,您家的大公子已经在诏狱里都招了! 周德兴的目光瞬间落在对方,还残留着鲜血的手上。那应该是他儿子的血,他儿子被下了诏狱严刑拷打之下招了。 诏狱是什么地方他太清楚了,别说有这么一回事,就算是没有,在那些锦衣卫的拷打下,没事都能编出事来。 李善长,胡惟庸两个案子,涉及到了几万人,就是这么来的。 不可能!周德兴嘴里喃喃的说着,心里还有些不甘。 何广义上前一步,小声道,昨夜,太子妃薨了!(hong死的意思) 哗啦,周德兴再也站立不稳,双腿一软栽倒,手臂打落桌子上的瓷器。 汪汪!狮子狗受惊,冲着何广义大叫起来。 咱要见皇爷,咱有话说和皇爷说!周德兴双眼无神的念叨着。 太子妃都死了,可见皇帝震怒到什么地步。他和皇帝认识一辈子,他觉得应该还有生机。 皇爷说了,不见您!何广义淡淡地开口,不过,皇爷还有话让下官转告您! 什么话?周德兴抓住了救命稻草。 你跟咱认识一辈子,打了一辈子仗,咱啥脾气你不是不知道。别的事,咱都能容。这些年参你纵容家奴卖私盐,私铁,虐打矿工田户,侵吞田亩的奏折十几封,咱都容了你。 可这事,你是往咱心头插刀子。挑拨咱的孙子,让他们窝里斗?你也是有儿孙的人,你寻思寻思是不是这么个道理。 你是咱的老伙计,可是咱现在还没死呢,就开始找新主子了,你对得起咱吗?于公,于私,你都不仁不义,不忠不敬。 换别人,咱不说这些,直接杀了满门了事。可是咱念在当年的情谊,给你一个体面。你自己了断,体面一点。咱给你周家留条种儿,做个富家翁! 何广义一口气说完,周德兴软软的如烂泥一样。 老侯爷!何广义从怀里掏出一个瓷瓶,慢慢的把里面的粉末倒在桌上的酒盅里,下官送您上路,纯的鹤顶红,您老一点罪都遭不着! 尸山血海中杀出来的武人,看着青花瓷的酒盅,满眼恐惧。苍老的头不住摇晃,浑身颤抖。 咱,咱要见皇爷,咱和他是同乡! 侯爷,皇爷还交待了下官几句话!何广义拿着酒盅蹲下,皇爷说,你当年也是好样的,一人一马一刀在乱军中七进七出的猛将。年轻时候脑袋掉了都不吭声的爷们,别老了之后在小辈面前丢人。 说着,举起酒杯,侯爷,您体面的走吧!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一生中那些刀光剑影的画面在脑中闪烁,却抓不住任何的定格。 周德兴颤抖的伸出手,可是怎么也抓不稳那个酒盅。 侯爷,晚辈得罪了!何广义说完,直接把酒灌进了周德兴的口中。 老爷!周家的仆人们发出一声惊呼,就要上前。 但是,突然之间身后传来铿锵的脚步声,一队队锦衣卫冲了进来。 锦衣卫奉旨办差,都跪下!何广义站起身,皱眉大喝。 老爷!周家人哭着,发抖的跪在地上。 周德兴的身体靠着桌子,开始抽搐起来。他眼中满是如狼似虎的锦衣卫,还有哭嚎的家人。 书房里闯进去人,自己的儿孙被粗暴的从房里拖出来,一个物件儿,在搬着东西的锦衣卫手中掉落,那是他封侯时带的冠。 忽然,一股鲜血从鼻子中流出,周德兴的身体一动不动。他这一生,生下来什么都没有,死去的时候,也还是什么都没有。 仔细查查有没有违禁的东西,周家的财物不要动。 何广义站在院子当中,冷声喊道,奉圣谕,即刻逮捕周德兴之子周骥,周驰及其家眷。 鸡飞狗跳,妇人的哭泣声之中,大部分的周家人都被抓走。诺大的豪华侯府,现在已是一片狼藉。 何广义看着地上跪着,年仅十六还未成亲的,周德兴最小的儿子说道。 以后你好好过日子,明天皇爷会有旨意给你! 说完一挥手,全带走! 周家成年的家眷全被带走,只留下周德兴的小儿子,默默哭泣。 汪汪!哪知一只围绕在周德兴身边的狮子狗,忽然暴躁的开始追咬何广义。 呜!一声呜咽惨叫。 何广义弹下裤脚上的灰尘,看着被踢飞的狮子狗,冷笑,一条狗而已! ~~~ 《太祖实录》,洪武二十年八月,太子妃吕氏并江夏侯构陷吴王,帝大怒。 江夏侯周德兴以下二子,连同妻子,一并坐杀,除爵。收回历年御赐之物,收回所得田庄矿山森林。 太子妃吕氏畏罪身死,吕氏一族八十二口,尽杀之。 宫中牵扯宫女太监仆妇一千三百余人,全赐死。 ~~~ 这个情节终于完,敌人都死了,终于可以不写的那么难受,也不让读者难受了。 女主的事,主角才十五岁呀,各位耐心等等,太早破身不好地。 第78章赏赐 宫还是宫,不管发生了什么,它依然是宫。 当阳光落在金色的琉璃瓦上,依旧是那么的让人不敢直视。 朱允熥在奉天殿的花园里打了套军体拳,锻炼一番筋骨之后,从身边侍立的太监手里拿过手巾,擦擦脸上的汗水。 阳光下,红色宫墙边,鲜花盛开的花园里,少年的脸上满是英气。 皇爷爷起了吗?朱允熥把手巾扔过去,问道。 太监躬身接过,回殿下话,老皇爷早起了,在殿里批阅奏折! 朱允熥点点头,前天之后宫里失去了很多人,也多了很多新人。他原来的贴身太监王八耻正在养伤,现在这个是老爷子新赏的。 对了!朱允熥在花园院口停住,回头问道,你叫什么来着? 奴婢叫朴无用!太监谦卑的笑道。 你也是高丽人?朱允熥打量几眼,听口音不像! 奴婢是朴公公的干孙子,所以跟他老人家姓朴! 朴无用?朱允熥笑笑,你们爷俩一个不成,一个无用。哈哈,下面都没有了,当然是不成无用了!谁给你们起的名,真是人才! 朴无用不知道怎么回话,只能干笑。 奉天殿里,朱元璋坐在龙椅上,正和一个官员说着什么。 前天那事对老爷子也是个打击,朱允熥看着他的侧脸,却没发现什么异样。 皇爷爷,您起这么早!朱允熥走过去,笑着说道。 朱元璋笑着点头,那官员赶紧行礼,臣,宗正府郎中胡广见过吴王殿下! 宗正府是专门负责伺候朱家龙子龙孙的机构,一向是吃力不讨好,还容易吃挂落。 平身吧!朱允熥温和地说道。 朱元璋从御案上拿起一张纸,递过来,大孙,瞧瞧! 春夏秋冬布匹各一千匹,黄金八百斤,白银一千六百斤,白玉六百斤。珍珠玛瑙宝石各两箱子。蜀锦杭绸各五百匹,象牙玳瑁三百件,另造办处瓷器大小件十二套。古玩字画三箱,金银铜器二百八十六件。 太监八人,嬷嬷十六人,锦衣校尉三十二。 充实吴王东宫,如有不足,着宗正府即日按太子旧例一一补足...... 念完之后,朱允熥疑惑道,皇爷爷,这是?给孙儿的?说着,笑起来,您这是要搬空国库? 你是吴王,礼不可废,原来咱想着你封地在杭州,那是天下最富的地方,用不着在宫里给你张罗什么。朱元璋挥挥手,让那官员下去,随后继续说道,可你现在用不着封地了,但是在宫中,该有的东西还是要有。 在封建社会中这些都有礼,礼是礼仪,代表着阶层的礼仪,更代表着皇权的权威。 作为大明的吴王,皇帝的嫡孙,起居用度一起都有礼可依。不能僭越,但是该有的东西一样不能少。 如果少了,就是大明的笑话。 皇爷爷,孙儿又不缺这些!朱允熥笑道,再说,孙儿如今住在您这边,东宫哪儿弄那么多宝贝,孙儿也用不上阿!况且,景仁宫是原来父亲的住处,里面什么都有。 朱元璋曾传旨,原来太子居住的宫殿成为朱允熥的寝宫。按照礼法,即便是他不住进去。也要把原来的东西封存,换上新的。 你有这心是好的!朱元璋拍拍身边的凳子,让朱允熥坐下,接着笑道,但这都是历朝历代传下来的规矩,到咱们朱家这,不能给废了。 说着,老皇帝又笑道,治国为何要靠那些读书人?因为他们知礼,礼是天下之纲,纲常不能乱! 您以前说过,治天下要靠道理的理!朱允熥笑道,皇爷爷,前些日还说江西那边赈灾的银两不够,孙儿看,不如....... 都是库房里的东西,没用户部的钱!朱元璋欣慰的笑道。 大明取代大元,攻破了大元经营百年的大都,宫中无数世界各地来的奇珍异宝,都落入了朱家的手里。大明的国库虽然有些单薄,但是皇帝的私库中,好东西却是不少。 可惜的是,这些从辽宋到金元,还有当年蒙古铁骑横扫天下带来的宝贝,都带着皇家的印记,都在宫廷的档案之中有标注,不能随便发卖。 就算是卖了,这天下也没人敢买。所谓的礼,就是让人安分守己,不是你这个身份的东西,你用了就是犯罪。 孙儿就是觉得太多了!朱允熥再看看那张纸,啧啧,这么多宝贝! 你是吴王了,以后接见臣子外官,逢年过节总是要给人赏赐的。朱元璋笑道,咱总不能让你两手空空,啥都拿不出来吧! 大明文官的俸禄低到发指,但是朱元璋对于中枢的官员,还有那些青年才俊还是很优渥的,他喜欢的官员,总是能得到宫中的赏赐。 而且朱允熥渐渐年长,走到了台前,赏赐外官和亲族,本就是应有之义。 如此,孙儿就谢过皇爷爷!朱允熥行礼笑道,孙儿以后也是有钱人了! 呵呵!朱元璋笑出声,你再有钱,也没地方花! 这话说的是,因为朱允熥这个身份,天下对他最没用处的,来的最容易的,就是金钱。 爷俩正笑着说话,朴不成从外面进来,跪着说道,皇爷,人来了! 叫进来!说着,朱元璋扭头对朱允熥说道,大孙,咱给你挑了一位记善典官。(记善,明代亲王身边的相当于秘书一样的官职。前文出现过一个人名也叫纪善,那是人名。) 话音落下,一位面容儒雅,中等身高,微瘦的青年男子进来。 臣,解缙参见陛下。 随后,又对朱允熥叩首道,臣,参见吴王殿下! 解缙?朱允熥想想,笑道,你是江西的解缙吗? 解缙微微有些诧异,殿下认得臣? 这个历史上的名人,朱允熥怎会不认得,不但认得,而且还知道这位老兄最后,死的可挺惨。 孤不但认得你,还知道你是个神童! 解缙生在江西吉安一个传统读书人的家庭,从小就有神童的美名。十七岁参加乡试,中了解元。十八岁参加会试,和兄长解纶还有姐夫黄金华成为同科进士,传为一时的佳话。 进士之后,朱元璋钦点解缙为庶吉士,入翰林院。这是对于读书人来说,是天下最清贵的官职。 大明帝国之中,做大官必须是进士,入翰林院就是六部阁臣的候补人选,只不过是需要些时间磨练罢了。 按理说,这样的仕途应该一帆风顺。 可解缙不但仕途不如意,而且还不受建文帝的待见。后来投靠朱棣,倒是一飞冲天,成了重臣。 但是福祸相依,他得意之时正是他的死期。 永乐年间,锦衣卫指挥使纪纲,领会了朱棣的用意。把解缙灌醉后,塞进雪堆里,活活冻死。 ~~~ 今天状态不好,对不起大家。 昨天晚上,和几个爱好文学的妹妹聊到太晚了。 第79章解缙 大孙! 朱允熥脑中想着解缙的生平,耳中听到朱元璋轻声唤他,忙侧头过去认真倾听。 这人是个人才,不只会什么没用的琴棋书画,于国家大事也有深刻见解,但也是个愣头青。朱元璋小声道,这人恃才傲物,看着一副彬彬有礼的样子,其实眼睛长在头顶上。而且有些执拗,认定的事几头牛都拉不回来。 朝中这么多能臣翰林,偏就他是个刺头,不但总是仗义直书,而且还爱管闲事。咱本想让他回老家好好磨练十年再用,可你现在身边无人,且给你当个纪善,他是青年才俊,你是少年嫡孙,未必不能成就一番佳话! 解缙站在地上,看着一老一少两人小声说话,年轻的吴王还不断用有趣的眼神打量自己,心中忐忑的同时,又有些不舒服。 启奏陛下,陛下接见臣于奉天殿,乃是君臣大事,为何不与臣言,反倒和吴王窃窃私语? 朱允熥顿时乐起来,还真是个愣头青。现在虽然不是后世大清,臣子们见了皇帝都是跪着说话,可满朝文武也没人敢和皇帝如此说话。 只不过是冷落你一会,你就要出言提醒。若真是做了昏君,岂不是要被你指着鼻子骂? 恃才傲物的人都有一个特点,那就是绝对的自信,绝对的直接,眼睛里揉不得沙子,不懂得变通。偶尔一次恃才傲物会让人觉得有些可爱,但总是如此,就会让人厌恶。 解缙出身名门,中了进士之后很快就得到朱元璋的喜爱,他第一次露头是在洪武二十三年,就是去年,李善长附胡惟庸谋反案。 李善长是大明朝中淮西一派的领军人物,开国文臣之中功勋最重,封韩国公,其子尚公主为大明驸马。 当年朱元璋刚在有义军中崭露头角,李善长就带着族人前来投奔,几十年风风雨雨任劳任怨,是朱元璋创业时期的大管家,大明开国第一位丞相。 这也是朱元璋最为后世文人所诟病的地方,大杀功臣将相。先是用谋反的罪名,杀掉了大明第二任宰相胡惟庸。而后又用攀附胡党的罪名杀掉了李善长,而且都是全家处死,只留下了李善长那个当驸马的儿子。 而且这两个案子对于大明官场来说,不亚于山崩地裂,近五万官员士子牵扯其中。政治斗争没有对错,只有胜利。朱元璋虽然对朱允熥是慈祥的祖父,但是对待他认为的威胁者们,则是挥舞屠刀,人头滚滚。 两个宰相的人头,树立了朱元璋在大明帝国的绝对权威,使得中国的皇权在大明帝国第一任皇帝身上,达到了顶峰。(清代的皇权比明代更为强大,这里不过多叙述) 天下没人敢说话,明明知道李善长似乎有那么点冤枉,哪怕就是死,也不是这么凄惨的死法。可是,没人敢说话。 偏偏这个时候,有个户部郎中王国用站了出来,说李善长是冤枉的。言辞激烈,直戳朱元璋的内心。 大致意思是,李善长除了是大明的公爵之外,还是皇亲国戚,与陛下本是一体。他若想造反,何必攀附胡惟庸?况且胡惟庸也是他一手提拔的,胡惟庸造反若成,他也不过还是个臣子,能有什么好处。 现在李善长死了,人死不能复生。现在天下人都说,李善长功劳这么大,说杀就杀了。我们这些人,在陛下眼里又算得上什么? 微臣希望陛下能引以为戒,莫让天下士人再次寒心。 这份奏折朱元璋反复看来两遍,当别人都以为王国用死定了的时候,朱元璋却没有处置他,反而升他的官。 但是,王国用这份奏折,却是解缙代为起草的。 朱元璋把解缙招过来质问,你身为什么帮王国用起草奏折,为李善长伸冤。 解缙说,臣知言出而祸必随之,然耻立于圣朝,而无谏诤之士。 他的意思很简单,我知道会有杀头的危险,但我不在乎,而且我瞧不起那些不敢说真话的满朝文武官员。 朱元璋喜欢有胆气的人,更喜欢有胆气,又有学问的人。 所以破格提拔他为六品的翰林学士,但是这也看出解缙似乎的情商似乎不怎么高,他的那句瞧不起满朝不敢说真话的大臣,得罪了许多人。 人都是这样,我可以卑鄙懦弱甚至有些冷漠,或着阴险毒辣。乃至可以把这些当成人生的准则,我可以这么做,但你不能拆穿我。你拆穿我,你就是得罪了我。 由此可见解缙在文人中,是一把剑。得到了朱元璋的认可之后,他更张扬了。 今年年初,他又上了一次奏折,太平十策。 所谓太平十策,就是能使得天下太平,百姓安居乐业的十个计策。他只是一个翰林,满朝的六部尚书,御史大夫都不敢说的话,他说了。 先不说他的计策如何,他在书中有一条,直接触怒了朱元璋。 他说,大明分封藩王,是天下肇祸之始。 就是说,朱元璋现在分封诸王,以后一定后患无穷。 他的预言是正确的,在今后的岁月里不但有靖难篡位,而且庞大的龙子龙孙也成了这个国家的蛀虫。 他有抱负,敢直言,有胆量,有远见,有眼光。但是他低估了,朱元璋对于家人的偏袒程度。 历史上就是因为这句话,他不但被打发回家继续读书,而且仕途屡遭挫折。 他的挫折更多源于他自身,不懂得官场的法则,不懂得屈伸,不懂得低头,不懂潜规则。 等建文登基之后,为了自己的政治思想抱负,他又跑到京城来求官。当年他得罪的人,直接给了他致命一击。 当时解缙的母亲去世,父亲九十多岁。你这样一个读书人居然不在家照顾老父,跑来求官简直就是不忠不孝。 对一个人最高等级的打击,就是道德上的捆绑和谴责。哪怕是信息爆炸的后世,站在道德制高点上,别有用心的指责别人,也是让人身败名裂的不二手段。 解缙的仕途完了,他成了大明官场中无足轻重,甚至让人瞧不起的小人物。 但是随即,经过了心志磨砺的解缙,迎来了人生巅峰。朱棣带着大军进城了,在方孝孺为首的读书人不合作之后,朱棣迫切的需要一个有声望的人,来帮助他。 解缙投靠了朱棣,相传是他用华丽的文笔,帮助朱棣起草了登基诏。而且在很长时间内他都是朱棣的第一秘书,并且永乐初年所有的重大文件,诏书,都是出自他的手笔。 短短五年之内,他从一个被人刻意冷落的边缘人,成为朱棣的宠臣,编纂永乐大典这样的重任也落在他的肩上,而且还成为大明帝国当时的宣传部长和文化部长。 甚至在朱棣对于传位太子还是朱高煦之间有犹豫的时候,他亲口说出一句话,看圣孙。(相传当年朱棣有点喜欢朱高煦,然后解缙跟朱棣说,太子不但贤德,而且他儿子也不错。) 这件事上再次看出他的情商低,自古以来君王的家事岂是一个臣子能掺和的。他不但掺和了皇帝的家事,还妄想做皇孙,就是后来一代狠人,把叔叔朱高煦当馒头蒸的明宣宗的老师。 再后来他掺和到了太子和朱高煦之间,被后者狠狠的告状,然后剥夺官身,关进锦衣卫的诏狱。 再然后,就是被锦衣卫指挥使纪纲,领会皇帝的意图,把他活活的冻死了。 (以上都是水,但是很多年轻的读者未必对这个人物多了解,所以我才水的!) 这个人,如果用好了会是手里的一把宝剑。但估计,用他的时候也要忍受他的低情商还有骄傲。 朱允熥稍微琢磨一下,就明白了朱元璋的用意。解缙这个愣头青,是朱允熥性格的磨刀石。一个成熟的好皇帝,就要忍受并且容忍,甚至重用这些敢于直言的愣头青。 解大绅!朱允熥笑道,皇爷爷刚和我说完你是个愣头青,让我对你耐心点,你倒是先不耐烦了?(字大绅) 被吴王点名说愣头青,解缙顿时满脸涨红,大声辩解道,殿下,臣只是爱直言,怎么就成愣头青了?再说,陛下和殿下,私下说臣是愣头青,有失仁德。说完,骄傲的一扭头,好像受了委屈似的。 这也能从侧面看出明初文人的风骨,若是在我大清,怕是臣子会高呼万岁,谢主子夸奖。 其实也更证明了,朱元璋对待这些青年才俊,是多么宽容。 你若不是愣头青,咱大明朝就没有愣头青!朱元璋哼了一声,解缙,你原是六品的翰林学士,可你屡次触怒同僚上官,不懂为官之道。上次咱申斥你煌煌大言,本想让你回家读书。 可是咱有爱才之心,吴王年少,身边缺一个记善书记官,你来当吧! 果然,朱允熥在解缙的脸上,看到了不悦的表情。 翰林学士本来是天子近臣,相当于皇帝秘书处的一员。给藩王做书记,等于是掉了几个档次。解缙是些官迷的人,能高兴才怪。 怎么?朱允熥笑道,你不乐意? 臣......解缙刚想说不乐意,可是看到朱元璋凌厉的目光,顿时把其他的话咽下去了。他只是情商低,又不是傻。 臣,不是不乐意,而是臣本翰林....... 你觉得自己大材小用了?朱允熥笑道,也是,敢替李善长直言的人,放在孤的身边,确实有些委屈了! 若是别人说这话,朱元璋肯定大怒,可是孙子说,老爷子就像没听见似的。反而饶有兴趣的看着解缙,看对方如何应答。 臣为韩国公上书伸冤,乃是臣子本分,算不得什么! 朱允熥一句话,让解缙心里再次不舒服起来,开口说道,臣斗胆,殿下看过那封奏折没有,臣说的不对吗? 解缙,你别不知道好歹?朱元璋大声喝道。 朱允熥走到解缙的身边,淡淡的笑道,你说的对,但不全对。说着,朱允熥收敛,你只是看到了李善长的委屈,没看到皇爷爷的委屈! ~~~ 等会还有个名人出场,大家猜猜是谁,这几个都是咱们小三爷未来的智囊团。 第80章秘密 解缙不解的抬头,而朱元璋短暂的错愕之后,欣慰的看着孙子。 解大绅,我问你。从国朝开国至今,李善长胡惟庸二人两任宰相,占据朝堂多少年。 解缙不假思索,十七年! 那你可知,这十七年间,大明朝廷上下所用的官员,都是何地出身? 这.......解缙微微犹豫。 我告诉你,这十七年间大明朝廷所用的高官,所有好位子上,几乎都是淮西人。 历史大多掩盖在尘埃中,然后被后人任意评说。洪武年间最震惊的几个大案,也是后来成为朱元璋几百年污点的大案,其中就有李善长和胡惟庸两案。 朱元璋是一个心狠的人,这一点朱允熥认识得很深刻。但他相信,历史一定有客观的一面,而不是任凭后世所谓的专家学家,凭着主观的印象随便去说。 他所在的奉天殿中,除了军事秘档之外,其他那些文档朱元璋根本不禁他去翻阅,所以他在其中看到了一些不一样的东西。 李善长是淮人文臣领袖,于国家有大功,所以位列宰相,封公爵,子尚公主。朱允熥继续说道,他当权时,极力排挤非淮人出身的臣子,无论多有才能,多有贤名,只要不是淮人,他就不用。 譬如诚意伯刘基,早年皇爷爷曾亲口和刘基的儿子说过,当年陈友谅来打我,别人都怕了,唯独你父亲挺咱。东边有方国珍,南边有陈友定,西边还有张家,平定他们你父亲都有大功。 朱允熥的话语声中,朱元璋静静的看着桌上的宝刀,脑中似乎陷入了追忆。 当年陈友谅号称八十万来攻应天,文臣幕僚没一个人敢死战,唯独刘伯温说,其他人逃得,降得,唯独主公不可。 为今之计,只有决战。言降者或议逃者,应尽诛之。(我一直怀疑三国演义,鲁肃对孙权说那番话,就是出自这里) 而后诚意伯帮着皇爷爷建立大明军卫,组织屯田,甚至帮着招抚浙东文人士子,乡绅地主,安抚民心降官皆有大功。 本来开国分封功臣,刘基按功当封公,李善长等人暗中挑拨,屡进谗言,只能封为伯爵! 诚意伯刘基尚且如此,其他那些江南士人,还用说吗? 解缙低头不语,默默沉思。 朱允熥喘一口,接着说道,这大明是天下人的大明,不是淮人的大明。天下无论南北,无论东西,无论汉胡皆是大明子民,而在李善长,胡惟庸手里,天下只是淮人的天下! 从李善长到胡惟庸,十七年中他们排除异己,上下串联结党营私。使得官吏只知两位宰相,而不是朝廷,这不是结党是什么? 他们任人唯亲,官官相护,扰乱朝纲,祸乱天下,结党营私,舞弊弄权。外官进京不先到吏部报到,反而要先去李善长府上拜访,他李家的亲戚,他弟弟李存义,外甥丁普比皇亲国戚还威风。 吏部选用官员升迁,他们自己就决定了,只要是淮人,只要给你们孝敬,认做他们的门生,就能当大官,这不是卖官鬻爵是什么?(magrave;iguanyugrave;jueacute;) 解缙,你告诉我,这些条罪状,哪条不该死? 不等解缙继续说话,朱允熥继续说道,皇爷爷明知道他们这样,可还是念着旧情,皇爷爷曾说过,善长无相材,但和咱是同乡。自打咱起兵就跟着鞍前马后,没有功劳都有苦劳,咱做了皇帝,他自然做宰相。 皇爷爷念着旧情,希望他们幡然醒悟,可是换来的却是变本加厉! 朱允熥越说越气,如果不是亲自看到那些锦衣卫的秘档,他还真不知道这两位所谓错杀的,被冤枉的人物,在历史上有如此不堪的一面。 皇爷爷一忍再忍,想着他年纪大了,总有告老还乡的一天。洪武四年,李善长因病不能理事,告老还乡。皇爷爷赏他田地三百六十多顷,守坟户一百五十家,佃户一千五百,依仗私兵二十家。皇恩,不可谓不隆! 当时朝中多少人参他,可皇爷爷还是袒护他。他若是稍有报恩,知进退之心,就该在家修身养性,可是他呢?他还想做大明宰相头上的太上皇! 宰相之位空虚,皇爷爷想让刘基来当,可是刘基敢吗?后来皇爷爷中意御史台中丞杨宪,你知道李善长对胡惟庸说什么吗? 解缙已经愣住了,他如何知道这些朝中秘闻,讪讪地不敢说话。 朱允熥冷笑一声,胡惟庸和李善长说,若杨宪为相,则我等淮西人,不得为大官矣。啧啧,宰相乃是大明的国器,在他们嘴里,居然是为了自己人升官发财。 这也就算了,他们指使督察院弹劾,构陷杨宪,说杨宪徇私舞弊贪赃枉法,他们蒙蔽了皇爷爷,使得杨宪被杀,连同江浙官员中的翘楚,高见贤,夏熠,凌说一同被处死。 朱元璋脸上,露出浓浓的悔意。 江浙官员中的领军人物死了,相位落在了胡惟庸的头上。他干得比李善长更为变本加厉,他仗着皇爷爷念旧,他是淮西旧臣,又是李善长的亲戚,身后有一群淮西大臣的支持,乾纲独断。 官员升迁他不报,外藩进贡他不报,有人弹劾他。他居然指使门生,私下拦截给皇爷爷的奏折。各地想做官的人,都奔走在他的门下,钱财收了无数。 说着,朱允熥忽然压低声音,就连当时许多淮西出身的将领,都是他的座上宾。他不但掌握了文权,还想染指军队。解缙,你是读书人,你告诉我,这样的人,哪个皇帝能容他? 臣,昏聩!解缙头上全是冷汗,赶紧跪下请罪。他有些楞,但是不傻。 古往今来,皇帝最是多疑,能对臣子放纵到这个地步,已经算得上仁厚的君主。而听吴王所说,这二人却是咎由自取。 就算他们做了这么多,皇爷也没动杀心,只是想着慢慢料理他们,别弄太大的动荡,别让咱们大明不太平。朱允熥继续说道,可你知道,你他们胆大包天到了什么地步? 解缙惊慌的抬头,鼻尖全是密密麻麻的汗水。心中既是害怕,又是想听个明白,十分纠结。 你知道诚意伯刘基是怎么死的吗?朱允熥冷笑道,胡惟庸恨以前刘基处理过淮西的官员,杀过李善长的心腹亲戚李彬,叫人攻击刘基。 刘基本已还乡,大惊之下不得不来京城请罪,结果又惊又吓一病不起。朱允熥的脸上全是冷笑,胡惟庸派医生去看,结果刘基吃了药,上吐下泻的死了。 我不该听!解缙心里暗骂一句自己多事,差点吓昏过去。 再看龙椅上的朱元璋像要吃人一般,手已经摸到了刀鞘上。 他杀人就算了,他还放出谣言,说是皇爷爷让他那么做。你说,他该不该死? 说着,朱允熥只觉得嘴里口渴,走到御案边,直接拿起朱元璋的茶水,咕咚咕咚的灌下去。 大孙,那是咱的浓茶,少喝,少喝!朱元璋说道。 朱允熥擦了嘴,回头看着跪着的解缙说道,你还为他们抱不平?可是皇爷爷对他们掏心掏肺,谁给皇爷爷抱不平,谁知道他老人家的委屈? 你们觉得杀人多了,可是上上下下都是李胡的党羽,不杀怎么行?说着,朱允熥忽然加大声音,不杀了他们,你们这些不是淮人出身的青年才俊,如何能在朝中任职? 陛下,臣.......解缙看着朱元璋,哽咽道,惭愧! 不知者无罪。朱元璋淡淡地挥手,过去的丢人事,你们年轻人不知道也好。看了你为李善长申冤的奏折,咱一开始很生气,再后来就是想起他们当年的好来了。而且朝廷国家也需要你这样的直言大臣,所以咱才没处理你。 说着,朱元璋一笑,不然,就你这小身板,咱一刀下去,你脑袋不就搬家了?再说,你是为李善长伸冤,不是为胡惟庸那厮,说的也有几分道理。 臣,有负圣恩!解缙恭敬地说道。 所以咱罚你翰林学士不做,去给咱大孙当个纪善,你可服气?朱元璋笑道。 朱允熥也开口道,解大绅,还认为在孤手下屈才了吗? 殿下!解缙叩首道,臣,心悦诚服! 好好辅佐咱大孙,将来的前程,比翰林学士还好!朱元璋继续说道,再过几年,你解缙就明白咱的意思了! 解缙虽然情商不高,可本身聪明绝顶,稍一思索,恨不得当场跳起来给自己一个耳光。 他生平最大的愿望,就是做帝师,那是读书人的最高荣誉。 朝内朝外早就暗中议论,皇帝属意吴王。今天看来,还真是八九不离十。 自己真是傻到家,放着真佛不拜,反而? 所以,马上对朱允熥说道,臣愚钝,殿下切莫见怪! 朱允熥笑笑,我可不是那么小肚鸡肠的人,皇爷爷容的下你为李善长伸冤分辨,我也容得下你耍耍小性子! 然后,爷俩对视一眼,笑了起来。 这时,朴不成从外面进来,站在大殿门口朗声道。 皇爷,吴王殿下,人来了! 还有人?朱允熥疑惑的看着朱元璋。 后者大笑道,大明的青年才俊可不只这一个,一个纪善也还是太单薄了,咱还给你选了一个典官。 谁呢?朱允熥思索起来。 青年才俊?解缙的脸上顿时涌起不屑,谁能比他更青年才俊。 第81章铁铉 进来这人,让朱允熥眼睛一亮。 来人身材高大,起码一米八五左右,在这时代绝对鹤立鸡群。 身材高大,手长脚长肩膀宽阔,以至于身上青色的官服显得有些紧绷,但是反而更突出了身体健硕的线条。 这人虽然穿着文官的袍服,却看起来像个武人。而且脚步极快,从奉天殿的大门,到御岸前,二十几步的距离他似乎几步就走到了。 等他走近了,朱允熥也看清了他的面容。 帅哥! 面目棱角突出,浓眉大眼,鼻梁高耸,看着似乎有些混血儿的味道。大概三十年纪,正是男人最好的岁月,眉目间满是刚毅,下巴上浓密的胡须。 臣,礼部给事中,铁铉参见陛下! 开口声音也很洪亮,掷地有声地。 平身吧!朱元璋淡淡地说道,这是皇嫡孙吴王。 臣,见过吴王殿下! 快快请起!朱允熥虚扶一下,客气的说道。 随后叫铁铉的臣子起身,站在解缙身边。他身材高大,站在那里比解缙高出一个半头左右,后者仰着脖子看看,有些落寞的低头,然后往边上挪了挪,拉开距离。 看着眼前两人,朱允熥心中大喜。先有大明第一才子,现有千古忠臣。这两位以后就是自己的左膀右臂,哼哈二将。 铁铉,和方孝孺一样,都是被后世歌颂的最有气节的臣子。 但其实他比方孝孺还要优秀,因为他不但有气节,还是一位能臣,一位能打仗的书生。 朱棣起兵靖难之后,李景隆奉建文帝之命征讨,铁铉作为文臣监运大军粮草。 但是当大明战神遇到了霍去病一般的永乐皇帝,下场就是丢盔弃甲。五十万大军被人家追着屁股夺路狂奔,眼看朱棣的兵锋就要占领北方重镇济南,铁铉一文臣书生,收拢一群散兵游勇,组织民壮,开始守城。 这一战他的军事才能得以显现,朱棣的北军正是连战连捷士气高涨的时候,麾下精锐的大明北地边军,还有塞外女真蒙古勇士,对着济南展开强攻。 可是这一攻,就是三个月。三个月内,朱棣死伤无数,残兵败将守城的济南岿然不动。 朱棣大怒,从后方调集了所有火炮,开始轰击济南城墙。眼看济南岌岌可危,千钧一发之际,铁铉展示出他不同寻常的一面。 铁铉把明太祖朱元璋的画像,挂在了济南的城头。 并且用纯正的老北京腔调对朱棣大喊,你爹在此,你丫有种用炮轰! 济南的失利,是永乐大帝朱棣一生为数不多的败绩之一。 后来朱棣听从姚广孝的建议,放弃山东济南班师回北平。而铁铉见他走了,跟着他的屁股,一路收复失地,被加封为兵部尚书衔。 再以后,朱棣绕路山东南下,攻占了应天府登基之后想起曾经的奇耻大辱,率领大军再次北上。 这一次朱棣有了皇帝的名分,济南城破。但是铁铉依旧带着忠于建文的军队,在各地转战,最终在淮南被俘。(这次的战役中朱棣有一个污点,就是在河北一带杀了不少百姓泄愤) 朱棣虽然恨铁铉,但是心中对他也很敬佩,有收为己用的心思。但是从始至终,铁铉没有跪拜永乐,反而破口大骂乱臣贼子,为一己私欲祸乱半壁江山,致使生灵涂炭。 朱棣的脾气继承了朱元璋的狠,甚至更加残暴。 他让人烹起油锅,告诉铁铉你要是不拜我,我就把你炸成骨灰。 铁铉面不改色,告诉朱棣,有种就来。 朱棣大怒之下,让人割了铁铉的耳朵鼻子,塞进他嘴里。并且大声质问,味道如何。 铁铉说出一句堪比方孝孺诛十族又如何的千古名言,忠臣孝子之肉,有何不甘? 忠臣孝子的肉,怎么会不好吃? 朱棣一怒之下,把他凌迟处死。 这种忠义没有方孝孺那样的壮怀激烈,却满是刚烈的铮铮铁骨。从始至终,铁铉没有义正言辞的拒绝,更没有引经据典的大声质问,甚至他连看都没看朱棣一眼,嘴角始终带着轻蔑的微笑。 从一开始,铁铉的内心就有着坚定的信念,杀身成仁,舍身取义。 他是个文臣,但是他的骨头,比天下大多数人都硬。 他没用语言,用行动表示了自己的忠诚。 他不作诗,不写辞,没有悲然高歌,也没有豪言壮语。他用最朴实,最简单的行动,诠释了士的含义,士的忠义。 正是被这种忠义所打动,朱棣虽然杀了他,却没诛他的十族。他年迈的父母被流放海南,大儿子充军,二儿子为奴,两个女儿充入教坊司为官妓,朱棣并没让他家血脉断绝。 但是他的两个女儿继承了父亲的刚烈,在教坊司中拒不受辱,一心寻死。在朱棣听说之后,长叹一声放了她们,并把她们许配给有特权的读书人。 铁铉的忠义,是一种木讷的不够慷慨激昂的忠义,但越是质朴的越难得,他的这种忠义不断被后人赞赏。 甚至到了清朝,塞外的皇帝不断拿他来作为忠义的正面典型。乾隆皇帝亲自为他谥为忠定,下旨山东盐运使阿林保修建铁公祠。在后世,那是济南著名的旅游景点。 几百年后,济南人甚至山东人,都视他为城隍爷一般的神。此时的铁铉虽然名声不显,但是在朝中以办事稳重,深得朱元璋的喜爱。 铁铉的字,鼎石就是朱元璋亲赐。 皇爷爷!朱允熥对着朱元璋躬身行礼,孙儿谢谢您,给孙儿选了真正的俊杰! 这句谢谢,是发自内心的感谢。刘三吾,方孝孺两位一身正气的大儒是他的老师,解缙这样的才子,和铁铉这样的忠义能臣,以后是他的智囊。 这样的阵容堪称豪华,如果这样朱允熥将来都不能做一个好皇帝,真是白白浪费了朱元璋的一片苦心。 鼎石,咱地大孙都听说过你呀!朱元璋咧嘴笑道。 铁铉的木讷的脸上露出一丝微笑,而解缙则是看看他,明显有些不服。 臣惶恐!铁铉说道。 你现在是礼部给事中,六品的官。咱委屈委屈你,给咱大孙吴王当个典官如何?朱元璋笑问。 君有命,臣不敢辞!铁铉正色说完,一撩袍服,郑重对朱允熥说道,臣,见过吴王殿下! 快快请起!朱允熥赶紧笑着扶起来,看看解缙,看看铁铉。一个是文章无双,一个是文武双全,一时居然不知说什么好。 这个......朱允熥笑道,你们吃早饭了吗? 两人微微错愕,龙椅上的朱元璋不禁莞尔。 殿外,朴不成唱歌一样大喊,吴王传膳食! 朱元璋看着满眼都是求贤若渴神色的孙子,心里暗道,当年,咱第一次见到刘基的时候,也说了这话! ~~~ 三更完毕,希望大家喜欢。 多多点赞收藏,多多好评,爱你们。 撒浪嘿呦。 第82章风华 花间点点香,蜂蝶抢蜜忙。 旁边是御花园的花海,众人坐在凉亭长廊之中。 这是吴王朱允熥第一次赐宴臣子,解缙和铁铉正襟危坐,目不斜视。 宫中赐宴分餐制,他二人各自坐在一张方桌后。朱允熥身上穿着的还是早上锻炼身体的布衣,因为不够庄重所以在宫中换衣。 十二个太监一字排开,手里捧着缠枝青花瓷。 首先每人面前四样素菜,酸甜口腌青瓜片,香油干萝卜丝,芝麻酱炝拌白菜丝,糖蒜。(青瓜就是黄瓜,黄通皇,所以避讳) 然后是每人一枚切开的咸鸭蛋,鸭蛋腌制的刚刚好,煮的也刚刚好,阳光下红色的油脂,似乎在流淌。 梗米粥一人一碗,葱油金丝卷,配虾皮肉馅包子。 以帝王之家来说,吃的有些寒酸,但老爷子这边的厨子终年预备的就是这些。一是老爷子性子简朴,二来是老爷子就喜欢这些家常小菜。 若是哪个不开眼的,敢早上给老爷子预备燕窝,估计老爷子会把他当燕窝给熬了。 朱允熥还在换衣服,两位吴王属官不能擅自开动,坐在那眼观鼻,鼻观心。 铁铉性子沉稳,高大的身体坐得笔直,一动不动。 解缙坐在御花园之中,满眼姹紫嫣红的景象。心中诗意大发,本想吟诗一首,再见到身边榆木疙瘩的一样的铁铉,顿时什么诗都做不出来了。 兄台!铁铉比解缙年长六七岁左右,所以解缙口中兄台。 铁铉微微转头,微微颔首(han)。 在下解缙,江西人,洪武二十年戊辰科进士三甲第十名进士。解缙开始自报家门。 相传当年他科举的时候,本来应该是第一甲前三,但是年纪太小,而且文章言语激烈,考官为了磨他的性子,所以微微靠名此后了一些。 铁铉略微沉吟一下,在下铁铉,河南邓人,国子生授官。 祖上可是?解缙微微错愕之后,八卦的追问。 铁铉面不改色,元臣。 哦!解缙恍然大悟,怪不得! 铁铉眼皮子抖三抖,随后面无表情。 原来不是科举,国子生现在还能授官,再过些年,一个知县都了不起了。更别说中枢六部,兄台好福气!解缙继续笑道。 铁铉忽然扭头,高大的影子直接笼罩在解缙的身上。 后者只觉得眼前一暗,像是堵了座山。 国子生就是国子监的肄业生,国子监虽然是国家名义上的最高学府,但是其中的学生都是各地推荐的监生,监生就有了做官的权力。 自古以来这种好事,几乎是轮不到老百姓的,地方推荐的都是各地的望族子弟,官员或者干脆就是贵族子弟。 明初官员成分驳杂,除了中枢掌权的淮人一派,还有淮人的死对头江南一派,另外还有归降大明原来的大元降官,贵族等人。 朱元璋虽然出身不高,但是胸怀坦荡。当日常遇春等人攻克大都之前,朱元璋曾再三嘱咐过,大元贵族与官吏不得加害。 他的这一举动,不但赢得了失败一方的好感,而且也把这些人迅速转化为大明的官员力量。 铁铉祖上也曾显赫,所以被保举入了国子监。 解缙只觉得眼前一黑,再看铁铉那张木讷的脸,顿时有些心慌,兄台,铁兄,您挡住光了! 铁铉忽然莞尔一笑,摇头回到自己的位置。 这时朱允熥换好衣服,一身金丝缠线的亲王袍服,大步流星进来。 别人赐宴都是正宴,我这却是早饭。两位别嫌弃,随便用些!朱允熥笑道。 其实他心里正愁没有自己的班底,没想到老爷子已经给他选好了左膀右臂。一个好汉三个帮,铁铉稳重,解缙有才,他心中不胜欢喜。 两人都是读书人出身,礼节上挑不出毛病,讲究食不言寝不语,吃起饭来慢条斯理。 而朱允熥则是稍微有些不够庄重,他吃饭和老爷子是一个路数,大开大合。 虾皮肉包子不错,又香又鲜!朱允熥笑道,鼎石,你怎么不吃呀! 朱允熥注意到,铁铉只是吃梗米粥和小菜,肉包子一动不动。 这肉包子只有龙眼大小,看着虽小,做工却很复杂。不像北方包子那样拳头大,吃起来是别有风味。 铁铉犹豫下,站起来说道,回殿下,臣是色目人后裔,家中信回教,所以不吃大肉....... 明白了!朱允熥看看铁铉犹如混血儿一样的面容,恍然大悟道,笑道,是我的不是了。 臣不敢!铁铉赶紧肃容道。 不吃大肉?古人云,上有赐,下不能辞..........解缙刚开口,感觉铁铉的黑影又压过来,立马闭嘴不言。 明代是一个非常宽容的朝代,也在某种意义上说,是中国形成真正多民族国家的开端。 朱元璋虽然是驱逐鞑虏,恢复中华的一代雄主。但是他从没有盲目狭隘的排外。他不但命令宋濂等人修元史,承认元代的正统地位,并且对于元代初期一些利民的政策,给予肯定的态度。 (有兴趣的小伙伴们,自行去看一下南宋末年江南的经济政策,还有元初忽必烈时期的政策对比) 并且对待天下的臣民,无论是元时在中原扎根落户的色目人后裔,还是其他胡人,都一视同仁。只要遵守律法,就是大明子民,可以做官,可以务农,可以经商,没有任何限制。 洪武初年,他下旨复衣冠如唐制。也就是说明初的衣装,有盛唐的影子。同时禁止了胡语,胡姓,辫发,胡服等。胡人,色目人可以和汉人相互通婚,但是必须双方都是自愿。 总的来说,大明初年是一个自信包容的国度。这也使得大明的文化呈现了非常多彩的一面,而且在政治上的影响,也非常的深远。甚至说,这样的包容也使得外来的东西,能更好的融合在本土文明之中。 尊重他人,就是尊重自己。这是一个人,一个国家,最基本的素养和道德品质。 后世朱允熥成长的地方,在这个时代还是蛮荒之地。但他成长的时候,一个班级五十多位同学,汉满蒙回朝,赫哲,鄂伦春,达斡尔都有。 大家都有相同的文化血脉,相同的价值观,不分彼此亲如一家。 来人,把鼎石那包子,拿我面前来!朱允熥笑道。 而铁铉木讷的脸上,罕见的露出一丝表情松动。嘴上说道,殿下如此,臣心中感激,不必拿,无碍的! 你不吃放在那不是浪费吗?朱允熥开玩笑道,我多少也知道你们的规矩,你们虽然不吃,但是公共场所,也不在乎别人吃的,对吧! 铁铉有些诧异的抬头,他真是没想到这个少年吴王,居然对他们色目人的习性如此了解,点头道,正是如此。 你妻子是汉人?朱允熥又问道。 臣的妻子,母亲,都是和汉人!铁铉微微笑道,其实臣之家,只是在大元的户籍上是色目人,家族历代都有和汉人通婚的。说着,犹豫下,臣之家,世代居住河南邓地,和汉人无异。 明白,明白!朱允熥继续笑道,河南的烩面可挺香。 提起家乡,铁铉的脸上多了些笑意,臣家中有厨子,做得一手好面食,若是殿下不弃,改日驾临寒舍,臣叫他给您煮一碗。 不过,随即心中也有些奇怪,应天和河南何止千里,为何吴王如此了解。 朱允熥笑着点头,一言为定! 殿下!解缙也开口说道,臣是江西人,家中的厨子做得一手好茶饭,尤其是豆花。 呵呵!朱允熥笑出声,好,改日有工夫,我去看看! 解缙有些不放心,继续说道,殿下一言既出。 驷马难追!朱允熥笑道。 这时,朴不成悄悄走来,在朱允熥耳边轻语。对面的两人,都放下筷子。 朱允熥脸上的笑意褪去,正色道,黔国公沐英的棺椁到了,他的身后事,皇爷爷叫我操办。两位,跟我一块去吧! 是!二人起身恭敬的说道。 随后,朱允熥禀明了老爷子,准备出宫。 吴王在宫中有全副仪仗,等朱允熥准备出宫之时,殿外二百侍卫亲军,一百多宫人,数十锦衣卫正肃立等待。 臣等参见吴王殿下!侍卫之中,傅友德之子傅让,楚国公廖家的兄弟,还有许多勋贵子弟齐齐叩拜。 免礼!朱允熥坐上无顶的软轿,发现侍卫们的服饰和往日有些不同。 往日这些宫中的侍卫,大多是锦衣绣服,而今天都是铁甲。而且这些人脸上的表情,都透着比往日更加亲近的神情。 什么事笑这么高兴!朱允熥对身边随行的廖镛问道。 廖勇微微低头,殿下不知道吗?早上陛下旨意,臣等现在都是殿下的亲军了! 我的亲军?朱允熥顿时一愣。 按大明藩王制度,藩王有属于自己的军队,而且都是大明的精锐。这些兵表面上听从兵部和五军都督府的管理,实则是藩王的私人兵马。 老爷子不但给了文臣,现在还给了我武将! 朱允熥看着那些昂首挺胸的侍卫们思考起来,要知道这些宫中的侍卫,大多都是将门子弟。 如今是大明开国之初,老子英雄儿子好汉,这些将门子弟可不是晚明时期的勋贵草包,从小都受过专门的军事教育,放出去稍微打磨一番,就是良将。 坐在软轿上的朱允熥忽然回头,奉天殿外,老爷子带着几个太监站在那里,微笑的观望。 皇爷爷!朱允熥的心中,无限感动。 ~~~~~ 我水几个字。 写这一章比以前任何一章都难,要考虑的非常多。第一是审核,第二是我知道这么写铁铉,肯定会不讨好,会失去一些读者。 但是作为一个偏严谨的历史作者,我觉得我不能在书中向年轻的读者朋友,灌输那些狭隘愚蠢的片面思想。 尽可能的还原历史,还原那个时代的精神,才是对读者负责,才是尽心尽力。 而今时今日,当下严苛的网络环境,其实始作俑者,就是这些不断灌输歪曲思想,夹带私货,故意吸引眼球的历史类作者。 各种不让写,其实都是咎由自取。 一个真实的大明,一段真实的热血的历史,才是读者希望看到的。 铁铉是色目人的后裔,他的后代分成两支,具体的大家自行百度,说的差不多。 我们中国和别的国家不同,我们是一种以国家形式,屹立在世界上的文明。我们是一个文明国家。 我们这种文明的特性,在全世界独此一家,也正是如此,我们的文明无论如何都没有断绝过。 我之所以这么写,是因前几天看了一条书评,让我很火大。那条书评,充斥着片面的狭隘思想和mz主义。 要知道我们的文明是大海,能够自我净化和超强的纠错能力。大海能容纳不同河流涌入的流水,大海是由干支汇聚而成,没有江河,怎有大海。 我不是要说教,而是因为越是读历史,越深有感触。 历史上,明代除了铁铉之外,郑和也是回教人,著名的学者马沙亦黑,胡登洲等。而中原地区的回教,和其他地区是不同的,他更兼容了我们本土的色彩。 如果有北方的小伙伴,就会明白我说的什么意思,北方的清真饭店,除了没有大肉,其他随便。 除了色目人之外,蒙古人在明朝也是避不开的话题。 明代的宽容,在这些其他民族身上得到了体现。 明太祖朱元璋在江淮起兵,后来队伍里多了许多穷苦的下层蒙古军人。傅友德,常遇春,徐达的次次战役,都有他们的影子。 等到了朱棣,更是重用这些骁勇善战的战士,并且视之为心腹手足。 大明之殇,土木堡之变中,壮烈战死的蒙古将领,数不胜数。 薛绶是明朝蒙古将领,骁勇善战,战至弦断矢尽,仍然拿空弓击打敌人,最终被肢解而死。 吴克忠、吴克勤兄弟是归附明朝的蒙古将领,精通骑射,麾下也以明朝蒙古骑兵为主力。 在这里不一一列举,以免有水字数的嫌疑。 总之,我们热爱的大明,热爱的历史,是博大的兼容的。 是灿烂的,是美好的。 第83章葬礼 朱允熥仪仗最前,五十余名铁甲武士,脚步轰然。 随后,又是数十名身材高大,身穿刺绣飞鱼服,头戴幞头的锦衣校尉。 身为天子亲军,他们身上的飞鱼服华丽异常,飞鱼不是鱼,而是线刺绣成的蟒。 军然铿锵的脚步踩在地上,打破了清早深宫之中的宁静,也引来了阵阵诧异。 宫中的侍卫们看着那些跟随朱允熥出宫的甲士,眼有羡慕。那些宫人,则是更谦卑的俯下身子。 大明宫中,除了皇帝出行,谁敢弄出这么大的阵仗。即便是当年的太子,也不曾如此。 坐在软轿上的朱允熥,身体端正。身着浅红色蜀锦织成,金丝线刺绣而成的五爪金龙。头戴镶满宝石的九缝皮弁(bian),腰间白玉带,左边是荷花香包,右边是龙纹玉佩。 脚下厚底的刺绣朝靴,腰间配有细长的仪刀,右手大拇指上,带着一枚通体晶莹的扳指。 (明初亲王可以五爪龙袍。) 远远望去,满是威仪,让人不敢直视。 亲王仪仗走出奉天殿,走过东宫,走过了大学堂。 学堂里,沈王朱模等一众小屁孩王爷们,眼神热烈的看着朱允熥的仪仗走过,满眼都是羡慕。 熥哥儿好威风!唐王朱栋忽然大喊。 软轿上,朱允熥听到呼唤的声音,笑着摆手。 熥哥儿!他这一摆手,大学堂里那些小王爷们争先恐后的对他大喊。 学堂之中,那些古板的先生们也没有制止。方孝孺,刘三吾等人看着朱允熥远去的方向,也都露出了笑意。 只有朱允炆,他只是看了一眼,就轻轻的低下头。 窗外,朱允熥身上是金丝线的五爪金龙服。而他的身上,还穿着孝衣。 吕氏的葬礼极其快速,极其寒酸,寒酸到连礼堂都没有,更没有任何人前来吊唁。 只是简单的装在棺椁之中下葬,随葬品都少得可怜。而且由于已故的太子是和朱允熥的母亲常氏合葬,地宫已经被封死了,不能再打开。 吕氏有着太子妃的名分,却只能作为侧室,葬在了墓园的侧面。而他这个原本颇受宠爱的皇孙,现在成了边缘人。 他能清晰的感觉到,他在宫中成了可有可无的人。奴婢们不再尊敬,老师们不再喜爱,学堂里那些叔王们,更是眼皮都不夹他一下。 窗外一只鸟儿展翅高飞,朱允炆的心也跟着飞远。 皇祖父,你说让孙儿去就藩,可是还没说封地! 性格中带着懦弱的人就是如此,在面临困境的时候,不会想着如何摆脱,如何进取。而是想和如何逃避, 硕大的宫门,在朱允熥面前缓缓打开。 在锦衣卫的簇拥下,他下了软轿换成马车,朝着城外远去。 应天城外三十里,风景秀丽的将军山。 此刻山路上长长的送葬队伍,正在蜿蜒前行。 因为沐英被追封为黔宁王,所以送葬的队伍是按照藩王的规制。队伍的前方是礼部的乐手,和仪仗。 身后是随行的礼部官员,棺椁旁是沐家的子弟。队伍的后侧,还有数十名面容悲伤的骑士默默跟随。 朱允熥比他们先到,他已经在马车中出来,站在路边等候。他身后将军山上,工部已经为沐英修好了地宫,其他的配殿等正在逐步建造中。 陵墓也是一种礼仪,不但有周围分给守陵人的田地,还有供家人祭拜住宿的房屋,还有封王之后的配殿。 见朱允熥站在路边,沐英之子沐春,礼部尚书李原等其他官员,还有灵柩之后跟着的那些军人,纷纷上前见礼。 臣等参见吴王殿下! 众位请起!朱允熥亲自走到沐春面前,亲手扶起了他,节哀顺变! 臣!沐春哽咽道,臣代家父,谢过吴王殿下! 千万别这么说,说起来我也是黔宁王的晚辈!朱允熥看着长长的送葬队伍,叹息一声,前几年父亲还带我见过黔宁王,没想到现在,他们和咱们,都阴阳永隔了! 殿下!此言一出,沐春已是泣不成声。 沐英生前,于众皇子之中和太子朱标最为交好。这次急病而死,也是听说太子病故,导致旧病复发。 好男儿行走人世间,不可不知感恩。沐英一生,对义父义母至孝,对异姓兄弟关爱有加,人死之后,也要让子孙千里迢迢把灵柩送回京城,安葬在朱家身边。 这种情意,让人动容。朱允熥顺手从沐家人身上解下一条白绸,系在自己的腰间。 殿下!周围人大惊失色。 吴王身份贵重,沐英虽然追封为黔宁王但他毕竟是朱家之臣。 沐春更是慌的不行,伸手去拉朱允熥腰间的白绸,却被对方挡住。 父亲在世时候和我说过,虽非血亲,胜过血亲,皇爷爷也从没拿黔宁王当作外人。身为晚辈,我聊表心意,送黔宁王最后一程。朱允熥正色说道,走吧,我和你们一起,送送他! 殿下!沐春和沐家人已是哭出声。 礼部的官员们还要再劝,见那些给跟着沐英灵柩送行的军人们上前,对朱允熥俯身拜谢,便也都默不作声。 从马上下来这些将领,大多四十多岁,正是壮年。个个虎背熊腰,一看就是久经沙场的猛将。而且他们所骑的战马,还有身上的甲胄,都表明了他们在大明武官之中,品级不低。 这些人之中,朱允熥认识两人,而且在他的记忆中,这两人和他父亲朱标的关系十分亲厚。 两人都是老爷子的义子,一是平安,二是徐司马,都在五军都督府任要职。 这两人中,朱允熥只知道平安的历史轨迹。作为老爷子的养子,他也是一员虎将。 靖难之役时,朱棣为数不多的败仗就吃在他的手里。而且,平安还亲手斩杀,朱棣手下数员大将。 其实他们是少年时的伙伴,一起出征过塞外。后朱棣没有杀他,反而把他送去北平,让太子善待他。 见朱允熥看着自己,平安快步上前,小声说道,沐大哥泉下有知,定会感念吴王的仁德。说着,站起身,慈爱的看着朱允熥,若是太子泉下有知,也定会感叹吴王之贤! 朱允熥微微点头算是回应,跟上送葬的队伍。 看着朱允熥的身影,解缙低声道,虽不复礼法,但吴王也是性情中人。 说着,看看铁铉,有些惊异,你怎么也带了白绸! 铁铉腰间也带上白绸,开口道,在下敬重黔宁王的忠义,以晚辈之礼相待。说着,顿了顿,再说吴王都带了,你我乃吴王私臣,如何不带? 解缙看看左右,小声说道,老铁,给在下一条! 铁铉面皮抽搐两下,解大人,是看不起在下吗?随意给在下起绰号? 解缙不以为意,你比我大,叫你声老铁不为过! 好!铁铉忽然冷笑,那以后在下叫你小解! 陵墓的地宫打开,朱允熥站在外面看着送葬的人,捧着随葬品,沿着墓道而入。沐英的随葬品,多是生前用的盔甲兵器等,很少金银珠玉。 等地宫的门关上,沐家人以沐春为首,在石供之前焚香叩拜。 圣上有旨! 沐家人叩拜完之后,朱允熥开口,朗声说道。 臣等听旨!沐家人对着朱允熥跪下。 朱允熥背着手,昂首挺胸的传达朱元璋的圣旨,朕之养子数十人,沐英最长。总角之年就跟随朕提刀上阵,征战二十余年,身受创伤不知凡几。 而大明一统,沐英以朕之养子之身,不愿在中枢享乐,远赴边关,为大明开疆拓土,镇守一方。牧民教化,恩德甚广。 沐英视朕如父,朕亦待其如子。英年早逝,朕不胜悲也。 追封沐英为黔宁王,赐谥昭靖,侑享太庙。 而后,沐家子孙世镇云南,与国同休!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沐家人三呼万岁之后,再次泣不成声。 葬礼总是沉重难过的,沐英下葬之后,沐家人还要在陵墓之边守陵,朱允熥便先行回宫。 日落之时,朱允熥才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紫禁城中。 但是奉天殿里的气氛有些不对,宫人们胆战心惊,空无一人的御案上,奏折散乱一地。 殿下,皇爷被气着了,后院生闷气呢!朴不成在朱允熥耳边说道。 朱允熥低头捡起一份奏折,心里顿时冒出两个字,坏了。 ~~~~ 今天暂时只有两章,刚才让一个小妹妹拉着我喝了两瓶1664,弄晕了。 我睡一会,如果晚上状态好,再补给大家。 请诸位老爷怜惜奴家则个。 第84章爷爷让你去办 有点难受,还是三更,说到要做到呀。 臣,督察院御史袁泰上奏,信国公汤和之姑丈,于常州隐藏田土四千三百二十六亩,私藏佃户人口一千二百余人。 大将军蓝玉,专恣暴横,蓄庄奴假子数千人,尝占东昌民田,随意于山林之中渔猎。 武定侯郭英,饲养家奴百五十人,于家中田庄滥杀男女五人。 曹国公李景隆,侵占田庄池塘二百余顷。 宋国公冯胜,命家人从云南运私盐万斤发卖,扰乱国家盐法...... 奏折很长,涉及的人名多达数十人,都是大明开国功勋的将领。朱允熥越看越是心惊,这些公侯大将的罪过,一桩桩一件件,被督察院的御史标注的明明白白。 侵占田地,买卖人口奴婢,纵容家奴闹事,倒卖私盐,私自砍伐森林。任何一条,都是朱元璋深恶痛绝的。因为任何一条,都涉及到百姓的利益。 而且这些人之中,以蓝玉为首,景川侯,定远侯,东莞伯,吉安侯等人都是太子之前的旧部。 幸好没有舅舅家!朱允熥看了两遍,没有看到常家,这才稍稍放心,还好,没有太闹出什么无辜的人命! 古往今来这些达官显贵的贪婪,都是每个王朝的顽疾,甚至是千百年来乃至千百年后的通病。权力,会让人变得神志不清。金钱,更会蒙蔽人的双眼。 这也是中原政权在取得天下之后,重用文臣压制武人的一个原因。文臣,远比武人容易管理。 动刀子的武人头脑简单,没几人懂得明哲保身。更没几个人知道进退,都觉得是跟随皇爷一块打天下的,没功劳还有苦劳,贪点无所谓。 但是老爷子最厌恶的,一个是贪,一个是暴。 老爷子要杀人了!朱允熥心里默念道。 当年,朱元璋没当皇帝前,就对徐达和常遇春说过。 尔等从我起身,艰难成此功勋,非朝夕所致。 比闻尔等所畜家僮,乃有恃势骄恣,逾越礼法。小人无忌,不早惩治,它日或生衅隙,宁不为其所累,宜速去之。 大意是你们跟着我,度过那么多艰难,才能成就今天的事业,多不容易。 你们的家人家奴,狗仗人势,不知道遵纪守法,早晚会给你们带来麻烦。 我若是惩治,咱们兄弟之间就会心生嫌隙。所以,你们要约束好他们,不要横行不法。 现在,这些朱元璋曾经说过的话,都实现了。 作为大明帝国的皇帝,老爷子兢兢业业丝毫不敢妄为,酒不敢多喝,歌舞不敢多看,华丽的衣服都不敢多穿,就是要给天下做一个好表率。 可是那些跟着他的手下们,却在私下拆他的台,鱼肉百姓横行不法。 整个历史都在说朱元璋杀功臣,却没有说这些人到底为什么而死? 朱允熥脑中忽然浮起一个问题,如果自己是老爷子,怎么办? 权贵们的不法和贪婪,现在还无法根除。即便没有武将,将来进入盛世之后文官的贪污和横行,照样层出不穷,而且愈演愈烈。 就拿中明以后来说,历代内阁首辅哪个不是天下豪富? 嘉靖年间严家倒台,查抄家产光是黄金就有三万两,白银两百余万,还不算田产庄园这些不动产。这还是查抄之后,报给皇帝的数字。 而主持查抄严家的是嘉靖年间,最著名的廉臣,阁老徐阶。这位被称为廉臣的人,家中光是田亩,在册的就有四十多万亩,每年收租一万九千石。 这些田哪来的?还不是侵占了民田,而且除了这些,还有他家中还有许多织布行,为他工作的织女就多达数千人。 大明开国初期朱元璋有多恨贪官,后期那些官员就有多贪婪!这种顽疾,别说是现在,就是以后........ 道德品行还有节操这种东西,一直都不怎么靠得住的。 脑中想着,朱允熥把地上的奏折,都捡起来,整齐的码放好。 身后,忽然传来朱元璋的声音,看完了? 朱允熥回头,爷爷,看了! 朱元璋有些疲惫的坐在龙椅上,开口问道,说说,咋办?说着,看看朱允熥,说实话,别想着跟你老子似的,和稀泥! 孙儿想,如果是真的...... 督察院御史长几个脑袋,敢乱参劾这些武将!朱元璋开口打断,当年胡惟庸都不敢得罪他们! 两种办法,一是秉公办理,二是皇爷爷敲打一番,让他们自己醒目!朱允熥毫不犹豫,开口说道。 他们要是知道自省,就不会闹出这么多麻烦!朱元璋咬牙道。 朱允熥看出来了,老爷子的内心在犹豫。 老爷子对待问题的方法一向是简单粗暴,不听话的觉得有威胁的,杀了就是。可是这些年朝中连续胡惟庸和李善长,两个牵连数万人的大案,已经是人头滚滚。 为了平衡,为了稳定,这时候再大开杀戒,会不会引起政局的不稳。而且袁泰的奏折中,包括蓝玉在内几个被点名的,刚刚立下战功,还没有班师回朝。 况且,这毕竟是个封建时代,是个阶级分明,讲究尊卑的时代。而这些人又是对大明有功之臣,即便是朱元璋也不能随意的,痛下杀手。 除非这些人,真的不知道进退。而且对他的江山,造成了威胁。 大孙,如果是你,你想敲打他们一番,你会如何?朱元璋问道。 朱允熥沉思一下,这些人彼此牵连很深,如果是孙儿,孙儿会找其中一人,把奏折给他看。告诉他,若想保住性命,就要给孙儿一个台阶,给督察院一个台阶,给百姓一个交代。 吃进去的吐出来,拿进去的送出来,不该是他们的,统统交出来。孙儿当没发生过,这些武人都是功勋老臣,跟一人说等于和全部人说,孙儿想他们不会那么不识趣。 其实朱允熥心中则是另一种想法,如果真的是自己来办理。别的都好说哦,但只要是涉及到侵害百姓田产,闹出人命的,直接交付刑部,大理寺,督察院三司会审。 该怎么办怎么办,没有情面可讲。或是夺去爵位,收回封地田产。或是革去官职,贬为平民。 家中闯祸的豪奴亲戚,依法追究责任,充军流放还是撒杀头,全凭三司会审说话。 作为皇帝,要保证大多数人的公正。 嗯!朱元璋沉思一下,点点头,大孙,这事你去办! 阿?朱允熥诧异的抬头,皇爷爷,您让孙儿办? 对!朱元璋叹口气,你去帮爷爷,敲打敲打这些滚刀肉。 第85章曹国公 为君者,其实有时候是需要抖些小机灵的。 太过于刻板正直尖锐的君主,往往不但得不到臣子的真心,反而能把自己气死。 你也大了,这些事你来帮爷爷办,咱也偷偷懒!说完,老爷子站起来背着手走了。那架势,就像是吃饱了晚上去遛弯的老干部。 朱允熥则是拿起奏折,仔细的一边看,一边琢磨。 目前的大明需要安定,水清则无鱼,老爷子的看法还真被自己说中了,就是敲打一番。 忽然,朱允熥心有所悟,继续想道,按老爷子的脾气,心里肯定恨极了这些人,可是处于种种考虑还是选择了容忍。这是退让吗?不,这就是政治。即便是君臣,也要讲究政治权谋。 有的时候,国家层面的问题,不能单独的用善恶来考虑。更不能用单纯的杀与不杀来衡量,上位者考虑的是全局。 古往今来当官的爱钱,欺负百姓都是天经地义,古今中外都一样。有人的地方既有贪欲,但是既然消灭不了,那就要想办法控制在一定范围之内! 一瞬间,朱允熥的脑子里想了许多。 来这个世界之前他就已经在社会中打拼了,尽管也还是有着年轻人的心性,但对于这个世界,对于社会,对于大环境,他有着自己的见解和思考。 朱允熥的眼睛在奏折上,那一个个显赫的名字上扫过,心里琢磨着,先找谁敲打呢? 得找一个会来事的,聪明的,还在武将之中人缘好的。 忽然,朱允熥笑了。 曹国公李景隆,侵占民田池塘........ 作为历史上赫赫有名大明双战神之一,李景隆这个人的身上,还真有着独特的闪光点。 他这人人缘特别好,他的父亲是老皇爷亲外甥,从小当儿子养在身边,死后又追封了郡王。良好的出身家世,再加上不错的形象,使得他走到哪都是人们的目光焦点。 这人也没啥二世祖的毛病,性子八面玲珑谁也不得罪。见着大明老将就喜欢听人家忆往昔峥嵘岁月,然后还要一脸感慨,当年我父亲活着时候,总是说老将军您仗打得好。 老将们都说李家大郎人不错,是个懂礼数有出息的好小子。 见着和他同为将门二代的子弟,不论官职大小,总是兄弟长兄弟短,谁要是找他帮忙,他也一定办得漂亮。而且手面大方,从不收礼钱。 久而久之,将门二代们都觉得他是个可交之人。 即便是文臣们对李景隆也说不出坏话,别看这厮顶着个将门虎子的头衔,其实是个文艺青年,写的一手好字。但是呢,为了在文臣面前表示谦逊,又喜欢装成大老粗。 来人!脑子里闪过对李景隆的了解,朱允熥笑道。 殿下!朴无用慢慢飘了过来。这些太监,走路都没声的。 宫门还没落锁,派人出宫,传曹国公来!朱允熥想想,我在景仁宫见他。 是!朴无用快速的下去,出去通报。 随后,朱允熥也带着身边伺候的宫人,去了东宫景仁宫。 这原来是他父亲太子朱标的宫殿,平日用来接见臣子,处理政务。现在老爷子让他当了这里的主人,尽管他不回这里住,但是宫中一切应有尽有。 进入景仁宫的刹那,朱允熥微微错愕。记忆中的宫殿已经变了模样,所有的器皿摆设家具,包括地毯窗帘全部换过,就连松鹤香炉都是造办处新做出来的。 老爷子还真是细心!朱允熥心里笑笑,他这是怕他大孙,在这里睹物思人! 应天府,西城,曹国公府。 门口两座石狮子栩栩如生,边上一溜的拴马桩,为了表示是大明顶级将门,即便是天黑了拴马桩上也拴着几匹战马,边上的值夜房里,十二个时辰随时都有待命的家兵。 因为前两任家主都被追封了郡王,所以红漆大门上是锃亮的铜钉。穿过前院供奉李文忠父子的配殿,后面是一个巨大的演武场,十八般兵器,弓箭靶子,骑射场应有尽有。 再往后才是曹国公的家住的地方,后院不像是武人家,华丽中带着些雅致,雅致中又带着些别致。院子里的花草树木修理得错落有致,伴随假山流水,颇有些苏州园林的味道。 此刻晚风阵阵,吹动园林中的花草,吸一口气,满是芬芳。再加上灯火的照应,花园之中的草木身影窈窕,像是美人一样窈窕,别有一番景象。 石榴棚下,李景隆斜靠在一张竹藤躺椅上,身上是白色的丝绸小衣,手里拿着一卷画本,看得津津有味。 身边的矮桌上是香茗瓜果,一个二八年华青衣俏丽的小婢女,正蹲在他侧面一下下的扇着蒲扇,帮他驱赶蚊虫。 那少女不知是不是累了,脸色通红,额头鼻尖都是汗水。然而仔细看看,少女的脸上的红晕,却是满是娇嗔和羞涩,不是劳累。 只间那少女扇蒲扇的时候,偷偷的瞧一眼李景隆手里的画本,又飞快的低下头,脸上的娇嫩羞涩仿佛能滴出水来。 嘿嘿!李景隆看着画本咧嘴坏笑,有点意思!说着,手指翻过,那画本中的男女人物又换了一个姿势。 这书来自东瀛倭国,与京城文人雅士之中最是流行。老夫子说过,食色性也,大晚上的看看画本,学学技术,然后再试试,也不失为一件雅事。 画本的人物都带着色彩,栩栩如生。纸张很薄,若是快速的翻着书页,里面的人物像是活了一样,动作连贯,佳人表情变换。 一推一端,妙不可言。 嘿嘿!李景隆再次笑了起来,这个好,这个好!说着,一边看,一边伸手去摸桌子上茶。 可是触手却碰到了那扇蒲扇的婢女,李景隆扭头看看,婢女脸羞得如同红果儿,让人垂涎欲滴。 李景隆再次坏笑两声,索性茶也不喝了。 嗯!婢女咬着嘴唇一个激灵。 李景隆的大手抓到一团柔腻,一边看书,一边不住的揉搓。 过了一会,似乎有些手酸了,李景隆头也不抬说道,老爷我胳膊都酸了,你往老爷腿上靠靠! 婢女跟受惊的小鹿一样,乖巧的过去。 嘿嘿!会玩!李景隆看着画本哈哈大笑。 老爷怎么还不睡?外面忽然传来一个爽朗的女人声音,还有丫鬟们走路的脚步。 李景隆大惊之下快速的抽手,却不想伸的太深了,直接被卡住。 这一幕,正好被进来的一个三旬宫装女子看见,当下冷了脸,冷笑道,哟,大晚上的,老爷好雅兴呀! 李景隆一脚踹开身边的丫头,怒道,让你给老爷揉腿,你往爷身边凑合什么?说着,站起来笑道,夫人,你也没歇着? 这女人又冷笑两声,在一张椅子上坐下,目光落在画本上,嘴角动动,老爷,您说您天天读书,读的就是这些? 她是李景隆的结发妻子,已故宁河王邓愈的小女儿邓氏。 宁河王邓愈虽然已故,可他是从十几岁就跟着老皇爷的大将,出生入死功劳不在徐常之下,坟墓都是老皇爷亲手选的,而且还编进了洪武功臣录。 老皇爷对死人一向比活人好,别看邓愈不在了,可是邓家在军中依然有威望,朝中也说得上话。 邓氏的娘家不比李家差,武将家的女儿又比较泼辣,所以李景隆对妻子是既敬重又迁就。 这不是正书看腻了吗?换换口味!李景隆挨着妻子坐下笑道,夫人,今儿学了些新鲜玩意,一会闺房之中,老爷我教教你? 呸!邓氏满脸通红,没个正经的! 夫妻二人正说着悄悄话,管家提着下衣裙摆快步小跑过来,老爷,宫里来人了! 宫里?李景隆一愣,马上站起来,是不是老皇爷....... 来的公公说,吴王殿下要传您!管家道。 李景隆越发不懂,吴王?他见我?说着,继续问道,真是吴王?你问清楚了? 他知道吴王得老爷子的宠,也正想着往那边凑。可是吴王现在毕竟还是亲王,没有在宫中接见臣子的权利。 没错,小人问的真真的。来的公公说,吴王殿下在东宫景仁殿等着您呢! 快!李景隆明白了,这是老皇爷的授意,赶紧给老爷更衣!说着,又吩咐,不要蟒服,要铁甲。别拿新的铁甲,拿我爹以前穿过的那些旧的! 管家领命,带着仆人下去忙活。 邓氏不解道,大晚上你穿铁甲进宫干什么? 你家老爷我是武将,当然穿铁甲!李景隆笑道。 呸!邓氏又啐了一口,就没见你看过兵书,练个武! 你懂什么?李景隆有些挂不着,老爷我打娘胎里就会打仗! 邓氏笑道,妾身当年听父亲说,打仗都是杀人杀出来的,哪有天生会的?活下来的,只不过是命好而已! 跟你说不清楚!李景隆在下人的服侍下穿衣,家里有没有什么好东西?不用太贵重,就是看着显得真诚一点的东西? 邓氏奇道,宫里什么没有? 说你头发长见识短,你还不信!李景隆说到,宫里有是宫里有的,咱们送是咱们的。重要的是礼吗?是那份心! 第86章不要脸的演员 东宫景仁殿中,朱允熥坐在一张酸枝黄花梨书案之后。 殿内松鹤香炉青烟绕绕,朱允熥的脸在淡淡的檀香之中,让人有些看不清。 李景隆已经到了,但是他没有马上接见。 这是他第一次接见大臣,而且是有目的的接见大臣,哪怕这个人是历史上的名声不好,他也要营造出一种氛围。一种掌握话语权,一种有威慑力的氛围。 就好比读书时,忽然被校长叫。然后到了办公室,发现校长不说话,你慌不慌。 李景隆站在殿外,手里还捧着连两个朴素的礼盒,心中满是忐忑。 就在来之前,他特意塞给传话的太监两块宝石套话,得来的消息让他心惊胆战。 老皇爷今儿气不顺,下半晌骂人了。骂完人之后和吴王说了会话,吴王就要见您。 好像,吴王殿下这功夫的心情,也不怎么好! 只要不涉及到军事,李景隆一向很聪明。他思来想去,今天肯定不会是没事叫他来说家常的。肯定是发生了什么,让老皇爷不高兴,又和他李家有关系的事。 伴君如伴虎,小心总是没错的。 李景隆在殿外站了有半个时辰,身上的铁甲压的腰都酸了,也不敢动弹一下。 这时,一个太监在殿门口小声道,曹国公,吴王殿下让您进去! 李景隆心里松了一口气,捧着礼盒上前。 臣,李景隆,参见吴王殿下!进殿之后,李景隆走到朱允熥面前,躬身参见。 安静的景仁殿里满是李景隆刻意加重的脚步,还有身上铁甲甲叶发出的声音,可是书桌之后的朱允熥似乎没听见一样,袅袅檀香青烟之中,用一本书挡着他的脸。 李景隆是臣,吴王是皇嫡孙,而且深受老皇爷宠爱。吴王没让他起来,李景隆只能保持弯腰抱拳的姿势。 他低着头看不清朱允熥的脸,朱允熥却能看到他有些窘迫的样子。弯腰抱拳看着简单,可要是身子骨不是那么硬实的人,保持几分钟也会有些发酸。 今天,朱允熥不但要敲打他,而且还要收服他。 尽管在历史上这是一个名声不好,没用的人。可是作为上位者来说,没有没用的人,只看怎么用,把他放在什么位置,让他去干什么。当然,朱允熥这辈子,都不会让李景隆出兵打仗。 如果此刻在那里行礼的是位功勋老将,朱允熥绝不会如此。他会谦逊的用晚辈礼,请人家坐下。可是李景隆不一样,他没有战功,他在军中没有深厚的根基,他是朱家的亲戚,所有的荣辱都在皇室手中。 而且,卖给那些老将人情,哪有卖给李景隆划算! 那些人有许多都是原来太子一系,自己不看僧面也要看佛面。可是李景隆就不一样,这厮还没来自己这里拜过码头。 良久,就在李景隆感觉盔甲里似乎有蚂蚁子在爬,酸痒难耐的时候,朱允熥慢慢的开口,来了? 听殿下召见,臣马上就来了!李景隆赶紧再次大声说道,并且晃动下身上满是战争痕迹的旧铁甲。 还别说,要真是不知道他跟脚的,还真容易被他这种将门虎子的样子给迷惑了。 朱允熥放下书,淡淡地开口,给曹国公搬个墩子! 殿内的宫人,轻手轻脚的搬着一张紫檀镂空雕花墩,放在李景隆身后。 臣,谢殿下!李景隆一撩铁甲的裙摆,哗啦一声坐下,真的好似一员猛将。 此时,朱允熥坐着的身体慢慢向前,双手放在了桌子上,左手撑着下巴,食指缓缓的点击着脸颊。 明亮的宫灯之下,朱允熥那张有些稚嫩,朱家人特有的,看着憨厚却又带着蔫坏,棱角分明的脸是那么清晰。 他还是个少年,嘴唇上依稀是细细的绒毛,但是那双眼睛却是那么的明亮,那么的凌厉。凌厉中又带着些玩味,像是猎豹在看着即将到手的猎物。 李景隆的心里猛的一抽,这小子跟他爹,可不一样! 当年太子可是见谁都笑眯眯的,礼数上挑不出一丝毛病,弥勒佛似的人物。就算是想处置谁,算计谁,也根本不会让人看出来。太子是那种,要么不弄你,一弄就弄死你的人。 可是朱允熥的眼神看着,却和老皇爷似的,属猫的。 生气的时候让你看的明明白白,一旦发火让你躲都躲不开。而且抓住了猎物还不下手,要先玩。什么时候玩差不多了,再给最后一下。 不知道殿下叫臣来,何事?李景隆忍不住,稳重装不下去,开口说道。 朱允熥修长的手指依旧在脸颊上敲着,似笑非笑,你晚上进宫还穿铁甲? 臣身上兼职五军都督府和殿前亲军的差事,自然不敢懈怠!李景隆正色说到,再说,臣是大明武将,自然要穿铁甲! 说着,摸了摸身上铁甲带着锻造纹路的鱼鳞片,朗声道,这甲是臣的父亲留下的,当年他就是穿着这副甲,跟着老皇爷南征北战。 传到了臣这里,臣每日穿着,就不会忘了国朝开国的艰难,更不会忘了自己的身份! 你这是不忘初心?朱允熥忽然笑了起来。 瞧瞧,这些话是一个真正的武人仓促之间能说出来的?这简直就是大明版的不忘初心,居安思危呀。 朱允熥饶有兴致的看着对方,心里想道。 我要是个小屁孩,没准还真让他这装模做样的架势给唬弄住了,真以为他是个将才! 原本时空的建文帝是不是就是这么被他迷惑了,选他去跟永乐打,结果让人一顿暴揍,打出了原型! 李景隆虽然没听过不忘初心这个词,但是他能想明白,当下更郑重几分,不敢当殿下夸奖,臣只是尽自己的本分而已。 说到这里,李景隆忽然抬头,愣愣的看了朱允熥两眼,情绪也忽然变得激动起来,殿下,您坐在那里,简直跟太子爷以前一模一样! 随后,又马上低头,情感丰富的说道,臣少年时顽劣不堪,若不是太子爷念在亲戚的情分上,尽心提点,臣这辈就废了,就是个纨绔子弟。 后来臣的父亲走了,留下臣这个没爹的孩子,太子爷更是待臣如子侄!李景隆宽大的手掌揉下眼睛,嘘寒问暖,关爱有加,亲自提拔臣。太子英年早逝,每每想到此处,臣心里......难受! 你他娘的是个演员吧! 朱允熥心里爆了一句粗口,差点就给他鼓掌了。 来大明这么久,终于见到一个不要脸的了。不但不要脸,还很能舔,舔的还他娘的很有层次感,很高级。 还对你如子侄? 按照辈分是那么回事。可是朱标走的时候不到四十,李景隆今年也三十几了,朱标就他比大几岁而已,你还有脸说孩子两个字? 当着别人儿子的面怀念别人死去的老子,然后说对方对他多么多么好,就差直接对朱允熥说,你老子多高尚,你老子对我多好,我多怀念你老子。 按照这个时代的观念,这些话简直就是真情流露,李景隆这人简直就是大大的,知道感念恩德的好人。 既能装,又能哄,还能舔。怪不得原本时空中,让朱棣屎都给打出来了,建文帝都没杀他,甚至连重话都没说过。 这种演技要是放在后世,妥妥影帝。 看着李景隆那张悲伤的脸,朱允熥真想给他一句,你既然这么怀念我爹,那你为啥不跟他去呢? 好,你能演,我也能演! 朱允熥也做出悲伤的样子,叹口气说道,哎,亏你还记得,不枉我在皇爷爷面前说你好话! 李景隆的耳朵马上立起来,认真的听着。 本来,皇爷爷是要把你交给锦衣卫的,是我拦下了! 锦衣卫?李景隆差点从墩子上站起来,怎么好端端的要把我交给锦衣卫? 别看他是皇亲国戚,可是大明开国到现在,死在锦衣卫手里的皇亲国戚,还少吗? 到锦衣卫手里,不死也掉层皮,那些人都是皇帝的狗! 若是以往李景隆未必会怕,他自问还比较招老皇爷喜欢。 可是前几天,江夏侯不知为什么被老皇爷厌了,被锦衣卫毒杀的消息,已经开始小规模在勋贵之中流传。江夏侯可是皇爷的同乡,一辈子的老伙计,都那么就死在锦衣卫的手里。 老皇爷看着慈眉善目的,可杀人的时候,不管你是谁! 他脑中思绪万千,朱允熥继续说到,我跟皇爷爷说,你毕竟是朱家的亲戚,到了锦衣卫手里不好看。所以......... 李景隆抬头,朱允熥笑了笑,所以,改交刑部,大理寺,督察院,三司会审! 殿下!李景隆再也坐不住了,直接站起来,臣.......臣哪里做错了? 你伤了皇爷爷的心!朱允熥淡淡的说道。 臣........冤枉!李景隆心中慌乱,朱允熥这话说的就太大了吗,太吓人了。 冤枉?朱允熥冷笑,督察员御史大夫上奏,曹国公李景隆,在盱眙老家,侵占农田池塘山林二百余顷是不是真的? 顿时,李景隆头上冷汗连连。 第87章收服 唰地一下,李景隆后背都是冷汗。 盱眙是他李家的老家,曹国公爵位的封田,庄户都在那里。侵占农田山林这事他是知道的,不过也算不得侵占,是从地方官手里暗自运作过来的。 他李景隆不傻,最知道老皇爷憎恶什么,他也不敢从农户手里抢。只能从地方官府那里,花小小的银子,田册上改那么几笔,把那些农田池塘变成他家的,原来官府田册上的好地变成荒地。 偷梁换柱,占朝廷的便宜。再说,是地方官巴结上门的,又不是他主动去要的。 可是这事,出面的都是自己的管家,怎么被御史知道,捅到老皇爷那里去了? 李景隆心里暗道,完了,完了,得赶紧想个办法,让老爷子高高抬起,轻轻放下。 正想着,突然之间五雷轰顶一般,脑袋里嗡地一下。 除此之外,你还纵容家奴买卖私盐,从云南运来的一万斤的私盐,在淮西发卖,是不是?朱允熥突然大声喝道。 没有,臣冤枉!李景隆大声道。但是随即又低下头,似乎自己也有些不确定。 其实这是别人的罪过,被朱允熥拿来直接安在了他的头上。但是这年月的开国功臣之家,有几个是屁股下面干净的? 别人这么干了,你李景隆肯定也干过。 被朱允熥说对了,此时的李景隆正在脑子里一一核对,自己家这些年到底有没有卖过这么多私盐。 好像有过几次,但也都是管家出面,他一时慌乱根本想不起来。 只听啪啪两声,朱允熥手里奏折在桌子上拍得响亮。 你说冤枉?这上面是督察院御史的亲笔奏折,桩桩件件何时何地,清清楚楚!朱允熥大声道,是督察院的御史冤枉你,还是孤冤枉你,还是皇爷爷冤枉你? 臣.......李景隆大惊失色,语无伦次。 这些就算了,你看看这个! 朱允熥打开奏折,上面密密麻麻的字迹,隔着几步的距离,在李景隆眼前晃悠。后者看了几眼,顿时又是胆战心惊。 上面第一行的字迹,居然有大将军的名字,然后是武定侯郭英。 等他再想看的时候,朱允熥又啪啪的一下,把奏折摔在了桌子上,像鞭子抽人那么响。 占了地不算,还要杀人!朱允熥厉声道,你的家奴,私下杀害不肯屈服于你家的农户,男女共五人,都埋在你家的庄子里! 不........可能!李景隆惊慌失措,心里没底。 达官显贵的豪奴什么德行,大家都知道。备不住真有那个看上人家田地,打着自己名头去抢的。也备不住真有那杀千刀的,私下干了这些事。 奏折都上了,老皇爷都看了,还能有假? 皇爷爷常说,我朱家就是穷苦百姓出身,最是看不得当官的,有权的,有钱的欺负百姓。你身为皇亲国戚,不但欺负了,还闹出人命。而且闹出人命的地方,还正是当年皇爷爷起兵的地方。 你这不是让淮西百姓,戳我朱家的脊梁骨吗?为了点地,为了点山林,为了钱财,你居然干出这种不忠不孝的事来? 皇爷爷让你气的晚饭都吃不下,若不是我拦着,你早就进了诏狱。若不是我拦着,现在锦衣卫就在你家里抄家! 于公于私,无论天理还是国法,哪样能容你? 你口口声声跟孤说臣子的本分,这就是你的本分?你的本分就是欺君罔上,就是鱼肉乡里,就是害人性命?嗯? 殿下!朱允熥的厉声喝问之中,李景隆再也坚持不住,直接跪下,涕泪交加,此时他也记不得这些事,到底是不是他家里人干的,只是心里慌到了没边,臣糊涂,臣该死,请您念在太子爷和臣那点香火之情的份上,拉臣一把! 孤要是不想拉你,还会叫你来吗?朱允熥再次坐下,不去看他,皇爷爷震怒,孤给劝住了。虽然不交锦衣卫,但也要交三司一处! 三司?那也没好到哪里去?大理寺和督察院那些御史文官,看这些武人是一万个不顺眼。 殿下..... 朱允熥伸出手,止住李景隆的声音,三司会审你也是个抄家夺职还要充军流放的罪过。说着,顿了顿,不过........ 殿下救救臣,臣知错了!李景隆叩首道。 草包玩意,你可真是不经吓!估摸着,你家背地里也是没少干这些事! 朱允熥心里恨的牙痒痒,不过现在还不当家,只能顺着老爷子的意思来。 卖了个关子之后,继续说道,不过我和皇爷爷说,你毕竟是功臣之后,身上也流着朱家的血。 对对对,臣的父亲是老皇爷的外甥,臣还要叫太子爷一声表叔,臣的身上也有皇家的血.........李景隆连连叩首说道。 不看僧面看佛面!朱允熥继续道,夺职就算了,充军就不必了。 李景隆刚要道谢,却又听朱允熥开口,顿时五雷轰顶一般。 不过吗?你做这些事总要给天下一个交代,曹国公的爵位你是不能再袭了。我看皇爷爷的意思是,从你兄弟那边选一个人,继承爵位。 毕竟这个爵位是你父亲你祖父流血争出来的,收回来也对不住你父亲。你嘛,干脆就做个普通百姓吧! 殿下,殿下!李景隆痛哭流涕的大喊,再帮臣说说话,帮帮臣吧! 人一旦尝到过权力的滋味之后,让他做百姓比杀了他还难受。他不是他父亲唯一的儿子,只因他是嫡子才能继承这个位子。 要是爵位落在其他庶子兄弟的头上,说不定以后要看多少白眼,受多少委屈。 没了爵位他就要搬出曹国公府,没了爵位李家的财产一分钱都不属于他,没了爵位家里的奴婢都不会正眼看他。 没了爵位,他后半辈子可怎么活? 李景隆爬到朱允熥桌子前,扒着桌子哭道,殿下,您看在表叔的份上,再帮臣一把。 孤倒是想帮,可是孤怎么和皇爷爷张口呀!掌握了话语权之后,朱允熥在潜移默化之间,把自己的称呼变成了孤。 您一定有办法,老皇爷最是宠爱您的,外面都说您是要做太孙的! 住口!朱允熥一拍桌子,这也是你能乱说的? 臣该死!李景隆给了自己两个嘴巴,臣是个武人,心直口快,心里有什么就说什么。殿下仁德必然不和臣一般计较,可是臣说的都是心里话,除了您,谁还配的上这个位子? 说着,又是叩首,殿下,您帮帮臣,只要帮臣过了这关,臣甘愿为殿下赴汤蹈火! 要不是你这草包还有点用处,真不想看你这丑态! 朱允熥心里冷笑,面上却故作纠结,其实嘛,也不是没有办法! 殿下,什么办法?李景隆惊喜的抬头。 你过来!朱允熥好似下了很大决心一样。 李景隆膝行,跪着爬到朱允熥身边。后者在椅子上微微探身,小声说到,法不责众,你知道吧! 臣明白!李景隆点头,小鸡吃米一样。 折子上不但有你,还有郭侯爷,景川侯,宋国公.........这些都是咱们大明的功勋老臣。 是是是!李景隆再次小鸡吃米。 孤呢,也给你一个做好人的机会。三司会审这边,我想办法拖几天,你去和他们通通气,然后给皇爷爷上一个请罪折子,再把那些侵占的田地,佃户等吐出来。 臣都退!李景隆双眼冒光道。 退的越多越好,就说现在朝廷艰难,你们家中那么多田地留着也是无用,干脆都拿出来交给朝廷。这么一来呢,皇爷爷消气,你们有了好名声,御史也就不那么抓着不放! 臣马上就回去找几位侯爷商议!李景隆赶紧说道,臣,马上就请人写折子! 啪,朱允熥在他脑袋上打一下。就跟老爷子,没事敲他板栗那样。 你是不是傻?这种事有别人帮忙的吗?自己写,我要是你,我恨不得用血写,要让皇爷爷和百官看到你的心诚,知道吗? 臣愚钝!李景隆现在就跟木偶一样,朱允熥说什么,他都说是。 记住,和那些老臣通通气,把的意思一转达,然后你们上折子,交田地人口,明白了吗?朱允熥再次开口道。 臣明白了,臣这就动身! 嗯!朱允熥坐直了身体,去吧,办的漂亮,孤也好在皇爷爷面前给你们说话! 说着,眼神落在李景隆进门前捧着的礼盒上,那是什么东西! 臣听说殿下召见,从家中给殿下带了一些药材。虽然不贵重,可都是乡下老林子挖出来的。臣听闻殿下每天看书到深夜,天黑灯暗,臣担心殿下的眼睛。 李景隆说的情真意切,乡下偏方,还瞳子最是护眼。 这人,还真是会钻营! 朱允熥无语冷笑,会说,会哄,会装,还会玩这种温暖人心的手段。碰上个小白鼠皇帝,想不发达都难。 现在先用你,让那些老臣领我一回情。 忽然,朱允熥的脑子中,想到了尚未班师回朝,在奏折里位列第一的蓝玉。 舅老爷,就算我用你,也要先杀杀你这桀骜跋扈的性子! ~~~ 三更!呔,各位帅哥,留下好评再走。 第88章演戏 如果说,刚来这个世界的时候,朱允熥考虑的是如何拉拢,并且使用蓝玉等人,这股势力强大的外戚力量。 那么现在,在老爷子已经认定他为继承人的情况下。如何能更牢固的握紧,并且好好使用这些大明的利剑,才是现在和将来最为重要的。 人的地位变了,心理也就会变,这就是俗称的屁股决定脑袋。 当然,对这些为了大明出生入死,并且是这个时代最强的武将们。朱允熥心中想的,还是如何保全他们,如何让他们在未来绽放出更璀璨的光芒。 说句不好听的,将来万一真和燕王兵戎相见,手下也要有几个合格的打手。而且在朱允熥的心中,大明扩张的功绩里,也缺不得这些人。 况且适当的敲打和教训,如果能让这些桀骜跋扈的武人们,认识到自己的问题,那以后君臣相处也会很愉快。 就好比家长养育儿女,一味的溺爱听之任之,反而会起到反作用。家长在孩子面前没有权威,甚至孩子不断挑战家长的地位。 一个家庭如果闹出那样的事,孩子不服气大人伤心。若是一个国家,就是君臣不和,最终必将用杀戮收场,影响国家的元气。 这样和朱允熥前世的性格有关,在军队中磨练的那几年,虽然没经历过战争,没见过鲜血,但是他把命令和人情这两样东西分得很清。 一支军队,一个国家,甚至是一个小小的创业团队,都必须分清这两种东西,否则这两种东西就会变成另一个词语,关系。 人情和关系,必须给命令靠边。 好似历史上的雍正皇帝与年羹尧,后者春风得意立下功勋的时候,雍正不但对于弹劾他各种嚣张跋扈,僭越不法的奏折一概不理,而且在给年羹尧的奏折御时,还这样写道。 朕实在不知道该怎么疼你,才能对得起天地神明! 这话在毫无阶级观念的后人看来,就是拉拢人心的。而在儒家的君主制之下,臣子不免更加飘飘然。俗称,飘了。 飘了的后果,就是皇帝不想再疼你的时候,把他爆头了。 (有一说一,雍正对年羹尧一开始是不错的。年羹尧虽然是旗人,但不是有些人说的那样,是雍正的包衣。) 第二日一早,御门听政朝会,在京文武六品以上官员,全部参加。大殿之外,放眼望去满是青紫的官服。 朱元璋一身龙袍坐在龙椅之上,身旁是身着亲王袍服的朱允熥,长身玉立。 阳光之下,少年昔日单薄的身体,在几个月的锻炼之下,已经渐渐饱满强壮起来,像是茁壮成长的树苗,已经有了坚硬的躯干。 他也不再是以前那个躲在父亲背后,有些怯懦顽劣的少年。此时站在朱元璋的身侧,刻意露出威仪的脸上,是一双自信满满的眼睛。 御门之中,一老一少,虽然有着巨大的反差,但似乎也在告诉群臣,这是一种传承。 臣户部尚书,傅友文有奏!大臣之中,户部最先开口。 奏上来!朱元璋朗声道。 吴王所创驿站改邮政之法,已在苏州,杭州,嘉兴,松江等地试行。前日,四地同时开始发卖朝廷准备的各种邮票,十四万张被抢购一空。苏州织造司,杭州宣课司上奏,当地商人抢购成风,请朝廷再次印刷。 朱元璋的脸上露出一丝笑容,卖了多少? 回陛下!傅友文笑道,四地总收钱财,折银一百零二万余两,所得银钱不日运抵京师! 嗡,朝会上的众位臣子们罕见的有些失态,顿时议论纷纷。那可是一百多万,一个行省一年的税收才多少?而且,这收上来的都是钱,不是粮帛等还需要储存的东西。 傅友文话音落下的那刻,朱允熥无声的攥了下拳头。心里在大喊,成功了! 他终于做出了第一件,改善这个时代的好事。这个建议并不是拍脑袋想出来的,而是在推行的时候,做足了功课。 从地方的奏折就可以看出,江南江浙之地的富庶,超乎想象,工商业之发达更是让人瞠目结舌。 江浙一带不但是鱼米之乡,更是大明最重要的棉布产地。没错,就是棉花的棉布。这种外来的植物,在经过元代的发展之后,在明代发展到了顶峰。 江南各地,不但家家户户都有织布机,而且有钱人在松江,苏杭等地广设织布厂,最大的布厂雇工多达数百人。 布,在这个时代可以当作金钱来流通交换。正是依靠着蓬勃的工商业,朱元璋也才能在短短十几年内,就积蓄起强大的北伐力量。 再过几十年,也正是这些棉布,丝绸织造业,让江南地区产生了资本主义的萌芽。 商业需要物流,就以应天府为例。在没有推行邮政之前,码头上商人们那些堆积如山的货物根本没地方堆放。 风吹日晒有损耗,还要防备有人小偷小摸。而邮政的出现帮他们解决了这个问题,驿站可以组织车队运输,可以派驿卒护送,还可以在驿站中存放。 可以说,邮政利国利民。 不过,心中的得意和骄傲褪去之后,朱允熥脑中冒出一个想法,那边的商人那么有钱,那么大的织造厂,他们交税吗? 应该是不交的,明初朱元璋为了尽快让天下恢复平定,采取的轻税的政策。他虽然心里有些不大得意商人,但也还是没有给他们加税。 这样做的好处是商业迅速的恢复,加快了商品的流通。但是商人们富裕了,国家的财政却没有得到提高。 而且,因为大明有对读书人的特权免税等政策,许多织布厂和商业,都挂在有功名的读书人名下。 历朝历代的君主,都有一个共识。得罪谁,也不能得罪这些笔杆子读书人。不然,他们能阴阳怪气的骂上好几百年。 这事不好弄!反正不能自己开口提出来。朱允熥心里想到,最好是把一个替死鬼推出来,跟那些官商打擂台! 脑子里正想着,朝会大臣们齐齐跪倒,三呼万岁,臣等恭贺陛下! 朱元璋大笑道,这主意是吴王想出来的,要贺的话,你们贺他!说完,骄傲的看了朱允熥一眼。 臣等,恭贺吴王!众臣又道。 众位请起!朱允熥年轻的脸上没有沾沾自喜,反而都是谦逊,开口说道,孤年少,当不得诸位的夸奖。孤只是想了这么一个主意,能取得如此成绩,都是户部,工部的官员们经过仔细论证。地方官员,尽心推广的结果! 说着,朱允熥对朱元璋拜道,皇爷爷,虽说过了一开始的抢购期,以后的收入会减少,但以后也是大明的重要财源,孙儿请皇爷爷赏赐有功之臣! 准奏!朱元璋笑道,户部,工部,拟定一个有功人员的单子上来,该怎么赏,咱就怎么赏! 臣等叩谢陛下!众臣再次叩首。 吏部尚书詹徽看了看朱允熥,大声说道,臣再次恭贺陛下! 朱元璋微微错愕,不是刚贺完了吗?你这又是贺什么? 贺陛下,贺大明,得一贤王!詹徽朗声道,吴王虽然年少,但为人谦和,体恤臣子。不贪功,不居功,胸怀宽广以天下为己任!说着,詹徽再拜,臣恭贺吾皇,得一好圣孙! 哈哈哈!朱元璋大笑起来,好好,你这贺得好,贺得对! 臣子若是拍老爷子的马屁,未必能拍好,整不好还容易被老爷子给踹死。但是拍他教孙有方,拍他孙儿有出息,老爷子确实高兴得皱纹都舒展了。 詹徽和蓝玉走得近,原来是太子的旧人,是朱允熥的自己人。 这人为官的政绩不突出,但是这溜须拍马的本事,却是常人难及。想到此处,朱允熥的目光在人群中,搜索着,搜寻另一位善于拍马屁的人。 他的目光落在武将队列中,李景隆的身上。后者,也在看着他。 朱允熥微微点头之后,李景隆快速出列,跪倒在地。 陛下,臣有奏! 奏上来!朱元璋开口道。 臣有罪,臣有负圣恩!李景隆的额头,重重的磕在了石板上。 第89章出京? 李景隆真是一位好演员,情绪说来就来。 跪在那里,开口直接就是哽咽不已,带着痛心疾首的颤音。 臣世受皇恩,身居大臣之位,却上不能体恤圣心,下不能怜惜黎民。 臣有负圣心,身居高位而不知自省。不能约束家中豪奴,使小人得志狐假虎威仗势欺人。 臣家中管事,打着臣的旗号在地方侵占田地,横行不法。臣虽不知,但臣也有失察之责任。 万岁最是爱惜百姓,臣身为大臣,身为皇亲,却纵容家人做了残民伤民之事,心中惶恐,臣有罪! 臣家中侵占地方田地二百余顷,臣愿交还朝廷六百余顷,佃户一千三百人,粮租七千石。 臣之罪,罪在管家不严苛,请陛下治臣之罪! 说完,李景隆抬头,双眼之中泪光闪动,臣不但有负陛下,还玷污了父亲的名声,臣真是不忠不孝! 一番话情真意切,言语之间悔恨交加。 这李景隆还真不是个草包,是个肚子里除了打仗之外,满是歪门邪道的草包。 话说的多漂亮,上来就磕头请罪把自己说成辜负了圣恩的罪人,然后又把锅扣在了家里管事的头上,最后还说两句不忠不孝,还摆明了皇亲的身份。 最难的是,朱允熥心里明知道,李景隆所说的一切都是假的,可就是挑不出毛病。 这样的人,或许应该放在其他位置上!朱允熥心中想到。 由李景隆先出头,随后武将之中十几位功勋将领也都跪下,说的大致和李景隆差不多。 都是管家不严,让家中的奴仆在外面做了坏事。然后把侵占的土地,不法所得的银钱,还有佃户矿山种种交还给国家。 朱元璋面无表情的听着,直到这些人说完,都一言不发。 大殿外一片沉寂,臣子们都等着皇帝表态。 其实这是一场戏,每个人都是演员。文臣们对这些武将所说的话,嗤之以鼻。开国功勋爵位之家的贪婪,不是一天两天了。 朱元璋心里也明镜似的,只是现在还不想动他们。这几年杀了不少人,他自己也有些累了。 良久之后,朱元璋微微叹息一声,你们都是跟着咱打了一辈子仗的老人,老臣。你们也都是穷人家的孩子,但凡当年能吃饱饭,谁也不会跟咱去干掉脑袋的勾当。 知道你们穷怕了,这些年咱该给的都给你们了,田产人口金银权力,咱没亏待过你们。 咱想着给够你们了,你们就不用去贪,去抢。你们刚才所说的,是不是真话,咱心里也清楚,咱还没老糊涂! 这次,咱信你们一回。但是,绝对没有下次! 众勋贵们再次叩首,臣等谢陛下隆恩! 真要是谢咱,就别再让御史参你们。朱元璋冷哼一声,给咱长点脸,别干那些腌臜事! 众人战战兢兢,不敢再言。 退朝!朱元璋从龙椅上站起,被朱允熥的手臂扶住,慢慢朝奉天殿走去。 臣等恭送陛下! 皇帝没有坐御辇,而是和朱允熥慢慢的走着,宫人侍卫都在他们的身后。唯有铁铉,解缙稍微落后几步。 走了一会,朱元璋忽然开口道,大孙! 皇爷爷! 你觉得他们心里,真的怕了吗?朱元璋问道。 怕是肯定会怕!朱允熥沉思下说道,这次敲打了他们一番,他们若是有心,自然不会再犯。可若是消停了一阵,再没有御史参劾他们,没准依旧会地方上,作威作福。 哼,再犯就掂量下他们的脑袋!朱元璋冷哼道,再有下次你来杀,正好给你立威!说着,看看朱允熥,是不是觉得,咱动不动就要杀人,手太重了! 随后,又皱下眉头,怎么就杀不干净? 朱允熥笑了笑,没有正面回答,孙儿近日读书,发现古往今来历朝历代,开国功勋多不法,仗着昔日的功劳鱼肉百姓。等再过几代人,就是文官集团贪腐,党争,上下勾连。孙儿觉得有些事,杀是杀不干净的。 而且孙儿认为,贪也分很多种,有人贪但是能干,有人不贪但尸位素餐不干事儿。愚官之害,不亚于贪。 你这书没白读!朱元璋微微点头道,说的是有几分道理,不过你记住,国家需要的是干事实的官员,而不是能干事,会干事的贪官! 孙儿记住了!朱允熥笑道,皇爷爷,这次江南各地的邮票钱收了百万,是不是江西那边赈灾的银子就有着落了! 朱元璋刚要说话,就听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 朴无用双手捧着奏折跪倒,陛下,江西八百里加急的奏折! 刚说到江西,马上江西的奏折就到了,还是八百里加急。 朱允熥心道,莫非是江西赈灾出事了? 心中想法还没褪去,就听看奏折的朱元璋愤怒的咆哮,大明朝,养了一群什么官?天灾不知预警,洪水赈济居然能闹出民乱!说着,把奏折扔给朱允熥,你看看! 朱允熥拿过来一目十行的看着,是当地巡查御史的奏折。 抚州建昌二府遍地灾民,有贼王木生十余人,散布谣言蛊惑人心,挑头哄抢朝廷救济粮。 而且因为地方的赈济不及时,致使百姓慌乱。王木生等人于乱民之中,登高一呼,聚集灾民数千,盘踞在抚州秀峰山等处。 当地官府处置不当,城门紧锁,不敢再放灾民入城。几日之内,秀峰山之灾民,已经聚集两万余。 叫户部,刑部,督察院的人来!朱元璋说了一声,大步进了奉天殿。 民乱,两万嗷嗷待哺的饥民凑在一起,就是一个会爆炸的火药桶。 稍微处置不好,这些民就会变成兵,而此时江西正在闹灾,若是闹起来,后果不敢想象。 天灾好过,人祸难挡。天灾总有过去的时候,可是一旦有人造反,就是生灵涂炭。 造反的要抢粮,要杀人,要打城池,要裹挟百姓。而剿匪的官兵,在军纪上也未必多让人放心。战争的破坏性,远远大过洪水。 殿下,出什么事了?解缙在朱允熥身后问道。 你们看看吧!朱允熥皱眉,把奏折给他。 接着铁铉也上前,和解缙一起看了起来。 抚州民乱?解缙失声道,抚州边上就是吉安,是臣的老家! 铁铉则是微微皱眉,抚州地方太过糊涂,这时还犹豫什么,调集卫所官兵,先剿了再说!若是给贼人壮大的机会,说不得就是流寇之祸! 主要还是地方办事不利,好事给办成了坏事,就是我刚才说的愚官!朱允熥恨恨地说道,赈济灾民,最怕的就是有人蛊惑人心,最怕有野心之辈趁机作乱。他们为官一方,居然想不到?是想不到,还是没当回事? 说着,朱允熥也往大殿里那边走,继续说道,出了事又不能及时应对,什么事都要靠中枢处理。紧锁城门?那不是让灾民继续挨饿?折子发来的时候已经有两万人了,说不得那些饥肠辘辘的灾民,已经开始准备攻打城池了! 忽然,朱允熥的余光看见,旁边的路上,锦衣卫指挥使蒋瓛跟在一个宫人身后,朝这边走来。 臣,参见吴王殿下!蒋瓛拜道。 事办完了?朱允熥问。 前些日子,河南那边出了有人倒卖仓储粮的大案,蒋瓛正是去抓人的。而且这个案子,当初老爷子说,等人犯抓到京城之后,朱允熥进行审理。 蒋瓛看看朱允熥身后解缙二人,见朱允熥没有让他们退开,犹豫下小声道,回殿下,此案河南布政司以下,牵扯官员八十二人,臣已全部捉拿归案,另有犯官家眷六百余人,一并带回京城! 又要人头滚滚了,这些倒卖仓储粮的蛀虫,该杀!贪官这东西,从来都是一抓抓一窝,河南官场又将是一场地震。 你是要去见皇爷爷?去吧! 臣,告退! 锦衣卫指挥使去见朱元璋,因为没有叫他进去旁听,朱允熥只能站在殿外。 铁铉在朱允熥身边说道,殿下,可是倒卖仓储粮的案子? 这案子已经明发天下了,所以也没什么避讳的。 朱允熥开口道,是,皇爷爷说所抓的犯官,三司会审,让我署理! 殿下,使不得!铁铉正色道。 你说!朱允熥侧耳倾听。 殿下,江西刚闹出乱子,皇爷在气头上。河南的卖粮案又到了京中,按皇爷的性子,怕是很多人........ 朱允熥明白他的意思,他也想到了,朱元璋不会给这些官留任何的活路。 殿下在朝中有贤王的名声。铁铉小声说道,若真是你署理此案,杀得多了,别人未必敢怨恨皇爷,可是对殿下的名声不利! 我已经想到了。朱允熥微微叹气,不杀他们,皇爷爷气难平,可要是杀多了,总会有无辜的受牵连。 其实朱允熥心里的隐台词没有说,他还不是太孙,要是杀多了,百官怎么看? 臣有一言!铁铉正色道,京城三司会审牵连甚广,殿下何不请命出京? 朱允熥眼睛一亮,去江西? ~~~~ 快过年了,事太多。今天可能真的只有两更,我看下如果下午早点回来了,就给大家补上。如果下午也没时间,就以后补。 谢谢大家,过年好。 第90章请命 奉天殿中皇帝的怒火持续了很久,从户部到兵部,再到督察院,都被骂得战战兢兢。 更让皇帝愤怒的是,抚州出了这么大的事,他现在还没办法杀人。杀人用旨,一道旨意,一队锦衣卫就能人头滚滚。可是这个关节上,如果把当地的官员都杀了,还要派不熟悉情况的官员前去赈济,反而适得其反。 刚才吴王还和咱说,愚官之祸大于贪官,尸位素餐只知道耍官老爷的架子,一出事先想着如何保住自己的帽子,想着捂盖子。而不是心里真想着老百姓,想着如何把朝廷的恩典,咱的好心,惠及给百姓。 咱就想不明白,发放赈济粮的事,怎么就能闹出民变?百姓为啥哄抢?还不是发放不到位,处事不公正,发放不及时,让百姓心里没底? 天灾怕个球,大明上下一心,怎么都能让百姓挺过去。可是这人祸呢?官员处置不当,导致民变。灾民两万人,他娘的老子当年打滁州的时候,都没有两万人! 咱天天说,月月说,年年说。养民在于宽,为官要敢管。 带着官帽子不管民事,管不好民事,要这些人何用?让他们做官,各个兴高采烈。让他们管事,各个借口推脱,好事也给办砸了!咱给地方的赈济是德政,到了地方就给办砸。那要这些官什么用?白拿朝廷的俸禄?就指望升官发财? 咱说句不好听的,朝廷发下的赈济,说不定已经被地方官层层克扣,也未可知。 老虎不吃肉,当咱是猫!啊!德政层层克扣,善政层层加码,这就是大明朝的官,这就是满腹经纶的读书人! 朱元璋的咆哮,在大殿之中回荡,让每个人的耳膜嗡嗡作响。他本就是快意恩仇的皇帝,盛怒之下完全是当年打天下时,老虎一样的表情,让人心悸不已。 没人敢说话,都低着头,不敢在这个时候惹怒皇帝。 朱允熥听着老爷子嘴里对于官员的谩骂,心里不得不感叹,老爷子对于为官,对于官员的心理,真是了解得一清二楚。而对于地方上那些猫腻,更是心知肚明。 当皇帝累,当一个精明的皇帝更累。不但累,而是越了解这个帝国官场的真实情况,越是愤怒。 老爷子的咆哮中,朱允熥有些走神了。 他忽然想到,在后世看过的一个网络节目。一个拿着扇子,带着眼镜,摇头晃脑的所谓读书人,知识分子,在电视上大放厥词。 明代工资低到令人发指,朱元璋臭屌丝一个,当了皇帝之后歧视读书人,不但给的工资最少,而且手段也是最残忍。动辄就杀几万读书人,大搞文字狱。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朱允熥或许还真相信了。但是来到这个世界,朱允熥才知道老爷子是多么爱惜人才,多么重视读书人。 广开府学,请遍天下大儒出来做官,讲学。对每年的科举,更是重视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 后人都说官员的俸禄低,可是谁说过老爷子给这些官员们的特权。 这个时代只有读书人才有机会做官,做官的必须都是读书人。老爷子亲手颁布的读书人特权,持续了几百年。 老爷子给了读书人,三个巨大的,能保证他们生活无忧,并且在封建社会,有高人一等身份的特权。 第一是法权,秀才开始就可以见官不跪,即便是犯法了,官府也不能上刑。而且,凡是庶民,必须对有功名的人表示尊敬。 第二是礼权,秀才以上的读书人,有使用奴婢的权力。 虽然大明有钱的商人无数,可是在大明律法之中,真正能使用奴婢的,真正可以买卖奴婢的,只有读书人。 第三,就是保障他们生活的,税权。 大明秀才,每年有八十亩地的免税名额,并且免除了所有的徭役。 举人,每人每年四百亩地的免税名额。 进士,更是高达两千亩土地。 而且,朝廷还不禁止挂靠,也就是说,别人可以把田地挂在读书人的名下免税,让读书人可以从别人的手里拿到真金白银。 在老爷子心里,你有特权就要有责任。官员读书人的责任,就是顾好百姓,以天下为己任。 呔!老爷子一声怒吼,打断朱允熥的思绪。 只见朱元璋站在众位大臣的面前,咆哮道,怎么都不说话?你们告诉咱,现在怎么办?江西抚州,建昌两府的赈灾,和民变怎么办? 臣等有罪!众位大臣跪下请罪。 如果遇到太强势的领导,属下也不容易。这些中枢的大臣们不是没有能力,而是被吓怕了。越是怕,他们越不敢说,生怕沾到皇帝的怒火,掉脑袋。 皇爷爷,孙儿有话说!朱允熥先开口说道。 朱元璋拿起御案上的浓茶,灌了几口,说,别怕说错,想啥说啥! 孙儿以为,现在当务之急不是追究江西地方官员的责任。朱允熥看了下老爷子,继续说道,而是如何更好的赈济灾民,处理民变。赈济搞不好,灾民越来越多。民变搞不好,聚集的百姓就会成为流寇。 看到没!朱元璋对着众大臣喷吐沫星子,咱大孙才十五岁,就能说出这些道道。你们都是朝廷的大臣,却连个屁都说不出来!说着,对朱允熥继续道,大孙,继续说! 孙儿以为,朝廷应当马上派遣户部官员,督察御史到江西,指挥监督赈济,招抚灾民。并且让赣州卫的兵马,赶到抚州一带,以备后患!朱允熥朗声说道。 朱元璋不住的点头,沉思下,那依你之见,那些闹民变的灾民如何处理! 刚才孙儿看了下抚州那边巡查御史上的奏折,民变一事,是因为有贼人在灾民中散布谣言,蛊惑人心。朱允熥继续说到,大多数百姓都是盲目的,在生死关头也没能力分辨是非。所以孙儿觉得,对于民变中的百姓招抚为主。但是对于民变中的首恶,和挑头闹事的人,必杀之! 法,从理中来,但是法也不讲理。 群体性事件,大多数无知的百姓可以赦免。但是领头的人,绝对不能放过。不然国法就是一纸空文,这次放过了,下次别人也学着有模有样,法就成了摆设。 而且,朱允熥心中还有别的担心。当年老爷子参加的是红巾军,元末的红巾军之所以能够那么浩大,因为最开始的红巾军骨干,都是白莲教的人。 大元时,因为蒙古人对各种神仙的宽容,是个神仙就当成佛。导致中原大地,各种别有用心的邪教,层出不穷,而且门徒甚广。 其中最具代表性的,就是利用轮回之说,喜欢鼓动百姓造反的白莲教。 万一灾民之中,有白莲教的人组织起来,后果不堪设想。 臣以为吴王殿下说的有理!户部尚书詹徽开口道。臣请陛下,派钦差至抚州地方,处理赈灾,民变事宜。 臣等附议! 朱元璋心中的火发的差不多了,点头说道,是这么个理,传旨,户部....... 皇爷爷!朱允熥忽然拜在朱元璋面前,大声说道,孙儿自请,去江西巡抚督办此事。孙儿是大明嫡孙,该为大明出力。孙儿长大了,也是时候去看看我大明的江山。若是皇爷爷,不放心,请皇爷爷选派贤能老臣,指点孙儿。 话音落下,殿中陷入沉寂。 吴王自请为钦差出京巡抚地方,这是他们谁都没想到的。这些大明中枢的臣子都知道,吴王就是老皇爷选定的继承人,只是还没昭告天下而已。 事关皇储出京,他们不敢乱说。若是吴王的差事没办好,或是有什么岔子,今日谁开口赞成了,以后就等着背锅。 朱元璋看着朱允熥,沉思半晌,好,你大了,是该出去走走。当年你父亲这么大的时候,也已经开始巡抚地方了。 说着,老爷子又想了想,传旨,皇嫡孙吴王朱允熥为钦差,巡抚江西赈灾之事。户部给事中张构,督察院左佥御史冯坚随行参赞。锦衣卫指挥同知何广义,殿前军千户傅让,廖镛,廖铭带一千军士,护卫吴王! 随后,老爷子对书写诏书的翰林学士继续说道,特谕,吴王如朕亲临,各地官府必尽心办差,不得敷衍。有违背吴王者,斩! 第91章战刀 八月的夜风,微微有些凉。 门口的帘子,在风中轻轻摇晃。有时,宫殿中那粗大的烛火,也会随着风跳动几下。 朱允熥小心的捧着一个铜盆,里面是热度刚刚好的热水,慢慢朝着朱元璋的寝宫而去,朴无用拎着一把装热水的铜壶,悄悄的跟着。 周围的宫人,见吴王殿下前来,恭敬的撩开帘子,无声行礼的同时,心里也松了一口气。 皇爷的眼里,太监连人都算不上。这宫里这么多年前,多少次因为皇爷心里有气,迁怒于奴婢,死于棍棒之下的太监,不知凡几。 朱元璋寝宫门口,正是朴不成当值,见到朱允熥他没有表情的脸笑笑,随后对里面轻声道,皇爷,殿下来了! 来了就进来!朱元璋的声音从里面传来,说了多少次了,咱大孙来了,不用通报! 朱允熥对朴不成笑了下,然后端着铜盆,迈过门槛。 烛火下,朱元璋坐在书桌后面,借着灯火还在看奏折。 你端的啥?朱元璋扭头问道。 朱允熥把铜盆放在了老爷子脚边,笑道,明天孙儿要出京了,今天来孝顺孝顺您,给您泡泡脚! 一句话,朱元璋满脸的皱纹开了,脸上都是笑意。 朱允熥把袖子挽起来,轻轻的帮老爷子脱去鞋袜,握着他的脚慢慢的放到水里。 爷爷,烫不烫?朱元璋的脚很难看,上面都是硬硬的老茧,指甲也都是变形的,颜色发乌。 嘶!朱元璋试了下水温,不错,不够烫! 这已经很烫了!朱允熥笑道,您都烫得抽冷气了,还说不烫! 你懂什么,烫脚越烫越好!加热水!朱元璋笑道。 随后,朴无用过来,给铜盆里续了一些热水,朱元璋再探了探,满意的点点头。 嘶!老爷子呲牙咧嘴,毫无君王形象的把脚放进去,眉眼之间带着几分惬意,你呀,就是不会过日子。烫脚哪有用铜盆的,得用木盆! 朱允熥笑着说,孙儿只是没找到木盆。然后一边给老爷子挽高裤脚,一边说道,孙儿以前在书上看过一个加了药材的泡脚方子,说能舒筋活血,回头孙儿找找,太医院给配出来,以后您天天泡脚,解解乏! 朱元璋欣慰的大笑,那敢情好! 这时,朱允熥挽起老爷子的裤脚,发现小腿上,几条蜈蚣一样扭曲狰狞的伤疤。 至正十四年,咱打滁州的时候,骑马冲元军的阵地。朱元璋幽幽说道,那时候只有上身有半幅铁甲,腿上什么都没有,人家轮刀子过来砍到了这了!说着,老爷子在大腿外侧指了下,这是一个疤,是人家用长枪戳的。 老爷子说的轻描淡写,可是其中的凶险却不言而喻。 疼吗?朱允熥用热毛巾在老爷子的腿上擦着,问道。 朱元璋笑了一下,那时候都杀红眼了,哪知道疼!还是打完仗坐那吃饭的时候,汤和告诉咱。重八,你腿上冒血呢?哈哈! 说着,老爷子的目光变得深邃,打仗的人,谁身上没伤?当时咱也没当个事,随便擦了两下,让郎中包包,第二天继续厮杀!这都小事,只要不是弓箭射到了要害,一般死不了。 您真是命大!这年月,随便一点破伤风都能要人命,何况是这么深的刀伤,朱允熥笑着抬头,这也是天命,天命在您! 扯淡!朱元璋心中受用,却没接这马屁,反而正色道,哪有天命?这天下都是你爷爷,一刀一枪杀出来的。大孙你记住,不管到了什么时候,只有手里的刀子,才是天命! 刀把子里出政权!朱允熥笑着总结。 对喽,这话咱爱听!朱元璋笑道。 水渐渐的没那么热了,朱允熥蹲在地上,在老爷子的脚上擦着。 爷爷,这么多年了,您脚上怎么还有老茧?朱允熥笑问。 弄不干净!朱元璋笑道,你爷爷十五岁之前连鞋都没有,整天就是光脚在地里,后来当了和尚,靠两只脚穿草鞋走天下。当了兵之后,更顾不上。咱跟你奶奶成亲那天,一脱鞋脚上都是干裂的口子,你奶奶心疼坏了。这些年还好,年轻的时候,一到冬天脚上都是冻疮,又疼又痒! 说着,叹息一声,穷人的脚都是这样,只有达官贵人的脚才是白白嫩嫩的。 爷爷!朱允熥一边给老爷子洗脚,一边说道,孙儿永远都会记住,咱们朱家是穷人家的孩子。不但孙儿会记着,还会告诉后世子孙,先祖创业不易,世上苍生艰难。 好孩子!朱元璋的大手,在朱允熥头上摸摸,你告诉咱,今天为什么主动请命去江西? 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朱允熥说道,纸上得来终觉浅,孙儿觉得还是要到地方上看看,学学,才能更好的为政。否则一辈子呆在宫里,岂不是两眼一抹黑,什么都不知道? 嗯!朱元璋点头。 再说,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只有亲自去做了,才知道哪种方法是对的。朱允熥继续笑道。 朱元璋不住点头,这话说的好,说的对,至理名言!说着,笑起来,在宫里读书,终不如亲自上手,你能这么想,爷爷很高兴! 随后,老爷子又道,你到了地方上,第一步怎么走? 孙儿想,第一步先要稳。孙儿是皇孙亲王钦差,知道孙儿来了,百姓们也就没那么慌了。然后让地方官府开仓赈济,在固定地点开设粥厂,让无家的百姓每天定点让百姓去领。 至于那些有家的,另外按日发放口粮。粮食不能多给,以防有人多拿多占。 抚州的奏折,只说了民变,还没说抚河决口的地方如何了,也没说是否组织民夫去修筑河堤。孙儿想一边赈济,一边把灾民中的男人组织起来,把河堤好好的修修。 朱元璋连连点头,仓促之间,你能想出这么多已经很难得。咱给你派的两个人,都是能做事的老臣。你要多听,多问,多学,别在他们面前摆架子。 孙儿明白!朱允熥笑道,然后对身后的朴无用说道,去找一块刮脚石来! 随后,朱允熥拿着刮脚石,慢慢的刮着朱元璋脚跟泡软的老茧,没多大一会儿,盆里就是白色的一片。 呵呵!生儿育女为了啥?就是为了这!朱元璋满脸的笑意,对朴不成说道,看看,到底是咱的亲孙子,不嫌弃咱!哈哈! 不过,老爷子笑完,又笑着对朴不成说道,嗨,咱跟你说这些干啥?你又没个后! 言语之间,满是真男人对假男人的鄙视。 ~~(我是分割线) 第二日一早,第一缕阳光落下,朱允熥从床上爬起来。 朴无用几个太监伺候了他梳洗之后,穿好衣服,再次来到奉天殿。 老爷子也起来了,正在太监的服侍下,穿着衣衫。 见到朱允熥身上只穿了一个简单的贴里,皱眉道,怎么穿这个?礼服呢? 按照规矩,亲王出行应该是王冕加上金线织成的团龙礼服。 孙儿要去办差,不是讲排场。一会孙儿带着侍卫,快马先行!穿着礼服不方便。朱允熥笑道。 他身上的贴里,是融合了北方游牧民族特色的服饰,窄袖束腰,适合骑马练武。这种服饰最早可以追溯到辽金,在大元盛行。穿上之后,不但方便活动,而且显得身材挺拔。 锦衣卫的服饰,和这个类似。而且宫中的内臣,和武将也多穿这种服饰。 好!朱元璋站起来,走到御案边上,你也大了,咱也没啥嘱咐你的。就一句话,好好办差,别让人笑话了。 孙儿谨记!朱允熥拜道,说着抬头,爷爷,孙儿不在的日子,您要保重身体。 朱元璋笑了几下,咱的身子硬朗着呢!虽然在笑,但是眼底藏着一丝不舍,早去早回,记得十月是咱的寿辰,你要回来! 爷爷,孙儿一定会来给你祝寿,办好差事,安抚好江西的灾民,就是给您老的寿礼!朱允熥大声道。 看着英气勃发的朱允熥,朱元璋无声的点头,随后慢慢走到御案边,直接抓起上面,跟随他一生的宝刀,接着! 啪,沉重的战刀被接在手里。 当年咱第一次杀人,就是拿着这玩意,咱就是靠这个打下了大明。现在,咱交给你。说着,朱元璋没去看朱允熥,背着他说道,大孙,去吧! 朱允熥没有说话,双手捧着战刀,跪在地上恭敬的磕头。 然后,站起来转身出去。 御案边,老爷子的身体,颤抖了一下。 战刀跨在腰间,身上披了披风。出了奉天殿之后,大殿侧面一队骑兵已经等在那里,铁铉和解缙也在。 臣等参见殿下! 无需多礼!朱允熥大步流星走过,一甩身上的披风,上马! 哗啦,数百武装到牙齿的骑兵翻身上马,铁甲发出响亮的摩擦声。 朱允熥纵马在骑兵队列最前,缓缓从大殿门前经过。 马蹄声中,朱允熥扭头回望。 老爷子不知何时到了门口,对着他微微摆手。 爷爷!朱允熥大喊,等着孙儿! ~~~ 过年事太多,大家体谅。两章六千字,奴家谢过了! 看完的留下五星好评再走,不然......... 第92章驿站 一场秋雨一场寒。 雨虽然不大,可却极其的冰冷。 阴风细雨之中,一队数百骁勇的骑士,策马而来。他们的脸都掩盖在,遮挡雨水的斗篷之下,天地间满是马蹄踩在泥水中,和他们马鞭的回响。 奔腾的战马,从辔头里不断的喷出白色的热气,战马疾驰的马蹄带起地上的泥水,落在骑士丝绸面做成的雨衣上,形成片片斑驳。 这是通往抚州的官道,这队骑兵就是日夜兼程的朱允熥一行。出京之后,他没有摆任何的亲王钦差排场,而是放督察院户部的文官在后,亲自带着何广义,傅让,廖家兄弟等侍卫,一人双马疾驰而来。 如果说应天府之中是大明的盛世,那出京之后所看见的,就是最真实的人间。进入抚州地界,放眼望去到处都是凄风冷雨,大片的农田泡在洪水之中,原本饱满的稻穗都被洪水压弯。 吁!朱允熥勒住马头,战马鸣叫两声,马蹄在泥水之中用力的踩踏几下。 到哪儿了?朱允熥大声问道。 何广义在边上大声道,殿下,还有二十里就到抚州城。说着,对朱允熥小声说道,殿下,前头开路的兄弟应该已经进城了。您看,是不是在前边驿站歇歇,您换换衣服,等着抚州城的官员出来接您! 好!朱允熥点点头,连续赶了几天路,大伙也累坏了,进去喝碗热汤,好好收拾一下! 喏!何广义大声应道,来两个人,快马去前边的驿站通报,吴王...... 别说是我!朱允熥制止他,对要出发的骑兵说道,随便报个官职就行! 两个开路的骑兵答应一声,纵马消失在细雨之中。 大明各处都有驿站,抚州的驿站就在朱允熥一行人几里之外,转眼就到。驿站改邮政的新政还没推行到江西,所以这里还是用来接待过往官员为主。 江西这个地方在后世,多少有些缺少存在感。大家谈论起江西人,最常见的称呼就是江西老表,经济上不是最突出,但也不落后。再深刻了解一点,就是江西人吃苦耐劳,在资本家眼里是听话肯干,一个顶俩的好劳动力。 可是这个时代的江西人杰地灵,人口稠密农业发达,每年被朝廷录取的士子占据半朝之多。而且有明一朝,中枢首辅阁臣大多出自江西,总人数单单落后于江浙。 并且江西的读书人,也没有江南士子那么喜欢拉帮结派,排挤异己。动辄攻击政敌,不死不休。他们相对温和,往往君主比较放心。 抚州更是江西出类拔萃的地方,这里是王安石,曾巩等人的故乡,唐宋八大家家,这小小的抚州就出了好几位。 转眼,驿站就到了。朱允熥的战马进来驿站的院子,驿丞已经带着驿卒恭敬的守在那里。 下官参见同知大人!来通知驿站的骑兵,报的是何广义锦衣卫同知的官号。 来的可是皇帝的亲军锦衣卫,驿丞自然不敢怠慢,殷勤的举着伞,走到了被众人簇拥的朱允熥马前。 一边去!廖镛先跳下战马,挡开驿丞。朱允熥是亲王之尊,他们有护卫的职责,不能随便让人近身。 下了战马,朱允熥原地站了一下,缓了缓麻木的双腿,再迈步的时候,大腿内侧忽然感觉一阵火辣辣的疼痛。 作为皇家子弟,骑马是必修的课程。可是他长这么大,还真的没这么长时间都在马上度过。着急的时候不觉得,一放松一下,浑身都疼。 但是朱允熥忍着身上的难受,脸上没有一点表露,大步流星往驿站里走,上一些暖和的吃食,最好是有热汤! 下官明白!驿丞举着伞,连忙笑道。 接着廖镛路过驿丞的身边,直接用马鞭指着他大声道,我们的战马喂好草料,多加豆饼煮两个鸡蛋扔进去!说着,手一甩,一个精美的二两重的银锭子直接扔过去。 您放心,下官马上就给您办!驿丞讨好的笑道。 驿丞在大明是不入流的官,顶多是个九品的身份。莫说这些人眼睛长在头上的世家子弟,身上挂着爵位。就算是普通的锦衣卫,他也得罪不起。 朱允熥脱了身上的斗篷,在驿站的大厅中坐下,刚落座面前就有人送上了热茶。 紧接着铁铉和解缙也进来,坐在他的身后。铁铉是色目人后裔,身材高大,精通骑术。但是解缙这个纯粹的读书人,一路奔波确实遭了罪了。 原本他身上那种儒雅的风仪早就不见了,取而代之的虚弱的狼狈,坐在凳子上,颇为不雅的分开双腿,三不五时在他自己大腿根内侧上抓一下,每一下都是呲牙咧嘴,眉毛都跟着颤抖。 大绅,辛苦了!朱允熥淡淡的说道。 臣本分而已!解缙有气无力的回道。 一路上,朱允熥对解缙也是刮目相看,一个眼睛长在头上,养尊处优的读书人,居然能咬牙没掉队,再难受都没出声。除了自尊之外,这份自强也是让人动容。 抚州边上就是吉安,等事情办妥当,给你几天假回老家看看!朱允熥笑道。 解缙微微错愕,随即眼中满是惊喜,殿下和臣一起去?说着,眉毛都笑得动了起来,古人云富贵还乡,若是殿下和臣一起回乡,驾临寒舍,必定成为吉安的千古佳话! 是你解大绅的千古佳话吧!铁铉冷哼一声。 老铁,你这就是小心眼了,将来若是殿下去了河南,一样可以去你老家呀!解缙不满地嘟囔起来。 殿下出京是国事!铁铉撇了解缙一眼,去俺家里作甚? 粗俗!解缙不屑地说道,老铁你也是个朝廷命官,别一口一个俺俺的,要说官话! 铁铉眼皮跳了跳,随后捏了下拳头的关节,嘎巴嘎巴的响。 解缙看看朱允熥,发现后者一脸揶揄的微笑,随后挪挪凳子,坐到了一边。 这时驿站给众人准备的饭食也端了上来,蒸米饭热鱼汤,蒜苗炒猪肉,几盆小菜。 驿站之中接待官员都是按照品级提供饮食,可是朱允熥这一行人实在人数太多,仓促之下也只有这些。 一口鲜美的鱼汤下肚,身上的寒气和疲惫尽数被驱散。 驿丞在边上笑道,大人,驿站里有陈了三年的麻姑酒,最是能解乏,您要不要尝尝? 朱允熥瞬间脸黑,冷笑道,江西大灾,百姓饭都吃不上,你这里还有酒? 所谓居移气,养移体来。朱允熥本就是皇孙,又每日和老爷子在一起,说话之中,不知不觉也有了王者的气势。 驿丞被朱允熥的眼神一瞟,顿时心慌的不行,双腿发软差点跪下。 作为驿丞,他干的就是迎来送往的活,一双眼睛最是能分辨达官贵人。眼见这些锦衣卫,都小心翼翼的簇拥着面前这个十几岁的少年,便知道这是一位了不起的贵人。 有心巴结,却没想到拍到了马腿之上。而且周围那些锦衣卫,也都虎视眈眈看着他,当下结结巴巴的说不出话来。 殿.....公子!解缙笑着说道,当地风俗如此,不怪他。抚州和吉安的百姓,宁可不吃饭也不能不喝酒。每日清早,城门刚开集市兴旺的时候,到处都是喝早酒的人。 说着,又是笑笑,早酒配肉,那可是千金不换呀!在下的父亲八十高寿,每天都还要喝上二两。 朱允熥想想,看看周围那些风尘仆仆的侍卫和锦衣卫们,转头对何广义说道,你们喝点? 随后,不等错愕的何广义推脱,对驿丞说道,来一坛,给他们每人分递一点,不能多喝! 驿丞胆战心惊的去了,众护卫都是喜笑颜开。 第93章隐情 琥珀色的液体,在白色的瓷碗中流动,让人赏心悦目。 麻姑酒是抚州的特产,用清澈的山泉加上好的糯米酿造,其中还夹杂了二十多味中草药,性温滋补、舒筋活血、清脑提神驱风壮骨。 酒,在传统的文化里,也是一种养身的文化。每日一杯,切忌不能豪饮,日累月积之下,自然能达到强身健骨的效果。 一坛酒,一人也就分了那么一两多。解缙闻着酒香,一脸陶醉。铁铉则是一饮而尽,随后吧唧吧唧嘴好像没喝到什么味道。 暴殄天物!解缙不屑的说道,这就是慢慢........哎,老铁! 惊呼中,铁铉的大手直接把对方的酒水抢了过来,一仰脖喝干净,擦下嘴说道,喝酒恁磨叽? 你.........解缙无语。 酒虽好,朱允熥却没有喝的心思。 对驿丞说道,你过来,我有话问你! 大人!驿丞恭敬的过来,弯腰说道,您有什么吩咐? 听说前些日子,抚州因为赈济灾民不力,导致民变,现在还有几万人聚集在山上,可有此事?朱允熥小口喝着鱼汤,冷冷的问道。 这.......大人,下官只是一个驿丞..... 当啷,一块锦衣校尉的牙牌子扔在了桌子上,何广义冷哼道,大人问你什么,你就说什么,有什么好犹豫的?现在不说,惹恼了带你去诏狱里,看你说不说? 大人!驿丞直接吓得跪下,叩头说道,小人说,小人说! 锦衣卫是皇帝老子的亲军,丞相都抓起来杀了,他一个小小的驿丞真是得罪不起。 那你就跟我说说抚州灾情之后的前因后果,官府是怎么处置的?又是怎么让灾民聚集起来的!朱允熥放下碗,大马金刀的坐着说道。 这场洪水来的太突然了,周围四县的灾民一下涌了过来,没吃没喝的都想进城讨饭吃。可是抚州城也没多少存粮,再说抚州百姓也要吃饭呀。 知府大人下令,一边筹集粮食赈济,一边四门紧闭,过几天灾民越来越多。上面的粮食还没运到,城外的粥厂每天的粮食就不大够吃。 总共设了多少粥厂?朱允熥忽然开口问道,一天几顿! 六个!驿丞犹豫下,一天就一顿。 抚州一地就四县灾民,源源不断的涌向抚州,灾民何止数万。 只有六个粥厂怎么管理?这种灾年,一旦人聚在一起,不出乱子都难。而且还是一天一顿,若是地方官府组织的话,人人都有还好说,可若是那些老弱病残抢不到,注定就出祸事。 朱允熥冷着脸,你继续说下去! 驿丞咽了口唾沫,后来有一天几个饿极了的青壮汉子,在粥厂闹起来了。说是吃不饱,说是官府不管他们的死活,于是官差当场动手宰了几个。 谁想到这下那些灾民闹起来了,还是知府大人出面,说朝廷的赈灾粮食马上就到,才安抚住! 第三天,朝廷的粮食真的来的。可粥厂还是一天只给一顿,一车车的粮食都运进了城,就是不拿出来赈济,灾民们这些不答应了。灾民中有几个做个民兵弓手的挑头,当场就劫了粮车,抢走不少粮食! 张善该死!朱允熥一拍桌子,怒道。 抚州的知府就叫张善,是洪武四年的举人,吏部考核他二十多年的仕途没有出彩的地方,但也没有什么过错。 可是想不到,这人居然昏聩到这个地步。赈灾从要最基层做起,组织官府人员把灾民分开,并保证他们的口粮,并且积极的抚恤才能让地方安稳。 他竟然没一处做对的地方,不但做不好,反而让灾民群情激愤,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说来有些讽刺,古往今来,这样的愚官他不是第一个,但也不是最后一个。平日人五人六,一出事全部麻爪。 大人!驿丞看看朱允熥,小声地说道,其实张大人是个好官! 他好在哪里?朱允熥诧异的问道。 抚河刚决口,知府大人就组织民夫去了河堤上,日日夜夜都在那里。说着,驿丞看了下周围的卫士,鼓足勇气说道,各位锦衣卫的大人,张大人是个好官,是个清官! 好官能把事办成这样?朱允熥冷笑,可是马上心里想到了什么。 抚州知府张善是今年四月调任到抚州任知府,平级调任,吏部的考核也说张善为官清廉,地方的巡查御史上过折子,张善到任的时候,只带了家人和几个仆人,一辆骡车。 而且,驿丞说自从抚河决口,张善一直在河堤上,那么是谁主持的赈济?是谁在管理给灾民发放口粮? 莫非,其中有什么隐情? 朱允熥心中怀疑,继续开口问道,抢劫赈灾粮食的贼人王木生,你可知是什么来头? 驿丞都是当地耳目消息特别灵通的人,甚至可以说黑白两道都有点关系的。 回大人,小人听说他原来做过乡下民兵的弓手! 民兵,大明地方上一种由乡绅组织的基层武装,平时就是百姓,若有战事则听命官府的指挥。 这些民兵大多是乡下好勇斗狠之人,但是在乡间颇有名望。南方和北方不同,南方大多是一村一姓,宗族势力强大,而且周边的村子世代通婚,这些人非常团结。 一旦和外人有了争端,往往就是这些好勇斗狠的民兵出头。南方人看似老实温顺,可一旦触及到他们的利益,最是民风剽悍。村与村,乡与乡的械斗层出不穷。 那王木生带了多少人劫粮车?朱允熥又问道,其中关节,你知晓的仔细说来。 这......驿丞又开始犹豫起来,头上慢慢出了冷汗,神情极为纠结。 他知道些什么,但是他不敢说! 朱允熥对何广义用了个眼色,后者一拍桌子,抬头! 驿丞吓得一个激灵,战战兢兢的看着他。 你可识字?看本官腰牌上写的什么?何广义直接从怀里掏出象牙的腰牌。 锦衣卫亲军指挥同知.......驿丞断断续续的念叨。 本官是皇爷的亲军,就算是江西布政司使来了,本官都不鸟他。知道什么你尽管说,本官一定保你周全。敢糊弄,嘿嘿!说不得带你去诏狱,吃点牢饭! (明初洪武年间,各省没有巡抚,最大的官员就是布政司使。当时的巡抚是一种笼统的称呼,大多指代表皇帝在地方巡查。比如朱标,就曾巡抚陕西。) 朱允熥也说道,说吧,说好了有赏!随后摆摆手,身后的廖镛掏出巴掌大的金饼子,直接放在了驿丞的面前。 驿丞心里显然很纠结,可是他迎来送往,眼睛最是毒辣,知道眼前的少年肯定不是一般人,说了可能以后有祸,不说现在就有祸。 一番挣扎之后,咬牙道,大人,那王木生原来是粥厂维持治安的,那日粥厂放粮,他见粮食里掺杂了一些沙子,就说了几句不相干地闲话! 什么话?朱允熥问道,吞吞吐吐,快说! 王木生说,这帮黑心官,赈灾的粮食里也敢掺沙子!驿丞擦下头上的汗水,继续说道,他也就是嘴上图个痛快,没想到被人转头告诉了衙役班头。 当天,四个衙役把他抓进了城里的大牢,抽了二十鞭子,若不是他家里有亲族使了银子,怕是都能死在里面。所以出来之后,王木生一咬牙,索性带着几个结拜的兄弟,抢了粮车。 就因为一句话,衙役就抓人进了牢房?朱允熥大怒,就因为老百姓抱怨了一句,衙役就把人抓了起来,擅自动刑?滑天下之大稽!闻所未闻!他们做得,老百姓说不得? 啧啧,真是好大的官威!大明律,无罪百姓不得刑罚加身,官府不得擅自逮捕,拘押。这大明律,是王法吗?是他妈擦屁股纸? 朱允熥越说越怒,老爷子为了江西的灾情,一晚上一晚上的睡不着。动用储备军粮,动用国库压箱底的银子。为的就是让灾情早日过去,让百姓少受些罪过。 想不到,这地方官,不但体会不到朝廷的苦心,反而更加的刻薄狂妄。置民心于何地?置国法于何地? 这简直就是官逼民反? 正此时,驿站之外忽然传来一阵嘈杂。 唰唰,屋里的侍卫齐齐的刀出鞘,弩上弦,动作迅速的成了一个战斗队形,把朱允熥保护在身边。 来者何人?傅让冲门口大声喊道。 臣江西布政司使袁文庆! 臣抚州同知李泰。 臣抚州通判张文义。 参见钦差吴王殿下! 外面细雨之中满是官员的叩拜声,大堂中那驿丞已经呆住了。不可思议的看着朱允熥,差点昏厥过去。 您......是钦差? 解缙笑道,你这驿丞以后有的吹嘘了,这位皇嫡孙吴王殿下,来江西主持赈灾的钦差! 天爷!驿丞惊呼一声,随即连连叩首,见过吴王千岁,臣...... 你很好,今天你说的孤都记在心里。不用怕,没人敢给你委屈!说着,朱允熥转头道,铁铉,把孤的钦差节旗亮出来! 是!铁铉应了一声,随后御赐的钦差使节大旗,从包袱中拿出来,装好。 举着钦差大旗,走到门口,钦差吴王千岁到! 雨中,数十位官员在驿站的院子泥水里,直接跪下。 看着代表天子的旗帜,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然后,又看到了走到门口的朱允熥,吴王千岁千千岁! ~~~~~ 过年了过年了过年了,早上穿了新袜子,新小裤裤。 第94章灾民 虽然说,不能用片面的事物,来看待整个社会的发展。 但若是,看不见阴暗,或者说不愿意去正视阴暗,哪里能做到真正的正大光明。 抚州城外,全是密密麻麻站在雨中,等待着粥厂赈济的灾民。他们破衣烂衫,眼神悲凉。不久前他们还是这片土地上最勤劳的人民,可是一场突如其来的大水,让他们失去了一切。 满载希望的田地,遮风挡雨的家园,精心饲养的牲畜,一切他们看得比命还重要的东西,都失去了。 现在的他们,站在阴寒的秋风细雨之中,单薄的衣衫下是颤抖的身体。拖家带口,携老带幼,无助的等待着朝廷的赈济。 他们痴痴的,愣愣的盯着那些冒着热气的大铁锅,紧紧的抱着手里的碗。 男人,女人,老人,孩子。 再美好的世界也有阴暗,这些阴暗是世上一切悲惨的缩影。 即便前世是一个普通的百姓,可朱允熥也是活在物资充沛,有希望的世界中。来到这个世界之后,他住在富丽堂皇的宫殿里,游荡在盛世繁华的京城中,享受着天下百姓的供养。 眼前这凄惨的一切,犹如心脏上猛的被人插了一剑。痛彻心扉的痛苦,还有心灵的震颤,一下涌入他的大脑。 战马之上,朱允熥看着那些站在秋风冷雨中的灾民,眼眶瞬间就红了。他的手恨恨的攥着战马的缰绳,才能控制住不发抖。 殿下!身边随行的解缙,看到朱允熥满脸悲怆,开口劝慰道,长途跋涉本就身体劳累,切勿激动心神,哀伤伤身! 说着,也看看灾民,言语之中也有些悲伤,大明太大,天灾人祸不可免。天无情,君有情,万里江山坎坷行! 此时,朱允熥钦差仪仗走过那些灾民的面前,无数地方的军兵,似乎生怕王驾被冲撞,握紧刀枪怒斥开路。 而那些灾民和发放赈济的衙役们,也看到了朱允熥的钦差王驾。 他们齐齐的愣了一下,灾民中很多百姓不识字,他们不知道眼前这是谁,只是看这场面知道是个天大的贵人。 豁然,一位头发花白的老人,看着朱允熥的节旗揉揉眼睛,然后直接跪在泥水之中,乡亲们,皇上派来了王爷千岁,给咱们发赈济啦! 王爷千岁! 灾民们发出参差不齐,又带着深深畏惧的呼声,跪在了满是泥泞的地上。 朱允熥的心,又是猛的一抽。 或许在别人眼中,他是皇嫡孙,是大明的亲王,乃至是大明未来的储君。 可是他的灵魂,却是来自后世的灵魂。 看着眼前在冷雨中,任凭秋风吹打的百姓,眼泪瞬间涌现出来。 他忽然想起了,他当兵入伍时那个毕生难忘的场景。 那一天,倾盆暴雨,他们这些刚下连队的新兵笔直的站在暴雨之中。耳中除了哗哗的雨声之外,满是同样站在暴雨中指导员的嘶吼。 记住了,当上这个兵,你们的命就不是你们的。 从今天开始,你们的命就是国家的,就是人民的。 朱允熥是一个穷人家的孩子,也是一个人民的子弟,此情此景心中酸楚再也按耐不住,直接下马。 精美的靴子踩在泥泞当中,黑色的泥水四处飞散。朱允熥大步流星的走向粥厂,身后的侍卫和官员们赶紧跟上。 这么冷的天,就让灾民淋着雨等赈济!朱允熥心中怒火中烧,本来百姓们就吃不饱,还要淋雨,这不是盼着他们闹吗? 走到带着遮雨棚的铁锅面前,铁锅里是浓稠的米粥,拿起一根长长的筷子,直接插到了里面。 大明律,赈济灾民的粥,要筷子插进去而不倒。 还好,那根筷子斜斜的,却没有倒。 不过,现在筷子没倒,不代表以前筷子没倒。 中枢不来人,地方上就是做做样子,能糊弄就糊弄。因为灾情越大,灾民越大,越是显得他们无能。 若他们一开始想的不是捂盖子,而是如何好好的赈济灾民,江西的灾情何至于这个地步? 江西布政司使袁文庆,在朱允熥身后说道,殿下放心,赈灾粥厂都是按大明律执行,地方官员不敢懈怠! 哦?朱允熥冷笑一下,拉长音调,那孤怎么听说,前几日都是一天一顿,而且是可以照出人影的米汤? 袁文庆顿时一愣,讷讷无言。 而且,孤还听说,给灾民的赈济粮中居然有沙子!朱允熥咬牙,看着抚州的地方官员们,给灾民的粮食,是皇爷爷下旨,动用了武昌的储备军粮,军粮里怎么会有沙子? 袁文庆也大怒,回头看着抚州地方官,咬牙道,你们怎么办的差事? 殿下,臣等真是不知道啊!抚州同知和通判,同时开口,武昌那边运来的粮食,臣等直接运到了粥厂,粮里有沙子绝无可能? 哼哼!朱允熥冷笑起来,灾民的赈济粮里有沙子,是杀头的罪过。储备军粮里有沙子,也是杀头的罪过。孤会查清楚,不冤枉好人,但也不会放过坏人! 说着,手放在腰间朱元璋御赐的战刀上,突然大喝,孤来江西是救人,但也是要杀人。灾情糜烂至此,到底是谁的过错,必须给天下人一个交代! 江西众官员惊恐的俯身,不敢多言。 随后朱允熥看着袁文庆,袁布政,你是什么时候到的抚州? 袁文庆赶紧说道,臣是昨天到的!说着,赶紧解释,江西一地,不但抚州有灾,建昌府四县也受灾严重...... 但是建昌府没有民变吧?朱允熥冷笑着反问。 袁文庆讪笑一声,低下头。 一省布政司使乃是最高行政长官,中枢没来人之前,居然不在灾情最前线,凭这一点,他这个布政司的官帽子,也到头了。 锅里的粥熟了,冒着阵阵热气,灾民们还跪在冰冷的雨中。 让百姓们起来,赶紧放粥!朱允熥拉着脸说道。 千岁有令,起身领粥!侍卫们扯着嗓子大喊。 食物战胜了对上位者的恐惧,灾民们站了起来,空洞的眼神里了些生气,长长的队伍显得拥挤起来。 滚烫的粥盛在了残破的碗中,许多人顾不得烫,当场狼吞虎咽。食物的香味,也让灾民的队伍开始有些不安的涌动。 突然,一个小小的女孩被挤出了领粥的队伍,连人带碗都跌倒在地上的泥泞之中。 一位老人赶紧从人群中出来,拉起女孩。等他们爷俩再回头,他们刚才的位置已经被人占据,他们想挤进去却被人推搡开。 廖镛,廖铭!朱允熥看到这一幕,眼角跳跳,冷喝一声。 廖家兄弟二话不说,拎着马鞭走到拥挤的人群里,直接把那几个不开眼的,仗着身强体壮在队里乱挤的汉子拉出来,劈头盖脸的开始抽。 娘的!殿下在这,你们还敢挤,还敢抢? 亏你们也是七尺高的汉子,晚吃一会能死? 皮鞭声,怒骂声,还有男人痛苦的嚎叫,让刚刚还有些拥挤,杂乱无章的队伍忽然安静下来。 朱允熥快步走到老人和女孩身边,想说些什么,可是眼前这两张悲伤怯懦的脸,却让他心中的千言万语堵住了,什么话都说不出口。 老人家! 孩子! 朱允熥皱着眉头,想去触碰他们满是泥泞的身体,却停住了。 而后,朱允熥看着领粥的灾民们,从胸膛中发出最大力气的嘶吼,百姓们,孤是大明洪武皇帝的嫡孙,奉圣命到江西赈济你们的,吴王朱允熥。 不要挤,不要乱,不要抢!孤来了,绝不再让你们一人挨饿! ~~~~~ 大过年的发这张悲伤的章节,我有点不好意思。 大家别说主角圣母,现代大多数的年轻人,都是善良的。而且主角还曾经是部队熔炉锻炼出来的青年,他能不难受吗? 章节悲伤,但只是小说。 今天是大年三十,神偷在这里祝愿大家,身体健康,钞票多多。 也祝愿我们的祖国,繁荣昌盛。 祝愿我们的世界,少一些悲惨,多一些阳光。 (艾玛呀,不知道不觉又水了几个字,我真是小机灵鬼!) 第95章灾情 起开,不用你撑伞! 我自己有手,自己不能打吗? 再说,这才多大雨,用得着这么大的伞? 朱允熥呵斥一声,身边给他举伞的侍卫退下。 现在的朱允熥,肚子里一肚子火,一点就着。 此刻,他带着一群侍卫官员,走在抚州城外灾民的驻地。放眼望去,都是临时搭建起来的低矮窝棚,都是用树枝稻草搭建的,比狗窝高不到哪里去。 天上在下雨,搭建的窝棚里也在下雨,雨水顺着树枝和稻草的缝隙,滴滴答答落进去。这一个个窝棚,就是一个个家庭,里面一家老少挤在一起,彼此用身体温暖对方。 朱允熥清晰的看见,一位年轻的母亲,为了不让怀里的婴儿被雨水淋到。在不高的窝棚里蹲着,用脊背遮挡落下的雨水。 灾民就住这地方?朱允熥回身,看着抚州地方的官员,怒道,你的家的狗窝,都比这个结实。 回殿下,灾民太多,臣等实在不敢开城门放人进城。抚州同知李泰,怯懦的说道,若是万一混进去歹人,抚州城...... 你自己不作为,还他妈有理了?朱允熥的手,握着刀把子,怒道,平日抚州不开城门?平日就不怕混进去歹人?好,孤就算你说的有理。可是灾情已经这么多天了,组织人手在城外搭建可以让百姓,遮风挡雨的棚子,你做不到吗? 此刻,朱允熥终于明白了,朱元璋为什么对贪官那么狠,为什么对官员那么刻薄。不是天下的官都是坏的,但是很多官,又蠢又坏。 不杀,不足以泄心头之愤。 臣等有罪!抚州同知和通判齐声说道,面色惊恐。 朱允熥的眼中,杀意不可抑制。来之前他看过抚州这些官员的履历,同知和通判,都是知府的副手。掌握了一府之地的盐、粮、捕盗、江防、海疆、河工,还有地方治安等事。 眼前这两人,不是进士举人出身,都是洪武初年的秀才。他们都是当地大族人家出身,元末时期曾经组建过民团抵抗农民起义。他们家族先投陈友谅,后来归于大明治下。 而大明开国初期,缺乏读书人和官员,所以地方的豪族士绅得以在官府中,成为一方父母官。 这是国家的弊端,父母官有着巨大的权力,如果出身在当地,又是大族势必会一家独大,成为当地的土皇帝。 你们都是当地百姓出身,在本地为官多年。这些事你们会想不到,是想不到还是不想做?还是不愿意做? 雨水之中,朱允熥向前几步,指着二人的额头,厉声道,抚州不是第一次闹灾吧?以前你们也这样?我这个吴王钦差不来,你们就当没看到?你们这官是怎么当的? 赈济灾民,不但是要放粮,是衣食住行,是他们的生命安全。你们这个官,当的可真他妈的出息! 朱允熥的唾沫都喷到了两人脸上,两人瑟瑟发抖,直接跪在泥地里。 通判张文义开口道,殿下,臣等有罪,臣等有罪,殿下息怒。说着,犹豫一下,继续说道,臣等其实也有苦衷.......臣等不是府君,赈灾的事都是知府....... 还找借口!朱允熥一脚直接把张文义踹在了泥水之中,怒道,知府是官,你不是官?他拿着朝廷的俸禄,你没拿?知道我最讨厌什么吗?最厌恶的就是推脱,就是找理由,最讨厌的就是你们敢做不敢当。 没出事就和光同尘,出了事就推脱给别人,怪别人赖别人。你们不但昏聩无能,而且还寡廉鲜耻。 朱允熥怒火之下,抚州通判倒在泥水之中不敢动弹,周围袁文庆在内的江西高官,全都不敢说话,生怕被牵连到。 杀了他们都不解恨,可是朱允熥知道现在不是杀人的时候,要杀人也要国法明正典刑。 回去把你们身上的官服脱了,穿着补服怎么干活?朱允熥继续大声道,马上组织人手,把灾民区拾掇出来。积水排出去,搭建能挡风雨的棚子,人手不够灾民里现成的人,告诉他们能干活的多给粮食。 现在是秋天,雨水一泡,再壮的人都得有病。给灾民干净的水,烧开了喝。预备石灰,挖掘厕所,把城里所有的大夫都集中起来,给灾民发放药材,预防疾病。 说着,朱允熥顿了顿,这些东西,本该是你们的干的,你们不干,我来让你们干。干好了,你们这些有罪之人还有缓。干不好,呵呵!何广义? 臣在!锦衣卫指挥同知,何广义站出来。 他们若是再干不好,都抓到诏狱里去。 喏!何广义大声应喝,随后冷笑着看着周边的官员们。 还愣着干什么,围着我干什么?朱允熥喝到,都该干什么干什么去,所用的东西,涉及的钱财,都给我明明白白的登记造册。 官员们顿时化作鸟兽,各自散去。 江西布政司使袁文庆,犹豫一下,对朱允熥笑道,殿下真是爱民如子,乃我大明之贤王。外面雨大,殿下回城歇息吧。您交代的事宜,各级官吏自会办理。 朱允熥看看他,他侵略性的眼光让袁文庆浑身汗毛都竖立起来。 哼,上梁不正下梁歪,抚州赈灾不力,袁布政也难逃自责。朱允熥哼了声,抚州如此,建昌府也好不到哪里去,你若不想让孤拿你是问,现在该干什么,你自己心里没数吗? 袁文庆额上出汗,瑟瑟道,臣,明白,明白! 你真明白就好,寒窗十年到封疆大吏,做官就是做人。朱允熥看着雨中的灾民,光凭你这不作为的一点,你做人做官就都不怎样? 说完,朱允熥转身就走。 留下不知所措的一众江西高官。 不作为,是一个官员最大的原罪。国家赋予他们权力地位还有财富,享受这些的同时,他们也有巨大的责任。 古往今来,都是如此。读书人讲为万世开太平,就是这个理。 去粮仓看看!朱允熥对左右说道。 如狼似虎的侍卫们,守卫在他身边。 走着走着,朱允熥忽然停住,去问问,赣州卫指挥使来了没有,孤要见他,还有抚州守备千户,速速来。那个抚州知府张善在何处,也都叫来! ~~~ 新年快乐,咋地也得给读者朋友两章。 大过年的心情很好,可是评论区有两个人,真是让我无语。 大哥,免费小说你不看就不看吧。我写的不好,我错了。 但是你能别喷我吗?还他妈总喷,你是呲水枪呀?大过年的,你喷我你乐呵? 你别逼我喷你,我水比你多。 第96章低估了人心 藩司大人,救救我等! 暗室之中,抚州同知李泰和通判张文义,双双跪在江西布政司袁文庆的面前,声泪俱下。 救你们?本官都不知如何躲过这一劫!袁文庆压低嗓子,厉声说道,灾情开始之初,本官特意叮嘱你二人莫办砸了差事,你二人口口声声答应呢?结果现在呢? 你俩人好大的胆子!赈灾不利也就算了,还惹出了民变,吴王钦差都来了,谁能保得住你们? 袁藩司!同知李泰上前几步,懊恼地说道,谁知道这灾情来的如此之大,如此之急。再说,这大明这么大,哪年没点天灾人祸?下官等也是措手不及呀? 凭你说这个话,这个官就不该让你当!袁文庆大怒,什么叫哪年都有天灾人祸?那别的地方怎么就没出事,偏偏你抚州出事了? 说着,袁文庆的表情变得咬牙切齿,出了事你们不解决,还要故意隐瞒,层层遮盖。把本官都给带进来了,让本官保你们,谁来保本官? 大人,大人!通判张文义也上前,苦苦哀求道,大人,看在往日下官等尽心巴结的份上,您务必要救我们一救。说着,一个五品官员,居然哭出声来,罢官免职下官等都认了,千万别让锦衣卫拿了我们! 本官以前真是瞎了眼,竟然看上你们两个蠢材!袁文庆看着身前跪着的二人,像是两条狗一样屁股高高翘起,冷声笑骂。 又贪,又蠢,又无能。 不出事的时候胆子奇大,出了事就知道哭,就知道求。一点担当和用处都没有。 这两人都是袁文庆在地方上的心腹,这些年无论要钱,还是要物,这两人都是尽心尽力,丝毫不敢怠慢。 平日袁文庆对他们也是多有袒护,可是现在袁文庆却恨不得马上杀了他们,以泄心头之愤。 不过,稍微冷静下,袁文庆知道现在不是杀人的时候,杀了他们抚州现在就没人办事了。 吴王都忍着心中怒气,就是因为灾情第一,先处理灾民再处理官员。 处理官员? 袁文庆脑中忽然浮现出刚才朱允熥,那似笑非笑却又让人胆战心惊的脸。吴王从京城来,肯定是要杀一批的。 那么杀谁呢? 自己是三品的大明一省布政司,在朝中不是没有跟脚的人。听说皇爷有心立吴王为储君,吴王地位尊贵,但想必夹代里现在还缺乏可用之人。 那么自己若是有投效之心,吴王肯定会保自己一下,不让自己这个布政司太难堪。 而一旦灾情有了好转,自己再上折子给老皇爷,把吴王好好夸上一番。搭上吴王这条线,这次的坏事兴许就变成好事。 吴王最看重什么?灾民! 稍微一琢磨,袁文庆心中有了计较,看着脚下的两位官员,面色忽然变得柔和起来,你们起来吧! 藩司大人! 起来吧!袁文庆叹气道,你二人这些年跟着本官,鞍前马后的伺候,现在出了事,本官自然是要保你们! 李泰张文义二人,顿时狂喜。 吴王看重的是灾民,当务之急,你俩要好好办差,他说什么,倾尽全力去做。袁文庆继续开口说道。 下官一定!二人连忙答应。 他二人虽然官不大,但是在本地盘根错节,能爆发出莫大的能量。不说别的,要是没他二人人的首肯,在乡下征民夫都是大问题。 不过,有一事本官要问清楚! 您说! 袁文庆看看外边,再次压低声音,灾民赈济粮中的沙子,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二人对视一眼,说不出话。 袁文庆眼中的杀意转瞬即逝,掺了沙子的粮食,赶紧处理。 大人,做这事的是下官的心腹之人,府衙的粮仓司库。同知李泰小声道,要不要.........? 闭嘴!袁文庆呵斥一句,你们怎么做是你们的事,本官什么都不知道。说着,顿了顿,朝廷发下来的赈灾银子,你们是不是也动了? 二人又对视一眼,低下头。 真是什么钱都敢动,袁文庆心里恨不得现在就动手。但是生生忍住,缓缓说道,动了的,补回去,一文钱都不能少,账目要清清楚楚! 是!同知李泰赶紧说道,下官,马上就去办! 袁文庆点点头,似乎有些心累,去吧,把吴王殿下交代的事,办好! 是!二人躬身,缓缓退去。 等他们出了门,袁文庆的脸上满是冷笑。 吴王说的对,抚州出事,他这个藩司难逃责任,但是责任也可大可小。 对于一位藩司布政司来说,即使察觉地方官贪腐残民,中饱私囊。然后及时拨乱反正,那最多就是识人不明。 只要靠上了吴王,再让朝中的后台使使劲,这事也就轻飘飘的过去了。 为官之道就是当断必断,反正他们二人死罪难逃。现在当务之急是撇清关系,然后再踩他们一脚。让吴王觉得,赈灾不力,自己也是被这些蠢材蒙蔽。 想到此处,袁文庆心中渐渐有了计较。 吴王殿下去哪里了? 他的话音落下,一个师爷从侧门中出来,藩司大人,听说是去了粮库! 来人!袁文庆又说了一声,几个长随进来。 给老爷我更衣!袁文庆说道,找旧一点的衣服! 此刻,朱允熥正在粮库中巡查,武昌调拨的第一批储备军粮已经到位,整整齐齐的码放在仓库里。 军粮,是国家的根本。大明朝从天子到朝中大臣,都是从乱世战火中走出来的豪杰。别的事可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是军粮却丝毫不敢马虎。 谁敢动军粮必须死! 殿下,武昌送来的第一批粮食十五万石都在这里了! 朱允熥背着手,在粮库中边走边看,身后抚州衙的粮库司库,谦卑的跟在后头。 他只是个卑微的吏员,算不得朝廷命官。如果不是朱允熥突然前来,他一辈子也见不到大明的亲王。 不知是忐忑还是心中有其他的情绪,此刻这司库的头上,脸上,背上都是冷汗。 查验一下!朱允熥对身边吩咐。 话音落下,噗嗤一声。 廖镛拿着一柄带槽子的利器插入了一个装粮食的麻包,慢慢抽出来,槽子里都是晶莹剔透的白米。 没沙子?朱允熥心中冷笑,抚州的官还没蠢到家,还知道遮掩。 下一秒,朱允熥从廖镛手里抢过家伙,蹲在地上直接插在了最下面一包粮食的麻包中。 铁器插进大米和插进沙子的感觉是不同的,阻力大摩擦力更大。 朱允熥慢慢的抽出来,眼中全是杀机。 铁器的槽子里,一半米一半沙。 殿下饶命!司库小吏当场跪下,惊恐的大喊,这些粮食从运来就放在这里,没人动过! 见了棺材还不落泪?朱允熥冷笑两声,还要狡辩,难不成这些军粮在武昌的时候,就掺了沙子? 殿下!司库小吏瑟瑟发抖,小人真的不知,真的不知! 这时,粮库外一个侍卫大步进来,殿下,袁藩司求见。 让他进来!朱允熥冷着脸,看看他治下的官做的好事! 殿下!袁文庆恭敬的行礼,一进来就开始请罪,请殿下治臣,失察之罪! 抚河决口之后,臣连夜到了受灾严重的建昌府,抚州这边臣还没来得及看。臣本以为地方官员会尽心,哪想到他们都黑了心。 抚州同知李泰还有通判张文义,私下给灾民的粮食做了手脚,以次充好中饱私囊,甚至还动用了朝廷发放的赈灾银子。 殿下,臣请殿下动用皇命旗牌,将两人就地正法,以安民心! 听袁文庆说话时,朱允熥的眼神一直落在那满是沙子的粮食上。 等他说完,朱允熥的脸上露出嘲笑,哦?失察?随后,把目光落在袁文庆的脸上,袁布政,你以为孤是傻子吗?你比孤早来抚州,为何现在才知道失察?刚才孤给过你机会,你不但不反省,反而现在一个劲的撇清,这就是一省藩司的为官之道。 说着,朱允熥直接把手里的粮食甩在地上,孤错了,孤还是低估了人心,低估了贪性,高估了你们的良心! 这时,粮库外有人朗声说道,启禀殿下,赣州卫指挥使薛继祖,抚州知府张善求见。 第97章吴王要杀人 臣,赣州卫指挥使薛继祖。 臣,抚州知府张善。 参见吴王千岁。 一文一武两位官员大步进来,跪在朱允熥的面前。 赣州卫指挥使薛继祖是典型的武人,五大三粗满脸横肉。他出身已故永国公薛显之家,是薛显的侄孙。 薛显死于洪武二十年,生前也是大明的一员悍将,曾隶属于朱文正帐下,面对陈友谅数十万大军,坚守九江三个月,是常遇春都要佩服的狠人。 朱允熥的目光在他身上一扫而过,落在抚州知府张善的身上。 如果是这不是一位知府,而是一个老农都有人相信。张善须发半黑半白,五十出头的年纪,脸上都是沧桑的皱纹。脊背有些佝偻,身材很是瘦弱。没有穿官服,是一件袖口都磨破,溅满了泥水的粗布衣裳。 而且,似乎是因为缺少睡眠,张善的眼中都是血丝,双手的关节纹路指甲里,都是黑色的泥沙。 你刚从河堤上来?张善的这个样子,让朱允熥心中对他的好感上升一些,开口问道。 张善拱手道,抚河决堤当日,臣就组织民夫,去决口处修筑河堤。只是臣手里的人太少,现在百十丈宽的口子,也才堵上不到三成。说着,再次叩首,臣有罪,请殿下治臣无能之罪。 身为一府父母官,治下百姓都归你调遣,怎么会人手不够?就算人手不够,也完全可以从灾民中选出青壮。你倒是拎得清自己,知道自己无能!朱允熥冷哼一声。 张善面上凄然一笑,先是看了一边忐忑的江西布政司,然后再次重重的叩首,开口说道,抚州灾情如此,臣有责任,臣绝不推脱。该如何治臣之罪,请殿下定夺,臣绝不争辩。但是,臣死之前有话说。 其实朱允熥心中一清二楚,其中必有隐情。若张善真的不是一个把百姓死活,记挂在心中的官员,他不会组织人修筑河堤。更不会亲自以身犯险,做这些脏累不讨好的活。 说吧!朱允熥开口道,抚州灾情到底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张知府,给孤一个交待! 张善抬起头,声若沉水,臣是四月调任抚州知府,但是抚州大事小事,其实臣说了不算。抚州同知李泰和通判张文义,都是地方大族出身,这衙门和各县上下,被他们经营得铁桶一般,对臣阳奉阴违。 灾情出现之后,臣让他们筹集粮食,他们说府库空虚。让他们征集民夫,他们说如今民力疲惫。而且乡下人心惶惶,调不出人手。 等朝廷赈济的粮食和官银送达,他们又拿着袁藩司的行文,说赈济灾民掌握粮库是他们的职责。衙门里都是他们的人,水泼不进,臣插不上手。 你胡说!袁文庆被踩了尾巴一般,暴跳如雷,你是身为知府,指挥不动下官,还想推脱责任? 你闭嘴!朱允熥呵斥一句,孤让你说话了吗? 袁文庆顿时呆滞,神情惶恐。 你是够无能的,居然让下面人架空了! 这就是本地人当本地官的坏处,很容易就能架空外来的官员。如果外来的官员和他们同流合污,那就皆大欢喜。如果外来的官员不够强势,又不是他们一路人,张善这样的知府就是例子。 但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张善一个知府到了这个地步,也是他自己的能力问题,怪不得别人。 决口的河堤上有多少民夫?朱允熥想了想,继续问道。 两千人,都是臣亲自在城中招募的百姓。张善开口说道,当时臣答应这些百姓,每人每天六个制钱的工钱,完工之后每人一斗米。可是这钱,这粮,臣到现在也没拿出来。 如果有人有钱,多久能堵上缺口?朱允熥问道。 臣不敢说多久,但是臣可以保证,绝不再让抚河二次决口!张善说着,又是一笑,臣知道臣有罪,难逃国法。臣早就和家里交待了后事,请殿下容臣用待罪之身,为抚州的百姓做些好事。 朱允熥转头,看着袁文庆,冷笑开口,看到没有,张善虽然无能,但是起码他心里有担当,敢认!而你们....一群小人。 臣........袁文庆急道,臣马上亲自督办....... 晚了!朱允熥扭头,不去看他,孤给过你们机会了!但是你们浪费了! 说着,朱允熥对何广义说道,锦衣卫何在? 臣在! 即刻逮捕李泰张文义,查清他们的龌龊行为,封存家产! 喏! 至于这位袁藩司。朱允熥冷笑两声,国有国法,一省的藩司孤不能说杀就杀,最终如何还要皇爷爷圣裁。 殿下!袁文庆大惊失色,喊道,臣冤枉,臣真的只是失察呀。殿下给臣一个机会,臣和常家是姻亲,臣的侄女嫁入了常府。 带走!朱允熥怒道,这个时候还攀关系! 殿下! 袁文庆还在大喊,却被几个锦衣卫直接拖了出去。 常家是朱允熥的母族,身为大明的外戚勋贵,常家在朝中的关系也是盘根错节,家中子女多和朝廷大员联姻。 姻亲就是这样,本就是相互提携相互关照。只是若亲戚是好人,自然有好事,若亲戚是混蛋,那少不得也要惹上一身骚。 袁文庆被拉出去,朱允熥看看赣州卫指挥使薛继祖,你带了多少兵? 薛继祖咧嘴笑笑,回殿下,臣带了一千五百人,都是赣州卫所的精锐。五峰山上那两万乱民,根本不够看的。殿下想怎么杀,臣就怎么杀! 殿下不可!朱允熥身后,一直默默跟随的铁铉忽然开口,灾民聚集情有可原,臣以为不能不分良莠,一律杀之。说着,脸上露出激动的神色,若是稍微有些办法,百姓也不会和官府作对。请殿下怜惜百姓,招抚为主。 是这么个理儿,孤正有此意!朱允熥对薛继祖开口道,现在开始你的兵马,驻扎在抚州,维持赈济秩序,然后再派人去五峰山,招抚那些灾民。 喏!薛继祖大声应道。 锦衣卫抓人动作迅速,李泰和张广义还有涉及到此次赈灾的抚州官员,相应三十多人,不到半天全部归案。 这些人相互撕咬,推卸责任,在审案的锦衣卫面前可谓丑态百出。 一省藩司被看管,如此多的官员下狱,抚州上下战战兢兢,张善戴罪立功,迅速的在灾民之中挑选出愿意干活换取粮食的百姓,奔赴河堤加紧修筑。 同时在城内,官吏们生怕惹恼钦差吴王,使出浑身的解数。各项措施同时行动,灾民被迅速的稳定下来,而且居住环境和口粮的发放也大为改观。 而抚州的秋雨,在朱允熥抵达之后,也一夜之间停了。 三天之后,武昌方面第二批储备军粮送达,城内城外欢欣鼓舞之时,忽然传来一个消息。 吴王千岁要杀人! 原抚州同知李泰还有通判张文义,粮库司库吏员等二十七人,因为中饱私囊,不顾民生,将于正午当着所有百姓的面,开刀问斩。 ~~~~ 喝多了,状态不好,大家原谅下神偷。 这个情节我写的很不满意,因为其中牵扯了很多东西,不能太过于去........ 这几天过年事多,大家体谅我一下,过了初三,我逐步补上给大家。 大年初一,祝愿大家,日日欢喜。 第98章行刑 当啷,当啷。 开路的衙役把铜锣敲响,被锣鼓声惊到的灾民从窝棚里爬了起来,惊奇的看到,视线中一支浩大的囚车队伍缓缓开了过来。 囚车代表着官府,他们好奇的双眼,慢慢变得有些惶恐。因为他们清晰的看到,囚车中有人的手脚被锁住,只露出脑袋。不知,这是谁又惹到了官府,被抓住了。 现有,江西抚州同知李泰! 通判张文义! 侵占朝廷赈济灾粮,贪腐残民,中饱私囊。 抚州衙门上下串通一气,致使受灾百姓无法安置。 共查明二人私换朝廷灾粮,七万石。 贪污朝廷赈济官银,三万一千二百两。 囚车边,一群锦衣卫扯着脖子大喊,念着囚车中犯人的罪状。 霎那间,那些百姓们惊恐的眼神变了,变成了带着快意的恨意,他们慢慢的围了过来,很快城外的空地上就挤满了人。 钦差吴王千岁明察秋毫!囚车还在行进,锦衣卫继续喊道,遵命,李泰张文义以下三十二人,明正典刑,开刀问斩! 人群先是安静了一下,紧接着顿时爆发出震天撼地的呼唤。 好!一个好字,在天地之间回荡,在人心回荡。 百姓是天下最聪明的人,对于朝廷对于国家他们看得最清。谁是好人谁是坏人,他们一清二楚,只不过他们不敢说而已。但若是给了他们表达的权力和机会,他们会用最朴实的言语,昭告天地。 打他!突然,一个声音在人群中响起,几个年轻的少年捡起地上的石头,冲着囚车就打来。 眨眼之间,无数泥土石头落在了囚车上发出噼啪的声响,囚车里的犯人还没到地方就鼻青脸肿。 甚至,连在囚车旁跟着的锦衣卫和士兵,也都被波及到。狼狈的闪身躲避,护着头脸。 幸亏咱们没跟着囚车走!队伍最后,解缙微微笑道,不然咱们也得挨砸! 群情激愤!铁铉言简意赅的说着。 骑着战马被众侍卫簇拥着的朱允熥,则是若有所思。 在这个古老的国度,这样的事不是第一次,但也绝对不是最后一次。自己这个穿越者,来到这个世界上,最重要的是什么? 最重要的是利用自己的眼光优势,改善民生让百姓过上好日子。他不会什么发明创造,也不懂什么经济法律。但是他有一颗,比这个时代大多数人,都在乎民众,博爱的宽厚的心。 这时,囚车到了临时搭建的刑台之上。车里的囚犯被抓猪一样,几个人抬着,放在了铡刀下面。 真的是铡刀,是用来铡草的大刀。抚州城找不到那么多行刑的刽子手,干脆从赣州卫中抽出一队精锐士兵执行。 灾民百姓蜂拥到了台下,如潮水一样,若不是赣州卫的官兵极力阻止,怕是要冲上来,生生的吃了这些昏聩无能的贪官。 吴王千岁到! 参见吴王千岁! 锦衣卫的喊声中,台下的百姓和兵丁跪了一片。朱允熥缓缓脱下披风,露出里面金色的五爪龙袍。 随后他左手拎着裙摆,右手握成拳头放在腰后,缓慢而又有力的走上行刑的高台。 吴王令,起身! 士卒们起身的呐喊之后,百姓灾民们战战兢兢的起来。但是刚一抬头,人群似乎被朱允熥身上的龙袍所震慑,像退潮的潮水,齐齐后退。 百姓们,孤是吴王朱允熥! 朱允熥看着高台下的百姓,朗声说道,孤奉大明洪武皇帝之命,巡视江西灾情。灾情开始之初,大明皇帝已经下诏,调集武昌军粮,朝廷储备官银,用来赈济灾民。并且再三说过,不许一个百姓冻饿而死! 高台上,朱允熥的声音通过简单的扩音器,在空气中传播飘荡。那些百姓们又慢慢的走得近了,认真的听着。 但是朝廷的粮来了,银子来了,可还是有百姓挨饿受冻,甚至有人抢了官粮之后,聚众作乱! 朱允熥目光明亮,继续说道,导致这一切的,就是台上这些,原来抚州的父母官。这些人贪婪到了极点,连你们的救命钱粮都敢贪。 说着,朱允熥大喝一声,孤也不多说废话,今天,就用他们的脑袋,给你们出了这口心中的恶气。用他们的脑袋,给你们,给大明所有百姓,一个交待! 随即,朱允熥忽然回头,对着那些行刑的官兵们说道,杀! 噗!一口烈酒被喷在雪亮的铡刀上。 呸!一口唾沫被吐在贪官的后脖梗子上。 行刑的士兵先擦铡刀,随后蹭蹭贪官们白嫩的脖颈子。 断头台上的官员们,手脚都被捆着嘴被堵着,只能落泪呜咽。 杀!朱允熥再次大喝。 咔嚓,高高举起的铡刀落下,所有人的视线中都是飞溅的殷红的鲜血,还有满地乱蹦的,睁着眼睛的人头。 扑通,扑通。 抚州同知李泰的人头,在高台上蹦两下,忽然一下骨碌滚落台子,落到观刑的百姓脚下。 顿时,周围的百姓惊恐的退去,不敢去看那依旧睁眼的人头。 就在此时,一个少年从人群中出来,稚嫩的脸上满是狰狞。 去你娘的!没穿鞋的脚,踢球似的一脚把李泰的头颅踢飞。 然后,就在电光火石之间,无数百姓蜂拥的朝着李泰人头的落点冲去。你一脚我一脚,踩踩踩,踢踢踢。 朱允熥笑了一下,再摆摆手,第二批! 然后是第二批该斩首的官吏,被拖到了台上。 此时台下全是百姓,他们狂热的看着贪官的断头台,眼神灼热。 杀!又是一声令下,又是人头飞溅。 不过,这次没有人头滚落到百姓的人群中,让他们有些失望。 人都杀完了,朱允熥转身,朝着高台后面走去。 可是刚一迈步,身后传来整齐的叩拜声音。 吴王千岁千岁千千岁! 朱允熥的脸上泛起些笑容,走到了高台之后。 那里有一个阁楼,刚刚观看了数十个官员被砍头的袁文庆,已经如面团一样,站立不稳,浑身是冷汗。 袁藩司,刚才那幕,过瘾吗?朱允熥戏谑地问道。 袁文庆惊恐万分,殿下,臣......臣真是失察呀? 锦衣卫在李泰家里搜查到了他历年孝敬你的账本。朱允熥拍了拍对方保养得当,圆润的脸颊,你老小子一年光是扬州瘦马就要买七八个?啧啧,比皇爷爷日子还快活!(扬州瘦马,是高级的那啥!) 说着,朱允熥嫌弃的把手在对方身上擦擦,你说冤枉?去京城锦衣卫诏狱里说吧! 第99章人定胜天 人要杀,活要干。 第二日朱允熥换了一身布衣,王驾直接到了抚河决口的河堤上。 大自然的力量是无穷的,在这股力量面前,人类是那么的渺小。 河堤上虽然不是海上那种惊涛骇浪,但是依旧暴涨的河水,不断的冲击着脆弱的堤坝,每一次的浪潮都是地动山摇。 百丈宽的决口出,民夫用人力艰难的堆积出基座土山。数百个精壮的汉子,站在土山上用大锤拼命的砸着木板,防止土山的垮塌。 一车车牛马拉来的石头直接被倒在江里,除了泛起阵阵浪花,暂时也看不出什么效果。 决口的河堤上都是人,都是光着膀子的民夫。他们有的是城里的百姓,有的是乡下的农夫,还有的是灾民里的青壮。远处运送修筑堤坝材料的人群中,还夹杂着许多妇人,老人,孩子。 这里是他们的家,只要官府管他们,不让他们成为流民乞丐。他们中的任何人,都愿意贡献出自己的力量,哪怕是微不足道的力量,却和天地搏斗。 是的,大自然的力量是无穷的。但,人的力量更是无穷的。 因为,人定胜天。 我们这个古老的国家,无论是过去还是现在从来就不曾被上天眷顾过,我们热爱的土地多灾多难。饥荒,洪水,地震,疾病,这些东西像是轮回一样困扰着我们,但是这些东西,从来没有把我们打垮。 我们一次次的战胜他们,把他们赶出我们的家。 我们一次次的用勤劳的双手,把废墟建成富饶的人间。 我们一次次的从跌倒中爬起来,然后无怨无悔的辛勤劳作。 我们的家,永远都是那么好,那么美,那么充满生机。 就是因为我们相信,人定胜天。 此刻,在河堤的决口处。面对浩瀚的江河,那些挥洒汗水的民夫像是蚂蚁一样渺小,但他们的身影比蚂蚁还要勤劳。 走!朱允熥推开拦住他的侍卫,过去看看! 殿下!何广义在他身后大喊,河堤危险! 那又怎样?朱允熥边走边笑,男儿一生,就要不畏艰险。说完,昂首阔步,走向河堤。 他的身后,身材高大的铁铉无声跟上。 解缙脱下脚上的鞋子,踩着泥水之中,笑着跟上。 廖家兄弟,傅让等大明勋贵子弟跟上,侍卫们跟上,锦衣卫跟上。 朱允熥走着,回头看看身后的人群,朗声笑道,几十年前,你们的父辈,祖辈跟着孤的爷爷上阵杀人。今天,孤带着你们跟老天爷干,咱们救人! 还是跟着殿下痛快!侍卫中,有人咧嘴笑道。 话音落下,朱允熥走到修筑河堤的人群之中,从一个疲惫的中年人手里接过扁担,扛在肩膀上。 扁担看着容易,其实很重,落下的时候肩膀很疼。 那中年人甩着胳膊,看着摇晃的朱允熥笑道,小伙子,腰杆子直起来,挺胸抬头的走! 是的,做人,做男人,哪怕身上有千斤的重担也要挺直脊背,负重前行。 他的身后,解缙涨红了脸,使出全身的力气,也没能挑起一副挂着土筐的扁担。 一双大手把他推开,铁铉瓮声瓮气,俺来! 解缙跳脚不满,老铁,说了多少次了,要说官话! 俺乐意!铁铉跟上朱允熥的脚步,但是他脚下一滑差点摔倒。 解缙愣了下,笑骂,太八神!(傻鸟是这么说的吧,有吉安的小伙伴吗) 抚州知府张善正在河堤上,和几个工匠模样的人,大声说着话。 日落之前这块决口一定要堵上,不能漏水!浪潮声大,张善的声音更大,日落之后要派人在河堤上守夜,报警!说着,张善对身边一个衙役模样的人大喊,班头,你前半夜,本官后半夜! 那班头赶紧说道,大人,您几天都在堤上没睡过一个囫囵觉,这些事小的们来做就是了! 不行,本官不放心!张善说着,忽然瞪大了眼睛,然后好似不相信一样,用脏兮兮的手揉搓两下,惊呼一声,王爷! 随后,他身边的人就看到,张善用不符合年龄的矫捷,一下窜出去,跑到一个年轻人的面前,弯腰行礼。 殿下,您怎么来了?张善大惊失色,殿下,请速速回城,堤坝刚铸,还不牢固。 你都不怕,我怕啥?朱允熥把土倒入江水中,挑起扁担,没事,放心吧! 殿下!张善忽然绕到朱允熥的面前,义正言辞说道,殿下乃大明吴王,圣上嫡孙。君不闻,君子不立危墙之下乎! 朱允熥轻轻推开对方的肩膀,头也不回的说道,这里没有君子,只有男儿。我朱允熥虽然出身尊贵,但也是大明男儿!说着,回头一笑,但为抚州百姓平安耳! 殿下!张善这个读书人,瞬间失声,看着朱允熥略有有些单薄的身影,踉跄的脚步,哽咽了。 乡亲们!不远处,那府衙的班头也认出了朱允熥,对着堤坝上的民夫百姓们大喊,吴王千岁亲自来帮咱们筑堤了,咱们加把劲呀! 短暂的愣神之后,堤坝上爆发出比潮水汹涌百倍的欢呼声。 那些精壮的汉子脱了衣衫,露出古铜色的胸膛,还有满是老茧的肩膀。他们开始更加用力的劳作,不知是谁开头,堤坝上响起了久违的号子。 嘿吼!嘿吼!嘿吼! 莫让抚州百姓小瞧了你们这些京城的少爷!朱允熥对众侍卫,锦衣卫笑道,使劲,跟我一起。 谨遵王命!侍卫们狂热的呐喊。 好男儿,谁不想为国为民! 好男儿,谁不愿为国出力! 好男儿,谁不是少年豪情! 不知过了多久,朱允熥甩着酸麻的手臂,揉着酸痛的腰,停止了劳作。他身边那些侍卫们也没好到哪里去,练武跟干活是两码事。 种地永远比健身更锻炼人,但是也更辛苦。 走下堤坝,朱允熥随便在一处干爽的地方坐下。现在是开饭的时候,民夫们都拿着碗,围着热乎乎的铁锅打转。 殿下累了吧!张善快步走来,手里是不知从哪弄的药油,殿下千金之身,肯定没干过重活。臣这里有药油,晚上泡过热水之后,用药油擦身,不会那么难受。 谢了!朱允熥笑着接过,问道,我看你倒是没怎么样? 眼前的张善虽然五十年纪,神情憔悴,眼神也有些疲惫。但是却没像这些年轻人这样,这里酸那里痛的。 臣本就是乡下人,从小种地的,这些活算不得什么!张善笑道。 这时,朱允熥注意到,张善袖口上全是补丁。 后者正坐在地上,脱下脚上那双已经磨得不成样子的鞋子,交给身边的随从。 拿去洗一洗,晾一晾! 你那鞋都露脚趾头了!朱允熥笑道,堂堂一府知府,不会连双鞋都穿不起吧! 臣,还真是穿不起!张善神情有些苦涩,臣的鞋都是贱内和小女缝制的,臣很多年都没买过新鞋了! 不止于此吧!你是举人,每年有四百亩地的免税!朱允熥皱眉道,何止清贫至此? 臣家中只有十亩薄田。 你不会挂给别人,每年吃现成的?朱允熥笑道。 读书人官员的免税特权,很多时候都是被别人挂在名下的,这是当世的潜规则。 岂知,张善正色道,免税乃是大明皇恩,国家供奉,臣岂能做那些无良之事! 天下,不只是有贪官,其实也有好官,哪怕这个官迂腐了一些。 朱允熥肃容道,是孤失言,张府君莫怪! 就在此时,前边忽然传来一个银铃一般的声音。 爹,吃饭了! 第100章一餐饭 视线之中,是一位少女。 不远处去,一位明眸皓齿身材窈窕的少女,在秋风中走来,落落大方。 微风吹动,她长长的发丝遮盖住半边脸颊,走路时随手用手捋开,露出一张鹅蛋形的饱满,微微椭圆的脸。 她大概十六七岁的年纪,脸颊上有些肉肉的,虽然没笑,可是嘴角的酒窝却浅浅在动。她低着头,注意脚下的泥水,不时抬头的时候,明亮的眼睛上,长长的睫毛一眨一眨。 而她的眼神也是如水一般清澈,又是那么的平静。她外面穿着青色的比甲,里面是素华的衣裙。她似乎极为爱惜自己的衣服,走路时裙摆上沾染了一些泥水,让她的眉头和嘴角都皱了起来。 对了,这少女是一双大脚,走起路来不是那种风水杨柳的步伐。而是自然的婀娜,还带着三分矫捷。 朱允熥身后的解缙,看少女款款走来,小声说道,清水出芙蓉,与众大不.....哎! 话还没说完,却是腰上挨了一肘。 只见铁铉板着脸看他,嘴唇里无声的吐出两个字,闭嘴! 这时,少女走到众人身边,忽然发现自家父亲的身边,有几个青年男子正在好奇的打量着她。 顿时一抹红霞爬上脸颊,贝齿轻咬嘴唇,手指紧紧的扣住衣服的裙带,显得有些羞涩。 殿下,这是小女,蓉儿!张善笑着介绍,蓉儿,还不拜见吴王殿下! 叫蓉儿的少女听到吴王两个字,微微有些错愕之后,轻轻的小声道,民女见过吴王千岁! 这是一个耐看型的姑娘,越看越好看,可比后世那些千篇一律的锥子脸耐看多了! 朱允熥心里嘀咕一句,却不知说什么好。前世他就是一个单身狗,不大善于和女性打交道。这一世到现在,这还是第一次有陌生女子和自己说话。 蓉儿姑娘无须多礼。说着,朱允熥平日能说会道的小嘴有些卡壳了,嗯....你好! 蓉儿又是一愣,大眼睛忽闪忽闪的看了朱允熥两眼,一副想笑又不敢笑的样子。 这是什么话?你好?从来没听人说过! 蓉儿心里想着,放下手里的食盒,爹,您吃饭吧! 食盒打开之后,一股诱人的香味从里面散发出来。 殿下也还没用,若是不嫌弃,尝尝微臣家里的手艺!张善笑道。 朱允熥正有此意,干了一上午的活,正是肚饿的时候。再见到食盒里的食物,眼睛都挪不开了。 切成三角形,油汪汪外酥里嫩的金黄色油饼,青花盖碗里是红白相间浓稠的汤羹,还有一碟散发着香醋味道的小菜。 这怎么好意思呢?朱允熥笑着接过张善递过来的筷子,夹了一块饼送进嘴里。 香! 这饼一咬满是咸香,表皮酥脆里面柔软,入口即化。而且面饼中似乎还夹杂了别的东西,吃起来有些颗粒感,有些肉香,满口留香。 这油饼里是加了油渣了吗?一块饼下肚,朱允熥问道。 张善小口的吃着,笑道,臣也不知,臣从成亲后就是饭来张口,反正都是臣家里的手艺。说着,继续劝道,殿下若是不弃,多用一些! 朱允熥又夹了一块,一口咬去半边,笑道,这饼,可比宫里烙的好吃多了!这倒不是说假话,朱元璋身边的厨子,是伺候他二十多年的军中伙夫出身,做不出什么精细的好吃食。 好吃,好吃!朱允熥大口吃着,继续说道,尊夫人真是好手艺! 闻听朱允熥这么说,蓉儿脸颊越发滚烫,小心的给二人盛着汤羹,弱弱地说道,殿下,这是民女烙的。说完,一碗汤羹送到朱允熥面前。 后者注意到,蓉儿的手,显然不是一双大家闺秀该有的柔嫩无骨的手。她的手指有些粗糙,显然是常年干活留下的痕迹。 也对,张善这人虽然是官,可是清贫得很,家中自然要妻女卖力操持。 穷人的孩子早当家,穷官的孩子也是如此。蓉儿虽是女儿之身,可是举手投足之间,也满是落落大方。尽管有些羞涩,但却不是那种深闺之中,不问世事少女的忸怩。 汤羹有些烫,瓷碗里的是红白相间的粘稠之物,上面点缀着绿色的星星点点。 一口下去,先是烫。然后是软滑,再往后是香甜。让人忍不住,一口又一口。 这是什么汤?朱允熥忍不住问道。 汪豆腐!蓉儿站在张善身边,低头看着她自己的绣花鞋,小声说道,汤里白色的是豆腐,红色的是猪红,汤里也加了剁碎的油渣。说着,手指缠绕发梢,这是我们老家的特产。 咕噜,朱允熥一口把碗里的汤羹都喝下去,只觉得额头上冒出阵阵细汗水,全身都热乎。 你们老家是哪里的?朱允熥又夹起一块饼,继续问道。 臣是高邮人!张善笑道,殿下,再喝些汤!说完,装着汤羹的青花盖碗送到朱允熥面前,还有那半盘子饼。 而他自己则是用饼,卷了一些带着香醋味的萝卜丝,美美的吃了起来。 朱允熥也不客气,一口饼一口汤,大开大合。觉得有些不过瘾,干脆把饼泡在了汤羹中,搅和两下。毫无亲王身份的,捧着盖碗,喝了起来。 蓉儿在一边想说话,又硬生生的忍住了。 这吴王殿下真是的,爹爹都没吃,全进了他的肚皮!蓉儿心里想着,眉目就轻轻皱在了一起。 高邮可是好地方,鱼米之乡!朱允熥吃饱喝醉一抹嘴,笑道,宫里有高邮进贡的双黄鸭蛋,皇爷爷喝粥的时候,总爱切上一个。 臣家乡的鸭子,叫麻鸭。都是在河里,吃着小鱼小虾长大。提起家乡,张善一脸骄傲,是个人杰地灵的好地方,男耕女织,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他所说的,是这个时代农民最为向往的生活。有山有水有田,一年四季物产丰富。男人种田女人织布,好年景的时候,能省出几贯钱,送家里的孩子去私塾读书。 可是这样的生活,却不是人人都能过上的。大明的国土太大,在边疆或者土地贫瘠的地区,人们的生活远没有描述的这么好。 今日叨扰了你一餐饭。朱允熥笑着在身上摸摸,随手掏出一块玉佩,笑道,算是给蓉儿姑娘的谢礼了! 民女不敢要!蓉儿万没想到朱允熥如此,连连摆手。 张善也道,殿下,这如何使得? 上有赐,下不能辞。朱允熥道,拿着! 蓉儿窘迫的看看父亲,然后小心翼翼的接过,无意间和朱允熥的手指碰触,又是满脸通红。 明初民风淳朴,还没有后世那么严重的男女大防。蓉儿既是大脚的女子,张善也自然不是愚蠢透顶的老学究。 民女谢殿下!蓉儿咬着嘴唇,心跳的厉害。随即,忽然壮着胆子说道,殿下,既然老皇爷爱吃我们高邮的麻鸭蛋。回头,民女给您送来一些。 说着,似乎是怕朱允熥看不上眼,继续说道,是祖母托人从老家送来的,都是她老人家亲手挑出来的双黄蛋,腌得都冒油哩! 胡闹!张善皱眉,正色道,宫里饮食最为严格...... 可以呀!朱允熥打断张善,笑着说道,皇爷爷最爱吃民间的东西,这种家常味道再好不过,有劳姑娘了! 蓉儿脸色通红,微微一福,嫣然一笑。 而朱允熥心里则是想着,这些鸭蛋似乎可以作为,让皇爷爷饶过张善的礼物。 张善为官清廉,虽然没有什么心机手腕,但是为人还算心有百姓。 他初来乍到,被手下架空。抚州灾情如此,他似乎情有可原。可是上位者不是这么看,也不能这么看。 尤其是老爷子那样对臣子要求严格的帝王,你既然是知府,被人架空了就是你的不对。你既然是一地父母官,灾情如此你也有推脱不了的责任。 就在这时,赣州卫指挥使气急败坏的走来,殿下,五峰山上聚集的灾民大多都下来了,唯独那贼人王木生不知死活,仍旧带着几百人负隅顽抗! ~~~ 有书友说,如果这不是女主,他要吃十斤翔。 蓉儿真不是女主,就是个女配。 下午还有。谢谢大家。 第101章下山 朱允熥早想到了这个结果。 别人可以下山,可以得到官府的安置和宽恕,可是他王木生不行。 不管他受了什么委屈,都不能作为他带人抢劫官府粮车,杀死差役,聚众作乱的原因。 古往今来,在世界上任何一个地方,他所作的都是死罪。 若是大明稍微处理不慎,他聚集的两万人攻打城池成为流寇,那他死一百次都不够。 律法是蛮横的,也是不讲道理的。同时律法也是残暴的,是维护秩序的工具。 或许很久以后,王木生这样的人会成为百姓口中的侠,会同情他。但是他挑战整个大明的律法,已经走上了不归路。 那几百人都是什么人?朱允熥沉思道,他只不过一个民兵弓手,哪有这么大的能耐? 薛继祖开口说道,这些人,都是当初和他一起抢劫粮车那些贼人的家眷,亲族! 大明律,煽动民变劫掠官府者,诛九族。 再去喊话,告诉山上的人,只诛首恶,那些参与抢劫粮车的人,必须伏法。其他人,胁从不问!朱允熥皱眉道。 这个时代最正确的做法,就是直接让卫所的官兵杀上去,然后带人头回来。大明虽然繁盛,但可不是讲什么人权的世界。 喏!薛继祖面有不甘心,但也只能答应。 殿下!一向话少的铁铉忽然开口道,若是那些人,继续执迷不悟不肯下山呢? 朱允熥看着他,你的意思? 臣知殿下心怀慈悲,不愿杀人。可是国法难容,王木生也自知死路一条,势必顽抗!铁铉朗声道,但是臣想,从王木生聚集了两万灾民开始,他一未继续劫掠官府,二没攻打城池,想必也还是有些良心的人。 这正是我不愿多杀人的原因!朱允熥叹息道,归根到底是官府赈济不利,才让灾民聚集闹事。他王木生虽然犯了国法,酿成大错。但是我,也不想追究他亲族的责任。国法无情人有情,他的家人亲族也都是无辜的。 臣想,派去传话的人都是朝廷的官军,他们或许心中抵触。说着,铁铉抬头,正色道,臣去,臣是朝廷命官,臣去劝他们,让他们下山。 朱允熥想了想,站起来拍拍身上的尘土,好,你去吧,小心一些!说着,对身边众人笑道,吃饱喝足快干活! 一行人,又甩着酸痛的肩膀手臂走上河堤。 铁铉转身,对薛继祖说道,薛将军,请派人下官去五峰山。 看他一副书生的打扮,薛继祖也有些佩服,拱拱手,大步而去。 解缙忽然拉住铁铉的衣服,关切地说道,老铁,你真去?那可是贼窝! 他们原是百姓,除了王木生和同党之外,其他人没做过错事!铁铉正色道,你我读书,但求一个正字。吴王仁慈,我为吴王之臣,若能救下无辜之人,就是正。 解缙皱眉沉思,咬牙道,在下和你一道去! 你?铁铉笑笑,甩开解缙的手,小解,你我虽然都是读书人,但也有不同。说着,转身就走,声音传来,你现在还是个书生,这种事不去也罢! 看他走远,解缙原地跺脚,呸,我一番好意,你居然瞧不我? ~~~ 五峰山在抚州城外二十里,一个山洞里,数十个身材健壮的汉子,看着煮饭的铁锅默不作声。 山洞里,有老有少男男女女数百人。这宽敞的山洞,看起来有些拥挤。这些人,都是王木生和他那些做下惊天大案的,兄弟们的家眷亲人。 王木生三十出头,身材健壮。 此刻他蹲在铁锅面前,亲手从里面盛出一碗饭,回身送到一个老妇人面前。 娘!吃饭吧,您小心热! 老妇人叹息一声,摇头道,不吃了,娘什么都吃不下! 忽然,边上一个面色刻薄的妇人,开口骂道,你还有心思吃?官军在山下都围了几天,说不上什么时候就杀上来。骂着,又变成嚎啕大哭,我们做了什么孽,有你这么个亲戚。居然抢劫官府粮食,那可是诛九族的大罪! 王木生面色尴尬之中带着悔恨,三婶,是我不好,是我连累了族人! 这妇人的哭骂顿时引起了山洞里众人心中的委屈,本来都是好好过日子的百姓,就因为出了这么一个不知死活,敢坐下灭九族大罪的亲戚,大家都成了官府的罪人。 刹那之间,山洞里满是对王木生的叫骂之声。王木生和一帮兄弟,羞愧的低下头,不敢说话。 一位拄拐的老人站出来,用拐棍敲打石壁,大声道,事都出了,说这些有什么用? 老人在族中威望甚高,众人止住叫骂,但还是有妇人和孩子哭天抹泪,泣不成声。 你们那!老人用拐杖指指王木生等汉子,恨铁不成钢的说道,胆大包天了,朝廷的赈灾粮都敢抢,还敢聚众闹事?死不足惜! 老祖!王木声哽咽道,是孙儿连累了大伙。 老人慢慢走到王木生身边,低下头,木生,这是抄家灭族的大罪,谁都躲不过去,咱们都得死! 老祖!王木生哭出声。 跑吧!老人忽然道。 王木生诧异的抬头,只见老人满脸都是坚决,继续小声说道,你们这些精壮的汉子,带着家里年幼的男丁跑出去,能跑多远跑多远。官府要杀人以正国法,那就杀我们这些老骨头。咱们王家,不能绝种! 老祖!王木生惊呼,这....... 一会你们就跑,能活几个算几个!老人见惯了人间的风雨,脸上带着几分从容,跑出去,总比让朝廷灭族强! 就此时,外面忽然传来急促的脚步,一个年轻人跑了进来,大声喊道,木生哥官府来人了,是个大官! ~~~~ 山路崎岖泥泞,铁铉的官袍上沾满了泥土。 但那依旧是官袍,依旧是代表着大明王朝的统治者的衣冠,让百姓不敢直视。 铁铉昂首阔步走进山洞内,看着眼前数百百姓,低声道,本官是赈济江西钦差吴王千岁的典官,大明六品官铁铉,你们中谁是王木生? 我就是!王木生大步出列,朗声道。 铁铉看看他,点头笑道,倒是条昂扬的汉子,怪不得敢杀官差抢粮食! 说着,铁铉又看看众人,大声说道,官府让尔等下山,为何还要顽抗? 官府要灭我九族!王木生恨声道,难道下去让你们杀? 吴王仁慈,只追首恶,胁从不问!铁铉叹息一声,你做下的是死罪,你活不了。但是你的族人,亲人,吴王千岁金口玉言,全部放回家去! 官府出尔反尔,谁知道你说的是不是真的?王木生冷笑道。 若不是吴王仁慈,不想多杀人,本官用的着亲自上来?铁铉也连连冷笑道,你们这些人都是百姓,打得过卫所的官兵吗?直接杀了你们,还省了本官的唾沫! 此时,人群之中已经有了松动。 一妇人颤声问道,大人,您说的是真的?吴王真的只杀这些没良心的,放过我等亲族? 其他人也都是一脸期盼,前几日上山来传话的官兵。翻来覆去就是一句话,赶紧下山不然杀了你们九族。这些人,也实在是害怕了。 正是如此!铁铉点头。 王木生,你个杀千刀的,你自己做的事就要自己承担。妇人跳脚大骂,现在吴王只要你的性命,放过了我们,你还不速速受死! 众人纷纷附和,看样子都打算一拥而上,把王木生和那些兄弟一块绑了,送下山去。只是畏惧他们手里的兵器,不敢上前。 骂声之中,王木生正色问道,真的? 一人做事一人当,你做了要认。铁铉开口道,跟本官下山吧,你的亲族家人,回家继续过日子。不过你,必须伏法! 儿呀!王木生母亲嚎哭起来。 王木生眼中落泪,看看母亲,又看看族长。 忽然跪下,开口道,族长,既然吴王只要我等的性命,那孙儿不能再为了自己,连累大家。孙儿死后,母亲就托付给族里了! 你且去!老族长叹道,以后,你母亲族里供养,无需担心! 王木生重重磕头,回头对着兄弟们喊道,几位兄弟,是木生连累了你们,恩情来世再报吧。现在,咱们下山! 其他和他一起抢劫官粮的汉子们,也都哭泣着扔了手里的兵器,和家人告别。 走吧!铁铉开口,看你们还有些良心,本官必不让你们多受折磨! ~~~~ 这个情节写的太烂,对不住大家。其中涉及的东西太多,毕竟网文这东西.... 郁闷的情节过去了,马上就是换了。 主角和郭小四马上就要王碰王,大家拭目以待。 第1章燕王来京 阳光,把秋风变得很暖,让人忍不住慵懒的躺在草地或者长椅上,享受秋日的宁静。 落叶,在风中微微盘旋,偶尔有三两片在风中顽皮的跳跃起来,好似夏日飞舞的蝴蝶。 秋日的紫禁城,一片祥和沉静。金色的琉璃瓦,收敛了夏日的锋芒之后,却更加的五彩斑斓。 奉天殿中,朱元璋坐在龙椅上,左手芝麻烧饼,右手奏折,边吃边看。 时而皱眉,时而沉思,他看得是如此入神,以至于烧饼上的芝麻落满了御案。 杀的好! 朱元璋忽然咬牙切齿的说了一句,他手中正是朱允熥在江西抚州快马传递的奏折,上面详细记载了抚州灾情的始末,他去之后的安置方法,还有对江西抚州等官员的处置。 此刻,朱元璋正看到抚州同知通判,被朱允熥当着无数百姓明正典刑,脑袋被当成球踢的片段。 这等黑心的官员就该杀,让你们贪,让你们祸害百姓,活该死无全尸!朱元璋咬牙怒骂,大孙,杀得好! 嘴上说着,把烧饼咬在嘴里,拿起朱笔仔细的走着标注着。 此等良心被狗吃了的官,杀了也不解气。李泰张广义二人家产充公,妻女充于教坊司,男丁发往广西流放。着,世代不得读书参加科考,不得为吏,录入奴籍,世代为贱民。 写完,咬了一口烧饼,继续往下看。 抚州知府张善,为官清廉踏实肯干,正是皇爷爷口中朴素耿直的好官。孙儿到抚州时,张善已带人连续在决口处修筑河堤,连续十几日有余。 抚州灾情之初民变,赈济不利,乃是因为他被下属架空所致。虽有责任,可孙儿认为情有可原。孙儿斗胆,请皇爷爷勿发作此人,降级留任以观后效。 注,张善之女,做得一手好汤饭。听闻皇爷爷爱吃鸭蛋,特送上其高邮老家双黄咸蛋一栏,说是给老爷子尝鲜! 呵!朱元璋看到此处笑出声,自言自语道,也罢,看在这一篮咸蛋的份上,这次就饶了这张善。 说着,忽然又是莞尔,张善,咸蛋,张咸蛋!哈哈,官场中又多了一个笑话了! 老爷子在大殿里会心的笑着,殿中伺候的宫人们也心安不少。自从吴王殿下去江西公干,老皇爷看谁都不顺眼,这些日子大伙是战战兢兢。 就此时,太监总管朴不成从外面进来,皇爷,湘王,齐王的王驾已经到了应天府的运河码头。燕王,宁王的大队,距离京城也不足三十里。 哦!朱元璋先是一怔,随后明白过来。马上是他的寿辰,这些儿子是回京来给他祝寿的。 想到此处老爷子脸上的笑容更盛几分,他本就是重视家庭,重视血脉的人。这深宫之中只有他和朱允熥爷俩孤零零的,现在一家人都回来团圆,心里如何能不高兴。 知道了!朱元璋点头吩咐,让他们不用急着进宫,一路劳累,先在城里私宅休息。说着,又是笑了起来,他们一个个五大三粗的不怕累,别累坏了咱那些皇孙皇孙女! 是!奴婢这就去传话!朴不成笑了笑,躬身退下。 哎呀!殿内无人,朱元璋笑着搓搓手,咱的儿子们都回来了,团圆赛过年,哈哈,哈哈! 不过,笑着笑着,脸上的笑容变得玩味起来了,心里道,孩子们大了,都知道耍心眼了。各个封地都不一样,有远有近,居然算准了时间一块回来,跟爹耍心眼,他娘的! 心里笑骂两声,又拿起奏折,可是却怎么都看不下去了。 站起身,走到殿外,看着远方,老爷子自言自语,大孙,江西的事都平了,你那些叔叔们都到了,你咋还不回来? 看了一会儿,又回身走向御案边上,边走边道,也不知道你给爷爷准备了啥寿礼,大孙啊,可千万是能震得住你那些叔叔的好东西,不然别人有的说嘴! 说着,老爷子在龙椅上坐下,忽然发现御案上都是烧饼上掉下来的芝麻。 当下仔细的扫在掌心里,张嘴送进去,一边嚼着一边心道,一粥一饭当思来之不易,都是百姓的心血,不能浪费! 应天城外二十里处,一处供人歇脚的凉亭外,满是大明虎贲。 秋风之中,他们战甲下的裙摆微微晃动。身上的铁甲在阳光下,异常耀眼。 数百人在周围无声肃立,每人都似标枪一般笔直,昂首挺胸目视前方。凉亭中,一四十多岁的中年将领,大马金刀的坐在石凳上,若有所思的看着远方。 须弥之间,武将的视线中烟尘大起,同时隐隐有惊雷一样的马蹄震颤着大地。 马蹄越来越近,如战鼓一般震耳欲聋。 秋风起,落叶飞,林中鸟儿扑着翅膀不断盘旋。 骑兵带来的威势,让和煦的秋风顿时变得肃杀起来。 而这些肃立的大明虎贲依旧纹丝不动,只是他们腰间的战刀,发出若隐若现的嘶鸣。 忽然,一阵战马的鸣叫。 视线之中,几个骑兵已迅雷不及掩耳之冲击而来,仅仅只有几人可似乎却是千军万马,仿佛能冲破一切,不可阻挡。 凉亭中的武将轰然起身,身上的甲片勃然作响。 随后,他大步向前,走到肃立的虎贲最前面,双手抱拳,对着冲击而来的骑士直接下拜。 臣,五军都督府佥院都督平安,奉旨迎接燕王千岁! 律律律,冲击而来的战马忽然被马上的骑士拉住缰绳,塞外上好的战马前蹄凌空腾起,脖子上的鬃毛在秋风之中不停摇晃。 随后,燕王朱棣矫捷的从战马上跳下来,大步流星而来。 朱棣声若洪钟,朗声笑道,来之前我还在想,是谁来接我,没想到是你平保儿! 接他的武将正是洪武皇帝的义子之一,平安平保儿。 老皇爷大寿在即,各地藩王进京,朝廷派出文武官员迎接王驾。 平安,正是迎接燕王朱棣而来。 见朱棣大步走来,平安又是一礼,臣,参见燕王千岁! 你别跟我来这个!朱棣笑着把对方扶起来,才多久没见,你平保儿也学会这些虚头八脑的。忘了你当年跟我摔跤,把我压在下面揍地时候了? 朱元璋的儿子和义子,都是从小在一起长大,小时候他们之间没那么多君臣之分。 平保儿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臣当年年少无知....... 说你胖你还喘?朱棣大笑道,越说你,你越弄这些虚礼!说着,在平安肩膀上给了一拳,有些寂寥的说道,这些年,咱们兄弟见面的日子,越来越少了! , 第2章塞外宁王 忆往昔青春岁月,满是少年男儿兄弟情。 朱元璋和马秀英对这些义子视如己出,把他们当成家庭的一员。而这些朱元璋的亲儿子们,对这些异姓的哥哥弟弟,也是没当外人。 听他的朱棣说起当年自己揍他的事,平保儿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臣当年年少无知....... 说你胖你还喘?朱棣大笑道,越说你,你越弄这些虚礼!说着,在平安肩膀上给了一拳,有些寂寥的说道,这些年,咱们兄弟见面的日子,越来越少了! 平安心中感动,旁边的大明虎贲也都微微动容。 燕王毕竟是皇子,而他平安是皇帝的义子,君臣之别天地之分。而现在燕王对他还是如小时候一般亲近,他心中也生出些温暖。 那些大明虎贲看着燕王的目光也柔和许多,甚至带着些崇拜。这位是大明赫赫有名的燕王,镇守北平数次出关远征,打的北元望风而逃。 燕王不但战功卓著,而且为人也是如此的随和,真是难能可贵。 你看你!朱棣指了下平安的腰笑道,在京城呆的,腰都粗了。说着,拍拍对方的盔甲,回头我跟爹请旨,你随我去北平。你一身好武艺,兵法谋略也不差,咱们和鞑子真刀真枪的干。好男儿,待在京城养老算怎么回事? 平安笑笑没有说话,他是五军都督府的都督,掌握着京城一部分的兵马。看着是养老,实则职责重大。他也有建功立业的心思,但是能不能出去,还要看老皇爷的心思。 再说他心里明镜似的,老皇爷现在可不愿意义子和亲儿子们,在一起掺和。尤其,是他们这些能打仗的。 这时,朱棣回头呵斥道,还在马上干啥?下来叫人! 他身后的骑兵之中,两个不过束发之年的少年,居然如塞外从小生在马背上的蒙古人一样,从马背上跳下来,笑呵呵的走来。 两人年纪虽小,可是眉宇间都是英气,像两头小老虎似的,天不怕地不怕。两人都是一身小号的盔甲,举手投足之间像极了燕王。 而且这两人年纪虽小,但是这副样子,这份活力,一下就把宫里那些小王爷们都比下去了。 老二,老三!朱棣说道,给你们平大叔见礼! 见过平大叔!两人恭敬的行礼。 可使不得!平安赶紧一手一个拉起来。 这两少年是谁,答案已经呼之欲出。燕王朱棣的二子朱高煦,三子朱高燧。(这俩人现在一个十二,一个九岁。) 有啥使不得!朱棣笑道,他们也就是命好,生在了朱家。不过就算是生在朱家,也是你平保儿的晚辈! 平安刚要谦逊几句,就感觉腰上的短刀动动。低头一看,原来是朱高煦正好奇的看着他腰间的武器。 那把短刀和中原的样式不同,是泉州港内,不远万里而来的大食商人所进献的宝物。 刀虽然短,但是弧线优美,把手是鎏金打造,上面还镶嵌着一颗猫眼大的红宝石。刀鞘制作精美,也镶满了宝石。 喜欢这个?平安笑着摘下来,你拿的动吗? 平大叔看不起人?朱高煦双眼发亮的伸手想拿,嘴上道,别说短刀,军中的长刀,我都能舞得动! 给你!平安笑着给他,小心点,锋利着呢,别伤到自己! 刷,朱高煦直接抽出半截,短刀的刀锋冷冽,和他发亮的眼神相互映照。 平大叔真是小瞧人!朱高煦爱不释手,又骄傲的开口说道,我七岁就能骑马射箭,八岁就能带着护卫出去打猎,一天起码射三十只兔鼠! 平安微微惊讶,笑道,还真是虎父无犬子! 边上,朱棣也得意的微笑起来。 朱高煦把玩着短刀,又开口道,明年我要射五十只! 好,好,有志气!平安竖起大拇指。 身边朱棣的三子朱高燧,见哥哥得了宝刀,又被大人夸奖,心中有些不服。 不屑的开口说道,吹牛皮!忘了上个月你没射到三十只,还从我这借了几只的事?说着,哼了声,五十只?射不到不怕爹踢你? 我揍你!朱高煦脸色大变,当场就要动手。 爹,你看二哥!朱高燧嗖的一下,躲在朱棣的背后。 谁知朱棣却不护着他,直接把他提溜出来,他揍你,你不会还手?你那拳头干啥用的?去,你俩一边打去! 这一幕,让平安看得有些愣神。 须知从小骑马射箭,是蒙古人的传统。他们之所以那么好的射艺,是因为草原上野兔,田鼠众多。从小,他们就每日用那些小东西练手。 只是没想到,朱高煦是皇孙之尊,却被燕王这么培养。而且燕王在言语之间,也没教儿子什么兄友弟恭,这完全是胡人养孩子的办法。 孩子淘,在家打惯了!朱棣笑道,见笑! 哪里,哪里!平安也笑道,燕王,您家老大呢? 燕王一共三子,应该还有一个长子朱高炽,可是却没看到。 老大太胖,骑不得马,在后面坐马车呢!朱高燧又躲在了朱棣的身后,开口道。 那燕王殿下是先进城,还在这等!平安想想,问道。 朱棣沉思一下,随后走到凉亭中坐下,等吧!不过不是等我家老大! 平安问道,那是等谁? 十七弟!朱棣沉思,喃喃道,按理说,他也应该到了呀! 闻言,平安的眼神闪烁一下,随即恢复平静。 皇十七子,为宁王朱权。洪武二十一年就藩,封地是边关大宁。 大宁乃是北元南下的前哨,处喜峰口外,属古会州之地,东连辽左,西接宣府,为一大镇。 当年为了争夺此地,宋国公冯胜,蓝玉等人先后出关。招降北元太尉哈纳出,而后又连年大战,最终杀北元辽王阿札失里、会宁王塔宾帖木儿等人,才安定下来。 大宁为大明大镇,其中带甲之兵八万,除此之外还有最为骁勇善战的朵颜三卫。 宁王朱权虽然年方十五,但自幼聪明好学,深得皇帝的喜爱。以少年藩王之身在边关,却丝毫没有少年人的胆怯,反而手下将领多赞叹其,有勇有谋。 燕王要等宁王!平安心里暗中思量,莫非,他们平日多有来往? 作为五军都督府的都督,平安不但有掌握京营兵马的职责,同时也负责对地方兵马的调动。对这些拥兵的边关塞王,其实心里多是防范的心思。 如今大明开国之初,京师兵马轮番出塞征战,才能保证士卒精锐。当若是承平日久,京师兵马见不到血,而塞王兵马如见彪悍,恐非国家之福。 脑里正想着,突然感觉脚下的大地震颤。 若说刚才燕王的兵马如同惊雷,那此刻疾驰而来的骑兵,就如同乌云压阵,遮天蔽日。 烟尘之中,一杆宁王大旗高高竖立。无数穿着皮甲,面目狰狞,如同在北地狂风暴雪中走出,眼神冰冷的武士,簇拥着一位头戴金冠,身着金盔的少年亲王,策马奔腾而来。 朱棣在霎那间起身,眼神炙热的盯着迎面而来的骑兵。 而那些骁勇的骑兵,在见到凉亭周围的情况之后,居然依旧马不停蹄。可是高速冲击之中,却突然分成两边。 如此急促的转身,骑兵的队形分毫未乱。骑士无声,战马亦是无声,天地之间只有马蹄回荡。 好俊的骑术!平安道。 好兵!朱棣吐出两个字。 分开的骑士中间,少年亲王在数位身披重甲,只露出眼睛的骑兵护卫下,扑面而来。 十七弟!朱棣大笑一声,你可来晚了! 四哥!少年宁王翻身下马,大笑着过来,我故意在你后面的!不然,你可跑不过我的马队! 第3章没一个省油的灯 哈哈,十七弟,你又长高了!朱棣大笑走去,抱着宁王朱权的双肩,也壮了,是个爷们了!说着,用力在弟弟的肩膀上拍打几下。 宁王朱权笑道,四哥,听说您今年又打了一个胜仗?还俘虏了一个啥小王子? 年初二月,北元宗王太尉乃尔不花,丞相失烈门犯边。被朱棣率领三万精骑击退,俘虏辽阳王之子。 都是小打小闹!朱棣矜持的笑笑,算不上什么大阵仗! 那也比我强,大宁府重兵布阵,北元根本不来了!朱权嘴上虽然这么说,可是语调中的骄傲却溢于言表。 他虽然年纪小,可是在大明诸塞王之中,兵马最为雄厚,战力也对位强悍。他这么说,也未尝没有显摆的意思。 说着,宁王朱权又笑起来,回身拉着自己的战马,四哥,看看弟弟的巴尔思! 巴尔思,蒙语老虎的意思。 给一匹战马起名为老虎似乎有所不妥,但是亲眼得见朱权的坐骑,也要感叹真是马如其名。 这战马通体枣红,除了额头有一白色的星点之外,没有一丝杂毛。而且身材极为雄壮,长途跋涉之后,身上的汗水油亮。战马很高,四肢修长有力,更让人惊叹的是,战马脖子上那一圈浓密的鬃毛。 而其和其他温顺的战马不同,此马的眼中带着浓浓的傲气,看到周围的战马,眼神中满是轻蔑。 朱棣赞叹一声,好马! 都是骑马打仗的男儿,马对于他们而言不单是工具,而是袍泽伙伴,更是家人朋友。主人和战马心心相映,方能在乱军中所向睥睨。 嘴里赞叹着,朱棣忍不住伸出手,想去触摸战马的脖颈。 谁知,宁王的坐骑却不屑的发出一声嘶鸣,骄傲的扭开了头。 呀!朱棣笑道,还挺有脾气? 天地万物之中,战马最有灵气,最通人性。 朱权在战马的脖子上拍拍,挠了几下笑道,这是弟弟手下的蒙古勇士,在草原的野马群中套出来的,足足训了一年,弟弟才能上马。平日除了弟弟,谁都碰不得! 说着,宁王又笑了起来,草原上的马虽然多,可是这样的马王却是百年难得一见。有个老牧民告诉弟弟,当年成吉思汗的坐骑就是这种马王! 朱权说话时,眼中炫耀之意毫不掩饰。 身边的朱棣,却似乎没看到一般,如同温和的兄长那样,仔细的听着,露出宠爱弟弟的微笑。 好马!朱棣笑道,跟你的战马一比,我那些马,都不算马了! 你们北平还是离草原太远!朱权想想,拉着朱棣说道,四哥,等明年开春,弟弟让手下人去草原上找找,找到了好马给您北平去!说着,再次大笑起来,四哥这样的马上战将,没有好马可不成! 所谓旁观者清,他们兄弟二人的对话,平安听得一清二楚,个人的心思也看得一清二楚。 燕王最是骄傲的人,能放下身段如此对待宁王,为的是什么?若是别的兄弟在燕王面前,这么显摆,怕是早挨了两脚。 宁王年轻气盛,看似温和实则言语之间,满是和燕王一比高下的心思。 他二人虽然是兄弟,但面目不是很相似。朱棣是脸圆外柔内刚,朱权则是长脸,锋芒毕露。 若说他们二人谁和朱元璋更像一些,朱权更胜几分。 马好,兵也好!朱棣站在马前,看着不远处骑在马上,不动如山的武士们,由衷赞叹,好兵,好儿郎! 朵颜三卫!朱权傲然道,以一当十! 他俩正说话之间,朱高煦看到朱权的战马,眼睛又亮了起来。 手里刚才还爱不释手的短刀,直接扔到了朱高燧的怀里,朝着战马走去。后者接住短刀,看看左右,随后藏在了一个侍卫的怀里。 十七叔!朱高煦亲热的喊道。 这是你家老二?朱权对朱棣笑道,上次见才这么大,现在都是大人了! 其实朱权和朱棣长子年纪相仿,但是辈分大,说话有些故意的老气横秋。 十七叔!朱高煦指着战马说道,能不能给侄儿,骑骑您的战马! 朱权笑道,这可不行,我的巴尔思谁都碰不得,他不会让你骑的! 不试试,怎么知道?朱高煦不管不顾,直接走到战马身边。 巴尔思大耳朵动动,眼神轻蔑的看着还没它高的朱高煦。面对对方伸出来拉他缰绳的手,眼色忽然变得凌厉,四肢后退几步,让朱高煦抓了一个空。 你让不让我骑?朱高煦抓了一空,顿时大怒。 战马又是不屑的看他一眼,鼻孔中发出哼的一声。 你不让我骑,我杀了你!朱高煦怒道。 忽然,一只大手抓住了他的脖颈。朱棣直接把他提溜起来,随手扔在一边,滚! 朱高煦摔了下,直接翻身起来,不甘的看看战马。终究没敢说什么,转身走到朱高燧身边。 我刀呢?朱高煦想起了什么,对弟弟说道,把刀给我! 朱高燧一摊手,什么刀? 你少装糊涂!朱高煦斜眼道,信不信我揍你! 你揍我?朱高燧眼珠转转,你..........你要是揍我,以后我和大哥玩,不理你! 我连他一块揍!朱高煦怒道。 且不说他俩小兄弟如何闹,平安走到宁王朱权身前见礼。随后燕王几人寒暄一阵,各自上马带着卫士朝京城而去。 行进之中,朱棣和朱权纵马一处,两人说说笑笑,仿佛感情极好。 没一个省油的灯! 骑马跟在后面的平安心里如是想道。 忽然,他脑中忽然浮现起朱允熥的身影,心中再起波澜。 恐怕现在,吴王还镇不住他这些叔叔!想着,心里又是一声叹息,若是沐英大哥在,还能搭把手。可是太子走了,大哥也走了,吴王的路,难呀! ~~~ 此时,江西通往京城的官道上。 数百骑兵策马狂奔,马蹄声如疾风骤雨。 这正是在抚州赈灾走上正轨之后,急着回京的朱允熥一行。 来时他没惊动任何人,走时他也没讲排场。可是抚州的百姓不知从哪知道,今日他要回京的消息。 出城的时候,数万百姓跪在路边,举着万民伞。 这是百姓,对于一个上位者,最高礼节的好评。 而在驿站告别抚州官员之后,朱允熥的手里,又多了一个装着咸鸭蛋的竹篮。 战马疾驰,心思不定。 两侧是大明如画江山的倒影,朱允熥心里却在想着千里之外的京城。 老爷子大寿,该回来的都回来了。 燕王朱棣!脑中浮现出一个模糊的身影,战马上的朱允熥自信的大笑,且去会会我这名留千古的四叔! ~~~ 三更奉上,好评点赞,摸摸大。 第4章家宴 外面,又是一场秋雨。 深秋的雨带着冬日的寒,倾泻在人间,把御花园中那些姹紫嫣红,打成了美丽纷飞的碎片。 永华殿内,是一场家宴。 皇帝的家宴即是国宴,但此刻殿中却不是那种是适用于君臣的,隔开的方桌,更不是分餐制。 一张张大圆桌摆开,上面是盘子里装得高高的大鱼大肉。桌子上,也没分什么男女。 大明的各个藩王带着自己的孩子,和自己的生母坐在一桌子上。女人的脸上都是笑,年轻藩王的脸上带着对母亲的关切,孩子们围着桌子吵闹。 此刻,这殿中的氛围,就像是寻常农家摆流水席一样。 虽说对于皇帝之家,如此的做法礼节上不合适。但是此刻,却更有一番骨肉团圆的味道。 唯独有些不同的是,老皇帝自己一人坐在一张桌上,笑看殿内的欢声笑语。所有藩王都到了,今日是老皇帝寿辰之前的家宴。除了这些藩王之外,朝中许多中枢大臣,文武也要参加。 甚至刚刚班师回朝的凉国公蓝玉等人,都有位列一席。只是,刚立下赫赫战功的蓝大将军,面色不是那么好,笑起来有几分不自然。 臣子们讲究的是君臣大义,而皇帝的儿子们则可以表达真我。殿中的酒席热闹起来,一开始是各个桌子上安分的吃喝说话,渐渐的又相互交好,少年时候一起长大的藩王,开始交头接耳,而后大家干脆喝乱了桌子。 少年宁王喝酒上脸,端着酒杯在各桌乱串敬酒。与他们的热闹相比,年长的秦王晋王燕王等人坐一桌子上,彼此之间却没什么话。 似乎是被宁王肆意洒脱的情绪感染,燕王拿着酒杯,开始屡屡对两位兄长敬酒。然而,他那两位兄长,对他的态度神色之间颇为冷淡。 看着没,两位王爷似乎不怎么待见燕王!大殿另一侧,一桌酒席上,定远侯王弼小声对蓝玉说道。 武人们分了几桌,这一桌上都是跟随蓝玉出征或者本来就是和蓝玉亲近的将军。没有外人,说话随意了许多。 哼!蓝玉冷笑一声,两面三刀的人,能招人待见才怪了! 无怪蓝玉如此说,早先他出塞北征的时候和燕王打过交道,那时太子还未故去。燕王在北平封地,起居八座如同皇帝,视手下的军队如同他燕王的私军。 在北平这些年,燕王的封地被他经营得铁桶一样,水泼不进。在封地嚣张跋扈,但是一到京城就装成好儿子,好弟弟。 当初蓝玉曾和太子说过,燕王有不臣之心。但是太子仁厚,居然没放在心上。 想到这里蓝玉端起酒杯,其实当初太子未必是仁厚,而是可以让燕王在封地蹦跶,等他蹦出事来再收拾他。只是老天无眼,太子英年早逝。 三爷什么时候回来?身边,景川侯曹震开口,这都出京好些日子了! 咱们这三爷一出京,可真雷厉风行,喀喀喀,抚州好几个文官的脑袋直接落地!桌上,东莞伯何荣也笑道,有几分老皇爷的气势! 我听说,你们几个前几日受了三爷的恩惠?蓝玉忽然开口道。 曹震看看左右,小声说道,不知那个御史吃多了撑的,把俺们给参了,说侵占良田纵容家奴不法。说着,又看看左右,其中也有你! 呵!蓝玉又是冷笑,满不在乎地说道,老子怕个球!督察院的御史全参老子,老子都不尿他们。 皇爷震怒,说要宰几个。曹震有些后怕的说道,那些日子江夏侯刚刚被锦衣卫毒杀,京城里正是人心惶惶的时候,兄弟们慌的都不行了,以为这回肯定吃挂落,结果你猜怎么着? 你他娘的说书呢?蓝玉怒道,赶紧说! 三爷通过李景隆的嘴,告诉咱们,他在皇爷面前给咱们说好话,让俺们赶紧上请罪折子,把贪了占了东西交出去。说着,曹震还有些后怕的说道,你是不知道多险,皇爷要是真较真,掉脑袋未必。可是咱死人堆里打下来的爵位,还他妈能保得住? 蓝玉喝了一口酒,扭头看看藩王们那边,微微前探,既然受了三爷的恩惠,等三爷回京,咱们得帮三爷把跟脚站住了。说着,用筷子头,若隐若现的点点那边,别让人欺负了! 那是自然!众人纷纷点头。 酒过三巡,殿中的气氛更加热烈起来。 但是独坐在一处的老皇帝,笑容中却不知何时带上了些落寞。眼前一大桌子菜,老皇帝都没动上几口。 其实,是心里有些吃味儿了。千里迢迢回来的儿子们,都围着母亲说话呢,吃了这么久竟然没一个人过来给他老爷子磕头问好的。 那些成年的皇子藩王,跟榆木疙瘩的似的坐着,在兄弟们面前端着身份。那些小的藩王们,和自己的母亲孩子有说有笑。 到头来,自己这当爹的,成了没人理的了! 这就是朱元璋时常感到孤独的原因,生儿育女一大堆,在身边的也不少,可是真正和他亲近的,除了朱允熥之外,别无他人。 皇帝的目光在人群中一一扫过,忽然在一张桌子上定格,那张桌子很是冷清,三五个人心不在焉的小口吃着。 那是东宫太子的儿子们,朱允炆和他的两个弟弟,还有妹妹。 落难的凤凰不如鸡,太子死了,朱允炆虽然得了淮王的称号,可是在宫中不得宠。而安排酒席的人也怕皇帝看了心里发堵,所以把他们那一桌,放在了后面。 别的桌上都是热闹,那一桌冷清,朱元璋脸色有点不大高兴。他这人有个毛病,最是护短。 自己家的孩子,他打死都没啥。但若是外人敢给脸色,他必定要暴起。 刚想说什么,只见少年宁王端着酒杯,脸红红的走来。 直接在朱元璋面前跪下,朗声道,父皇,儿臣敬您一杯! 朱元璋看着面容和自己年轻时,有些相似的儿子,心里在笑,可是脸上依旧端着,板着,严父一般。 拿起酒杯,嘴里还在告诫,酒要少吃,事要多知,你还年轻,少喝点酒!说完,一盅干了。 父皇放心,儿臣记下了!宁王朱权笑完,也是一饮而尽。 儿臣也敬父皇一杯!燕王朱棣也跪地说道,儿臣谢父皇隆恩,许儿臣进京拜寿,以尽孝道。 朱元璋微微点头,开口道,其实按照咱的性子,不大想你们回来。你们个个都是一大家子,一路上劳民伤财。说着,老皇帝露出些笑容,要谢,你就谢谢吴王,他那个驿站改邮政的条陈,给国家创造了财源。 皇帝一开口,大殿中安静下来,都看着听着。 仅京城,苏杭,扬州,嘉兴,湖州等地第一次开卖的邮政票据,就给朝廷进账百万银钱!朱元璋继续说道,当时咱问他,大孙啊,赏你点啥呢?吴王告诉咱,皇爷爷,孙儿什么都不要! 你老的寿辰快到了,孙儿请您老开恩,让叔叔们回京和家人团聚。说到此处,朱元璋对所有藩王说道,今日你们能见到母亲,尔等生母,能有天伦之乐,都是拜吴王所赐! 贤王!晋王朱棡(gang)动容道。 秦王朱樉(shuang)也在边上,屡屡点头。 那些围坐在自己母亲身边的藩王们,若有所思。而陪着儿子的母亲们,则在儿子耳边,说着吴王的好话。 骨肉,乃是人伦。天大地大,不如家大。 可是出生在天家,是大幸也是大不幸。为娘看不到自己的骨肉,为子不能床前尽孝。 朱允熥此举,不单单是让他们给老爷子贺寿,而且是给了他们一个,能够骨肉团聚,享受天伦之乐的机会。 朱元璋又喝了一口酒,看着殿外的大雨,大孙,你啥时候回来? 随后,老皇帝有些寂寥的放下酒杯。 可就在此时大殿外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朴无用快步进来,启禀皇爷,吴王殿下回来了! 在哪?让他过来吃饭!这么大的雨,浇到没有? ~~~ 吴王小三爷,闪亮登场。 差不多一个小时后发。 第5章叔叔们 他在哪儿?这么大雨浇到没有?咱不是说不让他急着赶路吗? 朱元璋一连串的发问,殿中的人都有些惊诧。 这些外地的藩王只是听说吴王朱允熥受宠,但是没想到受宠到这个地步。老皇爷一辈子英雄好汉,对儿子从来都没个好脸,何时听他如此关切过别人? 而且关切的,还是这位皇嫡孙,有着大明最为尊贵王号的藩王。 此刻的朱元璋哪里还像个皇帝,分明是个关心自己孙子的寻常老者。 众人诧异的目光中,朱元璋站起身,就要往殿外走。 忽然,老爷子脚步顿住。 一个穿着斗篷的年轻身影,在殿外露出身形。 大孙!朱元璋呼唤一声。 斗篷褪去,雨水打湿了来人的发梢。长途跋涉,他脸上带着日月的风霜和疲惫,身上的衣衫也有些脏乱不整,靴子上更满是泥泞的泥土。 皇爷爷!朱允熥双膝跪下,叩首,孙儿回来了!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朱元璋快步上前,把朱允熥拉起来,看着他的脸笑道,黑了,也壮实了!说着,在孙子的胳膊上捏捏,回来就好,咱一家人就差你一个了! 朱允熥的目光在殿中一扫而过,大明朝堂的文武官员见惯了皇帝对他的宠爱,已经习以为常。可是那些外的藩王,还有皇孙们,则是瞪大了眼睛,一脸不敢置信。 累不累,饿不饿!朱元璋拉着朱允熥往殿里走,关切的问道。 孙儿现在能吃下一头牛!朱允熥笑道。 来人,给吴王上碗筷!朱元璋对着伺候的宫人横眉立眼,一点眼力见都没有! 可是这时候,还不是朱允熥坐下吃饭的时候。 皇爷爷,孙儿还没见过诸位皇叔呢! 好,有些你看着眼生,咱带你见见!朱元璋笑起来,这要是在寻常人家,叔侄不认识,那得多让人笑话! 说着,他们祖孙走到紧挨着御阶的第一桌,上面几个中年人赶紧站起来。 这是你二叔,三叔! 朱允熥赶紧道,侄儿见过二叔,三叔! 这两人和朱允熥的父亲朱标乃是一母同胞,面容有几分相像。而且这兄弟三人的感情极好。 朱标去世之前,最后一个袒护人的就是二弟秦王朱樉。后者就藩西安,虽然也是边塞重镇的藩王,也是兵法谋略无一不优的人才。但是此人私下德行有亏,残暴且荒淫。 朱元璋最讨厌子孙荒淫奢侈无度,偏偏朱樉占全了,多亏朱标多次从中斡旋,屡次帮他说好话。 而且据朱允熥一直对这个二叔很有兴趣,因为他的王妃是蒙元贵胄王保保的妹妹,小名观音奴。 而另一位晋王朱棡,和朱标一个老师,从小一起读书,感情最是亲厚。然而他这人有残暴的毛病,动辄杀人不说,还要把人车裂而死。 朱元璋大怒之下,曾想剥去他的王位,还是太子朱标从中说和,让他转危为安。 朱棡也确实对得起太子的厚爱,原本时空里朱元璋立朱允炆为皇太孙之后。朱棡知道燕王心怀不轨,不断的搜罗他不法的证据,连连向武皇帝上书。 这俩人虽然私德有亏,但对朱标的子嗣却是爱屋及乌。可惜他们也都不是长寿之人,在洪武末年相继病故。 长这么大了,上次见你时,你还躲在你父亲后面!朱樉笑道,和你父亲,还真像! 要弟说,还是像嫂子多点!晋王朱棡笑道,你看那眼睛,和常家人一样。 滚一边去!老爷子不爱听了,怒道,咱家的嫡孙,咋能长像他常家?说着,又骂道,常遇春那厮一黑面鬼,咱大孙多俊! 被老爷子训斥一番,朱棡不敢还嘴。但是看着朱允熥的眼神之中,多有亲近。 不会说话就闭嘴!老爷子继续骂了一声,继而指着另一个魁梧的中年说道,大孙,这是你四叔。 来了,朱允熥心中一振。 眼前这个好似卧虎一般的中年人,就是名垂千古的永乐大帝,现在的燕王朱棣。 侄儿,拜见四叔!朱允熥的声音中气十足,满是少年人蓬勃的朝气。 朱允熥在打量朱棣,朱棣何尝不是在观察着他。 这个侄儿他是不陌生的,以前见了他根本都是躲在后面,自己还和太子说过,怎么这孩子这么胆小。但是转眼几年,少年长成出类拔萃,已经露出峥嵘。 但是这种峥嵘,让朱棣心里有些不舒服。他是塞外的边王,诸皇子之中最为骁勇善战的马上战将,一生征战无数。 朱允熥对着二叔三叔都带着亲近,而对自己这里,却是隐隐有些较量的意味。 臭小子,不知天高地厚! 朱棣心里暗骂一句,脸上笑道,早几年见你,话都说不利索,现在倒是如此豪气大方!说着,对朱元璋说道,父皇,您教孙有方! 本来听了前半句,老爷子心中怒气生也能够,什么叫话都说不利索。可是听到后半句,马上转怒为喜。 自己的大孙出息了,自然是自己这个做祖父的功劳。 可是还没等他说话,朱允熥又笑道,四叔说的是,侄儿日日陪在皇爷爷身边,听他老人家的教导和教诲,若是再不出息,岂不辜负了他老人家! 朱棣含笑点头,我家老大老二也都进京了,回头你们兄弟几个,多亲近亲近! 一个胖子,两个坏小子? 瞬间,朱允熥脑中浮出三个形象,这三人在历史上也是鼎鼎大名,尤其是老二。啧啧,让他侄子给当馒头蒸了。 来,这是你五叔!朱元璋又指着另外一人。 这面容儒雅的中年人是朱元璋的五子,周王朱橚。他完全不像其他几个兄弟那样,一看就是舞刀弄棒的好手,而更像是一个知书达理的文士。 此人在历史上也颇有贤名,编纂图书,尤其是医学方面贡献良多。 但朱允熥知道,此人和燕王乃是铁杆中的铁杆,他俩都号称是慈高马皇后所出,其实他们都是硕妃所出的同母兄弟。 永乐登基之后,对他最是容忍厚待,甚至有人举报他谋反,朱棣都不追究。而且他生了十五个儿子,不管嫡庶一律封王。 见过五叔!朱允熥再次下拜。 自家人无需多礼!朱橚笑道。 随后,朱允熥跟着朱元璋在大殿里转了一圈,本来长途跋涉之下,双腿发软,现在更是有些打晃。这里面只要是个男人拎出来,就是他的叔叔辈。 爷爷,您也太能生了!走到后面一桌的时候,朱允熥小声说道。 朱元璋一愣,咋了? 都是孙儿的叔叔!朱允熥哭丧着脸,今天一天磕的头,比以前十年都多! 哈哈!朱元璋大笑起来,拍拍他的后背,这是家宴,行的是家礼。说着,悄声道,等以后,他们要对你行国礼! 国礼,正是君臣大礼。 就此时,走到了小王爷他们那桌边,朱元璋年纪最小的儿子,刚掉了门牙的朱楠,奶声奶气的喊道,熥哥儿,你最近都不带我玩! 别人都对着皇帝下跪,他却站着,他母亲赶紧把他拉下来,可是朱楠还是不一样不饶的喊道,熥哥儿,叫叔! 老爷子在边上大笑。 朱允熥有些窘迫,还是拜倒,侄儿见过,二十六叔! ~~~ 临时有点事,我看晚上能不能给大家补上。 不好意思,不是神偷失言,我的猫拉稀了,我带她去看看。 第6章小淘气 见了一圈的叔叔,认了一圈的人。 朱允熥心中冒出和前几日平安一样的想法,这些叔叔都不是省油的灯。 所谓龙生九子各不相同,在朱元璋面前这些叔叔们,都是一副好儿子的样子,可是私下里什么样,只有他们自己知道。 这些人在封地里,可都是无法无天主儿。 不过这些人中,真正让朱允熥忌惮的,也只有朱棣一人。不单是因为他知道,这位以后会是他大敌。而且因为朱棣,文韬武略出众性格坚毅之外,城府也是极深。 身为皇子中战功最卓著的藩王,但是坐在那里丝毫没有表功吹嘘,甚至有些存在感不足。每当年轻的弟弟们,比如宁王,湘王等人高谈阔论出风头的时候,他也跟没有任何的不耐烦。 反而是一脸如同兄长溺爱弟弟一般的笑容,还屡屡鼓掌叫好。对弟弟们的眼光,也是鼓励包容居多。 身体是少年人,灵魂是成年人。 在底层摸爬滚打好几年的朱允熥明白,这样的人往往最是可怕。 见过了藩王,又见了下臣子们。 蓝玉等出征归来的大将,见到朱允熥都是郑重的下拜。 这让外地的藩王们,又是有几分诧异。别看他们是皇子藩王,可是这些朝中的武将对他们也不过是面子事。但是现在以蓝玉为首的这些侯爷,伯爵,则是真心实意的恭敬。 和所有人都见过之后,大殿中在朱元璋的身边,单独摆了一桌。这时藩王们都在,若是他们不在,爷俩就一个桌子吃了,没那么多讲究。 大孙,饿了吧!快吃!朱元璋心情大好,今儿是御膳房做的菜,不是徐兴祖那粗汉,你尝尝味道! 谢过皇爷爷!朱允熥刚拿起筷子,忽然想到了什么。 咋了?朱元璋问道。 自从朱允熥回来,大殿中所有人的目光都放在了他的身上,观察着他的一举一动。 朱允熥从座位上站起来,跪倒朱元璋面前。 皇爷爷,今日是家宴,酒席的排位是长幼有序!朱允熥诚恳地说道,孙儿的父亲虽然不在了,但是东宫一系,还有孙儿的二哥,和弟弟妹妹们。 说着,朱允熥看看大殿的角落,若论长幼,东宫一脉是诸王之长。东宫的饭桌,怎么在那么偏僻的地方?即便父亲故去了,但是故太子一家的饭桌,也应该在诸王之前。 本来朱允熥没回来的时候,朱元璋就要发落此事,现在听朱允熥如此说,心中更加恼怒。 不开眼的奴婢!朱元璋暗骂一声。 来人,把淮王他们的桌子,搬到咱的跟前来!随后,朱元璋看着朱允熥,大孙,你很好! 朱允炆算不得朱允熥的敌人了,甚至可以说,可是他和朱允熥还是有一分亲情的。 满殿都是手足藩王,许多人都是同母所生。唯独东宫这些没爹没娘的孩子,悄无声息的坐在角落,像是刻意被人遗忘了。 他此举,正好做到了朱元璋的心里。 什么是家庭?家和万事兴才是家庭?手足情深才家庭?无论家中人有什么私心,但是绝不能看到彼此受委屈。 这就是朱元璋最质朴的家庭观。 稍后,朱允炆他们的桌子被搬到了前面,紧挨着朱元璋,位列秦晋等藩的桌前。 太子虽然故去了,但是东宫依旧有着皇帝的嫡孙,太子所生的孩子,在座次上,也应该位于藩王之前。 三弟!朱允炆挨着朱允熥坐下,语音依稀有些哽咽。 二哥,现在你我是代表东宫,代表已故父亲。朱允熥正色道,坚强些。 这些日子朱允炆看似不惊不喜,实则内心之中备受煎熬,甚至每晚都睡不着觉。帝位没指望,母亲去了,宫中他成了一个无足轻重的人。 今日皇帝设下家宴,他这个太子的庶长子,只能带着几个弟妹,坐在角落里。 他心中感伤,不是为了皇位和权力。那日被朱允熥连打带骂,已经惊醒了。尽管他有着这样那样的毛病,是个虚伪且懦弱的人,可是他不傻。 他的感伤,是因为父亲刚走,他们东宫的人,连台面都上不了,没人睁眼看他们一下。 而此刻朱允熥的举动无异于告诉藩王们,东宫可不是只有他孤零零一人而已。 有他朱允熥在,别人也别想小看了朱标的其他儿子。 其实朱允熥和朱元璋是一样的人,我身边的人我怎么动都行,但是你们动,你们不尊重,你们轻视他,就是打我的脸。 酒宴是哪个奴婢安排的?朱元璋小声问道。 朴不成躬身说道,是上膳监的人安排的。 你去处理了! 奴婢遵旨! 说完这些,朱元璋又换成笑脸,大孙,快吃,等会凉了! 朱允熥也不客气,其他藩王再怎么折腾,吃饭有个样子。可是朱允熥直接把菜汤泡在饭里,端起碗就往嘴里划拉。 哈哈,看看!朱元璋朗声笑道,吃饭这架势,就是咱朱家的种儿! 皇帝高兴,其他人自然奉承,殿中的气氛再次热烈起来。 三哥,吃肉!最小的妹妹秀儿夹了一筷肉给朱允熥,顺势坐进了他的怀里。 朱允熥也用自己的筷子,夹了一些甜品果脯给她。小丫头眼睛亮亮的,甜甜的吃着,双手缠绕在朱允熥的手臂上。 长兄如父!晋王朱棡在边上赞叹一声,熥儿的仁爱之心,和大哥以前一样! 秦王朱樉也开口道,和他一比,我家那几个小崽子都该扔了! 燕王朱棣也出声,看着朱元璋,毕竟是父皇教导出来的皇孙,识大体,重情义! 朱元璋又是满脸笑意,对三人说道,你们哥仨多喝几杯! 二哥,三哥!燕王朱棣举杯,弟弟敬你们一杯! 喝完之后,又转头对大口吃饭的朱允熥说道,熥儿先吃,吃饱了和四叔好好喝几盅! 四叔放心,等侄儿吃饱了,一定好好会会您!朱允熥话中有话,只有他自己才能听懂的话。 他还是个少年,少年人是打不过年富力强的中年的人。唯一的办法,就是要让自己迅速变得强壮。 还有六年,这六年就是朱允熥成长的时候。 不知何时,皇二十六子朱楠趁人不备,也跑到了朱允熥这一桌上。 对于年幼的幼子幼女,朱元璋虽然也板着脸,但是从心里溺爱,挥手赶走上前的宫人。看着小儿子,跟大孙子,坐在一起狼吞虎咽,满眼是笑。 你要吃鱼吗? 桌子上有一份酸甜可口的松鼠桂鱼,朱允熥对朱楠问道。 我自己夹!朱楠踩着凳子,费力的伸手。 小心摔了! 朱允熥刚说完,朱楠脚下一空,直接摔向一边。 但就在此刻,一只大手稳稳的把他抱住。 二十六弟,小心些!朱棣手疾眼快接住了幼弟,随手在对方鼻子上捏了一把,笑道。 呵呵!朱楠傻笑起来,憨态可掬。 这孩子好像有点傻?朱棣心里暗道一声,却突然感觉脚上有些发热。 低头一看,朱楠开裆裤的雀儿上,一股黄水正呲在朱棣的裤脚上。 朱棣这一辈子,什么风浪没见过,但就是没孩子尿过。 你?朱棣大怒。 呵呵!朱楠依旧是笑,四哥,我憋不住了! 哈哈哈!龙椅上,朱元璋拍着扶手放声大笑,显然开心至极。 朱棣看到父皇如此,又在弟弟脸颊上掐了一把,小淘气! ~~ 还是三更奉上,,不能总是让读者失望的。 爱你们,摸摸大 第7章祖孙夜话 欢宴散去,深宫中再次恢复宁静。 秋夜的风吹动树影,片片尚绿的叶子,无声的落在石板上。似乎落叶也怕萧瑟的秋风,在地上盘旋两下之后,停在一个背风的地方。 朱元璋依旧在龙椅上看着奏折,他这个皇帝,似乎从没有过悠闲休息的时候。 寝宫的侧门,朱允熥捧着一个散发着药香的木盆,慢慢进来。 爷爷,泡脚吧!朱允熥边走边笑道,这泡脚的热水里加了活血化瘀的药材! 这些事奴婢们伺候就成了,你赶那么远的路,快去歇着!朱元璋放下奏折笑道,这几天事多,有你忙的时候! 孙儿不累!朱允熥笑着把老爷子的裤腿挽起来,水温咋样? 嘶!老爷子呼出一口气,笑道,舒坦! 这是民间的药方,据说泡脚最好不过。朱允熥继续笑道,孙儿还给您带了一些江西的特产麻姑酒,活血化瘀安神醒脑。以后呀,每天您都喝那么一盅,保准身体硬硬朗朗的。 老爷子笑得皱纹都在颤动,宫里啥没有,大老远回来的,还带那玩意! 民间平民百姓家,晚辈出远门回来,都要给长辈带点东西,这是孝道。朱允熥轻轻用水泼着老爷子的小腿,宫里虽然有,但这是孙儿的一片心! 老爷子叹气微笑,欣慰地说道,这人呐,不到老享不到儿孙福。说着,语气有些落寞,可毕竟是老了,这福也不知能享多久! 人生就是轮回,年轻时为家庭的付出,到老了之后自然会有儿女,回报在自己身上。 可这种福气,这种回报却有些心酸。养儿育女是看着孩子一天天长大,成家立业平平安安。而享受晚年,则是在子孙的照顾之下,等着死。 虽幸福,但也残忍。 爷爷!朱允熥边洗边笑道,你身子硬朗着呢,怎么也得再活五十年! 五十年?朱元璋一笑,今年都六十多了,再活五十年那不成妖怪了。说着,又笑笑,其实咱已经算长寿了,人生七十古来稀,六十多岁不短了! 历史上,朱元璋去世时,七十一岁。这在历代帝王中,算是高寿的年纪。 七十可不行!朱允熥像是前世哄自己爷爷那样,开口笑道,你争取活到重孙子娶妻生子,然后再咬咬牙,再看到一代人! 呵呵,那可挺好!朱元璋笑道。 随后,朱允熥拿着手巾,帮老爷子擦干脚上的水,又给换了新的鞋袜。 看着孙儿在自己身前忙活,朱元璋继续开口说道,这次去江西,学到啥了? 朱允熥手上不停,帮老爷子把裤脚放下,认真的说道,吏治不可不防,抚州的地方官连赈灾的钱粮都敢动手,而且是上下串通,跟抓兔子似的,一抓一窝。 嗯!朱元璋点点头,吏治之祸,甚于外敌! 大明虽然现在国泰民安,可百姓的日子还是不好过。朱允熥继续说道,京城中繁花似锦的,一副盛世模样。可地方上,一场灾下来,百姓就要挨饿受冻。归根到底,还是地方储备不足,不足以应变! 你能看出这些,不容易!老爷子拍拍身边的凳子,让朱允熥坐下,现在只是国泰民安,远不到盛世的时候,国家底子薄,百姓的底子更薄。若真想让百姓过上好日子,就要学会藏富于民! 藏富于民,这是朱元璋一直以来的执政理念,和最高的目标。 大明开国初期,朱元璋亲手制定了轻徭薄赋的政策,不但作为国家支柱的农税少收之外,商税也很少收。 而且为了珍惜百姓民力,连矿产等都不予以开采。若是百姓偷偷开采,官府也要秉持体谅民生的方针,不予严格追究。 这些开国时期的宽松政策,是奠定了后期经济繁荣的基础。 但是朱允熥从后世来,站在他上帝视角的角度去看,朱元璋的想法是好的,可是哪有一成不变的政策。只有时代的政策,没有政策的时代,两百多年后,大明上下被贪婪的官僚集团把持。 任何一位皇帝想收税,都被官员们用祖宗家法怼回去。国家越来越穷,而官员和地方大户越来越肥,乃至最后财政破产,连军费都发不出来。 见朱允熥若有所思,朱元璋继续说道,藏富于民,任重道远,爷爷未必能看得到。以后这个重任,要落在你的肩上了! 爷爷!你还.....说着,朱允熥豁然醒悟。 他看着老爷子,后者在对他微笑点头。刹那之间,朱允熥只觉得心跳的厉害。 尽管他知道,老爷子已经认定他是未来的继承人。但是这样如此挑明了说,还是第一次。 过几天咱的寿辰朝会时,咱会昭告天下。朱元璋缓缓笑道,立你,为大明皇太孙! 砰砰,朱允熥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声。 面对至高无上的权力,没人能无动于衷,这一刻他只觉得有些嗓子眼发干,说不出话来。 这个位子不好做,大明的挑子也不好扛!朱元璋继续说道,世人都说皇帝好,可谁知道皇帝难?以后,你就是孤家寡人,一辈子都要对着江山社稷,半点身不由己。 大孙,咱们的朱家江山来之不易,创业难,守业更难。爷爷年岁大了,最多也就能再帮你几年。等将来爷爷走了,这江山就全落在你的肩上,国事家事天下事,你能做好吗? 面对老爷子温和的目光,朱允熥跪在膝前,郑重道,爷爷,我能! 朱元璋展颜一笑,摸着朱允熥的头顶,爷爷最喜欢你的,就是你这股当仁不让的劲头。 说着,又是叹口气,你放心,爷爷会交给你一个没有任何威胁的江山。你等着做一个太平天子,只需顾及百姓而已! 有威胁孙儿也不怕。朱允熥正色道,爷爷选定了我,孙儿不但要把大明的家当好,还要把大明带入盛世。 起来!朱元璋笑道,起来坐咱身边,这没外人就咱们爷俩,别动不动就跪着! 等朱允熥起来之后,朱元璋挥手,寝宫角落里那些无声肃立的宫人,也全都下去。 朱元璋再次问道,现在就咱爷俩了,咱们说两句掏心窝子的话。 爷爷要说什么?朱允熥其实心中已经有些明白了,但是没说破。 外敌的威胁,由大明将士解决。你是正统的嫡孙,更不会有臣子敢忤逆你。咱要问你的是,若有一天,咱朱家有人威胁到你了,怎么办? ~~~ 不好意思,晚了对不住大家。 第8章威胁 家族的威胁? 看来老爷子是心里门清,只是平时不说罢了。 对皇权最大的威胁,往往来自内部。 而那些手握重兵的边疆塞王,正是未来朱允熥的威胁。 谁让他太年轻,长在深宫之中,而那些藩王驰骋疆场,杀伐果断。 明初的分封和后来有本质的不同,分为塞王和内王。 塞王的首要任务是防止北方胡人的入侵,凭借边关的险要地形,建立军事重镇。诸塞王沿长城线离国,其中又分为外线和内线。 外线东渡榆关,跨越辽东。南边接壤高丽,北边联开原,可以控制和真震慑辽东的女真蒙古等各部族。 以广宁(今天辽宁一带)为中心,经渔阳(河北蓟县),卢龙,出喜峰口。又以大宁(赤峰)开始,连接北平,出居庸关,蔽雁门。 这些都是自古一来,中原和北方政权反复争夺的兵家要地。一线的塞外,燕王,宁王,代王,谷王等。 逾黄河之西,北保宁夏,倚贺兰山,向西扼制河西走廊。嘉峪关,护卫西域。东从开原,西到瓜沙,直接联到二线塞王,秦晋之地。 老爷子的想法很朴实,打仗亲兄弟,上阵父子兵,守卫边塞还是自家人靠得住。这些战略要地的藩王们,不但能防止北方南下,还能作为大明出征的前哨站。 塞王之后是内王,内王是开封,武昌,长沙,成都等这样的天下大镇,目的是对内的军事管理。 当初分封之时,北元依旧是大明最强大的敌人,而现在大元和大明攻守易处之后。老爷子也看出,他封的这些藩王们,其实也是潜在的威胁。 所以老爷子连年下诏,无论是塞王还是内王,都只有军权,没有对地方的治权。他们只有军队,而财富和人口依旧在朝廷的掌握之中。 可还是那句话,朱允熥太年轻了,他今年只有十五岁。即便是朱元璋再活十年,也不过是二十五。 生长在深宫中的少年帝王,能镇住那些在血火中厮杀出来的塞王们吗? 朱元璋一生金戈铁马,这样的问题他怎会预料不到。 若是太子还在,这些事他根本不用操心。但是现在太子死了,选定的这个继承人还年轻了。 而今天,在大殿的宴会上,成年的皇子装谦卑稳重,少年的藩王刻意炫耀边疆的武功。朱元璋一切都看在眼里,忧在心里。 他的内心很矛盾,一方面他看到了忧患,但是另一方面又不愿意因为孙子,而无故的打压立下功劳的儿子们。 爷爷,你是在说孙儿的叔叔们?朱允熥淡淡笑道,他们每人都手握重兵,你怕我将来镇不住他们? 朱元璋点点头,若是将来,他们真的成了你的威胁,你怎么办? 国有国法,家有家规!朱允熥毫不犹豫,孙儿会尊重他们,以礼相待。但若他们有不轨之心,用大明律法论处。他们虽然手握重兵,但是中枢更加兵多将广。而且有朝廷名分大义,取之不尽的财源兵员。他们若是也受礼,自然是大明的屏障。他们若是有二心,孙儿当提百万兵,征讨不臣。 朱元璋沉思半晌,你会杀他们吗? 朱允熥想想,若是他们联手起来对付孙儿,孙儿可能会。但孙儿看,其实诸王之间并不和睦,根本不会联手。况且秦晋二藩,是我的血肉至亲,不会反。 若真有威胁,也是一两人而已。扫清之后,找个太平地方圈禁他们,让他们富贵过完下半生就是了。说着,朱允熥一笑,爷爷,我手上不会沾咱们朱家人自己的血! 好孩子!朱元璋欣慰的点头,随后笑道,你知道当年你爹你是怎么说的吗? 我爹?朱允熥道,我爹可是对这些叔叔们顶好! 好是一回事,但坏也是一回事!朱元璋笑道,当年你爹跟咱说,他们若是不知道好歹,一个劲儿的蹦跶,他不但不理会,还会撺掇那些有二心的可劲儿蹦。 你爹说,等他们蹦的时候,在他们脚下挖坑,然后让他们自己摔死! 嗬!朱允熥心里一乐,朱标关爱兄弟仁厚的表面之下,原来也有阴险的一面。 你比你爹有出息!朱元璋又继续说道,他那想法太阴了,你这个好,堂堂正正! 看着老爷子欣慰的笑容,其实朱允熥心里挺不是滋味的。 因为他刚才撒谎了,他说手上不沾朱家人的血,是有个前提。那就是他那些叔叔们,要自己识趣。 军权绝对不可以给他们,自己也更不会养猪一样,把他们养起来,让他们祸害百姓,成为国家的负担。 想想后世的大明,每年光是在皇族的开支,就占到了国家财政收入的百分之四十几。 而大明又收不上税,准确的说是在官员和读书人控制的商业,大庄园上收不上税,只能把国家财政转接到贫困的百姓身上。 从而导致内部越来越不稳,百姓纷纷走上造反的道路。 朱允熥微笑着看着老爷子,心里则是在想。 老爷子,让你失望了。将来,我必定会削藩! 我不但要削藩,还要推翻你制定的一些政策。 大明需要高度的中央集权,需要高效廉洁的官员,需要百战百胜的虎贲,需要扬帆起航,需要海贸商业。 这几日,你好好歇歇,和你那些叔叔们亲近亲近,看看他们谁和你是真心,谁是敷衍你!朱元璋又道,等名分定下之后,他们就都是你的臣子。天家骨肉亲情单薄,以后你也没什么机会和他们亲近了! 孙儿明白!朱允熥走到老爷子身后,帮他捏着肩膀。他心里明白,老爷子这是放任他去拉拢人心。 紫禁城里祖孙夜话,说的是国事家事天下事。 藩王府邸之中,燕王朱棣一杯清茶,等着他在京中的臂助上门。 屋里檀香萦绕,朱棣闭目沉思,面无表情。 门外缓缓响起一个声音,王爷,人来了! 快请!朱棣睁开眼睛,坐直了身体。 稍后,一个魁梧的男子大步进来,俯首道,殿下! 咱俩还弄这些虚的!朱棣大笑,神态亲热,京里头人多口杂,若不是怕有人非议。我就直接去你家了,哪用得着这样,跟做贼似的? 那男子坐下,灯火照亮了他憨厚朴实的脸,笑道,我妹子挺好的? 你看你说的,她是王妃,能不好吗?朱棣笑着,亲手给对方泡茶,这回她身子不舒服,不然就带她一块来京了。说着,又笑道,你若是想她,回头我请父皇下旨,让她回娘家住几天。 不行不行!那人连连摆手,不合规矩! 什么规矩,咱们自己家人,没那么多说道!朱棣笑道,喝茶! 说完,朱棣对外面喊道,去,让老大老二老三起来,过来给舅舅磕头! ~~ 求个情,别喷我。 欠一章,摸摸大。 第9章话里有话 老皇帝的寿辰,既是盛大的欢宴,又是一个名利场,同时更是八仙过海各显神通的时候。 十月的风很是冷,南方的冬天往往是突然而至,在不经意之间,让人冷的猝不及防。 风很冷,但是京城很热闹,各地藩王入京给老皇爷贺寿,这可是百年难得一遇的大事,应天府的商业越发的活跃起来。 各街的商铺,饭庄,酒肆,乃至秦淮河上的歌姬生意,都更加的红火。 连只有往年在腊月才开始的庙会和大集,也都悄然开始,并且人流如织。 皇帝的寿辰是万寿,普天同庆的日子。不单是大明京城的百姓热闹的跟过年似的,周边的番邦小国的也跟着凑热闹。 三个月前老皇爷就昭告天下,允许藩王进京贺寿。这一消息不但传谕大明江山,各上表称臣的藩国也都遣使来贺。 安南,高丽等等一众和大明接壤的国家,纷纷来京,码头上每天都有万里之外的番邦船只到来。 老皇帝的寿辰不只是家事,已经变成了国事。 不过对于京城的百姓来说,这些番邦的使节看都懒得看。在他们看来这些番邦小国的使者,远没有大明藩王那么威风,而且大国百姓从心里,就没瞧的起这些小国寡民的人。 中国人不排外,但是历来有轻视其他国家的传统。 礼部的官员们忙得脚不离地,各部的官员都卯足了劲儿,这时候万不能出什么纰漏,各地的藩王和藩国使节都在看着。真要是在老皇爷寿辰的时候给大明朝添堵,那可真是万死不赎的罪过。 相比于朝廷上的官员,最清闲的反而是朱允熥。 这几日连刘三吾和方孝孺的课都不用上,每日都是陪着各地的藩王。 开国皇帝的儿子都是骄傲的,年长王爷之中秦晋二王和朱允熥最为交好,老皇爷属意吴王不是什么秘密,他二人知道自己储位无望。除了和朱允熥骨肉至亲之外,还刻意的恭敬交好。 年轻的藩王们对朱允熥则是不咸不淡,他们也想开了。年纪小皇位落不到头上,又是皇帝的亲子,世袭的亲王,只要不造反一辈子荣华富贵,在封地为所欲为。 他们犯不上巴结朱允熥这个吴王,当然也不会得罪。即便是少年藩王中,风头最盛的宁王朱权,面对朱允熥的时候也是面上过得去。 不过有时候,宁王也会在朱允熥面前摆下叔王的架子,而且他年轻气盛,又在边疆为塞王,说话不知不觉之间会带着些棱角。 朱允熥自然不会和他一般见识,在他看来宁王也不过是个没长大的熊孩子,性格远谈不上成熟。 这样的少年只需要几句好话就能对付过去,让他飘飘然,毫无防备。所谓性格决定命运,他这样的性格,无怪在历史上被燕王忽悠到被挟持,然后兵权还被忽悠了。 至于燕王朱棣,朱允熥并没有刻意接触,而对方也没有主动示好。 这一日难得的暖冬温阳,江南的天气在冬日豁然晴朗。虽说风还依稀有些冷,但也是一片好风光。 紫禁城边的演武场中,朱允熥和众位藩王缓缓策马,边走边聊,说的都是些地方和朝堂上的趣事。 不远处,宁王在练习骑射的通道上策马狂奔,在马背上左右开弓,箭无虚发。 作为少年人,他有骄傲的权力。起码他这手骑射的功夫,朱允熥自问不及。 大明以武立国,朱元璋对于诸皇子的教育都是要能文能武。这些塞王又是在边疆镇守,自然是一身好本领。 才来了几天,武艺超群又豪气万丈的宁王,就成了一众少年藩王中的领军人物,他在演武场内炫技,边上诸位带着侍卫的藩王拍手叫好。 秦王看看那边,回头对朱允熥笑道,老十七还是少年心性,不大稳当! 晋王朱棡则是若有所思,回头看看朱棣,老四当年也是这么意气风发,谁都不放在眼里! 朱棣一笑,三哥先看弟弟是不是稳当了?说着,又是一笑,男人,只有上了年岁才能稳当! 跟这些人说话很累,个个都是话里藏话。 诸位叔叔乏了吧!朱允熥在马上笑道,下去喝口茶!说着,从马上下来,知道几位叔叔好茶,特意让人准备了些北地喝不着的新茶! 大明开国初期,还没养成奢侈之风,这些藩王在地方上虽然享乐,但也还有个限度,完全不像几百年后那样,奢靡成风。 而盐茶都是国家重要物资,边关人少。每年的茶引和盐引,都需要商人运送粮食到边关换取,按照运送粮食的比例,发放可以贩卖多少斤盐茶的官引。 要是嘴喝刁了,以后管你要!晋王朱棡下马笑道。 秦王朱樉笑道,几斤茶叶的事,也拉得下脸跟熥儿要!说着,在侍卫们准备的椅子上坐下,继续笑道,茶我不大得意,若是江南的好酒,十年陈的女儿红等,可以给我准备两坛! 两位叔叔话语亲热,完全没拿朱允熥当外人。 以后两位叔叔的酒,茶,我包了!朱允熥亲手泡茶,雪白的瓷碗里茶汤荡漾,分给诸人之后,继续笑道,若是边地有什么好东西,也别忘了侄儿! 说到此处,朱允熥又对朱棣笑道,四叔,请喝茶! 朱棣笑笑,端起茶喝了一口,貌似不大感兴趣。 这茶不合四叔的口味?朱允熥笑问。 我这粗人,喝不出好坏!茶这玩意,解渴就行。有就喝,没有就喝井水,也是一样!朱棣朗声笑道,你若是请我喝酒,我倒能说出个子丑寅卯来。这喝酒,江南的酒不成,最好的还是北方的烧刀子,入口刀子一样,大冬天的喝上一口,从嘴到胃全暖和! 朱允熥继续泡茶,不动声色,酒如茶,要慢慢品。江南酒水不及北地强烈,但养身安神别有用处。北地的酒固然痛快,可是喝多了,伤身啊!说着,又是一杯茶过去,四叔,侄儿说的对不对? 朱棣朗声大笑,你这书读多了,说话一套一套的! 他二人无声的交锋,秦王晋王对视一眼,眼神耐人寻味。 燕王对吴王这个侄子,没有刻意交好。而吴王这个侄子,也似乎对燕王这个叔叔,隐含戒备。 朱元璋一众皇子之中,属故太子朱标和燕王朱棣,在年轻时出类拔萃。而这二人之中,燕王为人最为傲气。少年时,很多时候哥几个做错了事,都要请太子出面,免得被父亲责罚。 唯独燕王,错就错,不需谁说好话,只管打就是了。成年之后秦晋二藩,更是庇护在太子羽翼之下。而燕王朱棣,则是马上争长短,一心扑在建功立业上,拼命的证明自己。 不是说燕王和太子的关系不好,而是朱棣的性格如此,绝不愿被人小瞧。 太子在世,朱棣不敢怎样。 现在太子不在,老爷子属意太子嫡子。 那以后....... 其实说完这些话,朱棣心里就有几分后悔。 戒急用忍,太子在的时候,自己隐忍不发,这么多年恭恭敬敬。 现在太子不在,自己怎么就有些沉不住气了! 想着,看了看朱允熥的脸色,心里明白几分。 这小子看着就是笑面虎,故意说些带刺的话让自己不舒服!朱棣心道。 而且作为杀伐决断,屡立功勋的边关塞王,他自然能感受到朱允熥对他的戒备。 这种感觉让他很不舒服! 因为未来京城之前,他心里还想过几分和太子,乃至太子妃昔日的情谊,对朱允熥这个嫡侄儿高看几分。 可是人家,似乎对他这个叔叔,却没什么情分表露。 第10章比试 这时,朱允熥和几位年长藩王身边的人,多了起来。 他们坐在这里喝茶说话,其他年轻的藩王也带着侍卫过来,一片欢声笑语。 就连各家的晚辈也都过来,端坐在父兄身边,一个个小大人一样。 其中三个兄弟格外引人注目,燕王朱棣家的三个儿子。 老大朱高炽是个胖子,往那里一坐跟弥勒佛似的,肚子上的肉一股一股,脸蛋上的肉一颤一颤,小眼睛咔吧咔吧的,一看就是个肚子里有主意的。 老二老三则是多动症一样坐不住,看着演武场里纵马飞驰的宁王朱权,眼中放光,恨不得现在就去较量一下。 见朱允熥目光过来,朱高炽小眼睛转转,一脸和气的微笑起来。 朱允熥回报微笑,这个胖子在历史上是个贤明的君主,不过就是短命了一些。 当下,挥挥手,有侍卫送上点心糕点。 朱允熥推过去几碟,笑道,尝尝京城的味道,比你们北平如何? 朱高炽的目光顿时被精美的点心吸引,胖脸上有些纠结,狠心道,多谢吴王,我还是不吃了,不饿! 这憨憨的样子让人忍俊不禁,朱允熥笑道,怎么,怕胖? 此话,让周围人都笑了起来。 龙子龙孙都是精壮男子,忽然有这个一个胖子,还真是有些不协调。 顿时,朱高炽的脸色有些窘迫。 而他的弟弟朱高煦却没心没肺,拍着大哥的肚子说道,我家老大,从小就这么胖!我娘都不敢给他多吃!说着,还给了老三一肘子,是吧,三弟! 这也是个性格不稳,情商不高的。哪有当着外人面,说自家大哥的? 朱棣顿时脸色有些发黑,想动手发作,却碍于周边有外人。 朱高炽此时却没事人一样笑笑,也不是怕胖,是怕吃多了肚子胀!要是在北平,还能坐着马车出去打猎活动,京城往哪打去! 说着,他看看朱允熥,吴王,你我是同一年生人,你几月? 臭小子,你原来是个蔫坏! 朱允熥心里哭笑不得,想不到居然被一个胖子给算计了一把。 因为他和朱高炽是同辈,他俩同年生,今年虚岁都是十五,但是朱允熥的生日比朱高炽要晚几个月。 不过,朱允熥也不扭捏,大大方方的说道,我比你小,十一月生人! 果然,朱高炽露出得逞的微笑,我是八月,吴王要叫我堂兄! 辈分上虽然如此,但朱允熥是大明亲王,而朱高炽虽说是兄长,可却是一个什么头衔都没有的皇孙。 众人都在笑着,等着朱允熥如何回应。 朱允熥的情商可不低,直接站起来一礼,堂兄! 朱高炽吓了一跳,他是无爵的皇孙,哪里敢受。赶紧慌忙让开,然后肃然回礼。 众人也都有些意外,随即心里对朱允熥的评价又高上几分。 皇嫡孙吴王,为人谦和,不摆谱不摆架子,心怀坦荡。 这时,宁王朱权策马而来,头上满是剧烈运动过后的汗水。见众人都在说话,没人再注意他的英姿,心里有些不得劲。 四哥!朱权在战马上说道,咱俩比一比! 朱棣笑着道,你刚耍了那么久都累了,我现在和你比不是占你便宜! 四哥说哪里话!弟才刚出汗,那里就累了!朱权笑道,好久没见四哥射艺了,让弟弟开开眼界! 我那哪是什么射艺!朱棣依旧是笑,我那是杀人的功夫! 的确,宁王朱权的骑射看着好看,却只是快马轻箭,有些花架子的意味。而朱棣战马上,挂着的却是半人高的重弓,箭袋里各种形状不一的箭头,应有尽有。 朱允熥虽然不善于骑射,但是在深宫之中耳目渲染也多有了解。后世电视剧中的弓箭都是骗人的,战场上的精锐士兵都身披铁甲,哪能一箭就死。 而且为了适应不同的战场情况,对付不同的敌人,还有风速距离等等,箭头的形状都是不一样的。 细长三角尖头的破甲锥,专破重甲。月牙儿型的凿子头,能加伤害面积,近距离用重弓射出,一箭就能让战马躺下。 除此之外还有造成贯穿伤,杀伤性很大的三菱箭。射进人身体之后,拔不出来的倒刺箭。 朱棣箭袋中,箭杆最粗的箭头,直径似乎有铜钱那么大。 北平是故元大都,蒙古人对其念念不忘。后世人似乎以为蒙古人穿着皮袍拿着粗制滥造的弓箭就上战场,实在荒谬。 草原民族对于工匠更加重视,当年蒙古铁骑三次西征,一直打到了多瑙河河畔。 在欧洲,俄罗斯,乌克兰,波兰,匈牙利等国组织重装铁骑,德意志派出最精锐矿工重甲步兵,条顿骑士团等等,可依旧无法阻挡全军覆没。 另一路,则是踏平了伊朗阿富汗等国,一直打到了埃及。伊拉克末代哈里发穆斯塔新,被蒙古人用毯子包裹起来,用战马活活踩死。 这样的战果,是靠着皮袍和简单的弓箭能打出来的吗? 早在灭金之时,蒙古人俘虏了大量了工匠和中原的高科技,把投石机火炮等武器用在了西征的路上。同时大军所过之处,胆敢抵抗的城池中,除了工匠全部处死。 上百年的征战中,蒙古人虽然还是部族的形式,但是作战用的武器和当初,已经是天壤之别。 而朱棣在北平,时刻面对的就是北元最后的精锐,人马具装的重甲铁骑,还有辽东深山老林中,手持一人高重弓的辽东女真。 快马轻箭在他眼里就是小孩子的东西,把敌人射得和刺猬一样有啥用? 弓箭,必须一箭致命,才是王道。 宁王朱权被朱棣不咸不淡的噎了一句,顿时脸上有些挂不住。 不过他毕竟也是边关的塞王,心中也有些城府,开口笑道,既然四哥不想和弟弟比试,那这样!说着,跳下战马,弟弟麾下有能战善战的勇士,哥哥手下也有北地豪杰,不如咱们让手下比试一番。 说到此处,随手解下腰间的玉佩,用这个做彩头? 我手下也都是杀人的武夫,杀人他们会,比试嘛........朱棣有心婉言拒绝。 可是看热闹的不怕事大,这场好戏朱允熥怎能错过。 四叔别谦虚了,谁不知道你手下的儿郎是大明最为精锐的勇士!朱允熥也笑着摘下玉佩,侄儿凑个热闹,这玉佩是皇爷爷赏的,今日当作彩头。 说着,朱允熥对周围的藩王们笑道,且让大家看看,到底是燕藩的勇士厉害,还是宁藩的士卒厉害! 上眼药,挑拨离间的机会不是随时都有。遇到了就不能错过,朱棣不想比,朱允熥起哄架秧子让他下不来台,必须比。 宁藩,燕藩,不管谁输了,都下不来台。 这时,秦王晋王也凑热闹,有人拿出自己的宝刀,有人摘下射箭的扳指,跟着朱允熥起哄。 朱棣无奈,笑道,好!就依十七弟!说着,眼中精光四射。他虽有心交好宁王,但对方的少年意气,也激起了他的好胜之心。 阿斯兰!朱权对侍卫们喊道,出来!(狮子的意思) 话音落下,一个五短身材微微有些罗圈腿的胡人战士,走到宁王身侧。 好兵!朱棣赞叹一声,回头道,去,喊张辅过来! 第11章你敢吗? 上一章最后一个字错了,不是张玉是张辅,已经改正。 ~~~~ 藩王们坐在这里说话,远处燕藩的侍卫如雕像一般一动不动。 朱棣话音落下,侍卫之中一个身材魁梧,体型高大手臂修长的英武青年,从侍卫中走出,大步而来。 殿下! 这年轻人眉宇之间满是英气,说话铿锵有力。 文弼,陪宁王的勇士玩玩!朱棣对这叫张辅的年轻人,话语随和,胜负别放在心上!说着,又对众藩王笑道,说起来,他还算得上是我的内弟!(小舅子!) 且说两位武士,各自去了自己坐骑那边,整理兵器。 朱允熥则是双眼发亮,满是爱才之意。 张辅千古名将,朱棣心腹大将张玉长子,张玉于靖难战死,追封河间王。 老子英雄儿好汉,张辅不但在靖难中大放异彩,而且后来征伐安南(越南),俘获篡位的安南胡朝伪王父子,使得安南一度成为大明疆土。 并且在朱棣第三,第四,第五次北伐之战中,都担任先锋大将。 张家在永乐,仁宗,宣宗三朝,都是大明第一武将勋贵世家。只可惜,后来大明另一位战神,有祖宗的心没祖宗的能耐,北征瓦剌。七十五岁高龄的张辅,于阵前战死。 看着那远去的有力身影,朱允熥心里满是羡慕。羡慕朱棣,手下如张家父子这样的大将何其多也!除了张氏父子,还有丘福,朱能,王真等等。 忽然,朱允熥心生一计。 过几日老爷子就要宣布自己为皇太孙,届时以储君之名,调朱棣手下的大将入京,岂不是斩断他的臂膀? 还有那个著名的黑衣宰相姚广孝,应天府大佛古寺还缺一个主持,也一块调来。 即便你朱棣是一头猛虎,可我先拔了你的牙齿,看你以后怎么咬人? 这时,宁藩的勇士和燕藩的大将已经准备完毕。 朱允熥站起身笑道,大明勇士在场中比试,我等藩王坐在这里不妥。诸位王叔,咱们上前去,一睹大明男儿的风采! 说完,朱允熥带头,直接走到校场边上。 两人比试,乃是文比,不以性命相搏。校场上的空地,是专门用来练习骑射的,战马奔跑的通道两边都是竖立的箭靶子。 阿斯兰朵颜三卫的勇士,胯下一匹白马。 张辅,燕藩麾下的战将,一骑雄壮的黄骠马。 二人利索的翻身上马,战马感受到主人的战意,顿时前蹄刨地,鼻孔中喷出热气。 你先来!阿斯兰瞪着眼,对张辅说道。 张辅傲然一笑,没回答他,却对那些布置箭靶子的侍卫喊道,好男儿,谁他娘的射固定靶? 对,换活动靶! 张辅话音一落,朱棣的儿子们跟着大声起哄,仿佛胜券在握。 换靶子!宁王朱权脸色发臭,大吼一声。 只见他侍卫之中,数十个汉子翻身下马,走到那些靶子边,直接踹倒,然后摘下头上的铁盔,用长刀挑着,举过头顶。 这是何等的豪情和自信? 刀剑无眼,疾驰的战马上放箭,稍有差池就射到了人身上,更别说现在的箭靶子,只是脑袋大小的头盔。 十七叔威武!朵颜三卫,名不虚传!朱允熥半真半假的赞叹。 宁王朱权傲然一笑,满是得意。 这时,校场之上,忽然风起云涌。 风吹战旗剌剌作响,天地间一片肃杀。 阿斯兰率先开始,策马奔腾,白色的战马如同一道闪电,战马的鬃毛迎风飞扬。 校场的地面并不是平整的,而是仿照战场的样子,坑坑洼洼。马上的骑士在战马上,随着战马的节奏,如同跳舞一样高低起伏。 上身笔直,微微前倾,双手没有拉住缰绳,左手是弓,右手是箭,有种说不出的美感。 马蹄踩入泥土,带起片片。 阿斯兰附身马背,手中的角弓已经上弦。他的弓,是标准的草原民族弓箭。为了方便在战马上使用,并不高大。 但是这种弓,在近距离作战中的威力极大。当年蒙古铁骑横扫四方,马上的骑射无论是冲锋还是撤退,都能在战马上利用角弓射击敌人。敌人往往,刚要追到他们,就被他们一箭射死。 白色的战马呼啸而出,一往无前。 忽然,距离那些箭靶头盔还有数十步的时候,阿斯兰瞬间举起了如同满月的弓箭。 说时迟,那时快。整个动作行云流水,让人目眩神迷。 铛,铛,铛! 战马上,阿斯兰微微前倾,弓弦贴在脸上,几个呼吸之间,居然连出三箭。 众人根本没看到箭枝飞行的轨迹,只听得三声脆响,三个头盔应声落地。 紧接着,战马高速奔腾之时,沿途的头盔箭靶子被阿斯兰一一射落。可是,似乎是在战马跑得太快了,居然超过了最后一箭靶。 但是就在此刻,战马上阿斯兰于马上扭身。 会挽雕弓如满月,阿斯兰踩着马镫站了起来,一个回头望月。 铛!最后一个头盔落地。 好!众藩王目眩神迷,连声叫好。 好兵,好勇士!朱棣动容,摸着身上佩刀,一会孤,要格外赏赐这个勇士! 阿斯兰射完,纵马返回。路过张辅的时候,傲然看了对方一眼。后者这时脸上表情凝重,往手心吐了口唾沫。 随后,张辅大喝一声,驾! 黄骠马如同利箭,一下窜了出去,马不停蹄像是在地上贴着地面飞行。 张辅手中的弓,是一人高的重弓。这种弓射程远,威力大,三十步内,人马皆死。 乃是在战阵上,精锐汉家勇士,最爱用的弓箭。而且对于弓箭手的要求严格,无论骑兵还是步兵,非精锐不能用之。 只是这弓箭太过高大,在战马上使用不便。 只见校场之上,战马狂奔之中,张辅忽然在马背上直立上身。双臂的肌肉突起,重弓拉成了满月。 可是现在,他距离箭靶铁盔还有些远。 去! 突然,张辅又是一声大喝。 带着强烈的破空声,粗大的箭枝射向天空,箭头带着猛烈的旋转,犹如流星划出的抛物线一般。 抛射?朱允熥心中疑惑。 就在此时,马上的张辅一箭快似一箭,第一箭还在空中,第二箭紧随其后。 当当当! 同样三声巨响,抛射的弓箭如巡航导弹一样,准确的扎在了铁盔之上。 并且因为巨大的下坠冲击力,居然有一支箭簇直接插入了铁盔之中。 众藩王目瞪口呆,连呼神技。 转眼,只剩下最后一个靶子。 张辅依旧站在马镫上,手中弓箭完全拉开。 破! 砰地一声,那在刀尖上的铁盔,居然四分五裂。 然而,此时还未结束,射完了所有头盔的张辅,在狂奔的战马上,竟然单手摘下头盔,奋力抛向天空。 接着又是弓如流星,弦似满月。 砰地又一下,铁盔在空中,被重箭直接射得四分五裂。 北平张辅在此!张辅在战马上大声呼唤,谁还敢比! 张辅,我必收于麾下! 如此英雄豪气,朱允熥也不禁被感染,心里暗道。 胜负已分,阿斯兰固然神箭无双,但是张辅却是更技高一筹。 准头上不弱于对方,力道上却比对方强,而且用的是更不好操作的重弓,最后还有一个神来之笔。 殿下,不负众望!张辅拜于朱棣身前,燕王一脸傲然,环顾四方,仿佛在说,你们谁的帐下,有这等勇士。 而此刻,宁王朱权则是挥舞马鞭,劈头盖脸的抽打落败的阿斯兰。 败兴的玩意?丢人现眼! 阿斯兰躲也不躲,喊也不喊,任凭抽打,脸上手上满是触目惊心的血痕。 养你都不如养一条........ 宁王朱权还要再打,却忽然被人拉住手臂,回头一看,愣住了。 朱允熥拉着宁王的手,十七叔,胜败乃兵家常事,况且阿斯兰虽败犹荣!说着,松开宁王,亲手把阿斯兰扶起来,上下打量一番,其实你输,只是做的不够好! 说着,朱允熥脱下身上的貂皮大氅,披在了阿斯兰的身上,又开口道,孤不善骑射,没什么宝刀宝马赏你,这件衣服是御赐,辽东苦寒之地进贡的紫貂,配得上草原最勇猛的战士! 殿下!阿斯兰生硬的汉语,有些哽咽。 吴王起了爱才之心?宁王朱权冷笑,可惜你手下没有像样的人才,不然可以用这个不成器的东西做彩头,咱们比一比!说着,又道,不但手下没人,吴王这小身板,骑射也不大行吧? 熊孩子不知天高地厚,又被朱允熥弄的下不来台,语言开始带刺了。 朱允熥回头笑道,骑射我是不行,不过皇爷爷教我的都是万人敌之法,用不着骑射。说着,又笑笑,平日深宫中最多练练拳脚。 拳脚!宁王朱权不屑,我看你拳脚也是一般! 十七叔要比比吗?朱允熥笑道,来,咱们叔侄二人比比,赢了,阿斯兰归我! 你?宁王朱权刚才说完,有些后悔,但现在骑虎难下。 只见朱允熥一摊手,十七叔不敢? ~~ 三更,谢谢大家。。。。有人问我要地址,干啥呀??你们想干啥??哼! ~~ 第12章揍他 对于宁王朱权,朱允熥就是想揍他。 一来是这少年塞王这几天没少在他眼前臭得瑟,二来是朱允熥也要让其他少年皇子们看看,他这个吴王不是好相与的。 少年的皇子亲王们各个骄傲,要想让他们佩服,或者说震慑住他们,最简单最有效的办法,就是直接把他们中最尖的那根刺头拔了。 宁王朱权就是这些少年藩王中的刺头,少年得意手握重兵的边关塞王,武艺超群的皇明皇子,宁王有资格骄傲,也有资格炫耀。 但是他的性子已经被朱允熥看透了,没经历过挫折,看似刚烈实则内心犹豫柔软。朱允熥更不怕他记仇,一个巴掌,以后给一个甜枣,宁王的性子就是好了伤疤忘了疼的人。 朱允熥一句,十七叔不敢吗? 顿时让宁王朱权又惊又怒,他内心犹豫的毛病此刻又犯了,他还真是不大敢。他母亲昨日亲口告诫他,要和吴王交好,老爷子将来八成要把大位给吴王。 宁王朱权再傻也不敢得罪未来的皇帝,可是他心里不服气。凭什么给朱允熥这个侄子辈的,他和自己一样大,不过是十五岁。而且吴王有什么出彩的地方?兵法谋略还是马上功夫?就因为占了一个嫡字? 他正犹豫之时,朱棣在旁边笑道,十七弟下手轻些,熥儿长在深宫之中,哪里是你草原上边王的对手? 现世报来的快,朱允熥刚刚将了朱棣一军,起哄让他的人和宁王比试。现在朱棣抓住机会,就扳回一城。 朱棣这么一说,宁王朱权即便是不想比,也不成了。 当下冷笑道,既然吴王想来两手,那就却之不恭了。不过,拳脚比试是男儿的事,输了不许回去告状! 朱允熥哑然失笑,十七叔,你看我像告状的人吗? 宁王还真是没长大的小孩子脾气,居然怕朱允熥输了,回去找朱元璋告状。 刚才是侍卫比试,现在校场上相互较劲的是两位藩王。 众皇子亲王还有后辈等,围成一个圈子,把二人围在中间。 朱允熥身着武人常服,就是宫内侍卫常穿的贴里,最适合近身搏斗。 朱权缓缓解下身上的披风,露出身上精心打造,带着繁琐花纹的片甲。 十七弟,拿出手段来!刚二十岁的湘王朱柏大声道。 熥哥儿,揍他狗.....加油!十岁出头的沈王朱模大喊。 话音落下,深宫中和朱允熥从小一起长大的安王,郢王,唐王等纷纷扯着喉咙,发出稚嫩的加油声。 吴王且放马过来!宁王朱权捏着手上的关节笑道。 小心了,十七叔!朱允熥笑完,突然摆出一个自由搏击的造型。 双脚交叉不住向前探步,大脑微微的晃动,两个拳头一前一后,不住试探。 这怪模怪样的功夫,顿时把朱权吓了一跳,连忙在朱允熥身边游走,你这什么架势? 朱允熥没说话,侧头出拳,试探,退步。 他虽然骑射不好,但是这个身体在童年时也还有些拳脚的底子。而穿越这大半年来,他每日必须锻炼身体打磨力气,身子强健了许多。 若真刀真枪他未必是宁王的对手,但是若论出其不意的贴身肉搏,两个宁王朱权也不是朱允熥的对手。前世他不但当过兵,还是一个资深的自由格斗爱好者。 眼看朱允熥在眼前的身子飘移不定,跟兔子似的乱蹦,朱权心里顿时有些没底。 而一边观战的朱棣等人,却在朱允熥摆出架势,试探着攻击的那一刻起,顿时眼神发亮。 此刻朱允熥像一只充满力量的豹子,身体的摆动随着呼吸的韵律,双手双脚动作协调,攻守兼备。 这是什么功夫?朱高煦瞪大了眼睛,憨憨地问。 别说话!朱棣呵斥一声。 两人在场中游走,谁都没有先开始攻击对方。 十七弟,上呀!湘王朱柏又喊道。 对,上呀,恁磨叽!众藩王也跟着起哄。 宁王看着朱允熥眼光一冷,大步上前虎虎生风,对着朱允熥就是一拳。 这是军中的拳法,讲究大开大合。 武艺没有高下之分,只是看谁运用得当,看谁眼疾手快。 宁王仓促之下的一拳,刚一发力就露出了破绽,他这一招用得太猛,等于把所有力气都集中在了拳头上,而脚步又太快,所以后手无力。 就是现在! 宁王朱权的冲到朱允熥身前,拳头还没挥出。朱允熥已经一个箭步,猫已经和朱权近身。然后俯身低头抱腰,借着冲势一个旋转抱腰摔。 十七弟小心! 朱棣惊呼之中,朱权只感觉眼前一花,拳头打空。随后一股大力在腰上袭来,让他双脚腾空而起。 宁王朱权在此刻,看到了天空。 然后,砰地一声响。 剧烈的疼痛从后背开始弥漫,脑子里嗡的一下,朱权直接被摔懵了。 他下意识的挣扎着想站起来,可是朱允熥却如同缠在他身上的蛇一样,根本甩不脱。 忽然,脖颈一阵窒息。 再接着,手臂上传来刺骨的疼痛。 朱权倒在地上,双脚无助的踢腾。 朱允熥小腿夹着他的脖子,大腿夹着他手臂的关节,双手扭着他手腕。 阿!朱权没忍住,发出一声惨呼。 吴王手下留情! 熥儿点到即止! 朱允熥一个十字固把朱权固定住,让对方动弹不得,十七叔服了没有! 我服你........哎呀! 朱允熥手上再次用力,依旧是笑,十七叔,服不服? 其实他已经手下留情,只需要顷刻之间,就能让宁王筋断骨折。 这是杀人的功夫!朱棣在边上小声道。 爹,能不能让他教我?朱高煦看傻了。 闭嘴!朱高炽白他一眼。 场中,朱允熥依旧固定着朱权,十七叔,服不服? 宁王朱权如何肯说服字,可是说不服,现在呼吸紧促,胸口被压着一块大石一样,手臂阵阵酸麻疼痛。 当下,居然无师自通用的手拍拍朱允熥的小腿。 朱允熥朗声一笑,松开朱权,然后亲手扶了起来,十七叔,没事吧! 哼!朱权冷冷的推开朱允熥,面色上是又臊又怒。 老十七这下知道人外有人了吧!秦王过来笑道,熥儿的功夫,孤虽然看不懂,可以知道是杀人的绝学。人家已经是手下留情了,胜败乃兵家常事,你这当叔叔的,不能小气! 哼!宁王朱权揉着手臂,又是冷哼。 是侄儿取巧了,是十七叔就让着我,才被我偷袭得手。若真是他拿出十成的本事,躺下的就是我!朱允熥大声笑道,丝毫没有得意,反而很是谦逊,十七叔,你可知我这是什么功夫? 谁知道是什么歪门邪道?听朱允熥这么一说,宁王面色好些。 这是一江湖高人传授的不二绝学,虽说战阵上没多大用处。但是捉对厮杀的时候,最是一招毙命。朱允熥神神秘秘的说道,十七叔想学,回头我教你! 谁稀罕?虽是如此说,可是宁王的面色却松动不少。 第13章接见使臣 十七叔这是真生气了?朱允熥依旧是笑,不应该呀,皇爷爷时常夸你,少年老成,胸怀宽广,怎么还跟侄儿置气? 宁王朱权脸色缓和几分,顺着朱允熥给的台阶下来,开口道,我哪有那么小气?今日一不留神着了你的道儿,改日咱们好好切磋! 那我可不敢,谁不知道十七叔你弓马无双?朱允熥继续笑道,回头,我把这贴身肉搏的不传之秘教给你,你教教我骑马射箭! 战阵上还是刀枪弓箭,拳头顶什么用?朱权的脸上露出笑容。 到底是个小屁孩,就算有些心思也好糊弄。 朱允熥笑道,十七叔说的是!说着,一指还跪在那里的阿斯兰,那这个勇士,就便宜侄儿了? 拿走,拿走,不争气的东西留着浪费粮食!宁王朱权挥手,满不在乎。 不白要你的,我宫里有上好的蜀锦,回头我叫人给您送一百匹,算是拿这个跟你换的!朱允熥又道。 宁王朱权大气的说道,一个奴婢值当吗?你那点零碎儿留着自己用吧! 奴婢?y朱允熥心里暗笑,如此勇士在宁王的心里居然是奴婢。 怪不得历史上被燕王朱棣忽悠走了兵权,原本宁藩手下的朵颜三卫,成了人家燕王手下的得力臂助。不但在靖难之战中所向睥睨,连日后五次远征漠北蒙古,都是冲锋陷阵的马前卒,对朱棣忠心耿耿。 眼见朱允熥三言两语,让宁王朱权转怒为喜,脸上笑容不断。 朱棣开始在心中重新的衡量起这个侄儿来,胜了不骄还知道给别人台阶,而且知道放下身段,打一巴掌给一甜枣。这份手段,这份心机,就算是成年人也未必能做得出来。 此刻,朱允熥已经成了少年藩王的中心,刚才一下就把宁王给掀翻了,直接镇住了这些眼高于顶的皇子们。 纷纷议论着,朱允熥刚才那到底是什么功夫。有人说是蒙古力士摔跤的手段,有人说出自相扑之术,还有人说莫不是传说中的沾衣十八跌? 熥哥儿!沈王朱模拉着朱允熥的衣服,神采奕奕的道,太威风了,以后教教我! 唐王朱桱也过来,把我也带上,回头我拿我表哥练手去! 众人嘻嘻哈哈之间,阿斯兰已经牵着战马,被带到了朱允熥侍卫那边。朱允熥清晰的看到,面无表情的草原勇士,此刻双眼隐含泪水,看着本队的方向,一步三回头。 朵颜三卫之中的勇士,都是亲族为一队,队中应该都是阿斯兰的家人。 朱允熥快步过去,阿斯兰,你家人在那边吗? 默默站在侍卫最边上的阿斯兰一愣,随后道,王爷千岁,我的弟弟和外甥都在那儿!说着,低下头。 你等着,孤让你的家人也过来! 说完,朱允熥又走到宁王朱权身前。 此刻宁王似乎摆脱了刚才窘迫,又笑着跟诸少年藩王说着封地的趣事,什么打猎,套马,抓黄羊等等。他口才好,说起来一套一套,让众人听的津津有味。 十七叔!朱允熥过去,直接一个大礼,求您件事! 宁王朱权见朱允熥如此行礼,面上有几分得色,什么事你说? 阿斯兰的族人,能不能一起给我?朱允熥笑问。 这.......宁王顿时犹豫起来,这一队勇士,是他用惯了的,而且个个以一当十。阿斯兰的族人加一起七八个,一下子都给了,他也肉疼。 见他犹豫,朱允熥继续笑道,十七叔,你就成全我吧!您要是舍不得,我拿别的跟你换,只要是我有的,绝不含糊! 这....宁王还在犹豫。 老十七!秦王朱樉开口道,恁小气?一队兵士而已,你朵颜三卫那么多勇士,差这几个? 就是,亏你还是叔叔!晋王朱棡也帮着朱允熥说道。 罢了罢了!宁王故作大方,都给你!说着,对本队侍卫们喊道,把阿斯兰的族人,一并给吴王,让他们以后听吴王调遣!说完,又对朱允熥说道,回头我差人,把他们的妻子也都送来。 十七叔大气!朱允熥竖起一根大拇指。 随后,又七八个勇士入了朱允熥的侍卫队,暂时听从傅让的调遣。他是大明亲王,本来在宫中就有自己的亲卫队,谁也挑不出什么。 朱允熥看了那些草原的勇士,越看越喜欢,等人都到齐了,特意对傅让说道,该给他们配齐的全配上,盔甲马具飞鱼服冬装皮衣夏装棉布,都去宫里侍卫处领。 说着,顿了顿,回头你去找王八耻,让他把东宫的绸缎拿出一百匹,阿斯兰分三十匹,其他的分给众人! 绸缎,是硬通货。在草原上堪比黄金的存在,他们这些勇士平日想都不敢想的好东西。 谢谢王爷千岁!阿斯兰和众勇士跪下说道。 朱允熥一一扶起来,孤最爱勇士,你们好好当差,等你们家人都来京城,再给你们安置房产。 不远处,朱高煦看到这一幕,撇嘴道,吴王太婆妈了些! 朱高炽看他一眼,你懂什么?这叫礼贤下士!如此一来,那些人谁不为他卖命! 老大说的对!朱棣叉腰道,恩即是德,有恩有德,才能让人归心! 此时,说笑的众藩王忽然都停了下来。 只见校场外,几个宫中的侍卫和太监大步而来。当先那太监不是旁人,正是老皇爷身边的贴身太监,朴不成。 老朴!宁王朱权喊道,你不在宫里伺候父皇,跑这干什么? 朴不成走近,跪地行礼,奴婢参见各位王爷!随后,看向朱允熥,吴王千岁,陛下叫您回去呢? 朱允熥站起身问道,什么事? 高丽的使者到京,陛下传旨,让您出面接待! 话音落下,众皇子亲王一片羡慕之情。 接待藩国使臣,这原来一直都是太子的活。看来老爷子是真属意吴王了,让他接见藩国使者。 高丽,那就是后世的朝鲜! 如今高丽李氏刚刚取代了紧抱蒙元大腿的王氏,对于大明一向奉行的是亲近的政策。 后人是说起高丽,都说是大明最忠诚的藩国。 然而朱允熥却知道,现在的高丽却是表面看起来温顺,背地里咬人的野狗。 他们趁着元明交接的时候,侵占了大量的辽东领土。 这时候高丽改名没有,如果没记错的话,他们朝鲜这个国号,还是朱元璋给的! 既然皇帝下旨,朱允熥赶紧起身,和众藩王告罪,然后翻身上马回宫。 策马之前,朱允熥对朴不成问道,高丽使者叫什么? 朴不成脸色微微怪异,回千岁,高丽使者......朴半城! 噗!朱允熥差点笑出声。 你本家呀!朱允熥笑道,可是人家比你厉害,朴半城? 朴不成也不恼,笑道,朴在高丽是大姓,就好比中原的赵钱孙李! 第14章小国野心 高丽,谓之小中华,有明近三百年,忠贞不二。 但是这句话的后半句,要打上一个大大的问号。 此时的高丽虽然李氏取代了王氏成为了高丽王,奉行奉大明为中华正统的亲明政策。但实际上,高丽是大明这只雄狮身边,围绕的一群野狗。 草原上的野狗成群结队,他们看似温和无害,总是跟在狮群的身边,捡那些狮子吃剩下的残汤剩饭。但一旦有母狮落单的时候,他们也会露出爪牙,一拥而上。 这个比喻,就是高丽现在最真实的写照。 回城的路上,朱允熥满脑子都是高丽这个国家的概况。 大元时期,中国和高丽的边界在铁岭。 这个铁岭不是后世本山大叔口中的大城市铁岭,而是朝鲜境内江原道一道名为铁岭的山麓。 江原道位于高丽中东,面积约十七万平方公里。在地理位置上,它和平壤几乎一前一后,略微平行。 而在元明交接之时,高丽看到了中原虚弱,大肆向北开拓领土,竟然把国境线推到了图们江以南。 图们江本是中国的内河,世代由辽东女真部族所有,朝鲜语中称图们江为豆满,其实是女真语言的音译。此事,明明白白的写在了李朝朝鲜《新增东国舆地胜览》之中。 而后世高丽人动不动拿来说事的圣山长白山,从始至终,哪怕是他们国土最大的时候都不在他们境内。 《李朝肃宗实录》记载,长白山满语为善颜阿林,因为白色的山头,女真人敬畏的称之为白头山。乃是女真人供奉的神山,女真各部族都传承,长白山是女真人的发源地。 图们江还是中国通往日本海的唯一通道,有着极高的战略意义。 从洪武年间开始,趁着北元实力强大,大明无力顾及辽东。李家高丽王朝,在辽东大肆的吞并,剿杀已经被中原招抚的女真部落,并且快速移民。 这个时代,辽东还是苦寒之地,中原对于辽东的认知有限,而且也不可能大规模的移民开垦田地。而高丽对辽东垂涎百年,对辽东的情况却是了如指掌。 现在是洪武二十五年,正是李氏朝鲜正式取代高丽的时候,同时他们在辽东的势力,已经达到了图们江的上游。大量的女真部族被他们吞并,大量的领土被蚕食。 只是现在大明的敌人依旧是盘踞在漠北的北元,而大明开国的勋贵朝臣都是南方人,对北方的了解不深,地理认知更是不确切。所以造成了,日后这些被他们蚕食的土地,成为他们国土的事实。 等到永乐年间,朱棣开始数次北征,同时为了削弱蒙古的影响力,开始对女真各部进行拉拢。但与此同时,高丽对于辽东的侵占达到了顶峰,他们甚至招抚了努尔哈赤的六世祖猛哥帖木儿为女真万户。 只不过人家没鸟他,还连年带着部族在朝鲜各城镇抢掠。 在永乐年间大明对辽东女真招抚的时候,李朝不但暗中杀掉了大明的使者,而且在建州女真归附,被设为建州卫的时候,为了抵制建州卫,防止女真归明,直接关闭了紧挨着建州卫的庆源道边境贸易,进行经济封锁。 每次大明对于辽东女真部族的招揽,都有李朝暗中阻挠。大明国境线太长,不可能于蛮荒之地重兵把守,当前世代的生产力也不适合在那些深山老林地区,大规模移民。 李朝不但侵占了中华旧土,而且还吞并了原本世代生活在那里的女真部族。并且那些不服从于他们的,一直和他们有军事冲突的女真部族,他们也进行的完整的统计。 如此狼子野心,岂能称作小中华? 永乐三年,大明历时一年半,先后派遣六次使者,才招抚了阿木河会宁(现在朝鲜境内)的斡朵里女真部猛哥帖木儿,而后又在猛哥帖木儿身后,招抚了巴尔逊女真部,设了毛怜卫,从名义上让这些部族归于明朝治下。 但是李朝如何甘心,他们先是诱杀了巴尔逊女真部的首领,然后对女真各部开始大规模剿杀。 可是女真人也不是吃素的,在斡朵里女真首领猛哥帖木儿(努尔哈赤六世祖)的带领下,集结各部军队攻打李朝建立的庆源府城池,迫使李朝只能后撤。 但是半原始状态下的女真各部族也是死伤惨重,不得已率领部族从阿木河迁移到凤州与胡里改女真汇合(今天吉林梅河口一带),这两个部族都是牡丹江口繁衍的部族,世代姻亲关系紧密。 永乐十年,设建州左卫,猛哥帖木儿为建州左卫指挥使。后来永乐二十年,猛哥帖木儿再次率领部族六千人,返回阿木河故土。可是后来因为蒙古,女真各部族的厮杀,猛哥帖木儿身死。 宣德年间,斡朵里部的首领凡察为建州左卫指挥使,为了摆脱朝鲜的蚕食,和建州卫指挥使李满柱合兵一处,再次对朝鲜开始大战。 可这一次他们没能胜利,建州卫女真再次迁移,到了苏子河畔的灶突山(今天辽宁新宾满族自治县),这里也成为了日后清王朝的龙兴之地,兴京。 抛开这些题外话,朱允熥记忆中,对于朝鲜最不齿的一面,是历史上永乐二年。 朝鲜太祖李芳远,以自己李氏家族生于东北葬于东北的说辞,请求朱棣归还东北十处女真之地。(李家的祖上就是女真人) 永乐大帝朱棣虽然雄才大略,但是在这个问题上做出了错误的选择。承认了图们江南是李朝的领土,并且建州卫阿哈出女真部撤出了图们江。 战马缓缓行走,马上的朱允熥一脸冷笑。 身边这只养不熟的狗,古往今来都是一个样。之所以后来会有对大明的恭敬,那是因为先有倭国,后有世仇女真对李朝的不断攻伐,他没办法只能抱上大明的大腿。 而在清王朝强大的时候,朝鲜的国旗上也写着四个大字,大清属国。 其实这个国家就是记打不记吃,大明开国到现在,对于朝鲜朱元璋的态度很明确,你就是进贡,其他的免谈。 高丽曾是大元的八大牧场之一,现在每年都要给大明进贡大批的军马。慑于大明的兵锋,他们才会如此老实。 对付这些人,一味的怀柔可不行,要让他们看到拳头! 眼看宫城在即,朱允熥在战马上吩咐,去,把解缙和铁铉叫来! 高丽使臣? 先让解缙喷你一脸再说。 ~~ 这一章虽然水,但是写的很累,因为要避免雷区,又要保证真实性。 历史朝鲜和女真二百多年的恩怨情仇,到后来彻底打服了朝鲜,算是报仇了。 元朝时期斡朵里女真就是万户了,金元两朝都在牡丹江口设置了行政区域胡里改,斡朵里部就是爱新觉罗家族。 胡里改并不是金国女真的核心圈,但是两者之间的的传承关系是真的。满语和女真语的相似度在百分之七十以上。 这一点在朝鲜一个什么资料里我看过,朝鲜人称大金后裔,看太多忘了。 努尔哈赤后期的满洲人成分复杂,基本上就是东北各部族的整合体,因为当时设置了八旗,同时也包括汉军旗和蒙军旗。 在后来,划分民族的时候,又把许多民族从满洲人这个统称中摘出去了。什么赫哲,鄂温克等等,这些人其实和满族,都是近亲。 八旗不是民族划分,是一种职业军人的阶级,成分复杂。 随便说两句,大家别喷。我号称番茄第一大水枪,你喷得过我吗? 第15章婚事 接见高丽藩国使节,是国之重礼。 朱允熥进了紫禁城,先回景仁宫沐浴更衣,同时让宫人去传高丽使节朴半城觐见。 朱元璋的贴身太监朴不成,则是等朱允熥回宫之后,径直回奉天殿复命。 奉天殿中,刚接见完臣工的朱元璋,正手捧一杯浓茶,慢慢的喝着。天冷了,老皇帝的精神有些不济,总是犯困。 皇爷,吴王千岁已经回宫,正在沐浴更衣!朴不成进殿,轻声说道。 知道了!朱元璋放下茶杯,揉着肩膀随意的问道,今儿在校场,他们一群叔侄说什么了? 奴婢问下了,就是一些骑马射箭的武事!说着,朴不成看看老皇帝的脸色笑道,不过,倒也有件趣事儿! 朱元璋翻着奏折,开口道,说来听听! 宁王殿下让吴王千岁给揍了! 嗯?朱元璋拿奏折的手一顿,抬头不解,你说什么? 朴不成笑道,宁王殿下让吴王千岁给揍了! 当下,朴不成就把校场上锦衣卫奏报的事说了一遍。 说到宁王朱权因手下比试败落,气急败坏鞭打士卒的时候,老皇帝的脸上明显不悦。 而且不动声色的哼了一声,说出二字,骄狂! 当说到,吴王和宁王顶起来,要当众比试的时候。老皇帝的脸上浮现出些笑容,开口道,吴王外柔内刚,眼里最是揉不得沙子! 等朴不成说到,朱允熥把宁王摔了个四脚朝天,掰着他手腕问,十七叔服不服的时候,老皇帝脸上满是笑容。 当时奴婢听了都没敢信,吴王千岁自小身子弱,宁王殿下却是马上功夫了得,谁想到底是吴王千岁胜了!朴不成笑道。 他也是攻了老十七一个出其不意!朱元璋笑道,不过,咱这个大孙,是个刚在里面的人。自从他父亲走了,每日都打磨身体,无论风雨从不间断,心性坚韧啊! 说着,朱元璋又笑了起来,老十七打小就是个爱现的性子,有点能耐恨不得全天下都知道。咱大孙呢,有啥本事都不显山不露水,要么不出手,一出手就让人跑不了。呵呵,这小子的性子,随咱! 随后,又问道,他把老十七揍了一顿,老十七没气? 于是,朴不成又把朱允熥如何对宁王示好,连哄带骗让他转怒为喜说了一遍。 朱元璋听了连连点头,随后笑道,这要是在寻常人家,侄儿揍了叔叔,那还了得!说着,自己也笑了起来。 这时,外面进来一宫人,皇爷,惠妃娘娘求见! 传!朱元璋喝光了茶杯里的水,把茶杯放在一边,给咱加水!说着,又补充一句,里面的茶叶别扔,还有味呢! 稍后,郭惠妃笑着进来,臣妾参见陛下! 你这是有啥喜事?御案之后朱元璋笑问,咱看你走路都带风! 郭惠妃站起身,向前几步,笑道,当然有喜事,陛下忘了么,前两月您说让臣妾给吴王张罗个如意美娇娘,这不来给您道喜吗! 有人选了?朱元璋笑着放下奏折,和郭惠妃在边上的软榻上坐下,继续笑问,谁家的姑娘? 有这么几个人选,最终还要看陛下定夺!一个是大理寺少卿马家的女儿,大理寺少卿是洪武十二年的进士,书香门第,家里的女儿性格贤淑,大家闺秀! 二嘛,驸马都尉梅殷的堂妹,那姑娘臣妾见过,长的跟朵花似的。 再有一个是兵马指挥赵思礼的女儿,和吴王同年生人,不过生日要大上三个月! 朱元璋沉思片刻,就这三个? 适婚年岁的不少,可是臣妾私下打听了许多人,性子最好的就是这三人。郭惠妃笑道,您不是说娶妻娶贤么,这三位姑娘是既贤又淑,又能持家过日子。 说着,郭惠妃笑起来,那兵马指挥赵思礼家的闺女,十来岁的时候就在家里当家了,上上下下里里外外一把好手。不过嘛,就是家世低了点。 兵马指挥后面没有使字,天差地别。若是兵马指挥使,那可是四品的武官,再往上升就是参将,再升就是总兵官。 而没有这个使字,这个官只有六品。兵马指挥隶属于京师应天府,负责抓捕盗贼,维护治安。若是放在后世,就是一区的警察局长加武警队长。 家世低怕什么!朱元璋笑道,高门嫁女,低门娶妇!说着,沉思一下,这么着,这几日你找个由头,把这些姑娘叫进宫来。到时,咱带着大孙去看看。 陛下,您这是不见着真人,不放心呀!郭惠妃笑道。 朱元璋也是咧嘴大笑,给大孙挑媳妇,不亲眼看看咋能放心。 笑着笑着,朱元璋又开口,你再费费心,多找几个适婚的姑娘!家世嘛,差不多也别太低,最好是书香门第的! 您是想,一次给吴王指两位妃子?郭惠妃问道。 淮王也到了成亲的岁数,他毕竟比吴王年长,不好落下他!朱元璋叹道。 臣妾知道了!郭惠妃应道。 随后,两人又说了会闲话,郭惠妃告退。 朱元璋一直坐在软榻上,目送她离去。 其实老爷子心中,自有他的计较。 等寿辰一过,朱允熥就是大明储君皇太孙,再过些年就是未来的皇帝。他的妻子家世不能太高,不能是朝中大臣,也不能开国的勋贵武将世家,不然外戚做大非国家之福。 而朱允炆则不一样,成亲之后马上就去封地就藩,他自幼读书,正妻也应该找一个书香门第家里出来的,而且身份不能太低的。一是以后小两口能说到一块去,二来淮王岳家门第高些,脸面上也好。 虎毒不食子,虽说老皇帝处死了吕氏,可对于这个从小就在他眼皮子底下的庶长孙,还是有些舐犊之情。 把你安顿好,也算对得起你父亲了! 朱元璋站起身,再次回到御案上。可这次没有拿奏折,而是在书案的夹层里,抽出一个卷轴。 卷轴很大,在地上铺开之后,近乎一丈多长,半丈多宽,上书四个大字,皇明舆图。 朱元璋脱去布鞋,穿着棉袜的脚踩在江山图上,蹲下身仔细的看着。 良久之后,朱元璋苍老的手指落在一个城池上。 就这吧!运河重地,够他子孙后代富贵一生的了! 皇明舆图上,那处城池标注了两个大字,淮安。 朱元璋一生,两个愿望,一是江山稳固百姓国泰民安。二是大明世代承袭,子子孙孙永享富贵。 这两个愿望是矛盾的,但是把他的身份剥开,一面是儿孙满堂的老人,一面是大明的皇帝,就情有可原。 可是这世上没有任何事物是一成不变的,他想要子孙后代永享富贵。可是他选定的继承人朱允熥,则是在心里已经立下誓言。 削藩! ~~~ 晚点还有。今天回工作岗位了,稍微有些忙。 第16章大国气度 景仁宫中,朱允熥坐在原太子朱标的宝座上,气度沉稳。 太子是一国储君,宫中的摆设只比皇帝少了一些。宝座之后是巨大的象牙屏风,两侧各有松鹤延年的鎏金香炉,脚下是华贵的波斯地毯,尽显天朝的富足,和雍容大气。 朱允熥端坐,下首站着的铁铉面无表情,而解缙则是有些心不在焉。 殿下!解缙犹豫一番开口道,真让臣去.....怼,那高丽使臣? 解缙是才高八斗自负的士子,平日眼睛长在头顶上谁都没放在眼里。可一想刚才朱允熥说的那些话,心里有些肝颤。 不是让你怼他。朱允熥纠正道,是让你点他,你点了他让他把话传回高丽,说给高丽王,别总是惦记咱们辽东的旧土! 可是,他是藩国使臣,毕竟是来贺寿的,会不会有些不妥?解缙又开口道。 你不敢?朱允熥拉着脸。 臣不是不敢,只是臣........ 殿下,臣也以为不妥!铁铉开口道,若是国事,需陛下下诏,礼部传文给高丽,问询事由。若高丽当真侵占大明汉家旧土,直接发兵就是。殿下此举,于礼不合! 说着,正色看着朱允熥,斥责他国使者,有违大国道义! 没说斥责,是点他!朱允熥气道,点拨他,让他回去告诉高丽王,你来拜寿我很高兴,但是心里有点数,别在辽东不老实! 铁铉傲然道,反正,臣以为不妥! 朱允熥气结,这时殿外朴无用唱名,高丽使臣朴半城觐见! 噗!解缙没忍住笑出声,朴半城,铁打的腰子!、 随后,一个穿着类似大明官袍,身材偏瘦长须男子进来,恭敬的匍匐在朱允熥脚下,外臣,朴半城,参见吴王千岁! 起来吧!朱允熥笑道,给朴卿赐座! 谢殿下!朴半城一口流利的汉语官话,举止更是让人挑不出毛病。 等他坐好之后,朱允熥微微打量一番。大饼脸,眯缝眼,很有高丽特色。 使臣远道而来辛苦了!朱允熥又道,皇爷爷万寿,尔奉高丽王命,万里而来,孤在这里给你道谢! 外臣不敢!朴半城起身,俯身说道,大明高丽世代邦交,我高丽视大明为中华正朔,大明皇帝万寿,既是天下万寿。高丽虽然国小,但也有一片拳拳之心。 说着,掏出一份礼单送上,这是吾王为大明天子寿辰,送上的贺礼! 朱允熥没接,铁铉接过,当下朗声念叨,启禀吴王殿下,高丽王为陛下贺寿。奉上,战马五百匹,高丽白布一千匹,玉屏风十件,高丽瓷十套,高丽酒一百斤,米一百斗,阉人二十,美人二十........ 礼单很长,足足念了半炷香那么久。倒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只是两国往来,讲究的是千里送鹅毛,礼轻情意重。 朱允熥面带笑意,真如一位得体的大明亲王一般,高丽王有心,使者辛苦! 千岁言重了,高丽国小,不过是聊表心意,以示赤诚之心! 哼!朴半城话音刚落下,就听解缙冷哼一声,高丽使者此言差矣,若真是有赤诚之心,何以高丽在辽东,侵占我汉家旧土! 此言一出,朴半城大惊失色,忙道,哪来此事!说着,看看朱允熥,殿下,没有此事,绝对没有! 接待外国使臣历来都是储君出面,现在大明储君空悬,而大明皇帝选定吴王接见,其中的含义不言而喻。 朴半城奉王命而来,是为了和大明修好,永固邦交,不使大明兵锋相加。而此刻,吴王座下之臣,居然直接质问他高丽侵占大明国土,让他心中又惊又怕。 放肆,朴卿乃高丽使臣,何以口出狂言!朱允熥对解缙呵斥一声,这是孤的东宫,不是督察院。孤接见的是藩国使臣,不是你风闻上奏的时候! 做戏要做全套,无非一个白脸一个红脸。 解缙直接跪倒,开口道,殿下有所不知,元时中国和高丽,以铁岭为界。高丽趁着中原王朝更迭之际,不断蚕食中国旧土。莫说是当初分界的铁岭,现在高丽已经扩展到双城总管府一带。 去年冬天辽东女真部,进京进贡貂皮人参时,还和礼部官员哭诉,高丽残暴,动辄杀害辽东部族! 哦?朱允熥面色一寒,对朴半城说道,可有此事? 千岁,那女真野人的话,如何能信?尔等女真蛮夷,常常劫掠高丽子民,在边境屡造事端。朴半城急道。 蛮夷?解缙冷笑,女真即是蛮夷,那也是中国之蛮夷,大明子民。你说女真劫掠高丽子民?我且问你,若不是尔高丽侵占了辽东土地,如何能和女真部族接壤。 这.........朴半城一时失言,说不出话来。 此时,解缙再次大喝,看你也是熟读汉学,高丽上下以小中华自居。岂不闻,韩非子,无礼而辱大国乎? 吴王千岁!朴半城再次拜倒,开口道,高丽小国怎敢侵占汉家旧土,当时蒙元入主神州,设置辽东诸卫。强行划分土。如今大明代元,那些无主之地,不过是有些穷苦的高丽百姓耕种而已,哪里是侵占! 大明替元乃是天道,既然元时高丽和中国之边界,在铁岭卫,那现在也应该在铁岭卫。大元之土,传自中国,而中国之土,又传至大明! 面对解缙的咄咄逼人,朴半城心中悲愤,忽然开口,若依大人之言,那蒙古诸地,西域各城,天下能看得着太阳的,都是大元之土,大明代元,为何不取! 说完,忽然感觉殿中的气氛发冷,赶紧跪地磕头道,吴王千岁,外臣胡言乱语,罪该万死!说着,抬头,臣和高丽实在不敢有半点不恭之心,高丽赤子之心,天日可鉴! 朱允熥面上依旧是淡淡的笑意,你说的对,天下看得见太阳的地方都是大元旧土,大明为何不取?说着,大笑起来,且告你,不是不要,时候未到!早晚有一日,孤亲自带大明虎贲去取! ~~~~ 时至傍晚,朱允熥换上衣服朝奉天殿而去。 但是,刚一进殿,一份奏折劈头盖脸的扔过来。 朱元璋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你胡闹呢?说着,从御座上下来,边走边道,咱让你接见藩国使臣,你吓唬人家干啥?现在高丽使臣跟受惊的骡子似的,满礼部兵部乱窜,以为咱要发兵打他高丽! 朱允熥捡起奏折,腆脸笑道,皇爷爷,您是不知道,高丽在辽东..... 咱啥不知道?朱元璋气道,不就是一些无主之地吗?大明是天朝,天朝要有天朝的样子,恩德服人,方能四海归心!大国要有大国的气度。 朱允熥低头道,孙儿倒不这么觉得! ~~ 不好意思晚了,刚才给一个鼻子做歪的小妹面诊去了。她鼻子里的硅胶掉了,哈哈哈 第17章奏折 皇爷爷您别生气,坐着听孙儿说! 人无完人,朱元璋虽然堪称千古一帝,一代雄主。但毕竟和汉武帝,唐太宗那样的皇帝,在眼光上微微有些差距。 汉武帝刘彻也好,李世民也罢,甚至是千古暴君杨广,这些喜欢对外征战的君主,都受过完整的贵族教育。所谓贵族,就是有侵略性,讲究的是普天之下,都是我的。 朱元璋出身微寒,征战近二十年得天下,他不是不愿意作战,而是知道战争对百姓的危害,也知道对国力的损伤。 况且在他看来,若是能用一些蛮荒之地,换取一个藩国的支持,换取边疆的平稳,是划算的买卖。 这种想法暂时是对的,但是长久看来,势必会造成对国家的损伤。而且因为朱元璋算得上是南方人,对于北方辽东之地,没有什么特别的印象和概念。 高丽刚刚改朝换代,李家取代了原先的高丽王族,李成桂已经在高丽自封为王。封王之后的高丽一改对元朝的支持,变得和明朝亲善。 而为了释放大国的善意,对于高丽在辽东的动作,朱元璋也变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扶着朱元璋坐下,朱允熥一边给他捏着脖子,一边轻声说道,辽东可不是蛮荒之地,早在战国时期就有人在那耕种了!孙儿知道,那边一年大半年都是冬天,而且周围都是彪悍的胡人,可那确是一片汉家旧土呀! 孙儿以前说过兼并的危害,您老还叫好来着。您想想,咱大明现在人人都有地种,可是几百年后呢?您是宽厚的皇帝,读书人免税,做官的免税,商税也不收,甚至僧道尼名下的土地也都可以免税。 免税是好事,可是以后有钱的人地越来越多,穷的人,地越来越少。等咱们大明出现土地兼并,百姓没地种的时候,上哪里弄土地去? 辽东那边是冷一点,是蛮荒了一点,可好歹也是能长庄稼的土地。现在移民不可行,不代表百十年后不行。这么让高丽占了,以后咱们百姓没地种,他肯吐出来吗? 大明国土之大,无一处无用之地。那地再不好,再蛮荒也是祖宗传下来的给咱们大明的,哪能便宜外人! 孙儿知道您担心北元,拉拢高丽是为了防备北元。可是您想一想,高丽就是墙头草,不锄他几下他不知道厉害。若是大明兵锋锋利,他敢倒向北元吗? 再说,以前大元拿高丽,就当成奴仆之国。现在咱大明当他邦交,他岂会再找大元?高丽王又不傻,愿意给自己头上找个爹? 呵!朱元璋笑出声,笑骂,你总有理! 不是孙儿有理,而是不能让他们占。人心不足蛇吞象,今天他占了一块,明天他还想。哪天咱们不让他占了,反而成仇了。若是让他占下去,他高丽子孙无穷尽,咱们辽东的土地却是有穷尽的。 既然朱允熥想把这个古老的国家,领上一条截然不同的道路。那么他就要从根本上,改变这个国家的形态。 不知从何时起,汉家王朝那种舍我其谁的侵略性丢失了。反而讲究虚无缥缈的博大和宽容,你强大时这是一种美德,但是你弱小的时候,别人却不会记得,反而会嘲笑。 想想后世,在东亚文明数千年的岁月里,我们一直都是遥遥领先的。只不过是停滞了百年,沧海一粟的时间,却被那些翻身的小国嘲笑落后。 而当我们再次强大的时候,他们又莫名惊诧,好似见到什么了不得的事。人和国家一个样,都是记打不记吃的。 改变这个国家,就是要变得更加的有活力,更加有探索精神。不能躺在祖先的功劳薄上混吃等死,那样只会变得固步自封,再次重蹈覆辙。 大学堂的翰林学士说,读史是为了明今。今天的人,不要再重复过去的错误。但是朱允熥心中的史,除了历朝历代之外,还有数百年后风云变化的大时代。 一个让人怕的大明,好过一个让人当傻子哄的大明。 一个真正的大明,就是敢于甩开膀子,看谁不顺眼就抽谁的大明。 你当你说这些咱不知道?朱元璋闭着眼睛,享受着朱允熥的按摩,开口说道,去年,兵部就议过,是不是要出兵高丽。当时北平边关不稳,是咱们等一等! 打仗打的就是钱粮,一个北元已经让国家财政不堪重负,再去打高丽,那得花多少钱粮!朱元璋叹口气,等你当家的时候,你就知道难了! 高丽也是这么想的!朱允熥笑道。 咱不是说你想的不对,咱是说你今天做的不对!朱元璋继续说道,咱让你接见外臣,储君才能接见藩国使者,你代表的谁?你代表的咱,是咱们大明! 你倒好,直接吓人家!这是人君该做的吗?朱元璋冷哼一声,再说,人家是来拜寿的,老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他若是真铁了心占辽东的土地,你说说就管用了? 恐怕不但不管用,你这么一说,回去他一琢磨,他娘的他多了个心眼。知道你看他不顺眼,他就要防备你了! 国事跟俩人打架一个道理,真想把谁揍趴下,别嘴上说!朱元璋顿了顿,继续说到,直接过去干他!事先不让他知道,直接把他干躺下,他躺下都不知道你怎么打的,这才是打架! 哦,原来您老的意思是,哪天揍高丽,直接发兵,揍他一个不知所以,生活不能自理!朱允熥笑道。 那还用问!朱元璋笑道,别看你爷爷没读过书,也知道兵者,诡道也! 说着,对御案方向努嘴,左边第三摞第二本奏折,高丽新王李成桂的奏折,你拿来看看! 朱允熥迈步过去,找到奏折,打开一看就乐了。 奏折是一手漂亮的小楷,各个字迹工整绝不勾连,比大明臣子上的奏折都要工整许多。 臣,权知高丽国事李成桂,敬奏大明洪武皇帝陛下! 看到此处,朱允熥笑道,皇爷爷,这个李成桂还挺知趣的,知道他这个高丽王名不正言不顺,不敢在您老人家说王,说了个权知国事。 朱元璋笑道,你接着往下看,他说让咱给他起一个新国名,咱还没想好呢! 第18章姜是老的辣 原高丽王族不自量力,妄加刀兵于天朝,气运已尽,臣不得已,为高丽百姓计,只得取而代之! 念到这里,朱允熥又笑了。 皇爷爷,这高丽的李成桂还真是一妙人! 朱元璋慢慢喝着茶,笑而不语。 按照儒家正统的观点来看,李成桂属于谋朝篡位。 当初洪武皇帝诏书,和高丽划清国界,当以大元旧日版图铁岭卫为边界。但是高丽王心有不甘,并且企图北伐辽东,奉高丽王命出征的大将军,就是这位现在的高丽王李成桂。 当时高丽这边是李成桂,大明那边是徐达。李成桂率军到前线刚一看到大明虎贲,就立下一个决心。 与其和大明死磕被杀,不如利用手中兵权回去篡位。 于是他带军回了高丽都城开京,囚禁高丽王辛禑,扶持傀儡。经过几年的消化之后,完全掌握了高丽的政权。现在登基为王,急需大明的册封。 这个时代所有挨着中国的国家,只有被中国君主赐予了封号,才算的上是合法。好比后世的泰王,就是那个穿着红色吊带小背心的家族。当年他的祖上,谋朝篡位为了得到乾隆皇帝的许可,竟然假称自己是华人郑世的后裔。 乾隆皇帝也不傻,根本不搭理丫挺的。后来因为所谓十全武功中的缅甸战事,需要拉拢他们,而暹罗方面也连年来使,又哭又闹,乾隆皇帝才勉强答应。 不过,一开始清给暹罗的诏书中,从不用王一字。而是暹罗国长,头目之类。 所以历代每个泰王都有一个中文名字。 臣取高丽王氏代之,高丽之国名,臣万不敢再用。 高者,大也美也。丽者,壮也绚也。 然高丽之山再高,也高不过泰山华山。 江河之水再丽,也丽不过长江黄河。 小国如何敢用高丽二字,凌然于中国之上,挑衅大国威仪! 而如今高丽王氏天谴伏诛,臣权知国事,后世子孙必世代为大明辽东藩属屏障,不敢忘天朝之恩德。 所以,臣请奏于大明洪武皇帝陛下。高丽国名如何换之? 臣之家生于和宁,可若用为新国号?亦有高丽古名朝鲜,也可为之。 但臣不敢私定,请陛下念两国邦交,赐予国名! 臣,权知高丽国事,李成桂敬上。 照得小邦僻处荒远,言语不通,闻见不博,粗习文字,仅达事情。其于制作,未谙体格,以致错误,非敢故为侮慢。(意思说,我们高丽没文化,我写的奏折乱七八杂,仅仅是为了词能达意,皇帝别怪我) 这人,还真能放下身段,拉下脸!朱允熥放下奏折笑道,真能舔呀! 朱元璋一愣,舔是啥意思? 就是狗,讨好主人时的舔!朱允熥笑道。 胡闹!朱元璋笑骂瞪眼,人家怎么也是一国之主,你这话传出去,岂不是说我大明视他高丽君主为狗? 朱允熥也没觉得自己说错,怪不得历史上朱元璋不揍他们,朱棣被他们忽悠,然后万历年间大明还派出精锐,进行历史上第一次抗日援朝。 若朱允熥是这个时代的人,怕也是要被高丽王舔迷糊的! 孙儿只是觉得,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朱允熥继续笑道,他高丽这么上赶着,又是求又是拜的,怕的就是咱们追究他们侵占辽东土地的罪过! 这李成桂倒是个枭雄!朱元璋闭目道,一国国主,能屈膝至此,这个人物不简单呀! 越是如此,孙儿对他越不放心!朱允熥正色道,皇爷爷,这人一边讨好咱们,一边在辽东做手脚,其实是两面三刀之人。 朱元璋睁开眼,对高丽,现在还是要怀柔。说着,看看朱允熥,你若有机会到边关看看就明白了,高丽只能做不敢咬人乱吠的狗,而北元则是老虎。塞外漠北,数十万蒙古铁骑对咱大明虎视眈眈,他们要的可不是一点蛮荒之地,要的可是整个中原。 老皇帝的话也有道理,敌人要分出先后和主次,这其实也是一种政治智慧。 一个好汉三个帮,一个篱笆三根桩,现在的高丽就是咱们大明篱笆外的桩子,他帮咱们,就先给他们点甜头。朱元璋说着,忽然笑了一下,你是不是以为爷爷迂腐? 没有!朱允熥赶紧说道。 你小子!朱元璋笑骂一声,咱们对高丽虽然怀柔,但也不是一味的纵容,不然他蹬鼻子上脸。说着,一指御案,继续开口道,右边第二摞,最上面,咱写的高丽进贡单,你瞅瞅! 朱允熥又回身,找到那份单子,读了起来。 贡金一百斤,银一万两,良马一百匹,种马五十匹,细布一万匹,岁以为常! 皇爷爷,你这是让李成桂吐血啊!朱允熥大笑道。 高丽国小,拿出这些东西虽不是太难,可是难就难在最后四个字,岁以为常。意思就是年年必须都要进贡,都是这个数目。 老爷子也是蔫坏,这等于直接让双方建立的朝贡体系,而且还埋了一颗地雷。若是哪天高丽不进贡,或者进贡的少了,大明方面完全可以用高丽失约的理由,发兵揍他。 姜还是老的辣!朱允熥赞一声,继续往下念。 黄纻布十匹,白纻布、麻布各二十匹,纻麻兼织布十匹,满花席、黄花席、彩花席各十张,帘席二张,人参五十斤、豹皮十张、獭皮二十张,为每年节贺。 节贺,就是大明每年的节日,中秋,春节,元旦等重大节日。 鹰五只,菌二百斤,米一百五十石,黄金一百五十两,白银七十两,年年寿贺。 就是皇帝每年过生日,要送这么多东西。 除此之外,每年尚需少女7人,执馔婢10人,女使16人,火者10人。 金银器皿,彩币等方物! 除了上述那些之外,朱元璋还恢复了高丽对元每年进献美女和太监的旧事。 高丽原来的王族王氏之所以能在大元的铁蹄下保持独立,就是因为这两样进贡。大元的贵族都以家中高丽女子的多寡,代表荣耀。 忽必烈曾把不知哪里的女人认了闺女,嫁给高丽的王。而后高丽国内贵族的子女,纷纷和大元联姻。 而且大元时期,高丽每年都要进献大量的女奴和清秀少年给元朝,少女自然是玩物,清秀的少年大多都阉了当太监。 以至于后来高丽国内,很多人生了女儿都不敢上报。 皇爷爷,跟他们要那么多女人干什么?朱允熥问道。 征服一个人,就是要抢走他的妻女,征服一个国家,也是如此!朱元璋笑道。 此时朱允熥忽然在老爷子身上,发现了一种社会大哥的气质。 高丽能答应吗?这些要求进贡的物品,简直就是丧权辱国。 他敢不答应!朱元璋笑道,再说,不答应不是正和你的意吗?若是他不答应,你就该撺掇你爷爷我,发兵揍他了! 孙儿的小心思,都逃不出您老人家的慧眼!朱允熥马屁送上。 你呀,万般都好,就是有时候太过于急躁!朱元璋站起身,活动下筋骨,说道,治理国家,要一步步来,你想敲打人家,要敲打到正地方。 孙儿记住了!朱允熥道。 朱元璋看看他,咱还不知道你小子?嘴上说记住了,心里指不定想啥呢?说着,一拍朱允熥的肩膀,高丽那使臣让你吓坏了,你得想个办法安抚一下。 朱允熥沉思片刻,是要安抚,不然他回去和李成桂胡说八道,万一高丽再有戒心! 来人,传膳!朱元璋对外面说道,饿坏了,咱和大孙吃饭! ~~~ 还有,稍晚。 第19章为什么要揍你? 要么说姜是老地辣,酒是陈的香。 一辈子死人堆里爬出来的老皇帝,岂能让高丽顺顺当当占便宜? 朱允熥敲打了高丽使者,但是只是言语的恫吓。 而他爷爷,直接是让高丽吐血,真金白银和大活人的往出掏。 别的不说,就年贡之中,五十匹种马还有一万匹细布,那就是大头。 一匹布足够一个大明边军士兵一年的军饷还多,而军马的种马更是千金难求。 和朱元璋一比,朱允熥的敲打简直就是小儿的把戏。所以说千万别以为现代人就比古人聪明,除了上帝视角之外,论见识眼界还有心机,朱允熥被他爷爷甩出十条街。 但也不丢人,朱元璋那样的人五百年未必出一个。再说了,孙子不及爷爷,更没啥丢人的。 只是现在,如何安抚被吓住的高丽使臣是个问题。 解缙那句无礼而辱大国直接把高丽使臣吓尿了,这话出自韩非子,意思是和大国接壤而不知道分寸的小国,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离亡国就不远了。 和老爷子吃饭的时候,锦衣卫连着来了三条奏报。朴半城对着礼部尚书又哭又闹,随后又去了兵部哭诉。最后直接去了燕王朱棣的藩邸,高丽和燕王的封地多有来往,经常送些美女什么的,想请燕王出面,结果门都没进去。 不是朴半城杞人忧天,实在是朱允熥的身份骇人,代表太子接见藩国的吴王。京城里都传言,老皇爷要把位子给他的吴王。 如何安抚呢?吃了饭,朱允熥自己在花园里散步,一边走一边琢磨。 安抚不好也没啥大事,可是老爷子万寿在即,藩国使臣又哭又闹的不好看。 朴无用!朱允熥回头道。 悄无声息跟在后面的朴无用出现,奴婢在! 去,把曹国公李景隆叫来! 是! 且说曹国公李景隆正在家里赏花看书,好不惬意。 闻听吴王又召见他,愣了一下之后,赶紧哭丧着脸换衣服。 你这哭丧着脸干嘛呢?妻子邓氏问道,吴王见你,不是好事吗?你上回不也说,大位肯定再落在吴王脑袋上! 好事?李景隆怒骂,上回见吴王殿下,被骂个狗血淋头,谁知道这回又是什么事?骂着,悲愤地说道,最近都夹着尾巴做人了,是哪个御史又把我告了? 随后穿好衣服,快马到了宫城。 随着太监进了景仁宫之后,却发现吴王正笑眯眯的看着他。 老李!朱允熥坐在宝座上,看着下面的李景隆,有件事,你去办! 臣,一定竭尽所能!李景隆拍着胸脯子。 你过来!朱允熥俯身叨咕好一阵,随后告诫道,好好办,孤等着你的好消息! 原来不是御史告状! 李景隆心里松了一口气之后,心中又有几分窃喜。 吴王殿下已经开始让自己办事了,这是拿自己当他的自己人? 想到此处,李景隆兴冲冲的回家,进了书房,找到心腹耳语几句。 朴半城在京里哭了一天,毫无效果。 吴王斥责了藩国的使臣,谁敢管?没看老皇爷都没说话么。 甚至一些人心里还在嘀咕,老皇爷莫不是想征伐高丽,让吴王出来打前站? 累了一天,刚在礼部给他准备的住处坐下,忽然一礼部官员上门。 来人直接开门见山,若朝廷真有征伐高丽之心,你问别人都没用,该去武将世家那儿,才能探出些风声。 朴半城一拍大腿,恍然大悟。不过随即犯难,问谁呢?大明武将勋贵数不胜数,可是他一个不认识。 来人又告诉他,曹国公李景隆,乃是皇明的亲戚,那人脾气好,人缘好,你上门去问,兴许能问出点什么? 就这样,朴半城又连夜给曹国公府递了拜贴。 随后,在李景隆的书房中,见到了这位大明皇帝外甥的儿子。 一见李景隆,朴半城心中赞叹,真是昂扬的汉子,一表人才。 高丽下官朴半城,见过曹国公! 快快请起!李景隆一身便装,笑着亲手扶起来,远来是客人,不必多礼。说着,又道,请坐,来人上茶! 仆人奉上香茗,阵阵清香。 朴半城看着茶碗里的茶叶,赞叹道,上国风华果然不同凡响,这等瓷器,这等好茶,让人不忍下口! 李景隆家中豪富,所用的是上等景德镇的青花瓷器,茶叶都是江南上等好茶。茶叶遇水,在青花茶碗中好似淑女一般舒展腰肢,还没喝就已经够赏心悦目。 回头叫人给藩使包几斤!李景隆笑问,这么晚了,你来我府上何事? 朴半城再次起身,长揖到底,是下官冒昧,只是请公爷体谅下官之心。今日下官奉旨觐见吴王......... 我知道了!李景隆出言道,你是怕,大明发兵打你们高丽? 正是如此!朴半城急道,公爷,高丽对大明恭敬之心,天日可表! 嗯,你们在辽东侵占土地,也他妈天日可盼! 李景隆心里骂了一声,他虽然不成器,可也是大明将门之子,对这些藩人也很是看不上眼。 这事吗!李景隆心里骂着,脸上却显得很纠结。 一看这副表情,朴半城心里顿时凉了半截。 赶紧继续说道,不知公爷可否帮着说几句话,或者请陛下接见下官也行!说着,压低声音,高丽上下必然仰仗公爷的恩德,在下不是忘恩负义之人。 李景隆心中一动,要发财了! 嗨!李景隆开口道,是有这么股风声! 啊!朴半城惊呼,差点失手打翻茶碗。 不过,不是皇上老爷子的心思!李景隆继续说道。 是吴王殿下千岁? 也不是!李景隆开始卖关子。 朴半城从袖子里摸出几张金票,悄无声息的递过去,哀求道,公爷救救高丽! 大明此时商业发达,尤其是江南一带,金票银票已经开始具备雏形,并且信誉良好。 李景隆一看龙头大票上抬头的数字,心里顿时笑开花,看模样怕是黄金两千两。 你这是干什么?李景隆佯装不悦,咱们第一次见,你就来这个? 公爷!朴半城直接跪下,下官真是求告无门了,还请公爷告知实情,下官日后定有重报! 我这个人就是心软,听不得别人求我。其实这个事,完全是你们高丽咎由自取!李景隆说道,你们在辽东那些破事,你以为真能瞒过大明朝廷? 那.....都是无主之地! 李景隆脸色大变,冷笑,以前,这话你敢跟大元说吗? 朴半城赶紧道,下官乱了分寸,公爷莫怪! 李景隆叹口气继续说道,两国邦交讲究的是心诚,你们呢?一边上表,一边占地,让大明怎么想?老皇爷和吴王暂时是不想动你们,可是别人呢? 别人?谁? 我问你,大明朝多少武人勋贵世家? 见朴半城面有迟疑,李景隆又道,公侯伯男加起来好几百,都是死人堆里滚出来的好汉。 这和高丽有什么关系?朴半城不解。 你们高丽国主怎么选你这么一个笨得瓷实的?李景隆笑骂,我们这些人,靠什么富贵? 朴半城想想,打仗? 对了!李景隆一拍巴掌,可是现在大明只对着北元用兵,军工都在边疆塞王和蓝大将军等那样的人物的身上,僧多肉少,其他这些将门捞不着仗打,富贵还能长久吗? 见对方若有所思,李景隆又道,再说,就算是富贵,也是这一代人富贵。不打仗捞取军功,子孙后代怎么办?柿子捡.........你们高丽既然有触犯大明的地方,这些人为了捞军功,能看你们顺眼吗? 您是说?朴半城似乎懂了。 所以呀,这些捞不着军功的人,天天在吴王殿下耳朵边上撺掇,你说殿下对你们还有好印象吗?李景隆给了对方一个,你明白的眼神。 第20章军权 顿时,朴半城只觉得全身发凉。 一群武人勋贵,为了自家的富贵军功,居然在吴王耳边撺掇要征伐高丽! 在高丽国内他算得上是熟知大明内情的人,大明开国诸位武人勋贵,都是打断骨头连着筋的亲戚,而且和大明皇帝多是老乡。想那位吴王千岁,他的外家就是故开平王常遇春。 吴王年轻气盛,大明勋贵都是杀人换取富贵的武人! 想到此处,朴半城在心中大骂高丽那些短视的,鼓吹什么中原动荡,高丽当奋起直追的蠢货。 可是那些土地,已经进了高丽的嘴里,现在吐出来给大明,也是想都不容想,这如何是好。 公爷,吴王真有此意?朴半城急道。 李景隆看火候差不多了,笑道,这就看你们高丽的诚意了! 诚意?朴不城半懂不懂。 少年亲王爱面子,是吧!李景隆说道,也不是真要计较那些蛮荒之地,而是你们占了却没点好处给大明,千岁也咽不下这口气! 下官懂了!朴半城拱手道,下官代高丽国主,谢过公爷,恩德容后再报! 说完,急冲冲的走了。 等他走后,李景隆笑着拿起桌上的金票,五百两一张的龙头票四张,心中大乐。 有福不用忙,无福跑断肠!李景隆在金票上弹了下,得意笑道,老子的俸禄十年都没这么多。说着,美滋滋的站起身。 不过刚站起来,就苦了脸。 这钱不能拿,该拿也是吴王千岁拿。 ~ 第二日,朱允熥刚和方孝孺读过书,就在景仁宫见到了复命的李景隆。 随即,也见到了书案上那两千两见票即兑的金票。 孤让你安抚他,不是让你受贿!顿时,朱允熥大怒。 自己个亲王敲打了高丽使者,让人家担惊受怕,随后大明的国公又勒索了人家黄金两千两。老爷子给高丽定的进贡清单,一年才多少黄金。 不是臣要的,是他硬塞来的!李景隆躬身解释道,臣不收不行,这钱臣是万万不敢收,只能请殿下裁断。说着,又抬头,殿下放心,臣已安抚好高丽的使者。 你怎么说的?朱允熥皱眉问道,这李景隆办事还真是有些不靠谱,起码不能办大事。 当下李景隆把昨晚对朴半城的话,转叙一遍。 朱允熥听了,却觉得刚才评价李景隆不靠谱的话,似乎有些冤枉他了。这不是把自己摘的挺干净吗,自己无心只是勋贵在耳边撺掇。随后高丽使者上表孝心,自己体会到高丽的诚恳,这事就过去了。 但是,朱允熥越想越不对。 什么是看高丽的诚意?朱允熥怒道,你当孤和你一样,要从高丽身上捞好处? 您不捞,得让他送啊!李景隆道,您要是不要,他不是更害怕! 朱允熥想想,这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殿下放心,绝没有第三个人知道!李景隆保证。 这事若是被那些老夫子知道,少不得又要说教一番。今日上午因为昨天敲打了高丽使臣,被刘三吾和方孝孺一众翰林学士轮番轰炸。 现在大明朝的学士,可不是百十年后那些贪婪的文官集团,更不是自称奴才的软骨头。别说是吴王,就算是他皇帝,他们哪怕杀头,也照怼。 随后,朱允熥拿着金票,直接去了奉天殿。 殿中,朱元璋依旧在批阅奏折。老皇帝少年时没钱读书,后半生做了皇帝,全补了回来。每日都被案牍劳累,早起晚睡。 皇爷爷!朱允熥见礼。 念完书了?朱元璋头也不抬,桌上有江西进贡的蜜桔,你吃些! 有个事和您说!朱允熥上前,把金票放下,将李景隆的事说了一遍。 不成器的东西,看着精明实则笨蛋!朱元璋冷哼一声,骂的是李景隆,眼皮子太浅! 不过,目光落在金票上,又是冷笑,这高丽的使臣倒是大手笔,一出手就是两千两黄金! 说到这,朱元璋忽然又笑了起来,看来高丽使臣是真吓坏了,礼部的人说了,一早上他就在进贡书上盖了印,还一个劲儿的说天朝宽容! 那份进贡清单就是丧权辱国的条约,没想到高丽的使者被李景隆吓唬之后,居然阴差阳错的给签了。 他签算数吗?朱允熥问道。 他代表高丽李成桂而来,自然是算数!朱元璋说着,抽出一张单子,你看看! 高丽进献吴王千岁进贡单? 朱允熥打开一看,感天朝恩德,除却每年朝贡之礼,特进献吴王千岁,骏马十匹,美人十人,杂耍艺人五个。东珠三十颗,貂皮二十张,海东青两只,高丽弓十副...... 朱元璋在边上笑道,他们倒是会钻营,为了讨好你,也是下本儿! 朱允熥不屑道,孙儿是您的孙子,大明亲王要什么没有,这些玩意儿有什么用? 傻小子!朱元璋笑道,不要白不要!说着,笑道,你用不上,以后可以赏人用,总比从国库里掏银子强。 他就是给孙儿一座金山,早晚也要让他吃下去的土地,连本带利吐出来!朱允熥说道。 那是你这代人的事,咱老咯!朱元璋伸展下胳膊,给咱捏捏脖子,酸疼! 朱允熥走到龙椅后边,开始给朱元璋捏着脖颈。 皇爷爷,明天就是您的寿辰了,歇歇吧! 今天找由子歇了,以后也会找,国事不能懈怠!朱元璋看着奏折说道。 孙儿是觉得你太累了! 以后,你也清闲不了!朱元璋笑笑,寿辰之后,还有一事你去办! 皇爷爷您说! 蓝玉已经班师回朝,咱寿辰之后,要犒赏三军,到时候你代咱去!朱元璋说道,当了皇太孙,该知道的事,也要让你知道了! 皇爷爷,大明还有什么事是孙儿不知道的?朱允熥笑道。 朱元璋莞尔,军权你知道多少? 朱允熥手上一停,只见老爷子回头笑道,你知道京城有多少驻军,天下有多少驻军吗?你知道他们粮饷如何发放?你知道他们中谁能打仗,谁听话? 五军都督府的都督们你都认识?军马有多少?火炮有多少?兵械司一年产铁多少?库里有多少铁甲? 说着,朱元璋笑了笑,这些东西,你必须知道,必须抓在手里! ~ 三更奉上,大家晚安 第21章您是天上的星宿 洪武二十五年,十月二十日。 初冬,天晴,无风。 虽无风,但也有些清冷。奉天殿后的御花园中,清晨之时,那带着点点昨夜寒霜的梅花,在初冬的暖阳里,傲然开放。 开放的梅花配上深红的宫墙,还有在冬日阳光下光泽柔和的琉璃瓦,相映成趣。竟然给了初冬的紫禁城,一丝春日的色彩。 天刚亮的时候朱允熥就被太监叫起来,随后认真的梳洗打扮,在宫人的伺候下开始更衣。 今日是老爷子的寿辰,普天同庆的万寿节。 红色绣着金线五爪团龙亲王袍服,微微束腰,加上下面带褶儿的,同样夹杂了金线宽大又不臃肿的裙摆,让朱允熥整个人显得长身玉立。 腰上,是一条镶嵌了二十块上好和田玉,刻着龙凤图案的玉带。脚下,是软底儿绣着二龙戏珠的黑色朝靴。 不远处的案子上,放着大明亲王最隆重的礼冠,九旒冕。(liumian) 九旒冕的由藤篾编织而成,表面敷罗绢刷黑漆,四周镶嵌了金边,顶端是一块近乎一米的綖板(yan),前半段微微弯曲的弧形,后面是方形,代表着天圆地方。 冕的两侧是梅花形的穿孔,金簪贯穿其中,顶板前后各垂细旒九条,以红白黑红青五色珠子串联,如门帘一样。表示不视非,不视邪,是非分明。 玉横两端个挂着丝线,垂挂一圆形的美玉,寓意为充耳。 代表着对于奸佞的言语,充耳不闻,也就是充耳不闻这个成语的由来。 中华上下千年,自始皇帝一统六国以来,除了剃发易服的清王朝外,九旒冕都是华夏君王中最为隆重的冠冕之一。 作为大明的亲王,朱允熥的冠冕和皇帝还略有不同,朱元璋的冠冕更加恢弘大气。 这是朱允熥第一次佩戴九旒冕,这簇新的冠冕是他加封吴王的时候,印绶监和礼衣监的掌印太监,亲自督造完成。 这是他第一次戴,但也是最后一次,今日朝会之后,这藩王的冠冕就会被束之高阁,取而代之的是全新的皇太孙冠冕。 衣,亦是华夏大礼。 亲王礼服穿起来十分繁琐,朱允熥站在一人高的玻璃镜子前,伸开双手,任凭太监伺候打扮。 眼前这面镜子,在宫中只有两面,一面朱元璋用,一面赐给了朱标,后来自然而然就落在了朱允熥的名下。 据说这两面毫发毕现的镜子,是洪武开国之初,万里之外的海商进献而来。(这时候有没有镜子我不大知道,好像是中叶才有的,不过小说家之言,不必当真。) 奴婢给殿下梳头! 耳边,朴无用轻轻说道。并且在他话音落下之时,另一个太监无声的推过来一把凳子。 朱允熥在凳子上坐下,镜子中他黑色茂密的的长发,像象牙梳子之下,如流水一般带着光泽的流动。 千万不能擦头油,殿下不喜欢那个味道! 忽然,一个声音从边上传来。 朱允熥扭头一看,笑道,王八耻,你身子大好了吗? 来人正是原来朱允熥的贴身太监王八耻,前两个月他一直在宫中养伤。那日受刑太重,现在走起路来还是一瘸一拐的。 今天这日子,奴婢就是爬,也要爬来伺候主子!王八耻艰难的走到朱允熥身边,又对朴无用道,给我! 朴无用拿着梳子没动,直勾勾的看他。 王八耻冷眼道,以前殿下的头发,都是咱家给梳的!说着,一把夺过,把朴无用挤开,对朱允熥笑道,还是奴婢伺候殿下,别人毛手毛脚的。 这场景朱允熥都看在眼里,笑道,谁梳不是一样,你们要是宫女,我还能挑挑! 说着,自己也笑了起来。 他这个吴王身边,就没有一个貌美如花的宫女,全是太监。要么就是四五十岁,整天板着脸的嬷嬷。 朱元璋口谕,皇子就藩之前,身边不得有宫女,估计是怕皇子皇孙们面对美色,把持不住。 头发被缓缓的梳好,微微有些沉重的冠冕戴在头上。 镜子中,朱允熥的脸都被串着珠子的丝线挡着,有些猛烈但也有些威严。 殿下!王八耻忽然哽咽道,奴婢,终于看到您这一天了。若是娘娘还在...... 大喜的日子,别哭哭啼啼!朱允熥笑道,走,跟我去皇爷爷那边! 是!王八耻擦去眼泪,一瘸一拐的紧紧跟在朱允熥身后。 朱元璋早已起床,穿戴完毕。 老爷子今天难得的穿上了明黄色的龙袍,头上是一顶金灿灿的金线编织而成的皇冠,上面两条栩栩如生的金龙,二龙戏珠。 孙儿,参见皇爷爷!朱允熥下拜,叩首。 朱元璋笑道,起来吧! 朱允熥没有起,反而恭恭敬敬的磕了三个头,孙儿给爷爷拜寿,愿爷爷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好!朱元璋大笑道,快起来,地上凉! 随后,朱允熥在宫人的搀扶下站起,皇爷爷,你怎么没戴冕? 老爷子头上的皇冠不是礼冠。 老了,本来眼神就不好,还弄那么多珠子金线在眼前晃悠,烦!朱元璋笑道。 孙儿也不想带这个!朱允熥指了下头上的冠冕,笑道,太沉了! 咱可以不戴,你不戴不行!朱元璋站起身,搭着朱允熥的手臂说道,欲戴其冠,必受其重! 爷俩一动,朴不成在殿门口唱道,陛下起驾!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殿外,一顶御辇边,穿着吉服的宫人,还有特意穿上莽服的大内侍卫跪下叩首。 朱元璋搭着朱允熥的手,在众人谦恭的叩拜之中,上了御辇。 老爷子坐在上面,朱允熥扶着御辇的侧杠,随后皇帝的仪仗缓缓出发,目标不远处的金銮殿。 仪仗队走得很慢,每个人的步伐似乎都是尺子量过一样惊人的一致。 所过之处无论是草木,还是宫墙上,都挂着红色的代表喜庆的绢花。 但是忽然之间,朱允熥的步伐变得别扭起来,心也跳的厉害,满脑子都是当初第一次陪着老爷子上朝时的场景。 御辇上的帘子被掀开一条缝隙,露出半张老爷子的笑脸。 大孙,怕不怕? 孙儿有什么好怕的!朱允熥挺直了胸膛。 胡说!老爷子笑道,咱第一次上朝的时候,慌的都不知道先迈哪条腿! 被老爷子看穿了心思,朱允熥有些羞涩的笑了。 今天不但是老爷子大喜的日子,也是他大喜的日子。从穿越以来到现在,他终于要登上那个位子了。 其实他并没做过什么,他所有的一切,都源于眼前这个老人的垂爱。 爷爷!朱允熥正色道,孙儿不会辜负您的期望! 莫要辜负天下百姓,才是对爷爷最好的回报!朱元璋欣慰地说道。 朱允熥露出灿烂的笑容,用力点头,脚步顿时又变得顺畅起来。 爷爷,今天是您的生日吗?仪仗在缓缓前行,朱允熥再次开口。 这年月,很多人都不知道自己的生日,有一种说法,朱元璋在当了皇帝之后,随便选了一个日子。 你爷爷生下来什么都没有,只有这个生日!朱元璋在御辇中,缓缓开口,儿的生日,娘的痛日!你太奶生咱的那天,特意让人花了五个钱,把咱的名字供奉在庙里佛前,希望咱这辈子平平安安! 看老爷子有些伤感,朱允熥劝慰道,爷爷,太爷太奶在天上看着呢,他们一定会为你骄傲! 老爷子揉下眼角,大孙,以后爷爷也会在天上看着你! 随后,爷俩对视,同时一笑。 金銮殿就在眼前,仪仗队中,朱允熥的声音还在持续。 爷爷,您是天秤座! 那是啥玩意? 就是天上的星宿! 你说爷爷是星宿下凡! 对,您老就是星宿下凡,温暖人间! 第22章储君 从金銮殿中,到外面宽阔的广场。 在京六品以上官员上千人,都穿着隆重的吉服,在初冬中无声肃立。 官员之中,那个穿着金甲的大汉将军,身上的甲片在暖阳下熠熠生辉,让人不敢直视。 当朱元璋的仪仗出现,殿内殿外齐齐跪倒,山呼万岁。 皇帝的御辇在殿门停下,朱元璋慢慢下来,搭着朱允熥的手臂缓缓向前。 身边是匍匐的臣子,脚下是刻着龙形的汉白玉台阶。一步一步,爷俩走得很慢,但是很稳。 进了大殿顿时一道温热的风,扑面而来,大殿金砖下烧了温暖的地热,外面是初冬,里面是春。 臣等恭贺吾皇万寿,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殿内,六部的中枢官员,大明的勋爵功臣,还有那些皇子皇孙们整齐的拜倒。 朱元璋依旧搭着朱允熥的手臂,缓缓向前,等到了通往宝座的台阶前,威严的开口,起来吧! 谢万岁! 又是一片起身的袍服,金玉摩擦之声。 皇爷爷,您慢点!到了龙椅的御阶前,朱允熥俯身说道。 这条通往皇帝之位的台阶,只有皇帝本人能走,其他任何人都不可以上去。 跟着咱!朱元璋却没放开朱允熥的手,爷俩一起迈步上了那条通往皇帝之位的台阶。 殿中鸦雀无声,只有爷俩的脚步,还有臣子们的心跳。 如果说以前只是大家猜测,吴王会继承大宝。那么现在老皇帝的举动,则是挑明了,这个跟随他一起走上龙椅的年轻人,以后会是大明的主人。 文官的眼神中带着欣喜,大明储君空悬,而皇帝年老,一旦有万一,不堪设想。 而现在,皇帝终于选定了国家继承人,选的还是颇有贤名的吴王,大明江山更加稳固。 那些和朱允熥亲近的武人勋贵们,则是眼神狂喜。他们最怕的是皇帝选择一个不喜欢武事的继承人,而这位吴王不但是太子的嫡子,还和他们渊源颇深。 在他们的心中,早还没有任何爵位的时候,朱允熥就是他们的自己人。 武将之中,蓝玉冯胜等人对视一眼。随后前者的目光,看向藩王的队列之中。 那些藩王们的表情更加精彩,个个瞪大了眼睛,呼吸急促。吴王居然被老爷子,直接拉着从只有皇帝能走的台阶上上去。这种方式,即便是以前的太子,都不曾有过。 年长的成年亲王在略微的惊诧之后,恢复平静。那些少年藩王们依旧痴痴的观望,几个年纪最小还什么都不懂的藩王,张大了嘴,仿佛能吞下去一个鸭蛋。 他们的表情都落在蓝玉的眼里,可蓝玉不感兴趣,他只是直直的看着某人。 燕王,朱棣。 蓝玉发现,燕王的嘴角带上一丝转瞬即逝的冷笑。 站咱身边!龙椅上,朱元璋落座后,小声说道。 朱允熥无声点头,此刻的他就是一个木偶,老爷子怎么说,他就怎么做。 龙椅其实只是看着好看,又长又宽,人坐在上面除了挺直脊背之外,连个搭手靠的地方都没有。 皇帝这个位子,本就是无依无靠。 本来咱不想过这个寿辰,是吴王和咱说,平民百姓家的老爷子过寿,都要大操大办,让儿女表示孝心,让外人看看家里的富足。 朱元璋的声音在大殿中响起,咱今年六十四,已经算的上长寿之人,这辈子能经历的,咱都经历。受过别人没受的罪,吃过别人没吃的苦,从一个老百姓,到大明朝的皇上。咱,挺知足! 众臣默然听着,龙椅上的皇帝似乎在说着家长里短。 朱允熥站在高处,殿中臣子们都用朝板挡着脸,让他看不清他们的表情。 似乎感受到他的目光,武人中常家兄弟悄悄抬头,和朱允熥的目光碰撞。前者不置可否的点点头,常家兄弟的眼中,泪光闪烁。 站在皇帝身边,被皇帝拉着一块上去的少年,是他们的亲外甥,是他们妹子留在这世上的唯一血脉。 这一刻,他们的心中没有外甥即将成为储君的欢喜,有的只是为死去的人高兴,为活着的人更高兴。 但是咱这一辈子,也有那么丝遗憾! 朱元璋继续开口说道,皇后先一步离咱而去,咱的儿子也英年早逝!说着,看了一眼朱允熥。 后者低下头,狠狠的擦了下眼睛。 朱元璋的大手,在朱允熥的手臂上轻轻拍拍,继续说道,上天总算是待咱不薄,没了儿子还有个好孙子。说着,脸上露出一丝笑容,今天是咱的寿辰,趁着大喜的日子,咱给来一个喜上加喜。 砰,砰,砰。 此刻,朱允熥听到了自己越来越强烈的心跳。他不再低头,而是骄傲的把头扬起来,再次打量殿中的臣子们。 而朱元璋的目光,落在朱允熥毫不怯场满是自信的脸上,欣慰的笑了。 这时,朴不成双手捧着一个卷轴,从后殿之中大步出来,一脸郑重。 他走到中书舍人,华盖殿大学士刘三吾的面前。 后者双膝跪倒,双手举过头顶,接过卷轴。 而后,刘三吾起身,打开卷轴,朗声念道。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大殿中的臣子再次跪下,俯首倾听。 朕膺天命二十五年,为国事兢兢业业,不敢丝毫倦怠,唯恐不敬上天。二十五年之中,上苍庇佑,大明风调雨顺国泰民安。臣子曰皇帝万岁,然天下岂有万岁之人。 朕六十有四,须发皆白。身上百战之伤,常痛不能眠。朕一老人,而大明新生。为江山长治久安之计,为天下百姓福祉,国不可无储。 砰,砰,砰! 朱允熥的心,跳得更加厉害,他的手心里全是自己的汗水。 稳!老爷子忽然拉住朱允熥的手,用力一捏。 殿中,刘三吾的声音也有些发颤。 皇嫡孙吴王朱允熥,乃朕之嫡孙,故太子嫡子。于诸皇子皇孙之中,身份贵重,人品贤德,仁明孝友。日表英奇,天资粹美。 抚顺舆情,谨告天地,宗庙,社稷,授以册宝。 念着,刘三吾忽然加大了声音。 立皇嫡孙吴王朱允熥为大明皇太孙,登储君之位,正位东宫。以重万年之统,以繁四海之心! 拳头,再次握紧,朱允熥的心在瞬间恢复平静。 朱元璋在刘三吾话音落下的霎那,忽然站起,拉着朱允熥的手,朗声道,从今天起,他就是大明的储君。咱死了,他就是大明的皇帝! 臣等参见皇太孙殿下,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大殿中文官们率先行礼,三呼千岁。 朱元璋目光流转,武人勋贵们也齐声拜倒,所发的声音比文官们响亮许多。 皇太孙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随后,朱元璋看向藩王队列。 臣等参见皇太孙,千岁千岁千千岁! 然后,老爷子微笑的看着朱允熥。 朱允熥的个子,已经和老爷子差不多高了,他微微的仰头,看着殿中跪跪着的人们,朗声道,众爱卿平身! 然而,臣子们并没有直接起来,而是继续大声道,臣等为陛下贺,为皇太孙贺,大明江山永固,万世一统! 这时,朴不成和几个掌印太监,高举一个木匣,跪在朱允熥的脚下。 接着,几个大学士从朴不成手里拿过木匣,再次叩首道,请皇太孙殿下,接储君之宝! 朱允熥昂首阔步从高处走下,走到那木匣旁,慢慢打开。 里面是一方印记,一方通体雪白美玉雕刻而成的皇太孙之印。 皇爷爷!朱允熥双手捧着,对朱元璋跪倒,孙儿,谢恩! 龙椅上,朱元璋笑了。 第23章祭天 大明洪武二十五年冬,十月二十一。 洪武皇帝万寿当天,立皇嫡孙朱允熥为大明皇太孙,受印玺立金册,受百官宗室大臣叩拜。 而后皇帝御驾及皇太孙车驾并宗室百人,中枢官员七十六人,至于太庙拜祭祖先,随后又至于大祀殿祭奠,敬告天地。 冬日暖阳,风清云淡。 刚刚换了储君服饰,穿着淡黄色团龙袍服的朱允熥,和朱元璋跪在大殿之中。 这场仪式完全不是临时起意,而是老爷子事先已经命人准备妥当。三百二十位大汉将军持金鞭、罡铜、兵器、旌旗、幡幢、宫扇、伞盖、金八件等仪仗器物开道。 大殿中主位放着,皇天上帝神牌位后面是日月星辰和云雨风雷牌位,排位之前帛玉金器等华贵的礼器,同时还有整牛,整羊,整猪等瓜果酒菜。 大殿外有礼部乐手二百六十二人,编磬、编钟、编钟等十六种,六十多件乐器组成的中和韶乐,排列整齐,肃穆壮观。 朱允熥看着诚惶诚恐跪拜天地的老爷子,心中感动几乎落泪。老爷子把一切都暗中准备好了,明明是他的生日寿辰,他可想的却还是如何让自己的孙子成为今天的主角。 怪不得老爷子前几天一直说胃口不好,全在吃素。皇帝祭天前三天,不能喝酒,不能吃荤。 皇爷爷!三拜九叩之后,朱允熥搀着老爷子站起来。 大孙,咱爷俩一块跪下!老爷子再次跪下,正前方是皇天上帝牌位,炎黄二帝之神牌。 臣,总理河山朱元璋,敬告上苍天地。 臣本淮右一布衣,生逢乱世,骨肉飘零,于乱世中一黔首尔。 蒙上天不弃,天地保佑。臣壮年从军,身受百创亦死中求活,蒙天赐基业富贵。 辗转厮杀十七年有余,大明代元为中国之主。臣一布衣,亦登基为帝。 二十五年来,臣战战兢兢,唯恐德行轻薄恼怒上苍。幸得皇天后土垂怜,臣终不负天下百姓奉养。 大明开国二十五年亦,臣已老迈,幸皇明后继有人。今日立嫡孙朱允熥为皇太孙,传承江山社稷。唯望天地日月,佑臣之大明,江山永固。 老爷子一边念,一边叩首,似乎是想到了当初创业不易,百战的凶险,言语之间有些哽咽。 随后,老爷子低头,偷偷擦了下眼角,大孙,该你拜了! 是! 朱允熥整理下头上的冠冕,叩首敬天。 臣,朱允熥敬告天地。臣本愚钝之人,幸得皇祖垂青,天地不弃,得以身居储位。 而今之后,臣亦如皇祖一般于江山社稷,于天下万民,兢兢业业,诚惶诚恐,不敢放松懈怠。 臣朱允熥敬告天地,华夏诸祖,必使大明盛世风华名垂史册。望天地诸祖,佑我大明风调雨顺,国泰民安。 说完,朱允熥再次叩拜,虔诚之至。 然后,爷俩二人起身,在香炉中上香焚香,祭天完成。 再随后,朱允熥搀扶着老爷子,慢慢走到大殿门后,门外宗室百官,全部跪迎。 爷爷,小心门槛!朱允熥小声提醒。 你的个子跟爷爷一样高了!朱元璋伸手摸摸朱允熥的头顶,以后,你会比你爷爷更高。 朱允熥一笑,种好!咱朱家没有矬子! 呵!朱元璋莞尔道,你长的越高,离天越近,明白吗? 朱允熥明白了,挺直了胸膛,爷爷,孙儿会撑起大明之天! 走!老爷子拉住孙子的手,回家,喝酒去! 而后,时至傍晚,皇帝和皇太孙才回到紫禁城中。 此时,谨身殿中,已经摆好宴席。 朱元璋生性简朴,上一次大宴群臣还是在他登基为帝的时候。 老爷子端坐于龙椅上,朱允熥在下首,两人的菜肴大致相同,唯独朱允熥桌上少了味卤肉,少了份野鸡。 这种场合皇帝和储君的菜肴,都是有制式规定的。而殿中的宗室,勋爵百官等,他们的菜肴也是各自按照身份,进行分配。 好比燕王朱棣,他的菜肴之中比朱允熥少了鲥鱼,缺了一盘红彤彤的樱桃。 别闹那些虚礼了,都赶紧吃吧,一会凉了!朱元璋大手一挥,笑道,今日咱的寿辰,咱说了算,啥礼不礼的! 皇帝一句话,殿中的宗室臣子们入席。百官还有些放不开,而宗室和武人们则是大口吃喝起来。 皇爷爷,今日您劳累了,多用一些!朱允熥对老爷子笑道。 老爷子随手把他自己桌上的鹿肉推过来,这个烤的还行,就是咱这牙不行了,撕咬不动,你尝尝! 鹿肉显然经过精心的烤制,芬芳扑鼻,朱允熥吃了一口,外焦里嫩。 见他吃的香甜,朱元璋笑道,多吃些,多吃些,你还是有些瘦! 爷爷,您怎么不吃呀!朱允熥看看老爷子,他始终没动筷子,而是小口喝着酒。 朱元璋笑道,哎呀,说是咱的寿辰,可是礼部还有十二监的人,没上一样咱爱吃的东西,这些玩意看着好看,不好吃! 您想吃什么,孙儿叫厨子给你做! 老爷子平日的饮食,都是淮西口味的家常菜肴。这些山珍海味,在他老人家眼里,还远不如一份家常菜来得痛快。 你别管咱,咱是皇帝还能饿着!你先吃,一会要下去敬酒的!你虽然是皇太孙,可也是咱的嫡孙,这席面上,你要挑大梁的!朱元璋笑道。 随后,祖孙俩说了一会闲话。朱允熥在几个太监的簇拥下,端着金杯,慢慢走向群臣。 不过,走路之时,朱允熥侧头对王八耻耳语几句,后者微微错愕之后,转身出去。 臣等参见皇太孙! 刚到了藩王那边,秦晋二王为首,所有的藩王又是全部跪下见礼。 二叔,三叔,今天是老爷子寿辰,咱们自家人不讲这么多!朱允熥笑着把两人搀扶起来,侄儿,敬你们一杯! 臣等不敢!既然朱允熥是储君,那么他们就有了君臣大义。朱允熥可以随和,但是他们不能当真。 就连往日和朱允熥交好的那些小王爷们,此刻看着朱允熥都是规规矩矩的,丝毫不敢僭越。 沈王,唐王,郢王,皇爷爷破例,你们几个今日可以喝一杯!朱允熥笑道。 三个小王爷微微一笑,规规矩矩拿起酒杯,往日的皮猴子,现在都变成了小大人。 众人手里都是二三钱的小酒杯,唯独燕王手里是半两装的金杯。 臣,小杯喝不来,太孙殿下莫怪!朱棣笑道。 早听说四叔酒量好,改日好好领教领教!朱允熥捏着酒杯,对众藩王朗声道,今日老爷子的寿辰,咱们一家团聚,侄儿先干为敬。 忽然,朱允熥感觉小腿被人抱住。 低头一看,是老爷子最小的儿子朱楠。 熥哥儿,我也想喝酒!朱楠奶声奶气道。 放肆!秦王呵斥一声,对朱楠身后那边不敢上前的太监怒道,你们怎么伺候的? 无妨!朱允熥见朱楠被秦王一嗓子喊的有些畏惧,俯身笑道,你也要喝?你还小,喝不得呀!说着,想了想,用手指沾了些酒水,送到朱楠的嘴边。 后者微微犹豫一下,舔了舔,随后一张小脸扭曲成了一团,吐着舌头说道,辣! 哈哈哈!藩王们都笑了起来。 龙椅上的朱元璋,更是笑得胡子都翘起来了。 第24章敬酒 随后,朱允熥又走到文官这边。 他人刚一过来,文官们就和排练好了一样,齐齐跪倒,拦都拦不住。 臣等参见太孙殿下! 快快请起!朱允熥扶起当先的刘三吾,开口笑道,孤是过来敬酒的,你们这样,这酒可没法喝! 君臣大礼不可废,臣等不敢失礼!刘三吾等人肃然说道。 今日虽然是国宴,但还是家宴。我这个孙子代祖父过来敬酒,诸位又都是我的师长,君臣之礼先放一边。朱允熥笑道。 太孙殿下贤德,臣等感激之至!吏部尚书詹徽开口笑道,大明有此贤明储君,臣等幸甚! 他这么一说,其他人自然不肯居于人后。几位翰林大学士还好,其他官员纷纷马屁如潮。 翰林院督察院的学士和御史讲究风骨,自然不会说这些露骨的话。六部的官员们,马屁则是信手拈来,浑然天成。 大明上下,还要是仰仗诸位臣工,咱们上下一心,大明才能更好!朱允熥举杯笑道,满饮此杯,为大明贺,为圣上贺。 臣等多谢太孙殿下!几位大学士也举杯。 詹徽等人又道,臣等为太孙殿下贺! 朱允熥一笑,小小的酒盅一饮而尽。 正要朝勋贵那边走去时,一直没说话的方孝孺忽然开口,殿下,最近课业落下许多。待万寿完毕,殿下还需跟着臣等,好好读书! 几位翰林学士纷纷点头,恨不得当场把酒宴变成学堂。 先生所言甚是!朱允熥笑笑,拔腿就走。为了能装好学生,天知道他面对这些夫子的时候,有多煎熬。 学习的先贤著作之中,每个字的含义都要引经据典长篇大论。有时候朱允熥都纳闷,当初老夫子和历代先贤写这些学问的时候,真的是这么想的吗? 就好比后世学鲁迅课文,老师说鲁迅用这个字的含义是........ 想想那些功课,头疼。 还没等朱允熥走过去,宋国公冯胜,郢国公傅友德,常家兄弟,凉国公蓝玉,李景隆还有一众军功侯爷,已经端着酒杯笑盈盈的在等了。 别人都是用酒盅,这些武人真是用杯,每人的杯子差不多都有三两的容量。 臣等,拜见皇太孙殿下! 大殿上,骤然响亮的声音,在其他人纷纷侧目。 快快请起,你们都是看着孤长大的,何必多礼! 朱允熥亲手把冯胜等老将扶起来,目光在武人中打量。 这些人许多都是他父亲留给他无形的政治遗产,现在有了储君的名义,他以后终于可以拉拢重用了。 蓝玉等人不用说,李景隆那恨不得跪在地上不起来的也不用说。老爷子的义子,平安,徐司马,何福等人看着他的目光,也是谦恭中带着亲近。 还有中山王徐家的子弟,皇帝亲军十二卫的各个指挥使。 老爷子前几天说到了军权,估计以后是要多和武将们打交道了。 臣等,为太孙千岁贺喜!景川侯曹真大咧咧的说道,他这么一开口,其他武人都笑了起来。 可以从一定意义上,朱允熥的身份和血脉表代着他们利益集团的未来,朱允熥登上储君之位,他们比谁都高兴。 来,满饮!朱允熥看看他们手里的酒杯,笑道,孤只用盅了,你们随意。 臣等粗俗惯了,小杯用着不得劲儿!蓝玉朗声笑道。 大明开国初期,武将话语权极高,而且这些人都是跟着老爷子出生入死的,也比较随意。前几年老爷子身子好的时候,还经常叫这些武人进宫,陪他喝酒。 这一杯,孤不是什么皇太孙,而是敬诸位大明的功臣战将!朱允熥和众人碰杯,他端着酒杯,别人都是躬身酒杯低了许多。 舅舅! 臣不敢! 朱允熥走到常家兄弟面前,一句舅舅让二人顿时激动不已。随后二人抬头,红着眼圈看着朱允熥,神情激动。 有什么不敢的,你们本就是我的血亲舅舅!朱允熥笑道,以前,身份使然,藩王不能和武将来往。往后,咱们多走动走动,家里的表亲我都还不认识呢! 臣!常升哽咽道,感激涕零! 三舅!朱允熥有对常森说道,听说三舅母包饺子的手艺一绝,外甥还没吃过呢! 常森眼含热泪,她的手艺还是你娘教的,当年她刚嫁进门的时候,啥都不会....... 说这些作甚!常升落泪训斥道,大喜的日子,你提这些干啥! 无妨!朱允熥道,我知二位舅舅心里有我! 听着他们舅甥的话,众人不胜唏嘘,这些年在长达近二十年的征战岁月中,几乎家家都是亲戚。常家和蓝玉是铁杆的姻亲,朱允熥故去的大舅,又是宋国公冯胜的女婿。 随后,朱允熥又举杯对蓝玉说道,漠北一战,将军大展神威,打出了大明的铁血军魂,今天这杯酒,正是要敬将军。 蓝玉面有得色,手中的金杯中装满美酒,大笑道,臣别的不会,就会打仗,往后殿下所指,臣必当奋勇争先!说着,不等朱允熥说话,直接一仰头,差不多三两酒,一饮而尽。 痛快!朱允熥笑道,当日孤读了战报,恨不得策马关外,和大将军并肩作战! 臣早就说过,若真有那天,臣为殿下牵马!说着,蓝玉转头,看向一边,在朱允熥耳边小声说道,不过,北元好防,家贼难防,将来若真有人不知道好歹。臣的刀,杀得了北元兵马,也杀得了内鬼! 朱允熥不禁哑然失笑,他是君,和蓝玉说话时,边上的人都拉开了距离,蓝玉刻意压低声音,自然不怕被人听到。 可是这个场合,适合说这事吗? 蓝玉对于燕王的防备众人皆知,太子在世的时候就说过以后燕王要反的小话。现在太子的儿子上位了,他马上迫不及待的再次说出来。 今日家宴不谈这些!朱允熥淡淡地说道。 而蓝玉还是不死心,不知道是不是酒意上头,继续说道,殿下千万不能学太子,太过仁慈。 我老爹?朱允熥心里发笑,我老爹那人可是有点阴险的! 然后,朱允熥端着杯子走到诸军中实权将领,如平安,何福等人面前,举杯示意。 诸位,尔等皆皇爷爷义子,与朱家本是一体。今日家宴,务必尽兴! 平安叩首起身,说道,明日臣去沐大哥灵前,告诉他这个好消息! 沐英,那可是太子朱标的铁杆死党,比亲兄弟还亲的大哥。 有心了!朱允熥点头道。 这时,武人中忽然传出了哽咽的哭声。景川侯曹震,东莞伯何荣两个五十多的老爷们,偷偷摸着眼泪。 你俩干嘛呢?蓝玉皱眉道,跟娘们似的嚎啥? 见着殿下,俺就想起太子爷了!曹震擦着眼泪道,年前正旦,太子爷还赏了俺一坛御酒,让俺回家喝! 俺小儿子的名,都是太子爷给取的!何荣也开口道。 这时,曹震拜在朱允熥脚下,哭道,洪武十二年,臣在边关作战不力,致使手下儿郎死伤惨重,溃不成军。皇爷大怒,要革臣的爵位,交有司论处! 是太子爷,他说曹震十二岁就跟着皇爷起兵,身上没一处囫囵的地方。不能因为打了败仗就处置功臣,让臣戴罪立功。臣在前线,太子手书,让臣好生带兵打仗,京中自有太子爷成全! 殿下!臣,见到您就想起太子,臣失礼了! 我父待诸位如手足亲人,我亦如此!朱允熥开口,扶起他。 ~~ 回工作岗位了,很忙,各位担待。。但是我永远爱你们,爱的不要不要的,哼! 第25章寿礼 在殿中走了一圈,回到朱元璋身边,朱允熥已经有几分醉意。 赶紧吃点菜,压压!朱元璋笑道,脸都红了! 朱允熥却没坐,反而跪在朱元璋面前,举着酒杯说道,皇爷爷,孙儿敬了别人,还没敬您老! 皇太孙在皇帝脚下跪着,殿中臣子百官宗室们都停止说话吃喝,看着这边。 今天是皇爷爷万寿,孙儿给您叩头。 说着,朱允熥恭恭敬敬的叩首三下。心中有些惭愧,一开始他对老爷子的好,有几分别的味道。可是这么多长时间的朝夕相处,他真的感受到老爷子对他无微不至的爱。 从心里,他早就把这个老人当成了亲祖父。 没有皇爷爷,焉有孙儿!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更受之于祖。 皇爷爷,感谢您给了孙儿,给了这么多朱家子孙生命,是您带我们来到世间! 顿时,老爷子眼眶有些发热。 与此同时,所有藩王皇子皇孙们都跟在朱允熥身后跪倒。 父皇! 皇祖父! 眼前密密麻麻的跪了一堆,朱元璋既是有些动容又是心酸。 他总说自己是当年淮西一布衣,其实说布衣都抬举他了。因为他从小到大都没穿过好的衣服,全是补丁摞补丁,从小到大没连几餐饱饭都没吃过。 朱家人世代在地里起早贪黑辛勤劳作奉公守法,可是换来的却是家破人亡。一场天灾家破了,天灾之后的瘟疫,让父母兄长同时死去。 死去之后,连埋身的地方都没有。他们剩下的兄弟几人,去大户人家磕头,头都磕破了才求得一处给父母兄长埋身的地方。 可是人家说,为了不耽误人家种地,连坟头都不许有。 这就也罢了,出殡那天天降大雨,父母兄长连棺材都没有的尸体,泡在了泥汤里。 那时,他兄弟三人疯了一样刨坑,希望再挖深一些,让那坟穴不至于变成水坑。木铲断了就用手,生生的用手刨着亲人的安息之所。 再后来,兄弟三人分了家里最后一点粮食,自己去庙里做个烧火和尚。二哥三哥出去逃荒,再也没见回来过。 当了皇帝之后,遍寻天下,可依然是音讯全无。可能,他们早就不在人世,已成了乱世中的饿殍。 看着眼前的子孙们,老爷子心里的心酸,慢慢变成了骄傲。 朱家就剩下他一个男人,可是他不但没让朱家的子孙断绝,反而真正做到了开枝散叶,儿子三十六,皇孙不知凡几。朱家一脉,从此昌盛不休。 不知道不觉老爷子的目光转向殿外,通明的宫灯之下,巍峨的宫墙如山耸立。 爹!娘!您儿重八,今儿过生日了! 咱当了皇帝,咱朱家有这么多子孙。 咱给你们二老修了天下最大的坟,活着时候你们没享福。走了之后,朱家的子孙世世代代拜祭你们,伺候你们! 爹,娘!你们的儿重八,撑起了咱们朱家! 老爷子狠狠抹了下眼睛,转瞬间,脸上都是灿烂的笑容。 此时,朱允熥捧着金杯,走到老爷子身前,爷爷!六十余年家国梦,朝来寿斝儿孙奉(jia)。忧患已空无复痛。心不动,此间自有千钧重。 (六十年来家国如梦,现在儿孙为您奉酒祝寿,往日的苦难随风而去,但是我知道,在您心中,它们依然有千钧重。这是苏辙的诗,我没文化只能引用了。) 爷爷,您一生操劳都为了这个家,为了我们这些不成器的儿孙,您辛苦了!朱允熥再次跪倒,高举金杯,请爷爷饮此杯,且看儿孙辈为您拜寿! 你这孩子!老爷子笑着拿过酒杯,一饮而尽,笑道,弄的咱心里发酸! 祝父皇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这时,沈王唐王等一众还没就藩的小王爷,也上前跪下。 尤其是最小的朱楠,说话奶声奶气,甚是可爱。 祝父皇.........呃.......呃......... 众人哄笑起来,这孩子跪着当当磕了几个头,似乎磕忘词了。 祝父皇,长命百岁,万寿无疆!朱楠喊道。 好好好!朱元璋连连点头大笑,对于这些老来子,他远比成年皇子溺爱宽容。 您们给皇爷爷准备了什么贺礼啊?朱允熥笑问。 我写了大字!朱楠笑道。 随后,几个宫人呈上几位小王爷的寿礼。 朱楠献宝一样把他写的大大的寿字呈上,沈王是请人做了一套上好的苏绣寿字纹常服,郢王是一副亲手画的松鹤延年图。 这些藩王没有就藩,年纪又小,贺礼不甚贵重。但还是让老爷子,笑得脸上的皱纹都开了。 等到唐王呈上寿礼,老爷子的表情倒是错愕起来。 唐王也只有八岁,所献的寿礼竟然是一对晶莹剔透的水晶仙鹤,通体晶莹没有一丝杂色。 这哪来的?朱元璋问道。 儿臣........唐王朝百官之中看看,大声道,儿臣在舅舅家抢的!说着,又补充一句,他当年也是抢别人的! 胡闹!朱元璋笑骂。 是熥哥儿........是太孙殿下和儿臣说,好东西就要抢! 我说的是让你抢外人,谁说让你抢你娘舅了?朱允熥笑道。 传旨!朱元璋开口道,封唐王生母赵嫔为妃。说着,看向百官之中,金吾卫指挥使赵龙何在? 臣在!唐王的娘舅出列。 咱儿子抢了你的宝贝给咱当寿礼,咱不能让他白抢!朱元璋笑道,金吾卫的差事卸了吧,升你做五军都督府中军都督佥事! 唐王娘舅大喜,臣,谢恩! 金吾卫就是仪仗兵,虽然金贵可是对这些出身战场的将领来说,规矩太多。而中军都督佥事,不但权力大上许多,而且官职也大大提升。 就好比后世警卫队的一个队长,忽然荣升进了参谋本部,还是个参谋长。 随后,其他人也献上寿礼。 秦王献上汉代古玉一面,晋王是战国铜器一件。 这两人的封地都是千年古城,这种宝物虽然难得,但若留心也不难入手。 宁王是塞外战马十匹。 其他周王,湘王等或是自己妻子做的衣服,或是金玉礼器等等。 没一会,龙椅之下的寿礼,堆积如山。 就此刻,皇子们寿礼呈的差不多之时,燕王朱棣忽然双手捧着一个匣子,昂然出列。 父皇,这是儿子的寿礼! 老四,你准备了啥?朱元璋笑道。 胡酋失烈门的家传宝刀!朱棣昂然朗声道。 朱元璋脸上的笑意变得郑重,呈上来! 朱允熥先一步,从朱棣手里接过匣子,送到老爷子面前。 唰,匣子被打开,顿时寒气扑面。 匣子之中,一把古朴的弯刀静静的放着。刀虽没动,但是刀身上那纵横交错的痕迹散发出阵阵杀气,刀光让人不敢直视。 这算不得什么好刀,甚至有些陈旧,但这种陈旧,是百年战火之中传承下来的赫赫战功。 失烈门,降而复叛,于去年被儿臣斩于边关!朱棣傲然说道,此人出身木华黎后裔,这把刀就是他先祖当年追随铁木真用的战刀。儿臣于边地塞外,金玉之物无用且累赘,思来想去,唯有这把宝刀方能为父皇祝寿! 说着,朱棣叩首,父皇放心,儿臣在,贼永不能犯我皇明边境。儿臣在,不使一胡骑入大明汉家地。犯大明者,必诛之! 说的好,做得也好!朱元璋看着宝刀,对朱允熥道,你这些叔叔中,论胆气谋略还属你四叔! 孙儿以后一定和四叔多学学!朱允熥笑道。 随后,朱棣起身,看看站在朱元璋身侧的朱允熥笑道,不知太孙殿下,给父皇准备了什么寿礼? ~ 三更 第26章孝心 不知太孙殿下给父皇准备了什么寿礼? 朱棣话音一落,殿中的目光都落在朱允熥身上。 作为皇帝最为宠爱的嫡孙,又是首倡给皇帝过寿,骨肉团圆的贤王,他会给皇帝准备什么样的寿礼呢。 秦晋二王送的是宝物,其他藩王送的是心意,燕王朱棣送的是军功。 太孙殿下,能送什么? 只见朱允熥淡淡一笑,谁言寸草心报得三春晖!皇爷爷一生生儿育女没有图过回报,反而都为了我们这些儿孙着想。他老人家贵为帝王,金银宝物又不缺。思来想去..... 说着,朱允熥对老爷子笑笑,孙儿给皇爷爷的寿礼,就是一片孝心! 随后,对大殿之外喊道,抬进来吧! 众人的目光顿时移到了大殿门外,好奇的张望,随后表情变得愕然。 只见伺候了老皇爷二十多年的厨子,脑袋大脖子粗的徐兴祖,抱着一个铁锅,带着几个小太监,笑呵呵的进来。 老爷子,给您道喜,您万寿无疆!徐兴祖弥勒佛似的,一进屋就跪,磕头时脖子后的肥肉都跟着晃动。 大孙,这是要弄啥?老爷子朱元璋笑道。 朱允熥摘下头上的纱冠,撸起袖子笑道,爷爷,您是天下最尊贵的人,什么都不缺,这辈子什么都见过,也什么都吃过。可是,你吃过儿孙煮的长寿面吗? 说着,一边往下走,一边回头笑道,今儿您万寿,怎么能没有长寿面呢! 这时,大殿当中,几个小太监已经把简单的铁皮灶架了起来,面案也放上了,一个铜盆里装的是已经发好,抹了一层油的面。 那面看起来杂质颇多不甚好,发好的面不但不光亮,反而带着一丝发乌的浑浊之色。 揉面啊,孙儿不会,是老徐帮着发的。朱允熥又在龙袍外面系上围裙,看老爷子笑道,不过,孙儿亲手做给您吃! 这孩子!朱元璋笑道。 而殿中群臣,则是目光对视之后,不住点头。 自古以来,凡帝王寿辰,有几人得用儿孙亲手做的长寿面? 此刻殿中,皇太孙挽起龙袍的袖子,专注的站在面案之前,亲自动手。俗话说,诚孝成孝。孝不是看给长辈什么,而是为长辈做什么。 帝王也是人,也希望儿孙的诚孝。这种在平常百姓家常见的一幕,反而对于他们,是最为难得的。 这一幕,势必成为千古佳话。 皇太孙诚孝,臣等为陛下贺,大明由此储君,何愁江山不固?刘三吾率先开口。 方孝孺也道,诚孝乃大孝,唯心也!皇太孙此举,可为天下孝子贤孙之表率! 朱元璋听了,手撑着膝盖站起来,背着手走御阶,看着忙活的朱允熥,大孙,你这........你会做吗? 爷爷,您等着吧! 前世的朱允熥稍微懂一些做饭,可是现在依然有些手忙脚乱,因为那面,在他手里怎么都不成形,好不容易扯开盘成圆圈,在上面抹一层油,发现火还没烧。 你们几个过来烧火!朱允熥对几个看热闹的小王爷喊道。 来啦!沈王,唐王几个小王爷屁颠屁颠的过来。 最小的朱楠跑两步,一个跟头卡在地上,马上又爬起来,甩开两腿往前跑,一边跑一边笑,给父皇做长寿面喽!喊完,又是一个跟头,引得大殿之中,满是笑声。 呵呵!朱元璋也笑了起来,不过看到幼子摔跤,有些心疼,回头道,去,把他看好,别烫着,不是闹着玩的! 几个小王爷也是傻了吧唧的,说烧火比谁都高兴,可是一看那些柴火就傻眼了,哥几个谁都没点过火呀。 熥哥........太孙........这怎么办?沈王一手拿着柴火,一手拿着火摺子,有些发懵。 朱允熥一拍脑门,这些败家孩子,四肢不勤五谷不分。 这时,秦晋王二王齐齐在老爷子身前跪下,动容道,父皇,儿子三十多岁,都没亲手给您老做过一餐饭,没给您老倒过一碗茶。说着,看看朱允熥,和太孙殿下一比,儿子真是虚度光阴! 有心就好!老爷子看着一个大侄子,领着一群小叔叔手忙脚乱的忙活,心里温馨又有些发酸,对于成年的皇子,语气也没有往日那么严厉。 太孙殿下!晋王笑道,这孝心不能让你和这些弟弟们尽了,咱们也来帮帮忙!说着,挽起袖子走到灶台边,一打火摺子,两下就把松软的柴火引着了。 哇!几个小王爷大惊小怪,三哥厉害! 晋王三十多岁的汉子,被一群小屁孩简简单单的马屁,拍得舒舒服服。 这算啥,当年我像你们这么大的时候,跟太子抓御花园的孔雀烤.......说着,说不下去了。 朱元璋背着手笑骂,咱说那几只番邦进贡的漂亮鸟儿咋没了呢,敢情你们哥几个烤着吃了!随后,又笑道,味道咋样! 秦王正在铁锅里加水,笑道,不好吃,肉柴,塞牙! 灶中的火越来越大,烧得铁锅里的水,开始翻水花儿。 忽然,远远看着的朱楠大喊一声,火! 然后,挣脱宫人的手冲过去,众目睽睽之下,扯出裤子里的鸟儿....... 小祖宗!几个太监惊呼一声,赶紧抱走。 哗啦,一道细细的,蛮有冲击力的黄水喷射而出。正蹲着加柴的晋王躲闪不及,顿时被喷了一头。 放开,我要灭火!朱楠还在大叫。 哈哈哈!老爷子在龙椅边上,笑得前仰后合。 晋王用袖子擦擦头上的水渍,然后闻了闻,挺大的汉子,一脸尴尬。 此乃,百姓人家之常态也!老爷子朱元璋大声笑道,人间真情,莫过于此! 殿中的臣子百官们,也都咧嘴笑了起来。 几个头发花白的功勋老臣凑趣的笑道,陛下,俺家那小的也这样,无法无天。俺小儿子跟他侄儿,私下论哥俩儿! 你有福气!朱元璋笑道。 老臣也笑,臣的福气不及皇爷万一,俺快七十了,还没吃过子孙做的寿面呢?说着,煞有介事的说道,回去揍他们! 朱元璋笑道,往死里揍,儿子嘛,不打不成器! 这时,锅里的水开了。 朱允熥手里捏着面,开始慢慢拉扯,动作很慢,如临大敌。 长寿面,万万不能断。 第27章不意儿乃有今日 朱允熥的动作很轻很慢,好似手里轻飘飘的面团有千钧重一般,以至于他的额头上,冒出细细的汗珠。 万事,看易行难。做人,亦是如此。 还好,长长的面条终于下锅了,虽然没有断但是粗细不一,卖相有些惨。随后朱允熥用筷子,在锅里小心的顺时针搅动,让面条在锅里打转,飘了起来。 然后,他拿过一个粗瓷大碗,酱油陈醋盐,微微加了点白糖提鲜,一碗乳白色的面汤倒进去,飘散出几分别样的香。 老爷子背着手,往前几步,鼻子动动,笑道,别说,还真是咱爱吃的味儿! 朱允熥笑笑,又开始剥蒜。老爷子爱吃独头的蒜,说是够呛。 面条煮好了,长长的寿面挑在碗里,朱允熥随手在铁锅上磕了一个鸡蛋,滚热的面汤中,荷包蛋很快成形,待没完全煮透,稍微有些溏心的时候,捞出来,最后撒上切好的小香葱,芫荽沫儿。 来来,咱尝尝!朱元璋搓着手笑道。 爷爷!朱允熥亲手捧着碗,身后跟着一群小王爷,您长命百岁! 好!老爷子大手接过来,不管热不热就是一大口。然后再咬一口蒜,吐着嘴里的热气,香! 呼噜,呼噜,满殿都是朱元璋,大口吃面条的声音。吃的欢了,老爷子竟然毫无形象的蹲下,捧着面碗,连吃带喝。 怪不得这小子能短短时间内,脱颖而出!看着笑容满面的朱允熥,朱棣心道,老爷子的脉,他还号得真准! 这时,忽然有人探头说道,这面,看着有些发乌,不是纯白面吧! 所有人的目光看过去,说话的不是别人,正是少年宁王。见人都看着他,顿时也明白自己说错话,赶紧缩头回去。 今日这殿上,风头先是燕王,然后是太孙,他这个颇受宠爱的少年边王存在感不足,所以刚才一不留神,就冒失了。 你懂啥?享福都享成罪过了!朱元璋边吃边笑道,这面才筋道,有嚼劲。这一看就是外面的面,不是宫里吃的贡品,咱年轻的时候,吃的都是这样的面。说着,顿了顿,外边的老百姓过日子,有几人吃得起雪花一样的精面,市面上还就是这种面卖的最好! 这时代的白面,因为制作工艺还有一些怕损耗的其他原因,远没有后世那么洁白。 皇爷爷真是慧眼如炬! 朱允熥小小一记马屁,随后看看众人笑道,皇爷爷说的没错,这面是外面的面,不是宫里的面。诸位可知,这面是怎么来的吗? 见他有话讲,所有人都侧耳倾听。 朱允熥解下身上的围裙,擦了擦手,放下袖子说道,上个月,孤去江西抚州赈灾,当时抚州四县灾民十几万都聚集在城外,而城里的人因为有了灾,也拼命的存粮。 老百姓讲,家有余粮心不慌。百姓们存粮,导致粮价上涨!有的人买的起,有的人买不起。朱允熥朗声说道,后来,朝廷的赈济粮到了,市面的粮价才落下来。 等到百姓们知道,那是皇帝御旨下发的储备军粮后,城里城外一片呼声。说着,朱允熥对着朱元璋躬身道,当时,孙儿在城里,听到了城外灾民,城里百姓,欢呼万岁的声音。爷爷,百姓们爱戴您。 朱元璋喝完了最后一口面汤,笑着把空碗放下。 后来,孙儿在城里遇到一位八旬的老翁。他颤颤巍巍的给了孙儿一个小口袋,里面是三斤白面。他说,这面是他的重孙子孝敬他的,他一直没舍得吃。 他说他活了八十了,只有在大明朝才过上了灾年才有人管,有人惦记的好日子。皇帝把给官军吃的储备军粮给了老百姓,他无以为报,这点面粉,让孙儿带回京城,孝敬您老! 他还特意和孙儿说,别看这面卖相不好,可是吃着劲道。孙儿不受,那老翁又说,皇帝给咱吃了粮,也让皇帝吃吃咱的粮。 殿中群臣动容。 吏部尚书詹徽拜道,陛下爱民如子,百姓亦感同身受,古往今来,圣君莫过如此。 陛下千秋功业,青史可鉴!几位翰林学士也同时说道。 朱允熥上前几步,皇爷爷,这碗长寿面,不但是孙儿还有其他藩王们对您的爱,也有天下百姓对您的爱。有儿孙之孝,百姓之诚! 咱很多年,没吃过这么香的面了!老爷子站起来,慢慢回到龙椅上,今天,始知儿孙满堂之乐,方知,皇帝之美!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臣子们再次叩拜。 起来吧!老爷子笑着摆手,继续吃喝,好酒好菜管够!说着,对朱允熥招手道,大孙,你可知那老翁家在何处? 抚州南街二巷东跨院厢房!朱允熥笑道。 传旨!朱元璋吩咐,八百里快马,给这老翁送一百斤宫里的贡面。告诉他,他的面咱吃到了,让他也尝尝咱家的面。 皇帝旨意,自然有翰林学士前去起草传达。 有了这个插曲之后,大殿中,再次恢复了热烈的场景。 尤其是诸位藩王那边,喝得热火朝天,频频举杯。 年轻的藩王们有些忘形,不能对老爷子敬酒,于是秦晋燕三个年长的王爷,成了他们敬酒的对象。 秦晋二王毕竟年长一些,不肯多喝。可是燕王朱棣却是来者不拒,酒到杯干。 其实他心里是憋着一股气,自己在边关的赫赫战功,居然比不上一碗面。更让他生闷气的是,其实他自己心里也觉得比不上这碗面。 倘若自己是皇帝,自己的嫡孙之爱和百姓之爱做成的面,也会看得比胜仗重要。 一个皇帝除了赫赫武功之外,最为难得的,就是亲情还有百姓的爱戴。 不知不觉,燕王朱棣有些酒意上涌。 太孙殿下,臣敬你一杯!朱棣端着酒杯笑道。 朱允熥正和老爷子小声说话,闻言转过头,看看有些醉意的朱棣,笑道,四叔敬酒,莫敢不从,只是咱们换小杯吧,你这大杯? 小杯那里尽兴!朱棣笑道,莫不是看不起臣? 四叔这是哪里话!朱允熥也换了一个大杯笑道,诸位王叔之中,其实孤对四叔,最为看重! 诸位侄儿中,本来臣也格外看重太孙殿下!朱棣笑道,毕竟你是大哥的嫡子。 说着,两人一饮而尽。 辛辣的酒水,让朱允熥微微皱眉。 朱棣却浑然不觉,本来听说你在宫中日子不好过,我还有些担心来着。说到此处,似乎是酒意上涌,直接搂住了朱允熥的肩膀,笑道,可谁知道,这储君的位子居然落在了你小子头上。 说着,又拍了两下,小子,你这孝顺咱自问不及,可是大宝之位,江山社稷,兵战凶危,不是孝顺.......... 啪! 突然,一只布鞋凌空而来,重重的砸在朱棣的脸上。 朱元璋在龙椅上怒骂,混账玩意,老四你干啥呢? 第28章飞来横鞋 混账玩意,老四你干啥呢? 龙椅上老爷子一声爆喝,大殿中骤然安静。无论是吃饭的,还是说话的,还是喝酒的,都齐齐停止动作,惊愕的扭头。 只见一只布鞋落在燕王朱棣的脚下,此刻燕王头上的纱冠也歪了,露出凌乱的头发,显然是被老皇爷一飞来横鞋拍的。 而燕王显然被拍的有些发懵,脸上的表情略微呆滞。 而朱允熥则是心头窃喜,差点笑出声。 该,让你拍我肩膀。你拍我肩膀,我爷爷拿鞋拍你脸! 放肆!老爷子一拍龙椅站了起来,怒发冲冠。 此时燕王朱棣突然明白了,他的手还在朱允熥的肩膀上。朱允熥是皇太孙,就是大明的储君,而他只是臣子,这等场合下自己喝了些酒,竟然做了犯上了的事。 同时殿中那些文官们也看清了,纷纷对燕王朱棣怒目相向,几位大学士眼看就要出声怒斥。 父皇,儿臣喝多了,儿臣....... 饶是朱棣城府颇深,此刻也说不出话来,声线中带着丝丝的悔意。 他是真的悔,这么多年他都隐忍下来,而且一个常年征战的塞王,本是心志坚定之辈。可是不知道咋了,一见朱允熥那张对他似笑非笑的脸,他就有些憋不住火。 再加上真的有些喝多了,酒意上头,做出出格的举动。 你喝人肚子里,喝狗肚子里去了!老爷子朱元璋大怒,随手脱下另一只鞋,嗖地一下带着破空声,啪地一下结结实实乎在了朱棣的脸上。 他是皇太孙,是你的君。尔身为皇叔亲王,如此不识体统!朱元璋骂道,咱眼皮底下你都敢如此轻薄,若咱不在,你说不上做出啥来! 说着,仍不解气,周围看看,抄起桌上的金壶。 爷爷!朱允熥忙开口喝止,他巴不得燕王被老爷子给那啥了。可是今天是家宴,老爷子寿辰,千万不能不圆满。再说,他心中根本不怕这位四叔,反而是较量的心思多些。 若是老爷子帮他收拾了,那多没趣。 朱允熥拎着老爷子两只鞋,赶紧回身几步,蹲下穿鞋道,穿鞋,地上凉! 穿他妈什么穿!老爷子夺过布鞋,嗖嗖又是两下。 朱棣跪在那不敢动,纱冠飞了,头发乱了,脸都拍红了。 爷爷,消消气!朱允熥说着,又去帮老爷子捡鞋。 父皇,儿臣喝多了,一时得意忘形。但儿臣真的没有不敬之心,儿臣从小就性直。父皇,儿臣真是无心! 饶是再骄傲的人,面对老爷子的怒火都要说软话。须知,这天下老爷子是最看重尊卑体统的。朱棣此举,看似随意,实则不敬。 朱棣此刻心中后悔懊恼又惊又怕,悔不该喝那么多的酒,这次来悔不该不带上姚广孝出谋划策。 爷爷,穿鞋!朱允熥再次过来,劝慰道,您消消气,四叔和孙儿闹着玩呢,今日家宴,大家随意一些,也没啥? 皇太孙此言差矣!方孝孺在殿中朗声道,家宴既是国宴,您是储君,随意待臣子乃是恩处于上。而臣下不知承恩,反而有不敬之举,乃是大罪! 而此时,作为皇太孙东宫属官,一直在殿内肃立的铁铉,直接跪在地上,朗声道,陛下,臣请治燕王,不敬之罪! 随后,几个方正的翰林学士,全都跪下。 你姥姥!朱棣心中怒骂一声。 这些读书人平日看他们藩王就不顺眼,现在更是落井下石。 老爷子脸上的皱纹一跳一跳,见朱允熥正在给他穿鞋,直接抓起一只,赤着脚走过去,劈头盖脸就是一顿抽。 在边关立些功劳,你就狂妄如此! 啪啪,一连抽了几下,老爷子怒道,再过些年,天下哪还能放下你?再过些年,你是不是要连你老子也要不敬! 儿臣不敢!朱棣叩首,大声道,父皇,儿臣真的绝无不敬之心,今日家宴儿臣多饮了几杯,有些失态。儿臣.........您知道儿臣是个武人,不善言谈,儿臣知道错了! 爷爷!朱允熥赶紧拉着老爷子手臂,劝慰道,四叔和孙儿说笑话呢,他搭孙儿的肩膀,是没拿孙儿当外人啊!四叔性子耿直,说话直爽,一向如此,他既知错,您老就放他一马! 家和万事兴!朱允熥按着老爷子的手臂,把他搀扶回座位上,笑道,今日您老爷子的寿辰,咱们朱家的事,关起门来自己说! 或许是那句朱家的事,让老爷子气稍微平顺一些。 不过仍旧咬牙切齿,什么耿直?咱还不知道他,从小就是个桀骜不驯的性子,今日不好好拾掇拾掇他,日后说不上捅啥娄子? 老爷子看人还真准,三言两语把燕王说的通透。 现在若是朱允熥稍微说点小话,燕王就吃不了兜着走了。可是一方面,他对于借老爷子之手,除去这个后患有些不屑。二来,他对这位原本的永乐大帝,心中还有些敬意。 四叔,你看你把爷爷气的!还不赔礼!朱允熥给了燕王一个台阶。 儿臣知罪,父皇息怒!朱棣心中明了,又对朱允熥说道,皇太孙殿下恕罪,臣僭越失礼,臣心中实在没有对您不敬的念头。 说着,心中没来由一苦,自己这儿子,在边关这么多年出生入死,还是比不上老爷子心里的嫡孙。 臣,请皇太孙殿下处罚!朱棣叩首道。 皇爷爷,四叔知错了,您大人大量!朱允熥笑道。 殿中,方孝孺又正色道,皇太孙殿下,国法不可废! 朱允熥看着自己的老师,笑了笑。他这几位师傅,现在已经开始替他操心了。 随后,老爷子哼了一声,他让你处罚他,你就这么算了? 忽然,朱允熥在老爷子眼里看到一丝玩味。 老爷子呀,真是人老成精。他也未必想当着臣子面处罚儿子,而是刚才盛怒之下,让跪下的群臣给架住了,现在若是轻飘飘的揭过去,岂不是虎头蛇尾。 今日是皇爷爷的寿辰,朱家骨肉团圆之日。所谓家和万事兴,燕王些许小错,可大可小!朱允熥看着群臣笑着道,再说,今日孤第一天为储君,四叔也是第一次和孤行君臣之礼,礼节上他有些疏忽,情有可原。 四叔久在边关,打交道的都是直爽的军中大将,说话做事不免随意。朱允熥继续笑道,为君者,当体察臣子,不宜苛责。 说着,朱允熥走到跪着的朱棣身前,居高临下,笑道,不过嘛,四叔,你毕竟是错了,看在你多有战功的份上,这次孤不处罚你。但是....... 朱允熥话锋一转,微微笑道,你是不是要给孤,送点有诚意的赔礼! 老子最恨你这种眼睛里带着轻视的皮笑肉不笑!朱棣看着朱允熥的目光,心中暗道。 可是面上格外恭敬,殿下想要什么,只要臣有,绝无二话! 人!朱允熥笑道。 ~~~~ 不好意思大家伙,因为刚刚回到工作岗位,事情比较多,晚了,对不住大家。 神偷没有不敬读者的想法,诸位都是我的衣食父母,爱你们还来不及呢,是不是。 只是妾身身体虚弱,无力承担各位好汉的厚爱。谨表歉意,晚一点还好,尽最大能力更新。 第29章赔礼 人? 朱棣微微错愕,抬起头,不解的看着朱允熥。 前日校场上,孤对四叔麾下那位叫张辅的年轻人,印象深刻。朱允熥继续笑道,孤身边还缺个得力的护卫统领,不知,四叔可否当作赔礼,忍痛割爱? 你朱棣是老虎,我就先拔你的牙齿。 一个好汉打不了天下,你手下那么多能人武将,我一个个的挖过来,挖不过来的就是斩断。你成了没牙的老虎,怎么吃人? 当日校场上,朱允熥就这么想过,只是一直没找到机会。现在正好,刚瞌睡就有人送枕头。 你不是要赔礼吗?用你手下大将来赔! 他居然打的这个主意? 朱棣心里也是一惊,这小娃子还真是杀人不见血,吃人不吐骨头,坏到了极点。 他朱棣不是宁王朱权,若是把自己的心腹爱将,自己的侍卫统领给别人做臣子,他如何面对军中上下? 回太孙殿下!朱棣慢慢说道,既然殿下抬爱,臣本不该推辞。可是那张辅的姐姐是臣的侧室,算得上臣的内弟.......... 哦,还有这层关系?朱允熥笑道,既然是四叔的内弟,那和孤也沾了点亲戚,咱们叔侄同心,他在谁手下不都是一样吗? 张辅之父张玉,乃是臣......... 干脆一起都来京城!朱允熥再次出口打断,坏笑道,正好,唐王的舅舅马上就要卸掉金吾卫的差事,让张玉顶上。然后张辅给孤做护卫的统领,他们父子二人同殿为臣,岂不是佳话! 说着,朱允熥慢慢俯身,四叔是舍不得,还是.........?四叔,反正今天侄儿占理呢,你要是不许,就只好让兵部发调令了。不过,那就算不得你给侄儿赔礼了! 朱棣脸上尴尬的笑笑,浑身的骨头却气得快炸了。 张家父子是他的得力干将,他如何能舍得? 老四,今儿你不对在先,太孙殿下许你赔罪,你还婆妈什么?秦王开口道,你麾下那么多悍将,还缺一个张辅?再说,皇太孙是看得起他们,给他们一份好前程。在京里随驾,不比在边关吃沙子好? 殿中的群臣都在观望,龙椅上的老爷子表情阴晴不定。 朱棣心中愤慨,有种浑身是力气却施展不开的感觉。 自己被人家一步步,算计的死死的,说是请,其实根本没有反驳推辞的余地。 况且,张家父子乃是大明之臣,算不得他朱棣的私人臣属。就算是他朱棣的私人臣属,储君发话要人,他怎敢说不? 既然如此,朱棣心中一狠,笑道,既然殿下抬爱,臣就让张辅随驾在侧便是! 这里,他打了一个埋伏,只说了张辅,对于张玉只字未提。 如此甚好!朱允熥笑着把朱棣扶起来,笑道,不过四叔,一人不够,孤还要一人! 刚站起来的朱棣身子一晃,心中恼怒几欲当场发作。 只见朱允熥依旧是满脸的笑容,听说四叔身边有个叫姚广孝的幕僚? 他怎么知道?朱棣心里咯噔一下。 那姚广孝法号道衍,听说是天下佛门中杰出的人物。朱允熥笑着回头,看看朱元璋,皇爷爷钦赐了中都原来皇觉寺为龙兴寺,既然是皇爷爷钦赐,就是天下第一大寺,可是那边还缺一个主持。(朱元璋曾经出家的地方,现在安徽凤阳的景区) 既然道衍和尚精通佛法,干脆让他去做主持吧!朱允熥再回头,看着朱棣,若是觉得中都太过偏远,应天府唐代古寺大佛寺中,也还缺一位主持。 这小娃是要斩断我的左右手吗? 朱棣心里冷笑,面上依旧恭敬,躬身道,回殿下,那道衍和尚不是臣的幕僚,只是客居在北平古寺之中。臣来京之时,他已云游四方去了,臣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 说着笑了笑,不过既然太孙抬爱,若是他回来,臣自会转达! 真不在?朱允熥笑问。 朱棣摇头,真不在! 不在就算了!朱允熥笑道,四叔且坐。随即,压低了嗓子,小声道,四叔,欺储君,也是欺君! 朱棣刚坐下,差点再次站起。 诸位继续。朱允熥却看都没看他,回头对殿中群臣笑道,刚才燕王和孤说玩笑话,诸位不必当真。 一个插曲似乎就这么过去,以燕王服软赔罪为结局。 可是殿中的气氛,却再也热烈不起来。 方孝孺看看坐在皇帝身边的朱允熥,随后和刘三吾的目光相对。 二人的眼光中,含义都是一致。 燕王桀骜,恐非国家之福。 而武人勋贵那边,伸长脖子看热闹,看到结尾不免觉得有些乏味。 景川侯曹震在蓝玉耳边说道,殿下还是心软了,怎么不直接发作他!胆大包天,敢对太孙不敬!三爷要是不给他台阶,看他怎么收场! 我虽然看燕王也不顺眼,可是太孙这么处置也没错!蓝玉小声道,燕王毕竟有功于国,若是将来要弄他,有朝廷大义在,自然可以堂堂正正。趁人之危,落井下石,不是人君之道! 说着,又自负的笑笑,再说,有咱们这些人在,他燕王还能翻天! 夜渐渐深沉,繁华褪去。 深宫之中恢复平静,只有通明的宫灯,无声的照亮夜色中的亭台楼阁,在地上生出些许巍峨的倒影。 奉天殿中,朱允熥指挥宫人伺候老爷子洗漱,自己则是亲手给老爷子铺好床铺。 老爷子戎马一生,最不爱睡软床。龙床上,只是两层皮褥子,盖的被子也是普通的棉布面棉被。 爷爷,夜深了,睡吧!朱允熥忙完,对已经梳洗完的老爷子说道。 朱元璋慈爱的笑笑,不急,咱爷俩说会话!说着,看看朱允熥,笑道,今天在殿上,你为什么不处置老四! 说着,不等朱允熥反驳,你是君,他是臣,君臣大义丝毫不可僭越。你就不怕这次放过他,将来他蹬鼻子上脸! 孙儿要是真处置了,您老心疼不?朱允熥笑道。 你这孩子!朱元璋笑骂,将你爷爷的军是不是? 爷爷!朱允熥轻轻给老爷子揉着肩膀,笑道,孙儿和您说过,孙儿什么都不怕。四叔是有些桀骜不驯,但孙儿不能借题发挥。他失礼了,处置他固然没错。可孙儿放过他,也是希望他自己心里能明白! 孙儿把能做的都做了,明不明白,醒不醒悟是他自己的事了。他是边关的塞王,这么多年在边关以皇子之身出生入死,古往今来这样的藩王有几个? 他于国有大功,于军有大用。只是为了他的僭越失礼,孙儿就抓着不放,别人会怎么想?其他藩王会不会觉得孙儿,刚当上皇储就这么没人情味儿? 再说,孙儿觉得,四叔那样的人,不能强压着低头。他真触犯了国法天理,孙儿不容他。可搭下肩膀,孙儿还是能容的! 朱元璋笑道,你呀,有几分自负!说着,又笑起来,不过,也透着那么一股大气! 这不是自负,爷爷,这是自信!朱允熥笑道。 明天下半晌,五军都督御前朝会,你这个太孙要来!朱元璋站起身,从书案的夹层里,掏出一个本子,放在桌上,拍着说道,有些事,该让你知道了! ~~~ 不好意思,确实太忙,今天还要加班到很晚。 爱你们。 第30章机密 夜风吹树影,敲打窗棂。 若是在北方,十月末的冷风,是那种弓弦颤动时嗡嗡的声音,窗外的景色也是狂魔乱舞。 而在南方,冬日的风总是不经意间看似柔弱的刮着,可是却冷得如影随形。 燕王朱棣坐在窗前,手中的金杯里满是烈酒,看着窗户上时而婉转,时而凌乱的树枝倒影,愣愣出神。 在老爷子的寿宴上他醉了,又被骂清醒了,当时他本不想醉,但是醉的却又那么突然,那么毫无防备。 现在,他想借助一点烈酒的醉意睡去。可是喝了许多,却是越喝精神,越喝心越冷。 这次来京城,真是乱了分寸! 朱棣晃动金杯中的液体,在灯火之下,那浓稠的酒液似乎挂上了一层晶莹。 和一个小娃置什么气!?就算言语上胜了他,就算能压住他,可人家终究是老爷子选定的储君,你能讨到什么好处? 朱老四,你三十多岁的人了,居然还如此的心浮气躁!活该受此大辱! 朱棣苦笑着举杯仰头,一饮而尽。 放下酒杯,燕王朱棣的眼神,更加清冽明亮。 这么多年了,我还是不适合应天府这个大染缸,也没学会和人家低头,低三下四的说话。 好男儿该用刀枪说话,犯不上和这京城大染缸的歪瓜裂枣们,费什么口舌! 想着,朱棣又自嘲的笑了起来。 大哥,你真是生了个好儿子,可比你强多了。 也好,若是对手太弱,这仗打起来也没什么意思! 皇太孙?若真是一个鹌鹑一样的小儿,还真是胜之不武。 忽然,外面轻轻响起敲门声。 谁?朱棣冷声问道。 爹! 听到自己儿子的声音,燕王脸上的表情柔和了许多。 进来吧! 随后,朱高煦推开门,红着眼睛进来。 有事儿?朱棣问。 朱高煦抽了下鼻子,抬头问道,爹,真的让张辅留在京中! 朱棣心里微微叹息,张辅是他几个儿子的骑射老师,感情深厚。 是!朱棣淡淡地说道。 儿子不想他留在这,儿子要带他回北平,他是咱们家的人!朱高煦忽然大声嚷嚷起来。 你敢违抗太孙的旨意吗?朱棣扭头,冷声问道,儿子,你敢不敢? 朱高煦握紧了拳头,咬牙道,有啥不敢,他又不是皇帝! 他要是以后当了皇帝呢?朱棣又问。 他.....他只不过仗了皇祖父的势!朱高煦低吼。 朱棣莞尔一笑,再次把金杯里倒满北地烈酒,慢慢的推到一边。 随后,看着自己的儿子,若是没有你皇祖父的势,你怕他吗? 不怕!朱高煦摇头道,爹,儿子谁都不怕! 那咱爷俩就等,等他没有你皇祖父的势可以依仗的时候,把咱们丢的东西,抢回来!说着,朱棣一指金杯,喝了,喝完了回去睡,以后所有的事都憋在心里,不许对任何人说! 朱高煦看着金杯没有任何犹豫,直接一口气灌下。 然后稚嫩的脸,被酒精刺激得通红,大口的呼着热辣的气息,倔强的不让自己咳嗽。 明天,咱们爷几个回家,回北平!朱棣转头继续看着窗外的倒影,这里虽好,毕竟不是咱们的家! 与此同时,深宫之中的朱允熥也没有睡,而是有些激动的翻开,老爷子交给他那一本薄薄的小册子。 册子虽薄虽轻,却又重如泰山。 因为这本子里是大明最为核心的军事机密,除了皇帝和几位心腹功臣之外,连兵部尚书都不可以知道。 前兵部尚书就是因为对五军都督府索要大明兵马的兵册,遭到弹劾,罢官免职。 借着灯光,朱允熥翻开本子,上面是工整的,密密麻麻的小楷。 在京武官,两千七百四十七员! 军士,二十万六千二百八十人! 战马,四千七百五一匹! 在外武官,一万三千七百四十二员! 军士,九十九万两千一百五十四人! 战马,四万又三百二十九匹! 这是大明所有的军队数量,粗略估计了一下,总数超过了一百二十万。 朱允熥不由得心中震撼,他是当过兵的人,自然知道这个数字意味着什么。 现在这些兵,可不是明末那些饭都吃不上的乞丐兵。而是实打实的开国之军,绝对的战兵,强兵,野战军。 一百二十万军人,即便是现在卫所制度还没有崩坏,对国家而言也是一种巨大的负担。就算是现代社会,世界上很多国家都没办法动员出如此多的军队。 他们是动员,而大明这一百二十万军队,是无论敌人是谁,直接抽刀子就上的精锐。 而且他知道,其实即便是这份机密的军士名册,数字也未必是对的。 京中的军士和战马统计,略过了皇帝的十二卫。而朱允熥在蓝玉出征之前,去大营的时候,听蓝玉私下说过,京营中最为精锐的,当属老爷子麾下三万重装铁骑。 除了皇帝的亲军,各地藩王的军队也没有进行统计。燕王的武装,秦晋宁王的边关脱产战兵。那些战兵完全就是职业军人,不像卫所的官兵,平日还要种地,他们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天天都在打仗。 装备精良,指挥他们的也都是百战名将。 如此算了下,大明可以动员,拉上战场的战兵,居然将近一百八十万人。 一百八十万军队需要国家养活,由此可见大明的富足,而现在还只是大明开国的初期,是百废待兴的大明。 天下各卫马军月支米二石,步兵总旗一石五斗,小旗一石二斗,军士一石。守城者如数给,屯田者半之。 一石,就是一担,一百二十斤左右,明代一斤是十六两。 恩,军士四口之家以上,多一石。三口以下,六斗。月有盐,二斤,无家人者,一斤! 岁给冬衣棉布棉花,夏天有夏衣夏布,出征时给予棉袄鞋裤! 朱允熥不禁有些心潮澎湃,怪不得大明开国初期,对强大的北元连战连胜,怪不得永乐时期,五次出征塞外,打得不可一世的塞外胡骑,匹马不敢北望中原。 打仗打的就是经济,就是钱粮,大明对军士的供给如此全面,士兵和家人再无后顾之忧,谁不嗷嗷叫。 而且这些粮饷完全脱离了文官系统,全部由掌管天下卫所,天下兵马大权的五军都督府发放。 老爷子虽然出身不高,可见识超群。知道文官系统对于军队的危害,所以大明文和武完全的区分开来,用知兵的功勋将领领兵,设立卫所,让士兵闲时耕种,战时作战。 ~~~~ 资料出于,明太祖实录,明食货志,大明兵制等书,不是我瞎编的。 各位正月十五元宵佳节快乐。 晚一点还有,谢谢大家支持。 第31章名单 这其中,固然有些弊端。 譬如,卫所官兵一入军籍,则世代当兵。 从一定程度上来说这样的政策也是后期大明承平,导致军卫败坏的导火索之一。但是后人看前人,不能站在上帝视角上看。这个制度不完美,但最适合现在这个初生的大明政权。 而且古往今来任何一个国家,想要强大想要称霸,都必须有着大量的职业军人,这些人什么都不干,只会一个技能,那就是打仗。 一百八十万精锐战兵,拉出来可以打吐蕃,可以进西域,可以远征塞外。这是何等的强大的国力,这是何等的强兵劲旅。 可是激动之后,朱允熥又恨得咬牙切齿,祖宗留下一手好牌,竟然让子孙后代给打烂了。 明朝末年,当兵的别说每月的粮饷,饭都吃不饱。这一切固然有国力衰退的原因,更重要的是,掌管天下卫所和兵马大权的五军都督府被文官集团颠覆。 卫所成为了官田,进了文官们的口袋。朝廷给边关将士的粮饷,从中枢开始就层层剥削,到了地方能剩下三万两就是烧高香,还美其名曰漂没,损耗了。 简直滑天下之大稽! 朱允熥心里一边咬牙切齿,一边往下看。 设五军都督府,节制内外诸军,京城内外设置大小二场,分教四十八卫卒。 每年又分调中都,山东,河南,各都司兵马入京操练。为功勋宿将统领,轮番于边关作战。 京营兵马,重甲铁骑与神机营,为皇帝亲军。 神机营肄火器,其中火铳三千六百把,火炮一百八十二门,子母炮盏口炮二百三十二门。 五军都督府治下,工匠名额二十三万二千八十九名,分银,铁,铸铁(钢),钉铰,锡,穿甲等二十二行。其中,内设火药,神箭二局,为中军都督亲管。 工匠所属内府兵仗局,军器居,及快加厂。各地军卫有工匠二万六千户,工匠每月工作十天,由官家之给月粮! 军服所产,内廷织染局,神帛房,后湖(南京玄武湖)制造局。四川,陕西行省,浙江绍兴织造。 越往后看越是详细,卫所和纯野战部队配合下,大量的生产设计单位,和大量的工匠人员,都是为了保证部队的战斗力。 内库有铁,三千七百四十三万斤。 天下设制铁所,江西进贤,新喻,分宜。湖广兴国,黄梅。山东莱芜,广东阳山..........各十三处。 每年输铁,一千八百四十余万斤! 内库有铅,三十二万三千斤。 忽然,朱允熥在这些小楷之外,看到了朱元璋的红笔批注。 开矿劳民伤财,凿山艰难,每年仅山东一地,役民两千六百六十多户,此为残民也! 开矿利官不利民,若军需不缺,再开采,则为扰民,断不可取! 看到此处,朱允熥不由得笑了。 老爷子还真性情中人,还真是始终站在百姓那边看待问题。 这时代的开矿,其实危险系数极高,就是拿人命填。 京营库中有棉布,五十四万余匹,棉花十一万斤! 中都卫所,棉布二十七万八千匹,棉花五万六千斤! 辽东卫所士卒,十万二千一百八十二人,有棉布四十三万匹,棉花三十六万七千斤。 嗯?看到这里,朱允熥眼神一缩。 四叔的家底,可是不少,光是棉布就是四十多万匹? 棉布比真金白银还值钱,老爷子起家的地区就是中国最善于织造棉布的地区。而棉花棉布正是目前大明经济的命脉所在,也是对周边藩国最大的技术优势。 棉布,也是一直是江南代替银钱用来交税的必需品。 衣食住行,衣始终是排在第一位的。洪武二十三年,蓝玉出征塞外,十九万大军大胜回朝的时候,赏赐棉布三十余万匹,引得近二十万大军山呼万岁,深宫之中,都能听到外面震耳欲聋的欢呼声。 布,就是钱。 一匹布,足够一个职业军人,一年家庭的吃用。 暂时放下这些,朱允熥继续往下看。 军费来源开支明细! 两江两淮盐税,折每年一千二百余万两,分发九边京营,及五军都督府工匠,矿山等处。 总计天下税粮,共二千九百四十三万余石。浙江二百七十五万二千余石,苏州二百八十万九千余石。 苏州这么多? 朱允熥有些惊诧,苏州一地的税粮,竟然超过了最富裕的浙江整个行省。 不过想想,随即释然。 老爷子不大喜欢江浙之人,尤其是苏州人。 其中一个原因就是这些人当年支持的可是张士诚,尤其是苏州百姓,在张士诚死之后还给他建祠堂,民间私下称张王。 所以洪武开国至今,老爷子年年多有免除天下两税的德政,但是对于苏州以及原来张士诚根据地的赋税,却从没有减过,而是一直加。 但是,更主要的原因是,这个地方太有钱。 他们的钱还是来源于棉花棉布,江浙之地,苏州,松江,杭州,嘉兴,湖州等地为天下棉布产地的中心。毫不夸张的说,这里产出的棉布总和,超过了这个时代,世界上任何一个国家。 而且这些地区还不是传统的男耕女织,是由商人牵头,设置棉布厂,雇佣织布工人,甚至许多妇女也抛头露面出来工作。 小厂数十人,大厂上千人,每日清晨而起工至半夜。半夜之后,第二班工人继续上阵,人停织布机不停,彻夜织做。 这些地方的赋税统一用棉布代替,由此可见他们的富到了什么地步。 老爷子天生对于太有钱的人,没啥好感,这是事实。 不但对这些地区加税,而且限定这些地区的有钱人,不得出来科考做官。 乍一听,似乎是暴政。但是结合明朝灭亡的原因,朱允熥也能多少体会出一点老爷子的良苦用心。 江浙之地的财阀,在家中没有子弟做官的情况下,都可以通过巨大的财力在朝中买到为他们代言的支持者,若是他们的子弟做官了,那岂不是在国策上,更要倾斜于这些富裕的地区? 加税之外其实也有德政,老爷子定下不收取商税的政策,使得这些人越来越有钱。 等老爷子死后,不许这些有钱人做官的命令成了一纸空文。 要知道穷人的孩子,和富人的孩子,不可能在一个起跑点上,所受的教育根本不可能一样。 洪武之后,江浙地区的财阀为了子弟能做官,拼命的建学校,遍请天下大儒名师,开设学校给子弟讲学。 甚至一个地区,所有的富商把钱结合在一起,专门挑选出家乡中善于读书的子弟出来,免费读书,为的就是让他们有功名。 有了功名的读书人可以做官,做官的人可以免税有特权。而那些读书更好,考取了进士及第,能进入中枢的江浙子弟,更成了地方上官商勾结的保护伞。 这些人,在后世有个大名鼎鼎的名字,东林党。 东林党是导致明朝财政枯竭,党政不断陷入困境的罪魁祸首。 南宋年间,天下茶叶的关税每年高达两百万两,而在明朝,却只有每年近乎二十万两,不足十分之一。而且其他关税,也都收不上来。 可是要知道,大明时期是全世界的白银都疯狂朝中国流入的时候。虽然明朝不重视海上贸易,而且老爷子对于不种地的人,有天生的鄙视,但是交易额却远超各个朝代。 全世界的白银都到了中国,用来换取中国的棉布,丝绸,瓷器,茶叶等,可是中央却收不上税来,根源在哪里? 就是东林党。 他们把持朝政,利用自己的地域出身优势连成一片,每当皇帝要收税的时候,就会用祖制抵抗。皇帝可以杀掉他们其中一个,但是每杀一个,会有百个补上。 巨大的经济能力转化为教育,江浙大财阀代言人东林党,源源不断的成为大明官僚集团的主力。 当官之后,他们利用特权回报家族,损失了国家的税收,让地方的财阀从中渔利。商税这个支撑国家经济体系的支柱,成了一纸空文。 财阀有钱但是百姓依然生活困苦,江浙地区的百姓也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他们的田地被兼并,只能做工。可是做工得到的酬劳,还不足以让一家人衣食无忧。 中枢没有钱,必然要加税。 官商勾结的税收不上来,只能强加在天下穷人身上。就算大名鼎鼎的张居正,所行的税法,也没敢触及江浙财阀和东林党的利益,负担都转嫁到了百姓身上。 到了明末崇祯年间,国家一年的税收才三百多不到四万两,而辽东地区一年的军费,就要占去三分之二。而在大明境内,还有李自成,张献忠等流寇要剿。 没钱,哪里来的军队! 没钱,军队怎么打仗! 老爷子出身不高,但是却看到了两百多年之后的事。他或许不知晓什么儒家经义,但是他熟知人心,深知人性的贪婪。 他限定地方财阀家族的子弟做官,做大官。是为防止有这样的危害,但是没想到,正是他担心的东西,导致了他建立的大明帝国就此灭亡。 而那些翰林出身,财阀家族捧出来的东林党人。也远没有明初这些文人的骨头风气,南京城外东林党人跪迎皇清进城,抢着做官。 天下可以没有皇帝,但是不能没有官僚。 东林党人以为无论谁做了皇帝都要靠他们治理地方,靠他们在富庶的江浙地区给中央弄钱,但是他们错了。 苦寒之地的满洲人,可没有大明朱家那么好说话,也没有什么不收商税的祖宗制度。 从顺治到雍正,三代皇帝对江南财阀举起了血淋淋的屠刀,你想要特权?你想不交税?你想玩过去糊弄朱家那一套?你们想把持朝政?你们想要话语权? 死去吧! 江浙之地大财阀,大官僚家族人头滚滚,东林党人这个大明的毒瘤,直接被满洲八旗给踩碎了。 从此之后,他们乖乖交税,交钱。 不然从顺治到乾隆,清朝前四个帝王,屡次发动战争开疆拓土的钱,是哪来的?后期嘉庆道光镇压白莲教,平息边疆叛乱的钱,是哪里来的? 到晚清,从鸦片战争开始,每年高达上千万两从国外买军火的钱,屡次编练军队,垂死挣扎了几十年的钱,哪来的? 看到此处,灯火下朱允熥双眉紧蹙。 提笔,开始在一张空白的纸上写道。 老爷子对苏州加粮税,是暴政,不对。 但是不收商税,更是不对。 大明不能够有免税的阶级,更不能有把持朝政的文官集团。 堵不如疏,要把地方财阀的力量,转化为国家的力量。 放下笔,按耐住心中的思绪,朱允熥继续往下看。 五军都督府,中左右前后五都,掌管天下卫所,兵马! 这不单单是一个军事集团,而是一个集军政为一体,专用做战争的军事部门,相当于后世最高参谋总部。 左军都督耿炳文,都督同知安陆侯吴杰,都督佥事刘真。 右军都督平安,都督同知俞通渊,都督佥事四川都指挥使瞿能。 嚯!朱允熥笑出声,牛人啊。 如果说靖难中,铁铉和平安是能让朱棣吃瘪的人,瞿能父子就是差点要了朱棣命的人。 平安是南军之脑,瞿能是南军之胆。 白河沟一战,瞿能初战就差点擒获燕王朱棣。随后更是率领重甲铁骑,亲自杀入朱棣的中军,把北平的边军杀得魂飞魄散。其中他儿子瞿良才,年仅十七岁,一箭射中朱棣的铁盔,差点把永乐大帝给射死。 瞿家如今的当家人是老爷子的爱将瞿通,不过年岁大了,现在在家里荣养。 这个家族一门三忠烈,即便是身为敌人的朱棣,也佩服其忠烈。 白河沟一战,李景隆无能先跑,瞿能父子在乱之中战死。是朱棣亲手收尸,隆重安葬。 中军都督徐辉祖,都督同知李景隆,都督佥事常升! 呵!朱允熥笑出声,李景隆那大草包,竟然还挂着一个都督同知的名头。而他的舅舅,却是中军都督的第三把手。 不过这里可以看出老爷子的用人之术,他五军都督这样位高权重的武人官职上,有功臣子弟,军中的宿将,还有他的女婿和义子,这些人既可以齐心协力,又能相互制约。 ~~ 大家正月十五快乐,南方吃汤圆,北方吃元宵。 这一章太水了,所以字数多一些。。。。。。。。。 第32章残甲 老爷子的万寿刚过,原本晴朗的暖冬就开始变成昏沉。 不是阴沉,而是毫无生气的昏沉。昏暗的天空似乎离人间很近,密不透风的云层就压在人的头顶,让人感觉沉闷。 昏沉且无风,但却异常寒冷。 空气中仿佛有无数只虫子,要钻到人的骨子里,再坚强的汉子在这样的天气中,都无法挺直脊背。 应天城外,大队的骑兵整装待发,燕王朱棣准备返回北平。 来时浩浩荡荡力拔千钧,回程之时昏暗的天空下有些萧索,伸手送行的人,三三两两。 燕王朱棣在战马上一手拉着缰绳,一手用马鞭点了下头上的金盔,面无表情的看了一眼宫城的方向。然后掉转马头,策马狂奔。 他身后,骁勇的骑士们如洪流一样跟上,昏暗的天地中泛起阵阵烟尘。 天空,大地,愈发的昏暗了。 而就在燕王回程之时,皇太孙朱允熥的车驾也跟着皇帝的仪仗,缓缓出宫。目标,大明中枢的兵家重地,五军都督府。 这是一座恢弘的建筑,整整三条街占地几十亩,一眼望不到边际。车驾所到之处戒备森严,到处都是武装到牙齿的巡逻骑兵,还有标枪一样屹立着的甲士。 如此戒备并不是因为皇帝和储君的到来,而是这里是掌管大明兵马的机密所在,闲杂人等无诏不得靠近。 五军都督的大门口,两只狰狞的狮子栩栩如生,仿佛在对着人间咆哮。狮子旁边的数不清多少拴马桩,一匹匹雄壮的战马对着生人露出警惕的目光。 圣驾到! 皇太孙到! 随着开路的大汉将军一声呐喊,都军都督府中门大开,里面数不清战将整齐的拜倒。 臣等,恭迎陛下! 臣等,恭迎皇太孙! 起来吧! 一身布衣的朱元璋在朱允熥的搀扶下,缓缓下了马车。 朱允熥发现,到了五军都督府,老爷子原本那张总是慈爱的脸,满是刚毅和肃杀。 外边冷,里面说话!朱元璋像是巡视自己领地的雄狮一样,带着朱允熥大步走入五军都督府的帅堂。 等皇帝和皇太孙进去之后,跪着的武将起身,其中驸马梅殷环视一周,目光冰冷,开口说道,传令下去,闲杂人等进十步者死! 肃立在周围的甲士抱拳回应,身上的甲胄铿然作响。 这是朱允熥第一次来五军都督府,老爷子所有的儿孙中,只有他和他故去的父亲,有资格来这儿。 和外面恢弘的建筑比起来,帅堂里有些简陋,一进门先是中央一个巨大的沙盘,山川湖泊被插着的木牌标注的清清楚楚,墙壁上一幅硕大的大明寰宇全图,边关北元叛军的地方,被用红色的朱砂划上了线。 两边除了一些简单的木凳之外,别无他物。 但是稍微往里走一走,帅堂中间蒙着虎皮的主位之后,一个个方形的案几之上,却摆放着十几副残甲。 那些残甲是竖立着摆放,残甲的里面是雕刻成人身的木头,所以那些残甲看起来如同穿在人身上一样,格外有冲击力。 锃亮却又带着刀枪痕迹的护心镜,被重器砸破一角的铁盔,被斩马刀砍碎的护肩,一件残甲的小腹位置上,还插着一根锈迹斑斑的箭头。 残甲虽残,但不破,一股肃杀之气迎面而来。它们静静的矗立在那里,身体的残破是无数次死战的功勋。 朱元璋慢慢走过去,伸手在一副残甲上摸摸,看手指上并没有灰尘,蛮满意的点点头。 爷爷,这些甲?朱允熥开口问道。 这副是耿再成的!朱元璋指着第一副,缓缓开口。 耿再成,淮西泗州人,泗国公,大明创业初期战死。 这是花云那黑面厮的!朱元璋拍着第二副说道。 花云,淮西二十四将之一,东丘郡侯。战太平,花云被陈友谅俘虏,誓死不降,被陈乱箭射死,至死仍大骂不止。 这是赵德胜那憨货!朱元璋又拍了下一副残甲,老爷子现在的表情,像是在给孙子,介绍着自己的老伙计。 赵德胜、淮西濠州人,梁国公,守南昌时战死。 这是俞通海! 这是丁普郎! 廖永安! 茅成! 一个个名字对于朱允熥来说有些陌生,但却又是那么熟悉。 陌生的是因为这些人他都不曾见过,说熟悉是因为他身为皇明的嫡孙,从小就听着这些英烈人物的事迹长大。 大明是朱家的大明吗?是的,因为朱家人做了皇帝。 可是大明也是这些英烈的,若没有他们和老皇帝一起浴血奋战,哪有今日的大明。 此刻,朱允熥明白了,为何这些残甲被供奉在五军都督府的帅堂里。 因为若是残甲的主人在天有灵,必然会为兵强马壮之大明而欣喜。正对着这些残甲的巨大沙盘,正是他们为之厮杀的,大明江山。 壮士身死魂犹在,金戈铁马入梦来。 大孙!朱允熥走到最后一副,也是最为普通,但伤痕最多的残甲上,轻轻说道,这是你外公,常遇春那鸟人的甲! 朱允熥上前几步,对着外公穿过的残甲,无声鞠躬。 这厮,要是知道你当了皇储皇太孙,能笑得活过来!老爷子微微一笑,咱手下这么多大将,就他最混,告诉他多少次不要杀俘,杀俘不祥,他都当成耳旁风。说着,老爷子在常遇春的残甲上捶了一拳,报应了吧,四十岁你就咽气了,揍性! 常遇春好杀,每逢战事必杀俘虏。 知道为啥把这些甲供奉在这吗?老爷子又问道。 朱允熥正色道,孙儿知道,一来是为了告诫后世子孙,莫忘咱们大明的创业艰难。二来,是为了诸位英灵,看看咱们大明万里如画江山! 比你爹强!朱元璋赞叹一声,他们谁都说不出这些道道来!是这么个理儿! 这些人虽然死了,可是他们依然活在朱元璋的心里。 老爷子心里,对死人总是要比活人更宽容一些。 随后,朱允熥转头对着十几副残甲,一一肃容拜过。 皇明太孙朱允熥,拜见诸位开国功臣。英魂常在,祐大明江山无恙。英灵不远,祐大明军威百战百胜。更祐,大明千秋功业,举世无双! 按理说,以他皇太孙之尊,不该如此,于礼不合。 但是老爷子在边上微微一笑,没有制止。 而那些一直在门口站着的,大明的宿将们,则是动容的看着这一幕。一些头发灰白的老臣,似乎想到了什么,眼神隐隐有些激动。 都过来!朱元璋在帅堂的主位上坐下,见见你们的新的皇储,咱的大孙! ~~~ 晚饭时还有,还有。。。。。。 番茄第一大呲水枪,在此喷射.........芜湖,起飞。 第33章姑娘 宽敞的帅堂中,忽然涌入上百魁梧的军中宿将,顿时显得拥挤起来。 臣等,参见皇太孙殿下! 武将们轰然拜倒,朱允熥站在朱元璋身侧,笑道,诸位甲胄在身,不必拘礼! 五军都督府的权力极大,共置五军十卫参军府。各都督不但要管理卫所的训练与生产,还要参与到大明中央军事决策中。都督这个头衔,被大明的武将们,看作是除了爵位之外的最高荣誉。 这是一个庞大的军事机构,眼前这上百战将,是大明中上层将领之中的精华人物,个个都在边关,在塞外经过血火的磨练。 看着眼前这些人,朱允熥的心中忽然有些激动。眼前这些人,以后会是他手里的开疆拓土的利刃,更会是大明江山稳固的柱石。 历朝历代除开国君主之外,对武人都非常防备。但是朱允熥一点不担心驾驭不了这些悍将,一来他知道这些都是忠心耿耿之人。二来,在他以后的计划之中,这些人一辈子都不会闲着,他们要么在打仗,要么在远航。 咱今天带皇太孙过来看看,让他认识下你们,也让你们认识他!朱元璋的声音带着一丝威严,以后,军中宿将,视皇太孙如视朕,听清楚了? 臣等遵旨!众将轰然再拜。 此时,朱允熥忽然发现一个问题,五军都督府这样掌管天下兵马最高权力机构之中,实权的人物居然都是些中生代的将领。老一辈傅友德,冯胜等人只是挂着虚名。 而战功赫赫的蓝玉等人,虽说是有着大将军的头衔,可在京城之中并没有直属部队。 怪不得历史上老爷子后来把功勋武将杀了那么多,也没见有人敢闹事!军队的实权都在皇帝的手中,其他人只不过都是帮皇帝出去打仗的! 朱允熥心里又从老爷子那学了一招,军事指挥权和帅权的分离。 大孙!朱元璋又开口道,你詹事府,还缺几个东宫属官,你自己来挑吧! 轻飘飘一句话,他们爷俩说的听的都没觉得有啥。可是下面的武将们,却忽然心头火热起来。 老皇爷这是让太孙亲自挑选武人近臣,那可是储君,是未来的皇帝。如果能被太孙殿下选中,那可是一步登天。 朱允熥为皇太孙,詹事府就是为皇储服务的机构,以几位翰林大学士礼部尚书等为主,教导太孙读书,讲解政事,监督礼仪。 同时詹事府也是皇储未来的执政班底,需要文武兼备。 其实早在来五军都督府之前,老爷子就给了朱允熥一份名单,上面都是老爷子比较看重的青年才俊,中生代将领。 老爷子的眼光是对,那名单上那些密密麻麻的名字,大多是战死在靖难之中的忠臣孝子。这些人虽然和老一代将领相比,在大规模战争上的经验还有所欠缺,但军事素养超乎寻常。 朱允熥俯身谢过朱元璋,开始走到武将之中。 中军都督徐辉祖! 臣在! 你是中山王长子,当年你父亲跟着皇祖父,出生入死,为大明鞠躬尽瘁。现在,你可愿为孤的东宫辅官?朱允熥笑道。 徐辉祖没想到朱允熥第一挑选的居然是他,有些意外。 臣,谢太孙殿下隆恩!徐辉祖拜倒,朗声道。 徐家几兄弟,徐辉祖为人最为方正,而且忠心侍上。历史上此人的风评不错,所以朱允熥才会第一个选他。 而且,东宫武人辅官的选择,也是关乎到未来对于五军都督府的控制,人品不好的人,实难相信。 驸马督卫李座,梅殷! 臣在! 你二人亦为孤的东宫辅官!朱允熥开口道。 臣等谢恩!两人同时拜倒。 这两人都是老爷子的姑爷子,除了这个身份,这俩人还掌管着皇帝两卫皇帝亲军,火器营和重甲铁骑。 随后,朱允熥不住在武官之中点名,点到的都是大明军中,中生代的翘楚。 盛庸、卜万、庄德、李坚、梅殷、吴高、何福、周兴、刘真、张文杰、房宽、宋晟、钱忠,卢震军、景诚、朱胜、徐祥、陈用、陈亨、周鹗、关忠、王才、耿成、陈玉等人。 文有詹事府,那些人老成精的大学士辅佐。武有这些中生代将领,再加上超越时代的眼光。 别人,拿什么和自己斗! 朱允熥心里暗道。 等朱允熥选完人之后,朱元璋再次开口说道,皇太孙恩遇尔等,需竭诚报效。往后逢单日,诸将需在校场为皇太孙演武,讲解武事。 臣等遵旨! 皇爷爷,孙儿有一事,请皇爷爷恩准!朱允熥开口奏道。 咱爷俩有啥事不能说,说!朱元璋笑道。 五军都督府为大明兵家中枢,在职的武将都是军中宿将,帅堂之中又供奉着大明开国功臣的残甲!朱允熥朗声说道,大明以武立国,最重军功,为了激励大明男儿,孙儿请奏,在五军都督府外设大明英烈祠! 英烈祠!朱元璋微微沉吟。 而此时,帅堂中的武将们,分外动容。 大明有个功臣庙,但是上面供奉的,都是国公郡侯等人,没有爵位的战死将领,是不够资格享受香火的。 朱允熥此举,就是为了收取人心。 孙儿请设大明英烈祠,为从至正十二年(1352年朱元璋应汤和的邀请参加红巾军。)开始,为大明战死的将领有功士卒,刻名铸碑,享受人间香火供奉。 大明开国至今,何止百战!先前天下未定,和大元打。一统天下之后,屡次出征塞外和北元打。 赫赫武功的背后,是无数华夏男儿鲜活的生命,他们的名字见证了大明的武功,却成了微不足道的沧海一粟。 朱允熥要做的,就是尽最大的可能,让他们的名字,被历史铭记。 大明江山如画,那些在中原,在边关,在塞外战死的将士,他们也应该看到。建英烈祠,可敬前人,亦可激励后人。孙儿斗胆,请皇爷爷恩准! 准!朱元璋毫不犹豫,大声道,建,就在五军都督府之外,让战死的儿郎们也看看,咱们大明的威风。说着,又对朱允熥点点头,这钱,从咱们爷俩的内库里出,这些人都是为咱们朱家死的! 皇爷爷英明神武,明鉴万里!朱允熥小小送上一记马屁。 臣等,谢陛下隆恩。武将们不会说话,翻来覆去就是谢恩。 不过这次的谢恩,多了些壮怀激烈的味道。 要谢,就谢咱大孙!朱元璋道,他比咱,更看重你们这些杀才! 皇太孙仁德,臣等感激涕零!武将之中,李景隆率先喊道,天下将士若知,必感念太孙殿下的恩德,为大明死而后已! ~~~~ 与此同时,应天府的南城。 几个锦衣校尉,簇拥着一个宫里的传旨太监,走在南城微微有些凌乱的街巷之中。 好歹也是个兵马指挥,六品的官,就住这儿? 传旨的地方到了,是个二进的小院,若是在老百姓眼里这地方还算不错,可是在宫里太监的眼里,就显得有些寒酸了。 自古以来东富西贵,城池的南北方向住的都是没啥身份的一平民。 传旨太监站在门口,看着巷子周边探头探脑看热闹的百姓,撇嘴道,咱家在宫里,以为当官的多威风,出来一看。嘿呦,这官让他当的! 监身旁一个锦衣卫笑道,公公有所不知,这位赵指挥虽是个六品官,但是为人刻板廉洁,听说不该拿的钱,是从来一分都不拿! 兵马指挥其实算是个肥差,京城之中蝇营狗苟的营生不少,兵马指挥正是管着这些东西的,若想要钱,大把人抢着孝敬。 先敲门吧!太监尖声尖气,赶紧传了惠妃娘娘的旨意,咱们再去下一家! 话音落下,一个锦衣卫上上前敲打门环。 啪,啪,啪!速度不快,但是很响。 谁呀?门里,传出一个银铃般的声音,显然是一位少女。 可是南城巡阅司兵马指挥赵思礼的宅院!敲门的锦衣卫在外面喊道,宫里有旨意下来,快开门! 可是,锦衣卫说了之后,门里却忽然安静无声。 啪啪,锦衣卫又敲打几下,人呢,开门!宫里惠妃娘娘的旨意,让你们家....... 吱嘎,大门上忽然露出一块四方形的人头大小的小窗,里面露出一张圆脸少女的真容。 那副脸吹弹可破,白里通红。圆圆的小脸似乎有些婴儿肥,明亮的眼睛溜溜转,眉头轻皱,嘴巴微嘟。 狐疑的眼光,不住在太监和锦衣卫的身上打量。 宫里?娘娘?真是找我家?那少女疑惑着开口,露出一颗俏皮的小虎牙。 谁敢拿这事开玩笑!敲门的锦衣卫没还好气的说道,姑娘快开门! ~~~~明天恢复三点前更新三章。。。。。 就不一章一章的发了,不然大家都不爱我了。 第34章赵宁儿 可是锦衣卫越是如此说,木门上方窗中圆脸的少女越是疑惑。 水汪汪的大眼睛一眨一眨,眉头轻皱,宫里?娘娘?我们家也不认识娘娘呀?她给我们什么旨意?说着,又歪头道,没道理呀!我们这样的人家,怎么会认得娘娘? 哎呦,好姑娘!出宫的太监实在不愿站在门口里,这当口街坊四邻的的围了过来,当下出声笑道,光天化日,我们还能是冒着娘娘名头的坏人?你快开门吧,杂家出宫走了一小天,腿都快细了! 说着,从怀里掏出一块牙牌,顺着木门上打开的方窗递过去,你瞧,这是杂家的牙牌! 木门里的圆脸少女接了过去,在门里仔细的看。 门外敲门的锦衣卫苦笑道,当差这些年,还第一次被人挡在外头! 太监笑道,小姑娘胆子小!说着,又笑笑,这位赵家的姑娘八成就是咱们要找的正主,有点娇憨! 正说着话,牙牌被从方窗递了出来,圆脸少女银铃般的声音响起,原来真是宫里的人,小女子失礼了!说着,又是一笑,露出俏皮的虎牙,公公您的名真怪,怎么叫梅良心呢? 那太监脸色一黑,宫里的太监不是人,有个名儿都属于主子的恩赐,谁敢挑啊! 就此时,大门吱呀一声被打开。 梅良心和几个锦衣卫迈步往里走,可是刚一进门,梅良心忽然大叫起来。 姑娘,有话好说,你把刀放下! 几个锦衣卫也吓一跳,定睛一看,只见眼前是一个穿着碎花棉裙的圆脸少女,少女的大眼睛眨眨好奇的看着他们,手里却横着一把宽大的军中制式鬼头刀。 姑娘个子并不高,再加上有些婴儿肥的圆脸,整个人显得有些圆润,看着格外的顺眼喜庆。 可就是这么一个姑娘,手里居然轻飘飘的拎着一把鬼头刀,而且那把刀,时不时的还在掌心上下掂量两下。 公公莫怪!圆脸少女吐了下舌头,爹去衙门里,娘去带着弟弟去大姐家了,现在家里就我自己,忽然来这么多人,我也要有个防备不是!说着,又笑道,不怕,不怕,这是家里砍柴的! 说完,走到柴火垛边上,碗口大小的木头,轻描淡写咔咔两刀,变成几块整齐的烧火木头。 您看,真是砍柴的! 梅良心看着人畜无害的少女,再看看那把锈迹斑斑的鬼头刀,心里没来由的打了个寒颤。 公公,你们来............?圆脸少女站在院中又问道。 梅良心清了下嗓子,尖声尖气,巡阅司兵马指挥赵思礼的闺女,赵宁儿是你吧? 圆脸少女一愣,又歪头问道,公公如何知道我的名字? 梅良心被她的样子弄的一乐,不知道你名字,杂家也不会上门。说着,笑道,给姑娘道喜啦! 什么喜?赵宁儿越发的迷惑。 后天下午,惠妃娘娘在宫里设宴,请京中官员的家眷去赏梅花。梅良心笑道,宁儿姑娘,这几天好好打扮打扮,后个儿有人上门接你进宫! 赵宁儿眉头微蹙,脸上有些纠结,开口道,为什么找我?我家里又不是大官!说着,眼睛亮亮的,对着梅良心一笑,公公,不去行不行!然后,脸上又纠结起来,家里一堆事呢,做饭洗衣裳,后院还养着小鸡小鸭,还有小黄! 小黄是谁?梅良心顺嘴问。 我家的黄狗啊!赵宁儿拍着巴掌,才三个月大,圆滚滚的,可黏人了呢! 梅良心眼角直跳,娘娘请你入宫赏花,多少人求都求不来,你居然还惦记家里的狗儿,鸡鸭! 不过,眼前这圆脸少女,说话之时天真烂漫,满是娇憨,让人根本生不起气来。 别管了!宫里请你去,天大的福分,敢不去就抗旨!梅良心加重语气说道,抗旨要杀头! 啊!赵宁儿肉肉的小手,一下捂住嘴,吓坏了。 见他这样,梅良心也有些后悔说话重了,转头对跟着的锦衣卫说道,早知道这姑娘..........直接去她老子衙门多好! 咱们上门去,她老子未必欢迎!一个锦衣卫笑着弹弹身上的飞鱼服。 记住了!梅良心又对赵宁儿吩咐,后天下午,梳妆打扮一番,在家等着宫里的车马来接你。说着,又笑道,姑娘,这是好事!然后,上下打量一番,啧啧,姑娘的身段还真是有福气的人。这脸型也好,耐看。打扮下,不知道多可人呢! 赵宁儿脸上一抹红,羞涩极了。 娘娘的旨意传到,咱家走了!梅良心说着,脚下却没动。 哎,以后公公路过我家,记得进来坐坐!赵宁儿福了下,开口送客。 梅良心的眼角又是跳跳,杂家走了! 赵宁儿大眼睛溜圆,我没拦着你呀! 敲门的锦衣卫看不下眼了,开口道,公公从宫里到你家,走了一个时辰,连口水都没喝呢! 哦!赵宁儿恍然大悟,转身回屋。 小门小户的没见识!锦衣卫对梅良心笑道。 他们出来办事,按规矩,这些被娘娘的点名的人家,都得奉上些辛苦钱。 梅良心在惠妃娘娘身边当差,未必缺这个。但是在宫里当奴婢久了,宫里那太监不是人,一点地位都没有。出来一趟到了民间,那就是天使,要的就是这份尊重不是。 就此时,只见那赵宁儿托着一个茶盘,上面一把茶壶,几个粗瓷茶碗。 家里没好茶,我在开水里放了些蜂蜜,又解渴又解乏的,您几位多喝些,暖暖身子!说着,几个茶杯倒满,然后率先给梅良心送了一碗过来。 这......... 梅良心心里无语,这姑娘真是实在,说渴了就真给水喝! 不过眼前的少女一脸真诚的笑意,却让人心中没来由一暖。尤其是那双明亮的眼睛,是如此的清澈,让见惯了宫里尔虞我诈的梅良心,感觉特别朴实,心安。 当下接过加了蜂蜜的开水,笑道,有劳姑娘了! 哎呀,我都忘了,您等等!赵宁儿又撩着裙摆回屋。 再出来的时候,手里是一个冒着热气盖着纱布的盖帘,随后献宝一样走到大家跟前,一掀开纱布,上面居然是小兔子,小鸭子一样的面点。 刚蒸好的糕饼,里面加了蜜饯果脯!赵宁儿笑着说道,您几位尝尝,又甜又香!说着,挑了一个兔子形状的,递给梅良心,这个里面是夹心的,小兔儿的肚里,塞了果子干,可甜呢! 梅良心的心都要化了,多好的姑娘,多手巧的姑娘,多好看的点心! 随后拿起一个,吃了一口,竟然比他在宫里的还好吃,入口香甜。 好吃吗?赵宁儿拍手道,觉得好吃,一会您带几个走! 姑娘有心了!梅良心满心欢喜,多少年没人对他这么好过了。这些年,记忆里仅存的温情,就是年少在家时,家里的姐姐对真心对他好。 想到此处,梅良心心里一酸,自己进了宫,姐姐远嫁,多少年没见过了。也不知道她过的好不好,也不知道姐姐生了几个外甥,外甥女。 也不知道这辈子,还有没有机会,再吃一次姐姐做的饭,哪怕是杂面糊糊也好! 此时,只听赵宁儿笑道,您爱吃就好!我大外甥也爱吃这个,一顿能吃三个呢!本来呀,这些就是给他做的,这些日子病了,把爹娘都吓的不轻! 梅良心的手一顿,大外甥?拿咱家比你外甥? 第35章小门小户 天擦黑的时候,巡阅司兵马指挥赵思礼,急冲冲的走进家门。 一进门,只见家里的媳妇正抱着小儿子,坐在中堂里不知想什么。自己的闺女,则是在厨房里穿着围裙忙活着。 小院子虽不大,可是饭菜的芬芳飘荡,格外的温馨。 老爷回来了!赵氏放下儿子,起身笑道,在衙门一天,辛苦了吧! 爹爹!小儿子也朝赵思礼笑着扑过去。 别摔了!赵思礼小心的把儿子抱起来,这可是他的心头肉,跟眼珠子似的。 走进中堂,赵思礼问道,宫里是不是来人了? 赵氏叹息,老爷也知道了? 梅良心怕赵宁儿不当回事,万一真出了差错,惹怒宫里他家倒霉。于是又专门跑了一趟兵马司,传达惠妃娘娘的意思。 赵氏又道,好端端的,让咱们闺女进宫赏什么梅花?咱和娘娘,八竿子打不着呀! 对于普通人家而言,在别人看来荣幸之至的事,未必是好事。他们关起门来过日子,自己日子过好比啥都强。也没那个心思去巴结谁,攀附谁,更不知道怎么跟贵人相处。 我也纳闷,下午出去打听了一下,不单是咱家闺女,京城里几个有头脸的侯爷,伯爷,应天府中丞的闺女,都要去!赵思礼开口道。 哎哟,那可都是大家闺秀呀!赵氏想想,忽然惊呼,老爷,该不是要选秀吧!说着,有些要哭天抹泪的架势,别人愿意攀附富贵,妾身可可不愿意。咱们虽然门户小,可闺女也是心上宝,好好的闺女送到宫里伺候人,这谁受得了! 你瞎琢磨什么?赵思礼呵斥道,要是选秀,宫里十二监直接上门下定了,还用的着说什么惠妃娘娘邀人赏花?(明朝也有选秀,但是和清朝的八旗秀女不一样,这里不科普了) 那为啥要找咱闺女!赵氏捂着胸口,论门第,咱们不够格。论官职,你芝麻大的官。怎么也恩典不到咱们头上,咋就指名道姓咱闺女头上了? 爹,娘,别琢磨了! 赵宁儿端着一碗白菜豆腐快步出来,放在桌上之后,赶紧吹吹手指。 眼睛如同月牙儿一般的笑道,管他什么呢?既然让女儿去了,女儿也不敢不去呀!去了呀,女儿就装木偶,多笑少说话,赏完了花女儿就回家。 说着,那一把筷子放在桌上,吃饭吧!爹和弟弟都饿了! 你说的轻巧,那是宫里,那是贵人待的地方,是福是祸都不好说!赵氏担心的说道。 女儿觉得是好事,传话那公公,可是客气得很呢!赵宁儿反手又端出一盘炒鸡蛋,一尾鱼。随后,又是米饭,又是酒。 鱼放在爹面前,他要喝酒。 炒鸡蛋放在弟弟面前,他是男孩要多吃。 两个女人的面前,白菜豆腐,还有一碟香油芥菜疙瘩。 饭菜虽不丰盛,但也算过的去。 小门小户的人家就是这样,没有山珍海味,但是顿顿都是团圆饭。一家人在一起和和美美,比什么都强。 闺女说的是,你也别琢磨了!赵思礼坐下,开口说道,贵人的心思,咱们怎么能猜到!八成,人家就是让咱闺女去凑个数,过后就回来了。 说着,给自己倒上酒。 哎,也只能这么想,咱们这样的人家,哪有选择的地方!赵氏也坐下,一家人准备开始吃饭。 赵思礼给儿子夹了一块鱼肚子,问道,大外孙子,病无碍吧! 郎中看了,说是有火,得败败火!赵氏说起外孙,脸上多了几分笑意,老爷是没看错,那孩子病得小脸都蜡黄了,还想着你带他钓鱼去呢! 臭小子!赵思礼笑笑,又给妻子夹了一块鱼背,大姑爷挺好的? 忙!赵氏说道,听说调去了户部,弄什么印刷邮票! 赵家的大女儿,嫁了户部一个九品的小郎中,日子还算美满。 忙点好,户部是机要衙门,不忙等于上官看不上眼!赵思礼把鱼翻身,又给闺女夹了一大块,小心,这块有刺儿! 爹!赵宁儿推辞道,总共就一斤来沉的鱼,那么点肉,还给我干啥?您留着下酒啊! 赵思礼笑着嘬(zuo)鱼头腮帮子的肉,你爹就好这一口! 娘,姐姐!赵家小儿子把鸡蛋推出来,你们吃炒鸡蛋! 桌上的人都会心的笑了,赵宁儿溺爱的在弟弟头上摸摸,眼睛笑成一弯新月。 闺女翻年转眼就十六了!饭桌上,赵氏开口说道,也是该找婆家了! 一听这话,赵宁儿羞红了脸,小口的低头吃饭,不敢抬头。 赵思礼正吃鱼头,好悬被扎着,不满道,急啥,我这闺女,我还想多留两年! 两年?赵氏道,那不成了老姑娘!谁家闺女那个岁数嫁人,说出去丢不丢人! 赵宁儿越发羞涩,脸颊红成了红果儿。 赵思礼看看女儿,叹息一声,我这闺女这么好,将来也不知道便宜哪个王八蛋!说完,饮尽杯中酒,一脸满是自家的白菜即将被猪拱的幽怨。 与此同时,深宫之中,也在吃饭。 老爷子朱元璋盘腿坐在炕桌边,桌上摆着一碗奶白色的鲜鱼汤,几张烙的金黄的葱花饼,三两盘翠绿的小拌菜,还有一份颤颤巍巍,晶莹剔透的红烧肉。 郭惠妃陪在下首,给老爷子盛汤。 今儿,皇爷没在奉天殿用膳,特意跑到她这。老爷子有阵子没来后宫了,这让惠妃娘娘满是欢喜。 陛下,喝点汤,臣妾亲手炖的! 老爷子点头,先放这吧!说着,看向窗外,大孙咋还不来? 又道,朴不成,你去看看,咱大孙咋还不来?随后,捏着酒盅,对郭惠妃笑道,天天都是大孙陪咱吃饭,他不在,这饭咱还真吃不下! 朴不成轻手轻脚进来,有些犹豫的说道,皇爷,您先别等了! 咋了?朱元璋瞪眼。 朴不成咽了下口水,小心的说道,皇太孙,被方学士留堂了! ~~~ 还有一章,大家稍等,我在手术室里,只有作家助手,word的文档在电脑里。 第36章其乐融融 啥玩意?朱元璋怒道,他不让咱大孙回来吃饭? 方才奴婢去催了,方学士说,太孙殿下这些时日功课落下太多,要抓紧读书,不许懈怠!朴不成抬头,又道,方学士还说......... 说啥!朱元璋问,你磨磨唧唧的,找踹呢? 方学士还说,皇太孙最近偏于武事,于课业不上心,要罚!今日不写三篇文章,不许太孙回来吃饭。那文章的题目,是什么治国大国烹小鲜!奴婢也看不懂,就觉得学士说的玄乎! 朱元璋脸上的怒色去了,还是嘟囔道,学是该学,可也不能不让吃饭呀!这群书呆子,他娘的! 朴不成见皇帝没怒,心里放下,笑道,您是没看着,刚才奴婢去的时候,太孙殿下的小脸,都是抽抽的! 该!朱元璋笑骂,让他不学好! 此时,外面响起脚步,奴婢梅良心,回娘娘话,您要请的外官女眷,奴婢给您传话,都传到了! 朱元璋看看郭惠妃,可是那事? 郭惠妃笑道,还能哪事儿!可不就是为了您的宝贝大孙,找孙媳妇!说着,对外面说道,进来回话! 是!低眉顺眼的梅良心进来,奴婢参见皇爷,参见娘娘! 那些家你都去了,一个没落!郭惠妃再次小声问。 梅良心笑道,奴婢挨个去的,都通知了家里。说着,脑中忽然想起那个圆脸娇憨好心眼的少女,开口说道,别的人家都是通知了父兄,他们高兴的不行,唯独有一家,是本人接待的奴婢,听说进宫人家还不愿意来呢? 谁?朱元璋诧异问道,谁这么大胆子! 皇爷,那丫头可不是胆子大!梅良心赶紧解释道,她是有些懵,还放不下家里的小鸡小鸭,小黄狗! 朱元璋愈发惊奇,不都是官家的女眷吗?怎么还有百姓家的? 当下,梅良心便把赵宁儿前前后后仔细的说了一遍。 听了他的描述,朱元璋乐不可支。 那丫头,一看就是过日子的好手!梅良心又补充一句,那身段,看着就富贵吉祥,不像有的大家闺秀,一阵风都能吹跑! 嘿嘿!老爷子盘腿咧嘴乐,富态才好,女人富态是旺夫,来财! 他一生正妻只有一个,美妾无数。但这些女人都有一个共同点,就是微微有些丰腴。 走路跟风吹杨柳似的女人,老爷子看都不看。太瘦,没手感。 一听梅良心这么说,心里顿时对这赵宁儿,产生了兴趣。 这才是过日子的好丫头,天大地大,什么皇上贵妃的,都赶不上自己家重要!朱元璋笑道,小鸡小鸭!哈哈,一听就是个心善的闺女! 郭惠妃听皇帝这么说,心里对赵宁儿这个名字格外留心起来。 一辈子夫妻了,皇爷的喜好她自然一清二楚,娶妻娶贤,家有贤妻祸不来,娶个好媳妇能旺三代,这都是老爷子的口头禅。 至于朱允熥怎么想,无论是老爷子还是惠妃都直接略过了。娶媳妇这事,当儿孙的听安排就是了,老人还能害他们?再说了,喜欢好颜色的女人,等大婚之后随便挑,正妻他自己是没权利问的。 两人正在说笑,外面奴婢们的声音传来,奴婢们见过太孙殿下! 都不许说!老爷子对屋里人打个手势,不许露一个字出来! 朴不成和梅良心等人,无声退下。 孙儿见过皇爷爷!朱允熥对炕上的老爷子行礼。 他是皇储,他行礼之时,郭惠妃贵妃之尊都不敢坐着受,站起身笑道,回来了! 见过惠妃娘娘!虽说,按照规矩朱允熥应该行个平礼,但是他行的是晚辈的家礼。 郭惠妃见朱允熥当了皇储之后,还对自己和以前一样,丝毫没有架子,心里高兴,快坐吧,你要不来呀,皇爷这顿饭吃的可就没滋味了! 朱允熥坐下,却见朱元璋斜眼笑看。 让人家方孝孺留堂了?老爷子笑道。 朱允熥有些害臊,自从当了皇储,詹事府的翰林学士们跟打了鸡血似的,往死里催读。那架势,好像自己不读书,将来就是昏君一样。 今日读书,左春坊大学士,华盖殿大学士,文华殿,宝华殿,几个大学士加上兼领詹事府的礼部尚书几人,就在书房窗户外盯着。 解缙和铁铉两个陪衬,根本上不得跟前。 武官徐辉祖和李景隆等人来见他,直接让礼部尚书叉腰骂走了。 大意是,皇太孙读书,尔等武人跑来作甚?又要拿些兵书弓箭,火铳之类的旁门左道,勾引太孙不好好读书? 尔等虽然是皇亲国戚,位高权重,但是我等读书人也不怕你们。明天去陛下面前参你们一本,说你们引诱储君误入歧途。 朱允熥在书房里,多想跟着他们去都军都督府看火器操演啊,可是被礼部尚书老头一顿骂,徐辉祖和李景隆抱头鼠窜。尤其李景隆,跑的跟兔子似的。 皇爷爷,孙儿给您丢脸了!朱允熥臊眉耷眼的说了一句。 这有啥丢人的,咱都习惯了,当年你老子也常被宋夫子留堂!老爷子笑道,不过,隔辈儿亲。当年你老子被先生留堂,少不得一顿竹笋炒肉。你嘛,且记下,以后再说! 打我,您才舍不得!朱允熥笑笑。 好了,爷俩吃饭吧!郭惠妃亲手给两人盛,笑道,太孙殿下尝尝这个炖五花肉,炖了一下午呢,酥香软烂! 娘娘千万别一口一个太孙殿下的,您从小看着我长大,您又是后宫之长,这也没外人,还叫我熥哥儿就是了!朱允熥笑道。 郭惠妃子挨着老爷子坐下,笑道,哎哟,我可不敢!你皇祖呀,生怕你这宝贝大孙子受委屈呢! 朱元璋美滋滋的喝酒,笑道,没外人的时候,咋叫都成,有了外人再说! 这也就是郭惠妃,少年嫁给朱元璋,既是小姨子又是老婆,还是从小看着长大的小妹妹。所以老爷子格外宠爱几分,若是别的嫔妃,此刻只能站在地上伺候爷俩吃饭。 朱允熥是真饿了,米饭配红烧肉简直无敌了。 他正是长身体的时候,一碗米饭三两下就吃光了。自己又盛了满满一碗,把红烧肉连肉带汤汁倒在米饭里,随后搅合几下。晶莹的米粒上沾满了酱油色的汤汁,软烂的五花肉在米饭中碎裂点缀。 一口下去,再配上加了香油老醋的绿色小拌菜,那叫一个香。 慢点,有的是,谁跟你抢?郭惠妃笑道。 呵呵!老爷子端着酒盅大笑,看着没,吃饭这狼吞虎咽的架势,随咱儿! 不过,随即看到朱允熥吃的嘴角上都是饭粒,也笑道,稳当点,你都要那啥的人了,要稳当点! 朱允熥停筷,抬头疑惑道,哪啥?皇爷爷说的什么意思? 朱元璋忙改口道,你是皇储,要有威仪,稳当点慢慢吃! 这又没外人!朱允熥笑道,再说,孙儿吃的香,您老也能多吃一碗不是! 是这个理儿!朱元璋捏着酒盅,要不,你也来一盅? 行啊!朱允熥笑道,孙儿陪皇爷爷走一个! 等着,我去拿杯!郭惠妃笑道。 ~~ 三更奉上,爱你们,摸摸大。 第37章火器 东宫的景仁宫偏殿里,朱允熥放下手中的笔,趁着外屋方孝孺和刘三吾等几个学士正在检查他课业的功夫,偷偷的眺望窗外。 冬日的暖阳,让人有些慵懒,花园中耐寒的梅花在冬日阳光下依然是那么的娇艳。 这样的天气就不应该是读书天,而是应该躺在摇椅上,盖着一块毯子,悠哉的晒太阳。 可是自从被立为皇储,那样悠闲的生活却一下子从生活中消失了。朱允熥再也不能去大学堂读书,而是每天在东宫中,被詹事府的学士们单独教导。 而且这些学士现在教他的态度,和以前他为亲王时有着本质的不同,更为严格,更为不苟言笑,更为不近人情。 昨天朱允熥只不过在策论中写道,国之大必有常备精锐,方能开疆拓土,结果今早就被几位翰林学士齐声劝诫。 国之大,好战必亡,太孙殿下想做隋炀帝吗? 当时,朱允熥差点被几位老夫子喷了一脸口水,那场景想想都可怕。 这些人其实不是迂腐古板,他们当然不会天真的认为靠四书五经就能天下太平。但是他们的认知中,战争总是能给百姓带来沉重的负担,作为君王的任务是养民,而不是残民。 朱允熥真想告诉他们,我们打仗可以出去抢啊!军费开支可以从别人身上拿回来啊!可是不敢,若是真说了,肯定招来一顿狂喷。 要是别人喷了他,自然有老爷子出头。可是被自己的老师喷了,老爷子不但不出头,还会说喷的好。 颇有些后世,朱允熥上学不听话的时候,爷爷一边心疼一边咬牙对老师说,不听话揍,狠狠的揍的架势。 窗外的景色很美,暖阳下风轻轻吹,花影轻轻舒展。 书房外一排侍卫,如标枪一般的站着。 领头的是傅友德的儿子傅让,然后是廖家兄弟。和其他侍卫有些疏离,但是目不斜视身材魁梧的那位,正是从燕王手下要来的张辅。 自从到了东宫,张辅成了一个木头人,让干啥就干啥,不多说话,每天板着脸,再无一点当日在校场上的豪气。 够执拗!朱允熥看着张辅的影子笑笑,对燕王忠心是吧?呵呵! 心里正想着,耳朵却听见声音,赶紧坐直了身体,装作写策论。 殿下走神了吗?方孝孺古板的声音在门口响起。 朱允熥抬头,没........ 读书当心无旁骛,殿下身系江山社稷,万兆黎民百姓,怎么可以懈怠!方孝孺缓缓抽出了戒尺。 朱允熥身后,墙角肃立的王八耻和朴无用齐齐哆嗦一下。 过来!方孝孺低吼。 两个朱允熥的贴身太监,互视一眼,慢慢过去,伸出手心。 啪地一声脆响,朱允熥心里一纠。 被打的王八耻浑身跟过电似的,颤抖起来。 尔等身为皇储近侍,不规劝主子向学,主子失神之时,不出言提醒,该不该打!方孝孺喝问。 王八耻手哆嗦着,咬牙,该打! 啪地又是一下,朴无用差点跳起来。 尔等受皇恩浩荡,不全之身得以在储君书房伺候,何以不尽心!方孝孺继续说道。 朴无用声音发颤,奴婢该打! 朱允熥是皇储,没人敢打,要打也是打他的身边人。苦了王八耻和朴无用两人了,这些日子手心肿的跟猪蹄似的。 殿下虽天资聪颖,志向高远。然,读书一事,需脚踏实地,不可有半丝侥幸!方孝孺肃容对朱允熥说道,相比于国事,读书易。如今殿下读书懈怠,将来处理国事,亦会如此。 殿下读书懈怠,臣等之罪。若将来处理国事懈怠,谁之罪也?请,殿下明鉴。 严师出高徒,再说人家说的有理,读书你都三心二意的,养不成踏实的性子,以后当了皇帝,如何能脚踏实地的治理国家? 先生说的是,孤受教了!朱允熥站起身,微微躬身说道。 方孝孺侧身,不受礼,点头道,知错能改善莫大焉,今日课业,再请殿下写一篇策论!说着,顿了顿,八王之乱! 西晋,司马家的叛乱? 莫非,这个题目是有所指吗? 孤记住了!朱允熥说道。 方孝孺再次点头,随后整理下衣冠,肃然大礼叩拜,皇太孙殿下,今日读书时已到,臣告退! 呼,朱允熥心里长出一口气,终于下课了。 随后,外屋的大学士们也是如此,一一叩拜之后,缓缓告退。 疼不疼!等他们走了,朱允熥开口对两个挨打的倒霉蛋问道。 这事他都不敢当着翰林学士的面问,若是那些老夫子看到他体恤阉人,顿时又得跳起来。 太孙殿下不知十常侍之乱乎?不知唐末宦官当权祸乱天下乎?阉人岂是人哉! 不疼!朴无用看看肿得跟前蹄似的手心,违心的说道。 王八耻则是会说话多了,挨打,是奴婢们的福气,奴婢们感恩戴德还来不及呢,哪能疼呢? 走吧,去演武场!朱允熥起身,毫无形象的伸了个懒腰。 身边两个太监顿时好像挎盒子炮的翻译官似的,小眼睛四处乱转,生怕哪个学士从叫角落里钻出来。 皇太孙,不能这么一边打哈欠一边伸懒腰,不合符礼法! 臣等参见太孙殿下!书房外,数十个侍卫齐齐参拜。 随后,朱允熥在前,两个太监在后,这些侍卫手扶腰刀,跟在身后。 张辅!迈步出门的时候,朱允熥说道。 臣在!张辅毕恭毕敬。 朱允熥看看他,边走边道,在孤身边当差委屈你了? 张辅大惊失色,臣不敢! 孤爱你之勇,爱你之才,方从燕王那里把你调到孤身边随驾。朱允熥冷笑,孤是大明储君,为储君之心腹侍卫,多少人求都求不来。自从来孤身边,你跟个木头人一样,好似个摆设。当孤的侍卫,让你屈才了吗? 臣不敢!张辅头上冷汗淋漓。 若有的选,他当然想回北平,回到家人身边,回到边关跟北元开战。再说他出身燕藩,身上打着深深的燕王烙印,自然不想往朱允熥身边凑。 从你来孤身边,孤推心置腹,别人有的孤都给了你,可曾刻薄对你?可是你心中,有没有真的拿孤当君? 这话说的很重,张辅已是匍匐在地,不敢抬头。 知道你是燕藩的旧人,心里念着旧主。可你要知道,你们张家,是大明之臣,不是燕藩的私臣!朱允熥再次说道,常言道千金买马骨,孤爱你之才干,赏识你提拔你,换来的却是你表面的恭敬,内心的疏离。以后若真有什么事,孤怎么指望你?在你心里,孤就比不上燕王吗? 殿下,臣罪该万死! 一死就够了,还说什么万死!朱允熥冷笑道,你自己好好想想,自从到孤身边之后的所作所为,对不对得起孤对你的提拔和赏识。若你觉得在孤身边不自在,直接说,天下不只你张辅一个好男儿,强扭的瓜也不甜! 说完,朱允熥迈步就走。 张辅跪在地上,身上已被冷汗湿透。 朱允熥所说,字字都说中了他的心思。在皇储身边,他打的主意就是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不出风头当个透明人。 为臣者,这已是大不敬。 此时,一只大手把他拉起来,回头一看正是傅让,兄弟,殿下骂你,是心里有你。你自己想想,这些日子是不是殿下说的那样。你每天跟个木头橛子似的,说一下动一下,好像谁欠你的似的。 咱们都是为臣的,为臣当心怀君恩。咱们只是武人,太孙殿下亲近咱们,是咱们的福分,你怎么不知好歹呢? 你咋来了宫里,心里有数吧?太孙殿下为了你,免了燕王的大不敬。这等恩德和看重,还换不来你的真心! 张辅看着眼前一脸真诚的汉子,沉默不语。 前方朱允熥已经到了演武场,几个小王爷早就在那大呼小叫了。一见朱允熥,迫不及待的上前,七嘴八舌的讲述火器的威力。 演武场这几日都有火器的演练,皇子皇孙们也都大开眼界,尤其是那些火铳,让人爱不释手。 朱允熥前世就是当兵的,对于火器自然很是痴迷。 现在大明的火铳,还是很原始的盏口铳,长管火等,也就是火枪最基本的雏形,后面是木柄,前面是发射枪管,没有扳机,靠点燃火药发射。发射的弹丸也不一样,有的是铅弹,有的里面装的是铁砂。 大概因为金属冶炼的原因,火药发射时气密性不太好,火铳的射程不够远,威力也不足。 不过,不要小看古人的智慧,尤其是战争智慧。 三千火器营火铳兵,若是用在守城或者依托胸墙,阻击骑兵队的时候,往往能出其不意。三千人用三段射击法,据说此法是沐英平云南时候发明的。 三千人,铳声不断,射击起来弹丸纵横呼啸,延绵不绝,声势骇人。 这玩意,在集团作战的时候是杀人利器,但是单打独斗的时候还是弓箭好使。而且,造价太贵,京营的装备是天下最好的。士兵所用的武器,都是工匠不惜成本打造。 开国之初,廉洁之时还可。若是以后承平,贪官污吏横行,只怕是花十倍的钱,也造不出这样的好东西了。 回头闲下来的时候,琢磨琢磨燧发枪之类的! 朱允熥一边在偏殿里换衣服,一边心想。 前世看的那些小说,那些一穿越就变成发明家的桥段,明显是扯淡呢。 科学的进步,每一步都是应运而生的,没有取巧的。大明现在的技术水平,靠手工生产燧发枪,线膛炮还任重而道远。 一根枪管从取材到冶炼铸造,再到各种部件,还有火药等物,每一样都要经过精心的准备。若是他这个太孙动动嘴皮子,异想天开就让底下人去干,且不说能不能做出来,光是这份劳民伤财就够呛。 再说,朱允熥上辈子也是个学渣,黑火药的配方是啥,他两眼一抹黑。当兵两年,学会了射击打枪,学会了锻炼身体,但也没教过这个。 况且,如今大明军队中,火药的应用广泛,每种火器用什么样的火药能发挥出最大的威力,早就有定额。 后人所有的一切都是建立在前人的基础上,穿越者除了上帝视角之外,不见得就比古人强多少。 朱允熥换好衣服出来,廖家兄弟捧着一杆火铳奉上。 这玩意一人多长,端起来可以当冷兵器用,使用方法和大炮差不多,先装火药,然后塞入铅弹,压实了,在火门处点火就好。 十步之外有一个靶子,朱允熥装填之后三点一线,小心翼翼的瞄准。 瞄的差不多了,朱允熥命令一声,点火! 嘶啦一下,白色的烟雾在枪管中冒出来。 砰地一下,居然的冲击力让朱允熥的胳膊差点夹不稳。 呸!朱允熥摆摆手,赶走眼前的白色烟雾,劲儿真大,这哪是铳,明明是炮!说着,朱允熥又道,中了没有! 廖镛一溜烟跑过去,看看靶子,殿下,没打着! 后坐力大,准头差,适合守城和阻击敌军的近战,远距离有点不靠谱。 朱允熥心中记下这些,再次给火铳装药。 殿下,换一门!廖铭换了一盏新的。 你是怕炸膛?朱允熥笑道。 殿下英明!廖铭笑道,工部做出这些玩意,实在是参差不齐! 没有统一标准,完全靠着工匠熟练程度制造的武器,就是这样。 改革武器的根源,其实是改进生产力。 殿下,殿下! 朱允熥正准备再放一炮,身后听见有人喊。 回头,惠妃娘娘身边的太监,梅良心谄媚的过来,笑道,奴婢参见殿下! 找孤有事?朱允熥问道。 娘娘请殿下去御花园赏花!梅良心笑道。 赏花哪有打炮好玩? 可是,惠妃娘娘的面子又不能不给。 皇爷一会也要过去的!梅良心补充一句。 下回说话不许大喘气!朱允熥笑骂一句,带路! 殿下要不要换件衣裳?王八耻跟在身后,小声提醒。 朱允熥看看自己身上,刚换的一件宫里贴里常服,因为是演武所以样子朴素,没有佩戴任何纹饰。 就这样吧!朱允熥淡淡的说道,一天衣服都换好几次,累呀! ~~~晚了一会,四千多字我就不分成两章了,一张发。等会我结束工作,还会有吧。 第38章人生初见 暖风吹,树叶儿动。 深宫的夹道中,有些清冷。 朱允熥在前,身后跟着一堆走路无声的太监宫人,自从做了皇储,他身边伺候的人一下多出来十七八个,具体这些人是干什么的他也不清楚。 他在前面走着,后面有抬着空轿子跟着的,还有带着暖手铜炉,捧着皮毛衣服,甚至有扛着恭桶的。 长长的队伍很容易就让他联想起,电影末代皇帝中的桥段。 这样伺候并没有让他觉得欣喜,反而有些乏味,甚至觉得累赘。 忽然,他的停住脚步,耳朵动动。 一阵若有若无的脚步声传来,依稀还带着银铃般的笑声。 那些笑声是那么的鲜活,那么的生动,以至于朱允熥忍不住,抬脚朝着声音来临的方向走去。 殿下!身后的太监们呼唤。 别跟来!朱允熥瞪他们一眼,迈步往那边走。 穿过夹道的围墙,眼前豁然开朗,通往御花园的路上,数十个面容姣好,身材窈窕的少女,婀娜多姿的走着。 冬日有些清冷的宫中,那些掉光了树叶的参天古树之下,河水清冷的湖边。一队鲜活的少女,让画面顿时变得鲜艳起来。 少女们如同百花竞相开放,她们身上的衣衫姹紫嫣红,走路时她们步伐轻轻,脚步轻轻,身体像是雨中的花瓣那般舒展,婀娜。 空气中有着淡淡的香粉味儿,沁人心脾。 少女们头上的金步摇,在婀娜的步伐下微微随风起舞。像是犹抱琵琶半遮面的侍女,那种欲说还休的风情,让人侧目不已。 这么多美女! 朱允熥眼睛都直了,宫里头他这个皇太孙身边真是的一个女人都没有,他正是青春年少火力旺的时候,每天早上起来.........是吧!都得往下压! 怎么回事儿?朱允熥扭头问道,不像是宫里的女子? 都是外官的家眷!梅良心跟在后面,笑道。 他们去哪儿?朱允熥伸长脖子看,继续问道。 梅良心笑了下,殿下,这些姑娘都是娘娘叫来的,一块到御花园赏花! 你怎么不早说!朱允熥呵斥一声,早说我是不是换身衣裳! 梅良心不敢还嘴,心里却道,刚才让您换,你嫌累!现在,您.......... 心里正在组织措辞,却发现太孙殿下的眼神落在一处不动了。 一群姹紫嫣红之间,朱允熥发现了一朵小花儿。 一位微微有些圆润的姑娘,在那些婀娜的身影里是那么显眼。她身上没有华丽的彩衣,就是棉布的碎花罗裙和青色的坎肩,看起来很是干净利索。 头上也没有华丽的金步摇,就是一只简单的银簪子。有些婴儿肥的脸上,露出些对陌生环境的不适应,那双明亮的眼睛好似会说话,长长的睫毛一眨一眨。 她的大眼睛左看右看,带着几分狐疑几分打量,贝齿轻咬着红润的下嘴唇,于端庄中又带着些俏皮。 忽然,那姑娘眼睛一亮,因为她看到了一个熟人。 夹道的转弯处,梅公公正带着几个人站在那里,那些人有老有少,其中一个看起来和自己差不多大。 梅........赵宁儿进宫之后心里满是忐忑,同来参加赏花的官家小姐,各个花枝招展,就是自己显得有些土,有些配不上人家。 女儿心都是敏感的,饶是她什么都不在乎,也有些幽怨。 看到了熟人,刚想打招呼,却顿时想起这是皇宫,赶紧忍住。 不过,梅良心顺着朱允熥的目光也看到了赵宁儿。 他的脸上也泛起欣喜,微笑点头和赵宁儿打招呼。 你认识?朱允熥问道。 奴婢昨日才认得这位姑娘,人好,天真烂漫。手艺也好,蒸的糕饼很香甜!梅良心笑道,是南城巡阅司兵马指挥赵思礼的女儿! 你刚认识就吃了人家东西?朱允熥看看他,你够随便的呀!说着,问道,什么样的糕饼? 那姑娘手巧,能把糕饼蒸成兔子形,小鸡小鸭形,上面加了蜜枣果脯!梅良心笑道,奴婢吃了好几块呢! 他俩在这说话,赵宁儿走路的时候微微回头,又看了一眼。 娘说太监都是可怜人,梅公公身边那个和自己差不多大的年轻人,也是太监吗?人都说,太监不能娶老婆呢!他可真可怜! 渐渐的,活色生香的少女们走远,朱允熥意犹未尽的收回目光。 梅良心,好端端的娘娘叫这么多人进来赏花干什么?朱允熥回身,走路时问道。 这奴婢就不知道了!梅良心犹豫一下,不过,娘娘请的都是京里贤良淑德的大家闺秀! 给孤更衣!朱允熥回头道,这身衣裳见人,不大体面! 还是惠妃娘娘真心对自己好,有好事都知道叫上自己!同时,朱允熥心里道,这些年轻姑娘,看着就能让人心情大好! 殿下不用见他们!梅良心说道,您和皇爷单独在花园中一席,他们不知道的! 朱允熥脸一黑,只可远观,不可亵玩焉! 想想也是,这时的礼法就是如此。莫说是外官的家眷,老爷子万寿朱家子孙齐聚的时候,那些跟着来京城的婶子们,嫂子们,自己也是不能见的。 于是,朱允熥顿时有些意兴阑珊。 王八耻捧着一件绣金团龙罩服过来,笑道,殿下,穿这件如何? 穿什么穿?一天换几遍衣服,你不累孤都累!朱允熥白他一眼,背着手朝前走。 转眼,御花园到了。 花园之中一片莺莺燕燕,众官家的女眷对着坐在暖帐里的惠妃娘娘行礼,随后娘娘赐座,大家按照父亲的官职爵位纷纷坐好。 冬日赏花是个大工程,御花园的凉亭长廊里,都用地毯一样的毡子围起来挡风,而且每个人的脚边,都是银丝罩的炭盆。 娘娘,殿下来了!梅良心走到郭惠妃身旁,低声轻语,边上的凉亭里坐着呢! 郭惠妃点点头,对众女眷说道,宫里太冷清了,所以本宫才请你们这些姑娘进来,陪我这老婆子说说话,解解闷,你们不用拘束,就当这里和家一样! 娘娘说哪里话,能进宫陪您,是我们的福分!一个娇滴滴姑娘站起娇小,她一身华丽的彩衣,加上姣好的面容,像是众位少女中的焦点。 而且她的座位离着惠妃娘娘很近,一看就是家里的官职爵位很高。 梅丫头就是会说话!郭惠妃笑道,你今年十几了? 叫梅丫头的姑娘,是驸马都尉梅殷的堂妹。生得娇媚动人,落落大方。 回娘娘,奴家今年十六了!梅殷娇笑。 ~~ 咔嚓,不远处被珍珠帘子挡住,外人看不清楚里面,里面却能看到外面的凉亭里,朱允熥悲愤的咬着大白梨,汁水飞溅。 外面那么多娇滴滴的小姐姐,自己居然不能出去和她们聊聊文学,聊聊人生,那自己来赏花,赏的什么劲儿! 喀嚓喀嚓,几口一个梨就下去了。 第39章野花 喀嚓,喀嚓。 吃了一个梨,朱允熥顺手又摸起一个。 宫里的梨就是比外边的好,一口下去全是汁儿。 真真是个儿大,水儿又多。 朱允熥一边吃着,一边透过珍珠帘子往外边瞄。 外面连廊里,一盆盆姹紫嫣红的花儿在冬日傲然开放,和那些彩衣少女们相映成辉,各有各的美。随后流水一般的瓜果点心端上来,放在少女们的面前。 不过这些大家闺秀,并没人伸手去拿,目光都落在那些花上。她们之中,唯有那圆脸的少女,目光在精美的点心上打量,似乎是在研究,宫里是怎么把点心做得这么精美的。 正此时,身后传来脚步声,老爷子朱元璋撩开另一侧的帘子,迈步进来,而朱允熥却没听到。 进来之后老爷子一乐,自己的宝贝大孙,一手拿着一个大白梨咔咔的啃,两只眼睛贼溜溜的往外看。 到底是长大啦,知道看漂亮姑娘了。老爷子心里笑道,不过比他爷爷还差点,他爷爷当年可是敢直接上去搭话的。不然咱一个小兵,哪能娶到大帅的干闺女! 想着,坐在朱允熥身边,瞅啥呢? 朱允熥吓一跳,赶紧擦擦嘴角的汁液,爷爷,您来了! 这么大的事,咱能不来看看吗?朱元璋笑笑,也看看外面的少女们,点头道,嗯,不错,长的都挺周正! 大事?啥大事?可能是大白梨吃多了,朱允熥忽然有些脑子不好使,爷爷,您要选妃? 说完,顿时发觉自己说错话了。老爷子这岁数还选什么妃呀,再说老爷子就是选妃,也不用闹这么多大动静,整一群莺莺燕燕进宫私下里窥探。 朱元璋一愣,随后大怒,脱下脚上的布鞋,你小子他娘的敢拿你爷爷开涮! 爷爷,凉,天凉!朱允熥赶紧陪笑,是孙儿说错话了!说着,赶紧给老爷子把鞋穿上,继续陪笑道,孙儿一时脑子迷糊说错话了,您老都这么岁数了,还选什么妃呀?是不是! 朱元璋刚想点头,随即马上摇头,又怒,什么叫你爷爷这岁数?咋,咱这个岁数咋?说着,又去脱鞋。 千万别打头!朱允熥按住老爷子的手,苦着脸,爷爷,这些日子几位翰林学士天天往孙儿脑子里灌东西,孙儿脑子都抽抽了! 老爷子朱元璋看看他,不由得说道,好好的孩子给教傻了!不过,咱告诉你,就是傻了也得学,那都是学问。打天下靠刀枪,治天下靠圣人学说。 这时,外面忽然一阵少女的娇笑,吸引了爷俩的注意。 只见连廊里,梅家的丫头不知说了什么,让郭惠妃笑了起来,其他坐着都是少女也跟着捂嘴娇笑。唯独那位圆脸的少女,大眼睛里闪着疑惑,似乎不知道别人在笑什么。 这丫头长的好,跟花似的!朱元璋对朱允熥说道。 后者撇撇嘴,好看是好看,可是小嘴巴巴的,太能说。 老爷子点点头,嗯,过日子的人,不能太能说! 紧接着又看到福身和惠妃说话,不苟言笑的另一位粉嫩少女。 老爷子又道,这咋样?一看就是大家闺秀,知道规矩礼数,说话办事让人挑不出错来! 朱允熥仔细看看,那少女坐在那里仪态端庄,说话扭头之时,头上的金步摇和耳环居然都没有晃动,一颦一笑好似受过训练似的,格外完美。 不好,太死板了,一看就是从小学规矩的!朱允熥又摇头,少女嘛,要鲜活才是,她一点鲜活的样儿都没有! 老爷子瞅瞅孙子,你小子还挺挑? 忽然,朱允熥脑子里心领神会,爷爷,您不会是?给孙儿选妃? 嗯!老爷子点头,你小子还没笨到家!说着,拍拍孙儿的肩膀,外面这些,都是京中适龄婚嫁女儿的翘楚,百里挑一的人选,你好好看看! 朱允熥咧嘴大笑,这怎么好意思呢?呵呵,挑花眼了! 朱元璋再看看孙子,不屑道,这才多少就花眼了,出息!以后还有更多呢! 老爷子一辈子美妾无数,又是直男的始祖,自然不会认为喜欢好看女人有什么不好。相反,为了朱家的子孙繁衍,他老人家还连年给各个儿子赐予美妾,不要都不行。 大明藩王当中,好似就燕王朱棣的妃子少点,譬如那个周王,光是有名有姓的就好二十几个。 不过老爷子也给子孙立下规矩,妾弄多少都无所谓,但是必须尊重正妻。这几日老爷子心里也不顺畅,正是因为自己的儿子中出了一个这么一个宠妾灭妻的玩意儿。 秦王朱樉,偏爱侧妃邓氏,居然把妻子王氏给单独养在一个院里。 那王氏,其实是汉名,秦王正妃的真实身份是大元河南王,天下奇男子扩廓帖木儿,王保保的亲妹子,王观音奴。 老爷子对于这种出身高贵的儿媳妇,最是看重的。而且常常夸赞,谨守妇道,以助我家邦。 这次秦王来拜寿,没带王氏来,老爷子就老大不高兴的。 思绪不知怎么转到这个上头,朱允熥心里嘀咕,秦王估计要倒霉,一顿臭骂是免不了,备不住老爷子还要派人去抽他几鞭子。 脑子里正想着,又听朱元璋继续说道,大孙,瞅瞅这个! 朱允熥眼神往外看去,只见郭惠妃身边站着一位娇小玲珑的小姑娘,说话的时候,声儿跟蚊子似的,脸都是红的。 这是督察院御史高家的闺女!朱元璋想想说道,高家是闽地的名门望族,家学渊源! 不好!朱允熥摇头,吐出两个字儿,太瘦,浑身都是骨头! 老爷子无声一笑,随后又道,那边那闺女有点富态,看着样子也喜庆! 朱允熥顺着老爷子说的方向看去,正是那个大眼睛乌黑的圆脸少女。 此刻,连廊里轮到她和郭惠妃说话了,少女站起来,微微福安,脸上略微的婴儿肥,在微笑的衬托下,格外饱满。 你是赵宁儿吧!郭惠妃笑着问道。 赵宁儿还未介绍自己,就被娘娘说出了名字。当下有些诧异,微微歪头头,大眼睛一闪一闪,笑问,娘娘认得我? 她一说话的时候,整个人的身上散发着一种亲和,一种灵动,一种娇憨,让人心中无限的好感。 而她身上朴素的衣裳,虽不华丽,却仍给一种真实之感。好似众多精心培育的名贵花卉之中,突然多出一朵自然的,经过风吹雨打,秋寒冬爽长成的小野花。 那么清新,那么健康,那么打眼,那么出尘脱俗。 本宫不但认得你,还知道你做得一手好蒸饼,是个手巧会过日子的丫头!郭惠妃笑道,你上前来! 赵宁儿脸色微红,低着头慢慢上前。 坐本宫身边!郭惠妃又道。 若是别的姑娘,可能要推辞谢恩,行礼之后才肯。可是赵宁儿自然的笑笑,又自然的在郭惠妃身边坐下。 这下,她一下成了那些少女之中的焦点。 ~~~~ 要倒立拉稀那位,你可以窜了,这真是女主! 有读者说,女主这个性格能不能镇得住后宫?哈哈,且往后看就是。 嗯哼,再次强调一句,女主只是丰腴微胖,有手感,不是坦克。 第40章真水呀 你家里几口人呀?赵宁儿坐下之后,郭惠妃又问道。 回娘娘,我家里本是五口人,大姐出嫁,还剩下四口,我和爹爹娘还有个弟弟!赵宁儿回道。 郭惠妃想想,继续说道,听说你家里是你当家? 当家不敢当,大姐出嫁之后,家里的事都是我在管呢!赵宁儿笑道,其实我家没什么大事,就是我们一家人的吃喝,还有人情往来的花费。 家里的吃喝可不是小事。管着家里的吃喝就是掌柜的了!郭惠妃笑道,你父亲是个为官清廉的人,家里的日子咋样? 挺好!赵宁儿笑道,爹的俸禄尽够我们吃用了。说着,又是一笑,脸颊上露出浅浅的酒窝,虽然不是大富大贵,可是柴米油盐哪样都不缺,平日我在后院还养了些小鸡小鸭,还有一块菜园子,家里的日子好着呢! 说到这里,又是一笑,日子嘛,算计着过,总是错不了的。我们家比上不足比下有余,一家人和和美美的,比什么都强。 朱元璋早期的诸位妃子之中,郭惠妃出身最为优越,可也不是不识民间疾苦的人,眼见赵宁儿胖乎乎的手上满是劳作的痕迹,远不像其他少女那般粉嫩十足。当下,郭惠妃的心中生出几分爱怜。 再加上赵宁儿说话实在,话语中满是对生活的欢畅,心里又更增添了几分喜爱。 是个好丫头!凉亭中,老爷子朱元璋听了,也不住点头,回头道,吃不穷,穿不穷,算计不到才受穷。 说着,又对朱允熥道,那些贪官,真应该听听这丫头的话。满天下的官都说咱给的俸禄少,给的俸禄低。可你看看人家,人家也是六品的官,日子过得不也挺好吗? 说到这,老爷子咬牙骂道,嫌咱的俸禄少?还不是不肯安心过日子?出门八抬大轿使奴唤婢,吃喝玩乐风花雪月,多少俸禄够他们用?就算一年给他们一万两,他们该贪也还是要贪。 看老爷子既咬牙切齿,又有些委屈的模样,朱允熥心里好笑。 老爷子给官员定下的俸禄确实低得发指,虽然不至于挨饿,但是享受么,那是想也别想。一个官员要养活一大家子人,还有自己的幕僚,甚至轿夫奴仆都是要自己掏钱,生活确实有些艰难。 甚至后世有人说,之所以贪腐屡杀不绝,就是因为俸禄太少。 不过话说回来,自古以来历朝历代穷了谁也不会穷当官的。他们有的是法子来钱。即便是穷了一时,也不会穷了一世。 人性贪婪,什么时候都一样。就算给配了公车,高额医保,高额退休金,还不是一样............ 视线中的少女,虽然有些娇憨,但是挨着惠妃侃侃而谈,一点也不怯场,说话的分寸掌握得很好。 这样的女孩子,让朱允熥心生亲切。 连廊中,郭惠妃拉着赵宁儿有些粗糙的手,心里心疼,面上笑道,管家可累着呢! 不累,就是每日做饭洗衣裳而已。赵宁儿笑道,女人不就是做这些事的吗? 听了这话,凉亭中的朱元璋又点头说道,看看,啥是妇道?这就是妇道! 朱允熥心里发乐,老爷子这话要是让后世的女权听到了,还不给他喷死。妇道?呵呵,那是什么东西? 随后,满是鲜花的连廊里,郭惠妃又笑道,听说,你做的一手好蒸饼,蒸的都是小兔子,小鸡小鸭的形状,手够巧呀? 赵宁儿有些羞涩,都是自己瞎琢磨的,上不得台面,跟宫里比不了! 你尝尝宫里的!郭惠妃亲手给她拿起一块点心,尝尝这个! 赵宁儿也不扭捏,小小的吃了一口,顿时大眼睛都笑了起来,宫里的味道,比我做的强百倍呢! 梅良心!郭惠妃说道。 奴婢在!梅良心从边上过来,俯身应答。 一会给宁儿姑娘拿上两盒大小八件的点心。 这可使不得!赵宁儿赶紧站起来,局促的说道,我不能要! 傻孩子!郭惠妃见她神色真挚笑道,给你你就拿着,拿回去给你家里人也尝尝! 赵宁儿犹豫一下,福安道,谢娘娘赏赐! 谢什么,若是以后得空,把你做的蒸饼拿来一些,给本宫尝尝!郭惠妃笑道,宫里的点心都是样子货,本宫还是爱吃民间的蒸饼,又甜又香! 娘娘放心,回家我就做!赵宁儿看看左右,忽然一笑,您可以让梅公公去我家里取! 那就这么说定了!郭惠妃笑了。 连廊中,那些少女们也跟着笑了起来。不过都是面上的笑罢了,一些人看着朴素的赵宁儿,眼底还微微有些不屑。 凉亭里,老爷子透过帘子,笑呵呵的看着,嘴里不住的念叨,这丫头好,对咱的脾气!说着,回头对朱允熥,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你小子看了半天,哪个合意? 皇爷爷!朱允熥一摊手,笑道,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一个晚辈说合意,在您老这有用吗?您喜欢哪个,指给孙儿就是了,您老看人的眼光错不了! 这时代的婚姻就是这样,盲婚哑嫁。老爷子能让他提前见见这些未来的媳妇,已经是格外开恩了。至于选择权,老爷子不过是随口一问,朱允熥可不能当真。 是这么个理儿!朱元璋笑道,可是给你选媳妇,怎么也得你看顺眼才行。要是随便给你一个你看不上,以后日子咋过? 感情是培养出来的,若真想日子过的好,成亲之前双方应该相处一阵,彼此的性格呀,喜好呀......... 混账话!朱允熥还没说完,老爷子就怒了,男女有别,授受不亲,什么相处?孤男寡女的随便相处?那不是乱了纲常,坏了名节吗? 说着,老爷子忽然看自己的宝贝孙子有些不顺眼起来,大孙,咱和你说,读书要学好,多学经书讲义。不能学什么名士风流,才子佳人那些东西,那玩意都不正经! 说到这,老爷子又加重语气,记着,娶妻娶贤,纳妾娶色。正妻,必须是能过日子,能操持家里让人心服口服的! 哎,代沟! 朱允熥心里叹息,脸上笑道,爷爷,孙儿记住了! 随后,又看看老爷子,站起身说道,皇爷爷,您先在这,孙儿告退一会! 干啥去?朱元璋问道,还没看完呢? 孙儿去解手!朱允熥笑道,找个理由尿遁。 说是给自己找媳妇,问自己的意见,其实还是您老人家说了算。 那我看着还有什么意思,撑死眼睛饿死那啥? 朱允熥心里腹诽,转身出了凉亭。 成亲这事,他是没有话语权的,只希望将来老爷子能给自己一个看得过去,有共同语言的媳妇吧! ~~~哎呀,好水呀。。。。但是我写作风格就是这样的。晚上还有。 第41章老夫老妻,熟门熟路 惠妃娘娘那边,还在聊着? 朱允熥站在御花园外头,一边往里面看,一边随口问道。 跟着他的王八耻躬身道,看样子也快散了!您看,都已经站起来准备要走了。说着,看看天色,笑道,马上到晚膳的时候了! 既然御花园里还在聊,那自己继续溜达吧! 接着尿遁出来,溜达了好一会,御花园的花会还没散场。朱允熥不想回去,明明是给自己选妃,自己偏偏要躲在远处看,不能上前那看着还有什么意思。 刚刚转身到御花园边上的夹道,朱允熥顿时心中一乐。 宫墙上,一只胖胖的橘猫正趴在墙上惬意的甩着毛茸茸的尾巴。自古以来,后宫之中都不能养狗,只能养猫。 一是狗比较闹腾,二来嘛..........这时代阉割的技术还不那么全面。 宫里的猫都是嫔妃养的,都很胖,还不怕人。 朱允熥慢慢走过去,伸出手,来,下来! 橘猫轻蔑的看了朱允熥一眼,继续甩尾巴。 朱允熥童心大起,踮着脚尖在橘猫的屁股上拍了一下,猫儿耳朵动动,居然乖巧的顺着宫墙爬到朱允熥的怀里。 你怎么这么胖? 这猫怕是有十来斤,朱允熥一边摸着柔软的毛发一边笑道,等会给你炖了,做个龙虎斗! 瞄,橘猫似乎听懂了,恼怒的叫了一声,从怀里跳出来就跑。 别跑啊!朱允熥迈步去追。 砰,突然,刚过转角,猝不及防之下,朱允熥感觉和一个人撞了个满怀。 哎呦!对方发出一声惊呼,竟然是个姑娘。 随后,哗啦一下,姑娘手里捧的盒子跌落在地上,里面精致的点心洒落一地。 是你?朱允熥看清了,被他撞倒的正是那个圆脸的微胖姑娘赵宁儿,笑道,怪不得觉得有些软乎肉肉的! 他在笑,赵宁儿却好像要哭出来一样,圆润的身体倒在地上,目光看着那些散落的点心。 一撇嘴,差点哭出声,我的点心!娘娘给我的点心,都让你撞撒了! 对不住!朱允熥赶紧去扶,却被对方躲开,男女授受不亲,人家一个姑娘怎能让男人随便拉扯。 赵宁儿自己站了起来,拍打身上的尘土。 朱允熥站在边上讪笑两声,发现赵宁儿身后的梅良心想要说什么,赶紧给了一个眼神。 梅良心心领神会,扭头看着一边。 这位小公公,你怎么如此冒失,我的点心都被你撞撒了,还怎么吃呀?这可是娘娘赏赐的!赵宁儿一边说着,一边弯腰捡着点心,小心的吹着上面的尘土。 小公公?朱允熥顿时有些不高兴,哪就小了?哪就公公了? 于是,看着赵宁儿说道,姑娘看错了,我可不是公公! 你不是公公是谁?难道是大内侍卫吗?赵宁儿撇嘴,看你的样子,也不像啊!我进宫的时候看着你跟梅公公在一块! 朱允熥看看自己身上的普通常服,人靠衣服马靠鞍,太孙没穿龙袍被当成太监。 不过心里也不生气,笑着说道,姑娘看清楚些,在下有胡子,太监怎么能有胡子呢? 几个点心摔烂了,赵宁儿有些心疼,再看看朱允熥,气道,太监不是男人吗?男人不都有胡子吗? 太监不算男人!朱允熥急道,太监............. 嗯!说着,朱允熥有些犯难了。 眼前的少女明显不通世事,自己一个大男人,总不能和人家姑娘说太监是下面被切了,导致分泌不了雄性激素,然后没有喉结胡子,没有男性特征? 那不成了流氓了吗? 此时,赵宁儿还蹲在地上,捏着几块摔烂的破碎的点心,心疼的说道,好好的点心,都是油盐糖蜜做出来的,摔成这样,这不是糟蹋东西吗? 别捡了,我让人再给你拿几盒?朱允熥歉意的说道。 小公公别说大话,这是娘娘赏的,你去哪里拿!赵宁儿站起来,整理下身上的衣裙,看着朱允熥说道,我听人说过,宫里的公公随便拿东西,是要被打死的! 我真不是公公.......... 你呀,走路小心点!赵宁儿一副小大人的口吻,教育的说道,你撞了我没啥,可若是撞了别的贵人,你的小命还在吗?爹娘给一条命,可不是让你莽撞的!本来进宫当公公就够命苦了,再惹出事来,谁能救你! 看眼前她说教的模样,朱允熥心中忽然一暖,这还是个善良的丫头,知道为别人着想。 朱允熥笑笑,姑娘说的是!随后,又问,可是弄疼了姑娘? 赵宁儿看着手里的点心盒子,有些懊恼,叹气道,我又不是什么金贵人,摔个跟头有什么?就是这些点心.......... 王八耻........ 奴......小的在!王八耻福灵心至,反应很快。 去给这位姑娘拿几盒点心,要御膳房刚做出来的,热乎的!朱允熥说道,多拿一点,挑好的拿! 是喽,您放心!王八耻一溜烟的去了。 咦!赵宁儿狐疑的看了朱允熥两眼,满脸探究。 在下已经说了,我不是太监。朱允熥摆了个自认好看的造型,孤是皇太孙......... 我明白了!赵宁儿恍然大悟,原来,你是伺候皇太孙殿下的小太监? ............朱允熥心里无语。 怪不得看你身上好像有一股劲儿呢!其他的公公那么听你的!赵宁儿又打量几眼,赶紧说道,小公公,点心我不能要!说着,压低声音,小公公,我知道你是好心。可你是太孙殿下身边的人,不能随便僭越。我爹说过,越是居高位,越要知道自己的本分,你千万别做糊涂事! 朱允熥一脸黑色,强笑道,两盒点心无碍的。 我真不能要? 是我给姑娘的赔礼! 不行不行!赵宁儿摆手,我要走了,天晚了,我还要回去做饭呢! 说着,扭头,梅公公,麻烦你给我带路好不好? 这.........梅良心看看朱允熥,心说,这位不发话,杂家哪敢让你走呀! 不过,心里却对赵宁儿的机缘有了几分欢喜。既得了惠妃娘娘的看重,又和太孙殿下有了一面之缘。 这个好心的姑娘,说不得要有好姻缘了! 可是他心里随即有些患得患失起来,深宫看着风光,其实是座牢。这么的好的姑娘,若是真进了宫,那不成了笼中鸟吗? 这时,王八耻拎着两盒点心飞奔而来。 御花园就在后边,几盒还热乎的点心,信手拈来。 御膳房刚做出来的,还热呢!王八耻笑道。 赵宁儿不敢接,畏畏缩缩的躲到一边。 朱允熥想想,给了梅良心一个眼神。 后者赶紧笑道,姑娘,既然是皇.......这位大人的一点心意,你就收着吧,总归是心意不是? 拿着吧,几个点心,宫里贵人能吃多少?朱允熥笑道。 赵宁儿再次看看他,不等他出言拒绝,朱允熥又道,你要是不拿,若是被娘娘知道我撞了你,岂不是要罚我! 说着,有些卖惨的说道,宫里罚人,是要打板子的! 赵宁儿的眼神柔和许多,小声道,可是.......... 别可是了!朱允熥拎着点心盒子,走,我送送姑娘! 说完,他在前,赵宁儿微微在后,后边一群太监低头跟着。 你这个小公公,在皇太孙身边当差,还挺威风的!赵宁儿说道。 朱允熥也懒得解释了,那是,狐假虎威吗!哈哈! 马上就到了内宫的宫门了,朱允熥把点心匣子交给赵宁儿,在下就送姑娘到这了,后会有期! 你..........你叫什么呀?赵宁儿犹豫下问道。 我呀,你叫我小朱子就成!朱允熥童心大起,开着玩笑。 你若是有机会出宫,可以到我家来坐坐,我给你蒸糕饼吃!赵宁儿一笑,乌黑的眼睛如同一弯新月,让人心里亮堂。 与此同时,郭惠妃的水榭殿中。 朱元璋坐在床榻上,惠妃侧身陪着。 皇爷,您觉得这些女儿中,谁能配得上太孙殿下?惠妃笑道。 朱元璋想想,要咱说,赵家那丫头就挺好,不扭捏不做作。说着,沉吟一下,咱暗中让人打听了,那丫头从十岁起就开始管家,伺候家里老少,是个踏实的孩子! 就怕那孩子太娇憨!郭惠妃想想,大胆说道,您也知道,这宫里,要是没心眼,可不成! 嗨!她娇憨不代表让人欺负哇!朱元璋笑道,越是这样的姑娘,泼辣起来别人越不是对手!咱人手下人说过,赵家官不大,上门打秋风的亲戚却是不少,那丫头要是镇不住,他家的日子能那么好?早让人吃穷了,掏空了! 那姑娘是挺好,可是毕竟给皇太孙找媳妇,母仪天下......... 母仪天下是做出来的,不是看出来的!朱元璋有些唏嘘,你姐姐年轻的时候长的不好,又黑又胖,还不识字,可是谁敢说她不是贤后?满朝文武谁没受过她的恩惠?多少人因她活命,多少人因她富贵? 说到这里,朱元璋摇头道,有时候咱脾气上来,谁都劝不得,只有你姐姐敢在咱气头上说话。哎,过日子呀,家里就得有这么一个泼辣又贤惠的好手!一国如此,一家更是如此! 听他这么说,惠妃不敢说话了。老皇爷这些年性子怪,动不动就要杀人,功勋大将不留情面,是挺瘆人的。 不过,拿马皇后和那赵丫头比,这评价也太高了! 朱元璋也感觉到,自己说的话太沉重,岔开话题笑道,那傻小子,一开始还以为咱要选妃子,哈哈,他娘的! 郭惠妃捂嘴笑道,太孙殿下真是的,您都这个岁数了........ 咱这个岁数咋了?朱元璋老脸一黑,这个岁数就不能选妃了? 臣妾不是那个意思!郭惠妃赶紧改口,您老当益壮的......... 忽然,朱元璋鼻子动动,今儿,你擦的什么香粉,这么香! 妾身都快五十了,还擦什么香粉!郭惠妃脸红。 那就是体香!朱元璋坏笑一下,手上有些不老实。 郭惠妃脸红到了耳朵根上,浑身发痒,臣妾........ 你是不是以为咱岁数大,不中用!朱元璋笑着把惠妃搂在怀里,坏笑道,敢小看咱,欠收拾! 郭惠妃闭着眼睛,皇爷,妾身岁数大了,不如找个年轻的伺候您! 岁数大了咋?酒是沉的香,咱们老夫妻,熟门熟路!说着,朱元璋把惠妃娘娘按倒,大脚勾下了床榻的帷帐。 郭惠妃不胜娇羞,口中轻语,姐夫! 顿时,老爷子血脉喷张,动作大开大合,铿锵有力。 ~~~~ 朱允熥送完了赵宁儿,心情大好。 背着手,带着宫人往惠妃娘娘那走。 刚一进门,忽然一个太监不知从哪冒了出来。 殿下,殿下,不能进!太监小声说道。 怎么了?朱允熥朝屋里看看,皇爷爷不是在这吗? 您现在不能进!太监小声说道,等完事了,奴婢再通报您! 神神秘秘的怎么了?朱允熥推开他往里走,但是刚一迈步,顿时定格。 屋里,啥声? ~~三更奉上。 第42章熟悉政务 昨夜,朱允熥做了个不可描述的梦,打了个激灵。 清晨,又被尿憋醒。 掀开被子,他看着褥子上那一团已经干了的污渍微微皱眉,却又无可奈何,只能在心里微微叹息。 少年人的身体里,总是有着熄灭不了的火焰。随后起床梳洗,到后殿之中打了一趟军体拳,五十个俯卧撑,又跑了两圈,直到出了许多汗,身体里的火似乎才消退不少。 皇爷爷起来了吗?坐在偏殿的书桌前,朱允熥一边擦脸,一边问道。 朴无用垂首站着,低眉顺眼,皇爷昨夜没回奉天殿安置,在惠妃娘娘那儿睡的! 朱允熥恍然大悟,不禁笑道,老头行啊! 接着他没有马上用早膳,而是让王八耻把奏折捧来,细心的看着。 作为皇储,他不但每每在老爷子和朝廷大臣商议政事的时候要旁听,发表意见。而且,老爷子还许了他批阅奏折的权利。 当然,他批阅之后,老爷子还要再看一遍。 从皇储成长为一名合格的君王,是一个循序渐进的过程,只有先洞悉这个帝国的内政和缺点,才能在以后做出相应的改革。任何的改革都是建立在以前的制度之上,必须要贴合实际。 若是直接上来就什么大力发展商业,这个也改那个也变,不切实际的拍脑门,只怕不但于国家无益,还会起到相反的效果。 越是深入这个时代,这种感触越深。很多事,千万不能拍拍脑袋突发奇想,你认为的好东西,要真正能适应这个时代,真正能给国家和百姓带来好处,才是好东西。 满朝中枢大臣,各个都是两榜进士,他们或许有些迂腐,但在治理国家一事上,他们的能力和看法,远不是普通人能比的。 第一份奏折,河南布政司使许珪奏。 今岁,河南开封,彰德两府大旱,田收十不足其四。百姓只可果腹,于赋税无力。臣斗胆,叩请陛下免除两府百姓夏税。 第一份奏折就不是好消息,我们这国家太大,哪怕是再太平的世道,也总有地方,遭受天灾人祸。 朱允熥提笔,工整的写道,即命镯其税(免税),着户部给事中,督察院巡按御史,核算河南旱灾之地百姓人口,免除夏税,以安民心,以显天德。 之后想了想,加重语气写道,河南许布政,切记不可为掩盖过失,少报瞒报。民田收几何,关乎千万百姓生计。临近年关,若百姓饥苦,则立即上报,或是从关仓赈济,或是户部调拨钱粮,万万不可马虎。 今岁有旱,不知明年如何,春耕转眼即到,两府百姓春耕之事,更要慎之又慎。上,天恩高得,尔切记以民为先。把两府的旱情,百姓民生之艰难,及明年春耕的事宜,详细条陈奏报,不得延误! 他是皇储,老爷子许用御笔朱批。但是他不能用皇帝的口气,而是用皇储的口吻。地方官也看得出来,这是老爷子让朱允熥先和地方大员们,熟悉彼此。 看完了河南的奏折,朱允熥拿起一份空白的奏折,继续提笔写道,天灾非人力能免,然有些许官员,为了前程官位少报,瞒报,使得百姓不能沐浴天恩,使中枢不能第一时间体察民情。 孙儿有些许浅薄之见,北方易天灾之地,朝廷应派遣督察御史,进士,国子监监生巡视。体察民情,把地方积弊以及民生详细奏报朝廷。若有灾,则御史,进士,监生三体督察,惩办玩忽职守之官员。 过去朝廷惩办,皆以官为首。孙儿以为地方里长,甲首亦不能免除责罚。 凡部内有水,旱,虫,霜雹等灾,一应损伤田亩,有司官吏即刻层层上报。而玩忽职守,不受理灾情,推脱了事,在其位不谋其政之官,各杖八十。 里长,甲首同罪! 而有灾年侵吞田亩者,里长,甲首和侵吞田亩大户,侵一亩杖四十,五亩一百,家产抄没入官,分发穷苦百姓! 写完之后,朱允熥再次看了看,珍重的放下,等着墨迹被晾干。 天灾不可怕,大明如今国力尚可,可以赈济灾民安定民心。但可怕的是,天灾之年有官吏不作为,更可怕的是天灾之年,成了侵吞百姓田地的机会。 地方官员不作为,百姓为了活命,势必会和大户人家借高利贷,用田地抵押。等灾情过去,不管百姓生计如何,田产都成了别人的。 而这其中,这些侵吞田地大户人家背后,最大的依仗倒不是官府。乃是地方上那些里长,甲首。就是什么乡长,村长,这些人才是基层的恶霸。他们之恶,甚于贪官。 接着,朱允熥又拿起第二份奏折。 臣,领前军都督衔,甘肃镇总兵杨春上奏。 这是军事的奏折,甘肃卫是边关大镇。 驻甘州卫(今甘肃张掖市),管辖长城东南起自今兰州黄河北岸,西北至嘉峪关讨赖河一带,全长约800公里。 在朱允熥喝了一口浓茶,仔细的阅读起来。 本卫前沿哨所,地处偏远,督军府运输钱粮多有损耗,商人运送粮草,时常有马贼百姓骚扰,动辄有性命之忧。臣斗胆,叩请陛下,请许臣以无主之地,发卖于商人,准其招募百姓耕种,建立坞堡,为边军存粮! 臣再奏,甘肃长城恐无数万民夫不得其成,甘肃偏远人口稀少,征调民夫则势必伤农,而卫所之兵家中亦有田地,又有守护边关哨所之责,不敢轻动。臣愚钝,请上赐闻! 朱允熥看了之后,陷入沉思。 甘肃卫隶属大明九边之一,边关苦寒之地,士卒不易。打仗打的就是钱粮,从中枢或者就近的粮仓调集粮食去边关,路上的损耗太大,试想一下,三千人的运粮队伍,若是走上半个月,光是这些人吃,就能吃掉天文数字。 一直以来朝廷奉行的政策是,让商人运粮,民间商人运送粮草到边关,换取朝廷允许发卖的盐引和茶引,互惠互利。 但是,那地方民风剽悍。 就好比后世的抢劫警车是违法行为,那里胡汉杂居,而且人人有马来去如风,管你是谁,他们先抢了再说。 一来二去,运送粮食的商人们,宁可路远,选择其他安全的边镇,也不愿意往那边去了。 杨春这个建议很好,那边有大量的无主之地,发卖给商人是笔收入,同时让商人组织百姓开荒,用每年生产出来的粮食,充实边关。同时建立庄园抵御盗匪,扫清匪患。 可!朱允熥提笔写道,甘肃卫治下田地,按照五军都督府存有之数,择其发卖,允许商人招募百姓耕种。 写着,朱允熥笔锋一转,但,地方匪患本就是卫所职责所在。尔甘肃卫一万五千大军,坐视乱民马贼骚扰粮道,岂非无能乎?着,即刻扫清匪患,劫掠官粮之马贼,杀无赦。抢劫之乱民,择青壮充军。着,军中断事官,武功司官员,详细记录剿匪事宜,报与五军都督府。 然后,朱允熥再次写道,中军都督杨春,尔所奏请让商人耕种,充实军需,实为好事。上,心甚慰!赏,御酒二十斤,棉布十匹。 不过随即下一个问题,让朱允熥有些犯难。 甘肃卫总兵在奏折中提及的,修建长城。 后人看来修筑长城是劳民伤财消极防御的体现,可现在这个时代,边关不可能有庞大的军队,而且塞外的敌人都是机动性超高的骑兵。那么长城的存在,就是军事中的必然。 修长城要民夫,这年月没有任何的机械,全部是肩挑手抬。 脑子里正想着,忽然听到老爷子的声音。 只见朱元璋从外面进来,笑呵呵的说道,可是有难办的事? 第43章论政 老爷子朱元璋,笑呵呵的从门外进来,脸色红润,显然心情大好。 朱允熥微微一笑,开口道,皇爷爷,您今天气色倒好! 没来由,朱元璋老脸一红,你爷爷哪天气色不好! 朱允熥想笑不敢笑,老爷子六十多了,还弄那事,不愧是位面之子。 吃过早膳了?朱元璋坐下问道。 还没呢,等着您一块吃!朱允熥行礼道。 朱元璋明显有些不高兴,等咱干啥?你是半大小伙子,起来就要吃!说着,看看那些奏折,又开口道,饭都不吃,哪有精力治理国家! 随后,又对太监说道,早饭拿上来,咱和大孙一起吃! 说完之后,拿起朱允熥刚刚批复的奏折,细细的看了起来。他看的,正是朱允熥刚写的,对于地方官员灾情处理的办法。 哪用这么麻烦,直接杀了就是!朱元璋看开了个头开口说道,可是看到后面却沉思起来。 杀人简单,可是杀人对灾情无益!朱允熥说道,孙儿去江西就发现地方上的官员,有些不敢上报灾情。甚至地方上关系盘根错节,不是不报,而是从基层开始,就层层隐瞒。方便他们,上下其手,用天灾自肥。 所以孙儿想,若是可以派遣御史,进士以及监生三方巡视,督察地方,查看民情。起码,对于地方上是个约束。 倒也是个办法!朱元璋点头,随即叹息道,咱杀了那么多贪官,可是地方上还是有人要贪,真是杀不绝啊!说着,抖抖奏折,一有天灾,就是他们发财的时候。河南布政司还不错,没开口闭口要钱粮,而是免税。这才是真的,惠及于民! 关于吏治,孙儿有些不成熟的看法!朱允熥想想,开口说道。 你说!朱元璋也不嫌弃,端着孙子的茶碗灌了一气。 所谓堵不如疏,人性贪婪,一味靠杀,而没有监督约束,贪官是杀不完的!朱允熥缓缓的开口,一边说一边看着老爷子的脸色,孙儿想,不若在中枢,六部之外再组织一部。由督察御史和清廉的翰林院学士担任官职,监察天下官员。 朱元璋咬着嘴里的茶叶沫子,督察院本就是干这个的,何必再加一部? 督察院是风闻上奏,而孙儿所说的这个部门,是专门监督吏治的!朱允熥继续说道,说句大白话,就是监督天下官员的。督察院只有上奏之权,而无处置之权。 那要怎么监察呢?朱元璋问道。 比如说,科举选出的后备官员,家中财产于监查部门登记造册,除了他本人的财产,还有直系亲属的财产,比如父母兄弟,子女妻子族人一一造册。每一年或者三年,监察部门查看一次,若是他家财翻倍,那不用说,自然是贪官一个。即便是他藏匿了财产,落在别人的名下,但总是有迹可循。 胆子很大,登记官员的财产,你爷爷都不敢做!朱元璋笑道。 朱允熥继续说道,其二,每每有官员贪腐,都是督察院上奏之后,皇爷爷才命人查看。孙儿所说的这个监察部门,于天下各地之中,设置官职,比如府道等地,设廉政使,监督地方官员,小吏,有违法乱纪者,可以随时上报,随时处置。以免小贪变大贪,大贪变巨贪! 说着,看了下老爷子的脸色,孙儿知道,所说这些有不切实际之处,但是这只是孙儿一点浅见,其中细致的地方,还有集思广益和朝臣共同商议。不过,孙儿的意思是,最好是建立制度,以制度以国法清肃吏治,震慑不法官员! 是有点浅薄!朱元璋笑道,不过,为人君,不怕做错说错,就怕你不敢做,不敢想,那样才是昏聩!说着,又笑了下,不过,这个法子不可取! 朱允熥也是随口一说,其实这个问题在他心里酝酿良久,一直没有完美的方案。 就说登记官员财产,你可知,会引起多大的波折!朱元璋继续喝茶,笑道,只怕这事一说出来就成了千夫所指,留下千年的骂名。哪怕是皇帝,只要提了这事,且不说行与不行,都会被天下士人骂成隋炀帝。 千里做官只为财,上下千年真理如此。你爷爷杀了那么多贪官,可杀的大多是又贪又蠢的蠢材。真正聪明的贪官,你爷爷也拿他们没辙! 这个法子想想就好,不能说,起码不能从你的嘴里说出来。你爷爷已经落下个残暴的名声,到你这,你要做个贤君! 再者说,你单独设一个监察部门,起个什么名头? 朱允熥想想,开口笑道,廉政衙门? 名倒是好听!朱元璋笑道,官是国之重器,不能轻设。你说在地方上设置廉政使,监督官员,他们听谁的? 比方说河南监察使,自然是听河南布政司使的! 哈哈!朱元璋笑了起来,那你设置这官有何用,还不是自己查自己吗?他想处理贪腐的官员,若是布政司不许,他敢越级吗?长此以往,那廉政使不久成了聋子的耳朵,摆设吗?与其那样,还不如用锦衣卫,用督察院的御史呢! 朱允熥有些脸红,他也知道这是浅薄之见,有太多不成熟的地方。可是还是那句话,他认为这是一条思路,尽管有着重重不切合实际的地方,但是说出来,总归是个方向。 有了方向,再经过谨慎的推敲和细致的调整,去掉其中的不足,取其中的精华含义,也未必不行。 这时,又听朱元璋说道,不过,你说的那句,用制度用国法约束,咱很是赞同。说着,老爷子似乎有些伤感,靠杀是不行的,你爷爷杀了这么多人,有一些也是错杀的! 随即,朱元璋再次说道,贪腐这事,你可知根源在哪里? 还是在帝王身上!朱允熥开口。 不错,说的对!朱元璋点头道,昏聩的帝王,只知道心术手腕,于臣子约束不当,自然会引起吏制的败坏。而一个端正的帝王,虽不能免,但可以使得天下官员收敛。 孙儿会以身作则,为天下的榜样。朱允熥正色道。 这就是咱喜欢你这孩子的地方,永远知道以身作则,从自己做好,才能要求别人!朱元璋笑道。 此时,早膳摆上。 爷俩坐在饭桌上,边吃边聊。 刚才咱在门口,看你看奏折时皱眉,可是遇到解决不了的问题? 甘肃维修长城,奏请调拨民夫! 朱元璋放下饭碗,你觉得该修吗? 没有该不该,只有合适不合适!朱允熥说道,修筑长城烽火台,可以确保边关稳定,但甘肃本就贫瘠,若是滥用民力,得不偿失! 你想的没错,不能滥用民力。可是军国大事,也不能耽搁!朱元璋缓缓开口,爱民之心不可丢,但江山社稷更为重。为君者,有时候要狠心!说着,老爷子看看朱允熥,语重心长的说道,大孙,你以后要做贤君,但是也要心狠一点! 孙儿记住了!朱允熥点头说道。 吃饭,吃饭!朱元璋把菜往朱允熥面前推一推,蓝玉的大军班师回朝有些日子了,犒赏三军的事因为咱的寿辰耽搁了。今儿,你往军营里去一趟吧! ~~~ 这一章,反复改,我天,再也不写这种话题了。 第44章想富?修路 帝王的生活看似按部就班,实则颇为凌乱。 身为国君,要亲自处理的事太多,想做个好皇帝,不累死也要忙死。 朱允熥和老爷子吃了早饭之后,又开始接见臣工。年关将近,六部的大臣们也忙得脚不沾地。 参加论政的时候,朱允熥一般不再想着开口发言出风头。他现在是皇储,不需要再出风头引得皇帝和臣子的赞叹夸奖。他现在要的是稳重,是虚心。 从大臣们身上看到详细的帝国百态,在和脑中自己的想法一一验证。 他现在还只是皇储,很多事还要老爷子点头才能实行。 夏天时,他所提及的驿站改邮全面推广,收获甚多。在短短几个月内,势头一飞冲天,成为了国家一项重要的财源,也是促使民间商业兴盛的重要手段。 江南地区繁华的纯商业都市,多达数十个,邮政的物流行业,彻底把这些货物的运输问题得以解决。官府解决运输,解决仓储,解决了路上的隐患。 没有了这些后顾之忧,短短几个月内,江南各地的棉厂,茶场,丝厂等作坊,彻夜不停的产出之下,竟然还没有存货。而且,年关将近,这些货物居然出现了供不应求。 邮政使得短时间内江浙地区的商业迅速提升了一个台阶,据户部提举司奏报,江浙地区的邮政驿站,因为有了物流的作用,现在居然有些不够用了。 各地方官府上奏,请求多多开设驿站,货场等,方便民间商贸流通。 江南的货物有两种去处,一是福建广东的海港,二是武昌武汉等九省通衢之地。尤其是后者,是大明境内的中转站。 湖北按察司,布政司奏报,长江水路上的船只络绎不绝,码头上一天连轴转,官府的驿站开放了所有仓库,甚至在江边临时修建了储存货物的棚子,但依然有些忙不过来。 甚至为了保护那些货物的安全,地方官府不得不动用卫所的官兵,彻夜巡逻。 一切都是钱,如此繁华的背后,是数以万计的邮政票据一票难求,私人信件和货物运输成了小头,大宗的货物往来物流成了邮政的主力。 这样的势头,让朱允熥有些始料未及,他本想着邮政的效应怎么也要三两年之后才能体现,但是他低估了这个时代国人的聪慧和开明,还有这个时代汹涌的商业浪潮。 若非是前期商业底子打的好,明中期也不让全世界的白银都流向这里。 不过发展良好的邮政也暴露出一些问题。第一,江南各地驿站的人手大大不足,以扬州为例子。扬州驿原有吏员三十一,而扬州驿,现在每天的货物运输量,多达千车。 光是货物的储备就已经让驿站的人忙不开了,更别论还要负责往来商人的住宿饮食,更重要的是驿站还要派遣驿卒,护卫商队。 大明并不禁止民间兵器流通,商队多多少少都会有一些护卫。但手里都是刀枪等,而且那些护卫远没有驿卒的名头好用。毕竟驿卒属于朝廷的人,有了驿卒的护卫,不但路上好走,而且进入别的城池时,还能稍微被守城的兵丁,少刮一些油水。 第二,就是道路的问题。 江南一般都是走水路,可是往内地运输的时候道路颇为泥泞,耽误工夫。 要想富,先修路,这年月的官道也不过是稍微平整一点的土路。走的人多了,难免坑洼不平。而地方官府,又没有资金更不敢滥用民力去修建。 大殿中,户部工部的人一口气说完了邮政的好处,和其中困难的地方,便闭口,等着皇帝和储君的示下。 朱元璋坐在龙椅上,朱允熥挨着他坐在一个圆凳上,面前的众位大臣,微微躬身的站着,殿中檀香萦绕。 大孙!朱元璋开口道,邮政是你的主意,户部工部所说,你有什么办法? 人手不足的问题,孙儿有些始料未及!朱允熥开口,人手不足,就会使大宗货物运转缓慢,长此以往,国家邮政的公信力就会降低! 任何时代,时间都是金钱。 不过,若是让各驿招募人手,也不可取。朱允熥笑了下,毕竟驿站的人,也是吃皇粮的吗!说着,朱允熥微微沉吟,孙儿想,可否从民间招募! 朱元璋沉思一下,怎么个招募法! 看现在邮政票据发卖的势头,江南各地的驿站都是赚钱的,那干脆拿出些钱来,让良家子弟在驿站中帮工。后世的临时工,被朱允熥信手拈来,最好是识字的,他们在驿站负责清点存储的货物,分类编号,登记造册,检查各种票据。 户部尚书傅友文开口道,陛下,臣以为可行! 朱元璋也不住的点头。 其实临时工古已有之,各地官府中很多衙役捕快都是官府从民间招募的,有的甚至没有工资拿。可即便如此,还是有人抢着干。因为其中的好处,简直太多了。 至于驿站过往客商食宿的问题,这个好办。大不了,可以承包出去!朱允熥又道。 承包?朱元璋有些纳闷,啥意思? 拿扬州驿来说,每天过往的商队人数上千,这些人吃饭是个问题。商人们不愿意花钱下馆子,才买了邮政的饭票。可是驿站又忙不过来,如果这时候,把食堂这一块分出去。 朱元璋顺着朱允熥的话头说,你的意思是,找一帮会做饭的,专门开设一个食堂,提供饮食? 皇爷爷明鉴万里,料事如神!朱允熥先是一记小小的马屁,又开口说道,食堂的饭菜不要求精美,但是要量大管饱。开设食堂的人,每月要给驿站交承包费,客商们凭借饭票吃饭,然后食堂再用票据和驿站结算,收了多少票据,驿站给多少钱。驿站里省了人工和麻烦,也有会做饮食的商家得利! 倒是说得通,可是这承包食堂者,毕竟是民。若是驿站耍无赖,不给这个钱,不是好事变坏事了吗?朱元璋沉思道,民不敢告官,做饮食的赚的是辛苦钱,莫说不给,就是拖他一些时日,日子都不好过! 皇爷爷多虑了!朱允熥笑了一下,低声道,以扬州驿那样的大驿为例,开设食堂稳赚不赔。这样的买卖,驿丞舍得给其他人开?说不得,弄点他家亲戚伍的,那个...... 朱元璋恍然大悟,呵呵,肥水不流外人田!不过,随即哼了一声,承包可以,但是饮食务必干净,务必份量够,必童叟无欺,若是想做黑心商人,呵呵! 其中的关键细节,还是要靠户部各位臣工的推敲!朱允熥笑道。 老爷子还是有先见之明,朱允熥一说这个建议,他就看出了黑心食堂的苗头。 黑心食堂是真该死,一想到自己后世读书时的伙食,承包者是校长的亲戚,朱允熥就恨得咬牙。 不过,这些都是小问题,主要的还是道路! 朱允熥再次开口,要想富,先修路。道路不畅,大宗货物运转缓慢,势必影响物流。 说起这个,其他臣子们都不敢开口了。 老皇爷朱元璋,最反对的就是滥用民力,修路这事耗时太长,用人太多,而且内陆不是边关,主要是百姓耕种为主。若是大规模使用民力,耽误了耕种,谁都负不起责任。 修路,是百年大计!朱允熥再次说道,皇爷爷,路该修了!别的不说,江西也算是江南一隅,孙儿去抚州时,大雨之时官路泥泞难行,骑马还好,大车根本上不去。 ~~~~ 不好意思,晚了,一会还有的,大家别急。 说下更新的问题,不是神偷说话不算数,实在是神偷看大家催更心切,心里着急就说大话,吹牛vagina啦。 我也想一天更很多,按照我和番茄的协议,我每写一个字都是真金白银的钱。但是,分身乏术。 我要上班,同时呢,我是番茄从别的地方挖来的作者。 我的另一本均订四千多的书,在别的站进入最后尾声阶段了。 我爱你们,也爱那些读者。不能虎头蛇尾,为了钱就不管人家那些读者了。一本书,写了快两百万字,要给人家一个满意的结局,对得起人家花钱看我。 做人,有始有终,有情有义。我想大家也不想我是那样的一个作者,对吧! 那本书高潮了,每天绞尽脑汁,这本书按照大纲来写,所以失去了些灵魂。 对此,我很惭愧。 那边的书,我在这个月之内完本,然后倾尽全力,给大家讲述一个好故事。 爱你们,摸摸大。 哇撒,又水了这么多,番茄打钱! 第45章理念冲突 咱也想修路,可是钱从哪儿来! 不当家不知柴米贵,事有轻重缓急,国家现在处处需要钱,有些事只能暂且搁置。 其实孙儿觉得,修路未必能花多少钱!朱允熥笑道,可以组织商人们,集资修路,修好了路,对他们也有好处!江南的士绅有钱,他们随便拿一点出来,一段段的修。路修好了,他们既得了美名,民间也得了好处。 这时代的人,对于名声二字看得非常重要。譬如京城之外的十里桥,就是宋代商人士绅出资修建。出资的人名讳刻在桥头,历经百年却字迹清晰。为民间美谈,出资的人的后世子孙,也颇为骄傲,奉为家中祖宗善举。 万万不可!朱元璋还没说话,殿中礼部尚书开口说道,民间修桥铺路为善,但那是商贾地方大户回报乡梓(zi),造福乡里,留善名之故。再说,朝廷如何能朝民间伸手要钱。 户部尚书也开口道,这个口子不能开,百姓有报效心切,国家也不能要。殿下,防微杜渐,若是开了这个口子,再难关上啊!养民在宽,在仁。若开了这个口子,现在修路让百姓集资。朝廷尝到了甜头,若是以后打仗,修筑长城,耗费钱粮的事,是不是也要朝民间集资?如此一来,咱大明岂不是..... 老成谋国之言!朱元璋点头道,这个口子不能开,大明不能伸手和民间要钱,此风不可涨! 这就是理念的冲突了,国家没有钱进行基础建设,稍微引入一些民间的资金,不是什么大问题。基础建设搞好了,于民生大有益处。 不过,朱允熥也明白老爷子和户部尚书傅友文的担心,这是一个权力没有制约的时代。若是朝廷看钱来的容易了,以后好事也会变成坏事。 有些事,还是急不得。 孙儿还有一个想法!朱允熥沉思下,再次开口,修路有助民生,这是不争的事实。然,修路是纯粹的支出,朝廷得不到回报。财政吃紧,自然不可能连年修筑,更谈不上平日对官路的养护。 朱允熥顿了顿,继续说道,可倘若,官路修得平整了,货物运转快捷高速,无论风雪大雨都有人疏通,让商旅再无跋涉之苦。孙儿想,是否可以设置官路的过路费,按照车辆货物的重量进行收取。所收的资金,用于官路的修筑的维护,专款专用...... 胡闹呢!朱元璋正色道,百姓供养国家,国家反哺百姓,犹如父子。路,是天下人的路。朝廷修路就是给人走的,哪有收钱的道理?若是百姓走路都要收钱,咱们大明成什么了?那是不是以后在路边建几个茅房,老百姓拉屎撒尿都要给钱? 修路,民生,本就是朝廷的职责所在。不能为之,已是朝廷无能。修了点路,还和老百姓要钱,天下百姓怎么看? 大孙,你千般都好,就是有时候心眼太多活泛。切记,为百姓谋福祉,乃是咱们的本分。不能因为朝廷现在无力顾及,财政艰难。就把这些,转嫁到百姓头上。咱知道取之于民用之于民的道理,但这不是取之于民,这是死要钱! 朱允熥赶紧站起身,俯身行礼,皇爷爷说的是,孙儿一时失言,皇爷爷莫怪。 其实,在朱允熥的心中有一个很大的蓝图。 国家的商业兴旺,伴随的就是发达的交通,再加上邮政,这是一个循环的经济体,虽然有些东西看不到,但确确实实对于国家经济民生大有益处。 而且现在有了邮政,过往商人商号的货物量,还有货物种类,都能明确的登记造册,这对于以后收取商税有很重要的作用。 商税是国家的支撑税收,根据登记造册的货物,收取商税,远比现在不收税,少收税好得多。多了不敢说,仅仅江浙一地每年的丝税,布税,就是一个天文数字。 路修好,更不怕商人们逃税,在各个驿站开具完善的结税票据,于沿途关卡出具,方能畅通无阻。 有了统一的,明确的税收,有了官府开出的结税票据,商人们也不怕地方上的官吏盘剥。 就算现在不收商税,那些商人们过路的钱,也没少到哪里去。朝廷收了税,自然会给他们做主。 长远来看,这是一件好事。包括朱允熥有点借鉴后世高速路的意思,也对国家财政有好处的。 其实,皇太孙所说之事,古已有之!翰林学士中书舍人刘三吾开口道,无非就是设卡厘金,此事并非是暴政,施用得当... 你不用帮着你学生说话!朱元璋开口道,你说这些咱都懂,当年天下未定的时候,咱也在江南这么干过,可现在毕竟是天下一统,养民之时。 路,是人走的。走的人,可不只是商人,百姓上路要不要收钱?不收钱不给走?滑天下之大稽!再说,中枢的好经,到了地方全给你念歪了。到时候地方的官吏,见着钱路了,上下其手,受害的还是百姓! 老爷子执拗的可爱,总是认死理。但其实,他说的也有几分道理。 那不如这样,地方官府修路,调集民夫,服徭役之人,可免除一定的赋税。朱允熥再次开口说道,百姓不用交钱粮,用工抵,百姓大概也是愿意的! 这是好办法!朱元璋想想,不过,事要一点一点的办。先选几个路不好的府县试行,让官府贴出告示,传达给百姓。记住,一定要百姓自愿,千万不能随意征调民夫,滥用民力。 臣等领旨!户部,工部等尚书附身领命。 随后,朝会又进行了许久,兵部奏报年关对于九边将士的赏赐,各镇的战马,铠甲,兵器更换储备。这些都是要钱的事,听得人脑袋疼。 他们爷俩和一群臣子,一连说了几个时辰,小朝会才散去。 臣子们走了,老爷子在龙椅上揉揉太阳穴,看看朱允熥,累不累! 朱允熥笑道,还行! 还行就是累!坐在这几个时辰,是人就累!朱元璋说道,但是治理国家,不累点怎么行呢? 说着,老爷子走到书案边,丢过来一本奏折,你看看这个! 见老爷子表情肃穆,似乎是有大事。 朱允熥打开一看,瞳孔豁然紧缩。 燕王朱棣,为辽东百年大计,奏请圣上,准许招募辽东胡人部族,充实边军,为大明所用。 朱棣这是要借着招募胡人的由子,扩充自己的实力! 现在北平一带直接隶属燕王的军队就有五万,已经是天下的强藩。若是再招募了那些辽东的女真,蒙古各部,恐怕实力就会滚雪球一样的增长起来。 你说,咱允是不允!朱元璋再看看朱允熥,坐下说道。 不允,四叔也会偷偷找!朱允熥笑道,胡人部族若是肯归顺,总比费力气去剿灭他们强。 不过,孙儿觉得,不能用让四叔用他的名义去招募! 那用谁的?朱元璋问。 自然是大明,让那些胡人部族明白,他们是为了咱大明效力!朱允熥笑道,再者,招募塞外胡族,是礼部文官事,四叔出面恐怕有些不大妥当。既然他有这个提议,孙儿觉得不如让北平的按察司和布政司衙门去办。 哈!朱元璋笑了起来,你小子,也不是省油的灯!说着,站起身,儿孙的事,你们去弄吧!咱老了,不愿意操这个心! 随后,又转头道,收拾一下,去军营吧,蓝玉他们那边还等着你这个皇太孙亲临呢! 是!朱允熥起身笑道,孙儿这就去,一定让三军将士,沐浴皇爷爷天恩! ~~~~~ 对不住大家,只有两更了。外站那本书快结尾了,实在精力有限。 本来那本书不想那么快结尾的,毕竟四千多的均订,一个月两万多收入。我随便再水个两三个月,多出好几万稿费,不香吗? 但是做人要有取舍,那边的故事讲完了,没必要再水字骗钱。 而且,我现在重心在番茄这边,也要以你们为主。 爱你们,默默哒。 第46章后患 出宫,又要换衣服。 六个太监的服侍下,身上的常服换成隆重的礼服。 储君东宫之外,手捧着各种仪仗的宫人侍卫,就多达二百多人。另外,储君出宫还有二百多殿前亲军护卫,大汉将军十名,锦衣校尉十名。 这还是朱允熥可以简化的效果,若真是按照皇储出行的礼法,他的队伍没小一千人,都出不了宫城。 换好了团龙袍服,朱允熥从东宫走出,外面的依仗侍卫宫人全部跪倒,口称千岁。随后,他撩着罗裙的下摆,登上车架。 车架上一虎贲侍卫,恭敬的帮他撩开绣着黄绸的车帘。 张辅!朱允熥淡淡一笑。 张辅有些脸红,臣,为殿下持鞭! 好,有劳! 臣不敢! 随后,朱允熥坐入宽敞的车厢之中,车厢里靠脚的踏板,热茶,鲜果,点心等物应有尽有。光是果盘中,除了石榴,桔子等鲜果之外,蜜枣龙眼,核桃果仁榛子等干果都六七盘。 腐败呀!朱允熥掰了一个石榴,别说,还真甜! 外面天有些冷,车厢里又燃着暖炉,再加上身上这么多衣服,显得有些燥热。可是一口好似冰镇的石榴下去,从嘴里凉到了心里。 老爷子平时根本不讲究这些,若是他的车架里放这些,保不齐老爷子要骂人。 咱是娘们吗?放啥鲜果干果?这些玩意就是样子货,哪样能吃饱人? 可是到了大孙子这,生怕委屈了。所有的一切,全部按照礼制来,甚至超出了礼制。只要是好东西,恨不得一股脑都给朱允熥送上来。 朱允熥吃不吃,是他自己的问题。可若是十二监还有詹事府敢不用心,少那么几样,那就等着老爷子和他们说道说道。 老爷子的意思很简单,我孙子可以不吃,但是你必须得给上,必须得让我孙子看见! 车架渐渐前行,长街之上早有衙役率先净道,往日热闹的大街上,除了两侧站着的应天府兵马之外,空无一人。 腐败呀!朱允熥又塞嘴里一枚干龙眼,齁甜!(hou) 不过,嘴里那种甜蜜的感觉,随即变得苦涩起来。 龙眼的核被吐在掌心,他静静的看着。 这龙眼让他想起已故的外婆,他是北方人,十八岁到南方当兵才看到了这种好东西。兜里有闲钱的时候买上几斤,寄回家去给老人尝鲜。 可是外婆,一直把这些他外孙子孝敬的干果,珍藏在炕琴里,没怎么吃过。她说,等过年了,孩子们回来一起吃。 可怜天下长辈心,他们吃什么喝什么都无所谓,惦记的始终是自己的儿孙。 朱允熥撩开车帘,在前行的车厢里,回望模糊的宫城。里面那个老人,也是一样的心思,他虽然是皇帝,但也是个儿女奴罢了。 ~~~ 且说,皇太孙的仪仗出宫。 偌大的奉天殿里又剩下老爷子一人,他轻轻的从抽屉的暗格里拿出两份奏折,仔细的看着。 这不是普通的奏折,而是锦衣卫的密报,不通过任何人的手,直接传达到皇帝手中。 大将军蓝玉桀骜跋扈,未请圣命,私分战利品,瓜分奴仆,擅杀俘虏。 又于军中广收义子上千人,此等义子为蓝玉在军中心腹,皆剽悍之士,唯听他一人之命。 此上千人不在军籍,无战之时养在庄园,有战则充当蓝玉护卫亲军。只知有蓝玉,而不知有圣上,更不知有大明! 哼!看到这里,老爷子冷笑起来,蓝小二,你小子挺能作呀! 心里念叨一句,再次翻开一本奏折。 臣锦衣卫小旗奏报,蓝玉回京之后,颇为招摇不知避讳。每每与淮西旧人,景川侯,东莞伯,安陆侯,沈阳侯,淮安侯等人夜夜笙歌。 席间高谈阔论,暗中点评朝臣,蓝玉其人对太师一直念念不忘,常言自己于大明诸将之中,功勋最重。又言,乃是太子太孙的姻亲,是国朝第一外戚,如何不得太师,不登三公。 混账东西!老爷子的脸上闪出一丝怒意,真是给你脸了! 先,皇太孙未立之时,蓝玉等人常言必保故太子之子三爷为皇储也,其中数位宿将,如曹震,何荣等人言道,若太子嫡子不为太孙,死亦不服也! 看到这里,老爷子眼神复杂,最终笑了笑,尔等还算有些忠义之心!只是其心可诛! 皇太孙立后,蓝玉淮西旧人勋贵四十余人,连开宴席举酒相庆。言,我等淮西武人,又有百年富贵。席间,蓝玉言,皇太孙初立,我等武人当侍奉太孙犹如当初太子,不敢有二心。有二心者,不用皇爷处置,他蓝玉定斩于马下! 众将复合,随后蓝玉又道,燕王朱棣桀骜,常怀不轨之心,将来恐为太孙大敌。皇太孙仁德贤明,但似乎有妇人之仁之嫌,不够杀伐果断。我等武人,奉太孙为主,当行人臣之事,为太孙分忧! 该死! 啪的一下,奏折直接被老爷子拍在桌子上。 此刻,平日老态龙钟的天子眼中,满是凌厉的杀气。 奏折上最后的内容,真的惹怒了朱元璋,别的事他能容,这事他容不下去。 其一,燕王如何乃是朱家的家事,也是你一个臣子能私下编排的?还说要帮皇太孙分忧?如何分忧?等老子死了,你们这些人马上就要领兵灭了老四? 其二,说皇太孙不够杀伐果断?要代主行事!这一条,更是触犯了老爷子的逆鳞。 他一直担心的就是朱允熥年纪太小,对这些功臣宿将们控制不住。这些武人,给他们三分颜色就要开染坊,给他们个台阶他们就敢上天。 朱允熥年轻,可能一开始念着他们的功劳迁就呵护,但是反过来,也是养虎为患。这些人不识好歹,说不定就仗着朱允熥念旧情,成为日后的麻烦。 老爷子不是怕朱允熥收拾不了,而是怕朱允熥处理起来麻烦,棘手。 咱大孙妇人之仁?朱元璋心里冷笑,你们这些人,真瞎了狗眼!敢扎刺,他有一百个招儿整死你们! 不过,咱说要给大孙一个顺顺当当的江山,任何麻烦都不能给他留! 来人!老爷子喊了一声。 朴不成从角落的阴影里出来,无声跪下。 叫锦衣卫指挥使来见咱!朱元璋头也不抬,快点! ~~ 晚点还有,谢谢,在工作中。 第47章安心上路 来了!来了! 应天府外,驻扎着出征凯旋的京营将士大营辕门之前。 当看到远处,皇太孙车驾依仗之时,那些矗立的武将们发出阵阵骚动。 都精神点!最前面的蓝玉威严的呵斥一声,今日,是皇太孙第一次来军中看我等,又是代天子来犒赏三军,都打起精神来。 喏!军中众悍将,森然说道。 渐渐的皇太孙的车驾近了,当先一名锦衣校尉策马疾驰,口中高呼,皇太孙殿下到,众臣叩拜,无关人等回避! 军中,凉国公蓝玉之下,定远侯王弼,怀远侯曹兴,会宁侯张温,普定侯陈恒等等,一大批功勋宿将全部跪倒。 臣等恭迎太孙殿下!皇太孙千岁千岁千千岁! 马车车厢之中,朱允熥听到外面的呼声,微微整理下身上的袍服,随后在张辅撩开帘子的那一刻,昂首出去。 朱允熥站在车厢外,俯视眼前的武将臣子,以及大营之中无声叩拜的军士,脸上满是少年皇储的英气和自信。 快快请起,诸位都是有功之臣!朱允熥下车,亲手把蓝玉扶起来,笑道,今日,孤是来犒赏三军的,不是来受你们叩头的,咱们之间,这些虚礼少弄一些! 蓝玉咧嘴一笑,太孙殿下体恤我等武人,臣等幸甚! 随后,众将簇拥着朱允熥进入大营,闻听太孙亲自来大营犒赏三军,军营之中,欢声雷动,千岁万岁之声直冲云霄。 闲话少叙!朱允熥在士卒的欢呼声中,大声说道,点将,让将士们先沐浴天恩! 遵命!蓝玉抱拳。 然后,急促如雷的战鼓骤然而起。那惊天的欢呼在战鼓响起的片刻,轰然停止。接着取而代之的,是天地间无数大明健儿轰然的脚步。 京营出征塞外的数万兵马,再次于点将台前列阵。人数过万,无边无际。台上的众将,目光所及之处,都是士卒铁甲的光泽。 太孙殿下呢?等了一会,朱允熥的人却没到,众人有些嘀咕。 忽然,众武将眼神一凝。 在蓝玉和王弼的簇拥下,从点将台侧面登台,一身金甲的青年,不是皇太孙还能是谁? 皇太孙居然脱去了团龙的袍服,换上了军中的铠甲。 说是金甲,其实不过是鎏金的头盔。身上的甲片呈鱼鳞状层层叠叠,带着精心铸造的云纹。肩上是兽头护肩,胸口两片锃亮的护心镜。 这是一套标准的,能上战场的,高级盔甲。 朱允熥的脚步有些沉重,铁靴踩在点将台的木板上,发出咚咚的声响。 臣等,参见太孙殿下! 众将反应过来,再次见礼,不过这一次,他们是微微躬身抱拳,行的是军中之礼。 上次,你们出征之前,是孤来送行!那时,孤还是吴王! 朱允熥在点将台上,看着眼前密密麻麻的虎贲,朗声开口,那一次,孤穿着龙袍而来,为大军壮行。这一次,孤穿着盔甲而来,为大明将士贺凯旋大功! 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台下,数万人齐声呐喊,天地变色。 边关塞外一战,尔等打出了我大明的血性和风采。当日捷报传至京城,孤于御门听政之时,在大殿之外念给群臣。 捷报字里行间,满是刀光剑影,满是我大明男儿的热血。念到战况惨烈,将士死伤惨重之时,孤心头泣血,恨不得亲提三尺刀锋,和诸位将士,一同浴血奋战。 然天佑大明,塞外北元跳梁小丑不足惧也!三军用命,上下一心,你们于塞外大破北元余孽,歼敌三万有余,乃是赫赫的大胜! 大营中一片沉寂,只有朱允熥的声音在回荡,而且随着铁皮喇叭的传播,他的声音传得很远。 今日,孤奉皇帝之命,犒赏三军,赏赐尔等大明虎贲! 万胜!万胜!万胜! 将士们的眼里,散发着炙热的光辉。大明以武开国,历来大战,皇帝最不吝惜赏赐。 不过,孤先赏的不是活人!朱允熥忽然嘶吼起来,而是死人! 台上台下,顿时一片错愕。先赏死人,众人始料未及。 凉国公蓝玉! 臣在! 此次出征战死者多少?又有多少大明男儿,落下了残疾!朱允熥沉声道。 蓝玉不假思索,回殿下,此次出征大明将士战死一万三千,有六千人........落下残疾! 杀敌一千自损八百,每一场胜利背后,都是大明健儿鲜活的生命。 活着的是英雄,死了的也是英雄! 朱允熥看着士卒们,大声说道,大明不会忘记活人,更不会忘记为大明战死的英烈!说完,大吼一声,传孤的旨意! 皇太孙亲军统领傅让,展开绸缎卷轴,从胸膛中发出最大的吼声。 皇太孙口谕,大明将士北征塞外得煌煌大胜,然兵家凶险,有无数大明健儿,埋骨他乡。 大明兵锋无往不胜,皆有赖军中健儿,孤知军中艰苦,更知将士们的刚烈。战死之人,虽为大明虎贲军卒,但亦是人之子,妻之夫,孩之父。 尔等为大明付身,大明亦绝不愧疚尔等。 傅让念着,忽然加大了声音,脸庞涨得通红,此次北征,战死者,伤残者,除朝廷抚恤之外。每人每家棉布两匹,银十两,月供米十斗,盐一斤,使战死者家中老少皆有所有养。伤残者,亦无衣食之忧。 朝廷的抚恤,老爷子在捷报传至的当天就已经定好。现在,朱允熥赏赐的,不是朝廷的钱,而是他自己的钱。 作为皇储,朱允熥有自己的私库,东宫之中朱标留下的财产,足够赏赐大军。 钱,对于朱允熥来说,是最没有用的东西。 但是,对于战死者和伤残者来说,却是最实际的东西。 台下有些骚动,士卒们炙热的眼神中,情感在即将爆发的边缘。自古都是看活人享福,谁见到死人遭罪。 他们这些脑袋别在裤腰带上的厮杀汉,脑袋掉了都不怕,怕的就是自己死了之后,生活无着落的一家老小。 军中团结,往往将士们得了赏赐,并不是独用。而是聚集起来,分配给平日亲厚,在战场上帮着挡刀子的袍泽。 太孙殿下,居然想着他们那些战死的兄弟,想着那些伤残的兄弟! 如此贤君,怎能不动容? 为大明战死的人,残疾的人,大明不会忘记! 朱允熥大声喊道,除此之外,孤还奏请了陛下,于五军都督府门外,建立大明英烈祠。 于大明战死的将士们,设立衣冠冢,用于家人祭奠。战死将士的名字,籍贯,战功刻于石碑之上,供后人敬仰。大明江山永在,华夏英魂不散! 尔等,军人,必享用万年香火! 太孙殿下! 忽然,在朱允熥话音落下之际,台下军卒之中,一头发半白的老军,跪在地上,落泪大喊。 太孙仁德,我等誓不敢忘! 此时,数万无声肃立的士卒之中,不乏大哭之人。 好男不当兵,啥时候当兵的被真当人了。一将功成万骨枯,王侯将相都是踩着当兵的尸骨往上爬。 可是现在,大明的皇储,居然想着他们这些丘八,给他们建立英烈祠,让他们享受香火,供后世敬仰。 虽然在哭着,可是士卒们的血,却是热的。 忽然,又有一个粗痞军汉敲打着自己的铁甲大喊,殿下,俺家三兄弟,两个战死在塞外,就剩下俺自己了,本想着哪天死球一了百了,谁知殿下居然还惦记着俺们,让俺们这些光棍子,不至于死了以后做孤魂野鬼! 喊着,那汉子大吼道,老子这条命,以后就是太孙殿下的! 他娘的!蓝玉大骂,你是谁老子?拉下去,砍了! 且慢!朱允熥呵斥一声,问那汉子,你叫什么? 而此时,傅让冷冷看了蓝玉一眼,大将军,太孙殿下面前,竟然口出脏言? 蓝玉心中一惊,本想跪下告罪,可是见朱允熥没搭理他,就默默退到一边。 那汉子知道自己一时说秃噜嘴,跪地请罪道,俺叫张三虎!大哥叫大虎,二哥叫二虎!说着,抬头,军帐有人头军功八颗,因功任虎威军总旗百户! 你两个哥哥都战死了?朱允熥又问。 俺大哥死在漠北,二哥死在了会宁府,都是胸前中刀,战死!三虎朗声道。 满门忠烈!朱允熥赞叹一声,你今天多大? 俺四十一!三虎说道。 孤亲军之中缺个护军,你可愿为孤的护卫?朱允熥问道。 啥?三虎一愣。 你个憨货,愣啥呢?虎威军指挥使西凉侯璞玙上去就是一顿拳打脚踢,这可是登天啊! 俺愿意!挨了几拳的三虎明白过来,大声说道。 好!朱允熥点头大笑,孤不白使唤你?你不是光棍子吗?回头孤给你琢磨一个媳妇! 谢殿下!三虎咣咣磕头。 朱允熥大笑,随后又肃然看着台下数万将士。 为大明战死者,英灵常在!说着,一伸手,酒来! 边上,太孙侍卫廖铭,端着一碗酒上来。 朱允熥拿在手里,慢慢倾斜,酒水哗哗地落在地上。 孤为大明英灵敬酒!朱允熥口中大喊,儿郎们,安心上路! 数万士卒齐声呐喊,兄弟们,安心上路! ~~~久等了,摸摸大,撒浪嘿呦。 第48章动怒 军营里热闹非凡,就跟过年似的,喧闹冲天。 营里的伙夫厨子做不出什么像样的饭菜,可是就胜在一个浓油赤酱,用料实在。 鱼肉都是用洗脚盆装上来,摆在桌上跟小山似的。粗制的酒水,也是一坛接着一坛,汉子们好似喝水一样。 一开始,这些汉子们还想着,皇太孙殿下和几位大帅在旁边的大帐里,咱们这些人要收敛点。 可是三碗酒下肚,丘八的习气露了出来,爱谁谁吧。寒冬腊月喝上头脱光膀子拼酒的大有人在,还有偏僻的桌子上,一圈人吃饱喝足干脆拿出了骰子,大咧咧的开赌。 有军官去说,直接让老兵油子给怼回来了。 无赌不成席! 大帐里,朱允熥看的直笑。 刚才还是大明虎贲军威森严呢,现在就成土匪了。 蓝玉看着闹哄哄的大营,陪着笑脸说道,殿下,当兵的就这个样,不能闹腾的不是好兵!杀人的汉子,就没有蔫巴人。弟兄们平日管得狠了,也是趁着今天放松放松,您别见怪! 无妨!朱允熥笑道,闹就闹点吧,也是真性情。若都是循规蹈矩的,还当什么兵,都去考秀才了?虎狼之师么,就有有点敢折腾的样! 殿下英明!蓝玉赞叹一声,当年皇爷未登基的时候,每每打了胜仗,也都到营里和士卒同乐。说着,咧嘴笑道,喝多了,一样拍桌子骂娘,喝美了也要开两桌,还是他老人家坐庄! 皇爷爷也赌钱?朱允熥笑道。 皇爷赌的还高呢!蓝玉小声道,哪次都是他赢,臣的姐夫,就是您外公常大将军,哪次都输的精光! 朱允熥脑中瞬间闪现出一张画面,年轻的朱元璋一脚踩着凳子,双手摇着瓷碗的骰子,嘴里大喊,押啦!押啦!押啦! 然后,一群满身护心毛的大将,咬牙切齿的下了重注。 随后,骰子一开,大伙哭爹喊娘叫骂。老爷子喜笑颜开的把钱,都搂在自己怀里。 不过想想,这也不算什么。 崛起于草莽的人物,自然有草莽之气。 每次都是他老人家赢?朱允熥笑问。 这是自然!蓝玉笑道,老皇爷年轻时候,摇骰子的功夫,出神入化。要几点有几点,后来大伙都不跟他玩了!刚发了赏银,马上让他赢回去了,谁敢跟他玩! 哈哈!朱允熥大笑,心道,老爷子不是出神入化,怕是手上会点老千之术! 两人说话,席上的宿将们也都听到了,一些老将想起往事,都捋着花白的胡子,跟着大笑起来。 这时,大营之中,忽然一阵喧哗。 紧接着乒乒乓乓,汉子的怒骂,摔盘子砸凳子的声音络绎不绝。 眼看流水席的一角,十几个汉子厮打在一起,真是拳拳到肉。 这些杀才,喝点马尿就忘了自己姓啥?蓝玉大骂,站起身,闹事的扔校场上去,让他们打,不分出胜负来不许停手。打输的三天不许吃饭,打赢的敲二十军棍!说着,又喝了一口酒,丢人现眼的玩意儿!太孙在这,还敢斗殴! 与此同时,一队亲兵冲过去,拎着打架的那些汉子,直接扔了出去。 殿下有所不知!蓝玉带着几分酒气,兵营就是狼窝,谁拳头大谁说话好使!别看平时动拳头,上了战场都是好样的! 兵必须有狼性,不然不是好兵,这个道理朱允熥自然懂得。 可是兵的狼性若是太重,这军纪也就好不到哪里去。这时代的军纪,完全没有条文,完全看带兵大将的心思。 而有些草莽出身的将领,基本上不把人命当回事,更认为手下的兵,敢抢敢杀就是好兵。也以一些违法乱纪的事,作为激励士兵的借口。 甚至,因为军人之中的义气,许多将领对于士兵做的一些破事,睁只眼闭只眼。 但是,来自现代社会,经历过军队洗礼的朱允熥知道。 一支军队若想真的能永远保持百战百胜的姿态,保证高昂的战斗力,受到百姓的真心拥护和厚爱,唯有铁血的纪律。 除了纪律还有军容军威,还有勤务和仪表。 没有铁的纪律,再能打的兵也不能长久,军人的精神,甚至可以超越武器的代沟。 这就是后世,我们屡次以弱胜强,打不垮拖不烂的原因。也正是我们,是铁血之师的精髓所在。 好比阿三国的军队,那种军队作风,就是给他外星武器,也注定是三流军队。 (向保护祖国领土完整的英烈致敬,英魂不朽,华夏永在。)、 想到此处,看着乱哄哄的场景,朱允熥深出一口气。 大明,任重道远。自己身上的担子,也如山一般。 这时,朱允熥发现将领们的酒桌上,有人对着蓝玉挤眉弄眼,蓝玉似乎有话,但是犹豫不敢说。 国公有何事?但说无妨!朱允熥笑道。 殿下!蓝玉凑近了些,儿郎们的赏赐完了!臣等的赏赐........臣知道这话不该问,可是臣这不是觉得您......皇爷心里怎么想的,您能不给臣等交个底?说着又笑,臣等都是厮杀的武人,身家富贵都在军功上,还请殿下替臣等美言....... 知道不该问,你还问?朱允熥忽然拉下脸,雷霆雨露皆是君恩,这是人臣能问的吗? 朱允熥一变脸,席上的武将们再也坐不住了,站起身行礼,口称有罪。 你们都是跟着皇爷爷的老臣,何时有功劳亏待过你们?该怎么赏赐,自有皇爷爷圣裁,你们急什么?你们是疑了皇爷爷,疑了孤,还是自持功高,耍泼撒赖! 朱允熥又是一阵呵斥,众人再也不敢站着,全跪倒。 尔等都是国家的勋贵,爵位官职乃国家重器,该怎么赏你们,自然有国法可依!还说那些当兵的喝点酒不知自己姓什么?你们不也一样?今日敢邀功请赏,明日是不是敢拥兵自重? 臣等不敢!众武将赶紧叩首,瞬间酒醒。 殿下!定远侯王弼开口说道,大将军心直口快,喝多了些,胡言乱语,殿下切勿计较! 朱允熥是君,这些人是臣,君臣大义在这些武人心中,虽然没有文臣那么看重,但也是天然的臣服惧怕。 看看蓝玉,朱允熥不由得想起到这世界的第一天。朱标的葬礼上,蓝玉上说的那话,孩子,谁欺负你,俺给你做主! 心中微叹,既是心软,又是有些生气。 出征时自己和他说的那些话,被他当成了耳旁风。桀骜跋扈的性子,始终不知道收敛。 自己父亲留给自己的这些军队中的人脉遗产,还真是一把双刃剑。即便是现在自己能保着他不死,早晚有一天也会被他们气到,收拾他们。 起来吧!朱允熥淡淡的说道,都是功勋老臣,孤不是要责怪你们!而是有时候你们要知道自己的本分,军中的习气,不要带到朝堂上!说着,朱允熥又道,你们回去好好琢磨琢磨,孤说的这话什么意思! 说着,站起身道,天不早了,孤还要回宫复命! 蓝玉跟着站起来,臣,送殿下! 朱允熥在前,蓝玉在后,而后是朱允熥的侍卫亲军们,再往后是跟着送行的武将们。 大将军!朱允熥走出军营,即将上车之际,挥手让周围人退下,开口道,今日事,孤当你没说过! 臣,感激不尽!蓝玉心中长出一口气,他被朱允熥一顿呵斥,酒意已去,心中也是后悔,自己说出了僭越的话。 想想自己的幕僚在暗中告诫过自己,三爷是未来的新君,不是过去那个无依无靠的皇孙,要自己格外恭敬,千万不可借着和太孙的亲厚,有所僭越,可是自己怎么就没板住呢? 你是孤的姻亲,你还记得当日和孤说的话吗?父亲走的那天,其风冷雨,是大将军你,一句万事有你,才让孤心中泰然!朱允熥看着蓝玉说道,孤有回护你的心思,以后军中还少不得你,你千万要谨慎言行! 蓝玉笑道,臣,记住了! 恐怕记不了几天,朱允熥心道。 蓝玉这人堪称名将,但也有着致命的缺点,与其说他跋扈桀骜,不如说他情商不高。 现在,诸开国功臣老迈,你在军中是武将之首,又有赫赫战功,别人自然唯你马首是瞻!朱允熥继续苦口婆心,可是你要知道,到底谁是真心帮你,谁是为了靠近你,巴结你!就像方才在酒桌上,你之所以问那话,还不是受了别人的撺掇? 都是自家兄弟,他们不敢问,臣才......... 他们不敢问,你就敢!别人拿你.......说着,朱允熥也懒得再说,算了,孤回去了,你好好想想孤的话。回去找个明白人,合计合计!说完,登上车架,缓缓出了军营。 身后,众武将叩拜,久久不敢抬头。 等朱允熥车架出了军营,众人才起身。 会宁侯张温在蓝玉耳边笑道,殿下对大将军还真是与众不同? 怎么说?蓝玉问道。 若是别人问这话,今日怕是要当场被殿下发作,夺了官职,闹到皇爷那里,肯定没好果子吃!可是大将军问了,太孙殿下就是呵斥几声,最后还要温言相劝! 蓝玉听了顿时大笑,那是,殿下和咱是啥关系?太子妃是咱亲外甥女,咱和殿下是一家人! 回去!蓝玉随后又摆手说道,喝酒去! 众武将们哄然大笑,准备再次回去喝酒。 大将军! 就在此刻,蓝玉身后响起声音,他回头一看,正是朱允熥的侍卫首领傅友得之子,傅让。 你没和殿下一起走?蓝玉惊问。 傅让看看周围,把蓝玉拉到一边,小声说道,大将军,您和家父是至交好友,晚辈有几句话不知....... 说,你小子什么时候也这么婆妈了!下午时候,傅让呵斥过蓝玉一句,让他心里挺不痛快,此时见傅让又婆婆妈妈,顿时更不耐烦。 殿下仁厚,厚爱武人,乃是天恩!傅让说道,您和家父等,都是死人堆里爬出来的豪杰之士,现在不比往日,大将军是殿下的姻亲,更要小心谨慎。莫要给人留下把柄,就好比下午您在太孙殿下面前说脏话。 若是被文臣知道了,定是一顿参劾!大将军,咱们淮西勋贵,一荣俱荣,牵一发动全身......... 你是在教训本帅吗?蓝玉板着脸,本帅如何做事,自有分寸,殿下都没说什么,你一个侍卫首领敢跟本帅叽歪!说着,又骂,傅友德一世英名,怎么有你这么一个儿子! 傅让本是好心,他心中对于军功赫赫的蓝玉也有几分敬仰。 此时闻听对方如此说话,心里直接气愣了。 顿了顿,傅让摇头道,那大将军就当晚辈放屁!说着,一拱手,晚辈去了! ~~不好意思,医院有纠纷,刚处理完。这章长一点,稍晚还有。谢谢大家。 第49章萝卜砸人 该说的都说了?车厢里,朱允熥隔着帘子对傅让问道。 是,殿下让臣说的话,臣都和国公说了!傅让骑马,在外说道。 他怎么说? 这........傅让沉吟下,蓝大将军,觉得臣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哼!车厢里,朱允熥冷笑一声,白费唾沫! 车辆里,朱允熥的脸色很不好看。 对于蓝玉和那些功臣老将,他是一向有保全之心的。历史上这些人死的太惨,而且他们的死,也从一定程度上来说,等于终结了跟老爷子打天下那帮人的传承。 可是现在,朱允熥多少有些明白,老爷子为何会在晚年大开杀戒了。 不是没给过他们机会,是这些人不知道珍惜! 还拿当初打天下那一套说话行事,抱成一团成山头,这不是找抽吗?别说是老爷子那阎王脾气,换谁都容不下他们。 想个办法让他们吃点苦头! 车厢中,朱允熥暗道。 最好是让他们摔几个跟头,让他们知道疼!若是他们连疼都不在乎,那可真是自作孽了! 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朱允熥知道。老爷子的心里,早就有动这些人的念头。 而今天跟随蓝玉迎接他的那些功勋将领们,如会宁侯张温,怀远侯,普定侯,定远侯,还有今日没来的景川侯,东莞伯,航海侯,沈阳侯,还有一大堆伯爵。历史上的下场,几乎都是因为坐蓝玉案而死。 政治是门妥协的艺术,这些人会知道收敛吗? 他们都是大明的干将,朱允熥想用他们,不想让他们死! 方才在军营里空腹喝了些酒,此时马车行驶之下,朱允熥觉得有些难受。那些丘八喝的酒,还真是烈酒。 撩开车厢的帘子,城门就在眼前,开路先锋早就告知了城门军,太孙的车驾要从这里路过。 此刻路上的行人都被驱散了,城门口跪着黑压压的士卒。 朱允熥又抬头看看天色,还尚早。似乎是因为快要过年了,城门口子上挂着红色的灯笼。 王八耻!朱允熥伸出手,摆了下。 殿下!奴婢在!宫人的队伍里,王八耻一溜烟跑来,抱着拂尘点头哈腰。 后世电视剧中,皇帝太子坐车,车厢里有太监伺候,那简直就是扯淡。车厢里只能有主子,奴婢全在车外跟着。而且此时大明太监地位不高,王八耻虽然是朱允熥的贴身太监,但是在仪仗中,也只能靠后。 换身衣服,天色还早,孤在城里走走! 这........王八耻不敢答应,殿下,若是老皇爷知道,怕是要扒了奴婢的皮! 就是随便走走,又不去不敢干的地方,你怕什么?朱允熥不理会他,传话! 随后,王八耻苦着脸和傅让一顿商量。 朱允熥在城门楼子里换了普通的衣裳,装作富少,带着一群膀大腰圆的随从,开始在城里闲逛起来。 热闹的城市,穿梭的人流,让刚才心头的不快马上散去。 来到年了,再有一个月就是春节。忙了一年累了一年的百姓们,纷纷携家带口出来在集市上踅摸着合适的年货。 有钱的进那富丽堂皇的金银楼,丝绸铺子,点心铺。 普通人带着老小在集市上闲逛,不时的和商贩侃价。 街上的商品也是琳琅满目,卖布的卖粮的,卖肉的卖油的,红头绳胭脂香粉,针头线脑小铜镜子。干果松仁核桃榛子,芝麻香油甜果脯。几处明显不是应天口音的商贩摊位上,卖的居然是风干的海货。 朱允熥惬意的走着,伸了一个懒腰。这才是真正的市井百态,这才是生活。 和这个集市街道一比,宫里实在太没有人情味,也太没有人间烟火了。 随后,走到一个摊位上,上面卖的是老头布鞋。 这位小舍儿,您看看鞋?您瞧瞧,这针脚多密。上好的松江棉布做鞋面,加了毡子的软底,穿上又轻便又暖和!摊贩满脸堆笑的介绍。 给老爷子买两双!他穿那布鞋好是好,就是底太硬,挨抽太疼! 朱允熥心里想着,嘴上笑道,多少钱一双? 六个洪武通宝一双!小贩见来了生意,笑眯眯的说道。 两双十个钱!朱允熥砍价,卖就卖不卖拉到! 行,今儿我才开张,就当讨个彩头,亏钱也卖你了!小贩笑道,您自己选,还是我给您拿? 当然是我自己选,我得挑两双好的!朱允熥说完,开始挑了起来。 这时代有个很有趣的现象,鞋子没有可丁可卯合脚的,穿上之后还要用带子绑上,而且这时代的鞋,除了达官贵人之外,普通百姓家不分左右脚。 朱允熥挑了两双,刚要让王八耻给钱,发现傅让在偷笑。 你小子笑什么?朱允熥问道。 殿.......少爷!傅让憋的很辛苦,这鞋,集市上都是十文钱三双!说着,什么上好的松江棉布,都是碎布头拼出来的! 你个奸商!朱允熥对着小贩笑骂。 忽然,前方人群中传来一阵嘈杂和大骂。 一位大娘尖叫道,谁摸去了我的钱袋子? 有小偷!朱允熥心里一乐,对左右道,帮着抓贼! 说完,带人就往那边走。 是你!大娘再次尖叫,抓着一个獐头鼠目的汉子,刚才就你往我身边蹭,你个屌逼小杆子! 起开!獐头鼠目的汉子一把推开大娘,嗖嗖往前跑。 跑的正是朱允熥的方向,不由让他心中大乐,皇储抓小偷,千古美谈呀! 可是还没那偷儿跑到朱允熥的面前,啪嚓一下。 一个装满了萝卜的菜篮子凭空而至,准准狠狠的砸在了偷儿的脑袋上,那偷儿一个趔趄倒在地上。 然后,一个圆润的身影,带风一样冲出来,照着偷儿的脑袋上,咣几咣几就是两脚。 你小潘西.........! 那偷儿骂人的话还没说出来,紧接着打他那人拿起两根白萝卜,跟抡大锤似的,哐哐两下。 你骂谁? 姑娘粉面带煞,脚踩偷儿,双手叉腰,敢在这条街上偷东西?作死了你! 你.......放开.....老子!偷儿虚弱的挣扎。 咣咣又是两脚,紧接着微胖的丫头跳在偷儿的身上,一顿猛踩,你是谁老子!?啊,你是谁老子!本姑娘的老子是兵马指挥赵大人,你算哪根葱! 那偷儿惨叫连连,朱允熥听了都于心不忍。 这时丢东西的大娘也到了,先是拿回自己的东西,然后也捡起萝卜一块砸。几个路过的汉子,也闲的难受,上去一顿拳打脚踢。 赶紧来开,别出人命!朱允熥说道。 这.....偷东西,打死白打!傅让说道。 诸位街坊,手下留人,他虽然是个偷儿,但是不该死!麻烦哪位大哥去交个捕快来,送衙门让老爷处置! 微胖的姑娘喊了两声,人群不解气的散开,地上的偷儿出气多,进气少。 大男人有手有脚干什么不好,偷东西?姑娘又呵斥一声,然后看着地上自己的菜,心疼地说道,我刚买的萝卜白菜,都砸你砸坏了!你陪! 说着,嘟嘴在地上捡了起来。 这一幕,朱允熥似曾相识。 果然,姑娘站起身,飒爽的一甩头发,蓦然回头,和朱允熥的目光相对。 哟,小公公,这么巧! 朱允熥眼皮跳跳,啊,赵姑娘,这么巧! ~~~感谢大家支持,爱你们,摸摸大。。 第50章好丫头 其实,赵宁儿长的不错,甜美耐看,若是年纪再大几岁,稍微开发一些也是妩媚的风韵。 人家稍微有些圆润,可不是胖。 小姑娘刚刚做完剧烈运动,打完小偷大口的喘气,胸口忽闪忽闪的起伏,本钱不小。 可是朱允熥看着眼前的笑颜如花,不知怎地,心里就是有些肝颤! 梅良心那厮说她娇憨! 可是,你们家娇憨这样吗? 这姑娘打小偷那几下动作,简直太利索了。尤其是穿着绣花鞋的脚丫子,咣咣踩人脑瓜子,这是娇憨? 回去就给他改名,不叫梅良心,叫梅长眼! 这么巧,赵姑娘!朱允熥笑笑,背着手,你这是......买菜? 是呀,今儿有集市,买些新鲜的萝卜白菜做腌菜呀!赵宁儿明亮的眼睛眨两下,忽然鼻子动动,凑近了,你喝酒了? 啊!你鼻子还真好使,微微喝了一点儿!朱允熥笑道。 你好大的胆子呀!不好好在宫里伺候皇太孙,居然偷跑出来喝酒!啧啧!赵宁儿说道,要是被殿下知道了,肯定打你的板子! 朱允熥身后的侍卫们,都赶紧背着脸,肩膀一耸一耸的。 殿下慈悲仁厚,不会的!朱允熥笑道,太孙殿下的脾气,很好! 再好,你也是伺候人家的呀!你年纪轻轻就是太孙殿下的身边人了,虽然是个太监,可是以后前途无量。老话说,人要脚踏实地的,千万不能有点出息了,就翘尾巴! 赵宁儿数落几句,看看朱允熥,你要是不急,去我家里醒醒酒,我给你泡茶喝!说着,笑起来,多亏你上次给的点心,我大外甥和姐姐也吃到了! 这姑娘,骨子里透着一股豪爽的劲儿! 朱允熥喜欢这个性子,不扭捏不做作,诚恳又善良。当然,赵宁儿的身手,也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这种武力值,后宫之后,除了大内侍卫之外,几乎没人能打过她! 好啊!那就麻烦姑娘了!朱允熥笑道,正走累了,想找个地方歇歇! 这时,人群外忽然走出一个迈着四方步的捕快。 贼呢?一个圆脸汉子喊道。 随后,看到了地上的偷儿,骂骂咧咧的说道,赵老四,她娘的又是你。刚出来几天,又偷上了! 许班头!那偷儿抬头苦笑,这不是......实在没有一技之长活不下去了吗! 呵!许班头笑道,这话别和我说,跟老爷说去吧!说完,看看左右,谁抓的? 她!看热闹的人群,齐齐指向了赵宁儿。 我抓的!赵宁儿一笑,许大哥! 哟,赵二姑娘!许班头顿时点头哈腰,您抓的好!说着,又笑笑,您看,是送我们老爷那?还是送令尊兵马司去? 赵宁儿笑道,送哪你们做主?我只不过是碰巧遇到,伸把手而已! 那托您的福,兄弟们今天又能得老爷几个赏钱!许班头又是客气了几句,抓着那偷儿走了。 这丫头,情商也高! 朱允熥看着眼前一幕,心里暗道。 捕快和赵宁儿她爹,两个系统。 抓贼就是立功,衙门的捕快抓了,自然能得到上官的嘉奖还有赏钱。而赵宁儿的爹,正是南城巡阅兵马司的指挥,按理说赵宁儿抓的,就要送兵马司去。 可是赵宁儿直接做了一个顺水的人情,让这些捕快得了个好处。 随后,赵宁儿拎着菜篮子说道,走,小公公,跟我家里去! 我帮你拎?朱允熥问道。 好呀!赵宁儿也不客气,菜篮子交给了朱允熥。 别说,还有些沉。 这时,赵宁儿也看到了朱允熥身后的人,纳闷的问道,你出宫,带这么多人吗? 谁呀?朱允熥回头,看看傅让等人,几位,咱们认识? 傅让,张辅,廖家兄弟等人赶紧摇头,跟拨浪鼓似的。 我们看热闹,看入迷了!廖铭机智,开口道。 王八耻和朴无用则是站在朱允熥身后,我们......跟他一块出宫办事的! 那就一起吧!我多泡些茶给你们!赵宁儿笑道。 然后,朱允熥跟着赵宁儿,朝她家走去。 此时夕阳微微西下,落日的余晖洒落在城中。 地上,朱允熥和赵宁儿的身影被拉得修长,不过终究还是朱允熥个子高,影子比赵宁儿高出一头。 南城的街道没有别的地方宽阔整洁,但是人不比别的地方少。 赵宁儿脚步轻快,路上遇到熟人,总是嘴甜的叔叔大娘的打招呼,一点没有官家小姐的架子。 没一会儿,赵家的宅子就到了。 进屋坐!赵宁儿接过菜篮子,屋里暖和! 小院子里有个凉亭,朱允熥笑道,外边挺好,不冷!随后在石凳子上坐下,王八耻和朴无用,则是门神一样,分列左右两侧。 不冷也凉!赵宁儿说着,从屋里拿出一个垫子,递过来说道,垫着,这是我的垫子,外人都没坐过呢! 然后,看看王八耻他们,两位公公,坐呀! 朱允熥不发话,打死他俩也不敢坐。 那个姑娘,奴........杂家坐累了,站一会!王八耻笑道。 你们真怪!赵宁儿娇笑,等着,我给你们泡茶去! 看赵宁儿走远,朱允熥回头,让你们坐就坐,别露馅了! 王八耻和朴无用,又各自在石凳上沾了半个屁股。他们这些奴婢,哪有在皇太孙身边坐的待遇,坐下之后只觉得心跳的厉害,慌的不行。 这时,赵宁儿端着茶盘出来,见他们别扭的坐着,有些诧异,公公,您刚才不是说坐累了,要站一会吗? 王八耻又赶紧站起来,讪笑两声。 茶是粗茶,装在粗瓷之中,但是闻着格外的浓郁,一口下肚,浑身暖。 家里怎么没人?朱允熥笑问。 爹在衙门里,娘和弟弟去大姐家了!赵宁儿一边在院子里洗菜,一边说道,大姐夫在户部当差,平日太忙,我姐姐又有了身子,看不住大外甥!说着,嫣然一笑,我外甥可好玩了,两个头旋儿呢! 一个头旋儿好,两个头旋儿坏..........可爱!朱允熥笑道。 忽然,洗菜的赵宁儿不高兴起来,嘟囔着说道,那个卖菜的看着老实,原来是个奸商。这白菜看着不错,里面全是烂的!说着,抓着菜叶子说道,你看,这怎么吃呀? 看她的模样,朱允熥直乐,记住摊子和他长相没有,回头告诉你爹,让他的兵,掀了他的摊子,不许他再卖菜! 那可不行!赵宁儿正色道,得饶人处且饶人,卖菜的也不容易,下回见了和他理论几句就好了。怎么能断了人家生计?人家一家老小都指望卖菜活着呢! 你还真是好心!朱允熥赞一句。 将心比心罢了!赵宁儿笑道,不过呀!我也不能饶了他,明儿找他去,换了好白菜给我。不然,让他知道姑娘的厉害!哼! 既心善,又不会当滥好人,这丫头的心性,有意思! 俩人正在院子里说话,大门吱呀一声被推开。 赵思礼拎着一条五花肉,迈步进来,闺女,晚上炖肉!说完,看院子里多出三个人来,顿时有些发愣。 爹回来啦!赵宁儿在围裙上擦擦手,站起身接过猪肉笑道,这三位是宫里的公公,为首那个是伺候太孙殿下的。女儿上次进宫见过,今儿碰巧遇见了,请他们来家里坐坐! 坐坐? 赵思礼向前几步,看清了凉亭里的人,顿时腿肚子转筋,有些站不稳。 ~~~难道,你们看过我的大纲??? 第51章人间烟火 大明制,在京六品以上官员需参加大朝会,御门听政。 赵思礼的官职刚刚好是六品,巧的是他曾经远远的瞻仰过皇帝圣颜,也远远的看过皇太孙的轮廓。 更巧的是今日朱允熥出行,是他带人净街,于官道两侧肃立。 最巧的是,朱允熥回城的时候,换衣裳那个城门楼子,是他带人在外围把守。 就在刚才,他还在衙门里吹嘘,今日祖上有德,让他见到了皇太孙殿下,还看了个真切。可是没想到,刚回家,皇太孙正坐在他家的凉亭里。 赵思礼早年也是军中的武官,南征北战过的人物,不然如何能在京畿担任兵马指挥。他也是见过世面的,也是和鞑子抡过刀的,可是此刻,却傻了一样,愣住了。 两条腿不可抑制的抖,面条似的发软。 这怎么回事?太孙殿下怎么在我家?闺女怎么说是他是公公?到底怎么了? 赵思礼一脑袋雾水,心中惊恐。 爹!赵宁儿呼唤一声,您怎么了? 这时,朱允熥站起来,随便拱拱手,笑道,赵大人,打扰了! 没跑了,是太孙殿下的声音!真是他! 皇太孙身后那两公公,下午时赵思礼也见过。 赵思礼反应过来,差点就当场跪下,就在他膝盖发软的瞬间,发现太孙身后两位公公,在恶狠狠的瞪他。 顿时,赵思礼似乎明白了。 战战兢兢的拱手,说话声音都在哆嗦,您........光临寒舍,蓬荜生辉! 赵思礼说完,发现朱允熥身后的两位公公,眼神和善许多。 他心里也莫名松了一口气。 可随即又是浓浓的疑惑?这是微服私访?可是微服私访怎么访到自己家来了?自己的闺女还说太孙殿下是宫里的公公? 不请自来,冒昧了!朱允熥笑道。 那个.......那个.......赵思礼心在腔子里怦怦跳,估计嗓子眼大点,都能飞出来似的。忽然鬼使神差的冒了一句,您........吃了吗? 这赵思礼怎么看着有点呆?朱允熥心道。 对方认得他,他却不认得对方。这很正常,朱允熥如今是大明的储君,一般人还真没有资格被他记在心里。 没呢?朱允熥笑着开玩笑,赵大人要留饭? 求.......求之不得!赵思礼开口道。 当然要留,若是太孙殿下真在他家吃了饭,那赵家以后........是不是? 他赵思礼虽然清廉,但是不傻,攀上太孙是多大的机缘? 可是不是祖坟冒青烟了吗? 正想着,赵宁儿拿着一把葱出来,今日在街上耽搁了,饭要晚一会!说着,看看爹爹,菜都没摘呢? 我帮你!朱允熥挽起袖子,说着接过一把小葱,粗暴的摘了起来。 直接把满是泥土的葱头揪掉,乱七八糟的叶子也扯下去。 哎呀,糟蹋东西!赵宁儿道,你这摘法?一把葱能剩下两根都算烧高香了!盆儿里不是有水吗?先洗呀,叶子老点怕什么,一样吃! 哎!朱允熥笑笑,真的按照她说的,在院子里洗起菜来。 他娘的,要疯! 赵思礼看到这一幕,差点把昨夜的隔夜饭都吓出来。那可是皇太孙,自己家闺女给使唤上了? 皇太孙还乐乐呵呵的答应? 赵思礼感觉自己的脑子都不够用了,赶紧道,那个,下官....来吧!他嘴上说着,想动弹腿,可是发现身上软绵绵的没有一丝力气。 谁来都一样,我也不能吃白食!朱允熥笑道。 宫里的日子,每日都是按部就班,而且时间久了了无生趣。赵宁儿家中,倒是让朱允熥找到了久违的烟火感。 人呀,都是贱骨头。每日在宫里被人跪来跪去的,就格外想念被人平等对待的日子。 朱允熥帮着洗菜,王八耻和朴无用也不闲着,趁着赵宁儿做饭的功夫,拿着扫把开始打扫庭院。 唯独,赵思礼始终保持着那个别扭的造型,站在原地。 渐渐的,院子里饭菜的香味传出来,炖肉的铁锅里咕噜咕噜的翻开。 爹,家里没酒了,我去给您打酒去!赵宁儿趁着炖肉的功夫,笑着说道。 朱允熥一个眼神,王八耻主动站了出来,姑娘别动,杂家去! 你找得到?赵宁儿笑道。 找不到还不会问,杂家长着嘴呢!王八耻讨好的说道。 赵宁儿也笑起来,胡同口第二家,刘家酒铺子,你说是赵家打酒,他不敢少给。这是五文钱,剩下的让他包一包蚕豆! 好嘞!王八耻窜了出去。 等会......赵宁儿似乎还有话说,可是王八耻已经走远了。 姑娘有什么吩咐?朴无用也讨好的问道。 瞧您说的,什么吩咐呀,我是想让他顺路买些猪头肉回来,今天人多! 杂家去!朴无用笑道,杂家跑的快! 那麻烦您了!还让客人帮忙,怪不好意思的!赵宁儿又掏钱,胡同口第四家,张家肉铺,他们家的酱肉顶好。这是十文钱,让他切四两猪头肉,切一盘猪肝,告诉他赵家要的,别拿隔夜的凑合! 杂家明白!朴无用也领命而去。 洗完了!朱允熥拿着一把水嫩的小葱笑道,有日子没洗过菜了!还真是个麻烦事! 给我吧,咱们一会用它拌豆腐吃!赵宁儿笑着接过。 院里只剩下,赵思礼和朱允熥两人。 赵大人,坐呀!朱允熥笑道。 赵思礼咧嘴乐下,然后战战兢兢的,半边屁股挨着凳子坐下。 虽然六品官不小了,可是京城里六品官多如狗,他见到宫里人有些不自在,不敢得罪,也是应有之义。 朱允熥心里想着,嘴上温和的问道,衙门里,事多不多? 不多!赵思礼微微躬身,圣天子在位,四海太平,京师又是首善之地,自然是太太平平的! 话是这么说,但是京城地面治安好,也是你们的功劳。亏你们日夜巡逻,震慑宵小。朱允熥说道。 赵思礼只觉得瞬间,浑身燥热起来,皇太孙夸他了! 朱允熥又看看小院,开口道,赵大人六品官,管的又是有油水的兵马司,日子却如此清贫,难得呀! 已经很好了!赵思礼说道,下官少时只是个要饭的,那年皇爷的大军路过和县,一个将军在马上看着快饿死的下官,喊了一嗓子,那小子,想不想跟俺们走! 下官就当了兵,跟着大军打应天府,后来又打陈友谅,打张士诚,打苏州的时候,下官伤了筋骨,拉不开弓了。皇爷恩典,让咱从军中转到了衙门,当了兵马指挥! 你这人生也够传奇!朱允熥笑道。 朱元璋当年的军中,无数悍将都是路边的乞丐出身,这些人打起仗来最是不怕死,也最是忠心。 当年,叫你当兵那个将军是谁呀?朱允熥笑道。 赵思礼不知为何,眼眶有些发热,是常大将军! 我外公啊!朱允熥心道。 吱呀一声,门又被推开。 朱允熥以为是两个太监买东西回来了,随后道,回来啦? 却不想,门口一个虎头虎脑的男孩,愣愣的看着他,随后冲外头喊,娘,爹和一个男人在亭子里! 这孩子,不会说话!赵思礼赶紧说道。 这时,一个四十多岁妇人从外面进来,见到生人也有些错愕。 赵思礼不知怎么介绍好,一咬牙,说道,夫人,这是宫里的公公,路过咱家,过来做客! 公公? 赵家的一看凉亭里,朱允熥那文质彬彬,长身玉立的身姿。还有温和的眼神,不凡的举止,还有阳光帅气的脸。 心中错愕的同时,也升起一丝惋惜。 这么好的后生,居然是个公公,可惜了! 说着,福安道,见过公公! 赵夫人不必多礼,是我做了不速之客!朱允熥赶紧笑道。 第52章远去的平凡,远去的人间 外边那个,真是个公公? 赵氏挽起袖子,走进厨房帮忙,随口问道。 是啊!是伺候皇太孙的呢,就是上回女儿进宫,额外给了两盒点心的!赵宁儿一边盛菜,一边说道。 哟,伺候皇太孙的呀?怪不得小小年纪,看着派头不小? 赵氏撇嘴,不过,就算是伺候殿下的,也是个太监,太可惜了! 赵宁儿不解,有什么可惜的? 你看他斯斯文文,白白净净,看着跟读书人似的!赵氏也帮忙说道,长的也俊俏,多好的后生呀?怎么就进了宫了呢?若他不是个公公,指不定多少人媒人惦记! 说着,又道,你嫂子的小姑子也定亲了,今儿娘还见着男方那个后生呢?说是啥户部司库家的儿子,也是个读书人。可是跟外边那后生相比,简直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说到这里,叹口气,再看看外边,哎,真是可惜了!这么好的后生,他爹娘怎么忍心呢? 赵宁儿也看看外面,朱允熥笑呵呵的坐在那儿,有模有样的,她的眼神里,也满是惋惜。 ~~~~ 饭,好了,挺丰盛。 一海碗炖得喷香的五花肉,一碗小葱拌豆腐,一份酱肉,一碗白菜豆腐汤,主食是蒸好的米饭,还有一壶酒。 赵思礼坐的跟木头似的,目不斜视。 他家的小儿子,看着朱允熥面前的红烧肉,流口水。 没啥好菜,委屈几位公公了!赵氏笑道。 已经很好了,有荤有素!朱允熥说着,看赵氏要抱着孩子,和女儿去厨房吃,赶紧说道,赵夫人,一起呀! 哪有女人上桌陪客的道理!赵氏把看着红烧肉的儿子抱走,老爷,你好好陪几位公公喝点! 我他娘的居然和皇太孙坐在一桌吃饭,真他娘的祖坟冒青烟! 赵思礼此刻脑子中一片空白,思来想去也没想起来自己家祖坟在哪儿。 听了夫人的话,才回过神来,微微点头。 那个..........赵思礼做了个手势,几位......吃好喝好啊!说着,又道,喝好吃好! 朱允熥还真有些饿了,笑道,那我,就却之不恭了! 说着,大口的吃了起来。可是见赵思礼还没动,依然很是拘束的样子。 朱允熥心里过意不去,自己这个宫里的人,可是给人家添麻烦了。 随意的拿起酒壶,给对方满上一杯酒。 赵大人,您这做主人放不开,我们客人怎么放开呀! 赵思礼慌的不行,瞬间站起来,哆嗦着说道,这如何使得? 同时,脑子里嗡嗡地,他娘的,皇太孙给我倒酒?过年告假,怎么也得回老家把祖坟找着! 朱允熥一边吃,一边看着厨房的方向。 忙活了大半天的赵宁儿,把一小碗炖肉放在弟弟和娘亲面前,自己抱着一个老碗,笑着吃饭。 她的筷子夹起的是豆腐白菜,等弟弟把一块肉放她碗里的时候,她眼睛笑得如同刚攀到天空的月牙儿一般。那么美丽,那么清澈,平静中带着光彩。 多好的女孩?朱允熥心道。 现代社会时,他也到了成家立业的年龄。也认识一些女孩子,可个个都是骄傲的公主,她们也很善良,也很美丽,可是她们的眼神,远没有赵宁儿这么清澈。 每个时代,都有不同的道德标准。 但是有些东西,随着时代的背景远去之后,成了人可望不可及的东西。 ~~~ 奉天殿里,老皇帝朱元璋放下奏折,揉揉眼角。 下午和锦衣卫指挥使蒋瓛,说了一下午的话,听了一下午锦衣卫的密报,身心俱疲。 皇爷,用膳了!朴不成在边上,小声说道。 天都黑了!朱元璋看看外面,这一天真快呀!说着,又问,太孙呢? 朴不成笑道,还没回呢? 啊?朱元璋惊讶道,这都啥时辰了?他干啥去了?说着,怒道,出去玩了?这些奴婢,怎么伺候的,到了饭点儿不知道把主子带回来! 朴不成赶紧解释道,皇爷,传信的回来说,殿下在赵思礼家中做客! 赵思礼是谁?朱元璋想想,随后明白,哦,他呀?怎么去他家了? 然后,朴不成原原本本的解释了一遍,包括赵宁儿脚踩窃贼脑袋,都没落下。 他娘的!朱元璋一声笑骂,啥是缘分,这就是缘分!说着,又笑了起来,他赵思礼祖坟冒青烟了,给咱大孙当丈人,美出他鼻涕泡! 说着站起身,走两步,却又有些不高兴,臭小子,有了老丈人忘了爷爷!在人家吃饭,也不想想你爷爷吃没吃!欠揍! 朴不成跟在身后只是微笑,皇爷,给您传膳? 一人吃啥意思!朱元璋背着手走两步,摆驾,去惠妃娘娘那! 是!朴不成应声,出去准备。 ~~~ 一餐饭吃完,天上挂了月亮。 赵思礼诚惶诚恐,把朱允熥送到门口,这顿饭他吃的食不知味,从院子到门口短短的距离,更是不知道怎么走的。 赵大人,今日叨扰了!朱允熥走到门外,笑道。 不叨扰,不叨扰!赵思礼忙摆手,常来! 朱允熥又笑了笑,如此,告辞了! 您........慢走!赵思礼看着朱允熥远走。 皇太孙走了,赵思礼心里长出一口气,但是又有些失落。 可是,刚回头却吓了一跳。 只见,跟在皇太孙身边的一位公公,依然站在那里,笑眯眯的看着他。 公公? 赵大人!王八耻笑着,从袖子里摸出一块美玉,殿下的赏赐! 不敢!赵思礼又是摆手。 岂料,被王八耻一下抓住手,塞在手里。 拿着,殿下的赏赐,怎能不要?这是殿下随身的物件,赏给你儿子的! 一开始朱允熥以为赵思礼不认识他。 可是到后来,饭桌上的种种,朱允熥看在眼里,心头明了。 这世上,现在除了朱元璋之外,任何人跟在他一起都是诚惶诚恐。 回头看看赵家的宅院,那样普通的日子,这辈子注定无缘了。 出了赵家,那些隐藏在胡同里的侍卫们也赶紧围上来。 朱允熥看到,张辅的嘴边,还有烧饼的芝麻渣子。 回宫!朱允熥淡淡的说道。 第53章北方 又是一晨,腊月至,远望春。 和往常一样,天还未完全亮,花园中依旧沉浸在夜色里的梅花,还没睡醒舒展枝桠的时候,朱允熥就要起床。 他若是不起,老爷子的贴身太监朴不成就会在门外大喊。 太孙殿下,一日之计在于晨! 皇子皇孙打不得,皇储更是连重话都不敢说。可也不知道谁发明这缺德的规矩,想懒床,等着太监阴柔尖锐的嗓子摧残你的耳朵吧。 (其实这是清宫的规矩,皇上不起床太监在外头念祖宗家法!不知道明朝有没有,信手写来) 朱允熥对这种宫中的规矩深恶痛绝,冬天最幸福的事,就是早上蜷缩在温暖的被窝中。 可是从皇帝到大臣,都认为这种规矩的存在极有道理。 起床,梳洗,带着宫人走进书房准备读书。朱允熥起的早,方孝孺等翰林学士起的更早,而且个个就跟昨晚上在外头冻了一宿似的,满脸寒霜不苟言笑。 若是朱允熥脚步有些慢,这些人便会冷冰冰的开口,太孙殿下还没睡醒吗?天下百姓早已起床劳作,殿下身为储君,如何能贪图享乐! 有时候,朱允熥真想在心里大吼一声,我想做昏君! 他是个自律的人,每日早起锻炼身体,练习武艺。但是当了皇太孙之后,他起的要比以前还要早一个时辰。 老爷子奉承的信念,打天下靠刀枪。坐天下靠学问,靠贤德。尽管对朱允熥的溺爱一如既往,但是在教育上,心疼归心疼,必须往死里学。 学习跟练武一样,冬练三九夏练三伏。 其实,南方的天,冷是冷,但是还能忍。 可是在此时的北地,却实鹅毛大雪白茫茫一片,十步之内人能看到的只有大雪,耳边听到的只有北风的呼啸。那雪被风一吹,刮在人的脸上,跟刀子一样。 同样的时间,南方的天已经快亮了,可是北地却依然漆黑。 驾! 骑士鞭打战马的声音,在风雪之中传来,数个浑身都是冰雪,身上羊皮袍子挂满冰霜的骑士,在大雪中露出身影,如冰山一样冷峻。 前方,雪地之中,那高矮不一被大雪覆盖的毡包,是一座座军营。 骑士的战马刚刚能看到军营的轮廓,雪地之中突然出现一队冰人,用手中的弓弩,对准了这些骑士。 干啥地?冰人大喊。 骑士们停住战马,于风雪之中通红的双手摸出一块虎头腰牌,前锋营的探马,回来找王爷千岁报告军情。弟兄们找到鞑子大军的藏身地了,你速速通报,不能耽搁! 不久之后,这些骑士们被安置在温暖的毡房中。 毡房中有旺盛的火盆,滚热的面汤。铁架上的冰雪,遇到了滚热的火盆,化作冰水,顺着铁架的缝隙流淌。 没一会儿,他们的脚下就是一滩水迹。 除了水,还有黄色的脓,红色的血。骑士们红肿的手掌上满是冻裂的口子和冻疮,一遇到热火,顿时痛痒难耐。轻轻用手一抓,口子迸裂。 满脸横肉的汉子们,被这种滋味折磨得呲牙咧嘴。 突然,外面响起军靴踩着积雪上吱嘎吱嘎的声响。毡房里的汉子们,马上标枪一般站起,神色恭敬。 一个魁梧的汉子撩开帘子进来,带进来一阵寒气,他鹰一眼的目光打量着毡房中的汉子,开口道,找到了? 回燕王千岁,弟兄们找了三天找着了!北元小王子伯颜纳哈的一万兵马,就在三十里外的黑风口驻扎!一个汉子单膝跪地说道,估计也是让风雪给挡住了,走不脱! 燕王,就是燕王朱棣。 听了汉子的回话,朱棣有些消瘦的脸上,露出笑容。 他返回北平封地之后,派遣使者招降收拢辽东的女真部族,可是一个不知道好歹的北元小王子伯颜纳哈,居然派人截杀了燕王的使者。 伯颜纳哈乃是黄金家族阿里不哥之后裔,掌管四个部族,手下有骑兵一万。乃是辽东,一股最不安分的力量,更是北元派在燕云之地的先锋。 朱棣统兵三万,北上辽东要剿灭伯颜纳哈,可是却遇到了暴风雪,失去了对手的踪影。 传令!朱棣冷声道。 一员虎将在外进来,千岁! 丘福,传令诸将军,整顿兵马,让儿郎们饱餐一顿,给热酒和腌肉,吃饱喝足,随本王去杀那北元鸟王子! 叫丘福的将领领命,不过有些犹豫的说道,千岁,这天?这么大的雪?怕是....... 怕看不清,怕找不到路?朱棣笑两声,眼神里满是豪气,敌人,也是这么想的,传令去! 喏!丘福应了一声,领命而出。 随后,朱棣回头,看看那些胡子拉碴双眼通红回报信的探马们。 还能战吗? 数位骑兵轰然单膝跪地,千岁,就算死,咱们也要死在您的马前!死在杀敌的路上! 好汉子!朱棣赞叹一声,亲手一一扶起,待看到汉子们满是冻疮的双手,眼神悲切,伤在尔身,痛在我心。说着,对毡房外吼道,来人! 在!一个少年昂然进来,不是别人,正是燕王的二子,朱高煦。 去,拿本王的裘皮大氅,狐狸皮手套等,赏赐这几位将士!说着,不等那些汉子们拒绝,随意的敲打他们的胸膛,先用这些暖暖身子,杀敌之时,咱们痛饮匈奴血,洗尽身上伤! 喏!汉子们双眼赤红,抱拳嘶吼。 风雪之中,沉寂的营地骤然响起惊雷一样的战鼓。 绽放中的大明边军,盎然在风雪之中列阵,任凭风雪吹打他们满是风霜的脸颊。 三通鼓之后,数万人马集结完毕,人无声,战马喷着热气,鬃毛上的风雪,随着战马的步伐纷纷掉落。 朱棣的燕王大旗在风雪之中,剌剌作响,阴风飘扬。 没有华丽的皮裘,也没有闪亮的金甲。燕王朱棣就穿着一身挂满冰碴子的普通战甲,在军营之中龙行虎步的走着。 燕王所到之处,都是大明燕藩北地边军士卒们,狂热崇敬的目光。 朱棣站在大军之前,单手扶刀,一手攥着马鞭。 酒喝了没有? 回应朱棣的是,让漫天风雪都震颤的吼声,喝了! 肉吃了没有? 吃了!士卒们继续嘶吼。 冷不冷!朱棣大喊。 不冷!将士们大吼。 吼声中,数万人喷出的热气,让飘落的雪花还未触地,就变成了水。 扯他娘的蛋!朱棣笑道,老子鸟都他娘的冻缩了,平日三尺长,现在指甲盖那么大,你们居然不冷? 哈哈哈!数万人,发出会心的大笑。 朱棣在笑声中,豁然抿紧嘴角,冷了,就得活动活动!跟着老子,去干杀人的活去! 数万虎贲齐声呐喊,大明!大明! 朱棣转身,翻身上马,一股风吹过,让他的披风高高飘起。 风雨中,朱棣没有豪言壮语,杀完了人,再回来喝酒吃肉!出发! 于是,漫天的暴雪中多了一道洪流。那是带着铁盔穿着棉甲,或者是鸳鸯战袄的大明士卒。 漫天的风雪能遮住他们的眼,却遮不住他们的心。 北地能冻死人的寒,能冻坏他们的身体,却丝毫不能浇弱他们心头的炙热。 让他们心头炙热的源头,是风雨之中,大军队伍最前,那杆飘扬的燕王大旗。让他们无所畏惧的精神根源,是大军队伍最前,那个在战马上,挺拔的身影。 ~~~ 不知过了多久,探马报信的速度越来越快,代表着敌人的营地越来越近。 报!一骑士在风雪之中纵马而来,千岁,兄弟们摸到了敌人眼皮子底下,那些杂碎,他娘的还在毡包里睡大觉! 谁愿为先锋!朱棣回头大喝。 末将愿往!数位虎将同时出马,一脸坚决。 丘福,带一千骑兵从左边冲。朱能,带一千甲骑从右。其他人,跟在本王身后,中军掩杀。望各将效死,为大明,为本王除此北元余孽! 喏!命令下达,各将带着亲兵,返回本队。 爹!朱高煦的小脸,在风雪之中通红,大吼,我去跟着丘叔,我大了,能杀人了! 好小子,是咱朱家的种!朱棣大笑,看着儿子,上阵父子兵,今日咱爷俩一块杀敌,去吧! 是!朱高煦兴奋的眼冒精光,带着亲兵就要奔走。 等会!朱棣再次看着儿子,特意说道,记得,先用软布把刀把子暖一下再抽刀,不然,容易把手上的皮撕掉! 嗯!朱高煦点头,爹,我去了! 朱棣点头,看着儿子打马走远。 此时,行进的大军在将领们的组织下,变成了攻击的阵型。 朱棣拉下铁盔的面甲,在爱马的脖子上摸摸,无声向前。 渐渐的,敌人的营地轮廓露了出来。 朱棣缓缓抽出,冷冽的长刀。 顿时,风雪之中,一道耀眼的光芒出现。 可是就在万人等待之时,那把刀却没落下。 战马上的朱棣,扭头看着南边的方向。 这时候,你刚起来?还是在和老爷子吃早饭? 你于深宫之中享受温柔乡,哪知边塞男儿已长刀在手!哼哼,大侄子,且看是你书本上的东西厉害,还是你四叔手中的刀枪锋利! 心里默念两声,朱棣于风雪之中大吼。 儿郎们,杀虏啊! 长刀轰然劈下,斩碎风雪。 战马疾驰,朱棣长刀向前,犹如狼群的头狼一般,冲向敌人的营地。 他的身后,是数万大明虎狼。 雪更大了。 但是,白色的雪中,带上了殷红的血。 杀! 大明万胜! ~~ 我写小说的风格是这样的,想要让小说变成电影,务必让每个人物都饱满。 所以,不是我水,我已经很竭力的让情节瘦身了。我爱你们,请你们也爱我,用力的,啊啊啊! 我去吃个午饭,回来还有。 第54章尝尝鲜 呵,你四叔又打了一个胜仗! 京城的冬日,临近年关也开始下雪,只是雪花稀稀拉拉的不成什么规模,刚落在地上就化了。 奉天殿中,温暖如春,老爷子拿着刚送来的八百里加急奏报,对朱允熥笑着说道,阵斩北元余孽七千余人,俘虏两千。北元小王子伯颜纳哈单骑而走,你四叔带亲兵去追,追了一天一夜,那厮冻死在雪地里! 说着,老爷子语气微顿,这仗打的不容易,你看看! 正在一旁的书案上,看着户部奏呈上来今年国库结余奏折的朱允熥,放下手中的奏折,仔细的阅读起来。 大战,发生在十天前! 从塞外至京城何止千里,为了这封报功的奏报,不知多少骑士风雨兼程,日夜疾驰。 而在朱棣简单描绘的战报之中,更不知是多少大明汉家男人的血泪。暴雪之中追击敌军,在冰天雪地之中露营三日,不知多少儿郎的手指脚趾被冻掉。 在漫天暴雪之中冲击敌营,有不知多少男儿,血洒疆场。 战报虽简,但其中的金戈铁马,还有北风呼啸之下的惨烈,扑面而来。 年关将至,再也没有比这份军功,更完美的贺礼了!这不但是对大明天子的贺礼,也是给北平之外百官百姓的贺礼,拒敌于国门之外,方能让百姓过一个好年。 燕王,英雄也! 朱允熥心里赞叹一声,看着老爷子,爷爷,四叔这仗,打的不容易! 说着,翻到战报的最后一页,那里还有北平按察司衙门的联名的奏报,三万大军,回来的人,几乎各个身上都是冻伤!四叔亲王之尊,冲在最前面,耳朵都冻烂了! 老四确实不容易!十来岁就跟着大军远征,这些年,在马上的时间,比在家里都多!朱元璋点头,微叹说道。 朱允熥看着老爷子的侧脸,看着他的表情,心里有几分明悟。 这大概,就是老爷子有时候明知燕王桀骜,但还是不愿意下重手的原因。这样一个儿子,本就应该是父亲的骄傲,而不是父亲的牵绊。 孙儿,觉得,这份战报,明发天下,有功将士重赏,四叔也重赏!朱允熥开口道,大明有如此塞王,乃国家之福,如此边军更是国家之幸。四叔燕王,不避刀兵凶险,亲自冲在第一线。大明将士,于漫天风雪之中,保边关平安。明发天下各边镇,卫所,为大明军人之表率。 有功的将士,残疾的士卒,更需要沐浴天恩。孙儿以为,当派遣钦差天使,亲赴北平,劳军慰问! 朱元璋欣慰道,大孙,你这份心胸,难得啊! 老爷子话中有话,朱允熥也是精明之人,一听就知道是什么意思。 燕王朱棣本来于诸塞外之中,风头最盛。天下军旅,皆知他骁勇善战之名。而且,这份马不停蹄的军功奏报,其实细细想想也有几分炫耀的意味。 杀敌一万不算什么,但是在如此恶劣的天气下,杀敌一万,简直就是不可能中的可能。大张旗鼓的明发天下,夸耀功绩,会使得燕王的风头更盛,更有贤明。 如果是小心眼的储君,可能这时候想的更多的不是赏赐,而是如何遏制。 孙儿,想的,是大明!朱允熥正色说道,想的是大明的百姓,还有大明的将士。皇爷爷总是教导孙儿,身为一个合格的君主,必须要有大局观。孙儿不能为了自己心里一点小心思,对这样大功视而不见。 更不能,轻飘飘的放过,寒了天下士卒的军心! 好孩子!老爷子轻拍御案,笑道,就凭这份心胸,将来你就错不了!你这份心胸,把你那些叔叔都比下去了! 爷爷,若是我父亲在,他会怎么说?朱允熥忽然好奇,问道。 要是你爹在,肯定会骂你四叔!老爷子笑道,你爹会骂他一个狗血淋头,大明那么多能臣勇将,就你老四能?啥时候打仗不行?非得赶暴风雪出去打?显你老四与众不同是吧!你是出风头了,多少人将士遭罪?以后这事你给我少干点,别一天到晚的想着出风头! 呵呵!朱允熥笑道,父亲真会如此? 你爹是既骂,又要敲打!老爷子微笑道,论心胸啊,其实你父亲,还比你差一些! 这话,老爷子能说,朱允熥不能听,天下没有不是的父母。 朱允熥站起身,躬身说道,孙儿只不过有些小聪明,比父亲差得远! 说着,朱允熥又笑道,其实,若是有机会,孙儿也想出去领兵,为大明开疆拓土,不让四叔专美于前! 你可拉倒吧,你哪都别去,就给咱在家里呆着!一听这话,老爷子眉毛都立起来了,你是守家业的,出去打啥仗?你当打仗是过家家?那是真刀真枪的厮杀,战场上谁管你是皇帝还是太孙的,就算是玉皇大帝,一刀下去,脑袋也得开瓢! 你读那么多书,不知君子不立危墙之下吗?你是皇储,乃是国本,你稳江山才能稳。再说,朝廷养那么多武将干啥的?仗,有人帮你打!将来,你那些叔叔不听话了,换掉他们,有的是能打仗的。 天下,最不缺的就是会杀人的人。那么多武将,那么多功勋子弟,在战场上历练几年,只要不死,就能带兵!什么是名将?见多了死人的就是名将! 现在打仗也不比以前,你爷爷那会是拼命,那是没办法,想活下来,只能比谁不要命。可是现在咱们大明兵强马壮,只要钱粮能供上,磨都磨死他北元。 即便打了几次败仗也不怕,咱们家大业大重整旗鼓就是。你作为国本,就是要坐镇京城,你是天下的主心骨,你不听劝跑到前线去,那不是打仗,那是捣乱! 老爷子一口气说了许多,朱允熥赶紧奉上热茶。 爷爷,孙儿就是随口一说! 说了,就是有这念头!老爷子瞪眼道,别以为咱不知道你心里的小九九,你现在的首要要务,就是读书。做一个贤君,做一个知道民间疾苦,不骄奢淫欲的贤君,就是对得起天下人的好皇帝。 去打仗,你想都别想!老爷子喝茶,正色道,起码咱活着的时候,你别想! 皇爷爷,孙儿记住啦!朱允熥赶紧给老爷子顺气,孙儿真是随口一说,这些道理孙儿明白。 就是因为你明白,咱才怕你犯糊涂!朱元璋再次说道,咱告诉你,别当耳旁风。以后千万别搞啥御驾亲征的事,当年北伐,你爷爷都没掺和,放手让徐天德和你姥爷随便折腾! 军队只能有一个统帅,你没打过仗啥都不懂,上前线去了,那些能打仗的也跟着他娘的慌了,听你的吧,不靠谱。不听你的吧,还不敢? 朱允熥呵呵直笑,老爷子说的还真对。再过几代人那个大明第二战神,可不是这么弄出一个土木堡,葬送了大明的军事优势吗。 不过,这一世,这些都不存在了。 你是国本!老爷子继续说道,国本是啥?就好比推牌九的本钱,有本钱在,啥时候都能翻本。可你要是上去,管他三七二十一,直接全压了,那就完了,必输! 皇爷爷说的是,孙儿记住了!朱允熥给老爷子敲着肩膀,您放心,孙儿一定会当一个您希望的好皇帝,不会任性! 这才对!老爷子又笑了起来。 朱允熥再次笑道,皇爷爷,除了四叔,他手下那些立功的将领也要重赏,战报上说丘福,朱能,张玉等人奋力冲杀,那丘福头盔都碎了还在大呼作战! 说着,朱允熥顿顿,看老爷子的脸色,继续说道,不如,您老给他们一个体面,让他们进京陛见,当面赏赐? 嗯,这个法子好!老爷子朱元璋点头,斜眼一笑,然后,这几个战将,也回不了北平了,进了你的夹袋儿,是吧? 朱允熥有些尴尬,被看穿了。 他想的是,一边赏,一边拔掉老虎牙。这些人都是朱棣手下的大将,进了京城还不是和张辅一样,在君臣大义的名分下,任他揉搓,拉拢? 刚才还说你心胸宽广,转眼就这么算计!你也好意思!朱元璋瞥了朱允熥一眼,能打仗的人有的是,你在五军都督府里选出来那些,不比他们差! 朱允熥吐了下舌头,嘿嘿一笑。 赏点啥呢?老爷子在开始摇头。 皇爷爷,高丽进贡的礼物到了,不如挑一些.......朱允熥说道。 嗯,行!老爷子点头,把高丽进贡那些美人给你四叔送几个,高丽的金银器,赏给有功将士!说着,又道,进了三十多个美人吧! 三十二个!朱允熥说道。 那就你二叔,三叔,还有五叔,十七叔他们一人分两个!让他们尝尝鲜! 朱允熥有些吃味儿,皇爷爷,孙儿一个没有? 你现在要读书,弄那么多红颜祸水在身边干啥?再说.........落下谁还能落下你?老爷子怒道。 第55章脑回路 难过,是什么? 难过就是你小时候,还没捂热的压岁钱,被父母骗走。 难过就是你小时候,和表兄弟打架,明明没错,却还要受罚。 难过就是罚了还不算,还要把亲爱的玩具分给别人。 站在东宫景仁殿的二楼上,看着红色的宫墙夹道中,穿着鲜艳宫装的高丽美人,被分成一拨拨送走。朱允熥的心中,再次感受到这种痛苦。 整整三十二个高丽佳丽美人,都是蓓蕾一样娇嫩的年纪。尽管这个世界,还没有整容脸。还没有眼综合,鼻综合,假体下巴,磨骨。也没有玻尿酸除皱针,瘦脸针嘟嘟唇,没有水光针,美白针,蛋白因子。 高丽美女的脸型还是纯粹的原生态,可架不住他们青春靓丽啊。再看看,朱允熥自己的身边人。太监一堆,各个跟翻译官似的,尤其王八耻,跨上个盒子炮,就是贾萌萌(b站搜贾队长)。 仅有几个女人,都是四十多岁,每天见了自己都不敢抬头,说话时候一个字一个字的蹦。 皇太孙的位子高高在上,可是生活却是了无生趣。 这些高丽美人,都是高丽王进贡来的,其中有八个是点名给自己的。可是老爷子大手一挥,给你叔叔们尝尝鲜。 就这样,这些高丽美女,就成了他名义上的婶婶。 别人就算了,可同样都是十五岁,宁王朱权凭啥也有份?那小子在大宁封地,已经三妻四妾了。自己皇太孙,还是可怜巴巴的。 一阵风吹来,淡淡的寒气夹杂着梅花的香味,涌入阁楼之中,带起阵阵涟漪。这股风中,似乎还带有那些高丽美人身上的胭脂水粉味。 呼!朱允熥慢慢的深呼吸一口气,眼神不舍的挪开。 呸!他心里暗道,红颜祸水,以后要多少有多少,现在急啥? 殿下!王八耻浑身没有二两肉,走路都没声音,解大人和铁大人来了! 叫他们进来!朱允熥收回目光,在阁楼里的书桌旁坐下。 稍候片刻,铁铉和解缙,一高一矮同时进来。 臣等,参见太孙殿下!两人叩首说道。 朱允熥没有叫他们起来,而是问道,你俩最近干什么呢?孤不召见你们,你们就不来? 这二人现在都是东宫的属官,隶属于左春坊,受华盖殿,文华殿大学士,太子太傅,左春坊詹事刘三吾的管辖。 朱允熥当了皇太孙,他俩也是一步登天,解缙为正五品左庶子。铁铉为从五品,左谕德。两人的职责都是记录皇储学习的情况,并把皇储的学习经过编练成册。 不是臣不来,而是.........解缙苦笑,方翰林告诫过臣,殿下读书要学的是经学正道,臣这种喜欢风花雪月的人,最好别往太孙身边凑。 朱允熥笑道,你多少是有些不够正经! 不正经不是说解缙的品行,而是解缙这种天才的学习方法,不适合朱允熥这样的人。而且解缙的为人处世,颇有些天马行空不拘小节的意味。当然这是文雅的说辞,说不好听点他是谁都看不上,跟谁都来劲。 刘三吾和方孝孺都是方正古板的人,当然不希望朱允熥被解缙带歪了。 你怎么也不来?朱允熥对铁铉问道。 臣.......难得,铁铉古井不波的脸上,露出难为情的神色,臣是国子监生! 哈哈!朱允熥笑出声,有些幸灾乐祸。 詹事府的翰林学士们,都是十年寒窗的两榜进士,自然是看国子监,这些恩荫的监生不大顺眼。 学问上,臣确实不堪重任!铁铉虽然是国子生,但是才学也是很好,这是在谦虚,于殿下读书无益! 孤听说,你最近没事总和徐辉祖在一起? 徐辉祖身上也挂着东宫的官职,隔三岔五就要来给朱允熥讲解武事。 臣喜爱军事!铁铉又是脸色一红,常和徐都督,钻研兵书! 可是,你俩是孤的私臣,总是不来陪孤,也说不过去,对不对?朱允熥笑道。 臣等知罪! 俩人这么说,心里却在大呼冤枉。 朱允熥现在是皇太孙,哪里是他们想见就能见的。除了太孙传诏,他们要见,首先要顶头上司批准,然后还要等着皇太孙有没有时间。 你们是孤为藩王时的旧臣,咱们的情分,不是外人能比的,不必如此!朱允熥笑道。 二人心头妥帖,原本解缙对从翰林院出来为吴王属官还有些不高兴。可是转眼,吴王变太孙,他以后的官路就是青云直上。 有个事!朱允熥话锋一转,你俩去办! 臣等请太孙殿下示下!两人齐声道。 朱允熥摆手,周围的宫人退下,开口说道,燕王又打了个胜仗你们听说了吧? 臣等看了朝廷的邸报! 皇爷爷派遣兵部尚书沈溍,五军都督府佥事何福,为钦差天使去北平劳军!朱允熥笑道,你俩去做个副手,去北平走一趟吧! 去北方?解缙脱口而出,殿下,可是需要臣等.........? 看破不能说破,铁铉微微一肘,把解缙肚里的话打下去,开口道,臣等,定不负太孙殿下所托! 也不要干什么,去看看四叔的兵马,到底强横到什么地步?看看他麾下到底有多少战将?朱允熥笑道。 随后,两人退下,各自去准备不提。 阁楼里,又来了一个人。 方头阔耳,身材魁梧的徐辉祖,走入阁楼目不斜视。 臣,参见太孙千岁殿下! 来了!正在看书的朱允熥放下书本,给徐爱卿赐座! 谢殿下!徐辉祖在凳子上坐下,微微抬头,不知殿下传臣来,何事? 没事就不能找你了?你可是东宫的武官属官!朱允熥笑道,在东宫和五军都督府之间两头跑,累不累? 徐辉祖赶紧道,臣的本份而已,岂有累的道理! 你和我四叔是姻亲?朱允熥继续问道。 是!徐辉祖恭敬道,臣的妹子,是燕王的正妃! 嘴上说,心里在想,皇太孙忽然问这话什么意思?他不可能不知道自己和燕王的关系? 可是,孤听说,你和四叔那边,不怎么来往?朱允熥继续问道。 其实这些问题,他心里早就知道,只是嘴上闲扯而已。当然,在心理学上,这也是一种策略。 臣是武将,燕王是塞王强藩,自然不能随意来往。徐辉祖正色道,而且臣还领着五军都督府中军都督的差事,所以....... 孤明白,避嫌嘛!朱允熥笑道,不过,孤倒是听说,你弟弟和四叔那边,走得挺近的!说完,朱允熥端起茶碗,掀开盖子,脸顿时被茶雾遮住,看不清面容。 臣,这就回去教训那个不成器的东西!徐辉祖马上站起身,抱拳说道,臣和弟弟,已经分府而居,其实平日也不大....... 孤就随口一说,你这么如临大敌干什么?朱允熥笑道,你的性子孤若是信不过,何至于亲自点你来东宫!说着,朱允熥又道,当日,孤说,你的父亲是皇爷爷的老伙计,你和孤也会是一世的君臣,是真心话。 你何必这么小心?孤和你说几句家常话而已,难道在你心里孤就这么不容人吗? 殿下厚爱,臣感激不尽!徐辉祖恭敬地说道,只是臣子有臣子的本份,不能乱! 孤欣赏的,就是你这份耿直和方正!朱允熥笑道,对了,你和凉国公蓝大将军,熟不熟? 恩? 徐寿辉不由得一愣,皇太孙说话太过天马行空,他的思维根本跟不上。 说熟?其实还真不熟。 可是说不熟,偏偏两家人还有真有些不大对路。 ~~~ 大家说错字有点多哈,我也发现了,因为这两天都是手机码字的呀。 我多多注意,请多多包涵。原谅我吧,死鬼们! 第56章你参劾蓝玉 徐辉祖沉思片刻,开口道,殿下,其实臣和蓝大将军,只是泛泛之交! 朱允熥明白,笑道,孤知道,两派嘛! 军内无派,千奇百怪。 大明开国之前,徐达和常遇春的私交甚好,但他们其实代表的是两种军内的山头。一种是老爷子淮西老家的乡党,一种是起兵之后投效的英雄好汉。 而徐达逝去,常遇春英年早逝,之后蓝玉崛起成了大明军中的风云人物。开国武臣们看似盘根错节,其实细细分分也是分成一个个的小团队。 朱允熥的话,让徐辉祖不知如何作答。 是有这么个事,孤想听听你的看法!朱允熥脸色变得郑重起来,四叔在塞外,又打了个胜仗,听说了吧? 臣看了战报,燕王此战,打得漂亮!徐辉祖有一说一。 朱允熥点头,继续说道,大明的战事,现在靠的就是边关的塞王,还有功勋武将。他们打得很好,但这其中也有隐忧。功勋武将已老,边关塞王又是国家的藩王,身份贵重,总是冲在最前头,万一有个闪失......... 边关的仗,都让他们打了。京城中这些勋贵子弟,还有青年将领得不到锻炼和提拔,容易出现军事将领的断档。孤这么说,你明白吧? 臣明白!徐辉祖说道,臣也担心此事,五军都督府之中,许多挂名的将领,没有打过大仗。而且南方内地安逸,我等武人不宜久待。待久了,兵也懒,将也懒。 就是这个道理!朱允熥抚掌笑道,所以孤在想,选拔一批青年将领,去边关历练几年。玉不磨不成器,人也是这个道理! 殿下深谋远虑,臣钦佩之至! 这是好事对吧?朱允熥笑问。 徐辉祖道,这是自然,于国于军,大有益处! 那好!朱允熥拍下桌子,笑道,你给皇爷爷上折子,孤敲边鼓!说着,又是一笑,这事,孤不能直接说,你也要理解孤的难处! 他现在是皇储,手下的班底还有些薄弱,那些青年将领们没有经过大战的洗礼,总是不能让人放心。 趁着几年,干脆放出去,让他们历练。往后,有备无患。 只是他不能开这个口,领兵的位置一个萝卜一个坑。无论是朝中的老将,还是边关的塞王,朱允熥都不想太过刺激他们。 徐辉祖想了想,拱手道,臣领命! 这事,孤交给你!朱允熥郑重道,孤,信得过你的人品! ~~~~ 说了一会儿,徐辉祖告退。 朱允熥在阁楼之中,又装模作样的拿起书本。 楼梯上,发出轻微的脚步。 殿下,曹国公李大人到了!王八耻说道。 上来吧!朱允熥依旧看书,给孤换热茶,檀香也点起来! 稍后片刻,曹国公李景隆,缓缓上来。 今日他没有穿铁甲,而是头上带着进贤冠,身穿绣着狮子的绯红官服。 臣,参见太孙殿下,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李景隆恭敬的跪地叩首。 朱允熥却没直接让他起来,看了他半晌,直到看得李景隆心里发毛,才微微叹息一声。 哎! 这一叹,顿时又让李景隆双腿发软。 不知为何,他对太孙的畏惧远超曾经的太子。过去的太子朱标,是揣着明白不出声,面上过得去。而现在这位,却是喜欢揉搓别人的。 我最近.........没干什么坏事呀!李景隆心道。 来人,给曹国公赐座!朱允熥淡淡的说道。 李景隆半边屁股沾着凳子,忐忑的坐着,开口,不知殿下召臣来........? 朱允熥缓缓喝口茶,依旧看着手里的书,孤听说,你和凉国公走得很近? 李景隆忙道,臣和蓝大将军只是点头之交! 君主最忌讳的就是臣子们太过团结,虽然蓝玉是皇太孙的舅姥爷,可谁知道皇太孙心里怎么想的。走得近这个事,出于稳妥起见,李景隆是不会承认的。 而且他和蓝玉,真只不过是面子上过得去而已。若是他爹李文忠在,蓝玉或许还顾忌几分。 点头之交?朱允熥放下书,斜眼笑道,可是孤看下面的密报,大将军自从班师回朝后,已经和你喝了好几次酒了,而且你还在席间称赞,大将军是国朝第一武将?是不是? 扑通,李景隆当场跪下,汗如雨下。 殿下,臣..........臣那是推脱不过。都是道上............都是同殿为臣,官场上的面子事而已。李景隆赶紧说道,殿下是知道臣的,所谓花花轿子人人抬,臣是个好脾气,谁都不想得罪........ 不想得罪人?可是你们武将私下串联,日日在一起饮酒,议论朝政,就不怕惹怒了皇爷爷!朱允熥忽然厉声说道,这不是他吓唬李景隆,而是他真的看到了锦衣卫的奏报,还有督察御史的奏折。 已经有督察院的御史参你们了?国朝贵戚武人串联,妄议朝政,桀骜跋扈,有非分之举! 殿下,臣冤枉啊!李景隆惊恐的说道。 而此时内心之中,也在破口大骂,他娘的,又是哪个御史参劾?怎么专门参老子,不参别人? 你不想得罪人,你想和光同尘,你好他好大家好。可是你可知,你给孤捅了过大的篓子,你还要孤在皇爷爷面前保你多少次?朱允熥冷哼道,前次看在你父亲的面上,孤帮你压了下来。这才多久,你又弄出事来! 李景隆心里肠子都悔青了,原本他也不是不知深浅的人。只是,他已经把自己当成了朱允熥的自己人。后者正位东宫,他也有些飘了。所以,才和蓝玉他们搅合在一起。 需知,皇爷最烦的,就是臣子们打成一片,尤其是武人。 想到此处,李景隆身上的冷汗都湿透了,这可比上回他纵容家奴侵占田地要严重得多。 殿下,臣.......臣和大将军是点头之交。只是大将军和殿下,关系亲厚,臣又是殿下的心腹之人,所以臣才一时糊涂! 哦?按你这么说,你和那些武将们搅合在一起,还是孤的错? 臣不敢!李景隆叩首,臣,三番五次多亏殿下斡旋,才能保护爵位富贵,臣心中对殿下不胜感激,臣只是........ 若不是看在你还有些良心的份上,孤懒得和你说这些!朱允熥冷笑,你这厮,不出事整日装得笑面虎。出了事,就会扮可怜。 李景隆听朱允熥口气有些松动,赶紧说道,殿下,不是臣扮可怜,是臣只能指望您啊! 指望我?朱允熥哼了声,这次不死你也要扒层皮! 幸亏李景隆没站起来,不然又得跪下。 殿下,您千万帮臣说说好话,臣和殿下乃是血浓于水骨肉........... 皇爷爷震怒!朱允熥打断他,看看左右,前儿,和锦衣卫指挥使蒋瓛,说了一下午的话! 啊?李景隆一惊,那? 反正是有人要倒霉!朱允熥又是冷笑,看了李景隆两眼,你说的对,你是我可用之人,即便是有错,孤王也要保你! 李景隆大喜,谢殿下! 不过!朱允熥故作为难道,你得让皇爷爷看到,你有可取之处! 李景隆是聪明人,当场道,殿下,要臣做什么? 附耳过来! 朱允熥贴着李景隆的耳朵,你最好,先上折子,弹劾大将军蓝玉狂妄跋扈! 咯噔,李景隆心里一抽。 弹劾蓝玉?会不会被他追到家里打? 第57章罪名 弹劾蓝玉? 李景隆心中实在犯难,武官不像文官那么无耻,动辄弹劾的折子满天飞,理由也是五花八门。天天在皇帝跟前,用嘴皮子打仗。 武臣们相互看不顺眼,多是在酒桌上,赌桌上解决问题。若这样还是解决不了,那就老死不相往来。因为武臣们都知道,死人堆里打滚,阎王殿上打转,能他娘的活下来都是祖宗显灵。 谁的命都来之不易,大家相互留着余地,不互相往死里怼。 可是皇太孙突然让他弹劾蓝玉?先不说蓝玉会不会一怒之下揍他,他只要递上这份奏折,那就在武人中自绝了人脉和前程。 谁愿意和一个打小报告的人来往? 再说,李景隆真拿不准太孙殿下是什么意思,蓝玉可是太孙的舅姥爷,那伙人可是皇太孙的铁杆儿! 怎么?不敢!朱允熥冷哼一声,还是不愿意?随后,又哼了一声,若是不愿意就算了,孤也不勉强你。不过,机会给过你了,是你自己不中用! 殿下,臣不是此意!李景隆赶紧解释道,臣是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弹劾得罪蓝玉,不弹劾得罪皇太孙,哪头轻哪头重他李景隆拎得清。而且,说实话,他心中也挺想做一个孤臣,那就是皇太孙殿下的孤臣。 不过,孤臣大多没啥好下场! 不知太孙殿下想让臣弹劾蓝大将军,到何等地步?李景隆想想,硬着头皮说道,是不痛不痒?还是......伤筋动骨? 你说呢?朱允熥看着他,笑了笑,若是好办,孤会找你吗?真当孤指使不动督察院的御史?还是当孤指使不动兵部的给事中? 臣明白!李景隆开口道,这个.......臣听说.......听说....... 亏你还是武将世家出身,说个话吞吞吐吐!朱允熥不悦道,孤把你当心腹,你怎么总是搞这些欲说还休的名堂? 李景隆顿时心中一喜,皇太孙虽然总是让自己干脏活。可心里,还是把自己当自己人。 这事事关重大,臣不敢妄言!李景隆向前几步,压低声音,臣听说,蓝玉于塞外大胜,抓了北元丞相亲王宗室那次...........有个元主的妃子,让他给那个了......... 朱允熥一时没明白,哪个了? 李景隆挤挤眼睛,就那个! 朱允熥想起来了,蓝玉之所以被整死,最大的一条罪状就是,睡了北元皇帝的媳妇,然后搞得人家自杀了。 可是,朱允熥还是装糊涂,到底哪个了? 给......李景隆一咬牙,强睡了!说着,又凑近了说道,据说,那天月黑风高,蓝大将军喝了点酒,然后冲入人家的帐房。那女子刚烈不从,可是如何是大将军的对手,三两下被大将军扒得跟白羊似的,然后按在......... 停!朱允熥赶紧制止,你在哪听来的?又道,亏你还是个国公,还是皇明血亲。亏你平日号称是读过书的,怎么说话这么粗俗。什么白羊?孤让你说事,不是让你说姿势.........不是让你讲故事! 臣有罪!李景隆赶紧后退,开口说道,臣这是简化了才对殿下讲,若原话转述,那才叫污秽不堪!说着,又道,那次出征,臣的内弟邓家老三,是随军的副将,他亲眼看着大将军进了帐子,亲耳听到那女子的............呼声! 朱允熥一抚额头,想想道,这事还有谁知道? 没几个人知道!李景隆说道。 烂在肚子里!朱允熥心里明镜似的,没几个人知道,就是很多人知道,大概皇爷爷那边也早就知道了。没有大概,应该是肯定。 叹口气,继续道,这事不能拿出来说,孤让你弹劾他,不是让你拿刀捅死他!明白吗? 朱允熥要的,是蓝玉现在栽跟头。皇爷爷心中已经对蓝玉不满了,自从自己当了皇太孙之后,蓝玉也越来越招摇。老爷子那人,要么不动你,要么就整死你。 在老爷子的所有怒火都爆发之前,让蓝玉跌倒,总比他将来让老爷子一刀砍了强。人活着,他若是知错,还有起复的机会。可若是脑袋搬家了,一切提都别提。 现在是洪武二十五年,再有一个月就是洪武二十六年。 蓝玉案,正是洪武二十六年发生的。涉及一万五千多人,并且族诛族诛一公、十三侯、二伯,这些人都是功臣宿将。而在蓝玉案之后,傅友得,冯胜等老将,也纷纷被处死。 虽说朱允熥的身份,可以镇得住这些人,但是惹急了老爷子,他老人家的性子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老爷子开了杀戒,可不是一两条人命能解决的。 老爷子看似随和,其实最不听劝。与其自己到时候因为保护一些人跟老爷子争执,不如以退为进,把事控制在一定范围之内。 想到这些,朱允熥再次开口,孤让你弹劾他,是让你找一些可以让他栽跟头,又不让他有性命之忧的罪名。 李景隆好生的想了想,那臣就参他跋扈,这次出征打了胜仗之后,蓝大将军本想乘胜追击的,可是皇爷给否了。为此,大将军.....私下说了一些不大中听的话! 这个可以!朱允熥手指敲打着桌面,就用这个罪名吧!你去准备!说着,看看李景隆,温和的笑笑,好好做,孤还有很多事,要仰仗你! 顿时,李景隆的骨头轻了二两,笑道,给殿下办事,是臣的本份,更是臣的福气。 王八耻!朱允熥对阁楼下吩咐。 奴婢在! 高丽进贡来的人参,挑几株有年份的,给曹国公带一些回去!朱允熥开口道,不要记档! 凡君有赏赐,必定要内廷记录档案。 可是一旦记录了,君主赏赐的东西,臣子们就只能回家供奉起来,不敢使用。不记档,是一种隆重的恩赐,也是一种信任的态度。 臣,谢太孙殿下!李景隆激动的说道。 几根人参而已,好好做,好处多着呢!朱允熥笑笑,你去吧,孤有些乏了! 随后,李景隆退下。 朱允熥慢慢走到窗前,再次眺望宫城之中的红墙金瓦。 头上,那原本晴朗的冬日晴天,不知何时多了一片乌云。 快过年了,过个消停年吧! 朱允熥看着天空,心中暗道。 蓝玉是要敲打一下,不然他得意忘形,势必酿成大祸。 他酿成大祸不算,可千万别牵扯成千上万的人。 那样,对如日初生的大明来说,无异于一场巨大的风暴。 第58章小朝会 翌日,天阴,有雪,冷。 老爷子难得的体恤一次臣子,御门听政只走了个过场。随后,六部中枢,五军都督,督察院按察司大理寺等主官,在奉天殿中举行小朝会。 厚厚的门帘遮挡了外面的冷风,殿中烧着旺盛的火龙,大殿的角落里,几盆盛开的仙客来,给肃穆的大殿增添了一丝春日的颜色。 朱元璋坐在龙椅上,御坐旁边,是皇太孙朱允熥的座位书案。前者依旧是一身麻布粗衣,头发随便的用木簪扎着。而朱允熥则是杏黄色,五爪金龙袍服,佩戴黑色的纱冠。 马上过年了!朱元璋的声音在大殿中回荡,各部,各地,各军,都踏踏实实过个年。但是臣民百姓可以放松,尔等大臣,该紧的还是要紧,不能放松! 臣等遵旨!大臣们躬身答道。 知道你们也忙了一年,不是咱苛刻,更不是不尽人情!朱元璋挪动下身体,随意的靠在龙椅的扶手上,在其位谋其政,诸位都是国家大臣,当了人上人,就要吃得苦中的苦,光享福不干活可不成。 说着,又看看朱允熥,大孙,你说咱说的对不对! 所谓居安思危,臣子们自然明白皇爷爷的苦心!朱允熥笑道,昨日孙儿看户部今年的结余奏报,两江的盐税还有江浙的粮布都有富裕。孙儿想,诸臣工也累了一年,不如皇爷爷赏他们点什么。 随后,朱允熥看着众臣笑道,京官清苦,京城物价昂贵,又人人都是一大家子。不如,皇爷爷给个恩典,赏他们年底双俸。有了这份恩典,他们更卖力不是? 老爷子笑了笑,心道,败家! 在京六品以上好几千人,这么一赏,差不多一两万匹布就出去了。 可是这个提议他也赞同,他是刻薄的皇帝,他绝不想自己的孙子也是那样。贤君,就有贤君的样子。他不在乎史书怎么写自己,但是想想若后世史书,说他孙子是个宽仁贤德的君主,胡子都能笑得翘起来。 行!朱元璋笑道,按你说的办,户部傅友文,这事你们户部去操办! 臣等恭谢陛下圣恩!双俸虽然也不多,可是对臣子们来说,却是忙了一年最好的嘉奖,诸位都是喜笑颜开。 别谢咱,要谢,谢你们的皇太孙!朱元璋笑道,他比咱强,咱是就知道使唤人,他是体恤你们的辛苦! 众臣再拜,臣等谢太孙殿下厚恩! 吏部尚书詹徽开口笑道,臣遍读史书,也未尝见过如此贤明圣德的储君。皇太孙殿下,既有忧国忧民之心,又能体恤臣等的不易。臣等生为大明之臣,幸甚幸甚! 老爷子捋着胡须笑笑,他还小,以后这种话,不要再夸了! 臣并非夸赞,而是肺腑之言!詹徽笑道。 你这人,于公事上一般,但咱看重的,喜欢的就是你这份忠敬之心!朱元璋笑道。 这已然是很了不得的夸奖了,詹徽乐得牙都快飞了。臣子们听了皇帝的话,心中想道,拍皇上马屁容易挨踢,以后还是要拍皇太孙。 臣,有本奏!中军都督徐辉祖出列道。 奏来!朱元璋道。 徐辉祖不经意的往朱允熥那边看了一眼,开口道,近年,大明和北元战事,立功之人多是边关将领,而京城之中,许多青年才俊之辈,却因资历无法领兵。 臣请陛下,于五军都督府中派遣青年将领,选拔喜爱武事的功勋子弟,去边关就职。 说着,徐辉祖抬头道,武人,唯有历练方能成才! 朱元璋微微点头,是这么理,仗都是打出来的。说着,看看朱允熥,大孙,你觉得如何? 孙儿觉得徐爱卿所言极是!朱允熥笑道,纸上得来终觉浅,在京城之中,不过都是纸上谈兵,只有去了边关厮杀,才能成为真正的将领。咱们大明,以后还有很多仗要打,总不能总是依靠老将们。 咱允!朱元璋点头道,回头,五军都督府奏于皇太孙处,尔等辅助太孙,选拔人才! 臣,领旨! 孙儿,谢过皇爷爷!朱允熥也站起来说道。 所有人心里都明白,皇太孙点出去的人,必将都是皇太孙的人。这一步,势必让皇太孙殿下,在军中的势力大增。 皇太孙本就有常家和蓝玉一派的支持,有淮西老臣的尊重,现在再加上军中青年将领的效忠。太孙的位子,稳如泰山。 这时,凉国公蓝玉忽然开口。 陛下,太孙殿下,臣有本奏! 众人有些惊讶,蓝大将军在朝堂之上,平日很少开口。 有啥事?朱元璋笑了笑,说来听听! 臣,今夏于塞外和北元一战,未能斩草除根,西北之地本就胡人甚多,边关卫所报,北元余孽有和吐蕃联合之势。 臣请命开春出征,春日正是胡人青黄不接的时候,春天打,好过他们秋高马肥的时候骚扰咱们大明。臣愿带六万京营兵马,汇合边关各卫所,计十万战兵,出塞扫荡北元残部! 这时候不该说这个呀! 朱允熥心里叹息一声,蓝玉的军事眼光是很好的,现在大明军事占据优势,是该在西北方面对北元痛打落水狗,彻底扫清西北的威胁。 可是一来出兵应该经过深思熟虑,当由五军都督府和皇帝商议之后才能开口。二来,你蓝玉又请命亲自出征,不合时宜。 这样的仗,未必要你蓝玉亲自去,大明那么多功勋将领,也不是摆设。而且今年夏天大战之后,关于他的官职和赏赐还没有明发,老爷子始终按着。 再说,当初老爷子已经否过一次了。现在又提,还是在朝会上提。 你蓝玉是真情商低,还是要给老爷子上眼药?朱允熥心里暗恨。 出兵这事,再议!果然,老爷子脸上没了笑模样,知道你们是忠心为国,但是战有大小,有缓急。西北之地,北元几年之内不敢再来。好不容易国库有些结余,也让百姓们养几年! 陛下,战机失不再来........ 嗯?蓝玉还待再说,老爷子鼻子里拉长音哼了一声,轻飘飘一个眼神过去,蓝玉顿时缩脖,不敢再说。 此时,朱允熥开口道,蓝玉! 臣在! 你要明白皇爷爷的良苦用心!朱允熥开口说道,你看的只是一地的安危,皇爷爷看的整个天下,整个大明的安危。西北之地的战报孤也看了,一群丧家之犬,成不了什么气候。正好,马上要选用青年将去边关历练。这仗,就让他们去打。 选一稳重的老将坐镇西北,辅以青年将领,边军主动出击,何至于再次动用京营!打一次仗,国家耗费银钱千万,去年两淮盐税收了一千两百万,军饷钱粮就用了九百四十万。 西北重,北方也重!燕王前些日子上了捷报,可是在末尾也是要钱。辽东的军饷开支,一年也要三百多万。 知道你们立功心切,知道你们也是为了国家好。可是饭要一口口的吃,急什么? 朱允熥不悦地说道,开春胡人是青黄不接,可是边关卫所的春耕也耽误不得。耽误春耕,国家又要调拨钱粮。一调,都是百万计,皇爷爷和孤,能变出钱来吗? 蓝玉脸涨得通红,不敢开口。 还是大孙明白咱的苦心!朱元璋叹气说道,你们那,就知道杀人打仗,于民生半点不懂! 臣,孟浪了!蓝玉请罪,皇爷说什么,臣听什么就是了! 他虽是请罪,可是看他的样子,怕是心里不大服气的,不然也不会有下半句。 你不但于民生半点不懂,还连人情世故都不懂。咱宽容了你这么多年,苦口婆心费了多少唾沫,你可曾记在心里!老爷子的脸色,突然变得难看起来,本来今日不想发作你,想过后和你说,可你....... 说着,啪地一声。 一封奏折落在了蓝玉的脚底下。 他错愕之时,就听朱元璋冷笑道,你自己看! 蓝玉心里咯噔一下,先是看了朱允熥那边一眼,在确认对方给了自己一个温和的眼神之后,微微有些放心。 不过,刚打开奏折,顿时心里狂跳。 臣,曹国公李景隆,弹劾凉国公,总兵天下兵马大将军蓝玉,跋扈桀骜,不敬圣上,于军中诽议圣裁.......... 第59章君父之心 大殿之中温暖如春,可是瞬间之中,蓝玉却感觉自己的脖子后头,嗖嗖有风。 而且,是那种刀锋上散发出来的冷冽之风,寒到了骨子里,让百战余生他都感到阵阵心悸。 蓝玉的手有些颤抖,看着那份满是他罪状,比如私下说诽议皇帝的战略眼光,在军中拉帮结派,许多军费开支他一人做主,中饱私囊。军中将领升迁全凭他一人表决,大搞一言堂。这些,种种数不胜数。 这些都是真的,甚至除了第一条诽议皇帝之外,其他的他根本没有掩饰过。不跋扈,不桀骜还算是武人吗?大明这么干的,他蓝玉不是第一个,也绝不会是最后一个。 但是,私下里可以说可以做,不代表就是对的,更不代表皇帝不在乎。而这些之中,最让蓝玉心悸的,就是第一条,背地里诽议皇帝的战略军事眼光。 明明只是和铁杆心腹说的,怎么就传了出去? 蓝玉心里惊恐,他这人有时候喝了点酒,是会有些乱说话。再加上这些年功劳甚大,渐渐的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地位越高,越是想展示自己的与众不同,想炫耀自己的能力。 可是这不代表他,就完全什么都不怕。此刻,朱元璋的目光如刀,让一辈子没怕过的蓝玉,忽然想起了怕字怎么写。 李景隆?蓝玉心里大骂,我操你姥姥! 冷汗不住的从额头,脖子上流下来。李景隆就站在蓝玉身后,可是他连回头的勇气和力气都没有。 现在不是骂他的时候,现在要过关,过了这关,你娘的李景隆,老子捏出你屎来! 蓝玉心里纷乱的想着,现在怎么办?怎么让皇爷的火消下去! 随即,他的目光不由自主的再看向老皇爷身边,端坐的皇太孙殿下。 后者眉头紧皱,一副痛心疾首的表情盯着他。 不过,在感受到他的目光之后,皇太孙似乎不可察觉的点点头,眼神中满是告诫。 呔! 沉寂的大殿中,又是一声怒吼。 朱元璋在龙椅上怒发冲冠,你他娘的想啥呢?想过年吃啥馅的饺子?回话! 陛下!蓝玉赶紧跪下,膝行向前,惶恐地说道,臣..........臣冤枉! 你冤枉!朱元璋冷笑起来,是朕冤枉你?还是曹国公冤枉你?说着,朱元璋站起身,往日微微佝偻的身形瞬间高大起来,指着蓝玉,这弹劾你的奏折中,还有其他罪状没有写,用不用咱给你念念? 随即,不等蓝玉开口,朱元璋继续说道,洪武二十三年五军都督府军议,你跟咱奏请,要对漠北用兵,咱没许。你跟咱奏请,提拔二十位军中的将领,咱还是没许。 军议散后,你和别人说了什么?朱元璋脸上满是冷笑,你说咱不信任你,咱不答应你,提拔你说的那些人,是因为咱怕你在军中的势力做大。是不是有这事? 臣........蓝玉已是说不出话来,从惶恐变成了颤抖。 旁观者清,朱允熥对于蓝玉的内心,看得很清楚。 他蓝玉再怎么战功赫赫,可也是从青年时期就匍匐在老爷子朱元璋面前的臣子。当年他只是常遇春军中的校尉,是常遇春屡次在朱元璋面前夸赞他,才给了他出人头地的机会。 而当常遇春英年早逝之后,朱元璋对常遇春的惋惜扼腕之情,转移到了这个性格和常遇春有几分相像的常家内弟身上。 可是他和常遇春,只不过像在了面上。他有常遇春的豪爽,却没常遇春的赤诚。比常遇春有心机,却没常遇春的本份。 今日让他栽个跟头早早的醒悟,省的他将来家破人亡。 莫说翻脸不认人,其实按朱允熥现在的地位和班底,缺一个蓝玉不算什么。他只是单纯的对战功堪比霍去病的蓝玉感到惋惜。害怕他蓝玉,将来牵扯到,其他的大明功勋武将。 往小了说,你是嘴皮子没把门的。往大了说,你是犯上!朱元璋一拍御案,不听你的就是防备你!不听你的你就心怀怨言!你蓝小二,胆子不小哇! 陛下,臣糊涂,臣有罪!蓝玉叩首,忙道,您也知道,臣有时候喝了点黄汤,嘴上没把门的。臣是无心之言,臣对您,对大明,忠心耿耿,绝无二心! 要是有二心!焉能留你到今日!朱元璋再次冷笑,若不是看在常伯仁(常遇春字),太子的份上,不看你和咱是儿女亲家,咱早就把你发作了! (蓝玉的女儿是蜀王妃,后来蓝玉被剥皮之后,皮送到了蜀王那里,明末张献忠攻破四川,在蜀王府找到了) 可是咱有容你之心,你蓝小二却无悔改之意!朱元璋厉喝一声,你对得起咱吗? 老爷子真怒了,再骂下去,说不定老爷子就要喊人把蓝玉推下去。 朱允熥眼看火候差不多了,也站起身,开口道,凉国公,你有负皇恩,有负皇爷爷对你赏识重用,更是有负孤父亲和开平王的期待,你说,你该当何罪? 臣,罪该万死!蓝玉大声说道,陛下,您骂臣骂的对,奏折上的事也都是真的,臣不敢狡辩。臣是直肠子,其实没有半点坏心!臣少年从军,充为陛下宿卫,战时冲锋陷阵,闲时护卫中军。 从军时臣是刚刚束发,现在也过了知天命的年纪,臣与陛下君臣快四十年,陛下是知道臣的。臣性子不稳,有时得意忘形,不知进退。可臣,就是这么一个直脾气。 能做到国公加总兵大将军的位置,蓝玉也不是笨人。一番惊吓之后,也突然开窍,开始告饶了。 其实这是事情还有转机,皇太孙在侧,他知道有人帮他,才愿意低头。若真是没活路了,真是到了要挨刀的时候,蓝玉可能也豁出去了,不愿意再低头。 他这人,倔强硬顶横,五项全能。 蓝玉这边叩首哭诉,朱允熥缓缓扶着老爷子坐下,皇爷爷,您消消气,他粗人一个!怎么处置他,还不是您一句话吗?别气坏了身子,不值当! 说着,又在朱元璋耳边说道,爷爷,大臣们都在看着听着,人多口杂。再说,年关将近,他今年又刚打了胜仗...... 朱元璋的嘴角,抽动两下,从牙缝里吐出一句话,蓝小二,你不是没坏心,咱看你是坏了良心!仗着有些功劳,尾巴都翘上天了! 老爷子一下就听出了自己大孙话里的隐意,满朝文武都在看着,这事好说不好听。而且年关将近,别搞的人心惶惶的,须知杀了几万人的胡惟庸一案,满打满算也才过去了一年多。 再者,这厮刚打了胜仗。 杀他,就是一句话的事。可要给他一个让别人挑不出毛病的罪名,他是军中的老臣功勋,若是这些罪名就杀了,许会有人不服。别人嘴上不说,心里也想。 更重要的是,老爷子今天本来不想提这事,可是偏偏蓝玉往枪口上撞。 杀武臣不等于杀文官,要慎重得不能再慎重。这其中涉及到许多人事调整,许多武官的升迁调任。 陛下,臣的良心还在!蓝玉大声说道,臣的良心,就是咱们的大明。说着,也有几分牛气上来,陛下若不信,臣剖出来给陛下看看! 少他娘的来这套!朱元璋骂道,咱这辈子看的人心多了,不差你蓝小二一个! 臣,赤胆忠心!蓝玉再叩首。 赤胆忠心要有个赤胆忠心的样!朱允熥开口说道,你自己算算,弹劾你的奏折,多少回了?哪回不是皇爷爷包容你?哪回不是轻飘飘的放下?你蓝玉有赤胆忠心,可有体恤君父之心! 体恤君父之心? 一句话,点醒了蓝玉。 臣,实在是该死,辜负了陛下这些年对臣的宽容呵护,辜负了陛下的良苦用心,更是辜负了陛下的厚爱。臣,请陛下重重责罚! 责罚?杀了你,咱都不解气!朱元璋冷哼道。 (历史上这个时期,老爷子杀人还是讲究个罪名的。等到了身体最不好那几年,大概也是感觉自己有今天没明天了,怕朱允炆镇不住。几乎是理由都不找了,想杀谁就杀谁。) ~~~喂,一一零吗?我报警。 怎么了? 有人偷走了我的心? 谁? 岁月神偷! 第60章横生枝节 杀了你,咱都不解气! 听老爷子这么说,朱允熥心里悬着的那口气,放下了。今儿这事,有些措手不及,没想到老爷子直接在小朝会上发作了。 不过熟知老爷子的性子,若是他老人家说杀人的时候,往往是不杀,但他恨极了一个人,要杀的时候,往往根本不会说。 若不是看在故去的太子,还有伯仁,还有咱儿媳.........! 朱允熥听到了,老爷子磨牙的声音。 大孙! 孙儿在! 见老爷子有话要说,朱允熥忙低下头,俯耳倾听。 他怎么处理,你拿主意!朱元璋冷哼一声,务必让他知道,天有多高地有多厚! 朱允熥明白,老爷子这是借这事让他立威,也是给了他一个给蓝玉等人,施及恩惠的机会。 凉国公蓝玉!朱允熥站在龙椅边,朗声道。 臣在! 蓝玉此时不复刚才的惶恐,老皇爷让他太孙料理自己,那就是还有余地。 心里想道,操你奶奶的李景隆,你等着这事过去,老子........老子弄死你!若是下回出征,老子点你当先锋! 尔身为皇亲国戚,又是大明勋贵之臣。生性跋扈桀骜,屡遭朝臣弹劾。但皇爷爷念你屡立战功,所以格外宽容。可你却不知感恩,不知道天高地厚,仗功持骄,不体恤君父,无敬上之心。 此番朝臣弹劾,又涉及背地私议君父,按罪当死。 说着,朱允熥缓了缓,他忽然发现,现在殿中的气氛有些不对。武将们都缩着脖子,生怕牵连到自己头上。文臣们,却是一副完全看热闹不怕事大的架势。 不过,念你这些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又持有皇爷爷钦赐的丹书铁卷,饶你一次。 但是,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凉国公是你拼死打下来的爵位,孤给你留着!朱允熥继续大声道,天下兵马总兵官大将军的官职,革去! 太子少保的头衔,革去! 收回勋田八千亩,田庄三座,遣散田庄宅院奴婢,家丁护卫。 十二监记档的御赐之物,全部收回! 交回历年所得禄米! 闭门思过,无圣谕,不得外出,不得见客! 说着,朱允熥拉长了声音,你可服气? 蓝玉如何敢说不服,其实皇太孙已经留给了他很大的余地,甚至说给了他以后很多操作的空间。只要国公的爵位还在,他蓝玉还是皇明的贵戚。 那些虚领的官职,只要以后能翻身,还不是一样手到擒来。至于钱财,到他这个级别的人,家中的财产早就数不清了。 臣,谢陛下天恩,谢太孙殿下隆恩! 等会!老爷子忽然开口,把你的丹书铁卷交回来!说着,冷笑道,这回,你已经用了! 蓝玉一愣,无奈道,臣,领旨! 今日朝会的旨意,会明发天下!朱允熥继续说道,凉国公,望你在家好生反省,君臣未必没有再见之时! 臣,感激涕零!蓝玉叩首道。 这事不单是说蓝小二这厮!老爷子接着话头,对武将勋贵们说道,尔等也好好琢磨琢磨,私下里做没做什么亏心的事。有则改之无则加勉,若是让咱知道了!哼! 臣等遵旨!武将们齐齐的寒战,开口说道。 启奏陛下! 忽然,文臣之中有人站起来。 果然,他们定是觉得处置的轻了,想要痛打落水狗。 出列之人,不是别人,正是刚刚授予了东阁大学士,朱允熥的老师之一,方孝孺。 臣有本要奏!方孝孺出列,铿锵有声。 老师,这时候千万别放炮!朱允熥连连给对方使眼神,老爷子气刚消,万万不能再拱火了。这是蓝玉,是自己人,可不是燕王朱棣。 朱元璋看看文臣们,说! 臣,斗胆!方孝孺肃容摘下头上的进贤冠,放在地上,随后跪倒。 完了!朱允熥一看这架势,老方肯定要放大炮了。 启奏陛下,以史为鉴,历朝历代武人跋扈,都非国家之福气。国家长治久安,靠的是内政通达,君圣臣贤。靠的是养民宽民,轻徭薄税! 我大明如今广袤四海,天下一统,四海归心。正是休养生息,再造华夏盛世,恢复汉唐豪迈之时。 昔汉唐雄胜豪迈,一是赫赫武功,二来乃是文臣辅佐,广开言路,重用贤臣。 可如今大明朝堂之上,却武人勋贵把持朝政。于公,动辄妄言,杀伐远征。于私,尔等都是国朝的勋戚,多横行不法,凌驾于国法之上。 说着,方孝孺忽然加大了声音,继续说道。 今日凉国公一事,只不过是沧海一粟! 朱元璋又站起身,接着说! 臣以为,为杜绝武人跋扈横行,为大明江山社稷权于中枢。臣斗胆,上奏,请陛下收归兵权于兵部! 大明之兵,当隶属大明,而非武人勋贵。出兵远征,任命将领,赏赐士卒,整顿军备,天下军屯等都该收归兵部所有。 若有战事,则众臣与陛下商之。而不是,武人勋贵妄议,鼓动陛下,随意发兵! 啊! 方孝孺话音落下,大殿之中顿时一阵骚动。 尤其是那些武人勋贵们,若不是眼前老爷子在,怕是要上去照脑袋给方孝孺两下。 朱允熥始料未及,心道,老师,你这不是放炮。你这是要,断了人家的生路! 兵部,是国家管理军队的最高行政机构。 按理说,天下的兵权,将领升迁调度都在他们的手里。可是因为老爷子知道文官系统对军队蚕食的危害,为了方便作战,不和文官打嘴皮子。而且现在开国将领的势力,还是很大。 所以,五军都督府这个大明最高参谋部,凌驾在兵部之上。 其实,方孝孺说的不是没有道理,并不全是文臣对武将们的提防和压制。五军都督府好是好,但是要看谁来用。若是皇帝能镇住,则是一把利刃,若是镇不住,肯定出乱子。 而且兵权操于兵部之手,更加有利于中央集权,国家的兵马归国家,国家的将领也归国家。无论是军费,还是打仗的计划,都更透明,更加的细分化。 另外在方孝孺等这些文臣的心中,实在不想皇帝和五军都督府走得太近。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他们担心将来朱允熥登基之后,被这些武人,再鼓动出什么远征漠北,几十万兵马的倾国之战。 这种担心不无道理,皇太孙从当吴王时,就和武人亲厚。而且他的出身,注定了那些武人,和他有天然的亲近之心。 方孝孺现在的话,不但要断了武人勋贵的生路,而且还直接把对武人集团的担忧,诉诸于口。 放肆!朱允熥看着方孝孺,皇爷爷亲口说过,军国重事,功勋宿将不可言。方学士,还不速速退下! 说着,他背对着老爷子,不住的挤眉弄眼。 可是下一秒,他傻了,事情似乎有些失控了。 只见兵部尚书沈晋,户部尚书傅友文,礼部尚书,工部尚书,刑部尚书,除了詹徽那个官油子之外,连督察院左右都御史,大理寺少卿,太常寺少卿,翰林院学士,中枢舍人等等一大帮文臣,几乎占据了文臣七成的大臣,全部跪下。 臣等附议! 请陛下授军权于兵部! 大明之兵将,乃国家之兵将,臣等为国家之臣,岂能绝于军事之外? 坏了!朱允熥心里咯噔一下,这些文臣今天吃了什么药?这么抱团?老爷子的性子只能顺着来,这么大张旗鼓的在朝会上硬顶,这些人是活得不耐烦了?还是觉得老爷子老了,心软了? 忽然,朱允熥心有所悟。 因为他看到了几位领头的大学士的目光,这些人都是他东宫的老师,都是挂着东宫詹事府的官职。 朱允熥心中,又生起一股暖意。 他们,其实也是在为了自己! 皇爷爷老了,自己早晚是这江山的主人。为了国家的稳定,为了自己龙椅的稳定,为了朝纲的稳定。 这些人,自然不愿意蓝玉这样的事,再发生在自己的身上。更不愿意看到,自己将来为了如何处理这些勋贵,而伤脑筋。 呵! 身后,老爷子也笑了一声。 朱允熥回头,只见老爷子紧紧的抿着嘴,眯着眼睛,说话时只是唇间露出了一丝缝隙。 今天,真他娘的邪了!个个,都来顶撞咱!朱元璋眯着的眼睛,忽然睁大,都活腻了? ~~岁月神偷,断章小狗。 第61章不趁手 随着老爷子一句话,大殿之中顿时让人发寒。 百战之中崛起的帝王气势,再加上老爷子这些年的威望,他目光所过之处,即便是再铁骨铮铮的文官,都不敢与其对视。 你们早就串通好了吧?不然为啥跪的这么齐整?老爷子的声音,在大殿中回荡,别的事不见你们抱团,这个事你们倒是能说到一块去。全都跪咱面前,一副死谏的架势,给谁看?你们这是结党! 要坏! 朱允熥心里咯噔一下,老爷子最厌恶的,就是臣子们的结党营私。他心里之所以现在对蓝玉等人不满,最大的根源也是在于这些武人盘根错节。 而今天,这些文臣齐刷刷的跪下,说的还是军国大事,一下就触动了老爷子的逆鳞。 皇爷爷!朱允熥赶紧拜倒,开口道,国有谏臣则不亡国,历来盛世之初,都有忠心敢言的大臣辅佐明主,若魏征与大唐太宗皇帝,又如耶律楚才于蒙古。 他们说的未必对,但是广开言路,臣子敢于任事,不正是您所希望的吗?他们都是读书人,迂腐了一些,可都是正直之士。结党这种事,他们哪敢去干。 说着,朱允熥笑了笑,皇爷爷,结党的都是奸臣,您看几位大学士,都是您亲口嘉奖过,亲手选拔上来的,哪个像是奸臣?各个清廉,才学能力都是一等一。 皇爷爷您是马上的天子,平常您一瞪眼,大伙都怕的不行。他们又不是傻子,哪敢在您面前结党? 他们拼了让您老生气,也要在您面前直言军国大事,先不说他们说的可不可行,对不对。光是这份忠直,这份为国的心思,也断然不是结党之人。 哼!老爷子又冷哼一声。 朱允熥又开口说道,要孙儿说,他们之所以敢这么放肆,其实根源还是在皇爷爷! 嗯?老爷子微微疑惑,皱眉道,怎么讲? 皇爷爷您想啊,自古以来有谏臣的皇帝,哪个不是有道的明君?有谏臣之世,哪个不是千古的治世?我大明国正臣清,君臣父子一心,不以言治罪,皇爷爷英明神武,虚怀纳谏,他们才敢如此直言。若皇爷爷...........他们也不敢不是? 哼!老爷子哼了一声,白了眼朱允熥,开口道,你小子少给他们说好话?你是怕咱一怒之下,处置他们是不是? 说着,微微叹口气,看着文臣那边,告诉你们,以后少给咱来这套,这次且看在你们忠心体国的份上,饶了你们这一遭! 朱允熥赶紧扶持着老爷子坐下,随后转头对依旧跪着的文臣们开口说道,都起来吧,你们也是,知道皇爷爷什么性子,还要跟他老人家硬顶。也就是皇爷爷不和你们计较,换别人,今日非发作你们几个领头的。 文臣们告罪起身,可是方孝孺却没动,而且抬直视朱允熥的目光。 我这个直得可爱,带着可恨的老师呀! 朱允熥心里叹息一声,板着脸,缓缓开口,如今大明看似国泰民安,其实你们也知道,北元余孽依然在漠北对咱们虎视眈眈。他们可不是疥癞之患,而是遮天蔽日的草原骑兵。 之所以军权于五军都督府,乃是为了方便动员军队,方便指挥军队,方便作战。而且五军都督府非有军功者,不得入,所部的军官都是立下战功的将领。 有这样的兵,能打仗的将领带着,大明才能百战百胜,才能兵知道将,将也知道兵! 知道你们的心是好的,是为了国家中枢,为了天下的稳定。可现在还不是刀枪入库,马放南山的时候。治国上,武人比不得你们,但是打仗上,还是要依靠他们! 你们都是读遍史书的贤才,任何一个朝代开国之时都是虎狼之师。可承平之久之后,军队就会崩坏堕落,不堪使用。 皇爷爷设立五军都督府,就是为了防止大明军队的崩坏,防止武备松弛,给北方敌人以可乘之机! 凡事有利则有弊,扬长避短随机应变才是治国之道。兵权收归兵部,看似对国家有利,可一样也有弊端。 此时,朱允熥笑了起来,这些话,要是想说,以后咱们私下里说。马上年关,皇爷爷累了一年了,诸位臣工,让我们爷俩过个好年,行吗? 臣,孟浪了!请陛下太孙恕罪!方孝孺沉默片刻,叩首道。 他虽然直,可是不傻。皇太孙说了那么多,最关键的就是最后两句话。私下说,慢慢说。 是的,军权这种事,急不得! 为国直言不是罪!朱允熥走下御阶,把他扶起来,不分场合,不分时间,却是过!方学士,回头你给皇爷爷上个请罪折子吧! 那玩意就不要了,文绉绉的没看头!龙椅上朱元璋摆手道,以后别动不动就摘帽子磕头,敢说话是好事,但你要想好了说,别放空话! 若不是朱允熥在这,今天这事,还真不容易这么了结。老爷子心里,让文臣武将们气出一肚子火,却又无处发泄。 不过,看着孙子三两句,说得那些文臣们感激涕零,又有着礼贤下士的做派。老爷子心里的火,慢慢变成了满意。 大孙越来越有贤君的样了! 随后,朱允熥再回到储君的位置上,笑道,还有事没有?没有就散朝吧!说了一上午了,皇爷爷早上就没吃多少,给我们爷俩个吃饭的时间,成不? 朱允熥刻意调节氛围之下,小朝会算是圆满的收场。 尽管其中有些许的波折,但总算是有惊无险。臣子们慢慢退出去,他们之中,蓝玉的身影显得有些萧索。 而朱允熥在臣子们退下的片刻,脑中也在沉思。沉思着,若将来他登基之后,如何处理手下的文武关系。 兼听则明,对于不同意见当然要用正面的态度去听取。可也不能耳朵软,要自动的过滤掉那些文臣的废话。 对于武人,一味的宽容更不可取,一手胡萝卜一手大棒,不能让他们蹬鼻子上脸。 不过,更大的难题是文武不相容。这两派人,似乎天生就是仇敌,你看我不顺眼,我看你更不顺眼。 此时,老爷子从龙椅上下,趿拉着布鞋,慢慢朝侧殿走去。 朱允熥赶紧跟上,落后老爷子半步。 进了侧殿,朱元璋在明黄色的软榻上坐下,斜了朱允熥一眼。 过来! 朱允熥上前几步,站在老爷子跟前。 站好! 朱允熥立正。 挺胸,抬头!老爷子又道。 皇爷爷!朱允熥露出一个笑脸。 不许笑!老爷子板着脸。 爷爷!朱允熥依旧是笑,怎么了? 老爷子随手脱下脚上的布鞋,抓在手里,敲打软榻的木头床沿,怎么了?你心里没数? 朱允熥有些心慌,眼皮子直跳,挤出笑容,皇爷爷,您怎么没穿孙儿给您买的鞋! 太软,不趁手!老爷子大声道,别打岔,说,咋回事? 朱允熥缩缩脖子,孙儿不明白? 啪,一声响。 哎呦!朱允熥捂着屁股一跳。 邪乎啥?咱都没使劲儿!老爷子怒道,用布鞋指着朱允熥,李景隆弹劾蓝玉的事,咋回事? 这个.........朱允熥又是笑,皇爷爷,您知道了? 啪! 哎呀! 屁股上又挨了一下,刚才是装的,这下是真疼。 你当你爷爷是傻子?啊?李景隆平日八面玲珑,蔫坏货,他敢弹劾蓝玉?是不是你撺掇的? 孙儿........哎呦!皇爷爷别打!朱允熥还没说完,屁股上又挨了一下。 老爷子气道,知道为啥打你? 不等朱允熥开口,老爷子继续说道,你跟你爷爷耍心眼!过来,屁股撅起来! ~~昨天那一章是意外,大家见谅。。。发错了。 第62章知道,为啥揍你不? 啪! 哎呦! 啪! 爷爷,疼! 不许躲,过来! 侧殿里,老爷子抄着鞋底子,往大孙子的屁股上头猛抽。 殿外,朴不成等人宫人太监,远远的肃立,眼观鼻鼻观心,好似什么都没听到,木头人一样。 忽然,殿外一队宫人,缓缓而来。 看仪仗,正是领后宫的郭惠妃。 朴不成赶紧快走几步,跪下道,娘娘! 公公请起!郭惠妃笑道,皇爷在?劳你通传一声,说本宫求见! 这个........朴不成看看左右,为难道,娘娘,这个当口,怕是不成! 怎么了?郭惠妃纳闷的问。 皇爷,皇爷正.......朴不成犹豫下,皇爷正忙! 告诉你,本宫找皇爷的事,比天都大!郭惠妃笑笑,去通传吧,放心,皇爷听了本宫的话,不但不会怪罪你,说不定一高兴还要会赏赐你! 那个.......... 哎哟! 一声惨叫,郭惠妃吓了一激灵。 只听大殿里传来朱允熥的惨呼,皇爷爷,不能再打了,孙儿的屁股真肿了,火烧火燎的! 你敢跑!给咱回来!朱元璋的怒吼也传出来,长本事了,还敢躲!你别跑! 皇爷爷,别打! 小子,别跑! 殿外,郭惠妃愣住了,呐呐道,这爷俩,这是怎么了?说着,又快走几步,直接进了大殿。 大殿之中,只见朱允熥躲在一根柱子后面。 老爷子朱元璋,手里抄着布鞋,隔着柱子跟孙子较劲。 你出来!老爷子说道。 朱允熥揉揉屁股,真疼,不是假疼。老爷子手劲儿大,鞋底子跟鞭子似的。 您把鞋放下,孙儿就出去! 好小子!别躲!老爷子往前一扑。 朱允熥绕柱,躲开。 你再躲?老爷子怒道。 皇爷爷,您咋这么大火儿?朱允熥腆脸笑道,孙儿哪做错,惹您生气了? 哪做错?老爷子用鞋指着朱允熥,你让李景隆弹劾蓝玉,还没错? 听到此处,刚走入大殿的郭惠妃忙后退闪开,走到殿外。 军国大事,后宫不得听之。即便是马皇后在的时候,不该听的也一概不能听。 蓝玉有错,孙儿是让他警醒!朱允熥辩解道。 警醒?你是在保他!你当咱不知道你的心思?朱元璋怒道,你是怕咱厌了他,修理他,怕他蓝玉不知天高地厚,所以提前让他犯点错,不痛不痒来那么几下,是不是? 朱允熥的脚步停住,不再躲闪老爷子的鞋底子,笑道,皇爷爷英明,孙儿这点小心思,瞒不过您! 英明个屁!朱元璋手起鞋落,又是一下,气死老子了!说完,扔了布鞋,就赤着一只脚,回软榻坐下。 朱允熥无意之间,打乱了他的布置。他要处置的,何止一个蓝玉?锦衣卫这些日子搜集罪证,蓝玉一干军中桀骜将领,各个都是一身毛病。 爷爷,穿鞋,地上凉!朱允熥把鞋捡回来,亲手给老爷子穿上。 随后,朱允熥单腿跪在老爷子身前,继续开口道,孙儿知道他们各个都一身毛病,按照国法杀了也不为过。可是毕竟都是咱大明的老臣,孙儿是想给他们,一个机会,让他们自己明白。 你是怕咱,杀人太多!老爷子白他一眼,语气缓和了许多。 爷爷圣明!朱允熥抬头笑道,他们若是知错了,不还是咱们朱家的好臣子吗?总得给人家一个机会不是! 要是他们不明白呢?老爷子冷笑,狗能改得了吃屎! 他们要是不明白,那该怎么办,就怎么办?朱允熥笑道,您还怕孙儿收拾不了他们? 就你鬼心思多!老爷子笑骂,知道为啥今儿抽你吗? 知道!朱允熥笑道。 你不知道!老爷子点着朱允熥的脑门,以后,想保谁直接跟咱说。咱是你爷爷,国家都能给你,还有什么不能答应你的?再说,你看你找那人?李景隆?他是弹劾别人的人吗?弹劾人,还得督察院的御史! 是是是!朱允熥连忙点头,孙儿欠考虑了! 哎,你呀,还是心软!老爷子忽然叹气,你总觉得这些人帮咱们朱家打天下,又都是你的姻亲,是你父亲的故旧,心里下不去手,对不对? 大孙,你要知道,当断不断反受其乱!你是君,他们是臣,不能让私情,在君臣之上。当皇上,是管理天下的,不是弄这些人情是非的! 而且,咱告诉你。你以为蓝小二会改?哼,他一撅屁股,咱都知道他拉什么屎!你看着,他最多消停一两年,只要能起复,他马上欢实起来! 说着,又点点朱允熥的脑门,得心狠知道不?杀一儆百!有时候太宽容,别人不怕你! 其实,朱允熥也不是宽容,不是滥好心。他怕的是,老爷子一开杀戒,刹不住车。该不该杀的都杀了,于国家没有什么好处。 皇爷教训的是,孙儿记住了!朱允熥起身,拜道,爷爷,别生气了。 你呀!老爷子再次点点他,瞪眼道,记住喽,以后有事,想保谁,想升谁的官,和咱直接了当的说。将来这家当都是你的,藏着掖着干什么?还有,他李景隆就是样子货,肚子里没啥真东西,你少和他在一块儿! 曹国公还行,挺有恭敬之心的!朱允熥笑道。 来人!老爷子又哼了一声,传膳。说着,又开口道,刚才还不饿,这会怎么前胸贴后背了! 您刚才不是活动筋骨了吗?朱允熥笑道,您老活动开了,孙儿的屁股遭罪了! 别邪乎!一点劲儿都没使!老爷子笑着,又道,刚才谁来了!? 朴不成马上出现,皇爷,是惠妃娘娘来了! 进来!朱元璋走到饭桌跟前,坐下说道。 郭惠妃进来,先是看看朱允熥,脸上带着掩不住的笑意,臣妾参见皇爷! 你也坐,来得早不如来得巧,跟咱一块吃! 老爷子刚说传膳,宫人们就摆上了餐具。他每天吃饭的时间,雷打不动。伺候他的厨子,也已经弄好了菜,此时流水一般的上来。 等老爷子和郭惠妃都坐下之后,朱允熥才也坐下。 嘶!可是刚一坐下,屁股有点疼。 怎么了?老爷子正在夹菜,赶紧放下筷子,真疼了? 朱允熥抿着嘴,嗯! 咱没使劲儿啊?老爷子喃喃道,再说,鞋底子抽两下? 皇爷,您那手劲儿,不使劲都能打死一头牛!郭惠妃笑道,皇太孙细皮嫩肉的,哪受过这个?说着,又是笑笑,传个太医来给瞧瞧! 不用!朱允熥摆手道,估计,一会就好了! 你们是死人啊!老爷子忽然瞪眼,对着殿里的宫人咆哮,看咱动手,怎么就不知道拦着?啊!就没一个人,上来劝劝? 他一生气,从朴不成开始,全跪下了。 还杵着干啥?传太医去!老爷子怒道,咱大孙要是拿破了皮,剐了你们! 几个太监,连滚带爬的出去。 爷爷,无碍的!朱允熥赶紧说道,就是有点胀! 咱.......老爷子叹息一声,咱也没使劲儿呀! ~~~ 后殿里,太医正在小心的查看朱允熥的,臀部! 好好的屁股,现在有点肿。 老爷子穿的布鞋,是皮子底儿的,抽起来带风,几下子下来就肿了。 外边,老爷子背着手,伸长脖子往里看,一脸后悔。 呵!边上的郭惠妃忽然笑出声。 你笑啥?老爷子瞪眼。 郭惠妃却不怕她,掩嘴笑道,到底是隔辈亲!当年臣妾刚嫁进来第二天,就看您拎着擀面杖,追着太子他们哥三个揍。各个屁股都打青了,也不见您心疼。现在不过是肿了,您看您,把心疼都写脸上了! 不一样!老爷子摇头道,咱儿子都是粗痞,三天不打上房揭瓦,棍棒之下出孝子。咱大孙是从小读书的孩子,懂事乖巧脑袋活泛,比他爹他叔叔们强多了! 这时,太医们战战兢兢的出来。 光是给朱允熥看屁股,太医院十几号国手,全来了。 咋样?老爷子开口问道。 回陛下,太孙殿下无碍,就是有些肿。回头,擦些药膏,一两天就好!太医回道。 还愣着干什么,给他擦去!老爷子又道,挑最好的药!说着,又指着太医,你说的,一两天就好!要是两天之后,咱大孙屁股还肿,你自己掂量! 回话的太医顿时一惊,恨不得给自己两个嘴巴。 嘴欠,说五天多好! 第63章喜事 您说您何必呢?打了孙儿,您还心疼! 屁股下面垫着一个厚厚的垫子,朱允熥大口的往嘴里扒饭,一边吃一边说。 老爷子似乎没啥吃饭的心情了,总是时不时的看看孙儿,眼神中全是自责和懊悔,就好像后世,被长辈一顿暴揍之后。长辈流露出心疼,又不不好意思承认一般。 郭惠妃则是一个劲儿的给朱允熥夹菜,面含微笑。 谁让你气咱?老爷子没好气的说道,以后再胡闹,还揍你! 朱允熥侧头微笑,老爷子,再往后孙儿越长越大,您老打不疼,也打不坏,还把您老累够呛! 呵!老爷子笑出声,转头对郭惠妃笑道,看着没,男娃就这样,揍几次就皮条了,滚刀肉不害怕了! 这可不是滚刀肉!郭惠妃笑道,皇爷,臣妾说句您不爱听的话。朱家的男人呀,个顶个的都犟,都是吃软不吃硬。你那些儿子不也一样,随您怎么打?打完了,该怎么气您,还是要气您! 这哪里是不爱听的话,简直是说进了老爷子的心里,他笑道,咱朱家,都是顺毛驴,哈哈! 老爷子出身草莽,没有啥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三人边说家常边吃饭,吃了饭之后,又在软榻上坐下,慢慢品茶,难得的惬意。 找咱啥事?老爷子边喝茶,边随意的问道。 郭惠妃笑道,您吩咐的事,已经办妥了!说着,又笑道,大理寺少卿马家的闺女,臣妾找人和淮王的生辰八字看过,很相和!那闺女,又是知书达理的书香门第出身! 原来是朱允炆的婚事,他比朱允熥年纪大两岁,是应该排在前面。 不过,朱允熥忽然心中一震,朱允炆的婚事之后,就该是自己了。这年月没结婚的的男人就是小孩,只有结了婚才算真正的长大。 哪个少男不怀........是吧! 尽管不知道自己未来的媳妇长什么样?是什么性格?好不好看,可也架不住朱允熥心里偷着乐。 他忙竖起耳朵仔细听,想听到关于自己媳妇的人选。甚至幻想着,要是知道是谁家的姑娘,先让王八耻他们打探打探,王八耻要是问不着,还有李景隆,还有徐辉祖他们可以帮着相看。 可是,惠妃娘娘说完,就闭口不言了。 老爷子琢磨琢磨,大理寺少卿马家是江西的望族,家风甚好,为官虽然有些迂腐,但是为人方正,操守极好。既然,如此,那就这样吧。接着,老爷子又对朴不成说道,去,传旨给钦天监还有礼部,选一个好日子出来。嗯,最好在年后! 年后,过完年大婚,那就是等到来年的三四月份,朱允炆就会带着新婚妻子去淮安就藩。 到底是舔犊情深,老爷子这是想在和自己孙子,过一个团圆年! 爷爷,这事,要不要告诉淮王?朱允熥想想,开口问道,孙儿觉得还是提前告诉他好,他那边现在没什么人帮他张罗,提前告诉他,他也有个准备! 说着,微微沉吟,要不,淮王的婚事,孙儿出面操办一下?要是光靠礼部,还是有些不够风光。他孤苦无依的,人生大事,一辈子就这么一次...... 朱元璋看着孙子的眼睛,你不恨他? 恨啥?朱允熥笑道,都是一个爹的亲兄弟,哪有隔夜仇!上代人的事,上代人了。不管怎么说,都是血浓于水。父亲在天之灵,也不希望看到孙儿........他是孙儿的兄长,稍有错处,孙儿体谅他就是了。 现在孙儿是君,他是臣,若是孙儿再抓着他不放。他这辈子,如何过得安生? 是这么个理!老爷子点头道,毕竟你们是一父同胞,你能这么想咱很高兴,你能不记恨他,包容他咱也很高兴。说着,笑了笑,你去给他传话吧,告诉他,过年咱们爷们一块过! 哎!朱允熥起身,那孙儿去了! 去吧,不用急着回来,咱和惠妃说会话!老爷子又道。 这是嫌弃自己这个电灯泡? 走到门口,朱允熥心里腹诽。 外边阳光正好,冬日的阳光温暖明亮,亮亮堂堂。 朱允熥再回头,看看侧殿。 老爷子,天还亮着,您老悠着点?再说,都这个岁数了,说悄悄的话的上次数,是不是多了点? 若是朱元璋知道自己的大孙子心里全是这种歪门邪道,肯定又要脱下布鞋,来一次棍棒之下出孝子。 侧殿之中,老爷子和郭惠妃面对面的坐着。 大孙那家咋样了?老爷子问道。 皇爷说的是赵家那闺女?郭惠妃笑道,臣妾也找人看了他和太孙的生辰八字,您猜怎么着? 老爷子来了兴趣,怎么说? 不但和,而且美!郭惠妃笑道,看八字那人说,他看了一辈子的姻缘,就没见过这么好的。而且赵家那闺女是有福之人,不但能过日子操持家务,还有旺夫的相! 呵呵!老爷子咧嘴笑道,旺夫好!随即又道,生养呢? 看姻缘的先生说了,赵家闺女那身子骨,一看就是咣咣生儿子的身板! 你在哪找的相看先生?老爷子眉飞色舞,靠谱吗? 西山老君观,最灵验的地方!郭惠妃笑道,您忘了,当年臣妾和大姐去了一次,回来不就怀了咱家老大! 哦!老爷子点点头,道士是比和尚靠谱一点,起码不糊弄人! 他自己当年虽然做个和尚,可是对于寺庙却没什么敬畏之心,对于那些所谓的得道高僧更是掐半个眼珠子看不上。 在他看来,那些人就骗吃骗喝骗钱花。而且他深知,那些地方上所谓的大庙,也是大地主。因为从古到今都有免税的政策,寺庙大肆囤积土地,隐藏人口。 收租子,放高利贷,兼并土地成为庙产,都是和尚干的。 因为当年大元的蒙古人崇信佛教,所以天下和尚横行霸道,地位比读书人都高。 当年起家时在淮西打仗的时候,民间就有这样的顺口溜。媳妇好看的种好地,媳妇不好看的种孬地,没媳妇的种不上地。 一直一来,朱元璋就想找个办法收拾他们。可是这事关系重大,轻易动不得。人到晚年,虽然他的脾气更加暴躁,但是对于神鬼之说也还是有些敬畏起来。所以,这事渐渐的搁置。 他不怕和尚,但他怕和尚利用满天神佛轮回转世,还有什么因果报应的说法膈应他。 太孙是个好脾气!赵家闺女是个能过日子的好姑娘,将来呀,小两口的日子,错不了!郭惠妃继续笑道。 东宫之主母,将来母仪天下!模样其次,但是必须贤德。老爷子缓缓开口,若是个轻佻女子,别说旺夫,不败家都不错了!赵家的闺女,咱见过一次,是个本分的孩子。 说着,老爷子有些犹豫,要不,你想个办法,让咱见见她? 臣妾传他进宫?郭惠妃问。 进宫的人都端着,能看出什么来?老爷子想想,忽然笑道,咱有个办法! ~~~不好意思晚了,刚刚结束工作。 神偷感谢大家的厚爱,以后会用刚用心来回报大家。 我不是水,我写文章的风格就是这样,喜欢让情节饱满,可能没太多的爽点,但是贴近生活。 爱你们,死鬼! 第64章兄弟 冬日的天气有些反复无常,上午还是阴沉,下半晌就骤然温暖明亮。 朱允熥带着侍卫,没有坐轿,在太监的指引下。穿过大殿之后的花园,再走过三道金水桥,就到了朱允炆还有他其他两个同父异母兄弟的住处,诸王阁。 这里不但住着朱允炆等人,还住着其他没有就藩的小王爷们。 皇宫太大,若不是有人领着,朱允熥出了东宫和奉天,华盖,谨慎三殿之外,也是两眼一抹黑。 和东宫和奉天殿等恢弘大气的建筑不同,这边更加幽静小巧。古树环绕,到处都是假山奇石,走过前面的花园,里面隐藏在深深夹道中的各个小院。 每个院子,都是独立的,互不干扰。 原本朱允炆等人也是住在东宫的,但是朱允熥正位东宫成了皇太孙,这些人就要搬出去。 尽管是在宫里,但是皇太孙的身前身后依旧将近有百十人,前面是迈着鸭子步的敬事房太监,不断的摆手呵斥,让闲杂人等走远。 敬事房的太监都是健壮魁梧之辈,他们是太监中的打手,专门用来管理内廷的宫人。老爷子现在的贴身太监朴不成,就是敬事房的头子。 同时也是十二监中,司礼监和都知监的大太监。 别看老朴在老爷子和朱允熥面前,一点尊严都没有,可是在宫里,即便是寻常的嫔妃,藩王都不敢轻易得罪他。 前面数位正在打扫宫廷的无品宫人,在见到皇太孙的仪仗之后,马上脸对着宫墙跪下,一动不动木偶一般。 朱允熥发现,这些宫人中,很多都是稚嫩的少年。 宫内,只有有品级的宫人才可以称作太监,这些无品的叫做小吏。他们先进宫从最底层做起,然后选其中模样好,勤快的,干净的,送到各嫔妃贵人处听用。 宫里现在多少太监?走在夹道中,朱允熥随口问道。 回殿下!王八耻身子弯得虾米一样,宫内有宫人,一千零两百! 朱允熥微微皱眉,也不全是高丽人吧? 自然不是,高丽人连咱们的话都不会说,怎么伺候主子呀!王八耻笑道,再说,高丽每年进贡那些宫人,根本就不够分! 大明不只是皇宫有太监,各藩王处每年也需要大量的阉人。 太多了!朱允熥心里暗道,将来自己上位,这个规矩要改改! 进宫当太监的,多是穷苦百姓家的孩子,在他们看来进皇宫是好事,是改变命运的捷径。而在朱允熥的现代灵魂看来,却很悲惨。 不只是太监,皇宫之中还有大量的宫女。这些人都是十二监从外采买,或者是选秀进来的女子,还有许多是犯官的家眷。 深宫对于她们来说,不是福地,而是牢笼。 少女进来,黄脸婆出去,一辈子都耽误了。 对了,前些日子要不还要给张三虎张罗媳妇呢?回头,让惠妃娘娘在宫女之中挑选一个!朱允熥边走边想,这个法子好,那些到了成婚论嫁岁数的宫女,可是选出来许给军中的底层将领。 不久之后,朱允炆的住处到了。 事先听到宫人传报的朱允炆已经出迎,站在门口。 臣,见过皇太孙殿下!朱允炆还是老样子,有些瘦,一身普通的棉布衣服,看着更像是书生,而不是藩王。 自家兄弟,何必多礼!朱允熥虚扶一下,二哥,这边住的,可还习惯吗? 朱允熥身上龙袍的金线,晃得人眼睛有些睁不开。 朱允炆心里五味杂陈,一开始朱允熥是无衔的皇孙时,叫自己大哥。当了吴王之后,叫二哥。 他在朱标的诸子之中是排行老二,可却是庶长子,因为嫡长子朱雄英早夭,他成了老大。 一开始朱允熥叫他大哥,是尊敬。后来叫二哥,是分庭抗礼。 到现在,朱允熥还是叫他二哥,但双方的身份,已经是天地之别。 多谢殿下挂怀,臣住的习惯!朱允炆淡淡的开口说道。 几个小的呢?朱允熥迈步往里走,开口问道。 朱允炆落后半个身位,都在学堂读书呢? 随后,两人进了正房,朱允熥在主位坐下,朱允炆欠身坐在圆凳上。 给二哥道喜!朱允熥开口道。 何喜之有?朱允炆不解。 朱允熥笑道,皇爷爷给你指了一门亲事,是大理寺少卿马家的女儿。惠妃娘娘亲自见过,那姑娘的容貌性子都是百里挑一,而且马家是书香门第,江西望族。 朱允炆一愣,随即脸上露出些羞涩。 皇爷爷已经让礼部挑日子了,大概就是在过完年之后。朱允熥又笑道。 成亲后,臣..........就要去就藩了吧!朱允炆声音很低,带着些落寞。 就藩不好吗?这深宫之中,你过得快乐吗? 朱允熥的话,让朱允炆心里感伤不已。原本他也是万人瞩目的皇孙,可是突然之间地位一落千丈。现在这深宫之中,只能小心翼翼的活着,毫无乐趣可言。 而且,这座宫中,有太多他不愿意,也不想回忆的往事。 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去了封地,你想怎么活就怎么活?咱们是亲兄弟,你的婚事孤给你办得风风光光的,有孤在,以后你们也不会受半点委屈! 听朱允熥话语真诚,朱允炆心中也有些许的感动。 他这个人是个没长大故意装老成的孩子,也是个没有多少心计,却又优柔寡断,不太合格的伪君子。 眼高手低,遇事没有主见。在经过吕氏一事的打击之后,他已经心灰意冷。而且失去了母亲的呵护,他也再没有任何的雄心壮志。 他恨不恨朱允熥?肯定是有。 但是他恨不起来,也不敢恨。 臣,谢殿下厚恩!朱允炆起身再拜。 咱们亲兄弟,别一口一个厚恩的!朱允熥也站起来,扶着他的肩膀,二哥,我不知道你心里怎么想的。可是我心里,经过那一事之后,没有任何怨气。 咱们一父同胞,如今都是没爹没娘的孩子,这世上就咱们几个兄弟姐妹了,咱们是一家人! 臣.........朱允炆忽然眼眶发红,臣,惭愧! 再说,要谢你不要谢我,你要谢谢皇爷爷!朱允熥继续说道,为了你的婚事,他老人家不知让惠妃娘娘相看了多少大家闺秀。为的就是给你找一个,贤惠的伴侣。 虽然,现在他老人家见你少了,可是心里也在惦记着你,惦记着几个弟弟! 皇祖父!顿时,朱允炆泣不成声,皇祖父心里还有臣? 胡话!朱允熥板脸道,怎么没你,你也是他孙子,是我的哥哥,怎么不会惦记你?说着,又道,我来之前,皇爷爷还让我告诉你,今年过年,咱们兄弟几个和他老人家一块过! 臣.........朱允炆已哭的说不出话来。 知道你心里难受,莫哭!朱允熥劝慰道,今年过年,咱们兄弟几个,好好的孝顺爷爷。以后逢年过节,我也会和皇爷爷说,让你带家眷多回来看看! 皇祖父!朱允炆嚎哭一声跪在地上,拍打地面。 这一刻,一直以来压在他心里的石头,让他喘不过气来的心结,才得以释放。 年前,我会和皇爷爷请旨,去父亲的陵寝拜祭,到时候咱们兄弟几个全去!朱允熥拍拍他的肩头,你和两个弟弟准备准备,给你母亲也上柱香。等皇爷爷气消得差不多了,我再说说好话,给你母亲的坟,挪到父亲的边上,按照侧妃的礼仪,重新安葬! 吕氏,原本是太子的继妃,可是惹恼了朱元璋,下葬之时,居然是在太子朱标陵寝的外层,按照妾的礼仪下葬的,规格寒酸。 三弟!朱允炆满脸是泪,抓着朱允熥的衣角,我..........我真是个无用之人! 人都有用!朱允熥安慰他,二哥,做个名留千古的大明贤王吧! 第65章这才是过日子 一家不平,何以平天下。 朱允炆再也不是威胁,没必要抓住他不放,他已经失去了一切,所以会分外感谢,朱允熥给予的亲情。 而朱允熥,也需要这个贤良,重视亲情的人设。 随后,其他两位弟弟也从学堂中归来。朱允熥又派人接了两个小妹子过来,一群同父异母的兄妹们,在名义上的老大,朱允炆的小院里,说说笑笑。 这些弟妹,也都缺乏亲情,有两位长兄在此,没一会就活泼起来,嘻嘻哈哈。朱允熥又吩咐随从宫人,晚膳在淮王这边和兄妹们吃,让他回禀老爷子。 老爷子朱元璋听到消息的那一刻,默默点头,满脸微笑。他希望的孙子,一定是要个贤君,于天下贤,于臣子贤,对于家人血脉,更是要贤。 两个时辰之后,老爷子换了一身衣裳,带着一行随从,坐着一顶青帏小轿,缓缓的出了宫城。 轿子从宫城的侧门出去,经过金吾卫驻守的皇城大街,汇入了京城人流。 年关越发近了,空气中都是年的味道。老爷子挑开轿帘,看着往来拖家带口的人群,看着热闹的集市,脸上露出满意的微笑。 待看到一个肩膀上扛着闺女,手里拉扯着儿子的汉子,在和一个卖拨浪鼓的小贩,砍价砍到面红耳赤。一怒之下不想买,却被哭嚎的儿女弄得手足无措的时候。 脸上的微笑变成了大笑,轿子走远,老爷子的目光依旧就随着那汉子。直到看到对方骂骂咧咧的扔出几个钱,家里的孩子欢天喜地的摇着拨浪鼓,才恋恋不舍的收回目光。 老了!轿子里老爷子心中长叹一声。 当年,他正壮年刚刚拿下南京之时,也带着孩子们微服私访逛过集市。那时候,他也是这样。闺女扛肩膀上,儿子被他拽着。 买一堆不值钱的玩意,闺女儿子笑呵呵的叫爹爹!尤其是贴心的闺女,小手搂着自己的脖子,脸上湿哒哒的香一口。那滋味,真他娘的美! 可是一转眼,孩子们都大了,在自己身边的日子越来越少。一转眼,操心完孩子的事,又要操心孙儿的事了。 过年了! 老爷子看着轿子外的街景,高兴之余有些落寞,别人家都团圆,只有自己家,就他们爷几个。这年,过得啥味儿。 有好些个外孙子,咱还没见过呢?都说外甥像舅舅,不知他们和自己儿子像不像! 老爷子心里长叹,想见一见,可是嫁出去的女儿别人的家的人,生的孩儿也是别人家的种。 想到此处,老爷子心里又有些生气,他娘的,胳膊肘往外拐,也不知道多进宫,看看自己的老爹! 青帏小轿渐行渐远,渐渐的穿过了热闹的集市,走进了没那么热闹的住宅区。 但是这边的住宅区,别有一番味道,空气里到处是各家各户准备饭菜的香味。街上来往的大姑娘小媳妇,都穿着碎花的新衣裳,见面未语先笑。说的都是家长里短,还有哪的菜好,哪的肉便宜,谁家刚生了大胖儿子,谁家有了一个俊俏的小闺女。 人们在住宅区的街道上笑盈盈的走着,偶尔有人到家了,便会在门口摆手。 嫂子,妹子,我先回去做饭了。有功夫,带家里孩子过来玩! 妹子,回见,明儿咱们搭伙,一块去庙会看看! 这才是过日子!轿子中,老爷子又是会心一笑。 不知走了多久,梅良心在轿外小声道,皇爷,到了! 皇帝出行,看似微服私访没带多少人,实则暗地里不知多少卫士紧张的护卫着。这次出行,老爷子没带朴不成,而是带了郭惠妃身边伺候的,来过赵家的梅良心。 朱元璋从轿子中出来,看看眼前的宅院,微微点头。 虽然在南城,不是什么富贵地方。可是你看,这赵家是个会过日子的! 听了老爷子的话,梅良心看了半晌也没看出所以然来,只能点头附和。 老爷子笑道,你看,他家的门前,是不是比其他人家干净!看看他家的大门,刷得多亮堂!你再看看他们围墙的墙根,一点污渍都没有。这是家里有勤快人,不但里面收拾得好,外面也给收拾了! 皇爷圣明!梅良心笑道,见微知著! 这马屁,老爷子很是受用,努努嘴,咱去叫门,没相干的都闪开吧! 梅良心挥手,其他人远远的散开。然后,他走到门口,轻轻的拍打门环。 有人吗? 谁呀?吱嘎一声,门上方形小窗打开,露出赵宁儿那张笑盈盈的圆脸,哎呀,是您呀! 赵宁儿高兴的笑起来,推开门,公公,什么风把您吹来了? 梅良心笑道,杂家出宫办事,路过你家,想过来歇歇脚! 快请进!赵宁儿侧身让人,看到了老爷子,嫣然一笑,这位公........ 梅良心差点直接吓跪下,这丫头还真是一点男女之事都不懂,老爷子那么长的胡子,居然认为..... 这位大人可是杂家的顶头上司,是跟杂家一块出来办事的,借你家地方歇歇脚!梅良心赶紧道,这位大人,可比咱家地位高多了! 老爷子,您也快请进,我去给你们泡热茶! 赵宁儿穿着朴素,身上还系着围裙。那围裙干干净净的,半点油渍都没有。 朱元璋笑着进了院子,一边打量一边点头。 院子不大,但是收拾得很规矩,所有东西都是有模有样,整整齐齐。 二位进屋!赵宁儿笑道。 这挺好!老爷子在院中的凉亭里坐下。 那哪行,别看天不冷,可石头凳子冰凉呢!赵宁儿在厨房里忙活着说道。 没事,咱身体好!老爷子笑道。 再好也不成!您都这个岁数了,最是要注意身子的!嘴里说着,赵宁儿找了两个软垫子。 不由分说的把老爷子拉起来,然后放在石凳上,又让老爷子坐下。随后,给两人上了热腾腾的茶水。 家里人呢?朱元璋笑问。 爹在衙门,娘去大姐家,一会吃饭的时候回来!赵宁儿又是一笑,搬了个木桶,又拿了一个马扎,坐在院子里就开始洗衣裳。 闺女,那水多凉啊!朱元璋见赵宁儿的手,被凉水冰得通红,有些心疼的说道,外面不是有专门洗衣裳的铺子吗?大冷天的,何至于亲自洗! 京城之中,各条街上都有靠给人洗衣服为生的小铺子。价格低廉,一个大钱,能洗一大盆。 外面洗的哪有自己洗的干净!赵宁儿笑道,再说,洗一盆衣服要一个钱,一枚大钱能买两个肉包呢!今儿省下一枚,明儿省下一枚,一年下来怎么也省出二斤猪肉钱!说着,一歪头笑道,过日子呀,就是要细水长流,会算计! 好闺女!朱元璋端着茶碗哈哈笑。 老话讲,吃不穷喝不穷,算计不到才受穷。一家要算计着过日子,一国更要算计着过日子。母仪天下,不是说礼仪形态,更是要知道民间疾苦,懂得人生百态。 喝口热茶,老爷子又道,那这水也太凉了,咋不加点热水! 一看您就是一辈子没洗过衣裳的!赵宁儿一边搓着衣裳一边笑道,这是松江的棉布,要用冷水泡半个时辰再洗,用热水不但洗不干净,洗完了还全是褶子! 有这个说法?老爷子一愣,他这一辈子人没少杀,苦没少吃,可是这事却从未在意过。没从军的时候,有件衣裳穿就不错了。从军之后,半年不换衣裳也是常事。 有了媳妇之后,洗衣裳都是媳妇的事,他更是碰都不碰。 您二位坐着,我去把水倒了! 赵宁儿洗完了衣裳,在围裙上擦擦手,然后一手拎着一个装满水的木桶,径直出门。 有把子力气!朱元璋小声道,身子骨好! 梅良心在边上凑趣道,皇爷,这丫头还做得一手好茶饭呢! 你开口,在她家吃晚饭!朱元璋想想,不算冒昧吧! 第66章蓝春 二月二,龙抬头,大家今天吃猪爪了吗? 那是搂钱的靶子,多啃几个,不过就是太贵了! 二月二过完,年也过完了。神偷祝所有读者,钱多多福多多。 ~~~~ 赵宁儿拎着空桶回来,开始在小院子里晾衣裳。 赵姑娘,咱家走了!梅良心笑道,若是耽搁了时辰,回宫赶不上饭点了! 赵宁儿随口笑道,嗨,耽搁了,就在我家凑合一口! 那怎么好意思呢!梅良心借坡下驴,笑道,贵府,晚上吃什么? 赵宁儿微微错愕,一开始她只是客套一下。可是她天生性子爽朗,丝毫不忸怩。 开口笑道,跟宫里不能比,就是家常便饭! 家常好!朱元璋在凉亭里点头,咱就得吃家常菜! 不过呀,家里没菜了!赵宁儿又在围裙上擦擦手笑道,您二位坐着,我去买菜去! 咱和你同去!朱元璋笑道,多少年没买过菜了,今儿也凑凑热闹! 人,有时候相互能看顺眼,就是一个缘字。 有了缘分,咋瞅咋喜欢。没有缘分,咋看都不对付。 赵宁儿性子举止都入了老爷子的眼,不知觉的就露出了和蔼的一面。而赵宁儿自小就知道尊老爱幼,虽说是头一回见,也可能是从小家里没有祖父辈的原因,心中对老爷子也有几分亲近。 两人出门,梅良心在边上跟着。赵宁儿挎着菜篮子,老爷子背着手。 出了院子大街右转,没几步就到了菜市场。正赶上晚饭的时候,市场上都是买菜的人。 买点白菜,做个白菜拌粉丝儿! 买块豆腐,再买一个大鱼头,熬汤! 炸丸子那家不知出摊了没有,爹惦记吃萝卜丝丸子好几天了,买半斤给他喝酒! 哎,那边的笋不错,买点回去炒腊肉! 赵宁儿嘴里念叨着,不时的看看朱元璋,老爷子,我们家的伙食,可不比你们吃的,别嫌弃啊! 朱元璋满脸是笑,有鱼有肉就挺好!说着,又笑起来,买菜的钱咱出,不能让你破费! 您这是看不起人!赵宁儿抿嘴笑道,眼睛如同月牙儿一样清澈,进门都是客,您和梅公公是贵客,请都请不来,哪有让客人出钱的道理!再说,我家虽然不是什么富贵人家,吃肉的钱还是有的! 正说着,老爷子忽然见赵宁儿脸色一变。 只见丫头挎着菜篮子,气势汹汹的冲到一个摊贩的面前,叉腰道,嗨,可算让我找着你了!前几日你卖给我的白菜,里面都是烂的! 小贩正给别人称菜,被吓了一跳的同时,也不乐意的嚷嚷起来,这位姑娘,你怎么凭空污人清白?我卖的菜都是好菜,怎么会是烂的?你是不认错人了? 整个市场,就你一个新来的菜贩子,怎会认错!赵宁儿圆滚滚的手指点着摊贩,本想着你是新来的,帮衬你生意,你居然卖烂白菜! 小贩怒道,你小姑娘家家的,空口说瞎话,谁卖烂菜?!莫不是欺生? 欺负你有什么好处?赵宁儿怒道,从十岁起,我就在这街上买菜了,谁不认识我? 边上,有相熟的菜贩笑道,瞎了你的狗眼,赵二姑娘都不认识!真卖了坏菜给人家就补上,都是街里街坊的,免得丢人现眼! 就是!一个挎着菜篮子的大婶也开口说道,上回你也卖过我烂白菜,小伙子,买卖人挣的是本分钱,可不能为了三瓜两枣坏了名声! 我.....菜贩子无辜道,那菜也是我收上来的,谁知道里面坏了!说着,嘟囔道,若是个个儿买了菜回去,回头都找我说是坏的,那我生意还做不做?我一家人都指望卖菜挣钱吃饭呢,都给你,我家里吃啥? 找你又没说让你退钱!买了坏菜本就是你的不对,都是街里街坊,低头不见抬头见的,你说句对不住不成吗?赵宁儿嘴里连珠炮一般,看你比我还大一轮年纪,这点道理都不懂?你说不知道,街坊们信,可是做错了,连个认错的态度都没有? 做买卖哪有这么做的?挣钱是挣钱的,但是真是卖的东西有毛病,不能因为少挣钱,就不认!边上有其他卖菜的说道,兄弟,你要是这么干,你这菜摊也长久不了! 那菜贩子被数落得还不了嘴,讪讪地说道,我....也不是有心的!不过,还算他机灵,笑道,姑娘,今儿您买点什么,我给你算便宜点! 不占你的便宜,你也不容易,但是不能再弄坏菜糊弄我!赵宁儿把菜篮子放在摊子上,还要白菜,挑个大水灵的。那是青蒜吗?称二斤给我! 好嘞!菜贩子笑道,这回呀,您扒开看,要是有坏的,全算我的! 这丫头! 身后,朱元璋看到这一幕,小声说道,看似好性子,其实也挺闯荡! 梅良心笑道,小门小户的姑奶奶,不都这样吗?没这股劲儿,家管不好,日子也过不好! 小门小户?朱元璋斜眼看看梅良心,咱发现,你和赵家闺女,说话挺随便呀! 这个.........梅良心眼皮直跳,皇爷....... 以后,客气着点!朱元璋哼了一声,小心脑袋! 梅良心摸摸后脖梗子,没敢说话。 再看正掏钱买菜的赵家姑娘,顿时心里明白,恨不得给自己一个嘴巴。 真是瞎了狗眼!八成,这位将来就是皇太孙妃,老皇爷的嫡孙媳妇!自己可不是要小心点么! ~~~~ 闪开!闪开! 赵思礼按着头上的帽子,呼哧呼哧的往家跑。 街上的人多躲闪不及,被他撞开了好几个。 赵大人,您这是怎么了?让狗撵啦? 路边有相熟的街坊,出言打趣。但是赵思礼脚步不停,继续往前前跑。 此时,他跑的飞快,以至于腿上的残疾露了出来,快步飞跑的时候,他的腿有点瘸。 多少年没这么跑过了,他的肺都快炸了。 可是这会他什么都顾不上了,心里只有一个声音。 祖宗显灵了! 下午他正在衙门里审犯人呢,抓了一个私下开赌局的,让他一顿暴揍。可是锦衣卫忽然找上门,当场让他目瞪口呆。 等听清了锦衣卫的话,赵思礼吓得直接当场跪下。 老皇爷去他家了?那锦衣卫,就是老皇爷派去告诉他消息的,还说要在他家吃晚饭,不许他一惊一乍。 祖宗显灵! 赵思礼一边跑,一边想。 先前是皇太孙,现在是陛下,赵家这是走了什么运道?这是要发达了! 呼哧,呼哧! 赵思礼喘着粗气到了家门口,忽然眼睛一花,以为自己看错了。 狠狠的揉揉眼睛,只觉得膝盖好像不是自己的,一个劲儿的往地上靠。 他,想跪! 视线中,一个圆润的闺女笑呵呵的开门。 正是他闺女,宁儿。 可闺女身后,那个拎着菜篮子的老爷子,不正是洪武皇爷吗? 咕噜,赵思礼咽了口唾沫。 还没回过神来,后脖梗子一凉,被一只大手抓到了一边。 紧接着,一张脸凑了过来。 你可认识本官?那人的眼神,让赵思礼发毛。 您是锦衣卫指挥使蒋瓛,蒋大人!赵思礼声音发颤。 眼前这位,可是大明的活阎王,锦衣卫谁不怕。 知道皇爷去你家了?蒋瓛问。 赵思礼点头,小鸡吃米一样。 知道该怎么做?蒋瓛又问。 赵思礼先点头,随后又赶紧摇头。 皇爷的意思,你就装着不认识,该怎么着,就怎么着!就是在你家吃一顿便饭,懂吗! 赵思礼开口,下官明白! 忽然,蒋瓛咧嘴一笑,让人觉得心里发寒。 什么下官不下官的,咱们都是皇爷的臣子!蒋瓛亲手帮赵思礼整理下衣服说道,说起来,在下和赵大人有些渊源。早年,在下的爹和大人,同在开平王的麾下! 大人的爹是?赵思礼问道。 蒋瓛笑而不语,随后道,什么大人?赵大人不嫌弃,咱们兄弟相称。说着,拱拱手,改天,在下找赵兄喝几盅! ~~~~ 此时,诸王阁朱允炆的院中,也是欢声笑语。 皇太孙开口,御膳房自然使出了浑身的解数,做了一桌好菜。 朱允熥坐在主位,朱允炆在下首,然后是几个弟妹。 这野鸡炒瓜子不错,宁儿和秀儿尝尝!(野鸡肉炒黄瓜丁) 朱允熥笑着,把一盘菜推到了两个妹妹面前。 两个丫头歪头一笑,很是可爱。 就这时,王八耻悄然走进,殿下,蓝春在东宫外,跪着等着您呢? 蓝春,蓝玉的长子,也是殿前亲军。 他来干什么?朱允熥皱眉,让他回去! 奴婢已经说了,可是蓝公子一边跪,一边哭,说一定要见您! 哎!朱允熥放下筷子。 蓝玉回家闭门思过,这是让儿子来跟他这个皇太孙打探消息了。 ~~~ 今天太赶了,写的不好,大家见谅包容。 就好比一个姐儿,没化妆就出来接客了,对不住客户。 大家包含,爱你们,死鬼! 第67章告诫 老爷子那句话还真没说错,狗改不了吃屎。 上午才刚刚结束朝会,他蓝玉回家闭门思过还不到半天,就派了儿子来见自己。 官职被一撸到底只剩下爵位还这么不老实,他蓝玉难道就不知道,什么是夹着尾巴做人吗? 也对,他要是知道什么叫收敛,知道夹尾巴,他就不是蓝玉了! 朱允熥沉思片刻,转头道,带过来!随后,又对朱允炆说道,二哥,借你的偏厅一用! 朱允炆点头,不过开口劝诫道,武人跋扈,非国家之福。太孙身系江山社稷,当以贤德文臣为心腹,不可重武轻文!说着,拱手道,臣,僭越了! 知道你是好心!朱允熥笑笑,起身出去。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眼光局限性,这种局限性是时代造成的,并不是他们自己的错。朱允熥不会太过于重视武人,但也绝对不会重文轻武,让文臣压制武人。 稍后,朱允熥在诸王阁偏厅之中,见到了蓝玉的长子,蓝春。 臣,蓝春,参见太孙殿下!蓝春是蓝玉的嫡长子,和他父亲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朱允熥抬起裙摆,将双腿翘起,掸了掸衣服上不存在的灰尘,面无表情的开口,你父亲让你来的? 家父回到家中,一病不起,呕血三升......... 打住!朱允熥看蓝春泣泪交加,有些不耐烦,开口道,上午朝会刚散,下午就一病不起?还呕血三升?要不要孤传太医院院正去会诊? 孤知道你为什么来?可你知道孤为什么见你吗? 蓝春擦着眼泪,殿下对蓝家亲厚,臣心中了然,家父曾言家中上下人等,当唯太孙殿下马首是瞻,鞍前马后! 说对了,之所以见你,就是因为孤心里还有你们。朱允熥沉声道,今日皇爷爷盛怒之下还是留了你父亲的爵位性命,也是因为心里还有你们! 说着,朱允熥话锋一转,你在殿前亲军当差,听闻一向老成持重,稳重大方。, 不晓得朱允熥为何要夸赞自己,蓝春开口道,臣,只是尽心尽力而已! 知道说尽心尽力四个字,就比你爹强!起码你有敬畏之心,不邀功卖宠,不跋扈张狂!朱允熥冷笑一声,为人子,不可愚孝。你父亲脾性乖张,你要多多劝诫! 就拿你见孤来说,你觉得这当口,你应该来吗?上午皇爷爷才处置了你父亲,下午你就跑孤这来哭诉?哭诉是假,试探孤的口风,让孤从中斡旋才是真的,对不对? 蓝春大惊失色,哭道,殿下,臣家中实在是吓坏了,实在是不知如何是好。这时,只能求殿下给条明路,让臣等安心! 皇爷爷说的,就是明路,怎么罚你们的,就怎么执行!朱允熥开口道,老老实实在家里闭门思过,反省这些年的过失。你们怕什么,有孤在你们怕什么? 听朱允熥如此说,蓝春心中明悟,叩谢道,臣,代家父,叩谢殿下厚恩! 这些话,孤不想说。可孤是念着蓝常两家母族的情谊,念着这些年你父亲风里雨里的厮杀功绩。爵位还在,给大明立下的功勋就还在,亡羊补牢犹未晚也! 让你父亲安心在家,别和其他人打连连,安分守己。另外,孤再说一句,切记好好反省这些年的过失,认错要真情实意,不能敷衍了事。 你父亲已然有了不敬上的罪名,不能再有一个欺君,明白吗? 臣,明白!蓝春跪奏道,臣回去就把太孙殿下的话,转达家父! 不光要转达,要让他明白!朱允熥微叹,须知,李胡两家,前车之鉴尚在。皇爷爷给了你父亲机会,孤也给了机会,千万别不知好歹。 李善长,胡惟庸,也是有大功于国,结果身死族灭,牵扯数万人。 顿时,蓝春的身上一身冷汗,心慌不已。 你也是为官之人,也是大明之臣,孤所言可虚?弹劾他的奏章已经明发,那些罪名你也看过了吧?换别人,恐怕早就下了诏狱!朱允熥又道,皇爷爷和孤对你蓝家不同,你们更要知趣。 说着,朱允熥摆摆手,回去吧,告你父亲,在家里安分守己闭门思过。再惹出什么乱子来,孤也保不得你们! 是!蓝春叩首,臣告退! 看着他走远,朱允熥感觉有些心累。和聪明人打交道省心,但是和情商不高的人打交道,是真累。 这时候,你蓝玉应该是在家里老老实实的吧,居然还派儿子来?偏偏还不能不见,若是朱允熥不见,闻到风声的御史们,会以为是什么信号,在弹劾的折子是一波接一波。 见见也好,给他们蓝家吃一颗定心丸。 王八耻!朱允熥回头道。 奴婢在! 拿孤的手谕出宫走一趟!朱允熥缓缓道,现在就去,大内落锁之前回来!去孤的舅舅家! 是!王八耻小声道。 悄悄的去,不要惊动旁人! 奴婢晓得! 常蓝两家,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蓝玉现在被老爷子一番处置,短时间是别想翻身。那么军中他那一派,就没了主心骨。常家可以暂时成为这支势力的主心骨,但前提是,不能和蓝家在这时候有任何的牵扯。 而且,朱允熥也要通过常家的嘴,告诉蓝玉那派的武人们,现在都消停点,别整天私下里瞎琢磨,乱说话,别没事给自己找事儿。 ~~~~~ 与此同时,南城水井胡同,赵家宅子门口。 赵思礼远远的看着自家的闺女开门,她身后老皇爷居然帮她拎着菜篮子。壮硕的身子靠着墙,跟烂泥似的直想跪在地上。 祖宗显灵!赵家发达了! 赵思礼心里喃喃自语,皇上和太孙都来过自己家,还都要在自家吃饭,这可是百年不遇的好事! 可是,随即他脑中又出现几分迷惑。 为啥? 为啥会是自己家? 赵思礼不是笨人,思来想去也只有这一种可能。自己是个六品的小官,在皇爷和太孙的眼里蝼蚁一样。而自己的闺女,前些日子莫名其妙的进宫赏花。 再看看,老皇爷看自己闺女,那笑呵呵的表情。 难不成跟自己闺女有关系? 他靠在墙角,再想想刚才锦衣卫指挥使对自己那种有几分巴结的态度。 莫非.............? 莫非皇爷.......... 想到此处,心中那即将飞黄腾达的兴奋顿时不翼而飞。 自己家的闺女花一样的年纪,可是老皇爷头发都白了。 他赵思礼虽有几分功利之心,但也不愿意把自己闺女,往火坑里推。 可那是皇帝....... 若真是如此,自己有什么办法? 想着想着,心里又有些失魂落魄。 赵兄弟,回家吧!蒋瓛在赵思礼身后笑道,皇爷等着呢! 哎!赵思礼苦涩的应了一声,迈着沉重的腿,缓缓出去。 刚开了门的赵宁儿,听到脚步回头一看,爹,您回来了?说着,又笑道,家里来客人了,宫里的梅公公,还有这位老大人! 下官.......南城巡逻兵马司指挥赵思礼,参见大人!赵思礼郑重的拜道。 啥下官不下官的!老爷子一看,就明白怎么赵思礼已经收到传话了,笑道,今日,咱做个不速之客,赵大人莫怪呀! 您能来,是下官的福分!赵思礼谦恭的说道,下官,感激不尽! 越说越不对,你要是这样,这饭咱咋吃?朱元璋笑道。 赵宁儿吐了下舌头,爹,您和这老大人认识呀?随后,又看看朱元璋,福安道,老爷子,我不知道你是大官,怠慢了! 有啥怠慢的!朱元璋大笑,丫头,赶紧做饭吧,咱肚儿都空了! 第68章人家 老爷子坐在赵家的凉亭里,看厨房中赵宁儿忙活。 赵思礼战战兢兢的坐在他身边,跟寒风中的鹌鹑似的,时不时抖三抖。 没多时,赵思礼的媳妇带着儿子,也从大闺女家回来。赵氏也有些纳闷,最近家里的外人来客多了些,而且还都是宫里的。 可听说那老爷子是自家当家上官的上官之后,马上挽着袖子进了厨房,还打发小儿子出去买了酒肉。 赵家的院子里,多了烟火气,更多了几分热闹。 娘俩在厨房忙活,赵家的小儿子走到旮旯露出小鸟,对着青砖墙一顿乱呲,小家伙身体好,呲的快比墙头高了。 正尿的美呢,被自己老娘扯着耳朵拽过来,照屁股上就两巴掌,那孩子也不哭,反而咧嘴笑。 好家伙!老爷子笑起来,跟咱小儿有一比,回头进宫他俩比比,看谁尿的高! 那...........那一定是殿下厉害些!赵思礼大脑一片空白,感觉自己说啥都不对。 老爷子扭头看看他,你官声不错,家风也挺好!接着,又随和的笑道,不必拘礼惶恐,咱今天来是看看你家的闺女,这丫头咱很得意,往后说不得,咱们还要做亲戚! 来了!赵思礼看着如花般的闺女,心里叫苦。 他少年孤苦,当兵打了那么多年仗才成家立业。生了俩闺女,一个儿子,个个都是他的心头肉,心里宝。 一想到自己闺女,十来岁的年纪,就要入宫,心里那份凄凉悲伤,直叫他想哭。 听了老爷子的话,他没马上回答。而是在心里盘算着,要是拒绝了会有什么下场。 最后,还是父爱遮盖住了心里的惧怕。再说,老皇爷虽然杀人厉害,可不是不讲理的。最多就是丢官罢职罢了,丢了官就带家人回老家去。找到祖坟修一修,自己当兵那些年落下的财物还有一些,足够置办些田地过日子。 皇爷!赵思礼声音哆嗦的厉害,小声道,臣,十五岁入了您的大军,南征北战这么多年........ 咱知道,你也是有功的将士。朱元璋对于手底下给他卖命的,听话的人,总是格外宽容几分,咱还知道你打陈友谅的时候伤了筋骨,拉不得弓,腿也残了! 想不到皇爷都知道!赵思礼擦着眼角,臣这辈子,没啥大盼头,就盼着生儿育女,家里和和美美的! 天下男人都如此!老爷子也有几分感慨,咱当年也没想过做皇帝,就想着多生孩子,把他们养活大,不让他们再吃苦! 臣的闺女,姿色粗鄙又是小门小户出来的,配不上.........赵思礼一咬牙,既然皇爷知道他的功劳,他也豁出去了,再说闺女还小,臣还想再留几年...... 啥?老爷子豁然变色,怒道,啥配不上,跟咱做亲戚,你他娘的不乐意?说着,冷笑两声,给咱大孙当老丈人,你祖坟冒青烟了,你还推来推去的?咋的?许给咱大孙,委屈你了? 赵思礼腿一软,差点当场跪下,一肚子的勇气当场被骂了一回去,皇爷,臣不是不愿意..........说着,明白了,不可思议的看着老爷子,您的意思是........臣的闺女,许给太孙? 你他娘的!老爷子眉毛都立起来了,笨的瓷实,咱有几个大孙?啊?要不是为了亲眼看看未来的孙媳妇,你当老子愿意来你家?他娘的,不看你是老兵的份上,踹你信不信? 懵了,晕了,迷糊了! 都说天上掉馅饼,可是这他娘何止是个馅饼,这简直是天下当下一座金山。 赵思礼跟傻了似的,已经完全说不出话。只觉得脑袋里嗡嗡的,眼睛里全是金星。 咕噜,赵思礼咽了口唾沫,皇爷的意思,太孙妃? 老爷子瞅瞅他,亏你也是死人堆里爬出来的,一点骨头都没有!现在是太孙妃,以后就是皇后!你们老赵家祖坟冒青烟了,哼! 何止是祖坟冒青烟了,这他娘的简直是祖坟炸了! 赵家的祖坟在哪?马上托人回去找?回老家找,必须要修! 赵思礼的心情,跟过山车似的,激动不已。 梅良心看他的样子,就知道他已经被幸福砸晕了,开口提醒道,赵大人,还不谢恩? 臣.......赵思礼赶紧道,臣,谢陛下隆恩!臣实在是欢喜得紧了,陛下恕臣无礼。臣........ 皇太孙的妃子,以后的皇后! 赵家马上就是大明第一外戚,自己这芝麻大的官该升了,女婿儿子,还有头上是两个旋的大外孙子,几代人享用不尽的荣华富贵。 等等,若是闺女争气,嫁过去咣咣生几个儿子。那将来,皇太子不就是自己的外孙子,自己不就是皇太子的姥爷? 呵呵!想到此处,赵思礼突然笑出声。 现在笑了,刚才咋不答应?敢顶咱,你几个脑袋?老爷子瞥他一眼,气道。 刚才臣是猪油蒙了心!赵思礼赶紧说道。 你刚才想的啥?老爷子又问。 臣........臣.......赵思礼想想,艰难的说道,臣刚才以为,陛下想让臣的闺女,进宫当宫女!说着,赶紧解释道,按理说进宫是福分,可是臣一生孤苦,就这几个心肝宝贝,实在是舍不得! 老爷子再看看他,点头道,你这个当爹的,还算合格,没想着用女儿换富贵!难得!看在你一片爱女之心的份上,咱也不和你计较了! 说着,老爷子又看看厨房那边。 不过,你好歹也是个官,家里真就穷到连个下人都请不起的地步?别和老子说当年打仗的时候,你啥都没落下。咱对文官不咋地,可对你们这些当兵的,可是让你们放开了抢的。 老爷子又道,这天多冷!啊?就让咱大孙媳妇用凉水洗衣裳?她那手你看了没有?凉水拔通红?你不心疼,咱都心疼?娇滴滴的闺女,手上都带茧子了。 随后,又咬牙道,过几日礼部下定,咱送几个宫女过来伺候,可不敢再让她干那些粗活! 陛下放心,一会臣.........赵思礼开口道,臣把闺女当菩萨供起来,啥活也不让干! 嗯!老爷子点点头,忽然笑道,那个,你嫁闺女,给啥陪送? 赵思礼一愣,万万想不到皇爷会说如此话。 臣家里值钱的,全陪送! 老爷子朱元璋咧嘴笑道,你这爹当的,不赖!知道疼闺女!说着,又道,放心,不让你吃亏! 爹,老大人,咱们吃饭啦!厨房里,赵宁儿在围裙上擦手笑道。 老爷子站起来,拍拍屁股,吃饭!尝尝你闺女的手艺! 桌上摆了饭菜,奶白色的鱼头豆腐汤,青蒜炒腊肉,香油芥菜丝,凉拌白菜。 喝点?老爷子笑道。 赵思礼点头,行! ~~~~~~ 这两天的状态不好,情节写的也不好,大家见谅。 我不立g了,明天我早点更新,多更。争取让情节快一点,不然大家说水。 我是真不水啊,这几天上火了,尿尿都尿不出来。 第69章赵家 夜深人不静,灯火犹自明。 千家万户,该睡的都睡了,没睡的也准备睡了。 赵家的主房里,赵思礼坐在床沿上,一副半梦半醒的样子。自从老皇爷从他家走后,他就感觉跟做梦似的。一切都是那么不真实,一切都好像是幻觉。 可是,方才他在没人的地方抽了自己一巴掌。 嗨,不是梦,真他妈疼! 大明太孙正妃!以后的大明皇后!再往后大明太子的娘! 赵思礼就那么坐着,脸上痴痴呆呆的,时不时的嘴角露出几分笑意,然后又生生的憋回去。 哎!嗨! 赵氏看丈夫傻呆一般,伸手在他眼前晃晃。 当家的,想什么呢? 咕噜,赵思礼把即将流下的口水咽下去,看看媳妇,犹豫了下,没事儿! 没事跟丢了魂似的!外边有相好的了?赵氏一边更衣一边开玩笑说道。 若是往常,赵思礼肯定笑着回嘴,说看上谁谁,然后夫妻二人说笑一番。可是今日,他却若有所思。 夫妻连心,感到丈夫不对劲,赵氏在梳妆台上回头,看着沉思的丈夫豁然变色。 姓赵的,你不会是真..........? 她丈夫大小也是个官,保不齐真有狐狸精勾搭。 老娘们家家一天脑子里都想什么?赵思礼呵斥一句,随后长叹一声,不过,咱这家里是太冷清了,该进两个人了! 赵氏刚放下的心,马上提溜起来,大声问,进谁?姓赵的我告诉你,你要是弄不三不四的回来,我马上带着闺女儿子回娘家!别看你是个官,我三个哥哥哪个都不怵你! 咋呼什么?赵思礼瞪了一眼,我说的是,给咱闺女找几个丫鬟!说着,开始训斥媳妇说道,咱怎么也是官家,你爷们的品级也够得上使用奴婢。宁儿怎么说也是个官家的小姐,你看她天天干粗活,手都粗了,你不心疼?再说,咱儿子大了,是吧。身边也得有书童,小厮伍的,对吧? 赵氏想想,挨着他坐下,我也想当阔太太,可是钱从哪来?你一个月就那么点俸禄,一家人都得算计着使。再说,你不是说了吗,天子脚下不能张扬,不能芝麻大的官,就过得跟财主似的! 妇人之见!赵思礼想想,明儿,把那箱东西卖了,看看能不能踅摸一个好点的宅子,再买点丫鬟什么的,咱们这个家现在也太寒酸了,好说不好听! 赵思礼也打了十几年仗,从一个大头兵变成京城的官,直接隶属应天府管。不是军户,不是卫所的穷兵,他能是傻子吗? 官声好,不贪不代表家里一点余钱没有。当年跟着常大将军打仗,金山银海随便兄弟们抢。他成亲的时候,亲手交给媳妇一小箱财物。都是踩扁了的金银玉器,银元宝金锭子等。 那能卖吗?赵氏不答应,嚷嚷道,那可是留着将来给儿子买前程,娶媳妇的钱!你这六品官荫不到儿子身上,他将来做老百姓? 你儿子这辈子,都做不成老百姓!赵思礼一咧嘴笑出声,别说你儿子,你孙子,你重孙子都当不成老百姓!说着,看看天棚,都他妈是人上人!老赵家,发达了! 当家的!赵氏伸手在爷们脑门上摸摸,你没发癔症?怎么了这是? 有个事也该告诉你,不过你先准备准备,别一惊一乍的! 到底什么事? 正说着话,赵宁儿端着一个木桶进来。 爹,累一天了,泡个脚解解乏吧! 哎!赵思礼答应一声,脱了鞋袜。可是刚脱了一只,顿时跟被踩了尾巴似的跳起来,可使不得! 老皇爷今天把话都挑明了,告诉他在家等着礼部的消息还有宫里的圣旨。 自己闺女成了太孙正妃,那就不是自己闺女了! 自己就是臣了! 今天皇爷看宁儿在家里洗衣做饭的,已经老大不高兴。要是让他老爷子知道,宁儿还要给自己洗脚? 赵思礼都不敢想了! 爹,什么使不得?赵宁儿也发愣。 赵思礼赶紧说道,你累了一天,赶紧回去好好歇着,从明儿开始,家里的活你什么都别干,全让你娘来!对了,明儿你去绸缎庄子上,给自己买些好布料,做几身衣裳.........不行,你不能随便出门,往后在家呆着,千万别随便出去。买衣服,让你娘去买。她娘,别心疼钱,什么绸缎布料子,金银首饰,都给咱姑娘买上! 说着,心里动了真情,看着素衣的闺女,有些哽咽道,爹对不住你,养了你十几年,都没让你享什么福! 爹!你是酒吃多了?赵宁儿笑道,家里的事,女儿不干谁来干?娘也年纪大了,还要去照顾姐姐那边! 让你姐姐明儿搬回娘家来!大外孙子也来,家里的事,交给你娘和你姐!赵思礼大声道。 赵氏越发不解,这不是说胡话吗?哪有出门的女儿回娘家的道理。再说,大姑爷也不见得愿意呀? 不愿意拉倒!在户部当个小官还真当自己是个人物了?媳妇老丈人家不愿意?他咋那么能?赵思礼瞪眼,哼,娶了咱赵家的闺女,他们家祖坟冒青烟了,烧高香去吧! 随后,不讲理的一摆手,就这么地,明儿一早,我让巡城的兵士报信,把她们娘俩接来!往后,家里的事,一点别让二闺女干,不能再苦着累着。家里不是没钱,压箱子的该花就花!钱是什么呀?钱是王八蛋,花完了算!不但是二闺女,你和大闺女也得置备好行头。不然以后出去走亲戚,丢人! 赵宁儿和母亲对视一眼,眼中满是不可思议。 她俩现在脑子里都浆糊了,不明白为何好端端的,赵思礼会变成这样。 有什么亲戚?你家哪有人?咱家就我娘家有亲戚,知根知底的装什么?赵氏不解道。 现在没有,马上就有!赵思礼开口道,而且还都是贵亲! 嘴里说着,他脑子里开始盘算起来。皇太孙是常大将军的外孙,常国公家,蓝大将军家,宋国公,这不都是实打实的亲戚吗? 等事情落定,少不得要和这几家走动,不能让人看笑话不是!笑话自己没什么,可要是因为自己家里丢人,连累了闺女,那可是万死不辞。 爹,您到底怎么了? 赵宁儿话还没说完,就被赵思礼打断。 好闺女,爹都是为了你好。今时不同往日,听爹的没错。往后,你就做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官家小姐,在家里享福就是!赵思礼把闺女往外头让,天不早了,你赶紧回屋歇着。明儿呀,爹让你娘去官卖处,买几个奴婢回来伺候你! 爹...... 好闺女,听话! 看丈夫送女儿出去,赵氏都傻了。 等赵思礼回来,赵氏关切的问道,当家的,您这到底是......... 嘘,别说话!赵思礼看闺女进了房,转身关上门,小声对媳妇说道,你可知今天来的老大人是谁? 不是你的上官吗?赵氏愣愣道。 赵思礼摇摇头,伸出手指指指头顶,是上边? 上边?赵氏抬头,看看棚顶。 上边的人! 上边哪有人? 笨!赵思礼一拍大腿,贴着媳妇的耳朵,告诉你,今儿来的,是陛下! 他姓毕?赵氏仍然不解。 啥他娘的姓毕!赵思礼骂了一声,再次开口,陛下!陛下!今儿来的老爷子,是咱们大明的皇上,洪武老皇爷! 啥?赵氏心里一惊,眼如铜铃,直接吓得打了一个嗝,当家的,可不敢乱说! 你爷们长几个脑袋?赵思礼怒道,你爷们虽然官小,可也是京官,早就瞻仰过圣容,他就是咱们大明的洪武皇爷!我回家的时候,咱们胡同外边,里三层外三层,全是大内侍卫和锦衣卫! 嗝!嗝!赵氏连打两个嗝,懵懵地说不出话,已傻。 还记得前几日来那个俊俏的后生吗? 嗝,嗝!那小公公? 我他妈抽死你!赵思礼恨不得直接两个耳光,作死呀?知道那是谁吗?那是咱们大明的皇储皇太孙殿下,皇上老爷子的嫡孙,未来大明的皇上万岁! 嗝!赵氏眼神渐渐惊恐,他们.......嗝........为什么来咱家! 赵思礼压低声音,老皇爷看上咱们家........不是,是皇太孙看上..........忽然,他也感觉到自己有些嘴瓢,咬牙道啊,今儿皇爷和我说了! 说什么?赵氏抓住丈夫的手。 你猜!赵思礼发现自己嘴也不好使了。 赵氏一巴掌打在丈夫的胳膊上,我上哪猜去?到底说什么了? 皇爷说!赵思礼咽一口不存在的吐沫,感觉嘴里有火一样,说话烫嘴,皇爷说了,他看咱们家二闺女不错,要把咱二闺女指给皇太孙! 说着,看着已经石化的媳妇,继续说道,老皇爷说了,咱闺女嫁给皇太孙,当正妃! 嗝!一个巨大的嗝,打到一半戛然而止,赵氏跟雕塑似的,一动不动。 孩他娘!赵思礼点点媳妇,以后,你就是皇太孙的丈母娘,你二闺女的儿子,你的外孙子,就是太子!咱赵家,世代是大明第一外戚。 嗝!又是一嗝,赵氏双眼一翻白,直挺挺的倒下去。 媳妇!媳妇!赵思礼连声惊呼,赶紧掐人中。 第70章我媳妇是谁? 今夜,注定不会平静。 赵家因为骤然而来的狂喜,陷入茫然之中。 大明的武将们,则是在今日的朝会上被老皇爷一番吓唬,又被文官们弹劾一通,顿感不安起来。 可是蓝大将军奉圣命闭门思过,这时候谁也不敢靠上去。几位老开国公,又都是不愿意和他们掺和,这些武将思来想去,只能往常家凑凑,毕竟是太孙的母族,想打探下口风。 谁知常家也是大门紧闭,两位当家人,一公一侯同时病了。 若是往常,一些人备不住要去曹国公府上,皇上老爷子外甥孙子家讨个主意。可是经过今日一事,李景隆在武将的心中算是臭大街了,提起来没有不骂他的。 开国公府,常家,花园偏厅之中。 常家兄弟坐在上首,李景隆坐在下首,三人都绷着脸,默默的喝酒,各有心事。 我招谁惹谁了?现在里外不是人,朝会散的时候,那些人看我的眼神,恨不得当场吃了我!李景隆有了几分醉意,开口道,一个个,不识好歹! 武人团结,李景隆吃里扒外,自然让人心里生气。 莫说别人,就是常家兄弟在不知明白情况的时候,都想动手揍他。可是下午收到了皇太孙的信,信里说明了,就是要挫挫蓝玉不知道进退的性子,现在让他摔跟头,好过让他将来掉脑袋。 而且再三叮嘱常家,这个时候还是和蓝家稍微拉开点距离,亲戚关系好,不在这个上头。若是这个风口,常家还要站出来,那真是给朱允熥添乱,给皇上老爷子添堵。 常家这些年,其实一直小心翼翼。常遇春英年早逝,常家嫡长子也是英年早逝,常家在军中的势力全部由蓝玉接收。 现在常家的当家人常升知道,风头太盛不是好事,尤其是皇爷的性子,那可不是个好伺候的。他也曾劝过舅舅蓝玉,别太招摇,可是对方根本不听。 而且自从皇太孙正位东宫之后,蓝玉私下里越发的张狂,似乎大有不把任何人看在眼里的架势。 殿下此举,是呵护蓝家!常升缓缓说道,也是给咱们这些人,一个警醒!说着,顿了顿,对兄弟常森说道,往后,咱们安心带兵,皇爷怎么说咱们就怎么做?暂时先不跟外边那些人打连连,别管是谁,一概躲远,不能让别人说咱们拉帮结伙,更不能仗着咱家的身份,在军中吆五喝六! 殿下也就这个话!李景隆在边上说道,殿下特意交代我,两位舅爷是心里明白的人,别的他不担心。就怕蓝大将军身边那些不知好歹的人,一个劲儿往你们哥俩身边凑,你们哥俩又是抹不开面儿的人,到时候没事都闹出事来! 常森说道,殿下还是惦记我们! 瞧你说的!李景隆笑道,二位是正儿八经的国舅爷,殿下的亲舅舅,不惦记你们,惦记谁? 对于这两个舅舅,朱允熥虽然表面上不怎么太深来往,但是心里看得非常重。 凡事,能真正帮忙的,只有自己的血亲。 血亲的情谊不在面子上,而在事上,任何时候只要朱允熥有事,这俩舅舅肯定第一个冲出来。 历史上,他这两位舅舅,也是在朱允炆上位之后,被老爷子清洗蓝玉的时候顺手给划拉了。常家战功赫赫,但谁让他们不是朱允炆的亲舅舅。 虽然念着旧日的功勋,没如蓝玉一样抄家灭族,但也没落下来。 而且,在蓝玉闭门思过的日子里,京城的武将必然有调动。这时候,能够抓住兵权的常家兄弟,只要稳重一些,就能成为朱允熥的得力臂助。 这个道理,朱允熥懂,他们兄弟也懂。 老爷子更懂,而且老爷子肯定在暗中看着,看这常家哥俩,到底是不是值得托付的稳当人。 听了李景隆的话,常升笑道,多谢曹国公提醒,其中关节,我们兄弟自然晓得! 二哥说这话,可是见外了,咱们都是亲戚,打断骨头连着筋!李景隆笑道,再说,咱们都是殿下的人,何必分那么清楚! 常升一笑,说道,若是按亲戚的辈分,你还要叫我一声舅舅! 可不是嘛,李景隆的爹和太子朱标是姑表兄弟,常家是朱允熥的母族外家。李景隆和朱允熥是平辈的,若是按辈分,还真要叫常家兄弟舅舅。 啊!李景隆面上一呆,随后笑道,还真是如此!随后,又举起酒杯,外头各论各的,家里头外甥敬两位舅舅一杯! 这回,常家兄弟怔了怔。 心说,怪不得殿下用他弹劾蓝大将军。以前居然没看出来,这李景隆还真是一个..........放得开的人物! 二位,听说了吗?喝了一盅之后,李景隆小声说道,上官,正准备给太孙殿下找媳妇呢! 常升点头,是听了这么一耳朵,听说是惠妃娘娘帮着张罗。你有消息?谁家的闺女? 淮王定了,是大理寺少卿家的闺女!李景隆是宫中宿卫统领,消息灵通一些,殿下的还没定,不过我听说,殿下前几日去了一户人家!那户人家,有个闺女! 谁家?常家兄弟赶紧问。 李景隆刚要说话,外面忽然传来脚步。 只见常家那个脸上刀疤蜈蚣一样的管家风风火火的进来,二爷,三爷,圣旨! 三人顿时一惊,李景隆避入后堂,常家兄弟站起来又是洗脸又是漱口,然后跪倒在地。 随后,朱元璋的贴身太监朴不成进来。 开国公常升,怀远侯常森听旨!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常家兄弟叩首道。 开国公常升加太子太保,怀远侯常森加太子少保。常升会同驸马都尉梅殷,执掌京师外,十八营战兵。 常森,附中军都督徐辉祖,掌京师内九城驻防! 说着,朴不成神色更加郑重,陛下口谕! 臣等聆听圣训! 你俩都是太孙的亲舅舅,咱的亲戚,好好当差,旁的不要多想。年关将近,京师内外的安定就交给你们,不许丝毫懈怠。未经咱的旨意,任何兵马不得擅自调动,每日练兵汇报奏于五军都督府! 老爷子这是什么意思? 两兄弟都在心里思量,蓝玉虽然被老爷子处置了,可根本用不着让他们哥俩掌控京师内外的军权布防,也不知道闹出这么大的动静。 思来想去,两人心里只有一个答案。 你俩是太孙的舅舅! 老爷子的意思是,蓝玉下去了,他们哥俩上来,保证太孙殿下在军中的势力关系。 老爷子,还真是心疼殿下! 两人心里正想着,朴不成道,二位,还不谢恩! 顿时,两人恍然大悟,惶恐叩首,臣,恭谢陛下圣恩! 起来吧,二位!朴不成笑道,皇爷还有两句话,让杂家嘱咐你们! 请说! 皇爷说了,二位是稳当人,别学有些人一瓶不满半瓶晃荡。有啥事想不明白的,直接问太孙殿下便是。快过年了,你们这些当长辈的,多进宫见见殿下,一家人总得有个一家人的样不是? 臣等明白! 行了,杂家告退!朴不成说完,笑着出去。 我送送公公!常升兄弟快步跟上,同时从管家手里拿过几张金票,不露声色的塞过去,公公,留着喝茶! 别来这套!朴不成笑道,杂家伺候皇爷,喝茶从不花钱!说着,又笑道,再说,二位是殿下的舅舅,奴婢哪敢收? 您客气什么?一点散碎银两,您留着赏人!常升笑道。 真是不能拿!朴不成推辞,边走边道,人呐,都贪心,拿了这次还有下次。杂家还想多伺候皇爷几年呢,二位别害我! ~~~~ 与此同时,奉天殿中。 朱允熥快步迎出来,搀着回宫的朱元璋,有些埋怨的说道,爷爷,您怎么才回来?您再不回来,孙儿要派人去找了! 老爷子慈祥的笑笑,咋,怕你爷爷丢了! 丢倒不怕,可是您不在身边,孙儿心里没着没落的!朱允熥扶着老爷子坐下,然后在铜盆里试了下水温,拧了手巾,开始给老爷擦手,擦脸,以后再出宫,带着孙儿一块去。外人再多,哪有孙儿贴心! 看着孙儿语气中带着依恋和关切,老爷子脸上的皱纹都快融化了。 今儿这地方,还真不能带你去,于礼不合!老爷子笑笑,看孙子又低头给自己脱鞋,忽然微微叹息,也不知道,你还能伺候爷爷几回? 爷爷这是什么话?朱允熥抬头笑道,孙儿伺候您一辈子!说着,又笑道,等以后您有了重孙子,两代人一起伺候您! 那可怪好!老爷子笑道,话是这么说,可是往后你成亲了,咱这老头子哪能让你每天围着咱转。有了媳妇,还有国事,咱老头子要靠边喽! 朱允熥把老爷子的鞋袜脱去,笑道,爷爷,以后孙儿成亲了,和媳妇一块伺候您! 一转眼,你都要成亲了!老爷子看低头给自己泡脚的孙子,大手在他头上摸摸,再转眼,你也要当爹了! 媳妇还没有呢,哪那么快!朱允熥笑道,爷爷,您抬脚,试试水! 有了!老爷子泡脚道。 什么有了?朱允熥没明白。 傻孩子!老爷子大笑,你媳妇,咱给你选好了! 顿时,朱允熥心里冒火,谁呀?爷爷?好看不? 娶妻娶贤,咱说了八百回了!等你给咱生了嫡重孙,美人随着你选!老爷子摸孙子头的手,变成了敲打,直接一个板栗,天天想好不好看!你正妻,必须是贤德的女子! 呵呵!朱允熥傻傻笑笑,对对,爷爷您说的对,大老婆必须是能管家的,小老婆必须是好看的! 大老婆还没到手,就惦记小老婆!老爷子笑骂。 朱允熥给老爷子洗脚,抬脸道,爷爷,到底谁家的闺女? 老爷子眨眨眼,你认识?说着,也不卖关子了,你去人家吃过饭的! 赵宁儿? 瞬间,朱允熥脑中想起那个活泼勤快的身影,还有月牙儿一样明媚的笑眼。 可是下一秒,突然冒出一个画面。 赵宁儿伸着大脚丫子,咣咣踩人家小偷的脑袋! ~~~不是我要这么晚发,我下班回家,刚打开电脑修改错别字,去撒尿。回来的时候,我家猫在电脑上一顿踩。 天,谁能告诉我,怎么能把几万字的稿子找回来啊。。。。。。。。。。 我的妈呀,炸啦! 第71章清晨 我要娶媳妇了? 躺在床上,满脑子都是这个念头,翻来覆去和烙饼似的,怎么都睡不着。 过了年正儿八经的十六了,在后世结婚是早了点,但在这年月是男人的平均结婚年龄。 赵宁儿! 既然睡不着,朱允熥索性就不睡了,靠在床头双手交叉,两手的手指不停互相点着,脑中出现了那个微微圆润的身影,还有那双未语先笑的眸子。 这个有过两面之缘的女孩,以后将会成为陪伴他一生的妻子,正妻。 他不讨厌那个女孩,甚至还很欣赏,因为他在赵宁儿的身上,看到了这时代大多数女子不具备的活泼,飒爽还有坦率和大胆。 起码,赵宁儿不像那些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大家闺秀那样,行事说话都是从小练出来的,一举一动都是礼仪,连笑都要偷偷笑。那样的女儿,就算再美,也是失了鲜活。 至于赵宁儿那微微圆润的身材,在朱允熥心里就更不是事了。 女人,肉多点才好。 要长寿,抽烟喝酒摸肥肉! 前平后板的,有啥意思? 稍微用力,咯的慌! 再说,那丫头跟自己一般大,现在也不过是少女的年纪。入宫之后,还有几年要长呢。个头再窜上一截,不就更好看了吗。 想着想着,朱允熥的脸挂上了坏笑。 渐渐的,身体有些不对。 浑身怎么越来越热? 天,今晚上没法睡了! 顿时,这股火让朱允熥变得有些烦躁起来。猛的翻身,裹紧被子。 不想,不想,不想,不想! 脑子里快速的念着,紧闭着眼,想把心里的念头驱逐掉。 可是瞬间,他脑中又再次出现几张人脸。 刹那间,那股火被突如其来的悲伤浇灭,变成了伤感和遗憾。 爸爸,妈妈,爷爷,奶奶! 外公,外婆! 泪水,不可抑制的从眼眶滑落,渐渐打湿了枕襟。 我要结婚了!我有媳妇了!我在这个世界,要有自己的家了! 闭着眼,泪水如河。 朱允熥像一只受伤的猫咪那样,蜷缩在被子里。 结婚呀,人的一生就这么一回。在长辈的眼里,结婚不但意味着儿孙长大成人,开枝散叶。更意味着,他们的儿孙,找到了可以一生依靠的另一半。 父母也好,祖父母也罢。没人能陪着孩子,走完一生。唯有妻子,家庭才能陪着孩子一生一世。当上一辈人老去,他们爱的孩子,将会在青年时有妻子的陪伴,壮年时有家庭的温暖,老年时有儿孙的孝顺。 前世,朱允熥的爷爷曾说过,孙子,要是看不着你结婚生子,你爷爷死都闭不上眼! 前世,他的父亲曾说过,儿子,以后多生几个孩子,千万别就生一个!别怕养不起,你爹有工资,爹帮你养! 前世,他的母亲总是说,这是谁家的宝贝,真好看! 前世,他的外婆拉着他的手,外孙儿呀,快结婚吧!不然姥姥看不着了!姥手上的金镯子,等着给外孙媳妇呢! 前世的自己,总是想着还年轻,不着急。男人要有钱才能成家,有钱了才能有女人。 自己错了,真的是大错特错。男人,先成家才有能力立业。 这一世........ 此时,被窝中蜷缩的朱允熥,已是眼泪决堤。 男人的软弱不能被人看见,可男人也是人,男人也有感情。每一个男人,都躲在被子里,偷偷的哭过。 不管哭的多伤心,多难过。天亮之后,擦去昨夜的痕迹,继续当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不知过了多久,朱允熥脸上带着泪痕睡去。他的床帏之外,值班肃立的宫人悄无声息的吹灭宫中的烛火,隐入黑暗中。 天刚蒙蒙的时候,朱允熥睁开眼睛。 他揉了揉苦涩的眼角,起床时发现,枕襟上一片冰冷湿润。昨晚没睡好,做了许多个梦。 伸手拉了下,帷帐内的银铃,外面传来宫人整齐的脚步。随后,数十个捧着各种洗漱用品,还有热茶手巾痰盂等物的宫人,谦卑的跪在地上。 都麻利点,殿下起身了! 王八耻先是肃穆的对宫人们呵斥一声,然后亲手撩开床帏,跪在床边。 殿下,醒了! 嗯!朱允熥点点头,坐在床沿上穿鞋,什么时辰了? 天还早呢,殿下再眯一会儿!见朱允熥站起来,王八耻赶紧给披上一件大衣,殿下,今儿冷,别着凉! 是有点凉!朱允熥摇摇昏沉的脑袋,感觉凉风嗖嗖的!随后,有些不舒服的晃晃身体。 聋了吗?王八耻对着宫人们怒斥,殿里有风,赶紧用毯子把窗户缝都挡好。尚衣监的人呢?皮毛衣裳拿过来! 不用这么大惊小怪! 他这样子,朱允熥已经见怪不怪了,往前走两步,顿时脸上出现诡异的表情。 他知道,为何感觉有些凉了。 凉的不是屋里,而是......... 嗖嗖两步,朱允熥跑回被窝,都出去! 王八耻先是一愣,随后摆手,下去,都下去! 嘶!朱允熥伸手在感觉冰凉的地方摸一摸! 哎!少男情怀总是...............湿! 殿下!王八耻关切的问道,您怎么了? 朱允熥脸上满是不好意思,小声道,去,给孤找干净衣裳来!打热水来,快! 奴婢明白!王八耻刚要转身,又问,殿下,要不要嬷嬷来服侍您? 滚!朱允熥大怒,那几个嬷嬷比容嬷嬷还吓人呢。 middot;~~~~~ 此时,奉天殿的偏殿寝宫中,朱元璋也翻身起床。 老爷子先是坐在床沿上缓了缓,然后接过朴不成递上的热茶漱漱口。 去看看太孙那边起来没有,起来了让他过来和咱一块用早膳。老爷子一边穿衣裳一边说道,昨晚上睡觉时候咱这腿就不得劲,估计是要变天,传旨给东宫,多准备毛皮衣裳,别冷着太孙! 老爷子的宫里,宫人远没有朱允熥那么多。身边伺候的,不过是七八个已经上了岁数的老太监。至于漂亮宫女,更是一个都没有。 皇爷,奴婢已然交待了东宫和尚衣监的人! 嗯,你有心!老爷子穿着衣服,忽然脸上露出些痛苦的表情。 皇爷腿又疼了?朴不成赶紧道,要不要传太医! 作为出身草莽,只能靠自己拳头打天下的马上帝王。朱元璋身上历年大战留下的伤疤不知凡几,年轻时不当个事,老了全找来了。 一到刮风下雨,变天风雪,身上的旧伤开始隐隐作痛。 没事!老爷子皱眉哼了一声,把太医院配的那虎骨膏药拿来,咱贴一贴就好了。 皇爷!朴不成跪地哭道,传太医吧!您昨晚上,疼得都哼出声了! 朱元璋看看他,咧嘴一笑,太医要是能看好,咱也不愿这么疼,陈年老伤,神仙都他妈没辙!说着,踢了踢对方,拿膏药去,别一早上就嚎! 他腿上这处疼的最厉害的地方,是当年打滁州时候留下的。滁州城高,死了好几千兄弟都没爬上去。 可是不打滁州,濠州定远已经没粮,没粮食大军就要挨饿。而且,只有打下滁州,他朱元璋才算能有真正属于自己的地盘。 于是,他这个带头的举着圆盾,顶着对方的弓弩,滚木擂石,第一个爬上城墙。 那一战,跟在自己屁股后面是徐天德,赵德胜,花云,丁德兴........ 老伙计们! 老爷子坐在床边,想着昔日的金戈铁马,发出一声长叹。 他这些最忠心的老伙计们,都死了! 徐天德病死,赵德胜死在了九江城,花云战死太平,丁德兴战死苏州。 这时,朴不成拿着膏药回来。老爷子赶紧摇摇头,驱赶走往事。 黑色的膏药在火上一烤,贴在膝盖的地方,热乎乎的。 呼!老爷子舒服的出了一口气。 朴不成看看他,小声道,无用清晨来报,皇太孙殿下昨晚也没睡好! 老爷子咧嘴一笑,大小伙子知道要娶媳妇了,几个能睡得着的?咱当年,头半个月都没睡着过! 殿下...........朴不成犹豫下,殿下在梦里,喊娘,喊爹呢! 笑容,顿时在老爷子脸上凝固。 第72章女官 笑容,在老爷子脸上变成了心疼。 不用说,昨晚上殿下说梦话,喊爹喊娘,喊爷爷喊奶奶! 那声音,听得直叫人掉眼泪! 朴不成把膏药给老爷子贴好,嘴里又说了两句。 老爷子眼眶都红了,双手拄着床沿,坐那半晌没动。 皇后活着的时候,把他当心尖子!朱元璋长叹一声,老儿子大孙子,老太太的命根子。他大哥怀王(朱标嫡长子朱雄英)自小身子骨就不好,不像是有福的孩子。 怕人丁单薄,他娘拼了命,生下他。从他落地,皇后就寸步不离,每天晚上起夜都要起两三趟,就为了看他。 他小时候睡觉就不踏实,怕吵着他,皇后下令,宫里所有人都必须穿软底鞋。 老爷子的表情动容,皇后临走的时候,还一个劲儿的嘱咐咱,要好好看待他!说他是个苦命的孩子,小小年纪就没了娘。皇后说,皇帝大位她不多嘴掺和,但是她这个嫡孙,就这么一个嫡孙,一定要平平安安,荣华富贵! 说着,老爷子又是叹息一声,再往后,太子没纳妃的心思,咱看吕氏老实,也就抬抬手让她管理东宫。说着,老爷子脸色大变,谁知.....哼哼,最毒妇人心,咱好好的大孙,这些年吃了多少苦。人精似的孩子,装傻充愣,根本不敢和咱亲密!生怕被人厌了,惹上麻烦!、 说到这,老爷子一咬牙,吕家还有谁? 朴不成始终低头听着,此刻抬头道,还有几个隔房的男丁,发配海南了! 传旨,绞了!朱元璋咬牙道,原来东宫在吕氏身边伺候那些奴婢,活着的也都绞了!陪葬东陵! 是!朴不成躬身,奴婢这就让人去办! 这些年,他吃了不少苦。咱心里有愧,愧对他,也愧对咱的儿媳妇,愧对咱的皇后!老爷子叹息,随后笑起来,不过,老天有眼,这孩子自己争气。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 朴不成给朱元璋递上热乎乎的手巾把儿,笑道,不是奴婢谄媚,奴婢斗胆多嘴,奴婢伺候了皇爷二十来年,皇太孙殿下的脾性,最是像是皇后娘娘! 嗯? 老爷子微微诧异,在他心里太监不是人,和朝臣论政的时候,太监都要滚到十步之外。 若是别人敢多嘴,早拉下去掐死了,可是人孰能无情,伺候他二十几年的忠心仆人,他还是当作自己人的。 不像咱? 朴不成笑笑,开口道,陛下是性如烈火,太孙殿下是和皇后性子一样,外柔内刚。 焉坏!老爷子补充一句,笑道,皇后那性子,谁要是触怒她了,她嘴上也不说,都给你一桩桩一件件记心里。说着,又是笑笑,要么不发火,一发火八百年前的旧账都给你翻出来。咱一辈子怕过谁,唯独见皇后打怵! 说着,老爷子站起身,把擦脸的毛巾扔一边,去看看太孙那边收拾完没有,收拾完了叫他过来! 是!朴不成躬身笑道。 ~~~ 洗了热水澡,换了干净的衣裳。 朱允熥心里的害臊,才渐渐散去。不过,刚换好衣裳,就看到几个不苟言笑的嬷嬷,正在给自己换床单。 马上,又是满脸通红。 殿下!您气色不大好!王八耻小声的说道。 站在镜子前边,里面那张年轻的脸,明显有些没睡好。而且最让朱允熥烦恼的事,脸颊上居然长了一个痘痘。 用手碰碰,还挺大一个。 顿时,朱允熥有些手痒痒,想挤! 要不传太医看看?王八耻低声道。 青春痘而已,太医看什么!朱允熥忍住没挤,对王八耻笑道,你没长过? 王八耻低头,奴婢也想长,可是奴婢哪有那个福分呢? 也对!朱允熥点头。 青春痘是荷尔蒙分泌导致的,他王八耻所有的尘缘已经了断,哪有青春痘可以长。 当下,有些惋惜的拍拍对方肩膀,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平常心,要有平常心! 王八耻脸上,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收拾完毕之后,朱允熥被前呼后拥的拥向老爷子的寝宫。 孙儿参见皇爷爷! 起来吧!老爷子正坐在饭桌跟前,手里拿着一本奏折,笑道,过来坐,已经让他们传膳了!说着,看看朱允熥,皱眉道,脸色不好! 昨晚上没睡好!朱允熥笑道。 怎么伺候的?老爷子大怒,手里的奏折直接扔王八耻脸上,活拧了你! 奴婢该死!王八耻马上跪下,瑟瑟发抖。 爷爷,不怪他!朱允熥赶紧说道,是孙儿做梦了! 怎么不怪!主子睡不好,不知道给传太医,没眼力见的东西,留着干什么?老爷子怒道。 老爷子的性子,除了对朱允熥之外,对别人确实是有些喜怒无常,让人捉摸不透。 滚下去!没眼力的东西!朱允熥也骂了一句,又对朱元璋笑道,爷爷,大早上的,别发这么大的火! 你呀!太心软!睡不好就吃不好,吃不好睡不好,身子怎么能好?老爷子看看朱允熥,忽然笑了起来,上火了这是? 朱允熥摸摸脸上的痘,起了个疙瘩! 什么疙瘩?你爷爷还不知道这是啥玩意?老爷子笑出声,你爷爷年轻那会,一脸都是这玩意,这是有火,得放出来! 说着,手指头在桌上敲打一会,朴不成! 奴婢在!朴不成就跟会轻功水上漂似的,两脚飞快却没一点声音,而且无论什么时候,都是驼着背,低着头。 传旨给惠妃,她身边个丫头叫什么来着? 朴不成接口道,可是女官妙云! 对,就她!老爷子最后敲下桌子,让她往后,在东宫伺候皇太孙! 朱允熥心里砰地一跳,妙云! 他知道那个女子,惠妃子身边的女官,端庄优雅一副知心姐姐的样子。 那姐姐也就二十五六岁,生得极好看,明眸皓齿的不说,端庄雅致中带着风情万种,而且似乎有些色目人的血统。 爷爷!朱允熥挪挪凳子,小心的靠近老爷子,那个,怎么伺候呀? 呵呵!老爷子笑出声,傻小子,这玩意你爷爷可教不了你!说着,拍打孙子的肩膀,乐不可支,这事呀,男人都会! 咕噜,朱允熥咽了一口唾沫。 青春痘在作怪,这顿饭吃的有些没滋味。 老爷子怜惜孙子昨晚没睡好没精神,居然破天荒的传旨詹事府,今儿太孙殿下病了,休养一天,暂时不去读书。 旨意刚传达下去,翰林院那些不怕死的学士,居然找上门来了。一个个跪在殿外,皇储乃是国本。既然太孙有恙,当召太医进宫会诊,臣子们要旁观,并且还要进行详细的记录。 好不容易把他们糊弄走,不到一个时辰,上朝的臣子们别的事都不说。全是太孙为何身子不舒服,太医院为何不会诊,宫里的奴婢是怎么伺候的。 简直是群情激愤,文臣们引经据典,皇储于国如何重要。武将们不甘人后,纷纷说自家有祖传的秘方云云,让人哭笑不得。 朱允熥是宝,是老爷子的宝,也是大明的宝。 不过这些事,留给老爷子去处理吧。 他早已回到了东宫之中,景仁殿里,曼妙的女子跪在前面。 奴婢妙云,见过太孙殿下! 第73章妙云 妙字何解? 少女,为妙! 女子中,少数极品为妙! 若是在后世,二十五岁的年纪,正是女人既带着青春又带着成熟风情的年纪,可以是御姐也可以是小姐姐。 可是在这个时代,却是老......... 也不能说老,只不过有些年纪太大而已。 妙云跪在朱允熥面前,脖颈处露出一丝带着光泽的细腻,让人有些心猿意马。 抬起头来,让孤看看你!朱允熥轻声说道。 妙云头上的金步摇微微晃动,似春风中摇晃的细柳,让人赏心悦目。渐渐的抬头,露出那张俏丽的脸。 脸上的皮肤有些微红,似乎是因为心里的娇羞。眼波中的光彩流转,既带着怯怯的胆怯,又有着欲说还休和些许大胆,直叫人的心,不那么安分。 起来吧,地上凉! 朱允熥柔声道,说完他却有失神。 他虽然号称贤德,可那是对臣子,对宫人他还是第一次如此轻声慢语。 刚见到一个美女就如此,以后还了得? 莫非,自己有做昏君的潜质? 红粉骷髅!红颜祸水! 虽说皇爷爷把她赏赐给了自己,可是自己也不能得寸进尺,一来是为君者要有自制力,二来是不能落下别的口实! 朱允熥心中告诫自己,可是看到身前,身材窈窕,而且大明宫装有些束腰显形,衬托出一座座山的妙云,心里又有些发痒。 老夫子曰过,食色性也!这是人的天性,无关修养和地位。再说这一世的朱允熥去掉储君的身份,本就是活力满满的少年。 后世,有位伟大的哲学家曾说过。 男人不流氓,发育不正常! 你.........进宫多久了?朱允熥笑道,孤看你,似乎有些混血.....色目人的模样! 回殿下,奴婢八岁进宫。妙云的声音也很好听,如珍珠落玉盘,十分悦耳,奴婢的祖父,是故元左丞相,名讳庆童!奴婢的母亲,是故元平章,朴赛因不花之女,所以奴婢看着有些像色目人。 原来你是蒙元贵胄之后! 朱允熥每日的学习,除了在翰林学士的教导下,学习各种儒家讲义。《道千乘之国》,《务民之义》这些治理国家的圣人之道外。还要学习,本朝开国之路。 简而言之,就是老爷子打天下时候的辉煌历史。 故元左丞相庆童,也是赫赫有名的蒙古贵胄,也是大元之中为数不多贤臣之一。洪武元年,朱允熥的老爷常遇春和徐达攻破元大都,不肯投降的监国淮王帖木儿不花,左丞相庆童等人被斩。 不过,老爷子一向喜欢忠义之人,按理说这样前朝的贵胄都应该斩草除根,老爷子听说了庆童等人的忠义,破天荒的下旨,大都战死的蒙元贵胄家属无罪。 原来也是名门之后!朱允熥笑道。 妙云顿时大为惶恐,赶紧道,奴婢不敢当,奴婢本是罪臣之后,哪里算的了名门!蒙陛下天恩,奴婢家中全族才得以苟全性命,奴婢一下贱之人,当不得殿下如此! 朱允熥轻飘飘一句话,妙云受惊如此,跪拜请罪。 八岁,她还是个孩子的时候就进宫成了奴婢。其中的坎坷和心酸,不问自知。别的女孩,八岁的年纪正是在父母的怀中撒娇之时,可是她却已经在宫里,看人家眼色,伺候主子。 从普通的宫女,到贵妃身边的女官,她用了十七年。一个女人一生有多少十七年?最美好的青春年华,都耗费在与世隔绝的深宫之中。 再想想她原本蒙元贵胄的身份,祖上的风光,不免让人怅然叹息的同时,感叹人生无常。 浮浮沉沉似幻似真,金枝玉叶的结局也只是飘,随风不停。 起来!朱允熥虚扶一把,轻声道,你也是个苦命人!孤这边没这多规矩,莫要如此!说着,看对方站起来,又笑道,别总说自己是什么下贱之人,把自己都说轻了! 殿下!妙云顿时眼中泛泪。 这么多年,战战兢兢小心翼翼,唯恐惹怒了贵人连累家里。从来没有人,对自己如此温言相待。 随即,看到朱允熥年轻的脸,妙云又低下头,不敢再看,心里跳得厉害。 她是女官,二十五岁的年纪不是什么都不懂的青涩姑娘。从惠妃娘娘身边调到东宫,无异于一步登天。 临来之前,娘娘还特意交代过。若是能把殿下伺候好,自己的命运,还是自己家族的命运......... 这时,王八耻悄悄的过来,殿下,演武的时候到了,要奴婢们伺候您更衣吗? 今日没去读书,正好活动筋骨。 回来的路上就传了傅让和张辅,下午要练习骑术。 骑术不是骑马,是骑马打仗之术,大明重骑连人带马都身披重甲。骑士的主武器是近乎两丈五六米的骑枪,马上还挂着铁骨朵,流星锤等杀人不见血的重器。 重骑冲锋之时铺天盖地,山呼海啸。洪武元年,大军开入河南境内。王保保的姥爷元梁王阿鲁温集合了十几万大军,在塔儿湾布防,死守洛阳古都。 结果,被朱允熥的外公,开平王常遇春率领三千洪武皇帝亲卫重甲骑兵,直接冲入了中军。三千破十万,阿鲁温只能开城投降。 后世有人总结为何大明末世,对女真屡战屡败,归为南人软弱,那是扯淡。大明之败,是因为没钱,并不是没有好兵。 当年老爷子起家的两淮地区,从宋金大战到宋元大战,百年之间反复厮杀。淮河流域的男儿,个个上得了马,开得了弓。到了清末,李鸿章的淮军也正是从这些地方招募士兵。 淮上男儿,自古就有汉家打手,草原克星,中原宿敌的美名。 除了淮上男儿,不怕死的楚蛮子,江西兵,都是骁勇善战不怕死的好兵员。 到如今,之所以大明能百战百胜,也有赖于这些军中精心挑选,组成冲锋陷阵的铁甲重骑。 要想当一个好将军,首先要知道如何做一个好兵。 指挥骑兵作战,更是一门深奥的艺术。朱允熥以皇储之尊,训练自己的骑术,丝毫不敢懈怠。 好!朱允熥满身的火气无处释放,换贴里,咱们去马场! 殿下!妙云轻咬嘴唇,脸如红果,奴婢,给殿下更衣! 朱允熥笑道,行!说着,看看有些呆滞的王八耻,往后,她就是东宫的女官,更衣这些事以后她来做就好! 有好看的小姐姐,谁要太监伺候? 不信,问问岁月神偷那些帅到掉渣的读者们,谁不是这么想? 妙云,见过公公!妙云对王八耻行礼道,以后,还要公公多多照应! 王八耻干笑两声,杂家王八耻,照应两字不敢当,姑娘言重了!说着,顿了顿,姑娘刚来,殿下的喜好还不清楚。不如杂家先带你几天,等知道殿下的喜好之后,再让你........ 啰嗦!朱允熥不耐烦道,更衣这些事,有什么要好熟悉的?孤的衣服都是尚衣监送来的,送来是什么穿什么就是! 奴婢该死!王八耻低头道,就是,奴婢伺候了殿下穿衣吃饭十多年,忽然让奴婢撒手,还真是......... 孤还不知道你!朱允熥笑道,别耍小心思,你是陪着孤长大的,情分自然和别人不同。放心,没人能抢了你的位置! 殿下明鉴万里!王八耻讨好的笑道,奴婢实在是一刻都不能离开殿下! 这边正说着,朱允熥另一个贴身太监朴无用来报。 殿下,华盖殿大学士刘三吾,左春坊大学士詹同,文华殿大学士张长年,东阁学士,翰林侍讲方孝孺求见! 来的这些,全是翰林学士,而且是身上都挂着东宫詹事府官职,教导朱允熥读书的大学士。 也就是说,这些人都是他的老师。 皇爷爷也是,说什么不好,说自己身子不舒服!这下,让人家找上门来了! 朱允熥心里微叹,传吧! 稍后片刻,数个一身正气的翰林学士昂首而入。 臣等,参见皇太孙殿下,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他们都是老师,朱允熥这个储君也不能大剌剌的坐着受礼,站在皇储宝座边,抬手道,众学士无需多礼,来人,看座! 臣等听闻殿下身体有恙,特来拜见!刘三吾先开口道,不知殿下哪里不舒服,太医院可有会诊方子?殿下现在好些了吗? 正说着,突然,边上一声暴喝,吓人一跳。 只见方孝孺,对着妙云怒目而视,汝何人?一女子妇人,居然敢居于太孙身侧! 第74章皇族血统不容混淆 东宫乃国朝重地! 储君乃国朝之本! 储君与臣议事,你一女子如何敢于边侧矗立? 看汝服饰乃是宫中女官,女官如何能在太孙东宫中? 汝又涂脂抹粉,意欲何为? 方孝孺一开口,众文臣对着妙云皆是怒目而视。 不怪他们如此,老爷子亲口定下的规矩。凡君臣相见,宫人无论男女,无论品级必须后退十步,无故不得上前。军国大事,他们没资格听。 妙云吓坏了,她是后宫的女官,生活在深宫之中,哪里知道这些规矩。 朱允熥抚额,这些翰林学士,各个身份清贵,而且能参与朝政。老爷子定下的,非翰林不得为大学士,不得为六部尚书御史的规矩,更是让他们敢于直言。 而且,他们都是朱允熥的老师,骂起人来,无需顾及。 方学士!朱允熥开口道,她是惠妃娘娘那的女官,调到孤宫中伺候。外廷的规矩,她深宫之人哪里知道?随后,又对妙云道,你且下去吧,往后孤接见臣子,你要回避! 敢问殿下!方孝孺依旧不依不饶,朗声道,是何种伺候?说着,脚步上前几步,脸色变得十分郑重,所谓色是刮骨刀,殿下年方十五,精血未固,岂能宠色伤身! 臣知少年人爱慕美色,但殿下身系江山社稷,万里山河,亿兆百姓,岂能为女子所误! 红颜祸水,于读书治国无益。殿下今日说身子不舒服,没去读书,反而在宫中和女官亲近。殿下,您将来是要做隋炀帝吗? 方孝孺说一句,脚步向前一些,吐沫星子都快喷到了朱允熥脸上。 朱允熥无奈,对这些正气的读书人,他一向宽容,先生,您且听孤说! 殿下是东宫之主,大明储君,然太孙之位空悬,无妃而先宠女官,于礼不合!将来东宫正妃进门,殿下把东宫娘娘置于何地? 宫中女官,下贱之人。太孙为何对其温言软语?这等奴婢最好看人脸色,太孙仁厚,她若有龌龊的心思,岂不是要得意了吗? 臣,每日教导太孙读书,历朝历代,女官恃宠而骄祸乱朝堂的事还少吗? 方孝孺继续咆哮着,再说,这女子如此妖艳,安置在太孙宫中,以后您如何读书治国?焉能不分心! 殿下!头发花白的文华殿大学士詹同,也开口奏道,忠言逆耳,方翰林所说,乃句句忠言,殿下三思! 殿下,青春年少正是读书之时,岂能亲近女色?刘三吾也毫不客气,大声道,殿下乃天下之表率,一举一动都有史官记载,莫以恶小而伤贤名! 够了!朱允熥一拍书案,勃然大怒。 自己身边只不过是多了一个俏丽的女人,这些人就一副死谏的架势。若是以后自己想要更多的妃子,那他们还不翻天? 他不是不通事理之人,国家大臣就有防范于未然的责任。对于君主的劝诫,也是从小做起。 君主无小事,一言一行都可以引导国家的走向。 可是,朱允熥实在是心里气不过。 孤知道诸位都是好心,可是这个女官,是皇爷爷赏孤的!朱允熥沉声道,太孙妃一事,皇爷爷已经选好了人选。孤到了成亲的年纪,东宫之中却一个女官都没有。是皇爷爷怜孤,才调了一个女官过来。 陛下?众臣皆是一愣。 随后,方孝孺又道,陛下又如何?陛下此举,也有失妥帖!说着,重重的哼了一声,诸位,本官欲往陛下处,问个明白! 其他几个翰林学士齐声道,同去! 去喷老爷子?活腻歪了?还真是把自己当盘菜? 朱允熥赶紧道,不许去,孤知道你们的好心........... 可是,这些人在华盖殿大学士,文渊阁大学士,左春坊大学士的带领下,已经开始准备告退。 中书舍人刘三吾又道,殿下,此事非同小可,臣等必须劝诫陛下! 屁大点事,你们非要闹得不安分吗?朱允熥压着心里的怒火,皇爷爷什么脾气,你们不知道?非要廷杖,非要罢你们的官,你们才满足? 殿下!事关皇明血统,岂是小事? 血统?朱允熥一愣,关血统什么事?那么多藩王,谁没高丽蒙古妃子,谁没色目美人? ~~~~ 奉天殿里,老爷子朱元璋看着刚从他这出去没多久,又回来跪下谏言的文臣们,恨的牙根都发痒。 大孙十五了,男女之事还不知道。咱已经给他选了妃子,总不能他娘的两眼一抹黑的进洞房吧! 老爷子牙咬得吱吱响,对跪着的臣子们说道,普通财主家,少爷到了成亲的岁数,家里都给几个丫鬟暖房。你们也都是富贵人家出来的,别告诉咱,你们没经历过! 军国大事,咱听你们的,你们吃了豹子胆,敢管咱的家事? 陛下!方孝孺头铁,先开口说道,此非家事,乃是国事! 哈,你还来劲!老爷子气得从龙椅上站起来,今日要不说出个好歹来,别看你是太孙的老师,咱照样治你的罪! 陛下赏太孙美人,臣等无话可说!方孝孺继续大声道,但是陛下,太孙何等身份,岂能亲近女官宫人? 太孙乃是大明储君,需要充实东宫,可以广开选秀,选身家清白的官宦女子进宫。后宫的女官,乃是下贱之人,如何能配得上太孙殿下! 而且此端不可开,若宫人都以攀附主子为晋身之阶,宫中必将大乱! 宫中女官甚多,而主子只有那几人。眼看有人成了太孙殿下身边人,一步登天,她们怎会不眼红? 太孙只有一个,她们靠不上。可其他年幼藩王犹在,谁知会不会有人做出媚上之举。 秽乱宫帏,乃是千古丑事。千里之堤溃于蚁穴,帝王之家无小事,陛下不可不防! 他的话,触动了朱元璋心里的逆鳞。 宫中的女人,在老爷子看来,就是让他朱家的爷们享用的。这些年他没少挑选好颜色的女子,赏给各地的藩王。 方孝孺是借着今天这事,在指桑骂槐。 你胆子太大了!朱元璋怒极反笑,冷笑连连,宫里的事,你也敢多嘴!咱家的事,你也敢编排! 陛下就算杀了臣,臣也要说!方孝孺梗着脖子,昂着头颅,今日陛下调给太孙,一色目血统女官。若有皇明龙种,如何待之? 老爷子一下被说得愣了,有些脑子回不过弯来。 想了半天,胡说八道!各地藩王的妃子中,色目人亦大有人在,她们生的也是咱朱家的子孙........ 那是藩王,而皇太孙,则是陛下与故慈高皇后的嫡孙,故太子的嫡子,乃是皇明诸房的嫡长。 皇明万世一统,为君者乃必都是陛下的嫡亲血脉。皇族血统,如何敢混淆? 大明江山,朱家为皇。将来太孙殿下正位天下,岂能有血统不纯之子? 啊!朱元璋一拍脑门,这.....咱还真没想到! 皇家的血统不是开玩笑的,他编定的皇明祖训中早就说过。其他皇子为藩王,只有他和皇后的嫡子才能为皇帝。 藩王有些血统不纯的儿子无所谓,反正再过几代血脉就淡了。可是朱允熥是他的嫡亲孙子,血统怎能含糊? 历代宫廷斗争的事,谁都说不准!他管的了现在,管不了未来。万一,万一有个面目有色目人特征的后代,真当了皇帝。他朱元璋,就成了千古笑话。 后人会怎么说? 皇爷爷!朱允熥快步从殿外跑入。 方才方孝孺的话,他都听见了,他生怕老爷子一来气,直接把这些人推出去砍了。 皇爷爷!朱允熥躬身道,国有诤臣,乃是国家之福,他们虽然迂腐了一些,可也是为了孙儿,为了您,为了咱们大明好!你千万....... 有道理!朱元璋忽然开口,看着方孝孺连连点头,你说的对,藩王是王,太孙是皇。皇族血统,不容混淆。那么多女子咱不选,偏选了一个有色目血统的女子,是咱疏忽了! 老爷子没生气! 朱允熥心里吊着的心放下,不过马上感到了一丝不对。 老爷子说的,什么意思? 莫非,到手的小姐姐.........到嘴的鸭子要飞? 你是大人了,身边没个女人也不行!朱元璋沉思道,不过,那个有色目血统的女子不行,咱给你换一个! 不用换!朱允熥赶紧道,她挺好! ~~~主角一个成长的过程。在君主的成长中,贤臣的作用很大。 不是水,我大纲就是这么定的。 我要是水,我直接如黄河泛滥,,,,,,巴拉巴拉,番茄第一水枪小王子,你们当是白叫的吗。 第75章论婚 挺好?老爷子嘴角微微上扬,笑着道,哪儿好? 朱允熥脑中浮现出妙云那张脸,笑道,都挺好! 呵呵呵!老爷子顿时笑出声,再次坐下,笑道,真是长大了,知道女人的好了!笑着,老爷子又道,不过,几位翰林学士说的对,她的身份有些不妥。你的身边人,还是要身家清白的女子才好! 这不扯么,朱允熥心里对这些翰林学士们,第一次有了些埋怨。你们管的也太宽了,怼天怼地,还管老子那啥! 他们的话,朱允熥方才在殿外都听到了。什么皇族血统,简直是胡扯。妙云不过是身上带着色目人的血统,可她不是色目人呀! 生了孩子也是黑头黑眼睛的,怎么就混淆了皇族血统? 天天喊着包容四海,怎么到了自己这,硬是弄个血统的说法出来。 再说了,老子以后又不是只有一个儿子,老子生一大堆! 那些翰林学士们心中所想的潜台词,无非是妙云的身份。故元的贵胄后裔,爷爷是大元丞相,姥爷是大元的平章政事,是个罪臣的后人。 爷爷,她只不过是伺候孙儿的女官而已,又不是选妃。朱允熥小声道。 老爷子还是摇头,身边人,不一样的! 爷爷!朱允熥向前几步,轻轻拽着老爷子的袖子,给孙儿留下吧,红袖添香也是美谈啊!孙儿不会耽误课业的! 每个人心中都有属于自己的柔软,朱允熥并非完全是因为妙云的美。这宫里是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若是她刚调入东宫,又被调走,等待她的只有死路。 皇帝不喜,宫中哪有活路?每年这深宫之中,失去希望自己了断的人,还少吗? 朱允熥不想有人因为自己,不明不白的死,也不想让别人本就凄惨的人生,更加凄惨。 看孙儿拉扯自己的衣袖,软言相求,好像个没长大的孩子一般。 什么是天伦之乐?这就是天伦之乐。 老爷子心中一软,笑道,多大的人了!还跟咱这撒娇! 爷爷!朱允熥又求了一声,直接跪在老爷子身边,头靠着老爷子的腿,爷爷,孙儿可没求过您什么! 哎!儿女都是债!老爷子在朱允熥脑门点点,行了,留下吧! 爷爷万岁!朱允熥笑道。 哈哈!老爷子大笑起来,你小子!这张嘴,把你爷爷这把老骨头,忽悠得轻飘飘的! 殿下! 这时,殿中的方孝孺又要开口。 朱允熥起身,板着脸,到此为止吧!方学士,孤知道你们也是好心。但有些事,大可不必大张旗鼓。若孤是个昏聩的储君,你们说什么也是白费唾沫。若孤是贤德的储君,自然心里清楚什么能干,什么不能干! 随后,看看众臣,冷着脸道,诸位都是国家贤才,这些小事,何必耿耿于怀? 殿........ 方孝孺还要再说,却被身边的刘三吾拽了一下。心中会意,只能无奈的躬身称是。 刘三吾看朱允熥是真的有些怒了,太孙心胸宽广,但是骨子里执拗。看似随和,其实最讨厌不知进退的人。 大明开国不过三十年,文臣始终被武人压着一头。好不容易,太孙殿下亲近文臣,重视文臣。千万不能太过触怒,否则接下来几十年,文臣的日子也还是不好过。 陛下,太孙说,您已为殿下选好正妃!头发花白的文渊阁大学士詹同说道,臣斗胆,敢问是哪家的姑娘? 话音一落,周围都是好奇的目光。 应天府南城巡阅司兵马指挥赵思礼家的女儿!老爷子开口道,这几日,礼部就会去传旨。同时,也会明发天下,普天同庆! 武官的女儿! 众翰林学士心中遗憾,在他们看来,名门望族的大家闺秀,似乎更是皇太孙的良配。 不过他们心里清楚,老皇爷不大愿意儿孙和重臣,或者大族联姻。当年选太子妃的时候,也是老皇爷乾纲独断,没容任何人多嘴。 太孙大婚,乃是国家重事!华盖殿大学士,中书舍人刘三吾开口道,臣领东宫左春坊事,斗胆请奏,许臣主持太孙殿下大婚事宜! 朱允熥的婚事,不是他一个人的事,那将会是一个非常漫长繁琐的过程。 纳采,问名,纳征,告期,册封,醮戒,亲迎,合卺,朝见两宫,盥馈,庙见,庆贺诸多繁杂的礼仪会持续数天。 咱正有此意!老爷子笑了笑,传旨,华盖殿大学士刘三吾,会同礼部尚书李原名等,处理太孙大婚事宜!说着,顿了顿,让户部,别舍不得花钱,办得越风光越好。还有工部,造办处,十二监,大婚所用之物,不得含糊,务必精美!传旨苏州,杭州,松江织造局,丝绸布匹金银线等物,必须十全十美,现在就动手准备。 皇爷爷!朱允熥在旁开口道,大婚是礼,礼到即可。如今国家用钱的地方还很多,孙儿以为不宜铺张! 皇太孙大婚,普天同庆,银子花起来就和流水一样。朱标大婚的时候,尽管已经是很简朴了,可光白银就耗费四十多万两。那些布匹丝绸,打造的礼器,玉器等还没算在其内。 到了朱允熥这里,若是真大张旗鼓,奢华铺张,没一百万都打不住。 那可是真金白银,一百万足够一个边关六千战兵的大军镇,吃十年都富余! 啥话?老爷子不爱听,开口道,一辈子就一回,哪能不办得像样点!寻常百姓家,都要摆上几天的流水席,宴请宾客。你是咱的大孙,是大明的储君,不风光大办,岂不让天下人笑话! 再省,也不能在这个上头省。再穷,也不能穷了你! 皇爷爷........ 朱允熥还待再言,被老爷子打断,大孙,这事听咱的!咱一辈子拼命,不就是为了儿孙能风光吗?风光大办,爷爷高兴。 说着,老爷子又拉着朱允熥的手,一转眼,你都这么大了。你的婚事若是寒酸了,咱怎对得起你祖母,对得起你爹娘?等咱闭眼之后,你祖母问咱,大孙子的婚事操办得咋样?咱咋说? 朱允熥心中感动,爷爷,谢谢您! 老爷子一愣,脸上露出笑容,他娘的,生儿育女几十年,第一回听儿孙说谢字!说着,轻踹了朱允熥一脚,结婚之后,赶紧给咱生几个大胖重孙子,才是最好的报答! 您放心!朱允熥笑道,孙儿一口气,给您生他十个八个的! 不够!老爷子笑着摇头,咱这辈子,儿子二十六个,你必须要超过咱! 小小的风波散去,众翰林学士三两成行的往宫外走,笑着议论皇太孙的婚事。 刘三吾和方孝孺并肩而行,低声细语。 希直(方孝孺字),今日你有些孟浪了!刘三吾开口道。 方孝孺不苟言笑,学生,不过是尽臣子的本分而已,帝王之家无小事。皇太孙贤德,万不能在女色上纠缠不清。 但也要讲究方式方法。刘三吾继续道,殿下聪慧贤德,但骨子里执拗。他心中认定的东西,你我多说也是无益的。你惹怒了他,他嘴上不说,心里可是会想的! 为人臣,当如此!方孝孺正色道,不以君王好恶言事,方是臣子的本分! 你呀!刘三吾苦笑道,犟! 刘三吾和方孝孺都是看着朱允熥从吴王正位东宫,成为储君的老师。在他们心中,朱允熥有着做好皇帝的一切品质。所以他们希望,能把朱允熥教导成真正的天下的表率,圣人之君。 史书上说,最是无情帝王家!刘三吾边走边道,可是陛下和太孙的祖孙深情,真是古今少有! 太孙诚孝!方孝孺脸上露出些笑容,国家之福!不过,随即又摇头,不过,若殿下太过重视亲情。将来,诸藩之势,可能..... 刘三吾笑笑,希直莫非忘了,上次皇太孙的策论课业? 汉代的分封和晋朝的八王之乱! 朱允熥在那篇策论中开篇点题,藩王,国家之患也! 想到此处,方孝孺脸上又露出笑容,刘师,您说的对,咱们这位殿下,还真心里明白,嘴上不说而已! 越是这样的人,动起手来,越不含糊!刘三吾笑道。 ~~~晚点还有,, 第76章接旨 饭不让我做,衣裳不让我洗,还买那么金银首饰,绸缎布料给我,这是要干嘛呀? 这几天天天供着我,处处陪笑脸,我是你们闺女,不是菩萨! 赵家后院,赵宁儿皱眉看着父母,嘟嘴说道,到底是怎么了?好好的你们怎么忽然变样了? 好闺女!赵氏拉着女儿的手,一脸笑意,你现在,可不是就是菩萨吗? 赵思礼也陪笑道,闺女,你现在就在家待着,当你的大小姐,什么活都别干。说着,又笑起来,可不敢再让你干那些粗活,重活! 我不干,家里怎么办?赵宁儿道,爹,娘,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好端端的,赵宁儿的生活大变样,自从那天之后,家里的活再不让她沾边了。而且父亲还打发人牙子出去买奴婢,说是买回来伺候她。 几个奴婢回来第一天,见面就磕头,吓了赵宁儿一跳。 除了这些,家里这几日越来越不对。爹娘把老底儿都掏出来了,一个劲儿的给家里置办东西。而且还整日守着自己,说话和以前都不同了,有点带着刻意问好的味道。 这几日,赵宁儿感觉自己快被捧上天了。大姐那边,母亲也不去了,父亲也不张罗想外孙子了。 自己多嘴说了一句,大姐现在又有了身子,姐夫忙的不着家,她一个人在家还要伺候婆婆,还要带孩子,多辛苦。 结果有身孕的大姐,连外甥也都接到了家里,而且母亲话里话外,满是对大姐婆家的嫌弃。 说什么小门小户的人家,眼界太低。大姐夫家里三兄弟,个个都有俸禄的,他们家老太太却连下人都不请一个。不但孩子不帮媳妇带,还要媳妇们轮流伺候。 不单是如此,一夜之间赵宁儿发现自己娘亲,似乎眼睛长在头顶上了。说起谁家都是撇嘴,满心看不上,好像她赵家是多高的门第似的。 而且,自己的娘亲和自己说话的时候,总是笑着笑着就哭了,然后哭着哭着又笑了。看自己,总是看不够一样。 闺女!有好事!赵氏依旧拉着女儿的手,笑道,不过这好事呀,现在还不能和你说!咱们也不能张扬!说着,眼眶没来由的一红,闺女,你可是登天了!这几天,娘都跟做梦似的,不敢想!以后,娘和你......... 好好说这干啥?赵思礼瞪了一眼媳妇。 咋不能说!赵氏擦着眼角,我身上掉下来的肉,往后想见一眼...... 打住!赵思礼叹气道,大喜的事,别哭哭啼啼! 女儿被皇帝指为太孙的正妃,这是大喜的事。可是为人父母的,总是会因为女儿出嫁而伤感。再说,宁儿嫁给太孙之后,就算不得是他们的女儿了,那是一国之母,他们见了都要磕头。 而且,以后再想随时看到女儿,更是难上加难。 听了父母如此说,赵宁儿忽然似乎明白了什么,惊讶的站起来,爹,娘,你们是不是要......要把女儿远嫁!说着,嘴巴一扁,跟要哭似的,我不嫁那么远,我要经常能看到你们,看到大姐和小外甥! 不许把二姐嫁出去!一边听着的赵家小儿子冲过来,挡在赵宁儿身前,嫁出去就是别家人了,你们看看大姐,只有过年的时候才能回来。你们不想,我想! 去!赵思礼也是心里发酸,摸摸儿子的头,轻声道,滚一边去! 随后,看着在旁,一直没说话,低眉顺眼的大女儿娟儿,柔声道,在婆家不顺心,以后就在家里常住。回头爹买个大宅子,加上姑爷和外孙,咱们都住得下! 大女儿夫家姓罗,公公活着的时候是个举人,在应天府当差是个六品官。两家倒也门当户对,可是读书人的人家,规矩多架子大,女儿嫁过去之后,日子远没有在家当姑娘的时候顺心。 赵宁儿的大姐和她身材相反,赵宁儿圆润,娟儿瘦弱。 听到父亲的话,娟儿犹豫下,哪有出门的女儿回娘家的道理,女儿在家住是舒坦了,可是我们老太太那儿........ 正说着,刚买来的丫鬟进来禀告。 老爷,夫人,亲家太太和大姑爷来了! 赵氏拉着宁儿的手,眉毛拧了起来。自古以来,亲家公之间或许还能看对眼,但是亲家母之间,也就是那么回事。 而且,娟儿的婆婆,在赵氏看来可不是个省油的。若不是当初看重了姑爷的人品和前程,她才不愿意和那样的女人结亲,太小气,太能算计,针尖点事,都得嚷嚷得满城风雨。 大闺女刚回娘家住几天,他们就坐不住了。她家里又不是只有咱闺女一个儿媳妇,巴巴地还找上门了!赵氏愤愤的说道。 赵思礼脸色也有些不好看,这些年他没少帮衬女婿家里,甚至女儿有孕的时候,还让妻子过去照看。这才把大闺女接回来住几天,亲家那边就上门要人。 这不是打他的脸吗? 听到婆婆和相公来了,娟儿有些坐不住,忙站起来。 稍候片刻,一个瘦小精明的老太太,还有一个身材修长,面容憨厚的青年。 小婿见过岳父,岳母!大姑爷有些不好意思,说话有些害臊。 他刚从衙门里回家,就被母亲一顿数落,说是儿媳妇居然被娘家接回去了。哪有出门子的女人说回娘家就回的,而且一住就好几天。 外人听了,不知道的还以为婆家刻薄对待儿媳妇呢?这不是丢家里的脸吗?读书人的人家,最看重的就是规矩。儿媳妇说回去就回去,也分明是没把她这个婆婆看在眼里。 无奈之下,只能被母亲带着,不情不愿的来了赵家。 衙门里不忙?赵思礼对大女婿还是不错的,温言道,坐吧,一会在这吃饭!说着,对亲家母笑道,您也在这吃,难得您来一回! 亲家公太客气了!大女婿的母亲,罗氏笑道。 娘,您坐!娟儿挺着肚子,搀扶罗氏坐下。 后者瞧瞧她,笑道,两三天不见,你气色挺好,你们赵家呀,还真是养人! 话里有话,赵氏拧着的眉毛立起来,当场就想发作。 赵宁儿在边上笑道,大娘,不是我家养人,是我的家人少,事少,不用紧绷着。大姐住的舒心,自然气色就好! 罗氏被噎了下也不生气,继而对赵氏笑道,别看我三个儿媳妇,可还是娟儿最对脾气。不是我当着你们的面夸她,这丫头做得好茶饭,心灵手巧,我可是一日都离不开! 赵氏暗地里咬牙,一想起自己去罗家的时候,看到女儿大肚子还要伺候婆婆的起居,心里恨得不行。 那是!赵宁儿接话道,我姐姐脾气也好。说着,笑了笑,不过,脾气太好也不是什么好事,面团似的任人揉捏。嘴还笨,不大会说好听的哄人。 随后,又爽朗的笑道,大娘,听说大姐的两个嫂子,可都是泼辣的性子,要是大姐受了委屈,您可要给大姐做主! 几句话不咸不淡,却让罗氏心里生气。赵宁儿话里话外,摆明了说自己的大姐好欺负。那意思,她罗氏是个恶婆婆。 赵家的二丫头看着富态,谁知是个牙尖嘴利的,说话一句比一句扎人。 罗氏再看看身边木头桩子似的儿子,低眉顺眼的媳妇,心里更感觉生气。这媳妇,不知在赵家说了自己多少坏话。不然亲家母和他们家二丫头,怎么从进门开始就没好脸。 这时,两个丫鬟端了茶水进来,恭恭敬敬的摆好。 这些买来的奴婢,都是训练好的,一举一动让人挑不出毛病,而且都面容姣好。 罗氏心里有些发酸,他们罗家可一个下人都没有,赵家现在居然都使唤上奴婢了。 这是买来的?罗氏对赵氏笑道,一个丫头可不少钱呢?亲家母真舍得! 有什么舍不得的!赵氏笑笑,怎说也是官宦人家,家里没个使唤的下人,面子上不好看!再说,大闺女有了身子,不能让她回了娘家,还要操心家务不是? 罗氏又被暗里戳了两句,刚要开口,就听赵宁儿接过母亲的话头,娘,咱家用不着这么多人,女儿看不如等大姐回去的时候,带回去一个,专门伺候她! 亲家母,您看成吗?赵氏又对罗氏笑道,虽说两家离得近,可我也不能总过去看闺女。有个知冷知热,能端茶倒水的在身边,我也就放心了!说着,又笑道,都是当娘的,谁能不心疼孩子!您也别挑眼,别多心,丫鬟过去了,不单伺候我家大闺女,连您也给伺候了,多好! 罗氏牙都快咬碎了,两家结亲好几年,她还是头一回被亲家呲打,真是让人心里不痛快。 这是你家二丫头?罗氏忍着心里的不痛快,多大了? 刚十五!赵氏笑道。 不小了,说亲了没有?罗氏眼睛转转,亲家母,我娘家有个外甥今年十六,秋天刚得了秀才的功名,前程远大。说着,又笑道,我虽然是个妇道人家,可也知道书香门第才是良配。今儿我厚着脸皮,保媒拉纤一回,咱们亲上加亲? 顿时,赵氏的心里好似吃了苍蝇那般恶心。 书香门第,读书人没把武人看在眼里,他们赵家的六品武官,好像低了读书人一头似的。一个秀才,也好意思拿出来显摆? 忽然,外面传来下人急促的脚步。 跑什么?赵氏不高兴的说道。 丫鬟很急,低着头惶恐的说道,老爷,夫人,外面来了一群大人! 大人?赵思礼马上站起来。 说是礼部尚书,来传旨!丫鬟语调发颤,还有锦衣卫,还有宫里的太监! 赵思礼顿时明白,还愣着干什么,赶紧开中门!随后,扭头对赵氏急道,赶紧换衣裳,跟我接旨! ~~~一不小心,又水了。 不想水,谁知道三两下,就出水这么多。 第77章下定 好端端的,皇帝给他家传什么旨? 宫里的公公,还有礼部尚书! 天老爷! 赵家人都换了干净得体的新衣裳,赵思礼是官服,赵氏是六品命官女眷的装扮。连带着她家大闺女娟儿,小儿子都站在中堂,肃手等着。 罗家母子是外人,没资格接旨,只能在后厅张望。 罗氏嘴里一个劲儿的念叨,脖子伸得和老母鸡似的。 他们家一个武官人家,哪用的着如此大的恩遇?罗氏嘴里不停嘟囔,眼神复杂到了极点,既吃惊又羡慕,还有丝丝的嫉妒。 岳父当年也是军中的猛士,当今万岁念旧,或许是想起了昔日岳父的功绩..........赵家大女婿看看母亲,缓缓开口,母亲,按儿子的意思,今天不该上门。娟儿不过是回娘家住几天,您又何必呢?岳父岳母一直对儿子不错,娟儿也是好媳妇,您闹这一出,这不是让儿子难做......... 好呀,你现在有了媳妇,开始教训起你娘来了!罗氏当场冒火,不年不节的回什么门子?还带着孩子回来?一住就是好几天?你心疼媳妇,巴结你丈人家,就不管你老娘死活! 说着,揉揉眼睛,哽咽道,可怜我一把年纪了,在家里吃喝拉撒还要自己张罗,把你们三个兄弟养大了,到老了却被你们嫌弃。呜呜,早知如此,当初我就和你父亲一块去了,省得受这份罪! 母亲!大姑爷面色通红,怅然叹息,哎! 女人摊上刁蛮的婆婆日子不好过,男人摊上一个不讲理的娘,日子又能好过到哪里去? 我不过是想要儿媳妇回去照顾我,我有什么错?谁家的媳妇不伺候公婆,当年我伺候了你奶奶几十年,怎么轮到我,就惹了你们不高兴!罗氏继续哽咽道。 这时,外面的赵家人似乎听到了动静。 赵思礼不悦的往后厅看了一眼,沉吟下,大女婿! 岳父! 有旨意,你也是赵家人,过来一起接旨!赵思礼说道。 赵氏在边上道,对对,大姑爷,快过来。你是读书人,等会要说两句场面话! 大姑爷心里感动,岳父岳母是真没拿自己当外人。可是这旨意他没法接,他老娘之所以对赵家这么大意见。也是因为岳母隔三岔五去家里,拿他当亲儿子一样,自己和岳母亲,让母亲生气了。 可是若不去,那可是圣旨?万一.............. 随即,他看看母亲,低着头,默默朝外面走,站到了自己妻子的身边。 罗氏气的恨不得当场跺脚,女婿啥时候能成媳妇娘家的一家人,简直闻所未闻。罗家是娶了赵家女,可不是入赘。 不过,心里的恼怒突然变成了喜悦。 万一,万一真像儿子说的,是皇帝的恩典下来,那赵家岂不是发达了吗?赵家老爷现在六品官,哪怕升一级就是五品,若是升两级.......... 罗氏心里跳的厉害,若是赵家真发达了,罗家也有好处,他们对自己儿子一直不错,怎么也能找关系提拔起来。不但三儿子,自己大儿子二儿子,都能借上力。 想到此处,蛮不讲理的目光变得柔和起来。 同时,也有些骄傲。 哼,我儿子生得一表人才,这么好的女婿你们赵家哪找去!就算借你们点力,也是应当应分的。 然后她的目光落在了圆润的赵宁儿身上,心里想道,这闺女也到了成亲的岁数,自己那个秀才外甥是有点配不上,可是自己本家还有好几个侄儿呢,有一个最出息的刚进了国子监! 回头,好好和亲家说说,亲上加亲!他们赵家也不是势利眼,不可能刚发达起来,就翻脸不认人。亲家母保媒,她敢不给面子! 就在罗氏脑子里乱七八糟想着的时候,外面一阵整齐的脚步传来,顿时吓了伸长脖子看的罗氏一跳。 前面,四个穿莽服的锦衣校尉,昂首阔步。 一个绯红绣仙鹤官袍的大官,还有一群拿着拂尘的太监跟着。 天爷!这是什么阵势? 罗氏当场,直接被吓住了。 礼部尚书李原名不苟言笑,大步走到赵家中堂。 兵马指挥赵思礼大人何在? 下官在!赵思礼拱手说道。 有旨意!李原名温和的笑笑,赵大人,听旨!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赵家人三呼万岁,在堂中跪倒。 李原名目光在赵家人身上的打量,特意在赵宁儿身上多停留了一会儿,然后清清嗓子开口,有旨意,赵家有女名宁儿,温婉贤淑,仪表雍容。雍和粹纯,性行温良。 柔顺表质,幽闲成性。训彰图史,誉流邦国。正位储闱,实为朝典。可为皇太孙妃,所司备礼册命,主者施行。洪武二十五年是十一月二十一,钦此! 因为现在只是选定人选,还不是真正的昭告天下,所以圣旨的的内容并不是特别正式,相当于一张给赵家的通知书。 但饶是如此,里面那些词,赵思礼也是一个都没听说过,根本不知道啥意思。 可是,那句为皇太孙妃,却是听得真真的,记得牢牢的。 嗡,脑子里的血好像是水锅翻开,浑身发烫。 赵大人,恭喜啊!你家里以后要出皇后了!李原本念完圣旨,温和的开口笑道。 赵家人已全傻了,呆呆的愣在那里不知所措。赵思礼浑身打摆子,赵氏木头人似的就知道掉眼泪。 身为主角的赵宁儿,更是痴痴傻傻的跪着,完全不知所措,似乎被吓坏了。她本一个小官的女儿,忽然被选为了皇太孙的妃子。 赵家大姑爷是读书人,马上从巨大的惊喜中回过神来,先是敬畏的看了一眼小姨子,然后小声对赵思礼说道,岳父,谢恩呀! 赵思礼这才反应过来,大声叩首,臣,叩谢陛下天恩! 赵大人请起!李原本亲手把赵思礼扶起来,笑道,恭喜赵大人了! 下官,下官惶恐之至!赵思礼说道。 什么下官不下官的!李原本唬脸,赵大人以后可是国丈,该自称下官的是本官! 赵思礼连连摆手,不敢,不敢,尚书大人太客气了! 我比国丈痴长几岁而已,您也别一口一个大人。说来咱们都不是外人,您即将是太孙殿下的岳父,我是东宫詹事府的学士,咱们也都是一家人! 赵思礼不知如何作答,只能看向他读书人女婿。 大姑爷微微点头,赵思礼拱手道,如此,下官高攀了! 中堂里,赵家人还在发愣。 后堂中,罗氏吓傻了。 啥?赵家二丫头成了皇太孙的媳妇,皇上老爷子的嫡亲孙媳妇?那将来不就是皇后了吗? 罗氏脑中走马灯似的想着,怎么可能?怎么会?他家凭什么?怎么就登天了! 不过,马上她又感到害怕起来。 自己今天可是有点.......万一赵家记仇...........想着,身体已经烂泥似的软软的靠在门框上。 ~~晚一会还有。 第78章不是梦 好姑娘,您别跪着了! 朴不成快步上前,把还愣着跪地的赵宁儿亲手扶起来,缓缓的扶着坐下。 与此同时,几个太监躬身上前,直接跪在赵宁儿面前,打扫她腿上些许的灰尘。 这可使不得!赵宁儿吓了一跳,起身阻止,不敢劳烦各位公公! 现在叫您一声姑娘,往后奴婢们要叫您娘娘了!朴不成笑道,奴婢伺候娘娘,不是应当应分的吗? 赵宁儿如在梦里,不知所措的看着自己爹娘。 傻孩子!赵氏高兴的落泪,开口说道,前几天来家里的吃饭的老大人,就是老皇爷! 什么?赵宁儿一惊,帮女儿拎菜篮子的,是皇爷? 赵思礼也过来,笑道,闺女,前阵子和梅公公来家吃饭那后生,就是皇太孙! 他不是........顿时,赵宁儿站了起来,眼睛瞪的老大,看着爹娘,你们都知道了?为什么不早告诉我? 闺女!皇爷说了不让说!赵思礼看着女儿,偌大的汉子眼眶发酸,闺女,你可是老皇爷亲点的太孙妃。咱们赵家以后...... 嗯嗯!朴不成在边上咳嗽两声,姑娘,皇爷有口谕给您! 赵宁儿心都快从嗓子眼里跳出来了,慌的不行。忙站起来,又要跪下。 不要跪!朴不成拦住,皇爷说了,您坐着听就行! 随后,朴不成清清嗓子,朗声道,圣上口谕,赏赵宁儿,龙凤金镯两对,龙凤金银头面首饰各两套,珊瑚红宝石头面首饰两套,猫眼宝石碧玺头面首饰两套。 黄金五百两,银锭子六十块,珍珠一斗,各色宝石两匣........... 苏绸十匹,蜀锦十匹,御用金丝银线各二十斤,棉布六十匹,辽东貂皮十匹,羔羊皮二十张,狐狸皮二十张........ 赏,服侍嬷嬷六人,太监八人,宫女十二人,并护军锦衣校尉三十六,护卫赵府.......... 一连串的赏赐,从朴不成嘴里念出来跟唱歌似的,让人眼花缭乱。 他念的同时,一箱箱流光溢彩的宝物被拿了上来,放在中堂上熠熠生辉,闪得人睁不开眼睛。 念完之后,朴不成继续笑道,赵大人,这是皇爷对姑娘的私赏,真正下定那天,聘礼另外给您送!! 这.......这也太多了!赵思礼已经完全不会说话了。 金银财宝是应有之义,可是太监宫女的赏赐却是始料未及。他虽然是个六品官,可也知道,国朝开国以来,皇爷就没赏给过外戚家宫女太监。即便是藩王身边的宫人,也是按照礼制封赏,而不是私赏的。 不行!赵宁儿忽然开口道,公公,这太多了,我家...........说着,赵宁儿脸色通红,小声道,我家虽穷,也不缺什么钱,用不着这么多财宝! 朴不成当场笑出声,好姑娘,您用不着,可以留着赏人用呀!您是娘娘了,往后别家的女眷来拜见您,总不好让人家空手回去! 随后,又从怀里掏出两张契约,恭敬递给赵氏,赵家夫人,这是皇爷给你们的! 赵氏只觉得手里两张纸发烫,使不得,使不得,这是什么呀? 皇爷说了,您家里太窄了,住不下这么多人。西城有一处四进的宅子,连宅子里二十多个奴婢,都是赏给您家了!朴不成又道,那处宅子,来头可不一般,是故慈高皇后母族,滁阳王的宅子,开国时候就修好了,一直空着,往后就是赵府了! 滁阳王是老皇爷的岳父,对他有知遇之恩郭子兴的封号。郭子兴是马皇后的养父,生有三子。长子早死,儿子和舅弟战死在了应天府。 有传言,是老皇爷为了全部接受郭子兴的势力,派常遇春埋伏,斩杀了二人。最后,只剩下一个幼子郭天爵。 可是大军进城之时,第三子也莫名其妙的死了。 不过,老皇爷对郭家也是真好,给郭子兴树碑立传,封了王号,给了空置的王府。每年专门派遣礼部,并同郭家的亲人祭拜。 现在,这个宅子给了赵家。 另外,这一张是应天府外三十里,一处四十顷的皇庄!朴不成笑道,皇爷说了,您家里日子紧吧,进项不多,所以用来贴补家用! 陛下之恩,臣感激涕零! 在大姑爷的眼色下,赵思礼赶紧谢恩。 姑娘,这几日,宫里还会派裁缝过来,尚衣监的人要给您做衣裳!朴不成又笑道,喜欢什么样子,您直接和这些奴婢们说! 说完之后,冷眼看着那些赏到赵家的宫人太监们,以后,都尽心伺候,不得丝毫松懈。否则,哼哼! 奴婢们,参见娘娘! 所有的宫人,都跪在犹在梦里的赵宁儿面前行礼。 而赵宁儿脑中,只有朱允熥那张笑嘻嘻的脸。 他居然,是皇储,皇太孙! 我以前,还觉得他是个公公! 此时,礼部尚书李原名笑道,差事办完了,在下告退! 他礼部尚书之尊,对一个六品武官行了一个平礼,称呼也换了。 那怎么行?赵思礼忙道,尚书大人怎么也要留下,吃杯薄酒再走! 改日,改日!李原名笑道,今儿还有您忙的,在下不打扰了! 说着,微笑着带人出去,赵思礼和姑爷送到门外。 这时,赵氏擦去眼泪,小心的收好两份地契,坐在女儿身边,闺女!闺女! 赵宁儿如梦方醒,娘! 傻孩子,欢喜得都愣住了!赵氏爱怜的说道。 说着,赵氏目光流转,不大的家里现在满是人,都是皇爷赏赐的宫人奴婢。看着看着,她的目光落在了后堂。 后堂门口,罗氏跟傻子似的,愣愣的站着,失魂落魄一般。 亲家母,过来坐,别愣着了!赵氏笑道,不是不给您面子,我家女儿被皇爷看重,怎能答应嫁给你娘家的外甥! 罗氏脸上挤出一丝笑,亲家母........ 还未走的朴不成斜眼瞅瞅罗氏,什么意思?咱家听这话,你要给赵家二姑娘说媒?说你的外甥?你是谁? 罗氏腿一软,直接跪下,我..........我........ 朴不成脸上肉抖三抖,问你话呢?怎么不说? 公公!赵宁儿赶紧过来,把罗氏扶起来坐下,对朴不成道,这是我姐姐的婆婆,我们赵家的亲家!不知者不罪,她就那么顺口一说! 朴不成满脸堆笑,您说什么就是什么?喊奴婢的名字就成,公公两字,奴婢不敢当! 罗氏身上颤抖得跟筛子一样,感激的看了赵宁儿一眼。 而朴不成心里,对赵宁儿的评价也高了几分。 天下最明争暗斗的地方就是皇宫,皇宫里的人都是七窍玲珑心,不缺会算计人的人。更不缺往死里整人的人,但是缺的,却是知道见好就收,能收别人心的人。 这时,赵思礼和大姑爷送了客人回来。两人刚进中堂,还没开口,身后一个守门的锦衣校尉急匆匆过来。 开国公府来拜! 常家?怪不得刚才李原名说有赵家忙的,这么快就有客人来了。 快请!赵思礼不敢怠慢。 稍候片刻,常家一公一侯,并几个小辈穿着御赐莽服进来。 常升在最前面,朗声笑道,这位就是赵老哥吧,某家常升! 下官参见国公! 不行这个,你这是骂我呀!常升如何敢受他的礼,扶着对方的手臂,笑道,咱们可不是外人,我常家是太孙的母族,赵老哥您即将是太孙的岳家。一家人何必如此,常某高攀,往后咱们兄弟相称! 常遇春的后人,和自己兄弟相称? 不敢,不敢!赵思礼赶紧道,说来惭愧,当年我也是常大将军的帐下小卒........ 那就更是一家人了!常升笑着,回头对家中晚辈说道,快,给赵伯父磕头! 赵思礼正慌忙的阻拦,外面又有人来报。 宋国公府来拜! 颍国公......... 景川侯..... 定远侯.. 武定侯...... 吏部尚书..... 大理寺少卿....... 一个个响亮的官职,还有显赫的爵位,让赵家人头昏脑胀。 盛宴开场,主角赵宁儿反而有些成了局外人。 小弟,过来!赵宁儿对什么都不懂的弟弟说道。 赵家小儿子快跑两步,扑在姐姐的怀里,二姐! 赵宁儿摸摸他的头,随后直接在他大腿根上拧了一把。 啊!小儿子一声尖叫,挣扎哭喊,姐,你掐我干啥? 疼吗?赵宁儿问。 她弟弟涕泪交加,疼! 赵宁儿爱怜的在弟弟头上摸摸,疼,就是真的,就不是梦! 第79章怒火 瑞雪兆丰年,一夜之间京城的面上落了不厚不薄的一层积雪。 这样的雪正好,若是再大了,开春就涝,若是不下,开春会旱。 雪后晴朗的阳光笼罩大地,使得京城这座千年古都更加的鲜活,更加绚烂。 红墙金瓦的宫中,也因为这场雪,变得格外端庄优雅,静谧深沉。 唰唰,这是宫人们在夹道中清扫积雪的声音。扫帚有节奏的在地面上扫动,晶莹的积雪慢慢成了一小堆。每个雪堆的大小,之间的距离都是一致,仿佛刻意弄出来的一般。 唰唰,扫清积雪露出光滑整洁的石板。雪可净万物,那些铺在地面的石板好似崭新的一样。 停!忽然,东宫的首领太监王八耻小跑着从里面出来,站在打扫夹道的宫人面前,小声开骂,作死呀!太孙爷还没起呢?昨晚上批阅奏折到半夜,吵了太孙,长几个脑袋? 小的们该死!负责打扫地面的宫人领头的赶紧请罪,回头道,快,都收了。 就这时,景仁宫中,另一个太监朴无用走出来,王八,耻.......太孙殿下让你别在外头狐假虎威,他们扫雪就让他们扫。若是现在不扫干净,等雪化了,太孙说让你自己扫! 殿下说的?王八耻斜眼看看朴无用,忽然一拍脑门,殿下醒了,咱家得赶紧去伺候!说完,又转身往屋里走。 殿下身边,有妙云姑娘呢!朴无用又道。 王八耻脚步一顿,不过随即又快步往里走,一边走一边嘴里嘟囔,妙云是妙云,咱家是咱家,多个人伺候,殿下也舒坦不是! 寝宫之中,朱允熥斜靠在床上打着瞌睡。 这几日老爷子也不知怎么了,奏折一股脑都推给了他,自己去躲清闲了。一连五六天,都要看到深更半夜。 若是别的奏折也就罢了,偏偏还是五军都督府呈上来的,关于军中将领的调动。 这事,还是蓝玉那事的一个尾巴。舅舅家现在执掌京城内外的军队,负责京畿的安危,这是抬高常家的同时,也是在安抚其他武臣的心思。 但是蓝玉闭门思过之后,军中和他走得近那些将领,表面上没有受到训斥,却都在暗地之中被调整,不再掌握实权,或者远远的调任出去。 这些武将都是跟着蓝玉出征过,见过血,参加过大会战的军中精英。奏折上那长长的履历,还有屡次立功的军功存档,更让朱允熥批阅奏折的时候,要小心对待。 不能让他们掌握太多的权柄,但是也不能让他们闲了,浪费人才。 帝王心术,为君之道,还真是劳心劳神。 老爷子这手一定要学! 靠着床头,揉着眼睛的朱允熥心里暗道。 剥夺了蓝玉一切的官职,让他闭门思过,看似有复起的机会,实则爪牙被拔了一个干净。 就算蓝玉日后再复出,也不再是军中那个一呼百应的大将军了,他只是个普通的统兵大将而已。 若蓝玉不知悔改,故态复发,老爷子想怎么说收拾他,就怎么收拾他,还落不下半点口实。 蓝玉!朱允熥心里叹口气,老爷子,还是对他有点.......哼哼! 殿下!这时,帷帐之外传来妙云那轻柔的声音,要奴婢现在伺候您吗? 等会!朱允熥有气无力的说道。 他是个自律的人,每日都早起锻炼打磨身体。可是再自律的人,也架不住这几天没睡好。而且这样的天气,还有什么比温暖的被窝,更让人眷恋呢。 不过,他倒不是贪图温暖的被窝。 而是........... 清早的帐篷,总是格外的打眼。 这时候让妙云进来,被看到了,臊不臊! 可是吧,有些东西,你越是想让它下去,它偏偏不下去。躺了好半天了,它依然还在。 无奈之下,朱允熥闭上眼睛,嘴里振振有词,想要转移注意力。 论语,学而篇,道千乘之国,敬事而信,节用而爱人,使民以时。 治理兵车千辆的国家,要谨慎的对待政事,讲信用...... 大明已是十万乘之国,为人君者,更要小心谨慎,不能为一己私欲奢侈,更不能好大喜功,要兢兢业业的爱惜百姓! 朱允熥嘴里反复念着昨天的课业,希望可以让自己分神。 皇储不好当,当了皇储就意味着责任,还有全天下的期盼。任性妄为不行,逍遥自在也不行,想为所欲为,更是想都不要想。 朱允熥嘴里继续默默念叨,人之初,性本善,你洗澡,我偷.........性相近,习相远........ 心里念了大半天,朱允熥睁开眼睛,轻轻的咳嗽一声。 唰地一下,帷帐被拉开,外面妙云带着一群宫人,无声的上前,开始围着朱允熥转。 温热的毛巾,被软滑的玉手拿着,在朱允熥的脸上小心仔细的擦着。坐在床沿的朱允熥,都能闻到对方身上淡淡的胭脂香粉味儿。 你擦的什么这么香?朱允熥闭着眼问道。 妙云脸上一红,奴婢什么都没擦! 那怎么这么香?朱允熥道。 妙云低头,脸红透了不敢再言。 什么都没擦就这么香!朱允熥笑笑,睁开眼睛,那就是天然的女儿香! 妙云面红耳赤,贝齿轻咬嘴唇。 吃不了,看看也是养眼的! 朱允熥笑呵呵的打量着对方,他坐着,对方修长的身子靠的很近,又微微躬身。 糟糕! 朱允熥心里暗骂,论语和三字经白念了,又起来了! 哎!心中无语长叹,这一世和以前一样,都是想着盼着快点真正长大,身经百战,稳如老狗!可偏偏,上辈子目标就没达成,这辈子也是遥遥无期。 殿下!漱口!这时王八耻端着一个茶杯,朴无用捧着痰盂过来。 朱允熥漱口之后,看着脸上带笑的王八耻,问道,什么事情这么高兴?脸上都笑出花来了! 奴婢刚才听了几件高兴的事儿!王八耻又跪下,给朱允熥穿鞋说道。 说来听听!朱允熥抬腿。 奴婢听说,这几日去太孙妃娘娘家串门的勋贵大臣,把人家门槛都快踩平了!王八耻小心的给朱允熥穿上袜子,穿好鞋,礼物送得赵家的门房都放不下,把赵大人愁坏了!收吧,他惶恐。不收吧,他怕得罪人! 老爷子的圣旨已经颁了好几天,双方也结束了定亲的第一步,交换了男女双方的生辰八字。 赵宁儿家里不过是六品官,一步登天成了大明第一外戚。文臣们还有些矜持,但是朱允熥的舅家,还有那些朱标的老臣们,则是毫不顾忌的开始认门,攀亲。 锦衣卫在赵家留了护军,那边的情况每日都有奏折上来,朱允熥看折子的时候,总会顺便扫几眼。 老爷子没看走眼,赵家还真不是张狂的。不管别人送了多少礼,他们家都隆重的回礼。而且,无论面对谁,都是小心谨慎,一点没有得志猖狂的样子。 而且在亲事定下之后,他们家依然住在水井胡同里,老爷子赏赐的滁阳王府,他们根本没去住。 一会,你跑一趟!朱允熥对王八耻说道,高丽进贡的人参,给赵家送去一些。老爷子赏了他们那么多东西,孤一点不赏,也说不过去! 奴婢遵命!王八耻笑道,主子还真是仁德! 少拍马屁!穿好鞋朱允熥站起来,任凭他们给自己身上穿袍服,继续说道,对了,你去和蒋瓛说一声,把去赵家送礼的人,送了什么东西,列张单子出来,拿给孤看看! 人情往来是礼,但是没有人情硬是攀附人情,就有投机之嫌。 他想要看看,到底送礼的都有谁,都是什么身份。 回殿下,蒋指挥使昨下午已经差人送过来了!王八耻小声道。 送过来不给孤,你好大的胆子!朱允熥瞬间拉下脸,你现在,能替孤做主了吗? 殿下!王八耻跪地道,奴婢哪有那个胆子,您昨天一直在皇爷宫中批阅奏折,深更半夜才回来。奴婢看您累的不行了,就没敢和您说! 还狡辩!朱允熥怒道,孤看你是活得不耐烦了! 奴婢该死!王八耻连连叩首,奴婢再也不敢了! 不是朱允熥小题大作,更不是他不近人情,而是要防微杜渐。 自从他做了太孙,身边这些伺候的太监在宫中也抖了起来,个个在外面人五人六,呼来喝去。 锦衣卫呈上的奏报都敢不报,说不定以后军国大事的奏折,也敢弄手脚。 尽管王八耻是伺候他长大的,可是感情是感情,规矩是规矩。若现在放开了这个口子,让他蹬鼻子上脸,以后说不定要做出难以收场的事来。 防微杜渐,老爷子对太监没好脸,不是没有道理的。 第80章好日子 太监是可怜之人,但可怜之人和可恨之人,往往就在一线之间。 今日小小的放纵,明日可能酿出大大的祸端。原本时空中,老爷子定下太监不得干预朝政,不得识字,不得查看文书的规矩,就是防范于此。 可是后来呢?终大明一朝,始终伴随着太监之害。 这不是朱允熥小题大做,而是他必须要给身边人一个教训。 来人!朱允熥冷声道。 殿下!稍后片刻,宫外值夜的侍卫傅让,三虎等人进来,躬身道。 把这个没规矩的奴婢拉下去,二十板!朱允熥怒道,谁要敢因为他是孤的身边人手下留情,那就一块打! 殿下,殿下饶了奴婢吧!王八耻哭着求饶。 但是哭声刚开始,就被两个魁梧的侍卫抓着脚,拖了出去。 朱允熥眼角跳动一下,他还是心中有所不舍。若是传到老爷子耳里,王八耻死十次都够了。 去,把蒋瓛奏报的条子拿过来! 朱允熥一发怒,宫中跪满了奴婢。朴无用在地上手脚并用的爬着,爬到外间送来文书。 蒋瓛是细心之人,这样的文书应该是一样两份,一份送往老爷子处,一份送往朱允熥处。 开国公常家,锦缎十匹,金银首饰两匣,珍珠项链六条,碧玉带一条! 宋国公冯家,元青花茶具一套,景德镇青花瓷大小两百件,霜糖五十斤。 颍国公傅家......... 朱允熥打开条陈,细细的阅读起来。 常家是他的母族,送的礼物不管多贵重都说得过去,宋国公是自己大舅母的母族,送一些也合理。傅家的儿子是自己的亲卫统领,送礼也是理所应当。 其他的景川侯,东莞伯,定远侯,武定侯.......... 看到此处,朱允熥微微皱眉。 这些人大多和蓝玉交好,同时也是朱标的故旧,算是朱允熥的铁杆。只是,他们送的礼太贵重了。 定远侯王弼,居然送了一尊三尺多高通体雪白的玉佛。 蓝家千万别这个时候犯糊涂,跟着凑热闹! 心里微微惊讶的同时,更加仔细的观看。幸好,蓝玉知道分寸,没派人上门送礼。 不过,礼单看到最后,朱允熥又是气,又是觉得好笑。 曹国公李景隆,不但上门送了重礼,还带着妻子,硬是在赵家赖了一顿饭。席间对赵思礼,不但以晚辈自居,临行之时,更是对着赵宁儿的方向,行了君臣叩拜的礼节。 这个投机钻营的玩意!他这心思若是用在正地方,也不会是现在这个样子!朱允熥放下手里的条陈,沉吟半晌,对朴无用说道,今日王八耻那厮是出不去宫了,你代他跑一趟! 说着,朱允熥压低声音,告诉赵家,除了我舅舅家和李景隆家之外,别人送的礼,都双倍回礼。随即,又说道,他家里不富裕,就算皇爷爷给了赏赐,也未必够回的。孤给你一道手谕,去孤的私库按照这单子上的东西,用心挑选,明白吗? 奴婢明白!朴无用脸色煞白,似乎被吓坏了,小心的说道。 此时,二十板子已经打完,王八耻下身血肉模糊,被几个宫人搀扶着,进来给朱允熥磕头谢恩。 殿下,奴婢知道错了!王八耻虚弱的说道。 朱允熥想说些什么,却不由得想起当日因为吕氏的巫蛊事件,王八耻被敬事房打得奄奄一息的场景。 拖下去,传太医给他看看!朱允熥摆手。 可是,他话音刚落下,门外的宫人们齐齐跪倒,参见陛下! 随后,老爷子带着朴不成和一些捧着箱子的宫人,迈步进来。 皇爷爷!朱允熥赶紧叩拜,您怎么来了? 每日都是他去老爷子那里,今日却老爷子先来他这了,而且身后还跟着一群人,好大的阵仗。 朱元璋把孙子扶起来,看到一旁跪着的王八耻,皱眉道,咋了? 王八耻早吓得烂泥一样,话都说不囫囵。若是皇爷知道了,他这条命死十回都不够。 没事,皇爷爷!这奴婢不长眼,弄乱了孙儿的床铺!朱允熥笑道,孙儿让人打几板子! 伺候主子都伺候不明白,留着你干什么?老爷子瞪了王八耻一眼,来呀! 爷爷!朱允熥忙道,饶他这一回吧,毕竟是从孙儿小的时候,就开始伺候孙儿,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你呀!老爷子哼了一声,对这些奴婢,还是太善!说着,看看王八耻,看你主子面,饶你这一遭,下去! 奴婢谢陛下隆恩,谢太孙殿下隆恩!王八耻叩首,被几个宫人拉走。 朱允熥扶着老爷子,在宫中坐下,笑道,爷爷,您今天怎么来孙儿这了! 老爷子面色温和,笑道,最近忙着看奏折,自己的好日快到了都不不记得? 朱允熥想了半天,摇头道,孙儿,不大想得起来,还请皇爷爷明言! 呵呵!老爷子咧嘴笑笑,傻小子,这几天你是看折子,看得糊涂了,三天后是你的生辰!说着,看着朱允熥,过了今年生辰,你就十六岁整了! 朱允熥恍然大悟,十一月二十九,可不就是自己的生日吗。 可是,自己是储君,自己可以忘了生日,别人不能忘!怎么这几天,没人提醒?群臣没上折子,身边的宫人也没提醒。 外臣,舅舅家,李景隆,詹事府的人,也一个都没言语? 记忆中,往年他还是普通皇孙的时候,内廷外廷距离他生日一个月,就开始准备操办了。 而现在他是储君,他的生辰,更是国家的大事,居然没人提醒? 在他惊讶之时,老爷子继续开口,是咱,没让人大张旗鼓的准备!说着,老爷子又道,你生下来的时候身子弱,你祖母找人给你看过相,那人说你逢六,逢九是坎儿,不宜大操大办! 朱允熥想想,还真是如此,记忆中九岁那年的生日,就是随便吃了一碗面条而已。 孙儿不孝,还要爷爷惦记!朱允熥轻声道。 咱惦记你,不是天经地义吗!老爷子笑起来,拉着朱允熥的手,十六就大人了,可惜,不能大操大办,好好的热闹一番! 年轻时候的朱元璋啥都不信,天不怕地不怕,现在上了岁数了,虽然对鬼神佛祖之类的也是嗤之以鼻,但是放在孙子的身上,确实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朱允熥想想,说道,不操办,可是让孙儿的弟弟妹妹们,跟着一块热闹,吃顿家常便饭不行吗?还有惠妃娘娘,还有.......几位姑姑也好长时间没进宫看您了,一块叫来? 给你过生辰,你却想着咱!老爷子点头叹气,好,就听你的,就这么办! 随后,老爷子指着宫人们捧着的箱子说道,这是尚衣监和制造局,给你设计的大婚礼服草样,你试试看! 这才几天,就做出样衣了?朱允熥笑道。 你大婚,谁敢不尽心!老爷子靠在椅子上,试试,让咱看看精神不精神! 刚穿好衣服的朱允熥,又被宫人们把衣裳脱去。 随后,一件宽衣大袖,大红色绣着隐隐金龙的礼服,还有全新的旒冕,被拿了出来。 礼服不同于平常的袍服,完全是宽衣大袖有些过去汉服的味道。簇新的礼服上,还带着阵阵布料的芬芳。 嗯!老爷子看着朱允熥笑道,不错! 朱允熥对着镜子看看,又伸伸手,笑道,穿上这衣服,走路都不方便! 不是不方便,是为了让你走路稳稳当当!老爷子笑道。 第81章东陵 走路稳稳当当,人这辈子,才能长长久久! 朱允熥站在镜子前,老爷子说了话之后,站到他的身后。老爷子还是稍微比朱允熥略高一些,粗糙的大手放在朱允熥的肩膀上。 爷爷,不能陪你一辈子。 镜子中,爷俩的眉眼有几分相像,老爷子继续开口道,路,还是要你自己走!但是不管怎么走,你都要记住,务必要走得稳稳当当的! 皇爷爷!朱允熥心中温暖,开口道,孙儿会记住,您老所有的交代!随后,笑了笑,又道,孙儿将来一定,会成为您希望的君王,贤德爱民,不辜负您的期望。 老爷子再拍拍他的肩膀,转身笑道,爷爷信。说着,老爷子又坐在椅子上,笑道,一转眼你都十六了,马上就娶妻生子,说不定来年这个时候,都当爹了! 朱允熥低头一笑,爷爷,不是说不定,而是一定!来年这个时候,您肯定能抱上重孙子! 人老了,就这么点念想!老爷子大笑,等你有了儿孙,也是如此! 这时,试完了礼服的朱允熥,在宫人的服侍下又换上常服。 这几日,批了那么多折子,累不累?老爷子又继续问道。 朱允熥换好衣裳,给老爷子倒茶,开口道,累倒不累,就是乏。一坐就是好几个时辰,看得眼睛都花了! 这才哪到哪儿,等以后你看的更多,你爷爷咱算是勤勉的君王,可那些奏折从早到晚都看不完。老爷子笑道,爷爷知道你累,可是你肩膀的责任重,你要尽快的熟悉政务,莫要将来手忙脚乱! 孙儿谨记!朱允熥笑道。 你批的折子,咱又看了一遍,没啥毛病,处理的甚为得当!老爷子又道。 都是爷爷教导有方!一记不大不小的马屁送了过去。 果然,老爷子又笑了起来,你呀,比你爹强。当初咱让他批奏折,他要么和咱顶着来,要么不吭声,能把人气死! 朱允熥莞尔,他父亲和老爷子的感情虽好,但是当初在政事上多有分歧,尤其是老爷子要杀人,杀功臣的时候。 老爷子说,我现在替你杀人,给你一个清平的天下。 朱标则说,为人均当慈悲,不可太过残暴。 老爷子一怒之下,怒吼,等你坐天下的时候,你再慈悲去吧! 一直以来,朱允熥都顺着老爷子,就顺着老爷子。老人得哄,老小孩老小孩么。他才十六,而老爷子已经六十多,算算日子,其实也活不了几年了。 皇爷爷!往后一些无关紧要的小事,孙儿来处理吧!朱允熥开口道,这可不是孙儿跟你要权,您年岁毕竟大了,每天忙碌政务,孙儿看着心疼。小事孙儿来办,您在后面给孙儿把关,您看成不成! 咱不怕你要权,这江山,早晚是你的,咱怕啥?咱怕的是,你小子偷懒,不愿意要权!老爷子笑道,等你成亲后,署理政务! 谢皇爷爷!孙儿一定尽心尽力! 署理政务四个字看着简单,含义却深远。意味着,朱允熥真正的成为,大明帝国半个当家人。 三天后是你的生辰,且放你三天假。老爷子又道,这一年来,你也没少吃苦受累,好好的歇歇! 放假,对于他们爷俩来说,还真奢侈。 老爷子一年只给他自己的生日放假,其他时间恨不得都扑在政务上。 三天假期,已是难得的赏赐。 朱允熥心中高兴,不过想了想,皇爷爷,孙儿还不放了吧!上回您许了孙儿一天假,结果詹事府的翰林学士们都找上门来,孙儿是怕了他们了! 你生日,另当别论!他们没那么不知好歹!老爷子笑道,给你放三天假,也是有缘由的,你可知为啥? 朱允熥摇摇头。 你这孩子最是谨慎,这一年来不和外臣交往,只在宫中闷头读书!如今你快要成亲了,你的母族,还有亲族,还有那些巴结奉承你的大臣们,你也要见一见,给他们吃点定心丸! 宠爱是一回事,规矩又是另外一回事,毕竟这是天家! 一直以来朱允熥和朝臣的关系都把握得很好,既不刻意亲近,也不刻意疏远。虽说会维护一些人,但并不是因为派别的利益而去维护。 既然皇爷爷给孙儿放假,那孙儿想去父亲母亲的陵寝祭拜!朱允熥小声道,儿的生日,娘的苦日,又赶上孙儿大婚在即,孙儿去念叨几句! 祭拜陵寝,有着严格的礼仪制度,不是说随便想去就去的。 老爷子沉思半晌,难得你有这个孝心,去吧!多带些人! 皇太孙要出宫去东陵,马上就有宫人前去安排。 未多久,皇太孙的车队仪仗,还有随行的护卫亲军,已经准备完毕。 朱允熥常服之外,披上一件貂皮斗篷,在数百人的簇拥下缓缓出宫,朝埋葬朱标和生母常氏的东陵而去。 车轮,碾压青石板,发出车辙的声响。 温暖的车厢中,妙云跪在朱允熥座下,素手泡茶。满车厢,都是茶叶的香气。 一口热茶入口,朱允熥透过车窗帘子的缝隙,看着外面晴朗的天空,目光悠远。 王八耻!朱允熥轻唤。 可是,平日那个随叫随到的人,却没出现。 这时朱允熥才反应过来,刚打了二十大板,这时候王八耻应该还在看伤。 来人!朱允熥再唤一声。 车厢外,站马上的傅让,张辅,齐齐过来,低声道,殿下,臣等在! 傅让,你派人去通知孤的舅家,孤要去祭拜母亲,他们一道来! 喏!傅让答应一声,随后一匹快马,从朱允熥的随从之中,快马走远。 老爷子是不怕朱允熥要权的,甚至巴不得他赶紧建立自己的班底。但是朱允熥不愿意如此,不能因为老人的宠爱而任性妄为,他无形之中的班底已经力量很强大了。 如果过早的建立自己的班底,势必会和老爷子的老臣形成鲜明的区别。他们爷俩永远都是一条心,可那些臣子却未必。 反正江山早晚都是自己的,急什么?这几年的任务,就是把老爷子伺候好,让他老人家过一个安详的晚年! 等朱允熥的皇太孙车架刚刚出了大明门,常家兄弟已是带着数十家兵护卫和晚辈,汇入朱允熥的车架之中。 二人身上也都是一身常服,只不过一看就知道是临时换的。 请开国公,怀远侯,进孤的车厢来! 朱允熥简单的吩咐一声,二舅常升,三舅常森下马,登上朱允熥的车架。 臣等,参见皇太孙......... 都是自家人,不必多礼! 朱允熥的马车,车厢极大,完全就是一间移动的房间一般。 给他们赐座! 妙云无声答应,搬了两个小圆凳,放在二人身前。 常家兄弟见太孙的车厢之中,居然有一个女子,再想想前几日那些读书人因为这事闹到了御前,无声的交换下眼神。 这女子是前朝左相的孙女,看着显赫,其实是罪臣之后,家里的日子肯定过得不好。既然她在皇太孙身边伺候,肯定是入了太孙眼缘的。 常家别的能耐没有,稍微拉扯下她们家,还是轻而易举。 他俩的表情,都落在朱允熥的眼里。 当了储君,所有人都在琢磨自己的心思,自己的喜好,这和当初单纯的亲人疼爱,又有了很大的不同。 两位舅舅别多想!朱允熥开口,你们想什么,孤心里能猜到一二。叫你们来,就是想和你们说说话! 说着,朱允熥微叹,见舅如见娘,娘走了这么多年,孤已经,快忘记母亲的样子了! ~~~那边彻底完本了,以后的精力都在这本书上。 一会还有更新,往后的更新都是在白天,不会这么晚。 再食言,出门被狗咬,睡觉被鬼压,上厕所遇堵,吃饭吃到沙。 第82章舅甥 朱允熥不是忘记了母亲的样子,而是根本没有见过。 十一月二十九,太子妃常氏生下了他。而在当月,太子妃薨。 也就是说,他出生之后,或许他的母亲曾眷恋的,满怀深情和不舍的看过他,但是他在眼睛还没睁开的时候,就已经失去了母亲。 宫中流传的旧事,朱允熥特意找人问过。 当年他的大哥,朱标的嫡长子朱雄英生下来就身体孱弱,一个御医因为说这孩子可能活不到成年,甚至被盛怒的老爷子宰了全家。 为了太子的血脉繁衍,常氏明知自己的身体不好,不顾太医的阻拦,硬是怀上了朱允熥。 她薨逝的时候,只有二十三岁。 她说的最后一句话,吾儿! 她用她的命,给了朱允熥生命。伟大的女人,伟大的母爱。 从小,朱允熥就是个没娘的孩子。还好,他有个当他是心尖子的祖母。 听宫里的老人说,马皇后在世的时候,眼睛恨不得一天十二个时辰,都放在他身上。朱允熥从生下来那天,就抱在马皇后的寝宫中,由她亲自抚养。 可是,四岁的时候,疼爱他的马皇后也走了。 临终之际,马皇后拉着老爷子,皇位大事,吾一妇道人家不敢多言。唯望陛下,念熥哥儿乃你我嫡孙,宽容厚爱,另眼相看。 没了娘,又没了奶奶。 深宫之中的朱允熥,空有尊贵的地位,却没有疼爱。 一瞬间,记忆纷沓而来,支离破碎的汇聚成一幅幅画面,在脑中如同电影一般播放。心中,一个孩子的声音在哭喊,喊着娘,喊着奶奶。 眼泪,在朱允熥的眼眶中涌现。 他倔强的仰着头,不让眼泪落下。 而边上,常家兄弟,则已是泣不成声。怀远侯常森,压抑着嗓子里的哭声,浑身颤抖。 我娘?朱允熥声音有些沙哑,好看吗? 呜呜,常家兄弟再也忍耐不住,眼泪夺眶而出,泣不成声。 知道我为什么要去拜祭吗?再有三天就是我的生辰,也是她的忌日了! 我快成亲了,我要去告诉她,她的熥儿长大了! 听宫里的老嬷嬷说,我娘以前,爱吃桂花糕!我给她带了! 听宫里的老嬷嬷说,我娘喜欢穿棉布的衣裳,我也给她带了! 熥哥儿!常升大哭,跪下抱住朱允熥的双腿。 怀远侯常森膝行两步,以头抢地。 宫里.......朱允熥眼中泛泪,低头继续道,我找了好久,没找到她的画像,舅舅家有吗?有的话给我一副,让我看看! 他心中的伤感,乃是由衷而发。不知道为何他最近格外的思念自己的妈妈,同时那些融合的记忆中,也格外的想念常氏。 宫中,只有一副故太子妃常氏的画像。可是在朱标临走之前,特意交代,要做他的随葬品。 常氏那模糊的容颜,只能出现在朱允熥的梦里,和他自己的母亲,同时出现。 家中有一幅你娘十二岁时的画像,大哥待之如宝,臣回去就找出来,献于殿下!常升哭道。 他口中的大哥,就是朱允熥的大舅,常茂。记忆中每年自己的生日,他的大舅,都会变着法的给他送礼。可惜,去年二十四年,他也走了。 原本给我,找人多临摹几幅,放在家中吧!朱允熥叹息一声。 臣,谢殿下!常升哭着叩头。 都说了没有外人,你我舅甥,不必如此!朱允熥摆手,扶孤的两位舅舅坐下! 随后,常家兄弟又在凳子上坐好,抽泣着擦着眼泪。 他们兄妹的感情非常好,当年常遇春在和州投奔老爷子,恰好蓝氏和马皇后都有了身孕。常遇春首战立功,老爷子大喜,和他开玩笑说,若是将来各自的媳妇生了男女,就结为儿女亲家。 果然,马皇后生下朱标,蓝氏生下了常氏。 从小常氏就是常家的手心宝,父兄真是含在嘴里怕化了,放在掌心怕掉了。 朱标和常氏更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 妹子.....娘娘若是在天有灵,见殿下如此纯孝,一定大为欣慰!常森开口说道。 我宁愿不孝,也想让母亲活着!朱允熥看着车厢外,没有一丝云彩,湛蓝的天空,身后孝,其实都是给自己,给外人看的!让自己宣泄情感,让外人感叹罢了。 常家兄弟,默不作声。 我还记得,父亲故去的那天!朱允熥继续开口,两位舅舅眼中的关切,还有嘘寒问暖!那时,吕氏势大,两位舅舅宁愿被她恼了,也要亲近外甥! 常升咬牙切齿,她心中,早就视常家人为眼中钉,肉中刺。说着又是冷笑两声,太子故去之前,臣等进宫探望,你可知她说了些什么? 哦?朱允熥拉长声音,我还真不知有这事! 哼!常升继续冷笑一声,她说,太子故去,她没了主心骨,太子的孩子们更是没了主心骨。朱允炆乃是太子长子,虽非常家血亲,但臣等二人也是他的舅舅!他们孤儿寡母无所依仗,将来必不会忘了常家等等。 哈!朱允熥笑出来,她倒是好算计! 那个女人确实不简单,天家亲情皆在利益之下。若常家兄弟真是那种为了利益的人,还真的可能和她,和朱允炆站在一起。 做她的千秋大梦!常森怒道,太子没了,咱常家自然看顾,拥护她的儿子,可那人,只能是殿下你。淮王?他算什么?常家就算破家败落,也不愿意认这便宜的亲戚! 是的,他们的心从来就没和吕氏朱允炆站在一起。这也是原本时空中,老爷子借着蓝玉一案,发落了常家的缘故。 其实,他也算你外甥!母亲是正妃,淮王也算是他的儿子!朱允熥淡淡的说道。 殿下有所不知!常森想说什么,却被常升拉住了。 说!朱允熥道,三舅,有什么我不知道的直接说! 你拉我干什么?常森对着兄长嘟囔一句,以前吕氏活着咱们不敢说,怕牵扯连累殿下,现在她死球了,还不让说! 放肆!常升怒道,殿下面前,粗言秽语? 无妨!朱允熥笑道,三舅快人快语,直接说来! 常森先是告罪,随后道,吕氏本是吕文焕的后人! 原来还有这一层?朱允熥微微惊讶。 吕文焕是南宋的名将,后来降元,是个很复杂,难以评说的历史人物。若从普通人的角度讲,吕文焕降元,有他的苦衷。但是站在君王的角度,这是大是大非的问题。 吕文焕当年降了元,杀了许多南宋百姓。大元一朝,吕家都是显贵。等本朝崛起,吕家又主动降了皇爷。皇爷本来不喜他家,可是为了安抚降官,给了个吕氏父亲一个小官! 常森继续说道,后来吕氏进了东宫,一开始太子因为吕文焕的故事,不喜她,根本不容她近身。是你母亲,动了恻隐之心,把吕氏带在身边,你母亲后来,还让她给太子侍寝,这她才能在东宫立足! 可谁知道你母亲,养了一个白眼狼!那女人最能装贤惠,装可怜。殿下也知道,她这些年是多防备你!你说淮王也算是常家的外甥,可是她拿你这个嫡子,却没当过儿子!反而巴不得,您........ 我知道!朱允熥淡淡的说道,不过,都过去的事了。苍天有眼,她终究竹篮打水一场空! 说着,朱允熥看看两位舅舅,这些话,以后不要随意再对外人讲! 臣明白!常升道,臣等烂在心里! 有件事,我很好奇!朱允熥目光含笑,继续问道。 殿下请讲! 当日,父亲故去,我是个不起眼没出息的皇孙!朱允熥悠悠道,皇爷爷有心立父亲之子为储,可是我那时顽劣,不入他老人家的法眼。若是当时立了淮王,你们当如何?我说的你们,除了两位舅舅,还有凉国公等人! 常升想了想,开口道,皇爷之命,臣等不敢违背。但若真是那样,大不了臣等请辞,做个富贵闲人就是了! 反正,臣等和那边不是一条心!常森补充一句。 朱允熥点点头,忽然压低了声音,那若是孤,当日不得皇储之位,却暗地谋划,两位舅舅和凉国公他们............? 嘿嘿!常森咧嘴笑下,毫不迟疑的说道,殿下真有那个心思,咱们豁出去脑袋落地,也要陪着殿下唱一出好戏! 常升虽然没说话,但是眼神已经说明了一切。 过了一会儿,常升才开口说道,当日凉国公和臣等私议,若陛下选皇储于太子诸子之中,臣等必定拥立殿下,哪怕......... 这也是,我屡次维护蓝玉的原因!朱允熥轻声道。 随后,他笑了笑,舅舅,过几日我在东宫设宴,舅舅家的表兄表妹,表弟表姐,都一块来。说着,换了称呼,孤,有恩典给他们! ~~~再次说明,那边彻底完本。 用你们的爱,弄死我吧,阿门! 第83章祭拜 东陵,应天府外紫金山南麓,洪武孝陵以东。 这座陵墓和老爷子的陵寝,图纸材料用的都是一样,只不过气势稍微小一些而已。虽小,可是他的布局,确实不折不扣的帝王规格。 由此可见,老爷子的爱子心切,一国储君用皇帝的规格下葬,也算古往今来第一份。 朱允熥的记忆中,他这个父亲朱标,活着时是太子,死后和他的生母常氏,被追封为皇帝皇后。到后来朱棣篡位之后,又削去了皇帝的封号,直至南明弘光即位,再次授予帝号。 后清乾隆年间,清廷也给其上了皇帝的尊号。 所谓事死如生,帝王的陵寝一砖一瓦都有礼法制度。远远望去,这座陵墓,犹如一座微微凄凉的宫城一般。 这座陵寝从常氏去世时就开始修建,而太子也是英年早逝,只能先下葬在完工的地宫之中和常氏合葬。其他的配殿,石刻等物还在建造之中。 至于神道和御桥,东陵和老爷子的孝陵,共用一条。其中的含义,不言而喻。 朱允熥的车架,停在了东陵的前门。 前门就像是一座宫门,三孔券门上面覆盖着绿色的琉璃瓦,瓦片上丝毫没有积雪,雪后阳光之下,五彩斑斓。于前门后,享殿上覆盖着的黄色琉璃瓦,交相辉映。 此刻,守陵的护军千户,还有太监首领,都虔诚的跪在大门两侧。 臣等参见太孙殿下,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朱允熥从车架中下来,恢弘建筑之上散发出的光芒,让他眯起了眼睛。 他忽然想起一件事,等他登基之后,也要给自己修陵了。一座皇陵,往往要修筑十几甚至几十年,在他这个后世的灵魂看来,简直就是劳民伤财。 一座陵寝要花上一两百万银子,动用民夫工匠无数,礼法上如此。但事实上,只不过孤零零的坐落在天地间,看着皇朝兴衰,任凭雨打风吹,变成残垣断壁而已。 若是能完好无损永远安静的躺在里面也好,可是古往今来,雄迈如秦皇汉武,大唐李二,还不是让人把坟给扒了?皇家的棺材板子,都被美国佬弄到十万里之外去了。 太子朱标的东陵虽然没被挖,但是和孝陵一样,在太平天国的战火下,全部被焚毁。 视死如生? 若是那些帝王得知,死后是这种待遇,会不会感叹,花钱找罪受? 不过相比之下,大明的皇陵是幸运的,大多数都没有被盗掘,保存还算完好。而之后的大清,却是被人孙殿英带人,从圣祖任皇帝,一直挖到了慈禧老奶奶。 据说乾隆爷被挖那天,地宫里的棺椁横在了石门之后,让孙殿英的束手无策。可他乾隆爷再十全武功,也挡不住大炮啊!头盖骨都让人踩零碎了。 不过,大明的陵墓保存完好,并不是因为孙殿英手下留情,或者什么其他民间盗匪,对大明风范心怀畏惧。崇祯的思陵,武宗的康陵都被盗掘。只不过武宗的陵比较结实没挖开,但是大明大多数妃子的墓,都被盗窃一空。 没被盗,是大明的皇陵选的地方好,挨着京城近郊,有个风吹草动京城就知道了。不像大清东陵,鸟不拉屎的地方,借着军事演习的名义,直接就给你挖开。 而且也是大明皇陵建造的技术更好,挖掘皇陵都是官盗,三五十个小蟊贼连地宫门在哪都找不着。 朱允熥看过老爷子定下的大明皇陵图样,地宫深二十七米,墓道更是让你找不着。他看过后世定陵的纪录片,在现代科学的探测下,上千人的队伍找墓道愣是找了一个月。 而清陵,花钱更多,反而工艺更差。所有的陵墓都是一个模子,孙殿英挖了一遍之后,小蟊贼们顺藤摸瓜也能进去瞻仰下皇上老爷的棺材。 最奇葩的是,清代的皇陵里连排水系统都没有,各位皇帝老爷在被刨之前,先要泡上个百八十年的。若是那时代有福尔马林的话,全成大体老师了。 将来我的墓,随便点吧! 心中闪过千万个心思,朱允熥心里暗道。 有那一两百万的银子干什么不好,大明将来用钱的地方多着呢,别的不说,就是他脑中设计的关于未来大明海军的蓝图,就不知道要花多少钱。 一百万两什么概念? 不说明代,就说完全以白银作为货币的清代,当年的北洋水师最好的战舰,才多少钱? 号称最勤俭的皇帝道光,修了两回陵寝花了快五百万,慈禧老奶奶陵寝造价位居大清第二,两百七十万。 有这钱要是买军舰,练水师,能让人揍那个熊样? 有这些钱训练军队,治理国家,说不定他们的坟还不会被刨。 眼看皇太孙殿下,站在券门之前半天没动,那些跪着的人也不敢起来。有人偷偷看了朱允熥一眼,见他看着陵寝的建筑群若有所思,心中不免惶恐起来。 故太子的陵寝进度已经不慢了,可万一殿下不满意,他们这些人岂不是要遭殃? 朱允熥收回目光,看着迎驾的人群最前面,一个苍老的太监,微微一笑,何不义,你怎么头发都白了! 何不义,朱标生前的贴身太监,朱标故去之后,主动请旨亲来守陵。 他这份忠义之心倒也救了他一命,因为太子身边的宫人,基本上都被殉了。 大明,还有一个朱允熥要改正的地方,那就是人殉。早夭的鲁荒王等人,都有小妾宫人殉葬,等以后......... 殿下还记得奴婢!何不义老泪纵横,自从太子爷走了,奴婢天天想着主子,想着想着,头发就全白了!说着,何太监抬头,脸上满是泪痕,如今陵寝还没完工,奴婢多苟活几日,等太子爷和娘娘的陵寝修完了,奴婢就去那边,伺候主子! 父亲生前是宽厚之人,你伺候了他一辈子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就在东陵好好守灵吧!朱允熥开口说道,若是他不说这话,等陵寝修好的时候,也是这何不义,自己了断的时候。 随后,朱允熥撩着裙摆,慢慢走上台阶,何不义在侧弯腰随行,常家兄弟微微在后。 另一边的小门之中,捧着贡品祭品的宫人们,则是快步的鱼贯而入。在守陵宫人的带领下,快步向前,先去布置。 陵寝也是宫,石板路两边那是栩栩如生的文臣武将石刻,就是陵寝主人,在另一个世界的臣子。 沿着长长的墓道,穿过第二重门,高大的长条石桌上,已经摆放了祭品,一边那琉璃烧制而成焚帛炉中,依稀燃起了火焰。 朱允熥站在桌前,石桌之后的层层台阶尽头,就是朱标和常氏的地宫宝顶。 此刻,整个院落之中,只有朱允熥和何不义二人。 朱允熥看看周围,无论是地面还是建筑物的棚顶,都是一丝积雪都没有,干干净净。 你有心了!朱允熥轻声说道。 太子爷和娘娘都最爱干净,奴婢下贱无用之人,只能给他们扫扫庭院!何不义颤颤巍巍帮着朱允熥点燃香火,哭着大声道,太子爷,娘娘,三爷看你们来了!你们的嫡子三爷,现在是大明的皇太孙! 外面,听到声音的常家兄弟,低头垂泪。 第84章送礼 坟,土后一个文。 坟,就是后人在先人的埋土之身处,念诵祭文。 为什么会有坟?真的是为了逝者在另一个世界安生吗? 还是,要给后人一个,怀念亲人,表达崇敬的场所? 亦或是,表示埋在土里的亲人,依然存在于这个世界之上? 到底为什么,谁也说不清楚。 跪下的那一刻,朱允熥想起自己在车厢里说过的话,他忽然发现自己说的那句话是那么的可笑。有坟纪念亲人,让子孙后代表达身后孝,其实未尝不是先人对后人,最后的爱。 只有跪在坟前,脑中想着亲人的音容笑貌,哪怕是大奸大恶之徒,也能唤醒心里最后的良,最后的纯,最后的真。 而当对着故去的亲人倾诉之时,内心之中冥冥有一种肯定,肯定故去的亲人一定在倾听着。做了错事,亲人会包容。遇到坎坷,亲人会鼓舞。 祭拜,不是身后孝。 它是一种力量,一种亲人留在内心深处,用悲伤凝聚成的力量。 它是一种坚强,是把亲人们留恋的一切,放在肩膀上的担当。 它是一种轮回,是生老病死血脉存续,一代代繁衍落叶归根的伦常。 坟不单是为自己而修,更是为后人而建。 坟是一根线,连着所有的儿孙,血脉。 配殿前,朱允熥从里面传出,那种撕心裂肺的哭声,让人心酸不已。 等他再出来的时候,双眼通红,脸上却多了些笑容。 ~~ 皇太孙生辰,皇爷下旨不许操办,但是京城中的勋贵,还是暗地里都听着宫里的动静。 等皇爷放假三天的消息传出来,皇太孙携常家兄弟出城,东陵祭拜。高门大户的勋贵家,纷纷暗中揣测是不是要送些什么。 曹国公李景隆府后宅,作为库房的后罩房门口,管家带着下人在里面翻箱倒柜,李景隆在门口来回踱步。 脚步有些焦急,而且他还不时的挠着脑袋,似乎极为烦躁。 李景隆夫人邓氏,带着几个丫鬟从远处走来,不悦道,找什么呢?翻箱倒柜的? 找点能拿得出手的玩意!李景隆没好气的说道。 邓氏微微错愕,笑道,咱家哪件东西拿不出手?金子有银子有,古玩玉器应有尽有!这些,还入不了你曹国公的法眼? 李景隆撇嘴道,你懂什么?说着,压低声音,送礼! 给谁...?邓氏问。 你看,说你头发长见识短,你还不愿意!李景隆靠近一些,手指天上,小声道,上面那位,十六岁生辰,你说送不送? 邓氏白他一眼,皇爷不是下旨,不让各家跟着凑热闹吗?你小心吃瓜落? 皇爷说的是别人,咱们和上面实在亲戚,怎能不送?李景隆怒道。 啧啧!你曹国公身份显赫呀!邓氏讥讽一句,随后又道,就怕,你送了,人家不收,到时候看你脸往哪放! 他可以不收,但是咱们必须送!李景隆正色道,而且还要送最好的! 那你翻吧!邓氏笑道,金银珠宝人家不缺,古玩字画宫里比你多,你看你能找出什么最好的! 说完,邓氏就要走。 你等会!李景隆一下拉住了她。 曹国公府不是没好东西,而是没有合适的好东西,正如邓氏所说的,他们家有的宫里都有,他们家没有的,宫里也有。 送礼这东西,就是要送出其不意,抓人眼球的东西。 好比后世,送存折跟送一车现金是一个概念吗?冲击力一样吗? 送金项链和钻戒是一个档次吗?是一个调调吗? 李景隆心中之所以烦躁,是因为他一直在琢磨,皇太孙到底喜欢什么?而且他还要考虑,老皇爷喜欢他送皇太孙什么?不喜欢他送什么。 我记得,你陪嫁的嫁妆里,有一方宋代的古砚和宋徽宗御制墨?李景隆开口道。 是呀!邓氏想想,白眼道,你别打我嫁妆的主意,那是我嫁过来的时候爹亲手给的,是邓家的传家宝! 你可拉倒吧!我老丈人以前不是在淮西劫道的吗?你们邓家往上八代都没一个秀才,哪有这么文雅的东西做传家宝!肯定是我丈人,以前打仗的时候,不知在哪抢的! 姓李的,你再说一句?信不信我让我大哥抽你!邓氏怒道。 好娘子!李景隆换上笑脸,只要把这两样东西给了我,我天天让你抽!说着,抓着邓氏的手,在自己脸上抽打两下,笑道,你想抽哪儿,就抽哪儿!想用什么抽就用什么抽,若是找不到顺手的家伙,夫君给你找一根长长的,抽起来带风,带响的,保你快活! 呸!邓氏啐一口,脸色通红。 娘子,这两样东西送礼,送的是雅,送的是学问。老皇爷最看重就是太孙的功课,咱们送上去,太孙和皇爷哪儿,都能得了彩头! 邓氏脸色柔和,微微皱眉,罢了,你都开口了,我怎么能说不给!说着,吩咐丫鬟打开自己的库房,拿出那两样东西。 哎!邓氏忽然想起了什么,赶紧道,那砚台没毛病,可是那墨.......? 墨怎么了?李景隆紧张的问。 我虽是个妇道人家,可也知道宋徽宗是亡国之君!邓氏道,送这个,会不会不吉利! 宋徽宗的御墨给你家当传家宝,真是倒了血霉!李景隆笑道,他虽然是亡国之君,可也是一代文豪! 就你懂的多!邓氏又是笑骂。 声音刚落,邓氏眼神一飘,朝着后面说道,儿呀,怎么今天这么早回来了? 李景隆回头望去,一个十一二岁穿着猎装的少年,在几个下人的簇拥下进来,正是他的嫡子李欢。 嫡子都是心尖子,小妾生的,他李景隆看都不看。 儿,不是和常家的娃去射箭了吗?怎么回来这么早!李景隆也笑着问道。 李欢撇嘴道,本来是约好了射箭的,说射完了还要一块去醉风楼吃点心。可是刚开始,常家就来人传话,把常继祖他们叫了回去。说是皇太孙殿下晚上要在东宫设宴,让常家的晚辈都过去! 真的?李景隆问。 儿子听得真真的,还有假!李欢叹气一声,哎,想了好些日子了,醉风楼的点心,又吃不着了! 一些点心有什么稀奇,一会娘派人去醉风楼,让他们面点师傅来家里给你现做!邓氏笑道。 李欢依然不高兴,醉风楼旁边是玉声舫,一边吃点心一边听那边的姑娘唱曲,点心才吃的有滋味,家里有人会唱曲吗? 你才多大?邓氏点了下儿子的额头,小小年纪,就和你爹学! 这不随根儿吗!李欢笑着躲开,跑远。 若往常,李景隆肯定抓着儿子好生教育一番。你老子也是十五岁开始,才那啥的。你十一二岁,急什么? 可是现在,他却似乎愣住了,站在原地没动。 啧啧!邓氏在边上撇嘴道,实在亲戚?真是实在亲戚,怎么设宴不叫你? ~~~今天早。 第85章尴尬 东陵距离就在京城近郊,早上出城,下午便返回宫城。 放假不意味着什么都不管,回宫之后朱允熥先去詹事府,表面上是召见各翰林学士,实际上是要说些软话,再说些小一年来诸位老师辛苦。最后赏赐一些不值钱的东西,比如宫中的点心之类,皆大欢喜。 朱允熥所在的东宫之中,已经是张灯结彩。尽管皇爷下旨不能大操大办,但该有的喜庆也要有。 那边灯笼挂高点! 你眼睛是不是要有毛病!两边一样高吗? 库房里有新红绸,拿旧的干什么?主子过生日,你拿旧的糊弄? 朱允熥刚迈入景仁宫花园,就听到熟悉的大呼小叫之声。 别看王八耻又瘦又小,可是他真扛打。早上挨了二十板子,现在拄着拐,站在花园当间,横挑鼻子竖挑眼。 告诉你们,这几天大喜的日子,都长点眼,惹了殿下不高兴。殿下饶了你们,杂家饶不了......... 说着,只见宫人们都停下动作,他慌忙的回头。 身后,朱允熥似笑非笑的看着他。 殿下,您回来了!王八耻把拐杖一扔,呲牙咧嘴的跪下,他这么一动,下身的绷带马上溢出了血迹。 朱允熥走到他身边,低头看他,终究是心里有些软,刚挨了打,就出来蹦跶!那么多能办事的,你非得出面,显你能?说着,叹口气,身子有伤,回去歇着,孤罚过你,就不会再记恨你! 王八耻带着哭腔抬头,是奴婢不好,大喜的日子惹怒了殿下,奴婢该死。哭着,擦着眼泪,奴婢只要还有一口气,就要伺候殿下! 先养伤,万一生病,你能伺候孤几年!朱允熥开口道。 王八耻脸上都是泪,谢主子的怜惜,可是您大喜的日子,少不得奴婢。随后,嚎啕大哭,往年主子做寿,都是奴婢给张罗,奴婢伺候了主子十五年,还想再伺候主子一百五十年,主子的寿辰,奴婢年年都不能落! 一百五十年!朱允熥露出笑容,那你还真如其名了,成了王八! 奴婢,可不就是王八嘛!王八耻破涕为笑。 人人都知亲君子远小人,可有时候小人真的很可爱,让人不忍太过苛责。 给尚膳监,御膳房传旨,晚上孤在东宫设宴招待常家,让他们打起精神来!也别做什么燕窝鱼翅之类的,看着可口的精美小菜,多做一些! 说完,朱允熥笑了下,迈步往里面走,外面王八耻继续吆五喝六,指挥宫人布置东宫各个院落。 殿下,奴婢伺候您更衣? 朱允熥刚刚坐下,妙云悄然在他身后说道。 偌大的宫殿中,只有他们两人,说话都带着回声。 生日?生日? 去年生日,自己吃了老妈煮的面条,晚上还和朋友同学去ktv唱歌喝酒了呢!今年,却是再世为人了。 嗯!换吧! 芊芊素手落在他的肩膀,白皙的手指轻轻解开他的纽扣,划过胸膛。 可是此时,朱允熥一点别的想法都没有,就那么静静的坐着。 他自己有两个生日。以后一个明着过,一个只能暗着过。 明着过的生日,纪念常氏生母。 暗着过的生日,思念自己真正的亲人吧。 于是,朱允熥的心情有些低落起来。 奴婢多嘴,殿下可是有心事?妙云一边给朱允熥脱衣,一边问道。 你不懂!朱允熥微叹。 妙云犹豫下,殿下是宽厚之人,必能恕奴婢多嘴之罪。奴婢知道,殿下心里是想爹娘了呢!奴婢每年生辰的时候,也会想起爹娘。那滋味,心里很疼! 耳边是妙云的轻柔细语,心中是有些沉闷的情绪。 妙云! 奴婢在! 让孤抱一下! 嗯!?? 忽然之间,朱允熥的手臂紧紧搂住了妙云细腻的腰肢,把头埋进了对方的温暖之中,感受那份天然的香气。 而后者如遭雷击一样,一动不动,瞪大了眼睛,有些惊恐,但是也有些欣喜。 渐渐的,她柔软的手落下,轻抚朱允熥的头发,眼神柔软。 朱允熥心中一片平静,一片清明,鼻尖嗅着好闻的味道,只觉得心中满是安定。 这滋味让他如沐春风,双手不由得更紧了些,脸也微微向上了些。 殿下! 外面,忽然传来一个煞风景的声音,是朴无用的声音。 滚进来!朱允熥依旧把脸埋在温暖的柔软之下。 奴婢不是一个人,赵.......... 朱允熥怒道,滚进来,那么多废话? 吱的一声,宫殿的门被推开了一道缝隙。 朴无用迈步进来,见到眼前的场景顿时一愣。 皇太孙坐在凳子上,双臂环抱妙云姑娘的腰肢,脸埋在脐上三寸的位置,轻轻摩擦着。 顿时,朴无用只觉得手脚冰凉,想死的心都有了。 当场跪下,瑟瑟发抖。 你有事儿?朱允熥依旧埋着脸,说完没听到回音,抬头道,你这狗.........赵........爱卿! 赵思礼站在朴无用身后,深深的躬身低头,看着自己的官靴,头上的冷汗跟下雨似的。 朴无用有想死的心,他何尝不是。 撞见这个场景,该如何是好?若是普通的丈人,见到未婚的姑爷抱着陌生女子,肯定是大脚丫子照着脑袋咣咣一顿踩。 可是,眼前这个人是皇太孙呀! 你...........你怎么在这?朱允熥纳闷道,随后赶紧推开了妙云,来人,给赵爱卿赐座! 妙云脸红红的下去,朴无用颤抖得拿过一个凳子,手抖得厉害,差点凳子都拿不稳当。 早不来拜见,晚不来拜见。 正赶上殿下和妙云...........自己不知死的,还带着殿下未来的丈人。 坏就坏在丈人这个身份上,若是别人朴无用肯定让远远的等着,通报殿下之后再传。可这是殿下未来的老丈人,自己存了巴结的心思,巴巴地带到殿下寝宫外。 这下完了,里外不是人,横竖都是死。 若是再晚来一些,若是不那么自作聪明。殿下既能尽兴,自己也能保住性命。 可现在?王八耻那二十板子他可是看得真真的,放他身上不死也半死。 狗东西!朱允熥心里暗恨,有外臣来见,你不先通报,还直接带进来! 他心里暗骂,却忽略了刚才根本没给朴无用说话的机会。 若不是妙云的味道太好闻,也不至于此。 赵思礼欠着半个屁股坐下,依旧不敢抬头,宫里的气氛尴尬。 这个...........赵爱卿来有何事?朱允熥开口问道。 赵思礼马上起身,躬身道,臣是谢恩的,上午朴公公去了臣家,送去那么多赏赐,臣心中惶恐感激,特来谢恩! 朱允熥点头,都是自家人,不必客气。说着,又道,送礼的都是孤的姻亲和父亲生前的旧臣,他们中有的是四六不懂的武夫,没什么眼力见,让你为难了! 臣不敢!这是臣八辈子修来的福分!这几日臣如在梦里一般!赵思礼恭敬的回道。 那个.........她还好吧?朱允熥又问。 殿下心中还是有宁儿的! 赵思礼心中有些满足,开口道,宁儿一切都好,就是闲不住! 朱允熥厚着脸皮笑道,闲不住就给她找点事做,她性子活泼爱动。说着,想了想,这事有些仓促,她一个女儿家反应不过来,别给她太多担子,顺其自然。 他不但想,心里还惦记! 赵思礼心中好受许多,抬头笑道,臣代小女叩谢殿下挂怀!说完,又准备行礼。 自家人!朱允熥给了朴无用一个眼色。 后者赶紧上前,把赵思礼扶住。 听说,三日后是殿下的生辰!赵思礼想想,从怀里掏出一个手帕包着的东西说道,这是宁儿,亲手给殿下绣的荷包,聊表心意! 荷包,是男女之间定情的信物。 朱允熥起身,亲手接过,打开一看,普通的一个荷包,上面用五彩线绣着鸳鸯戏水。 礼轻情意重,朱允熥爱不释手。 替孤谢谢她! 臣,告退!赵思礼请辞。 这么急?朱允熥想了下,不急的话,留下吃饭,孤请了常家舅舅,正好赵爱卿留下作陪! 殿下有旨臣不敢违背,只是家中.......一大摊事,随时都有人来,臣脱不开身!赵思礼挤出笑容,宁儿的母族那边得了消息,也一股脑的上来了,臣.......... 家事要紧,吃饭喝酒不在这一回,咱们都是自家人!心中有愧,朱允熥没摆什么架子。 赵思礼快步走出东宫,心里长出一口气。 大丈夫三妻四妾是人间真理,就算女儿嫁个普通人,也不能拦着夫君纳妾不是。 可话虽然这么说,但是看到刚才那一幕,为人臣是恐,为人父却是怒。 回头看看东宫,脑中又浮现出刚才朱允熥环抱佳人的画面。 赵思礼咬牙切齿,左右看看,前后看看,转头看看。 确认四周无人之后,背着手心里暗骂。 小王........小犊子! ~~三更奉上。 书评区有个sx,说我抄袭别人。首先告诉你,那本书我看都没看过,根本就不知有那本书的存在。我辛辛苦苦写出来的字,你说我别的我都能忍,说我抄袭不行? 我刚才扫了两眼那本书,除了是一个题材之外,哪里有相似的点? 信口开河不知所谓,一本连精品频道,三千订阅都没达到的书,我抄袭他干什么? 岂有此理,气死我了。 第86章老臣 宫城巍峨,不胜恢宏肃穆。 朱允熥站在宫殿的正门,看着赵思礼在宫人的引领下,渐渐走远,心里长出一口气。刚才的场景,还真是有些尴尬。若是这位未来的老丈人真留下吃饭,自己还不知道要说什么。 虽说他是皇储太孙,可是被未来的丈人看到刚才的场景,是个男人都会有些害臊不是?这和他以后再纳妃,是两种概念。 也幸亏他是太孙,若是个普通人,今日赵思礼的老拳就要挥上来了。而且世人都还要说,打得好。 转身回到殿中,还没说话,惹祸的朴无用已经跪下,连连叩头。 殿下,奴婢该死,奴婢不知殿下在里面.......... 闭嘴!朱允熥淡淡一声,朴无用顿时停住。 越是看他朱允熥越是来气,早上刚处置了王八耻,下午这厮又弄出祸端来。莫非是自己现在看起来太过随和,这些奴婢失去了心怀敬畏。 来呀!朱允熥对门外喊道。 殿下!王八耻一瘸一拐的飘来,启禀殿下,开国公怀远侯并常家勋贵子弟都来了,正在前殿候着呢! 朱允熥再看看朴无用,且记你三十大板,先滚出去当差!说着,迈步朝偏殿走去,准备酒宴! 皇太孙出去之后,朴无用死里逃生一般,浑身都被冷汗湿透了。 王八耻看着朴无用笑道,小朴,你欠咱家一个人情? 朴无用眼睛眨眨,老王,何出此言? 若是咱家晚来片刻,你今儿.........王八耻笑道,你有杂家这么扛打吗?三十板子,要了你的狗命! 朴无用愣在原地,不知心里在想着什么。好不容易和王八耻这厮平起平坐了,以后又要被他欺负。 这时,殿外妙云带着一众宫女嬷嬷,捧着精美的瓷器去布置宴席。 王八耻眼尖,呲牙咧嘴一瘸一拐的迈步出去,妙云姑娘,这种粗活怎么能让您亲自动手........... 常家兄弟带着家族中的晚辈,都到了东宫。随后朱允熥和这些表亲们一一见过,在东宫大开筵席。 平日有些冷清的东宫,顿时变得热闹起来。 与此同时,奉天殿的偏殿之中,朱元璋也在喝酒。而且他似乎喝了不少,脸上有些酒意。 朱元璋坐在一张软榻之上,身前是个四尺长,二尺宽的大长条桌子。 这种桌子,其实就是皇帝和臣子单独吃饭的时候用的。皇帝在一头,臣子在一头,两边应该都是伺候的宫人,给皇帝和大臣布菜。 (就是太监拿筷子,给夹。不单是皇宫,过去身份尊贵的人,在公共场合都是这么吃。小时候我去北京走亲戚,那时候民族饭店还是如此,当时好奇问过此事。) 可是现在,宫里的宫人都在门外肃立,陪朱元璋喝酒的那个臣子,也没有坐在长桌的那头,而是坐在下首,并且言谈举止颇为随意。 这人看着比朱元璋还要年长几岁,头发胡须都已发白,精神也没有朱元璋好,说话有些含糊,可是酒量却非常不错,一盅接着一盅。 鼎臣!见对方喝酒痛快,朱元璋笑道,你这酒量,还是这么好! 名鼎臣的老臣微微颤抖的右手端着酒杯说道,臣这辈子,宁可少吃三顿饭,不能少喝一顿酒!说着,又是一饮而尽,吧唧下嘴,美滋滋的说道,酒是粮食造,胜过治病药! 哈哈!朱元璋拍下大腿,笑得极为畅快,来人,把蜀地进贡来御酒,给信国公再上一壶来,快! 还是在陛下这痛快!老臣也笑道,臣在老家,天天被儿女管着。说着,居然骂出声,他娘的,老子打了一辈子仗,给他们挣下泼天的富贵。到老了,竟然要受他们管,喝口酒都不中! 哈哈!朱元璋再次大笑起来,也是粗言秽语,他娘的,咱们人老了,儿女呀,就爬到咱们头上来了。有句老话说的好,前三十年子敬父,后三十年,父敬子! 这老臣,不是别人。乃是告老还乡的大明另一举足轻重的开国勋贵,信国公汤和,字鼎臣。 汤和不但是大明的功臣,还是朱元璋小时候的发小,两人的家就隔着一条小路。从另一方面来说,汤和也是算是朱元璋的引路人,当年他在郭子兴的帐下做马队千户,三番五次的邀请朱元璋入伙。 他比朱元璋年纪大,一开始的官职也高,可是他却从不在朱元璋面前摆谱,反而凡事都听这个比他小了三岁的朱重八。 两人是好兄弟,好伙计,一块喝酒骂娘,一块打天下。尽管汤和看起来,没有徐达常遇春那么战功赫赫,但所统领的兵马,一直都是朱元璋的心腹淮西精锐战兵。 都说朱元璋疑心太重,苛责功臣。可是身为帝王,那是不得已的苦衷。不是只能同患难,不能共富贵,而是江山只能有一个主人。 功臣,想要保住用性命换来的富贵,就要知道好歹,知道进退。 洪武二十二年,汤和上表告老还乡。 臣与陛下南征北战数十年,今已垂垂老矣,所谓落叶归根,臣于淮西濠州钟离老家,已准备好坟地,请陛下许臣,带家中儿女回乡养老! 朱元璋命人在濠州老家给老伙计营造宅院,赏赐金银布匹,皇庄田产,妻子女儿都有诰命官职,让他回家做个享尽荣华富贵的闲人。 不但如此,朱元璋还特别谕旨,让汤和每年都要进京住几天,陪他说说话,喝点酒。 信国公汤和,昨日进京,今日便进宫陪他饮酒。 御酒上来,朱元璋竟然亲手给汤和倒了一杯笑道,咱老家咋样? 汤和满是皱纹的脸上露出些犹豫,这两年收成不咋好!说着,又笑道,有个事还没和陛下说,老家收成不好,老臣自作主张,把自家佃农的租子都给免了,还给官府送了一千石粮食,让他们发给穷苦百姓! 啪,朱元璋一拍大腿,好事!做得好!你捐了一千石,回头咱赏你两千石。随后,大手挠挠头,又道,正好,高丽进贡了金子,回头你带回去几箱! 俺要那么些金子干啥!都这岁数了,上哪花去?汤和咧嘴一笑,俺这些年的积蓄,还有陛下每年赏赐的金银,矿山田产,子孙后代随便的造,都造不完。不要,陛下留着当军费,打仗使! 鼎臣呀,咱们这些老兄弟当中,还数你最憨厚!朱元璋微叹,当年跟咱们一块起家那些老兄弟,当了公爵侯爵之后,都他娘的忘本了,欺负起老百姓一个比一个狠! 哎,人要是自己作死,谁都拦不住!汤和随口道。 朱元璋脸上露出笑容,家里挺好的?你媳妇挺好? 汤和的妻子,在当年朱元璋是要叫一声嫂子的。打天下那些年,没少在人家蹭饭吃,而且他们男人在外面打仗,女人们在后方统一住在一起,关系深厚。 那老娘们,比俺身子还硬朗呢!俺是活不过她!提起媳妇汤和虽骂,但是脸上在笑,陛下,知道俺进京了,她特意给您带了老家的咸肉,她自己做的! 这个岁数了,还自己动手弄那些?朱元璋抿着酒笑道。 自家庄子里养的猪,四指膘!汤和笑道,肥的多瘦的少,做成咸肉蒸,盘子里全是油,要是用两把青蒜炒了,菜汤都是黄色的。浇在米饭上,油光锃亮满口香! 他娘的,说的咱都馋了!朱元璋吧唧下嘴,对外喊道,告诉厨房,蒸一盘扣肉拿上来! 朴不成从门外进来,小心的说道,皇爷,太孙殿下吩咐过,您老的饮食...... 看见没有?朱元璋对汤和笑道,别说你,咱还是皇上呢,还不是被家里小兔崽子管着!说着,对朴不成笑骂,老子还没死呢,咱死了你再听他的。去,准备肉去!他娘的喝酒不吃肥肉,喝的什么酒! ~~晚点还有两章一起发,哎!我发现不能吹牛皮,刚吹完就被打脸。还好,不算太打,因为天还亮着。 第87章太孙之孝 汤和忽然停住酒杯,陛下,老臣还没去拜见太孙殿下.......... 先喝酒,见他急啥!朱元璋笑道,咱这大孙,和他爹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像着呢!说着,顿了顿,似乎回忆往事,标儿小时候,最喜欢吃你媳妇做的炒咸肉,就着馍吃! 俺婆娘听说太子的事儿,哭昏过去好几场!汤和苍老的脸上,浮出一丝苦涩,悲声道,俺当时就想上京城来了,可当时也病了,动弹不得。说着,落下几滴老泪,俺看着长大的孩子,要模样有模样,要才能有才能。咋说走就走了?要是能替,俺都想替他先走,用俺这糟老头子的命,换他的寿禄! 兄弟!朱元璋眼眶发热,拍着老伙计的手,咱心里都明白,都明白!说着,苦笑一下,不过,上天还算待咱不薄,没了儿子,还有个出息的嫡亲孙子,咱也知足了! 汤和擦去老泪,臣在家乡也曾耳闻,皇太孙殿下仁厚贤德! 岂止!朱元璋顿时又是眉飞色舞,咱跟你说,咱土埋到脖子的人了,就没见过这么聪明可人的孩子! 汤和笑了下,陛下,老臣也是当祖父的人了,也是把嫡孙当成宝贝疙瘩的。得意归得意,可是不能这么夸! 你这厮!朱元璋瞪眼,看看外边,都滚远点! 外边,那些肃立的宫人,无声走远。 朱元璋继续开口说道,你觉着标儿算不错了吧!这孩子,比他爹强百倍! 汤和惊愕,当真? 才能方面暂且不说,只要选名臣辅佐,终归错不了。朱元璋开口说道,难得的,他的心性人品! 汤和默默听着,不住点头。 咱也不怕你笑话,谁家没点糟心事儿?那孩子从小没娘,又身份尊贵,碍了别人的眼,受了不少委屈。可是那孩子,还是心正,从不跟个娘们似的,翻旧账! 心胸宽大!汤和说道,爷们得这样! 再有,就是这孩子的孝顺!朱元璋和汤和碰杯,喝了一个,他的孝,可不光是在明处,孝到了咱心里。 汤和想说些什么,最终只是点头,似懂非懂。 朱元璋又道,咱一开始没立他的时候,那孩子一身英气,超乎寻常。见识和胆略,还有治国策论,把他那些成年叔叔都甩到一边去了。现在朝中那个最有油水的衙门邮政,就是他的主意。 当时咱就觉得,这孩子要是好好教导几年,必定是个比咱强的皇帝! 可是你知道,这孩子当了太孙之后,怎么了? 提起大孙子,朱元璋赞不绝口。这话,他没法和外人说。只有汤和这样的老兄弟,又是一心带着老婆孩子,在老家养老的老兄弟,他才能说。 汤和默默听着,适当的捧哏,怎么了? 当了太孙之后,这孩子会藏拙了!朱元璋一拍桌子,以前,跟只好斗的小公鸡似的,现在不紧不慢悠哉悠哉过日子,不逞强不出风头。 说着,朱元璋往嘴里扔了一筷子酱驴肉,继续说道,古往今来外,哪个太子储君不是身边笼络一群班底,可咱这大孙,硬是当甩手掌柜的,朝堂上的事,能不掺和就不掺和,也不给谁升官许愿的,更不指手画脚。 他身边不是没人,咱给他挑的解缙,铁铉都是青年才俊。他那些老师,都是翰林大学士。军中就不用说了,他姥爷是常遇春那厮鸟,常家,蓝家,他们那伙子活土匪,不都是他的人吗? 傅友德家,廖家的孩子,都是他的侍卫亲军。还有李景隆,那个徐天德的儿子也是他东宫属官,锦衣卫同知何广义......你算算,他这边这班底,也算厉害了吧! 汤和摸了摸胡子,太孙殿下既是嫡,又得武人勋贵们的拥戴,还有陛下的宠爱,他若想拉拢人心,别说这些人。就是六部尚书,也进了他的夹袋! 是这话!朱元璋靠近些,可是咱那大孙,愣是一个都不收。你可知,为啥? 汤和纳闷道,为啥! 咱,这不还活着吗?朱元璋小声道,咱早就和他说过,江山以后是他的,他想干啥都成,可是你知道那孩子咋说? 汤和心中发笑,嘴上捧哏,殿下怎么说? 咱大孙说,爷爷,咱爷俩一条心,那些大臣们未必!朱元璋说道,反正江山早晚都是孙儿的,何必让那些人的功利之心,搅合了咱爷俩的消停日子?朝廷就这么大,官职就这么多,权这玩意是人都想要。他弄出一堆人来,这些人要往上爬,那原来的人咋办? 说着,朱元璋一撇嘴,满脸骄傲,你看这份心思?多知道进退!多知道好歹!多孝顺! 孝顺,就是让他多过几年顺心的日子。 没当皇储之前,朱允熥拼了命的表现自己。可是当了皇储,地位稳如泰山之后,他反而不着急了。老爷子对他好,他能回报老爷子的,只有做个孝顺的孙子,凡事顺着老爷子来,不弄那么多闹心的政见之分。 真若是因为他大张旗鼓的收罗一帮人,在他身边摇旗呐喊,老爷子反而难做。真若是这些人惹怒了老爷子,到时候下旨杀人,他朱允熥难做。 这一点,朱允熥和他老子朱标学的,朱标以前就是如此,名分已定,又是合法继承人,弄那么多势力,管那么事,那不是自找麻烦吗? 老爷子宠爱他,他稳如泰山。他身份尊贵,谁能动得了他! 让老爷子安心度过最后几年,就是孝顺。 反过来说,尽管老爷子宠爱他,什么都由着他。可江山现在,毕竟还是老爷子的,他既是孙,又是臣。孙有孙的本分,臣有臣的礼法。 打个比方,后世爷爷的遗产都留给孙子,但是爷爷没死呢,孙子也不能直接把老头存折抢过来不是! 这一切,朱允熥默默的做着,老爷子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 殿下这个岁数,能做到这个份上,能有这份心思,难得!汤和赞道,陛下,您是命好!古往今来历朝历代,哪朝的皇帝和储君,不像斗鸡似的,互相盯着!先是太子,现是太孙,都是纯孝之人,您真有福气! 那是!朱元璋笑道,也不看谁的种!说着,朱元璋又喝口酒,咱老朱家,祖上数八辈儿,就没有不孝顺的! 跟陛下的孙子一比,老臣家里那些憨憨,都该扔水里浸死!汤和提起自己的儿孙,咬牙切齿,就知道穷吃猛喝,不务正业,一点上进心都没有!说着,开口恳求道,陛下,老臣腆着老脸,求您给个恩典! 朱元璋大手一挥,说,求啥! 不是给老臣自己求!汤和拱手道,臣家里的孩子都不争气,要是将来恶了陛下和太孙,看臣的面上......... 你这就说远了!朱元璋打断他,你的儿,也是咱看着长大的!咱俩从小光屁股娃娃,要是不当这皇上,他们都得管咱叫叔! 你是咱兄弟,拼了一辈子命,出生入死的,又不贪权恋位,不和那些忤逆的混账掺和,咱保了你,也能保你的儿孙! 说到此处,朱元璋又笑了起来,你儿孙辈中,可有和咱儿孙岁数相当的?进东宫当差来,老在家待着也不是个事! 臣家里除了老大老二之外,没几个争气的,陛下抬举他们,只怕他们进宫要丢臣的老脸!汤和说着,凑近些,陛下,老臣再腆脸....... 还要啥?朱元璋心情畅快,笑问。 那个.........老臣算算岁数,殿下也到了成亲的年纪。老臣有个嫡孙女,今年十四了,那模样才水灵呢,跟小葱似的,怎么看都好看,不是老臣自己夸嘴......... 哈哈!朱元璋大笑,晚啦! 啊?汤和不解。 咱大孙的婚事呀,定下来了! 俺就说早点来京城,早点来京城!汤和捶胸顿足,家里婆娘就说晚点来,看看,这么大的好事,居然给错过了!说着,又大声道,陛下,俺说结亲可不是要巴结您,巴结殿下。大孙殿下这个人品,真是太好了!俺那孙女,也是心尖子....... 你这老货!朱元璋笑骂,打主意打到咱家大孙头上了!说着,放下酒杯,这么着吧,咱替他做回主,正妃是有人选了。要不,你孙女做个侧妃? 说着,一瞪眼,别不知足,咱大孙以后是皇上,你孙女就是贵妃! 好是好,可是臣这正儿八经的太孙殿下爷丈人,不就当不上了吗? 滚!朱元璋骂道,你个贪心的老货! ~~~一会还有,手机在发,有些麻烦,稍等。 第88章到底啥时候能吃到嘴 不是奴婢多嘴,殿下要少喝些酒! 景仁宫偏殿里,妙云拿着温热的手巾,慢慢给朱允熥擦脸。 常家的人来的有些多,而且这些人继承了常遇春的优良传统,一群酒囊饭袋,喝酒那叫一个不要命。 常升的小儿子常继业才十四岁,居然就觉得宫里的金杯喝酒太小,喝酒不痛快了。 听说,凡是常家的姑爷进门,都是站着进来,被小舅子们灌得躺着出去的。常家喝酒的家风就是,不喝躺下,不算喝好。第一天喝吐了,第二天一早还要再喝些透透。 一顿饭下来,饶是朱允熥身份尊贵,他们不敢劝酒,可是也脸色通红,酒气上涌。 不过这顿饭,朱允熥吃得极为畅快,舅表亲姑表亲都是打断骨头连着筋的亲,这些人不但忠诚,而且宠辱都在自己的身上。 至于说外戚做大? 既然能用他们,朱允熥也能控制他们。 殿下伸手! 话音落下,朱允熥的手被妙云的玉手拉住,温热的手巾细心的擦着手掌的每一寸纹理。 此时,天色已黑,宫城寂静。 红色的灯笼和彩带,在若有若无的风中,似乎轻轻摇摆。繁华喧嚣褪去,这座宫,终究还是太冷清,太清冷,太沉静。 你用过饭没有?朱允熥一边任由对方擦拭,一边问道。 妙云仔细的擦着朱允熥的手掌,动作很慢,很轻柔,开口道,奴婢用过了。说着,笑笑,以前听别人说,皇爷和殿下身边都是黑心厨子,奴婢还不信,今日吃了!说到此处,竟然俏皮的吐了下舌头。 老爷子的饭食是徐兴祖包办,说不上好吃,胜在浓油赤酱够咸。朱允熥的饮食,多出于御膳房之手。 别以为御膳房的菜多好吃,其实就是大锅饭。尤其是每天朱允熥读书的时候,吃饭是要按时按点的。那些御膳房的厨子,为了怕耽误他吃饭,饭菜都是提前做好放锅里热的。 而且不但是朱允熥吃,詹事府的学士,侍卫亲军还有身边伺候的宫人饭食,也都是御膳房准备。 况且,朱允熥又是个节俭的性子。按照礼节他一顿饭,起码二十个菜以上,光是各种汤锅就有六品。可是他不愿意浪费,每餐不过是两荤两素一汤,普通的家常菜而已。 御膳房既不能现炒现做,又不能山珍海味,久而久之也就成了黑心厨子。 而后宫的妃子们,其实每人都有单独的独立厨房,精心挑选的厨子,做出的饭菜远比他们爷俩吃的好。 但是,妙云的无心之言,却让朱允熥陷入沉思。 早先马皇后在时,是她主管皇宫的内政,宫中没有奢靡之风。但是现在,后宫之中惠妃娘娘管事,无论是饮食还是服饰都日益精美起来。 老爷子虽然简朴,但是岁数大了,这些事也没精力去操心。 可是在朱允熥看来,这可是大事。 前些日子,他看到了十二监呈上的宫廷开支列表,每年宫内的开销白银高达二十多万,这仅仅是妃子宫女的胭脂水粉,宫人四季的衣裳,和其他生活开销而已。 还没算每年的柴炭,宫殿维护,花园苗圃,他们爷俩的开支等等。 宫内有宫女近七千人,阉人上万,这些人的花费,可比当兵的多多了。除了这些表面的数据,工部十二监内,还有直接为他们爷俩服务的工匠,多达上万人。 而且他们爷俩所用的一切东西,都是不计成本,万里挑一的精品。 现在不过是国朝初年,再过几十年奢靡起来,那银子就是金山银山也不够用。 要审核宫内的开销,明确严格的采买制度,能省的就省。 朱允熥心中暗道,不是他小气,而是这个时代,天下万民供养他们朱家一族。他一天衣服要换几次,换下的衣服多是收在库房里不穿第二次,而普通百姓家,一件衣服恨不得穿上一辈子。 这不是物资充足的时代,更不是生产力发达的时代,俭朴持家总是没错的。 从他这里开一个好头,每年省出几十万银子,拿去造军舰,造大炮,拿去移民,开垦荒地才是正事。 他这里要是不开好头,以后后代子孙想简朴都收不回来。 原本时空中,从永乐之后的大明宫廷就是例子,每年光是宫里妃子的胭脂水粉常例就是四十多万银子,金花银高达九十万。柴一千四百多万斤,炭六百万斤。 宫女九千余人,太监近乎十万名。 这种巨大的耗费,时刻都是国家财政的巨大负担。 有一说一,老爷子是好皇帝,可是后代子孙多不争气,要多败家有多败家。不然也不会让大明万里富饶的江山,落得最后那样凄惨的地步。 实事求是,就算是被人唾弃痛骂的清代,除了慈禧老婆子之外,其他的皇帝,花钱上都比较克制,宫廷开销也低于大明。宫中,更是没那么多太监宫女。 当然,康大爷和乾小四下江南花的钱,盖园子花的钱,另当别论。 不过宫廷开支,在朱允熥看来能省就省。 想个法子和老爷子说说,自己也找点事干! 朱允熥心里琢磨着,他现在不争权夺利,日子过得有些淡了。 就像岁月神偷那些嗷嗷帅气,贼拉威猛的读者们,觉得文章平淡,没有尿点一样。 日子是这么过的,皇上也是过日子。不过,要看看到平淡日子中,隐藏的危机。 殿下,奴婢伺候您,喝茶!小心水,有点热! 这时,妙云拿着一盏茶,轻声说道。 朱允熥脑子里正在想事,下意识的举手。岂料,这时妙云捧着茶盏微微躬身。 啪啦,朱允熥举起的手,一下碰翻了妙云手里的茶盏。 妙云躲闪不及,一盏茶全部泼到她的身前。 你没事吧! 奴婢该死,烫到殿下没有! 两人的声音同时响起,朱允熥身上微微有些水点,而妙云的身前,湿了一片。 奴婢该死!妙云连连请罪,惊恐不已。 孤没事!朱允熥看着妙云的脖颈,被茶水烫得通红,顺手从边上拿起毛巾,是孤弄翻的,你有什么罪! 说着,开始轻轻的擦拭对方身上的茶水。 妙云的脸瞬间红透,头几乎埋进了沟中。 朱允熥哪有什么坏心思,他只是下意识的举动。可是手上微微用力,只觉得手指所到之地。 软! 弹! 颤! 晃! 颠! 不知间,手中的手巾滑落,只剩下手指。 见状,门口肃立的太监,低头慢慢退下,殿中只有他们二人。 殿下妙云的脸,红得能滴出血。 朱允熥手指微动,越发觉得软嫩。那处,好似豆腐一般颤颤巍巍。 而妙云,则是身体发软,几乎再也站不住。 咕噜,不知是酒后嘴里发干,还是别的原因,让朱允熥口干舌燥。 下意识的双手环绕,再次把妙云抱住。 殿下!妙云的声音,蚊子一样。 别动,孤抱一会儿!朱允熥喃喃道,暖和暖和,有点冷! 风,似乎从窗户的缝隙吹进,屋里的灯火微弱的跳动一下,绽放出两点耀眼的火花。 孤喝醉了!朱允熥继续小声道,喝醉了的人,做出失礼的事,情有可原吧? 妙云呼吸紧促,睫毛闪动。 朱允熥的手指,碰到对方身后,宫装的裙带上,轻轻一拉........ 然后,顺着那个缝隙,手指游走。 殿下! 乖,别动! 外面好像有人!妙云低声道。 朱允熥感受温暖细腻滑润的方寸之地,感到似乎因为他的手指,那里变得发热起来。 外面哪有人?太监们不都下去了吗? 说完,抬头一笑,谁敢多嘴,多眼,孤宰了他! 妙云娇羞的抿嘴一笑,朱允熥跟着傻乐。 口中,越发干燥。 可是突然,他魂飞魄散。 大孙!今儿喝的咋样呀? 话音落下,吱嘎一声,门被推开。 朴无用面如死灰的跟在一人之后,一脸生不如死。 皇爷爷!朱允熥瞬间推开妙云,你怎么来了? ~~三更奉上。 第89章倭寇 先别喷,我遭报应了,骑着我心爱的小摩托撞上了拉货的小货车。 伯勒盖,本儿楼,胳膊肘子全秃噜皮了!刚才医院开药回来。 ~~~~~ 幸亏咱家早上挨了板子,不然........... 殿外,王八耻站在侧夹道口偷瞄了一眼,然后既后怕又惋惜的摇头,转身消失在黑暗中。 小朴,废了! 而殿中的朱允熥,此刻心里莫名的燃起一丝悲愤。 真是福无双至,祸不单行!上午让老丈人抓住了,晚上被老爷子抓住了! 我做错了什么?只不过是想试试味道而已!只是试试,还不是尝尝!只是表面的接触,还不是一步到胃! 他心中凄苦,老爷子朱元璋的表情更为精彩。 原本是笑着的表情,微微眯着眼睛,可是进门的一刻,眼睛豁然睁得好大。 他推门的那一刻,正好看见了孙子的手,很是不安分。 在他声音落下的那一刻,他大孙子那张诧异的脸,才从女子的身后露出来。同时,那只手刷的一下抽了回去,还隐蔽的在他自己的衣服上擦擦。 皇爷爷!朱允熥放开吓得发抖的妙云,站起身迎接过去,这么晚,您怎么来了?随后,又看到老爷子身后,一个拄着拐杖,眼睛看着天上,一副什么都没看到表情的白胡子老头,这位是? 你.........背着点人呀!老爷子咬牙怒道,门都不插! 朱允熥只能尴尬的一笑,心说,老爷子,除了您,谁敢不声不响的进来? 这时,白胡子老头颤颤巍巍的下跪,老臣汤和,参见皇太孙殿下,殿下..... 老国公快快请起! 朱允熥赶紧亲手扶起来,这位可是他家老爷子的光屁股娃娃,而且从来不掺和朝廷的事,不争权夺利的,在老爷子心中情分与众不同。 把汤和扶起来,朱允熥笑问,老国公何时进京的? 汤和恭敬地说道,臣是昨日进京。说着,又看看朱允熥,感慨道,殿下和故太子,容貌还真是相像! 别人说这话,有些托大,倚老卖老的嫌疑。可是汤和说,却一点问题都没有。他没有权力之心,又是看着老爷子的儿子从小到大的,说这话是感伤故人,表示亲近。 哼!老爷子哼了一声,他爹在他这个岁数,可没他这么花花! 人不风流枉少年!汤和笑了笑,男人岁数到了,想的不就是这些事吗!说着,又小声道,当年臣等跟着陛下打仗的时候,还不是刚从死人堆里爬出来,就钻到女人堆里?日起来没够! 咱们那是有今日没明儿个!得劲一会是一会!老爷子再看看大孙,抑制住想脱鞋的手,边往里走边说道,孩子大了,随他吧! 这女官不是你赏给我的吗?朱允熥心中再次腹诽,不过面上不敢表露。 三人按照顺序在殿中坐下,老爷子直接坐在了朱允熥的书案主位上,朱允熥在下首,再下面是汤和。随后,宫人奉上热茶,又悄然退下。 宫人下去的时候,朱允熥目光深沉的看了一眼朴无用,后者只觉得脚底下打绊,站都站不稳。 老爷子没喝茶,顺手拿起朱允熥书桌上的一本书,打开之后见到上面,朱允熥用蝇头小楷写的,密密麻麻的标注,还有读书心得,又满是笑容的点点头。 你看!老爷子拿着朱允熥的书本,跟汤和说道,咱大孙念书这个劲头啊!了不得!看着没,全是标注!不是咱夸口,中枢舍人刘三吾知道吧?大元的时候,就是汉人中的两榜进士,学问天下少有的。他对咱大孙念书,都是赞不绝口! 还有那个文渊阁大学士詹同,大元时候就是翰林院编修了,学问多大?那个谁.........那个方孝孺,提起咱大孙的学业,都是竖大拇指! 汤和凑近了,感慨道,陛下,别看咱不认识这玩意,可也知道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皇太孙勤奋好学乃大明之福,陛下之福。说着,摇摇头,臣家中那些不争气的,让他们念书各个垂头丧脑,让他们吃喝玩乐,各个兴高采烈! 老爷子笑出声,你这老货,拿你孙子和咱大孙比? 陛下,非是臣僭越!汤和请罪,只是臣也是当祖父的,见到别人家的好孙儿,总是忍不住和自家那些不成器的比一下。说着,又道,跟皇太孙一比,臣那些孙子,都该扔河里淹死! 过了过了!老爷子笑道,你脑袋别在裤腰带上,打了一辈子仗,不就是让儿孙享乐吗?说着,指了下朱允熥,他们不一样,他们将来要治理江山的! 明白了!朱允熥明白老爷子为啥这么晚,不请自来了! 老爷子这是喝了酒,带老兄弟显摆孙子来了! 老爷子也是太寂寞了,难得有人陪他喝喝酒,说说话!更难得的是,这个人,可以完全值得老爷子信赖,值得老爷子放下心中生所有的戒心! 想到此处,朱允熥看着陪笑的汤和,开口道,老国公好不容易进京一次,多呆些日子。不如,就在京城过了年再回凤阳中都! 说着,朱允熥又道,孤知老公爷的家眷都在凤阳,孤下道手谕,让中都留守护送来就是。 嗯,是这么个理儿,马上年关了,你这岁数也别来回折腾,今年就在京城过年!老爷子也开口,有些伤感,哎,一晃咱们都这个岁数了,往后也不知还能全须全尾的过几回年! 皇爷爷!朱允熥笑道,您一定硬硬朗朗的,长命百岁! 臣在家乡,也时刻思念陛下!汤和也开口说道,陛下看着硬朗,臣却知道,自己的身子看着还成,可是里面都烂了,说定哪天就......臣和陛下一辈子在一起,老了老了还能得陛下垂青,臣感激不尽! 说到此处,汤和有些动容,等臣走那天,到了那边,臣还手持双刀,给陛下开路! 好好的,怎么说到这个上头!老爷子劝慰着老伙计,咱们都硬硬朗朗的活,争取再看着一代人!说着,老爷子沉思一下,你家老二在庆元卫当指挥使,有几年没见着了吧!大孙,明儿你给五军都督府下手谕,让他家老二进京! 汤和的儿子辈中,只有老大老二在做官,老大汤鼎跟沐英征云南战死,老二汤軏(yue)在沿海镇守。 皇爷爷放心,孙儿明儿一早就去办!朱允熥开口道。 不可!汤和却出言制止,正色道,陛下,臣不敢因私废公!臣儿子远在福建庆元,一来一回加上在京城的耽搁,差不多两个多月。而一开春之后,二三月份海潮大涨,需防备倭寇上岸! 倭寇! 朱允熥心中暗恨,这些脚面上的癞蛤蟆,膈应死人。 第90章倭国 夜风吹窗棂,影壁映树影。 孤星伴残月,未睡已三更。 景仁宫殿内,朱允熥独自一人举着一盏灯,趴在一张硕大的大明寰宇全图面前,不住的看着帝国漫长的海岸线。他脚边放着许多散落的书籍,还有宫内的奏折存档。 辽东,山东,浙江,东南沿海,泉州,福州,庆元,广州.......... 从宋代开始,海洋贸易日渐发达,中国产出的各种的奢侈品,从这些港口出发,行销世界各地,带来了巨大的财富,泉州港一度成为世界上最大的港口。 带来的财富,也带来了强盗。 倭寇!倭寇! 狗娘养的倭寇! 此时的倭国到底什么鸟样,中国人不大清楚,也没人对那鸟不拉屎的地方感兴趣。但是倭国每年需要大量的手工业品,比如生丝。 江浙一带生丝百斤不过五六两白银,但是运到倭国却有十倍之利。除此之外,还有铁,锅,布,茶药材等。 倭寇起于元末,当时倭国自己禁海,导致国内物资价格大涨。而根据朱允熥翻阅了大半个晚上的资料显示,那时候的倭国好像还在内战。 被巨大利益刺激的倭国各基层,从武士到海盗都开始和中国贸易,一开始是买,在买不到或者买不够的情况下就开始抢,一开始是抢劫商船,到后来变成了登陆抢劫。 而且,这些天杀的倭寇还不是后世那种,中国人当头子的倭寇。而是实打实的真倭寇,真的东洋小矬子。 朱允熥翻阅的宫廷存档奏折,有明确的记载。 洪武二年,倭寇入侵山东,苏州,淮安。 洪武三年,又入侵山东,随后转战江浙沿海。 洪武十四年,再次入侵福建庆元路。 档案上密密麻麻的记载,粗略统计洪武二十五年之前,倭寇的入侵骚扰居然不下四十多次,给沿海造成了巨大的伤害。 大明的海岸线,实在太过漫长,而且没有强有力的海军。在通讯基本靠吼的年代,这些来无影去无踪的倭寇海盗,就像是狮子身上成群结队的苍蝇蚊虫一般,让人咬牙切齿,却又无可奈何。 以后,这种情况怕是越演愈烈。 因为大明现在和倭国,是断交的关系。 老爷子万般都好,但毕竟没有后世人的上帝视角,他做了皇帝之后,认为天下除了种地念书之外,没一样是正经事。 大明也在禁海,游走在泉州,广州各港的商船,都是外来的商船。大明本国的商人,不许出海,百姓不许出海,不得擅造大船。 而且,老爷子有严令,中华所有物产,不得卖于倭国。 在老爷子心中,倭国上下是国王无道民为贼的跳梁小丑。甚至,在他的心中,曾动过跨海远征,灭了倭国的念头。 洪武初年,倭国遣使来访,言辞颇为不恭敬,说什么国比中原国,人比上古人。衣冠唐制度,礼乐汉君臣,让老爷子心里老大不痛快。 洪武二年,因为倭寇入侵,老爷子派杨载出使日本,国书言辞激烈。 如必为寇盗,朕当命舟师,杨帆诸岛,捕绝其徒,直抵其国,缚其王! 但是这封国书,被一个什么鸟怀良亲王看到,居然直接杀了五位明使,把正使杨载等人关了三个月。 洪武十四年,明使再次出使倭国。 那怀良亲王回的国书,更是让人咬牙切齿,臣,闻天朝有兴战之策,小邦亦有御敌之图。顺之未必其生,逆者未必其亡也! 哼!老爷子怎么忍下来的!朱允熥的目光,在漫长的大明海岸线上收回,盘腿坐在大明寰宇全图上,默默思索。 倭寇,必须剿!不但要打,而且还要大打,狠打,一下就把他打趴下,让他再也不敢来!倭国这个中国的邻居,自古一来就有记打不记吃的优良传统。 大明有的是兵,大明更是有能力造出现在世界上最先进的战船。 从宋代开始,中国的造船技术就领先世界。当年老爷子和陈友谅争夺天下的时候,鄱阳湖水战,陈友谅所部的水师战船,高达十余米,上下三层,每层可以跑马用来传令。 同时战舰之上包裹了铁皮,架设各种火器,火铳火炮,俨然就是这个时代的铁甲巨舰。在打败陈友谅之后,这些战船工匠还有图纸,都成了大明的财产。 甚至有传闻说,郑和下西洋的巨舰图纸,就是脱胎于这些大船。 打不是问题,关键是怎么说服老爷子! 老爷子恨倭国,恨到了骨子里。恨到把倭国的国书直接扔出去,倭国使节关在庙里那么羞辱,可为什么不打呢? 老爷子总是以隋炀帝为戒,为了一块鸟不拉屎的地方,劳民伤财兴兵远征得不偿失。 而且,在老爷子和朝堂的臣子们看来,倭寇伤不了大明的根本。大明最大的敌人,只能是塞外的北元,还有北方的其他敌人。 老爷子不但自己把这口气咽下去了,还在把倭国列为不征之国其中一个。原因也是,为了告诫后世子孙,不要因为一时军功,而耗费国力大动刀兵。 他是个实际主义者,不是一个自大自高的皇帝。 可是,他毕竟没有上帝视角,若是他知道后世的倭寇给中华造成了怎样的伤害,他肯定不会如此。 来人!朱允熥淡淡的吩咐一声。 殿中的角落里,朴无用胆战心惊的出来。 明日去鸿胪寺传孤手谕,把历次倭国的国书,使节名单,还有倭国的史料送来! 去工部兵部传手谕,让他们把海船图纸翻出来,给孤送来! 奴婢遵命!朴无用轻声说完,蹑手蹑脚的慢慢后退。 等会!朱允熥手里拿着本宫廷存档奏折,斜眼道,你想走? 殿下!朴无用挤出笑容,奴婢能走到哪去? 啪地一下,一卷奏折,结结实实的甩在朴无用的脸上。 两次!朱允熥起来就是一脚,今儿,你让孤难堪,两次! 奴婢该死,殿下息怒!朴无用求饶道,皇爷要来,奴婢哪敢拦着! 朱允熥看看他,滚!随后,只穿着袜子,赤脚朝寝宫走去。 殿下,穿上鞋,地上凉!朴无用赶紧跟在后面,俯身给朱允熥穿鞋。 一边去!朱允熥心里恼怒,抢下鞋,劈头盖脸几下。 朴无用不敢躲闪,任凭头脸被鞋底子一顿抽。 一个个,没一个能让孤省心的!朱允熥停手,开口道,这几下子,就算对你今天白天,两次让孤难堪的惩罚! 朴无用大喜,谢殿下恩典! ~~ 净手,净面之后,朱允熥躺在了温暖的被窝中。 清剿倭寇,将是他作为皇储,第一次提出的军事议题。 老爷子那关怎么过?大致的方针是什么?沿海地区谁可以为将?舰队的规模? 还有,建立水军,打击倭寇的军费从哪出? 这一夜,朱允熥又要失眠。 ~~胳膊,好疼啊。。。我看下,一会还能不能坚持再来一发。 第91章大明混一图 凡事谋定而后动,一个男人无论做什么,都要深思熟虑。 尤其作为超级大国的君王,因为君王代表的不是个人,而是一个庞大的国家,亿兆百姓,还有整个国家的前途。 治大国犹如烹小鲜,一招不慎一锅的菜就变了味道。 一个国家要是变了味道,可不是难吃那么简单,而是影响到国家的方方面面。而庞大的中华帝国,一旦产生了偏颇,需要调整的时间,则是数十甚至百年。 为君者要稳,要宽,要虚心纳谏,这些可不是读书人编出的瞎话,为了控制皇权杜撰出来的,相反这些都是可以加强皇权的。 一个好皇帝,总比一个坏皇帝,更得人心,更能让让臣民敬畏。 所以作为君主,万不能步子太快,太刚愎自用,太多疑,太自信,太固执。更不能一拍脑袋想一出是一出,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作对还好,一旦做错就是对自身威望,还有国家实力的巨大损耗。 从朱允熥读书以来,老爷子也好,那些翰林学士也罢,总是被当成反面教材的,就是那位千古暴君隋炀帝。 隋炀帝是暴,他不是昏。不但不昏,相反这个皇帝还非常有才干,有胆略和见识。 但是他就属于那种急功近利,一拍脑门就要干,而且刚愎自用多疑的皇帝。所以最后,强盛的,融合了北方汉化胡人彪悍的大隋王朝,被他玩到了二世而亡。 凡事,三思而后行。 而朱允熥也明白,想改变这个古老国家的思维,不是一朝一夕,更不是皇帝的一张圣旨可行。 做事,更是要慎重,要经过深思熟虑,经过详细周密的计划,才能确保达成最终的目的。 翌日一早,朱允熥就埋首在工部兵部鸿胪寺,关于倭国和倭寇海盗浩瀚的文书奏折之中。 难得皇太孙主动要些什么,兵部尚书和工部尚书,亲自送来海船图纸,还有应天龙江宝船厂,苏州,松江,镇江各船厂的工匠册,人员储备,以及工部大仓之内,建船存储物资的图录等等。 这让朱允熥大为振奋,大明现在虽然禁止民间造大船,但是只要愿意,官方完全不缺少制造海船的能力和相应物资。 那些巨大的海船图样图纸,让朱允熥看的心潮澎湃,从宋代开始中国的造船技术就已经领先世界,南宋年间就能制造高达万石以上的海船。 而且现在,只要大明愿意,只要有钱,完全可以建造出横行于海上的巨无霸。龙江宝船厂的图纸中,最大的福船高达八层,长四十多丈,宽二十丈。 抛开这些技术上的基础,最让朱允熥激动的是,工部所呈编纂于洪武二十二年的,大明混一图。 此图极大,几乎十五尺长,十七尺宽,铺开之后景仁宫的大殿居然都有些放不下。 这是一份,明朝的世界地图。 以大明为中心,,东起日本,西达欧洲,南至爪哇,北至蒙古。山川河流,寨堡驿、渠塘堰井、湖泊泽池、边地岛屿,等等有标注的地方,光是有明确标注的地方就有一千多处。 而且在地图下方,居然是欧洲和非洲,主要的山脉和海港,也都在地图上一一标注。 更让朱允熥惊讶的是,大明混一图上,竟然还有通往从中国各深港出发,通往世界各地的海路。其中对于周边亚洲各国的海路标注,更是清晰无比。除此之外,在地图旁白处,根据上面的标注,还能找到季风,航线,乃至当地风土人情的阐述。 这不只是一张图,而是名副其实的国家宝藏。 朱允熥小心的站在硕大的海图之上,心里只有一个声音,我们的老祖宗,智慧,眼界,能力,学识,远超我们这些空有嘴炮的现代人! 我们对于世界的探索和发现,远超世界上的其他民族。我们不缺扩张的能力,我们缺少的,却是别人那种对于世界的野心和贪婪! (此图现为国家档案历史第一档案所藏,国家级珍宝。) 震撼,心中极大的震撼,震撼的朱允熥失神,并且说不出话来。 我们的老祖宗们,到底给我们这些不孝的后世子孙,留下多少宝藏? 我们这些不孝的子孙,在历史长河中,抛弃了多少先人的智慧? 我们空有上帝视角,恒心却不如老祖宗的万一。 我们笼统,狂热的为祖先的文明而狂热,却根本不知道,他们为了创造出这些,让我们后世子孙骄傲的文明,付出了多少代价,流了多少的血泪。 我们享受着祖先的福泽,却不知道,数千年来他们是如何顽强艰辛的,建立着,这个伟大的国家。 不过朱允熥很快发现,这张巨大的大明混一图上,居然没有绘制长城,而且也没有国界线。 思索良久,他无声一笑。 中国历代君王,皆为天下共主,长城内外都是中华之土。至于那些偏僻的欧洲非洲,在此时中国君主的眼中,不过是蛮夷罢了,有个名字就算是恩赐。 可是他奇怪的发现,这副旷世国宝上,居然没有任何的署名。这么一幅耗费十几年画出来的巨图,绝对不是一个人可以做到的,可是却一个名字都没留下。 不过随即想想,朱允熥心中也有了答案。 这图,恐怕大明只有两个人随时能看,一是老爷子,二是自己。而且图中多涉及到兵家战略要地,怕是画图那些人在图成之日,就已经.......... 整整一个上午,朱允熥都痴痴的站在地图之上,从头看到尾,从尾看到头,他为了怕伤到这份国宝,特意让太监现制作了可以衬托他的移动木板,每当他有所动作的时候,几个身强力壮的太监,便听着他的口令,上下移动。 这应该是菲国,这应该是马来,这是芭堤雅,那这里,是不是新加? 朱允熥脑中,一遍又一遍的,和自己那些有限的地理知识印证。倭寇只是他带着大明迈向海洋的第一步,所有通往大海的国家,都必须成为大明的疆土。 这不是空话,更不是吹牛。中华文明熏陶了东亚各国数千年,明清两代完全有能力把这些地方收为己有。 而且,恰恰是被中华文化熏陶了上千年,在后世这些国家才会如此惧怕,中国的崛起。 看着看着,忽然之间朱允熥几乎有些热泪盈眶。 世上没有不败的皇朝,不管大明未来如何,这条路都必须走下去。因为在后世,在我们崛起的道路上,这一条条被别人控制的海路,还有这些地区盛产的资源,让我们一次又一次的妥协,低头。 中国不能没有海洋,我们的老祖宗给了我们星辰大海,我们却把他们拱手让人。 想想后世卡住我们脖子的马六甲海峡,一旦发生战争,敌人控制住马六甲,整个中国的石油储备就只有三十多天。想想后世的南海,那本就是我们的祖先留给我们的水下宝藏,却一次次的被龌龊的,犹如野狗的敌人窥探。 ~~胳膊上全是红药水,结痂了。 第92章寿礼也是图 冬日的阳光,是种慵懒惬意的金色。 它漫不经心的从窗棂洒落到宫殿之中,变成一个个狭长的光影。 光影之中,似乎有些许的尘埃在无声的翩翩起舞,渐渐的那些尘埃跳累了,然后缓缓的跌落地面,消散不见。 尘埃即将落在少年的侧脸上,朱允熥挥挥手,那微不足道的尘埃,消失在空气之中。 金色的光影打在他的侧脸上,脸颊上细腻的绒毛,下巴上微微晃动的胡须,格外清晰。 太阳,在外面越爬越高,殿中的光影如探照灯一般,倾泻在跪在海图上,那个少年的身上。 少年的目光是如此虔诚,他的眼神是如此狂热。跪在那里,一如他当日太庙中,祭天的模样。又有些,像是信众,在朝拜天神。 朱允熥保持这个姿势已经很久了,但是他却丝毫没有感觉疲惫,整个人似乎进入了一种忘我的境地,不住的看着,想着,笑着。 一道光影从他的身边错落,照在了海图之上,图上的那块地方豁然变得明亮起来。 这时,朱允熥抬头,大殿上方藻井之中,两条五彩斑斓,雍容华贵,气象恢弘的五爪金龙,似乎也在看看着他,看着那硕大的地图。 龙,中华也! 阳光照耀之地,皆要为中华之土! 皇朝易改,江山易变,然纵使沧海桑田,但使中华一人在,吾族图腾永兴。 图腾永在,吾族吾土,亦永在! 阳光照耀的地方,月光洒落的土地,有日有月即是大明! 朱允熥的目光变得狂热,随后他双手合十,闭上眼仰望头上的千年图腾。 远处,宫殿一角肃立的宫人们,不知皇太孙殿下的举动是何意。可是他们却根本不敢旁观,更不敢直视,只能谦卑的低下头,看着自己的脚尖。 朴无用的脚,微微动了动,轻声碰了下身边咬牙站着的王八耻,老兄,曹国公,魏国公等了一上午了,劳您通报一声! 王八耻小心的扯了下裤子,似乎牵动了伤处,呲牙咧嘴,你自己去! 王哥,昨儿杂家两次........ 聒噪什么?海图上的朱允熥,听到了那边的轻响,开口怒斥。 殿下!王八耻赶紧笑道,您看了半天了,要不要奴婢们给您准备点茶,上些点心! 不饿!朱允熥闷声说了一句,随即又道,去给工部传话,让他们挑选能工巧匠待命,孤要多临摹几张大明混一图! 这样的国宝只有一张,实在是太不保险了。这样的国宝,也实在不该被埋没,被束之高阁。 奴婢这就去办! 等等!朱允熥忽然又喊住,这张图原来那些画师,只怕是已经........... 那再临摹的那些人,恐怕也会...... 朱允熥想了许久,先不要去工部,传旨给鸿胪寺,让他们去跟高丽王索要一些画师来! 奴婢遵旨! 图必须有人画,秘密必须要保守。 不是我残忍,哪个庙里没有冤死的鬼?你们死,好过我们的人死,对吧! 这时,朱允熥才感觉到膝盖有些酸涩难忍,起身站好,在充当架子的木板上活动筋骨。 孤看了多久?朱允熥随口问道。 殿下从早上就开始看,现在都下午了!朴无用小声的回道,随后纠结一番,启禀殿下,曹国公,魏国公一早就来了,在外面候着。说是给您,送寿礼来了! 明日就是朱允熥的生日,尽管老爷子下旨不要大操大办,但是朝中有头脸的人,都奉上寿礼,以表诚意。 文臣们都是自己手书的字画,武人们则大多是金银器。 让他们进来吧!朱允熥淡淡的说了一句,随后踩着木板走下那张硕大的海图。 他刚下来,妙云那边就奉上热茶。 一口茶下肚,朱允熥瞪了朴无用他们一眼,开口道,一群没眼色的东西,孤喝不喝茶还用问吗?你们就不能主动呈上来?非得要孤自己说! 奴婢们该死!朴无用带头,宫人们又全跪下。 起来,起来!孤又没责怪你,以后你办事长点眼!朱允熥接过手巾,擦了擦额头说道,多和妙云学学! 朴无用等人冷汗连连,不停叩首。 这时,李景隆在左,徐辉祖在右,两人捧着礼盒并肩走入殿中。 臣,参见殿下! 让你们久等了,孤看海图看得入神!朱允熥说着,目光落在两人的礼盒上,笑道,你二人都是孤的肱骨之臣,何必特意送寿礼过来,孤不在意这个! 殿下生辰普天同庆,皇爷和殿下简朴治国,不愿铺张。但是臣的心里,却不敢丝毫懈怠!李景隆笑道,殿下,您怎么也得给臣,一个孝敬您的机会不是! 朱允熥撩下裙摆,返身在皇储宝座上坐下,笑道,给他们赐座! 随后,有宫人上前,给两人搬了圆凳,接过了礼盒。 劳公公小心些,里面是宋徽宗的墨宝,千万不能碰了!李景隆急忙嘱咐道。 宋徽宗? 那位干什么都比当皇帝合格,被女真人抓到东北吃杀猪菜,然后又活了好多年的大宋天子! 国事上只要和宋徽宗沾边的,无不被人痛骂。但是书画文字上只要和他沾边的,无不被人疯抢。 别说千金,就算万金也难求! 什么好东西,拿过来,孤看看!朱允熥笑道。 礼盒被送到了朱允熥的案前,李景隆微微上前几步,笑着说道,殿下,里面一方砚台一方墨,都是当年道君皇帝的御制之物。臣虽然是个武人,可也通晓些文事,这样的物件存世稀少,极为珍贵。 金玉之物太俗,宝刀名驹殿下也不稀罕,臣借此物,祝殿下往后课业大成,挥毫泼墨,指点江山! 李景隆说话一套一套,嘴里根本不停。而和他同时进来的徐辉祖,则是目不斜视,一句多余的话都没有。 朱允熥耐心的听着,亲手打开礼盒,盒子中一方砚台,一方墨,拿在手里除了看着古色古香,上面有些刻字之外,和他平日用的没什么不同。 送这些,还不如送些金银呢! 心里腹诽,但是伸手不打笑脸人,朱允熥还是笑着点头,不过目光却马上被礼盒中一沓薄薄的手卷所吸引。 那手卷似乎是绢帛所作,拿在手里极为轻便,展开一看朱允熥顿时心中大乐。 第一张画卷之上,一衣衫轻薄的女子,眼神婉约,欲说还休,掩面回眸之时,轻薄的衣衫滑落,露出雪白细腻的肩头。 再往下看,第二章女子眉头轻蹙,双手盖着那处,表情几分欢愉几分痛苦,面色潮红,额头隐隐有些汗水。 画中人物毫发毕现,容貌逼真,一看就是出于名家之手,最难得的是,这些画卷居然还上了色,姹紫嫣红婴儿粉嫩,仿佛一掐就能出水。 寥寥看上几眼,就能沉浸其中,身临其境,让人不能自拔。 随即,再往下看,画中女子香肩必露,红唇轻张,一物......... 朱允熥刷地一下,把画卷折叠在一起。 第93章徐夫子 有点意思哈!朱允熥随后把画卷塞到书桌的书里,哪来的? 李景隆躬身上前,弯腰小声道,臣重金在苏州购得,天下独一份! 给孤送这个!朱允熥忽然冷笑,你长几个脑袋?孤看你这个公爵,是不想要了! 朱允熥心里又气又乐,他怎么也想不到李景隆这厮,会送他这个。 古往今来这样的事不是没有,君王近臣投其所好,送什么的都有。别说是送,就是带君王出宫,寻花问柳的也是大有人在。可是朱允熥是那样的人吗?莫非这厮心里,以为自己是个喜欢那啥的昏君? 不过话说回来,这画若是单纯用艺术的眼光来看,还真不错! 但是,这玩意能算得上艺术吗?顶多是人体艺术! 见朱允熥发怒,李景隆忙小声道,殿下听臣说,您这不马上大婚了吗?您这些年一直勤奋向学,不通他事。臣想着,臣想着怎么也要让您通晓些别的事儿呀! 说着,他挨着朱允熥笑道,殿下,闺房之乐乃是情趣。臣是殿下心腹之人,又是殿下血亲,臣怕那些书呆子把您教.......呵呵,臣也是斗胆,知道殿下仁厚,不会责怪臣! 你呀!朱允熥叹口气,有巴结孤这份心,用在正经地方好不好? 巴结殿下,就是臣的正事!李景隆笑道,只要能让殿下高兴,臣这公爵,要不要又有何妨! 这人,真是个人精! 倘若朱允熥真是一个书斋之中的少年,见到这猎奇之物,再听李景隆如此善解人意,又有亲戚这层身份,肯定要倚为腹心。 只是,朱允熥早知道他是什么德行的人,心里已经给他画了一大叉。 既然你想做弄臣,就让他在弄臣的路上狂奔吧。哪天没用了,也是文臣的活靶子不是! 朱允熥笑了下,你这个奸臣!亏老爷子,还一直以为你有点忠厚! 臣这就是忠厚!殿下在深宫之中太过无趣,臣若不给殿下找乐子,殿下岂不憋闷!李景隆又笑道。 朱允熥点点头,费心了! 李景隆顿时红光满面,心中这几天压着的石头也终于落地了。如今皇太孙和常家走得很近,提拔之意溢于言表,他心中实在是有些着急,于是剑走偏锋。 徐爱卿给孤送的什么?见徐辉祖不说话,朱允熥笑问。 徐辉祖站起身拱手道,殿下生辰,臣送的不是古玩字画,也不是什么新鲜玩意!说着,有意无意的看了李景隆一眼,臣送的,是臣抄写家父的战例兵书! 中山王毕生征战的书?朱允熥惊问。 徐辉祖道,正是!说着,顿了顿,臣知殿下喜爱武事,然殿下身份尊贵,冲锋陷阵一事,臣等为之,殿下运筹帷幄才是正道! 中山王徐达是举世的名将,但他出身清苦,没受过正儿八经的军事教育,是从军中一步一个脚印,死人堆里滚出来的名将。 他还是一个成长型的将领,徐达为将之后,日日苦学不辍,请名师教导自己。同时每有战事,无论胜败都会详细的总结,和幕僚谋士探讨其中的得失。 徐辉祖送来的不是礼物,而是徐达一生的军事总结,用兵方略。 好!朱允熥拍手道,此物,甚合孤心。说着,对朴无用说道,徐爱卿送来的书,放在孤书架第一排。每日批阅完奏章之后,务必呈上来给孤看! 奴婢遵旨! 见朱允熥如此郑重,徐辉祖不苟言笑的脸上,难得露出些笑意。 朱允熥沉思片刻,再次开口,徐爱卿,这是中山王毕生所学,乃是兵家必学之法,除了你家中,世上只有孤才能一观吧! 正是!徐辉祖道,其实,父亲留下的手书,也只是留给了臣而已! 这时代凡是涉及到能耐的东西,都是不外传的,而且孩子多的话,也只能传给嫡长子,旁人不许。 如此宝物单是放在孤这里,明珠蒙尘!朱允熥开口道,孤知这是中山王留给后世子孙的用兵之法,不过孤还有个不情之请! 说着,朱允熥微微沉吟,五军都督府中,武官提举司许多勋贵子弟,只是善于弓马,于战阵之道,骑步两军大规模作战,颇为不懂。所以,孤想,把中山王的用兵心得刊印出来,传教军中未曾上阵的青年将领。 名将都是死人堆里爬出来的,但有了此物,必事半功倍,前人用血和人命换来的教训和经验,后人习之,能少走许多弯路! 说到此处,朱允熥笑起来,文人中有孔夫子,若是爱卿答应,大明武人之中,就多出一个徐夫子! 徐辉祖豁然站起,整理衣冠,肃然下拜,颤声道,臣代先父,叩谢殿下天恩! 朱允熥的意思,是用徐达的战争心得,作为教导青年军官的教材。大明军中传承不断,五军都督府已经有类似军校一样培养军官的机构,但是所学的还都太过笼统。 而且那些武人,动刀子还行,讲军事嘴皮子往往都咬破了,也说不到重点上。 大多数老将传授经验就是,别怂,别慌,瞅准了砍他娘!一刀砍不死就两刀,砍不如照着心窝捅。有枪别用刀,用长不用短。短斧铁锤身上挂,闲时猪油擦铁甲。 而什么各种兵法,对于将领们来说,又太过深奥,往往不得其解。若是徐达毕生经验总结作为教材,就简单易懂,十分有说服力。 徐辉祖的声音带着哽咽,武人虽然现在地位高,可是如何敢跟孔圣人比。皇太孙此举,等于直接送了他徐家千古美名。 在美名面前,敝帚自珍的心思,不翼而飞。 扶徐爱卿起来坐下!朱允熥笑道,此物,堪比千军万马! 随后,君臣三人再次坐好,殿中的宫人小心的收起大明混一图。 朱允熥心中一动,你们二人,可通晓海战? 二人微微诧异,李景隆想想,开口道,殿下,臣自幼所学都是排兵布阵,大军会战一类,水上的事,臣还真是不懂。不过,所谓一样通,样样通!夫战,勇气也.......... 停停停!朱允熥揉着太阳穴,若不是徐辉祖在这,估计他直接脱鞋就飞了过去。 就你,排兵布阵? 就你,样样通? 就你,还勇气? 你顶多是一个运输大队长,还他娘的是卧底那种! 不过这厮的脸皮,也真敢吹!张嘴就来,而且还有模有样,不知道的人,真容易被他唬了。 徐辉祖想了半晌,臣自幼学的也是骑兵,不过,今日五军都督府有福建的卫所军官,进京述职!其中一人,是水手出身,靠着清剿海盗的功劳,在军中做到了千户的位置。 说着,仔细想想,去年,福建沿海有倭寇来犯,这人带着三条船,追出去半个月,最后砍了三十几个倭寇的脑袋回来!说到此处补充道,臣亲自检验过,绝对是真倭寇,不是杀良冒功! 大明,水上的将领还是太少。 朱允熥问道,这人,还在京城? 就在五军都督府,年后回福建!徐辉祖答道。 传旨,叫他来!朱允熥吩咐,又问道,这人姓甚名谁? 此人姓王,王景弘! 第94章海盗 皇太孙要见谁,自然是召之即来。 不消一刻钟,跟随上官来京述职的金门卫千户王景弘,就被招至宫中。 宫城弘大巍峨,一身便装来不及换官服的王景弘,在太监宫人的指引下战战兢兢的,低着头谨慎前行。 方才,他正在和同僚喝酒,闻听皇太孙召见,那些同僚羡慕的眼珠子都红了。他王景弘心中惊涛骇浪,怎么也想不通他一个芝麻小的人物,怎会蒙皇太孙殿下召见。 一路走来,宫中的天家恢弘气象让这个在海上刀头舔血的汉子,心中越发忐忑。不过,一想到来之前,他上官拍着他肩膀说的那句话,不由得咬紧牙关,把心中那些忐忑和惶恐,硬生生的压下去。 殿下召见你,你就是代表咱闽地男儿,千万不能露怯,丢了咱闽地儿郎的脸面! 跟在太监宫人身后,不知走了多久,穿过多少夹道,在东宫景仁殿前停住脚步。 穿着金甲的值班亲军,仔细的盘问之后,带路太监前去禀报。 须弥之后,里面传出一个尖锐的声音,传皇太孙殿下口谕,福建金门卫千户王景弘觐见! 王景弘抬头,看看巍峨的大殿,咽了口唾沫,大步走入。 殿中,朱允熥坐在宝座上,笑着和徐辉祖,李景隆说着闲话,余光看见,一位个头不高的汉子,挺着胸膛迈步进来。 臣,金门卫千户王景弘,参见皇太孙殿下! 声音洪亮,空旷的殿中嗡嗡作响。 朱允熥仔细的打量着,跪在殿门口的王景弘。个子不高,但是身材匀称,一看就知浑身有力。似乎是因为常年在海上的缘故,皮肤有些黑。可不是那种乌黑的黑,而是透着红润的黑。 对方没穿官服,而是一身简单利落的短打扮,看着很是利索。 上前来!朱允熥笑道,你个子不高,嗓门倒是挺大! 王景弘低头上前,咧嘴道,海上风大,没有大嗓门,弟兄们听不着! 一句话,尽显性子的豪爽和直接,顿时让朱允熥心生好感。 给他搬个凳子,让他坐下回话! 王景弘见皇太孙殿下态度温和,心中的忐忑尽去,一屁股坐在凳子上。不过他刚坐下,就感觉身边两道刀子似的目光。 目光的主人之一他认识,中军都督魏国公,正是管着他们福建卫的上官。于是,他憨厚的咧嘴一笑。 徐辉祖恨不得上去,把王景弘拎起来。太孙殿下面前,他和李景隆只敢半个屁股挨着凳子欠身坐着,这王景弘倒好,直接一屁股恨不得把凳子都坐碎了,一点君臣之礼都没有。 孤刚看了你的履历,你今年也才二十二岁!朱允熥笑着开口,投军五年,从一介百姓到大明的卫所千户,光是倭寇和海盗的人头就砍了七八十个,是个人物呀!你当初,为什么投军? 臣原本是个舟子,从小帮本家舅舅操船打鱼的。王景弘眼神明亮,说话铿锵有力,没想着投军,就想着多攒些钱,自己也弄条渔船。可是谁想遇到了天杀的海盗,臣舅舅和表兄都被海盗杀了,臣跳海逃了性命! 说着,王景弘咬牙切齿,回去之后,臣越想越憋气。亲娘舅被杀了,此仇不报,臣还算个男人吗?臣跟族里一合计,就带着几个族亲兄弟投了军。 沿海地区海盗猖獗,除了倭寇之外,还有不少的汉民海盗。靠山吃山靠海吃海,海上讨生活的人,大多是彪悍之辈。即便是看着良善的百姓,备不住背地里也会做些没本钱的买卖。 朱允熥继续问道,杀你舅舅的可是倭寇? 王景弘摇头道,不是,杀臣舅舅的,是方国珍的旧部! 方国珍不是早就降了吗?怎么又闹出旧部来了?朱允熥扭头,看着徐辉祖问道。 大明统一天下之前,方国珍是盘踞在浙东的割据势力,绰号海精。海盗起家,手下多是海上强盗亡命徒。后被汤和廖永忠围攻,投降大明。 徐辉祖拱手,殿下,方国珍虽降,但其残部桀骜不驯不服王化,在海岛上聚众作乱,时常骚扰地方! 既然骚扰地方,为什么不早剿了!朱允熥面色不悦,孤记得方国珍是洪武七年死的,这都多少年了? 徐辉祖无言,低头请罪。 回殿下!王景弘忽然开口道,不是不剿,这些年海盗没少杀。可是他们领头和骨干的在,杀了一波还有一波,杀不绝!他们都躲在海岛上,大船根本开不进去。有时候官军刚出动,他们听着风就躲起来了! 海上流寇,亦匪亦民!朱允熥沉思道,他们盘踞在外海海岛,怎么和内地联络? 王景弘道,殿下,不是内地。这个........臣也不知道怎么说,他们和内地勾搭不着,倒是和千里之外的吕宋,三佛齐等地勾搭连环的。咱们大明这边剿的急了,他们就往那边一跑,等风头过了再过来。 说着,又顿了顿,不过他们多是在海上抢商船,倒是不怎么上岸的! 吕宋,三佛齐,那就是后世的菲律宾马来西亚等地。如今那边虽然是名副其实的蛮荒之地,但从宋代开始,已经有不少中华移民过去,渐渐在那边形成一股势力。 至蒙元末年,天下大乱,出海的人就更多了。其中最多的是广东福建人。出海后,就在三佛齐和吕宋一带落脚。后来大明一统,东南沿海的海盗集团,例如方国珍旧部等也把根据地挪到了那边。 这时代的华人可不是好相与的,而且福建和广东人都是出了名的团结。朱允熥在鸿胪寺档案上看过,华人结寨而居,经常和地方土王发生冲突,相互攻伐,而且还是胜多败少。 既然是天朝移民,这事就好办了。让鸿胪寺在那边册封几个华人领袖出来,承认他们的地位,软刀子砍几下,就再也翻不起什么风浪。等将来建立海军,把这些地区划入大明的势力范围,在法理上也说得过去。 说说倭寇!朱允熥又道。 倭寇比海盗难打!王景弘提起倭寇咬牙切齿,虽然海盗杀了臣的亲人,但有一说一,倭寇比海盗残暴,见谁杀谁!而且倭寇的刀枪比海盗要好,弓弩手多,进攻也更有章法! 每每和官军交战,虚晃一枪就走,官军若猛追就会中他们的埋伏,不追他们就跑了! 说着,王景弘犹豫一下。 孤叫你来,就是让你说话的,你虽然官职不高,但却是在海上的一线军官,有什么你就说什么,说错了也不怕!朱允熥笑道。 臣不是怕说错,海盗和倭寇的事,臣不会说错!王景弘憨厚的笑笑,倭寇,难就难在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来,在哪里上岸,有千日做贼的,没有千日防贼的。他们来,咱们再集合,再去追,黄花菜都凉了。说起来,还是咱们的战船太少了,每次都堵不住! 说的有理,被动防御再加上没有海军,敌人可以随时乘虚而入。不过话说回来,就算是海军终日在海上游弋,也未必没有漏网之鱼。 强盗总是比官军灵活的,官军要请命,集合,出发,一套程序下来倭寇那边也抢的差不多了。 那依你之见呢?朱允熥笑问。 王景弘也不含糊,直接开口道,其实倭寇和海盗一样,也有盘踞的老巢。臣听说倭国离咱们大明也不远呢,他们肯定是盘踞在海岛之上。打仗就跟杀人是一个道理,要先下手为强。 与其在岸边防御等着他来,不如探清虚实,集合大军直接扫了他们的海岛,以绝后患! 朱允熥赞许的看着王景弘,难得你一个千户,居然有这样的见识!说着,又问道,你的千户,不是世职吧! 世职,就是世袭的千户。 臣.....臣的功劳还不够! 大明虽然刚刚开国不久,可是卫所的世职都是一个萝卜一个坑的,从五军都督府到各大卫指挥使,都两只眼睛盯着,除了勋贵子弟之外,一般的军将是没资格获取的。 徐辉祖!朱允熥开口。 臣在! 朱允熥一指王景弘,五军都督发文,赏他一个世职的千户! 臣明白!徐辉祖说道。 而此时王景弘却好似懵了一样,呆坐着脑中一片空白。 随便见了下皇太孙,就得了一个渴望而不可得的世职?这简直,简直就是天上掉馅饼? 还不谢恩!徐辉祖呵斥道。 臣,谢殿下隆恩!王景弘反应过来,叩首道。 世职给了你,福建不用急着回,调任两级在京城五军都督府听用,孤随时要找你!朱允熥说道。 臣,遵旨!王景弘先是答应,随即又急道,殿下,臣不回福建,那臣在军中的族亲,还有老婆孩子..........? 放肆!徐辉祖大怒。 无妨!朱允熥笑着说道,暂时不回,不是永远不回!说着,对徐辉祖说道,让福建卫和地方官,把海盗倭寇的情况,细细写成条陈奏上来,然后你把这些年沿海各卫,和倭寇海盗见过真章的将士名单统计出来,拿给孤看! 臣,遵旨! ~~~~~~ 第95章老将 东宫通往宫外的夹道上,曹国公魏国公两位,并肩而行。双方都没有说话,似乎都在琢磨着什么。 深宫幽静,风吹过,无枝的树杈微微晃动,夹道中二人官靴踩在石板上的回响,若隐若现。 徐都督!半晌之后,李景隆开口,试探地问道,今日殿下忽然对倭寇海防这么感兴趣,莫非是........ 曹国公,你我身为臣子,岂能妄自揣测上意?徐辉祖绷脸道。 李景隆吃了枚不软不硬的钉子,但也也不恼,开口笑道,这怎么能是揣测呢?殿下若是不当着你我二人的面说,方才李某所处的是揣测。可是今日,殿下当着你我二人的面,还见了那王景弘,不是明摆着吗? 说着,又笑道,殿下当着咱们的面说,就是没把咱们当外人,说不得以后还有用到我们的地方。为人臣子,当急君上所不及。咱们心里有了章程,才好为君父分忧! 徐辉祖微微皱眉,在下没有曹国公这么会做官,也没这么多心思,君上怎么说,在下就怎么做。不该问的不问,不该说的不说! 徐都刚正,在下佩服。不过,你我都是殿下心腹之人,何必撇得这么清!李景隆笑道,在下是敬你徐都的人品,还有才学,才会私下问你。说着,李景隆正色道,殿下意在东南沿海,倭寇海盗,兴兵乃是大事,你我既是殿下信任的臣子,当然要有所准备! 随即,又道,你觉得这事好不好办?若是好办,殿下说什么就是什么!可若是不好办?殿下身为储君,我等臣子自当要为殿下分忧!须知,这可是殿下第一次过问军事。徐都,你我都是武人,其中关节,不必我多说吧! 徐辉祖虽然刚正,可也是心思通透之人。 李景隆言外之意,他如何能听不出来。皇太孙有剿灭沿海海盗倭寇的心思,这是殿下第一次有动兵的意思。若是好打,他们这些武人就要给殿下锦上添花,树立军功威望。 若是不好打,他们要早点出言劝诫,不能让皇太孙在这事上丢脸。而且他们都是武臣,这事办不好,无论是皇帝还是太孙,都会对他们不满。 看似易,行之难!徐辉祖边走边道,如今沿海,都是防范为主。海盗倭寇来无影去无踪,想要永除后患,非大军不可。但打造战船非一朝一夕之功,训练水军更是年久日长,况且无论是造船还是发兵,都需要钱! 国朝之患在北,海盗倭寇伤不了咱们的筋骨,几十上百万的军费花在水军上,未免被人说罪,得不偿失! 谁说?谁敢说?李景隆冷笑两声,压低声音道,徐都,你说这些,殿下知道,我也明白。这事的关键,不在于难不难,而在于能不能胜!说着,又道,你也是殿下的近臣,难道你不知道殿下缺什么吗? 徐辉祖面无表情,闭口不言。 殿下想要军功!李景隆继续道,北地有边关塞王,还有朝廷的各大军镇边军,殿下想要军功,只能在南方小试牛刀......... 曹国公,在下觉得你想多了,殿下是心怀沿海百姓,对海盗倭寇深恶痛绝!徐辉祖淡淡的说着,拱手道,不顺路,在下失陪,告辞! 看着徐辉祖的背影,李景隆摇头笑笑,你岂止是不顺路,你和我不是一路人!想着,背着手朝另一边走,心里继续道,难得殿下有了军事上的心思,要好琢磨琢磨,怎么让殿下满意! ~~~ 与此同时,奉安殿中,老爷子一边看奏折,一边听着朱允熥关于沿海倭寇一事的想法。 放下奏折,老爷子端起茶碗灌了一口,缓缓说道,你怎么忽然有了这个心思?大明之敌在北,倭寇不过是一时之疾。 孙儿是怕,小病变成大病! 朱允熥在旁,开口说道,孙儿看了鸿胪寺关于倭国,倭寇的奏报。倭国现在正在内战,两边各拥立一个天皇,人脑子都打成狗脑子了,变成强盗的武士越来越多。这些人没出路,早晚会变成倭寇......... 等会!老爷子摆手,疑惑地说道,天皇?啥天皇? 朱允熥想想,鸿胪寺关于倭国都只说国王或者国主,不知是真不知道倭国的情况,还是出于某种考虑,没敢上报。 倭国国主自称天皇,如今倭国南北并立,有两位天皇。 啪地一下,老爷子把茶碗扔在桌上,屁股大点的地方,也他娘的敢称皇?还他娘的天皇!咋?他是天王老子下的崽儿?说着,愤愤怒骂,跳梁小丑,夜郎自大,刀不扎在他们心窝上,不知道疼!当初,就该跨海东征,灭了他们! 骂着,犹不解气,继续怒道,狼子野心,洪武三年时既来表称臣,一口一个臣的,却在家里关起门来叫啥天皇。 大明开国以来,因为倭寇的事和倭国扯皮了许多次。一开始倭国那边态度也还比较软,得知中国易主,上表称臣。但是后来,老爷子几次三番下旨,倭国的将将军,亲王都收到了礼部给的国书。 王居沧溟之中,传世久长,今不奉上帝之命,不守己分,但知王环海为险,限山为固。妄自尊大,肆毁邻邦,纵民为盗。上帝将假手于人,祸有日矣。吾奉至尊之命,移文与王。王若不审巨微,效井底蛙,仰观镜天,自以为大,无乃构嫌之源乎? 翻译成白话文,大意就是你丫别赛脸!再赛脸信不信我家皇上干你?别给脸不要脸,别坐井观天? 结果倭国那边也没给面子,回信极其强硬。 臣闻三皇立极,五帝禅宗,惟中华之有主,岂夷狄而无君。乾坤浩荡,非一主之独权,宇宙宽洪,作诸邦以分守。盖天下者,乃天下之天下,非一人之天下也。臣居远弱之倭,褊小之国,城池不满六十,封疆不足三千,尚存知足之心。陛下作中华之主,为万乘之君,城池数千余,封疆百万里,犹有不足之心,常起灭绝之意。 翻译成白话文的意思是,你大明是老大不假,但天下不是你自己一个人的。你那么大地盘还不满足,整天惦记我们倭国干啥? 大明和倭国,从此彻底交恶,双方不再朝贡。 皇爷爷!老爷子越怒,朱允熥心里越高兴,现在打他,也不晚啊! 你别撺掇咱!老爷子白了他一眼,你心里想的什么咱一清二楚,可是大孙呀,倭国再怎么样,也是一国。当年元世祖两次远征倭国,都无功而返,咱大明要出多少大军? 几十万大军花钱如流水,还要打造战舰,劳民伤财要耗费钱粮?天下打了这么多年,刚刚消停下来,要给百姓休养生息的时间,一个北元就够头疼了,再远征倭国,咱大明的家底不就空了吗? 咱心里也有气,可是别看你爷爷出身不高,咱也明白天子一怒不是啥好事!咱朱家人坐了天下,要来点实际的,让北元再不能南犯中原,让百姓过上几天好日子! 倭国那粮食都种不出来的地方,要他干啥?地广非久安之计,民劳乃易乱之源!(出自明太祖实录) 好比那个谁,隋炀帝。他把琉球打下来了,把人家琉球国王百官都给宰了,结果呢?那地方有啥用,鸟不拉屎,还不是劳民伤财! 不能说老爷子的想法是错的,这个年代的国家看似强盛,其实实在是经不起折腾。而且隋炀帝,忽必烈的前车之鉴,让老爷子不免有些谨慎。 再者,这年代的人,对于不能种地的土地,嗤之以鼻。即便是打胜了,能有什么好处?用老爷子的话说,那鸟不拉屎的地方,还得大明倒贴粮食,要他干啥? 而且现在的倭国虽然有些张狂,但依然在中华文明体系之下,表面奉行朝贡政策,上表称臣。 孙儿没说要打倭国!朱允熥笑着说道,孙儿说打倭寇!倭寇杀的抢的可是咱们大明的百姓,空有百万雄师,却拿海盗无可奈何,多丢人! 老爷子又端起茶碗,沉思道,你想怎么打? 孙儿看了过去几年的兵部存档,洪武十六年您亲自下旨,福建广东造船,剿灭倭寇。现在那些船也都在沿海卫所用着,稍稍再造几艘大船就行。朱允熥一听,有门儿,赶紧说道,组成舰队,扫荡倭寇藏匿的海岛,抓着一个淹死一个,看他们谁还敢来! 你是不是心里已经有了主意?老爷子眨眨眼,大概是连用谁做统帅,怎么打都想好了吧! 皇爷爷英明!朱允熥笑道,孙儿什么都瞒不住您!说着,他一屁股坐在老爷子身旁,孙儿想,选拔沿海熟悉水战,和倭寇见过血的将士,单独成军,专门扫荡海外诸岛! 老爷子喝口茶,皱眉道,军费从哪出?说着,马上又道,去年户部刚有点结余,你别打那个主意,来年九边也要开战,各地春耕还要防旱防涝,一文钱都不能乱动! 能花多少钱!朱允熥笑道,无非是再造几艘船的事,将士们领着大明的俸禄军饷,也不用额外给钱! 说着,他看了看老爷子,小声道,孙儿这两天算了下,宫里的花费其实每年可以省下二十多万两银子,再不济孙儿还有点私房....... 俭朴持家是好事,但俭朴不是抠。咱可以省,可是不能省到儿孙头上,不能省在后宫的女人头上。咱们是天家,天家气度不能落!老爷子开口道。 直男,倔强的直男。 自己省吃俭用,却死要面子。 不是省,也不是抠!朱允熥继续笑道,而是宫里不必要的花费...... 那赏赐将士的钱,从哪里出?老爷子又道,皇帝不差饿兵,虽然有军饷,可是茫茫大海打仗,不得让将士们安心吗? 不用赏!朱允熥笑道,海外诸岛,随他们抢.......说漏嘴了,赶紧改口,战利品都给他们! 哼!还不是抢!老爷子笑骂一句,想了片刻,这是你第一次说军国大事,你有这个心,咱高兴。这么着吧,回头你给户部下个手谕,让户部从两淮盐税中,截出来三十.....五十万两。但是清剿海盗倭寇这事,还要五军都督府仔细商议。他们打了一辈子仗,知道怎么打! 皇爷爷万岁!朱允熥马上送上马屁,孙儿想徐辉祖把头,召沿海军卫的将领进京,再仔细的商议,争取永绝倭寇! 他是个稳当人!老爷子笑道,那你以为,谁可以为帅呀! 朱允熥想想,皇爷爷,信国公如何? 汤和?老爷子一怔,他那个岁数了,还让他出师远征,太不厚道了! 信国公早年清剿倭寇有功,有经验。孙儿以为,他不用出海,而是坐镇沿海,指定方略,指挥协同! 老爷子沉思良久,就怕他的身体! 不如,孙儿问问他?朱允熥笑道。 ~~~~~ 晚饭之时,朱允熥在宫中召见汤和。 闲言少语,朱允熥把心中所想所图,全盘托出。 坐在朱允熥对面,汤和陷入沉默。 殿下看得起臣,是臣的福分,只是臣已年老!汤和笑道,您看,臣的头发胡子都白了! 廉颇老矣,亦能饭之!朱允熥笑道,老国公当年在沿海筑城,抵抗倭寇,是国朝最通晓倭寇之人。说着,顿了顿,再说,老国公身体若真是不行,孤岂会勉强于你? 孤也不要老国公冲锋陷阵,而是各军组建完毕之时,老国公坐镇沿海,指挥即可。 汤和又笑笑,殿下,臣已多年不问军事,怕是........ 老国公,这里只有你我二人!朱允熥笑道,你打了一辈子仗,金戈铁马,真想老死在病榻之上吗?你担心什么孤心知肚明,难道你觉得孤不能保全于你! 汤和,陷入沉默。 臣从没想过能活这么久!半晌之后,汤和开口,当年从军的兄弟,只剩下臣自己了。多少回梦里,都是和兄弟们一起纵马杀敌。 殿下说的对,臣最怕的,就是老死在病榻之上。垂死之人不似人,受尽痛苦折磨,想死都死不痛快。臣年轻时候说过,与其那样憋闷而死,不如死在战阵之上! 说着,汤和捋了下花白的头发,微笑道,殿下既知臣心,臣又如何能藏私心。这大明也是老臣跟着陛下浴血打下来的,老臣虽老,大明有用臣之处,臣一如既往! 说到这里,汤和原本故作浑浊的目光中,反射出阵阵精光,若能战死沙场,功配太庙,老臣汤和,才不负大好男儿的名头。 这个差事老臣接了,坐镇沿海而已,老臣还能胜任!说着,汤和又道,唯望殿下,将来若.........还请回护汤家! 老国公说哪里话!朱允熥笑道,一切都在孤的心中! 殿中,两人相视一笑。 偏殿中,侧耳倾听的朱元璋,无声长叹。 似乎是想起了什么,脸上露出些稍纵即逝的悔意。 ~~~这是二合一大章,我要去换药了。 第96章喧嚣 翌日,皇太孙下旨,着五军都督府选沿海诸卫,四营将士单成一军。由信国公汤和为总兵官,专用于剿灭倭寇海盗事宜,军号靖海军。 并令广州泉州造船厂,再打造大舰三艘,快船十艘。户部拨银子五十万两,皇太孙内库之中,赏布三千匹,充作军资。 旨意简简单单,却震撼朝野。 剿倭寇不是什么大事,朝廷早晚要动手。微妙的是,这道旨意不是出自老皇帝,而是出自年轻的皇太孙。 选拔将官,挑选士卒,启用老将,拨款军资等等,这一系列都表明皇太孙已经开始插手军事。而太孙旨意下达之后,无论是五军都督府还是兵部,哪怕是负责拨款的户部,还有造船的工部,也都理所当然的接旨。 这其中的含义,更让人耐人寻味。 古往今来,皇储固然身份贵重,但是有几人直接能给六部中枢下旨?即便是下了,谁又会听? 更有消息传出,年后太孙殿下,将会秉承圣意,署理朝政! 储君已是半君,署理朝政是在半数之上,更进一步。日后皇太孙殿下不再只是有着尊贵的身份,还有着主宰朝政天下的权柄。 大明朝堂暗流涌动,亲近朱允熥一派的官员自然是欢欣鼓舞。 与此同时,另一道老爷子亲下的圣旨,却没引起多大的浪花。 选大理寺少卿之女马氏,为淮王妃。正月十七宜婚嫁,淮王大婚之后,即赴淮安就藩。授金册金宝,岁禄万石,府置官属,护卫甲士三千等等! 故太子之庶长子淮王朱允炆,将成为太子诸子之中,第一位就藩的藩王。虽然有传言说淮王不知为何恶了皇爷,但是亲王该有的东西,皇帝一概赏之。其中光金银的比例,甚至还超过了当初几位成年藩王。 而且淮安乃是运河大镇,商贸繁华,封在这里,就意味着淮王世代富贵。 在臣子们看来,藩王越早出去就藩越好。宫内只能有皇帝和储君,可是朱允熥看着老爷子赏赐朱允炆的礼单,却是心疼不已。 靖海军专门用来剿灭海盗的,也不过是五十万银子。而赏赐朱允炆,光是在淮安的良田,就多达两千顷,更别说营造王府,如山的金银玉器等物。 粗粗算一下,朱允炆大婚加上就藩,所耗费的银钱高达三十余万。 再穷不能穷儿孙,老爷子真是把这句话,做到了极致。 当然,朱允熥这边也看到了他自己大婚的花费,礼部的礼单已经呈上,皇太孙大婚的花费,大约需要银钱七十余万,还不算为了表示普天同庆,豁免赋税赏赐京城百姓的花费。 据说,老爷子看了礼单之后,还有些不甚满意,觉得还是有些不够排场。最后在礼单上御笔朱批,皇太孙大婚当日,赏应天府,凤阳中都,五十岁以上男酒十斤,肉五斤。五十岁以上女子,布三尺,绢三尺。老弱孤寡,酒肉粮米若干,务必使天下百姓,与天家同乐。 心疼,真是心疼!这么一来一回,一百多万两银子没有了。 那得是多少军舰?多少火炮? 但这事上不能和老爷子犟,他说什么朱允熥就要听什么。用老爷子的话来说,赏赐百姓,豁免赋税是为了朱允熥祈福。百姓爱戴,感天动地,将来天上神明自然会保佑朱允熥的儿孙。 心疼归心疼,但是生日这天,也落了不少的进项。 朱允熥选妃的圣旨早就明发天下,又赶上他寿辰,各地藩王的礼品也在生日当天,快马传递进京。 秦晋二王领衔,金五百,银五千,更有宝马古玩无数。 其他各地藩王也不甘示弱,其中郭惠妃所出的蜀王,光是蜀锦就送了两千多匹。 看着库房里堆积如山的礼品,朱允熥心中只有一个想法。 这些藩王,这么有钱? 这些礼物中,燕王朱棣的贺礼最为特别。貂皮狐狸皮东珠海东青,这些辽东珍贵的物产,流水一般的送来。其中,还有塞外胡人奴隶一百八十人。都是俘虏中挑选出来的孩童,阉割之后充做阉人使用。 拿着燕王的礼单,朱允熥陷入沉思。 朱棣的礼物看着贵重,但都是华而不实的东西而已。真正有大用的金银之物,却是一概没有,甚至良马都没送几匹。 算算日子,铁铉和解缙这时候应该已经到了北平,不知他们对于燕藩真正的实力,能窥到几分。 朱允熥的生日没有大操大办,但是生日当天,宫里也是一片忙碌。没有外臣参加,宫内所有未就藩的皇子。未出嫁的公主。还有已经出嫁的公主,都带着孩子丈夫,回到宫中,参加家宴。 平日有些冷清的宫中,顿时热闹起来。尤其是那些宫中闲到五脊六兽的小王爷们,见到这么多人,顿时一蹦三个高。而且这些人中,大多还是他们的晚辈,有结婚当爹的公主之子,都要叫他们一声舅舅。 一群小屁孩很快打成一片,在宫里乌烟瘴气,老爷子乐呵呵的也不管。其中永嘉公主的儿子,也正是撒尿和泥的年纪。跟着唐王朱栋,朱楠等,满皇宫的折腾。 又是一次骨肉团圆,朱允熥的生日,但是他甘愿让老爷子做主角。老爷子岁数大了,这样的团圆有一次少一次。不单是老爷子,公主们进宫,他们的生母也能破例的见上女儿和外孙一面,欢喜中带着些苦涩。 众公主之中,宁国公主和安庆公主,和朱允熥最为亲厚。给朱允熥带来的礼物是亲手所做的衣服,礼轻情意重。他们和太子朱标,都是一母同胞,是朱允熥货真价实的姑母。 而安庆公主的驸马,还是淮安总兵官领五军都督府都督一职的梅殷。虽然和朱允熥没有过多的来往,但绝对是他这条线上的人。 这个驸马颇得老爷子的信重,手握大权身居高位。在原本时空中,他也是老爷子去世之后,留给建文帝的托孤之臣。 不过建文识人不明,只信任儒臣还有李景隆那个草包,对于老爷子留给他的人,都当作了摆设。 一众公主之中,唯有一人显得有些貌合神离。 老爷子的长女,临安公主。不过才四十多岁年纪,已经头发半白,坐在席上虽然挑不出毛病,但是看着就是格格不入。 临安公主,李善长的儿媳,老爷子把李善长全家都杀了,一家七十余口。只留临安公主的丈夫孩子,可是丈夫孩子也被流放,只有她一人孤零零的住在公主府中。 席间,朱允熥看到老爷子偷偷的往长女那边瞄了几眼,不过那边看都没看他。老爷子眼底,露出一丝怅然。 当年的驸马都尉李祺,老爷子也是多有信任,爱之如子,可是一旦涉及到权力斗争,就是这么残忍。 不过临安公主的老态,还有郁郁寡欢的模样,到底是刺痛了老爷子的内心。他这一生,谁都可以不在乎,唯独儿女放不下。 历朝历代的君主,对于驸马外戚都是防范甚深,老爷子却是当一家人来看,只要有才能,不吝重用,各个都在军中带兵。 酒宴摆在东宫景仁殿,举家团聚热闹非凡。没有外臣在,就没那么多的礼法规矩,朱允熥也放下身段,亲自和几个年长的姑父,喝了几杯。 殿中儿孙闹,殿上老人笑。君王道孤寡,却盼儿女孝。 说说笑笑之中,眼看酒宴进行到尾声,朱允熥在老爷子身边端着酒杯,有话要说。 殿中忽然安静下来,都敬畏的看着皇太孙。 皇爷爷寿辰那天,碍于礼法,诸位姑母未能露面。朱允熥开口说道,其实,皇爷爷心中甚是想念您们,孤不只一次听他念叨,谁谁咋样了?她家的大小子多高啦?不孝顺的,也不知进宫让咱看看! 老爷子瞪眼,说这个干啥? 朱允熥一句话,殿中顿时有人垂泪。 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天家的女儿除了尊贵的身份,其实一无所有,她们的婚姻,也未必幸福。 孤今日和皇爷爷讨个旨意!朱允熥朗声道,往后,各位姑母随时可以递牌子进宫,想见你们的母妃就见,尽孝须早,莫让宫墙挡住了咱们天家的情分! 老爷子嘟囔道,没规矩,这不乱套了吗?哪有嫁出去的女儿回门子的? 皇爷爷!朱允熥侧头道,您不想常见见这些女儿,不想见见您的外孙子们?您看永嘉公主的小儿,粉雕玉琢多可爱。都说外甥像舅舅,这小子跟蜀王叔,眉眼真像! 呵呵!老爷子笑出声,还真是,蜀王小时候跟着一模一样!说完,看向蜀王和永嘉公主的生母,郭惠妃,眼中难得的满是柔情。 就这么定了!满饮此杯,若是有不知好歹的御史聒噪,自有孤来处理! 殿下仁德!殿中众公主驸马齐声称颂。 母亲,女儿看皇太孙对您,对咱家颇为不错!永嘉公主小声和母亲郭惠妃说道。 郭惠妃点点头,贴着女儿的耳朵,往后叫你丈夫,多去殿下那里走动。说起来都不是外人,虽然不是血亲,可是有你大姨那层关系,还不是和亲的一样!? 永嘉公主回头,却发现御阶之上,太孙殿下说了什么之后,老爷子的脸色变得十分难看。 ~~一会还有。 第97章家事 这事你别掺和! 老爷子端着酒杯,闷闷的抿了一口,有些不悦。 朱允熥笑着,小声说道,皇爷爷,事都过去了,您高抬贵手!说着,凑近了些,临安公主虽非嫡长,却是您的长女,当年你指婚给了李家,足见宠爱! 李家有罪,已经伏法。皇爷爷既然网开一面,饶了驸马和公主的两个孩儿,为何不再高抬一下,让他们母子团聚呢? 您看,临安公主才多大年纪,鬓角都白了。别的公主都是红光满面,只有她郁郁寡欢。从进来到现在,您看她可曾说过一句话? 不如给个恩典,让她们母子团聚。孙儿知道您心里有她,惦记她才会这么说。您一辈子,最放不下的,不就是儿女吗? 只怕她心里还在恨咱!老爷子闷声道,咱留了他丈夫儿子的性命,不求她谢,可是你看,她可曾主动看过咱这老父亲! 朱允熥柔声劝慰,爷爷,您自己都说过,天下哪有和儿女置气的父母。临安公主如今没依没靠,别人都是阖家团聚,她们家只有她自己。她心里哪有恨?只不过是活着没精神罢了! 您看看,她现在一点精气神都没有。皇爷爷,您就当再迁就她一次,让他们母子团聚,做个富贵闲人好了! 老爷子端着酒杯,默默的看看长女那边,眼神中涌现出些许的伤感。 那是他的长女,她小时候,每次一回家就会爬到自己的怀里,奶声奶气的要抱。外面不管多少腥风血雨,可是一回家见到闺女,什么烦心事都没了。 过年时带着她逛花会,肩膀扛着她,人多挤得她没坐住,滑下来的时候把自己胡子都扯掉了。 再往后,千挑万选给选了一个好驸马,可是.......... 记忆中,女儿那如花一般的容颜,还有现在未老先衰没有任何精神的表情交织在一起,老爷子的心一抽一抽的疼。 哎,你这是往你爷心上戳刀子!老爷子喝口酒,长叹一声,行,听你的!说着,笑了下,就按你说的那么办吧! 皇爷爷英明!朱允熥笑道。 其实,这也是老爷子的一个心结。只不过老爷子是那种,就算自己做错了,也不会悔改,更不会承认的人。 去!朱允熥对老爷子身边的朴不成说道,请临安公主过来! 临安公主是老爷子的长女,虽不是嫡但也从小养在马皇后身边,在殿中的座位和马皇后所出的公主一致,都是最前面。 低头食不知味的公主,听说皇帝召见,明显诧异一下。然后在其他人愕然的目光中,缓缓上前。 参见陛下,参见皇太孙殿下! 临安公主是长,朱允熥侧身不受其礼,并且微微躬身回礼。 怎么,现在连爹都不叫一声?老爷子虎着脸,不悦道。 临安公主抬头,嘴唇动动,终于没有开口。 上辈子欠下的!老爷子怒道。 都说女儿的性子随父亲,这临安公主的性子,和老爷子一样犟。 朱允熥把临安公主扶起来,笑着开口道,刚才皇爷爷给了旨意,让驸马李祺,还有你两个儿子李茂,李芳回来和你团聚! 啊!临安公主一声惊呼,捂住了嘴。 以前的事过去了,以后也不追究,你们关起门来过自己的日子吧!朱允熥继续笑道,孤明日就派人快马传旨,快过年了,让你们一家过个团圆年! 真的?临安公主声音嘶哑,眼中含泪。 朱允熥含笑点头。 呜!压抑的哭声传出,豆大的泪水滑落。临安公主,跪在了老爷子的脚下。 殿中骤然安静,满是她压抑的哭声。 老爷子看着女儿的头顶,苍老的大手想去摸摸,却似乎被女儿头顶那丝丝的银发吓住,不敢伸手。 父亲!哭着,临安公主哭出了声,一下抱住了老爷子的小腿,撕心裂肺,爹! 傻孩子!老爷子的手,一下摸住女儿的头顶,声音也在颤抖,你心里别怪爹,有些事不得已!说着,大手抚摸两下,以后,好好过日子吧! 爹!临安公主的哭声,骤然加大,抱住老爷子宣泄着自己的委屈。 哭吧,哭吧!老爷子柔声道,哭出来就好了!别怕,以后万事有爹在,别怕! 殿上父女哭,殿下女儿泣。这一幕,殿中众人都默默用手绢擦着眼泪。 生于帝王家是上天的恩赐,但其实也是上天的惩罚。 郭惠妃擦去眼角的泪水,对永嘉公主说道,你可知,娘为何对殿下格外相看? 见女儿不说话,惠妃又道,除了故皇后和常氏那边之外,殿下这孩子,心里善,能容咱们!不管到了什么时候,都会念着咱们的情谊! 永嘉公主想想,笑道,母亲,看您说的,你是贵妃,后宫之首,谁敢容不下您! 郭惠妃无言,只是长叹。 随即,她又看看那些因为女儿进宫,能位列席上的嫔妃,眼神满是怜惜。 当年,她还年轻的时候,皇帝有一次重伤,她在身边伺候。那次,皇帝在昏迷中,拉着马皇后的手说。咱要是死了,你抚养孩子,支撑门户,咱那些小妾全杀了给咱陪葬。 事隔多年,想到此处,郭惠妃依旧忍不住浑身发抖,心惊胆颤。 然后,郭惠妃看向龙椅边,满面笑意的朱允熥,心中的阵阵心悸慢慢散去,变成平和。 欢颜散去,宫中再次恢复宁静。幽幽夜风,灯笼中烛火跳动。 前边是几个轻手轻脚,开路的宫人,后面是朱允熥扶着老爷子,慢慢遛弯散步。 你呀,越来越有当家人的样子了!老爷子开口笑道,国事上,咱还是有些不放心,但家事上,你已经做得很稳妥了! 朱允熥知道老爷子说的什么意思,笑着说道,孙儿只是牢记您老的话,家和万事兴,也是看临安公主可怜! 你有这份心,咱很高兴!老爷子继续说道,你们对你这些姑姑们好,相比将来你那些叔叔们,你也能宽容几分! 朱允熥心中微微尴尬,没威胁的当然要宽容,可是有威胁的.........? 年前,你还能撒欢的玩几天!老爷子继续笑道,年后,你大婚之后,开始署理朝政,就有的忙了! 说着,老爷子笑起来,治理这个国家可不容易,你看看咱。百官未起咱先起,百官已睡咱未睡,不如江南富家翁,日上三竿犹抱被! 爷爷,好诗呀!朱允熥笑道。 治理国家还真是起早贪黑,吃力不讨好,若是稍微较真一点,能把人气个半死。可若是不较真,能把人活活气死。 老爷子不过是有感而发,朱允熥也是深有体会。 咱这啥诗?顶多顺口溜!老爷子苦笑道,有时候咱也想偷偷懒,可却又放不下。现在你长大了,咱再拉扯你几年,这江山也就都交给你了。你若是早早的能掌握乾坤,咱也早点当撒手掌柜的。 说到这,老爷子扭头,却发现孙子好像没在听他说什么,而是若有所思的样子。 顿时,老爷子心中有气,咱跟你说话呢,你想啥呢? 朱允熥想想,犹豫的说道,二哥的婚期已经定了,您总是说我要大婚了,可是日子,您老还没告诉孙儿呢? 咱踢死你!老爷子抬腿就是一脚,咱跟你说治理天下的事,你却想着结婚! 孙儿这不着急吗? 急啥?急着进洞房?老爷子一把扯住孙子的耳朵,骂骂咧咧,急着抱媳妇? 朱允熥委屈道,爷爷,不是你急着抱重孙子吗? 咱踢死你! 哎呦! 第98章虎狼 北国之夜,风萧萧卷残雪,寒风凛冽。 一望无垠的军营之中,通明的灯火映照着北地男儿通红的脸庞。他们的脸上脸上,那些风霜吹打出来的痕迹,犹如胸甲上敌人刀枪斧凿的印记,格外打眼。 军营中人来人往,看似喧闹却又寂静无声。酒肉如同流水一般端上来,在桌上冒着热气,而在桌边肃然坐着的汉子们,却没多看几眼。 在这些酒席边,是几条缓慢移动的,由士兵组成的长龙。他们一个挨着一个,笑盈盈的朝帅台方向前行。 帅台之上,燕王朱棣并军中诸大将,还有朝廷派来劳军的天使无声肃立,看着台下的缓缓移动的队伍。 在朱棣等人的身边,一口口箱子被打开,里面是璀璨的银子,还有黄澄澄的铜钱。另一边,棉布食盐堆积如山,都是赏赐士卒的物资。 张百盛,斩首三级,赏银九两,盐十斤,布半匹......... 陈狗子,斩首两级,赏银六两,盐五斤.......... 何老二,斩首三级,右手伤残,赏银九两,盐十斤,精米五石,布一匹........ 军中断事官在台上大声念着有功将士的名单,台下数位军法官和燕王亲兵,在给有功将士分着银钱,物品。 当日,朱棣于暴风雪中,追杀伯颜纳哈的大军,最终大获全胜,杀敌无数。今日,正是他犒赏三军之时。 台下的长龙缓缓移动,拿到赏赐的士卒们喜笑颜开。但是队伍,没有丝毫的杂乱,更没有鼎沸的人声。即便是领功受赏,燕王朱棣的兵马,依然犹如打仗一样,进退有度。 沈部堂,本王麾下的兵马如何?朱棣对身后的兵部尚书沈溍,傲然说道。 沈溍五十出头,是大明中能文能武的贤臣,看着营中的将士们,开口赞叹道,燕王麾下,的确是一等一的强军!说着,又笑道,臣,多次劳军,九边之地的边军多是桀骜之辈,领赏之时往往一哄而上,大声叫骂。前年,臣去太原,那边的兵,排队领赏之时,自己人都能打起来! 所谓强兵,须令行禁止,万人如一人。否则,即便是再能打,也不会长久!燕藩虎狼之师,于诸王之中,最强! 部堂谬赞了!朱棣大笑,不过眼神中的得意,毫不掩饰,我北平儿郎,驰骋辽东塞外,靠的就千万人如一人!说着,朱棣眼神飘飘,落在朝廷天使之中,另外两人身上。 朱棣早就收到消息,铁铉,解缙,都是东宫詹事府的官员,也跟着一块来北平劳军了! 皇太孙是派他们来查看虚实? 朱棣心中冷笑,燕藩上下,万众一心水泼不进,来两个书呆子能看出什么? 他虽远在北平,可是京中的大事小情也一清二楚。 蓝玉被老爷子训斥,现在京城内外常家再次上位,掌握军权。 老爷子怎么没直接把蓝玉那厮砍了!想起这个事,朱棣心中就有些遗憾。 不是他怕蓝玉,而是他讨厌这个人。骄傲的人,往往和骄傲的人不对付,看不顺眼。 同样的蓝玉也看他不顺眼,而且当年没少在太子跟前,说他朱棣的小话。 而且,若是老爷子盛怒之下杀了蓝玉。那就等于,让皇太孙断了一臂。朝中开国老将老矣,没几个人是他朱棣的对手,他所患者,唯蓝玉一人。 找人给蓝玉上点眼药! 朱棣心中暗道,最好是能弄死他,这样的话,等再过几年,老家伙们都死了,朝中再无大将。皇太孙长于深宫,根本不知兵,看他用谁? 若用李景隆那样的草包,老子能打出他屎来! 站在帅台上,朱棣心中百转千回,不停思索。 燕王大军,却是与众不同! 后面,铁铉对着解缙小声说道。 看着是挺有虎狼之师的样子!解缙也说道,可是与众不同,从何而来? 你看!铁铉手指快速的点了一下,台下那些领赏的士卒,燕王军中,多有胡人。这些胡人最是桀骜难驯,可是燕王军中却和汉人士卒好像一体。 解缙想想,撇嘴道,军中都是袍泽,自然是一体!而且边军之中,不像南方泾渭分明! 铁铉又道,你再看燕王麾下的将领们!适才,沈部堂念圣旨的时候,怜他们甲胄在身,让他们解甲听旨。沈部堂乃是钦差,又是兵部尚书,可是燕王手下的军将,却没一个人应声。甚至听完圣旨之后,是燕王说谢恩,他们才谢恩! 解缙琢磨下,他们是燕王的人,自然听燕王的! 铁铉古井不波的脸,肌肉跳跳,小解,你应该多看看兵书! 老铁,天下的兵书没有在下没看过的!解缙不悦道。 你............铁铉脸上肌肉再次跳动,最终没再说话。 强虽然强,不过藩王有如此强兵,一旦中央势弱?解缙继续小声道,非国家之福! 此时,却听帅台上,朱棣一声爆喝。 王麻子! 只见燕王朱棣大喝一声,走到帅台最前,对着刚刚领赏的一个士卒吼道,老子告诉你,再他娘的拿了赏银,狂嫖烂赌,老子砍了你的腿! 台下,那叫王麻子的士卒也不怕,笑着回道,王爷千岁,砍腿俺不怕,只要给俺留着中间那条腿就成! 哈哈哈!台上的众将,顿时哄笑起来。 老子就砍你中间那条,让你这辈子都抬不起头来!朱棣也大笑起来,随后恨铁不成钢的说道,你跟着老子打十来年仗了,他娘的手里一两银子都攒不下。你都三十多了,家里还有老娘要养,却连个媳妇都没有,卖命的钱都扔在了卖批的娘们身上,你羞不羞! 没媳妇,也不能让俺憋着呀!王麻子委屈的喊道,千岁,俺也想要媳妇,可是没人跟俺呀! 把这银钱给你娘,让她给你攒着!朱棣想想,再立功,回头老子在王府里,找个丫鬟配给你! 那感情好!王麻子一跳三尺高,双手在胸前托两下,千岁,俺喜欢大个儿的! 揍性!朱棣笑骂,回头给你配个奶娘嬷嬷! 燕王亲王之尊,又是边地总兵统帅,能放下身段如此,可见统兵之术。而士卒既敬又爱,亦待他如手足一般,足见军心! 铁铉目光明亮,小声说道。 解缙沉思片刻,不这样,他也不能经营得燕藩上下,如水桶一般! 此时,朱棣回转,对沈溍笑道,让部堂见笑了! 沈溍拱手道,王爷爱兵如子,有何见笑之处! 那厮是个浑不吝,冲锋陷阵是好手,私底下是个滚刀肉。朱棣笑道,这些年的赏银,没有一千都有八百,可是他一个大子都留不下,还欠了一屁股饥荒! 军中悍卒,大多如此!沈溍笑道,不过王爷,您对他也太好了,还要在王府给他选媳妇! 话虽如此,但是他跟着本王出生入死,不能让他没个着落!朱棣看着台下,领赏之后回到原位准备吃喝的士卒们,这些人,是本王,是大明,是中原的屏障。在本王心中,堪比长城! 赏赐发放完毕,桌上的菜都已冷了。 然而燕王没说话,酒席上无人动手。 帅台之上,燕王的亲兵把一碗碗白饭,供奉在一人高的神像之前。 那神像,长须飘飘,双目圆瞪,不怒自威。正是军中,最受士卒崇拜的岳王神像。 朱棣手捧一碗热酒,来到神像前,看着那些插着香火的白饭,面色肃然。 这第一碗酒,给死去的兄弟!朱棣手中酒碗倾斜,清冽的酒水哗哗落地,岳王在上,保佑本王那些往生的兄弟,早点转世投胎,再和本王策马辽东! 王爷千岁!台下,士卒们欢呼大喊。 第二碗,敬伤残的兄弟!朱棣拿过一碗满酒,本王在,必不使你们有衣食之忧! 说罢,朱棣仰头,一饮而尽。 王爷千岁!欢呼,更大几分。 这第三碗!朱棣又拿过一碗,朗声笑道,咱们一块喝!干了! ~~三更奉上,一万字。。 第109章软刀子 当兵的有两样见不得,一是女人,二是酒。 北方的烧刀子,酒性烈入口如刀,从嗓子眼里滑进胃中,似乎吞下的不是酒,而是火焰。这样的酒,可以抵御寒冷,可以暖和身体,可以让人亢奋。 几轮酒下去,方才还恪守秩序的大营顿时变得土匪窝一般,彪悍的北地边军扯开嗓子,露出臂膀,大声喧哗起来。 铁铉解缙等劳军天使,在大营的阁楼之中,单独摆了几桌酒菜,透过窗子可以清晰的看到,燕王朱棣带着手下的大将,正在挨桌敬酒。 燕王朱棣颇为豪放,酒到杯干,所到之处一片叫好。更难得的事这场近乎两万人参加的庆功宴,燕王朱棣每一桌上,都有认得的将士,大碗喝酒大声寒暄,气氛热烈的同时,将士们又感恩戴德。 若他不是燕王,必是千古名将!解缙看着楼下的场景,小声说道。 铁铉若有所思,即便他是燕王,也可以是千古名将! 随后两人相视一笑,又相继摇头。 王和将其实不冲突,但王权和皇权迟早会有冲突。分封,弊大于利。始皇帝一统天下之后,设立郡县制。大汉代之,再行分封,后至东晋,终于酿成天下大乱。 而后唐宋乃至蒙元,三个大一统的朝代都没有进行实地分封。到了本朝,虽然继承了大元对于天下行省的划分,实行中央集权之策。可是皇帝分封诸子,或于边塞,或与内陆交通枢纽,军事重镇为王。 麾下护军数万不等,虽不能掌握民事民政,但军权之大远超历代。这些王爷在自己的封地,关起门来称孤道寡。 除军事之外,这些藩王还有他们的子孙,日后必成为朝廷巨大的财政负担。大明财政有限,而这些藩王的子孙无限,每次分封朝廷都要给予田地,人口。这么下去,只怕百年之后,大明的财税都填不满这些无底洞。 皇太孙的心思,他们这些近臣心知肚明。国家乃是天下之国家,不能让天下百姓供养一家一姓。龙子龙孙者,亦不能世代富贵跋扈,凌驾于江山社稷黎民百姓之上。 皇权和王权,势必会产生冲突,尤其是当王权有封地,有直属的军队之时。若非如此,朱棣靖难之后登上皇位,也不会削了所有兄弟们的军权,然后养猪一样把他们养起来。 解缙铁铉二人窃窃私语之时,阁楼的楼梯上传来一阵沉重的脚步。燕王朱棣带着数位铁甲战将,上楼来给朝廷派遣的天使敬酒。 朱棣有些酒意上涌,面色通红,但是眼光依然锐利明亮。 沈部堂远道而来,本王敬您一杯,辛苦!朱棣举杯笑道,北地没有好酒,都是这些烈酒烧刀子,诸位莫怪! 在阁楼中敬了一圈,燕王朱棣举止随和,让人心生好感。 随后燕王一行人,转到了铁铉解缙二人的桌上。 两位,北地饮食没有南方精细,两位可还习惯吗?朱棣笑道。 铁铉拱手道,王爷,下官是河南人,老家的饮食和这边差不多! 来来!朱棣笑着让人满酒,尝尝我们北地的烧刀子,这可是天下数的着的烈酒,一斤烈酒在辽东那些胡人部族里,可以换一匹小马驹! 铁铉酒量甚好,一饮而尽。 而解缙则是皱眉,喝药一样喝了一杯,脸上的五官都纠结到了一起。 来来,再饮一杯!朱棣又笑道,二位都是皇太孙身边的近臣,将来入阁拜相前途无限,说不得届时本王还要借助二位。 燕王说笑了,殿下乃是皇帝亲子,九边塞王。臣等不过是芝麻大的小官,哪里能给王爷助力!解缙笑道,再说,臣等是皇太孙之臣,亦是大明之臣,而殿下为大明藩王,何来借助一说? 吃了个不冷不热的软钉子,朱棣也不恼。解缙他还没什么印象,可是铁铉他却记得一清二楚。当日在老爷子的寿宴上,这人也跟着方孝孺他们跪奏老爷子,处理自己来着。 狗样娘的腐儒!朱棣心里暗骂一声,脸上却依旧带笑。 随后,朱棣端着酒杯继续说道,两位观我燕藩军威如何? 虎狼之师,堪比京师精锐大营!铁铉开口说道。 读书人也知兵?朱棣好奇的问道。 臣在京师之时,常侍奉太孙殿下身侧,出入京师大营。太孙殿下深爱武事,常观看禁军演武,排兵布阵,听军中诸将讲解战事。臣耳目渲染之下,略通一二。铁铉淡淡的说道。 观兵只知其表,唯有战阵方能真的知兵,用兵!朱棣一语双关。 太孙殿下也是说!铁铉又道,见过血才算好兵,打过大仗才算好将。臣虽国子生出身,但也不是手无缚鸡之力之辈。待明年太孙殿下大婚之后,臣也将赶赴边关历练! 弃笔从戎!朱棣笑道,不知打算去哪里高就?若不嫌弃,来我北平如何? 多谢王爷厚爱,臣意在西北或者西南!铁铉开口说道,西北西域吐蕃之地,亦每年都有战事。云贵等地,每年也都有土司作乱。 小打小闹,岂不是委屈你了的才学!朱棣笑道。 王爷此言差矣!铁铉几乎说道,安抚部族,让其沐浴大明之恩,为大明之臣民,怎么是小打小闹?说着,铁铉忽然一笑,战,只是一时为之,即便是北平边地,也不可能终年大战! 北元余孽畏惧大明兵锋深入大漠,辽东各部族只需派遣使者招揽,授以官职便可为大明之臣,为大明屏障。恩威为主,刀兵次之,拓荒移民建立城寨,对北元是雷霆军威,对辽东是软刀子教化。 其中关节,和西南之地颇为相通,是一个道理。战,难。不战而屈人之兵,更难。微臣所作之小打小闹,亦是不战而屈人之兵! 朱棣沉思良久,看着铁铉,忽然开口,是本王说错了!你是真有才学之人,若想外任还是来北平本王处,本王麾下就缺你这样能文能武的贤才! 殿下谬赞了,臣之言都是太孙所教!铁铉说着,顿了顿,再说,臣乃是东宫之臣,殿下如此说,是不是有些僭越了! 太孙和本王乃是一家,卿为大明之臣,何来僭越一说!朱棣朗声笑笑,来,满饮此杯!说着,看看解缙,你是南人,不堪北方烈酒,来人,给他换小杯! 解缙微微一笑,启禀殿下,臣不是不胜酒力,也不是喝不了。而是臣一会还有事,怕饮酒误事! 有事?何事?朱棣问道。 臣要见一个人! 朱棣越发不解,你在北平有旧识? 不是旧识,乃是殿下麾下之人!解缙笑道。 燕王朱棣眼神豁然凌冽,不知你要见谁? 下官受人所托,要见燕王麾下大将张玉! 顿时,朱棣瞳孔紧缩,面色不怒自威。而他身后,一个四十多岁的魁梧汉子,则是惊诧万分。 这位大人,俺不认得你!这将领开口说道。 您就是张玉张大人?解缙笑道,您不认识得晚辈,晚辈却要特意拜会于您。说着,解缙笑道,晚辈和贵府公子,同殿为臣。晚辈来北平之时,张玉统领,特让晚辈给您带些年礼,并请晚辈转告张大人,殿下那处离不开张玉统领,今年过年,他不能回北平和大人团聚! 顿时,朱棣的表情格外难看。 ~~一会还有。 第100章挑拨 读书人,真损呐! 朱棣心中大恨,恨不得当场抽刀,捅死解缙。 解缙不说话则已,一说话全是阴谋算计。摆明了就是要挑拨离间,摆明了就是要给燕藩之中上眼药。哪怕知道不会中计,但就是要故意的恶心你。 张玉之子在皇太孙身边,不是什么秘密。可是燕王麾下诸将,大多平日避而不谈,可是此刻由解缙说出,众人表情格外精彩。 朱棣暗怒,张玉既怒又惊。 解缙好似没看见他们的表情,继续开口笑道,张辅统领还让晚辈和您说,他在京城一切都好,您千万不要惦记。 说着,解缙的态度更为热络,笑道,张大人有所不知,自从张辅统领归于太孙殿下之后,殿下待他犹如心腹手足,衣之食之,嘘寒问暖。香车宝马,豪宅美人常常赏赐。对了,您还不知道吧!张统领现在已是皇太孙亲军副统领,官职虽然只有五品,可是前程无量! 须知,正统领乃是颍国公嫡次子,驸马都尉傅忠之弟,傅让。殿下亲军之中,皆是开国功勋子弟,都是万岁钦点。张统领以外官之子,能统领东宫宿卫,如此恩遇实属罕见! 晚辈在这里恭喜张大人,将门虎子有太孙如此恩遇,张氏一飞冲天,指日可待! 我待你姥姥个爪儿! 张玉看了眼朱棣的表情,恨不得当场把解缙掐死。可是面上还得笑着,只是笑得比哭还难看。张家和燕王,当然不是随便几句话就能离间的,而是生死相依的血亲。 可是如此大庭广众之下,这人满嘴胡言乱语。燕王不信,别人也会说闲话。 晚辈来时,张统领特嘱咐晚辈,务必要把年礼送到!解缙随后掏出一张单子,这里有封信,晚辈念给张大人听! 不必! 张玉要出言阻止,可是解缙已经念出声,父亲大人在上,不孝子叩首跪拜。一别半年有余,不知父亲大人是否安好,家中母亲,兄弟等人安好?父在北,儿在南,自古忠孝不两全。每每思之家人,父母生养之恩,儿遥望北方,痛彻心扉! 父亲戎马一生,儿不能侍奉于膝前,乃是不孝,儿之罪也。然太孙殿下,对儿恩深德重,儿臣无以为报,只能用其身尽忠尽力,不负父亲教导,不负殿下殷望。 太孙殿下怜儿背井离乡,思念亲人。常言,若父亲有意,可调父亲入京,你我父子二人,可为同殿之臣。太孙又言,张家乃北地良将,若入京师,则必重用。 儿心中想,父亲身上旧伤于北地,每到冬日伤口迸裂,痛彻难眠,不如进京好好调养。太孙仁德,必不会亏待父亲! 遥望边关,慈颜万里。不孝儿叩首泣拜,唯望父母大人身体康健! 啧啧!解缙读完,叹息一声,张大人,张统领纯孝,令人唏嘘。晚辈和张辅统领乃是至交,家中老父远在江西,亦心有所戚。不如张大人也进京,一家团聚,岂不远超现在骨肉分离......... 张玉脸上神色变换,忽然一伸手,直接从解缙手里抢过信,怒道,这不是小畜生的笔迹! 是我写的!解缙笑道,张统领口述,晚辈提笔! 小畜生又不是不会写字,怎让你代笔?张玉怒道。 这个.......润色!解缙笑道,晚辈替张统领润色一番! 铁铉在一旁紧绷着脸,心里已经笑出声。 解缙这厮,实在是坏到了骨头里。人家张玉和他们文武有别,张辅根本不知他们来北平劳军,这封信分明就是解缙不知什么时候,自己杜撰出来的。 这人,是真坏,可是胆子也是真大。 但是这招,或许还真他妈好使! 解缙没事人一样笑道,张统领托晚辈带来的年礼,都在驿馆之中,晚一点晚辈给您送到府上去! 不必了,张家会派人去取!张玉心中恼怒,脸上没有好脸色。当着这么多人,你一封信已经杀人不见血。若是让你进了张家门,岂不是.......... 张统领纯孝,送回的年礼都是珍贵之物。解缙直接开口念道,都是平日太孙赏赐的。蜀锦十匹,苏绸十匹,太湖珍珠两匣,宝刀一口,铁甲两副。说着,解缙顿了顿,其中,一副虎骨膏药,最是珍贵难得,乃是宫中御医所制秘方,对旧伤最有好处! 哼!张玉不咸不淡的哼了一声。 莫非,张大人不满意?解缙正色道,这膏药乃是御制之物,专门供与万岁使用。是皇太孙感念张统领的纯孝,特从太医院要来了十副,给张大人使用。张大人,难道不感念天恩吗? 张玉一顿,半晌低头,请解大人,代张玉叩谢太孙殿下厚恩! 殿下仁德,施恩不图回报。不过张大人,身为臣子,雷霆雨露皆是君恩,当时常念之,感之!解缙又道。 解探花,果然才思敏捷!朱棣在旁笑道,目视解缙,牙尖嘴利! 燕王谬赞,臣愧不敢当!解缙傲然一笑。 朱棣微笑点头,酒也不喝了,带人转身就走。 你胆子真大!他们走后,铁铉小声道,张辅哪里写信了?那年礼去哪里找? 你放心,我早就准备好了,不过是些不值钱的丝绸!解缙微笑。 虎骨膏药呢?你去哪里弄?铁铉又问。 笨,随便找个药铺卖几贴狗皮膏药不就完了!解缙吃口菜,皱眉道,他知道是不是虎骨?他敢问? 你这是欺君之罪!铁铉又道,妄传上意! 解缙一笑,老铁,做人当知道变通。亏你还是国子生出来的,怎么比我们这些两榜进士,还要刻板? 铁铉拉下脸,国子生咋了? 吃饭,吃饭!解缙笑道,这炖肉不错,入口即化! ~~~ 王爷千岁,这信绝不可能是我家小畜生所写! 营中酒席继续,燕王朱棣和张玉等人回到自己桌上,张玉急道,这是那厮,故意挑拨离间。 朱棣一笑,世美,你当孤识不破这小把戏吗?你和孤休戚相关,孤怎会听了外人的言语!说着,又道,当日皇太孙强留张辅在京,是为了断孤的臂膀,今日解缙那厮胡言乱语,志在让孤自毁长城。哼,真是想瞎他们的眼! 张玉心中放心,他追随燕王日久,女儿嫁给了燕王做侧妃,深知燕王的为人。他们张家的前途富贵,都在燕王身上,实在经不起这样的中伤。 即便不是小畜生写的,他也该打!张玉骂道,在京城那么久,连信都不来一封,忘本的东西! 别一口一个小畜生,他是小畜生你是啥?朱棣笑道,他不写信,也是为了避嫌。京城不比北平,人多眼杂,不通信乃是稳重之举! 千岁宽宏!张玉拱手道。 不过,家信倒也无碍!朱棣又道,你这当爹的,给儿子写写家信,谁也挑不出理来! 张玉想想,笑道,臣,明白了! 来,敬了那么多酒,现在咱们喝上一杯!朱棣在席上举杯,手下诸将张玉,丘福带头,都举杯聆听。 朱棣环视一周,笑道,诸位都是孤的手足之臣,跟孤出生入死。今日一杯薄酒,酬谢诸位之功。来日,孤不吝富贵,望诸君勉之! 第101章风起 物尽其用,人也是如此。 对于上位者来说,要把不同才能的人,放在不同的位置,才能发挥出相应的能量。 铁铉方正刻板,做事一丝不苟。用他去查看燕藩的军备情,必定能做到事无巨细,有条有理。 解缙有才,但是为人有些轻佻,善于怼人。那用他去挑拨离间,离间燕王臣属,就是再合适不过。管他燕王信不信,反正能膈应他一下,让他心里难受。 只要是钉子,总会冒尖的。而人的心太过柔软,保得了一时保不了一世。上位者都有多疑的品质,这颗埋藏的钉子不会因为时间推移而软化,只会慢慢的出头。 这是人性! 有道是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在权势富贵面前,其他关系都要靠后。 年,终于来了。 朝廷的效率,变得慢了下来,京城的节奏也慢了下来。 自古就是如此,在钱面前,只要不是和钱有关的事,都要靠后办理。天大的事,都要过了年再说。当然,若是有欠账,那一定是在年前要收回的。 虽然皇太孙下旨,选拔沿海诸卫杰出将校,成立专门清剿海盗倭寇的靖海军,命广州福建造船厂,打造战船快艇,信国公汤和为靖海军总兵官。 但是这事,也要在年后进行。 不是拖拉,而是上位者要体恤下属,让忙了一年的臣子们过个好年。大明军威强盛,动员能力超强。年后汤和赶赴福建,顷刻之间就能拉起一支能打的队伍。等到战船就位,靖海军起帆远航,清剿海盗巢穴,顺理成章。 一年之间,京城繁花似锦,满街都是采购年货的百姓,满街都是琳琅满目的货物。街上行人如织,肩膀挨着肩膀,俱是笑语欢颜。 城南城北的庙宇道观,更是香火茂盛,求神拜佛之人络绎不绝,僧道眉开眼笑。 辛苦了一年的百姓,节衣缩食就为一家人和和美美的过一个春节。拿出最好的食物,穿上最好的衣服,祭拜祖先表示生活富足。同时也要拿出一些钱财,孝敬神佛,祈祷来年生活如意,节节高升。 年,与其说是节日。不如说,是中华子民,辞旧迎新的仪式。 欢声笑语的新年背后,是对天地祖先神明的祭祀。 应天府外栖霞山,有古寺栖霞寺。此寺修筑于南齐永明七年,自古以来就是江南佛家圣地,香火百年不衰,傲然于世。 越是名寺,来烧香拜佛的百姓越是众多。山门之外车马林立,人群拥挤,无论贫富都想在年关之前,在名寺之中献一柱香火,求得来年好日子,求得家宅安康,求得人生如意。 不单是烧香拜佛的百姓,山门外的官道两边,小贩林立,叫卖之声不绝于耳,俨然就是一个露天大集。烧香拜佛之后的百姓,携家带口穿梭其中,或是挑选心仪的商品,或是吃些小吃,热闹非凡。 有山,有寺。有人,有集。 肃穆的寺庙之中,香火渺渺,巨大的佛像宝相庄严普渡众生。 而在山门之外,则是五味杂陈,喧闹的人间烟火。 佛之香火盛?人之香火美? 没有人哪来佛!在朱允熥看来,人间烟火远胜佛之香火。佛之香火之归于佛,而人间烟火,则归于世上万千之人。且一代传一代,永不间断。 一处卖小馄饨的摊子上,朱允熥一身便装,小口的吃着加了海米的鲜肉馄饨。皮薄馅大,掌柜的现包现煮,所用的馅料都让食客看见,货真价实。 别看这馄饨小,但是一个馄饨的肉馅,比得上后世什么老上海小馄饨一碗的用料。 锅里炊烟泛起,菜板上当当剁着肉馅。剁馅的是掌柜的浑家,老板娘两把菜刀上下飞舞,连带胸口两坨,跟着一颤一颤,让人眼晕。 边上一个食客边吃,边用眼偷看,岂知馄饨太烫,顿时呲牙咧嘴。 呵!朱允熥笑出声,乐不可支。馄饨摊的老板娘粗枝大叶,颇为雄壮,可是那食客居然不挑食,目不转睛的偷看,还真是没品。 听到了朱允熥的嗤笑,那被烫的呲牙咧嘴的食客有些挂不住。嘴里愤愤的暗骂两声,可是一见朱允熥锦帽貂裘,身边又跟着一群魁梧的长随,顿时又偃旗息鼓。 皇太孙出宫可不是小事,傅让张辅廖家兄弟等亲军在身边随侍,对着周围人虎视眈眈。外围锦衣卫同知何广义带着暗哨,暗中戒备。 客官,味道咋样?馄饨摊掌柜的,见朱允熥穿着富贵,有些局促的问道。他这摊子招待的都是贩夫走卒,难得有个富家少爷光顾。 很好!朱允熥喝了一口汤笑道,不比大馆子做的差! 掌柜的顿时眉开眼笑,小人家里三代都是卖馄饨的,讲究的就是货真价实,客人们吃得好,才能有回头客! 朱允熥笑着点头,这世代做生意的不是没有奸商,而是做奸商的代价太大。凡是百姓状告商家,官老爷不分对错,直接抓来商人一顿板子。 即便是因为货物纠纷,百姓揍了做买卖的,也是白揍。 不过,也只限于靠做买卖维持生计的小商人。 再来.........朱允熥查了下身边人,笑道,再来六碗,给我这些伴当! 好嘞!掌柜的满口答应,随后笑道,这位少爷,小的看您这些伴当都身材魁梧,一碗未必能吃饱,不如再来几张熏肉大饼?包管吃得美! 一并上来!朱允熥笑道。 掌柜的毛巾甩在肩膀上,对着边上的熏肉大饼摊子喊道,小二! 那边回道,姐夫,啥事? 六张熏肉大饼,多放肉!掌柜的喊道。 哈哈,怪不得他推荐咱们吃饼,感情是他小舅子的买卖!朱允熥笑道,这掌柜的会做生意!说着,看着身边如临大敌的侍卫们,笑道,都坐下吃碗热乎的,别紧绷着。太平盛世的,哪有那么多歹人! 傅让张辅等侍卫听话坐下,但还是不停的打量周围,并且一只手始终放在腰间,摸着藏兵器的地方。 顷刻之间,馄饨和肉饼端了上来,众侍卫一阵狼吞虎咽。陪朱允熥逛了一天,他们早就饿了。 这时,馄饨摊前,来了一个带男孩的老妇。老妇衣着寒酸,孩子身上也颇为狼狈,和周围富足喜悦的人群,有些格格不入。 馄饨多少钱一碗?老妇问道。 五个大钱! 这么贵!老妇拉着孩子后退两步。 可那孩子却纹丝不动,奶奶,我饿了! 掌柜的,能卖给老妇半碗馄饨吗?老妇说的软言软语,神态窘迫。 她拉扯的男孩盯着馄饨目不转睛,口水流在嘴角,亮晶晶的。两人似乎赶了很远的路,身上风尘仆仆。 瞧您说的,半碗有什么不行!掌柜的笑道,您找地儿坐,我这就给您煮!说着,对婆娘道,我来剁馅,你去煮! 哪有半碗的道理!掌柜的婆娘虽如此说,但还是馄饨下锅,回头看见那咽唾沫的男孩,脸上露出一丝笑,又加了一把馄饨。 片刻之后,馄饨熟了。老妇推到孙子跟前,自己则拿出一块黑色的杂粮饼子,小口的吃了起来。 奶奶您吃!男孩懂事的谦让。 你多吃些!老妇一脸慈爱,但是犟不过孙子,孙子的一再催促之下,用杂粮饼子,沾了一些汤汁。 我给你盛碗汤!掌柜的婆娘麻利的给老太太装了一碗热汤,放在桌上。 多谢您了!老妇人小心的从怀里摸出两个铜钱,面上越发窘迫,只有....... 看您说的,大过年的,这碗馄饨算我送您了!掌柜的笑道,佛祖脚下,我今天也做回善事! 世上还是好人多!小民有小善,即是大善! 朱允熥看到这一幕,暗自点头。 扭头,对傅让吩咐道,给那老妇人点银子,馄饨摊子也多给! 是!傅让点头。 随后,朱允熥站起身,背着手悠哉的朝前走。 吃好再来呀,少爷!掌柜的点头哈腰。 拿着!傅让一抬手,一锭五两的银子飞进掌柜的手里。 啊?掌柜的一声惊呼,小人这找不开呀! 好人有好报,我家主人赏的!傅让说着,走到老夫人身边,老人家,我家少爷给的,您拿着!两锭十两的元宝,塞在老妇的手里。 这...........老妇人呆住了。 小民有小善,为君当有大善。 看似繁花似锦的盛世,但依然有人吃不起馄饨。甚至还有人,吃不上饭。 走在热闹的人群中,朱允熥只觉得身上的担子,任重道远。 派个人跟着,别让老妇的钱被人抢了去! 朱允熥走出一阵,对身边的侍卫说道。 可是他话音刚落,身后忽然传来歇斯底里的呐喊。 孙子,快跑! 奶奶! 呼唤之声,让人心中发颤。 朱允熥回身快走,只见视线之中,三五个黑衣汉子,正拖着老妇和孩子,朝远处走去。周围人窃窃私语,敢怒不敢言。 拿了!朱允熥一声大喝。 ~~~三更,万字奉上 第102章天子脚下 拿了! 朱允熥一声令下,侍卫们如狼似虎,瞬间将几个黑衣汉子直接按在地上。 好不容易跟皇太孙出来一趟,好不容易碰到不长眼的,这些侍卫拳拳到肉,几个黑衣汉子倒下的一刻,已经被打得面目全非。 尔等何人,我们是官差办案!被压制动弹不得的黑衣人中,似乎是一个领头汉子在大喊。 打的就是官差!话音落下,砰的一拳砸在脸上鼻血长流。 打人者廖镛转着手腕冷笑道,还说是官差?为何不穿捕服?光天化日,你们这些魁梧的汉子,抓死囚一样抓老人和孩子,他们犯了什么王法? 打得好! 有了热闹看,本就人头攒动的大集上顿时人潮汹涌,里三层外三层全是伸长脖子看热闹的。 方才那老妇和孩子的哭喊,弄得人心里跟丢魂似的,让人心里难受。可是那些黑衣人,个个凶神恶煞,百姓不敢招惹。眼看这些黑衣人碰到了硬茬子,纷纷拍手叫好,义愤填膺的跟着喝骂。 我等真是官差!黑衣人的领头汉子颇为硬气,捂着脸吼道,我们身上有腰牌! 廖镛伸手在他腰间摸摸,一块油漆木牌拿了出来,呦呵,还真是官差! 殴打官差是死罪!那汉子继续喝道。 呵!好威风的官差!锦衣卫同知何广义上前,掂量下那块腰牌,随手丢在一边,然后撩开自己的上衣,露出里面的象牙牙牌,冷笑道,认识这玩意吗? 锦..........衣卫?几个黑人大惊失色。 误会,误会!为首的汉子赶紧说道,小人等正在办案,不想惊动了几位大人! 你杭州的官差,跑京城办案,好大的胆子!何广义一声怒吼,谁给你权力,在应天府拿人! 不远处,朱允熥冷眼旁观却是若有所思。 真是杭州的官差?朱允熥小声问道。 傅让低头,殿下,确是杭州的官差腰牌,是正儿八经的衙门捕快,不是帮闲的白身! 是属于正式的衙门吏员,不是民间招募的临时工。 这里是京城,杭州的官差居然跑到京城来抓人,抓的还是一个老妇和孩子,而那个老妇说的是吴语,丝丝点点串联在一起,朱允熥似乎有些明白了什么,似乎又很不明白。 那老妇呢?朱允熥急问。 这........傅让微微愣神,羞愧道,臣等方才只顾着.......让那老妇人溜了! 去找!无论如何都要找到!朱允熥冷声道,记住,找到之后好好相待! 随后,朱允熥又对何广义摆手。 后者赶紧过来,俯首聆听。 这些人带回你们锦衣卫镇抚司去,好生盘问,到底为何在京城拿人,谁给他们的权力,是否事先知会了应天府,应天府中何人许他们在京城行事?全问明白,速速回报于孤! 臣遵旨!何广义见朱允熥神色郑重,不敢怠慢。 紧接着几个黑衣汉子被锦衣卫押着带走,而其他侍卫和锦衣卫的暗探则是在周围仔细的寻找起来。 此处隶属于应天府城外,赶上庙会大集人山人海。方才那些侍卫和暗哨,眼神都在朱允熥身上,一时没留意那老妇人和小孩子,却不想再找时,怎么也找不到了。 集市的人流太大,找个大半个时辰,还是了无头绪。 殿下,臣等无能! 两个大活人,能跑哪去?朱允熥怒道,一老一少能跑多快? 傅让犹豫下说道,殿下,人流太大,保不齐刚才那老妇趁着混乱,坐着谁家的大车走了。 见过那老妇和孩子的去各城门守着,其他人继续给孤找!朱允熥冷哼一声,必须找到人! 众侍卫不知皇太孙殿下为何忽然对那老妇和小孩如此在意,可是上命不敢违背。 朱允熥没法不在意,杭州的捕快长几个脑袋,敢跨地跨府来京城拿人,背后肯定有人。虽然没进城,可城外也是天子脚下。而且气势汹汹,抓的却只是老人和孩子。这其中的关节,不用想他都能猜出一二。 这事,肯定牵扯甚广。这年,恐怕是过不消停了。 回宫的路上,朱允熥始终绷着脸,一句话都没有。 ~~~ 城门口,人来人往,人流车流汇聚到一块儿,让宽大的城门显得有些堵塞。 一辆拉杂货的驴车晃晃悠悠进了外郭高桥门,然后在一处微微有些僻静的胡同口停住。 赶车的小伙子利索的跳下来,对绑着杂货的车板里喊道,老人家,进京城了,没事了! 惊魂未定的老妇,战战兢兢的拉着孙子,从杂货的缝隙中钻出来。落地之时脚一软,差点摔倒。 老人家,没事了!赶车的小伙子赶紧扶起来,那些追你们的,是什么人呀?看着可够凶的! 这老妇正是集市上被杭州官差追捕的祖孙二人,集市人多车多,老妇趁人不备带着孙子上了这辆杂货车。赶车的小伙子也是好人,虽然未必有路见不平的勇气,但是帮个忙的胆量,大小伙子还是有的。 这是京城?老妇警惕的看着四周,弱弱的问道。 是京城!小伙子笑道,老人家,我只能送你到这了,再晚一会,回去掌柜的要骂了! 谢谢,谢谢后生!老夫人作势就要跪下。 别,您岁数赶上我祖母了,我怎敢受!小伙子赶紧扶住,看着老妇人,继续问道,老人家,听您口音是外乡人!到底是怎么了,那些凶神恶煞的人,要抓你们! 我们被恶人欺负,家破人亡。上天无路下地无门,想要进京告状!老夫人眼中含泪,哽咽道,谁知那些恶人,沿途追捕,本来是老婆子带着姑娘媳妇一块前来,可现在只剩下我们祖孙俩了!我姑娘媳妇,都被他们抓去了! 什么恶人这么大胆子?小伙子怒道,老人家莫怕,这里是京城,天子脚下,老皇爷眼皮子底下,你放心大胆去衙门告状! 老身不去衙门!老妇擦去眼泪,眼中忽然闪出莫大的勇气和刚强,小伙子,你是好人,劳你告知一声,皇城在哪儿?老身去告御状! 啊!小伙子吓的一哆嗦,手中的鞭子落地,老人家,你........ 不告御状不行,老身有莫大的冤屈。进去衙门递了状子,老爷们却说我们是刁民。不但不接案子,还要甲长严加看管! 老身是杭州上,杭州上下衙门,没一个给肯接老身的状子。老身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而且还有穷凶极恶之徒,半夜来我家里,要杀人灭口。好端端一个家,就这么家破人亡了! 我家当家的,已经被活活气死,我两个儿子,一个屈打成招,一个被当作告状的刁民,发配充军! 说着,老妇人拉着孙子跪下,连连磕头,请后生告诉老妇,皇城在哪,老妇死,也感念你的恩德! 第103章叩阙 不知何时,天边飘来阵阵阴云。 不知为何,这片云似乎压得很低,仿佛触手可及。 云下的紫禁城,往日璀璨的金砖红墙,此刻显得非常沉闷。更让人难受的是,云压过来的瞬间,连风都没有了,天地之间满是冬日的萧索和清冷。(再说一遍,明南京故宫,原名紫禁城。) 没有风,就很沉闷。没有风,宫中的一切都有些无精打采。 下了皇太孙的车架,朱允熥深吸一口气,随后脸上挤出一些笑容,朝着奉天殿走去。 殿中,老爷子正拿着一个册子,对着殿中堆了一堆的礼盒,一一核对。 回来了!见朱允熥进来,老爷子笑道,又出宫野去了,好玩吗? 看着对自己和颜悦色的老爷子,朱允熥心中涌出阵阵心疼。 今日的事,若真是他想的那样。对这个老爷子,将会是多大的打击和伤害。他也许不是完美的皇帝,但他是个眼里不揉沙子的皇帝。饶是他兢兢业业,不惜背负对官员刻薄的骂名,可还是挡不住天下那些腌臜的破事。 尤其是马上过年了,这个操劳了一年的老人,居然连个安稳年,和气年都未必能过上。 同时,也让朱允熥对于天下这个词,对于孤家寡人这个词,有了更深的理解。皇帝治天下?其实天下事,皇帝不知道的多了。不但不知道,而且所有人都在背着,瞒着,骗着。 皇爷爷!朱允熥挤些笑,孙儿去了栖霞寺,那边有庙会,有大集,可热闹呢! 寺庙?你年纪轻轻的那地方少去!老爷子摇头道,别看些和尚人五人六的,最不是东西。他们会看人,看你不是凡人,就往死忽悠你,忽悠你掏钱! 孙儿没进庙,就在外头逛逛!朱允熥笑着走到老爷子身边,看着地上那一堆东西问道,这都什么呀? 你叔叔他们送的年礼!老爷子笑着,拎起一挂腊肉,这是湘王送来的腊肉,湖南腊肉好,都是松枝熏出来的,炒出来的油都是金黄色的! 各地藩王的年礼,都是各地的特产,为了表示孝心而送,并不是什么珍贵的东西。 这是江西的蜜桔!老爷子又指着一筐橘子笑道,今年江西虽然发了洪水,可这橘子长的好。今年的果农,倒是能过一个丰年!说着,却又摇摇头,未必,给咱们爷俩的东西,都是万里挑一的,农人年景丰不丰,贡品上是看不出来的! 皇帝享受天下最好的东西,但往往这些最好东西,能蒙蔽住君主的双眼。也能成为,臣子们粉饰太平的手段。 这是你三叔送来的,什么呀?老爷子用脚尖踢开一个礼盒,笑骂,呵,大过年的给他老子送年礼,送来几坛老陈醋!这玩意有啥用? 朱允熥也笑道,够抠的! 意思到了就行!老爷子笑笑,问道,赵家那边,你没差人送点什么东西? 孙儿让王八耻去送了!朱允熥回道,没送太贵重的,都是些吃喝的东西! 你丈人家是个稳当人家,赏他们的宅子现在都没搬进去,还住过去的小宅子里!老爷子笑道,咱听说,他们家那条街因为赵家改名了! 孙儿也听说了!朱允熥笑道,改名叫娘娘巷! 原来赵宁儿家门前那条街,叫水井胡同。出了赵宁儿这个太孙正妃,南城的百姓就改口,叫娘娘巷。 年前,腊月二十三,礼部下聘书,送聘礼。老爷子又道,订礼之后,你要去太庙祭祖,这年有你忙的! 人老了说话都会有些絮叨,老爷子也是如此。年礼堆得老高,爷俩慢慢看着,慢慢说着闲话。 这时,朴不成悄声过来,皇爷,用膳的时辰到了! 随后朱允熥陪着老爷子,在饭桌前边坐下。桌上四色菜,一碗汤。都是各地藩王送来的年礼做成,炒腊肉,风干鸡,干羊肉,凉拌萝卜等。 老爷子先是喝了一口羊肉汤,不够味,去,把晋王献的老醋打开,滴几滴! 刚才还说没用,现在不就用上了!朱允熥笑道。 老爷子展颜一笑,搁着也是搁着,借个味儿不算糟践东西! 您呀!朱允熥笑着给老爷子加了一筷子霜糖拌萝卜丝,就好比这糖心萝卜,心里美! 儿子们孝敬的,当然心里美!爷俩私下里,说话很随意,老爷子笑道,等你有了儿女,你知道这种心思啦! 人老了,心会柔软很多。老爷子的柔软是对儿孙,过年千家万户都团圆。唯独天家,父子天各一方,只有这些普通的俗物年礼,才能给与寄托。也恰恰是这些普通的年礼,让人更加思念。 而且今年本是多事之秋,太子朱标故去,老爷子嘴上不说,心里实则还没缓过气来。 要不!朱允熥看看老爷子,下旨让几位离得近的王叔进京,咱们一块过年? 别扯那个!老爷子嚼着风干鸡说道,挑谁合适?挑谁都不合适!咱知道你孝顺,有这份心就行了! 是呀,挑谁都不合适。天家有情也无情,老爷子这辈人在,天家还算是家,若他不在了,家就完全变成了国。 朱允熥把菜给老爷子往前推推,可是下一秒,手上的动作却停止了。 而老爷子,也是惊诧的放下筷子,从来都从容不迫的眼神里,露出些迷惑。 咚,咚! 那是鼓声,微弱的鼓声。 咚咚,由远到近,很慢很慢。 咚咚,虽然微弱,却在震撼天地。 原本阴云下有些沉闷的宫城,顿时变得起风了。 咚咚,咚咚! 哗啦,朱允熥起身之时,碰到了桌上的杯子,发出清脆的声响。他眺望远方,鼓声传来的方向,正是宫城的承天门。 君王承天意,治理天下,谓之承天门。 咚咚!鼓声仍在,震撼人心。 承天门那儿,肃立着当年陪老爷子征战四方的一门战鼓,称之为阙。乃是为天下万民所立,立阙时圣谕明发天下,凡百姓有不平者,蒙受冤屈者,可叩阙奏报皇帝,伸张正义。 有人,叩阙! 有人,告了惊天的御状! 皇爷爷!朱允熥缓缓说道,有人叩阙! 老爷子缓缓擦拭嘴角,站起身,仿佛回到了当年厮杀的战场,身上的气势不怒自威,朴不成! 奴婢在!朴不成匍匐前行,伏在地上。 给朕更衣,换礼服!老爷子正色道。 是! 给孤也更衣,换礼服!朱允熥也说道。 这爷俩,从来都是能不穿龙袍就不穿,可是现在他们必须要穿。 数十个太监在殿中忙碌起来,老爷子头戴十二旒皇帝冕,身着盘龙衮衣十二章。 这是大明皇帝最隆重的礼服,绣日、月、星辰、山、龙、华虫六种织于衣,宗彝、藻、火、粉米、黼黻绣于裳。(fufu,是一种礼服用的花纹,明代的衮衣是黑青色,或者说从西周开始就是一种式样,没有变过,比龙袍还要高级的礼服。西周持续到明,清不用。) 朱允熥的礼服颜色和样式和皇帝一样,只是他身上只有九章,没有代表天下宇宙的,日月星辰。 大孙!老爷子面容掩藏在十二旒的珠帘之后,有人叩阙当如何? 朱允熥朗声道,臣民叩阙,皇帝当开洪武门迎之,审天下之不平,查臣民之冤,治罪人之罪,昭告天下! 唰,老爷子站起身,双手扶在腰间。 走,跟咱出去!看看到底谁,让咱大明百姓,受了冤屈! 第104章缘由 一个孩童,站在如山的承天门前,站在巨大的战鼓之下,显得那么渺小,那么无助。 细弱的手臂,吃力的挥舞着比他大腿还要粗的鼓槌,竭尽全力的击打在战鼓之上。 咚! 微弱,却震撼人心。 咚! 仿佛,敲在人的心上。 咚! 似乎,城墙都在跟着震颤。 咚! 好像,恢弘的宫城睁开了眼睛。 一滴晶莹的液体,随着孩子的发梢飘落风中。 风吹开他凌乱的头发,那晶莹的不是汗水,而是他脸上如珠一般挂满的泪。 咚,他吃力的,甩着鼓槌。每一下,他瘦小的身体都跟着颤动,胸膛剧烈起伏,眼泪越发汹涌。 孙儿,使劲! 正对着承天门方向,那跪着的老妇,哭着呐喊。 孩子紧咬嘴唇,再次挥动鼓槌。 咚!咚!咚! 鼓声中,老妇对着承天门,虔诚的五体投地,从心里发出最撕心裂肺的呐喊,冤那! 那些从宫城之中出来的官吏们惊呆了,大明开国之初,皇帝阙为天下百姓名冤昭雪,寓意大明天日昭昭。大明二十五年亦,今日居然被一老妇,一孩童敲响。 守卫皇城的老军,紧握刀柄满脸杀气,寻常人等进皇城者死。但是皇爷亲口说过,鸣冤叩阙者不得拦之。 无数皇城护军,紧紧的把祖孙围绕其中,他们背对祖孙二人,在二人身后铸成一道铁甲人墙。 紧接着,无数震耳欲聋的马蹄声响起,数百金盔骑士,从皇城中鱼贯而出。当先两员战将,虎背熊腰,目光凛然不可侵犯。 左手边,是皇城宿卫统领驸马都尉梅殷。右手边,是殿前亲军指挥使,李景隆。二人在战马上,神色肃穆,眼神如刀。 何人叩阙! 风中,战马脖子上鬃毛迎风飞舞,马上驸马都尉梅殷声如春雷。 鼓声停,敲鼓的孩子跑到祖母身边,恭敬的跪下。 那老妇抬头,整理下满孙儿是褶皱的衣襟,又用半块梳子,梳好孙儿的头发。随后掏出一块手帕,把两人的头脸擦拭干净。 她的动作很慢,像是在进行一项虔诚的仪式。 随后,那老妇尖锐的呐喊,民妇,大明百姓赵氏,叩阙鸣冤! 驸马都尉梅殷顿了顿,朗声道,陛下已至,且在此处等候!随后,马鞭一甩,宿卫何在? 在!无数虎贲之声响起。 列队,恭迎陛下太孙亲至! 喏! 骑兵,步兵在承天门下轰然列阵。 然后,天地间一片沉寂,只有微弱的风声。渐渐的头上的阴云散去,宿卫们身上的甲胄,散发出耀眼的光芒,犹如天兵天将。 豁然之间,整齐一致的脚步响起。 承天门的门洞之中,一百二十八名身着锦衣的宫人,抬着个巨大的御辇缓缓而出。撵辇龙椅宝座,身着衮衣礼服的皇帝和皇储,分列其中。 停! 在朴不成尖锐的声音中,御辇忽然停住,落在承天门巍峨的门楼之下。 朱允熥慢慢的在宝座上站起身,微风吹动他们的旒冕,露出他的眼睛,让他看清了眼前的景象。 是她们!朱允熥认出了距离他们二十步之外,抱在一起跪着的祖孙二人。 孤,大明储君,皇太孙,门外何人叩阙?朱允熥朗声呐喊。 老妇人紧张的发颤,但还是竭尽全力的呼喊,民妇赵氏,大明杭州良人百姓。蒙受深冤,叩阙奏天,主持公道! 前十步!朱允熥继续说道。 老妇和孩子已经吓的浑身发软,几个金甲宿卫抬着他们,放在御辇十步之前。 代表着皇权的御辇就在眼前,那老妇忽然大喊,陛下给民妇做主,冤那! 老爷子搭着朱允熥的手臂,板着脸站起来,朕,便是大明洪武皇帝,朱元璋。你有何冤屈,直接奏来!若真,朕自会给你主持公道。若是诬告,则夷三族! 咚,老妇人用力的在石板上叩首。 皇天后土在上,民妇所言句句属实,若有半句假话。阖家堕入十八地狱,世世代代不得转世为人!老妇嚎啕大哭,边哭边叩,边叩边道。白发,随风飞舞,犹如银丝。 朱允熥感觉到,老爷子抓着他的手,豁然用力。 上前五步,讲来! 紧接着,老妇人和孩子,直接被抬到了距离御辇很近的地方。 民妇赵氏,杭州集贤里人士,家中九口,老妇和丈夫,两儿两媳,一女一孙。 民妇家乃是良善百姓,丈夫在码头做工,两儿在布场帮工。民妇带着女儿,媳妇在家织布缝补。日子虽然清苦,但也算衣食无忧。平日,我奉公守法,是街坊邻居都称赞的老实人家! 岂料,祸从天降! 中秋那天,民妇家正在团圆。一队如狼似虎的官差冲进家门,抓走我小儿,说是犯了十恶不赦之罪! 民妇小儿在布厂帮工,每晚下工回家经过胭脂巷。中秋前一晚,胭脂巷一书院,院主秦诗诗和婢女被人奸杀。只因我小儿路过时,和朋友笑谈过,若得已和秦姑娘同床共枕,此生无憾,便被诬陷为杀人凶手。 小儿入了监牢,当天画押认罪,民妇女和丈夫去衙门打探,居然不许我等探望。 后,民妇丈夫破家卖房,买通监吏,方可见我小儿一面。 可怜我小儿,已被打得不成人形,筋骨寸断。一见民妇之面,我小儿于血泊之中哭喊。 老妇的声音从呐喊变成了沙哑的嘶吼。 我儿说,娘,他们打我,我受不了,官爷说,只要我招供,便不再打我。我冤枉!我冤枉! 当时,民妇问。儿,你所言可真! 我儿道,若不真,甘愿千刀万剐,世代做猪做狗! 老妇的声音,已经沙哑得不成样子,当时,我儿伸手,十指之上,指甲全无,血肉模糊! 天可怜见,民妇两儿,大儿赵知礼,小儿赵知信,皆是厚道仁义的孩子。长到二十多岁,从未和人有过争执,杀鸡都怕,如何能杀人! 事发那天,我儿早早回家,还在糕饼铺子买了二斤月饼回来! 再说,那书院之中有两护院,一婢女一院主,我小儿如何能不声不响奸杀两人? 民妇和丈夫去杭州府衙,击鼓鸣冤。但是杭州知府,说人证物证俱在,已是铁案。 衙门之人证,只不过是我小儿与之说笑的朋友。物证,乃是一件根本不是我小儿所穿的血衣。 民妇丈夫和官爷当庭分辨,我儿所穿之衣,皆是家中所织粗布,那件血衣乃是丝绸,我赵家清苦人家,如何能穿得起? 结果,官爷大怒,我丈夫当庭杖责二十板。 当天,民妇的丈夫,又气又怒,当晚就去了。临走时,拉着民妇的手,嘴里只有两个字,伸冤! 民妇好端端的人家,顷刻之间家破人亡。 大儿知礼,寻那官府证人理论,气愤不过和官差厮打,也被收入大牢,刺字充军,发配云南! 民妇变卖家当,转去布政司衙门告状。可是衙门,连状子都不接! 当晚更有强人,冲入我家,抢走我一儿媳。强人言道,若再告状,就把民妇大儿媳,卖进妓寨。若还不听,就杀我全家! 民妇已然无家,有何之怕? 连夜全家出城,欲进京告状! 但是刚进扬州,杭州官差就追来,老妇和孙子侥幸走脱,民妇女儿和大儿媳被抓住! 今天,若不是有贵人相助,民妇在应天城外,早就被杭州官差捉了去! 陛下!皇太孙殿下! 鲜血从老妇的嘴角涌出,她瘦弱的身体如风中浮萍一般,在地上叩首。 请给民妇主持公道,还我赵家,清白名声。还我丈夫,儿子,性命来! ~~下午我去输液,换药,耽误了。我还是补给大家,三更奉上。 第105章孙效忠 老妇人如泣如诉,字字带血。 风中,满是祖孙二人绝望悲戚的哭声。 御辇上老爷子眼神如刀,大手上的关节毕现,满脸阴云。 皇爷爷,这事,孙儿可能知道一二!朱允熥小声开口。 于是,在老爷子微微诧异的目光中,朱允熥把今天在栖霞寺外的见闻,讲述一遍。 那些杭州的官差,如今都在镇抚司中,这会功夫估计也已经审出来了,孙儿这就召锦衣卫指挥同知何广义觐见! 哼哼!老爷子冷笑两声,好大的胆子,杭州的官差到京城抓人,抓的还是进京告状的百姓。老百姓有了冤屈不但不肯为民做主,还不许百姓告状,不许百姓鸣冤! 说着,老爷子手上的关节作响,低吼道,不能为民做主是昏聩,残害百姓是丧了良心,又蠢又坏都让他们占全了。咱才吃了几天素,就以为咱老了? 朱允熥想想,低声在老爷子耳边说道,皇爷爷,孙儿觉得恐怕事没这简单! 老爷子目光一炙,说下去! 出了人命是大案要案,此案又错漏百出,杭州府为何草草结案?是否有故意办成铁案之嫌? 赵家伸冤,为何当地连布政司衙门都不接状子,而且赵家还被强人威胁,有性命之忧? 再者,为何杭州官差从杭州一路追来,沿途抓捕赵家人? 而且,官差为何能找到他们?杭州的官差,没人仗腰子,怎敢在京城抓人? 大明的户籍管理比现代更加严格,无论是官是民还是商人,出门都要带着户籍路引凭证,才能够进入城池,打尖住店。 赵家人跑了一路,被追了一路,他们的落脚点被杭州官差查得一清二楚。 杭州府怕赵家进京告状,他们怕的是什么?这后面,又是什么人,有这么大的本事,可以让官差一路追赶,还畅通无阻?孙儿就不信,他们在扬州,在镇江抓人,当地官府一点风声都不知道? 朱允熥看看那跪在地上,相拥而泣的祖孙,继续咬牙道,这其中,恐怕包含着惊天的大案! 百姓伸冤难,因为官大于法,甚至官就是法。 若不是真没有出路,若不是背负血海深仇,赵氏一老妇,如何敢铤而走险,进京告状! 今日是朱允熥阴差阳错之下让她们逃过一劫,假如他们不曾在城外碰到,被抓回杭州的赵家人,将会是怎样的命运? 随便再安一个罪名,就会全家消失干净。仿佛大海上一个涟漪,微不足道。 老爷子阴沉的脸挂满了寒霜,传旨,刑部,大理寺,督察院三司,并锦衣卫指挥使蒋瓛进宫!说着,又对朱允熥道,先把这妇人和孩子,安顿好! 朱允熥点点头,走到御辇的前边,大声道,赵氏! 民妇在!赵氏搂着孙子,俯首听着。 你之冤屈,陛下已经知道了!朱允熥大声道,陛下,定会给你赵家一个公道,给天下人一个公道!说着,朱允熥环顾左右,曹国公李景隆何在? 臣在!李景隆翻身下马,跪在御辇边。 赵氏和这孩子,安置在你府中,稍后会有督察院和刑部的人去问话,整理卷宗!说着,朱允熥的语气加重,好好照看,不得出任何的纰漏! 殿下放心,臣一定办得妥当!李景隆抱拳道。 ~~ 有人叩阙的消息,风一样传遍京城。还没等圣旨传出去,各部大臣就已经聚集在奉天殿之外,等待圣训。 刚刚因为过年而松下来的气氛,顿时变得紧绷起来。大明这位皇帝,和历朝历代的皇帝都不同。 历朝历代民告官,无论对错都要流放三千里,进京告御状更是会被地方官当成乱民格杀。而洪武皇帝,却是古往今来第一位,鼓励百姓进京告状之人。 可以申冤,可以状告贪官,地方官员不但不得阻拦,沿途还要好生接待。告状之人不但无罪,反而有功。 皇爷虽然不喜欢亚圣那句民为重,君为轻。但是皇帝的心中,却最见不得百姓受委屈。 风有些冷,皇帝和皇太孙在殿中,久久没有发话召见,这些大臣只能等在殿外,肃立无声。但明明是冬日,一些官员的额头上却满是冷汗,魂不守舍。 这些冒汗的,都是应天府的官员,事情出在了他们的辖区,他们是又惊又怕。 奉天殿的偏殿里,老爷子和朱允熥各自坐着,听着地上的锦衣卫指挥同知,何广义的奏报。 回陛下和太孙殿下,杭州的官差并不是杭州府衙的人,而是杭州巡检司官差! 他们一行十八人,从杭州出发,奉了杭州巡检司巡检孙效忠之命,抓捕赵家人。赵家已经被抓到的家眷,都送回了杭州统一看管! 本来,他们出发之时孙效忠说过,可以..........可以用点手段,让赵家人不明不白的......... 那带队的官差头目还算有些良心,没有痛下杀手! 朱允熥越听,眉头越是紧皱,事情越发的扑朔迷离起来。一个巡检,管着杭州治安芝麻大的官,也敢让人跨境抓人? 沿途,是否有地方官府配合?朱允熥问道。 有!何广义说道,据杭州官差交代,每到一处他们都要拜会地方巡检,兵马指挥。然后由当地的人带着,在城中客栈,打尖等地查看登记册,进行抓人! 一个巡检,就有这么大的能耐?老爷子怒道。 杭州官差说,那孙效忠在杭州虽然官小,但是手眼通天,在扬州镇江等地也有关系!何广义继续开口,孙效忠虽然是官,但是其家中置有丝厂两座,粮行油行数家,家财豪富! 恐怕还不止!朱允熥冷笑,这些,只是能见光的买卖,见不得光的说不上还有多少! 老爷子微微眯着眼睛,他们可曾说,孙效忠为何让他们抓捕赵家人? 赵家的案子,就是孙孝忠办的!何广义开口道,那案子一发,孙效忠就亲自带人办理,赵家小儿也是他亲审的,人证物证都是孙效忠找出来的。一开始巡检司和知府衙门的捕快中,有人说过此案疑点甚多。但孙效忠一意孤行,并且在杭州知府面前打了保票,说三日破案。 听到此处,朱允熥说道,皇爷爷,这孙孝忠应该就是此案的关键,只是不知道,他身后是谁? 狗贼!老爷子咬牙,狗日的贼! 随后,老爷子又问道,杭州那些人说没说,为何知府衙门不给赵家做主,布政司又不接状子? 回陛下,那些官差交代,孙效忠和杭州知府还有同知关系匪浅,在布政司衙门也有人,和浙江布政司的幕僚师爷,是儿女亲家!说着,何广义微微一顿,孙效忠的大女儿,是那师爷儿子的小妾! 这算他娘的什么儿女亲家?老爷子怒道,不知廉耻的东西! 赵家确实被冤枉?只是不知道他孙孝忠为何要冤枉赵家?或者说,他是用赵家的小儿子给别人当替死鬼!真正的凶手是谁,他肯定知道!朱允熥也咬牙骂道,巡检掌管治安事,小官大权,若不是赵家人上京,这事咱们永远都不知道! 他们,怎么敢在京城拿人?可是应天府中,谁给他们方便?老爷子又问道。 何广义毫不迟疑,入京之后,杭州的官差拿着名帖,拜会了南城巡阅司指挥使李百胜,上元县巡检张宏达。李家送了三百两银子,张家送了一百五十两。李张二人,让心腹手下,带着他们在城内外转悠,并且发了自由出城的路引。 哼!老爷子忽然笑出声,一个杭州的巡检,居然能这么手眼通天,还真是应了那句老话,官官相护!说着,面色一冷,让他们滚进来! 第106章督办 殿中,满是六部阁臣。 刚刚抄写完成,还带着丝丝血迹的杭州官差供书,在群臣之中来回传递。 大明开国二十五年,第一次有百姓进京叩阙,就是个惊天大案。烧着地龙的宫殿中,让人感到阵阵发冷。 一阵沉重的脚步响起,几个身着飞鱼服的锦衣卫,拖着两个面无人色的中年官员,进入大殿。 启禀陛下,应天府南城巡阅司,上元县巡检带到! 老爷子斜靠在龙椅上,双手笼在袖子里,脊背微微有些佝偻,让人看不清他的脸。 你二人抬头回话,朕有话问你们!老爷子缓缓开口,声音冰冷。 两个应天府的属官,已经瑟瑟发抖,浑身软绵无力,连话都说不出声。 朕问你们,知不知道,朕特许天下百姓可以进京告状? 老爷子依旧微微低头,深沉冰冷的声音在殿中回荡,那两人只是一个劲儿的磕头求饶,完整的话一句说不出来。 为了那点银子,把朕的圣旨当成了耳旁风! 老爷子缓缓抬头,盯着两摊烂泥一样的官员,随后目光又转向群臣。 天授皇权,朕授予官权。大明的官俸禄不高,朕不好伺候,可是朕没求着谁做官!朕不求尔等记得朕的好,可是尔等做了官,当了人上人,却开始残害供养你们的百姓! 但凡老百姓有说理的地方,但凡官府处事公道,但凡给受冤的百姓一丝希望,谁会进京告状? 说着,老爷子的目光,在落到那两摊烂泥身上,百姓求告无门,只能找朕。可是你们,却堵死了百姓最后一条道,不许他们告状,还为了那点银子,替作恶的地方官抓人! 朕要掏出你们的心看看,看看你们的心是什么颜色的? 老爷子越说越急,越说越怒。 皇爷爷!朱允熥轻抚老爷子的后背,千万别急,为了这些猪狗不如的东西,气坏了自己,不值当! 咳!咳!老爷子咳嗽两声,这样的事,你们做了多少次?除了杭州之外,还有其他地方吗? 这事,怎么可能只有一次。怕是官场上下已经成了心知肚明的潜规则,老爷子想让百姓进京告状,可是官员却怕百姓告状。 告状的百姓对抗的是一群官,一张由权力织成的天罗地网。这张网不但网了百姓,也遮住了皇帝的双眼。 朱允熥发现,问完这句话,老爷子的面容似乎苍老的几分。他不再宽厚的肩膀,隐隐发抖。 想必,老爷子心中也有了答案。 朕御极天下二十五年,战战兢兢唯恐被天下百姓戳脊梁骨,失了德行。朕知道自个儿出身微寒,才疏学浅,不敢和历代圣君比肩。 但是朕时刻告诫自己,朕出身穷苦百姓,当知百姓所寒,知百姓所冷!朕这个皇帝,没办法让全天下人都衣食无忧,吃饱穿暖。但朕这个皇帝,要让天下人都有公道两字!朕,不做民贼皇帝! 呵呵呵呵!说到此处,老爷子忽然发笑,笑声苦涩,可现在看来,朕连这点都做不到。朕打下的大明,任用的官员。不许百姓找朕伸冤,不许百姓说话,不许百姓告状! 朕,被你们骗得滴溜溜转! 臣等万死!殿中群臣齐齐叩拜。 罪?哼!老爷子又是冷笑,人只有一个脑袋,只能死一次。朕倒是巴不得这些黑心的玩意,由一万颗脑袋给朕砍!蒋瓛! 老爷子怒喝之中,锦衣卫指挥使手脚并用,爬出群臣队列,臣在! 你这个锦衣卫指挥使怎么当的?朕让你监督百官,可是在京城,在朕的眼皮子底下,居然出了这等没良心的事! 臣有罪!蒋瓛声线发颤,叩首道,臣有失职之罪,有负陛下重托,臣罪当诛! 老爷子沉思片刻,用手一指那两摊烂泥,审,查,看这些年,他们抓了多少进京告状的百姓! 蒋瓛重重叩首,臣遵旨! 查完之后!老爷子身体微微前倾,声音冰冷,这两个东西,夷三族。一人剥皮充草(人皮稻草人),立于府衙,警示后人。一人点天灯(人形蜡烛),以儆效尤! 遵旨!蒋瓛再次叩首,起身带着几个锦衣卫,拖着已经傻掉的两个小官出了大殿。 大明的官场,马上就是血雨腥风。不知有多少人,要为他们做的事,付出代价。 应天府何在?老爷子继续开口。 臣........在!应天府尹,大学士孟凡义跪着向前,面如死灰。 你是洪武三年的进士,这些年朕一直信你用你,把应天府交给你,可是你,就这么回报朕吗?老爷子淡淡的说道,你真是当的好官?你手下做了这么多的恶事,你居然不知道? 孟凡义平日官声不错,颇有贤名,此刻摘取头上的进贤冠,叩首道,臣有负圣恩,甘愿受罚。说着,抬头,臣知陛下爱惜百姓,憎恶残民害民之官。臣不敢分辨,但臣斗胆请奏,阻止百姓告状,抓捕告状百姓一事,李百胜,张宏达两员微末小臣,身后还应有别人。不然,他们不会胆子如此之大,视陛下圣谕于无物,更不敢明目张胆的收钱办事! 臣请陛下暂时留臣一命,让臣亲手把应天府藏着的硕鼠抓出来!届时,臣甘愿一死! 老爷子看了孟凡义半晌,你的心,还没坏透!革去你一切官职,戴罪留任。配合刑部,锦衣卫,把应天府藏着的,那些没良心的玩意,给朕挖出来! 臣,叩谢天恩! 现在!老爷子叹息一声,说说这个案子! 刑部尚书赵勉出列,开口说道,臣看了民妇赵氏的供述,还有杭州官差的供词,此案必是冤假错案.......... 不是冤假错案,而是有心设计的陷害之案!肃立在老爷子身边的朱允熥忽然开口,厉声道,案发之后,孙效忠亲自栽赃陷害,严刑拷打让赵知信屈打成招。而后又把赵知礼,安了一个罪名发配充军,明摆着就是要让赵家背负奸杀的罪名,让赵家人,当真凶的替死鬼! 赵勉一顿,殿下所言甚是,臣一时失言! 你不是失言!老爷子开口,是你的心,没站在百姓这一边! 赵勉大惊,赶紧跪倒请罪。 皇爷爷,此案脉络已经明了,孙儿看没什么可说的,咱们在京城说再多,也不如把那些黑心官抓起来,听他们说!朱允熥说道。 老爷子点头,大孙,说说你的想法! 八百里加急,命杭州卫锦衣卫千户,杭州卫所指挥使,协同杭州御史,马上拿了孙效忠,杭州知府等相关官员。然后刑部,大理寺,督察院,火速奔赴杭州,查清事实! 孙效忠不过一巡检,就敢如此胆大妄为,杭州上下必然是沆瀣一气(hangxieyiqi),涉案官员肯定不少! 孙儿以为,要查,要大查! 朱允熥朗声道,此事不同于贪腐,乃是真正的残民,身为朝廷命官,设计陷害百姓,至使百姓家破人亡,于禽兽何异?若不大查大办,如何能平息民怨?如何能彰显皇明天威?如何震慑天下那些藏着的,同样不把百姓之命当命的酷吏? 这么一查,很多人要掉脑袋!老爷子冷笑。 那就杀!知法犯法,罪加一等!朱允熥大声道,这样的官,不杀不足以平民愤,不杀上愧天,下愧地。不杀,乃是大明之耻! 好!老爷子点头,拍打朱允熥的手臂,说的好,是咱的好孙儿,跟咱想到一块去了。杀!杀! 连着两个杀字,让殿中的气氛降到了冰点。 皇帝说要大杀特杀,臣子们不奇怪,大明开国到现在,当官的杀了没有五万都有三万。可是一向宽仁的皇太孙,也要大开杀戒,这让群臣有些意外。 老爷子痛恨,朱允熥心中更加气愤。 冤假错案?当官的做错了,一个冤假错案掩盖了。好似给百姓昭雪,是天大的恩赐一般。好像这案子,是官员的无心之失。 好好的百姓,惹到谁了?天降横祸让人家家破人亡,而这一切都在官员的一念之间。 屈打成招,弄出人证物证。 变成死囚,天地不应。 这样的官,不杀他们,还留着过年? 这样的官,不杀了干净,岂不是让百姓寒心? 皇爷爷!朱允熥跪地叩首,孙儿自请出京,亲自督办此案! 不可!群臣喧哗,殿下乃国家储君,岂能轻易出京! 闭嘴!朱允熥冷喝一声,回首看着老爷子,皇爷爷,孙儿去。孙儿是皇储,孙儿是百姓的天! 好孩子!老爷子粗糙的大手,摸着朱允熥的头顶,去吧!去查!去看看这世上的人心险恶,去看看真实的人间! 孙儿会速去速回!朱允熥柔声道,皇爷爷在京城保重,千万别气坏身子,万事有孙儿去办。给杭州百姓一个交代之后,孙儿回来,陪皇爷爷一块过年! 不急!老爷子的手,在朱允熥耳朵上揪了下,让百姓过个顺心年,就等于让咱过了一个好年! 朱允熥恭敬的叩首,站起身。 刑部侍郎,慎刑司。 大理寺左少卿! 督察院左都御史! 锦衣卫指挥同知! 臣在!被朱允熥点到名字的官员出列,俯首听令。 跟孤出京!朱允熥撩开旒冕的珠帘,露出清冷的双眼,去杭州! ~ 第107章天下藏奸 城外,是应天府的天然护城河,秦淮河。 站在城墙远眺,秦淮河码头上,朱允熥的皇太孙仪仗正在登船,密密麻麻的随行护军,伺候的宫人。 此去杭州,水路比陆地便捷,老爷子御赐御舟为皇太孙出行使用。登船之时,御舟上的风帆高高升起,瞬间拉满。 风渐渐,海天一色满是帆。遥望东南,满眼残绿为钟山。 江上人声沸,城头些许寒。 长者放眼望,人影终究远。 家国天下难思量,豪情义愤伴悲凉。 只是盼,天下安,一家离别,成全万家团圆。 再又盼,莫路远,世无冤,千家万户俱欢颜。 哎! 应天外郭南城墙上,老爷子微微叹息一声,对着城外秦淮河上开动的船队,轻轻摆手。 风吹过,老爷子半白的头发随风飘动,即便是身为九五至尊,此刻他的身影也显得有些消瘦。 皇爷,风大!朴不成轻手轻脚的给老爷子披上一件皮毛斗篷,轻声道,您望了好一会儿了,回吧!太孙殿下临行前,特意交代奴婢,万万要照看好您的身子! 本想过个消停年!老爷子依旧看着远方,叹道,消消停停的过年,风风光光的给他大婚,没想到这天下,一刻不得闲! 说完,老爷子转身,走向下城墙的台阶。 陛下!等老爷子走到台阶处时,恭候在那里的刘三吾开口说道,杭州之案,臣以为选一能臣要员即可。无需殿下亲至,皇储乃是国本....... 这话,不是说过了吗?老爷子摆摆手,有些不耐烦的说道。 说过了臣也要说,虽是有大案,皇储亲至可代浩荡天恩,惩办宵小彰显仁德。但皇储毕竟是国本,不能轻易离京!中书舍人刘三吾直言道,若以为长例,日后何地出了大案都要太孙亲至,岂不是本末倒置? 老爷子缓缓往城墙下走,你这是埋怨咱? 臣不敢! 咱知道你们的心思,可是这次他去去也好!老爷子若有所思的说道,杭州这事扯出来的不只是杭州的官员,应天府也会有大震荡。为民除害的事,他这个皇储去做。做暴君杀官的事,他爷爷来干! 刘三吾脚一软,跟在老爷子身后,差点走不稳。 和你说这些,是因为你兼着左春坊詹事府,是太孙的老师!老爷子继续道,此案绝非个案,这么些年天下告状的百姓,不知在京城被抓走多少!杭州有这种事,别的地方就没有吗?此事,朕必须查。朕看在你是太孙的老师份上,也是提前给你打个招呼! 说着,老爷子回头,冷声道,你们都是门生故吏遍天下的人,朕说万一,万一查到了你们的学生,同年。你们别舔着脸去太孙那里求情,朕看着太孙的面,很多事已经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刘三吾心中胆寒,行礼不敢再言。 皇帝那话说的对,天下不可能只有杭州有这样的事,不出事大家都好,出了事皇帝就要算总账。 刘三吾自己立身很正,是传统的儒臣,为官正为人正。但是,是人就有圈子,是人就有关系。皇帝的话虽然不好听,但也是看在太孙的面上,给了他和朝中阁臣们,最大的脸面。 同时也是通过刘三吾的嘴,告诫朝中的官员,这时候该和地方上撇清关系的,赶紧撇清。别顶风上,受了牵连让太孙殿下将来难做。 赵家的冤案是个案,但刑事牵扯上了吏治,万事都不简单。孙效忠一个小小巡检,陷害百姓事小,古往今来从不缺这样没良心的畜生。但是这么多官员,私下里织成了一张看不见的网,阻止百姓进京告状,此事却大。 现在皇帝活着他们就敢如此,若是再过些年........? 现在大明才开国不到三十年,若是再过些年.......? 现在皇权极致,现在风气尚好,可若是........? 洪武皇帝一生最厌恶的,除了贪之外,还有坏。除了坏之外,还有骗。 洪武开国至今,空印案,胡惟庸案,李善长案,朝堂和地方的官员跟割韭菜似的,杀了一茬又一茬,累计数万人,做官的人人自危胆寒。 叩阙成了京城茶余饭后的谈资,皇太孙亲出京又引燃了京城的舆论。百姓们看热闹不怕事大,同时因为都是平头百姓,对赵家一事都是感同身受咬牙切齿。 而京城的官员们,则是小心翼翼,生怕被牵连。从叩阙当晚到第二天一早,皇太孙出京,锦衣卫已经抓了应天府十多名属官,都是掌管内城外城治安之人。 到皇太孙御舟开动之后,应天府治属,按察院的官员也不能幸免。 春节的气氛瞬间消散,大伙在顷刻之间,似乎又回到了皇爷杀心甚重,人头滚滚那几年。 锦衣卫的效率极其快速,一夜之间供述之词压满了皇帝的御案。桩桩件件,不查不知道,一查吓一跳。 奉天殿中,肃立的臣子们寂静无声,几乎针落可闻。臣子们低着头,没人敢在这时开口。耳中满是皇帝翻阅文书时发出的沙沙声,还有皇帝咬牙的咯咯响。 哼哼,咱就说,赵家的冤案绝不是个案,瞧瞧! 老爷子坐在御案之后,看着殿中的群臣们,扬着手里的人犯供词,连连冷笑,从洪武七年开始,山东,河南,河北数次有人进京告御状!十二年河南大水,曾一次来了三十多个百姓! 而后江浙之地,湖广两广都有百姓进来告过!连朕的老家中都凤阳都有百姓来过,可是朕一件都不知道! 哗啦,那些供词如雪片一样扬到空中,纷纷落下。 老爷子低吼,大明的官,真他娘的会做官呀!不愧都是学问堆里爬出来的人精子,个个都鬼精鬼精! 说着,老爷子又拿起一份供词,念了起来,这是应天府按察司御史张振业的供词,朕给你们念念。初,军丁差役于城门,城内各处盘查,查获告状百姓,先关于京师监牢。 地方官府若闻有治下百姓进京告状,必重金酬谢,上下打点,带走告状之人! 真他娘的生财有道!老爷子怒极反笑,查到了告状的百姓不报告,居然通知地方官府,来拿钱领人!应天府这一堆六七品的属官,真他娘的屈才了!他们不应该管理京师,应该去户部当官! 说着,老爷子心气难平,端起茶碗咕噜咕噜的灌了两口。啪地一下,放手之时,那珐琅的茶碗,居然被拍得粉碎。 陛下!群臣跪地,请罪。 老爷子看都没看他们,继续翻看手里的供词,例如洪武二十年,山东兖州周氏一门七口,因鲁王府侵占其田一事进京告状。兖州府,鲁王府共计送银三千一百两,由巡阅司兵马司分润............. 兖州鲁王,皇九子,封地山东兖州。 其人本是老爷子青睐有加的皇子,从小能诗善文,礼贤下士,常受老爷子的夸赞。可是到了山东之后,不知怎么就迷恋上仙丹了,年纪轻轻就中毒而死。 老爷子一怒之下,谥为荒。 可那毕竟也是老爷子的儿子,一个没有误入歧途时还算让他骄傲的儿子。可就这么一个儿子,私底下也因为侵占民田,导致百姓进京告状。更可气的是,自己的儿子和地方的官员联手,花银子把告状的百姓,买了回去。 一口气,堵在老爷子的胸口,像是一块石头,压得他头昏眼花。 大孙..........嘴里念叨一句,才想起朱允熥此时已经出京。 老爷子半晌无言,只觉得满殿的臣子中,竟无一个顺眼。 这混账,幸亏早早就死了,不然咱的脸,都让他丢尽了!老爷子看着供词低声喝骂,传旨,拆了他陵寝的神殿,三年........五年不许鲁王府祭拜他! 盛怒之下,皇帝本想直接除爵,可是想起洪武二十二年早死的鲁王,还有个刚牙牙学语的儿子,硬生生压下心头的火。 然后,老爷子再次拿起了供词,后,告状者渐多。凡地方官发现有治下百姓离开本土,有进京之嫌,便快马入京,告知离境百姓姓名,身份户籍存档等物,方便应天府抓捕。 皆是,应天按察使言,陛下诏命天下,百姓可以进京告状。我等身为京官,可与同僚为善,但不能为其爪牙! 应天府可查,但不可出面追捕。如此,各地于京师会馆,常年驻有人手,递解告状百姓回乡! 每年各处会馆,孝敬银钱于应天府,巡阅,兵马,巡检,按察各司,多则数千,少则一千之数。 如洪武十九年,苏州丝厂大火,烧死工人七名。苏州府富商,酬谢各司之银,高达万两! 咱日你姥姥! 咣当,朱元璋抽出案上宝刀,一脚踹翻御案。 第108章以杀止奸 陛下! 皇爷! 群臣和宫人惊呼之中,朱元璋手持宝刀,如怒目金刚一般凌然站起。 怒火充斥其胸,唯有杀人才能泄愤,可是举目四望,目光又有些颓然。 杀人? 他已经很久没有亲自杀人了。未当皇帝前,他甚至厌恶杀人,可是为了活下去,为了地盘为了富贵,不得不杀。 但当了皇帝后,为了皇权,为了朝纲的稳定,为了天下的风气,他杀的人超过了二十年征战岁月,所杀之人。 他是天子,再怒也不能直接动手杀人!再怒,也不能失了分寸。 多少年没这么失态过了,即便是当年陈友谅几十万大军南下,应天府危在旦夕之时,他是谈笑对之。即便是当年,从军之初,濠州被围八月,颗粮皆无,他也未曾如此。即便是当年,死人堆里打滚,满身鲜血之时,也未曾如此。 皇爷!朴不成轻唤。 陛下!臣子们轻唤。 朱元璋单手杵刀,坐在龙椅上,眼帘低垂,滚! 随后,再抬头,眼中精光爆射,都滚出去! 瞬间,偌大的宫殿只剩下他一人。苍老的面容上,怒气压到心底,片刻之间他似乎老了许多,低沉许多,甚至坐在龙椅上的九五至尊,眼神中涌现出浓浓的委屈。 为什么,这么糊弄咱?老爷子心里暗恨,为什么,这么耍咱?咱拼死拼活打下这大明朝,战战兢兢的当这个皇帝,居然是被你们拿来骗,拿来糊弄的?这就是咱朱家的大明,这就是咱以为会千秋万代的大明! 你们贪,你们奸,你们坏! 天下百姓的公道,还有咱的皇权,都可以成为你们捞取银子的门路! 你们心中没有大明,没有咱,没有百姓,只有你们的官位!你们手里的权! 亏咱还沾沾自喜,以为天下百姓有了咱撑腰,能少受委屈!现在看来,咱让他们告状,反而是害了他们! 史书会怎么写咱朱重八!史书会写咱是个大笑话!是个大傻子!是个沽名钓誉,是个眼高手低的混蛋! 史书肯定会写咱是个嗜杀臣子的残暴之主,史书也会写,咱是拿天下百姓当奴仆的贼王八! 咱只不过想让天下,变得好一点。为什么,你们都要和咱对着干? 贪官,权臣,结党,勋贵! 现在,连这些微末小吏都开始拿咱的话不当话,开始祸害百姓? 咱当的这是什么皇帝!恁憋屈! 想着,老爷子看着手里的刀锋,再次说出,问了无数次的话,怎么就杀不绝?这些愚蠢害民的蠢材,怎么就杀不绝! 即便是身为九五至尊,但有些事,他也会感到无力应对。 出身贫寒的他,深知恶官之害。当年若是大元的官府,稍微有一丁点儿的人心,他的家人也不会病饿而死。若是当年的大元官,稍微有一点良心,天下也不会死那么多人。 当了皇帝之后,他严格要求自己,也严格要求天下的官员。无非就是让他们有点良心,有点担当,知道老百姓的艰难,知道百姓的苦。 可是二十五年来,换来的就是这? 他是个完美主义者,是个有着道德优越感的皇帝。他唾弃历朝历代那些用民脂民膏,骄奢淫逸的帝王。哪怕是秦皇汉武,哪怕是唐太宗元世祖,在他心里都是民贼。 他对宫人残忍,对官员苛刻,但不曾残害百姓,不曾滥用民力,不曾修建宫室,不曾享受荒淫。 他把要求自己的一切都做到了,却唯独对这些天下奸恶之事,有心无力。 他明白水清无鱼的道理,也知道千里做官只为钱。 他只求,那些当官的,能稍微有些良心! 同时,他比那些当官的更知道,官字的含义。 当初,大儒宋濂给儿子讲学的时候,他在窗外听过,并且深记在心中。 官,古已有之。古语曰,尧舜官天下。尧舜是天下万民的官长,不是天下万民之主人。官,非主也! 这个官的意思不单是管理,还有看管,眷顾之意。官一字,一个宝字盖,加一个字。(dui,康熙字典有注释) ,猶眾也!猶眾,民也! 官,乃是保护着猶眾之人也! 官字的边加人字旁,为倌。寓意是只要官员只要还是个人,就不能忘了自己出身百姓。 官字头上加一把草,为草菅人命之菅。 这些满腹经纶的读书人,这些吃着大明俸禄,享受百姓供养的人。不但忘了自己出身百姓,还把他们的官字上,都加了草。 都变成了草菅人命,不是人的官。 杀! 老爷子脑中,只有一个字。 南征北战这些年,哪怕再凶狠的敌人他都有办法。可是唯独对这些不是人的官,没有办法。 没有办法,就不用办法,就用最简单的办法。 杀! 都杀了! 好比种地,有了杂草就一定要连根拔掉。 看是你长的快,还是老子拔的快。 咱朱重八!老爷子抬头,看着大殿藻井之上,那似乎要冲破天际的五爪金龙,咱朱重八是个独夫,但不是民贼! 让蒋瓛滚进来!老爷子大喊。 稍后片刻,锦衣卫指挥使蒋瓛连滚带爬的进来,跪伏于地。 他心中惶恐惊惧欲死,京师出了这么大的纰漏,他作为监察百官之锦衣卫首领,难辞其咎。 锦衣卫是皇帝亲军,作为皇帝耳目,可是就在皇帝的眼皮底下,天下首善之地,他们这些耳目,竟成了摆设。 臣!蒋瓛声音发颤,恭听圣训! 滚过来!老爷子低声。 蒋瓛像条狗一样,在地上爬行,到了老爷子脚前。 咣!老爷子一脚! 啊!蒋瓛吃痛,心中大喊。 老爷子的大脚,直接踩在了蒋瓛一只手上,反复的碾着。用力之大,几乎让蒋瓛的指骨碎裂。 疼不疼?老爷子冷笑问。 不.....不疼!恩.......... 不疼?老爷子依旧冷笑,脚上再次用力,手里的刀放在蒋瓛的脖颈之上,疼不疼? 陛下,疼!疼!蒋瓛惊恐的回道。 你再疼,能有朕的心疼?说着,老爷子手中军刀落下,噗嗤一声,军刀直接穿透了蒋瓛的手掌。 鲜血瞬间在金砖上蔓延,顺着地缝缓缓流动。 蒋瓛抽动两下,不敢喊,不敢挣扎,不敢说话。 朕把锦衣卫交给你,让你当朕的耳目,你是瞎子还是聋子?老爷子厉声喝问,若不是你这条狗还有用处,朕今天先剐了你! 主子,臣有罪!军刀依旧插在手上,蒋瓛出声求饶。 他虽是官,是臣,可是和皇帝的奴婢无异。他所有的一切都是皇帝给的,生死更在皇帝的一念之间。 先留着你的命!老爷子用脚点点蒋瓛的头,该做什么你知道,往后要做什么你也知道! 蒋瓛死里逃生,臣明白,臣一定让主子满意! 天下宵小无所遁形才能让朕满意,天下之事皆在朕耳,才能让朕满意!老爷子又道。 臣明白! 还有,管好各地的锦衣卫,你在京城是瞎子,他们在地方也是瞎子?老爷子继续怒道,该杀的杀,不会叫的狗,养着干什么? 臣遵旨!臣这就去办! 老爷子微微低头,抓捕进京告状百姓一案,最高涉及到谁? 蒋瓛满头汗水,根据人犯的供述,这事已是常例,应天府凡是分管治安刑狱的官员都知道,他们每年分润地方孝敬的银钱,大头给了应天府中丞陈济!再后来,地方上直接把银钱交给陈府,陈济吩咐各司去办,事后论功行赏。 最高只涉及到陈济?老爷子皱眉。 怕是人犯没说实话,臣这就去亲审!蒋瓛赶紧改口。 还没涉及到朝中阁臣!老爷子喃喃道,也是,杀了那么多人,现在活下来的,都是还有点良心的!说着,又道,陈济这个名字,这么耳熟? 他是.........靖宁侯叶升的外甥,以国子生授官,为人没什么才学,靠着靖宁侯,才做到了应天府中丞的官职。! 叶升啊!老爷子叹息一声,识人不明!昏聩!说着,又冷笑道,朕记得,他以前和胡惟庸私交不错!当初,念着他昔日有些功劳,饶了他一次,没想到他除了交友不慎之外,还有这么个不是人的外甥。 ~~~ 明太祖这人,其实很矛盾。 一方面他有很强的道德优越感,嫉恶如仇。另一方面很残暴。 一方面他爱惜百姓,但也纵容儿子们那啥。 他是独夫,不是民贼,这句话我认为最贴切! 这话,出自龙床,明六帝一书。 第109章人情 昨夜半场雪,今朝氛外晴。 过年亦是盼春,冬日盼春暖,可春却有寒。湛蓝的天空中,白云片片。 明媚的阳光从湛蓝的天空中洒落大地,清早的京城满是祥和。 但是阳光之下,总会有阴影笼罩之地。 这是一处恢弘的建筑,坐落于京师应天府西郊岳王庙侧,斗拱飞檐满是官府的威严气象。但这里也是大明朝人人谈之变色,最为阴暗之地。 锦衣卫,镇抚司,诏狱。 这儿是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无论是公爵还是一品大员,无论是皇亲国戚还是开国勋贵,只要进了这里,唯一能做的,就是祈祷快点死,不遭罪的死。 庭院中,有些许没穿飞鱼服,仅仅穿着贴身贴里的锦衣卫在走动,他们手上,衣裳上尚未干涸的血迹格外刺眼。 空气中满是皮肉的焦臭还有血腥味,延绵不断的惨叫,和刑具落在皮肉上的声音在各处刑房中回荡。 锦衣卫蒋瓛端坐在一间窗明几净的明堂之中,阳光从外面照射进来,让屋内氛外敞亮。此地虽亮,却不祥和,因为屋子中充斥着外面传来撕心裂肺的惨叫。 他坐着的地方正对着大门,大门外的庭院中,梅花傲然开放。他直挺挺的看着,却似乎不像是在看花,而是在看着仇人。 他的眼神是如此的阴狠,面色是那么的阴冷。 左手上,白色的绷带中干涸的血迹变成黑色,漏在绷带外的手指,满是青紫。 啊!别打了,别打了!我说,你让我说什么我都认! 外面,传来人犯崩溃的求饶,蒋瓛阴冷的脸上,挤出几分冷笑,也露出几分快意。 杭州赵氏一案,锦衣卫颜面丢尽,他自己也差点被皇帝宰了。对皇帝他不敢有怨言,但是对这些抓进镇抚司的人犯,他充满了恨意。 他恨这些人,差点让他丢了脑袋,丢了官位,丢了一切。外人看着他这个锦衣卫指挥使风光,可是其中的滋味只有他自己知道。 他是皇帝的狗,锦衣卫是一群狗,没用的狗,皇帝不会留。前任锦衣卫指挥使毛骧比他更受重用,更为风光,可最后也是身死族灭。他小心翼翼这么多年,不但在皇爷心里站住,在皇太孙那里也留下了好印象,差点就让这些王八蛋贪官,全给毁了。 脑中正在想着,外面进来一人,正是蒋瓛的心腹手下,锦衣卫佥事,刑司千户李保国。为人心狠手辣,但是有些脑子不够用,胜在忠心。 大人,都招了!李保国随手在裤子上抹了两下手上的血,开始说道,叩阙案,应天府涉及到的京官三十七人,吏员四十六,下属各县巡检,城门军,捕快共一百二十四人! 外官牵扯的就多了,属下刚才算了一下,各地几乎都有牵扯的,光是五品官以上就不下二百人,其中还有山东布政司使,湖南布政司使两个大官! 说着,掏出几张纸,放在桌上,这是名单!还有他们分钱的详细的账册。 人都抓全了!蒋瓛看都没看,皱眉道。 领头的都抓来了,应天府那些涉及的小吏,还有小官还没来得及抓呢! 不是没来得及,而是攀咬出来的人越来越多。 还愣着干什么,抓去!蒋瓛不耐烦的说道,宁杀错,莫放过,只要人犯提到的,都抓来! 好嘞!李保国答应一声,转身出去,大喊,刑司的,出来两队人,跟老子抓人去! 外面,又是一阵嘈杂。 蒋瓛坐在屋里,心里寻思,京官好抓,外官还要费点功夫。是通知当地锦衣卫,还是从京城派人去? 想到此处,心里又是一阵恼火。各地的锦衣卫也是一群废物,这么大的案子,居然一点消息都打探不到。 忽然,他有些明白了。不是打探不到,而是各地的锦衣卫隐瞒不报。说不定他们,和当地的官员早有勾结。 是时候清洗一番了! 蒋瓛心中冷哼一声,拿起李保国放下的单子,开始翻看。 抓捕告状百姓已经成了京城这些贪官敛财的手段,地方官府的孝敬他们层层分润,形成一张巨大的利益网。 虽然地方上孝敬的银钱数目不多,分下来最大一头也不过一年几百两,下面的人几十两,跑腿的几两而已。可是人情却是巨大的,这等于是地方官有把柄在别人的手上。 明面上这么多钱,私下里说不定多少!像那应天府中丞陈济,他要是想要钱,地方官敢不给吗? 都说锦衣卫黑心,当官的才是黑心! 蒋瓛嘴里骂了一句,可是下一秒却吓得差点咬掉了舌头。 南城巡阅司每年分银三百两,兵马指挥使得一百两,兵马指挥六十两,巡检四十两,其余分润兵丁........ 唰地一下,蒋瓛冷汗都下来了。南城兵马指挥,正是赵思礼,皇太孙未来的老丈人! 这帮混账,这名字谁他娘的写的! 水清则无鱼,再清廉的人有些事也没有办法推。况且这银子还是用赏赐的方式发下去的,他赵思礼想在应天府混,就必须收这个钱。不然的话,他就会被同僚排挤,被属下阳奉阴违,被上官提防。 这个道理蒋瓛太懂了,但是涉及到这个人,他太害怕了! 当下,赶紧拿着单子冲出去,追上正要出门的李保国。 千万别抓来了!千万别抓来了! 蒋瓛心里求遍漫天神佛,自己已经在皇爷那儿没脸了,若是在惹恼了太孙殿下。那可不是手上挨刀的事,那是要掉脑袋的。 李保国! 正带人出去的李保国回头,回身过去说道,大人,您还有什么吩咐? 蒋瓛把他拉到僻静的角落,小声道,南城的兵马指挥赵思礼你抓了没有? 赵思礼?李保国想想,应该是没了!说着,问道,大人,小的这就是去抓! 抓你姥姥! 蒋瓛抡圆了胳膊,就是一个大耳刮子。后者顿时眼冒金星,站立不稳。 你不知道他是谁?蒋瓛继续骂道,你他娘的不看朝廷的邸报,不看皇爷的圣旨? 李保国捂着脸,想了半天,他谁呀? 蒋瓛气道无语,你这浑人!他是皇太孙的老丈人,现在他们家还有皇爷钦点的锦衣卫护军把大门呢! 怪不得小的觉得耳熟!李保国一惊一乍,捂着脸,幸亏没抓,不然就褶子了! 现在已经褶子了!蒋瓛怒道,谁把赵思礼的名字咬出来的?这份单子都有谁看到过? 南城巡检招的!李保国道,这单子就您一个人看了,没第二人! 把卷宗和笔录都给我找来!还有,记录书记也找来!蒋瓛怒道,快! 赵思礼的名字要是报上去,他这锦衣卫指挥使就到头了,弄不好也活到头了。他蒋瓛是亲眼见着,亲耳听过,老皇爷对未来的皇太孙正妃,赞不绝口。 随后,刚才窗明几净的明堂之中,窗户门都盖住堵死。参与审讯的锦衣卫,记录书记等都到场。 蒋瓛郑重的吩咐,卷宗和供词重新写,让人犯重新画押,并且严厉的告诉众人,无论谁的供词中,都不许出现赵思礼三个字。 等属下散去之后,又在屋里点了火盆,把涉及到赵思礼的单子全部扔在火里。 可是下一秒,他不顾火焰,又把供词卷宗抽出来,小心的擦去上面的污迹,塞进怀里。 ~~~ 南城,娘娘巷,赵府。 赵思礼和媳妇,透过大门的缝隙,小心的向外张望。 门外,两个锦衣卫按着腰刀把守,可是胡同口却挤满了焦急的人。那些都是衙门里同僚的家眷,甚至还有昔日上司的家属。 当家的,他们怎么还在,咋办?赵氏颤声问道。 赵思礼心中打鼓,嘴上道,别怕,咱们把门关好,谁也不见! 自从他女儿被皇帝点为太孙正妃之后,赵思礼在衙门里的地位一飞冲天,这些日子走关系的人,络绎不绝。他赵家的门槛子都快要被踏破了,连昔日顶头上司对他都开始小心的奉承。 可是那天的人,也没昨天来的多。 叩阙案一发,他那些同僚上司纷纷被抓。那些人的家眷,就全找到他家来,求他帮忙捞人。 他赵思礼可没自大到那个地步,锦衣卫抓人不经过刑部,一看就是皇帝的意思。这个时候他撇清都来不及,怎么还能往上凑。 但是别人不这么想,和他交好的同僚家属,一副不帮忙,就死在赵家的架势。好不容易清出去了,这些人就堵在胡同口。 他虽然是芝麻大的官,可是当京官的见的多看的也多。前几年胡惟庸的案子,李善长的案子都是这个架势。有的人,就因为随便问了一句案情,直接被锦衣卫拿了,抄家砍头。 跟老皇爷打天下的侯爵公爵都死了好几个,真要是赵家牵连进去,没事都得弄出事来。 再说,其实他自己心里也没底。他虽然清廉,不该拿的钱不拿,可是管着南城的巡城治安兵马,不能推辞的灰色收入,每年也有那么一些。 若是被翻出来......... 那可是叩阙案,是惊天的大案!只要沾上了,就别想有好下场! 肯定会被翻出来的,别说进了锦衣卫的镇抚司。就是犯人进了兵马司的大牢,为了活命也要死命的攀咬,一个犯人往往能扯出一串。 幸亏祖宗保佑,生了个好闺女。不然这时候,他赵思礼也要进去了。 当家的,咱家不能受牵连吧!赵氏脸色煞白的问。 有咱闺女在,咱们只要不开门,不和他们掺和,没事!赵思礼心里有了主心骨,开口道,咱们和皇爷是亲家呢! 爹!娘!你们干啥呢?身后忽然传来一个声音,正是赵宁儿。 赵宁儿还是原来的样儿,没因为身份的变化穿金戴银的。 闺女,没事!赵思礼强笑,你不在屋里呆着,出来干啥? 赵宁儿撇嘴道,整日在屋里学规矩,人都快傻了! 皇帝的赏赐中有几个嬷嬷,除了侍奉赵宁儿,每日还要教她宫中的规矩和礼节。 傻了也得学!赵思礼说道,规矩就是规矩,你以后是皇太孙正妃,未来是一国之母! 知道了!赵宁儿叹口气儿,又道,刚才大姐说,咱家厨房里可没什么吃喝了,说打发人出去买,你们还不让! 现在的赵家可不是过去那样只有他们几口,家里的奴仆加上太监宫女嬷嬷等。好几十号人,就是好几十号嘴。 家里有啥就吃啥!赵思礼说道,饿几顿也饿不死! 咚咚,突然外面响起了敲门声。 在下锦衣卫指挥使蒋瓛求见! ~~~ 有外客前来,女眷回避。 赵思礼把蒋瓛迎到客厅,侍女奉上香茶。 蒋瓛用袖子盖着自己的手,端着茶笑道,外面都是来求告帮忙的人吧? 赵思礼尴尬的一笑,他们也是慌了,可是我几斤几两能帮上什么?说着,拱拱手,蒋大人,您放心,不该掺和的我绝不掺和! 啧,看您!蒋瓛笑道,您是未来的国丈,哪有叫我大人的道理!说着,又是一笑,老哥,这案子是我在办理。您身份尊贵,且放心,谁吃了豹子胆,敢牵扯到您! 费心了!赵思礼吃了一个定心丸。 回头胡同口的人,我叫人撵走!蒋瓛又道,省着扰了您府上的清净! 那倒也不必,外面有锦衣卫的兄弟把守,我不开口他们也进不来!对于这些同僚的家眷,赵思礼心中还是颇为同情。 大明的官不好当,看着威风,可一旦犯事,就是家破人亡。 必须撵走,不然落在有心人眼里,好说不好听!蒋瓛从袖子里掏出卷宗笔录,轻轻放在桌子上,笑道,现在的人,为了自己活命,什么都敢说,什么脏水都敢泼! 您身份尊贵,就算您洁身自好,别人也往你身上硬凑! 一见卷宗上硕大的卷宗两字,还有些许的血迹,赵思礼顿时心里紧绷。 颤颤巍巍拿起来,翻开一看,自己的名字赫然在目。 嘶!当场倒吸一口冷气,骂道,这些狗日的! 人嘛,为了活命,巴不得拉别人下水!这事,我见得多了!蒋瓛依旧是笑,赵老哥放心,有我在,万事牵扯不到你头上。说着,又笑起来,其实这哪算个事儿?不过是些推辞不了的,衙门里分润的零碎银钱而已。 钱虽少,可牵扯的是叩阙案。 这些灰色收入,可大可小。赵思礼心里明镜的似的,真翻出来呈到皇爷那儿,他赵家事是不会有。但是在老皇爷那个印象,多多少少有些不美。 多谢蒋大人!让您费心了!赵思礼拱手道。 看您说的,咱们谁跟谁!蒋瓛笑道,谁往你身上泼脏水,谁就是和我姓蒋的过不去。说着,歪头压低声音道,这么个小忙,您就别再客气了。说不定以后,我还有求到您的地方,国丈大人! 哼!这是卖好来了! 赵思礼心中冷笑,他虽然直,但这点城府要是没有,也就不用在应天府混了。 好说好说!赵思礼笑道。 突然,坐着的蒋瓛一下站起来,冲着门口的方向直接跪下。 微臣蒋瓛,参见娘娘千岁! 客厅外,赵宁儿的身影若隐若现。 蒋大人多礼了,我现在还不是........... 早晚的事,娘娘有宽容之心,但臣不能失礼!蒋瓛跪在地上,低头恭敬的说道。 门外,赵宁儿顿了顿,这几日闲着没事,给陛下做了两双棉鞋,劳您带进宫呈给陛下! 第110章不过 别说,挺合脚! 寝宫中,老爷子穿着赵宁儿让蒋瓛送来的新鞋,原地走了两步,颇为满意的点点头。 看着老爷子脸上有所缓的表情,蒋瓛心里一轻,这宝是押对了。而宫里的宫人则是如释重负,这两日老爷子的杀气太大,他们似乎活在悬崖上一般。稍有不慎,就是粉身碎骨。 瞧瞧这针脚,多细,多密!老爷子指着脚上平平无奇的新鞋说道,上好的松江软布,鞋底缝了棉花,穿着又轻快又暖和!那丫头心细呀,才见过咱一回,就记住咱多大脚了! 蒋瓛跪在地上,附和的说道,回皇爷,太孙妃还说,怕您不合脚特意做了两双。 可是,意想中夸奖赵宁儿的话没听到,蒋瓛微微抬头。只见老爷子正眯着眼睛看他,顿时心中一寒,赶紧再次俯身。 你去赵家干什么?老爷子冷声道,是不是赵思礼跟这事有牵扯? 这就是蒋瓛最怕老爷子的地方,他们这些鹰犬,一撅屁股老爷子就知道他们拉什么屎。百战的帝王,那双眼睛仿佛能看穿人心,看穿人的心肝肺。 臣......听说有许多人犯的家眷,跑去赵家求告帮忙!蒋瓛赶紧说道,臣是带人去清场去了。臣去的时候,赵家大门紧闭,但是胡同口堵满了人! 咱问你,赵思礼是不是和这事有牵扯?老爷子又道。 蒋瓛赶紧道,没有!赵大人为官清廉,据镇抚司收押的人犯供述,他们分润的银钱,平日都是背着赵大人!一分不该拿的钱,他都没拿! 嗯? 老爷子拉了个疑惑的长音,盯着蒋瓛许久。 呵!突然,老爷子冷笑,一语多观,算你办差还算走心!多多少少明白点人事儿! 蒋瓛的后背瞬间被冷汗打湿,皇爷交代的事儿,臣唯有尽心尽力! 那些犯官的家眷呢?老爷子坐下,把脚上的鞋脱下来,边看边道。 臣,撵走了! 啪地一下,老爷子手里的鞋,直接飞在了蒋瓛的脸上。 越活越回去了,刚说你会办差,白说了!老爷子怒道,凡涉及到此案的应天府官员,家眷也一律收押。锦衣卫抄家,拷问家奴,统计财产! 说着,老爷子冷哼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一人犯法也该全家同罪!他们的家眷,就是靠着他们捞的黑心银子荣华富贵!他们当家人,为了这些银子,害多少人家破人亡!这是一报还一报,最公平不过! 要么不杀,要么就杀净! 蒋瓛心里清楚,这才是皇帝做事的风格。在皇帝心中,没有谁无辜不无辜的。做了一份孽,就要用十分还。 臣这就去办!蒋瓛开口道,涉及的外官如何处置,还请皇爷示下! 老爷子坐着,微微想想,选派可靠的人手,快马出京拿咱的手谕抓人!记着,连他们家眷一并抓了! 不但要抓这些幕后主官,那些经手的差役捕快也一并抓来,还有家眷!抓到京城之后,仔细问清楚,历年他们抓捕告状百姓的去向! 把那些百姓的名单,好生统计出来。交给刑部,一一核实从新署理督办。再从那些犯官抄没的家产中,拿出三成,分给那些受了委屈的百姓! 遵旨!蒋瓛叩首。 下去吧!老爷子挥挥手。 寝宫中再次恢复宁静,老爷子端坐着,面如沉水。 他实在是对这些黑心之人,恨到了极点,出手毫不留情。 至于别人会不会说他残暴,他一点都不在乎。至于别人说他滥杀无辜,他更是不在乎? 无辜? 那些被残害的百姓冤不冤?无辜不无辜?你们害了人家一家,咱就杀你们全家! 叩阙案,不管涉及到谁,一律严查严办。 要办到当官的以后听到百姓告状就害怕,要严到他们以后不敢再拦! 随后,老爷子再看看脚上的鞋,心中道,也不知这时候,大孙到了没有! ~~ 杭州,天下最为繁华兴盛之城。 古语云上有天堂,下有苏杭,历朝历代杭州都是国家重要的财源之地。当初张士诚占据此地,不消几年就是百万大军。等洪武皇帝占了此地,更是如虎添翼。 这里不但汇聚了江南之财,之商,之工。同时也汇聚了江南鼎盛的文风,当真是人间福地,人杰地灵。 时在晌午,城中一片热闹景象,人群络绎不绝,堪称盛世景象。 热闹的街中,一顶双人抬着的青色小轿从人群中穿过,在街角转弯。渐渐的离开了刚才的喧哗之地,走在幽静的街道之中。 走着走着,轿子的帘子被掀开一道缝隙,露出一张方头扩面,仪表堂堂,五旬年纪的脸。 轿子边上跟着的长随,赶紧凑过去,爷,有什么吩咐? 轿中人沉声道,没事,里面闷,透透气! 长随听到这话,马上用手把帘子完全掀开,并对轿夫说道,稳当点,别颠着老爷! 轿子的速度微微放慢,里面人继续说道,给知府大人的年礼准备好没有! 寻得了!轿外的长随笑道,知府大人是广东潮州人,小人特意差人去当地,买了那边的特产。已经备在家里,就等着老爷您去送了!说着,又笑道,老爷,小的没见识。那些潮州特产不值几个钱,您何必这么费心? 你懂什么?这叫投其所好!轿中人哼了一声,这世道,送礼送的是人情,更是人心。千里送鹅毛,礼轻情意重。知府大人是潮州人,背井离乡在杭州为官,多年没吃过家乡的特产。送些他家乡的味道,不比送金银强? 老爷明鉴万里!长随在外,拍了一记马屁。 可是轿中人却没受用,反而叹息一声。 这轿子里的五旬男子,不是别人,正是杭州兵马巡检孙孝忠。 孙家在杭州是地头蛇,颇有家产。但是真正发迹是在他这代。他少年读书用功,在军中也历练过几年。回乡之后,娶了萧山知县的女儿李氏为妻,得以进了官府。先后在杭州担任典史,巡检。尤其是后面这个七品官位,他整整已经当了十年。 流水的知府,铁打的巡检就是他。 有家族的关系,再加上他长袖善舞,不管谁做了上官,都要交好于他。而他又为人低调,善于不露痕迹的结交讨好,能办事会办事,仗义轻财,伺候得上官感动肺腑。 孙家发迹,他做着官,亲戚管理着他的生意,杭州繁华之地,日进斗金。他不用贪不义之财,更不用和人争什么。同僚上官有用的着他的地方,他总是能贴心的办好。所以,十余年来,他在衙门里人缘好,脸面大,在杭州就没有他办不成的事。 可是现在,一向春风得意的孙孝忠,脸上却愁云密布,满是焦虑。 稍后,轿子停在了孙府。从外面看,这就是一座不起眼的三进宅院,但是进到里面之后,却别有洞天。 穿过门房之后,眼前豁然富贵逼人。假山流水,奇珍异草,一个宅院富丽堂皇得好似江南名院。 沿路,低头前行的仆人们纷纷见礼。这些仆人中,不少都是双十年华的美艳少女,随便一个拉到人市上,都是大价钱。 孙效忠板着脸,进了三进后院。 江南冬日,温暖如春。妻子李氏正在几个丫鬟的簇拥下,悠哉的拿着碎糕点,喂着池塘里的锦鲤。 老爷回来了!李氏五十出头,保养得当,看着不过四旬年纪。 她是原萧山县令的女儿,家里在杭州一带也颇有关系。各衙门里基层的小吏,她家里都说得上话,办得了事。 孙效忠点点头,小畜生呢? 李氏不悦,哪个小畜生? 孙效忠立眼,你生的小畜生! 妾身和谁生的小畜生?李氏怒道。 孙效忠语塞,甩袖道,过儿呢? 李氏拉着脸,书房看书呢!说着,有对孙效忠道,老爷,这些日子过儿一直在家看书,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他知道错了,您就别打骂了! 狗能改得了吃屎?孙效忠冷哼一声,抬腿朝后花园的书房走去。 孙效忠有二女,只有一儿。大女儿嫁给了藩司的幕僚之子,二女儿嫁给了一个举人。他三十岁上才有了这个儿子,自然是爱到了骨头里。 可怜天下父母心,怕儿子将来命里有坎。孙效忠特意找人高人给取了名字,孙不过。他希望儿子平平安安,同时也期盼着儿子,像他一样有所成就,最差也不能成为满身过错的败家子。 只是,天不随人愿,他这个儿子........不说也罢。 走到书房门口,孙孝忠透过窗户一看,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书房里,他那宝贝儿子哪里在看书,正手插在一个侍女的怀里,脸上满是浪荡的坏笑。 咣,孙效忠一脚踹开房门。 什么时候了,你还有这个心思? 父亲!孙不过推开侍女站起身,您今儿回来的倒早,用过饭了吗? 孙效忠是方脸,身材高大,他儿子孙不过身形也不矮,只是孙不过是圆脸,小眼,身材有些微胖。 都说胖人和气,可是孙不过的小眼睛中,总是带着几分凶残狡诈,脸上也有些戾气。 你娘说你在书房看书,这就是看书?孙效忠大怒,对侍女吼道,滚下去! 侍女脸色苍白,俯身下去。 孙不过委屈的说道,父亲,儿子刚才是看书来着,这不是看乏了,解解闷吗?说着,看了父亲一眼,又道,父亲莫气,是儿子不好,儿子知错,请您责罚! 说到此处,抬手啪地一下给了自己一个巴掌,儿子不孝,让父亲操心了! 你呀!孙效忠叹息一声,坐在椅子上,你就是嘴好! 孙不过小心的看了父亲一眼,笑道,父亲,孩儿在家里已经关了这些日子了,能不能出去透透气!家里什么新鲜东西都没有,眼看过年了,城里正是热闹的时候..........哎呦! 话还没说完,胖胖的身子直接被孙孝忠踹了一个跟头。 你还要出去?出去你就惹祸!孙效忠怒道,上回的事还没利索,再惹出祸来,谁给你平? 不是有父亲和娘吗?孙不过趴在地上,委屈的说道,杭州城,还有咱家办不成的事吗?那年,儿子差点被判斩,还不是您.......... 我打死你!孙效忠心中怒火中烧,抄起门闩。 父亲,你要打死儿子吗? 儿子胖胖的脸上,滚出的泪水,让孙效忠心中一软。手中的门闩,无力的放下,儿呀,你以为你老子是谁?啊?你犯的那些事,哪件不是杀头的罪!这些年,你爹这张老脸都用来帮你擦屁股了。 可是你哪回知道悔改了?一次次变本加厉,若你不是我儿子,我早就亲手宰了你。你也不小了,就不能让我省省心? 你喜欢女人,家里这么多俏丽的丫鬟随你用就是,再不成花银子去青楼也行。你却偏偏喜欢强迫良家女子,喜欢作恶,你..........我怎么生了你这么个玩意? 也不都是儿子的错,有时候儿子脑袋一犯浑,就什么都不顾了!孙不过低声道,再说也不是儿子一人干的,儿子那些朋友......... 住嘴!孙效忠又是一脚,大怒道,赵家的事没了结之前,你就在家里待着,哪都不许去!往后,少和你那些狐朋狗友来往,让我发现,打断你的腿! 这时,外面忽然传来脚步。 谁?孙效忠怒道。 老爷,知府衙门来人了!贴身长随在外说道,让你赶紧去码头! 可知什么事?孙效忠问道。 说是......皇.........皇太孙亲临咱们杭州城。从水路来的,藩台大人知府大人正在要去码头迎驾呢! 皇太孙!孙效忠一愣,马上道,赶紧,给老爷换官服! ~~~ 杭州码头,闲杂人等全部回避。 杭州是浙江布政司衙门所在,一省布政杭州知府等上百官员,穿着官服在码头等候。 江面上,皇太孙的护军战船缓缓停住,无数铁甲宿卫冲上码头,严阵以待。 所有人的目光,都在看着那艘巨大的御舟,可是那艘船却缓缓停在了江心,暂时没有靠岸。 朱允熥来之前,中枢根本没有给杭州地方行文,这些官员现在满头雾水,不知道年根底下,皇太孙为何驾临杭州。 不过储君到来乃是大事,所有人有些诧异的同时,又精神振奋,想着若在皇储面前留下好印象,日后的仕途定然一帆风顺。 孙效忠是七品巡检,位列在知府的身后。 杭州知府李林武,一张口是生涩难懂的官话,你怎么才来? 大人,家中有事耽搁了!孙效忠道。 皇太孙驾临杭州,是千载难逢的喜事,你这个巡检这几日要忙起来,市面上盯紧了!李林武正色交代,不能出一点岔子! 大人放心,杭州市面绝不会有任何不妥之处! 嗯!李林武点头,你办事,我放心! 来了!官员中,一声惊呼。 他们的惊呼之中,一艘小船缓缓靠岸,当先是一名穿着蟒袍,带玉带锦衣卫打扮的武官。蟒袍不是谁都能穿的,只有御赐。玉带也不是谁都能带的,除了公侯,功臣子弟之外,只有二品以上官员才有资格带。 杭州本地官员还没认出来,队列中的杭州锦衣卫千户已经开口。 属下参见同知大人! 这时,杭州官员们才明白,这位武官竟然是大名鼎鼎的锦衣卫指挥同知,开国功臣之后,何广义。 何广义没有下船,扫了扫码头上的人群,看着见礼的杭州锦衣卫千户,吴大用,随本官来,殿下召见! 吴大用心中一喜,在众人羡慕的目光中起身,上了小船。 有日子没见大人了,您还是那么英武!吴大用四十出头的年纪,讨好的笑道。 何广义冷笑一下,别拍本官的马屁,你还是想想,怎么过殿下这关吧! 吴大用心中一愣,凭直觉,他感觉好像不是好事。 忐忑的上了御舟,还没站稳就被几个宿卫夹住了胳膊。 剥了他的飞鱼服,去了他的纱冠!何广义冷声道。 大人!大人! 吴大用惊恐的叫声中,马上被扒得只剩下贴身的白色中衣。 闭嘴!何广义呵斥一声,对船舱内抱拳道,殿下,人带来了! 拉进来!船舱里,传出朱允熥听不出情绪的声音。 ~~~~一万字,我就不分成三章了,发两章。因为这个情节分开看,有些不连贯。 要是你们不满意,我也可以拆成三章。 第111章曾经的无能无力 天降横祸,事发突然。 吴大用心中惊骇欲绝,脑中一片空白,只剩下恐惧。转眼之间,被几个铁甲侍卫抓着四肢头发,拉进御舟的船舱,砰地一下重重扔在地上。 随后,一双绣着金色龙纹的靴子,出现在他的眼帘之中。 心中的惊骇还有皇权的威慑,瞬间让吴大用魁梧微胖的身躯,不可抑制的颤抖起来。白色的中衣,马上被冷汗湿透。 他不敢抬头,不敢动,趴在地上五体投地的匍匐姿势,冲着那双绣着龙纹的靴子,颤声道,臣,杭州锦衣卫千户吴大用,参见皇太孙殿下,殿下千岁千岁......... 跪好,抬头!朱允熥冰冷的声音,打断了吴大用。 后者缓缓的抬头,额上的冷汗不住的落在甲板上,只是微微看了一眼朱允熥那张年轻的,阴沉的脸。然后又立刻低下眼帘,不敢再看。 朱允熥也看清了吴大用的脸,这人有些微胖,看着不像是锦衣卫的武官,倒像是富家员外。而且,他整个人都是慌的,眼神里完全没有静气。 这样的人,不适合在地方作为朝廷的耳目。准确的说,这样的人根本不适合在锦衣卫这样的军事组织之中存在。 孤有事问你!朱允熥是船舱里唯一坐着的人,刑部侍郎秦睦,大理寺左少卿,御史大夫高巍,督察院左佥都御史夏长文,都垂手肃立一边。 臣,恭听殿下训斥.........吴大用说话的时候,牙齿都在打颤。 今年中秋之时,杭州出了件大案,你知不知道?朱允熥坐着,摆弄着手里的扳指,面无表情的问道。 吴大用心里咯噔一下,冷汗再盛几分,开口说道,殿下说的,可是书院的奸杀案? 朱允熥眼帘轻抬,冷笑道,你知道?既然知道,为何不上报? 人在极度恐慌的时候,有两种表现,要么是大脑是死的,要么就是灵光一现。 吴大用现在属于后者,他急忙开口道,殿下,杭州是锦衣卫内卫,臣负责监察地方,地方的刑事案,自有地方处置。再转交刑部,送陛下御览! 嗯!朱允熥不动声色的微微撇嘴,你还挺有理!说着,啪地一下,手重重的拍在椅子的扶手上,怒道,那孤问你,这件案子可有蹊跷! 突然而至的威势,几乎让吴大用当场魂飞魄散。 臣..........臣........... 你结结巴巴的,就是心里有鬼!想必,你也是知道的!朱允熥再次冷笑,那你知不知,被冤屈的赵家人,进京叩阙告了御状! 呃!吴大用双眼一翻,身子一挺,居然直接吓昏了过去。 顿时,朱允熥的脸上满是厌恶之色。 赵家的案子其实不难,难的是地方官为何要栽赃陷害。朱允熥此次来杭州,根本没打算审案,他直接要审人。 让锦衣卫直接抓了杭州知府,孙效忠等人,一套大刑下来就不信他们不说,大明朝没有刑不上士大夫的规矩。 召见吴大用是朱允熥临时起意,官场上没有秘密,他想着若是吴大用知道些什么,能让他少废些心思。可是没想到,堂堂杭州锦衣卫镇守千户,居然是这么个货色。 怪不得,杭州出这么大的事,京城一点都不知道。 想来,天下其他各州府的锦衣卫镇守,也好不到哪里去! 弄醒他!朱允熥冷哼一声。 话音落下,几个卫士扯着吴大用的头发,直接塞进了船舱中冰冷的水桶里。 咕噜咕噜,水中冒泡。 啊!吴大用挣扎的抬头,惊恐的大喊,殿下饶命,臣罪该万死,臣罪该万死! 你是该死,地方有大案你不报,地方有屈打成招的大冤案你也不报!要你何用?朱允熥冷冷的看着他,说,你收了什么好处? 臣.........什么好处都没收!吴大用哭道,臣,真是一文钱都没收! 孙效忠为何要陷害赵家?朱允熥又问。 臣...........臣真是不知道!吴大用连连叩首,地方上的刑事,臣无权插手,只是听到风声觉得案子蹊跷,可是那边赵家小儿子已经画押认罪,臣也没多想! 你都对得起你的名字!朱允熥怒道,吴大用?无大用!别说没有大用处,你什么用处都没有! 臣昏聩,臣罪该万死!吴大用头都磕破了,是臣失职! 孤不知你是天生无用之人,还是在地方上养废了,但是孤猜,这些年你肯定没少和地方官员勾连!朱允熥不屑去看对方的丑态,下去,把你这些年和地方的烂事都写出来,敢有隐瞒,哼哼! 臣不敢,臣不敢!话音落下,吴大用又被几个侍卫扯死狗一样的扯走。 何广义!朱允熥又道。 臣在! 杭州锦衣卫千户所的核心人员,上岸之后一并都抓了,交给你好好的审! 殿下放心!杭州锦衣卫如此,何广义也脸上无光,咬牙道,臣,把他们这些年吃过多少顿饭,都审出来! 吴大用,一群都没用!仔细甄别尸位素餐之辈,有和地方勾连的,乱伸手的,知情不报的,一律赐死。说着,朱允熥脸上肌肉跳跳,给他们留个全尸! 何止何广义脸上无光,朱允熥心中的恼怒几乎快成了火焰。锦衣卫是天子亲军,居然在地方上堕落至此。这些人该死,他们本该是中枢的言路,却在地方成了残民的帮凶。 锦衣卫要好好的整顿!朱允熥心中暗道,有什么样的将,就有什么样的兵。蒋瓛那个人虽然有些手段,可就知道一味的讨好老爷子,低头做事。管理上,简直一塌糊涂! 朱允熥坐着默不作声,船舱里的气氛更加冰冷。 几位跟着朱允熥出京的文臣垂首不语,心中却是惊诧万分。 皇太孙一向有仁德宽厚的美名,此时却判若两人。 杀伐果断,而且出手毫不留情。 而且皇太孙的狠,和老皇爷还不一样。老皇爷之怒,是雷霆万钧。皇太孙却是别样的冰冷,让人不寒而栗。 这位,怕将来也是个不好伺候的。 其实作为皇储,不应该有这样的失态。但是一想起赵家人的遭遇,或许是记忆中那些无能为力的义愤填膺在作怪,让朱允熥格外的愤怒。 这一刻他特别理解老爷子的心情,这些人直接的或者间接的毁了多少家庭?他们有意无意的也成了祸害百姓的一份子。给这朗朗乾坤,添了多少黑暗? 他们不该死吗?身居高位,对罪恶视而不见即是罪。位居官身,毫无正义感即是罪。可能,这种想法有些偏激,但那些受了冤屈的百姓去哪里说理? 但凡他们之中有人稍微有点人心,也不至于闹出百姓叩阙的惊天大案,更不至于让这世上,多出那么多的冤魂。 稍微的平复下怒火,朱允熥站起身,走,上岸! 他身影刚动,御舟的塔楼上旗语挥舞。 岸边,早就带着护卫严阵以待的李景隆,放声大喊。 皇太孙驾到,诸臣工跪迎! 太孙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一瞬间,岸上满是密密麻麻的人头起伏,像是一道由乌纱帽组成的波浪。 权力,只会向着更高的权力低头,只会在凌驾于他们的权力之上,谨慎谦恭。 朱允熥的脚,终于踩在杭州的土地上。远处的城墙,在仓促之间已经披红挂彩,远处的官道上也已经黄沙垫道。 权力,只会给权力服务,还是最好的那种。 跟着朱允熥南下的王八耻,拿着拂尘倨傲的走到接驾的群臣面前。 殿下口谕,宣浙江宣承布政司使李安庆,杭州卫所指挥使丁继祖上前! 臣等遵旨! 这两人是接驾群臣中的文武之首,他们上前是应有之意。李安庆面容儒雅,长身玉立,一副饱读诗书的模样,他是洪武三年的进士,这些年官路亨通。 丁继祖则是战死的柱国上将军,济阳郡公的庶子。身材敦实孔武有力,完全一副武人做派。杭州卫是江南大卫,有兵七千八百余人。 臣等,参见殿下! 二人上前,再次行礼。 朱允熥看看二人,丁继祖是杭州卫所指挥使,军人对地方的事不能插手,而且他所驻扎之地是杭州城外,应该是不知情。 可是这个布政司使李安庆,却和赵家一案脱不了干系。当初,赵家人的庄子可是连他的布政司衙门都进不去。 李藩台!朱允熥微微一笑,孤,要找你借样东西! 第112章现在的主持正义 孤和你借样东西! 闻听此言,李安庆微微有些愣神。 一省布政司想的本就比其他人多些,朱允熥突然驾临杭州,在他心中只有惊惧。因为若是好事,京师必然提前有旨意。而且只有坏事,才往往突如其来,让人措手不及。 尽管他和朱允熥素未谋面,但是作为一省的大员,怎会没私下研究过储君。皇太孙其人外圆内方,当初还是吴王的时候,就奔赴地方办理赈灾事宜。 那一次,江西抚州人头滚滚。 这一次.............? 接驾之时面上的儒雅喜悦都是装的,心中却一片忐忑,更是在思量杭州乃至整个浙江出了什么纰漏没有。 见对方微微迟疑,朱允熥继续笑道,李藩司莫怕,孤又不是借你的颈上人头!孤要是要借你的藩司衙门一用! 看似说笑,但是李安庆心中顿时警觉,皇太孙此言,怎么听都是话里有话。 当下打起精神,笑道,太孙殿下说笑了,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何言借字!官衙臣已命人收拾妥当,请殿下移步。说着,又笑道,城中有几座前朝的名园,景致奇特,尚在修葺之中,微臣马上让他们加快进度。 不用那么麻烦,孤不住那么久!朱允熥平易近人的笑道。 随后,朱允熥车架在前,臣子们紧随其后,浩浩荡荡开往杭州城。 车架最前,六道六色龙旗骑士开路,执旗者戎装金盔,每道龙旗下六名弓弩军士。 而后三十六锦衣校尉,举绛引幡二,戟氅六,戈氅六,仪锽氅六,羽葆幢六,青方伞二,青小方扇四,青杂花团扇四。 然后又是金甲大汉将军四十八人,班剑四,吾杖四,立瓜四,卧瓜四,仪刀四,镫杖四,骨朵四,斧四,响节十二,金节四,皆校尉擎执。 再往后是手捧各种器皿的太监宫人,让人眼花缭乱又不敢直视。 到了朱允熥车架跟前,满是虎视眈眈持刀垮弓的殿前亲军,把他的车架围得里三层外三层。 这还只是急从权,朱允熥没有摆出全副仪仗,不然光是给他交着那些花里胡哨礼器的随行人员,就多达数百,更不用说那些护军。 人群浩浩荡荡的朝杭州进发,谁也没发现,或许说谁也没留意,锦衣卫同知何广义和丁继祖嘀咕几句之后,双方带着亲卫消失不见。 近一个时辰之后,杭州城门就在眼前。 本来朱允熥的脸上一直带着些似笑非笑,可是突然之间,转化为满脸的冰霜。 杭州城门口,数位髦耄老人携乡绅百姓,跪伏于路边,山呼千岁,场面盛大。 李藩司,怎么回事?朱允熥在车架上扭头,不悦的问道。 随性的李安庆顿时有种马屁拍在马脚的上的感觉,解释说道,回殿下,杭州父老听闻殿下驾到,不胜欣喜........... 你的主意?朱允熥不客气的打断,孤突然而来就是不想骚扰百姓,你倒好,唯恐声势不大。说着,哼了一声,还真是难为你了,仓促之间还能搞出这些! 李安庆顿时额头冒汗,原想着少年皇储爱面子,没想到却是和老皇爷一个秉性。 当下,躬身请罪,殿下恕罪,并非臣等故意谄媚,实在是杭州父老听说殿下至此,欢欣鼓舞与有荣焉。说着,在朱允熥冷冷的目光下,说不下去了,这...........是杭州知府李林武的主意! 虽说是他的主意,但你身为一省布政藩司,不知此举不妥吗?朱允熥毫不客气,孤看你心里,还是存了投机的心思! 本来朱允熥对杭州上下官员的印象就极差,现在更是对他们厌恶到了极点。做官一塌糊涂,做事倒是高调得很。 去人,把前头几位髦耄老者搀扶起来,勉励一番,速速进城不要耽搁!朱允熥开口下令。 花开两头,各表一枝。 皇太孙突然驾临杭州,全城戒备,繁华喧嚣的杭州城顿时安静下来。 孙效忠家中,原本打算趁着父亲接驾,要偷偷溜出去的孙不过,也只能继续百无聊赖的躲在家里。 正是吃饭的时辰,母子二人对坐一桌。虽然只有他们母子,但是桌上饮食精美,山珍海味美食佳肴摆得满满的。 儿呀,用些这燕窝,补一补,你都瘦了!李氏对孙不过笑道。 孙不过肉肉的脸上有些不耐烦,燕窝有什么吃头?母亲,让儿子出去转转吧,再在家里带着,都要憋出病来了! 不行,皇太孙驾临杭州,这时候你哪都不能去,万一惹出事来怎么办?李氏板着脸说道,再说,你那事还没了结,赵家人到现在都没抓到。听话,乖乖在家,等风头过了,随你怎么耍! 似乎想起了什么,孙不过恨恨道,不过是几个普通百姓,父亲也太小心了! 那也是人命呀!李氏叹息一声。 哼!孙不过冷哼,满脸暴戾,敢到处告状,看少爷怎么炮制你们! middot;~~~ 布政司官衙大堂,杭州上下数十官员无声肃立,让本来宽敞的大堂,显得有些拥挤。 朱允熥端坐在明镜高悬匾额之下,周围满是持刀宿卫,冷冷的看着众人。 你们很好奇,孤为何突然来杭州吧!许久之后,朱允熥缓缓开口,告诉你们,不是好事! 堂中群臣顿时惊诧莫名,不知所措。 孤来,因为前几日,有杭州百姓进京叩阙。朱允熥咬牙道,有赵家子,被官府屈打成招。赵家一门,被官府害得家破人亡!孤来,是给他们伸张正义,也是来看看,大明朝残民的畜生到底长什么样? 啊!堂中群臣惊呼,顿时骚动。 而在群臣之中,李安庆脸色煞白,几乎站立不稳。 他治下的百姓进京叩阙,导致皇储亲临杭州? 完了完了,他这个布政司是做到头了!赵家,怎么听着这么耳熟? 而他的身后,杭州知府李林武差点当场昏死过去,他是一府的主官,赵家的案子是他签的结案文书,并且收押人犯,准备年后问斩。 赵家冤枉不冤枉他心里清楚,为一方父母官,治下绝对不能出破不了的大案要案,只要案子能办成,只要有人犯落网,他也不在乎冤不冤。 这样的事,不是第一次,也不会是最后一次。他惊恐的回头,只见巡检孙效忠已经如一滩烂泥一般,软软跌倒。 地头蛇再厉害也是蛇,面对龙,连动都不敢动。 堂上端坐的朱允熥啪地一拍桌子,来人! 在!皇太孙亲军,傅让张辅等人出列。 把杭州知府李林武,还有巡检孙效忠,给孤拉出来! 遵殿下旨! 一群侍卫冲进群臣的队中,微微辨认一下,就抓鸡一样把二人提溜出来,扔在朱允熥的前方。 孤本想着,你们是什么青面獠牙的畜生,想不到居然如此没用!看着恶抖得和筛糠似的二人,朱允熥厌恶的说道,现在知道怕了?现在是不是怕到要死?你们现在的心情,就是当日赵家人的心情! 说着,又是一声低喝,扒了他们的官衣,他们不配身上的官服! 是! 傅让等人上前,三两下就扒了两人的官服,二人毫无反抗之力。 忽然,殿中响起哗啦啦的声响。 只见烂泥一样的杭州知府下身,黄色的液体渗透出来,渐渐成河。 你不配为官,不配为读书人,甚至不配为人!朱允熥厌恶的摆手,拖下去,先严加看管! 殿下饶命!李林武如梦方醒,在侍卫的拉扯下大喊,这案子都是孙效忠办的,都是他办的! 生死边缘,孙效忠不知哪里来的勇气,跪地大喊,殿下,冤枉!臣冤枉,赵家杀人案,人证物证皆在,赵家子已经画押认罪! 好,孤就让你死个明白,也让天下人看个明白!朱允熥冷声道,人带来了没有? 殿下,赵家子带到!中堂外,何广义带着一队锦衣卫抬着两个血肉模糊,身体削弱到极致的年轻人进来。 与此同时,后堂中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呼喊。 儿阿! 爹爹! ~~~让我休息一下,前几天病假工作给耽误了,昨晚上加到三点,今天到现在只睡了三个小时。让我休息一下,小睡一下。 脑子昏沉沉的,没写好,对不起大家。 第113章皆有罪 看到被带到堂上两位赵家子的这一刻,朱允熥的眼中,满是愤怒的火焰,心中满是愤慨。 冤案,毁的是人的一生。 不是一个人的一生,而是一个家庭所有人的一生。谁都有父母,谁都有家人,若是生老病死可不违背,若是天灾劫难亦不可为抗拒。可是,他们好端端的一个家,就因为孙效忠一个小小巡检的权力,就因为他一念之间,全家人堕入地狱。 赵家儿子,是被抬上来的,当先的一人脸上刺字,破碎的衣衫之下,满是纵横交错的伤口,眼神有几分清明,但全都是恐惧。惊疑的看着这个场面,双手紧握成拳。 后面一人,干脆就是蜷缩在担架上,似乎骨头都被打断,凄惨得不成人形,最让人感到痛心的事。那年轻人似乎半疯了一般,浑身惊恐的发抖,嘴里发出含糊的大叫。 大人,别打我!别打我!人是我杀的,是我杀的,你让我招什么我就招什么?我画押!我认罪!我不冤!我不告了!你们别打我,别打我!呜呜!娘!媳妇!我要回家!我要回家! 这叫喊声,加上他疯狂的神态,让人的心都碎了。 人间惨剧莫过于此,人生于世间无论贫富,尊贵,都会有几分争强好胜之心,都会有苦中求活之意。可是此刻,赵二嘴里的叫喊,却只有认命,只有无助,只有害怕。 儿呀! 爹爹! 两道人影从后堂奔了出来,赵氏和那孩子直接扑在了两人身上,撕心裂肺的哭着。 赵氏一头白发,映照着儿子们身上的血迹。那孩子稚嫩的双手,抚摸着父辈身上的伤疤。 我地儿呀!赵氏死死的搂着儿子,从心里呼喊出来的痛苦,仿佛能刺破官衙的大堂。 这一瞬间,朱允熥似乎都感受到,他头上那明镜高悬的牌匾发出了震颤。 娘,你怎么来了?赵大惊呼。 娘进京找皇爷告了御状,你们有救了!赵氏摸着儿子的脸哭着,小二,小二娘来了,你叫娘啊! 赵二浑浊恐慌的眼神看着赵氏,先是一呆,马上又露出了浓浓的渴望。颤抖着想伸出手。但是下一秒,却好像见到了魔鬼。 蜷缩的身体在担架上不住的剧烈颤抖,嘴里发出尖锐的大叫,娘,不告了!不告了!我认了!不告了!别让大人打我!儿子不告了! 这时,何广义在朱允熥耳边小声说道,殿下人带来了,不但他赵家哥俩,赵家被抓的家眷,臣也在大狱中找到了! 顺利吗?朱允熥不忍看着堂下痛哭的母子,转头问道。 本地的锦衣卫带着直接奔了大牢!何广义咧嘴一笑,有不开眼的,臣直接宰了! 审案不用那么麻烦,何广义带锦衣卫,丁继祖带杭州卫所官兵,直接从大牢里把人提出来就是。 冤案不走程序,审冤案朱允熥更没想走程序。 正义已经迟到,为何再浪费时间?既然罪恶可以从天而降,那么正义更应该破空而来。 正义应该是刺破黑色苍穹的利剑,正义应该是雷霆万钧的闪电,正义应该是破晓的晨光,正义应该是喷发的火焰。 在罪恶来临的刹那,正义就该磨亮刀锋。正义是活的,他不是死的。他应该是存于天地人心的正气,而不是手里的工具。 儿莫怕,是娘!是娘!堂下,赵氏抓着小儿躲闪的手,哭着道,别怕别怕,娘告了御状了!咱大明的储君亲自来了杭州,要给你洗刷冤屈!儿!不不怕!不怕!娘在这,不怕! 不告了!不告了!赵家小儿的脑袋不停的摇晃,惊恐的眼神根本不敢去看周围,娘,不告了! 啪,赵氏一记耳光。 醒醒,你醒醒!赵氏拽着儿子的衣领,哭道,你看到没有,堂上坐着的是咱大明的皇储,未来的皇帝!他来杭州,就是要给咱们赵家伸冤! 说着,啪地又是一下,娘知道你心里委屈!娘知道你怕!娘和你说过,要死的时候娘会陪着你一起死!可是现在咱们都不用死了,你看看堂上,看看皇储殿下! 不能不告!想想你爹!他为了你活活被气死!不能认罪,想想你娘,从这里一路要饭去了京城。想想你妹子,媳妇! 赵氏的柔弱的身躯,迸发出巨大的能量。 她的能量变成了勇气,传给了她的儿子。赵家小儿眼神中的迷茫混沌渐渐散去,露出明亮的瞳孔。瞳孔中,满是生机。 此时,赵家老大在地上大喊,殿下千岁,赵家,冤枉! 朱允熥的眼神,冷冷的扫了一眼孙效忠。后者已经烂泥一样,堆在地上,仿佛浑身没有骨头一般。 你赵家有何冤屈,细细道来!孤乃大明储君,自会给你们做主!朱允熥站起身,走到堂下,看着堂中惴惴不安的杭州一众官员道,你们的冤屈,孤会加倍用到害你们的人身上! 我冤!我冤!赵家小儿突然在母亲怀中大喊。 有冤就说出来!孤给你做主!朱允熥大声道,刑部侍郎秦睦,你来记录! 遵旨!随行的刑部侍郎径直在一处坐下,铺上纸笔。 草民没有杀人!草民只是每天经过那间书院,被杀的女子和草民素不相识!赵家小儿眼神中满是求生的欲望,哭着说道,事发那天,草民和朋友许三下了工,先去点心铺买了月饼,然后就回了家吃饭。 半夜时分,官差冲入草民家中,把草民抓走。不管草民怎么说,他们就是不信。巡..........巡检大人让人给草民用刑,他们打草民,拔了草民的指甲,他们往死里折磨,他们一口咬定就是草民。 草民实在熬不住,只能签字画押认罪!殿下,草民是屈打成招,草民冤枉! 大明律,杀人大案,需要地方主官会审,一审再审,你们杭州一个巡检就能把人定罪?朱允熥看着那些脸色煞白的杭州官员们,杭州除了知府,巡检,还有按察司,还有同知,还有通判。这样的大案,你们不过问吗?这样的大案,就任凭他一个巡检折腾? 殿下,当日草民和父母到知府衙门鸣冤,衙门里的大人有过二审,可二审之后,依然说草民的小弟为杀人凶手!赵家大儿也哭道,二审之时,根本不允许我家人去看,二审之后,我家再也没见到过小弟! 二审是怎么审的?朱允熥又问。 赵家小儿的目光在众官员的身上扫过,全是恨意,咬牙道,后来,有两位说是按察司的老爷进来审草民,当时草民浑身是伤,草民说受尽了折磨,屈打成招,但是......... 朱允熥皱着眉头,说下去! 那两位老爷听了草民的话,起身就走。随后又进来一群差役,开始严刑拷打!赵家小儿哭道,草民实在被打得受不了的时候,按察司的老爷们又进来,什么都没说,只给了小民一张纸,让按手印! 岂有此理,简直丧心病狂! 孙效忠,你做的好事! 杭州府,你们做的好事! 布政司,你们做的好事! 啪地一下,朱允熥对着杭州群臣怒吼。 皇爷爷在京城,还以为天下太平,还以为你们在地方尽心任事!可是天日昭昭之下,煌煌大明之中,你们...........你们的良心哪去了?一审严刑拷打,草草定罪。二审,居然不顾人犯叫冤,继续严刑逼供!后来,布政司还不收状子!古往今来,历朝历代,闻所未闻!天下人,如何看大明?后世人,如何看大明? 大堂之中,顿时跪下一片。 布政司李安庆惶恐的说道,殿下,此事,臣确实不知..... 不知?朱允熥冷笑,李藩司口中的不知,可是不知者不罪的不知?说着,朱允熥忽然加大音量,一句不知就可以推卸责任吗? 一省的主官日理万机,这些小事看不过来是吧!朱允熥继续冷笑,这些小案子,不值得你过目是吧! 一句不知,就想蒙混过关!朱允熥冷冷的环视,吃着朝廷俸禄,享着百姓民脂民膏,高高在上却一问不知,要你们何用? 尔等身为国家大臣,不知即是有罪! 尔等食着民脂民膏,不知即是丧尽天良! 尔等都是读书人,不知即是违背天理人伦! 不知?是真不知,还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抑或是,假装看不到,反正倒霉的不是你们! 你们穿着官衣,受朝廷重任,受百姓的供养。于公当天下为公,百姓为先。于私,当心怀仁义,体察民情! 可是你们不但坐视人间惨剧,还要推上一把,还要助纣为虐。如此惨案,你们都有责任! 若只有一审,孤也怪不到你们头上。可是还有二审,按察司,通判,同知等有查阅案件之责。如此荒谬之案,你们就没看出来?但凡你们之中,有一个有良心的,也不会闹得人家破人亡! 突然,就在朱允熥话音落下的片刻。 烂泥一样的孙效忠直接冲着大堂的柱子,扑了过去。 拦住! 第114章苍蝇猛于虎 孙效忠已经萌生死志,一头撞向大堂中的柱子。 但是他身形刚动,皇太孙侍卫统领傅让一双铁爪,直接把他按在地上。 想死?朱允熥冷笑,你以为你死了就一了百了?尔身为朝廷命官,徇私枉法也就罢了。还要栽赃嫁祸屈打成招,而且还要勾结其他官员,抓捕告状百姓?天下,怎会有你这样的丧心病狂之人! 说着,朱允熥又道,书院奸杀案,你这么铁了心的要办成铁案,是不是知道谁是幕后凶手?你在遮掩什么? 孙效忠面如死灰,闭口不言。 好,你不说,孤也会查得明明白白!朱允熥回头,看着众人,此案中,说是有人证,那就传人证! 话音落下,两个锦衣卫拉扯着一个惊恐的年轻男子,从外进来。 看到这人,赵家小儿的眼神顿时充满恨意,许三,你为何要害我? 来人,正是此案所谓的人证许三。赵氏告状之时,身揣的状子上,此案的过程和涉及人物,清清楚楚。朱允熥进城之后,除了让何广义带人直接去大狱之外,还命他带人找到这个许三。 你就是许三?知道为什么找你吗?朱允熥冷眼问道。 许三不住磕头,惊恐的说道。小人正是许三! 他始终被锦衣卫押在外堂,刚才里面所说他都听到了。此时面上没有一丝血色,只知道磕头,显然是吓得不轻。 你说说,为何要作证说赵守信是杀人凶手?朱允熥沉声道。 千岁在上,不是小人要害赵二...........许三慌张的说道,赵二和小人说过笑话,若是能和秦诗那样的女子.......后来官差找到小人,小人一开始说和赵二同行回家,但是官差直接给小人上刑........ 说着,许三拉开肩膀的衣衫,露出是上面的疤痕,千岁请看,这就是被官差打的。他们说,若小人不指证小二,就说小人是同谋,一块斩首! 案件已经真相大白,书院秦诗诗和婢女被奸杀,官差找到每天经过那里的许赵二人,因为赵二曾经说过玩笑话,便开始栽赃陷害。 所以,你就听了官差的?朱允熥问道。 千岁,小人也想活命啊!许三哭道,小人也是一大家子人,实在怕呀! 闻听此言,朱允熥心里澎湃的怒气之中,多出几分叹息。 人生无常,人心更无常。能怪许三吗?他也只是个寻常百姓,如何能和官府抗衡! 真相大白! 朱允熥看着跪着的众官员说道,你们有什么要说的? 臣以为,严办孙孝忠,彻查相关官员小吏官差,一律严办!李安庆浑身冷汗,赶紧说道。 这是自然,不然孤也不会带着刑部,大理寺和督察院的人一块来!朱允熥再看看他们,从现在开始,你们谁都不要回家了!三司就在杭州会审,锦衣卫协助,你们之中真不知情的人,孤不会冤枉你们!但你们之中,有故意替孙效忠遮掩的,与其同罪! 李景隆!朱允熥喊道。 臣在!李景隆躬身抱拳。 带兵,把这里围死了,一只苍蝇也别跑出去!朱允熥冷声道,何广义,马上查阅赵家子一案的卷宗,凡涉及到的办案人员一律抓捕,严格审讯! 遵旨! 朱允熥回头,看着闭着眼睛等死的孙效忠冷笑道,你以为你不说,孤就查不出来? 殿下,太孙殿下!一官员连滚带爬从人群中出来,罪臣愿戴罪立功!罪臣知道那厮为何栽赃于人! 这是谁?朱允熥问道。 丁继祖上前,殿下,这是杭州通判,景芳! 既然你有戴罪立功之心,就把知道的都说出来。朱允熥返回明镜高悬之下端坐,快说! 罪臣以为,孙效忠之所以要把这案件办成铁案,甚至不惜嫁祸于人,乃是因为,真正的凶手,应该是他儿子! 景芳,你血口喷人!孙效忠忽然双目圆睁,破口大骂,这些年你收了多少黑钱?还敢诬陷? 这话,让朱允熥微微皱眉。 这是一句前后不搭,有些突兀的话。但是仔细听听,却是话里有话。 你收了黑钱,你又诬陷? 是不是可以理解成,只要你敢说,老子也豁出去把你收黑钱的事抖出来? 谁诬陷于你,你家的畜生什么样,同僚心知肚明!景芳大声道,殿下,孙效忠之子,孙不过劣迹斑斑........所犯之罪罄竹难书! 洪武二十年,那孙不过和两个同伙在城外闲逛。见两位良家女子生得漂亮,就把人拉进了林中,数人轮奸! 案发之后,上任知府刚正不阿,直接判了斩监候。 但未等朝廷诏书批准行刑,上位知府急病身亡。孙效忠随便找了个流民乞丐,买通了典史放了出来。这事别人不知,罪臣知道,罪臣当日收了他家一千五百两的银子! 狗咬狗了,这通判见势不好,先开始招供。不过,这也省了不少的功夫。 他家的小畜生出来之后不知悔改,洪武二十一年强奸东城悦安客栈老板之女,在孙效忠威胁之下,只能作罢! 二十二年,孙不过又看上一女,抢到了一家客栈之中,当着别人的面强奸! 二十三年,孙不过看上一定亲的女子。那家为了躲他,让女儿和女婿逃出杭州。但是孙不过不肯罢休,抓了那女子的表妹,带着手下轮番打骂。用香火烫其胸,用钳子扎其下身! 被杀的女子秦诗诗,乃是杭州最当红的歌女,那小畜生早就看在眼里馋在心里。虽然是歌女罪官之后,但秦诗诗出身书香门第,卖艺不卖身。孙不过那畜生,借着酒意冲进书院,行暴戾之事! 你住口!孙效忠在侍卫的按压下,剧烈的挣扎,绝无此事! 呵呵!呵呵! 此时,坐在大堂上的朱允熥发出两声冷笑,说畜生,都算抬举你们父子二人?你们不是人生的?你们生下来,把良心落在娘胎里了?朗朗乾坤之下,居然恶鬼在世!来人,速速抓来孙不过! 喏!几个锦衣卫和甲士冲出门外。 临来之前,朱允熥还以为此案,是地方官员为了包庇什么大人物。现在才发现,不过是一个小官为了掩盖家里的丑事,为了帮自己的儿子逃罪而为。 一个小官就有这么大的能量? 死罪都能偷天换日,数次死罪都能压下来?而且还能买通同僚为帮手,还能指使手下去京城抓人! 小官,有大权! 小官,有大能量! 是官的能量,还是他权力的能量? 小官,遮一地之天! 遮的是百姓头上的天,头上的青天! 还有谁要说话?朱允熥看着那些杭州的官员们,就像看着死人,孤,已经无力骂你们。哀莫大于心死,想到了你们丢了良心。却没想到,你们本就是没长心! 孤..........朱允熥长叹,人人都是父母养?你们寒窗十年,金榜题名,读书时家国天下,做事时却蝇营狗苟! 你们让孤寒心!让百姓寒心,让皇爷爷寒心!朱允熥咬牙道,洪洞县里无好人!真是没说错! 若那孙不过是什么公爵之子,皇亲国戚,如此罪孽,孤不稀奇!但他只是小官之子,孙效忠再有手腕能量,也不能保全这么多次! 真正保全孙不过的,是你们! 你们这些苍蝇大的官,为患之祸,胜于猛虎! ~~~~~~ 天,微微有些黑了,城中一片安静。 两个看着就不是善茬的青年蹲在孙家的宅子外,左顾右看。 忽然,墙头出现一张圆脸。 小过哥!其中一个青年笑着大喊。 别他妈喊,让人听见!骑在墙头的孙不过低声道,接着一把!说完,一个翻身从墙头跳下。 哎,可憋死我了!孙不过站稳之后,呼吸下外边的空气,笑道,哥几个,晚上哪里玩去? 一个瘦高个青年笑道,杭州城,还不是小过哥哥想去哪里就去哪里? 另一青年接嘴道,杭州城,还不是小过哥想睡谁就睡谁? 孙不过得意的大笑,眨眨金鱼眼笑道,别说,用强这事上瘾。家里那些逆来顺受的丫头,弄起来一点意思都没有? 几人说着,笑呵呵的往外走。 先去耍几手,然后喝点酒! 喝完酒之后,再把姑娘搂! 孙不过几人放肆的大笑,笑声在寂静的长街中格外刺耳。 突然,孙不过身边的人脚步停下,惊诧的望着前方。 孙不过抬头,只见视线之中,数不清的凶悍兵丁正蜂拥而来。有些诧异,但是见到那些兵丁前面,带路的正是自己父亲的手下,又恢复了满不在乎的表情。 马二,你带着这么兵去哪儿? 给锦衣卫带路的那人,是孙效忠手下的爪牙,见到孙不过,马上大喊,诸位老爷,那就是孙不过! 带队的锦衣卫千户神色冷峻,拿了! 顷刻之间,孙不过几人被捆成了粽子。 你们知道我是谁吗?孙不过怒道。 啪,一个耳光犹如鞭子闪亮。 带队的锦衣卫冷笑,你知道老子是谁吗? ~~~ 清明北望乡,追忆亲人泪成行。 身虽走,情不能忘。 佳儿体健,唯望故亲,天堂安康! 第115章为官的义务 时至夜晚,杭州城内星火盏盏,汇聚万千。 虽然因为皇太孙初入城时,戒严了一会。可是夜晚来临之时,商业繁华的杭州城,又成一片歌舞升平之地,繁花似锦俨然天上人间。 酒楼歌肆,烟花柳巷,河上画舫,茶楼书院都是人满为患。无论士人商贾,还是平头百姓,酒酣耳热之时都在谈论着此时皇太孙突然驾临杭州。 储君亲至乃是一地之荣,身为杭州之人更是感到骄傲。 百姓都是单纯的,若不是亲身经历,他们很难想到天下会有如此多的黑暗。即便是想到了,但是真正的黑暗,远比他们想的还要黑上一百倍。 他们更想不到,在他们兴高采烈议论之时,布政司大堂之中,气氛已经到了冰点。 朱允熥依旧端坐在明镜高悬匾额之下,一手托着下巴,一手的手指轻轻点着桌面。堂下,跪着的杭州上下官员们皆是战战兢兢,冷汗淋漓。 布政司衙门占地极大,这边的大堂跪着众官员,边上的房间直接被三司和锦衣卫拿来做审案的房间。 每当有惊呼和惨叫从边上的房间里传来,跪着的官员们的身体,都会跟着颤抖几分。而且,时不时有同僚,被锦衣卫直接从人群之中拉扯出去,更让他们胆战心惊,魂飞魄散。 杭州府的知府,同知,通判,按察司等主要官员,在顷刻之间变成阶下囚。随着他们的交代,更多的经手官员被一一拿下。现在堂中人人自危,灰砖砌成的地面上,汗流成河。 殿下,用膳吧!您午膳就没吃!王八耻悄悄过来,在朱允熥身边说道,奴婢让人给您熬了珍珠香米粥........ 不差这一会,也不差这一顿!朱允熥看看堂下的官员们,孤,就在这里等,等真正的真相大白,再无一条漏网之鱼再吃。不然,孤吃的也不安心,更吃不下去! 若朱允熥只是个平头百姓,听说这种事,大概只会心里暗骂几句发发牢骚。然后再说一句,千里做官只为财的真理,该吃吃该喝喝,过几天就忘了。 可现在他是大明皇储,未来帝国的掌舵人。这种事,必须要严查严办,不能心慈手软。绝对不能姑息,更不能放松。 在他的记忆中,明末清初大儒顾炎武的一句话,让他深以为然。 士大夫无耻,乃国家之耻!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疆域庞大的中原王朝,臣子们都是皇帝的帮手。 古往今来,从来都是读书人做官。 做官选读书人,乃是因为文以载道。读书人读的圣人学说,是治理天下,教化百姓,造福苍生的大道。 官员首选德,读书人之所以是读书人,就是要比寻常百姓更具有道德观。无道无德,即是无耻。 因为他们有道德,有大道,所以才被授予权力,管理天下,享受天下百姓的奉养,封妻荫子家族富贵,高高在上。 这不是朱允熥,非用他现代人的思想,去强行要求古人。而是常理上,历朝历代对官员士大夫的要求就是如此。古人对于官员的道德要求,就是如此。 因为在享受着巨大权力和身份红利的同时,官员士大夫们对于君王和天下,有义务!而百姓,他们是被索取者,他们是卑微的奉献者。对于皇帝对于天下,他们没有义务。 纵观史书,多是记载忠臣孝子之美名,鲜有记载百姓之刚烈。 华夏上下几千年,王朝更迭生灵涂炭之时,百姓所求不过一碗安稳饭。历史从不会苛求苟活的百姓,更不会强加给他们,飘渺的大义凛然。只会鄙视那些不履行官员义务,不履行自己责任的无耻之人。 读书人的精神和风骨,就是他们对义务的最好诠释。如颜真卿,毁家纾难。如文天祥,慷慨赴死。如历史上那些爱民如子的好官,如那些刚正不阿,千古留名的贤臣。 就好比朱允熥身边的那些老师们,如方孝孺等人,朱允熥明知道有时候他们太过迂腐,太过异想天开,太过顽固。但每次这些人说话,他都要虚心倾听。 真正的读书人,只为苍生说真话,不为君王献媚言。 只想享受权力,不想履行义务,便是无耻的士大夫。 但是现实很讽刺,千年以来还是这些无耻的官多一些。历朝历代没有任何一个皇帝,敢用超高的道德标准要求臣子们。 因为大家都是人,都有七情六欲,都酷爱权力。所以哪怕是再雄迈的圣主,也会对贪腐特权之类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因为管不了,更管不过来。 可是,德行上,却从没有放松过。不管你私底下如何,但不能失德,不能无道,更不能无耻。 杭州案,叩阙事,表现出来的,就是比贪腐还可怕的无耻。 历史上的大明,毁于无耻。 朱允熥从没有指望,他将来的臣子们都是圣人。但是他绝不能容忍,无耻之人身居高位。防微杜渐,防患于未然。 外面,传来纷杂的脚步,一锦衣校尉进来,跪地奏道,启禀太孙殿下,孙不过并其母,还有孙家心腹奴仆三十二人,抓捕到案! 朱允熥没有回话,而是先看了一眼始终瘫在地上的孙效忠。听到此话,本来似乎认命的孙效忠,开始剧烈的挣扎起来。 带上来!朱允熥说道。 走!进去! 跪下! 锦衣卫的责骂踢打中,一圆脸惊恐,抖如筛糠的年轻人被带了上来。而在这年轻人之前,是一个披头散发,不住四处打量的妇人。 老爷! 父亲! 李氏和孙不过同时发出惊呼。 父亲救我!孙不过大声哭喊。 老爷!李氏嚎啕大哭。 孙效忠的身体,在侍卫的手下剧烈挣扎几下,眼神中冒出浓浓的不甘。可是最终,表情慢慢平静,心中千言万语最终化作一声叹息。两行泪水落下,以头抢地。 你就是孙不过?朱允熥戏谑的问道。 孙不过跪在地上,眼中满是泪光,若是不知情的人看来,竟然还有几分可怜。可是想起他的所作所为,这人不配有泪。 小人是孙不过!孙不过颤声道。 你这畜生,竟然长了人样?朱允熥冷笑,说着手上用力,桌上刚刚看完的供词直接扔了过去,这些可都是你干的? 孙不过触电一样,向后连滚带爬,不是我!不是我! 恶人只会向弱者,面对皇权天威,他们的表现比他们欺负的弱者还不如。 跪好!一锦衣卫上前,用刀鞘咣咣几下。 别打我儿子!李氏一声惨呼,扑倒在儿子身上,抬脸喊道,殿下,这些事不是我儿子做的,不是! 铁证如山!桩桩件件,明明白白,你还敢狡辩!朱允熥怒极反笑。 殿下,殿下!李氏惊慌失措,大声叫喊,是别人教唆的,他不是主犯。都是他那些朋友教唆的,我儿不是主犯! 我说他这畜生怎么披了张人皮,原来是有个同样披了人皮的畜生娘!朱允熥怒道,还有个畜生的爹!真是一门三畜生,千古奇谈! 父亲,救我!孙不过在母亲的身下哭喊。 儿!孙效忠涕泪交加,事已至此,像个男人一样!说着,大吼,你爹你娘陪你一起死,你像个男人一样! 朱允熥注视孙效忠良久,孤说错了,你们不是畜生,畜生还有心,还知道好坏善。说着,冷笑起来,养不教父之过,孤本以为你会说,是你们没有教好他,以致今天之祸!想不到,临死,你都没悔悟! 随即,朱允熥又道,你以为一死就可以了?没那么容易!你们所做之事,孤要十倍奉还。只有这样方能对得起给你们残害之人,只有这样才能告慰天下! 说到此处,朱允熥再也没兴趣去看孙家人的丑态,不耐烦的挥手,拉下去审! 孙家几人,又被拖了下去。 朱允熥能站起身,走到堂下,捡起地上的供词。 带血的供词,字字句句满是罪恶。这还是有名有姓能找到苦主的,那些没名没姓不敢声张的,说不定还有多少。 把这些贴到城里,传孤的手谕,让城中受难之百姓伸冤,可不记名。朱允熥冷声道。 遵旨!傅让上前,马上让人去办。 第116章做官的法则 夜极深,窗外树影婆娑,屋内明灯皓影。 朱允熥坐在书桌后,眉头紧皱看着手中审查杭州官员的供词。 一件事,要是真想查明白,只在瞬息之间。上位者,若真想深入了解某件事,解决某件事,只在一念之间。 三司加锦衣卫,杭州涉案官员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甚至多有攀咬妄图戴罪立功。 栽赃赵家案,杭州知府以下共涉及大小官员二十七人,吏员四十八,差役无数。期间不光是有为孙不过掩盖不法之罪,贪墨营私舞弊比比皆是,现在朱允熥看的只是一小部分,每隔半个时辰,就有新写好的供词,送至案头。 凡事就怕较真二字!朱允熥一边翻阅,一边心里暗道,不查不知道,一查吓一跳。杭州只是天下一角,但所发生之事,亦能代表天下官场! 忽然之间,朱允熥感觉很是心累。 怪不得古人说难得糊涂,有些事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还真是过不去。不糊涂一些,能把自己气死。 放下手中供词,朱允熥疲倦的揉揉额头。 有人的地方就有利益,有利益的地方就有阴私,古今中外概莫如是。完美世界是不存在的,上位者只能在其中选择性的放下些无伤大雅之事,抓其根本。常常敲打警钟,看谁不长眼罢了。 本想打老虎,结果揪出一群苍蝇! 朱允熥的目光再次看向那些供词,面露苦笑。 不过,随即苦笑变成了凝重。 苍蝇之害大过猛虎,世上苍生数以亿计,但老虎才几只?老虎隐于林间,而苍蝇漫天飞舞,寻找腐败之物。 再说,老虎虽猛,却不带疾病!而苍蝇,能引发时疫,让人感染致死! 老虎好抓,苍蝇难拍! 咦!忽然,朱允熥眼神一定。 孙不过案,同犯张河玉乃桐庐县一霸之子。桐庐张氏,屹立桐庐县二十年不倒,私开赌坊妓院,染指矿山水运,欺行霸市圈养打手为祸一方。百姓苦其久也,但状告无门。 张氏姻亲皆为当地吏员,关系盘根错节手眼通天,二十年巧取豪夺财产无数,县中无人不知道其家恶名! 二十年? 朱允熥冷冷哼了一声,不住摇头。 为祸二十年,县中人人皆知恶名。穿开裆裤的,扫大街的,倒马桶夜香,卖馒头的都知道他张家是恶霸!官府不知道?朱允熥拿着供词,灯火下的面容有些狰狞,二十年,随便一个任官员都能碾死他们,可就是不知道?真是天下之大,无奇不有! 想到此处,对外面喊道,来人! 殿下!一身铁甲的张辅从外进来。 你值夜?朱允熥问了一句,提笔唰唰的写着手谕。 今晚是臣当值!张辅说完,看看朱允熥的脸上,犹豫道,臣本不该多言,但是天下事龌龊多,良善少。殿下不值当生气,小心身体要紧! 朱允熥笑了下,你这份心,孤心领了!说着,把手谕推过去,交给何广义,让他明日带兵去桐庐,抓张家还有桐庐县令来杭州! 遵旨!张辅接了手谕,领命出去。 此时,外面传来王八耻的声音,什么人?吓咱家一跳! 话音落下,门被推开。王八耻端着一碗冒着热气的珍珠白玉汤进来,笑道,殿下,您用一些吧!一天都没进膳,这可怎么了得? 珍珠白玉汤就是个疙瘩汤,手指盖大的面片沉浸在浓汤之中,宛如珍珠。 放下吧!朱允熥低声道,你刚才在外面咋呼什么? 奴婢刚端着汤往殿下这边来,黑灯瞎火的没看清边上跪着一人,差点一脚踩上去! 朱允熥用调羹轻轻的搅动疙瘩汤,皱眉道,让他进来吧! 外面跪着的不是别人,正是浙江布政司使李安庆。 王八耻走到外边,那谁,跪着的,进来? 多谢公公!李安庆如蒙大赦,进屋之后别的话没有,直接跪下磕头。 多磕头少说话,是你的做官法宝吧!朱允熥小口喝汤,轻声问道。 李安庆抬头,涕泪交加,太孙殿下,臣有罪!臣罪该万死!叩阙案,臣却是疏忽,有失职之罪! 失职罪?你倒是会捡轻的说!朱允熥不看他,边吃边说,除了失职,你还有御下不严之罪。杭州府亦是你藩司所在,你看看杭州的官员都什么样子? 臣有罪!李安庆又连连磕头。 除了这些,你还有任人唯亲,有眼无珠之罪!朱允熥放下调羹,擦了下嘴,赵家的状子连你藩司衙门都进不去,你可知为什么?你身边的幕僚叫龚成那个,是孙效忠的姻亲,直接就给拦了!你这一省布政怎么当的?衙门里你两眼一抹黑? 臣愚蠢!臣愚蠢!臣有罪!李安庆不停的磕头,臣也是受小人蒙蔽....... 闭嘴!朱允熥呵斥一声,事到如今,你还在说这些避重就轻的话!若是平日...... 说着,朱允熥觉得自己是对牛弹琴,看着跪着的李安庆继续道,你是洪武三年的进士? 臣是洪武三年甲等第三!李安庆道。 你的坐师是文渊阁大学士国子监祭酒詹同吧?朱允熥又问。 臣有负圣恩,臣有罪。李安庆惊恐的说道,殿下,臣之罪,不及老师! 你还算有良心,知道不能把你老师牵扯进来!朱允熥冷笑一声,孤不是要牵扯詹同文(詹同字),而是想起有关你和他的一件事。说着,笑了笑,继续道,孤听说一首词,是你在他家中所作,现在你给孤解释解释! 李安庆不明所以,面目茫然。 仕途钻刺要精工,京信长通,炭敬常丰! 莫谈政事逞英雄,一味圆融,一味谦恭! 大臣经济在从容,莫显奇功,莫说精忠! 万般人事皆朦胧,驳也无庸,议也无勇! 这是你写的吧,你来给孤说说什么意思? 半阙词说完,李安庆几欲昏死过去,惊骇莫名。 这是,臣酒后胡言! 酒后吐真言!朱允熥叹口气道,锦衣卫奏报,这是你当日调任浙江布政司之前,在詹府送行宴上所作之词。说着,看看对方,观其词,看其人! 一省布政三品的大员,又是江南财税重地,足见皇恩浩荡。可你呢?不思报效国家,想的却是如何钻营,和京城的老师常来往,多多送冰炭孝敬。做官要多磕头,少说话,搞中庸之道。说着,朱允熥重重的一拍桌子,这就是你这个两榜进士,为官的态度? 臣..........李安庆已是连连颤抖,臣有罪,有负圣恩,有负皇太孙恩! 你负孤什么?你当布政的时候,孤还不是太孙!朱允熥斜眼看他,继续道,上阙孤还能容你,你们读书人明哲保身,投机钻营而已。可是你的下半阙,是什么意思? 八方无事岁年丰,国运方隆,官运方通? 你的意思天下无事就是太平?才能国运昌隆,才能官运亨通?朱允熥翘着脚,讥讽地说道,如何天下太平?你们天天祈祷天下无事,出了事赶紧按下去,别让上面知道?上面不知道,就会以为你们尽心尽力,让你们升官发财是吧! 你们升官发财了,才能无灾无难到三公,妻受封荣,子荫郎中,对不对? 这两年你在任上,按下去多少事?上有所好,下有所效。正是你这种多事不如少事,浑浑噩噩一心想靠着钻营投机上进的作风,才导致浙江官场糜烂如此! 若你为官敢于任事,不想这些蝇营狗苟,不想着出事按下去,不想着有事瞒下去,报喜不报忧!杭州孙家,怎么能如此丧心病狂?刚才,孤还看了一个桐庐的张家,称霸一方二十年。当地官员也是学了你,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臣昏聩无能!李安庆叩首,连连请罪,语无伦次,臣,万万没想到如此! 你不是无能,而是心不正!朱允熥又道,你可以说不知,但是江浙这些烂事的根源,就在你这个布政的身上! 你先滚下去!孤的折子已经快马送至京师,你在家听信吧! 无能不是罪,但是故意装无能就是罪。粉饰太平,掩盖事非也是罪。 以后的大明,追问责罚。下官犯法,上官不知情,一样要治罪。如此,才能减少李安庆这样的,有事也要按下去,瞒下去的官员。 李安庆被侍卫带下去,好生看管。 其实现在,朱允熥一句话就可以扒了他的官衣,把他下狱。但是涉及到一省大员,他还是觉得先把自己的意思报给老爷子为好。 撵走了李安庆,朱允熥再次看着供词。 可是忽然之间,有些看不下去了。 脑中有个疑问,孙效忠如何做到笼络了这么多人帮他办事的? 来人!摆驾! 第117章寒夜 大牢,昏暗阴冷潮湿,空气中满是令人作呕的味道。 狱卒的身体躬成了虾米,挑着灯笼,小心的在前面带路。 几个侍卫按刀簇拥着朱允熥前行,铁甲战靴踩在有水渍的地面,发出阵阵回响。 朱允熥的脚步,在一间牢房前停住。牢房里,孙效忠呈一个大字,直接挂在墙上。这是防止他的自杀,他的嘴里都被堵了东西。 殿下,小心些!王八耻先一步,搬了个凳子进去,并用袖子好生擦擦。 见朱允熥进来,孙效忠的目光中满是意外。 给他嘴放开!朱允熥坐下,淡淡的挥手,孤来,是忽然想起一件事,想来问问你! 说着,不等孙效忠开口,继续笑道,你不过是个巡检,如何能让那些比你大的官,帮你这么多人情?你儿子犯的可都是死罪?这些人情花钱也买不到吧? 孙效忠咧嘴凄然一笑,不过投其所好而已! 哦?说来听听!朱允熥有些感兴趣,说得好的话,孤网开一面,让你死之前,再看看你儿子! 人皆有所好,好比同知黄大人。黄大人是广东人。每到冬天喜吃羊,但不喜欢江南的细致做法,喜欢吃连皮带骨的清炖羊肉,最好还是肋条的地方,有肥有瘦,又香又嫩! 而且,他还不喜欢去大馆子,最爱农家口味。所以罪臣就在城外农庄,找农人买了活羊,让农妇整治! 但是黄大人吃了之后,却不甚满意,只是笑着说还行。罪臣就问,是按照大人家乡的做法,为何大人不喜? 黄大人说,他家那边吃的羊,是东山羊,鲜而不膻!罪臣买的羊,膻大于鲜。而且做法也不对,炖羊肉中没有草药,也没有甘蔗马蹄等物,不是砂锅煲的,你不够甜! 朱允熥笑起来,吃个羊肉也这么多说法! 后来,罪臣马上,专门请人用快船从那边买羊,招募那边的厨师过来,甚至炖羊肉的水,药材都是从那边来了。黄大人吃了之后大喜,赞不绝口。 罪臣虽然巴结他们,但是罪臣不求权,亦不让他们为难......... 而且你心诚,急人所难,想人所想!朱允熥开口说道,都是些不值钱的东西,但是能巴结到他们心里,让他们觉得你这个人不错!是个可以结交的朋友! 正是如此!孙效忠继续道,罪臣生于市井人家,深知钱财关系浅,朋友深情真!和诸位大人关系拉近之后,罪臣才开始给他们送银子。而且每次送的也不多,只在他们有需要的时候送去。比如婚丧嫁娶,老家来人之时。 久而久之,罪臣会办事,有分寸,能交心,结下不少人缘! 钻营也是门学问,你这钻营比李安庆那炭敬常丰,更为有效!朱允熥开口道,你这是,专营到别人的心里。你以赤诚之心钻营,别人回报也是情谊! 说着,朱允熥站起身,可是,你这聪明用错了地方!酿成大祸! 殿下!孙效忠在后喊道,罪臣知道罪孽深重,不知殿下要如何处置臣等! 你觉得,你能活吗?朱允熥脚步不停。 殿下!孙效忠继续大喊,罪臣想再见见妻子! 答应你的,孤会让你见!朱允熥回头,其实不用急,行刑那天,你们全家一起! 说完,转身出去。 而孙效忠,又被堵住嘴。 世事洞明皆学问,官场是个大染缸,更是大熔炉。官也是人,是人就有情。于情出下手,远比直接上钱更能笼络人心。这世上爱钱的官很多,但他们也不是谁的钱都收的。 夜色更深,江南的风很是清冷。 出了大牢,朱允熥裹紧身上的斗篷,抬头眼望,夜空中似乎云层涌动。 希望明后天是好天气,好天气杀人,血才格外红! ~~~ 应天府,紫禁城。 锦衣卫指挥使蒋瓛,忐忑的站在寒风之中,等待皇帝的召见。 深夜的宫城,显得有些吓人,那些婆娑的树影,像人一样静静的站着,远远的望着,狠狠的盯着。仔细一看,那些树影真的好像活过来一样,不但看着,还对着这边冷笑。 妈的,人杀多了,眼花了! 蒋瓛暗骂一声,用力的甩甩脑袋。今日的京城,血流成河。 皇帝昭告天下,因叩阙案应天府数十官员,加吏员兵丁差役,甚至各地在京师会馆中的人也被揪了出来。数百人在午门外,同时斩首。 喧嚣的京城,在人头落地之中变成死寂,沉寂得让人忘记了马上要过年。但是下一秒,皇帝为民做主怒而杀官的消息传遍全城,又是欢声雷动。 斩首之后,当着数万蜂拥而来看热闹百姓的面,被皇爷点到名字的倒霉蛋,活生生的被剥皮。 以前老皇爷也剥皮,可大多是死剥,这回却是活剥。 把那几个倒霉蛋按住,从后颈脊背下刀,直至臀部,割开后背的皮肤。而后将皮肤向两侧剥离,至四肢将手脚砍掉,剥下四肢皮肤,再把身体翻转过来,剥掉前胸的皮肤.......... 一想起那个场景,蒋瓛忍不住打个寒蝉。 除了活剥之外,应天府中丞陈济死剥。不是因为网开一面,而是因为他的皮有大用。 不是剥皮充草,而是要制成褥子。人后剥皮做成坐褥,此皮褥耳目口鼻俱全,铺在座椅上脸正好在椅背上,头发披散在椅后。以后各任后继官员升堂就坐此皮褥,看谁还敢干这种事。 想起那些场景,即便是杀人如麻的蒋瓛,也忍不住心惊肉跳。 蒋大人! 啊!蒋瓛吓一跳,听出声音赶紧道,下官在! 朴不成走路无声,走过来小声道,进去吧,皇爷要见您! 有劳公公!蒋瓛道谢。 蒋大人,有句话,杂家不知当说不当说!朴不成忽然开口。 蒋瓛停住脚步,回首笑道,当着下官,您有什么不能说的? 朴不成笑笑,您是三品大员,杂家只是七品太监,您千万别一口一个下官的!说着,看看殿中,小声说道,杂家想说,蒋大人,有什么话简短的和老爷子说。昨儿晚上皇爷半宿没睡,今天又折腾到半夜! 下官明白!蒋瓛抱拳道。 朱元璋披着棉衣,随意的坐在塌上,双目之中隐隐有些泛红的血丝。 臣,见过皇爷!蒋瓛叩首,五体投地。 老爷子斜眼看他一下,办完了? 是,臣刚从靖宁侯府出来!蒋瓛开口道。 老爷子最终还是嫌揪出来的官不够份量,拿了靖宁侯做筏子。靖宁侯下狱,削爵除封,追回一切御赐之物。 叶升说了什么没有?老爷子有些疲倦的问道。 他一直喊冤枉,还说............还说.......... 说什么?老爷子不耐烦道。 他说要面圣,臣说陛下不会见他!他说请臣看在他是蓝大将军的姻亲份上,通融一把! 他真这么说?老爷子的眉毛顿时立在了一起,蓝玉和叶升是儿女亲家,长子蓝春的媳妇,就出自叶家。 蒋瓛咽口唾沫,他真是如此说!靖宁侯说,大家同殿为臣,都是武官,请臣通融,让他递牌子请见!臣说不许,他又说不管他将来如何,但臣这份情谊,日后蓝家定会报答!臣........蒋瓛抬头,臣听的莫名其妙,但却是这么说了! 该死!老爷子顿时站起来,犹如暴怒的老虎,咱要处置他,他提蓝玉干什么?哦,你卖好给他,将来蓝玉会报答在你身上是吧?莫非他心里,蓝玉比咱还高! 臣这就去杀了叶升!蒋瓛惶恐道。 谁让你现在去杀他!老爷子大怒,想了想,明日你去杀他,不要用叩阙案的罪名! 蒋瓛一愣,那? 他是胡惟庸同党,做死!老爷子冷声道。 蒋瓛不敢抬头,躬身退下。 大殿之中一片宁静,老爷子再次坐下,想着蒋瓛刚才所说之言,沉思不语。 叶升这样的老臣,危急时刻居然抬出了蓝玉? ~~~ 走出大殿,冷风一吹,蒋瓛后背结冰。 不过心头,却是有些轻松。 叩阙案,杀得都差不多了,应该是告一段落。 尽管手上被老皇爷插了一刀,但还算有惊无险的过关。 皇太孙那边,赵国丈自己落下一个大人情。 受人所托,该给蓝玉上眼药也上了。 ~~~哎呀,我怎么这么水!!!!我都不好意思了,真是的。 写着写着,就出水了,堵都堵不住! 真不是故意水,是太敏感~~~~哼哼。 第118章贱籍 蓝玉是武臣,原先的官职是凉国公,太子太保,京营兵马总兵官。他在朝中军中的势力,皆是原常遇春一脉,还有开国之后随他南征北战的新兴将领们。 说他有威胁也未必,他权力再大也大不过李善长,大不过胡惟庸,而且他只是在军中,没有如那两人一样,形成一个庞大的排外的官僚集团。 但说他没有威胁,更是未必。 蓝玉之所以上次被处置,剥夺一切官职只保留爵位,就是因为蓝玉的手,要往中枢里插。他私下里那句,吾不堪太师耶,彻底惹火了老爷子。 不管他是有意无意,他所作的,所说的,都有变成第二个胡惟庸的味道。况且这人一向桀骜狂悖,很是不服天朝管。 权力这种事上,没有小事,更容不得疏忽。一辈子和死人打交道,始终在阎王殿上徘徊的老爷子,对于这种事最为敏感。 臣子的威望高了,权力大了,对君王绝对是威胁。 上次是皇太孙提前看出老爷子的意图,以退为进保了蓝玉一下。这回老爷子心里的火,又被蒋瓛给勾起来了。 夜深人静,殿中灯火忽明忽暗。 老爷子皱眉在地上来回踱步,对于他这样的一代雄主而言,杀人根本就不值得想这么多。况且蓝玉现在在家闭门思过,对皇权构不成半点威胁。他想的是,若是有一天他走了,他的孙子会不会还会继续重用蓝玉。 对于这个孙子,他是万般满意,唯独有一点。皇太孙有些太过念及旧情。他相信他这个孙子,有能力驾驭住蓝玉。但是他想交给孙子的,是一个没有任何风险,没有任何后患的江山。 他更不想,他这些年心里经受的郁闷,再让孙子也来那么一回。 而且,老爷子心中的怒火,也是因为叶升和蒋瓛所说那句,看在蓝大将军面上,还有日后必当厚报。 他叶升是大明的臣子,为何提蓝玉?莫非在他心里,没了牙的蓝玉还有什么份量?他蓝玉,又有什么资格厚报于人! 朴不成!老爷子高声道。 皇爷,奴婢在! 老爷子沉默一下,开口说道,马上,把蓝玉最近在家,说了什么话,做了什么事,都写出来,拿给咱看! 奴婢遵旨! 还有!老爷子又道,不单是最近的,历年来那狂徒所说的狂悖之言,都送上来!说着,老爷子从袖子中甩出块麻将那么大,青色的玉印,拟手书,让青眼去仔细审问靖宁侯的奴仆,他和蓝玉之间除了姻亲,还有什么事! 朴不成恭敬的接了那方印记,无声退下。 鸡蛋不能都装在一个篮子里,心腹也不可能只有一个。除了锦衣卫,老爷子手中还有一支隐暗的密探,青眼。 这些人不隶属于任何机构,整个大明只有两个人知道他们的存在,一位是老爷子,一个是朴不成。(第一卷56章出场过) ~~~(哇塞,水了耶!) 杭州,天上晴空万里,地上人潮汹涌。 一天之间,孙家和杭州几位官员的罪行,告示全城,同时皇太孙手谕,令这些年受到孙不过残害,迫于压力没敢告官的百姓,还有其他有不平事的百姓可以不记名告状,让城内人声鼎沸。 杭州百姓先是诧异,紧接着明白了之所以皇太孙突然驾临,乃是给他们当青天的,顿时更加兴奋。倒不是说杭州百姓被这些官欺负的狠了,他们中绝大多数和孙家,和那些黑心官没有任何交集。看热闹不怕事大,是人的本性。 再说,皇太孙做青天老爷这事,戏文里都不敢这么写。况且,杀的是官,百姓一向喜闻乐见。 同时,无数告状的文书,雪片一样飞进了衙门。孙不过的案子远不只一件,这年月被人强奸了,被祸害了,失的是名节。很多百姓不敢告,而且许多人一听是官员之子,更是只能吃哑巴亏。 不但是孙不过一人有罪,孙家这些年在杭州做生意,没少做狗仗人势巧取豪夺的恶事。更没少做欺行霸市,以次充好,低价买高价卖的坏事。 杭州的粮油商行,都是孙家定价,所有的铺子必须都和他家卖一个价,否则这生意就做不下去。而且因为孙效忠是巡检,城外的粮油商人,货物根本不敢在这里卖。 状子朱允熥都看腻了,也看不过来了。 布政司衙门里,朱允熥端坐,面前站满了负责处理此案的三司官员。 孙不过,孙效忠,杭州知府李林武等人之罪已经查明。你们看,该怎么处置?朱允熥喝着茶,缓缓的问道。 刑部侍郎秦睦奏道,按大明律.......... 用大诰!朱允熥出口打断。 几个跟着他来的刑部,督察院,大理寺官员顿时一愣。大诰乃是皇帝亲手锁定,元末明初乱世当用峻法,所以大诰的刑法,比大明律要残酷十倍。 若按大诰!督察院御史夏长文犹豫下开口,若按大诰,孙家与杭州知府等人夷三族,剐刑。说着,看看朱允熥,殿下,臣以为,大诰太过有违天和...... 太残忍是吧!朱允熥放下茶碗,可是按照大明律,轻飘飘的抄家充军,如何给那些受尽冤屈的百姓,一个满意交代?赵家叩阙是他们命好,还能到京城。那些直接被他们弄的家破人亡的,去哪里说理?你看这状子,孙家轮奸了民女,人家告状不行,反过来还被威胁。结果受冤的一家老小,气得上吊!孙家可恨,那些包庇,纵容他们的官员更可恨! 夏长文不敢再言,低头不语。 刑部侍郎秦睦道,殿下,毕竟是有违人和! 锦衣卫同知何广义再也按耐不住,这些文臣真是聒噪。殿下其实心中早有预案,只是不想通过自己的嘴说出来而已。你们都知道有违天和,当臣子的就不会替君上分忧吗? 殿下当明君,酷吏臣子来,这些人是真不明白,还是在装傻。 殿下,臣以为,孙家父子天怒人怨,丧心病狂。当夷三族,刷刑!杭州知府,通判,同知等人,包庇袒护孙家,夷三族剥皮!其他涉案的官吏,枭令!其他人,斩首示众! 刷刑,比剐稍微轻一些,但是比剐还残忍。剐是凌迟,通常犯人经受不住折磨,几天就死了。而刷刑则是把人剥光了坐在铁床上,浇上沸水,用铁刷子把皮肉刷下来。 剥皮,就是斩首剥皮。天下各地都有一个土地庙,在洪武年间土地庙又称皮庙场,专门用来扒皮。 枭令,就是用铁钩钩住脊背,吊起来活活饿死。 说着,看了朱允熥一眼,何广义继续说道,孙家所犯之罪,罄竹难书,又有叩阙惊天大案,臣以为不如此处置,不能安天下百姓之心,不足以警示不法官员。 还是自己人好用,朱允熥心中点头。 尽管恨极了那些人,可是让他说出这些残酷的刑法,他还是有些犹豫。 人嘛,都是矛盾的。 有句话说的对,雪崩的时候,没有一片雪花是无辜的。孙家之所以在杭州犯下这么多罪行,孙不过连斩监候都能逃出升天。都是因为这些保护他们的官员,若非这些人,杭州也不会有那么多女子遭受残害。 若是早解决了孙家,根本不会有叩阙案。 再说,孙家在杭州这么多年,不但是孙不过,孙家的亲族为了敛财,狗仗人势,死有余辜。 此案中的官吏,除夷族之外,子孙发配充军者,充入贱籍!何广义又补充一句。 贱籍不属于士农工商,只能做乐手,龟公,妓女,乞丐,连和普通人通婚的资格都没有。属于世世代代,永远无法翻身的一类人。 朱允熥想了想,准! 第119章阳光 滴答,滴答。 阴暗的监牢之中,不知何处而来的水滴声,在牢房中回响,让人心烦意乱。 牢里的犯人们,关在单独的牢笼之中。他们没有相互叫骂,都在望着大牢墙壁上,那仅有人脑袋大的窗户,贪婪的眷恋的享受着,从外面照射进来,微弱的阳光。 他们第一次感受到,原来阳光是这么的可贵! 阳光,代表着光天化日。他们一直忽略的东西,却是受冤百姓们拼命追求的东西。现在,天道轮回。昔日百姓之苦,落在他们身上。 吱嘎一下,伴随着铁链滑动的声音,牢房中的所有人都整齐的扭头,看着大牢的门口。 清新的空气伴随着大门敞开涌入,同时进来的还有无数,拎着食盒的锦衣卫和军兵。 锦衣卫指挥使何广义站在大牢门口,用一块丝帕捂着口鼻,厌恶的看了下里面那些慌张的囚犯,满脸不屑。 又看看满是阴暗潮湿的牢房,脸上的表情更加不屑,嘴里自言自语的笑道,镇抚司的大牢,可比这宽敞多了! 说着,一摆手,把饭食给诸位大人送过去。殿下仁德,准你们吃顿饱饭再上路! 大牢中先是死一般沉寂片刻,而后爆发出惊天动地的怒骂。 孙效忠,老子认识你倒了八辈子血霉! 孙效忠,你吃人饭不干人事的玩意,老子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大骂过后,是撕心裂肺的痛哭,还有不住拍打牢门的求饶。 下官,下官要检举,下官去年给京师吏部郎官送了银子! 下官也要出首,下官去年给布政司送了五百银子的年礼! 下官知道有人要谋反,大人,转告殿下,下官知道有人要谋反! 人都怕死,为了活命,这些罪官开始拼命的撕咬,牵扯,为的就是哪怕能多活一会,多享受下难得的阳光。 闭嘴!何广义冷喝一声,诸位都体面些! 人都要死了,哪还顾得上体面呢,牢房中有人貌似癫疯,有人破口大骂,有人抱头痛哭。 何广义走到孙效忠的牢房前,意外的发现孙效忠还算平静。虽然喝酒的时候,手有些抖,但还算镇静。 殿下口谕,让你家人临走之前团聚片刻!何广义摆手,自有锦衣卫抓了孙不过,还有李氏过来,塞进牢房之中。 父亲! 老爷! 孙家人抱着痛哭流涕,撕心裂肺,见到妻儿孙效忠热泪纵横,颤抖不已。 这就是现世报,他孙家因为孙不过,多少人家破人亡不能团聚。而现在,他们一家,也终将为所作所为,付出代价。 天道轮回,老天饶过谁? 爹,我不想死!孙不过拉着父亲的手,嚎啕大哭。 哎!孙效忠叹息一声,摸着儿子的头发,无语落泪。再看看妻子,又摸着她的手,来世见了! 老爷!李氏嚎啕一声,抱紧了丈夫儿子。 我不想死!突然,孙不过大叫一声挣脱父母的怀抱,直接冲向牢门。 可是,周围满是军兵,哪里能逃得出去。刚一动,就被棍棒加身,满地打滚。 儿子!孙效忠开口道,别折腾了!咱家死期将至,咱们好好说会话吧! 啊啊啊!孙不过捶地痛哭,都怪你,若你直接杀了赵家满门,何至于此?我早说过,既然都做了,不如直接杀干净。反正也没人帮他们出头,你偏偏不听!是你害死我,你害死我! 孙效忠摇头苦笑,神情悲惨。 牢房外,何广义冷笑,这人,还真是个畜生! 好吧,就算爹害了你!孙效忠举起酒碗,儿,咱们父子喝一杯!来世,你做个听话的好孩子吧! 孙不过趴在地上,绝望的哭嚎。 一家人,夫妻抱在一起,儿子满地打滚。怎么看,也不像是最后的团圆。 何广义等人冷眼看着,等他们消停了之后,拿出朱允熥的手谕,皇太孙手谕,孙不过作恶多端,罪行骇人听闻,百年未有之闻。孙效忠多行不义,徇私枉法栽赃嫁祸,残害百姓天怒人怨。 着,孙家夷三族,孙家父子,刷刑! 三族?话音落下,孙效忠疯了一样呐喊,如何夷我三族?我父子死就是,与旁人何干? 多少人因为你这畜生儿子,家破人亡。多少人因为你袒护于他,含冤而死!你还有脸问?何广义冷笑,来呀,让孙家人在认罪书上,按手印! 喏! 数位兵丁上前,抓着孙家人的手,就在认罪书上按手印。、 我不按!我不按!孙不过剧烈的挣扎。 可是他如何能挣扎得脱,红色的手印按在了认罪书上。孙不过忽然平静了,圆脸上肌肉不停跳动,眼中满是泪水,绝望。 吃饱喝足!何广义环视牢房,好上路! ~~~ 铛铛铛! 锣鼓喧天响,杭州大街小巷彻底沸腾。官差走街串巷,大声吆喝。 出红差了这是! 殿下要杀贪官! 杀得好! 杭州百姓从四面八方蜂拥而来,挤在大牢门前水泄不通。 咚地一声惊天炮响,沸腾的人群顿时安静。 紧接着数辆囚车从大牢中开出来,平日高高在上的官老爷们萎靡不振的锁在囚车之中。 看热闹的人群先是后退几步,随后马上如沸水一般沸腾。 还我女儿清白来!人群中,一老妇举着一盆腥臭的粪水,哗啦一下淋向囚车。 紧接着,无数菜叶子石头等物雨点一样砸落。 然后,人群跟着囚车,直接来到了城外早就准备好的法场,里三层外三层密密麻麻都是人。 台上,刑部侍郎秦睦作为行刑监斩官,而朱允熥作为皇太孙,并没有出现。 最先开始的,是只被斩首的罪犯。 三声炮响之后,秦睦一根红色的木筹在台上飞出,午时已到,行刑! 噗!数位刽子手,手里的烈酒喷到鬼头刀之上。 然后高举大刀,呔! 法场内外的人群骤然安静,灿烂阳光之下,红色的血如喷泉喷涌。模糊的人头,在地上滚动。 好!人群中,爆发震天的欢呼。 这欢呼声是如此之大,以至于似乎天地都在晃动。 过来! 孙不过被几个锦衣卫拉着,直接按在了铁椅上,瞬间被扒去衣衫,露出满身肥肉。 他似乎吓坏了,脸上满是呆滞,愣愣的看着台下激愤的人群,没有半点表情。 渐渐的,他的表情开始惊恐起来,身体想要挣扎却动弹不得。他想喊,被堵住的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当日,他强奸那书院的秦诗诗就是如此,柔弱的女子被他的同伴按着手脚,堵着嘴。三两下,就被他扒成了白羊。 哼! 突然,一种比死还难受的痛苦传遍全身。 只见一个瘦弱的,没有半点表情的猥琐老头,正一桶桶的往他身上淋着,滚烫的热水。 ~~~~ 草民,叩谢天恩! 布政司后衙,数十被孙家迫害过的百姓跪在地上,不住对着朱允熥磕头。 领头的是赵家老妇,还有赵家两子。 民妇当日日拜佛,求殿下万寿无疆!赵氏叩首,哽咽道。 无须如此!朱允熥亲自把她搀扶起来,为民伸冤,孤责无旁贷!说着,看看依旧虚弱的赵家两子,你们的家眷也找回来了,往后回去好好过日子吧!你家之灾,因孙家而起,就用孙家的家财赔偿你们! 孙不过涉案十余起,孙家和他们那些保护伞的家财就分成了十余份,皆发放给被他们残害的百姓。 从此以后,杭州城会多出许多富人之家。但是朱允熥相信,他们宁愿不要这个钱,也不想当初受那些罪。 第120章先手 杀戮将持续数日,作恶的不能那么随便的痛快的死。 一开始杭州百姓兴高采烈,到最后法场周围再无人烟,只有孙家父子等人,不似人声的惨叫。 据说,孙不过的下身,已经看到了骨头。他想死,但是在锦衣卫手中,死亡是一种根本无法逃避的过程。落在他们手里,想死都是奢侈。 又是一夜,朱允熥站在窗前细细思索。 京师八百里廷寄到了杭州,老爷子对于按大诰处理非常满意。同时也带来了关于,浙江布政司使李安庆的处置。 此等一问三不知,一心钻营放任手下,且有贪墨之人留着何用?斩立决,妻女充入教坊司,其子刺字发配琼州。 朱允熥一点不意外,更不同情他。只是这次杭州之行,杭州上下官场几乎被杀了三分之一。杭州乃是江南财税重地,此处官职不可长期空缺,一省布政司这样的大员官职,朱允熥不去考虑,但是杭州知府的位子,却是可以想想。 不过,用谁呢? 人到用时方恨少,自己手下除了铁铉解缙之外,没几个拿得出手的人!铁铉年后是要外放边关的,解缙那个性子还真不适合做一方父母官。 而詹事府的其他属官,对他们来说外放等于贬值。最有前途的官就是能常见到皇帝和皇储的京官,哪怕是出任天下繁华之城的知府,对他们来说都等于流放。 用谁呢? 杭州知府一定要用朱允熥的自己人,杭州苏州,扬州嘉兴松花等地以后都是朱允熥所设想的新政,重中之重。 来杭州一趟,孙不过之所以个小官之子,能做出这么多骇人听闻的罪行。根源还有一个,那就是他孙家在当地,根深蒂固。 外来的官员为了稳定,需要借重这样的大户人家。江南地方官员和乡绅的勾结,已经根本分不开了。若想真的做事,推行新政,就要把什么知县,知府,粮台等人全部换掉。 而且从另一方面来说,大婚之后是朱允熥署理朝政的开始。他不能只做一个深宫中的皇储,天下各处的官员,都要了然于胸。再说,署理朝政之后,除了中枢,在地方上也要有自己的知心人。 这时,王八耻在门外进来,殿下,明儿就是腊月二十三了,您是不是该回京了? 是该回去了,自己这个皇储,还要代表皇帝祭天祭祖,接受群臣春节叩拜,赏赐京城百姓等等一大摊子事。 明日回京!朱允熥看着窗外,灯火通明的街景说道,留刑部侍郎秦睦,还有何广义在杭州。继续处理剩下的事宜,告诉何广义,抄没的家产除了分给受冤百姓的之外,田地矿山地产商铺等都要登记好! 奴婢遵旨!王八耻答应一声,继续笑道,殿下,您还没用晚膳呢!在杭州这些日子,您用膳总是没时没晌的,奴婢瞧您都清减了! 朱允熥收回目光,好,传膳吧! 话音落下,几个宫人端着晚膳上来。 朱允熥饮食简单,又没有大鱼大肉的胃口。晚膳颇为简单,一碗淮山粥,几个银丝花卷儿,一盘椒末羊肉,一盘香煎鲜鱼。腌藠头一例,糖醋小青瓜一例,双黄咸蛋一份。 咸蛋? 朱允熥若有所思。 抚州知府张善的形象忽然跃然于心,那人是个本分官,虽然不见得有大能力,但胜在小心谨慎。而且老爷子对张善,也颇有好感,当初他闺女送那一竹篓双黄蛋,老爷子吃了可是赞不绝口。 回去和皇爷爷提一嘴,杭州知府的位子,张善来做! 朱允熥咬了一口银丝卷儿,边吃边想。想着想着,不知为何,脑中张善的样子,变成了那个婉约大方的俏影,张蓉。 那女子大家闺秀,却又丝毫不扭捏,不但容貌好还做得一手好茶饭。当初在抚州,那份烙得金黄色的油饼,回味无穷。 她好像比我大! 心里想着,端起粥碗,嘶,这么烫! 奴婢该死!王八耻慌忙道,殿下烫着没有? 朱允熥舔舔嘴唇,去,让厨房烙份油饼!这卷子没滋味! 遵旨!王八耻赶紧出去,对外头喊道,赶紧,给殿下烙饼去!说着,又叫骂到,你们这些狗才,给殿下上粥之前不知道试试烫不烫?等回宫的,看杂家怎么收拾你们! ~~~ 二十三,二十四.......... 应天府城墙上,出来遛弯的老爷子,看着船只往来的江面,掰着手指头数着,忽然眉头一皱,回身道,这都二十六了,大孙咋还不回来? 老爷子身后的朴不成,微微躬身,笑道,皇爷,也就是这两天了,您别太急! 过年啦!老爷子目光流转,江上的那些往来船只之上,都披红挂彩,能不急吗?杭州那边案也查了,杀也杀了,怎么就不知道早点回来! 说着,目光又隐含怒意,明明想过个好年,一个个非要往咱刀把子下面钻,一群没眼色的东西! 皇爷,青眼那边的奏报都已经送上来了。朴不成低声道,奴婢放在您书案的第二个暗格中。 先放那吧,过完年看!老爷子依旧看着江面,有事,过完年之后说!说着,又皱眉问道,你说,咱大孙是不是改走了陆路,骑马回来? 朴不成没接话,自从太孙殿下出京,皇爷是一日三问。 老小孩老小孩,皇爷身边离了谁都行,唯独不能没有殿下。这几日宫中,因为无意触怒皇爷的宫人,都处置了好几个。 皇爷!朴不成轻声道,回吧,天晚了,风大! 老爷子恋恋不舍的收回目光,嗯,回吧! 嘴上如此说,身子却又往回看。 这么一看,脸上本来有些抑郁的表情变成了欣喜,看,是不是官船? 江面上,两艘军舰快艇正在开路,沿路的商船官船,纷纷闪避。更远的地方,挂着五爪金龙大旗的御舟,缓缓露出了身形。 快!让码头的人准备接咱大孙!老爷子笑道,用咱的御辇! 遵旨!朴不成的脸上也露出笑容。 殿下回来了,宫里的日子就有滋味了。 ~~~ 皇太孙回京,码头戒严。 驸马都尉梅殷,亲带殿前军在码头护卫。 老爷子终究还是念孙心切,亲自来了。 孙儿见过皇爷爷! 朱允熥跪在老爷子面前,抬脸笑道,爷爷,孙儿回来了! 老爷子背着手,仔细的端详了一会,有点瘦了! 看您说的,孙儿才离开几天,怎么会瘦!朱允熥起身笑道。 外头哪有家里好,儿离父母自然瘦! 众侍卫环伺之中,老爷子笑了笑,来,咱爷俩一块回家! 回家!朱允熥搀扶老爷子上了御辇,回家,过年! 杭州百姓如何?赵家如何?御辇上,老爷子问道。 朱允熥微微躬身,行礼,皇爷爷,世无冤,百姓安。清除恶贼普天同庆,杭州安居年! ~~~~ 晚上,和闺蜜蹦迪去。 蹦擦擦,蹦擦擦,哈哈哈哈。 第121章小哥哥,好哥哥 年,是千百年来,中国人最重要的节日和仪式。 既有阖家团圆辞旧迎新之寓,也有告慰先祖展望未来之意。 《尔雅,释天》记载,夏曰岁,商曰祀,周曰年,唐虞曰载。岁取星行一次,祀取四时一终,年取禾一熟,载取物终更始。 华夏人,大多是无神论者,可是对于天上的神明和祖先,都有着敬畏之心。在岁末年尾,劳作一年的人们,会拿出最珍贵的食物进行祭祀,酬谢神明祖先,并且为自家祈福。 朱允熥一回京城,都没来得及歇上半天,每日就被礼部等衙门簇拥着,往返于宫廷内外,各种祭祀。 天地诸神,孔庙先贤。祭了太阳祭月亮,祭了大地祭天空,祭了雨神祭农神。祈雨祈谷,祈天下安康。 这些还都相对容易些,声势虽然浩大但是形式并不繁琐。等腊月二十九祭拜太庙之前,朱允熥已经三天没吃过任何的荤腥,并且日日沐浴焚香。 过年了,那些天上的诸神都拜过了。华夏的历代先祖,是重中之重。 太庙周围,上万护军林立,跟随朱允熥的礼官多达千人。乐手仪仗,礼器贡品更是数不胜数。老爷子在别的地方挺抠门,但是这事上,从来不含糊,且唯恐不够浩大。 供奉华夏历代先祖的享殿之中,轻烟缭绕。 朱允熥跪在华夏历代先祖神像牌位之前,在礼官的引导下恭恭敬敬的叩首跪拜。 臣,皇明之储朱允熥,敬告华夏诸祖,虽去岁微有小恙,但大明政通人和百姓无饥荒之忧,天下山河无惊天之变,无战乱之险。大明之敌,于兵锋之下,惶惶不可终日。百姓安居乐业,轻徭薄役,天下安然。 今,臣诚心叩拜,祭祀先祖。望华夏诸祖,佑我大明锦绣河山,风调雨顺,国泰民安。 臣朱允熥,敢昭告于太社之神,太稷之神。惟神赞辅皇袛,生嘉谷、粒我烝(zheng)民。万世永赖。谨以玉帛牲齐粢(zi)盛庶品。备兹瘗(yi)祭,尚飨。 祭文念诵完毕,再次上香。随后从享殿中缓缓退出,又去往边上的偏殿。 这殿中供奉的是,朱家的历代先祖。 老爷子不忌讳出身低,但是当了皇帝之后,给能想起的祖宗都上了皇帝的称号。 大殿之中,德祖元皇帝朱百六、懿祖恒皇帝朱四九、熙祖裕皇帝朱初一、仁祖淳皇帝朱世珍(原名朱五四)。 老爷子也是,祖宗的皇帝都追尊了,就不能给起个气派点的名?再说,太爷爷都给起了,把其他老祖宗都落下,多不好! 心里想着,再次跪下,宫人献上贡品之后,朱允熥又开始念诵经文。 祖宗在上,不孝子孙朱允熥岁末来拜。 皇明二十五载,江山稳固嫡传万年。后世子孙奉享香火,诸祖天上有灵,佑人间子孙,枝繁叶茂............ 一通的仪式下来,大冬天的朱允熥额头冒汗。随后登上御辇,浩浩荡荡的回城。 洪武二十五年即将过去了,明年是崭新的洪武二十六年。 朱允熥信手撩开御辇的布帘,眺望河山。 这一年,他过得极为不容易。从战战兢兢到站住脚,从站住脚到得到老爷子的认可。从皇孙到吴王,从吴王到皇储。 每一步,看似顺理成章,但是其中的凶险只有他自己知道。每一步,都满是荆棘,稍微行差踏错,就是万劫不复。 即便他深知老爷子对他的关爱,更知道他皇储的地位不可动摇。可他还是小心翼翼的,谨守着自己的本分。 外面天高云淡,青山巍峨,俨然一副岁月静好的画面。 可朱允熥的心中却是心潮澎湃,因为明年是洪武二十六年,他可以署理朝政。可以名正言顺的,放开手脚,抒发心中的波澜壮阔。 殿下!妙云在身后唤道,奴婢伺候您更衣吧! 此时朱允熥身上还穿着宽大的衮服,头上带着旒冕。回过头去,淡淡梳妆的妙云触入眼帘。 太庙祭祀的前三天,不但不能吃荤,更不能近女色。几日没见,妙云似乎出落得更加娇艳。 感受到朱允熥的目光,后者眼神流转,粉面含笑。端庄之中带着妩媚,妩媚之中,又有些许女儿忧愁。 过了年,你也大了一岁! 任凭玉手帮自己更衣,朱允熥说道,过年了,你若是想家里人,孤可以破例给你放两天假! 妙云先是一喜,眼神泛着星辰。不过又随即暗淡下去,手指划过朱允熥的礼服,咬唇说道,奴婢谢殿下恩典,只是奴婢是卑贱之人,宫里有规矩。殿下万不可因为奴婢,坏了规矩! 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朱允熥拍拍对方的玉手,过年了,千家万户皆团圆。天下皆喜,唯独你们这些宫人........说着,朱允熥把对方的手抓住,叹息道,若你怕有人说嘴,孤让王八耻把他们带到外廷,你远远的看一面就是! 殿下!妙云哽咽,一滴泪珍珠似的在眼眶里打转,伺候您,是奴婢几辈子修来的福气! 孤要大婚了! 朱允熥把妙云的手,拉到胸膛。后者微微侧身,二人四目相对。 感受到朱允熥的鼻息,妙云的脸上越发滚烫,脸颊腾云,眉宇泛红。 回头孤跟皇爷爷说,让你做试婚女官!朱允熥笑着轻语。 顿时,璀璨的光彩在妙云的脸上绽放开来,那是一种朱允熥从未见过的光彩。美极了,像是夜空的星辰。 殿下!眼里含着的那颗泪落下,妙云哽咽,说不出话来。 她虽然是女官,可依旧是奴婢,哪怕皇太孙享用了她,她也是奴婢。但若是做了试婚的女官,未来最差也能落个美人的身份。若是苍天有眼,让她怀了龙种! 奴婢,卑贱之人..........啊! 话还未说完,身子忽然一个趔趄。妙云直接被朱允熥,拉在了怀里。 妙云的头,枕在朱允熥的腿上,眼睛里满是那张脸。 朱允熥低头,和她离得很近,近到能听到她的心跳声。 殿下!妙云娇羞轻语,不敢去看那双炙热的眼。 别叫殿下!朱允熥笑道。 妙云不解,双目疑问。 只见朱允熥坏坏的一笑,左手抚摸妙云的额头,叫小哥哥!!叫一声来听听! 妙云呼吸急促,只觉得浑身都软了,飞快的看了朱允熥一眼,低声道,好哥哥! 是小哥哥,不是好............好哥哥也好,比小哥哥好听! 说着,朱允熥忽然低头。 御辇之中,一阵嘤咛。 朱允熥口舌微动,只觉得那两片柔腻。 软! 甜! 香! 滑! 热!(五字真言大法) 种种滋味让人流连忘返,不肯放开。而且,感受到种种滋味,朱允熥越发的用力。 忽然之间,两舌交织,更是别有风味............... (此处省略三万字) 御辇之外,肃立的王八耻本来眯着的眼睛忽然一瞪。 随后,赶紧用手中的拂尘挥舞,无声的挥舞起来。 周围那些骑马护军,策着战马,无声的散开。 第122章对联 回到紫禁城中,也是一片张灯结彩喜气洋洋。 自年前腊月二十四,祭灶之后。宫内眷宿卫之臣,赏穿葫芦景补子及蟒衣。御膳房蒸点心蒸肉,用于赏赐朝臣。 百姓家过年,都讲究个衣食富足,不管再怎么清苦,也要有模有样。宫中过年更是要有天家气象,彰显天威。 因为过年,不单是他们爷俩还有朱家人自己的事,皇亲国戚,功勋大臣,甚至还有藩国的使者都要赏赐。 不过赏赐上,老爷子也是够抠的。先不说银钱红包,单招待大臣,就是五菜一汤,一盅酒吃完拉到。 当年马皇后在时曾劝过老爷子,如此寒酸,有失天家体面。 老爷子回道,君臣穷年,百姓才能富年! 朱允熥一身常服,刚走到奉天殿后面,老爷子居住的偏殿寝宫院前,就远远听着老爷子说话的声音。 东边高一点,再高一点! 走近了,原来是朴不成正带着几个小太监,在老爷子和几个大学士的监督下,贴着春联。 千门万户曈曈日,总把新桃换旧符,说的就是春联。 老爷子一身崭新的棉袍穿着新鞋,双手笼在袖里。一群太监在老爷子的指挥下溜溜转,生怕贴不好让老爷子生气。 老爷子身边刘三吾,傅友文,詹徽,方孝孺等一群臣子微笑看着。 历朝历代,每逢过年都是提前一周封印放假,但是到了老爷子这,只有除夕一天,大年初一都要上朝。过年期间各衙门虽然有些放松,但是照常办公。 年终来朝,考其问过贪赃人数,以凭黜陟。如贪赃不拿,体察得出,处以重罪。 年底来朝拜,考察过错和贪污的人数,以此为依据进行罢免或者贬官。如果遇到贪污的而不惩治,被查到是谁放过他,就处以重罚。 老爷子不但过年要办公,还要反腐! 皇爷爷,孙儿回来了!朱允熥行礼,笑道。 诸臣见礼,臣等见过殿下! 看看这对子!老爷子对朱允熥笑道,东边门上是刘三吾写的,西边是方孝孺的,咱大字不认识几个,也看不出好歹,你给看看! 殿,是一整套建筑群落,除却大殿之外,周围的偏殿极多。 东边的门框上,五云迎晓日,万福迎新春。 宫内的对联,务必寓意大气不凡。都是工整的大字写成,端庄肃穆。 西边的门框上,天地三阳泰,乾坤万国春。 朱允熥心里琢磨一下,西边的比东边的好,西边的更有大国气象,更为恢弘。不过也只能在心里说,说出来刘三吾面子上不好看。 两位学士的学问自然是极好的!朱允熥笑道,都好,都好! 大孙,咱寝宫正门还没贴呢?学士们都夸你读书好,你给咱写一副! 看着老爷子期盼的目光,朱允熥有些不好意思。这还真难住他了,他虽然读书还算用功,但是文学这事,是需要天分的。 在老爷子和臣子们探究的目光之下,朱允熥脑子里想了半晌。竟然全是些什么,春满人间福满门之类的普通句子。 有了! 朱允熥故作沉思,在地上前行几步,缓缓开口,麟游凤舞中天瑞,月朗风和大明春! 好!朱允熥话音落下,吏部尚书詹徽就摇头晃脑的说道,陛下,太孙殿下此联,气势恢宏寓意极佳。上联的麒麟和凤凰都是神兽,唯有盛世能现。下联的月朗风和,更是昭示咱们大明风调雨顺,国泰民安。 说着,又是一笑,臣读书数十载,这样的对子闻所未闻,见所未见。更难得的是,殿下虽青春年少,却有忧国忧民之心。国有储君如此,陛下之福,大明之福,万民之福,臣等之福! 哈哈!老爷子眉开眼笑,又对刘三吾等人道,真的吗?你们都说说!别一味的捧他! 中书舍人刘三吾笑道,陛下,詹部堂所言甚是。殿下此联不但气象千,更难得的是有帝王之气。非一代雄主,不可做也! 方孝孺板着的脸也露出笑意,开口道,甚佳!豪迈雄伟,堪称千古名句! 见翰林院的学士都赞不绝口,老爷子脸上的笑容更甚,胡子一抖一抖,都是你们教的好!你们都有功! 朱允熥心中松了一口气,幸好以前电视剧看的多,恰好用上了。 刘三吾说的没错,这对联有帝王之气。 康麻子写的,没帝王之气就怪了! (康熙的御笔,故宫长春宫的对联。很多粗制滥造的清宫剧中,居然后妃宫门口也摆着,岂有此理。) 不过,用大清雄主的对联,贴我大明的寝宫,是不是有些不大合适?朱允熥心里暗道。 管他呢,走大明的路,让大清无路可走! 这时,吏部尚书詹徽又道,陛下,太孙殿下才学臣等不及万一,华盖殿等处的对联,臣看........... 皇爷爷!朱允熥赶紧出口打断,高丽献上的贡品,您来看了没有?说着,责备的看了詹徽一眼。 这老小子平日看他挺会拍马屁的,怎么这时候这么没眼色!脑子里就这点墨水,再写下去不是要出丑吗? 可怜詹徽本想拍马屁,却不想拍在了马腿上。心里顿时惶恐起来,再三琢磨皇太孙那责备的眼神为何而来。 咱看那个干啥?都是些不当吃不当喝的玩意!老爷子看着边上,有书法好的翰林学士挥毫泼墨,写着朱允熥刚才所说的对联,随口说道。 朱允熥靠近些,笑道,孙儿昨日看了,高丽送来的二十颗东珠,晶莹剔透,比咱们宫里的还好! 哦!老爷子依旧看着对联,淡淡的说道,你喜欢就拿你宫中去!说着,皱下眉头,对书写对联的翰林学士说道,你这字不成,咱大孙的对联,气象恢弘有帝王之气。你看你那字,瘪瘪瞎瞎瘦了吧唧的狗爬似的,写大字成不成? 可怜那翰林学士,一手颇有火候的瘦金体,在老爷子嘴里居然如此不入流。 更可怜的是高丽,他们费尽心思的贡品,在老爷子心里还不如朱允熥一副对联。 老爷子虽然不追究高丽在边疆侵吞辽东土地一事,但对高丽甚为苛刻。每年春节,万寿及朱允熥寿辰,中秋等大节。高丽必须遣使给大明进贡,而且务必竭尽全力尽善尽美。 不只是高丽,周围的安南,暹罗,乃至琉球都派了使节前来,朝贡新春佳节。 皇爷爷!朱允熥挨着老爷子,鸿胪寺的官员奏报,如何给高丽等藩国回礼! 老爷子收回目光,琢磨下,随便给点棉布,御酒之类不值钱的东西就成了!说着,对群臣一笑,可不是咱小气,一想到拿大明百姓的东西,肥那些小国,咱就心里不舒坦! 群臣苦笑,谁也不敢多言。 老爷子就是这么个性子,在他这别提什么天朝上国物华天宝,赏赐藩国的事。说了,容易挨骂。在老爷在看来,你给我是应该应份的,为了表示诚意还必须献上最好的。但是反过来,我给你,意思到了就行了。哪怕我给你一根针,你也得回家供起来。 给藩国一根针,或者一车金子,区别不大。反正是供着,供什么不是供。 第123章劁 换了一位擅长写楷书的学士,仔细的写了两遍之后,终于让老爷子满意。随后朱允熥做的对联,被小心的贴在老爷子寝宫的门前。 朴不成,回头让人镌刻在木板上,明年接着用!老爷子笑着吩咐道。 奴婢遵旨!朴不成笑着回应,皇爷,殿下,造办处送来了十二箱爆竹焰火。如何处置,还请示下! 咱不爱看他东西,送东宫处让孩子们乐呵乐呵!老爷子随口说道,不过目光微转,看到沉思的朱允熥,开口道,大孙,你想什么呢? 烟火是好东西,东宫那边两位还尚小的幼妹已经念叨了好几回了。宫里那些没就藩的小王爷们,也是掰着指头算放焰火的日子。 可是,朱标刚刚故去,按照风俗东宫三年内不能贴对联,不能放炮。 皇爷爷,父亲........... 哎呀!老爷子一拍脑门,脸上的笑容顿时变成愁苦,哎,刚才一高兴,咱把这事给忘了。你们东宫,今年这年是冷门冷脸!说着,语调又转为暴怒,对朴不成说道,咱刚才没想起来,你也不知道提醒?还有送焰火那些人,他们心里可有君父? 奴婢该死!朴不成赶紧跪下。 皇爷爷!朱允熥急忙开口,笑道,孙儿看不如这样,正月十五的时候,在玄武湖畔放了,让京城的百姓跟着热闹热闹! 老爷子微微点头,也好!普天同庆沐浴皇恩!说着,又道,春节,赏京师百姓诏书你写了没有? 孙儿已经写了,京师六十以上者,米三斗,肉两斤,酒一斤。鳏寡孤独者,格外赏布料一身!说着,朱允熥小声道,都是杭州抄家的钱财,分给受冤百姓之后,还剩了许多,正好取之于民用之于民! 这事办得好!老爷子破涕为笑。 贴了春联,又开始贴门神。 大明立国以后,皇帝下旨服饰礼仪仿照唐朝。所以门神不是秦琼和尉迟恭,而是复古的神荼和郁垒(不是lei是lu)。 不过有了刚才那个插曲,似乎是想起了亡子,老爷子的情绪有些低落,强颜欢笑。 每逢佳节倍思亲,又是白发人送黑发人。其实年纪越大的人,过年过节之时,越是容易伤感。 群臣退去之后,披红挂彩满是年意的宫城之中,巍峨的大殿之下,又只剩下他们祖孙二人。 老爷子坐在殿中,手捧着一个暖炉,看着殿外的景象,嘴里念叨着,以前过年,你祖母包饺子的时候,总会在里面塞一些小钱儿,谁吃着了,谁就明年有好运!说着,叹口气,自从你祖母走了,咱就再也没吃过那么好的水饺了! 随着老爷子的话,记忆中那些画面涌上心头。 在朱允熥的记忆里,他祖母做饭的手艺算不得好。包饺子也总是那几种馅,白菜肉,芹菜肉,大葱肉。远比不上东宫小厨房里,那些御厨包的鲜美。 可是,那毕竟是亲人亲手包的,吃的是亲人的味道。 眼看老爷子有些伤感,朱允熥笑道,皇爷爷,刚才孙儿回来的时候,城里热闹着呢。要不,咱爷俩出去转转?与民同乐? 老爷子想想,笑道,别说,咱还真有这个意思!随后,又笑道,也不知那个淮西的小馆子还开吗?咱还挺想他家的狗肉呢! 走着?朱允熥笑道。 走着!老爷子起身。 爷俩都是布衣常服,也不用再换。朴不成吩咐几声,几十个护卫开道,爷俩从小门出宫,走入京城市井。 出了皇城到了前门大街,鲜活的市井之气扑面而来,明儿就是除夕了,街上采购的百姓依旧络绎不绝。 货架上的商品更是琳琅满目,辽东的松子干果,苏北之黄花,金针。武当之鹰嘴笋、黄精、黑精。 除了吃的还有喝的,茶则六安松萝、天池,绍兴岕茶,径山虎邱茶。 衣裳料子更是让人眼花缭乱,还有各种点心匣子,南北名酒。 人人都是新衣新帽,人人都是脸上带笑。有熟人碰见了,相互拱手作揖问好。 大人们手里拎着采购的年货,满头是汗。孩子们手里举着糖人,舔一下,眉眼笑开花,全是满足。 爷爷,盛世亦不过如此! 朱允熥并非完全的讨老爷子高兴,也是有感而发。百姓有钱,街上有货,商品充足,购买力旺盛正是盛世的缩影。 老爷子双手插在袖里,看着市井人群满脸是笑,口气却有几分郑重,不敢说盛世!京师乃天下菁华所在,繁华理所当然。是不是盛世,还要看天下其他地方,是不是也这么富足! 说着,又是一笑,再说,盛世不盛世的,咱爷们说了不算,百姓说了才算! 爷爷!朱允熥也心有感慨,您放心,将来孙儿一定让大明,达到真正的盛世!说着,看着人群,目光满是坚定,让天下百姓,再无饥寒。 有志气!老爷子拍打朱允熥的肩膀笑道,凭你这话,爷爷一会也得喝几盅! 上次和老爷子出来吃肉的那家馆子,在一条巷子里。穿过热闹的大街,又走了一会儿,才依稀看着那家的幌子。 等会!走着,老爷子忽然停住,对朱允熥说道,这家怎么没贴对联? 巷子里的人家门前,都贴了新春对联。唯独一个不起眼的小院,门上的春联还是去年的,凌乱的不成样子。 许是没来得及贴呢?朱允熥说道。 不贴对子算过年吗?老爷子闷声道,这家过的是什么日子? 爷俩正说着话,一个夹着包袱五大三粗的汉子,低头快步往院里走。 哎,那汉子!你,就是你........老爷子叫住他,这你家? 那汉字四十来岁,满脸短续,闻言停住,老人家,这是我家,您有啥事? 你家对子呢?老爷子指着残留着纸片的门头问道。 哎呀!汉子跺脚,我给忙忘了! 朱允熥笑道,你是干什么的,这么大事都能忘了? 我......我是.........汉子有些不好意思,我是劁猪的!年根底下,买猪的人多,我就给忘了这事了!说着,懊恼起来,这大过年的,我上哪请人写去?卖对联的也不知还有没有? 你不用找人写,也不用买,咱给你想办法!老爷子笑着开口。 可别让我写!我肚子里没有和劁猪有关的对联!朱允熥心里一惊。 劁猪,就是阉猪的。这玩意在这个时代,还是门了不得的手艺呢,跟阉人是一个道理。 想到此处,朱允熥心里忐忑的同时,忍不住看了一眼身后跟着的朴不成。 果然,老朴似乎想到了什么,双腿夹紧,面色发白。 您........会写?汉子脏兮兮的手,从包袱里掏出一个纸包,萝卜粗的手指夹出两块桃酥来,笑道,那麻烦您老了! 老爷子也不嫌脏,接过来就吃。 嗯,咱想想!老爷子边吃边道,大孙,别看你爷爷读书少,可是写个春联还是行的!说着,又问汉子,你是劁猪的? 对呀!汉子连连点头。 你听好!老爷子大马金刀的站着,颇有气势的开口,咱这上联是,双手劈开生死路! 此联何意?朱允熥问道。 劁猪呀,一不留神就把牲口弄死了!老爷子嚼着桃酥说道,所以说是生死路! 汉子点点头,听着新鲜?老人家,下联呢? 老爷子一笑,一刀割去事非根! 哈!朱允熥大笑,爷爷,贴切! 双手劈开生死路,一刀割去事非根!汉子念了两句,我得赶紧找人写去!别一会给忘了! 别,你踏实待着!老爷子对身后摆手,来个会写字的,给他写上! 说着,笑呵呵的拿着半块桃酥,和朱允熥继续前行。 皇爷爷,您说的还真贴切!朱允熥已经笑得上气不接下气。 哈哈!老爷子也笑,这叫活学活用!说着,目光忽然古怪起来,看着身后的朴不成,你当年净身的时候,跟劁猪一样吧! 朴不成挤出几分笑容,奴婢当时蒙着眼睛,只觉得下身一凉.......... 不疼吗?朱允熥好奇道。 谁知道那净身的师傅用了什么手段,奴婢当时就觉得凉,过后才疼! 老爷子笑得合不拢嘴,事非根都没了,心里更疼吧!哈哈! 孤听说,净身之后,给你们插一根鹅毛管子排尿,是不是真的?朱允熥来了兴趣,紧跟着问道。 朴不成低头,殿下,奴婢割的是根,不是茎! ~~~昨日蹦迪,甚欢。 有机会,大家一起蹦。 第124章除夕 清晨,尚在睡梦之中的朱允熥,被外面若隐若现的鞭炮声惊醒。 不知是不是因为缺乏安全感,他是个睡觉极轻的人,稍微有些许的响动,都会醒来。 殿下! 寝宫之中,几个值夜的宫人刚要上前,就被朱允熥赶开。他赤着脚,披着一块毯子,缓缓走上寝殿的阁楼。 吱呀一声,伸手推开窗户,扑面而来的冷风中带着丝丝的呛人味儿。尚未完全亮透的天空云层很密,显得天空很低。朝远处眺望,那些鞭炮声来自皇城外的方向。 过年了!朱允熥裹紧身上的毯子,脸上浮现出一丝微笑。 爸,妈,爷爷,奶奶,外公,外婆。过年好! 嘴里默念一句,朱允熥跪下,对着很低的天空,恭敬的叩首,给你们磕头了! 再抬头,微笑的脸庞挂上些许的泪痕。一阵风吹过,泪水飘散在风里,全无痕迹,只是双眼有些微红。 蹬蹬,急促的脚步传来。 妙云和王八耻捧着衣服,带着一群宫人跪在阁楼上。 殿下,可使不得,您刚起来吹了冷风可了不得!王八耻急道。 别大惊小怪的!朱允熥笑着走下阁楼,孤身子骨没那么不堪。说着,张开双臂,身上的毯子滑落,七八个宫人赶紧上前,帮他更衣。 今天是新年,要穿新衣。簇新的红色五爪金龙吉服,新袜子,新靴子,连头上的纱冠都是新的。贴身的衣服也都是新的,朱允熥站在那儿,动都不动,任凭宫人们把他里里外外换一遍。 殿下的身子自然是龙精虎猛!王八耻跪着,给朱允熥穿鞋笑道,殿下,靴子可还合脚? 嗯!挺好! 王八耻满脸笑容,奴婢看这半年殿下的身量又高了,尚衣监做靴子的时候,奴婢特意和他们说,要做大一些的! 你伺候孤多少年了? 十六年!王八耻整理好朱允熥的裤腿,殿下还在襁褓之中,奴婢就在东宫当差! 朱允熥心中温暖,柔声道,辛苦你了。 奴婢不敢!王八耻赶紧叩头。 往后,你再伺候孤几十年!朱允熥换好了衣服,边往外走边道,咱们主仆二人,有始有终! 主子!王八耻落泪,奴婢伺候主子一辈子! 太监,五根不全之人,一辈子都在深宫之中无微不至的服侍主人,主人就是他们的天,他们的全部。虽是主仆,但也有感情。 朱允熥刚走到殿中,就见朴无用过来,殿下,两位郡主到了! 让她们进来!朱允熥笑道。 随后,他两个同父异母的幼妹蹦蹦哒哒的笑着进来。女儿家没大名,大的是宁儿,小的是秀儿,都是五六岁的年纪,正是粉雕玉琢的年纪。 太子哥哥,过年好!两个小丫头迈着小短腿,直接跪下叩首,然后笑嘻嘻的抬头,伸出肉嘟嘟的小手。 一大早就过来讨红包,还能少了你们的!朱允熥一手拉起一个。 明代已有发红包的习俗,不但是民间发,宫中也要发。皇帝储君赏赐臣子晚辈,都是喜封。里面是御制的彩币,图的是好彩头。 来,一人一个,又长一岁了,平平安安大吉大利!妙云奉上两个红包,一人一个。 两个丫头宝贝似的接了放在怀里,谢谢太子哥哥! 走,咱们去皇爷爷那!朱允熥伸手,一边拉着一个。 但是人还没走,就听外面一阵喧哗。 小祖宗,几位小祖宗,太孙殿下还没起呢? 谁呀?朱允熥问道。 朴无用赶紧去看,又赶紧回来,殿下,几位藩王! 不用猜,那肯定是沈王,唐王,郢王,伊王他们几个了。果不其然,几个闹腾的小子一身新衣,笑呵呵的牵着最小的朱楠进来。 参见太孙殿下!几人跪下行礼。 红......红包!朱楠刚掉了颗牙齿,说话漏风,格外可爱。 都有,都有!朱允熥笑道。 东宫早就准备好了红包,给这些小王叔还有自己妹妹的,可不只是装了金银彩币的普通红包,而是每人除了红包之外,还有一个红色的荷包。荷包里,是高丽的贡品,近乎鸡蛋那么大的东珠。 我的,别抢! 红包一发,几个孩子瞬间抢成一团。 孩子,永远是快乐的催化剂。看着几个闹腾的小王爷,朱允熥心里忽然冒出一个恶作剧。 几位王叔,我身为储君的红包已经给了,你们身为王叔的红包呢? 话音落下,几个孩子大眼瞪小眼。 唐王朱桱把手里的珠子攥得死死的,瞪大眼睛问,你........不会是想要回去吧? 我们身上可没值钱的东西!伊王朱彜(yi)躲在沈王背后,紧张的说道,大不了,大不了,一会收了别人的红包,再给你! 这几人都是老爷子的幼子,从小在宫里就是无法无天的。原本的历史时空中,这几位长大后在封地中坏事干了不少,天怒人怨。 不过现在他们和朱允熥一块成长,虽然还有些顽劣胡闹,但也天性纯良。 我......我收了舅舅的红包再给你,成不成?唐王朱桱也开口道。 过年了,你狠狠宰你舅舅几刀!朱允熥摸下他的脑袋笑道。 我母妃说了,舅舅家也没多少好东西,让我不要.........朱桱低头。 朱允熥坏笑两下,二十三叔,你听我跟你说........... 朱桱仔细的听着,双眼冒光,不住点头。然后马上分享给其他几个小王爷,众人都是兴高采烈,恨不得马上实施。 一行人,刚出了景仁殿。就见,朱允炆带着两个弟弟,同样簇新的吉服等在那里。 臣等,参见太孙殿下! 大过年的,无需多礼!朱允熥笑着把他们扶起来,又亲手了给了红包。 二哥!到了朱允炆这里,朱允熥捏着红包笑道,孤给你准备了,你这当哥哥的,给孤准备了没有! 朱允炆顿时一愣,不过随后心里发暖。 朱允熥的身份,现在是君,他是臣。他这个哥哥也只能收,不能给。朱允熥此言,虽是玩笑话,却也是在故意拉近他们兄弟的关系。 奉天殿外,满是穿着莽袍的宿卫护军,还有身着吉服的宫人。过年,对于皇宫来说,是格外重要的仪式。 老爷子寝宫之中,早就坐满了人。后宫的妃子们,盛装打扮,挨个来给老爷子拜年。 刚一进殿门,那些莺莺燕燕头上金灿灿的光,差点闪瞎人眼。 呵呵,你们都来啦!老爷子也一身新衣,端坐着问道。 孙儿给皇爷爷拜年!朱允熥打头,所有藩王全部跪下,齐声道,爷爷,过年好! 都好,都好! 老爷子听不惯那些文绉绉的词汇,儿孙们一句过年好,就是最好的拜年祝词。 都起来吧!老爷子笑道,过了年,都长了一岁,啊!再过几年就都是大小伙子了!今儿是三十,没有外人没那么多讲究,都去你们母妃那里! 老爷子话音落下,朱允熥给了身边几个小王爷一个眼神。 宁儿,秀儿,这些小王爷们,甩开小腿冲到老爷子面前,跪那就磕。 爷爷! 父皇,红包! 哈哈哈!看着眼前一双双小手,老爷子拍掌大笑,都要要账鬼儿!说着,一挥手,朴不成! 一托盘的红包端了上来。 你的!你的! 老爷子笑着,亲手一个个的发到孩子们的手里。 发完一圈之后,老爷子直起腰,大孙,过来拿你的! 朱允熥笑着过去,从老爷子手里接过一个大号的红封。 拆开一看,除了几枚制作精美的金币之外,还有一张泛黄的护身符。 爷爷,这是? 老爷子看着他,慈爱的笑道,这是当年你祖母供奉在佛前的平安符,给你供的,整整供了快十六年!说着,老爷子微微叹息,又道,现在,是交给你的时候,戴上它以后平平安安,身体康健! 瞬间,朱允熥心里好似涌上了什么东西,爷爷! 第125章正旦 殿中,没有外臣,都是朱家人。 老爷子大手一挥,告诉光禄寺,传膳! 宫中年节的饮食,由光禄寺和尚膳监共同督办。老爷子话音落下,身着彩装的宫人鱼贯而出,手捧着平日见不到的精美金银器皿。 大殿中早就摆好了桌椅,后宫的嫔妃按照品级大小,一一落座。离老爷子最近的是郭惠妃,随后是孙妃,郑妃等人。再往后是嫔,最后面是地位最低的美人。 这些嫔妃年纪不一,但是最年轻的也近三十岁,虽然年纪大些,但盛装打扮之下,也是美艳动人。落座之后,又是一阵珠光宝气。 老爷子和朱允熥共坐一桌,朴不成在边上伺候。 皇爷,今年的菜单都是殿下定的!朴不成笑道。 怕你爷爷吃不好?老爷子笑道,心思用在大事上,这些事自有那些奴婢去办! 不是怕您吃不好,是怕您一切从俭!朱允熥笑道。 闪着光泽的金银器皿拿去盖子,殿中满是佳肴的香味。妃子们桌上,烤蛤蜊、炒鲜虾、田鸡腿及笋鸡脯,又海参、鳆鱼、鲨鱼筋、肥鸡、猪蹄筋共烩一处,两品热气腾腾的锅子。 他们爷俩桌上除了这些,还有咸鼓芥末羊肚盘、蒜醋白血汤、五味蒸鸡、元汁羊骨头、糊辣醋腰子、蒸鲜鱼、五味蒸面筋、羊肉水晶角儿、丝鹅粉汤等咸香的菜肴。 除此之外,还有百事大吉盒,里面装着柿饼、荔枝、圆眼、栗子、熟枣。还有鲜果三品,干果三品,酒三品。 够不少的!老爷子看着满桌子菜笑道,咱们爷俩能吃了吗? 吃不完赏赐给外面的侍卫,让他们下了值带家吃去!朱允熥笑道,爷爷,大明富足,不缺咱们这一顿饭! 朱允熥不是奢侈之人,但是老爷子不管过年不过年的,就是那么三四个菜一个汤,确实有些寒酸。再说,这些菜肴多是贡品,尚膳监的大库里,各地贡上来的佳肴堆积如山。 这一桌子菜!老爷子拿着金筷笑道,放四十年前,你爷爷想都不敢想。说着,笑骂一声,都他妈没见过! 爷爷,你尝尝这锅子!朱允熥给老爷子盛了一碗,笑道,趁热! 老爷子接过来,又仔细的看看桌上的菜肴,纳闷道,饺子呢?怎么没饺子? 朱允熥微微一笑,您别急呀!说着,轻轻拍手,笑道,饺子来了! 老爷子纳闷的目光之中,只见殿外,十几位宫装女子,捧着托盘笑盈盈的进来。 父皇,过年好!众女子下拜。 你们怎么来了?老爷子疑惑道。 这些女人,都是大明的公主。当先是临安公主,宁国公主,庆阳公主三位。先是在老爷子身前叩首,随后三个银色的盘子,摆在了放菜的长条桌上。(皇帝和皇储吃饭是小桌子,菜单独放在一张大桌上,由太监伺候)。 临安公主亲手夹了几个元宝形的饺子,跪着送上,叩首道,父皇养育女儿等几十年,女儿无以为报。以前,过年时都是母后包饺子,今年女儿们亲手给你年包了饺子,您尝尝,有几分母后的味道? 父皇,您尝尝! 父皇,这还是女儿第一次做饭呢! 眼前是已经长大成人,嫁做人妇的女儿们。他们的眼神,一如小时候那般清澈。前面几个大的还好些,后面那些小的,说话时还如在宫中那般娇憨。 在他心里,儿子是宝,女儿也是宝。他几兄弟当年就剩下他一个男丁,开枝散叶管他男女,都是朱家的血脉。若他真不把女儿当回事,也不可能驸马们,都身居高位。 好好!老爷子颤声,夹起一个饺子,送进嘴里。 朱允熥旁边看着,心里有一种满足。 尽孝之后的满足,天下哪个老人不愿儿女都在身边,不愿意年节之时热热闹闹的?只是天家有时候碍于礼法,不得不疏远。老爷子岁数大了,心里头江山社稷之外,最惦记的,无非就是这些儿女,儿孙。 每逢佳节倍思亲,不但是晚辈想长辈,而是长辈更想晚辈。 您吃的是芹菜馅的,这芹菜是女儿和妹妹们,去城外的皇庄里摘的鲜菜!马皇后所出的宁国公主笑道,和馅的时候,特意找了原先在母后身边的宫人,和母后的做法一模一样! 老爷子平日吃饭吧唧嘴,速度很快。 可是现在却小口的吃着,仿佛怕一口咽下肚儿,品不到滋味一般。 是那个味儿!好吃!嗯..........说着,老爷子脸上微微错愕,一张嘴嘴里一枚小小的金币掉了出来。 父皇好福气!临安公主笑道,女儿们包了两百个饺子,里面就放了两枚钱,您一口就吃到了! 呵呵,咱都这岁数了,这有啥用?老爷子眉开眼笑,都坐,都坐下吃饭去!随后,转头对朱允熥说道,你小子,变着法的让咱高兴! 早就和您说过了,过年让姑姑们也来!朱允熥笑道,哪有一家人,分来过年的道理!说着,笑道,爷爷,您那些姑爷子,还有外孙,外孙女,下半晌的时候过来。今晚上,保准你看花了眼! 你小子!老爷子又是笑骂一声,朴不成,给咱爷俩倒酒! 现在是洪武二十五年春节,距离老爷子走,最多还有五个春节。过一个少一个,老爷子爱朱允熥到骨子里,朱允熥又何尝不是一样? 最好的孝,就是陪伴老人最后一程。人生最后的道路,让老人高高兴兴的走,不留遗憾。 这几年,争取每年都热热闹闹的,开开心心的,别再让老爷子操心。家天下,家和万事兴。 其实送走了老爷子,这辈子亲情这东西,大概也和朱允熥无缘了。善待老爷子,未尝不是善待他自己。 一天闹闹哄哄的过去了,除夕之夜,殿前的空地上,点燃数个火堆,熊熊篝火照亮夜空,伴随着震耳欲聋的鞭炮声。宫内上下,满是笑脸。 第二天,大年初一,为正旦。 在京六品以上官员,都要入宫拜年。 奉天殿一派天家恢弘气象,大殿东边设有香案,西边是教坊司乐手。殿外,身着彩衣的宫人,垂手而立。 砰,一声炮响,百官从午门外缓缓而入。 砰,二声炮响,引礼官引导官员走左掖门,右掖门。进入奉天殿之后,站在宫殿台基东西两边面北而立 砰,三声炮响,朴不成带十二监太监,入奉天殿旁华盖殿,奏请老爷子和朱允熥入奉天殿,上御座。 爷俩身着龙袍,沿着御阶缓缓而上。老爷子的龙椅擦拭一新,上面的金龙双目圆瞪,充满威仪。龙椅旁,放一张缠绕金龙的圆凳,为皇太孙而设。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皇太孙千岁千岁千千岁! 随着御座前的帘子缓缓拉起,群臣在礼官的指引下跪地高呼。殿中乐手,演奏礼乐,钟鼓齐鸣。 乐声落下,中书舍人刘三吾代表群臣上奏词。 具官臣某等,兹遇正旦,三阳开泰,万物咸新。恭惟皇帝陛下膺乾纳祐,奉天永昌。 而后,朱允熥起身,履端之庆,与卿等同之! 接着,又是奏乐,又是礼官引导,群臣赴宴。 今日的宴席菜肴,没有昨日丰盛,但是每张桌子上都放着御赐的红包。 文武分开,分列大殿两侧。 咱早年为民的时候!大殿中,老爷子缓缓开口,给大户人家帮工,到过年的时候,人家都要张罗一桌硬菜,酬谢工人。诸位是大明的臣工,咱这个大明的当家人,也不能亏待你们! 正旦佳节,普天同庆!老爷子继续说道,诸爱卿,陪朕满饮此杯。愿我大明,风调雨顺,江山万年! 一番祝词之后,大殿开席。 热闹是热闹了,只不过这样的场景下,人人都多少有些疏离。往年,an那些武将勋贵肯定是闹腾着敬酒的,可是今年出了蓝玉那事,众人心中多了顾忌。 武将之中,傅友德等老臣在前,常家兄弟等靠后,喝酒都是浅尝辄止,举手投足颇为约束。 朴不成!朱允熥开口道。 殿下!奴婢在! 请沈王,唐王他们过来? 这........朴不成目光看向老爷子。 赐宴群臣,他们来干什么?老爷子皱眉,你是皇储,一会下去走一圈。别人就算了,那些功勋老臣你要做个样子! 不急,孙儿先让您老看看笑话!朱允熥笑道。 不久之后,沈王唐王几个坏小子,笑嘻嘻的进来。 先是给老爷子和朱允熥见礼之后,几个坏小子走到群臣之间,笑嘻嘻的看着他们的舅舅们。 刚刚升任五军都督府佥事的赵龙,看着冲他眨呀笑的唐王朱桱,心里打鼓。 殿下! 即便是舅舅,这个场合也只能站起来称臣。 忽然,朱桱从桌上拿起一把小刀。 殿下!周围人顿时惊呼。 红包,大红包!朱桱用小刀割着自己的头发,不然,死舅舅! 与此同时,各小王爷都对着自己的舅舅,伸出小手。 诺大的大殿之中,满是他们稚嫩的喊声,红包! ~~~承上启下的章节,不是我水,大家觉得水的描写,是要看很多资料才能查到的。 我已经尽量缩短了,过年这个过程。而且因为缩短,破坏了节奏。但是为你们,一切都是值得的,哦买噶。 马上就有刺激的了,嘿嘿! 第126章心结 年,一晃就快过完了。 老爷子是个闲不住的人,大明朝从大年初一开始,各部衙门就开始正式办公。朱允熥这个皇储,也要每天继续按部就班的跟随詹事府的翰林学士们读书。 不过,今年的正月微微不同,而且今年的正月也格外喜庆。 先是淮王朱允炆,随后是皇太孙朱允熥,两人的婚事几乎是一前一后。淮王的婚期,定在了正月十一,过了正月十五他就要去淮安就藩。 转眼,到了正月初十,朱允炆奉旨在大婚的前一天搬回了东宫,住在慈庆殿之中。 老爷子虽然想让朱允炆赶紧就藩,但并未亏待这个庶长孙,该有的礼制丝毫不落,内库的金银宝物赏赐也是流水一般。 可是即将大婚的朱允炆,只是强颜欢笑,明眼人谁都能看出他藏在眼底的忧愁。 月朗星稀,朱允炆站在窗前,看着他生活了十几年,满是回忆的东宫,眼中神色涌动。 这里有他太多的回忆,太多的欢笑。曾经他一度是这里的主人,但最后却只能是个过客。一个只留下名字,没留下痕迹的过客。 不是他心里还有不甘,只是每每想到这些有些寂寥罢了。 母亲,儿子要成亲了,再过几日就要去淮安就藩!朱允炆看着边上,没有半点灯火的慈云殿心道,这一走,不知何时,能回来拜祭您! 慈云殿,吕氏原来居住的场所。现在在灯火通明的东宫之中,却犹如冷宫一般凄凉。 殿下!外面,一个太监小声说道,太孙殿下来了! 朱允炆赶紧抹了下脸,整理衣冠出迎。 臣,参见太孙殿下! 二哥!快起来!门外,朱允熥拉起他,笑道,明儿就大婚了,心里紧张不? 还.......还好!朱允炆腼腆一笑。 他原就不是伶牙俐齿之人,经过吕氏一事之后,又失了圣心。平日说话更加小心谨慎,而且自从吕氏一死,他什么心气都没了,争不过人家也不敢再争。 你有心事?朱允熥挥退了太监们,进屋说道,是不是还有什么放不下的? 没有!朱允炆跟在后面,灯火之下,朱允熥身上的五爪金龙格外刺眼,臣,没事! 二哥!朱允熥回身坐下,你我兄弟,虽以前小有争端,但毕竟是亲兄弟。若有事,你直接说,孤定不会让你有什么遗憾! 臣........朱允炆微微迟疑。 可是惦记允熞,允熙?朱允熥开口道。 这两人,都是朱允炆的同母兄弟,现在居住在皇子所中。宫中是个势利的地方,而皇子皇孙无论得势不得势,又都是骄傲敏感的。朱允熥上位之后,尽管他们依旧是荣华富贵,但是其中的酸楚,只有他们自己知道。 朱允炆点头,是,他们还小,又不爱读书。说着,抬头拱手,正色道,殿下,毕竟一父同胞! 你忘了那日,孤去皇子所和你们所说的话了吗?朱允熥笑道,若孤心里还在怪你们,怎会主动和你们亲近?咱们是一父同胞,过去的就过去了,二哥是他们的兄长,我也是!你就藩之后,孤自会好好照应他们,不让他们受委屈! 多谢了!朱允炆脸上露出一丝笑容,我心里,也就这点牵挂了! 大喜的日子,你看你说的!朱允熥笑道,二哥,你无需如此颓唐的活着!以前你母亲在时,你还有几分少年的意气,可是现在好像魂都丢了一样,你这样颓唐下去,一辈子就毁了! 说着,朱允熥站起来,你我是兄弟,过去的事早就一笔勾销。你还是皇爷爷的孙子,他老人家虽然恨你母亲,可不恨你。你这样,继续颓唐下去,对得起谁? 朱允炆的性格就是这样,遇到坎坷从不想着迈过去,而是总沉浸在过去之中走不出来。说好听是优柔寡断,说不好听就是没有志气。男人,可以有心计,可以有手腕,更可以有野心。但是成熟的男人,更要洒脱。 在争大位的路上,朱允炆失败了。但不等于他的人生失败了,起码老爷子依旧心里有他,他还有着漫长的大好年华。 可他大婚在即,可是人却没个笑摸样。 臣..........朱允炆叹息,臣是无用之人! 从小你就读书好!朱允熥说道,往后好好读书做学问,也能落下贤王的美名。何必,总是把过去的事挂在心上。皇爷爷让你就藩,让你离开这里,未尝不是一种爱护! 这宫里你还能待几天?你当皇爷爷心里不难受吗?若不是亲兄弟,孤也不会大晚上的和你说这么多。咱们都长大了,皇爷爷老了。真正爱护你我兄弟的长辈,也就皇爷爷一人。 他不想,看到你如此消沉!明白吗? 朱允熥的话,像是钉子扎在朱允炆的心里。 臣明白,臣只是心里........... 若孤是你,可能会有感慨!朱允熥继续说道,毕竟......可你终究是输了。孤和你亲近,皇爷爷心里有你,过去的你且洒脱面对,未来的要好好珍惜。说着,朱允熥轻轻在朱允炆肩头捶了一下,别整天哭丧着脸,好像谁都欠你的! 臣没有!朱允炆脸色涨红,是臣太过小家子气了。 皇爷爷那边还没睡,你去陪他老人家说说话吧!朱允熥想了想,心里有句话,还是没有说出口。 他心里要说的是,你这样的性格,守不住江山!做个富贵的王爷,才是最好的归宿! 漫天星落如银河,月光下喜庆的彩灯和星辰遥相呼应。 朱允熥在前,朱允炆在后,缓缓的走向奉天殿。 其实朱允炆如何活着,心里快活不快活,和他一毛钱关系都没有。他也不是对敌人心慈手软的圣母,他担心的是老爷子。 孝一字,首先要体察老人之心。 曾经吕氏的阴谋和朱允炆的小动作,不但没有伤到朱允熥。反而成了他迅速上位的缘由之一,为了表示自己的豁达和大度,朱允熥一直善待朱允炆几兄弟。 这深宫之中,真正惦记他们几人的,唯有老爷子。任凭如何恨吕氏,但是老爷子对朱允炆,从来没有半句恶言。甚至私下里,总是在说是吕氏带坏了他。 这几日,从大年初一开始,老爷子每日都对礼部,光禄寺,鸿胪寺询问朱允炆的婚事。把他就藩的赏赐,一涨再涨。 可是朱允炆好似全然不知道一般,逆来顺受的接受,私下里没有半点谢恩的举动。他或许是不敢,或是怕老爷子,越发的谨慎。 他这样的态度和心思,老爷子心里能痛快才怪!老爷子还有几年?还能有几年?就藩之后,朱允炆可能再无机会回到京师。朱允熥让他去见老爷子,从根子上讲,也是为了不让老爷子有遗憾。 奉天殿到了,前方几个太监已经迎接过来。 朱允熥停步,二哥,你去吧!孤就不进去了!说着,又道,和皇爷爷好好说说话,他心里惦记你,别再让他放不下,再让他惦记了! 臣,明白!朱允炆也是聪明人,已经觉察朱允熥的用意,善意的笑笑,迈步前去。 在他的背影进入大殿的那刻,朱允熥随便的坐在一处台阶上,看着满是星辰的天空。 忽然,奉天殿里,传来朱允炆压抑的哭声。 自从那一晚,老爷子赐死吕氏之后,这是第一次见朱允炆。 估计,也是最后一次吧! 漫天星辰闪烁,有的一直在闪亮,有的只是亮了几下,就坠落夜空。 第127章不许留 与此同时,郭惠妃寝宫之中。 郭惠妃抱着一只长毛蓝眼波斯猫,坐在榻上。 妙云恭敬的站着,眼神低垂。 方才她正在东宫中做事,忽然被老主子惠妃娘娘传召,赶紧前来。 你也服侍太孙殿下也有些日子了!郭惠妃笑道,东宫那边,都捋顺手了吧? 回娘娘,奴婢在东宫伺候殿下起居,宫内事是王总管操持!妙云不知惠妃叫她来何事,只能恭敬的实话实说。 郭惠妃满意的点头,你是个好孩子,不然也不会把你派到东宫殿下身边。说着,轻抚怀着猫宠浓密的毛发,笑道,这可是一步登天,宫里多少看着都眼红呢! 全是娘娘抬举,殿下厚爱!妙云福安,回道,奴婢没别的本事报答主子,只能勤勤恳恳,脚踏实地的伺候主子。 真是个好孩子!郭惠妃又点头,微笑道,你呀,伺候了本宫这么多年,我知道你是个七窍玲珑心的孩子,更是个本份的孩子。不像有的人,一到了主子身边,就想着攀附,就想着登天! 忽然,妙云明白了郭惠妃话里的含义。 在朱允熥身边,她一直谨守本分,没有学一些人,以色事主。而且,在东宫之中,她也并没因为皇太孙高看她一眼,而变得狐假虎威。 奴婢明白奴婢的身份,伺候主子已经是天大的恩典,不敢痴心妄想!妙云低声道。 真是个又聪明,又让人省心的孩子。郭惠妃手一松,被抱着的猫儿跑开,钻到了角落躲起来,她继续说道,这么可人的孩子,难怪皇太孙格外看重你! 都是奴婢的福气! 呵呵!你坐下!郭惠妃和颜悦色的说道。 奴婢不敢!主子面前,哪奴婢坐的地方? 坐吧! 太监搬来凳子,妙云再三推辞之后,没办法才欠身坐下。 你跟了本宫这么多年,本宫心里也不全拿你当奴婢。郭惠妃继续笑道,你也是好人家的女儿,为奴为婢的都是命,由不得你。不过,你为人本份,又勤快,又聪明,上天终究是给了你翻身的机缘! 忽然,妙云心中狂跳起来。 微微抬头,只见郭惠妃脸上的笑容收敛,只剩下郑重,今日,太孙殿下和皇爷还有本宫说,让你做他的试婚女官,这就是你翻身的机缘! 都是殿下厚爱!妙云再次跪下,奴婢不敢奢望! 这次,郭惠妃却没叫她起来,继续说道,机缘是别人给的,但是命是自己挣的。你是个聪明孩子,有些话本宫不想深说,可是本宫也要好好交待你。别怕,本宫也是为你好。是怕你突然得了这份机缘,把持不住,最终再害了你! 殿下已经十六,身边却一个女子都没有。你这试婚的女官,是他自己开口要的,足见你在他心里的份量。往后,你就是他第一个女人。不管将来如何,殿下都会念着些情分。 宫里聪明人多,可是一旦得势了,变成傻子的人更多!往后如何自处,你心里有个章程没有? 妙云跪着,知道眼前的话若是回答不好,恐怕顷刻之间........ 奴婢没有章程,奴婢就是奴婢,殿下厚爱是殿下仁慈,奴婢不管到什么时候,都不能忘了自己的身份,都不能行那张狂之事!妙云小心的回答道。 聪明的孩子,一点就透!郭惠妃亲手把妙云扶起来,笑道,你这么说,本宫就放心了。殿下年轻,就怕有不自爱的,吹了邪风! 说着,惠妃娘娘又是一笑,兴许这几天,殿下来了兴致,就会要了你!随后,捋了下妙云的发丝,往后你就真成了皇太孙的身边人,虽是奴婢,可也和旁人不同。 妙云脸色通红,咬着嘴唇,奴婢会恪守本分! 瞧瞧,这小模样,真是可人意,难怪殿下点名要你!郭惠妃笑笑,对太监梅良心道,把本宫炕琴(床头柜)上,左数第三排的首饰匣子拿来! 妙云顿时一惊,奴婢..........? 赏你的,殿下的身边人总要体面些不是?郭惠妃笑道。 奴婢不敢!妙云推辞不受,奴婢是什么身份,怎敢带娘娘的首饰! 给你带你就带,不会有人说嘴!郭惠妃说道,只要你心里,记得你方才说的那些话! 奴婢永远都记得! 只要你记得,将来你去了奴婢的身份,也不是不可能!郭惠妃拉着妙云的手笑道,甚至,当主子也不是没可能。 说到这,郭惠妃手上用力,紧紧的妙云,脸上也没了笑意,但是,在这之前,无论殿下宠幸你多少次,都不许留,记住了吗? 不许留? 刹那间,妙云脸色煞白,眼神惊恐。 不许留!她妙云是个奴婢,即便是被宠幸,也不能留下龙种。也就是说,她别想着母凭子贵,每次事后,都要把龙种给排出去。 记住了吗?郭惠妃追问。 奴婢!妙云身体微颤,记住了! 好孩子,知道你是有眼色的。郭惠妃笑道,本宫之所以当你面说,也是给你留了体面。若是知会王八耻,让他看着你不留,你多难堪? 妙云,心如死灰。 ~~~ 窗内,一道窈窕人影,正在整理床铺。 灯火之下,那身影是如此的婀娜。 朱允熥站在窗外看了一会,笑着迈步进去。 殿........... 几个宫人刚要行礼,便被朱允熥制止,紧接着他径直走向那道身影。 这时,跟在他身后的王八耻无声的挥手,宫中的宫人顷刻之间散去。随后,王八耻轻手轻脚的放下帷帐,默默的退到一边,隐藏在角落里。 红烛,灯火悠长,室内光亮。 那曼妙的身影背对着朱允熥,呈现出错落有致的曲线。细细的腰肢之下,浑圆饱满,悠长的双腿......... 咕噜,朱允熥咽了一口唾沫,慢慢的走过去。 似乎察觉到身后有异样,正在铺床的妙云回头,顿时惊呼,啊! 啊,什么?朱允熥怀抱软玉,笑道,是孤...... 两人极近,脸贴着脸,鼻尖对着鼻尖。两人的身量也差不多,笔尖对着笔套。 感受着扑面而来的男儿之气,感受着燥热的异样。 妙云羞红了脖子,咬唇低头,奴婢,参见殿下! 谁让你叫殿下了!朱允熥手臂用力,佳人惊呼之中抱得更紧。可是随即,他察觉有些不对,你怎么了?哭了? 没......... 不对,你哭过!朱允熥手指划着她的脸庞,到底怎么回事?告诉孤! 妙云鼓起勇气看着朱允熥的眼睛,奴婢,是心里欢喜!方才,娘娘告诉奴婢,您..........说着,又是一声惊呼,殿下...... 朱允熥的手在妙云身后探索,坏笑道,说了是你,就是你,孤不用旁人!随后,抱着她慢慢靠近床铺,今晚上,看你还往哪儿跑? 殿下,奴婢还没沐浴! 不用,你身上本来就香! 殿下,奴婢还没更衣........... 别叫殿下,叫小哥哥! 第128章两处心思 一朝云雨落,遍地是残红。 外面,晨光乍起,天光大亮,枝头蓓蕾上还残留些许昨夜晚霜。蓓蕾虽好却不开放,一夜春雨,花瓣舒展迎暖阳。点点残红,鱼跃枝叶上。 妙云偷偷朝帷帐外张望一眼,轻声道,殿下,起床了! 朱允熥闭眼斜靠在床上,双手环抱手指微动,嘴里笑道,再躺一会儿! 今日,殿下要主持淮王大婚!妙云红着脸说道,这会,怕是礼部,鸿胪寺,光禄寺的大人们都在等着呢! 哎!朱允熥长叹一声,春宵苦短日高起,从此君王不早朝。嘴里说着,一翻身坐了起来。啪地拍了一下,听你的,来日方长! 外面,听到帷帐之中有动静,王八耻赶紧从角落钻出来,殿下起身了! 随后,又是无数宫人瞬间涌入,开始服侍朱允熥一人。 殿下恕罪,奴婢去净身!妙云脸颊通红,微微施礼之后,缓缓退下。 朱允熥先是用茶水漱口,说道,人都来了吗? 王八耻躬身笑道,回殿下,各位大人都到了。天还没亮,常家的两位舅爷就在皇城外候着了。 今日是朱允炆大婚,因为朱允炆是藩王没有资格在皇宫里结婚,结婚的地点选在了皇城外,朝阳门侧原秦王在京时的藩王府。 朱允熥不但是皇储,还是朱允炆的亲兄弟,为了彰显兄弟情深,以及太孙的仁德。朱允熥要送朱允炆至朝阳门外,而后派人随朱允炆一起,去大理寺少卿马家,迎娶王妃。 由于吕氏被老爷子厌弃,死后没有用太子妃的礼仪下葬,那朱允炆从名义上来说,就要奉朱允熥的生母常氏为嫡母。再加上他吕家都没人了,淮王的母族大使尊客,只能由常家出面。 等明日,朱允熥还要在宫中主持宴会,和老爷子一起接见淮王新婚夫妇。 天家结婚这事,太麻烦。这还只是藩王结婚,等之后朱允熥自己结婚的时候,光是各种仪式,就数不胜数。 朱允熥在宫人的服侍下净面,洁口,穿上吉服龙袍。刚站起身,发现王八耻低眉顺的在一边偷笑。 你笑什么?朱允熥问道。 王八耻抬头,奴婢是看殿下今日容光焕发,格外精神,心里高兴! 朱允熥心里美滋滋的,变成男人了,能不容光焕发吗? 斜眼看看王八耻,笑道,你高兴个什么劲儿,你又不.......懂! 寝宫中,朱允熥正在穿戴之时,妙云走到后殿,刚到一个转角,就看到了等在那里的朴无用。 朴公公!妙云福安道。 朴无用闪身,奴婢不敢受姑娘的礼!说着,从旁边桌上端来一碗还泛着热气汤药,开口道,姑娘用了吧! 药,这是不许留的药。 妙云的手死死抓着自己的衣襟,眼泪吧嗒吧嗒的掉下来。 朴无用低头看着自己脚尖,轻声道,姑娘,奴婢知道你心里难受。可是该用药还是要用,这是上面的意思。若是姑娘不用.........换个冷面人来...... 多谢公公包容指点,妙云感激不尽! 说完,妙云一步一步走到那碗汤药前,心里挣扎几下,一咬牙,端着药直接灌入嘴里。 浓浓的苦味充斥口腔,差点让妙云呕了出来。可是嘴里苦,心里更苦。汤药一滴不剩全进了肚儿,脸上挂满了泪痕。 姑娘别哭了!朴无用又低声道,外人看见,不好! 多谢!妙云感激的点头,福礼之后转身去了自己房间。 (妙云是个很有戏份的人物,但不会有宫斗那些乱七八糟的) 此时朱允熥已经穿戴完毕,先是带着随从宫人,还有朱允炆一行,去奉天殿叩拜老爷子。随后,一行人浩浩荡荡的出宫。 皇城外,穿着红色吉服的常家兄弟,还有礼部等官员已经等待多时。教坊司乐手奏乐,鸣鞭校尉鸣鞭之后。朱允炆的迎亲队伍,开始启程。 朱允炆一身吉庆的亲王礼服,骑在温顺的战马上,缓缓前行的同时,回望宫城。他的双眼微微有些红肿,神色之中带着些憔悴。 而朝阳门下,被无数人簇拥着的朱允熥,却是意气风发谈笑风生。 昨夜他跪在老爷子膝前嚎啕大哭,宣泄着心里的苦闷。而老爷子,犹如他降生之时那般,抚摸着他的头顶,只简单的说了几句话。 往后,好好过日子,好好读书,多生孩子! 洪武二十六年正月十一,淮王朱允炆大婚。虽然心里厌弃吕氏,但是老爷子并未亏待这个庶长孙,该有的礼仪还有赏赐一样不少。 可是群臣心里都明白,这不过是个开胃菜。大明更为重要的是,即将到来的太孙大婚。 正月十六,淮王朱允炆出京就藩之日。紫禁城奉天殿大朝会之上,皇太孙大婚正式从礼制上,开始实行。 尽管早就已经下了圣旨,但没有昭告太庙,没有再举行各种仪式礼节,还算不得正式。 大殿之上,老爷子坐于龙椅之上,朱允熥坐在盘龙圆凳上,稍微矮老爷一头。 礼部尚书李原名出列,奏道,婚姻正始之道,风化之原,自古圣帝明王莫不以此为重。比者,皇上以皇太孙年既长成,命臣等会翰林院查议婚礼。臣等仰知皇上之心与古帝王之心同一揆也。 老爷子先是微笑的看了朱允熥一眼,随后朗声开口道,兹,选京师六品兵马指挥官赵思礼之女赵宁儿,为皇太孙正妃,行纳彩问名,纳征册封之礼。着,礼部,鸿胪寺,光禄寺,三部办理。令,皇太孙母族之舅,常升常森为正使,办理皇太孙大婚事宜。 皇太孙朱允熥起身,大礼叩拜,孙儿,叩谢皇爷爷天恩! 老爷子缓缓点头,面带微笑,又道,传旨,秦晋二王为太孙之亲叔,入京师为太孙大婚贺喜! 怎么只让这两位藩王来? 朱允熥心中疑问,若是要来,该所有藩王都入京。真的只是因为这二位才是自己的亲叔叔吗?还是老爷子担心,他那些骄傲的儿子们,万一进京之后碍了自己的眼? ~~ 应天府,水路码头,官军戒严。 刚刚成亲没几日的朱允炆,带着新婚妻子缓缓登船。 哥! 岸边,他两个同母兄弟泣不成声,若不是宫人拉扯着,只怕当场就会扑过来,和亲哥哥抱在一起。 龙舟船头,朱允炆狠心摆手,回去吧!好好读书,听话!多给我写信! 哥! 两位幼弟不过是总角年纪,视兄长为天,此刻分离心里刀割。 回去吧!朱允炆又大声道,在宫里不要调皮,好好读书! 龙舟开动,顺着江水缓缓向前。 岸上两位年幼的皇孙忽然挣脱宫人,在岸边跟着龙舟一路飞奔。 哥! 哥! 朱允炆潸然泪下,别过头去。 ~~~~~ 第129章论藩 朝会散去,朱允熥在东宫中接见了从北平返回的,铁铉解缙。 臣等参见殿下! 无需多礼!朱允熥笑道,来人,给他们赐座,上茶! 这两人的年都是回京师的路上过的,一路风霜劳顿,铁铉身强体壮更显精神,而解缙则是有些似乎精神不济。 坐下之后,朱允熥又开口道,北地如何? 解缙笑道,冷! 铁铉则是微微沉吟,豪迈! 朱允熥手指轻轻敲打桌面,略微思索问道,孤四叔如何? 臣观燕王其人,有大才壮志,治下有术,但又桀骜不驯。解缙开口说道,若殿下得之,自是安定北疆的良将。若殿下不可得,则恐有掣肘! 朱允熥不置可否,转头问铁铉,你看呢? 铁铉看看周围,请殿下摒退左右! 朱允熥一摆手,身边伺候的宫人全部退下,殿中他只有他们君臣三人。 殿下未来可是要削藩?铁铉正色问道。 朱允熥注视他良久,点头道,是!说着,一笑,你二人都是孤的心腹,孤的心思你们多少知道一些。将来,孤要削掉大明所有的藩王,军权政权财权皆归于中央! 此言一出,解缙满眼是光。 而铁铉则是微微沉吟,反问,殿下,何不用之? 你也是博览史书的读书人,自古以来只有桀骜不驯与中央为敌之藩王,可有一心为国的藩王?朱允熥开口说道,汉晋之祸,历历在目。再说我大明分封九边,诸位藩王手下都是精兵悍将,只知塞王而不知国家。而内王们,多骄奢淫逸,为当地之祸!而且,这些藩王又生藩王,现在皇族人数不多,国家还可以负担。再过几十年,朝廷拿什么养活这些人? 对于燕王朱棣,其实朱允熥心中是敬重多过防备,他何尝不想收服这位四叔,为大明的利刃。可燕王是个骄傲的人,满腔雄心壮志,怎会甘居朱允熥之下。 再说,从国家层面讲,分封手握重兵的藩王本就是错的。 老爷子的心是好的,想法是好的。他想的是打仗亲兄弟,上阵父子兵。北方忧患之地,让儿子们带军镇守成为屏障,自己的嫡子为皇帝坐镇中央,未来即便是天下有变,他朱家的江山依然是铁打的一般。 就算儿子中有人不听话,有别的心思,一地的藩王根本不足以和整个大明抗衡。 但这种错不是军事上的错,而是政治和财政上的错。大明现在户部的财政收入折合白银是每年三千多万,除此之外还有专门让老爷子分配的两淮盐税,一千多万。 这么多钱不算少,却只能堪堪持平。除了每年开支浩大的军费之外,还要养活地方的藩王。 朱允熥削藩,并不是因为军事和皇权。而是为了,未来大明的财政。除了真金白银,藩王还要在地方占据大量的土地,侵吞田地,隐藏人口,残民之事常有发生。 有一说一,老爷子的儿子虽然大部分都不错,但那只是在老爷子面前装的而已,他们私底下在封地之中,可都贪婪得很。只不过,老爷子对儿子们偏心,不愿意去问。 一个藩王能生出一堆王爷来,这些人都要中央财政去养,怎么养? 藩王就是大明这条巨龙身上的吸血虫,一个个肥头大耳而对国家没有半益处。 朱允熥要把这些藩王手中的权力财富土地都收归中央,还利于民。 他虽然要削藩,但也会分封。削藩的藩王们,只要是有能力,可以带着子孙还有囚徒罪人之类,为大明的先锋,在大明羽翼之下扩张版图。 他是封藩在外,而不在内! 这只是第一步,削了藩王才能推行他心中谋划已久的新政。重新普及天下人口,清查田亩,释放劳动力,打压无良的官绅。 这个时代,现阶段大量自食其力,自给自足,捐粮纳税的自耕农才是国家富强,稳定的最大依仗。 然后他可以设置关税,商税,开放海禁,促进商业,一手农一手商。 他要打造一个绝代无双,强国强军强民的大明,必须要行雷霆手段。拿藩王开刀的威慑力,远大于空头圣旨。 老爷子希望他做个贤君,希望他做一个圣德天子。但是他要的,不是一个太平天子,而是要做开创时代,引导这个古老国家乘风破浪的帝王。 这些事,一直以来都被他压在心里,只能在无人的时候去想。 现在想起来,朱允熥的脸上,眼中,满是豪情之光。 燕藩兵强马壮!铁铉正色道,殿下若削藩,燕王必反!说着,铁铉一笑,燕王其人,若是让他做个富贵闲人,不如杀了他! 其实早在老爷子分封之日,这个隐患已经埋下了!朱允熥微叹,说道,人都有私心,谁愿意交出手中的权柄呢?诸王之中,燕王军功最重,为人最为敏感自尊。别人或许只是心里暗骂,他绝对会付诸行动。他是宁可玉碎,不可瓦全之人。 有种人,是天生命硬不肯弯腰之人。朱棣就是那种人,朱标在世他没办法,不得不低头。但是老爷子和朱标都不在了,朱棣绝不会向任何人低头。 朱棣是一种勇士,那种虽千万人,他亦往矣的勇士! 鼎石!朱允熥开口对铁铉说道,孤大婚之后,调你去地方如何? 铁铉心中一动,可是让臣去北平? 呵呵,还不到去北平的时候!朱允熥笑道,信国公汤和已经奔赴福建沿海,组织靖海军。派你去沿海军中,提调军务,如何? 臣,定不辱命!铁铉起身叩首道。 解缙一愣,殿下,臣呢? 你也想外任?朱允熥笑道。 臣留在京中,在殿下身侧!解缙的头摇成了拨浪鼓。 这就是解缙和铁铉的不同。后者务实,前者善言,善大言。 殿下!这时,王八耻在殿外说道,朴公公传皇爷旨意,要见您! 朱允熥问道,他说没说什么事? 王八耻回道,新任杭州知府张善在奉天殿陛见,皇爷说他算是您的旧臣,让您也去见见! 张善到了! 杭州那边大杀过后要大治,张善是朱允熥亲自在老爷子那歪嘴点的。浙江财源之地,朱允熥也要有自己的班底。 ~~~ 服了,彻底服了。。。。 第130章张善 孙儿见过皇爷爷! 臣,张善叩见太孙殿下! 奉天殿中,君臣见礼。 老爷子对朱允熥笑道,这是你点的人,咱让你来看看!说着,自顾自的翻看起奏折来。 自从正旦之后都是如此,朱允熥会见大臣之时,老爷子在一边旁听。一来有指教朱允熥之意,二来是给朱允熥树立权威。 此时张善坐在御前,老爷子和他说话的时候笑容满满,态度随和。朱允熥一看就知,这是入了老爷子的眼缘。 也难怪,老爷子喜欢那种质朴的官员,张善就是这种,他身上的官服还算整齐,可脚上的官靴却有些破旧。再加上憨厚木讷,犹如老农的脸。正是老爷子心中,那种不善言辞听话肯干的官员。 不过,再见张善,朱允熥心里却是有几分疑惑,都说闺女像爹。张善这张沧桑的脸,怎么生出那么个如花似玉的闺女? 朱允熥在老爷子身边坐下,笑问,孝先(张善字)几时来京的?说着,又看看张善,孤看你,好像比在抚州还瘦了一些? 张善恭敬的说道,臣是初八来京!说着,微微笑道,殿下风采,更胜往昔! 朱允熥的语气随和,而张善却虽然本份,但也有几分亲近之心。。上次他见朱允熥时还是吴王,这次吴王已经成了皇储。 再者他已经知道这次能调任杭州繁华之地,是皇太孙定下的。他身上,已经刻上了皇太孙的烙印。 你家里挺好?朱允熥又问。 臣家中一切都好!这次去杭州赴任,臣的家人一并随行! 你闺女蓉儿也跟着去?朱允熥笑道,她挺好的吧? 嗯!张善微愣,随即道,是! 她比孤大一点吧!定亲了没有?朱允熥又随口问道。 老爷子正翻看手中的奏折,闻言顿时耳朵立了起来,心中颇有些好奇。好端端的,问人家干什么?似乎上回大孙从抚州回来的时候,说过一嘴。说张善的闺女,不但人好看,又做得一手好茶饭。 臭小子,莫非心里还惦记人家闺女?老爷子心里笑道。 小女尚未婚配。张善苦笑,家父前年故去,小女尚在孝中,不便论嫁! 皇爷爷,上回您赞不绝口的双黄蛋,就是张善的女儿腌制的!朱允熥笑道,心灵手巧! 老爷子意味深长的点头,对着张善咧嘴笑笑。 其实朱允熥只是随口一问,聊聊家常能促进君臣感情不是。 这次点你去杭州,你有什么章程没有?朱允熥继续问道。 臣,愚笨之人,唯有精忠报国而已!张善见朱允熥国事相问,郑重的回道。 你是忠厚老成,心有正气之人。朱允熥开口道,杭州天下富甲之地,可官绅瓜葛太深。你去之后,当肃清官场风气,给杭州百姓朗朗乾坤! 杭州的叩阙大案,在年前发生,月旬之间惊动天下。 杭州商贾云集,自古就是浙地的财源重地!张善开口奏道,臣前几日借阅的户部的杭州黄册,杭州一地七成的土地都用来种棉,只有三成种粮。而周围百姓,也多是男丁务工,女子在家养蚕。 说着,张善微微迟疑,继续说道,臣以为,杭州之所以官绅勾结,地方势力庞大,正是因为太富所至! 你想说什么直接说!朱允熥笑道。 这张善还真是选对了,一眼就看出了杭州之所以一窝都烂了的根源。他说是太富其实是含蓄的说法,他心里的潜台词应该是........ 杭州出了大案,表面上看是栽赃陷害,实则是官员相互勾结所致!张善组织着措辞,而且殿下说,那边官绅纠缠太深。臣愚钝,大概如此种种,都是因为利益一致! 杭州除了孙不过一案,还有一个三十年之恶霸!孙家是官,稍有权势。可一恶霸能横行三十余年,定是买通了衙门上下,让地方官装聋作哑! 如何买通?不过是个钱字!可这钱从哪里来?杭州黄册上,知名的士绅都不是大户地主,而都是商人。孙家和那恶霸之家,财源也都是欺行霸市的商业。 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地方的商人要做大,势必要衙门的支持。不良商人和不良官员结成一致,定会残民! 说着,张善又是一顿,好比陛下昭告天下的圣旨中,苏州织厂烧死工人一案! 不知何时,老爷子已经放下奏折,仔细聆听起来。 杭州是皇太孙亲去的,现在锦衣卫开始顺着应天府那些官员的供词,各地翻旧账,大杀特杀,人头滚滚。 张善是传统官员,对于商人这种只看重利益,为了利益不择手段的群体,还是有些鄙视。他说的虽然不一定对,但不能说毫无道理。而且从经济上,讲解地方腐败的根源,观点很是新奇。 朱允熥也预料到张善会有如此的反应,要建立新的秩序,就要打破原来的秩序。杭州乃至嘉兴,苏州,松江等地,是大明最重要的棉布产出地区。那些豪门大商,有多少背后没有官府支持?又有多少人背地里是干净的? 孙不过案只是一个引子,引出了整个财税地区潜在的隐患。官官相护,官场勾结,地方势力作恶等等。 这些人现在在地方呼风唤雨,将来一旦推行税法,这些人将会是最大的阻挠。 你能这么想,证明孤没选错人!朱允熥缓缓说道,让你去杭州,孤也正有肃本正源之意。不过,孤也要告诫你。商业,也是国之重事,不可因为心有偏颇,就故意重农抑商。本份的商人,要维护。作恶的奸商,和官员勾结的不法商人,要按律查处。 这根线,孤知道很难衡量。但是你心里的那碗水,要端平。官商勾结,孙家那样的恶势力,不允许再有第二支。可是不能因噎废食,让商业凋零! 臣,有一事请陛下,殿下允许!张善又道。 说!朱允熥微微靠口,依着椅子。 臣刚去杭州,上下不知,若臣想立足,想端平那碗水..........臣当行霹雳手段!张善抬头道。 准了!朱允熥笑道,你在杭州放手大胆去做,杭州这次杀得有些狠,所缺的官员,你看着提拔。 臣,不会选用和地方有勾结的官员! 张善!朱允熥笑道,大善! ~~~ 服了,服了,真服了。 第131章经济 这个张善,看着憨厚老实,没想到能说出要行霹雳手段的话来! 陛见之后,殿中只剩下祖孙二人,老爷子捧着茶盏开口笑道,杭州繁华之地,以后要多出一个酷吏知府了! 朱允熥笑道,他这是吃一堑长一智,当初在抚州,若不是被属下给架住了,抚州灾情也不能到那个地步。此去杭州,他一个外来官,地方上那些人未必服气,不狠一些怕是站不稳。 他也是个聪明人,知道你点他为杭州知府的用意!老爷子又道,既要治理杭州府,又不能重蹈覆辙。天下,越是有钱的地方,官越不好当! 朱允熥微微沉吟,叩阙案根据京师官员的供述,江南之案大多由地方官的袒护和包庇引起,江南官场和地方,实在是牵连太深! 孙不过案是刑事案,但是在这个案子的背面,作为统治者,爷孙二人看到的是不一样的一面。一是小官可以有大权,二是这种权力的背后的最终根源,钱。 孙家有权,有能力把权变钱,才能交织成庞大的关系网。桐庐县二十年的恶霸张家,对百姓是恶霸,但是对官府也是因为有钱,才能横行二十年。 老爷子放下茶碗,轻轻拍打桌上的奏折,眯着眼睛,这才开国多少年?咱都杀了多少不长眼的?怎么他们就一点敬畏之心都没有?说着,目光落在厚厚的奏折上,又道,吏部选官的时候,都是正直之人,怎么一到地方上就变味了? 那摞奏折的封皮和朱允熥所看的不同,他知道那是锦衣卫的密报,即便他是皇储,在未经老爷子允许的情况下,也不能私看。 钱权而已!朱允熥笑道,一旦品尝到这两样东西的好处,就忘了要掉脑袋了!况且,江南之地有钱的商人多,当官的不用贪民脂民膏,皇粮赋税。光吃那些商人大户的孝敬,就能吃饱腰包。 别的地方,当官的想贪,也只能在国家的钱财百姓的钱财上做手脚。而江南,当官的只要开些绿灯给些方便,自然会有人送上钱来。而且,这钱花得远比贪墨要舒服得多,更要保险得多。起码,户部不会查账。 商人,没什么好东西!老爷子冷哼一声,见风使舵,见利忘义。 老爷子对于不以种地为生的人,带着深深的偏见。大明开国治国,优待了百姓,优待了士人,唯独对商人的限制很多。尽管不收商税,促进了商业繁荣。但是不许使用奴婢,不许穿丝绸的衣服,甚至不许他们有话语权。 可是当财富累积到一定地步,商人必定会有话语权。有了话语权之后,他们还会要更多的权力。这是社会发展的规律,其实也不见得都是坏事。但坏就坏在,他们会用手中的钱换权,用这种权再去换取更多的钱。 当手里有了权力,有了财富,他们要的就是凌驾于律法之上。 叩阙案中苏州织厂就是一个例子,八名工人死于大火。织厂的东家,为了阻止工人家眷告状,上下花了无数银子。而苏州的地方官,为了掩饰太平,不但不查案,反而要抓告状人。 从官府的角度来讲,不允许治下有如此骇人听闻之事,可是他们收了商人的钱手软。若是处置商人,保不齐人家撕破脸翻出旧账。 而从商人的角度讲,宁可给官府大钱,也不愿意拿出小钱抚恤死难家属,这不是愚蠢。而是因为他们在事发之初,根本没想到会有人敢进京告御状。 等发现有人真要告状之后,他们宁可花多钱动用关系人脉,也不安抚,是因为他们不敢开这个口子。试想一下,若是以后,万一哪个工人稍不如意就要告御状,他们岂不是还要出钱? 资本都是带血的,但是不发展资本,是不行的! 剥削永远都是存在的,只不过是看得见和看不见的区别而已。 即便是所谓文明的立法,也只是保护被剥削者,而不是消灭剥削者。 叩阙案,引出了江南官场之坏!朱允熥开口道,但是孙儿以为,这事不是靠杀就能解决的。大明最富裕的地方都在江南,占天下棉布产出七成,百万人赖以谋生,官民互利。若是官场动荡,地方也势必遭殃......... 咱还没糊涂到不分良莠,把他们都宰了的地步。老爷子笑道,打天下看谁杀人多,但是治天下不能如此。咱虽看不起商人,可是上天让人各职其司,就是各有其用。说着,又笑了一下,这些事,里面的弯弯绕,可比打天下难多了! 皇爷爷圣明!朱允熥笑道。 圣明个屁!说着,老爷子微叹,看着没,即便是做了皇上,这天下也有管不到的地方,天下也不会按着咱想的来,更谈不上什么尽善尽美。咱是老了,往后啊,这些事有你头疼的! 孙儿倒不觉得头疼,孙不过案,苏州织厂案虽然骇人听闻,但也不是常态。大明有律法,孙儿又不是糊涂蛋,该杀的杀,该管的管。孙儿牢记您的话,当皇上就要给天下人主持公道,皇帝的德行正,才能国泰民安。 其实说这话,朱允熥自己心里都没底。 在他的设想中,现在江南的纺织业,将来会是帝国商业的重中之重。真若是到了商业大发展的时代,孙不过的案子再有没有不好说,可是苏州织厂那样大火烧死八个工人的事,却一定会有。 在他心里这不是一道选择题,而是一道没完没了的辩证题。若是不发展,再走重农抑商闭关锁国的老路,再忽视商业的力量,那国家又重新走到了老路上。 谈什么强国?谈什么富民?谈什么在大航海时代迎风破浪,屹立世界之巅? 历史是残酷的,它不会记住卑微的百姓,只会记住时代的壮举。人们是健忘的,他们只会看自己的生活,不会关心别人的不平遭遇。 玻璃心的人,当不了一个好的领导者。 很讽刺,但这是现实。 而且,现在的大明虽然不重视商业,但却是一个有着良好商业基础的棉花帝国。元代开始,推广普及了棉花,善于创造的华夏人,把棉花变成了棉布。 棉布成了通用的货币,比铜钱还保值的货币,不但让大明人人买得起衣穿,而且还能行销海外,创造巨额的财富。 老爷子当年之所以能从南打到北,靠的就是江南的棉布经济。大明现在的兵锋,靠的也是江南的棉布。 未来,在朱允熥的帝国版图中,棉布等纺织产业也是拳头产业。 心中的念头转瞬即逝,老爷子又开口笑道,你呀,还是太年轻,等你被这天下磨了十几二十年之后,看你能不能再说出这样的话来!说着,老爷子正色道,不过,你能从孙不过案,看到江南官场,看到背后的民生,看到国之经济(古代有个词的,别杠!),咱很满意! 朱允熥笑道,那您老不赏孙儿点什么? 大明都给你了!还要啥?老爷子笑骂,你个要账鬼! 孙儿要爷爷长命百岁! 老爷子颇为受用的大笑,嘴里却道,马上成亲的人了,还跟祖父这撒娇! 孙儿就是一百岁了,也还是您的孙子呀! 你就是一千岁,也是咱孙子!老爷子大笑,看这时朱允熥把一摞奏折放在面前,开口说道,国事稍微放一放,先把心放在大婚上。 朱允熥翻开一本奏折,这是督察院的折子,孙儿看他们又弹劾谁了? 放一放!老爷子道,有啥事,等你大婚之后再处理,别搅了喜事! 完,又有人要倒霉! 老爷子这么说,朱允熥就心里明白了,把督察院的折子放在一边,拿起各地布政司送呈的折子看了起来。 来人,给太孙上茶!老爷子见朱允熥面前的茶碗空了,开口说道,这种事,还用咱吩咐吗? 不对,朱允熥一顿,老爷子口气不对。 若是往常,自己的茶碗里空了,老爷子可不会如此的和颜悦色。 心里正想着,一个俏生生的人影从侧殿端着盏新茶出来,奴婢该死! 这...........这不是惠妃娘娘身边的女官吗? 这女子朱允熥认识,郭惠妃身边两个漂亮的女官,一个叫妙云,给了朱允熥。而这个,叫彩云。 妙云丰腴,彩云则是婀娜。各有不同,也各有风情。 她怎么到了奉天殿这边伺候? 心里想着,朱允熥看看彩云,又看看老爷子。 后者老脸一红,尴尬的举起茶盏,挡住老脸。 嘿嘿!朱允熥在看看彩云,已经变成人妇的头饰,心里偷笑。 皇爷爷!朱允熥冲老爷子眨眨眼,行啊! 第132章僭越之礼 年过终来春,枝桠嫩三分。 老爷子的话没错,整个大明,现在最重要的不是其他国事,而是朱允熥的婚事。太孙大婚,即是国事。 纳彩问名之礼刚过,没几日就是纳征册封之礼。这两个礼节,都是男方往女方家里送聘礼。第一次是微微走个过场,第二次则是全套聘礼。 嫁汉嫁汉穿衣吃饭,彩礼这事自古有之。就算是皇帝老子,也没有空手套白狼的道理。但彩礼是因人而异,不可能漫天要价,有钱的多给,没钱的少给,主要是寓意,当作礼仪。 谁家也不是卖姑娘,对吧? 若是官宦富贵人家结亲,男方给多少彩礼,女方也要送多少陪嫁,甚至还要比男方多些。因为送得少了,怕女儿受委屈。 嫁妆是女子在夫家的私房,将来若是女方无子早夭,这嫁妆要退回去。若是有子而女子早夭,这嫁妆就只有女子的儿女能支配继承。即便是丈夫,公婆都没有动用的道理。 一大早,朱允熥的两位舅舅,并礼部尚书李原名,鸿胪寺,光禄寺等官员。锦衣卫开道,护军护送,锦旗高卷声势浩大的朝着娘娘巷,赵家的宅子而来。 赵家早就中门大开,赵思礼穿官服在前,妻子着命妇服饰,跪于门前。赵宁儿这个未来的皇太孙正妃,反而在屋内堂中,现在不能出门。 宫里的队伍前头,两位鸣鞭校尉开道,教坊司乐手奏乐。而后,穿着红色蟒袍,喜气洋洋的常升,举着明黄色的卷轴,到了赵思礼面前。 赵大人,有旨意!常升笑道。 臣,赵思礼接旨!赵思礼和妻子叩首道。 圣上有旨,朕与卿结两家之好,连理之亲。赵家女为朱家妇,正为东宫之母。常升笑容满面,开口念道,今下纳征之礼,珠翠燕居冠一顶。(装饰有大珍珠、2只金凤、27个金宝花钿、1对金簪、1副珊瑚凤冠嘴) (国家博物馆有原型,万历墓出土的皇后凤冠。) 燕居服四套。(大红苧丝、大红罗、大红素纱、青罗各一件) 大带四条玉带一副,玉花采结绶一副(有玉绶花一个,玉坠珠六个,金垂头花板四片,金叶六个)。 玉事件九件,金饰件二件。珠面花四副、珠花四枝。 金脚四珠环一双、梅花环一双、金光素钏一双、金八宝镯一双、金四百两、花银一千六百两、珍珠二十四两、宝钞五十贯、乘马四匹、苧丝及绫、纱、罗、锦各六十匹,大红罗四匹、北羊三十二只、猪十六口、鹅三十二只、酒二百瓶、圆饼六百个...(水这么多,打钱!) (出自,明宗室朱勤美,王国典礼一书。) 长长的礼单尽显天家富贵,每当常升念完一句,身后便有穿着吉服的宫人,或是捧或是抬,放入赵家中堂之中。没一会,天家的聘礼就堆积如山。 臣,叩谢天恩!赵思礼双手举过头顶,接过圣旨。 赵大人,请起吧!常升笑着把对方扶起来,皇爷厚爱,这赏赐可是比当初太子爷订婚的时候,还要多上几分! 赵思礼脸都笑僵了,这些日子如在梦里,今日纳征的聘礼下了,他才一颗心落下肚儿,终于放心。 此时,纳征之礼才刚开始。又是教坊司奏乐,随后宫人入内,开始在赵家设置香案,香炉等物。 礼部尚书李原名,神色恭敬的捧着一个玉匣,带着礼部的赞官,大步入内。 赵宁儿在宫内女官的陪同下,恭谨的站在香案旁。 跪!礼部赞官唱道。 赵宁儿跪下,双手微微张开。 奉圣谕,册封赵氏宁儿为皇太孙妃,东宫之母!李原名朗声说完,从玉匣中小心的拿出,刻有赵宁儿生辰名讳的金板。 金册,赵宁儿身份的象征,活着时这金册将供在她的宫中,将来死了,这金册会连同玉匣,一起陪她进入坟墓。 一百两足金打造成的金册,有些沉重,赵宁儿的双臂隐隐颤抖。 臣妾,叩谢天恩! 随后,收好金册,对着香案,朝宫城方向,三跪九叩。 礼部赞官继续唱道,礼成! 快把娘娘搀起来!李原名对宫人说道。 就在赵宁儿起身的片刻,常家兄弟,李原名还有各部的官员,宫人们齐齐下拜。 臣等参见太孙妃,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顿时,本来心中充满紧张和羞涩的赵宁儿,慌张起来。 一双美目四处张望,慌的想找爹娘,可是却忽然发现。爹娘也和其他人一样,谦卑的跪着,对自己这个女儿叩头。 眼泪不知觉的就布满眼眶,接了皇家的册封金册,哪怕还没有举行大婚典礼,即便是在家中,她的父母也都要给她称臣下跪。 赵宁儿倔强的把眼泪憋回去,挥手,端庄的说道,平身,免礼! 谢娘娘!众臣起身,所有人都低着头,不敢直视她。 中堂侧门之中,她的幼弟,正疑惑的看着,眼中虽然有亲近之意,但是看到她的目光之后,也在宫人低声中,默默的低下头。 从此以后,没有家,只有国。 从此以后,亲恩远,君恩重。 从此以后,自己再也不是那个素手做汤,逛于街市的女子了。 皇太孙纳征之礼后,京城轰动,刚过了年,京师的百姓们又有幸迎来皇孙的大婚。街面上的热闹,竟然胜过的春节时分。 百姓们凑热闹,大臣们也要凑。各勋贵大臣们,都在绞尽脑汁献上什么贺礼为好。 此时的大明文官们清苦,但是武将们富得流油。而且相比文臣,武将们送礼毫无顾忌。 但如何送礼,送什么却是一门高深的学问。 西城,曹国公府。 李景隆愁的不住的薅自己头发,内库里翻了个遍,也没找到合意的。他曹国公家里,金银财宝倒是不少。皇帝当年赏赐了许多,李景隆之父李文忠南征北战之时,更是没少抢.........没少往家里划拉。 送啥呢?李景隆抓耳挠心一般,坐在库房门前,喃喃自语。 这有什么难的?李景隆之妻邓氏开口道,金器银器选一些就是了,不过是那份心,谁还能挑你? 俗!李景隆开口道,宫里缺咱们这点金银?皇太孙大婚,送礼不光是给太孙殿下看,也是给老皇爷看的! 就你心眼多!邓氏撇嘴道,我听说,常家没往宫里送礼,倒是给赵家送了京郊几百亩水田的地契。要不,你也往赵家? 常家是殿下的母族,人家送是应当,咱们送算怎么回事?李景隆不耐烦开口道,再说,我是殿下的近臣,这礼物自然要与众不同些! 带你去一次杭州就近臣了?邓氏笑道,你已经是世袭的国公了,再近还能近到哪去? 国公就是个爵位,我要是不上进点,咱们儿子以后就只有个空头爵位,有啥用?李景隆说着,忽然一拍脑门,夫人,我记得你娘家有一副前朝大内的百子图,是吧?说着,又是一笑,殿下成亲,皇爷盼着要重孙,这百子图彩头好,送上去皇爷和殿下肯定都满意! 你上次动了我的嫁妆,这次又打我娘家的主意?邓氏双眉横立,没脸没皮! 娘子,我这不也是为了咱们儿子吗?李景隆拉着妻子的手笑道,你就委屈委屈,回娘家要来就是。说着,靠近些,低声笑道,皇爷和太孙殿下一欢喜,能忘了我吗?能忘了咱们儿子吗? 邓氏心中松动,白了李景隆一眼。 将来等咱儿子长大了,殿下那边想起我的好来,还不是爱屋及乌!李景隆坏笑几声,别说咱们就这一个嫡子,就算有七八个,也都受不了穷,不愁没有前程。说着,又靠近些,贴着妻子的额头,笑道,娘子,你看,咱们子嗣确实少了些,不如............ 你呀!邓氏的手指点了下李景隆,气道,京里有个笑话,都说唐王最爱划拉他舅舅家的东西,我看你比他还可笑。好歹人家是划拉舅舅家,你是成天想着占老丈人的便宜! 女婿是半个儿,怎么算占便宜呢?李景隆笑道,再说,我老丈人都没了,那些好东西,也不能都便宜了两个舅子不是! 与此同时,还有个人为了送礼头疼。 同是京师西城,巨大的豪宅之中,蓝玉端着酒杯坐在花园中暗自沉思。 现在的蓝玉一身布衣,卸掉甲胄之后,看起来比以前苍老许多。风微微动,鬓角的白发也跟着晃动。而且,他双眼之中,没有了往日那份激昂壮烈,多了几分冷清。 说好听的是闭门思过,不好听的是他被皇帝禁足。还是剥夺了一切荣誉的禁足,即便百战名将心如铁,也不免也有颓丧。 不过这颓丧之中,是否有不甘和埋怨,有暗恨和怨言,就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父亲!长子蓝春在对面小声说道,儿子觉得,太孙的大婚,咱们还是不要............ 我知道分寸!蓝玉的声音冷冰冰,现在蓝家是戴罪之家,不是表忠心的时候。可太孙殿下不是旁人,乃是我的血亲,他是我看着长大的,他娘是我的外甥女,我当成自己亲闺女看! 他大婚,我这个做长辈的不能去,已经对不起故去的太子,故去的太子妃。若是连礼都没有,我死了怎么下去见他们? 蓝春低头,父亲,谨慎.......... 还要怎么谨慎?只不过给殿下大婚添点喜头,就不谨慎了?说着,蓝玉斜眼看了儿子一眼,你这么小心翼翼,是不是怕被你老子牵连,坏了你的前程? 儿子不敢!蓝春赶紧跪下,父亲,只是殿下曾经交代过.......... 行了!蓝玉不耐烦的摆手,我这当舅老爷的,送礼过去,皇上也不会挑!说着,继续道,跟我去把我房里的暗库打开! 世家大族都有暗中的库房,装着家里最宝贵的东西,身为蓝家长子,蓝春也是第一次进暗库。 没带任何下人,只有他们爷俩。暗库中昏暗阴沉,但是火把光芒过处,金光闪闪。不知不觉间,蓝春已经看呆了。想不到,他蓝家还有如此众多的财宝。 大炮一响,黄金万两。蓝玉走到暗库的尽头,脑袋别在裤腰带上打仗,为的不就是身家富贵吗?随后,他指着脚下一个不起眼的箱子,打开! 是!蓝春点头。 许是放得久了,箱子上都是灰尘,蓝春小心的打开,顿时倒吸一口冷气,嘶!这是! 箱子之中不是金银财宝,可是放射出来的光芒,却几乎照亮了半个暗库。蓝春的眼睛眨了几下,适应眼前的璀璨光华,低头看去。 父亲,这是.........金甲? 箱子中一副精美的甲胄躺在里面,缠着金龙的金盔,盘着金龙的护臂,护腿。金色的鱼鳞片之中,镶嵌着的是圆形的护心镜,犹如镜子一般照人。 嗯,这是你爹我,最宝贵的东西,你拿去,送与殿下! 蓝春的手指落在冰冷的金甲上,不住摩擦,父亲,这是谁的甲? 蓝玉微微一笑,原主脱古思帖木儿! 啊?蓝春顿时吓了一个跟头,天元帝的御甲? 天元帝脱古思帖木儿,乃元顺帝次子。当年捕鱼儿海一战,被大明打的匹马逃窜,后妃大臣皆被俘虏。 虽然是北元的皇帝,但那也是皇帝。 父亲,这是僭越了呀!蓝春惊恐的说道。 老子又没穿,僭越什么?蓝玉怒道,你怎地如此婆妈? ~~~~ 谁给我一个可以超速的驾驶证? 服了,服了,我服了。 ~~~ 第133章低头 前朝的皇帝也是皇帝,他们的东西,岂是臣子能私藏? 蓝春脸色煞白,声音发颤,父亲,您.........?这是御用的东西,放在家里就是死罪! 他们父子二人性格完全不同,蓝玉桀骜,眼里无人。而蓝春或许是因为在御前当差的关系,性格谨慎小心,丝毫不像其父。 你看你那怂样?蓝玉骂道,一副甲就吓成这样? 父亲,这是要抄家灭族的大罪呀?父亲...........你当真就不知道么?蓝春近乎低吼,现在您已经惹了皇爷厌弃,再拿出这个东西来,您是把咱家,往死路里带呀? 蓝玉看了儿子半晌,淡淡的说道,皇爷要杀人,有的是罪名!就算咱家里啥都没有,也能找出龙袍来! 两码事!蓝春苦口婆心劝道,父亲,这东西咱们还是毁了吧? 你呀,想的太多,哎!蓝玉叹息一声,随便在一口箱子上坐下,其实这个事,皇上是知道的!我让你献给太孙,也是给皇上看的! 皇上知道?蓝春越发不解,皇上怎么会容这事? 洪武二十年,你爹我还是永昌侯,奉命征伐漠北!蓝玉的眉宇之中,带着几分追忆,出发之前,太子爷单独赐宴。他说,这一仗一定要打出大明的气势,一战定江山,使北元不敢再望中原之土。还告诉我,只要打好了,有他在一日,蓝家就富贵一日。 那一战,元主仅带着元太子匹马逃走,宫廷依仗后妃大臣都被我俘虏。说到此处,暗库之中,火把光芒之下,蓝玉的眼犹如星辰浩瀚,脸上荣光绚烂,这甲,就是在元主的大帐中寻得! 本来这件甲要献给太子爷,可是他穿不了,皇上当时笑着说,蓝老二,这甲暂放你家中。太子穿不了,等数年之后太子的儿子大了,你可以再献上来! 蓝春心里松了一口气,原来是这么回事?吓死儿子了! 我知道你怕!蓝玉看看儿子,难得的露出温和的神色,你怕你爹连累你们,连累咱们一家几十口,毕竟胡惟庸等人的前车之鉴,就在眼前! 蓝春低头道,儿子也是怕父亲真惹怒了皇上...... 皇上要杀人,不会问罪名,只会给按上罪名。咱们大明这位皇上,刚愎难猜,他看你顺眼的时候,怎么看都顺眼。若是他看不顺眼了,就算归隐田园,他都要弄死你! 蓝玉哼了一声,继续说道,他杀人,是看这个人有没有威胁! 父亲既然知道,为何这些年..........? 你爹我就是这么个性子,知道了也要去干,天生不服天朝管。蓝玉苦笑,长叹,其实这些事,也是在家闭门思过这些日子以来,自己琢磨出来的! 说着,蓝玉又看看儿子,知道你怕,你爹我心里,也很怕! 怕? 蓝春惊讶的望着父亲,在他心里父亲这人,一生都不曾有过半点软弱,出了名的骨头硬。而现在,居然也说出了怕字。 不但怕,而且越想越怕!蓝玉继续说道,闭门思过?不过是禁足圈禁罢了。皇上这时,说不定已经命人搜罗你爹的罪过。说不定哪天,锦衣卫破门而入,一大串滔天大罪,顺理成章的按在我脑袋上。到时候,你爹就该下去和李善长胡惟庸作伴了! 皇上,不问罪名,会给人安上罪名! 这句真理,在李善长胡惟庸案上表现得淋漓尽致。皇上要么不杀人,要么就连根拔起,丝毫不留余地。 一想到真若是那样,蓝家被连根拔起,蓝春忍不住浑身发抖,颤声道,父亲,不会的,太孙殿下会帮咱们说话的! 你爹束发之年就跟着皇上,比你了解他!这位皇爷,只怕是太孙越回护,他越要杀!蓝玉又是苦笑一下,老皇爷以前说过一句话,心软是害,害的是自己!若真到了那一步,老皇爷,是不会让太孙心软,留下我这个祸患的! 那..............蓝春已经慌了,那如何是好? 你看你慌的!蓝玉摇头,哎,你呀,当初就该带你去军中打仗,磨练你的性子!说着,看看儿子,这只是你爹,最坏的想法。事儿嘛,也未必到那一步。 说着,站起身,朝外走,所以,让你把这副甲送上去,送给太孙。皇上自然会明白,你爹心里害怕了,在求饶呢!我这是在告诉皇上,不管如何,不管到了什么时候。蓝玉侍奉太孙,都会如当初对太子一般。我蓝玉,只是有过错的桀骜之臣,不是朱家的威胁。 蓝玉,一生不曾低头的蓝玉,终究是低头了。 他和所有的臣子一样,恭敬的献上自己的忠诚,也希望通过这副甲,让皇帝能够想起他曾经的功劳。 面对皇权的猜忌,他唯一能做的,也只是低头。 这副元主的御甲,当天就送到了宫中。 东宫,景仁殿,暖阁。 朱允熥先是看了看箱子中的金甲,再看看跪在自己面前的蓝春,眼神异常凌厉。心中,满是愤怒。 你们家,还真是不作死不罢休!朱允熥厉声道,这是人臣能有的东西吗?把元主的御甲给孤做大婚的贺礼,亏你爹想的出来!他是不是想试试,是他的脖子硬?还钢刀快?孤苦口婆心,上次和你说那么多,他全当成耳旁风? 殿下息怒!蓝春抬头,赶紧说道,这甲,其实有一段旧事! 随后,他原原本本把蓝玉所说之话,转述了一遍。 朱允熥默默的听着,脸色缓和了许多。他明白了蓝玉的用意,也明白了蓝玉这是在对他们爷孙低头乞怜。 他蓝玉,到底是怕了!到底是想开了,也算是活明白了! 只是.......... 他还是想错了老爷子! 老爷子心里,蓝玉的罪只是一面。更重要的是,老爷子想消灭的,其实是整个大明军中,这些旗帜鲜明的山头。 朱允熥若是镇不住这些人,老爷子必杀他们。若是能镇得住,其实老爷子更要杀。因为老爷子,从心里就是一个强迫症完美主义者,更是一个暴力至上的皇帝。镇得住,未必能代表那些人将来不惹事。 杀人,是最省事的。他不想让孙子将来还要因为这些人闹心,心里不快。干脆就一刀切,直接全杀了。 忠臣良将有的是,大明朝除了皇帝,没有谁不可替代! 殿下!蓝春落泪,家父是真怕,知道错了,还请殿下回护一二!哭着,再叩首,先太子在时,蓝家鞍前马后,忠心不二。现在殿下当国,蓝家侍奉殿下,也绝无二心,只会更加恭谨! 朱允熥站起身,走到蓝春身边,踢了下那口箱子,孤知道,也明白!你蓝家是孤的母族,在孤心里和旁人不同。孤还是个不起眼的皇孙时,蓝家就站在孤这边,死心塌地! 不知为何,说这话的时候,朱允熥的脑中忽然浮现起,当日朱标灵堂外的那个画面。 孩子,放心,有我在!有你舅姥爷和你舅舅们在,谁都别想欺负你,谁都别想!谁要敢欺负你,我就跟她好好说道说道! 回去吧!朱允熥转过身,背对蓝春,回去告诉你父亲,不用战战兢兢的。安分在家里呆着吧,他能有这个心,能想明白这些事,孤很高兴。有事孤自然会替你们说话,不用自己乱想! 蓝春大喜,叩首道,臣,谢殿下大恩!臣无以为报! 忽然,门口传来一个声音。 什么大恩?什么无以为报? 第134章亲迎 皇爷爷! 朱允熥快速的回头,笑道,您怎么来了? 老爷子一身粗布衣裳,背着手,笑呵呵的进来,看着跪着的蓝春开口道,这是谁呀?有啥把柄落在咱大孙的手里了?一个劲儿的磕头,呵呵! 臣,蓝春参见万岁!蓝春继续叩首,不敢抬头。 哦,你呀!老爷子的脸上的笑容拉下来,从蓝春身边走过,是跑太孙这来诉苦?还是求太孙办事呀?说完,老爷子一撩衣襟,坐在宝座上,那箱子里是什么? 三言两语几句话,蓝春已是瑟瑟发抖。 朱允熥靠近老爷子,笑道,爷爷,这是蓝玉给孙儿的大婚贺礼。说着,看看老爷子的神色,是当年,元主那副甲! 那玩意呀!老爷子点点头,对蓝春道,你下去吧! 臣告退!蓝春起身,低头垂手,慢慢后退出去。 这里面的事,你知道了?老爷子走到箱子面前,用脚尖踢开盖子,不咸不淡的问道。 孙儿已知!朱允熥心里琢磨一下,开口道,爷爷,蓝玉怕了!这是借着旧事,在表明心迹! 哈!他也知道有一怕!老爷子一笑,现在才知道,早干什么去了? 现在也不晚,他既有悔过之心,皇爷爷英明神武,自然不会同他一般计较!朱允熥小心的拍着马屁。 你别拿好话搪塞咱!老爷子笑道,你是生怕咱砍了他的脑袋! 爷爷!朱允熥扶着老爷子坐下,他虽然有错,不过知道怕了,有悔过之意,也算有良心不是?他能打仗,砍了他不是白瞎了?再说,这人以后孙儿还有用呢? 老爷子坐下,戏谑的笑道,你爹当初要像你这么会说话,咱也不能生那么多闲气! 这事怎么扯到自己老子身上了? 不过,听老爷子语气有些松动,朱允熥顺杆往上爬,爷爷,孙儿要大婚了。您看,是不是让凉国公也来热闹热闹?毕竟,他也是孙儿的亲戚,对吧! 老爷子沉思良久,行吧,看在你娘份上,让他出来活动活动! 大气!朱允熥竖起大拇指。 别溜须!老爷子笑骂,现在你袒护他,将来有你难受的时候。 朱允熥笑笑,没有接话。 其实他现在就挺难受,明知道老爷子心里对这些老臣们,已经开始不待见,可是他还要小心的维护这些人。 他不想老爷子杀人,一方面是想保全那些功臣勋贵。另一方面,他实在不想,让老爷子落下更刻薄寡恩残暴的名声。 不过话说回来,老爷子要是在乎名声,他就不是朱元璋了。 现在,他能做的是能维护一下,就尽量维护一下。 翌日,秦晋二藩携带家眷进京,要参加朱允熥的婚礼。二王光是给朱允熥的贺礼,就准备了足足十辆马车。 但是真正引爆的官场的是,圣谕凉国公蓝玉,可以参加太孙大婚,与太孙母族舅父常家一起,为迎亲引路人。 许多人暗中思量起来,这不是皇帝表示善意的信号? 不过,众人只是在心里思量,这种事只能意会不能言谈。大明京师上下一片和气,为的就是即将到来的太孙大婚。 纳征之礼已过,而后又定下了婚期正日子。 整个京师之中,披红挂彩喜气洋洋。百姓犹如过节一般穿上新衣,大街小巷都打扫得一尘不染。 为贺太孙之新婚,京城内外的僧道,颂咏佛法经文,大明储君祈福。为了彰显天恩,皇帝和太孙登上洪武门城头,享受万民朝拜,并赐予京师年长之人酒肉,在上谕中豁免天下贫瘠之地的钱粮。 白昼暖阳,春意盎然,冬日的风转暖,枝头有绿意开始盎然。弹指一挥,婚期顷刻间即到。 京城之中,满是伸长脖子等着看太孙迎亲的百姓,人头攒动人潮汹涌。路上站满了穿着簇新战袄的护军,沿路警戒的同时,也把看热闹的百姓,隔在御路之外。 内官监已先一日设幕次于中左门丹墀内,(chi)设皇太孙受醮戒位于御座南,设皇太孙拜位于丹陛上,设置香案准备贡品。周围满是宫人和礼部赞官,还有教坊司的乐手。(幕次是帐篷。中左门是奉天殿外的一道门,丹墀是门前的空地。丹陛,是奉天殿门前的台阶。) 醮戒礼,醮是以酒祭,戒是听长辈训导,更是一种繁琐的仪式。 铁铉解缙作为东宫属官,引朱允熥从东宫出,至文化门外。此时文化门旁,是徐辉祖李景隆等文武官员。 见朱允熥到来,文武官员跪,叩首。朱允熥至幕次之中,换上衮服旒冕。 与此同时,宫中三通鼓响。 老爷子身着通天冠、绛纱袍出。鸿胪寺升御座,有司奏乐。大殿内外文武官员叩拜,乐停。 穿衮服的朱允熥在宫人引导之下,从帐篷中出来,走到丹陛跪位之上。 我地妈,麻烦死了! 朱允熥一个头两个大,现在的他就跟木偶似的,礼部赞官,鸿胪寺侍从官说什么,他就要做什么。 在古人眼里,结婚可不是一男一女买个房子入洞房那么简单,这是人伦大事,要合乎礼法。 尤其是皇族天家,乃是天下的表率更要以身作则。而且今日的典礼仪式,不但有文字记录,要写进明实录中。大殿周围还有数百画师,在不停作画,还要画下来,供后人瞻仰。 跪!礼部唱官跟唱歌似的,朱允熥闻声跪下。 酒! 随着礼部唱官的声音,金爵御酒奉上。 朱允熥手捧金爵,对着大殿之中的老爷子跪拜,而后转身,对着身后的神位再拜,然后喝下少许。 随后,宫人跪送装着点心果子的食盒。 朱允熥随便拿出一块,小口的吃了,这表示父母长辈的养育之恩。 接着,老爷子的声音在大殿中传出。 往迎尔相,承我宗事,勖帅以敬!(xu) 朱允熥叩首,臣谨受命! 简单两句话,仪式完成。大意就是,你小子迎亲去吧! 而后又是大奏宫乐,朱允熥转身在内外臣子的簇拥下,徒步出皇城。到了午门外,还有一个帐篷,还要更衣。 不但是男方要举行整个仪式,女方也要。 赵宁儿家中,临时搭建了祠堂。为了整个祠堂,赵思礼急得头发都掉了不少。他连祖坟在哪里都不知道,哪里知道族宗的名讳? 赵家全家人,在祠堂叩拜。赵宁儿身着御赐的燕居服,带凤冠。同样在礼官的指引下,开始叩拜族宗。 一番礼节下来,赵思礼作为父亲,开始教导女儿。 尔往大内,夙夜勤慎,孝敬毋违! 赵母也道,尔父有训,尔当敬承! 如此,女方的醮戒礼完。 ~~~ 此时,朱允熥已经在午门外,换上了五爪金龙袍服,在侍卫的搀扶下跨上骏马。 殿下,臣为殿下执马! 引路官员之中,蓝玉叩首道。 有日子没见,叩头时候的蓝玉,露出些许的白发。 好!你为孤牵马!朱允熥笑道。 王八耻挥动拂尘,皇太孙殿下迎亲,奏乐! 午门外长长的乐队开始奏乐,最先是一百八十莽服锦衣卫,而后是三十六位有爵位的武将,再往后是骑马的朱允熥,地上徒步行走的是蓝玉还有他两位笑得合不拢嘴的舅舅。 乐声之中,朱允熥在马上笑着回头。 城墙上,老爷子对他微笑着摆手。 爷爷,孙儿接媳妇去啦!朱允熥忽然不合礼制的高喊。 老爷子在城墙上大笑,多给人家红包,别让人堵门! 城墙上下,百官皆笑。 来了!来了! 随着,浩荡队伍出现在午门外,沿路翘首以盼的百姓拍手大喊。 吃喜糖! 数位宫人大喊,手中的糖果漫天洒落。 ~~~这章写的不好,大家见谅。 第135章背媳妇 春日的暖阳,带着色彩,有些斑驳很是绚烂。再配以周围那些华丽的颜色,骑着骏马,前去迎亲的朱允熥,好似画里的人物一般。 城墙上,老爷子看着孙子的身影,脸上在笑着的同时,脑海中突然会想起自己曾经年轻时的画面。 时间是个轮回,人生是道弧线,过去的事总在今天重复,今天的人走着老人的路。 老爷子的脸上满是笑容,心里是往昔的故事。 已经记不清是多少年前了,那也是个日头柔和的春天,自己带着红花,穿着新衣,骑着高头大马,去大帅府里迎亲。 那场面,不亚于今天,今天只不过是样子货,那时候跟自己去迎亲的,都是跟自己一块在死人堆里打滚,阎王殿上七进七出的好兄弟。 花云那厮牵马,徐天德是宾相,来自淮西孤家庄的伙计们,簇拥在自己战马旁。有的,吊着膀子,拄着拐杖。邓愈他们,见人就发喜糖,濠州城里的孩子,跟着他们的队伍,低头抢。 华云龙跟汤和抬着接新娘的轿子,耿君用和郭家兄弟鼓着腮帮子吹唢呐.......... 恁娘地,那玩意的声,真难听! 那一年自己二十六岁,今年孙子十六岁。 那时的自己是意气风发的青年豪杰,现在的大孙是如初升朝阳一般的少年郎。 想着想着,老爷子眼眶有些湿润。 抬头,绚丽的阳光晒干了眼眶的温热,世间沧海桑田,而上天永远是上天。 咱要再活十六年,看到咱嫡亲重孙子成家的那天! 老爷子眯着眼睛,直视太阳,你狗日的,别想让老子先走!不然老子跟你没完,剁了你八辈先人的! 忽然,城墙下,满是人潮的路上爆发出震天的欢呼。 给太孙千岁道喜啦! 千岁百年好合,早生贵子! 千岁儿孙满堂,吉祥如意! 百姓们划破苍穹的欢呼声中,开路的宫人和护军不住的往人群中撒着喜钱。 哈哈哈!百姓的祝福语中,城墙上的老爷子朗声大笑,传旨内官监,搬三万贯铜钱出来,接着撒!接着热闹!今天,朱家大喜,普天同庆!让御膳房多蒸甜糕,赏赐百姓。 ~~ 我成家了! 骏马上,看着周围的贺喜的人潮,一张张的笑脸,朱允熥在心里默念。 成家,代表着他从男孩变成了男人。往后,他的肩膀上真的就是家国天下了。 可是........... 人总是会在本该幸福的时候,心中冒出遗憾的酸楚。 爸妈,我去接新娘子了!虽然你们不在身边,可这世上依旧有人宠爱着我,祝福着我!我再也见不到你们了,但我会带着你们的期盼,你们的爱,好好的活下去,幸福的活下去。 你们的儿子长大了,以后我会变成真正的男子汉,我会如你们爱我一般,爱我的孩子,如你们教导我一般,教导他们! 迎亲的队伍缓缓前行,所过之处都是如浪潮一般的欢呼声。喜庆的日子没有那么多规矩,即便是天家也不会在这个时候摆谱。来的都是客,这些百姓就是皇家的客人。 朱允熥马前,常家老兄弟走着走着,笑着笑着就哭了。四十来岁的汉子了,哭得跟娃似的,肩膀一动一动。 你俩干啥呢?大喜的日子!蓝玉牵着马绳,不悦的呵斥。 舅!常升回头,就这一个外甥,我哥俩............心里高兴! 娘亲舅大,这是他第一个喜事,往后还有更多事让你们张罗!蓝玉微微一笑,别淌马尿,让人笑话! 哎!兄弟俩点头,回头望望马上的朱允熥。 发现他们的外甥,也正温和的看着他们。 ~~~ 不久,赵家的娘娘巷到了。 赵思礼携妻子和儿子,已经跪迎在门前。 赵大人,快快请起!作为主婚人,朱允熥的两位舅舅把赵家人搀扶起来,带着礼官先入内堂。 内堂之中,早就准备好了香案等物。 请皇太孙殿下入堂,迎亲!礼部唱官跟唱歌似的喊出一句。 宅外的朱允熥翻身下马,然后在东宫属官等人的簇拥下,进了赵家。 进门之后,王八耻恭敬的捧着一只大雁奉上。朱允熥双手接过,把大雁放在香案上,然后微微侧身,面向西面,正对着赵家夫妇。 大雁,忠贞吉祥之禽,长幼有序,夫唱妇随。不管是民间还是天家,结婚都要用大雁作为彩头。(普通老百姓家里用的是鹅,鹅是最早圈养大雁演变而来)。 而大雁更是一夫一妻的代表,一对大雁结成连理,共同养育儿女,不会再另寻他人。(古人也是一夫一妻,正妻的位置非常高) 随后,铁铉和解缙作为朱允熥东宫属官上前,对着香案和赵家夫妇,行八拜之礼。这是代表朱允熥,对岳父岳母行人伦礼法,而非君臣治礼。 赵家夫妇已经是热泪满眶,不能自已。 一切仪式结束,女官引着朱允熥来到后堂,赵宁儿闺房前。 闺房门挂红花,装点彩带,可确实房门紧闭。透过窗户纸看去,依稀门口有几个窈窕的护法,手拿笤帚紧张的守护着。 梆梆,解缙轻轻敲打房门,太孙殿下迎亲,里面的姑娘快开门! 门后微微沉默一下,似乎一个壮着胆子的声音开口道,便是殿下千岁又如何?民女姐妹嫁给天家,也要开门的红包。 红包在此!解缙笑着从门缝塞进去几张红包,速速开门,别误了时辰! 念诗来?门后少女又大声道。 大明开国以后,洪武帝亲旨,大明礼法服饰皆复古盛唐,所以即便是结婚也是要作诗的。 这可要了命了,我上哪想去? 朱允熥皱眉想想,目光落在解缙身上,你来! 解缙毫不含糊,张嘴就来,十步笙歌响碧霄,严妆无力夜迢迢。羞将双黛凭人试,留与张郎见后描!(明,王彦泓。) 念完之后,他自己还笑嘻嘻的点头,显然很是满意。 可是门口依旧没有动静,那些门里的少女们似乎在思索着是什么意思。 撞开!朱允熥吩咐道,抢人! 话音落下,铁铉和徐辉祖上前,二人都是肩膀宽阔的汉子。咣的一声,闺房的门直接被撞开。 快,进去迎太孙妃!解缙也跟着凑热闹冲进去。 可是突然之间,屋内那些本有些忐忑的少女,顿时化身娘子军,手里的笤帚不住落下。进去的三人,顿时抱头鼠窜。 打不得皇太孙,还打不得你们几个?一个似乎有些泼辣的少女,掐腰笑道。 众人说笑之中,朱允熥缓缓走到赵宁儿面前。 面前是一位坐在床上,身穿红色燕居服,披着大红盖头的女子。她似乎也有些紧张,双手叩在一起,手指微颤。 这就是我的新娘! 朱允熥心里也没来由的紧张起来,心里跳得厉害。 请太孙妃上轿!外面的礼官又开始唱歌。 朱允熥缓缓的背身,微微下蹲。几个女官搀扶着赵宁儿,把她放到朱允熥的背上。 嗯?朱允熥的小腿抖两下,有点重呀! 背上的新娘娇羞的不敢抓他的肩膀,身体有些微微下滑。 你抓紧我!朱允熥笑道,别掉下去! 盖头中的赵宁儿嘤了一声,轻轻的扶住朱允熥的肩膀。 第136章结发 皇太孙背媳妇,只是走一个过场。 赵宁儿的太子妃凤轿,已经直接停在了赵家的中堂内。 朱允熥背着赵宁儿小步的走出来,走得小心翼翼。不是赵宁儿重,她只是微微丰腴,而是赵宁儿怯怯的,朱允熥背着受不上力。 礼官引着,二人传到中堂。 给太孙妃升轿!礼官刚刚喊完,那边的轿子边几个宫人跪着已经把轿帘拉开。 你往上点儿!朱允熥胳膊托了托背上的媳妇。 刚迈过一道门槛,朱允熥抬头,正好碰上赵思礼和夫人,关切的目光。 可怜天下父母心,即便是女儿以后是天下最尊贵的女人,他们心里也还是有着万般不舍,千般放不下。 赵母哭红了眼,赵思礼眼眶通红,强颜欢笑。 你们放心,我会好好待她!礼官等人诧异的目光之下,朱允熥说出了在他们看来于礼法不合之话,以前你们待他如珍宝,以后我也会待她如珍宝。她嫁给我不是和你们分别,而是从此这世上,多了一个爱她的人! 说着,朱允熥对着赵家人微微点头,岳父岳母,我先带她走,过几日回门的时候,我再带她回来! 顷刻间赵母泪如雨下,赵思礼鞠躬行礼。 忽然间,朱允熥感觉到脖颈上一凉,似乎有颗泪珠落在上面。 媳妇,往上点,我快背不住了!朱允熥笑道。 两只手,顺其自然的搂住他的脖颈,让他背得没有那么用力。 朱允熥的胳膊,又往上托一托,笑道,老妹儿,挺沉啊! 随后,赵宁儿落轿,礼官大喊,起轿! 然后前后共十六名身着锦服的强壮宫人抬起凤轿,缓缓出行。为了这顶凤轿子能进来,赵家早在前几天就拆掉了围墙,临时搭建了一个大门。 凤轿前,秦王晋王两位叔王,扶着轿杠。 轿后,是魏国公徐辉祖,曹国公李景隆随行在侧。 迎亲的队伍从赵家出发,绕行经午门过东长安门,而后经过代表顺城天意的承天门,进东华门,过外廷三大殿经左侯门过东西六宫,至于东宫景仁殿。 轿停,宫人拿着羽毛扇,帷幔等物过来,护着赵宁儿的凤轿,准备请太孙妃落轿。 二人缓缓前行,所过之处,百官叩拜,行至大殿。此时天色已经微微暗淡下来,紫禁城中华灯万盏,彩色的灯火交织成一道道绚丽的光芒,仿佛仙境一般。 朱允熥和赵宁儿在大殿门前停住,受群臣叩拜之后,再缓缓进入殿中,进行婚礼的最后一项仪式,合卺礼。(jin) 合卺礼,起源于周,汉民古礼也。卺就是苦葫芦,一分为二,夫妻各持一片,盛着美酒。葫芦本就是吉祥的意思,一分为二表示夫妻二体。而两片葫芦的下面穿着丝线,又表示夫妻合二为一。喝下带着微苦的酒,表示夫妻二人同甘共苦。 这套典礼之中,只有他们夫妻二人,没有旁人,连老爷子都没有。 朱允熥是储君,储君结婚当天,皇帝是不露面的,只能第二天享受他和太孙妃的拜见。 不单是皇家,其实民间也是如此。大明传袭唐礼,而结婚当天那种在大堂叩拜父母的习俗,是北宋时期的礼节。唐之前,传统的礼仪都是第二天才见公婆。 殿中熏香微泛,富丽堂皇之中带着让人愉悦的安静。 朱允熥和赵宁儿缓缓入了大红色的宫殿,在礼官的指引下,面对面跪坐在红烛之下。 宫人脚步轻轻,葫芦御酒食物等东西已经备好。 礼官唱道,拜! 赵宁儿先拜,四拜。 朱允熥回礼,拜两拜。 这是郑重的大礼,即便是储君也要以礼相待自己的嫡妻。虽然二人身份有别,但是在家庭之中,丈夫和妻子的位置是一样的。 拜过后,宫人奉上两卺。二人一边一片,然后把这微微带着苦味的酒喝下。喝完之后,朱允熥手腕转动,把手里的半片葫芦倒转过来,取意阴阳调和。 之后,宫人又跪进肉食,礼名同牢。猪牛羊三肉为太牢,夫妻共食,意味二人以后不分彼此。因为古时,除了妻子之外,男人和任何人吃饭,都是分餐的,只有和妻子,才能共吃一道菜。 同牢合卺,礼成。 边上,红色的火烛爆出阵阵璀璨的火花,一柄玉钩放进了朱允熥的手里。 殿下,挑盖头了!宫人小声地说完之后,缓缓退下,只留下王八耻一人。 殿中安静,只有火花跳跃的声音,即便是隔着盖头,朱允熥也能感受到对面佳人的紧张。 掀起了你的盖头来............ 嗯嗯,朱允熥心里也紧张,婚姻大事一辈子只能有一次,这些礼节也只有和嫡妻才能举行。以后,不管他是否还有别的妃子,眼前这个姑娘都注定是要陪他一生的人。 手微微发颤,轻轻玉钩到盖头下面。 唰地一下,盖头如红云飞起,烛火之下,娇靥如花。 赵宁儿紧紧的闭着眼睛,圆形的脸蛋绷得紧紧的,可是她内心紧张以至于脸颊上的酒窝,浅浅的微动。 她梳着淡淡的妆容,整个人看起来虽然没有那么艳丽,但是和蔼可亲。烛火之下,白皙的皮肤细腻,那狭长的睫毛,一动一动。 睁开眼!朱允熥笑道,你不睁眼,怎能看得到我? 赵宁儿显然内心挣扎一下,悄悄的睁开一只眼,又赶紧闭上,头更低了。 我还记得第一次见你,你叫我小公公!朱允熥笑道,现在该叫我什么? 殿下!赵宁儿嘤咛道。 这个名不好,我教你一个名,以后没人的时候你叫,只叫给我一个人听!说着,朱允熥缓缓向前。 嗯!边上,忽然传来微弱的异响。 朱允熥扭头一看,皱眉道,你怎么还在这? 王八耻跪着,五体投地,殿下,还未结发,奴婢不敢下去! 洞房之前,还有最后一个步骤,结发。 朱允熥接过银色的小剪刀,轻轻的剪下赵宁儿一缕头发,而赵宁儿也剪下几根朱允熥的发丝。 然后,他们二人共同把这些头发缠绕在一起。礼成,结发夫妻。 ~~~~~ 宫中灯火璀璨,到处喜气洋洋。 只是老爷子总感觉这喜气之中,似乎少了点什么。 天色已晚,老爷子只带着朴不成,背着手游走在绚烂的灯火之中。他走着走着,不知觉中,走到了紫禁城的后宫,坤宁宫的前面。 尽管宫门上也挂着彩带,挂着红色灯笼,可是这宫中却没什么人气,更静谧得没有一丝声音。 坤宁宫,马皇后生前居住的宫殿。 (紫禁城里,东西六宫不分等级都是住后妃的,明朝皇后住坤宁宫,所以叫中宫。明朝,也有嫔妃住坤宁宫的例子,出自朱家溍。) 老爷子在宫殿前停了许久,随后抬脚进去。 到了门前,他似乎又有些犹豫,想去推门,但是手臂却停住了。而后他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一般,推开那扇尘封了许久的殿门。 吱呀一声,殿门开了。里面也燃着红烛,装点一新。可是这殿中很久都没人住过了,显得很是冷清。 老爷子信步朝里面走,手指在凳子上划过,看到没有灰尘之后,满意的点头坐下。 这里的场景他很熟悉,所有的摆设都和原来一样,还在老位置,还是老样子。西边是马皇后生前的卧房,老爷子坐的东边是外厅。皇后生前居住的宫殿,也并不是特别富丽堂皇。 角落里,还放着一张纺车,墙上还挂着马皇后生前穿过的麻布衣衫。 下去!老爷子挥手,朴不成退下。 第137章坤宁宫 老爷子缓缓走到那张纺车前,轻轻的抚摸着,眼神里都是怀念还有爱惜。 今儿,咱们嫡孙熥儿成亲了! 老爷子的声音,在殿中回荡,咱给他找了一个,和你性子有些像的姑娘,勤劳本分,爱笑心眼好,还做得一手好饭菜。 你早先常说,娶贤妻旺三代。你旺了咱,咱这个孙媳妇会旺咱的孙子! 说着,老爷子似乎再也控制不住,鼻子酸得不行。 咱大孙今儿娶媳妇,可威风了呢?全城的百姓都出来了,满街都是吉祥话!比当年,咱娶你的时候,威风了一百倍!你是没见着咱大孙那俏模样,骑着高头大马,那叫一个气派! 老二老三扶凤轿的轿杠,他两个舅舅是主婚人!高丽,安南,琉球等藩国都送了贺礼。 他,比咱出息! 你..........你要是多活几年多好,见着孙媳妇,见着嫡重孙再闭眼,多好! 说着,老爷子的手指捏着纺车的把手,身体有些颤抖。 真快呀,咱娶你的时候好像还在昨天,今天孙子都结婚了!按理说咱这一辈子,从他娘的要饭的到皇上,圆圆满满啥都不缺了。可是这大喜的日子,唯独少了你! 说着,老爷子抓起挂在墙上的旧衣,放在脸上。 老婆子,你把咱扔下先走了,把这个家扔给了咱,你忍心? 打仗的时候咱就和你说过,咱要走在你前头。因为没了你,咱不知道怎么活! 呜!殿中,响起老爷子压抑的哭声。 许久之后,老爷子擦了下眼睛,别笑话你爷们,奶奶的,落泪未必不丈夫!也就在你这儿,咱才能说两句掏心窝子的话。 哎,一辈子,真快! 知道你惦记着咱们这个嫡长嫡孙,他自己也争气,咱打下来的江山留给他。他是个孝顺孩子,你是没见着,会说话会疼人会讨人喜欢,浑身上下都透着机灵劲。咱俩人的优点,全在他身上! 翰林学士们夸他,文武官员们夸他,就没人说他不好! 早年,吕氏刻薄他,我叫人杀了,杀了她全家!老爷子的声音忽然加重,你回头在那边和大儿媳说一声,熥儿这些年受的委屈,咱给报仇了! 往后,你们在那边看着,保佑着他,啊! 老婆子,他成亲了,往后是大人了。你放心吧,在那边也不用惦记了! 说着,老爷子忽然又是一笑,咱刚才说没你不知道咋活着,可是现在呀,咱还不能这么早就去见你。咱身子还硬朗着呢,争取呀再他娘的活上十六年,见咱们的嫡重孙娶妻生子! 嘿嘿!要是能见着重孙子再有嫡子,那就更美了。咱不贪心,不指望着万岁,咬咬牙挺他十几年。等咱到那边见了你,给你讲讲咱重孙,玄孙的小鼻子小眼睛,哈哈! 忽然,不知哪里来了一阵风,殿内的烛火跳舞一样跳动起来。老爷子惊奇的望过去,那舒展的烛火,对着他隐隐点头,似在附和。 老爷子展颜一笑,目光中满是柔情。 可是下一秒,老爷子又收敛笑容,不成,咱自己的孙子结婚,咱这当祖父的居然不能露面?这算哪门子规矩?他祖母看不到,咱活着也看不到?不行,得让他和媳妇,先给咱磕头! 说着,迈步往外走,嘴里还念叨着,老婆子,咱代你让孙子磕头去,让他和孙媳妇多磕几个! ~~~~ 你........怎么还不走? 东宫寝宫之中,朱允熥瞪着战战兢兢的王八耻。 你等着在这过年吗?朱允熥咬牙道。 没眼色的东西,他主子大婚的日子,好不容易所有的仪式都完了,马上就要洞房花烛了。他居然还跟木头桩子似的,杵在一边。 不是,你一个太监,这时候不应该躲得远远的? 赵宁儿羞红了脸,不敢抬头。朱允熥斜眼,对王八耻说道,怎么地,你要听墙根? 主子!王八耻跪着,低声道,您和娘娘,还没吃子孙角儿呢? 还不端上来?朱允熥又道。 这时,朴无用端着一个小盖碗进来,跪着奉上。 子孙角儿,其实就是子孙饺子,大元的时候,叫子孙饽饽。(饽饽不是满语专属,早先大元时也这么叫。) 就是煮的半生不熟的饺子,是由娘家陪送的。 朱允熥夹着一个饺子,送到赵宁儿嘴边。 后者娇羞的微微张口,咬了一小口。 生不生?朱允熥笑着问道。 赵宁儿把饺子咽下去,垂首道,生! 哈哈哈!生就好!生就好!朱允熥笑道,回头把盖碗给了王八耻,轻声道,滚! 是!王八耻捧着盖碗,快速退下。 殿中,现在真的是二人世界了。 朱允熥牵着赵宁儿滚烫的小手,感觉有些肉肉的,娘子,天色晚了,咱们歇息吧! 嗯!赵宁儿又是嘤嘤一声,脸红到耳朵根上。 来!朱允熥起身,扶着赵宁儿。 呀!可是赵宁儿却惊呼一声。 怎么了?朱允熥忙问。 赵宁儿眼眶含泪,不知是羞还是急,小声道,腿麻了! 缓缓,缓缓就好了!朱允熥开口劝慰道。 这一天下来,他一个男人都被繁琐的礼节弄的身心俱疲,何况是赵宁儿一个姑娘家。 却说,王八耻捧着盖碗出来,小心的掩上宫门。 出了寝宫的王八耻摇杆瞬间溜直,对外面肃立的宫人们小声说道,殿下要清净,你们都下去吧,杂家自己在这值夜! 说着,见一个人影正朝这边过来,不耐的说道,都下去,殿下口谕不用伺候..........说着,当场愣住,朴总管! 里面歇了吗?朴不成问道。 回总管话,太孙殿下和娘娘刚吃了子孙角儿! 嗯,知道了!朴不成低声道,皇爷来了,滚! 是!王八耻又变成了虾米,无声退下。 随后,朴不成让到一边,老爷子背着手进来。 皇爷,小主子刚吃了子孙角儿!朴不成笑道。 老爷子点点头,也不用人同传,直接走到门口,可是脚步却忽然停住了。 宫里,传出朱允熥和赵宁儿说话的声音。 今日,怎么没见陛下?赵宁儿道。 宫里的破规矩,皇储结婚,皇帝当天不见面!朱允熥笑骂,也不知道这算什么规矩,结婚更要念亲恩,更要叩拜亲长。这时候,也不知皇爷爷在干什么,睡了没有! 到底是自己的孙子,心里头想着念亲恩! 老爷子微微点头,又听里面赵宁儿说道,殿下,现在大臣们都走了,不如,臣妾和您一块去给陛下磕头吧!说着,顿了顿,臣妾是孙媳妇,是嫡孙媳妇,不给老人叩头不像话! 虽说民间是有第二天见公婆的礼儿,可是殿下就陛下这么一位亲长,你又是陛下的唯一嫡孙。将心比心,老爷子这时候心里说不定还在惦记着。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咱们做晚辈的,若是让规矩牵绊住,孝心也就打了折扣了! 好孩子!老爷子心里赞道,不愧是自己挑的孙媳妇。 自己这辈子,两样事从没看走眼,一是打仗,二是找媳妇。自己的皇后是千古贤德,这孙媳妇也如此。听听,这话都说进咱心窝子里了。 好!我也正有此意。只听朱允熥坏坏一笑,娘子,咱们先去叩谢祖父的生养之恩,回来再........再入洞房! 接着,朱允熥对外喊道,王八耻! 不用喊了!老爷子笑着开口。 皇爷爷!朱允熥一惊,赶紧开门,和赵宁儿跪在老爷子脚下。 今日是孙儿大婚,孙儿愚钝,靠祖父教养成人。养我爱我,又给孙儿挑选妻子,让孙儿成家立业! 朱允熥叩首道,孙儿,叩谢皇爷爷的生养之恩! 赵宁儿也叩首道,孙媳妇给皇祖叩头,一叩生养恩,二叩亲长情! 佳儿佳妇!老爷子叹息一声,看着跪着的孙子孙媳妇,心里满是满足。 那个.............老爷子想了半天,心里千言万语说不出来,咱走了,你们好生歇着。明早来奉天殿,跟咱一起吃早饭! 说着,转身就走,走出几步之后,忽然又停住,传旨!太孙妃赵宁儿,贤良淑德,赏住坤宁宫! 第138章缺钱 即便是入了洞房,这婚也没结完。 翌日,皇太孙朱允熥携提太孙妃,身着衮服,翟衣,于奉天殿陛见皇帝。皇帝赐宴之后,于宫内皇帝诸妃见礼,并且召见皇亲命妇。 第三日,太孙及太孙妃,于太庙面见先祖。也就是说他们两口子,从朱初一到朱五四,这些有名有姓的朱家祖宗牌位前,磕个遍。 第四日,大朝会接受群臣祝贺。 皇太孙嘉礼既成,益绵宗社,隆昌之福........... 巴拉巴拉的说上一大堆,然后皇太孙赐宴答谢,犹如正旦大宴群臣一般。 结束了这些,朱允熥这个婚才算真的结完。可怜见的,他日日打磨筋骨,也算身体强健,这些日子折腾下来,人都瘦了几圈。 其实在他这,结婚的仪式刚过去,但是群臣心中的震撼却又起波澜。太孙大婚当日,上谕赏太孙妃位列坤宁宫。 消息一传出,几乎是朝野大哗,人人皆惊。 坤宁宫是皇后之宫,后宫之首。大明开国到现在只有一位皇后,就是太孙殿下的嫡祖母马皇后。她故去之后,老皇爷不但没有再立皇后,连坤宁宫都给搁置了,即便是贵妃,没有皇帝的旨意也不敢轻进。 可是现在,忽然赏给了太孙妃?而且上谕之中的位列二字,很是耐人寻味? 这位太孙妃就这么得皇爷的欢心?这么得皇爷的看重? 古往今来,没有这样的先例呀!说句不好听的,太孙妃要住进坤宁宫,那必须得是皇太孙登基之后的事,可是现在? 不过,这些人心里想,却是没人敢歪嘴! 老皇爷说的就是规矩,就是礼法。皇明就皇太孙一个嫡孙,将来江山社稷都是他的,一座皇后宫算得了什么? 若真是有哪个脑子不好使的愣头青,想说说这事,恐怕折子都递不到御前,就会被东宫詹事府,左春坊那些学士们喷得狗血淋头。 太孙妃住皇后宫算什么?许多人心里,甚至有大逆不道的在想,就算老皇爷哪天心血来潮,直接禅让了都不稀奇。 历朝历代,皇帝储君多如仇敌一般,相互防备,皇族之间更是视为仇寇。唯我大明,祖慈孙孝,上下一心,朝纲稳固。 此万世江山之兆也! 有人这么想,并不是无的放矢,因为在皇太孙大婚之后,老皇爷马上让皇太孙,署理朝政。 所谓署理,就是在一些事上,可以行使皇帝之权。 奉天殿旁的华盖殿,本是大朝会之前,皇帝御用换衣的地方。如今微微整改,在殿东侧暖阁之中,设皇太孙宝座,屏风,御案,书记官,翰林学士等,为皇太孙署理朝政之用。 简而言之,就是小一号的皇帝公事房。 而刚开始署理朝政,朱允熥就遇到了头疼事,大明去年结余的国库,又见底儿了。 去年户部和两淮盐税的结余,加一块儿还有一百多万。先是过年,又是淮王大婚,又是您......... 户部尚书傅友文带着户销算司,给事中,大库郎中等,恭敬的坐在朱允熥对面的圆凳上,小心的给朱允熥报账。 又赶上孤大婚,火树银花不夜天,繁花似锦盛世年!朱允熥笑道,这一百多万,就这么花的差不多了! 一百多万,朱允熥心里微微心疼。汤和那边沿海想多打造几艘大舰,昨日送呈的折子,户部和工部就打起了官司。若是这一百多万,都用在军事上........ 可是,也有些心疼不起来。这钱的大头还是花在他的身上,老爷子一辈子简朴,恨不得一文钱掰成两半。唯独到了自己孙子大婚的时候,卯足劲花钱,为的啥? 还不是为了自己孙子风光体面? 这还没算,赏给京师百姓的吧?朱允熥继续问道。 是!傅友问道,先是春节大赏,而后又是殿下大婚当日的赏赐,后皇爷一高兴,又搬出三万贯铜钱,一万多匹布,四万多斤粮,酒肉若干.........别的还好,就是铜钱........... 啧啧,老爷子是真大方,三万贯铜钱,一贯可是一千枚洪武通宝。洪武通宝一共只发行了三次,最多一次是洪武二十年发行了两百万枚。 大明缺铜,老爷子又是不爱开矿的,洪武通宝铜铅的比例是四六,这在历朝历代中已经属于良心钱了。所以在民间,格外的坚挺。 (古代的铜钱,不是每年都发的,比方明朝时候,前朝的铜钱也可以用,清朝的时候,明朝的铜钱也可用) 这三万贯铜钱的赏赐,不但让大内的钱库一空,连带户部的钱库都少了一大截。 傅友文是个精打细算的户部尚书,说起此事不免有些咬牙心疼。 朱允熥笑道,皇爷爷赏给了百姓,百姓也会花到市面上,取之于民用之于民,暂时少了一些,不用这么心疼! 殿下有所不知道,皇爷赏的,是内库的压库钱,铜六铅四。当初光是制造这些钱,就花费不少!傅友文一脸肉疼。 这也就是在朱允熥面前,在老爷子那,他是不敢有这表情的。否则老爷子一瞪眼,怎地,给咱大孙花两个钱,你还心疼啦?吓死他户部的官员。 老人都是这样,一辈子精打细算,但是给儿孙花钱,唯恐花得少了。 孤大婚,秦晋二王送了两千两金子,回头差人提到户部大库去!朱允熥说道。 臣不敢!傅友文惶恐道。 你听孤说!朱允熥笑着合上账本,你们户部看着把这些金子换成白银或者铜钱,然后再挤出五万两左右。说着,朱允熥微微靠后,靠在宝座的背上,笑道,信国公的折子你也看过了,倭寇是要剿的。靖海军的战舰要打造,选出的士卒要给安家费,沿海城池的军寨也要修筑。这个钱,不能从地方老百姓身上刮,中枢虽然穷,但是日子还能过。 傅友文拱手道,太孙殿下圣明! 自古以来,户部说是国家的库房,但是历代的皇帝也好,太子也罢,都没少从里面掏钱。皇太孙把自己的私房,存入户部,确是千古美谈。 大明开国从蒙元手里接过这千疮百孔的江山,已经二十六年。二十六年间,每年的财政大头,依然是军费。而在民生上,采取的是休养生息的政策,自然是总也攒不下钱。 还是那话,不当家不知柴米贵。 朱允熥的手指缓缓敲打桌面,开口道,邮票还有驿改邮一事,每年给给国库带来不少收益吧! 回殿下,看着收益是多,可这钱按皇爷的意思,都用在修路上头了!傅友文说道,现在各地的驿站不用中枢补贴,能自给自足。驿站的盈收,都用在了疏通运河水路,修路等建设上! 该当如此,要想富先修路!朱允熥笑道,用邮政的钱修路,是个好循环,是德政! 都是殿下的仁德! 孤只不过提了一个点子,具体的事还是你们下面人办的,和孤的仁德有什么关系!朱允熥笑道,不过,这年年国库没有结余,也不是办法。 开源?节流? 朱允熥心里想到,往后大内的开销还是能减就减一些,等将来自己真到了那一天,立下规矩,把皇家的花销和国库完全的区分开。 大明该是天下百姓之明,而不是一家一姓之明。 自己穿越而来,若是再让整个国家都为了帝王服务,再养出一堆囊虫的龙子龙孙来。这样的大明,换汤不换药。 就议到这吧!朱允熥开口说道,信国公那边的军费,还要你们操心,办妥当些。 傅友文微微迟疑,臣,遵旨! 他这迟疑,马上落在了朱允熥的眼里,怎么?你有事?有事就说,藏着掖着干什么? 傅友文还没开口,他身后的户部销算司堂官郭文德开口道,殿下,这钱一时半会凑不出来,户部有压箱底那是留着防备天灾还有打仗的钱。而且........说着,看了朱允熥一眼,而且,皇爷昨天给了臣等销算司一道旨意,让臣等把坤宁宫翻修一下,臣粗略算了算,没个三四万怕是下不来的! 翻修坤宁宫? 哎,这钱也还是花到自己头上了!朱允熥心里苦笑。 老爷子一辈子没翻修过宫殿,宫中多少房子的红漆脱落,老爷子都不许刷漆,怕花钱。现在到了孙儿,孙媳妇这,好家伙,一出手就是翻修坤宁宫。 坤宁宫的事,孤去和老爷子说!朱允熥看看对方,把翻修坤宁宫的钱,做军费给汤和! 臣,遵旨! 你是,国子监出身吧!朱允熥问道。 销算司的堂官郭文德回道,臣是洪武二十一年国子监授官。说着,迟一下又道,臣和铁鼎石大人,是同窗! 铁铉的同窗! 朱允熥默默记住此人,知道了,下去吧! 这人是个敢说话的,傅友文不敢说的话,他给说了。这人也挺聪明的,还知道用铁铉提高身价。 钱那!人都走后,朱允熥揉揉太阳穴,你这杀人不见血的刀! (大家是不是以为明初,为了十几万银子的事愁成这样,是不是有些小题大做。明初缺钱,缺贵重金属。朱元璋不爱收税,后来永乐北征,虽然武功赫赫,但是民生又凋敝不堪。明朝的财政,基本上就没怎么宽裕过。) 第139章我成了多余的? 百多万的银子都花了,君臣却要为了十来万打官司,听起来有些啼笑皆非,可如今大明的财政就是这样。稍微大手大脚一点,就要出窟窿。 大殿中,朱允熥来回溜达踱步,脸上都是苦笑。 因为他想起了前世看的那些清宫戏,人家君臣议事一开口就是几百万的军费,几千万的修园子钱,可自己呢。 清朝的财政筹集能力,确实比大明好那么一些,而且现在还不是大航海时代,全世界的白银都疯狂涌入的时候。况且,现在的大明不收税,尤其是商税。 老爷子的顽固,外人根本想不到,一方面鄙视商人,又一方面不收重税。归根到底,商业有利于民,不收税也是为了藏富于民。 朱允熥走到屏风前,提起朱笔,写下两行字。 倭寇,商税,海贸,殖民! 北元,吏治,织造,藩王! 写完之后看了半晌,这些老爷子在一日,就要缓缓图之。叹息一声,对肃立的王八耻说道,擦了! 是!王八耻拿着一块细布,用力的擦拭几下,屏风上的字迹消除,恢复原样。 老爷子呢?朱允熥喝口茶问道。 回主子,老皇爷在御花园呢!王八耻说道,一早,就带着朴公公过去了! 走,去看看!朱允熥说道。 说出来没人信,紫禁城中的御花园中,藏着几亩庄稼地。早在马皇后在时,那里就是菜园子。后来老爷子亲自带人规整了,每年都在那里种上庄稼。 现在正是春耕的时候,老爷子虽然当了皇上,可谁也挡不了他下地干活。用他的话说,当了皇帝更要知道春种多少,秋收几何。根据产出,就能判断今年百姓的收成。 种地和打仗一个道理,当大帅的在中军指挥,吃和士卒一样的饭食。若是大帅饿了,那前线的士卒们肯定早就饿了。 朱允熥带着宫人,徒步走进御花园,刚一进去,就看到在田里劳作的老爷子。 老爷子一身旧的粗布衣裳,裤管袖子高高挽起,就如同寻常人家的老农一般。一道麻绳背在肩膀上,老爷子向前走着,拉着麻绳后面拴着的..........人! 麻绳的后面是一把耕犁,耕犁之后是用力推着的朴不成。老爷子在前,他在后,二人所过之处,泥土翻起。而田地的边上,无数宫人垂手低头,跟石像似的,默不作声。 皇爷爷,您别累着了!朱允熥赶紧扯开袍服,几步跑了过去,您都这岁数了,这些事让别人干就行了,您看看您肩膀!哎哟,您还以为您是小伙子呢? 种地是力气活,耕犁一人拉一人推,即便是成年男子,一天也干不了多少。何况,老爷子都六十多了。 谁让你进来的?老爷子不但不领情,反而怒道,刚弄出来的地垄,你看,你又踩下去了! 朱允熥低头一看,人家一条线似的垄,让自己几脚就面目全非了。 赶紧让到一边,说道,皇爷爷,您上来吧! 你这倒霉孩子!老爷子摇头道,这边又给踩塌了,那是咱留着嫁秧的地儿,特意比旁的高一些。说着,不耐烦的摆手,一边去,别在这捣乱! 我........... 殿下在一旁稍等片刻!朴不成也如同干瘦的老农一般,擦着汗水说道,还有半垄,奴婢和皇爷耕完就上去! 没办法,朱允熥只有小心的踩着地垄,原路退回,皇爷爷,您今年不种水田了? 田里的老爷子继续拉着耕犁喊道,今年种些麦豆,咱宫里的地,平日伺候的太精细了,又是赶鸟,又是浇肥料的,比老百姓家产量高。 说着,老爷子忽然用力,那耕犁一下带出一块石头来,咱这地里产量高,就看不出啥来!今年种些好打理的麦豆,不用那么多人伺候,看看到底能出多少! 要么说您能当皇帝呢?朱允熥在田边的躺椅上坐下,就您最关心老百姓! 呵呵!田中的老爷子大笑,很是得意。 朱允熥不是拍马屁,元末那么多造反的军头,各个都是豪杰,可最终坐天下的反而是老爷子这个一开始实力相对较弱的。除了军事之外,老爷子这份见微知著的心思,也起到了很大作用。 这时,朱允熥看看左右,身边除了凳子椅子之外,连壶热茶都没有。 怎么回事?朱允熥怒道,连热乎水都没有?怎么伺候的? 别人不敢说话,刚在老爷子身边伺候没几天的彩云,怯生生的说道,殿下,不是奴婢等放肆不尽心,是太孙妃........ 赵宁儿? 朱允熥正不解时,只见视线中一个挎着篮子,梳着妇人头型的少女,笑盈盈的从远处走来。 不是赵宁儿,还能是谁? 你这是?朱允熥看自己媳妇也是一身布衣,问道,你这是哪出? 臣妾见过殿下!赵宁儿先是一福,笑道,早上看老爷子要下地,臣妾当孙媳妇的,哪能在屋里待着!说着,又笑道,臣妾小时候,在外公家也干过农活呢。 不是!? 朱允熥看看自己脸上泛着健康红晕的赵宁儿,再看看田里的老爷子,忽然感觉,自己有些多余。 老爷子,您歇歇,用饭啦!赵宁儿对田里喊。 等会,快了!老爷子回道。 别等了,一会就凉了!赵宁儿笑道,吃完了再干,媳妇帮您! 这话要是朱允熥说,得到的回答八成就三个字,一边去! 可是赵宁儿问了,老爷子却笑呵呵的卸掉肩膀的绳索,背着手走了过来。 你和皇爷爷就这么说话?朱允熥小声问道。 赵宁儿眨眨眼,笑道,殿下,您还不知道吗?老爷子呀,就吃这一套! 这丫头,比想象的有心眼! 老爷子面对大臣一个样,对家里人一个样。而且还真就吃民间这一套,你叫他老爷子,肯定比叫陛下让他高兴。 当然,这事也分谁!能有这个待遇的,也就朱允熥自己。现在,又加上一个赵宁儿。 啥好菜?老爷子大马金刀的坐下,笑道。 白菜五花肉炖豆腐,汤汁都是乳白色的!赵宁儿投湿一条毛巾,小心的给老爷子擦着手笑道,还有青蒜炒土鸡蛋,金黄色带着油泡!刚才媳妇看御膳房那边有新炸的油渣,要了一碗用大蒜烩了,喷香! 说着,又换了一条毛巾,老爷子您抬头! 老爷子真就闭着眼抬头,任凭赵宁儿一下下的擦着。 赵宁儿也不含糊,不但把老爷子的脸上擦拭干净,还顺手从老爷子眼角,扒拉掉一小块吃模糊来。 朱允熥看的目瞪口呆,这.........老子地位好像有点岌岌可危呀? 朴公公,你也擦擦!赵宁儿擦完了老爷子,又递给朴不成一条毛巾。 奴婢不敢!朴不成哪敢接,可是脸上都是感激。 你那边都忙完了?老爷子看都没看朱允熥,坐下一块吃吧! 是!朱允熥坐下,想给老爷子拿碗筷,可是赵宁儿快他一步。 他又想给老爷子盛饭,可是一碗上尖的豆饭已经被赵宁儿放在了老爷子的面前。顺带着,还放了几瓣大蒜。 我.......... 这才几天呀,自己真多余了! 朱允熥看着勤快的媳妇,心里不知道该高兴,还是该如何。 殿下坐,臣妾给您盛饭!赵宁儿忙活完了老爷子,咧嘴笑道。 这还像话,还知道给我盛饭!朱允熥心里好受一些,重新坐下。 但是刚坐下,就听老爷子笑骂道,让他自己盛,一天重活干不到二两,吃个饭还让你伺候?他没长手?说着,吃了一大口豆饭,笑道,香!好! 这饭是媳妇看着御膳房的人烧的,大铁锅木柴火炒出来的饭,吃着最好!赵宁儿说着,单独拿出一个碗,然后盛了些炖豆腐五花肉,又夹了几筷子金黄色的炒鸡蛋。 心里还是有我!朱允熥今日不被老爷子待见,心里正苦闷,见媳妇如此,心里稍微妥帖一些。 可是伸出手去接,却发现这碗饭,居然不是给他的! 朴公公,累了吧,吃一些!赵宁儿亲手放在另外一张小桌上。 奴婢不敢!朴不成真是惊到了,赶紧跪下,惶恐的说道,奴婢猪狗不如之人,不敢当娘娘如此! 这丫头,滥好心!老爷子端着饭碗笑道,你给他盛饭,是想吓死他? 赵宁儿嫣然一笑,媳妇也是看他和您干了一上午活,寻常百姓家,当媳妇的还要善待长工呢............. 他不算人的玩意,你管他干啥!老爷子笑道,不过看了看朴不成之后,居然破天荒的说道,你这老狗跟咱也累了一上午了,咱孙媳妇说的对,逢年过节狗还吃口荤腥呢,赏你吃了吧! 奴婢!朴不成抬头,这位宫里人人害怕的七品敬事房,内官监大太监已经泣不成声,泪流满面,老奴,谢皇爷,谢陛下!老奴,现在死了也值了! 可不许这么说!赵宁儿笑道,你是老爷子身边可用的人,你要是死了,老爷子还要再找人伺候。衣不如新,人不如旧,你要好好活着,才能伺候好老爷子! 老奴下辈子,还伺候主子!朴不成失态的哭道。 这一幕,再次刷新了朱允熥的认知。 自己这媳妇,看着憨厚活泼,其实心里有火呀! 忽然,朱允熥觉察到,老爷子也在看着他。 祖孙二人目光相对,老爷子眼里满是揶揄的笑意。仿佛在说,傻孙子,你爷爷给你找了个精明的媳妇,咋样? 顿时,朱允熥明白了。这样能持家的媳妇,能管理好大家族的媳妇,不正是老爷子心里所想的吗? 你也别忙了!一块吃吧!朱允熥心里叹气。 不急,男人先吃,我们女人着什么急! 赵宁儿话音落下,老爷子眼睛笑成一条缝儿。 随即,爷俩就在田边上,吃起了家常便饭。别说,这家常便饭,确实比宫里御膳房那些黑心厨子,做出来的好吃。 徐兴祖那老货,做一辈子饭,也做不出这样的!老爷子吃饭很快,几口吃完了饭,喝着茶水,开始数落起伺候他二十多年的老厨子。 老爷子虽然拿宫女太监不当人,但是对他这个厨子不错。在他看来,厨子的忠,比大臣的忠更重要。当年秦王因为刻薄对待身边的厨子,还被老爷子赏了一顿鞭子。 今天有啥大事?老爷子吃饱了,对朱允熥问道。 信国公那边军费,差了几万两的缺口!朱允熥说道。 让户部挤挤!老爷子皱眉,最近这钱,花的狠了! 爷爷!朱允熥放下碗,小声道,听说,您要翻修坤宁宫,孙儿看,这个就........不必看吧! 啥不必?老爷子不乐意了,瞪眼道,宁儿刚嫁进咱家,新媳妇要住新房子,坤宁宫闲了那么久,不该好好休整休整!知道的说咱爷们勤俭,不知道的还以为咱们抠门呢! 不急于一时!朱允熥笑道,刚开年,户部没进项,正是空的时候,这大几万两,还是先用在别的地方! 你别管!老爷子不耐烦说道,修房子也是正事! 老爷子! 爷俩的气氛有些冷场,赵宁儿开口说道,媳妇谢过您的爱护之情,知道你怕委屈了孙媳妇,可是媳妇觉得,殿下说的对! 能嫁进来,已经是祖上有德。媳妇虽然没读过什么书,不知道什么理。可是也知道,当娘娘不是进宫享福的,心里要装着家国天下! 既然有军国大事要用银子,那钱就不能花在给媳妇修房子上!赵宁儿蹲下,给老爷子捶腿,笑道,不然,媳妇就算住进去了,也不安心啊! 老爷子沉吟良久,叹息一声,多好的丫头,明事理呀!说着,瞪了朱允熥一眼,你小子要是敢让这丫头受委屈,看咱咋收拾你? 啊? 朱允熥心中无语,憋屈! ~~三章合两章。 第140章咱要小孙孙 吃了饭,老爷子斜靠在躺椅上打盹。 朱允熥从宫人手里接过一张毯子,轻轻的盖在老爷子身上。 老爷子微微睁眼,笑道,国事多,你去忙吧! 爷爷,累了吧!朱允熥柔声道,要不留着明天干? 眼前这两亩多地看着不多,可工作量却不小。看着老爷子脸上微微带着的疲惫,朱允熥心里阵阵心疼。 万一明天下雨,那不就拖到后天了?种地这事,拖不得,老天爷见不得凡人偷懒。老爷子闭着眼睛微笑,知道你怕咱累着了,没事儿!咱这岁数活动活动筋骨才好!说着,惬意的伸下脚,咱也不是累了,就是想迷瞪一会儿! 朱允熥慢慢蹲下,轻轻的给老爷子捶腿,笑道,不如,孙儿叫人送头耕牛进来? 这两亩地,用啥牛?老爷子闭目道,耕牛是干活的,进宫来干这么一两天就闲了,那牛以后咋办? 您可以年年用呀!朱允熥笑道。 傻小子!牛这牲口和人一样,不用就废了!你把它养在宫里,还要专门找人伺候,还要看病喂食,还得带他出来溜达,得不偿失!说着,老爷子睁开眼,干点活心里舒坦,咱种地是因为得意(喜欢的意思),不是做给旁人看的! 那您也得留神,毕竟这个岁数了。朱允熥捏着老爷子的腿说道,您要是累坏了,孙儿哭都没地哭去! 老爷子笑了一下,似乎很是享受孙子的这份孝心,嘴里道,天下百姓,都是在地里干到死,只听说饿死的,没听说种地累死的! 皇爷爷!朱允熥继续说道,山西布政司上了折子,去年冬天山西雪少,今年开春已经开始有闹旱灾的苗头了。特奏请,若真是有灾,请蠲免山西境内三县的钱粮,孙儿准了! 嗯!老爷子闭目点头,大明不差这三县的钱粮,准的好! 刑部也上了折子!朱允熥又道,说的是天下囚徒充军的事儿!说着,顿了顿,继续道,孙儿看了下,去年各地总报呈囚徒一万三千多人,这些人中没有多少大奸大恶之辈,都判充军,孙儿觉得有些过了! 即便有大明律,可这时代也没有一个统一的执法标准。怎么判决,都看官老爷的心情,有时候和旁人打架,偷鸡摸狗也会被抓进大牢,充军入卫。 充军就是去当兵,大明卫所的兵员来源之一。百姓一旦犯法被充军,则世世代代全家都是兵户,还是最低等级的兵户,犹如农奴一般。 你给否了?老爷子问道。 是!朱允熥说道,咱们大明卫所不缺这些兵,可是一个成年男子,却是一个壮劳力,一个家庭的顶梁柱。与其让他们当兵,不如让他们在家好好种地。所以孙儿让刑部发回地方衙门,好好甄别,只要不是伤天害理的恶事,打几板子就让他们回家种地去吧! 嗯!老爷子又是点头,颇为赞同。 还有各卫所的补丁情况!朱允熥继续说道,孙儿看了兵部的折子,卫所正丁战死,则拿其家中余丁为补。怀远县有户人家,老头七十多岁,两个儿子都战死了,卫所居然让他家年仅十一岁的孙子也要去当兵。(明实录) 说着,朱允熥看看老爷子的脸色,都去当兵,他家不就绝户了吗?军中这样的事还不少。孙儿建议,卫所补兵,要看看各家的情况,不能把人家仅有的男丁也给抓去,是不是? 大明的常备军事力量就是卫所,其中兵员有为了减免家中赋税,主动投军的良家子,也有罪囚。尽管才开国不久,卫所的战斗力依旧强悍,但是其中的弊端已经开始显现。 说的是!老爷子又道,咱治乱世用严刑峻法,你将来是太平天子,要宽仁天下! 还有靖海军一事!朱允熥继续说道,信国公汤和的折子说,从福建卫所,浙西卫所抽调的精干官兵已经就位成军,大明舟师日夜在海上巡逻,只是船不大够,所以孙儿又让福建造船局,加紧打造......... 这事你挑头的,你看着办就行!老爷子坐起来,依旧闭着眼。 听信国公说,新成的靖海军还挺威风。朱允熥看了下老爷子脸色,笑道,每年这时候倭寇都会来骚扰几次,许是今年听着信了,没敢再来。不过他们不来,咱们大明的将士也要杀上门去。孙儿想,这靖海军是孙儿主办的,不如孙儿............ 你去看看?老爷子忽然睁开眼,看着朱允熥。 是!朱允熥笑道,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孙儿想去沿海........ 想都别想!老爷子再次打断朱允熥,你现在,当务之急,就是赶紧给咱弄几个小孙孙出来!说着,一指在远处歇着的赵宁儿,不多生几个,你就别想出去! 那...........朱允熥笑道,这事也急不得呀! 种地也急不得!老爷子坐起身道,翻地要勤,垄要深,苗才能长得快! 说着,老爷子站起身,活动下手脚,斜眼看看朱允熥,意味深长的说道,抓紧!随后,一摆手,你忙去吧,咱把剩下那点活干完! 爷爷,孙儿还有个事没和您说呢?朱允熥在后面喊道。 你都成亲的人了,有啥事自己看着办!老爷子头也不回,你们小两口都忙去吧,不用围着咱! 老爷子这是小事让自己放手去干,大事他把关! 看老爷子走远,朱允熥心里说道,可您老越是这样,我总感觉您老好像是在心里憋着啥? 暴风雨来临之前都是宁静的,这几日他梳理朝政,六部的折子他都看,他都批阅。可唯独督察院御史们,还有锦衣卫那边的折子,没有送到他这。 而且,他大婚之前,老爷子说了一句意味深长的话,有些事等他大婚之后再处理! 到底是处理事?还是要处理人? 正想着,赵宁儿已在几个宫人的簇拥下,走了过来。 这几日宫里还住得习惯?朱允熥笑道。 电视剧都是骗人的,皇帝也好太子也好,和媳妇睡觉都是分开的,一人一座宫殿。甚至吃饭都是分开的,两口子要相敬如宾,没那么多时间卿卿我我。 回殿下,臣妾一切都好!赵宁儿福安笑道。 眼前这个少女,还如以前一样开朗,但是眉宇之间少了许多曾经的鲜活之气。 朱允熥说道,这些日子政务繁忙,也没好好陪过你!宫中清冷,也难为你了。 殿下是军国大事,臣妾这边无碍的!赵宁儿笑道,惠妃娘娘经常来找臣妾说话! 怪不得!朱允熥心道,怪不得这丫头才进宫几天,就把老爷子伺候得这么服帖,原来是身后有人支招! 觉得烦闷,可以传你母亲,姐姐进宫说话!说着,朱允熥又道,坤宁宫那边,准备得如何了! 朴无用带人在搬,臣妾还没去看! 走,去看看! 第141章波澜再起 坤宁宫闲置久矣,墙壁柱子都有些斑驳。 朴无用正在指挥宫人,给大殿的柱子墙壁刷漆。宫殿之中,不断有旧物被打包整理好抬出,也不断有新的家具摆设送进去。 出人意料的是,郭惠妃也在。她似乎也是刚到,身后二十几个宫人手里捧着精美的摆设瓷器等物。 贵妃娘娘!赵宁儿微微福安。 她是太孙正妃,在宫中和贵妃的品级相当,不过对方是长辈,她先行礼。 郭惠妃闪身避过,不受她的礼,笑道,咱们娘俩还礼来礼去的干什么,等将来你身为国母,我这老婆子还要给你行礼呢?说着,拉着赵宁儿进殿,笑道,原来姐姐在时,生活简朴,这殿里实在没有什么好东西。你是新媳妇,不能寒酸了你。别怪老婆子僭越,我自己做主替你张罗了! 有劳娘娘了!赵宁儿笑道,您对我真好! 咱娘俩一见如故,打第一眼见你,我就喜欢得不行!郭惠妃又低声笑道,说起来,我还算你和殿下的媒人呢! 赵宁儿脸色微红,低头看向一边的朱允熥。 而朱允熥则是背着手,默默的打量着这座他祖母生前居住过的宫殿。他也在这里住过,从他一生下来就被养在祖母殿中的东侧暖阁里。 信步走过去,推开那扇门,果然在角落里,还放着他儿时的摇篮。 王八耻!朱允熥开口道。 奴婢在! 这摇篮,还有祖母生前的旧物,送到孤宫里!朱允熥说道,小心些,别弄坏了! 奴婢遵旨! 这时,赵宁儿也走了过来,好奇的张望着。 孤刚生下来,母亲就走了!朱允熥缓缓的给妻子讲述旧事,是祖母把孤养在身边,宫里的老嬷嬷说,只要晚上孤哭了,祖母必定亲自来哄。说着,朱允熥走到摇篮边,摸着有些陈旧的物件,这是孤小时候用过的,留着当个念想吧! 看着朱允熥有些伤感的侧脸,赵宁儿心里酸楚,温暖的小手握住朱允熥的大手,轻声道,殿下! 对方手上的温度,从掌心传递到心里,朱允熥扭头,四目相对。又感受到对方真挚的目光,朱允熥微微一笑。 以后,咱们的孩儿也用这个摇篮,好不好? 赵宁儿顿时羞涩的低下头,嗯! 皇爷爷盼着要小孙孙呢!朱允熥又小声道,咱俩要加把劲了! 赵宁儿羞红了脸,只能不住点头。 哟!身后,郭惠妃笑道,你们小两口,还真是好得蜜里调油!(出自红楼梦) 朱允熥正要是说话,余光瞥见王八耻站在殿外,正听着一个东宫的宫人说着什么。 什么事?朱允熥问道。 王八耻缓步上前,郭惠妃则是拉着赵宁儿退开,走进了后殿。 主子,锦衣卫同知何广义在景仁宫候着,挺急的!王八耻回道。 挺急,就是有事! 走!朱允熥道。 ~~~~~ 何广义,不但是锦衣卫同知,还是朱允熥亲军的一员,早就是他的心腹。可何广义毕竟身份不同,若不是有事,很少往朱允熥这边凑。 回了东宫,刚在宝座上坐下,何广义进来,臣,参见太孙殿下! 见孤何事?朱允熥屏退左右,问道。 何广义上前,小声说道,苏州的案子。 他说的是叩阙案引出的苏州织厂大火案,这个案子比杭州更为恶劣,牵连更多。 还查什么?不是已经该杀的都杀了吗?朱允熥问道。 臣今日在蒋镇抚那看到苏州知府的卷宗!何广义说道,苏州知府孙蕡(fen),能当上苏州府,是走了凉国公的门路,由于凉国公蓝玉跟吏部尚书詹徽通气后,才当上的苏州府! 怎么又牵扯上蓝玉?还有詹徽? 朱允熥微微皱眉,真是福无双至祸不单行,自从蓝玉闭门思过开始,都多少明枪暗箭了,现在居然和叩阙案又扯上关系。 不过他心惊的是,苏州府的口供为何他这个皇太孙不知道?而且以老爷子的性子,为何一点动静都没有? 蓝玉詹徽这些人,本就是淮西的旧人,老爷子心里在想什么? 苏州府跨境抓人这事,蓝玉他们掺和没有?朱允熥正色问道。 卷宗上看,没有!何广义微微沉吟,不过,镇抚司的手段,想让他有,就会有!而且......... 而且什么,说!朱允熥怒道。 蒋镇抚那边,口风很紧,从苏州知府到苏州相关人员,都是他亲自查的,别人根本不能插手,所有的卷宗也都在他的公事房里。这卷宗,还是臣用了些手段,偷偷看来的! 蒋瓛要作妖! 朱允熥脑中快速想着他那点可怜的历史中,蓝玉案的源头。似乎,似乎就是老爷子手下的锦衣卫告发蓝玉谋反,然后才有了洪武四大案中,扫清淮西武将集团的蓝玉案。 老爷子还是不肯放过蓝玉! 老爷子还是要弄死那些淮西的山头! 除了詹徽和蓝玉,还有别人受牵连吗?朱允熥急问,你好端端的,怎么会想到去看卷宗? 臣没看到旁人!说着,何广义小心地说道,臣在镇抚司也有心腹,说打年前还是,蒋镇抚就有些不对。做事专用他自己的心腹,而且...........有兄弟说,蒋镇抚晚上进宫好几次! 臣就多了个心眼,趁他不在的功夫,看了卷宗。臣知殿下心里..........说着,咽下口水,继续道,臣知关系重大,所以赶紧奏报殿下! 你有心了!朱允熥点头,算是赞许,随即面色阴冷,蒋瓛,总是搞这些见不得人的勾当。还知人不明,任人唯亲,好好的锦衣卫被他带成什么样?孤看他的尾巴,是有些翘得太高了! 说着,冷声道,给孤盯死他,有什么风吹草动马上报上来! 臣遵旨!何广义跪地叩首。 你好生做,孤不会亏待你!朱允熥沉声道,忙去吧! 何广义退走,殿中只剩下朱允熥一人。 蓝玉案不同于胡惟庸李善长案,两人都是文臣,杀了也就杀了。这天下最不缺的就是,想做官的读书人。可是蓝玉不一样,蓝玉的身后是整个淮西军事贵族集团。 若不给他一个充分的罪名,怕是要让人寒心。 老爷子肯定也想到了这一点,他是在等,等着确凿的证据。 这一次,怕是蓝玉可能真的躲不过去了! 不行!朱允熥背着手,在宝座周围走着,蓝玉不能死,淮西军事贵族集团可以打压,但不能让他们死!这些尸山血海中走出来的悍将们,本来就是大明的财富,不能自毁长城! 可是,要想一个办法,既不触怒老爷子,又能化解他们的危险! 老爷子让我梳理朝政,每日批复奏折,接见臣工,估计就是想让这些事缠住我,不能阻止他放手杀人! 但,老爷子要杀人,天下谁能阻止得了? ~~~今天要加班,不好意思大伙儿。 第142章升迁 前世,朱允熥看过一部关于汉高祖刘邦的电影。结局中刘邦说,我的一生都是鸿门宴! 作为刘邦的同乡(朱元璋祖籍和老刘是老乡),老爷子的一生何尝不是如此,甚至老爷子的一生,是更为惨烈的血肉战场。 对于这样的帝王来说,死人才是最放心的人。不能说他心胸狭窄,也不能说他们残暴。多疑,冷酷已经刻在了他们的骨子里。 他们想杀人时,已经准备好了刀子。 老爷子要杀人,这世上唯一能阻止他的人,也就是朱允熥一人而已。可是朱允熥实在不愿意,在这些事上和老爷子起争端。 作为孙子,祖父老了,不管他是对是错,都只能顺着来,不能硬顶。不管是民间,还是天家。子孙都要体察老人心,都要顾忌老人的想法。老人做的都是为了儿孙,哪怕错了。儿孙也不能因为自己已经成人,从而粗暴直接的武断的否定老人。 一味的转移老爷子的注意力也不行。 朱允熥脑子里乱哄哄的想着,甚至有些生气,蓝玉也是,笨的瓷实!就不能学学汤和,告老还乡!就不能上书离开京城,回老家种地去!暂时避避风头,不比成天让人惦记他强? 对,让他自己上折子,乞老。 让他自己和老爷子说,他也五十多了,想带着儿孙回老家颐养天年! 让他自己和老爷子说,他什么都不要了! 就此时,王八耻从外面进来,殿下,吏部尚书詹部堂求见! 呵,想谁来谁!牵扯其中的詹徽也来了! 让他进来!朱允熥低声道。 稍后,詹徽几乎是小跑着进来,直接跪在地上,臣詹徽,参见皇太孙殿下,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大明朝如今的文臣,都还算比较有风骨,这詹徽也是读书人出身,可却是个另类。 从他跪地的姿势就能看出一二,别人的文臣下跪都是一板一眼,而他跪着,就和水浒传里的宋江似的,屁股撅得老高,真真的五体投地。 这人是官场的老油子,最会做官说话,最会揣摩上意。老爷子喜欢务实的人,他就从不夸夸其谈上书言事,尽心尽力的把自己管辖的事做好。 老爷子喜欢乾纲独断,他就凡老爷子说的,无论对错一律拥戴。从不学其他文臣,唱反调。老爷子稍微不悦,他马上就跪地请罪,把所有的不是都说在他自己身上。而且他还有一手拍马屁的功夫,拍起马屁来,总是不留痕迹又极为高明。 以前朱标在世的时候,他每天必拍太子,他不是说太子如何英明神武,而是说太子贤德仁厚,未来定是千古明君。现在朱允熥是皇太孙,当着老爷子面,他只要一开口,就是皇太孙如何天资聪慧,如何天纵奇才。 夸儿孙,是老爷子的命门!夸老爷子或许哪天拍不正,就拍马腿上了。可是夸老爷子的儿孙,永远不会出错。 有些才干,又能听话懂事,这些年他官运亨通。吏部尚书,左都御史,加太子少保衔! 历史上这人怎么死的呢? 朱允熥看着撅着的詹徽心里默默想道,好像是蓝玉谋反案的时候,詹徽奉命审理蓝玉,开口说蓝玉你赶紧招供,别连累旁人! 然后,心高气傲的蓝玉直接当着锦衣卫说,我蓝玉的同党就是你詹徽! 于是,一向看詹徽不顺眼的文官集团发难,朱允炆吹了耳旁风,詹徽被杀! 他被杀其实也不冤,谁让和蓝玉走的近,事后又急着撇清干系呢? 叩阙案现在把他和蓝玉都引出来了,按老爷子的性子不死几个是不会罢休的!蓝玉可以保,那这个人............. 见朱允熥半天没说平身,詹徽撅的更加谦卑,臣,参见殿下! 起来吧!朱允熥抬抬手,给他搬个凳子,让他坐着说话! 殿下体恤大臣,千古罕见!臣生逢盛世逢明主,何其幸也!詹徽笑道。 看看,这马屁真是信手拈来。 见孤何事?朱允熥微微一笑,就当耳旁风。一笑而过。 詹徽双手呈着一份奏折,开口道,太孙殿下,户部侍郎和工部侍郎一职,已经空缺三月。这是候选官员名单,请殿下裁断! 这事,你该先报于皇爷爷那边! 侍郎是正三品,必须皇帝钦点。他只是皇储,可以保举提拔但没有直接任命的权力。 臣奏过于陛下!詹徽笑道,但陛下说,这等事殿下做主就好! 朱允熥含笑点头,拿过折子看了起来。 折子上都是够资格升任侍郎的官员名单,密密麻麻一大片。朱允熥仔细的看看过去,大多是洪武十八年左右的进士。这些年中进士的时候都三十多岁,经过几年的磨练,现在正是能独当一面的时候。 赵勉?朱允熥看到这个名字,拿起朱笔画了个圈。 这人是中书舍人刘三吾的女婿,也是东宫一系的官员。 今日孤看了,定了,也是走个过场,具体还要在朝会上众议!朱允熥继续边看边道。 您都画了,朝会上才是过场!詹徽心里暗道。 工部侍郎,主管军器、军火、军用器物,矿冶、纺织。还有造币和度量衡等事。 造币? 朱允熥似乎想起了什么,紧接着眼神落在手里官员的名单上,顿时一凝。 洪武十七年榜眼进士,翰林院修撰练子宁! 又是一个大忠臣! 不亚于铁铉方孝孺的忠臣! 原本时空中,燕王朱棣进京,把他绑上金銮殿。练子宁痛斥朱棣,谋权篡位大逆不道。朱棣一怒之下,割了他的舌头。 然后,当朱棣在大殿中对群臣说,我非篡位,乃是欲效仿周公辅成王! 练子宁听了,直接用手指头蘸着嘴里的血,在大殿金砖上写道,成王安在? 朱棣那活阎王的性子,直接杀了他家四百八十多口,就一个幼子被侍女偷偷藏起来,躲过一劫。 朱允熥最喜欢这样的忠臣孝子,起码这些人的人品没有问题。为官无论才干如何,但没有德行,没有人品,一定不会是好官。 于是,他提起朱笔在奏折上画了个圈,把练子宁包裹进去。 再和你说一遍,这两人孤看着还行。但侍郎乃是国朝三品,还需在朝会上禀明皇爷爷,明白吗?朱允熥把奏折送还,放下笔说道。 臣遵旨!詹徽笑道,殿下,苏州知府,同知,通判等官位也已经出缺,还有浙江布政司使也获罪。臣愚钝,该选何人,还请殿下给臣一个章程! 国家大臣,不可轻言提拔!尤其是地方父母官,要慎之又慎!朱允熥想了想,都拿到朝会上奏议,请皇爷爷圣裁简拔! 杭州的张善是朱允熥一系的官员,苏州他也必须抓在手里。关于人选其实他心里已经初步定下,只不过他不想当着詹徽的面说出来而已。 不过,朱允熥忽然心有所悟,詹徽是不是话里有话?如何选人给他一个章程,莫非他吏部已经有了腹案? 随即,朱允熥笑笑,一省布政司非皇爷爷钦点不可,苏州府该用何人,你是吏部尚书,有举荐大臣之责,你可有什么人选? 吏部会督察院历年考察,户部给事中李震,山东道监察御史王度,御史杨吉,河南河道胡斌,还有山东按察司使陈瑛,都符合外放苏州的条件。苏州乃是江南重地,虽五品知府但权限极大......... 等等,你说谁?朱允熥的眼睛眯起来,笑道山东按察司陈瑛?这个名字有点耳熟呀! 是!詹徽笑道,陈瑛此人乃洪武二十年之进士,先为御史后为山东按察司,为官刚正不阿,颇有贤名........... 啪,朱允熥一拍宝座的扶手,大怒道,你和他什么关系?为什么要替他说话? 第143章允执中阙 朱允熥暴怒之下,詹徽马上跪伏于地。 无怪他如此暴怒,那陈瑛何许人也,昭昭史书历历在目! 古往今来,有忠臣就有奸臣。奸臣永比忠臣多,可是不是所有奸臣,都有资格位列史书。那陈瑛,是刻在史书上,专门单独写在奸臣传中的人物。 初为山东按察司,永乐元年入京为督察御史。当时朱棣已经觉得自己杀人太过,特意提过,削藩乃黄子澄齐泰之怂恿,其余人等身死不问。 但是陈瑛却网罗罪名,愈加迫害。对朱棣言道,陛下得江山,当用重典,加害正直之臣数十族。即便是降臣之中,每不合他意,便奏于朱棣,言心怀旧主,视帝为篡!他手中血债累累,冤声彻天。所办之案,即便是永乐臣子,亦掩面而泣。 洪武建文两朝,忠臣无遗种! 大明朝堂,敢于直言之士,杀戮一空! 他最为奸恶残暴的地方,不但因为他害死了那么多人,而且连人家妻女都不放过。所有罪臣家眷,全部充入教坊司为妓。而且派人轮奸,即便是大肚子的孕妇也不放过。 即便是后来赫赫有名的锦衣卫指挥使纪纲,跟他比起来都是小巫见大巫。 这等人,简直就是丧良心的疯狗野兽。朱允熥一时没想起来也就罢了,现在居然从詹徽嘴里听到此人的名字,而且还要提拔! 说!朱允熥走下宝座御阶,厉声喝问,你和那陈瑛什么关系?你为何要替他说话! 詹徽大惊失色,连连叩首,殿下,臣不敢有私心,臣所说之人,都是按照吏部历年考查评优的人选!那陈瑛,臣不认其人,见都没见过! 说实话!朱允熥冷冷看他,你不认识他,为什么他的名字在最后,还特意和孤说,他的官声不错!随即,又怒道,既然你吏部已经有了苏州的人选,为何不上折子,反而要在孤面前谈及! 说话是一门艺术,做官的说话更是艺术中的艺术。一连串名字谁能记得住。能记住的,只不过第一个或者最后一个而已。 詹徽已经冷汗连连,不能自已。一直以来朱允熥都号称仁德储君,何时发过这么大的雷霆之怒。再者,他一直努力靠向东宫。皇太孙也对他颇为优渥,哪想到今天,就在眨眼之间,待他如仇寇。 看样子,今天若是不说清楚,他詹徽这个尚书的帽子也到头了!说不准,将来人头也保不住了! 那陈瑛不过是一地按察司,到底哪里得罪了殿下? 苦也,苦也,袁珙害死我了! 朱允熥想的没错,他确实受人所托。原洪武二年的吏部侍郎,袁珙。 这袁珙原来算是詹徽的老上司,两人私交甚好。叩阙案传遍天下,苏杭出缺,袁珙便写信给詹徽,请他关照一下山东的陈瑛。 詹徽这样的官油子,深知若是贸然举荐肯定会引上头不快。于是想着在朱允熥这里敲打边鼓,就算不成也算还了袁珙的人情。 哪想到,朱允熥居然反应这么大! 可是现在,只能咬死了没有私心,乃是为国选才! 殿下,臣冤枉!詹徽面如死灰,叩首哭道,臣真是一心为国选才,别无二心呀!陈瑛在吏部,督察院每年的考评都是优,所以臣才多说几句!臣对殿下忠心耿耿,怎会有私心? 说着,抓着朱允熥的裙摆,殿下不喜陈瑛,臣这就让人好好查他,罢他的官............ 你说的是真是假,只有你自己心里清楚!朱允熥一甩裙摆,指着詹徽,孤原以为,你算得上靠得住的臣子。现在看来,未必! 殿下!殿下!詹徽嚎啕大哭,太子在时臣对太子忠心不二,至太孙,臣亦不敢有二心,不敢有私心。殿下,臣无心之过........... 别嚎了!朱允熥怒道,你一点大臣的样子都没有! 他心中气是气,怀疑是怀疑,但还真是无法发作。有他在,燕王朱棣永远别想篡位,那陈瑛也永远别想当奸臣。 可是,他从来就不相信巧合两字。陈瑛的名字无故的,突然出现在他的耳中。而且还和苏州府官职牵扯到一起,哪里有这么巧合的事? 那么多官员不提,偏偏提出了这个原本是空中朱棣的恶犬! 大明朝那么多品学兼优之士不提,偏偏提起了这个大奸臣? 再者,这奸臣是不是此时已经搭上燕王的线了!山东距离北平,可比应天府要近得多! 詹徽这个和蓝玉走得很近的官油子,在其中扮演什么角色? 他的死,史书上说是因为蓝玉的供述!可是史书记载的,未必是真相! 巧合,不过是借口! 巧合,就是在掩盖! 当一个人开始怀疑一件事的时,这件事八成就已经发生了! 不管如何,这个吏部尚书,也要换人了! 看着詹徽,朱允熥心中暗道。 你身为吏部部堂,有考核推举评选天下官员之责。朝廷选拔官员,该吏部督察院等部,选定上书等待圣裁。你詹徽做了二十年的官,不会连这章程都不知道。今日你仗着在孤面前有几分薄面,跑到孤这里歪嘴,你当孤看不出来? 到底有没有私心,只有你自己知道,孤也没办法剖开你的肚子,看看你的肠子!朱允熥咬牙道,但是孤告诉你,最好别有什么其他的心思。 臣一颗心只有殿下!詹徽叩首。 滚下去!朱允熥一挥手,自己上请罪折子! 臣遵旨!詹徽连滚带爬,退出东宫。 殿中,朱允熥微微抬头,看着宝座之上的匾额大字,静静出神。 允执厥中! 出自尚书,舜帝告诫大禹,人心是危险难测的,道心是幽微难明的.......(这四个字,本出于故宫中和殿,乾隆亲笔。这里应景,信手拈来,勿怪。) 这朝堂,远比自己想的更为错综复杂! 这人心,也比自己想的更为难测! 这斗争,也比自己认为的隐藏的更加深邃! 人,永远没办法知道,除了自己之外的其他事,是如何发生,如何进行的。人,更没办法知道,你的身边人在私下里,到底在和谁交往! 这也正是,朱允熥一直要保护蓝玉等人的原因。 因为相比其他人,蓝玉等人,除了他朱允熥之外,没有任何人可以依靠! 王八耻!朱允熥轻声道。 主子!王八耻缓缓进来。 这也是个聪明人,朱允熥不发火的时候他叫殿下。朱允熥发火的时候,他叫主子。 去把何广义追回来!孤有话和他说! 第144章怒斥 且说詹徽连滚带爬出了东宫,浑身已被冷汗湿透,风一吹跟打摆子似的。 眼前宫城恢弘,大殿巍峨,道不尽的皇家气象,煌煌天威。 他詹徽从微末小官做起,二十年战战兢兢才爬到这个位置。却不想,今日顷刻之间,竟然被皇储厌弃。再往后,还谈什么位列三公,还谈什么配享太庙? 自己努力了一生,所有的成就在此刻土崩瓦解。 皇太孙已然对他有了成见,往后该何去何从? 想到此处捶胸顿足,袁珙,你他娘的害死我了! 皇太孙为何一听陈瑛的名字,就如此暴怒!以至于自己受了连累? 心中千头万绪却毫无头绪,而且越想越怕! 被皇太孙怪罪还在其次,若是皇爷得知自己惹恼了太孙。若是太孙在皇爷面前嘀咕两句,那自己别说以后了,现在还能不能有都是两回事! 去见陛下! 詹徽心里说道,向陛下请罪,说不定还能有缓和! 对,去见陛下。 不然,自己惹怒了太孙而不报,陛下肯定大怒。 心里想着,詹徽赶紧朝奉天殿走去。 奉天殿位于外廷,正是老爷子为了方便群臣觐见,特意把寝宫搬到了此处。否则深宫之中,他詹徽没有宫人引领,寸步难行。 巧的是,老爷子刚从地里回来,刚在殿中换好衣衫,坐下休息。闻听詹徽来见,微微皱眉还是让宫人传进。 臣,詹徽参见陛下,吾皇万岁.......... 行了!老爷子捧着一盏浓茶,上午不是和你说了,有事找咱大孙去,又见咱干啥? 陛下,臣!詹徽哽咽抽泣,臣罪该万死,臣惹皇太孙殿下生气了! 哈!老爷子一笑,看你吓的,让咱大孙骂了?来,说说! 当下,詹徽把刚才东宫之事,原原本本的转述一遍,丝毫没有隐瞒。声泪俱下,闻者伤心。 可是,老爷子刚开始还是笑呵呵的听着。到后来,眉头已是皱在了一起,表情发寒。 臣有罪,臣该死,臣惹了殿下不快!可臣真的没有私心,臣为官二十多年,丝毫不敢有任何差错............. 你为官二十多年,二十多年里咱都认为你是个聪明人。怎么现在,如此愚蠢!老爷子厉声打断詹徽,吏部选用官员,本就该据实上奏。你直接跑到咱大孙那歪嘴儿,碰了一鼻子灰不知反思,还跑咱这来哭诉?你是当咱老糊涂了,还是觉得咱大孙可以欺之以方? 顿时,詹徽亡魂皆冒。 人,一旦慌了,就会行差踏错。即便是再聪明的人,自乱阵脚之后也会病急乱投医! 自己光想着如何挽回局面,却没想到这爷孙二人,最是能看清他们这些臣子的心思。 他那些小心思,哪里能逃过老爷子的火眼金睛?他心急之下,竟然走了一着最臭的棋! 臣该死!詹徽大哭道,臣绝没有欺瞒之意,绝没有不敬上之心,臣只是一时昏聩! 二十年的聪明人,突然昏聩?老爷子冷笑,咱看你是被咱大孙说中了什么,乱了马脚!说着,脸一拉,问道,那陈瑛是什么人? 淮西滁州人,洪武十八年太学生授官,为御史。二十三年,为山东按察司使,正五品!詹徽赶紧开口说道。 当初外放,谁保举的?老爷子又问。 未有保举人,是选官!詹徽回道。 这里头没鬼就怪了!老爷子放下茶盏,七品京官御史为地方按察司,这说得过去。可是按察司使再为地方知府?你觉得这妥当吗?好么秧的,那么多人选你不说,你说了这个名儿?你脑子让狗舔了? 詹徽差点瘫痪在地,大明官制京官为尊。一地按察司再下一步是四品的都御史,虽然太学生不是两榜进士,不能为六部阁臣。可是在京中磨练几年,放出去就是一省的布政。 这点他不是不知道,可是却给忘了。 不是忘了,而是被冲昏头脑。袁珙给他的信中写道,陈瑛有意江南富豪之地,若得部堂提携,将来必不敢忘!同时,还有随行带来的千两金票。 这两年顺风顺水,又想着和皇太孙亲近,只不过是自己顺水推舟的事而已。居然,酿成大祸! 詹徽心里悔恨,嘴上说道,陛下,臣乃无心之言,当时殿下相问,臣就顺嘴一说而已。 不见棺材不落泪!老爷子冷哼一声,亏你还是聪明人,在咱爷俩面前,玩了一手不打自招。你越是有理由,这里头越是有事! 完了! 詹徽颤抖闭目,等着雷霆之怒。 可是想象中的怒火没有到来,只见老爷子端坐着,面无表情的看他,人都有私心,但是耍心眼不可取。而且,还是和咱爷们耍心眼。说着,对外头努努嘴,滚出去,回家等着! 遵旨! 二十年伴在君侧,詹徽知道老爷子一般这么说,也就是抬抬手了。如蒙大赦之下,近乎爬着出了奉天殿。 哎,一刻也不让咱省心!本想着是个伶俐人,将来孙子能借上力。现在看来,就是一个蠢如狗的糊涂蛋!老爷子骂道。 朴不成无声的给老爷子续满浓茶,笑道,皇爷慧眼如炬,能看穿他们的心肝肺! 咱大孙才是慧眼如炬!老爷子又端起茶笑道,你看,才多大的孩子。臣子这点小心思,他就能识破。不但识破了,还把詹徽吓的快尿裤子了! 龙生龙凤生凤!朴不成笑道,主子是天人之姿,教导出来的太孙,自然也是千古明君! 嗯!若是别人说这话,有拍马屁的嫌疑!老爷子笑道,你这老狗嘴里说出来,倒也公允! 皇爷这是在夸奴婢?殿中只有主仆二人,朴不成笑道,奴婢是主子的奴婢,心里只有主子,不像外臣那般,那么多花花肠子! 不枉咱给你一个七品的官身!老爷子笑道。 官不官的奴婢不敢奢望,奴婢心里只想着伺候主子!朴不成跪下,缓缓给老爷子换上布鞋。 老爷子看着这伺候了他快三十年的奴婢,问道,要是有一天咱走了呢? 奴婢自然是跟您去!朴不成自然的说道,只要您不嫌弃,奴婢世世代代,都伺候主子! 他说的轻松,好像谈论的不是生死之事。即便是老爷子心如磐石,也未免有些温暖松动。 老爷子是看不上太监,但对于这个伺候了他快三十年,既能办事又忠心不二的太监,孰能无情? 你家里还有什么人?选一个晚辈出来,过继在你名下!老爷子缓缓说道,你是太监,咱不能赏你,只能照顾下你的后人! 奴婢无牵无挂,唯有主子!朴不成垂首道,您,就是奴婢的一切! 老爷子沉默半晌,展颜一笑,你这老狗! ~~~ (赵宁儿为什么要给朴不成盛饭呢?老爷子为什么没怪罪?为什么他刚进宫就适应了角色?请按捺住喷射的手,细细看神偷给你解开!) 第145章谋算 江南已是春,北地依旧寒。 零星的春雪从天而降,铺满整座城池。与冬日的白雪皑皑不同,此时的雪刚落地似乎要化了,但是风一吹在雪花将化未化之时,在地面上变成晶莹的一层冰。 然后车马人畜走过,那些冰雪又转化为泥泞。 这里是燕京,北平。 前门箭楼之中,燕王朱棣及下属几人,围炉而坐。炉上是一品黄铜锅子,锅中炖熬着薄如翼,晶莹剔透的白肉,蜂窝一样的冻豆腐,还有在汤汁中翻腾的是酸菜。 已是春风时节,但在北地还见不到丝毫的春意绿色。可是黄铜锅子之中,腌制了一冬的酸菜,那浅黄色的叶子在铜锅里一煮,就变成了赏心悦目的绿意。 燕王朱棣居于上首,手握一盏金杯,看着箭楼下人来人往的北平,面含微笑。 他下首先是黑衣僧人道衍,而后是一名目光锐利的三十青年,最后则是长须老者。 青年乃是燕王的幕僚谋臣,金忠。老者,则是一奇人,天下相术奇士,做过一任侍郎的袁珙。 诸位,开锅了,趁热! 在黄铜锅子的汤汁最沸腾之时,道衍和尚开口笑道,趁热,越烫吃着越香!说完,捞起一大块五花肉,沾了蒜汁和香醋等调料,一口吞下,满脸陶醉。 你一南人,居然酷爱北地食物!朱棣打趣笑道,好好一个和尚,也学会大块吃肉,大碗喝酒了! 道衍筷子不停,笑道,殿下此言差矣,菜只要好吃,何必分南北?好菜进我肚儿,全是香香嘴,臭臭屁股。若是菜分南北,那岂不是屙出来的粑粑也要分南北?再说小僧,是心中有佛祖,何必学那些靠佛吃饭的假和尚,装模做样?肆意人间乃是真,是真便有佛之纯! 朱棣咧嘴一笑,骂道,你这和尚,可恶!说着,又笑对金忠,袁珙二人,开春依旧寒,这白肉立冬开春时节,最是暖身,你二人也多用一些! 后者二人笑笑,提起筷子,颇为文雅的吃了起来。 这时,楼下的亲兵端着一碗刚蒸好的血膏上来,红色的血膏装在的白色的瓷碗里,汤汁隐隐流动。血膏上,撒着嫩绿的香葱沫,让人垂涎欲滴。 这个好!朱棣起身,先是给几个心腹盛了,然后才给自己装满,笑道,这个比鹿血好,鹿血太糙,太燥。昨儿吃了几碗,受不了,睡不着! 道衍忽然抬头,笑道,殿下龙精虎猛,也会燥得受不了? 袁珙也婉尔道,恐怕殿下是心里本就燥!不管吃什么血,都是燥! 外面,忽然又飘起小雪,朱棣擦去嘴角的残渍,看着脚下的城市,如此江山,本王如何能不燥? 说着,朱棣站起身,走到窗前,伸出手,任凭雪花落下,融入掌心的纹路,少年时,本王随军征战南北,看遍了大明广袤如画的锦绣江山。那时本王就想,好男儿当有四海。北起冰雪之处,南达大海之边,东见朝阳,西看日落。 可是现在,本王只能坐于一隅,于冰雪之中,遥想江南胜景,眺望无限江山! 说完,朱棣手心翻转,掌心中那融化的水滴,慢慢落在桅杆上,微微的流动几下,又凝固住了。 殿下心急了?道衍笑道,万里江山,殿下此时不过龙潜大海。待拨云见日之后,天下谁还能拦得住殿下,一飞冲天! 难!岂料,朱棣苦笑一声,那小儿在京城之中,地位日益稳固。本王观其人心胸手段,断不可用小儿视之!笼络朝臣,羽翼渐丰,文有天下读书人拥戴,武有功勋武将效死。况且,他乃父皇亲立之储,有朝廷大义,士民之心! 民心有何用?殿下有天道! 朱棣回身,何为天道? 天地正道,万里江山唯英雄方能驾驭,殿下武功赫赫,那黄口小儿何德何能?他要做太平天子,可是这太平天下,是殿下等一刀一枪杀出来的,他何德何能,坐享其成? 天道乃是人心!将来殿下身为皇叔,自古以来莫说开疆扩土之皇叔,便如忠心耿耿如岳武穆者,最终还不是引得帝王猜忌?他越是聪慧,将来越容不得殿下您! 不但容不得你,也容不得其他藩王。他削藩就是失了宗亲之心,违背了洪武祖制,就是逆了天道! 削藩也好,不削藩也罢,殿下早晚大祸临头。他所惧的,乃是殿下等塞王手中的兵权,财权,政权。所惧者,乃是殿下的武功大志。 说到此处,道衍美美的喝了一口酒,继续笑道,况且,以殿下之志,真放了手里的一切,去京师之中日日对那小儿三跪九叩,任凭拿捏,殿下甘心吗? 呵呵!朱棣的目光从窗外收回,知我者,广孝也! 殿下有帝王之姿,亦是天道,若不取天下,恐祸及己身!袁珙也道,皇明圣朝,唯有在殿下手中,方能万年一统! 这袁珙乃是奇人异士,元末之时就以相术名闻天下,他所想看之人无不灵验。当初他和道衍相遇嵩山,言汝这僧人,乃元世祖之臂助刘秉忠也。 后经道衍推荐,入燕王府,见王府将校皆许以功臣公侯,见燕王后,曰道,龙行虎步,日角插天,太平天子也。年四十,须过脐,即登大宝之位。 这人不但是个相士,而且毫不贪恋权位。在原本时空之中,燕王夺取天下之后,他不愿为臣,只领富贵虚衔。后朱棣立东宫犹豫不决,再次请他想看。 袁珙见朱高炽,言天子也。 见朱瞻基,言万岁天子也。 (非笔者瞎编,有《袁珙传》) 朱棣含笑,回到席上,问道,苏州一事如何? 袁珙回道,老朽已托付吏部尚书詹徽,请他关照一二。詹徽是吏部部堂,听说又和皇太孙亲厚,想必会卖他一些薄面,让陈瑛得了苏州繁华之地! 苏州靠近京畿,陈瑛可为燕藩埋在京畿附近的钉子!一直没说话的金忠开口道,让他在苏州,结交当地军卫官员,买通彼等。若可举旗,则是一支偏师。若不可,苏州乃财源重地,数不清豪商大族,可为燕王输送财货! 或两者皆不用,让他在苏州静观其变,等待燕王大军过江时,打开城池! 朱棣沉吟片刻,只是偏师,不知他这远水解不解得了近渴!说着,叹息一声,可惜黄狗儿已死,蒋瓛态度暧昧,京师中只有我舅兄一人而已。若是朝中有人,事半功倍! 蒋瓛天子家奴,有暧昧之举,已是吃里扒外的死罪!道衍笑道,现在他的短处捏在咱们的手中,不由得他不从! 说着,又连吃了几块肉,道衍继续说道,天子老迈,疑心日重。所顾虑者,无非是朝中的功勋老臣,蓝玉之事可见一斑。既如此,咱们何不再添把火?让蒋瓛日日去和天子吹风,扫清这些老臣! 金忠也笑道,道衍真人所说大善,臣听闻皇太孙对老臣颇为维护。而那些功勋武将,多是他的姻亲。咱们私下点火,让京中不消停。皇太孙忙于回护那些人,自然对北平无力顾及! 让他们陷于内斗,而咱们这边秣马厉兵,静待时机!道衍也正色道,若是皇太孙维护不得,功勋宿将尽去,朝中则无人能领兵!再等他削藩,失了宗族之心,看他拿什么抵挡北平辽东之兵! 说着,又是一笑,剩下打仗的事,那就是殿下的事了,我等可拿不动刀子,骑不动马! 打仗?本王还真就没怕过!朱棣傲然笑道,若真打起来,迅速拿下北平全城,攻取蓟州,密云,怀来,永平等城。 朝廷若知本王起兵,必倾尽全力欲一战定其功。彼时,留一人坚守北平,本王带大军在外,两面夹攻可破之。随后,沿运河南下,先取济南,再取徐州,直入长江天险,兵临应天! 若是拿不下济南,徐州呢?道衍忽然说道,殿下,兵战凶危,不可能百战百胜! 朱棣微微眯眼,笑道,你这和尚,可是心中已有答案! 道衍一笑,用手指蘸着酒水说道,殿下心中也有答案了吧!不如你我二人,各写出来,看看是否所见略同? 好!朱棣一笑,也蘸酒水,开始书写。 二人同时开始,同时停住,只见酒桌上写着一行大字,得应天得天下! 此战,非国战,乃是叔侄之战!天下不知多少人作壁上观!朱棣轻轻擦去字迹,笑道,只要应天一破,本王入主紫禁城,天下可定! 谋臣金忠的眼神更加锐利,开口道,如此,宜早不宜迟!当即刻阴选将校,勾军卒,收豪杰之士。 道衍也道,勤练兵,收服辽东部族以充军旅,打造军械,枕戈待旦! 朱棣举杯,傲然道,孤意已决,满饮此杯。说着,再次看向箭楼窗外,且看江山如画,鹿死谁手! ~~~ 成祖之决策称兵,早从道衍之辈怂恿,即未削藩,亦必谋逆。《明史讲义》 第146章大头 让我们把画面,拉回应天府,紫禁城。 东宫景仁殿中,朱允熥正在接见刚刚升任工部侍郎的练子宁。 练子宁四十出头,既有读书人的儒雅又有能臣的干练。此时大明所取之士,还不是那些只会读书的书呆子,更不是后来那些心术不正的读书人。尽管现在地方官场上,吏治有些瑕疵。但是中枢这些官员们,大多还是正气之人。 臣,参见太孙殿下! 无须多礼!朱允熥对于历史上这些忠臣义士总是高看几分,温和的笑道,赐座! 臣多谢殿下举荐之恩!练子宁坐下后奏道,臣愚钝,唯有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这话过了,现在才是个侍郎就要死而后已!孤以后还指望给你做更大的官呢?朱允熥笑笑,又道,你在工部,管着造币的差事对吧? 正是臣份内之事!练子宁回道,殿下可是有心铸币?说着,面色一顿,正色道,殿下,如今大明未有钱荒。造币一事,涉及地方采矿,征发民户.......... 这就是朱允熥喜欢的臣子,好臣子未见得都是明鉴万里之人,好臣子首先要让君主,看到所行之事的危害,不能报喜不报忧。 不是铜币!朱允熥打断对方,开口笑道,你上前一些,看看这是什么? 练子宁上前,只见朱允熥的御案上摆着一锭五十两的银锭。 这是户部的压库银,孤借来一锭!朱允熥笑道。 殿下,是要造银币?练子宁忽然心有所悟,开口说道,可是,银子虽好,但民间尚少,百姓缴纳赋税,还是以粮布铜钱为主! 现在还不是大航海来临,全世界白银疯狂涌入的年代。但是白银作为货币,古已有之。 农人百姓那里没有,但是孤听说江南各处,商人们已经开始用白银折算。朱允熥说道,白银利于携带,又不会贬值,那些海商来大明买东西,也都是用白银。 臣略有耳闻,但民间的白银成色斑杂......... 这就是孤要造币的原因!朱允熥笑道,户部的银子都是收集了散碎银两之后,重新熔炼铸造的。造成之后成色最好,可是这样一来损耗也大。往往十两银子,最后只能得八九两的纯银。这样以来,国家不是吃亏了吗? 而且在民间,由于银子成色驳杂,一直难有明确换算标准,也不利于流通兑换。商人地方大族还好,若是小门小户的,手里有了成色差的银子,兑换铜钱往往换不到官价的比例。 他们是换不到,但是地方官府却可以在其中渔利,按照官价收取,然后把克扣的中饱私囊。再把劣质银子上缴国库,如此一来岂不是一个死循环? 于国于民都不甚有利,所以孤想着,干脆国家造币,统一度量,样式,重量。既可以方便兑换,又有利流通,何乐而不为? 银币这事其实一点不难,古人能想到用铜制钱,怎会想不到用银子铸钱?既方便,又杜绝了一些隐藏的漏洞。 不是想不到而是不去做,明清两朝都是白银作为国家货币。如果统一的白银的规格和汇率,那么官场上下不是少了一份大收入?现在如果不定下来,等将来火耗银这事再加在百姓头上的时候,神仙都动不得这块蛋糕。 (火耗银从明代开始。明朝的大部分官,真是打仗不行,治国不行,但是收钱的名目,一等一。) 还是那句话,改革要趁早。不能把难题,留到以后变成无解的死题。 练子宁沉吟片刻,但朝廷制造银币,恐怕会引起银价大涨。 少铸勤铸,偷偷的铸,这样涨价的只能是银币!朱允熥早就预料到这些,现在大明的官价白银和铜钱的比例是一比一千,其实在民间有的地方是一比一千二。白银若涨价,汇率肯定有变动。 不过,朱允熥相信等制造的精美的银币流入市场,汇率马上就会稳定下来。就算涨价,也是朝廷的银币涨。 再说,农家百姓此时手中没有白银,也不用换成白银交税,即便是涨价也伤不到他们。而一旦银币开始流通,反而得利的是他们。 (明朝从张居正一条鞭法开始,百姓用银子交税。一条鞭暂时缓解了大明财政,其实对下层百姓的压榨,越发的厉害了。) 殿下,造币不是小事,臣以为该召户部尚书,工部尚书等人,共同议之!练子宁想想,慎重的说道。 这是自然,孤和你说也不是马上就让你大张旗鼓的弄,而是先让你弄出一个样子,一个实物出来!说着,朱允熥提笔在纸上画了一个圆,你看,铜币是方孔的,银币呢咱们就没必要那样了,不如直接做成圆的。 银贵,理当如此!练子宁说道。 一枚银币重一两,不用全银,可以是七八成银子剩下的掺杂铜等!朱允熥笑道,孤只是说个思路,毕竟若是定下来,该用什么样的比例,还要集思广益。 若是有掺杂,那朝廷可从中得利!练子宁想想,这一项,怕是每年能白得纯银上百万!只不过,若是含银少了,势必影响朝廷的威信。依臣看,最少也要八成半银子,一成半铜! 这个工部侍郎,选对了! 朱允熥心里赞叹,嘴上说道,今日你我先把样子定下来,圆圆的银币上什么都没有,也不好看,咱们刻上些什么? 说着,微微沉吟,背面吗,上下左右写着洪武通宝,中间是日月星辰图。正面吗,干脆用人像,如何? 人像?练子宁想了片刻,可是刻太孙殿下御像于银币之上? 我是想!可老爷子还在呢,我要是把自己头像刻上去,老爷子不抽我! 心里骂了两声,脸上正色道,你觉得刻孤的合适吗? 练子宁想想,惊呼,陛下?说着,顿时兴奋起来,若是用陛下的御相,恐怕银币的价格,一涨再涨!当初邮票,仅是陛下的御笔,就抢购一空!说着,又惊恐起来,只是殿下,这事陛下可知? 私刻皇上的肖像,可是死罪! 有孤给你撑腰放心大胆去干!朱允熥笑道,皇爷爷那里,自有孤来分说,等造成了样品,算是给他老人家一个惊喜! 有朱允熥这话,练子宁心中就放心了。文臣们都知道皇帝宠爱皇太孙到什么地步,别说是做银币刻雕像。就是皇太孙一把火把紫禁城点了,估计也就是几鞋底子的事。 不过,按照殿下这么个造法,模具人工的花费?练子宁为难道,户部不一定肯给这个钱呀! 用孤的私房!朱允熥笑道,当初他还是吴王的时候,老爷子的赏赐中就包含黄金八百斤。如今东宫的大库中,金银多的是。 说着,朱允熥一摆手,王八耻,把画像拿来! 在所有老爷子画像之中,朱允熥挑了一张最为威严的。 按照这张相去刻,明白吗?朱允熥继续说道,回头,你核算下需要多少银钱,孤让王八耻给你送去! 造币其实有两重含义,其一确实是为了经济流通,但是第二重是为了转移老爷子的注意力。有了新鲜东西,老爷子的关注里都在民生上,可能对蓝玉他们那边,看的就没那么死了。 哎,不对!练子宁下去之后,朱允熥忽然脸色有些怪异,这银币是仿后世银元的,银元叫袁大头。那大明的银元铸成之后,会不会叫朱大头! 嗯,朱大头可能是老爷子。等以后自己的头像挂上去,兴许会被叫朱小头! 练子宁退去之后,朱允熥原本满是笑意的脸上挂上几分疲惫。 累! 清晨起床读书,然后又要接见臣子,批阅奏折,一天下来倒在床上用不着一会就昏沉睡去。 明明什么重活都没干,但是身心俱疲还分身乏术。 老爷子还要小孙孙!朱允熥坐着,心里叹息道,这样下去,他大孙孙都累坏了,哪有精力生小孙孙! 正想着,身后传来轻微的脚步,一双温柔的手,轻轻揉着朱允熥的太阳穴。 朱允熥余光扫扫来人的裙角,笑道,你来了! 殿下用膳了吗?赵宁儿笑道。 还没呢,一会吃!朱允熥的头往后靠靠,闭着眼享受按摩,嘴里说道,你是东宫主母,穿的也太素了!那么多好衣裳不穿,非要穿普通布衣。 赵宁儿进宫之后,并未因身份尊贵变化,穿的还是简朴的衣服,也不戴什么首饰。 是惠妃娘娘和臣妾说,陛下喜欢简朴不张扬的女子!赵宁儿笑道。 她说的?朱允熥睁开眼睛,她还说什么了? 惠妃娘娘把陛下和您喜好都告诉了臣妾,说陛下一生最敬先皇后,诸媳之中最得意的太子妃,说这两位是天下女子的表率。他们为人简朴,即便是国母,也亲手操持家务。不但如此,还体贴下人,贤德仁厚! 朱允熥一笑,抓住妻子的手,怪不得你一进宫,就让老爷子刮目相看。感情是背后,有人给你支招!说着,意味深长的说道,惠妃娘娘,也是用心良苦! 可是臣妾总觉得心里不踏实!赵宁儿小声道。 有什么不踏实的,你是皇爷爷钦点的,再说你天性如此,又不是故意做做? 臣妾说的不踏实,不是说这些!赵宁儿低声细语,惠妃娘娘为何要和臣妾说这些?而且话里话外总是点臣妾,让臣妾记得她的好!她已经是贵妃了,就算将来,她也是臣妾的长辈,也要以礼相待,她为什么如此?俗话说的好,礼下于人必有所求,臣妾虽然小门小户出身,可是人情世故还是懂的。 你能想到这些,孤很高兴!朱允熥拍着她的手,说道。 其实他心里也不解,惠妃对他一直很好不假,可是没必要如此巴结赵宁儿。她已经是贵妃了,她在怕什么?她想求什么?她图什么? 只有一种可能,惠妃娘娘是在买双保险。买了自己又买了未来的皇后,真若是哪天她有过不去的坎,两人都会出手帮她! 至于是什么坎,朱允熥心里其实已经猜到几分了! 惠妃娘娘没有坏心,不过有事情你也不能听她的,你该怎么活,该怎么做,凭你自己的心就是了。不必刻意在老爷子或者孤面前,做什么样子。老爷子选你当孙媳妇,也不是为了那些小道。朱允熥继续说道,这些事,和孤说说就好,别和别人说! 夫妻同心,臣妾只能和您说!赵宁儿柔声道,别人,臣妾才不说呢! 夫妻同心! 朱允熥笑笑,转身面对赵宁儿,抬头笑道,这几日孤太忙,冷落了你了! 赵宁儿微微娇羞,低头道,殿下都是国事............. 趁现在有时间,咱俩研究下小孙孙的事!朱允熥笑两声,王八耻! 奴婢在! 滚出去! 是! ~~~有个同事说,要蹭我的副驾驶,给不给座? 第147章梦境 (本章水,谨慎阅读) 依稀,这是个梦。 应该,这是个梦。 可这梦里的画面是如此真切清晰,周围的场景触手可及,让人仿若真的置身其中,真实得骇人。 但是,当梦里人想要伸手去触及梦境中事物的时候,却发现周围的人,景,物都对毫无反应。好似他根本不存在,好似梦里的人只是个在这梦境里旁观,隐身,游走的灵魂一般。 这不是梦! 睡梦中的老爷子猛的一翻身,脑中的一切画面都是他年轻时的场景。现在在他梦境中展示出来的,是他的曾经。 他闭着眼,躺在龙床上,无声的挣扎着,想要从这些画面中挣脱。却发现无论他怎么用力,都发不出任何的声音,提不起手臂。而梦中那似乎是他的灵魂,依旧在梦里的景色中游走。 眼前,是一处微微有些破败的州衙,无数披尖持锐,神色彪悍的壮汉,在衙门周围游走。 这是和州! 老爷子分辨出梦里场景的确切位置,和州位于淮西和应天府一江之隔。那时的他,刚刚在淮西大地崭露头角,正野心勃勃的准备南下。和州,是他的阵地前沿,聚集了他手下数万精锐死忠部队。 遭你娘!凭啥他当大帅!凭啥他郭天旭压咱大帅一头,就因为他姓郭? 突然,一个炸雷一样的声音在耳边响起,震得人耳膜做响。 常遇春! 梦里有游走的老爷子又惊又喜,他穿过那些看不到他的护军宿卫,追寻着声音来到衙门后面的帅堂。 是咱自己? 老爷子在梦里,看到了年轻的自己。 帅堂中,数十个桀骜不驯一身伤痕的汉子,簇拥着一个坐在虎皮太师椅上的汉子。 那汉子翘着二郎腿,眯着眼睛,斜靠在太师椅中,像是一头正在打盹的老虎。 咱年轻的时候,真他娘的威风! 梦里人的人像是满脸胡须灵魂,帅堂里的人都看不到。老爷子看着年轻时的自己,慢慢走过去,站在身边,不住的端详着。 帅堂内,阴沉着脸不说话的是徐达,刚才嗓门差点把屋顶掀开,满脸胡须怒发冲冠的汉子是常遇春。 再往后,耿再成,耿君用,周德兴,花云,华云龙,赵普胜,胡大海,邓愈,冯国用,冯胜,廖永安,廖永忠,俞廷玉.............角落两个穿着半身甲的年轻人,怎么那么面熟? 哦,一脸满不在乎的,低头吃着核桃的,是自己的侄儿朱文正。边上,那个蠢蠢欲动,眼神锐利,想要开口说话的年轻人,正是蓝玉。 那是谁? 老爷子的目光落在画面中,年轻的朱重八身侧,那是一个老农一般,却穿着儒衫的中年人。 是李善长! 他郭家连自己的老窝,濠州都丢了。要不是大帅仁义收留他们,他们就是丧家犬,凭什么现在骑到咱们的头上? 定远,滁州,和州,全椒,泗州,这些地盘都是咱兄弟用血换来的!用命换来的!凭啥他郭家当主子? 屋子当间,常遇春还在咆哮,众人都是一脸愤慨。 就他娘的因为鸟刘福通,还有那鸟韩皇帝一张圣旨,他郭天旭就当他了咱们的大帅?老子第一个不服! 对,不服! 堂内的兄弟们,纷纷义愤填膺的跟着呐喊,好似要吃人一般。 想起来了,游走在梦境的老爷子看着这些熟悉的画面,想起来了。 元至正十五年,自己嫡长子朱标降生的那年。自己的老丈人,濠州红巾军大帅郭子兴,因为赵君用彭大的排挤,不得已带着残部退入滁州,和他合兵一处。 那时的自己,刚刚起步,手下的将领们都是自己的乡党伙伴,都是自己出生入死的好兄弟,上下一心人人敢死。虽然只有几万人马,可是连战连捷。 同年,郭子兴病死军中。满以为自己能当上整个淮西军的大帅,可是河南的红巾军宋政权却发来一张圣旨,让郭子兴的儿子郭天旭为淮西翼军元帅,郭子兴的舅子张天祐为副帅。 而朱重八,这个为了他郭家出生入死,在淮西大地声名鹊起的豪杰,却只能屈居第三。 大丈夫,岂能屈于人下? 咱朱重八带着兄弟出生入死,不是给你郭家打江山的! 大帅!常遇春双眼通红,满是嗜血,火并了他郭家,咱们拥戴您当淮西大帅。什么鸟刘福通韩林儿,去他奶奶的。咱们拥戴您,称王! 对,称王!兄弟们再次跟着大喊。 啥话?年轻的朱重八在太师椅上坐正了身体,一开口刚才还乱哄哄的帅堂里,顿时鸦雀无声,郭家毕竟对咱有恩!当初咱一个小兵,是老帅赏识才有今天,老帅尸骨未寒,咱就对人家儿子下手?忒不仗义,传出去咱朱重八的脸面,还他娘的要不要? 哥!阴着脸的徐达说道,什么恩情咱们也都早还了,濠州城破的时候,要不是你带着人在第一线死守,他郭家早就完了! 不成!朱重八摆手,这事不能干,咱朱重八光明磊落。 大帅!常遇春跺脚道,你就是心忒软,忒善! 朱重八微微一笑,转头问一边的李善长,老李,咋弄? 不吞不行,卧榻之下岂容他人酣睡!李善长慢慢悠悠说道,可是怎么吞,还要好好合计!郭天旭手下的部众,如邵荣赵继祖杨璟等人,深受郭子兴大恩,一个处理不好,这些人要暴起发难的! 读书人忒墨迹!常遇春撇嘴道,婆婆妈妈! 事关几万人的军队,再怎么谨慎也不为过!朱重八白了常遇春一眼,你以为杀人就完了?杀完人你怎么弄?怎么让几万人死心塌地给咱们卖命? 我有办法! 忽然,人群最后,年轻的蓝玉出口喊道。 毛都没长齐,一边去!徐达骂道。 等等!朱重八却招手,让蓝玉上前,小二,你有啥招? 蓝玉走到众人中间,他刚刚成年,身材比这些壮汉们弱了一大截,可是却一点不怯,开口道,大帅,咱们不是要打应天吗?何不让郭天旭领兵打侧翼? 应天的官军万户陈也先已经站在咱们这边了,咱们何不给郭天旭设个套子。把郭天旭的进兵路线透露出去,让陈也先带兵把郭天旭围住,届时他肯定要突围。 他一突围,肯定身边人少。到时候咱们派一队兵马埋伏!说着,蓝玉在脖子上做了一个割喉的动作,神不知鬼不觉,就说是死于官兵刀下。到时候大帅再带咱们淮西兵,破了应天府,谁敢扎刺?谁敢怀疑? 奶奶的!常遇春哈哈大笑,拍着小舅子的肩膀,俺家小二这脑子,灵! 朱重八微微沉吟,和李善长的目光相碰之后,点头笑道,后生可畏!说着,问道,小二,你现在领兵多少? 没兵!蓝玉憨厚的笑笑,在姐夫身边当亲兵呢! 升你做千户!朱重八朗声一笑,往后好好干! 谢大帅!蓝玉一蹦三高,欣喜若狂。 熟悉的场景,熟悉的人,熟悉的故事,熟悉的过往。 作为梦里人,老爷子只能静静旁观。 第148章往事 (本章依旧很水,谨慎阅读) 突然,画面一转,刚刚还在州衙里,看着那些熟悉老兄弟的老爷子,一下被带到了一处颇为狭长的山谷中。 春日刚过,地上的泥土之中,细嫩的野草倔强的露出头来,漫山遍野都是绿色。 这是哪? 老爷子有些疑惑的四处看着,虽然满是绿色但还是抵挡不住扑面而来的残破之意。天下大乱,烽烟四起,四季依旧轮回,但是人间已经物是人非。 山坡上,那些本该被农人精伺弄的梯田,如今也长满野草,凄凉的荒废着。 忽然,老爷子听到了一阵马蹄之声。 山谷的入口处,几十骑狼狈的蹿进来,身上还带着未干的血迹。 谁呀? 老爷子细细辨认起来。 哦,那个身穿铁甲,身材的高大的年轻人,正是郭子兴儿子,淮西红巾军现在名义上的统帅,郭天旭。 他身边那个头发凌乱的中年人,正是他的舅舅,副帅张天祐。 这里应该就是他们的葬身之地了!梦中人老爷子站在山坡上冷笑,活该你们死,这么长的山谷,也不派人先来查看,就一头撞进来!不知死的货! 这队骑兵身形狼狈,一看就是刚经过厮杀。 遭他娘!郭天旭甩着马鞭怒道,陈也先怎么知道小爷的进军路线?八百骑兵直接杀进小爷的中军,数万人都冲乱了! 张天祐后怕的说道,幸好,临行前吩咐了弟兄们,若是战事不顺就退在鸡笼集合。咱们虽然败了一阵,可是损失不大,修整几日弟兄们也就都聚拢了! 郭天旭恨恨道,这回,让朱重八看了个大笑话! 少帅!朱元璋现在也是一方人物,重八这名还是要少提。况且现在咱们立足未稳,还是不要和他闹的那么僵!张天祐劝道,他那人,看着憨厚,其实心里比谁都精,闹僵了,吃亏的反而是咱们.......... 呸!当小爷怕他?郭天旭继续怒骂道,他朱重八现在人模狗样的,忘了当初啥德行?当初,要不是我爹,他能从一个小兵爬上来?要不是我爹栽培他,他能爬得这么快?现在出息了,在小爷面前还装得跟大爷似的,狗日的! 敢骂咱?梦中人老爷子听得一清二楚,火冒三丈,多少年没人敢骂咱了!狗日的?你才是狗日的!不看你是郭子兴的儿子,老子早就弄死你了,你个小嘎奔儿死的! 乱世出英雄,时势造豪杰。若是没有郭子兴的提拔和赏识,他朱重八是不可能爬的这么快。但是他朱重八所得到的一切,都是真刀真枪换来的,丝毫做不得假。 少帅!张天祐苦口婆心的劝道,这话,千万不能当外人说,传进朱元璋耳朵里,只怕会有大麻烦。且忍耐些时日,等凑够了粮草,咱们去打淮安,打扬州就是了!再说,不看僧面看佛面。他朱元璋,毕竟还是你姐夫,你要看看大小姐的面子! 呸!郭天旭又唾了一声,说起那赔钱货小爷就来气!胳膊肘往外拐,心里只有他爷们,哪里还记得养她二十年的郭家,哪里还记得我这个兄弟! 呀,你个小王八!老爷子怒发冲冠,敢骂咱媳妇?看老子.........看老子不剁零碎你...........咱的刀呢? 梦里人老爷子不住的在腰间摸着,可是腰里空荡荡什么都没有。 突然,老爷子抬起头,盯着不远处一个山坡。那里泛起阵阵寒光,阵阵杀气。 豁然之间,嗡地一声。 一支粗大的箭枝破空而至,宛若流星。 说时迟那时快,扑哧一声,张天祐和断线的风筝一样从马上栽下来,在地上挣扎几下,瞪大眼睛没了声息。 老舅?郭天旭看着死去的舅舅,还有他舅舅身上穿透了铁甲,仍在颤动的箭枝,惊愕的问道。 保护少帅! 死人堆里滚出来的亲卫反应过来,一把将郭天旭扑下战马。就在这一瞬间,铺天盖地的弓箭蝗虫一般落下,顷刻之间布满了山谷,毫无死角。 护着少帅! 杀出去! 举盾!举盾! 两轮箭雨之中,先射马后射人。山谷中的郭天旭护卫在箭雨之下,死伤殆尽。 山坡上,人影冒出了头。没有喊杀声,也没有喧哗。数百个穿着铁甲的汉子,举着刀斧,三五成群的慢慢围过来。 呃!微弱的呻吟从死人堆里响起,郭天旭推开身上的护卫,狼狈的站起来。 你们是谁? 唰地一下,郭天旭抽出腰刀。仅有的几个护卫,吐着嘴里的鲜血,围在他的身前。 这时,一个汉子,从敌人中露出狰狞的面容,他猩红的嘴唇舔着舌头,满嘴惨白的牙齿。 常遇春?郭天旭明白了,大声叫骂,是朱重八让你来杀小爷? 呵呵!常遇春咧嘴笑笑,不是!重八让俺们来,不是杀您,是送您郭少爷,上路! 说完,一摆手,伺候着! 瞬间,顶着圆盾的汉子们冲锋过去,一个照面郭天旭的手下就被淹没。 朱重八忘恩负义! 你不得好死! 做鬼也不会饶了你! 活人,眨眼之间变成了尸体。 一员小将冲向了郭天旭,后者虚弱的拿刀抵挡,却在瞬息之间,被对方手里的铁骨朵,把腰刀砸成了铁皮。 并且,清晰的咔嚓一声,郭天旭的铁盔凹了下去。 砰!砰!砰! 山谷中回荡着,令人心悸的锤击声。郭天旭的脑袋,在那个小将的疯狂捶打下,已经变形。可是他似乎还没死透,每次被锤击之后,身体都会颤抖两下。 行了,行了!常遇春上前拉开小将,啥毛病?一刀的事,愣是让你他娘的弄成夯地了。说着,看了眼郭天旭,呀,都成肉馅了,你他娘的要包饺子呀!这么残忍,随谁呢? 小将摘下头盔,露出年轻自信的脸,是蓝玉,姐夫,不是你的说的吗?要砸碎他狗日的脑袋! 老子说那么多,你就记住这一句!常遇春抬脚就踹。 山谷里,正在打扫战场,常遇春和蓝玉坐在地上,看着士卒们忙活。梦里人老爷子,悄悄游荡到他们身旁。 姐夫,你说咱干的这么利索,大帅会赏咱们啥?蓝玉问道。 不是让你当千户了吗?常遇春枕着头,嘴里咬着带鲜血的草棍,看天说道。 一个千户啥意思!大帅他侄子朱文正,都是统领了!还有他外甥朱文忠,哪个在军中不是独当一面!蓝玉嘟囔着说道。 (李文忠一开始改姓朱了,后来恢复姓氏。) 知足吧你!常遇春横他一眼,你姐夫打仗谁也不怵,不也是要被徐天德压一头?人得知足,咱们干的大事,大帅真有称王那天,亏待不了咱们! 姐夫你性子太直了,啥事都不争!蓝玉说道,有功就要赏,咱们跟着大帅卖命,图啥? 呀,巴巴的还训起老子来了!常遇春笑骂,随后语重心长的说道,小二,你要记住,咱们能出息不是因为咱多厉害,是因为咱们跟对了人!大帅怎么赏,是他的事。只有受赏的,没有要赏的! 常遇春比蓝玉大出许多,虽是小舅子,却当儿子一样看待。 现在你就邀功,等以后立更大的功咋赏?常遇春继续说道,在军中混,记住喽,要知道分寸!混,不是打仗,不是低头冲,要粗中有细! 用读书人的话说,咱们是臣,要知道自己的身份,本份。老子问你,要是大帅哪天当了皇上,在金銮殿上,你大剌剌的说要立功受赏,他咋想? 他要是明君,自然会答应!蓝玉梗着脖子,他要是昏君,那就........ 再明君,答应也有度,你功劳再大,不能赏你个王爷吧!常遇春笑骂。 咋不能?我要是真有那么大功劳,看他赏不赏! 他要不赏呢? 不赏?蓝玉一愣,不赏,我就和他掰扯!我就............ 你还能造反?常遇春一个暴栗,弹在蓝玉的头上,笑道,毛都没长全,想的挺全和!去,帮忙收拾东西,天色不早了,咱们撤! 他们起身,走入战场。 而边上游荡的老爷子,面色阴沉。 原来,你从那么点的时候,心里就开始想着和咱要东西了!老爷子心里暗道,有些东西,咱可以给,但是你不能要!有些东西咱不给,你更不能心里有怨言! 蓝小二,你小子,打小就不安分! 第149章变天 呃! 突然,老爷子从梦中惊醒。 龙床的帷幔中,老爷子的眼神锐利,似乎还在回味着刚才的梦境。准确的说,是回忆着,回忆中的点滴。 那梦,其实也不是梦,只不过是隐藏在他内心深处,遥远的回忆罢了。只不过这些年,一直藏在心里,不愿想起不愿提及。 当年那个为了大帅位子彻夜难眠的朱重八,已经是大明的皇帝了。他那些老兄弟,几乎也都死完了。有的是死在了战场,有的死在牢房。 剩下的,也就是那个年轻的,野心勃勃的蓝玉。 忽然,腿上传来酸胀难耐,刺痛内心一般的疼痛。 一生百战,晚年全是旧伤。一到刮风下雨,就跟刀刮似的疼。 老爷子揉着自己腿上的关节,嘴里喃喃自语,要变天了! 突然,喉咙和胸腹之间,传来抓心挠肺的刺挠。 咳,咳,咳,咳! 老爷子再也忍不住,低头猛烈的咳嗽起来。 一阵咳嗽之后,掌心中都是浓稠的黄色的痰。与此同时,一阵让人头晕目眩的眩晕无力,开始在身体上蔓延。 老了! 老爷子无力的叹息,靠在床头。 他想再活十几年,再看看自己的重孙,可是他知道,他坚强的外表之下,其实是千疮百孔的身躯。年轻时的伤,老了都是病。 皇爷醒了!帐外,传来朴不成的声音。 老爷子把手伸出去,任凭对方小心的给他擦手,沙哑着问道,什么时辰了? 刚五更天!朴不成仔细的擦去老爷子的手上的液体,皇爷,奴婢传御医.............. 治得了病,治得了命吗?人老了,命也老了!老爷子抽回手,再说,就那些庸医,没病他们也能看出病来!苦药汤子灌几碗,神仙也扛不住! 帐外沉默一下,不如,奴婢把顺气的丸药给您拿一丸!昨晚上,您咳的厉害! 嗯!老爷子点头,给咱来碗浓茶! 皇爷,才五更天,您不再睡会?朴不成担心的问道。 不睡了!老爷子撩开帷幔,让蒋瓛滚进宫来! ~~~~~ 天,还没亮。 残月朦胧,半现半藏。 蒋瓛跪在老爷子寝宫门口外,五体投地,只有撅着的屁股,高过门槛,好像条狗。 老爷子披着被子坐在龙床上,似乎在看着窗外的残月,让你办的事,办好了没有? 天还不亮就被叫进宫,蒋瓛大概猜到了什么事。老皇爷现在的脾气,真真是喜怒无常。 回皇爷,臣已经办妥了!蒋瓛叩首道,叩阙案苏州知府招供,是走了蓝玉门路,詹徽首肯,他才在苏州当了苏州府。在任期间,每年都给凉国公,詹徽的府上......... 你越来越不会办事了!老爷子淡淡的打断。 可是,蒋瓛心里却如遭雷击。 皇爷对他办事不满意!他一直奉命,暗中搜寻蓝玉等人的罪状。可不法或者张狂是有的,但罪状还真是.......而且老皇爷是让他在暗地里干,没让他大张旗鼓的罗织罪名。 这点事你都办不好!老爷子继续说道,这算什么罪名?谁还没个门生故旧,谁还没走过人情?不就是每年送些丝绸吗?要这么说,大明朝的京官冰敬炭敬也都是贪赃?咱要办成铁案,这个罪名不能服众! 当当,蒋瓛重重叩首,臣明白了,臣这就是去办! 指望你,黄花菜都凉了!说着,啪地一下,一本奏折扔到了蒋瓛身边,老爷子继续说道,这是历年来,蓝玉私下里埋怨咱的话。这是历年来,和他来往密切,跟他抱成团的官员名单。 说着,老爷子的眼神,终于落在了蒋瓛身上,先抓几个人,让他们告蓝玉谋反,随后你在朝会上直接参他! 我参?凉国公谋反? 瞬间,一股凉意直接从头顶到尾巴尖! 可是蒋瓛别无选择,臣遵旨,臣就去办!一定办成铁案!说着,蒋瓛犹豫一下,只是............ 你现在,越活越回去了,要说什么痛快说!老爷子不悦道。 蒋瓛抬头,开口说道,小主子那边...........?毕竟他和蓝玉是............ 你活腻了!老爷子怒道,这是你能操心的事吗? 臣知罪! 老爷子看了一会儿,压下怒气,不过你能想到这个关节,证明咱还没白养你一回。什么时候参蓝玉,你等咱的口谕。 臣明白! 还有!老爷子抬起一只手,咱问你,蓝玉侮辱元主妃子的事你知不知道? 顿时,蒋瓛差点吓死。 臣,真是不知道!蒋瓛又连连叩首,陛下,臣是您的私臣,若臣得知,怎会不报于陛下! 呵,这事咱都知道了,你不知道?老爷子笑起来,刚还说没白养你! 蒋瓛如何能不知,他可是锦衣卫的指挥使。他是真没想到,明明红得发紫的大将军,怎么不到半年的时间,就成了皇帝的眼中钉,肉中刺了。 他不是不报,而是没来得及报! 他不是不报,而是有人威胁他,不能现在报! 算了!咱不问了,惹一肚子气!老爷子又笑笑,看着蒋瓛,这事,写进他的罪状,明白吗? 臣,遵旨! 滚! 臣告退! 蒋瓛背对着殿门,缓缓爬了出去。 朴不成!等他出去之后,老爷子缓缓开口。 奴婢在!朴不成悄然立在老爷子身边。 这狗东西,不能再留了!老爷子闭目说道,你寻摸寻摸,看看谁能接替他! 奴婢瞧着何广义还算踏实,而且和小主子那边走得近些!朴不成笑道。 嗯!老爷子点头,他是个知道分错了,而且他战死的老子是咱的干儿子,你去办吧!先别透风! 是! 忽然,轰隆一声。 一道闪电划破残月,金蛇乱舞之下,倾盆大雨瓢泼而下。 这雨来的如此的快,如此的急,让人猝不及防。 大雨如幕,遮盖天地。 东宫之中,朱允熥起身走到窗口,看着窗外的大雨。 这么大的雨,百姓的秧苗,要遭殃! 朱允熥有些忧心的说道,正是春耕时节,小雨可润大地,大雨却会成灾。 王八耻! 奴婢在! 让户部,工部的人到东宫来见孤!朱允熥看着大雨说道,还有,传孤的口谕给各河道衙门,各地布政司,各地若春耕不顺,马上奏报! 遵旨! 可是马上,王八耻去而复返,身后还跟着一个人。 老朴!朱允熥笑道,你怎么这么早就来了! 老奴参见殿下!朴不成规矩的行礼叩拜,起身后笑道,陛下让老奴来传旨。 传旨? 爷俩之间,什么时候用的着传旨了! 殿下无需行礼,皇爷的口谕!朴不成笑道,清明快来了,皇爷说让您回中都,祭祖! 清明? 朱允熥有些纳闷,还远着呢?这是祭的哪门子祖? 是不是,老爷子要干啥事,必须把自己支开? 第150章隐忧 (微水,可洗澡!) 疾风骤雨虽停,但天空依旧几分阴霾。 御花园中,那些春日里争奇斗艳的花草,在经过风雨之后残破不堪。 奉天殿里,只有爷孙二人说着闲话。 皇爷爷,怎么好端端的,忽然想起来让孙儿回乡祭祖了?朱允熥笑着问道。 你是大明的储君,是咱朱家的长子嫡孙,从生下来你就没回过凤阳,现在成亲了,自然要回去拜祭!老爷子斜靠在躺椅上,闭着眼似乎在打盹一样,笑着说道,你去看祖宗,让祖宗也看看你。祖坟前念叨几句,看看咱朱家的故土。人呀,总得知道自己是哪里来的,是什么出身,才能不忘本! 只是!朱允熥试探地说道,这也太急了些,您忽然下旨,孙儿这边还没准备好! 有什么好准备的?李景隆带殿前军护卫,你东宫属官随行,你跟着走就是了,准备什么?老爷子笑道,你不是总惦记出宫吗?去吧,就当玩了!说着,忽然睁开眼睛,不过,拜山的时候,心一定要诚! 见老爷子身边的茶盏空了,朱允熥给老爷子满上,笑道,爷爷,您是不是要办什么事儿,觉得孙儿碍眼,要把孙儿支开? 老爷子扭头,看了朱允熥片刻,笑起来,鬼机灵的,瞒不住你!说着,把身上的毯子往膝盖上拉拉,不是嫌你碍眼,是不想让你为了无谓的事分心! 无谓的事? 恐怕没这么简单。 接着,老爷子又看看朱允熥,柔声道,去吧,爷爷都是为了你好!听话! 尽管心里怀疑,可是老爷子已经把话说到这个地步了,朱允熥也不能打破砂锅问到底。 翌日,皇太孙车驾出京,曹国公李景隆带三千殿前军,傅让张辅带一千五东宫宿卫护卫。另有东宫属官十人,宫人三百,锦衣校尉五十。 浩荡的队伍缓缓出城,沿途军民叩拜。 朱允熥车架巨大的车厢里,他正在对何广义面授机宜。 孤此次出京,把廖家兄弟留在了京城。若京中有事,去告诉他们哥俩,他们自会快马禀告于孤! 何广义坐在马扎上,抱拳道,殿下放心,京中无论大小事,臣皆如实报之! 你上回说蒋瓛在背地里有动作,他最近又干什么了?朱允熥继续问道。 何广义想了想,蒋镇抚最近忙的见不得人,而且行事越发谨慎了。臣无能,没能探听到什么!说着,有些羞愧的说道,殿下,锦衣卫也不是一条心,其中派别林立............ 蒋瓛都是蝇营狗苟的人,他能带出什么好兵来?朱允熥冷笑下,詹徽那边呢? 詹部堂除了上朝就是回家,安分得很!前几日,詹家的公子因为参加了诗会,还让詹部堂动了家法! 朱允熥皱眉沉吟,詹徽的事肯定没这么简单。他越是老实,越证明他心里有鬼。 继续盯着!朱允熥低声道,你看看能不能在他府里.............?查一下他和外官的往来! 臣这就去办!何广义毫不迟疑。 朱允熥满意的点头,他最喜欢的,就是何广义这种不多话,让干什么就马上去干的,而且还能干好的态度和能力。 听说你添了一个嫡子?朱允熥笑问。 何广义的脸上顿时露出笑容,他家中妻妾几个,可是不知是不是杀人杀多了作下孽,生的全是闺女。本想着再纳几个妾,谁想自己的妻子,悄无声息的怀了,还生下一个白胖的大儿子。 小名叫狗剩子!何广义笑道,俺娘给取的,说贱名好养活! 朱允熥随手从腰间解下玉佩,递过去,给孩子的见面礼! 这..........臣不敢受,这太贵重了!何广义赶紧跪下,朱允熥身上的玉佩,都是龙纹佩,他怎么敢收! 收着,回去好生的放在家中,若是将来那孩子有过不去的坎,拿这个玉佩找孤,孤帮他办!朱允熥笑道。 殿下!瞬间,何广义哽咽了。 皇太孙说出这话,就等于给他儿子,一面免死金牌。荣华富贵且不说,只要他儿子将来不是罪大恶极,就谁也动不了。 你父兄都为国捐躯,你父亲还是老爷子的义子。你虽姓何,但是和孤是一家人。你侍奉在孤的身边,将来你的儿子,可以侍奉在孤儿子的身边,咱们君臣,世世代代有始有终!朱允熥笑道。 咚咚,何广义叩首,再抬头满脸是泪,臣,何其幸也!殿下之恩,天高地厚,臣无以为报! 好好办事,就是给孤的报答!朱允熥笑道。 这时,车厢外王八耻轻声说道,殿下,马上要渡河了! 你去忙!车厢中,朱允熥又对何广义说道,好好办差! 臣,谨记! 中都凤阳在淮西,过河之后先到滁州,沿路而上过定远等地。原蒙元时期,凤阳名濠州,濠州有钟离城孤家庄就是老朱家的故乡。 濠州也是元末烽烟顿起之时,天下紧随刘福通徐寿辉之后,高举义旗的地方。定远人郭子兴,带数千人攻下濠州,成为一方军头。 青年时候的朱元璋,应郭子兴军中的少年伙伴,马队千户的汤和邀请,从皇觉寺中下山,参加义军南征北战。 濠州虽然算是朱家的故乡,但是这其中滁州对于朱家最为特别。因为这是朱元璋当初离开郭子兴自立的时候,打下的第一座州城。部队迅速扩充到数万人,各路好汉纷纷来投。 滁州,是朱元璋扬名立万之始! 大明开国以后,老爷子每每感叹创业不易的同时,也会感慨当年起兵时亏欠家乡父老太多。一开始造反的时候,都是土匪,淮西的百姓被糟蹋得不成样子。 所以立国之后,无论朝廷再怎么艰难。濠州,定远,滁州,和州等地几乎是年年减免赋税,只为了弥补当年的亏欠。 不过,因为和老爷子起家的功臣们,也都是这附近出身的人,他们的公田封地都在附近。国朝初年,闹出很多残民的事来,后来是老爷子狠心杀了几批,才让这些人有所收敛。 城墙就在眼前,滁州府知府携全城官员,名绅望族出城跪迎。 殿下!王八耻在朱允熥的车架外说道,凤翔侯带着儿孙亲迎您呢! 凤翔侯张龙,淮西濠州人,初从军入老爷子麾下,为花枪所千户。花枪可不是耍花枪的花枪,而是丈八长枪,军中第一线的悍将。 其人跟随老爷子一生征战,深得器重。其子,为朱允熥八姑福清公主的驸马。 张龙也是军中少有的聪明人,功成名就之后放下权力,主动告老还乡。而且在功臣们扎堆在凤阳老家挑选公田的时候,把家安在了距离家乡不远的滁州,深得老爷子的欢心。 停!朱允熥在车厢里命令,孤要去,见见老侯爷! 臣等参见皇太孙殿下,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前进中的皇太孙车架忽然停住,然后数位宫人在车厢边装好楼梯,穿着金龙袍服的朱允熥,微笑着缓步下来。 滁州城门前,上百官员士绅全部叩拜,口称千岁。 老侯爷,快快请起! 接驾的人群最前,是一头发花白,手拄拐杖,着莽服的老翁。看样子,当是张龙无疑。朱允熥笑着大步向前,搀扶起来。 可是张龙却没有起,而是咧着嘴,露出掉得差不多的牙齿笑道,殿下体恤老臣,可老臣不能为老不尊!说着,依旧恭敬的叩首之后,才在儿孙的搀扶下起身。 张龙比老爷子岁数还大几岁,已是老态龙钟。 老侯爷,身子骨还好!朱允熥笑道。 好!张龙的声音洪亮,笑道,荣华富贵的过着,哪能不好!不怕殿下笑话,臣现在就怕死,就想再美美的多活几年!喝酒吃肉,看看歌舞美人,呵呵! 人老成精,这位老侯爷的精明让人生不出厌恶,反而多了几分亲近之心。 老侯爷,今晚孤要叨扰你了,孤就住在你府上如何?朱允熥笑问,张龙之子驸马都尉张麟,是五军都督府的司库官,掌握京营的军需。 乖乖!张龙咧嘴大笑,臣求都求不来的好事哩!说着,突然抡起拐杖,对着旁边的儿孙就是猛烈的抽打几下,聋子?还不滚回去收拾家里头,啊!那些狐媚子,狐狸精都藏屋里,不许污了殿下的眼!好酒好菜的准备! 张家儿孙被打得抱头鼠窜,老侯爷又转头笑道,殿下,皇爷挺好? 皇爷爷一切都好!朱允熥笑道,有时候,他老人家还挺惦记你们这些老哥们呢! 臣也惦记皇爷,可是这腿哟,实在是不争气!张龙苦着脸,您看,去年臣的牙,也掉了好几颗! 这老头,还真是有趣! 朱允熥心里笑道,随后他在众人的簇拥下,缓缓入城。 滁州是山城,城墙都是青石打造易守难攻。 孤听说,当年这座城,是皇爷爷亲自冲锋打下来的!朱允熥看着城墙,缓缓的开口。 是哩!老侯爷张龙跟在朱允熥的身后,嗓门颇大,当初皇爷不跟他郭家搅和了,离开濠州时,就带了臣等二十个人...........! 淮西二十四将,皆是淮西人! 在定远收服了两万青衣军,又破了驴牌寨,人多了没粮吃,连睡觉的地方都不够。没办法之下,一拍大腿,打滁州! 说起往昔,张龙眉飞色舞,滁州守军厉害,死了一千多人攻不下来,眼看队伍军心斗志没了。你爷爷..........皇爷直接抄刀子第一个上,臣等也不含糊,嗷嗷叫着就上去了! 听老人讲过去的故事,有时候是种享受。 朱允熥笑道,当时,不怕死? 哪有功夫想那个!对面当头就他娘的一刀!都是过后怕!老侯爷笑道,再说,怕死也得上呀!老皇爷和咱是老乡呀!是咱大哥呀!是咱领头的呀!奶奶的,那时候要怂了,脊梁骨都得让人戳歪了! 第151章将军对镜愁白发 (少水,可泡茶!) 清晨,薄雾。 宫人们拉开寝宫的窗帘,微弱的一缕光照射进来。 皇爷,前方快马回报。小主子于昨日到了滁州,住在凤翔侯张龙的府中! 朴不成一边跪着给老爷子穿鞋,一边小声的奏报。 嗯!那现在应该到定远了!老爷子心里算计几下,开口道,今儿,咱要穿龙袍上朝! 是!朴不成起身,挥手让宫人拿过龙袍。 顷刻之后,老爷子已是一身天子打扮。 去告诉蒋瓛!老爷子在大镜子中端详下自己的仪表,面无表情的说道,动手! 御门听政大朝会,洪武二十六年第一件大事,骤然而来。不但谁都没有想到来的这么快,而且让众人仿佛在瞬间,闻到皇帝手中屠刀上的血腥味。 外面是春,而人们心中则是寒冬。 许多人诧异的望向皇帝身边的空位,那个仁德的太孙不在,也就是说在皇帝杀人的时候,没人能替他们说话了。 锦衣卫指挥使蒋瓛,于大朝会之上,在京六品官员之面前,奏报皇帝,凉国公蓝玉七条大罪。 其一,捕鱼儿海之战后,奸污元主之妃。 其二,军中广蓄假子,心怀异志。 其三,为总兵官其间,将官选拔俱在其一念之间,跋扈狂妄。不奏请圣裁,不经五军都督府,任人唯亲排除异己。 其四,诽议圣上,居功自傲。 其五,德行有亏,私下常有不敬上之举之言,言上处事不公,不予厚赏。 其六,常与军中将校,朝中公侯私会,结党。 其七,家中藏有兵甲,死士。 七条大罪当廷告发,顿时武将之中,数人面如死灰。文臣之中,也有人几乎当场瘫痪。 七条,条条都是死罪。 尤其是最后两条,结党意图造反之说,已经跃然纸上。 内有死士兵甲,外有朝中大臣为结党援手。这不是谋反,那是什么? 皇帝这不单是要杀蓝玉,而是要杀他全家。蓝玉,紧随胡惟庸李善长之后,族灭! 蓝玉等人从朕起身,朕亦未曾辜负彼等。加官进爵,荣华富贵,每有小错,朕还姑息迁就,换来的是什么? 朕换来的是他们心怀二心,私下里做出这些有悖君臣之礼的勾当。朕有什么对不起他,他居然敢说朕处事不公?说朕刚愎雄猜?结党营私?收容义子死士? 奸污元主之妃?嘿嘿,真是色胆包天!元主亦是皇帝,皇帝之妻,他都敢上。那将来,朕的妃子,他是不是也敢............ 不查都是小错,一查都是大罪!老爷子的声音缓缓响起,朕,本以为恩威并施,能换来这些人的廉耻之心。想不到,居然在暗中如此!如此大臣,如此国戚,国贼也!这还只是大罪,其他的小罪,数不胜数!说着,怒道,蒋瓛! 臣在! 即可逮捕蓝玉及其同党,入锦衣卫镇抚司诏狱!老爷子看着惶恐大臣们,目光落在一个人身上,太子少保,左督御史詹徽旁听,辅助审理此案!说完,一挥龙袍的袖子,退朝! 皇帝的屠刀举起,人人自危的时候又到了。许多人在散朝的时候,走路都在打晃,脸色苍白。 詹徽战战兢兢的凑到蒋瓛身边,蒋镇府,皇爷的意思? 部堂大人莫慌!蒋瓛微笑,但是笑容让人发冷,您是左督御史,审不正是您的职责所在吗? 他是左督御史没错,可是大明朝不只他一个御史。而且他也不是大明朝,最为刚正的御史。 为什么选我?詹徽心中惊骇欲绝。皇爷不会不知道,他以前和蓝玉走的挺近的。皇爷此举,到底是何用意? 忽然,詹徽明白了。 正是因为自己和蓝玉走得近,知道一些事,所以皇帝才选了他。这样一来,许多事蓝玉就无法抵赖,只能招供,把这个案子办成铁案! 私藏兵甲?哪个武臣家里没有? 死士?哪个勋贵家里没有几个退下来的百战老兵? 这些可以狡辩,但蓝玉风光的时候,每每和朝中勋贵武将们彻夜喝酒作乐,嬉笑怒骂国事指点江山,说了一些狂悖之言,詹徽却是知道的。 死道友不死贫道! 詹徽心中已经打定主意,这个案子不但要办成铁案,而且还要速战速决。 外边,紫禁城的上空,风起云动。 京城,官场上下,人心纷涌。 朝会上去之后,开国公常升和弟弟常森纵马走在狭长的街道中,身边的侍卫都被他们指得远远的跟着。 哥,舅舅那边怕是凶多吉少?常森一脸关切,现在怎么办? 岂止是舅舅,怕是和蓝玉交好那些淮西老臣,也不能幸免。你没听陛下说吗,捉拿蓝玉及其同党!常升心悸地说道,怪不得皇太孙不在京中,老爷子这是故意把他支开,好大肆杀人! 怎么办?常森的手掌,勒在了缰绳里。 常升皱眉,呵斥道,慌什么?早在舅舅失势当初,咱们常家就接管了京城的防务,皇爷的回护之意看不出来吗?若是想追究咱家,用的着如此?再说,咱们毕竟是皇太孙的舅舅,老爷子多少要给太孙些脸面! 我是说舅舅!常森低吼道,舅舅那人,嚣张跋扈不知进退是有的,可是谋反,我绝对不信! 你信不信管蛋用?常升也低吼,老爷子要处置他,你能咋办?说着,看看左右,这时候咱们越是往前上,老爷子火越大,唯今之计只有让人通知太孙殿下,咱们哥俩在暗中看着,看能不能在事情没有余地的时候,给舅舅家,留下些血脉! 常森无奈点头,也只好如此!说着,脸上露出浓浓的悲色,可怜蓝春表弟的小儿,今年才两岁!随后,有叹息一生,哎,咱爹死的太早了...........若是他还活着......... 若是他老人家还活着!常升冷笑,说句大不敬的话,爹还在,常家未必是福!然后,他抬头望着天空,再忍几年吧,等太孙登基,咱们也就不必如此了! 哥,弟弟有时候在想,若殿下不是太孙就好了! 此话怎讲! 若熥哥儿不是太孙,很多事反而好办了!常森苦笑,若他不是太孙,他还有心大位,咱们蓝常两家怎么也要陪他演一出玄武门!成王败寇,总比现在提心吊胆强! 蠢货!常升当场给了弟弟一鞭子,怒道,若熥哥儿不是太孙,不等他闹呢,皇爷早先把咱们料理了。他会留下,咱们这些旁人镇不住的人? 就在常家兄弟私语的时候,一匹快马已经悄然出京,打马狂奔。 ~~~ 京师,蓝家。 来,叫声祖父听听? 后花园里,蓝玉正抱着幼孙,笑呵呵的逗弄。怀中的孩子,眼睛滴溜溜的转,看着就可人疼。 叫呀!叫呀!蓝玉逗着孙子,感慨地说道,早知弄儿之意如此之美,老子疯了才年年都去北边吃沙子,奶奶的! 父亲!父亲! 突然,蓝春疯了一样跑进后花园。 慌什么?蓝玉呵斥,不成体统! 锦衣卫!蓝春惊恐地说道,方才,锦衣卫指挥使蒋瓛在朝会弹劾您七大罪状,锦衣卫奉旨来抓人了! 豁然,蓝玉满是笑容眼睛,变成两把刀子。但是渐渐的,如刀一样的眼神锋芒收敛,归为沉静。 父亲,怎么办?蓝春话音刚落,外面已经传来哭喊。 能咋办!蓝玉把孙子交给管家,站起身苦笑道,求也求了,怕也怕了,都不管用只能挨刀子呗!说着,看看儿子,硬气点,别丢你老子的人!咱蓝家,他娘的没孬种! 说完,背着手往前走,眼睛一闭,啥也不知道了,也不遭啥罪!哎,一辈子给他出生入死,换来这个下场!他娘的,这辈子就这样了,下辈子说啥都得跟他掰扯掰扯! 死你老子不怕!你老子怕的是丢人!说着,蓝玉笑了起来,他娘的,老子以为低头求饶服软就过去了,没想到呀!没想到呀!既然服软也不行,那老子就不服软了!儿子,跟上! 笑着,豆大的泪珠从蓝玉的眼角滑落。 英雄末路,不愿磨磨唧唧委曲求全。 既然不能赖活着,那就站着死。 这是他蓝玉,最后的尊严。 唰地一声,蓝春没有跟上,而是咬牙抽出了腰刀。 你干啥?蓝玉回头看着儿子。 蓝春脸上的肌肉颤抖,看看左右蓝家的心腹家丁,蓝家人,抄家伙,跟我护着父亲,杀出去! 喏!后院的家丁都是跟随蓝玉的百战老兵,虽然有些身体残缺,可是此刻杀气四溢。他们和蓝家犹如一家人一样,血肉相连。 老子看错你了!你这性子,还真像老子!蓝玉拍掌大笑,走到儿子身边,抓住刀锋,轻声道,儿子,别折腾了!不折腾,兴许还能留个种儿!说完,看向了管家怀里的襁褓。 蓝春顺着父亲的目光看去,手中的刀无力的跌落在地。 走!去前院,老子看那个锦衣卫敢抓我!说完,蓝玉抓着儿子的手,大步朝外走着。 边走,蓝玉嘴里边唱,那一年,十万兵马出玉关..........策马北征,三军将士义气豪............ 身后,蓝春和蓝家家丁,跟着嘶吼。 狼烟滚滚迷天地,大雪纷飞弓满刀 羌笛不做杨柳怨,战鼓犹催人马嚎。 月下兵戈如流水,夕阳残红染战袍。 凭谁说,将军对镜愁白发。 几多回,梦里犹闻边陲箫。 走到院外,那些正在蓝家横冲直闯的锦衣卫们一愣。 随后,一个锦衣卫千户走到蓝玉面前,嚣张地说道,蓝玉,你案发了,跟爷爷走一趟吧!说完,伸出大手,就要抓蓝玉的胳膊。 啪一声脆响! 锦衣卫千户捂着半边脸,不可置信的看着蓝玉, 啪又是一声脆响! 蓝玉反手又反手一个耳光,打得那千户脚下踉跄,一屁股跌倒。 俩耳刮子就倒啦?蓝玉冷笑,真他妈尿(sui)。 然后,冷笑着看着院中的锦衣卫们,昂头傲然道,老子有腿,自己会走! 请!锦衣卫指挥使蒋瓛,在门口冷声说道。 蓝玉看都没看他,抬脚从被打倒的锦衣卫身上迈过去,大笑出门。 ~~~~~ 蓝玉死的打一。 不死打二。 猜对了,呵呵,随你那个............ 第152章审讯 京师,缇骑四出。战马上,着红色飞鱼服的锦衣卫,在各豪门宅院中肆意抓人。 往日,那些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功勋老臣,顷刻之间变成狼狈的阶下囚。这些人有的破口大骂,有的掩面痛哭,有的不知所措,有的怒目相对。 一辆辆囚车,在京师的街道上汇成车流,去往锦衣卫镇抚司的诏狱。 诏狱之中的牢房,并不都是如阴曹地府一般昏暗,充满血腥味儿的。 蓝玉坐在靠着池塘边的一间审讯行房里,透过窗看着春日阳光下,波光粼粼偶有水鸟在水面潺湲,蝶蜂在花间飞舞的景象,脸上没有任何惶恐,反而带着一种安逸。 屋里,那些千奇百怪的刑具,他看都没看,就当它们不存在一样。 吱嘎一声,审讯房的门被推开,锦衣卫指挥使蒋瓛冷着脸进来。而蓝玉的脸依旧对着窗外,似乎没看到没听到一般。 随后吏部尚书詹徽小步进来,小心的坐在蒋瓛身侧,缩了下身子。 这时,蓝玉的脸上浮现出一丝冷笑,坐那么远干啥?怕我掐死你?说着,蓝玉扭头,脸上全是满不在乎的微笑,若是老子想动手,你们两人加起来,都不够我一只手掐的! 詹徽吓了一跳,蒋瓛则是目光如针一般尖锐,直直的盯着蓝玉。 凉国公,莫不是要本官给你上刑具?蒋瓛冷笑。 遭! 蓝玉鼻子里哼了一声,他现在虽然是囚犯,可身上没有任何的枷锁。 你也算出息了,敢在我面前称本官!蓝玉不屑的转转眼睛,目光落在詹徽身上,老詹,你他娘的也来审我? 奉........奉圣命,本官审理你.......谋逆之案!不知为何,詹徽的心里就是哆嗦。说话时,有些气势不足。 遭! 蓝玉又哼了一声,别过头,虎落平阳被犬欺! 砰,蒋瓛一拍桌子,怒道,蓝玉,别不识好歹!你身为谋逆之犯,如今能囫囵坐在这里已是天恩浩荡,已是本官念在你也是一号人物的份上,格外宽容。到了这里你还要猖狂?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 呵!蓝玉嗤笑一声,忽然翘起二郎腿,大手在凌乱的头上抓了几下,脸上露出惬意舒服的笑容。然后把指甲里,挠出的头灰弹掉,嘴里淡淡道,元主三十万铁骑阵前,你爷爷都敢猖狂,何况你这小小的土地庙?你这再凶,凶得过爷爷上过的战场? 你?蒋瓛大怒,站起身,怒极反笑,好好!有种!有种你永远这么嚣张!说着,对外面冷声道,来呀,给凉国公见见,咱们镇抚司的手段! 喏!外面答应一声,几个锦衣卫推门就要进来。 门一开,屋中顿时都是这些锦衣卫身上,冰冷的嗜血之气。这些常年隐藏在黑暗里,以折磨人为生存手段的酷吏,如魔鬼一般让人胆寒。 可是蓝玉坐着,岿然不动,眼神越发的嘲弄起来。 来,快来!蓝玉双手抱头,身体后仰,像是在晒太阳一般,爷爷我要是说一个字,就不算是娘养的!说着,又咧嘴一笑,露出几颗牙齿,要是撬不开爷的嘴,你们就是狗娘养的! 是个爷们........... 就在蒋瓛马上让人动手上刑的时候,詹徽忽然大声道,不可! 说着,把蒋瓛拉到门外,跺脚道,蒋都堂,他........他是顺毛驴,这么硬来不行! 詹徽和蓝玉相交二十载,对方什么性格他一清二楚。若是真要上刑,怕是蓝玉的性子,宁可咬舌自尽,也不愿自取其辱。这样的话,还谈什么供词?还谈什么认罪? 他再硬硬得过王法?蒋瓛冷声道,不给他点颜色看看,他不知道怕字怎么写? 忽然,屋里传来蓝玉淡淡的声音,说老子谋逆?都有什么罪名,拿来看看! 詹徽心里一喜,蒋都堂,慢慢来! 蒋瓛阴沉着脸,再次进屋,把弹劾蓝宇的奏折,直接扔在了桌子上。 蓝玉斜眼瞟着,每看一行,嘴里就冒出一个遭字! 嗯!似乎没看够,蓝玉意犹未尽的点头,脸上反笑,就这么点?老子一辈子轰轰烈烈,临了就这么七条?凑九九条过好,九九归一,大吉大利! 蒋瓛按捺着心中的怒气,这些,你认不认? 你们都罗列出来了,爷认不认,有区别吗?蓝玉反问。 本官再说一次,别挑衅,我没那个耐心!蒋瓛开口。 詹徽也道,识时务为俊杰,凉国公,胡惟庸李善长等人,哪位不比你位高权重?你非要弄得人不人鬼不鬼的,到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地步吗? 嗯,读书人说的有道理!蓝玉想了半晌,忽然一笑,爷饿了,弄些酒菜来,爷边吃边说! 来人!蒋瓛看看蓝玉,对外面道,准备酒菜,上好酒! 等会!蓝玉叫住他,谁吃你们那些黑心厨子做的菜?去,打发人去前门大街,鼎福楼。让他们柜上的大厨,亲自给爷做!酱口条半斤,斜刀切片。盐水手掰肝儿半斤,掰成筛子块那么大,老醋拌苦苣一盘,烫一壶烧刀子。香煎小黄鱼两条,多芡汁,肉沫豆腐一碗,给爷下饭。 蒋瓛额上青筋乱颤,本官还没在诏狱中,见过如此嚣张之人! 现在见到了!蓝玉微微一笑。 随后,屋里人都带着怒气出去,蓝玉不屑的笑了下。再次扭头,看着窗外的景色,手指轻轻拍打大腿,嘴里哼唱。 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至今思项羽,不肯过江东........... 慢慢的,外边的太阳升到了最高,波光粼粼的水面反射阵阵耀眼的光泽。 吱呀一声,门被推开。一个锦衣卫提着食盒进来,后面跟着蒋瓛詹徽,还有若干记录文书刀笔吏。 菜一一摆好,酒壶也在热水里烫着。 蓝玉悠哉的先是用手抓了一块手掰肝儿,放嘴里嚼着,闭着眼睛的享受的点头。 不错,是这个味儿!肝这东西,不能用刀切,不然有铁锈味儿!说着,又摇头晃脑,不过,这猪肝儿,味儿还是差点!要说真的好吃,还是人家北面草原上的羊肝鲜嫩。说着,忽然又想起来什么,嗨,再要个爆炒腰花,火爆护心肉好了,吃不着羊,临死了怎么也要把猪身上的零碎,吃个遍呀! 猪,通朱! 你蓝玉是要吃猪的心肝脾胃肾吗? 詹徽大惊失色,而蒋瓛的情绪则是即将在爆发的边缘的徘徊。 忽然,蓝玉抬头,看着詹徽,眼神中都是责怪,你他妈给老子倒酒呀? 多年养成的威势,让詹徽下意识的就给蓝玉满上热酒。 蒋瓛冷笑,凉国公,春天喝热酒,不怕烫着你? 嗞!三钱的杯子一饮而尽,蓝玉笑道,酒,必须要热着喝!你没听过那句老话吗?喝凉酒,花脏钱,早晚是病!说着,忽然啪地一下,手里的酒杯摔烂,蓝玉低吼,遭,给老子换大碗来!娘们才用小杯吃! 给他换!蒋瓛冷笑,凉国公,看您能折腾出什么花来? 大明开国以来,死在锦衣卫诏狱之中的大臣,不计其数。但是这么嚣张跋扈的,还是头一位。可能,也是最后一位。 屋中,蓝玉大口的吃喝着。他对面,詹徽和蒋瓛无声看着。 眼看蓝玉吃的差不多了,詹徽开口问道,凉国公,奸污元主妃子,可是有的? 有!蓝玉舔舔手指,大声道,那小娘们太他妈好看,老子没忍住,把她日了!说着,面色一冷,两国交战,他北元皇帝能杀咱大明的儿郎?咱大明的爷们,就日不得他的媳妇?岂有此理? 边上记录的文书手一抖,笔差点没吓掉。 蒋瓛又问,你在军中广蓄假子,有没有? 有!蓝玉端起酒碗,从封侯之后,我蓝玉共收假子三千多人,其中两千三百多,为国战死!说到此处,手中酒碗缓缓倾斜,清冽的酒水洒落地上,蓝玉一脸郑重,儿郎们,喝一碗中原老酒。来世,再和我并肩厮杀! 刑房门口,几位守着房门的锦衣卫顿时眼眶发红,神色动容。看着蓝玉的目光中,带上几分钦佩。 军中将校选拔,都要听你一人之言,你排除异己任人唯亲.......... 你带过兵吗?蓝玉打断蒋瓛,爷爷带兵,眼里不揉沙子。敢拼命的富贵,仗着家里的孬种怂货,滚一边去!什么鸟都督府,什么兵部?他们又不在军中前线,知道个鸟? 诽议圣上可有?詹徽插嘴问道。 有!蓝玉再次倒酒,我蓝玉气量小,爱发牢骚! 与军中功勋老将结党,暗中私通可有? 蓝玉坐直了身体,结党?都是死人堆里爬出来的兄弟,都是打断骨头连着筋的伴当!不过是私下里喝酒赌钱,怎么就成结党了? 这事他蓝玉不会认,也不敢认。一旦认了,牵扯到的就是不是他蓝玉一人。 你不认?蒋瓛冷笑,可是罪状上有! 那你还问个鸟?蓝玉怒道,还让老子说个鸟?说着,怒变成笑,趴在桌子上,二位,何必这么麻烦呢?干脆,你俩直接把罪状写好,爷爷直接签字画押就是了。你们省心,我也省心。上面,也放心! ~~~~ 一个小时之后还有,今天我晚了,对不住。 第153章下作 蓝玉,你应该能想到,我们要问什么? 蒋瓛看着对方,嘴里清冷的说何必装傻呢? 你爷爷活这么大,就没装过傻!蓝玉也看着他,一字一句,爷爷是狼,不是狗!不会装傻! 从你下狱开始,景川侯曹震,鹤庆侯张翼,东莞伯何荣,普定侯陈恒,宣宁侯曹泰,会宁侯张温,怀远侯曹兴,西凉侯,沈阳侯,东平侯,都督汤泉,黄大忠等人,也一并下狱!还有数位军功侯爵,在监视之中! 蒋瓛面无表情,开口说道,之所以,到目前为止本官忍着心中的怒气,对你还算客气。是因为本官要问的,不只是你蓝玉的罪,而是你整个蓝党之罪! 蓝党?蓝玉眼中满是悲愤,抬头看着审讯的二人,低吼出声,何来蓝党?这些人都是大明的武将,只不过和我交好,就成了蓝党? 我蓝玉有错该死,我认! 可是为甚要牵着到这些好人,好汉子。 此时,蓝玉双眼充血,咬牙怒问,他们,都是大明的百战功臣,给大明打了一辈子仗,为朱家的江山流了一辈子血,他们有什么罪? 说着,蓝玉暴起,他们都是心直口快的汉子,他们有什么罪? 哗啦,桌上的器物轰然而倒。蒋瓛尚能不为所动,而詹徽则是一脸惶恐。 凉国公,稍安勿躁! 稍安你奶奶的勿躁!蓝玉低吼,老子十来岁就从军打仗了,打了一辈子仗,死里逃生多少次,你们他妈的给老子和老子的兄弟们,往脑袋上扣屎盆子!要杀要剐,直接来便是,何必糟践人!何必糟践这些好汉子? 身为臣子,结党营私串通一气,就是罪!你们这些人,铁板一块,不是结党是什么?蒋瓛怒道。 蓝玉盯着他坐下,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本官再问你,你频繁与宋国公冯胜,颍国公傅友德来往,可有其事?去年你班师回朝,在花园中和他们二人相会,说了什么?蒋瓛又道。 哈,这两位老将,也要牵扯进来?蓝玉摇头大笑,这到底是上面的意思,还是你锦衣卫唯恐事小? 说到此处,蓝玉目光发寒,你没那个胆子!我和两位老国公来往过数次不假,可是和他们二位根本不是一条线上的。说实话,其实我心中蛮有些瞧不上他们。 论战功,我蓝玉是外战,打的是北元皇帝。凭什么官职头衔在他们之下,那天和他们喝酒,当着他们的面,老子就说了,吾不堪太师耶! 当时他俩脸色难看极了!他们都是太子太师,我蓝玉只是个太子少保。老子心里不服气,你若说别人是蓝党还有道理,可是他俩。哼,他们何必自降身份?再说,他们都快老死了,跟我结党有什么好处? 凉国公!詹徽开口道,事已至此,你还要狡辩吗?你身边聚了那么多武臣,本就是大罪。你也知道皇爷的性子,最恨别人在底下耍心眼! 我蓝玉但凡有些心眼,今天也不会坐在这里被你们欺侮! 蓝玉看着他们二人,淡淡的说道,还是那句话,一人做事一人当。什么罪名我蓝玉都可以认,要杀要剐也随你们便。但是让我蓝玉胡乱攀扯,出卖朋友,你家蓝爷爷,做不到! 蓝某一生,做了许多坏事,错杀许多无辜之人。唯独,没出卖过朋友,兄弟! 凭你这句话,你就该死!大明之臣,怎会是你的兄弟?你做不到也要做!蒋瓛戏谑地笑道,说是蓝党案,就是蓝党案!你现在不说,早晚也要说。就算你死不开口,本官也能办成铁案!说着,又道,敬酒不吃吃罚酒,不见棺材不落泪!说完,啪啪拍动手掌。 用刑是吧!蓝玉不屑的一笑,忽然露出几分痞子一样的表情,别,你蓝爷爷怕疼! 屋里人一愣,谁都想不到,蓝玉居然能说出这样的话来。 爷爷真怕疼!蓝玉又翘起二郎腿,小时候,让鱼钩挂了屁股,都能哭上几天! 天下第一猛将蓝玉,居然怕疼? 我第一次打仗的对手是元将蛮子海牙,那回是给大军运送粮草!蓝玉继续笑道,我这边六百,他们那边四千人埋伏!我一看,他妈的要是等敌人冲过来,一顿乱刀,老子不死也得浑身是口子,那他妈得多疼啊! 所以老子一咬牙,带着兄弟们杀出来了! 可是后来老子一想,他妈的粮草丢了,回去大帅要打板子,那玩意比刀子更疼。老子再一咬牙,又带着兄弟们杀回去了! 六百人,杀散了元军四千人!老子中了三刀,疼得嗷嗷叫! 老子怕疼啊,所以每次打仗,老子都是先动手,先抽刀捅他妈的,才能保证自己不挨刀子! 旁人都说,蓝小二打仗不怕死。其实不是不怕死,是怕疼!打仗这事,想自己身上不疼,就只能往前冲。多少兄弟都是活活疼死的,老子怕疼,不想那么死。老子只能硬着头皮杀,把见到的人都杀了,他们自然就伤不到老子! 从淮西到江南,到湖广,河南,山东,再到云南,漠北。老子打遍天下,啥都不怕,就是怕疼! 你疼过没有? 白刀子进去红刀子出来,肉是翻翻的,要是赶上夏天,没几日就是一层蛆,钻心似的疼,难受! 蒋瓛冷笑,你是在卖弄战功! 老子不用跟谁卖弄?老子就算骨头渣子都没了,后世也能记得老子的英名!说着,唰地一声,蓝玉扯开胸口的扣子,露出满是伤疤的胸膛。 看看! 蓝玉笑道,看看这些伤!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他胸膛上面,那里密密麻麻如沟渠一般纵横交错的伤口,相互缠绕。如蜈蚣一样张牙舞爪,面目狰狞。 那些伤,已经数不清了。 那些伤,满是刀枪的重创。 每一道,都是一段关于死亡的故事。 每一道,都是战场上的功勋。 门口,那些警戒的年轻锦衣卫们,目光中满是震撼。 老子虽然怕疼,但是老子更怕丢脸!蓝玉盯着蒋瓛,老子一辈子怕疼,可身上满是伤!老子更没有因为满身伤,怕疼不敢打! 说着,蓝玉大笑嘶吼,老子怕疼,不代表老子忍不住当孬种!来呀,往后爷爷身上招呼,让爷爷看看你们的玩意能多疼! 谁说要给你用刑了?蒋瓛冷笑,你慌什么?咋呼什么?本官要给你样东西! 话音落下,走廊里传来的脚步声。 伴着的,还有婴儿的啼哭。 顿时,蓝玉面色大变,惊恐起来。 一个面色阴冷的锦衣卫,抱着一个襁褓中的孩子,走到门口,冷冷的看着蓝玉。 他怀里的襁褓中的孩子挣扎着,藕一般的手臂胡乱舞动,嘴里含糊不清的哭喊,祖..........父.............. 你蓝大将军,就真不为家人想想吗?蒋瓛笑道。 蓝玉嗤嗤的看着那个孩子,眼角满是水汽,那孩子是他最小的孙儿,他最宠爱的孙子。 你们.............. 你们............... 连续两句,蓝玉都没说出完整的话。 哇哇!门外,那孩子突然剧烈的哭喊起来。听在蓝玉的心里,犹如刀割。 凉国公!蒋瓛又道,说吧! 你们蓝党的核心是谁? 你们私下里做过什么? 说过什么? 你们要图谋什么? 说出来,说! 说出来,这孩子,可能还能活着! 蒋瓛!蓝玉浑身颤抖,我曹你吗! 第154章刚烈 蒋瓛,面带微笑。 凉国公,你不说,我也不会对你动刑。 我会从你儿子蓝春开始直到你这个小孙儿,一个个的折磨下去。除了男人,你家里还有女人。 我看你,能挺到什么时候? 蓝玉无力的坐下,听着门外幼孙的哭嚎,瞬间苍老了几岁,再也没有刚才那些桀骜的英雄气。 你们..........不是人! 对了,我们不是人!蒋瓛依旧是冷冷的笑容,我们是魔鬼,你大将军所面对的,是真刀真枪。而我等擅长的,是折磨,是摧毁!说着,一拍桌子,说,你蓝党还有谁? 蓝党?蓝玉咬牙切齿,有你,有你蒋瓛!你蒋瓛和老子合谋要造反,老子当皇帝,你当王爷!你说老子有兵在外,你有锦衣亲军在内,咱们里应外合,杀了皇帝建立新朝,国号!!!!?国号就叫大黑,曹你奶奶的! 顿时,蒋瓛七窍生烟,脸都绿了。 詹徽急道,大将军,您就认了吧!事到如今该说什么说什么,乖乖认罪,胡乱攀扯有用吗? 还有你!蓝玉一指詹徽,大声道,你这狗日的是老子暗中的谋臣,专门给老子出坏主意。老子当皇帝,你当太师宰相,你说皇上难伺候,伴君如伴虎............. 你!当啷一下,詹徽吓的直接从凳子上掉下去,四脚朝天。 你这活王八!乌龟丞相!蓝玉哈哈大笑,你们都是,都是老子的同党! 蓝玉!蒋瓛站起身,你真是给脸不要脸!好,来人,把蓝家的家眷拉上来,挑女的拉! 等等!蓝玉大喝一声,也站起身。 他虽然吼着,但是面色沉静,老子一辈子怕疼,但是老子没怕过死!只是老子想不到,会这么死!死的这么憋屈,这么狼狈! 想当老子的面,折磨蓝家的人? 哼哼!你以为我蓝玉就会乖乖就范吗?老子一辈子,最不怕的,就是被人威胁! 说着,蓝玉望向门外,那啼哭的孩子,孙儿,祖父对不住你了! 说完,突然之间,抓起桌上的陶瓷碎片。 拦住他!詹徽惊恐的大喊。 可是,那些在周围警戒,似乎触手可及,能按住蓝玉的锦衣卫们,动作却不知为何慢了半拍。 噗嗤一声,白色的陶瓷碎片直接扎进了蓝玉的脖颈,鲜血弥漫。 老子蓝玉,绝不受辱! 蓝玉大吼一声,又是噗嗤一下,热血喷涌。 哗啦,喷了蒋瓛一脸。 啊!啊!啊! 蓝玉仰天大啸,手中的瓷器碎片,不住的扎着他自己的脖颈。 大帅呀!给你看看蓝小二的血,是不是红的! 噗嗤噗嗤,一下又一下。 按住他!蒋瓛从呆滞中回神,一个虎扑扑倒了蓝玉。 找郎中!找郎中!詹徽也跟着呐喊起来。 ~~~ 你这杂碎! 寝宫中,老爷子看着跪地的,身上还带着血迹的蒋瓛,恨声骂道。 臣该死,臣也没想到蓝玉如此刚烈! 蓝玉那边还在抢救,事发之后蒋瓛马上进宫奏报。差事又办砸了,心里想死的心都有。 可是蒋瓛还不敢不报,此时心里祈求满天神佛给与保佑。皇爷要的,是活着的蓝玉口供。而逼死蓝玉,不但不能做成铁案,还会被世人诟病。 谁让你用他家人威胁的! 老爷子忽然大怒,咱有说过,让你现在就动他的家眷吗?咱说过,让你这么下作吗?那么多办法你不用,偏偏用这种绝户计!说着,老爷子拿起御案上的腰刀,劈头盖脸的打下去。 咔嚓,咔嚓! 蒋瓛的手臂顿时折断,诡异的变形。 咱让你审他,不是辱他!老爷子愤怒的咆哮,用人家孩子威胁?随后,又是咔嚓一声。 啊!蒋瓛头冒鲜血,双眼一黑,昏死过去。 朴不成默默上前,探下鼻息,皇爷,疼昏过去了! 老爷子胸膛剧烈起伏,杂碎,剐了他咱都不解气!说着,一挥手,拉下去让太医诊治,再去看看蓝玉那边死了没有!若蓝玉没死,告诉蒋瓛,让活着的蓝玉认罪!若是蓝玉死了,直接把这杂碎拉出去喂狗! 陛下,蓝玉认罪之后呢?朴不成小声问道,奴婢直接让人,料理了这杂碎? 留俩月之后,以残害大臣之名,明正典刑!老爷子冷声道。 ~~~~ 殿下,那凤翔侯都快七十了,居然纳了个十六岁的小妾! 皇太孙的车驾已经进了定远的地界,车厢之中,解缙和铁铉坐在马扎上,笑着说着闲话。 张老侯爷的府邸,让他们大开眼界。 简直,简直就是酒池肉林。 提起这个,朱允熥就想笑,张老侯爷真是把骄奢淫欲四个字,做到了极致。而且是毫不掩饰的极致,明摆着告诉世人,老子什么都不好。打了一辈子仗,到老了就要可劲儿的玩。 还真是应了那句话!解缙继续笑道,一枝梨花压海棠! 朱允熥捧着一碗茶,坐在宝座上,马车前行,车厢没有任何的晃动。 老了,随他吧!朱允熥笑道,人家关起门来享福,外人也不能说什么!说着,朱允熥又笑道,看着老侯爷虽然有些荒唐,可是张家在滁州的名声,却还不错! 一边是在家里往死了玩,一方面不仗着自己的身份为非作歹,不给地方官找麻烦,不欺负百姓。家里的子弟虽然也吃喝玩乐,可是根本没有仗势欺人的。 而且还优待佃户,每年配合官府普查人口,清查田亩。年景稍微不好,家里大把钱粮交给官府,让官家去赈济。不图名声,不要回报。 看着是老不羞,其实真是个知道分寸的。 这样的侯爷,难怪老爷子喜欢。 跟老侯爷一比,京里那些眼睛长在头上,动不动喊打喊杀成天想着升官发财的侯爷们,还真是落了下乘。 殿下到了定远,可要去滁阳王的陵前看看? 郭子兴是滁阳王,辈份上,是朱允熥的奶奶的爹。他祖籍就在定远,死后也安葬在定远,按理说朱允熥该去看看。 不管私下里有什么龌龊,但是大面上的事儿,老爷子从来不落。 朱允熥想了想,先不去了,先去中都,回程的时候再拜祭! 铁铉道,殿下所言甚是,正该如此! 突然,车厢外肃立的王八耻隔着窗户小声道,殿下,京师来人! 京师?朱允熥微微皱眉,京师来人,只能是何广义有事,廖铭派人快马来报。 让他进来! 一个风尘仆仆骑士进来,朱允熥认得他,这人是廖铭的本家兄弟。 参见殿下! 发生了什么事?快说! 大将军蓝玉谋逆,已经进了锦衣卫的诏狱! 什么?腾地一下,朱允熥站起身。 ~~~~ 老爷子,还是不肯放过蓝玉! 而且不单是蓝玉,要做成蓝党谋逆铁案! 皇爷爷,您真是............. 朱允熥心中,不知说什么好! 停!他在车厢中喊道。 停!王八耻尖锐的大喊,稍候片刻浩荡的队伍停了下来。 朱允熥直接从车厢中出来,傅让,给孤备马! 殿下!解缙快走几步,小声道,您是要回京? 嗯!朱允熥头也不回,走向战马。 殿下,这事您何必掺和?解缙急道,千万不能因为这事,惹了陛下! 孤必须回去!朱允熥翻身上马,孤暂不去中都,傅让三百亲军随行,回京城! 朱允熥一声令下,就有人开始准备。 殿下!解缙刚要再说,被铁铉拉住。 后者面容肃穆,殿下必回,如此方为明君! 一人双马!!马上,朱允熥朗声道,走! 随后,数百骑兵呼啸如风。 ~~~肩膀好疼。谁给人家揉揉? 第155章城门 驾!驾! 疾驰的马蹄声,在黑夜中骤然响起。 那皎洁的月光下,长龙一样奔腾的影子中,满是马蹄带起的尘土烟雾。 朱允熥带着三百东宫亲军,从定远快马加鞭,疾驰两昼夜,马歇人不停朝着京师狂奔。 老爷子要杀蓝玉,要杀了淮西的旧人功臣们,他心急如焚!若老爷子真把这些人都杀了,那大明开国的军中宿将将为之一空。 这些人,不能杀! 还记得当日西北有北元余孽犯边,老爷子一句有人找事,朝堂之上武将争先恐后请战,何等威风壮烈。 阅兵之时,即便是头发花白的老将,也歃血盟志,要马革裹尸,何等忠义无双。 西北塞外漫天黄沙之中,大军厮杀,这些开国的勋臣屹立在第一线,面对北元铁骑浑然不惧,是何等的英勇豪迈。 即便是他们之中私德有亏,但于皇明,他们有功!即便是有罪,也罪不该死。古往今来杀功臣的皇帝大有人在,但是没有人如老爷子一样,想把他们一网打尽,全杀了! 其实他本可以不管,有没有蓝玉等人他的地位都稳如泰山,有没有这些武臣他也不会重蹈朱允炆的覆辙。他可做一个乖孙,当作什么都没看到,继续回中都祭祖。做老爷子的乖孙子,听话的好孙子。 可是他不能不管,哪怕是要惹老爷子心里不痛快,他也要管。 他爱老爷子,他不想老爷子再背负上更不堪的千古骂名! 杀蓝玉等人,和杀胡惟庸他们是两回事! 他爱着大明,爱这些为大明出生入死,保境安民,拒敌于国门之外的糙汉们! 驾!驾! 朱允熥丝毫不爱惜马力,疯狂的挥舞马鞭。 胯下千里挑一的口外战马,速度已经到了极限,口中已经开始有白沫冒出,若是再跑下去,这马就废了! 殿下!已到京师郊外! 前方张辅在马上大喊,再有半个时辰,就到外城定淮门了! 加快速度!快! 朱允熥大喝一声,手中的马鞭狠狠的落在战马的屁股上,胯下的战马如利箭一样窜出去,嘴里发出悲鸣! ~~~ 夜色下的京城,如山峰般默默耸立,城墙的塔楼似乎能刺破天际。 箭楼中,开国公常升双眼通红的端坐着,脸上的胡须凌乱。 朱允熥留在京师的眼线不但快马把消息传递给朱允熥,还告知了常升。因为常家,掌管京师内外城的布防。朱允熥无圣旨从淮西返回,需要常家打开城门。 二爷,喝碗茶! 一千户打扮的老兵,走入箭楼,放下一碗热茶,您在这熬了两天两宿了,不如睡一会儿,有什么事小的知会您! 几乎没有人知道开国公常升在城楼上,眼前这个千户乃是常家的旧部。从知道朱允熥可能从淮西回来开始,常升就呆在这片城墙之上,等着朱允熥回来,下令开门。 以后睡的时候多着呢,现在急什么!常升看看天上的星辰,正事要紧! 突然,外面城墙上传来守军的呐喊,什么人? 刹那间,常升和那千户冲到城墙的垛口处。只见城墙之下,数百风尘仆仆疲惫至极的骑士在马上大口喘气。 黑夜之中,火把骤然亮起,燃烧的火把照亮了骑士手中的大旗。 那不是旗,而是朱允熥的五爪金龙袍服! 忽然之间,常升热泪盈眶。 三爷到底还是回来了!不枉,不枉这么多人,早年死心塌地的拥戴他! 开门!常升一声大喝,在吱嘎吱嘎的城门绞盘旋转声中,快步跑下城墙。 厚重的城门打开一条缝隙,朱允熥又是一鞭,驾! 战马从城门的缝隙中,奔腾进去。 刚进去,他就看到了站在通往城墙台阶上的二舅。 朱允熥在马上微微点头,马不停蹄朝着远方狂奔。他的目标只有一个,锦衣卫镇抚司,诏狱。 骑兵呼啸而过,如战鼓惊雷震撼大地。夜色中的应天府,醒了。 看着朱允熥的队伍越来越远没了踪影,常升的脸上露出一丝笑意。 哥!这时一直没露面的常森凑过来小声道,要是........要是皇爷恼了熥哥儿,咋办? 是的,朱允熥虽然是储君,但毕竟是臣。皇爷即便是再宠爱他,可是这等大事上?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万万不能影响了熥哥儿在皇爷心中的份量.......... 要不,披甲?常森又小声道。 听得出来,常森这短短四个字说得十分纠结,十分忐忑。 作死么!?常升笑笑,回头看着弟弟的脸,郑重道,若是皇爷恼怒,你去检举! 啥?常森一愣。 你去检举我,说是我让人告知给皇太孙京城有事,是我求他回来救人,是我开的城门,是我离间他们爷孙!常升拍拍常森的肩膀,你现在回家,别让旁人看到你和我在一起! 常森懂了,动容道,哥! 熥儿知道护着咱们,咱们更要知道,护着他!常升微微一笑,大哥在的时候,就和咱们说过。就这么一个外甥,死都要护着。咱们做舅舅的没用,没帮上他什么,反而要仰仗他!但是,若他有了难处,咱们常家,即便是破家身死,又算得了什么?(历史上常升死的就蹊跷,说是蓝玉案,可是偏偏雷声大雨点小) 数百骑兵进城,在城里疾驰,很快就惊动了巡夜的护军。 什么人?一队队巡城军,张弩搭箭挡住去路。 皇太孙御驾,滚开!傅让在马上大喊。 皇太孙?那领头的军官还有些诧异,随即见到了当旗子一样挑着的龙袍,顿时惶恐的让路,拜倒。 渐渐的,锦衣卫镇府司到了。镇抚司的门前听到声音,不明所以的锦衣卫,已经开始在门口如临大敌的拦截。 皇太孙御驾在次,滚开!傅让再次大喊。 锦衣卫乃陛下亲军................. 战马上朱允熥听到废话,怒道,杀进去! 蒙古勇士阿斯兰就在朱允熥身前,闻言马上张弓,嗖地一箭。 领头的锦衣卫千户,只觉得头上一凉,帽子居然被一箭射飞! 轰!轰! 战马冲到近前,那些锦衣卫慌乱的闪避,当先两名东宫的亲军,连人带马直接撞在了锦衣卫的大门之上。 大门,轰然而倒。 骑兵,疯狂涌入。 第156章三爷 蒋瓛手脚都打着夹板,脑袋上缠着厚厚的绷带。被手下搀扶着,狠狠的看着床上,吃人一样回望他的蓝玉。 蓝玉没死,就在他即将用碎瓷片挑破自己动脉的时候,被蒋瓛一把扑到,保全住性命。 现在蓝玉手脚都固定住在床上,动弹不得,脖颈上都是渗出血迹的绷带。神色虽然疲惫,但眼神依旧凌厉,并且不屑。 你有种! 蒋瓛声音沙哑,本官不审问你了,既然你不说,本官去审问旁人!说着,蒋瓛冷笑,你家人中肯定有人会为了活命告发你,你那些同党中,肯定有人熬不过,会招认! 你的供词不重要了,本官听他们说。然后把他们说的,当成你的供词,随便找人画押! 床上的蓝玉不屑的笑笑,嘴唇无声的动动,找你吗! 突然,外面一阵喧哗。 紧接着,蒋瓛的心腹急冲冲跑进来,都堂,不好了!皇太孙殿下带人冲进来了! 床上的蓝玉,眼中瞬间精光大作。 蒋瓛刹那间失神,快,杀了蓝玉! 不杀不行,皇太孙救人,皇爷再恼也是略做惩戒。可要他蒋瓛,绝对会成皇爷的出气筒。 话音落下,几个蒋瓛的心腹抽刀上前。 谁敢! 砰的一声,几人从窗户冲进。 何广义,你他妈要造反?蒋瓛看清来人,大怒问道。 何广义手中端着机头张开的军弩,冷笑道,皇太孙口谕,即刻停止审讯凉国公及诸军侯! 你...........蒋瓛青筋乱跳,这是皇上交代的差事.........你真是胆大包天! 是你胆大包天! 又一声音从外门响起,蒋瓛差点栽倒。 朱允熥绷着脸,拎着马鞭缓缓走来。他走得很慢,不是他不想快,而是两昼夜的疾驰,他的双腿内侧早就被马鞍磨成了血肉模糊,每一步都钻心的疼。 跪下! 傅让,张辅等人呵斥之下,周围的锦衣卫全部跪倒。 朱允熥把马鞭夹在腋窝,冷眼看着蒋瓛,缓步而入。 殿......殿下!蒋瓛双腿一软,软软的跪下,臣.....奉旨......... 啪! 朱允熥的马鞭狠狠的抽在蒋瓛身上,一下又一下。 孤来了,你还要杀人?朱允熥冷哼道,好胆!好胆!说着,不管如烂泥一样的蒋瓛,走到床边。 凉公,孤来了!没事了! 蓝玉的身体挣扎着,可是手脚都被绑着却动不了,他先是点点头,随即两行泪水潸然而下。 干瘪的嘴唇张开,喉咙里发出含糊的低吼,三爷! 与此同时,外边那些关着其他的人刑房之中,传出震天的呐喊。 三爷!三爷! 轰隆,寂静的夜空,忽然有了雷声。 接着,漂泊大雨,再次骤然而至。 ~~~ 皇爷! 朴不成靠近老爷的龙床,小心的问道。 嗯?里面发出老爷子的声音。 小主子进城了,去了镇抚司! 嗯? 唰地一下,帷帐被老爷子粗暴的拉开,露出他愤怒的脸。 谁告诉他的? 谁开的城门? 在老爷子的怒吼中,朴不成缓缓的跪下。 老爷子坐在床上,脸上的表情阴晴不定,很是骇人。 良久之后,一声长叹,不先见咱,先去镇抚司,真出息!随即,又气哄哄的怒道,看不出咱的良苦用心吗?不懂事!小王八蛋! 然后,翻身坐起,坐在床边穿上布鞋,快步走到寝宫门口。 哗啦,哗啦,外面都是雨声。 老爷子望着外面的大雨,背着手胸膛起伏。 奴婢给您备车!朴不成轻声道。 不用了!老爷子低声道,咱在这等着,看他怎么说?说着,又怒骂道,小王八蛋!气死咱了! 朴不成看看老爷子,小心道,皇爷保重龙体,小主子毕竟岁数小些,心软容易受人撺掇! 你不用帮他说话!老爷子气不平,欠揍的小王八蛋!说着,再也忍耐不住,一脚踢在殿门上,咱为了谁?为了谁?小王八蛋! ~~~~ 天,渐渐亮了。 但是暴雨,还在持续,一点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老爷子坐在饭桌旁,小口的喝着米粥,食不知味。宫人们远远的低头站着,连呼吸都小心几分。 脚步响起,朴不成进来跪奏,皇爷,小主子来了! 不见!老爷子怒道。 雨中,朱允熥举着伞,站在殿外。 朴不成举着伞小跑出来,小声道,小主子,皇爷.......不想见您! 朱允熥面露苦笑,他已经想到了。老爷子不生气,就不是老爷子了。何况他这事做的,已经够出格了。带兵回京城,还撞了锦衣卫的大门。 也就是老爷子疼爱他,不然换任何皇帝,即便是皇储这都是不能容的。 爷爷不见我,我就在这等!朱允熥淡淡的说道。 朴不成脸色焦急,小主子,不是老奴多嘴,这当口您就别惹皇爷了.......您.....哎呀!您放心,皇爷虽恼,可您毕竟是嫡亲的孙子,皇爷怒一会也就罢了......老奴这边,帮您给皇爷说说小话........ 老朴!朱允熥微笑,多谢了! 朴不成一辈子,啥时候帮过别人说话。能和他这么说,已经是冒了死罪的风险。 我就在这等! 您?朴不成无语,您...........您脸色不大好,急匆匆赶了几天路回来,这会儿又是刮风下雨的,您.........嗨! 朴不成见说不动,无奈返回殿中。 只是,只有他知道他自己心中暗道,老朱家都是犟种!一个比一个犟! 随后,殿里传来老爷子咆哮,让他等!让他等着!不知好歹的东西! 皇爷爷!朱允熥在殿外大喊,孙儿知错了! 说着,手中的雨伞滑落,扑通下跪在滂沱的大雨之中。风一吹,那雨伞被吹得老远。眨眼之间,暴雨中跪着的身体,融入了雨幕。 知错!? 老爷子嚼着一根酱萝卜冷笑,事办完了才跟咱说知错?错哪了? 说着,一气之下把碗筷扔在地上,怒道,老子生儿育女几十年,老了老了,都他娘来忤逆老子! 老子为谁来? 这江山,到最后是谁的?以为老子爱操这个心!? 老子不在乎别人咋说,自己儿孙都不明白? 知错了?他娘的回来不进宫,带人直接闯镇抚司!你爷爷还没死呢! 口口声声孝顺,现在为了外人顶撞咱!还学会跟咱耍心眼了!这就是你的孝顺! 小王八蛋! ~~~一个小时后还有。 写的不满意,我找找感觉。 第157章荆棘 殿中,老爷子中气十足的骂了一刻钟。 从始至终一眼都没看过,跪在暴雨之中的孙子。然后坐在御案边,阴沉着脸,批阅奏折。 可是,心不静如何能安心批阅? 这也就是自己的孙子,换做旁人如此,早就拉下去.......... 啪,老爷子把奏折甩到桌子上,破口大骂,这写的什么玩意?咱说过多少回了,别他娘的文绉绉的,咱是个大老粗,写白话说重点!一个个,都不省心!一刻也不让咱轻省! 骂着,端起茶碗狠狠的灌了一大口。 皇爷!朴不成小心的,眼睛红红的说道,您快瞅瞅去吧! 瞅啥?瞅谁?让他等着!老爷子怒道。 小主子...........小主子跪在暴雨里,他自小身子不好,可怎么受得住......... 当啷,话音未落,老爷子手里的茶碗已经跌落。随后只见老爷子急冲冲的走到殿门口,瞪大了眼睛关切的往外看。 暴雨入幕,掩盖了朱允熥的身影。 眼前只有一个简单的轮廓,只能见到他跪在雨中,仰头大喊,爷爷! 要了命了! 老爷子跺脚悲声道,他娘的,跟咱玩这一手!?啊?真是好孙子?好孙子,不管自己的身子,跪在雨里!咱头发都白了,儿孙还玩这个?咱是做了什么孽,生了这个小王八蛋! 皇爷!朴不成赶紧上前搀扶,皇太孙仁孝,他是心里觉得对不住您,才跪着的! 老爷子一把推开朴不成,对门口的宫人说道,你瞎呀?外边下雨看不见?皇太孙跪在雨里你看不见? 奴婢该死!几个宫人慌忙跪下。 还愣着干什么?朴不成开口道,赶紧把殿下搀扶进来!准备干净衣裳,准备热水,姜汤!快! 冰冷的雨水打在身上,朱允熥在暴雨之中瑟瑟发抖,连日的疲惫再加上暴雨,头脑昏沉,跪着的身子不住晃悠。 殿下! 几个太监快步跑来,抬着他就往殿里走。 老爷子看着雨里捞出来的孙子,又怒又气又是心疼,传太医! 等等!朱允熥微弱的开口,推开搀扶他的太监,直接跪在了老爷子面前,抬头,抓着老爷子的衣衫,爷爷,孙儿知道惹您老不高兴了,可是您听孙儿说,别杀人了!别杀了! 这话,再次勾起了老爷子的怒火。 不杀?咱为了谁? 你只看到那些武人的好,可曾见到他们的坏! 这江山社稷早晚是你的!咱是要给你一个太平江山,让你做一个太平天子! 咱的心你不是不知道?啊?你看你爷爷头发都白了,为的还不是你?你这不孝子,为了旁人顶撞咱不说,还要自残身体,你这是往你爷爷心上捅刀子! 爷爷!朱允熥再次重重叩首,孙儿能驾驭住他们,他们不会成为威胁!说着,抬起头来,头发上的雨水顺着额头滑落,分不清是泪是雨,爷爷,他们都是给咱朱家,立下大功的人呀!他们跟着你鞍前马后的呀! 就这么杀了,天下人会怎么看咱朱家?以后史书会怎么写咱们?您一生如此艰难才成就大业。您本是爱民如子的好皇帝,何必到老了,要留下这些骂名! 孙儿不想您,让人家说是千古暴君! 老子不在乎!你爷爷这辈子就没在乎过别人怎么看,史书怎么写?老爷子咆哮道,真是因为咱这一辈子太他娘的苦了,咱才想让你坐安稳的太平江山! 大明江山本就太平!朱允熥大声道,天下一统,皇权鼎盛,他们只是臣子,拿什么扰乱天下?就算您不喜欢他们,让他们做个富家翁就是了,何必要都杀了! 不杀他们,往后他们就会是你身边,怂恿你穷兵黩武的小人! 不杀他们,大明就会武人做大! 老爷子继续怒道,你是要做太平太子贤德君王的皇孙,这些人只会成为你的累赘。 朱允熥感觉脑中一片混乱,神情有些恍惚,孙儿知道,你厌他们抱成团儿,你觉得他们话语权太大,你防着他们.........可是,他们和胡惟庸不一样.......... 都一样!老爷子怒道,你爷爷从死人堆里爬出来,比你知道他们什么德行!这些人永远不会安分,你读了那么多书,历朝历代的武人之祸,你难道就不知道吗? 朱允熥无力的放开老爷子的衣衫,跪着艰难的开口,爷爷,您错了.......... 他有些说不下去了,疲惫到了极点,浑身一点力气都没有。 咱错了?错的是你!老爷子依旧在咆哮,你以为你能驾驭得住?他们都是刺头,咱怕的是,将来扎你一手血!说着,老爷子忽然大步走向侧殿之外。 皇爷! 朴不成惊呼之中,老爷子夺过侍卫的腰刀,在暴雨中直接砍下一支带刺的荆棘。然后,又快步回转,把荆棘丢在朱允熥的面前。 捡起来!老爷子怒吼,捡起来!你看扎手不扎手! 面前,是一支荆棘,长长的刺很是尖锐。 朱允熥强打精神,稍微一碰触,就感觉到扎手。 他跪着,双手小心的捏着荆棘,然后用指甲,抠掉上面的刺。 忽然,一不小心,上面的刺扎进了指甲的缝隙里。突如其来的疼痛让他微微皱眉,红色的鲜血冒了出来。可是他还是捏着,慢慢的抠着。 渐渐的,满是尖刺的荆棘上,出现一处可以用手握住的地方。 朱允熥握住这条荆棘,抬头道,爷爷,这刺只是小痛!可是孙儿拔掉了几根之后,握在手里,可以当成鞭子,去抽别人! 这些刺,就是咱大明的功勋武将!他们,会是以后孙儿手里的利刃! 孙儿可以用着满是刺的荆棘,鞭打四方,永保大明河山! 爷爷!朱允熥的脸上露出一丝微笑,孙儿知道你所做的都是为了孙儿,可是孙儿已经长大了!如果孙儿连这荆棘都握不住,有什么资格,执掌天下.............. 大孙! 殿下! 突然,惊呼之中,朱允熥眼睛一闭,身子软软的倒下。 太医来了没有! 殿中满是老爷子焦急的呐喊。 倒在地上的朱允熥脸色煞白,没有半分血色。暴雨打湿了他的衣衫,露出他腿上被马鞍磨破的血肉痕迹。 老爷子心里,疼的要命! 都是孽!上辈子欠的,这辈子讨债来了!老爷子拍着大腿,随后对宫人怒吼,都是死人啊,赶紧过来伺候! 端姜汤来!朴不成也在呼喊,快! 第158章风雨 轰隆! 天雷阵阵,大雨倾盆。 老爷子坐在朱允熥床前,看着双目紧闭,脸如白纸一样的孙子,只感觉手脚冰凉,控制不住的心悸。 他疾驰两昼夜,风餐露宿,又在暴雨之中跪了那么久。铁打的身子也受不了,何况他这个还未真正成年的孩子。 朱允熥这一倒下,老爷子心里什么怒火都没有了,只有心疼难受! 这可是他的命根子! 看着床上朱允熥那和朱标有几分相似的面容,老爷子心中也有些懊悔。当初,标儿有一次也是因为和自己生气,直接跳河,然后落下了病根。 (朱标有一次让他爹气的,跳河了!) 殿中,太医和宫人们,不停忙碌着。 太医院的院正,战战兢兢的奏报朱允熥的病情,陛下,太孙殿下长途跋涉,身体虚弱。又急火攻心,再被大雨那么一淋才昏厥过去!方才臣摸了下殿下的额头,有些发烫............! 狗奴才!老爷子忽然冷哼一声,看着朴不成,方才,守在殿门口的是谁?看到咱大孙跪在雨里既不禀报,也不出去给拉起来,是何居心? 说着,老爷子胡须乱抖,去,拉出去,杖毙........剐了他们! 是,奴婢这就去办!朴不成回身欲走。 等等!床上,面如白纸的朱允熥忽然艰难的睁开眼,虚弱的开口,爷爷............ 爷爷在这呢?老爷子扒拉开床头的御医,拉住孙子的手,爷爷在呢?大孙,爷爷在呢!说着,似乎有老泪欲落,你千万不能有好歹,你再.........你爷爷也活不成了.......... 爷爷!朱允熥抓紧老爷子的手,睁眼微笑,别杀人了!孙儿知道您都是为了我,可是有些人,不能杀!有些事,也不是杀人就行! 蓝玉..........有大功! 他桀骜了一些,有罪!可罪不至死,让他回老家务农吧! 您把他们都杀了,让人寒心! 您在孙儿心里,是顶天立地的大丈夫,不亚于秦皇汉武的雄主!孙儿实在不愿意,历史把您写成暴君! 孙儿爱您,如您爱孙儿,您不想孙儿受丝毫委屈,孙儿更不想您.......声名有污......... 就在朱允熥艰难说话的时候,朴不成摆手,带着太医等人,退到门外十步之后。 老爷子沉思良久,叹息一声,大孙啊!你爷爷活着的时候都不在乎名声,死了还用在乎吗?你只看到了其一,没看到其二! 你还记得,当初你在大学堂说的话吗? 迷糊的朱允熥,努力的保持清醒,微微摇头,孙儿都忘了! 你说,出去抢!把周边蛮夷的土地,都变成大明的国土!老爷子轻声说道,咱听了,心里既是骄傲,又是担心! 傲的是咱朱元璋的孙子,有志气! 担心的是,你将来穷兵黩武! 你别说没有,你小子心里想啥,咱一清二楚!你连高丽都想打,整治水军也是为了以后弄倭国吧? 咱列了十五个不征之国,就是怕后世的子孙为了军功,不顾民生兴兵打仗!就是怕你们好大喜功,浪费大明之国力! 蓝玉等人,虽然有战功!可是这些人没仗都要找仗打,有他们在你身边怂恿,再加上你的性子,刀兵四起非国家之福。你小子,是个看似仁厚实则看谁都不顺眼的主儿。 你有雄心壮志,他们为了用战功换取身家富贵,定然要挑起战端。大明以战立国,但是不能以战兴邦! 咱的良苦用心,你知道吗? 朱允熥苦笑,爷爷,敢情孙儿的心,都被你看透了!咳!咳! 老爷子伸手,缓缓的扶着孙子的胸口,你爷爷一辈子阅人无数,你这小猴儿那点花花肠子,咱能不知道? 孙儿若是穷兵黩武之辈,就算没有蓝玉等人怂恿,也会发兵打仗!朱允熥的声音有些沙哑,爷爷,孙儿求您了,放了蓝玉他们吧!说着,用力的晃晃老爷子的手,让他们回家务农,做个百姓吧! 哎!老爷子一声长叹,都是孽!都是债!一辈子英雄,到了儿孙这,球毛没有! 您答应了?朱允熥笑道,孙儿就知道,皇爷爷一定会答应! 所以你就大胆的带兵回京,还要撞锦衣卫镇抚司的大门?老爷子骂道,不看你..........不看你有病,咱抽死你! 您舍不得!朱允熥笑道。 老爷子享受着孙儿的撒娇,神色温和一些,又道,可是圣旨已下,咱出尔反尔,不是要打自己的脸吗? 是的,皇帝永远不可能是错的! 就这么放了,岂不是打脸? 是朝中有奸臣!朱允熥断断续续的说道,锦衣卫指挥使蒋瓛,挑拨君臣,诬告大臣!说着,朱允熥喘口气,不过,蓝玉也不干净,他一向桀骜,念其战功免死,贬为庶人! 其他蓝党,或是发配边关军前效力,或是轻飘飘的放了,在家养老,全凭皇爷爷的圣意! 简单几句话,皇帝的面子里子都有了。只不过推出一只替罪羊,就可以平息朝中的风浪。 而且蓝玉贬为平民,以后发落回原籍让地方官严加看管,根本闹不出浪花来。蓝玉彻底退出朝堂,那些和他交好的淮西武人一系,也风光不起来了。 大明朝堂的武人,经过这次打压,也会知道以后该如何立身,会更加谨慎言行。 反正以后江山都是你的!咱也不操这个心了!老爷子怅然道,孙大不由爷!你隔三岔五来这么一出,你爷爷也受不了! 真的?朱允熥大喜,在床上挣扎着坐起来。 咱啥时候说话不算数!老爷子笑道。 拉钩!朱允熥亲昵的老爷子,伸出手指。 呵!老爷子笑骂,信不过你爷爷?小王八蛋! 小王八蛋谁生的?朱允熥撇嘴,坏笑。 他娘的!老爷子轻轻在孙儿脑瓜门上弹了一下,满脸笑意。 你爷爷这辈子,就两个人能管住!一是你奶奶,二就是你!老爷子继续笑道,哎,天数!娘的,年轻时候媳妇管,老了孙子管!呵呵! 这时,外面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陛下,太孙妃娘娘还有惠妃娘娘来了! 老爷子松开拉着孙儿的手,进来吧! 稍候片刻,带着泪痕的赵宁儿和一脸焦急的惠妃进来。 殿下! 我没事!朱允熥对赵宁儿笑道。 陛下!郭惠妃跪下道,即便是殿下有不是,触怒了您!可也是您唯一的长子嫡孙了,还请从宽发落!说着,落下泪水,殿下生下来身子就不好,大姐在的时,连风都不敢让他见。您倒好,直接让他跪在大雨里! 可怜见的,他那小身子骨,怎么受得了!郭惠妃哭道,若是殿下.....臣妾也不活了。臣妾以后找大姐告状去,看您以后见了大姐,怎么说? 你他..........老爷子先是大怒,不过随即咧嘴对朱允熥笑道,看看,现在小姨子也管上了!他娘的! ~~~今天四更了。 第159章有喜 云散,雨停,天晴。 抬头望去,天空中满眼都是心旷神怡的湛蓝。 在这湛蓝天空之下,紫禁城的红墙金瓦更加璀璨,好似一幅静谧的五彩画面。 朱允熥坐在东宫水榭花园边的汉白玉栏杆上,惬意的享受着阳光,双脚没有着鞋袜,随意的放在温暖的水中,轻轻晃荡。 不时,平静的水面上被他的脚带起阵阵涟漪,涟漪之中那些锦鲤甩着尾巴,在他的双脚周围游动。 殿下! 边上,妙云轻声呼唤,白嫩的手指捏着刚剥好的,粉嫩色的石榴送来。 朱允熥扭头,笑道,甜吗? 妙云睫毛闪动,笑道,奴婢也不知............啊! 惊呼之中,朱允熥忽然低头,连细腻的手指和石榴子一起含住。 妙云娇羞,红晕爬满脸。 朱允熥缓缓吐出手指,美美道,甜!说着,嘴巴一张,把嘴里的石榴子直接吐进了脚下的流水之中。 孤有些日子没亲近你了!朱允熥看着娇羞的妙云笑道,今晚上孤翻你的牌子可好? 嗯!妙云心喜,蚊子一样的答应。 朱允熥慢慢凑过去,贴着她的耳朵,坏笑道,洗香香的,等着孤! 无怪他如此放松,事情已经过去了一个月,蓝玉案终于有了一个皆大欢喜的结局。锦衣卫指挥使蒋瓛蒙蔽圣听,残害忠良,已经下了诏狱。那些被抓的勋贵军侯一一放还家中,一场血雨腥风悄然化解。 想象中如李善长胡惟庸案,牵连数万人掉脑袋的场面,没有到来。朝中上下,无论文武皆松了一口气。 所有人都明白,皇帝之所以高高举起却轻轻放下的背后,都是因为皇太孙的缘故。从淮西纵马疾驰两昼夜回京,撞开锦衣卫镇抚司的大门,又在暴雨之中跪地死谏。 若不是皇太孙,只怕这一次一定是血流成河。 这一次,无论文武都对朱允熥感恩戴德。私下里皇太孙乃仁德圣主的说法,更加深入人心。 不过暗地里,朱允熥却被刘三吾,方孝孺,黄子澄,詹同,凌汉等一众大学士,喷了个满脸花。 君子不立危墙之下,皇太孙万金之身疾驰几昼夜回京,若真是累出个好歹来,岂不是有负江山社稷,岂不是有亏天下臣民? 他们虽然迂腐了一些,但心是好的。 相比之下,谁也没在意,蓝玉被贬为庶人,勒令回乡由地方官看管。那些被抓的军侯虽然放还家中,但大多数都被剥了军权,成为富贵闲人。 虽然没杀人,但是老爷子的目的也达到了。 殿下!朱允熥出神之时,妙云在边上唤道,娘娘来了! 朱允熥回头,只见赵宁儿带着一队宫人,款款而来。 殿下今日觉得好些了吗?赵宁儿过来,见朱允熥双脚放在水里,笑道,水里凉,殿下小心些! 无妨,不过是场风寒,出几身汗早好了!朱允熥笑道,孤壮得像头牛,你又不是不知道! 顿时,赵宁儿圆圆的脸上红晕烧到了耳根,低头道,殿下该吃药了! 又吃这苦药汤!朱允熥苦了脸。 良药苦口!赵宁儿说完,从宫人手里接过汤药,这是太医院熬的,固本培元的方子,最是滋补........... 朱允熥这一病,宫中人人紧张,这种药汤他已经吃了一个月,而且看样子还要吃下去。 孤用补吗?朱允熥继续坏笑道,再补,孤受的了,旁人就未必.......... 殿下!赵宁儿嗔怪一声,这么多人看着呢?说着,把装汤药盖碗打开,温的,不烫..........可是一下秒,赵宁儿脸上勃然变色。 双眉紧皱,一只手情不自禁的捂住嘴,似乎要呕吐一般。 你怎么了?朱允熥诧异的问道,随后心里一惊,抬腿从栏杆上跳下来,抓着赵宁儿的手,不可思议般问道,有了?你,是不是有了? 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吗?女子有孕都是反应的。再说结婚快三个月了,他朱允熥勤劳的跟小蜜蜂似的。 来人!朱允熥叫道,传太医!快点,太孙妃好像是有了! 殿下!赵宁儿忍着腹中不适,小声道,臣妾只是这几日偶有不适,还不知道是不是呢! 可是朱允熥似乎没听见,抓着她的手,笑得和个傻小子似的。他来这个世界已经一年了,从一无所有到有了一切。现在突然之间,他即将有自己的血脉后代,如何不喜? 不远处,王八耻跑的嗖嗖的,跟道烟似的。边跑还边扯着喉咙喊,太医!太医! 喊什么? 王八耻的身影刚过转角,就遇到一队宫人。领头的太监,对着王八耻就是一顿训斥,大呼小叫成何体统? 朴公公!王八耻赶紧行礼,随即又看到了皇爷和惠妃娘娘,跪下道,奴婢参加皇爷,参见娘娘! 老爷子背着手,斜眼看他,你这奴才,咋呼什么? 而边上的惠妃娘娘却关切的问道,你跑这么急,还叫太医,可是谁病了?说着,急问,可是殿下身子不舒服? 她这么一说,老爷子也顿时关切起来。 殿下没事,是.....是太孙妃娘娘!王八耻抬头笑道,娘娘好像是有了,殿下让奴婢叫太医去! 有了?有啥?老爷子一愣,随后瞪大眼,有了!真有了啦?说完,咧开大嘴,眉飞色舞的大笑起来。 快说,怎么回事?惠妃娘娘问道。 方才,太孙妃娘娘给殿下送药,一闻到药味就恶心,殿下说八成是有了,让奴婢传太医!王八耻笑道。 那你愣着干啥?还不快去!老爷子一挥手,然后急不可耐的朝孙子那边大步而去。 老爷子走得很急,没一会就到了朱允熥身边,不等他们见礼,张口就问,可是有了?说着,打量下孙媳妇,想吃酸的吗? 说完,顿感不妥,哪有当爷爷的,这么问孙媳妇的! 赵宁儿施礼,小声道,媳妇也不知道是不是,这几日一闻到异味,见了荤腥就想吐! 那就是了!惠妃娘娘走过来笑道,当初我怀第一胎的时候也是这样!说着,拉起赵宁儿的手,继续笑道,你这岁数正是好怀的时候,祖宗保佑,咱们宫里要有喜事儿了! 呵呵!老爷子咧嘴大笑,眼睛眯成了一条缝。 随即,在朱允熥肩膀上重重一拍,小子,你也快当爹了! 朱允熥依旧笑得和傻小子似的,爷爷,你说叫啥名好? 八字还没一撇的事,他已经开始想自己的孩子叫什么名了。 谁知,老爷子也一本正经的琢磨起来,沉吟道,你是允字辈,到你儿子那,该是文字辈,咱这重嫡孙嘛............... 爷爷!朱允熥忽然道,要是个女孩呢? 呸!老爷子啐了一口,头一胎,必须是男娃!带把儿的! 第160章疑云 坤宁宫中,爷俩伸长了脖子往里看。 殿内,一个白胡子太医,正捋着胡子,给赵宁儿把脉。 不知为何,明明是喜事,但是朱允熥的心里却很慌,很急躁。他旁边的老爷子倒是看着很稳当,可是嘴里也在默默念着。 仔细分辨一下,老爷子嘴里不住的念叨着,男娃!男娃!男娃! 若是现代社会,朱允熥才不稀得要男孩。女孩多好,爹的小棉袄。男孩,呸!赔钱货! 从小就是个无底洞,长大了还要给他张罗车,张罗房,张罗娶媳妇。然后还要给他带孩子,他娘的........ 可是这时代,尤其是皇家,男孩绝对比女孩金贵上一万倍!因为,有皇位要继承! 怎么说? 太医出来了,老爷子比朱允熥还急,开口问道。 白胡子太医微微一笑,微臣给陛下和太孙殿下贺喜,娘娘确是有了身孕......... 好!老爷子一拍巴掌,大笑道,你医术不错,人也老实,赏你十匹布! 说着,回身一拍美滋滋的朱允熥,大笑道,大孙,咱给你选这媳妇不错吧!一看就是好生养的! 呵呵!朱允熥美美的笑道,您大孙的种也好,百发百中小郎君! 老爷子诧异了半晌,然后抬腿就是一脚,滚! 随即,老爷子双手合十,祖宗保佑,咱朱家再添嫡孙!然后,又对朱允熥说道,明儿你去太庙叨咕叨咕,中都就是太远,不然的话去中都拜祖坟最好! 爷爷!朱允熥小声笑道,幸亏没杀人! 老爷子沉吟片刻,嗯,幸亏没杀!不然损了咱嫡重孙的福报! 这时,殿里传来赵宁儿的声音,娘娘,我没那么金贵! 从现在开始呀,你就安心养胎,什么都别做,什么都别想!惠妃娘娘的笑声响起,随即她撩开帘子出来,皇爷,臣妾瞧着,坤宁宫这边伺候的奴婢,还是少了一些! 朴不成,你管着内官监呢,多派些嬷嬷宫女过来!老爷子开口道,挑老成的,本分的!告诉他们,伺候好了咱有赏,要是伺候不好,哼哼,打死都是轻的! 奴婢遵旨!朴不成垂手道。 皇爷,人再多没个知心的也不成!郭惠妃又道,不如,把臣妾身边的梅良心调过来,他是个本份的奴婢! 老爷子没说话,转头看朱允熥。 坤宁宫现在还没有太监总管,一直是王八耻和朴无用两头跑。选一个管事的太监也不是不行,只是为何一定要梅良心? 见朱允熥有些迟疑,惠妃赶紧笑道,殿下,可不是我巴巴的要往这送人。我生养了三个儿女,都是梅良心伺候的,他呀有经验,老成,是个合适的人选! 如此,就梅良心吧!惠妃也是一番好意,朱允熥笑道。 站在殿外的梅良心已是呆了,调到坤宁宫伺候太孙妃娘娘,那岂不是一步登天?往后,她就是皇后身边的首领太监,这宫里谁还敢给他眼色。 心里正美着,感觉有道目光盯着他。 抬头一看,正是朴不成,后者皱眉道,发什么愣?还不谢恩! 奴婢叩谢天恩!梅良心赶紧跪下,叩首道。 好好伺候主子,才是真格的!惠妃娘娘叮嘱道,若是出了差错,就算殿下和太孙妃饶你,本宫也不饶你! 娘娘放心,有半点差池,奴婢提头来见!梅良心赶紧道。 媳妇怀孕本来是朱允熥的喜事,可是现在好像都是长辈的喜事,和他没什么关系似的。他只能傻乎乎的,望着里面躺着的,脸上洋溢着幸福和喜悦的妻子。 皇爷爷!宁儿有功,您也赏点什么吧?朱允熥笑道。 老爷子想想,赏她娘家吧!传旨,升赵思礼为应天府兵马司指挥使。 这个官,等于是赵宁儿的父亲,成了掌管京城治安的第一人。 就听老爷子继续道,赏,承恩伯! 媳妇代父亲,谢过天恩!赵宁儿下床,叩首道。 快扶起来!老爷子笑道,先赏一个伯,等咱嫡重孙落地,再赏他一个侯! 朱允熥刚要开口,忽然瞥见王八耻站在殿外,似乎有话说。 有事就去忙!老爷子也看到了,开口道,这边不用你惦记! 朱允熥笑着从坤宁宫退出,走到外面,什么事? 殿下,锦衣卫指挥使何广义求见! 蒋瓛倒了,现关在诏狱之中,等着明正典刑呢。锦衣卫指挥使,由何广义接任。上任之后,他毫不留情的对蒋瓛的心腹展开了清洗。 这人,也没辜负朱允熥的信任,无论大事小事每天必须当面汇报。 臣,参见殿下! 起来吧! 东宫之中,朱允熥坐在宝座上,见孤什么事? 何广义没有起身,依旧跪着,说道,臣在蒋瓛家中搜到了些东西! 朱允熥见他神色郑重,挥手让宫人下去,低声道,什么东西? 何广义膝行两步,从袖子中抽出几张信件,呈上道,北平,燕藩的来信! 狗东西! 锦衣卫指挥使乃皇帝私臣,作为皇帝的心腹,居然和外藩私下往来?而且,还是燕王! 朱允熥脸上冷笑,不知是该笑蒋瓛愚蠢,还是该笑四叔好手段。 他早就知道朱棣的实力,不可能只有表面上那些,在京中肯定有自己眼线和内应。只是万万没想到,对方居然如此的神通广大,连蒋瓛都给拉拢了。 他是如何拉拢的? 燕王在京中还有什么人? 朱允熥接过信,你看了没有? 何广义低头道,臣只看了第一封的落款,见是北平来信,赶紧奏于殿下! 落款是谁?朱允熥抽出信纸问道。 道衍和尚,姚广孝! 朱允熥眼神一凌,冷笑下,把目光放在信上。 信有三封,第一封是说些闲话,送上多少土特产等。所谓土特产,应该指的就是金银等物。 第二封的措辞比第一封要强烈一些,颇有你拿了钱就要办事的味道。信中写道,让蒋瓛伺机在皇帝面前,给蓝玉上眼药。 第三封的措辞更加严厉,隐含威胁。让蒋瓛秉承圣意,把蓝玉案无限制的扩大,把原太子一系的武将都牵连进来。 信上的字迹笔锋有力,而文字却极为歹毒。 看了几眼,朱允熥就明白大概。想必那蒋瓛是收了不该收的钱,然后被人抓住把柄,一步步走进对方的掌控之中,不得不的帮人办事! 四叔,好手段! 朱允熥心中冷笑,不愧在是在边关历练了二十年的皇子亲王,这份手腕心机,胆量,还真是超乎常人。 只是人算不如天算,你做再多也终究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可是,朱允熥心里还有所疑问,北平那边,是如何搭上蒋瓛的,他们中间的联络人是谁? 蒋瓛在狱中说了什么没有?朱允熥把信放在御案的暗格中问道。 天天喊冤,哭着要见您!何广义道。 见孤?那孤就见见他!朱允熥站起身,给孤更衣,去镇抚司! 就这时,亲卫统领傅让来拜。 殿下! 何事? 凉.......蓝玉携家人,出京了!傅让低声道。 朱允熥沉默半晌,去送送吧! 第161章送别 长亭外,古道边。 灿烂阳光之下,前行的人群中伤感弥漫。 原威风凛凛不可一世的凉国公,太子少保,京营兵马总兵官蓝玉,再不复往日的尊崇。一身布衣,随着人群慢慢行走。 他现在已经贬成平民,偌大的蓝家遣散一空,跟着他的只有家人。这些人也都一身布衣,无论男女都背着简单的行囊,徒步行走。 人群周围,数百个铁甲护军骑在马上,奉旨押蓝玉回怀远老家,交付地方官看管。 队伍中,隐隐有哭声,让人心烦意乱。 别哭了!蓝玉长子蓝春呵斥一声,留下一命,已是天恩浩荡。哭什么,烦死个人! 哭吧!蓝玉长叹一声,她们心里不舒服,哭两声也能痛快痛快! 说着,蓝玉怅然回头,回望巍峨的应天城墙。 上一次出京,是赶赴西北边疆作战。那时自己领大军出征,皇帝和吴王在城头亲送。而这一次,他却是一个罪人,如囚徒一般被人监视押送。 人生,还真是无常。英雄和罪人,就在天意一念之间。 随后,蓝玉摸摸脖颈上的纱布,面露苦笑。 至少,自己还有命! 原本,他心中充满恨意。甚至想着,在被行刑的时候,要对天高喊,天道不公。但在获得生机之后,那些恨意也没了,剩下的只有心酸和无奈。 现在,他真的明白了那句话,好死不如赖活着! 可是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心里还藏着那么几分不甘!他蓝玉,这辈子就这样了?心中,那些策马扬鞭,如霍骠骑般建立不世功勋的梦,戛然而止了吗? 什么人? 护送的骑士,发出一声大喝。 蓝玉抬头,只见前方官道上,一顶软轿缓缓而来。 轿子边上,一个骑马的汉子大喊,开国公家的! 常家人?骑马的正是自己的外甥,常森。 奉圣命,押送囚犯,闲杂人散开!护军千户板着脸喊道。 给你能的!轿子落下,常升一瘸一拐的出来,骂道,老子刚交接了京营的差事,你这狗才就翻脸不认人? 那千户赶紧下马,笑道,常二爷,不是小的托大,实在是干系重大! 老子知道!常升在下人的搀扶下,上前说道,我现在什么官职都没有,给自己舅舅送行也不成吗?说着,一个眼色,家人在边上递过一个鼓鼓的包袱。 这?那千户觉得烫手。 些许散碎银两,弟兄们路上拿着吃酒!常升笑道,收下吧!看你那点胆子,谁还能因为这点银子,砍你的脑袋?随即,又道,路上还要劳烦兄弟们照看一二,常二这里谢过了! 见他躬身行礼,那千户不敢受,避开身子说道,二爷说哪里话?说着,犹豫几分,二爷,您要和他说话,俺也不拦着,毕竟天理人情。可人多眼杂,您别让小的难做! 老子晓得!常升笑笑,等你回京,来我府上吃酒! 说完,在家人搀扶下,走到蓝玉身边。 老舅!常家兄弟拜倒,外甥来送您了! 有心就行,人不该来!蓝玉沉声道,被人知道,又是一番口舌!说着,看看常升,你这是怎么了? 昨日朝堂上,皇爷问了京师的防务,外甥回答的不妥帖,被打了三十板子,剥了官职,现在在家赋闲呢!常升不在乎的笑笑。 哈哈!你这是吃了开城门的瓜落了!蓝玉笑道,打的轻! 要不是有太孙殿下从中斡旋,当场就去了半条命!常升笑道。 朱允熥回城是他开的城门,无论如何这个事在老爷子那都说不过去。老爷子轻飘飘的打几下放了,就算是让他长个记性。暗地里,已经烧高香了。 私开城门是大罪,他是皇太孙的舅舅,换了别人,直接活活打死都是轻的。 三爷仁德,你俩好好的辅佐!蓝玉叹息一声,再次回望城头,伤感道,本想着,伺候了故太子一辈子,深受大恩,又是姻亲,往后这把子力气,就卖给三爷,谁知.........哎! 舅舅,留得青山在............常森说了半句,见身边有人就闭口不说了。 这是一点银钱,舅舅收着!常升再次摆手,下人送上几个口袋。 嗯,正愁以后没钱花呢!?蓝玉笑道,种地?姥姥的,老子打了一辈子仗,拿锄头都想刨人脑袋,哪会种地呀! 这里面的金子,是定远侯,景川侯他们送的!他们想来,我给拦住了,也没让他们送太过,够你们过日子就成!常升小声道。 蓝玉拍着重重的包袱,点头道,代我谢谢这些老兄弟! 就在这时,前面烟尘乍起,数十骑兵蜂拥而来。 押送的护军千户一看旗帜,赶紧大喊,下马,跪! 三爷..............!蓝玉动容,他来了? 来的正是东宫的亲军,当先一人正是傅友德之子,傅让。 傅让勒住战马,跳下来,没看旁人,直接走到蓝玉身边,凉......蓝大叔,殿下让我来看看你! 说着,对护军千户说道,皇太孙口谕,赏蓝玉马五匹,马车两辆,用做代步!你有何话说? 那千户如何敢说话,不但没话说,反而郑重的拱手,俺也是军中人,虽有上命,但太孙仁德高义,就算事后有人多嘴,俺一力承担了! 嗯!傅让点头,多谢! 随后,傅让面对蓝玉,蓝大叔,马车里有金银,是殿下赏的,够你们一家嚼谷的! 多谢殿下了!蓝玉拱手,蓝玉无以为报......... 殿下说了,来日方长!傅让小声的说了一句。 就在蓝玉眼中闪动期盼的光芒之时,傅让郑重的下拜,诏狱之中,蓝大叔说绝不出卖朋友兄弟。来之前,家父还有宋国公让侄儿给蓝大叔磕头。说完,当当的磕了几个响头。 他是颍国公之子,若蓝玉案牵扯到他傅家......... 蓝某人,只是不想愧对良心!蓝玉道,若换作你父等人,也是如此! 傅让起身,又低声道,蓝大叔,你往那边山上看! 蓝玉转头,顿时呆住。 只见远处山坡上,一人骑在马上不住的对他摆手。 三爷! 蓝玉眼眶发红,跪倒在地,口中哽咽大哭,三爷,老臣先去了! 三爷!蓝家人,全哭着拜倒。 山坡上,朱允熥擦了把眼睛,调转马头,走! 眼看,朱允熥的身影走远,消失不见。 蓝玉起身,揉揉眼睛,对众人道,走了!随后,昂首挺胸,走在队伍之前。 蓝家的队伍再次启程,这一次队伍中多了豪迈苍凉的歌声。 那一年,十万兵马出玉关.............. ~~~~ 锦衣卫,镇抚司诏狱。 蒋瓛,死狗一样蜷缩在牢房的角落中。 忽然,铁链声响,蒋瓛抬头,触入眼帘的,是一双明黄色的靴子。 殿下?蒋瓛抬头,狗一样爬到围栏边,大哭道,殿下饶命!殿下饶命!臣有机密大事相奏! 侍卫给朱允熥搬来凳子,他坐下之后,冷冷看着蒋瓛,你说的机密大事,是不是孤认为的那事! 是,是!蒋瓛磕头如捣蒜,臣也是身不由己,有人在臣背后指使! 出去!朱允熥挥手,身边只留下傅让,他微微探身,对蒋瓛说道,说,说真话,孤只杀你一人!不然.......... 第162章好毒 凡事,皆有因果。 早在蒋瓛还不是锦衣卫指挥使的时候,燕藩就撒下大笔的银钱,刻意结交。 不过说来也怪,人往往只有在地位还不稳固,权力还不算太大的时候,才能保持谨小慎微。 那时的蒋瓛信奉的是伸手不打笑脸人,既不收也不得罪人家,微微表示出交好,但绝对划清界限。 可是在他当上锦衣卫指挥使,执掌锦衣卫大权,深受皇帝的器重之后,反而没了谨小慎微的态度。 公允的说,坐在这个位置上的人没有几个不飘的。作为皇帝的耳目,一等一的心腹,又不经六部诏狱审案抓人之权,谁能不飘呢? 燕藩的重礼一次次的送进他手中,这让蒋瓛有一种就算皇子都要巴结他的快意。可是他不知道,他收的不是财富,而是索命符。 朱棣何等人也?巴结你?恭维你?怕是做梦! 一开始让蒋瓛办小事,再往后让蒋瓛办大事,你若不办那就把你私通藩王的事捅出来。 作为皇帝的心腹,蒋瓛也深知老爷子的性格。这事闹出来,皇爷对自己儿子顶多是骂几句,打几下。可是自己,包括自己一大家子,却肯定要掉脑袋。 所以,他只能在其中,越陷越深。 殿下大婚之前,皇爷就让臣在暗中收拢蓝玉等人的罪状,那时燕王告知臣,让臣在皇爷面前给蓝玉等人上眼药。还告诉臣,一旦蓝玉获罪,就要臣一定要办铁案,不让蓝玉翻身..............那姚广孝说,皇爷最恨臣子勾连结党.......... 牢房之中,蒋瓛哭着讲述。 朱允熥始终面色如常,表情没有太大的变化,心中却满是波澜。 好算计,好毒计! 若不是自己留了个心眼,觉察到不对,在京师留了耳目。否则自己回中都祭祖的时候,老爷子真的杀了那些人,正中朱棣的下怀。 杀了蓝玉为首的一干武将,短时间看没什么,可是从长远看,朝中可以领兵的功勋宿将为之一空,而新生代将领还没历练出来。即便是大明不缺名将种子,但和那些在死人堆里爬出来的悍将一比,还是差了许多。 这等于是,折断了朱允熥的一条臂膀。 而老爷子一旦杀人之后,要采取很多措施稳定朝堂和军中,在边关军事上更加依仗他边关塞王。 退几步讲,就算是朱允熥先察觉到老爷子要杀人,那为了维护蓝玉等人,势必也会和老爷子起了争端。 好一招一石三鸟之计? 只是不知这计到底是出自四叔燕王朱棣之手,还是出自那黑衣宰相姚广孝之手? 孤有一事不明?朱允熥缓缓开口,你和燕王是如何搭上的? 蒋瓛痛哭流涕,黄公公!当初是他当燕王的说客,臣一看皇爷身边的大红人和燕王有瓜葛,这也才........殿下,臣糊涂,臣昏聩! 黄狗儿? 朱允熥冷笑,敢情这厮不单是吕氏的人,还是燕王.......不,准确的说,这黄狗儿从头至尾都是燕王的人。 死得好!据说是被朴不成带人掐死了,真便宜了他! 顿时,朱允熥有些心惊,四叔朱棣既然能收买黄狗儿,那宫中是不是还有他的人?既然能收买蒋瓛,朝中是不是还有他的人? 你可知,除了你,还有谁受了燕藩的好处?朱允熥沉声问道。 这臣不知!蒋瓛嚎道,不过依臣看来,该是有的,一定是有的!有些事臣明明没有告诉燕王那边,可是他也知道! 朱允熥缓缓点头,对,一定有的。 而且这种事,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 好毒的计!幸好....... 可是随即,朱允熥有些疑惑,如此看来朱棣已经从很早就开始布局了。他的手伸得这么长,就不怕事发败露?就不怕老爷子和自己知道? 藩王私通内臣,可是大罪! 燕王不怕,因为这事,蒋瓛也好,其他被他收买的人也罢,哪怕到死都不敢透露!起码不敢跟老爷子交代,不然本来他们家里还能活一个,若是交代了恐怕一个都剩不下。 老爷子心里,儿子都只有自己的好,就算有错,也是别人勾搭怂恿的! 恐怕,若不是机缘巧合之下,蒋瓛突然被下狱,来不及处理首尾,而何广义又在他家中搜出了信,蒋瓛也未必肯对自己坦言。 现在自己知道了,是不是可以用来做点文章呢? 心里想着,朱允熥有些明白了,就算自己知道了,燕王那边也无所谓。因为他们算准了,自己不会和老爷子说。 手心手背都是肉,一边是儿子,一边是孙子。自己若是说出来,只会让老爷子难做。 而且,此计最毒的地方,是在计谋败露之后。 他们希望的就是自己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自己一旦开始怀疑,那就对谁都不信任。发展下去,就是宁错杀三千,不肯放过一个。 如此洞察人心之毒计,似乎还真不是出于燕王朱棣之手。 我这个四叔,豪迈桀骜有之,骄傲敏感有之,杀伐果断心如磐石有之。但唯独这种阴险下作,还真没有! 朱允熥心里暗道,如此看来,这等毒计,只能是道衍姚广孝的手笔! 好,好,好!朱允熥心中不怒反笑,我只是对燕王那边稍微防备,那边却已经下了杀手!一支支暗箭,又快又准,还真是出手不留余地! 既如此,那咱们就好好斗一斗。我且要看看,你们还能耍出什么花样来!等你们黔驴技穷的时候,看你们还拿什么跟我斗! 现在,看你们演戏。最后你们会发现,小丑竟是你们自己! 此时,朱允熥看看蒋瓛,开口道,你和燕王那边通信,经过谁? 我家中有一小厮,名双喜!蒋瓛急道,是姚广孝放在我家中之人,每次燕王那边有信到,都是双喜拿给臣,臣若有事告知那边,也是双喜传达。其他,臣一概不知! 傅让!朱允熥轻轻呼唤。 臣明白,这就让让人去抓!陪在朱允熥身边的只有傅让,连何广义都在门外。现在的何广义升任锦衣卫指挥使了,可是有些事朱允熥反而不方便让他知道。 锦衣卫指挥使虽然是他的人,但是锦衣卫归根到底还是老爷子的人。 傅让走到门外,和对方耳语几句,又快步返回,守护在朱允熥身侧。 未必能抓住,想必这时候那人都跑了!朱允熥想想,继续开口问道,你和燕藩的事,还有谁知道? 这种掉脑袋的事,臣哪敢让别人知道!蒋瓛叩首。 燕王那边有没有和你说过,怎么对付孤?朱允熥又问。 从无!蒋瓛哭着抬头,臣和那边的书信来往从没提过殿下半个字,那边也没提过殿下!说着,又连连叩首,殿下,若是那边有害您之心,臣决死不从! 呵!朱允熥笑了下,这话听听就是了,当不得真。 你还有何话说?孤要走了!朱允熥站起身。 殿下,殿下!蒋瓛抓着栏杆,臣感觉,詹徽不对劲! 恩?朱允熥微微转身,怎么说? 他和臣一起审理蓝玉案,好几次他在暗中和臣说,若是不能斩草除根把淮西武人扫清。过后那些勋贵势必反击,到时候他们闹起来,皇爷未必能保臣!蒋瓛快速说道,臣当时有些纳闷,詹徽以前一向和蓝玉交好,怎么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朱允熥若有所思,再加上以前詹徽保举陈瑛,种种联系起来。 今日的话,除了孤不要对任何讲!朱允熥转身便走。 殿下答应臣,只杀臣自己的!蒋瓛晃着栏杆大叫,殿下,臣有罪,不及妻儿! 朱允熥没有出声,没有回答。 突然,蒋瓛再次开口,殿下,臣还知道一个秘密! 什么秘密?朱允熥回头。 陛下不只有锦衣卫,还有旁人充作耳目,这些人都隐藏在各公侯家中!蒋瓛伸出手,喊道,只要殿下答应只杀臣一人,臣就告............. 住口!朱允熥冷喝一声,这种事你也敢说,真是自己往死路上走! 说完,拂袖出门,只留下蒋瓛在牢房中哀嚎。 出了门,见到站在五步之外的何广义,朱允熥勾勾手。 殿下!何广义上前行礼。 北平那边,锦衣卫有人吗?朱允熥小声道。 何广义沉吟道,有人,不过都是用来查探敌情,收集辽东军情的! 你这样...........朱允熥让何广义附耳过来,不过下一秒,他话锋一转,算了! 何广义不明所以,但也不明所以。 上次和你说詹徽的事如何? 臣得知,詹部堂似乎准备辞官回乡!何广义道。 回乡?朱允熥心里冷笑,想一走了之? 第163章计计连环 朱允熥从镇抚司返回紫禁城,径直回了东宫。 不久之后,国子监祭酒,督察院都御史凌汉奉诏觐见。 严格来说,这人并算不得朱允熥东宫一系的官员,凌汉甚至不属于朝中任何派系。他刚正不阿,眼里不揉沙子,敢于直谏。当初胡惟庸掌权时,凌汉就直接顶撞,吾为大明之臣,非丞相之人! 朱允熥见他,是因为凌汉,是詹徽的死对头。几年前老爷子下旨让詹徽接任吏部尚书的时候,凌汉就直言不讳,詹徽是小人,非忠臣! 凌汉已到了致仕的年龄,一度在督察院和詹徽打得不可开交。他为人方正没什么朋友,自然不占上风,屡屡被詹徽压制。 老爷子怜他的耿直,也笑他的刚硬,便对他说可以回乡颐养天年。但是凌汉不但不请辞,反而对皇爷说,臣要在朝中看着詹徽等小人。 臣,凌汉,参见皇太孙殿下! 殿中,头发花白的凌汉,恭敬的叩首。 老大人!朱允熥快步走下御阶,亲手扶起,不是朝堂之上,不用如此大礼!随即,对王八耻道,你怎么做事的?凌爱卿这等老臣来了,居然也不知道搬个座位来?? 奴婢该死!王八耻一天不知道死多少次,反正他自己是不在乎的,到一边搬了一个凳子过来。 凌大人,殿下赐座!王八耻低声笑道。 若是旁人,定会说声公公辛苦。可谁知凌汉却怒目相向,须发皆张。 储君与大臣议事,尔等阉人为何在侧?凌汉怒道,陛下颁布之皇明祖训,凡君与大臣言事,阉人退后十步之外! 你..........老不死的! 王八耻差点没气死,可是不敢说话,只能低头默默退开。 凌汉这做派,让朱允熥也有些吃惊,还真是方正之人。怪不得这些年,他做所的都是言官,老爷子欣赏的,就是他这怪脾气吧。 凌爱卿坐!朱允熥笑道。 老臣,谢殿下!凌汉拱手,然后厌恶的皱眉,用袖子擦擦王八耻搬来的凳子,方才坐下。 老东西!王八耻恨的牙根痒痒,可又无可奈何。别看他伺候了殿下十几年,可真论起来,他只是奴婢,那些大臣是国士。对于这些大臣,惹不起惹不起! 传你来,是有个事!朱允熥缓缓开口。 殿下吩咐便是!凌汉又站起来。 孤听说,你和詹徽不和?朱允熥笑道。 那厮,小人行径,只知溜须拍马,一点读书人的风骨都没有!凌汉开口道,若如此也就罢了,其人善于弄权,善于借势。身为吏部尚书,不能为国举才,为督察院左都御史,又不能直言上奏,私心大于官身! 明日朝会,你参他一本,如何?朱允熥直接开口。 见凌汉有些诧异,朱允熥开口说道,这是孤的意思,吏部尚书,督察院御史何等重要,不能容此心性不正之人担当。去年杭州苏州的案子,那些烂到根子里的地方官,都和他有脱不开的干系.........选材失当,就是过失。 臣明白!凌汉开口道,臣,这就回去准备奏折,参他一本!说到此处,凌汉满脸正气,眼放精光。 写的有份量一些,回头吏部尚书的位置空出来........... 臣,弹劾詹徽,无关私情乃是国事为重!吏部尚书一职,臣不敢奢望!凌汉正色道,而且殿下以官职许诺,有失人君的身份!说完,站起身叩首,臣告退! 呵,这老头,固执得可爱!朱允熥被抢白一阵,不但不生气,反而笑了起来。 等凌汉走后,王八耻再次上前,殿下,曹国公已经到了! 传!朱允熥喝口茶说道,随即看到了那个凳子,搬下去! 是!那张凳子,又被搬了下去。 稍候片刻,曹国公李景隆大步进来。 臣,参见皇太孙殿下,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平身吧!朱允熥坐在宝座上,看看李景隆,什么时候从淮西回来的? 上次,老爷子让朱允熥回凤阳中都祭祖,李景隆带三千殿前军护卫。 殿下策马回京当日,臣亦快马赶回!李景隆偷看下朱允熥脸色,小心道,前几日听说殿下身体有恙,臣心急如焚......... 好啦!朱允熥开口打断,这李景隆无论你问他什么,他都能扯到拍马屁上。 叫你来有个事! 臣,就是给殿下办事的!李景隆回道。 好人呀!就是他妈的,没有才干! 朱允熥心里叹息一声,嘴上道,明日朝会,你弹劾一个人? 李景隆毫不迟疑,谁? 詹徽!朱允熥道,等都御史凌汉弹劾之后,你再参他。 提起詹徽,李景隆心中也有几分怒火。再怎么样,他也算是淮西武人集团的一员。审理蓝玉案的詹徽,即便是没有敌意,也成了他们这些武人的敌人。 尤其是蒋瓛因为离间君上,残害大臣的罪名入狱之后,他们看詹徽更加不顺眼。 臣参他进谗言,残害国家忠良。假传圣意,罗织罪名。李景隆开口道。 人才! 朱允熥心中喝彩。 人才,聪明的人才,一点就透,根本不用多说。 这个罪名拿出来,最为当时应景。蓝玉案,错的不可能是皇帝。只能是办案人员,抓了那么多军侯,引起武人愤慨,必须有人承担。这个罪名拿出来,武人们直接转移火力对准詹徽........ 嗯!朱允熥装作沉思点头,是不是狠了点? 臣觉得这还算轻了!李景隆想想,这些年,他詹徽身为文臣,没少和我们武人打交道。旁的不说,蓝玉没犯事的时候,他和蓝玉走得最近,蓝玉有罪,他也不能免。 朱允熥再次点头,甚好!随后道,这几日,舆情如何? 李景隆知道朱允熥的言下之意,开口道,各军侯感念陛下天恩,也感念殿下的回护之恩!有人私下里说,殿下仁厚已超故太子,未来必为明主!我等武人,别无长处,唯有一条命,献与殿下! 这话过了!朱允熥板脸道。 虽过,但是实情。李景隆少见的没有阿谀奉承,开口道,这话,臣也只说给殿下一人听而已! ~~~~ 与此同时,奉天殿中,老爷子也在见人。 老爷子端坐在龙椅上,何广义跪在地上,殿中只有他们二人。 那狗才,和太孙说了什么?老爷子淡淡的问道。 殿下见蒋瓛时,臣在门外五步之外,什么都没听到!何广义开口道。 老爷子有些意外,没带你?说着,一抹笑容爬上老爷子的额头,自言自语道,臭小子,跟你爷爷还这么谨慎! 回头你审下蒋瓛,问他和太孙说了什么!老爷子继续说道,记住,你自己审,自己记录,不能经过第三人之手! 臣遵旨!何广义叩首,陛下,蒋瓛和太孙说了什么臣不知道,但是殿下从牢狱中出来,问了臣一句话! 说来!老爷子道。 何广义抬头,缓缓道,殿下问臣,锦衣卫在北平之事!他似乎要说什么,可是说到半路就不说了! 顿时,老爷子的眉头皱在了一起,眼神凌厉。 北平?老爷子冷声道,莫非,蒋瓛和那边............? 臣不敢断言,不过看殿下的脸色不大好看,似乎颇为.........痛心!何广义又开口道,在殿下带傅让离去的时候,臣隐约听了一耳朵! 听到什么?速速说来!老爷子不耐烦道。 臣听见殿下说什么,切记不能让您知道,手心手背都是肉,您岁数大了,不能让您心烦........其他的,臣也没听清楚! 他虽然听的不清楚,可是说的已经够清楚了。 老爷子脸上表情复杂,嘴里喃喃道,好孩子!知道心疼他爷爷! 说着,老爷子板脸继续道,你去审蒋瓛,然后料理了他! 两个时辰之后,蒋瓛会畏罪自杀!何广义说道。 他那些家眷呢?老爷子问道。 何广义毫不迟疑,自杀!全部自杀! 下去吧!老爷子开口道,你好好做事,你不是蒋瓛,你是咱养子的儿子,现在你伺候咱,以后要伺候咱大孙,好好做事谁也动不了你! 臣,心里只有皇上和殿下!何广义叩首,退下。 他退下之后,老爷子在宝座上坐了良久。 手心手背都是肉!雄武如他,有时候在儿孙事上也要装糊涂!可是现在,装不得了。 老四呀!你咋就这么不懂事呢! 心里说完,老爷子对角落的人影开口道。 去,叫徐兴祖准备一桌酒菜,传太孙来和咱喝两酒! ~~~今天只有两章了,等下有手术,若是我早回家能赶出来我就发,不能的话,明天四张补给大家。 第164章双喜临门 不用传,朱允熥已经到了殿外。 更巧的是,他来的时候,和刚要出宫的何广义,来了个面对面。 何广义恭敬的臣子之礼背后,是一个有些微妙的眼神。其中的含义,朱允熥心知肚明。 有些话,从朱允熥嘴里说出来,不大合适。但是从何广义嘴里说出来,却顺理成章。 而且,意义也不一样。 孙儿见过皇爷爷!进殿之后,朱允熥给老爷子行礼。 正要叫人传你过来,陪咱喝两盅!老爷子笑道。 稍后,花园阁楼之中,一桌酒菜摆好,老爷子和朱允熥靠着窗口坐下。 此刻,外边已经是黄昏,天边挂斜阳,红云带彩溢流光。落日之美,与初升朝阳绝不相同。 朝阳初升,是拨云见日万物更新气象恢弘。而落日,则是繁华璀璨让人欣赏的同时,又有丝丝的眷恋。 老爷子靠在窗子上远望,一天到头,也就这个时候能自在些! 朱允熥缓缓给爷俩的酒杯中倒上温酒,开口笑道,是呀,若是寻常百姓家,这时候正是当家的爷们扛着锄头,牵着耕牛,带着孩子往家走的时候! 老爷子依旧看着天边斜阳,脸上露出一些笑意,早些年打仗,田里种地的都是女人,孩子。田里没有耕牛,女人在前面拉,孩子在后面推。 说着,老爷子端起酒杯,似乎在回忆着什么,那年和张士诚开了一仗,咱带兵回家的时候,正看到你祖母,带着你爹,你几个叔叔,在地里回来!你祖母在前,你爹扛着锄头在后,你二叔三叔拎着木桶粪叉子,你四叔还没袋粮高,挎着个土篮子,走两步一跟头,走两步一跟头! 咱骑马在马上看着,他们娘几个好似在斜阳里走出来的似的,等他们走近了,头上身上都是泥土。咱说,弄这些干啥,缺了谁家的粮还能缺咱家的? 你祖母说,咱家是啥都不缺,可是要让孩子们知道世道的艰难,粮食来之不易。让他们兄弟,一块在地里干活,知道啥叫齐心协力!地,是一家人种。粮,是一家人吃! 朱允熥默默听了,爷爷,您话里有话! 这话,其实不该和你说。老爷子温和的笑道,可你是长房嫡孙,是大明未来的皇帝,是咱朱家未来的族长。这话,只能和你说! 您想说..........北平吗?朱允熥沉吟一下,问道。 你想让爷爷怎么办?老爷子端着酒盅,蒋瓛的事扯上了那边吧?咱不用问,也知道里面有啥猫腻。说着,老爷子喝口酒,继续道,你说,想让爷爷怎么处理! 朱允熥沉默片刻,爷爷,你是不是早就知道,四叔的手伸了过来? 嗯!老爷子点头。 您为什么不管?朱允熥问道。 对外人,你爷爷最烦这些小心眼!但是对自家人,咱有时候得装点糊涂。老爷子淡淡的说道,自古以来,这种事少吗?别说是咱们帝王之家,就是平常百姓家,哥兄弟之间的小心思,对老人家产的算计,也比比皆是吧! 爷爷,这可不是争家产,而是........而是国家!朱允熥再给老爷子满上酒,您心里,不会不清楚! 爷爷这辈子,杀了不少人了,不想老了,再把刀子架在自己的儿孙头上!老爷子没看朱允熥的眼睛,咱知道,这对你不公平,让你受委屈了。可手心手背都是肉,江山社稷已经给了你,些许的小错,咱实在是不忍心再..........再说,他一地的藩王,军不过数万,而你......... 人都有软肋,儿孙就是老爷子的软肋。尽管他有时候嘴里说要打要杀,可心里还是下不去那个手。大丈夫难免妻不贤子不孝,再英雄的人物,也有儿女情长的一面。 朱家的族长不好当,家业大了,各人有各人的心思。当族长,其实有时候是要吃亏的。老爷子的脸上有些歉意,这话,当初咱和你爹说过,现在再和你说。说着,又是一笑,其实咱也只能活着的时候管,要是死了,他娘的,哪管去? 爷爷,您放心吧! 朱允熥笑看老爷子,开口道,您还记得当初问过孙儿什么话吗? 说着,朱允熥再笑笑,当初您问过孙儿,若是将来你的叔叔们成了你的威胁,多有不法,该当如何?孙儿那时还不是皇太孙,孙儿和您说,以德服之,感化之。 若他们知道进退,孙儿也学您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若他们还不知好歹,那自由国法处置。 孙儿答应过您的,不会杀他们! 朱允熥面上在笑着,心里在痛着。因为只有他自己知道,自己说的话是多么的言不由衷。 让大孙受委屈了!老爷子点头,笑道,不过,你爷爷不是老糊涂。该打的要打,该骂的要骂!当家人,要知道恩威并施! 没用的,您老只要不动手杀人。那边永远不知道怕字怎么写,最多是消停一时。而且自己这边能摸透您的性子,那边又何尝不是知道您的命门所在呢? 朱允熥心里笑下,给老爷子夹菜道,爷爷,吃菜,都凉了! 一筷子凉拌羊肚,老爷子嘴里咬得吱嘎吱嘎响,忽然开口道,该给你选几个侧妃了! 孙儿这才大婚没多久!朱允熥纳闷道,又选妃? 你媳妇有了身子,你身边不能没人!老爷子说道,选妃这事得慢慢来,总得找一些贤良淑德的女子。嗯......高丽进贡的美人到了,一会咱让朴不成给你挑选几个! 要是以前老爷子这么说,朱允熥肯定心花怒发,可是最近,实在是这方面,没那个心思。 爷爷,孙儿身边还有妙云呢?说着,朱允熥瞧瞧老爷子的脸,爷爷,妙云一直在孙儿身边.........孙儿想给她个名分! 老爷子筷子停住,想了会,点头道,随你,你身边人,你看着办。不过,名分不能太高! 这时,朴不成缓缓的进来,直接跪下,奴婢给皇爷道喜! 道喜?老爷子一愣,又什么喜事? 朴不成先看看朱允熥,随后抿嘴笑道,彩云姑娘也有喜了! 彩云?老爷子身边新收的那个女官? 朱允熥顿时大笑,调皮的说道,爷爷,您宝刀不老啊! 去去去!老爷子没好气的摆手,脸色有些窘迫,对朴不成怒道,你这老狗,非要当着咱大孙的面说?让咱下不来台? 爷爷,莫怪他!朱允熥笑道,这么大的喜事,怎么可能瞒着孙儿! 老爷子又窘又怒,憋了半天,开口道,这.........这他娘算怎么档子事儿! 孙媳妇刚怀上,他身边的女官也怀了,这话好说不好听呀! 这是好事呀!双喜临门。朱允熥给老爷子满酒,笑道,若是彩云肚子争气,再给大孙舔一小叔叔,宁儿肚子也争气,给您添一嫡重孙,多美! 到时候,您左手小儿子,右手重孙子,普天之下,谁有您得意! 呵呵!脑中似乎想到了这个画面,老爷子笑出声,端着酒盅说道,也是,也是! 第165章海军 朱允熥从老爷子那出来,先是去了坤宁宫,陪赵宁儿说了一会儿话。掌灯时分,带着宫人回到东宫。 寝宫之中,依旧是妙云在铺着床铺。朱允熥走到门口,静静的停住,靠在门框上,看着妙云美妙的背影。 灯火下,彩衣佳人背影窈窕。 渐渐的,朱允熥看的有些呆了。 随后,他慢慢走过去,从后面抱住了这位任劳任怨的枕边人。 真香!朱允熥深吸一口气,笑道。 妙云慢慢回身,灯火下她那张如鲜花盛开的容颜,越发的娇艳。 殿下!妙云眼帘低垂,眉目含羞。 洗香香了?朱允熥笑了声,继续闻着,嘴里说道,孤,要给你一个名份! 怀中佳人的身体,顿时抖了抖,然后不可思议的睁开眼,眼中似乎有泪痕。 有了名份,就不是奴婢了。她这一生,终于能有一个圆满的归宿了。 不过,名份不会太高,先给你个美人的身份,以后慢慢来!朱允熥轻抚后背,你是孤的第一个,孤不会亏待你! 男人都是这样,对于第一次,总是记忆犹新。而最后一次,总是心有余力不足。 看着朱允熥真挚的眼神,妙云心中不知哪来的勇气,忽然大声道,奴婢不要名份!请殿下开恩,许奴婢有个一男半女! 好,且看百发百中小郎君如何满足你的心愿!朱允熥坏笑一声,歪头吹灭烛火。 殿下!可是今日的妙云,没如往日那样逆来顺受,挣扎着说道,殿下答应奴婢! 孤已经答应你了! 男人都是善变的,刚才还觉得没那个心思呢!所谓没心思,只不过是身边没人,又没看到罢了。 奴婢要殿下大声说,说赏奴婢一个孩子!妙云大声道。 帷帐之中,朱允熥笑道,皇太孙口谕,赏你一个孩儿! 外面,朴无用等宫人,悄然退下。 ~~~ 翌日朝会之上,都御史凌汉率先发难。 当廷弹劾吏部尚书詹徽,德不配位,才不胜任。历数詹徽为吏部尚书以来,种种过失。 詹徽惊骇欲绝,他怎么也想不到凌汉会当庭发难。而紧接着,曹国公李景隆的弹劾,顿时让他感觉天塌地陷。 詹徽故意曲解圣意,唯恐天下不乱。以审案主官之身,大肆陷害朝廷忠良。致使,朝中人心惶惶,将臣之心多有埋怨。 蓝玉案,本是一人之案,此人却要将淮西将臣一网打尽,使国朝再无领兵大将。如此丧心病狂,是何居心,臣请陛下圣裁! 随着李景隆的弹劾,朝中武将皆对詹徽怒目而视。蓝玉案变成了蓝党案,这些审案的人,脱离不了干系。他们定是为了邀功卖宠,大肆在皇帝面前,给武人们罗织罪名。 朝会之上,短短顷刻之间,詹徽已是走投无路。 而且老爷子也没让詹徽当庭自辩,而是直接扒了官衣,交付刑部,督察院,大理寺三司会审。 这样朱允熥微微有些诧异,居然不是直接交给锦衣卫,而是三司光明正大的审理。 稍加思索,朱允熥便明白,老爷子,这是不想让詹徽再牵扯出其他事来! 或许,老爷子已经知道了什么? 忽然间,朱允熥心有所悟。蒋瓛曾说过,老爷子在私下里,还有一个作为耳目的机构,那些人潜伏在各公侯大臣府中。 老爷子知道的,肯定远比朱允熥知道的要多。 世上的事,永远是拔出萝卜带出泥,一环扣着一环。有些事,真如老爷子说的那样,装下糊涂才能看得更通透。 洪武二十年六月,蓝玉案落下帷幕,凉国公,太子少保,京营兵马总兵官大将军蓝玉,贬为平民遣回老家。锦衣卫指挥使蒋瓛畏罪自尽,吏部尚书詹徽下狱。 锦衣卫指挥使已由朱允熥的人,原锦衣卫同知何广义接任。空出来的吏部尚书一职,朝堂上朱允熥和老爷子推荐了督察院御史凌汉。 至此,朱允熥的手不但伸进了锦衣卫,也伸进了吏部。再加上户部侍郎赵勉,工部侍郎练子宁都是他亲点。他这个署理朝政的皇太孙,大大加重了自己手里的话语权和权力。 当然这些事都在老爷子的默许之下,甚至对于他手中增加的权力,老爷子是乐见其成的。 隐隐的,朱允熥明中暗中的力量,渐渐的已经赶上了当初的故太子朱标。淮西武人们,不再单纯的因为他是常遇春的外孙,朱标之子而拥戴。而是在他身份之外,多了许多感恩戴德,效死之心。 而除了朝堂之外,苏杭两地的主官都在朱允熥手中。他还有一支武装力量,信国公汤和主管,军中将校都是朱允熥亲自在五军都督府,和沿海诸卫中选出来的,靖海军。 靖海军虽小,人数不过万余多人。可是它不归地方卫所管理,更不归兵部,五军都督府也只有管理权,暂时没有调遣权。即便有,五军都督府也不会不长眼,去对皇太孙的私人力量,指手划脚。 朝会散去,刚刚回到东宫,朱允熥就收到了福建沿海的捷报。 四月中,福州有倭寇来犯,被靖海军堵了一个正着。老将汤和先是故意放倭寇上岸,随后在海上拦截。此战杀倭寇三百二十八人,海盗七百六十人,缴获战船十余艘。 这份捷报,一式三份,其他两份慢慢送呈兵部和五军都督府。朱允熥手里这份,是汤和派人快马加鞭,昼夜不停疾驰送来。 此战,靖海军上下感念皇太孙仁德,三军用命。王师战船,把倭寇团团围困,先用大炮火铳轰击。随后,都指挥使王景弘亲率死士跳舷,连斩数人......... (王是宦官,我一开始查资料,他不是宦官。但是以网上资料为主吧。) 东宫之中,朱允熥满脸喜色的看着汤和送来的战报。 这支靖海军虽然小,却是他的希望所在。为此他不惜和户部打官司,甚至从自己的私库里拿钱出来,给靖海军添钱添船。 此战虽胜,可亦有不足。军中火器依旧太少,船上所配不过都是六斤小炮,杀伤大有不足。而且海上风大,火器难以保养,临战时大打折扣。 (六斤,是指炮弹的重量。) 臣斗胆奏请殿下,多拨火器于靖海军中,以备不时之需。另,王师战船亦太小,若想扬帆远航,直达倭寇巢穴,大船多多益善! 造船,又要钱呀! 还要和工部打官司! 放下捷报奏折,朱允熥苦笑摇头。 要打造真正的深海战舰,再配上火炮等物,又是一笔不小的开支。若是秋后,各地的赋税交上来还好说。但是现在春天,户部尚书傅友文可是出了名的老抠。 钱倒是好说,可是海军是一个长期投入的事。工部造船上的奏折上说过,造舰的木材等物,需百年古木,甚为难求。 忽然,朱允熥想起了什么。 高丽在蒙元时期不但是军马场,而且因为靠近倭国,大元还在那边设过船坞。而且,高丽境内最不缺的就是造船所用的木材。 传孤口谕给鸿胪寺!朱允熥开口说道,让他们通知高丽王,高丽境内的船坞工匠都献出来,还有木材。今年给孤的年礼和寿礼,都改为造船用的木材......... 说着,眼珠一转,不用改,原有的贡品一样不能少,额外开采木材送至京师造船厂!让鸿胪寺和工部的人,派人过去盯着! 大哥有事,你当小弟的不上,谁上? 大不了将来征伐倭国的时候,带上你就是了。 朱允熥话音刚落,王八耻奏报,殿下,工部侍郎练子宁求见! 传!朱允熥又拿起一份奏折说道。 启禀殿下!练子宁捧着一个锦盒进来,奏道,洪武通宝的样品,铸造完毕! ~~~还有两章,我吃个饭,一个小时左右。答应补的,一定会补上。 昨天加班到两点多,今天脑子都是昏的。写的不好,表示歉意。 第166章银币 这是个啥东西? 奉天殿中,臣子们满眼新奇的看着朱允熥手中之物。 老爷子站在御阶上,身子微微向前,仔细的看着孙子手里那圆形,银光灿灿的物件,纳闷的发问。 慢慢的,老爷子似乎看清楚了,朱允熥手中那枚小小的,制造精美的物件上,雕刻的画像,似乎就是他自己。 皇爷爷,这是朱大.............朱允熥赶紧开口,笑道,这是孙儿让工部铸造的,大明银币,洪武通宝! 说着,捧着银币走到老爷子身前,继续笑道,您看,这银币的背面是洪武通宝四个字,中间雕龙。这正面........... 说到此处,把银币反转。 老爷子惊呼,呀,这真是咱呀?咋把咱头像刻上去了? 银币的正面,正是老爷子的头部肖像,头上上还有一行小字,洪武二十六年,大明工部等等。 大明的银币,自然是你用您的像!朱允熥笑道,这银币是能流传千古的东西,您的肖像刻上去,一是彰显国威,二是让百姓有机会一睹圣颜,三嘛!说着,朱允熥顿了顿,继续笑道,百姓花钱挣钱的时候,一看着您老的肖像,就会想,多亏洪武老皇爷,让百姓过上了太平日子! 呵呵!老爷子咧嘴大笑,真真见牙不见眼。 孙儿没请旨,直接让工部铸了样品,皇爷爷恕罪!朱允熥又笑道。 这有啥罪的!大孙这是给咱长脸呢!老爷子把银币拿在手里,翻来覆去的看,爱不释手。不过,随即老爷子皱下眉,好好的银子,弄成这样干啥。工部造币,既要弄模具,又要准备人手的。 古代造币,可不只是造那么简单。造币所用的花费,甚至超过了钱币本身的价值。 这样利于流通,也方便兑换,又统一了度量衡!!朱允熥笑道,咱们国库的银子都是九九成纯银,可是民间的就没这么纯。朝廷收银子上来,还要在经过冶炼,如此一来,耗费不小! 而且因为各地的银子成色不同,兑换的标准也不统一。做成银币,无论是民间还是朝廷,都能得利! 现在看,造币是花费一些。可是从长远看,光是每年的火耗,朝廷就省下一大笔! 再者,有了银币,百姓用铜钱兑换的时候,就不用任凭黑心的商人和官吏盘剥。况且,银币比铜钱体积小,便于携带,官商用着都方便,这是一举多得的好事! 老爷子默默的琢磨一会,扭头对户部尚书傅友文说道,听着,似乎是这么个理儿! 傅友文把目光从银币上收回,作为执掌大明财政的大管家,他如何看不出这银币的好处?更如何不知道民间铜钱和银子兑换的弊端? 殿下所言甚是,有了此物不但方便流通,而且朝廷得利的同时,还省去了重新冶炼,称重的环节。于国于民,大有裨益! 说着,傅友文郑重下跪,肃然叩拜。 你这是干啥?老爷子不解的问道。 臣,为大明圣德之君叩拜!傅友文正色道,陛下,古往今来,不是没有人看到钱币的弊端。乃是这事,关系匪浅,轻易不敢妄动。 历朝历代皆有钱荒,若钱荒怎能国富民强?殿下此举,乃是大明千秋万代兴国之策,仅此一项德政就远超前人。 殿下泽被苍生,洪武通宝必为万民铭记,史书称道。臣之拜,乃是替天下百姓士人,拜我大明意气风发,不畏艰险之储君! 与此同时,殿中群臣叩拜,皇太孙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若论民生经济,殿中的大臣们能甩朱允熥几条街。此物一出,他们就看出了其中的好处。而在好处背后,是朱允熥通过银币,改善了钱币的弊政,使得银钱的汇率稳定下来,百姓不再有盘剥之害。 行了,行了!老爷子挥手笑道,他还小,当不得如此夸赞!说着,再看看银币,又对其他臣子说道,你们也说说,说说好处! 群臣自然是马屁如潮,纷纷赞颂。 好事是好事!新任吏部尚书凌汉忽然开口说道,但臣以为,此物虽好,却不能即刻推行天下。治大国烹小鲜,凡事都需谨言慎行。此物制作精美,又有皇帝肖像,一旦快速推行天下,势必引起银价上涨。 百姓手中虽然没有银子,可银价涨起来,最终受害的,还是百姓!再者,此币一出,民间流行的劣币也将大受影响! 满殿臣子皆贺,唯有他当头棒喝。 朱允熥笑着点头,凌尚书所言,老成持重之言。说着,对老爷子道,皇爷爷,孙儿请皇爷爷下旨,银币先在苏州杭州等商贸繁华之地发行,工部第一批铸造在三十万左右。 唯工部有铸币权,各地藩司民间不得私铸,等推广之后,各地缴纳税银也用银币代之! 朱允熥自动过滤了凌汉的话,凡事有利就有害,一项政策在最开始总是会有些负面的影响。但是国家大事,要从长远考虑,不能因为暂时有些影响,就搁置不前。 若是凡事都是因为有变数,有不足而不变通。那国家长此以往,就会变成无论是什么事都一刀切。 有麻烦不怕,发现麻烦处理就是,补足就是。但若因为麻烦而一刀切,得不偿失。 如此甚好!老爷子举着银币仔细看着,依你之言,着户部工部推行铸币一事。说着,老爷子又道,仔细点也没错,你们好好算一下,要花费多少,铸多少,然后奏报上来! 臣等遵旨! 啧啧!老爷子依旧举着银币,咱大孙这脑袋瓜是真好使! 皇爷爷!这银币还有个简单的鉴别真伪的方法!朱允熥笑道。 怎么鉴别?老爷子笑道。 朱允熥拿过银币,捏在两指中,猛地吹了一口,放在老爷子耳边。 嗡! 老爷子听着耳中,那悠长的金属震颤之声,眼睛笑得眯成了一条缝儿。 然后,把银子放在掌心,翻来覆去的看着,等看到他自己肖像的时候,叹道,即便再过千百年,只要百姓用银子,就能想起咱来!咱这辈子,没白活呀! 何止咱们大明百姓!朱允熥笑道,若是咱们的银币流到外邦,外邦的百姓也能瞻仰您的天颜。古往今来,哪个皇帝能做到? 不成?谁知,老爷子却用力的摇头,说道,这是银子,是钱!咱大明的钱,绝对不能外流。说着,有些凶狠的说道,只有外面的钱进来,咱大明的钱绝不出去! 第167章你知错了吗? 继驿改邮,推行各种邮票之后,皇太孙又推出一项钱政,制造银币。 这东西的好处,显而易见。有皇太孙牵头,再加上国初钱币还没那么多弊端暴露出来,六部上下开始紧张的忙碌。 一连数日,朱允熥都扎在工部,每日亲自察看模具情况。和户部工部的尚书,侍郎,给事中等官员,商议如何制造,制造多少等事,忙得脚不离地。 朝中一片欣欣向荣的景象,蓝玉案的阴影也似乎扫荡一空,似乎也被人忘记了。 可谁都不知道,早在朝会弹劾詹徽那日,京中数匹快马,拿着圣谕悄悄出城,一路疾驰向北。 目标,北平。 经过了多日的风餐露宿,终于到了北平。幸亏北地这时也是春暖花开,不然酷寒的天气,还真有人受的。 锦衣卫指挥使何广义看着北平,故元都城恢弘大门,默默出神。他是个武人,但从形制看来。北平的城墙防御,远高于京师应天府。 而且即便如此,城墙上下也满是忙碌的民夫,北平城看着犹如一座巨大的军事堡垒。 到了吗? 随行的队伍中,马车中传出一声苍老的声音,这千里迢迢的,咱家这老骨头都快散架了! 公公,咱们到了!何广义对马车中人,恭敬的说道。 到了就办事吧!马车中人回道,快去快回,咱家还要回去守陵呢。咱家不看着,那些小兔崽不干活。这季节,正是草长得旺的时候。 此时,燕王府中,朱棣正在和心腹幕僚议事。 蒋瓛那个没用的东西!朱棣冷笑道,好好一场戏,居然让他玩砸了! 不是他玩砸了!道衍在下首说道,谁能想到,那位皇太孙居然敢直接回京救人! 老爷子太宠他了!朱棣摸摸鼻子,带兵夜回京师,国公给私自开门,纵兵冲进锦衣卫镇抚司。嘿嘿!这些事,本王想都不敢想,更别说做!他做了,老爷子却当没事一样,还真是偏心的厉害! 现在,蒋瓛已死,京中能用的人又少了一个!另一幕僚金忠说道,听说新任的指挥使,和皇太孙走的很近,他还是皇太孙亲军的一员!上面不但是偏心,还偏信。这不等于,把锦衣卫给了他吗? 那又如何?锦衣卫中有的是贪财的小人,收买不了何广义,收买别人就是!道衍想想道,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殿下,往年朝廷的军费,这时候已经到了,可是今年却没反应............. 本王也纳闷这事,如今修城墙是打着防敌的理由开始修筑,铸造兵器也是用北元欲犯边的由头。以前只要是奏折上去,要钱要物从不拖延,可是今年.........说着,朱棣哼了一声,传令给丘福,让他去和辽东那些女真蛮子说,让他们闹一闹。 跟那几个和咱们交好的蒙古部族也说一声,让他们在山西一带闹。朱棣冷笑,他们不闹一下,朝廷还以为边疆消停了!他们闹起来,朝廷才知道咱们的好处! 臣这就去办!金忠笑道。 养寇自重,不单只适用于军头藩镇。对于大明的边军也是如此,要是没仗打,朝廷才想不起来他们呢。 正说着,朱棣的亲卫统领神色怪异的进来,殿下,京师来人! 谁?朱棣心中一凛。 锦衣卫指挥使何广义,还有个太监,叫卜士仁! 老卜也来了? 朱棣心中诧异,满脸不解。 卜士仁是何人,别人不知道,他朱棣却知道。这太监论辈分还在朴不成那老狗之上,乃是朱家的第一个太监。以前马皇后在时,专门伺候马皇后。而朱棣虽然不是马皇后亲生,但从小被马皇后养在身边。可以说他们哥几个,都是这卜士仁看着长大的。 马皇后故去之后,卜士仁自请守陵,从宫中搬了出去。老皇爷不把太监当人,但是他们这些儿子,对这些看着他们长大的太监,多少还有几分感情。 他们来干什么?朱棣心中疑惑,但是天使降临,不敢耽搁,赶紧开门迎接。同时,道衍等人退避。 臣何广义,参见燕王千岁! 何广义风尘仆仆,带着一队锦衣卫恭敬的行礼。 起来吧!朱棣随意的说了一句,待看到对方身后,赶紧上前几步,笑道,老卜,你怎么也来了?说着,让人把卜士仁搀扶着坐下,笑道,你身子还成? 卜士仁岁数大了,说话气喘,托您的福,凑合活着!不过呀,也就是这一两年了,奴婢这岁数,有今天没明天的!说着,上下看看朱棣,四爷,您可比原先瘦了。 是壮,不是瘦!朱棣笑道,不知你们二位..........? 有旨意给您!卜士仁咳嗽两声,皇爷让奴婢,来北平给您传旨。 朱棣心中一动,似乎有种不好的预感。只听对方又道,来之前皇爷说,家丑不能外扬。这事,除了奴婢这黄土埋到脖子的人,别人还真不合适来! 家丑? 这是什么意思?莫非? 就在朱棣心中惊疑的时候,何广义高声道,燕王听旨。 朱棣下跪,听宣。 皇上口谕,跪好了!直直的跪着!何广义忽然加重口气,真的如同老爷子的口气一般。 朱棣不由得,郑重的跪好。 三天不打上房揭瓦,你他娘的是不是不知自己几斤几两?何广义继续说道,上回饶你一次,还不老实?是不是活腻了? 顿时,朱棣的后心被冷汗湿透。 可是,这时候何广义的话突然停下,侧身道,燕王千岁,对不住了!不等朱棣明白,何广义又道,卜公公,下官要开始了! 卜士仁看着朱棣,叹息一声,摆手道,拿上来! 一个长条盒子拿了上来,何广义抽开,里面竟然一条带刺的鞭子。 啪,骤然一声鞭响,屋内外朱棣的侍卫皆是骇然。 燕王朱棣,竟在挨鞭子。 身上的龙袍,被一鞭子抽出一道口子,何广义吼道,皇上口谕!你这不知死的货,把手伸到咱身边了,是不是以为咱不忍心打死你!? 啪,又是鞭子。 朱棣的肩膀上,血痕顿现,血迹斑斑。 咱二十六个儿子,多你一个不多,少你一个不少! 啪啪,又是两鞭子,龙袍碎片横飞,朱棣额上渗出了汗珠,身子隐隐发抖。 你想干什么?咱问你要干什么? 口谕持续,鞭子持续。 朱棣的身上,全是龙袍碎片。全是血痕伤口,鞭子的刺上带着丝丝碎肉。朱棣神色恍惚,仿佛已经受不住了。 大义名分已定,非要逼咱,落个杀子的名声是不是? 这些年,有些事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你却拿咱当老糊涂! 你这样的儿子,要来何用? 啪,又是一鞭,带起阵阵血雾。 朱棣身子一软,怆然倒下,然后倔强的再次爬起来,跪好。 他知道为什么挨打,更知道为什么老爷子千里迢迢派人来,鞭打他。心中,没有悔恨,有的只有滔天的恨意,和恨不得钻到地缝里去的羞愧。 更有一种,咬牙切齿的不服! 凭什么?为什么?难道,我不是你的儿子?难道就只有大哥是他的儿子,难道这些年,我所做的一切,你都看不到? 在你心里,你这个戍守边疆的儿子,就是比不上你的嫡亲孙子! 父皇,你偏信,偏心,偏爱到了如此地步? 地上,一道道血痕,隐有鲜血流动。 何广义收了鞭子,抽你十鞭子,让你长长记性,今日咱抽你,好过以后,杀你!说着,何广义侧身,俯首道,千岁,臣得罪了! 朱棣的牙齿几乎咬碎,跪在那里一动不动。 四爷! 卜士仁解下身上的披风,披在朱棣残破的后背上。 老奴不知道你如何惹了陛下不快,老奴多句嘴,天下无不是的父母,陛下打你,也是爱你,成全你,你从小性子倔强,千万不能想歪了! 臣,谢恩!朱棣对着老爷子的鞭子,叩首。 殿下!卜士仁扶着朱棣站起来,老奴,看您从小到大,在老奴心里您既是主子,又是老奴的............ 本王明白!朱棣强忍疼痛,咬牙说道。 皇爷为何让老奴来?您好好琢磨琢磨!老奴是皇后身边的人,在宫里头,算得上仅剩下的,几个和您最亲近的人了!卜士仁继续说道,皇爷虽然打了您,可也派老奴来劝您! 殿下,有错就认!父子之间,是不是?认了不犯,还是好儿子。若你真一条道跑到黑,对得起故去的皇后养育之恩吗? 本王..........朱棣张嘴,看着卜士仁诚恳的脸,心中一酸,老卜,也就你惦记着我! 殿下,您知错没有?卜士仁颤颤巍巍的问道。 告诉父皇,儿子知错了!朱棣低头,儿子再也不敢了! ~~四更,奉上。。。。 今天状态不好,昨晚上手术太累了,我去睡会。。。。 第168章我自己来 殿下既然知错了,认错了,那就要有个认错的样子! 卜士仁继续缓缓开口,不过声音却压低了许多,几乎是贴着燕王朱棣的耳朵道,皇爷说,你以前也认错,可只是嘴上说。这回,要给您点记性? 朱棣心中咯噔一下,鞭子挨了,错也认了,这事还不算完?老爷子还有后手,还要让自己有个认错的样子? 什么样算是真的认错?是削了王爵,还是兵权? 不,老爷子不会削燕藩的爵,也不会夺了燕藩的直属军权。以他对老爷子的了解,真要是到了那步,老爷子的圣旨只有冷冰冰一句话。根本不会抽鞭子,更不会费这么多口舌。 一时间,朱棣心中竟然有些心乱如麻,连身上的疼痛都忘记了。 皇爷说!卜士仁继续小声道,让奴婢带一颗人头回去..........道衍和尚姚广孝! 什么? 朱棣心中顿时大惊失色,姚广孝对他而言亦师亦友,不但是他的左膀右臂,甚至比亲兄弟还亲,他如何舍得? 皇爷还说了!卜士仁又慢慢开口,看看左右,眯眼道,您身边,怂恿您的小人太多,若不尽早除去。将来,您必定被其迷惑! 广孝没有怂恿本王! 朱棣的拳头捏得咯吱咯吱作响,看着卜士仁,咬牙切齿的吼道,他一个和尚,不过是在本王的身边说些佛法,招谁惹谁了? 四爷!卜士仁叹息一声,当真要奴婢,把话说明吗?奴婢为什么来北平,皇爷为什么要他死,您不是一清二楚吗?现在说这些,就算奴婢听,那些锦衣卫,听吗? 您认错,要知道错在哪里?要知道如何错的?更要知道,这些事,总要有个交代不是? 事情因谁而起,谁就要负这个责! 朱棣胸口压着一块石似的,让他喘不过气来。 蒋瓛那边牵扯出了道衍和自己,自己这边必须要给老爷子和那黄口小儿,一个交代。可是他,真是舍不得,下不去那个手。 一生,从未犹豫不决的朱棣,此刻心中满是纠结。纠结之中,还有着莫名的怒火。 若真是杀了姚广孝,他以后如何面对自己手下的臣子幕僚。 可是不若不杀.......... 若!朱棣咬牙,小声开口道,本王不杀呢?说着,朱棣靠近卜士仁,老卜,你给本王一句实话,若是本王不杀呢? 您不杀,奴婢也没办法!卜士仁又看看左右,贴在朱棣的耳边,皇爷也让老奴看着您杀,可是临来之前,皇爷和老奴说了一句话! 什么话?朱棣急问。 四爷的嫡长子,也到了立为世子的岁数了! 卜士仁淡淡一句话,听在朱棣耳中,却犹如惊涛骇浪。 老爷子,你居然绝情至此!为了你的宝贝孙子,竟然连亲儿子都不顾。这些年我在北疆浴血沙场,为大明出生入死,可在你心中却是一点份量都没有! 是的,你不会削了燕藩,也不会夺了燕藩的军权。但是你能,让燕藩换个主人,先立我的儿子为世子。然后,让他成为新的燕王。 你有二十六个儿子,还真是多我不多,少我不少! 突然,朱棣眼眶酸涩难忍,心中气血沸腾,几乎要大喊出声。屋中除了他和卜士仁,不远处还有斜眼看着的锦衣卫,朱棣强忍心中翻涌的情绪,别过头去。 墙壁上,四个苍劲有力的狂草,映入眼帘。 戒急用忍! 可是现在,忍无可忍。 父皇,您对儿子,半点怜惜之心都没有吗?眼泪一直在朱棣的眼角打转,倔强的不肯落下来,我也是你的儿子,还是对大明有功的儿子,可是你竟然如此刻薄。 四爷,老奴多嘴说一句。卜士仁看着他长大,深知他的脾性,温言说道,皇爷是为您好!他的脾气您不是不知道,如此这般,一是保全,二是告诫!您千万,别想歪了呀! 可是,朱棣已经想歪了,他只站在了自己的立场,没有站在老爷子的立场。 倘若,老爷子不让他做出个认错的交代,那日后,朱允熥就会让他为现在所作的一切付出代价。 朱允熥可不会对他,有任何的保全和劝诫,只有重手! 本王.............朱棣看着几个大字,面目狰狞。 四爷,别再执拗了,把那人的人头给老奴吧! ~~~ 杀我? 他妈的! 侧面暗室之中,当听到要人头之时,侧耳倾听的道衍目瞪口呆。 方才燕王朱棣挨鞭子的时候他还在想,既然老皇帝鞭打了自己的儿子,那和蒋瓛那边有书信来往的自己,也不可能独善其身。 念头还没落下,就听那老太监说,要自己的人头? 老皇帝知道了自己,那皇太孙那边也定然知道了。兴许,自己这颗人头,就是老皇帝用来平息皇太孙怒气的。或者说,是老皇帝用来缓和儿孙矛盾的。 想到此处,道衍摸了摸自己的脖子。 竖子不能与之为谋,蒋瓛那厮还真是个蠢货。你他娘都要死了,把我扯出来干什么?对你有什么好处?把我扯出来,是嫌自己死的不够快,还是嫌自己死的太痛快! 人算不如天算,道衍算到一切,唯独没算到,蒋瓛会留着他给的书信。更没算到,蒋瓛连销毁这些密信的时间都没有,就被朱允熥送进牢房,并让锦衣卫抄家。 不过,这当口不是想这事的时候。 侧室之中,道衍赶紧对身边一个跟着他的小僧人招手,耳语几声。 稍候片刻,一个穿着黑色僧衣和他面容有几分相似,身材相若的僧人从暗门中进来。 养兵千日,用兵一时,今日有事要用到你!道衍笑道,别怕,好事! 那人行礼,听大师调遣! ~~~ 屋中,气氛有些僵持。 边上,观望的锦衣卫指挥使何广义面容越发不耐烦,眼神有些发冷。 朱棣,依旧看着墙上的大字,默不作声。 殿下!卜士仁长叹,开口道,您.......一定要硬顶吗? 朱棣心中已经沉思良久,不是本王...... 殿下!突然,侧室之中,传来一个声音,事因小僧而起,自然也从小僧出了断。殿下不必难以取舍,小僧这就自己了断。千万莫为了小僧,伤了父子情分。 说着,只听噗的一下,利刃入肉之声。 广孝!朱棣惊呼一声,伸手去推暗室的门。 暗室内,道衍站在那僧人后面,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用匕首直接刺进了那僧人的心窝。 一刀毙命,那僧人连声都没发出,就软软的摔倒。与此同时,道衍飞快的把匕首塞进那僧人的手里,让他的手保持着一个插自己心窝的姿势。然后推开另一个暗门,夺门而出。 广孝! 朱棣又急又惊,直接推开暗室的门,愣住了。 道衍双眼紧闭,倒在地上,细细的鲜血从心窝处缓缓流出。 广孝!朱棣大喝一声,上前抱住尸,仰天长啸。 去看看!卜士仁对何广义说道。 后者,拿着一张画像上前,仔细的比对一下,然后看了看尸体的伤口,回头道,是他,没错!说着,冷笑一声,这厮倒是好胆气,一刀结果了自己! 卜士仁叹了一声,倒也是个知道好歹的人!不枉燕王如此对他! 第169章怂恿 来也匆匆,去也匆匆,朝廷的天使带着一颗假人头,毫不耽搁迅速回京。 而那个真该死之人,却在北平燕王府邸,最为隐蔽的密室之中,喝着小酒,谈笑风生。 此时已是黄昏,从窗口向外眺望,北地的落日之时,满天都是红色的火烧云,如同片片红霞。 桌上摆着一尾红烧鱼,一壶酒,三四个清爽的小菜,一叠煎的两面焦黄的豆腐。 道衍和尚依旧是一身黑色僧衣,美美的吃了一口那条肥美的红烧鱼笑道,殿下,这个季节,开河的鲤鱼,味道最为鲜美! 朱棣赤裸着上身,伤痕处涂满了药膏,脸色有些沉重。静静的看着大口吃喝的道衍,默不作声。 南人不喜吃河鱼,说是有土腥味。可北地粗犷的做法,却能把腥变成鲜,真是奇哉,妙哉!道衍吃的非常满意,笑着说道,不光鱼肉好吃,用着粘稠的汤汁拌饭,也是人间美味! (这里的南人,不是说广东人,广东人吃河鱼的。顺德的鱼,就很有名!) 呵!朱棣都气笑了,撇他一眼,你还有心思吃? 那怎么办?道衍把煎得金黄的老豆腐,在鱼汤里蘸蘸,开口道,总不能真抹了脖子吧? 朱棣苦笑一下,你这一手,连本王都给骗过去了!说着,看看道衍,想不到,你还准备了几个替身。你想的,可真够多的! 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道衍微叹一声,小僧这辈子,虽是佛家之人,可坏事也没少干。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有备无患方能无后顾之忧!说着,唱了声佛号,我不杀伯仁,伯仁因我而死,替身替小僧逃过一劫,待小僧焚香沐浴之后,定会好生超度! 你可拉倒吧!那人就是你捅死的,什么你没杀,因你而死!朱棣笑骂,你这和尚,一肚子鬼心肠,一嘴鬼话! 此言差矣,若不是上面那位非要小僧的性命,小僧又怎会杀人?他要杀小僧是因,替身死是果。因果因果,小僧不过一局外人而已! 菩萨要知道有你这么个和尚,一道雷劈死你!朱棣笑骂。 佛只管因果,不管人间!道衍笑笑,又吃了起来。 虽说这次糊弄过去了!可是以后,你却再也露不了面了。若是被老爷子知道,你我谁都讨不到好!朱棣想想,叹息一声,这是欺君呀! 道衍满不在乎的笑笑,不露名最好,小僧也不求名声。 说着,摇头晃脑的念了起来,我本黑衣僧,何必留姓名。助主成大事,了然无踪影! 大事?朱棣冷笑下,说道,难! 道衍放下筷子,殿下何出此言? 那黄口小儿,可比咱们想的更加厉害!朱棣闭目道,全不似,一个深宫长大的孩子! 殿下可是怕了?道衍又问道。 哼!朱棣不屑,睁开眼睛,本王怕他?说着,似乎牵动了伤口,一阵呲牙咧嘴,鞭打之辱,本王早晚.......... 这算什么辱!与越王勾践比如何?道衍盯着朱棣,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殿下吃下苦头,也不是什么坏事!若殿下觉得耻,耻必奋进....... 忽然,朱棣打断他,你说,咱们的大事,真的能成吗? 殿下还是心中犹豫了!道衍低头,笑道,现在不是大事能不能成,而是殿下无论反不反,都必死! 嗯?朱棣眼中两道杀气崩出,让人不寒而栗。 若没有蒋瓛的事,殿下抛却心中报复,交出权力委曲求全,刻意讨好。将来新皇登基之后,做个富贵闲人,逍遥自在倒也有几分可能! 可是!道衍看着朱棣,一字一句的说道,现在有了这事,殿下于皇太孙心中已经是死敌。将来,只怕殿下想委曲求全低三下四都不成! 说到此处,又是一笑,殿下不妨设身处地想想,若你是皇太孙,知道燕王和锦衣卫指挥使勾结,在京中给你制造麻烦,要杀你姻亲,斩你臂膀,你作何感想? 定然是,恨不得食其肉,除之而后快。如今殿下和皇太孙之间,再无缓和的余地,只有生死仇敌。 殿下有军队在手,他还能稍微顾忌。殿下要真是什么都没有,那就成了砧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 这就是道衍的厉害之处,对人心的洞察,对人性的理解。 朱棣明白他所说的,也觉得他说的对。如果他自己是皇太孙,那这个燕王肯定是不会留的。 开弓没有回头箭!朱棣一笑,说道。 然也,现在不但没有回头箭,连退路都没有了!道衍又道,双方已经成仇,无缓和的余地,殿下为自保,将来唯有造反一条路可走! 那就走!朱棣冷眼道。 若,走不通呢?道衍忽然口风一转,问道。 走不通,就杀出一条路!朱棣傲然道,本王,绝不任人宰割! 殿下真英雄也!道衍竖起大拇指,赞叹道。 别拿好话忽悠本王!朱棣撇对方一眼,现在京城的内应被拔了,以后要怎么办?你精于人情世故,看一下京中还有谁是可以收买的! 这不急!道衍起身,坐在朱棣身边,现在有件事,比这个重要?见对方疑惑,他继续说道,如何帮殿下,把失落的面子找回来!如何让朝廷知道,北平辽东还离不开你燕王! 你的意思是?朱棣似乎有些明白了。 道衍小声道,让那些女真蛮子,蒙古部族真打。最好是能成群结队的进关,使天下震动!他们打的越欢,您的作用越凸显。届时,你在辽东打几个胜仗,这面子不就回来了?而且,也可以通过剿灭这些蛮子,把他们收为己用! 不行!朱棣断然道,让他们闹可以,但是真打不行!说着,冷冷看眼道衍,你这和尚把自己的命不当回事,把别人的命也不当回事吗?一旦这些蛮子真打起来,万一窜到关里,死的可是大明的百姓! 届时,本王就是大明的罪人! 英雄和罪人,不过一念之间,太过虚妄。殿下切记,无毒不丈夫!道衍再次开口,况且,打走那些蛮子之后,殿下可以借机上表带兵远征,朝廷无大将,只有殿下德才兼备,能执掌辽东!到时候麾下兵马暴涨,节度辽东各卫兵马,乃是真正的大将军王! 好!朱棣忽然起身,眼神热烈,傲然道,就依你之言! ~~~~~ 太困了,昨晚上又加班了。。。。。我还没睡觉呢,我挺不住了去睡会,看看能不能早点醒。 状态不好,水两章骗钱,见谅。 第170章打开看看 越是骄傲的人,越是不愿意妥协,或者说不愿意对别人让步。 骄傲的人,喜欢冒险,固执,性格敏感而又不服输。他们会认为自己才是天之骄子,不屑于在任何人之下。 骄傲的人,充满了野心。 若朱棣不是这样的人,心中没有他该坐拥天下的想法,无论别人怎么怂恿都无济于事。可是偏偏,他心中很早之前就有这样的想法,只不过以前有朱标在他头上,如山一样的压着。 后来那座山倒了,他以为他这个诸皇子中最杰出的藩王,可以出头了。可是,另一座山却出现在他面前。 最让他接受不了的是,这座山并不是如朱标那样不可攀越的,对他而言根本不需要仰视。而是老爷子,是老爷子偏心,那个黄口小儿才变成了他眼前的高山。 他深信,他有可能,有可能亲手推翻这座山。 历史上他的成功有很多偶然和巧合,更多的是他没看错。皇太孙这座山,根本没有看上去那么不可逾越,老爷子建立起来的山,不过是一堆一斧子下去就能四分五裂的烂石头。 可是现在,皇太孙依然是皇太孙,但朱允熥根本不是朱允炆。 不管朱棣在暗中聚集了多少力量,他都没办法冲破朱允熥这座大山。而他所有的力量,在朱允熥看来,是那么的可笑。 朱允熥不用刻意的去发展自己的力量,储君的头衔就是他最大的力量,他是这国家未来的皇帝,他稍微的善意,就能换来臣子的感恩戴德和忠心。 朱棣想一条道跑到黑。 朱允熥就让他跑到黑,跑到无路可走。那时,绝望会打碎朱棣心中,所有的骄傲。 换而言之,朱棣野心勃勃的准备着。可事实上,他所做的一切,对朱允熥而言都是不疼不痒的。 (以上,水!) 紫禁城的御花园中有两亩田,田里的秧苗已经长到了小腿的位置。绿油油的茁壮生长,每当风吹过,这些秧苗随风摆动,美不胜收。 老爷子踩着地垄,慢慢的走出田地,脸上满是那种对自家庄稼的欢喜。擦了把汗,搓搓手上的泥土,笑着坐在田边的藤椅上。 这时,朴不成捧着一个青花盖碗献上,皇爷,您渴了吧! 老爷子依旧是看着田里的庄稼,信手接过,打开盖碗之后,微微诧异的问道,怎么不是茶?这是啥?粥? 盖碗里温热的粥水中米粒晶莹,白色的粥水里,红色的枸杞大枣镶嵌其中。 这是太孙妃娘娘给您熬的甜粥!朴不成笑道,刚刚差人送来的,说是让您尝尝! 咱不爱吃甜的玩意!老爷子虽是如此说,但是还是拿着汤匙大口的吃了起来。吃着,笑道,也不是太甜,有果香。吃着凉哇的,舒坦! 一碗粥很快见底,老爷子随意的划拉下嘴,告诉东宫那边,不用惦记咱,好好养着身子。 说到此处,脸上的笑意堆积,看着田地继续说道,这人呀,就跟庄稼似的,一代又一代,一茬又一茬! 此时,朴不成在边上道,皇爷,人来了! 老爷子扭头,不远处何广义和卜士仁,在宫人的引领下缓缓走来。 老爷子脸上的笑意褪去,细微的叹息一声。朴不成挥手,边上那些宫人和侍卫等默默的退开。 臣(奴婢),参见皇爷! 事办完了?老爷子淡淡的问道,怎么说? 回皇爷,二十鞭,一下不少!何广义奏道。 皇爷,四爷知道错了!卜士仁颤颤巍巍的开口,该说的,奴婢都和他说的了! 知错?他那犟种!哼!老爷子哼了声,他说了什么没有? 四爷说,以后再也不敢了!卜士仁在何广义前头说道,皇爷,奴婢看他那样子,是真怕了,也真知道错了! 你少帮他说话!老爷子呵斥一声,沉思下,那人杀了没有! 何广义从身后人手里捧过一个盒子,皇爷,人在这! 确认?老爷子问道。 是此人,臣核对过!何广义开口,不过,这人是自裁而死。说是........说是为了不让燕王难做,自己捅了心窝子! 你亲眼所见?老爷子眼神如刀。 臣未亲眼所见,当时燕王在中厅接旨,厅内有一间暗室。卜公公在劝着燕王,快杀了这人。燕王还在犹豫,随后臣就听暗室传来一声,燕王不必为难,小僧自己了断! 再推开暗室的门,这人已经倒在地上,死了! 老爷子沉思半晌,冷笑道,呵,忠义之人?说着,目光冷冷扫过二人,你们说,这里头会不会有什么猫腻?会不会...........嗯? 何广义闭口不言,卜士仁大惊失色惊恐交加。 凡事眼见才为实!老爷子轻声说了一句,又哼了一声,东西留下,你们下去吧! 二人如蒙大赦,惶恐的退下。 老爷子看着装人头的木匣,默然不语。 许久之后,心里叹道,你最好是能理解咱的一片苦心,不然将来,有你受的!你爹,也算仁至义尽啦! ~~~ 公公可是要回孝陵? 出宫的夹道上,何广义小声问道,下官,派人送您? 卜士仁慢慢走着,边走边看着旁边的景象,笑道,您是三品的指挥使,杂家是个奴婢,下官二字从何而来? 您是前辈!何广义笑道。 这称呼更当不起了!卜士仁说道,只有宫里的爷们,才能叫杂家前辈!何大人,你净身了? 说着,停住脚步,看着何广义,何大人,杂家托大,说两句不中听的。无论是做臣子还是当奴婢,其实都是一个道理。要顺着主子,不能拱火!有些事,不能挑着主子太较真,您说是不是? 何广义不冷不热的笑道,公公说错了,当奴婢和当臣子不是一个道理。奴婢为主子,臣子为国家。国家军国大事,怎可以不较真? 卜士仁笑着继续前行,嘴里道,到底还是年轻,呵呵!等你到了杂家这个岁数,就明白啦!说着,忽然脚步再次顿住,随后悄然退到一边,默默的跪下。 何广义抬头,也赶紧跪在路边。 ~~~ 朱允熥一身布衣,带着几个太监缓缓而来。 他和老爷子一样,也喜欢走路背着手。其实不是他喜欢背手,而是没有裤兜的时代,手不知道往哪里放。 走到两人身前,朱允熥看看何广义,回来了?刚见了老爷子? 是,臣刚回京师,刚刚陛下见过!何广义叩首道。 朱允熥知道他出京了,也知道他去干嘛,可是在他看来,朱棣根本不是一顿鞭子就能收心的人。 明天递牌子,孤要见你!朱允熥淡淡的说道,随即看看跪着的卜士仁。 这老太监,他感觉特别眼熟。 你是............朱允熥问道。 老奴卜士仁,见过皇太孙殿下!卜士仁叩首道。 想起来了,是儿时记忆中那个总是站在马皇后身后,板着脸不苟言笑的老太监。 你不是在孝陵守陵吗?说着,朱允熥明白了,你也去了那边? 殿下明鉴!卜士仁再次叩首。 稍微思索一下,朱允熥就明白了老爷子的用意。只是,恐怕是白瞎了老爷子的一番苦心。 随后,朱允熥不再理会二人,走到御花之中。 来了!远远的,老爷子就招手道。 孙儿见过皇爷爷!朱允熥一丝不苟的行礼,起身时,忽然瞥见老爷子旁边,放着一个黑色的木匣,这是? 老爷子站起身,又准备往地里去,打开,看看! 第171章人肥 什么东西? 朱允熥疑惑的打开,倒吸一口冷气的同时,一股腥味扑面而来。 人头! 木匣中,赫然放置着一颗,用石灰腌制过,栩栩如生的和尚人头! 这谁呀? 朱允熥赶紧丢在一边,掏出帕子不住的擦手。他两世为人,见过生老病死,但是却还没亲眼见过,死人的人头。虽然不是血肉模糊的场景,可是怎么看都觉得诡异瘆人。 道衍!姚广孝!老爷子走到田里,头也不回的说道,咱不是和你说过吗?该骂的骂,该杀的杀! 居然是姚广孝! 朱允熥再次打量着那颗人头,老爷子派人千里迢迢去了北平,带回了姚广孝的人头! 可是,朱允熥总感觉有些不对劲。 这和尚可是燕王的左膀右臂,就这么死了? 是您派人........... 自裁而死,锦衣卫把人头带了回来!老爷子在地里弯腰道。 朱允熥更感觉不对,姚广孝这样的祸害,怎么可能自裁? 须知,这世上好人不长命,祸害活千年。俗话说,杀人放火金腰带,修桥补路无尸骸,越是让人痛恨的人,越是活得滋润。 这样人,就算天下人都死绝了,他都舍不得自裁! 您见过姚广孝么?别是..........说着,朱允熥闭口不言。 田里的老爷子接口道,你是说,那边随便找了个和尚糊弄咱? 是不是的,您老心里不清楚吗?看破不说破,您老愿意放儿子一马,我这当孙子的能说什么! 朱允熥没顺着老爷子的话开口,而是对身边的侍卫,指着人头说道,把这玩意扔远点,找个地方埋了! 别!老爷子又开口,糟践东西,埋田里! 话音落下,几个侍卫拿着人头过去,老爷子熟练的在地里挖了一个坑,把人头扔进去,填土之后,娴熟的踩上几脚。 爷爷!埋这?朱允熥挽起袖子走入田地。 人肥!老爷子又踩上几脚,肥地最好!咱跟你说,最好的庄稼都长在坟地边上,翠绿翠绿的! (我老家火葬场边上那些庄稼,玉米什么的,看着就别的地方个大!) 爷爷!朱允熥笑道,这是您种的地,秋收之后,这粮食还要吃呢! 咋?觉得膈应?老爷子翻个白眼,去年咱种的稻子,里面还浇了大粪呢!你不吃的挺香!那里面那些小鱼黄鳝,你不也吃的挺美?那田螺,你自己嗦了一盘! 呃!没来由的,朱允熥打个饱嗝。 看着地里绿油油的庄稼心道,秋收的时候,把这块的粮食,赏给燕王点,让他尝尝人肥滋润出来的粮食! 这和尚生前不干好事,死了肥地也算是一件功德!老爷子笑道。 老爷子这句话,正好能引出朱允熥的来意。 爷爷您这话说对了,这些和尚都不干好事!朱允熥笑着装模作样的干活,开口说道,不事生产,念几句阿弥陀佛,说几句轮回就收香火钱,各个肥头大耳的! 也不尽然!天下有好人,就有坏人,有好和尚也有坏和尚!老爷子说道,百姓信的是佛,佛讲的是慈悲,不能以偏概全!以前兵荒马乱闹灾的时候,许多寺庙都开赈济粥厂,活民无数!说着,叹息一声,有时候,这些和尚也干不少好事! 说到此处,老爷子又扭头看着朱允熥,好端端的说这个干啥?你想收拾和尚? 不是孙儿要收拾他们!朱允熥笑道,今上午孙儿看了六安县呈上来的折子,今年开春雨大,六安那边淹了不少民田。那年有些庙,趁着百姓闹灾,放印子钱。 不单是六安,去年户部开始统计田亩,可统计的都是百姓,寺庙的田地不好统计。这些年国朝稳定,但寺庙隐藏人口,侵占田地的事屡有发生。而且........朱允熥沉吟下,看看老爷子,而且,您给僧人的免税,也实在是太多了些! 老爷子虽然当过和尚,可是对这些人也没什么好感。但是国朝初年,江山未定的时候,为了安稳地方拉拢江南各方势力,老爷子采取了宽仁的态度。 佛是好的,庙就未必。南方江南之地的寺庙,比北方的庙宇更加富丽堂皇的同时,庙产也更多。早在前元的时候,这些庙宇就不交税,甚至是当地的大地主。 国朝初年,为了方便管理,还给一些地方僧人授予了僧官。那姚广孝就是僧官,不然也凑不到朱棣的跟前。 有了官身,再加上可以免税。所以江浙一带,很多寺庙拥有大量的肥沃土地,大量的庙产金银。并且,因为可以免税,许多信徒和百姓,就把土地交给寺庙,自己心甘情愿的当了佃户。 百姓一年到头,汗珠子掉地上摔成八瓣的忙活,收了点粮食还要交皇粮,服徭役。那些和尚什么都不干,坐享其成,也太不公平了!朱允熥继续说道,免税是皇爷爷给读书人的恩典,僧人于国于民.........何必免税? 见老爷子站在地里沉思,半晌没说话,朱允熥又道,孙儿也不是要干什么灭佛的事,是要控制。取消僧官,官乃是国家取士的国器,不能授予。另外按照寺庙大小,僧人多寡裁定庙产,让他们自给自足。加上百姓给的香火,足够他们活的好好的了! 孙儿这么做,也是想防止土地兼并。清查寺庙的田产和人口,隐藏的人口给与民籍,多的土地让地方官府交给百姓耕种。于国于民,这都是好事。 这事,是要得罪人的!老爷子开口说道。 您教导孙儿,当皇帝是要给天下人做主,给人做主就要得罪人!朱允熥笑道,只要是对国家有利,得罪人又怕什么! 这么做,得罪的是一批人,一批既得利益者。 恐怕,你有这个念头,不单是六安的奏折吧?老爷子笑着问道。 皇爷爷慧眼如炬!朱允熥笑道。 这不是拍马屁,老爷子的政治智慧确实远超常人,一眼就能看出这其中的关节。 取消僧人官职和免税,清查庙宇的田产和人口。这背后的推手除了朱允熥之外,还有那些儒家正统的读书文臣。 佛是好事,劝人向善。但历朝历代,借佛名为祸人间的僧人,数不胜数。大明现在看似繁花似锦,可是天下的土地就那么多。藩王占据了许多,世家大族占据了许多,分到百姓头上能有多少? 而且,从私心的角度上来说,免税是读书人的特权,凭什么僧人也能有。哪些僧人,还能被授予僧官?岂有此理。 对于这种争端,朱允熥乐见其成,他要借着读书人的手,取消僧人的特权,控制寺庙的田产。反过来,在打压了这个阶级之后,未来他才有理由,取消读书人的免税特权。 老爷子背着手,从地里走到岸边,还有谁上折子了? 吏部尚书凌汉,户部侍郎赵勉,翰林学士方孝孺,黄子澄,国子监祭酒詹同,督察院左都御史张构,杭州知府张善,江西布政司使,浙江布政司使........ 朱允熥嘴里念出长长的一串官员名单,基本上都是他这一系的官员。现在他的力量发声时,已经差不多能够左右半个朝堂了。 你怎么想的?老爷子坐下,拍着腿上的灰尘说道,这事,不好弄。 孙儿想,谁上折子挑头了,就让谁去干!朱允熥笑道,让他们拿出详细的章程来,然后推他们上前台办理! 呵呵!老爷子笑起来,小子,够坏的! 第172章给你点好处 当读书人这个并不团结,甚至有些相踩相轻的群体,有了和他们利益冲突的敌人,他们顿时能变得异常团结。 尤其是朱允熥这个几乎很少对国家大事指手画脚的储君,在表达出他对于这些文臣的支持之后。大明朝堂的文臣们,跟打了鸡血一样。 在他们看来,读书也好,做官也罢,都是读书人的特权。僧人,凭什么享受这些。在他们心中,佛和僧是截然不同的事。佛可以育民,更方便管理国家。而僧,则贪,贪便会残民害民。 不是说所有的僧人都是如此,天下名山大川中不少的得道高僧。但得道高僧都是清心寡欲,宣扬佛法,毕竟是僧人中的少数。 皇太孙驾到! 东宫景仁殿里,王八耻撩开侧殿的帘子,高呼一声。 殿内,数十文臣皆起身相迎。 臣等,参见皇太孙殿下! 臣子们的叩拜声中,朱允熥缓缓的从侧殿走入,微微提着袍服的裙摆,走上御阶,在宝座之上落座。 众卿平身!朱允熥笑道,不是朝会,诸位无需大礼!说着,对王八耻说道,给诸位看座! 文臣由中书舍人刘三吾打头,而后是吏部尚书凌汉,户部尚书傅友文,侍郎赵勉,礼部尚书李原名,翰林学士方孝孺,翰林侍讲学士黄子澄,齐泰。国子监祭酒胡季安,大学士詹同,督察院御史,冯坚,张构,夏长文等数十人。 这些人中大半人身上都挂着东宫的官职,即便是朱允熥有意疏远的黄子澄,齐泰等人也是名义上的翰林侍讲。 尽管历史上这两人因为撺掇朱允炆削藩,又毫无实干的才学,被后人诟病。但公允的说,这两人也都是此刻洪武朝中,真正的品学兼优之士。 而且,他们还有个朱允熥喜欢的特点,头铁。 人,要看怎么用。就好比除了打仗什么都行的李景隆,用在别的地方几乎没掉过链子。这些头铁的读书人,完全也可以成为朱允熥手里的利刃。 今儿召你们来,两件事! 朱允熥一开口,群臣顿时都竖起耳朵。来之前他们已经相互通过气了,今日皇太孙召集他们,乃是为了削除天下僧官,取消僧人寺庙免税,清查庙产田亩之事。 可是现在说有两件事,众人心中有些诧异。 第一件事呢,考课法!朱允熥轻轻抿了一口茶吗,笑着说道,读书可以明智,文字礼仪乃是治国之本。国家取士,可长治久安。百姓读书,可寒门出贵子。 国朝建立以来,于天下各州府县推行官学,为的就是为国取才。但是这些年,收效甚微,南方还好些,北方诸省却无太大起色。 朱允熥看着殿中的臣子们,一字一句的缓缓开口。后世某些人,常说老爷子痛恨读书人。殊不知,老爷子最看重两样事,一是民生,二就是官办的学堂。甚至军事,都不如这二者。 而作为穿越者的朱允熥,更是知道读书的好处,所以也格外看重。 今天,孤叫你们来,就想和你们说说,这考课法! 众人听了,先按耐住心里的诧异,仔细的思索起来。 孤看了下去年各地科考的名单奏折,江南之地暂且不说,北方各省,有的州府连续几年都出不了一个举人,是何原因? 臣启奏殿下!刘三吾起身拱手说道,早在前元之时,北方各地就学风没落,虽说国朝以来,朝廷在各地设立官学,可读书一事非朝夕之功。而且,和江南相比,北方除官学外,少有名师学堂,所以生员难免良莠不齐! 教育是一件需要高额投入的事,江南文风千百年来,都要高过别处。俗话说,南方的才子,北方的将。 大元末年北方连年战乱,各地又不像江南许多望族那样,请名师建学堂,就没有那么多的读书种子。 这种差别在各地的秀才举人上还算不大,但是在进士层面上,却是江南遥遥领先。 你说的有几分道理,没有名师,朝廷就派遣名师。朱允熥开口说道,子不教父之过,学生考不中老师也有错。一任教谕的任期是九年,可是九年之内,国家投入了那么多,他却连个举人都教不出来,也说不过去! 说着,朱允熥又喝了口茶,继续说道,读书的风气可以慢慢培养,但不能把读书的风气不好,或者生员的底子不好,当作理由。 孤和皇爷爷合计了一下,设考课法。各地的教谕,以县开始,九年任期为限。若任期内,有生员二十之县学,考取三名举人为优,教谕升用。 考取举人两名,不升不降,但是连两个举人都教不出来的,降职别用! 州学每州是三十人,九年考取六人为优,三人为中等,三人以下,教谕降职别用! 府学四十人,九年考九人则优,四人以下降职别用! 你们以为如何? 众人听了,沉默半晌,考课法其实古已有之。国家看重科举,自然会狠抓教育。那些不称职的教谕,自然是要革除再选贤能的。 臣赞同!刘三吾先开口道。 臣附议!吏部尚书凌汉道,为国取才,乃百年大计。能者上,庸者下,理当如此! 看众人都点头赞同,朱允熥继续笑道,方才刘学士说,北方各省官学缺少名师教导,这个孤也略有耳闻。江南的名师,不愿意去北方讲学,官学又拿不出那么钱来,请名师教导。 说着,朱允熥一笑,看看众臣,所以孤已上奏过皇爷爷,今年开始,无论南北,各地的县学都要多拨款,用于请名师,建书院,造福学子! 顿时,众文臣狂喜。 国家扶持教育,这是利国利民的好事。十年树木,百年树人。推行文字教化,正是儒家正统读书人的理想。 可群臣中,也有不同的声音。 户部尚书傅友文奏道,殿下,天下各县各州各府都有官学,您说要拨银子,要拨多少? 今年开春以来,北元没有犯边,若是今年不打大仗,省出来的军费银子,孤做主,全拨付给各地的官学。若是兵部和五军都督府有话说,孤和他们打官司去!朱允熥笑道。 殿下仁德!方孝孺等人,难得的露出激动的神色,一众翰林学士跪倒,朗声道,殿下心怀天下学子,天下读书人必然感激涕零! 说完,数十人重重的叩首。 孤有个理想!朱允熥笑道,天下当人人有书读,人人识字人人知礼。孤知道,这个想法很难实行。可能一两百年之内,都做不到。可还是那话,从小处做起,能多做一些,就多做一些。积少成多,造福天下! 殿下圣明!众臣称颂。 这时,傅友文又道,殿下,您也说读书一事是积少成多。今年的拨款有着落,那明年呢?后年呢? 朱允熥微微一笑,现在说说,僧官的事! 众人一愣,好端端的怎么忽然岔开话题。 可是做到这个位置的官员,哪个是傻子,稍微思索一下,心中就明白了几分。 莫非? 众人心中又是一阵狂喜,莫非,殿下要用那些秃驴的钱,给我们读书人? 第173章头铁的冲锋 一说这个,殿中的文臣们,马上来劲了。 吏部尚书凌汉充当其中,朗声开口,殿下,臣为吏部部堂,翻阅吏部文档。国朝初年设立僧官,至洪武二十五年,仅浙江一地,八品僧官就有一百三十六人! 官职乃国家重器,寻常士子寒窗苦读数十年而不可得,何故轻赋于僧人?此等僧官,本该是管理僧侣,约束僧人。可他们仗着官身,罔顾朝廷法度,眼中只有庙,没有国。 广积庙产,大兴土木,借佛法招揽信徒,囤积土地。所作所为,可有半点出家人的德行? 有无知百姓,借寺庙庇护,逃避徭役田税,庙宇侵占良田,不交赋税。长此以往,国朝必重蹈前唐覆辙。 凌汉一说话,须发皆张,唾沫星子横飞。 他所说的,未免有夸大之嫌。他说的现象有,但是大明初年还不严重。不过文臣对于看不上的东西,一向的做法的就是,一说成十,十说成万,危言耸听。然后从根子上推翻,踩上一万只脚,永远不能翻身。 可是他说的,正是朱允熥需要的。 殿下可曾读过唐史?凌汉继续大声说道,隋唐两朝僧人大行其道,唐代更甚。从唐太宗开始,大量良田成为庙产,大量百姓成为逃户。大唐至武宗时期,天下寺院大者五千,小者四万。僧尼三十万人,寺院有奴二十五万人。 占据良田数千万顷,天下有十分之财,而僧占七八。更有僧人占据朝堂为官,甚至官居司空。而后武宗灭佛,使得前唐自安史之乱后中兴,对外可兴兵吐蕃,对内压制藩镇....... (武宗很刚,柴荣也很刚!) 其实,自宋以来,天下僧人已无免税之说,南宋之时还要交税银于朝廷。前元之时,元廷待僧人宽容,才有免税一说。 我朝方兴,陛下仁德,所以沿袭前朝准其免税,但此等僧人可曾念过陛下天恩?臣听闻,各地每有灾情,竟然有寺庙放印子钱,使得百姓卖儿卖女也无法偿还! 殿下,事关国家名爵官位,事关天下土地民心,僧官一事,断不可拖! 凌汉大声咆哮,众文臣群情愤慨双眼放光,垂足顿胸大有马上冲出去,把天下僧人都给强行还俗的架势。 其实,大明之所以有僧官,还是老爷子造成的弊端。当初为了拉拢江南各方势力,才许下了这些好处。 而由于老爷子当初当过和尚,有些地方官员不明所以,对僧人过多的宽容放纵。种种情况缠在在一起,才造成了大明,现在有这么一群可以免税的阶级。 老爷子认为,除了读书人之外,凡是不种地的都是不务正业。 朱允熥心里,凡是不交税的,都是坏人。 凌爱卿所言,孤深以为然! 朱允熥手指轻轻敲打桌面,点头赞道,孤读史书,五代十国时期,僧人不但要交税,还要参军打仗,服劳役修筑城池,运送军需。乱世如此,怎么一到了盛世,他们就抖起来了呢? 佛法,孤是赞同的,是敬畏的。可是僧人,宣扬佛法之人,现在居然也掉进钱眼里了。年前,孤去了城外几处古寺,宝刹庄严把紫禁城都比下去了。且不说他们手里成千上万的田亩,就算是年节时,百姓给的香火钱,都够他们一年吃用了! 那些和尚,个个红光满面,僧袍光鲜亮丽。若是有头发,倒像是富家翁一般! 你说他们要那么多田地,那么多钱,有什么用呢? 若是收养孤寡,造福百姓也就罢了。但是.........放印子钱?钻不交税的空子,囤积田地? 再说,如今我大明朝政清明,四海安乐,国力强盛,就算是国家有难,也用不着他们! 可是........说到此处,朱允熥话锋一转,故意面露难色,僧人,庙产等事古已有之。况且,历朝历代多有皇帝信奉佛教,名山大川渊源已久,贸然动之,恐怕.......... 殿下! 朱允熥话音未落,几人顿时出列。 方孝孺,黄子澄等人神情激动,开口说道,我等读圣贤书,上为君王,下为百姓。殿下仁德之君,臣不忍殿下落骂名! 为难?臣等来干!为大明,为天下除一陋习,臣所愿也! 看看,这就是头铁的好处。 头铁之人,看到墙就要撞。看到事,就要死磕。上面一挥手,他们就上! 诸学士!朱允熥看似动容的说道,大明肱骨也! 现在让你们这些头铁的,把天下僧人免税的特权取消,做官的官职剥夺,清查他们的田产,核定他们的人数。让僧人的钱,变成国家的钱。 以后再用你们这些头铁的,死磕你们自己人,取消你们读书人免税的特权....... 一句肱骨,众翰林学士昂首挺胸,大有风萧萧兮易水寒的气概。 孤,也不是要全盘否定,特事特办特人特管。僧官还是要有的,但不能那么多,也不能是个主持就能当。 选几个僧人中的得道高僧,为天下僧人表率,挂在礼部之下,管理天下僧人。 寺庙的庙产,也不能一并都收了,要留些给他们种,让他们自给自足,有口饭吃。僧人的一切特权,全部取消。出家人嘛,佛说众生平等,他们出家人总不能自己打自己的脸。 僧人的数目,要严格控制。若有人要出家为僧,需要和官府购买度牒。 说着,朱允熥站了起来,走到臣子们中间,继续说道,方才傅爱卿说天下官学拨款一事,孤有个建议。 众臣面上一紧,凝神倾听。 各地清查出来的寺庙田产,可以拿出一部分充作官产。每年的产出,专款专用,专门用于官学中学子和老师身上。每年僧人和朝廷买度碟的钱,也划在里面,用在官学上! 授人以鱼不如授之以渔,如此以来各地官学有了一个长期的保障,国家再加大教育的扶持,天下的读书人种子不就多起来了吗? 这时,朱允熥看看左右,笑道,你们看,如何呀? 殿下! 翰林学士中,白发苍苍的大学士詹同,国子监祭酒胡季安等人,已是热泪盈眶。 殿下此举,乃千古罕见之德政。势必,铭记于史书,万年传唱!几个老学士,附身大礼。 殿中群臣,无不赞叹。 大明开国以来,重武轻文。国朝二十五年来,凡事都是武人优先,何尝对天下读书人,有过如此的优待! 刘三吾等大学士,看着朱允熥,眼光之中满是欣慰和赞叹。 这是才是他们希望的好皇帝,这正是他们希望的好君主! 孤这也是借花献佛!朱允熥把几个老臣扶起来,笑道,你们,才真是为国办事之人。 说着,顿了顿又道,不过,这事,不能大张旗鼓的办!毕竟,天下僧人众多。彼等僧人,免税久矣,孤不想有什么波折! 可借户部清查司,用清查田亩之名!户部尚书傅友文说道。 可命各地按察司,检举不法僧人事,臣等弹劾后,明发天下,以治之!督察院御史冯坚开口。 也可让地方官府上奏,有寺庙隐藏人口,对抗朝政!方孝孺也冷脸道,有了由头,想怎么查,就怎么查!天下事不怕不知道,就怕不想查,看他们到底谁是干净的? 查了之后,想怎么处置他们就怎么处置,免税?做官?哼!做梦去吧! 说着,方孝孺古板的脸上,露出几分狠辣,说佛法,他们说了算。说国法,咱们说了算! 头铁的人铁起来,损招也是一个接一个。要么说,得罪谁都别得罪知识分子呢。 如此甚好! 朱允熥抚掌笑道,方学士,委屈一番。你是翰林学士,加户部侍郎衔,领黄子澄等人,办理此事! 且慢!边上,凌汉朗声道,殿下,臣为吏部尚书,亦有管理之责。臣托大,臣主官,方学士为副..........若不能把那些贼秃.......僧人查的明明白白! 说到此处,凌汉撸起袖子,满眼凶光,臣甘愿,告老还乡! 第174章景隆献策 这小子,真他妈坏! 东宫的后殿里,一直没露头悄悄看热闹的老爷子,笑得脸上的皱纹都堆了起来。 用读书人去治僧人,自家大孙这招是真高,但也是真坏。自古以来,只要被这些读书人盯上了,哪个有好下场? 听殿里群臣愤慨,大声说着如何如何,老爷子忽然心中生出几分异样来。这些文官们,在他面前可从来没这么积极过,都是打一鞭子才挪一下。 打天下靠刀把子,治天下靠文章。以前,自己是不是对他们有些过于苛刻了! 心中正想着这些,殿内凌汉大叫一句,贼秃! 咦,你娘的!老爷子顿时大怒,他生平最讨厌这两个字,听都听不得。当年他刚刚坐拥江南之时,有个读书人写诗带有秃字,都被他杀了全家。 现在,凌汉竟然当众喊贼秃? 这厮,难道除了头铁之外,脖子也铁? 心中大怒,忽然又听里面凌汉说道,从洪武十三年开始,清查天下田亩。大明有田八千六百余万顷,比前元多了四倍。看着不少,可只是冰山一角! 天下田亩,除了这些,还有许多记在世家大族名下没查出来的,还有诸多寺庙的庙产。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他们那些和尚,有什么资格占据土地而不报!隐藏人口而自肥! 不但都是庙产,臣所知有些僧人,私下仗着僧官的身份,在庙外也囤积了不少田地,穿上袈裟是和尚,脱了袈裟是地主! 后殿中,默默听着的老爷子,硬生生咽下心中的怒气。 念这老匹夫是个能臣干吏,老子饶你这一回!老爷子心里咬牙暗骂。 随即,脑中一想到天下有许多田亩,隐藏在寺院僧人手里,心里又气不打一处来。 这些贼秃!老爷子心里骂道。 ~~~ 殿中,群臣退去,只留下凌汉,傅友文,方孝孺黄子澄等人。 见他们说累了,朱允熥命人给他们上茶。 这事,孤交给你们办!朱允熥在宝座上说道,不过,孤认为一开始不宜大张旗鼓,像你们说的让地方官员检举,然后朝堂上弹劾,动静太大了! 大明有僧尼十余万人,寺庙上千,若是大动干戈恐怕地方不平。咱们是清查田亩,取消他们的特权,和史书上的灭佛是两回事。万不能好事办成了坏事,小事办成了大事! 朱允熥认真的告诫,这些人虽然头铁是好帮手,但是方孝孺等人,毕竟没有真正的在政务方面有太多经验。而且一旦闹得沸沸扬扬,影响不好。传到民间,不知道的还以为,朝廷看上了人家僧人的庙产,要抄家呢。 历朝历代为什么对这些僧人宽容,一是因为信众太多,而他们有稳定国家的作用,二来历史上许多皇帝信奉神佛,就连现在紫禁城中都有几处佛堂。所以,才对这些僧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今日只是说个方向,具体该如何行事,你们私下里要好好商量!朱允熥又开口道,不说是万全之策,最起码也要不出岔子!明白吗? 臣等谨记!几位臣子起身回道。 不过也别畏首畏尾,有孤在你们身后,放手去做就是了。这事的细节,你们商议好报于孤听,需要什么孤一概答应!朱允熥又笑道,总之,要天下少一特权,给百姓多些田土! 殿下所言甚是!凌汉笑道,那些和尚别的本事没有,蛊惑人心的能耐却是不小。若真是直接动手,难免有几处佛法昌盛的地方要出乱子!若是激起了民乱,臣等就万死不辞了! 是这个道理!朱允熥笑道,事是好事,于国于民有利。诸位爱卿办好了,自然可以青史留名。可若是办不好,自然会留下骂名! 一听可以青史留名,这些头铁的文臣们,各个呼吸急促眼冒精光。 这时,朱允熥的余光瞥见,殿门口肃立的王八耻进来,殿下,人来了! 传吧!朱允熥点点头,又对几位文臣说道,这事光你们这些文臣办,孤怕你们力有不逮。一个好汉三个帮,孤给你们叫来两个帮手! 文臣们诧异的回头,眼神更加诧异起来。 殿外,曹国公李景隆和锦衣卫指挥使何广义,一前一后的进来。 臣,参见太孙殿下! 起来吧!朱允熥微微颔首,对文臣们笑道,曹国公主管着应天府的城防兵马,若需要官兵配合,你们和曹国公商议,然后找孤用印。 孤再让何指挥,调一队锦衣卫协同辅助。 朱允熥本是好心,可是看起来这些文官们并不怎么买账。其他人还好,凌汉方孝孺等人,对何广义这种皇帝的耳目,可是一点好脸色都没有。 殿下,臣有些浅见! 曹国公李景隆开口说道,这事朱允熥已经事先告知了他一二。又在殿外旁听了一会,见那些文臣们只知道喊口号,却没说什么具体的方法,心中存了几分显摆的心思。 再说,这是皇太孙要办的事,他李景隆出谋划策,当仁不让! 朱允熥端着茶杯喝了一口,笑道,本就是集思广益,说来无妨! 若不是李景隆是个武人,这事他还真想交给李景隆去办。这厮是除了打仗,样样精通。除了带兵,无所不能。 各位大人,这事到底要怎么弄,有个章程没有? 李景隆是超品的国公,他一说话,文臣们都要正色倾听。 适才,我在外面听了几耳朵。真要像你们说的,又是检举又是弹劾的,这事可就大了!到时候朝堂扯皮,民间沸议,和尚们惶惶不可终日,好差事也办砸了!殿下担心的,也正是这点! 曹国公有何高见?翰林学士黄子澄开口问道。 高见不敢当!李景隆笑笑,这世上有些事,你和他讲道理,他和你耍无赖,你和他耍无赖,他和你讲道理。对付那些僧人,没必要堂堂正气,有时候一些小手段,反而能事半功倍! 说着,李景隆对朱允熥行礼,又道,殿下,臣若是说的过了,请殿下恕臣妄言! 你且说!朱允熥给了个鼓励的眼神。 文臣们头铁,李景隆蔫坏,朱允熥要的,就是这样一个组合。 臣打个比方,好比京城外的栖霞寺,臣和那寺的方丈道然有过数面之缘!李景隆笑道,栖霞寺有僧人数百,记名的俗家信众上万人,若是贸然查处,用什么罪名? 怕是这边诸位大人刚一动手,那边他就发动信众击鼓鸣冤,闹得沸沸扬扬了! 你别卖关子了,说正题!朱允熥笑道。 是!李景隆躬身,随即又道,方才说到道然和尚,他不但是方丈,还是城外有名的地主,臣听说好几个大庄子,虽然挂在别人的名下,却是他的私产! 白天他是高僧,晚上他却是个花和尚!脱了袈裟穿上绸缎,俨然就是个富家老爷! 说着,李景隆微微一笑,那道然最爱风月场所,越是风月越好!秦淮河上有一画舫,每到晚上精彩绝伦。道然和那画舫的头牌打的火热,流连忘返! 第175章为何不叫孤? 李景隆越说越高兴,继续开口笑道。 臣有一计,等那和尚在画舫上玩的五迷三道,刚刚入港之时,应天府派一队差役以检查之名登船! 届时,抓他一个现行。而为了自己高僧的名声,那道然肯定是任凭诸位大人揉捏! 啧啧,诸位大人不知道,那道然可真是一掷千金!他去的那艘画舫,头牌名叫玉玲,光茶围银子一次,一次就要价二十两.......... 曹国公对烟花柳巷之地,挺熟啊!朱允熥喝口茶,用茶碗挡着脸说道,大明律,皇亲国戚国家大臣,不得出入风月之地,看样子,你这是背地里........... 殿下!正说到兴处的李景隆顿时一身冷汗,赶紧跪下,正色道,臣,都是耳闻,都是听别人说的!那种地方,臣从未去过! 臣是超品国公,又是殿前军指挥,又负责京城防务,怎会做出那种有辱国体官身的事!这些,都是臣听别人说的。 朱允熥看他窘迫的样子,心里发笑。 也不知老爷子怎么想的,打了开国公常升一顿板子之后,把常升主管的城防交给了李景隆。 嗯,孤且信你,接着说吧!朱允熥大度的说道。 接着说,我他妈说哪了? 李景隆心里叫苦,在大腿上掐自己一把,赶紧继续说道,京师周边,以栖霞寺为首,那些僧人也以道然马首是瞻。 臣想,与其诸位大人大张旗鼓的去查,不如抓了道然,用他为内应。如此一来,既省事又省心! 人才! 朱允熥真想给李景隆拍巴掌鼓掌,真是人才。 那么多两榜进士,说的都是利用朝廷的力量。而李景隆几句话,派几个差役就能抓一个丑态百出的,和尚中的带路党! 这么好的人才,怎么偏偏不学好,要走邪门歪道去打仗呢? 众文臣脸上的表情精彩,这办法他们还真没想到。他们习惯了堂堂正正,即便是攻击政敌。也是引经据典,从国家大事方面开喷。反而对这些阴险,但又实际的手段,有些不适应。 让道然把和尚们丑事抖搂出来,最好涉及些什么隐藏人口,侵占田亩等朝廷忌讳的大事,这么着诸位大人才有口实去清查别处!李景隆又道,同样的,没地只要抓了那僧人中的领军人物,其他人还不手到擒来? 曹国公所言,有几分道理!凌汉想想,可是抓来之后,怎么让他说呢? 这,您就要问何指挥了?李景隆一笑。 同时,何广义也微微一笑,露出一口白牙。 何广义!朱允熥心里也有几分恶作剧的心思,开口说道。 臣在! 去查查,那道然何时去秦淮河上的画舫风流!朱允熥笑道。 不等何广义说话,李景隆又道,殿下不用查,臣知道,道然爱去的地方有三处,一三五一处,二四六一处,八九十又是一处。如此算算,今晚上正是他去画舫风流的时候.......... 这话也你也是听别人说的?朱允熥戏谑道。 李景隆语塞,尴尬的闭口不言。 他和道然可不是只有数面之缘那么简单,两人其实也算得上是点头之交。当然,实在风月场所的点头之交。偶尔碰上了,两人还会喝上那么几杯。 道然不知李景隆的真实身份,而李景隆见道然花钱阔绰,就多了一个心思,在暗中派人打探。 他是大明的国公,家中有的是退下来的老兵,稍微跟梢之下,就推断出道然的真实身份。 孤看,曹国公这主意甚好!朱允熥笑道,对付宵小,不拘手段!说着,眼神一凌,哼,好一个道貌岸然的出家之人,好一个诵经念佛的和尚!去,抓了那花和尚,看看他的丑事! ~~~~ 华灯初上,秦淮河上光彩琉璃。河上往来的船只画舫中,歌舞欢声女子娇笑不绝于耳。 岸边游人如织,有三五相伴的书生,大腹便便的富翁,还有乔装打扮的贵人。为的,都是去那秦淮河上,那些富丽堂皇的画舫之中,一亲芳泽。 古语云,男人不风流,对不起李莫愁。天下男人爱的,无非就是酒色财气,而在这烟花柳巷之地,最是能彰显酒色财气。 如织的行人中,一顶青色的小轿缓缓停在岸边。 一似员外一般穿着富贵,面相不凡的中年男子,从轿中出来。 那船子,过来!轿夫中一人对着引渡去画舫的舟子喊道,送我们老爷去玉玲姑娘的画舫! 话音落下,周围一阵低呼。 玉玲姑娘虽然不是秦淮河上最有名,最贵的,最有风情的姐儿,可绝对是活最好的!相传秦淮河上画舫中的女子,能歌善舞诗书画棋无不精通。但这玉玲姑娘却是个另类。 她不喜和读书人饮酒作诗,奏乐起舞,而是故意卖弄风流,让人神魂颠倒。而且她价钱不低呀,不是富甲一方的人物,根本无缘入幕。 舟子到了脚下,那富家员外带着随从稳稳的上去,在河面上渐行渐远。 人群中,李景隆露出笑容,笑了几下,对身边人道,三爷,正主儿来了! 朱允熥一身便装,像是个寻常书生一般,笑道,那和尚,倒也好皮囊! 三爷,动手?随行的傅让在一边说道。 不急,等他入港,抓他在床!朱允熥坏笑道。 随即,他看看左右,随行人中,解缙看着河上一处愣愣出神,手中的折扇不住拍打掌心,显然是有心事。 你看什么呢?朱允熥问道。 那便是玉兰姑娘的船!解缙依旧看着那边,似乎没听出是朱允熥相问,开口说道,玉兰姑娘出身官宦人家,受空印案的连累,误入风尘!她精通音律,一曲高山流水,让人念念不忘。贝唇轻起,佳人细语,长相思为哪般,世事虚幻,道与君说,难难难!......... 说着,忽然警觉,赶紧请罪,殿下,臣一时失态! 朱允熥皮笑肉不笑,你知道的也挺多呀?去过? 没有?解缙脑袋摇成了拨浪鼓,臣,听人说的! 谁?你听谁说的!朱允熥问道。 解缙面上一呆,然后目光看向李景隆。 你姥姥!老子以后再也不请你了!李景隆心中破口大骂。 真是听说?朱允熥又问。 解缙不敢撒谎,臣和曹国公..........来过! 你大爷!老子就知道你们这些读书人靠不住!李景隆心中再次破口大骂,玩的时候你们比谁都高兴,卖人的时候翻脸不认人! 曹国公!朱允熥板着脸,低声道。 殿下!李景隆上前,微微低头,臣.......... 再有这事,叫上孤!朱允熥狠狠跺了一脚。 ~~~~我看看,一会还够不够时间写一章出来。 第176章道然 佛靠金装,人靠衣装。 道然和尚脱去袈裟,一身员外的打扮,加上还算不错的皮囊,俨然有些既富且贵,超然于俗世其他许多男子的味道。 小舟在玉玲姑娘的姑娘的画舫边停住,道然长身轻轻一跃起,便跳到船头,迎风站好。 这画舫很大,上下三四层,一层二层之中到处是人影晃动,酒香脂粉香飘荡在船头。唯独顶层,那头排的船舱中,格外安静,只有窗口映照幽怨的人影。 可是员外老爷来了? 画舫中一声娇呼之后,一梳着两只小辫的俏丽丫头跑出来,见是道然眼笑成了月牙一般。 先是福了一礼,微微撇嘴道,员外老爷今儿来的晚了,姑娘等您等的心焦,刚哭了一场,落泪呢! 家中有事耽误片刻!道然笑道,随后从袖子中掏出一块玉牌,来,赏你的,你也大了,留着买胭脂吧! 那玉牌触目光泽柔和,一看就不是凡物。俏丽丫头大喜,福礼收下。然后引领道然上楼,殷勤的挑开开画舫的帘子,垂手笑笑侧头退去。 画舫之中,曼妙佳人躲在屏风之后,只露出有些哀怨的身影。华灯初上,那艳丽的灯火打在她的身影,甚是鲜活。 屏风后的佳人,似乎在举目远望盼着什么,不时的低头自怜。手帕轻拭眼角。一举一动,仿佛在说,身处繁华俗世中,却无一人怜,往来皆是客,此爱藏心间。 道然慢慢向前,眼神中交杂了火热还有怜惜种种情绪。 这时,屏风之后佳人忽然开口,是家里有事耽搁了么?奴家还以为老爷有了新人,就嫌弃奴家这旧人!可怜我早晨起来,就细心装扮,描眉画唇一张粉面含春,一腔盼人热忱,又给谁看? 你说哪里话!这世上还有谁比得过你!你就是我心中的观音,解我万般愁苦!道然推开屏风,一下抓住玉玲的手,轻声道,方才在江边,我恨不得直接飞过来见你。千万别说这些愁苦的话,我听了心里难受。 圆扇遮脸,露出一双流转美目,玉玲嗔怨道,真的? 若有半句假话,叫太上老君打雷............ 别!玉玲娇躯上前,圆扇遮住道的嘴,低声道,奴家知道老爷的心,老爷何苦拿天上的神仙说笑! 道然软香在怀,笑道,太上老君不碍事的!管不着我! 老爷!玉玲好似没骨头一样,您吃过饭了吗?奴家陪您喝几盅! 想你想的心里有火,我还如何吃得下!道然低头嗅嗅,冤家,你就是我的饭! 呵呵!玉玲嫣然一笑,抽身出来,在船舱中游走,为了等您,奴家还没吃饭呢!说着,对床舱外喊道,叫福满楼,送一桌酒菜来! 秦淮河上,不但有画舫,还有船上酒楼。 玉玲又道,老爷,福满楼新来一厨子,做的八珍酥骨鸡,味道一绝,您尝尝! 道然坐下,面对面看着玉玲笑道,爷不吃,爷看着你,吃鸡! 玉玲惊呼,坏蛋! ~~~~ 上去半个钟头了,动手吧! 岸边,朱允熥的身边,傅让有些焦急的心道。 不急不行,他是皇太孙的亲军统领,此处行人众多,他心中盼着早点解决。 急什么?李景隆坐在岸边石头墩子上,揉着脚面,这画舫可不是街上那些半掩门,进去就办事。情调,情调你懂吗?先喝他个半醉,看看歌舞,说些闲话,然后顺其自然......... 傅让皱眉,什么是半掩门! 呵呵,你小子真是被管傻了!这都不知道?李景隆笑道,改天去我家里,我带你出去见见世面! 哼!傅让哼一声,别过头去,我爹说,不让我跟你掺和! 李景隆顿时尴尬,傅让的老子是傅友德,他见了要磕头行晚辈礼的老军头。得罪不起,得罪不起。 这时,朱允熥也走过来,摇着扇子,和尚在画舫上快活,咱们在江边吹风,岂有此理! 他说完,周围一片安静,没人敢接话。 身边的人都不傻,皇太孙出宫怎么玩都行。可要是敢有人接话,说不如臣带殿下也去画舫上转转,那才是活腻歪了。 敢把太孙往那地儿带,弄不好就要进宫陪王八耻一块,练童子功去。 见没人说话,朱允熥有些意兴阑珊,猛的摇了几下扇子,那和尚上去好一阵儿了,告诉应天府的人,准备动手吧! 傅让一个眼神,新任的应天府丞,洪武十八年的进士蔡英赶紧上前,殿下,用什么由头? 他这个应天府府丞,比谁都提心吊胆。本来他当这个府丞就一万个不愿意,每天上衙门办公,刚进衙门就能看见院里土地龛中挂着的那些贪官人皮。在进入自己的公事房,屁股底下的褥子,又是前任府丞的整张人皮。 他若是坐下,正好坐那位的脸上。 那哪里是当官,分明是上刑场! 好不容易挨了些日子,突然被告知今日事,心里更是又惊又喜。惊的是万一办不好,惹怒了皇爷,自己的皮............? 喜的是,万一能入了太孙殿下的法眼,自己能不能调出那个修罗场地狱一样的衙门。 画舫虽然是红浪漫一般的地方,可人家在衙门有报备,每年交钱交税的。大明虽然是封建社会,也是尊重合法产业私人财产的。若没有个好听的说辞,贸然让差役上去搜查抓人,最好还是要在应天府打官司的。 朱允熥想想,冷笑,就说,抓捕胡惟庸同党! 天!蔡英头上冷汗顿出,那和尚是信了邪佛吗?太孙如此憎恶! 这话也是朱允熥随口说的,反正道然都要做僧人中的带路党,反水先锋。干脆,直接给他加个大罪名,看他敢不敢藏心眼。 正应了方孝孺那句话,念佛,你说了算。 定罪,我说了算! 当下,蔡英也不敢多言,跑到一边安排去了。 接着,数十个衙门捕快耀武扬威的从远处冲来。 应天府办案,起开起开!衙役们的呼声中,岸边人群瞬间分开。 随后只见,那些带着兵器的衙役,气势汹汹的登船。 敢问差人大哥,这是要干什么呀?岸边有个书生模样的人问道。 一差役盎然站在船头,那边画舫里,有胡惟庸的同党! 岸边一阵惊呼,谁也没注意到。一群彪悍的汉子,簇拥着一丰神俊朗的年轻人,上了一艘船,跟在差役身后。 ~~~ 玉玲,长夜漫漫,却春宵苦短!你我不如去帐中饮酒吧! 道然脸色潮红,怀抱佳人说道。 老爷一来就要做那,匆匆来匆匆去,把奴家当什么了?玉玲娇嗔道。 胡说,老爷我什么时候匆匆过!道然笑着,捏着玉玲的下巴,不是老爷没情趣,谁叫你这么馋人? 玉玲眉目传情,满是风月,嘴里嗔怪道,画舫上的姑娘,都讲一个郎才女貌,情投意合。偏老爷猴急,吃了就走,半点念想都不给人家! 你这磨人精!道然说着,从袖里掏出一张纸来,看看,这是什么? 啊?玉玲惊呼,地契! 哎!道然叹息一声,说道,你当老爷心里没你吗?风尘最是伤人心,你这样的花在风中,早晚是个雨打风吹散的下场。这是南城里的一处三进的宅院,老爷特意给你买来,用作以后你的安身之地!将来你脱离苦海,也有个容身之所! 老爷!玉玲双目含泪,埋在道然臂弯之中。 阿弥陀佛,善哉善哉!道然说道。 突然,甲板上传来一阵喧哗。 一画舫上的小厮喊道,不好了,官差来了! 顿时,画舫中开始喧闹起来。 官差?都是有身份的人,万一被官差拿了,认了出来,传了出去,可怎么是好? 就在这时,船顶传出一个清脆泼辣的声音,胡吣什么?咱们是每月交了平安银子,买了牌照的画舫,哪个官差吃了豹子胆敢来! 接着这,只见一二十五六十,徐娘半老却满是风韵的丰腴女子,扭动腰肢露出俏丽的容颜。 你可看清了?真是官差?那女子在船顶,掐腰说道。 岁月大姐,小人看的真真的,确是官差!那小厮喊道,您看,那两艘船,二十几人呢! 第177章将门虎子 江面上,两艘快船快速的朝着画舫而来。 船上的恩客们已经有些慌乱起来了,不少人已经吵吵着让画舫开船快走。都是有身份的,虽然大明也不禁这个。可是阎王好过小鬼难缠,能不和这些捕快差役打交道,就不和他们打交道。 各位老爷别慌!船顶上,被叫岁月的大姐儿款款下来,笑着大声道,奴家这艘船是应天府里正经挂号的,诸位放心,决不让各位老爷受一丁点儿的委屈。大伙接着乐呵,回头奴家给诸位敬酒陪不是! 说着,走到甲板上,又是一嗓子,棍子,出来! 哎,来了!一声粗犷的声音之后,一个瘦高的贼眉鼠眼的汉子,带着几个打手拥了上来。 姐,怎么着?叫棍子的撸袖子骂道,这些王八官差,平日又吃又拿,逢年过节孝敬不落,三不五时还要到咱们这打秋风白嫖,他娘的提起裤子就翻脸不认人!今儿...... 岁月双眉紧蹙,开口道,今儿怎么?你要和官差动手?不能动手,不过气势上不能落下风,堵着不让他们上船!说着,哼了一声,秦淮河七十八艘画舫,还没有官差上来抓过人。若是咱们成了第一个,往后买卖不用做了,都他妈喝西北风去! 这时,应天府捕快差役的船已经越来越近,船上传来官差的呼喊,船上人听着,应天府办差,抓捕胡惟庸同党! 船头的老鸨子岁月啐了一口,扭头问到,胡惟庸是谁? 身边众人脑袋摇的拨浪鼓一样,这时岁月身后一小丫头疑惑的说道,好像,是个奸臣的名字! 抓奸臣去金銮殿上抓呀,跑咱们这女儿国耍什么威风?岁月骂道。 说到这时,官差的船已经靠上了画舫,几个虎背熊腰的官差,抓着船舷就要往上跳。 哟,诸位官爷这是要干什么?岁月带人堵在船头,我们可是正经买卖人,每年牌照银子,税银,诸位官爷的喝茶银子一文不少,隔三岔五还要给你们管事的安排姑娘。都低头不见抬头见的,今儿怎么了,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少废话,闪开!带队的差役头目喝道,奉命,抓胡惟庸同党!说着,一指岁月,再啰嗦,老子连你一块抓了! 岂料,那岁月虽然是个风月场的鸨儿,但却骨子里透着硬气,双手掐腰横眉立眼,王大胆,有本事你就抓,你看你回头怎么和你们大人交代!老娘一年一年几百两银子喂你们,不是为了受你们欺负的! 我这画舫,虽赚的是姑娘们清白的身子钱,可也是官上点头答应,不犯王法的!你要抓人,可有应天府的文书?就算有文书,难道就不能等我们靠岸吗?这么直接上来就抓,不是坏我们的买卖,断我们的活路吗? 说着,又是一笑,有些不屑道,我记得上个月,你还和你们头儿在我船上喝了花酒,现在就来这一出,还真是翻脸不认人!人家都是婊子无情,戏子无义,我看你们这些官差,才是无情无义! 岁月的声音又尖又细,在河面上回荡,连官差后面船上,朱允熥都听得一清二楚。 嚯,这女子够野的!朱允熥笑道,官差都敢拦?真是大胆! 殿下,风月场的女子,若是没胆识根本混不出来!李景隆笑道,不管拦不拦得住,她都要拦着。不然,她坏了名声,往后在秦淮河上没办法立足!说着,似乎有些赞叹,别看这些人不入流,可看重的就是名声脸面,在她的地头上,哪怕掉脑袋也要为客人着想! 朱允熥扭头看看他,有些恨铁不成钢的说道,老李,你叫孤说你什么好?正经事你不上心,这些歪门邪道你比谁都门清! 呵呵!李景隆也不说话,腆腆的笑。 心里却说道,正经事?那累死累活的谁干?我要是正经了,保不齐就边关戍边吃沙子去了!要是当个大将军,也不是不能受那委屈,可是了不起给个总兵的头衔,我犯得着吗? 此刻,见朱允熥摇着扇子,看着船头叉腰骂人的女子,嘴里笑道,民间泼辣女子,倒也鲜活有趣! 这是由衷而发,上辈子开网约车的时候,见过不少这样风月班头,那可真是比男人还男人,比男人还大气,还讲义气。 这话,别人听了一笑而过,唯独李景隆有些动心。 殿下这话,什么意思?宫里的吃腻了,要试试外边的!肯定是了,男人嘛,家花哪有野花香。况且,马越野,骑起来越有趣不是? 不过,这事要是给殿下张罗了,让皇爷知道,我这脑袋..........? 可收益也大呀,所谓人生四大铁,同扛枪,同坐窗,同分赃,同票唱......若是给太孙殿下张罗美了。以后当个大将军,也不是没指望! 前头,叫王大胆的官差头目被岁月一顿抢白,顿时脸上挂不住。 他娘的,真是给你脸了!说着,大手一挥,兄弟们,上!敢阻拦咱们的,一律拿下! 话音落下,捕快差役们抽出刀剑,蜂拥而上。 姐,怎么办?打手棍子问道。 江风吹乱了岁月的头发,露出她美丽又带着饱经事世的容颜。此时江面上,数艘画舫上,都有人在惊奇张望,指指点点。 这艘船,是老娘和姑娘们安身的所在,更是我们这些女人的指望。若是被官差上来,毁了咱们的家倒没什么,有身子在再豁出去脸面挣就是了。 可要是惊扰了恩客,让客人在咱们地头上出事,那就真是连脸都没了!这世道,女人没了清白身子,又没了脸面,怎么活?人家来画舫上快活,就是图咱们这够消停。都是有脸面的客人,几位恩客还是官身,若是传扬出去,毁了咱们要紧,可不能毁了这些恩客的名声! 自古以来风月场也好,销金窟也罢,赚的就是个名声钱。若有了被官差查抄的先例,客人们便不会再来。若是东家不能保证客人的利益,更是没法做买卖。 说着,岁月清冷的呸了一口,棍子,抄家伙,豁出去被官府抓起来,也要挣这个脸面,不能让官差上船抓人!你们别怕,出了事,我就算把这些年卖身的银子都拿出来,也会保你们平安。 好嘞!那棍子也是亡命徒,带着几人拿起穿上的竹竿子,阻拦那些上船的官差。 竹竿长,马上就堵死了官差前进的路线。顿时,官差们破口大骂。秦淮河上,画舫中的女子和客人都笑了起来。 甚至其他船上,有大胆的客人,干脆把酒桌放在了甲板上,当乐子一样的看着。 应天府的差役,废物! 方才还看热闹的朱允熥,顿时冷脸,骂道,老李,你不是说一队差役就能手到擒来吗?你看看! 李景隆心中恼怒,他哪想到那老鸨子那么硬气,更没想到应天府的差役是纸老虎。早知道,他就带巡防军或者兵马司的兵的来了。 殿下莫恼,这些差役捕快,也就吓唬老百姓,抓个赌抓个暗娼吾的!李景隆赔笑道,再说,这是水上,一时有些拿不下,也算情有可原! 说着,见一个差役刚爬到船上,就被大竹竿子桶了下来,不由大怒。 没用的东西,给爷上! 李景隆出来的时候,身边也带了几个家丁,在另一艘小船上。 家主一声令下,这些看着不起眼的家丁,驾船就冲了过去。 嗖的一下,一根铁钩子挂在画舫船舷,紧接着几个汉子咬着刀,三两下就爬了上去。 别让他们上来!画舫上的人大喊,然后有人举着竹竿就要乱扫。 臣僭越了!李景隆冷脸对朱允熥告罪,忽然从旁人手里夺下一张弓箭,迎着江风拉入满月。 你...........? 朱允熥刚想说,你行吗? 只见箭如流星,嗖的一下,船头一人惨叫落水,江面马上泛起阵阵红色,在灯火下格外刺眼。 见血了,死人了,船头,江上全部失声。 小的们,给本将冲上去,有阻拦者,杀无赦!李景隆大喊一声,跳上边上的战船,也带人冲了过去。 第178章抓人 说良心话,认识这么久,朱允熥就没见李景隆这么猛过。 到底是将门虎子,曹国公大有乃父之风!解缙在一边笑道。 傅让看着那边,脸上带着些武人特有的骄傲,笑道,解大人有所不知,历年五军都督府的功勋子弟考核,曹国公弓马都是优等,就是为人嘛........... 这才是绣花枕头的最高境界! 朱允熥心里暗道,若当真什么本事都没有,他李景隆也唬不了人。 不对,不是绣花枕头,这句话形容的不妥帖。别人都是扮猪吃老虎,他李景隆是扮老虎吃猪。不过,他毕竟是假老虎,最后还是让猪给拱了。 转眼之间,李景隆手下的家丁已经冲了上去,虽然仅有几人,唰唰几下刀光,船上的打手倒了一片。 把里面的人都揪出来,仔细甄别!曹国公大声道。 随后,在众人的警戒和保护下,朱允熥也登上了画舫,在边上伸长脖子看着。他这个身份,注定了许多事他只能看热闹。别说他和人动手了,若是有人言语冲撞了他,他身边的臣子们都是死罪。 主辱臣死,说的就是这样。 不能抓我的客人! 岁月一介女子,仍在胡乱的喊叫,老爷们,对不住了!小女子扰了你们的雅兴.......啊! 话还没说完,脸上啪地挨了一下,重重跌倒在甲板上。 只见李景隆踩着岁月的脑袋,咬牙骂道,活腻歪了,官差你都敢拦?不过是个老鸨子,还真把自己当个人物了? 岁月趴着,微微转头,不屑道,哟,奴家以为谁呢?原来是曹国公,真是失礼了?说着,娇笑道,大人也真够绝情的,前儿还在船上过夜,今天就来抓人? 你..........李景隆大惊失色,你怎么认识我? 每次来,他都是乔装打扮,带着家丁的。而且还是化名,并且从不在人多的地方亮相,都是雅间伺候。 呵呵!岁月又是笑了两声,推开李景隆的脚,奴家是场面上的人,若是连您的身份都猜不出来,这双眼睛就还要它干嘛?你一共来了船上三回,每次带的伴,一看就是军中杀人无数的汉子,奴家好奇,就留心打听了几次! 闭嘴,敢胡说,老子剐了你!李景隆怒道,随后赶紧看看朱允熥。 朱允熥听了满耳,正在对李景隆发笑。 曹国公,爱好挺全面!朱允熥对身边人说道,你们来过没有? 傅让微微低头,小声道,这是就是臣的父亲,不让臣和曹国公走得太近的原因。曹国公别的都还好,就是人品太不检点。家里妻妾成群,还在外头........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看上了娶回家去当个玩意儿。 可他爱新鲜,拿这当消遣。这烟花的地方,万一惹上什么病,铁打的汉子都挡不住! 朱允熥有些奇怪的看着傅让,笑道,你往日可不是这么多话? 往日,傅让谦恭谨慎,能不说话就不说话,更从不在朱允熥身边表达什么意见。 随即,朱允熥又道,你话里有话,是在劝诫孤吗? 傅让头更低了,没说话就算默认。 朱允熥心中有些来气,孤是那样的人? 方才,殿下还说,让曹国公带着您!傅让开口道,臣以为,殿下身份贵重,这种地方........... 好啦,好啦!朱允熥赶紧打断,随后又想起了什么,今日事,不许传出去,若是传到东宫左春坊那些学士的耳朵里,孤没好日子过了! 臣等晓得! 若是让刘三吾方孝孺知道了皇太孙上了画舫,怕是要去太庙哭诉了。 这时的船上已经乱成一团,到处都是尖叫声,差役们不知道朱允熥是皇太孙,只知道和曹国公出来办事。这时候都觉得丢脸,下手更是没轻没重。 船舱中,道然已经惊慌失措了。 他是栖霞寺的方丈,又是朝廷的七品僧官,若是被差役们揭穿身份,他就全完了。 赶紧,把我藏起来!道然慌忙道。 玉玲姑娘也是慌了,东看西看,闺房里只有一张床,一个书柜,一张快活椅,别无他物了。大活人,往哪里藏。 耳听得脚步声越来越近,忽然灵机一动。 老爷,先藏在奴家的裙子下面!说着,撩起宽大的裙摆。 道然想都不想,蹲在地上躲了进去。 咣的一下,门被踹开,应天府班头王大胆横眉立眼的进来。 进来后,左右看看,人呢? 大人,什么人?屋里就奴家一人!玉玲低声道,随后又抬头,满脸都是哀怨的神情,奴家是苦命人,大人怜惜则个,莫吓着奴家! 一句话,王大胆魂都飞了。他这样的人,往日何曾见过画舫的头牌。一声大人,骨头都酥了。 有权不用,过期作废。 王大胆看看身后,用脚勾上门,边走边笑,爷疼你都来不及,怎么能吓你!说着,已经走到了玉玲姑娘的身前,又笑道,嘿嘿,往日你们这些姐儿,都不正眼看老子! 大人说哪里话,往日奴家只能偷偷的远看您,奴家卑贱之人,怎敢......啊? 说着,一声惊呼。 原来是,已经被王大胆抓住。 呵呵,真不敢?王大胆坏笑,弯腰说道,不敢是假,看不上爷爷这种粗人才是真吧! 说着,手往下探。 咦!突然,王大胆身子一僵。 手又动动,感觉越发不对。 怎么?王大胆诧异的问道,这么多毛?说着,顿时感觉不对,用手一抓,一拉。 啥玩意?王大胆看看手里一大团毛发,他娘的,有人! 说时迟那时快,王大胆在玉玲的惊呼之中,手臂用力直接把道然扯了出来。 看着道然光秃秃的头顶,王大胆对外头大喊,来人啊,在娘们裙子底下,抓了一个和尚! 大人,手下留情!道然惶恐求饶,给您五百两银子,放在下一条生路! 此时,外面已经听到了动静。 抓着啦!?差役们一声喊,直接蜂拥而至。 房门洞开,王大胆拖着一个面如死灰的和尚,迈步朝外走。 老李,上去!朱允熥听到声音,对李景隆说道。 完了,完了,阿弥陀佛菩萨保佑! 道然在差役的手中挣扎不得,被拖到了甲板上重重的扔下,刚抬头就见面前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 惶恐之心顿时变成了喜悦,拱手道,兄台,原来是您?放在下一马,必有后报! 放你?为啥?你又不是我儿子!李景隆坏笑道,栖霞寺的方丈,道然大师,在姐儿的裙子底下薅出来,真是稀奇! 你认得我?道然已经面如死灰,甲板上许多人听到了动静,惶恐的同时也在张望。 不但我认得你,明日整个京城都知道,道然大师是个喝酒吃人肉花和尚!李景隆笑道,再往后,整个大明都知道,所谓的得道高僧,背地里是个钻姐儿裤裆的龌龊玩意! 公爷,不只是钻呢!王大胆凑趣的坏笑道,小人抓着他的时候,他正.........嘿嘿! 得饶人处且饶人!道然还在哭求,放我一马,金子银子必有厚报!三千.....五千两银子! 谁要你的银子,老子要让天下人看你的丑态!李景隆骂道。 大人,我和你.........喝过酒呢!道然继续哀求,你们不看僧面看佛面!我也算朝廷命官! 呸!李景隆骂道,大明律,官员不得出入烟花之地,你既是栖霞寺的方丈,又是七品的僧官,知法犯法还要贿赂本官。说着,一摆手,来呀! 在! 押出去,交给锦衣卫! 锦衣卫? 顿时,道然亡魂皆冒,挣扎着大叫,我和你喝过酒!我和你一块听过曲!你不能这么对我! 李景隆跺脚道,塞上他的嘴! 第179章我本事女娇娥,又不是男儿郎 摆在道然面前的只有两条路,要么被从姐儿裙子底下拽出来的丑事,传遍天下,以后他想当和尚都当不成。 要么,好好配合,成为那些即将收拾天下僧人的文官们手中的棋子。除此之外,没有别的路可走。 再狠一点,锦衣卫诏狱里,再加上一条胡惟庸同党的罪名。到时候他想死,都是一种奢望。 他有七品僧官的身份,名义上管着京师一带所有寺庙和僧人。文臣们是朱允熥对付和尚这个阶层的刀子,而道士则是文臣们手里的刀子。 道然被抓走了,硕大的秃头在秦淮河的灯火下,格外耀眼带着反光。画舫上依然是嘈杂慌乱,差役们绝不会放过这个狐假虎威的机会,继续对着那些客人大声的审问。 还有那些莺莺燕燕,哭哭啼啼梨花带雨,凌乱了妆容。 朱允熥正看的有兴致,忽然见差役班头低声和李景隆说了什么,后者脸上的表情格外精彩。 让他过来,问问!朱允熥说道。 稍后,李景隆过来,小声道,殿下,那些客人中,有.......... 有谁?朱允熥拉下脸,朝廷命官? 一个户部的堂官,两个工部的郎中!李景隆低声道,据船上的姐儿说,是这里的常客! 啧啧,一年就那么点俸禄,还有闲钱来这地方?朱允熥冷笑数声,记下名字,回头报给督察院! 说着,上下看了李景隆两眼,你以后,少来这种地方。你堂堂一个国公,家里什么样的女子没有?非要来这儿?老鸨子都把你认出来了,你说丢人不丢人? 李景隆面红耳赤,讪讪道,臣.........臣也就尝个新鲜! 还新鲜?你都快拿这事当饭吃了!朱允熥用扇子怼了下李景隆的胳膊,也就是你,换旁人你看孤怎么收拾? 殿下厚爱,臣惶恐不已!李景隆马上笑道,臣,以后一定改! 你少嬉皮笑脸的!再让孤知道有下次,孤直接差人告诉你夫人!朱允熥笑骂,你夫人是宁河王的嫡女吧?听说可是泼辣着呢?(宁河王,邓愈死后追封) 顿时,李景隆头皮发麻。家里母老虎可惹不得,平常想和丫鬟亲近亲近,都要躲着她。若是被她知道了,后宅起火谁也压不住。 这时,又听朱允熥说道,行了,差不多了,该抓的也抓了,让应天府的人撤了吧!回头你和何广义通个气,审的时候让凌部堂,方学士他们旁听! 是!李景隆回道。 热闹看完了,朱允熥也该回宫了。出来玩,有些事他还是知道分寸的。不过,还是有些眷恋的看了一眼那些梨花带雨的姑娘们。 宫里的女人,哪有如此鲜活,除了妙云各个跟木偶似的。前几日老爷子赏赐了一些高丽进贡的美人,可是只看了一眼,他就觉得了无生趣。 怪不得这时代的男人,都喜欢这些风月之地。家里的妻子都守着礼,相敬如宾的。对着她们,哪有和这些姑娘喝酒谈心,深入了解来的有趣。 李景隆见朱允熥不追究他,一颗心放在肚子里。昂首挺胸,走到甲板上,对着那些还在各个房间乱窜的差役们喊道,收了!收了! 随即,看看还在地上趴着的老鸨子和那些打手们,心里顿时又气不打一出来,这几个,你们应天府带回去,敢阻拦官差,好大的胆子! 公爷,杀人不过头点地,人您抓了,买卖您搅和了。若是还要抓人,抓奴家就是,和这些兄弟们无关!岁月站起身,微微福礼,娇笑连连。 要是别的场合,凭这小娘子的媚态,李景隆可能也就高高抬起轻轻放下了。可是一想到身后还有皇太孙看着,李景隆心里就满是恼怒。 知道老子的身份,还敢张扬出来!李景隆怒笑两下,抓着岁月的胸口,不过是一个老鸨子,还真以为自己金贵了..........咦! 说着,感觉不对。 然后,用力的拽了两下岁月的领子。 你........怎么平的?李景隆惊道。 岁月挣扎着推开李景隆的大手,盖好领子,冷笑道,公爷,奴家虽然是风月中人,可也讲究个廉耻,这么大庭广众的! 你闭嘴!李景隆心中发寒,忽然一手抓住了岁月的领子,一手抓着他的脖颈,上下看看,顿时呆若木鸡。 喉结?你有喉结?你是........... 公爷今日才知?岁月也不反抗,柔媚的笑道,秦淮河上,这不是什么秘密呀?您这风月中的老手,居然没看出来! 不远处,朱允熥看着李景隆似乎又闹出什么幺蛾子,不悦道,又怎么了? 李景隆噔噔蹬的跑回来,殿下,那老鸨子......是个........是个男的! 嗯? 朱允熥定睛看去,江风之中船头之上,岁月身材曼妙楚楚可怜,哪里有男人的样子。 莫非,这时代也有........女装大佬? 带来孤看看!朱允熥心中好奇,开口说道。 顷刻,岁月被几个侍卫扯到朱允熥身前,跪下! 哎哟!岁月娘子身上吃痛,惊呼一声,抬起头满是嗔怨,就不能轻些,奴家又没犯什么王法死罪,哪里惹了你们,一点都不怜香惜玉! 朱允熥上下左右,仔细的看了许久,眼中是一个皮肤白皙风情万千的女子,哪里能看出是个男人? 你是男的?朱允熥奇道。 我们爷问你话呢!傅让喝道,老老实实说,别做那些丑态! 岁月笑了下,有些人比花娇的味道,随后撩下头发,美目流转柔声道,爷说奴家是男的,奴家就是男的,不过在奴家心里!说着,低头轻笑,我本是女娇娥,不是男儿郎,只不过生错了皮囊。要怪呀,就怪老天太荒唐! 诶呀!朱允熥心中恶寒,后退半步,对李景隆说道,拉下去,快! 李景隆也浑身汗毛竖起,一想起曾经.........更是痛不欲生。忍着心里的不适,就要动手。 公爷轻些,奴家不吃痛!岁月笑道,上回您来,跟奴家皮盅时,可柔得很呢! 皮盅是什么?朱允熥转头问道。 侍卫们大眼瞪小眼,各个一问三不知。 解缙摇着扇子低声说道,就是..........嘴对嘴......饮酒! 啊?朱允熥差点惊呼出声,指着李景隆,你,皮盅,和他? 李景隆笑比哭还难看,凡是大手笔的恩客亲来,老鸨子必定要殷勤招待,那回得麻麻的,稀里糊涂就皮盅缠绵了片刻。 现在一想起来,只觉得阵阵恶心,好似晕船一样。 臣.........大意了!李景隆悲声道。 ~~~~ 此章荒唐,博君一笑。 第180章两处夜话 上一章章节错了,我好像瞎! ~~ 人生,还真他娘的一把鼻涕一把泪,说不清楚呀! 想那李景隆,好歹也是将门出身,看着身材健硕仪表堂堂的伟岸男子,居然........居然也有这么一个大污点。 虽说是被动的,可也是一辈子洗刷不掉的污点呀!也是一辈子压在心头的阴影呀! 须知,大明淮西武人集团,从老爷子到他那些老兄弟们,侄子外甥义子之类的都是直得不能再直的爷们。即便是小朱楠那样的,也是每天晃荡着鸟儿撒尿的小直男。 李景隆,跟一个男人皮盅,这不是败坏淮西武人集团的风气吗?若是被老爷子知道了,保不齐一怒之下就动用家法。把他活生生,打成弯的! 这事保密!别对外说去! 回宫之前朱允熥严厉交代了一番,换来李景隆千恩万谢的感激之情。自己的臣子,该回护的时候还是要回护,总不能让让他真成笑柄。 不过回宫之后,朱允熥走一路笑一路,几次差点笑岔了气。可以想象,以后李景隆得背负多大的压力!可能做梦,都会被吓醒。 殿下,您今晚在哪歇着? 朱允熥刚进了紫禁城的左安门,等候多时的王八耻就带人迎接上来,躬身问道。 去坤宁宫吧!朱允熥说道。 王八耻赶紧示意其他宫人前头开路,低声道,今儿娘娘不舒服,呕了好几次呢! 叫太医看了没有?朱允熥边走边道。 世上女子比男人难得多,男人只管种,等着收就行。女人却不一样,既要育,又要生,更要养,还要教。 太医看过了。王八耻低声笑道,奴婢悄悄问过宫里的老嬷嬷,她们说娘娘的反应这么大,八成是个小皇子! 但愿吧!朱允熥笑道。 要真第一胎就是个男娃,肯定被老爷子宠上天! 走走说说,坤宁宫就在眼前,事先听到消息的赵宁儿早就带着宫人在那候着。 见朱允熥到来,赵宁儿行礼道,臣妾,参见殿下! 老夫老妻了,别这么多礼!朱允熥亲手把妻子扶起来,看看她红润的脸色,听说了呕了几回,孤正担心呢,现在看来,气色还不错! 听了这话,身边伺候的太监嬷嬷宫女等,不用吩咐都低着头慢慢退下。 成亲还不到一年,哪就老夫老妻了?赵宁儿娇羞一笑,小声道,殿下说话真是不着调! 孤不着调?朱允熥笑道,曹国公李景隆你记得吧?那才是不着调的,孤和你说......... 赵宁儿等了半晌也不见朱允熥说,开口问,曹国公怎么了? 算了,没怎么!朱允熥笑笑,这种事还是不要和赵宁儿说的好。不然,以后媳妇可能不让自己和李景隆玩了。 进了寝宫之中,两人坐好,自有宫人奉上洗漱用品。 这几日进膳怎么样?朱允熥擦着脸问,你总是呕,要多吃! 吃不下,闻到荤腥就想吐!赵宁儿微微皱眉,殿下,让臣妾找点事做吧。天天这么呆着,一群人伺候着,没病都闲出病来了! 她本是活泼的姑娘,在宫里突然养尊处优,还是有些不适应。 你是东宫主母,你说了算!朱允熥坐在她身边笑道,不过也别太劳累了! 做点事活动筋骨,哪里就劳累了!赵宁儿捂着还未隆起的小腹笑道,再说,当娘的常活动,生下来的孩子才健壮! 当初的少女已经化作人妇,如花骨朵绽放开来,别有风情。不过,在欢笑的眼神中。朱允熥看到了一丝丝,隐藏的愁绪。 是不是想家了?朱允熥拉住赵宁儿的手,轻声道,若想爹娘姐弟了,就回去住几天? 赵宁儿赶紧道,谢殿下美意,可是国家有法度,天家有规矩。民间也没有女儿随便回娘家的道理,臣妾不能破这个例。 来人!朱允熥忽然对外面开口。 奴婢在!梅良心站在外门口,低声道。 传孤的口谕,明儿让太孙妃的母亲,姐姐,弟弟进宫...........她那个小外甥也抱进宫来。 奴婢遵旨! 殿下!赵宁儿见朱允熥如此体贴,心中喜悦,慢慢靠在了朱允熥的肩膀上。只觉得,心中满是甜蜜。 软香扑鼻,朱允熥难免心猿意马。再想想画舫上那些莺莺燕燕的画面,顿时有些按捺不住。 娘子,咱们好些日子没有........嘿嘿! 不行!赵宁儿声音跟蚊子似的,满脸通红,臣妾刚有孕,身子还不方便! 有啥不方便的,扎不着咱们孩儿!朱允熥笑道。 赵宁儿一愣,随后脸如火烧云,粉拳轻捶,殿下........殿下跟谁学的这么些话! 见朱允熥手脚不老实,又哀求道,殿下,臣妾身子真是不好。不如,臣妾叫那些高丽进贡来的美人伺候您? 孤不要,孤就要你!朱允熥笑道。 可是臣妾身上不舒服........... 孤有个办法!朱允熥坏笑着靠近赵宁儿的耳朵,这招,既能解了孤的渴,又不伤你的身子........你那嘴唇那么好看.......... 嘤咛一声,赵宁儿被朱允熥拉倒下,随后帷幔被朱允熥用脚勾上。 ~~~ 曹国公府,后宅,卧房。 李景隆呆坐在铜镜前,静静的看着镜子里,自己那张颇有男子汉气概的脸,有些怅然。 丢死个人了!忽然,李景隆抬手狠狠的给了自己一个耳光。 她,那么好看,怎么就是个男的呢? 她雌雄难辨,也不是我的错呀! 我他妈也也是上当受骗了! 心里不断的开导着自己,劝解着自己,可是却越想越是难受。 堂堂曹国公的一世英名!五军都督府左军同知,殿前军指挥使,城防军总兵官!居然..........居然...........哎! 李景隆萧索的一拍大腿,脑中没来由的想起那日的画面。那次是他第二次去那艘画舫,刚喝了两壶酒老鸨子就过来了。 那天江风有些大,那岁月大娘走在船舱之中,随风摆动身姿摇曳美不胜收。再加上眉宇之间的风情,俨然就是画中走出的人物一般。 点点烛火,白皙香肩。 一点红唇,细软罗衫。 风月班头的手段只露出一点,李景隆就没了魂魄。觉得那岁月大娘,比自己点的姑娘还要味道。稀里糊涂的和她喝了交杯酒,然后口舌........ 呕......... 突然之间,李景隆只觉得胸腹之中腥臭难耐,顿时呕了起来。 手扶着铜镜的台面,满口苦水,痛不欲生。 老爷!外面妻子邓氏进来,好端端的你吐什么?说着,掩嘴笑道,莫非,你也有了? ~~还有,还有,等等。 第181章审 呕.......呕......... 李景隆连呕了数口,吓坏了妻子邓氏。 她收起玩笑之心,上前轻轻拍打丈夫的后背,问道,可是吃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说着,对外面喊道,来人,快来伺候! 一群下人拿着痰盂热水毛巾进来,岂料李景隆一把推开妻子,快步朝外走,给爷准备青盐,爷要漱口! 怎么了这是?邓氏看着丈夫的背影,满是不解。 许久之后,邓氏躺在床上假寐之时,李景隆才蔫头耷拉脑,有气无力的进来。 你到底是怎么了?邓氏睁眼问完,却忽然捂嘴笑了起来,笑得满床打滚,前仰后合。 李景隆怒道,你笑什么? 你看你那嘴!呵呵!邓氏笑道,都肿了! 她不说还好,一说李景隆就感觉嘴唇火辣辣的疼。刚才用青盐刷了十好几次,嘴唇都肿了。 他娘的!李景隆垂头丧气的坐在床头,骂道,老子,老子这是招谁惹谁了,这么倒霉! 你到底怎么了?邓氏在后面,搂住丈夫,柔声问道,平日,你身子跟铁打的一样,怎么今天又呕又吐的! 李景隆回头,只见妻子眼中水波荡漾,透花的睡服上阵阵白皙皮肤隐约可见。 女儿随娘,虽然淮西这些老一辈的武人个顶个的歪瓜裂枣,可是抢....娶来的媳妇都是名门小姐。他李景隆的老丈人邓愈,当年抢的是一省平章的闺女。所以妻子邓氏,当年也是名满京师的大美人。虽现在已经生了孩子,年纪也大了,可还是透着别样的风情。 有道是三十如狼,四十如虎,五十金钱豹,六十完犊子了。邓氏,正如狼似虎的年纪呀! 哎!别闹!李景隆把妻子的手拿下去,爷今儿没这个雅兴! 顿时,邓氏大怒,好哇,说!让哪个狐狸精把你掏干了?在外面生龙活虎的,回家跟我就装死狗! 哎!李景隆又是一声长叹,你没看我嘴都肿了吗? 你嘴肿跟其他地方有啥相干?邓氏横眉,又不是用嘴! 呕..........一听这字,李景隆顿时受不了,捂着嘴腾腾的出去,又开始呕了起来。 见丈夫确实难受,邓氏也不闹了,柔声问道,真病了?请太医过来瞧瞧?要是不舒服就在家里歇几天,明儿打发管家给你请几天病假! 话刚说完,就听外屋李景隆喊了一声,你歇着吧,我出去一趟! 大晚上你去哪儿?邓氏在后面问道。 镇抚司! ~~~ 锦衣卫镇抚司刑房,犹如修罗地狱屠宰场一般。 道然和尚被四肢拉开,绑在一张铁床之上,嘴里发出杀猪一样的叫喊。 你们不能如此对贫僧!贫僧是栖霞寺的方丈,是七品的僧官,即便贫僧有错,也是交付督察院,大理寺,刑部,而不是你们锦衣卫? 呵!穿着飞鱼服,端坐在太师椅上的何广义,轻吹手里的热茶,冷笑道,你知道的还挺多?你若触犯的是普通国法,自然是交给那些地方,可你是胡惟庸的同党,呵呵! 我不是!我不是!道然肝胆欲裂,大声喊道,我根本不认识胡惟庸!不认识! 认不认识的,你说的不算,本官说了算!何广义放下茶碗,只要本官愿意,随时可以在你那男盗女娼的破庙里,找到你私通胡惟庸,意图造反的证据! 你..........栽赃陷害,血口喷人!道然吼道,我到底哪里得罪了你们,要如此对我?我乃信奉佛法之人,出家人从不与人为难,到底哪里得罪了你们?吼着,已经是哭了出来。 只要沾上胡惟庸的罪名,莫说他只是个和尚,他就是真的神佛。洪武爷都能打碎他的金身,让他万劫不复。 你们是不是要钱?道然似乎想到了什么,赶紧继续喊道,我有钱?要多少?一万两?两万两?五万两?你们说个数儿。 这么有钱?何广义惊呼一声,笑了起来,他娘的,在审你胡惟庸一案之前,先审审你如此多的钱财,是哪里来的!这叫...........说着,想想,对身边人说道,殿下说的那个词叫什么来着? 身边,心腹锦衣卫掌刑千户低声道,镇抚,殿下说的是,巨额财产来源不明! 着!就是这个!何广义一拍大腿,他娘的,你一个小小七品僧官,吃斋念佛的和尚,哪来这么多钱?来呀,给本镇抚司伺候着! 啊!啊!道然杀猪一样的大喊,不是我的钱,是庙里积攒的香火钱! 你送给那画舫姐儿的宅子,哪里来的钱?何广义怒问。 我是方丈,管着庙里的钱!道然哭嚎道。 你在城外有三处庄子,共计农田一千两百顷,是不是?何广义眯着眼睛问,你还养了一处外宅,有个私生子是不是? 道然已经吓傻了,你们........... 天下,就没有锦衣卫查不出来的事。何广义冷笑道,你不想说,你那些随从可是说得一干二净,告诉你,如今你那私生子的家门外,就有锦衣卫的人。识相点,问你什么说什么。不然,把你那私生子阉了,送宫里当太监! 呵呵!说着,何广义又笑了起来,一是胡惟庸的同党,二是收敛了如此多的不法之财,你自己掂量哪头重哪头轻。你收敛的财产,其实严格来说,算不得贪墨,事还有缓。可是你若有了胡惟庸同党的罪名,嘿嘿!栖霞寺以后少了一个方丈,多了一张人皮! 您.............道然哭道,您让我说什么? 先说说你名下的地怎么回事?说说你庙产多少,藏了多少佃户人口,这些年藏了多少香火钱!何广义冷声道。 和刑房一墙之隔的旁听室中,听着供述的凌汉和方孝孺等人已经是怒发冲冠。一个和尚,一个七品僧官。这些年仗着可以免税的特权,仗着出家人的身份,居然收敛了这么多不义之财。 不光道然一个人,栖霞寺内管事的和尚各个除了庙中的分红,每个人在外边有自己的产业。娶妻生子不说,甚至有的还要纳妾。而且各个都仗着可以免税,大肆的巧取豪夺,让别人把土地挂在他们的名下。 真是岂有此理。 一个真正的十年寒窗的朝廷命官,名下才能有免税的土地,他们和尚凭什么?朝廷命官贪污六十两银子,就要全家处斩,并且还要把皮拔下来充上稻草,活着挂在县衙大堂之上。 他们这些和尚,打着佛法之名,居然暗地里贪了这么多?还他娘的不受惩罚,活得比当官的还滋润,岂有此理! 秃驴!待听的刑房内,道然供述寺内每年有多少百姓孝敬的记名钱,可以挥霍。有多少香火钱可以挥霍的时候,凌汉勃然大怒。 如此鼠辈,不治愧对天下!方孝孺也怒道。 这时,凌汉怒发冲冠,再也按耐不住,起身直接走进刑房。 何广义正坐着,用腰刀剔着自己的脚趾甲,笑道,老大人要过来亲眼看看?这血胡连拉的地方,别污了您的眼! 凌汉没理会他,直接走到道然面前,秃驴! 在!道然见锦衣卫指挥对这老头都客客气气的,赶紧大声答应。 你管着京师附近几十家寺庙和僧人,想必他们的事也知道一些吧!凌汉冷笑道,把他们不法行径,如实说来! 是!道然竹筒倒豆子一般,凡事他知道的,不管真假全盘托出。 放开他!等他说完,凌汉道,让他签字画押,然后给督察院写一封检举奏折! 什么?道然心中惊讶,督察院? 你写!凌汉怒视道然,老夫教你,你就说身受朝廷大恩,又受佛法熏陶,特向朝廷检举有失德行的僧人,检举寺庙收敛钱财的法子,检举僧人的不法之行! 到时候,老夫按照你所写的抓人。然后,你再以僧官的身份上书,僧人免税的重重弊端。请朝廷削去僧人特权,清查寺庙田产,收归国库! 噗通,刚刚被放开的道然,又软软的栽倒。 这是,这是要他道然自决于天下僧道呀! 哎呀!边上,何广义失手,刀锋刮破了脚趾,看着红色的血骂道,这刀,真他妈快! 第182章兔子 锦衣卫杀人,无论手段多么残酷,无非都是人死见血。 而文官杀人,不见血。 何广义心里门清,一旦道然和尚落入这些文官的套中,一辈子都生不如死。文臣们抓住道然的隐私把柄,把他供起来,让他成为攻击天下僧人,大义凛然的正直僧侣。 道然有用的时候,这些文臣自然会保着他,等他没有利用的价值了。道然就等着被天下的僧人,活活咬死吧。 锦衣卫杀人,再怎么厉害也要一个个的杀。文官们杀人,却是直接拿一个阶层开刀。 看看还在流血的脚趾,何广义随意的擦擦,穿上靴子,转身出了刑房。该做的他已经做了,剩下的就是文官们的事了。他听多了,看多了,掺和多了,不但没好处,说不定将来还要沾上一身腥。 刚出门,就见另一个心腹锦衣卫掌狱千户走过来,低声道,镇抚,曹国公来了! 大晚上不在家搂媳妇睡觉,跑咱们这干嘛来?何广义皱眉沉吟一下,他要干什么呀? 他要见被抓来那个老鸨子!掌狱千户回道。 何广义沉思半晌,别看曹国公是超品皇亲,可在镇抚司这儿,说话不好使。不过,毕竟曹国公也算殿下身边可用之人,多少还是要给些颜面。 随即,何广义无声的咧嘴笑了下,大半夜见老鸨子?曹国公真是雅兴!说着,摆手道,让他去见吧! 是!掌狱千户躬身,退下。 对了!何广义把下属叫住,天亮以后把那老鸨子放了吧!她也没什么大罪过,要处置她也是应天府,咱们锦衣卫不干这鸡毛蒜皮的事!说着,伸下懒腰,打了个哈欠,让厨房给我准备些热乎的酒菜,饿了! 他如今是锦衣卫指挥使,位高权重,一声令下自然有人前去准备。 却说那掌狱千户走入镇抚司前堂,里面曹国公李景隆已经等得有些不耐烦了。 下官见过曹国公!尽管不互同属,掌狱千户还是颇为恭敬。 李景隆斜眼道,你们镇抚答应了? 那千户依旧恭敬低声道,是!说着,看了看李景隆的脸色,笑道,方才,我们镇抚大人骂了下官。说曹国公不是一般人,不过是见个不要紧的人犯,直接让他见就是。 听对方如此说,李景隆心里好受一些,脸色缓和不少,前头带路! 锦衣卫乃皇帝亲军,莫说他这个曹国公,就算是大明亲王,没有锦衣卫指挥的点头,都休想在诏狱之中见到任何人。 再说,锦衣卫虽然凶神恶煞,但也不是不通时物的愣头青。该有的人情世故,也是懂得的。 李景隆带着两个随从,跟着带路的锦衣卫进了镇抚司的大狱,在一间牢房门前停住脚步。 接着,用手划开木门上的观察孔,贴近了仔细的看着。 牢房之中,那位岁月的姑娘蜷缩在角落,似乎是睡着了,像只怕人的野猫似的。 娘的!李景隆狠狠的揉了下嘴,看老子怎么炮制你! 心里想着,对身边的随从说道,去,找应天府的差役,让他们带你们抓几只兔子来? 兔子?这黑灯瞎火的? 随从的心里疑惑嘴上不敢说,只能默默听令。 又看了牢房中那人许久,李景隆咬牙切齿,把门打开,老子进去好好修理修理他! 掌狱千户微微一笑,公爷,没这个规矩!您身份虽然贵重,可您毕竟不是..........不是下官不给您方便,实在是何镇抚的规矩森严! 哼!李景隆冷哼一声,无可奈何,转眼问道,你们镇抚呢? 许是在花园子里喝酒呢! 带本官去!本官也正好喝点!李景隆又看了牢房中那蜷缩的身影一眼,冷冷道。 花园中,石桌上,几个小菜,一壶酒。 何广义正在自斟自饮,远远的望见李景隆跟着他手下过来。他的眉头不可察觉的微微皱了一下,随后又快速的舒展开。 他和李景隆,都算是将门出身,彼此之间还要留着些情面。只要不涉及到国法圣命,这些场面上的事,他也要笑着应对。 什么风把您吹来了?何广义随意的拱拱手,曹国公要是不嫌弃,一起喝点? 李景隆笑着坐下,咱们哥俩还叫什么国公,好端端的兄弟都叫外道了! 谁他妈是你兄弟?何广义心里暗骂,早先几年你曹国公可是眼皮都没夹过老子。 这么晚了,何事?何广义心里骂,嘴上笑,主动给李景隆倒酒。 拿着酒杯一饮而尽,李景隆叹息一声,兄弟,哥哥和那个叫岁月的有仇,一会炮制他一番,你给个情面? 不过是个老鸨子,怎么就得罪您了?何广义笑道,不是不给您情面,诏狱虽然是审犯人的地方,可人家没有什么大罪过,也不能动用私刑呀?再说,您又不是锦衣卫,这事不好办呀! 李景隆觉得脸上挂不住,可依旧带笑,你也说了,不过是个老鸨子,下贱的玩意儿!这点面子都不给哥哥? 您言重了,本来她也没什么大罪过,想着天亮了就交给应天府,要不您去应天府的大牢炮制他?您是曹国公,应天府里谁敢不给您颜面!何广义也喝了一口,您和她,有什么仇? 我的事你不知道?李景隆问道。 你俩什么事?何广义问道。 不是后者装糊涂,而是去画舫抓人的时候,何广义没有跟着去。 你真不知道?李景隆诧异的问。 您不说我怎么知道?何广义笑道。 装糊涂? 我用的着装糊涂? 李景隆看着何广义良久,忽然一笑,没事,喝酒! 这回轮到对方诧异了,举着杯跟李景隆碰了一下,曹国公,到底什么事? 没事!李景隆躲闪对方探究的目光,兄弟,给哥哥行个方便!说着,笑道,既然不是什么要紧的人犯,也不算坏了规矩。凭咱哥俩的交情,这点事还不许吗?难道,非要我去殿下那里讨个旨意? 何广义沉吟片刻,无奈道,好吧,不过我丑话说在头里,别太狠,出了人命要上报的,到时候追究下来........... 在我,在我!李景隆拍着胸脯子,兄弟放心,你给了方便,哥哥怎能让你难做! 随后,二人在花园之中饮酒吃菜,说些不咸不淡的闲话。 过了一会儿,掌狱千户过来,低声道,曹国公,您的伴当回来了! 嗖地一下,李景隆站起身,脸上带着几分狰狞,对何广义拱手,这个情哥哥记下了,以后事上见!说着,转身就走。 来到外面,看着自己的随从站在夜色里,一头的汗水,手里似乎拎着什么东西。 人呢?李景隆问道。 什么人?一随从纳闷道。 李景隆咬牙骂道,兔子! 这呢!另一个随从赶紧举着手里的笼子,城里酒楼都关了,好不容易叫巡夜的差役,敲开了醉仙楼的大门,就这么两条活兔子,小人都给抓来了!说着,卖功似的晃晃笼子,笑道,爷,您看,活蹦乱跳的! 你耳朵塞驴毛啦!李景隆顿时就是一个窝心脚,破口大骂,爷要的是兔子,不是这兔子! 两随从被骂傻了,爷,这就是兔子呀! 你们.............李景隆气得说不出话来。 这时,边上跟着的掌狱千户若有所思道,公爷,您老要的,是兔儿相公? 对!李景隆脸色有些凶狠。 这真没有!掌狱千户笑道,前年发画舫青楼牌照的时候,有那么一窝兔子相公也想办牌照。皇爷知道了,直接下旨,那些男不男女不女的玩意,全部发配西北修长城去了!现在这京里,是一个都找不着。 说着,看了李景隆两眼,继续笑道,您好端端,找那个干什么?多脏呀! 我............ 突然,李景隆心里想到什么,脸色大变。 本来何广义不知道这事!我若是真找了几个相公过来炮制那厮,明儿就传遍全城了。到时候没事也弄出事来,自己的名声可就真的........... 想到此处,李景隆狠狠的看了牢房那边一眼,便宜你了! 随后,闷声道,告诉你们镇抚一声,我走了。改日去我府上,喝酒! 下官恭送曹国公!掌狱千户恭送。 李景隆背对着他摆摆手,对身边的随从说道,那俩兔子装好,拿回府里明儿炖了,给爷下酒! ~~~五一快乐,还有,稍等 第183章风云再起 深夜,颍国公傅友德府邸,后宅。 须发皆白却依然雄风满面的傅友德正在书房中,爱惜的把弓弦拆下来,细心的保养着,跟他转战南北的爱弓。 先是用蜡细细的手搓,从上到下动作很柔和,但是力度适中。然后取来麻绳沿着弓弦下端,猛的撸一下,把上面的脏东西都撸下来。 保养好弓弦之后,傅友德双臂用力,胳膊上石头一样的肌肉乍起,一张弓顷刻之间弯弓搭弦。然后用力的拉了一下,嗡地一声满室皆响。 百战老将,人到晚年,面对的是日益衰老的身体,还有依旧满腔的雄心壮志。有些矛盾,但也有些不甘。 外面,传来轻微的脚步,管家在外面轻声道,老爷,二郎来了! 傅友德把弓挂好,又抽出墙上挂着的腰刀,顿时室内满是寒光。 让他进来吧!他低声说了一句,然后用绢帕仔细的擦拭起明亮的刀身。 爹!您还没睡!傅让进来,恭敬的说道。 傅友德把手中刀锋倾斜,眯着眼睛看着刀上的血槽,嗯,睡不着!你刚从宫里出来?说着,反转刀锋,用手指弹了下刀背儿,叹息声,哎,这刀都闲废了,再没有往日的锋利! 傅让微微一笑,父亲心中所想他如何能不知道。别看父亲已是须发皆白的老人,可是对于驰骋沙场建功立业之心,却依旧火热。只是现在的皇爷,对这些老将的态度...... 父亲,咱们家中还供着几个和尚呢吧?傅让低声问道。 世上高门大族中,供养几个僧人不是稀奇事。 城外庄子里有家庙!傅友德诧异的看着儿子,笑道,你娘说我杀太多,供奉几个和尚平日诵经说佛,算是给我积累功德!说着,大笑起来,这玩意,其实你老子一点都不信。死人堆里爬出来的人,信的,只有咱手里的刀枪! 据儿子说知,不但是家庙吧!似乎家里有人把庄子挂在了供奉的和尚名下!傅让上前几步,靠近父亲,那几个和尚对外行事,是不是也打着咱家的名头? 这我不知道!傅友德纳闷道,问这个干啥?家里的事,你不是都不问吗?说着,似乎想到了什么,站起身道,可是宫里?你听到什么了? 傅让对身后摆手,老管家关好门,轻轻推开。 父亲,家里的和尚撵出去吧!挂在名下的庄子收回来!傅让低声道,孩儿在太孙身边,殿下这些日子.......... 当下,傅让便把朱允熥削除僧人做官免税特权,欲清理天下寺庙田产,隐藏人口,控制僧人数量之事说了一遍。 儿子以为,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傅让接着说道,殿下厌恶什么,咱们就撇清什么,不能沾边! 傅友德想了半天,叹息一声,好!一会就告诉管家,让他去办!说着,忽然又笑了起来,自从蓝玉出事开始,你爹的眼皮子就跳。所谓树大招风,咱家小心些,总是没错的! 以前,老爷子杀李善长杀胡惟庸,杀的都是文官。可是现在,老爷的刀,似乎对准了这些跟着他出生入死的老臣。若不是有太孙殿下从中斡旋,怕是蓝玉案肯定不会这么草草结尾。 而以老爷子的脾气,即便是死了百八十人,也不过是个开头。他会顺着这条线,把牵连进来的人,全都杀干净。 这时,傅友德又道,其实,这几天我琢磨了一下。若真是回老家,颐养天年似乎也不错。你们都大了,你又在太孙身边当差,深受重用。未来的前程也错不了。现在大明兵强马壮,我这老骨头也该歇着了! 话虽如此说,可是话语之中的寂寥,溢于言表不言而喻。大明依旧有北方强敌环伺,还不到马放南山之时,他这样的老臣,哪里肯甘心隐退呢! 可是不隐退,蓝玉就是前车之鉴呀! 当初,开国之时,老皇爷曾说过,诸将之功,友德第一。当时听起来沾沾自喜,可是现在如芒在背。 其实殿下对父亲,颇为敬重的!傅让开口笑道,前日殿下与儿子闲聊之时,还说起过父亲!说着,看了看父亲,继续说道,说父亲一开始在故常大将军麾下作战,七战七胜的事,又说了许多父亲曾经的功绩。 殿下仁德!傅友德点头道,当日我投入到皇爷麾下,先是在老常手下,后来老常推举我为先锋与陈友谅大战,而后攻破武昌,又取淮东张士诚。说到底,咱们和常家打断骨头连着筋,跟殿下,更是渊源颇深! 殿下也这么说!傅让忽然看看窗外,更近几步,继续压低声音,父亲,殿下和臣说了一句话,儿子不知该不该说! 傅友德神情郑重起来,说! 殿下说!幸亏是他当了皇储,若是换成旁人,定容不下这些和他外公交好,鼎力支持故太子的老臣!傅让顿了顿,继续说道,殿下说,这世上到了关键时刻,真能指望的,也只有父亲等人!不然,他也不会拼了惹怒皇爷,去救蓝大叔! 他真这么说?傅友德动容道。 他虽然支持故太子,在军中也属于常遇春一派。可是在太子故去之后,他并未像蓝玉等人那样,旗帜鲜明的站在朱允熥那边。 人多少都是有些私心的,皇家的事情能不掺和就不掺和,古往今来就算拥立之功,又有几人能全身而退。 而朱允熥上位之后,他傅家虽有嫡子在太孙身边当差,也没有像旁人那样,早早的献上投效之意。只是在保持着君臣大礼的同时,隐隐有些亲近罢了。他傅友德算得上太孙身后之人,但是算不得铁杆。 蓝玉案老皇爷有意把火烧到他们这些老臣身上,他不是不知道。是太孙殿下化解于无形,本来他心中感激的同时就有些羞愧。现在听了这话,动容的同时更是有些无地自容。 闲了这么些年,不但是刀养废了,人也废了!傅友德叹道,废到私心渐重,愧对了殿下一片苦心! 哎,人老了,想的就多。我想着你们前程无忧,我就关起门别惹人厌。老了老了,成老糊涂了! 父亲的心,殿下都明白!殿下说过,别看平时不怎么走动,可是心里有您!傅让接着说道,殿下还说,您宝刀未老,将来许还有用到您的地方! 呵呵!哪还有地方能用到我这老头子,边关有塞王,有卫所...........说着,傅友德眼神一凌,回头,你转告殿下,老头子别的本事没有,打仗杀人的功夫,一日没落下。有用到我的地方吩咐就是,定叫殿下安稳无忧! ~~~ 洪武二十六年的夏天,被一封七品僧官的奏折点燃火热。 栖霞寺方丈道然和尚,上奏天子,言天下僧人虽念佛,却多有不法。京师内外庙宇中,僧人皆不守清规戒律,暗中自肥。庙宇侵占田产,僧人用免税特权谋取私利。 奏折一出,朝野大哗。 紧接着皇太孙谕旨,令吏部尚书凌汉,翰林学士方孝孺,黄子澄等彻查此事。 而后,道然又奏,实名奏三十名僧人不法,养外宅有私生子,放高利贷等事。 文臣集团磨刀霍霍,对准了天下的僧人,更是对准了僧人集团所拥有的巨大财富。 但是紧接着,一封来自大同边关的军报,点燃了刚刚沉寂下去的武将集团。 山西,北元犯边。 北平,有大批北元兵马前置。 辽东,女真部族骚扰高丽边境,掳掠人口。 风云,再起。 ~~~~ 五一快乐大家。 第184章狂言 奉天殿中,大明文武汇聚一堂。 经过蓝玉案刚刚有些消沉的武将们,听闻边疆烽火,顿时又全露出了桀骜的面容。大殿之上喊打喊杀请战之声不绝于耳,而且越是年纪老的,叫嚷声音越大。 大同战报显示,此次北元犯边,兵力共达四万余人。都军都督府中军都督徐辉祖奏道,兵分两路,一路三万在前,领兵之人是北元贵胄,布里亚特,乌格齐。另一万兵马在外围策应,将领是北元太尉之子,马哈木。 龙椅之上老爷子默默听着,脸色看不出喜怒。而一边的朱允熥则是暗中思量的同时,眼神也在众武将身上不停的打量。 元主额勒伯克刚刚继位,正需要对大明的胜利,稳固他的地位。所以,一改曾经在山西一带小打小闹的做法,大张旗鼓的兴兵犯边! 朱允熥心中暗道,这元主也会挑地方,其他诸塞的边王都太过强悍,他们选了一个软柿子。 驻守大同的塞王,乃是郭惠妃所出的十三皇子朱桂。去年二月就藩,今年还不满二十岁。军事上政事上都有些稚嫩,而且大同的藩王兵马也远没有其他皇子的部属那么强悍。 可是偏偏,朱桂是个暴躁性子。听说北元来大军犯,竟然主动带兵出击。结果被北元铁骑前后夹击,损失惨重退守大同,向朝廷告急。 偶尔的失败不算什么,打仗没有永远的百战百胜。但是这些北元的犯边,无论是时机还有进兵路线,也选择的太好了一些。甚至挑选的对手,也太正确了一点。 除了大同一线之外,另有大部北元兵马在太原,乃至大宁一带,牵制晋王和宁王的兵马。而且辽东也不消停,如此多的兵马同时调动进攻,十分反常。 这么说,北元余孽,是想跟咱们玩一把大的? 龙椅上老爷子露出标志性的微笑,微微眯着眼睛,一手托下巴,一手点着御案的桌面。 谁他娘的,给他的胆子? 老爷子话音落下,殿中的武将们纷纷咧嘴笑了起来。 大孙!老爷子转头对朱允熥说道,你说,打不打? 打!朱允熥朗声道,孙儿以为不但要打,还要大打,特打,打到他怕,打到他起码五年十年之内,不敢再窥视我大明疆土! 是这么个理儿!老爷子点头称赞道,他不想让咱们过安稳日子,咱们也不让他过安稳日子。不把他打怕了,他以后年年来天天来,癞蛤蟆上脚面,膈应人! 说着,顿了顿,又对朱允熥说道,你看,谁可为将? 朱允熥从宝座上起身,微笑着看着众武臣,而这些武臣也把自己头颅高高昂起,目光坚毅,仿佛生怕皇太孙殿下看不到。 殿下,老臣愿往!定远侯王弼出列,大声说道,开国以来,数次北征臣都是先锋,捕鱼儿海一战臣为副帅杀的北元丢盔弃甲。当年臣揍了现在北元鸟皇帝的老子,现在老臣再去,揍他龟儿子! 老臣愿往!景川侯曹震等人纷纷呐喊,臣等在家骨头都软了,正好去边关活动活动! 老臣的宝刀,多年未见过血,老臣请战去大同,带上家中子侄,必提拿鸟太尉头颅回朝! 殿下,老臣当年跟着中山王深入漠北,却未能扫清胡虏,让老臣去! 众将纷纷请战,不甘人后,唾沫星子横飞,撸胳膊挽袖子。 须发花白的武定侯郭英大声道,去年打仗,就没让老臣去,今年不能再让老臣在家呆着了吧!殿下,老臣儿子多,得多挣点军功,不然不够分! 长兴侯耿炳文也喊道,殿下,臣请战。不破鞑子,提头来见! 这帮人,战争机器,杀人狂魔,唯恐天下不乱的主儿。 可是这次打仗,朱允熥并不想完全的依赖这些老将,在看到边关军报的时候,他敏锐的意识到,这是他一个机会。一个可以把手伸到边关,控制第一线机会。 所以,在老臣们的请战声音中,朱允熥的目光慢慢落在了那些中生代,年轻的将领们身上。 徐辉祖感受到了朱允熥的目光,跪地叩首,陛下,殿下,臣乃功臣之后,无寸功而居庙堂高位,深感愧也!请殿下点臣为将,臣必肝脑涂地,上不负皇恩,中不堕大明之威,下以告慰家父。 臣于京中十年有余,请往边关,为大明杀敌!老爷子的义子平安也开口请战。 臣不求为将,但求为开路先锋,冲锋陷阵!五军都督府前军都督,瞿能也开口请战。 臣身为皇亲,当为陛下和殿下分忧,为大明流血!驸马都尉李坚,梅殷等人也纷纷开口。 一时间,朝堂上新生代将领们的呼声,竟然压过了那些老将。 老爷子捋须笑道,后生可畏,大明后继有人!说着,又笑道,儿郎们大了,咱们也老了! 殿中老臣们本就对青年一代将领请战不满,听老爷子这话,顿时炸锅。 陛下,臣虽老,可是臣一辈子都在死人堆里打滚!臣十七岁就跟着您了!武定侯郭英道,这些后生看着还行,可都是从小养尊处优的,没吃过苦,没打过大仗! 郭老哥说的是!老臣们纷纷附和,殿下,打仗还是我们这些老人稳当。贼军近五万,加上咱大明的兵马近乎十几万大军会战,这些晚辈上去,一招不慎,就是大败! 还是老臣去,这些后生打打下手还差不多! 老将们如此说,新生代的将领们心中生气,可是嘴上不敢反驳。毕竟论辈分,不是他们叔叔,就是他们大爷。况且他们也知道这些老流氓的脾气,朝堂上回嘴了,等会散朝说不定就被这些老头追着打。 不过,终究是有人不服。 驸马都尉,前军佥事耿睿开口道,殿下,臣以为边关贼人来势汹汹,但未必能长久。臣等仰赖父辈功绩,身居高位,此战正是历练之时。现在若不让臣等去,将来老将们若是......岂不是抓瞎! 住口! 群臣中一声怒喝,耿睿的老子耿炳文怒发冲冠,抬脚就踹,小畜生,跟你老子叫板! 长兴侯,这是朝堂,不是你家,要打儿子回家打去!文臣之中,吏部尚书凌汉怒道,老夫要参你,君前失仪,咆哮朝堂。 行了!老爷子摆手,喧闹的声音停了下来,你们这帮杀才,一听说的打仗,就他娘的不要命!老了老了,还和年轻人争功!长兴侯,你打儿子干啥? 说着,老爷子挠挠头,他虽是你儿子,可也是咱的大姑爷,你说揍就揍?哼,杀才! 说话听音儿,老爷子话里的意思,似乎也不想用太过依赖老臣。 对这些人,你不能给好脸,看着没,一个个蹬鼻子上脸,一点规矩都没有!老爷子又对朱允熥笑道,除了杀人打仗,一无是处!大孙,你看看,到底用谁呀? 北元看着声势浩大,不过是跳梁小丑,孙儿以为,用谁都行,不过嘛!说着,朱允熥的目光看向众臣,落在一人身上。 这时,一直在边上装死狗的曹国公李景隆忽然开口。 陛下,臣请奏! 你也要去?老爷子有些纳闷,说吧! 北元小丑,犯我大明,不诛不足以显我大明天威。臣以为,比一战打碎贼人的满口牙,方能绝后患! 说着,李景隆跪地叩首,臣,请皇太孙殿下,带军亲征! 第185章老李又挨揍 请皇太孙殿下,率军亲征! 顿时,大殿之中,鸦雀无声针落可闻。似乎,所有人被李景隆的话惊住了。 殿下乃大明储君,自带浩瀚天威。殿下率京营兵马,赶赴大同边关,并掌管指挥太原晋藩,大宁宁藩,大同代藩三藩和边关四卫兵马。 殿下身为大明储君,代天子出征,浩荡天威之下,贼必无所遁形。三军将士闻之,必争先效死! 陛下起兵淮西,提三尺剑扫荡天下,平定中华。如今大明之储,皇明嫡孙提军北征,乃是承继陛下之志。大明武运昌隆,代代有明君! 一战胜之,赫赫武功远超汉唐,三代以来兵锋未有我大明之盛者。尧舜以来,帝王之中,雄才大略文治武功未有如皇明者。 若殿下出征,势必史书传唱,后人景仰。而北元,亦不敢再犯我天朝边境,必将俯首称臣。 说着,李景隆跪在地上,当当的磕了三个响头。 如今,大明有百战猛将,无双健儿,又有英明神武之储君,上下一心,扫荡贼酋。臣不才,愿为殿下前牵马,为一阵前卒尔! 漂亮! 朱允熥差点喝彩起来,老李呀老李,你他娘的真是个人才。只要我用得到你的地方,你总是能办得如此出彩。 军功,朱允熥需要军功。借此北元来犯,他不但要亲赴前线,亲自见识一下真正的金戈铁马,还要把边塞诸军卫的总兵官,都收于麾下。 当然,他没狂妄到以为自己带兵,就一定能胜利,名将都是死人堆里爬出来的。他可以作为鼓舞士气的存在,选一二老将布置战略战术。 他要在天下将士的心中,树立起除了储君之外,军功上的威望! 朝议之前,朱允熥就和李景隆通过气,没想到短时间内,他就想出如此有力有节的说辞。 真他娘的人才。 不过,老子可不用你牵马。你李景隆干什么都行,就是不能和打仗沾边,晦气!朱允熥心道。 殿中,异常的安静。 连老爷子似乎都被惊住了,愣愣的看着李景隆。 忽然,文臣中发出一声悲鸣,李景隆,你这奸臣小人! 只见中书舍人刘三吾带头,诸位大学士怒发冲冠,双眼赤红,尤其是方孝孺和凌汉,若不是有人拉着,怕是当场就要对李景隆报以老拳。 你这厮!凌汉跳脚骂道,储君乃是国本,君子不立危墙之下。大明有百战雄师,焉有储君出征的道理。你身为皇亲国戚,居然鼓动储君犯恶,是何居心? 方孝孺被同僚拉着,头上的进贤冠都掉了,咬牙切齿的怒道,皇太孙何等尊贵,江山社稷维系于一身。尔竟然口出狂言,怂恿储君出京远征。山高路远,若是出了什么差错,你李景隆几条命够杀? 你.........你.........年近八十的文华殿大学士詹同,指着李景隆颤颤巍巍骂道,小人,小人!身为大臣,怂恿君王穷兵黩武,乃是不忠。身为皇亲,不能劝诫君王立身为正,乃是不孝!李九江,你这不忠不孝之徒! 李景隆被骂的七窍生烟,可是不敢还嘴。他怕再回嘴,这些文臣们真冲上来揍他。须知,此时朝堂上的文臣,可都是老皇爷喜欢的正直敢言之士,没有阿谀奉承之辈。 文臣们反对,破口大骂。但是武臣之中,在经过短暂的错愕之后,诸武将却纷纷赞同。 尤其是定远侯王弼,景川侯曹震等原属于常遇春一派,后以蓝玉马首是瞻的武将们。紧接着,其他武将也不甘人后,纷纷附和。 人都有私心,若是皇太孙出征,自己能在边上辅佐,这是不亚于从龙之功的大功。 你们........你们.........詹同看着那些大呼小叫的武臣,颤颤巍巍的上气不接下气。突然眼睛一翻,昏了过去。 老学士! 大人! 顿时,一群宫人上前,又是掐人中,又是摇晃,詹同微微转醒。 殿下!詹同大声道,您若是出京远征,老臣就自裁! 臣亦如是!方孝孺等人也开口道。 够了!老爷子冷哼一声,大殿又恢复平静。 乱哄哄的成什么样子?老爷子怒道,都是国家大臣,弄的大殿跟集市似的,尔等和乡下泼妇一样,寻死觅活。眼里,可还有咱,可还有皇太孙! 臣等死罪!众臣请罪。 老爷子看了他们半晌,没有发作,转头问道,大孙,你的意思是? 朱允熥微微一笑,皇爷爷,孙儿觉得曹国公说的有理!说着,看看群臣,诸位莫慌,孤知道兵战凶危,可是有这么多百战老将辅佐,几十万朝廷大军,孤能出什么事? 殿下!方孝孺跪地大哭,隋炀帝当时,也是这么想的! 被当场打断,朱允熥心中有些恼怒。 不等他开口,老爷子怒道,闭嘴!大孙你接着说! 朱允熥笑笑,又对老爷子笑道,皇爷爷一直希望孙儿将来,做一个圣明天子。可圣明天子,不是呆在深宫里就能做到的。孙儿想,出征未尝不是一种历练。朱家的皇帝,不能做紫禁城中不出门的皇帝。 治天下靠两手,一手是文,一手是武。皇爷爷您创业艰难,孙儿又岂能于军事一问三不知? 孙儿,代皇爷爷出征,天下士民,三军将士必感同身受。壮我大明军威,震慑敌国。 孙儿知道打仗不是过家家,孙儿想,不若选几个稳重的老臣辅佐,具体的事让他们去干,孙儿坐镇中央,绝不乱指挥! 说着,朱允熥笑道,皇爷爷,您一辈子南征北战,武功浩大。怎么着,也不能让孙儿,差您太多不是! 呵呵!老爷子笑了下,伸手拍拍朱允熥的手臂,大孙呀! 在! 滚一边去!老爷子勃然变色,跪边上,跪好! 啊?您老爷子怎么说变脸就变脸? 朱允熥心道,刚才还好好的,笑眯眯的,这会怎么跟要吃人似的。 跪好!老爷子暴怒,你爷爷还没死呢,用得着你亲征!啊?满朝那么多武将不用,你要去打仗,连个儿子都没有呢,你就要以身犯险,你想气死老子? 朱允熥低头跪下,心道,完了,此路不通,老爷子不许! 而此时,殿中的文臣们却是欢呼雀跃,陛下圣明! 你是皇储,大明的国本,大明将来的指望。你不好好在宫里呆着,出去打仗去,这不是不务正业吗?老爷子继续怒道,打仗是刀光剑影,是死人无数,你以为是走过场?你爷爷打了一辈子仗,多少次死里逃生才有今天? 孙儿就是想历练一番,所谓文治武功,武功一事孙儿若不能知,将来如何为大明开疆拓土......... 还顶嘴!老爷子直接拽下脚上的布鞋,抄在手里,你想气死咱?父母在不远游,你爷爷头发胡子都白了,你要出去打仗? 不过,看着孙子和自己一样,倔强的脸,手里的鞋终究没有抽下去。 李景隆!老爷子闷声道。 顿时,李景隆有种不好预感。 臣在! 过来!老爷子冷笑。 李景隆手脚并用,往前爬。 上来点!爬到咱跟前来!老爷子怒道。 李景隆浑身冷汗,慢慢爬到了老爷子跟前,陛下........... 啪地一下,老爷子一鞋底子直接抽在了李景隆脸上。 让你歪嘴! 啪啪,老爷子反手几下,让你歪嘴!你算他表哥,却不知道劝他。别的事你顺着他咱不管,这种事你也顺着他?还帮他开腔,说他娘那么一大堆好话,你以为咱看不穿你们的小把戏! 陛下,臣该死! 李景隆被抽的连连哀嚎。 老李,对不住了!朱允熥心道。 第186章选将 啪啪,啪啪,啪啪啪。 满殿,都是老爷子轮着鞋底子抽人的声音。若是普通臣子,老爷子这么做可能有些不妥。不过李景隆是老爷子亲外甥的儿子,正儿八经的皇亲小辈,怎么揍都行。 老爷子一下重过一下,让人奇怪的是李景隆也不求饶,笔直的跪着任凭抽打。 陛下打得好! 臣昏了头! 臣只想着好,没想到忧! 请陛下剥了臣的爵位,让臣去边关效力! 陛下切莫气坏了身体,为了臣伤身,不值当! 臣只是心直口快,没想那么长远! 这就是说话的艺术,老爷子的为人,你越是叫得欢他越打得厉害。你越是求饶,他越生气。你越是解释,他越认为你是掩饰。 来人,拉下去! 老爷子打累了,喘着粗气怒道,拉下去打二十板子,看他长不长记性! 朱允熥赶紧给朴不成一个眼神,后者心领神会带着几个侍卫宫人,把李景隆拉了下去。 你!老爷子又一指朱允熥,坐好!先把国家大事说清楚,一会回去再收拾你! 谢皇爷爷!朱允熥感慨逃过一劫,在边上坐好。 再敢言皇太孙亲征者,斩!老爷子面对群臣,朗声开口。 臣等遵旨! 文臣们落泪哽咽,陛下圣明! 不过,太孙说的对,这一仗必须要给北元点颜色,不然他以为咱大明这只老虎改吃素了!老爷子把鞋穿上,看看朱允熥,你心里定然有其他的想法,你说说! 我就想出征!还让您老一顿鞋子把想法抽没了! 打仗,咱们大明是不怕的,朝中这么多功勋武将各个都能独当一面!朱允熥又起身说道,不过,孙儿想,是不是也要给京中其他将领们一些机会?所以孙儿觉得,选一二老臣为主将,青年才俊为中坚,结合边塞藩王的兵马出击。 老爷子想想,你想选谁? 朱允熥看看众位武将,目光落在最前面,始终没说话的两人身上。 宋国公冯胜,颍国公傅有德。两位老臣,很少在朝会上发言,前者确实是老了,站在那里已经显得有些力气不足。而后者,虽也老,但精神矍铄。而且,傅友德大兵团作战经验丰富,用兵既稳又狠。 他就是吃亏在,入老爷子这伙比较晚,不然以他的能力,不会居于徐达常遇春之下。而且即便是他入伙晚,他也凭借军功做到了公爵的位置,此人的才能由此可见一斑。 颍国公,尚能饭否?朱允熥笑道。 廉颇老矣尚能饭否,出自前朝大宋词人辛弃疾,永遇乐,京口北固亭怀古。(我最喜欢的一首词) 傅友德一介武人,不知道啥辛弃疾,可是却知道战国名将廉颇的故事。 当时,傲然抬头,殿下,老臣虽老,但也拉得开强弓,骑得了快马,饮得了烈酒,杀得了贼酋。臣虽闲了些许年,可是打仗的本事却没落下。用老臣,必胜。不胜,臣愿一死。 老将虽老,说话时却有金铁交加之音。隐隐,有雷霆之意。 他老了,不代表他没有雄心壮志,更不代表他没有能力。只不过,往日把这些藏起来罢了。现在国家有召,他当仁不让。 孙儿推荐颍国公傅友德为主帅!朱允熥对老爷子说道,有老国公指挥大军,必然横扫敌酋! 老傅不错!老爷子点头,对傅友德笑笑,老伙计,既然大孙推举你,你就放手去打! 这句话,无疑给傅友德吃了一颗定心丸。 臣,有死而已!傅友德跪奏道。 至于副手,孙儿以魏国公徐辉祖为副!朱允熥又道,再选一些军中才军,如平保儿,瞿能,驸马都尉耿睿,李坚等为中坚,老中青三代结合! (以前文中有个错误,平安不是朱元璋的养子,平安是朱元璋养子平定的儿子。看太多资料,有时候迷糊了!) 老爷子沉思片刻,可!说着,站起身,大声道,既如此,五军都督府兵部发文,以皇孙太孙所说为准,傅友德为帅,征北将军领六万兵马赶赴大同。 臣等遵旨!众臣俯首。 皇爷爷,颍国公到了大同之后,诸塞的兵马调动?朱允熥小声问道。 老傅到大同,先帮咱办件事!老爷子开口道,先抽代王二十鞭!黄口小儿,好大喜功,有此一败! 接着,老爷子看看朱允熥,又道,到大同之后,代王,晋王,宁王三卫兵马,可供你调遣,三王不得违背! 顿时,刚安静下来的朝堂,又有些震动起来。藩王的兵马,傅友德可以调动指挥,这可是国朝开国以来,除了徐达等人之外,连蓝玉当初都没有过的隆恩。 老傅,咱再说一遍,皇太孙举荐你,好好打!老爷子正色道。 陛下放心,臣定然肝脑涂地!傅友德叩首。 户部,军饷如何?此时,朱允熥对户部尚书傅友文问道。 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大同那边负担不起六万大军的粮草,京营出兵还需朝廷拿出军费。而且,现在大明不是后世以文治武,士卒开拔所需的钱财,衣服,兵甲等物,都要全额发放。 军费无忧!傅友文笑道,户部刚刚才苏杭两地发行了新铸的银币,大有盈余! 殿下!凌汉也开口道,给老臣三五日,查清楚京师周边寺庙中的金银,都可用作军需! 和尚那边,倒是一笔很大的财货。 不过,银币..........? 朱允熥想了片刻,皇爷爷,不如给大军带上一些银币用作军需。银币在北地还没有推广,有了此物购买军需事半功倍,可以省去不少长途运送的繁杂事。 拨银币五万块!老爷子沉声道,还有事没有? 殿中群臣无话,老爷子走下御阶,看着傅友德,没事就散朝,尔等回家准备,快马利刀,宰了那群贼人! 喏!众武将同时,用军中之语回道。 朝会散去,群臣退下,殿中又剩下祖孙二人。 老爷子背着手,冷着脸,慢慢走向偏殿。朱允熥蹑手蹑脚,悄悄往外挪动。 你干啥去?老爷子冷声问道。 朱允熥停住脚步,回头笑道,爷爷,孙儿回东宫,还有折子没看呢? 过来!老爷子怒喝。 朱允熥赶紧低头,跟在老爷子的屁股后头。 跪下! 朱允熥跪好。 你能呀?老爷子骂道,你出去打仗,你爷爷咋办?咱这个岁数了,有今天没明天,万一有个好歹,你能见着咱活气不? 跟你说多少回了,打仗有的是人,用不着你。你逞啥能?你以为你让李景隆说那些话,能瞒过咱? 说着,又脱下布鞋。 爷爷!朱允熥大叫,别打脸!孙儿一会还要接见臣工呢! 撅起来!老爷子怒道。 哎!朱允熥答应一声,转身撅着。 啪啪,两下。 记着,只要咱活着,就不许你出去打仗去!老爷子边打边骂。 ~~三更,五一快乐。 第187章召见 当大明这座战争机器开动起来,便犹如沉睡的巨龙,露出了爪牙。 京营最精锐的兵马立刻集结,所选之将领兵士即刻集结,同时各种开拔的物资流水一样送入军中。五军都督的军令,八百里加急快马疾驰边关,传达军令。 翌日,朱允熥在东宫之中,先召见此次出征的副帅,中军都督,魏国公徐辉祖。 给允恭(徐辉祖)赐座!大殿中,朱允熥拉起跪俯的徐辉祖笑道,忠直不在这个上头,你是孤东宫的臣子,没外人的时候随意一些。 礼不可废!徐辉祖为人方正,依旧行礼之后,才沾着半个凳子,坐在朱允熥的对面。 朱允熥随意的坐着,开口道,孤这次点了你为副帅,你心中有什么章程没有? 回殿下,臣这些年一直在京中,纸上谈兵多而实战历练少!徐辉祖说道,此次边关大战,当以傅帅马首是瞻,臣管好份内之事,多学多看! 这就是朱允熥点他为副帅的原因,他为人稳重方直,分得清主次,虚心好学。在老一代将领老去之后,大明并不缺将才,而是缺少帅才,朱允熥此举也是在培养他。 此次去大同,京师之中许多功勋子弟请命随行。朱允熥又道,作为武将之后,他们肯上进,肯子承父志,这自然是极好的。说着,话锋一转,不过,这些功勋子弟在京城当惯了大爷,万不能把这些习气,带到军中。 臣份内之事,有掌管军法!徐辉祖正色道,无论谁家子弟,到了军中就只有大明的健儿,无豪门少爷!有拉帮结派畏惧不前者,有自持身份乱生事端者,臣必军法处置! 这次出征和当日蓝玉时不同,蓝玉用人一向是只挑他自己看得过眼的,而傅友德这回,除了不少没参与过大战的中生代将领之外,还有许多京师的功勋子弟。 能镇得住和能管得住是两码事,蓝玉为帅时,不听话的将领连王命旗牌都不请,直接找个没人地方就杀了,可是傅友德为人毕竟没有那么桀骜,所以朱允熥才有此一说。 你办事,孤信得过!朱允熥又笑道,好生去做,你早晚有为帅挑大梁的那天! 臣,有死而已!徐辉祖正色道。 什么死不死的!朱允熥说道,你们好好活着,才能为大明,为孤效命。说着,又笑了笑,转头道,叫廖家兄弟上来! 顷刻之间,两位朱允熥心腹侍卫,楚国公的后人廖铭,廖镛上殿拜倒。 他二人在孤耳朵边说了好几次,要去军中历练!朱允熥对徐辉祖说道,孤把他二人交给你了,他二人有一腔悍勇,但是没上过战场,可为马前卒,不可为领兵官。说着,对两兄弟道,还不见过徐帅! 末将见过徐帅!二人年轻气盛,行军礼之时,铿锵有力。 只怕这二人去军中,不是马前卒那么简单! 徐辉祖心道,早在皇太孙还未封王之时,这两人就和皇太孙亲近,后皇太孙封吴王,这两人更是随侍在侧,寸步不离。乃是皇太孙心腹中的心腹,铁杆中的铁杆。 不必多礼!徐辉祖虚扶一下,沉吟片刻说道,殿下,不如他二人为中军宿卫! 你看着办!朱允熥笑道。 中军宿卫,就在主帅身边,既可为大军破阵先锋,又可为主帅督军。而且因为靠近主帅,又能随时知道最机密的军事部署。当年老爷子崛起之时,手下的宿卫多是自己的义子,如沐英,李文忠等人。 作为宿卫在军中历练几年,放出去就是统兵官。 孤,对你们期望甚重!朱允熥起身,正色道,未来大明,靠的就是你们这些名将种子!去吧,去营中准备,凯旋之时,孤亲自为尔等解战衣! 喏!三人俯首。 接着,朱允熥在东宫之中又召见了此次随军出征的将领,平安,瞿能,盛庸,驸马都尉李坚等人,都是勉励一番殷勤嘱咐。 连续接见之后,已到快到黄昏。此时,颍国公傅友德觐见。 臣,傅友德参见殿下! 朱允熥依旧是一副平易近人,礼贤下士的派头,亲手把老臣扶起来,笑道,孤知道军中军务繁忙,可是心中有事不解,所以特传老国公前来! 傅友德一身半旧的铁甲,肩膀宽阔如山,沉声道,殿下心中何事? 朱允熥收敛笑容,正色道,此战,定能大胜吗? 他问的正式,对方微做沉吟,同样正色说道,未必! 说着,傅友德又抱拳道,北元人马来去如风,等大军到时,一旦彼等作战不利,就会远遁草原,等着我军孤军深入! 这便是草原民族对中原的优势了,仗着马多,打不过就跑,玩的就是游击战。等你真追上去,追的累了,乏了,他再掉头狠咬一口。如狼群一样,不住的撕咬,直至大军崩溃。 甚至,不用打。傅友德又继续道,这时候许是那些贼人,在大同一带已经抢了不少,等臣率军过去,他们一哄而散! 他说的是对的,现在大明国力强盛,有百战强兵,北元的兵马一直都是肆扰边关,很少有主动攻城的时候。不是他们不会,而是他们觉得攻城,损伤太大得不偿失。 老国公心中可有计较?朱允熥笑道。 殿下不召臣来,臣也要见殿下!傅友德抱拳说道,想要把这股北元大军吃下去,臣斗胆请殿下下令! 朱允熥一笑,可是下令给代王,让他不不惜一切代价咬住贼人。而后命晋藩,宁藩速出兵合围,把北元的四万人给包围住! 殿下慧眼如炬! 朱允熥站在御案旁,手指不住的敲打桌面。 北元这次犯边,来得蹊跷。更蹊跷的是,沿大同一线的塞王居然没有任何动作。太原大宁都是边地大镇,除了各自藩王的部队,还各有数万大明精锐,面对骚扰他们的敌人,他们不主动出击,反而上奏折说严防死守。 这些藩王,还真是算得好账,生怕自己的实力受损,没有朝廷的命令就装糊涂。而且,怕是他们也存了看大同代王那边闹笑话的心思。 你去写,把你心中方略写出来,送呈孤处,孤会找皇爷爷用大印!朱允熥沉吟道。 还有一事!傅友德接着说道,陛下昨日在朝堂上说,臣可以调遣晋藩,宁藩的军队,可是臣毕竟是臣子,他二位乃是藩王。想要把这四万多人吃下去,京营和大同的兵马肯定不够。若是届时,二王阳奉阴违...........? 孤给三叔写信!朱允熥开口道,他所说的三叔就是他的嫡亲叔叔,晋王。随后,他继续说道,至于宁王?你不是带着皇爷爷的金牌令箭吗?孤的侍卫在你军中为宿卫,若宁王敢延误军情,派孤的侍卫带金牌令箭前去,看他长几个胆子! 臣,这就放心了!傅友德俯首道,如此一来,此战必大胜! 朱允熥回身,笑道,大胜不大胜的总要打过才知道,孤点老国公为帅,并未只是为了大胜,除了打仗之外,还有练将之意!说着,朱允熥又笑笑,温和的说道,老国公,孤塞给你一个人! ~~一会还有,稍等。 这个国庆过的,真是糟心呀。我去相亲了,相亲了两个,真的。 可是人家都没看上我,说我丑,让我走!! 第188章臣舍不得您 塞个人?为何用塞字?这人肯定不咋地,不然如何用塞? 傅友德心里咯噔一下,他不是蓝玉那样天王老子都不好使的人,皇太孙对他有维护启用之恩,别说塞个人,就是塞一群人来,他也要接着。 可能让皇太孙如此开口的,是谁呢?莫非是皇太孙的母族子弟,要去边关混军功?但常家,不至于此呀!况且,若是常家的子弟要从军,他傅友德求之不得的。 只见朱允熥有些不好意思的笑笑,轻轻拍手道,出来吧! 顿时,傅友德眼神一凝,看着来人不住嘬着牙花子,心里道,咋是这个草包!他去前线能干啥? 朱允熥话音落下之际,曹国公李景隆一瘸一拐的捂着屁股,带着几分强颜欢笑,慢慢挪出来。 臣,参见皇太孙殿下! 晚辈,见过老国公! 都是国公,可说起来李景隆的家世比傅友德,显赫的可不是一点半点。他父亲祖父都追封了郡王的,他又是正经的皇亲,就算是官职上也不落下风。 可是在大明开国武人之中,官职是一回事,但辈分又是一回事。他李景隆哪怕爵位再大,也是这些老臣的晚辈。丝毫不能倨傲,更不能自持身份。 孤想,让曹国公跟着你去军中历练一番!朱允熥对傅友德笑道,不用冲锋在前,也不用独领一军,让他随军参赞军务就好! 若是不是昨儿李景隆被老爷子抽了一顿,朱允熥永远都不会让李景隆上战场。但毕竟李景隆是代他受过,老爷子虽然只是抽了他一顿,没准心里已经有想法了。 老爷子心里,自己的孙子不可能错的。错的就只有孙子的身边人,这回孙子说亲征,保不齐就是李景隆暗中撺掇的。 所以朱允熥想,与其让李景隆在京中战战兢兢的,不如派到战场上去。他这人虽然统兵打仗没能耐,可是个人的武艺却不差。不为将帅,也出不了什么乱子。 若是当真,当真能历练出来几分,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人孰能无情,李景隆在他身边暗中帮他做了那么多事,他也实在不忍心,让李景隆继续这么郎当下去。 况且,以后李景隆还有大用,总是靠着小聪明势必不能长久。这也算,他作为君主,对李景隆的栽培。 傅友德心里有些犯难,他对李景隆倒不是瞧不起,更谈不上有意见。李景隆此人,其实在老辈人的口中风评不错,但他什么都好,就是不像个武人。不是恨和恼,而是怒其不争。 其实也不是李景隆太差,而是和他爹李文忠一比,他简直就比没了。 李文忠十来岁就在军中,以宿卫的身份上阵,而后统兵作战,为人对上忠直,对下宽容。所带军队,令行禁止,无论胜败百折不挠。数次率领大军北征漠北,几次身披数创,仍然死战退敌。 可李景隆呢,生在大宅长于妇人之手,旁门左道门清,军事上却........而且他还没在军中基层历练过,往往是眼高手低,口出大言。他也不是没那个能耐天赋,而是根本心思不在这个上头。 他爹李文忠在他这个岁数,都已经是五军都督府唯一的大都督,掌握天下兵马和李善长一起,处理军国大事了。 本来,傅友德和李家,也不是一条线上的。而且最让傅友德看不上的,就是李景隆的嘴脸和做派。 李文忠他佩服,敢说敢做,为人正直。当初皇爷杀胡惟庸同党的时候,李文忠敢跟皇爷硬顶。 陛下杀尽功臣宿将,一旦边疆有警,或内有叛乱,那时谁来为国效力疆场?愿陛下三思。 看看李文忠这胆量,这胸怀。可是再看他儿子李景隆,就是一个磕头虫。 曹国公身子无碍?傅友德看看李景隆还有些颤抖的双腿,昨日刚挨了板子! 无碍的!李景隆苦着脸,我可以坐马车跟着大军! 军中要么骑马,要么步行,所有车马要运送粮草,伤兵器械,不得乘人!傅友德正色皱眉道,军中是要吃苦的! 那我就骑马!李景隆咬牙说着,也被傅友德勾起了心中火,不悦道,怎地?老国公瞧不起我?哼,论弓马骑射,战阵策论,我还未输给谁? 说是一回事,打仗是另一回事! 傅友德淡淡一笑,对朱允熥说道,就依殿下所言,让曹国公在臣军中,为随军参战,统计粮草等事!说着,拜道,臣先告退! 好!朱允熥亲自送了几步。 等傅友德走远,朱允熥刚回身,就见李景隆肩膀一耸一耸,挺大个爷们竟然哽咽起来。 朱允熥哑然失笑,你挺大个老爷们...........说着,他也知道李景隆心中委屈,对宫人道,给曹国公搬个软榻来,让他坐着回话! 臣,心里委屈! 这是实话,本来昨日他成了老爷子的出气筒,被抽了一顿鞋底子,又打了二十板心里就不舒服。好好的在家养病,突然被皇太孙传召,说让他上战场。 他李景隆是将门之子,上战场也不是不行,从小到大他也是名师教导出来的,胸中自然有些丘壑。可让他上战场,还不给他权力,让他只能当参赞。 这也就罢了,皇太孙怎么说他怎么做? 你傅友德凭什么瞧不起我? 老东西,不看你是开国老臣长辈的份上,我能待你这么客气!论爵位比你高,论圣眷比你深,论家世比你显赫,你牛什么? 李景隆也出身世家大族,大明朝除了皇上和太孙,哪个敢给他脸色。哪个敢把看不起三个字,赤裸裸的写在脸上? 你委屈什么?只让你参赞军务没给你权力?说着,朱允熥也坐下,你委屈是因颍国公轻视于你,还是觉得孤轻视你了? 再说,屁股还没好呢,就要去大同那边吃沙子?听说那边,可是荒凉得很。连口像样的饭食,都吃不到。 傅公!李景隆擦下眼睛,臣也不知怎么得罪他了,从臣小时起,他就看臣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 傅友德那么方正稳重老成的人,能看上你才怪! 朱允熥心里说着,嘴上却道,人家看不上你,你不会做出点成绩来让人家瞧瞧?说着,从御案上拿过一张帕子丢过去,擦擦,多丢人,三十多岁的老爷们,还掉马尿! 臣是性情中人!李景隆回道。 朱允熥不置可否,继续开口说道,大军出征,凭你的家世还有官职爵位,一路总兵官是当得的。可打仗不是儿戏,这么多年你都在京中纸上谈兵,没有半点实战经验,孤贸然给你大权,不是信你,反而是害了你! 辈份上你算是孤的表哥,于私你是孤的心腹之人。将来你是要大用的,没有真才实干的本事,即便是身居高位也站不住脚! 你也是将门出身,从小名师教导,有学识,有胆量,有武艺。差的就是些战阵的历练,参赞军务多学多看。当年你父亲不也是在军中,这样一步一个脚印走出来的吗? 你是孤的心腹,将来是孤的帮手。你历练出来,孤脸上有光,也能更倚重于你。他傅友德不是看不起你吗?不是轻视你吗?你偏偏就做出个样来,让他刮目相看。 你在军中肯学肯干,不但孤高兴,皇爷爷知道了也要高兴。毕竟,你也是自家人。他老人家以后想委你什么大任,也放心不是? 一番话,朱允熥说得很累。他才多大,李景隆的岁数都能当他爹了。可是下你在反过来,他却要跟安慰儿子似的,安抚李景隆。 李景隆心中也是又暖又酸,想到皇太孙的看重,只觉得自己一切都值了。可是一想到要去大同打仗,不禁悲从中来。 眼泪,顺着眼眶就下来了。 别哭了!朱允熥柔声道。 殿下!李景隆跪下,抱着朱允熥的大腿,臣,舍不得你呀! 孤知道!朱允熥拍着李景隆的肩膀。 第189章琐事 李景隆哭哭啼啼的走了,殿中只剩下朱允熥一人沉思。 大明朝堂上下,都把北元这只老虎当成了心腹大患。但是在朱允熥心中,却不尽然。 那是一只吃人的猛虎,可也是只病老虎。 大元先前占据中原之时,政治结构组织框架就非常松散,等退回草原之后更是始终没有形成一个完整的强有力的政治体系,说到底不过是奉黄金家族后裔为主的军事势力,在北元皇帝大汗之下,又有无数的部族首领,贵族。这样的组织,维持不了多久。 而在洪武二十年,蓝玉北征,捕鱼儿海一战彻底摧毁了北元的组织体系,使得黄金家族颜面扫地之后,北元控制的各部也不安分起来。 狼群中,永远充满了厮杀。 蓝玉破北元余孽,俘虏北元十之八九的统治阶层,北元皇帝脱古思帖木儿与太子天保奴侥幸逃脱。可是在逃亡途中,北元皇帝,这位元世祖的后裔,被阿里不哥的后裔也速迭儿,用弓弦连同皇太子一并绞杀。 随后,孛儿只斤,也速迭儿登上了北元皇帝,蒙古大汗的宝座。号称,卓里克图汗。 但他毕竟不是合法的继承者,而且他这一且兵弑君的举动,彻底拉开了蒙古高原上内斗的帷幕。 正应了汉人那句话,天子兵强马壮者为之! 而在数年之后,蒙古大汗的位子会被黄金家族血统之外的卫拉特首领布里牙特,乌合齐篡取。从此,依旧号称北元的蒙古产生分裂,即西部蒙古的卫拉特部(瓦剌)和东部的蒙古本部(鞑靼)。 即便是后来,黄金家族再次夺取了蒙古高原的控制权,可是蒙古高原也重新变成了一盘散沙,再不复往日的荣光。 更值得一提的是,在非黄金家族后裔为大汗之时,许多蒙古贵胄及部族,归效了大明。甚至包括不少的黄金家族后裔王室,更有无数的蒙古勇士。 北元,准确的说蒙古内部之中,并不是所有人都要与大明为敌。重新拥戴黄金家族登上汗位的权臣阿鲁台,在永乐初年就多次表示了归顺之心。 历史上北元和大明一直相互纠缠了两百多年,直至明末,北元才彻底被后金吞并。 是吞并,不是灭亡。后金的统治者,用更高明的政治手腕,把他们变成了帝国的合伙人。 在朱允熥看来,大明和北元,不单单是战争问题,而是政治问题,老祖宗留下的连横合纵之术大有可为。 正在朱允熥沉思之时,王八耻悄然而至。 殿下,户部侍郎赵勉,工部侍郎练子宁求见! 让他们进来吧!朱允熥又坐回到宝座上,淡淡的说道。 这两人,都是钦点的官员,两人正是壮年的年纪。侍郎再进一步就是尚书,也是朱允熥挑选的未来辅政之人。 臣等参见太孙殿下! 朱允熥看看二人,命人赐座之后,从御案上堆积如山的奏折中,抽出一封,板着脸色说道,燕藩上了折子,朝廷答应他的军需还有器械没到,是怎么回事? 早在年初,燕王那边就不住的上折子,以近年来辽东不稳为由,请求朝廷拨付物资等,充实军库。 户部侍郎赵勉脸上一僵,拱手道,殿下,臣在户部负责田亩之事,此等军需之事,一向是尚书大人和兵部,还有五军都督府主管.......... 你不主管就什么都不知道?朱允熥顿时拉下脸,口气不善。 边上,练子宁忙开口,殿下,臣今日翻阅历年累次拨与燕藩的物资存档,北平不缺东西呀!燕藩加上北平卫,共有兵五万余人。每年的军饷都是足额拨付,而且去年刚刚赏赐了四十万匹棉布,还有大批的钱粮! 至于军械,光是工部记录在案,有实可查的铁料等,北平的军库就有三十万斤。无论是兵器还是甲胄,也都堆积如山,根本不必重新拨给! 再说,燕藩要的都是火铳和火炮,火药弹丸等利器!说着,练子宁看了朱允熥一眼,小心的说道,事关重大,臣不敢自专,所以从臣接手工部的差事之后,就给卡住了! 说到这里,又补充一句,燕王年年都要这些东西,可是秦晋二藩,还有宁藩等塞王,却从没要过! 他有反心,当然要伸手要,而且是越多越好。 朱允熥心中暗道一声,刚板着的脸,面对练子宁柔和了许多。 这事办得漂亮,这练子宁以后是个可用之人。朝中这些进士出身的文臣们,对于各地的藩王都是没什么好脸色的,可是像他这么思想敏锐的,却没几人。 其实就算练子宁不说,朱允熥也知道,燕王那边不住的要东西,就是为了要充实自己的实力,为日后做准备。 此次边关战事一停,就着手把北平布政司,按察司,巡查御史还有卫所指挥使,都换成自己的人! 朱允熥心里想着,脸上的表情又变得凝重起来。 殿下,要不,臣现在就去准备?赵勉犹豫的开口说道,不过,马上京营就要开拔,军需等物............ 孤说了让你去准备吗?朱允熥冷声开口,两道目光让赵勉顿时忐忑不安。 这赵勉不是个聪明人,也不是个能干事的人。当初之所以选定他,是因为他是自己的老师,中书舍人刘三吾的女婿。 想不到,这人竟然笨到这个地步! 既然燕藩那边不缺,还给什么?朱允熥继续说道,户部,工部,写一个驳斥折子呈上来,把历年拨付的物资清单列出来,再把这些年燕藩那边的消耗也算出来。逐个对比,看他到底缺不缺? 那边定然是不会缺的,等账目算出来,朱允熥正好借着这个由子,换了北平那边的官。 臣等遵旨! 工部那边,存了多少火炮?朱允熥又开口问道。 回殿下,火炮等军国利器,臣一文官无权过问,造好之后都是交付五军都督府和兵部,由他们分配!练子宁说道,不过,上个月刚刚造好了大小火炮一百三十六门,校场检验合格之后,由兵部封存! 朱允熥端着茶,灌了两口,给靖海军的战船造的如何了? 三个造船厂日夜赶工,也不过是刚刚造好龙骨!练子宁说起公务来,一丝不苟头头是道。 你拿孤的手谕给兵部,战船上的火炮缺额,从兵部的库存火炮中选取!朱允熥放下茶碗,另外,工部下属的火炮铸造局,专心给靖海军再铸造一批火器。记住,务必精细,不得粗制滥造! 臣明白!练子宁拱手道,臣亲自督办! 这时,王八耻又进来,低声道,殿下,礼部尚书李原名求见! 传! 肯定是有急事,若不然王八耻不敢在朱允熥说话的时候,直接过来禀告。 稍候片刻,李原名捧着一封加急奏折进殿,见礼之后说道,殿下,高丽的求援的国书! 第190章琐事二 又上国书干什么?朱允熥有些不耐烦的说道,又是求册封,求金印? 朱允熥刚为皇太孙时,老爷子批准了高丽的新国号为朝鲜。但是没有册封李成桂为高丽国王。可是他却百折不挠,数次派遣使节前来,请求大明的册封。 封王,就意味着朝鲜成了可以有独立自主权的正式藩国。李家也就名正言顺的成了,朝鲜之主。须知,此时朝鲜内部,可不还有不少人怀念前朝王族,对李家暗中不满。 李家请求册封,就是要用大明皇帝的诏书,中国承认的正统性,来堵那些怀旧势力的嘴。 这种事,朱家爷俩怎么肯干!别看他李家又是金子又是银子又是美人的,不但不答应,老爷子还经常在给高丽的国书中破口大骂。 远夷小邦,固宜不与之较,但其诈伪之情,不可不察。惮各安分,毋生觉端。 顽嚣狡诈,听其自然,其来文关请印信诰命,未可轻与。 这就差指着李成桂的鼻子说,你个阴险小人了。可是李成桂真是人如其名,李成跪,成天跪。 越骂越送礼,越骂越上表,毫无廉耻之心。 再者,老爷子心中,李家属于篡位,乃是乱臣贼子。 自古以来中国的皇帝都这样,我这边怎么着都行。可是你们丫的这些藩国,都得规规矩矩的,做忠臣孝子。 虽不耐烦,可是由鸿胪寺转交礼部的国书,还是要看。朱允熥翻开,朝鲜文臣操刀,那不亚于国手的漂亮行楷,映入眼帘。 臣,权知朝鲜国事,李成桂敬奏中国天子,大明皇帝陛下............ 开春以来,辽东女真不住犯边,掠夺人口焚毁村寨,斩杀下国官吏。生灵涂炭,死伤惨重! 朝鲜伏惟小邦,本不敢于辽东之地擅加刀兵,唯恐惊怒上国。但朝鲜之民亦是人也,故发兵自保.......... 哼!看到这里,朱允熥冷哼一声,脸色冷的骇人。 还真是跟后世一个尿性,把自己说的那么可怜!说不敢发兵征剿女真,却敢侵占辽东旧土。须知当年,李成桂为了吞并一些辽东女真部族,率五千精骑一万步卒,都快打到了辽阳城下。 现在被女真骚扰几回,就可怜兮兮的上表,说什么不敢擅动刀兵?糊弄鬼呢?真把大明上下当傻子了,还真是一个阴险小人。 他说不敢,说不定此时已经结合军队,准备在辽东继续蚕食土地。 你是算准了老爷子,不愿意跟你们计较,不愿意劳师远征。你等老子上位的,牙给你们掰碎了塞腚眼里! 朱允熥心里怒骂,接着往下看。 若上国不许臣国擅动,则乞上国震慑女真,护我朝鲜小国安宁! 伏望皇帝陛下以乾坤之量、日月之明,体察下国之心........... 呵!朱允熥又是心中冷笑,真是无耻到极点,好话坏话都让他说了,一边因为他们和女真交战,乞求原谅。一边又说,要是大明不想让他们打,请大明打那些女真部族。 可是突然,朱允熥心中一动。 朝廷要辽东安稳无战事,那北平的燕藩就要首当其冲。这些年,朝廷对女真人一直是招抚的态度,而朝鲜在吞并了不少女真部族之后,女真人损失惨重退避三尺,很少主动招惹朝鲜。 怎么今年,忽然开始骚扰朝鲜边境了?而且,还赶在这个关节上? 世上哪有那么多巧合?巧合多了,就意味着猫腻! 见朱允熥脸上表情变换,礼部尚书李原名开口说道,殿下,臣接国书之时,听朝鲜使臣言。女真人开春之后,打破朝鲜边境城池,屠了军民三千......... 跟咱们有什么关系?哦,只许他李家朝鲜,吞并人女真部族,不许人家反抗是杀他?是何道理? 这...........顿时,李原名哑口无言。 朱允熥冷冷一笑,随手把朝鲜国书扔了回去。李原名惊诧之下反应不及,那国书直接掉在了地上,忙弯腰去捡。 别捡!朱允熥冷声道,孤有口谕,你仔细听了! 李原名赶紧垂手,肃然倾听。 给朝鲜李成桂回信。朱允熥起身道,一派胡言.............. 顿时,殿中的臣子们又是一愣,国书哪有这样措辞的? 就听朱允熥又道,回信告诉他,尔所说之事,一派胡言。孤听闻,朝鲜虽小,然亦有十万兵马。女真部族不过数千,如何能侵犯边界,屠杀士民? 女真部族,生长于林间河畔,彼等化外野人,如何能攻破城池? 尔朝鲜,先番侵占辽东故土,吞并女真之事,尚未平息交待。而今又要擅动刀兵,到底意欲何为?莫非,仍旧窥视辽东沃土乎? 若有此心,岂非欺我大明刀锋不利乎? 倘若真有女真来犯,尔等可自保城池。但若有一朝鲜兵士,踏我辽东之土。孤必百倍回之,勿谓言之不预也! 另,若朝鲜不能自保,女真部族亦不能挡也,何必称国。不若裁撤国号,设置郡县,大明必保全之! 说着,朱允熥又端起茶水喝了一大口,就这么写,就这么说,一字不改! 殿中几人,已是目瞪口呆,神色呆滞。 殿下!良久后,礼部尚书李原名才反应过来,开口急道,如此措辞,是不是稍有不妥!两国相交,大明乃是天朝是上国,殿下所说,有些咄咄逼人,有伤殿下仁厚之名! 啪地一下,朱允熥把茶碗放在御案上,连册封都没有,它朝鲜算的上什么国?皇爷爷去年给他的国书中就写过,彼系臣妾!蹬鼻子上脸的玩意儿,跟他客气什么? 见朱允熥发火,李原名不敢再言。 可是殿中的几个文臣,心里都在想着,殿下似乎对藩国,太过苛刻了一些。 而朱允熥看着他们,却没来由的有些后悔。 后悔把李景隆送到了军中,即将随军出征。 若是有老李在,不把朝鲜使臣和那自立为王的李成桂,喷成筛子才怪! 不是孤刻薄!朱允熥耐着性子说道,朝鲜李室自立,若不狠狠敲打一番,恐失了恭敬之心! 人家都快跪地上了,还怎么恭敬? 诸人心中腹诽,但是嘴上说道,殿下所言极是! 若无事,诸卿退下吧,孤还有奏折要批!朱允熥坐下,开口说道。 臣等告退! 李原名和练子宁站起身要走,可是户部侍郎赵勉却没动,开口奏道,臣有事奏! 朱允熥拿起一本奏折,说吧! 户部田亩清算司,郎中出缺! 六品以下官员由吏部安排!奏折后,朱允熥露出半张脸,这事在孤跟前说,你不觉得有些小题大做吗? 赵勉尴尬一笑,继续说道,臣是要斗胆推举一人,请殿下明断!说着,又笑笑,户部有一能员,名罗本......... 等会,这个名这么熟呢?朱允熥皱眉想想,恍然大悟。 这罗本就是赵宁儿的姐夫呀,算起来和自己也是连襟呢。只不过这人在户部只是个八品的官,而郎中却是正六品,而且管理清算司,可谓小官大权。 随即,朱允熥看着赵勉的脸色,有些不善。 本想出言呵斥,可是想想还是把话放回了肚子里。人人都有钻营之心,他提名罗本,八成也是为了在自己面前出个彩头。 只不过,这种举动为朱允熥所不喜。他这人有个特点,一旦不喜欢某人,或者心里有了看法,连话也不愿意多说。 淡淡的点头,知道了,下去吧! 第191章琐事完 哎! 臣子们退下之后,朱允熥把手里的奏折随意的一丢,仰头靠在宝座上,感到一阵心累。 要么没事,要么来的都是事。 大同有战事,辽东也有战事。朝鲜不安分,四叔那边膈应人。 铸币要发行,邮改驿的事今年要在北方推广,运河要疏通,官道要维修。各地的府学,州学,县学要建等等。数不清的事,忽然之间全部压了下来。 累了!朱允熥闭目揉着手腕,心道。 睁开眼,走到窗边,窗外的花园里一盆盆鲜花,正在初夏的阳光下娇艳的盛开着,像是一张张美人脸一般,让人怎么都看不倦。 殿下!王八耻给朱允熥换上热茶,笑道,您从早上起就忙于公务,不如,歇歇吧! 说着,低头走到朱允熥身边,小声的笑道,高丽那边进来的美人,都是歌舞双绝的。不如奴婢让她们准备准备,您........ 滚一边去!朱允熥抬腿就是一脚,笑骂道,你这奸佞小人! 要么怎么说自古皇帝爱奸臣呢,因为只有奸臣才知道君王想要什么。外边是大好阳光,殿内是案牍劳累,谁不想轻松的过日子呢?如此良辰美景,来点葡萄美酒夜光杯,再看看轻歌曼舞......... 可懒惰这东西是可以让人上瘾的毒药,尤其对君主而言。君主懒,则国家忧。君主惰,则国家愁。 给孤换浓茶!朱允熥伸下懒腰,重新坐回宝座上,拿起一封奏折,顿时笑容满面。 淮王朱允炆的奏折,他媳妇也有了身孕,特意上了折子报喜。而且还不只是正妃有了,身边的侧妃也有了身孕,双喜。 再看看奏折后面的空白处,没有老爷子的御批,证明这喜事老爷子还不知道。 当下,暂时放下手中的公务,站起身朝奉天殿走去。 奴婢参见殿下! 朱允熥刚到殿外,朴不成就迎接出来,行礼说道。 起来吧!皇爷爷呢!朱允熥抬头往里面走,开口说道,老爷子这工夫忙不忙? 皇爷在偏殿歇着呢,殿下这边请! 走入侧殿,只见老爷子正斜靠在软榻上,一只脚放在女官彩云的怀中,任凭对方揉捏,惬意的闭着眼睛,脚趾不时的动弹两下,边上还有一个宫女,正轻摇羽扇。 你孙子一天累的腰酸背疼,您老竟然还有这种闲情雅致! 朱允熥心中腹诽,老爷子让他署理政务,估摸着也是存了偷懒的心思。 孙儿见过皇爷爷!朱允熥在门口,朗声说道。 嗯?老爷子顿时睁开眼,赶紧把脚从彩云怀里抽出来,笑道,来啦!坐,坐下说话!说着,看看正在掩饰领口的彩云,老脸一红,这........让她给咱修修脚指甲! 你骗谁呢? 修指甲不得有工具吗? 彩云两手空空用什么修?莫非,是硬夹? 皇爷爷,淮王的奏折!看破不能说破,朱允熥把奏折递上去,淮王妃有喜了,他上折子给皇爷爷报喜,请您老赐名呢! 好事儿呀!老爷子眯着眼睛笑道,看看奏折,继续开口,嗨,还是双喜!好,好!说着,对朴不成说道,内库里挑些滋补的药材,赏赐到淮安。另,选一些老成的宫人送过去伺候! 孙儿宫里那些高丽美人也用不上,不如一并赏赐过去?朱允熥笑道。 红颜祸水,留在身边总是想弄。可他一个人,怎么用得了那么多。干脆都发出去,眼不见心为净。 上回,咱把高丽国进贡给你的美人,赏了你几个叔叔你还不高兴,现在怎么转性子了!老爷子笑道。 朱允熥苦笑一声,皇爷爷,孙儿每日政务缠身,哪有那个闲情逸致?再说了,都是红颜祸水,孙儿怕一不小心,掉进温柔乡里不想出来! 老爷子在软榻上坐直了身体,端起茶碗道,才干了多少活就叫累!你爷爷咱,干了几十年,起早贪黑的都没叫累! 您是圣君,孙儿怎能和您比! 哼,别拿好话忽悠咱!老爷子笑笑,继续道,咱听说,你给朝鲜国主的国书,可不怎么客气,他又怎么惹你了? 虽是让朱允熥署理政务,可是老爷子这边也还是没放松,事过去还没几个时辰,就传进老爷子耳里了。 也没惹,孙儿就是觉得他们朝鲜矫情!朱允熥笑道,敲打他一番! 狗儿的,那些高丽人就记打不记吃!老爷子喝口茶,开口说道,那地方的人,你比他们强,他们怕你,你要是比他们弱,他们就欺负你! 朱允熥笑道,皇爷爷怎知道? 当年和他们打过仗!老爷子又舒服的斜靠着,当年脱脱领兵南下打张士诚的时候,咱刚占了滁州。怕他把咱们也灭了,带兵挡在六合。他娘的,打六合的元军,其中就有高丽人。 说着,老爷子的表情有些狰狞,他娘的,那些人走一路祸害一路,见人就杀,见东西就抢!六合边上有个镇子叫瓦梁,好好一个镇子,让他们杀光抢光,女人都给抓进军营里,轮番祸害! 那时候,咱是造反的,有时候觉得自己手下弟兄干的那些事,已经够不是人了。可是再看看那些高丽人,哼! 后世南京沦陷之时,也有这些高丽人! 后来咱带耿再成,连胜了三阵,抓了一千多高丽俘虏。本以为这些杀人魔王都是不怕死的好汉,可是一见打不过咱们,他们就跪地求饶,爹娘老子的乱叫,眼泪鼻涕流一地,一点志气都没有。 朱允熥听着,开口说道,后来呢? 宰了!老爷子随手抓了一块点心扔嘴里,六合城下全宰了,开膛剖肚,暴尸荒野! 说着,老爷子忽然警惕的看看朱允熥,继续说道,你不会是还想打朝鲜吧? 随后,不等朱允熥说话,老爷子又皱眉道,大孙,那都是陈年旧事了,那地太远,太冷,占了那朝廷还要每年倒贴,得不偿失! 孙儿是想起了别的事!朱允熥笑道,驿改邮的事,今年要在北方推行。别的地方还好说,辽东挨着北平那边的几个军卫,根本没有民夫可以调动。 不如,让高丽出民夫,帮着咱们大明这边修路! 不但可以修路,还可以修筑城池,堡垒。当初您不就是因为辽东太远,没有设置铁岭卫吗? 咱们大明的百姓金贵,您不忍心用,那就用高丽人! 反正,他们也生于苦寒之地,冻不死! 听了朱允熥的话,老爷子沉思道,征发藩国民夫,这事没有先列,是不是对对咱们大明,有些不好听? 有什么不好听的,当年他高丽能帮大元出兵打仗,现在就不能帮咱们干活了?再说,也是不白征!朱允熥笑道,每年他高丽王进贡一堆没用的东西,他给咱们民夫,咱们就免了他的贡品! 说着,脸上露出几分狰狞,他若是不答应,咱们就和他好好掰扯一下!皇爷爷,四叔的折子里说,辽东之地乃北元余孽控制。可是北元的兵,为什么年年犯我大明边界,却不打他高丽呢? 这里头,是不是有什么猫腻? 他李家朝鲜,真的只是只奉大明为主吗? ~~~ 御贼淮安路,累战于八里庄,又泗、和等州贼八千余艘围淮安城,昼夜力战,却之。贼复至,莹身被数枪奋击,杀获殆尽《高丽史middot;崔莹传》 刚出手术室,正在低头猛写,稍等还有。 第192章铁岭卫 在传统的儒家观点中,君王的道德,国家的道德,是身为世界中心,作为天朝的中国,最应该展现给天下的。 这种道德,是所谓的大国风度,教化四方彬彬有礼。不以势压小国,不欺负弱国。这样的观点不能说错,但在朱允熥心中绝对不认为他对。 他总是认为这样的观点和态度,缺少血性。 世界数千年来持之以恒的规则,就是弱肉强食的丛林法则。你强大的时候,用仁德的态度对人,但是别人不一定感恩。反而在你弱小的时候,可以肆无忌惮的欺负你。 就好比一个人,风光的时候自然是朋友遍天下。可等你没钱的时候,谁帮你?不但不帮,还要踩平你。 在他看来,大国就是要欺负小国,就是要骄横。 好比毛子,北极熊若是和世界上的哪个国家说,你瞅啥?绝对没有哪个国家敢说,瞅你咋地。他要是跟哪个国家说练练?更没谁敢说,练练就练练! 当年,我们千年以来融入血液的权谋手腕,不会那么愣头青。刀剑与文化并行,行无声拓展之事。几百年后,哪有撒克逊人在世界上撒野的份? 老爷子沉思了半天,开口道,咱爷俩之间,你说话别拐弯,你到底怎么想的? 朱允熥一笑,随即正色道,皇爷爷,大同的战事,让孙儿想起了一些东西。咱大明现在兵强马壮,可隔三岔五北元却依旧犯边,这是为何? 咱们太被动!朱允熥继续说道,他北元想打就打,想撤就撤。世上只有千日做贼的,没有千日防贼的,咱们也防不住。归根到底,是咱们九边设的太往后了! 说着,朱允熥坐到老爷子身边,用桌上的点心为标注,开口道,您看,打比方这是北平,北平之外是辽东的诸卫,可是这些地方之外的万里之土,却都是北元的藏身之处! 国朝以来,数次北征,虽然让北元伤筋动骨,可大明耗费的钱粮也是数以亿计。孙儿想,不如把沿线设置军卫,不断的把我们大明的前线往前推。 有了这些前沿的军卫,北元想南下就绕不开。您害怕劳民伤财,那咱们就不用咱们的民,也不用咱们财。 高丽王屡次求册封,那咱们就让出点血,表示下诚意,他征民夫,帮咱们修筑。朝廷则精锐镇守,每年的充军囚徒尽数发配。再每年,就近从朝鲜内征粮食,充实军卫的粮库,给大明分担财政负担。 如此一来,不需要多少年,咱们的地盘越来越大,而北元的藏身处,被咱们不断挤压,咱们不就占了主动了吗? 不单是辽东如此,秦晋之地也可如此。虽然二叔三叔那边,没有藩国可以用。暂时看来钱粮的投入是大头,可是再大也大不过打仗的花费。就这次,傅友德带兵去大同,几万人路上的吃喝,开拔的物资银钱,就足够建几个军卫了! 慢慢的,军卫演变成城池,边疆大明士民越多,越是安稳。而且,这些城池把中原之地,能彻底的保护起来,把战火隔绝在大明腹心之外! 老爷子想了许久,开口道,心里还有啥,都说出来! 还以辽东为例,国朝开国以来,北元辽东重镇相继攻克,归附。您雄才大略,于辽东设置藩镇卫所,除了北平的四叔之外,最前沿广宁卫封给了辽王十四叔。但是按照前朝的疆域,还是太靠后了! 孙儿想,恢复铁岭卫。说到这里,朱允熥终于露出了心中的目的,开口说道,现在铁岭卫在朝鲜手中,让他们让出来。不但要让,还要用他们人口钱粮修筑。 有了铁岭卫,辽东都司军卫不再是守,而是直接可以打出去,并且更好的控制辽东,管辖辽东各部族。大大的拓展了,辽东各卫的空间! 在铁岭卫和广宁卫之间,再设金,复,海,盖四卫,如此一来层层连环,成为可以相互支持的军事力量,既能镇压朝鲜,使其不敢在窥辽东之土,又能让北元在辽东无立足之地。 朝鲜虽然看似恭敬,可到嘴里的肉,怎能吐出来!老爷子沉思道,你心里,还是想着要打朝鲜! 不是孙儿要打,而是铁岭卫关乎辽东百年安稳大计!朱允熥继续说道,辽东平,北地平。四叔掌管着辽东都司,加上十四叔的军队,从北平至广宁卫,有兵近十万人。 再有了铁岭卫,不但可以安定辽东,震慑蛮族。将来还可以以此为前哨,直攻蒙古高原右翼。而且,铁岭卫就等于把刀架在了朝鲜的鼻尖上,让他干什么他就要干什么。 见老爷子表情有些变幻,心中犹豫。朱允熥又道,皇爷爷,这些事不趁着咱们大明现在兵强马壮去做。孙儿说句不好听,后世子孙安逸惯了,他们也不会做。 孙儿再说句更不好听的,咱大明也未必能一直兵强马壮下去。 说完,朱允熥满怀希望的看着老爷子。 岂料,老爷子却开口,你没说咱还没留心,你四叔管辖之地居然那么大了。辽东都司的兵,居然那么多了。 爷爷,孙儿说要恢复铁岭卫,可没有对四叔的意思。朱允熥开口说道,孙儿,只是为大明版图着想!再说,孙儿知道,他虽管着辽东都司,可十四叔的人马他却指挥不动,等将来十九叔韩王就藩开原,二十一叔沈王就藩沈阳,又会从他手里分权,分人,分兵。 有些事,咱爷俩都明白!孙儿知道您老的苦心,孙儿也更知道关起门来都是一家人的道理,孙儿没那么计较。朱允熥继续道,孙儿想的,只是大明。 老爷子翘着腿,靠在软榻上,恢复铁岭卫,非一时之功,总要个三五年!说着,老爷子起身坐好,说道,先给朝鲜去旨,让鸿胪寺跟他们扯皮,看他怎么说! 那孙儿给是辽王十四叔去信,让他准备好兵马。等大同战事了结,随机应变!朱允熥说道。 老爷子还是默认了朱允熥的意图,恢复铁岭卫不但有利于军事,同时也昭示着,大明对于前朝大元所有领土的合法继承性。 此事一旦定下,就开始暗中准备。 翌日,傅友德带兵出京,老爷子和朱允熥站在洪武门城头,为大军送行。 京城百姓也夹道相送,大明开国以来几乎百战百胜,京城的百姓们也养成了骄狂的性子。在他们看来,大明王师出征,贼人必定伏诛。 早先蓝玉出征时,银甲金盔,官职旗牌接连数里,而傅友德则如普通老军一般,骑着战马一身旧甲,丝毫没有主帅的气魄。 王师没了气魄,百姓们看得就有些意兴阑珊。直至曹国公李景隆的仪仗出现,百姓们的欢呼才响亮起来。 朱允熥从城头望下去,行进大军之中,数十铁甲护卫,簇拥着李景隆,浩浩荡荡前行。 马上,李景隆盔甲华丽,不怒自威,看着确实有几分将门虎子的味道。 知道皇帝和皇太孙都在城头注视,战马上的李景隆忽然踩着马镫站起来,回望城头,大声呐喊。 陛下,殿下,不破贼奴,臣誓不回还! 喊完之后,他身边数十曹国公李家的私军家丁跟着呐喊,大明万胜!陛下万岁,皇太孙千岁! 紧接着,大军之中爆发出震天的呼喊,陛下万岁,皇太孙千岁! 城头,朱允熥看着城下耀武扬威的李景隆,心里笑骂,这厮! 对着城头表现一番之后,李景隆又骑在马上,强忍着屁股的疼痛,装作若无其事。 看着身边,如林般前进的大明虎贲,李景隆心道,其实,打仗也挺威风! ~~~ 脑子昏沉,写了好遍都不满意。自己看来,写的什么玩意。。。 第193章淮河 大军出京,精锐马队于大帅中军先行,步兵轻装随后,而辎重等皆走沿江水路。 国朝之初的百战虎贲,远不是后来那些乞丐一样凑数的军兵可以比拟。打仗意味着军功,意味着皇恩浩荡多赏几亩地,多赏布匹钱粮。大好男儿之前程富贵,皆在贼酋的头颅。 运送辎重器械的船队,从京师水路出发,过长江过淮河,一直往北。 六月夏日,炙热的阳光打在浩荡的淮河水面上,滚滚江水此起彼伏的波浪之中,似乎带着阵阵金光。 沿岸,无数农田碧绿如翠,一眼望不到边际。 淮河水流淌千年,孕育淮河两岸,养育无数英雄豪杰。从大汉群雄,到两宋豪杰,再到如今的锦绣大明,代代男儿自强不息,心比天高。 江面上浩大的船队看似缓缓的前行,微风吹过战船瞭望塔上的大明旗帜,迎风飘扬。两岸,无数在田间的农人,停住手中的活计,遮目眺望。 那些赤脚的孩童,不顾大人的阻拦从田中跑出来,沿着堤坝跟随战船前进的方向,迎风奔跑,嘴里大声呼喊。 大明!大明! 清脆嘹亮的童声,被风那么一吹,吹得好远,却没吹散。而是把这些声音扩散到江面上,围绕着战船回荡。 哈哈哈哈! 曹国公李景隆站在船头,望着两岸景象,听着若隐若现的欢呼,豪气大发,仰天长啸。 傅大帅还是给了曹国公些颜面,坐镇后队押运物资,不必忍着身上的痛楚,在马背上颠簸。 这是淮河中游,再往前到了下游,就是本公的老家! 笑声过后,李景隆望着前方的景象,语气有些感叹的对身边卫士们说道,当年,祖父携父亲,从老家去滁州投奔皇爷。祖宗保佑,我父祖,十余年中披肝沥胆九死一生,方成就了不世的功业,给李家挣下泼天的富贵! 他身后那些老兵卫士等,俱都是他李家的世代家丁,其中有头顶白发年过五十者,闻听此言已经是热泪盈眶。而那些年轻人,则是按着腰刀,神色郑重之中带着丝丝憧憬。 一老兵缓缓开口,语气有些哽咽,那真是,九死一生,死人堆里打滚,阎王殿上游荡!某当年追随老家主时,老主人不过束发之年,滁州血战砍断了两口刀,被戳破了三副甲,依旧立于城墙之上。以大帅义子外甥之身,冲杀在最前,三军效死,贼人胆寒! 李景隆的身体微微颤抖起来,似乎在老兵的描述中,看到了父亲年轻时驰骋疆场的英姿与豪迈,铁血与悲壮。 天妒英才!老兵继续哭道,老主人英年早逝! 别哭,还有我!父祖已逝,李家大任在我一身!李景隆依旧看着前方,肃然说道,此次出征,我虽为随军参赞,但也不会堕了李家的名头,堕父祖的威名!说着,微微一笑,我李家世代勋戚,身受皇恩,以后免不了出兵放马,征战四方。李家人喝淮河水长大,绝没有孬种! 说到此处,李景隆轻轻抬头,几只水鸟在船头盘旋。 弓来!李景隆大喝一声,边上卫士已经送上弓箭。 一身鱼鳞铁甲的李景隆矗立船头,迎着耀眼的阳光,微微闭眼,箭枝稳稳的指向天空。 嗖地一声,气贯长空。射出的箭如流星,飞翔的水鸟之中,最肥大的那只应声而落。 家主神射!卫士们轰然叫好。 哼!李景隆收弓站好,满是傲然,为参赞?不过一时权宜,总有一日叫天下知道某的手段!说着,背着手站在船头,朗声开口,念道,青海长云暗雪山,孤城遥望玉门关。黄沙百战穿金甲,不破楼兰终不还。 好诗!卫士们轰然叫好,其中一从小陪李景隆长大的侍卫,大声赞道,家主真是文武双全,俺大字不认识几个,可是听了家主的诗,觉得腔子里的血都热了,恨不得跟着家主马上提刀杀贼! 顿时,李景隆脸色一红,有心说这不是他做的诗。但是转念一想,也没必要和手下这些大老粗解释。 咚咚咚,甲板上传来脚步,一水军千户跑了上来,大声禀告,公爷,前面到了怀远渡口,可要停泊片刻,补充些干净的清水! 稍作停留,不可耽搁!李景隆正色开口,传本将令,除必要人手之外,所有军士不得下船,违令者斩! 两淮乃是我等淮人故土,若有买卖物品等事,务必给足银钱不得克扣,违令者,斩! 下船买卖物资的军卒,务必军容整齐,战甲鲜明,不可堕了王师天威,违者,斩! 一连三个斩字,威风凛凛,杀气腾腾。 喏!水军千户大声应答。 还有!李景隆面色郑重,向前几步,负手说道,军中只有将军,没有公侯。以后不得唤本将为公爷,要叫将军! 喏!水军千户又赶紧答应。 王师令行禁止,一声令下之后,江面的战船缓缓停住,最前方的几艘快船,开赴渡口。 渡口处,早有沿途的官差准备接应,江面上船只所需的东西也已经准备妥当。渡口处,还有无数看热闹的百姓,和青壮劳工。一个当地驻军的把总,带着一群士兵昂然肃立,让看热闹的人群不敢上前。 这位小哥儿!一带着斗笠,身材高大却有些削瘦,满脸胡须的五旬男子,走近军兵问道,咱大明的大军,这又是要往哪里去? 按着腰刀的官兵,年轻的脸上露出几分凶狠,问你娘,你知道个球,滚一边去! 老子...........问话男子顿时大怒,刚要发怒却被身后一年轻男子拽住。 爹!年轻男子劝道,千万不能发火,那边差役盯着呢。好不容易求来了出来放放风,您千万莫要耍脾气! 五旬男子看看身后,几个便衣的差役虎视眈眈的看着这边,当下哼了一声,嘴里骂道,他娘的,敢骂老子,等着! 这时,战船已经靠岸,当先数十个盔甲鲜明的士兵从船上下来,开始与码头上的官军交接。 紧接着,有差役开始指挥劳工往船上运送清水等物资,码头上繁忙一片。 原本岸上这些军兵看着还有些气势,可是和战船上下来的军士一比,简直不值一提。 五旬男子看看那边的京营官兵,再看看身边这些地方军士,不屑的笑道,拿把铁片子跟老子逞能耐,揍性! 顿时,方才那骂人的年轻军士,满脸通红。正要怒骂,却见那人在人群中挤了过去。 哎,那位小哥儿,咱这是去哪打仗?可是去北方?五旬男子,在人群中大声问道。 渡口处,一从船上下来的京营军士听到了呐喊,回头观望。只见问话的人,年纪几乎能当自己的父亲。 当下不敢无礼,抱拳道,大叔,俺们去大同杀鞑子! 五旬男子一愣,不顾边上差役的阻拦,继续向前,嘴里骂道,遭娘瘟的,他们敢打大同?真他娘的胆肥了,咱们大军带队的主将是谁? 那兵士大声回道,是颍国公傅大帅,副帅是魏国公。 五旬男子脚步停下,推开拉扯他的差役,嗯,老傅能耐可以。不过,徐辉祖那小崽子,毛都没长齐,就当了副帅?随后,又大声问道,咱们去了多少骑兵? 那兵士正要回答,只见几个壮汉气急败坏的冲过来,拽着五旬男子就往后拖,嘴里骂道,你这老儿,好不晓事。哥几个给你点自由,你蹬鼻子上脸! 五旬男子也不挣扎,被人扯着向后,嘴里还在大喊,鞑子大军前来,后方必定空虚。告诉你家大帅,派精锐铁骑绕后捣毁贼人的老家,再沿路把守水源,鞑子必不能长久!而后,大军掩杀,三面合围........ 你他娘的还当你是大将军?便衣差役,大声怒吼。 ~~还有,还有,见谅。。。。。。。 另,我地理不好,也不知道运河过不过淮河,见谅,勿喷射。 第194章江面 住手! 突然,一声如雷暴喝,码头上骤然安静。 只见从船上下来的军士之中,一穿着铁甲,肩膀带着兽头护肩的参将大踏步奔来,面目狰狞的骂道,日你娘的,拿开你的爪子! 话音落下,那参将已经到了五旬男子的面前,抬腿就是一脚。 砰地一声,拉着五旬男子的便衣差役,直接被踢了一个跟头。 敢拉俺家大帅,老子劈了你!参将破口大骂,就要抽刀。 停! 五旬男子刹那之间,似乎换了一个身份一般。站在那里虽然依旧是一身粗布衣裳,可是眉宇之间,周身的气势仿佛是百战之师的统帅,让人凛然不敢直视。 你认得某家?男子问道。 参将弯腰抱拳,飞熊营指挥,参将张天保,参见大将军!洪武二十一年,某将跟随大将军出塞,军功升任营指挥。洪武二十五年,末将追随大将远赴西北,回京升记名参将! 哦,是你小子! 这五旬男子,不是旁人。正是被贬为民,在怀远老家被当地官府看守,只能种地务农的,原太子太保,京营兵马总兵官,凉国公蓝玉。 他在家中,几乎和外界隔绝。任何的朝廷邸报,天下大事都不知道。今日是他儿子买通了官差,他才能到河边散步放风。不想,却看到了朝廷北上的船队。 某已经不是大将军了!蓝玉嘴中发苦,苦笑道。 在末将心中,您就是大将军!张天保朗声道。 咱们出兵多少?蓝玉问道,骑兵多少,步兵多少?带了多少火炮? 骑兵一万一,步兵四万,炮手弓弩火器兵一万五,另有..........当下,张天保毫不避讳,开口说道,查得贼人前军,有敌四万五,贼酋一为乌格齐,一为马哈木! 哼,手下败将!蓝玉不屑的说道,那乌格齐,当日没砍了他的脑袋,他还敢来! 就这时,远处许多官兵涌了过来,领头大汉喊道,大哥,怎地了? 张天保怒道,咋呼什么?蓝帅在此,赶紧过来叩头! 蓝帅?那边人有些迟疑,随后有些颤抖的问道,可是蓝大帅! 操你婆娘的,咱大明有几个蓝帅!张天保骂道。 随后,数十人蜂拥而来,围着蓝玉大声问好。 眼前人,都是昔日手下儿郎,尽管叫不上名字,可是蓝玉被他们的真情实意感动得热泪盈眶。 江面上,看着码头的李景隆双眉紧皱,骂道,刚说完务必军容整齐肃穆,怎么一到了岸上就乱糟糟的。去看看搬完了没有,搬完了把那些杀才提溜回来! ~~~ 大帅!您老人家怎么在这! 大帅!小的二狗子,您还认得俺吗? 大帅!俺上回中了一箭,你还赏了俺一锭大银呢? 围着蓝玉的士兵们七嘴八舌,蓝玉低头不住揉着眼角。 好了!豁然,蓝玉转喜为怒,板着脸,尔等都是朝廷兵士,身有重任,何故围着某这老头子?速速搬运辎重,回到船上,莫耽误行军!说着,目光在所有军士们的脸上扫过,双手抱拳,声音如刀锋,儿郎们,玉,恨不能跟你们,并肩作战。 天佑大明,吾军万盛! 众军士,齐齐抱拳行礼,呐喊,天佑大明,吾军万胜! 随后,这些军士们逐个对蓝玉行礼,转身返还。 码头上寂静无声,所有人都呆住了。蓝玉傲然一笑,转身向后走去。 待经过骂他的小兵身边时,斜眼笑道,你好胆,竟然敢骂老子,好胆好胆!哼哼! 那小兵惊恐的后退几步,差点摔倒。 揍性!蓝玉又笑骂道,这点胆子?呵呵,以后,少拿那铁片子吓唬老百姓!有能耐,去边关! 说完,昂首阔步,嘴里清唱,那一年,十万兵马出玉门,策马北征,全军将士意气豪............ ~~~ 战船上,李景隆冷脸,看着张天保等人。 方才,本将怎么说的?尔等到了岸上,闹腾什么? 张天保抱拳大声道,公爷! 叫将军!李景隆怒斥。 将军,大将军在岸上,俺们在岸上看到大将军了! 谁?那个大将军! 凉国公,蓝帅!张天保大声说着,对船上的士卒们喊道,飞熊营的兄弟们,老子刚才在岸上,看到了蓝帅了! 哗啦,无数的士卒从船舱中冲出来,趴在了船舷上。 大帅! 天水之间,满是壮士呼唤。 岸上,正背手前行的蓝玉身形一震,不自觉间落下两行英雄泪。 紧接着,天地之间,满是男儿豪迈悲壮的歌声。 那一年,十万兵马出玉门,策马北征,三军将士一起豪! 狼烟滚滚迷天地,大雪纷飞弓满刀。 羌笛不作杨柳怨,战鼓犹催人马嚎。月下兵戈如流水,夕阳残红染战袍。 岸边,蓝玉已是泣不成声。 嘴里跟着默默唱道,凭谁说,将军对镜愁白发。几多回,梦里犹闻边陲箫。 世间名将如美人,不许人间见白头。 可世间名将,古往今来又有几人能安然活到白头,一生终老? 但是和慷慨壮烈而死,成全生前身后相比,谁还稀罕安然终老? 江山,旗帜渐远,呼声细不可闻。 蓝玉的目光,一直追逐着船队消失,仍旧不肯收回。他蓝玉,宁愿战死,也不愿这么活着。可是现在的他,唯有如此的活着。 爹,回去吧!蓝春在身后说道。 嗯!蓝玉依旧看着远方,回,回吧! ~~~~ 京师之中,继大军出京之后,京城百姓的目光,顿时又被另一股风波所吸引。 栖霞寺方丈道然和尚,上书天子。如今天下四海升平,佛门僧人之中有人道德败坏,不修佛法德行,明里是僧人,暗中却做男盗女娼之事。 寺庙多不法,占据百姓良田为己有,隐藏人人口,逃脱赋税。 竟然一个折子,包含了京师周围十几座大型寺庙,数十个有名有姓的方丈住持等。 朝廷彻查之下,无数花花和尚狗屁倒灶之事,大白于天下。 京师上下震怒,且不说天子与皇储,京师的百姓们现在看和尚就气不打一处来。 老子们孝敬佛祖的香火钱,居然被你们这些秃驴给黑了! 你们黑了不算,拿着我们的给的香火钱,过得比我们还好!甚至连神仙都比不了! 还有官府的告示中,各不法寺院放印子钱,侵占田地,逼农为佃等等。 于是,民愤之下,朝廷开始清查各寺庙的田产。不单是京师,苏杭等地也有僧官上书。 言,僧官特权不利僧人修行佛法,不利世俗,上书请免。并,请朝廷核实僧人人数,酌情给予田产自足,并需一并纳税。 看起来,江南的和尚们可能是被京师的动作给吓怕了。可是背地里,却是杭州知府张善,直接砍了数十个花和尚的脑袋。 而苏杭等地的庙产数目,更是触目惊心。不但有庙产,僧人们还广置商业门面,坐地收租。 杭州府的奏折送入京师,朝野大哗。 圣旨,杭州府张善入京觐见。 第195章庆春 召张善入京,是老爷子的意思。 几十个和尚的人头落地,并且查封庙产,牵扯出来的不只是几座寺庙跟和尚,还有那些把田挂在寺庙,免税的大户人家。 张善在杭州为知府,吸取了当日在抚州的教训,一到任上就出手不留情。江南的寺庙僧人,比其他地方更为精明。除了田地,人口,香火钱之外,竟然还和商人,地方大族掺合着做生意。 有一起合伙置备的近乎一条街的门面,运河上的船队,米面行粮油铺,甚至还有飞票钱庄。这些产业落在张善手里,自然是一律充公。 如此做法,自然引得不满,朝中已经些江南出身的文臣,开始上折子叫屈了。 三爷,浙江会馆到了! 游人如织的街市上,便装打扮的傅让,对轿子中的朱允熥说道。 朱允熥撩开轿子的一角,夏日京城的繁华盛景映入眼帘,多日以来繁忙的政务让他有倦怠,眼前的盛世美景顿时让他心头的压力,为之一空。 去庆春楼!朱允熥淡淡说了一句,放下轿子的窗帘。 浙江会馆占地约有四亩,中间由一条路隔开,一分为二。前面是浙江籍在京人士落脚的客栈等,后面则是各种茶楼,饭庄,酒肆。 由于浙江文风鼎盛,在朝中臣子众多,所以生意十分兴旺。庆春楼,就是京城浙菜的翘楚,据说连切墩儿的伙计,都是在浙江带来的。 此时刚刚过了饭口的时候,酒楼里客人不多。朱允熥的轿子刚在店外落稳,一穿着体面的堂头,带着一肩膀上搭着纯白毛巾的伙计,赶紧迎了出来。 外面的轿子虽然不起眼,可是轿子上的帷幔却是上好的染色松江布,四个轿夫下盘稳重,肩膀宽阔,一看就是练家子。 再看轿子前,几个开路的随从,那出身富贵,见多识广的举止气派是藏都藏不住的。别看这些人穿着不起眼,可只要稍微换上套好行头,那就是爷。 而后从轿子中,下来一长身玉立书生打扮的年轻人,虽面带微笑,但是举手投足之间满是贵气。 京师之中,最不缺的就是王公贵族,说不定这就是哪家豪门的公子小公爷。 庆春楼的堂头不敢怠慢,远远的小跑两步,先是侧身微躬,让出了那贵公子前行的方向,而后抱拳,笑道,这位客官,您里面请! 朱允熥打量一下,周围的精致。这条街连周围的建筑,都是典型的浙派风格,沉稳中带着精致,低调中带着精美,别有一番韵味。 二楼,雅间!傅让唬着脸对堂头说道。 您里面请!堂头依旧躬身,回头对伙计瞪眼道,赶紧,带路! 朱允熥走在中间,两边都是护卫,踩着酒楼中,打了防水防油蜡的地板,缓缓上楼。 天字号雅间,贵宾........... 咋呼什么?一边去!伙计的声音还没落下,就被傅让一手推开。 随后,几个护卫门神一样立在门外,傅让先开门探视一番,才请朱允熥进去。 雅间很大,屋内层高近乎一丈,站在窗口处,正好能看见应天府外郭的城墙,还有繁忙的码头和运河。 运河上商船如同后世赛车一样,正在人的指挥下,一艘艘的缓缓靠岸。码头上无数的工人和蚂蚁一样忙碌。车马勤行,货物堆积如山。 自从驿改邮之后,京师外的原来的驿站更加忙碌了。驿站本就在运河旁,沿着运河建立了望不到头的货仓,用于储备货物。 有了这些货仓,还有官家照看,来往于京师的商人们,再也不用忍受牙人的盘剥,还有货物的存放问题,更不用担心货物安全问题。 这使得,码头附近的货仓,永远都不够用。除了官府的货仓之外,再往后一点的地方,许多百姓也把自己家,变成了货仓,和商人的落脚地。官府吃肉,他们跟着喝汤。物流业,已经开始在大明露出了苗头。 不错!朱允熥赞叹一声,不知是说窗外的景象,还是赞酒楼的环境。 偌大一个桌子,只有朱允熥一人落座,堂头亲自给倒上最好的西湖龙井,欠身问道,客官,您想用些什么? 有什么拿手菜?挑些清淡的!朱允熥笑道。 堂头站直了身体,跟唱歌一样的张口就来,您喜欢清淡的,这季节油闷春笋最好不过,还有三丝拌蛏,龙井虾仁,西湖莼菜汤,您若是喜欢吃鱼,小店的西湖醋鱼是京城一绝,做饭的大师傅,还有用的活鱼都是从杭州来的,保您满意! 说着,又笑笑,低头道,不知贵客是不是第一次吃我们浙菜,浙菜看着颜色重,其实吃着是鲜! 朱允熥轻摇折扇,好,就这些,速速上来! 好嘞!堂头笑着答应一声,拎着茶壶往外走,一边在楼梯上跑着,一边嘴里唱道,天字号雅间,干果盘四品,鲜果盘四品,甜点四品,先伺候着! 酒楼从掌柜的到伙计,嘴皮子都利索,说话不但快还带着节奏,听起来似乎唱歌一样,格外悦耳。 这时代,经商是门手艺,当伙计更是门手艺。伙计不是谁都能当的,掌柜的要先看后生的长相周正与否,机灵与否。然后进门是三年的学徒,磨练心性。稍微心眼不正的,吃不了苦的都留不下。 后厨的规矩更多了,三年学徒,三年配菜,三年切墩儿,十年之后才能掌勺。而且往往一干,就是一辈子。 饮食是入口的东西,最忌讳的就是不干净,最忌讳的就是家里厨子伙计不上心。一家老店,经营几十年,靠的就是小心谨慎还有好手艺,换来的金字招牌。做生意的人,挣的是买卖辛苦钱,可不是昧良心的钱。 在这吃饭,可比宫里有趣了多了!朱允熥笑着说道。 可是,他这话却无人应答,只有王八耻跟着笑笑,其他的侍卫们依旧两眼炯炯,警惕的看着四周。 出宫了,放松一些,别这么绷着!朱允熥端茶喝了一口,不然,这顿饭孤也吃的不痛快!说着,又笑笑,这茶不错,比宫里的好! 殿下觉得好?王八耻凑过来笑道,那奴婢回去就和尚膳监的人说,让他们去采买! 别折腾了,不过是没喝过才觉得好喝,一会回去的时候买一些就是了。朱允熥喝茶笑道。 他要真是开口让宫里的人采买,这事就大了。 这时,门外那酒楼的堂头,又拎着一尾活蹦乱跳的鲜鱼进来。 贵客,您瞧!那尾鲜鱼,在堂头的手里不住来回扭曲挣扎,堂头笑道,这是从西湖运来草鱼,您看这颜色,这鳞片。已然在清水里饿了两天,土腥味都吐了。这条鱼正好一斤沉,您过目之后,小的就送去后厨了! 朱允熥越发觉得有趣,笑道,快去做吧,我都饿了! 稍等!堂头面对朱允熥退出去,边走边道,您先尝尝点心,小店请苏州大师傅做的,用的上好的霜糖。 朱允熥拿起一块,入口软糯芬香,对王八耻笑道,这盘点心,给大伙一人分几块,垫垫肚子! 王八耻低眉顺眼的答应,端着点心出去分发。侍卫们跟猪八戒吃人参果似的,塞嘴里嚼都不嚼就吞下去。 暴殄天物!朱允熥摇头笑骂,又不徐不疾的吃了起来。 吃着,他再次站在窗边,看着窗外景象。 今日方知,什么是偷得浮生半日闲!朱允熥心中说道,怪不得许多皇帝,都不喜欢在宫里呆着,想要出来游玩。如此美景,风情,怎能不爱! 这时,傅让在门外说道,三爷,张善来了! 第196章收税 臣张善........ 不必多礼,坐下说话! 朱允熥用丝帕擦了下嘴角,淡淡的说道,昨晚上才到京?明日陛下想好了说什么没有? 今日,他其实是特意出宫来见张善的。老爷子要见张善,不完全是因为朝中有人弹劾,而是张善自己的折子中,说了很多当地的事,引得老爷子注意。比如说,杭州及周边,因为商贸手工业发达,农田土地十之八九成了桑田,没人种粮。 仅有的种粮食的土地还在寺庙手中,导致粮价比外省贵了二成。一旦天灾不测,苏杭之地势必会发生饥荒。 更有当地的商人大族等,逃脱本就聊胜于无的商税,还把自己名下的土地,挂给有功名的士人身上,等等。 臣多谢殿下挂怀! 朱允熥的维护之心,张善心中感激,坐着微微躬身说道,至于陛下问什么,臣如实回答就是! 你这人看着老实,可一去杭州就变成了杀星,几十个僧人被你砍了脑袋,皇爷爷看了奏折,笑着和孤说。嗯,张咸蛋变成了张铁蛋!朱允熥笑着,口气微微变化,听说,你借着收拾僧人的事,牢里还抓了许多和寺庙有牵扯的大户? 不抓不行!张善开口道,那些人富得流油,还不满足。田税逃,商税也逃,明明什么功名都没有,可在地方上说话,比秀才举人还管用!臣查处灵隐寺庙产的时候,竟然有大户组织佃户百姓,抗拒官差! 等臣抓了人之后,地方上有功名的读书人,下级官吏连番上书说情。 朱允熥沉吟点头,手指轻轻敲打桌面,杀人不用怕,孤自会给你做主!不过,光杀也不是办法。有钱人哪个没点腌臜事,也不能一股脑都杀了。关键是,你以后要如何管理? 张善顿了片刻,开口道,请殿下明示! 所谓逃税,还是税法不完善,还是收税太低了。朱允熥端茶喝了一口,说道,江南商贸税收,可抵田税数倍。皇爷爷问你话时,你把话引到商税上去! 臣,明白了!张善低声道。 既然现在有了一个引子,商税的事就可以提上日程。不过,收税一事在老爷子和传统文人的眼中,不是什么好事,不但会有口舌恐怕还会有风波。 但若是现在不收,以后想收都收不上来了。 此时大明禁海,不许民间商人出海远游贸易,但是不禁止外来的商人。关税这,好算好算。设置关税司,检查海船货物,总能收个八九不离十。 难就难在,大明境内的商税上。历朝历代都是在城门处,在运河上收税。不过这样一来,先不说官吏中饱私囊,就是商人也有很多办法逃税。到最后,往往十成里,只有一成能上交国家就不错了。 不过有了驿改邮,可以事半功倍。商人们运送的货物,都由邮政开具了数量和种类的票据。进入各城池,关隘的时候,出示票据方可进城。 那就根据票据的显示,征收城门税,或者河道税。然后地方税务司,根据商人上缴的邮政票据,核算收上来的税款。 税法也是一个与时俱进的过程,没有几百年的商业社会沉淀,没有一次次的商人和官府斗法,是不可能一蹴而就的。 但是能收一点是一点,大明怎么亡的,就是没钱,收不上税亡的。后世大清,乾隆年间,仅北京崇文门一年的税收,就高达白银九十万两。 朱允熥心里,不交税的人,都不是好人! 这时,门外响起堂头的声音,几位,小的上菜! 门推开,堂头带着几个伙计,把精美的菜肴放在桌上,盘中菜色香味俱全,看着赏心悦目。 吃! 等王八耻挨个试过之后,朱允熥拿起筷子,笑道,孤倒是忘了,你在杭州,这些菜都是能经常吃到的! 臣可没闲钱下馆子!张善笑道,杭州是销金地,寻常去次酒楼,臣一个月的俸禄,都不够一桌中等酒席的! 大明的俸禄是少了点!朱允熥吃了一筷子龙井虾仁,只觉得弹滑软嫩的同时,还带着茶叶的芬芳,笑道,收商税,地方富裕了,国库富予了,适当的,孤也会提议,把你们的俸禄提那么一点! 殿下隆恩,不过臣倒觉得,俸禄虽少却也够花了,臣家中人口少,唯有......... 你人口少,可有人家一大家子。朱允熥继续笑道,孤看山东的奏折,山东临沂的地方官,七品县老爷,轿夫是自己的连襟和舅子,家中的厨娘是妻子和妻姐。官袍都打了补丁,老母亲还要上山挖野菜! 说着,朱允熥似乎找到了解决商税的突破点,原本时空大明收不上税是因为官商勾结,江南出身的官员把持舆论朝政。 那么现在,自己用收税给文官涨俸禄作为诱饵,那么阻力就会小很多吧! 臣虽然迂腐,但不蠢笨。不是臣要逢迎殿下,那样的官儿,拢共也没那么几个!张善笑道,再说,清水衙门的官可能穷成那样,真做了一地主官的,能穷到哪去? 尝尝这道汤!朱允熥笑着,指着那盆翠绿的莼菜汤说道,看着挺好,不知味道如何!说着,示意王八耻给张善盛了一碗,自己动手喝了起来,嗯,挺鲜的。不过,没你女儿做的那个汪豆腐好吃! 张善手一抖,刚送入嘴的汤匙差点掉落。 你自己来京的,家里可有人陪着一同前来?朱允熥继续问道。 臣小女随行!张善低声道,小女已然出了孝期,今年都十八了,婚事再也不耽搁。臣在京中有一同年,家中正好有一子,和小女年岁相当.........! 让你闺女相亲? 不知为何,朱允熥脑中一想起张蓉儿那张鹅蛋脸,浅浅的酒窝,还有说话时手指头绕着秀发的样子,就有些不高兴起来。 而且这种不高兴,随着他想起张蓉儿做的烙饼,凉菜,汤羹。还有在堤坝上走路的倩影,愈发的高涨,变成了恼怒。 你那同年,姓甚名谁?在哪个衙门?家中多少人口?他儿子是什么功名?高矮胖瘦,心性品德如何?朱允熥放下筷子,一连串的问道。 张善额头见汗,开口道,臣的同年,是应天府中丞蔡英,他进士出身,他家的公子人品相貌.......... 蔡英?不行! 朱允熥认识这个人,当日去抓道然,就有蔡英这人在侧。 当下,不满的说道,别看他是个进士,可是说话做事小里小气,獐头鼠目。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要打洞,他蔡英那个德行,生下来的孩子能好到哪里去? 张善坐不住了,两股战战,颤声道,可是双方已经通了书信,行不行的总要见过............ 见什么?朱允熥瞪眼道,你这当爹的,怎么拿女儿的终身大事当儿戏。你见了不就代表你认了吗?不就代表你默认了吗? 你们读书人都要脸面,真要见了,你好意思说不行?万一蔡家那小子,是是个纨绔子弟,品行不端的,你女儿嫁过去不是误了一生? 再说,你儿女要模样有模样,要身段有身段............说着,朱朱允熥感觉这话有些露骨,改口道,你女儿贤良淑德,总要寻一个良配,如此草率了事,误了终生,岂不是作孽! 哎,蓉儿多好的姑娘,她的婚事一定要慎重。这年头盲婚哑嫁的,多少人,人前恩爱,人后落泪。你这当父亲的,也不好好想想! 是是是!张善连连点头,臣有失考量! 蔡英!朱允熥啧啧嘴,别看他是个进士,做官最是无用,一点小事都办不好!你是孤倚重之人,即便是结亲也要找个上进的人家。 噗通,边上张善再也坐不住,直接跪倒。 快起来!朱允熥扶起,孤说他又没说你,你怕什么。说着,又笑道,明日见了皇爷爷,孤还要找你说话。对了,上次蓉儿做的汤羹不错,叫她再给孤做一回! 第197章母仪 见过张善之后,朱允熥便返回宫中。 一入宫城深似海,巍峨壮阔的宫城,把尘世的喧嚣完全的隔离开来,仿若是两个世界一般。 殿下,是直接回东宫么? 青色的小轿在深宫的夹道中缓缓向前,王八耻扶着轿杠缓缓开口问道。 先去坤宁宫看看!朱允熥在轿中说道。 寻常人家的小两口,新婚头几年正是难舍难分一会不腻歪就难受的时候。可是天家皇室,君臣之礼大于夫妻之礼。两人不但要分开睡,而且也不是随时都能相见。 像朱允熥这样心中有媳妇的还好,怕宁儿闷闷不乐,几乎每天都要过去陪她说说话。若是那种不着调的皇储帝王,十天半月不见媳妇都是常态。看似母仪天下的女人,尊贵背后是不可言说的冷清。古往今来,但凡是皇帝的嫡妻,能有几人真的快乐。 若想真的快乐,其实太平盛世的凡夫俗子过的小日子,反而更加有滋味。 前世,朱允熥还是个起早贪黑的网约车司机之时,就不止一次的幻想过以后的日子。 找个不漂亮,但是性子好,能过日子的媳妇。自己结束了一天的工作,在菜市场买些下酒的卤味拿回家去。老婆孩子吃肉,自己啃骨头,再喝上二两热酒。 然后,搂着老婆美美的进被窝,第二天再精神气爽的撅着屁股赚钱去。 这一世,他什么都有了。可就是日子,少点那样的鲜活。 轿子落在坤宁宫门口,朱允熥迈步进去,刚走到赵宁儿的寝宫门口,就听到里面传出了宁儿发自内心的笑声。 殿下....... 嘘!制止了要行礼的宫人,朱允熥继续往里面走,挑开门帘。只见赵宁儿坐在正位上,脸上笑盈盈的手里拿着半个苹果,嘴角还带着果渣儿,脸色红扑扑的满是笑意。 下首,赵宁儿的母亲和姐姐,一个拿着小巧的鞋样子比划,另一个正擦拭着葡萄。 殿下来了!赵宁儿起身行礼。 赵母和宁儿姐姐一惊,赶紧垂手福安。 不必多礼!朱允熥笑道,几时进宫的? 赵母对这个皇储女婿可是打怵得紧,低头小声道,回殿下,早上来的! 坐呀,都坐!朱允熥坐在宁儿身边,开口道,都是自家人,不必拘礼。刚才还有说有笑的,别孤一来反而冷清了! 殿下用过膳了么?赵宁儿笑问,随后从果盘里拿过一只苹果,笑道,这是娘早上去运河集市上买的,是蓬莱的鲜果儿,皮薄甜脆,您尝尝! 说话时,宁儿眼如新月,洋溢着一种发自内心的欢乐。 朱允熥笑着接过,咔嚓地咬了一口,还真是个大水又多,满口香甜。 好吃,比宫里的好!朱允熥赞了一声,对王八耻吩咐道,明儿派几个人去码头集市,看看有什么鲜果子,每日都买一些回来! 不用!赵宁儿赶紧说道,宫里什么都有,这些果子不过是尝个鲜,何必打发人特意去买! 其实,宫里的东西比外面好上一百倍都不止!赵母也赔笑道,只是宁儿从小爱吃山东的鲜果,这些果子,是臣妾挑了半天,挑选出来的。说着,掩嘴笑道,你们是没看到那贩子的脸,臣妾专挑好的拿,他脸都绿了! 赵母一番话,不由得让朱允熥想起,刚认识赵宁儿时候,宁儿每日挎着菜篮子,在集市上和人讨价还价的样子。 家里都还好?朱允熥问道。 都好,都好!赵母赶紧说道,从一个芝麻小官变成了大明的侯爷,不缺吃不缺喝,谁都逢迎着,怎会不好!说着,他看看朱允熥的脸色,犹豫的小声道,就是我们老爷,觉得自己太闲了。从您和宁儿大婚之后,他卸了应天府的差事,每日在家,抓耳挠心的,总是想找点事做!我们老爷原先也是军中的,在应天府那么多年,没出过岔子。现在虽然金贵了,可毕竟没了官职,大女婿如今..... 赵家是外戚,而且和常家那种外戚还不同。他赵家现在只是看着风光,却一点权力都没有。 要不要给赵思礼........... 朱允熥脑中正想着这些,边上的赵宁儿忽然变脸,把手里的苹果放在一边,口气变得有些郑重。 母亲,大明的规矩,妇人不得干政!朝廷大事,你女儿这个东宫正妃都不能多嘴。你怎么能在殿下面前,说这些话!外人听了,还以为你张嘴要官呢? 父亲觉得闲了,找事做就是了。实在找不到,就在家里种两亩地,打发时间。 皇恩浩荡,前些日子殿下刚刚点头让姐夫当了户部郎中,现在又提起父亲来了。日后,还要提谁? 咱家已经是大明的侯爵,万事不缺,还要得陇望蜀吗?既要了名,又想要官。就算殿下能容,朝廷自有法度,那些御史大臣们也不能容。 以后这种话,您说也不要说。就算殿下仁厚,点头答应。女儿这,也断然不许! 顿时,赵母和赵家大姐惶恐起身,脸色涨得通红。 丫头,行啊! 朱允熥心里大乐,小丫头板起脸来,还真那个威仪的样子。长进不少,连得陇望蜀都知道了。 言重了!朱允熥笑道,快快起来,自家人不用请罪!随后,朱允熥又笑着对宁儿说道,这里又没外人,承恩侯夫人说几句家常话也没啥。天下,哪有不跟女婿倒苦水的丈母娘?你这话,说的太重了! 国家自有法度,臣妾不敢懈怠!赵宁儿正色道。 随即,赵宁儿看着母亲和姐姐,脸色缓和了一些,开口道,母亲,大姐,不是我绝情。咱家是国朝外戚,多少双眼睛盯着呢。既是国戚,说话做事就要多思量几分,不能随意开口,给人口实! 赵母有些委屈,红着眼说道,嗯,记住了! 看母亲这样子,赵宁儿也是心疼的不行。可是规矩就是规矩,法度就是法度,她这个未来的国母,若不能恪守,岂不是给殿下添乱子? 我..........赵母脸色窘迫,天色不早了,我....臣妾告退! 天还早,急什么,留下来和宁儿一块吃饭吧!朱允熥有些做和事佬,梅良心呢? 奴婢在!坤宁宫总管梅良心从外面进来,跪下道,殿下! 叫一桌好菜来,告诉值班宿卫,承恩侯夫人今日在宫里陪太孙妃用膳,晚点吃去。若是天色晚了,让宿卫派人送行! 是,奴婢这就去办!梅良心低头道。 不了,不了,家里还一堆事......... 朱允熥不容赵母推辞,笑道,就在这吃吧。就算是寻常人家,也没有让岳母和妻姐,不吃饭就回去的道理。 说着,微微板脸对赵宁儿说道,你母亲不过是随口一说,你何必大惊小怪!母女连心,明明见了她们心里欢喜,何必说这些煞风景的。你看看这果子,是你母亲天不亮,就去码头给你挑的。你这么说话,不是伤了她的心吗? 赵宁儿眼圈也发红,娘,不是女儿非要如此。而是防微杜渐,女儿越是心里有咱家,越不能太过迁就您们。前几日大姐夫已经升官了,若是父亲再升官,别人怎么看? 咱家有今天,已是天恩浩荡,若是再不知好歹,岂不是自取祸端?官也好,权也罢,不打紧的。只要一家人和和美美的,平平安安的,不比什么都强? 这丫头,还真是明事理! 朱允熥心里叹道,别说他是个女人,就是男人,有多少能看到这一层!有多少能如此的心细,能想到这些。 恩宠太重,权柄太高,对外戚来说,是祸不是福。 而那些恃宠而骄的外戚,自古以来更是一个好下场的都没有。 第198章母女 朱允熥没留在这吃饭,他的身份太高,若是在这吃饭,赵家母女三人别想吃好。 坤宁宫偏殿中,赵宁儿把所有奴婢都赶了出去,给母亲夹了一筷子菜肴,小声说道。 娘,不是女儿绝情,官职这事,您怎能当着殿下面说! 咱家是什么人家,父亲原本不过是芝麻大小的官职,现在都已经是侯爷了。因为女儿的关系,谁不巴结奉承? 咱家在朝中没有跟脚助力,这让旁人私下里怎么说? 万一,女儿说万一,万一惹出事来,怎么收场! 您千万别以为女儿当了正妃,就能说上话,家里就一步登天。家里要是缺什么,女儿这有私房补贴你们。钱财上都不要紧,就是官职上,千万不能有非分之想! 才不配位,要惹祸的! 您看,这宫里娘娘们,不管老爷子多宠爱,有几个娘家得势的? 见女儿温言软语,赵母脸色好了许多,依旧有些委屈的说道,我,不过是随口一说。娘一个妇道人家,哪想得了那么多?你是我肚子里出来的,就算是当了娘娘,也是我身上掉下的肉。母女之间,说话还要这么顾及,那说得是什么话? 说完,啪嗒啪嗒落下两滴泪。 赵宁儿心里也不好受,亲手给母亲擦泪,柔声道,方才,是女儿的不是。可是那么多人在呢,女儿不得不如此。女儿呲打了您,总好过别人在暗地里戳咱家脊梁骨。 说着,又给母亲夹菜,问道,娘,您平时也不爱说这些,怎么今日想到这个上头,是不是有谁跟您和爹爹说了什么? 哪有人说?你爹每天恨不得把大门锁上过日子,谁家来拜都不见!赵母叹气道,娘瞧着,你爹现在这个侯爷,还没以前当小官的时候快活! 这才是慎重的持家之道,赵宁儿点头道,这就对了,咱们关起门来过自家的日子,不去和谁家牵扯。说着,又道,娘,你还记得以前常去咱家,和爹称兄道弟那个锦衣卫指挥使吗? 记得,你爹暗中骂了他几次呢,说不是个好东西,笑面虎!赵母小声道,哎,你这么一说,我才想起来,好些日子没见他来了。 娘,你真是什么都不知道?赵宁儿笑笑,压低声音,他死了! 啊?赵母惊呼,不能吧,比你爹岁数还小呢! 赵宁儿没说话,只是一笑,一指天上,然后开口,权大了,太招摇,一家子........... 啊!赵母情不自禁的捂住嘴,满脸惊骇。 若说外戚,咱家看着尊贵,可是跟蓝家比怎么样?赵宁儿又道。 赵母眼神越发惊恐,蓝家的事她还是知道的。 赵宁儿见母亲害怕,也不愿再多说,转头问大姐,姐夫如何? 你姐夫前些日子忽然升官了,可是回家却好几晚都睡不好觉!赵家大姐是个柔弱的性子,不问不开口,说道,好几次跟我说,心中忐忑。说着,犹豫下,不过,我们婆婆却是招摇。逢人就说到底是和天家沾亲,好事来的快。这些日子,罗家八竿子打不上的亲戚,都往这边凑! 赵宁儿皱眉,嘴里突然骂道,老妖婆子,不作妖能死!说着,又气道,姐,回去你和姐夫说,分户单过。就说是我说的,你们在咱家边上寻摸一小院,不和罗家掺和! 我说过,可你姐夫可是大孝子!赵家大姐说道,让他跟老娘分过,那不是............ 分开过就不孝了?孝不孝的,也不在这个上头!赵宁儿语气不用质疑,就凭你家老太太那不知深浅的性子,说不定早晚给罗家招灾。和天家沾亲?他罗家算个什么?京里头这么多皇亲,随便一家人伸出小指头,都比他家腰粗,必须分过! 可.........赵家大姐还想再说,可是看着赵宁儿的表情,心中惊骇,没敢再开口。 此时,她终于意识到,眼前这个太孙妃,已经不单是她的妹妹了。说出的话,已经不容她质疑反驳了。 分开就对了,你那婆婆我看着就来气!赵母也开口道,哼,真不知道,大姑爷那么好的人,怎么能摊上那么一个娘!老不羞! 随后,赵母又有些失落,哎,本以为女儿嫁给了皇家,以后有好日子了。可是现在看着日子好了,可是还要小心做人!难,真难! 不过一时罢了!赵宁儿低头,摸着自己的小腹,脸上带着别样的光辉,等他以后大了,自然会照顾自己的母族! 赵母也看向了女儿的腹部,脸上带着神圣的笑意。 自己女儿怀的可是龙种,只要是男娃,就是皇家的嫡长子,就是未来的太子。往后,赵家的好日在后头,急什么。 ~~~~ 朱允熥离开坤宁宫,没坐轿子,慢慢朝着东宫走去。他自己在前头,伺候的宫人们都小心的跟在后面不远。 赵家是低调的人家,赵思礼那人虽然已经是国丈了,可是却丝毫不张扬。每日锦衣卫奏上的,京中豪门的趣闻里,根本看不到赵思礼的名字。 是个本分人! 朱允熥心里暗道,他心中越是本分的人,他越想安排一二。 不看僧面看佛面,宫里头虽然没有女人娘家得势的。可是娘家要是太寒酸,赵宁儿的面上也不好看。 太高的官职不行,军中更不行! 朱允熥边走边想,忽然灵机一动。 一旦商税的事通过,京师就要在运河码头设置城门税监,到时候让赵思礼做个税监去吧。凭他谨小慎微的性子,也出不了什么差错。 想到这里,他的思绪又引申到别处。京师税监可是肥缺,赵思礼主管的话,就是朱允熥的钱袋子。那么别的地方,用什么人呢? 江南财税在手,北地更是闹无可闹。 想着想着,朱允熥穿过东安门,进了东宫的后花园。此时,天色微暗,宫人们尚未燃起灯火。 不过,花园边上北阙楼的二楼,一盏灯火却在亮着。 那是妙云的住处,她身上有了美人的称号,就有了独立的院落,相应伺候的宫人。 随后,朱允熥沿着花丛小路,慢慢朝那盏灯火走去。 ~~~我挤下时间,看看再码一章,还一章的债。 第199章趣 小楼,幽静清香。 妙云也是个谨慎小心的性子,身边伺候的人,不过是心腹宫女两三个。 殿.......... 进去之后,不等宫人行礼,朱允熥摆手制止,然后抬脚朝着二楼走去。 刚走上楼梯,就感觉到阵阵热潮水汽,再走上楼,满眼都是蒸腾的雾水,而且味道极香,沁人心脾,如同在仙境中一般。 雾气的尽头,一扇门半开着,里面隐隐有水声,还有人影晃动。 慧丫头,帮我把毛巾拿来。那边,传来妙云的声音。 朱允熥无声的坏笑一下,伸手在架子上拿过毛巾,缓缓递过去。 里面人伸手来接,可是就在将要碰到之时,那毛巾又嗖地缩回去。 死丫头,没大没小的!里面人笑骂,可是皮子痒了?敢跟我闹? 无声之间,朱允熥已经笑得前仰后合。里面人见外面没有动静,直接从里面探出头来。 一张俏脸,点点水珠儿。 两片红唇,分外鲜润。 三点.............. 正是,香脸半开娇旖旎,当庭际,玉人浴出新妆洗。 妙云看到外面人,顿时愣住了。 娘娘,沐浴之后可要更衣?朱允熥笑着,把手里毛巾递上。 啊地一声尖叫,殿下吓坏奴婢了!妙云飞快的接了,然后毛巾缠身,躲在里面不敢出来。 朱允熥站在门外,大笑道,害羞了? 嗯!里面发出娇羞。 可是,你总不能在里面不出来吧!朱允熥笑道,是你出来,还是孤进去? 里面,妙云没说话。 是你放进去,还是孤闯进去?朱允熥又笑道。 别!妙云在房里说话,殿下,奴婢今天不能伺候。说着,又露出半张似笑非笑的脸,贴着朱允熥耳朵说了一声,奴婢今日不舒服! 顿时,朱允熥脸色变幻。 此刻他的心情,就好比打麻将诈胡,高速路遇红灯,说不出的憋闷。 孤走了!朱允熥闷声道,迈步下楼。 呵呵!身后,传来妙云的笑声。 走到楼下,深呼吸一口黄昏湿润的空气,心情才好些。 你,过来!朱允熥勾勾手指,王八耻马上跟挂着盒子炮的翻译官似的,屁颠屁颠的前来。 弓着身体,仰着头,满脸堆笑,殿下,什么吩咐? 高丽那边进贡的美人...............朱允熥看着天空斜阳,开口说道,你去选来,孤在寝宫............ 殿下,高丽的美人,都没啦?王八耻一摊手。 哪去了?朱允熥大怒。 王八耻后退两步,是您,赏给淮王殿下的,已经出京了! 孤什么时候赏他的?朱允熥差点暴跳如雷。 那日您和皇爷说.........王八耻小声道。 想起来了,当日自己跟老爷子说红颜祸水,自己有心无力全赏给了朱允炆。 他娘的!这不是自己打自己的脸吗?朱允熥心里暗骂。 随后,斜眼看看王八耻,你记性倒好! 王八耻心里打怵,抬脸,笑道,凡是殿下说的,奴婢都记得!奴婢伺候了殿下十几年,心里没旁的,只有殿下! 说的好听!朱允熥咬牙,道,真有这个心,就不知道给孤留几个? 是您自己说........ 敢犟嘴!朱允熥抬腿就是一脚,可是还没踹出去,就听头上吱呀一声。 阁楼的窗户被推开,露出妙云半张脸。 殿下,您看奴婢的唇彩,颜色好看吗?妙云咬唇轻语,笑道。 咕噜,朱允熥喉结动动,等孤上去看!说完,不理王八耻,转身噔噔上楼。 王八耻直起腰,威严的对着宫人们摆手,去,去,一边去! ~~~ 夜已深,承恩侯府,赵家后宅。 赵家到底还是搬进了皇上赐的宅子,皇家的亲家不能住的太过寒酸。可是这府里的亭台楼阁,假山池塘,奇花异草看着是富丽堂皇了,却没有家的感觉,也再也闻不到,原来家中那厨房中的烟火气。 赵思礼坐在池塘边上,一人喝着小酒,石桌上摆着些猪头肉,凉拌豆芽等物品。 嗞,美美的饮了一口,闭目享受片刻。 随后,只觉得耳边有嗡嗡的声音。赵思礼端坐不动,等脖颈上有痒痒的感觉,手掌快如闪电,啪地一拍。 再身后看看,一只蚊子已经变成了泥团,其中有点点红血。 啥破地方,一到晚上都是蚊子!奶奶的!赵思礼骂了一声,拍拍手,又端起酒杯。 这时,外面有下人行礼的声音传来。片刻之后,妻子赵氏缓缓进来。 怎么在宫里待那么久?赵思礼问道。 女儿留饭了!赵氏在丈夫身边坐下的同时,双手一拍,直接打死一只蚊虫,屋里多好,非在这让蚊子咬? 屋里呆不住!赵思礼闷声道,那屋里跟他娘的庙似的,说话都带回音儿,我住不惯! 你呀,有福都不会享!赵氏笑笑,身在福中不知福,你赵家祖坟冒烟,你才能有今天。挺大一爷们,还学女人矫情起来了! 赵思礼被妻子说惯了,也不在乎,喝口酒开口说道,也花了不少钱,托人打听了,咱老赵家的祖坟怎么就找不着了?说着,皱眉道,肯定是受托之人不尽心,这么着,反正现在我无官一身轻,干脆上折子告假,回老家自己找去。 说着,吃了一口猪头肉,咬得嘎嘎响,继续道,我记得,我们村后面有个将军山,小时候听村里老人说过,我家的祖坟就在山上! 去去也好!赵氏看左右无人,开口说道,我看你闲的猴挠心一样,就当出京去散心了!说着,顿了顿,笑道,今天宁儿还说呢,你要是太闲了,就让你种两亩地,呵呵! 赵思礼脸色一变,她怎么知道我闲?你说什么了?是不是说了啥不该说的? 见丈夫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刚被女儿呲打了,回家又要被丈夫呲打。赵氏脸上挂不住,开口说道,我能说什么?我就说了你在家什么官职都没有......... 当下,把事情大概的说一遍,有些委屈的说道,其实我什么都没说,咱闺女板着脸把我一顿说教。最后还是殿下看不过眼,我又不是要什么,又不是不知道轻重......... 啪地一声脆响,赵氏一个趔趄滑倒,捂着半边脸。不可思议的看着丈夫,满眼诧异。 夫妻快二十年,丈夫别说动手了,重话都没说过,可是今天冷不丁给她一个耳光。 姓赵的,你敢打我?赵氏怒道,当了侯爷开始打老婆了,我给你生儿育女,你居然打我?信不信我回去,告诉我爹爹和兄长........... 你她娘的!赵思礼大怒,脱下鞋来,把妻子按在石桌,对着后面,一顿狂抽。 老子咋说的?进宫少说话,少说家里事,你去扯什么老婆舌? 咱闲不闲的,有没有官职,你和闺女说啥? 你疯啦?赵氏挣扎,可是力气不够,挣脱不开,哭喊道,呜呜,我也是好心,看你闲的难受,你这没良心的! 啪啪啪,赵思礼一连抽了数下。 你好心,你这是招祸!赵思礼怒道,太孙不和你计较,传到皇爷耳里,咱家就是不知深浅好歹之人。 说着,心里更有火,又开始猛抽起来。 赵氏痛哭,老爷,妾身知错了。闺女已经骂过,您还要打吗? 闺女怎么说?赵思礼停手问道。 随即,赵氏抽泣着,把赵宁儿如何当着朱允熥的面呲打她,背后又如何安抚她,说了一遍。 赵思礼慢慢的放下鞋,压着火气,闺女说的对,你这婆娘,万般都好就是嘴不好!咱们今时不比往日,需要更加小心!咱闺女是正宫,还能了忘了娘家?有些事,你不用说,她会给办。你说了,她反而难办! 说着,又想想,明天把原来那宅子收拾出来,给大姑娘和大姑爷住。亲家母不晓事,莫连累了大姑爷! 干脆,到家里来住,又不是住不下!赵氏摸泪道。 赵思礼又皱眉,糊涂,哪有姑爷住在丈人家的道理。传出去,大姑爷的脸面要不要! 嗯嗯!赵氏抽泣两声,说起来,咱们家中,人太少了。这么大的宅子,一点人气都没有!随后,又擦擦眼泪,就算是以后咱们的小外孙,想给咱家恩典,咱家都没人接! 哎,子嗣太少!赵思礼也说道,随即灌了一口酒,不行,趁着老子还硬朗,得多生儿子! 忽然,赵氏警惕起来,你要和谁生?姓赵的,别的都容你,你要是敢纳妾,你看我...........哎呀!放我下来! 赵氏话还没说话,直接被赵思礼扛了起来。 生儿子!赵思礼狠狠的说道。 第200章蚕吃人 翌日,奉天殿中,老爷子和朱允熥召见杭州知府张善。 这一次,老爷子的脸上没了上回召见时的和气,而是有些冰冷。 臣.......... 不等张善见礼,老爷子就开口说道,行了,一天净看你们磕头了,你们不累咱都累了。有磕头那功夫,够说好些事了!说着,扬扬手里的奏折,问道,你的折子上说,杭州一带,种粮食的耕地只有十之二三,确有其事? 张善不动声色的看了一下皇太孙的脸色,看到后者点头之后,俯首大声道,回陛下,确有此事。 这些地方盛产棉布,丝绸等物,工坊沿河而立,城中百姓近半数都在工坊帮工,民间也是男耕女织,每年所出棉布丝绸等物,数以万计。 但饶是如此,天朝物产依然供不应求。臣进京之前,有色目商人在杭州最大的织造坊,一口气下了五万匹丝绸。 顿时,朱允熥看到老爷子的脸上浮现出一丝惊愕。 莫说老爷子,就算是朱允熥其实心中也是惊讶不止。私人的织造坊,居然能有五万匹丝绸的产出?须知,丝绸之所以珍贵,乃是从养蚕到种植桑树都是一个细致的漫长的过程,要耗费巨大的人力和精力。 民间一个作坊就能织造五万匹?大明三个官办的织造厂,加起来一年也不过才十几万匹的产量。 五万匹?多大的织造坊?朱允熥开口问道,有工人多少,养蚕种桑的农人多少? 张善回道,殿下,是一间织造坊接过,随后联合其他的织造坊一并织造! 原来是联合分包的形式! 朱允熥明白了,不过心里仍旧赞叹古人的商业智慧。 其实以孙儿看,江南之富不在鱼米,就在桑蚕!朱允熥微微侧身,对老爷子说道,孙儿在浙江办案时,也暗中查看过。乡下的农田种了桑,每年不管产出多少,那些织造坊都是全包的。 虽然江南一年两熟鱼米之乡,但是农田的产出和桑田不能相比。农人男耕女织,桑有人买,产出的生丝有织造坊收。而且,因为种的不是农田,交税时候可以直接用银钱,或者桑麻或者棉布生丝抵税! 城中百姓也是如此,男人在织造坊做工,女子在家织布,虽然辛苦了些。但是家家的手里,都有能见到现钱。有了现钱,地方才能更加繁华! 说着,朱允熥笑笑,江南吴地百姓的赋税,一向是天下其他地方的两倍,若是让他们交粮,就算是年年丰收,也不堪其重。反而种桑养蚕之后,交了税也能一家富足。 其实,朱允熥这话的含义中,最关键的地方在最后一句。当年老爷子和张士诚争夺江南基业,张士诚打仗虽然不怎么样,但是从不横征暴敛。即便是最后苏州被围,没有军粮的时候,都不愿盘剥百姓。决死杀出,以至被俘。 所以,浙江之地,百姓怀念张王,私下广设张王庙。再加上老爷子出身淮西,一向为浙人轻蔑。是以,大明立国之后,老爷子恼怒之下,浙人的赋税是其他地方的两倍。 这算得上,是老爷子为政的一个瑕疵。 此时,老爷子沉吟着开口说道,耕地十不足三,万一要是有点天灾人祸,就要闹灾呀。银子再好,也不能当饭吃! 百姓的产出现在看着甚丰,可那是因为朝政清明,地方官商不敢大肆上下其手。若是朝政不明,官员商人贪婪。他们联合起来,低价收购百姓的产生,克扣工人的工钱,会如何? 咱虽然没做过买卖,可也见过。偌大一织造坊,必有库存。那些商人联合官府,想要低价收购桑田蚕丝等物。只需一年不收,百姓就要叫苦连天! 越是和老爷子接触久了,朱允熥越是能感觉到老爷子不寻常的一面。简单的几句话,就点出事物最坏的一面。 百姓手里是有余钱,暂时的生活好了。可是一旦太过依赖这些,就会被垄断。届时织造的商人们,垄断了收购的价格,百姓没有门路,只能白白受他们的压榨。 到那时候,想再转头种地,都来不及。 经济这个东西最具有两面性,没有累积到一定程度,肯定要有人受剥削,肯定有坏处。只有累积发展到一定程度之后,才能见到好处。 钱,没有不带血的。 朱允熥经过了深思熟虑,也想了,看到了其中的的坏处。 江南之地肯定是要发展手工,织造业的。帝国未来转型的出路,就在于此。因为从现在开始,再往后几百年,工业革命之前,人类进入工业社会之前。 所有的财富,都为了中华的产出而疯狂。 就好像后世英国的羊吃人,即便是他不刻意的推行江南商业。在原本的时空中,江南之地,为了保证大明的财政,也是蚕吃人。 看似繁华,其实最终受惠的还是商家,是地方大族,是官员。老爷子继续沉声道,若真赶上灾年,都种了桑养了蚕,就会粮食不足需要朝廷的赈济。就算没有灾年,长年累月被盘剥,百姓拿什么交税? 如此以来,就算是一直风调雨顺,天下太平,朝廷清明。也管不住江南的耕地越少,桑田越多。咱记得朝廷的三大织造厂,每年织丝绸十几万,如此就需差不多三十万亩桑田。 这还是光是官造的,没算民间! 陛下,其实在臣看来,也算不得坏事!张善忽然开口说道,江南财税一向是国朝之重,地方上赚到了钱,朝廷才能有钱。若陛下担心天灾,百姓缺粮,可广设官仓储备......... 咱说的是一旦官商勾结,垄断织造,盘剥百姓之后。老爷子怒道,越是天下太平,这种事越多。和商人们盘剥赚来的钱相比,朝廷收的那些算得上什么?假以时日,天下承平日久,官商富了,朝廷收入还是那么多,而百姓越发穷困。 百姓穷困,朝廷收来的钱还不够贴补?这笔帐你张善算不出来? 张善被吓得顿时不敢再言,而坐在老爷子边上的朱允熥,不住的对张善打眼色。 你是不是要说,这也是没法子的事。世上的事,不可能两全其美对吧?老爷子哼了一声继续道,咱原先看你张善还是一个老实的,干实事的官员,这才去了浙江多久,也变了? 臣不敢!张善大惊,赶紧跪倒。 老爷子看着他,片刻之后,开口说道,其实你心里想说的是,只要江南财税广袤,即便是苦一苦百姓也是可以的吧? 苦一苦百姓?咱没读过多少书,可也知道,天下富足不是靠着让百姓苦一苦就能做到的! 这一苦,不是苦几年,也不是几十年,而是苦几代人。表面上看着繁花似锦,烈火烹油。而百姓的日子仍旧要精打细算,入不敷出。 这一苦,百姓就永世不能翻身,只能累死累活给别人赚钱! 朝廷不得利,百姓也不得利,谁得利? 张善已经冷汗淋漓,磕头如捣蒜。而朱允熥则是暗中心急,却不能开口。 这张善万般都好,就是嘴笨,心里有想法却表达不出来! 朱允熥心里想着,嘴上终于开口,张善,你说不算是坏事,是不是有什么话没有明说? 张善如蒙大赦,开口道,陛下,殿下,臣有一议,可官民两利! 说来听听!朱允熥说道。 收税,收商税! ~~~晚点,还有。今天是母亲节,我父亲去世后,第一个母亲节。 我印象中,老妈是特别独立刚强的人,在父亲去世之后,拒绝和我一起生活。父亲去世之时,也没如其他妇女一样,哭天抢地以泪洗面。而是还不断的劝慰我,要坚强,要勇敢,要看开些。 但是渐渐的,我发现母亲越发的依赖我。 因为,我成了她的唯一。 朋友们,我们都长大了。或许,读者中很多朋友也没有长大。 但是无论如何,请听我这过来人一言,以心尽孝,越早越好。 一个电话,一声问候,足以让母亲感到快乐。 若你离家在外,记得打电话。若你在家,请买一束鲜花,一个拥抱。 第201章咱替你来办 大明的商税,就是聋子的耳朵,摆设。 老爷子秉承的,是不干涉民间经济的政策。从建国开始,从没有过系统的,完整的征收方案。 天朝的事,一旦变成了常例,就再难挽回。 张善有了朱允熥的引导,思绪变得顺畅了许多,开口说道,臣在杭州,看到了许多弊端。商贾靠着商业豪富,但是却对国家毫无益处。 仅杭州一地,织造机近万张,其他大小织造坊不计其数。开设织造坊,只需官府一纸文书即可。前朝大宋年间,民间织造局需向朝廷缴纳钱财,方可开设。而后每年,按规模大小,缴纳赋税! 商铺之税,也是如此。江南商铺何止万间,日进斗金,却分文赋税没有。 路上运送的货物,只须一张通关文书。官府不会细查,商人报假,使得赋税白白流失! 臣粗略算算,已是惊天之数,数倍于田亩。 国朝对外用兵,依仗的不过是一年千万的两淮盐税。若是有商税,何必年年拮据?有了商税,朝廷富足,可养万民。兴修水利,开垦农田,易如反掌。 取之于商,用之于民,合乎天理! 征商税,其实对商人也有好处。大明有律法,商人凭借税票进出城池,买卖货物,也不必再和官员串通一气。臣不敢保杜绝官商勾结,但起码有了商税,官员少了随便伸手的理由。 而且商税取之不尽,用之不竭。臣斗胆狂言,不收商税本是陛下的德政。但长此以往,国家蒙受损失。再者,织造之业,由来已久。朝廷不能因为怕百姓受盘剥而禁之,否则于国于民更加不利。 两害相权,取其轻。唯有收取商税,朝廷亦得利,才能更好的抚育百姓! 张善一口气说了许多,老爷子陷入沉思。 经济是个辩证题,不是选择题。就算是选择题,也是一道永远没有正确答案的选择题。 资本都是带血的,发展生产力也从没有一蹴而就,顺风顺水的。 良久之后,老爷子淡淡的说道,你先出去! 嗯?张善似乎没听懂,疑惑一下,不过赶紧行礼,缓缓退下。 殿中,只剩下祖孙二人。 又是你的主意?老爷子靠在龙椅上,两手交叉放在小腹上,笑问。 朱允熥站起身,笑着行礼,不瞒皇爷爷,是孙儿的主意,不过也不尽然都是孙儿的主意。 说着,又笑道,就像张善说的,朝廷不能坐视商税这么一个大进项而不顾。天下田亩是有数的,再怎么开垦也是那么多。土地兼并,咱们也控制不了。若再有个天灾,光靠农税,这么大一份家业,难以维持! 商税取之不尽,除了内陆的商税之外,还可以在海关收税。孙儿看了户部的存档,前朝南宋末年朝不保夕之时,每年海关的税收都高达两百多万两。 大宋时的银子,可比咱们大明值钱呀!一年几百万,十年就是几千万。若皇爷爷从即位时开始收取,当真就是数以亿计了。 江南之税若不收,国家财政收入就会陷入死循环!商人们富得流油,和官员串通一气。而国家越来越贫,长此以往怕是要祸事。 税收是富国强兵的百年大计,咱爷俩现在不收,以后成了常例,怕是有人拿什么祖宗家法说事。一旦国家有波折,商税上收不到,只能还再百姓身上收。 孙儿说句大不敬的话,真到那步,百姓是要拼命的呀! 不是朱允熥故意骇人听闻,而是原本时空的历史走向就是如此。一些人总说什么明朝末年是因为小冰河的天灾,才导致国家灭亡。 其实大明之亡就是没钱,国家在江南繁华之地收不上来税,每年巨大的军费开支,要转嫁到百姓身上。百姓哪有钱,被国家盘剥数十年,早就是油尽灯枯了。即便如此,强收来的钱连辽镇的军饷都不够。 兵无战力,民无余粮,内忧外困只有死路。 老爷子把手枕在脑后,换了个姿势,叹息一声,你能看到这些,咱很欣慰。收税这事,以前你爹也提过,他和胡惟庸撺掇着收取商税。可是朝中,刘伯温等江南官员,拼死反对,这事也就慢慢搁置了! 咱不是不知道收税的好处,可有些事不是咱想,就能办到的,轻税只是当初的权宜之计。说着,老爷子一声叹息,钱字,归根到底是政治。打天下靠狠,坐天下要怀柔,难呐! 政治是经济的延伸,大明两大派系,一为淮人,一为浙东官僚集团。当初为了权力,双方争斗得不可开交。浙人深知,钱权之益。淮人则视浙人为心腹大患,处处打压。 现在实行,不会再有阻力!朱允熥开口说道,爷爷,他们都死的差不多了。六部实权官员,算得上淮西派的后进。浙东士子,都是无权的清贵,最多是动嘴皮子,搬弄是非。 地方上呢?老爷子笑问,如今可不是早先兵荒马乱的时候,拿着刀子想抢谁就抢谁?想抢多少就抢多少?现在咱是大明,即便是皇帝,也没有随意和人要钱的道理! 选用酷吏,如当初的陈宁等人!朱允熥冷声道。 陈宁,胡惟庸之同党。早年在江南,有陈烙铁之称。当时天下未定,老爷子既要打元军,还要打陈友谅,军费不足便让陈宁收税。 其人收税简单粗暴,凡是不肯交的,直接抓来五花大绑烙铁伺候。浙人官僚商人大族等,恨之入骨。 当然,孙儿可不是说,谁不交税就烙谁?那样还不如让锦衣卫去呢?朱允熥继续笑道,孙儿想,选一些冷脸的官员,于各地设置税务司,按律收税,如邮政票据一样,所收归入国库。 不消数年,必定国库充足。 听了朱允熥的话,老爷子仰头看着大殿的藻井,吧唧下嘴,你这小子主意正,就算咱不答应,等咱闭眼那天,你也要弄! 孙儿不敢!朱允熥笑道。 随后,老爷子坐起来笑道,你呀,天下还没你不敢的事!说着,双手拄着膝盖,开口说道,你看看你,最近弄了多少事出来! 先是和尚,庙产,然后借着由头说到了田地,商税上!你爷爷本想清闲几天,让你历练一番。你不领情也就罢了,还给老子找事! 说完,老爷子亲昵的踢了朱允熥一脚,臭小子! 这些事,孙儿来办!朱允熥借势跪在老爷子面前,轻轻捶腿说道,孙儿也大了,太平天子可不是坐享其成,更不是两耳不闻窗外事。太平天子更要知道如何治理国家,若是畏惧艰难,也不做不好太平天子! 爷爷,让孙儿放手大胆的做,您老在后面坐镇。说着,朱允熥又笑道,您想给孙儿一个百年的富足江山,孙儿也想给自己的儿孙,一个盛世大明,咱爷俩呀,闲不下来! 呵!老爷子笑出声,你儿子还在娘胎里呢,现在就想这些了! 说着,又叹息一声,这事呀,不能让你去做! 朱允熥不解,手上一停。 咱来做!老爷子拍拍朱允熥的头顶,这事得罪人,怕是要背负天下的骂名。你爷爷是阎王爷都不敢收的滚刀肉,谁敢骂咱,咱就宰了他! 咱本就是暴君,怕个球!你不行,你将来是要做贤德圣主的,是史书称赞的仁君,不能让你背负骂名! 更不能,让你声名有损!老爷子继续笑道,咱老了,趁着咱还有把子力气,这些难事,咱都给你办了! 背骂名的事,咱活着就不容你做。 朱允熥心中暖流涌动,动容道,皇爷爷,您不必如此呀! 他知道一旦收税开始,将要面临怎样的压力,面对怎样的舆论。别的不说,他东宫那些出身江南的学士们,就要拼死上书。 他已经准备好了面对一切,也自认有能力处理这一切。可是,老爷子还是不愿意他面对这些压力。而是,用他老迈的肩膀,直接扛过。 傻孩子,等你到咱这个岁数,也会如此!老爷子微微笑道。 不过随即,老爷子的笑容慢慢冷却,开口说道,这事,不杀几个人,怕是没办法推行。你身边的臣子们操守是好的,道德也是好的,就是有时候拎不清,难免会在你耳朵边吹风。 恐怕,到时候江南的士子也会把你当成主心骨,让你来劝咱,咱爷俩可没法唱双簧了! 嗯............想了想,老爷子又道,圣旨明发的时候,你躲出去! 老爷子这是把自己支走,自己能去哪呢?回老家祭祖? 忽然,朱允熥灵机一动,爷爷,孙儿去前线! 滚!老爷子抬腿就一脚,说你胖你就喘! 第202章出行 别看爷俩脸上笑呵呵的,可是彼此心里都知道,征收商税会有多大的阻力。 这已经不是单纯的经济问题了,更不是当初淮人和浙人的权力之争,而是上升到皇权,绅权的角度。 皇帝是天下之主,却并不代表可以随心所欲。皇帝开始随心所欲的征收,是对整个官绅阶级的挑战。若是官绅们无力阻止,有了这次就还有下次。 古往今来,敢于并且有能力挑战官绅阶级的皇帝并不多。做成的,更是少之又少。 这也是为什么,老爷子不愿意朱允熥主导这事的原因。太容易被下面人骂,太容易留下骂名,太容易被厌恶。 此时的朱允熥,像只刚张开翅膀的雏鹰,他的翅膀尚未完全硬起来。老爷子不愿意孙儿在羽翼未丰之前,羽毛上沾染其他的东西。 他老了,他见惯了世间的一切,他毕生游走在看不见血光的斗争之中。所以,这些事他要来做。 和朱允熥做事不同,朱允熥想做的事,是马上就要开始。而老爷子则是,藏于心中,慢慢的谋划发力。 见过张善之后,老爷子私下见了几位头铁的,出身北方的老臣,既不属于淮人,也不属于江南派系的官员。又命江南各锦衣卫千户,各地的按察司,巡查御史暗中上奏,江南民生民情。 不过,即便如此,京中一些官员也敏锐的意识到,这几日的风向有些不对。 皇太孙署理政务开始,皇帝就隐在幕后。而这几天,皇帝又恢复了以往那种事必躬亲的样子,而皇太孙则是在深宫之中,轻易不愿召见大臣。 又是一个黄昏,华灯初上。 熙攘的俗世中,大明宫城格外深沉。 朱允熥和老爷子面对面,在御花园的花厅中坐着,一人捧着一碗拌了浇头的宽面,吃的香甜。 咔嚓,老爷子扔嘴里一瓣蒜,吧唧吧唧啊的嚼着,又吸溜一口面条,明日朝会,咱下旨让你出去躲.......巡查地方! 孙儿去哪儿?朱允熥见老爷子嗑蒜如嗑豆,又给老爷子扒蒜说道,南边还是北边? 老爷子没说话,低头一阵猛划,然后把朱允熥扒好的蒜,连扔嘴里好几个,开口说道,南边,你年前不是说要看看海防吗?咱已经给汤和去信了,他那稳当,你去溜达一圈! 一旦老爷子开始为收税之事发力,必定朝野鼎沸。 皇爷爷!朱允熥开口说道,其实孙儿觉得不至于如此,六部尚书都是实干的官员,即便是下面的书生嚷嚷几声,也无甚大碍。孙儿觉得,还是留在京中,给您老人家分忧更好些。 你还是出京好,不然那些书生在你耳边聒噪。老爷子吃饱了,放下碗,端起茶水,再说,当年你爹在你这么大的时候,也已经开始在天下各处巡查。你既然署理朝政,出去看看也不算坏事。 朱允熥想了想,开口说道,皇爷爷,收税的事,您打算让谁出头? 吏部尚书凌汉,咱和他通了气儿!老爷子说道,以张善的折子为引,让凌汉上书,随后户部侍郎赵勉请奏,实行商税! 赵勉? 那笨的瓷实的,能办好这事? 可随即,朱允熥心有所悟。赵勉虽然办事的能力不行,可身份不一般。他是中书舍人刘三吾的女婿,是朝中清流的一员。 老爷子这手,高,真高! 那孙儿直接去福建?朱允熥又试探地问道。 到底还是去南边,不是正在打仗的北边。不过去南方也不错,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看看海防,看看海关,可以掌握第一手的信息。 老爷子瞥了他一眼,又打啥小心思,咱告诉你,跟舞刀弄枪的事远点!咱已经给汤和下旨了,供着你可以,但是打仗的事,不成! 朱允熥心中懊恼,开口道,皇爷爷,您刚才还说父亲在孙儿这么大的时候如何如何,怎么一到孙儿这,您就放不开手呢? 你爹这么大的时候,儿子都俩了。老爷子把茶碗放在桌上,你呢?说着,老爷子皱眉,又道,等你回来的时候,再给你踅摸几个媳妇,等你儿子生了好几个,咱也不管了! 您,又看中了谁家闺女?朱允熥笑问,模样可还俊俏? 你爷爷看上的人,还能错了!老爷子笑骂,赶紧吃,吃完了和你媳妇去说说话,明日下了旨,你就出京! 当晚,朱允熥留宿坤宁宫。 小别胜新婚,分前很缠人。对于朱允熥出京,赵宁儿自然是心中有所不愿。这深宫之中,看似尊贵却不快活。如今丈夫要走,心里自是千般不舍。 虽有身孕,可也还是柔情蜜意的伺候,两人耳鬓厮磨一番。 翌日,朝会上老爷子下旨。皇太孙出京,赴东南沿海巡查防务。除皇太孙本部东宫侍卫之外,开国公常升带一千殿前军随行护卫。 皇太孙出京自然是声势浩大,文武官员于码头跪送,上万护军沿途林立,煌煌天家气象。 众臣跪拜之中,朱允熥缓缓登船。此时江面之上,所有官民船只都被远远的隔开,只有皇太孙的船队。 殿下,进舱吧,外面风大! 朱允熥矗立船头之时,王八耻低声说道。 哪有风?朱允熥笑骂,晴空万里之下,海天一色,即便有风也是微微清爽之风,传旨,让送行的臣子们都回吧!咱们开船! 是!王八耻低声应和。 等会!朱允熥忽然叫住他,孤记得,张善也是今天出京吧!他人呢? 想必,是在岸上等着官船!王八耻说道。 去找来,让他和孤随行! 岸边,张善正和同年应天府中丞蔡英,凑在一起说话。 若说起来,蔡英以前可不怎么把这位同窗放在心里,他在京中做官,张善不过是地方的知府,身份天差地别。可现在今时不同往日,张善入了皇太孙的法眼,眼看前途无量。 年兄何必这么早回去,小弟还未尽地主之谊!蔡英笑道,本想着你陛见之后,小弟在家中设宴,谁知你竟然这么急? 公务在身!张善笑道,杭州实在是耽搁不得。 杭州知府乃是天下一等一的肥缺,说起来让蔡英眼热不已。 上回和年兄通信,你我两家儿女之事? 提起这个张善就头疼,对这门亲事他倒是不无不可,可皇太孙那边? 想到此处,更加头疼。 明明是自家的事,可是那日听皇太孙的口气,怎么那么上心?自家的闺女,自己还做不了主,还要听他的? 他不是没想过,是不是皇太孙对自己闺女有所图。当日在抚州,他就感觉皇太孙看自己闺女的目光不对。 可这事光他想没用,也不敢多想。 想到这里,心里更气几分。好似自己的闺女,被登徒子给惦记了一般。 杭州府张善在不在? 这时,忽然几个卫士走入众官员之中。所有人的目光,都诧异的看了过来。 下官就是!张善开口说道,不知............. 来人正是朱允熥的侍卫统领傅让,他见过张善,温和的一笑,开口道,殿下旨意,你上御舟随行。说着,又是一笑,随行家眷仆人,一并带上! 第203章授受不亲 江水潺潺,碧波荡漾海天一色。 阵阵和风之中,朱允熥翘着二郎腿坐在甲板上,头上金龙罗伞替他遮挡阳光,边上几个宫人轻摇羽扇,好不惬意。 臣............ 不等张善见礼,朱允熥开口说道,别臣臣的了,又不是在宫中召对,爱卿不必绷着!说着,拿起一杯茶,继续笑道,孤的船也正好路过杭州,路上无聊便召卿来随行。 臣,谢殿下隆恩!张善在凳子上欠身行礼。 就你一人吗?朱允熥喝口茶问道,你家眷呢? 都在下层,未得殿下旨,臣不敢让他们随意走动! 朱允熥笑道,别看龙舟大,可船舱里还是憋闷的很。无需如此小心,让你上来就是信得过你,家人在下层随意走动就是! 与殿下同坐御舟,臣已是惶恐,不敢僭越!张善正色道。 孤欣赏的,就是你这份谨慎的性子!朱允熥挥手,宫人们退下,身边只留下王八耻和几个心腹侍卫,继续开口道,其实这次孤出京,也是皇爷爷一番爱护之情。商税的事,想必你也能猜到几分,京中必定是朝野大哗。孤躲出来,落个耳根子清静! 既然陛下和殿下有决议,商税之事必定是办的!张善沉思道,臣在杭州首当其冲,必雷厉风行,不敢丝毫懈怠! 你有办事之心,孤甚欣慰!朱允熥起身,走到船舷边,继续说道,一旦开始收商税,江南各处必定会设置税课司。届时,你这个杭州知府,还要鼎力相助才好! 臣份内之事而已!张善拱手道。 未来的税课司,会有很大的权力,名义上受地方官府的管辖,但实际上是中枢直管。地方官员有过问监督甚至查账的权力,但是没有调用税银直接插手的权力。 相比于老爷子担忧征税遇到的阻力,朱允熥更纠结的是,江南各处各税课司的主官人选问题。 人到用时方恨少,说到底他手下还是缺少精通经济,又能独当一面的人才。铁铉已去了福建,为福建行省布政司的参政,负责海防靖海军的后勤,还有沿海的城池修建等事。 此次随朱允熥出行的解缙,除了文章之事,此时还看不出有多大政务之才。而其他东宫的那些学士们,别说让他们收税了,他们不反对收税,朱允熥都觉得烧高香。 其实也不是人才太少,而是大明现在,在人才上有些断断续续,青黄不接。早年几次大案,老爷子杀的太狠了。不说李胡二人,单说当年的空印案。 老爷子一怒之下,户部到地方各司,精通经济之法的官员,被杀戮一空。 税课司不比别处,不是道德文章就能升任的。说不得还要在国子监各生员,六部之中考核,不拘一格用人才。 对了,你家和蔡英家的事...........? 一听朱允熥如此问,张善顿感面皮发紧有些尴尬。 臣已经回了蔡中丞! 朱允熥点头道,这才对嘛,你家女儿如此人才,总要寻个良配........ 殿下!张善忽然起身,面色涨得通红,臣有言,请殿下准奏! 看他模样,有些咬牙切齿苦大仇深,朱允熥心中不解,开口道,孤已说了,这不是朝堂,你我君臣随意些,你说便是! 殿下是君,臣是臣。张善不知哪里来的勇气,也豁出去了,大声说道,哪有君主,问臣女的道理?殿下三番五次说到小女,言婚配大事,于理不合。臣之女,待字闺中,谨守礼法。殿下无心之言,若是传到旁人口中。臣........臣一家,怎么做人? 顿时,朱允熥面皮发红,心中讪讪。他也觉察到,所问不妥。别说这个时代,就算后世,也没有整天见面就问人家闺女的道理。 自己的问的是有些多了,管的也是有些多了! 不过,自己也是好心。一想起那如花似玉,比妙云还美的小姐姐,要嫁给他人,自己心里就不舒服。 莫非,自己...........? 朱允熥心中一动,再看看张善,心中思量起来。 张家蓉儿当日在抚州一见,女子鲜活的容貌,让他久久不能忘却。他朱允熥不是圣人,好看的姑娘自然是要记在心里的。可他也不是色中恶鬼,见一个就要娶一个。 他的身份,也不能按照后世的想法约束。身为皇储,自然是要为国家繁衍子嗣,媳妇自然是越多越好。说句矫情的话,这辈子就算他想要一场轰轰烈烈的爱情都不可得。 这事,确实是自己做的有些过了! 朱允熥心中说道,几次三番问人家闺女,还干涉人家的婚姻大事,要是传出去,人家姑娘一辈子都别想嫁人了! 可是,那么好的姑娘,做饭的手艺比赵宁儿还好,长的也好,身材也好,真嫁给别人,自己心里怎么那么难受! 莫非,我有做昏君的潜质? 见朱允熥不说话,张善心中忐忑,别他看面上正色凌然,可是后背已经被凌寒湿透。 可是再见到朱允熥长久不说话,心中不知为何,又有了几分生气。 殿下,臣斗胆直言!张善继续拱手道,少年慕艾本属寻常,臣非迂腐之人。若殿下有意小女,臣之福也,臣不敢抗旨。可..........殿下不顾礼法,言语轻薄问之,叫臣如何自处? 且不说臣,此事传到外间,于殿下清名也有碍,贻笑耳! 大胆!朱允熥还没说话,王八耻大声喝问,杭州府,你敢这么和殿下说话?来人......... 滚一边去!朱允熥一脚踹出去,王八耻应声而倒。 奴婢该死! 张善也请罪道,是臣失礼孟浪,不过请殿下体谅臣,为人父之心! 是孤不对!朱允熥开口说道,是孤孟浪了,君问臣女本就是有失君纲,孤的错!说着,朱允熥又道,不过,孤没有旁的意思,只是抚州一见,蓉儿样貌太过鲜活,孤总会想起。尤其是她做的那道羹,孤回宫之后找人做过,宫里数百御厨师,竟然都做不出她的味道! 张善眼角抽动两下,开口说道,当日在堤上,殿下身体力行干了重活,自然是吃什么都香甜! 呀,你还来劲了! 朱允熥让张善不咸不淡的一句话,也顶出火来了。自己已经说了软话,对方不但不领情。听口气,好像还挺埋怨。 今日风景甚好!朱允熥重新坐下,开口说道,不如叫蓉儿上来,再给孤做一回那道羹。说着,朱允熥又是一笑,许久未见,也不知道她变了没有? 张善七窍生烟,怒道,臣不敢领旨! 为何?朱允熥问。 男女授受不亲! 第204章殿下赏的 爹,您怎么了?为何闷闷不乐? 已是傍晚十分,御舟下层船舱之中,张蓉儿给父亲摆上饭菜。 江南水土养人,不到一年的光景,当初在抚州时还有些小家碧玉的张蓉儿,已经出落的格外水润。鹅蛋脸白皙光泽,似乎吹弹可破。一双眸子,更是百转千回仿佛会说话一样。 张善看着俏丽的女儿,欲言又止,拿起筷子说道,吃饭吧! 爹,您喝汤!张蓉给父亲盛了碗汤说道,您看这鱼汤多白!多稠!御厨做出来的,确实不一样呢! 皇太孙出行,除了随行的护军之外,光是伺候饮食起居的宫人连同御医厨子等,就有上百人。 鱼汤鲜香,张善却有些食不知味,看看女儿,心中更是歉意。 闺女,蔡家的事,让爹给推了!张善开口说道,蔡家的公子,不是良配! 张善在京中时,确是在私底下打听过蔡家公子的名声。那人读书做人都是平平,可是偏爱摆官宦子弟的架子,风评不甚好。自己的女儿嫁过去,还真是有些委屈了。 张蓉儿脸上一红,低头小口的吃着米饭,心里七上八下没着没落的。她那些手帕交的姐妹,早就成婚为人母了,只有她还待字闺中,眼看就成了老闺女。 只是这事,她一个姑娘家急也急不来,只能听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原本来京城之前,听说父亲欲和一书香门第结亲,心中羞涩的同时也有些偷偷的欢喜。可是现在,听父亲说不是良配,就知道那人没入父亲的眼。 见女儿难受,张善心里也不好受,给女儿夹了一箸菜,开口道,哎,委屈你了,是爹不好,耽误了你的终身大事。 守孝是人伦大礼,怎能怪到爹的身上!张蓉儿强颜欢笑。花季少女正是成婚论嫁的年纪,可是家中有长辈故去,作为晚辈必须要守孝,等孝期过了,她也大了。 婚姻乃是终身大事,爹只有你一个女儿,自要给你找一位可以举案齐眉的夫君。不然,随便找了一个人家,你若是过得不好,爹将来死都不瞑目! 爹!好好的,怎么说到这个上头!张蓉儿急道。 女儿的关切,张善心中发暖,同时也生出几分自责。早些年自己仕途不顺,不想自己当珍宝一样的女儿,随便嫁了小门小户。可等自己官路开始顺畅的时候,女儿也大了。 女大成愁,就这么一个女儿,姑爷自然是要千挑万选的。人品,相貌,才学,德行,家世,为人样样都必须要好。但选来选去,似乎越是选越是没有满意的。 其实朱允熥说的那话,正说到了张善的心里。把女儿随便找个人嫁了,岂不是误了孩子的终身! 脑中,忽然浮现起皇太孙说教自己的样子,张善脸上浮出笑容。 挑,还要继续挑下去。我女儿这样的好姑娘,连皇太孙看了都过目不忘,可不能随便便宜了谁家的混小子。 闺女,爹还没问过你!张善笑着说道,你自己心里,想没想过,想找一位什么样的夫君?说来听听,爹顺着你的想法给你相看! 大明开国之初,礼仪效仿盛唐,所以此时的风气还不保守。又是没有外人,所以张善才有此一问。 饶是如此,张蓉儿也羞得脸色通红,似乎要滴出血来,低头蚊子一样的发声,爹,哪有您这么问的?婚姻大事,女儿自然都是听您的! 这有什么好羞的?你我父女连心,你说就是。张善又笑道,闺女,我记得你早年可不是如此。胆子大着呢,怎么在杭州待了些日子,学会了浙地女子的忸怩? 张蓉儿又是一笑,看看父亲,咬下嘴唇说道,其实女儿想,什么家世,相貌都不重要!家世好,可能为人骄纵。相貌好,可能为人轻浮。才学好,也不见得人品就好。看着人品好的,也未见得就表里如一。 男儿郎,最要紧的是心怀坦荡,为人沉稳厚道,有仁义之心,有担当,知道上进。女儿小时候和祖母在乡下长大,从小就知道........过日子的道理。只要人好,日子就好......... 说着,她低下头去,声音已是细不可闻。 张善赞许的点头,此,谓德也!我女儿,是有德,明理的女子! 这时,外边忽然传来脚步。 一个有些阴柔的嗓子响起,张大人在吗,杂家是王八耻! 他怎么来了? 张善心中一惊,赶紧站起来,亲自打开房门,王公公,您怎么来了? 王八耻虽然没有品级,只是一青衣宦官。但却是皇太孙身边的人,假以时日绝对是宫内的大总管,如当今万岁身边的朴公公一般。 张善虽然是读书人,也有些刚直迂腐,可根本不敢轻视于他。话说回来,即便是大明朝太监不是人,可又有几人如凌汉,刘三吾等人那样,敢对这些太监没好脸的。 殿下说,让杂家来看看你! 王八耻笑了笑,随意的往船舱里看了几眼,正看到了张蓉儿。 当下继续笑道,这位就是贵府的千金? 张善忙回头道,女儿,快见过王公公! 张蓉儿落落大方的对王八耻福礼,岂料后者在她行礼之时微微侧身,把礼避过,没有全受。 这可是极高的尊重,不受礼即表示恭敬谦让。 王八耻笑道,姑娘不必多礼,杂家算什么牌位上的,当不得大礼!随后,笑道,张大人,正吃饭呢? 是,正准备吃!张善心中不解,脸上笑道,您这是.......... 殿下有赏赐!王八耻一拍手,几个宫人端着几品瓷碗悄悄过来,随后他继续开口,殿下说了,不要你行礼谢恩,这是赏给你家姑娘的! 啊? 我? 张家父女顿时一愣,面面相觑,不明所以。 殿下口谕!王八耻笑道,当日在抚河河堤上,吃了姑娘一餐饭,还没回报。今日,回报姑娘些许饮食,请勿推辞! 在他说话之时,几个宫人捧着瓷碗连番进舱,放在桌上。 殿下送的这几道菜,一是燕窝,二是银耳羹,最为滋补养颜!王八耻继续笑道,还有两斤琉球进贡的霜糖,这可是好东西,宫里贵妃娘娘也不过是一日三两的份例。仅此一项,足见殿下对姑娘的看重! 说着,又是一笑,拱手走开,回到了御舟的上层。 舱中,张家父女两人又是一阵面面相觑,相互看了半晌,都是一头雾水。 殿下,为何赏女儿这么多东西?张蓉儿纳闷的问道。 张善脑中想到一个可能,却又有几分不敢置信,脸上慢慢的挂上几分愁苦。 这种情形放在旁人身上,肯定是欢天喜地,恨不得马上去谢恩,再探探殿下的口风。甚至有那不要脸的,兴许把自己的女儿打扮好,然后送去。 可他是正牌的科举读书人出身,以士大夫自居。而士大夫最不愿意的就是和皇家结亲,无论是尚驸马,还是嫁女,在他们看来都不是正途。 所以大明开国以来,从故太子到各藩王,妻子都是勋贵之女,少有出身文官之家。 但若真有恩旨,臣子也不敢抗拒。可是此时皇太孙态度不明,偏偏这么来,还真让人头疼。 这...........张善心中长叹,殿下,你可是给臣出了一道难题呀! 第205章曲与词 老匹夫,不让我见你闺女,我就给你添堵! 船舱中,朱允熥斜靠在软榻上,拿着本书装模作样的看着,心里却在坏笑。 说起来,他这人其实有些小肚鸡肠。张善跟防贼似的态度,他嘴上不说,心里却不爽。 随意的往嘴里扔了一个葡萄,然后伸手翻开书页。 忽然,一张绢帕从书页中掉落出来。朱允熥有些纳闷的拿起一看,顿时面红耳赤。 这正是他大婚时李景隆送新奇玩意,为了怕放在书桌中被人看到,便分成若干张藏在书中,闲时解闷,没成想这次出京竟然带了出来。 一时间朱允熥的视线,居然被绢帕上奇怪的画面所吸引了,目光久久没有挪开。 画中一舟,船头立着鱼竿,船上两人纠缠,船下水花荡漾,格外逼真传神。 看着看着,朱允熥心中又生出几分苦闷。 早先,自己最羡慕那些,开游艇带嫩模出海的老板们。茫茫大海之上,放眼望去,全是比基尼小姐姐,各个笑颜如花百媚千娇。 当时想,若是过上那样的日子,给皇帝都不换! 现在,他娘的自己和皇帝也差不多了。土豪不过是开游艇,自己这边是带着一个加强营,当世最大,最为珍贵的御舟,可却要靠看这玩意,浮想联翩! 想到此处,朱允熥悲愤交加,把画卷捏在掌心。 老爷子总是说自己子嗣不多,让自己多生儿子,可是你不给人咋生?出京身边带了一堆人,可连个好看点的宫女都没给派。 造化弄人! 心里乱七八糟想着,外面传来王八耻的声音,殿下,东西送去了! 朱允熥把绢帕塞在袖子里,继续装着看书。身边人看似可信,谁知道是不是有人回去打小报告。万一老爷子知道,自己挑灯夜看东瀛画,岂不是......... 那边怎么说?张善什么脸色?朱允熥开口问道。 王八耻轻回,奴婢看张大人脸色有些难看,跟吃了黄连似的,有苦说不出! 呵呵,好!朱允熥继续说道,船上有丝绸吾的吗? 有些蜀锦,是给您预备好,以备您赏人的! 明日挑一些给张善送去,就说是孤给他闺女做衣服的!朱允熥又道。 奴婢遵旨! 下去吧!朱允熥换了个姿势歪着,孤,看会书! 天都黑了,殿下小心眼睛!王八耻又命人送上几分烛火,随后隐于门后。 啪,朱允熥把书往软榻上一扔,身体伸展成一个大字,躺在塌上,看着船舱的顶。 无聊! 要是在宫里,自己还能去宁儿那,或者叫妙云来自己寝宫,可是这船上......... 随后他一骨碌起身,随意的踩上鞋,朝外走去。 都别跟着,孤自己出去溜达! 一声令下,宫人都远远的小心跟随,不敢上前。 出了船舱,顿时心胸开阔起来。江风阵阵送爽,繁星之下,江面波光微微泛起,数不清的涟漪荡漾。 朱允熥背着手,踩着布鞋走上甲板,甲板上灯火通明,无数的小虫儿围着灯笼,欲飞蛾扑火。 渐渐的,朱允熥在上层走了一圈,然后慢慢的溜达到了下层。不知不觉之中,走到了张善的船舱口。 人呢?见舱中毫无灯火,朱允熥对门外的侍卫开口问道。 侍卫跪地垂首,回千岁,张知府去如厕了! 哦!朱允熥随意的点头,背着手,继续前行。 忽然,他脚步更加的迟缓起来,并且侧耳倾听起来。离张善船舱不远的房间中,隐隐传出了琴声。那琴声似乎是琵琶,如珠落玉盘,辗转缓缓轻轻慢慢,如泣如诉又嗔又怨。 渐渐的琵琶声有些大了,曲调于婉转之中,带了些自爱自怜。像是少女在默默的倾诉心事,带着委屈带着期盼种种情绪。 朱允熥慢慢走过去,站在窗外,静静的听了起来。 这............ 朱允熥身后,那侍卫刚想说话,就被一只手抓住。回头,只见王八耻做了个噤声的手势。顿时心有所悟的点头,然后一摆手,甲板上肃立的侍卫们,都无声的退下。 那琵琶声,引得朱允熥全神投入。那琵琶声,似乎活了一样,婉转诉说。 曲调时而欢快,像是少女对镜梳妆打扮。时而低沉,似少女顾影自怜。时而高亢,像少女的骄傲。时而有几分落寞,像少女在无人时,心中的萧索。 渐渐的一曲终了,房中人发出一声让人跟着心酸的怅然。 你的琴声,为何带着些许愁绪?你有什么不开心吗?朱允熥贴着窗户,轻声问道。 啊?房里人吓了一跳,发出一声惊呼之后,不敢开口,只有瑟瑟人影靠着窗棂。 朱允熥笑了下,柔声道,你是蓉儿吧?别怕,是孤!咱们见过,孤吃过你的饭,今日孤还差人给你送了燕窝。对了,琉球国进贡的糖,你吃了没有,可甜了! 房里人再次低呼,似乎不可置信一般捂住了嘴巴。房里,张蓉儿已经愣住了,她万万想不到窗外倾听的,居然是皇太孙殿下。此时只觉得胸口有小鹿乱撞,一颗心跳的十分厉害。 随后,听张蓉儿隔着窗户,幽幽的说道,民女技艺不精,有辱殿下视听! 你若是技艺不精,就没人会弹琵琶了!朱允熥笑道,在孤看来,你弹的是曲子,说的却是故事,娓娓道来让人痴迷沉醉! 舱内,张蓉儿低下头,手抓着手帕,心中说不出的羞涩,又说不出的有些欣喜。 不过,在孤看来,你的曲子中,有些自艾自怜的意思!朱允熥站在窗外,继续说道,你我年纪相当,十七八岁正是大好年华,如花岁月,本应朝气蓬勃之时,何必顾影自怜? 孤第一次见你,你是个落落大方的女子,好像风中小花,迎风开放。怎么现在,心中却充满愁绪? 窗子内,张蓉儿已是听得呆了。她自是心中有愁绪,才会弹出这样的曲子。大好年华,如花岁月又如何?自己已算是老姑娘了,这大好年华,都白白浪费眼睁睁溜走。 是谁欺负你了?说给孤听,孤帮你出气!朱允熥见对方不说话,继续笑道,不过,在孤看来,你好歹也是知府的女儿,谁敢欺负你。你曲中之意,不过是少女情怀,患得患失罢了。 你们女孩子就是想得多,有些事自怨自怜又如何?日子还是要过,你不高兴也是一天,高高兴兴也是一天。人生苦短,何必让自己不快活! 说着,见窗里人还是没有说话,朱允熥按耐不住,直接推窗。 吱呀一声,伴随着张蓉儿的惊呼,窗户推开,露出朱允熥那张温和的笑脸。 民女参见殿下,殿下千岁!张蓉儿隔窗行礼。 朱允熥靠在窗户框子上,笑着说道,真让孤猜着了,你有心事!你看你眼眶,红红的,好似要哭一样! 张蓉儿大窘,别过头去,擦拭脸庞。 孤虽然不知道你到底为何有愁苦,可是孤告诉你,你现在可没有当日那般好看了?朱允熥轻笑道,当日的你落落大方,现在的你有些...........有些矫情了! 女人要自信优雅才美,你才多大,就暗地里如此哀怨! 张蓉儿涨红了脸,低下头。 这一低头,满是娇羞。 朱允熥看着对方,目光不肯挪开,开口道,你再弹一曲,孤听听! 既然民女曲中有愁苦,殿下何必再听?莫非殿下,喜欢听如此的曲调?张蓉儿忽然胆大起来,早先见殿下,满是锐气。今日的殿下,却有些老气横秋! 她虽在笑,但是眼底的那丝心事,还是被朱允熥收入眼底。 张蓉抬头,目光和朱允熥相对,顿时心中一颤,又忙低下头。随后,不敢再看朱允熥的目光,又慢慢的拿起边上琵琶弹奏起来。 缓缓的,如少女情怀一般的曲调,再次在窗边萦绕。 朱允熥闭上眼睛,手指跟着节拍慢慢的击打窗棂。 忽然,他睁开眼睛,笑道,你弹琴,孤有一词相送,或许可为你解忧!说完,从窗口探进去小半个身子,到处寻找纸笔。 只有笔墨,纸张太远够不着,朱允熥刚一伸手,一方绢帕从袖中掉落。 就用这个吧,朱允熥把绢帕铺好。 提笔写道,夜风凛凛,独回望旧事前尘。是以往的我,充满怒愤............. 虽然不应景,但是这首词,正可以开解人心,排除忧苦。而且虽看着通俗易懂,却包含了许多人生的大道理。 受了教训,得了书经的指引,现已看得透,不再自困............ 张蓉儿眼中满是惊奇,舱内外只有微弱灯光,灯光下朱允熥笔走龙蛇,一蹴而就。 莫非,殿下还是个才子? 心有所想,手指一歪,曲子弹错了。 正要道歉,就听外边,传来一声怒愤,殿下! 谁?老子刚............ 朱允熥回头,顿时有些尴尬起来。只见张善不知何时从另一边出现,正对着自己这边,好似怒目而视。 他娘的,被人抓现行了!这老张可不像赵思礼那般会做人,得赶紧走! 朱允熥心里叫苦,转身就走,天色不早了,张爱卿早些歇息了吧! 殿下,臣有言奏! 明日再说,孤困了! 朱允熥落荒而逃,张善穷追不舍之际,张蓉儿赶紧关上窗户,把皇太孙所写的词抓在手里。 随后,又点燃了舱内的灯火,一字一句的开始默读。 原来,殿下的字,写得这般好! 看着,看着,张蓉儿感觉有些不对,手里的绢帕似乎有些重影儿。 后面有字? 纳闷的反过来,顿时当场杏目圆睁。 啊!一声尖叫,张蓉捂住眼睛,手中绢帕落地。 第206章边关 北地的夏日,与南方的夏日也是截然不同。 江南之地,是和风细雨循序渐进的郁郁葱葱。而豪迈壮阔的北地,则是烈日当空,阳光普照大地,骄阳似火。 傅友德带领的大军已到边境雄关大同,和边塞的明军汇合。这座千百年来的兵家必争之地,又一次变成了金戈铁马的兵营,对北方草原露出了中原男儿的獠牙。 外面,晴空万里无云,阳光直射之下,热得让人额上生汗,甲胄发烫。可是大同临时大营,中军帅帐内的气氛,却有些冰冷。 傅友德临行之前的担忧,变成了现实。从他带着大军进入山西境内开始,围困大同城外的北元铁骑开始缓缓撤退。 此时大同周围,晋藩张家口朔州的兵马已经支援过来,埋伏在大同对面北元军队的侧面,呈一个钳子形。 表面看上,北元突破了大同的外围防线,进驻丰镇气势汹汹。但是暗地里,大明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只要傅友德的大军到了大同为中军主力,三面合围元军必遭重创。 可是,谁也想不到的是,元军在撤退的时候,跟长了眼睛一样,直接跳出了两边的包围圈,撤退了黑土台一边。近乎四万人,一下转移到了明军的右翼。 从傅友德到大同开始,双方小规模的交战几次,互有死伤。但北元有着机动和地理优势,明军尽管兵力一倍有余,却不敢轻易的妄动。 大帐之中,傅友德冷冷的看了边塞众将一眼,冷声开口,对面北元的领军之人乌合齐,本是咱大明的手下败将,洪武十八年二十一年两次远征,打得他抱头鼠窜。 可才过去几年,你们这些人,就让他在大明的地界撒野,还让他跑了出去?真是越活越回去! 边塞的诸将的脸色难看至极,又羞又臊恨不得把头夹进裤裆里,尤其是大同卫总兵张冠英,副将乃儿不花,更是脸上青红交加好似开了染色铺一般。 张冠英也是老行伍了,他是战死的东胜侯之子,十几岁就随父兄在军中效力。副将乃尔不花,是降明的蒙元宗王扎木赤之侄,是个身材魁梧面容憨厚的蒙古汉子,军中也有万夫不当之勇。 本来大同有马步军并三万四千人,还有两卫屯田兵驻守。所有战事太原卫,朔州卫等援兵,朝发夕至,号称天下雄城。 可是听闻北元来犯,年少轻狂的代王执意集合大军出击,却不想中了对方的埋伏,损兵折将元气大伤,只能向朝廷告急。 本想着各路兵马到了,一雪前耻,但是对面的北元却滑不溜手,直接从他们的布置好的圈子中,跳了出去。 真是,奇耻大辱。国朝近三十年,未尝有此败绩! 傅友德眯着眼睛,看着众将,怒道,说话呀,都哑巴了? 不怪他生气,他已经压制着怒火。若是按照他以前的脾气,早先斩了几个作战不利的将领,用人头祭旗。 本帅不是恼你们让北元跑了出去,而是恼你们居然没有快马告知本帅军情。早知道他跑了,本帅就不必来大同!傅友德继续怒道,国家劳师远征,耗费何止百万?现在让贼人跑了,茫茫草原去哪里追击? 不追击和贼人僵持,数万人马每日的花费,你们可曾算过? 帐中的诸将,更感羞愧。傅友德的威望在这,这些人根本不敢开口分辨。莫说他们,即便是代王之尊,傅友德进城那天,都请了圣旨抽了一顿。羞愧得不愿参加军议。大帅发火,他们这些将领,又算得上什么。 从来都是咱打别人,别人杀了咱们一人,咱们必百倍偿之!可是现在,别人打了咱们的城池,毁了那么多边寨,居然还大摇大摆的走了?傅友德双眼喷火,你们是干什么吃的? 傅公!大同卫总兵张冠英羞愧的跪下,拱手道,让末将为先锋,率军直扑黑土台,一定咬住那鸟乌合齐。若不成,俺也不回来啦! 说着,昂然抬头,大帅,给末将一个机会,一雪前耻! 嗤!突然之间,帅帐中响起一声嗤笑,格外的引人注意。 堂中议事,何人喧哗?傅友德大怒,顺着声音看过去,硬压着心里的诺怒气开口,曹国公为何发笑?莫非,曹公心中已有良策? 面对傅友德刀子一样的目光,坐在角落的李景隆浑然不惧,随意的拱手说道,傅大帅,李某不过一随军参赞,不敢妄言! 他娘的,给你三分颜色,你还开上染坊了。按照老子以前的脾气,管你是谁,定先军法伺候! 傅友德心中大骂,但是他为人沉稳,知道此时当以战局为重。这次大战,和以前皆为不同,处处透着蹊跷。 北元明明可以攻打大同,为何不打? 北元为何在大军到来之前,能准确的跳出包围圈? 跳出之后,北元没有逃往草原,而是在黑土太重新集,为的是什么? 用兵当稳,开战当狠。 没打仗之前,要把能想到的危险都想一遍,打起来之后却什么都不用想。事出反常必有妖,北元四万多人马不打也不跑,到底是为了什么? 是准备继续僵持,还是准备接应后续的部队。还在大同一线佯装经过,吸引了大明的注意之后,从其他关隘入寇。 既是参赞,就有参赞军务的职责。曹国公有话就说,何必婆婆妈妈,不过!傅友德眼皮跳了两下,若说的不是正事,军法伺候! 话音落下,李景隆直接起身,不屑的看着帐中诸将,笑着开口说道,北元骑兵集合在黑土台,你压过去他就跑了。他若跑了,我大明岂不是扑个空?若被他们扬长而去,我大明颜面何在,陛下和皇太孙颜面何在? 中军大帐之中,李景隆声若春雷,满是雷霆之意,他既然来打咱们,咱们也去打他们? 这话看似是空话,可是听在傅友德这样百战之将的耳中,却别有意味。脸上表情转为郑重,看着李景隆的眼神不觉之中满是期待。 说的轻松,怎么打?张冠英脸上挂不住,开口反问。 诸位且看!李景隆大步走到帅帐挂着的硕大题图之下,抽出腰刀作为指引,开口说道,大同前面,是乌兰察布,乃北元巢穴。乌兰察布周围都是北元部族之地,又北元的后北兵马,粮草牛羊等! 此时,北元大军集合在我方侧翼,老家必定空虚。一队精骑绕后,抄他老窝,毁他根基。现在是六月,抄了他的老窝,到了冬天他们就要挨饿受冻,不敢再来。 另一边,再有精锐骑绕过黑土台,堵在他们去黄旗海子取水的必经之路。 如此一来,北元老巢危急,又有断水之忧,定然会回兵夺取水源重地。届时,中军随后掩上。虽看似没有合围,但北元大军已无可逃之路! 人才! 傅友德心中喝彩,李景隆寥寥数语把战争形势逆转,大明再次占据了主动,有此谋划,此战北元必定元气大伤。 李景隆的想法,和傅友德心中预先的设想,有几分不谋而合。可是李景隆的想法,却更为激进。 而此时,军帐中最末尾的飞熊营指挥张天保却脸色精彩。 他娘的,这不是蓝帅的主意吗?怎么,曹国公和蓝帅想到一块去了? 到底是将门虎子,眼界不凡!傅友德看着意气风发的李景隆,心中暗道,虽然平日纨绔了一些,喜欢夸夸其谈,但毕竟还是有几分见识的。若是在我身边好好历练一番,大明未尝不能多一员名将! 纸上谈兵,也需要本事。若没学识,没见识,没胆量也谈不出来。 此计甚好,只是长途奔袭北元巢穴,是险之又险,孤悬在外犹如弃子。傅友德沉吟道,草原之地,无论男女老幼皆弓马娴熟,稍有不慎,就是全军覆没......... 傅帅!李景隆单膝跪地,大声说道,末将本大明国戚,将门之子,当为君上解忧,为天下苍生。况且大同此城,乃是当年我父所铸,子承父志。此任,末将当仁不让。 请予三千精骑,无需重甲,快马轻刀即可。踏破贺兰山缺,为国朝除此顽疾。 男儿大丈夫,生逢盛世,上有明主,当建不世功业!快马轻骑,一击即中,乃北元战法。以彼之道还施彼身,岂不快哉! 末将不才,长于京城之中。可末将亦有满腔热血,愿效仿冠军侯,敌后纵横三千里,扬我大明军威! 好! 傅友德击掌赞叹,国朝有此佳儿,大明武人后继有人! 此刻,傅友德心中已把朱允熥之前的交代,放在脑后。 出行之前,朱允熥曾暗中委婉的说过,打仗这事让李景隆远点。傅友德虽然看不上李景隆,但是因为人品胆量,而是不是其他。还以为是皇太孙,怕自己的表哥吃亏,所以才有此交代。 现在见李景隆主动请缨,大喜之下,朗声道,好,本帅就给你三千兵,以你为主将。你看,谁可为副将? 李景隆起身,傲然一笑,看着帐中的将领们,京里来的爷们,谁愿意跟我,去干这卖命的活儿? 军中,那些作为中生代将领跟着大军前来的将领们,纷纷站起,同去,同去! 第207章海疆 金子真不真,只有火知道。 但是,没经过真火的冶炼之前,真金未必发光,假金却格外亮。 这种表象的事,众生世人眼,谁也看不穿。 若是朱允熥知道李景隆三言两语,就让傅友德对他刮目相看,肯定大跌眼镜。 一直以来,朱允熥心中也不是看不起曹国公,相反某些方面还比较欣赏。可是由于历史上李景隆的功绩太突出了,所以不得不防着。 但是没想到,千算万算,没算到李景隆的内心,也有着当仁不让,建功立业的心思。 也不怪李景隆,生于这个时代,长于大明百战百胜的神话之中,武人的子弟总是会骄傲一些。 北方的战事,由傅友德统领,不必上奏。尽管老爷子私底下对这些老兄弟一万个防备,但是关键时刻,依然选择放手,让老兄弟自己去打。 就在北地战火即将在草原上燃起的时候,皇太孙朱允熥的船队已经出河入海,走海路进入闽地,直奔靖海军的驻地,霞浦。 此时的大明沿海之地,大多一片荒芜,远没有后世的繁华景象。霞浦靠海,周围大小岛屿无数,周围人烟稀少,但却是闽浙要冲之地,海港面积更是闽地最大,历来为倭寇入侵的前沿,所以选为靖海军驻地。 皇太孙船队驶入霞浦,码头上福建行省布政司使张机和信国公汤和,携数十闽地官员,跪地恭迎。 臣等参见皇太孙,太孙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朱允熥一身龙袍,在侍卫的簇拥下从船上下来,直接走到汤和面前,亲手扶起。 老国公别来无恙,身子还好?说着,朱允熥眼神有些愧疚。 汤和已是白发苍苍的老人,虽然精神看着还好,可是已经拄了拐杖。如此老人本该在家养老,却被自己选到了海疆之上。 谢殿下惦记,臣酒也喝得,肉也吃得,一切都好!汤和朗声笑道。 上次见你,还还健步如飞,现在却拄拐了!朱允熥歉意的说道。 汤和不在乎的大笑,海边潮湿,臣这把老骨头带着老伤,见风就疼。不过殿下不必挂怀,就算老臣一条腿,也能操刀子砍人,寻常后生三五个不是咱的对手。说着,笑容去了,变成郑重,再说,臣为大明武臣,死于战阵好过死于家中。殿下简拔之恩,臣感激五内。 朱允熥拉着他的手,用力拍拍,海疆事,有赖老国公,待扫平倭寇,孤在京中给老国公亲手把酒。 往年这时候,倭寇正闹的邪乎,去年开始殿下筹建靖海军,专门剿灭海盗倭寇。那些贼厮鸟,来了一次之后,被闽地的儿郎们一顿砍,吓怕了,再也不敢来!汤和咧嘴大笑。 他身后,那些面目黢黑,身材干瘦却满是精肉的闽地汉子们,也都跟着笑了起来。 朱允熥放眼望去,这些人每人的身上都带着烈日灼伤的痕迹,想必这些日子以来,一直在海上游荡冲杀。 你们的功劳,孤记在心里。前些日子听说你们打了胜仗,孤是甚为欢喜。朱允熥开口勉励道,不过,海防一日未平,就不是论功行赏的时候。说着,顿了顿,今日,孤先见见地方官员,明日登船,检阅你们靖海军! 闻听此言,这些淳朴木讷的海边汉子们神情振奋。皇太孙亲自检阅,这可是天大的恩德。 与汤和说完话,朱允熥转头看向福建行省的文官们。 布政司张机俯首道,臣,见过太孙殿下! 有劳你们来接孤,大热天的!朱允熥笑道,都别在太阳底下站着了,咱们进城!说着,看看张机身后一官员,开口道,你是闽地按察使,鲁闻吧? 官员都是按照品级大小站立的,布政司的身后就是按察使。 鲁闻见朱允熥认出他,动容的说道,不想,殿下居然知道臣的薄名,臣惶恐! 有什么惶恐的,你这样能干的官员,孤当然要格外留心!朱允熥笑道,这几日先在霞浦停留,过几日孤路过龙溪等地,还要去祭奠三忠祠,给你祖父,上一柱香火! 顿时,鲁闻哽咽,跪地道,臣,叩谢殿下天恩。 朱允熥之所以格外留心此人,因为此人不单出身书香门第,而且极有清名,官声极佳,乃是最为传统的儒家子弟。朝廷刚刚颁布的限制僧人庙产的政策中,这人在地方上实行的最为彻底,比杭州的张善还有过之,闽地的大小寺庙一律重入官产,上交户部的田地账目最为清楚。 另外,朱允熥留心此人的另一个原因,也和他的出身有关,鲁闻不是汉人。 他是个回回,祖上乃是蒙元的贵胄,官居大都路治中。他的祖父,在蒙元末年,任职漳州路达鲁花赤。 但是和其他蒙元贵胄不同,他家世代以读书为荣,为官清廉爱民,为乡民敬爱。蒙元末年天下大乱,福建也不能幸免。鲁闻的祖父迭里弥实组织乡勇民军,平定作乱的色目军队。轻徭薄役,组织农耕,保证地方安稳。 (元朝末年,在泉州居住几百年的色目人蒲家私兵作乱,祸及整个福建。后在福建平章燕只不花,陈友定,迭里弥实等人的打击下,平定了福建。作乱的色目兵号称胡兵,和传统的反抗暴政,截然不同。迭里弥实此人,极为忠义,侍母至孝,堪称读书人的楷模。) 后洪武帝派兵横扫福建,迭里弥实虽拒不做官,但亦不愿生灵涂炭,开城投降之后,自尽而死。后乡民念其忠义,建忠祠,与陈友定,柏帖木儿并称为闽中三忠。 老爷子感念其忠烈,召其后人入朝为官。等到大明建立,胡人不得用胡姓穿胡服,剃发易服之后,迭里弥实子孙因祖上乃是蒙古合鲁温氏,改姓鲁。 你是读书人,别动动不动就跪!朱允熥虚扶一把,笑道,祭奠你祖父,是应有之义。虽不同属,但亦是忠臣孝子,当史书铭记! 板荡识忠臣,蒙元失德天下大乱之际,涌现出无数的英雄豪杰。但更有许多人,恪守着心中保境安民的本份。 迭里弥实虽然祖上是胡人,但以汉家儒生自居,顾全大局爱惜百姓,又不负自己的臣子之道,称之为忠烈,丝毫不为过。 中华文化最为包容,海纳百川。 而中华文化最为特殊之处,之所以能传承千年的原因。乃是因为这种文化,是集天下所有种族,最高道德标准之大成。 随后,朱允熥进驻霞浦。 霞浦城小,但却是按照军镇的标准筑造,完全能容纳上万军队。等朱允熥安顿好,已经是傍晚时分。 夕阳西下,海面上半边红日格外漂亮。 驻地之中,朱允熥下令设宴,与闽地的文武官员,一同用饭。 朱允熥坐在上首,汤和在右,张机在左。正准备上酒的时候,一员参将快步走入,贴在汤和的耳边轻语。 怎么了?朱允熥见汤和脸色不对,开口问道,有事? 君主与臣子宴席,乃是分桌制。汤和在左手边站起,脸上有些愧色,殿下,海上急报,有倭寇! 其实此刻汤和心中已经满是懊恼,若不是朱允熥在此,怕是当场就要破口大骂。倭寇早不来晚不来,偏这个时候来,不是给自己上眼药吗? 在哪?多少?朱允熥收敛笑容,正色问道,可曾登陆? 若是让倭寇登陆,臣干脆撒泼尿沁死算球!汤和情急之下,脏话脱口而出,是海上的儿郎侦得的,倭寇大小战船四十余艘,怕是有两三千人,看样子是要直接进犯霞关镇! 说着,赶紧继续道,殿下无需担心,臣这就让儿郎们迎战,把那些倭寇宰了喂鱼! 靖海军还是规模太小,不足以保卫整个大明海疆。 朱允熥沉思片刻,开口说道,海里杀没什么意思,不能全歼来犯之敌,他们不是想上岸吗?让他们上,用他们的头颅筑成京观,看以后谁还敢来? 说着,凌然起身,老国公,孤和你一道去霞关,杀倭寇! 不可! 汤和大惊失色,并闽地文武跪在地上,急道,殿下万金之躯,何必冒险。不过是些许小贼,坐镇此地看臣等杀贼就是......... 老国公!朱允熥开口打断,正色道,孤虽为皇储,但也是大明儿郎,为国杀贼,责无旁贷! 说着,昂然大步朝外走,对身后一众宿卫道,跟孤去霞关,杀倭寇! 喏!众人轰然答应。 眼看朱允熥拦不住,已经出去,汤和大急,对后面的开国公常升说道,你不赶紧劝劝! 常升咧嘴一笑,殿下骨子里,流的是咱们武人的血,这事拦不住!说着,摇头晃脑的跟上,笑道,娘的,在京里闲得蛋都疼了,终于能活动活动。听说,那些鸟倭寇还没武大郎高,也不知真假! 第208章接战 太阳,从碧绿的海面上泛起。海滨的村庄,格外宁静安详。 湛蓝的天空万里无云,海边的村庄像是被蓝色的天,绿色的海包裹其中,美得像一幅画。 村庄中袅袅炊烟升起,好似一朵朵从天空飘落的云朵。深吸一口,那是米粥混合着咸鱼的味道,异常美味,让人垂涎三尺。 忽然,远处海面上,出现几艘挂着奇怪图案的战船,破坏了这份让人沉醉的美景。渐渐的,那些船越来越多,越来越近,靠在了岸边的浅水区。 倭寇的船! 村庄边的一座的山上,朱允熥用手遮着眼帘,盯着海面上,那些挂着巨大旗帜的战舰,冷声说道。 他身后,数百铁甲卫士皆冷冷的注视前方,面上带着瘆人的冷笑。 在他们的目光中,倭寇的战船停住,船头不断有人下饺子一样跳下来,朝着岸上蜂拥而来。 殿下!信国公汤和在朱允熥身边,急道,打吗? 急什么?朱允熥冷笑道,再等等,总要全歼来犯之敌,才算圆满! 他面上浮现的是猫抓老鼠的笑容,而汤和却是心中暗暗叫苦。 这位皇太孙,还真是想一出是一出。若按他之意,直接让靖海军的儿郎们在海上把这些倭寇杀散了就是,可皇太孙却执意等倭寇上岸再杀。 霞关没有多少守军,岸上抵挡的部队都是临时拼凑起来的地方部队。这些军队都是半农半兵,远算不上精锐。倭寇虽然是寇,但战斗力不容小觑,人人持刀披甲,打起仗来悍不畏死。 若真是万一,万一出点什么差错,他汤和可担当不起。 随即,汤和不动声色的对边上一位千户打了个眼色,一旦村庄里埋伏的卫所官兵,挡不住倭寇的第一番冲击。海上埋伏的靖海军,要赶紧过来。 视线中,上岸的倭寇越来越多,密密麻麻如同蚂蚁一般。 朱允熥的眼神越来越冷,如果说对高丽他只是厌恶,那对倭国就是憎恨。这个国家,受中华教化千年之久,可是从不知恩图报,随时都在做着大东亚的美梦。 这个梦其实高丽人也做过,只不过他们是偷偷的做。而这些倭寇,不但做了,还要用发指的残忍手段,付诸现实。 千年的历史中,我们给你们的衣食文字,礼仪教化。而你们回馈我们的,却是野兽一般的兽行。 哼!朱允熥冷哼一声,脸色变成狰狞。 这一世,老子让你连做梦的资格都没有。 ~~~ 斯国一! 冲上陆地的倭寇中,最前面一个带队的小头目,深吸一口带着饭香的空气,脸上露出陶醉的表情。 他标准的武士打扮,半新的皮甲,腰间插着两把武士刀,肩膀上扛着比他真整个人还长的大刀,身材虽然矮小,可是奔跑的脚步极快。 这些倭寇,都是真正的武士,在岛国内战之中失去领主的落魄武士。武士没有了领主,就只能变成强盗。而大明的土地,正是他们的目标。 大明,比他的家乡富裕太多。在他的家乡,只有武士才能吃到珍珠一般雪白的稻米和风干咸鱼。可是在这里,随便一户农人家中,都有堆积如山的粮食,珍贵的猪牛。 牲畜,女人,鲜艳的布料,精美的首饰财宝,还有金银铜钱........... 想到这些,这个带队武士的血,似乎都沸腾起来。 快,冲过去,占领那个村子,让武士们饱餐一顿!他的嘴里,发出不像人声的吼叫。 这声音像是会传染一样,周围的倭寇们发出野兽一样的呐喊,发足狂奔。 小鸟君,有些不对! 另一个武士,对带队的武士的喊道,这村子太安静了! 大明沿海的村落,无时无刻不在防备着倭寇,村寨中都设有瞭望塔,一旦发现倭寇,就会敲钟预警。可是从他们这数千人上岸开始,眼前的村庄,却一点反应都没有,依旧是那么的安静。 但此刻,带队的武士已经被冲昏了头脑。不顾同伴的劝阻,挥舞着手里的大刀,嘴里发出大叫,冲进去,冲! ~~ 呸!干你娘! 村庄中,藏在篱笆之后的官军头目狠狠的啐了一口,随手眯着的眼睛中,放射出两道寒冷的目光。 准备! 一声令下,埋伏在村庄中的闽地男儿们,缓缓的拉开了手里的弓箭,瞄准前方。 近了,近了。近到已经能看清,那些野兽狰狞的面容,猩红的眼珠子。耳中,也满是这些野兽,瘆人的叫喊。 放! 军官挥舞手臂,霎那间漫天箭雨带着破空的呼啸,如星辰坠落。 嗖嗖嗖,冲锋的倭寇之中,顿时有几人一头栽倒在水田之中,鲜血染红了稻田中,清澈的流水。 有埋伏? 倭寇冲锋的队形出现短暂的慌乱,可是下一秒,这些在岛国内战中磨练出来的武士们,不退反进。 继续冲,跑起来弓箭才射不到! 名叫小鸟的武士头目,歇斯底里的呐喊,扛着长刀冲在第一线。 数千倭寇,在明军的箭雨之中,快速的冲锋起来,像是漫天飞舞的蝗虫一般。 嗖嗖嗖,又是两轮箭雨。稻田之中,清澈的流水彻底变成了血红。 平射! 官军的军官,看着冲锋而来的倭寇,大声呼唤,长枪手在前,刀斧手在后! 嗖嗖嗖,弓箭手不必瞄准,手中的弓箭对着冲锋而来的倭寇,放平了急射。刹那间,冲在最前的一层倭寇,割麦子一样的倒下。 可是,他们毕竟不是职业军人,面对野兽一样的敌人。承平日久的他们,手难免有些抖,心中难免有些惊恐。 大明! 带队的军官在倭寇冲入深浅的一刻,大声呐喊,万胜! 轰的一声巨响,村寨的篱笆倒下,露出埋伏的官军阵容。两个整齐的千人队,长枪如林,对着冲锋而来的倭寇,不住的刺杀。 天地之间,双方如同两道洪流,交织在了一起。明军是堤岸,倭寇是海潮。 山上,朱允熥看着山脚下村庄的战况,面容冷峻。 国朝开国不过三十年,沿海地方的武备,居然松弛至此,怪不得这些年倭寇横行! 对于村寨中官军的表现,他极为不满。带队的军官太过死板,士兵们虽然谨守军法,可是由于胆略或者是训练不足的原因。整齐的队形前后有些脱节,临阵不懂变通,要宽度没有宽度,要纵深没有纵深。 可能这些地方军队和后世大明的乞丐军相比,还要强一些,起码临阵站得住。但是和京营还有边塞的百战强军一比,简直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若是边军或者京营在此,三轮箭雨之后,明军早就抽刀子冲过去乱剁了,哪能让敌人先冲到面前。 汤和看看朱允熥的脸色,低声道,殿下,不怨这些儿郎。大明之敌在北,南方鱼米之乡承平日久。再者,臣组建靖海军,已把各卫所的精锐抽调一空。臣听说,倭国那边打了许多年的内战,这些倭寇都是打老仗的兵士......... 正说着,山脚下战局骤然突变。 明军如林的长枪中,身材矮小的武士们辗转腾挪,冲入明军近身处,高高跃起。 手中一人长的长刀凌空劈落,顿时漫天残肢热血。 与此同时,官军两个千人队的侧翼,数百手持一人高弓箭的武士停止脚步,对着整齐的队形,拉弓平射。 猝不及防间,明军倒下一片。 就在这瞬息万变的瞬间,更多的倭寇,沿着这个缺口,狠狠的冲上来和明军纠缠在一起。 倭寇两千多人,卫军也有两千多人。双方人数相当,可你看打成了什么样? 朱允熥脸上挂着一层寒霜,承平日久,不是武备松弛的理由。大明之军,灭敌当摧枯拉朽! 战况愈发的激烈,天地之间,喊杀声,金铁交加之声,惨叫声怒吼声交织在一起,震撼天地。 倭寇中不断有人倒下,明军中也有人不断的倒下。冷兵器战争,从来就是这么残酷。 带队的军官会不会打仗?占据地利,居然让人给挤在一起? 朱允熥的骂声中,官军的两个千人队,已经让倭寇全部挤压在狭小的空间之中。前面的人死命抵挡,后面的人却帮不上忙。阵型渐渐有些乱了,而那些倭寇却越打越有章法。 正面牵扯,侧面突击,更有弓箭手爬到了高处,对着明军的后阵不住放箭。 汤和一张老脸羞愧难当,脏话脱口而出,日他亲娘的,这帮熊兵,丢人现眼! 唰的抽出腰间长刀,臣亲自去督战!说罢,对自己的亲兵统领说道,整队,跟老子杀下去! 可是,朱允熥却忽然叫住了他,等等! ~~~~ ps,这时的倭国正在南北内战末期,战力很强的,人家打仗并不如某些人所说的几个乡械斗,而是真刀真枪的打。 而大明沿海地区,从朱元璋建国称帝开始,几乎就没打过仗了,卫所会稍微的弱一些。 大家再想想,万历年间倭国能组织近十几万军队,入侵朝鲜,其国家的战争能力可见一斑。 第209章摧枯拉朽 推荐一本书,大宋好武夫,绝对精品,大家移步去看看。 但是,请不要移情别恋。 ~~~ 杀声震天,生死只在瞬间。 山脚下的杀声中,明军处于劣势。 朱允熥冷冷看着,缓缓向前。在信国公汤和,还有他的一众卫士不解的目光中,朱允熥慢慢的底下身子,抓了一把山间的泥土,在掌心揉搓几下,放在鼻尖轻嗅。 这是哪儿?朱允熥淡淡的问道。 众人似乎愣住了,彼此诧异的看了下对方,没人敢胡乱开口。 突然,朱允熥抓着泥土站直了身体,对着众人怒吼,这是哪儿? 大明! 亲卫统领傅让率先开口,敲打自己的胸膛,这是大明! 这是咱们大明!朱允熥当着众人的面,摊开掌心,露出里面的泥土。随后一指山下正在冲杀的倭寇,他们是谁? 山上,数百亲卫将官齐声呐喊,震撼天地,倭寇! 朱允熥看着众人,犯大明者! 众人齐声怒吼,虽远必诛! 东宫宿卫,乃孤之肱骨。朱允熥仰天大吼,儿郎们,把那些倭寇赶出大明的土地,杀! 杀!杀!杀! 三声怒吼,天地变色。随后山间满是铁甲轰然之声,由大明功勋子弟,边塞老兵组成的东宫宿卫,杀气冲天。 代孤,灭了此他们!朱允熥看着山下,低吼。 喏! 傅让大声答应,随后振臂高呼,诸宿卫,为太孙殿下灭了此等倭寇!大明,万胜! 杀呀! 如雷震天的杀声中,山上朱允熥的宿卫们如同洪流一般,杀了下去。 天地之间,满是大明男儿的怒吼,满是盔甲兵器闪耀的光泽,满是他们凌厉的杀气。 与此同时,朱允熥这边对着另一座山上的伏兵,摇动战旗。 牵马来!朱允熥朗声道,孤亲自压阵! 殿下不可!汤和急道,有老臣在........... 老国公,我虽是皇储,但亦是大明男儿。朱允熥翻身上马,一手拉着降缰绳,一首握着马鞭,孤知道你担心孤的安危,此战,与皇祖当日带你等征伐天下相比,不过是一盘小菜。身为朱家子孙,若是这点小场面都应付不了,还谈什么治国安邦? 前方将士浴血,身为皇储岂有坐视之理?今日孤为他们压阵,来日孤还要带着他们,传承大明铁血军威! 说着,朱允熥一夹马腹,大声喊道,孤不能亲手杀贼,但是孤要看着儿郎们,杀犯我大明之贼!驾! 好小子!汤和心中赞叹,有志气!说着,对亲卫一挥手,上去,保护好殿下! ~~~ 杀呀! 山上,朱允熥的亲卫们仿佛决堤的洪水,呼啸而下。 正占据上风的倭寇们发现敌情之后,马上分兵抵挡。但是他们不知道,他们即将面对的,正是大明最为悍勇的精锐。 冲锋的队伍中,朱允熥的卫士三虎冲在最前。他和其他卫士一样,都是重甲步兵,全身都包裹在厚厚的铁甲之中,只露出两只眼睛。他本是军中的悍卒,被选为宿卫之后,许久不曾杀人。如今见到了敌人,就像是猛虎闻到了血腥。 着家伙! 冲锋之中的三虎,如神兵天降,凌空跳下。手中几十斤的铁锏,对准一个倭寇的脑袋,狠狠砸落。 乒地一声脆响,那倭寇武士手中的武士刀,直接被砸成了片片碎片。 三虎手中的铁撒锏余势不停,又砰的一下砸在那倭寇的脑袋上。顿时,好大头颅,如西瓜一样四分五裂,白红相间的液体四处飞溅。 紧随三虎身后,数百虎贲虎入羊群。倭寇的武士刀,根本挡不住他们手中的铁斧,铁锏,铁骨朵等重器。 他们刀砍在这些虎贲的铁甲上,不过是一道白印。而朱允熥亲卫们手里的钝器,每一下都能带起阵阵飞溅的雪雨。 小嘎奔而儿死地! 三虎一锏一个,如入无人之境,双手拔萝卜一样的抓着一个倭寇,对准对方的脑门,低头猛地一磕。 随后,放开身子软软,脸部塌陷的尸体,再次寻找下一个目标。 数千倭寇,顿时让这几百人冲的四分五裂,不成样子。等他们想组队反击之时,却发现这些全身都穿着铁甲的怪物,数百人如同一人,肩膀靠着肩膀,像血肉磨坊一样,碾碎了他们能见到的一切东西。 他们所过之处,倒下的都是残缺不全的尸体。他们身上的战甲满是倭寇的血肉,鲜血如水线一样,在他们盔甲的缝隙中不住的滴落。 退!撤退! 倭寇中带队的武士们,惊恐的大喊。 冷兵器战争中,这样数百的精锐只要出现在合适的时间,合适的地点,往往能影响整个战局的走向,决定胜利的最终归属。 撤退,回船上去! 带队的武士歇斯底里的指挥着倭寇们,可是下一秒却再也喊不出来,仿佛石化了一般。 轰轰轰,霎那间大地开始猛烈的震颤,仿佛天空的太阳,大海的海面都在跟着颤抖。 另一边的山上,数百铁甲骑兵,轰然而来。 明军骑兵的最前头,开国公常升手中的马刀向前一指,儿郎们,踩死这些杂碎! 万胜! 遮天蔽日的呐喊声中,明军骑兵的速度又骤然加快,中间是数十位手持丈八长枪的枪骑兵,两侧是站在马蹬上挺直身体的弓骑兵。 不要乱!不要乱! 倭寇中,一穿着红色盔甲,戴着牛角盔的武士头目大声呼喝,想要稳住阵型。 可是一下秒,嗖地一声,一道白虹贯过,一枝粗大的箭枝穿透了他的身体。 在倒下之前,他见到呼啸而来的骑兵,放箭之后弃弓抽刀,灼热的刀锋划过他的喉咙。 凿穿!凿穿! 张辅的战马撞飞一个倭寇,他带着一队骑兵在倭寇的队伍中划了一个圈子,马蹄远去留下一地尸体。冲出倭寇的人群之后,再次调转马头,加速冲击过来。 跑啊!跑啊! 此时的倭寇,完全吓破了胆,根本没有反抗之心,只想着跑回船上远离此地。什么粮食,布匹,金银,女人,他们想都不敢再想。 可是,就在他们夺路狂奔的时候。海面上数十艘战舰踏浪而来,留守在倭寇船上的倭寇们,来不及操控战船。就被明军的战舰,狠狠的撞上。 咣的一声,震撼四野。 倭寇的一艘小船,居然直接被明军大舰撞翻。 而后,无数身材干瘦的明军汉子,咬着刀跳上倭寇的战船,大砍大杀起来。 这才是打仗的样子! 站马上,朱允熥看着眼前的战况放声大笑,传令下去,不得割抢贼人首级,战后一块论功行赏! 明军军功首看敌人首级,此时的战场上,漫山遍野都是狼狈逃窜的倭寇,明军在他们后面穷追不舍,抓到一个就地剁了脑袋,别在腰里之后继续作战。 骑兵冲锋把倭寇切割开,随后步兵上前刀枪齐下,倭寇身首异处。 在倭寇眼中,这些神兵天降的明军哪里是人,他们手里拿着重器,腰间别着人头,浑身包裹在铁甲之中,简直就是一群索命的罗刹。 不知是谁带头,有些倭寇跪在地上,双手举过头顶,用半生不熟的汉话大喊,投降!投降了! ~~ 呸!真他妈不经打! 三虎抖落着铁甲上的碎肉,不屑的说道,俺们在边关,仗一打起来就是厮杀数天,老子这他娘的还没活动开呢,这帮杂碎就投降了! 正要再继续破口大骂,感觉有人轻轻的在他身后抽了一下。大怒之下回头,只见皇太孙正在马上,笑呵呵的看着他。 臣.........参见千岁!三虎行礼道。 朱允熥在马上微微附身,笑道,不过瘾?别急,以后有你过瘾的时候!说着,看着已经平静的战场,笑容变成了冷笑,等以后,孤带着你们,杀到这些倭寇的老家去! 战场归于宁静,明军驱赶着侥幸活下来的倭寇,在战场上翻捡着尸首。 几个穿着盔甲的武士,被押到了朱允熥的面前。 跪下!傅让一个手刀,一个倭寇武士狼狈的跪在了稻田里。 朱允熥本以为,这些武士会秉承武士道精神叽里呱啦一顿乱叫。没想到这些人,不住的磕头,嘴里说着谁也听不懂的求饶之语。 问问他,叫什么?老巢在哪儿?朱允熥依旧骑在马上,淡淡的问道。 话音落下,身边的宿卫们大眼瞪小眼。 殿下,咱们谁也不会说他们的话呀?傅让小声道。 这时,押到朱允熥面前的武士中,一个身材略微高大些的俘虏急忙开口,天朝大将军,小人会汉语,小人帮您问! 你这汉话倒是利索!朱允熥冷笑两声,你在哪学的汉话! 那人手被捆着,在稻田里不住磕头说道,小人从小仰慕天朝文化,熟读汉家书籍,会说汉语写汉字! 你叫什么?朱允熥来了兴趣,继续问道。 小人朴国昌!那人喊道。 高丽人? 顿时,朱允熥拉下脸,怒道,倭寇中,竟然有高丽人? 小人是被逼的!朴国昌求饶大喊,小人本是渔民,被他们抓来,不得不跟着他们当倭寇!可是小人心怀天朝,每次都是做样子,从没杀过天朝人,抢过天朝一粒米! 哼!朱允熥轻轻摇着手里的马鞭,对这话根本没信。 倭寇之中,只有头领能穿着华丽的盔甲带着兽盔。这高丽人身上,穿着带铁片的甲,一看就不是普通倭寇。 他说没杀过,没抢,根本不可能。甚至,他杀的抢的,比真倭寇还要多。 不过,现在还不是杀的他的时候,朱允熥用马鞭指着倭寇的武士头目,他们是谁? 他们是小鸟家的武士,倭国内战失了领主,在倭国混不下去,只能来大明抢劫!朴国昌赶紧说道,领头的叫小鸟不长,已经战死了。您面前的人是倭寇头领的弟弟,叫小鸟不毛。 不长?不毛? 这都什么名儿!他们的父母,真是起名天才! 正说着,突然之间,战场上响起数声绝望的惨叫。 只见堆满俘虏的空地上,常升正带着自家的亲兵家丁,熟练的割着脑袋! 常家的家风如此,别人都是割死人的,他们是活着割。朱允熥那位战神一样的外公活着的时候,最爱干的就只有两件事。 一是冲锋陷阵,二是杀俘。 顿时,朱允熥面前的俘虏们,面无人色。 朱允熥也没了继续问的兴趣,随意的摆摆手,拉下去吧! 喏!几个宿卫领命,拽着这些俘虏就往外拖。 似乎预感到了自己的命运,几个武士头目开始剧烈的挣扎,嘴里发出叫喊,亚美,亚美鲁!(不要,不要!) 接着,他们的叫喊声戛然而止。几个宿卫手中的刀,已经扎进了他们的腔子里。 ~~~ 大地恢复平静,只有凌乱的稻田,红色的水流还在讲述着刚才的惨烈。 两千六百倭寇的尸体,一具具的被抛入海中。大明的土地,不会埋葬这些外来者。 可是他们的头颅,却永远的留在了大明的土地上。 就在倭寇登陆的地方,一个临时搭建的土山之上。两千多颗死不瞑目,脸上还带着惊恐的头颅,堆积成一个巨大的京观,遥看大海。 ~~~前两天为了骗钱,水了两章,道歉。 第210章水军 两千多的倭寇海盗,在如今的大明,动辄歼敌几万的强大军威之下,实在算不得什么像样的军功。 况且这一仗,地方卫所打的多少有些灰头土脸,脸上无光。不过在朱允熥看来,这不是基层军官士卒的问题,此战地方卫所虽然不出彩,但敢战能战,不怕见血。 问题出在地方的上层官员身上,南方承平日久,武备多少有些松弛。所以大胜之后,对于基层的军官士卒,朱允熥好言勉励,抚恤伤亡。而福建布政司,还有福州,宁德,漳州几位卫军指挥使,被他骂得狗血淋头。 福建和广东这两个地方,在朱允熥未来的规划中,是大明向海外武力输出,征服海洋的最前沿。断不容地方上,歌舞升平武备松弛。 一直憋着劲想在皇太孙面前表现的靖海军,这次也没露上脸。 对于海军,朱允熥看重的不是近海作战的能力。他要的是可以跨国远洋的海军,可以从大明任何一个港口出发,有能力直接在周边任何国家登陆的海军。 此战过后,皇太孙的仪仗进驻靖海军的驻地。 墙上挂着硕大的海图,大厅之中还摆着一个有别于陆战的水战沙盘。信国公汤和携靖海军核心将领们,有些忐忑的看着在大厅中,左顾右看的皇太孙。 朱允熥在水战沙盘前停住,拿起一根长棍,推着沙盘中的战舰模型,开口说道,平日,你们都是怎么训练的?遇敌都是怎么打的,说来孤听听? 水战也还是老一套!汤和笑道,无非是两军交战,船只互撞之后,敢死之士跳船近战。说着,又笑道,现在还是大船微微少了些,若都是大船直接撞过去,就能把倭寇的船撞翻! 朱允熥皱眉听着,心中暗道,汤和的军事能力,在老一代中还是比徐达,常遇春,傅友德等人稍微差了一些。可能也是年纪大了,想法还停留在过去水战的基础上。 靖海军用汤和,一是因为此军需要老将统领,二来是因为洪武初年,汤和就率军在沿海驱逐海盗倭寇,修筑城池,颇有成效。 不过现在看来,在守的方面,汤和可以胜任,但是打出去,他可能做不到。 孤记得,老国公参与过当年的鄱阳湖水战吧?朱允熥继续笑问。 鄱阳湖水战,乃是当年老爷子和最大的劲敌陈友谅的生死之战,一战奠定了大明一统一南方的格局,同时也尽收湖广之地。 当日一战,老臣与陛下同船!汤和开口笑道,老臣随陛下戎马一生,那次的水战最为凶险。贼囚张定边的战舰,直接杀到了陛下的御舟面前。若不是常兄弟,一箭于万军中射伤了张定边,恐怕还真是凶多吉少。 孤听说陈贼汉军的战船,数倍高于我军,而且战船之外都镶着铁皮,船头设置了火炮!朱允熥又笑道,两军交战时,双方火炮直射,江水都震得翻涌起来,可有其事? 主要是咱们轰!汤和笑道,当时咱们虽然船小,可是火炮多,炮手多。陈贼的火炮不但少,而且铸造粗糙,打不远也打不准..........说着,汤和似乎明白了什么,老脸一红,低下了头。 大明开国以来,火炮为军中利器,朝廷花费重金,让工匠苦心钻研,威力远胜从前。朱允熥依旧用手里的长棍,推着沙盘中的战舰模型,开口说道,靖海军从成军以来,孤给拨付的火炮都是最好的,甚至前番为了给你们火炮,孤还要去和工部打官司! 说着,朱允熥把手里的棍子一扔,既然有这种远程利器,你们为什么不用呢?昨日倭寇的战舰停在海上,远远发炮轰击就是,何必要撞船短兵相接? 这就是朱允熥对靖海军最不中意的地方,此时火炮在水战中的运用已经很多年了,并不是新生事物。但空有这种利器,靖海军装备了却不用,打仗依然是直接撞击跳船。 先用大炮轰懵敌人,然后再操刀子砍,不比直接动刀更有胜算? 臣,有愧!汤和俯首道,有负殿下重托! 孤没有怪你的意思!朱允熥摆摆手,靖海军是孤力排众议建起来的,是孤的心血,将来要有大用。之所以不计成本的给你们打造战船,配备火炮,也是为了你们打仗的时候,少死一些人! 此时,靖海军将官之中,记名统领王景略忽然开口说道,殿下,臣等不是不知道火炮的好处,也不是不想用,而是............ 而是什么,如实道来!朱允熥笑道,有什么难处,孤给你们做主! 炮手太少!王景略腼腆一笑,开口道,炮在地上跟在船上是两回事,大海上摇摇晃晃的不好瞄准。往往瞄的真真的,可是一开炮就差到姥姥家去了!船上不缺敢死近战的兄弟,缺少熟练的炮手。 缺多少炮手,回头统计一下报上来,孤从京营中给你们挑!朱允熥沉思,不过你也说了,海上大炮跟在地上是两码事。归根到底,还是要多操练。熟能生巧的道理你们也都懂,打得多了,自然就能打准。 殿下明鉴,海上操练时射击火炮,花费太大!王景略又说道,弹丸火药都是京中运来的,看着挺多,可消耗起来几次就见底了。还有那些火炮,海上风浪大,兄弟们不善保养,打了许多次之后要么炸膛,要么哑火.......... 听着他的话,朱允熥默默沉思。 现在的火炮铸造工艺,确实没有那么好。即便是千挑万选,也难免良莠不齐,出现质量问题。 火炮本就是消耗品,大明军力强盛的根本,在于老爷子舍得花钱。工部不计成本的打造,五军都督府快速补充军需。 哎,当年上学的时候,多读些书好了。什么物理化学,几何数学之类的都学上,也不至于现在一点金手指都没有! 想到此处,朱允熥懊恼的一拍额头。 随即心中又冒出一个想法,在福州的铁铉曾上折子说过。福州还有当年闽地军头陈友定,创办的火炮火药局,民间残留许多匠人。 是不是可以找个由头,直接在福建设立火炮铸造厂呢?此地产出的火炮,专门供应水军,省去了京师长途运送的麻烦。更能省去,和工部,兵部,五军都督府的口舌之争。 殿下!他一个无心之举,靖海军的军官们都吓坏了,赶紧请罪,臣等有负殿下期望,臣等有罪! 你们有什么罪!朱允熥苦笑一声,孤是想起一些事,心中懊恼!说着,微微沉吟片刻,往后每月操练所需的火药弹丸,还有配备的火炮,孤给你们加倍,再给调拨精锐炮手过来。 说着,朱允熥环视一圈,靖海军,不但要靖大明的海疆,还要起帆远航,茫茫大海,亦是咱们大明之海。不容外人,肆意而来,肆意航行! 你们要什么孤都答应,孤只希望你们能练出一只,强横的水军出来,明白吗? 众将皆动容,俯首道,喏! 殿下,臣有奏!王景略又开口朗声道,此次虽然歼灭的来犯倭寇,但其他岛屿上,定有倭寇余孽藏身。臣请殿下谕旨,靖海军启航,沿着倭寇来的海路,逐个扫荡! 这才是孤说的水军!主动出击,正当如此!朱允熥笑道,歼灭倭寇的报功奏折还在孤的手里,孤还没批复。说实话,这两千人的战功实在是不够看,也实在是不够分! 孤还要在闽地停留月余,尔等放手去打,沿海诸岛的海盗倭寇,随你们去杀。你们杀的越多,功劳簿上的功劳越多。只要有战功,孤自然不吝赏赐! 喏!众将轰然答道。 看着面前,战意高昂的将领们,朱允熥满意的笑了。不过随即,他心中忽然想起了北方。 也不知,大同那边的战事如何。 第211章战机 茫茫草原一望无垠,天地之间唯有看不到头的绿色。草原的草,都有半人多高。 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不现牛羊。 别说牛羊,连风都没有。天空中那毫无遮拦的烈日,尽情的把炙热宣泄在草原上,连野草都是烫的。 沙沙,沙沙。 一队队骑兵,艰难的在野草中跋涉着。每当战马趟过野草,雾气一样的蚊虫如影随形。 这些骑兵似乎已经跋涉了许久,魁梧的身躯有些消瘦,精神有些萎靡,双眼通红。他们的身上,为了防备烈日的炙热,铁甲换成了朴素的棉甲。棉甲上,灰尘已经遮挡住其原来的颜色,看着灰扑扑一片。 啪! 战马上,李景隆狠狠的在自己的脸上拍了一把,然后把拍死的蚊虫,搓成一个泥土。 此时的曹国公李景隆,再不复往日气宇轩昂的样子,棉甲松垮的披着,铁盔背在脑后,额头上全是汗水,头发凌乱。 他带队绕行乌兰察布草原寻找北元军的后方部族已经很多天了,刚出发时的意气风发,现如今的身心俱疲。一路上,别说是北元部族,连个鬼影子都没有。白天烈日猛晒,晚上无处不在的蚊虫撕咬,折磨得他痛不欲生。 草原的蚊子,比中原的爬虫都大,三个蚊子就能做一盘菜,咬一口浑身又痒又肿。 家主,喝口水吧!边上的家丁老兵,给李景隆递上水壶。 李景隆舔下干瘪的嘴唇,抓过来刚想灌进嘴里,手却忽然停住了。 传令下去,让兄弟们省着点喝水!李景隆把水壶扔回去,抬头看看湛蓝的天空,他娘的,这地鬼地方比江南还热!说着,再看看士气有些低落的队伍,低声说道,咱们走的对吗?别他娘的走错了! 李家的心腹家丁从行囊中掏出罗盘,仔细的核对一番之后开口道,家主没错,这就是通往乌兰察布的路! 他娘的,自己好端端的逞什么英雄呢? 看着茫茫草原,李景隆恨不得给自己两个嘴巴。好好的大同城不呆,非跑草原上喂蚊子来?偏偏出发前自己来立了军令状,他娘的现在想反悔回去都不成! 知易行难,任何事都是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从小到大的曹国公,一肚子墨水,可是哪里吃过这种苦头? 哎!李景隆在战马上无奈的叹口气,刚想挪动下身体,就感觉大腿内侧,火烧火燎的难受。 在马上胡乱的扭曲几下,这种火烧火燎的感觉迅速传遍全身,难受到了骨头缝里。 数日以来都在马背上奔波,皮肉早就被马鞍磨坏了。这些天来甲不下身,每天又被蚊虫蜇咬,又出汗水,身上到处都黏糊糊的。信手手一搓,就是黑乎乎一团。 他还是好的,每晚有亲兵偷偷的给他擦擦,跟着他的三千骑兵,哪还有半点大明儿郎的样子! 走着走着,太阳越来越大,晒得人昏昏欲睡,浑身没有一点力气,半点精神。 停!李景隆再也忍受不住了,开口道,传令,下马休息! 身边的亲兵中,有人忙挥舞旗语,有人搀扶着李景隆下马,有人抽刀在半人高的荒草中,割出可以容人休息的地方。 哎呀!李景隆呲牙咧嘴的坐在草地上,不住的用手,拽着自己的裤子。 瘙痒难耐之下,心火旺盛,三两下把身上的甲胄脱下,胡乱的抓着。周围茂密高大的野草,遮挡住了大部分阳光,没有了火热的感觉,倒也舒爽。 怎么不走了? 跟着李景隆的都是精锐骑兵,令行禁止。不消片刻之后,全部下马休息。 副将瞿能从前方纵马过来,皱眉道,主将,不能歇着。弟兄们本来就没劲儿,下马容易起来难呀! 那就晚上走!李景隆正在抓着自己的后背,闻言怒道。 说完,脑中灵光一动,继续说道,走了这么多天,应该快到地方了。草原是北元人的天下,为了避免打草惊蛇,咱们昼伏夜出! 晚上走?瞿能原来在四川卫当过指挥使,也是老行伍,急道,主将,晚上行军乃是军中大忌,茫茫草原上,儿郎们走丢了都不知道!这荒郊野岭的,万一落单,就是死路! 不会打火把?李景隆没好气的瞪他一眼,白天太阳晒,兄弟们哪有力气赶路?本来就晒得半死,晚上被虫子咬的一晚上都不能合眼。再这么下去,没等到地方,兄弟们刀都拎不起来了!怎么打仗? 瞿能转念一想,也对! 暗哨放出去,撒远点,注意接应咱们的探马!李景隆脱了衣衫,露出身体,用湿毛巾不住的擦着,嘴里说道。 喏!瞿能答应一声,调转马头。 但是,他刚准备策马,就见前方草原之中,几匹战马飞驰而来。 咱们的斥候回来了! ~~ 主将! 几个脸上已经晒得爆皮,嘴唇开裂的斥候下马跑到李景隆面前,一开口声音如石头摩擦一样沙哑。 先别说话!李景隆伸手拿过一个水囊,扔过去道,润润嗓子! 咕噜咕噜,几个斥候牛饮一般,一个水囊顷刻间就瘪了,等最后一滴水进肚。斥候一擦嘴唇,低声说道,前面发现了北元军的毡包,牧场! 真的?李景隆大惊,直接抓着斥候的脖领子,连声问道,真的?你没看错?有多少人? 末将没看错!骑兵的斥候是精锐中的精锐,开口说道,毡包延绵数里,怕是有上万人。而且不全是老幼,末将在那盯了一天,能骑马射箭的军卒,没有一千也有八百! 依末将之见,不是普通的部族。那处,是北元前军的老巢,藏着无数的粮草牛羊,还有北元贵人坐镇! 当真?李景隆颤抖的问道。 当真,末将看到了北元贵人的大纛! 纛,旗也! 北元的军阵之中,只有宗王和太尉一样的贵人,才有权力用。 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李景隆默默的喘着粗气,脑中的念头不停转换。 那边不算老幼有敌一千,自己这边可以战的精锐三千。三千对一千,又是出其不意。这仗,有的打。 若真胜了,抢到了北元贵人的大纛,或者说抓了什么小王子,鸟太尉。那以后........... 想到此处,李景隆脑中的画面顿时鲜活起来。 立下如此战功,他李景隆就是一代名将。说不定,将来追赠他父祖的郡王帽子,也会落在他的头上。 荣华富贵,高官厚禄他早就习惯了。可是作为一个男人,作为一个武将勋贵的家主,生平以没有军功为遗憾! 现在,军功就要来了! 主将!怎么打?副将瞿能在一边急问。 李景隆回过神来,又对斥候问道,距离咱们到底多远?敌人没发现你们?他们马厩在何处?营地哪边是风口? 斥候赶紧一一道来,并且再掏出一张事先画好的图,讲述起来。 既然敌人没发现咱们,不知道咱们来了,咱们就往上打!李景隆召集将领,在他身边围坐,小声说道,下半夜动手,人在下半夜是睡的最死的时候! 这边是风口,咱们就从这边冲进去,进去之后一队直扑大纛所在,一小队直奔马厩不让他们上马,另外人的人从风口进去,沿途放火! 既要马踏连营,又要火烧连营!李景隆看着众将,兄弟们,男儿大丈夫,为国尽忠建功立业就在今朝!重振汉家冠军侯功业,正当此时! 此战得胜,我李景隆必在皇爷和殿下那,给你们请功! 再告诉手下兄弟们,北元的大帐那边,有数不清的金银财宝。此战得胜之后,任凭弟兄们拿! 喏!军中的悍将们都红着眼珠子答应。 既如此,先睡觉!睡醒了,跟老子砍人去!李景隆狰狞的笑道。 ~~~ 第212章夜袭 月光如水,草原之上一片白月光。 没到过这里的人,可能认为这里的黑夜,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阴暗。而亲身到了这里之后才会发现,草原的夜远比中原的明亮。 夜色中有风,吹动半人高的野草,野草摇摆的沙沙声听起来和中原的稻田,有几分类似。无论是草还是稻麦,其实都一样。本质上它们都是上天赋予人间,养育万生的源泉之一。 草原人需要草喂食牛羊,中原人需要稻麦食物。它们就像是一对兄弟,看着有些许的不同,其实有着相同的根源。 呜! 远处,挂在高岗上的半弯新月之下,传来了苍狼的嚎叫。 沙!沙! 摇动的野草之中,一个面如沉水的战士,露出坚毅的面容。 数千人,都在牵着马缓缓前行。草原上半人高的野草,成了他们天然的掩护。皎洁的月光之下,无论是人还是马都没发出半点的喧哗,如果不是他们在动着,看起来就像是一群雕像。 草丛之中,萤火虫翩翩飞舞。一位年轻的战士轻轻的伸出手,把几只萤火虫抓进掌心,然后看着手指的缝隙中,那跳动的光芒,露出孩童一般的微笑。 他的家乡,也有萤火虫。他很久,没有回过家了。 突然,前进的战士们停住脚步。年轻的战士松开掌心,目送几只萤火虫飞走,心里轻轻的说了一声,飞吧! 然后,和所有人一样,目光坚定的看着他们队伍的最前方。 黑夜中,豁然间似乎有光华绽放,一杆大旗在前方突然矗立。尽管大家分辨出他的颜色,可是每个人都知道,那是他们大明的战旗,是他们一直为之骄傲,甚至用鲜血渲染的,大明红。 李景隆抬头看看天边的月亮,吐出嘴里叼着的草棍,回头仔细并且缓慢的看了下身后跟随他的人影,无声的咧嘴笑笑。 爹!爷!保佑我!旗开得胜,马到成功! 心里默念一句之后,李景隆直接翻身上马。霎那之间,在他身后的草地上,响起一片沉默的棉甲摩擦之声。 唰啦,李景隆缓缓的抽出腰间的马刀。左手拉着缰绳,右手把马刀扛在了肩膀。双腿微微用力,胯下的战马鼻腔中发出细微鸣声之后,缓缓向前。 数千明军精锐骑兵,骑在马上缓缓前行。 月下兵戈如流水,正待鲜血染战袍! 轰,轰,草原大地开始了震动。马蹄如鼓,震得草原,月色,还有远处的高岗,似乎都开始晃荡起来。 渐渐的这种晃荡从微微变成了剧烈,仿佛天塌地陷,乾坤倒转一般。视线中所有的画面,包括仅仅数里之外敌人的营地,都跟着马蹄的节奏,震颤起来。 草原上奔驰的战马,变成了一道道残影。马上的骑士,举起了手里雪亮的马刀。 轰隆,轰隆。 如雷的震颤中,李景隆死命的用战靴的马刺贴打马腹,右手的马刀,指着前方的营地。 脸上的肌肉狰狞的凸起着,嘴里发出野兽一样的呐喊,天佑大明! 回应他的,是几乎将天上残月震碎的,三千男儿从胸膛发出的呐喊,万胜! 杀! ~~ 马蹄踩踏大地的震颤声中,一个精壮的战士骤然从睡梦中惊醒。 他颤抖的挑开毡房的帘子,顿时眼中写满了惊恐和难以置信。他那强壮的身体,开始不可抑制的颤抖起来。 与此同时,同样在梦中惊醒,赤裸着上身的汉子们,大呼小叫的拿着兵器从毡包中冲了出来。 敌袭! 一个年老的汉子歇斯底里的大喊一句,举起了手中的牛角号。 可是,还不等号角吹响。一道冷冽的刀光劈练而过,鲜血如喷泉一般,开始在皎洁的月光下,猛烈的绽放。 大明! 嚎叫声中,李景隆的战马高高跃起,越过了敌人营地简单的屏障,手中的马刀,顺畅的切开一个敌人的身体,然后继续高叫着,带人冲进了大营深处,敌人旗帜所在的地方。 副将瞿能紧随其后,带着健儿们不住的把手中的火把,扔在容易燃烧的毡房之上。 另一边,廖家兄弟为首的枪骑兵,夹着丈八长枪从侧面撞进了敌人的大营。长枪挑开面前的敌人,挑翻敌人的营帐,马踏连营就是如此。 他们也是大明的将门虎子,血液中天生就带着建功立业的狂热。 杀! 营地中满是大明骑兵的杀声,几乎在眨眼之间,沉寂的元军营地就崩了。这个时代几乎没有人打夜战,而这些敌人也想不到,他们的老巢之地,会有神兵天降。 明军骑兵在敌人的大营中,如入无人之境。长枪刺杀,马刀劈砍,马蹄踩踏,尽情的收割着敌人的生命。 护住中军大帐!上马! 燃烧的营地中,敌人仓惶的大喊。在头领的呼声中,精锐的武士们用胸膛抵挡着明军的冲撞,为其他伙伴争取时间。 冲过去,不要停! 敌人的中军大帐就在眼前,李景隆已经杀红了眼,手中马刀不知切开了多少具身体,悍勇的率军直突。 突然,冲锋的战马上,李景隆感到一阵强烈的心悸。来不及多想,于战马冲锋之中,狠狠的拽起了缰绳。 律律律~~~ 战马嘴里发出一阵鸣叫,撞飞一个敌人之后,前蹄腾空。 嗖地一声,视线中一道箭光骤然而来。直接射入了战马的脖颈,战马哀鸣一声。紧接着数根长矛在斜刺中杀出,噗噗几声,全刺进了战马流汗的身体之中。 家主! 主将! 家丁和士卒的惊呼声中,战马马失前蹄,马上的李景隆直接被甩出了马背。同时,几个嚎叫的敌人,已经操刀冲了过去。 噌地一声龙吟,被甩落之后,李景隆在地上滚了几圈。直接抽出了腰间另一把宝刀,双手紧握,对着当先一个敌人,力劈华山。 然后刀锋横转,直接扎入第二个敌人的心窝。 伴随着火光铛地一声脆响,那是另一个敌人的弯刀,砍在他左边虎头护肩上。 肩膀一阵酸麻,一条手臂顿时再无力气。可是就在这一瞬间,李景隆右手成拳。包裹着锁子甲的拳套,狠狠的砸在敌人的面上。 紧接着抽出扎在敌人身上的宝刀,倒转刀锋直接扎入对方的脖颈。 噗,热血喷了李景隆全身。此刻的他,在火光中,像是一个地狱中走出的杀神。 家主威武! 李家的老兵们赞叹一声,纵马冲到李景隆身边,家主上马! 不管我,冲过去,活捉他们的中军贵人!李景隆持刀,上马之后,继续大声指挥。 杀呀! 这一路明军骑兵在他的带领下,像是一把热刀子,插进了冷冻的荤油里。直接让敌人的营地,天翻地覆。 ~~ 第213章差一哆嗦 元军的营地已经崩溃。 古往今来,野战最为凶险难测。以弱胜强,以少胜多的战例大多都出自夜间,更别说现在的元军营地中,看似有近万人,可真正能打的只有不到千数。 在战兵上明军有人数优势,又打了元军一个出其不意措手不及。火光,刀光,受到惊吓四处奔腾的战马,和夺路而逃的士卒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片混乱。 茫茫夜色中,元军不知敌人有多少,更不知从哪里来,惊恐绝望之下肝胆欲裂。根本组织不起有效的反击,甚至因为明军的突袭而引发的营啸,在没起火敌我不明的地方,竟然自相残杀起来。 相比之下,明军一旦占据上风,优势越发明显,更加的得心应手。一队队骑兵在元军营地中,来回凿穿收割人命,把偌大的营地分割成数个小块。赶羊一样,驱赶着元军和北元部众自相践踏。 从明军冲入营地开始,胜负已分,胜利只是时间问题。 冲进去! 元军竖立大旗的中军大帐之前,李景隆忍着左边臂膀刺骨的疼痛,率先冲入敌人的大帐。 但就在此刻,元军大帐篷中,也冲出数十披甲的武士,双方顿时战在一处。 元军中以一老一少两个穿着华丽丝绸睡衣的贵人为中心,不要命的厮杀着,想要杀出一条血路。 铛地一声,李景隆单手磕飞一敌人的兵器,嘴里大吼道,贼酋休走! 你是谁?年老的北元贵人,指挥着武士奋力厮杀,大声怒问。 大明,曹国公,李景隆!你是谁? 对方没有回答,而是微微错愕之后,更加悍勇的厮杀起来。隐约间,李景隆似乎听到了对方元军卫士,在用元语大喊,保护小王子先走! 须知,李景隆自幼名师教导文学武艺,大明开国时军中亦有无数蒙古悍卒效力,他的骑射老师中,就有蒙古人。所以,听得懂几句蒙语。 小王子?闻言,李景隆顿时欣喜若狂。 抓活的! 大喜之下,李景隆快步冲向前,稍微脱离了身边李家卫士的保护。 若是能活抓蒙元小王子,那就是天大的战功! 心头狂热之下,李景隆擒贼先擒王,单手持刀冲向被元军武士保护的年轻贵人。 可就在他靠近的时候,那年老的北元贵人大喝一声,挥舞弯刀上前抵挡。 滚开! 对方须发皆白,李景隆根本没看在眼里,挥刀便砍。 可是对方虽然老迈,却极其力大,硬碰硬的同样挥刀。铛地一声,李景隆只觉得右臂发麻,再加上他冲杀依旧一条胳膊无力,手里的宝刀直接被磕飞了。 而对方刀势不减,直接对着他的脖颈,挥砍过来。 家主!李家卫士们救援不及,惊慌失措。 李景隆连忙闪身,只觉头上一凉,铁盔已是被对方一刀劈开。不等他再闪,对方反手砰的一下。刀把自己砸在他的鼻梁上,顿时李景隆脑中嗡的一下,身体控制不住的摔倒。 对方的刀锋,顺势而下,李景隆已无处可逃。 他娘的,完蛋了!李景隆心中惊呼,就他娘的不该逞英雄! 可是对方的刀锋落下之前,一箭飞来比对方的刀更快。不远处,战马疾驰,马上的战将一箭射穿了李景隆对手的脖颈。 再然后,弃了弓箭,扔出马上的绳索,套羊一样直接套住了那正要逃跑的北元王子。 一连串的动作都在电光火石之间,精彩绝伦的箭术和骑术,表现的淋漓尽致。即便是草原上最为精锐的武士,也要自叹不如。 瞿副将好手段! 瞿将军威武! 来者正是李景隆的副手瞿能,其人在马上用力的拽扯绳索,魁梧的北元小王子,竟然被他单臂挟在臂下。 他娘的,竟然被他抢了风头! 李景隆一抹长流的鼻血,咬牙从地上站起来,神色恼怒。 ~~~ 北元的营地里,满是噼里啪啦的篝火之声。篝火声中,到处都是濒死的惨叫,还有明军骑兵们狂笑的声音。 战争,就是胜利者,在失败者的废墟上跳舞。此刻元军的营地,就是明军狂欢的舞台。 咔嚓一下,李景隆的左臂被家丁用力合上,接敌之时他的肩膀被敌人砍脱臼了。他也算硬气,额头上都疼出了冷汗,但是哼都没哼一声。 坐在火堆边,李景隆脸色阴沉的望着周围,表情随着篝火的跳跃不停变换。 主将!瞿能大笑着,大步而来,这可是大功呀,末将刚才抓的那个,可是北元皇帝的侄儿,射杀的是北元太尉托花帖木儿,正是这次领兵进犯大同的乌合齐之叔! 啧啧,斩杀太尉,活捉王子,瞿将军好大的功劳!李景隆眼角抽搐,冷笑道,等回了京中论功欣赏,说不得官职还要在某家之上了! 他心中能痛快才怪,袭击北元后方的计谋是他出的,仗是他指挥打的,第一波冲击是他亲自带人冲的。七十二拜都拜了,他娘的就差一哆嗦了。可是,最圆满的生擒北元王子的功劳,居然被旁人夺了! 在朱允熥面前,他是唯唯诺诺之人,在京中他是八面玲珑谁也不得罪的老好人。可是到了战场上,在军功面前,他李景隆谁都不在乎。 想到此处,一擦依旧在流的鼻血,揉揉肿胀的鼻子,心中更加恼怒。生擒王子之功没到手也就罢了,还让对方打了一个满脸花,也不知破相了没有。 论爵位官职他都在瞿能之上,若是对方知情趣,应该把这份顺手得来的功劳拱手相让。可是对方不但不让,言语中还在他面前显摆。他李景隆,除了在皇爷和太孙面前之外,什么时候受过这样的气? 瞿能虽然地位不如李景隆,可也是功臣之后,当过四川卫的指挥使,五军都督府的后起之秀,又是在军中靠军功实打实升上来的将领,也不怕李景隆挑刺儿。 一屁股挨着李景隆坐下,大笑道,不敢,您是曹国公,末将离您十万八千里呢。不过咱大明最重生擒敌将的功劳,我抓的又是个小王子,说不得等回了京城,皇爷也赏给咱一个爵位! 说着,眼睛看了看李景隆,又笑道,曹国公伤无碍吧?幸亏咱快了一步,不然您怕是要被那北元太尉,刺一个透心凉! 你............. 打人不打脸,这话等于直接打在了李景隆的脸上。是他带兵冲入了元军的大帐,是他围住了北元的贵人。但也正是他,一个失手差点被人宰了。 瞿能这是摆明了告诉李景隆,我不但有生擒小王子的功劳,还有救你一命的恩情! 哈! 瞿能说完也有些后悔了,本以为李景隆会大怒,哪知对方突然一笑。 微微诧异之中,只见李景隆抱拳正色道,方才,是瞿将军救了某一命,大恩不言谢,回京之后某在家中设宴,将军切莫推辞! 瞿能一怔,他是个直爽的汉子,李景隆这么一说,他反而不好意思起来。 方才,是某说话没过心,若惹恼了瞿老哥,莫往心里去!李景隆又语气亲热了几分,某第一次领兵,心里总是想着立下天大的功劳,却不想差点阴沟翻船,是老哥救了我! 某不但没道谢,反而吃了你的闲醋,多少有些丧良心。某在这,给你赔不是。说完,郑重的行礼。 瞿能顿时唬了一跳,对方是他的领头上司,又是被皇太孙倚重的皇亲,身份比他高出许多,他哪里敢受。 忙回礼,也带着歉意说道,主将,咱是个粗人,说话也糙了些。说着,有些惭愧的笑了起来,咱得了这份功劳,有些得意忘形了。咱从小就在军中,养成了翘尾巴的毛病,您千万包涵! 大家都是直爽汉子,说这些就外道了!李景隆扶着对方,笑道。 瞿能更不好意思起来,继续开口道,这仗是您指挥打的,您又身先士卒,带着兄弟们冲杀,都杀到脱力了。咱看在眼里,心里钦佩得很。跟您的功劳比起来,活捉什么鸟王子,实在不值一提! 哎,这是哪里话,为国杀敌是李某的本分!李景隆笑道,等回了京中,某定在陛下,皇太孙千岁面前,面呈你的功劳。说着,亲昵的拍拍瞿能肩膀,这功劳,怎么也能换个爵位。放心,别的不敢说,在皇太孙千岁面前,李某这点薄面还是有的! 如此,多谢曹国公了!瞿能抱拳道。 你比我大几岁,不嫌弃的话,某私下里叫你一声老哥,李某虽然是曹国公,却最敬重有本事的军中好汉。以前在军中,你我二人不怎么来往,往后当成兄弟相处,没事就来我府上坐坐! 论弓马,李某在京中谁也不服,不过老哥你的功夫是真俊。等回京之后,咱们好好切磋一番。我府中旁的没有,好马好弓有的是! 见李景隆真情实意,又有并肩作战的情分,瞿能点头笑道,如此,末将高攀了! 老哥,赶紧让兄弟们快点折腾。此地不宜久留,一把火烧干净之后就走!李景隆看看周围,皱眉说道,传令下去,斩首的敌军数目要记好,都是兄弟们的军功,马虎不得。战死受伤的兄弟都带上。是某带着他们进的草原,某也要把他们都带回去! 喏!瞿能大声应道。 第214章再生事端 京师,紫禁城。 御花园中姹紫嫣红一片,盛开的鲜花享受着夏日的骄阳,蝉儿叫蝶儿忙,蜜蜂飞舞满是花香。 可是紧挨着御花园的奉天殿中,气氛却有些冰冷。老爷子坐在龙椅上,面带寒霜,下首六部九卿的臣子们都恭敬的垂首,不敢抬头。 殿外不时的传来臣子的惨叫声,那是几个乱说话的督察御史,学士在受杖刑。 冰冷的气氛之下,同僚的惨叫声中,殿中的大臣们不少人后背已经被冷汗湿透,内心既心悸又惶恐。 皇帝突然说要加征商税,自然是朝野沸腾群臣非议。反对之声不绝于耳,士子官员纷纷上书。他们引经据典,从三皇五帝开始说到了国情民生,无外乎就是商税加不得,朝廷岂能与民争利。 但也有另一派官员,赞同加征商税,站在皇帝的一边。两派官员从打嘴仗开始,变成了相互攻击,朝堂上吵成一片。 他们的吵闹让皇帝觉得烦了,这些日子以来已经发配,罢免了许多官员。甚至一些以为自己头铁的,也遭到了处罚。 外边的惨叫声,让殿中的臣子们忽然想起了一件事。那就是,他们伺候的这位,绝对不是一个有耐心,愿意迁就臣子的皇帝。 冰冷寂静的气氛中,吏部尚书凌汉,开口说道,陛下,臣以为加税可行。国朝近三十年来,轻徭薄赋与民休养生息。如今大明天下,四海升平百姓安居乐业,内无忧外无患。轻徭薄赋虽是德政,但长此以往必定国家财政空虚。于天下加收商税,正是百年大计! 听凌汉如此说,老爷子的脸色缓和了一些,微微点头,你说的和咱想的差不多,以前不收税是因为国家初创,民间不易。现在国家安定,民间富而朝廷的花销,连年增多。 咱听人说过,如果现在不收商税,以后也不收。国朝的财政负担,还是始终在农民头上。到时候德政,可能就变成了弊政! 陛下!群臣中,翰林院试讲学士,国子监祭酒胡季安开口说道,臣以为,还是再等一等。收税毕竟是国家大事,本朝从无前例,自然不能操之过急! 胡季安是江南官员中颇有威望的人物,话一出口,立刻引得其他官员纷纷赞同。 还等到什么时候?老爷子声音带着几分不耐烦,冷笑道,大明朝这些,等着等着就没下文了,拖着拖着就成了常例的事,还少吗?国朝没有先例?咱是开国之君,咱做的就是先例! 咱知道你们心里想的什么,商税一事古已有之。不是咱异想天开,更不是咱穷疯了,要和商人们要钱。远的不说,前朝大元的时候,依赖的就是江南的财税! 哦,大元朝在江南各路连年征税,加税就行。咱这收税,就不行? 胡集安额上全是冷汗,连忙俯首道,臣,绝无此意! 咱就不明白了,不过是重新收取商税,又不是横征暴敛,怎么你们一个个的跟踩了尾巴似的跳起来? 老爷子斜眼看看江南一派的官员们,冷声道,收商税,和轻徭薄赋不冲突。朝廷开支连年增加,再不收商税,钱从哪来?若朝廷没钱,轻徭薄赋岂不是一纸空文,成了面子事? 咱知道你们的心思,你们都出身江南,怕的是收商税到最后,收到你们的身上! 说着,老爷子又冷笑两声,言语越发的刻薄起来,咱知道你们出身江浙之地,想要维护乡梓。可你们要知道,你们做的是大明的官员。你们的一切,都是咱这个皇帝给的! 早先,咱就听人说过,朝中江浙的官员们和地方牵连太深,总是帮着地方的豪族商人说话。以前咱还半信半疑,现在看来,哼,还真是如此! 咱意已决,重新开征商税,谁敢再跟咱聒噪,小心脑袋!说到此处,老爷子又冷笑几声,咱这只老虎,才吃了几天素,就有人敢捋咱的须子的?咱决定的事,何时轮到旁人指指点点! 臣等遵旨! 这话说的已是极重了,也让反对的臣子们忽然意识到,皇帝还是那个杀人不眨眼的皇帝,还是那个喜欢搞一言堂的皇帝。煌煌天威,他们不敢相抗。 突然,殿外传来几声惨绝人寰,高亢的惨叫。 朴不成快步进来,跪走道,陛下! 怎么了?老爷子冷眼问道。 几位受刑的大人受不住,死了! 群臣顿时更加惶恐起来,受刑的几位年轻气盛,仗着头铁顶撞皇帝的御史学士,居然被活活打死了。 再想到皇帝的种种手段,反对加税的官员们,顿时面如土色,心中叫苦。 许多人心中纷纷想道,再不能和皇帝唱反调了,不然这就是下场!哎,若皇太孙还在京中,此事或许还有缓,可是现在只能听皇帝的圣裁了! 死了就拉出去,让他家人收尸埋了!老爷子再次开口,骂道,咱的宽容,竟然养出这些是非不分,不知死活的东西。看看他们上的折子说了什么,说咱收商税就是隋炀帝,打死都便宜他们了! 朴不成刚要退下,就听殿外传来一阵脚步,一个头盔上插着羽毛的卫士跪在殿外,高举手中的黄封奏折。 陛下,大同八百里加急!辽东八百里加急! 大同应该是战事,辽东是什么事? 老爷子眯着眼睛,拿上来! 稍后片刻,奏折送到老爷子手中,看了几眼之后,群臣发现老爷子的脸色变得精彩起来。 呀,这小子有这能耐? 老爷子看的正是傅友德报功的奏折,大同战事已经收尾,其中功劳最大的竟然是曹国公李景隆。不但长途奔袭,烧了乌兰察布的北元营地,烧毁军械粮草,更难得是,抓了一个北元的宗王,杀了一个太尉。 群臣不知奏折写的什么,见老爷子脸色变幻,兵部尚书沈溍开口道,陛下,可是战事? 大同大捷!老爷子看着奏折笑道,曹国公抄了北元的后路,魏国公断了北元的水源,傅友德率大军掩杀,三路齐出打破北元。杀敌三万,俘虏八千。大同之外的北元余孽元气大伤,十年之内不敢再北望中原! 臣等恭贺陛下! 小打小闹有什么好贺的?老爷子笑笑,对送奏折的卫士说道,这奏折,可曾快马送至皇太孙处! 卫士在殿外朗声回道,已快马送往福建! 老爷子点点头,打开辽东的军报,顿时脸色大变。 狗儿的,真是给他脸了! 皇帝骂街,不成体统。群臣诧异,不明所以。 朝鲜李家乱臣贼子,咱已经给足了他脸面,居然敢得寸进尺?老爷子安拿着奏折,气的须发皆张,朝鲜以女真犯边为借口,以元降将东胡为先锋,领军一万五,发兵渡鸭绿江。吞了三个女真部族,掠夺女真人口五百户,在鸭绿江边修筑城池! 说着,老爷子直接把奏折扔在地上,怒道,来人,给朝鲜李家写信。告诉他们,把掳去的女真全部送还,朝鲜兵马滚回去,不然......哼哼! (又将昭告上帝,命将东讨,以雪侮觉之两端。若不必师至三韩,将所诱女真之人全家发来,并以往女真大小送回,朕师方不入境。) (朕非不能伐之。古人有言,不勤兵于远,所以不即兴师者。) 闻听此言,群臣皆怒。 兵部尚书沈溍附身捡起了奏折,快速的看了几眼,大声道,邻大邦而无礼,朝鲜乃狡诈之过。臣请奏陛下,发兵灭之! 第215章我自己去 收到两份加急奏折之时,朱允熥的御驾已经到了泉州。 如果说苏杭二州,是大明的天上之城。那泉州,就是此时的世界之城。 从宋开始,泉州就是全世界最大的商贸海港,是全世界最为繁华富足的地方。蒙元时期,这座城池更是蒙元皇室的禁脔,为蒙元财税的重中之重,历代达鲁花赤都是元廷贵胄重臣。 泉州的海上商贸最早可以追溯到盛唐,从那时候起来自世界各地的商人,开始在泉州定居,经营生意。这里不单是世界商业的中心,也是各种文明的中心。 从泉州城内的建筑就可见一斑,城中到处充满了异域风情。白色圆顶的建筑,纯石头打造的宅院比比皆是,在朱允熥看来,和后世阿拉伯世界的传统建筑类似,但融合了东方元素更为精美。 除了建筑还有宗教,文化,乃至饮食,衣着,以及百姓的姓氏,样貌等等。街上到处都是金发碧眼,或者须发卷曲的胡人。百姓之中,不少的祖上就是在泉州安家,已经汉化的色目人。 无论是何种人,无论何种文化,都能在这座中华的城池中落地生根。渐渐的,在汉文化的融合下,变成本土文化。 每天港口处都有从异国驶来,载满宝石金银香料的巨大船只。船上的货物,用来和中华交换茶叶,瓷器,丝绸,棉布等各种手工制品。这个时代,中华物产就是奢侈品的代名词,让世界各地的贵族,为之疯狂。 这是世界之城,更是黄金之城,一旦开始征收商税。光是收取每年外来船只的关税,就是一个天文数字。 这也是座不夜城,根本没有宵禁一说。天色已晚华灯初上,城中灯火通明。到处都是商铺,酒肆,游人,喧哗。 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宝马雕车香满路。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 这首词,正是这繁花似锦,烈火烹油之城池最好的写照。相比之下,天上的星辰居然都黯淡几分。 朱允熥的住处,位于泉州城毗邻港口之边。是前朝蒙元贵胄福建平章的府邸,他所住的阁楼通体雪白,似乎都是用玉石打造。到处都是繁复精美的花纹,脚下都是价值千金的波斯地毯。 站在窗边,就能看见灯火盏盏依旧忙碌的港口,就能看见灯火闪耀如天上之城的城区。 可是此刻,他却没有半点心思。而是拿着手中的奏报,目瞪口呆。 李景隆那厮,居然立下大功?还是如同霍去病一般,敌后横行的功劳?这还是他印象中的那个,干啥都行就是打仗不行的李景隆吗? 其实对于这个原本时空的大明战神,朱允熥一开始是看不上眼的,颇有些用他干脏活的意思。但是慢慢的发现,老李也不是那么一无是处,相反还有着许多长处。 出身高贵,接受过良好教育,心机城府手段头脑,文韬武略一样不少。不管什么事,都能办得妥妥当当,而且体察人意,见微知著。甚至可以说,是大明勋贵后人之中,杰出的佼佼者。 不过这人呐,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李景隆一旦有了万一,就是万劫不复的万一。 胡闹呢! 朱允熥看着傅友德的奏折,微微皱眉。大军出京之前他特意交代过只是参赞,怎么能让他独自领兵作战呢? 不过朱允熥也不怪傅友德,就李景隆那张嘴,他要是真想忽悠谁,肯定能把对方忽悠瘸了。 随后把大同的奏报放在一边,翻起辽东的奏报,朱允熥越看脸越黑。 朝鲜李家,太不安分了! 站在窗前皱眉想了许久,回身坐到书桌上,提笔写道。 奏请皇祖,征伐朝鲜折! 朝鲜小邦,毗中国而居,受天朝教化。国名亦出于皇祖之口,中华于它,福泽深重。皇祖仁厚,不愿刻薄藩国,推行仁义许以怀柔。 然,其小国有大心,千百年来,每逢中原板荡必侵占领土,逐步蚕食,狼子野心昭然若揭。 我大明为大国,以大事小,仁德为先。其朝鲜,以小事大,利益为重。 (齐宣王问曰:交邻国有道乎?孟子对曰:有。惟仁者为能以大事小,惟智者为能以小事大。以大事小者,乐天者也;以小事大者,畏天者也。) 辽东苦寒之地,于当今大明食之无味。所以朝鲜认准了,你不想为那些地方,兴兵远征劳民伤财。 其国看似恭敬,实则狂悖,表里不一,欺天朝以方.......... 写着写着,朱允熥忽然停笔,直接把写好的奏折撕得粉碎。 自己爷孙,何必用这么文绉绉的说辞。自己写的累,皇爷爷看得也累。 当下提起笔,用大白话重新写道。 皇爷爷,朝鲜李家给脸不要脸。您总是说番邦外国,非中华之患不可兴兵。现在的朝鲜,已经是中华之患。 辽东鸭绿江侧,豆满江畔,数千里沃土,山川河流,本为中华旧地,岂容彼等染指。 今日占一些,明日占一些,若干年后便成了他们的祖宗之地。您仁义对待他们,他们却表面一套背地一套! 每次占了咱们的土地,便会派遣大臣打着进贡的名号,进京痛哭流涕,丑态百出的祈求您的原谅。您心怀大度既往不咎,看不上数州之地。可是他们回去之后,依旧这么干! 这是摆明了拿您当傻子,说句不好听的,不过是给了咱们些珍珠马匹美人之类的,就占据了大片土地。他们朝鲜李家,肯定一边占着便宜,一边背地里骂咱们爷俩,是傻子! 此等小人行径,记打不记吃! 不给他来一记狠的,他永远不怕。不打得他满脸桃花开,他就不知道花儿为什么这样红! 皇爷爷,大明国土虽大,却无一处用武之地! 为大明声威,为皇爷爷赫赫武功,为大明后世子孙计,孙儿请皇爷征朝鲜,不臣之国! 写完,吹干墨迹,大声道,王八耻! 奴婢在!外面的王八耻,马上进来。 叫人八百里快马,送至京师!朱允熥说道。 奴婢遵旨! 王八耻走后,朱允熥再次沉思起来,许久之后,对门外道,传开国公过来! 不久之后,开国公常升到来,臣,参见殿下! 先别多礼!朱允熥把奏折扔给常升,看看这个! 常升不解的打开奏折,刚看了几眼就眼珠子通红,一边看,一边骂道,遭娘瘟的玩意,敢太岁头上动土?骂着骂着,更加的咬牙切齿,大声道,早先,舅舅就上过书,搂草打兔子,灭了那番邦!可是陛下........ 说着,不敢再说了,忐忑的看了朱允熥一眼。他口中的舅舅,不是旁人,正是蓝玉。 大将军当日所言,是对的!朱允熥背身,看着窗外繁华的灯火,缓缓开口,野狗永远养不成家狗,更谈不上忠诚,最好的办法,就是宰了吃肉!说着,朱允熥回身,看着常升,二舅,你给三舅写信! 要臣做什么?常升俯首,正色道,殿下吩咐便是! 让三舅和京中的淮西勋贵们通气,就说是孤的意思,让大家一起上书,征伐朝鲜! 嘿嘿,这几年大伙正闲的难受呢!常升笑道。 这时,门外传来脚步,傅让隔着门小声说道,殿下,明日泉州的士绅于望海台,恭迎御驾........... 不见了!朱允熥开口道,传旨,孤要回京,明日就走! 明天出发走海路,等他回到京师,自己的折子已经到了,朝中的武人们也闹起来了。到时候自己再和老爷子陈述利害,就可以发兵远征。 不过,用谁为主帅呢? 傅友德在大同,熟知北方的宋国公冯胜老迈,朝中武人中的金字招牌.......... 老子自己去! 忽然,朱允熥冒出一个大胆的想法。随后,这种想法更加坚定起来。 他并不是为了所谓的军功,现在的他已经不需要那些功劳来装点门面。 而是作为穿越者,断不容毫寸国土,落于外人之手。 豆满江(图们江)本来都是中华的,鸭绿江也是中华的,他们所谓的白头山,也全是中华的。 早在元朝时,朝鲜半岛的大部分土地都是属于辽阳行省。再早一些,那里世代为中华统属。 那里广袤的田野,那里不冻港出海口,那里的物产,本就是我们的祖先,留给后人的处女地。 可是后世,却被他们无耻的窃取! 重来一世,若不能守护祖宗之土。还有何面目,谈什么昭昭中华! 第216章朝议 数日后,京师。 一向不怎么爱张罗常家,借着常家老三纳妾的由头,在家中摆了几桌宴席。 常家不但是大明一等一的勋贵之家,更是皇太孙的母族,深受储君的器重。而且在蓝玉被贬之后,隐隐重新成为军中这一派武人们的主心骨。 请帖发下去之后,别说和常家亲近有自诩为皇太孙铁杆的侯爷们都来了,就连不怎么过问政事,在家养老的宋国公冯胜都亲自登门。 常府后花园,秘密花厅之中,两桌宴席上,坐的都是大明开国的勋贵,粗略算算,光是侯爷就有十三人之多。这些人虽然手中并无太大的实权,可在军中的影响力匪浅。 大伙都是武人,没那么多规矩,又都不是外人。所以花厅之中,喝酒夹菜都是自己动手,没有任何下人。 诸位,听说么,曹国公在大同,可是立下惊天的大功!酒过三巡,菜过五味之后,常森开口笑道。 景川侯曹震撇撇嘴,皇爷是没让咱们这些人去,若是咱们去了,哪能轮到他出风头?说着,看着上首的宋国公冯胜笑道,老哥,北元那边,是王小二过年,一年不如一年,不扛打喽! 满脸褶子的冯胜微微一笑,你这杀才,头发都白了,还吃后生的闲醋。李家那后生不错,从小就弓马娴熟,兵书策略张口就来,是个将才坯子!此番出征,也算是经过了历练。说着,又笑道,不过,他能立下大功,还是太孙殿下慧眼识才,知人善用! 殿下自然是英明神武!桌子上的一群侯爷,顿时开始称颂起来。 他们虽然是武人心眼直,可是不傻。蓝玉一案,当初要不是皇太孙回护他们,他们哪还有机会坐在这喝酒。 本来他们就是朱允熥身后的死忠,现在更加的感恩戴德。 大伙七嘴八舌的说着,冯胜斜眼看看常森,开口道,老三,你叫我们这些老不死的来,是不是有什么事?说着,端着酒盅抿了一口,有什么事,你就大大方方的说,这里又没外人! 常森笑笑,看看众人,低声道,诸位,那我就直说了。朝鲜在辽东的事,你们也都知道了吧! 得寸进尺的玩意,洪武二十一年远征,就该顺手灭了他们!定远侯王弼破口大骂,他娘的,吞了好大一块铁岭卫不算,还敢朝辽东伸爪子?真是活腻了! 顿时,花厅之中这些白发老将纷纷破口大骂,这些人在跟着老皇帝打天下之前,就不是什么良善之辈,要么土匪要么强盗,要么拦路抢劫占山为王,要么是绿林好汉。 就连看似随和笑面翁一样的宋国公,当年也是和他兄长冯国用拉绺子,干没本钱买卖的。 一时间厅上污言秽语不绝于耳,喊打喊杀之声震得人耳膜都疼。撸胳膊挽袖子,把朝鲜李家的祖宗八代骂了个遍,恨不得现在就抄刀子杀过去。 上面,来了封信!等他们骂够了,常森继续说道,上面有意,征伐朝鲜! 顿时,花厅中寂静无声。 你是说,哪个上面?冯胜想想问道。 老哥哥,还能有谁?景川侯曹震急道,上面,要咱们这些老骨头做什么? 咱们军中之人,联名给皇爷上书!常森看看众人的表情,这事呀,上面一个人说话,声儿太小。老爷子不愿意跟朝鲜一般见识,那些书呆子也断然不容对藩国用兵。所以,这事咱们得先帮着上面发声! 这还不好办,回头就让府里的师爷上折子!一干军中侯爷,纷纷嚷嚷道,别说上折子,就算上面要咱们这些老骨头,咱们也给! 酒桌上,宋国公冯胜微微皱眉,沉吟片刻,开口道,老三,恐怕这事,不这么简单吧?征伐朝鲜虽不是小事,可也用不着上面让我们这些老骨头联名上书。这里头,是不是还有别的事? 花厅中再次安静下来,众人的目光都望着常森。 常森站起身,看看外面然后把窗户关好,压着嗓子开口,上面有意,御驾亲征! 嘶! 顿时,有人倒吸一口冷气。可是接下来,花厅之中又跟沸水开锅了似的,嚷嚷起来。 这不行呀,上面什么身份?兵战凶危的,怎么能冒那个险? 就是,打仗的事,咱们这些老骨头去就成了! 那千里迢迢的,怎么能让上面吃这份苦? 这种反应才是一片赤诚之心,皇太孙是大明储君。他们可以为储君出谋划策,甚至出生入死,但绝不能让储君以身犯险。这些人打了一辈子仗,知道打仗这事不是闹着玩的。 诸位,稍安勿躁! 常森挨个给他们倒酒,开口说道,其实这事,我也不同意。可是你们知道,给上面传话的人,怎么说的吗? 卖了个关子之后,常森继续笑道,上面说,诸位当年跟着老皇爷出生入死,才有了今日的富贵。现在,轮到他,带着诸位,再谋几十年的富贵! 诸位现在虽然都是侯爵,可都一大家子人,若没有军功,家中的儿子们,谈什么前程?咱们武人不比文官,若没军功,还有什么好日子? 朝鲜小国不自量力,必须揍它。不揍他则已,一揍就让他再也站不起来! 上面说御驾亲征,其实就是想趁着诸位还能动弹,家中的儿子们也算英武,多捞些军功! 诸位想想,上面好不容易开口了。咱们要是不给办的妥当,多寒他的心? 常森说完,众人沉默,许多人脸上露出了惭愧感激之情。皇太孙,时刻都在惦记着他们这些老骨头,真是天恩深重。 其实也不算什么大事,不就是打仗吗?宋国公冯胜又喝一口酒,开口说道,大明雄师百万,还打不赢他小小朝鲜?上面有带着咱们这些老骨头,建功立业为一代雄主的心思,咱们也不能犯熊!说着,哼了一声,他娘的,鞑子都被咱们宰了无数,他朝鲜算个鸟毛!咱们这些人拼了老命,也要让上面,出了这口恶气! ~~ 翌日朝会,说的就是朝鲜再次侵占辽东土地的事。 老爷子坐在龙椅上,脸色阴沉,熟知他的人知道,这是老爷子一直在竭力压着心里的怒气。 都说说,朝鲜的事!老爷子淡淡的开口。 之所以还在压制自己的怒火,询问臣子的意见。是因为老爷子知道治理国家,不能怒而兴兵。知道自己不是李世民那样文韬武略的皇帝,凡事他都会先倾听臣子的意见,斟酌再三再做决定。 陛下,臣以为当先下旨申斥朝鲜,让他速派使臣来京说明。群臣之中,中书舍人刘三吾开口说道,随即令辽东兵马,巡逻辽东鸭绿江畔,震慑朝鲜野心,勒令朝鲜退兵,交还土地人口.......... 这是老生常谈,没有什么新意。 文臣们不愿意打仗,自有他们的道理。朝鲜虽小,却有地利之优,亦能凑出十万兵马!再者,北元尚在,若再打了朝鲜,大明北境战火重开,国家财政又要不堪重负。万一朝鲜倒向北元,辽东恐怕再无安宁。 老爷子在宝座上沉思,心中的思绪忽然飘到了朱允熥出京之前,和他说的重新设置铁岭卫上。 本想着软刀子慢慢磨,可没想到那边如此的贪得无厌。还真是让咱大孙说中了,有一就有二,有二定有三! 再想起朱允熥那封信,老爷子缓缓开口,这种事,不是第一次了。前番也曾申斥过,可朝鲜李家撂下爪子就忘。咱不在乎那点不毛之地,可是他这么三番五次的,是不是打咱的脸呢? 陛下!刘三吾顿时大急,开口说道,朝鲜非大明之患,些许不毛之地,蛮夷野人,不值得陛下大动干戈。诸藩国之中,朝鲜最为谦恭............ 谦恭还敢占咱们的地? 忽然,武臣之中,站在最前面的宋国公冯胜开口说道,朝鲜的毛病,就是你们这些文臣惯出来的。不毛之地也是大明的地盘,凭啥给他? 他朝鲜李家,算摸准了咱大明的脉,知道咱们讲大国气度,不愿意跟他他计较,所以才蹬鼻子上脸。 说着,冯胜对老爷子拜道,陛下,老臣以为,以德服人要分人。有人天生不知道好歹,就是欠揍。说着,豁然加大声音,臣,奏请陛下,征伐朝鲜,以振大明国威! 随后,武臣们跟演练过似的,齐声呐喊,臣等请陛下,征伐朝鲜! 文臣那边,短暂的失神之后,顿时喧哗起来。 陛下,万万不可,须知隋唐前车之鉴。 陛下,大明刚刚国泰民安,万不可一怒兴兵! 朝鲜远在千里之外,劳师远征,若稍有不慎,就是有辱国体! 老爷子刚要开口,就见朴不成从殿外匆匆进来,跪地奏道。 皇爷,太孙殿下回来了! ~~~~~ 第217章亚洲一条街 朱允熥一路疾驰,风尘仆仆回京。进了宫城之后,连衣服都没来得及换,就走入奉天殿中。 孙儿见过皇爷爷! 看着跪在下面行礼,虽然神色疲倦但却英气勃发的孙儿,老爷子微微一笑,为朝鲜的事,特意回来的? 朱允熥起身道,正是!说着,看看群臣,孙在泉州看了辽东朝鲜的奏报,便昼夜疾驰赶回京中。 说完,朱允熥提着衣角,昂首走到龙椅边,平日他坐的地方的站好,俯视群臣。 文臣们似乎看到了希望,他们一手教导的储君似乎不是穷兵黩武之人。而武将们更为精神振奋,皇太孙已然回京。只要他说服皇帝征伐朝鲜,这些武将个个甘愿做他的马前卒,上阵厮杀。 朝鲜之事,你如何看?老爷子问道。 朱允熥再次看看群臣,回身道,孙儿只有一个字,打! 此言,老爷子并不意外,一直以来他这个孙子,就是外柔内刚睚眦必报的性子。 为何?老爷子问道。 朱允熥傲然一笑,小兄弟不听话,该打! 殿下,朝鲜乃是藩国.............殿中的文臣们,准备开口劝诫。 既是藩国就该恪守本分,可是朝鲜有吗?朱允熥面对群臣,大声说道,逢年过节上供一些天朝用不到的东西,就算做藩国了吗?说些两面三刀表里不一的好话,就算藩国了吗?若是那样,我大明的天朝,也太不值钱了吧! 大殿之中,满是朱允熥洪亮的声音回荡着。 诸位算算,从大明建国以来,趁着中原板荡,朝鲜吞了多少土地?他们占了铁岭卫数千里土地,还不满足。一边上表称臣,一边发兵图们江占了辽东的领土。他们一边请皇爷爷赐予王印王号,又发兵侵占鸭绿江。这是藩国的作为吗?这是拿咱们大明不识数! 可能在你们心里,辽东那些苦寒之地,是无用之地,即便给与藩国,换取北地安宁也没什么。可是,不问即取就是偷。我大明堂堂天朝,却被下国小邦,行强盗偷窃行径,是可忍孰不可忍! 此贼一日不除,大明边境永无宁日。百年以后,他们不会感恩是天朝赠与土地,还会世世代代的认为,天朝软弱可欺。以为说几句好话,磕几个头,就能在咱们这予取予求! 若让朝鲜把那些辽东旧土吞下去,以后如何面对子孙后人?后人如何评说我等? 即便是无用之地,那也是大明之土! 殿中鸦雀无声,朱允熥一番话说得众武将热血沸腾。若不是在殿中,只怕马上就要大声叫好,连番请战。 可是文臣们,却陷入了沉思。甚至有人,偷偷用一种陌生的眼光,打量着御阶上的皇太孙。待看到他那和老皇爷有几分相似的面容之后,心中才恍然大悟。 这位,其实和老爷子一样,都是活阎王的性子,只不过平时不显罢了! 这时,朱允熥看着群臣,再次开口说道,孤知道你们心里想什么,也知道你们要说什么。大国仁德,中华礼仪,可仁德不是软弱,礼仪更不是忍让!所谓升米恩斗米仇,一味的宽容,只会养出白眼狼来! 现在,朝鲜侵犯辽东之土,咱们大明怀柔。以后,若是其他藩国学得有模有样,又该如何待之?有多少土地可以给?皇爷爷打下的大明江山,不是让我们当败家子的! 此战,不但要打。而且要彻底打服他们,让他们知道。大明的东西,别说碰,就是想都不行。这一仗,要让他们明白,他们几斤几两! 正所谓亚洲一条街,大明才是爹!在朱允熥心中,他从来没想过如大多数帝王,对外采取什么天朝风范,告诉外人大明物华天宝有的是好东西,不在乎你们家那点零碎儿。 他要的是丛林法则,他要大明做一头雄狮,做一头不容外人窥视领地的狮子。 ~~~ 朝会暂且散去,爷俩在御花园中一前一后,默默走着。 老爷子在前,朱允熥微微落后半步。 你呀,还是要打!老爷子背着手说道,其实咱也不是不想打,只是这仗不大好打。朝鲜虽然国小,但是十万能战之兵还是有的。一旦不能速战速决,势必生出祸端来! 一直以来,咱以为给他点用不着的地方,让他感恩戴德跟着咱们大明走。你这么一打,只怕将来,两国之间必生嫌隙。 嫌隙就是仇恨,可是朱允熥根本不在乎这玩意。国与国之间就好比人与人,恨一个人往往就代表着干不掉,甚至干不过别人。恨,是最无能的表现。 这时,老爷子的脚步忽然停住,回头狐疑的看着朱允熥,咱跟你说话呢,你在后边干啥? 朱允熥又微微后退,看看老爷子的大脚,眼神有些飘。 呵!老爷子顿时明白,笑出声说道,放心,今天不抽你!说着,苦笑一声,你是快当爹的人了,咱们多少要给你点颜面,不能和以前一样,说抽就抽! 皇爷爷圣明,孙儿都大了!朱允熥笑道,时不时的挨一顿您老的鞋底子,也说不过去! 老爷子继续往前走,开口道,打朝鲜,也不是不行,但是要慎重。你觉得是从辽东出兵好,还是京营出兵好? 辽东!兵贵神速,若是从京营出兵,就给了朝鲜缓冲的时间。他们一旦听到信儿,跑到您面前又哭又嚎的,保不齐您心一软,又不打了!朱允熥心中早就想好了预案,开口说道,辽东那边有四叔的兵马,还有十四叔的兵马,抽出七八万不是难事。 大同那边在战事也已了结,让傅友德带兵从大同赶往辽东,路程也不甚太远!这只是陆上,孙儿还想着,让信国公汤和带靖海军及山东沿海诸卫水军,从海上登陆朝鲜,两路夹击! 哦?老爷子停步,回头道,你胆子真不小,两线作战? 是,一正一奇,就是让他防无可防!朱允熥握拳道,孙儿看过朝鲜周围的海图,消灭朝鲜水军,大军从树州登陆(仁川)之后,就能长驱直入,直入朝鲜开京。 别的不说,你这想法倒是可行! 老爷子打了一辈子仗,微微琢磨之后,就明白了朱允熥的战略意图。打仗没有不冒险的,但双方都习惯的正面碰撞,突然从海上来那么一下,说不定还真能建奇功。 让傅友德带兵去?你的意思是傅友德为主帅?老爷子随后又道,嗯,老傅倒是个稳当人,他也数次征伐过辽东,了解地理人情。说着,老爷子笑道,总比今天在殿上那些嚷嚷开战的杀才好,那些贼厮鸟。只是将才,打仗就靠不怕死,光着膀子爬城墙的愣货,不是帅才! 朱允熥悄悄的后退两步,孙儿想,让傅友德为副帅。 他当副帅?谁是主帅?老爷子忽然回头。 孙儿请皇爷爷恩准,亲征朝鲜!朱允熥大声道,皇爷爷当年不避箭矢,九死一生才建立大明。到了孙儿这,孙儿不想做一个不通军事的皇帝。朱家的儿郎,要文能治国,武能安邦............ 朱允熥正说到激昂处,忽然一个黑影飞来,忙下意识的避身闪过。 只见老爷子先是扔了一只飞鞋,随后脱下另一只,劈头盖脸的抽来,安你奶奶个爪儿,一天到晚想着打仗?那是你该干的事吗?父母在不远游,你爷爷还有几天活头,你要上阵打仗............. 抽两下,老爷子却抽不下去了。往常自己这边还没上手,这臭小子就已经开始告饶了。可是今天不但不求饶,而且连躲都不躲。 朱允熥在老爷子停手之时,缓缓跪下,看着老爷子,郑重的说道,皇爷爷,玉不琢不成器。孙儿大了,怎能总是在您的羽翼庇护之下? 此战,乃是国战,孙儿身为储君当亲赴前线,为三军将士壮我大明军威。说着,朱允熥又微微一笑,皇爷爷,灭国之战,就让孙儿去吧! 哎,孩子大了!有自己的小心思了!你呀,犟种一个!老爷子把鞋穿好,随意的在花园中坐下,无奈的开口道,你说的对,你长大了,咱不能总管着你,更不能总看着你。你想去,就去吧。不过,咱丑话说在前头,你可以去。但是不能亲上一线,军略大事还要靠军中老将,不得胡乱指挥。 大胜了一切好说,若是打败了,回来看咱怎么抽你! 朱允熥大喜,磕头道,孙儿谢恩!说着,犹豫下,再次开口,皇爷爷,孙儿想,再跟您讨个人! 朝中的武将,你觉得谁行,尽可以带去。反正那些杀才,也认你这个储君。老爷子没好气的骂道。 孙儿想要蓝玉! 第1章宣战 蓝玉? 夜色已经,燃着通明灯火的寝宫之中,老爷子独自一人,斜靠在躺椅上。看着门外,御案上架着的宝刀,默默出神。 自己的大孙要出去打仗了,还跟他要一个人,蓝玉。 其实在老爷子的心中,蓝玉已经算不得威胁了,准确的说他从来算不得威胁,不过是大明朝堂中那么一丝,似乎要超脱他控制的不确定因素。他对蓝玉的憎恨,除了蓝玉做的那些破事之外,更多的是对未来的不放心。 现在,这份不放心,似乎也渐渐的淡了。他寄予厚望的大孙,不存在镇不住这些人,使唤不动这些人。 如今的大明王朝,没有任何人有机会做乱臣贼子,更不会有人动摇他们朱家的统治。 可是在老爷子的心中,蓝玉这个名字还是如一根刺扎在喉咙中那么难受。他老了,蓝玉却还年轻,威望甚高。就好像狼群中老迈的头狼,要时刻提防狼群中的小狼一样。 而从另外一个角度来说,老爷子之所以开始不待见蓝玉,是因为未来。年轻的皇帝不应该有一个过分强大的母族,外戚是一把双刃剑。 皇爷!这时,朴不成悄悄的从外面进来,跪地说道,奴婢都问清楚了! 说!老爷子简单的吐出一个字。 殿下出京时,杭州府张善随行,在船上............ 朴不成对老爷子说的是,朱允熥出京一路上的所作所为。待听到自己的大孙,几次三番打听人家闺女时,老爷子的脸上露出几分笑容。 他娘的臭小子!老爷子笑骂一声,随后又陷入了沉思。 朱标那辈儿和武人联姻是没办法的事,但是在自己孙儿这,绝对不能再娶那些武臣勋贵的女儿。但是,坏就坏在当初给朱标选的这门亲事,选的太好,而自己的大孙又是太过看重旧情的人。 外戚不能一家独大,有了勋贵武人世家,也该有文臣,这样才能双方制衡。 老爷子心中暗道,张善还是官位稍微低了些,在朝中算不得什么! 不过,想完这些,老爷子又笑了。 儿孙都是孽,大孙都那么大了,自己还要想这些八竿子打不着的事。说到底,关心则乱。 边上的朴不成看看老爷子的脸色,继续低声道,皇爷,您叫的人都来了,在外边候着呢! 叫他们进来吧! 是! 稍后,寝宫外传来沉重的脚步,一听就是走路铿锵有声的武将。 接着定远侯王弼领头后面跟着,鹤庆侯张翼、普定侯陈桓、景川侯曹震、舳舻侯朱寿、永平侯谢成、宜宁侯曹泰、会宁侯张温等十余人。 臣等参见陛下! 这些人也都算老头子了,最年轻的都五十多岁了。他们都是当初老爷子羽翼初成的时候,投奔而来在他麾下效力的老兄弟。大多都是淮人,有几个还算是他的同乡。 老爷子淡淡的扫了他们一眼,皇太孙要出京打仗,咱心里不踏实,你们都跟着去。 陛下放心,有臣等在,定然让殿下大胜还朝!定远侯王弼先开口道。 都是一辈子在死人堆里打滚的厮杀汉,打个高丽还不能取胜,那不是白活了吗?老爷子鼻子里哼了一声,咱先把话说头里,若是不能好生辅佐,咱摘了你们的脑袋! 一物降一物,这些杀人无数的开国猛将,天不怕地不怕,唯独见了皇爷大气都不敢喘。从早年老爷子还没登基开始,只要老爷子一瞪眼,这些人就腿肚子转筋。 臣等遵旨!众武将大声说道。 好生去做,伺候好皇太孙,你们每家都能再有几十年的富贵。若不然.........说着,老爷子挥挥手,下去,回家准备去! 是!众武臣又恭敬的叩头,慢慢退下。 ~~~~ 小别似新婚,坤宁宫中夫妻二人难得的同床共枕。 赵宁儿的肚子已经大了,整个人的脸上都散发着母性的光泽,如羊脂玉一样温暖滑润。 刚刚,又经过朱允熥的耕耘,白皙的脸上挂着尚未消散的潮红,整个人懒洋洋的靠在朱允熥的怀里。手臂有些眷恋的缠绕在,朱允熥的脖颈。 帝王之家,即便是寻常夫妻那种的恩爱,也是奢求。若是寻常百姓家,丈夫出门了一个多月,呆不上两日又要出远门,媳妇不生气才怪。 可是在帝王之家,妻子只能把所有的惦记藏在心里,面上不能表露半分。 委屈你了,自己在宫中!朱允熥揽着妻子,拍拍对方的肩头,家国天下,孤也想多陪陪你,可是军国大事....... 殿下不必自责,臣妾明白,国事为重!赵宁儿又靠近了些,搂紧了点,殿下在外,不必担心臣妾。平日里,臣妾若是闷了,就去惠妃娘娘那里走动。或是,把母亲和姐姐叫进宫来。 一入宫城深似海,宫里的日子不好过。赵宁儿明明是笑着说话,可是朱允熥还是看到了她眼底的那一抹愁绪。 放心,孤去去就回,不会太久的!朱允熥笑着安慰,伸手在对方圆滑的肚皮上摸摸。继续笑道,咱们孩儿降生之前,肯定回来! 嗯!赵宁儿重重的点头,手臂更加抱紧。 是不是舍不得我!朱允熥贴着对方的耳朵坏笑,然后直接把对方搂在怀里,既舍不得我,就好好服侍,上次和你说的那个姿势...............? 赵宁儿羞红了脸,不敢睁眼,嘴里喃喃道,殿下哪里会的这么多? 看书!学习!朱允熥轻轻说道。 坤宁宫中春色一片,东宫那边有佳人在倚窗西盼。 妙云站在窗前,看着夜色中的宫城,整个人一动不动,雕像一样。 天晚了,您歇吧!贴身宫女,在身后小声劝道。 嗯!妙云淡淡的回应一声,身子却没动。 朴总管说,殿下在坤宁宫歇着了。您..........别等了!宫女再次开口,她所说的朴总管,是东宫的副管事,朴无用。 知道了!妙云回身,关上窗户,坐到梳妆台前,摘去头上精心布置的头饰,低声道,你出去吧,不用伺候了! 宫女忧心的看了一眼,随后低身出去。 屋里只剩下妙云一人,她哀怨的看了一眼铜镜中,自己娇艳的容颜。随后又低头,摸了摸平坦的小腹。最终,两滴泪水潸然而下。 ~~~~ 翌日朝会,在京六品以上官员及各藩国使节立于奉天殿外。 清晨阳光灿烂,可是回荡在大殿内外的声音,却满含杀气。 朱允熥站在老爷子身边,朗声读着,征伐高丽的圣旨。 高丽本偏远小邦,蛮夷之地。沐中华之教化,受天朝之遗泽,方能苟全社稷于世。大明天朝,仁爱宽容以贤德治理天下,许其国祚,视为藩篱。 然,其国虽小,却狼子也!元明交替,中原板荡之时,高丽邻大国不知守礼,且有非份之心,强占中华旧土,掠夺中华化外之民。 大明顺应天命为中华正统,秉承千年仁德之心,体谅高丽远夷小邦,固宜不与之较。 熟料高丽诈伪,得辽东数州之地,仍贪得无厌,数次三番于辽东用兵。天地不容,神人共愤! 朕曾言,周边藩国非中华之患,不征也。 此不征非不能,乃是不愿。古人有言,不勤兵于远,所以不即兴师者。然高丽上下,视朕言如无物,竟然陈兵鸭绿江畔。 欺我大明无人耶,欺朕无将耶,抑或是欺朕之宽仁耶! 朕曾数次告诫,高丽听尔不闻。朕有好生之德,不愿多造杀孽,然高丽自取灭亡也! 高丽小国,所恃者沧海耳,岂不知沧海与我大明共之。大明乃中华上国,王师所至之处,山海亦为之助也! 尔高丽,上不敬天命,下不敬中华,无德无礼,无忠无耻。朕已昭告上帝,命师东伐,以雪侮觉之两端。大明舳舻千里,精兵数十万,揭帆东指,必尽灭尔类。 权知高丽国事李家,原本高丽王室之臣也。世受国恩,却行篡逆之事。倒行逆施,天怒人怨。春秋有云,乱臣贼子,人人得尔诛之。 念到此处,朱允熥的嗓音已经有些沙哑。 最后把圣旨一收,看着殿中群臣,继续大声道,乱臣贼子,岂能为王乎?即日起,高丽李氏为贼也。收回朕御赐之国号,讨回数次册封之诏书,御赐之物。 命皇明储君允熥代朕,东征高丽,灭其国,焚其庙,诛其国贼,还天下朗朗乾坤!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朱允熥话音落下的一刻,皇城之中满是臣子们欢呼万岁之声。 皇太孙千岁千岁千千岁! 圣旨的结尾,朱允熥以皇储之身代天子出征,就等于御驾亲征。天下无论文武官员,无论何处兵马,都操于他手。有敢违背者,不请旨,杀之。 众将何在?朱允熥看着摩拳擦掌的武人队列,大喝一声。 臣等在!众将轰然跪倒。 各自回营,带好麾下儿郎,与孤灭了那不知尊卑的蛮夷小国! 喏!众人轰然,随后此次出征的将领们,昂首阔步走出大殿。 殿外,参加朝会的藩国使臣们已经是面如土色。 尤其是常年在京中的朝鲜使臣,已经烂泥一样的瘫在地上,浑身颤抖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高丽...........高丽绝没有不臣之心。 说着,茫然抬头,四处观看,却发现身边的人都离他远远的,所有人的目光,都厌恶的看着他。 礼部尚书李原名大步而来,手举圣旨副本,怒斥道,起来!天朝皇城,尔居然如此失态,成何体统?说着,把手中的圣旨副本放在高丽使臣的脚边,拿回去给你家伪王看看,他若还算个人,就自己抹脖子请死,省得大明王师还要费事! 说完,拂袖而去。 打仗,不单是武人的事,其实也是文臣的事。这些文臣们不想打仗,但是不代表怕了打仗。 大明起于刀兵乱世,以武立国,再迂腐的文臣,也带着三分英气。没打起来之前,他们会稍有微词。但一旦宣战之后,只有一个念头。 揍的就是你! ~~~~ 以后就叫高丽哈。 第2章老将归队 大军再次出城,十里长街满是神采飞扬观看大明军威的百姓。 皇太孙代老皇爷御驾亲征,去灭了东夷小国,可是千古未见的盛况。朱允熥有着代老爷子出征的名义,又是大明的储君,可以节制并指挥调动天下兵马。而且辽东一向是大明最为庞大的军阵,所以从京营所选的官兵不过才三万之数。 但这三万人,却是大明最为精锐的部队。 四千全身都包裹在铁甲中的重骑兵,冲锋陷阵所向睥睨,由驸马都尉李坚带领。三营火铳兵,六营火炮兵,由另一驸马梅殷祖带兵。其他步兵,都是国朝数次远征漠北,和北元草原精锐刺刀见红的老底子。 大军出城,沿途兵丁开道。道路两旁,都是百姓设置的祈福香案。出征将士的胸前,每人都挂着一朵采自郊外的鲜花。 大明万胜! 百战百胜的军威之下,数十年战无不胜的功绩之中,是沿途百姓震天的呐喊,还有由衷的祝福。 洪武门城墙上,老爷子看着脚步轰然,前行的大军,看着队伍中黄罗伞下,骑在战马上,那个英气勃勃的身影。眼神中有些自豪,也有些揪心。 他打了一辈子仗,从来没怕过。可是到了孙子这,心里却忐忑的不行。 孩子大了,不听话啦!老爷子揉揉眼角,好好的读书做学问不好吗?非要出去打仗! 边上,唯一能陪在老爷子身边的朴不成,微微笑道,皇爷,奴婢有些话,不知........... 赶紧放!老爷子不耐烦的说道。 奴婢刚伺候您那年,正赶上陈友谅那贼子率军来犯。朴不成笑道,那年,您也是力排众议亲自领兵出征。当日,走的正是这条路。人如龙,马如虎,势冲天。 奴婢记得您那时候说过,若是一战能胜,就是万年基业!顿了顿,票不成继续笑道,如今皇太孙出征,走的也是同样的路,带的也是咱们大明好儿郎。正是承您的志气,要一战扬我大明天威。 奴婢没读过书,可是也知道古往今来,没有多少回对番邦用兵,欲灭其国的战事。皇太孙这次去,定能让大明功绩铭记史册,让后世汗颜。陛下和殿下,都是五百年不世出的圣君,别的朝代能有半个就是烧高香,可咱们大明,现在一出就出俩! 万年基业加上五百年不世出的圣君,咱大明定然万年万万年! 你这狗东西,总算还能说点人话! 尽管朴不成刻意拍的马屁,没什么逻辑,辞藻也不甚华美。可是言辞达意,老爷子听进耳中,倒是比别人说的还好听些。 这小子!老爷子一指城下那远处的黄罗伞,像咱!有种!不孬! 黄罗伞下,一身金盔的朱允熥在马上回头,视线中巍峨的大明城墙如巨龙盘卧于天地间。 皇爷爷,等着孙儿得胜回朝! 心里默念一句,抬头看着阳光猛烈的太阳,嘴角挂上一丝笑,浩荡天地,且看大明男儿逞英豪! 念完,一拉缰绳,嘴里大声道,儿郎们,随孤,向北! 三军齐呼,向北!向北! ~~~~ 大军向北,再过淮河。 正值盛夏,淮河旁的稻田郁郁葱葱,风吹麦浪滚滚,与滔滔江水遥相呼应。 淮河边,一条分叉的小河旁,数位农人在田地中忙活着。虽然田长起来了,可是要常看着。看有没有杂草,生没生害虫。 这些农人都身材高大健壮魁梧,可是手上的农活却显得有些不入流。似乎,不是长年累月土里刨食的。 炎炎夏日,汗如雨下。农人中,一头发半百的老翁,从田间地头出来,一屁股坐在大数地下。解开身上的扣子,露出精壮的胸膛,用手里的草帽不住的扇着古铜色的脸。 他娘的,老子这辈子,哪受过这罪? 边上,一个老妇给他倒上凉茶,笑道,种地还受罪?你这辈子什么都没怕过,到老了居然怕干活?说着,抿嘴笑起来,不过呀,妾身看来,种地的您,可比当将军的您,要踏实多了! 这老汉不是别人,正是贬为平民,在老家务农的蓝玉。边上的老夫是他结发妻子,田中忙活的是蓝玉的儿子和儿媳妇们。 尽管有些军中故旧相送的金银,可是地方官看着呢,蓝家也要奉旨种地。 委屈你了,过这种日子!所谓英雄柔情,私下的蓝玉,面对妻子总是和颜悦色。 这有什么委屈的!夫人笑笑,靠着蓝玉坐下,这日子挺好,以前老爷您高官显贵的,可妾身总觉得不踏实。现在咱们一家人,虽然日子没有以前富贵,可是胜在安稳。说着,看看蓝玉,老爷,您也岁数大了,打一辈子仗,总是不着家。现在老了,能跟家里人在一块,儿孙满堂的您还有什么不甘心? 当然不甘心,一辈子的雄心壮志,一辈子的功绩被人活生生的抹杀,心里甘心才怪。 可是这些日子以来,蓝玉自己也深思熟虑一番,胳膊拧不过大腿,自己不敢不低头。再说,以往的自己,对功利二字,太过执着了。所以,才招人妒恨,招人猜忌。 吃一堑长一智,人总是能在跌倒之时,看到过去的不足,进行反思。 你说的对,这样的日子挺好,反正不用操心了!蓝玉看着田间,跑闹的孙子辈,笑着说道。 真的?夫人回头,笑问,若是朝廷起复您,让您再去打仗...........? 呸,老子吃撑了,还管那闲事!他娘的,卖了一辈子命,这个鸟下场,老子还不长记性!别说起复,就是让老子再领兵,老子都不鸟他,爱谁谁?蓝玉骂道。 呵呵!夫人笑了起来。 这一笑,似乎有些不相信的意思。 蓝玉继续说道,夫人还别不信,我有半句假话,就......... 突然,懒洋洋坐着的蓝玉一下如豹子一样站起,原本柔和的眼神,在瞬间变得充满力量,目不转睛的看着前方。 老爷!夫人不解。 嘘!蓝玉让妻子噤声,竖起了耳朵。 耳中,似乎有阵阵熟悉的韵律。眼中,渐渐泛起了烟尘。 骑兵!有大队的骑兵过来了!蓝玉神色郑重,边上放着的锄头,如战刀一样抓在手里,夫人,带着孩子们躲起来!随后,又对田间喊道,老大,老二,过来跟老子结阵! 骑兵?蓝夫人不是寻常女子,抓着丈夫的手臂,老爷是朝廷的人?说着,眼中满是坚决和凄苦,还不放过咱们?老爷,若真想斩草除根,咱家谁都跑不掉! 这时,马蹄如雷,烟尘大起,数百骑兵在眨眼之间,从前面冲来,到了蓝玉的跟前。 是来抓老子的?蓝玉挡在蓝家众人之前,厉声喝问。 战马停住,烟尘中,马上一员将领,拉开脸上的面罩,大笑道,老哥,是我! 王兄弟? 蓝玉顿时大喜,来人不是别人,正是数次和他征伐塞外的王弼。 你怎么来了?蓝玉大声道,看看对方周围,他娘的,不打旗号,仪仗队也没有,穿着普通的盔甲,哪还有点侯爵的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个把总!说着,忽然明白了,大声问道,咱大明又要用兵了?你是要出征?打哪?可是要出塞? 老哥!王弼笑笑,你看谁来了? 谁? 蓝玉顺着对方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见被骑兵簇拥的中间。一人骑着战马,缓缓而来。 蓝将军,愿为孤持缰牵马否? 殿下!阳光下,那策马而来的少年,不是朱允熥,还能是谁。 蓝玉一声惊呼,顿时眼眶发红,跪在地上,三爷!您............?他实在是没想到,朱允熥竟然能来看他,当真是又惊又喜。 朱允熥在马上大笑,微微附身,当日,你曾言,若孤出征,当为孤牵马,可还记得? 蓝玉已经愣住了,出征?皇太孙要出征? 见他还在发愣,亲兵统领傅让在边上大声说道,蓝大叔,殿下代皇爷御驾亲征,征伐高丽! 蓝某虽老,愿为殿下牵马!突然之间,蓝玉疯狂呐喊,不求别的,甘愿为一马前卒,为殿下冲敌闯阵! 马前卒不是大材小用了吗?奉圣谕,蓝玉为随军参赞,侍奉于皇太孙身侧!朱允熥念完口谕,一挥马鞭,来呀,给蓝将军披甲! 喏! 两名侍卫翻身下马,分别捧着兵刃和盔甲,大步走来。 这些,是当日抄家在你家找到的。如今,也算是还君明珠!朱允熥微微笑道。 蓝玉已经痴了,摸着熟悉的甲胄,强忍着心中的酸楚。 老大,帮你老子穿甲! 是! 蓝玉站得笔直,长子蓝春帮着父亲,扣上甲胄的扣子,拉紧皮绳子。转眼之间,刚才的农夫,又变回百战的将军。 有些人,天生的宿命就是战死沙场! 末将不才,愿跟着父亲,为殿下效死!蓝春大声说道。 朱允熥在战上微微颔首,表示同意,随后拉着缰绳,掉转马头,此地不是说话的地方,跟上孤,去军中说话! 喏! 蓝玉和儿子答应一声,接过旁人送来的战马。 上马时,蓝玉的身体忽然一顿,回首看着在边上,默默擦泪的妻子。 老爷! 蓝夫人福安,带着蓝府的女眷们,大声说道,妾身,祝老爷(夫君)马到功成,得胜还朝! 走了! 蓝玉大喝一声,拉动缰绳,策马狂奔,殿下等等老臣! 第3章论战 香!真他娘香! 大军在夜间停止行军,营帐延绵数里,灯火通明。 蓝玉坐在朱允熥的大帐之中,把浓油赤酱的炖肉拌在米饭里,呼哧呼哧的狼吞虎咽起来。他虽然年纪已经不小,可是饭量比壮年男子还大几分,而且吃的极快,眨眼间连肉带饭一大碗,吃得干干净净。 朱允熥在一旁,捧着一本兵书默默看着。闻言抬头笑笑,又把目光落在书中的文字上。 怎么,在家连肉都吃不到? 蓝玉放下碗饭,随后恭敬的坐在朱允熥对面的小马扎上,笑道,不是没肉吃,是家里老婆子做的饭,清汤寡水吃起来没滋味。臣吃了半辈子大营里的饭,还是这种大油大盐的香,带劲! 就是因为你打了半辈子仗,孤才大胆和皇爷爷求情,让你担任随军参赞!朱允熥笑道,你先别谢恩,跟孤说说,若是你为帅,此次讨高丽,该怎么打? 其实怎么打,朱允熥心中已经有了预案。相问于蓝玉,不过是要兼听则明。 若臣是主帅,就不该宣战!蓝玉微微思索之后,开口说道,高丽国虽小,但也算得上硬骨头。殿下领大军从京师出发,再加上辽东的兵马调动,高丽有了防备,就不好打了! 兵贵神速,不宣战高丽就不知道,派遣两部精骑为先锋,不用多五千人即可。跨过鸭绿江,不给朝鲜集结的时间和机会,避开坚城,直奔高丽王都。 五千人就能搅得他天翻地覆,等高丽集合大军之时,紧随骑兵之后的数万步军,直接掩杀高丽后背,只要打破平壤,朝鲜王都就一马平川。届时,或是城下之盟,或是灭其社稷,就看殿下您的心情! 说起军事,蓝玉两眼放光。战略布置,兵力调动,兵种配合张口就来,似乎早就盘算好了一样。 他说的战法,让朱允熥想起在东宫看过的一本古书。说的是宋大观二年,金国女真征伐高丽的故事。 当时北方局势不稳,辽国大厦将倾露出败亡之相,结果高丽人想趁机把爪子伸到鸭绿江。 还是部族首领的完颜阿骨打,派他的兄长完颜乌雅束,领五百骑兵赴鸭绿江支援。两边女真部族合兵一处,大概有两千五百骑。而高丽那边,则是一万七千人。 完颜女真不宣战,偷偷跨过鸭绿江,追着对方的块两万人砍。而后高丽不堪受辱集合了六万兵马,想吃掉这股女真骑兵。 结果,两千五对六万,女真完胜,高丽求和。 蓝玉所说和当日完颜女真的战法如出一辙,都是密不宣战,直接攻击,等对方大军集合之后,再进行野战。 咱大明毕竟是大国,对不臣藩国不宣而战,实在说不过去。这次东讨高丽,孤都费了好大口舌。朱允熥笑道,若真是直接开打,怕是朝中的老父子们,要炸锅了! 话他只说了一半,他也想着来个突袭高丽。可比说文臣那,老爷子那都过不去。毕竟大明,是要面子的,这些事以后要写在史书里,不好看。 那群读书人,臭文官,就会乱叫唤!蓝玉斜眼骂道,当兵打仗的不是他们儿子,他们自然不怕死人!什么堂堂王者之师,呸!能抽冷子捅死敌人,为什么要打招呼! 高丽人很能打吗?朱允熥不愿在这个问题上纠缠,开口问道。 蓝玉顿了顿,还行吧!马上又继续道,比鞑子差不少,不过高丽人善射,高丽军中最好的弓手,能射两百步。早在蒙元的时候,高丽就是天下有名的马场,战马高大,骑兵众多! 这个是事实,现在高丽的战马其实比中原的战马要好。每年高丽进贡的那些良驹,几乎高达五尺(一米五)。 再者,高丽现在的君主李成桂是武将出身,高丽兵马在他整合之下,数次歼灭侵犯的倭寇,颇有战力。高丽境内,能战之兵不下十万。 其实要怎么打,孤心里想了许久,现在没外人,孤跟你说说,若是有不对的地方,你给指正! 朱允熥起身,看着帐中的地图说道,等咱们大军到了辽东,高丽那边肯定已经知道信儿了,再调遣兵马! 以高丽人的性子,肯定会先在鸭绿江退却,一边准备迎敌,一边拼命的给老爷子上表请罪,拖延时间! 雷霆之势速战速决是不用想了,孤打算派两部骑兵绕后,分散他们的注意力,同时大军缓缓向前。 说着,朱允熥抽出宝刀,指着地图一地说道,大军先进安州,然后直接兵发平壤! 蓝玉想了片刻,开口道,高丽断不能容平壤陷落,肯定会调集大军阻挡殿下。届时,更不能速战速决,若是战事拖到秋天.......... 还有另一路!朱允熥笑着,把手中宝刀指的方向,换个地方,高丽数州,乃是高丽境内最大的海港。孤已命信国公汤和带福建靖海军,并统领山东卫所兵马,战船三百艘,从海上攻打此地! 啊?蓝玉忽然怔了片刻,随即咧嘴大笑,殿下正面战场吸引高丽主力,然后背后直接捅他们一刀。一旦大军上岸,高丽王都就像个没穿衣服的娘们,咱们想.....说着,急忙请罪道,殿下莫怪,臣在军中粗俗惯了......... 朱允熥不以为意,笑道,高丽原来的都城是开京,现在已经迁都汉阳。哼,前番李成桂那厮为了拍皇爷爷的马匹,改名汉城。汉城,比开京还好打!只要信国公能上岸,不管能不管打下,高丽必定回师救援。 说着,朱允熥手中的宝刀再次变换方向,他们一动就会把后背露给咱们,还有孤派出去作为牵制的骑兵,可以追着他们屁股咬。届时汉城城下,孤要让高丽这点家底儿,全化作一捧黄土! 看着意气风发的朱允熥,蓝玉心中五味杂陈,久久没能说话。他打了一辈子仗,朱允熥所说的战术搭眼一瞧,就一目了然。只是他没想到,才十几岁的半大小子,居然能想出这种战略。 三爷,再不是那个躲在太子身后,怯怯的孩子了。他真是长大了,不但长大,文韬武略文治武功已超前人。 你怎么不说话?朱允熥见蓝玉无言,开口问道。 臣在想,殿下真是成材了!蓝玉咧嘴大笑,眼中目光一片晶莹,等哪天臣去了地下,见了太子见了姐夫,他们问起来,臣有的说! 臣会告诉他们,皇明后继有人,大明又有圣君! 说到此处,攥着拳头大声道,殿下,给臣一队骑兵,臣为殿下冲阵! 你是帅才,在孤身边比冲锋陷阵要好!朱允熥坐下笑道,再说,圣谕,你只是参赞。 顿时,蓝玉满面失望。不过在生死线上折腾了一遭之后,蓝玉已不复当日的莽撞桀骜,越发的沉稳。 孤知你心,你我血亲,孤三番五次保全你,除了亲情,还有看重你的才干!朱允熥笑道,你身体强健,你我君臣,还会很长久,来日方长! 闻听此言,蓝玉心中满是感动。 当下朗声笑道,李成桂好歹也是个高丽王,为了拍皇爷马匹,国都的名都改成了汉城,他怎么不叫明城呢?真没志气! 明城也不好听!朱允熥微微一笑,等咱们踏平高丽之后,再给他改个名儿!就叫,北安,北边长安! 第4章野心 鸭绿江蜿蜿蜒蜒,盘旋于辽东山峦之间。 它比不得长江浩大,比不得黄河雄壮。比不得珠江辽阔,也比不得汉江悠长。 可是它千百年来,一直盘踞在辽东大地,从长白山下发源滋养着辽东子弟。这条江,算是辽东的母亲河。更重要的是,它连接着出海口。 若是让历史按照原本的剧情发展,那么几百年后,鸭绿江会成为界河,它所接的出海口为别国所用。这里千百年来孕育的一切,都将成为别人的成果。 在浩瀚的历史长河中,我们得到了许多。但同时,也失去了许多。甚至有些失去的东西,让人痛心疾首追悔莫及。 盛夏,辽东大地漫天遍野的野花盛开,山川河流在阳光下都泛着光泽。青山之边,是辽东波澜壮阔的黑土地,是一眼望不到头的豪迈辽阔。 一队骑兵,从茂密的森林中穿行出来,缓缓来到江边,马上的骑士穿着有别于中原的白色服饰。他们信马由缰,任凭战马在江边饮水,目不转睛的看着鸭绿江对面的山川土地。 骑兵之中,一个看起来身份最贵的男子,脚踩仆人的脊背缓缓下马,看着大江对岸,赞叹道,峰峦如聚,波涛如怒,山河表里辽东路! 这本是元代诗人张养浩的诗,描写的是千里潼关景象。而此刻,却被这人用在了形容辽东土地,颇有些驴唇不对马嘴。 但是这人声音落下,身后数人却齐齐拍手叫好,其中一看起来似乎是文人一样的人开口说道,靖安君把此诗用在此处,真是应景! 念诗的男子正是高丽王李成桂第五子,于诸位王子中最为有才干的高丽靖安君,高丽兴亲军卫节制使、三军府中军节制使。 不过是有感而发!李芳远依旧看着鸭绿江对面,本就细长的眼睛,越发狭窄起来,用马鞭指着山间若隐若现的堡垒,皱眉道,那里应该是明国的凤凰堡吧? 他身后一个卫士打扮的粗犷男子,定睛看看,是的君上,凤凰堡归明国辽东军卫,有兵六百三十六名! 其实,那边本是我们的土地!李芳远看着对岸的目光,变得有些愤恨,高丽的祖先,在浑河之边建立高丽,全盛之时从浑江开始,西抵辽河,北至开元(吉林市),东到布尔哈图(延边),南道汉江(高丽的汉江)。 幅员辽阔万里,能与中原争雄。说着,李芳远愤恨的眼神,越发的愤怒起来,可是中原自持强盛,以武力压迫,逼得我们高丽从辽东沃土中,迁徙到三韩之地!可恨! 一番话说完,周围的卫士们,都是目光暗恨,看着江对面神情狰狞。 唯独刚才奉承李芳远的文士,眼神之中暗含腹诽。 这位王子一向勇武,喜欢口出大言,故作豪迈。岂不知这番话,却说得错漏百出。 高句丽之王朝和现在的高丽人半点关系都没有,即便是后来迁移到平壤可是那时的高丽半岛,却是王朝并立。而后唐灭高句丽,三韩半岛的中华遗民和土著结合,才有了后来的高丽。 再说,你李家原是大元的世袭万户,根本算不得真正的高丽人呢! 史侍中,我说的不对吗?见没人奉承,李芳远的目光顿时凌厉起来。 靖安君所言,满是豪情壮志,臣沉浸其中不能自拔!姓史的文人赶紧说道,哎,可惜明国势大,不然以君上之才,定能率军北上,恢复旧日山河! 明国!李芳远咬紧牙关,脸色狰狞。 大明就像一座不可逾越的大山,压在所有高丽人的心上。面对这座大山时,他们只有谦卑恭敬。但是背对这座山时,他们却在暗自诅咒。 明国虽强,但也不是没有办法!李芳远继续开口,大明之敌是北元,对于我们高丽,他们只有怀柔显示天朝大度。辽东之地,中原鞭长莫及,我们高丽可以一边上表称臣,一边暗暗图之! 说着,面上露出几分嘲讽的笑容,我知道那些明国大官们的心思,辽东苦寒之地,在他们眼里不过是鸡肋。与其为了这些地方和咱们交恶,还不如默认咱们占了。天朝嘛,就是要大度,就要有气魄。 不过!史姓文士斟酌片刻,开口道,靖安君,此次咱们的动作还是大了些。若是明国怪罪下来.......... 那就请罪便是!李芳远笑道,还是老一套,等明国的国书到了,就派人去应天府请罪,并献上珍宝,大明要面子,咱们就给他们面子。他们得了空头面子,咱们落个实惠! 说着,忽然想起了什么,继续道,你记一下,回头帮我给父王上书,进贡明国的礼物,给北平的燕王一份,要格外的厚重。大明燕王是边关的塞王,听说那个人是个骄傲,喜欢别人奉承的人。咱们姿态低一些,请他说说好话。 史姓文人恭敬地说道,臣记住了! 李芳远随即点点头,又叹息一声,哎,若高丽有控弦之士百万,何必如此低三下四。想那耶律完颜辈,不过是辽东蛮夷,都能成就霸业。我高丽,又差了什么? 此人非良君! 史姓文士心中再次腹诽起来,辽金都是虎狼之兵,以一当十,方能于中原裂土封疆。高丽虽有几分战力,可怎能与之相比。这位靖安君,还是太狂妄了。 他是熟读汉书的文人,祖上算得上是中华遗民,所以心中对天朝,远没有那些敌意。只不过在高丽为官,必须要恪守臣子之道而已。 大明其实对高丽算不错了,当年蒙元天下,历代高丽王子都要进大都为质子,任凭蒙元皇室打骂,如奴隶一般。高丽每年产出粮食布匹等,也要尽数献给蒙元。如今才过几天好日子,就心生野心? 一点苦寒之地,占也就占了,可还幻想着江对面的辽东之土。真是不自量力,看来大王没立他为世子是对的! 走吧!回去看看沿江的堡寨修筑的如何了!李芳远似乎是看累了,有些意兴阑珊的说道。 可是忽然间,来时的路上响起阵阵马蹄之声。密林之中,数匹骑士疾驰而来,口中大声呼唤。 靖安君可在此处! 君上在此,来人下马!卫士大声呵斥道。 几个骑士极为匆忙,头上的帽子都跑没了,下马之后一溜小跑,把手中的书信举过头顶,君上,王都的信! 李芳远皱眉道,慌什么?说着,伸手接过信件,打开之后,顿时石化。 西...........巴! 见他脸色大变,史姓文士赶紧说道,君上,怎么了? 明国,对高丽宣战了!瞬间,李芳远面无血色,呆呆的说道,大明皇太孙率军,征讨高丽! 啊?史姓文士惊愕之后,顿感天塌地陷,肝胆欲裂,六神无主,怎么会?怎么会?大明天朝上国,仁德为主,怎会对高丽用兵?是不是弄错了,肯定是弄错了!说着,又大声道,君上,赶紧催促王京的使臣出发,去大明请罪! 都宣战了还请罪?有用吗?李芳远额上都是冷汗,强做镇定,狐疑的问道,史侍中,你说父王会怎么做?他会乞怜,还是召集大军?说着,细长眼眯成一条缝隙,继续说道,若是我,必要战,以战方能促和! 西巴!史姓文士心中骂了一句,你真敢想?和大明开战?你若是败了还好,若是小胜几阵,才是大事不妙! 当下开口道,君上,赶紧上马,还去召集臣子议事,赶紧回王京面见大王! 说完,心中惊恐之下,脚下一个趔趄差点摔倒。 边上的卫士,手疾眼快一把扶住,珍香大人,小心! 史珍香一动,便发觉浑身没有半点力气,见李芳远已经上马,再看对岸似乎有人影闪现,赶紧道,快,扶我上马! ~~~ 李芳远,高丽第三代君主,为人狡诈多端,差点杀父弑兄。 就是他上书给永乐皇帝,可能是拍的太高明了,永乐默许了高丽把国界拓展到鸭绿江边,长白山脚下。 第5章不斩来使? 征讨高丽? 北平,燕王府后院议事堂中,朱棣拿着明发过来的廷寄圣旨,表情甚是复杂。 高丽小国,若真要打,本王提一偏师即可跨江破关,扫荡千里。朱棣捏着手中的圣旨,表情狰狞,居然让那黄毛小儿总督天下兵马,行灭国大战?他生长于深宫之中,鸡都没杀过就想上阵指挥十几万兵马,简直就是儿戏!他胡闹,老爷子也跟着胡闹!老爷子宠孙子,还真是宠得没边儿了! 说着,朱棣气呼呼的站起来,再说,他以为高丽是软面团子,随便揉捏?兵战凶危,他栽了跟头没啥,可是丧权辱国,丢的是大明的脸面! 议事厅中,没有几人,除朱棣之外,仅有几个燕藩的军中大将,还有那黑衣和尚姚广孝。 王爷此言差矣,这可不是胡闹!更不是宠溺!姚广孝微微笑道,王爷看看圣旨所说,皇太孙总领天下兵马,节制辽东军卫塞王,副手是郢国公傅友德,军中还有定远侯王弼,景川侯,长兴侯,东山侯等宿将。 说着,姚广孝又是一笑,有这些老人辅佐,就算主帅是条狗,都不会败!老爷子这是想,让皇太孙领堂堂正正之王师,建不世之功。老皇爷,这是在给皇太孙铺路! 听到此话,朱棣的脸色更加阴沉。大明开国以来,从没有过如此多的开国功臣,共同参与远征。这些人中,任何一个提溜出来,都够资格做一军主帅。 军功,皇太孙唯一的短板,就是没有赫赫战功。若此次能在这些老将的辅佐下,扫平高丽,声望必将达到顶点。届时,天下谁敢不服?九边塞王,谁还敢仗着自己的功劳,装老资格。 圣旨中说,让咱们燕藩调集四万兵马,归他指挥,本王也要听命于帐下!朱棣气道,本王戎马半生,居然要听他的? 京营三万多人,咱们四万,还有十四弟的兵马,再加上辽东军卫,傅友德从大同带过来的兵马,嘿嘿,近乎二十万精兵。老爷子为了他大孙子的战功,还真是舍得下本儿! 这才是让朱棣最气愤,最妒嫉的地方。他少年从军,从小兵做起,东征西逃这么多年,老爷子可从来没给过他这么大的支持。当年,他以皇子藩王之尊,跟傅友德等人远征辽东,也要作为副手,听军中老将的差遣。 王爷,现在不是纠结这些的时候!姚广孝走到朱棣身后,微微躬身,此次征讨高丽,为必胜之战,老皇爷先是给高丽下了国书,又是圣旨明发天下,要的就是在天下士民,还有周边藩国面前,竖立皇太孙的威信。 不管多大的代价,此战都必胜。一旦胜了,皇太孙在军中的势力,就从京师伸到了辽东边塞。 朱棣眼睛眯了起来,姚广孝所言甚是。 虽然朱允熥在京中身后有一众武将的支持,可是那些老将大多没有多少实际的权柄,蓝玉已经倒了,常家在军中可做不到一手遮天。 可一旦皇太孙有了代天子御驾亲征的金字招牌,军中是上下谁人不效死?他可是皇储,他勾勾手指头,那些暂时效力他麾下的武将们,就会跟打了鸡血似的往上靠。 而一战胜之,他在军中的威望更是无人能及。说句不好听的,老爷子为什么杀了那么多功臣,没人敢炸刺儿。就是因为在军中有威望,现在老爷子是要把这种威望,再加到他孙子头上。 届时,朱允熥内有朝中一众功勋武将的支持,外有地方上边将的效忠......... 嘶! 朱棣心中倒吸一口冷气,这等于给他们这些藩王头上,套了一道紧箍咒。想发作你,便能发作你,毫无还手之力。 王爷,臣有一计!姚广孝话音落下,眼神扫了扫周围的燕藩将领们。 都是本王的心腹手足,有什么不能说的?朱棣皱眉。 姚广孝神色不变,笑而不语。 一边,张玉丘福等人站起来,躬身道,王爷千岁,臣等先告退!说完,几人默默的转身出去,只留下朱棣姚广孝二人。 装神弄鬼!朱棣笑骂,快说! 臣说此战虽是必胜之战,是因为朝廷输不起,皇太孙输不起,陛下也输不起!姚广孝小声道,不过,仗还没打起来,万事都没有绝对! 高丽有几分战力,皇太孙摆明了是灭国之战,他们没有束手就擒的道理。几十万人大战之时,战场形势错综复杂,若是高丽能有一只精锐,直捣皇太孙中军,未必不能反败为胜。 朱棣豁然回身,眼神如刀,你是说? 姚广孝笑着点头,若皇太孙战死,乃是上上策,若他只是败了,颜面无存是下下策。不过上策也好下策也罢,只要大明没胜,老皇爷也好,皇太孙也罢,都要找人给他太孙殿下背锅! 打了败仗总要有人负责吧!既然错的不是皇太孙,就只能是臣子了! 若是佛祖保佑,皇太孙于军中出了什么差池,呵呵!臣想,依老皇爷的性子,这些武将们,怕是一个都活不成。 到时候,开国功勋宿将扫荡一空,燕王您的机会不就来了么...... 朱棣惊住了,这和尚的计谋还真是歹毒,简直堪称绝户计。若真依他的计谋,到时候大明朝堂之上,武人人头滚滚。那些老家伙,都会被老爷子给宰了。 这计绝对可行,数十万人的战役,战场会拉的极宽,战阵延绵百里。只要有心人,稍微在侧面露出一道缝隙,让高丽兵可以杀进去...... 只是............. 心里正想着,外边传来急促的脚步。 谁?朱棣不悦冷喝。 启禀千岁,高丽那边派使臣过来了,正在外面等着您召见! 您看!姚广孝对朱棣笑道,刚瞌睡就有人送枕头!! 朱棣脸色变换,传! 稍后片刻,一个四旬年纪的文人士子,几乎是爬着进来。 下国小臣,高丽兵部参判李守银参见燕王千岁。说完,此人又重重的,惶恐的叩头。 两国已然宣战,你为何要见本王?朱棣端坐着,开口问道。 李守银惊恐的抬头,赶紧摆手道,小国高丽哪敢跟大明开战,都是误会,全是误会!说着,又向前爬了几步,哭着说道,女真骚扰高丽新义州边境,高丽是迫于无奈,发兵反击。 千岁您也知道,女真人最是彪悍难驯,野蛮残暴。为高丽长治久安之计,下国不得已只能多发兵,想把他们驱赶得远一些! 本王听说,你们的兵都到了鸭绿江了!朱棣冷笑道,再远一些,是不是要北平来? 李守银又是连连叩首,带着哭腔道,千岁,高丽哪敢!兵至鸭绿江,乃是高丽国内蒙元降将兀赤所为。那厮本是蒙元旧臣,擅自发兵鸭绿江畔,正是为了挑拨大明高丽的关系。 吾主听闻上国震怒,已经把那小人下狱,要送往大明请上国发落! 千岁有所不知,大明国书传至高丽,吾主痛哭流涕,痛不欲生,悔恨交加。言,高丽亦乃大明苗裔也,天朝皇帝震怒,高丽臣子唯死才能豁免其罪也! 上国大明待高丽,骨肉情深。高丽每有不敬之举,天朝如父母宽容忍耐。我国上下已经知错,国主已下令撤兵,发还抓到的辽东女真人口。选尽国内珍宝,献于天朝,请求恕免!两国永结同心,高丽世世代代为大明北地藩篱,不敢再有造次! 哭着,这李守银一把抱住朱棣的大腿,嚎啕痛哭道,千岁殿下,古语云,知错能改善莫大焉。高丽已然知错,为天下生灵计,上国切勿发兵。我高丽小民,亦是人也! 朱棣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淡淡的说道,晚了,朝廷已经发兵,开弓没有回头箭!再说,你和本王说这些有什么用? 您是大明塞王,威名赫赫举世皆知。你执掌天朝辽东都司,雄兵十万,乃是天朝最为尊贵之藩王。下臣奉国主之名见您,就是请您说说好话! 哭着,李守银擦擦眼泪,继续开口道,若王爷千岁肯帮高丽说话,就是高丽的再生父母。 第6章打虎亲兄弟 眼前,高丽的使臣痛哭流涕,涕泪交加,仿佛死了老子一样。 燕王此时已有辽东,掌握辽东都司,若是再能结恩于高丽,势必再增一个大臂助!按照最坏的打算,将来起兵之时,别的不说。只要掐断了高丽供应给南方的战马,就多了一成胜算! (朱棣和李芳远的关系很好,李芳远作为使臣觐见朱元璋的时候,在北平停留过。后来朱棣起兵,高丽说的好听,什么乱臣贼子云云,但是朱允炆派人去买战马,结果.......) (李芳远是高丽第三代君主,受朱允炆册封。在朱棣当皇帝之后,马上派人朝贡,并且请求替换原来朱允炆赏赐的印记,朱棣称赞这人识时务,并且再次接受朱棣的册封!我想,这也是历史上,朱棣默认他们拓展边界的原因之一吧。) 想到此处,姚广孝靠近朱棣耳边,王爷......... 但朱棣没有给他说话的机会,一伸手把他挡在耳外。 朱棣看着鼻涕眼泪成行的李守银,嗤笑一声,再生父母?本王要是有你们这样没志气的儿子,直接塞粪坑里溺死,省的将来丢人现眼! 高丽虽小,可也为一国。尔乃国家大臣,如此不顾身份体面,如乡野泼妇一般叫苦连天,做给谁看? 说着,朱棣再次冷笑,你是不是还准备和本王说,带来大批的珍宝美人,欲献给本王? 面对大国,哭求是高丽百试不爽的法宝。李守银正拿出全身的解数求饶,哪想到朱棣说变脸就变脸。 当下,愣愣的不知怎么回答,只有眼中的泪水吧嗒吧嗒的掉落。 朱棣脸上露出几分嫌弃,堂堂男儿,说哭就哭,你高丽若真都如你这等人,要这国祚何用?说着,微微俯身,居高临下的看着李守银,可你当本王不知吗?尔等如此面目之后,是何狼子野心! 真若是待大明如父母,怎么几次三番的忤逆?怎会吞了铁岭卫,还不满足,还要发兵鸭绿江? 尔等高丽,以为占了便宜之后,哭泣求饶就能得了实惠?拿我大明,当傻子吗?还让本王给你们说清,天下的好事,都他娘的让你们占了! 本王看你们是,巴掌不打到脸上不知道疼。这次饶了你们,你们还有下次,还有下下次! 说着,朱棣勃然大怒,来呀! 姚广孝心中大急,王爷! 不必再说!朱棣呵斥一声,对外喊道,把这高丽的鸟人给本王拉下去,剁了! 喏!外面轰然应答,随后几个侍卫进来,拖着李守银就往外走。 千岁,千岁!李守银心中大骇,他怎么也想不到,朱棣属狗的,说翻脸就翻脸,口中大喊,两国交战,不斩来使! 草!朱棣哼了一声,你算个鸟来使!然后,又对卫士们说道,跟他来的高丽人都砍了,只留下一个,把他们的脑袋给高丽王送回去! 眼看李守银被拖走,姚广孝脸色大变,大声道,王爷,您这是为何? 朱棣淡淡的看他一眼,端起茶杯轻轻的喝了一口,随后开口道,大明已对高丽宣战,本王身为塞王,岂能为了蝇头小利,置大明于不顾?老爷子圣旨明发天下,征讨其国。本王身为大明藩王,身为大明皇子,若是私通高丽,岂不是不忠不孝之人! 说着,手中的茶碗重重落下,吃里爬外的事,老子不屑做! 姚广孝捶胸顿足,这怎么是吃里爬外.................? 说吃里爬外还是轻的!朱棣哼了一声,你的计策很好,可是不能用!若用了,本王成什么了?数十万男儿在北地,为国家效死,本王为一己私利置他们于死地?他们,也都是大明的儿郎!你跟本王这么久,不知道本王的为人? 况且,大明与高丽,乃是国战!本王心中虽对那黄毛小儿恨之入骨,但国战面前,岂容私心!依你计,本王就是大明的罪人,哪怕日后胜了,也是见不得人!要被人千古咒骂,遗臭万年! 王爷,无毒不丈夫!姚广孝争辩道,您何时,也变得如此妇人之仁? 此乃大道,非小仁,这和本王让北元入寇大同不一样!朱棣叹息一声,其实,这次大同的事,本王已是做错了。北元入侵大明,杀我士卒,掠我百姓,毁我田地房屋生灵涂炭! 说着,又是一声长叹,少年时,本王发誓要做一个顶天立地的英雄,驱逐鞑虏于国门之外,震大明天威于海内。可是现在,本王竟如此下作。 错了一次,不能再错第二次。广孝,若依你之计,使大明战败,将士惨死沙场,有辱国体。本王,还算个人吗? 千岁!姚广孝惋惜道,可.......若不行此计,将来更是难上加难! 老子这辈子,最不怕的,就是难!朱棣坐得笔直,眼如明月。 哎!姚广孝一拍巴掌,颓然坐下。 这时,外边又传来脚步,侍卫在门外说道,启禀王爷千岁,辽王千岁到了城外,正准备进城! 哦!朱棣顿时起身,惊喜道,十四弟来了!快,随本王一起出迎!说完,回头看看姚广孝,轻声道,男儿有些所为,有所不为。广孝,你知我心,有些事,我实在不愿意做! 姚广孝忽然莞尔,摇头道,王爷千般都好,就是这份英雄气,让人又爱又气! ~~ 北平城外,辽东朱植带着数百亲卫,正在等待城内守军放行。 朱植是皇十四子,二十出头的年纪,就藩广宁卫,乃是大明九大塞王之一。青年之人,英武不凡,可是面对谦恭却不肯擅自放行的守军,一脸和气。 不但等在规规矩矩的等在城门外,而且还对身边有些气不平的亲卫们笑道,北平是天下雄城,又是四哥的封地,咱们外来是客,怎能贸然闯入。你们这些杀才,都都本王规矩一些,别叫人笑话咱们广宁卫的儿郎们,不知道规矩! 身边那些骑在马上,正因为城门军不肯放行,而杀气腾腾的亲卫们,顿时都憨厚的笑了起来。 说起来,广宁卫深入辽东,乃是北地最前方的军卫,这些北地精锐的桀骜,比燕王的手下们,还要厉害几分。 辽王朱植在诸皇子中算是一个异类,英武不凡但为人却规规矩矩的,从不做什么僭越的事,在老爷子眼中是个难得的老实孩子。 历史上在建文削藩的初期,乖乖听话交了兵权,回到京师。等朱棣登基之后,恨他没有帮自己,颇有冷落。 北平!啧啧,可比咱们广宁卫,看着威风多了!朱植打量着北平的城墙,再次笑道。 他就藩的地方,是纯粹的军卫,当兵的比百姓多,和北平根本比不了。 话音落下,身边的亲卫们又笑了起来,眼神中有些羡慕。而队伍中那些扎着发辫,一看就是女真人打扮的武士们,则是看着高大的城墙,合不拢嘴。 广宁卫深入辽东,辽王麾下有女真勇士,也是应有之意。 这时,城门忽然打开,一队骑兵纵马轰然而来。最前面一身杏黄龙袍的男子,远远的下马,大笑道,十四弟,你怎地突然来了! 四哥!朱植也大笑起来,从马上下去,三两步跑过去,就要见礼,微微躬身,您怎么亲自来了? 朱棣扶着对方的肩膀,不让对方拜下去,大笑道,弟弟来了,我这当哥哥的,自然要出来迎你!说着,亲昵的搂着肩膀,往城里走,开口说道,怎么不先派人来个信儿! 一想到要和四哥并肩作战,弟弟心里急得不行,让手下的兵士先去辽阳集合,自己带亲兵就过来了!朱植笑道,再说,皇太孙要经过北平,弟弟当臣子的,总不能在原地等着吧! 朱棣又笑笑,搂着对方肩膀的手放下,笑道,你也是皇太孙长辈,哪那么都讲究!年纪轻轻的,就这么规矩,失了少年人的鲜活。你看十七弟,天王老子都不怕! 那不行!朱植正色道,君为臣纲,弟弟不能没了规矩。再说,我母妃来信说,皇太孙在宫中对她老人家多有照应,弟弟不能没良心! 他生母是韩氏,在宫中更是个本分的女子。除了和郭惠妃有些来往之外,轻易不见外人。朱允熥成亲之后,赵宁儿倒是和惠妃,常去走动。 兄弟二人,并肩进城。 朱植兴高采烈的说道,打仗亲兄弟,上阵父子兵。这次征讨高丽,皇太孙领兵,弟弟和四哥皆在皇太孙麾下效力。咱们朱家儿郎上下一心,定然能灭其国,绝其嗣!说着,兴奋的大笑道,除了广宁卫留守了六千兵之外,弟弟把麾下能调动的兵马三万多人,都带了出来。 随后,又是一笑,不光是咱们大明男儿,广宁卫那边的女真部族,弟弟都征了几个。等大军在辽阳集合,十万虎狼之师,气吞山河。四哥,弟弟这次一定请命为先锋......... 见年轻的弟弟,神采飞扬兴高采烈的想着建功立业,朱棣的心中却有几分不是滋味。 可能,是对方那句打仗亲兄弟,上阵父子兵刺痛了他。也可能,是因为对方,三句不离朱允熥。 赶了一路,累了吧,先家里歇歇,见见你嫂子,然后咱们兄弟喝几盅!朱棣笑道。 四哥可曾派了军兵出去打探,皇太孙还有多久能到北平!朱植继续问道。 朱棣想想,随后道,快了吧,应该就是这几天! 他话音刚落,身后又是一骑快马飞驰而来。 王爷千岁,皇太孙殿下的御驾已到北平境内,离北平城只有三十里! 什么?朱棣心中一惊,这么快!转念一想,沿途都是自己的耳目,怎么皇太孙直接到了自己的眼皮子地下,却没人报信。 第7章王见皇上 朱允熥所带三万多京营精锐行军并不慢,但他是大明皇储,每过一地各地方官都要前来叩拜,聆听圣训,大军的速度变得拖沓起来不说,让他本人也不胜其烦。 索性留定远侯王弼率领大军在后,他自己率一千本部亲卫,快马加鞭朝北平而来。沿路关卡,他都不曾表明身份,都让傅让出面说是征讨高丽的先行军。等进了北平地界之后,才表明身份。又微微放慢了速度,给地方官员准备的时间。 前方就是北平,崇山峻岭之间那古老的长城。在视线中若隐若现。再加上一望无垠的原野,眼前满是北地的磅礴大气。 这种大气不同于应天府,京师虽好,亦是天下雄城,但身处江南温柔乡之中,总感觉缺少了一些铁血。而北平之地,直面北地胡人,数百年来汉胡反复争夺厮杀,又不断的相互融合。 此地是中原的北方屏障,可尽召燕赵男儿供为趋势,堪称国门。 其实北平比应天府更适合做大明的都城,大明立国之后有三北之忧。东北,正北,西北。若有战事,此地首当其冲。 后来,所谓天子守国门,就是因为这个原因。 殿下!前方一匹快马来报,燕王辽王并北平文武官员,出城迎驾,已到了十里之外! 知道了!朱允熥淡淡的说道。 殿下!这时,朱允熥身边的蓝玉,忽然郑重的开口,北平乃是燕藩的老巢,燕王这人......... 放心!不用听,朱允熥就知道蓝玉这是要说朱棣的小话,开口笑道,此次事关国战,四叔心中会有分寸。家大业大,自家人总会有些小心思。可是对外人,还是自家人信得过! 从决定北上开始,朱允熥心中对燕王朱棣,就从没有猜忌过。征讨高丽,乃是大明的国家大义。朱棣那么骄傲的人,不屑更不愿在这种事上,出什么幺蛾子。 再说,其实朱允熥的心中,也隐隐盼着能和这位名垂千古的四叔,并肩作战。 朱允熥是想用实际行动告诉朱棣,我不是你想的那种黄口小儿,你能做到的,我都能做到。甚至,我可以做的比你更好。 十里的距离,弹指即到。不远处烟尘滚滚,数千骑兵遮天蔽日而来,旗帜鲜明盔甲闪亮,当先是两杆大旗,各写一个燕字,一个辽字。 皇太孙御驾在此,文武官员下马叩拜!傅让带着朱允熥的亲卫,在对方的行进路线上挥旗呐喊。 霎那之间,震撼天地的马蹄声戛然而止,马上健儿纷纷下马,跪在官道两侧。 随后,军阵之中,朱棣朱植在前,带着北平的文武官员们,缓缓上前,行跪拜之礼。 臣朱棣(朱植)叩见太孙殿下,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众人叩拜之中,一身普通战袄的朱允熥笑着下马,四叔,十四叔别来无恙啊! 说着,在众侍卫的簇拥下,走到北平众臣的面前,亲手把朱棣和朱植扶起来,笑道,都是自家人,何必这么大礼! 随后,目光又在二人脸上打量片刻,朱棣的脸上看不出情绪。朱植则是双眼发亮,亲近之意溢于言表。 四叔看着可比上次清减了许多,脸色也有些憔悴,是不是心里有事?朱允熥继续笑道,你呀,就是心思太重,想的太多! 朱棣古井不波的脸上眼角暗中抽搐两下,这黄口小儿,每次见面,都要呲打老子几句!心中暗骂一声,面上恭敬的拱手附身道,回太孙殿下,北平乃是辽东重镇,臣掌管辽东都司战战兢兢,丝毫不敢懈怠。说着,忽然一笑,若是臣每日无所事事,也也不想这么多,可是军国大事,臣不能不想! 一个不软不硬的钉子,暗中刺来。朱允熥就当没听明白,又笑着说道,四叔就是放不下,军国大事自由朝廷决断,你想太多不过是徒增烦恼! 你他娘的! 朱棣心中破口大骂,这小子说话是真损,夹枪带棒不说,还隐隐有些告诫的意味。 他本是心思深沉不动神色之人,可是不知为何,每次见了朱允熥,他就压不住心里的火。 朱允熥也是如此,虽心里不想猜忌朱棣,但从来都是嘴上不饶人。 十四叔,你也来了?朱允熥又对朱植说道。 回殿下,臣算计着大军行进的日子,想着这几日您就该到北平了。所以直接让麾下的儿郎们先去辽阳集结,臣来北平接您!朱植笑道。 在广宁卫可还好?广宁卫地处辽东,苦寒之地,远比不上中原内陆。朱允熥笑道,孤临出京之前,韩妃娘娘特意托人见孤,让孤好好看看你的身体,是胖了还是瘦了。还让人给你带了些宫里的皮裘,她说你从小就怕冷!又害怕你吃不好,又让孤带了些她亲手做的腌肉等物! 身为皇子,生长于南方就藩辽东。别说这个时代,就是后世南方人突然到北方生活,都不会适应。广宁卫那边的王城,比中原普通县衙都不如,纯粹就是军堡。有没有多少百姓,更无商贾,辽王朱植看着少年英武,其实不知道暗中咬牙吃了多少苦。 听朱允熥提起生母,再想起母亲的容颜,朱植方才的笑容顿时变成了悲切,强忍泪水,哽咽道,母妃也真是,辽东什么皮裘没有,还值得让您带!说着,忍耐不住,终于落泪,真情流露道,其实臣,也常想起母妃,臣有些不值钱的东西,回头也请殿下帮忙给母妃捎回去! 朱允熥拍拍对方的手臂,笑着道,孤可不给你带,要带你自己带!说着,朗声道,等打完了高丽,孤带你一块回京。别管什么朝廷法度,孤做主让你在京城陪你母妃,多住些日子! 真的?辽王少年心情,顿时破涕为笑。他们这些大明的藩王虽然地位尊崇,手握重兵,可是无旨不得轻易离开封地,被朝臣盯得死死的。 孤还能骗你!朱允熥虽然是晚辈,但此刻却长辈哄小孩一样。 谁知,辽王只是高兴了片刻,郑重摇头道,不行!臣不能擅离广宁卫,臣为大明皇子,九边塞王,驻守边关责无旁贷。自古忠孝不能两全,岂能因私废公! 说着,又看看朱允熥,坚决道,身为大明皇子亲王,这就是臣的责任。 朱允熥无言,只能再次拍拍对方的肩膀,以作勉励。 在老爷子诸子之中,朱允熥仅能看上眼的,除了的朱棣也就是这位十四叔了。看的上朱棣,是因为他的战功。而朱植,则是因为他的为人。 少年塞王不骄不横,一心为国又没其他的臭毛病,已很是难得。相反,即便是朱允熥两个亲叔叔,秦王晋王私下里的人品行为,还真是有待商榷。 此时朱允熥不免又想起远在淮安的朱允炆,说他是糊涂蛋还真不冤他。历史上这些一心对他,效忠朝廷的藩王,他都找茬给收拾了。反过来,对摆明车马扯旗造反的朱棣,反而说什么勿使朕有伤叔之名。 真是让人啼笑皆非。 边上的朱棣也赞许的看了辽王一眼,竖起大拇指说道,十四弟,是个爷们! 见过两位藩王之后,北平的地方官员,上前叩拜。 臣北平布政司郭资。 北平按察使吕震。 都指挥使张信。 一见此三人,朱允熥刚才满是笑意的脸色,顿时变得微妙起来。 无他,这三人在历史上可都是赫赫有名的永乐宠臣。三人都有从龙之功,郭资历经四朝,高官厚禄历代罕见。吕震更是朱棣的宠臣,为人阴险狡诈。 张信更是赫赫有名,他本是广宁卫指挥佥事,后来被提拔为北平的都指挥使。原本时空中,朱允炆颇为信任他,让他暗中监视朱棣,没想到他转头就把朱允炆给卖了。 这三人留不得! 看着跪着的三人,朱允熥心中想道,征讨高丽的战事中,随便找点事让你们背锅,然后撤了,换上我自己的人! 太孙殿下,进城吧!辽王朱植在边上说道,您也一路劳累了,进城好好歇歇。 朱允熥缓缓摇头,不,孤不进北平城! 第8章王见皇下 上至燕辽二王,下至北平百官,俱是怔住。 皇太孙殿下,居然不进北平? 这不是给老子上眼药吗?若是老爷子知道你到了北平而不进,过后定要寻我这当叔叔的不是! 朱棣心中大怒,他已经能想象到若是朱允熥不进城,老爷子会怎么骂。 老四,你他娘的谱挺大呀!咱大孙去了你的地方,连门都进不去?你可真是出息了!想到此处,朱棣顿感头疼,老爷子的脾气是不会听他分辨的,他孙子怎么都好的,是对的。自己这当儿子,怎么做都是错! 不过,老爷子发火那是日后的事。若朱允熥今日真的不进城,等于直接当着北平文武还有辽王的面,打他的脸。 殿下为何不进城?情急之下,朱棣说话就没那么客气,大声开口道,闻听太孙殿下御驾亲至,城内军民士绅翘首以盼。殿下若不进城,岂不是寒了百姓的心?再者,城内军士已集合完毕,正等着殿下当面检阅,随后跟随殿下向北! 说着,朱棣上前一步,继续大声道,到北平而不入,殿下莫非有什么顾忌吗? 大胆!放肆! 朱允熥还没说话,身后一声爆喝,燕王,你是在和殿下说话吗?莫忘了自己什么身份? 哪个不长眼的! 朱棣心中大怒,暗骂一声豁然回头,却顿时呆住了。 一个熟悉的面孔,一道熟悉的目光,似笑非笑的看着他,刀子一样的眼神上下打量。 蓝玉!?这老不死的怎么也在这?他不是已经奉旨回家种地了吗? 一瞬间,朱棣心中百转千回,思绪凌乱。 莫非,老爷子饶了他?不能啊,老爷子没杀他已经是格外开恩。想着,朱棣忽然懂了,蓝玉是这黄口小儿的舅公,征讨朝鲜,老爷子自然是要给这黄口小儿,一道护身符! 这时,朱允熥缓缓开口,蓝玉不得无礼,燕王是耿直之人,说话声音大些,不妨事的!说着,又笑道,还不给燕王和辽王见礼! 臣蓝玉,参见燕王,辽王!蓝玉随意的拱拱手,朱棣被他视为敌人,辽王在他眼里,就是一个小孩子。 凉国公也在!朱棣笑笑,一别多日,凉国公可是大变样了,孤差点没认出来! 此时的蓝玉锋芒内敛,再不复往日那般张扬。 闻言只是微微一笑,这声国公,臣不敢当。说着,对天拱手道,臣代罪之身,蒙陛下皇太孙不弃,入军中效力,为太孙殿下随军参赞!说着,顿了顿,目光再次如刀,大声道,蓝某已经不是当朝国公了,现在的蓝某,只是太孙殿下身边的一条狗而已! 蓝玉大名无人不晓,北方文武之中多有见过他面的,此刻听他如此说来,顿时对朱允熥这位皇太孙,更加敬畏起来。 对对对!朱棣面上笑着,心中想道,你这条老狗,呲牙咬人的老狗! 边上,辽王朱植见到蓝玉,双眼放光,拍掌大笑道,老将军是大明的定海神针,有你参赞,咱们更能大胜!说着,又对朱允熥说道,太孙殿下,臣最近反复推演国朝几次远征大战,其中有很多不懂之处。不知,闲时可否让臣,受蓝将军,指教一二! 这有什么不行的!你要是有心,孤让蓝玉收你当徒弟都行!朱允熥笑道。 蓝玉以前和辽王并无交集,见对方看重自己,也低头说道,辽王千岁言重了,不敢谈指教二字。 朱允熥看看朱棣,开口道,孤不进北平不是有什么顾忌,孤是皇储,一入城势必黄土垫道,惊扰百姓。孤一进城,后面的三万大军要不要进城?如此一来,北平府的花费能小了?若是当兵的再闹出什么事来,谁的脸上好看? 兵贵神速,孤入城之后一时半会都走不了,前方军情如火,孤是来打仗的,不是来游玩的!哪有那么多时间,在北平耽搁! 朱棣也觉得自己刚才的话,有些重了,请罪道,臣有罪,不能体恤殿下爱民之心。 孤不进城,就住在城外的北平驿。大同那边的兵马也快到了,等傅国公带兵过来,你和辽王点齐兵马,随孤直接杀向辽东。朱允熥回身上马,看看北平的文武百官,都散了吧,回去之后各司其职! 说着,马鞭轻轻挥舞,燕王,你前头带路,去驿站! 北平是边关大镇,驿站极大,占地能有十几亩。各项物资一应俱全,俨然就是个小城一般。 朱允熥带着亲卫入住驿站,其中居住的往来官员等人,马上收拾包袱搬了出去。驿站之中,又是一片忙碌嘈杂。 驿站的正房之中,朱允熥换了一身布衣,拿着手巾擦拭面部的灰尘,享受着脸上的清凉,闭目开口,其他人都退下,孤和燕王有话要说! 话音落下,傅让带着侍卫们退倒门外,守在门口。屋子中,只剩下他们叔侄二人。 你方才说孤是不是心中有顾忌?朱允熥笑着扔掉手里的毛巾,直视朱棣的眼神,到底是孤心中有顾忌,还是你心中有顾忌? 朱棣一时语塞,他怎么也想不到朱允熥上来,直接就是诛心的话。 若是旁人,孤不屑于解释。可你毕竟是孤的叔父,孤不愿你心生芥蒂。朱允熥坐下,继续说道,孤什么顾忌都没有,之所以不进城,正如孤所言。一旦进城三五日走不脱,而辽阳等地辽东都司的兵马正在集结。前方将士严阵以待,准备建功立业,孤很不得现在就飞过去! 说到此处,朱允熥看着朱棣的目光柔和了一些,四叔,我心中没有顾忌,你心中,有吗? 他............这话什么意思?顿时,朱棣心中大惊,莫非,他现在就要发作我? 现在的朱允熥已是皇储,对他而言就是君。若真想发作他,有一万个理由。 心长在你自己肚子里,怎么想的只有你自己知道。有些事,我不愿意说破。朱允熥语速放慢,毕竟是骨肉至亲,而你于国有又有大功,我想你,都是往好处想。 此次征讨高丽,本可以不用你的兵马,可是我还在皇爷爷面前提起你,让你随我北征。打仗亲兄弟,上阵父子兵。此乃国战,正是咱朱家男儿大展拳脚,建立功勋机会。 说着,朱允熥站起来,走到朱棣身前,四叔,你我君臣叔侄,并肩作战,必为千古佳话。我心中对你没有顾忌,不但没有顾忌,我还要重用你! 傅国公虽然一代名将,但毕竟年纪老迈,打仗失了锐气。所以,孤任你为前军先锋,统领辽东都司兵马,扫荡高丽。 朱棣心中一震,他万想不到,朱允熥能如此的开诚布公,甚至更没想到,对方对他如此看重。 四叔!朱允熥扶着朱棣的手臂,正色道,男人之间,所谓的顾忌,不过是话没说开,事没说透。你我叔侄各在一边,从未好好相处过,知之甚少。可是我心中,对你一直颇有几分敬重。 这仗不是三五日就能分出胜负的,往后日子你我二人朝夕相处。你好好看看,孤这个皇太孙,是不是真如你心中所想的那样! 我记得小时候,父亲对我说过,你诸位皇叔之中,四叔最为英武豪气,最有男子气魄。不过,你四叔也是头倔驴,见了天王老子都不低头。 朱允熥提起朱标,朱棣的眼神柔和许多。 孤不是要你低头,而是有些意气之争,实在是犯不上!朱允熥又道,就算是你心中有顾忌,可征讨高丽,正是咱们朱家上下一心的时候。四叔,咱爷俩,先揍外鬼! 见朱允熥说的情真意切,朱棣心中五味杂陈,沉思良久,开口道,臣,心中也是这般想的。国战当头,大义当先! 朱允熥笑笑,说道,四叔,我远道而来,你还没问我吃饭没有呢? 他的思路朱棣实在是跟不上,正想着怎么开口的时候,就听朱允熥又道,这是你的地盘,你叫人张罗一桌,回头把四婶,还有孤的几个堂兄弟都叫来。再叫上十四叔,咱们喝几盅! 臣遵命!朱棣起身,往外退去,说道,只怕北地饮食粗鄙,入不了殿下的口! 刚说完,心中又有些后悔,自己跟他较什么劲啊! 朱允熥不以为意笑道,一家人在一起,吃什么都不重要! 一家人? 朱棣身体微顿,走出门外,心中道,这..........这小孩! 驿站变成了一个兵营,来往报信的骑兵络绎不绝,接二连三。文官们朱允熥不见,但是北平的将领们,都汇聚在驿站的大堂之中,等着皇太孙召集将领,询问军事。 这是开国至今,第一次明发天下的灭国之战,这些将领们摩拳擦掌等着表现一番。所谓文无第一,武无第二,坐在大堂之中,这些将领们派系泾渭分明,彼此目光之中,皆有火花闪烁。 等了不知多久,众人正有些不耐烦的时候,驿站外忽然传来声势浩大的嘈杂之声,听起来似乎数百骑兵呼啸而来。 皇太孙在此,谁这么大胆子敢纵马?众武将心中疑惑,走出大堂。 只见,黄昏之中,风尘仆仆的精锐骑兵,利箭一样直射而来。 队伍当先的骑士,在战马冲入驿站的那一刻,直接从马上飞了下来。 好俊的骑术!武将们心中大声喝彩。 骑士落马之后,魁梧的身躯借着战马的冲势,向前狂奔,随后直接跪在了驿站庭院之中。 殿下,臣想死您了! ~~~ 该来的人都来了,大明将星荟萃,马上开战。 第9章李家兵法,忠字诀 朱允熥正在屋里想着事情,外边嗷唠一嗓子,顿时吓一跳。 不过听到那熟悉的声音之后,脸上露出几分笑容,嘴里笑骂,这杀才!随后,对侍立的侍卫摆手,让他进来。 稍候片刻,一身征尘的曹国公李景隆昂首进来,直接跪地大礼,伏于朱允熥面前,哽咽道,殿下,臣.........终于见着您了! 李景隆虽然是武将世家出身,可在京中也算得上是气宇轩昂的美男子。身材高大,浓眉大眼面目白皙,放在后世算得上妥妥的,事业有成举手投足都带着贵气的大叔。 可是现在,在经过了边疆数月的厮杀磨练之后,皮肤变成了古铜色。嘴唇干裂,脸上手上多有晒伤,满脸络腮胡,再加上长途跋涉犹如风吹日晒的工人一般。 但细细再看,其眉宇间的英气还有整个人的精神,却比在京师之中,更增添了几分雄性气概。 军队是最好的熔炉,铁胚子进去钢出来。 你这杀才!朱允熥笑着开口,要见孤,规规矩矩的让人通传不行吗?非要在众人面前,弄出这么大的阵仗。挺大个人了,在外边又哭又嚎的,成何体统! 臣,实在是想殿下想的紧了!李景隆哽咽道,自从听说殿下从京师出发,要臣在北平和您汇合之后,臣就心急如焚,恨不得马上飞到您身边。说着,抹了把泪水,臣在傅公那请了帅令,带着亲卫一人三马,日夜疾驰而来。臣在边关军中,每每夜深人静之时,思及殿下圣颜便夜不能寐......... 饶是知道对方话语有故意夸大之嫌,可是听着,怎么这么他妈的顺耳!再看看对方的真情流露,怎么他妈的就感觉这么贴心! 朱允熥揉揉额头,柔声道,行了,亏你还是在军中立下大功的将领,哭哭啼啼不怕人笑话!随后,对边上侍卫说道,给曹国公看座! 李景隆欠身坐下,殿下知道,臣是性情中人,心里想什么就说什么,从不藏着掖着! 朱允熥一笑,继而问道,孤在泉州时看了大同的战报,你居然率兵抄了北元军的老窝,还抓了一个小王子?说着,顿了顿,这仗怎么打的,你跟孤说说! 无他,唯忠心二字而已!李景隆起身,正色说道,敌后横行本是九死一生的活,但若能成功,就等于断了北元一臂,截了他们的后路。 朱允熥忽然开口打断,孤知道是你献的计,可是和对孤忠心有什么关系? 李景隆急道,当时军中,诸将轰然请命。殿下是知道臣的为人的,虽然臣也算有些勇力,但一向不喜欢干太过凶险吃力的事。可是一想起殿下把臣发往军中的殷切盼望,良苦用心,臣便激动得不能自己,在军中立下军令状! 朱允熥沉思片刻,别说,还真有理! 臣带精锐骑兵绕行乌兰察布,蚊虫撕咬烈日暴晒,还没见到敌人,十成的力气就去了八成,每日在草原上行军,孤魂野鬼一般。有几日,臣喝了不干净的水,人都拉虚脱了,眼看就熬不住! 说着,李景隆又揉揉眼眶,继续说道,好几次臣都坚持不住了,后悔在军中夸下海口。可是一想到殿下您,正盼着边疆的捷报,一想到殿下对臣的深重天恩,想到殿下的殷勤笑颜,臣就不觉得苦,也不觉得累,哪怕是死了,臣也要打好这一仗。 臣是殿下的私臣,臣做得好,殿下才能脸上有光。臣丢人事小,殿下面上无光事大。 幸亏皇天庇护,托殿下鸿福,臣摸到了乌兰察布元军大营。众将士上下一下,马踏贼营。 臣本是不中用的人,之所以有此大功,完全是因为心中以殿下为激励,还有臣一片赤诚之心。 好话人人爱听,即便知道对方是故意巴结说好话,可是听在耳朵里,就两个字,中听! 你打胜仗跟孤有什么关系,是你运气好,是那三千精锐骑兵舍生忘死!尽管被对方忽悠的心花怒放,但朱允熥心中还是保持着清明,开口道,不过,你这仗还是太险了点,孤军深入稍有不慎就是全军覆没! 打仗,本就是九死一生的事。臣出身勋贵之家,大明将门之子,不能未胜先思败。马革裹尸何所惧,唯有热血报君心! 朱允熥忍不住,虚踢一脚,笑骂,说你胖你还喘上了! 殿下!李景隆笑道,听说您要亲征高丽,军中的兄弟都疯了。大伙都说,能跟着殿下打仗,是几辈子修来的福分。臣不才,愿做大军先锋,为殿下冲锋陷阵! 你?朱允熥笑笑。 军事上一次的成功不代表什么,即便是李景隆有些才干,朱允熥也不打算把他放在重要的位置上。两国交战,双方数十万人马,一招不慎满盘皆输。 你随侍在孤身侧,为孤中军统领,保护孤的中军吧!朱允熥沉思片刻说道,护卫中军,让外人干也孤也不放心,你老李把这个担子担起来! 李景隆大喜,臣遵旨! 冲锋陷阵?疯了才去,草原上那一遭直接丢了半条命。这次远征高丽,离殿下越近越好,所谓近水楼台先得月。 这时,外边傅让来报。 殿下,燕王带着家眷到了,辽王千岁也来了,酒宴也准备妥当! 恩!朱允熥嗯了一声,起身时看看李景隆,孤和燕辽二王吃顿家宴,你不算外人,一同来吧! 李景隆顿时欣喜若狂,先推开门,笑道,殿下慢点,留神脚下! 偏厅之中,已是摆好了宴席。说是家里人吃顿便饭,可依然是分餐制,尊卑不可违背。 朱允熥带着李景隆进来,朱棣朱植等人,赶紧俯身行礼。 臣等叩见太孙殿下! 都说了是家宴,何必这么多礼!朱允熥笑着,亲手把朱棣的妻子,徐氏搀扶起来,四婶,你一向可好! 徐氏是中山王徐达的长女,从小就是美人坯子。当年不知多少武将家盼着迎娶,后来还是马皇后做主,许给了朱棣。现在虽然已是三十多岁的年纪,几个孩子的母亲,但依旧明媚动人,举手投足满是端庄气质。 托殿下鸿福,妾身一向安好!徐氏微微笑道。 过几日徐辉祖也会随大军前来,到时候你们一家人可以稍作团聚!朱允熥笑笑,把目光从婶子脸上挪开,看看朱棣的几个儿子。 朱棣三子都在,还是原来的样子。老大胖墩墩跟个弥勒佛似的,老二老三贼眉鼠眼,小眼睛滴溜溜转。 你怎么又胖了?朱允熥笑着,在朱高炽下巴上拍拍,肥肉一颤一颤的。 后者尴尬的咧嘴笑笑,臣也不知怎么回事,喝凉水都胖! 朱允熥一笑,随即对朱棣家老二老三点点头,径直坐在了主位上。 那俩小子一呆,当下脸色有些悻悻。感情皇太孙眼里,只有他家老大,浑然没有他们兄弟二人。 听说你课业不错!坐下之后,朱允熥又对朱高炽说道,皇爷爷在京中,也夸赞过你呢。说你是难得的心性纯良,厚道好学的好皇孙! 听朱允熥如此说,朱棣带着家人赶紧俯身听着,口中谢恩。这下老二老三的脸色更加不好,满是不忿。 坐吧,都是自家人,不必拘礼!朱允熥又笑道。 这时,李景隆对朱棣,朱植行礼,臣,参见燕王,辽王千岁! 家宴,行家礼即可!朱允熥在主位上笑道。 李景隆马上改口,侄儿见过四叔,十四叔,四婶儿!说完,真的按照晚辈的礼节,给几人磕头行礼。 朱棣面皮抽动几下,心中骂道,你他娘的真会顺竿爬! 而辽王朱植则满是好奇,有些戏谑的笑道,来,李家侄儿,坐在本王身边,一会讲讲你在大同立功的事? 李景隆先看看朱允熥,在对方点头之后,坐在辽王下首,笑道,十四叔也知道侄儿立功了? 大同一役,你敌后横行上百里,斩杀北元太尉,擒得北元小王子,天下谁人不知?辽王朱植笑道,到底是咱朱家的骨肉至亲,真有两下子! 李景隆正色道,十四叔谬赞了,侄儿不过是精忠报国,不敢有负陛下和太孙殿下的圣恩而已。吾辈军人,为国杀敌乃是本份!狭路相逢勇者胜,当时臣就想着,哪怕豁出去性命不要,也不能丢大明的人!兵法谋略,侄儿自问差了一些。但是对大明的忠心,对陛下和太孙殿下的忠心,天日可表。 他娘的,真他妈能吹,谁不知道你?小时候老子一只手都能打哭你,揍性!朱棣实在听不下去,暗中咬牙。 第10章开拔 一顿家宴,虽不算其乐融融,但也算融洽。 朱允熥对待叔王颇为敬重,神态温和。而燕王朱棣,也暂时按捺住心中的心思,对待皇太孙,甚为恭敬。 正如老爷子所说的那样,平时兄弟子侄之间争归争。别说是天家,就是寻常百姓家微有财产,兄弟之间都是暗藏心思。不过肉只能烂在锅里,自家人再不好也是一个祖宗的。关上门来可以闹,但对待外地,则是要一致对外。 又过了两日,傅友德带领七万大军从大同赶到北平与朱允熥汇合。说是七万大军,其实只有不到六万。大同一役,面对拼命突围的北元铁骑,明军也多有伤亡。 一将功成万骨枯,自古以来历史记住的都是那些赫赫有名的将领。而那些士卒,不过是纸上的数字罢了。 而后定远侯王弼率领的三万兵马,也已赶到。朱允熥身边,近乎十万兵马,大明开国武将,群英荟萃。 北平城中,燕王朱棣又召集手下将领,选拔军中精锐近四万人。 郊外校场,朱允熥远远观望燕藩集结军队,当真是号令森然。一通鼓,军将集合完毕,二铜鼓马步军定结成方阵,三通鼓之后,四万人已是披甲整装待发。 光凭这种集合的速度,就堪称虎狼之师。而且朱棣军中军卒的成分复杂,最为精锐的重甲骑兵,不但有燕赵男儿,还有许多留着发辫的蒙古人,女真人。 这些精锐都是人马俱装,不但配备的丈长的骑枪,马鞍上还挂着用来破步兵阵地的流星锤,短斧等物,而且是一人双马。 燕王军中,还有大量的火炮,火铳兵。列阵之时,炮兵与步兵在前,骑兵在后。而后是中军,及精锐重甲骑兵。 这样的军队,极其适合大规模的野战。一旦两军摆开阵势交战,火炮先发,侧面骑兵在绕到敌人侧翼后背,展开进攻的同时,步兵推进。随后,在中军的精锐重骑作为决定性的力量,或是正面突击,或是从另一侧面开始夹攻。 国战当前,朱棣没有藏私,麾下精锐毫无隐藏的展现在朱允熥面前。这样不亚于京营战斗力的军队,让朱允熥的眼皮子很是跳动了几下。 当然,在燕王点兵的时候,蓝玉也少不了歪嘴,说几句什么燕王所图非小,其志绝不只满足于一地藩王等这些话。 除却这十几万兵马,辽王的三万兵马已经开赴辽阳,再加上辽东都司的精锐北军,征讨高丽之战,明军光是战兵就共计二十万人,起于征发的民夫,工匠还不在此列。 大明虎贲集合完毕,只等朱允熥一声令下,就能泰山压顶一般,跨过鸭绿江,直捣高丽的腹心。 按照朱允熥的设想,还有老将们的集思广益。大军过江之后,分兵精锐骑兵于侧翼,避开坚城长驱直入。朱允熥率领大军,沿新义州开始,先攻安州,再取平壤。 ~~ 又是深夜,朱允熥房中的灯火还在跳跃着,明日出兵在即,他却还在看着手中的密报。他这个人,看似有些漫不经心,其实越是大事,心中越是稳重,也越是慎重。 汤和的水军已经动了!朱允熥看着手中的奏折,喃喃自语,靖海军两万人,再加上胶东半岛善于水战的山东卫所官兵,供给五万人,已在胶州整备完毕,随时可以跨海作战。 放下手中的奏折,朱允熥走到硕大的地图前,先是在平壤那里重重的画了一个圈,而后又在树州(仁川)那里画了一个圈。 高丽,不管怎么消极避战,都不会丢了平壤。一旦平壤陷入危急,汉城的兵马注定来支援。那么高丽的都城,就会成为一座空城。 殿下!门外有人呼喊,是蓝玉的声音。 进来吧!朱允熥先把汤和的密折放好,随后开口说道。 稍后,蓝玉带着一众军中老将,如王弼,曹震等人依次进来。他们一辈子都是并肩作战的老兄弟,即便现在蓝玉没有半点官职,也习惯性的走在蓝玉的后面。 这么晚了,有事?朱允熥问道。 殿下,该怎么打,臣等心里没个主意,所以来问问!定远侯王弼说道。 朱允熥有些纳闷,军中方略已定,你们都是打了一辈子死战烂战的老人儿,怎么打不知道? 不是臣等不知道,是臣等不知怎么跟麾下儿郎们说!景川侯曹震笑道,这次征讨高丽,儿郎们问臣,是不是和以前一样的常例! 什么常例?朱允熥越发不解,怒道,你含糊什么?有什么直接说就是! 这些跟着老爷子一辈子杀人放火的强盗头子们,相互看了一眼,谁也没敢出声。 还是蓝玉忍不住,开口问道,殿下,他们的意思是,是不是让儿郎们,放开了...........抢! 对对对!鹤庆侯张翼开口道,儿郎们干的是脑袋别在裤腰带上的营生,咱们不能亏待人家呀,是吧!再说了,出门在外,儿郎们总得给家里带点.........特产回去不是! 神他妈特产,头一次听说把抢劫说的这么清新脱俗! 朱允熥心中笑骂,可是面上却郑重几分。这时代,说什么军纪,秋毫无犯都是扯淡。不但如此,主帅往往也纵容属下士卒抢劫等,用来就鼓舞士气。 孤来的时候,皇爷爷说了。打仗的事,还是多听你们的意见!朱允熥笑道,你们都是国朝老将,孤听你们的! 驴唇不对马嘴的回答,众位军侯为之一愣。这帮死心眼的一时没明白,还要再问。 臣等明白了!蓝玉赶紧开口,同时看来这些老杀才们一眼,众人才恍然大悟。 这事,皇太孙那么贤德的人,实在是不好说。大家心里明白即可,没必要非要千岁说出口。这么低,那儿郎们的待遇,就外甥打灯笼照旧。一边打仗,一边划拉特产,两不耽误。 儿郎们划拉了,自己也要划拉。家里那么多儿孙呢,总是觉得钱不够花。破船还有三分钉呢不是,高丽再穷,散碎银两怎么也有点吧? 见这些老军痞一个个神采飞扬,朱允熥没好气的说道,就知道这些旁门左道,回去好好研究下遇敌怎么打,才是正事! 臣正有一事相问!景川侯曹震又开口道,殿下,咱们大军前来,高丽人定然不会束手就擒。若是遇到抵抗的城池,如何处理? 忽然,朱允熥感觉对方话里有话,而且不是好话。 果然,曹震和一众老将继续七嘴八舌的说道,遇到不知道好歹的城池,咱们屠几遍? 你说什么?朱允熥眼角跳动两下,面对这些露出了真实面目的老军痞,脑仁阵阵的疼。 屠城呀!永平侯谢成开口,一副理所应当的表情,不听话的怎么屠?是鸡犬不留,还是留下工匠妇女?是烧成白地,还是留着城池。臣等第一次在殿下麾下效力,总要问个明白! 按照惯例,青壮男子都得宰了,以防后患。老人呢,浪费粮食,也不能活。留下妇女,赏赐儿郎们。工匠随军效力,牛马畜生之类的,要给儿郎们打牙祭..........会宁侯张温接口道。 殿下别看臣等说的轻松,其实一遍是屠不干净的,总要弄那么四五天,三四次。这种好事,也不能全让京营的儿郎们干,边军也要给些汤汤水水,辽东东的兵一向没什么油水,都穷疯....... 啪,朱允熥一拍脑门,怒道,滚!滚出去! 见他发怒,蓝玉赶紧连推带骂,把这些老军头都赶了出去。别的还好说,这种事,作为一个现代人的灵魂,朱允熥还真是接受不了。 蓝大哥,这怎么回事儿?殿下得给个话呀,不然儿郎们到时候什么都捞不着,这伤军心呀! 屋外,一群老杀才还是不依不饶。 老子都想抽你们!蓝玉怒道,这种事,有他妈当着殿下面说的吗? 景川侯曹震不解道,当年跟着皇爷打仗,这种事都是当面说清的呀,不然到时候各军为了抢东西,再他妈打起来........那可就控制不住了! 滚滚滚!蓝玉怒道,一群杀才,不干人事的玩意儿! ~~ 咚咚咚,呜呜呜。 战鼓伴随着牛角号,在幽州大地陡然响起。遮天蔽日如林一般的战旗中,将士们身上的盔甲之光,让天日黯淡无光。 十余万将士布满天地,一眼望去根本望不到边际,视线中满是斗志高昂的大明虎贲。 中军大明龙旗高高挂起,巨大的黄罗伞下,朱允熥一身金甲站在点将台上。 咚,最后一声鼓声,戛然而止。 朱允熥按着腰间宝刀,环视肃立在自己面前的藩王诸将,面容威严。 启禀太孙千岁,各部大军集合完毕!亲卫统领傅让,走上点将台,跪地大声道。 孤奉陛下命,代天子征讨高丽,如今各路大军集合完毕,今日又正是出兵的吉时,即日出兵! 万胜!万胜! 将领士卒们回应朱允熥的呼喊之声,让山川河流为之震动,仿佛天塌地陷一般。 燕王朱棣何在?朱允熥大声道。 臣在!同样一身金甲的朱棣,在台下领命而出。 率燕藩所部为大军先锋,过辽阳直入鸭绿江,为全军先驱!喊完,朱允熥直接把手中的金色令牌,扔到台下。 朱棣一手接过,臣,领命! 定远侯王弼何在? 老臣在! 率四千骑兵,在燕王的侧翼掩护,与其遥相呼应。 喏! 此战,乃是国战!朱允熥面对无数骁将,振臂高呼,大明男儿建功立业正在此时。呼唤之中,抽出腰间宝刀向天,随孤灭了那不臣藩国,诸位当铭记史册。全军,出发! 十余万大军,呼喊回应,天佑大明! ~~ 大明开国精锐,都是和北元在尸山血海中杀出来的百战老兵。 主帅一声令下,即刻开拔。虽北平一地的明军就有十多万人,可是各部依次向前,有条不紊毫不慌乱。步兵炮兵沿路推进,队队骑兵在侧翼掩护前行。 前方,便是国门。身后的北平雄城之中,是无数大明百姓骄傲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