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周浮生》 楔子 大周开运十二年,槐江行省山阳郡漠水领捕盗司。 这几日来一股阴云始终笼罩在捕盗司衙门上。 自从五日前奉圣宫发生流匪作乱后,平日里三天倒有两天不在的宋大人,破天荒的天天把自己关在捕盗司衙门里,就连休沐日也不出去,一直板着脸不知想些什么。 此时衙门里所有捕盗和手下帮闲们走路办事都轻手轻脚的,谁也不想在这个节骨眼上做错事触了霉头。 宋凌最近很是心烦。 他负责的漠水领原本属于山阳少有的富庶地域,领内不说风调雨顺,也可以说是平安无事了。 年近五旬的宋凌早已熄了雄心壮志,为了得到这捕盗长的差遣没少花心思。 凭借着与一位郡府中贵人的香火情和多年来的积蓄才勉强到手,原以为终于可以过上几天逍遥的日子。 哪想上任不到四个月,就因为隔壁郡一位大领主将原本领内的地租由五公五民变更为六公四民,引发了领民暴动。 甚至连不挨边的漠水领也被波及,流窜来一伙乱民,最近在漠水领袭击了不少小聚居地。 这伙贼人平常去群山中的野民村落打打秋风也就罢了。 前几日竟然昏了头,敢趁着奉圣宫监院大人外出之际冲击宫庙,幸好本领奉圣宫虽然不是什么大庙,但基本的宫卫还是有一些的,总算是击退盗匪,仅仅被掳走了几位侍童。 据说那奉圣宫监院大人俗名陶禧,是山阳陶氏庶流小宗出身,其高祖当年也是隗江有数的剑术名家。 山阳陶氏作为槐江三大名门,得到了众多领地的效忠,漠水领正是其中一员,乱民冲击宫庙这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若是陶禧大人向上面递几句指责宋凌玩忽职守,导致领内不稳的话,他一个小小的捕盗长也就干到头了。 一想到这宋凌就焦头烂额,手边平日里最喜欢喝的桂花酿这阵子也喝不下去了,失去了捕盗长这差遣的奉金,仅靠着世袭的不到五百亩供田产出,且不说两个幼子成年时祈圣仪式的花销,连现在府中二十多位仆役都要遣散大半。 可是漠水领承平已久,捕盗司成立时原有捕盗员额八十,到如今实际只有三十名久疏操练的老弱,仅存在于名册上的吃空饷的就足足有五十人,而司内唯一超凡战力也就只有作为士族的宋凌自己。 麾下这帮废物勒索勒索外地行商还行,想靠他们去抓捕穷凶极恶的流匪还是有些异想天开,宋凌甚至怀疑自己一只手就能料理了这群老弱。 虽说漠水领所属的山阳郡和爆发民乱的栖霞郡紧挨着,但也有三四百里远,由平民组成的普通流寇能跨越这么多领地流窜过来,还敢冲击宫庙,这幕后要是没有人,宋凌他是不信的。 他是只想混日子没错,但摸爬滚打这么多年,也不傻,自己是士族没错,但士族也不是不死之身,万一上阵时阴沟翻了船,那可就呜呼哀哉了。 更何况漠水领的士族说多不多,说少也不少,像他这种层级的小士族没有一百家,也有八十家了,自己又何必出头呢?总会有小士族被侵犯领地时忍不住出手的。若不是怕事态闹大,而吃了上峰的挂落,宋凌此时也不会如此郁结。 就在宋凌为了捕盗长的奉金苦思剿贼之策时,衙内一帮闲战战兢兢入内,躬身拱手禀告:“大人,衙外有自称黎家之人求见。” 宋凌抬了抬眼道:“请他进来吧。” 说罢,宋凌脑内迅速闪过了一遍领内望族,只记得有一家小士族姓黎,黎家人丁不旺,虽与他同为陶氏直属封臣,但比宋家还要破落,家中供田仅有二百余亩,据他所知,去岁黎家老家主突发恶疾去世后,家中仅余一子黎牧,此时他应该在山阳郡城卫戍军中奉公才对。 不一会,帮闲请进一名看起来身材粗壮,面相平平无奇的中年男子,正是本该在山阳郡城中奉公的黎家现家主黎牧。 那黎牧进门一拱手,脸色冷冽,朗声道:“宋大人,听闻数日前,有流匪冲击宫庙,甚至我黎家之子也被劫掠,不知大人何时进剿?” 一听有士族之子被劫掠,宋凌不由面色一变,原想这伙流匪只敢抢一些小乡民,就算冲击宫庙也只是几个小侍童被掠,没想到连士族后嗣也敢劫掠。 这要是传出去,他这还没坐热的位子肯定不保,此时只得强言到:“据我所知,那些流匪只敢抢掠乡民,哪里有胆子去袭扰士族?且黎兄弟你尚无后嗣,这士族之子被劫之事又从何说起?” 黎牧冷硬的脸色一僵,语气略有软化,道: “宋兄有所不知,幼弟亦在那前几日奉圣宫被掠的侍童中,他先天体弱,三岁时即被先父送至奉圣宫出家修行,至今已有十年,知晓此事者本就不多,故宋兄不知也是常理。” “某曾育有三子均早夭,现今已年过四旬,膝下无子承嗣,不愿漠水黎家的家名就至此断绝,本想在郡城奉公结束接他到郡城附籍收其为养子,但前日听说流匪冲击宫庙掠走幼弟,只得告假匆匆赶回,还请宋兄尽快剿灭乱匪,已全其性命。” 宋凌听黎牧道来缘由后,不由松一口气。 这士族家中庶子送到宫庙修行乃是常事,这其中或因为其先天体质孱弱,或因为家族实力不足没有培养多余子弟的资源。 总之根据约定俗成的规矩,成年时没有进行祈圣仪式的子弟不再视为士族的一员,那被送去宫庙修行失去了祈圣仪式机会的子弟自然也是如此,只要黎家还没向郡中报送承嗣附籍,那这事还有转圜的余地。 宋凌苦笑一声,倒起了苦水:“黎贤弟,你大抵是久不回漠水,不了解目前的情况。” “不是我不想从速平定乱民,自受到栖霞郡领民暴动波及以来,这漠水领内也是人心不稳,流言四起,凭捕盗司这点微末人手也不过是勉力维持。” “且流匪行踪飘忽,现下整个捕盗司中士族就为兄一人,为防生变无法久离,实是没有足够的人手能抽出了,我已遣人去向郡守大人求援,数着日子也就这两三日功夫当会收到回音。” 黎牧一听,急道:“救人如救火,若是这捕盗司无力灭匪,还请宋大人拨一位熟悉情况的捕盗与我,身为漠水士族的一员,我有义务来维系领内安定,且我自恃几分勇力,此次返程带了一队军士,其中正好有斥候出身之人,尤善追踪,到时只要抓住行踪,一伙乱民挥手可灭。” 看到黎牧愿意出头,宋凌大喜,也不介意他的狂言,道:“如此甚好,若是黎兄弟愿意亲手解决此事,必是手到擒来,兄这就差胥吏为兄弟引路,此事尽管放手施为,若是顺利迎回子弟附籍,兄在聚贤楼备下上好的席面为贤侄压惊。” 黎牧见此,也不说话,只是微微颔首,便转头就出衙招呼人马要去寻匪。 黎牧走后许久,高挂着“除恶务本”牌匾的捕盗司衙门大堂终于传出些许充满轻松的笑声,连日来围绕着整个捕盗司衙门阴郁之气一扫而空,在门口紧张肃立的等候听令的差役及帮闲们仿佛迎来解脱,总算松了一口气。 第一章 骨雕 东台老街古玩市场,这是一个开在逼仄老弄堂里的不起眼商业街,布满由一座座红瓦的屋顶,白灰粉刷的墙壁组成的两三层老房子,这里的大部分居民的营生就是在底楼门洞里做点古玩小生意。 外地游客、假货摆摊专业户和本地古玩摊主们构成了东台古玩街这个特别的生态体系。 午后时分,暮春的日光洒在身上,驱散了寒气让人暖洋洋的,三三两两的顾客走在街道上,或停在某个摊口看货,栗衡一边扒拉着盒饭一边心不在焉地应付生意。 几年前栗衡从海大考古系光荣毕业,考古系作为当年“一人翘课,全系放假”的传奇专业,栗衡毫无意外的毕业即失业,实在没法之下只能选择回家借着老宅和上学时兼职的那点本钱,成了东台市场少见的年轻摊主,倒腾起了古董贩子的营生。 别看新闻上动不动成百上千万的古玩交易额,栗衡这种底层古玩摊主日常最大额的一笔买卖也才几千块,凭借还算机灵的眼力劲,勉强在东台市场站稳了脚跟,混了口饭吃,不至于饿死。 与往日不同,整个老街的摊主们今日都不太在状态,许是昨日那一张动迁通知,扰动了四十年来毫无波澜的老街,栗衡也和其他摊主一样,担心起了自己的未来。 “小栗!”人未到声已至,一个枯瘦的中年身影进了店。 栗衡瞥了一眼来人,没好气的道“这次不会又是什么大明雍正制的鸡缸杯了吧”。 眼前这人具体叫什么名字栗衡其实也不晓得,只知道他姓谷,古玩市场店主们都叫他谷贩子,谷贩子这人是近两年才来东台古玩市场混饭吃的,平日里靠着下乡收点破烂转卖给有固定摊位的店主们。 不过虽然是吃这口饭,但谷贩子眼光稀烂,总是收到假货,一时成为东台市场一大笑柄,只有栗衡抱着粪里淘金的态度偶尔还收一点他的货,虽然这里面肯定没什么好货,但是转卖给游客也能赚上一些。 “这次肯定不一样!来,你看看,这块骨雕。”谷贩子从身后掏出了一个黑色绒布袋,从中取出了一件约三寸长短的镂空骨雕把件,小心翼翼的放在了栗衡面前的小桌板上。 骨雕把件上下端微微发黑,泛黄的表面极富光泽,是典型的玉化特征,材质看起来像是牛骨,主体结构由条条交错着线性条纹,可以透过镂空部分看到对面,上下两端发黑的部分还分布有细密的圆形结构,像是一颗颗眼睛,栗衡眼光上下打量了半响,也没看出是什么时期物件,不过莫名觉得很有眼缘。 “怎么样!想要的话,一口价八千,这玩意就是你的了,不是我吹,碰到喜欢的至少可以卖这个数!”谷贩子看着栗衡神色,笑眯眯伸出手掌比划着,唾沫星子都快喷到栗衡脸上了,摆出一副你赚大了的样子,可惜配上他枯瘦的身材,只能说是猥琐至极。 “八千?我看你是疯了,这两年骨雕行情你又不是不知道,你去外面地摊上看看,这品相的骨雕把件没有一千也有八百了,这种来路不明玩意,我收不了,你还是看看其他家要不要这东西吧。”栗衡虽然喜欢,但是不妨碍他按照老规矩先贬低一番。 听到栗衡这样说,谷贩子急道:“别介啊,小栗,这东西我是废了老大劲了,最近屋犹乡那边河道里冲出了不少东西,这东西是我跑了好几家才收到的,我给你留的绝绝对对是最好品相的。” “五百块,别家肯定没我这个出价高,最近管的又严了,我这也不宽裕,这也是看咱们往日的交情上我才收的,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早上其他家都问过了吧,谷贩子去屋犹乡收了一堆破骨头没人要,整个东台市场都传遍了,成了今日的一大笑谈!”栗衡翻了一个白眼,无奈吐槽。 “五百就五百,我这不是专门给小栗你准备了一个好的么”谷贩子讪笑解释,之前的喊价也只是漫天要价碰碰运气,经过一早上的碰壁他也知道,此时能出手保住本钱已是邀天之幸。 数了五百块现金送走了谷贩子,看人已走远,栗衡轻轻拿起那个骨雕把玩了起来,虽然之前在谷贩子当面时对此物件说的那么不好,但是栗衡还是觉得此物和他有缘,盘起来手感很是温润。 一手盘着把件,看着街面上三三两两的人群,想起昨日的动迁通知,栗衡叹了一口气。 且不说官方公布的动迁补偿标准可不够在东台这样的地段再买一套合适的住房,如果丢了古玩街里开店的营生以后,他不知道自己还能去做什么,难不成让他这海大考古系的优秀毕业生入厂打螺丝去? 心头一阵烦躁,栗衡索性锁了铺面,想着去离东台市场不远的江边广场散散心。 江边广场是海大边上的一座小广场,从东台到江边广场只需要走上不到三十分钟,穿过一条跨城高速旁的小树林绿化带,因为挨着校区,不少海大学妹会在江边广场附近出没。 每当遇到心烦的事,栗衡就喜欢去江边广场找个地方坐一坐放空自己,这也是栗衡从学生时代就保持的一大习惯了,吹着风看看充满活力的学妹们,对于母胎单身的栗衡也是一大快事。 学生时代的栗衡虽然谈不上貌比潘安,但好好收拾打理打理也算是校草一级,是当年校园表白墙上的常客,但因为父母走的早,平日里兼职都疲于奔命,哪有心思去谈恋爱,到了毕业以后,恋爱的心思更是淡了下来,这一单就到了现在。 “你挑着担,我牵着马,迎来日出,送走晚霞……” 栗衡总能很快调节好自己的负面情绪,走入小树林后,看附近也没什么行人,闻着小树林中的水汽,他烦闷的心情也是舒畅不少,开始放飞了自我,哼着歌,盘着骨雕把件,一步一晃往着江边广场方向走去。 当栗衡的步伐愈加六亲不认时,小树林开始起了一层薄雾,不知何时起,周边变得静悄悄,原本绿化带旁的高速车辆吵杂声似乎也逐渐远去,走了快四十分钟,栗衡依旧没走出小树林,刚才走着走着竟然还不小心被外露的树根给绊了一跤,摔得胸口隐隐作痛,看着雾气渐浓,暗道一声晦气,这等到了广场,这么大的雾还能看到什么。 扁了扁嘴,栗衡下意识握了一下手中把件,手中一空,他顿时傻了眼,骨雕把件竟然在无意识间不翼而飞,花了他足足小半个月的伙食费买来的把件还没捂热乎就不见了,一番回想后,断定准是来的路上摔跤时一不小心掉了出去。 栗衡正要回头去寻,远处传来了一阵子吵杂之声,不知从何处窜出了五六个穿着如同难民一般的人拦住了栗衡。 这群人各个面容枯槁,但他们每一个人身高看起来都至少高出栗衡半个头,皮肤粗粝透着黑红,手里拿着类似镰刀、叉子的器具,为首的一人最为雄壮,从栗衡的角度来看,甚至高出了至少四五十公分,握着一把与其说是刀,不如说是黑乎乎长铁片的东西,眼光凶狠对着栗衡喊着什么,但是浓重的乡音根本让人听不懂。 栗衡皱着眉头看着这群比叫花子穿着还落魄的人,这个时代还有这样穿着打扮的人,难道是电视综艺节目?亦或者哪家精神病院跑出来的?总之不管是什么,这里都不是久留之地,这群人闪烁的眼光和慢慢围过来的神态让他感觉到不妙,于是蒙着头就想从他们身侧逃走。 看着栗衡不理他们还想逃走,为首汉子登时怒了,抓住栗衡的肩膀就往地上压,栗衡只感到一股沛然大力袭来,胸口一闷,就像小鸡仔一样被按在了地上。 这时,他终于也听懂了他们呼喊的话语,字正腔圆的播音腔“这臭小子还想逃!识相的就老实点……” 第二章 地窖 地窖里阴冷潮湿,空气里弥漫着浓烈的腐臭气,地上铺了一层茅草,头顶的地窖出口是一块简陋的木板,从木板的间隙中透着几缕微弱的阳光,栗衡双目无神的蜷缩地窖一角。 此时他的随身物品已被一抢而空,连原本身上穿着的休闲衣也换成了一身满是血渍和刺鼻异味的粗麻短褐,与其说是衣服,不如说是一块破布组合体,勉强能护住关键部位,他已经被抓进这里有三天了。 栗衡已经断定自己竟然赶上了时下最流行的穿越热潮,被抓那日他已经发现自己凭空变年轻至少十岁,现在的他外貌看起来只有十三四岁,一脸稚嫩的模样,原本足有一米八的个子也变矮了十几厘米。 原本以为丢失在树林里的骨雕把件,此时也出现在他的胸口正中,变成了一个红色的胎记,还能隐约看出来中间条纹交错,上下两端的密集眼球形状。 刚开始他也以为只是被抓进来时遭到殴打留下的淤青,后来发现当他集中精神在胸口印记时,胸口会散发出一丝丝暖意,同时自己还能控制这个印记浮现和消失,不过目前栗衡还没搞清楚这东西还有什么作用。 别人穿越都有金手指,不是道具商城就是聊天群,一上来就能叱刹风云,凭什么到了他这里就变成了带着可以隐藏展示的炫彩皮肤玩绝境求生? 开局就是地狱模式啊,栗衡叹了一口气。 刚进来那天这伙人给了他一小碗没几粒米的米汤吃,后来因为栗衡试图逃跑被抓了回来,不仅被打的皮开肉绽,连米汤都没得喝了,到现在自己只能蜷缩在角落,想挣扎的站起来都是一阵头晕。 这个地窖里除了栗衡,还有一个少年也和栗衡一般蜷缩在稻草铺就的泥地上,一动不动,若不是细看还能看到身体因呼吸产生的起伏,还以为地上躺着的就是一具尸体。 这少年虽然灰头土脸,浑身上下衣服上都沾满了泥点和血水,但依稀能看出俊秀的五官,眉目之间和栗衡长得有六七分神似,他前日跟着栗衡一起试图逃跑,被抓回来一顿好打,本来身子骨就弱,现如今只剩下一口气了。 头顶上的地窖盖板被打开了,两个匪徒顺着爬了下来,栗衡把身子又往墙角缩了一点,这伙人每天都会下来从地窖里带走一人,每次被带走的人,就再也没回到地窖过。此时应该是又下来拿人了,两匪徒下来打量了一圈,最后皱着眉看着地上的只吊着最后一口气的少年,两人径直走过去准备配合着把他抬起来带走。 身体被碰到的触感惊动了少年,原本身体虚弱的他不知哪来的力气,挥舞手臂还想挣扎,其中一个匪徒见状,骂骂咧咧一脚就踹了过去,把少年踹倒在地窖岩壁上,然后抽出腰间的一把短匕首就捅向倒伏在地上的少年。 滚烫的血液瞬间洒满了不大的地窖,连角落的栗衡身上都被飞溅到不少。那少年眼神瞬间暗淡了下来,身体抽搐了几下,眼瞅着就不动了,两匪徒一人一边配合着将尸体抬了上去。 看着顶上的木盖板又缓缓的盖了起来,地窖里又变得一片漆黑起来,栗衡知道,他必须想办法自救,明天若是再想不到逃脱的办法的话,自己可能真的要死在这里了。 正想办法时,胸口的骨雕印记又散发出细微的热量,若不是周边一片寂静阴暗让栗衡感官变得敏锐,他险些忽略这感觉,心中顿时一喜,难道知道我这个宿主面对生死绝境,所以金手指终于要生效了? 栗衡立刻向胸口处集中精神,随即一幕幕画面如狂浪一般疯狂涌入他的脑海之中,根本没有给他丝毫反应时间。 那画面如同走马灯一般,大部分时候出现的是一个小孩子的身影,有独自扫地、为神像进香、集体早课等等,这些画面快速闪过,影影绰绰的看不真切,大部分画面都是没有声音的,只有小部分能听到画面里的声音。 半响过后,栗衡捂着脑袋缓了过来,长舒了一口气,他明白这是刚才那个被带走少年过去经历的人生,不知道怎么被骨雕给捕获到了,并传输给了他。 但是...就这? 栗衡有些牙酸,原本因金手指终于发挥作用而激动的心情瞬间冷静了下来,都到这个时候了,传输给他这些记忆又能有什么用? 现在他知道刚才那个少年名叫明可,是这山阳郡漠水领奉圣宫的侍童,但是能如何呢?对目前状况于事无补。 这地窖就顶上一个出口,上次逃跑的时候栗衡几个人好不容易想办法偷偷破开了木板,上去就被匪徒们按住了,眼前自己这凄惨的状况,又没有帮手,想再来一次肯定是不可能了。 栗衡眼前这情况一时也想不到其他办法了,只能眼下先好好休息保证体力,明日若是匪徒们下来,自己就先虚与委蛇,表面上配合让匪徒放松警惕,等上了地面再找机会逃跑。 栗衡打定主意如果逃不掉也要拼一把。 想想自己前二十多年的人生,父母早逝,自己上高中就开始打工做兼职,大学时选择考古系也是为了方便打工,临到毕业了,好不容易靠着开古玩摊赚了点钱就碰到动迁。 一直被社会毒打,现在自己都已经穿越了,得到这么一个奇异的骨雕傍身,迟早会一飞冲天,他不甘心就这么稀里糊涂的死在这里。 看着原先那少年卧倒的位置上一滩尚未干涸血液正在缓缓渗入泥土,他迟疑了一瞬,便咬牙挪了过去趴在地上吸了一大口,血腥味和泥土混在一起的味道入口,恶心感一路直冲头顶。 栗衡眼神冰冷,强忍着呕吐感咬着牙硬生生咽了下去,他已经没有其他退路了,想要逃脱必须恢复体力,他已经饿了三天,身体太虚弱了。 漆黑的地窖里寂静无声,只有混杂着血腥味的腐朽味道无限蔓延出去。 …… 第三章 获救 地窖外的营地中,中央熊熊的篝火燃烧着,红色的火苗腾腾地往上蹿,不时传出噼啪噼啪的响声,四周是用茅草搭建的低矮草房,西北角稍高的土坡上还用圆木搭建起来了一个简易了望台,因为天色已暗,此时在了望台上已经没有人了,流匪们在篝火附近三五成群的坐着,聚在一起的流民们没有一个大声喧哗,偶尔有人说话也是互相窃窃私语,每个人手中还拿着不知名的肉类和野菜团子大口啃食。 此时他们不知道,营地外山坡密林中一帮人马正悄悄的向营地内观望,正是寻着踪迹而来的黎牧一行人。 只见黎牧与一背弓玄甲男子并肩而立,他身披战甲,背着一柄尺寸惊人的长刀,身后其他人也是身着布甲背枪持弓。 “大人,前面那山坳就是那伙劫掠宫庙流民的盘踞之地,根据标下观察,那寨子内现在除去少数妇孺,约有七八十个青壮。”一士卒进前向黎牧毕恭毕敬的禀报道。 黎牧听罢,转头看向身旁的玄甲男子:“一伙乌合之众倒是不足为虑,但恐伤了黎珩性命,此战还请邢世兄出手相助。” 为了保住黎家传承,此次出发前黎牧终于决定低头,向着从小开始即是玩伴也是竞争对手的邢礼求助。 邢礼点头道:“你我两家本是世交,自当守望相助,近来我身法颇有精进,此时天色已暗,正好可以走一遭,稍后我就摸进贼寨后,你就带人冲杀下去吸引流贼注意力,一旦寨中乱起我便暗中出手救人。” 两人敲定计划后,邢礼将身上贴身内甲外的铠甲全部脱去,只留一身软袍,便向着山寨摸去。 …… 栗衡此时正盘坐在稻草垫上歇息,心里推算着白天逃跑时可能发生的情况,忽然听到外面喧闹了起来。 大晚上的,平常都很安静,他们这是内乱火拼了? 栗衡感到机会来了,便往地窖出口处爬,想试试能不能借助这个机会逃出生天。 还没爬到顶上就看到木盖板已经被人打开了,一个黑影站在地窖口,对着有些发愣的栗衡低喝:“你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点爬上来。” 闻言栗衡一个激灵,不知哪来的力气,三步并作两步就窜了上去。 上来后栗衡发现,那个黑影是一个穿着玄色短袍背着长弓的男子,此时营地里已是一片混乱,原来那个总爱趴在木盖板上窥探地窖里情况的守卫已经摊倒在了地上,脖颈呈现着不正常的扭曲。 “你先找个地方藏好,一会事情就结束了。”见栗衡已经爬了上来,那男子指了指不远处的一丛灌木,不等栗衡回话,便转头急行而去。 栗衡看着那男子匆匆而去,也不废话,深吸一口气,拾起守卫尸身边地上的短叉,便弓腰往树丛冲去。 黎牧此时正率领着自己的亲卫与组织起抵抗的流民青壮拼杀,虽然这些青壮进退之间还颇有章法,但也难敌黎牧绝强的武力镇压。 只见那尺度夸张的长刀在黎牧手中犹如羽毛一般轻盈,手中长刀飞舞之间就带走一条条性命,血液洒在铠甲之上,他宛如修罗恶鬼。 配合着拱卫在身旁的亲卫,短短时间内,地面上已布满了流民的尸体,还在站立抵抗的流民青壮不足半数,队伍边缘已出现零散溃逃,距离全体败亡已是不远,而黎牧这方仅仅只有数个士卒受伤,被保护着退到了队伍背后。 此时,黎牧已经看到远处正在往战场急行来的邢礼,心中一定,就要结束这场战斗。就在此时,那躺在地上的尸体中,一个身影暴起,势大力沉的一刀便向黎牧斜劈了下来。 黎牧躲闪不及,只得勉强架起长刀想要格挡,只感到手中长刀一震,一股沛然大力就从刀身上传来,随即被打的一个踉跄跌坐在地上,虎口开裂,一时血气翻涌,竟是无力再提起长刀。 那黑影看到一击建功,一刀扫开来援的黎牧亲卫,就要上前给倒在地上的黎牧补上致命一刀。 就在千钧一发之际,一支的羽箭如一束白光从远处爆射而来,眨眼间已从其身后穿透了黑影流匪的脖子,其后依旧去势不减,闪烁寒光的箭头足足钉入地面数寸,环绕其上的气息才散去。 那被射中的流匪还想用刀支住身体,此时也是徒然,直直倒在黎牧身前。 远处使弓的正是邢礼,随后,他又是抬手拉动弓弦射出数箭,数个还在抵抗的流匪也在瞬息之间齐齐倒下,剩下的流匪终于坚持不下去了,四散而逃。 邢礼见流匪四散逃入山林,便收弓走到黎牧身前一把将他扶了起来,皱眉说道:“这些人不是简单的流民。” 黎牧翻涌的气血已然平复,并没有搭茬,盯着邢礼刚才射出的箭尾,眼神复杂,开口道:“多谢邢兄相救,箭若白虹,你已经入附灵镜了?” “前几日侥幸附灵成功,刚才我潜入贼寨关押被掠人员的地窖,但只发现一少年,你且看看是不是那黎珩。”邢礼挥挥手答道。 此时,躲在树丛中的栗衡已被士卒们找到,及时澄清之后,他也没反抗,跟随着引路的士卒走去,一路上流民尸体遍地,他一个从小成长在和平环境下的孩子哪见过这等场面,强忍着不适,尽量盯着自己脚尖小心翼翼的走着。 他也想看看是谁救了自己,毕竟现在自己人生地不熟,跑都没地跑,现在已经脱离了生死危机,没必要冒着高风险,用自己这受了伤的小身板试试这山林里野兽是不是信奉素食主义,也许眼前这就是个在异世落脚的机会。 黎牧看着栗衡眼神落寞,自己废了这么多功夫只得到这个结果,当日奉圣宫被掠走了数位侍童,眼前这仅剩下的一个少年,是自己弟弟的希望实在不大。 抱着最后一点希望,黎牧嗓音沙哑道:“说吧,你叫什么名字。” 相比从小就被父亲送到奉圣宫出家修行黎珩,作为嫡子的黎牧从小便知自己要继承家业,当时他一门心思修行想要未来光大黎家门楣,一直以来也不关注这个原本注定失去士族身份的弟弟,在黎珩被送到奉圣宫以后他就再也没去见过。 面对黎牧的询问,栗衡迅速稳定了情绪,道:“多谢大人们的救命之恩,小子叫明可,乃是本地奉圣宫一小侍童,待回转奉圣宫后,定点一盏长明灯为大人时时祈福。” 自己的身份问题,他在被带来的路上就已经想好了说辞,不如先用之前被流匪杀害的明可的身份,继承了部分记忆的他可是知道这世界底层普通人生活多么水深火热,记忆里明可在宫庙里就听到过外面世界爆发饥荒的传闻,他那在宫庙里底层的侍童身份都是多少人求不来的,至少最艰难时也是不缺吃喝。 黎牧神情恍惚,道:“哦,明可啊,我会派人去奉圣宫通知他们来接你的……” “什么!你叫明可?”仿佛意识到了什么,黎牧一把抓住栗衡的肩膀,激动道。 明可是黎珩在奉圣宫的法名,黎牧他曾经听父亲提起过。 “大人,小子是叫明可,可..可有不对?”被抓住肩膀的栗衡脸色一变,心思急转,难道这名有什么不对?自己获取到的记忆里明可没得罪什么人啊,这明可从小就在庙里修行,根本没接触过多少外面的世界。 “没什么不对,这可太对了!”黎牧大笑起来,一个熊抱就把栗衡抱住,心中连日来压着的重石终于落地。 第四章 黎府 漠水领黎府。 这是一座与其说是府邸,不如说是小型棱堡的三层建筑,土垒和石垣堆积成的高台地基高出地平面足有四米,白色的围墙围绕着四檐三层的主体建筑,府邸檐下四角皆有挑台,四面只有一条木制阶梯甬道通向外界。 此时黎府外的甬道口,一老者身形清瘦,微微佝偻着身子,已在此等候多时。 “老吴,速速去准备药浴。”黎牧远远见到那老者,风风火火就冲到他身旁,从腰间摸出一个小药包递过去,那老者也是不敢再耽搁,收好药包转头便招呼人手去伙房烧水准备药浴。 “珩儿,以后三天每天都要泡满药浴一个时辰,这浴方固本培元,对你这种皮外伤有奇效,常人可没有福分。” 栗衡应了一声,此时他正躺在一个担架上,由两名士卒抬着,本来他想下来自己走,但是黎牧担心他这段时间亏空太多,硬是安排人做了一副简易担架,由几个人轮流抬着他一路行军。 从路上闲谈之中,栗衡也知道了这一路来的前因后果,自己顶替的明可乃是黎牧的亲弟弟,原名叫黎珩,黎牧此行主要目的就是为了收原已出家的黎珩为养子,以便未来承续黎家香火。 栗衡对自己这便宜养父倒不是很抗拒,他只是对这个世界里亲哥大变养父的骚操作有点赞叹。 从记忆里栗衡已经获知士族是这个世界的统治阶级,对这个新身份很是满意,暗下决定,从今天起,我就是漠水黎家的未来继承者——黎珩了。 待药浴安排妥当,黎牧看着黎珩送入浴桶以后没出现什么异样,方才松了一口气,转头安排手下士卒休整。 封闭的浴室中,墨绿色的药液环绕着黎珩的身体,空气里满是呛人的药材味道,黎珩感到自己胸口那个骨雕印记的位置缓缓散发出温热的感觉,昏昏沉沉中虚弱的身体也渐渐变得有力起来。 一个时辰的时间转眼而过,房门被拉开的声音惊醒了沉醉于身体快速恢复感觉中的黎珩。 抬眼一看,来者正是黎牧,他身后还紧跟着一位蒙着口鼻的仆人,仆人手中还捧着一叠衣服。见药液颜色已从墨绿色变为浅绿,黎牧满意的点点头,示意仆从将给黎珩准备的衣物放好,道:“看来效果不错,身体感觉如何?” “已经好多了,正常坐卧应当没有问题,谢谢大哥。”黎珩应了一声,随即被仆从脸上的面巾吸引了注意力。 见黎珩一直盯着仆从脸上蒙着口鼻的面巾瞧,黎牧笑着解释道:“这药浴对我等来说是上好的补品,但对非士族血脉的人来说,却是剧毒之物,便是吸入一些气息,也对身体有所妨碍。” 黎珩恍然,怪不得当时自己顶替原主身份时,黎牧一点都没有起疑,原来非士族的普通人在这个世界根本没办法长久冒充士族,随便一点细节不注意便能坏了大好性命。 不自觉的摸了摸胸口,自己能够吸收药浴的药力估计还是托了胸口这骨雕印记的功劳。 “明后两天,再进行两次药浴,你这些暗伤应该就可以彻底恢复了,不用着急,一会你换好衣服跟着老吴熟悉一下环境,明日一早在祖宗灵前举行收养仪式。”黎牧见黎珩摸胸口,以为他身体还有所不适,说罢便带着仆从退出了房间。 半晌,黎珩笨手笨脚穿好袍服和短靴,焕然一新的走出浴室时,便见到黎牧之前所说的老吴已恭敬的守在门旁。 见黎珩走出浴室,老吴迎了上来。 “珩少爷,老仆吴向成,从小就在府上效力,您有什么需要随时吩咐老仆。” 黎珩点点头,客气道:“那就拜托吴伯了,先带我去休息吧。” 连日来的疲倦以及今日遭受的刺激,让此时黎珩实在没有多余的精力探索黎府,药浴那一个时辰休息虽然治愈了不少身上的伤势,但让黎珩的精神感到更加疲倦。 黎珩被安排到了顶楼的一间套房中,吴向成便退了出去。 看得出房间平日里一直有人打扫,没有半点灰尘,里间是卧室与书房。 外间中央的木桌上已经摆放了餐点,都是稀粥青菜之流的清淡饮食,还冒着热气,想来是为黎珩特意准备的。 得益于黎府是附近最高的建筑,从此向外望去视野极好,一望无际的田野上零星散落着低矮棚屋,夕阳的余晖洒下来,组成了一幅陶渊明式的田园牧歌图。 黎珩在返程路上他就吃了一些干粮,加上药浴的恢复,此时没什么胃口,随意草草扒了两口,便叫人撤了下去。 见里间角落的书案上堆放着不少书籍,黎珩的兴趣被勾引了起来,他从原主记忆里继承了大部分记忆,所以这个世界的文字阅读起来却也毫不吃力。 不多时,黎珩就从其中找出一本名为《大周通录》的大部头,黎珩翻看了起来,这书记载的年代范围倒是十分广泛,从上古三千年前大周建立之初,到二十年前正景年间事件皆有记述。 可惜其内容在黎牧看来,大部分语焉不详,含糊其辞。 看来不管是哪个世界,讲究春秋笔法,为尊者讳的毛病都不少,黎珩暗暗摇头。 书中最浓墨重彩描述的是上古时代最初超凡“启”帝建立大周的事迹,全书足有三分之一的部分都在称赞“启”帝的丰功伟绩。 “周”这个词,原来只是指在这片地域上生活的文化族群,直到掌握了超凡力量的“启”横空出世。 启帝花费了五年时间便席卷大陆,威服四夷,统一了原来这片地域上的数十小国,改国为行省,建立了大周。 传闻启帝驻世千载,留下诸多血裔后化虹而去,现今所有士族的血脉源头都是启帝,只有启帝的血脉才能掌握超凡力量已经成为了共识,大周士族的统治从此万世不易。 另外八百年前“通嘉之乱”也吸引了黎珩的注意,“通嘉之乱”是一场由地方实力派士族发起的大叛乱,原来的启帝嫡传血脉圣裔无力镇压外逃出京,其时大周最强军头宗重打出奉君还都的旗号入京平叛。 宗重入主朝廷后,自任柱国大将军,名义上依旧遵奉周室圣裔,实际开始推行“御君卫”制度。 在“御君卫”制度下所有地方势力军阀需要名义上对宗家主君效忠,轮换为宗家提供少量军役义务,而宗家给予地方势力朝廷官面上的庇护和现有领地承认。 依靠此制度,宗家迅速稳定了自己对大周的实际统治,麾下大小士族也上行下效,一层一层下来,形成了新的分封制度,从启帝建立大周开始两千多年来的郡县流官制度名存实亡,原本的官位体系成为士族炫耀家族历史的名誉头衔。 了解完大周历史,黎珩合上书暗叹摇头,这简直是历史倒退啊,从封建制度巅峰的郡县流官制倒退回了分封制。 怪不得看书中近几百年历史里外族屡屡犯边,各个地方大族之间年年乱战,光靠边境士族能自保就不错了。 躺在床榻上,黎珩抚摸着胸口的印记盯着房梁出神。 从今天开始,立下一个小目标,向过去的那个碌碌无为的文物贩子身份告别,凭借着这奇异的骨雕和超越时代的眼光,我黎珩在这个世界一定能混的风生水起,一步一步走到最高! …… 第五章 漠水武学 清晨,天边照常升起一轮红日,霞光刺透了晨间的薄雾洒满了大地。 昨日,在黎家历代家主牌位前举行完收养仪式的黎牧,因不能久离卫戍军,给吴伯交代好黎珩的后续事宜后,便拿着写有黎珩身形长相的附籍文书匆匆赶回了郡城。 黎珩浸泡在药浴之中,闭目感受着药液中源源不断的暖流被胸口的骨雕印记吸收,再由印记传递到身体的各处。 那骨雕印记的用法他已大致摸清两项。 其一,就是他刚穿越来时,获取原主部分记忆的办法,黎珩估计需要目标人物的鲜血,且对方死亡时在他附近。 其二,便是可以完美吸收各类药材的药力强化己身,证据就是原本黎牧所说用来疗伤的药浴,如今却有了强化身体的效果。 当然,这也只是黎珩的推测,仓促之间也没有多余药材供他实验,尚且无法确定是否对所有药材生效。 靠着连续三日的药浴,黎珩估算此时他的体魄相对于刚刚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至少强健了五成。 原本瘦弱的身体现在竟变的隐约看见肌肉线条,五感也明显更加敏锐。 “珩少爷,车马已经备好了,随时可以出发。” 门外传来了老吴的禀报声。 “知道了,我马上就过去。” 黎珩起身快速擦干身体,穿上了袍服。 根据黎牧临行前的安排,今日是黎珩去漠水武学的日子。 按照惯例,士族子弟在十六岁成年之前都要在各自族学中接受家族长辈的教导。 普遍人丁稀薄的底层乡下士族毫无疑问是没有能力单独建立族学的。 且因为士族身份,士族们也经常需要向封君履行义务,无法专心教导后辈。 在此背景下,各领地中由领内中小士族联合办学的武学应运而生。 武学通常由中小士族中老一辈族人担任教习,也常有大士族为了获取领内小士族支持派遣族人讲学。 各地武学的诞生也大大加速士族们的人才培养速度,十二周岁入学后经过两年的教导便可完成公认士族基础科目的培养。 而漠水武学就坐落于漠水领的治所漠水城内。 黎府大门口,黎珩登上一辆瘦马旧车向着漠水城而去。 马车上,吴伯在前架着车,黎珩捧着一个锦盒,有一搭没一搭的问着话。 靠着之前做文物贩子磨练出来的口才,黎珩一路上已从吴伯口中将黎家的基本情况摸清。 作为山阳郡大士族陶家的直属封臣,黎家祖上倒也风光过,往上数四五代也是良田数千亩,仆役百人的漠水领望族。 可惜百年来子孙时运不济,寸功未立,原来的家业根本跟不上供养族人修炼的庞大消耗。 现如今破落到只能靠在郡城卫军担任队正黎牧的奉金和二百余亩供田的产出,勉力维持着士族的体面。 而黎珩此时手中锦盒里装的,正是本次入学的束修——黎牧听闻漠水武学山长喜好圣京文化,所以花了很多心思才淘换来的名家画作。 掀开马车上的帘子,漠水城已是遥遥在望。 四丈高的城墙由无数巨大光滑的青石堆砌而成,城中足有七八万人口,占了全领人口的六成之多,漠水领也因此城得名。 黎家马车晃晃悠悠的入了城,城门口的卫兵见马车上黎家的标记,也并没有做检查。 一路行至漠水武学前,黎珩下了马车,整了整衣冠,按照之前吴伯所教的礼仪递上了拜帖。 不多时,黎珩就被请了进去。 这武学的山长姓邝,名伦,号乐山居士,漠水大族邝家出身,早年间也是领内首屈一指的少年英才,可惜仕途不顺后醉心于圣京文化,荒废了修为,后来就索性入了这漠水武学,一来二去竟被众推为武学山长,如今也算是桃李满天下。 听闻是数日前闹得沸沸扬扬的流匪之乱唯一幸存的黎家小子,邝山长也是有点好奇。 此时双方见了面,黎珩恭敬递上提前准备好的礼物和黎牧书信。 “啧,秋岳山人的《清溪挂剑图》,虽不如其山水画之雅致,却也是难得,有心了,那这束修我就留下了。” 看罢书信,邝山长又考教了一番,都被黎珩借着远超表面年纪心智一一对答。 见黎珩礼数周全,又对答如流,言语之间颇有见地,邝山长不免亲近几分。 “听闻你之前是在宫庙中修行?你这岁数确实大了点,入学后要时时勤勉向学,恪守院规,若是修行中有疑难可以随时来寻我。” “小子省得,即已入武学,自当日夜苦修,谨守院规。” 邝山长招来侍从,“去把罗诚叫来。” 又转头对黎珩道:“罗诚也是武学的学生,入学算起来也满一年了,今后就由他带你了。” 那罗诚来的很快,不多时就到了门口。 “拜见邝师,不知邝师唤学生来所谓何事?” 邝山长指了指黎珩:“他叫黎珩,你带他去安排住处,今后他就入我武学修行。” “是,学生这就安排。”罗诚规规矩矩的答到,带着黎珩就退了出去。 到底是少年心性,出了邝山长院门,罗诚便换了一副模样。 “你年岁看起来比我都大了,怎么才入学啊?之前是在其他地方的武学修行吗?” 黎珩不以为意,笑道:“曾经在奉圣宫修行过一段时间,近来才被确定要继承家族,方才还俗。” “那黎哥你还真是幸运,你会炼器吗?我听说本领有很多有名的兵器都出自奉圣宫。”罗诚在前引路,有点自来熟的好奇问道。 黎珩摇了摇头,回忆道:“那都是监院大人手中供奉多年兵刃,我在奉圣宫修行时只是一介小侍童,并没有接触到相关技艺。” “好吧,还以为我也有希望得到一把神兵了,像是话本里的豪杰一般从此仗剑纵横天下。”罗诚宛如希望破灭一般,愁眉苦脸道。 言语间已到了武学学员们的居所所在,罗诚带着黎珩在杂务房领了武学腰牌与住所钥匙出来。 “哟,这不是罗家那废物小子么,怎么还没退学啊?”身后传来一声调侃声,还伴有好几个孩子的嬉笑声。 罗诚没搭话,仿佛没听见一般低头便拉着黎珩快步向着藏书院走。 第六章 功法 藏书院。 一路行来,见原本跳脱的罗诚面色难堪沉默不语,黎珩也知趣的没有搭话。 学园霸凌不光自己那边有,看来这个世界也是不少。 自己初入漠水武学,人地两生,此类事件还是谨慎掺和为妙,待若是羽翼丰满,条件成熟之时再搭把手也未尝不可。 “黎哥,你才入门,一会你可在院里先生处申请几册入门书籍,院里每逢旬末会有先生开讲,最近一次正好是明日,我这还有些俗事,就无法奉陪了。” 不等黎珩回话,罗诚转身已是走远。 藏书院中主体建筑是一座坐南朝北的三层楼,飞檐斗拱,偶有学子进出,黎珩行至院内先生前,行礼作揖。 “拜见先生,学生前来借阅书籍。” 那藏书院的执事瞧了黎珩腰间的腰牌一眼,指了指后排的书架。 “不必多礼,前三排是功法抄本,第四排是行兵布阵之学,第五排到第七排是杂学,七排以后为前辈心得,一次最多借阅三本,取了书以后过来登记就好。” “学生明白,多谢先生。” 藏书区中,一排排书架整齐划一的放在楼层当中,各个书架前标示着大致内容,如:步法、刀法、剑法、阵道、药学…… 黎珩看着琳琅满目的书架,暗自思量,现在自己可预见的最大依仗便是依靠骨雕带来的体魄强化,五感敏锐,必须最大限度发挥这种优势。 这个世界地方士族间乱战繁多,自己也必然是要上战场的,武器选择必须是未来自己纵横沙场时可以发挥出巨大作用的。 作为冷兵器之王,刀就成了最好的选择,相对于其他武器来说,从古至今,刀都是沙场中最常见的武器,可见其地位。 除了对敌手段以外,黎珩还记得穿越前有句名言“活着才有输出”,对敌时减少受伤的身法以及急救法也是必不可少的。 至于兵法方面,还是要重实践,看再多兵书纸上谈兵也没有用,黎家只是底层士族,可预见的时间内自身武力提升还是优于学习战阵之道。 心里已是有了决定,黎珩穿过层层书架,向着摆放着刀法位置的书架所在走去。 刀属于使用最广泛的兵器,刀法占据了整整一排书架,黎珩逐个翻阅起来。 《奔雷刀法》,招式凶悍,势如奔雷,练至高深之时,刀刃之所过之处,会发出如雷鸣般的响声。 …… 《流风诀》,取疾风之真意,刀意灵动,变幻无常。 …… 《斩执密要》,一招一式尽含心路转折,乃是以枯寂悲恨为源,以内心情绪御刀。 …… 书架上摆放的这些功法抄本全都是残卷缺页的,想来这些不完整的书卷摆在书架上,主要是起到简介介绍的作用,描述了功法特性,方便武学的学生挑选,只有到了登记借阅时才会拿到全本功法。 繁多的刀道功法让黎珩有些举棋不定,毕竟从来未接触过,看每一本的功法描述似乎都威力巨大,异常精妙。 犹疑间,书架底层一本书引起了黎珩的注意,相对于其他因经常被人翻阅而卷边的功法抄本,这本功法整体看起来很是崭新,只是封面上落了一层薄灰。 黎珩俯下身子,将那本书册从底层抽了出来。 翻开书页,《破势要诀》映入眼帘,黎珩瞄了几眼功法描述,不由被勾起了兴趣。 这个世界武道第一镜为淬体镜,顾名思义,为不断打磨肉身至人体极限,用以旺盛的生命力成未来成道根基。 而一般人肉身是有极限的,排除天赋异禀之人以外,寻常功法就算修到了极限也难以碰触肉体极镜,最多也不过是力千斤,到军伍中也不过百人敌而已。 而这门功法是借刀势体天心,走的压榨极限,潜能自生的路子,简单的来说,这是一门破限法,在肉身到达极限之时,以生命力换来破限之机。 可以说只要生命力管够,那么肉体极镜不过是时间问题。 寻常人哪有那么多生命力浪费?修了此法,就算在低境界时借着强大的体魄风光两三年,也会落个三痨五伤,根本无缘窥视更高境界。 且书中除了修行之法以外,对敌技巧亦是可圈可点,刀势如叠浪,绵延不绝,借强劲体魄为基,配合特定步伐,以煌煌大势压人,接敌时间越久破坏力逾强。 就是它了! 黎珩压抑着心中的激动,《破势要诀》此书中的修炼法对别人来说是鸡肋,但对自己来说,正是可以完美发挥骨雕作用必备之法! 取了《破势要诀》后,黎珩又选择了一门身法《狸行功》,一门药学《青禾谱》。 《狸行功》取山中狸狌之形,身法重翻滚腾跃,灵动异常,虽无其他身法那么飘逸,但重实战,在这战乱时代,自是广受欢迎。 至于《青禾谱》,则是记载了常见药材的药性,生长环境等等,对于身怀骨雕的黎珩来说更是有大用。 以后大可对外将自己包装为善于医术的形象,打此旗号可以名正言顺的收集各类药草,不虞旁人怀疑。 “先生,学生决定就借阅这三本了,还请先生给予登记。” “嗯,我看看,这是《破势要诀》?你家长辈没给你说过吗?这功法非常人所能修习,修行此法者贪多求快者众,最终得以善终者寥寥,换一本吧。” 那藏书院执事翻看着黎珩所选的书,见其中的《破势要诀》,不由诧异道。 “学生因故今日方才入学,根基浅薄,如今已是落后同侪良多,若不如此,未来祈圣仪式怕是难过。” “实是不得已而为之,还请先生予以方便。”黎珩对执事深鞠一长躬。 “这……唉!你自己想清楚就好。” 那执事见黎珩说的恳切,只得做好登记,取来三本书完整抄本递给他。 “多谢先生。”黎珩恭敬接过,又施了一礼,方才退去。 黎珩怀揣着借来的三本书,松了一口气,倒也不急,打发了在武学外等候吴伯回家,方才施施然回了武学分配的住处。 《破势要诀》全书不厚,功诀加图画也才数十页,黎珩坐在堂屋的椅子上,一手翻阅着抄本,一手虚空比划着,一下午功夫倒已是成竹在胸。 不知不觉间时间已是亥时,到了宵禁时分,作为培养士族后辈的武学,在夜里也是按照军营的规矩,严格执行宵禁的。 演武堂现在肯定是去不了,手上缺乏兵刃的黎珩也就按下了实际演练一番心思。 …… 第七章 一月之约 翌日清晨,黎珩顶着两个熊猫眼走出屋外,萎靡不振的打着哈欠,初次得到功法太过兴奋,导致前半夜根本无法入眠,一直到后半夜才因为过度疲累沉沉睡去。 简单洗漱了一番,从路过的同窗口中得知演武场的位置后,便兴冲冲的向演武场跑去。 演武场位于武学前院,是一处开阔的场地,其中器械齐全,摆放着兵器架、木人桩、石锁、箭靶等练功设施。 此时演武场人并不多,三三两两的武学学员在此修炼,昨日为他引路的罗诚也在其中。 见他专心修行中,黎珩也没有去打扰,径直去兵器架上取来一把长刀,挑了一块四面无人的场地,便照着《破势要诀》中的运劲法门和路数演练了起来。 《破势要诀》中的刀法并不复杂,将斩劈封削撩转刺等最基本的用刀技巧融汇在十二式中,每一式又有多种变化,面对不同对敌环境细分出四路具体刀法。 其刀法最精髓在“叠势”二字,刀锋如潮水,十二刀环环相扣,第一刀落下之刻便是第二刀起手之时,不给对手喘息之机。 黎珩沉浸于修炼当中,几遍演练下来,借着敏锐的五感,其刀势也从最初的稚嫩,变得愈发凶猛起来。 就这么一直演练了半个时辰,直到黎珩感觉浑身乏力,肌肉酸痛后,才缓缓收刀。 现在的身体素质还是太差了,得尽快搜寻合适的药材才行。 黎珩正暗自思量之时,却被不远处的喧闹吸引了注意。 “罗家的废物小子,入学都一年了,上次院内小比竟然被刚入学三个月的新人击败,资质如此低劣不堪,如何有面目继续呆在武学?我要是你早滚出武学了!” 只见刚刚还在专心修行的罗诚,此时已被击倒在地,正被三个学员围着大声数落着。 黎珩长叹一声,倒也没有上前劝导,他与罗诚不过萍水之交,没有理由为他出头。 但有些麻烦注定是躲不过的,刚才说话的三个学员其中之一注意到不远处的黎珩。 “你又何必惺惺作态?难道我刚才所说不对吗?他这等废物继续留在武学,是对士族荣誉的羞辱,整个漠水武学在山阳郡的声名都将因他蒙羞。” “况且,他这等资质继续留在武学也没有意义,不如弃了士族身份,回去操持他那母族微末贱业,还能得以苟活。” 黎珩听到那三人言语,见躲不过,苦笑一声,向前道。 “三位学兄,罗诚之事,想必山长自有计较,你们又何苦逾矩坏了同窗之谊呢?” “更何况,我观罗诚一早便在此习练,也是知耻后勇,下次小比之时定能有所进益。” 此时其中一学员似乎认出了黎珩,向为首那人耳语一番。 “我道是谁,原来是黎家子,昨日和罗诚混在一起的那人就是你吧!” “这岁数才入武学,又是一个拖后腿的,怪不得和罗诚同病相怜。” “大废物和小废物,臭味相投,哈哈哈哈哈。” 这几人在那大放厥词,嬉笑之声颇大,武学学员们不过十二三岁年纪,大多孩子心性,此时纷纷被吸引过来。 黎珩暗叹,原想明哲保身,待修行有成再一鸣惊人,未想到有些事根本不是自己想躲就能躲的。 此时再缩头下去,恐怕自己难以在武学里安心修行,黎牧要是知道自己有辱黎家门楣,怕是也要回来给自己几鞭子。 于是黎珩深吸一口气,出声道: “我听闻刚才学兄说罗诚入学一年被刚入学三月的新人击败,若换做是你,就滚出武学?” “是有如何?难不成你还想挑战我?好,给你三个月修行,若你三月后能击败我,我当即赔礼道歉,滚出武学。” 那人不屑一顾,嗤笑出声。 “愿予一试,无须三月,一月后在此与学兄决一胜负。” 黎珩此言一出,附近学员纷纷哗然,指责黎珩托大之声不绝于耳。 “黎哥,你没有必要为我趟这浑水,许豹他修行日久,上次在武学小比当中也是取得前十的好手,就算黎哥你天赋异禀,一个月时间根本无法万万无法与其相比的。” 罗诚见黎珩如此说,拉住黎珩袖子,急声道。 “不必劝了,我心意已定,此事请在场诸位见证!”黎珩摇头,对着四周围观的武学学生们大声喊道。 黎珩心知这不是为了罗诚,这情形下自己再缩头,一个懦弱之名必然是甩不掉了,士族重名望,得了这个名声以后对自身以后发展必然有碍。 不如一次出手将对方雷霆镇压,一举为今后两年修行扫清后患。 身怀骨雕的黎珩有这个信心,若是一月修行后连这小小漠水领武学生都敌不过,自己还想什么纵横大陆,不如找个地方安心终老好了。 “这一个月间,还请诸位学兄不要再与罗诚为难。” “好好好!我就教训一下新来的小子什么叫尊重学兄,但愿你的资质能撑的起刚才的傲慢,此事一言为定!”见黎珩一脸云淡风轻,许豹怒极而走。 见正主已走,没有什么可看的了,周围聚集的武学学生也缓缓散去。 “黎哥,是我连累你了。”罗诚不知黎珩内心活动,只以为是他为了自己出头。 “不必客气,他们为何一直和你为难呢?” 黎珩没做多解释,一般同为士族也会各自留几分颜面,许豹所说的为了漠水武学的声名什么的理由他是万万不信的,此时倒是不需要避嫌了,便将心中疑惑说出。 “唉,那许家与我家父辈有些纷争,而我……我其实不完全是启帝血脉!我是罗家的私生子!” “我母族不是士族,家中操持商贾贱业,父亲他是看在我外祖献金的份上才捏着鼻子认了我,许我入读漠水武学的。” “许豹他们想必也是从父祖处听说了此事,才这么毫无顾忌。这事再怎么说,也是因我而起,黎哥你有什么需要小弟帮忙的,随时开口。” 罗诚估计也是憋得时间久了,说着说着心中更觉委屈,眼角垂泪。 听着罗诚如此说,黎珩心中有了定计。 “我此时倒真有一个办法,需要你助我一臂之力。” …… 第八章 修行 漠水城东回春堂,药铺前台小伙计正在柜台上忙碌,坐堂大夫正在眯着眼养神。 “掌柜的,半枝莲、海南子、血梅片这三味药材各两斤,要上好的。” 一身棕衣斗笠,客商打扮的男子挑帘进了店,吆喝着。 这行商正是黎珩所乔装,当日从演武场出来后,原本想靠着自己的月例银做本钱找机会赚钱以作药资。 但听说了罗诚的母族是商贾世家后,为了求稳,黎珩选择问罗诚借了一笔银子用于购买所需药材。 “好嘞,贵官真是好眼力,我们回春堂的药材,那可是在整个山阳郡都是拔尖的,这几味药材刚好来了新货。” 眼见生意上了门,掌柜给伙计打了一个眼色后,立马热络迎了上去。 “看贵客倒是眼生的紧,可是刚从外地来的?”掌柜请黎珩坐下,奉上热茶,殷勤道。 “紫阳郡来的,你把你们铺子里这三味药挑新鲜的送来,我带回去给我们总商看看,若是你们铺子的货入了我们总商的眼,到时候少不了你们铺子的好处。” 黎珩抿了一口茶水,微微苦涩的味道从舌尖上蔓延开来,心底感慨倒是比上一家的好喝不少。 所谓紫阳郡客商这套说辞,自然是他从集市中无意听来的。 两日来,黎珩凭借着《青禾谱》中了解到的药材知识,乔装跑遍了漠水城中大大小小的药铺,每个药铺都买了若干药材。 至于为何如此做,当然是为了隐藏自己的最大底牌骨雕,毕竟骨雕涉及自身崛起之基,再怎么谨慎也不为过。 待药铺小伙计取来三味药材后,掌柜手中算盘噼啪作响,很快就报出了这些药材所需的银两。 “客官,一共是七两二钱,给您抹了零头,给七两就好了。” 黎珩看了看药材的成色,点头称谢,钱袋里数出七两银子递了过去,掌柜将银子取来过了秤,便指挥着伙计将药材打包。 “掌柜的,为什么卖给他的那几味药都贵了五成啊?” 待黎珩取了药材从铺中离开走远后,伙计一脸疑惑,在药铺掌柜旁悄声问道。 “哼,什么紫阳郡客商,我早年去过紫阳郡,他一点紫阳郡口音都没有,再说了你见哪个行商会来我们这种小铺采购?买的都是些补气壮体的药材,我看就是栖霞乱民混进城里了。” 那掌柜对黎珩刚才的说法嗤之以鼻。 “那可是乱民啊,听说里面有连士族老爷都敢杀的巨匪,掌柜的你就不怕他们知道了真相,转头报复咱们?” 听到掌柜说刚才那人竟是栖霞郡过来的乱民,伙计有些担心。 “这帮子流寇知道什么行情?整条街的铺子卖给他都是这个价,你呀,还得多学着点。” 那掌柜此时也一改之前在黎珩面前笑呵呵的模样,恨铁不成钢的数落着伙计。 …… 黎珩倒是不知道后续掌柜与伙计的对话,即使知道了也乐得如此,左右不过是多花一些银两而已,现在的花费已是比他最初的预期低了不少。 找了一处隐蔽所在,换回常服后,黎珩匆匆回到了武学住处中。 起居室一角的木柜中,数十斤药材已经整整齐齐排放在其中,入目皆是半枝莲、海南子、血梅片,这是黎珩这两日来四处搜寻来的战果。 根据这几日来黎珩比照着《青禾谱》一一印证试验,发现此三味药材效果虽不是最好,但在诸多药材中亦属上佳,在价格上黎珩也可以接受,料想这数十斤药材已够未来一月修行所需。 此后的日子里,黎珩过上了深居简出的生活,不是在屋内借着药材辅助修行,便是在院中习练刀法,而每日饮食则有罗诚负责每日送到屋外。 就如此过去了二十多日,眼见与许豹约定比试之日逼近,见黎珩每日也无什么行动,只是一头扎进住处修行,罗诚实在憋不住了,有些焦急开口: “黎哥,这还有几日便是约定之期了,你说的那个办法到底是什么啊?大不了我去求许豹,这武学我也上够了。” “已尽在掌握之中,你安心便是。” 黎珩笑道,此时他长袍下已不复一月前的瘦弱,全身满是鼓凸强健的肌肉。 连日来,他修行进境一日千里,靠着《破势要诀》和不计药材消耗之下,将肉身硬生生堆到血气蓬发之境,肉体修炼打磨到如此程度就算在刚成年的士族中也算是少有了,心中底气十足。 “你若不信,我们就在院里切磋看看。” 见罗诚面上忧色不减,黎珩提议道。 见黎珩信心满满,罗诚只得应下,各自取了练习的兵器来。 双方拉开架势,罗诚使得是一把大枪,在枪法中最能造成杀伤的只有直刺一途,所有力气集中一点破敌,故面对持刀敌人时最重要的就是保持距离。 “黎哥,你小心,我要上了!” 罗诚持枪小心翼翼的向前试探刺出,被此时五感敏锐的黎珩轻松躲过。 躲开后黎珩手中长刀一撩,便将罗诚手中的椆木抢荡开,单刀直入,便冲着罗诚斩去。 罗诚狼狈一滚堪堪躲过,待要站起身来重整旗鼓时,黎珩后续的刀势已随之而来。 “慢来!我服了!我服了!” 见那刀势避无可避,眼瞅着就要临身,罗诚大叫起来,见此黎珩手中刀势瞬间变招,用刀背拍在了罗诚身上。 “这下你信了?” “黎哥你是天纵奇才,我也确实不是修行那块料。”罗诚被黎珩的刀背拍了一个踉跄,正揉着背,嘀咕着。 短短两招之内,他们之间便分出胜负,且作为对手的黎珩才正式修行不足一月,这个现实让罗诚十分沮丧,一直以来坚持的勤能补拙的信念也产生了动摇。 “不必妄自菲薄,只要好好修行,不荒废时光,未来你也能在这山阳得自己一席之地。”见罗诚又愁眉不展,黎珩只得笑骂着宽慰道。 “对了,过几日我与那许豹一战之时,有一事你一定记得。” 黎珩决定给罗诚找一些事做,以防他继续自怨自艾,也为后续的比试加上一道保险。 …… 第九章 演武场诸事 漠水武学演武场,此时天色已近巳时,场地中已围满了闻讯前来看热闹的武学学生。 许豹此时靠坐在场地中间的一把木椅上,手中摩挲把玩着一把凤头短斧,脚边地面上还斜插着一把短戟。 此时许豹信心满满,为了以防万一,这一个月他在自身修行上没少下了苦工,下次武学再次小比之时,他有把握跻身院里前三名。 为了防止黎珩耍场外的小花招,这一月来许豹也各方打探过黎珩的行踪,但得到的消息就是黎珩一直把自己关在小院中蒙头修行。 坐在场地正中的许豹看着周围围满学员,心中不由笑自己多心了,如此众目睽睽之下,黎珩又能使出什么花招? 那黎珩不过正式修行一个月,整日又和那罗诚厮混,能厉害到哪里去?到时只要自己以绝对实力镇压过去,想来也不过是一合之敌。 “黎珩来了!” 场地边缘的围观人群一阵骚动,为来人让出一条路来。 黎珩高视阔步进了场地,为了今日的比试,昨日他早早就结束了修行,此时已将自身调整到了最佳状态。 “哼,你还真敢来赴约,我还以为你背弃士族之名逃跑了,没想到还是有几分胆量。” 见黎珩进了场,神态倨傲,似是没把自己放在眼里,许豹也是忍不住讥讽出声。 黎珩看看天色,随即道: “倒也没有误了时辰,毕竟我还身负将学兄送回家的重任,倒是学兄敢来,我亦是有所意外。” “输给我这等刚入武学的新人,可是不怎么光彩。” 黎珩此话一出口,在场的武学学生们纷纷哗然。 “这黎珩昏了头吗?说出这等话,许豹这种睚眦必报之人,一会不得下狠手。” “你觉得他能撑几招,五招?不知道能不能撑住。” “黎珩天赋再高也不过是刚修行没多久,哪里赶得上都已经入武学一年多的许豹,我看三招都悬。” 听着周围议论之声,黎珩感慨着许豹看来在武学里平时风评也是不佳啊,如此倒是正好。 “牙尖嘴利,一会有你哭的时候!”那许豹从木椅上起身,随手将插在地上的短戟拔出。 他平日自持士族身份,但到底还是个十二三岁的半大小子,此时已是沉不住气了。 见三言两语之间许豹心态已乱,黎珩轻笑一声,抽出随身长刀。 “你先出手吧,你只有一次机会。”许豹一手举斧一手持戟摆好架势,压抑着怒火冷声道。 “好!”黎珩也不客气,先出手正好可以更好发挥己身刀法特性,此战他必须全力以赴。 黎珩拉开架势,猛然间肌肉隆起,就是一记势大力沉的平斩就冲着许豹而去,许豹举起短戟招架,一时间火花飞溅,竟然有些招架不住,后退半步。 许豹咬牙将手中短戟一个变招,便要卡住黎珩的长刀,另一只手上的短斧随之跟上,向着黎珩砍去,此乃许家家传功法里的常用缴械招数,对不熟悉情况的敌手屡有奇效。 黎珩手中长刀一时被卡住,虽许豹力量明显不如自己,但强行抽刀必然会损坏刀身,见短斧临身,手中一扭一送,强行把刀顺着许豹使力方向拍出,运起狸行功向侧边一个翻滚躲开短斧,同时接住了刚刚脱手的长刀。 一次试探,对彼此之间的实力双方已是有了数,黎珩占了体魄强大的便宜,速度力量全面压制住许豹,但许豹修行时间长,武艺明显比黎珩更加纯熟,切磋经验丰富。 “再来!” 黎珩举刀再次冲了上去,有了刚才经验,黎珩与许豹交手时,仗着灵巧力量远超对方,根本不与其短戟相持,将这段时间从《破势要诀》中学到的刀法,一刀接着一刀不停斩出。 一时之间,许豹疲于招架,陷入了下风。 之前黎珩自己一个人闭门造车,罗诚又太弱了,根本起不到切磋的作用,此时所学刀法在与许豹实战中一一印证,一把长刀已是舞出阵阵残影。 一盏茶功夫,两人交手已是数十招,在黎珩功法蓄势之下,其刀势越来越凶猛,直面刀锋的许豹已是攻少守多,渐渐开始招架不住。 随着一声巨响,许豹终于力竭,手中的短戟持握不住被击飞了出去,整个身子倒跌倒地。 倒地的许豹似乎无法接受这个现实,将手中另外一把短斧也向着黎珩用力掷了过去。 黎珩侧身轻松躲过,短斧飞越过众人深深砍入了一旁练功木人之上。 “你输了”黎珩刀尖向下,对着倒地的许豹说道。 “怎么可能,我怎么会输!”许豹爬伏在地上,看着自己发颤的手掌,不自觉间已是满面潸然。 “之后请许学兄履行约定,黎某今日还有其他安排,就不奉陪了。”黎珩见许豹已被击破心防,便转身欲走。 “我怎么可能败在你这个新人手上!”身后许豹歇斯底里喊道,一只手伸进怀中像是要掏出什么。 “够了,丢人现眼的东西!”场外一声暴喝传来。 闻言,许豹手中动作一僵,挣扎着爬了起来。 只见一行人推开人群走了进来,为首的是一不怒自威的中年男子。 “父亲,我没想……” “闭嘴,许家的脸面都被你给丢尽了!” 不等浑身发抖的许豹说完,那中年人便打断了他,向着身后的仆从吩咐道: “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把这丢人的东西带回去。” 见黎珩盯着自己,他勾了勾嘴角,挤出一丝笑意。 “许某教子无方,倒是小友见笑了,回去我定罚他闭门思过一年。” “这把刀是我偶然所得,乃玄铁所制,颇为不凡,便赠予你当做赔礼罢。” 许父示意仆从递上一个用紫绸包裹起来刀榼,见对方礼数周全,自己也确实需要一把像样子的武器,黎珩便接过刀榼,施了一礼: “长者赐不敢辞,我与许学兄不过是小孩子间的意气之争罢了,许伯父不必挂怀。” “甚好!今后小友有空,可来我府上作客,指导指导你许兄弟,若是你们二人化干戈为玉帛,也算是这漠水武学一桩佳话。” “你那许兄弟论心性真是不足你十一,我这就回去好好教训教训他” 听了黎珩的说辞,那许父大笑道,随后向着不知何时出现在人群中的邝山长施了一礼,便带人离开了演武场。 …… 第十章 提点 漠水城西许府,主厅内许豹父子二人相对而坐,平日屋内伺候的仆从已被许父屏退。 “父亲,今日之事我知错了。”许豹跪伏在地,浑身抖如筛糠。 “哦?你错在哪了?”许父面色沉静。 “错在实力不济,在众目睽睽之下丢了家族颜面,还劳烦父亲您出面扫尾。” 许父怫然而起,拿起面前桌上的书简便往许豹脸上砸了过去。 “哼,你倒是保密的好!要不是那罗家小子在城西士族区大肆宣扬,我要到最后一个才知道吧!” “一天到晚就知道惹是生非,你要是有你大哥一半懂事,我也不至于如此劳心!” “今日我要是不去,你是不是就打算用那东西了?那东西是给你保命的,不是拿来好勇斗狠的!” “况且黎家好歹也是陶氏封臣,要是今日在大庭广众之下闹出了人命,麾下封臣相残这等丑闻传到郡里,整个许家都要吃挂落!” 听着许父的训斥,许豹面色惨白,一句话也不敢说。 “那小子给你也留了面子了,对外宣称的是今日你要在演武场指点武学后进,倒是可惜了,修了那损伤根基的禁法,怕是过个十来年,便会化为冢中枯骨。” 许父缓了缓口气,感叹一声,瞥了眼跪伏着头都不敢抬的许豹。 “你未来一年就好好在家里呆着,哪里都不许去,你大伯那来了消息,南面柴氏近来有些不安分,郡城里应该快要派特使下来了。” …… 经过与许豹一事后,黎珩应付了几个来套近乎的同窗,终于过上了一段平静的日子。 每日不是住所中修行,便是去藏书院借书,偶尔去听听先生讲学,日子倒也过得充实惬意。 就这样四季轮回,转眼间已经到了盛夏时节,一日黎珩正在院内练习,刀光就如同狂风骤雨般泼出,尖锐刀啸之声阵阵。 黎珩收刀拿起摆放在一旁巾帕擦了擦头上的汗液,经过这两月来的苦修,他已经接近肉身极境了,只差临门一脚。 对此进度,黎珩已是极为满意,要知道肉身极境可不是那么好达成的,这世界上只有极少数天之骄子各种因缘际会之下方能在淬体境中达到肉身极境。 绝大多数士族不过是年龄到了便匆匆拿了长辈准备的仪式材料进阶了事,毕竟天纵之才也是少数,一步慢,步步慢,早早破境获得实力突破才是乱世存身之道。 这几味药的近来效果是越来越小了,这么下去突破所需怕是要数百斤之巨,黎珩暗自思量。 黎珩两月来又补充了几次药材,之前从罗诚处借来的银子此时已是花完。 以后想只靠月例银购买如此天量的药材怕是不现实,况且漠水城市面上连续消失如此多药材存量,也会引起有心人注意。 前段时间他从药铺出来时,就已经被捕盗司衙门的人跟踪过了,好在这些捕盗都是些普通人才轻松脱身。 哐哐哐,黎珩在院中思量之际,院门被砸响了,同时门外还传来了罗诚跳脱的声音。 “黎哥!我刚武学大门外碰到你们家仆了!我就领了他过来。” 黎珩打开门,门口一前一后站着的正是罗诚和吴伯。 “黎哥,是你们家人吧?”罗诚风风火火向黎珩邀功。 吴伯跟在罗诚身后进院,向黎珩施礼:“珩少爷。” “麻烦你了。”黎珩对罗诚笑道。 随即转头向吴伯询问:“今日怎么突然来了?” “家主昨日已从郡城回返,特地遣我来接珩少爷回府。”听闻黎珩询问,吴伯立刻恭敬回禀。 听此消息,黎珩让吴伯稍待,收拾了一下屋内修行痕迹,给罗诚打了个招呼便同吴伯踏上了返程的黎家马车。 回到黎府,见黎牧正坐着擦拭着自己那长度惊人的爱刀,黎珩匆匆迎了过去。 “珩儿近来如何?嗯...看你这身板是有好好修行,不愧是我黎家的后代。” 见黎珩已经回来,黎牧将正在擦拭爱刀放在一边,大手上去就对着黎珩肩膀就拍了下去。 黎珩稳住身子,便将这段时间的发生的事一一向黎牧进行了详述,当然其中隐去了涉及到自身隐秘的事物。 “怪不得...这邝老匹夫如此殷勤,这个你收好。”听着黎珩讲述,黎牧似乎想到了什么,从怀中掏出一个紫红色木盒递给黎珩。 见黎珩不明所以,黎牧提点道: “这个是帝血膏,昨日我送贵人入城后,在回来的路上碰见了邝伦,他称你在武学中表现优异,他十分看好,特意送我这盒帝血膏。” “邝伦是许豹的姑丈,邝家和许家有姻亲关系,此人爱惜羽毛,定是厌烦了许豹在武学嚣张跋扈,想通过你拖我下水。” 一瞬间,黎珩脑海中闪过初见邝山长时的种种景象,恍然大悟。 “他大概也没想到你这小子敢修行《破势要诀》,自己便将许豹解决了,这才给我送上帝血膏想了结恩怨,这老滑头还挺机灵。” 见黎珩对邝山长有些愤慨,对这帝血膏似是不以为意,黎牧笑道: “你收好吧,这帝血膏有助于弥补你修行损伤的根基,整个山阳郡都找不到太多,是当今最好的祈圣用材之一,比我之前为你准备的可是好多了。” “那里面的刀法你可以继续用,至于涉及到损害根基的禁法就别修了,你现在的身体经受祈圣仪式绰绰有余,调整好身体就准备破境吧。” 听到黎牧如此说,黎珩只得称是。 毕竟不是从小就在黎牧膝下成长,他可没有忤逆的资本,黎珩将自身定位摆的很正。 当然面上虽然答应,肉身没有达到极境这功法他是不会放弃的,况且自己的修行根基实际并无损伤,反而在骨雕日以继夜的滋养下愈发强大。 “你回房调理吧,明日随我去领主府,南边地界乱了,郡守已派特使下来,漠水所有士族都得派代表参加议事。” 见黎珩恭敬答应,黎牧很是满意,决定带黎珩去见见世面,毕竟作为黎家的未来继承人,不能蒙头一心修行,早日参与到家族事务里才是正道。 “哎,真是不省心,得想辙给他寻一门婚事了,早日留下后嗣才能安心。” 看着黎珩缓缓退下的背影,黎牧摩挲着下巴喃喃道。 …… 第十一章 议事 翌日一早,漠水城议事厅前,领内各士族代表齐聚一堂,如黎家这类平日里基本不参与议事的乡下小士族因为此刻情况特殊也派来了代表。 由于一时聚集人数太多,只得临时借调了桌椅,将议事地点从议事大厅移到了厅前的院子,足足两百余人各家代表将前院挤得满满当当。 邝、罗、许、白等大族代表落座于前排首位,其余数十中小士族代表也根据关系亲近三三两两聚集在后排就座。 “六月初七,柴逆纠集乱匪在安庐举兵反叛,承和、烟阳、郁林三领皆遭此獠荼毒,忠良之辈泯绝,妻孥受灰灭之咎,黎民奔亡流散,幼孤妇女,流离系虏……” 郡府特使站在议事厅门前的小台子上,摊开檄文扯着嗓子一字一句的读着。 此时黎珩陪坐在黎牧身后,强打起精神,摆正坐姿。 掐着时间,这檄文已经念了至少一刻钟了,洋洋洒洒数千言细数柴家数十大罪,将其从头骂到尾,连祖上都没逃过,看来山阳郡城的那位陶家主君对柴氏的反叛真的大为光火。 根据此次传来漠水的令谕要求所有士族全部被征召动员,按照家族封地每五十亩就要抽一壮丁组成联军,且整个漠水的士族至少要出八十名子弟到军前听令。 从这令谕的内容来看,三地局势已是十万火急,漠水士族有数十年没有接到过如此大规模的征召了。 且不说漠水领中有名有姓的士族一共也就不到一百家,五十亩抽一丁的政策也基本把本地适龄青壮征调走三分之一。 作为义务性的征召,粮草、军械都要自备,如此下来大士族也要肉痛,像黎家这种底层破落户,哪里受得了,看黎牧此时渐渐发紫的面色就知道形势有多不妙了。 待特使将陶家主君的令谕宣读完毕,院内一片寂静,只有大小代表们互相交换着眼色。 见院内气氛愈发尴尬,几个为首的大族家主低声交流几声,恭敬请了郡府特使进后衙休息。 见特使被请到后衙,场内登时一阵鸡飞狗跳,各自阵营家族围绕着出兵义务分配问题吵得不可开交。 从巳时一直吵到申时,众人才勉强达成了协议,草草将各自义务和人员清单定了下来。 邝家作为本地最大士族,在场士族中有三成都是其麾下,将负责提供漠水士族联军所有粮食军械,而罗、许、白等几家大族承担普通士卒征募事宜。 由此带来的后果就是除了邝家指派一名子弟任联军主帅,邝、罗、许、白家及其麾下士族子弟的出阵义务由在场的其他中小士族承担。 …… “珩儿,你怎么看这次征召?”回程的马车上,黎牧面色难堪的问道。 因为黎牧尚在郡卫戍军中奉公,根据议事商定,黎珩也算在本次出阵子弟当中。 “局势糜烂至此,邝家等几家大族怕是不看好此次平叛,想要保存实力,方才将大部分子弟都摘了出去。”黎珩想了想,试探着答道。 这次征召中本地大士族子弟基本没有几个出阵,想来各大士族也不会动用作为自家底蕴的精锐族兵,大抵是随意抓些青壮应付了事。 这次征召规模大且时间要求紧张,这么短时间内临时拼凑起来的联军,到时候不知能发挥出几分战力?上了战场也就是白白送死罢了。 不过倒也不完全是坏事,黎珩记忆里这么多年没少闹饥荒,起码消耗了各自领地多余人口以后,各家士族的统治会更加稳固。 对士族来说,黎民如草,割了一茬很快又会长出来。 “不错,此去兵凶战危,万事以保全性命为重,振兴家业之事由为父来做就好。” “你还年轻,又资质颇佳,待修为长进,武艺娴熟后,立功的机会多得是。” 对此黎牧很是忧虑,对着黎珩仔细交代着。 在黎牧看来,与黎珩只是数月没见,修为便已是同龄人中的翘楚,虽有修炼禁法的原因,但也算是天资优异了,假以时日,定能振兴家门。 但是黎珩从小没有接受过传统士族教育,没有经过自己的言传身教这一点,让他极为担心,生怕他到时候想不开,行差踏错白白丢了性命。 “父亲不必忧心,此次出阵若是见形势不利,我会以自身性命为重。” 黎珩打定主意,本次出阵时主要任务就是划水混脸熟,混在联军大部队之中,顺风仗就跟上,若是事有不谐,跑的比其他人快就是了。 虽然此事说起来不道德,但是这也是士族们私下默认的潜规则之一。 向主君履行军事义务是人丁稀薄的底层小士族最常见的绝嗣原因,历次战争中总有那么几个不走运的家族人丁死绝,家族封地财产被主君收回。 每隔几十年总有新的家族诞生,旧的家族消失。 这世界上土地就那么多,大士族们代代有那么多子嗣以及各自亲信家族,哪里够分?也不怪中小士族们恶意揣测。 这年头没有背景的愣头青并不长命,也就大族出身的子弟有人兜底方能在战场上讲究士族荣誉,大部分情况小士族只要做的不要太过分,主君也不好给予太过严重的惩罚。 目前自己这小身板在同龄人当中虽然已是个中翘楚,但这一点小小的成就还经受不起大战折腾,关于这一点黎珩是自知之明的。 “你明白就好,路上和你邢叔多亲近亲近,遇战时跟紧他,看在我们相交多年的面子上,他会多关照你的。” 为了黎珩小命着想,黎牧又舍了面皮,在散场的饮宴中又特意带黎珩拜见过邢礼,毕竟之前已经为了黎珩低过一次头,再低头一次也就无妨了。 “是,定不负父亲一片苦心。”黎珩见黎牧为自己出阵之事劳心,心下也有几分触动。 “回去我让老吴从下人里挑几个家生子跟着你,出去了有什么事就交给他们去办,自己人才靠得住。” 黎牧一脸忧心忡忡的念叨着。 …… 第十二章 健锐营 漠水士族联军的临时集结营地位于漠水城东面的一处缓坡之上,整个营地占地数十公顷,短短几天时间营地中整装待发的各路人马,各家旗帜将营地每个角落都插得满满当当的。 这个世界上底层普通人能填饱肚子的已是少数,没过几年总能听闻某地因饥荒爆发民变最终被当地士族镇压的传闻。 品尝过饥饿滋味的人,才知道吃饱饭是多么重要的大事。 故而当联军征召消息放出去的时候,大家便蜂拥而至,漠水联军轻松将令谕要求人数凑齐,募集了近万“士卒”。 黎珩至联军报到后,凭着邢礼在士族联军中任副帅的关系,随即被任命为漠水联军健锐营丙队队正。 当然他这队正和黎牧在郡卫戍军中任职的队正完全是两个概念。 郡卫戍军是郡城的常备精锐部队,其队正自然也有各种要求,而自己这健锐营队正,只不过是一个临时名头。 来联军报到士族子弟里,十个有八个都领了队正军职,剩下的两个更是其他高级军职。 这健锐营名头是好听,但不过是一些稍好一点的普通青壮而已,其健锐之名,也是因为联军内部充斥着老弱病残的其他普通营队,实在是不经用。 此时,营地训练场中,黎珩麾下的青壮队伍正在练习队列,他带着两个家生子手持藤鞭充当教官,见有反应慢了的青壮便上去就是一鞭子。 本次征召来的太突然,黎珩之前在武学中时更注重个人武力的提升,并未涉猎军阵之学,此时只得搬出现世时参加军训的经验,先练习队列了。 不求这伙由饥民临时拼凑的队伍令行禁止,只要学会最基本的服从,上阵时队列不乱,能唬住人就好了。 上阵时只要表现出来的战斗力比队友强,就算是乱军,脑子不热的话,应该也知道柿子捡软的捏吧。 看着隔壁乱哄哄的其他队伍,黎珩感慨着有背景真好。 他手下的丙队是健锐营中最早完成整编的几个队伍之一,至于那些率领番号靠后队伍的士族子弟就惨了。 尤其是最后完成整编的几个队伍,今日领取了军械,明日就要整队出发。 看着这些焦头烂额的领队士族和他们吵吵嚷嚷的队列,黎珩很怀疑他们最终到目的地还能剩下多少人。 …… “黎哥!你真不愧是天才,修行资质好也就算了,连军学天赋也这么厉害。”罗诚看着黎珩手下整齐列队的健锐营士卒,羡慕道。 罗诚作为受家中长辈漠视的私生子,不仅没有从家族得到特殊照顾,还在议事时成为了罗家堵住他人之口的筹码,直接将他算在了出阵名单里。 他在联军里并没有什么关系,所以一来报到便被打发到辎重营,光荣的成为了一名火头军头。 他听闻黎珩在健锐营,私下给黎珩带来了一些特供糕点。 “徒有其表罢了,令谕要求的出兵时点还是太紧了,根本没有时间练出有战斗力的兵卒。” 黎珩咬了一口手中特供联军高层的糕点,酥软可口,甜糯适中,暗叹这帮大族出身的真是会享受。 他很不看好整个联军的战斗力,这样下去到时候遇了敌,大家也只能一窝蜂冲上去,如同乡民械斗一般,这些人之前绝大多数连饭都吃不饱,哪有什么战斗力? 这次平叛,漠水各大士族各怀心思,没有一家派出自家的精锐族兵,这些临时征召的农兵要是在野战当中遇到了乱军,那场景黎珩已经不敢在想下去了。 黎珩觉得那位陶家主君也是气昏了头,与其这样大范围的征召,不如强令山阳各领大族派出族中精锐。 就算各族派出的精锐规模只有联军现在的十分之一,战斗力也比此时乱糟糟的联军强得多。 同时,规模小了后勤压力也会随之减小不少,指挥起来也会更加灵活。 “我要是也能在健锐营领一队就好了,只要在此次平定乱军之役中建立功业,到时候父亲也会对我刮目相看吧!” 罗诚没有听进去黎珩的话,只是一脸憧憬看着练习队列的士卒们,仿佛在队列的前进后退当中看到了什么美好的未来。 看来他父亲就算平日里如此忽视他,但是罗诚并没有太多怨恨,依旧十分执着于改变父亲对自己的看法。 “你要记住,活着,才能有无限可能,死了,那就是万事成空。”看着罗诚憧憬的眼神,黎珩觉得自己有必要提醒提醒这傻孩子。 这次乱军和平常士族间的小打小闹可不一样,平日里士族间的争斗大不了死一些普通人,极少会有大规模的士族死亡,而这次三地士族惨遭乱军毒手者不计其数。 似黎珩和罗诚这种没有利用价值的士族子弟若是落在他们手里,生还可能实在不大,最大的可能就是拿来祭旗威慑山阳士族联军了。 “知道啦!黎哥我先走了!我也要在最后时间里好好操练一下他们!”罗诚看着训练中的队伍仿佛掌握了什么诀窍。 看着罗诚一溜烟跑走的背影,黎珩摇了摇头,也不知道他是否听懂了自己的暗示。 黎珩已经打定了主意,这场平叛战争不求有功但求无过,能摸鱼便摸鱼。 在武学当中黎珩还从未听说有人能硬抗成建制的精锐军队,高境界的修行者在大军面前也只能跑快一些,自己这一点小小的修行成就自然也是不值一提。 如果乱军势大,未来连漠水领都被波及的话,大不了舍了家业劝黎牧一起远走他乡。 想来也不会有人注意他们这等小角色,等出了隗江,找个村镇隐姓埋名苦修几年,再找一个大士族投奔就是了。 这也是各个大族间的默契了,哪个大士族手下没有几个外省来的供奉?这世界往来不便,信息传递极慢,平常人又有谁知道这些大族供奉曾经向哪位主君效忠呢? 这些人里投奔对了主君,经营数代人又再次崛起成功获取封地也不在少数。 第十三章 饮宴 开运十二年七月廿一,伴着淅淅沥沥的晨间细雨,领内士族联军在漠水城东郊誓师,联军高层训话完毕,几个士兵牵出猪羊牛三牲杀了祭旗,大军就此拔营出征。 黎珩手扶佩刀,身披甲胄,端坐在一匹棕鬃马上,身前牵马的亲随也是身着皮甲,背负着木制方盾,手持钢刀。 不得不说,虽然联军普通士卒仅装备了简陋号衣和粗制武器,但是对于士族子弟,并没有那么抠门,各自配备了高头大马,装备精良。 雨后泥泞的道路在阳光照射下,已然干燥,不再影响行军,数百辆满载着装备粮草的辎重车由士兵赶行,散乱的行军队伍拉了五六里长。 如此乱哄哄的行军队伍,刚刚开拔不到两个时辰就开始有士卒掉队,让各自领队军官不得不火冒三丈的来回拨马巡查。 到日落扎营时分,漠水联军只堪堪走出了20里地,连最初每日预想速度的一半都未达到,看这个样子下去,要走五六日功夫才能走出漠水领地界。 这龟速行进的“大军”虽然战斗力没多少,但是毕竟人数众多,破坏力依旧不弱,所过之处,生民绝迹,沿途路上的乡民远远见了军队旗帜就扶老携幼的逃离,路过的村落皆已是人去楼空。 如此走了数日,士族领队们也从初时的手足无措都变得麻木了起来,纷纷将每日的整队任务丢给了各自亲随。 每日聚集一起不是郊游狩猎,就是终日饮宴,肆意享乐。黎珩也乐得如此,狩猎途中他在联军士族间树立起了医术爱好者的形象,一路采摘到不少野生药草。 …… 黎珩瞄准着五十步外一只刚刚跳出灌木丛的野兔,一箭射出,正中喉部,野兔应弦而倒,血液透过伤口汨汨洒在荒地上,将其染红。 四周爆发出阵阵叫好声,有军士上前将各位长官猎到的动物尸体捆好,放置在板车之上,然后统一运回营地。 这些猎物被运回营地后,自有辎重营的火头军负责处理分解,最鲜嫩的部位先烤制完成送到各位大人营帐。 留下其余的肉与内脏被伙夫们剁成肉沫,加入水米熬煮成一锅锅浓香四溢肉粥,随后分发给士卒们,这对于士卒们来说也算是开了一顿难得的荤腥。 “这一杯,我敬诸位,来!诸位饮胜!”主帅大帐内,本次联军主帅邝思向着众人举杯。 “饮胜!”众将领纷纷仰首,将杯中美酒一饮而尽,大帐内的空气中散发着浓烈的酒香。 邝思此人乃邝家的次子,理论上邝家家主之位的第二顺位继承人,不过二十多岁的年纪,已是养气境中好手,被认为可以在三十五岁之前突破到附灵境。 黎珩推测邝家派出此人也是向主君表示对征召的重视,此战若胜,邝家少不得借助主帅身份扩大在漠水士族圈内的影响力,若败,对邝家精锐也是无损。 酒宴渐至佳境,气氛逐渐热烈,众人也不再感到拘束,各自聚在一起饮酒作乐。 营帐一角,邢礼与黎珩等一伙人玩起了投壶。 投壶这是一种用箭矢比赛向壶里投的饮宴游戏,几方各持数支箭矢,轮流投壶,投中多者为胜。 “看不出来,原以为你小子和你父一样是走专精刀法的路子的,没想到这箭法天赋也是上佳。” 邢礼一边说着一边将手中的箭矢投出,投出的箭矢在空中划出一道美妙的弧线,落入了铜壶之中,微醺后的他倒是比平日里开朗多了。 “邢叔叔您箭术神乎其技,近日来晚辈多次观摩您狩猎,珩方能有此成就。”黎珩对着邢礼毫不吝啬溢美之词,毕竟现在是自己的顶头上司,还照顾自己颇多,这个时候还是要好好吹捧一下。 黎珩之前倒是没玩过投壶,这游戏也不是很难,投了几次便找到了手感,命中率也随之渐渐提了起来。 “哦?那你觉得什么叫好的箭法?”听着黎珩的吹捧,邢礼放下手中箭矢饶有趣味看着黎珩。 “嗯...箭无虚发,虽处数百丈之外亦可取敌性命?”黎珩倒是没啥感悟,在他看来能杀敌就是好箭法。 “在我看来,只说对了一半,箭术是杀人之法,也是修心之道。” 听了黎珩的对箭术的看法,邢礼语重心长的说道。 “附灵以下,灵穴未开,难以将自身之气引导到外物之上,故而箭术对于大部分修行者来说,只能作为辅修。” “毕竟再厉害的箭术也受制于材料,破甲困难,专精此道的修行者面对同境界对手很是吃亏。” “你父与我同为养气境时,不管我射出去多少箭,他只要护住周身要害,找机会拉近距离,我就拿他没办法。” “但箭术相比其他杀敌的技艺来说,更注重于环境的感知,对内在的感悟,我也因此侥幸晋位附灵。” 似是说到自身得意之处,邢礼挺了挺胸口,微醺的脸上更添了几分光彩。 “我眼中的箭术是一种动中禅,在无念无想之中不再执着于是否射中目标,方能升入更高境界,对于在宫庙里修行过的你来讲,应该更有感悟。” 听着邢礼越说越玄乎,黎珩渐渐陷入了自我怀疑的状态,怎么说着说着又扯到了宫庙的修行。 他的箭术实际只是借助了越来越敏锐的五感,至于继承的原主记忆里,对之前的生活可没有什么感悟。 看着已经陷入迷糊状态的黎珩,邢礼一笑,没再多解释什么,从怀里掏出了一本簿册丢给黎珩。 “这是我的一些修行心得,你看完记得还给我。” 黎珩赶忙接住,邢礼是漠水少有的附灵高手,比自己这淬体境高出足足三境,虽然刚才听着玄乎,但是其心得定能对自身修行大有裨益。 黎珩不在乎什么心灵的感悟,能杀敌就是好技艺,不过听邢礼之前言语之中的意思,附灵境似乎更加讲究炼心,有空倒是可以好好磨炼一番箭术。 见黎珩收下心得簿册,邢礼也不再探讨修行之道,自去找了几个相熟士族,继续应酬了起来。 第十四章 南部形势 八月初七,联军已接近葵丘领地界,此地毗邻被叛军控制着的烟阳、郁林两地,因为临近叛乱地区,漠水军的各位将领也不再纵情享乐,变的谨慎起来。 因军中目前有资格拥有坐骑的都是将领,并无专职斥候,故经过众人军议后,决定根据抽签结果,轮流在前进两翼方向警戒。 一路来他们也碰见了不少同样受到战争征召的友军,远远对比之下,黎珩竟发现就算如此拉跨的漠水军,军容竟然也能在目前所能见过的联盟友军中的位列前茅。 除了少数两个距离郡城近的领地派出了少量精锐为骨干的兵马以外,剩下的简直就是一群乞丐军。 不少领地的援军连合格的武器都没有,最过分的某领地甚至给士卒一人发一把竹枪就出阵了。 看来各地清一色的采取了观望措施,漠水军因为所在领地属于山阳有名的富庶地区,联军人数在各领地之中属于较大规模的那一拨。 如此心照不宣之下,各领联军渐渐报团取暖,前进的速度更是慢了下来,眼看距离令谕规定的集结时间越来越近,各家领队主帅也不见着急。 见连主帅都不着急,黎珩倒也乐得清闲,毕竟法不责众,所谓律法面前人人平等,那不过是限制下民的,士族不在其列。 陶家主君可能会处理某一个犯错的士族,褫夺其封地,但绝对不敢针对麾下各领地所有士族下手,若是麾下士族一同闹将起来,就是各族主君也要麻爪。 在御君卫制度下,中央对地方的控制力极弱,大士族的主要权力来源建立在麾下一层又一层的小士族支持之下。 就算是那位稳坐京中的宗家将军,失去了各行省实力诸侯的认可,分分钟就会跌落神坛。 随着行军速度日益下降,黎珩有了更多时间搜寻沿路的野生药草,在将一株未在《青禾谱》见到记载的药材投入骨雕后,散发出的庞大药力竟然让他毫无阻碍的进阶到了肉身极境。 体内心脏缓慢但强劲的跳动着,将血液泵入全身各处,体内各处散发出蓬勃的力量,随手一拳挥出,竟然可以打出音爆声,黎珩估算此时自身力道至少达到三千斤。 这真的是未曾经过祈圣仪式开灵的常人所能达到的境界么?在现世之时,他所听说过的巅峰拳手全力挥拳的力道也不及他此时的一半。 黎珩暗暗记住那株不知名药草模样,将其列入了以后需要重点关注的目标清单。 肉身越强,经过祈圣开灵之时收获越多,按照此时的肉身素质,黎珩已经开始憧憬未来达到开灵境时的场景了。 …… 葵丘领地处咽喉要道,属兵家必争之地,此地若失,平叛军将失去对山阳南部地区的主动权。 因为葵丘的重要地理位置,使得它已成为抵抗叛军兵锋的前线,整个领地化为了战场,而平叛大军的指挥部也坐落在葵丘领要地葵门关。 此时坐镇葵门关指挥的是陶家的二号人物,陶家现任家主陶谷之胞弟陶闵。 连续多日来守城战,让陶闵愈发沧桑,心中暗怪自己兄长做的太过分。 原本为了对地方的稳定统治,搞些小动作削弱地方实力派在各领的家族势力,也是各家平衡地方势力的常规操作。 但没想到这位兄长手段如此粗劣,事前未曾调查清楚,便派出的人手冒充流寇向柴家直系成员动手。 最后不但刺杀未成功,派出的人手失手被擒,就连冒充的那伙流寇竟然也是柴家的黑手套。 不过柴家反应强度也是超出了预料,竟然敢直接联络不满陶家统治的南部各领大族一同举兵反叛。 目前除了还未完全丢失的葵丘领以外,南部各领忠于陶氏的大小士族皆是损失惨重。 其他南部领地倒是罢了,若是此战后葵丘领也落入叛军手中,陶家在山阳南部就失去了立脚之处,攻守之势逆转,叛军可以通过葵门关长驱直入,直逼山阳郡城。 一旦让其他观望的各领野心家看出了陶家的虚弱,群起而攻之,这传承了八百年的士族名门山阳陶家怕是就要在此代没落。 “各领援军到什么地方了,还有多久能够抵达葵丘?” 看着桌上山阳各领山水堪舆图,陶闵向着一旁的侍从皱眉问道。 向麾下各领发出的征召令谕明明已经过了大半个月了,葵丘领至今依旧未等来援军。 叛军都是南部各领当地的士族,每个都是掏出了家族底蕴精锐拼命的,若是自己孤军平叛,就算平定乱局,也会损兵折将,陶闵承受不起如此严重的后果。 战争是要死人的,但是死的是自己家族直属精锐,还是死各地下属家族的族兵当然是不一样。 后者不仅可以保留本家实力,还能削弱各领大族势力。 正是因为如此,在明明叛军已经席卷南部各领,各地忠陶势力近乎要被屠戮一空的形势下,陶闵依旧选择死守葵门关不出。 “除了与南部诸领接壤的数个领地需要就地抵抗叛军袭扰外,其余各领联军在接到了征召后已是纷纷出发,预计未来十日将陆续抵达葵丘附近。” “距离最近的锦源领人马,已进入葵丘地界,距离葵门关不到50里,但是按照目前他们目前的行军速度来看,至少还需要四日以上。” 听罢陶闵怒气上涌,一口老血就卡到嗓子眼。 这种明目张胆的划水行为简直是欺人太甚,算着日子征召令谕已经发出去月余,竟然一个援军都未抵达葵丘。 就算是陶家统治势力最北部的领地,距离葵丘也不过六百里,按照原计划此时大部分援军应该早就该抵达葵门关了。 不过他也心知肚明,各领的大族们也不是瞎子,自己兄长做的那点烂事确实破坏了士族之间的默契,实在没办法摆在台面上来说。 虽然陶家已经尽力封锁消息,但是乱军早就私下分发檄文到各领来争取支持,整个山阳郡此时怕是已经传遍了。 兔死狐悲之下,各领出工不出力也是常理,谁也不想本来在自家的一亩三分地安分守己,结果莫名其妙族中血亲被本族效忠的主君下黑手。 第十五章 许诺 陶闵登上葵门关的门楼,盯着不远处的叛军大营沉默不语。 随着时间的推移,叛军也没有闲着,看对面营地里每日新增树立起的旗帜,就知道有多少曾经忠于陶氏的中小士族选择了背叛。 他心中此时已是怒极,这怒气不只是因为背弃了主君的南部诸士族,也是因为各领援军的阳奉阴违。 之前想着借叛军之力来削减各领士族麾下势力,但此时各路援军全部消极怠工,把他顶在前面与叛军血拼,被架在火上烤。 这葵门关是万万放弃不得的,这是陶家势力在山阳南部重要的据点,是山阳南部通往郡城的咽喉要冲,若是放弃了这里,叛军到山阳腹地从此一马平川。 就算自己愿意弃关而走,等班师回郡城以后,陶谷肯定不会听他解释,定会将他祭旗立威。 陶闵面色阴晴不定,缓缓开口: “派出快马向各领援军传我号令,安庐、承和、烟阳、郁林诸族世沐本家恩庇,如今不思报效主君,反施篡逆之举,人神共愤,褫夺其所有封地。” “我陶家以家族名誉保证,将此战中所收回的四领封地,按照功勋大小分予此战中的功勋之族,除此之外,还将为平逆的有功之士向圣京保举官位!” 此时形势所迫之下只得如此了,若是南部叛乱迟迟无法平定,四方各领怕是都会有异心,他已经听说了此次征召各领根本未曾派出精锐。 目前南部诸领情况也不是陶家能够全部吃下的,只能分润好处,予以重利引诱其余诸领出力平叛。 时间拖越久变数越多,想必家主也会同意这个办法,若是等山阳外的各大势力伸手进来,内外夹击下,场面就更加无法控制了。 只要快速压制住这波叛乱,他们陶氏就依旧是山阳郡名门望族,这块土地上的无冕之皇! …… 自从黎珩突破到肉身极境后,短短数日内身体暴涨了数寸,从外露的肌肤可以看出其肌肉虬结,甚是雄伟,根本看不出原来那十四五岁的少年模样。 至于骨雕就没了动静,不管黎珩投入多少药材,药力并没有和之前一样产生暖流散入身体,而是聚成一团盘踞在胸口。 黎珩坐在自己的营帐里面沉思了起来,他觉得这药力应当还有其他用途,只是自己还未发现。 “珩少爷,邝帅已传令全军即刻拔营,加快速度,三日内要到达葵门关与友军会师!” 此时入帐的人名叫田崇义,他原名田狗儿,是黎家的家生子,黎珩收他做亲随时,嫌田狗儿这名字太过土气,便为其赐了名。 他平日私下里还是按照家中的习惯称呼黎珩为少爷,以示亲近之意。 “这是为何?” 黎珩有些诧异,连日来行军速度越来越慢,他已听闻了此次叛乱的来龙去脉,原以为各军已达成默契,不想此时邝思不知忽然发了什么疯。 难道邝思他不知道,此时上了前线的后果么? “这是传令兵留下的,说是葵门关前线传来新令谕的抄本。” 黎珩接过一看,正是陶闵的赐予有功之族封地允诺,登时恍然。 本次各领援军出征原来乃是各族向陶家主君履行军事效忠义务,此时性质却产生了变化,变成了有实际封赏奖励的集体行动。 定是各领援军都以收到了此令谕,不怕陶家赖账,毕竟事关封地这种大事,若是失信,可不仅仅是山阳南部各领的问题了,怕是山阳全境各领都得打出陶氏无道的旗帜。 黎珩心中有些担心,面对陶家的允诺,如此重利之下,军中各士族领队绝对把持不住。 倒不是黎珩有什么其他谋逆的想法,虽然因为各种传闻导致对自己家效忠的这位主君观感不佳,但他只是底层小士族,家族封地仅剩祖宅和两百余亩薄田,主君如何自然有领内大族去烦心。 黎珩也垂涎陶闵口中允诺的四领封地,但他深知,有多大能耐办多大的事。 况且他最初出发时心中就已定下了韬光养晦的策略,陶家都搞不定的事,他们这帮子乌合之众又凭什么能搞定? 这一路走来,带领的军队具体是什么货色,他心知肚明,上了前线只能当炮灰,白白送死而已。 黎珩琢磨着,得想个办法,不能没有一点自保之力,就这么跟着他们一头冲进去。 “珩少爷,那我现在要下去给弟兄们传令吗?” 见黎珩捏着令谕抄本久久不语,田崇义试探问道。 听到田崇义的声音,黎珩脑海里闪过一丝灵感。 “不急,现在我需要做一个试验。” 黎珩上前一把按住田崇义的肩膀,尝试用意念引导胸口那团几日来积存的药力。 田崇义在黎珩此时巨力之下动弹不得,老老实实的呆在原地任由黎珩施为。 在黎珩的控制下,胸口毫无动静的药力扰动了起来,从中分出一丝顺着黎珩的手臂一路流向了田崇义的身体,散入其中。 “你现在有什么感觉?”为了掩饰异样,黎珩又随意在田崇义身上拍了几下。 “感觉……这数日疲惫都奇迹般消失了,整个身体都轻了不少!多谢珩少爷!”田崇义活动了一下身体,感觉浑身充满了力量,登时伏地感激道。 果然有效!看来骨雕不仅仅对自己有效,还能把多余的药力供给他人使用! 黎珩压抑着心中的激动,面上淡然: “近来医术颇有所得,小试身手而已,你先下去传令拔营吧,后面你去辎重营找火头军的罗队正要一口大铁锅来。” 既然短时间内自身无法继续提升了,黎珩打算给手下这帮子废柴些好处,等到了葵门关手下这些兵就是自己在军中的立身之本了。 黎珩也不怕手下得了好处就离他而去,他们虽然身处底层缺少见识,但绝对不傻,只要尝到了好处,自然是知道跟着谁才更有前途。 想到只要将手下这两百人练成一支精兵,再以此作为骨干招兵买马,便可倚此纵横战场,到时拿下一块封地作为根据地,自己就在这个世界彻底站稳了脚跟,黎珩心里火热。 …… 第十六章 乱战 收到了新令谕的各领援军一改原先的懒散作风,纷纷摇身一变成了陶家的忠臣孝子,拿着藤鞭前后巡查,督促麾下士兵加快行军。 利益动人心,原本想划水的各领士族军主帅也各自私下派出了亲随回家报信,已图在这场盛宴中分走一杯羹。 一路加速下,原本还算整齐的漠水军队伍,登时原形毕露,如同刚刚出发之时混乱了起来,到了扎营清点营中士卒时,不少队伍甚至出现了不少非战斗减员。 黎珩手下的士卒因为闲暇时一直训练队列,加之这两天的黎珩一直偷偷为手下兵卒提升体魄,倒是一直保持了队列的完整,清点人数时不仅没有减员,还多了四十来个新成员。 庶民出身的绝大多数都是文盲,根本说不清楚自己原来是哪一队的,黎珩见也无其他领队来认领,便勉为其难的将他们编入了自己队伍。 谁又嫌自己手下的士兵多呢?这些征召来的普通士卒又不要军饷,给口饭吃就能死心塌地,与火头军交好的黎珩也不差这点补给。 短短三日后,葵门关已是遥遥在望,黎珩带领的健锐丙队因全程没有混乱,军容齐整,已成了全军出名的“精锐之师”。 由此带来的后果就是漠水军麾下不少队正上门来套近乎,似乎想从他口中套出什么练兵秘法。 所谓练兵秘法黎珩自然是没有的,只得组织起一帮子上门请教的士族军官,一同去观摩了自己手下正在队列练习的队伍,那些士族军官就仿佛得了绝世珍宝一般回去研究了。 …… 越接近葵门关,漠水军遭遇到叛军侦骑越频繁,就在即将抵达葵门关之时,一支乱军闪出直直冲向漠水军侧翼。 联军主帅邝思平日里看起来斯斯文文的,但毕竟年纪轻轻已经是养气境好手,有自己的傲气,见乱军冲了上来,抽出长枪,下令道: “中军全军冲锋,传令左右两翼各营迅速变阵,功劳已经送上门来了!” 说罢便领着亲卫,纵马冲了上去,其余中军所属的士族军官见此,纷纷整队跟随上去,展示着自己的“武勇”。 “中军直接全体压上?” 黎珩远远见着中军帅旗处的军旗指令,心中暗自吐槽起邝思的冒进。 虽说作为主帅的邝思在漠水军中修为不错,战场上兵荒马乱的,但难保不会出现意外。 若是主帅陨落于乱军中,联军必然大乱,损失惨重,陶家到时候必然会将漠水军打散收编。 此时周围队伍已经冲了上去,黎珩也只得遵从军令,指挥起麾下军队:“大家随我冲!” 说完,黎珩也拨马向前冲去,田崇义等一众亲随带着军队也纷纷跟上。 战场之上,众生平等,修行高手也不过是大一些的蝼蚁,就算强若入道高手,待刀斧加身时也得分分钟去世。 邝思一枪捅死面前拦路的一乱军将领,血液溅了他一身,战阵之中,什么士族身份也没有太大的用处,便是有再大的背景,人死了自然万事成空。 邝思周围亲卫也是配合默契,紧密合作的护住邝思的两侧,看的出这是他个人从族中带出来的精锐私兵。 至于其他将领带领下的队伍就远不如乱军了,接敌没多久便开始混乱,甚至因伤亡过重出现小规模溃逃。 黎珩领着手下队伍,游离在战场边缘,见到数十人的小股叛军,便仗着人多压上去,兵荒马乱之下倒是也没有人注意他的划水行为。 之前黎珩一马当先砍死第一个乱军时,一瞬间就被脑海中出现的记忆潮水给袭击了,险些从马上跌下来,还好他因为谨慎未直接冲入乱军之中。 黎珩此时已经慢慢习惯,可以暂时压下脑海中的纷乱的画面,虽然他在交战中连续吸收了数人记忆,但是并未感到疲惫,反而感到精神奕奕,目前只不过出于保存实力的考量,才决定带队游走在边缘。 黎珩与一乱军小将交手时十几合,瞅了一个机会跳到对方身侧,一刀斩飞对方手中的马槊,再一刀跟上将其枭首。 他这刀法适宜下马步战,如此骑战时就吃亏多了,对方看起来也不过是淬体镜,平平无奇,但是借着手里武器的便宜,仍然能与达到肉身极境的黎珩纠缠片刻。 吸收着那小将的武艺经验,黎珩收刀一把将落地的马槊拾起,随意挥舞几下,感受着熟悉的手感,虽然接收到的记忆里关于练习此类武器的内容不多,此时倒也是够用了。 …… 就在漠水军和叛军双方相持达一个时辰后,那伙叛军见有其他打着陶氏援军旗帜队伍靠近,才丢下尸体缓缓退去,留下伤亡惨重的漠水军。 战后清点,随军士族军官阵亡六人,受伤者亦有十八人,全军上下普通士卒伤亡走失者高达两千余人。 这平叛第一战即损失了全军战力五分之一之多,无疑给漠水军上下抹上了一缕阴影。 黎珩默默领队打扫着满是残肢断骸的战场,发现其中有活的,如果伤势过重,他们就会补一刀。 如果伤势不重,就会是否是士族,普通士卒集中交予辎重营,士族则俘虏了送进城献俘请功。 剩下的满地尸体,为了防止产生疫病,集中起来一把火焚烧了事。 搜来的战利品,黎珩将其中值钱的挑出一些,准备从中挑几样分润给军中高层,剩余的零碎全部交给手下分了。 如此一番操作下来,黎珩也算是陡然而富,从中随便拿了一点便还清了之前借罗诚的银子,剩余下的部分,也足以让他短时间不为钱财所困了。 此战因为他的划水行为,丙队的战损只有个位数,成了是全军保持建制最好的队伍,更加坐实了精锐之名,也正因为如此他才能成为打扫战场的队伍之一。 接近葵门关,有传令兵带来了陶闵的令谕,邝思下令漠水军全军就地驻扎,原地休整,便带着两名副帅和各自亲随入了城。 第十七章 冒牌神医 伤兵营内,整个营地都充满着伤兵的哀嚎抽泣声,血腥味和汗臭味混杂在一起,形成了一种奇怪的味道,令人作呕。 此次漠水军中随军的郎中不足五指之数,能照顾救治今日一战中受伤的士族将领就已是极限,哪有功夫管普通士卒死活?只能丢在一边任其自生自灭。 伤兵营边的一座营帐中,这里被临时用作重伤士族的救治之地。 几名随军郎中聚集在其中一个病床前,床上躺着一个面色发白的年轻人,躯体上缠绕着层层白色的绷带,一位身材雄伟的士族青年站在一旁焦灼的看着。 “孟队正浑身受创数处,皆是些不碍事的皮肉伤,入体的箭头已经尽数处理,但是腹部似是遭受过钝器重击,脏器受损颇重,常人若是受此伤势怕是早已……” “他现在还能有一口气吊着已是奇迹,小人们虽已是尽力施救,但如此下去怕也拖不了太久,还望恕罪!” 那几位随军郎中聚在一起低语交流一番后,最终其中一个郎中颤颤巍巍的向前禀告道。 对于郎中们的束手无策,那青年面色一片铁青,父母早逝后,他孟敦从小与弟弟相依为命,今日竟是要连这唯一的亲人都要失去了么? 想起过去的种种回忆,孟敦曾经在大军出征时的种种豪情壮志已然消失,他此时已经不再想着振兴孟家,现在他心里只有一个愿望,那就是弟弟孟秋好好活着! 见孟敦已是眼角含泪,那郎中生怕一会糟了迁怒,小心翼翼继续开口建议道: “听闻健锐营的黎队正颇通医术,麾下受伤兵卒皆是其自行救治,他或许有什么办法呢?” 对!一时间孟敦像是抓到了救命稻草一般,他此时心里只有一个想法,把黎珩带到这里来! …… 黎珩在自己营帐中闭目端坐,他上一战里吸收了太多记忆,需要静坐在脑海中仔细梳理。 “大人,你不能进去……” 正梳理间,帐外喧闹了起来,黎珩正要出去看看是什么情况,一个身影冲了进来。 冲进黎珩营帐的正是孟敦,此时见了黎珩,他实在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崩溃跪倒在了地上。 “黎兄…求求你…我求求你,救救我弟弟,我就这么一个弟弟,你让我做什么我都可以答应!” 他眼角的眼水如决堤般涌出,铁打的汉子此时竟如同小女子一般,泪流满面的哀求着。 黎珩原本被这突然冲进来的人影吓了一跳,正要抽出佩刀戒备,此时看清来人如此做派,便放松了下来,挥退了入内的亲随,耐心的听起来人的诉说。 黎珩与这两兄弟曾经在军中宴会里有过交谈,对孟敦孟秋兄弟二人印象不错,可能是父母早逝的原因,两人身上并没有太多士族间精明算计,一心只想着振兴家族。 又有谁不喜欢老实人呢? 黎珩估计这次孟秋受伤,也是因为太老实跟着主帅冲锋的缘故。 主帅邝思这人修为可不差,又带着自家精锐私兵护卫,才敢如此冲锋,反观孟秋不过是淬体境,自身又无什么背景,故被分配率领的自然也是联军中战斗力垫底的杂兵。 自身修为平平且带着一伙杂兵的情况下,就一头扎进乱军中,没有当场暴毙,黎珩都觉得他运气不错了。 “孟兄弟,不必如此,你弟目前情况耽误不得,快点头前带路吧。” 黎珩一把将孟敦扶了起来,应下了他的请求。 同为漠水军的一员,于情于理他都应该出手,况且他之前也铺垫了很久,如此乱战的情况下,谁都无法确保自己未来不会受伤,树立一个医术高明的人设对他未来的处境有益无害。 两人皆有修为在身,脚程极快,随着孟敦的引路,须臾之间就抵达了伤兵营旁的救治营帐。 入了帐,见那孟秋只吊着一口气,黎珩也不废话,伸手按在他胸口,从体内的药力团中引导出一缕渡了过去。 看到孟秋暂时稳定住,一时半会不会出现问题,黎珩转头招来随军郎中,三两下便开出一张药方,让郎中速速照方抓药。 这药方自然不是为孟秋疗伤所用,黎珩实际哪里懂医术?不过是将自己从医书中了解到的珍贵药材通通列了一遍,借此机会薅联军羊毛罢了。 这次联军出征,带了不少药材储备,对于士族疗伤所需是不限量供应的,黎珩自然要把握住机会。 待郎中们将药方中的药材备好送入帐中后,黎珩以涉及家中秘传的名义将众人屏退,孟敦还想留下来看,也被黎珩强行赶了出去。 确认没有其他人偷窥以后,黎珩把送来的药材通通吞了下去,一挥手,从体内分出一小股药力引导入孟秋体内。 随着药力散入体内,孟秋面色逐渐红润,若有若无的呼吸也变的悠长起来,已是安稳的睡着了。 做戏做全套的,黎珩又在原地静坐了片刻,方才招呼帐外等候的众人入内,交代孟秋后续要安心静养。 见孟秋已是无事,孟敦也是长舒一口气,向着黎珩郑重施了一礼: “此恩无以为报,黎兄日后若是有用得着我们兄弟二人的地方,尽管开口,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我与孟兄二人一见如故,又何须多礼,若是实在过意不去,我这一会熬制一锅汤药,还请孟兄分予隔壁的诸位伤兵。” 黎珩挥手道,他来时已见伤兵营内众人不得救治,营内种种惨况使他心下有所不忍,决定出手救治。 遣人寻来一口大锅,倒水煮沸,黎珩从怀中摸出一个药粉包,撒入其中,又指挥着几个随军郎中投入了一些活血补气的药材,随后拿出一根圆棍在锅中搅拌了起来。 辅助熬药的郎中哪里见过如此闻所未闻的煎药架势,口中不停的赞叹着神乎其技,仿佛见到了新大陆。 当然以上投入的全部材料都是黎珩用来掩人耳目的,这锅不明混合物,对于黎珩来说,最重要的就是吃不死人,以往几天他就是用的这种手段给麾下士兵熬制的壮体汤药。 顺着木棍搅拌,他从自己胸口的药力团中分出一半投入了锅内,心疼的他直咧嘴,刚刚才骗到手的药材转眼间就这么送了出去。 等待熬煮完毕,交代完孟敦分发规矩后,黎珩才安心回返了营帐,想来这汤药分发下去以后,除了部分断手断脚的实在没办法恢复以外,对其余伤兵的伤势应该会有所改善。 未来随着伤兵们的恢复归队,定会使黎珩声望大涨,其“神医”之名在军中彻底流传起来。 第十八章 决议 随着各领援军开始陆续抵达,原本葵门关下围城的乱军渐渐退去,毕竟乱军中精锐有限,相较于在这座关城下白白消耗精锐,不如借助已经占领的据点消磨陶家联军军力,以待转机。 翌日,入城参与议事的邝思等人面色铁青向漠水军宣布了联军集体决议。 有了充足军力的支持,陶闵也开始行事大胆了起来,决定主动出击,并喊出了半月将叛军赶出葵丘领,三月平定南部诸领乱局的口号。 漠水军因昨日初战中伤亡惨重,在这次军议安排中被排除在联军大部队之外,收到了清除葵丘领下辖乡镇乱军残余的指令。 看着大部队开始整编,帐内漠水军诸位将领面色并不好看,清扫领内乡镇乱军残余可是一个苦差事。 “这也太欺负人了!我们千里迢迢赶过来,一过来就和乱军做了一场,现在竟然这么对待我们!” 有人抱怨出声,帐内众人俱是忿忿不平,不满联军军议的决定。 因为乱战频繁的缘故,每个领地的乡下士族宅邸都是以战争目的修建的,换句话说,散布在乡野之上的其实都是一座座小型堡垒群。 面对这种堡垒,如果对方真的铁了心不出来,坚守几个月也不成问题,进攻一方就只能老老实实的用人命去填。 而且就算花费了大代价攻破堡垒以后,内部敌军一般也不多,这种任务的功绩定然不如主力大战场,到时候论功行赏时必然远不如大部队中的其他诸领军队。 漠水军是各领援军中唯一已经和大股乱军征战过的队伍,此时最佳做法应该是继续随着大部队征战,以图在未来瓜分南部诸领封地时,拥有更大的话语权。 如今得了清除葵丘领内小股叛军据点的差事,未来能拿出手的战绩绝对是大大缩水,难以得到太多封赏。 挥手制止了军帐内众人的抱怨,邝思面色阴沉的开口: “我又何尝不知?其他各领主帅见我们拔得头筹,在议事中联合起来打压我们。昨日一战我军伤亡颇多,实力衰弱不少,这苦差事才落在我军。” “不过大家放心,陶闵大人已经承诺过,完成领内清剿后,就让我们随着大部队参战,后续战场不会安排类似辅助任务给我们。” 听此解释,黎珩心中腹诽,昨日一战要不是陶闵在关内按兵不动,漠水军也不会有如此伤亡,现在倒是出来做好人。 不过黎珩也不着急,他现在不过是一个小小的队正,根本轮不到他跳出来说话,自然有其他大人物顶在前面。 就算是清剿领内叛军堡垒,以自己手下目前的军势实力也比其他人的杂兵更有优势,所以他目前还坐得住。 “邝帅,若是葵丘中的乱军主力被攻破时,我军尚未完成葵丘内乱军据点清剿,到时候肯定会给其他领攻击口实!” “若是因为这个原因拖慢了大军进军速度,我们不但无功反而有过!” 帐中有将领愤怒的喊道。 黎珩听着众人的抱怨直咧嘴,也不知道都是哪来的自信,虽然此时各领援军已经抵达,但是是军力并没有超过南部诸领叛军多少。 毕竟叛军是本土作战,家族精锐皆在此地,而诸领这一次征召来的援军,基本都是些没上过战场的新兵蛋子。 叛军此时采取守势,联军客场战斗之下,鹿死谁手还未曾可知。 可能是陶家数百年来积威所致,所有人都下意识的认为联军一到,叛军们就会离析分崩,束手就擒。 “够了!都别吵了!既然在军议上陶闵大人已经拍板了,现在在这里吵嚷又有何用?” 邢礼坐在一旁听了很久,见众人一句有用的提议都没有,也是忍不住了。 “既然军令已经下来了,当务之急,是如何尽快清剿葵丘领内,我们没有多少时间可供浪费。” 邢礼坐着向邝思一拱手,继续说道: “邝帅,我提议抽调军中精锐,组成数支先遣队,在前对乱军据点突袭,引诱大股乱军来袭,若是诱敌成功,在后的中军便可迅速跟上,将其一网打尽。” “此策可行,等联军牵制住葵丘内规模最大的乱军穆家所部,想来一时半会葵丘内也不会有其他无法应对的乱军。”邝思颔首认同。 “如果成功引诱到还未与穆家合流的乱军来攻,也算是意外之喜。” 在黎珩看来,这策略确实不错,可以加快清剿速度,唯一的风险就是如果诱敌的先遣队战力太弱,一不小心被大股敌军咬住,怕是会等不到大军支援。 只是他有些怀疑,在漠水军内部是否有那么多精锐来组成先遣队。 …… 如黎珩所想一样,漠水军确实没多少精锐,邝思麾下的家族精锐私兵自然都要跟着主帅坐镇中军,最后只得选出携带亲兵多一点的几个倒霉蛋出来。 不幸的是,黎珩所部作为漠水军中有名的“精锐之师”,当场被邝思点将,成了先遣队之一。 成了先遣队倒也不是没有好处,之前阵亡士族麾下士卒都被划到了各先遣队名下,在邢礼的运作下,黎珩麾下足足增加了三百人,突破了五百人大关。 邢礼私下与黎珩相处时曾暗示,必要时可以放弃这三百杂兵,以保住手中已练成的精锐为重。 黎珩觉得,只要给他足够时间,他有信心把手下的五百大兵全员提升到各家精锐私兵的水平。 为了方便指挥,他以原来的老卒为骨干,将全部士卒打散重新整编每一百人为一个小队,派出田崇义等亲随领队。 目前可虑的就是黎珩手中没有足够的药材了,连续多日来的练兵把黎珩的药力储备消耗的所剩无几。 只靠着在附近林地里采摘补充,根本不够日常所需,大大拖慢了黎珩的全员精锐计划。 在这个时候,整个葵丘都是兵荒马乱,商队绝迹,有钱都没有地方买药,只能期待着战利品中能多捞到一些能用的资源了。 第十九章 雨夜奇袭 到了这时节,葵丘这天气总是变幻莫测,前一刻还是阳光明媚,霞披万里,下一秒就是秋风细雨,淅淅沥沥下了一地,雨水落在身上湿漉漉的,让人不爽利。 这是一处生长在山坡上的小林地,林地有助于隐匿行踪的同时,还可以遮挡住一部分风雨,黎珩所部在此修整。 前几日,趁着消息未曾传开,黎珩率部急行军,成功突袭了两座没有准备的小士族府邸,人员没有受多少损失就斩获颇丰。 连续两战的获胜,使得黎珩麾下士卒不复原先那样松散,士气大盛。 在多处受袭的消息传开后,附近的乱军据点迅速风声鹤唳了起来,倒是不能像之前已经冒冒失失的搞突袭了。 黎珩爬上林中一棵长势茂盛杉木上,遥望着远处一座建在平缓山包上的小城岩。 这座城岩长宽约两百米,土垒地基高出地面有四米,地基外侧用青石板作为石垣,外墙高三米,其上每个几米有供守卫弓箭射击的观察口,四角各有高台。 城岩内部还有院墙,院墙亦是高三米,形成了一个小小的内城,内城内主楼有三层,加顶部正脊高度已逾十三米。 城墙上有数十人巡逻,从黎珩现在的角度看见的明哨就有二十多处,暗哨更是不知道有多少。 一座坚城,黎珩下达了结论,不愧是本地大族城岩,底蕴丰厚。 这座城岩是葵丘土大族邬家的大本营,黎珩前期已打探过邬家主力已经外出与乱军主力合流,此时城内守卫估计不足两百人。 若不是如此,他手下这点人手可是万万不敢觊觎此坚城的。 “传令全军,就地休息!注意隐蔽,碰到可疑人员就地扣押,今日后半夜我们攻城。” 从树上跳了下来,黎珩对一旁的传令兵吩咐道。 此前他统计过自己手下情况,其中一小半都患有夜盲症。 所以这几日来,他命人注意收集黄绿色蔬菜、坚果和动物内脏,再将其混入每日军中饮食中,缓解了不少士卒的夜盲症状,此时方才有底气下达此命令。 潜伏过程中,无法生火做饭,士卒们都是拿出随身携带的干粮掰碎混着水吃了。 黎珩的伙食要好一些,他找了一块还算干净的小草堆坐下,取出一份用纸包着的炒面。 片刻功夫,足足三份炒面进了黎珩肚子,他才停了下来。 虽然经过修行身体变得强健起来,但是也更容易饿了,每日都要吃很多才能满足消耗,经过长途跋涉的战斗之后更是如此。 前几日的突袭中,黎珩深切感受到了自身实力的不足,必须早日完成祈圣开灵才是。 虽然目前自己在淬体境里实力已是顶级,但是面对已经祈圣开灵成功占绝大多数的成年士族,最多同时只能应付两个,再多只能靠着手下人多优势强行围攻。 据他观察,这座城岩中大概率有仪式材料储备,而且可能还不止一份,足以补上他材料的缺口,这也是他为何要冒着损兵折将风险也要优先攻伐此城岩的原因。 …… 月亮升起,太阳落下,时间到了寅时,此时已是后半夜,这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候,常人在此时最易犯困。 雨滴落在火把上,发出噼啪的声音,一下子便蒸发掉了。 城岩上的火把焰光只能照射到城下几米,远一点就一片黑暗,根本什么都看不清,城岩上的哨兵已开始犯困打盹。 听了潜伏在城岩附近的士卒报告,黎珩向亲随领队们下令道:“可以出发了。” 身后的几位亲随开始组织各自的队伍,留下二十人看守辎重马匹和被扣押的闯入百姓后,其余所有人在黎珩的带领下轻手轻脚的向邬家堡进发。 就这样,大军安静的接近了城墙,秋夜的雨幕遮掩住了行军的声音,黎珩取来弓箭射出,箭矢无声息的破开雨幕,射死了几个潜伏的暗哨。 黎珩很是满意,之前得了邢礼心得后自己便苦练箭法,如今配合着葵丘领特产的上好杉木所制成的箭矢,发挥出了奇效。 在黎珩无声无息之间解决一侧墙上的哨兵后,田崇义的一小队上前,取出数只五爪勾向城门两侧的城墙丢出。 这些五爪钩是前几日战斗中得到的战利品,此时派上了用场。 抓钩落在城墙上,一小队中数十人口衔武器悄无声息爬了上去,正待下去从内部打开大门之时。 “哗—哗—!”一声尖利竹哨声打破了夜里城内的沉寂,城内瞬间喧闹了起来。 视线死角处的哨兵发现了入城的田崇义等人,发出了敌袭警示。 见奇袭不成,田崇义率领的这入城数十人只得强行夺城,沉默着冲下城墙,向着城门关口而去。 黎珩在城外听到哨声,见已经无法隐藏,指挥着将云梯架了上去,开始蚁附登城。 田崇义等人冲至城门口时,城门处的卫兵还未完全清醒过来,纷纷被砍死,短短时间就被抢占了城门。 见邬家堡城门落下,城外指挥登城的黎珩大喜,举刀喊道: “各位弟兄,建功立业就在此刻,取邬家人首级者重重有赏!随我杀!” 随后带着身后的大军一股脑冲杀了进去。 “杀啊!” “今日头功是在下的了!” 在黎珩的带领下,大军迅速冲进城内占据了外城重要制高点,仅有少数靠近内城的守卫见外城失守,打翻了火篝,退进内城。 城内留守的邬家现家主被喊杀声惊醒,此时在主楼顶楼上见外城一片火光,喊杀声阵阵,气急攻心,一口老血吐了出来。 一旁身着白色里衣的夫人此时浑身颤抖,面色苍白,靠拢过来,见丈夫口吐鲜血慌忙将其扶住。 邬家家主一把将夫人挥开,穿起衣服,抽出佩刀,愤怒的向侍女喊叫道:“取我甲胄来!” 此时主楼内的亲卫已经纷纷起身,迅速穿戴好了装备,在邬家家主卧房外集合。 同时楼内的仆从侍女们,也都拿出短刀,将不便战斗的宽大袖口扎起系好,集中起来等待家主指令。 第二十章 陷落 在黎珩带军不费吹灰之力将外城数十守卫屠戮一空之后,便开始向内城大门攻杀,此时内城院墙已经戒备了起来。 主楼和院墙之上的守卫纷纷开始射出箭矢,黎珩手下军队伤亡开始扩大,不断有人惨死于箭雨当中。 为了减少伤亡,黎珩命人聚在一起结成小阵举盾防御,冒着箭雨冲向院墙。 一波一波的士卒冲到墙根底下,将携带的竹梯架了上去,依次开始攀登,在院墙之上展开了激烈的肉搏战。 黎珩的队伍到底是训练时间尚短,数个邬家子弟混在对方守卫人群中,来回支援冲杀,一时间竟是无法突破这不高的院墙。 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一时无法拿下院墙的众士卒士气有所动摇,甚至开始出现了逃兵。 见属下竟然开始溃逃下来,黎珩冲上去一刀砍死了一个临阵脱逃的己方士卒。 “临战后退者,斩!” 黎珩随后命亲随带三十人在后排作为督战队,开始有所动摇的众士卒见此心中一寒,既然后退也是死,不得不咬牙继续向前拼杀。 不过黎珩他也吸取了教训,后再有邬家修行过的子弟探出头想稳定院墙局势时,黎珩一方的后排弓箭队随即便乱箭攒射。 这些邬家子弟修为也是平平,肉体凡胎哪里顶得住如此密集箭雨?不是被迫压了回去,就是在密集的箭雨之下丢了性命,如此下来,邬家子弟们再也没有了搅动局势的能力。 眼见形势愈发不利起来,邬家家主登在楼台上高呼: “陶氏无道!我家参与举事也是被其所迫!你们为何还要为其卖命?” 黎珩冷笑道:“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射箭!” 到了如此地步争论这些又有何益,黎珩不愿与他多做争辩,挥手示意手下弓箭队射击。 咻咻咻~~!数十支箭矢瞬间向楼上发声处集中射去,邬家家主不得不退到了木墙之后。 邬家堡内部的院墙不过三米高,守卫不过一百来人,虽然殊死抵抗,但哪里顶得住黎珩麾下四五百人的进攻? 不过片刻功夫,防线上就被黎珩军撕开一个口子,后续士卒迅速跟上,没过一会上百人便翻阅过了院墙。 “哈哈哈哈,大家跟上!让他们看看我漠水黎家的武勇!” 黎珩见院墙被破,大笑起来,指挥传令兵吹响进攻号角,全军压上。 “守不住了!” “主楼起火啦!快逃!” “我愿反正!不要杀我!” 院内部分意志不坚的邬家士卒被击破了心理防线,开始了溃散。 部分守卫甚至点燃了主楼,想要趁乱翻越另一边院墙想要逃窜入夜色当中,不过这些人,一出去便被久候多时的黎珩麾下缴械俘虏了。 站在主楼顶楼上的邬家家主绝望的看着这一幕,他身旁聚集着邬家的妇孺老弱,还有一众拿着防身短刀的仆从侍女。 “咳咳咳……这就是乱世啊,不管如何选择,这邬家都逃脱不了这灭门之祸……” 回想着他这一生数十年来的风风雨雨,一幕幕场景仿佛如昨日一般。 “葵丘邬氏这数百年的家业,竟然就如此败在了我手中...历代先祖再上,子孙不孝啊...咳咳咳咳!!!” 见邬家家主咳嗽的厉害,他夫人上前紧紧握住了他的手,轻轻拍抚着他的后背。 “倒是连累你了……” 邬家家主拍抚着夫人的手背,两行热泪落下,念叨着。 “绝对不能让他们跑了!” “杀啊!” “楼上有火光,一定在那里!” 惨叫和嘈杂声逐渐靠近,显然一二层驻守的邬家亲卫们已是抵挡不住。 随着一声木门破裂的声音,二层中最后一名亲卫也是倒在了地上。 浑身是血的士卒冲了上来,一路之上已是杀红了眼,一众仆从侍女见此,也提着短刀含泪呐喊着向敌人冲了过去。 随着刀枪入肉声响起,仆从侍女纷纷倒地,攻上三楼的士卒同时也有几位倒在了血泊之中。 见到众侍从侍女纷纷毙命,知道自己难以幸免,邬家家主双眼通红的双手持刀,向前冲向敌人: “我邬家从来只有站着死的鬼,没有跪着生的人,就让我好好称量一下你们斤两吧。” 就在邬家家主冲上去之际,身后夫人默默摸出一把短匕,向着自己胸口戳了进去,一声不吭的倒伏在了地上。 聚集在三楼的邬家妇孺们眼见到了穷途末路,哭声震天,为了避免遭俘受辱,打翻附近的烛台,纵火挥匕自尽。 邬家家主也有养气境界,这三楼主厅空间不大,众士卒无法发挥人数优势,一时拿他不下。 他听到背后的亲属倒地发出声响,目呲欲裂。在身后火光的照耀下状若疯魔,双刀挥舞如风,数个靠近他的士卒纷纷倒地身亡。 黎珩此时已经将残余抵抗肃清,带队冲上了三楼,见三楼厅中场景惨烈,下令士卒射击。 十来支羽箭冲着邬家家主攒射而去,任由他拼命挥舞长刀护住自己,最终还是在箭雨围攻之下仰面而倒。 屹立在葵丘数百年的邬家就此熊熊火焰中落下了帷幕,成为了以后只在老人间闲谈里偶尔才会提起的历史记忆。 也许散落在外的邬家残余子弟,未来能在其他大族的扶持下重立起家业,但失了数百年的底蕴传承,再也不会是曾经纵横葵丘的世家大族。 对邬家妇孺如此惨烈下场,黎珩其实心中也是充满了不忍愤懑,但他也心里清楚,战场之上,对敌人的仁慈就是对自己的残忍。 自古沙场征战,刀剑无情,一将功成万骨枯,连日来的征战已经让黎珩对鲜血变得麻木。 杀人者人恒杀之,当手中拿起武器之时,就应当有此觉悟,要怪就只能怪这该死的世道吧。 若是黎珩与邬家立场互换,邬家自然也不会对黎珩心慈手软,只不过这一场,邬家是败者,黎珩是胜者。 “我会一直一直赢下去!终有一日,我会终结这个混乱的世道。”指挥着手下士卒迅速参与灭火,黎珩心中默念,握紧了拳头。 第二十一章 抚恤和战果 所幸救火及时,主楼主体并未倒塌,只不过部分设施受损严重,内部装潢不复之前的富丽堂皇。 邬家堡此战战果惊人,一举将附近最大乱军据点拔除,目前黎珩所部负责清剿范围内,再无能威胁到他的乱军势力。 当然,与惊人的战果同时带来的是惊人的战损,黎珩麾下五百大兵,减员了近一半,战死九十三人,轻重伤一百三十余人。 沉默着指挥剩余士卒收敛了尸骨,黎珩无比心疼,这两百多士卒都是他这段时间花费了大部分的药力储备才堆出来的准精锐。 就算轻伤者能够在他的药力温养下休养一段时间归队,但对于断手断脚的重伤员就实在没辙了。 这一战下来,黎珩这支先遣队能战者仅余三百五十余人。 战后善后工作总是混乱的,被收敛的战死者尸骨被集中在一块平整的空地上,十几个重伤员落寞的靠坐在一边,偶尔从中发出一声压抑不住的疼痛呻吟。 盯着不远处靠坐在地上的伤兵,黎珩招来正在忙碌善后的田崇义: “崇义,把战死的弟兄名单统计下,按照每人五十两的标准,回乡后给阵亡弟兄的亲属送去,重伤残疾的弟兄愿意继续留着的安排到后方辎重营打杂,我会给罗队正打招呼。” 黎珩沉默了一下,继续道: “若是不愿继续留下的一人也按照五十两标准安置,告诉所有重伤士卒,若是此战后本家得了封地,可以来投奔本家做个佃户,按照两公八民收取年贡。” “以后若无特殊情况,士卒抚恤便照此例。” 每一个士卒都是一个活生生的人,这不是牛羊牲畜,哪怕这个世界上士族们视庶民为草芥,但黎珩所受的教育不允许他也这么做。 若是他取得封地,彻底丧失劳动能力的重伤士卒也多了一点保障,自己就算耕种不了,低税负的田地也能租给别的佃户,不至于活不下去。 黎珩的话语让田崇义一愣,这么多年还没有听说过哪家士族给征召来的士卒抚恤。 被征召来的壮丁基本都是活不下去,为了一口饭吃来投军的,平日连军饷都没有,更别说什么战死后的抚恤了。 一般死了的征召兵能有块破席子卷了入土为安,不被野狗叼了尸体,都是祖上积德了,现在有了这抚恤金,五十两省着点花的话,够买小十年的口粮了。 “还在这愣着做什么?去把本家政策向全体士卒宣导吧” 黎珩见田崇义还在这愣着,拍了他一下。 …… 坐在邬家堡的一座副楼厅中,面前桌上摆放的是从邬家府库搜出来的仪式材料,足足有五人份。 邬家不愧是葵丘大族,一般乡下小士族就是给子弟凑齐一套灵材都费劲,常常只得为此长期为封君卖命,没有余力经营家族事务,而现在这邬家府库常备的竟然就有这么多。 小士族们因为缺乏开灵材料不得放弃培养家中庶子的情况比比皆是,黎珩前身就是这种情况。 没有进行开灵的士族子弟,至多不过两代人变会失去士族的修行资质,这种形势下,大部分小士族总会面临绝嗣危机,最终家业败落。 府库搜刮出来的其余财务,若是药材之类的黎珩就地就吸收了,至于财宝书画等足足装了一大车,待战后再找机会变现。 黎珩队伍所负责的清剿区域内,剩下的几个小士族堡垒守军见了邬家家主首级后,基本都没有做什么抵抗便投降,只是再三表明他们是被迫从逆的,要求联军保留他们基本的士族体面。 经历了连番征战,队伍也需要停下来好好修整一番,长时间的战斗让这群刚刚从军的征召兵身心俱疲。 黎珩遣人将俘虏向大部队交接俘虏请功后,就命令队伍就地驻扎,他因此有了几日的空闲时间。 原本黎珩早就达到淬体境极限,随时可以进行仪式开灵,奈何一路行军没有空闲,如今得了空,自然要开始祈圣仪式,早日提升了修为,才能放下心来。 祈圣仪式乃是自古流传下来的一套仪轨,传闻最早是启帝为其子嗣所开发,用于感受存在于世间万物之中的气。 根据记载,祈圣仪式只能由启帝血脉才能使用,普通常人若是进行了祈圣仪式,非死即伤,根本无法成功开灵。 此法要求受术人必须拥有强大的体魄来抵抗仪式中的灵气灌体,若是体质不过关,轻者经脉俱废,重者爆体而亡。 当然受术者年纪越小,身体底子越强大,越能承受越多的灵气灌注,更加适应灌注灵气后的身体,达到开灵境的实力越强,一般超过十八岁的士族子弟便极少能成功通过仪式了。 当成功通过祈圣仪式以后,便可称为开灵境了,拥有了纳万物之灵蕴,化己身之伟力的能力,从此便与普通人拉开了距离。 不过,黎珩推测普通人其实也是有机会通过祈圣仪式进行开灵的,只不过该仪式对于体质要求太高。 不少小士族子弟都因为体质太弱,最终不敢进行祈圣开灵,终身止步于淬体境。 这次从邬家府库搜刮出来的仪式灵材中高级货不少,黎珩将其中每种最好的挑出凑出一套,其余的挑剩的放进怀中收好。 吩咐了门外驻守的士卒不要打扰自己后,黎珩将挑好的灵材按照典籍记载的方位依次摆放,盘坐在场地正中,从怀中取出帝血膏,将其涂满额头。 最终拿出一块名为贯虹石的灵材,这是用于仪式启动关键灵材,外观就是一块隐隐透着虹光的蛋状玉石。 手中拿着贯虹石,黎珩缓缓呼了一口气,咬牙将其用力击碎。 随着蛋状玉石被击碎,黎珩仿佛看到了内部的光芒透了出来,以某种轨迹在附近地面上摆放的灵材中穿梭,将其链接起来。 最终那道虹光向着场地中间黎珩涂抹了帝血膏的额头爆射而来,在黎珩还未反应过来的时候,从他额头钻入身体,散布入全身四肢。 虹光连接着黎珩身体和四周的灵材,黎珩一动不敢动,按照记载,灵气灌体要保持一个时辰。 胸口的骨雕好像感应到了什么,一阵颤动后,原本连接黎珩额头的虹光瞬间变粗了几分,四周摆放在地面上的仪式灵材肉眼可见的变得灰败。 察觉到周围灵材的变化,黎珩一时福至心灵,保持着身体姿势,从怀中摸出了刚刚收起的多余灵材,用自己在军中宴会中练习出来的投壶手艺,将各个灵材向四周全部扔了出去。 原本即将化为飞灰的灵材得到补充,变得粗大的虹光也稳定了下来。 …… 第二十二章 坚城 虹光一直维持了一个时辰,比记载的时间要短不少。 在虹光缓缓消失后,黎珩站起身来,活动了一下因为盘坐过久而略显僵硬的身体。 他现在体内的血液犹如奔腾的江河,四肢百骸中流淌着滚烫的气流,如同潮水般不断涌现出来,力量、速度、反应似乎都在这气流的加持下,变得比以前更强了。 周围空气似乎都变得粘稠起来,空中飘浮着一种无形无质,但又确确实实存在的物质,闭上眼睛,仿佛可以看到零零星星的发光小团,每一次呼吸都能够感觉到周围的小光点在朝着他汇聚。 “这就是开灵境么?” 随意挥拳,拳风呼啸,宛若风雷齐鸣,黎珩估摸着再碰到如前几日邬家家主那样实力的敌人,不用再靠着人海战术,只凭自己一人也能战而胜之。 开灵境,到了这境界已经可以说是超凡战力了,可借助天地元气之力,小空间战斗时,能力敌数十普通士卒,未来只要不停吸纳灵气至身体极限,即可自然而然进阶养气境。 黎珩心中大快,清洗了额头上已干涸的药膏,伸手推开房门,本来就不怎么牢靠的木门,瞬间被推开,发出了刺耳的声音,撞到两边墙上被弹了回来,差一点撞到了自己身上。 愣愣看着自己的手,看来破境以后力量提升太多,一时难以掌控适应身体力量。 ……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就在黎珩因破境而兴奋之时,葵丘城下的陶闵不是很愉快。 “废物,通通都是一帮废物!” 眼见联军组织的攻势又一次被打退,陶闵怒骂着。 自从得到各领援军的兵力补充以后,陶闵就志得意满了起来,喊出了半月平定葵丘,三月平定南部诸领之乱的口号,谁知道刚刚启程就在葵丘城热油滚木下破灭了梦想。 葵丘城依山傍水、地势险胜,是山阳有名的坚城,此时城中又聚集了本领乱军的七八成精锐,加上穆家的数代经营,此城不说是固若金汤,也能称一句城高池深。 此时联军已经围困葵丘城近十天,联军每日在城下遗骨累累,竟没有一点实际进展,连杀敌数量都没有多少。 城中乱军也不和陶闵硬碰硬,就是打定主意了坚守不出,企图依靠高大的城墙消耗联军军力和粮草,等待联军兵疲意阻之际再伺机反攻。 主帅帐内,被训斥的各个士族将领也是铁青着脸一言不发,如此坚城,就算各家精锐在此也是要花费巨大代价,更何况他们麾下大部分都是些征召来的民夫呢? 如此硬冲硬打,伤亡不大才怪了,不如将其围困缓缓图之。 陶闵不是不知众人此时心中想法,他顶着压力强行攻城也是有苦难言,这乱军倒是不足为虑,有了封地作为诱饵,在各领源源不断的支持之下,迟早将其磨灭。 但南部局势已经不容他再继续悠哉下去了,陶家埋在乱军中的暗线前些日子回报,栖霞郡民乱已经被镇压,栖霞郡项氏已经抽出手来,与柴氏为首的诸领乱军勾结了起来。 项家与陶家早有宿怨。 前代家主期间,因为天灾人祸,山阳民怨沸腾,陶家为了平息民愤,转移矛盾,特地颁布德政令,强令领内子钱家不得催还庶民往年债务,当年债务偿还本金即可。 而当时这些放贷的子钱家背后之人就是项家,陶家的德政令使项家当年损失惨重,两家也因此结怨,近年来项家一直厉兵秣马想要将手伸向山阳。 现在这项氏似是取了柴氏诸逆的效忠书,已派人携财货在京中活动关系,意图获得夺取山阳郡南部的大义名分。 因此,陶闵心知只有抢在京中申斥的特使到来之前,将南部叛乱扑灭才能粉碎其阴谋。 “你们还愣在这里干什么!都说说吧,目前该如何破城!” 见帐内一片寂静,众将皆沉默不言,陶闵又是一阵火起。 “从你开始!”他胡乱伸手指了前排的一人。 “在下以为,当继续强行蚁附,拼上伤亡定能拿下此城!” “那下一场就由你部先攻,如何?” “这...” “哼,无能之辈,下一个!” “在下以为,葵丘城坚池固,不可强攻,目前已近秋收时节,可组织人手抢收葵丘领内粮食,已资联军所用,如此下来,只需慢慢围困,城内人吃马嚼之下,逆贼必不攻自破。” “这些难道我想不到么?还需要你教我?下一个!” 若是能稳扎稳打,自己又何苦在这强行攻城?若是在这城下傻傻等城内乱军粮草耗尽,怕是这山阳南部各领早就不姓陶了! “在下以为,目前已是入秋,河水泛滥,可在葵丘领内河川上游设堤蓄水,届时洪流之下,攻破葵丘轻而易举。” “说得轻巧,且不说葵丘城地势高耸,此策必须在河川上游建起可以蓄足水量的围堰,必然靡费甚巨,短时间根本无法完成!下一个!” 听得水攻之策,陶闵也是气急,这策略漏洞太多了,耗费靡巨不说,此时联军中也没有懂得修筑大坝和控制决堤后水流的勘探营造人才。 “陶闵大人,在下胸中确无破城良策,但我听说漠水军中有人以区区五百征召兵袭取邬家堡,战后统计伤亡不足百人,或许此人能有什么办法。” 眼见联军被挡在城下近十日,各领损兵折将,未立寸功,而另一边漠水军肃清领内的任务进行如此顺利,帐内有人开始有了小心思,琢磨着把漠水军也拉下水来。 “漠水军目前是什么情况?” 听到有人提到漠水军,陶闵也想起了这群被自己打发去清剿领内的倒霉蛋。 “回大人,根据探马回报,目前漠水军清剿进度极快,看来再有个几日功夫就能完全肃清领内宵小了。” 听到陶闵问话,一旁沉眉低目的侍从上前回禀道。 “传令全军各部分成日夜两班继续攻城,昼夜不停,不要给乱军喘息之机,另召漠水军尽快来葵丘城下与我军汇合。” 见帐内诸将无一良策,陶闵眉头紧皱,只得叹气吩咐道。 第二十三章 定策 接到联军总部要求漠水军来葵丘城下汇合的将令之时,黎珩刚刚组织完阵亡士卒的简易葬礼。 知晓可以提前与大部队会合的漠水军众将很是兴奋,无需来使催促,迅速与几支先前派出的先遣队汇合,便全军一头冲向葵丘城。 召漠水军前来汇合的军令是第一日下的,第三日晌午漠水军就已赶到葵丘城下。 邝思进了联军帅帐没过多久,就黑着脸出来,通知黎珩到帅帐报到。 这指令下达到黎珩手中时,他也是有些摸不着头脑,虽然他们家属于陶家直封的士族,但整个山阳联军中陶家直封的士族子弟足有二三百号人,平日里他根本没参与军议的机会。 在黎珩进帅帐的时候,帐内坐了不少默不作声的各领将领,陶闵正背着身子看木案上的山阳南部舆图。 “内史大人。” 黎珩行了一军礼,黎珩知道陶闵还有一个山阳内史的官位头衔,此时称他官名也是为表敬重。 听到黎珩进来的声音,陶闵转过身来,伸手指向一旁的矮凳:“坐。” “听闻你在那清剿葵丘过程中历有战功,今日一见,果然是年少英才。” 陶闵见黎珩血气旺盛,气宇轩昂,知他修为也是不弱,眼睛一亮,不由赞赏道。 “内史大人谬赞了,珩少不更事,还要军内诸位大人多多指点才是。” 一听陶闵所言,黎珩就明白了,这是有人使坏了,也在漠水军中小有人脉,但在整个联军中可是籍籍无名,有好事可不会有人提起他。 这一路来联军被挡在葵丘城下不得寸进的事,在漠水军中也不是秘密了,黎珩自然也听闻了大概情况。 “过分谦虚就是骄傲了,邬家堡一战你确实打得不错。” “这次召你来,也是想问计与你,目前葵丘城内乱军在我大军日夜不休的攻伐之下,已是强弩之末,但为防其困兽犹斗,我想听听你对葵丘局势的看法。” 陶闵温言道,也不管帐内诸将脸上奇怪的神色。 帐中诸将基本都是第一次见黎珩,各种意味不明的目光上下打量着黎珩。 “帐内各位大人皆是珩的长辈,珩年少无知,不敢妄言。” 黎珩起身推辞道,毕竟自己人微言轻,如此贸然开口,实在有违自己最初定下的韬光养晦的基调,万一和这里哪一位大佬的意见相左,到时属实不太好看。 “让你讲你就讲!”下首的一个将领言语暴躁的开口。 “你看,他们也都想听你谈谈对局势的想法。”陶闵也不恼,继续笑眯眯的开口。 “那小子就妄言了。”黎珩见此,只得起身行了一个四方礼,走到舆图一边。 “小子认为葵丘城乃山阳有数的坚城,联军强行攻略乃是徒耗精力,不如弃葵丘城而去。” 黎珩此话一出,帐内一片哗然。 “狂妄无知,你要我们就这样退军么!” “那我们这么多天来攻城不是就白费功夫了!” “内史大人,末将请斩黎珩,以正视听!” “好了!都别嚷嚷了,听他说完。”陶闵挥手制止了帐内众人的争吵,示意黎珩继续。 “小子的意思是,如今这种情况,我军可效仿坤嘉年梁萧之旧事。” 梁萧旧事说的是大周坤嘉年间庆平行省梁萧两大家族争霸中的一桩旧闻,其时,梁家倾巢而出征伐其他家族。 而与梁家有旧怨的萧家不愿坐视梁家继续扩张势力,于是在梁家主力尽出之事,散布将要出兵梁家领地的消息,迫使梁家放弃即将到手的战果,班师回防。 这也是本世界里人尽皆知的攻心之策案例。 “继续说下去!”听到黎珩提到梁萧旧事,陶闵隐约间似乎抓到了什么灵感,但又说不清楚,于是急不可耐的开口。 “是!如今我军势大,各领援军源源不断,那葵丘穆家乱军只得龟缩于坚城中,如今困兽犹斗,不过是对于柴氏诸逆还抱有幻想。” “叛军起势以来,穆家见柴氏诸逆实力膨胀极快,才想加入分一杯羹而已,两家之间不过是互相利用的关系,如此盟友关系宛如同床异梦的夫妻,一旦大难临头,必然分道扬镳。” “因此,我们根本无须强行拿下葵丘城,只要内史大人留一队人马继续保持葵丘城的围困,每日在城下虚张声势即可。” “其余各领大军可以直接绕过葵丘城,大军直取安庐、承和、烟阳、郁林四领,如此等葵丘城内得了消息后各领乱军必然分道扬镳。” 黎珩指着舆图上四领的位置说道。 “届时只要在四领乱军回师的必经之路上设伏,四领乱军主力必然伏诛,一旦四领乱军精锐尽丧,这葵丘城也就成了无根之萍。” “等葵丘城外无援军,内无战意之时,内史大人再遣一能言善辩之士,许以穆家全族之性命,则葵丘城轻易可下,南部乱局可平。”黎珩说到兴起不由握拳,仿佛已经看到了各领乱军伏诛。 “哈哈哈哈哈!好计策!若果如你所说,此战你当记头功,到时老夫保你一个令尹之位!” 陶闵越听越兴奋,若是形势发展真的和黎珩所言,自己短时间就能平定南部诸领之乱。 “珠崖、兆丰、锦源、易水四军听命!你们分路向南部四领发动侵攻,沿途大造声势,即刻出发,不得有误。” “珠崖、兆丰、锦源、易水军得令!” “其余各部,随我在四领群逆回军路上设伏奇袭,此战后,我们在安庐城中庆功!” “谨遵将令!” “黎珩,这计策是你所出,所以老夫再给你拨三千军士,这几日你就守在这城下虚张声势,若是城中乱起,你就给四领乱军让开南归之路。你可敢接令?” “得令!”感受着四周众人投来的艳羡目光,黎珩激动道。 若真如陶闵所说,战后给自己一个令尹的位置,不管最终被封到哪一个领地,黎家都属于一飞冲天,一步迈入地方望族之列。 虽然留在城下有一定风险,但黎珩认定了城中乱军是短时间不敢出城的,最近数日各领后续援军也纷纷启程,此时离得近的已经快到了,就算乱军出城自己不敌也跑得掉。 第二十四章 收心 陶闵将令下达后,联军各部迅速活动了起来。 各部各自分出两三队留给黎珩,凑齐了三千人。 这些各领留下的部分大多数是在各领军中不受重视的小士族子弟,各军统帅本着废物利用的心态指派给了黎珩。 黎珩目送着大军离开,转头向身后亲随吩咐道: “升帐,通知各队统领过来议事。” 得了陶闵的许诺,黎珩觉得自己也要早日建立起班底才行。 此战后,若自己得到令尹之位,那必然伴随着大范围的封地,黎家现在这点人手根本不能掌控住大规模的封地,必然要收纳附庸家族。 这世上哪一个世家大族没有众多的附庸家族?主君为麾下封臣提供庇护和领地保证,封臣为主君效忠,履行封建义务,两者之间是互相成就的关系。 吃独食并不是长久之道,学会分享才会使蛋糕做的越来越大,这是每一个士族子弟的基本课程。 此时身为这只留守队伍临时统帅,正是收拢人心的最好机会。 “参见主帅!”临时帅帐中,留下的士族子弟艳羡的看着主帅位置上的黎珩。 此时众人已知道陶闵大人对黎珩青眼有加,对他委以重任,乃是山阳最炙手可热的未来之星。 “诸位免礼,内史大人命我等在城下保持对葵丘城内乱军威慑,诸位还要齐心协力才是。” “自当唯大人马首是瞻!” 不少人在入帐已经猜到黎珩此时召开军议的用意,此时也是很捧场。 留下的十来人里之中并不都是被各军中边缘化的人员,其中亦有数人乃是主动留下,皆是看好黎珩未来发展,大部队中狼多肉少,不如在黎珩手下博个前程,罗诚和孟氏兄弟也在其中。 “好,既然诸位信任我,那我就当仁不让了。” 见众人表明了立场,黎珩对此也是十分满意。 “根据前期军情汇总,葵丘城内乱军至少还有两万多人,其中大多是精锐士卒,实力不容小窥,我军兵不足四千,敌众我寡。” “近几日内史大人余威尚在,我料他们不敢出城,但为防未来有变后乱军狗急跳墙,需要早做打算。” 盯着桌案上葵丘领的舆图,黎珩缓缓出声,心里已经有了想法。 “孟敦孟秋,命你们二人各领麾下即刻出发,在城北城西密林中大造声势!” “得令!”孟敦孟秋两兄弟出列接令。 “傅统领,请你带麾下骑兵队封锁消息,不得放过城内出来的任何乱军探子,若是有南边来人,便放他们入城。” 黎珩向下首坐着的一位中年将领温言道,陶闵为了尽量封锁消息,还特地留下了一支五百人精锐骑兵队,这位傅姓统领便是这支骑兵的统领。 “职责所在。”那傅统领是陶闵的亲信将领,面对黎珩这临时统帅自是不需要摆出巴结的姿态,此时只是微微颔首应道。 “罗诚,你带八百人沿城东河川向上三十里,征发民夫砍伐原木,尽可能多的沿河囤积木材,后续等我将令指示。” “得令!” 罗诚出列应道,他是一路见证黎珩怎样一飞冲天的,现在已是黎珩的小迷弟,心中只有一个想法,就是黎珩怎么安排他便怎么做。 “其余各部轮流在葵丘城下骂战,若是敌军出城不要恋战,迅速收兵即可。” “以上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谨遵将令!” 帐内诸人有不少都与黎珩有过往来,此时自然从命,剩下的士族子弟以往在军中大多是些小人物,能力一般,但绝对都是深谙明哲保身之道,没有好处的时候,自然也不会当刺头忤逆黎珩。 “好!若是计划顺利,此战过后内史大人必有重赏!未来我封地内也会为帐内诸位留有一席之地!” 黎珩说完也不忘给帐内众人画个大饼,他见众人皆是如此配合,也是松了一口气,之前做的立威准备却是用不上了。 …… 葵丘城内,穆家家主穆青带着乱军诸将正在布置新一轮的防务分派,陶闵此前日夜不息的攻城对守军也是造成了不小压力。 “报!陶闵军主力退去了,目前城外仅留有小股兵力搦战。” 穆青听到兵士禀报,面色一愣,决定率乱军诸将登城看看陶家这次耍的什么花招。 他心知陶闵必然不会轻易退军的,就是伤亡再大,死伤的也不是陶家精锐,陶闵本人绝对抱着对葵丘城势在必得的心态。 若是就这样折戟城下,丢了南部诸领,灰溜溜的班师回城,他那位郡城中的兄长绝对会把他绑了祭旗。 登城四望,不过盏茶功夫,这穆青竟是放声大笑起来。 “穆帅何故发笑?” 一旁乱军将领疑问道。 “我笑陶闵匹夫技穷,只得使用如此粗劣的伎俩。” “陶闵这匹夫连日来昼夜不停攻城,闹得我军不得安生,想来伤亡必定惨重,现在的这些举动,不过是费尽心机诱我大军出城而已。” “你看城外山林之中,尘土飞扬,有飞鸟惊起盘旋不落,必有大军埋伏于此。” 穆青见那将领依旧一脸懵懂,指着城外山林解释着。 “穆帅高明,不过片刻便识破了陶闵匹夫的诡计,那陶闵百般算计终究是落得一场空了。” 那将领恍然大悟,谄媚的吹捧着穆青。 “哈哈哈哈哈,不必理会城下搦战,他们想叫就叫吧,多布岗哨以防陶闵趁夜突袭偷城,时间站在我们这一方,就让他们慢慢耗死在这葵丘城下吧!” 穆青也是放松下来,向一旁的守城将领吩咐道。 他数日前安庐柴家的使者已经告诉他,叛军已是得到项家许诺,只要京中天使携诏书下来,项家便会打着拯救山阳南部诸领黎民于水火之中的旗号,挥师进入山阳。 得了这个消息的穆青深感这次自己赌对了,葵丘城易守难攻,城中精锐众多,粮草足足够吃半年有余,只要坚守到项家大军入了山阳,驱逐了陶家在此的势力,他们穆家将成为这葵丘领无可争议的主人。 第二十五章 军情 在陶闵领军离去后的六七日,葵丘城下很是平静,葵丘城中的乱军和黎珩达成了一种诡异的默契和平衡。 每日各队轮流在城下搦战,城上守军充耳不闻,有时兴起也会回上两嘴。 黎珩登上高台,四向了望葵丘城附近的地势,算着日子,平叛大军一路杀向四领的消息应该快传来了。 “黎帅,傅统领说目标已经进入葵丘范围,今晚预计就会进入城内。” 田崇义小心翼翼的禀告道,自从黎珩要被封令尹的消息传开后,他认定此战后黎珩的封地超过黎牧所领,就再也没对黎珩用过珩少爷这个称呼。 “确认过了吗?” “傅统领说侦骑已经再三确认过了。” “好!这封手书你派人给罗诚送过去,传令全军,除城下叫战和警戒的队伍以外,其他人即刻休息,今夜亥时造饭,子时全军出发。” 黎珩盯着葵丘城头盘算着。 …… 深夜,葵丘城内穆府喧闹无比,穆青正在与乱军诸将饮宴,自从平叛大军停止攻城后,穆青也放松了下来,与诸将日日欢宴,仿佛自己已经成了这葵丘的土皇帝。 “穆帅,这已是五日了,陶闵军主力不知所踪,怕是有其他算计。” 宴席间,一穆家直属的乱军将领忧心忡忡的向穆青提醒道。 “哼,任他百般算计,我自岿然不动,葵丘城就在这里,他还能飞过去不成,再莫提这扫兴之事,来来来,满饮此杯。” “可是若是陶闵一走了之了呢?” “陶闵这厮要是跑了那更好!我们从葵丘出葵门关,一路急行军至山阳郡城不过六七日,到时兵临城下,人心尽丧,还会有人会听他们的话?” “好了,你要是实在不放心,明日一早你就领一军出城看看,正好把城下那几只叫战的队伍收拾了,每日扰人清梦,实在是烦人。” “遵命。” 两人言语间,院外一阵喧闹之声,一人闯入宴席,定睛一看,正是今夜葵丘南门处轮值将领,只见此时他挥舞着手中的军情书,面色灰白,浑身颤抖,因为一路急行而疯狂喘息着。 “后方来了紧急军情,那陶闵军竟然越过了葵丘,分兵四路杀向其余四领了!” 听见此言,此时屋内众人瞬间被惊的酒醒了大半。 “他怎么敢的!”穆青把手中的酒杯一摔,拽过军情书。 细看内容,之间上面称,数日前陶闵率军突入四领内部,短短时间便袭取了沿途数座城镇的重要堡垒,各家家主急令葵丘城内四领乱军全速回防本领,围堵冒进的陶闵所部。 穆青看着手中的急报,他实在想不通,陶闵竟然真的不等后续诸领援军,就这么带着各领第一波支援的杂鱼部队,直直冲进四领腹地,他就不怕回不来么? 各领支援葵丘的乱军将领们见了各自家主召还的手书后,也是急的满嘴的水泡,不光是因为召还手令催的急,还因为他们自己的封地也有被袭击的风险,纷纷告辞,各自回军紧急整队,打算一早便整装出发。 穆青此时也没有了最开始从容,面色铁青,一口老血卡在嗓子眼,险些喷出。 他并没有去尝试挽留这些援军将领,他知道此时说任何话都是徒劳,若是强行挽留,怕是各领的援军将领连一团和气的表面文章都懒得做了。 只得挤出一丝笑容,依依不舍的送走了各领将领,他拉过刚才对他表示过担心的属下。 “立刻去整队,明日一早便出城,把城外天天叫嚷陶闵军给我统统杀光!” 经此一事,穆青也是大为火光,现在看来,之前几日里自己那运筹帷幄的样子仿佛就像一个小丑,被城外的陶闵军天天叫骂戏耍,他决定将其赶尽杀绝以泄愤。 …… 就在城内因一纸军情而沸腾之时,黎珩正领着麾下来到了葵丘城东河边的一块平坦的滩地。 出发前的动员会上,各队将领已经得知了今夜行动的具体目地,那就是在这河边的滩地上,建立起一座木寨! 没错,黎珩认为城内乱军极有可能在收到后方消息后狗急跳墙,自己手下这些人手论脚程是绝对不如各家精锐的,若趁夜色撤退,极有可能会被对方追上,不如在原地结寨抵御。 他异军突起太快,根基浅薄,之前战绩中不过都是些指挥数百人的小规模战斗,黎珩也需要一场漂亮的战斗来堵住别人的嘴,证明自己不是幸进之徒。 前日葵丘刚刚下过大雨,此时河水暴涨,在月光照耀下河面显得很是湍急。 此时已是子时,河上游已经三三两两漂浮过来了不少由原木扎成的木筏,这些正是前几日罗诚在上游三十里山林中所砍伐的。 今日早些时候,黎珩令罗诚将几日来砍伐下的原木材料捆绑为了木筏,推入河中顺流而下,为了防止木筏搁浅,每隔数里河道,黎珩又布下几队人马随时进行检看调整。 根据出发前军议上的安排,各部已经自行开始了工作,一道道长麻绳被士卒们丢入河中,将顺流而下的木筏打捞出来,其后又有士卒进行后续的处理。 黎珩之前派兵到附近城镇中,强行征集了不少精于木工的工匠,此时在看守士卒的巡视下也纷纷出手。 时间很紧张,在日出前,各部必须完成这座城寨的建设,这事关在场每一个人的身家性命,好在这些组成木筏原件在上游已经进行了简易处理,此时只要略作修饰便可组装使用。 随着时间的推移,一根根原木被敲入泥土当中,很快一个方圆两百米的外部木墙已经形成雏形,对于麾下这样的建寨速度黎珩已经极为满意。 虽然刚开始时错误频发,不过好在黎珩也不要求一晚上就建立出一个完整的木寨,只要在天明之前把外墙和用于防御高台修筑完成,就算是完成了目标。 除了外墙外,黎珩还在墙体不远处挖了数十个陷坑,每个陷坑深三米,宽两米,里面用削尖的竹子做了一个枪林,最上面铺了一层浮土,好在前几日下过雨泥土比较松软的原因,这些陷坑并没有花费黎珩多少工夫。 第二十六章 木寨 随着木寨寨墙建立起来,原本大营中的辎重粮草已是尽数运抵了此处,原本的城北大营已是一座空营,只留下数十哨探潜伏,随时关注葵丘城内动向。 黎珩选择在此河滩建寨自然是勘探过地势的,这块滩地处于一个河湾地带,南、北、东三面环水,地势得天独厚,只要建立起了木寨,那便只需要防范西面葵丘城方向的敌人军势。 为了抵御随时来袭的乱军,尽快使木寨具备防御能力,黎珩指挥士兵在木寨墙内侧简单的支起了一些小木台。 在场的每一个士族将领参与到了建设当中来,他们每个人都明白,这是为了自己挣命,在葵丘城乱军发现河边建寨的动静之前,将木寨建的更完善,才更有活下来的把握。 当然,若是一直拖到明日清晨城中乱军才察觉黎珩军的动作,那自然是最好不过的了。 该来的还是一样会来,临近寅时,木寨的高台已经完成了大半,城下留守监视城内动静的哨探带来了一个不好的消息。 “黎帅,葵丘城中乱军有异动,喧哗声四起,似是有集结军队的动作!” 黎珩心中一沉,难道是已经被发现了,紧张道: “再探!若是乱军出城即刻回来报信。” 让哨探继续关注城内情况后黎珩向一旁的传令兵吩咐道: “传令全军,抽出一支千人队整队准备战斗,另令骑兵队出寨游弋见机行事,其余人等抓紧修筑!” 就在指令发出后片刻功夫,之前报信的暗探又回来了。 “黎帅!乱军从东城门出城了!目前已有数千军队朝着这边靠拢过来了!” 黎珩暗叹,心中最后的一丝侥幸被掐灭,看来这里建寨的动静还是太大了,在这没有光污染的时代,根本遮掩不住。 乱军来的很快,在火把摇曳火光的照耀下,一杆杆印着“穆”字的大旗出现在黎珩军的视线内,叛军先锋已是抵达。 数千人排成了八个方阵,其中数百弓兵拉成了一个长长的横列。 这穆家此时匆匆集结的军队皆为家族私军,倒是不愧精锐之名,排列为方阵后一言不发。 黎珩紧紧盯着乱军的动向,双手掌心已是微微渗出汗水。 他还是第一次指挥如此规模的战斗,之前唯一一次参与大规模战役,他还只是率军在周边划水摸鱼,从原来的“观摩学习”一下到上手实操,当然会有巨大的压力。 更何况此时敌强我弱,虽然之前已经做过了心理建设,但这种数千人生死系于一身的感觉,令黎珩感受到战栗。 而此时作为对面乱军主帅的穆青也是面色铁青,一时不慎,这伙老鼠竟然短短时间就在眼皮底下这么近的地方建立起了木寨。 穆青拨马而出,大喊道:“对面领军者出来答话!” 他对陶家这支留守军的领兵将领也是提起了一丝兴趣,想看看到底是什么样的人,这几日来竟然敢一直戏耍他。 黎珩看着穆青目前所在的距离倒是有些可惜,在弓兵射程范围之外,要是再近一点他就下令集中攒射了。 抱着能拖一会寨内防御设施越完善的心态,他也是三两步跨上了高台,回应道:“在下漠水黎珩,暂任葵丘平叛军统帅,不知穆家主有何见教?” 穆青有些诧异着,黑夜中看不太清对面面貌,但是声音可以听出对面那人十分年轻。 “我看这陶家也是无人了,竟然使一黄口小儿窃居高位?” 黎珩听了此言也不恼,继续接话道: “陶家贵为隗江名门,是山阳诸士族的天命主君,麾下自然是英才辈出,数不胜数,但似穆家主这等疥癣之疾,自然只能轮到位卑识短的在下出马了。” 见黎珩振振有词,穆青感觉受到了轻视,怒道: “哼,你这小子倒是牙尖嘴利,你部已被那陶闵抛弃了,既然现在被我大军围困,不如早早归降于我,还可保全性命。” 黎珩见穆青还想着劝降,心中明白葵丘乱军在目前局势下已是瓮中之鳖,现在不过是垂死挣扎,他又怎么可能会在这个时候投贼? 于是心中一转,回呛道: “我看应该是穆家主早日归降我军才是,如今葵丘城内的其余四领援军尽去,待内史大人领军归来之时,穆家主你还能坚守葵丘城几日?” “陶谷大人乃是圣裔钦封的山阳郡守,其行虽偶有不妥之处,但身为其封臣更当竭言进谏,岂有怀揣不臣之心,从贼作乱之理?” 黎珩彻底将自己的立场摆明,虽然南部诸领这一次叛乱来势汹汹,但是在他看来终究是缺乏根基,陶氏在山阳根深蒂固,只要舍得损失,这帮子叛军分分钟就得扑街,从贼乃是不智之选。 “穆家主你家世代居于葵丘,历代先人尽葬于此,而穆家主你却为一己私利勾结柴氏乱祸乱本领,屠戮同乡士族,已是民心尽丧,如今妄想以区区葵丘一城之力抗衡郡府天兵,如此以下犯上,以邪伐正,何其愚也?” “陶谷大人就任郡守近十年来,山阳外敌不侵,百姓安乐,已是毫无争议的山阳之君,况且此时已是秋收时节,穆家主你难道想继续顽抗,弃葵丘一领黎民生计不顾?” “依在下看来,穆家主不如早日弃暗投明,面北而降,内史大人也愿意给穆家主一个机会,曾在临行前承诺过愿意赦免穆家罪责,保全穆家族中上下老小!” 一席话下来,听得穆青面色青一阵紫一阵,竟是无从反驳。 见没有招揽黎珩的希望,穆青深吸一口气,喊道: “但愿你小子领军能力也和你嘴一样硬,你能抗得过今夜一战再说吧!” 他知道,黎珩这只钉子不除,他就只能被钉在这葵丘城中等死。 现在必须要将城下黎珩这只钉子拔出来,后面他就还有机会,要么拼死一战强攻葵门关,将陶闵封在山阳南部慢慢耗死,要么舍了家业轻车简从逃离山阳。 穆青拨马回军,随后军阵中一阵阵战鼓声响起,叛军开始缓缓推进。 黎珩面色肃然,最终还是没有避过这一战,原本想靠着口舌之利不战而胜,如今是没希望了。 第二十七章 血战 因为木寨建在河湾边上,可以供乱军排兵布阵的空间并不大,穆青能采用的攻寨手段极为有限。 木寨西面六十来丈的寨墙内侧,此时已经布满了黎珩军士卒,这在第一线直面乱军的重任,落在了孟敦率领的三百人身上,在他们后面还有两队作为后备队随时补上,其余的队伍继续抓紧时间完善寨内高台设施。 乱军弓兵方阵远远排成了一列,射出手中箭矢,掩护缓缓推进的攻寨队伍。 “咻咻咻.....”密如雨蝗,矢如雨下!密集的箭矢铺天盖地向木寨射来。 “所有人注意隐蔽!弓箭手准备!” 远距离的大规模弓箭射击看起来很唬人,但实际杀伤力有限,大部分箭矢都射在了木墙之上,偶尔有倒霉蛋中了箭也只不过是轻微伤,并不是很碍事。 “放箭!”眼见乱军逐渐逼近,孟敦觉得差不多了,下令道。 寨中的弓手也开始了射击,相比有寨墙遮挡的平叛军,乱军面对箭雨时明显防御不足,一波箭雨而过,攻寨方阵中便有数十人倒下,方阵中只有零散的举盾士卒和着甲的基层将领无惧箭矢攻击。 乱军领队将领见己方在箭雨下损失颇多,呐喊着命令全军冲锋,加速向寨墙靠近。 不过攻寨的队伍没有冲出多远,就一头扎进了黎珩之前命人挖掘的陷坑范围,前排冲锋队伍刹那间一片人仰马翻。 但这些乱军到底是穆家精锐私军构成,在一阵短暂的混乱后,随即便恢复了秩序,也不管那满是被刺穿尸体的陷坑,绕过了过去继续向寨墙冲了过来。 眼见乱军队伍咆哮而来,已经陆续将携带的竹梯架在寨墙上,孟敦挥舞着长枪捅向一个爬上来的乱军士兵,大声喝道:“拔刀!迎敌!弟兄们,让对面的狗崽子知道我们的厉害!” 一时之间,寨墙前开启了绞肉机模式,金属相交之声激荡不绝,士卒衣甲血肉被凿破撕裂之声不绝于耳…… 叛军士卒明显远比己方士卒精锐,己方防线不到一刻钟时间,便被突破了好几处口子,要不是依托于寨墙抵御,根本撑不了太久。 孟敦修为倒是不错,在寨墙上来回支援,将失守的地方统统压了回去,也是勉力撑住了场面。 …… 黎珩在寨内紧张的盯着寨前的战事,此时天色已是大亮,随着寨内更多防御设施的完工,更多的人手被解放出来加入了战场,战线也变得稳固不少。 之前乱军甚至派出几队人马尝试涉水从另外一面攻寨,所幸碰上完成任务后乘坐木筏顺流而下的罗诚队伍。 罗诚见乱军涉水而过,回首就挥刀将捆绑原木的绳索砍断,那几十只木筏刹那间变成了数百根巨大的原木,顺着奔流的河水将乱军队伍撞得溃不成军,挫败了乱军两面围攻木寨的筹划。 但这些优势并不能让他们得以喘息,在这不到两个时辰的时间里,乱军如潮水般不断冲上来,黎珩已经将后备队都换了数波,最危险时就连黎珩本人也冲到阵前进行支援。 此时寨墙前已是尸山血海,残肢断臂,断枪残盾,被烧的支离玻碎的攻城竹梯,散落的满地都是,寨墙被鲜血染红,在火光的照耀下,散发出诡异的色彩,心智不坚之人见了怕是要当场吐出来。 这些踩着战死同伴尸体,前赴后继扑上来的乱军精锐,让黎珩也感到了巨大的压力,尽管他现在战力不俗,体力源源不绝,但是麾下大部分士卒不过是普通杂兵,如此守寨确实太过勉强。 还好这些乱军来的匆忙,之前没准备任何攻城器械,就是连冲车也是一辆都没有,多次攻势都被折戟在木寨墙之下。 家族精锐的巨量损失,让穆青近乎陷入癫狂,甚至开始不顾士卒的疲惫,强令刚刚退下来的麾下乱军继续攻寨。 黎珩盯着一旁的河面,乱军的癫狂攻势出乎了他的预料,他已经在盘算,若是实在守不住,就拉着相熟几人投水潜逃。 葵丘城外援乱军已散,穆家乱军又在攻寨过程中遭受了巨大损失,他已经是达到了预定目标了,没有必要在这里赌上性命。 当然以上念头只是在黎珩心中一闪而过,随即就战场出现的巨大变故给打断了。 地面仿佛震动了起来,一支骑兵从乱军斜后方突然杀出,对着乱军发起了冲锋。 正是黎珩之前派出五百骑兵,在寨外游弋许久以后,终于趁着乱军组织新一波攻势之时,抓住了机会。 以弓兵为主体的乱军后阵哪里挡得住骑兵的冲击,一时间伤亡巨大,纷纷溃散。 连锁反应之下,周边的乱军方阵也收到了波及,本来就在死亡高压下的乱军士卒登时士气动摇,部分乱军士卒甚至不顾领队将领的利刃威胁,开始了逃亡。 见乱军士气尽失,黎珩决定赌上一把,奋起余勇迅速挥军跟上,若是坐视穆青收拢了士卒,怕又会是一场苦战。 面对前后夹击之势,原本精锐乱军此时也是坚持不住,大量士卒掉头奔逃,竞相腾踏。 “稳住!不许后退!”一名乱军将领挥刀砍向溃退的士卒,想要阻止队伍的溃散,但竟然引起了反作用,本人被周围的溃卒趁乱捅伤。 穆青见麾下士卒溃散奔逃,心中难以接受,面色惨然,一时颤颤巍巍的说不出话来,被身旁几个亲信将领连推带拉着向葵丘城逃去。 黎珩远远见乱军主力已然败退,长舒一口气,命众人将寨前残余的乱军溃兵俘虏后,便停止了对溃军的追击。 自己麾下这些士卒经过了一夜的劳碌,体力皆已到达了极限,且伤亡也是惨重。 目前葵丘城中仍有留守的成建制乱军,自己挥军跟上去非但夺不了城,反而极有可能被反戈一击。 经此一役,葵丘城当中的乱军已是秋后的蚂蚱,自己只要保持住在城下的军事存在,若无意外,胜利已成必然,实在没有必要在这个时候冒险。 第二十八章 善后 在那晚一战后,穆青精气神一下子萎靡了不少,仿佛如大病一场一般,一下子苍老了十几岁,城内乱军见他如此老态,眼神闪烁,游移不定的人也多了起来。 黎珩在修整完毕后,又命人将写有内史大人承诺保全出降将士性命文字的信笺大量射入城内,这些信封落入城内后,被乱军士卒大量私藏,任凭城内乱军将领如何弹压都挡不住士卒们的窃窃私语。 那晚黎珩在阵前的一番慷慨陈词也被溃散回城的乱军口口相传,城内动摇的人越来越多。 随后数日之间,城内乱军士卒开始了三三两两的逃亡,甚至还出现了一整队上到领队将领下到普通士卒的成建制倒戈逃亡,少数依旧忠心于穆家的将领根本无力阻拦。 穆青听了近侍关于城内情势的汇报,将自己关在房间里自酌自饮了一夜,房内不时传出号哭之声,令人毛骨悚然,直至第二日清晨,面如死灰的穆青才推门而出,命近侍持手书出城请降。 “……青一时糊涂,以粗鄙之躯妄抗天兵,酿下大错.....时至今日,诸般罪过皆归于此身,望大人怜惜穆家族内上下老小性命.....如此,青在九泉之下亦可瞑目矣!” 帐中黎珩端坐其上,听着城内来使跪地瑟瑟发抖念着穆青手书的请降信,听到最后回到:“可,回去告诉穆青,这事我应下了,自会给穆家留下血脉。” 听到黎珩此言,那乱军使者如蒙大赦,连滚带爬的跑回城报信。 “黎帅,若是如此,内史大人那边如何交代?” 一旁的孟敦听到黎珩应了下来,向黎珩发问道。 “内史大人不会怪罪的,现在尽快拿下葵丘城,稳定住局面才是正理,况且之前内史大人也承诺过,若是穆家请降,可以保全他族中老小。” 黎珩向孟敦解释道,他已经听说陶闵成功伏击回程的四领乱军主力了,大获全胜,斩敌无算,四领乱军只余小股精锐护着主将逃脱。 陶闵在伏击战获胜后,一路尾随杀入乱军四领,一时半会回不来。 因此,黎珩觉得还是要尽早拿下葵丘城,一是先把夺城的功绩坐实,二是现在自己手中能战的兵力也不多,若是不答应穆青的条件,狗急跳墙之下,还有翻车的可能。 还有一句话他没说,若是陶闵回来了坚持要对穆家斩尽杀绝,他就让田崇义在穆家家小里挑一个藏起来,也不算违背了自己对穆青的承诺。 …… 大周开运十二年八月廿九,是日,葵丘正式开城向平叛军投降,穆家家主穆青在城门处当众自戕谢罪。 黎珩骑马领着麾下队伍向着城门缓缓前行,葵丘城门口两侧跪满身着白衣素服的穆家老小,不时传出抽泣之声。 其余乱军上下皆是身着单衣,跪伏在地,见平叛军来了便将头埋得更深了,穆青的尸体躺在路正中间,以发覆面,仰面而倒。 盯着穆青的尸体良久,黎珩深吸一口气,吩咐道: “找个棺材把他的尸体收殓了,以备内史大人查验,穆家其余人等先收押起来,等候发落。” “即刻查封葵丘城内府库,将原葵丘城守军打散充入各部,城内所有士族集中看押起来。” “各部将领入城后约束好麾下士卒,不得惊扰城中居民,府库清点完毕后自有犒赏。” 一道道命令发出,身后各部将领纷纷率麾下井然有序的散入了城内,从原本乱军手中接管了城防。 葵丘这座坚城,就如此落入了黎珩手中,盘踞葵丘数百年的地头蛇穆家就此正式消亡。 又安排了信使向陶闵报信请功后,黎珩就这么骑着马慢悠悠的走在葵丘城内的主道上,心中豪情万丈。 之前他从漠水出发时手下只有两百杂兵,一心只想着韬光养晦,没想到世事无常,如今麾下已有数千士卒,得了陶闵授予令尹之位的许诺,更顺利拿下了葵丘坚城,名扬全军。 或许其他人的战功还有争议,战后论功行赏时还需要比拼人脉关系,但黎珩在此战之功已经没有悬念。 抛开之前的献策之功不谈,夺下葵丘城就是他手中实打实的战功,没有人能无视,这一次山阳南部叛乱之战,他注定能够成为分走最大蛋糕的人之一。 只待此战结束,黎家便能一跃成为望族,到时有了自己的封地,再安心发育几年,未尝不能更上一步。 黎珩已经想象到当消息传回漠水,黎牧听到消息不可置信的表情了。 对于黎珩来说,目前摆在面前唯一的问题,就是战后如何留住手中的征召兵们,手中大部分士卒理论上都是各领临时交予黎珩统帅的,战后会随着各自的士族将领回转本领。 这一战下来,山阳南部诸领肯定是被祸害的够呛,到时候给他的封地还不知道具体是什么情况,未来很长一段时间内,新封地必然都需要大量劳动力建设,也需要兵力剿灭战后蜂起的贼寇。 所以无论是从兵力还是劳动力的角度来考虑,留下这些士卒都是有必要的。 目前罗诚和孟氏兄弟都私下对黎珩展示过亲近之意,他们见黎珩一步步崛起,感触最深,因此都表示愿意在战后成为黎珩的封臣。 如此下来,黎珩就可以牢牢控制住的兵力就有一千余人,其余人等黎珩决定找机会一一试探,挑出一些优秀的予以拉拢。 葵丘府库内物资堆积如山,穆家不愧为霸占了葵丘数百年的豪强,黎珩带着亲随侍卫清点起了收获。 黄金三千两,纹银五万五千两,零散铜钱五十箱,粗略估算总价值超过十万两纹银。 另有粟米十六囷,内里藏有约六万三千石存粮。 除了这些钱财粮食,葵丘府库中还藏有绸布四十车、食盐一万二千斤、珠宝五箱、名贵书画数十卷、古董三车、战马四十三匹、铠甲刀剑若干.... 零零总总的清点下来,总价值应该不低于四十万两。人无横财不富,马无夜草不肥,一场战争打下来,作为胜者的黎珩陡然而富,品尝到了胜利的香甜味道。 第二十九章 妥协 葵丘城,城守府。 拿下葵丘城已有近一个月,天气渐渐冷了下来,已是快要入冬了,这些天来,黎珩一直在城中修身养性,享受上了一城土皇帝的腐朽生活,毕竟就黎珩自己手中这点兵力没有必要再去前线拼命,该拿的功劳已经拿到了。 要是黎珩再到前线去,立下新功,陶家也不会再开出更高的赏额,最多不过是些金银赏赐,若是不小心翻了船,好不容易攒的这点家底可就难保了。 眼下的形势对黎珩来说,是多做多错,少做少错,不做不错。 当然,也不是说黎珩大半个月来就真的什么都没做。 这些天每个路过葵丘的援军将领都收到了黎珩的宴请邀请,毕竟后续的援军可不是一开始的老弱病残,皆为各家的精锐,领队主帅自然也是各领中有头有脸的人物,在他们面前混个脸熟很有必要。 若是当天没有路过葵丘的援军队伍,黎珩便举办内部的宴会,与各领派来的领兵子弟拉拉关系。 几次宴会下来,除了少数是家中独子,必须继承原来家族封地的,这些士族子弟大部分都向黎珩表达了效忠之意。 毕竟这些被派到黎珩军中的士族子弟,大部分都是没有继承权的家中次子,投入黎珩麾下另立分家,想来他们背后的各家主事人也乐见其成。 士族之家的继承问题有一套约定俗成的规矩,即实行长子继承制,除非长子实在不成器,才会另立其余子弟为家族继承者。 这套规矩有力保证了士族们家业传承不绝,不会越分越小,但也造成了非嫡长子成员的悲惨命运,资源匮乏的小士族会直接将次子送出家修行,如黎珩的前身。 资源充足的大士族中出身的次子,还能有修行资源配额,待成年后离家另寻机会,其中小部分或许在某次战役中立下功绩,得到所投效的主君赏赐的封地,但绝大部分离家的次子终其一生也没有获得一块封地,最终郁郁而终。 若是与嫡长子关系好,也许还能留在家族里任个一官半职,就如同陶闵一般,如此也比大部分士族成员也是强多了。 黎珩现下如此年轻便已展露锋芒,手下又没有什么班底,因此这些子弟自然也是愿意投效,很多士族的发迹史就是一开始跟对了主家,等自己的主君发了家,带着麾下的亲信家族一起鸡犬升天。 就在黎珩于葵丘城大办宴会日日欢歌之时,攻入叛军根据地的陶闵并不好过,虽然已经将各领乱军主力一网打尽,但也许是举兵谋逆的南部诸族知道绝无幸理,平叛军后续受到抵抗依然异常激烈。 这大半个月来,一路攻城拔寨下来,各军都是损伤不小,若不是后续各领援军不断,此时人已经打光了。 陶闵在后续几天里,与其说是全力平叛,不如说是被来援的各领援军架着走,在各族眼中,平乱已经不是问题,重要的是如何瓜分南部诸领。 直到平叛联军到了安庐边界上,碰到了项家兵马,方才知道项家目前已经拿到了京中圣裔的调停诏书。 而那叛乱的罪魁祸首柴氏,眼见势头不妙,竟然将安庐城直接献给了项家,举族搬入了栖霞郡。 因此陶闵也不敢挥军安庐,以免引发两家大战,陶项两家在安庐领边境达成了微妙的平衡。 双方使者扯皮后,陶闵十分屈辱的同意了对方给出的方案,不再追究柴家叛乱之事,划出与安庐领南部数个城镇并入栖霞郡,并且给予项家纹银五万两作为‘出兵调停’劳军费用,得了以上这些好处的项家军队才让出了被洗劫一空的安庐城。 陶闵也是逼不得已,项家现在拿了圣裔的调停诏书,虽然京中圣裔被宗家将军架空数百年,威信不再,在地方上诏书如同废纸,但若是自己不顾圣裔调停强行开战,无疑是将攻击口实交到了觊觎陶家封地的周边势力手上。 在没有足够强的实力打破规则之前,各家之间默认游戏规则还是要遵守的,若是周边这些势力一哄而上,以陶家目前的家势怕是要被瓜分的一干二净。 而项家提出不再追究柴家叛乱的用意也是昭然若揭,柴家在安庐根深蒂固,未来项家若想从安庐入手染指山阳,柴家便可成为其马前卒。 看着手中与项家的议定书,陶闵长叹了一口气,就这样争分夺秒的进军平叛,最后关头还是晚了一着。 眼下还有零星顽抗的乱军还没清理干净,陶闵帐前走关系送礼的人已是源源不绝。 南部诸领在此次叛乱之中,前期忠陶派士族大量死绝,后来平叛军进入以后又将本土的叛乱士族清理一空,只剩下涉入谋逆之事不深的小士族,看势头不妙早早投诚获得了转封。 一来二去之下,本土士族死绝,山阳南部诸领在战后必然会成势力真空地带,已是一块其他山阳诸族眼里的肥肉。 陶闵对于战后的封赏已经有了想法,他手中早已草拟好了一份功勋名单,只待向山阳郡城中家主呈报便可将封赏定下来。 这份名单中除了几个在战场上功勋卓越的位列前排外,其余大多是与陶家亲近的士族和中小士族子弟。 这世道有时候就是这样,上位者说你行,不行也行,说你不行,行也不行。 除了众目睽睽之下立下大功的,没办法动以外,其他士族子弟的功勋都可以任着陶闵的意润色。 陶家麾下的亲信士族自然是要给足好处的,要不然以后没有人会继续为陶家卖命,至于为什么倾向于中小士族自然也是有其考虑。 中小士族底蕴不足,极易绝嗣,等他们某代传承断绝,封出去的土地大概率还会回到封君手中。 若是封给大士族子弟就不一样了,大士族资源充足,很少会有绝嗣的情况,就算某一支绝嗣了,也会从某个犄角旮旯中蹦出个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争夺继承权。 若是放任本来就资源充足的大士族继续做大,将来主家必然难以遏制,或许一两代之间还忠于主君,但是谁也没办法保证数代之后,不会出现一个野心膨胀的,又会掀起一场类似的南部之乱。 况且平叛之初各领大族们骑墙坐视的态度,可是被亲身经历的陶闵尽收眼底,这些大族们现在对陶家还有几分忠心还要打一个大大的问号。 第三十章 封赏 一场波及山阳数领的动乱仅仅维持了三个多月,便以南部士族几近全灭为结局落下了帷幕。 南部各领大部分重要据点都落入了陶家和其亲信家族手中,剩余领地则由山阳众士族瓜分干净。 随着封赏令的下达,作为在本次叛乱中最大的赢家之一,黎珩也得到了他期盼已久的封赏。 “传郡守大人令,黎珩在此次平叛中累有战功,为嘉其行,特表其为烟阳令,授登峰镇为封地,还请继续为本家竭力尽忠!” “谢郡守大人封赏!愿为大人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黎珩随意取了一点财物塞给前来宣封的使者,对方便欢天喜地的回去了。 这次涉及到封赏的士族实在太多,且因为刚刚结束平乱,被封赏的士族们又有士卒跟随,所以此次封赏令并没有按照以往规矩要求受封者前往郡城面见郡守。 只是派出了宣封的使者,向各地功勋士族发出领地确认书。 虽然烟阳不是一座富裕之地,辖地人口也在南部领地中陪坐末席,但地理位置颇为重要,北接葵丘,南临安庐,地处山阳南部五领的心腹地带。 也许是对之前的动乱心有余悸,陶家在这次的封赏中打破了常规,将家中的长子封在了烟阳城。 其余各领的主城也并未封给单独一家士族,而是采取了分而治之的策略,将一城分割为多份封赏给各家。 根据黎珩知道的传闻,这位被封在烟阳城的陶家继承人,名叫陶信,平日里特立独行,行事颇为怪异。 目前陶谷对家主之位的未来继承问题,态度也是暧昧不明,故陶信他虽然身为家中长子,并不被家中大多数人看好,山阳士族大多持观望态度,积极靠拢他的并不多。 但毕竟陶信还是陶家长子,理论上名正言顺的未来山阳之主,也是因为这个原因,被表为烟阳令的黎珩只得屈居于烟阳领东部重镇登峰镇。 在黎珩看来,陶家这种操作下,未来受封在城内的士族之间纠纷必然不少,根本无法团结起来,而这个时候做为调停的仲裁人的陶家则获得了至高无上的权威。 所以他认为封地在登峰镇也不错,至少在登峰镇可以放开手脚,不用担心与邻近的领主有什么纠纷。 至于被封在身侧的陶信,黎珩并不担心,每个士族在自己领内掌握了生杀大权,就算是陶谷本人来也对他治理领地的政策说不了什么,到时候若是与陶信相处的来便多拉拉关系,不好相处的话,也不需要如何巴结,这个底气黎珩还是有的。 登峰镇是因其矿场中偶有出产灵材而兴盛起来的矿业大镇,其下管辖了数十座村庄,地域辽阔,烟阳城以东皆为其辖地。 在这次战乱前居民约有三万人,最早的居民由矿工和铁匠组成,后来在前任数代领主的努力下,商贸也渐渐发展起来,因此成了烟阳内仅次于主城的重要城镇。 可惜的是虽然前代领主精于运营,但由于家族牵扯到本次叛乱事件之中,所以被陶谷剥夺了领地,此时攒下来的家业都便宜了黎珩。 得到封赏后的黎珩也不能继续赖在葵丘城里了,遣人回漠水向黎牧报了喜讯,便下令整队向着登峰镇出发。 经过了在葵丘城的收降纳叛,黎珩手中还剩三千士卒,皆是精锐老卒,对于这些士卒黎珩并不打算放手。 虽然这个人数的常备军对于他的封地而言规模过于庞大,但据他了解,登峰镇地域广阔,动乱中必然造成了大量人口流失,土地抛荒,正是推行军屯的好时机。 自己目前能用来强化士卒的药力也有限,黎珩打算将这三千人分为两部分,其中一千人耗费药力作为手中精锐培养,剩余的两千人全部变更为屯田军,平时为农,农闲时组织训练,战时为兵,这样总比临时征召来的青壮强的多。 …… 经历了三个月多战争,终于得到自己地盘的黎珩自然是激动不已。 满载着物资的车队在官道上缓缓前进着,这是黎珩搬空了葵丘府库以后的所有收获,这笔规模巨大的战争财里,不便携带的大件和用处不大的书画工艺品已经被他尽力变现,但剩余的部分依旧装满了三百多辆大车。 所幸的是在葵丘中,黎珩搜刮出了不少驽马,要不然还真没办法将这些物资带出来。 尽管携带了很多物资财货,但在三千大兵的威慑下,沿途的盗匪皆是望风而逃。 各地新封士族尚且没有完全到任,整个山阳南部处于权力真空状态,黎珩走了几天见到的城镇村庄都是一片残垣断壁,受损严重。 这里平民也是被兵灾祸害的够呛,因为大部分民众的口粮都被抢走了,此时流民遍地,盗匪丛生。 考虑到登峰镇情况极有可能也不会太好,趁着现在还能多收拢一些劳动力,到了地方也能增加一些底蕴,所以黎珩命人一路上向流民发放救济粮。 黎珩发放救济粮的消息很快被传开,跟随黎珩队伍的流民越聚越多,因为有三千大兵在前开路,流民们也不敢乱来,慢慢跟随在车队后面形成了一条长龙。 流民中能跟上行军队伍的皆是青壮,一般老弱在根本跟着走不了多远便会掉队。 因为各地男丁在之前的战乱里人口损失不少,这些跟上来的流民当中妇人居多,但好歹也是劳动力,至于流民中的老弱,黎珩也是爱莫能助,他能力有限,到了封地还需要资源发展,此时只能装作看不见了。 因为大量物资和流民的拖累,从葵丘到登峰镇这短短不到一百公里的路,黎珩队伍足足走了半个月,才赶到了目的地。 尽管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但到了地方,才发现整个烟阳比之前葵丘看到的损失严重的多。 登峰镇上的硝烟刚刚散尽,整个镇子肉眼可见的萧条,本地民众大量出逃,剩下没有逃走的民众大部分都是老弱,青壮极少,作为开矿起家的镇子,没有足够的劳动力的话,根本没办法保证有稳定的产出。 而镇子的另一项支柱贸易则因为战乱原因,往来的商旅还没有恢复,加上战争中逃兵落草为寇影响,此时也是萧条至极。 第三十一章 镇内诸事 黎珩抵达登峰镇范围时,队伍已经扩大到了近万人,除了原来跟随黎珩的三千战场老兵以外,其余七千人皆是这几日来被黎珩施粥吸引来的流民。 因为担心这庞大的队伍影响镇内的正常秩序,黎珩安排队伍在镇外四五里处就地驻扎后,就带着亲随护卫入了镇。 当真的踏足登峰镇内时,更能感受到此时镇内的民生凋敝,一路行来见到的民众皆是面黄肌瘦,见到黎珩一行人的打扮穿着,纷纷惶恐的让开道路,然后跪倒在地上,不敢直视他们。 穿行过镇的核心街道,此时街面上人流也是不多,两边的店面或是门户紧闭,或是门户洞开内里一片狼藉。 只有极少数几家还开着门维持着正常营业,一二小厮恹恹的守在门前,从两侧这些商铺边上悬挂的招幌中还能窥见一丝往昔繁华的景象。 此时,镇内还残留着的差吏们也是得到了黎珩等人入城的消息,慌忙出现将黎珩迎入了位于镇中心的府衙。 黎珩坐在府衙正堂中,罗诚、田崇义等人侍立一旁,台阶下恭敬的站着十来个人,这些都是闻讯而来的城内各个衙门留守人员代表。 一般小士族封地和大士族封地究竟有何不同?此时的登峰镇给黎珩上了生动一课。 小士族们所领有的封地一般不过是庄园、村庄,人口不过千,日常民间事务有乡老主持,靠着乡规民约进行自治管理,作为士族的领主家族每年只要收取乡民们的赋税就好。 而登峰镇是在册人口足有三万人的大镇,管理的民众一多事务自然就繁杂,镇内机构也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负责领内治安的捕盗司、负责税收钱粮的钱税司、主管刑名的刑狱司、负责仓储保管的司库所..... 大小衙门上下书吏、差役足有二三百号人,因为前代统治家族被一网打尽,此时各司主官都是空置状态。 这一切都让在战场上一飞冲天毫无积累的黎珩心凉了半截,原以为大周的这些大士族都是过着封建主的腐朽生活,结果到了现在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己手中人才究竟有多么匮乏。 虽然现在黎珩手下也有一帮子士族成员加盟,但都是小士族出身的成员,让他们在战场上冲锋陷阵还能起点作用,让他们去管理民生还是太为难人了一些。 也就罗诚因为家族熏陶的原因,还能派上一些用场。 看着眼前的户籍名册和钱粮账目,黎珩眉头紧皱,之前席卷而过的平叛联军,做了每一个士族都会做的事,那就是将占领的城镇府库洗劫一空。 目前登峰镇府库中已经空旷到可以跑老鼠,缺乏了钱粮支持,镇内各官衙运转已经接近全部瘫痪。 这意味着黎珩手上的资源短期内不会得到任何补充,只能靠之前在葵丘城中搜刮的财物来做启动资金。 书吏差役的俸禄、战后重建的费用、流民安置所必须的粮秣等等,都要从这笔财富中列支。 这里面那一笔都节省不得,战后重建和流民安置这些自然不必说,强制差吏干活不发薪金也是不可能的。 作为士族,黎珩对登峰镇的统治具有天然的合法性,不用担心来自这些镇内小吏的威胁,但是想要有效建立统治,却离不开镇内各司衙门的配合。 日常该给的俸禄必然要给足,黎珩深知这些人可以不反抗他的统治,但是摆烂划水、盘剥小民却是可以做到的。 见黎珩坐在那里闭目冥思起来,堂内众人也是不敢打扰他,皆是站着一动不敢动,过了片刻,黎珩起身发号施令道: “传令下去,各衙差吏俸禄照旧,前两月的欠俸予以补足,尽快组织民众恢复生产。” 虽然之前没接触过政事,但是凭直觉来说,基本所有问题都可以用钱粮解决,登峰镇此时百废待兴,先让镇子恢复运转是首要之事。 各衙差吏的俸金对洗劫了葵丘府库的黎珩来说,都是小钱,不必锱铢必较,不如补上前两月因为动乱没有发放的欠俸,还能让这群吏员更有动力一些。 “罗诚,命你为钱税司司长一职,并暂兼司库所大使,将大军携带的钱粮入库,并厘清账目,在镇口设立粥厂三处,赈济流民。” 自己手下只有罗诚具有掌管钱粮杂税的能力,只能先让他先管着,那些聚集在镇外的流民也不能放着不管,手中粮食暂且充足,可以维持赈济,以便慢慢吸纳这些流民融入镇内生产秩序。 “崇义,你负责协助罗司长推进流民安置事宜,尽快在镇外划出区域作为临时流民安置点。” 虽然自己足够信任罗诚,但是钱粮乃是大事,为了避免不好的传闻,黎珩还是派出了身为自己亲随的田崇义给罗诚打下手。 “孟秋,命你为捕盗司司长,原麾下士卒全部充入捕盗司,负责维持粥厂施粥现场秩序,并进行辖地范围的流贼清剿。” 战后盗匪蜂起,登峰镇两大支柱一为矿业,二为商贸,这两者都是需要稳定的治安环境才能稳定发展,孟秋修为上比他兄长弱上一筹,但用来剿匪也是绰绰有余了。 “孟敦,你负责屯田军筹建,马上入冬了,先建立起营地,我会另外指派军中将领协助你。” 屯田军占据了黎珩手中大部分军事力量,这是黎珩维持统治的重要底牌,如今已是十月下半旬,天气渐寒,必须将这些士卒安顿好。 其后,黎珩又下令向其他未受战乱的领地派出商队购粮,目前粮食库存虽然暂时够用,但是也要为以后早做准备。 之前的那场叛乱破坏太甚,眼下秋收刚过还看不出来什么,待再过几个月影响扩大,其他领地的粮价必然会出现疯涨。 安排完诸事以后,黎珩停顿了一下,继续道:“孟敦在葵丘城下作战勇猛,授田五百亩,罗诚一直以来尽忠职守,有力保障了各部后勤,授田三百亩,以上封赏待厘清田亩账目后予以实授。” 如今自己既然已经入主登峰镇,就该给属下分点好处了,这也是给其余投效的士族子弟立一个榜样。 挥手免去二人的谢恩,黎珩揉揉太阳穴,初入登峰镇,他暂时只能做这么多,等稳定住了形势,再有余力考虑其他事务。 第三十二章 矿贼 众人领命散去后,正堂中变得空荡荡起来,黎珩独自一人坐在堂上,端起茶杯悠闲自得的饮了一口,随后拿起桌上的纸笔写写画画,琢磨起了自己未来的发展之路。 排在首位的是个人修为,这个自是不必说,虽然拥有了众多手下之后,黎珩出手的机会便少了很多,但自身强大的实力也是安全的保证,谁也没有办法保证自己没有落单的时候。 况且,他也想试试在骨雕的帮助下他能不能如传说中的启帝一般驻世千载,如果有机会谁不想长生呢?黎珩也不能免俗。 所以自从突破到开灵境以后,尽管日常十分繁忙,他依旧保持了每日最少两个时辰的修炼时间,可能是在淬体时基础打得十分牢靠的缘故,黎珩至今都没有感受到任何关隘,修为一直在稳定进步。 其次,自然就是麾下势力了,黎家在大周底蕴浅薄,不像其他大族一般,那么多错综复杂的关系能依靠。 黎珩能依靠的只有自己,手中养了多少兵,决定黎珩以后能在士族圈子里以多大的嗓门说话。 而且短时间需要用兵的地方太多了,维持粥厂施粥秩序,驻守矿场,清剿周边盗匪都需要军队。 之前手下这些士卒是临时征召来的,管口饭吃就行,现在成为长期私兵就要考虑给他们发放军饷。 军饷钱从哪里来呢,叛乱被平息以后,以战养战这条道就被堵住了,未来只能靠着登峰镇产出来养兵。 保持日常训练也需要给他们保证充足营养,粮食需求也会大增,目前自己带来的粮食维持到明年秋收是没有问题的,但以后的粮食就得看明年军屯的收成情况了。 陶项两家关系恶化至此,以后山阳南部还不知道能安生几年,未来少不得要继续扩军,粮食若是不够还得外购。 黎珩在纸上写了一个大大的‘钱’字,哪里都需要使银子,坐吃山空可不行。 想到这里,让门外守候的近侍将之前钱税司的书吏喊了回来。 “往年全镇岁入几何?” “回大老爷的话,登峰镇去岁地丁银现银收入四千六百二十三两七钱,另以粟米缴纳的有一万一千五百七十石,发放矿引收入一万六千五百两,另还有牙税、落地税、门摊税等杂税合计五千七百八十五两三钱。” 这书吏终日忙于案牍,对各项税赋收入甚为熟捻。 这收入其实远少于黎珩预期,若是没有矿引收入,一年下来也就入账一万余两现银,这个收入可养不起手下这三千士卒。 “地丁银怎么就这么点?按照郡内通行的五公五民计算的话,登峰在册三万人口的地丁银至少应当有两万两。”黎珩很是关心未来自己收入的重要来源。 “大老爷有所不知,登峰境内多山少田,且往年一亩地能有一石半收成已是不错,辖内村庄耕地也是四处散落,难以厘清,因此皆是采取买扑制度。” “那这矿引是怎么个说法?”见地丁银上是没有更多创收希望了,黎珩的目标又换到了矿引上。 “本镇地域矿苗丰沛,乃是本郡重要的矿产地,因此外领客商络绎不绝,前任大老爷曾下达过禁令,禁止庶民私自开矿。” “按照以往的规矩,各大商行和作坊需要出资认购矿引,才能凭票在官营矿场购买原矿。” 各地士族掌控了所有土地上的产出,官营矿场在大周很是常见,至于为什么不将原矿做成成品再卖,是因为大部分士族重武力不善经营,大周历史上的官营锻造场,冗员严重,且成品根本不能适应小民的需求。 历史上甚至出现过主持锻造场事务的吏员为了完成任务,强行将锻造好的劣等品摊派给小民购买,导致民怨沸腾的事件。 在因此掀起几次民乱后,各领士族也是吸取了教训,慢慢形成矿场官营,民间匠户或行商负责从矿场购买原矿,冶炼为成品进行销售的局面。 那书吏说着登峰镇矿引之事,忽然停顿了一下,面色犹疑,随即继续道:“然矿利甚厚,民间盗采成风,屡有强人在山中啸聚矿徒,私铸兵甲,视王法于无物。” “捕盗司就没有派人去剿灭吗?” 黎珩很惊奇,登峰镇的前任领主怎么可能允许外来人动自己的钱袋子,要知道这矿引收入可不是小数。 “前任大老爷在时曾严令捕盗司进山弹压,但贼人牢甲利兵,已成气候,近两年捕盗司多次进山,但不仅没有剿灭贼寇,自身人手反而折损不少。” 黎珩暗叹这盗采已成体系,一时半会的根本难以根除,他一时间也是觉得此事甚为棘手。 “对民间盗采之事,你怎么看?”黎珩觉得还是要问问本地人有没有其他好想法。 “回大老爷,矿区山中山高林密,贸然入山清剿并非上策,小人认为当严控入山道路,贼人在山中不事生产,必然要依赖外部粮食输入来保障日常所用,只要掐住他们的口粮来源,即使贼人兵甲再利也无用武之处。” 这书吏倒是有几分见识,指出了这些盗采贼人必须依赖外部粮食的这个致命弱点。 但是这个计划在黎珩看来还需要商榷,登峰镇的矿区范围实在太大,每一个入山口都需要布控的话,需要派出大量兵力,而且自己目前不知道这些盗采者实力究竟如何,兵力分散开来容易被各个击破。 皱着眉头想了半天,见那书吏还在堂下候着,黎珩温言道:“你很不错,我会让罗司长多关注你的。” “小人周朝林叩谢大人!”周朝林大喜,知道自己这是入了黎珩的眼,今后有了靠山,赶忙报上姓名跪倒谢恩。 “好了,退下吧。”黎珩挥了挥手,周朝林见此也是缓缓退了出去。 这周朝林倒也是个人才,黎珩现在手上很缺能顶事的内政人才,后续可以再好好观察一下这人。 黎珩觉得自己这几日要去一趟矿场看看,这可是自己目前的最大财源,万万大意不得。 等疏通了商路,恢复了往来行商,清剿这些私采矿者就需要提上日程了,他可是极为痛恨这帮子动了自己蛋糕的贼人。 第三十三章 实地勘察 不过数日,黎珩接到镇中官吏关于矿场恢复生产的呈报,于是带着近侍亲卫来到了登峰镇东边群山中的一个矿场。 因为这个矿场因为距离登峰镇最近,故而镇中官吏组织动乱中幸存的矿工率先恢复了这里的生产。 这个矿场的矿口在一个矮山坡边上,整个矿场是建在林子里,周边被一些木屋和篱笆围住。 此时现在矿场中已经有矿工在劳作了,这些矿工里大部分是本地人,其中也有少数是近两日来被安排到矿场的新到流民。 可能是因为长时间在不见天日的矿洞中劳作,本地的矿工肤色都呈现着不正常的惨白色,和沾满灰土而变得粗粝的皮肤形成了强烈的反差。 矿工们每人背着个竹篓,其中有的手持木锤,有的手持点燃用来照明的竹片或松木,不停的进出着矿洞,而周围时不时的驻防的士卒巡逻,此时喧喧嚷嚷的看上去更像个大工地。 驻扎于此的矿务小吏接到了新任大老爷前来视察的消息,慌慌张张的前来叩见黎珩。 这座矿场是建立在一个铜铁共生矿床上,已被开采六十余年,这里历史上曾出产过十五枚名为“金翼石”的灵材,在登峰诸矿场中名列前茅,因而备受原统治士族的重视。 黎珩走在前面,驻矿小吏在一旁亦步亦趋的跟着,赔笑介绍着这座矿场的情况。 矿场是登峰镇的支柱产业,作为此地领主,黎珩决定亲身下矿洞,实地摸清考察矿务情况,以便未来进行合理决策。 进入矿洞,矿道很是狭长,一路斜着向下延伸的,整个主道宽不过三米,高不过两米五,越往里越窄,顶上有木板嵌入岩土中固定,地上角落中散落着一些装着碎石的竹筐。 主道两边还有宽窄不过两三尺的小洞,不断有灰头土脸的矿工爬进爬出,进出的矿工遇到被驻矿官吏陪同的黎珩,都是慌忙趴在地上行礼。 黎珩就这么一直走了下去,少顷,一个巨大的地下空间映入眼帘,这是一处天然洞穴,下方有数个堆积摆放废石的平台,中间被六个不规则形状的岩柱支撑了起来,景象蔚为壮观。 下方矿洞地面上密布着大大小小的圆坑,星星点点的火光照亮了这处洞穴。 在这些微弱的火光照耀下,一眼粗略的看过去,聚集在此处忙碌的矿工足有两百多人。 这些矿工将一小堆木材堆在地面烧,随后又拿出装满水的木盆一下子泼了上去,洞穴里不时发出火被扑灭的声音。 “这些人在做什么?”黎珩指着下面这些人向驻矿小吏问道。 在没有设备和炸药的情况下,登峰镇竟然能开发出面积如此巨大的矿洞,实在是让黎珩觉得不可思议。 小吏向前恭恭敬敬禀告道:“回大老爷,矿夫们使得法子名为烧爆法,此山岩土坚实,一般工具实在难以采掘,故而用火将岩土烧热,再用冷水扑灭,这些烧热的岩土表面便会形成裂缝自然崩解。” 黎珩点点头,没想到大周的工匠也懂热胀冷缩的原理,这倒是刷新了他对大周的认知。 看了一会矿洞中这些如工蚁一般忙碌的矿工们,黎珩忽然出声问道:“这些矿夫都是镇里的居民么?” “矿夫们主要来源是来服徭役的本地庶民,逃荒来的流民也有一百四五十人,小的都让这些流民都签了生死勿论的契书。”小吏谄媚回答着,神态如同献宝一般。 对这个答案,黎珩显得不可置否,继续问道:“这些年矿洞里发生过危险事故么?” “前些年是有几次矿夫们不开眼造成了矿道塌方,大老爷放心,小的都处置妥当了,从未影响到矿场产出。”矿内微弱火光照耀下,驻矿小吏满面红光,向着黎珩表功。 “那不错,都是怎么处理的?”黎珩追问道,看着这些在矿洞中辛苦劳作的矿工,他心情并不平静,垂下的拳头已是微微握起。 “小的及时封锁住了消息,这些年外界流民遍地,没费多少功夫就补齐了人手,小的...令矿夫们日夜不休挖掘,没几日就将耽误的份额补齐了。” 看着黎珩的神态,这小吏似乎意识到了什么,但又不敢确认。 听完那小吏的说法,黎珩什么也没说,板着脸转头就招呼跟随来的近侍回镇,留下一脸惶恐的小吏在原地。 不必想,从来没人在乎这些在矿洞里丧生的矿工,大周绝大部分士族从来都是把平民当做工具牲畜使用,一批工具牲畜坏了,换一批就是了。 上行下效,麾下的官吏们自然也是如此,虽然也并非士族的一员,但穿上了衙门袍服以后,似乎也与众不同了起来。 黎珩不怪这小吏,毕竟风气如此,又是替他办事,但是不代表他内心认同这种做法。 每个人都有生存的权力,战场上对敌人以及逃兵黎珩可以做到一杀了之,但对于自己封地里领民,他认为最少要给予基本的善待。 也许可以说他是圣母,但他从小接受过教育没办法让他和其他大周士族一般,视黎民如草芥。 登峰镇因本地矿业而繁盛,四方客商云集而来,此处的繁华吸引了很多人来此定居。 但这些繁华都属于士族和大商人,没有给本地的底层平民带来任何好处,反而因为丰富的矿藏,被拖入了地狱当中。 矿洞中环境恶劣,工具也很原始,有源源不断走投无路的流民补充人力,负责官吏们根本没有改善生产工具的动力,一直保持着代代相传的挖矿技法。 前几日里黎珩已经对镇内各处进行了走访,发现因为长时间的在环境恶劣的地下劳作,不少在矿洞中服过徭役的居民都换上了严重的后遗症,他这几日来见过不少因后遗症苟延残喘的平民。 黎珩认为,矿匪久禁不绝也有这方面的原因,给统治士族服役没有任何好处,而投身矿匪至少还能改善生活,设身处地来想,如果是他自己面对这种选择,他也会选后者。 就算黎珩此时可以靠着自身武力,花大代价将现在盘踞在山林中矿匪团伙一一剿灭,但只要现在的制度维持不变,矿匪之患迟早还会复起。 必须颁布法令来保障矿工们的权益,只有改变这些矿工的生存环境,让盗采没有滋生的温床,才能永久根治矿匪之患,将这片宝山收入囊中。 第三十四章 新政令 那日黎珩在实地勘察本地矿场生产秩序后,隔日登峰镇四门处便张贴出落款是烟阳令尹的官方告示。 每处告示下,都有士卒看守,告示前聚拢了大批百姓。 黎珩派了识文断字的士卒在各个告示下宣讲新的政策,这些士卒敲着铜锣,大声吆喝着为百姓解读告示中的内容。 “各位父老乡亲们!大叔大娘,大伯大婶,大哥大嫂们,大家都听好了!” “新来的大老爷心善,见不得乡亲们受苦。从今日起,凡在矿场中服徭役的百姓,服役满两月的人,以后每月可以得两斗米,可以持续领一年!” “大老爷说了,要召匠人给矿夫们研究更方便的开采工具,以后就不会再有那么多人得痨病了,未来还要请先生给乡亲们讲课呢!而且若是乡亲们在矿场中能挖出灵材,每个都赏银百两!” “都听仔细咯!这可是大老爷的恩典啊!这些年咱们镇苦呀,那天杀的矿匪年年袭扰登峰百姓,大老爷马上要派兵剿灭他们,现在大老爷来了,登峰就太平了!青天就有了!” 聚拢来的人群沉寂了片刻,随机爆发出巨大的欢呼声。 大部分平民百姓是不识字的,根本不懂告示上说了什么,现在有了这些士卒的讲解,登时反应过来这是多大的好消息。 人人都是激动的面色涨红,一个月两斗米够一个壮年男子吃了,省着点一大家子都能养活,这对于贫苦的中下层百姓来说,可是一大笔开销。 以前徭役对于这些家庭来说可是沉重的负担,每年家中的顶梁柱要白白去为领主老爷劳作至少一个月,有的人如此甚至一去不返。 一个老妇人跪倒在告示前,嚎啕痛哭:“大老爷要是早来两年,我那儿也不会就这么活活咳死…” 周围众人也是唏嘘不已,这些年里,因为要去官营矿场服徭役,多少人被压的喘不上气来,因此染病,生活陷入困顿。 不少人为了逃避徭役,能混上一口吃的,甚至一咬牙进山从了贼。 “锵!” 这些士卒又敲响了铜锣,大声道:“大老爷还说了,你们家中有人从事盗矿之事的,须速速劝其知途迷返,大老爷承诺前事可以不予追究,若是执迷不悟,届时天兵一到,将尔等化为齑粉!” “同时,也希望乡亲们积极提供关于盗采矿石贼人的线索,一旦核实,大老爷重重有赏!” 类似的情形在登峰镇四门陆续发生,不多时便传遍了全镇。 黎珩这次发布的政令告示主要内容就四点。 其一,给予矿场里的矿工最基本的生活保障,免除他们的后顾之忧,减少因为生活困顿而铤而走险的百姓。 其二,借着矿场一事,新设立器械司,教谕司两个衙门,暂由黎珩自任主官,器械司顾名思义就是研究各类新式工具和生产方法的衙门,此前在矿场中那些矿工还在用最原始的镐头锤子挖掘,工作效率太过低下。 至于教谕司,自然是负责镇内所有教育工作,登峰镇在大周广大的疆域中,属于乡下小地方,绝大多数的平民百姓都是文盲,任何政令必须通过识文断字的乡老向百姓解释,黎珩认为这种情形太容易被掌握话语权的乡老们扭曲他发布政策的本意。 未来登峰镇产业发展起来以后,这些经过了扫盲的劳动力就能迸发出强大的力量。 教谕司除了负责扫盲以外,还可以教授百姓们基本的谋生技能,百姓都有了一技之长,登峰镇的市面才更繁荣,这里的百姓们也不会再想着靠盗采谋生。 其三,重赏献上灵材的百姓,虽然黎珩目前已经用不上灵材了,但是灵材的产出决定了黎家未来郡内大族地位是否稳固,充足的灵材不管是用来拉拢小士族还是未来培养自家子弟都是极为有用的。 其四,就是对盗矿的匪徒发出通碟,恐吓想要加入盗矿行列的百姓,分化矿匪的队伍。 黎珩断定镇内百姓中肯定是有人与矿匪有联系的,不管是销赃还是运送补给,登峰镇都是最合适的聚居点。 孟秋这几日来,已经率捕盗司众人清扫了几支流窜在商路上的逃兵流寇,不少流寇见势不对逃入了大山,此时很可能已经与矿匪开始了合流。 黎珩计划近日就要亲自提兵入山剿灭矿匪,孟秋手中捕盗司力量太弱了,不足以覆灭盘踞在山中多年的矿匪。 …… 登峰群山之中,一处隐藏在山谷密林中的矿洞,此时这里聚集了足有五六百人,大部分人都是衣衫褴褛,在这个天气渐寒的季节里仍然衣着单薄,幸苦劳作着。 三三两两披坚执锐的贼人散落在其中监工,但凡见到这些矿奴有动作慢一些的便是上去一脚踹翻。 “大哥,镇里的新来的士族狗官发了告示,说又要入山围剿我们。” 一黑脸大汉冲进矿场,用与其魁梧身材不相符的速度一边跑还一边喊着。 “你慌什么,这些年都来了多少次了,我这不还活的好好的吗?你专心把你那边矿场给我看好就行了!整日里大惊小怪的,能成什么事?” 正在矿场中巡视的矿匪头领身材雄壮,眼神阴鸷,对黑脸大汉喊叫的内容不以为意,对黑脸大汉数落着。 “这次的好像不一样,附近几个原来与我们交好的村子,这两天本来要来收矿的人也不来了,对了!还有这个,这是我从镇里悄悄揭下来的告示,大哥你看!” 黑脸大汉拿出一份原本在镇内张贴的告示,塞给了矿匪首领。 “哼,假仁假义,这山高林密的,我们往里面一钻,他能奈我何?” 矿匪首领拿着告示看了一会,对告示内容显得嗤之以鼻。 “记住了,这些村子下次他们再来求着我们卖矿,把人扣下,告诉他们以后从我们这买矿的价格通通要提高三成!也不想想没有我们在这里冒着生命危险采矿,他们就那点薄田哪里有的吃!” 随后那矿匪首领又想到了什么,给这黑脸汉子交代道。 第三十五章 推行新政 新政策颁布后,登峰镇百姓反响强烈,纷纷称颂新任大老爷的善政。 此时,登峰镇府衙中云集了大部分镇中有头有脸的匠户,这些匠户都是接受了黎珩召集而来的。 这些匠户大多认识,见周围只有些士卒和仆役,壮着胆子私下聚集讨论起来。 “你们说今天大老爷召集我们来是要干什么?” “谁知道呢,许是和以前一样,又有啥要摊派的活呗。” 有些人不以为意,衙门摊派活给匠户们已经是常事了,毕竟是官衙,修修补补的哪能掏银子?遇见多了也就麻木了。 “不会是要征发匠户吧,没听说最近有什么大工程啊?” 有匠户担心的说到,但凡有大工程之时,总是要征发匠户,若是一些特殊的大工程,这些人很可能就一去不返了。 “得了吧,那边还有篾匠的呢,有啥房子需要编竹条的来建?”有人随即打断了这匠户的发言。 “都别说了,大老爷来了!” 见身着大周令尹官袍的黎珩入了厅,众人赶忙散开停下了窃窃私语。 “拜见大老爷!”这些匠户纷纷跪地齐声喊道。 看着厅内聚集跪倒的众人,黎珩很是满意,今天他为表重视,特地拿出了一直没机会穿的官袍。 不得不说,身上这令尹官袍配上他因修炼而变得挺拔强壮的身材,确实将他衬托的很有威仪,任谁也不敢轻视面前这少年令尹。 “免礼吧。”听到黎珩出声,众人方才敢直起身来,但皆是视线低垂,依旧不敢直视黎珩。 见众人一副等待训示的样子,黎珩开口道: “诸位皆是我镇各行各业的栋梁之材,在各自的领域中素有名望,今日我把诸位召集来,也是为了日前颁布的新政之事。” 说到这里,黎珩停顿了一下,场面上一下安静了下来,匠户里有数个机灵的赶忙喊道:“任凭大老爷吩咐,我等愿为大老爷赴汤蹈火!” “对!大老爷尽管吩咐便是,您怎么说,我们就怎么做。”众人见有人带头,纷纷附和着。 黎珩对众人此时的反应也是极为满意,继续说道: “想必诸位已经听说了本镇新成立了器械、教谕二司衙门,这器械司负责镇内所有器械的营造以及研究新事物,而教谕司则司掌镇内教化。” “我有意将诸位编入二司管辖,愿意研究技艺的入器械司,愿意多带些徒弟的入教谕司。” “当然也不是让你们进去白干活,入司者每人每月可领俸米三斗,在司期间免服徭役,考核优异者另有赏赐。” 听到黎珩如此说,众人皆是一脸不可置信,他们以前见过的士族老爷哪有如此和他们这些低贱的匠户商量的? 都是有什么活就压了下来,就是一文钱都不给,他们这些匠户也得老老实实去做。 况且,虽然这些匠户手上都有些手艺,在各自的行当里有些许薄名,但也只是从事贱业贫苦人互相吹捧而已。 平日里哪能天天都能有活干?日常不过是饥一顿饱一顿的凑活讨生活罢了。 眼下只要入了司,就是有了半个官身,走到哪里不得被高看一眼?而且在哪里干活不是干?还能有稳定俸米,自然是千肯万肯。 “我等愿意!”众人哄然答道,生怕答应慢了,黎珩变了主意。 事态顺利到超乎黎珩预料,见众人皆是如此配合,他原本想的一肚子说辞此时都被硬生生憋了回去。 “好!诸位不愧是本镇的栋梁,本官甚为欣慰,来人,赐酒!” 门外侍候的仆役此时入厅,将早已准备好的酒水端了上来。 “本官祝诸位旗开得胜,今后本镇的发展都要倚仗尔等。”黎珩举起其中一杯酒,一仰头便一饮而尽。 “谢大老爷赏!愿为大老爷效死力!”众匠户也是纷纷举杯喝下。 随后黎珩根据所有匠户的意愿,将人分入两司。 考虑到器械司日常可能涉及到实验问题,场地要求比较大,黎珩将器械司衙门设立在了接近镇墙的边缘地带,并派了一队士族驻守于此,黎珩对着领队的士族将领千叮咛万嘱咐后,方才放其离去。 器械司目前被安排的主要工作是开发更省力安全的开矿器械,黎珩将记忆里在古籍里看过的一些开矿器械,如冲击式环形矬等描述给器械司众人。 其实最适合开矿的产物应该是炸药,但是此物涉及的影响太广,黎珩担心以自己的小体量控制不住,索性先不提了。 在安排完器械司的众人后,黎珩又转向教谕司。 教谕司衙门被黎珩安排在了登峰镇中心的一处大宅子里,这处宅子面积足够大,只要稍微改造一下就可以满足未来教谕司的需求。 教谕司目前的工作就简单很多,黎珩在教谕司中招募了不少识文断字的教书先生,虽然大多能力不怎么样,但是教人识字还是搓搓有余的。 这些教书先生目前的任务除了在镇中百姓里开办扫盲班,便是给这些加入了教谕司但又不识字的匠户扫盲。 很多匠户是不识字的,技法传承都是靠着口耳相传,黎珩认为这种言传身教的带徒弟办法效率太低了,不如等扫盲结束,让他们把技法都写出来做成教材。 传统的教授徒弟方法总是会留两手,造成了不少优秀技艺的失传。 所以黎珩定下了规则,谁带出来的徒弟越多越好,谁就能拿到更多的奖赏,享受更高的津贴,且徒弟出师后未来的三年内产出才算师傅一份,让这些匠户免去教会徒弟饿死师傅的担忧。 当然未来教授弟子也不是完全免费的,根据黎珩定的规则,在教谕司学习技艺的百姓,入学前必须签下契书,十年内不得移居出黎珩麾下封地,每个季度必须到官衙点卯一次。 大周大部分百姓生老病死皆在一地,除非发生天灾人祸,否则轻易不会远离故土,对于限制移居这件事,黎珩并不担心百姓会有什么意见。 大周本来就是人多地少,在登峰镇的多山环境下,光靠种地更是富裕不起来的,教谕司承担着黎珩工贸兴镇策略的关键使命。 只要手下能培养出源源不断的匠人,那么未来在山阳郡,乃至整个隗江都会有黎珩的一席之地。 第三十六章 屯田 随着各地领主的陆续到任,散落在山阳南部各领的战争流民渐渐消失了,没有了新的流民加入,围拢在镇口的流民随着登峰镇各项生产的恢复,也全部融入到了镇子中。 十来天里,由孟敦带领组织屯田军驻地已是建设完成,特地去请了黎珩来视察。 屯田军的驻地位于镇西头的一处小河谷中,此处依山傍水,土地肥沃,正适合用来耕种。 驻地被一圈木墙围了起来,军寨门口还放置了拒马,每隔二十丈都建设了了望高台。 木墙外侧是正在开垦的田地,此处的土地孟敦等数位将领带着屯田军亲自开垦出来的,地块之间挖着有引水的沟渠。 因为是新开垦的土地,此时还有士卒在划好的地块中清理杂草和碎石,碎石被统一收集运走,而杂草则被堆放在一起,黎珩看见有些士卒将这些杂草抱进了一个个坑洞当中。 目前已经入冬,地面坚实,这些士卒清理时看起来很是艰难,推进进度极为缓慢。 “主公,目前屯田军的田亩范围已经与钱税司划清,来年春耕就可以开始播种了。” 孟敦与其他几位负责屯田事务的将领陪同在黎珩身侧,将目前各项工作的进度汇报着。 孟家原来也是陶家的直属封臣,孟敦作为孟家的当代家主,自然不能私自投奔他人的,所以黎珩在就任出发时,就修书向郡城讨要孟敦作为陪臣。 孟家和之前的黎家一样都是陶家麾下不受重视的小士族,因为两家也是自愿的,在黎珩献上财物上下打点后,孟敦的转封文书已经在前几日顺利送达到了黎珩手上。 因此,此时孟敦现在已经正式成为黎珩的封臣,可以光明正大的称呼黎珩为主公了。 “原来这个范围内百姓耕种的土地是如何安排的?” 黎珩对这个问题很上心,虽然登峰镇是他的封地,按照大周制度,此范围内都是皆为黎珩私产,其内的各种所谓的地契房契都是在这个基础上成立的,他可以按照自己心意来安排。 但是黎珩并不想随意安排百姓,对于他来说,更换一家百姓,乃至数家百姓的耕地范围不过是动动嘴的小事,但他知道这落在当事的百姓头上,那可是天大的事。 若是耕种的土地由上田变为下田,这么剧烈的变化,足以影响当事百姓一家人的生计。 黎珩想在领内树立一套规矩,善待百姓,同时营造出本地官衙重视地契房契等私权文书的氛围,吸引外地客商在此置地。 “屯田范围内所有百姓耕地已经安排迁移,罗司长回文说会将这些百姓妥善安置。” 孟敦虽然这些天一直忙于营寨建设和开垦工作,但他不是一个笨人,对于本家主君的近日动向可是有所了解,自然清楚黎珩的性格,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 “如此便好,等这些地开垦出来,明年屯田的士卒就应该可以达到自给自足了,若有多出部分可以行文与罗诚安排上缴府库。” 黎珩对此很是欣喜,他忽然有点理解曾经历史上明太祖发出那句‘吾养兵百万,不费民间一粒粟。’的豪情了。 “这...恐怕不行,敦无能,明年屯田军尚需主公拨给粮草。” 听到黎珩说的话,孟敦强壮的身体一时有些冒虚汗,单膝跪地低头道。 “这是为何?现在人地种子齐备,还有何困难?” 黎珩不理解这是为何,难道还有什么自己不知道的隐情? “营寨周围大部分田地原来都是荒地,明年还需蕴养地力,方能有收获,敦已令士卒收集杂草沤制草肥,并向司库所行文讨要菽种以用作明年春耕播种。” 听了孟敦所言,黎珩恍然,他不是不知道此事,自己吸纳的记忆种也有相关的知识,只不过他从未接触过农耕,一时间无法将此事与脑海里的知识关联起来。 “唔...种菽确实可以蕴养地力,倒是我疏忽了,回衙我会督促罗诚尽快将菽种给你们安排到位的,我没有怪罪你的意思,不必如此。” 黎珩一把将孟敦扶起,心中感慨,自从明确了双方附庸关系后,孟敦在他面前时态度是越来越恭敬谨慎了,根本不复在平叛中相处时的从容。 “明年我会兴建数处堆肥场,优先供给屯田使用,你们且放宽心,这段时间也不要放松了操演士卒,过些时日还需要你们出阵。” 经过如此一番折腾,黎珩也没有了继续视察的兴致,安慰了一声屯田军的诸位将领,便带着近侍亲卫匆匆回转。 别人成了领主可以纵情声色,而到了黎珩这里却苦兮兮的每日四处为政务奔走,这便是家族有底蕴和没有底蕴的区别。 原本黎珩以为明年只要坚持到农作物收获便能轻松一些,现在他才明白了并没有想象的那么简单,不光不能省下开支,反而因为需要建立了配套设施,又多了一项开支。 历史上最早的化肥到底是怎么做的来着?黎珩暗恨自己当年没有看过相关论述,到现在耕种只能靠着原始的农家肥。 现在黎珩已经可以预见,到明年登峰镇依旧需要自己的小金库来输血,还得想办法敛财才行,他还有很多想法后续需要在登峰镇之上实施,若是缺了财力支撑是万万实施不下去的。 所幸穆家对他足够慷慨,若是没有之前的那笔战争财,现在他就只能裁减军队削减开支续命,缺了武力支持,矿匪猖獗之下,登峰必然陷入恶性循环,一蹶不振。 等剿灭了盘踞在山中的矿匪,应当能补足一部分开支,剩余的差额还要想其他办法。 光靠着种地挖矿或许可以养活镇民,依靠积年累月的水磨工夫使黎家成为山阳望族,但是上限也就如此了,想要更进一步就必须另辟蹊径才行。 黎珩一贯认为只有人无我有的东西才能赚取超额利润,而他已经想起了自己手上还有什么与众不同的地方,能为他开辟出新财源了。 第三十七章 烟阳城 烟阳城,东街,这里是烟阳最大的交易市场一条街,云集了上百家不同行当的商家。 此时黎珩身着便装,只随身带了数位亲卫,极为低调的来到了这条全烟阳最繁华的街道。 此行如此轻车简从便是为了不引起有心人注意,为后续借能力敛财早做准备。 他现在身上最与众不同的莫过于由骨雕带来的能力,其中吸收药材并将其转换为所有人都能使用的药力这项能力,最适合当下的情况。 在大周最有钱的群体无疑就是士族们了,不要低估他们对提升实力的渴望和能力,只要能对自身实力提升起到作用,其中很多人都会愿意慷慨解囊。 自己神医的身份经过了参与之前平乱士族的宣传,现在已经深入人心,眼下就算拿出一批被自己灌注了药力的药剂来售卖,也不会惹人怀疑。 只要控制住对外放出的药剂效力,再喂饱了郡城上下,应当不会招惹来黎珩难以对抗的大鳄觊觎。 因此,他此次来烟阳城内的主要目的便是向烟阳的几家大药行下采购订单。 这事虽然手下也能干,但是听说罗诚负责的钱税司因为最近要重新厘清账目,丈量镇内土地之事忙的不可开交,其余各衙也各有各的繁杂事务,他决定还是自己走一趟,正好也考察一番自己的这个邻居。 虽然烟阳领在山阳郡诸领中并不起眼,甚至可以说是处于最末那一流的领地,但这烟阳城毕竟还是一领主城,比之登峰镇还是要强得多。 烟阳城已经从前两个月的混乱中复苏了大半,街市行人摩肩接踵,川流不息,虽然中间参杂有不少乞丐,仍是难掩烟阳市面的繁荣。 街道两面鳞次栉比的分布着茶坊、酒肆、脚店、肉铺、绸缎庄、珠宝行等店铺,大大小小的门脸上悬挂市招旗帜,招揽生意。 在一家家药行掌柜堆笑陪同下,黎珩挥金如土,大手笔的洒出了诸多长期需求特定药材的订单。 自己需求药材的太多,若是一股脑交给登峰镇的百姓种植,势必影响镇子来年的粮食生产,在没有确保自身地盘粮食安全的形势下,黎珩决定先从外界采购药材使用。 黎珩从最后一家药行出来,总算是结束了自己的大采购之旅,自己这个烟阳令也终于见识过烟阳城的繁华。 又在街面的小摊上买了一些烟阳领特产的工艺品,这是他为黎牧准备的礼物,前日他收到了黎牧的来信。 信中对他光大黎家门楣的表现大加赞赏,称自己以后就可以回漠水老宅养老了,等过段时间等他结束郡城军中的任期后,便会来烟阳来见见他。 正当他采购完,想就此返回之际,街上的人群一阵骚动,远处的喧闹之声吸引了黎珩的注意力。 那是一帮骑着骏马的少年,人人都是穿着破衣烂衫,在街面上追逐戏耍。 领头的少年赤裸着上身,嘴里叼着一块酥饼,腰间绑着一根粗麻绳,这根粗麻绳将一口破布袋系在了他身上,身后还背着一对短钢枪。 他还从未见过如此有趣的情景,黎珩被吸引驻足了下来,要知道能在城中纵马可是只有地位不凡的士族和其亲随才能享受到的待遇,况且一般没有身份的平民百姓可没有这份财力购买马匹。 这伙少年衣衫褴褛,若不是他们骑着骏马,身上又带着一看就十分精良的武器,怎么看都像是一帮要饭的乞儿。 这些少年嬉笑间,行人皆是匆匆避开,将驻足在原地未动的黎珩一行人显得格外醒目。 这吸引到领头少年的注意,手中缰绳一拉,骑着的马便向着黎珩方向走去。 见那少年来意不明,正骑马向着黎珩这边走来,黎珩身侧的亲卫纷纷抽出武器,隐隐排出了一个小方阵将黎珩护在中间。 那少年一路一边策马一边猛挥手,等走近了一些,便跳下马来,问道: “你是新封的烟阳令黎珩吧?” 黎珩挥退侍卫,心中已是有所猜测,向前行礼道:“正是在下,不知当面的可是信公子?” “有趣有趣,看来你也听说过我的大名喽?”这么说着他从身后脏兮兮的破布袋中又摸出了一块酥饼,向着黎珩塞了过来。 “信公子身为郡守大人之子,未来山阳郡的主事人,对公子之名珩自然是如雷贯耳。” 黎珩接过了少年手中的酥饼,也不管是否干净,便咬了一口,味道不错。 黎珩已经知道了,眼前这个活脱脱丐帮帮主的少年,正是那个传闻中行为怪异的陶家家主陶谷长子陶信。 真是久仰此人大名了,今日一见,果然行事纵性,怪异无比。 传闻中陶信自从会走路以来,就表现的和常人不一样。 其他士族孩子在读书的时候,他带着亲随在郊外逮野兔。 其他士族孩子努力刻苦修炼的时候,他身披破布骑马在郡城街上乱逛。 其他士族孩子已经在长辈的熏陶下开始经营人脉关系时,他指挥着府中的嬷嬷们在玩摔跤。 但是最气人的是,这家伙虽然整日瞎厮混,修为天资却不差,在十四岁的年纪时,便已经成功开灵了,超过了绝大多数的同龄人。 陶谷给他指定的老师是换了一拨又一拨,都拿这小子没什么办法,陶谷看他既然修为也没落下,后来也就随他去了。 黎珩觉得和这种人相处也是别有乐趣,不用小心翼翼的反复斟酌语句,连日来因各种政务紧绷的神经微微放松。 见黎珩吃了他送过去的酥饼,陶信脸上的笑意更胜几分,饶有兴趣道: “你也不差,早就听说黎家出了一位麒麟子,文武双全,我出发前老头子还拿你做案例来教训我呢。” 陶信说着环顾了一下四周人群,随即继续说道: “今天人太多啦,下次我去登峰找你玩。” 说罢少年也不等黎珩回话,翻身上马便离开了,临走时嘴里还喊着:“下次我请你去喝酒!” 第三十八章 制药 登峰镇,镇中府衙院内演武场。 黎珩回镇后将自己关在房间里两天,出来直奔的就是这里。 此时他坐在府衙演武场的台子上,面前案台上铺着数十只瓷瓶,每个瓷瓶里面盛放着的绿色液体,上面还漂浮着一些草末,散发出难闻的气味。 这些液体都是黎珩掺入数种益气草药碾碎并添加了大量水配置而成的混合物,喝下去对身体不会出现什么伤害,但是也没有什么大用。 这些被瓷瓶盛放的药液都被黎珩陆续输入了不同份数的药力,根据输入的药力分批摆放。 今日黎珩在这演武场中召集了二十名普通士卒,为的就是试验哪一种药液未来更适合成为登峰药剂出口的拳头产品。 测试的方法十分简单粗暴,这二十名士卒分别使用石锁测试了各自极限力量,由书吏做好登记。 随后一瓶瓶被派发到士卒手中,在黎珩的注视下各自饮尽,经过半个时辰的休息后,再次使用石锁测试极限力量。 不多时,书吏便将记录有最终测试结果的书页呈了上来,黎珩拿过记录翻看起来。 “甲号力量增长五斤,乙号力量增长十三斤,丙号力量增长八斤....” 这药剂第一次饮用时效果无疑是最强的,每个人根据自身体质的不同,获得的增强也会有小幅波动,但黎珩也不求得到有多精确的数字,只要对每种能有提升多少心里有数便好。 之前在军营中,他给自己队伍的汤药都是使用大锅一次性熬制的,每次都是数百号人分,他还从来没有统计过具体效力如何。 最终将每个型号都比较后,黎珩挑出丙号和乙号药剂认定为出口产品,并将其命名为青云饮和扶摇饮,这名字寄托了他对这二者未来美好的期望。 这两个型号的药液,药力蕴含适中,对未达肉身极境前的修行者皆有补益,但就算天天喝也不至于突破到肉身极境,效力不算惊世骇俗,刚好可以匹配黎珩目前势力。 黎珩计划使用青云饮主打小士族市场,而效果更好的扶摇饮则主打大士族的高端市场。 这时近侍进来,低声禀报道:“大老爷,钱税司罗司长在衙外求见。” “哦?快让他进来。”黎珩暗道罗诚这小子倒是挺会挑时间的。 “拜见主公,钱税司已厘清登峰地界上所有田亩,这是田册,请主公过目。” 罗诚身后跟着田崇义两人一起进来,罗诚手捧着一本薄册,一进来就向黎珩递上,经过在钱税司一段时间的磨练,此时他看起来倒是沉稳了许多,不复之前的跳脱性子。 “这个不急,来来来,这是我新制的药剂,名为扶摇饮,对修为大有脾益,你快来试试如何?” 黎珩把罗诚递过来的田册接过来放在一边,随后从案台的小瓷瓶中挑出一个,递给罗诚。 罗诚之前早就见识过黎珩分给手下士卒的汤药,听说效力颇为不凡,但是一直无缘一试,此时黎珩主动提出,他赶忙从黎珩手中接了过来。 见黎珩笑吟吟的看着他,罗诚也不顾手中的药液难闻的气味,仰头就是一饮而尽,那药液一入喉,便化为暖流在体内四处乱窜,他也是顾不得什么了,跌坐在地,运起修炼的功法起来。 黎珩见他忙着调息,也不着急,示意还在默默守在一边的田崇义坐下,然后随手拿起放在一边的热茶抿了一口,自从在漠水乔装转遍药铺以后,他就越来越爱喝茶了。 “最近跟着罗司长有何感受?”场面上短暂沉默了一会,黎珩忽然放下茶杯盯着田崇义问起。 “回老爷,罗司长虽然年少,但将钱税司事务处理的井井有条,跟着他学习的这些天里受益颇多。” 田崇义现在以黎珩私人家奴自居,听到黎珩发问,刚刚拘谨坐下没多久的他,赶忙又站了起来,毕恭毕敬的回答道。 “不错,我听说了,安置流民这件事你办的不错,一会我有个重任要交给你。” 之前聚集在登峰外规模庞大的流民群,前两日就全部融入了镇中,这其中田崇义出了不少力气,黎珩都看在眼里。 “全凭老爷吩咐,老爷往哪里指,狗儿便往哪里去。” 田崇义原本以为流民事务结束之后,便会回到黎珩身边继续做一小小亲随内侍,此时听到黎珩要对自己委以重任,也是大喜,面上难掩欣喜之色。 不过半盏茶功夫,罗诚就将散入身体内的暖流吸收完毕,感受着体内增长的气力,一睁眼就激动的跪地道: “拜谢主公大恩,如此厚赐,诚感激涕零。” 扶摇饮的效果确实让罗诚很是激动,毕竟他一直修炼资质很差,这一瓷瓶药液下去,省去他不少苦工。 “不必如此,以后全登峰各司主官和军中大小将领每月都会配发一瓶这扶摇饮。” 给各司主官每月配发药液之事,黎珩之前就想做了,此时刚好可以提出来,各司目前事务繁忙,给他们增强一些体魄,也能让他们更有精力投入日常繁杂的事务当中。 “另外,我决意成立尚药监衙门,负责这青云、扶摇二药以及未来其他新药剂的配发销售等相关事宜。” “这尚药监第一任主官便由田崇义出任,钱税司分出一部分人手给新衙门,具体人员划分你们俩列一个条陈,报上来就好。” “以后每个月,我都会给监药局提供三十瓶扶摇、一百瓶青云,崇义你的任务就是给我把它们尽可能多的卖出价来!” 目前登峰能接触到的士族群体有限,这个数量已经足够了,也符合自己个人炼制的人设,而且这种独家产品对外放多了反而不值钱,人为制造稀缺可以多卖些银两。 “此乃未来一年的重点事项,钱税司务必要全力配合!一年后我要全山阳,乃至全隗江的士族都为此疯狂!” 黎珩眼里充斥着野心,这小小的登峰镇只是开始,未来大周天下,必能有我黎珩一席! 第三十九章 契机 这日,黎珩正在府中听田崇义对于扶摇青云二药的销售筹备进度汇报。 尚药监成立已有半月,调派的吏员皆已到位,被黎珩寄予了厚望的田崇义马不停蹄的草拟出了一份规模宏大的药剂推广的条陈。 “拍卖会可以弄,但是目前的登峰的情况可接待不了这么多的士族,若是在举办中失礼怠慢了来客,也是平白树敌,这次拍卖就放到郡城办吧。” “前期扶摇和青云缺乏名气,可以多花些费用宣传,取三瓶扶摇饮以我的名义大张旗鼓献于郡守大人,随后将一瓶药剂分为多份,送到郡城各家府上请其评鉴,这个月这两种药剂我会给尚药监多支持三十瓶。” 黎珩听完田崇义的报告点评道。 只要扶摇和青云在郡城流行起来,就是最好的活广告,黎珩不怕山阳下的其他领的士族土豪们不就范。 两人正商谈间,近侍匆匆进来禀报道:“大老爷,信公子又来了。” 近侍话音未落,陶信那浮夸的声音便从门外响起:“珩哥儿,我今天可是给你带来了好酒!” 没错,这陶信还真是个信人,说来找黎珩喝酒便真的来了,这半个月来他已经来过黎珩府上数次了,次次都是喝得伶仃大醉而归,一来二去也算是和黎珩混熟了。 陶信如此频繁的来府上的原因黎珩有所猜测,虽然陶信行为举止随性,但黎珩不认为他就是傻,因为之前叛乱原因,山阳领内目前除了陶家势力以外,黎珩的登峰镇就是最强势的势力,陶信来刻意拉拢也是应有之义。 黎珩对于陶信的套近乎的行为也是乐得如此,目前陶家对于未来继承人之事态度暧昧,但按照约定俗成的规矩,陶信再怎么说也是山阳未来名正言顺的继承者,他后面的几个弟弟现在皆是不成气候,作为长子的陶信仍然是最有希望的继承人。 今日陶信的打扮和那日初见之时不同,此时他抱着一坛美酒,穿着一身紫绢褶袴,但双侧下摆却被剪掉了,看起来有点像蓝星现代国风服饰,和大周常见的衣装格格不入。 “我还没品过珩哥儿的佳酿呢。” 一进门他就看见了黎珩台面上用瓷瓶盛放着的扶摇饮,放下抱在手里的酒坛,伸手就将瓷瓶拿过去,也不细看,直接就张嘴喝了一口。 “呸呸呸!怎么这么难喝!珩哥儿你平常就喝这么这种的玩意吗?” 瓷瓶里的药液刚刚入口,随即被陶信吐了出来,一脸难以置信。 黎珩不以为意,挥了挥手,见此田崇义识趣的退了下去。 “这是我调配的独门秘药,名为扶摇饮,信公子可以仔细感觉一下身体状况。” “咦?气力竟然增长了一丝,不错不错,真是个好东西。” 陶信赞叹间,举起瓷瓶,将瓶中剩下的扶摇饮一口全部饮下,但只是面色涨红,并不像罗诚第一次饮用时需要立即坐地运功。 “啧…珩哥儿还有不?再给我来两瓶!”一瓶下肚,陶信咂巴了下嘴,似乎感觉还不够劲。 “独家秘方,哪有那么好配制?再予你一瓶,再多就没有了。”黎珩又从柜子里取来一瓶配制好的扶摇饮递给陶信。 “嗨,我也不白拿你的,最近你要对矿匪动手了吧?我这埋在矿匪里的暗线可是汇报来了个绝密消息!” 陶信见黎珩又送上一瓶药剂,很是欢喜,一边说一边拔开瓶塞小口喝了起来,一副细细品味的样子。 “信公子你就别卖关子了,说出来听听吧。” 黎珩腹诽着陶信奇怪的动作,那扶摇可是自己亲自配制的,一番胡乱混合之下,这扶摇饮有多难喝他当然知道,不明白陶信为何一副上瘾了的样子。 他不奇怪陶信为何知道自己即将对山中矿匪动手,登峰管辖下的矿区被亡命徒们疯狂盗采之事已经成了公开的秘密,自己来登峰以后日夜不停操练士卒,又发布了针对矿工的新政令,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怎么回事了。 “我这收到消息,最近因为受到你那个优待矿夫的告示影响,矿匪们的出货渠道似乎出了问题,所以五日后,他们就要派出人手押运采来的矿石出山,很不巧的是,本公子刚好就知道他们在哪里出山。” 陶信对此似是十分得意,拿出一份路线图给黎珩炫耀着。 陶家不愧是扎根山阳数百年的士族名门,就连躲藏在深山之中的矿匪里都能有陶家的耳目。 登峰前任士族统治时期,一部分盗采出来的矿物很可能就流向了陶家,这次矿匪能轻易出山就是基于以往与陶家交易积累下的信任,黎珩暗自恶意揣测着。 “这消息来的很及时,珩在此拜谢了,回头我再想办法多调配几瓶扶摇饮送到信公子府上。” 再怎么恶意揣测,陶信这人情黎珩还是要受的,区区几瓶扶摇饮,黎珩不认为有这么大价值让陶家放弃经营已久的渠道。 “行啦,不必客气,毕竟你可是我少有的知己,再说了我也不是没有收获。” 陶信轻轻摇了摇手中的瓷瓶笑道。 “说了这么多,看这样子今天这酒是喝不成喽,等你得胜归来之时,我再来找你畅饮一场吧。” 这陶信说着就转身一步一晃的出去了,黎珩看着他的背影陷入了沉思,今天陶信来此和平常的感觉不一样,似是专门找个由头告诉自己这消息的。 黎珩摇了摇头,目前有效信息太少了,根本无法得知陶信的动机,不过只要对自己有利就好了,剿灭矿匪乃是自己必行之事。 原地思索一番,黎珩召来近侍,交代道:“传我令谕,除各处轮值将领以外,其余所有军中将领,明日一早来府衙议事。” 既然知道了矿匪将要押运矿物出山的消息,就要好好利用起来,若是这次一击不中以后矿匪必然更加警惕。 事以密成,城中百姓之中必然会有矿匪的暗探,黎珩决定先召集来各部将领安排好行动细节,先不打草惊蛇,等当日在全军快速压上,给这些贼寇雷霆一击。 第四十章 伏击 那日黎珩召集众将领来府中议事后,除了镇内必要处的警戒兵力外,其余大部分兵力便以支援城外屯田事务的名义分批出了城。 为了防止镇民中可能存在的矿匪暗探,黎珩在军寨附近增加了不少巡逻岗哨,凡是靠近的军寨附近的百姓统统不问理由扣留。 这次黎珩从军中挑出八百精锐连同大部分士族将领参与了伏击行动,尽量在不影响战力的情况下,减少打草惊蛇的可能性。 这些被挑选出来的精锐其中不少都是最早跟随黎珩的老兵,对于这种突袭也算熟门熟路了,队伍已在行动前两日便悄悄达到了预定伏击地点。 这是一处狭窄蜿蜒的山道,两侧都是陡峭的山岩,这是当日议事后确定下来的最佳伏击地点,其他到达交易地点的出山路径不是过于崎岖不平无法让装运了货物的大车通行,便是需要绕路很远。 终于到了行动那日,日头已是低斜,一队拉着数十辆大车的人马缓缓进入了伏兵的视线,其中武装矿匪至少有四百人,个个兵甲精良,却是比黎珩手下的普通士卒装备好了一大截。 山路崎岖,道路正好可以过一辆大车,每辆车都有三、四个民夫赶着一头牛拉车,队伍拉的很长,这些矿匪看起来是很常走这条路,三三两两一路有说有笑。 这队兵马领头的正是那日在矿场中批驳黑脸汉子的矿匪头领,此时他志得意满的骑着马,大马金刀的在队伍的正前方悠闲前进,也不观察周围的地形,仿佛是一路在游山玩水一般。 数日前,他埋在镇里的暗线回报,镇里新来的领主将兵力全部派出去种田了,接到这个消息的他简直不敢相信,守着这么大一座宝山不挖,跑去从地里刨食吃他还是头一次见。 再三确认后,他大喜过望,决定这次交易亲自领队,带着手下精锐倾巢而出,他要对这次交易对象展现一下自身实力,让他们看一看这登峰山中,到底是谁说了算,谁才是真正的无冕之王。 不知不觉中,押送矿物的队伍已经大部分进入了伏击范围,黎珩见走在队伍前面的矿匪衣甲鲜亮,明显身份不凡,便招呼身旁的几位士族将领一同引弓搭箭,瞄准了最前面的矿匪头领。 随着数十支箭矢的飞出,骑在马上的矿匪头领应声而倒,从马上跌落了下来。 这仿佛是一个信号,其余隐藏在两侧山坡林中的士卒也纷纷射出一波箭雨,然后钻出丛林向运送矿物的矿匪队伍冲去。 失了头领的矿匪队伍这突然袭击吓得魂飞魄散、惶然不知所措,一时间阵脚大乱,拉车的民夫四散而逃。 “敌袭!快列阵!列阵!挡住他们!”凄厉的声音在矿匪群体中响起,武装矿匪在各自小头目带领下勉力结阵抵抗。 兵力两倍于敌,又占了先手突袭的优势,黎珩一方自然大占上风。 黎珩一刀砍翻一个拦路的矿匪,擦去飞溅在脸上的鲜血,环顾四周。 这些矿匪虽然兵甲犀利,但也就是能欺负欺负军备废弛的捕盗司,面对由士族将领带领的精锐就没那么容易了。 不多时,押运矿物的矿匪便死的死,降的降,而四散而逃的民夫也被统统捉回。 一场伏击战在极短的时间内便落下了帷幕,只留下满地尸体。 打扫战场的士卒发现最初被击落马下的矿匪头领竟然没有死,他很幸运,被身上装备齐全的甲胄保下了性命,只是被击中头部的箭矢击晕了过去。 经过其他俘虏的矿匪指证之后,他被五花大绑起来带到黎珩面前,一盆水从头上淋下去,他便被冷水激的清醒过来。 悠悠转醒过来的他,看到眼前的景象后,显然已经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了,奋力挣扎起来。 “你爷爷我在登峰山林中纵横一世,没想到临了碰到尔等这种宵小,偷袭算什么英雄好汉,没想到自诩仁义的士族也会使用如此下三滥的手段,够胆放开我正面战一场啊!” 那矿匪头领一边挣扎一边目眦欲裂的怒吼着。 “兵者,诡道也,再说了,和你这等鸡鸣狗盗之徒又何须谈论道义?说说吧,你们在山中还有几处据点?又有多少人马?” 黎珩嗤笑出声,不理会那矿匪头领败犬一般的叫嚣,自古成王败寇,更何况他本来就是清剿领内贼寇天然就占了大义。 “我呸!我告诉你,别想从我嘴里撬出一点消息,你们这帮子士族有一个算一个没有一个好东西!” “是想砍头,还是扒皮,凌迟……你爷爷我都受着,想让我屈服,做你的春秋大梦!” 看这矿匪头领越来越激动,口中污言碎语不停,黎珩一时也是烦了,皱眉转身挥手让一旁的士卒动手。 两只木枪随即捅入了矿匪头领的身体内,原本还在挣扎的他,一时间仿佛失去了全部力气,倒在了地上,只听见嘴里还喃喃道: “老子我这辈子杀的人不少了,该享受的也享受过了,也不算白来....不算白来....” 原本纵横山中,垄断山中矿产黑市的他,就如同儿戏一般死在了两只普普通通的木枪之下。 对于处死矿匪头领的决定也不是黎珩一时的激愤,关于矿匪残党的信息黎珩也可以从其他伏兵口中得知,留下矿匪头领的价值也不算大。 更何况,这矿匪头领知道的事情太多了,就算自己扣下了他,未来也难保不会因“意外”死在牢中,索性直接处死了事,算是给有心人摆出一个态度,对接任以前的事既往不咎。 黎珩的最终目的就是将山中盘踞的矿匪统统清剿干净,至于之前那些陈年旧事并不在他的计划里。 不是没一个矿匪都能像他们头领那样视死如归,黎珩没一会从投降的矿匪口中得知了山中其余盘踞了矿匪的矿场信息。 矿匪主力一战尽没,剩余据点里虽然还有少数精锐,但已经不成气候,将兵力留下百人看守降兵,其余人马分为数支,由各自将领带领下向着矿匪控制下的据点冲去。 第四十一章 战后盘点 在有了俘兵的引路后,后续的战斗也很顺利,有心算无心之下,这伙矿匪所盘踞剩余的三处矿场也没有做太多抵抗,便纷纷溃散逃入山林。 对于这些零星逃脱的矿匪,黎珩没有多做理会,眼下已是冬天,冰天雪地的这些孤身逃走的矿匪在山中又能逃多远?平添几具冻毙的尸体罢了。 剿灭矿匪一战下来,士族将领们没有什么损失,但带来的八百精锐直接去了三分之一,有两百余人倒在了这片土地上。 大部分都是在第一波突袭矿匪车队的激烈抵抗中倒下的,毕竟矿匪主力虽然都是些普通人,但装备精良,常年刀口舔血,战力凶悍。 黎珩看着将士默默收拢着战死者尸骨,便是这些时日见惯了死亡的他,对如此巨大的损失也是心痛不已。 从矿匪控制下矿场解救出来的矿夫奴工们,经过筛查全部放归自由,若是无处可去,按照之前流民安置的办法进行安置。 黎珩虽然之前也收拢了不少流民,但里面合格的壮年劳动力不多,无论是官营的矿场,还是散落在各处因为战乱而抛荒的田地,哪里都是缺人手的。 这些在矿匪矿场中生存下来的矿夫奴工,只要好好休养一番,大部分还是优秀的劳动力,对于封地内急缺劳动力的黎珩是一个很好的补充。 这些矿匪还扣押了不少往来的铁匠,矿匪控制下时这些人的待遇较好,矿匪们的一身兵甲基本都是出自这些人之手。 对于这群熟练的铁匠,黎珩将其全部收归了器械司监管,待遇一如器械司工匠,但不可自由行动,待在器械司监管下劳作两年,无异常行为便可放其自由行动。 毕竟这些铁匠目前擅长的都是兵甲铸造,这种手艺放了出去无疑是一种不安定因素,不如集中安置起来。 况且,黎珩麾下的将士武器装备大部分使用是之前缴获的,制式各不相同,远远一看如同杂牌军一般,没有一丝一毫的大士族麾下精锐的气势。 黎珩也是想借此机会大规模换装一番,所以只能暂时委屈一下这些工匠了。 至于被俘虏的矿匪黎珩也没有取他们性命,这些矿匪未来会被安排到登峰地域内各处官营矿场当作劳役赎罪,服役满五年后,方可在指定的村落恢复生活。 五年下来,就算没有死在矿场当中,繁重的劳动相信也能让这群刀口舔血之徒洗心革面了。 从这些矿匪押送的车辆和矿场据点中黎珩总计搜出了价值近三万两的矿物,甚至还有五枚灵材。 根据被俘的矿匪交代,这些都是他们今年还没有销出的矿物,至于之前的结余都藏在哪里,只有头领知道。 当然,现在知道藏宝地的还要多一个人,那就是黎珩,死在他面前的矿匪头领自然没有逃过其毒手,一身记忆统统被黎珩继承了过去,稍微翻阅一番,便找到了藏宝之地。 也许是考虑灯下黑或者恋乡情节太重,这矿匪头领也是狠心,将矿匪们历年来的盈余都藏在了登峰镇一处民宅的地窖当中。 黎珩将后续事宜安排妥当后,便领着亲随先行一步回到了镇中,等到天黑隐匿了踪迹,向着藏宝所在的院落而去。 这是一处不起眼的民间小院落,位于镇内最穷苦民众的聚居区,周围的邻居不是下苦力的脚夫,就是老实巴交的庄稼汉之流。 黎珩一行人静悄悄的入了这院子,进了里屋,按着记忆里的方位上摆放着一处神龛,里面供奉着这一带山民们最常信奉的神灵,登峰山神。 黎珩暗笑,看来山神并不能护佑矿匪们的性命,想想也是,自从启帝统一大周以后,庙宇祭祀供奉的主神都是启帝,原本的地方信仰只能作为各地宫庙中的陪祀,着实证明了精神难敌刀剑。 挪开厚重的神龛,从神龛底下的砖沿下,黎珩摸到了一个把手,一下拉开,一个三尺见方的小通道便露了出来。 看到暗道入口被打开,黎珩不着急下去,令人拿来一块约莫十来斤的石头,便丢了下去,石头落地瞬间,下面传出了机括发射的声音。 见机关已经被触发,黎珩才一下跳了下去。 下面是一座由玄武岩砌成的密室,长约五丈,宽四丈有余,黎珩摸黑掏出一个火折子用嘴一吹,点燃了墙壁台子上的油灯,微弱火光照耀下,看清了密室中环境。 左右两侧有四个弓弩机关,因为被黎珩扔下的石头触发了机关,此时已经将备好的箭矢射了出来。 靠近里面的一侧摆放了十五口木箱子,另外墙角有两具尸骨,是原来营建这座密室的工匠,这座密室建成后就永远留在了这里。 油灯里的火苗闪烁着,暗淡的火光照亮了在这间数丈见方的密室,却照不清人心的阴暗,他们二人又有谁能想到这里是自己最终的埋骨之地呢? 打开箱子,如同记忆里一般,里面整整齐齐码放着金锭银锭,总计有十一万两,皆是之前的矿匪头领十数年来盗采所得。 这其中并没有灵材,因为灵材对非士族的矿匪头领不起丝毫作用,故而他将采挖到的灵材统统换成了金银。 指挥着跟来的亲信搬运金银并收敛工匠尸骨,黎珩心里激动不已。 这一战下来,足足收获了登峰镇五年的税赋收入,加上自己带来的小金库,只要没有什么大动作,自己今后两三年都不虞财力问题。 只要这时间内将药液外销事业做大做强,加上明年必然上涨的矿引钱,登峰镇再也不需要再担心财源问题。 看着这一个个被搬出来的箱子,黎珩心下一横,为了避免今后盗采之事死灰复燃,决定将山中十余处自然形成村落尽迁而出。 在记忆中这些村落的村民可是没少作为矿匪的销赃渠道,虽然很多时候也是迫于生计,黎珩可以不予计较。 但这些村落久居山林,实际耕地难以厘清,根本收不上来多少地丁银,不如借着这个机会一次解决。 另外黎珩还将发布了军令,登峰镇旗下全军每季度轮班出动,进山演练,练兵的同时防止山中聚众盗采之事再成气候。 若是演练过程中碰到在山中散居的百姓,全部强行带下山,移交原籍村庄严加看管,说不出来处的便发配矿场。 一季度一次的巡查下,就算依旧有盗采现象,也不成规模,难以撼动登峰官营矿场根基。 解决了后顾之忧,后续黎珩可以在建设上大展身手了。 第四十二章 元辰节 大周开运十二年的山阳郡在一片血色中落下了帷幕,转眼间,已经来到了元辰节的日子。 元辰节是大周传统的节日,位于新一年开始的第一天,前几日仆从们已经将府衙里外洒扫干净,因为是一年中最重大的节日,黎珩宣布登峰镇各司官衙、直属矿场全体休假十天,与民同乐。 不知不觉黎珩已经来到大周九个月,这是他在大周过的第一个年,黎牧远在山阳郡城,没有来登峰,黎珩孤身一人,好在他之前已经习惯了这种生活。 元辰节当日,黎珩早上组织了登封镇将领官员团拜,接受其献上的礼物,并赐下了同等价值的赏赐。 黎珩对这套流程不是很熟悉,好在这里他地位最高,所以也没有闹出什么问题。 众人散去后,他便将自己关在了房间,紧锣密鼓的继续筹划登封镇大周十三年发展规划。 最近他迷恋上这种掌控全局的感觉,如同当年在古玩店中,无聊时玩的策略类游戏一般。 治理之道无外乎富产、强军、增民,有了充足的财力,黎珩也能放开手脚全力在此发力。 排在最首位的富产,是黎珩最不担心的,矿匪剿灭后,登峰山中再无威胁,可以全力进行开发。 之前要求器械司制造的开矿用的锤机已经有了雏形,按照目前进度,元辰节后不久就可以在矿场中实地试验,若是成功,今后矿场生产所需人力将可大大减少。 而药液出口也已经开始施行,数日前,立功心切的田崇义连元辰节都没有等,便带着尚药监人马向黎珩辞行,奔赴郡城筹办药液推广事宜了。 如果未来一年进展顺利,矿石、药液两项可以为登峰带来源源不断的财富。 粮食安全也是必须最先保障的,这是所有的基础,若是连赖以维生的口粮都没有了,增民强军也只是笑谈。 登峰地域多山地,适合耕种的土地不多,维持现下的人口已是极限,若是以后人口增加,必然会依赖外部输入粮食。 这个是黎珩手头最为紧要的事务,既然不缺钱,黎珩决定将派出商队到邻郡购买粮食的行为常态固定下来,镇里司库所负责的原有官仓必须相应扩大。 前些时日,他之前派出的购粮商队已经回返登峰,路上也碰到过几次拦路的抢匪,但好在随队的护卫得力,并无太大损失。 手中有了粮,心里才不慌,山阳南部数领粮价已经有了飞涨的苗头,市面上粮价比往年这个时节贵出了足足五成。 受到这个粮价影响,登峰镇百姓已经有了些许骚动,受到影响最重的无疑就是刚刚安顿下来的流民。 自己手中现在是有足够的粮食的,难的是如何发到百姓手上,施粥这办法只能用于一时,若是一直用这套办法,供养关系岂不是反过来了? 为了不最终酿成民乱,黎珩觉得或许目前应该以工代赈,将镇墙好好修缮一番。 原本的登峰镇墙土木混合建筑,已有两百年历史,登峰镇因矿产壮大以后,已经渐渐不能满足需要,不少百姓住在了镇墙外。 不如借此机会扩大镇墙的覆盖范围,加筑防御设施,已备不时之需,看形势发展以后陶家很有可能还要和项家做过一场。 烟阳领临近两家交界地带,届时必然首当其冲。 他不信项家胃口就这么点,要不然停战条件中也不会把柴家给保下,吃了亏的陶家也必然忍不下这口气,双方都只是差一个契机而已。 除了用于防守的镇墙和其附属设施,以目前登峰镇的情况,扩军是不太可能了,只能加大对现有军力的投入。 那些从矿匪手中解救出来的工匠,最近已经在器械司的组织下,开始了如火如荼的全军换装计划,至于材料也是现成的,直接从矿场调用就好。 他现在想打造一只全员精锐的亲兵小队,依靠目前的药材供应,除了制造出口的药液以外,他还能全力供应一批五十人的亲兵侍卫。 自从开灵以来,他就有一个想法,就是士族可以达到一定肉身强度以后尝试开灵,若是普通人呢?他们究竟和士族有什么不同,若是肉身强度被他药力强行堆上去又会如何。 毕竟黎珩自己本身实际也并非是士族,但一样突破到了开灵。 正当黎珩为未来发展穷思竭虑之时,房门“哐嘡”一声被大力推开了。 “珩哥儿,你果然在这里,不愧是我的知己!这个时候还在为百姓福祉的殚精竭虑,如我一样优秀!”陶信那特有的不着调声音随之响起。 推门而入的正是陶信,身后跟着几个因为他突然闯入而慌张不知所措的府衙仆役。 他今天手里还捏着一块糖人,时不时舔一口,可能是为了保暖,他没有再是原来那副裸着半个身子的打扮,外面穿上了一件毛皮大氅。 “信公子能在元辰节这么重要的时日来到我府上,真是蓬荜生辉。” 黎珩合上手中记录想法的纸卷,起身行礼,并示意跟来的仆役们退下。 “嗐!你怎么也是这种调调,不好玩。”听了黎珩所说的话,陶信一脸的嫌弃。 “前些日子清剿矿匪之事中信公子相助之情,我还未曾上门拜谢,实在是善后之事太过繁忙。” 黎珩想起这些时日自己一心扑在了登峰的发展规划上,之前说过要给陶信再送上几瓶扶摇饮也还没有送。 “小事而已,不必放在心上,这不是我爹给我了死命令,这段时间必须待在烟阳,我在这又没什么亲戚,我想起你也是这样,想着左右也是无事,就来找你玩了嘛!” 陶信将手里拿着的一块糖人狠狠咬了下去,抱怨着。 “走走走,在家里呆着有什么意思,今天可是元辰节,外面有好多好玩的呢。” 他一把拉着黎珩就要往外走,黎珩想想确实这么多天来,自己一直都忙于政务,也该放松一下了,也就没有抵抗,随着他出去了。 第四十三章 提议 登峰镇街头,虽然还略显萧条,但在元辰节,还是有不少游艺表演的,商家们也把握住时机,在沿街搭设彩棚,拿些小彩头吸引百姓来游玩,将街面上衬托出几分年味,来往的百姓脸上已经可以看到对未来的希翼。 平日里再穷困潦倒的人家,哪怕已经家徒四壁,粮筐见底,在这个一年之中最重要的日子里,也得挤出几枚大钱扯几尺土布,为家里孩子添置一身衣服,买个有颜色的头绳。 有钱人家更是红绸高挂,彩灯处处,一副热闹喜庆的模样。 黎珩和陶信走在街上,一眼望去,如同两位结伴相游的富家子弟。 陶信此时没有一点烟阳最大的领主、郡守府嫡长子的样子,在街边小贩处买了一大兜子麦芽糖,一路走一路撒起来,引得一大群百姓孩子尾随成了跟屁虫,他看起来十分兴奋,很是享受这种“孩子王”的感觉。 黎珩看着他这副做派,亦是感到有趣,饶有兴趣的跟着,享受着街面上欢乐喜庆的氛围。 “珩哥儿,我觉得咱俩很像,都是个怪人。” 足足玩闹了半个时辰,陶信将手中的糖发完,孩子们陆续散去,他与黎珩二人并肩而行,闲聊起来。 “信公子何出此言?” 黎珩可是自认为是好好青年,自从来到大周他就小心谨慎,没有半点妄为,更没法和陶信的肆意妄为相比。 “嗨,这些年各族都认为我行为怪异,对我敬而远之,你可是极少数愿意与我相交之人,而且我可以看出来,你不是因为我的身份才和我假意相交。” 陶信散着步感概着,看来他对自身行为其实也有自知之明。 黎珩也做出一副认真聆听的模样,但心中腹诽着,明明是你好好的烟阳城不待着,天天往登峰跑,不把自己当外人,不知道的可能会以为这里才是你封地。 “但你和我不同又相同,你虽然表面看起来和那些庸人混在一起,但从你之前的行事看,又有一种格格不入的气质,毕竟你我这种士族出身的,我可没见过几个把普通百姓当回事的。” 黎珩一愣,难道陶信对他的身份有所怀疑?黎珩琢磨着该如何组织语言解释。 “之前只是觉得百姓生计艰难,身无替换衣,家无隔日粮,才会铤而走险行盗采之事,故而调整了一些规矩。” 黎珩确实觉得大周士族们对于百姓太过苛刻了,他听说有些偏远的地方真的已经到了赤贫的程度,吃了这顿没了下顿,一家几口只有一条裤子,谁出门谁换上穿着出去,都是实实在在正在发生的事实。 登峰镇内不大,二人不知不觉间已经有了城镇边缘的棚户区,这里住着的都是些最底层的贫苦百姓,陶信指向一户人家说。 “你看那家人,原本家境也算殷实,家中男丁前年服徭役时得了痨病才败落下来,今年更是连免服徭役的赎买钱都拿不出来了,只能让一直照顾他的妻子去,要不是刚好碰到你这服徭役就能领米粮的政策,怕是这元辰节都熬不到就得破家喽。” 听着陶信说的内容,黎珩忽然想到了什么,神情一凛。 “你那是什么眼神,我可没在你这特意安插眼线,这些日子我来找你喝酒时,无聊在镇里转了转才知道的!” 陶信一看黎珩神色,便意识到他想到了什么,涨红了脸解释道,此时他倒是难得的正经起来。 “我并没有怪罪信公子的意思,只是一时想到了其他重要的事情。” 黎珩也知道自己会错意了,陶家根深蒂固,这登峰镇里有其耳目也属正常,陶信现在如此坦然讲出,想来也不是他就任后才特意安插的。 这也提醒了黎珩,自己到现在竟然没有一支可以依靠的耳目,出了登峰地界自己现在就是两眼一抹黑。 “哎呀,咱们关系都这么熟了,你怎么还是这么客气。” 陶信见黎珩对自己一直维持着初见之时的生疏称呼,有些不爽,沉默了片刻,忽然想到了什么,拽着黎珩兴奋的开口: “干脆你来当我妹夫如何?我可是都听说了,你父此前一直在为你寻找佳偶,你受封令尹以后,门当户对的少了,才消停了一些。” 没想到黎牧这浓眉大眼的,这么早竟然就已经私下为自己琢磨联姻对象,自己差点就被成亲了。 “多谢信公子抬爱,不过珩目前还太过年轻,暂时还没有结亲的心思。” 这与陶家结亲之事,黎珩不可能就这么一口应下,虽然山阳郡范围内确实没有比陶家更好的结姻对象,但黎珩毕竟是从小到大连女孩子手都没摸过的纯情少年,一上来就谈婚论嫁,进度也未免太快了。 万一陶信这妹妹是个貌似恶鬼的无盐女,黎珩可没办法接受。 陶信见黎珩似乎不愿意,急忙开口劝说道: “你别忙着拒绝,她可是我爹的掌上明珠,性子温婉可人,有着山阳第一美人的美称!求亲的各族子弟不计其数,也就是我爹因为心疼她,许她时间自寻如意郎君,我看你就挺好的,军略不差,政务上登峰治理的也有几分模样,明早我就给她修书一封。” “这可是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机会,你可要把握住了机会,要不是我你相处的挺投缘,我可不会掺乎这个事!” 黎珩见他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自己再说什么也是不知好歹了,只得谢过。 自己现在是有几分实力,但相比庞然大物的陶家,还是差的远,黎珩自问不值得陶信如此下本钱拉拢,难道真的只是与他这个人投缘吗? 不过这事他俩实际都拍板不了,万一对方看不上自己呢?山阳优秀的士族子弟不少,说不定对方早就心有所属,到时候陶信自然就会熄了心思。 黎珩笑了笑,只将陶信所说当做一段插曲,并没有放在心上。 两人谈笑间,街边一群吵吵嚷嚷聚拢在一起的人群吸引了他们的注意。 第四十四章 乐土教 那是一帮打扮怪异的人,非僧非道,正在为百姓发放粟米,这些粟米被小布袋包着,摆放在一个大竹筐里。 百姓们很守规矩,排成一个之字型,一个个一脸虔诚接过粟米小袋子,向发放粮食的人行礼小声念叨着什么以后才缓缓散去。 整个场面,有一种奇异的秩序感,让人不敢打扰。 看着眼前的这一幕,黎珩不明所以。 难道登峰里还有未受灾的大户人家有余力布施?他之前怎么未曾听说过登峰还有如此大善人。 “是乐土教的人。”看到黎珩很关注那些百姓的活动,陶信开口解释道。 “乐土教?”黎珩听到陶信的解释,追问道,他之前从未听说过这个教门。 “是啊,他们是这些年新兴的民间信仰,宣称当年启帝化虹而去后,在天外建立了无灾无病的乐土世界,只要信仰乐土教,死后便可往生乐土世界。” 陶信对黎珩耐心解释着,似乎对这个教门不是很感冒。 “很奇怪吧!功名利禄不在生前求,竟然妄想喊喊口号就能在死后得到救赎。” 语气里带着几分讥讽,陶信感慨道。 “这乐土教此举似有邀买人心之嫌。” 黎珩看着乐土教发放米粮的场景,感到一丝不妙,看这些百姓的样子,似乎对乐土教的信仰极为虔诚。 若是有所异动,这些教民里应该会有不少人景从。 “乐土教虽然这些年发展颇快,倒也没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更像是百姓自发结成的互助组织,我听闻在刚发生过天灾人祸的地方,总能看到他们的身影,我也是第一次见这个教门的人。” 陶信对黎珩的担忧不可置否,继续给黎珩讲述着他知道的乐土教情报。 “因为他们教徒常常给饥民施粥放粮,考虑他们信仰的是启帝,也能稳定地方,听说有些地方士族也对乐土教给予了认可,宣称自己也信仰乐土教。” “咱们隗江这边少一些,在他们发源地东陇那边有很多这种士族,所以东陇也被他们称为‘地上乐土’。” 二人闲聊间,乐土教的布施已经结束,人群三三两两的散去了,那几个乐土教的教徒也不知所踪。 黎珩见过乐土教布施那一幕后,心里一直在思考领内信仰之事,陶信看出黎珩还是放不下政务,也就失去了游乐的兴致,打了个招呼,便与黎珩告别回烟阳城去了。 黎珩深知宗教对人的煽动力,百姓生活越是贫苦,越需要精神寄托,刚刚经受了战乱之苦的山阳郡正是一个合格的信仰温床。 若是一般的民间信仰也就罢了,哪里没有几个山神水神,都不是受众广泛的信仰,大多地域神出了这所管辖地域也就没有信徒了。 但乐土教不同,如此成组织的传教行为,很难让黎珩不怀疑乐土教高层的动机。 ...... 翌日,黎珩召来了孟秋和刑狱司主官鲍巍,鲍巍是在联军围攻葵丘之时被调派给黎珩的士族子弟之一。 黎珩受封登峰镇以后,觉得他头脑清楚,行事稳重,所以命他主管登峰刑狱司。 “你们听说过乐土教么?昨日元辰节我与信公子游街,曾碰到他们给贫苦百姓布施。” 台下二人对视一眼,孟秋先开口道:“在下略有耳闻,最近在乡下村落里活动很频繁,但是他们未行不法之事,所以捕盗司就没有多加干涉,不知主公的意思?” “我有意禁教,乐土教目前虽未行不法之事,但观其教义,助长百姓好逸恶劳之风,一心拜神只想死后往生乐土世界,不利于教化,需要严加控制。” 黎珩抛出了他想了一天的议题,就这样放任不明意图的教派在自己领内传播,并不是一件好事。 “主公万万不可!”听到黎珩所说,鲍巍站出来反对道。 “有何不可?莫非我在我自己的封地还不能决定一个乐土教去留了?”见鲍巍出来反对,黎珩有些不喜。 “主公,目前民众里已经有不少受乐土教恩惠,一旦主公毫无理由的发布禁教令可能会引起反弹。” “山阳郡虽然不是乐土教大本营,但也有不少士族都受其影响,一旦登峰明火执仗的打出禁绝乐土教的旗号,也会恶化我们与这些士族之间的关系。” 黎珩这些时日来大权在握,积威日重,见黎珩面露不豫之色,鲍巍也出了一阵冷汗,于是急急解释道。 “主公,我听说现下军中也有少数将领受乐土教中人影响,向其提供金钱赞助。” 孟秋也默默给鲍巍打了一个助攻,看来孟敦闲时也没少和自己这弟弟聊军中之事。 “那就这样看着他们在百姓里传教不成?” 黎珩眉头紧皱,他确实没有想到这一层关系,这么说乐土教在山阳的势力影响比他想象中要大的多,短短时间就连自己军中都有受其影响的信徒了。 “在下见这乐土教也是信奉启帝,不若徐徐图之,先延请本领奉圣宫的监院大人讲经,以正本清源,降低乐土教影响。” 鲍巍斟酌着语句,抛出了一个折中的办法。 “嗯...还有呢?”黎珩继续问道,语气澹然。 “另外...可以调离军中与乐土教接触过的将领。”鲍巍一咬牙,继续道。 这倒是一个好办法,手上这几千军队是重中之重,黎珩计划以后还要以此为骨干扩军,是万万不能被其他人影响的。 冷处理接触过乐土教将领对所有人都是一个明确的信号,其后有将领再与乐土教接触,便需要掂量一下了。 “好!就这么办!明日我亲自拜访奉圣宫请监院出手,另外之前私下和乐土教有来往的军中将领,过几日全部调到捕盗司中听命。” 黎珩拍板道,决定全盘接受了鲍巍的处理意见,不对乐土教行太过激烈的手段。 只要军队不受影响,就算未来乐土教真欲行不轨之事,黎珩也不惧。 手中人才还是太少了,就算是与乐土教往来过密的将领,黎珩也不舍得就这样完全放弃掉,只能找个由头交到孟秋手下。 “鲍巍劝谏有功,赏金百两。”他也没忘了对鲍巍的赏赐,若是这计策有用,也算是去了自己一个心病。 第四十五章 奉圣宫 烟阳城东郊,奉圣宫。 为表诚意,黎珩一早便来到了奉圣宫外。 作为总理一领精神信仰机构,各领奉圣宫都是领内最大规模的宫庙,其首领监院可以说是超然物外。 历代士族为了表达对自身血脉先祖启帝的崇敬,都有向宫庙投献财物的传统。 从而拥有大批庙产的奉圣宫,无论外界如何争斗,都不影响其内部的日升月落,晨钟暮鼓。 烟阳奉圣宫监院法明,已在监院宝座上稳坐了八年之久。就算波及了全烟阳的动乱,这奉圣宫的地盘也丝毫无损。 听到庙中知客禀告黎珩来访的消息,法明监院也很给黎珩面子,大开正门以示恭敬。 京中的圣裔数千年来虽然几经动乱,乃至后来被柱国将军府架空后,依然可以安享富贵数百年屹立不倒,依靠的便是这散落在天下各领中大大小小的宫庙。 这些宫庙仍然维持着古老的传统,尊奉启帝和他的嫡系血脉为大周正朔。 虽然有地方诸侯曾经尝试过掌握一地宫庙,但若无法对启帝信仰进行修改,不过是逞凶一时,最后都难逃失败。 但是对启帝信仰动手,无疑是否定了自身统治的合法性,站在了所有士族的对立面。 黎珩作为烟阳令,名义上是烟阳奉圣宫的顶头上司,但在这个礼崩乐坏的时代,官位已成了名誉头衔,自然无力对已经超然物外的宫庙进行管束。 奉圣宫监院法明带着宫庙中的众人出迎,一众修者法相庄严,自有一番得道高人的架势。 “法明大师,久闻大名了。” 此行有求于人,姿态可以放的低一些,黎珩不在乎些许虚名,主动开口向法明施礼。 法明也没想到黎珩如此谦逊,直呼不敢,连忙回礼,二人一副关系融洽的样子,一齐入了奉圣宫。 进了主殿后,黎珩在监院陪同下向启帝像进香,然后被引着进了偏殿议事。 这偏殿不大,容不了太多人,除了黎珩和法明以外,只留了数名侍从陪侍,其余侧近皆在门外侍候。 这里已经早早备下了茶案,法明与黎珩分主客落座,立马有陪侍修者奉上白雾袅袅的清茗。 黎珩此时也是渴了,拿起便是一口饮尽。 “好茶!”一口茶水入喉,甘甜爽口,香气馥郁,黎珩不由赞叹出声。 “此乃栖霞剑毫,茶味清幽爽快,前些时日我从好友处得来了少许,却也算不上什么名贵之物,令尹大人若是愿意喝,回头可以带上二两回去。”法明笑道。 “那就多谢大师了。”黎珩谢过。 “令尹大人不必客气,宫庙方外之地,生活清苦,能拿来招待大人的也不多。” 法明感叹道。 “在下幼时曾被父祖安排在宫庙中修行过数年,今日再见庙中场景,亦是让我深感亲切。” 在法明面前,黎珩一副深有感触的样子,似是真的回忆起儿时在庙中修行的点点滴滴。 “黎珩大人可以常来,我奉圣宫大门随时向大人敞开。” 二人客套一番以后,黎珩一直未入正题,殿内一时沉寂了下来。 “不知黎珩大人今日前来,所为何事?”见气氛沉静下来,法明只得主动开口。 “此行只为请大师出山,向我治下百姓宣讲经义。” 黎珩说出了此行目的。 “若是仅仅是向百姓宣讲经义,黎珩大人何必如此大动干戈亲自登门,遣人来知会一声,宫内上下自当效力。” 法明挥退了陪侍的修者,亲自为黎珩续上茶水。 “不敢欺瞒大师,近日登峰有外道中人活动,歪曲经义,故请大师在释经过程中予以驳斥。” 观察到周围陪侍的修者皆被屏退,黎珩将话说的明白了一些。 “奉圣宫历来与外界和睦相处,黎珩大人这是要我主动挑起与乐土教的争端?” 听到黎珩此言,法明已经明了黎珩的此行的真正目标。 法明也听说过乐土教之人的活动,乐土教他们的主要信众大部分都是底层贫苦百姓,和信众主要是士族和富庶人家的奉圣宫没有多少冲突。 乐土教信仰的也是启帝,在这方面传承悠久的奉圣宫具有绝对的权威,所以他并不将乐土教放在眼里,对乐土教持这个态度的不仅仅是他,大部分地方的修者态度也是如此。 况且历来道理之争最为凶险,虽然奉圣宫乃是大周数千年来的正统传承,法明也不愿轻易开启争端。 “所谓天外乐土只不过是愚民村妇的臆想,在下认为这亦是一种对启帝先祖形象的亵渎。” 见法明不为所动,黎珩拍了拍手,一旁的随从随后呈上了紫绢包裹的锦盒。 “这个是我个人无意间得来的一尊隆化年间的琉璃珐琅启帝像,就送予大师作为见面礼吧,此外事成之后,我愿为启帝先祖重塑金身,以表对先祖的崇敬之情。” 黎珩来此之前已经做过调查,这烟阳奉圣宫的监院法明喜好古物,可能是因为身份原因,尤为喜爱与启帝相关的物件。 这琉璃珐琅启帝像是之前黎珩的战利品,虽然贵重,但一时半会难以变现,就留在了手里,此时刚好可以派上用场。 “这实在太贵重了…黎珩大人你放心,引导百姓向善本就是我奉圣宫的分内之事,此事我应下了,七日过后启帝诞辰大祭结束,宫内上下弟子必将奔赴登峰宣扬正法。” 在黎珩承诺了好处以后,法明态度来了一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 在黎珩看来,奉圣宫这些修者不过图财而已,相比意图不明的乐土教,好对付太多了,不怕他有所求,有所求就代表了有弱点。 “那就拜托大师了。” 达成了共识后,两人相谈甚欢,直至黎珩在奉圣宫中用了午膳,才在法明的依依惜别下回返了登峰。 黎珩对引入奉圣宫势力进治下封地并不担心,启帝信仰本来就分布广泛,与各大士族统治相辅相成,况且这么多年来,各地奉圣宫还未传出过与所在地域的统治士族发生冲突的传闻,声誉卓着。 与本领奉圣宫达成了交易,黎珩也是松了一口气。他也希望乐土教之事只是自己多虑了,但为防万一,还是要为此加一道保险。 就算最后证明只是自己的一厢情愿,此次与奉圣宫打好了关系对自己也是有利无害。 第四十六章 饥荒 大周开运十三年的春天如期而至,而伴随着春天一同前来的是一场波及山阳南部数领的饥荒。 去岁的那场动乱后遗症还是显现了出来,虽然短短时间就被镇压,但还是影响到了粮食收成。 经过了几个月的酝酿,市面上粮价飞涨,已是往年同期的两倍有余,而各领新封的士族大部分乃小族出身,一穷二白赴任后自然难以遏制住汹汹而来的饥荒。 刚刚平息下来不久的流民潮已有复起之象,最近几日陆续有流民拖家带口的向着在黎珩治理下还算安定的登峰镇而来。 登峰府衙里文武官员齐聚一堂,今日黎珩召集他们而来便是为了商议如何应对愈演愈烈的流民潮。 “到昨日我们接纳的流民已有六千余人,各处人手已经趋于饱和,得益于主公未雨绸缪早早派出了购粮商队,我们的存粮还能支持年底,但也不能再这样无止境的接纳下去了。” “而且因为大量流民涌入,粮价飞涨,民间也是人心惶惶,流言四起,还请主公早做决断。” 首先发言汇报的是罗诚,他一脸愁容,因为他主管的钱税司和司库所两个衙门都和流民安置工作有关,这几天来他被折腾的不轻。 登峰目前在册领民也才三万人,十几天内一下多出来六千余人,确实有些难为人了。 “大家都议议吧。” 黎珩坐在上首,靠在椅子上,盯着面前台面上茶水上下漂浮的茶叶沉思发呆。 “主公,早前我们登峰市面粮价比周围地界都低上一成,近来几日有粮贩从我镇大肆购粮外运,我认为我们应该尽早发布禁令,禁止登峰粮食出境。” 孟秋出列建议道,因为捕盗司的职能原因,他算是在座众人里消息最为灵通的。 “附议,除了禁止粮食出境以外,敦斗胆请主公下令封锁所有进入登峰的要道,严查外地流民入境。” 见孟秋发言,孟敦也紧紧跟上。 “万万不可,封路必然造成百姓恐慌。” “孟家主,此举太过武断,恐对主公名望有损。” “登峰刚刚恢复商路往来,若是冒然封路,难保不会影响客商信心。” 激进的封路提议一出,厅内众人纷纷哗然,质疑之声不断。 “现下流民乃动乱之源,近来外地流民袭击百姓抢粮之事时有发生,登峰已经接纳不少流民了,想来现在驱离后续而来流民也不会影响主公的威名。” “只是严查流民,不影响客商往来,况且现在不解决流民潮,又有哪家客商敢来?” 对于众人的质疑声,孟敦解释道。 有了二孟的起头,厅内其余人也纷纷吵吵嚷嚷的发表出自己的意见。 “市面粮价飞涨,必有奸民作伥,我认为应当限制粮价,打击囤积居奇行为,以免生乱。” “若是百姓私卖又如何?” “此事易耳,指定几处交易地点便是,凡在场外私自买卖者,杖三十,所得全部充官。” “可劝粮食富余的大户卖粮,以平抑粮价。” “诸位此言大缪,若是周边各地粮价高涨,唯登峰粮价独低,自然不会再有客贩来登峰贩粮,外粮不至,到时候内粮缺乏之下,有积蓄的富户为求自保,哪里还会拿出粮来?” “我听说本地还有余粮的富户,已经有不少将存粮卖给外地来的小贩了!商人逐利,要是我们再限定粮价,与周边粮价价差过大,难保不会有人铤而走险。” “在下听说尚药监已在郡城开始活动,主公可传令田司监将所得全部换为粟米运回。” “不若完全放开好了,粮价高涨之下,自然会有外地粮商贩粮过来,时间过了粮荒自然平息。” …… 黎珩听了半天场内众人的争论,提出的解决方案皆是乏善可陈,没听到一个让他眼前一亮的好办法,只觉得太阳穴突突跳。 他将手中茶杯重重放在桌案上,发出了声响,暗自关注黎珩态度的众人登时一静。 “镇外粥棚继续维持施粥,对接纳流民安置工作不能停。” “给尚药监去信,条件许可的情况下,尽量要求买家以粮食结算,价格方面可以给予一定让步。” “孟敦你从收纳的流民中再筛选出两千民壮编入屯田军。” 黎珩一项一项的安排道。 “得令。”孟敦上前应道。 理论上登峰内所有兵力的总帅都是黎珩,但他作为实际署理屯田事务的将领,对于屯田军规模的扩大自然乐见其成。 “主公,目前没有合适的耕地地区可以划给屯田军了。”罗诚提醒道,他前些日子完成了田亩检地,对于登峰地域内的耕地情况烂熟于心。 “没关系,我自有办法,你下去以后先配合孟敦选拔民壮吧。”此事黎珩心里早有定计。 “这...遵命。”罗诚只得应声退下。 “好了,今日就这样,你们下去将各自意见再整理一下列个条陈送上来。” 双手揉搓着太阳穴,黎珩将众人打发下去,一个人静静呆在府衙正堂里。 自从接手登峰以来,一件件事就接踵而来,之前的统治士族也这么劳心劳力么,黎珩有些怀疑人生。 停止接纳流民是不可能的,每个士族治下百姓多寡代表了未来潜力。 在黎珩看来,只要熬过了这一波,具有充足劳动力的登峰就能跻身南部诸士族领地前列,这可是一个自己崛起的大好机会。 若是中规中矩慢慢发育,靠着登峰原本的底蕴,自己顶天了就是如当年的葵丘穆家一般,经不起太大的风浪。 现在日子过的紧巴一些,自己守着登峰这座矿区,多投入一些人力加大产出,再收纳个两三万人不成问题。 根据自己的探查,以现在的开发程度,百年内都不用担心矿脉枯竭的问题,他不认为自己未来就止步于登峰。 只要自己在矿脉枯竭之前将登峰发展起来,或者获取更大的封地,一切问题迎刃而解。 想清楚了利害关系,黎珩坚定了自己继续接纳流民的信心,起身让侧近备马,向着烟阳城一路疾行而去。 第四十七章 承诺 黎珩来到烟阳城后,便直奔陶信所在的城守府。 给新征募来的屯田军的田地,黎珩当然是凭空变不出来的。 那便只能从周边邻居身上打主意了,而被黎珩看上的目标,是烟阳城和登峰接壤的一侧的一块小平原,正适合安排屯田军。 黎珩此行便为了与陶信商谈,自己需要付出多少代价才能将这地临时“租借”过来。 自从元辰节那日后,陶信就再也没有来过登峰,不知道在忙些什么。 “黎珩大人您今日来的不巧,少主一早外出了。” 黎珩之前也来过几次,府中家仆都认识了黎珩。 “你知道他去哪里了吗?”黎珩不甘心自己就这么无功而返。 “还请大人恕罪,少主的行踪哪里是小的能知道的。”那陶府的仆从态度卑微,鞠躬陪笑道。 黎珩也意识到自己问了一个蠢问题,为主家保密是作为家仆的基本素养,就算这仆从知道陶信的行踪,也不可能轻易透露给外人知晓。 “那我下次再来拜访。”还不知道陶信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就这么傻傻等着也不是办法,黎珩只得告辞。 按照陶信的性格,黎珩断定他又是不知道去哪里疯玩去了,看来一时半会是见不到陶信了。 出了城守府大门,黎珩思考着下一步自己该如何去做。 烟阳城里依然繁华,道路两侧商铺照常开门,就连乞丐也未曾见到多少,似乎没有受到近日粮价飞涨的影响。 只不过奇怪的是,多了不少被剃掉半边眉毛的百姓,不知道是什么习俗。 “大老爷仁慈...放粮...北门......”黎珩敏锐的捕捉到街角传来的隐隐约约的谈话声。 陶信这是在北门放粮了?黎珩猜测着,转身直奔北门而去,身后的侍从们急忙拨马跟上。 …… 烟阳北城门口支起了数个大台子,上面都满满当当的放着粮袋,台下一条条由百姓组成的队列长龙延伸出数百米长。 黎珩赶到这里时,陶信正带着他的少年近侍团忙着放粮。 陶信一反常态扯着嗓子吆喝指挥着领去粮草的队列,似乎也乐在其中。 一袋袋粟米被放在专用的量器上分开,然后交到排队的百姓手中,领取到米粮的百姓随后便被卫兵剃掉了半边眉毛,看来是以此方法防止冒领的情况。 看到陶信亲自上台放粮,黎珩不敢打扰,围着场地转了起来,打算看看陶信安置百姓的手段。 这里驻扎着数百人城卫兵,不断巡视着队伍,维持着秩序。 队伍中的百姓中偶有想仗着身强力壮插队或抢夺的,没一会就会被突然出现的卫兵踹倒,劈头盖脸的一顿皮鞭。 在强力镇压之下,虽然排队的流民饥肠辘辘,但也都按捺着腹中饥饿慢慢行进着。 “珩哥儿,你怎么到这来了?” 许是黎珩及其侍卫一行人骑马的身影在人群中太过醒目,不一会儿,陶信便主动过来与其相见。 “到城守府寻你不见,听到百姓谈论你亲自在城北放粮,所以赶来一观。” “我最近游街时看到街上乞儿越来越多了,没办法,烟阳城是我的领地,治下百姓生活艰难这不是打我的脸吗?” “所以喽,我就琢磨着在城北放粮,免得在我游乐时看见乞儿心烦。” 陶信平日里热衷玩闹,但是心地确是纯良,口上虽然说的很嫌弃,但所选择的解决办法却是赈济流民,而不是简单的驱赶了事。 “我有一法子可为信公子分忧,只需要信公子予我一些方便即可。” 见陶信这般姿态,黎珩心中一转,想好了如何开口。 “什么法子?珩哥儿但说无妨,你今天过来找我也有事吧?” 平日黎珩主动来烟阳城次数屈指可数,对于今日黎珩主动来寻他,陶信心中也明白必然有事相商。 “对于逃入烟阳领内的所有流民,我愿意为信公子代劳安置,但要请信公子将烟阳城以东与登峰相连的那一片小平原划予我暂用。”黎珩提出了自己的想法。 “那块地域目前没有多少人,划给你暂用倒是问题不大,不过还需低调使用,珩哥儿也知道《山阳诸法度》吧。” 听到黎珩提出的办法,陶信面色一变,低声说道。 黎珩自然知道《山阳诸法度》,和其他家的类似政令一样,这是陶家约束下属士族的诸项法令,其中对山阳士族的各项权利义务做了严格规范。 其中有一条就是禁止封臣之间私自变更封地范围,若有变动需要报送郡城批示。 在这项禁令下,一般小士族的申请还算容易,但涉及到大士族封地更易基本不会得到通过,有力防止了陶家旗下士族变相兼并做大。 “这是自然,必不会让信公子为难,我在此地行事时还是会继续使用烟阳城的名义。”黎珩点头低声称是。 “如此便好,我身为陶家嫡子,也不好带头违反法令,等我让人迁移走那边的百姓,就将那块地暂借你用十年好了。”得了黎珩的承诺,陶信大方表示。 “在下铭感五内,今后信公子若有所求,尽可提出,珩定当全力满足。” 该有的态度自然要摆出来,黎珩明白此事虽然自己打的旗号是为陶信分忧,但实际是为自己谋利。 陶信也不傻,自然也能看出这点,一口应下此事已经是为黎珩大开方便之门了。 经此一事,在外人眼里,大概黎珩已经是彻底投入陶信阵营了,二人利益已经捆绑在了一起。 “嗐,咱们之间还客气什么,走走走,最近我得了几坛上好的梨花酿,咱们去一醉方休可好?” 听到黎珩所言,陶信脸上也露出了笑容,也不管正在放粮的场子了,拉着黎珩就要回府再喝一场。 解决了后顾之忧,黎珩也放下心来,他还有一些想法不便在此与陶信商谈,便答应去府上饮宴。 毕竟现在只解决了屯田的地皮问题,汹汹而来的饥荒还是需要其他办法来处理。 登峰现在的粮草足以坚持到秋收,但为了应对突发情况,也要留有余量,早做打算才是。 第四十八章 猜测 “信公子,你觉得咱们山阳真的如此缺粮吗?” 陶信府上,酒过三巡,菜过五味,二人对饮正酣时,黎珩抛出了这个问题。 “还不是该死的柴逆闹得,山阳郡虽然谈不上富足,但上次闹饥荒已经是十年前的事了。”听到黎珩提出此问题,陶信抱怨着。 “你的意思是有可能有人搞鬼?”言罢,陶信忽然意识到黎珩的潜台词,瞬间酒醒了数分。 “我是有此怀疑,如同信公子所言,山阳郡实际不缺粮,去岁南部诸领叛乱,但当时已临近秋收,兵灾影响应当没有这么大,而现在烟阳粮价已倍之往年,却依然在继续飙升,没有停止的迹象。” 黎珩一边说着一边也在脑海里梳理线索,他目前也是隐隐约约有所怀疑,但不敢确定。 “会不会搞错了?山阳乱了又对谁有好处?”陶信惊疑道。 “不排除因为商贾逐利哄抬粮价的可能,但一般商贾哪有如此大的胆子?更大的可能是有外人插手。” “远的不说,栖霞项氏欲壑难填,一直以来垂涎山阳土地,去岁更是割去安庐数镇,自然是盼望山阳大乱的。” “与陶项两家并称隗江三名门的清平柳氏,目前已将清平、天和二郡全部收入麾下,连凤竹郡大部分也被其收入囊中,我听闻柳氏家主素有一统隗江的野心,也有可能是其手笔。” “只要信公子修书给郡守大人,向周边郡派出商队,届时只要看哪里对商队购粮采取限制行为就可以确认幕后黑手了。” 黎珩在之前宴席中喝下了大量酒水,仗着超群的身体素质,虽然感到少许眩晕,但在酒精的刺激下,思路却变得异常清晰起来,他越说眼睛越亮,感觉自己所说不是杞人忧天。 “得早点通知老头子做准备才行,他们不管是哪一方,对山阳的野心都是公开的秘密了,其实我家早就做了防范措施,只是去岁被反叛打了一个措手不及,才让项家得以趁虚而入。” 似是陶信内心深处的家族荣誉感作祟,他对于项家之前割走安庐数镇的行为耿耿于怀。 “为防万一,我在登峰已经令人从流民中征募青壮严加训练,一方面整军备战,若是有外部势力侵攻,可以及时拉起大军,一方面也是行弱民之策,防止粮荒之下,酿成民乱。” 也是歪打正着,原本黎珩只是单纯想着扩军,现在发现抽掉民间青壮以后,只剩下的老弱不足为虑,民乱风险直线下降。 “你这个方法只适用于登峰,靡费过巨,并不具有推广价值,受波及范围里的大部分士族可养不起领内所有的青壮。” 陶信指出了黎珩计策的缺陷之处,他被封在烟阳并非是被家中放弃,而是身负着监视山阳南部诸领的重任,对于新封士族的窘迫可是心知肚明。 “能降低一些风险总是好的。”黎珩摇头道,目前客观情况如此,自己也只能管好自己。 “另外还要冒昧请教信公子,郡守大人是否在隗江各郡中藏有暗手?” 见陶信一言不发在那埋头苦思,黎珩提问道。 “确实有些许暗线,可供驱策,不过需要老头子的指令才行。” 陶信大方承认,数百年利益纠葛之下,隗江各家在对方势力范围埋下暗线也是常规操作了。 “那请信公子修书给郡守大人请求发动这些暗线,散布烟阳领以市价数倍银钱收购粟米的消息。” 黎珩向陶信建言道,这事必须交由陶信之手来做才行,他自己一是作为陶氏的新兴封臣缺乏公信力,二是也没有陶氏那样分布广泛的耳目。 “散布消息之事简单,但是这么做对局势又有何益?要购粮的话,我们可以从西边陵川诸郡采买,统治那的曲氏与我家世代交好,互为依靠,应当不会特意阻拦。” 陶信发问道。 “如果真如我等所想,粮荒有幕后黑手推波助澜,那么各领应当是不缺粮的,市面上粮食紧缺只是假象,那我们就主动将消息放出去,外郡商人逐利之下,必然会主动贩运粮食来烟阳。”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届时哪怕有人刻意阻挠,也难挡外郡粮食流入烟阳。” “烟阳领位于山阳南部五领腹心之地,就算到时外郡行商发现烟阳粮价不如前期流言所说的那么高,但为了止损也会在烟阳或附近的几领贩卖掉手中粮食,大量粮食输入之下,烟阳粮价必然一泻千里。” 黎珩挥斥方遒,仿佛局势已经尽在掌握。 “好!我就依珩哥儿所言,一会就给老头子修书一封言明利害。”陶信也被黎珩描绘的未来说动了。 “此策最重要的是保密,为了取信于人,我们需要花费一些银钱将市面上的余粮全部扫荡一空,我愿意献上白银五万两以助计划实施。” 黎珩目前财政充裕,在酒精的驱动下,大手笔的提议道。 “哪能让珩哥儿你出钱,这些银子我还是出得起的。”陶信推辞道。 想想也是,陶家乃是百年名门财大气粗,哪里是黎珩这暴发户能比的,黎珩也想清楚了此事,于是也闭口不言。 “真是妙计,不管最后是否真有人搞鬼,引外郡商人来烟阳都能抑制住粮荒,怪不得我叔父对你赞不绝口。” 陶信感叹着。 “一时急智而已,都要依靠郡守大人未雨绸缪的布置才能生效。” 黎珩并不居功,自己目前确实实力有限,只靠黎珩他自己可破解不了对方的阳谋。 “好了好了,老头子又不在,就你我二人私下相谈,珩哥儿不必如此。” 听到黎珩又在吹捧自己家那个老头子,陶信有些尴尬,摆了摆手。 “珩哥儿,若真如你所说,目前局势危若累卵,这酒就喝到这里吧,我得将咱俩商议的结果全部写下来告诉老头子。” 陶信摇晃着因为喝酒而有些眩晕的脑袋,今天和黎珩谈了这么多,他要趁着还清醒全部写下来。 “那我就告辞了,若是信公子施策时还有什么问题,可以遣人去登峰告知我,我随时待命。” 黎珩又交代了一下,才放下心告辞而去。 第四十九章 粮铺 之后的数日里,原本就高企的粮价在这几日中还在不断向上飙升,丝毫看不见停下来的迹象。 那日过后,陶信很快就派来的交接耕地的小吏,他办事很利落,原来这块小平原上零星分布的百姓统统被迁走,黎珩从流民中新甄选出来的屯田军有了落脚之处。 黎珩也遵照之前向陶信许下的诺言,在烟阳城外设置了流民安置接收点,将流向烟阳城的流民通通接了过来。 这手下吃官家饭的人一多,这粮食消耗就上去了一大截,急得罗诚连日来求见黎珩多次。 不过黎珩并不着急,这些时日都是缩在登峰镇里稳坐钓鱼台,每日来不是修行打磨身体,就是视察正在进行的镇墙加固工作,自己能做的都已经做到位了,之前他在给陶信分析局势以后,回府以后也单独将自己的见解整理了一份命人送入郡城,接下来就是听天命了。 黎珩手中存粮至少还能撑上小半年之久,如此长的时间里事态总会发生变化,陶谷如果不傻就不会坐以待毙,就算不采纳自己的建议,也会采取其他办法平复事态。 山阳南部五领不算什么大的地方,捆在一起人口也不过六七十万,隗江前几年的年景都不算差,各地粮商手中都有足够的余粮。 若没有外部势力的插手阻挠,陶家最差的结果,也就是如同千百年来这片土地上发生过的那么多次相同事件一样,拿出府库所藏,向各地粮商高价采买粮食赈灾,再打上几次小型平乱战役也能将这次粮荒压下去。 缓缓舒出一口气,又是一日的修行结束,黎珩感觉隐隐约约碰触到了突破到养气境的瓶颈,他有种强烈的预感,不出一个月,自己就能突破到养气境。 活动了一下身体,静极思动,简单换上一身便服,便出门巡视去了,乔装访查是他执掌登峰以来养成的习惯,只有深入到民间才能知道实际情况。 若是只知道端坐在府衙内指点江山,和那庙里的泥塑木偶又有何区别,甚至还不如庙里的泥塑木偶,至少它们不会凭空添乱,现在自己管辖的地界还小,更得谨小慎微。 ...... 粮店门口,人群不断拥挤着,挥舞着手中的布口袋,想要第一时间买到糊口的粮食,粮价疯涨之下,所有人都陷入了疯狂。 聚集在这里的人群穿着寒酸,一大半都是下苦力的底层领民,干一天活吃一天的饭,哪天没活干了就得饿肚子,手中都没有多少余粮。 “怎么才这么一点?”已经买到粮食的人看着手中粟米堪堪漫过底的袋子,看向了粮铺的掌柜。 “睁大眼睛看清楚了,现在就是这个价格,你若是不想要就赶紧滚!后面有的是人想要买的!” 那粮铺掌柜伸手敲了敲身边的木牌,不耐烦的回道。 只见那个木牌上赫然写着粟米一百五十文一斗。 “昨日一斗粟米才一百二十文,今日怎么就一百五十文了?你们这些喝人血的奸商!” 聚集的人群哗然,大声叫嚷起来。 “你们也别嫌贵!今日是这个价,明日还不知道涨多少呢!我又有什么办法?你们打听打听,现在也就我这还能买到粟米,我这卖完今儿你们可就没地买了。” 见围着的众人群情激奋,粮铺掌柜语气温和下来些许。 听到掌柜如此说,还在犹疑的人群中不少人一咬牙便冲上来扔下钱,拿上伙计递上来的粟米袋子就走,看那样子生怕自己回头后悔。 “你们到底买不买,不买赶紧让开点,别挡着我做生意!”掌柜见到有人屈服了下来,连忙开始大声的说道,招呼着伙计赶走不肯掏钱买粮的百姓。 乔装出巡的黎珩远远看着这一幕,不为所动,他已经命人在镇中施粥,但是每人定额分到的那点份量也就只能堪堪不让人饿死,饭量稍微大一点的青壮年是绝对会被腹中的饥饿感折磨的难以自制。 现在能维持住镇内的秩序已是不易了,虽然黎珩笃定这个状态时间不会太长,但是也不能完全敞开供应,总要留下一点后路以防万一。 现在最令黎珩感兴趣的事是粮铺中所销售的存粮到底是哪里来的,他也观察了几天了,这粮铺每日总能稳定出售数十石的粟米,每日粮食售罄后,第二日一开门,这粮铺中又有粟米可以出售。 据他了解,最近登峰可一直没有什么大的商队运粮过来。 黎珩坐在离粮铺不远的一个茶摊里,喝了一口手中的大碗茶,微微邹眉,茶沫子糊在嘴上的感觉让最近喝惯了好茶的他颇不适应。 这茶摊里现下基本没有客人,高涨的粮价之下,平日里常来光顾的老主顾都把钱用在买粮求活之上了。 “你说都这年景了,这店掌柜为什么还能拿出来这么多存粮出来卖?”黎珩装作闲聊的样子,对着一旁休息的茶摊主人打听着。 茶摊主人是一个十分苍老的老丈,一脸愁苦之色,佝偻着身子给黎珩又续满了茶水,看来这些时日的光景对他影响不小。 “您说这何家粮铺啊?他们家大业大,当然不差这点存粮,就是苦了我们这帮小民喽。”老丈叹了一口气,面色愈发愁苦。 “哦?家大业大?烟阳现在到处都缺粮,凭什么就他何家有存粮?”黎珩饶有兴趣的问道。 “客官你不是本地人吧?这何家可不一般,他们家在这登峰可是兴旺发达几十年了,掌柜家中兄弟几个都有本事,个个都在衙门当差吃饷。” “大家原以为去年登峰换了大老爷,这何家会败落下来,谁想到他家又攀附上了新来的士族老爷,更是无人敢惹了。” 老丈绘声绘色给黎珩念叨着何家的光辉事迹,如何的背景深厚。 “那他们家确实很会经营,但这又和存粮有何关系呢?”黎珩继续追问道。 “何家在我们这手眼通天,自然有路子能搞到粮食。”那老丈一脸惊奇,上下打量着黎珩,似乎在看什么珍稀动物。 黎珩也知道自己问了一个蠢问题,为了掩饰尴尬,拿起手中的大碗茶,大口喝了下去,被滚烫的茶水烫得咳嗦了起来。 老丈一惊,赶忙给黎珩递上了一个方帕,黎珩拿着方帕擦着嘴角咳出的茶水,思量着下一步该如何行动。 第五十章 盘仓 喝完茶,黎珩没有回府,而是忧心忡忡的直奔司库所衙门而去,粮食事关未来登峰命脉,兹事体大,要是真出了硕鼠,可是要命的事。 自从罗诚接手了司库所和钱税司两衙门,为了方便管理,钱税司衙门便开始与司库所合署办公。 衙门外值守的衙役们认出了大老爷面色如铁的前来视察,均是让开了道路,低头单膝跪地,不敢抬头。 “见过主公,主公今日前来可有什么吩咐?” 衙门内一众文书胥吏赶忙出来上前迎接,领头的正是得了黎珩来访消息的罗诚。 院内人多眼杂,黎珩不好直接出言询问罗诚,索性不理他们,板着脸直直就进了衙门正堂。 “都愣着这作甚!都该干什么干什么去。” 罗诚见黎珩面色不佳,打发闲杂人等继续办事,然后急急跟着黎珩进了正堂。 正堂中,黎珩坐在主座上,不发一言,罗诚只得就这么站着。 “近来府库之中可有问题?”堂内气氛凝重,良久黎珩终于澹然开口。 “近来赈济流民消耗骤增,如此下去怕是难以支撑到秋收,还请主公驱散部分流民。” 一听黎珩问起府库之事,罗诚又老调重弹起来,以为是黎珩回心转意了。 “我问的不是这个,我怀疑司库所中有胥吏盗卖粮食。”黎珩将何家粮铺外的见闻告诉了罗诚。 “这...主公明鉴,自从我接了司库所的差使以后夙夜难寐,片刻不敢懈怠,早前入库的粮食皆有账目可查。” “这何家我知道,钱税司确实有何家人当差,但并未发现有徇私枉法之事。” 罗诚冷汗都冒了出来,若是粮仓在自己手中出了硕鼠,自己难辞其咎,他自从在黎珩手下被委以重任,便一心扑在衙门公务里,想做出点成绩给大家看。 “说这些又有什么用,现在要确定的是那粮铺中所售粮食是否是司库所粮仓中所出?” 对于表功之言黎珩是半分不想听。 “主公稍待,我这就亲自将何家一众人等抓捕回来仔细拷问。” 罗诚此时脑子一片混乱,一心只想证明自己的清白。 “慢着,不急抓人,带我去粮仓看看。” 在没有确凿证据之下,黎珩不想贸然抓人,现在是特殊时期,自己还需要这些小吏们办事,虽然登峰乃是自己封地,但如果仅仅因为自己的怀疑便随意抓人,难免动摇人心。 登峰司库所甲字粮仓,这是司库所负责的十二座粮仓之一,罗诚引着黎珩来到了此处,粮仓外看守粮仓的仓役们正聚在一起闲聊,直到听到随行人员的报唱之声,才慌忙跪倒了一地。 见守仓的仓役如此散漫,罗诚面色阴郁,感到自己平日里忙于杂事,对他们管理得太过放松。 罗诚将负责粮仓现场管理的为首吏员唤出,沉着脸箭步上前,一巴掌糊了上去,那吏员不过是一介普通人,哪里受得了罗诚这一巴掌,一下便被打翻在地,随后被罗诚劈头盖脸的就是一通训斥。 “开仓。”黎珩看着现场这个情况,漠然开口。 罗诚的训斥之声瞬间停下,一旁的仓役将大门封条撕去,打开门上悬挂的铜锁,粮仓的两扇大木门被重重地推开。 黎珩抬头看了一眼粮仓大门之上高悬的“五谷丰登”金红大匾,沉步走了进去,众人匆忙跟上。 这个粮仓是一个半密封的环境,唯一的光源是靠近顶部的一扇天窗,阳光透过天窗中由苇席编织而成的细小网格透了进来,将整个粮仓照亮。 黎珩在粮仓中巡视着,粮垛积叠如山,散发着粮食特有的清香之气,沿着粮垛一个个看过去。 走到中间的一个粮垛下,黎珩停了下来,伸出手,身后跟随的小吏会意,恭敬递上一杆极长的铁制粮探子。 黎珩操着粮探子,对准粮垛上的袋子,重重插了进去,然后又将其抽出。 袋中的粮食随着粮探子被抽了出来,黎珩捏着米粒,揉搓了一下,随即丢进嘴里细细咀嚼。 “现在仓中有多少存粮?”黎珩将嚼碎的米粒吐到随身携带的方帕上,问道。 身后跟着的老书吏拿出个大册子,翻开,晃着头念道:“甲字仓目前存粮合计七千五百四十石。” 黎珩抚摸着粮袋,沉声问道:“仓中实际存粮之数与这册子上的数,合得上么?” “回大老爷,仓粮虚实,事关重大,故出库入库每笔都有记录,不会错的。”那书吏恭敬回道。 “我要知道的是这仓里实际有多少,罗诚!”黎珩语气有些不耐,摆手喊道。 “在!”罗诚上前应道。 “今日粮库许进不许出,我就在这里,你来安排人,给我一座一座粮仓挨个盘一遍库。” 黎珩吩咐着,他实在不放心,决定亲自在场监督,看着盘完库才能放心。 “主公,存粮数目庞大,司库所的人手不足,就算加上钱税司衙门也怕是一时半会难以清点完毕。”罗诚为难道。 “人手不足就让鲍巍给你分点吏员过来,这几日我就在这哪也不去了。” 随后又犹疑了一下,低声向罗诚吩咐道:“让捕盗司衙门这几日给我盯好四门,若是何家相关人员有异动外逃,就秘密扣下来,告诉孟秋行事低调些,不可张扬。” ....... 夜里,镇内最大的酒楼品鲜阁一处豪华包房中,包房餐桌上放满了各式佳肴,在这粮价飞涨的时节,无疑是奢侈至极,包房里此时聚集了不少人,窃窃私语。 “刚传来消息说今日大老爷亲自去粮仓盘库了,可能有所察觉,这活要不要停了?” 酒局中杯觥交错,一人忽然说道,神色不安。 “让他盘,粮仓里的账目都对得上,你怕什么?”坐在一旁的同伴不以为意,安慰道。 “万一事泄,我怕...”那人继续说道。 “这年头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士族老爷们不食人间烟火,那懂这些?武力再强还不是要靠我们治理封地,后面我自有安排,你且放宽心吧。” 坐在另外一边的一人听到他说着败兴的话,有些不满,又不敢大声喊叫,压抑着声音说道。 “来来来,这道菜可不多见,听说是新来大厨的拿手好菜。”随后这人举着筷子,指着桌上一道装饰精美的菜肴大笑道。 看到其余诸人皆不愿就此放弃,最开始发言的那人叹了口气,只得作罢。 第五十一章 硕鼠 司库所粮仓内,仓役们在粮垛上下翻看查验,不时报出自己负责清点区域内的存粮数额,一帮书吏在下面不停劈劈啪啪拨打着算盘记录着。 黎珩就坐在粮库外,沏了一壶茶,盯着来来往往的仓役书吏清点粮仓,罗诚和鲍巍小心翼翼地陪坐在一旁,在黎珩的注视下,在场所有人心里都紧绷着一根弦。 黎珩在此已经足足五日了,这五日里登峰十二座粮仓被翻了个底朝天,全部重新核对了底粮,每一处存粮数额都被清点了两次,两次清点出来的数额相合以后才会被记录下来。 “甲字仓盘准完毕,账实相符…乙字仓盘准完毕,账实相符...” 各仓清点结果被一个个报上来,并未发现异常。 “辛字仓盘缺粟米十三石,辛字库负责吏员以及守仓仓役一干人等已全部拿下。” “好,将他们分开关押,我要亲自讯问。”黎珩将手中茶杯重重放在桌子上,长身而起。 不枉自己在这里耗费了足足五日功夫,这伙硕鼠终于露出了马脚,黎珩心中长舒了一口气。 虽然现在看仅仅缺了十三石粟米,不是什么大问题,但黎珩隐隐觉得这绝对只是冰山一角,只要自己抓住这个机会或许就有可能抓出一条大鱼来。 这是一间平日里司库所仓役们用来堆放杂物的屋子,现在被清理出来用来审问辛字仓的涉事人员,负责辛字仓的吏员作为被关押的一干人等中地位最高之人,第一个被送到黎珩面前。 “说吧,盘缺的粟米都到哪里去了,盗窃仓粮的刑责我不说,你也应该知道,只要你老实交代,我可以对你从轻发落。” 黎珩靠坐在一把红木椅上,盯着那守仓吏员,澹然开口。 “大老爷,小的冤枉啊!我是真的不知道怎么会缺了那些粮食,这粮仓事关重大,小的哪里敢动手脚,小的真的不曾监守自盗啊!” 那负责辛字仓的吏员哭丧着脸,跪在地上大声喊冤。 “这仓里存粮数千石,定是仓中虫吃鼠咬之下,才会有此损耗,真的不关小的事啊!” 见黎珩面如重铁,那吏员不由急了,情急生智之下,想到了一个说得过去理由,仿佛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赶忙喊了出来。 “哼,且不说其余各仓皆是账实相符,就说这些粮食绝大部分才入仓不过三四个月,哪里能损耗这么多!既然你不老实交代,就不要怪我不留情面。” 见那吏员说不出有价值的线索,黎珩就要示意两侧上刑,形势危急,他没有太多时间慢慢审问。 辛字仓守仓吏员被强行按在一个长凳上,水火棍随即被招呼到他身上,打的他连连哀嚎,用刑的衙役下手很有分寸,虽然看起来很严重,但不过只是一些皮肉伤。 “主公!有仓役招供了!”鲍巍急匆匆进了门禀告道,他身后左右押着一名辛字号的仓役。 “大老爷饶命啊!小的们也是看这些日子粮价飞涨,家中用度捉襟见肘,才动了不该有的歪心思,求大老爷开恩放小的们一马!” 就这么说着,那仓役已是两股战战,被左右差役拖着方才没有直接瘫下去。 “你们有多少同党?是如何下手的?被盗走的粟米最终又去了哪里!” 黎珩见状,急忙开口问道。 那仓役已经被吓破了胆,稍微一威吓便如同倒豆子一般,将盗粮之事一五一十的交代出来。 也不知道负责辛字仓的吏员应该喜是悲。原来除了他以外,辛字仓所有的仓役都参与到了此事中来。 趁着这守仓吏员平日溜号的功夫,这盘缺的十三石粮食被仓役们分批带出粮仓,这些被盗出的粟米全部被分给了参与此事的仓役家属。 这些仓役原想着粮仓里这么多存粮,少上几石也不会被发现,没想到没过多久就碰到了黎珩到粮仓盘库,根本没有时间掩盖痕迹。 被押进来的仓役一眼不敢看被打的起不来身的上司,一字一句的交代着,随着仓役的交代,遭受了无妄之灾的吏员面色也渐渐变成了猪肝色。 “所有涉事的仓役全部发往刑狱司收押,该怎么判就怎么判,至于守仓吏员....”黎珩撇了一眼趴在凳子上被打的直不起身的小吏。 “辛字号仓守仓吏员,值仓期间擅离职守,御下不严,致使粮仓失窃,理应受到严惩,但念其今日已受杖罚,故待其伤势痊愈后送往山中矿场中劳役一年,以儆效尤。” 确认只是辛字仓几个仓役之间临时起意之举,有什么同党,黎珩也没有了兴致,草草将涉事的一干人等的后续命运安排了事。 辛字仓的小插曲过后,各仓原本的守仓吏员变得更加战战兢兢,后续的盘仓工作波澜不惊,再也没有出什么大纰漏,直至盘库结束,其余各仓报上来的结果皆是账实相符。 “司库所负责的十二座粮仓已全部清点完毕,这里是账册,请大老爷过目。” 一书吏将各仓汇总而来的账簿高举过头顶,恭敬递上。 黎珩接过大概浏览了一番,既然皆是账实相符,他也没有什么好说的。 对于罗诚兼管司库所期间仓役散漫之事,黎珩并未对其做出惩戒,自己手中无人,让毫无经验的罗诚一人兼任两衙门主官也是赶鸭子上架的无奈之举,他也不好多做苛责。 只是交代了罗诚要整肃仓场纪律,特殊时间要打起十二分精神以后,黎珩也就回府了。 ...... 目送黎珩离开之后,罗诚瞬间黑下了脸。 “这一次是主公仁慈,方才轻轻放下,但可不代表这件事就这么算了!” 罗诚将衙门内所有书吏衙役统统召集了出来训话,他面色肃然,再三申明了仓场管理纪律。 “甲字仓守仓诸人,值守期间玩忽职守,聚众玩闹,明日起分批去刑狱司衙门自领二十杖责...” 这一次黎珩的到来,让一向要强想证明自己的罗诚深受打击,平日里他忙于案牍,还未曾发现自己管理的二司竟会诸事废弛,纲纪失查,稍微一查出现如此问题。 第五十二章 乞活 司库所盘库未发现不妥,黎珩也就没有继续深究,毕竟怀疑何家粮铺所卖粮食来源不正也只是那日与茶铺主人闲谈之言,做不得证据。 如果登峰内的一件件事自己都要深究,那自己哪里管得过来?黎珩对此看得很开。 但事与愿违,该来的总会来的,这日黎珩正在府中静坐调息,忽然被府衙外的喧闹声惊动了。 “外面怎么了?怎会如此吵闹!”黎珩走出卧房,向门外侍候的亲随询问道。 “回大老爷,流民冲击城门了!孟大人来信说已派人去现场弹压。”亲随面色发白。 绝对是哪里出了问题!自己不是已经令人在镇外设立粥厂施粥了么?怎会如此?黎珩不明白自己明明已经尽力赈济流民,为什么这些流民今日却闹将起来。 黎珩急切的更衣准备赶去现场,心思狂转,思量着背后原因。 ...... 登峰镇外,大批流民聚集在镇西口,他们有人还扛着倒毙同伴的尸体,这些人中不少都躯体干瘪,颤颤巍巍,但人山人海之下,也显得气势汹汹。 在黎珩接纳流民的政策下,登峰境内的流民密度远远超出了其他遭受饥荒的地域。 守在城门的几个当值吏员和众差役哪里见过这阵势,浑身颤抖,眼里蓄满了震惊和恐惧。 登峰镇的这处城门因为近期以工代赈扩建的原因,目前刚好正在整修,这门口聚集的人多了难以直接关闭。 流民们喊着要进镇寻活路的口号,一路就要往登峰镇中闯,人群中几个流民实在喊不动了,就这样倒了下去,一眼望去,已是没有气息了。 守门差役们鼓起勇气,拼命拦着,勉力维持着城门不被流民突破而入。 双方拉扯良久,人群好不容易安静下来,一个吏员强忍着惊惧,跳上桌案,大声喊道: “快点都退回去,大老爷特意开恩给你们发放赈粮,那是你们天大的福分!你们就是这样不思感恩么!” 聚集在镇口的流民登时喧哗起来: “粥厂每日发放的那点清粥哪里够活命的!” “就是就是!您就行行好吧!我们也是被逼得没办法,实在活不下去了!” “就放我们过去吧!我们以后会日日给您祈福的!” “都别听他的,大家进镇子找饭吃啊!” 流民们又一次对着城门一拥而上,那个吏员在人群推搡之下,一头从桌案上栽了下来,身上顿时多了无数只脚印,他口鼻溢出鲜血,眼见活不成了。 镇口场面正一时无法控制之际,孟秋领着捕盗司差役赶到,托了前期收缴矿匪兵器的福,这些捕盗现在装备精良,挺着刀枪便冲向聚集的流民。 一顿刀背枪杆的招呼之下,流民们被成功镇压,之前闹腾最厉害的几个流民统统躺倒在了地上。 “哎呦!别打了别打了,我们这就走!” “快走!狗官杀人了!大伙逃啊!” 余下的流民哭喊着四散奔逃,深怕自己跑的慢了也躺在地上。 但这远远也不是动乱的结束,不等镇压了混乱的捕盗司众人舒一口气,远处又是黑压压一大群流民赶了上来。 而且这次更加严重,这次赶来的流民数量更多,手里皆是持着木棍,拿着石块! “准备接战!” 孟秋面如青铁,挥舞着腰刀高喊着口号,麾下捕盗司众差役紧紧聚拢起来,准备迎战。 ....... 登峰捕盗司因为前期编入了不少平乱老兵,属于镇内武力最强,规模最大的衙门。 流民们虽人多势众,但到底是乌合之众,缺乏组织,都饿久了身体孱弱,捕盗司成功坚持等到了镇卫兵的支援,花费了一番功夫,终于将流民的动乱压了下去。 除了少数士族以外,捕盗司众差役是人人挂彩,黎珩赶到现场时,镇口事态已经平息,郎中们正在为受伤的人员包扎。 看到现场一片狼藉,哀嚎求饶声不绝于耳,黎珩面色难看。 “究竟是谁指使你们的冲击城门的!”他抓起一个躺在地上哼哼的流民,逼问道。 “没人指使,我们也不过是乞活而已...”那流民嘴角流血,含糊道。 “还说没有,镇外不是设立了好几处粥厂么!难道还不够你们活命么?” “那几处粥厂施的哪是粥啊...简直就是清汤,而且那里面放的全是朽粮根本没法吃啊...”他气若游丝答道。 听到流民如此回答,黎珩面色铁青,喊来郎中让其尽力救治,便冲着记忆里的一处粥厂所在地直奔而去。 这每日的发放粮食乃是定期从司库所支取,虽然数量不多,但据黎珩所知,足够维持粥厂运转了。 也不是登峰境内所有流民都参与了冲击城门之事,流民中的老弱很多还守在粥厂处,黎珩来到的这一处粥厂还维持着正常运转。 这座粥厂设在一处缓坡之上,四面用芦席围着,入口挂着“登峰粥厂”木牌,两侧还有粥厂开设时黎珩亲手题字的对联。 同是肚皮,饱者不知饥者苦; 一般面目,得时休笑失时人。 入口门外有从屯田军中调派来的兵卒把手,一群群流民老弱手里捧着缺口破碗,从四面八方涌过来。 守门的兵卒见黎珩带着侍卫而来,赶忙问好:“拜见大老爷!” 四周的流民听到兵卒的喊声,瞬间让开了一个半圆,神色麻木的盯着黎珩一行人。 道路一下被让开,黎珩也顾不得其他,径直走进了粥厂。 粥厂内几口大铁锅被架在由石头砌成的灶头之上,在灶头的大火烹调下,国内水汽如烟柱一般冲天而起。 每个大锅各自有一名赤膊差役站在一旁的石块上,手中拿着一根木柄铁头的长勺,在锅内用力搅拌着。 这里等待的流民,各个面黄肌瘦,捧着碗在锅前排起了长龙,对着大锅里上下搅拌的长勺张望着,目露渴望之色。 大锅旁差役手中长勺挥舞的飞快,长勺在锅中一闪而过,只听哗的一声,锅中之粥就已经盛在了流民高举着的破碗之中。 ....... 第五十三章 粥厂 一个个流民在粥厂中排队上前,打在碗里的稀粥米粒稀薄到可以照脸。 一个干瘦的小女孩捧着刚刚打来的稀粥,向着粥厂边缘跑去,只见那边有一个老头坐靠在芦席边上。 小女孩跑到老人身边,跪下摇晃着老人身体:“爷爷!粥来了!快醒醒!粥来了!” 那老人眼睛紧闭,面色青灰,微张着嘴,女孩小心翼翼的端着稀粥,向他嘴边喂去,但老人的嘴并没有活动,倾倒出来的稀粥顺着他半张的嘴两侧流下,打湿了衣襟。 “爷爷,爷爷,你怎么不吃啊!”小女孩放下碗,用衣袖擦拭着老人脸颊。 黎珩进来时正好看到了这一幕,这残忍的景象让他脸色铁青,半躺在地的老人毫无疑问已经没了气,成了这场人祸之中万千路倒的一员。 黎珩冲到施粥的大锅边上,看着锅内清澈见底的稀粥,他眼皮直跳,他一把夺过分粥差役手中的长勺,将锅底下米粒捞上来一勺。 从中捏出几粒,手指揉搓了一下,米粒轻易变成了粉末状,靠近鼻子一闻,一股腐败的酸臭味便冲进了鼻腔。 这玩意也能吃?登时一种被愚弄了的怒火在黎珩胸中熊熊燃烧,他知道自己拨给粥厂用于赈济流民的粮食绝对被人贪墨了,而且还被换成了根本不能入口的陈年朽粮! 黎珩猛的怒吼:“粥厂的负责吏员何在?” “在这!在这!” 一长得痴肥的吏员跑了过来,他满脸都流淌着汗水,恭笑道:“小的胡玉德拜见大老爷,不知...” “住口!这就是你所负责的粥厂么!”不等胡玉德把话说完,黎珩便打断了他,对着他大喝道。 “不知...小的做错了什么?”胡玉德一惊,抬头望向黎珩。 “还在装什么糊涂!我看你改名叫胡无德算了!我问你,镇里给粥厂拨下来的粮都到哪里去了?” “全都在这里了,每日总仓送来多少小的就煮多少,没有克扣半分啊!”豆大的汗珠在胡玉德脸上滑落,大声喊道。 黎珩一把拾起地上的长勺,捞起一勺清粥就泼在了胡玉德脸上。 “睁大你的狗眼看看,这是镇里拨下的粮食?这东西能给人吃么?” “大老爷,最近总仓发来的粮食一直都是这样的,大老爷明鉴!明鉴啊!”胡玉德跪地哭嚎起来。 “把他给我绑了,交给鲍巍仔细的审!另外通知罗诚尽快发运新粮过来。”黎珩给身后的亲随护卫交代道。 “是!”跟随而来的亲卫如虎似狼的扑了上去,将胡玉德就地收押。 “大老爷,我冤枉!我真的不曾贪墨赈粮啊!”胡玉德哀嚎着被拖了下去。 黎珩不理他的哭嚎,胡玉德就算没有贪墨赈粮,一个失职之罪也跑不了,这处粥厂交到他手上,竟然放任流民在粥厂饿毙,如此庸愦之人,留来何用? 最让黎珩感到齿冷的是,自己就在近在咫尺的府衙之中,竟然未听到什么风声。 望向粥厂四周神色麻木的流民,平日在府衙中听属员汇报,今日亲眼目睹流民的惨状,实在令他大受震撼。 黎珩跳到石台上,环顾四周,深吸一口气,大喊道:“我乃登峰之主,烟阳令黎珩!今日之祸皆是因我失察而起,在这我给大家赔礼了!” 他深鞠一躬,粥厂内的流民依旧眼神麻木,呆呆地望向高台之上的黎珩。 “诸位既然来到登峰,就是我之子民!今日我承诺!在你们未得到妥善安置之前,在场的所有人以后都有厚粥喝!” 听到黎珩的承诺,在场的流民眼里仿佛有了几分光彩。 随着人群一声颤抖的哭泣声响起,彷佛触发了什么开关,一时之间,嚎啕大哭声和欢呼声交相响起,充斥着粥厂内。 “娘啊!您看到了吗?我们终于不怕没吃的了!” “天无绝人之路!大老爷万寿!” 黎珩做出如此承诺也不完全是一时热血上头,吸纳流民乃是自己最开始就定下的政策基调,对于自己麾下子民,黎珩还是十分慷慨的。 况且现在已经有了成规模的流民冲城,若是不立刻进行安抚,还不知道今后会闹出多大的乱子。 看着场中欢腾的百姓,黎珩长舒一口气,留下几个亲兵等待罗诚送来新粮,并将其余的亲兵分为几波,派到剩余的几座粥厂传达与这里相同的指令。 黎珩自己只留两名亲随,便向着捕盗司直奔而去,得益于黎珩不计药力的投入,他周围的亲随们体质皆得到了巨大提升,此时也可以勉强跟得上黎珩的行进速度。 他前几日已经盘点过司库所的各粮仓,并没有发现大问题,若赈粮送到这里之后也没有被贪墨,那问题必定出在了三日一次的押运赈粮队伍上。 押运赈粮的队伍,是由捕盗司与司库所差役混编而成,原本是黎珩最放心的部分,没想到最终在这里出了问题,黎珩心里一阵发凉。 “仲厚,今日过后,你从流民里挑些机灵的,每日收集一些街闻巷事回来,所需银两尽可在府中账房支取。” 一路急行,黎珩忽然向身后紧紧跟随的亲随之一说道。 此人名叫娄仲厚,是最初跟随黎珩那批家生子中的一员,平日里沉默寡言,在黎珩众亲随中并不起眼,但凭借着自身能力,在田崇义被外派之后,就成了黎珩身边最得力的亲随之一。 “是,老爷。”娄仲厚低声应道。 关于组建耳目之事,黎珩早有想法,只是一时不知道如何下手。 经过今日之事,黎珩下定决心此事不能再继续拖下去了,决定先招募一些机灵流民作为骨干慢慢培养,未来再徐徐图之。 就在两人说话间,登峰城门已经遥遥在望,远处忽然一道浓烟而起,黎珩心中一紧,因为那个方向正是司库所粮仓所在之地! 当下也顾不得其他了,黎珩丢下亲随,运起身法三两下就远远拉出近百丈,冲进了镇子。 第五十四章 清查 当黎珩赶到粮仓时,粮仓中燃起的大火已被扑灭,救火行动已经接近尾声。 罗诚因为几日前盘仓之事大发雷霆,这些时日里哪里都没去,一直守着粮仓整肃纪律。 当仓中火焰刚刚燃起之时,正巧被罗诚发现,纵火之人几人也是一个没逃掉,悉数被擒。 因为被发现的早,存粮并没有损失太多,只烧毁了丁字仓其中一角堆放的陈粮,大概三四百石的五年陈粟米。 听了罗诚关于损失情况的汇报,松下一口气黎珩决定亲自审问这几个胆大包天的纵火者。 还是数日前审问辛字仓诸人的杂务房,门外站着几个临时叫来看守犯人的仓役。 这几人鼻青脸肿的躺在房间中央的地板上,看来罗诚这些日子也没有荒废了修行,含恨出手之下这几人都被教训的不请。 “给我打,打到他们招。” 进了房间,见躺着的几人,黎珩一句话没有问这几人,而且直接下达了对这几个犯人用刑的命令,这阵子他满肚子都是火气,实在没有心情慢慢审问。 “大老爷别打别打,您随便问,什么我都说!” 不等周围差役动手,躺在地上装死的几个犯人登时都醒了过来,没有丝毫骨气的喊道。 “你们几个都是何人?谁指派你们在粮仓纵火的?” 见他们如此识时务,黎珩也不好继续为难这几人。 “我们是陈家的家仆,主家让我们来粮仓放火的。” “我们也是没办法啊!不答应当场就没命了,之前有一个和我们一起的家仆没有答应,当场就被主家拖出去砍了。” “主家还说了,只要我们过来放了火,还会给我们一大笔银两。” “其他的我们也不知道啊!大老爷开恩!” 几人七嘴八舌的交代着,深怕说的晚了当场就被黎珩拉出去砍了。 “陈家?哪一个陈家?” 黎珩邹着眉头,自己没听说过有这么一家。 “我们老爷名叫陈明锦,在捕盗司当差。” 听到黎珩提问,其中一个犯人赶忙交代出自己老爷具体身份。 “速速去把这个陈家上下全部捕拿。”黎珩喊来一旁待命的罗诚。 “之前已经派人去了,如果没出意外应该快回来了。” 罗诚在之前教训这几人时,就已经从他们口中掏出了这个情报。 见这几人不过是陈家的家仆,对其余事项也是一问三不知,黎珩只得让人将几人收押,等将陈家成员抓捕回来以后一并处理。 “对于陈明锦此人你知道多少?”黎珩靠坐在椅子上,对罗诚问起。 “回主公,我并未听过此人姓名。” 罗诚对于非管辖范围的人员了解不多,对此人更是毫无印象,只能据实答到。 “关于陈明锦此人,小人知道一些。” 一个声音传来,正是黎珩初来登峰之时,当时代表钱税司汇报登峰钱粮情况的书吏周朝林。 “哦?你叫周朝林是吧,我记得你,那你来讲讲。” 黎珩回忆起了此人。 “老爷们事务繁忙,没听说过此人实属正常,陈明锦在捕盗司任职,凭借官身在登峰交游广阔,私下里乃是本地第一等酒楼品鲜阁的东家。” “至于他为什么要烧粮仓,小人有一点猜想。” “说吧,别卖关子。”黎珩没好气的说道。 “是,这陈家和何家乃是姻亲,而何家粮铺这些日子一直源源不断的对外高价卖粮,必是两人狼狈为奸侵吞赈粮,今日放火烧粮就是为了制造混乱,方便自身出逃。” 周朝林恭敬的将自身猜想全盘托出。 “你又怎么知道是他们侵吞赈粮的?” 黎珩其实也有类似猜想,但至今还没有证据。 “这登峰谁人不知大老爷接纳流民的仁义之心?大老爷在镇外布置了数个粥厂赈济流民的形势下,今日还发生流民冲击城门之事,那么必然是赈粮被人动了手脚。” “小的与何家人也共事过几年,深知其秉性,根据赈粮问题联系何家粮铺近日来的高价售粮之事,以及刚才陈家家仆在粮仓纵火之行为,这结果就不难猜了,大老爷只要将何家诸人一同锁拿过来一问,自然真相大白。” “看来比起钱粮司,你更适合刑狱司一些。”黎珩感概道。 “主公,周朝林可是我钱税司的良吏,是万万不能调到刑狱司的。” 罗诚在一旁听黎珩如此说,立刻急了,本来自己这钱税司就人手紧张,好不容易发现了个人才,哪能轻易便宜了刑狱司。 “小的在钱税司习惯了,再来罗司长一直以来也很看重小的。” 周朝林也不愿意就这么调到刑狱司,在登峰,谁不知道罗诚乃是黎珩心腹爱将,年纪虽轻却被委以重任,在钱税司做事必然比去刑狱司有前途。 “我也就随口一说,既然你不愿就算了。”黎珩摆手道。 他不过只是有感而发,并不是真的想把周朝林调入刑狱司,比起鲍巍主管的刑狱司,他更看重关系到自身钱袋子的钱税司。 三人间正这么说着之时,孟秋推门进来了,身后还跟着一位上半身被绳索捆绑住的人。 “拜见主公!”一进门,孟秋与这人同时喊道,只不过孟秋是作揖,而这个被捆绑住的人直接跪倒在黎珩面前。 这被捆住的人黎珩自然是认识的,此人名叫应宏,正是前些日子被黎珩从军中调入捕盗司的士族之一。 “这是怎么回事?”盯着跪地的应宏,黎珩心下一惊,难道真如那日茶铺闲谈所说,有自己麾下的士族成员掺和进了盗换赈粮之事? “我一时不察被小人所惑,愧对主公恩遇,特此前来请罪,还请主公责罚。”应宏一脸委屈,迟迟不敢起身。 “起来说话。”黎珩不怒反笑,他倒想看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之前因为主公将我从军中调入捕盗司,因此心里有些不忿,陈明锦因公事与我有些往来,多次私下为我打抱不平,巧言令色讨好与我,我一时不察被其所惑,与此獠关系日近。” “前些日子,我因修行到了瓶颈,准备闭门调整状态,陈明锦自称愿意为我分担杂务,故我将所负责赈粮押运差遣尽付与他,方才酿成了今日之祸。” “为了弥补罪责,臣已将意欲逃跑的此獠就地擒拿,此时正在门外等候主公发落。” 应宏用被捆住的双手抵着地勉力站起身来,低头不敢看黎珩,将他这样打扮而来的缘由和盘托出。 ....... 第五十五章 审问 “那就把门外的贼子带进来吧,我要看看这位胆大包天的狂徒到底长了一副什么模样。” 听到应宏已将粮仓纵火主谋抓捕,黎珩让人将其唤进来。 随后有差役押进来了七八人,本来就不大的屋子一下变得逼仄起来,他们个个一副垂头丧气的样子,不同的是有的人磕头如捣蒜,有的人虽然双腿跪在地上却把头扬的很高。 见屋子里一下涌进来这么多人,黎珩看向孟秋,等待他的解释。 “主公,那日我收到了主公令谕后,便派人在何家外日夜秘密值守,今日乱民冲击城门时他们果然意欲外逃,我派遣的捕盗将其一网成擒!” “好!倒是省得我一个个去找了。”黎珩踱步到其中一人面前,从进门开始这人就一直仰着头盯着他看,引起了他的兴趣。 “你是何人?”黎珩低头盯着此人,他浑身都是尘土血迹,想来被捕时也进行了激烈反抗。 “在下陈明锦,见过大老爷。”他平静答道,似乎此时被捕跪地的不是自己。 “倒是不卑不亢,你为何要指使家仆烧仓?你难道不知道这里面存的可是未来数月登峰子民的救命粮?” “自然知晓,但在下自顾不暇,只得行此险招了,只恨这些该死的刁民,又不是没有给口粮,竟然敢暴起冲城,坏我大事。” 陈明锦眸子里只剩下事败后的疯狂。 “哼,冥顽不灵,事已至此还不知道悔改,将他拉下去打断四肢吊在镇口十日,然后扒皮实草,让来往的所有百姓都看看,做了我登峰的蛀虫是什么下场。” 两旁的差役立刻动手将陈明锦拖了下去。 黎珩没有心情继续听陈明锦说什么,能看出此人颇有能力,但没有用在正道上,三观已经扭曲,根本掰不回来了。 不过是为自身捞好处,却搞得如同有什么崇高的目标一样,令人作呕。 若不是今日罗诚机警早早发现了陈家家仆的纵火行为,黎珩简直不敢想,粮仓被全部烧毁会造成多么严重的连锁反应。 看到陈明锦的下场,跪在地上何家子弟抖得更厉害了,其中一个看起来最不堪的直接喊出了声: “大老爷大老爷!饶命!小人愿意将全部所知交代出来,只求大老爷饶我一命啊!” “住口!不要再说了!”其中一个两鬓斑白的老者气急败坏的想要制止他继续说下去,但被一旁差役按在了地上,根本做不了什么。 “大兄我知道你不怕,你们长房一脉悄悄留了后,你是活够了,但我还想活呢!分好处的时候大家都有份,现在事发了,总不能只能让我们何陈两家扛吧!” “司库所的牟典吏,理政司的葛经承...都参与了盗换赈粮!”此人心中一横,一口气喊出了十来个名字。 “立刻去把他刚才说的那些人全部捕拿了,交给刑狱司关押,看看其中是否有冤枉的,若是真的都参与到了侵吞赈粮之事,让他们吞了多少加倍给我吐出来。” 简直是触目惊心,此人交代出来的这些名字,都是在各衙门中执掌要害职位之人,一旦全部拿下必然轰动整个登峰官场。 “是!”孟秋作揖领命,立刻出门调派人手去了。 “还有么?”黎珩居高临下,澹然问道。 “有有有,我知道大兄在小松村的私宅中藏了一大笔银子,我愿意全部拿出来献于大老爷。” 此人谄媚的笑着,感到自己已经逃过了一劫。 听到自己藏银之地被他说出,何家大兄痛苦的闭上眼不去看他。 “罗诚,你多带几个差役押着此人去取银。” “至于何家的其他人。”黎珩目光扫过在场的何家诸人。 “和之前的陈明锦一样,全部打断四肢吊在镇口示众。” 何家的结局就这么轻易被黎珩定了下来,命运就是这样,当你做了某个决定以后,你的未来也会被他人决定了下来。 黎珩其实也不打算放过之前全部交代的那人,只待取银完成,就让他们一起在镇口树上作伴。 贪墨赈粮乃是不赦之罪,之前粥厂中所见的百姓惨状依旧历历在目,黎珩自认为没有资格代替在这场饥荒中饿毙的百姓原谅这群蛀虫。 至于被捆绑住上身,还在等候发落的应宏如何处理,黎珩心中一时无法下决定,只能让人先把他禁足在家。 毕竟应宏乃是士族,按照惯例不可对其采取过激手段,士族可以在战场上战死,但不可轻易因罪处刑。 况且他之前因为与乐土教中人相交才被黎珩调入捕盗司听用,而与乐土教中人相交这种事在他人眼中根本不是什么大事。 应宏此次所犯之罪可大可小,如何处置他,所有从葵丘平乱中跟着黎珩的士族子弟都看着呢,所以还得慎重做决定。 全部人员离开以后,黎珩找了一把椅子坐下来,托腮沉思,这场闹剧暴露出太多自己的短板了。 黎珩原来不过是一古玩街里的贩子,来大周以后仗着有几分小聪明走到了今日这个地步,但毕竟没有当过领导管过人,小瞧了人心之复杂。 他原以为善待原来登峰镇内的吏员差役,他们就会好好协助自己治理封地,没想到这些人阳奉阴违,畏威而不怀德,居然有如此之多的衙门中人涉及到了贪墨赈粮之事。 一定要把这股歪风邪气给刹住!贪墨赈粮是因为流民冲城的缘故,才掩盖不住暴露到明面上,自己看不到的阴暗角落里还不知道有多少类似的事件,多少百姓因此遭了难。 依靠这些人治理封地,自己对比本土士族又能有多少优势?现在自己封地只有登峰一处,都出了如此严重的事件,以后若是范围扩大,还不知道会出什么乱子! 他没有其他大士族那种经营多年的耳目,可以靠着数量众多的及时掌握领内异常,他也没有那么多时间等娄仲厚将耳目组织慢慢建立起来。 得想一个办法,只要能缓解这种状况就好,黎珩也知道在封建社会彻底根治这些乱象不现实。 历史上都是怎么处理这种情况的来着?黎珩心中急转。 建立类似御史台的机构? 不行,自己来登峰以后,短短时间已经新建了器械司、教谕司、尚药监三个衙门,因为新建衙门花销巨大,罗诚已经多次求见哭穷了。 况且自己也没有那么多人手能够分给新衙门。 有了! 黎珩忽然想起来一个历史上比较省钱好用的办法。 第五十六章 新律 黎珩想到的自然就是在蓝星历史上赫赫有名的《大诰》。 《大诰》乃是明太祖效仿周公所亲编之书,将当时社会中的典型律法案例辑录成帙。 强制百姓人手一本,下令百姓持大诰上告时各级官吏不得阻拦,号称“家有《大诰》者犯罪减一等,无《大诰》者,加一等。” 黎珩在古玩街开店时,就没少见手拿赝品号称是洪武年御制大诰善本的招摇撞骗之徒,他基于工作需要也去看过《大诰》全文,因此印象深刻。 《大诰》里诸项法令的制定主要针对便是当时泛滥成灾的官吏贪赃枉法的现象,正符合现在黎珩现下的需要,发动百姓检举徇私枉法的吏员差役可不需要花费黎珩多少钱。 据他所知,现下登峰刑狱司判案时沿用的是陶氏颁布的山阳律,各方面已经很完善,只是条款上对于官吏的管理比较宽松。 各地士族有权在自己统治范围内制定自己的律法,自己也不用重新制定一部,只要在原本的山阳律上稍作修改,加上约束差吏的条款,然后依照《大诰》之例执行便好。 数日后,黎珩在镇内例行议事上抛出自己修订好的新律时,却发现没自己之前想的那么简单。 经过司库所粮仓差点被烧一事之后,肃清吏治乃是登峰官场上公认的政治正确,所以在黎珩在议事中讲出自己将颁布新律,并强制发给百姓一家一本时,无人敢开口反对,生怕被误会与赈粮一案有染。 “主公整饬吏治,将那些无德、无能之辈找出来,鼓励德才兼备勇于任事,乃是善政,只要百姓人人都通晓新律,不出几年,登峰必然大治。” 主管刑狱的鲍巍第一个出列表态赞成,但表态过后,鲍巍又语气一转,提到了普及新律的客观困难。 “但山阳律原本已有近万言,现在加上主公这次新增添的部分,篇幅甚巨,这些时日来整个登峰接纳了不少流民,目前全镇在册百姓已达五万余口。” “就算按照五口之家发新律一册,也得要上万册,以刑狱司的书吏人数,就算将其他事放在一边全力抄录新律,也难以凑齐如此之巨的数目。” “如果采用雕版印制呢?”黎珩记忆里大周是有雕版印刷技术的。 听到黎珩提到雕版印刷,鲍巍看向器械司佐贰官鲁烽。 黎珩虽然自领了器械司的主官,但只是挂名,时不时的过来器械司指导一下,定个基调。 鲁烽也是葵丘平乱中投靠黎珩的士族子,修为在诸士族中陪坐末席,但平日好研究器械之道,因此被黎珩指为器械司的佐贰官,负责主持具体日常事务。 “禀主公,登峰目前没有可以会制作雕版的熟练工匠,但我听闻烟阳城有能制作雕版的书行。” “不过据在下所知,要印出万册新律,得刻印出数百副雕版使用,就算穷搜烟阳范围内所有能刻制工匠,也非得数月之功不可。” 鲁烽见诸人都盯着自己,只得出列解释。 “不打紧,可以先誊写出一些给教谕司用来教化百姓。” “我给你俩半年时间,不管你们用什么办法,半年后我要看到登峰家家户户都有新律。” 黎珩定定盯着二人,语气森然。 “遵命,还请主公为新律赐名。”二人对视一眼,低头领命。 “原山阳律有盗、贼、网、捕、杂五法,我之新律又增添吏法,不如就叫《六章律》吧。” “主公英明,有此《六章律》今后登峰必然无宵小藏身之地,我等为主公贺。”在座的诸人随即发出一阵称颂之声。 ...... 登峰镇中一座位置偏僻的废弃老宅中,这里杂草丛生,院中青石板上也全是尘土,一看就是无人居住已久。 一看起来十五六岁年纪的少年从院内古井悄悄探出头来,这少年看起来虽然狼狈,但露出的皮肤白皙,一看就是平日里养尊处优之辈。 他见四下无人,才轻手轻脚的顺着井绳爬了上来,随后在井边操弄了一番,费力地用水桶拉上来一女孩。 若是有和何家熟悉的人在此,必然能认出这一大一小乃是何家余孽。 何家那位主事人很机警,在那日收到黎珩去司库所盘仓消息时,就秘密安排自己孙辈的二人在此处居住,以防万一。 也许是这两人命不该绝,这里并没有被捕盗司发现。 约定的日子过去了三日,一直没有等来人报信,少年已经意识到家中已发生了大变。 但数日来,这两人靠着井中密室中提前备好的干粮清水倒也没饿着,现在他们皆是一身满是污迹的破衣烂衫,脸上沾满了灰土掩盖了原来模样。 女孩虽不大但却很懂事,似是知道家中出了大事,一言不发,被长兄牵着手,悄悄出了门,如同普普通通的穷苦人家兄妹俩一般,混入了街面上来往的人群。 临近镇口,少年远远看到镇口大槐树悬挂的众多尸体,他面色难看,压抑着悲伤,转头用衣服挡住了妹妹的眼睛,装作若无其事的走过。 “诸位瞧好了,树上这几个就是贪墨了大伙救命粮的罪魁祸首,幸好大老爷明察秋毫,将其揪了出来,他们昧下的不义之财全部已经被大老爷查抄,将被用来给大伙发粮......” 守门的差役见到二人如此行径也未当做一回事,继续按照黎珩发布的命令,卖力的敲锣打鼓向周围百姓宣传着最新的政策。 这几日来这种蒙住家中孩子眼睛的情形他们见多了,虽然这些偷盗赈粮之人被百姓们唾弃,但亦有不少人家不愿意让自己孩子见到如此血腥的一幕。 直到走远,少年才送了一口气,回身看着刚刚走过的方向久久不语,直到女孩忍不住喊饿,才转头安抚,领着妹妹向着小松村方向而去。 他记得临行前爷爷曾郑重其事嘱咐他,小松村那里的老宅藏着有一笔银子,若是取出,足够他俩生活用度了。 ....... 第五十七章 变化 如此过去了两三日,之前处理了贪墨赈粮案的涉案人员造成的混乱终于尘埃落定,一次性处理了如此多的人员,似乎对登峰各衙的运转没有丝毫影响。 登峰各衙吏员差役的来源主要靠领内士族的举荐和原本差吏之家世袭,等待补缺的人员很多,以往都是几个月才能有那么少数几个职位出缺,候补人员才有任职的机会。 这次他们可终于等到了好时候,一次性有如此多的职位出缺,不过几日功夫,等待多年的候补差吏各显神通之下,很快就将登峰各衙空出的差吏名额补齐。 这日,黎珩正在鲁烽陪同下在演武场测试一批器械司新交付的兵甲,只听场外一阵军马的嘶鸣之声。 “珩哥儿!我所料不错,你果然在这!” 陶信标志性的腔调远远传来,不过数息功夫,便已越过演武场边缘的篱笆,来到黎珩面前。 今日他骑着一匹白额乌身的骏马,此马比起黎珩见过最高大的军马还高出一尺有余,行进间看起来膘肥身健,神俊至极。 “给珩哥儿你介绍一下,这是马兄,我新认的好兄弟!我前几日第一次见它时,马商给我说它性格桀骜不驯,无人能够驯服,但待我上前一试,与马兄那是一见如故,一眼就认定了彼此!” 陶信见黎珩打量着自己所骑的骏马,似乎意识到了什么,拉过马来,拍着马鞍给黎珩炫耀起来。 陶信不愧思路清奇之名,几句话下来,黎珩已经可以想象到当时那马商的表情了,什么与这马一见如故,黎珩可不信。 陶信现下修为如何他并未问过,但是从平日的接触来说,定然是不弱的,这马就算再神俊也不过是血肉之躯,被陶信驯服的过程中一定没少吃苦头。 鲁烽见自家主公和信公子会面,似是有事商谈,极有眼色带着周围的吏员退开十数丈,给他们留下谈话空间,又确保主公有事时可以随时招呼自己。 “信公子今日怎么来了?可是郡守大人来信了?”黎珩一拱手,询问道。 黎珩瞥见远处此时才骑马匆匆赶上来的陶信侍从们,黎珩忽然有些同情他们,估计平日里没少受陶信的折腾。 “对对!珩哥儿真乃神算!老头子来信了,果然如珩哥儿所想一般,柳氏近来有所异动,打着演训的旗号集结领内各地兵马,实际有意鲸吞凤竹全境。 凤竹郡此地西接山阳,南临栖霞,与清平、天和二郡接壤,郡内大部分士族已经臣服柳氏,剩余的地界则属于陶项两家的传统势力范围。 清平柳氏这是打算打破三家之间长久以来的默契,不再克制,直接强行掀桌子动手了。 “咱们这的粮荒十有八九有他们的推波助澜,这手段真是够下作,竟然对小民口粮下手。” 陶信已经笃定这次粮荒是柳氏下黑手所致了,言语中满是对柳氏的不屑之情。 “老头子对你所献之策很是赞赏,在前些日子就向周边各郡派出了密使,估计已经开始散布烟阳粮价飙升的流言了。” “既然如此,信公子可以依计行事,即刻开始在领内收粮,以策应散布出的流言。”黎珩提醒道。 “我昨日就已经命人去做了!老头子还对我不放心,信中说过几日会派运粮队给我支援一批粮食,防止出现纰漏导致烟阳场面失控。” “你说怎么会失控嘛!我看珩哥儿你这可是敞开赈济流民的,况且按照计划烟阳领粮价暴跌以后,我可还得给他运回去。” 陶信摇晃着脑袋,对于自己老爹的行为嗤之以鼻。 “柳氏既然蠢蠢欲动,郡守大人可还有什么交待?” “珩哥儿你不说我差点忘了!因为柳氏集结兵力的西侵缘故,项氏有意与我们结盟共抗柳氏西侵,过几日项氏的使团应该就会北上山阳缔约。” 黎珩暗自揣测,项氏所在的栖霞郡与柳氏发家的清平郡接壤,此时恐怕压力比陶家大得多。 所以这次在发现柳氏有了动作才放下仇恨,急吼吼的向原本不睦的陶家派来结盟使团,看来这次己方可以在盟约中谈一个好条件。 “老头子让我们现在就动员封地内军力,等他们谈拢以后,即刻出发,这个是征召令,我直接给你带过来了。” 陶信递过来一管印有山阳郡守府印记封泥的竹筒。 黎珩接过,磕掉封泥,展开里面所藏的征召令,目光扫过,根据征召令上所书,此次征召南部五领所出兵力全部受陶信节制,而登峰此次至少要出兵四千。 幸好郡城中应该还不知晓此次登峰接纳流民后的领民数量,要不然登峰这个出兵数目估计还要往上加。 看来柳氏西侵确实对陶家压力不小,如果依照登峰的出兵数量推算,南部五领至少要拉出六万大军。 黎珩摇着头将征召令收进怀中,这个出兵名额以他目前情形都觉得有些吃力,真无法想象其他士族领主看到征召令以后的脸色。 “登峰自当遵令动员领内,只要郡守大人后续令谕送达,我即刻点兵出战,信公子可放心。”黎珩面色肃然,向陶信保证道。 覆巢之下无完卵,自己乃是依附于陶氏的封臣,在这柳氏西侵之时自然不能独善其身,这道理黎珩还是懂得的。 “珩哥儿,既然征召令送到,我得回城盯着了,我真有些怕收粮时闹出乱子来,这才是我下令收粮的第二日,今早就有胆大妄为的胥吏敢私下打着我的旗号强征百姓口粮了。” 陶信一副极为烦恼的样子,让黎珩羡慕的牙痒痒,自己麾下吏员侵吞赈粮要等到百姓冲城才被自己所知,而陶信在事发当日就能收到详细消息汇报。 陶信对着黎珩一挥手,转身跳上他的“马兄”,手拉缰绳,一骑绝尘就往来时的方向潇洒而去,刚刚与鲁烽诸人一同在旁边等候的陶家近侍们又再次跟着陶信的背影狼狈追去。 第五十八章 再遇 战争的阴影笼罩在隗江之上,随着柳氏即将西侵的消息在士族间逐渐流传,山阳气氛因此紧张了起来。 因为陶信的收粮动作,烟阳粮价也是一日一价,左脚踩右脚上了天,最近几日有消息灵通的粮商已经抢先试探性贩运过来少量粮食,也被陶信大手一挥全部收空。 想来消息已经散布开来,大批粮商闻风而动也只是时间问题了。 虽然烟阳领内的粮价上了天,但因为黎珩增设了多处粥厂,持续用自家存粮赈济流民,倒也未出乱子,跳脚的只有小有积蓄的领内富户和负责登峰官仓的罗诚。 底层百姓实在买不起粮以后,大不了舍去面子去粥厂排队,富户们一般都是本地各行中有头有脸的人物,可放不下身段去粥厂。 至于罗诚,求见多次黎珩劝谏无果后,天天守着司库所官仓,看着每日出仓运往粥厂的大批粮食眼睛通红,仿佛是割他的肉一般。 黎珩也不是想瞒着罗诚,只是罗诚毕竟年轻,面上藏不住事,他在官仓外跳脚的样子估计已经落入了不少有关系的人眼中,对推动粮价飙升更有利。 田崇义在郡城卖药行动很成功,多个药饮的买家愿意以粮食折价支付,第一期货款足有一万余石,田崇义前日已经来信请求黎珩派出护卫队接收粮食。 对此黎珩回信让他暂且想办法存放在郡城,目前登峰粮食还足够,不到最后他不想暴露底牌,大周消息传播缓慢,如果不是特意散布消息,普通人一辈子也听不到几件隔壁郡发生过的事,现在恐怕只有那些药饮买家才知道黎珩有这一笔粮食储备。 自从征召令下达以后,黎珩还多了一个新的爱好,那就是到陶信府上与其谈论时局,毕竟陶信府上的消息比起闭塞的自己要灵通不少,登峰距离烟阳城不远,快马加鞭之下,来往要不了几个时辰。 陶项二家这些时日频频向柳氏遣使,谴责其枉顾柱国将军府严禁各家私自攻伐的禁令,妄起争端。 对于陶项两家的说法,柳氏家主不屑一顾,面对陶项来使时只是言称“只是麾下士族间的正常交流,断无袭取友邻封地之念。” 当然所有人都知道这说辞只是搪塞之言罢了,柳氏依旧我行我素的继续动员麾下兵力,向着凤竹郡集结“演训”。 其心思昭然若揭,只要正式出阵时速战速决,将两家快速击败,宗家将军自然不会劳师远征隗江,届时柳氏只要上表展示恭顺,宗家大概率捏着鼻子会对既定事实给予认可。 迫不得已之下,陶项两家也加强了守备,对与柳氏接壤的地带增兵并抓紧时间整修城防。 栖霞项氏的使团前些日子从烟阳领路过北上郡城,当时项氏使臣首领还专程拜访过陶信,为此举行接风宴也邀请了黎珩。 项氏使臣也是个妙人,不知是否出于使臣的职业素养,宴席之上甚至连陶信平日各种不着调的爱好也能聊上几句,场面一度烘托的极为和气,根本看不出来数月之前两家还是关系紧张,差点刀戎相见。 看样子在柳氏的重压之下,双家短期利益达成一致,估计要不了多久就能缔结协议。 这日,黎珩再次登门,却扑了个空,此时陶信不在府中。 “黎珩大人在此稍待,少主中午会回来用膳,看这日头应该快回来了。” 陶府的仆从将黎珩引到了一处偏厅落坐。 “信公子今日可是有要务?” 因为局势紧张的缘故,最近被授予了重任的陶信极少像以往那样出府玩闹了,此时不在府中,黎珩猜测必然是有要紧的公务处理。 “今早郡城的运粮队来了,少主很是重视,亲自前去监收入仓,临走前可是吩咐了小的,黎珩大人要是来访,可得好好侍候。”仆役奉上热茶,对着黎珩堆笑道。 最近黎珩来的很频繁,这些陶府仆役都清楚黎珩与自家少主关系极好,许是得到了陶信的准许,此时这仆役也不忌讳透露自家主上的行踪了。 打发陶府的仆役退下,黎珩盯着窗外的庭院陷入了深思,看来陶信并不像之前他表现出来的那样不在乎其父的支持。 陶信平日看起来再怎么不着调,到底也是陶家嫡长子,隗江士族名门之后,事情的轻重缓急还是分得清的,这次面对饥荒亲自操刀上阵,想必他的压力也不小。 黎珩猜测陶家主君并不像传言中那样想废长立幼,要不然也不会先封烟阳给陶信,这次又命其节制南部五领大军。 正深思时,黎珩惊奇的发现此时庭院中一个粗壮的身影,背负长刀,看起来有些熟悉,他起身紧走两步赶上去。 黎珩疾步而行的动静也引起了那人注意,警惕的将身形转了过来,果然是已经阔别半年的黎牧。 “父亲大人,真是许久未见。” 两人相对,黎珩语气有些生疏的开口,面对这个自己名义上的父亲,黎珩一向持有一种复杂的情感。 因为黎牧的出现,他才从生死危机中获救,又获得了士族的身份,得以在大周落脚,这让他很是感激。 但他对黎牧又有一种疏离之感,毕竟他实际上与黎牧并无血缘关系,之前真正相处的时间也不过短短几日而已。 “珩儿!不愧是我黎家的种,没给祖宗丢人!我还说明日告假一天去登峰见见你,没想到在这里能与你相见。” 黎牧见到黎珩也在此,并未意识到黎珩语气中的疏离感,上来就是一个熊抱,感受着黎珩体内与漠水出征时截然不同的沛然巨力,大笑出声。 “父亲,你不是在郡城吗?怎会在信公子府上?”黎牧如此熟络的一番操作,也将黎珩一时而发的疏离感驱散。 “我也是领了军令,这才随运粮队护送主家贵女来此,唉,不说了,明天我告假去登峰咱们父子再好好聊。” 黎牧解释道,言语间似乎想起来自己还有任务在身,不等黎珩回话就火急火燎的跑了。 呆呆看着黎牧他风风火火的跑走的背影,黎珩忽然低头失笑,对于早年丧父的黎珩来说,这感觉似乎也不坏。 第五十九章 联姻 黎牧离去以后,就在黎珩打算顺着来时方向回到最初那处偏殿时,就见着陶信已经站在门口,正远远向着黎珩这边张望着。 “信公子。”黎珩向前急行几步,对着陶信见礼。 “刚才看到许久未见的家父身影,一时情急,有些唐突了。” 虽然已经和陶信很熟络了,但主人不在时,没有仆役引路的情况下,在其府上随意走动,认真讲起来是有违礼制的。 “珩哥儿,你我之间何必在乎这些俗礼,我今天在运粮队伍里见到令尊时亦是很惊讶,来来来,别站着了,咱们进去说话。” 陶信对此并不在意,他从来不拘这些俗礼,又怎会将黎珩这点小事放在心里。 况且黎珩作为领内新兴的强力士族,陶信来烟阳前就把其背景摸清了,在宫庙中出家修行十年才被长兄收为养子,随即就因平乱来到烟阳,聚少离多,见到亲人有些激动也是人之常情。 黎珩当然也知道依陶信性格十有八九不会在意,但大周因为封建制度原因社会风气更重礼制,他身为陶家封臣,该有的态度还是要做出来,以免落人口实,未来成为他人攻讦的把柄。 陶信乃郡守府嫡长子,有资本胡闹,而黎珩只不过刚受封一地令尹不足半年,掌握地盘不过烟阳领内一隅,兵不满万,所以他平日里一定时刻提醒自己,小心谨慎,不要表现得格格不入。 正当二人要进殿闲谈之时,黎珩久经修炼的五感感受到有人视线定在自己身上,疑惑转头向着视线方向查看,只看到几个陶府下人,并未看到什么可疑之人。 摇摇头,觉得自己太过敏感,陶信这位陶家继承人身边有几个高手侍卫也属正常,于是疾行几步跟上陶信。 “我今日收到消息,项家使臣终于低头,看来两家盟约快要定下来了,珩哥儿可以早做准备。” 进殿后,二人落座,陶信率先开口。 “信公子放心,登峰将士已经完成动员,只待郡守大人一声令下,随时可以出征。” 黎珩郑重道,这次他计划带上两千精锐老卒出征,剩余的出兵名额用民壮顶替。 领内新编练的两千屯田军时间过短并不顶事,登峰又有很多需要士卒把手的地方,他必须留下一部分兵力守好自己老巢。 这次出阵他可是憋着一股劲再立新功,扩大自身封地范围就再好不过了。 手中经过战阵的老卒,黎珩有信心绝对不逊于其他各族的精锐私兵,对此他可是花了大价钱的,近来收购的药材除了制造两种药饮以外,其他的全部砸在了这些兵卒身上。 “本家给出的结盟条件项家全盘接受了?” 黎珩随即好奇道,这次陶谷给出的条件是让项家去岁在安庐所得全部交出来。 这吃进肚子的哪里还有吐出来的?项家使团至郡城已有一旬,因为项家使团一直不肯松口,导致两家盟约迟迟未签订,陶信前日还对此忿忿不平。 “没有,项家只应下交出柴逆余党,不愿将去岁窃据的安庐数镇交还本家。”陶信重重拍上一旁的茶案,摇头愤慨道。 “既然如此,郡守大人为何还同意了?” 这个时候不敲竹杠,可是颠覆了黎珩对自己这位主君的印象。 “......”陶信沉默不语,一时面色阴晴不定,似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在下也是随口一问,此事若是有难以言说的内情,信公子不必为此为难。” 黎珩怀疑自己是不是问到了什么陶家隐秘,赶忙表示自己的态度,并不是有意窥探。 “我不说你迟早也会知道,告诉你也无妨,项氏愿以嫡女与本家联姻,老头子同意了。” 陶信举起茶杯借着饮茶掩饰着自己的窘迫,声若蚊蝇的解释着,若不是黎珩现在耳聪目明,根本听不清陶信在说什么。 黎珩恍然,被割去的安庐数镇之前属于叛乱士族所领,平乱功臣之前已经全部完成了分封,现在山阳郡内除了身为郡守的陶谷以外,麾下士族对收回这些地方并没有太多动力。 现下的紧要之事是柳氏咄咄逼人,才是威胁山阳诸族的切身利益,形势所迫,两家联合已是势在必行。 联姻不过是让这层关系更紧密了,两家结了秦晋之好以后,麾下封臣也能放下各自之间芥蒂专心与柳氏抗衡。 “这可是大喜事,在下恭喜信公子,看来要不了多久就能喝上郡守府的喜酒了。”黎珩拱手贺喜道。 “项氏女可非我意,这些养在深闺的士族贵女还不如我府上嬷嬷,柔柔弱弱的哪能诞下强壮的后嗣。”陶信念叨着,声音虽小,但言语内容颇为惊人。 “信公子慎言,郡守大人也是一片苦心。” 若是强敌之前,两家还因为一些过往的陈年旧事暗生龃龉,倾覆之危恐怕就在眼前了,为了自己这刚刚步入正轨的封地,黎珩打算好好劝一劝陶信。 黎珩能理解陶谷的定下的这门亲事的想法,毕竟这涉及到未来数十年隗江局势,只要陶项两家真的就此休兵罢战一致对外,不出意外可以与柳氏在隗江达成三足鼎立之势。 大势之下,陶信的个人意见就没有那么重要了,况且陶信总是发出如此惊世骇俗之语,估计陶谷也很担心哪天真的多了一个健硕的嬷嬷儿媳,这才借此机会给陶信安排了一门好亲事。 “放心,我也就是说说,事情轻重缓急我还是拎得清的。” 看陶信这态度,黎珩忽然有些同情即将过门的项氏嫡女了,只希望他们成亲之后,陶信能定下性子。 就之前黎珩的观察来看,陶信性子还是较为纯良,若他性格没有那么跳脱,黎珩觉得未来山阳陶家必然会多出一位仁主。 此时,一侍女躬身缓步而来,走至陶信身侧,悄声禀报道:“少主,女公子想请黎珩大人到后堂一晤。” “珩哥儿,休再说我,你的福事到了。”陶信听后表情惊诧,忽得指着黎珩拍腿大笑道。 第六十章 对弈 “待见了我妹,你万万不可将我刚才的所言告知她。”陶信和黎珩二人一前一后走在通往陶府后堂的曲廊中,陶信忽然停下转头对着黎珩没头没尾的说了一句。 看到陶信这般姿态,黎珩不由被勾起了兴趣,没想到平日不着调的陶信也有畏惧之人,于是调侃道: “我可未曾听信公子提起过士族贵女不如府中嬷嬷...” 不等黎珩说完,陶信便急急开口将接下来的话打断:“好了好了,知道就行,不用重复了,珩哥儿一会你可千万要管好自己的嘴。” “信公子放心便是。”黎珩微微一笑,对于陶信之妹的兴趣大了几分,他想见识一下,到底是怎样之人,能让跳脱的陶信一反常态。 “有什么不能说的?”一个清脆悦耳的声音传来。 陶信脸上闪过一丝尴尬,他咳嗽了一声,转过身去:“没什么,只是随口闲谈而已。” 出现在二人眼前是一位身姿高挑的女子,头上所戴帷帽悬下的轻纱随风飘荡,将她的面容遮挡的模糊不清,但依旧可以隐约看出其五官清秀,此时她站在后堂门外,身后还侍立着两位侍女。 女子发出一声轻笑,向二人走来:“大兄不必再遮掩了,你怕是又在人家面前说胡话了吧!” 随后转向一旁的黎珩行了一礼:“小女陶霜,见过黎烟阳。” “见过陶姑娘,陶姑娘唤我黎珩便是,信公子为人赤诚直爽,心口如一,我亦是十分敬佩。”黎珩微微一笑,目光扫过陶霜,躬身回礼,出言回护陶信。 “小女久闻大人盛名,今日一见,果如传闻一般风采不俗,屋外风大,还请黎珩大人随小女进屋安坐。”陶霜侧身让开道路。 二人一番客套,作为此间主人的陶信此时仿佛倒成了一局外人,听到陶霜如此说,一马当先的进了屋中,随后陶霜和黎珩才入了屋内。 一进门,仿佛是觉得自己的引路使命已经结束,陶信偷瞄了陶霜一眼,随即抱起桌上摆放的一盛糕点,坐下吃了起来。 随后进来的黎珩注意到房内案几上摆放的棋盘,棋盘上黑白两子纵横交错,正是一进行到半途的残局。 “陶姑娘可是嗜好棋道?”落座后,黎珩看着面前案几的残局,问道。 “只是深闺之中用于自娱之物,平日除了读书下棋却也没有什么其他的消遣了,黎珩大人可擅长棋道?”陶霜一个一个捏起棋盘上的棋子,收到棋篓里。 “对此只是略懂。”黎珩实话实说,对于围棋来说,他只懂得基础规则,是刚刚入门的水平。 “小女闻黎珩大人在去岁安庐群逆起兵祸乱时,先献计助我叔父剿灭四领叛军主力,后又以寡击众,破葵丘城而入,乃是公认的智勇双全之士,今日请大人来后堂,也是想请大人与小女手谈一局。” 听到陶霜此言,黎珩一愣,之前他没想到陶霜此次请他来是想对弈一局的。 “非刻意折辱大人,小女身为士族之女,自小听闻父祖战场破敌故事,只是自己平日养自深闺,无缘得窥沙场征战之气魄,故想与大人对弈中感悟些许。” 陶霜见黎珩默然不语,紧接着解释道。 “既然是陶姑娘所请,在下自当从命,只是在下棋艺不精,恐难以满足陶姑娘要求。”黎珩应了下来。 陶霜也是一个封建礼制的受害者,黎珩心道,虽然无论男女理论上都是启帝后裔,天生具有修行的资质,但因为第一镜淬体境破境开灵时的体质要求,迫使绝大多数士族之女都放弃了修行。 “常言道,人世如棋,棋势随心,心重这棋路也重,心淡棋路也淡,黎珩大人不必妄自菲薄。” 收拾好了棋盘,黎珩陶霜两人纹枰对坐,各持黑白,黎珩持白先行。 黎珩持子沉吟,随后落子在棋盘最中心的天元之位上。 虽说黎珩也听闻过“金角银边草肚皮”之说,落子天元等于自废一子,但自己的棋艺肯定是远不如陶霜的,与其小心翼翼的慢慢挣扎,最后投子认输,不如按照她所说的那样凭着心中感觉来下。 “天元...”陶霜轻轻低语着,思虑良久,指尖在黑子上摩擦了一圈,最终将其放置在小目之上。 黎珩下一步落子在边位之上,却是不管陶霜如何下法。 陶霜见黎珩如此,便在另外一角三三处落棋。 两人如此各下各的,仿佛并不是在对弈,而是在配合着拼图一般。 很快黑子占去四角,白子将各边占据,不多时就展开了边位相争。 “大人棋路凌厉,一往无前,小女佩服。”落下一子,陶霜开口称赞道。 “在下确实只是粗通棋艺,这棋子一黑一白,长得都一样,只得将这以棋做卒,将棋盘当做战场来下了。”黎珩窥见一个机会,落子杀入敌后。 “棋如人生,大人提出这说法已经超出很多庸人了,不过小女认为,这棋也并不是每一个都一样,关键之处的妙手和他处的凡子地位可不一样。” 陶霜左手手执一缕发梢,右手落下一字,轻易的将黎珩的攻势化解。 “这棋盘上个个平等,缺了哪一个都不行,没了这个子,妙手也就不是妙手了。” 凭着感觉下的黎珩此时竟先手寻得一处,落子形成了一个双打,提去劫子,一眼扫过棋局占据了一丝上风。 陶霜眼神一凝,提起精神重整旗鼓要扳回局势,陶信在一旁看着二人的你来我往的落子,不是很在意棋局如何发展,而是饶有性质的观察着二人的表情。 黑子到底是提前占据了角位,利于守御,虽然一时失利,但很容易瞅着机会在关键之位落下一子,将大片边角收入囊中,此时棋盘四角全部都被黑子占据,胜负之势依然明朗。 黎珩根本没有什么对局经验,能与陶霜在棋盘之上纠缠这么久,已是远远超出了黎珩的预料,他皱眉沉思许久,终于放下手中棋子。 第六十一章 断月梭 “陶霜姑娘棋艺高绝,在下认输了。”黎珩弃子认输。 局终,棋盘上黑子多出白子十来目,黎珩不出意外的输了。 “盛名之下无虚士,大人棋路凌厉灵动,让人难以琢磨,此局让小女收益颇丰。”陶霜轻笑着道谢。 随后她摘下了一直戴在头上的帽帷,露出了一张素净清秀的脸蛋,眼如点漆,鼻挺而立,真是好一个清秀俊丽的佳人。 “郡内有好事之徒贪慕家父权势,妄称小女是什么山阳第一美人,小女实在不堪其扰方才带上这面纱图个清静。” “小女观大人棋路亦知大人非那种肤浅之人,之前在大人面前一直未摘下面纱,是小女失礼了。” “不妨事,今日能一睹陶姑娘风采,我也算不虚此行。” 在黎珩见陶霜虽然现下年纪尚小,但确实已出落的如传闻中一般明艳动人,要是再长上几年,山阳第一美人的称号倒也不算胡说。 “这枚断月梭乃是我幼时家父赐予的防身之物,随我多年却也派不上用场,就作为今日对弈的谢礼赠予大人吧。” 陶霜说着取出一枚三寸长短,金属材质的管状小物件向着黎珩递上。 “哎!小妹,此物我可问你要了好几次了,你都不给,现在怎么轻易送给珩哥儿了?” 陶信看到陶霜手中拿出的断月梭,登时跳了起来。 “这如何使得,与陶姑娘对弈不过是举手之劳,哪能夺人所爱。”听到陶信如此说,黎珩也推辞道。 陶霜瞥了陶信一样,却是不理会他,举着断月梭对黎珩继续说道: “大人收下便是,柳氏西侵在即,小女在后方也帮不上什么忙,大人在前线可倚此保身,这断月梭虽然威力不大,但胜在击发之时极为隐蔽,就是附灵境高手一时不察也会难以幸免。” 见陶霜根本不搭自己的话,陶信自讨无趣的坐下,抱起桌上的糕点盒从中掏出一块就仿佛泄恨一般大口咬下。 “陶姑娘高义,既然如此,我就暂且收下,待击退柳氏之后,在下必将亲自登府送还此物。” 黎珩略一迟疑,还是将其收下了,要不了多久自己就将出阵,兵凶战危之下多点准备也是好的。 他听说过类似的一次性机关暗器,之前也令器械司研究制造过,但其制造技法颇为繁复,所需材料又常常是特定的灵材,在器械司诸多工匠多次尝试失败之下,黎珩才熄了独力制造之心。 见黎珩收下谢礼,陶霜微微一笑端起桌上的茶杯喝了一口,黎珩立刻会意了,这是要端茶送客了。 “今日天色不早了,在下还要赶回登峰整备兵马,就不继续叨扰贵府了,信公子,陶姑娘,在下告辞。”黎珩起身告辞。 ...... 黎珩需要赶回登峰镇府中倒也不是虚言,在与陶霜对弈之时他感到本来已在突破临界点上的修为有所松动,确是要突破至养气境了。 快马加鞭的回到府中静室,黎珩坐在静室中间的软垫之上,闭上眼睛冥想调息。 他开始感受到体内这数月来吸纳的灵气凝成的真元在四肢百骸中流动,随着时间的推移,黎珩感觉到体内原本如同气流的真元变得越来越粘稠浓郁,仿佛可以随时爆发出来。 这时四周灵气突然如同凝固住一般,不再向体内涌入,这让数月来已经习惯了灵气灌体的黎珩感觉到一丝丝不适,他明白这是现下体内所能容纳的灵气已经达到了极限。 整个身体都被一股强大的气流包裹着,体内流转的真元仿佛再也压抑不住,开始疯狂地涌动,似乎要冲破他的体表外溢而出。 黎珩明白,这是书籍记载中的破镜前兆,自己必须抑制住这股冲动,将其限制在体内。 若是仍由灵气凝成的真元破体而出,自己必定会因此修为大损,在这个即将出阵的时段这可是要命的事情。 黎珩深吸一口气,鼓起精神,咬紧牙关将心神凝聚在丹田,用尽全力控制住真元,引导真元在体内循环。 终于在一阵剧烈的震动中,黎珩感受到最后的那一丝晦涩也消失不见,体内的真元也稳定下来,如同被驯服一般,不再乱窜,身体变得更加强健有力,心脏随着呼吸如同大鼓一般在身体中剧烈跳动。 黎珩缓缓睁开眼睛,目光如电,炯炯有神,静室中空气都被他破境时强烈波动的真元所影响,以他为中心形成了一个微弱的气场。 缓缓站起身来,随意活动两下,黎珩感到身体变得更加轻盈,仿佛身上的重量都消失了一般。 黎珩轻轻一笑,心中充满欣喜,他知道,自身在最后关头迈进了新的境界,在即将到来的乱战之中生存概率又增加了一分。 养气境顾名思义,这个境界除了身体机能各方面的常规提升以外,最重要的是减少了对外部灵气的依赖,不用再频繁地吸纳外部灵气以维持自身状态,以超高浓度的真元在自身体内蕴养出一口真元之泉。 使灵气可以依靠自身恢复,比起完全需要靠着慢慢吸纳外部灵气补充的开灵境,养气境的修行者体力源源不绝,续航能力大大提升,在沙场征战中可以保持更长时间的作战能力。 至于下一个境界附灵境,黎珩暂时还没有头绪,他接触过的附灵境只有邢礼一人,当时在宴席上,只告诉了他一个云里雾里的想破境先修心的感悟。 他从静室一角取出一本册子,正是当时宴席中邢礼借给自己的修行心得,平乱结束后,黎珩一直没有机会与邢礼碰面,就没有还回去,留在了黎珩手上。 翻开扉页,突破境界以后再看这本心得,与自身情况相互印证,不少地方又有了新的感触,不过对于进阶附灵还是没有大的帮助。 摇了摇头,黎珩暗笑自己临近大战之前,也受其影响,变得有些急功近利了,自己不过刚刚突破到养气境,不巩固自身境界,竟然就开始想着下一个境界的事。 第六十二章 嘱咐 翌日,黎珩一早就让府中仆役上下洒扫一番,在镇口等待陶牧的登门。 登峰各衙都有主官负责,不需要黎珩特意操心,黎牧又一直在郡城任职,难得来一趟,黎珩决定抽出时间来陪他在登峰转一转。 “老太爷来了!”前去娄仲厚急匆匆的赶回汇报。 远远看到黎牧带了数名亲兵策马向着登峰行来,黎珩催马而出,向着黎牧一行人就迎了上去。 “珩儿!” 见黎珩亲自出迎,黎牧有些意外,他也知道最近因为柳氏异动,各地士族都很忙碌,他之前已经做好了进镇主动去寻黎珩的准备。 “父亲,一路行来舟车劳顿,可随我进府稍作歇息。” “你小子现在是烟阳令了,有了封地就小瞧了为父是不?再怎么说我也是养气境,些许路途根本不碍事。” 黎牧大笑回道,拍了拍后背的长刀刀把。 “也是,那我带您转转登峰如何?” “好,就让我看看珩儿闯出来的这片基业,我在郡城可都听说了,你被封到登峰之后出的动静可不小啊。” 黎牧这话倒是给黎珩提了一个醒,眼下自己在登峰所为都是摆在台面上的,根本瞒不过有心人探查。 虽然自己没有做什么逾矩的事,但永远不要高估其他士族同侪的气度,木秀于林风必摧之,现在顺风顺水还看不出来,等遇到什么挫折的时候,或许自己做的那些与众不同之事就成了眼红之人攻击的借口,自己应该择机拉几个盟友了。 两人骑着马向镇中并行,一路行来遇见的百姓远远见到被人群簇拥的黎家父子俩就纷纷避开。 “父亲,我没有什么治理封地的经验,只能凭着感觉来做,好在也没闹出什么大的岔子。” 听到黎珩所言,黎牧也沉默了下来,黎家之前只不过是一底层小士族,除了最初的几个家生子以外,再也没有其他能提供给黎珩的帮助,黎珩现在所拥有的可以说完全凭着自己一力闯荡而来的,对此,黎牧也感觉很亏欠黎珩。 “看到你能将封地治理的如此欣欣向荣,为父就放心了。”在登峰各衙都转了一圈后,二人便回府衙用膳,席间两口酒下肚,黎牧面色微微泛红。 “我奔波了半辈子,寸功未立,黎家家业是在我手中愈发败落,不想临了收了个麒麟儿,竟然在战场之上搏出了一场富贵,重新将黎家这块牌子立了起来。” 黎牧眼眶通红的絮叨着。 以他养气境的修为,这点酒哪里能醉的倒他,不知是恨自己无用,还是对于黎珩感到亏欠,故借着酒气上冲说出了心中所想。 见到黎牧这状态,一时黎珩也不知道该如何接话,平心而论,黎牧待他确实有恩,来到大周之始,他便被黎牧从流匪手中解救,其后又从黎牧这里获得了士族出身。 若没有这些,自己很可能已经成了一具枯骨,或者还是在底层挣扎的平头百姓,虽然黎牧对此感觉理所应当,但黎珩作为知道各种内情的人,一直怀着感恩之心。 “父亲大人,孩儿作为黎氏后裔,光大家门自是天生使命,战场之上虽然兵凶战危,但为主君而战乃是士族之子的宿命,况且郡守大人也以封地为酬,给予了厚赐。”沉默片刻,黎珩还是决定开导一下黎牧,停箸肃然道。 自己初次出阵时确实抱着明哲保身的态度,在葵丘城下面对陶闵的军令他也内心挣扎过,但黎珩知道,当时是一飞冲天最好的机会,自己立下的目标可不是成为一个小小的乡下土豪,如果遇到轻微危险就一遁千里,当一辈子缩头乌龟,还谈何一直出人头地,问鼎最高? “你既然有此心,我也不拦着,昨日我见你在信公子府中,想必与其关系亲近?” “信公子为人赤诚至真,我至登峰以来受其恩惠颇多,故有些往来。” “你已是一地之主,应是心里自有主张,不过为父还要提醒你,信公子虽然为郡守大人嫡子,但性格怪异放纵,远不如其弟淞公子温文尔雅,被各族看好。”黎牧仔细嘱咐道,此时姿态倒是和黎珩对其一贯印象中的粗犷有些不符。 “此事孩儿自是省得,父亲尽可放心。” 陶信虽然行事怪异,但为人还是不错的,况且自己与其来往频繁乃是众所周知之事,想要划清界限也不现实,黎珩打定主意,为保今后不被清算,今后全力助其登位便是。 听到黎珩的保证,黎牧似是稍稍放下心来,又是拿起酒杯喝了两口,然后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从胸口摸出了一本簿册。 “对了,这个你看看。”黎牧将其递了过来。 “这个是?”黎珩接过,随意打开一翻,册子尽是些女子的工笔画像,每页还有小字标注。 “哎,先是去岁柴氏举兵谋逆,现在柳氏又要西侵,这隗江是越来越乱了,你也不小了,得早点成亲留个后才是,万一出个事,这家业也不至于败落了。”黎牧一脸愁苦。 “这册子里都是为父在郡城收集来的各大士族的族中待嫁女子,你看看有没有属意的,为父回去替你上门提亲。” “孩儿年纪尚轻,当以光大家族门楣为重,不急结亲。”黎珩啼笑皆非,没想到自己来到大周还能体验一回长辈催婚。 “你早点留个后,比什么都强!咱家现在就你一个独苗了,要是你也没了,这黎家根可就断了!”没想到黎珩此言刺激到了黎牧,他一下急了,跳起身来瞪着黎珩。 “对了,你昨日去信公子府上面见了女公子罢?可是对她有什么念想?那女公子乃是郡守大人的掌上明珠,心高气傲,多少人盯着呐!咱家虽然一下跻身望族,但也没多大可能会被她瞧上。” 黎牧忽然想到了昨日所见,有些不可思议的问道。 “父亲大人勿急,这册子我收下便是,待我细细研读,若是其中有属意,自会给父亲大人去信。” 黎珩打定主意,这册子自己回头就丢给娄仲厚,当做自己的情报储备,管中窥豹,从这里面应该也能分析出不少郡城的各家士族人际关系。 第六十三章 战前动员 大周开运十三年春,互相仇视多年陶项两家正式握手言和,对外宣布联姻,并交换结盟誓书。 两家中对柳投降派都遭到了主君的申斥冷落,其中项家做出的措施最为激烈。 项家麾下降柳反陶态度最激烈的大族家主甚至遭到了主家的圈禁,家主之位由家中其余子弟担任,可谓是对外做足了姿态,陶项两家由仇视转为盟友的这番态度急转弯惊掉了不少周边势力的下巴。 就在陶项两家联姻消息传出没多久,黎珩就已经收到了来自郡城的进一步的征召令,由陶信为主帅,南部五领大军在靠近凤竹郡的郁林集结,而后进入凤竹郡陶家控制的领地范围。 登峰镇向东翻过山便可进入郁林领地界,虽然离陶信所在的烟阳城不远,但考虑到会师后,军队规模变大,可能会拖慢各自的行军速度,误了令谕中指定的时点,黎珩决定不等陶信率军路过登峰镇,即刻向郁林进军。 在接到第一次征召令后召开的登峰内部议事中,黎珩计划的原本预案是一接到后续令谕,便直接开拔进军,抢个头名,好在全军集结前结识更多士族领主。 但此预案遭到了孟敦、鲍巍几人的劝谏,言称烟阳位于五领腹心之地,不管最终五领集结点位于哪里,都有充裕的筹备时间,黎珩也不便将自己心中的那点盘算说出,所以最终决定依照传统,请奉圣宫修者在出征前举行出征祭旗,以提振全军士气。 黎珩任罗诚为临时镇守,在自己出征期间署理登峰大小事务,孟秋为留守军统帅,负责留守军军务。 因为即将出征军中缺少将领,其余镇中文官系统的士族,如鲍巍、鲁烽等全部都被抽调至军中,出征期间原本事务在各衙吏员中择优者暂署,就连被禁足在家中的应宏都被黎珩下令放出许以戴罪立功。 接到令谕的第二日天还蒙蒙亮之时,早已枕戈以待的登峰军就在校场集结完毕。 校场中,此次出阵的两千正兵老卒在各自领队将领的身后站立的笔直,刀枪林立,所组成的军阵散发出肃杀之气,一看就是精锐强军。 排在边缘由民夫组成的两千余名凑数所用辅兵也受其感染,一个个努力的维持着队伍的齐整,校场之上一时寂静无声。 黎珩穿着华丽的主将战袍在排列整齐的登峰军面前催马而过,登上原木搭建的巨大高台,站在高大的主将大纛下。 依照礼制,有军士牵出活猪活羊各一头,在隆隆的战鼓声当中,由军士当场挥刀斩首,将其宰杀,取其头颅放置在祭祀启帝的木案之上,此次出阵将领由黎珩开始,依次上前敬香。 上好檀木所制的启帝像前,香火袅袅而起,几千人寂静无声,只有战鼓声和提前请来奉圣宫修者念着绕口的祷文声,整个场面显得神圣肃穆。 片刻后,祭祀祷文终于念完,奉圣宫修者取出香炉中的一把香灰,铺于地上,然后从怀中取出龟甲铜钱等物,在香灰之上开始卜算,随着铜钱从龟甲中落下,修者长喝道: “弗损益之,无咎,贞吉。利有攸往,得臣无家。上上大吉之兆!此次出征必胜!” “卦象上上大吉!此次出征必胜!” 高台下最前方站着两排士卒将卦象结果高声重复喊道,这是黎珩命人从军中特地挑选出来的大嗓门,用于此次向全军传话。 听到修者宣布的卦象,黎珩暗中捏紧的手微微放松下来,虽然在大周历史上,奉圣宫修者在出征前卜筮报出的卦象绝大多数都是吉兆,但他其实也提前做好了卦象不好的预案,不管修者所说卦象如何,传达到全军的只会是上上大吉之象。 奉圣宫的修者完成使命,退下高台,黎珩走到高台的前方,这是原本仪式中没有的,但是他看着一张张看向高台的面庞,心中涌现出一股冲动,想上前说一些什么。 在场诸人见黎珩走到高台最前,皆是鸦雀无声,等待主将训话。 没让在场的众人等多久,数息之后,黎珩便开口: “我知道诸位在家中乃是家中老母的好儿子,妻儿的好丈夫,今日却因为我黎珩的命令出发去异乡与素不相识之人搏命,我黎珩在此谢过!” 他双手抱拳,向着台下士卒微微一躬身,然后话锋一转: “但诸位也要知道,此次出征不仅仅是为我黎家而战,也不只是为郡守大人而战,同样也不是为了土地财货而战,这是为了大家今后的幸福生活而战!” “柳氏无道,狼子野心,公然无视柱国将军府禁令,妄启战端,若不将其痛击于郡外,战火蔓延至登峰,乡中父老必定难以幸免,届时去岁兵乱之时白骨露於野,千里无鸡鸣惨状还会在这片刚刚恢复生机的土地上重现!” “为了我们的家园不被侵犯,为了保护我们的亲人的周全,为了我们孩子能在这片土地上安然成长!让我们挺身而出,拿出我们的力量和勇气,向他们宣示我们的信念!” “为胜利而战!待凯旋之时,我与诸位相约在此再次痛饮胜利之酒!勇者无畏,强者必胜!天佑登峰!” 黎珩举起盛着登峰本地土烧的酒碗向士卒们示意,一饮而尽后将其掷地砸碎。 “勇者无畏!强者必胜!天佑登峰!万胜!万胜!万胜!” 台下士卒们学着黎珩的模样,将手中端着的土烧喝尽,砸碎酒碗,呼喊着口号,巨大的欢呼声瞬间传遍了校场。 这些士卒来登峰以后不少已经在此落地生根,有了家眷,因此在黎珩一番演讲之下,这些朴素的士卒都被黎珩煽动起了斗志,心中憋着一股劲。 其中还有小部分士族原本是地方野祀的信徒,对于修者宣布的卦象不以为意,但此时也被黎珩这番打动人心的演讲触动,在现场气氛感染中变得狂热起来。 悠远而凝重的号角声震破了晨空,集合在校场中的军中诸队依序开拔,向东进发。 第六十四章 行军 大规模的军队行军总是比个人的轻装简行要慢得多,在崎岖的山道上行军更是如此。 虽然在之前的出征祭旗中全军上下都如同被打了鸡血,但客观的环境是不随人的主观意志转移的,登峰东进郁林的山道虽然因为商路发达的原因,道路条件相对较好,但数千人的军队通过时依然极为缓慢。 入春之后,气候逐渐多雨,山中地面也泥泞了起来,登峰军的辎重马车经常深陷其中,难以动弹,只能由着士卒们通过人力手提肩扛才得以脱身,如此大大减缓了行军速度。 路途中不少山道口也都极为狭窄,最极端的地方只容三人并肩同行,山道两旁都是陡峭的山壁,一不小心就会掉下悬崖,军中将领们只能不停地来回巡视,以防士卒掉队。 因为种种原因,故虽然登峰毗邻郁林领,但登峰军依旧花费了整整四天时间,才终于钻出了山林,进入了郁林地界。 黎珩骑在马上,优哉游哉的随着大军向前,此时他心情不错,虽然大战当前,但这几日一路行军,他已经碰到了四五波向着烟阳而去的商队,虽然这些商队远远见到登峰军行军时都会绕路而行,但从路上浅而宽的车辙上推断都是些贩粮的行商。 走这条道进入烟阳的只会是凤竹郡方向而来的,而之前柳氏就在麾下领地执行了对山阳的封锁,严禁粮食、兵器等战争物资进入山阳范围,根据他的估算,从其他商路进入烟阳范围的商队只会多不会少。 看来就算战争氛围愈来愈浓郁,设置了层层阻碍关卡,也丝毫影响不了商人们对金钱的追逐,只要有足够的利益,他们就会冒着被吊死的风险贩运违禁品过来。 只是不知道等他们将粮食运到目的地时,发现消息灵通的不止他们这寥寥几家时,又是怎样的表情。 如果不是有组织的刻意散布消息,这个时代信息传播速度是极为缓慢的,等其他运粮而来的商队得到烟阳已经不缺粮的消息也晚了,路上人吃马嚼和运输途中的损耗哪样不要钱? 之前黎珩与陶信的几次密谈中,已经敲定了详细计划,只要大量粮食涌入烟阳,作为市面上最大的买家城守府就停止购粮,让外来的粮食自然充斥市面。 就算这些商家们联手惜售,强行控制住粮价也无妨。 站在风口起飞的猪总是要落地的,烟阳全领上下人口也不到十几万人,大量穷苦百姓又有粥厂的免费赈济兜底,靠着剩余的这点人口可消化不了多少粮食。 等源源不断不明内情的粮商所带来粮食涌入之下,这种联手控价的情形可维持不了太久。 况且黎珩也安排了后手,各家商队情形不同,总会有那么几家商队的东家资金紧张,到时就成了突破口,只要登峰方面扮做外地粮商出面,强行降价售粮。 再让娄仲厚手下新组织的耳目在烟阳散布些粮价暴跌的消息,两相叠加之下,粮商之间的恐慌性抛售就在眼前了。 如果真有铁头娃愿意将运来的粮食再带回去,黎珩也不拦着,一来一回的损耗,新米变陈米的价差,足以让一个小有资产的粮行血本无归。 黎珩任罗诚为临时镇守时已经私下交代过,要抓紧时间多修筑几所储粮仓,等粮价暴跌,不要运费白白送上门的平价粮食充斥市面时,便大量购入。 金银只有流动起来才有价值,登峰耕地面积少,只靠从地中刨食可养活不了太多人口,今后需要用粮的地方还多。 做事留一线,只要到时候登峰府衙以救世主姿态出现,将粮商互相践踏抛售而出的粮食承接住,这些商贩只会觉得自己时运不济,怪不得他人。 况且能在暴跌之时依照原本的市价卖掉,也亏不了多少,权当是白跑一趟,至少不会因此破家。 黎珩留着这些各郡的商人还有大用,如果任由粮价自由落体,一次收割完是爽了,但容易坏了名声,远不如细水长流来的稳妥。 “大老爷,前方来信。”就在黎珩畅想工贸立镇的美好未来之时,一旁近侍赶过来,恭敬递上了一封信笺。 黎珩接过展开一看,眉头不由皱了起来。 陶信作为山阳南部联军的主帅,选择将烟阳城军队交予副将带领,自己只带了数十亲卫抄小道而行,昨日已经先黎珩一步到达郁林领的集结点,这信笺里也是陶信命人传来的最新消息。 两家联盟的消息,如同丢进水面的石子一般,一圈一圈的扩散开来,引发出一系列连锁反应。 结盟并没有吓阻住清平柳氏的扩张野心,许是看到两家中投降派被打压,柳氏一接到消息便给出了最剧烈的回应。 原本在凤竹郡东北部集结“演训”的大军撕下伪装,露出獠牙,分三路挥师进军,其中两路西进冲进了陶氏控制下的宁陵、枫山二领,剩余的一路南下向着项氏控制的南部领地而去。 看来近来因领内不稳而露出颓势的陶氏,被当做了软柿子,成了柳氏侵攻的第一目标。 “传令全军,加速前进,明日正午前,必须抵达预定地点。”黎珩转头向身侧的传令兵吩咐道。 待传令兵匆匆传达黎珩的将令而去之后,黎珩回忆着之前看过的隗江舆图,郁林与枫山接壤,这次五领联军的支援对象大概率就是枫山了。 之前黎珩收到的军报中提到过,除了南部五领因为需要稳定领内以外,其余的山阳各领皆已按照郡中令谕出兵在与柳氏控制范围接壤的地域重点布防。 在郡守陶谷的授意下,山阳各地的强力大族在刚刚过去南部动乱中,并没有捞到多少好处,限制地方大族在往年里倒也是正常操作,过上个十来年后不会有人在意。 但这次柳氏的侵攻来得太过突然,距离那次封赏才过去短短几个月的时间,难保各领士族中不会有人心存怨气,出工不出力,黎珩一脸担忧望着东方,他现在只盼着已经抵达第一线的山阳诸领各军能抵挡住柳氏的攻势。 第六十五章 营地 郁林城东北方向的一片草原上,人声鼎沸,这里便是五领联军的临时集结地,郁林本地的士族已经提前开辟出来了一座简易营寨。 虽说这里只是一座匆促建成的临时营寨,但营寨外围也修筑了一道道坚固的木栅栏和壕沟,不时有穿着华丽甲衣的士族将领带着小队军士巡逻走过。 五领各家军队的旗帜在营寨上空高高飘扬,整个营寨被划分为数个区域,每个区域都属于不同的主将带领的军队。 黎珩率军抵达集结点后,就让诸将自行组织在划给登峰军的区域扎营,而自己向着位于营寨正中央的中军大营匆匆而去。 在营寨中一路行来,黎珩不断观察其余各部的士卒,心中的担忧又沉重了几分,目光所及之处,绝大部分士卒不光看起来营养不良,态度也是肉眼可见的散漫,其中不少言行之中毫无军伍之气,数旬前应当还是平民百姓。 相比自己所看到的其他士族率领来的军队,自己带来的这一半民夫一半老卒的混编队伍简直可以说是精锐中的精锐。 南部诸领之前可是被祸害的不轻,新封来的士族还没有休养生息多久就碰上再次征召,拿这等军队上阵与柳氏精锐对阵怕也只能敲敲边鼓了,黎珩推测陶谷估计对五领联军不抱太多希望,才让陶信领兵作为历练。 黎珩刚刚走到帅帐之外,就听到了帅帐里面的吵闹之声。 “你会后悔的!” 随着一声怒吼,一名华服老者一脸愠怒之色掀帘而出,出来只是瞥了一眼黎珩,便扬长而去。 此时帅帐中,陶信一身戎装端坐于高座之上,面色沉静,目光炯炯,却看不出喜怒。 “陶帅,登峰全军应召而来。”黎珩抱拳拱手。 见到黎珩,陶信挤出一丝笑容,点点头,示意他坐下。 “你来的正是时候,要不然俞纪这老匹夫得翻天了。” “不知此人如何触怒陶帅了?”俞纪其人,黎珩也有所耳闻,去岁封赏中在郁林捞了一处大镇作为封地,眼下在郁林也算是强力士族之一。 “这老匹夫打着枫山领需要尽快支援的旗号,不愿等待全军集结,私自勾连了几个郁林本地的士族,想自成一军提前进入凤竹,我看分明就是想让我难堪。” 听到此言,黎珩恍然,陶信现在是五领联军统帅,全军上下系于一身,俞纪这种结伙单干行为,分明是不服陶信作为统帅写在脸上了,让不明内情的外人看,只会觉得陶信统军能力有问题。 只不过俞纪为何要如此做,黎珩想不通,陶信再如何年轻,那也是主家的嫡长子,未来的山阳之君,得罪他可没什么好处。 “郁林东接枫山,俞纪或许也只是想要御敌于郡外,避免战火烧至自己封地,方才一时情急出言无状。” 黎珩猜测道,除此之外他也想不到其他理由了。 “哼,不过是小淞儿的舅父,也敢在我面前拿大,若不是看在强敌当前,需要齐心戮力,我非要取了这老匹夫的首级祭旗不可。” 陶信低声说道,言语中可以听出他已经竭力在压抑怒火。 “陶帅,慎言!此事还需要从长计议,万万不可妄动杀念,陶帅初次领军,行事还需省慎,想必郡守大人也都会看在眼里的。” 黎珩听到陶信如此说,也是一惊,俞纪既然是陶信那位同父异母兄弟陶淞的母族中人,那么如此做便不奇怪了,若陶信真的凭一时血勇用主帅身份斩了俞纪,那可就真捅了马蜂窝了。 谁也不会愿意侍奉一个滥杀之君,如果陶信真的只是因为言语顶撞就将其杀了,等于将在陶家继承人之争中保持中立的各地山阳士族推向陶淞一方。 对于己方士族痛下杀手在大周历史上都是少见之事,况且陶信目前只是嫡长子,并不是真的陶家主事人,若真的如此做,陶谷也不会姑息。 “我又何尝不知,只是这老匹夫分明是欺我年少,若是不施雷霆手段,怕是难以立威,后患颇多。”陶信对于俞纪之前的不恭耿耿于怀。 “陶帅不必为此忧虑,俞纪不过一妄自尊大之徒,此次想必也是受他人怂恿,陶帅万万不可中其激将法,咱们只要等大军离了郁林以后,找个时机以其不遵军令为由,解除领兵之权,收编部属便是,陶帅乃本次五领联军主帅,掌一军大权,恶战当前,军令如山之下,谁人敢说不?” 在黎珩看来陶信的担忧实属有些多余了,作为主帅立威确实重要,但眼下这事可危及不到他的主帅权威,主帅的权威是靠着一场又一场的胜利带来的,而不是靠滥杀就能杀出来的。 在郁林之时,尚且怕俞纪联合本地士族一同闹将起来,耽误了大军开拔,但等到了前线,在柳氏的外部压力之下,可就由不得他了,随便找个由头便可将其拿下,其余人也难以为其帮腔,还不是任由陶信拿捏? “也只得这样了,珩哥儿,你见到这营寨中的兵员情况了吧?”听了黎珩所说之策后,陶信也稍稍放下忿忿不平之心,也不管是在军伍之中,对黎珩语气不免亲近了几分。 “确实堪忧,五领先有兵祸,后现粮荒,百姓未曾休养生息,强行征召难堪大用。” “所以我想请珩哥儿出手,调配一批药液,不需要多少足够五千人所用即可。”陶信语出惊人。 “这...陶帅也应当知道药液珍贵,平日里我月余才不过调配几十份,现在一下子要五千人份委实有些太过多了。”黎珩推辞道,弄个几份几十份还好,一下子要五千人份这是打算要把他榨干。 “珩哥儿不必藏着掖着了,我都知道的,你手下那帮军士没少饮用吧?短短几个月功夫,珩哥儿你手下就练出了一支精兵,除了珩哥儿你练兵之法颇为独特以外,你手中应当还有扶摇、青云二药以外,可供普通军士所用的药液。” “军中药材任珩哥儿取用,若是不够,我再令人去采买,必不会让珩哥儿白费功夫,此战不管结果如何,都可居头功,我亲自向老头子给你请功。”陶信开出价码。 黎珩暗叹到底还是藏不住,陶信既然话已经说到这个份上,他只得起身拱手:“陶帅既然已经下令,在下只得勉力一试,只是这配方需要一味珍贵药材作为原料,在下手中也没有多少存货。” 第六十六章 试探 直到黎珩回到自己帐内,脸色才阴沉了下来。 陶信之前所说的让他位居本次头功之言,黎珩回来之前就已经明确拒绝了,调配药液这种事可不能服众,若战后强行位居头功,平白树敌罢了。 他明白,这极有可能是远在郡城中的那位主君授意的一次试探,黎珩与陶信初见到现在虽只有短短三四个月,但对其性格也有所了解,这不像他会主动提出的要求。 自家麾下的士族强大起来自然是好的,但条件是不能威胁到主家,如何掌握这个平衡就很考验个人的水平了,在黎珩的观察中,陶谷就属于比较忌讳麾下士族做大的类型。 去岁平乱时自己麾下的士卒就引起了他人窥探,多次有同领的士族上门观摩,此时自己率领的老卒军容更胜往昔,自然难以瞒过有心之人,黎珩也想清楚了,不如借这次机会,散出去点半真半假的消息。 既然这些药饮如此奇效的哪能不用珍惜的灵材? 黎珩提出所需的主药药材自然是自己初出茅庐时曾经在山中获得的那株不知名的药草,其中蕴含的药力是他来到大周这么久以来见过最为磅礴的,黎珩后来翻阅了很多药谱,但都未见记载。 他入主登峰后,也曾依照记忆画出图样,派人去依图寻觅,但最终获得的都是长相相似的杂草,几乎提取不出来什么药力。 而今遇见陶信大包大揽,自然要好好割上一刀,将调配药饮所需夸大,否则今后类似的事情必然是源源不绝的。 那不知名药草自己这么久了也未寻出第二株,想来存世也是极少,自己以此作为借口也可安陶谷之心。 就算真的被他们寻来了,只要控制住输入的药力,这五千份真正落到实处,能供一千刚刚征召的士卒达到一般精锐的体质水平就不错了。 后续数日,黎珩打着奉命制药的名头,将自己关在帐篷里,实际上他每日在帐中不是看书就是修行,发觉有旁人靠近就摆出一副努力调配的模样,不时还派亲兵手持令牌,到辎重营取药,一来二去就将营寨中的药材卷走了大半。 黎珩已经改变了出发时的想法,期间几次小型士族宴会的邀约都被他以制药繁忙的理由委婉推辞,后面日子还长,与其去结交本来就不熟的士族,不如趁着这个时间多薅一些辎重里的药材才是正事。 六日光景一晃而过,五领中距离最远的承和领诸士族也已有人率军抵达。 至今陶信那边都没有消息传来,想来是没有寻获到黎珩所说调配药饮所需的主药灵材,黎珩觉得是时候了,终于让人抬着这几日来的“成果”前去求见陶信。 主帅大帐之外,近侍进去一通禀,陶信便大笑着主动走出帅帐。 “陶帅,因为手中缺乏足够的主药,实在难以凑够五千之数,这一千余瓶已是掏空我剩下那点存货了。” 黎珩一拱手,随后指了指着身后的三口大木箱。 “珩哥儿,未寻到合用的主药实非你之过,这几日功夫我派人穷搜郁林也未曾得见,不如说眼下能有这数目药饮对我而言已是意外之喜了,来人!” 听到黎珩所言,陶信脸上闪过极为复杂的表情,如释重负之中又夹杂着一丝失望,随后又摆出一副惊喜的姿态,唤来了侍立一旁近侍。 “将这些都收起来,千万不要给碰坏了,另外给烟阳城传信,从府库取银万两送至登峰黎令尹府上。 “遵命。”近侍们配合着将装着药液的木箱小心翼翼的抬走入库。 “那药材定然是世间难寻的珍贵灵材,区区阿堵物自然是难以表珩哥儿献药之功,等了结此战,我去求老头子另外封赏珩哥儿。”陶信转头笑呵呵的夸赞道。 “陶帅不必如此,现今强敌在侧,在下出力也是应该的。” 黎珩对此并不居功,不如说他已经收获的够多了,这千余瓶药液中,黎珩只用了从药材中提取出药力中的一小半,剩余的大部分药力自然都被他笑纳了,当做了自身储备。 “有功不赏,有劳不录,珩哥儿让我今后如何自处?推辞之言切莫再提。”陶信笑吟吟劝解着。 “既然如此,我便生受了,陶帅,药液今已送到,若是无其他差遣,在下就告退了。”黎珩不可置否,对此话题不想再多做纠缠。 “珩哥儿你自去忙吧,今日侦骑回报承和领的诸士族已经进了郁林范围,明日大军就正式拔营入凤竹。”陶信叮嘱道。 ...... 陶信目视着黎珩离去的背影半饷,随后面色一变,冷着脸进了帅帐。 “如此,你可满意了?” “少主,这话小的可当不得,郡守大人派我来也是为您查漏补遗,烟阳令这一手神乎其技的医术来的蹊跷,之前我与陶禧大人通过书信,并未听说漠水奉圣宫有类似的药饮。” 帅帐中阴暗一角正恭敬侍立着一矮小男子,影影绰绰看不清面庞。 “以前没有,今后就不许有了?许是珩哥儿天纵奇才,近些年才自行研制而出的,他尤嗜药石之术,我曾多次见他外出之时也随身携带药谱医书,闲时就取出翻看。” “少主说的自然是有道理的,但是郡守大人也交代过小的,这关系到本家命脉,务必要摸清具体情况,只可惜这药饮材料太过罕见,难以在军中推广,真是食之无味弃之可惜。”矮小男子低头垂目,似是感到十分可惜。 “珩哥儿为人机敏,与我更是志趣相投,经此一事,怕是会暗生隔阂。”陶信并未搭腔,只是面有忧色。 “少主可安心,我观烟阳令懂进退知方寸,雅量非常,过了今日,必不会为此耿耿于怀。”矮小男子低眉顺目回道。 “哼,最好和你说的一样。”陶信不再理会此人,拿起桌案上一封军报看了起来。 那矮小男子继续侍立在帅帐一角,默不作声,仿佛不存在一般。 第六十七章 枫山城下 至承和诸军抵达后,营寨中驻扎的军队人数就超过了六万人,虽然这里面大部分都是些刚刚受到征召没多久的民夫,实际战兵不过两万余人,但已显得声势浩大,第一波启程的队伍出发近两个时辰时,落在最后面的队伍才刚刚拔营。 他麾下的登峰军因为军容齐整,一看就是沙场精锐,故被陶信委任为开路前锋之一,此时他队伍前方远远吊着一支柳氏的斥候小队,五领大军太过声势浩荡,行军路线根本隐瞒不了,没少招惹柳氏的斥候小队抵近侦察。 正在外围侦查五领联军的那群斥候中的一名斥候仗着马力抵近登峰军,想要看得更清楚一些,待其调转马头离去之时,黎珩抓住机会张弓引箭,随着弓弦的颤动声,斥候应声落马,其余几名斥候见此也是不敢再靠近,各鸟兽散。 这已经是这两日一路行来黎珩部遭遇的第四波斥候了,向枫山领一路行来,黎珩所见的不是逃避兵乱的百姓,便是被焚烧劫掠一空的村镇。 自从柳氏略地枫山以来,五领联军就再未收到枫山城中的消息,也不知道城中目前是什么情况。 不过目前联军中所有人都对枫山城的守御充满信心,自从柳氏展现出不安分的姿态以来,家中就抽调郡中兵力对枫山城派驻了重兵防守,并在城内大举增筑防御设施,此时两家接战不过旬日,柳氏麾下兵力虽众,但又不会飞,短时间根本不可能破城。 ...... 此时枫山城外,确实如黎珩他们所想一般,柳氏侵入枫山地界的十数万西侵大军虽然把枫山城包围的水泄不通,但却被其牢牢挡住,不得寸进。 “你之前信誓旦旦宣称已经联系好的内应呢?我军劳师远征至此,难道就是为了在枫山城下喝风的吗!” 帅帐之中,这一路大军统帅尚朗正愤怒至极,他面前一矮壮马脸将领低头单膝跪地。 矮壮将领一动不敢动,只能讷讷而言: “末将听闻枫山城中主事的楼家...因嗣子继承问题受到主家责难,楼家子弟颇有怨言,末将之前便许以重金...与那楼家商定,一旦我军抵达城下,楼家便大开城门,迎大军入城...将...将来援的山阳诸军一网打尽。” “那我军兵围枫山以来已有五日,每日在城下损兵折将,这楼家怎么到现在还没动静?”尚朗逼问道。 “这...” 矮壮将领一时语塞,不知如何回答尚朗。 “说啊!” 见眼前跪地的将领不语,尚朗怒极,也不管此时是在帐中诸将的众目睽睽之下,一把将手中酒杯砸到这名将领身上,杯中酒水喷溅出来,洒了那矮壮将领一脸。 “末将死罪死罪!今夜末将愿率部属亲自到城下喊门,请尚帅准许!”矮壮将领被尚朗气势所慑,跪伏在地,不敢抬头。 “如此最好,下去召集军士吧,若是再叫不开门,你知道后果的。”尚朗眉头紧皱,语气中满是不耐。 矮壮将领垂目应诺,转头狼狈出帐。 “尚帅息怒,如今我军势大,就算没有城中内应帮助,拿下枫山不过就是多费一些功夫,何至于此。”帐中一将领出列劝解道。 “你在质疑本帅的决定?你们凤竹郡士族倒是团结的很。”尚朗眉头一挑,目光定定的盯着出列的这名将领,语气玩味。 “末将不敢,只是...只是...”被尚朗盯着,这将领身子微微颤抖,不知说什么好。 “行了,退下吧,枫山一日不下,我军就一日在此动弹不得,出发时主公已向我再三交代,时间紧迫,必须赶在五月前突入山阳郡,现下怎可被这小小的枫山城所阻?” “你们都听好了,在实现主公一统隗江的宏愿之前,不管是面前枫山城的守军,还是你们其中的某位,谁挡在我面前,我便斩了谁!” 尚朗拔出佩剑,挥剑斩下一块桌角,目光扫过帐中诸将,大声宣告。 ....... 枫山城,此时戒备森严,矮壮将领率领着部属不敢太过靠近,距城百余丈,在守兵弓箭射程之外便停下脚步。 “请楼家主出来答话!”矮壮将领大喊道,随后身后跟着的部属将其喊话的内容又重复一遍。 城中一阵骚动,不过盏茶功夫,城头一人回到:“楼某在此,不知足下有何见教?” “楼家主,前些时日应下之事还作数否?大军至枫山已有数日,楼家主缘何言而无信?” “我与足下分属两家,谈何约定?”城头上那人云淡风轻,似是从未答应过什么事。 “你!当日你可是收了我重礼,承诺大军一到便开城请降,弃暗投明的!不想楼家主竟然是一背信弃义之小人。”矮壮将领见楼家主根本不认之前自己与其的约定,一时气急,主动自曝二人约定的内容。 “哼,和尔等奸佞之辈何须谈论信义,至于你送上所谓的重礼,我已尽数献于陶公,尔等就在这枫山城下吃灰吧。”城头门楼上传来一声长笑。 “楼鸿!今日我与你不死不休!全军上下随我攻城,取楼贼之首者赏银千两!”矮壮将领双目赤红,他瞥了身后营寨高台上观望的尚朗一眼,明白自己现在已经毫无退路了,只得硬着头皮指挥部属强行登城。 “咚咚咚...”隆隆战鼓声响起,尚朗见前方开始冲锋,也命令各军跟上。 柳氏为此次攻伐准备时间很久,攻城器械皆已早早备好,众士卒们推动着沉重的披甲冲车向前,后方发石车也开始发威,将一个个人头大小的飞石向枫山城方向射出。 尚朗看着开始攻城的己方大军,面色铁青,他虽然听不太清前方两人之前的一问一答,但是也明白本家这是中计了。 陶家怕是早就知道了他们对于隗江其他土地的野心,这楼鸿就是一枚引诱自己主公主动出手的棋子。 这蠢物一点都没有看出来楼家是假意合作!竟然还信誓旦旦的回来表功!看着先行冲上去的矮壮将领被城头落下的巨石砸倒在地,尚朗恨不得将其拖回碎尸万段。 第六十八章 军议 就在枫山城下两方鏖战正酣之时,来援的五领联军中军大帐中一场关系着联军未来行动的军议正在召开。 一个现实问题摆在了五领士族面前,枫山城眼下被围得水泄不通,联军该如何解枫山之围? 与柳氏大营中的一言堂氛围不同,此时五领联军的中军大帐中,各族对此问题产生了分歧,各方剑拔弩张,充满了火药味。 “枫山城就在眼前,我军只要从外围发动冲锋,到时内外夹击之下,可解枫山之围。” “我军这一路行来,行踪根本没办法隐瞒,对方怎会不防?只怕对方早就布下了天罗地网,只等我军一头扎进去了!” “那你待如何?就坐视枫山城陷落不成?我们这些人到此可不是为了结伴踏青来的!” “你这是怯战!真乃士族之耻,我羞与尔等为伍!” “荒谬之极,我看你已与柳氏暗通款曲,欲陷我军于险境!” 陶家之前分化五领士族的策略确实很管用,不少士族因为封地冲突问题,互相看不过眼,此时不少人借机发作起来,质疑对方的动机。 只是这个分化政策成果展现出来的时机不太对,大帐之中,士族成员们的发言从如何解枫山之围的意见不合,逐渐演变到相互间的人身攻击,只差一点就要上演全武行。 陶信坐在主帅之位上看着吵闹的大帐一言不发,面色不虞。 坐在下首的黎珩偷眼望了陶信一眼,也是有些同情。 此时大帐中能在军议中列席的人员,都是五领中有头有脸的大士族,要不然也是因在各地素有名望,而被参战小族众推而出的代表人物,这些人虽然面上都尊奉陶信为主帅,但基本都是看在他陶家嫡长子身份的面子,对其本人谈不上什么尊敬。 “诸位讲的都有道理,但在下有一言,请诸位静听。” 眼见陶信即将发作,黎珩心中暗叹,只得站出来打圆场,如果仍由这些政斗能力大于军略能力的家伙这样下去,怕是还没有接敌,这五领联军就得先分崩离析。 陶信身为主帅但在军中谈不上有多大的威望,如果只是针对其中一人两人众人还会买账,要是一冲动起来责罚在场参与争议的所有人,这五领联军怕不得当场离心离德,难以收场。 经过黎珩特意用修为加持过的喊话声登时盖过场内声浪,大帐内一静。 “不知这位烟阳之幼鹿有何高见?”之前争吵的其中一人出言嘲讽道。 自从黎珩逐渐向陶信靠拢以后,黎珩头上就被好事者冠上了一个烟阳幼鹿的名号,暗讽黎珩嗜药如命,生性懦弱,明明身为烟阳令,却主动向占了烟阳城的陶信靠拢。 黎珩对这种挑拨之言向来是不在意的,幼鹿这个名号总比什么玉面小白龙之类的强,他与陶信关系融洽,被此类小人之言一激便与陶信决裂可不是智者所为,陶信再怎么样也是陶家嫡长子,未来山阳的话事人,与他为难是给自己找不痛快。 “郡守大人之前已在枫山领增筑城防,且部署了充足的兵力,若是如此枫山城都守不住,我等就算拼着伤亡勉强进城也于时局无益。” “柳氏为在柱国将军府的问责时脱罪,必然谋求速胜,如今我军在外,周边皆是柳氏耳目,一举一动皆备其掌握,军中士卒更是比不了柳氏精锐,形势危急,为了避免大军一战尽没,我有三策请陶帅采纳。”黎珩向着陶信一抱拳。 “第一策是加派侦骑,自古沙场征伐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必须将周边柳氏侦骑耳目全部驱离,才可放开手脚施为。” “这第二策乃筑硬寨,敌众我寡,我军士卒又疏于训练,贸然正面对敌恐难取胜,故柳氏为速胜必不会坐视我军在此结寨,届时我们依寨而战,可挫柳氏锐气。” “最后一策,就是清理周围敌军耳目后,择小股精锐,袭扰其粮道,柳氏十数万大军汹汹而来,是我军的数倍之多,靠着凤竹郡本地产出可供养不了如此之多的大军,粮草消耗必然依靠外运,只要我军劫其粮道,敌军必然不战自退。” 黎珩手指在中间桌案上舆图中的敌军大营上画了一个圈,作势一掌拍下。 “就这么办了!黎令尹所言深得我心。”陶信很给面子,当即拍板。 两人一唱一和,军议若是就此结束倒也是和和睦睦,但场内有人可不这么想。 “胡闹,若是枫山城在此期间陷落,黎令尹可担待得起?”俞纪挺步而出。 “大胆,本帅刚才的决定你没有听到吗?”陶信终于忍不住了,俞纪三番两次挑衅自己的主帅权威,根本未把自己放在眼里。 “陶帅,俞家主也是为了本家筹划,这军议上大家不都是畅所欲言,谁能保证黎令尹所言计策没有缺漏之处呢?”和俞纪私交不错的几个士族代表帮腔起来。 俞纪见不是自己孤身作战,身子挺得更直了,仿佛自己揭露出了黎珩掩盖的真相。 “那不知俞家主有何办法可解枫山之围?”黎珩见此情况,本来坐下的身子又站了起来,对陶信一拱手,随即说道。 黎珩并没有接俞纪他的话茬,众人吵了这么久也没个结果,自己不得已才出来献策,可担不起这个大帽子。 “我军若和枫山城中守军合兵一处,并不逊于来袭的柳氏军多少,只要拼死一战,敌军自然知难而退。”俞纪信誓旦旦的说道。 “不知俞家主此次带来多少士卒?其中实际可战之兵几何?” 黎珩嗤笑道,面对俞纪这位草包他是实在忍不住了,这人怕不会是隗江外势力派来的卧底吧,如今摆明了只能徐徐图之,就算能与柳氏西侵军拼个两败俱伤,对于山阳诸族也无益,以最少消耗拖住柳氏军队才是正理。 “这...我此次依令动员部属三千,其中可战老卒不足一千。”俞纪越说语调越低,似乎意识到五领联军这六万大军实际上水分有多大。 “如此兵员素质可堪一战否?若我军在枫山城下一战而没,山阳南部五领则任柳氏驰骋,不知道俞家主你可担待得起?”黎珩将俞纪之前所说的那句话还给了他。 “哎呀,俞家主看来也是关心则乱。俞家主,我看黎令尹之前所言极是,陶帅都拍板了,你也就少说两句吧。”眼见俞纪落了下风,刚才帮腔的几人再次出来打圆场。 俞纪讷讷不言,看来也是被问住了,不知如何继续开口。 “俞家主,不知我这解释你可清楚了?”黎珩心中一定,此次三言两语就打灭了俞纪的嚣张气焰,如果他还继续跳出来,那么就到了以蔑视主帅,惑乱军心为由拿下他的时机了。 ...... 第六十九章 破城之计 最后俞纪还是没有再继续反驳黎珩,只是无声的张了张嘴,最终缄口不语的垂头坐下。 见俞纪如此作态,已是认输,黎珩暗叹可惜,这老匹夫倒是识得形势,不再无理取闹,自己也不能借题发挥助陶信在此一鼓作气直接将其拿下。 “既然诸位皆无意见,就依策执行吧,你们下去后各自抽调本部弓马娴熟的精锐,充入斥候营。” 陶信扫视帐中诸人,原本靠坐的身子坐直微微前倾。 “陶帅,这出些精锐倒是简单,我等挤一挤还是能拿出些家底的,只是我等封地前些日子兵乱中就损失不小,眼下军中可没有多少良马,这斥候马匹怕是不能配备齐全。” 帐中诸将互相对视一眼,其中一人出列开始吐苦水。 “这个无妨,你等只要尽快将精锐抽调到位即可,这些军士所需的马匹我来解决。”打压了俞纪气焰后,陶信眼下神清气爽,也就不计较这么多了。 “陶帅英明!我等这就去营中抽调精锐老卒。”听到陶信愿意包揽所需马匹,场内诸人集体高呼。 黎珩看着主座上受到诸人吹捧,而变得志得意满的陶信,咧了咧嘴。 陶信之前刚收到动员消息时,就大手笔的从马商处购下了不少良马,此时陶信麾下嫡系部属的军马占比可是五领各族军中最高的,这营帐里的老滑头们怕是早就对这批军马动了心思。 等两军真的打起来,混乱之下,这军马所属可就说不清了,只要这些斥候在此战不倒霉战死,到时候这些斥候的战马也就随主人一同归了这帮滑头。 ...... 古语云: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 柳氏侵入枫山的军队虽然军力超出枫山守军不少,却选择了一条最为艰难的道路。 枫山城下,已成了一座血肉磨盘,枫山城守军依靠前期增筑的防御设施与柳氏军打的有来有回,将其牢牢挡在城下。 枫山城拥有一条五丈宽,两长余深的护城河,虽然目前不是汛期,但枫山领地域水系发达,护城河中的河水也是不缺的,足以承担起抵挡外敌入侵的职能。 过了护城河,靠近枫山城城墙的一侧还有一堵高五尺的矮墙,此墙唤作羊马墙,顾名思义,是用来保护战乱时,那些入城避难乡民的牲畜,冬季护城河结冰时也可以作为第一线的防御工事。 来袭的柳氏军抵临城下时便被其所阻,进退不能,羊马墙内的守军手持长达丈余的长矛,将入口守得水泼不进,直到柳氏麾下的数名士族将领奋力拼杀,才破开几个口子。 但跟在其后的军卒们跟着将领从狭小的入口冲进去后,才发现这只是刚刚开始,羊马墙与城墙之间的距离不过十来步,柳家庞大的军力优势在面积狭小的城下根本施展不开,被城墙上落下的巨石和箭矢给杀得人仰马翻。 枫山城墙上,到处是发石车发出飞石留下的斑驳痕迹,而城墙下,则到处是趴伏在地的柳家将士尸体和血液,原本清澈见底的护城河水也被鲜血给染红。 攻城的柳氏军终于忍受不了伤亡,余下的军卒哭喊着向来时的方向溃散,柳氏军的又一波攻势再次被枫山守军挫败。 远处中军高台上观战的尚朗盯着溃散的己方士卒,沉默着转身回了帅帐。 柳氏中军大帐中,尚朗坐在主帅之位上,两侧将领默然而坐,皆是不发一语。 在场诸人知道这场战争已经陷入僵局,如果不能尽快攻破枫山城,五月前攻入山阳郡根本没有可能。 “事已至此,你们...就没有什么想说的吗?”尚朗面色铁青,嘶声道。 “尚帅,此次攻城给出的时间太过紧迫,我军未在城外筑起距堙,如此下去,我们就算拼着军卒伤亡将枫山拿下,也没有余力更进一步了。”其中一将领鼓起勇气起身,颤巍巍的禀告。 所谓距堙,就是攻城方在城外积土成丘,占据高处,弓兵可在此居高临下俯射城中,也可在此观察城墙守备薄弱之处,乃攻城必备之法,只是此法费时颇多,非一两月功夫不能建成。 “你说的我自然知晓,但主公可是令我军五月前突入山阳,若是在枫山盘桓过久,还能给我们留下多少时间?” 见帐内诸人再次沉默不语,尚朗怒气上涌:“难道山阳这些鼠辈一日不从枫山城这个龟壳里不出来,我们就一日守在城下不成?!” “尚帅,如果是引山阳军从枫山城里出来,我有一个想法。”位列诸将最后的一个青年将领站起身,行了一礼。 这人尚朗认得,是凤竹郡本地江家子弟,名叫江煌。 见终于有人出列献策,尚朗大喜过望:“你有何计策,速速道来。” “我听闻山阳部分地区前些时日闹粮荒,粮价飞涨,山阳郡内有地方粮价高出往年市价的十数倍,引得我们凤竹不少商贩都闻风而动,不顾禁令私下向其贩运粮食。” 江煌看起来胸有成竹,讲起了之前听闻的山阳粮荒之事。 “那又如何?和引山阳军出城又有什么关系?”尚朗深深皱着眉头,不明这两者之间有何关系。 “既然粮价飞涨,想必枫山城中山阳军也会受其影响,不会携带太多粮秣,不知此时城中粮秣够他们吃多久?山阳军应当也盼着援军来解枫山之围。”江煌不慌不忙,一言点出了目前枫山城内的弱点。 “你的意思是我们来当这援军?” 尚朗恍然,激动地紧紧握起拳头,他感觉这计策可行。 “尚帅英明,既然枫山守军盼着援军解围,我们就分出一军打着山阳旗号,扮做来援枫山的山阳援军,陪着他们演上一场戏,等山阳援军一到与我军混战,枫山城里的守军想来也不会坐视大好机会溜走,必会出城夹击我军,其后我军佯败而退,待枫山守军松懈即可一鼓作气拿下枫山。” 江煌吹捧了尚朗一下,将想好的计策和盘托出。 ...... 第七十章 探知 在军议上黎珩提议的策略被敲定后,联军上下也动了起来,就地扎营,大肆采伐附近的高大乔木,用于修筑营地,这自然瞒不过柳氏的侦骑,不时有大胆的柳氏侦骑除了抵近侦察外,还袭扰小股外出收集资源的联军军卒。 不过这个现象只在刚开始采伐时发生,随着斥候营的迅速扩编,柳氏侦骑袭扰采伐军卒现象飞速减少。 各部抽调精锐充入斥候营后,五领联军的斥候营的人数如同吹气球一般,前所未有的壮大,从原本的五百余骑,达到近三千骑之巨。 原本斥候营中还能一人配双马,现在就算陶信将军中的绝大多数军马都优先供给了斥候所用,也只能堪堪够一人一马。 不过就算如此,有了近三千弓马娴熟的斥候营,可以说目前五领军中的精华所在,跻身联军最强几部之一。 与之带来的后果就是原本负责斥候营的将领声望根本不能服众,毕竟现在的斥候营乃是一大杂烩,各家精锐皆在其中,谁都想拿下指挥之权。 几番争吵和互相妥协过后,陶信只得自任斥候营统领,而又在其下新置了四位副统领,各领一支兵马负责实际指挥,原来的斥候营统领连最初的五百斥候指挥权也丢了,被打发回到陶信本部领兵。 登峰军中的老卒虽然皆是精锐,但仅是靠着黎珩使用药力强行拔高体质,弓马娴熟却是谈不上的,最终只出了一百余人进了斥候营。 好在黎珩作为最初献策之人,登峰军又是指定的开路前锋之一,所以也得一斥候营副统领的位子。 将登峰军交给孟敦等将领在后方参与修筑营寨后,黎珩亲自出阵指挥麾下侦骑驱离柳氏侦骑。 联军这三千侦骑虽然只是仓促组成,军卒之间缺少磨合,但靠着数量优势,轻易将靠近联军附近的柳氏侦骑绞杀一空,剩余幸存的柳氏侦骑也不敢再像之前一样放肆抵近侦察。 在率领麾下斥候清理了四周不时来袭扰的柳氏侦骑过程中,黎珩也爱上了这种带领轻骑纵马驰骋的感觉,登峰军中基本都是步卒,之前他可从未体验过这种感觉。 冷兵器时代的弓骑兵不愧是令人闻风丧胆的存在,来去如风,再加上超长的攻击距离,除了不能攻城,在黎珩看来,这简直是完美兵种。 取出三支箭,张弓将其一同射出,正中一个逃跑的柳氏侦骑,将其射下马来,随后抽出随身携带的马刀,迎上去,斜身将受伤落马的柳氏侦骑斩杀。 这已经不是黎珩第一次如此做了,为了尽快摸清侵入枫山的柳氏军情况,黎珩严令麾下斥候面对敌方军卒时,能保住对方性命生擒活捉便生擒活捉,众斥候原以为只是黎珩想抓个舌头,这也是斥候的常规操作了。 但每次抓捕回来柳氏侦骑,黎珩见了都是二话不说,将其直接斩杀,随着黎珩出阵的众斥候们哪里见过这等阵势,没过多久黎珩头上又多了一个嗜血恶鬼的名号,军中就风传他乃恶鬼托生,每日必须生食活人血肉才能维持活动。 对此,黎珩并不在意,多个恐怖的名声在战场上能起到威慑敌军普通士卒的作用,而掌握了力量的士族们自然不会相信此等乡野传言,因此也不会影响自身的交际圈,可以说拥有这个名号是对黎珩有利无害。 至于那些擒下后被自己斩杀的柳氏军卒,黎珩虽然下手时有些于心不忍,但为了减少己方士卒的损失,也只能不得已而为之了。 战场之上,没有太多的仁义道德,柳氏作为主动发动侵攻的一方,这些被黎珩所杀的柳氏军卒,当踏上这片土地之时就应当葬身于此觉悟。 如此亲自出手团灭了数支柳氏侦骑小队,借着骨雕的能力,总算在此时大概拼凑出了柳氏大营内部的兵力部署情况,将其整理了出来。 也就是如今黎珩进阶养气境以后,发现能控制吸纳的他人记忆,像一本本书一样储存在脑海中,根据自身需要随时翻阅。 如此虽然效率低了些,但不用担心今后战阵厮杀多了以后被海量的他人记忆冲击成个疯子,要不然他也不敢如此施为。 “陶帅,这个是我这两天率本部斥候打探出来的柳氏兵力部署情报。”黎珩手拿着墨迹未干的手稿,匆匆来到帅帐拜见陶信。 “珩哥儿,你在柳氏军中藏有耳目?”陶信看着桌上摊开的黎珩手稿,上面记录的柳氏情报无比详尽的仿佛亲眼所见,不由愕然问道。 “不曾有,只是天生善于观察总结罢了。”黎珩随意找了一个借口搪塞过去。 “想不到珩哥儿对于探察敌情也有所心得。”陶信将信将疑道。 “陶帅,且看这里。”黎珩不想继续纠缠于此话题,于是指着手稿上一处。 “敌方最近在附近征发民夫,柳家大营中有额涂红色者进出。” “你是说...我们军中有人暗通柳家?”陶信悚然道。 各家士族部属装备各异,协同作战时混在一起根本无法分清敌我,所以陶家一方的士族军队皆以红色涂料涂抹额头,用于分辨敌我。 “不是,如果军中有人私下与柳氏勾结,派出之人定然不会将额头涂红,且目前在柳氏大营中发现的额涂红色者非个别现象。” “那额涂红色者又是何人?总不能是柳家麾下的兵卒吧,他们如此做有何意义?”陶信眉头紧锁盯着桌案上的情报。 “我推测是敌军打算假扮我方士卒,意欲不轨,柳家将枫山城包围的水泄不通,城里不比我们在外消息灵通,此法八成是打算引枫山城守军出城。” 黎珩笃定道,虽然他获知的记忆都是来自柳氏军中的一些普通小兵,不曾知晓柳氏军这么做的具体目的,但除此之外,他想不到其他理由了。 “既然提前知晓了他们的计策,不如将计就计我们假戏真做好了,到时候里外夹击,或许真的有机会将其击溃!”陶信猛地站起身,对着黎珩兴奋说道。 ...... 第七十一章 报信 “难,虽然我军附近的柳家侦骑都被驱离,但他们也不是瞎子,我军大规模调动必然会引起对方注意,指望将计就计来击溃柳家大军机会实在是微乎其微,况且若是一击不成,场面陷入僵持,士卒伤亡过多与我军不利。” 黎珩一句话打消了陶信的主意,陶信颓然坐下,确实如黎珩所说,山阳诸领士族们还未从上次的兵乱中恢复元气,与柳氏正面相争不符合郡内诸族利益。 目前尽量减少伤亡,拖住柳家脚步才是上策,这是陶项两家之间的共识。 在凤竹郡内稳住阵脚,不让战火烧至自身核心领地就算达到了战略目标,两家已派遣使臣联名向柱国将军府上告,只要等到京中的治罚敕书一到,柳氏对两家的攻势自然难以维持。 “我想眼下最紧要的是尽快将消息递进枫山城,若是枫山城落,以我军目前的形势可无法独面敌军。” 黎珩从情报上收回目光,抬头望向陶信: “眼下枫山城被围得水泄不通,不知陶帅可有渠道向城中传信?” “自是有的,军中有几羽自小养在枫山城中的信鸽可堪一用。”陶信思虑片刻回道。 “柳氏军中豢养有猎隼,只靠几羽信鸽传书恐怕难以奏效。”黎珩盯着桌上的枫山舆图皱起眉头。 “小的愿为黎令尹解忧。”此时,一名面容阴鸷的矮小男子从帅帐一角的屏风后缓缓走出。 “你是何人?”黎珩警惕的上下打量这名男子,他之前可未在军议上见过此人,若不是见陶信脸上没有任何惊疑之色,他已拔刀相向了。 毕竟他入帐这么久还未曾察觉到那里有人,能瞒过他如今感知的必然不可小觑。 “小的卓复,乃少主新近长随,见过黎令尹。”卓复微微躬身,抱拳作揖。 他如此一说,黎珩便明白了,此人乃是自己的那位主君给陶信准备的幕僚,名义上为长随,实际上依照俗例,若是陶信成功接班,此人就可正式领受郡中要职。 “不必多礼,你方才所言愿为我解忧,可是有什么主意?” 黎珩皱眉问道,此人看起来明明是士族,但言语间却看不出来半点士族特有的傲气,如同市井小民出身一般。 “小的在敛息潜行之术上有些造诣,可亲自走一遭向城中报信。”卓复眯着眼睛,笑呵呵的说道。 “柳氏军队将枫山城包围的密不透风,你再精通潜行之术也难以横穿而过柳氏的布防区域。” 虽然卓复面上一直看起来很和善,但黎珩敏锐的感觉到此人心中盘算极多,让人颇为不适。 “报信事关我军成败,小的自然省得,此事黎令尹尽管放心,小的颇识水性,可借水道趁夜走暗门入城。”卓复微微躬身解释道。 “既然如此,我也没有别的意见了,还请陶帅定夺。” 枫山地域水系发达,走水路确实不虞柳氏军发觉,若真如此人所说,有很大成功概率。 “那就如此办吧,信鸽也携密信放出去,做好两手准备。” “对了,告诉城里,到时候虽然不出城,但是要在城头上给我用床弩好好招待柳家。”陶信对于开始所说要一举击溃敌方之事,还是念念不忘。 “遵命,那小的便先去准备了。”卓复还是那副笑眯眯的样子,向二人施了一礼,退了出去。 卓复离去后,帐中一时安静下来。 “珩哥儿,你还有其他事么?”陶信见黎珩尚未离开,似乎还有什么话想说,于是发问道。 “是有一事,我想请教陶帅,如今敌营情形已探明,这外出劫粮之军陶帅可曾确定?”黎珩心中郁结一番后,还是下了决定。 “怎么?珩哥儿你有想法?”陶信有些意外。 “是有此心,我愿领本部兵马外出袭取柳氏粮道,还请陶帅准许。” 联军在此就地筑寨,若此次柳氏计策失败,必然会分出一支向联军而来,以图彻底打消枫山城中盼望援军的念想。 届时联军依寨抵抗,此地就会变成一片绞肉机,黎珩可不想在这白耗军力,不如就此脱身而出,虽然孤军深入会危险一点,但黎珩自信只要跑得快,就有再立新功的机会。 “咱们军中确实没有比珩哥儿麾下部属更适合担此大任的了,只是珩哥儿你也知道,没有经过军议就这么定下来,难保不会有人传出风言风语,惑乱军心。” 陶信意有所指,他威望不足以服众,导致五领士族迟迟不能团结起来,军中大事都要和各族将领商量着来,确实乃是联军内部的顽疾。 “我们登峰军中装备有重甲两百领,可分于诸军所用。” 黎珩很是上道的将登峰军中重甲全部捐了出来,这些重甲都是登峰器械司几个月一点点积攒出来的,虽然贵重,但是对于马上要出发劫粮的黎珩而言,还是过于沉重了,此时拿出来作为利益交换也恰逢其时。 “珩哥儿好气魄,如此的话,相信他们也说不出来什么。” 陶信赞道,随即想到了什么,摇头感叹: “珩哥儿主动请缨出战,却还要为此破费,此皆我之过,平日纵情玩乐,蔑视礼制,此时倒是让珩哥儿受累了。” 这重甲在陶信看来确实是贵重之物,寻常工匠制作一领重甲不仅需要的铁料极多,还要花费大把的时间,他的烟阳城可不像登峰一般,有矿匪多年培养出来的匠师。 联军现在看着将士是很多,但所拥有的重甲加起来也不过一千余领,都被各家作为宝贝抓得紧紧的。 见陶信情绪低落起来,黎珩只能宽慰他: “信公子不必如此,各族之间龃龉颇多,非你一人之过,这种情况除非是郡守大人亲自领军,否则换做其他人可能还不如你。” 黎珩心中腹诽,若不是陶谷几月前的谜之操作,五领士族也不会如此不团结,眼下他们能一致对外还是多亏了柳氏给出的巨大外部压力。 将其安慰了一番以后,黎珩才满腹心事的离开帅帐,留陶信一人在帅帐中盯着军情书发呆。 第七十二章 城下闹剧 翌日,当陶信在召开的军议上宣布派出黎珩部断敌粮道的决定时,黎珩已经整军出发。 四千余人的队伍在这场两家之间的争端中,并不起眼,黎珩军中此次又多了不少侦骑,很轻松的就将登峰军的行踪暂时掩盖了下来。 联军驻地的东南方向是柳氏大营所在,为了不被引起注意,登峰军要北上行军以后才能向东绕道至柳氏大军身后。 黎珩骑在马上,一手执着缰绳,一手从怀中掏出一份凤竹郡舆图细细研究。 柳氏军的运粮队伍是依托于遍布大地上的士族堡垒为据点,再由民夫在这一个又一个的据点之间往来运输。 在黎珩出发时才意识到,劫粮说起来很容易,但具体操作起来是一件多么困难的事情。 袭取运粮队一次两次倒是容易,大部分运粮队的押运军卒规模不过数百人,以眼下自己麾下兵力可以轻松将其歼灭,但只是袭击几次运粮队可不能逼柳氏军退兵,柳氏大营中还是有些存粮的,只要粮道不是长时间断绝,一两次的小股运粮队受袭可不是什么大问题。 这柳氏军的将领想必也不会是个痴愚之人,等意识到自身粮道成了袭击目标以后,必然会加强戒备,到时可就不好下手了。 黎珩一时还未想到如何解决这个问题,只得硬着头皮先上了,等捉上几个柳氏运粮队的舌头说不得就有了灵感。 ...... 枫山城下。 在柳氏军每日例行试探攻城中,柳氏大军后方一股额头涂红,打着山阳旗号的军队领军从山林钻出,冲进了柳氏军后阵。 一时间受到山阳军冲击的那一部柳氏军阵脚大乱,一名名柳氏士卒如同割草一样倒下,伏尸在地,这些士卒没有什么像样的抵抗就开始逃散,溃散速度快的异常。 苍凉的号角声响起,原本还在攻城的前锋纷纷后撤,丢下了一路器械,向后围拢。 一个稍纵即逝的战机摆在了守军面前,眼看只要现在出阵与冲入后阵的山阳军夹击敌军便可以将其重创,但枫山城城门迟迟没有一点打开的迹象,城头上的士卒也一切如常,仿佛未曾发现柳氏军后方的动静。 城下杀声震天,直到那冲出的山阳军被围拢过来的柳氏军驱赶的越来越远,原本所在的位置只留下了一地尸体。 柳氏中军大帐旁的高台上,一群将领簇拥着尚朗,正在眺望城头动静。 “如此大好良机,这城中为何不为所动?”其中一人说出了在场之人的心声。 “他们这是打定主意做缩头乌龟不成?” “是不是后阵的民夫们崩溃太快,引起他们怀疑了?” “我就说不该用民夫,这帮子泥腿子能顶什么用?” “不用他们,难道你带着部属亲自上?” “哎,不是,我是说若是换我在城中为将,就算有所怀疑,也会派出一军冲上一阵。” 有人开了头,柳氏诸将登时议论纷纷,对城内守军坐视来援友军孤身奋战的做法表示迷惑不解。 尚朗并不理睬众人的讨论,只是继续望着城头。 “消息泄露出去了,传令让各部回返吧。” 伫望良久,尚朗终于出声,随即转身入帐,众人互相对视一眼,纷纷跟上。 帐中气氛压抑,谁也不敢出声,生怕触了霉头。 不过此时,诸将都隐约听到了帐外传来的喧闹之声。 看着尚朗的脸色不善,负责中军近卫的将领出列施了一礼,便急匆匆转头挑帘而出。 “何事如此喧哗?不知中军大帐所在,严禁喧哗的吗?!” 帐外,近卫将领训斥着外面的士卒们。 “回大人...那城头上枫山守军,都在齐声高喊‘大饱眼福,谢对面演的一场好戏,比乡下卖艺的傀儡戏好看多了’什么的。” 门外的对话,帐内诸将听的真切,一名将领登时起身抱拳: “尚帅,江煌所献之策有辱我军威名,请尚帅将其拿下明正典刑,以正军威。” “我等附议!” “尚帅万万不可,切不可听其谗言,妄害忠良,自古胜败乃兵家常事,此次江煌所献计策所未奏效,但无损其忠于柳公的一片赤子之心。” “我看就是你们凤竹郡人互相包庇!故意借陶家之手打击本家威名!” “此乃血口喷人!我从未有过此狂悖之心,请尚帅明察!”听到如此诛心之言,当事人江煌终于坐不住了,出列走到大帐中间向着尚朗禀告道。 看着帐内诸将沸反盈天,尚朗面色更加难看起来,重重一拳锤在了面前的桌案上,将其砸出丝丝裂痕,发出了刺耳的响声。 “陶家三言两语之间,你们一个个的就开始内讧起来,成何体统!”见帐内诸人安静下来,尚朗痛斥道。 “明日开始不计代价,昼夜攻城,我要让枫山城中一刻不得安生,另限期一月组织随军民壮在枫山城南择地建起屯兵城砦,我看这帮鼠辈能躲在这龟壳里到几时!” “得令!”众将应诺道。 “山阳的那只援军这几日在做什么?”尚朗深喘了一口气,缓和了下激动的情绪,继续问道。 “回尚帅,根据斥候回报,他们还在原地未动,最近两日正在采伐附近林木,似是打算就地筑寨。”一将领出列禀告道。 “不能让他们站稳脚跟,你们各带自身部属,四月底前将其扫清,打通我军进入山阳郡的道路。”尚朗在帐内诸将中点出几人,交代道。 “得令!”几名将领出列应诺。 “好了,都下去动起来吧。” 尚朗说完转身而去,也不搭理还待在原地的江煌,看来虽然没有责罚于他,但心中的不喜已是展现了出来。 在场诸将也是看出来尚朗此时对江煌的态度,纷纷对其如避蛇蝎,侧身而过,不与其搭话,其中还有将领路过江煌身侧时,发出极为不屑的轻哼声。 几名平日与江家交好的将领此时为求自保,也只是给了江煌一个同情的眼神便一同走了出去。 尚朗虽然不是柳家出身,但于柳氏上代家主在位时就已是家中亲信重臣,经此一事后,在诸人看来,不被尚朗所喜的江煌今后发展前途是毁了。 得势时想尽办法巴结,失势时便不理不睬,人情冷暖在这短短片刻功夫展露无遗。 待诸将离开后,江煌站在原地失笑出声,摇了摇头,也退出了大帐。 第七十三章 劫粮 乡间土路上,一支足有小一千人规模的运粮队在深一脚浅一脚的前行,因为刚刚下过小雨,这里的道路情况与平时相比要恶劣不少。 随军的车马上都驮着满满当当的麻袋,麻袋中装满了粮草,巨大的重量使得车轮留下了深深的车辙。 “都给我打起精神!加快速度!要是误了时辰,不说我的脑袋难保,你们也落不得好!” 队伍中的押粮官高声吆喝着。 在押粮官的督促下,队伍的行进速度又快了几分,队伍中每一个人都打起了十二分精神。 最近有一伙山阳军流窜于运粮队所经之路上,短短十来日,就有四支运粮的队伍受袭,等后续援军发现时,只余尸体和被焚烧一空的车马残骸,只从逃散的民夫口中了解到对方规模不小,还有不少骑兵。 消息传出后,柳氏麾下的运粮队变得人人自危起来,纷纷提高了警惕,随军的军卒也变多了不少。 虽然听说军中已有安排,派出万余大军围剿流窜而来的山阳军,沿途布防,但始终没有抓住其尾巴,对方神出鬼没,仿佛知道参与围剿的兵力部署一样,根本不与来剿的大军碰面。 眼看这一段路程已经过去了大半,押粮官提起的心也放下了稍许,离目标据点越近,驻军就可以及时施与援手,运粮队伍就越安全。 但越怕什么越会来什么,就在他如此想的时候,隆隆马蹄声打断了他的游思。 不知哪里来的骑兵已经借着草木遮挡悄悄迫近了运粮队,只余下两三百步远,眼见就要冲入队伍之中。 “敌袭,敌袭!都稳住!”他凄厉的喊叫起来。 虽然押粮官嘴上鼓动着军卒们稳住,但他的行为却很诚实,一拉缰绳调转马头便要向后而去。 只有在直面大规模骑兵冲锋时,人才能真正感受到其恐怖的压力,况且连领头的押粮官都跑了,又能指望底层的小卒们什么呢? 对面的骑兵眨眼间已经冲进了百步之内,但他们并没有一头冲入运粮的队伍,而是在运粮队面前划出了一条弧线。 划出弧线的同时,所有骑兵举弓,对着运粮队射出了一发发利箭,登时将运粮队射得人仰马翻,运粮队中原本还打算抵抗的军卒心气瞬间就被扑灭,跟着押粮官一般,开始四散奔逃。 但这些人大部分都未逃出生天,没走出多远就被等候多时的登峰军步卒围杀。 这袭击运粮队的正是黎珩麾下部属,因为枫山地域到处都是柳氏侦骑,过于靠近柳氏大营不好下手,这几日来黎珩所部已绕路离开枫山,深入到了柳氏控制的凤竹郡地域内。 因为被柳氏大规模的征召,这里除了几座城池以外,其余地方皆是守备空虚,自然任黎珩来去。 自从柳氏的运粮队加强了戒备以来,黎珩麾下士卒也是损失不小。 弓骑因为都是远距离作战,机动性又强,故只有几个时运不济的成员沉眠在了这里,但主要是步卒的登峰军战损就要多不少,短短十来日功夫已经减员了四百余人,好在有黎珩救治,军中并不存在伤员,没有拖累到行军速度。 “从中留下七天的口粮,剩余的按照老规矩,统统烧光,半点不许留。” 指挥着将士们留下必要的口粮后,剩余粮草直接被黎珩付之一炬,烧的干干净净。 他孤军深入,没有携带太多的补给,所以这几日来一直是就粮于敌,日常饮食全部靠着直接从柳氏军运粮队中抢掠而来。 将这一波运粮队歼灭后,黎珩终于靠着收集情报的能力,在脑海中勾勒出了柳氏军粮的运输脉络图,确定了附近几处柳氏军的重点屯粮位置所在。 频繁袭击运粮队虽然会给柳氏军造成一定的麻烦,但不足以逼其从枫山退兵,黎珩这几日来已经感受到围剿军追得越来越紧,这样下去难保哪天一不小心就得遭遇敌方的大部队。 而黎珩总结出的这几处柳家屯粮之地,皆是其命门,只要成功袭取一地,柳家便难以在枫山维持如今这么大规模的军队,只得退军。 到了夜里,登峰军在一处隐蔽的山坳处扎营,黎珩所部将领齐聚一堂。 “此三处乃柳氏屯粮所在,我欲在其中选一处袭取,逼枫山领内柳氏所部退军。” 黎珩在地面上铺开舆图,取出三枚石子放置在上面。 “你们可有什么意见?” 一人计短,二人计长,黎珩从来不认为自己一人就能搞定一切,有时候听听其他人看法说不定能找到更适合的办法。 “主公,我军孤军突入敌后,并未携带攻城所需器械,此三处又是易守难攻之地,若有重兵把守,恐怕一时间难以拿下,我曾听闻主公在去岁曾以夜袭之法轻取敌方坚城,此次也可继续沿用此法。” 作为黎珩目前手下的头号将领,孟敦第一个出列提出了看法。 “夜袭啊...”黎珩颔首,这倒是和他所想不谋而合。 “主公,孟大人所说固然有些道理,但今时不同往日,我军已经在附近漏了踪迹,这几处屯粮之所的守军必然会严加防备,想要夜袭恐怕没那么容易。” 鲍巍出来泼了一盆冷水,他也不是一个安分的人,这几日来都是跟在黎珩身后打顺风仗,并没有捞到多少功劳,此时自然是积极提出想法。 “是我欠考虑了,那你可有解决之法?” 被说计策难以实施,孟敦也不恼,鲍巍在登峰走的是文职的路子,和他没有什么冲突。 “这几处每日都有运粮队进出,我军可扮做押运粮草的队伍,将其余将士埋伏在押送的每辆粮车中,只要骗开寨门,车中将士便可突入其内大肆纵火。” 鲍巍顿了顿,继续说道: “是否能骗开寨门,我也只有五分把握,但比之夜袭之策,我认为更适合我军眼下的形势。” “此策可行,就依此策实施。” 黎珩当即拍板,他只要提前埋伏好再截杀一支向存粮地的运送粮草的运粮队,这个计策成功的把握就能增加上几分,值得黎珩一赌。 “主公,属下认为可袭取此处屯粮地,事成后,柳氏军必然恼羞成怒,增派军力围剿我军,此地紧邻富阳山,富阳山连绵百里,山高林密,我军可避入山中,绕路回枫山领。” 鲁烽也补充了一点,他指着舆图上的一处,将事成后的退路也想好了。 第七十四章 对谈 富阳山下,柳氏前线屯粮营寨的门楼高台上,江煌斜倚在木椅上,从一旁的小桌案上的木盘中拿起一块果仁,丢进嘴里,大口咀嚼着,发出了嘎嘣嘎嘣的声响。 眺望着富阳山巅即将落下的夕阳,江煌发出一声惬意感叹声。 自从那日军帐中被尚朗冷落后,没过两天,江煌就被打发到了此处,当上了一名城门校尉,虽然这次调动充满了发配意味,江煌也乐得清闲。 当日帐中众人的反应让他明白,自己在军中的前途已经提前结束,而这场柳家为统一隗江发起西侵,既然以闹剧开场,便必然会以闹剧结束。 失了建功立业之心后,江煌便心安理得的在后方做起了一名悠闲的城门小校,每日在这城楼上数着来往车马上的粮袋,看看山涧起落的飞鸟,心态也平和了起来。 远处,一队运粮队风尘仆仆地从东而来,上百辆大车上载着满满当当的粮袋,粮袋上偶有破损之处,露出装在其中颗颗饱满的米粒。 “你部所来何事?可有凭证?” 每日后方都有押运粮草的运粮队来此,城楼上的小卒也司空见惯,只是碍于规矩还是得例行询问一番。 “我部奉命押送前线粮草至此,这个是牌票凭证。” 寨门外,运粮队中领头的将领从怀中摸出一封公文举起展示着。 门楼上小卒见此,缓缓放下一个竹篮,那运粮队的领头将领将公文放入了篮子中。 竹篮被缓缓拉了上去,门楼上小卒将其取出,小跑到江煌身侧,双手拿着恭敬地递上。 斜椅在木椅上的江煌站起身来,伸了一个懒腰,才从军士手中接过寨外运粮队交上来的牌票凭证,漫不经心的将其展开,随意的看了看。 手中牌票核对无误后,江煌将目光移到了寨外等候的运粮队上,微微一打量,忽然目光一凝,收起了方才那副漫不经心的表情。 “你们在路上可曾遭遇敌军袭击?我听闻最近路上可是不太平,常有小股山阳军半道劫杀运粮队。” 江煌跳上寨墙对着运粮队吆喝着。 “没有瞧见,来时路上只遇见了几伙小毛贼,已被我顺手料理了。” 运粮队领头将领回道。 “既然牌票已核对,为何迟迟不给我们放行?” 见寨口门楼上不开门,还在那里问东问西,运粮队领头将领语气不耐。 “不急,我还有些问题想要和足下亲自核对。” 江煌抓起一根长麻绳甩下楼去,手一拽就借力跳下了门楼。 “我名江煌,还未请教这位大人名讳。” 兔起鹘落间,江煌轻巧地落在那寨外将领面前,稳稳站定。 “在下清平乐艺,不知足下还有何事?” “我以诚心相见,这位大人何必以假名示人?”江煌摇头笑道。 此言一出,黎珩惊出一身冷汗,没错,原本的乐艺所带领的运粮队已被他所劫杀,而现在这位“清平乐艺”正是由黎珩乔装扮演。 “我听不懂足下方才所言之意,既然牌票核对无误,还请速开寨门与我部交接军粮,我部还须早日回返复命。” 黎珩以为对方在诈他,强撑着回道。 “这位大人不必掩饰,我虽未见过乐艺此人,但你身后这些车中所载之物怕不是军粮吧。” 江煌目光扫过黎珩身后粮车留下的车辙,意有所指道。 “倒是百密一疏,你既然发现了,为何还要下来?就不怕我恼羞成怒杀了你?” 见身份已被揭破,黎珩也不再伪装,直言而问。 “大人杀我一小小的城门吏容易,但寨内若见了我这个小人物一去不归,可就坏了大人扮作柳家运粮队诈开城门烧粮的妙计。” 这江煌倒也光棍,像是在唠家常一般,随口说出了黎珩此行的真正目的。 “足下不妨将话说得明白些。”黎珩皱眉问道。 “我可敞开寨门放大人部属入内纵火烧粮,但我有一事相求。” 江煌面色平静说道。 “有何所求,直言便是。” 黎珩死死盯着江煌,打算不管他所求为什么都先假意应下再说。 “此事对大人乃是举手之劳,还请大人收我在帐下做一小校,我身后这寨中柳家囤积的粮草便是我为大人纳的投名状。” 江煌将自身所求和盘托出。 “好!一言为定!” 黎珩一口应下,不管怎么样,事已至此,这把火都是必须要放的,况且应下此事对自己而言是百利而无一害。 “只是你为何要如此做?” 黎珩有自知之明,自己与这江煌乃是初见,他不认为自己有让人纳头便拜的王霸之气。 “属下乃凤竹郡本地出身,柳氏不义,苛待我凤竹本地士族,入主凤竹数十年来视我等于家中豢养之牲畜,横征暴敛,索求无度。” “此次柳氏冒着被柱国将军府责罚风险,谋划许久发起的西侵刚刚起兵就被阻在枫山领不得寸进,目前看来柳家麾下虽依旧兵多将广,但距其分崩离析之日怕已是不远,为家族计,自当需要提前谋划后路。” 江煌将前因后果娓娓道来,在黎珩看来这理由倒也说得过去,柳家的基本盘在清平郡,损害凤竹郡士族利益用于团结本郡士族的行为,在隗江也不是什么秘密之事。 “主公能独领一军潜入至此想必也是陶氏重臣,只要将此寨中囤积之粮一把火烧个干净,攻入枫山领内的柳氏大军必然难以久持,狼狈逃回本领,届时主公便能倚此奇功更进一步,属下为主公贺!” 黎珩刚刚答应收下这江煌,他就立马摆出了为黎珩考虑的姿态,不管他心中如何想,至少这面上态度是诚意十足。 “属下这就回去命人为主公开门,还请主公在寨外稍待。” 黎珩看着江煌离去的身影,忽然觉得事态的发展有些顺利到不真实。 这柳家真的就这么不得人心?寨中不会埋伏着大军只等他进去自投罗网吧,黎珩心中暗自揣测着。 但眼下这情况,黎珩也没有其他办法,总不可能就这么放弃大好机会转身离去,只得姑且相信江煌所言为真了。 … 第七十五章 烧仓 江煌紧跑两步,抓住城头悬下的麻绳,借着助跑爬上了寨墙。 “牌票核验无误,起闸放行!” 士卒们刚才守在门楼上根本听不见两人的对话内容,现在听到自家上峰的吩咐,不疑有他,数人推动起城台之上的木制绞盘,巨大的铁闸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缓慢升起。 黎珩看着为自己渐渐敞开的城门,按下激动的心情,举起手来示意全军进城。 得了黎珩的命令,近一千人的运粮队推着粮车再次动了起来,沉默着向寨中缓缓而行。 经过了城门视野豁然开朗,此处城寨中布满了粮垛,这些粮垛高一丈许,以草席遮盖捆扎。 不少堆放粮秣的地方只是简单平整了土地,用几根木柱在其上支起了一个单薄的防雨顶棚,可以看出当时建设的极为仓促。 驻守于此的守军也是一副散漫的姿态,三三两两聚集在一起,望着入寨的黎珩部不时发出嬉笑之声。 柳氏麾下的一线强军都被拉上了前线,或在与其他势力接壤的方向警戒,也无怪乎这里都是些不堪用的末流弱卒,看着城中柳家军卒的如此素质,黎珩放下了原本悬着的心,心中对此次突袭烧粮的把握又大了几分。 眼见绝大多数士卒已经入城,黎珩觉得时机已至,一刀抽出向着身旁一迎过来的士族将领劈了过去。 骤然之间受到偷袭,这柳家将领还来不及做出反应,当场被砍翻,血溅了黎珩一身,稀里糊涂的丢了性命。 黎珩麾下诸将见此,也是一齐动手,各带部属向着身旁毫无防备的守军士兵们杀去,不少守仓军卒猝不及防之下纷纷追随那被砍翻在地的将领而去。 原本满载粮秣的车马上,瞬间钻出大量手持利刃的兵卒,取出火油燧石等引火之物,冲向四周的储粮之地大肆纵火。 火光升腾,很快被焚烧的粮跺就被连为一片,干燥的粮跺沾火就着,黑烟滚滚,火苗窜起几丈高。 看到原本的自家运粮队摇身一变攻击守军到处纵火,箭塔上的守军也是反应了过来,吹响号角,整个营寨骚动起来,不断有守军士卒参与灭火和抵抗。 门楼上的数十守门士卒见此情景正要加入战场,江煌举枪将其当场拦住,见自家上峰如此态度,众士卒也是不敢妄动,只得在城楼上冷眼旁观。 虽然营寨中的军卒已经尽力灭火,但有登峰军不断骚扰,哪能轻易将大火扑灭?只能眼睁睁看着火场范围越来越大。 黎珩掐着时点眼见此战目标已经达到,也不恋战,转身指挥众军撤离战场,脱离与敌方接触。 毕竟这营寨中柳家军卒虽然孱弱,但数量却远远超出入寨的登峰军,靠着手中这点人手想要完全击溃他们也不现实,在此久留难保不会出意外,不如按照预定计划早早遁入富阳山。 直到指挥着麾下军卒大部退出了此处城寨,黎珩也带着亲卫士卒准备一同撤出,但此时忽然身后传来一丝危险的预感。 来不及想太多,身体已经先于想法向前扑出,一根散着微光的箭矢从头顶擦过,带走了几缕发丝。 那支箭矢最终射中了黎珩身旁的一名亲卫腰腹之处,这亲卫登时血肉横飞,射中的部位被开了一个大洞,倒在地上眼见活不成了。 黎珩半跪在地上,转头望向箭矢来时的方向,约七八十丈外的一处粮跺上,站着一名穿着华丽身甲的守军将领,正拉弓引箭,向着黎珩方位瞄准,箭尖之上散发出耀眼的光芒,映照在此人脸上,显得其面目狰狞。 一连三支羽箭射出,呈品字形再次向着黎珩方位袭来,黎珩已来不及起身,只得再次向一旁翻滚而去,箭矢落在黎珩原本所在的方位,泥土崩飞,气流翻涌,炸出了三个小坑,直到此时,箭头划破空气发出的刺耳音爆声才刚刚传来。 不等黎珩喘息,又是几支羽箭射来。 好在那将领距离够远,才给黎珩留下了反应的时间,加上平日里黎珩为求保命,在身法上下足了功夫,上下腾移,以毫厘之差将其避开,直到最后一箭冲着黎珩胸口而来,眼见实在避不开了,黎珩勉力举起战刀格挡。 箭矢与刀锋相遇,发出了巨大的声响,箭矢碎裂成片,黎珩手中陨铁打制而成的刀身处竟然被留下了一道豁口,一股巨力沿着刀身传递到黎珩握持的刀柄,将黎珩虎口震裂,一时间气血翻涌,险些握持不住手中武器,不禁骇然。 要知道,黎珩之前已将肉体打磨到极致,虽然初入养气境,已是在本境中难逢敌手,自恃有几分武力,便是遇见附灵高手也自信能与其一战,但眼下只是与此人遥遥交手,便已明显处于下风。 对面那将领还想继续搭箭,但手向身后的箭壶摸了一个空,只见他将手中之弓往地上一扔,从兵器架上抽出一杆铁力木大枪,以极快的速度向着黎珩而来。 散在四周的黎珩亲兵终于反应过来,结起阵势将黎珩护在中心。 黎珩站起身子,活动了一下微颤的手臂,举起手中战刀,如临大敌。 此时营寨中的两军已经泾渭分明的脱离开来,还滞留在寨中的黎珩部士卒聚集在黎珩身侧,举起武器戒备着。 “小子,你很好,留下来谢罪吧。” 那人跳落在黎珩诸人面前,望着附近熊熊燃烧的粮跺,语气不善。 一些之前被登峰军打的无还手之力的柳家散兵游勇见到他后,仿佛有了主心骨,主动汇聚在他的身后。 黎珩不答话,只是举刀警惕的盯着此人,只有木材被火燎烤引起爆裂的噼啪声和柳家军卒救火的呐喊声。 见黎珩不理会他,感到自己落得一个自讨无趣,便闭口不言,向着黎珩冲来,他身后汇聚起来的柳家军卒也跟上与登峰军混战在一起。 黎珩身前的两名亲卫挥刀就要拦住此人,被其枪尖一扫,便被打飞,落在三四丈外生死不明。 ...... 第七十六章 逃出生天 大枪挥下,恐怖的力道带起一阵风压,黎珩狼狈闪开,之前格挡箭矢的教训让他深刻了解到,此人攻击不可硬接。 此人枪如游龙,随之跟上,枪尖寒芒一直不离黎珩周身要害,黎珩左支右绌,靠着周围还有亲卫护卫,才堪堪拖住此人,但也是强弩之末。 但这么下去不是一个办法,营寨中的柳家军卒已经组织了起来,越聚越多,已将登峰军势压过。 “主公,我来助你!” 就在黎珩感到无力再战之时,一声大喝而来,原来是之前撤出的孟敦发觉黎珩处有异,带着数名部属赶来相助。 孟敦一把长刀挥过,被此人用枪身上的金属部位拍开,随即枪尖跟上,将孟敦打得节节后退。 孟敦修为虽然也是养气境,但比黎珩还是差远了,交手不过数合,手中的长刀便脱手飞出。 眼见形势不妙,孟敦就要命丧当场,黎珩奋起余力继续加入战局,二人配合一同对敌,才勉力维持住局势,但也被压制在下风,无力反击。 四周用于支撑粮跺的高大木柱终于禁受不住火焰的燎烤,在三人交手的气浪中轰然倒地,靠着这个间隙,黎珩二人抓住机会,与此人拉开数丈距离。 “如此年少便有如此身手,难得,难得!束手就擒吧,随我面见柳公,柳公向来惜才,或许能留下你一条小命。” 烈火将空气烤得扭曲,隔着燃烧的木柱,那人枪尖向下,对着黎珩开口招揽起来,交手数十合后,他已摸清黎珩修为如何,于是也起了惜才之心。 “我怎知你不是虚言诈我?” 黎珩他双手举刀,戒备的盯着对方,大口喘息着,虚与委蛇道,趁着与此人交谈的这个空档,全力恢复体内元力。 “我彭岳一生行事光明磊落,何须虚言诓骗你一个少年郎?”彭岳驻枪不屑回道。 黎珩不语,只是控制着胸口药力澎涌而出,在四肢筋脉中一转,除了明显的外伤之处需要休养外,之前交手中身上所受的伤势去了大半。 “你降还是不降!”见黎珩迟迟不语,彭岳也知道黎珩在拖延时间,于是面色不善地逼问道。 “大丈夫行于天地之间,断不可毁节求生,我观柳氏虽拥兵数十万,但行事暴虐,妄启战端已成众矢之的,眼下不过逞凶一时,迟早落个身死族灭的下场。” “你一身修为高绝,可称一声当世豪杰,何必助纣为虐?劝君早做打算,以免来日断了宗庙香火。” 黎珩活动了活动发麻的手掌,断然拒绝此人提议,他可没有将自身性命交予他人之手的习惯。 二人交谈间,黎珩原本疲惫的身体已经恢复了些许,眼见周围的己方士卒越来越少,他意识到不能再拖下去了。 “倒是一上好的说客胚子,我不与你做口舌之争,既然你意已决,那就葬身于此吧。”彭岳举枪就要再次冲上来。 黎珩迅速侧身将身旁一根燃烧的巨木扔向彭岳,彭岳虽然轻巧矮身躲过,但失去了木柱支撑的棚盖倒塌了下去,尘土飞扬。 趁着尘雾遮挡住对方的视线,断月梭从黎珩袖中落出,悄然击发,其金属管体中一阵微光闪过,数十枚牛毛细针暴射而出。 “走!”黎珩也不看结果如何,转身一把拉住孟敦便跑。 场中形势不妙,柳家军越聚越多,就算一举重创彭岳,继续耗在这里也会陷在地方阵中,不如早早离开为妙。 “小子,我要你死!”后面传来了彭岳的暴怒之声,看来断月梭只是击伤了彭岳,但未能杀死他。 黎珩不管身后的声响,蒙头就跑,胸口药力不断运转,将拉着的孟敦伤势也恢复了不少,也没有拖慢逃离速度。 靠着之前用断月梭拖延的数息时间,眼见着就要跑到寨门处,黎珩感到身后袭来恐怖的风压,下意识地转身腾空而起,举起手中之刀转身格挡来袭的枪尖。 巨大的兵器交击声响起,黎珩借着彭岳的巨力,被推出十数丈外重重落地,随后一个翻滚就出了寨门,但看起来受创颇重,趴伏在了地上,孟敦见状就要将黎珩搀扶起来。 “怎么不跑了?你继续跑啊!” 彭岳也停了下来,活动了一下肩膀,面目狰狞地盯着黎珩二人,他此时肩腹之处鲜血淋漓,衣甲被鲜血染得殷红,宛如一头刚从地狱爬出的恶鬼。 但他这种得意的心情并没有持续多久,趴在地上的黎珩猛地起来,拉住靠过来孟敦就继续跑,看起来速度如初,仿佛之前的受创都是黎珩扮演出来的一般,他赶忙冲上去继续追击。 但事不遂人意,只听头顶上一声哗啦啦的声音传来,寨门上的铁闸落下,虽然未砸中彭岳,但将他追击黎珩之路截断。 原本在门楼之上观战的江煌此时已悄然不见了身影,只留下被斩断的城门绞盘铁链和手足无措的守门军卒。 被阻在寨门之内的彭岳骂骂咧咧的三两下借力一跃,便上了寨墙,还想继续追击二人。 但此时大地颤动起来,只见远处尘烟弥漫,一道道震耳欲聋的马蹄声从远处响起。 原来是黎珩提前留在寨外接应的弓骑队,数百骑规模虽然不大,但此时也是一股决定性的力量。 一阵箭雨从队伍中射出,数百支箭矢如暴雨般倾泻而下,将刚刚出了寨的彭岳逼回了寨墙内。 “臭小子,你给我等着!我迟早要将你碎尸万段!”彭岳躲回寨内女墙下,狂怒吼道。 “同样的话送回给阁下,来日,再与阁下一决生死。”黎珩骑在马上,逃出生天以后有一种重获新生之感,听到寨墙上传来的无能怒吼,长笑回道。 虽然彭岳修为高绝乃他平生仅见,但这个世界可不是靠个人武力好勇斗狠就能横行的,只要给他发育时间,他有信心来日不管是修为还是麾下势力都将其压倒。 遥望着火光漫天的寨内,达成了此战目标的黎珩心中满是快意,一拉缰绳,便带着收拢过来的麾下绕过寨墙,向西而走。 ...... 第七十七章 京中 京畿之地,柱国将军府。 自从初代柱国将军宗重借着通嘉之乱入主圣京,受封官位开府建牙之后,此处就作为柱国将军的居所和施政之地开始修筑。 经过数百年间多次扩建,至今占地已达百顷,是这京畿之地最大的宫殿群,常人要想从中横穿而过,要走二三个时辰。 同京中圣裔所居之地,日渐败落的圣衍宫比起来,柱国将军府这座大周事实上最高权力所在之地,不仅面积更大,其内各类建筑也是高墙阔背,檐顶豪华。 在历代柱国将军经营下,这里戒备森严,外围如同一个大兵营,不时有甲士巡逻而过,细看这些普通甲士都是由士族子弟构成,个个修为不凡,此乃柱国将军府的宿卫,其名为武德军,取古籍中“武以伐之,德以守之”之意。 今日是柱国将军府每旬一次议事的日子,柱国将军府东南角,平日柱国将军处理政务的长定殿之中,当代柱国将军宗惟高坐主位之上,其余宗氏诸重臣在下分左右两列相对而坐。 宗惟翻看着手中的奏报,皱着眉头。 “齐家人无诏私自入京觐见圣裔么...咳咳咳...”宗惟正说着,忽然剧烈咳嗦了几声。 宗惟年少时修行曾出过岔子,虽然靠着将军府雄厚的底蕴保住了性命,但也因此落下了暗疾。 “将军大人,齐家面圣未提前请示柱国将军府,实乃包藏祸心,必须严惩,以正天下视听!” 发言的是宗氏重臣,领受本代武安尉之职的萧仓,萧家和林家、叶家号三尉家,声名赫赫,乃宗重还未入京时期就效忠宗家的三位大将之后。 三尉之职世袭罔替,此职司可非圣裔敕封的虚衔官位,而是柱国将军府内部掾属,分别管理将军府下辖的武安、宣政、悬镜三院,乃辅佐柱国将军治理的实权职位。 “齐家人出宫后,悬镜院已将其秘密软禁,但在其身上未发生什么线索。”悬镜尉叶桓禀告道。 悬镜院负责柱国将军下辖刑名、侦缉之事,看起来是三院中管辖范围最次的机构,但深受历代柱国将军器重。 “下月起削减宫中供奉两成,着与齐家接壤三行省加紧戒备,责令齐家尽快给予解释。”宗惟喘息着把咳嗦平息下来些许。 “谨遵将军大人谕。”武安尉萧仓和宣政尉林盛应道。 圣衍宫中的圣裔虽然已被架空数百年,但其宫廷用度自然也是有来源的。 其主要来源有四。 一是各地奉圣宫交上来的供奉。 二是位于京畿之地的数十处名为圣领的庄园产出。 三是授予各地有力士族官位所得俸金。 虽然前三者已是金额不菲,但想要维持住圣裔车架衣食等诸事的体面,每年依旧存在很大一块缺口,所以就靠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项,柱国将军府给予的供奉补齐了。 如今柱国将军府主动削减了给予圣衍宫的供奉,以后宫中用度必然更捉襟见肘。 “还有其他的么?”宗惟放下手中齐家私自面圣的奏报。 “还有一封,隗江乱起,柳、陶、项三家妄起纷争。”宣政院中负责往来文书的官吏从一堆各地奏报中抽出一封读道。 “咳...此等小事...勒令他们立即停战便是,始作俑者赐死谢罪。”宗惟轻描淡写的定下此事基调。 “谨遵将军大人谕。”殿内负责联络各地的官吏出列应道。 ...... 宣政院,大门两侧便是两尊巨大的汉白玉石狮子,威严肃穆,数个武德军士卒在此扶刀肃立担任警卫,大门宽且高,厚重的木料门体上刷着黑漆,顶上高悬着一块嵌金边的漆黑牌匾,上书几个鎏金大字“敕造宣政院”。 柳氏驻京使臣恭敬的站在林府外的斜阶下,身后几名仆役抬着两口沉重的大箱子。 “此次有劳大人牵线了,这些敝处的一些土产,还请大人笑纳。” 柳氏驻京使臣眼神示意下,身后几名仆役忙不迭地将两口木箱送上来。 此时站在柳氏使臣对面的是一林府中门子,他将柳氏仆役抬上来的木箱各自启开一条缝,往里面瞧了瞧,满意的点了点头。 “真是太客气,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大家都是为了宣政尉老爷办事。” 几名守门的军士上前将木箱从柳氏仆役手中接过,抬了下去,看其熟练的样子,此事已是极为常见。 柳氏使臣自然也是知道的,要不然他也不会就这么堂而皇之的送礼上门,柱国将军府成立这么多年来,也不是没有发布过禁止收受地方孝敬的政令,但往往是随着主持此事之人的去世,其发布的禁令也就随之废止。 现如今只要送过后不声张,大人物的脸面自然就保住了,没有人会不开眼的找事。 “此次也是陶项两家逾礼在先,我家主君实在不忍宗重公立下的纲纪紊乱,方才主动出手。” 柳氏使臣毕恭毕敬的说道,他久居京畿,深知柳氏在隗江可以称王称霸,可在这些京中的“天上人”眼中,不过是一乡间的土老财罢了,眼前此人虽然只是区区一门子,但也是宣政尉大人府上的门子,身份自然不同。 “这我自然知晓,这些时日来他们两家也没少在这京中活动,宣政院事务繁杂,此次也只给你们争取到三个月的时间,等时候一到,传达将军旨意的令使便会向隗江出发,你们最好早日解决。” 宣政尉府门子见柳氏使臣如此上道,轻笑道。 “自然是省得的,若是此次顺利,当另有厚报。”柳氏使臣赔笑道。 “府中尚有俗务需要处理,我就不奉陪了,您请自便吧。” 见此间事已了,门子转头就从宣政院侧门而入,留下柳家几人。 柳氏使臣见那门子已走,原本微笑着的脸转眼间沉了下来,转头对其中一个身材粗壮的仆役吩咐道: “派几个人寻一寻陶项两家使臣下榻之处,给我盯好了,等他们一离开京中,便找机会将其截杀。” 这柳氏使臣如此说着,手中还一边比划,面色阴狠。 第七十八章 休整 富阳山中一处隐蔽的山坳,两千余人正在扎营休整,正是成功烧了柳氏军粮后遁入富阳山的黎珩部。 此时,几名将领将各自队伍军卒清点完毕后,上报到黎珩处汇总。 之前山下城寨一战中虽然达成了目标,但部属伤亡超出了黎珩预期,原本麾下浩浩荡荡的四千余军卒,损失过半,就连军中本就不多的士族将领,也有三人因修为不足而陷在寨中,好在他麾下最被看重的那几人都平安撤离。 如今加上侦骑才堪堪过两千人,规模小了行军倒是灵活多了,一路上躲过了多次柳家的追剿。 昨日也是在周围发现有柳氏哨探出没,最后不得以抹黑赶了大半夜的路,要不是黎珩麾下剩下的都是精锐,他也不敢如此。 眼下天色刚刚蒙蒙亮,遥望山涧,晨间雾气缭绕,将一切遮挡的看不真切,忽然黎珩在林中看见了一个影影绰绰的人影。 “何人在此!”黎珩警惕起来,问话声也将四周休息的士卒惊动了起来,纷纷手持利刃围在黎珩身侧。 “主公之前说的可曾算数?” 一身长笑,那道身影从林中走出,正是之前在城寨不知所踪的江煌。 “那是自然,我既然应下了,就不会食言。” 黎珩见是江煌,提起的心也放下了几分,示意周围的士卒散开继续休整。 对于黎珩来说,麾下士族每多出一个都是好的,他刚刚才损失了数名士族还不知道从哪里能找补回来。 就地找了一块还算平整得山石,黎珩坐了下来,指了指面前的另一石块,示意江煌坐下。 “你是如何寻上来的?” 看着面前施了一礼才施施然坐下的江煌,黎珩忽然意识到了一个重要的问题,他这么随随便便就摸到了自己部属所在之地,要是柳氏的追兵也如此轻易就能摸上来,那后果不可设想。 “我当时观主公领军向西而走,便知道主公想要借富阳山潜回山阳,主公麾下骑军颇多,山道难行,想必也是有所顾忌不到,属下才能循着马粪一路寻来。” 黎珩恍然,虽然他为了隐匿踪迹,麾下骑兵战马的马尾下方都悬挂了一个名为“马粪兜”的小布袋,用于收集马粪,防止追踪之人循着粪便追来,但山道到底不比平原,难免有些顾及不到遗漏的,细心之人循着找来也不稀奇。 想到这里,黎珩吩咐左右传令全军就地掘出一坑将马粪兜收集来的粪便全部填埋,并着重检查佩戴是否完好,才放下心来。 交代完此事后,黎珩转过身,对着江煌肃然道: “我名黎珩,在山阳郡守麾下领受烟阳令之职,乃登峰镇之主,前日还要多谢你及时放下铁闸,待此次平安回了登峰,当赐你良田千亩以重立家族宗庙。” 在黎珩看来,之前骗城烧粮的策略是自己拍板的,就算因此遭遇强敌而丧命,也不能迁怒到江煌身上,不如说江煌他当时砍断铁链的做法还救了自己一命。 虽然不知道江煌家中情况,但其过往家中家业如何,也和投到自己麾下的江煌没有关系了,千亩良田的封赏应当足够他在登峰另立分家,他此前开城和相救自己这二功也当得起如此厚赏。 “此乃作为臣下的应有之义。” 江煌并不居功,见黎珩如此郑重介绍,他也明白这是正式接纳他了,也是肃然回道。 “属下有一事需告之主公。”江煌顿了顿继续说道。 “有什么事直说便是。”此时有军卒呈上打好的山泉水,黎珩拿着灌了一口,取出一牛皮水袋递给江煌。 “前日主公虽然以奇兵烧去了一部分柳氏的军粮,但恐怕并不会如同主公所想一般,足以令其退兵,此次侵入枫山的柳氏主帅尚朗为人暴虐执拗,按照此人心性,待其得知军粮被烧,定然会更加疯狂。” 江煌双手接过,将水袋放在一旁的石沿上。 “若是粮草都供应不足,就算尚朗再怎么执拗,也难以平复军心吧?” 黎珩自认若是自己率领如此规模的大军,面对如此情形也只能回师休整后再卷土重来了。 “主公有所不知,此獠在柳家麾下树敌颇多,属下在其军中时曾听闻柳氏主君曾严令尚朗五月前破枫山入山阳,若就这样率军草草撤回清平,尚朗定然死无葬身之地,属下认为目前摆在他面前的有两条路。” 江煌解释道。 “其一,此獠曾放言要在枫山城外修筑屯兵城砦,算着日子应当快建成了,军用不足时有可能遣散部分军卒,率领剩余士卒依城而守,以伺战机。” “其二,按照尚朗此獠心性,难保不会加大对凤竹本郡各领的盘剥,以补军用。” “不是两条路,他还有一条路。”听着江煌分析,黎珩心中也逐渐有了想法。 黎珩从怀中取出一沓简易舆图,从中挑出枫山领的摊开在石板上,指着其中一处: “这里是山阳南五领诸族的大营,眼下距离五月仅剩不足一月光景,若如你所说柳氏主君命尚朗五月前进入山阳,他必须将通往山阳之路扫清,若是此时军粮紧缺,尚朗定然转换主攻目标,不计代价强攻五领营寨,以降低军中缺粮的压力。” 黎珩和江煌同时沉默了下来,如此倒是不好办了,两家加起来二十余万人的战场上,黎珩手中这点军力投入其中估计连个水花都激不起。 “属下有一个办法,或可破敌。”沉默良久,江煌轻声说道。 “哦?你真乃我之子房啊!有何良计速速道来!”苦思这么久,乍一听江煌想到办法了,黎珩很是激动。 “子房?”江煌疑惑问道。 “哦...曾经看过一本无名兵书,其上记载有一名叫子房的智谋之士,用兵如神。” 黎珩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无奈搪塞道。 “虽未听闻过这位大家的声名,但听主公对其的评价,定是一方豪杰,不知此生能否有缘一见,当面请教。” 江煌听黎珩所说不由神往,他自认遍读兵书还未曾听说过一个名叫子房的大家,暗忖有机会定要向主公借阅一番。 “那无名兵书乃是古籍,少说有数百年历史了,那位大家早已作古,眼下可不是讨论这个的时候,你方才想到了什么良策?” 见江煌如此作态,黎珩只觉得越描越黑,转移话题道。 ...... 第七十九章 谋划 “依我看来,无论此獠如何抉择,是强攻五领营寨亦或是强令本地增加粮草供应,都会加重对凤竹郡本地士族的盘剥。” 可能是之前说太多有些口干,江煌拔出牛皮水袋之上的塞子,举起满饮一口,随后像是心中下了什么重要的决定: “尚朗所率之军中近半都是凤竹本地兵马,属下之前在柳氏军中时,凤竹本地大族就对此獠的多擅威权之行敢怒不敢言,若是此獠再进一步,众族私下必然视之如寇仇。” “只要陶公承诺保证各族利益,此战后不改易各家封地,此獠在凤竹成众叛亲离的独夫之时就近在眼前,属下在各族之中还有些许人脉,愿为此奔走,力劝凤竹诸族倒戈来降。” 如此说着,江煌起身向着黎珩一拜,主动请缨。 “可,若是事成,你就立下大功了,就算不能将柳氏势力一举赶出凤竹,也能将其重创,使其再也无力谋夺山阳之地!”黎珩一把将江煌扶住。 “不过此时请陶公手令怕是来不及,陶公嫡子此时就在五领军中,我与其素来交好,可将此策献于他,想必向其言明利害后,信公子定然愿意出面担保。” 黎珩对此策极为看好,侵入枫山领的柳氏军少说也有十六七万军势,就算这些天强行攻城损失不小,也不是陶家在枫山内的那点军势可以轻易击败的。 如果可以不损耗各家军力,将其从内部瓦解,则符合所有人的利益,陶谷想必也会欢迎凤竹各族的投靠,黎珩之前从与陶信的闲谈中就曾推测,陶谷坐稳位子以来一直想扩大陶家在外郡的影响力。 山阳诸族也会支持接纳凤竹郡士族,柳氏对于他们来说是庞然大物,能在此次中保住自身封地便可弹冠相庆,不可能还对其控制的地域有什么多余的想法。 就如同黎珩之前接触到的五领士族,绝大部分对此战的态度都是为求自保,毕竟之前的封地都是刚到手不久的,百废待兴,还来不及治理,更加不可能与原凤竹郡士族利益有什么图谋。 “主公,当务之急是必须早日拿到信公子亲笔写就的担保书,我听闻去岁山阳南五领曾经发生过兵乱,不知五领各军眼下情形如何?”江煌问道。 “各领士族皆是新封而来的,麾下又能有多少可战之兵?我虽不了解各领军中实际情形,但估计各军加起来也不过两三万战兵。” 能战之兵有两三万都是黎珩往多里说了,他还记得他率军离开时各军营帐乱糟糟的样子,只盼着扎下营寨以后能多抵挡些时日。 “属下对自身脚程还有几分自信,可先行一步面见信公子,请主公赐我手书一封,以证明我的身份,若是晚了,难保尚朗狗急跳墙之下,对五领联军全军压上,以五领联军目前的兵员恐怕坚持不了多久。” “如果五领联军一战尽没,各族难保不会生出其他想法。”江煌说到这里,低下了头,不与黎珩对视。 ...... 就在黎珩二人在山中谋划时,枫山城外,柳氏军再次败退,虽然这些时日来柳氏攻城一刻不休,连城墙都被飞石硬生生砸塌出数个缺口,但枫山城守军竟然硬生生的挺住了,将其挡在城下。 眼见之前要求的时点越来越近,尚朗愈发暴躁,对败退下来的将领动辄打骂,稍有不如意就棍棒皮鞭伺候,军中人人自危。 尚朗心中清楚,如果攻不下枫山城,他就只能分兵在城下驻守,率其余人马突入山阳,原本还有的六七分胜算能余下两分就不错了。 为了尽快攻下城池,他这些日子强压诸族,损失的兵员不计其数,惹人记恨,他又何尝不知? 但这也没有办法,当接下领军之任时,他就明白,此行只能勇往直前,如此他在家中的地位才能稳若磐石,如今的形势下,只要他退后一步,那些窥视自己地位之徒便会一拥而上,将自己吃干抹净,这些庸人记恨就记恨吧,只要达成目标,主公自然会保他。 就在尚朗在帅帐中沉思时,一亲随急匆匆闯入帐内,还不等他呵斥亲随无礼时,就听到亲随跪地哭丧的低声禀报道: “尚帅,不好了,刚才后方飞骑来信,陶家一偏师奇袭了我军位于富阳山下的屯粮之所。” “敌军有多少兵马?屯粮可有损失?”尚朗站起来一把抓过亲随的领口,急忙问道。 “斥候报上来消息说,敌军至多不过五六千兵马,驻守营寨的彭师已率军将其击退,但所屯之粮...所屯之粮被毁去大半啊。”亲随颤巍巍的开口。 “彭岳那个沉迷修行把脑袋修坏的蠢材!让他看守个粮草都弄不明白,坏我军大事!”尚朗暴怒出声,猛地将亲随推开。 那里存放可供应大军近两个月的军粮,就这么一把火损失大半,留给自己的发挥空间又小了几分,再想征集足够粮草哪里有那么容易。 “军中可有其他人知晓此事?”剧烈喘息了几息,稳定下来思绪,尚朗又对着推倒地还未起身的亲随问道。 那亲随因为怕被尚朗迁怒,原本还打算悄悄爬出帅帐,见尚朗又看过来,只得挣扎的起身,颌首低眉回道: “得了消息第一时间就送来给您了,但一路上见到飞骑报信的士卒不少。” “给所有经手之人下封口令,若军中有谈论军粮之事者,以惑乱军心之罪论处。”尚朗低声吩咐道。 “是。”亲随应道。 “先不急走,之前去攻枫山西南那支山阳军的战况如何?”见亲随就要下去安排,尚朗叫住了他。 “前去攻伐的三部尚未回报消息,但根据军中斥候观察,似乎不顺利。” “加派军力...不,我亲自率军去。”尚朗面色焦虑,此时倒是没有了平日里脸上的凶色。 第二日,枫山城内的守军惊奇地发现,这么多天来昼夜不停攻城的柳氏军,离开了大半,只留下少数军力驻扎在城下不远处的刚刚修筑出一个雏形的城岩中,保持着对城内的威慑。 ...... 第八十章 剑拔弩张 五领联军与柳氏军已经对阵多日了,只不过对面这股柳氏军可能是脱离了尚朗压制的缘故,每日出工不出力,与五领联军心照不宣地演起了双簧。 这么做的动机并不难理解,这派来与五领联军对阵几支兵马无一是柳家嫡系部属,而原本柳家麾下众士族出兵,可是跟着主家来抢掠各家土地的,结果纠集了这么多兵马刚入了枫山就碰了一鼻子灰,哪家还愿意在此白白空耗家族底蕴? 柳家是这些士族的主家没错,但就算主家倒了,只要自身手中就有兵,转侍另外一个主家就好,他们各自手中的兵马就是话语权,若是在这把手中这点家底拼光了,侍奉的主家可不会为他们托底。 这么多年来,所有士族成员都明白,这个时代就是比谁更烂,要是别家有愣头青愿意上去与对方拼命,他们自然大力支持,盛赞其人勇猛,但若让他们自己上去硬拼,那是万万不可能的。 就算到时候主家问责,这些士族也可以辩称已经全力派兵攻打,只是寨中抵抗太过激烈的缘故。 陶信作为联军主帅,自然也乐的如此,柳家劳师远征,时间拖得越久,对山阳一方便更有利。 联军内虽然精锐战兵不多,但普通民壮组成的炮灰多得是,在前几日军议中,联军诸将听取侦骑对柳氏在枫山城攻伐形势的回报后,不少人议事结束就默默令人回领地再征募民夫了。 今日也是如此,对面派上两股一看就是杂兵的队伍试探性冲上来,营寨中的五领军卒随意射出几波稀稀拉拉的箭雨,杂兵队伍中被射倒几人,随后就十分夸张的丢盔弃甲而逃。 如此来往几次过后,又是一日的烂仗结束,临近太阳落山,各自鸣金收兵,埋锅造饭,所有人都在心中暗自庆幸又混过了一天,双方士族们保住了自身权力,小卒们保住了自己的小命,简直是双赢。 可是,如此和谐的一幕在尚朗被打破了。 “我需要一个解释,这么多天来你们都做了什么?”大帐中,尚朗看着前来拜见的三将,目光冷厉。 “尚帅,我们得了军令以后便挥军与山阳军交手过多次,只是对方抵抗激烈,而我们麾下兵力又实在不足,才难以克敌。” 出言争辩的是被派到此处与五领联军对垒的将领之一,此人同尚朗一样乃清平郡士族出身,是柳氏直属封臣,见尚朗因攻伐枫山城失利在军中声望受损,此时也是胆气壮了起来,不惧尚朗的质问。 “根据军中斥候的回报,你们这些时日来只派数百老弱民夫上前攻寨,根本就是应付差事!”尚朗对着三人,怒喝道。 “尚帅此言就寒了这些时日来与敌军苦苦奋战的将士之心,每日两军出战兵卒足有数万人,斥候哪能如我等一般了解交战局势?又怎可以自身窥见战场一隅而以偏概全?” “这些小卒安敢在尚帅面前说出如此惑乱军心之言,尚帅,请斩此獠以安军心。” 见有人起头,其余两个将领也心思活络起来,面对尚朗的逼问寸步不让。 见这几人视自己这个主帅的威严于不顾,尚朗不由怒气上涌。 “尔等欺我手中之剑不利否?”尚朗猛地抽出佩剑,目光锋利如刀,盯着三人。 此前第一个发言的将领见尚朗竟如此威胁自己,也拔出随身佩刀: “尚朗!你不必如此作态,我也是领了主公之命才称你一声尚帅,若是你再这么步步紧逼,等回军面见主公之时,我定要将你飞扬跋扈致使军中离心离德之事统统禀告。更何况...哼,我手中之刀也未尝不利!” “各自消消气,大家皆为柳氏封臣,此次也是为征伐山阳各尽心力,何必将关系闹得如此紧张。”见帐中气氛骤然紧张,有人出来打圆场。 但两人并不理会他这个和事佬,依旧各持刀剑相对而立,打圆场的此人只得讪讪而退。 “来人!给我将此狂悖之徒赶出帅帐!”对峙半饷后,尚朗将手中佩剑重重收回了剑鞘。 “不用,我自己走!”这将领也将佩刀收回,头也不回的走出大帐。 随着此人离开大帐,帐中一时安静下来,谁也不愿在此时触霉头。 “你们各自回营整备兵马!明日我亲自督阵攻寨!”尚朗目光扫视一圈帐内诸人,将其打发下去。 “遵令。”众人应诺散去,各怀心思。 尚朗静静看着众人散去的背影,面色阴沉,眼下他也明白,之前拔剑确实是自己一时被愤怒冲昏了头脑,缺乏考虑了。 他确是不能将此人怎样,同是柳氏封臣,自己无权斩杀此人,就算倚着主帅身份将其拿下,留在手中也是个不好处理的祸患。 今日之事让他在军中威信大受打击,估计帐中不少人看出尚朗的投鼠忌器,以后再想向此前那般在军中说一不二怕是难了。 ...... 当夜丑时,五领联军帅帐之中。 陶信此时身着里衣,披着一件锦袍,之前被亲卫叫醒,称有人持黎珩手书而来,有紧急军情汇报。 “就是你说有紧急军情要见我?将黎令尹的手书拿出来吧。”陶信打了一个哈欠,靠在椅子上,上下打量此人。 面前来人正是江煌,他此时风尘仆仆,面露疲惫之色,为了及时赶到枫山,他这两日不眠不休,才在此时赶到了五领联军的驻地。 江煌从怀中摸索出一块素布,上面密密麻麻的布满用炭条写就的小字,躬身交给一旁的陶信亲随。 陶信从亲随手中接过,仔细翻看了一番,虽然因篇幅限制,上面只有寥寥数十字,但从遣词造句和字迹上,陶信确认这确实是黎珩亲笔所书。 看罢后,陶信将这块素布放在台案一边,抬头问道: “既然是黎令尹新收下的部属,就不用多礼了,坐下说吧。” 一旁亲随闻言,急忙搬出一个二尺高的圆凳放在江煌身侧。 “谢陶帅。”江煌作揖谢道,才施施然坐下。 “黎令尹信上说你有良策可退敌?”陶信一手扶着下巴,盯着江煌问道。 ...... 第八十一章 夜谈 “在下江煌,拜见陶帅,柳氏暴虐,郡内诸族苦之久矣,皆翘首以盼明主。” 江煌一整衣冠,对着陶信拱手道。 “在下素闻山阳郡守大人仁厚之名,故想请信公子代父手书一封,只要郡守大人承诺战后不打扰凤竹各家封地安宁,在下在郡内士族中颇有薄面,愿为其奔走,以劝各族倒戈来降。” 江煌将之前与黎珩商议好的计策和盘托出。 “若是各族弃暗投明,与本家携手驱逐柳氏,自然是欢迎之至,至于书信之事,你在此稍待。” 听到江煌所言,陶信原本还残余的一点困意骤然消失无踪,站起身来。 陶信转入帅帐的屏风之后,不多时,手持一封落着山阳郡守大印的文书而出。 “老...郡守大人对此事早有预料,此乃郡守大人亲笔所书承诺不对凤竹郡各家之地改易的誓书,你且收好。” 陶信走到江煌身前,将誓书递过去。 “郡守大人料事如神,在下深感敬佩。”江煌起身将誓书接过,贴身放好。 “坐下说话吧,不知江渤是你的什么人?”看着江煌将誓书收下,陶信回到自己的座位坐下。 “正是家父。”江煌答道。 “尊翁之名我龆年时便从父祖口中听闻过,当年尊翁联凤竹诸族共抗柳氏的事迹令人钦佩,只恨不能一见,不知如今可好?” “谢陶帅挂念,当年形势所迫下,家父最终无奈选择迎奉柳氏,那柳氏入主凤竹后不久,便因当年之事降罪与我家,祖宗基业因此被夺去大半,家父深以为恨,不久后便大病一场,抱憾而终。” 说起家中遭遇,江煌也是面露伤感之色。 “如此倒是可惜了,当年若无小人作祟,不至于此,此战后若有余裕之地,当予你重振家声。”提起当年江渤之事,陶信扼腕长叹。 “煌在此谢过陶帅,但恕煌不能接受,来时主公已承诺予我千亩之地重立宗庙。”听陶信要予自己封地,江煌面色一紧,郑重其事道。 “黎令尹得你臂助,令人艳羡,既然黎令尹已有安排,那我就放心了,你此去小心行事,事成之后,两郡案甲休兵,生民安乐,也可称为一桩美谈。” 见江煌推辞,陶信不以为意,转而夸赞起来。 “在下定不负使命。”江煌起身再施一礼,便转身出帐。 看着江煌身影没入夜色,陶信也没了睡意,坐在那里,忽然出声: “你觉得此人方才所言是否可信?” 卓复已不知何时悄然出现在帅帐角落: “根据小的打探来的消息,此人所言中细节虽有不尽不实之处,但大抵可信。柳氏入主凤竹郡以来,便多次以江家不恭为由对其减封。” “虽不知此人如何投入了黎令尹麾下,但依小的之见,江煌此人不过是凤竹诸族推出来试探本家态度的棋子。” 陶信拿起台案上的素布,盯着黎珩所写的字迹出神: “如此便好,枫山城中现在也不知道是什么情形,希望今日这法子能奏效吧。” 对于陶信的疑问,卓复走到陶信身侧,轻声禀告道: “少主,郡守大人早在数年前就料到迟早会与柳氏一战,此时枫山城中积蓄的军资堆积如山,慢说眼下凤竹诸族与柳家已是离心离德,就算无此一事,这枫山城也足以坚守到入冬。” “但愿吧,说起来...老头子这是准备了多少文书?”对于严复的说法,陶信将信将疑,这刷新了陶信对自家老头子的认知。 “郡守大人烛照万里,自是多有准备,以供少主所需。”卓复轻笑道。 ...... 天明破晓,一处山崖上,强风将旌旗扯动的猎猎作响,尚朗站在此处遥望五领营寨,周围数百亲军将此地围得严严实实。 此处乃附近地势最高处,虽无多少平坦之地,不利于大军扎营,但在此处可以将战场形势一览无余,尚朗为方便指挥,便将帅帐设在此处。 “我军戈戟森列,铁骑腾踔,而此支山阳军营帐散乱,军卒散漫,若不是依着军寨地利,我军当可挥手可破。” 尚朗久于军伍,望见五领联军营寨内的布局,也是松了一口气。 “若不是飞石车移动装卸不便,岂容陶氏小儿在此逞凶。” “今日担任主攻的二军如何了?”尚朗转头向着亲随问道。 “刚才来信说还在整队。”亲随小心翼翼禀告道。 “告诉他们最多再给他们半个时辰,巳时前必须出发。”尚朗皱眉道。 面对这二军领军将领如此行为,尚朗原本观测五领军寨才好一些的心情也恶劣了起来。 定是受到昨日营帐中发生之事影响,尚朗心中又对昨日与其对峙的那位将领恨了几分。 有了尚朗督战,柳氏军攻寨的力度远超前些时日,盏茶功夫,随着战鼓声响起,柳氏军从西南两个方向发起了试探性的进攻。 这些柳氏军卒三人一组,在前的一名军卒在前举着如门板一般的巨大木盾,其余二人躲在巨盾后,各持刀枪。 其后还有民壮扛着沙袋,被柳氏军赶到一起,随时准备冲上去将沙袋填平寨墙。 寨中的五领军也意识到了今日不同往日那般,躲在寨墙后严阵以待,数十处箭楼之上的守军也纷纷射出箭矢,但在柳氏军的木盾之下,只有几个倒霉蛋被射中倒地,并未造成多少伤亡。 “咚!咚咚咚!”鼓点越来越密,战鼓声越来越响,敲的人浑身血液沸腾。 一时杀声震天,尚朗强令各军选拔军中精锐,而组成的数支强弓手也在尚朗亲信率领下,到达预定方位,不断向着五领营寨射出箭矢,意图对寨中守军形成压制,掩护攻寨军卒推进。 五领营寨虽然扎的散乱,但也经过了二十多天的建设,寨墙高约丈余,使用巨木交错排列而成,木栅严丝合缝,加上沿着寨边挖出的数尺深的壕沟,区区箭雨根本无法奈何寨中守军,收效微乎其微。 ....... 第八十二章 军功授爵 富阳山中,登峰军正在经历一场严酷的考验,为了摆脱追兵,早日赶回枫山,这几日黎珩率领众士卒不停歇的赶路到现在。 “主公,这几日军卒们怨声载道,今日又有二十余人兵火失心,再这样下去,恐怕赶回枫山与大军汇合之时,我们也剩下不了多少军卒了。” 鲍巍追上走在最前的黎珩,低声禀告道。 黎珩转身望去,身后的军卒们垂头丧气,队伍也变得稀稀拉拉的,各领队士族将领对此也没有什么好的办法。 这些军卒不是士族,绝大部分原来都是些地里刨食的百姓出身,能撑到现在已是黎珩不计成本的药力灌注之功了。 所谓兵火失心,黎珩认为就是大周版的战争后遗症,身体上的伤势黎珩还有办法治愈,至于这心中之伤他实在不知如何下手。 黎珩能理解军卒们的心态,虽然前几日将在黎珩等人看来奇袭了柳氏在富阳山下的储粮之地,是一场大胜,但在底层小兵们看来可不是这样,那场战斗中己方同袍们损失过半,最后连主将都像是狼狈而逃,直到现在还偶尔能遭遇追兵。 出发之时被战前动员激起的热血逐渐冷却下来,眼睁睁看着身边一同从登峰出发的同袍手足们中埋骨他乡。 连日来又一直强行军,为了隐匿行踪,餐餐吃的都是粗粝的干粮,精神一直紧绷着,出现精神失常也实乃正常。 想必这些军卒中不少人心中已经陷入迷茫,想要逃离这场纷争。 黎珩心中明白,这样下去不是办法,手中这一千多从登峰带出的军卒们乃是自己在这场战争中剩余不多的本钱,若任由事态这样发展下去,难保军卒不会哗变,这里每一个经历过恶战的士兵都是宝贵财富,未来自己扩军时的骨干精英。 “将各自队伍聚拢过来,我有事要宣布。” 只得如此了,黎珩心中暗下决定,他现在也没有别的办法。 不过一炷香的功夫,各士族领队将军卒们逐渐聚拢过来,看着面色疲惫,浑身上下满是尘土血迹的众士卒,黎珩抿了抿嘴,跳上一块巨石喊道: “常言道:有功必赏,有罪必罚,诸位将士随我一路征战,战功卓绝,金银俗物不足以表其功,我思虑再三,决定在军中施行五等军功制!” “不问出身,不分贵贱,凡立功者,皆依此制予以赏赐,凡我军士卒,战场斩首一级者,授一等猛士之称,赏田三十亩,宅一座。” “战场斩首三级者,授.....战场斩首十五级者,授五等不更之称,赏田三百亩,亲属免服徭役,家中有子从军者,亦授一等猛士,凡因功授田者按二公八民收取年贡。” “此次参与烧粮一战的众军卒,皆授三等之赏。” 黎珩将心中想法洋洋洒洒说出,军卒们听后先是一阵安静,后面嗡嗡地讨论声逐渐响起,不多时众士卒就达成了共识,虽然不太清楚自家大老爷说的是什么,但是这些军卒本能的知道,这是大老爷开赏了。 “谢大老爷恩赏!” 每个人都有田宅!明白了这个以后,所有军卒都激动了起来,这可是安身立命的本钱,自己为啥投军?不就是活不下去了才来混口吃的么? 黎珩看着这一幕,心也放了下来,原本他一直在思考军功授爵这个法宝到底要不要拿出来,黎珩觉得对于大周来说,这个制度过于惊世骇俗了。 大周毕竟是士族们的天下,庶民们组成的普通军卒哪里有什么社会地位? 每次战争中接受征召的士卒基本都是流民、失地或少地的农民等,实在活不下去了,才投军混口饭吃,比之寻常手艺人都有所不如。 至于军功授田的年贡只收两成也是为了堵住他人之口,避免非议,毕竟完全不收年贡的赏田岂不是和小士族们的封地没什么区别了? 绝大多数士族可不会认为这些庶民组成的军卒能与他们平起平坐,若是二者完全一样,极易引起其他士族对登峰军的敌视。 原本军功爵制度黎珩想时机成熟再施行,但现在形势所迫,只得先定五等草草提出,眼下这个情况必须给众人一个奔头,免得还未回师自己带领的这些兵马就先行崩溃了。 一旁各自牵着马匹的斥候营军卒们见登峰军集体欢呼,也是羡慕不已,他们只是暂时归属黎珩指挥,到时候可是要回自家老爷麾下的,可得不到这般好处。 “统领大人!我也想加入登峰军,在统领大人帐下长久效力,不知可否?” 此时有斥候营的军卒试探出言问道。 “我也想继续在统领大人麾下效力!” “我也一样!” “我也是!等我回去就把家中老母接到登峰。” 随着这军卒的发问,其余斥候营士卒也如梦初醒,纷纷喊道。 “斥候营中愿意随我回登峰的,皆可按此例受赏!” 看着这一幕,黎珩忍不住笑了起来,斥候营这些军卒的反应在他预料之中,不枉他聚拢军卒时特意将斥候营安排在最前方,方便他们将自家对有功之士的赏赐听清楚。 要知道自己药力提升的只是体质,战斗经验这东西可不会凭空出现,都需要成年累月的打磨才行。 这些斥候营的军卒都是各家挑出来的精锐,个个弓马娴熟,他可是眼馋这些斥候很久了。 这下子有理由将其全部吞下了,到时候其他五领士族来要人,黎珩大不了双手一摊。 之前抽调的斥候皆已战死,连尸体都找不到了,我也很遗憾。 什么?你不信?那你去找柳家要人吧,看看还能不能找到尸骨。 按照黎珩预想,就算五领各军倚着营寨防守,面对柳氏大军,必然都损失不小。 到时五领士族元气大伤,而自己此次奇功在手,黎珩不信他们能为了几个小卒与自己翻脸。 “全军继续出发,明日日落前咱们必须进入枫山地域!” 见麾下军卒们因军功授田制度的颁布而士气大盛,黎珩决定趁热打铁,继续开拔,免得还有其他追军听到了这里的动静寻过来。 第八十三章 弃子 五领营寨外,隆隆战鼓声愈来愈烈,敲得人气血翻涌。 连续三日的攻伐,原本寨墙两面堆满了双方阵亡将士的尸骨,虽然五领各军倚寨而守,仗着地利杀伤了大量柳氏军卒,但仓促建成的营寨,到底比不得城高池深的枫山城,寨墙数处被柳氏军垒土填平,连番突入营寨内。 尚朗所率领的柳氏军远远比五领联军精锐,将五领各军杀得节节败退,靠着陶信拼上嫡系军卒才将缺口推了回去。 就算陶信趁着夜间柳氏鸣金收兵以后,命令军卒抓紧修复被破坏的防御设施,但也是跟不上受损的速度。 因将帅帐设在了山崖高处,对于尚朗来说,战场局势可以说是一览无余尽收眼底。 眼见五领营寨已是岌岌可危,强撑着一口气,尚朗向身旁候着的传令兵吩咐道: “让后备队准备吧,下一次换他们担任主攻手。” 尚朗口中的后备队乃是他带来的嫡系部属,个个都是身披重甲的精锐,平日里都是留在中军拱卫帅帐,面对枫山城此等城防设施完善的坚城时,是派不上什么用场,拿来攻伐已经被撕开几个缺口的五领营寨倒正合适。 他决定就在今日攻破五领营寨,将对面这帮山阳来的土鸡瓦狗一扫而空。 在枫山城下折戟给他带来的所有耻辱,只有用对面营寨中山阳士族的血才能洗刷干净。 陶信站在营寨高台上,看着远处布阵的披甲军卒,神色肃穆,他知道对面柳氏军已经拿出了底牌,这次前来攻寨定是柳氏军中最精锐的一支兵马。 虽然自己是防守一方,占据了地势便宜,但五领各部的军卒素质实在堪忧,陶信明白,面对柳氏连续三日不停歇的攻伐下,这寨中不少兵马已是濒临溃散,对面这一波攻击可能就是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陶信抽出自己的双把短钢枪,挨个拿起轻轻擦拭着。 他决定坚守到最后一刻,如果到了现在临阵而逃,失去主帅的五领联军必然连一刻都坚持不下去,迅速土崩瓦解,就算侥幸回到家中,必然会声望大损,难堵有心人的悠悠之口,彻底无缘陶氏家主之位。 他了解自己弟弟,他如今年纪虽小,就已深谙腹黑之道,对外一直是一副循礼好学的模样,就算自己一直称呼他为小淞子也不恼,但其实内里乃是一严酷好杀之人,若是他继承家主之位,自己绝对没有好下场。 他想起一年前家中的那几名仆役,因一些琐事冒犯到陶淞,虽然当时陶淞轻笑着将事揭过,事后不久几人就人间蒸发,再也未见过几人,自己询问负责仆役的府内管事,却只道是淞公子让他们返乡了。 若因此战失利,最终落得手足相残的下场,陶信觉得不如在此力战,求那一线之机。 寨外杀声阵阵,就在陶信轻轻擦拭双枪静待最后之战时,卓复轻手轻脚地靠了过来。 “你来何事?” 陶信瞥了他一眼,平日里他可从来不这样光天化日出现在自己身侧,今日这是怎么一反常态? “小的请少主撤离,少主的替身我已经安排好了,必会坚持到最后一刻稳住各军。”卓复眯着眼睛,还是那副似笑非笑的表情,轻声细语道。 听到卓复如此说道,陶信擦拭钢枪的手一停。 “是老头子安排的对吧。”沉默片刻,陶信低声问道。 “一切皆在郡守大人掌控之中,少主请吧。”卓复微微躬着腰,回道。 “五领各军若在此一战尽没,山阳南五领可就再也无力堵住柳氏的长驱直入了。” 陶信有了一丝猜测,但不敢确认。 “郡守大人早有预料,枫山城一日不落,柳氏能侵入山阳的军势就不会有多少,郡守大人早在郁林一线已布下后手,可轻易应对后续柳氏的攻伐,少主尽可放心。” 卓复扫了一眼,寨墙一线的拼杀的局势,无数五领士卒还坚持在一线,艰难抵抗柳氏甲士的推进。 “所以这些军卒一开始就是弃子,对吗?”听到卓复的解释,陶信确认了心中那个恐怖的猜想。 他知道去岁平乱中,老头子迫于压力多予各族了一些封地,但没想到他会以如此酷烈的手段将麾下五领士族一扫而空。 “也不尽然,若是少主能率领五领军势能在此将柳氏大军击溃,郡守大人亦会十分欣喜。”卓复轻笑道。 “柳氏大军当前,形势危若累卵,为何还要行此险招?” 陶信不明白,山阳本来在去岁平乱就已损失不小,眼下又行如此手段,只会让山阳更加虚弱。 “欲攘外者,必先安内,本家既然已与项家联姻,南方大患已除,这五领自然可得以好好打扫一番,柳家也不过是郡守大人手中之剑罢了。” 卓复笑眯眯的,一脸恭顺之意,但说出的话,可带着一股凌冽之意。 “老头子可没有如此狠辣的手段,你教的?”陶信哑声问道。 “少主折煞小的了,郡守大人料事如神,小的只是提了一点微末的建议。” 卓复腰躬的更深了,但在陶信看来却是如一条毒蛇。 “真是好手段,五领各军既然早已是弃子,为何要让我来做这个主帅?” 陶信面色阴沉,只觉得自己是老头子手中的提线木偶,自己这些天来做的全部都是无用功,只不过是这场闹剧的牺牲品。 “此乃众望所归之事,少主可是郡守大人嫡子,有少主率军可稳定五领军心。对此少主不必有太多忧虑,陶项两家的盟约还得靠少主来维系,郡守大人可是很爱护少主的,既然郡守大人派小的任少主的长随,小的自然会尽力辅佐少主登位。” “少主,时间不多,待路上再问吧,到时小的愿将少主想知道的统统告之。” 此时寨墙出杀声大作,已经被撕开了数个口子,敌军甲士开始涌入营寨,无数五领军卒丧生敌手。 眼见寨墙处已快要抵挡不住,卓复打断还想继续发问的陶信,示意陶信尽快撤离。 ...... 第八十四章 林中杀机 时间调回半天前。 富阳山中刚刚下过一场小雨,伴随着山风呼啸,林叶上不时滴下水滴,山涧薄雾蒸腾,景色绝美。 但是这一切都提不起黎珩去慢慢观赏的兴致。 山林中道路曲折,登峰军内并无熟悉富阳山道路之人,在山中打转了很久,平白多走了不少路,但好在方向大抵上还是向西的,不会担心钻出山林后,才发现自己一头扎进了柳氏腹心之地。 “还要多久才能到枫山领?” 算着日子,已经在山中行军足足七日了,眼瞅着军中携带的干粮已不多,黎珩不由有些急了。 “根据舆图上的标示,我军应当快走出富阳山了。” 一旁鲁烽正翻来覆去看着手中的舆图,满头大汗。 “不知策反凤竹诸族之事顺不顺利,但愿我们出去的时候,柳氏已经缩回清平郡吧。” 黎珩喃喃低语。 正说话间,黎珩似乎听到山风之中夹杂着隆隆响声,举起手来,示意全军停下。 目光扫视周围,寻着一棵巨木,就三步并做两步,手脚并用,飞快地登了上去。 向着之前听到隆隆响声的方向瞧去,只看到远处一杆柳氏牙旗支在高处,没了树木的遮挡,隆隆声也清晰了起来,黎珩也瞬间反应过来,这是柳氏战鼓声! 这是柳氏在攻寨?黎珩猜测道。 尚朗果然还是选择了大军强攻之路,和黎珩数日前猜测的一样。 只是不知道五领营寨如何了,还能坚守多久,要是五领联军被尚朗率军击破,那可就难办了。 若是五领联军被消灭,附近可就只剩下枫山城一个友方据点,枫山城又被柳氏军包围的严严实实,那日听江煌所言,尚朗还在城下修筑了城岩似乎打算长期驻军。 富阳山可不跟山阳毗邻,自己出了山就落入柳氏的控制范围内,就算现在想要绕路而行,军中剩余的干粮也支持不到自己出山那日。 远远眺望着柳氏的牙旗,一瞬间各种可能从黎珩脑中闪过,面对如此两难情景,黎珩还是决定摸上去看看。 “你们在这就地修整,孟敦、应宏二人随我上去看看。”为了以防万一,黎珩决定带上两人一同前去,遇到什么情况也有个照应。 孟敦自是不必说,修为虽不如自己,但怎么样也是除黎珩外登峰军中修为最强之人。 至于应宏的修为在军中诸将中亦是佼佼者,因是戴罪之身,此次随黎珩出战表现的极为活跃,这些黎珩都看在眼里,决定给他一个机会。 ...... 一处低矮的灌木丛,看起来和这山中到处都是的灌木丛似乎并无区别。 此时,这灌木丛中趴伏着一人,此人身披着树藤及黄绿色叶片编织而成蓑衣,仿佛与这灌木丛融为了一体,一动不动,毫不起眼。 此人正是一名尚朗麾下哨探,他被分配在帅帐之东,富阳山方向警戒。 虽然不认为这个方向会有敌军出现,但他还是按照军中操典规定,老老实实趴在此处,等待后来的同袍换班。 长时间一动不动保持着一种姿势,就算只是趴在地上,也是一种极为折磨人的行为。 身体已经有些僵硬,伸出舌头悄悄舔了一下嘴唇,太久未喝水导致嘴唇有些干裂,他心中不由暗骂下一个换班的怎么还没有来。 悄悄将手摸向腰间,但是还没摸到腰间别着的竹水筒,手就碰到了一只脚。 感到手中有异,他心中登时肝胆欲裂,正要出声示警,但却发现自己已经发不出来声音了,一把刀眨眼间已划过了这哨探脖间,脆弱的脖颈就这么断裂开来。 大动脉断裂后鲜血随即澎涌而出,浑身力气也随之消失,意识就这样永远陷入了黑暗。 见哨探流出了大股鲜血,抽搐了几下不动了,黎珩将刀身在哨探尸身上擦拭了两下,抽刀而回,默默消化冲入脑海的记忆。 虽然这哨探隐藏的极好,但是其呼吸声在黎珩感知中已是足够清楚,远远的就将其发现。 黎珩就这样席地而坐,不过数十息时间,他就整理出了自己想要的情报。 五领营寨已被尚朗率军连攻三日,眼看着已是岌岌可危,为了尽快破寨,尚朗今日连拱卫中军的精锐甲士都派了出去。 也许是自忖枫山城和五领营寨都被自己围困,枫山领内已无可威胁到自身的陶家军势,尚朗将帅帐就设在了不远处的山崖之上。 此处虽然方便指挥,可直接观察战场形势,但山林地形可不适合大军扎营,故此时帅帐附近只留下不足五百人的亲卫和数十眼线哨探。 了解到尚朗所在的帅帐之处眼下没有多少护卫,黎珩心思便活络了起来。 将脑海中吸纳的哨探记忆与感知中的林中气息相结合后,黎珩隐入林中,不多时,他就轻松将附近的数十处柳氏暗哨清除。 这些普通人组成的哨探哪里能是有超凡能力士族的对手?一旦失了先机暴露了自身位置,就如同刚才那个哨探一般,连声音都来不及发出,就被黎珩不费吹灰之力的取走了性命。 当然其中也不完全是单人潜伏的暗哨,这些哨探的操典中也有针对这种单人强者入侵的应对之法。 这些哨探中,最难清除的几处都是由三人组成小队,三人间形成了一个互相可以看得到各自隐藏位置的三角形,只要有一处有异,另外两方的哨探便会示警。 但猎杀多个的哨探以后,黎珩对他们操典中记载的内容可比这些哨探要熟稔的多,如果让黎珩上手潜伏可能还会有所生疏,但是如何处理这种情况已是成竹在胸了。 他并不是孤身一人,将等候的孟敦、应宏两人唤来,向两人交代完林中潜伏的柳氏暗哨方位和注意事项,前后只过了盏茶功夫,三人就配合着将这几处哨探小组轻松拔除。 清理了林中潜伏的所有柳氏哨位后,黎珩三人又守在原地,把预定几个要来换班的柳家哨探性命收割了,才消失在林中。 ....... 第八十五章 袭取 帅帐之外,尚朗遥望五领营寨在柳氏精锐甲士围攻下岌岌可危,大笑出声,对左右而言: “今日破敌后,当取陶氏小儿之首以盛酒与诸将共饮,以壮我军之威。” 他已经看到扫平山阳这伙乌合之众后,山阳大门就向自己敞开,仍由他征伐的景象。 如此,也算是完成了主公交代的突入山阳郡之命。 虽然枫山城未拿下,大军无法毫无后顾之忧的进军山阳郡,但他已经顾不上这个了,自进入枫山以来便损兵折将,他必须对此给出一个交代。 正在尚朗志得意满之际,黎珩率领的两千军卒也摸到了尚朗帅帐不远处的山林中。 “一会正面强攻时,你们两队从侧面包上去,切莫放跑任何一个。” 树丛中黎珩窥视着尚朗帅帐中的动静,向着孟敦、鲍巍二人交代着。 二人各率五百人离开,黎珩在脑海中将计划过了一遍,感觉没有什么遗漏的地方,扫视了一下这身后的将士们。 在那日宣布登峰军内实行五等军功制后,将士们的士气就振作起来了不少,至少目前待命的军卒们,其中不少眼中蓄满了跃跃欲试的神色。 没有多少人是甘于贫贱的,之前是活不下去了,实在没有办法才从军,做了个大头兵。 但现在原来既定的命运在五等军功制下改变了,打开了一个向上的缺口,自然是憋着一股劲,想要在此战中改变自己的命运。 见军心可用,黎珩满意的点点头,这次偷营他是冒了很大风险的,如果与帅帐内的守军僵持住,自己这点军势可挡不住对方。 大概过了一炷香,黎珩掐着时间,感觉孟敦二人已经到达了预定的方位,就带着一千军卒光明正大的从山林中现身,慢慢向帅帐靠近了过去。 一千军卒这么多人,根本隐藏不了行迹,刚走出来不远,就被尚朗帅帐箭台上的柳氏军卒发现了。 “来者止步!你们是哪一位大人的部属?怎么不在本部待命?” 箭台上的柳氏军卒高喊着,声音将附近的尚朗亲卫惊动了,抽出武器,戒备地盯着登峰军方向。 毕竟柳氏麾下各军来源复杂,可没有统一的军服,登峰军又一副不慌不忙的姿态,那亲卫一时将其认成了友军。 毕竟众所周知,陶氏在枫山唯二据点都被包围的严严实实,其余方向可没有收到过陶氏军卒出没的消息。 “接尚帅令,中军空虚,特令我军来拱卫帅帐!” 黎珩这么应答着,并没有停下接近的脚步,身后的登峰军皆是默默无语跟着黎珩。 这一席话将那箭台上的柳家军卒给绕晕了,他之前可未听说有队伍要过来。 但看眼前这些人越靠越近,本能的感觉到不对。 “你们没有听见么!停下,不能再靠近了!” 对此,黎珩不管不顾,随着越来越靠近帅帐驻地,步伐越来越快。 “敌袭!” 见登峰军靠近的速度越来越快,距离己方已不过百步,帅帐内的守军终于回过神来了,凄厉的竹哨声随之响起,整个帅帐驻地骚动起来。 “今日就是展现我军威势之时,众将士随我冲锋!” 黎珩看已经瞒不下去了,爆喝一声,随即张弓引箭将方才箭台上示警的尚朗亲卫射下。 看到自家统领已经出手,登峰军的将士们纷纷扑了上去,与尚朗亲卫厮杀在一起。 孟敦、鲍巍二人远远瞧见黎珩那里已与帅帐守卫接战,也引军从两侧林中冲出,将其他两面逃生之路截断,迅速包夹了过去。 黎珩仗着身体强横,数招之间,将拦路的一名士族将领强行斩杀。 用小臂擦去溅在脸上的鲜血,他盯着主帅牙旗所在高台上的那道穿着主帅华丽衣甲的人影,一路冲杀而去,身后登峰军的军卒紧紧跟上,形成了一个以黎珩为中心的锋矢。 尚朗盯着冲着自己而来的黎珩众人面色铁青,之前他听到箭台上守卒的问话就察觉到了不对,还来不及做出什么反应,这些人就冲杀了进来。 身后的悬崖,对于尚朗来说,并不是什么问题,以他的修为拼着受点皮肉伤也能逃离此处,但他不打算就这么灰溜溜的逃走。 吩咐传令兵向山下打出求援的旗语信号后,他盯着逐渐接近的黎珩,尚朗面色露出了一抹冷意,他看得真切,那冲着自己来的小将虽然修为不错,但根本不到附灵境。 他这主帅之位可不是完全靠着手段关系拿来的,多年前修为就早早晋入附灵,尚朗决定今日就让这小将看看什么才是沙场老将。 “小子,陶氏已是日暮途穷之象,我观你修为颇佳,就这样给陶氏殉葬也是可惜,不如就此弃暗投明,我可不予追究你今日的冒犯之举。” 尚朗抽出随身佩剑,光华在剑尖凝聚,散发出点点微光,高喝一声,招揽起黎珩。 “死到临头之辈,安敢在此摇唇鼓舌?” 黎珩笑道,手中长刀横斩,将围拢过来的两名甲士砍翻。 此时他已距离尚朗不过二三十步,自然看清了尚朗手中之剑散发的点点辉光,但他丝毫不惧。 五领军中也不是没有附灵境之人,自己也以请教的名义与其切磋过。 靠着远超同阶的战力,在黎珩留了几分力的情况下,竟然也能打个难舍难分,若不是当时黎珩见势不妙,强行卖了个破绽认输,在旁人看来可就太惊世骇俗了。 总不能这柳氏军中个个都如那日碰见的彭岳一般修为高绝吧,如果柳氏军内将领个个修为都远超附灵,他可不信五领联军能坚守到现在。 眼下自己军卒远远超出对方,等清理完附近碍事的尚朗亲卫,大军围杀之下,这尚朗就别想逃出他的掌心。 见黎珩拒不接受自己的招揽,还敢出言嘲讽,尚朗也按下了自己的惜才之心,面色冷硬的带着亲卫向着已经冲上高台的黎珩迎上去,他要黎珩后悔刚才的决定。 ...... 第八十六章 力挽狂澜 兵对兵,将对将,两股军势碰撞在了一起。 刀剑相交,溅出丝丝火花,数息间二人已过了十来招,一时间竟打了一个平分秋色。 与黎珩一交手,尚朗便知道自己之前轻视了眼前这个年轻人。 虽然面前这个对手没有附灵境标志性的元力光芒,但是不管是力道还是变招速度都远远超出了寻常附灵高手。 最可怕的是,小小年纪,战斗经验也如此丰富,一招一式间皆无花哨多余之处,刀刀势大力沉,简单直接,与其交锋之时仿佛在与一个久经战阵的积年老将交手。 要不是自己已晋入附灵境多年,修为日深,换做他人如此轻敌之下,恐怕第一时间就着了道,但现在他也只能仗着附灵境可以附灵武器的特性,维持住阵脚。 另外一边,黎珩也默默算计着尚朗出招时武器闪着光芒的频次。 他在之前的切磋中便已观察了附灵境的作战手段。 虽然附灵境可以将体内元力加持到武器之中,使其更加锋锐坚固,威力大增,但如此做对身体的负担很大,并不是一种可以持续的行为。 现在他已经大致摸清了尚朗出招之时附灵武器的规律,平均三次出剑,只有一次剑尖有光芒闪过。 所以当尚朗手中之剑的剑尖光芒闪过之时,黎珩便仗着身法灵巧向后跃开避其锋芒,根本不硬接。 “小子,只会闪躲可不是什么值得称赞之事,方才见你在军阵中挥洒自如,也可称一声勇力之士,现在看来也不过如此,不过是一稍微灵巧点的虫豸罢了。” 眼见自己发起的数次蓄力攻击都被其躲开,消耗颇大但一无所获,只得出言相激。 对尚朗此言黎珩并不在意,他所修功法中最精熟的破势要诀刀法需要蓄势,可是面对尚朗时不时来的附灵一击根本没有时间蓄起刀势,既然无法一击将其斩杀,不如就这样缠斗下去。 余光扫视周围,登峰军军卒正在围攻剩余的尚朗亲卫,看来要不了多久就可以将其一网打尽,到时候四面围攻之下,尚朗只有老实授首的份。 看黎珩完全不理会自己方才之言,尚朗也有些急了,节节后退,想要寻机而逃。 就这么便战边退,又是数十招而过,尚朗越打越惊。 除了自己附灵一击时眼前这人会退避,其余时候招数极为狠辣凶悍,甚至多次自己要刺中对方时,对方竟然想要与他以伤换伤。 遇到这种情况自己只得收招格挡,此时若是再受伤,自己可就真的一点逃脱的机会都没有了。 二人就这么僵持着,没过多久黎珩就将尚朗逼到了那处建在悬崖边的高台。 高台之上将战局一览无余,此处还在顽抗的尚朗亲卫已是不剩多少,而远处五领营寨处已被甲士攻破了数个口子,另外一面收到帅帐有异消息的柳氏援军正在赶来。 又是沉重的一次刀剑相击,两人仿佛有默契一般,借力一跃。 只不过方向截然不同,尚朗冲着悬崖边退去,而黎珩则跃到柳氏主帅牙旗处,鼓起力气一刀斩出,木杆应声而断,牙旗飘落。 毫无疑问,二人都选择了更利于自己的选项。 看到主帅牙旗被斩落,尚朗也顾不得愤恨,在崖边纵身一跃,就这么跳了下去。 崖身高十来丈,但并不是完全垂直的,再往下便是缓坡。 尚朗在空中用佩剑多次刺入岩壁之中,强行减缓自身下落速度,最终落在崖下一个翻滚降低冲击力,起身一瘸一拐向着赶来的援军迎去。 黎珩站在崖上,望着尚朗逃离的背影,心中懊恼,如此局势竟然让尚朗给逃了。 手中之弓抬起又放了下来,自己未曾达到附灵,这射出的箭矢对士族威胁不大,对于尚朗来说更不具备威胁,这个距离再射也是白费力气。 眼见帅旗已被斩落,尚朗又已脱逃,再待在此处已是无益,还有可能被后续的柳氏援军给包了饺子。 于是黎珩飞身几刀斩出,将还在顽抗的数名尚朗亲卫斩杀,聚拢起去军卒。 “尚朗已死!负隅顽抗者杀无赦!” 黎珩随意斩下一名不知名柳家军卒之首,举在手中,令麾下军卒在崖边一齐大喊数声,才领军向着山林中退去。 ...... 战场之上,柳氏各军皆听到了山崖之上的动静。 此时一看,原来树立在那里的主帅牙旗果然已经不见,站在崖顶的敌将手中还持着一个满是血污的首级,皆以为是尚朗已死,因这突然而来的变化丧失了斗志。 尽管各军士族将领们尽力约束各自部属,但是根本压制不住爆发出来的群体性恐慌,谁也不知道袭击帅帐的敌军有多少,自己是不是被夹击了。 有数名士族将领原本就是出工不出力,此时见事不可为,更是指挥着各自部属后撤脱离战场。 五领营寨之中,陶信正想继续质问卓复,骤然听见山崖上的尚朗已死的喊声传来,发现攻入营寨的甲士攻势随之一顿,不复方才的勇猛。 于是也不理会还站在一旁卓复,径直跳上高处,大喝: “援军已至,此时不战更待何时!” 随后陶信竟然就这么举着双枪一马当先冲了上去。 严复看着陶信冲上去的背影,打了一个手势,一队人马随之而出跟了上去,虽然也就二百余士卒,但皆是全副武装的精锐,看来是他预留下来用于掩护陶信撤离的队伍。 陶信身先士卒的行为,使其余五领士族也士气一振,奋起余勇率各自残余部属冲了上去。 冲入五领营寨中的柳家甲士还未从自家主帅已死的震惊中反应过来,就被陶信率领的反冲锋给打蒙了。 失了后方的支援,顶在最前面的柳家甲士当场被五领士族们冲散,几处被突破的营寨缺口也被堵了回去。 原本气势汹汹围攻营寨的两军,攻寨受挫后,发现后方有友军队伍开始撤退,士气开始动摇,边缘军卒中有胆小的更是直接溃散奔逃了。 ...... 第八十七章 进退两难 柳氏此次侵入枫山大军的规模既是他的优势,亦是他的劣势。 军队规模大了,庞大的军势自然可以碾碎挡在面前的一切敌军兵马。 但大规模的军队也很考验主帅的指挥能力,指挥起来不如小股军队那么如臂指使。 眼下的柳氏军就是一个活生生的例子,虽然尚朗实际未死,但帅帐驻地已失,失去了中军的指挥,那么多柳氏军卒都看见了当时黎珩手中的首级。 这些都让柳氏军卒们都陷入了迷茫状态,在各自将领的率领下各行其是,而将领们最普遍的选择就是暂退休整,防止麾下军卒压力太大,爆发兵乱。 领军攻寨的两位柳氏将领见事已不可为,也只得吹响号角暂时退军。 顶在最前面进退两难的军卒们听到鸣金号角的声音如蒙大赦,纷纷丢下身上的所有累赘之物,如潮水般退去。 陶信带军将零星滞留在营寨之中的柳氏甲士屠戮一空,并没有选择衔尾追杀柳氏的败军。 敌方兵马虽退,但对方只不过是因帅帐被偷营才士气大降,陷入了短暂的动摇状态。 柳氏各军中的士族将领可都还在,基本的组织能力还是有的,五领军卒之前鏖战许久,眼下已无力再战,若是冒然冲上去,极有可能会被其反将一军。 “清理寨墙!抓紧时间!将尸体统统拖下去!” 为了防止后续柳氏卷土重来,陶信只得抓紧时间指挥着军卒们清理寨墙处堆积的尸体和沙袋。 直到望见大部分柳氏队伍撤离以后,紧皱的眉头才舒展开来。 “看来老头子和你也有失算的时候。” 似是赌气一般,陶信望着还站在远处观战的卓复,手中双枪一转,甩去上面残留的敌军血液,极为花哨的将其插回背后原位。 战后营中各将领收拢完残兵后,一清点本部人马,发现在今日之战中五领各部皆减员严重,各军中能保留一半部属就属于军纪严明的了。 毕竟其中大部分都是临时征召而来民壮,除了两军阵前被杀的军卒以外,在寨墙眼看抵挡不住时也逃散出不少,即使军中有配备了督战队也难挡各军底层军卒的奔逃。 五领各军原本从郁林出发时六万余大军或死或逃,此战后锐减至不足两万人。 之前各家也向后方发布过再次征募民壮的命令,但眼下还未支援过来。 在柳氏各军解除对五领营寨的围攻后,之前隐入山林的登峰军并没有从立刻现身,而是直到临近黄昏,黎珩才悄悄率军绕路下山,与联军汇合。 黎珩入营之时,陶信正在组织幸存的五领士族们召开军议。 “趁着柳氏暂时退去,我等应立刻撤回山阳。” 各军统领刚刚将各自战损情况汇报完毕,立刻就有人提议要撤军,此言立刻得到了帐中绝大多数的赞同。 “是啊,目前我等已经尽力了,再不走等柳氏卷土重来,恐怕我们自身都难保。” “我看枫山城也不是那么好破的,就算没有我们支援,也足以将柳贼挡在此地。” “枫山城城高池深,自然不惧,我等驻地这不过一土寨,今日侥幸将其击退,等柳氏重整旗鼓再来,不知道我等还能不能有这等运气?” 想起今日早些时候攻防战,各军统领皆是心有余悸,打起了退堂鼓。 毕竟他们现在能坐在此处议事已是邀天之幸,看看这帐中不少空置的座位就知道今日之战何等惨烈。 他们支援枫山是为了将柳氏挡在山阳之外,防止兵乱波及到自身封地,但若是为了支援枫山城,把自己命都搭进去,那可是不智之举。 此时坐在上首的陶信也明白麾下各军已经没有了继续余力继续支援枫山,但是他不甘心就如此灰溜溜的撤军。 “郡守大人可是命诸位大人支援枫山,若是诸位大人就这么落荒而逃,回去面见郡守大人时面上可不好看啊。” 就在陶信迟疑之时,从来不出现在诸将之前的卓复却从帅帐一角钻出,笑呵呵的说道。 “你乃何人?我等议事岂容你来置喙?” 刚才发言打退堂鼓的其中一名将领见有一从未见过之人跳出来唱反调,冷哼出声。 “小的乃陶帅亲随,见过这位大人,小的也是想提醒一下诸位大人,若是我等走后枫山城被攻陷,今日提议撤军的诸位大人可都得吃挂落。” 卓复此言一出,帐内诸将也沉默了下来,这确实是个问题,没有得到郡守撤军的令谕前,就这么弃枫山城而去,无疑会落下口实。 此事可大可小,在平日里倒也没什么。 毕竟此次来支援的五领军队这个状态确实已经难以再战,在场又有这么多家都一同提议要撤军,法不责众,陶谷自然不会冒险拿此事做文章。 但现在各家在此战中都元气大伤,这事就可就要命了。 作为领军主帅的陶信,乃陶家嫡子倒是无所谓,但他们这些下面提议撤军的可就不一定能善了了,谁也不知道如此回军以后,陶谷会不会在此事上借题发挥,下达惩罚。 “那又如何是好?想必郡守大人也会理解我等,你看看我等部属,眼下我们再继续待在这里,都不用柳氏再卷土重来,过不了多久他们都得自行溃散了。” 刚才那将领听到卓复此言,也想明白了这种可能,但也想不出其他办法,只得自言自语的安慰自己。 “此事不难。” 黎珩走入帅帐,他来到帐外已有一段时间,众将的争议内容他一句都未错过。 他方才率军进入五领营寨后,确实也发现了营寨内各军状态不是很好,这些士族想就此撤军他也能理解。 但五领联军就这么一走了之的话,之前与江煌议定的策反凤竹各族之计可就难了。 刚刚才败退的柳氏军正是人心不稳之时,五领联军留下可以增加对方的外部压力,更容易争取那些本来就处于摇摆姿态的诸族。 他此次冒着风险将奇袭敌后,带来的四千军卒损失过半,可不是为了就这么逃走的,况且任由五领士族就这么撤军,无疑会让自己立下的战功大打折扣。 所以眼看卓复没有拦住各将退军心思之时,他只能放弃冷眼旁观,亲自出面了。 第八十八章 留守 “黎令尹。”帐内诸人见来人是黎珩,纷纷起身见礼。 黎珩奇袭尚朗帅帐力挽狂澜的壮举此时已被诸人所知,故此次面对黎珩的态度皆是不同。 “陶帅,我观营内众军眼下确实难堪大用,不如让诸位大人暂且退回山阳,重整旗鼓后再率军返回枫山。” 黎珩缓步而行,向着陶信一拱手。 “眼下这情况,我确实有意退回山阳郡内。” 陶信也点头认可道。 在陶信看来,既然老头子已经布好了后手,自己也没必要做意气之争留在这里和柳氏拼个你死我活。 况且这可不是他要临阵而逃,而是这场军议中所有人的共同决定,不会有损他的声望。 至于老头子和卓复暗中的谋划?那是他们的想法,和自己可没关系,对他而言,不如说早早离开这是非之地也是一桩好事。 “这一来一回没有一两个月可完不成,若是期间出了问题,黎令尹可是想好了如何向郡守大人那里交代?” 卓复盯着黎珩眼神闪烁,不知道心里在想些什么。 “此事倒也简单,诸位大人虽退,但各自带来的部属留在枫山就好了,也算是给郡守大人一个交代。” 黎珩抛出了他的解决方案。 “这...没有我等坐镇,这营寨内聚集的兵马怕是顷刻间便会逃散干净,留下这些兵马又能有何用?” 一名将领发问道。 这营中各家麾下部属大多是自家少数精锐组成骨干,然后填补入民壮组成的杂牌军,若是没有各家的约束,早就跑光了。 至于失去麾下兵马虽然也算肉痛,但两害取其轻,相比撤退后陶谷可能借题发挥削减各家封地相比,就如此将其抛弃也不算什么了。 “若是诸位信得过黎某,在各位暂离枫山的这段时间里,某愿代诸位留守寨中。” 黎珩只想要山阳军继续保持在枫山领内的存在,让其摸不清山阳军内部的情况,给柳氏军中各怀鬼胎诸族一个外部压力。 他所做的这一切只是为了给策反凤竹诸族之策提供便利,至于后续柳氏会不会再打过来可不在他的考虑范围之内。 毕竟若柳氏去而复返,这些士族将领在不在影响都不大,一样抵挡不住柳氏的攻伐。 这些士族将领留在营里还会阻碍自己整合营内军卒,现在登峰军内有了五等军功制,给这些小卒打开了向上的缺口,黎珩自信给他时间,这些军卒迟早能被他完全纳入麾下。 黎珩已想好了,这期间尽力收集军马,若是事不可为,率骑军跑路就好了,这营寨就丢给尚朗。 反正营寨里余下的军卒也都是一些民壮,耗些时间总能再招募上一批的,而这些营中军卒没了他率军约束,估计要不了多久也就散入民间,和百姓不分彼此了。 “这自然是信得过的,看来黎令尹不光胸藏韬略,胆色亦是过人,实乃吾辈楷模!” 见黎珩愿意接盘,帐内大部分人都连连点头,吹捧起来,不要钱的高帽不停地戴在黎珩头上。 只有少部分人一言不发,面露难色,这些都是带了精锐人马而来的士族,不舍得就这么放弃家底。 “诸位大人离开时可率部分士卒撤离,以供路上驱策,但为了保证营中留存足够的战力,至多不可超过十一之数。” 看到这几人的脸色,黎珩就大概明了他们心中所想。 果不其然,原本面露难色的几人听到黎珩如此说,登时脸色平复下来,十分之一虽然不多,但足够他们抽出大部分精锐了。 对于放走这些精锐,黎珩并不感到可惜,这些军卒都是这几家士族的嫡系部属,可没有那么容易拉拢过来,不如就这样放任他们去了。 “黎令尹思虑周全,我等无异议。”诸将应道。 “既然如此,就依黎令尹方才所言,传我帅令,诸将可挑选部分部属一同返回封地,重整兵马,我与黎令尹留守营寨。” 看众人达成共识,陶信站起身来,宣布自己的决定。 “陶帅?”黎珩不解,之前看陶信的意思应该是包括他自身在内一同撤离。 “我乃陶氏子弟,此时又是主帅之身,怎可临阵而退,留下黎令尹一人在此?”陶信摆手道。 “眼下军中余下的这些军卒已不堪驱使,各位乃是持我帅令回本领整备兵马以期再战,并非畏战弃枫山而逃。” 陶信对着诸将肃然道。 “陶帅英明!我等谨遵陶帅之令!” 众人轰然应道,这个理由可比黎珩刚才所提出的解决方案要更理直气壮一些,按照这个说法他们可是奉了陶信帅令才回本领的,谁也不能以此事发难。 陶信看着眼前这幅景象,瞥了一眼卓复,嘴角勾起一抹笑意。 之前被老头子和卓复摆了一道,他这平日里叛逆的性格又起来了,既然老头子用计要将五领士族一网打尽,自己就转而施恩于这些人。 而且他用的理由是让这些士族回本领再拉出一支兵马,老头子也不能说什么,总不能明着告诉这些士族就是让他们留在此处送死吧? 若是如此,士族之间的脸面还要不要了?山阳其他领地的士族也会人人自危。 诸将领命散去,陶信看黎珩还想说什么,低声向黎珩言道: “我留下来有助于稳定军心,还是按照方才的约定,营中留守兵马全部交予你来率领,我虽然留下,但不会插手你指挥军卒。” 陶信也看明白了,黎珩指挥水平确实比自己高不少,强敌在侧容不得自己慢慢学习了,不如自己暂且当个吉祥物,看黎珩如何做。 若是后面柳氏再来,抵挡不住自己大不了一跑了之,五领士族都撤回了本领,这里只剩他和黎珩,就算后面他跑了,谁又能说闲话? “既然如此,便依信公子之意。” 黎珩见陶信其意已决,也随之释然了。 陶信留下也好,他说的确实也有道理,黎珩也不敢打包票就一定能将留守的这些军卒完全整合,有陶信这个主帅在至少能将其稳住,不会突然奔逃。 况且陶信麾下那些嫡系人马他也不敢随意整合,谁也不知道那位郡守大人会不会趁此机会在登峰军中掺沙子,之前陶家麾下那些耳目的手段他还历历在目。 ...... 第八十九章 各族态度 柳氏大营,尚朗帅帐。 尚朗一口将杯中的酒液饮尽,完全不顾军中禁酒的规矩。 他能感觉到,在那日被偷营后,各军将领对他更加阳奉阴违,各行其是,昨日他召开军议,竟然有十数人言称自己在乱军之中受伤颇重,无法前来。 这帮狐鼠之徒!昨日虽然混乱过一阵,但连普通军卒都未伤多少,更何论是他们这帮子士族! 竟然如此轻视于他,要知道他这个主帅可是主公亲命的! 将手中酒杯重重砸在桌案上,他抓着杯子的手指有些发青。 这次虽然未损失多少军卒,但士气已失,就算再来一次破了五领营寨,他也无力进军山阳了。 想到未完成主命的后果,恐惧便将尚朗牢牢包围住,就像有人在瞬间狠狠攥住了他的心脏一样。 必须要想个办法,就这样回去,他的下场绝对不会好! “来人,召...不,请巩易来见。” 巩易便是那日在帅帐之中顶撞于他,致使他在军中威望大降的罪魁祸首。 此人也是清平士族,在军中也有不低的声望。 巩易之前被派到攻伐五领营寨,躲过了攻打枫山城最惨烈的那几天,一来二去竟然成了各军中军力保留最好的。 尚朗暗下决定,眼下为了稳住各军,也只能暂且低头与其联手了。 等把眼前这关过了,再做其他计较。 ...... 柳氏大军的某处营帐。 “这位江家俊彦就不用我介绍了吧,诸位都是见过的,来来来,我等敬江贤侄一杯。” 此处营帐中聚集了十来位将领,其中一人满面红光,手中握着一杯酒,而此时他对面坐着的就是之前去策反各家的江煌。 “那日贤侄来访,老夫一直未抽出身来与你相见,是老夫的不对,贤侄莫要放在心上。” 对此说法,江煌微微一笑,举杯示意,并不拆穿此人的心思。 凤竹各家也不是铁板一块,各有各的山头,而江煌面前这人乃凤竹郡望族祁家之主祁堰,是凤竹本土士族最大派系推出来的利益代表。 此前柳氏大营戒备森严,人多眼杂,他没办法直接拜见凤竹各家的领军将领。 这些天他私下拜访了多处凤竹士族在民间私设的联络点,递上了拜帖。 而在那日柳氏围攻五领营寨失利后,江煌就收到祁堰请他饮宴的消息。 “不知前日我在信中所言之事,祁大人考虑的如何?” 江煌抿了一口酒水,也不与祁堰客套,直入主题。 “唉!为此我这些时日来翻来覆去睡不着觉,贤侄说的有理,柳氏刻薄寡恩,这些年来在我们凤竹各领搞得民生凋敝,各家苦之久矣。” 听见江煌发问,祁堰放下酒杯,面上笑容一收,肃然道。 “既然陶公仁慈,愿意收留我等,我等也愿意投了陶公,只是....” 祁堰说了半天车轱辘话,随即话锋一转。 “祁大人但说无妨。” 见祁堰此等模样,江煌也知道客套话说完了,接下来的话才是让凤竹各族倒戈的真正条件。 “贤侄你也知道,眼下枫山内可不止我们凤竹各家军势,柳氏派来的清平、天和来的客军也不少。” “若我等投了陶公,各家就要直面两郡之兵,兵乱一起,定然不仅仅局限于枫山一地,凤竹各领都会受到波及,我们倒是没什么,就是苦了这家乡父老啊。” 祁堰一幅悲天悯人的样子,似乎真的为凤竹生民而苦恼。 但江煌明白,祁堰这是在待价而沽,想空手套白狼借陶家之手将柳氏驱赶出凤竹。 “祁大人勿忧,尚朗此人行事刚愎自用,此次出军以来,便处处碰壁,无一胜绩,想必此时两郡军中已对其怨言颇多。” “不如借此机会从两郡军中推举一人与尚朗相争,我等坐山观虎斗便可。” 思虑片刻,江煌提出了一个办法。 “可这...最后免不了还得与其斗一场。”祁堰对此结果并不满意。 “祁大人,柳氏此次侵攻山阳失败已成定局,凤竹各家也得早做打算,否则局势混乱之下,难保宗庙不会有倾覆之危。” 江煌板着脸强调道,又望向其余各家来人: “诸位大人,陶公可是给了不改易各家封地的承诺,陶公诚心相待诸位,诸位也得让陶公看到凤竹士族的诚意才好。” 听到江煌这近乎威胁之语,诸人也发作不得,面面相觑,点头道: “那就如此一试吧。” 形势比人强,此次柳氏西侵失败,等柱国将军的意旨下来,必然元气大伤。 现在倒戈还能把柳氏卖个好价钱,等陶项两家缓过气来,就算拿不下柳氏的底盘二郡,这凤竹郡也必然成三家的角力场,今后难以安宁。 如此也是摆脱柳氏控制的最好时机,陶家给出的条件也不差,等柳氏势力退出凤竹,他们说不定还能收获一些柳氏遗留在凤竹的封地。 见各家代表应下,江煌微微一笑,举杯道: “等将柳氏驱赶出凤竹,诸位必不会后悔今日的选择,我敬诸位大人。” “饮胜!”在场的各家将领也纷纷举杯。 对于江煌如此喧宾夺主的作态在场诸人皆不奇怪,十分给面子的配合着。 在他们眼里,虽然不知江煌此人如何与陶家搭上了线,但他手里的那封盖着山阳郡守府大印的招揽信做不了假。 若是此次成功将柳氏赶出凤竹,江煌必然也会成为陶家炙手可热的人物,现在与这样的人物打好关系可不亏。 看着帐内这些人饮下杯中之酒,江煌面上虽然保持着淡淡的微笑,但心中已是满足至极。 多少年了,自从江家败落,除了几家世交还偶尔有来往,其余大部分凤竹士族都对他家避之不及,不愿意与其结交。 原本的凤竹望族败落到如此地步,为了在此振兴江家,他此前甚至放下父辈之仇,逆着本心给柳氏出谋划策。 就这样还因计策失败被调去当一名守门小校,未想到峰回路转,现在他竟然能成为将柳氏驱离凤竹的关键一环,不由感叹冥冥之间似乎真的有命中定数。 ...... 第九十章 幕后 枫山局势一时陷入了诡异的停滞状态,柳氏大军就这么以建在枫山城外的城岩为圆心,驻扎了下来。 “请我前来究竟有何事?”巩易进帐便大马金刀的坐下。 “今日请巩大人相聚,自然是有要事相商。”此时发声的正是祁堰,他此时满面春风,拍了拍手。 “见过巩大人。” 数人入了帐,皆是昨日在帐内密会江煌的凤竹将领。 “你们这是什么意思?”巩易看着面前这阵势,嗅到了阴谋的味道。 “巩大人,尚朗此人金玉其外败絮其中,自入枫山以来,专横跋扈,令各族军卒损伤不小,实是不宜再做大军之帅。” “尚朗的主帅之位可是主公亲授,便是做的再不好,等此战后也由主公做最后定论,岂容你等置喙?” 看祁堰诸人这作态,巩易明白他们想推自己上去与尚朗打擂台,自是不上套。 “枫山城久攻不下,如今我军进退不得,我等确实位卑言轻,但我等也是为了柳公考虑,若是再这样仍由尚朗这么胡闹下去,大军恐怕要不了多久都得折在枫山城下。” “巩大人你此前不在大营,可能不曾知晓,我军在富阳山下的屯粮之所前些时日被袭,其内屯粮被一把火毁去了大半啊。” 祁堰劝说到,巩易的态度他们早有预料,所以昨日他们早早便想好了说辞,统一了各家口风。 巩易闻言皱起眉头,屯粮被烧一事他确实不知,若真如祁堰所言,确是到了要撤军的时候。 就算按照昨日他和尚朗商议好的,再强攻一次拿下五领营寨,以提振各军士气,最后等军粮短缺瞒不下去的时候,也得撤军,不如趁着目前还有挪移的余地,回师休整再图卷土重来。 想到昨日尚朗邀自己密谈时许下的种种承诺,不由有种恼怒,这家伙究竟还对自己隐瞒了多少事! “那你们现在想如何做?”想到此处,巩易的语气缓和了几分。 “此前种种,皆是尚朗刚愎自用所致,巩大人性子刚正,我等素来仰慕,愿推举大人为帅,以令诸将。” 祁堰图穷匕见,巩易在清平、天和两郡士族之中皆有一定影响力,只要凤竹诸族愿意推举他为帅,不怕他不动心。 “这...无主公之令怎可自任为帅?”如祁堰所料,听到各家愿意奉自己为帅,巩易确实有所意动。 获得了统领各军之权之后,他便可藉此大大提升在郡内的声望。 “非常时间行非常之事,只要尚朗回不去清平,柳公想必也能理解大人保全大军的苦心。” “你们的意思是要我...对尚朗下手?”巩易面色阴晴不定。 “巩大人言重了,尚朗早就死在前日山阳军突袭中,又谈何对一个已死之人下手?”祁堰轻笑回道,在巩易听来如天魔低语。 “那就如此办!”巩易心中挣扎良久,最终还是权欲心占了上风,咬牙应下。 “我等见过巩帅!”祁堰一个眼色,凤竹各将纷纷向巩易见礼。 巩易见前来见礼的诸人,心中飘飘然,之前内心的挣扎和忧虑仿佛在此刻全部不存在一般。 其后巩易又与各家将领私下密谈了后续行动细节,才各自散去。 ...... 另外一边,黎珩正在五领营寨中兵马,昨日各家士族已携各自亲信精锐返回山阳,原本就剩余的各军骨干被抽调一空。 为了便于指挥,他将营中剩余军卒分为了五部,由手下将领各自带领,至于原本手中的一千余老兵全部散入各军,保证军令可以顺利下达。 目前五领军卒减员严重也不全是坏处,至少后方送上来的军粮补给大大超出了日常所需,可以仍由军卒们敞开肚皮吃,甚至还能多加一点荤腥。 这些军卒中不少可是大肚汉,为了吃饱饭才投了军,眼见外部柳氏军卒已退,几次带油水管饱的伙食吃下来,便稳定了下来,并未出现预想之中的溃逃现象。 这两日来,他已向各军宣读了登峰五等军功制的消息,不出所料,一下在军中引起了巨大反响,士气大振。 虽然以登峰的财力肯定是供养不起这一万多军卒的,但黎珩认为,如果一切顺利,以他此战中的战功,战后当可以捞到一块不小的新封地。 不提柳家退出凤竹以后空余之地,就说去岁新封的五领士族,他们大多数都是小士族出身,家中本来就人丁不旺,此次伤亡惨重后,五领内部可是多了数处无主之地。 黎珩巡视着营盘各处,心中盘算着此战后陶谷能封给自己多少地界,一时有些入神。 “珩哥儿,那你家那个军功制具体如何实施,给我说说呗。” 陶信打断了他的遐想,陶信确实遵守了他对黎珩的承诺,对黎珩整合各部的行动未发一言,只是默默观察着。 见黎珩在登峰军中施行的五等军功制反应不错,原本低落的士气被提振了起来,也是有些感兴趣。 “信公子,这军卒军功制度也是我前几日在山中行军时情急下施行的权宜之计,其实也未曾想清细节,待我在军中完善后,自会将所有内容拟一份文书送予公子。” 黎珩双手一摊,不是不想告诉陶信,只是他对这五等军功制确实没有细想,关于授田之类的具体细节还要回登峰后和负责钱税司的罗诚细细商讨。 “那好,你回去以后千万要记得,我看这法子不错,我这麾下军卒们也是羡慕的紧。” 陶信回道,他麾下的两千余嫡系军卒并不在黎珩整合各部的范围内,今日早些时候,他手下数个士族领队纷纷向陶信反应,军卒中对其他各部施行军功制极为羡慕。 “信公子放心,在下定然忘不了。”黎珩看着热火朝天正在维修寨墙的军卒,很是欣慰。 “老爷,寨外有人自称是江煌大人派来的,送上了这个信笺。” 正在两人谈笑间,一黎珩亲随赶了上来,恭敬递上一封密封好的信笺。 ...... 第九十一章 夜斗 夜里。 柳氏大营帅帐,尚朗坐在帐中,面前桌案上摊开着一副枫山领详细舆图。 明日就是与巩易约定再次出兵的日子,为了再次出兵顺利,他把自己关在帅帐内一整天,茶饭不思,一心推演明日出兵攻寨的局势安排。 不知为何,今晚尚朗一直心神不宁,静不下心来。 站起身来,活动了一下因久坐而酸痛的身子,在昏黄的烛光下,尚朗翻看起一旁关于山阳军营寨动向的记录。 随着一本本翻过来,尚朗逐渐皱起了眉头,今日的怎么没有? “今日的回报怎么没有送来?”尚朗唤来亲随问道。 他此前特意交代过,斥候要时时关注山阳军动向,每日都要汇总一份情报到他的案前。 “禀老爷,今天申时后就再未收到侦骑的回报,许是与山阳侦骑交手误了时辰。” “如此重要之事为何不及时报给我!”听到亲随禀告的内容,尚朗怒气上冲。 自己派出去那么多侦骑,怎么可能个个被山阳军的侦骑所截,分明是出了问题! “还不派人去打探!”见这亲随手足无措的样子,尚朗勉强按下了心中的杀意。 之前那场突袭中,他麾下亲信也被一网打尽,就这一个亲随还是因为之前被他派出去办事才幸存了下来。 若非此时他实在手中无人可用,真想一剑将这误事的亲随也一并斩杀。 “尚朗,你不必白费功夫了。”帐外一个声音响起,随后巩易带着数人就入了帐来。 “你这是何意?”看着眼前全副武装闯入帐来的几人,尚朗感觉有些不妙。 “没什么别的意思,只是见今日月朗星稀,想请尚帅你上路罢了。” “你为何要这么做?前日我们不是说好了,你帮我过了这关,一切代价你来开么。” 尚朗瞬间抽出剑来,点点微光再次凝聚在剑尖之上。 “我想要的,我自然会自己去取,又何须你来赏赐。你那日在帐中逼问我时,可想到过今日?” 看尚朗这幅慌张的模样,巩易轻笑道。 他从背后抽出长刀,手中长刀微微挥舞,刀锋之上随即也盘旋缠绕着点点辉光,比之尚朗手中之剑的光芒也丝毫不差。 “我可是主公亲命的主帅,就算有什么不对,也轮不到你来审判!” 尚朗见此,色厉内荏的低吼道。 “主公予你近二十万大军,你却连一个小小的枫山城都拿不下,又有何面目继续以一军主帅自居?” “你不必再拖延时间了,今日我能出现在这里,乃是军中各族默许之事,只不过借我手而行罢了。难道这点小事你都不明白么?” 巩易一席话说罢,其后数人齐声道: “请尚帅上路!” 原本昏暗的烛光下看不清楚巩易身后这数人面目,此时他们一发声,尚朗立刻就认出来,这些皆是各大族在军中的将领,就连自己亲自任命负责中军警戒的统领都在其列。 “你是自裁还是要我们亲自动手?眼下你若自裁还能保留几分体面,我会向主公禀告你是攻伐枫山之中力战而亡的。” 感到场面已尽在自己掌握之中,巩易心中志得意满,森然威逼道。 “想不到我尚朗随主公征战一世,最后竟落得如此下场。”尚朗惨笑道,举起手中之剑作势就要自刎。 巩易见状,也是松了一口气。 此次行动实际上并不是像巩易所说那般是军中诸族一同定下的决议,时间仓促,巩易只是与主要几家大族之间私下定下协议,其余小士族出身将领皆不知情。 尚朗到底还是主帅之身,巩易也没办法大张旗鼓布下太多兵马围杀他,为了不打草惊蛇,此次只将原本的守卫调离,现在巩易等人只带了两百余亲兵前来逼宫。 所以他之前也是虚言诓骗于尚朗,他们虽然已经将帅帐包围,若是尚朗执意反抗,打斗之中闹出动静,军中难免会不安。 只不过还没等他定下心来,原本作势要自刎的尚朗手中之剑横劈,就将一旁的帅帐划出一大道口子,随即就猛地冲了出去。 “给我追!这周围都是我等兵马,我看他能跑到哪里去!”巩易自觉被尚朗愚弄,气急败坏喊道,手中提着刀就追了上去。 尚朗一刀将拦路的两个军卒砍倒,他一人在前逃,巩易在后面带着数人紧紧追赶。 他到底是老牌附灵强者,即使附近有巩易提前布好的兵卒拦路,但仍然被他趁着夜色冲了出来,一路上甩丢了大部分追兵,只余下巩易和两个附灵境将领追赶。 奔逃之中突然一个趔趄,尚朗脚腕隐隐作痛,之前跳下悬崖留下的小伤原本不怎么碍事,但在此时却要了命,紧紧跟着的三人又将距离拉近了一大截。 见实在逃不掉了,尚朗深吸一口气,握紧了剑转身而立。 “怎么不逃了?没想到尚朗你也有像慌不择路的老鼠一样的时候?”巩易追了上来,和其余两个将领隐隐将尚朗包围过去。 “巩易,你不必如此辱我,今日我之境遇亦是你的明日,若想要我的命,那就亲自上手来试试吧。” 尚朗暗下决定,就算今日战死于此,也不能让他好受。 听见此言,三人对视一眼,便各自挥舞着手中兵器攻了上去。 虽然抱着必死的决心,但尚朗究竟是寡不敌众,与巩易交手不出数合身上就受创数处,虽然避过了要害之处,但浑身上下也是鲜血淋漓。 又是重重一击,闪着辉光的剑锋将三人逼退,浑身是血的尚朗宛如一头困兽一般,气喘呼呼的盯着三人。 “你又何必如此呢?” 巩易知道越往后才要打出十二分警惕,尚朗乃是老牌附灵,此时以命相搏,谁也不知道其手中还会不会藏着底牌。 尚朗没有搭话,只是静静盯着巩易,也确实如巩易所想一般,他确实贴身珍藏着一枚机关暗器,此时已被他悄悄攥在了手中。 此暗器虽然威力不小,数层铁甲也能贯穿,只是使用起来不是很便利,需要一点时间击发,面对灵巧之敌难以奏效,导致刚才尚朗一直没有机会将其用出。 “他已是强弩之末,我们一起上!” 见巩易和尚朗都僵持在原地,其余两人中的一名将领有些不耐,第一个冲了上去。 尚朗原本的目标是巩易,此时见这人第一个要冲上来,无奈将手中已蓄势完成的暗器击发,一道银光闪过,那人只来得及微微抬起手中之刀格挡,便被重创在了原地。 剩下一人攻势登时一顿,不敢上前。 “如此手段你又能有几次呢?”巩易瞥了一眼倒在地上,只堪堪避过致命处的那将领,心中轻松了几分。 “不如你上来试试看?”尚朗咧着嘴笑了笑,鲜血流下来显得格外狰狞。 这暗器他只有一枚,刚才已经用了,此时只能虚张声势,以求一线生机了。 就在几人进退不得,就这么僵持在原地之时,远处响起了隆隆的马蹄声。 ...... 第九十二章 追兵 大地震颤下,一百余骑军从远处疾驰而来,皆是玄布遮面,在月光照射下,骑军甲衣和马刀骑枪之上反射出来点点银光,远远瞧去如同一条缀着银色鳞甲的黑龙。 那骑军为首之人隔着老远就一箭射出,冲着巩易二人射来,虽然箭矢未及身便被巩易随手击落,但态度已是摆的很明显,来者是敌非友。 巩易想要上前击杀尚朗,但又怕迟了被来袭骑军缠住,只得恨恨望了一眼还持剑站在原地的尚朗,也不理会倒在地上的同伴,转身便逃。 数十支箭矢又冲着逃走巩易方向尾随而至,但都只是落在了他们二人背后土地上。 尚朗持剑而立,警惕地看着面前这些不明敌友之人,他方才受创颇重,自知目前状态难以逃出骑军追击,不如就如此留在原地。 百丈距离转瞬而至,那帮骑军也不追击逃走的巩易二人,就这么停在了他身前。 骑军中为首之人从马背上跳落在尚朗身前,将面上遮盖之物取下,露出了一个尚朗极为熟悉的面庞: “尚帅!请恕我等援救来迟。” 听到此言,尚朗紧张的情绪登时一松,险些站不稳,他知道今夜自己的命是保住了。 他借着月光,仔细观察此人容貌,隐约想起了眼前这人的身份,正是前些时日被自己随手打发去后方打杂的那个凤竹士族子弟。 “你是...江...贤侄?”眼前此人的名字他已是记不清。 眼下自己落魄到要靠原本自己瞧不上的小人物相救,尚朗心情复杂,只觉英雄气短。 “尚帅还能记得在下之名,实乃无上荣幸。”江煌面露激动之色。 “你为何会在此?” 尚朗余光瞥了一眼江煌身后的众骑军。 “之前在下被安排到后方看护屯粮,没几日就遭到了山阳军的袭击,在下一招不慎被敌所虏。” “好在在下命不该绝,侥幸逃得一命,但从敌将口中获知我军内有不少将领早已和陶氏勾结,诸军皆不可信,故就如此潜伏了下来,不敢返回军中。” 江煌一抱拳,面色苦闷解释道。 听到江煌如此说,尚朗登时想起来之前经历串联了起来。 后方屯粮之地被烧,五领营寨久攻不下,自身帅帐被偷袭,此般种种仿佛在这一刻得到了解释。 心中不由怒火上涌,原来自己被阻在枫山全是因为军中上下皆是吃里扒外的贼子! 等他安全逃出,一定要让他们后悔这些时日来的所作所为! “凤竹郡内竟有如此忠勇之士,此前皆是我听信谗言之过,待我回禀柳公今日之事,金银封地任你所求。” 尚朗面露感激之色。 “尚帅不必如此,我家受柳公恩惠颇多,自当竭力尽忠。眼下凤竹各领已不稳,还请尚帅速速请来救兵才是。” 江煌推辞道。 正待尚朗继续发问,远处又是隆隆马蹄声响起,又是一支骑军追来,比江煌手下这支骑兵人数要多了不少,持刀携弓,气势汹汹而来。 “请尚帅速走,我等为尚帅拦住追兵!”江煌面色慌张,将方才自己所乘之马牵了过来,急急说道。 尚朗便这么稀里糊涂的被扶上了马,一夹马腹,向北而逃。 听着身后传来的喊杀声,尚朗心中感动不已,自己任了这西侵主帅以来,众人皆惧他恨他,没想到今日落魄之时,还能得如此忠义之士相救。 心中暗下决定待回去请来救兵平定这些暗通陶氏的谋逆之徒后,定要好好拜祭今日相救于他的义士之灵。 尚朗不管不顾一路蒙头而逃,此时若他回头看看,定会看见两股骑军交手如此长时间,地上却无一人尸体。 只有那之前被尚朗重创倒地的将领在混乱中又被马蹄踩了几下,此时已是气若游丝,出气多进气少了。 见尚朗已是逃远,他身后那股“追兵”动作一停。 “辛苦主公亲自走一趟。”两军合流后,江煌望着后来的“追兵”首领,施了个礼。 “这样他就会相信么?”那股首领跳下马来,正是黎珩,他与江煌并列望着尚朗逃走的方向。 “回主公,由不得他不信,就是有些许破绽也不碍事,局势崩坏至此,他若想保住性命,只能相信方才我所说之言。” 江煌微微一笑,语气很是得意。 “说起来,你怎么知道他会走这条路。” 黎珩走到方才被尚朗重创倒地的将领身前,一刀将其击杀。 “尚朗此人可不是束手就擒的性子,定然会找机会逃跑,这处城岩为了防备枫山城中守军出兵,靠近枫山城的三面城墙已赶工修筑完成,只余下此面墙体尚未收拢,尚朗自然是知晓的,大军围杀下,他只有往此处逃才有一线生机。” 江煌笑道,原本他对尚朗能否逃至此处也没有多少把握。 眼下这个情况已经是意外之喜,不枉他早早就将此处围杀尚朗的军卒支走。 按照江煌对尚朗的观察,他此次必定不会甘心,等搬来了救兵,这军中凤竹各族只能被牢牢绑上山阳的战车。 “好计策,比那日我与你商定的完善多了。” 黎珩低头拭去手中之刀上的血迹,将其插回刀鞘,转头向江煌夸赞道。 “主公明见万里,若没有主公的支持,属下也做不到如此周密。” 江煌听到黎珩此言,面色一变,一整衣甲,躬身拱手恭敬回道。 “好了,我可没有敲打你的意思,此战你可谓是居功至伟,等诸事了结,自有封赏。” 看江煌这幅诚惶诚恐的样子,黎珩轻笑安慰道。 黎珩望向逐渐热闹起来的柳氏大营,知道此处不可久留,跳上马去。 “你暂且留在柳氏军中,盯住凤竹各族动向,伺机行事,若事不可为也不必逞强,以保全自身为要。” 急急交代一番后,黎珩一扯缰绳,就带着众骑军向林中而走。 江煌对着黎珩施了一礼,看着黎珩骑军走远后,也向着祁堰等凤竹士族驻地方向而去。 第九十三章 宁陵局势 在各家的默契之下,尚朗的失踪并未给大军带来多大的混乱,只在下层士族中激起一阵涟漪后,就迅速消匿了。 不少人是猜测夜里中军帅帐爆发了内乱,但尚朗平日本就不得人心,如今事不关己,没人会不知趣为其出头。 眼下主帅是没有了,但大军也不能就地散伙,巩易如愿以偿的被推举为临时主帅,署理军务。 在军议上,巩易高调的宣布了撤军的决定,无一人反对。 各家在枫山城下皆是损伤不小,确实需要回各自领地休整一番。 尚朗这一失踪,可就再也没人愿意继续待在枫山消耗本来就不多的家族底蕴。 就在柳氏军解除了枫山城的包围有序准备撤离之时,凤竹各家也在江煌的策动下私下向五领营寨派遣了代表,各自向陶信献上了效忠誓书。 言明柳氏军中其余两郡军力依旧占绝对上风,各家无法与之正面硬拼的苦衷,请求山阳方面增派军势。 对于凤竹诸族的这个态度,陶信和黎珩私下讨论时便已有预料,柳氏目前在凤竹郡中军势规模庞大,单就凤竹诸族的手中军力就算将其打了一个措手不及,也无法应对其后而来的反扑。 而山阳方面目前又处于守势,本就没有与柳氏硬碰硬的打算,之前做的所有战争准备都是围绕着拖延时间守备而做的,出城支援凤竹郡士族也不符合各家利益。 陶信与黎珩权衡各方面利益之后,不打算过于逼迫这些人。 故向各家给出承诺,只要维持住现状,不强行要求凤竹各大族立刻打出旗号反水,待局势有变之时,一举将凤竹郡内的柳氏各军击破,让其无力反扑凤竹。 向陶信递交誓书的这些凤竹士族,皆是凤竹郡本土士族中的世家大族,与祁堰关系紧密,封地范围涉及到郡内大半领地。 至于其下不明情况的小凤竹士族和态度摇摆的几家大族,为了不走漏风声,则被双方心照不宣的无视了。 毕竟每一次这种动乱就是一次重新洗牌的机会,这些年里新封在凤竹的柳氏亲信家族也是不少。 黎珩猜测这些以祁家为首的大族达成默契后,此战中应当会有不少人借机对其余的士族下手。 终于把这些代表打发回去以后,黎珩瞥了一眼角落中的卓复,陶信与他一同会见各家代表之时,卓复就在此一言不发的静静看着,不知心中在盘算什么。 “卓大人,你可看好了,到时候可要向郡守大人将今日的情景一字一句的禀告清楚。” 这几日来黎珩已经弄明白了,这卓复与其说是陶信的长随,不如说他是陶谷派驻在陶信身侧的眼线。 “黎令尹,您这是折煞小的了,您放心,小的是少主的长随,自然是向着少主的,待郡守大人相询时,小的定会老老实实将今日所见告之。” 卓复一副笑眯眯的样子回道。 见卓复如此上道,黎珩心中也放下几分。 此事乃他属下的封臣一手操办的,眼下又应下了凤竹诸族的请求,虽然拍板的是陶信,但到底未向郡守府请示,若是中间出了岔子,以后难保不会有眼红之人借此发难。 ...... 就在入侵枫山领的柳氏大军有序撤军之时,另外一边宁陵城可就没有那么幸运了。 负责宁陵领防务的是黎珩的老熟人,山阳内史陶闵,除了修整宁陵城防以外,他还在宁陵城外,赶工出来了一座简易卫城。 这座卫城与宁陵城互为犄角,卡在柳氏大军进入山阳之路上。 在陶闵的设想中,柳氏军想突破这道防线可不是一件易事,至少能挫其锐气,但世事就是这么出人意料。 侵入宁陵领的柳氏主帅见面前二城守备甚严,根本不像尚朗一般将大军死死耗在坚固的城墙之下,而是选择了另外一条道路。 留下一部保持对宁陵城的包围以后,剩下大军化整为零,散入宁陵下属的各个村镇,洗劫财物,抢掠人口,甚至连相邻的山阳各领都受到波及。 最丧心病狂的是,甚至还组织抢掠来的百姓强行攻城,虽然未曾将宁陵城拿下,但这一套操作下来让困守在宁陵城中的各家士族人心浮动。 这些人口财物可都是各家多年来的积累,视作家族底蕴,如今受到这么多损失,哪里受得了? 开战以后没出多久,陶闵就开始压制不住军中出城决战的声音,无奈主动出击与城外的柳氏军队做过一场。 失去了城墙庇佑,只剩下一腔血勇的宁陵领守军哪里是城外柳氏大军的对手,正面决战中轻易被其击溃,辛苦建成的卫城也被其占去。 若不是陶闵见势不妙及时升起了城门,连宁陵城也要被一并夺去。 在宁陵守军一战死伤枕藉,只得龟缩于城中后,有了卫城驻军的柳氏军,更加肆无忌惮,放过宁陵城,便要侵入山阳郡内。 “这不是尚朗么?你不在枫山,跑到我这来做什么?” 攻伐宁陵方面的这一路柳氏主帅名为滕湛,听说尚朗孤身前来,故安排在自己营帐中接见了他。 “所率之师中有陶氏暗间,巩易等人皆被其策反,朗侥幸逃得一命,故特来求援。” 尚朗此时面色苍白,一身尘土,身上原本的甲衣都来不及修整,满是血迹,自那晚脱逃后,他便马不停蹄逃到了此处。 “我知道巩易与你过去是有些过节,但不过都是麾下部属间的小摩擦,何必如此?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对于尚朗此言,滕湛是不信的,巩家世代效忠于柳氏,封地亲族皆在清平郡内,巩易可没有投靠山阳的动机。 “我亦是不敢相信,但我率军入了枫山之后,便处处受制,前些日子,巩易此人甚至亲自下场率人袭杀于我,故我只得来此求援。” 滕湛的眉头逐渐皱了起来,如果真如尚朗所言一般,入侵枫山的大军被其策反,他不光不能继续攻伐山阳,还得考虑后路了。 ...... 第九十四章 柳家 想到自己后路有可能会被叛军所断,一时之间,滕湛也没了取笑自己在家中老对手的心思。 “此事还得从长计议,你所说的我会派人核实。来人,带尚朗大人下去休息!” 见腾湛如此态度,尚朗也知道再说也没有意义,只得不情不愿的被请了下去。 也不怪腾湛,如今他在宁陵形势一片大好,陶闵缩在城中不敢出来,只听尚朗的一面之词,他是不可能就这么放弃的。 但若后方不稳,自己按照原定计划率军进入山阳的话,可就落进了敌方包围之中。 滕湛盯着舆图,一时有些举棋不定。 “老爷,尚朗大人既然孤身来此,不管如何,陶氏必然已经从枫山方向抽出手来。” 一旁幕僚见此悄声提醒道。 听到此言,滕湛登时一惊,明白自己方才是钻牛角尖了。 尚朗既然来此,不管巩易是否反叛,自己都不能再越过宁陵城突入山阳地域,否则自己就得独力面对已经从枫山抽出手来的陶氏。 以他一军之力是无法抗衡山阳各领之兵的,对此他有清醒的认知,现在的优势不过是仗着手下军卒远远超出陶氏在宁陵附近布下的军力,若是失去了军力优势,自己就只得转攻为守。 “向家中报信求援,另外遣一队人马去枫山领方向探探风声。” 滕湛按下了冒进之心,决定还是探查枫山方面的形势过后再下决定。 ...... 另外一边,黎珩这些时日也没有闲着,枫山城解围以后,他与陶信接见了前来拜见的楼氏家主楼鸿。 这些日子里,黎珩已经从陶信那里知道枫山城中堆放了不少兵甲军械,让他眼热不已。 本想趁着楼鸿前来拜见之际,从枫山城守军那里捞上一笔,武装一番麾下军卒。 但楼鸿不愧是老狐狸,嘴上虽然说着感谢陶信率军来援,但实际上一毛不拔,打着为防柳氏卷土重来要加强防备的旗号,只肯提供一些牛羊肉食以作劳军,让黎珩碰了一鼻子灰。 这年头有兵就是草头王,黎珩自觉排除了那些虚无缥缈的门第血脉以外,京中的那位柱国将军也不过是因为身为大周最大的军阀团结了最多的士族势力而已。 他已经将从五领士族接收来的这一万余士卒视为自己的私军了,平日里以登峰一地之力他可募不到如此之多的青壮。 眼下有了机会,自然是不肯放过,这些时日在军中反复宣扬登峰军内诸如军功制,死伤抚恤等政策,力图战后将其收归麾下。 这些军卒虽然都是一些征召的民壮出身,不管是装备武力还是军纪皆难堪大用,但现在有了五等军功制画下的大饼,以黎珩旗下老兵作为骨架后,打打顺风仗,敲敲边鼓还是可以的。 只要再经过几场战役的历练,黎珩有信心用这些军卒练出一支劲旅。 不过军卒是有了,但唯一可虑的是他麾下可没有多少基层将领可以领军。 眼瞅着随时可能要出阵配合江煌后续的谋划,最后黎珩实在想不出其他办法了,只得临时提拔了一批老兵,作为各军队正,并以队正特供饮食的名义,给这些提拔上来的老卒增添了一些药力配额以提升实力。 想想他去岁平乱时,漠水军内的基层将领大多也都是些淬体境修为,大部分士族子弟在这个境界时还没有和普通军卒实力并没有拉出多远,自己药力催熟出来的老卒虽然打不过正牌士族,但应当也能暂时顶一顶。 ...... 清平郡城,柳家议事厅。 柳家家主柳岑乃是一面相威严,身材魁梧的中年人,此时他手持着一封信笺翻看着。 “京中传来消息了,都议议吧。”见诸人已是到齐,柳岑面色沉静,将手中信笺递给一旁的近侍。 “本家为了一统隗江已经筹备如此之久,怎可说停就停?主公,属下认为只要团结三郡士族,京中想必也不会过分紧逼。” “主公统一隗江乃是众望所归之事,陶项两家逆势而为,无异于螳臂当车。” “属下认为本家可上书自辩,只要拖延些时日击破陶项两家后,京师距我地数千里之遥,京中必然不会劳师远征。” 在场的皆是柳氏麾下重臣,众人各自将信笺传阅一番后,皆对信笺中的内容表示愤慨。 柱国将军府的那位将军虽强,但远在天边,而柳岑近在眼前,此时该表现出什么态度自然不必说。 在场诸人皆是默契的未提京中提出的“始作俑者自裁谢罪”要求,这么多年来柳岑积威所致,众人皆知家主心中已有定计,唤他们过来只不过是走个流程,他们只需要表现出对柳氏的忠心即可。 听着众人态度一致,柳岑原本沉静的面上微微勾起一丝笑意。 “不错,有诸位相助,陶项两家何足挂齿,但猛虎搏兔,亦用全力,我有意再派一军征伐二郡,诸位以为如何?” 此言一出,在场众人皆是面面相觑,此前集结在凤竹的三路大军便将各家军力抽调一空,眼下还要防范周边其余势力趁乱打劫,哪里还有多余的兵力? “怎么?莫非诸位先前所说,只是虚言而已?” 见场面气氛沉寂,柳岑面色一沉,赫然道。 “我等谨遵主公令谕!” 人群中一人带头发言响应道,其余诸人见此,也硬着头皮应道。 柳岑见此微微点头,正要宣布各家出兵配额之时,一名近侍急匆匆的进来,附在耳边低语几声。 随即台下诸人便看到柳岑面色几变,知道是发生了什么变数。 “此次以柳霄为帅,节制各军,华荻、焦渊辅之,明日征召令谕会下发到你们手中,各自下去准备吧,华荻、焦渊两人留下。” 柳岑这番人事安排也是让各族摸不着头脑,华荻、焦渊二人也就罢了,众人皆知这二人乃柳岑心腹亲信,让二人任何一人领军他们都不会意外。 但柳霄则不同,柳霄虽然是柳岑之弟,但早年就与柳岑反目成仇,自柳岑登位以来可将其圈养郡城中十多年了,怎么如今放任他在外统领大军? ...... 第九十五章 截杀 众人散去,柳岑屏退左右,厅内只余柳岑、华荻、焦渊三人。 “你们可知我为何派你俩去辅佐柳霄?” 二人面面相觑,心中有一个猜想,但过于骇人,不敢言语。 “滕湛来了信,枫山有异,尚朗孤身一人到了宁陵,自述巩易谋逆,暗通陶氏,率众夜袭于他。” 见二人不语,柳岑继续说道。 此言一出,二人也有些坐不住了,这些时日枫山方面可一直未传来消息,却未曾想一来就是如此惊人的消息。 那枫山之军内的兵员中也有他们二人麾下之兵,要是如此损失了可是够他们心痛的。 “主公,不说巩易世代忠于本家,就是其军中也多是郡内各家子弟,岂会轻易随他行谋逆之举?我看此乃尚朗文过饰非,定是在军中惹出了众怒所致。” “我亦是有此猜测,此行你们二人当查明此事真相。若是真如尚朗所说,派入枫山的兵马上下皆反,也得保住凤竹半郡不失。” “那柳霄公?”华荻与焦渊对视了一眼,小心翼翼的问道。 “你们既然已经猜到又何必问我?”柳岑一指方才放在桌案上的信笺,面色不快。 “……是,谨遵主命。” “去吧,这次各家想必也拿不出多少精锐部属,我会派一支甲士给你们。” 华荻、焦渊二人一拱手,便退了下去。 ...... 天色渐晚,凤竹郡中一处驿道上,急促的马蹄声阵阵,一名背负靠旗的柳氏骑兵疾驰而过。 就在那骑兵正路经一处林木静谧之处时,地面上猛地数根绊马索现出,战马发出了痛苦的嘶叫声,那骑兵避之不及,连人带马被绊的飞扑而出,摔在了地上。 那骑兵被摔得七荤八素,还不等他挣扎站起,林中忽然钻出数名山民打扮之人,舞刀持枪,往他身上便招呼过去。 摔落马下的骑兵见此情形强忍着伤势翻滚而起,躲过了数人攻击。 正想要举刀反抗,但身侧不知何时多出了一魁梧大汉,被其一刀砍中了身体,刀锋在身上的护甲中溅射出一串火花,被巨大的力道再次击倒在地。 其余数人见状连忙跟上,几把武器登时落在了倒地的骑兵身上,这骑兵就如此稀里糊涂丢掉了性命。 “头,这都第六个了,咱们还要在这待多久啊?”年纪最小的山民摸索着骑兵全身,似乎在找些什么。 “让你干你就干,哪来这么多废话!” 这伙山民的为首一人训斥了一句,正是刚才那最先砍中骑兵的魁梧大汉。 “这不是这几日来马肉实在吃腻了么...” 方才发言那人有些委屈的嘀咕着,从骑兵怀中摸出了一封信笺。 “有马肉吃还不够?老子当年逃荒的时候连口树皮都吃不上!” 山民首领笑骂着一把抢过那人手中的信笺。 他将信笺贴身放好了,然后指挥着众人将骑兵铠甲武器扒光,再将尸体拖去埋了。 “小孩子家家都懂些什么!” 几人铲土时,那山民首领见那小子还想说些什么,上去在其后脑勺拍了一下。 “头,咱们这几日功夫得来的兵甲已是不少了,转手一卖也够咱们生活了。” 其余的山民见此,其中一人鼓起勇气上前说道。 那山民首领转头看看其余几人似乎也有什么话想说,面色一整,一脸肃然对诸人教训道: “老爷们的事情哪里轮到的我们说道?况且这世道哪里有安生的地方?老爷此次给咱们安排了活计那是咱们修来的福分!” 见众人皆不言语,随后又是语气一缓: “咱们把老爷交代的差事办妥了,以后有的是享不尽的富贵,若是出了岔子,咱们可都得掉脑袋!” 众人听到首领的此言,皆是悚然而惊,按下心中的那些心思,只得老实继续在此蹲守,等待下一个倒霉蛋的上门。 ...... 如此场景发生在凤竹郡各领多处。 撤出枫山的巩易等人此时并不知晓后方已经风传他们已经谋逆,只是回军在一处凤竹士族的据点驻扎了下来,传书向柳岑求援。 当然这封经过巩易悉心修饰的求援信实际上并未送回到清平郡中,信使出营没走出多远,就遭了祁堰等人毒手。 他们作为凤竹本郡的地头蛇,就算不敢明着直接起兵,在本地做上一些小动作还是可以的。 除了巩易所写的求援信,清平、天和各家的信使这些日子里也没少被祁堰等人派出的人手截杀。 过了十来日,这日巩易正在营中巡视之时,祁堰上门求见,作为带头推举巩易为帅之人,这些时日里巩易对其甚为信重,不多时就单独与其相见。 “恭喜巩帅!柳公已经认定尚朗不堪大任,已经任命您为征伐枫山主帅!” 两人一见面,祁堰便拱手贺喜。 “你是如何得知的?” 巩易一听此言,欣喜若狂,这几日来一直未见来往信使,他也一直心存忧虑。 “我家在二地备有信鸽往来传信,方才一得知消息我便来向巩帅贺喜了,想来不出三日,前来宣读柳公令谕的信使就能到此了!”祁堰解释道。 “好!好!好!主公果真慧眼识人。”确认了消息无误,巩易开怀长笑起来。 “巩帅,我已在营中备下酒席,今日巩帅得偿所愿,当与各家共庆之!”祁堰适时提议道。 “对对对,如此大事理当召集诸将共饮!来人,传我帅令!祁堰大人在营中设宴,今夜我当与各部诸将共谋一醉!” 巩易对此提议很是赞许,这些时日来各军中也是有些对他不利的留言,刚好可以借此机会将其扫清,以安诸将之心。 祁堰拱手一礼,便告退去准备酒宴了。 巩易此时心情大好,看着营中来往的军士都顺眼了很多,也顾不得其他了,一步一晃的返回了帅帐。 他鼓着一股劲,等正式登上了大军主帅之位,便挥军再入枫山,他要让所有人看看,此前乃是尚朗无用,现在换做是他,枫山不过谈笑可破,他要和滕湛比试比试谁能第一个拿下山阳郡城。 第九十六章 验毒 夜幕降临,月色皎皎,静谧的夜色中,祁堰大营中灯火通明,格外热闹,在摇曳的火光下,人影交错,仿佛置身于闹市之中。 早早便收到了消息的各军将领皆是很给面子,除了个别不受待见人等被安排留守以外,其余诸将齐聚于此庆贺巩易就任主帅。 因为参与宴席的士族人数过多,大营正中早早被清理出一片空地,作为宴席的举办地点,一排排红漆桌椅整齐排列在场上,粗略望去场中足有六七百人。 一阵阵嘈杂的谈笑声响起,让今夜的气氛显得格外热闹。 这些受邀而来的诸军将领平日可难得一聚,眼下有如此适合交际的时机,纷纷三五成群的聚在一起,各自拉拢关系。 这些将领各自交谈之时,还不时瞥向场中央的高台,那上面放置着主桌,此时还空置着,可见今晚最重要宾客们还未到齐。 “今夜真是热闹,我没有来迟吧!” 随着一声长笑,巩易在手下护卫的簇拥下走入了宴席。 见此次宴席的正主巩易出现之时,众人皆是聚了上来向其见礼。 “见过巩帅!” “巩帅得主公青睐,想必腾达之日已是不远!” “我早就说该让巩帅领军了,尚朗那老小子能成什么事?” 众人应和着,一连串贺喜之声在巩易耳边响起,虽然多是不明真假的吹捧之语,但还是让巩易不由有些飘飘然,压抑着心中喜色一一还礼。 “诸位实在客气,今易蒙主公不弃,得授大任,实在惶恐,今后还得仰仗诸军用命,齐心协力共破山阳才是。” 眼见诸将态度如此,巩易仿佛看到了今后自己挥斥方遒的景象,自得不已,但嘴上还是十分客气回道。 “巩帅何必自谦!现在我们有巩帅带领,陶氏指日可破!” 人群中有人继续吹捧着,其谄媚程度让人不由侧目,大家都是士族,还未见有人能如此不顾体面的吹捧。 只不过现在其余人等也识时务,并未跳出来破坏气氛,只是随大流围在巩易身边恭维着。 “巩帅赏光来此,实在蓬荜生辉,眼下美酒佳肴一切准备就绪,还请诸位大人入席享用。” 在巩易和诸将互相恭维客套之际,此间主人祁堰适时出现。 “对!如此良辰当以美酒佐之,诸位都入席吧!”巩易笑道。 “巩帅先请!我等随后便至!” “多谢巩帅!我等敢不从命!” 对于巩易的招呼,在场诸将又是吹捧了一句,纷纷入席,准备享用今夜的美酒佳肴。 “今日宴席须尽兴,那我也不客气了。” 巩易对众人的反应很是受用,随后也不再客气,一马当先,向着场中央高台的主桌而去,第一个入座。 见主桌已就位,由普通军卒临时担任的宴席杂役鱼贯而出,端上酒菜,不一会儿,各式佳肴就将桌上摆满,丰盛异常。 “巩帅,此乃我府中珍藏的桂花酿,可是香浓的很,今日特意取来庆贺您得授重任,不如您借着这酒为诸将讲几句?” 见酒菜已备齐,祁堰为巩易斟上一杯酒,举着酒杯说道。 巩易见此,笑着摆了摆手: “不急不急,祁贤弟稍待。” 祁堰正不明所以之时,随着巩易击掌数次,随巩易而来亲卫们牵出数只猎犬。 这几只猎犬一出,宴席之间原本和谐的气氛仿佛在这一刻消散殆尽。 在场诸将远远见到主桌之上的此景,也皆是一静,默默看着这一幕。 “巩帅,这是何意?”祁堰见此,面色一变,放下酒杯问道。 “祁贤弟,莫怪愚兄,愚兄现在得受主公重任,大军安危系于一身,由不得我不小心啊,以免步了尚朗的后尘。” 巩易大大咧咧的靠在椅背上,身子斜倾,一只手随意的搭在扶手上。 在巩易的默许下,这些牵着猎犬的亲卫从席间菜肴中各自挑出一些,盛在一起,倒入酒水搅拌着。 “巩帅行事小心,乃大军之福,我又怎敢怪罪?” 祁堰看着这一幕,心中明白了巩易对他有所怀疑,一时面上笑容有些僵硬。 场上诸人不发一言,皆是静静看着亲卫手中不停的搅拌美食,一时间只有他手中竹筷和木碗的碰撞之声。 不一会诸般佳肴就混在了一起,这些巩易亲卫将搅拌好的混合物就这么放在几只猎犬面前。 木碗中混合物散发出诱人的香味,这几只猎犬眼巴巴的看着,口中流下一丝丝涎液。 亲卫们将手中牵着的绳子放开,得到了主人的指示后,这几只猎犬终于按捺不住扑了上去,三两下就将这些美酒佳肴吃进了肚子。 “贤弟,虽然我看不起尚朗那个老小子,但我这几日一直在想啊,他究竟做错了哪里。” 巩易眼睛盯着这几只猎犬,以两人才能听到的声音低语道。 “巩帅眼下可是想到了?” 祁堰向后靠了靠,问道。 “未曾,所以我只得小心再小心,若是这个问题搞不明白,今后这些时日我怕是连觉都睡不好喽。” 巩易笑呵呵的念叨着,虽然在和祁堰谈话,却看也不看祁堰一眼。 “那在下祝巩帅早日想清原委。”祁堰如此说着,斟出一杯桂花酿,一口饮尽。 如此言罢,二人间气氛一时凝固了下来,主桌其余陪坐的几人见此,也是不敢出声,一齐默默盯着那几只猎犬。 盏茶功夫,巩易原本臆想之中的场景并未出现,那几只猎犬依旧活蹦乱跳,甚至比初时显的还要活泼了几分。 见此情形,巩易收起了那副随意的态度,面色露出一抹笑意,对着祁堰举起酒杯: “祁贤弟莫怪,都是为兄多疑了,我自罚一杯可好?” 祁堰又斟酒一杯,同样举起:“如此佳酿,怎可让巩帅独饮?在下当陪巩帅共饮一杯。” 二人相视一笑,原本宴席之上紧张的气氛一扫而空,气氛再度热烈起来。 “我等与巩帅共饮此杯!” 场下诸将见此,也是纷纷举杯贺道。 ...... 第九十七章 酒宴 一个小风波消弭于无形,主桌之上气氛似乎有那么一点尴尬,但祁堰表现的毫不在意,席间谈笑自若,几人把酒言欢,场面一时其乐融融。 几杯酒下肚,巩易举目环视一圈,见气氛已是浓烈起来,斟了一杯酒,站起身来,扬声说道: “今夜诸位齐聚于此,乃是看得起我巩某,巩某在此谢过!今后攻略山阳还需诸位鼎力支持。” “巩帅不必客气,我等世受柳公恩遇,自当竭尽全力。” 台下诸将轰然应道,不管其心中如何想,此时场面话还是都得说到位。 一呼百应的感觉令巩易迷醉,说罢一口饮尽杯中之酒,高举酒杯。 “那就请诸位放开酒量,今夜我与诸位不醉不归!” 众人闻言纷纷举杯,欢歌笑语声不断,仿佛要将前些日子在枫山城下受到的闷气在这一刻全部发泄出来。 场面上推杯换盏,觥筹交错,数名将领酒劲一上来,赤手空拳在台下演起武来。 在场诸人纷纷散开给这些演武的将领腾开了场地,围着几人看起了热闹,不时发出疯狂的欢呼声。 几人拳拳到肉,甚至有人小臂关节翻转成诡异的角度,明显受了伤也浑然不觉,只是悻悻退了下去。 围观的人群中不时有人看得一时兴起,也跃进了场中,加入了这场切磋。 巩易在高台之上的主桌看着这些将领比斗,也是兴奋至极,狂笑着与其余几人举杯豪饮。 如此,悠悠几个时辰过去,时间已至丑时,众将酒酣耳热,场中不少将领或趴在桌上,或躺在地上就这样呼呼大睡了起来,鼾声震天。 就在巩易自身也喝的有些迷离之际,祁堰恭敬地引着一身体健壮修长之人到了他身侧。 “巩帅,在下来给你介绍一人,这位是黎珩大人。” 祁堰身侧之人正是黎珩,前些时日借着凤竹诸族拜见陶信的时机,他与江煌定下了今日之计。 此时孟敦已在凤竹军的掩护下率一部兵马潜伏在侧等待接应,而他则早一步来到大营中,想着若有人发觉不对反抗,自己也能出手镇压。 黎珩现在对如何到达附灵毫无头绪,只觉得可能是缺少感悟,能有机会出手击杀高手自然不会放过。 可是今夜他在祁堰营内已经窥探酒席场景很久,眼见诸事顺利,没有给他出手的机会。 正觉得有些扫兴之时,看到主桌上巩易放浪形骸的模样,才生出了几分恶趣味上前戏弄一番。 “是黎珩兄弟啊,不知你在哪军任职?既然是祁贤弟介绍的,必然不凡,但有所求,哥哥我无不应允。” 巩易正是酒劲上头之时,丝毫不见外,一把就要搂住黎珩手臂,痴笑道。 “哦?小弟现居烟阳令之职,确实有一事相求。” 黎珩侧过身子,躲过了巩易的手,轻笑道。 “黎兄弟但说无妨!” 巩易现在酒劲上来思维迟钝,也未想起烟阳所处何地,见没有搂住黎珩,举起酒杯又喝下一口,随口应道。 “小弟所领之地过于贫瘠,故想借大哥首级一用。” 见巩易这幅轻慢的姿态,黎珩笑容愈胜,满面春风的说出了请求。 乍听黎珩此言,巩易一愣,酒醒了几分,正要运起体内元力反抗,却没想到自身原本附灵境充裕的元力不知何时已变得空空如也。 想要叫喊,却被黎珩随手一击,便昏厥了过去。 黎珩扶住仿佛因醉酒而倾倒的巩易,将其放在座位上,在高台扫视着场内的人群。 此时场内诸将皆是伏桌而眠,要不然就是醉的不省人事,除了少数几人再无还能站立的。 “主公,一切顺利,我已令人去接管各军了。” 江煌不知何时也出现在了祁堰身侧,二人在黎珩身后恭敬的候着。 黎珩颔首,随即伸出左手,用食指轻轻点了点酒液,含入口中。 “我道巩易为何没有验出问题,是你将其换成了逍遥散?” “主公好眼力,正是逍遥散,前几日与主公聊到此物少量使用可作为提神之用,刺激体内元力更加活跃。但我查阅药谱,发现此物虽好,但也有副作用。” 江煌一指场内呼呼大睡的柳氏诸将。 “像是他们这样大量服用,若是不紧守灵台,则会感到自身精神高涨,身上的疼痛感也会随之消失,自我感觉比平时状态还要好,实则随着时间推移,中招者会越来越虚弱,直至透支自身精力昏厥过去。” “你倒是会活用药性。” 黎珩轻轻推了推另一侧还在呼呼大睡的一名将领,见其毫无反应,夸赞了江煌一句。 正在两人交谈之时,场下一人跳起就要往外逃,看起来甚为年轻,想来这人没吃下多少,此前只是装作不胜酒力,以逃酒罢了。 不等逃出几步,这小将就被巡视的祁堰营中的凤竹本土士族将领发现,几人聚上去,数招之间便取了其性命。 “这么多人你可要看好了,要是几百士族一齐发难,逃出去那么几个,也是个麻烦。” 黎珩看着那血洒当场的小将,提醒道。 “主公放心,属下早有安排,这其中没有价值的人员会被清理,剩下的还有利用价值之人则分批关押,定然不会让他们之中任何一个走脱了。” 江煌恭敬地回道,给还在呼呼大睡的柳氏诸将们定下了未来的命运。 黎珩自然知道江煌口中的清理是什么意思,但此时也只能按捺下亲自上手的冲动。 毕竟给江煌他们留下自己主公是个嗜杀之人的印象可不好。 此前黎珩率斥候探查敌情时,虽然也有亲自出手击杀被俘的敌方侦骑的情形,但那时面对的都是些普通军卒,那些军卒们都是市井小民出身,士族们一般可不会在意他们之间的那点传言。 眼下情形却不同,自己总不能告诉麾下这些士族,眼下自己缺乏破境的资粮,需要亲自出手找找灵感吧,黎珩可不想以后军中真的传出自己用活人修炼魔功的流言。 ...... 第九十八章 地牢 领军将领在祁堰大营中被一网打尽,余下少数留守的将领注定拦不住早有预谋的凤竹各族。 这一路十来万大军中,除了少数精锐嫡系部属奋起抵抗,但被祁堰等人轻易镇压后,余下的军卒们都很识时务的选择了归降。 毕竟大部分军卒都没有多少忠诚可言,谁管饭就跟谁走,其中不少人可能连头上领军的具体是哪一个士族老爷都分不清楚。 为了避免凤竹本地士族势力过于膨胀,生出什么不该有的心思,黎珩从这些归降的柳氏军卒们中精挑细选,选取出来几支看起来还算齐整的队伍收归了麾下,剩下的才交给祁堰等人自行瓜分。 黎珩不是不想将这些军卒全部划归麾下,只是兵力并不是越多越好。 收下这批降卒以后,他麾下直属的军队规模已经膨胀到了两万五千人,虽然他此前启用了老卒作为基层将领,但如此规模也接近他可以指挥的极限,若是规模再继续扩张下去,这些新增的军卒只能成为累赘,而不能化为有效战力。 就算是如此分配后,也是超出了黎珩的预计,限于粮草供应原因,祁堰等人其实也未将这些降卒全部化为己用,只从其中选取了三万余人,加上凤竹各士族原本剩余的近五万部属,凑出了八万大军。 至于余下谁也不要的五万余人未来的去处,黎珩与江煌几人也做了多次商议。 杀肯定是不能杀的,谁也不愿意自己背上屠戮五万降卒的名声,若是传扬出去,以后可再也没有招降纳叛的机会。 但将其没收兵甲后就地解散的方案也得到了江煌和祁堰等人的强烈反对,祁堰反对自然是因为如此巨量的降卒就如此就地释放,可能会形成规模庞大的流民潮,冲击凤竹各家封地。 至于江煌的理由也很简单,为了后续计划的开展,目前兵变的消息还不宜传播出去。 杀也杀不得,放也放不得,最后黎珩只得拍板,令孟敦统领一部军卒将这五万余降卒递解到后方,让陶信头痛去。 ...... 冰冷,抖动... 一处戒备森严的地牢之中,空气浑浊不已,充满了发霉的味道,顶上有几个一指宽的通风口,让微弱的阳光照射进来,带来一丝光亮。 巩易悠悠转醒。 刚刚清醒过来的他只有一个感觉,痛! 浑身上下无处不痛,身体像是被拆散了重新组装了一遍,每一个关节都发出了抗议的声音。 此时他躺在一个破草席之上,三面坚硬的青石砌成的石壁阴暗冰冷,而唯一的出口则被数道金属栅栏挡住,金属栅栏上满是突出尖刺,散发着幽光。 巩易正要挣扎的坐起,只感到腹中一阵翻江倒海,连忙转过身伏在地上就哇的一声吐了出来,登时地面上就多了一层粘稠的食物残渣,散发出难闻且刺鼻味道。 吐出来以后,巩易感觉身体稍稍好受了一点,颤颤巍巍地爬到另外一边的墙角,翻身坐下,依偎在墙壁前。 直到这时他混沌的大脑才开始运转。 军伍中摸爬滚打多年的他,现在已经反应过来这是遭了祁堰等人的算计。 从云端之上骤然坠落到谷底之中的落差感,让他难以释怀,一想到祁堰之前那副毕恭毕敬的嘴脸下,藏着的得意嘴脸,遭遇背叛的怒火就无时无刻的噬咬着他的理智。 这帮背信弃义的小贼,我一定要他们付出代价。 就在巩易如此想着之时,嗒嗒嗒的脚步声传来,栅栏另外一侧铁门推开。 随即地牢墙壁中的油灯被点燃,散发出光芒照亮了四周环境。 遽然亮起的环境让虚弱的他有些不适应,眯着眼睛看向进来的那几道人影。 “巩易大人休息的可好?” 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 “你是...那个江家小子?” 看着面前为首之人,巩易隐约想起了这人是谁。 “承蒙巩易大人惦记,正是在下,大人为人我亦是十分佩服,但两军交战,在下也是迫不得已才行此计。” 江煌笑道,几人距栅栏一丈远便停下站定。 “原来是你....哼,多说无益,你待如何?” 见祁堰在一旁不发一语,似是隐隐以江煌为首,巩易已经明白自己成了阶下囚的罪魁祸首不是祁堰,而是面前这个自己此前毫不在意的江家小子。 “我家主公深慕大人前日风姿,并不打算加害大人,但为了堵住部属悠悠之口,也不好如此放归大人,只得请大人修书一封,告之家中输万两黄金以赎,只要赎金一到,我等便放大人归家。” 江煌向一侧作势虚一拱手,徐徐说道。 “不过是些金银俗物,拿纸笔来,我写便是了!” 对于江煌方才所说的什么理由,巩易是半点不信的,但眼下形势比人强,为了保全自身,也只得应下。 听得巩易应下,江煌拍了拍手,身后两人向前隔着栅栏向巩易递上笔墨纸砚。 巩易颤巍巍的爬起,强撑着走到栅栏旁,俯下身子,压平了那道楮皮纸,借着微弱的火光,压抑着颤抖的双手写了起来。 火光照射在江煌的侧颜上,他就这么静静看着巩易跪伏在地上写着书信,目光闪烁,不知道心中在想什么。 也许是身体太过虚弱,不过百字的书信,巩易费了不少时间才写完。 “希望你们信守承诺。” 巩易冷冷说道,将墨迹未干的书信随手丢在了栅栏边上,又晃晃悠悠的依偎回了墙角。 这封书信中他用了只有他家中之人才懂的暗语,也不惧江煌拿来做什么。 “大人放心便是,我等说话算话。” 江煌一扭头,一旁的仆从立刻会意,将书信取了回来。 大略扫了一眼,觉得书信无误,江煌将这封手书收好。 “这段时间就委屈你暂时待在这里了,每日吃食会有军卒给你送来,也希望大人不要做什么令大家不快的事。” 见巩易蜷缩在墙角不再言语,江煌便转头而出。 祁堰几人看了巩易一眼,似是有些感叹,也紧跟着江煌走了出去。 铁门再次关上,地牢之中又陷入了幽暗之中。 ...... 第九十九章 信笺 “头,这么久都没见新猎物了,咱们还继续在这守着吗?” 几个山民藏身于密林之中,其中的少年一脸焦躁,自从上次老爷派来的使者收走那些书信以后,他们已经差不多十天没有蹲守到新的往来信使了。 “又来了,你小子不会怕了吧?放心吧,我可是答应了你爹娘,会将你平平安安带回去。” 身材魁梧的山民首领笑道。 “才没有!只是觉得这么久都没有人走这条路,咱们继续守在这里也没有什么意义。” 仿佛是感到自己被小瞧了,山民少年挺了挺胸膛,辩解道。 “再等两日,就再等两日,若是还没有,咱们就收拾东西回村里。” 山民首领也有些迟疑。 上次使者将书信收走后,给他们一笔赏银后便交代他们继续在此蹲守。 但这么久也没有见到新的信使路过,他也没有得到后续的新指令,他有点怀疑老爷是不是已经将他们这几人给忘了。 “头,来了!”一个负责望风的山民急匆匆跑回来。 “好!还是按照老规矩,大家都做好准备,一会并肩子上。” 山民首领指挥着几人潜伏下来,数条绊马索已悄悄安排到位。 另外一侧,骑着快马,身负靠旗的信使匆匆而来,马蹄落在土道上激起阵阵尘土。 就在信使经过此处时,绊马索骤然出现,战马毫无意外的被拌飞了出去。 马背上的这个信使身手不错,第一时间反应过来,跳下马来一个翻滚,没有受到什么伤害便平安落地。 “你们好大的狗胆,竟敢在此截杀军中信使,不怕掉脑袋么!” 看见几名舞刀弄枪的山民从林中冲出,信使一把抽出马刀,高声喊道。 这几个山民并不理会信使色厉内荏的恐吓声,在首领的带领下,冲了上去。 一番打斗过后,距离信使尸体十来步远的草丛上,这几个山民气喘呼呼的席地而坐休息着,手中撕扯布条各自包扎伤口。 这次的猎物反抗太过激烈,多对一之下,他们之中竟然还有三个挂了彩,战斗中作为首领的魁梧大汉为了援护他们之中的那个少年,就连他本人都差点了账。 “头,找到了!” 少年从信使尸体上摸出来一封信,拿在手中挥舞着。 看着这一幕,山民首领轻轻颔首。 明日一早就离开这里吧,也许这小子说得对,该回到村里了,再这样下去,他们的命恐怕都得丢在这里。 就在他如此默默想着的时候,散发着微光的一杆大枪从天而落,穿过了原本站在那里笑着挥舞信封的少年,那少年胸口破开了一个大洞,鲜血瞬间喷洒而出,身子倾倒在了地上。 一旁树梢上一道身影闪过,跳落在了刚刚落下的大枪旁边,轻轻往插在地上枪头一踢,大枪翻转了一圈,稳稳落在了那人手上。 看着眼前如此血腥的这一幕,山民首领牙呲目裂,也顾不得其他,挥舞着手中的马刀便要冲上去。 那人皱眉看着手中枪杆上被溅上的鲜血,举枪嫌弃的在那少年还抽搐的身体上来回擦了一下。 若是黎珩在此,应当会认得此人,正是此前与他交过手的彭岳。 看见山民首领冲了上来,彭岳调转枪头随意挥出,山民首领脖颈上便多出了一道血线。 山民首领魁梧的身躯缓缓而倒,还愣在原地的几人,受到了惊吓四散而逃。 见到此景,彭岳露出了一抹残忍地笑意,举枪追了上去。 不过盏茶功夫,最后一个山民就倒伏在了地上,丝丝血珠撒了一地。 彭岳甩了甩枪尖沾染上的血液,转过身去,看到手下亲卫也跟了上来,手中还持着向另外一边逃散的那两个山民的首级。 他缓步回到最初那个少年尸体旁,看到少年手中还紧紧捏着那封信笺,有些嫌弃的看了一眼上面沾染的血渍,低头从怀中摸出了一条方帕,然后将其搭在手上,用两指将信笺从少年手中抽了出来。 ...... 柳陶项三家在凤竹郡交锋以来,已有近三月,转眼间已到五月下旬,仲夏已至,天气渐热。 在柳岑强压下,柳氏麾下的各族还是拼凑出了六万人马,作为后援军进入凤竹郡地界。 大军营寨中,作为后援军内实际上的两大巨头之一,华荻正趴在桌案上抱着凤竹舆图苦思中,自从他们进入凤竹以后,就派出探马与早前派入凤竹的三路大军联系。 滕湛虽然停在宁陵没有向着陶氏腹地再前进,但也将陶闵率领的宁陵城守军打得毫无脾气,窝在宁陵城内不敢出来,当起了缩头乌龟。 攻伐项氏的那一路大军没有太多的斩获,但也成功完成了拖延项氏主力的任务。 唯有枫山方向,原本尚朗率领的那一路大军,毫无回信。 让人不由怀疑是不是真的如尚朗说的那样,巩易率全军上下都投了陶氏。 “枫山那边有消息了!”此时原本应当在巡视大营的焦渊,急匆匆的闯入大帐内。 “什么消息?!” 听到焦渊的喊声,正在苦思的华荻猛地一个激灵,跳了起来。 “巩易十有八九是真反了。”不等焦渊答话,帐外又进来一人。 华荻闻声望去,见到来人,抱了个拳:“原来是彭师。” 来人正是彭岳,彭岳曾担任过一段时间柳岑的枪术师傅,故家中不少人都称其为“彭师”,以示重视。 “不知彭师方才所言可有什么依据?” 两人见礼后,华荻继续问道。 “数日前,有人持军令交接了我负责的屯粮营寨防务。” “原本我倒也没有多想什么,毕竟此前我也确实有过错,导致数万石军粮被陶氏偏师付之一炬,对此安排我也无话可说。” 此时彭岳再提起军粮被烧一事时,态度倒是极为坦荡,仿佛此前出错的并不是自己。 “可就在我返回封地路上,却发现了一桩趣事,有几个流寇伏杀了一名我军信使,我也因此发现了一个有趣的东西。” 彭岳说着,从怀中缓缓抽出了一个染血的信笺。 ...... 第一百章 落子 “此信就是巩易谋逆的证据。” 彭岳轻轻摇晃着手中的信笺,极为笃定的说道。 华荻取来这信笺,当他看到信笺上的内容时,脸色瞬间变得苍白。 这信看落款是派往枫山的柳氏军中将领所书。 大意是柳岑不仁,不顾柱国将军府禁令,强行掀起隗江诸族争端,军中诸将已决定推举巩易为帅,投靠陶氏,让家中做好准备,时机一至便在清平、天和两郡内一同举兵,共诛柳岑。 这番内容看的华荻口干舌燥,若是形势真如信中所书,这么多士族皆要一同举兵反叛,战火就要烧遍柳氏麾下所有地域了,原本的三路大军已失其一,到时陶项两家再趁机挥戈一击,这偌大的柳氏家业保不齐就要有倾覆之危。 “看这字迹似乎真是此人亲笔所书。” 焦渊伸过头瞧了瞧信笺内容,面色难看。 他曾做过一段时间清平郡城理政司的佐贰官,负责柳氏麾下各领士族相关的文书上传下达,对领内各家士族笔迹极为熟悉。 “这会不会是陶项两家的反间之计,况且孤证不立,若只是因为这一封信便要定各家之罪,实在有碍家中各族团结。” 对这封信笺的真实性,华荻还是持怀疑的态度。 巩易暂且不说,他其下各家将领不少都是出自世代侍奉柳氏的家族,这么多年下来已经与柳氏深度捆绑,可谓是一荣俱荣,以信笺中所写的理由举兵谋逆太过于牵强。 华荻与信中所涉及的几家往日关系亲近,若是这些人真的要行谋逆之举,就连华家也极有可能受到迁怒,利益牵扯之下,华荻并不愿意相信这信笺中的内容。 “我也不愿相信此事为真,但这事容不得我们有丝毫懈怠。” 彭岳语气有些不耐,这信笺乃是自己亲手得来的,做不了假,哪能有如此凑巧之事? 想起那日交接寨中事务时所瞧见来人那似是有所隐瞒的种种言行举止,再与这信信笺上所写的一一印证,彭岳已有七八分把握信中所言为真。 “兹事体大,这已不是我们三人所能决定的事务了,我提议还是尽快飞马报请主公定夺。” 见彭岳言语间似是对华荻的质疑有些不满,焦渊连忙出来打圆场。 “如此也好,那就将我等意见一同报上去吧。”华荻也同意报请柳岑决定。 “那还是我携此亲自面见主公好了,这些时日到处都不太平,难保路上不会有宵小拦路。” 彭岳一把夺过信笺,将其收入怀中放好,似乎认为华荻也有同流合污的嫌疑。 “彭师愿意亲自走一趟,自然最好,还请彭师稍待,我这就将方才我等所言记录下来,一并交予彭师。” 对于彭岳的这幅作态,华荻也不感到恼怒,彭岳终日潜修,待人接物上是有些欠缺,柳氏臣属士族中不少人知道他这毛病,所以只是取出笔墨,低头写了起来。 不多时,一纸陈情书在华荻笔下新鲜出炉,其余二人传阅确认无误后,留下了各自签名及印鉴。 彭岳将其收入怀中,与那信笺一同贴身放好,也不与二人客气,转头就出了大帐,带着亲兵便向东去了。 二人看着彭岳骑马离去,随后极有默契的一同转头瞥向了大营中央那辆由四匹马拉着的巨大马车。 ...... “鱼上钩了。” 江煌听着侦骑回报发现山民尸体的消息,微微一笑,随手落下一子。 大帐中央,黎珩与江煌相对而坐,中央是一副棋盘,各执黑白,棋盘之上局势焦灼,正厮杀激烈。 自从突破到养气境以来,黎珩的修为一直毫无寸进,让习惯了修为飞速提升的他颇为不适。 上次与陶霜手谈过一局后,黎珩便发现棋道也有静心之用,所以这些时日没少靠着与江煌对局,用来安抚心中的烦闷之意。 “此计当真可行?”黎珩持子犹疑了一阵,才放下一子。 此次凤竹之行收获巨大,有了如此丰厚的收获后,他已经很满足了。 若不是江煌信誓旦旦的保证,可以尽快让柳氏内乱,无暇再对山阳伸手,他已经决定带着收获回师枫山了。 “原本只有七分把握,主公那日展现的手段神乎其神,此次当有十成把握。” 江煌扫视盘中局势,在一角落下一子,将己方棋子连成一条大龙。 此前黎珩为了获取进阶灵感,没少在江煌等人处理两郡将领时围观,修行灵感虽然是没有获取多少但却有了另外一番收获。 见江煌几人用收集来的各家书信拼凑伪造信笺时,便亲自上手伪造了一封。 原本倒腾文物时练出来的文书鉴别手法,加上现在他那强大的肉体控制力和这几日吸收来的记忆,三者合一之下,伪造出来的成品让江煌等人惊为天人,几人围着研究了半天,根本看不出来丝毫破绽。 “曾经在奉圣宫修行时,学过一些相关技艺,也没想到这次用在这上面能有奇效。”黎珩笑着搪塞道。 “主公虚怀若谷,属下自愧不如,此次过后,柳氏再无余力袭扰本家,隗江当保数十年太平。”江煌称赞道。 “但愿如此吧,战后你可有所求?” 黎珩有些感慨,这几月的征战生涯真的令他有些疲累。 这种疲累不是来自身体上的,而是心灵上的,虽然对于战场杀戮之事他已有些麻木,但看着凤竹郡内各领兵乱横行,百姓流离失所,还是有些心累。 “主公此前予我千亩供田已是足够我重立宗庙,煌别无所求。” 江煌摇头,这些时日来所行皆是为了报复柳氏曾经打压他家的举措,倒是没有对封赏有多余的想法。 “有功不赏,今后我还如何服众?你如此推辞可不好,家中其他人可会有想法。” 黎珩笑道,随后落下一子,棋局局势一变。 “我的劫材够了,此子落盘,大局已定。” 看着局面上己方大龙被屠,江煌笑了起来,放下手中所持的棋子,起身一拱手。 “主公进步神速,煌不如也。” ...... 第一百零一章 抉择 清平郡,巩府。 巩氏作为清平郡内举足轻重的望族,其府邸可谓是高门大院,庭院深深。 巩易长子巩慎此时正上下打量着手中的竹筒,这是府中管事刚刚送上来的,竹筒之上还加盖巩家家主印鉴。 “送信之人在哪?” 将竹筒放置在一旁的桌上,巩慎问道。 “那人言称老爷还有其他要紧事安排给他,留下这个就匆匆走了。” 府中管事侍立一旁,低眉顺目地回禀。 “知道了,你退下吧。”巩慎摆摆手。 巩府管事见此,施了一礼,缓缓退出房去。 房内四下无人后,巩慎盯着桌上那枚竹筒,良久之后,才将其再拿了起来。 平日里这种形式的密信可不会如此交到他手中,巩慎敏锐的嗅到了异常的气息。 屏住气息,运转起体内元力,提起十二分警惕之后,才将竹筒之上封泥去除,小心翼翼地取出内里藏着的书信。 见竹筒打开确实是一封信,巩慎才面色稍霁,随意将手中书信展开。 接下来所看到的差点让他抓不稳手中之信,直到再三核对信内的暗语后,才将其收入怀中。 巩慎一时有些举棋不定,生于士族之家,他对巩易其实并无太多亲情,巩易为谋家族名利,常年奔波在外,与包括他在内的诸子聚少离多,巩慎虽身为家中长子,但亦是不受巩易重视。 而巩慎作为巩家的合法继承人,有时候也会想过继承家主之位以后的光景,陷入不能明说的幻想。 但此时机会摆在面前,巩慎迟疑了。 巩易虽不能称之为好父亲,但对外来可以说是无可挑剔,同郡不少士族受其恩惠,在郡中素有名望。 若是不缴纳赎金,让巩易就如此陨落于敌手,他就能登上那个梦寐以求的宝座,甚至还可能因为不与陶氏妥协,而受到主家赞赏,但巩家的风评可就要坏了。 虽然名声这种东西,看不见摸不着,但却实实在在的影响着每一个士族,人心向背者寸步难行不是说笑的,谁也不愿意交一个随时给自己身后来一刀的友人。 “让府中账房准备一万两黄金,我有大用。” 坐在原地面色变幻,几经权衡后,巩慎唤来府中管事吩咐道。 “慎少爷,调用如此大数额的金银,小的得有老爷的指示才行。” 听到骤然交代要筹集如此多的金银,府中管事提醒道。 “让你去你就去,这就是我父的意思!还要我给你看看吗?!” 巩慎此时还在患得患失之中,听到管事提醒,恼怒地将怀中的信笺一把抽出,拍在桌子上。 见巩慎发怒,管事自然不会不知趣的上前查看,面色惨白地应了一声,匆匆告退去筹集金银去了。 巩慎站在原地剧烈喘息了几息,再次坐倒在椅子上,陷入了沉思。 ...... 彭岳离去以后的几日,凤竹郡内的各军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平衡。 除了陶闵依旧被滕湛打的躲在城中不敢冒头以外,其余方面都陷入了僵持状态。 华荻焦渊二人率领的柳氏后援军也停下了继续向前的脚步,毕竟第一波与两家交手的都是柳氏麾下的精锐,可不是他们二人率领的军卒可以比拟的。 抱着最后的希望,他们此时对巩易是否出了问题还未下定论,但也不敢就如此率军靠上去,只得每日加派斥候侦查。 黎珩目前也乐得如此,每日不是在拉着江煌几人对弈,就是在营中操练军卒,争取早日将整编而来的降卒融入麾下。 若是柳氏的侦骑靠的近了,便令人驱赶或拿下,总之就是任你怎么来,我驻扎在原位不动了。 只不过黎珩是快乐了,陶信可就有些不爽了,黎珩此前一次丢给他一大批柳氏降卒,让他焦头烂额,营中一下多了这么多张吃饭的嘴,后勤可有些捉襟见肘。 最后只得一边给陶谷修书说明情况求援,一边抹开面子,亲自上枫山城找楼鸿要了些支持,才稳住了局势。 这日,眼见前方迟迟没有动静,陶信终于忍不了,率了亲兵就亲自来黎珩驻地想要看看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珩哥儿!我这些时日忙前忙后,你倒是悠闲!” 不等近侍通禀,陶信急匆匆冲进了黎珩帅帐,看到黎珩正与鲍巍下棋,手中还拿着一碗清茶喝着,登时气不打一处来。 “我道是谁,原来是信公子来了。” 看到来人,黎珩放下棋子,笑着招呼着。 鲍巍眼见自己主公态度,于是向陶信见礼后,退出了帐。 “如此大好时机,你不率军去杀柳氏一个措手不及,而在这里下棋,是不是太可惜了。” 陶信气呼呼的坐下来,对黎珩放着如此大好时机不乘胜追击颇有怨念。 “信公子莫急,来来来,我这有一壶新茶,乃是我最近发现的凤竹名产,请信公子品茗。” 黎珩将一碗茶推到陶信身前,笑眯眯说道。 “我是说真的,看目前的局势,不说多的,将柳氏赶出凤竹应当不成问题。” 陶信拿起茶碗,一口饮尽。 “信公子,且不说目前这些降卒刚刚整编过,面对旧主战力难说,就是可堪一战,想把柳氏驱赶出凤竹也得伤亡大半。” 黎珩听到陶信如此说,持着茶碗的手一顿,将其放下。 “那我们就在这里耗着?要不然咱们回师枫山吧,有枫山城与我们互为犄角,也足以挡住柳氏了。” 陶信琢磨了一下也对,这些军卒可都是未来他们两人的底蕴,两人这下子手握近十万大军想必就连老头子都会正视起来。 “不可不可,吃进肚子的地盘哪有吐出去的道理?郡守大人那边可不会同意。” 黎珩摇首,见陶信还想说什么,随即劝慰道: “信公子放心,我与麾下诸将已定下妙计,要不了多久,柳氏自乱,眼下还得请信公子再忍耐些时日。” “好吧,那就再等等,对了,若形势发展真如你所言,你有何所求?回头我向老头子给你请功。” 似是感觉茶味不错,陶信不客气地拿起茶壶又给自己倒了一碗。 “恩威皆出于上,郡守大人想必自会有所考量。” 黎珩自觉陶谷不会吝于赏赐,毫不谦虚的说,这次若是没有他,这场柳氏西侵之战的战火极有可能得烧入山阳郡内,哪能如此简单了结。 ...... 第一百零二章 忧虑 清平郡城,柳家。 这是柳家府邸内的一处僻静小院,庭院中森莽苍翠,流水潺潺作响,仿佛可以让人忘掉嚣嚣凡尘万种机心。 庭院一角,柳岑正在进行每日例行的静修,此时他身穿一袭素衣,盘坐在一块青石板上,闭目冥思,四面苔藓相抱,面前摆着一鼎三足山峰卷云纹铜香炉,炉中烟雾袅袅,衬托的他如同是神仙中人。 柳岑所修功法乃柳氏秘传绝学,此功以无妄为名,在各路功法之中不以威力着称,但乃是上好的修心功法,故历代柳氏子弟中附灵境高手源源不绝,牢牢站稳了隗江名门之位。 他府中所有仆从都知道自家家主大人不喜此时受到打扰,都老老实实地侍立在小院四周,等待柳岑静修结束。 “我有要事必须现在面见主公,你们都别拦着我!” 就在柳岑沉浸在这寂寥的氛围之时,院外喧闹声响起。 听闻到院外传来的嘈杂之声,柳岑张开眼睛,眼神微沉,缓缓收功起身。 缓步走至院门外,便见到彭岳身披还未来得及换下的甲衣,赤手空拳的和院外守卫的数十甲士对峙。 “拜见主公。” 彭岳见柳岑出来,作揖拱手,院外众人见此也纷纷跪地拜见。 “有什么事,进来说吧。” 柳岑见彭岳一身风尘仆仆,只是交代了一声,便转身又入了小院。 院内,按照以往的惯例,石桌上,仆从们已将茶点备好。 柳岑施施然坐在石凳上,举起茶杯抿了一口,又挑了一块茶点咬了一口,品味了一番后,方才淡然的瞥着跟进来的彭岳。 “彭师,你不待在凤竹,怎么跑来我这了?” “此次惊扰主公,属下万分惶恐,实是因为有紧急军情要呈报主公。” 与柳岑相处多年,彭岳哪能不知道自己这位主公是生气了,连忙从怀中掏出信笺和华荻所书的陈情书一并递上。 柳岑见此放下茶杯,接过彭岳递来的两封书信,指了指另外一边的石凳示意彭岳坐下。 “谢主公赐座。” 彭岳又是一拱手,才拘谨的坐在石凳上,还不敢坐满,只坐了半边。 他平日虽醉心修行,但也不是傻子,面对谁该摆出什么样的态度他还是明白的。 此前做了数年柳岑的枪术师傅,他可是知道柳岑的手段有多狠辣。 彭家这一代有他是可以鼎盛一时,但不代表就可以肆意妄为,身为柳氏封臣,对于自家主君多保持一些恭敬总是不会有大错的。 柳岑沉默着翻看着手中的两封书信,院中登时一静,只余下他手中信纸发出沙沙的声响。 半饷,柳岑放下书信,沉吟道:“你再详细说说那日情景。” “那日我依军令交接了营寨防务后......” 彭岳见主公发问,连忙将他当日偶遇信使被流寇截杀,其后获取书信的经过细细道来。 听着彭岳的讲述,柳岑眉头紧锁,这信中所言令他难以相信。 毕竟谁都知道就算此次西征失败,柳氏在隗江都是一个难以动摇的庞然巨物,这些家族以信中理由投靠陶氏可有些站不住脚。 “你遇见的这伙流寇为何要截杀这信使?” 柳岑隐隐抓到了一些蛛丝马迹,如彭岳所说,他发现当时这几名流寇是特意伏杀信使,手中的这封信就是那几人的目标。 “这...属下不知,属下原以为这几人乃是陶氏派出截杀我军信使的暗子,所以一时激愤才出手将其全部击杀,等拿到此信以后属下才知道没有那么简单。” 彭岳不明主公为何要深究这一点,这信之前焦渊也看过了,笔迹确实也没错,做不了假。 “这信来源可疑,华荻的担忧确实有几分道理。”柳岑将信放在石桌上,手指轻点着信纸。 柳岑一直深信一个准则,手下的这些士族不排除有忠心的,但有一个算一个绝对都是些无利不起早之徒,只做对自身家族有利的事。 就如同此次西侵,明面上是他柳岑的决定,但实际上是各家一致的决定,毕竟他统一了隗江,麾下各家的势力也会水涨船高。 选择背叛对信中所言的这些家族可没有好处,投靠陶氏又能给他们什么? 这可不像此前一样是外出客场作战,受兵灾的都是别家封地,这些家族封地遍布两郡,他们只要打出反叛旗号,自家封地就是首当其冲被攻击的目标。 就算靠着陶项两家的支持取得最后的胜利,经营了多年的核心封地也必然受损严重。 “主公,眼下两郡空虚,若是这些家主都怀揣不臣之心,勾结陶氏作乱,本家必然会元气大伤,不可不防啊。” 看柳岑不愿相信诸族出了问题,彭岳坐不住了,起身劝道,他依旧不相信自己是被人所利用了。 若是这信只是陶氏设下的反间之计,那他岂不是就如同是小丑一样,成了他人手中的棋子? 听到彭岳的劝诫之语,柳岑不语,从一旁的糕点盒里又取出一块细细品味。 “主公,属下所言句句皆出自公心,可没有半点私怨。” 彭岳见自家主公这副作派,急急说道。 看彭岳还想继续说下去,柳岑放下手中的半块糕点,抬眸静静盯着彭岳半饷,才淡然开口: “此事我知道了,你先退下吧。” 彭岳见柳岑态度坚决,知道他心中自有定计,自己也劝不动,只得抱拳行礼,退了下去。 彭岳离开后,柳岑手指有规律的一下一下的敲着石桌,凝思片刻道: “这几日你们将巩、康、简....这几家都给我盯住了,若是有什么异动及时回报于我。” “遵命。” 院中几道身影闪过,消失不见。 柳岑所言的这几家皆是信中所涉及的士族之家,看来他并不像彭岳面前表现那样不以为然。 院中依旧如此静寂,烟雾缭绕,风吹过树叶沙沙作响,柳岑却失了方才的那份寂寥之心,手中举着手中糕点呆坐在石凳上,盯着树梢出神,不知在想些什么。 ...... 第一百零三章 暗间 “......明日与巩家接触时的各项部署你们都明白了吧!到时候都给我打起精神!” 大帐中,祁堰一脸严肃,此时他坐在上首,身体前倾,左手搭在腰间佩剑上,右手扶着桌案,正在安排明日麾下各部的差遣,下首站着几排部属,鸦雀无声。 “谨遵将令!”祁堰麾下诸将轰然应道。 “到时候山阳来的贵人可都会到场,可别给我整出岔子来!谁要是给我搞砸了,让本家在贵人面前坠了声名,不仅我好不了,你们都好不了!” 看到众将的状态不错,祁堰点点头,随后又有些不放心的补充了一句,才宣布结束议事,让诸将散去各自回营准备。 临近黄昏,辎重营的火头军驻地来了一名亲兵打扮的兵卒。 “你们火长呢?我家老爷有事要交代给他。”这亲兵一进火头军的营地,就近抓着一名火头军的军卒问道。 “在那边营帐后面,正亲自掌勺下厨呢。” 被亲兵蛮横抓住的火头军军卒见怪不怪的,只是嫌弃的瞅了一眼这亲兵,指向后方的一处营帐。 自家火长手艺不凡,在军中也算声名远扬,总有士族老爷私下指名他给自己私下开小灶,这火头军军卒也是见多了。 那亲兵听见火头军军卒如此说,松开手转头就冲着所指的方向而去。 转过营帐,是一处空地,中央支着一口大铁锅,热气蒸腾,锅内沉浮着野菜,粟米等食材。 一旁站着一人,五短身材,右手拿着一杆与其身材不相称的大铁勺,卖力的在铁锅内搅动着,另外一手还不时从一旁的小竹案上取来盐巴等物,洒入大锅中,口中还不停的在讲解,另外几名伙夫正在旁边观摩学习。 “这位弟兄请了,我乃谈统领帐下亲兵,我家老爷久闻大名,今日特地令我前来想向阁下求取一道菜。” 眼见面前此人十有八九便是正主,谈家亲兵上前朗声道。 那火长看都不看他一眼,依旧自顾自的忙着手里的事情,一旁观摩的几人见此也只是对视了一眼,随即沉默不语,继续看着铁勺在铁锅中翻滚。 亲兵也不恼,微微一笑,在此说道: “我家老爷近日唇口干燥,故想请弟兄你调制麦门冬煎一饮。” 听见这谈家亲兵如此说,正在熬制菜粥的火长手中一顿,抬头瞅了他一眼,不冷不热道: “我一厨子,哪里会郎中煎药的手艺?你找错人了。” “我家老爷说了,要麦门冬采根去心,捣汁和蜜,以银器重汤煮熬,如饴为度,非弟兄你不可。”亲兵浅笑着继续说道。 “要求还挺多,这营里哪里有银器可供煎熬?破铁锅倒是管够,随我来吧,前些时日采摘的麦门冬也不知道还有没有剩下。” 火长将手中的铁勺一把塞到旁边一人手中,双手在身上随意擦了擦,也不看那亲兵,从其身侧走过,向着一处营帐而去。 那亲兵见此随即跟了上去。 这处营帐堆着一排排用竹子搭成架子,上面放着各类食材,帐内一个面向憨厚的中年军卒蹲在地上,面前正放着一个筲箕,其内盛放着一些不知名的蔬菜,此时他正专心致志地在筲箕上挑挑拣拣。 火长进了帐,转过身来,上下打量了一下跟进来的那名谈家亲兵,面色肃然,低语道: “这个时候,你过来做什么?” 那亲兵瞥了一眼蹲伏在地上正在挑拣蔬菜的那个中年军卒: “方才和弟兄你说过,我家老爷...” 还未等他说完,火长便打断了他: “他是失聪之人,不必如此。” “明日目标会出现与巩家接触,可早做准备。”这亲兵见此也不再伪装,低声轻语道。 随即从怀中摸出一张纸递了过去,只见那纸三寸大小的,上面密密麻麻的都是蝇头小字。 火长将那张纸接了过去,也不看看,直接就收入怀中,点了点头,随即从竹架上随手取了一块麦门冬。 “还想要新鲜的!也不看看是什么时节了!有就不错了!” 火长脸色一变,又恢复了最初的那副态度,吊起嗓子喊道。 “我家老爷特意指名你来调配,那是看得起你,你竟敢如此慢待!你给我等着!”亲兵故作气愤,转头就要出帐。 只不过他掀开帐帘,就面色苍白的退了回来。 “我看这块麦门冬就挺不错,祁堰大人你觉得呢?” 不知何时,黎珩带着十数名将领已站在帐外,笑眯眯的跟了进来。 “黎令尹说的不错,我亦是认为这块麦门冬正适合谈统领之用。” 祁堰在一旁干笑道,面色难看。 帐内的那火长见此,强撑着向前: “拜见各位老爷,还请老爷们评评理,这个时节哪里能找到新鲜的麦门冬?就这他还不满意呢!” “老爷们明鉴,我也是听令行事,我家老爷之前指明要新鲜的,他这庖奴竟然还敢如此叫嚣!” 那亲卫也反应过来,抱着一丝希望,也躬身抱拳,配合喊道。 “哎!我觉得谈统领现在这幅样子确实有几分口干燥渴的样子,确实需要麦门冬调养调养。祁堰大人你说是吧?” 黎珩慢慢走到竹架旁,手中取下一根青叶,似笑非笑道。 他口中所言的谈统领,正是面前的这亲兵,此前黎珩从被处理的一名士族记忆中发现了一些蛛丝马迹,顺着记忆里的线索黎珩拿掉了军中原来潜伏的数个柳氏暗间,只有此人乃祁堰亲信,不好直接对其动手,才有了今日之事。 其身后的祁堰听见黎珩言语中的讽刺之意,脸上再也维持不住刚才的笑意,向前对着那“亲兵”面若寒霜道: “此前黎令尹说我军中出了老鼠我还不信,今日老夫是见识了,我倒不知道谈锋你修得一手好易容之术。” 见已经瞒不下去,面前的两人也不装了,那火长从两袖中摸出两把厨刀,谈锋也抽刀向着祁堰砍去: “老匹夫,你没见识过的还多呢,如此粗鄙寡闻之辈竟敢背叛柳公。” 祁堰敢于上前逼问,自然是有所准备,双手一晃,抽出两条狼牙锏将来袭的刀锋格挡开来。 ...... 第一百零四章 伪装 仓促之间的交手令帐内混乱一片,四周的竹架也受到了波及,倾倒了一地,原本放置在其上的物品散落各处。 如此巨大动静让原本蹲在一旁的中年军卒也反应了过来,连滚带爬的躲到营帐一角。 “此前柳贼势大,多有欺压我凤竹诸族,我等为了保全族中老小方才假意奉承,眼下天时已至,正是驱除外晦的好时机,倒不想谈锋你还是一身贱骨,今日老夫还真要领教领教谈你的高招!” 祁堰不愧是凤竹郡士族的重要代言人之一,虽然年迈,但依旧身手不凡,手中双锏舞的虎虎生风,微光不时闪过,以一敌二也能将二人牢牢压制住。 听到祁堰这段有几分表忠心嫌疑的话语,黎珩并未做出什么表示,只是站在原地饶有兴趣的看着三人交手,跟随来的亲信将领见此,也只得守护在一旁。 又是势大力沉的一击而过,二人纷纷躲开,不敢硬接,祁堰手中的狼牙锏到底是钝器,谈锋二人手中所持之刀就是再锋锐,与其交击也会化为一摊废铁。 这座大帐虽然是用于储存食材的地方,相比其余营帐要坚实牢靠许多,但依旧承受不住三人如此剧烈的交手,很快整体结构就开始摇摇欲坠起来。 被祁堰牢牢压制住的谈锋也是注意到了此情形,心中一动,跳到一旁支撑营帐竹竿旁,运起身体内的元力,对着竹竿便是重重一肘击。 几根捆绑在一起用于支撑整个大帐主轴的竹竿登时一击而断,原本就摇摇欲坠的大帐失了支撑,瞬间崩塌了下来。 大帐原本所在之地此时烟尘四溢,竹片飞溅。 这搭建大帐所用的布幔是经过了特殊处理的,表面使用桐油浸泡过,甚为坚韧,可没有那么容易被撕破。 黎珩身侧的几名将领,其中有持利器的在大帐倾倒之时便立刻迎上,将倒伏下来的布幔划开,护住黎珩四面。 至于交手的三人,谈锋与之前那火长还好,手中所持乃是利器,故可以轻松挣脱而出,但祁堰就惨了,方才还虎虎生威的双锏此时可没办法轻易将布幔撕碎,竟一时被其困住,只能待在原地不断挥舞双锏。 谈锋二人目光扫过周围环境,见四面已经遍布军卒,另外还有黎珩所率的将领虎视眈眈,知道今日无法善了,也提不起逃走的念头,只是面露绝望之色,举起凶器便要冲上前去取了祁堰性命。 祁堰可是亲善陶氏的凤竹郡士族核心人物,关系到后续陶氏能不能顺利接手凤竹郡各领,黎珩自然不会眼睁睁看着他在自己面前丢了性命,转眼间已经抽出腰间长刀,越众而出。 两次巨大的交击声音响起,在黎珩的巨力支配下,谈锋二人被轻易逼退。 见原本被自己等人护着的主君上前迎战,诸将老脸殷红,也纷纷上前出手。 双拳难敌四手,原本修为就平平的二人自是难以抵挡,顷刻功夫便被下了武器,束手就擒。 “多谢黎令尹出手相助。”狼狈挣脱而出的祁堰上前道了一声谢。 “祁堰大人不必如此客气,若是心中觉得过意不去,这谈锋就交于我处理如何?” 黎珩指着被诸将压倒在地的谈锋笑道。 “呸,有什么本事尽管冲着爷爷我来,皱一下眉头你爷爷我都不是好汉。” 知道难以幸免,谈锋二人也是毫无顾忌的喝骂起来,只不过没骂几句,就被一旁的将领用团起的破布将嘴堵住,只能发出呜呜的声音。 “这杀才冥顽不灵,暗通柳贼,险些置我郡士族于不义,眼下被拿下,自是任由黎令尹发落。” 听到这二人还在叫嚣,祁堰对黎珩拱手一躬,恨恨说道。 黎珩微微颔首,含着笑意走向谈锋二人。 见黎珩靠近,他们二人更加疯狂的摇晃着身子挣扎起来,似乎想要蹦起来咬黎珩一口。 黎珩一副不想探听什么秘密的态度,只是随意地将手中长刀挽了个刀花,瞬间在二人脖颈间挥过。 鲜血喷涌而出,二人怒目圆睁,只是抽搐两下,当时就没了气息。 黎珩闭目感受了一阵,随后手中长刀一震,刀锋之上的鲜血被震落,用挑破了火长胸口的衣服,将那张布满了蝇头小字的信纸上挑了起来。 他看着刀尖的信纸呵呵一笑,长刀挥出,劲力勃发之间,那张布满了情报的信纸便四分五裂,碎成纸屑落在地上。 “将这两人尸首找个乱葬岗埋了。”挥了挥手,黎珩提着长刀转头离去。 众将见黎珩这幅态度,也是静若寒蝉,只是低声称是,便要指挥人手将二人尸首收敛。 此时异变突生,原本缓步离去的黎珩在路过跪伏在地的那个失聪军卒时,瞬间出手,长刀携着风雷之势,向其斩去。 电光石火之间,那跪伏在地的军卒显现出来与其不相衬的敏捷,瞬间暴退数步,以毫厘之差躲过了黎珩突袭而来的一刀。 “我是哪里露出了马脚么?” 那“失聪”军卒摆出戒备的架势,原本面上的憨厚之色退去,展现出与此前完全不同的气质,小臂之上渗出丝丝血珠,他轻轻举在面前舔舐了一口,可见虽然躲过了致命一击,但他的身体还是被黎珩刀锋划伤。 诸将见此也顾不到其他了,冲上来将这军卒包围起来。 “只是一点小小的推测,这大帐倒伏下来时飞溅竹片可是不少,就连军中诸将一时不慎也难免受其所伤,更何况是一个手无寸铁的区区小卒?” 黎珩笑眯眯的说道,数丈远的一名小将听到此言面如锅底,摸了一下左手,刚才就是他一时不察被竹片擦伤手背。 “倒是疏忽了,不过或许只是运气好凑巧没有受伤呢?你就对自家麾下军卒如此下手?” 那军卒活动了一下身体,继续追问道,一点没有深陷敌围的自觉。 “我观阁下身手不凡,不似无名之辈,未曾请教阁下名讳?不如今日就此弃暗投明如何?” 黎珩不理此人的挑拨之言,反问道。 ...... 第一百零五章 巡视使 “我不过一路过的无名之辈,无意与你们为敌,打个商量,你就当没见过我如何?” 面对黎珩的招揽,那军卒一愣,随即镇定道。 “阁下潜伏于我军中,意图不明,我怎可视而不见?阁下还是留下来交代个清楚罢。” 看着他有恃无恐的模样,黎珩眉头微微一皱,示意周围将领将其擒拿。 黎珩盯着那军卒,这人虽然看似手无寸铁,但修为不明,谨慎起见,还是让诸将一同擒拿为好。 那军卒扫视一周,见围拢过来的诸人皆是虎视眈眈,叹息了一下,随即向着最薄弱的一面猛地冲出! 此面正中的那将领正是方才手背被竹片擦伤的小将,见他冲过来,似乎是感觉被小瞧了一般,面色涨红,抽刀便向其砍去。 只见他身体诡异的一弯折,便将袭来的刀势躲过,随即又仿佛是背部长了眼睛一般,身体一晃,再次躲过两侧袭来的两名将领的攻击,快速闪过其身侧,如同游鱼一般,滑不留手。 见其身姿敏捷,在包围中还能如此游刃有余,三两下便要翻过一旁的营寨栅栏,黎珩取出弓来,爬上一旁的营帐,弓如满月,在其必经之路上数箭射出。 察觉到黎珩数箭射来,那军卒葱冲向栅栏的身体硬生生停下来,避开破空而来的弓箭。 随即根本不管围拢上来的诸将,俯身拾起一根断裂的竹竿,往地上一支,再双脚一登,跃出近两丈高,踩着军卒的肩膀,便要跳出包围圈。 他的小腿之上似乎绑着护具,有军卒手中之枪要捅上去之时,被其一踢,便发出了金铁交击之声。 祁堰混在人群中,伺机一锏挥出,那人不敢硬接,猛地跳开,巨大的力量将脚下的一名军卒踹倒。 被祁堰拖延了数息时间,包围圈再次围拢上来,见继续待在人群之中太过危险,那人无奈登上了一处寨中高台。 在众将指挥下,军卒如潮水般涌来,将四面包围的严严实实。 踩在高台之上的那军卒眺望四面,见已是无法逃脱,再次叹了一口气,寻了一片空地翻身跳下,朗声道: “柱国将军府悬镜院掌凤竹诸事,三等巡视使冯襄见过黎令尹。” 听见报出自身名号,诸将攻势一顿,迟疑起来,作为柱国将军府下辖最具权势的三院之一,悬镜院的大名他们还是都听说过的。 “不知阁下有何凭据以自证身份?” 众人止步不前,将其团团围住,黎珩排开人群走出来。 “这个是我的符信,应当可证明我的身份。” 冯襄犹疑了一下,从怀中摸出一个两寸大小有着金属光泽的小令牌,向着黎珩丢了过来。 黎珩身旁一将主动向前接住,确认没有什么问题后,恭敬递上。 黎珩取来一瞧,这符信一面大大的写着悬镜二字,另外一面写着冯襄大名,下方有小字标注着三等巡视使,似乎由不知名灵材打造而成,看似金属实际入手温润。 “原来是冯巡视使当面,还恕我等无理。” 翻看了两下,未看出来什么端倪,黎珩将信将疑的将符信收入怀中,随后一拱手。 “在下不请自来,当了一回恶客,还请黎令尹海涵。” 冯襄见黎珩没有将自身符信还回来,嘴角抽搐一下,随即叹息回应,这已经不知道是他这段时间的第几声叹息了。 “柳氏罔顾柱国将军大人禁令,隗江各族深恨其行,不知冯巡视使与柳氏派来我军的暗探混在一起究竟意欲何为?” 黎珩不紧不慢道。 眼下不知道悬镜院到底是什么态度,这冯襄到底身怀有什么目的,方才自己获取到的记忆中那火长并不知道眼前这人的身份,一直真的认为这人就是一失聪的普通杂兵。 “我说我是无意碰见的你信么?” 听见黎珩提到将军府禁令,冯襄眼皮一跳,辩解道。 “我信!”黎珩认真一点头。 不管冯襄所说是真的还是假的,黎珩都要将其做实,要是代表柱国将军府的悬镜院站在柳氏一边,可会让军中各家士气大降。 “既然如此,在下是否能走了?” 似乎是黎珩的回应出乎他的意料,冯襄试探问道。 “不急,此前不知冯巡视使驾临我军,招待多有不周,不如就此多盘桓几日,让我等一尽地主之谊。” 黎珩摇首,一脸春风,随后不等冯襄回话,笑眯眯地转头向身侧吩咐道: “鲍巍,你带冯巡视使下去休息,务必要好好看顾,让冯巡视使体会到咱们的待客之道。” 这冯襄虽然潜伏在军内,但毕竟没有做对己方不利之事,刚才打斗之中,也未伤己方一人,黎珩也不好对其如何。 以目前自己的小胳膊小腿,悬镜院是万万开罪不得的,但目前计划已经到紧要关头,冒不得半分风险,只得强留这冯襄几日,好吃好喝养起来,待计成之日再将其放归了。 “那就只得叨扰黎令尹了。” 见黎珩这幅态度,知道自己走不脱,冯襄一拱手,在鲍巍和诸军卒的监视之下,老老实实退了下去。 这次是他理亏在先,仗着悬镜院身份方才自保,自然不好再多说什么。 “这几日多派人手将这冯襄盯紧了,虽然悬镜院咱们开罪不起,但也不能就这么让他来去自如。” 黎珩看着冯襄被带下去,沉吟了一下,向江煌交代道。 这冯襄修为不凡,虽然方才只是一味躲避,但观其身法可比一般附灵境强多了,极有可能已经晋入更高一层的明意之境,为了这几日不出意外,还是让江煌几人一同盯住他为妙。 “属下省得。”江煌在旁低声应诺。 “这些人你与祁堰商量好了一并拿下,秘密行事,务必不要打草惊蛇。” 黎珩颔首,随即又低声报出了数个名字,皆是各军底层将领,其中不乏祁堰麾下亲信将领。 江煌再次低头称是,虽然不知自家主公哪来的情报源,但这几日来多次验证,无一不准,故对其深信不疑。 看江煌应下,黎珩转头回帐,也不做再多解释,保持一定神秘感更有助于驾驭麾下。 ...... 第一百零六章 劝服 昏暗的地牢中,潮湿之气甚重,空气中弥漫着几分腐朽的味道。 因为每日送来的饭菜之中都被加了料,巩易这几日一直手脚乏力,虚弱至极,往日里体内滔滔不绝的力量统统被抽了一个空。 无所事事之下,巩易只能蹲在墙角,盯着牢笼中昏暗的天花板默默发呆。 原本能破入附灵境就代表着他心志极坚,但最近也不知是经历了大喜大悲,还是身体太过虚弱的缘故,变得喜欢胡思乱想了起来。 经过这些时日里的内省,他对祁堰等人的恨意已经有所消减,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懊悔和担忧。 懊悔的是自己没有看出祁堰等人包藏祸心,若是早知如此,还不如和尚朗合作,也不至于流落到如此地步。 至于担忧,则是因为自己平日过于忙于名利,与自家几个孩子相处的时间太少,不由得担心在家主之位唾手可得诱的惑下,巩慎是否能保持住定力,愿意赎回自己这个令巩氏之名蒙羞的父亲。 就在其自怨自怜之时,牢门处发出了吱呀呀响动,随后脚步声响起。 想来又是送饭的军卒来了,这些天每日都是如此,似乎是嫌外面射进来的光线太过刺眼,巩易轻轻翻了个身,背对着牢门。 “巩易大人,近来可好?” 意识到声色不似平日送饭的军卒,巩易半阖的眸子登时睁开,激动地想要爬起来。 “如何?可是我家中遣人来赎我了?” 他骤然起身,有些眩晕,身体有些站不稳。 “如无意外,明日巩易大人就可以与令郎相见。” 此时发声的正是黎珩,此时他一脸笑意站在金属栅栏外面。 “如此就好!如此就好啊!” 巩易如同虚脱一般,坐倒在地笑道,这些天里一直压在心头的一块巨石终于落地,让他也顾不得维持往日形象了。 生死之间有大恐怖,关在牢笼之中的这些时日来,他已明白自己不是那种为了效忠的主家可以慷慨就义之人,他以往所追求的功名利禄的前提就是保住己身性命。 就在他暗自兴奋之时,瞳孔终于适应外部光线,眼见到来人是那日酒宴放言要取自己首级之人,又让他心中一紧,本来就虚弱的身子难以自制地颤抖起来。 “江煌,怎可如此慢待巩易大人,还不快去给大人取条毯子来。” 见巩易如此模样,黎珩面上流露出一抹笑意,对着一旁侍立的江煌假意呵斥道。 “是属下招待不周,这就为巩易大人取来毯子。” 江煌赶忙答道,向二人一拜,匆匆去取来毯子。 “还请大人恕罪,这几日黎某忙于军务,不曾想这杀才竟把大人安置在如此破败不堪的地方。” 黎珩取来江煌送上的毯子,亲自送到金属栅栏一旁,轻轻放在地上。 “败军之将,能苟全性命已是邀天之幸,何言其他?” 此时眼见黎珩与江煌二人一唱一和,巩易也明白了接下来才是要揭晓黎珩几人的最终目的。 他将毯子展开披在身上,紧了紧,这些天他确实饱受这地牢中湿冷之气的折磨,换作平日身体康健之时根本不当回事的寒意在眼下却成了要命之物。 “巩易大人当保重身体才是,待归家后日子还长。” 黎珩轻笑道。 “此事没有这么简单了结吧。” 沉默一阵,巩易哑声道,虽是疑问的句式,但是他却用的是肯定的语气。 “巩易大人是聪明人,我喜欢和聪明人说话。” 见巩易如此上道,黎珩笑容更盛,夸赞了一句。 “我不过是一利令智昏的昏聩之人,如若不然,何至于此?不必卖关子了,有话直说吧。” 巩易苦笑道。 “我希望巩易大人归家以后宣布自立,不再侍奉柳氏。” 黎珩盯着巩易眼睛,一字一顿的说道。 “这可如何使得?我家历代侍奉柳公,如何...如何能行如此不忠不义之举?” 听到黎珩此言,巩易一时面色如土,讷讷言道。 “我听闻尚朗回去之后可是大肆宣扬你已经投了我军。” 黎珩讥讽笑道。 “是祁堰等人太过奸诈,我一时不察方才着了道去,柳公仁厚,应当会...理解我一片苦心。” 巩易似乎在安慰自己一般,窘迫地说着自己都不信的话。 “此次令郎为了赎回大人,可是秘而不宣私下与我军接触的,这也瞒不过柳岑的眼线,恐怕要不了多久,就要上门兴师问罪了吧。” “各家精锐十数万大军在大人手中一朝丧尽,大人觉得等归家以后,柳岑会饶了你?” “大人应当明白,现在面前只有一条路,我愿做保,如若不成,山阳也会为你留下一席之地。” “眼下正是柳氏领内最为空虚之时,天予不取,反受其咎,巩易大人你可要好好想想。” 巩易面色苍白,被黎珩一席话下来击破了心防。 “以我巩氏一己微薄之力,妄谈自立无异于自取灭亡。” 听到巩易屈服,黎珩很是满意,示意一旁的近侍打开牢门。 “大人可不是一人,这是各家递上来的效忠书,我军也愿意交还给大人五万兵马。” 黎珩亲自将巩易扶出,让其坐到早已备好的软垫之上,理了理巩易身上脏乱的衣袍,随后从怀中摸出一叠誓书递过去,这些誓书皆是原来巩易军中各家子弟所书。 其实就算巩易不愿意自立,黎珩也有几名备选之人,只不过没有巩易声望高罢了,此时他能应下此事再好不过了。 “原来大人早有准备,也罢,巩氏今后任由陶公驱策便是。” 巩易眼神混浊,神情木然,看着手中的誓书,叹息道。 “巩易大人切莫如此,我早已得了郡守大人首肯,陶巩两家乃是兄弟之盟,今后我说不得我还得称您一声巩公。” 黎珩宽慰道,左右近侍如江煌等人闻言也是微微一躬,摆出一副恭敬的态度。 “此话当真?”巩易眼神微动,听到黎珩的宽慰,似乎又拾起了几分往日的名欲之心。 “明日信公子就可代表陶公与您歃血为盟,此次隗江纷乱,皆是柳氏之过,本家也不过是奋起反击罢了,待巩易大人驱除柳岑之后,本家愿与巩氏和平相处,共治隗江。” 与巩家结盟之事黎珩早已与陶信商议妥当,并派出了快马呈报给陶谷。 吞下的凤竹各领已经是陶家短时间可以容纳的极限,对于柳氏麾下的其余二郡并没有多余的想法,能够扶持一个本地代言人与其相争,牵制住柳氏的精力,对于陶谷来说便是最好的结果了。 …… 第一百零七章 结盟 第二日一早,陶信与巩易在诸族的见证下,歃血为盟。 台上精气神足的陶信和还有些虚浮的巩易之间的剧烈反差,让在场的所有人都明白,这名为兄弟之盟,但实际上巩氏已经成为陶氏事实上的臣仆。 正是签订盟约誓书后,巩易在其余倒戈的两郡士族将领簇拥下,将数万兵马分为数股,各自赶回领地筹备举兵反柳。 而前来赎父的巩慎则以“跟随信公子增长学识”之名被留下,当然,明眼人一看就明白,这只是借口,巩慎比陶信大十岁有余,哪里需要靠着跟随陶信学习?这只不过是巩慎被留下当质子的含蓄说法。 不知道作为当事人的巩慎,得知此事之时,会不会对自己此前的决定有一丝懊悔。 “珩哥儿,这样就行了吗?” 陶信与黎珩二人并排而立,远远看着拔营而去的巩易之军。 这几日来获知了具体情况以后,他觉得有些不真实,从差点被尚朗带军团灭,迷迷糊糊的就变为在柳氏的后院之内放火,如此之大的局势转变让他猝不及防。 “清平、天和二郡在柳岑手中经营多年,乃是其根基之地,得知巩易举兵后必然要尽召派往袭取本家之兵平叛,过了这阵子,将军府的诏令下来,他可没有机会再来一次了。” 黎珩默默盘算了一下,是否有遗漏之处,随即说道。 “总算是结束了,虽然之前也没在烟阳城中待多久,这一离数月却是想念的紧。” 陶信长吸一口气,叹道。 “信公子可是急着回去迎娶项氏贵女?” 黎珩此时心情不错,于是打趣道。 此言一出,陶信面色涨红,争辩道: “只是离家太久心中一直绷着一根弦,现在骤然一放松,只想回府中好好休息几日,珩哥儿没有这样的感觉?” “我亦有同感。” 黎珩颔首深表认同,尽管他一直表现的如同尽在掌握,但实际上有时候他也拿不准,眼下事态发展这般顺利已是超乎了他的预料。 登峰镇虽然不是很繁华,但是他来大周以后待过最久的地方,可以算作他的第二故乡,这一离开就是小半年,他也厌倦了这样沙场刀口舔血的日子,早就盼着回去了。 “只是你我都得再忍忍,过些时日我有意再组织人马突袭柳氏大军,为了巩家能成气候,不能这么轻易放走了柳氏主力。” 通过这半月来的整编,黎珩在大军中已是树立起陶氏代言人的形象,新近投靠陶氏的凤竹诸族自然是不敢违逆他的安排,因此也间接控制住了这营中的十余万大军,故现在才有这个底气能喊出拖住柳氏主力的口号。 “珩哥儿,你尽管放手去做便是。” 陶信眺望着远处的山峦,不以为意道。 对于黎珩的行动安排,他不打算插手,黎珩在此战中已经证明了能力后,他就打定主意不随意添乱,当个吉祥物就好。 他心中有数,毕竟他名义上还是主帅,黎珩做得越好,他也能沾上光。 ...... 清平郡城,柳家。 此时议事厅内,柳岑坐在主位上,手中捏着一张纸条。 “巩易之子巩慎在账房支取了大笔银钱,前些时日轻车简从出了封地,向西而去?” 柳岑看着手中的情报,挑眉道。 “属下在其余几家中埋下的暗子也打探到了类似消息,这几家前些时日皆有人向西入了凤竹郡,只是眼下凤竹郡内的不少探子断了联系,无法确定他们后续的行踪。” 堂下站着一名穿着一袭黑袍的男子,此时听到柳岑发问,恭敬回道。 柳岑听罢沉默了下来,手指骨节在桌案上不停地敲击,展现出他内心的不平静。 厅内还有一人跪在地上,正是被滕湛送回清平的尚朗,此时他双手伏地,瑟瑟发抖,不发一语。 随着柳岑的敲击声,他抖动的愈发剧烈,面色苍白,竟是有些支不稳身体。 柳岑抬眸瞥了一眼他,心中愈发厌烦,原本柳岑见他修为不错,方才扶持尚家制衡家中其他派系,结果令他领军出征最后竟然给搞出来了这么大的纰漏。 “你有什么想说的?” 压抑住心中怒火,柳岑盯着尚朗低喝道。 尚朗此时还在因恐惧浑浑噩噩,头脑已成了一团浆糊,根本未听到柳岑的发问。 站在一旁的黑袍人见此,轻轻挪动了一下位置,踢了踢尚朗,想要提醒他。 但尚朗现在头昏脑涨,血气上涌,哪里能反应过来? “我当初真是瞎了眼,才会看重你这等狗彘鼠虫之辈!” 看到尚朗表现的如此不堪用,就算平日里修身养性的柳岑也是实在忍不住心中的怒火,也顾不得什么气度风仪,嗔怒起身就向着尚朗踹了过去。 “主公!属下自入了凤竹之后便殚精竭虑,一心想早日完成主命,只是巩易等贼子和陶家早就勾结在一起,处处与我为难,才致使我屡屡碰壁,最后还胆大包天到私围帅帐,属下力战才得以侥幸逃脱,万望主公明鉴!明鉴啊!” 尚朗被柳岑含怒一脚踹翻在地,此时他才表现的如大梦初醒一般,疯狂叩首大声喊冤。 柳岑见此火气愈盛,又踹了几脚,因是含怒出脚,根本没有留有力气,将尚朗踢得惨叫连连,眼见堂堂附灵境高手竟就要在这被柳岑踹死当场。 “主公,眼下形势不妙,得早做打算。” 见厅内如此混乱的场景,黑袍男子也是实在看不下去了,只得上前劝道。 “传令让滕湛几人回军吧,他们知道该怎么做的。” 柳岑闻言猛地止住了脚,蹒跚着回身,颓然而坐,喃喃念叨着。 “遵令,属下这就去办,还望主公保重身体。” 黑袍男子一拱手,转身退下,几名仆役将还剩下半条命的尚朗悄悄拖了下去。 大厅之上,柳岑失了魂一般呆坐在原地,不多时身周气息翻涌,随即倾倒在座上,痛呼出声,短短数息时间竟然看起来苍老数岁。 柳岑此处的异常自然也惊动了四周的仆从侍卫,厅内登时乱做一团。 ...... 第一百零八章 心神 暴露了身份的冯襄这些时日来一直被黎珩软禁在军中。 顾虑到冯襄的特殊身份,在他展现出对山阳军的敌意之前,黎珩也只能先将其好吃好喝的供起来了,一切待遇都向军中高层看齐,只是限制了他的活动范围,在其营帐周围布下重兵严加看管。 黎珩也对冯襄这个出身自大周最高权力中心之人可是充满了好奇,故这几天来没少来他的软禁之地套近乎。 这日,黎珩又来到了软禁冯襄的营帐,见冯襄此时还在盘坐修行,止住了门口想要见礼的卫兵,默不作声的寻了一处就坐了下去。 这冯襄前些日子也使得是易容手段,眼下露出真容,却是脸部轮廓分明,鼻梁挺直,皮肤粗粝微棕,颇有几分硬汉的气质。 少顷,冯襄收功,睁眼便见黎珩正坐在不远处静静观望,于是起身见礼。 “巡视使大人每日勤修不辍,真乃我辈楷模。”黎珩夸赞道。 “修行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我若不能赶在年老体衰之前拼一把,这辈子恐怕都无缘得窥更高境界。” 面对黎珩的夸赞,冯襄面上并未展现出任何倨傲之色,只是感慨道。 二人言谈间已有近侍抬着木案上前,其上已摆放了数碟小菜,清茶一壶。 “巡视使大人身手了得,想必已臻明意之境?” 简单客套一番后双方各自坐下,用了些餐食,黎珩自觉差不多了,直言问道。 “不错,我修为已入明意境数年,黎令尹可是修行上有所疑碍?” 听到黎珩问及修行之事,冯襄轻笑道。 “不瞒巡视使大人,珩困于养气已久,虽每日勤于修行却依旧不得其门而入,故想请大人为珩指点迷津。” 被冯襄一语道破了心思,黎珩大方承认今日到访的真正目的。 冯襄乃是黎珩生平所见最强几人之一,套了数日近乎,化解双方敌意,自然是为了请教修行。 “黎令尹果然少年英才,未及弱冠便开始思虑如何破入附灵之境,在下这个年纪时还在为如何开灵头痛,真是后生可畏。” 冯襄抚掌感叹,随即正色问道: “黎令尹可知为何附灵境后首重炼心?” “以心御气,一念守中,神不外驰,气自静中生,稳中行,生生不息,故可善假于物。” 黎珩将养气破关附灵的要点口诀脱口而出,这个问题他早有研究,心中已是来回揣摩不知道多少遍了。 “不错,附灵境讲究的正是‘不动心’。” “我等体内元力乃是天地精魄,万物之灵气所炼化而来,原本就无形无质,在自身体内时尚且可以随意指使,但引导外放元力则没有那么简单,必须精细控制,没有强大纯净的心神根本没有办法完成。” 冯襄轻笑颔首,对于黎珩所言表示认可,随即断言道: “依我看来黎令尹无法破入附灵乃是过于年少,心神还尚有欠缺,不足以驾驭元力外放的缘故。” “还有其他可能吗?” 黎珩皱眉问道。 其他人不知,他自己又如何会不知。 自身只不过是顶替了原主的身份,就算靠着骨雕身体变得年轻不少,但自己实际年龄已是近而立之年,怎会是心神不全所致? “我观黎令尹双眸之间神光闪耀,以少年之身位居一军之帅,想必是极有目标之人,总不可能是自身杂念过多所致。” 冯襄举着茶杯的手放下,仔细端详了黎珩数息,摇首道。 “若是杂念过多,可有解决之道?” 黎珩心中已是有猜测,于是继续追问道。 自己靠着骨雕特性吸收了不少人的记忆,大占便宜,但成也萧何败萧何,吸收记忆过多导致了己身心神不纯,此时却是要还债了。 “这可就要靠水磨功夫,靠着常年冥思慢慢打磨心神才行。” 冯襄沉吟许久,方才答道。 “没有其他办法么?” 对于冯襄这个回答,黎珩不是很满意。 若是常人尚好,再多杂念也不过是自身所出,左右不过是多耗费些时间的事,他自己则不同,吸纳了那么多外来的杂念,哪里是靠自身冥思所能解决的。 “倒也不是没有...” 冯襄犹豫道,似是有什么顾虑。 “还望巡视使大人指点。” 黎珩起身正色道。 若是没有其他办法,难道自己今生就止步于养气境老死不成?黎珩可不甘心。 “传闻有些功法有修心之效,可以助资质不足者斩除杂念,进阶附灵,也不是有意对黎令尹有所隐瞒,只是此等修心功法皆是各家秘传,在下也是未曾修行过。” 见黎珩如此严肃,冯襄赶忙解释道。 “多谢大人解惑,珩若是日后有所成就,必不忘今日指点之恩。” 又施了一礼,黎珩方才坐下。 黎珩此前是知道附灵境之后便要注重于心境修行,但他一直以为大周的这些功法皆是杀敌技艺,未曾想还有功法还可作用于心神。 此类功法秘而不宣,想必也是各个名门望族视之为珍宝的立家之本。 心中暗中思虑,不知陶家有没有修心功法秘藏,倚着自身此次功绩能不能求取一份。 思绪越飘越远,一时间桌上的小菜也是味同嚼蜡。 冯襄见此,也是不语,优哉游哉的喝起茶来。 “巡视使大人可是军中餐食不合口?我唤人来给大人重新上几道菜。” 不多时黎珩回神,见到冯襄如此做派,知道自己失礼,于是找了一个由头转移话题道。 “黎令尹不必如此,到达明意境之后,需时时注意完善己身所行之道,而我所修之道名曰‘俭行’,需以贫贱之身体验人生五味七苦方才圆满。” 冯襄轻笑着解释道。 黎珩听罢若有所思,随即指着桌上的未曾动过几筷子的菜肴笑道: “那大人可更要多用一些了,浪费食物可不符合节俭之道。” 冯襄闻言一愣,恍然道: “倒是我着相了,多谢黎令尹指点。” 随即也不顾黎珩在侧,不顾吃相的大快朵颐起来。 ...... 第一百零九章 名刀 进入六月,天气燥热难耐。 不过华荻与焦渊心里却已是一片冰冷。 因为距离原因,他们俩收到撤军命令要比滕湛等人早得多,但为了保证在凤竹的其余军势平安撤离,他们这只后援军收到军令的具体内容是沿着撤离路线上的坚守,直到各军成功撤离。 这也难怪,前期出征的军卒相比后来强征的军卒比起来可是要精锐不少,若是华荻与焦渊率领的后援军直接后退,难保其余军势不会被截断后路,在清平郡城中的贵人们自然分得清孰轻孰重。 只是如此军令下来,将本来兵员数量就不足的后援军分布的更加分散,六万兵马分兵驻守在凤竹郡其余两路大军返程的五个重要据点内。 巩易此前分兵数股潜回领内的行动虽然有着凤竹本地士族的配合,但如此大规模的行军还是难免被柳氏后援军的探马发现。 得了消息的华荻与焦渊此时已经明白,陶氏绝对不会轻易任他们安然撤军,他们现在只希望对方的反扑来的力度不要太猛烈,虽然看他们二人接到的军令已经明明白白的将他们当做了弃子,但因此损失过多兵马还是会对他们两人的声望有损。 得益于祁堰等凤竹士族还未正是竖起反旗,在各家封地之上还保持着对柳氏的恭敬,故柳氏在凤竹各领的军势并未与其发生直接冲突,甚至清平郡城还向凤竹各家下发了固守本土的命令。 不过祁堰为代表的这一派系的凤竹士族此前已经用亲柳本土士族的首级向陶家缴纳了投名状,被黎珩牢牢绑在了陶家战车之上,为表忠心,刚刚送走柳氏信使后,这道令谕就全部送到黎珩案头了。 因为手中军力有限,黎珩面对凤竹郡内柳氏收缩防御的态势,并没有如华荻与焦渊二人想的一般,向着兵员素质稍差的后援军据点进攻,同时他也放弃阻击更南边栖霞方向的柳氏军队,把主要目标放在了滕湛这一部上。 凤竹郡目前还被柳家视为己方领地,为了防止大军离去以后丢城失地,滕湛在与宁陵交界的二领足足留下五万兵马。 如此一来,滕湛所率的兵马就失去了对黎珩的绝对数量优势,黎珩也多了几分底气出来。 借着祁堰等人提供的情报优势,黎珩先后组织派遣了多只小股游骑兵,全力骚扰滕湛大军,尽力拖延其撤军速度。 另外一边他亲率大军日夜兼程赶了上来,远远吊在滕湛返程的军队身后十里外,碰到落单的小股兵力便挥军冲上去吞掉,滕湛大军想转头迎战时,却又一击便走,根本不与他纠缠。 急于回军的滕湛暴跳如雷,但又拿黎珩没有办法,尝试过反埋伏,但只有刚开始奏效,后来吃了亏的黎珩就变得更为机警起来,一见风向不对便领军遁走,几次折腾下来滕湛的行军速度反而更慢了几分。 就这么一路行军下来,直到滕湛进入后援军所驻守的据点,黎珩才停下追击的步伐。 ...... 大帐之中,黎珩与数位本领士族代表相谈甚欢。 “一切都拜托烟阳令大人了。” 众人恭敬递上各自带来的礼物和效忠书。 “好说好说,今后我与诸位同在陶公麾下为臣,理当互相帮助。” 见黎珩收下礼物,这几人方才缓缓退下,见人全部退出了营帐,黎珩揉了揉笑到僵硬的面部,瘫坐在椅子上。 他已经记不起这是第几波小士族代表了,这次追击滕湛部沿途领地的所有士族都看出了柳氏大厦将倾,这里面不少人都不属于祁堰的派系,自然是未参加倒戈的,但此时也看清了风向,黎珩这一路来没少接待这种见风使舵的小士族送来效忠书。 虽然黎珩本人并不擅长这种交际,但为表重视,黎珩拒绝了由属下接待的提议,每一波前来拜见的本地士族代表他都亲自出面接见。 他心中清楚,此战过后陶谷给他的赏赐必然不会少,而黎家根基浅薄,短短时间走到高处必然会招人嫉恨,未来一旦出了什么问题,难保不会有人落井下石。 根据黎珩目前对陶谷的了解,也许刚开始碍于自己立下的战功,陶谷不会说什么,但时间久了,听见的风言风语多了以后,陶谷的态度也极有可能出现变化。 所以眼下多拓展士族交际圈总是没错的,凤竹士族虽然是归降而来的,但数量庞大,未来必然是家中一股举足轻重的派系,此时对凤竹郡士族展现出亲善的态度,对他有利无害。 更不必说,此次他收获也是不菲,此次凤竹各家送上的礼物皆是珍稀之物,各类灵材宝药数不胜数,其中不乏名贵武器及秘传功法,积累了数辆大车。 虽然这些东西黎珩也不打算独吞,这其中一半他是要献给陶谷的,但既然在他这里过了第一手,他当然有优先挑选的权利,其中最珍贵的几样自然已被他收入囊中。 这其中黎珩最中意的有两样,其一为一枚据称可以安定心神的寒玉玉佩,其二为一把名为“百里景”黑柄长刀。 这寒玉玉佩自是不必说,在黎珩的视角之下,通体散发着微白的灵韵,四周的灵气都受其影响似乎都变得温顺许多,刚好适合黎珩眼下的情况,虽然对黎珩效力平平,但总比没有要好得多,故被他悬挂在脖子上贴身佩戴。 至于那长刀,据献上此刀的士族所言,此刀乃是百年前本地奉圣宫大修者以数种珍稀灵材为基,呕心沥血数月方才铸成,其祖上得此刀后,与他人比试切磋时曾以此刀斩断过数把名器,称雄一时,意气风发之下以“百里景”为其命名。 对此黎珩只是付之一笑,但刀确实是好刀,在所有士族献上的刀具中此刀最为拔尖。 其刀身修长,遍布着金属纹路,刀锋雪亮,雪白的刃口反射着寒芒,微微一挥便似有刀芒闪过,拿在手中仿佛如同身体延伸出去的一部分一般,持握感极佳,令他爱不释手。 随着修为的增加,此前黎珩那把陨铁刀早已不顺手,此前战斗中还崩出了几道缺口,现在有了百里景之后,自然是将其换下了。 ...... 第一百一十章 宣令 滕湛退军后,面对严阵以待的华荻焦渊部,黎珩并没有兴趣与其硬碰硬,而是回师将滕湛留下守备边界的五万兵马对峙了起来。 黎珩手中兵马比滕湛留下的残部要多得多,但对方守城不出,黎珩一时也没有什么办法,他作为曾经在守城战中大占便宜之人,可是深知强攻守备完善的城池要损失多少兵马。 面对这种形势,黎珩请陶信出面修书了一封,邀陶闵前来共同围困守军。 不知是不是此前被围困太久心中憋得一口气的缘故,陶闵倒是比楼鸿干脆的多,收了信笺之后就率军赶来,不出几日功夫就出现在了黎珩大营外。 早早收到陶闵到达消息的陶信与黎珩率军中诸将已经在营寨口恭候多时。 “叔父大人。” 当陶闵骑着马一身戎装风尘仆仆出现在众人视线里时,陶信第一个迎了上去见礼。 “不错不错,信儿看着是比之前沉稳多了。” 陶闵翻身下马,紧走几步,拉着陶信的小臂大笑道。 此时他面容憔悴,但表情中却是压抑不住的兴奋。 “此次你干的真不错,滕湛那狗贼灰溜溜退军的时候的表情我可在城头看得清清楚楚,列祖列宗保佑,我陶家真是后继有人了。” 看来陶闵对现在依旧对滕湛此前将他堵在城中暴打之事耿耿于怀,只不过到现在他还不知晓局势变化如此之快的幕后黑手,只以为陶信的手笔。 黎珩这些时日行事虽然都是自行安排,但对外一直打着的是陶信的旗号。 一方面是黎珩自觉好处拿够就行了,相信他这些时日来所做的动作现在都已经摆在自己那位主君的案头了,想来封赏也不会减去半分。 另外一方面黎珩也不想出风头,不如将其推给陶信,为陶信以后登位造造势。 “嘿嘿,此前我也未想到形势会如此发展,这一切黎令尹可是发挥了大作用。” 陶信此时却不知这里面的弯弯绕绕,似乎觉得这夸赞受之有愧,所以后退半步,指了指身侧的黎珩。 “拜见内史大人。” 黎珩在旁适时上前作揖拜见。 他此前也听陶信提到过,陶闵曾经被指派担任过陶信的师傅,故在家中属于少数亲近陶信之人,在黎珩心中陶闵已是可以团结的势力。 “免礼免礼!” 陶闵目光扫过黎珩,有些恍惚。 虽然他有心理准备,但近一年未见,还是险些认不出黎珩,这几个月的种种经历让黎珩气质比此前与陶闵相见之时实在是变化太多了。 “去岁初见时老夫只以为你是比较聪敏的后生小子,不想短短一年时间你就成了我山阳的一颗将星!后生可畏!后生可畏!” 对于这个自己亲手提拔出来的年轻人,陶闵自是不吝溢美之词,连声称赞。 “内史大人谬赞,实不敢当,内史大人老当益壮,在下只恨不能每日聆听大人教诲。” 黎珩客气了一句,随后对着陶信躬身道: “陶帅,内史大人一路跋涉,不如先请内史大人入营。” “叔父大人远道而来,我已安排了接风宴,还请叔父大人移步。” “走,一会咱们叔侄俩可要好好聊聊!” 陶闵毫不见外一把抓着陶信小臂就往营中走去,黎珩落在后面看着二人背影,若有所思,据他了解,此前陶闵虽然和陶信比较亲近,但却没有现在这么热络,看来此战后陶闵确实十分看好陶信,才摆出这幅态度。 ...... 就在陶信几人推杯换盏其乐融融之时,清平郡城中已迎来了带着京中旨意的令使。 其实早在半月前令使便已到达了清平郡内,与柳岑预计的要早得多。 得了柳岑授意负责接待的清平郡官吏将京中前来宣令的使者一行人好吃好喝的招待起来,但提起求见柳岑,便不断搪塞拖延,如此才拖到了今日。 其实能拖延这么久也多亏了将军府遣来的令使配合,毕竟这令使也清楚,这次传达的令谕可与往常那种肥差不同,一不小心可是要命的。 虽然披着柱国将军府的虎皮,但谁知道这帮子乡下的土霸王会不会犯浑,若是脑子一热取了自己的性命,等将军府给自己报仇也晚了。 可是眼看着隗江形势越来越不对,也拖不下去了,这才打着宣读完旨意后还要赶回去复命的旗号,硬着头皮带着护卫来到柳府之外。 “请告之右使大人,早做准备,下月应当就会有来核验结果的官吏。” 这令使口中的右使大人便是柳岑,他名下有一个隗江提刑按察使司右使的虚衔官位,但他麾下各家皆知柳岑素来不喜他人以右使称呼他,比起这历史上曾主管一省刑狱衙门的佐贰官名头,他更垂涎是执掌一省军政大事的方伯名头。 根本没有按照往日受诏者必须亲自接令的流程,这令使只是匆匆将将军府的令谕宣读后,便将令谕信物交予迎接的柳岑家中亲随,随后就在数十武德军的护卫之下头也不回的一走了之。 这领了令谕的亲随也如同接了烫手山芋一般,转身入府头都不敢抬的将手中信物呈送到了柳岑案前。 柳岑面色灰败,仿佛老了十来岁,此前他被接二连三的消息乱了心境,一时不慎之下体内元力失控乱冲,受了内伤,但这几天也顾不得休养,一直强撑着安排家中平叛事务。 两眼无神的盯着案前装饰华丽的将军府令谕半饷,仿佛如梦初醒一般说道: “派人去陶项两家请和吧,有了将军府的旨意,想来他们也不会拒绝。” 跪伏在地的亲随,听见柳岑指令后如蒙大赦,慌忙应下,就退了下去。 “咳咳咳...”又是数声剧烈的咳嗽,柳岑的手中多了几缕殷红的血迹。 “去查查,那些天枫山究竟发生了什么。” 这些天柳岑已经捋顺了线索,巩易谋逆之事似乎并不简单,而一切线索都指向了枫山领。 听见他的吩咐,角落中数道黑衣身影不发一语,只是躬身一礼,转瞬离去。 一定要让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付出代价! 我才是隗江的天命之主! 柳岑满眼血丝,表情狰狞。 ...... 第一百一十一章 拘灵 随着柱国将军府一纸诏令送达,波及隗江各势力的这场乱斗戛然而止,但这场持续了近半年的战争余波远没有结束。 凤竹各家反正之后,柳家丢掉了大半凤竹之地,只余下凤竹东北角三领之地,因为华荻等人的驻军而被牢牢把持在手中。 陶家成了最大的赢家,凤竹十二领,独得七领,替代柳氏成为凤竹郡内最大的势力,至于项家也借着柳氏势力收缩的东风分得了一杯羹,夺得了相近的凤竹地界。 另外一边因为巩易在清平郡内举兵而起,百余家士族蜂起响应,柳氏领内烽烟四起,而原本调回本领平叛柳氏兵马与举兵的各家士族存在千丝万缕的联系,反而也因此变得不稳起来。 虽然隗江三家慑于柱国将军府诏令停战,但与柳氏结仇的陶项两家可不会坐视其平定领内叛乱,私下没有少承诺给叛军支持。 叛军有了陶项两家在幕后支持,想来清平天和二郡内短时间是不会有太平日子了。 “此前多有得罪,还请巡视使大人不要在意。” 营寨口,黎珩将冯襄的令符交还了回去。 冯襄职属悬镜院,身份敏感,随着与柳氏的争端停歇,黎珩自然再无理由可以继续软禁冯襄。 “无妨,此事也是因我而起,我又如何能怪黎令尹?” 冯襄将令符收回怀***手笑道。 “不知大人府邸位于何处?日后珩若是修行有所成就,自当登门拜谢。” 黎珩这几天没少得冯襄指点,冯襄到底已是明意之境,高屋建瓴之下,让他受益匪浅。 “某奉行公事在外漂泊多年,又何来什么府邸?不过此次在黎令尹此处露了行迹,怕是要不了多久就得被召回京中述职了。” 听到黎珩此问,冯襄一愣,随即苦笑道。 “黎令尹宽宏,这几日承蒙招待了,某在此谢过,山水有相逢,你我有缘再见!” 与黎珩客套几句后,冯襄转身潇洒离去,十数息后,身形便隐入山林。 冯襄走后,黎珩依旧望着远处的山林,没有离去。 “老爷,庆功宴已经开席了,陶帅刚遣人言道老爷您这了结后可去入席。” 一旁亲随见此,轻声提醒道。 因为两家争端停歇,自然不必在凤竹郡内继续维持大规模的军势了。 在撤军之前,陶信经过权衡利弊,还是按下了性子听从卓复的建议,大宴三天,用于安抚一番没有资格面见陶谷的凤竹诸士族。 凤竹新近投靠过来的这些小士族虽然不像祁堰等人在本地势力根深蒂固,但胜在数量众多,在凤竹也是一股不可小觑的势力。 对于亲随的提醒,黎珩并没有答话。 今日是宴席的最后一日,他自然是记得的。 只是美酒再好,连续喝了两天以后,黎珩已经不想再喝了。 这两日来他作为此战中的风云人物,宴席之上前来敬酒想要套近乎的士族络绎不绝,让黎珩疲于应付。 比起酒来,他还是更喜欢茶一些。 所以今日才特意以送别冯襄为托词,找陶信告假,寻个清净。 “原来大人在此,在下九溪领吴漾,见过烟阳令大人。” 事不遂人愿,一声见礼声打断了黎珩这片刻的安宁。 黎珩抬眸望去,见礼之人乃是一青年,身着青袍,体格魁梧,腰间悬着一对与其身材不相称的短刃,听其自报家门应当是前来赴宴的小士族子弟。 “不知这位大人寻我何事?” 虽然对这人打扰自己有几分不满,但出于礼节黎珩还是一拱手,客气道。 “在下听闻烟阳令大人诸般事迹,心而往之,特此前来,只求在大人麾下效力。” 听到黎珩略显疏离的语气,吴漾略显尴尬,但还是强言道。 听闻吴漾此言,黎珩沉吟起来,这些时日不少士族都向他投来的橄榄枝,或是见他尚未婚配想与之结亲,或推荐子侄入他麾下效力,倒还没有一个像眼前这人一样上门自荐的。 “你之功业不在我处,陶公气度非凡,你若有才能,必不会出现明珠蒙尘之事。” 心回百转,黎珩开口言罢,便想带着侍从离去。 虽然麾下确实人才不多,但今日受邀赴宴的士族不是一家之主便是家中嫡长子,都是向陶家交了效忠书的,他可不想冒着风险横插一手,让自己那位主君多想。 “烟阳令大人,可是顾虑收下某被陶公怪罪?家中还有幼弟可继承祖宗香火,在下已取得家父首肯,可在大人麾下另立分家。” 见黎珩不接纳自己,吴漾赶忙道。 听到此言,黎珩头也不回,离开的步伐又急了几分,付出如此之大的代价,没有其他所求只为投入自己麾下效力,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在下还粗通拘灵之法!” 眼见黎珩跑得飞快,吴漾激动说道。 此言虽然声音不大,但黎珩如今耳清目明,可是听得清清楚楚,当下步伐一顿,以更快的步速转头走了回来。 “拘灵术乃各地奉圣宫秘传,你又如何习得?” 所为拘灵之术,乃是一种借用灵气妙用的阵法之道,可将元力封印外物之上,达成种种不可思议的效果。 此术受各地奉圣宫垄断,少有外传,且学习此术还需要特定资质,习得者可谓是凤毛麟角。 “在下与九溪奉圣宫新任监院少时为至交好友,曾经在其处习得过两式,还请烟阳令大人为我保密。” 吴漾被黎珩逼问的一窘,随后躬身悄然道: “还请烟阳令大人恕在下欺瞒之罪,在下只是此前听闻大人封地登峰领盛产各类金石灵材,为了修行这拘灵之术方才动了心思,若是大人不愿,只当在下从未提过。” “既然你诚心相待,那我接纳了你便是。”黎珩态度大变,一口应下。 拘灵之术妙用非常,他早就想对其研究,只是苦无机会,眼下有了现成的,哪能轻易放过。 此前令麾下工匠制造暗器花费了不少灵材也未成功,黎珩一直怀疑就是缺了拘灵之术的辅助。 “属下吴漾,拜见主公!”吴漾闻言大喜过望,躬身一拜。 ...... 第一百一十二章 回师 凤竹诸事尘埃落定之后,如意料之中一般,黎珩接到了召他去郡城的令谕,不光是他,其余如祁堰等在此战中发挥了举足轻重作用的人员都受到了陶谷的召见。 既然是入郡城觐见主君,自然是不好携目前麾下这个规模的兵力直接前往,所以黎珩只留下了两百亲卫,其余兵马以孟敦为帅,让其领军先行回转登峰,并再三交代回去后要约束好军卒,以免惊扰了百姓。 此战中黎珩麾下兵力膨胀到两万余人,以登峰一地之力来说必然是养不起的,维持如此大规模的常备兵力也会引起不必要的忌惮,如何安置就成了摆在黎珩眼前的首要之事。 直接放手当然是万万不能的,他为这些军卒不知花费了多少心力,哪能那么容易放手?故最后只得亲自向陶信求了一封手书,从联军辎重里调用了一个月的给养,只待自身从郡城回转以后,再视情况安顿手下军卒。 与大军分道扬镳之前,黎珩还从各地士族献上的宝物中取出了不少灵材变卖了,筹措了五万余现银分于麾下军卒。 此前黎珩虽然立下了五等军功制的规矩,但毕竟还未与罗诚商议过,具体如何落实还悬而未定,故只能对有功的军士予以登记,再以赏银暂时安抚住。 黎珩深知人无信则不立,若是这次失信于军卒,以后再想在军中树立起威望可就难了。 如果是小士族们可能对此不太在意,大不了解散重新拉出一批杂兵,反正壮丁哪里都是,但到了他这个层级,可就不是那么一回事了。 临时招募流民青壮组成大军可能规模唬人,但组织度低的令人发指,被精锐军队一个冲锋便有可能产生连锁溃逃,经历过战火的老卒有多重要,与柳氏交手的这几个月里黎珩可是深有体会。 对于雄心勃勃想干出一番事业的他来说,与其耗费无数粮秣养一群乌合之众,还不如精心练出一队精兵,而眼下这些军卒就是黎珩精兵计划的第一颗种子,可不能在这些军卒面前失了信誉。 如此安排一番以后,黎珩自觉没有什么遗漏后,才放孟敦领军归去。 而他则与陶信等人踏上了前往山阳郡城的道路。 虽然脱离了大军,但他们这支队伍依旧庞大,各家重要人物的亲卫、拉着缴获战利品的牛车、还有凤竹士族们向陶谷献礼的队伍加起来足有近两千人之巨,山阳郡内的道路情况又谈不上多好,这速度自然是快不起来。 不过对于结束了战争终于放松下来心神的黎珩来说,倒也不是坏事。 他在向郡城出发后这几日来,每日不是斜坐于满载着宝物的牛车之上看看沿途风景,便是私下拉着吴漾旁敲侧击打探拘灵术的效用。 对于自家主公为什么指明自己陪侍一同前去郡城,吴漾心知肚明,似是有意证明自己全心全意投入黎珩麾下,对此知无不言,算是将自身所学给黎珩交了个底。 行军营帐之内。 黎珩挥退了左右,这营帐中只余他与吴漾二人。 拘灵之术毕竟相对敏感,黎珩不想将消息外传,招惹是非,故特意让亲卫们在营帐四周散开把手,禁让外人靠近。 吴漾用矿石粉末在地面上勾画出来数十个符文,远看这些符文组成了一个形状奇异的符阵。 勾画完毕后,吴漾盘坐在符阵之中,面前摆放着黎珩此前获得的寒玉玉佩,不多时豆大的汗水从他额头滑下,身周的每一个符文都闪烁起星星点点的微弱光芒。 随着他的一声大喝,双手猛地拍在地面之上,摆放在符阵中央的寒玉玉佩爆发出一阵剧烈气息,持续不过一息时间,刚刚还闪着亮光的符文便黯淡了下去,那股气息也随之散去。 激起的尘烟缓缓散去,寒玉玉佩安静的躺在原位,比此前却是多了一分灵韵。 “幸不辱命。” 吴漾俯身将寒玉玉佩拾起,用衣袖细细擦拭了一下之上刚刚沾染到的浮尘,随后双手捧着,恭敬的交给一旁坐着围观的黎珩。 黎珩接过手中盘玩起来,仔细感受着其中的不同。 方才勾画出来的符阵已微缩铭刻在玉佩一角,浅白微青的主体上微微透着光。 在他的视角里,靠近玉佩之上符阵的灵气流速确实快了一丝,在周围聚集起微薄的一小团。 “不错,此物效用确实有些提升。” 黎珩咧了咧嘴,夸赞了一句,心中暗自有些心痛,他现在明白了为何吴漾对自己如此坦诚,那勾画符文的耗材可用的是极为罕见的矿石灵材研磨而成,价格不菲。 而成功后只能稍稍提升佩戴者吸纳灵气的速度,以他来看这点提升效果可以说是是聊胜于无。 怪不得此术极少外传,没有前辈手把手的指导,缺了经验传承的一般士族之家哪里经受得住如此败家的消耗,怕是还没练出来,家底都败落完了。 吴漾所学的二式拘灵术乃其中最基本的内容,十分粗浅,分别具有小规模聚灵、加固物品之效。 根据吴漾的讲解,之前黎珩也亲自上手试过了,只是不得不承认,他确实对此道天分不多,那歪歪扭扭的符文对于他如同鬼画符,就算勉力勾画完毕,输入灵力之时也略感滞塞,白白废去了几次好材料。 所幸,黎珩对此也无太多执念,若是练成了自然是意外之喜,不成的话,就全力培养吴漾,只要保证自己麾下有人会这门技艺就好。 抱着这样的心态,后面这几日里,黎珩夜间扎营时又抽出了一个时辰的时间琢磨从吴漾处新学来的这两式拘灵术。 如今他修为难以精进,靠着冥想消磨杂念进度也极为缓慢,与其蒙头修行,不如试试钻研一番,看看能不能触类旁通。 虽然这两式拘灵术极为粗浅,但也意味着是入门基础,万地高楼平地起的道理黎珩还是懂得。 今后若有机会习得更有用的符阵,到时候也不至于抓瞎。 ...... 第一百一十三章 山阳郡城 山阳郡城,地处山川交汇之所,气运隆盛。 此城原为陶氏祖地,在其发家之后便在此筑城,作为山阳一郡的治所。 在陶氏经营下,历经数百年风雨沧桑,岁月交替,变得愈发兴旺,已是隗江地域首屈一指的名城。 经过半个来月的跋涉,黎珩这一支队伍终于抵达了目的地。 许是郡城人见多识广,往来的百姓见到黎珩这一队兵马并不像一路行来的其他领地百姓那么惶恐逃散,反而是远远聚在道路两侧,窃窃私语。 郡城东门外已经早早清理出一片场地,以供各军驻扎。 毕竟郡城所在,规矩繁多,自然不能随意带兵随意进出。 此时这里已经驻扎了不少军卒,乃是楼鸿等人率领的队伍。 也许是表达对凤竹郡士族代表的亲善之意,此时挂着山阳郡守府标志的车架队伍已城外等候,在黎珩等人安顿了兵马以后,便坐上了前来迎接的马车。 本来以黎珩此时的身份郡守府也安排了一辆专门的车马负责接送,但陶信似是回到家中,变得兴奋不少,拉上黎珩就要与他共乘一辆马车。 这马车样式古旧,与黎珩平日里所见的马车有所不同,由三匹骏马拉乘,中间有马夫驾乘的平台,后方乘人的车厢前有一横木,其上支着一个高大的车盖,上装饰着各式宝石,极为华美。 车轮滚动的吱吱声响起,车队穿过宽大的城门沿着城中大道悠悠而行,各家跟随来的少数仆从亲随则在其后紧紧跟上,道路两侧已早早站满了军士,将靠近围观的百姓驱赶隔离,街巷两旁的百姓只能远远好奇的张望。 “若是见到老头子,珩哥儿可不要表现的太过讶异。” 陶信与黎珩一左一右站在车舆上,双手扶着前方横木,看着郡城内的光景,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 “信公子所言之意,珩实在不明。” 黎珩有些不太自在的撑了撑身子。 这些车架与其是代步所用,不如说是一种礼器,表达了陶谷对黎珩等一行人的重视,看后面车架里祁堰等人那与有荣焉的表情便知道这办法确实奏效。 只是黎珩不是很适应这种类似游街的方式,更何况这车架连个坐的地方都没有,木制的轮子又过于颠簸,让他的身子随着马匹行走一步一摇。 “等你见了便会知道。” 陶信闻言促狭一笑,随即不等黎珩继续发问,便指着街边的一处生意红火的酒肆。 “那家酒肆不错,空了我带你去逛逛,以前我在郡城时常去那里,他家的烧鸭可是山阳一绝。” 听着陶信讲解自己儿时常去的几处好玩的郡城地界,黎珩口中应付着,思绪却放飞了出去。 对于陶谷这位自己的顶头上司,黎珩的印象其实并不好,从去岁的动乱中他便觉得此人过于苛待封臣,属于难以侍候的类型。 只是黎家是其直属封臣,在这君君臣臣的时代,背主可不是什么好名声,他也没得选,只能硬着头皮侍奉了。 他只求此次见了陶谷,早早领了封赏结束,可千万别闹出什么意外。 马车摇摇晃晃走了一刻钟,停在了一处高大的府衙外,府衙的紫金大匾上书三个大字,“武集馆”。 陶信似旧燕归巢一般,一下车就跑了个没影,而黎珩等人安排下榻在此处。 给黎珩安排是一处雅致小院,穿过油漆彩绘的垂花门,庭院里青石板铺就的小路两旁繁花锦簇,安静隐逸。 对于这个落脚之地黎珩还是挺满意的,只是暂住而已,这样便已是不错了。 作为山阳的治所,郡城居之不易,在此购置一套体面的府邸对常人来说可没这么简单。 但到了黎珩这个层级,可以说在郡城拥有一处与身份相称的府邸是郡内大族标配了,只是黎家是新近崛起的家族,故而黎珩可还没有顾上这种细枝末节。 凤竹郡新近投靠过来的士族们估计也和黎珩一般,在郡城没有落脚之地。 想来陶谷已经想到了这一点,方才给他们统一安排了住处。 “今日大人可在此稍做休息,明日一早,小的来接大人谒见郡守老爷。” 府衙仆役引路到此,随后躬身道。 “那就有劳了。” 黎珩从怀中摸出一锭银塞了过去。 “分内之事,若是大人没有其他吩咐,小的就不打扰大人休息了。” 那仆役受宠若惊接过,腰身躬的更低了。 在仆从退下后,黎珩也没有在这院中久待,换了一身便装就出了武集馆。 毕竟好不容易来一趟郡城,可要好好看看这整个山阳最繁华的地界。 武集馆外此前维持秩序的军士已经散去,道路上满是喧喧嚷嚷的人群,沿街商贩吆喝之声此起彼伏,铺面而来的浓郁生活气息,着实让黎珩放松下来。 他已经很久没有见到如此热闹的地方了,此前去过的漠水城和烟阳城,那里与其说是一座城,不如说是一座几万人大镇子。 而这山阳郡城之民据说足有二十余万人,人口比之前两者多出了数倍,在黎珩看来已有几分记忆中的城市的气象。 在其他领地中罕见的士族在这郡城也变得常见起来,不时有身着劲装携带各式武器的士族子弟从他身侧匆匆路过。 就在黎珩悠哉悠哉闲逛之时,市集中的一处人流汇集之处引起了他的注意。 这集市中不少商铺都生意兴隆,不乏门口聚集的人群,但那里格外不同。 那是一座三层建筑,檐顶豪华,与两侧的普通商铺格格不入,门口的小厮身形看起来都孔武有力,出入的人群打扮皆是非富即贵,不是士族子弟和其仆从,便是穿着华丽的豪商。 打量着这栋商铺,在黎珩如今敏锐的感知之下,能察觉到这建筑之上交织着丝丝灵气,明显是拘灵之术的气息。 原来拘灵之术还能如此应用! 黎珩有些惊异,这个方法他可没有想过,这得耗费多少灵材,在山阳郡竟然还有人能如此财大气粗。 ...... 第一百一十四章 聚宝斋 黎珩抬眸打量了一眼顶上龙飞凤舞写着“聚宝斋”三个大字的牌匾,饶有兴趣的抬步径直进了大门。 这铺子里装潢的极其考究,尽显奢华之象。 黎珩目前见识也算不凡,如此极尽奢华之能事的地方也是他这一年来仅见。 地板由金砖铺就,当然此金砖非常人口中所言的由黄金制成的金砖,而是经历了数十道特殊工艺的方才制成的地砖,此砖铺在地上不仅冬暖夏凉,还非常平整光滑耐磨,甚至可以隐约映出人影。 梁木皆由整根上等楠木制成,梁柱上有旋子莲花、双钱等纹样。 厅内四列金柱,其上的雀替、月梁两端及脊檩等均施有彩绘,金柱下置覆盆形青石柱础,檐柱下为青石石櫍,山柱下为木櫍和柱础,亦是精雕纹饰。 大堂内有数列展示柜,在黎珩看来还算不错的武器灵材等宝物就这么大大咧咧的摆放在上面,这铺子的东家似是十分有底气,不怕有强人来劫掠。 “这位客官,可是有什么入眼的?” 见黎珩四处观望,店内小厮热情的迎了上来。 “这个怎么卖?” 黎珩顺手拿起展示架之上的一块黄白之色交织的灵材,这灵材黎珩认识,正是登峰曾经有过产出的金翼石。 “客官好眼力,这块金翼石灵韵饱满,乃是少见的上品,您要的话,给个三百八十两银子便好。” 那小厮业务颇为熟稔,瞄了一眼黎珩手中拿着的金翼石便将价格报出。 “这价格似乎贵了点?往年这等品相的灵材市价不过三百两银子。” 闻言黎珩微微皱眉。 虽然金翼石用途广泛,冶炼兵器,拘灵术皆能用到,而且还是祈圣仪式的适用灵材之一,但这聚宝斋报出的价格比记忆里的市价贵了不止两成,这店怕不是个黑店吧。 “客官有所不知,近年来本郡出产的金翼石是越来越少了,加之去岁开始这山阳就没太平过,商路受阻,现在这灵材可是紧俏货。” 小厮赶忙解释道,脸上满是谄媚的笑。 “将其包起来吧,你可有其他推荐的?” 黎珩笑了笑,将手中的金翼石放下,随后立刻有人上前将其接过。 “贵客请看,此物是新到的灵药,名为扶摇饮,肉身修为圆满前饮用皆有效用,此剂甚至不拘于士族,对庶民亦可生效,乃是训练近侍亲兵的不二上品。” 见眼前这个客官如此爽快,小厮熟练的取来一个黎珩颇为眼熟的瓷瓶。 “这个很不错,只是我目前用不上。” 看来尚药监这大半年来推广药饮工作做的着实不错,只是推销到自己头上的时候令他啼笑皆非。 “客官若有所需,尽可开口,聚宝斋分号遍布大周各地,若是有什么东西连我们聚宝斋都没有,其他铺子就更没有了。” “那贵铺可有修心功法出售?” 听这小厮自吹自擂,黎珩含笑问道。 “这个...小的还未曾听过,贵客老爷还请移步二楼雅间稍待,小的去问问管事的。” 小厮闻言愕然,随即一个激灵恭恭敬敬地将黎珩迎入了楼上一里间,匆匆而去。 黎珩坐在雅间里,悠闲地举起热茶抿了一口,随意打量着这屋里的陈设。 对在这里买到修心之法也没抱多大希望,各家秘传怎能是随便一商号便能轻轻松松就买到的,若是如此岂不是满大街的附灵强者? 如此发问也是抱着见一见这铺子里能管事的人,看看能不能让其在登峰开一个分号,聚宝斋的分号若是能开到登峰去,对治下封地的经济绝对大有裨益。 不多时,一老者推门而入。 “老朽卫太辉,忝为聚宝斋本地管事,见过这位贵客。” 这老者拱手施了一礼,温吞吞的言道。 “老丈不必多礼,不知我所说的修心功法贵铺可有?银子不是问题。” 黎珩见这商号管事的现身,温言问道。 “贵客说笑了,贵客既然问了这修心功法,应当知晓此物乃是各家秘传,上了郡守老爷发布的藏珍玉册的,莫说小店没有此类功法,就是有也早早交予郡守府了。” “藏珍玉册?” 黎珩注意到一个自己没听说过的名词。 “藏珍玉册乃是郡守府给郡内各大商号发布的禁售之物清单,凡列名其上之物,皆不可在郡内销售,只得供郡守府以市价购买。” 卫太辉解释道。 此事倒还是黎珩第一次听说,陶氏不愧是数百年的名门,对治下的掌控严密。 想来其他地域也有类似的规矩束缚商家,要是违禁之物可以随意贩卖,估计各家治下早就翻天了。 “既然是郡守大人之令,那我也不为难你了,不过这一味药材,不知你这里可有?” 黎珩从怀中摸出一副此前发现那株无名药草图样,展开在桌上。 “这个老朽知晓,此物名为烈银草,虽然罕见,但也只是毒性猛烈,类似效用的毒草多得是,两月前不知怎得也上了郡守府发布的玉册。” 卫太辉拿着那图靠近端详了半饷,方才语气古怪的回道。 黎珩暗道晦气,看来此前交给陶信的图样已被陶谷获知,以后只能想办法从陶谷那里获取了。 至于是不是毒草他还不知道?大抵是一般人无法承受烈银草强烈的药力,方才认为是毒草。 “这样啊...那贵号可有意在山阳再开一分号?我治下之地生民繁盛,可划一块地供贵号营商。” 连续两次碰了一鼻子灰,黎珩只得抱着最后一丝希望,又问了一句。 “这...开分号之事须总号定夺,老朽也无权决定如此重要事宜,还请贵客恕罪则个。” 三番五次的拒绝黎珩,卫太辉有些不好意思了,他知道面前这位贵客虽然面上含笑,但也不好开罪,只得对身旁侍候的小厮使了一个眼色。 “多谢贵客谅解,此块白木沉香焚之可安抚心神,便作为小店的一点小心意送予贵客吧。” 卫太辉从小厮手中接过一块用素绢包裹的沉香木,然后将其恭敬地递给黎珩。 “无妨,也是我唐突了,待我回去遣人送来银子,到时候你们将我刚选的那枚金翼石送到武集馆便可。” 几次碰壁,黎珩意兴阑珊收下礼物,交代了一番便出了聚宝斋大门。 ...... 第一百一十五章 残破玉简 走出聚宝斋,黎珩长叹一声,不管是振兴领地商贸还是找寻突破之机都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虽然此前已经做好一无所获的准备,但是真的到这一步时依旧会有一些失落。 唯一的好消息是自己的药饮推广的不错,就连聚宝斋这样的大商号现在都被田崇义打通了关节。 自从离开封地以后,虽然也从罗诚发来的呈报中了解到尚药监押运了多次物资回返,但此前黎珩对此并无概念,今日所见之后,算是略感欣慰,不枉自己将田崇义提拔起来。 带着如此矛盾的心情在街上晃悠了很久,偶然看到眼见日暮西山,集市中的百姓收拾摊位即将散场时,黎珩才打算回武集馆歇息。 “这个绝对不止这个价!怎么可能只值区区五两银子!” “虽然这个收购价格可能会和您所期望有所差距,但这就是合理价格。” 街角似乎发生了争执,黎珩余光扫过,一汉子正对着摊位小贩大声呼喊着。 看摊位顶上的幡子,应该是郡城一处大典当行“春和库”派出在集市上的撂地摊位,主要面向平民手中的低档次上不了台面的物品提供典当服务。 黎珩对于这种典当行并无太多好感,自古典当行的客户都是些走投无路之人,以贵重物品为质,换些银钱解燃眉之急。 本意是好事,你情我愿无可指摘,但奈何典当行这一行能做大的基本都是做趁人之危的生意,当出的钱财时限很短,利息甚高,往往任意压低质物的价格,借款如到期不能偿还,则没收质物,大发不义之财。 春和库的东家搞出面向底层平民的撂地摊位,连这种蚊子腿都不放过,在黎珩看来可谓是敲骨吸髓了。 但这理论上毕竟是符合陶家律法的生意,黎珩虽然不喜,但也不能说什么,所以只是微微皱眉,便要离去。 “你看上面那个纹路,绝对是上古篆文,说不定就蕴藏了传说中的启圣之密!若不是家中急用钱,我还舍不得拿它出来,你就给五两银子也太少了!” 随后的一句话,让黎珩离去的脚步停顿了下来。 启帝有关之物? 对于这位开创大周的千古一帝,士族之祖,最初的超凡者有关的事物,黎珩可是极感兴趣。 “客官您说这里面有启圣之密就有啊?上面这鬼画符谁知道是什么玩意?也不怕告诉您,这些年来我经手的号称启圣之物没有一百也有八十了,嘿,就没一个真的。” “要不是看您这块玉料子不错,我可不会收的这等伪作之物,您给个准话,当不当?” 春和库的小厮向着大汉解释着,虽然在遣词用句极为客气,但是表现出来的态度却是格外傲慢。 大汉猛吸一口气又呼出来,随后一咬牙一闭眼,将面前的一块放在脏兮兮破布上的残破玉简板往前一推,喊道: “行!拿钱!” 小厮见大汉这幅态度,微微一笑,斯条慢理地吆喝起来: “好嘞!写,缺边少沿,残破不堪,废旧烂玉板一块!当银五两,三月为期,月利八分!” 似面前这种客人他可是见多了,扭捏半天还不是得按自己的价格当给自己,感叹着又做成了一票生意,便将玉简收起。 “慢着!” 黎珩走了进来,他方才在外围看的真切,那块残破玉简之上分明写的是楷书! 虽然大周的文字也是表意的方块字,但却是与汉字不同的另外一套体系,他也是借着吸收记忆才看得懂。 他来大周一年了,现在猛然一看到汉字让他格外亲切。 “这位老爷,您可有什么吩咐?” 见黎珩一身士族打扮,那小厮登时收起了刚刚在汉子面前那副鼻孔朝天的态度,变得谄媚起来。 黎珩也不理小厮,只是不管不顾的拿起那块残破玉简。 “此物虽然不大可能和启帝有关系,但样式古旧,想来也有年头了,我颇喜古物,不知这位兄弟可愿割爱?” 如今离得近了,他确认手中这玉简之上确实是汉字,心中一定,转头看向一旁手足无措的汉子。 “见过老爷,此物我方才已当于春和库了,这...” 这汉子也不知是憨厚还是怎得,讷讷言道。 “嗨呀,既然这位老爷喜欢,那小的也就不收这玉简了,反正当票未写,这买卖还不算成立,东家那里我也交代的过去。” 没等汉子说完,旁边春和库的小厮十分识时务的开口推辞。 “如何?” 对于小厮的态度黎珩很满意,手持着玉简,就这么静静看着面前的汉子。 就他刚才所见,春和库的当票月利八分,如此高的利息已是陶氏法令中定下的民间放贷最高限度了,黎珩笃定这汉子也是抱着绝当的心思。 “既然如此....那就送予老爷了...” 那汉子见黎珩手里紧紧拿着玉简,丝毫没有放下的意思,面色惨白,跪倒在地上,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喃喃道。 虽然他急需银钱,但他的理智告诉他,对于无钱无势的他来说,任何一个士族都是他开罪不起的。 按照陶家定下的律法,士族若是受到了平民的无礼冒犯,有权以武力手段责罚平民。 就算无故杀害平民,如果受害者没什么背景,在本地未造成大的影响,一般所在地的官衙也是轻拿轻放,罚些钱财了事。 毕竟启帝血脉,士族贵胄,哪能给低贱的平民抵命? 普通百姓在士族面前的待遇,很大程度上要看所遇见的士族道德感,是否注重家族名誉。 故有些失了封地的底层士族子弟,舍弃了士族的名誉,以平民对自己失礼为由巧取豪夺,勒索财物,以做未来修行的资粮。 看来这汉子是将黎珩当做是那种无良士族了。 “我不白要你的东西。你既然也是急需银钱,我又如何能趁人之危?这可有辱士族之名。” 看着面前有气无力的汉子,黎珩也猜到了几分他心中所想。 “小的不敢,小的可从未有过折辱老爷的心思。” 汉子闻言大惊,伏地叫冤。 四周的百姓此时也退出去数步,似乎怕惹祸上身。 黎珩见此微微摇头,知道这样纠缠下去可能会引来其他有心人的窥视。 “这个就作为我购买此物之资吧。” 故决定快刀斩乱麻,黎珩从怀中摸出一锭金元宝,手中颠了颠,大概二两重,按照如今山阳的金银兑换比例,应当值银十五六两了,将金元宝塞在汉子手中,便将玉简用布裹好,扬长而去。 只余那汉子愣愣看着黎珩的背影,然后猛地一惊,警惕地看了下四周的人,将手中的金元宝收入怀中贴身藏好,才低头匆匆而走。 ...... 第一百一十六章 解析 压抑着心中的兴奋,黎珩回到武集馆住处。 将房门关好,见四下无人后,他方才取出玉简,吃力的辨认着这残破玉简上模糊不清的字迹。 “大周嗣天子臣启......圣临元年,伏为月临仲夏......奏上闻九天,谨诣天境......贯一气佑眇躬,保万龄而永固,均天下以同休......” 玉简残片之上缺失部分颇多,可辨识的部分只记载了寥寥数十字。 他猜测这是启统一大周后,祭天所用的玉简,而圣临年号正是三千年前启帝统一大周全域时所用的第一个年号,若玉简之上所述为真,这毫无疑问是启帝留下的物件。 只是让黎珩迷惑的是,为何这位被后世子孙代代供奉,尊称为圣人的超凡最初开创者,却在上面用了“嗣天子臣”这样的自称。 要知道在大周建立之前,在这片地域生活的数十方国之中,可没有“天子”的概念。 而启之后的大周历代君主尊号则是依托于启的圣人之称,而被称为圣裔。 所谓“天子作民父母,以为天下王。”还是黎珩来处蓝星才有的概念。 启难道也是从蓝星穿越来的同乡? 黎珩仿佛有了大发现,心脏砰砰直跳。 至于这玉简之上内容真实性,黎珩没有丝毫怀疑,毕竟他在大周还从未见过写着汉字的东西,更何况还是如此工整的楷书,总不会有穿越者前辈专门做了一批这种赝品,只为了戏弄后来者吧。 只是蓝星什么时候有这么猛的人类了?以前他还从未听闻过蓝星历史上有什么超凡者。 还有天境? 这个是什么境界? 黎珩目前所见的修行境界记载中,可没有一个名为天境的境界。 或者这是一处名叫“天境”的地方? 黎珩一时间脑洞大开,心中的谜团越来越多。 他拿着玉简不时小心的敲击,发出声声脆响。 由于玉简材质看起来只是普通青玉料,极为脆弱,故不敢下重手将其如何。 只能这样翻来覆去的研究了许久,但也未再看出什么端倪。 眼见到了掌灯时分,明日一早还要保持一个良好的状态觐见陶谷,黎珩也没有心思再用晚膳,只得取来一块细锦将玉简小心翼翼包裹了,贴身收起,才满腹心事睡下。 ...... 翌日清晨,在武集馆杂役的服侍下,黎珩简单洗漱一番,换上一身绛紫深衣,便登上了前来接引的车马。 这是黎珩这数月来最难熬的一晚,就连此前凤竹郡征战的那些时日里都未如此忐忑过。 越想睡,心中越是忍不住乱想,毕竟这玉简之上的内容太令他惊疑了,最后导致直到天边破晓也未入眠。 好在以他目前的修为,就是再来几夜不睡也无什么大碍。 一路上载着他的车马路过了数道戒备森严的门院,最后停在了一处偏殿边上。 此处殿内已候着数人,一旁茶点齐备,见黎珩前来纷纷见礼。 “珩哥儿,你还没用早膳吧,来来来,先吃点,祁堰他们才进去没一会。” 陶信也在这里,正不顾形象抱着一盒糕点津津有味的吃着,见黎珩现身,从茶点里拿出一块递了过来。 “多谢信公子。” 黎珩接过茶点,坐在临近陶信的一处空座之上,毫无顾忌的将那块茶点三两下吃进了肚子,暗自赞叹,这陶府的茶点佐以清茶确实风味极佳。 一块茶点入肚,反而更显饿了,当下又从餐点盘之上取来糕点,一边心中思量着昨日玉简上的内容,和陶信一同吃了起来。 如此做派,让此时殿内心情局促等待面见陶谷的其余人等纷纷侧目。 见黎珩这幅异于平日的模样,陶信停下手来,饶有兴趣的看着他。 沉思中的黎珩手摸了一个空,才意识到桌上的茶点被自己吃了个精光,抬头看陶信也不吃了,就这么盯着自己,他老脸一红。 “昨日珩去了几处信公子盛赞的铺子,确实名不虚传。” 气氛愈发尴尬,黎珩只得生硬地转移话题。 “你都已经去过了?嗐!要不是昨日有家宴,我当和你一同前去才对。” 陶信一副可惜的神态。 “不敢扰烦信公子与亲人团聚,待此间事了后,在下当做东请信公子共饮。” 说着黎珩想起来什么,从袖中摸出一物,递给陶信。 “此前为了保命用去了令妹予我的断月梭,无以为报,还请信公子替我转交此物。” 这是一个吊坠,做工精巧,两侧由黑白两色灵材被打磨成阴阳鱼形状,中间用金属灵材相连,阴阳鱼正反两面分别点缀了一处聚灵和加固的拘灵符阵,形成了一个太极图案。 虽然看起来较为粗劣,但已是黎珩与吴漾这一路来用拘灵术精心打磨的成果。 此前在与彭岳那次短暂交手时,如果没有陶霜给他的断月梭相助,结果如何还真不好说。 黎珩知道陶霜虽然是陶家人,但作为女子修行不深,未至开灵,刀剑灵材皆用处不大。 故此次学习了拘灵术之后,便在他来郡城路上的这几日里耗费了大量灵材,与吴漾合力制成了这枚吊坠,想要再次面见陶霜之时作为谢礼送上。 但陶霜毕竟是未出阁的士族贵女,他也不好直接上门拜见,眼下刚好拜托陶信转交。 “珩哥儿这吊坠设计的颇有巧思,比我昨日送给她的礼物可是强了不少。” 陶信笑呵呵的接过,捏着上下打量。 “此物不足以表达我之谢意,但已是我能拿出来最适合陶霜姑娘的了,此物有聚灵之效,随着佩戴日久,可轻身延寿。” 黎珩解释道。 拘灵之术虽然在小士族层级中难得,但陶氏作为隗江名门,麾下自是不缺擅长此技之人效力。 所以黎珩并不避讳让陶信知晓他麾下有会拘灵术之人。 “我觉得我妹会喜欢的,你放心,一会我就去交给她。” 陶信一副我懂的表情,将其收入袖中。 “那就拜托信公子了。” 看陶信挤眉弄眼的样子,黎珩一时也不知道该作何表情。 “举手之劳。” ...... 第一百一十七章 觐见 二人没有在这个话题上纠缠多久,不多时,便有郡守府的小吏前来通知黎珩入内觐见。 茂林深篁,月门通幽。 小吏在前引路,带着黎珩走过层层堆砌的院门,进入执掌全山阳郡最高权力的地方。 这里庭院营建的并不奢华,内里远远不如黎珩昨日在聚宝斋中所见的那样铺张,但是胜在雅致,青砖小径,潺潺水景,道路两侧还有随着微风摇曳的茂林修竹,一路行来如同走进了山水画卷之中一般。 片刻功夫,黎珩便在一处建在清幽竹林边上的水榭中见到了此行正主。 “郡守大老爷,黎令尹带到了。” 引路的小吏通禀了一声,又对黎珩施了一礼,便退了出去。 此时陶谷正在其中投食喂鱼,听到黎珩已到,便将手中饵料一把洒了出去,引得池中锦鲤纷纷抢食。 “黎珩见过主公,愿主公吉祥康健,福延万年。” 知道面前这人便是陶谷,黎珩目光低垂,上前见礼。 “不必多礼,坐下说话吧。” 陶谷拍了拍手上残留的饵料,取了一块素锦擦拭一番手掌后,随意坐下。 听陶谷语气温和,让黎珩心中一松,谢恩坐下后,才悄然抬眸瞅向自己这位名义上的主君。 这还是黎珩第一次见陶谷,他皮肤微黑,身材敦实,若是没有那一身华服,就如同一个老农,实在看不出多少隗江一霸的威仪。 比起他之前所见的陶信和陶霜个个相貌不凡,作为这二者父亲的陶谷却平平无奇,黎珩只能猜测陶信二人更像其母了。 “众人皆说本家出了一员虎将,今日一见,果真一表人才,这次与柳氏相争,你可是给我了一个惊喜啊。” 陶谷上下打量着黎珩,似是很满意眼前这年轻人。 “全赖主公洪福,属下得信公子支持,三军用命之下才能得此战果,非属下一人之功。” 黎珩一板一眼的说道,此次觐见陶谷的场景他已在心中已经排练过多次。 “不必自谦,陶信那臭小子几斤几两我还是知道的,南五领刚刚经历过动乱,本来我让他领军也不过是想历练历练他,没抱着多大希望。” 陶谷一席话说的意味深长。 “信公子勇毅豁达,属下一向敬佩其为人。” 黎珩把不准陶谷的意思,只能顺着往下说。 “不提那小子了,我听说你收编柳氏降卒之后,麾下兵员已有近三万?” 陶谷话锋一转,不再客套,目光炯炯盯着黎珩,似乎想从他脸上瞧出什么端倪。 “回主公,去岁以来,属下所领登峰天灾人祸不断,丁口锐减,且登峰地少山多,领内发展极其依赖矿业,故此次收纳了一批降卒青壮,以开发领内。” 心中一紧,黎珩知晓这是受到陶谷忌惮了,以自己那一亩三分地,扩军到现在这个规模确实过于引人注目。 “养这么一大群人可不简单,你领内粮食可够吃?如若不够,我可支援些。” 似是十分感慨,陶谷轻点着桌案问道。 “主公仁德,属下已令人重金购粮,想来今年口粮不虞。” “好!未雨绸缪,登峰在你治下何愁不兴旺,看来你不光统兵能力超凡,理政功夫亦是不俗。” 陶谷自顾自的说着,走到一侧案几旁,从其上堆叠摆放的卷轴中抽出一卷,轻轻放在黎珩面前。 “这是给你的敕封文书,看看吧。” 黎珩看着面前乌木轴点缀着葵花纹的敕封文书迟疑了一瞬,随即从桌上拿起卷轴,缓缓展开。 文书之上洋洋洒洒数百字,去掉其中没有实际意义的辞藻后,大意是将凤竹郡九溪领封给了黎珩,此次投向陶家的九溪士族也一并转封。 黎珩面色变幻,一时不知如何开口。 官位未变,在他的预料之中,毕竟陶家去岁才表他为烟阳令,估计没少给京中供奉,况且不过是虚名,他并不在意。 但作为实打实的封赏,九溪领是什么情况,他还是知道的,来郡城的一路上他从吴漾嘴里没少了解他家乡的事。 此地是此次投入陶氏麾下的凤竹诸领之一,原本统治九溪城的是柳氏亲信家族,受封在此不过十来年,根基不稳,在柳氏兵力收缩后,为了不被清算,已经弃城举族东逃。 虽然陶谷这个封赏看起来很慷慨,不光给了九溪领全境,还附送了一堆附属小士族,但自己也要吃得下才行。 不说其郡内小士族势力犬牙交错,整合起来还要费一番手脚,就说此地与柳氏控制的地域毗邻,若与柳氏再启战端,此地便首当其冲,躲都没地方躲。 这不是一个好地方,地理环境不符合黎珩原本定下繁荣工贸,闷头发育的策略。 “怎么?不满意?” 见黎珩迟迟不语,陶谷晒然一笑。 “属下不敢,只是主公如此厚赏,实在令属下受宠若惊。” 黎珩心中暗自腹诽,满不满意你自己还不清楚么?自己去九溪摆明就是未来给陶谷挡刀去的。 柳氏虽然此次之后注定元气大伤,但目前基本盘看起来还是强于陶家的。 “此战你乃首功,但山阳地界上可没有配得上如此大功的余裕之地,此前我也应下了凤竹郡各家不变更各家封地的请求,思来想去只有此地最合适了。” “我知道此地毗邻柳氏控制地界,你有顾虑,但此次经受将军府申饬后,想必柳岑那个老匹夫就算再不甘心,也只得老实下来。” 看黎珩毕恭毕敬的态度,陶谷微微颔首,解释道。 “属下定当为主公守好凤竹门户。” 见自己这位主公已经将话说到这个地步,黎珩也没办法,只得应和着。 “哈哈哈哈,好!不愧是本家的无双智将,来人,将东西拿出来。” 侯在一旁的亲随一人一个木托盘端了上来,其上各自放置了不少杂物,粗略一看大概有十来样。 陶谷随手从中拿下一尊古旧的小香炉,举在手中,转头看向不明所以的黎珩。 “这些东西在府库里存了不少,放久了也无用,我听说你喜好古物,这些就赐给你吧。” “不过你还年轻,此类嗜好浅尝而止便是,万万不可将大好年华浪费在这些无用之物上面,要知道我等士族的立身之本,最重要的无外乎两样,一是手中的武器,二是胸中的韬略,其余诸般事物不过乃过眼云烟。” 听到陶谷的教训之言,黎珩便知道此前自己在闹市上买下玉简之事传到了陶谷耳中,不过他也乐得被误会,他总不能将玉简的实情告诉陶谷。 “主公教训的是,属下谨记。” 黎珩暗自盘算,等这阵子风头过去,这些古物拿出去估计也能卖不少钱。 就当陶谷还想说什么的时候,一名亲随慌慌忙忙的跑了过来,在陶谷耳边轻声禀告。 ...... 第一百一十八章 复圣社 “好大的狗胆!”听着亲随低语汇报后的陶谷勃然变色,暴怒出声。 “封锁全府,把各处出入口给我守住了!没有我的命令,一只苍蝇都不许放出去!今日府中所有人挨个查验,我倒要看看,究竟是哪来的宵小之辈。” 陶谷再也坐不住了,起身抬步欲走,目光扫过还垂目候着的黎珩。 “你先去偏殿歇息。”陶谷说罢,不等黎珩回话,便匆匆而去。 黎珩躬身一礼,远远望了一眼陶谷离开的方向,方才跟着府中小吏退了下去。 对于陶谷方才那方寸大乱的模样,黎珩也有些好奇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如今虽然耳聪目明,但方才出于避嫌考虑,也是退出了几步,故只捕捉到只言片语,不是很真切,只是隐隐约约听到似是有人偷入了郡守府后宅。 到偏殿的这一路上气氛诡谲,各处多了不少神色紧张的卫兵,一个个如临大敌。 方才来时只用了片刻功夫,此时回偏殿路上却多了不少查验的手续,短短几步路就用了小半个时辰。 此时偏殿之中,府里发生的变化也引起了各家代表的骚动,正三五成群的聚集在一起,交头接耳猜测着这是出了什么事。 “烟阳令大人,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们诚心诚意来投陶公,眼下却把我们关在这里,是何道理?” 见黎珩进来,人群中有人惶恐不安的问道。 “诸位大人稍安勿躁,郡守大人向来以仁义着称,岂会做如此出尔反尔之事?你看祁堰大人,处事不惊,想必也是如此想法。” 他还能怎么说?总不能说是堂堂山阳郡守府进了几个小贼吧,这可有辱士族名门的脸面。 况且自己也只是隐隐约约听到了一点,要是乱说后面传到了陶谷耳朵里面,难保不会给他留下一个自己轻浮于事的印象。 “正如烟阳令大人所言,既来之则安之,诸位既已决定拜陶公为主,不如就此安坐,等上区区几个时辰又有何妨?” 听到黎珩话语中点了自己,祁堰笑了笑,老神在在的说道。 他作为凤竹士族中举足轻重的领头人,如此表态也安抚下不少人的情绪,殿内诸人陆陆续续回到各自座位坐下。 见众人情绪安定下来,黎珩寻了一个离祁堰近的位置坐下,悄然问道: “祁堰大人可了解这个中内情?” 听到黎珩发问,祁堰举着茶盏的手一顿,低语回应: “烟阳令大人这可从何说起,你都不知晓,我又如何能知?眼下只是见烟阳令大人也在此,故才笃定今日之事与我等无关罢了。” 黎珩闻言哑然,原来祁堰如此淡定的底气竟然来自于他,这是他没想到的。 自此也不再言语,瞑目神游起来,盘算着未来到九溪领以后的施政策略。 原本他的目标是南五领阵亡士族的封地,毕竟他所领的登峰就在南五领之中,却不想陶谷如此不按套路出牌,打乱了他的计划。 如此一来,原本作为根基之地的登峰镇变成了自己治下的一块飞地,两地之间相隔数领,来往不便,治理起来也麻烦了许多。 太平年间也就罢了,若是战乱一起,远离核心领地的地方便有脱离控制的风险。 九溪领一定是优先级最高的,不管是地域人口、资源禀赋还是发展潜力都要高出登峰一个量级,而登峰作为重要的矿石产区也不能放弃发展。 两难之间,黎珩苦恼起来。 这样的状态并未持续多久,黎珩放飞的思绪便被喧闹之声打断。 “我要出恭,你们不能如此不近人情!” 此前发声问询黎珩的那人被拦在了殿门前,正在与门外当值的府卫争执。 黎珩睁眼瞧去,不由皱起眉头,这人好像是叫万祚? 似乎是小士族出身,性格孤僻,他一路上也未与其多做交流。 故此前未看出来,此人是如此不知进退之徒。 虽然对这人的失礼略有不满,但黎珩也没多在意,只是瞧了瞧便再次闭上眼睛养神。 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在场这么多人,还轮不到自己一个无关之人出面。 事态的发展总是出人意料,在黎珩看来要不了片刻就会知难而退的万祚,没过一会竟然发展到动手推搡起来,面对万祚这士族老爷,普通人为主的府卫不敢出手,只能被动抵挡,挨了好几下拳脚。 在场府卫中的少数几个士族将领也装作没看见的样子,丝毫没有出面维护郡守府威仪的想法,想来只要按照郡守的指令没有人走脱,他们就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装作没看见。 其余凤竹士族也未插手,这些人中有不少自恃战功在身,头一次觐见就无缘无故遭到如此冷落,自然会有怨气,现在有人愿意出头闹事表态,他们也乐得如此。 黎珩有些犹豫要不要上前阻止时,外面走进一人,甲衣华丽,府卫纷纷散开为其让路,一看便是郡守府中担任重要职司之人。 见来人气势汹汹,刚才还气焰嚣张的万祚气势登时弱了下来,挪动几步,想要悄悄退下。 但来人却没给他这个机会,进来不由分说便抽出腰间利刃向着万柞斩去。 这刀来的出人意料,万柞猝不及防之下,即使已经尽可能扭动身体,肩臂还是被其斩伤,鲜血溅出,洒在偏殿光洁的地面之上。 这一幕引起殿内一片哗然,此前冷眼旁观的众人再也坐不住了,纷纷围了过来,想要打圆场,毕竟在众人看来,虽然万柞在郡守府失礼,但罪不至死。 “这就是陶公对我等凤竹人的态度?” 万柞猛退几步,一手捂着受伤的左肩,色厉内茬的质问道。 “事已至此,你还何必装模作样?复圣社的贼子,人人得而诛之!” 方才斩出一刀的来人扫了一眼围上来的众人,大喝一声。 此话一出,原本群情激奋的众人登时一静,猛地散开,戒备地看着万柞。 复圣社?此时还在人群后方的黎珩隐约好像对这个名字有印象,快速翻阅起来脑海之中的记忆。 复圣社这个组织最早可以追溯两千余年前,是启帝化虹而去后,后世士族之间自发形成的交流组织,其纲领是追求再现启帝之时的圣者之威,问鼎最高境界,成为启帝之后的“后世圣”。 原本初心是好的,但最后发展之中却走上了歪路。 这不得不提一个士族之间的常识,便是士族与平民之间通婚诞下的后代修行资质会远远不如祖辈。 两千余年前,启帝在位时,士族们群体不大,体内血脉稀释的不明显,这个问题还未暴露出来。 但是随着一代代繁衍,士族自身体内的启帝血脉越来越稀薄,士族后代们因此变得越来越难修行,故一些意识到问题的士族默契为了保住传承,不归于凡尘,选择与平民划清界限,只与同样有着启帝血脉的家族通婚。 而复圣社便是其中做的最激进的,为了追求成为后世之圣,其领袖和几名核心成员在与域外蛮夷征战中,暗地里不断进行人体试验,最终发现了一种提纯士族血脉之法,继而开始不断对其他士族下手,只为了窃取其修行资质。 最初他们做的还算隐秘,如此暴行还未被其他士族发现,但欲壑难填之下,最终复圣社竟然丧心病狂的将黑手伸向京中的圣裔,当时圣裔还执掌着朝中大权,在实力暴增的复圣社诸人伏击中依旧险些遇刺。 随着复圣社的谋划败露,圣裔大怒之下,诏令天下禁绝复圣社邪功,原本加入复圣社的士族人人自危,宣布对此不知情,与其划清界限,原本就松散的交流组织登时分崩离析,只剩下少数死硬分子转入地下,成为了秘密结社。 从此便很少听说复圣社成员现世,一旦发现有修行复圣邪功的疯子,便会被天下士族群起而攻,毕竟启帝已经成了遥远的传说,而士族们作为这片大地上的统治阶级,谁也不想无缘无故成了他人的修行资粮。 ...... 第一百一十九章 搜查 万祚的复圣社身份被眼前这人曝出之后,殿内气氛骤然紧张了起来。 一道道包含着恐惧,猜忌,警惕,贪婪等情绪的目光聚焦在了他的身上,复圣社中人在这个时代太过罕见,行事又隐秘小心,以致于很多人毕生都未遭遇,已经将其当做遥远的传说。 “你血口喷人!我究竟如何得罪你了,竟然用如此恶毒之言构陷于我!” “诸位大人!我万祚自认心直口快,平日里得罪过不少人,但我可从未和复圣逆贼有过接触,诸位万万不可轻信此人,今日他可以如此对我,明日也可捏造更险恶的罪名对待诸位大人!” 面对此人的指控,万祚自然不肯认,大声叫屈。 万祚的说法也得到殿内不少人的认可,毕竟口说无凭,隗江已很久未见复圣社之人了,现在上来就来这一出,很难让人信服。 “今日有复圣贼子潜入后宅欲行不轨之事,幸而被信公子撞破,夫人和女公子等主公家眷这才免遭毒手。” “贼子虽逃,郡守府戒备森严,哪能轻易走脱,眼下定然还在府中。” 此言一出,众人怀疑的目光再次投向万祚,此前他确实去过茅房,有一段时间不在殿内众人视线中。 “既然还在府中,你去寻便是了,栽赃于我是何道理?” 对于他人怀疑的目光,万祚面色涨红,此时受了轻伤的他也没有此前那么跋扈,不敢上前。 “今日府中的外来之人可只有这大殿之人,你若是心中无鬼,何必在此吵吵嚷嚷?”那将领轻蔑地斜眼一瞥。 一边是知根知底的同郡士族,一边是新任上司的亲信统领,双方各执一词,令众人惊疑不定,一时不知可以信任谁。 “不知这位大人如何称呼?在郡守府现居何职?” 祁堰排众而出,事情闹到这个地步,他作为凤竹士族领袖知道自己不能抽身事外,必须得出面了。 “本官童疆,领陶公麾下典宿卫事一职。”那将领面色稍霁。 “原来是童疆大人当面,大人不愧是陶公近臣,修为精湛,令我等乡野之士叹服,只是不知陶公现在在何处?大人方才为何言称万祚是复圣社中人?” 祁堰一礼,为其戴上一顶高帽,随后问道。 “老夫人受惊,郡守大人正在后宅问安,想来要不了多久便会来此。” 被问及陶谷,童疆面色变幻,随后脸上一狠: “那贼子心狠手毒,我麾下两名宿卫统领因此遭了难,气血衰败而亡,不过那贼子也没落得好,逃走之时中了信公子一记鸩羽针,想来要不了多久便会毒发,至于他是不是复圣社的贼子,让我一验便知!” 见童疆这态度,祁堰心中也有了谱,猜测他是没有得到陶谷之令私下前来,但观其态度激动,身后府卫也剑拔弩张,知道不将其暂时安抚,这事可不好善了,于是转头对着万祚劝道: “万祚贤侄,不如就暂退一步,让这位大人查验一番,老夫愿意作保,如若未查验出问题,就算闹到陶公那里,老夫也一定据理力争,为你讨要一个说法。” 凤竹郡内士族关系复杂,万祚能成为此次凤竹士族代表之一,也少不了其家族与祁家沾亲带故的原因,虽然祁堰平日和万祚这位自己小辈没什么来往,但不妨碍他此时拿出长辈的身份调解。 “想查就查吧,若是查验后我身上无中毒的痕迹,那又怎么说?” 祁堰可以代表殿内相当一部分的士族的态度,见大势如此,万祚倒是坦然了,束手任其检查。 “不必你说,如若没有,我自会向郡守大人请罪。” 看万祚一副有恃无恐的样子,童疆有些犹疑,随即冷硬地上前便要查验。 如此,方才那紧张的气氛停歇了下来,黎珩在人群后举着茶水抿了一口,又吞下一口茶点,如同看戏一般。 童疆不可能在万祚身上查验出什么,黎珩心中清楚万祚不可能是今日偷入后宅的复圣社之人。 设身处地的想,如若换做是他,早就找地隐匿起来了,何必冒着风险回到这殿内,还要闹出这么大动静。 这郡守府虽然戒备森严,但占地广大,也不是没地方藏起来。 况且如果真是久未现世的复圣社之人,他不信那人在这之前没有计划得手后的退身之路。 看来童疆也是病急乱投医,昏了头了。 这次逆贼闯入后宅,虽然未造成严重后果,但他作为郡守府宿卫之首是脱不了干系的,细究下来少不了一个失职之罪。 不过,另外一边,万祚原本性格孤僻,今日却像一个刺头一样,因为短短时间的禁足便大吵大闹,也确实引人怀疑,难保背后不是得了什么人的指示,黎珩不由悄然瞅了祁堰一眼。 祁堰并未察觉到黎珩的窥探,此时他的注意力全部放在了童疆和万祚两人身上。 看其专心致志的样子,黎珩不由暗笑自己是不是想的过多,自己新封九溪还一堆杂事,哪里还顾得上祁堰有什么小九九。 如果那复圣社的人送上门来,他倒是还能提起几分兴趣,看看这复圣社的邪功究竟有什么奇妙之处,引得人人谈而色变。 正如黎珩所想一般,一番查验下来,童疆一无所获。 “看来是我弄错了,此前多有得罪,冒犯之处还望大人见谅。” 童疆面色僵硬,收刀入鞘一拱手,语气冷漠地向其道歉。 “今日之辱,来日必报。” 如此轻飘飘的道歉自然不会被接受,万祚恨恨剜了童疆一眼。 在大庭广众之下,被仔细搜身,对于士族来说,可以用奇耻大辱来形容。 “今日之事,我会如实向陶公申诉,希望童疆大人能给予我们一个满意的说法。” 见尘埃落定,万祚确实身上无受伤痕迹,祁堰适时出面。 “我尽忠职守,问心无愧,若因行事不周得郡守大人降罪,那我也认罚。” 童疆说罢,便转身扶刀而走,留下一殿面面相觑的众人。 ...... 第一百二十章 寒酸 一场闹剧戛然而止。 在童疆离去后,祁堰等人为万祚简单包扎了一番受伤的左肩,不过盏茶功夫,姗姗来迟的陶谷便在现身于众人之前,一番客气话好生安抚众人,便解除了此前禁止出入的禁令。 万祚虽然此前与府卫发生了冲突,失礼在先,但也因此遭到了童疆误伤,自然没有得到陶谷多少惩罚,只是被简单斥责了几句,便轻飘飘的放过。 依黎珩的观察来看,底下少不了对凤竹郡诸族的利益补偿,祁堰这一手可谓是丢了面子,得了里子。 但这些都提不起黎珩的兴趣,他得了陶谷首肯后,便离开了郡守府。 现在疑似复圣社成员盯上了陶家,郡城已经成了是非之地,而郡守府便是风暴的中心,他只想早早离开这里。 于是从郡守府出来,黎珩也没有回武集馆,而是循着与黎牧书信中所提到的方位,一路寻到了黎牧的在郡城的住所。 自己既然已经来到郡城,不与黎牧见一面到底说不过去。 黎家在郡城中宅邸位于城西,距离黎珩目前下榻的武集馆不远,这片街巷并不是十分繁华,但往来之人身上可以看出明显的军伍习气。 这座宅邸看起来并不豪华,甚至在邻里之间的对比之下,略显寒酸。 宅邸的石砌外墙斑驳不堪,有些地方甚至已经出现了细小的裂缝,朱红大门边角处也有些掉漆,露出大片陈旧的底色,大门之上的两枚门环也是斑斑锈迹。 门檐两侧挂着两个红灯笼,红色的灯笼罩纸略略有点褪色,底下金黄色的灯笼穗儿随着微风轻轻摇晃,仿佛强撑着士族之家的体面。 黎珩望着这破败老旧的大宅轻皱眉头,上前叩响门环。 不多时,随着嘎吱嘎吱的声响,大门被打开一丝缝隙,一名干瘪瘦小持着扫帚的老者探出头,比划着手势,询问着黎珩的来意。 黎珩意识到老者竟然还是个口不能言的失语之人。 面对老者疑惑的眼神,这时他却一时语塞。 这里是黎牧在郡城的府邸,如此算起来也可以称之为自己家了,但此时自己却不知该如何向他道明来意。 正踌躇间,老者眼睛骤然一亮,面带喜色的拉开大门,然后就咿咿呀呀向里去了。 只留下愕然的黎珩一人在原地,看着老者背影,黎珩赶忙疾走几步追了上去。 宅邸内里的庭院倒不算破败,没有黎珩想象中的杂草丛生,而是被打理的井井有条,虽然家什看起来都很古旧了,但是都被擦拭的很干净,看得出来,平时很注意保养。 此时内院里一位青衣中年妇人已闻声出来了,见到黎珩,欣喜的上前两步。 “可是珩儿?” “我正是黎珩,拜见....” 黎珩颇为不适应,他已经猜到面前这个青衣妇人是谁了。 没错,面前这面容清瘦,线条柔和,眉目间略带皱纹的青衣妇人正是黎珩名义之上的养母,黎牧的正牌发妻,蒲馥。 虽然已经提前有了心理准备,但临到跟前,让他称呼一个素味平生的人为母亲,也实在太为难他。 看黎珩这为难的样子,蒲馥立马意识到了他心中的难处,于是轻轻一笑: “昨个各家代表入城,老爷就说这几日珩儿会上门来,果真没多久珩儿你就来了。” “来来来,你先稍坐一会,看时辰要不了多久老爷就散值回来了。” 黎珩被蒲馥引到了堂屋坐下,对着刚才那个老者喊道: “老邱!快把我做的香梅饮给珩儿端上来!” 看着蒲馥忙前忙后的样子,黎珩也是如坐针毡。 “不必如此麻烦...” 蒲馥看着手足无措的黎珩,笑意盎然地打断道: “这日头热,这香梅饮乃是我上月取了最好梅子打碎晾晒,再混入盐和紫苏而成,现在用冰凉的井水一冲泡,给珩儿消暑再好不过了。” 言语间,老者小步快走的已将香梅饮端了上来。 “珩儿来尝尝。” 蒲馥从老者手中将盛着香梅饮的小碗接过,而后亲自递到黎珩面前。 “多谢...母亲...” 黎珩起身将其接过,讷讷道谢,其后两个字更是声若蚊蚋,不注意根本听不清楚。 但这并没有逃过一直专注盯着黎珩动静的蒲馥耳朵,听到黎珩如此称呼,蒲馥面上笑容更盛。 黎珩坐下,看着手中那碗略显粘稠的香梅饮,微微嗅了嗅,抬头看看面上带着期待之色的蒲馥,用汤匙舀出一勺,低头抿了一口。 香梅饮中的冰凉的酸甜之味登时从舌尖充满口腔,虽然其中还有些许酸涩,但这反而让口感更丰富了不少,在这秋老虎正发威的日子里,意外的适口。 “好吃!” 黎珩赞叹出声,又从碗中舀出一勺,吃下一大口。 看着黎珩对香梅饮极为满意,蒲馥笑盈盈的言道: “老爷也喜欢这一口,你们爷俩还真像,多吃点,我做了很多,不够还有。” 对此黎珩不知该如何回话,只是举着碗尴尬地低头一口口吃着。 一小碗香梅饮很快便被饮尽,黎珩止住还要给他续上的蒲馥,从怀中掏出一个扁方锦盒。 “这是为母亲准备的一点小礼物。” 这里面装着的是凤竹郡诸族送给黎珩的礼物之一,一副上好碧玉料制成的玉镯。 这是他早就为蒲馥挑选好的礼物,在入城时就将其揣在了怀中。 眼下看到蒲馥一身打扮虽然很素净,但身上却只有少许首饰,看起来也并不是很值钱,一点都不符合其士族之家大妇的身份。 “珩儿一番心意,那我就收下了。” 轻轻将锦盒打开,见到是一副玉镯,蒲馥眼眶竟然一红,随后极力掩饰般的将锦盒飞快放下,沉默了下来。 看其这幅神态,黎珩心中明白,平日生活给蒲馥多大的压力。 士族的体面是要花费巨量的银钱来维持的,而士族的修炼资源也要花费大量银钱获取。 黎家此前又是一代不如一代,到黎牧接手之时,家中早就成了一副空壳,除了几处老宅便剩下二百余亩田地,靠着黎牧常年在郡卫戍军中任职的俸禄才能勉力维持。 联想到漠水领老家的宅邸中还有一群仆役要养,如今黎牧与蒲馥生活过的如此窘迫,也是意料之中的事了。 黎珩不由有些自责,此前自己倒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他现在府库中存银不少,取出几万两银子支援黎牧还是很简单的。 在他来大周之初受黎牧营救,并给了他一个士族身份的恩情,他一直铭记着。 况且后来相处中又与其多了几分亲情。 “可是珩儿来了?” 就在黎珩正思考一会该如何不伤黎牧自尊的开口接济他们时,门外黎牧的声音已然传来。 ...... 第一百二十一章 安排 话音刚落,黎牧已经迈过门槛,进了屋来。 “果然是珩儿,今日可是拜见过郡守大人了?” 黎牧解下兜鍪重重放在一旁,然后从桌上一个水壶倒出一碗白水,猛灌了一大口。 “你们爷俩聊,我去给你们准备些吃食。” 见自家夫君回来,蒲馥收起面上的黯然之色,不等黎牧应声,就垂目退出房去。 “今日早些时候是拜见了郡守大人,出了郡守府就特意赶来看望爹娘。” 黎珩起身一礼,余光瞟了一眼蒲馥的背影,不由暗叹。 “如何?郡守大人应当厚赐了你吧?这次在凤竹你可是出尽了风头,骁勇多谋的名头早就传到了郡城了,可是这些天里酒楼茶馆的热门谈资。” “郡守大人确实十分重视孩儿,已将九溪领全境封予了我。” “好事!好事啊!列祖列宗保佑,这就是咱们家立足的万世之基!珩儿,既然郡守大人如此看重咱们家,你可要好好经营才是。” “定不会忘记父亲教诲。” 说罢,两人又聊了一些时事,主要是黎牧在说,黎珩偶尔如捧哏一般答上几句。 “最近郡城可能不太平,今日申时卫戍军收到了郡守大人提高戒备,缉拿可疑人员的命令,珩儿你这几日忙完也早点回封地吧。” 说着说着就提到了今日卫戍军的异动,对此黎牧表现的有些忧心忡忡。 看来以他在卫戍军的职位大抵只是接了一个简单的指令,并不清楚上层具体发生了什么的。 “此事孩儿已知晓,今日孩儿觐见郡守大人时,有复圣社中人潜入了郡守府,意图对郡守大人家眷行不轨之事。” “复圣社...?你遇见复圣妖人了?!” “未曾,只是听掌郡守府宿卫事的童疆大人所言,潜入府邸的是复圣社中人。” “那就好,我听闻复圣妖人穷凶极恶,被其盯上可不是什么好事。” “确实如此,听闻今日郡守府中两名宿卫统领就是遭其毒手,气血衰败而亡,父亲巡查时也得小心,务必以保住性命为重。” “小瞧了为父不是?自你邢叔破入附灵以来,我便苦心孤诣于修行,虽然还未至附灵之境,但自问也差不了多少,就算难敌复圣妖人,拖延片刻等待支援应当还是没有问题的。” 说着将手中那一碗白水一饮而尽,猛地起身: “来!到院中与为父过几招,也让我检验检验你现在修为如何了。” 见黎牧兴致颇佳,黎珩也不好扫兴,只得随其到了院中。 小院之中,二人站定,分列两边,既是切磋,二人也就没有使用各自武器,而是取来两根由铁木制成的练功长棍,其上一端用布条紧紧缠绕以防滑。 黎牧也没托大,此前从前线出来的零散传闻中,他也听闻了黎珩战场杀敌之事,知晓黎珩已是一把好手。 于是长喝一声,便挥棍先手攻了上去。 黎牧挥来长棍虽然一如他的刀法一般势大力沉,但对于斩敌无数积累下了不少经验的黎珩来说,并不难挡。 黎珩凝神静气,迎着黎牧的攻势,挥动铁木长棍,轻巧地化解了对方的攻击。 他虽然收着劲,脚下的步伐却灵活地移动着,不留下任何破绽。 两人你来我往,互有攻守,小院之中弥漫着一股紧张的气息。 如此三四十合后,两人手中的铁木长棍已是有些不堪重负,木屑横飞,黎牧猛然退开数步,劲力一收。 “到此为止吧,你小子现在到底什么修为了?” 他摆了摆有些发麻的双手,不可思议的盯着黎珩。 刚刚交手时间虽然不长,但也消耗了不少气力,他言语中已是微微气喘。 但黎珩却看起来一点事都没有,明显游刃有余。 “孩儿目前也是刚破入养气境没有多久。” 面对黎珩气定神闲的样子,黎牧一时语塞,不知如何接话才好。 短短一年多的时间,就从毫无修为的凡夫摇身一变为养气境的武者,这当真是我黎家能出的种?他自觉过去那几十年仿佛都活在了狗身上。 若不是当年亲眼目睹过黎珩降生时的情景,他险些怀疑黎珩是黎家老太爷从哪里诱拐来的绝世妖孽。 此时蒲馥已经安排好了晚膳,前来喊二人用餐,才将黎牧从严父形象动摇的窘境之中解救了出来。 ...... 不得不说,蒲馥的手艺确实是顶尖的,用简单的食材也能做出色香味俱全的佳肴,黎珩都不自觉多吃了不少。 菜过三巡,黎珩也想好了未来如何安排黎牧夫妻俩。 他斟酌着语句,将心中所想道出: “眼下九溪领内百废待兴,孩儿今后难免顾及不上登峰镇,故想请父亲出山看顾一二。” 登峰刚刚步入正轨,等自己重心转向九溪之后,必定难以看顾。 自己势力膨胀过快,根基浅薄,手中没有几个能信任的人才。 这时请黎牧出山协理登峰事务,也是恰得其时。 既可确保登峰不脱离控制,也有了接济黎牧的由头,两全其美。 席间蒲馥听见黎珩所言,手中持着的筷子也慢了下来,静静听着二人交谈。 “此事容后再议吧。” 出乎黎珩意料的是,在听到想请自己出山之时,黎牧断然拒绝了。 “这是为何?” 黎珩不明所以,在他看来黎牧没有理由拒绝这个提议,他不信从年轻时就一心振兴黎家的黎牧会放弃这个一展身手的机会。 难道是在卫戍军里服役久了待出感情了? “我在军伍之中摸爬滚打了半辈子,让我上阵杀敌还行,这理政之法可是没有半点研究。不如让罗诚那孩子顶一顶,我上次见他管的钱税司也干得不错嘛。” 黎牧双手一摊,老脸涨红地推辞道。 “罗诚此人孩儿另有安排,其实也不用父亲劳心理政,只要在登峰坐镇练兵就好。” 黎珩微微一笑,继续劝道,毕竟黎牧身份特殊,黎珩本来也不打算让他插手登峰政务,以免乱了封地内的主次尊卑。 闻言,黎牧沉吟起来。 黎珩也不急,就静静等着黎牧回复。 “我还是继续在郡城...” 良久,黎牧才开口,但依旧是一副拒绝的姿态。 “哐嘡——”一声清脆的碗碟破碎之声响起。 “我有些不舒服,老爷和珩儿你们俩继续聊吧,我先下去休息了。” 蒲馥面色泛白,将碎裂成几片的瓷碗碎片匆匆捡起,而后低头退出了屋子。 ...... 第一百二十二章 说服 房门被轻轻合上,蒲馥的退场让气氛一时凝固了起来。 “父亲不愿离开郡城想必自有苦衷,但请恕孩儿直言,郡城乃山阳各家菁英汇聚之所,百物皆贵,居之不易,如今孩儿已得郡守大人器重,父亲不必再强留于此劳心劳力。” 面对如此场景,黎珩只得轻叹一声,起身郑重言道。 对于黎珩此言黎牧仿佛未听见一般,只是低头垂目,盯着手中之酒,愣愣出神。 看来就算再迟钝,此刻他也意识到了自己妻子情绪不佳,联想起往日种种,也知道是自己连累了蒲馥,不由有些感到亏欠。 良久之后,正待黎珩想要继续出言相劝时,黎牧才闷闷出声: “如今珩儿你得郡守大人看重,领烟阳令之位,受封九溪,加上早先封赏的登峰之地,在外界看来,咱黎家应当已是郡守大人麾下数一数二的勋族了。” “但咱家根基浅薄,与各家重臣都没有什么往来,短短一岁之间得殊荣至此,岂有那么容易?若是遭了小人妒忌,在郡守大人面前搬弄口舌,又如何是好?” “虽然这也是你在战场之上一刀一枪夺来,但咱们这位主公性子多疑,流言蜚语听多了难保不会暗生芥蒂,我若长留于此,可安其心,替你挡住这郡城之中的纷纷扰扰。” 黎牧如同倒苦水一般,将堵在心头的言语统统吐了出来。 这时黎珩方才明白其心中真正所想,不由宽慰道: “父亲无需多虑,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便是,就算真如父亲担忧的那样,主公身边有小人搬弄是非,也不妨事。此次柳氏虽被重创,但根基未损,假以时日若是卷土重来也未可知。” “为了防范柳氏再次犯边,主公需要咱们家钉在九溪,断然不会因为些许流言蜚语恶了咱们家。” 一番分析利弊下来,黎牧虽然沉默不语,但观其神情,可以看出来其内心挣扎。 黎珩见黎牧已然动摇,决定下一剂猛药: “若是父亲执意待在郡城,那我明日就舍了面皮,去求主公许您一个校官的职司,看在我此次立下的战功份上,主公想必也不会拒绝。” 黎牧留在郡城说白了就是为了打消陶谷对黎家顾虑,同时堵住一些人的口舌,若是任黎珩去求陶谷,想必陶谷也不会拒绝做个顺水人情,但这样难保不会给旁人留下一个黎珩居功自傲的印象。 况且自己在军中这么久都没有机会晋升,眼下不仅没帮上忙,还要靠着自己的孩子去找主公谋求职位,这个结果对于一向以振兴本家为己任的黎牧,自然是接受不了的。 “万万不可!” 果然,正如黎珩所想一样,听到他这样说,黎牧一下子急了。 “唉...就随你娘俩的意愿吧,等这段时间郡城世面平复以后,我就向主公辞任。不过,且说好,若我在登峰待不惯,我便回漠水老宅静修,到时你可别拦我。” 顿了顿,黎牧长叹着认输,随即发泄似得将杯中之酒仰头一口饮尽。 “登峰虽不如郡城繁华,但也算钟灵毓秀之地,若有您坐镇看顾,那孩儿到时也能放心去九溪了。” 见黎牧终于松了口,黎珩笑吟吟的言道。 ...... 在黎牧处休息了一夜后,自觉完成郡城所有行程的黎珩,终于决定立刻启程赶回登峰。 因此一大早他就向黎牧与蒲馥辞行。 虽然二人提出了再多留几日的提议,但被黎珩以封地事务亟需处理为由拒绝了。 依依不舍之下,蒲馥强塞过来的两坛香梅饮方才放其离去。 武集馆自然不需要再去了,他被封在九溪之后与凤竹各家联系感情的机会还多,不差这一场的。 至于陶谷此前赏赐的诸多古物,按照此前与郡守府吏员的约定,此时应当也已送到营中。 出了黎牧宅邸后,他便直奔城外大营而去。 营地之中他直属的只有两百亲卫,人数不多,所以倒也不需要花费时间冗长来整队,只是对营中驻扎的接待吏员知会了一声,赶在了日头高悬天光正亮的时候,拔营踏上了回归登峰之路。 这队伍小了,又皆是精锐,行军速度自然也快。 一路向南,不过七八日功夫就离登峰不远了。 这期间行过锦源、葵丘诸城,黎珩也没有心思入城,皆是绕城而走,到了夜里就直接在野外驻扎凑活一宿,只有水粮不足时,才会寻个沿途村镇短暂停留补充一番。 这一路急行军下来,眼看着登峰地界遥遥在望,军卒们却已是疲惫不堪,吴漾也忍不住上前劝诫: “主公,看目前行军速度来看,明日便能进入登峰镇地界,属下闻古之贤人有言‘夫治民者,言思可道,行思可乐,德义可尊,作事可法,容止可观,进退可度,以临其民。是以其民畏而爱之,则而象之,故能成其德教,而行其政令。’主公如今得胜而归,正是展现威仪的时候,不如今日便令军士们早些修整,好生整理仪容,以免到时人困马乏,坠了主公威名。” 黎珩闻言,回身环顾四周,身后军卒们确实军容不佳,一身戎装满是尘土,面容之上皆是遮掩不住的疲惫之色,如此再强行行军下去说不好就得出现非战斗减员,只得同意吴漾的意见,暂且修整。 麾下军卒听闻修整的指令以后如临大赦,大部分都是不顾形象地一屁股坐倒在了原地。 虽然这些军卒都是黎珩麾下的精锐亲兵,但也都是些常人,如此长时间的急行军身体也早受不了了,能撑到这里已是憋着一口气。 黎珩看着勉力爬起安营扎寨的军卒们,忧虑重重。 这一切都源自黎珩心中隐隐约约那不详的预感,自从他出了郡城这种令人心烦意乱的感觉就一直伴随着他,让他只得下令急行军,盼着早点回到登峰。 毕竟他已很久没有如此心乱过,上一次如此感觉还是他在葵丘城外第一次领军面对穆家之敌时,黎珩深信这种感觉一定不是没有来由的,是潜意识在警告自己忽略了什么。 ...... 第一百二十三章 袭击 深夜,星光暗淡,万籁俱寂。 营地中篝火发出了噼啪的响声。 劳累了一天的军卒们纷纷进入了梦乡,静悄悄的营地中只余梦中人偶尔发出的鼾声和梦呓,少许留作守夜的军卒也是一副疲惫之色。 而此时,在巡夜军卒未曾注意到的角落,一胖一瘦两道包裹的严严实实的身影溜进了营地。 二人迅速地移动着,脚步轻盈如猫,巧妙地避开守夜的兵卒,来到了营地中央的帐篷前。 帐外放哨的军卒根本没有反应过来什么情况,只见眼前一闪,便被抹了脖子,软倒的身体被扶着轻轻放倒在了地上。 悄悄掀开大帐一角,吹入袅袅青烟,不多时,帐中火光下原本还在看书的影子便伏倒在了桌案上。 见帐内没了动静,两个蒙着口鼻的黑衣人挑帘而进。 二人中的身形矮胖之人看着帐中静静伏在桌案上的黎珩,咧嘴一笑: “跑的还挺快,最后还不是得落在我们兄弟手里?按照之前约好的,这次的血材该归我了。” 另外一人十分不耐的回道: “行了,别废话,早点解决回去,咱们打野食的事要是被婺女大人知道了可就麻烦了。” “在陶家受了那么重伤,我看她一时半会也回不来...再说了,咱俩联手也不差那疯婆子几分...” 矮胖之人似是不服地嘟囔了几句,但手也没闲着,单手比划了几下,随即其右手掌心就泛起冷灰色的荧光,衬托着整个手掌如同玉色一样。 就在矮胖之人举着手缓缓靠近,眼见手掌即将临身之时,原本伏倒在桌子上一动不动的黎珩猛然抽出一把长匕首,翻身刺出。 黎珩这一刺来得突然,但对方却好像早有防备一般,以其矮胖身材不相称的灵巧偏身躲过,甚至还以发着光的右手握住了长匕首的锋刃,想反手夺去黎珩手中的武器。 “来人!有刺客!” 眼见自己出其不意的一击没有建功,手中的长匕首也被钳住,黎珩心下一横,猛地长啸一声,将匕首推出,趁着矮胖之人被推了趔趄的机会,抽出斜倚在一旁的百里景,并拉开距离。 黎珩持刀戒备地看着二人,他感知敏锐,帐外卫兵被杀之时便已察觉到了异常,原想装作被迷晕重创其中之一,却没想到来者身手如此好,轻松躲过了自己出其不意的一击,一时不由觉得棘手。 随着黎珩的喊声响彻天空,原本平静的营地沸腾了起来,一时间灯火通明,兵器碰撞之声接连响起,矮胖之人犹疑了一阵,到底是放不下近在咫尺的血材,转头向着另外一人喊道: “你拖住外面的人,给我点时间解决这小子。” 说罢,将手中夺去的长匕首随手一丢,一拍腰间布袋中登时洒出了数道不同颜色的粉末,眨眼间做了几个手势,瞬间四周一道暗淡的光芒闪过。 以黎珩目前的见识自然知道这是拘灵之术,只是不知什么效果,只得一边戒备地盯着矮胖之人,另外一边琢磨着如何逃走。 做完这一切的矮胖之人没有给黎珩继续思考的机会,从背后抽出一柄长剑便攻了上来。 长剑来的飞快,星星点点的寒芒在剑锋之上汇聚,黎珩眼神一凛,不敢怠慢,侧身运起狸行功翻滚躲开。 狸行功作为最常见的战场身法,在黎珩手中可谓已是登峰造极,虽然看起来不甚美观,但矮胖之人瞬息间攻来的十来剑中没有一剑刺中黎珩,每次都以毫厘之差躲过剑锋。 见无法拿下黎珩,矮胖之人的剑势又急了几分,只见这一剑实在无法避过,黎珩脚尖一点,身体便腾空而起,手中的百里景顺势挥出,与矮胖之人散发着寒芒的长剑猛然相撞,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金属撞击声。 恐怖的冲击力随即从刀身传递到刀柄,黎珩被击退数步,只觉五脏六腑都重重一挫,喉咙一甜,一口鲜血涌入到了口腔,但好歹没有吐出来,强忍着把口中的鲜血全数吞下。 矮胖之人见一击得手,得势不饶人,长剑挥舞的密不透风,剑锋带着阵阵流光继续冲着黎珩而来。 黎珩一脸肃穆,紧紧握住手中的几欲脱手而出百里景,勉力抵挡着,另外一边运起胸中药力不间断地修复着受创的身体,但修复速度却赶不上受创速度。 听着帐外不停传来呼喝和惨叫之声,黎珩知道一时半会他只能靠自己保命。 矮胖之人修为不俗,且极为注意站位,黎珩几次想靠近边缘劈开帐蓬逃走时,似乎空气都变得粘稠了起来,举手投足之间都会察觉到丝丝晦涩之感,随即便会被对方抓住机会压制回原地。 又是一剑袭来,鲜血洒落,黎珩右臂被刺出了一个深可见骨的伤口,血肉翻飞,原本双手持着百里景也只得换到了左手。 本来双手健全之时应对就吃力,眼下只剩一只手更是难敌这矮胖之人,没两合手中之刀被击飞,四肢都被其顺势刺中,无力倒在血泊之中。 “黎令尹不愧是远近闻名的少年英才,让我费了好一番手脚,不过现在该结束了!” 见黎珩已经失去了抵抗能力,矮胖之人隔着面巾嗅了嗅剑锋上沾染的鲜血,一副陶醉之色。 随即也不再废话,比划两下后,其右手再次玉化,散发着悠悠寒光,便伏身向着黎珩腹部插了进去。 随着矮胖之人的手插入身体,黎珩腹部大量鲜血澎涌而出,身体一下无力了下来,对此黎珩一时间心焦不已,但也毫无办法,短短时间受创这么多处,四肢近乎全废,体内的药力虽然充裕,但根本修复不及,难以及时恢复行动。 “好!血气旺盛,根基雄厚,一般庸人甚至难及万一,果然没有看走眼,待我吸了你的根基,修为定然一日千里,假以时日,就算那疯婆子我都不惧!” 感受着手臂内源源不断传来的力量,矮胖之人大喜过望。 ...... 第一百二十四章 反杀 既然你那么喜欢吸!那老子就让你吸个够! 感受到体内原本旺盛地血肉精华在对方吸取下不断衰败,黎珩心中一狠,集中心神调动起胸口盘踞的药力,全力修复起全身。 有了黎珩全身心的调配,药力原本一缕一缕转换的速度登时一快,瞬间化作巨量血气,充斥在黎珩全身上下各处。 矮胖之人越吸越惊,只觉黎珩体内血肉精华如同滔滔大河之水,无论他怎么吸都没有减少的迹象。 只是对于他来说,这吸来的异种血气也不是越多越好,在没有以秘法消化之前,他体内能容纳的异种血气亦是有限的。 就在他惊异之时,自身体内已是翻江倒海,容纳的血气接近极限,感受到此的他心中一急,就要结束抽取。 但此时却不是他说的算了,黎珩已经从他不太稳定的气息中猜测到他的窘境,而黎珩的身体在庞大的血气灌注之下,早已恢复了行动力。 意识到时机已至,不顾身体伤处的疼痛,黎珩猛然起身用额头撞击在矮胖之人面部,另外双手一把抓住想要抽出的手臂,将其牢牢卡住,让他无法乱动。 矮胖之人被黎珩一头装的七荤八素,鼻子流出的血一下浸湿了面罩,原本有意控制的吸取法门一时间失了控制,巨量的血气从手臂处冲入了身体之中。 黎珩被这骤然提速的吸取血气速度吸得脸色一白,险些又要躺倒,但矮胖之人更不好受,巨量的异种血气在其体内横冲直撞,所到之处经络皆是不堪的扭曲了起来,最严重的还不止于此,原本体内温顺的元气似乎也在异种血气的带动下变得狂暴,不听使唤起来。 见一击奏效,黎珩来不及兴奋,见矮胖之人一手胡乱摸索着一旁落地的长剑想要反击,黎珩奋起余勇,保持着姿势继续用头撞了上去。 一连数次,直到矮胖之人七窍流出血来,因为迟迟无法压制体内暴动的元气,身体内部被破坏了一个七七八八,却是没有能力再动弹了。 黎珩才深深喘息了几口,提起一口气翻身捡起一旁长剑,支起身子。 “血气如滔滔大江...我竟然看走了眼,你竟然是当代的外魔...” 虽然求生意志坚定,但矮胖之人可没有能修复自身的物件,此时只得躺倒在地上恐惧地瞪大双眼。 黎珩没有回话,双手倒持着长剑,将其钉在了倾倒在地的矮胖之人脖颈要害之上。 矮胖之人的身子抽搐了几下,随即再也没了声息。 感受到脑海之中涌入的记忆,黎珩才放下心来,瘫坐与地,大口喘息着。 他现在根本没有心思翻看这些记忆,他这一生近三十个年头里,还是第一次感受离死亡如此之近,让他后怕不已。 今日能侥幸活下来,真的是机缘巧合,全靠运气,差一点点自己就得葬身于此了。 嘶啦一声,直到此时,吴漾才气喘呼呼地带着军卒破开一侧的帐蓬,冲了进来。 看见瘫坐在地上的黎珩浑身是血,而一旁是矮胖之人的尸体,吴漾已经意识到自己来晚了,赶忙单膝跪地请罪: “幸而主公无恙,否则属下万死难辞其咎。” 被打断了思绪的黎珩听着帐外不断传来的打斗喊杀声,瞥了一眼吴漾,没有说话,感受身体已经恢复了些许,捡起倾倒的百里景,便挑帘出帐。 吴漾见此情形,赶忙起身带人跟上。 此时帐外,地上已经躺倒了数十具尸体,其中除了黎珩帐下军卒,还有少数穿着黑衣之人。 好在黎珩的这些亲兵都是在数万人中精挑细选出来的精锐之士,纵是在夜袭中被打了一个措手不及,使得场面一片混乱,但也没有溃逃,而是根据操典,在各自长官的带领下结起了盾阵将闯入营地的恶客包围了起来。 那与矮胖之人一同前来的蒙面之人此时正带领着七名黑衣人,结成小阵牢牢钉在大帐之外。 他手持两柄短刃,双刀挥舞之时,一进一退,阴阳开阖,显得游刃有余,刀法精妙至极。其中一柄的刀把之上还连着细小的金属链,不时丢出再一拉,便收取了盾阵中露出了破绽的军卒性命。 偶尔遇见弓兵攒射,也能及时闪过,即使零星弓矢实在躲闪不及时,也能在弓矢临身之前用手中的短刃将其拨落。 此时那人见帐中黎珩浑身是血的走出来,陡然一惊,随即单手一挥,手中那把连着金属链的短刃便有如流星一般,直冲冲地向着黎珩飞去。 带链短刃如此兵器设计对于普通人军卒来说是收割性命的利器,但对已经有一定修为的士族来说,却是没多大的威胁。 如今已经恢复了一些的黎珩,手中百里景一挥,便将这试探而来的短刃击飞。 见黎珩轻松挡住一击,身上毫无受伤不便的迹象,猛然长啸一声,转头便挑了一个盾阵守御薄弱的地方,向着营外突进而去。 黎珩没有上去阻拦,只是静静观察着局势,对于刚刚在鬼门关边上转了一圈的他来说,既然没有把握对抗这人,不如放其离去。 他也不怕未来对方再来报复,他刚刚已经从矮胖之人的记忆中了解到袭击他的这些人真实身份,待回到封地,自然有法去料理他们。 缺了士族统领的军卒们自然拦不住修为高绝的蒙面人突围,很快就被突破了阵势,没入了夜色。 而剩下的几个黑衣人默不作声的继续抵抗着,但这已是无谓之举,他们虽然比一般家族精锐强一些,但也强的有限,在其头领逃跑之后,自然难以抵挡住高出己方数十倍数量的黎珩亲兵围攻,很快便被杀了一个精光。 “收敛尸骨,清点损失,天亮后即刻出发!” 黎珩望着蒙面人离去的方向,头也不回地吩咐着一旁守候的吴漾。 “属下遵命。” 知道自己这位主公目前情绪不佳,吴漾自然不敢多话去触霉头,老老实实应下后,就跑去安排了。 ...... 第一百二十五章 隐秘 转身回帐,帐蓬里刚刚被吴漾等人破开的缺口敞开着,一旁那矮胖之人的尸身还躺在原地,暮秋冷冽的夜风从缺口灌入帐中,让钉在尸身上的长剑微微晃动,令黎珩打了一个激灵。 紧了紧身上的衣袖,黎珩上前蹲伏在尸身前一阵摸索。 通过吸收来的零散记忆,他已知晓眼前这具尸体的真实身份,其人原名叫崔浪,明意境修为,在复圣社中代号“八魁”,前些年岁与今日另一人“鈇钺”先后化名加入陶家,受其供奉。 此二人在复圣社之中也不算核心成员,至于为何袭击黎珩,不过是八魁和鈇钺的常规活动。 二人来山阳后便达成了合作,寻觅资质好的血材轮番下手,修为因此精进神速,前些时日在郡城巡游中见黎珩资质颇佳,方才临时起意,从郡城一路追来,欲夺黎珩根基为己用,却不想在这翻了船。 终于从崔浪腰间摸出了一方长不过两寸,摸上去具有淡淡磨砂质感的半透明扁印,其上阴刻了“八魁”两个小字。 复圣社作为传承古老的组织,虽然作为士族结社导致大部分成员之间的连接较为松散,但自有其能够生存下来的办法。 比如这扁印通体便是由焰芒石所制成,焰芒石作为一种并不罕见的灵材,不同功法产生的元力输入焰芒石时,其上会闪现出不同色调的微光,因此该特性被复圣社中人看重,故用其材料并施以拘灵之术制成身份凭证。 制成后的扁印以复圣社内流传的特定手法激发,便可散发出冷白色微光,可证明持有人的身份。 至于黎珩为什么如此看重这方扁印,自然是因为有了它今后便可混入复圣社内部互通有无的交易集会,作为士族间的秘密结社,复圣社可不遵循各地统治士族的买卖禁令,其内部的交易集会上经常出现各类外界罕见的稀有之物。 甚至其社内的核心成员还能让各地集会的主持者作保,以丰厚报酬邀请像八魁这种松散的外围成员协助办事。 八魁与鈇钺此前便是接了以自身陶家供奉身份协助婺女潜入山阳郡守府的任务。 可以说只要不对外暴露身份,复圣社这个身份还是极为便利的,值得让黎珩冒点风险顶替死去的八魁。 除了扁印之外,崔浪身上还有用于施展拘灵之术的灵材石粉若干,少许银钱,被黎珩搜刮一空之后,便挥刀毁了尸身面容,唤了军士进来令其将尸身扔出营地。 待收拾完帐内狼藉的战斗现场之后,业已入丑时,听着帐外隐约传来的伤兵呻吟之声,黎珩已没有休息的心情。 斜倚在椅子之上,心中想着崔浪死前喊着的那句话,黎珩陷入了沉思。 根据记忆里描述,外魔出自一个复圣社之中广为流传的传闻。 所谓外魔,倒也不是什么青面獠牙的恶魔,而是代指一类特殊人群。 这种人大多性情乖张,行事特立独行,常有惊人之语,在成长起来之后,总会机缘巧合的掀起波及大陆的浩劫。 这些灾星一般其身伴有神异之物,修行资质更是天纵奇才,一旦踏入修行之路,便一日千里,进境神速。 这其中甚至有数人留存下来非士族也能修行启帝留下的超凡之道记载,时人皆以为是哪一家大族子弟一夜风流留下的私生子,但经过复圣社内部反复考证,很大几率其确为庶民出身,并非启帝血脉。 而这类人也因其开了挂的修行资质,才被专门猎杀修行天才作为己身修行资粮的复圣社注意到,并总结出了规律。 自复圣社两千年来的记载,被认定为外魔之人有九人,其中就有掀起八百年前那场动摇了周室统治,让宗家趁乱入主圣京的通嘉之乱中那位最初作乱的地方军头。 传闻中这九人里,又有三人最终被复圣社捕获,最终如何处理的就不是八魁这种外围成员能够知晓的了。 八魁只是知道外魔生有神异,虽然观其资质皆是上好的血材,但无法以正常之法消化其根基,遇见的成员只要向各地交易集会的主持者上报外魔行踪就有丰厚的犒赏。 想到此处,黎珩不自觉的摸了摸胸口,不知道骨雕算是神异之物么? 黎珩哀叹,今后行事自己更得小心了,区区两个外围成员便差点要了自己的小命,若是被复圣社的内部核心的疯子们盯上,自己的这本来有滋有味的小日子还过得下去?! 可是若到时遇见复圣社内部的集会,自己还要不要参与? 黎珩手中把玩着那枚扁印,不由陷入了患得患失的状态。 若是主动前去,被主持者发现了身份,自己这行为岂不是送货上门? 可若是不去,自己缺少的功法药材又去哪里找补? 这卡在养气境虽然只有短短几个月时间,但对黎珩短暂的修行生涯来说,已是极长。 毕竟淬体,开灵,养气这三境中间的关隘他皆是轻而易举的越过,就算所耗费的全部时间加起来,也没有现在卡在养气境时间长,更何况目前他都没有看到破境进入附灵的希望。 自从得知了骨雕吸收他人记忆的副作用后,他除非必要就再也没有主动对人出过手,就怕将心神中原本就庞大的杂念催生的更多。 每日闲了就冥想打磨心神,靠着寒玉的功效,倒是也消磨掉了一些杂念,但仍然不到总量的百一。 黎珩摇了摇头,强制不让自己去想这些令人苦闷的事,此时正好吴漾偷偷掀开帐帘,见黎珩没有休息,方才进来拜见。 “清点完了?军卒们损失如何?” 见吴漾入帐,黎珩不动神色的将原本在手中把玩的印章收了起来。 “回主公,阵亡者五十六人,重伤者三十二人,另有十一人...不知所踪。” 黎珩听罢面色铁青,一战下来,自己精挑细选出来的两百精锐亲兵竟然减员了近一半! “就地扎营,另外派两支快马持我手令去登峰,令罗诚、孟敦二人各率一千兵马前来迎接。” 黎珩想了想,继续言道: “对了,让他们注意保密,不要声张。” ...... 第一百二十六章 归家 让二人领兵前来迎接完全是黎珩下意识的决定。 他误打误撞来到大周这一年间,虽然屡有波折,但总体还算顺利,但这一次的差点丧生敌手,如同一桶冷水一般浇灭了他心中原本一路顺利带来的那一点志得意满。 性命攸关,由不得他不谨慎。 此前到底还是行事招摇了,心中杂念问题一日不解决,自己修为便一日没有希望突破到更高,只带了少量护卫时,以自己的那点修为,遇到今日一般的突发情况根本不足以保全自身。 一时之间,修为不足带来的不安全感,在黎珩内心深处牢牢占据了一个角落,如同夜幕之中,营地外那篝火也照不到的荒原野草,看似渺小不足一提,但却怎么都割不完烧不尽,只待一个合适的时机来临,便会疯狂蔓延。 另外一方面,因为八魁鈇钺二人的袭击,随身的这二百亲兵伤亡不小,剩下的军卒也是军容不整,毫无战意。 他治理登峰只有短短半年,今后重心又要转移到人口更多的九溪,所以正如此前吴漾所言的一样,他不能就这么灰头土脸的回登峰,一定要在此时机展现出来大胜归来的豪气,在登峰民众心目中深深打下烙印,才能扫除未来的治理隐患。 在派出快马之后,为防逃走的鈇钺杀个回马枪,黎珩没有再休息,只是在脑海中默默揣摩着从八魁处得来的功法和拘灵之术。 八魁出身不高,所修的功法尽是些大路货,在黎珩眼里没有什么特别的,只有一门名为纳灵手的功法,是加入复圣社后得来的,乃是当年复圣社领袖用于赐给外围成员而创出的血脉提纯之法的简化版之一。 这功法对于黎珩来说,倒是有些启迪,窥见了一丝当年那位复圣领袖创建功法思路。 以自身超凡血脉为种,不断融合其他士族之血完善壮大,以图完整重现先祖血脉。 此功修行效率并不高,功法重点在于打磨双手,可以使修行者拳掌威力大幅提升。 但也仅限于此了,自家人知自家事,八魁不知道自己的来路,他自己还不清楚吗?他根本就不是启帝的血脉后裔,这提纯血脉的第一步就没法修习,况且自身主修刀法,拳掌功夫对于他来说如同鸡肋。 不过那门八魁所修的拘灵术倒是给他了惊喜。 此术乃是拘灵术中少见的可以作用于战斗的法门,且相对于传统需要仔细刻画符文法阵的拘灵术来说,布置手法更为简单,战斗中以特定手法洒出施术材料,就能短时间影响数丈范围内的灵气流动,对所有想离开此范围的物体施加阻力。 比起已经到达明意境的八魁,只有养气境的黎珩施展起来要麻烦一些,但依旧具有实战价值。 黎珩拿出八魁身上搜刮来的布袋,手伸入其中抓出一把,变幻了三个方位挥洒而出,周围的灵气走向登时一变。 仔细感受着这门拘灵术的效果,黎珩心头一乐,这门拘灵术乃是八魁为了方便猎杀血材,在交易集会上特意花了大价钱才换来的,现在八魁的这份心血可变成了他的战利品。 ...... 接到军令的孟敦来的飞快,不过酉时便领兵赶到,罗诚稍晚一些,但也赶在黄昏之前到达,且随军带来了不少郎中,原本只是草草包扎的轻重伤号才得到了救治。 有了更多军卒护卫,黎珩原本心中绷着的那根弦才稍稍松了一些,好好休整了一番。 翌日一早,黎珩整理了仪容,换了一副打扮,将破损染血的袍服换成了一身华丽的身甲,在军士的簇拥下回到了登峰。 与吴漾设想不谋而合的是,胜利游行这件事其实早在几日前,便在江煌的提议之下,由罗诚安排妥当,只等黎珩从郡城受赏归来。 队伍一路从镇北门而入,沿着镇正中的那条大街一路游行,最终到达镇中央的官衙。 虽然孟敦早就领了大军回来,但都驻扎在镇外的营寨中,远离民众居所,如今大批军卒入城自然引来了不少百姓围观,将道路两侧围得满满当当。 随黎珩游行的军卒都是从数万军卒中挑选出来的,个个都是体质顶好的小伙子,虽然战斗力不一定有最早那一批老卒强,但精神面貌是最好的,显得高大威猛,兵甲鲜亮。 黎珩骑在高头大马上,在游行队伍的前方缓缓而行,不时微笑着向道路两旁的百姓挥手致意。 这样适当作秀也是有必要的,上升至一定层级位置后,人便不是原来的自己了,而是需要扮演他人眼中的那个人,有时候黎珩还挺羡慕陶信的状态,可以不在乎外人看法,循序本心,潇洒过活。 “大老爷万胜!” 围观的人群之中混杂了不少娄仲厚提前布下的暗子,引导着百姓们一同爆发出了巨大的欢呼。 此时此刻,见自己大老爷有了如此强军,即使镇子中生活最落魄的矿役也觉得与有荣焉,满面红光地挺直了胸膛。 来到官衙之中,接受过众人的拜见后,此前留守登峰的罗诚和孟秋各自向黎珩汇报了登峰这几个月来的发展情况。 根据黎珩离开时的交代,官衙安排差役将九章律送至登峰的家家户户,以确保每一户都有一份。 粮荒问题也如黎珩此前所想的一样,顺利得到解决,当没有陶信在市面上刻意溢价收购粮食之后,那些齐聚在烟阳拉着大批粮食的外来粮商,为了止损,只得含泪将携带来的货物沿途抛售,粮价也因此一落千丈。 罗诚趁此机会大批收购粮食,加上眼下秋粮也已收了上来,城内所有粮仓已装的满满当当。 教谕司亦是发挥了重要作用,由官衙出资,免费面向治下百姓开放识字扫盲班,并且对衣食无着落的贫苦人家提供短期技艺培训,不仅为器械司、官营矿场等地提供了源源不断的后备劳动力,也让乞丐这个自古就有的古老职业在登峰统辖地域内成了一个历史名词。 而另外一边,早前编练的那些屯田军,也在孟秋的调教下全部整训完成,将此前从陶信处借来的那片小平原全部开垦了出来,今年虽然没有多少收获,但这几月种菽培育起地力后,明年这个时候应当就能让屯田军卒自给自足。 一项项汇报下来,听得黎珩连连点头,登峰没有受战争影响,很大程度上依赖登峰府库中储备充足的金银之功,但二人也有一份苦劳在身,尤其是罗诚,比数月前显得老成不少,看来暂代主政一地事务的磨炼,让他迅速成熟了起来。 ...... 第一百二十七章 赏赐 “我不在的这段时间,你俩干的不错,想要何赏赐尽可道来。” 手边早早倒好的热茶终于凉了些许,黎珩将其一饮而尽。 “为主公分忧本就是我等本分,又怎敢奢求其他。” 二人对视一眼,异口同声道。 “既然你们都不说,那就这样吧,你们二人各赏银两千两。” “此外,罗诚将我出征前定下方针执行的很好,我甚为欣喜,嗯...我记得镇西头望山亭附近田地不错,那三百余亩就一并赏给你吧。” 看着二人如同提前排练好一样,黎珩一笑。 “谢主公!” 二人赶忙上前拜谢。 “免礼起身吧。” 处理完二人的封赏以后,黎珩也是一阵快慰,比起那种抠抠搜搜吝于赏赐的主君,他更乐意对封臣展现出来慷慨的一面,毕竟自己刚刚成为了凤竹一战中的最大赢家之一,且未来可供征服的地方还多,不如现在表现慷慨一些,更有助于让麾下的这些人卖命。 这种感觉如同他当年倒腾古玩时,做成了一笔数千块的生意,然后拿着钱出去奢侈消费一把的快感。 让其免礼起身后,孟秋回了自己位置,却留下罗诚一人未动,欲言又止。 “怎么?咱们的后勤大总管还有什么想禀报的?” 看罗诚期期艾艾的模样,这阵子心情不错的黎珩调侃道。 “不知主公此次收编来的这些军卒计划如何处置?” 听闻黎珩的调侃之语,罗诚面色一红,将心中压了几日的问题抛了出来。 毕竟这么多人,等带来的补给用光以后,吃喝拉撒都得从他负责的司库所出。 “原来是为了这事,坐下慢慢说吧,你有什么想法?” 黎珩饶有兴趣问道。 “主公麾下子民繁盛,我等作为臣下自当庆贺,但自主公受封登峰以来,收拢流民靡费甚巨,眼下登峰一地的丁口比之往年近乎翻倍,在明年秋粮下来前,目前在册五万余百姓中就有两万口靠着官衙给养才能活命,若是再将这些军卒全数收下,这...这粮食怕是又不够吃了。” “若是从烟阳市面上搜集粮食,这粮价就得重演年初之景,周边数郡的粮商们已经吃了一次亏,再让他们像之前那样上当怕是没那么容易。” 罗诚落座以后,斟酌着语句缓缓说道。 现在他想起前几日第一次见到孟敦领着多达数万的人马回来时的那种如同幻梦的感觉。 他实在想不通,为何出发时还是四千人,回来人数非但没少,还多出了数倍人马。 “郡守大人将九溪一领全数封予了我,以九溪之地,安置这些青壮不成问题。” 此言一出,大厅之内除了早已知晓此事的吴漾以外的所有人面上都露出了欣喜之色,侍奉的主君治下范围变大,代表着他们这些早早跟随黎珩的老人发展空间自然变得更加宽广了。 “主公如今得授九溪全境,以此地为基,今后必将大展宏图,我等为主公贺!” 这一刻,整个大厅内的欢呼声差点没有将官衙的顶给掀翻了。 “恭喜主公受陶公看重,若是如此,属下就别无异议了。” 罗诚再拜,贺喜道。 “不过你这倒是提醒了我,你可知我之前在军中颁布五等军功制一事?” “略有耳闻,前几日孟敦大人领军回来与我提到过此事。” “既然你已知晓,正好我也不用费力解释了,此前在军中颁布五等军功制也未曾细想,只是事急从权之下的无奈之举,但人无信则不立,这说出去的话,如同泼出去的水,自然没有收回来的道理,现在如何将这五等军功制落实,还得钱税司与军中一同拟个条陈,定下一个规矩。” “属下定会与军中各将细细商讨,早日给主公呈上一个可行的实施章程。” “嗯...尽快,此事定下后,我也可以放心的出发去九溪了,对了,另外军中各家将领的战功也一并统计交上来吧。” “遵命。” “既然诸事已了,那今天这庆功宴就开宴吧。” ...... 黎珩此次在登峰并没有待多久,短短五日过后,黎珩便匆匆踏上了前往九溪之路。 而在此之前,凤竹一战中参战将领和有功军卒的封赏已经全数发了下去。 不得不说,登峰一地适合耕种的土地确实不多,哪怕因为受赏的军士所需的田地可以分的比较零碎,不需要大块连成一片的田地,也将空余的地界占得七七八八。 要知道按照五等军功制赏给有功军卒的田宅可不像士族们一样,若是封给士族倒还简单,将原来地上的佃农一并转给士族就好,毕竟士族们不会自己去耕种土地,只是收取这些田地的年贡。 而赏给有功军卒可就不一样了,大部分得了土地的军卒可不会要原来耕种这块土地的佃农,如此一来,官衙还得负责这些佃农未来如何安顿。 好在黎珩在凤竹之时,大多攻伐是以智取胜,硬碰硬的战斗极少,因此受军功授田影响的农民不多,罗诚费了些功夫也就将这些人安顿妥当了。 军功授田结束之后,绝大多数得了授田的老兵决定放下刀枪,安心留在登峰做一个小富农。 对于这些老兵的选择,黎珩并不介意,此时兵源充足,也不差这一些人,失了未来再上战场心气,强留也是无用,不如让他们留在登峰,也有助于稳定地方。 不如说,他也在忐忑该如何安顿这些收编而来的军卒,去掉了留下耕田的军卒,这个人数还有两万三千人之巨。 此前罗诚提出了这些军卒的安顿问题时,他也就借着机会提振了一下麾下的士气,其实九溪目前是个什么情况,他也不知晓,但如今只得到了九溪再做计较,总不能就将这些自己辛辛苦苦收编而来的青壮就这么送出去吧。 在出发之前,黎珩还让人带了一封自己的亲笔信给陶信。 信里隐去了关于骨雕不可明说的部分,只言自己受到了不明势力之人的袭击,其中两人修为高绝,怀疑与前些时日出现在郡城的复圣妖人有关,让其提高警惕。 他笃定八魁死在他手里之后,鈇钺必然不敢继续待在陶家当供奉,估计此时早已逃之夭夭。 这个敏感的时点,连续两位供奉的失踪,只要陶谷不是瞎子,必然会有下令追查。 以陶家发达的耳目,前些时日自己被袭击的事也一定会被其调查到,与其让他们从不明情况的军卒口中得到一个似是而非的结果,引起不必要的误会,不如自己主动漏出点风声给他们。 当然黎珩也并没有将自己遇刺之事大肆宣扬出去,毕竟陶家招来的供奉可能是复圣社的妖人可是一件丑事。 若是闹得满城皆知,引来了八魁口中所言的那个“疯婆子”的话,自己今后可没法安心睡个好觉了。 ...... 第一百二十八章 九溪 鲁烽被黎珩提拔为登峰理政司主官,登峰的一切都上了正轨,后继者只要按照计划推进即可。 而鲁烽这个精研器械的技术官僚正适合这个情况,在九溪可没有那么多矿产材料任他折腾。 除了他之外,黎珩在登峰只留了孟秋和吴漾。 留下前者是因为他需要在登峰这个自己起家的老窝留下一名信的过的驻守将领。 而后者则被黎珩安排接替了鲁烽在登峰器械司的职司,至于原因自然是因为在其效忠时便答应了他让其在登峰潜修拘灵术。 让吴漾在器械司供职正好符合这个需求,黎珩也期待他在器械司能给自己一个惊喜,将他掌握的拘灵术运用在器械研发上。 除了这三人之外,黎珩去九溪带上了自己的全部班底,就连娄仲厚也没落下,毕竟九溪目前情况不明,带上老班底他也能放心一些。 大军开拔是极为麻烦的,尤其是在大批原来担任基层军官的老兵选择留在登峰之后。 更何况这些收编的军卒中很多人的故乡都是来自柳氏控制下的清平、天和二郡,如今被收编之后,先是从凤竹郡一路赶到登峰,如今没有休整几日又要赶回凤竹郡,难免有消极怠工的想法。 就算军中各将严格执行军法,砍了十数人的首级示众,速度也快不起来。 这一切都被黎珩看在眼里,所以他只领了几名亲兵先行一步,留孟敦带着其他人在后慢慢整队。 虽然对于上次的遇袭他至今还心有余悸,也想带上几名强力保镖,但奈何自家麾下将领确实稀少,武力值又普遍不高,连一个附灵境都没有。 普通军卒碰见这种刻意潜行的刺杀可派不上多少用场,反而会因队伍庞大导致行踪难以隐藏。 像他如今这般年岁带着随从出来游历寻找机会的士族子弟虽然不多,但也算不上罕见,不至于太过吸引眼球。 几人身骑快马只随身携带了数日的干粮,自然赶路速度飞快。 也好在凤竹各领虽然经历了战火,但各领本土士族大多留存,各地秩序没有崩坏,没有出现去岁山阳南五领那种战后盗匪蜂起的情形,让黎珩沿途补充给养方便了不少。 一心赶路之下,不过半月功夫,黎珩几人就越过了数领之地,抵达了九溪地域。 九溪之地,听这名字便知道其水系发达,其地域内地势平坦,只有少许低矮丘陵,隗江支流多从此处地域流过。 此地自古以来便是鱼米之乡,除了毗邻柳氏控制下的地域这个缺点以外,可以称得上是膏腴之地,这个角度上来看,陶谷倒也没有坑黎珩。 入了九溪城内,在客栈将马匹安顿好之后,黎珩就换了一身便装,寻了一处看起来生意最红火的酒楼,迈步而进。 酒楼这种地方,乃是三教九流之辈汇聚之地,天生就适合打探各种消息。 他来这里自然是为了提前一步探访九溪城的实际情况。 此前陶谷将九溪所有士族都转封给了他,但一领之地士族之家少说也有数十家,利益错综复杂。 自己在本地一点根基都没有,就两眼一抹黑就这样一头扎了进来,难免会被这帮地头蛇给轻视唬骗。 “这位客官您吉祥,请上楼上雅间落座。” 见黎珩进店,小厮极为熟练地上前招呼着。 “不用,我坐这就好。” 黎珩此时已经在大厅里找了一处散座落座。 “客官,雅间可比这大厅更清净雅致,正符合您这一身的贵气,不是我给您吹,小店的雅间是我们掌柜的特地请了清平来的老师傅建的,士族老爷们见了都赞不绝口呢,在往日可订不上,今日却正好空出了一间,我道是怎么回事,原来是您要来光临小店。” 小厮似是不想黎珩在这大厅落座,还是一脸谄媚地劝道。 “行了,我就喜欢热闹,坐这就挺好,去给我上两道你们拿手好菜的,多的算赏你的。” 黎珩此时注意力已经转到了大厅里的各色人群,没有理会小厮的劝说,只是随手从怀中摸出一小块银角子丢给了小厮。 “这...” 听黎珩语气有些不耐,小厮一时面露难色。 原本酒楼掌柜在柜台后打着算盘,一抬眼便注意到了此处的动静,赶忙赶过来。 “还愣着干什么,快去吩咐后厨给这位贵客上菜,让他们把手艺都拿出来!” 说罢,拿衣袖猛地擦了两下黎珩面前的圆桌,然后从桌上拿了茶杯,将茶给黎珩亲自满上,满脸堆笑: “我这伙计新招的不懂事,贵客您多包涵。” “小的这就去!” 得了掌柜的指示之后,小厮如梦初醒,一溜烟便跑去了后厨。 “不打紧,谁都有生疏不熟练的时候,掌柜的可要让后厨快点,我今日可还是一口热乎的还没吃呢。” 黎珩举起茶杯抿了一口,轻笑道。 “那是那是,我这就去后厨给您看看。” 那酒楼掌柜一拱手,转身匆匆而走。 看这掌柜匆忙的背影,黎珩不由失笑,这酒楼掌柜的倒是会做生意,平日估计没少给手下伙计培训,一般外来的富户被刚才小厮那套说辞一说,估计也就跟着上了雅间了。 对兜里有几个钱的人来说,什么东西最贵?当然是面子。 一旦上了套,这种规模的酒楼进了雅间一顿饭不消费个十几二十两,好意思出去? 对此,平日里黎珩倒是不介意,但今日他是抱着特殊目的来的,这进了雅间让他还怎么打探消息。 不过一会,几道菜肴就被端了上来,十分简单的三菜一汤,但摆盘极为讲究,清香扑鼻,也算精美。 这对于半月来一直在赶路,连日来都没有好好坐下来吃一口饭的黎珩来说,确实是这段时间里最好的一餐了。 黎珩一边用餐一边听着大厅里食客们闲谈,说来也奇怪,此前还算生意红火的酒楼,只见人出却没见多少人进来,不过多久大厅里就没有剩下几个人了。 ...... 第一百二十九章 渔夫 第130章 渔夫 见大厅内原本热闹的人群散去,一时间只留下寥寥几人,只听了一点家长里短之事的黎珩暗道晦气,只得暂且放下打探消息的心思。 就在他一心对付眼前桌上的餐食之时,屋外一人高歌而来: “长歌一曲散千愁,把酒临风兴未收。 万里浮云东吹去,九霄星斗挂西楼。 天心有象知难测,世事无端醉即休。 我亦平生多感慨,人间今日是何秋。” 高歌进入酒楼的是一名身上穿着蓑衣,戴着斗笠的中年男子,其两鬓微微泛白,背负着一柄柴刀,手中还拿着竹钓竿,一入了店就将腰间随意挂着的鱼篓和葫芦丢在了柜台上。 “嚯!今个裴老爷您这鱼获可真不错,这几尾鱼少说也有八九斤了吧?还是老规矩?” 这酒楼掌柜似乎对此已见怪不怪,提起鱼篓掂量了两下。 “老规矩,换一葫芦玉冰烧,要是有多的记账上,得快点,今日我可是口干的紧。” 这被称为裴老爷的渔夫斜倚在柜台边,熟络地吩咐着。 “得嘞,小虎子!快去给裴老爷打一葫芦玉冰烧!” 小厮双手将装满鱼的鱼篓和酒葫芦一提,就麻利地去了后厨。 “裴老爷,您这作诗的功夫可又有见长了,这等诗才真是当世无双,令人惊慕啊。” 在二人等小厮打酒回返的时候,掌柜客套道。 “不过是前些日子有感而发,与京中大家相比,不过如稚童涂鸦之作,算不上什么好诗。” 裴老爷斜倚在柜台一旁,闭目言道,一副未睡醒的样子。 “您还是太过自谦了,您刚吟的诗就是我这等肚子里没有多少墨水的俗人亦是能听几分雅意出来,我看以您这诗才比那圣京之中那几位公认的大家也不遑相让。” 这裴老爷也没有继续与掌柜在这个话题上纠缠,只是咧嘴笑了笑便不再说话。 没过多久,小厮便打好了酒,举着酒葫芦和已经空了的鱼篓出来。 “来喽!这酒葫芦给您打满了,鱼篓您拿好。” 裴老爷将其一手接过,晃了晃葫芦,拔开塞子就举起牛饮一口,溢出来的酒水从嘴角流了下来,沾满了他灰白的络腮胡。 “痛快!我可有好几日没喝了,还是那个味。” 打了一个酒嗝,裴老爷在嘴边随手一抹,似是十分享受,自说自话地发出一声感叹。 “这位兄台留步!” 就在裴老爷说罢转身要走的时候,黎珩起身叫住了他。 也好在黎珩如今炼体有成,外表看起来很是成熟,要不然看着裴老爷年岁,少不了称呼其一声老人家。 自这裴老爷进店以来,黎珩的注意力便集中在了他身上。 大周的诗词与蓝星的格律诗一般,讲究韵律和句式规则,不过在当今大周来说,诗词属于小道,精于此技者甚少。 千年前大周四海升平,国势正值巅峰之时,诗词之道也曾风行一时,在圣裔的带动下,时人皆认为吟诗作对乃风雅之事。 只是随着通嘉之乱中周室败落,各地诸侯占地为王后,不少士族私下认为当年圣裔沉湎诗词等无用之学才有此祸。 而诗词作为既不能用于军阵厮杀也不能用于治国理民的无用之学,因此成了很多地方士族眼中堕落的象征,遭其厌弃,只有京中诗词之道才保持了千年前的风貌,依旧极为盛行。 在黎珩看来,这诗词之学,也并非完全无用,除了满足个人审美趣味,能借此与爱好此道者拉近关系外,也是可用于舆论宣传的一大利器。 况且以他观察,这裴老爷也不是普通的渔夫,观这掌柜对其的态度,这人在本地应当也属于中上层人家,要知道这世道一般庶民能识字就不错了,能舞文弄墨的可是极少数人。 与他套套近乎聊一聊也许就能更深一步了解九溪的世事人情。 “足下看起来有些面生,找我何事?” 裴老爷转过身来,一手持着葫芦,上下打量了黎珩一番。 “在下对诗词亦有些研究,方才听闻兄台之诗,可谓见猎心喜,不知可否移步一叙?” 黎珩一时语塞,心念电转间随便想了一个理由。 “...既然如此,那就姑且论之。” 听闻黎珩也精于诗词,迟疑片刻后,裴老爷颔首应道,将葫芦和鱼篓在腰间随手一挂,提着鱼竿就一屁股坐到了黎珩桌边。 “掌柜的,加两道菜,再来壶店里最上等的好酒!” 黎珩对这裴老爷一点礼数都没有的样子不以为意,招呼着让掌柜上酒。 “得嘞!您稍等!” 掌柜那边大声应道,就忙活起来。 “在下安易,近日游历至此,不知兄台如何称呼?” 黎珩施施然坐下,向着裴老爷一拱手,安易这是他临时想出来的化名,对外背景是陵川行省出来游历的士族子弟。 “原来是位士族老爷,我名裴术,就一凡俗渔夫。” 裴术晒然而笑,取来碗筷自顾自的吃了起来。 “原来是裴兄当面,我观你也是士族出身,何必如此打趣于我。” “我这老爷的称呼乃是各位抬爱而已,做不得真,我这一脉在上一辈就失了封地,传到我这早就破落到连启圣仪式材料都凑不齐啦,如今沦落到打渔为业,哪里还敢自称启圣血脉?罢了罢了,不提这个,来来来,就以这酒楼为题,让我看看你的诗才!” 这裴术倒是洒脱,将自家出身向黎珩和盘托出,似是早已对自家目前的境遇释然了。 “原来如此...” 黎珩故作沉吟,他哪里懂什么诗,不说自己是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就算他能将蓝星那些经典名作按照大周文字韵律转写过来,其中的典故用语拿过来也不合适。 就在黎珩绞尽脑汁想在脑海中搜刮出一个应景的蓝星诗词,当一次文抄公时,酒楼小厮已将酒菜端了上来。 “有酒有菜,不错!” 裴术似是不在意黎珩到底懂不懂诗,根本不关注坐在一旁的黎珩,拿起酒壶就斟出一杯酒,大快朵颐起来。 ...... 应景的格律诗还真不好写,扣头了两天才想出来...下次不整这么骚包的角色了。_(:3」∠)_ 第一百三十章 论诗 第131章 论诗 黎珩站身起来回来走动了几步。 裴术所提出的以酒楼为题确实不太好破题,他想了几首蓝星有关于酒的着名诗词,不是不合韵律,便是不合此时情景。 见黎珩被自己所出之题难住,裴术丝毫不以为意,手中的筷子慢悠悠地夹食着菜肴,不时啜一口美酒,看样子根本不在乎黎珩能不能作出诗来。 余光扫过一心喝酒的裴术,念及方才他所言的自身经历,黎珩福至心灵,斟出一杯酒,一饮而尽。 饮罢,黎珩向着裴术一拱手:“那在下就献丑了。” 随后便打好腹稿的诗词缓缓念出: “浊世清名一概休,古今翻覆賸堪愁。 年年秋水拂南柳,日日残阳照北洲。 居杂商徒偏富庶,地多处士自风流。 联翩半世腾腾过,不在渔船即酒楼。” 声声吟诵传遍了酒楼,裴术手中的筷子也停了下来。 “好诗!有此诗佐酒,当满饮一杯,这诗可有名字?” 当听到尾联那句“联翩半世腾腾过,不在渔船即酒楼”时,裴术便明白了,黎珩此诗乃是依他的境遇而作。 “方才匆忙所作还未曾取名,此诗既然因裴兄而出,不如就叫《九溪感秋寄裴处士》。” 说到此处,头一次做文抄公的黎珩面色略红,好在刚才喝了几口酒能遮掩一二。 这首诗原名为《过汉口》,乃是蓝星一代诗宗韩偓的作品,在蓝星能够传唱千年,自然是好诗。 “安兄弟赠诗我就愧领了,此诗意境不俗,只是恕我寡闻,这首诗颔联中的南柳和北洲两处语出何典?” 闻言,黎珩心中大窘,好在这一年磨炼下来,表情管理上也有了几分功夫,让这窘涩没有展露在面上。 “只是想起游历路上所见,有感而发,我对此二句也并不是很满意,奈何一时没有更好的想法。” 黎珩随意找了一个理由搪塞道。 原主韩偓的作品自然是不差的,只是这原诗之中裴术所指的颔联那里是两处地名,实在不好原封不动的照搬过来,他只得自行稍作修改。 “原来如此,安兄弟不用过于放在心上,瑕不掩瑜,此诗依旧属于少有的上佳之作,作诗讲究直抒胸襟,一味苦吟绝非正道,若是一时没有更好的想法也不必强求。” 听到黎珩给出的理由,裴术似乎想到了什么,垂下头来饮下杯中酒,轻轻叹出一口气。 “裴兄所言是极,我亦有此感。” 虽然不明白裴术联想到了什么,但见糊弄了过去,黎珩放下心来,心中暗想若是有闲暇定要仔细揣摩一番,至少要简单做以了解,以免未来装文人雅士的时候露了怯。 虽然地方底层士族们不推崇诗词歌赋琴棋书画之流的无用之学,但是此类技能在不少传承古老的上层名门之间还是存在不少拥趸的。 “以裴兄之才,何必空度余生,不如寻一家明主侍奉,以图重振家声?” 见裴术因赠诗变得与自己亲近不少,黎珩套起了话来。 观裴术言谈,黎珩觉得他还是有才学在身的,况且也有士族身份在身,即使因为修为平庸不能成为大族供奉,屈身做一幕僚也比做渔夫强。 他对裴术也有几分招揽之心,九溪不比登峰,登峰在自己受封之前已因为叛乱形成了一片权力真空,如此才能任由自己大刀阔斧的改革。 现在自己到了九溪施政必然会触碰到一些九溪本土士族利益,黎珩自觉在这个情况下拉拢一批如裴术这等熟悉本地风土的底层落魄士族为己用不失为一招秒棋。 “此前奔波半生,一事无成,一晃到了这个岁数也看透啦,人世纷扰,就算耗尽心思,得以纵横一时,到头来也不过是一抔黄土,做一凡俗渔夫寄情山水之间逍遥一世又有何不好?” 虽然无法确定此言是不是裴术历经千帆之后大彻大悟得出的,但黎珩在他眼中确实看到了光。 “裴兄之洒脱令人钦佩,但依在下只见,大丈夫生于天地之间,自当扬名立万,方才不负人间走一遭。若是我等士族皆如裴兄一般,又怎会有启圣混一寰宇的功业,这天下黎民又如何能过的安生?” 黎珩将年轻游历士族子弟那种不谙世事,渴望建功立业,一腔热血的形象扮演的极佳,当然这其中也确实有几分他自己的想法。 虽然情感上他可以理解裴术,但不代表他就认可裴术这种摆烂的态度。 “这数百年来天下纷乱,各家互相攻伐的还少了?哪次不是百姓受苦,我看没有我们这些士族,这些百姓可能过的比现在还好。” “倒是来的正好,你且看那边。” 裴术指了指酒楼柜台那边,笑道。 黎珩随着裴术所指的方向看去,此时酒楼刚刚入店数人,观其服饰乃是九溪城内衙门的官差。 “符掌柜,你这店今日依旧是生意兴隆啊!” 几位官差入了店,与上前招呼的酒楼掌柜抱了个拳。 “什么风把您几位吹来了。” 酒楼掌柜赶忙上前拱手作揖。 “怎么?没事的时候我们兄弟不能来?” 领头官差环顾了一圈,随便在门前找了一空置的酒桌就坐在了条凳上,手中的佩刀重重放在了桌子上。 “那哪能啊,各位差爷能来那是照顾小店的生意,我欢迎还来不及呢。” 掌柜从袖中悄然摸出了一枚小银锞子,借着给其倒茶的功夫给领头的官差递了过去,低声道: “差爷,小店这个月的规费可是已经都交过了。” 领头的官差将银锞子拿在手中,微微一掂量后点头收下,随后笑眯眯的向上虚一抱拳言道: “我们老爷说了,要不了几天这新任大老爷就得到咱们九溪城,这城中只要开门做生意的,每家每户都得向衙门缴纳同庆捐,用以庆贺大老爷到任。” “这...” 闻言,酒楼掌柜面露难色。 “符掌柜,你有什么问题?” “不敢,不敢,大老爷到任合该庆贺,能为此出一份力,那也是咱这小店的福气,只是不知...这次得交多少?” 正说着,掌柜用衣袖擦了擦额头的冷汗。 “嗯...符掌柜,你家就交个纹银三十六两吧。” 领头官差和身后几个差役交换了一个眼色后,报出了一个数字。 ...... 第一百三十一章 危机 第132章 危机 “符掌柜果然家大业大,比那些穷酸鬼可是强多了,真乃城中豪商的表率……” “哪里哪里,几位差爷慢走,小心脚下,若是平时得空,欢迎来店里坐坐。” 一番交谈过后,酒楼掌柜咬牙送上银两,强装着笑脸将官差们送出了门。 这一幕距离黎珩二人并不远,掌柜与官差们的对话,自然是被黎珩听的清清楚楚。 “你可看清楚了?除明文规定的落地税、门摊税等正税以外,符掌柜这酒楼一年到头光缴纳的各类巧立名目的苛捐杂税算下来,至少也得出去一百五十两。在衙门有些关系的符掌柜尚且如此,这城中其他百姓得被盘剥到何等地步?” “安兄弟,你天生贵胄,想必在你家在你家乡也是大族,即使出门游历依旧是锦衣玉食,但身在高处久了,就看不到底下的黎民百姓了,只是这天下啊,不仅仅是士族们的天下,也是天下苍生的天下。” 似乎是触动到了内心深处某个角落,裴术一杯一杯不停地喝着酒,面色殷红,眼神微微浑浊,却是没有刚才的那种洒脱之感了。 “百姓之苦我亦是深有感触,但只要世人人心不变,就算没有士族,依旧还会发生一样的事,也正是如此,像你我这样的人更应该挺身而出,若是我等隐居山林,百姓岂不是更苦?” 黎珩的这段话不光是为了劝裴术,其实也在警醒自己。 黎珩一直以来都自认是个普通的俗人,没有什么济世救民的情怀。 但他有自己的底线,而这个底线源自他心中从小养成的朴素道德观。 不知是否是这两年频繁的征战生涯所致,他变得越来越漠视生命。 如果在战场之上无可厚非,但这种情绪带入平日生活当中时,可就成了大问题,他担心最后他变得不再像自己,失了最初的本心。 “多少年了,不管这九溪城谁当家,百姓的生活都没见变过,甚至变得更加困苦。” “年轻时我曾经也在这九溪官衙谋过一官半职,想要重立宗庙,一展心中抱负,结果碌碌十几年,到头来落了一个不合群的名声,从那时我便看出来了,这世道已经烂透了,实不是一两个人能去解决的。” 裴术手中的酒盏重重落在了桌子上,叹出一口气。 “来时路上我听闻即将统制九溪的黎令尹勤政爱民,烟阳登峰之地也因此得以大治,以裴兄之才若是去投必能一展抱负。” 黎珩自从阴差阳错来到大周,得了骨雕助力之后,欲望膨胀到想要求一个长生,想要踏足这个世界权力的最顶峰,但这些并不是因为他想做人上人,想要钟鸣鼎食,而是出自于他自身内心深处最原始的对死亡的恐惧和自我实现的需求。 恰恰如此,为了实现这种需求,他可以放弃享乐,一心全心全意投入在其中,而这种心愿与之同时带来的想要治下变得更富强,吏治清明的需求与治下百姓的利益是高度一致的。 像裴术这样的有一定才能,又有理想的士人正契合他的需求。 “我看这新来的大老爷能不能解决眼前的问题都不好说,今年龚家东逃前,打着为前线征集军粮的旗号广发告示,以明年田赋减半收取为条件,提前强征了明年的田赋。” “所谓人力有尽时,天意命难为,如此一来,就算这新来的大老爷有个三头六臂,届时怕也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裴术连续数杯酒下肚,似是因为吐露了心中愁苦,变得有些醉醺醺的,他双手撑在桌上,低声曝出了一个猛料。 九溪明年的田赋都被龚家强征了? 听到这个消息的一瞬间,黎珩有种想要破口大骂的冲动。 他早就料到龚家弃城而逃前会卷空九溪的府库,也为此做了心理准备,只是却没想到他们如此阴毒,提前将九溪明年的田赋都给征收了。 毫无疑问,这是一个大雷,经历了提前强征田赋的九溪百姓手中余粮还剩下多少?能不能撑到明年皆是个未知数。 自己几个月前刚刚缓解了登峰的粮荒,没想到就要面对一场规模更大的粮食危机。 而与之前不同的是眼下不光九溪百姓手中的存粮不知道能吃多久,他还多了两万余军卒的军粮问题亟需解决,此时却没了陶信可以让他借力了。 “安兄弟,我与你一见如故,我也就多说几句,你还年轻,未来还有无限可能,若是得遇明主,或许能看到问题解决的那天,但是你看我,人生百年,我已是过了一半,我老啦,早就磨灭了年轻时的那点雄心壮志,如今到这个岁数再去徒惹人厌,碍眼的很。” 黎珩因这个大消息陷入了沉吟,而裴术没有注意到黎珩此时的状态,自顾自地说着。 见黎珩迟迟没有答话,裴术咧嘴笑了笑,提着葫芦扶着桌子站起身来。 却因酒醉变得摇摇晃晃的,仿佛快要站不稳的样子,将木桌撞动的出巨大的声响,引得刚刚还在沉思的黎珩赶忙起身上前搀扶。 “今日甚是快慰,只是天色不早,老夫我得先走一步了,今后若是有缘,你我再共谋一醉。” 裴术摆了摆手,拒绝了黎珩的搀扶,一步一晃的转头出了酒楼大门。 黎珩也知道现在这个样子已经不是招揽裴术的好时机,只得施了一礼,与其告别。 他微微佝偻着身子,腰间挂着葫芦和鱼篓,手中提着鱼竿,刚刚还在酒桌上埋怨世事不公的裴术此时又恢复了此前那老渔夫的样子。 伴随着其远去的身影,醉醺醺地吟诗声传来: “闲来高卧自逍遥,纵意溪边酒一瓢。 万事悠然心不动,孤身白首老渔樵。 ……” 虽然这诗中遣词用句皆是极力描绘着其潇洒的生活态度,但黎珩从逐渐远去的高歌声里依旧听出了几分落寞之意。 裴术走后,黎珩又在原位呆坐了半饷,随后将手中之酒猛地一饮而尽,从怀中掏出一小锭银子丢在了桌子上,便头也不回的出了门。 ...... 第一百三十二章 执掌九溪 第133章 执掌九溪 开运十三年十月廿一。 孟敦所率领的大军行军虽慢,但也赶在了开运十三年冬的第一片雪花落下前,抵达了九溪。 有随行的几位亲兵盯梢,几日前黎珩已成功赶在大军即将进入九溪地界之前与其汇合。 因为那日在酒楼里与裴术的一番交谈,黎珩连日来走遍了九溪城的角角落落,对其风土世情已经有了七八分掌握。 某种角度来说,龚家东逃带来的连锁反应对黎珩也不完全是坏事,因为龚家的亲信家族也一同随其东逃,直属封地的面积人口反而扩大了不少。 只是多出的这些人口也是被强征过田赋的,皆是没有太多余粮在手。 另外一方面,据他这几日来的见闻,发现被强征田赋的范围其实只涵盖了原直属的封地,本土各家士族麾下封地并未受到影响。 也就是说,眼下手中缺粮的只有直属于黎珩的这部分地域民众。 九溪城作为黎珩直属封地中的主要据点,目前市面上虽然维持着表面繁荣,但在黎珩眼里早已是暗流涌动,实际上可以说是一座将欲喷发的火山口,一着不慎就是会酿成民变。 他对孟敦等人的到来已是盼望已久了,毕竟这个现状之下,留给他处理问题的时间并没有多长,大军晚来一日,留给他处理问题的时间就晚一日。 气象变幻,此时已入初冬,天气渐寒,此前在登峰出发之时,黎珩就已经命人紧急调运了一批毡笠绵衣发放给军卒们御寒,但奈何所需的数目庞大,时间又仓促,只得从登峰附近数地民间采买而来。 如此带来的后果就是军卒身上的御寒衣物制式并不统一,远远望去犹如是一大群武装流民一般。 麾下部属皆是如此形象,自然打消了黎珩在九溪各家面前夸耀武力的念头,令大军在九溪城三十里之外,就地寻了一片地势平坦的小土坡扎营了。 虽然没了夸耀武力的机会,但比起前些日子他只带了几名亲兵悄悄入城比起来,还是大张旗鼓的多,除了手下大部分老班底都被他带来出来之外,随行的还有他精挑细选出来的五百精锐和仪仗队伍。 黎珩这么多人的动静自然已经传到了九溪城内。 此时九溪城西门外不远的接官亭已早早洒扫干净,此时已挤满了密密麻麻来迎接九溪新任统治者的人群,各家士族的家主及重要人物齐聚一堂。 人群中亦是有不少来看热闹的百姓,但都被维持秩序的差役和各家家兵们远远拦住,以防他们太过靠近,冲撞了贵人。 “来了来了!” 人群爆发出巨大的声响。 远远望去,各色仪仗出现在地平线上,宣示着九溪新主的仪驾即将到来。 只见那仪仗正中央那朱漆金字的官衔牌上书着“钦封烟阳令”五个大字,其下又有一行小字“执守大道,代圣理民”。 “我等拜见主公!九溪七十三家愿为主公鞍前马后,效命疆场!” 见到这些仪仗,在场的士族们也清楚这是今日的正主到了,人群在数人带领下向前迎了上去。 “诸位免礼。” 黎珩此时正骑在马上,身后跟着罗诚孟敦等人,见到来迎的人群,翻身下马,上前虚扶。 这一幕可称之为君臣相和,其乐融融。 虽然对此前在酒楼所见的那一幕深感愤怒,但是考虑到自家班底目前还是太过单薄,今后治理九溪还需要倚仗九溪本土士族配合,为了确保权力的平稳过渡,黎珩还是决定按照早先陶谷对凤竹各家的承诺,以怀柔政策暂且安抚九溪各家。 只待日后观察各家之后,再行分化拉拢,甄别出将手伸入自家治下领民的那一部分进行处理。 “叶烜,不给我介绍介绍各位贤达?” 黎珩冲着领头几人中的一人笑呵呵的问道。 叶烜曾经也在凤竹各家前往觐见陶谷的队伍中,黎珩与他有过一面之缘。 虽然他与京中代代领受悬镜尉的叶家是同姓,但据他所说,他家与京中叶家并无亲缘关系,只是恰巧同姓罢了。 此前黎珩见他言谈有礼有节,颇有几分温润君子的摸样,故对其观感颇佳。 今日再次与他相见之时,却是境遇不同,二人之间有了君臣之别。 “在下杜洪,拜见主公……” “在下吴渊,拜见主公……” …… 有了叶烜开头,众人赶忙一一上前与黎珩见礼。 一番简单介绍之后,黎珩已将这九溪城内的头面人物认识了一个七七八八。 各自见礼完毕,众人目光一同看向领头几人之一的杜洪,只见他上前,手中捧着一本簿册。 “禀主公,龚家东逃后,九溪领内一时混乱不休,蒙各家推举,我等几人临时主持九溪领内秩序,今日既然主公已至九溪,我等自当交还领内权柄,此乃九溪鱼鳞图册,请主公过目。” 鱼鳞图册乃是标示领内各家封地及人口的册子,因形似鱼鳞而得名。 只是这种册子里数字一般都是数年乃至十来年才能重新厘定更新一次,并没有多少参考意义,只是作为一地统治权力的象征。 “有劳诸位了,今后还请诸位助我安定地方。” 黎珩将其接过,在手中简单翻阅了两下,便递给了身后的罗诚。 关于鱼鳞图册作用,黎珩自然是清楚的,所以此时也只是做个样子,向众人宣示自己的统治权力。 “谨遵主公令谕!” 众人轰然应诺。 场面一片和气,当然此时黎珩与前来迎接各家头面人物都知道,这只是表象。 世上本就不存在无缘无故的忠诚,九溪各家认黎珩为主公不过是因为九溪全领都被陶谷的指派给了黎珩。 想要让各家心悦诚服地收为己用,彻底掌握九溪,还需要与各家利益达成一致,成为九溪各家的利益代表。 如果不能收服各家,即使当前黎珩可以靠着麾下大军的绝对武力威压九溪各家,其统治效力也不过是又一个柳家罢了,太平时节还可相安无事,若是局势一有变化,领内自然会变得不稳。 “我等已在城中官衙提前为主公备下洗尘宴。” 客套结束,叶烜上前低声禀告道。 “行了,今日天气渐寒,若是不小心染了风寒未免不美,诸位随我入城吧。” 闻言,黎珩颔首,环顾了一圈簇拥着自己的诸人,含笑言道。 …… 第一卷风起山阳结束啦~第二卷隗江烟水本章启程~我们的主角历经艰险登上了新的台阶,即将迎来新的挑战~ 第一百三十三章 五愿圣景石 第134章 五愿圣景石 九溪城内中央官衙主殿。 此时主殿之中,九溪各家大族的头头脑脑分列两侧就座,黎珩高居主位之上。 今日前来拜见的九溪士族成员有近两百人,主殿位置有限,自然是坐不下这么多人的,若是没有一定身份地位,只得在偏殿用膳。 黎珩的老班底之中,也只有罗诚、孟敦、江煌等寥寥几人被黎珩钦点在主殿作陪,其余人等也只能被安排在偏殿。 如此安排是经过了黎珩深思熟虑的。 一方面是顾忌了九溪各家的脸面,自家老班底的诸人皆未在士族间闯出威名,各自也无多大的封地在身,就算前些日子立下大功的孟敦和江煌二人,地也不过两三千亩,自然是不够资格与动辄上万亩封地的九溪各家大族同列。 但黎珩钦点这几人留在主殿,自是有意在向九溪士族暗示这几人乃自家亲信,以方便今后办事。 同时这么做也是在向登峰一系的老班底们宣告,如今自己得了九溪各家的效忠,依旧不会忘了与老部下之间的情谊。 不得不说,大周士族们在口舌之欲上没有少下功夫。 常年保持着低烈度的征伐,朝不保夕的社会环境,使得士族群体更加两极分化,要么奋发图强,一心修行,要么就陷入了今朝有酒今朝醉的放纵生活。 如今,各家为庆贺黎珩执掌九溪备下的洗尘宴比之他曾经参与过的军中宴会可要讲究的多。 自己吸纳而来的记忆里虽然也不乏源于好吃者的记忆,对各色美食的做法了然于胸,但黎珩此前对餐食方面并未有多少追求,平日两三可口小菜下饭便足以,在登峰时如此,在军中更是如此,故这还是头一次亲身体验。 宴上各色精巧细致的菜式,重新刷新了黎珩对大周饮食文化的认知。 就如同面前这小碟之中那一块看起来普普通通的鱼肉,乃是取自九溪本地名产之鱼,取腹部一指宽最滑嫩的鱼肉,而后细细刮去鱼刺,随后以柔力将鱼肉、调味佐料充分混合至起胶,繁复捶打两个时辰,再以沸水灼之而成。 而这道费工费力的鱼滑,却只是桌上十几道菜肴中最不起眼的一道罢了。 虽感慨于士族们生活的奢华,但黎珩也明白,作为个体来说,吃又能吃多少呢,士族们作为治人者,掌握着更多的力量,必然会追求更高的享受,若是大周士族们只追求吃,这世间也不会如此动荡。 黎珩如今虽然有了几分养气功夫,但其面色流露出的丝丝感慨还是被一直关注他的几人捕捉到了。 杜洪、吴渊等几位九溪士族代表当下起身出列,拱手言道: “今日主公执掌九溪,乃是天大的幸事,我等特地为主公寻来了一件宝物,作为贺礼献上。” 黎珩闻言,手中的筷子放了下来: “哦?既然诸位称之为宝物,想必是极为珍贵之物了?” 此时,已有数人推着一木车进殿,车身上罩红绸,不知是何等宝物。 杜洪将红绸揭去,露出一块五尺见方的山石,其通体为青色山峰摸样,表面雕琢出惟妙惟肖的一众小人,细看乃是一群手持兵刃的士卒围着一振臂高呼的男子。 杜洪向着黎珩再一拱手,介绍道: “此为五愿圣景石,出自京畿名匠之手,此宝以灵材碧波石为基,饰以砗磲、珍珠、珊瑚、琥珀等物,乃是我等七十三家士族合力购得,今日愿献于主公。” 五愿圣景石之名一出,黎珩便明白眼前这是什么东西了。 这是一种风行于士族之间宝物的称呼,形制样子都差不多,区别只在于材质和工艺。 当有微风吹过之时,五愿圣景石会自然而然发出五种微妙的音声,其宫、商、角、徴、羽五音,代表着以启圣起兵时,许下的五大愿,即百姓安乐,广施教化,理定人伦,威服夷寇,诸国一家。 因而虽被称之为宝物,但一般只用来作为士族之间彰显地位实力的陈设装饰,却无其他实际用处。 虽然黎珩对五大愿这种带有神话色彩的故事不是很感兴趣,但这份礼物在他眼里依旧是价值连城。 不说其工艺和上面装饰的名贵宝石,就是其主材碧波石都是一种极为罕见的灵材,打制兵器之时,加入少许碧波石粉末便可增加兵器韧度,碧波石也可入药,其性寒,可用来治疗消渴,赤眼,烫伤之症。 这种灵材主要产于水脉丰富的高山山体内部,体积越大代表山体内水脉越充足,蕴育时间越久,眼前如此大块的碧波石更是绝品,少说也要数万两银子,价值不菲。 “诸位有心了,今后有诸位相助,珩幸甚!” 收下贺礼,令人将其推下去后,黎珩举杯遥敬。 见此,殿内诸人一同起身举杯饮下。 黎珩自然看得出来,各家送上这方五愿圣景石并不是表面那么简单。 送上五愿圣景石是一种讨好,亦是一种隐晦的示威。 此举意在黎珩面前展示九溪各家的团结,也是在试探黎珩的态度。 这帮老狐狸。 他心中腹诽着,手中的美酒一时也少了几分滋味。 随即心中一转,对着杜洪言道: “前些时日动荡过后想必如今九溪各衙职司空置不少?” 杜洪再次起身一礼,方才回道: “确实如主公所言,龚家等数家骤然东逃后,九溪各衙是多了不少缺额。” 闻言,黎珩笑了笑,环顾阶下众人: “既然如此,诸位家中若有俊彦可推举一二,我可酌情任用。” “我等谨遵主公令谕。” 阶下各家轰然应道。 “江煌!” 黎珩看向最下首的江煌几人。 “属下在。” 江煌在这主殿之中资历最浅,陪坐在最后排的末席,一直默默观察着场中的事态发展,面前的佳肴也未动几筷,此时听到黎珩的召唤匆匆出列。 “你来负责收集各家推举名单,万万不可漏了一人。” 黎珩澹然道。 “属下遵命。” 黎珩将收集推举名单的任务点名指给江煌之后,席间诸人看向江煌的目光变得微妙起来。 看着各家的神色,黎珩微微一笑,又饮下了一杯。 ...... 第一百三十四章 开衙议事 第135章 开衙议事 这场洗尘宴足足持续到月上枝头,可谓是宾主尽欢。 翌日,黎珩起了个大早,今日他要在官衙中召开首次议事,正式开始行使九溪之主的权力。 “拜见主公!” 大殿之中,与会人员已早早到齐,见黎珩入殿,纷纷起身行礼。 在城中没有实际职司的各家成员如今皆已赶回了各自家中,只余此前在九溪各衙任职的成员和此前被推举为临时负责领内事务的杜洪、吴渊、叶烜等人留下交接事务。 “长话短说,你们哪位给我介绍一下如今领内各衙是什么情形?” 昨日该说的客气话已经说过了,黎珩坐在自己的主位上后,便开门见山问道。 杜洪出列禀告道: “禀主公,龚家在任时大肆在各衙任用亲信之人,前些时日其东逃后,各衙主官随之去了大半,就是其下的差役胥吏也是出缺了不少,这是名录请主公过目。” 言罢,便从其袖中掏出了一册各衙任职人员清单低头呈上,观其模样想必已早有准备。 黎珩从亲随手中接过名录,大概翻阅了一番,紧锁着眉头问道: “杜家主,你有什么意见,一并报上来吧。” “遵命...目前当务之急是恢复各衙正常运转,目前府库被席卷一空,残存下来的各衙官吏差役的俸金至今已有两月未发,底下差役怨声载道者颇众。” 杜洪一边说着,一边微微抬头观察着黎珩的脸色。 可黎珩并未再表现出其他情绪,只是静静聆听着。 “各衙俸金不必担心,罗诚,你去军中将带来的金银入库,给你两日的时间,必须将各衙缺了的俸金补到位。” 皇帝不差饿兵的道理黎珩是懂的,底层官吏们也得养家,若是缺了俸金,最后难免将手伸向更下层的百姓。 而杜洪几人作为被推举出来的临时负责人员,这两月间没有垫付俸金的原因黎珩也能理解,毕竟去垫付俸金百害而无一利。 各衙差役多,所需银两多只是一方面,另外不外乎就是担忧垫付后不会受到新主君的夸赞,反而会有邀买人心的嫌疑,可能会因此受到新主君猜忌。 “属下遵命。” 罗诚出列应道。 “还有吗?” 杜洪口观鼻眼观心,低头继续说道: “其他各衙倒还好说,依靠现有残余的官吏还能暂且支撑,只是理政、钱税、捕盗三司乃一地要缺,如今三司主官空悬,如何处理,还请主公示下。” “罗诚可任钱税司主官。” 黎珩一句话将九溪钱税司的主官定了下来,对此安排大殿诸人早有预料,此时皆是一言不发的等待着黎珩后续安排。 “理政司和捕盗司还是请杜洪、叶烜你们二人继续负责,不知你们可愿接下?” 钱税司这个钱袋子是一定要牢牢抓在自己手里的,能力还在其次,但一定要忠心,罗诚虽然能力有限,但与他同起于微末,最得黎珩信任。 而理政与捕盗二司可以放给九溪士族。 理政司看上去是一个可以参顾机要的核心衙门,掌典籍档案、起草文书、礼仪、继嗣等诸事,但究其根本实际也只是一个上传下达的秘书性部门,没有多少决策权,一切还得黎珩点头,将其指给隐隐为本土士族之首的杜洪正合适。 捕盗司也是一样的道理,干的是维持领内治安的劳苦活,不如丢给九溪士族做个姿态。 “属下愿为主公分忧。” 被叫到名字的杜洪、叶烜二人应道。 “不错,我期待你们的表现。那么就暂且如此,至于其余各衙出缺如何安排,待各家将愿意效力的子弟报上来后再行确定吧。” 黎珩满意点头。 以杜洪、吴渊为代表的九溪本土士族在试探黎珩,黎珩他又何尝不是在试探本土士族。 各衙职缺就是黎珩甩出的第一张牌。 人事权和财务权是一个组织里最根本的两大权力。 如今的补缺问题,就是黎珩操弄领内人事权的最好时机。 陶谷也许为了应对柳氏后续可能的侵扰,选择将九溪整体士族转封给黎珩,没有如其他领地一般掺沙子,这就成为了如今黎珩治理九溪最大的优势。 相比其他领地内存在势当力敌的平等势力,黎珩在九溪的权力理论上可以达到一言堂的效果。 九溪各家作为臣属,在如今自己军力和大义皆可掌控九溪时,若不想困于自家那一亩三分地里,想令家族声势更进一步,只有向他这个主公靠拢这一条道路。 各家一旦有所求便一定会出现破绽,也就有可乘之机,而黎珩就能借此甄别出哪些人能用可用,哪些人需要排除。 江煌今日未参加议事,昨日接了黎珩指给他收集各家名单的任务后,今日一早便向黎珩告假,带着人出了城,似乎是打算去挨个拜访九溪各家。 黎珩与江煌在与柳氏一战中配合默契,此时他相信这一次江煌也知道该如何去做。 江煌身上的凤竹人标签,是作为中间人的好材料,相比罗诚等山阳出身的老部属,更适宜来办这件事。 登峰一系的老班底自然是要补缺的,但亦要给本地士族留下余地,以示自己一视同仁的态度,打消本地各家之间可能存在的焦虑情绪。 黎珩的底线是不如说除了钱税司以外,其余九溪原本存在的诸司在黎珩看来皆是可以用来拉拢九溪各家的筹码。 毕竟手下重中之重的兵马自成体系,并不与领内各司有交集。 治理登峰的成功经验自然是要在九溪继续推行下去的,因此诸如器械、教谕等新衙门还需要登峰一系有经验的老班底负责。 此时家底颇丰的黎珩也自觉在开辟出新财源之前负担得起各衙开支。 “来时路上我听闻龚家在领内提前强征了来年的田赋?” 暂时解决了人事问题,黎珩见此时殿内气氛已差不多,决定主动抛出这个令自己烦闷许久的问题。 民以食为天,若不解决吃饭问题,九溪领内就不可能安定下来,饿极了的百姓可不管你是不是什么天生贵胄,一旦酿成民变,就算能够镇压下来,九溪领内势必短时间也难以恢复,这会影响到后续自己一系列计划。 ...... 第一百三十五章 暗流 第136章 暗流 听闻黎珩问及田赋问题,大殿一时鸦雀无声。 刚刚被任命为理政司司长的杜洪摸不准黎珩对此是如何看待的,此时只得硬着头皮出列言道: “确有此事,不过主公勿忧,如今龚家在九溪已成过往,此前的承诺到了主公这里自然是做不得数的,明年田赋理当照常征收。” “主公,对于杜司长此言,我有异议。” 不等黎珩开口,鲍巍已经站了出来。 “那你就讲讲吧。” 鲍巍听出黎珩语气中的赞许之意,胆气一壮,向前几步向着黎珩与杜洪先后一礼,方才言道: “杜司长所言是有一定道理,只是民生多艰,一年辛苦耕作到头交了田赋手中也就剩下口粮了,如今龚家连明年的田赋都已征收,就算是按照减半征收的,百姓手中还能剩多少余粮?若是本家来年继续照常征收田赋,恐有官逼民反之虞。” “依我之见,如今木已成舟,就算来年继续强征田赋也收不上来多少,不如广发告示,免去明年田赋,与民休息,如此施以德政,九溪百姓必将感念主公仁德,也可打消龚家在民间残余的影响。” 杜洪见黎珩面有赞许之色,意味不明的瞥了鲍巍一眼,向着黎珩拱手一礼: “鲍巍大人所言不错,乃老成持重之言,是在下疏忽了,请主公责罚。” 鲍巍没有注意到杜洪瞥向他的眼神,但此时被他踩了一脚的杜洪如何想,鲍巍已经顾不得了。 他作为在攻伐葵丘时便已投效的老人,自认在黎珩麾下众人之中,才学乃是数一数二的。 罗诚乃自家主公心腹,他比不过也就罢了,昨日见比他晚投效的江煌都已经得到了主公重用,让他更加急于表现。 他作为黎珩的老部属,自家主君是什么样的性格自然是清楚的,方才一听杜洪之言便明白这是他在主公之前露脸的好机会。 “鲍巍所言有理,但杜司长不必如此,今日议事乃是为了广开言路,令大家畅所欲言,岂有因言降罪的道理。” 鲍巍此时出头其实也出了黎珩的预料,他丢出田赋问题原意只是想看看杜洪等人的态度,并没有打压九溪一系的意思,如今看杜洪的样子,看来是误会了。 “主公,若是来年田赋收不上来,军卒口粮怕是难以为继。” 此前听到田赋被强征,刚刚被任命为九溪钱税司主官的罗诚就有些坐不住了,如今看鲍巍谏言要免去来年田赋,终于还是按耐不住跳了起来。 “这也是我要说的,明年的田赋眼下看来是指不上了,但该如何保证军中粮草补给,同时如何保证九溪百姓口粮坚持到明年收获,必须要得到解决。” 大殿之中只有黎珩的声音在回响,众人皆是默默倾听着,等候着黎珩下一步安排。 黎珩见无人发声,语气缓和了一些: “就如刚才所言,各位尽可各抒己见,不必拘束,今日便要在这商量出个法子来。” 黎珩此言一出,大殿内气氛随即一松,作为黎珩心腹的罗诚还是懂得眼色的,见状主动带头言道: “我见九溪水脉丰沛,自古以来民间食鱼成风,或可从水产之中找补一些。” 此言倒是和黎珩所想不谋而合,靠山吃山,靠水吃水,那日见裴术拿鱼换酒,便明白九溪之地鱼获有多丰富。 靠捕鱼补充部分粮草这个建议可以说是平庸至极,谁都可以想到,但起到了抱砖引玉的作用,此时有了人领头,众人见黎珩神色温和,也不再拘束,纷纷发表各自看法。 “如今战事已熄,再保持如此规模的军势也是徒耗粮草,不如遣散部分军卒。” 这是节流派的声音,一经提出,立刻得到了不少人的赞同。 “当前虽已与柳氏息兵罢战,但依旧不能掉以轻心,况且这些都是主公麾下的历战老卒,如此遣散未免太过可惜。” 面对裁撤军卒的言论,主管军事的孟敦自然不可能坐视不理,立马发出驳斥之声。 “如今当暂歇林木时禁,令百姓自行狩猎山中野物。” “启圣有言:‘树以荆棘,以固其地,杂之以柏杨,以备决水。故山林归官,黔首非时斫薪者罪之,为首者死,从者徒三年。’林木时禁乃圣临年间便流传下来的诏令,岂能轻易变动。” “吴大人,不是我不敬圣人,说句大不敬的话,若是要是抱着大周律不松手,我等各家的存身之本又是从何而来的?” “...隗江支流多从九溪之地而出,若百姓趁着解除林木时禁之时私采林木,坏了水土,这隗江一旦发生决口,后果不堪设想。” “往年私采林木者就少了?特殊之时行特殊之事,只是放开一年,想来也不碍事。” “可先从过往商旅手中采买一部分...” “....我手中还有一些余粮,愿献于主公,略尽绵薄之力。” “叶司长愿献出自家余粮令人钦佩,但如此行为,令本就捉襟见肘的寒门小户如何自处?” …… 就在九溪官衙之中为了粮食问题吵作一团时。 九溪城中一处不起眼的民宅也迎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一定要做么?现下九溪局势未定,弟兄们准备还不够。” 略显破败的屋子里,一壮硕的中年汉子正皱眉看着手中的纸条。 “这是柳公的意思。” 他身前一人,一身老农打扮,但不容拒绝的冰冷语气却和他的装束一点也不搭。 “...好,我知道了,我会安排妥当的。” 壮硕汉子眼神中挣扎了几息,随后低头应道。 老农闻言满意地点点头,随后也不言语,只是佝偻下身子,缓缓推开有些朽坏的门板,一步一挪的离开这里。 老农走后,壮硕汉子取出一把刻刀,坐在屋内静静对着一块木料细细雕磨起来。 汉子手指翻转间,一片片木屑从手中落下,一副清秀的眉目在木块上逐渐清晰。 直到天色渐晚,屋外传来隐隐鸦啼声时,方才将刻刀和雕出了几分人形的木料收入怀中,起身离开了这座老屋。 …… 第一百三十六章 布告 第137章 布告 隔日,城守府发布新政令的消息便传遍了全城,遍布城中各门要道的布告栏下都围满了围观的人群。 虽然这围观的百姓之中大部分都并不识字,但人总是爱凑热闹的,况且这还是新城守老爷的第一道政令,自然要来看看。 “咦?明年的田赋...” 一处布告栏下,一须发灰白的老叟,颤巍巍的眯着眼睛看着布告,念念有词。 “什么!难道又要加征了吗!” “家中尚且能不能熬到明年还不好说,哪有余粮再交一次田赋?我一家老小可没法活了...” “唉...这都是命啊...” 听到老叟所言,一时间围观布告的人群群情激奋,不过也就仅仅如此了,谁也不敢对城守老爷说一些大不敬的话。 谁都能看到布告栏旁值守的军卒面色不善,手中那明晃晃的兵刃已是微微抽出,若是因一些不敬言论被抓去蹲大狱可不值得。 “...明年的田赋全免了!” “徐老丈,您话能一次说完吗?” 人群之中有人没好气的喊道。 “咳...半辈子的老毛病啦,改不了喽。” 徐老丈笑眯眯的锤了锤肩膀。 “明年田赋不是之前已经收过了吗?那现在城守老爷是不是要把提前收的田赋还回来?” “你别做痴梦了,之前那是龚家老爷收的,现在城守大老爷变成了黎家老爷,能不再征收就不错了!” “这样啊...我还以为能缓一口气,这半大小子吃死老子,更别说我家还两个娃,这不是实在没饭辙了....唉!” 免去明年田赋的消息在百姓之中激起阵阵涟漪。 “徐老丈,您就再给我们念念,这告示上到底都说了些什么?” 人群之中有人向徐老丈请教,虽然徐老丈年纪大了,毛病不少,但也是这九溪城中少有能识文断字的人。 徐老丈并没有受到人群的影响,摇头晃脑的看着布告,口中不时蹦出零星几个旁人听不懂的词来。 身侧的百姓们都眼巴巴的看着,直到有人按耐不住,从自己菜篮子中拿出一小把青菜,塞在了徐老丈怀里。 “别吊胃口了,这样能给我们念了吧!” 徐老丈不以为意,嘿嘿一笑,将那一小把青菜仔细捋了捋,然后才提溜着青菜斯条慢理的给众人解释了起来。 “城守老爷不仅免去了田赋,还为大家找了个活计,城守老爷要征发徭役治水啊!而且和往年不一样,这次大老爷管饭!天天不光有白粥喝,一人还发一小块腌菜吃!” “治水!还有白粥和腌菜吃!”人群之中惊起阵阵惊叹声。 对于农耕为主的大周,自古以来兴修水利便被视为善政,更何况寻常徭役乃是义务劳动,服徭役期间的吃食都要自理的,如今新来的城守老爷不仅治水,竟然还负责徭役期间的吃饭,这简直就是天大的恩德。 “会捕鱼的有福了!这布告上面还说,今后渔家所捕鱼获,衙门愿以市价购入。” “启圣爷爷终于显灵了!给我们九溪也派下来了一位青天大老爷!” …… 一条条政令借着徐老丈之口宣之于众,在人群之中惊起一阵阵惊叹称颂之声。 官衙之中,黎珩听着亲随收集而来的各处布告旁百姓反应汇报连连点头,长舒了一口气。 不算七十三家麾下的人口,九溪直属封地范围内的人口亦有十万之众,如此巨量的人口背景之下,若是再采用在登峰时的赈济底层的办法,黎珩那些家底都投进去都不一定够。 所以经过与众人讨论后,黎珩制定了两手准备,这其一便是发动九溪百姓捕鱼来减缓粮食消耗。 捕上来的鱼为了防止变质需要使用烟熏之法处理,这样便需要消耗大量的木材,为了保证九溪林木的可持续性,黎珩也不敢如此解开林木时禁仍由百姓采伐打猎,只得有官衙出面统一处理,其后再将熏鱼成品销售回市面。 熏鱼可是不愁卖的,要知道对于寻常人家来说,吃盐也是一种奢侈之事,制作过程中用了盐的熏鱼自然也是好东西,恰巧盐这玩意黎珩此前战利品中可是有不少,一直也无处消耗,此时正好可以用来制作熏鱼。 如此黎珩算是开辟了一项新财源,将明年缺了的田赋补回来。 另外一边,要是采伐林木过程中遇见野物也能捕回来,给军中将士们当做军粮补充。 这第二手准备便是以市价从九溪各家手中买下了他们手中的余粮,然后以这些粮食征发徭役治水,以工代赈,同时减小大量林木采伐之后造成的隗江决口风险。 这些政策能不能完全将粮食问题兜住黎珩目前其实也没谱,但眼下却一时讨论不出其他办法了,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就在黎珩放下心中一块巨石,刚刚放松些许时,罗诚紧锁着眉头进来禀报: “主公,我已翻遍了九溪的鱼鳞图册,目前九溪可供军屯的地界最大不过千顷之地,堪堪够屯兵万人,加上零散的荒地也不过在这个数上再加五成,实在是挤不出更多地界来屯兵了。” “知道了,那就让孟敦先在那里屯驻吧,若是中间涉及到已有百姓耕种之田,一定要安置好。” 黎珩倚在椅子上闭目歇息着,此时被此消息扰了兴致的他只能如此草草安排。 “主公容禀,刚刚开荒的田地也打不出多少粮食,目前以九溪民力供养如此规模的军势还是太过勉强,我看不如暂且遣散部分军卒,待今后有了余力再重新募集也不迟。” 罗诚接到此命令后,并未接令退下,而是踌躇了一会还是上前低头禀告道。 黎珩睁开眼睛,盯着罗诚,罗诚就静静站在一旁,保持着低头拱手的姿势。 半饷不语,他方才深吸了一口气,言道: “此事容后再议,前期军屯开垦荒地需要的军卒多一些,先让孟敦带人去干。” “...遵命。” 罗诚哑声应道,自己这位主公如今声威愈重,刚刚那一会儿他背后的冷汗已是浸透衣衫。 罗诚领命退了下去后,黎珩垂目,双手轻轻揉了揉太阳穴。 不到万不得已,他实在不想裁军。 考虑到养兵成本问题,少量家族精锐为骨干带领大批临时募集而来的农兵征战是大周士族之间普遍执行的军制。 故大周各家之间的征伐虽多,但多是击溃战,极少有全员歼灭的情况。 此前与柳氏一战中,黎珩便发现了这种军制省钱是省钱,但禁不起大战,看着人数众多,但全靠家族精锐冲锋陷阵,一旦作为骨干的精锐损失殆尽,其余临时募集而来的军势稍有损失便会溃散。 而自己之前的屯田而来的准常备军在此前战斗中展现出来了远超旁人的战斗意志,靠着自己给予的重赏,在极端情况下,甚至在死伤达三四成之时,竟然还能保留一定建制。 眼下这些经历了战火的老卒正是培养精锐的好材料,随意将其遣散实在太过可惜。 ...... 第一百三十七章 官学 第138章 官学 新政令影响是巨大的,虽然九溪各衙官吏尚未补充到位,但在发放了欠薪的之后,还是如同一架庞大老旧的机器缓缓运转了起来。 由于徭役期间管饭的缘故,征发民夫的阻力比往年小了不知凡几。 治水清淤工作得以迅速开展,一队队民夫在各衙官吏的组织下,直扑九溪各处。 此时正值隗江冬季枯水期,是治水的黄金时间窗口期,在地面被逐渐寒冷的天气冻硬之前,每一刻都不能耽误。 各处开凿河渠、修筑堤坝工作热火朝天进行的同时,一场波及九溪上下官吏的人事改革也在黎珩的主导下,逐渐酝酿。 “有这么多?” 黎珩望着被呈上来的数叠名录,讶异道。 “属下拜访各家之时,诸位大人言谈间皆是称颂主公选拔领内才俊之举,七十三家共推举子弟一百五十九名,每家都至少推举了一名子弟,人丁最为兴旺的郝氏甚至一次性推举了五名族中子弟。” 黎珩随意拿起最上面一张,随意翻阅了一番。 【卫谦,年二十四,父谌,为家中第三子,少有勇名,善舞槊,知兵事。 其幼而老成,年六岁,随父游猎,尝与群儿嬉于林间,虓吼震天,林中鸟兽奔走,群儿惶扰莫知所为,谦独神色自若。 ...... 开运七年,时民遭寇乱,谦率族兵三十人以往,未几,斩贼首七十六级而归,寇乃平,乡人称之。 ...... 以煌观之,其外若讷而内沈敏,可为千人尉。 ......】 再往下抽出几张,每一张纸上都是如此,密密麻麻记载着这些推举上来的各家士族子弟的名讳、风评、所擅长能力等资料。 “唔...你还给每个人标注了各家风评?” “皆是些街言巷语,时间仓促,属下未曾深入考证。” 江煌此番拜访九溪各家的行程足足用了半个月的时间,如今从这数叠名录来看,他这半个月确实一点也没闲下来。 “如此也是十分难得了,这些时日辛苦你了。” 这等成果已经超出黎珩此前期望了,不由赞许道。 “此皆属下分内之事,不敢居功。” 面对江煌的自谦之语,黎珩只是笑笑,目光沿着这数摞名录档案瞟过,见名录一旁还摆放着一方数尺长的木盒。 一时来了兴趣,将其盒盖揭开,登时灵光迸射而出,内里存放的皆为灵材古物等稀罕物件。 “这是何意?” “此中物件皆是各家推举子弟时送予属下之物,属下不敢擅专,特将其献于主公。” “人家既然给你,你就收着吧。都是哪几家送礼了,回头在这名录上标示给我看看。” 黎珩将木盒盖上,又拿起一份档案目不转睛地翻看起来,却是再没看那木盒一眼。 “...遵命。” 房间内一时只余纸张被翻动而发出沙沙的声响。 “江煌,你可愿做武学先生?” 静静翻阅了百十页桌上的名录,黎珩忽然丢出了一个提议。 “属下不明主公之意。” 面对黎珩没头没尾的提议,江煌一头雾水。 武学就两种,除了少数实力强劲的望族给自己族中子弟所办的族学外,就是不能独立办学的各家小族抱团取暖建立的武学。 难道是主公想给自家子弟寻个老师了?可是据他所知,主公至今应当还没有子嗣。 “各家子弟良莠不齐,依我观之,虽有先天之别,亦有后天教化之故。领内望族自有族学教导族中子弟,小族出身者却只得联合办学,两者得到的教育可谓是天差地别。” “寒门小户虽有良材,却朴琢不工,未得成器,故我有意建官学,内里分为上下二院,其上院供各族子弟蒙学,其下院供黎庶习得谋生之技,官学一概费用由府库支出。” 黎珩将自己的想法和盘托出。 “主公深谋远虑,煌不及也,愿供主公驱使,做一武学先生,行教化之功。” 江煌明白黎珩给他说了这么多,自然不可能将他真的作为新官学的普通武学先生,更何况听着黎珩的讲述,他已隐隐意识到了这新建官学的未来潜力,就算真让他做一普通武学先生也不亏的。 “好!既然承启圣之宏愿教化万民,这官学我便将其名为承贤院,由我出任首任山长,你便为九溪教谕司衙门主官兼承贤院的监院,除开立科目,聘任博士教习等重要之事须报与我外,平日院中一应事务归你一言而决。” “而这些年不及十八的士族子弟便是承贤院首批学子。” 黎珩敲了敲手边那厚厚一摞子档案。 “若各望家子弟因族中自有族学,不愿入学该如何?还请主公示下。” 江煌他也不是没听说过这种办学模式,只不过类似这种的官学那都是少数名门的专属,只针对亲信家族招收学子,一般来说别说是庶民,就是麾下不受重视的士族也没有机会入学。 毕竟官办武学靡费甚巨,想要办好学,不管是所需的器材、场地、教习、藏书都需要花费大量的资源,根本不是一般小门小户玩得起的东西。 若是草草办学,最后成果还不如麾下望族原本自身族学那还不如不办,故只有那些自古流传下来的名门中,才会使用建立这种招收外族子弟的官学,耗费大量资源来拉拢亲信家族子弟培养嫡系班底。 “他们会去的,今后领内所有将领官吏任用非经我特批,必须在承贤院进修至少一年考核合格方可任职。” “...属下明白了。” 黎珩一席话下来,江煌对承贤院未来的权势有了更深刻感受,也明白这山长非主公不可,换做任何一人上去都会被主公所忌惮。 只待一代承贤院进学的学子长成,成为各级官吏将领,他们也会以主公门生自居,成为主公忠实的拥趸,以主君加恩师的身份双重加持,主公就可以将领内牢牢把握在手中。 “至于这些各家举荐上来超过十八岁之上的子弟...过几日通知他们来城守府吧,让我看看咱们九溪各家的俊彦究竟如何。” 黎珩指着另外一摞档案吩咐道。 ...... 第一百三十八章 偶遇 第139章 偶遇 按照黎珩和江煌议定的细节,承贤院所需的用地高达五六百亩,若要放在已经定型的九溪城中的话,则需要拆除大量已有的房屋,影响居民生计。 在考虑到城外可能存在的安全问题,经过多方寻觅,最终将选址定在了城外一处隆起的无名小山丘之上。 从此处走到九溪城不过一个多时辰,因此来往也并不麻烦。 前几日黎珩一直忙着考察各家推举上来适龄子弟的品性能力,直到今日,他才终于抽出了时间,带着人马前来视察承贤院建设进度。 “煌拜见主公。” 在现场指挥众人的江煌得了消息,赶忙出来拜见黎珩,此时一道满怀恶意的目光却让江煌的灵觉惊得疯狂报警。 他顺着感知到的目光悄然抬眼看去,却见此时站在黎珩身后,如今九溪各衙的“财神爷”罗诚正红着眼瞪着他,不由疑惑,暗道自己究竟是哪里得罪了罗诚。 黎珩自然看见了江煌罗诚二人之间那紧张的气氛,但此时也只得无奈装作没看见。 原本此次来承贤院只打算做一个简短的视察,故只带了必要的护卫和少数如杜洪等负责协调的对口人员,但奈何罗诚打着视察施工情况方便钱税司协调配合的旗号硬要跟来,只得任由他一起跟着来了。 至于他实际上要跟来的原因,黎珩也是心知肚明。 据传,这些天来,每次教谕司属吏拿着黎珩的批条来钱税司催促经费时,罗大司长的脸色都会白一分。 不管是治水还是开办官学,所需银两都是巨量的,九溪府库中的银两如流水一般消逝。 在罗诚看来,治水是没有办法之事,但在如今这个一文钱恨不得掰成两半花的当口,靡费甚巨去营造承贤院却不是必行之事,主公那边自然是不会错的,那么这就一定是江煌这个后进臣属为了谋求幸进而献上如此劳民伤财之策所致。 虽然在罗诚劝谏时,黎珩对他的这个想法哭笑不得,再三进行了澄清,但也不好对其明说这是自己统一九溪各家人心的必行之策,面对执拗劝谏的罗诚只得听之任之了。 今日罗诚他如此跟来,看来也是打着绝对不许奸佞之辈再次蛊惑主公乱花钱的想法。 因为建在城外,承贤院建筑风格走的是大型坞堡的路数。 此时施工现场,此时民夫们已经在山体之上修整清理出了数个平台,周围的草木已被采伐一空。 场地里乱糟糟的,平整的地面上零零散散摆放着木杆和棉线等物,此时民夫们正在工匠指挥下沿着木杆和棉线划出的范围开挖基槽。 另外一旁已搭建出来了数个棚子,不时有民夫抬着木料进出,这些棚子里摆满新近砍伐而来的木料,这些木料交叉堆叠在一起,它们将在此处阴干到合适的程度,以供营造承贤院建筑所用。 几处场地看下来,黎珩很满意,如今距离开建并没有过去多少日,能有现在这进度已可称为神速了。 各衙属吏此时已将承贤院施工所遇见的需要协调的关节收集完毕,见工程顺利的黎珩也没有心思继续待在这里,简单的交代了一番便离开了此地。 毕竟罗诚看承贤院各处那心痛的眼神和偶尔看向江煌那满怀杀气的目光,让他觉得再待下去可能会发现不好的事情。 黎珩一行人沿着土路向下,不时有差役领着少许民夫队伍路过,沿途还有不少被吸引而来的乡民正在叫卖背篓里的货物。 见骑在马上身佩刀剑的黎珩等人,知道是得罪不起的士族老爷,皆是伏地叩拜,直到黎珩等人走远才起身各行其是。 黎珩来大周这么久了,如此场景也见得多了,早已见怪不怪,倒也没有在意。 “主公你看那边。” 走了没多远,罗诚指着一处惊异的叫道。 黎珩顺着罗诚指着方向看去,却见南边有一处小市集,一眼望去足有一两百号乡民聚集在那里。 “刚刚上山还未见这里如此热闹,看来你们钱税司最近鼓励商贸差事做的不错?连这里都出现百姓自发组织的市集了,走,过去看看。” 见此黎珩心头一乐。 有交易便会产生需求,就有商贸潜力,可以引来外地的行商,只要将其引导好了,这商税收起来可比收田赋之类的要赚钱多了。 不由打趣了罗诚一句,随即一夹马腹,便向着那处小市集而去。 众人见此赶忙跟上。 随着黎珩一行人靠近,小市集之中原本此起彼伏的叫卖声登时一顿,乡民们纷纷伏地而拜。 场面一时有些安静的可怕,只余黎珩几人马蹄之声。 意识到自己等人的到来打扰了这处小市集乡民的交易秩序,黎珩原本还算高涨的兴致登时消失无踪,也没了仔细查看一番的心思,掉转马头便要离去。 “大老爷慢走!我等有冤情要请大老爷做主!” 原地叩拜的乡民之中挤出来几名汉子,浑身破衣烂袄,哭丧着脸伏地大声喊道。 “主公,我看这几个乡民大抵是真有怨屈。” 见那几人扮相实在凄惨,哭的又撕心裂肺的,罗诚动了几分恻隐之心,不由猜测道。 一般的乡民纠纷是归领内各地耆老调解的,他估摸着这几个汉子大概是受了官吏的欺辱喊冤无门,才会向看起来仅仅是路过士族老爷喊冤。 黎珩自然也听到那几个汉子的哭嚎之声,对于罗诚所言不可置否,只是瞥了一眼身后的杜洪。 原本想将整饬吏治之事放在之后再办的,如今送上门来也好,正好在九溪士族中颇具影响力的杜洪也在,借着这个由头看看他对此是个什么态度。 “各位快快请起。” 心头盘算之间,黎珩翻身下马,上前几步,虚扶起来。 “你们几个有何冤屈?” 见黎珩等人止步,这几个汉子赶忙跪伏着上前。 “我等不过是摘了些野菜到城中贩卖...那捕盗司衙门帮闲们...蔑称我们卖的都是贼赃...全部强收了去.....我等实在气不过......想要...又被打了一顿...我家大兄就...就...” 随着那汉子讲述一幕衙门恶吏欺压劳苦百姓凄惨画面仿佛在诸人面前展开。 “大老爷,我们真的冤啊......” 说至伤心时,汉子涕泗横流,向着黎珩爬近了些。 今日随黎珩而来的各衙吏员可没有捕盗司的,如今在此场面下皆是或真或假的面露同情之色。 众人也打听过黎珩在登峰主政时的传闻,自家大老爷是什么样的人,他们心里都清楚,不少人暗自感慨,看来捕盗司衙门的同僚们这次得遭难了。 就在所有人各怀心思之时,原本伏地喊冤的几名汉子袖中忽现利器,一同冲着黎珩身体刺了过去! ...... 第一百三十九章 遇袭 第140章 遇袭 陡然发生的这一幕惊呆了很多人。 短匕破空而来,在阳光照射下,匕首之上点点暗沉的青紫色光泽反射进黎珩眼底。 脸上泪迹未干的汉子,此时却是换了另外一副神态,双眸中充满了凌冽杀意,嘴角已勾出了一抹残忍的冷笑。 不过如此! 这么轻松便被自己近了身,这位几月前威震凤竹的黎令尹,如今看来不过是一个假仁假义的草包罢了。 只要被自己这淬了见血封喉巨毒的锋刃刺中,就算再威风的士族老爷都难逃一死。 然而就在刺客即将得手之际,黎珩却是如早有预料一般,一个后撤步拉开距离躲开另外几人的攻击,微微扭身发力,一脚就向着刚才离自己最近的那个汉子踢了上去。 那人是伏地向上袭击黎珩的,主打的就是一个出其不意,但此时黎珩反应极快撤开后,却不好调整发力方向,一时躲闪不及,反被黎珩一脚踢实了。 以黎珩此时的肉体强度,一脚下去自然不好受,被踹了一脚的汉子足足被踹出去数步远,口鼻溢血,当场失去了再战能力。 “护卫主公!” 此时呼唤出声是卫谦,黎珩在前些时日看过江煌交上来的名录后,便对此人印象颇深,故经过了考察之后,他以养气境修为成了黎珩的几位新近亲兵小校之一,被黎珩放在身侧培养。 随行而来的亲兵护卫此时才从这场短促的刺杀中反应过来,纷纷拔刀而出,向前支援。 电光石火间,见己方几人已发难,原本还毕恭毕敬跪伏在地上的市集小贩们也换了一副面目。 各自从各自竹筐、推车里面翻出了刀剑,甚至还有刺客掏出了数把强弩,向着黎珩一行人攻了过来。 一时这小小的市集之中原本不到两百人中,就有十之八九是刺客同党,少数真正的百姓也被现场如此变化惊的一动不敢动。 “迎敌!” 黎珩抽出百里景挥刀将一名挥着匕首靠近的刺客斩杀。 看着数量数倍于己方的刺客,神色凝重。 黎珩此次出城的护卫亲兵只带了一队,五十人而已,士族也不过杜洪、罗诚、卫谦几人。 剩下随行的各衙吏员基本都是些文职人员,平日不打磨身体,身上的武器大多也只是些装饰,此时看他们面色惨白的样子,便知道其战斗力聊胜于无。 此处实在离九溪城太近了,黎珩也没想到这些刺客竟然敢在这里设伏,想要自己的命。 他心中对此处市集早有怀疑,他此前上山之时可没有见到此处市集,只在承贤院建设现场待了不到一个时辰,这里就出现了一个小市集,他当时心中就有几分疑惑,靠近观察之后更觉不对。 要知道如今可已是冬季了,前几日刚刚下过一场薄雪,九溪的冬天虽然不是很冷,但这些百姓在这个时节到如此荒凉的郊外来组织市集还是有些反常了。 况且虽然一般平日出门抛头露面的女子不多,但这市集里男子比例也未免高得太过异常。 种种疑点之下,虽然方才那汉子讲的真切,这些刺客演技也极佳,但黎珩也未完全相信,心中暗自留了几分提防。 在汉子还想近一步靠近自己时,他全身上下肌肉更是已经进入了极度绷紧的状态,如此才躲过最初那出其不意的一击。 刺客们距离黎珩等人不过二三十步,很快场面之中便陷入了混战。 “只诛黎贼!余者不论!” 刺客喊杀声阵阵。 亲兵皆是最早跟随黎珩的老卒出身,随黎珩数战余生,忠心耿耿,面对数量众多的刺客也没有动摇,在卫谦带领下亲兵们组成阵势,将黎珩护卫在最中间。 黎珩方的士族之中,修为最高的乃是杜洪,一手镔铁双尖枪灵巧至极,从其挥舞的枪尖不时闪过的灵光便知道,他乃附灵境修为。 靠着自身全场最高的修为加持,杜洪如入无人之境,手中那杆双尖枪不时收走一人性命。 如此醒目的表现自然引得了刺客们注意,数支弩矢破空而来,随之一同袭来的还有两柄泛着灵光的双刀。 杜洪挥舞着双尖枪将袭来的弩矢挑飞,等发现双刀袭来时,却是来不及变招抵挡了,面色一红,勉强转过手中之枪,用镔铁枪身堪堪抵住了双刀。 兵器交击之间,发出了巨大的声响,气劲翻涌,杜洪被击退数步,嘴角溢出丝丝血沫,观其脚步虚浮,应该是受了内伤。 黎珩在人群中看的真切,知道要糟,他刚刚从斩杀那近身的刺客得到记忆中得知,刚刚那个手持双刀的中年汉子便是其头目,没想到竟然也有不俗修为在身。 杜洪受伤之后,知道眼前这群刺客中贼首修为精湛,比之自己犹有过之,打法便变得保守起来,配合着亲兵们抵抗着刺客们的进攻。 黎珩轻叹一声,脱离了亲兵的护卫,上前与其并肩而战。 原本人数虽然处于劣势,但身披轻甲的亲兵们面对无甲的众刺客还能稳住阵脚。 只是那双刀贼首一直在阵势外围游走,窥伺着机会,每次一抓到破绽,手中泛着寒光的双刀必会带走一名亲兵性命。 局势越来越不利,已有十数名亲兵遭难,黎珩自觉自己再待在亲兵护卫之中也没有意义,根本拖不到九溪城中发觉支援,不如趁着现在还有希望之时出手。 他虽然迟迟未破入附灵,修为陷入停滞,但每日依旧未放弃打磨技艺,记忆中各项武技融会贯通之下,一手刀法已达化境。 黎珩手持长刀,身形矫健,如同一只猎豹在战场上疾驰。 见自家主公如此神勇,亲兵们的士气大震,局势暂时稳定下来,伤亡速度肉眼可见减缓。 一刀将劈向罗诚的双刀挡住,黎珩将双手颤抖的罗诚救了下来,那双刀贼首见偷袭失败,也不恋战,借着人多优势,又退入了人群。 黎珩盯着混入众刺客中的双刀贼首,他心中明白必须尽快解决此人,否则,刺客们靠着人数优势,拖久了自己一方毫无胜算。 他迅速扫视了一眼周围,确认其他亲兵们已经稳定住了局面,然后决定采取行动。 手中的刀法登时一变,变得大开大合起来,这是他练得最纯熟的破势要诀刀法,默默开始蓄势。 战斗风格也大胆了不少,如此前杜洪一般,仗着其余刺客皆不是自己对手,不时脱离己方阵势收割刺客性命。 黎珩的改变迅速吸引了周围刺客的注意。 双刀贼首见状,眼中闪过一丝狡黠的光芒。 就在黎珩再次离开阵势追击一名刺客时,双刀贼首立刻抓住机会,借着混乱的人群遮掩,刀锋不声不响砍向黎珩。 然而,黎珩一直在等待双刀贼首出手,察觉到双刀临身,他微一侧身躲过一刀,双手紧握住百里景刀柄便向着袭来的另外一刀挡去。 黎珩身体本来便已达到极境,力气要超出一般士族不少,如今又是有心算无心,双手持刀将蓄了很久的刀势全部集中在一刀之上,远超想象的沛然大力从交击部位沿着刀脊传了上去,将贼首其中一把手中之刀击飞出去。 卫谦也不负黎珩看好,他一直暗中关注自家主公安危,原本见黎珩被偷袭要上前援护,虽然慢了一步,但却抓住了贼首被黎珩打了一个趔趄的机会,挥舞着手中之槊便冲着贼首心口直取而去。 ...... 第一百四十章 面具人 第141章 面具人 卫谦自幼修习的槊法路数乃是赫赫有名的鹰击八法,取鹰击长空之意,以刺、提、砸、抡、缠、翻、掳、拦八大招式为主,刺作为这套槊法中的第一式,被卫谦修习的最为熟练,长槊破空,这一刺来的飞快。 眼见长槊直冲冲对着自己心口而来刺来,而自身却因为失去平衡一时难以避开,那匪首牙呲目裂,竟然用失去了武器的左手硬生生的握向槊尖! 但就算匪首是附灵境高手,依旧不过是肉体凡胎,一只手哪能抵得过双手持槊的卫谦,只是靠着牺牲左手偏转了槊尖方向,长槊还是在他前胸上留下了一个恐怖的伤口,鲜血登时澎涌而出。 卫谦见此,手中长槊顺势一转,那贼首用来抵住槊尖的左手数根手指齐根而断。 周围的其余刺客见到黎珩二人配合下将贼首一击重创,非但没有退缩,反而扑上来疯狂地攻击二人。 黎珩一时被舍命扑上来的刺客所阻,未能补上对贼首的致命一击。 而被重创的贼首借着这个间隙,脸色惨白的转身就逃。 见刺客头目向着山林之中逃去,黎珩一刀将扑上来拖延刺客斩杀,当下喊道: “你们拖住这些人!我去追他们的首领!” 说罢,奋力挥舞起手中修长的百里景,眨眼间便将拦路的几名刺客斩杀殆尽。 随后独自一人冲破了此时已略显单薄的众刺客包围,向贼首败逃的方向追了过去。 “主公!” 黎珩这一套动作行云流水,卫谦等人已是来不及劝说,只得奋起余勇将剩余的刺客牢牢拖住。 残余的刺客们脚程本来就远远不如黎珩,如今被卫谦等人一干扰,彻底没了追上黎珩的希望。 只有少数持弩的刺客徒劳的向黎珩离去的方向射出了几支弩矢,但不是偏离目标射在了林木上,就是距离太远,无力地插在了土里。 逃离的刺客头目虽然受了重伤,但到底是有修为在身,比普通人的脚程还是快一点的,这一会的时间背影已经消失在了山林之中。 黎珩脚踏满是薄霜的林中枯叶,沿着贼首洒落在地上的血迹一路疾行,眼中杀意盎然。 他通过刚才击杀的几名刺客得知,这些刺客根本不知道今日为什么要刺杀自己,只是接了匪首之令要如此做。 而这贼首来历不明,只知道是数年前来到九溪,开了一家棺材铺,虽然从事的行当不怎么吉利,但为人仗义疏财,这些刺客大多是最近几年动荡中受其大恩的流民出身。 想到此人短短数年便豢养出如此之多愿意自己出生入死的死士,黎珩心中一狠。 虽然不知道此人为何要刺杀自己,但只有千日做贼的,哪有千日防贼的道理。 如此危险之人在外窥伺,今日不杀他,自己今后都寝食难安! 这些年他在九溪此地的人马已在此次刺杀倾巢而出,此时正是此人最虚弱之时! 趁他病要他命! 少顷,追了一路的黎珩终于在一棵高大的槐树下,发现了坐倒在地上贼首。 此时贼首斜倚着树干,大口呼吸着,看来伤势颇重,胸口受创之处正不停地流出鲜血,看来在黎珩追击下,他一直没能处理自己身上的伤口。 此时他正盯着手中一满是木刺的粗糙木雕,注意到黎珩出现,连忙将其收入怀中,一把拾起一旁短刀,挣扎站起身来。 黎珩也没有废话,举刀直奔贼首而去。 虽然确定这里不太可能有其他埋伏,但毕竟是自己脱离了护卫,孤身追来,不宜在此久留,早点将这贼首击杀自然什么都知道了。 所谓困兽犹斗,被逼进了绝路的贼首确实凶悍,单手挥舞着短刀,锋刃上灵光不停地闪烁,刀刀都是不要命的打法。 只是一般的附灵境如今可不是黎珩对手,更何况是身负重伤的贼首,交手不过十合,黎珩就窥见了一个机会,拼着手臂受轻伤的代价将贼首一刀斩杀。 直到黎珩那一刀斩破脖颈之时,贼首眸子里还满是震惊和不可置信。 似乎是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会输在一个他眼中的毛头小子手里。 击杀了贼首,让黎珩彻底确认附近确实没有其他刺客后,心头一松,才喘着气找了一根倾倒的枯木坐下来。 但在他仔细梳理脑海中新涌入的记忆之后,却是面色一变。 柳岑你个缺德玩意! 战场之上搞不过自己,竟然玩这等下三滥的把戏! 黎珩心中疯狂暗骂。 得知这伙刺客乃是柳岑指使,他坐不住了。 如今虽然陶柳两家已罢兵言和,但柳氏毕竟是势力遍布隗江的名门,要是一心想料理一个毫无根基的自己还是比较简单的。 这种事乃是摆不上台面的事,就如同陶项两家至今还在私下给予柳氏领内的叛军支援一般,都没有落下实际证据。 如今柳岑派来刺杀自己的人已死,身上也没有留下其他能证明这是柳岑派来刺杀他的证据,就算自己向陶谷控诉,陶谷必然不会因为此事再与柳氏再起战端。 今后得加强自身身边的护卫人员了。 一想到九溪又挨着柳氏控制下的地域,若是被柳岑盯上,今后必然少不了各种袭扰,自己如今又拿柳岑没什么办法,黎珩心头烦闷。 感受到手臂之上刚刚所受轻伤已被药力滋养下基本恢复,不再影响战斗能力,黎珩拄刀起身,决定等回返城内再做计较。 可就在他准备回身去支援还在与众刺客激战的杜洪等人之际,一个女子声音让他一惊。 “咳...终于抓到你这个小贼了!” 猛地抬眼望去,此时离他不过七八步远的来时路上,一名身着石青色劲服,面戴类似傩戏面具之人正站在那里! 盯着那人面具之上的怪异表情,黎珩心中发冷。 究竟是什么时候来的! 虽然刚才自己被柳岑派人刺杀自己的消息弄得心烦意乱,但警惕性也不应该这么差,刚才在这个面具人发声之前,他竟然都没有发现此人! ...... 第一百四十一章 婺女 第142章 婺女 “姑娘,你应当是认错人了,在下可从未行过盗窃之事。” 黎珩将手搭在了百里景的刀柄之上,戒备地盯着此人。 眼前这人敌我不明,但有这等潜行功夫,修为必然也不低。 能不树敌,还是不树敌的好。 “你不是小贼?那这是什么?” 那面具人手翻转间,一枚三寸大小的黄铜色罗盘出现在掌心,罗盘中间用琉璃片罩着的金属指针正疯狂旋转。 只见她单手悬在罗盘上,快速打出了数个手印,那罗盘猛然一亮,指针停下了转动,定定指向黎珩。 黎珩只觉胸口一热,怀中一物散发出冷白色的微光,透出衣外。 “姑娘乃是为寻仇而来?” 黎珩心中一紧,那个位置他只放了一个东西,就是八魁身上搜来的扁印。 大意了! 复圣社人人一枚的印章竟然还能被追踪!该死的八魁记忆里没有这一出啊! 今后出门一定要看黄历!今日先是遇刺,后又被这个面具女堵在这里,让他怀疑今日是不是诸事不宜。 “他受我委托期间私自打野食,死了也就死了,咳...何德何能值得我出手寻仇?” 自己早该想到的! 眼前这人就是八魁口中的疯婆子婺女!记忆里一些关于婺女的情景瞬间清晰。 八魁不过一外围人员,不知道核心成员可以用扁印来追踪也正常。 一想到记忆里此人凶名,黎珩冷汗登时冒了出来。 “姑娘...不对,前辈!在下其实对贵社的愿景亦是十分认同...” 黎珩余光扫过四周地形,嘴上胡乱扯着自己都不信的话,想要稳住眼前的婺女,心中却飞速盘算着该如何脱身。 一个八魁都差点要了他的命,能令八魁都畏惧的婺女,自己定然远远不是对手。 上次能反杀八魁纯属侥幸,他实在没有信心再重现一遍这份运气。 一想到臭名昭着的复圣社之人做下的那些事,黎珩太阳穴就突突直跳。 “咳...废话太多,拿来!” 人影闪动,黎珩大惊,下意识便要拔刀斩出,但忽觉手上一紧,随即胸前一空。 等他再反应过来之时,手中刚拔出一半的百里景已经被插回了刀鞘,婺女站在他身前,手中正摆弄着八魁的那枚扁印。 这速度... 生平仅见! 七八步距离转瞬即逝,如今的自己竟然连拔刀的时间都没有。 这婺女到底是什么境界?! 明意境黎珩也见识过了,冯襄、八魁都是明意境,虽然强,但绝对做不到如婺女这般不着烟火气的就让自己来不及反抗。 是正念境?还是往上更高的境界? 取走了扁印之后,婺女没有再看他。 “应该还来得及...” 婺女低头看着手中那枚扁印,喃喃自语。 若不是黎珩现在听觉灵敏,远超常人,定是听不清婺女这一句话。 不知婺女是如何摆弄的,那枚扁印此时凭空悬浮起来,其上原来散发出的冷白色微光也是猛然一盛。 黎珩隐约感觉到周边的灵气向着她眼部涌去。 她现在这个态度...应该不会对我下手吧...大概不会? 黎珩察觉到婺女态度暧昧,以她刚刚展现出来的身手,取自己性命费不了多少功夫。 此时他也只能寄望于婺女只是冲着扁印来的,没其他想法,他自穿越到大周以来,历经种种险境,还从未有一次像今天一样无力过。 此时悬浮在空中的扁印忽然闪烁了几下,光芒弱了下来。 “借你血一用。” 婺女忽然手随意一挥,等黎珩反应过来的时候,手腕上热乎乎的,已经多出了一道伤口,涓涓鲜血流出,几秒便在地上形成了一个小血潭。 这个臭婆娘!那边不是还躺着一个么!你要血直接去取他的啊! 黎珩心中疯狂腹诽着。 八魁给这疯婆子取的绰号看来没取错! 扁印散发出来的微光照耀下,小血潭微微波动起来,婺女伏地盯着那一小滩鲜血表面。 黎珩看了半天也没看出什么端倪,只是猜测这扁印对于婺女来说,除了追踪和证明身份以外,还有其他作用。 “八魁的印你现在也拿到手了,能放我走了吧。” 他此时面色惨白,为了在婺女不露出神异之处,黎珩此时不敢调动药力治愈伤口,只得将伤口用力捂住,竭力不让鲜血继续流出。 人如刀俎,我为鱼肉,今日他深有体会。 逃又逃不掉,打又打不过,他摆烂了。 早知道就不来追那刺客头目了,也不至于现在自己孤身一人落到婺女手里。 婺女并未理会他,一直盯着那一小滩鲜血,不知道在观察什么。 “原来在那里...” 数十息后,随着略显愉悦的轻语传入耳朵,黎珩能感觉到眼前婺女身上原本凝重的氛围瞬间散去。 话音落下没几息时间,扁印冷白色的微光闪烁几下,掉落入那滩鲜血之中,溅起点点鲜血,原本缠绕在扁印之上的灵韵散尽,崩裂开来。 “...你刚说你也认同我社的宗旨?” 婺女忽然起身看向黎珩。 “对对对,法无正邪,用之正则正,用之邪则邪,我认为世人对贵社的看法略有偏颇,贵社先贤呕心沥血创出奇功,依我看也是为了重现圣人之威,只是少数人走偏了路。” 黎珩拿出来卖货多年磨炼出来的口才,胡诌着违心之话。 大丈夫能屈能伸,总之,先稳住这疯婆子再说。 他只能这样自我安慰。 “咳...好一个法无正邪,用之正则正,用之邪则邪,与我派功法无正邪,人心分善恶的主旨倒是不谋而合。” 婺女怪异的面具之下,不知是什么表情。 我派?你不是复圣社的么? “我在社中归属于正用派,与八魁这种崇古派之人不一样,我派主张先贤创立复圣社的初衷乃是结识同修,重现圣者之威,即使吸纳他人资质也只针对有罪之人。咳咳...毕竟若一味掠夺资质,难以成就后世之圣,最终只会化作浑浑噩噩只知杀戮的野兽。” 那一抹疑惑自然被婺女捕捉到了,解释道。 “果如我所想一般,贵社先贤真乃有德君子,并非外界诋毁的那般。” 黎珩迎合着赞叹道。 “既然你这么憧憬我社先贤,想不想加入我社?” 不等黎珩回答,婺女手一翻,手上登时又出现了一枚如此前崩裂开来一般形制的扁印。 她单手对着扁印飞快比划了几下,手指都舞出了残影。 随着一小把不知名的石粉涂抹上去,扁印微光一闪。 如此处理过后,婺女便将那枚印向黎珩丢了过来。 “今后你便是‘东壁’,我作为你的领路人,今后你得在能力范围内无条件为我办三件事。” “对了,明年五月初十山阳郡城有一场同修集会,你若有兴趣可去参加...” 等黎珩接住,再抬起头时,婺女已渺无踪影,只余话音渺渺。 不是...你就给我一个印章?功法什么的你倒是也给一个啊! 盯着手中婺女丢过来那枚铭刻着“东壁”的扁印,黎珩心中疯狂呐喊着。 ...... 第一百四十二章 搜寻 第143章 搜寻 “快快快,都跟上!主公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大家今后谁都没有好日子过!” 山下的喊杀声很快便将不远处承贤院施工现场惊动,江煌得了黎珩一行人受袭回报后,立刻领着驻扎于此的卫卒百人下山支援。 有了江煌支援,卫谦等人成功解了围,将刺客擒拿斩尽,之后方才得知主公入林后一去不返,又与众人火急火燎组织起士卒和民夫,散入山林搜寻黎珩踪迹。 “罗司长,主公是向这个方向走的没错吧。” 展开搜寻已过去了一个时辰,在这处不大的山林中一直未找到黎珩,使得江煌不由再次出言向罗诚确认方向。 “据我此前所见,主公确实是以此方向入林的。” 黎珩追击贼首离去之时,场面一片混乱,只有因伤被护在队伍中央的罗诚将黎珩离去的具体方位看的清清楚楚。 “主公至今未有子嗣可承袭家业,若是主公这次...” 江煌盯着林中动静,有意无意说道。 话虽然说了一半,但具体意思已经表达的极为露骨了。 如今黎家缺少子嗣继承,若是没了黎珩,未来黎家这一脉家系必然断绝。 届时,目前黎珩手中的九溪登峰之地必然会被主家收回。 如此情况下,出身于本土大族的杜洪等人倒是还好,无非是换一个主公侍奉。 但江煌与罗诚这帮子老班底可不一样,如江煌这等两三千亩封地还算好的,大多数封地都是只有寥寥数百亩,甚至至今都没有获得封地。 他们身上已经深深铭刻了名为黎家亲信的烙印,与黎珩深度捆绑,若是换了新主公,治理时肯定会重用自家亲信。 而他们这帮子没什么根基的前任亲信,自然是哪凉快哪待着去了,就算愿意低头躬身当狗,新主都不一定愿意收。 可以说,如果最坏的结果发生,他们这辈子的前途虽然不能说就此完结,也可以被称为前途无亮了。 “别说这种丧气话!主公吉人天相,启圣先祖定会保佑他的,此时亦或是在何处歇息呢,我们再继续找找!” 闻言,罗诚一下子跳了起来,大声嚷嚷起来。 他到底只是一个少年,或许这两年经历多了,平日里还能显得老成。 但此时遇见这种从未预想过的情况,还是能从其身上窥见一丝少年人的底色。 江煌见此,也是无法,摇了摇头,一心搜寻起来。 走在前的卫谦回头望向江煌二人,面色肃然,搜寻的脚步又急了一分。 “找到了!找到了!” 远处传来民夫慌乱的喊声。 众人对视一眼,心中猛然一紧,急急忙忙的向着声音传来的地方飞身而去。 “拜见主公!” 众人乍看黎珩,皆是一惊。 黎珩扮相确实凄惨,此时浑身都是血迹,所穿的华服衣袖处也有大块破损痕迹。 好在仔细打量后,发现他此时一点没有受伤的迹象,方才放下心来,纷纷上前拜见。 “不必多礼,也是辛苦你们了。” 黎珩见众人一窝蜂的慌张跑来拜见,心中也是有些歉意。 不是忘记了还在苦战的罗诚等人,而是之前婺女下手没个轻重,他又因为不敢在婺女面前处理伤口,长时间失血导致头晕目眩,婺女走后他勉强找了一处小山洞藏身,才沉下心来专心运转药力治疗伤势。 一来二去花了不少时间,也让黎珩对婺女的怨气又增长了一分。 说什么她是自己的领路人,也就是他体魄强大,淬体境时便已臻入肉身极境,换做其他人如此长时间的大量失血,不死也得修为大损。 眼见主公没出什么事,早有准备的江煌从民夫手中接过了一领袍服,向黎珩呈上。 这也是应有之事。 如果就这样灰头土脸一身是血的直接回城,被城中庶民们目击到,难免有损他在民众间的威望。 为了在子民身前的体面,也只能委屈自己在如此冷的时节户外换衣了。 很快,在数名民夫的配合下,一座临时围挡被支起,黎珩将一身血衣换下,换上了一身干净的袍服。 就在黎珩刚刚换衣出来之际,一片和谐的人群之中传来了一丝杂音。 “属下有罪,请主公责罚。” 众人抬眼看去,却是卫谦出列拜倒在地。 “何罪之有?” 黎珩随手理着衣袖,低头盯着卫谦,若有所思。 “属下有闻,昔盛元君、冉方伯皆以单骑出行,为仇家所趁,隆化年北海谭公平寇乱,亦尝率轻骑观兵沱口,贼以奇兵掩击,幸臣属有备,力战却之,不然殆矣。故智谋之士行军,必以惧为先,以谋为主,诚慎之也。” “主公乃九溪生民之主,万金之躯,属下得主公看重,命领护卫之事,今日却护卫不周,累主公孤身犯险。” 卫谦一席话说完,黎珩原本板着的脸,嘴角勾出了一抹笑意。 他一听便懂了,这请罪是假,劝谏是真,卫谦话里话外都在暗指他此前丢下护卫独身追击贼首之举过于冒险。 卫谦口中所言的盛元君、冉方伯、谭公皆为大周历史中雄霸一方的豪杰,将他比喻为这几人,看来确实是急了。 也难怪,卫谦乃家中庶子出身,即使再有才干也难以出头,如今被他任为亲兵校尉,虽然职级不高,但明眼人都能看出这是作为心腹重点培养。 一身荣辱皆系于黎珩,由不得他不急。 “知道了,这次先记上,今后许你戴罪立功。” 黎珩从卫谦身侧径直走过,并没有将他扶起,只是轻飘飘地丢下了一句话。 其余人等见此纷纷跟上,没有人敢搭理伏地的卫谦,皆以为卫谦方才言辞冒犯了主公。 智谋之士如此,岂不是说主公这次追击贼首之举乃是蠢笨之人所为了? 只有罗诚经过时,嘴唇嗫嚅了几下,但终究也没有说什么,他对卫谦刚才劝诫主公的话语其实也是赞同的,只是他也觉得卫谦用词有些不恰当。 一旁江煌似乎从主公的脸上看出了什么,盯着跪倒在地的卫谦若有所思。 ...... 第一百四十三章 借刀 第144章 借刀 在黎珩回到九溪府衙之中后,没过多久,一个消息便传遍了九溪。 据传卫谦因那日护卫不利受到了主公的冷落,丢官罢职,受到刺激后便拜别了家人,外出游历。 而与卫谦形成鲜明对比的是杜洪一家。 他被黎珩以护卫有功为名重赏,一口气加封了三千亩封地,甚至连家中子嗣也有封赏。 此前被杜氏举荐过的杜洪次子杜彬,更是被黎珩大张旗鼓的召见,在众人之前大赞其才华独具,当场任命为刑狱司提刑一职,并以其为主,娄仲厚为辅,全权清查遇刺一事。 通过这一系列的恩赏,一时之间,主公要重用杜氏一门的消息传的到处都是,恩荣无两。 “都给我搜!” 如今杜彬意气风发,他按照黎珩给出的刺客首脑尸首位置很快便将其带回,并查清了身份。 当即带着刑狱司人马气势汹汹的找到了贼首所经营的棺材铺,一脚便将门板踹开,身后差役们如狼似虎的冲了进去。 “真是晦气。” 杜彬捂着鼻子进了铺子,嫌弃的看着铺子里摆放着的各色棺材。 “这不是晦气,这都是杜提刑的鸿运啊,如今查到了刺客们的窝点,想来要不了多久便能水落石出,到时候杜提刑你可就成了大老爷面前的大红人了!” 娄仲厚跟在杜彬身后进了铺子,扫视了一圈,笑呵呵的夸赞道。 “娄大人,话是这样说,但我看那些刺客即使有同党估计也已经逃了,实在是不好查,也许过段时间等主公消了气,这事也就放下了。” “这可说不准,贼首想必也不会想到自己会死于大老爷之手,这铺子里极有可能会留下其他线索。” 两人目光随着差役们的动作四处游移,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谈着。 “这里有发现!” 一名差役激动地呼喊道,二人也没了功夫再闲谈,三步并作两步,赶上前查看。 “这是铺子的账本?” 差役发现的是一本簿册,用一个红漆木盒装着,一看就是很紧要之物。 “这是...” 杜彬随意将簿册取来翻开。 但刚刚翻了两页,他表情面上的悠然之色就不翼而飞,脸色逐渐变得难看起来,捏着簿册的手指也因为过于用力而有些发青。 “有些麻烦了。” 他瞥了一眼身后正在观瞧的娄仲厚,额头微微冒汗。 “杜提刑...你要是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查,我看你还是禀告大老爷为好。” 娄仲厚笑眯眯的盯着杜彬,躬身建议道。 ...... 九溪府衙,杜彬在娄仲厚的逼视下,最终还是心里一横来到了此处。 “......” “贼首的尸首各方辨认后,已确定贼首乃城内一家棺材铺的东家,其名为乐知慎,六年前来到九溪,目前不知原籍。” “这是从贼首所经营的铺子中搜出的名册,这上面详细记载了与其合作的本领人士,涉及人员之广触目惊心,属下不敢自专,特将此呈于主公,该如何处置还请主公定夺。” 在将清查经过尽数为黎珩禀告后,杜彬低头将名册双手呈上。 “杜司长伤养的如何了?” 黎珩接过名册,但是却未曾翻看,转而关心起前几日在遇刺时受了内伤正在休养的杜洪。 “蒙主公挂念,有了主公赐下的伤药之助,想来要不了多久便能复旧如初。” “那就好啊,你转告他,好好休养些天,别落下暗伤。至于这名录...我就不看了,你尽管放手去办。” 黎珩语气温和,仔细交代着。 “主公,列名其中之人绝大多数为九溪属衙官吏,属下....” “谋逆犯上罪不容诛,不管涉及到什么人,该怎么办,就怎么办,你的才干我是认可的,有什么阻力直接来找我便是。” 杜彬还未说完,黎珩便将话头打断,给名册内人员的罪过定了性。 “谨遵主公令谕,属下定当竭尽全力。” 杜彬闻言按捺住心中的想法,伏而再拜。 “行了,尽快去办吧,别走漏了风声,让贼人同党走脱了。” 杜彬二人退下后,黎珩脸上温和的笑意才慢慢敛去。 这次虽然他拿真正的幕后主使柳岑没有办法,但柳岑送给他了一个整顿九溪官场的极好借口。 此前在登峰时制定的六章律虽然也被搬到了九溪来,但时间尚短,遵循这之前的惯性,百姓极少上告,同时不法差吏互相串联,实际施行中阻力重重,难以对有问题的差吏定罪。 他等不了慢慢引导百姓贯彻六章律了,他太缺钱了,领内到处都要花钱。 田赋如今收不上来,只能从商税想想办法了,要发展商贸首要条件便是吏治清明,解决队伍中的硕鼠首当其冲。 没错,刚才杜彬呈上的那本名册根本不是什么贼首所书,而是黎珩伪造后放到棺材铺里,专门等着杜彬和娄仲厚一同搜查棺材铺时“发现”的。 上面所载,皆是娄仲厚抵达九溪以来,搜集民间见闻后查有实据的各衙劣迹差吏名录。 这么做的原因,自然是为了借助杜家在九溪士族间的影响力,为所有硕鼠送上一口“棺材”。 黎珩不怕有人从蛛丝马迹中看得出来这是他有意为之。 如今他作为遇刺案的受害者,清查刺客同党天然具有正当性,以此作为借口,可以将一切阻力消弭无形。 而重用杜彬查案就是第一步,有杜家人挡在前面,可以维持住自己这个主君的形象,也能分化各家。 虽然有些可惜此前杜家举荐的子弟中没有其家中嫡子,但杜彬身为次子也有个优势,那便是好鼓动的多,未来不继承家业的他根本不会在乎家中原本的那点关系,更适合作为他的白手套。 他不担心如今还在休养的杜洪怎么看,杜洪是个聪明人,就算隐约有些猜测,也会顺水推舟,为主公担下这次整顿中利益受损之家的愤恨。 如今能拿三千亩地作为补偿已经够了,再说杜洪也不一定能按住如今求功心切的自家次子。 ...... 第一百四十四章 抓捕 第145章 抓捕 九溪捕盗司衙门。 衙门口,两名守门差役无所事事的倚在门柱边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中。 “你知道吗?昨天那个死了老爹的女人又来了,这次带了好多钱,只求胡头放她们姐妹一马。“ 其中一位差役说话时神情很不屑: “入了胡头的眼,就算他娘把家产全部送过来,又能怎样?真是的,要我说那个蠢女人给胡头低个头不就完事了么,伺候好了那可就是享不尽的人间富贵,何必让自个爹白白丢了性命。” 另外一位差役接过话茬道: “是啊,昨天那老头子死的时候可惨了,脸上血肉模糊,嘴里吐出白沫,浑身抽搐,眼睛都翻着,看得我心惊胆战。” “你说那个老头子怎么这么倔呢?换做老子,早就把两个闺女老老实实献上去,跟着胡头吃香的喝辣的,不好吗?” “得了得了,别做白日梦了,瞧你那怂样,哪有那样如花似玉的闺女?啧,我看这次胡头是人财两得了,不知道这次咱们哥俩能不能分润点。” “嗐,我听说因为昨天那倔老头一闹,让胡头给总捕老爷送了不少宝贝,老爷这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胡头花了这么大价钱,哪还能有咱俩的份?” “......” 两人正聊得起劲间,一阵凌乱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传来。 抬眼一看,数十名劲装汉子各自手持兵刃闯了进来。 “站住!你们是哪个衙门的!不知道是这里是什么地方么!” 其中一名差役警惕的大喝一声。 那些人根本没有理会他们,径直朝里面走去。两位差役互相对视一眼,急忙冲上前去挡在他们面前,其中一人鼓起勇气大声吼道: “你们干什么的!不知道这是哪里么!赶紧退出去,再不出去休怪我们无情了!” 领头之人冷哼一声道:“刑狱司奉大老爷之命缉拿前日参与刺杀大老爷的谋逆要犯,阻碍办案者以贼人同党论处。” 两名差役听到他说的话,顿时吓得腿肚子打哆嗦,脸色变得苍白起来。 “都是哪来的小贼,竟敢在捕盗司闹事,活腻歪了么?” 就在此刻,一声低沉的呵斥响了起来。 只见一群衙役打扮的人从后堂跑了出来,为首的一人穿着深蓝捕盗服,脸颊消瘦颧骨高耸,眉宇间带着阴狠和暴戾的气息,看上去像是一个狠角色。 “你就是胡必亨?” 刑狱司领头之人摸出了一卷文稿上下打量对比着来人。 “你爷爷我就是捕盗司捕头胡必亨!你们都是哪个衙门的,不知道规矩?” 胡必亨并没有听到此前刑狱司众人和守门差役的对答,此时还气势汹汹的质问着。 领头之人哈哈笑了两声,眼底满是不屑之色道:“就是此人,给我拿下!” 身后的刑狱司诸人登时如虎似狼的扑了上去。 胡必亨还想反抗,但那里抵得过这些杜彬从家中特地带出来的族兵精锐,几下功夫便被打倒在地,方才那出场时的嚣张气焰如今是半点都没了。 ...... “什么!自称刑狱司衙门的上门抓走了咱们二十余人?” 如今捕盗长叶烜今日外出,等回衙才发现自家衙门被刑狱司抓走了两成还多的人手,麾下三捕头去了其二,就连剩余的衙役们也有不少是鼻青脸肿的。 “总捕老爷,他们说是奉大老爷之命办事,抓捕前些日子涉及刺杀大老爷一案之人。” 一名差役小心翼翼的回道。 叶烜一听,顿时又惊又气。 惊的是他堂堂捕盗司衙门中竟然有这么多差役沦为他人爪牙。 气的是这新上任的杜家小子也不早早知会他一声,就这么上门抓人,一点不给他面子。 叶家和杜家好歹同为九溪大族,祖祖辈辈联姻下来,或多或少都是沾亲带故,论起来这杜彬还得叫他一声表姨丈。 他不担心主公追究他失察之责,毕竟他也刚刚就任捕盗长不足一月,没发现苗头也是情有可原。 其实以他叶家家主的身份,也看不上这点捕盗长的奉金,接下捕盗长这个位置也是因为自家这位主公新至九溪没多久,想留下一个好印象罢了。 如今出了这档子事,只希望主公别迁怒到叶家吧。 “总捕老爷,那现在该怎么办?” 那差役见叶家老爷脸上阴晴不定的,不由忐忑的问道。 “去告诉他们,我不管之前都是怎么样,最近都给我老实点,没事不要出去招惹麻烦。” 叶烜挥挥手,让差役退下。 ...... 两日来,如此奇景在九溪处处发生,各衙官吏都被抓捕了不少,一时间人人自危。 甚至有不明情况的衙门主官到杜家上门求告,结果吃了杜家一个闭门羹,怏怏离去。 杜彬其实也是坐立难安。 如今就连他自家刑狱司中都有不少人涉及刺杀主公一案中,迫不得已之下才临时用自家族兵充入刑狱司负责抓捕。 刑狱司衙门的牢狱之中,自建立以来还没这么拥挤过。 “提刑老爷!您可算回来了。” 负责看守牢头看着从外头进来的身影,急忙迎上去。 涉及到此次案件中的犯人实在太多,杜彬自知没有审问经验,所以将初审犯人之事交给了作为专业人士的牢头。 而他现在对这个形势实在有些不知怎么做了,故今日上午专门回家了一番,想要请父亲给予指点。 杜彬点了点头,道:“出什么事了?这般慌张?” 牢头躬身道: “这些抓来的要犯小的都已经挨个审过了,但不管上什么手段,个个都一直喊冤,说是遭人陷害才被捕入狱的。这些人...看着不像是刺客。” 杜彬闻言眉头微皱: “继续审,若是没有干系,怎会名列贼首账簿之上?” “...小的遵命。” “还不快去?” 见牢头应声后站在原地,杜彬有些愠怒。 “娄大人来了好一会了,看您不在,现在还在里面等着呢。” 牢头轻声回答,眼神中透露出丝丝敬畏之情。 这两天他没有少见娄仲厚来狱中,自然是已经打听了这位娄大人的身份。 那可是城守大老爷身边的亲信红人,比他这个小小的刑狱司牢头地位高出不知道多少,这一上午杜彬又都不在,可想而知,他的压力有多大。 “知道了...下去吧。” 牢头应声退下,杜彬听着狱中隐隐传来的哀嚎惨叫之声,想起今日与自己父亲的谈话时,父亲那琢磨不透的态度,心中愈发烦躁。 他是求功心切,但是也不傻,如今这个情形,他明白自己极有可能已经成了主公手中的刀,至于主公想砍向哪一家他还不知道。 而这些被抓来的差役搞不好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只不过是个由头。 “唉...罢了罢了。” 止住脑海里的浮想,杜彬叹息一声,打算亲自去看看这些牢狱之中审问的情况。 第一百四十五章 市舶 第146章 市舶 沿着狭窄的甬道一路向下,一股阴暗潮湿的味道弥漫鼻端。 刑狱司的牢房里,阴森潮湿。 不时传来一声惨绝人寰的叫喊。 “啊!!!” “求求你放过我吧!饶了我吧......” “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啊!” “饶了我!饶了我!” ...... 这些哀嚎声凄厉而尖锐,如同鬼哭狼嚎般。 甬道尽头,杜彬见到娄仲厚。 此时他正站在牢房角落里,聚集会神地观摩着牢头拷问差役时的手法,并没有注意到杜彬。 现在正在被审问的几名差役身上已是遍体鳞伤,血迹斑驳,隐约散发出一股焦糊味。 每个人脸色惨白,嘴唇乌紫,眼神空洞无神,眼中充满了惊恐和恐惧之色。 “说!是谁指使你们去刺杀大老爷的,你们还有没有其他同党?!” 一个狱卒举起鞭子狠狠抽向一名被吊起的差役,恶狠狠的说道。 “和小人真的没关系啊!那个棺材铺的乐掌柜是给过我几钱银子,但那都是规费啊,我们一起的差役个个都有份!小人怎知他竟敢刺杀大老爷!” 那名被打得皮开肉绽的差役浑身抽搐,口中含糊不清地喊冤着。 杜彬面色有些发白,他虽也上过战场杀敌,但那也不过是各凭本事,一刀砍了对方脑袋也就罢了,哪里见识过刑狱司专门折磨人的手段。 于是赶忙上前搭话: “娄大人,可是主公有什么新令谕?” 等杜彬发声,娄仲厚才注意到他已回来,于是上前微笑拱手: “原来是杜提刑回来了,我来之时,主公确实有言让我带给杜提刑。” 听闻主公有新指示,杜彬挥了挥手,指使狱卒们把打的血肉模糊的几名差役带下去。 “将这些要犯带下去好生看押。” 等此处牢房狱卒退了个干净,方才躬身言道: “还请娄大人明示。” 对于娄仲厚这个主公亲随,这两天杜彬也算看出来了,看似态度亲和,其实也属心思细密之人。 娄仲厚一理衣袖,言道: “主公仁德,在听闻了刑狱司的形势后,让我转告杜提刑:这些贼子其罪当诛,但念在他们都是为九溪各衙效力过的差吏,法外开恩,允他们各自缴纳银两以赎罪过,按照缴纳的金银财物酌情减免刑罚。” 听完主公的指示,杜彬先是愣了愣,随即恍然大悟。 原来如此! 如今他彻底明白了主公的意思,杜彬是九溪本地人,对于各衙差役的那些不可明说的收入渠道自然也是略有耳闻。 不管这帮子人是不是涉及到刺杀案中,今日在这牢中都得做实他们有罪。 想通其中关节,杜彬连忙应诺:“属下明白该怎么做了。” 见到杜彬明白,娄仲厚满意的点了点头: “那我就回去了,等杜提刑的好消息。” 娄仲厚走后,杜彬松了口气,连原本潮湿阴暗的牢房也变得明亮起来。 一旦明白了主公真正的意思,那事情就简单多了。 现在自己只要按照主公吩咐做事,这些人左右不过是一些地位低下的差役,和自己没有半点关系。 虽然自己处理可能会得罪几家士族,但这并不涉及到核心利益,这点仇恨给自己背也就背了,他背得起。 况且这次能做的漂亮些,入了主公的眼,自己说不得也能凭此功劳换上点封地,另立杜氏分家。 自家老头子估计也是这个想法,才没有与他明说。 只要主公让自己对付的最终目标不是哪一家士族就好。 至于这些差役是否冤枉,是否被利用,他可就顾不得了。 ...... 九溪府衙。 听了娄仲厚的回报,黎珩很满意。 看来过不了多久,府库之中就能多上一笔额外收入了。 到时候自己用这笔钱继续以工代赈,这也算是一种变相的取之于民,用之于民吧? 如此想着,黎珩唤来了罗诚和鲍巍。 鲍巍如今在黎珩的安排下暂时负责征发领内民夫治水,此时刚好正在钱税司与罗诚谈论拨款之事,故很快二人就来到了府衙。 “九溪水系发达,船运方便,自古便为商贾云集的要道枢纽。奈何本地民风淳朴,本土贸易不胜,我有意以设立新衙门市舶司,全权管理内外贸易之事。” “这...主公,非属下贪恋权力,只是如今府库空虚,各处都要银两,再设立一个新衙门是否有这个必要?况且新衙门与钱税司负责的职司或有所重叠?” 罗诚对此有些不明,领内的商税一直是归口钱税司负责的,再交予新衙门反而变得不好统一管理。 “所需银两之事不必担心,我自有办法。依我的想法,市舶司负责的职司有三项。其一,营造船只,发展船运。其二,组织商队贩运沿案物产以谋利。其三,再以前两者反哺促进领内商贸。” “以上三项皆不涉及钱税司的权职范围。” 黎珩还有一点没有说,那就是未来一旦隗江局势有变,他还可以借助市舶司的积累迅速打造出一只水军。 毕竟九溪这地方挨着柳家,柳岑对他又不怀好意,由不得他放松下来。 “主公思虑周全,属下佩服!”罗诚拱手说道。 “行了,你也别拍马屁了,这次叫你们俩便是为了安排这新衙门之事。罗诚,你负责在九溪领内查探径流情况,用于未来新衙门营造船坞所用。” “遵命。” 罗诚应诺接令。 “至于鲍巍...” “属下在。” 鲍巍激动地直起了身子,他现在负责的治水只不过是一临时职司,之前他便担忧结束之后他就没事做了,如今他已经猜到主公叫他来何意了。 “你现在还没有具体职司,不如就做市舶司的主官吧。” “属下定不负主公厚望。” 正如鲍巍所预想的那般,黎珩一直觉得鲍巍行事周全,正适合负责这新创立的衙门。 “主公,组织商队之事已有先例,但所需的船工匠户却是少的可怜,且大多技艺不佳,造渔船尚可,打造百料以上漕舶却是困难,不知......” 罗诚对于领内匠户比较清楚,此时忽然想到了此处。 此前凤竹局势动荡,加之九溪又被龚家搜刮了一番,本地还有些手艺的匠户没有给黎珩剩下多少。 “这个...” 黎珩微皱着眉头沉吟了片刻。 “着教谕司从郡城重金延请合适船工,到时候入承贤院下院带几个徒弟出来。” 这是个长久之事,大量重金延请外部船工是肯定不行的,只得这样一个带一个慢慢来了。 ...... 第一百四十六章 童谣 第147章 童谣 夜晚,清平郡某处荒僻之地。 雪白的月光从天空洒落大地,映照着一支兵马缓缓前行。 这是一支四千余人的队伍,队列整齐,盔甲鲜明,手持弓弩刀剑。 “传令各队,都给我盯紧了,别乱了队形!” 为首将领一身戎装,威风凛凛,正骑在马上目光炯炯地扫视着队伍,正是被九溪各家风传外出游历的卫谦。 “诺。” 身旁的传令兵低头应声,随后快速调转马头,朝着后方而去。 盯着如同一条沉默黑龙般蜿蜒而行的队伍,卫谦摸了摸怀中主公亲笔所书的信笺,恍惚间想起那日被主公秘密召见时对自己的言语, “此去务必隐藏身份小心行事,你虽名义上归于巩易辖制,但具体如何行事你当自行判别,切莫让人抓住把柄。” “是,属下定不负主公所望。” “不用这幅视死如归的表情,若是事有不谐...你要记住九溪城是你的家乡,这里随时欢迎你回来。” 卫谦眼中露出几分凝重,他明白这是一场赌上自己未来的豪赌。 若赢,自己便能凭此功劳一跃成为主公麾下数一数二的将领,甚至能和隐隐为武臣之首的孟敦一较长短。 若输,他也不可能真的就那么灰溜溜的逃回去,只能化作无名枯骨一堆,将自己真实的身份带到坟里去。 他不怕死,从小他就明白,沙场征战乃士族宿命,若想出人头地,没有不冒风险的。 而今,就是他卫谦证明自己的价值的第一战! 卫谦眼神渐渐坚定,握着缰绳的双手也越收越紧。 ...... 另外一边,九溪府衙,烛光摇曳。 借着烛光,黎珩正伏在案几之上对着隗江舆图勾勾画画着。 这张舆图之上,已密密麻麻地标注了一大片区域,那里都是属于柳家控制下的势力范围。 虽然在柳家他没有布下耳目,但这些时日从娄仲厚呈报上来的只言片语中,黎珩知道,巩易反叛之后,日子过的其实也很艰难。 刚刚举起叛旗那两个月,柳氏麾下两郡内部空虚,巩易打了柳岑一个措手不及,带着反叛的各家拿下了一大块地盘。 但等柳家外部兵马回师之后,巩易率领的叛军便正面战场立刻处于了下风,还要时刻提防柳岑派出的高手潜入斩首。 原本黎珩不想招惹柳岑的,陶项两家虽然对巩易所率领的反柳叛军暗中给予支持,但皆是些武器粮草物资,并没有实际出兵助战过。 奈何他是被柳岑主动打上了门来的,再装鸵鸟也无益,这种情况下,他也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既然你让我不痛快,那就大家都不痛快吧! 让柳岑注意力集中在叛军身上,总比让他收拾了叛军,抽出手来一心整自己强。 黎珩也是拿出了血本,卫谦所率的那四千余兵马皆是他精挑细选出来的军中精锐,个顶个的骁勇善战,战力不凡。 自己正好也在为这多出来的军卒怎么养来发愁,派出去给巩易助战也算减少了自家的粮草消耗。 “希望能拖住柳岑手脚吧......” 黎珩叹息了一声,随手拿起桌子上的茶杯喝了一口。 茶杯中的茶水已经凉透,他放下茶杯,双臂展开活动了下筋骨。 “大老爷。”就在此刻,忽然守夜的亲随轻敲了一下房门。 亲随应了一声,推开房门走了进来,恭敬地行礼道: “江煌、鲍巍两位大人求见。” 黎珩闻言微微皱眉。 两人这么晚了找自己,难道是出了什么事?! 黎珩想到这里,黎珩想到这里,立即问道:“他们现在人呢?” 亲随回禀道:“他们在前厅候着呢。” 黎珩闻言点头,站起身来整理好衣冠朝外面走去。 前厅里,鲍巍和江煌二人相对而坐,见黎珩进来,连忙起身行礼道: “拜见主公。” 黎珩摆摆手,示意不必多礼,问道: “你们两个星夜前来,可是出了什么事吗?” 闻言,鲍巍看了江煌一眼,见其神色平静,便率先开口: “属下今日特来检举新任刑狱司提刑官杜彬徇私枉法,以权谋私,滥用职权之罪!” “杜彬此人手段酷烈,这些日子借主公遇刺之案大肆抓捕各衙差吏,随意勒索搜刮钱财,闹得人人自危。” 鲍巍顿了顿,又道:“如今因为此事,市舶司衙门的人手至今还未补齐!” 听闻是因为此事而来,黎珩放松了些许,转头望向江煌,问道:“你也是为此事而来?” “启禀主公,此次下属前来,确实与此事有关。” 江煌微微颔首,沉声答道,随后从怀中取出一帐写有几行文字的纸张双手呈到了黎珩面前。 黎珩接过仔细阅览一番,只见这文书上赫然写着: 【杜贼来,恶虎至,衙门贱役卑似狗,提刑老爷坐堂头。 刑枷悬,众人悲,世人皆道公门好,怎知今日血染裳。 贪欲盛,无度量,官轻势微苦难当,忍气吞声为自谋。 仁义忘,天不谅,天理昭昭终有报,善恶到头罪难逃!】 黎珩脸上逐渐浮现出一抹犹色。 江煌躬身言道: “此谣在街头巷尾稚童间多有传唱,乃属下亲耳所闻。背后必有居心叵测之人推波助澜!百姓们不知内情,易遭奸人利用,若任其发展下去,只怕会酿成大祸。” 鲍巍闻言有些好奇,不知这纸上的童谣到底都写了什么,竟引得江煌如此慎重,但又不敢在主公面前失仪,只得强忍住心中的疑惑。 “知道了,这事我会处理,你们俩都回去吧。” 黎珩盯着手中写着童谣的那张纸,头也不抬的吩咐道。 鲍巍见主公如此轻飘飘的态度,还想继续劝诫,却被站在旁边的江煌一把扯住衣袖,他见江煌轻轻摇了摇头,一脸讳莫如深的样子,只得躬身一礼,跟着退了下去。 二人离开后,黎珩将手中纸张猛然撕碎,扔到了一旁的炭火盆里,熊熊烈焰瞬时将其燃烧殆尽,转眼便化作飞灰消散于无形。 他的目光投向了窗外的夜幕,沉默片刻之后,才唤来门外候着的亲随,道: “立刻召叶烜和娄仲厚二人来见我!” ...... 第一百四十七章 再见裴术 第148章 再见裴术 如童谣这般流传于百姓间的民间舆论看似软绵绵的,但实际上是一把杀人不见血的钢刀。 尤其是在封建年代里,这种为财残杀麾下差吏的名声传扬出去之后,再想洗清可没那么容易。 黎珩能料到差役们会整出点动静,但没想到是从这个角度来发难。 在他看来,这童谣与其说是冲着杜彬去的,但实则是向着任命了杜彬为刑狱司提刑的自己而来。 要知道按照现行的制度,排队补缺的吏员们可是远远超额的,按理说平常日子衙门里有了出缺,很快就能各显神通找关系都要拿到补缺的机会。 现在这童谣只是刚传出来没多久,新设立的市舶司衙门吏员就补充受阻,原本炙手可热的公门中人身份就不香了。 底层的繁杂事终究还是有人做的,一旦名声臭了,他再想从其他地方招募差吏可就难了,对领内各衙现存差吏的依赖程度会大大增加,这是黎珩万万难以容忍的。 舆论的引导权必须要牢牢把握在自己手中,黎珩此时才总算理解了什么叫舆论的高地,我们不去占领,敌人就会去占领。 在黎珩召见娄仲厚和叶烜的第二日,他轻车简从,悄无声息的出现在九溪城边上的一处渔家茅屋外。 再过几日,又一年的元辰节就要到来,这个最初因启帝诞辰确立的节日,时至今日已具有了辞旧迎新的意味。 新一年即将开始,即使再窘迫的人家也得取一条银杏枝,以红纸缚之,高悬于门前,寓意高寿,讨个好彩头。 黎珩站在院门口,抬头望了一眼高悬的银杏枝,深吸了一口气,抬手敲门。 没过多久,房门打开,露出一张鬓发灰白的脸庞。 “你是...安兄弟?” 那人看着面前的青年,有些不确定的问道。 黎珩微笑拱手说道: “裴兄,别来无恙?” 眼前此人正是两月余前黎珩刚到九溪时,在酒楼中与其论过诗的裴术。 裴术虽然如今落魄到以打渔为生,但在九溪民间还是有几分声名的,黎珩很容易便打听到了他的住所。 裴术侧身请黎珩进入: “进来坐吧!” 黎珩将带来的作为礼物的一块腊肉递了过去,方才进了门。 这茅屋只有一扇小窗,显得有些昏暗,墙体上的泥草已有些脱落,露出了里面的竹篾结构。 房间内陈设十分简朴,正中摆放着一张低矮的木桌案,东头泥地上铺着一张破旧的草席,几个用稻草编成的草垫子零星地散落在一旁。 沿着窗边悬挂着几尾鱼,角落有一口陶盆,内里可以看到一些燃尽的灶灰。 在矮木桌前的草垫子上落了座,心中暗中摇头,这裴老兄洒脱是洒脱了,但这日子过的也着实窘迫了些。 “老夫这寒舍没有什么可以招待的,还请安兄弟莫怪。” 裴术从房梁上吊着的竹篮中取出两碟腌菜和几块炊饼,放在矮木桌上,随后将一双粗糙却干净的筷子递给他。 黎珩连忙说道: “裴兄客气了,今日贸然登门叨扰,已经是冒昧,岂能再让你为难,如此多谢裴兄款待。” 裴术又将角落的陶盆拖到桌案旁,在其中小心翼翼的点燃了木炭,将一把茶壶放置在其上,方才落座: “安兄弟,你这些时日一直在待在九溪城中?” “那日与裴兄一见后,深有感触,故在黎令尹来九溪赴任后,我便投入其麾下效力,以期有朝一日,为天下生民尽一份力!” 在裴术面前,黎珩还是那个游历隗江的陵川士族小子安易。 他并不想主动在裴术面前坦露自己的实际身份,担心因此会使自己与裴术之间失去了最初那份诗酒会友的轻松氛围。 闻言,裴术有些唏嘘: “如此也好,老夫见这位新来的城守老爷确有几分手段,安兄弟你在他麾下或能一展抱负。” 二人以最近黎珩来九溪后的发布的新政令为谈资又闲谈了片刻,黎珩见时机差不多了,便拱手言道: “裴兄可曾听闻过坊间稚子盛传的那首歌谣?” 此时茶壶白雾蒸腾,发出咕嘟咕嘟的声响,裴术提起壶来,为黎珩满上茶水: “你是说那首‘杜贼来,恶虎至’?确有耳闻。” “不错,不知裴兄对此事有何见解?” 裴术闻言,微微皱眉: “被刑狱司所捕的差吏遍及九溪各衙,杜家成为九溪望族已有百余年,杜彬没有理由这么做,依老夫观之,多半是新来的城守老爷的手笔吧,借遇刺之事出手,自然无人敢阻,也难怪坊间会传出这等童谣。” 见裴术语气中似有赞许之意,黎珩放下茶杯,拱手言道: “行霹雳手段,方显慈悲心肠。实不相瞒,我今日冒昧来访,便是因为此事。” 黎珩将话题引向了此行重点。 “哦?愿闻其详。” 裴术眼神微微闪烁片刻后,回应道。 “裴兄也知道刑狱司所捕差役皆是些荼毒生民的虎狼之徒,这童谣之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传播久了,难免会影响城守大人声誉,故想请裴兄出手,写上几篇易于百姓传唱的童谣。” 有句俗语叫“造谣一张嘴,辟谣跑断腿”,想要靠武力手段解决童谣事件必然是事倍功半的,甚至反而在外界看起来像是欲盖弥彰,坐实了盘剥底层官吏的名声。 故黎珩这次定下来反击手段乃是使用同样的手段反击回去,只要将百姓的视角转移到被刑狱司抓捕的贪官污吏之前那些所作所为上,原本的谣言自然就没有人会再去关心。 但如此做便需要一个擅于舞文弄墨之人,自家麾下的亲信班底中可没有这等人才。 再说要论具体的文字功底,一般精研武力的士族可没有终日忙于案牍的吏员们熟捻,必须得找点外部援助,精擅诗词的裴术便是黎珩的目标。 “原来如此...那日酒楼之中老夫见安兄弟诗才不错,写几首童谣应当不成问题,又何必来找老夫?” “...” 一个谎言总需要更多的谎言来掩盖,这个道理黎珩现在是懂了,但话都说到这个份上,只得硬着头皮继续下去: “我亦是尝试过,但所得作品皆是太过诘屈聱牙,不宜百姓传唱,还请裴兄出手相助。” 说罢,黎珩从怀中摸出一枚十两金锭,放在桌上推了过去: “一点心意,权作裴兄此次出手的润笔之资吧。” “既然是安兄弟所托,那我就勉力一试,至于这钱...老夫不能收。” 裴术目光只是扫了一眼桌上的金锭,便将其轻轻推了回去。 黎珩见状连忙劝阻: “此次上门冒然相求已是失礼,我又怎敢让裴兄白忙活一趟呢?只要裴兄出手便算帮了在下大忙,区区金银俗物实难表达在下谢意。我亦是知晓裴兄非贪财之辈......” “这...好吧。” 一番言语说的恳切,裴术见他如此坚持,终究没有再拒绝,方才收下了谢礼。 “那就一切拜托裴兄了......” 见裴术收下谢礼,黎珩面色一松,与裴术约定了来取作品的时间后,方才告辞离去。 这非是他见目的达到便不想再与裴术闲谈,只是如今时间紧张,早一刻解决就能降低一分负面影响,实在是耽误不得。 ...... 第一百四十八章 城中变化 第149章 城中变化 九溪城中一处人流涌动的集市。 再过几日就是元辰节了,这段时间是集市中人流最密集的时候,各家店铺也趁着这一年中最后的时间里大肆招揽着生意。 “铛!” 这集市中最繁华的一处酒楼德天楼门外,一声铜锣敲响,吸引了不少路人停驻观看。 一般来说,在酒楼前撂地演出的都是些街头卖艺、耍把戏的跑江湖人,对于娱乐生活贫乏的九溪百姓来说,还是十分乐意抽出一点时间看个热闹的。 而今日站在此处敲响铜锣的,便是九溪城中人称“铁嘴先生”的老说书人田铁嘴。 他穿着一件破烂衣衫,胡子花白,面色蜡黄,而他所拿的那口铜锣,也已经锈迹斑斑,这铜锣随他在此处说书已经有年头了。 见不少百姓被铜锣声吸引而来,那说书人将铜锣放在脚边,拿出一副竹板,摆好架势,清了清嗓子,方才开腔: “各位乡亲父老请了,今日小老儿要讲的是《蒸骨记》,若是听的尽兴,大伙还请给小老儿赏个饭钱,一文两文不嫌少,九文十文不嫌多,您看着打赏,能换个炊饼垫个底就成。” 众人一阵笑骂。 “田铁嘴,你这张臭嘴倒是会哄人。” 话是这样说,但围观的人群中还是有不少人将铜钱丢到田铁嘴脚下。 毕竟这已是这城中百姓少有能接触到的消遣了,不少人都是听着田铁嘴的说书长大的,即使这其中多数人日子过得也不宽裕,但挤出几文钱赏给他还是办得到的。 田铁嘴朝着四周拱手作揖:“谢诸位乡亲父老赏,那咱们今日便开始吧?” “话说这《蒸骨记》啊,讲的是坤嘉年间恶吏牛兴才挟怨谋夺农户佘承宣家产,最终逼死其一家六口的故事....” 一段关于贪官恶吏互相勾结、盘剥百姓、贪赃枉法,幸得清正廉明的提刑官老爷明察暗访,识破案情,数次开棺蒸骨验尸,最终揭露真相,万古奇冤终得昭雪的故事从田铁嘴口中娓娓道来..... “这佘承宣也太惨了...一大家子人最终就剩下一个小女儿。” “该死的牛兴才,杀千刀的狗东西,当真死有余辜!只是可怜那佘家六口了...” “唉...想起我那当了二十多年街坊的吴老汉了,就因为家里两个闺女长得娇俏,被衙门恶吏盯上了,前些日子就糟了难,死得叫那个惨呦...” “这世道啊,真是黑了心肝...我看这几天刑狱司抓的那些差吏就和这故事里牛兴才没差!” “嘘!你不要命啦,这要是被他们知道了,你可吃罪不起。” “你怕什么!我看他们这次遇见了提刑老爷出手,他们不死也得脱一层皮,哪还能像以前那样嚣张?” “......” 围观的百姓议论纷纷,平日里这些差吏怎么样,每个人心中都有一本谱,只不过敢怒不敢言罢了。 如今人群中有人带头,自然将平时积攒怨气借机发泄了出来。 如此景象在九溪城中并不是个例,每一处有说书先生的地方都有此类事件发生。 ...... “一个...两个...九十九个...五十八个...六百五十八个!嘿嘿...这下又能去如意坊搏两把了!” 傍晚,廖四五在自家四面漏风的茅屋中席地而坐,喜滋滋的数着面前摆在地上的一小堆铜钱。 他是九溪城中有名的泼皮闲汉,平日里好吃懒做,专门干些抢夺老弱、小偷小摸之类见不得光的勾当。 前些日子,他从街边拣了一个钱袋,里面有好几钱银子,本以为今年终于咸鱼翻身了,却没想到在赌坊里连输三天,最后还欠下了不少赌债。 想起那日从赌坊输光出来时,身后那群人嘲笑鄙夷的眼神和对方说出的话: “你就是个烂赌鬼!没用的东西!” 就在那些话如刀子一样刺痛着他心底,让他恼羞成怒又无可奈何时,那个藏头露尾的男人出现了,给他丢下了一张纸,说了些难懂的话,说什么教会那些小孩唱这个纸上词,便有钱拿。 原本这种活他可不会接的,那纸上的字对他来说就如同鬼画符一般,谁看得懂?回家就将那纸扔在一边了。 奈何周边街坊都被他偷遍了,一见到他出现都打起十二分的戒备,两天下来没找来银钱,饿的头晕眼花。 没辙之下,才翻出了那张纸条,强逼着临街那识几个字的老头念给他听,磕磕绊绊终于将其背下来后,抱着试试的态度教了几个小孩。 没想到第二日门口真的就多了一个纸包,里面足足有一百余枚铜钱。 就如此几日功夫下来,他就攒下了这么多铜钱。 对于廖四五来说这无疑就是笔横财,但他也知道这事不可太过,万一被人发现,免不了要惹出祸端来,所以,每日都是找几个胆子比较小,嘴巴严实的小娃娃教完,他就立马跑路。 今日就是他收手的时候了,他虽然没本事,但这么多年来一直没被捕盗司抓去,自然是懂得分寸的。 将铜钱一枚一枚的用细麻绳串好,将其收好后,他方才躺上了破席子。 他打算明日就去如意坊再来一次,这次一定让那些狗眼看人低的家伙知道,他廖大爷的厉害。 “咚咚咚!” 就在他躺在席子上,闭目幻想着自个明日如何在如意坊大杀四方时,巨大的敲门声传来,震得屋顶上枯黄的草零零散散的落下。 “谁啊!” 被打破了美梦的廖四五有些恼怒,但门外依旧没有人说话,只是传来急促的敲门声,而且这一回比刚才更加剧烈和猛烈了起来。 这是催债的上门了?还是...? 廖四五见此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心中一紧。 悄然将铜钱收入怀里,然后便找了几个垫脚的事物,想要悄悄从茅草铺就的屋顶缝翻出去,躲避风头。 “砰!” 可还未等他爬上墙来,木板房门却猛然炸裂,碎片飞溅。 “廖四五,你的事发了,乖乖和我们走吧!” 一阵呼喝响起,廖四五抬眸望向院中,只见几名穿捕盗司衙门装束的衙役手持刀枪冲了进来,为首之人正冷眼盯着他。 ...... 第一百四十九章 吏治问题 第150章 吏治问题 不得不说,裴术确有几分文笔,除了几首童谣之外,黎珩还获赠了他此前闲暇之时所写的话本《蒸骨记》。 抱着试试的态度,黎珩除了安排娄仲厚将裴术所写的童谣暗中传播出去之外,还在捕盗司衙门中登记过的街头说书人中,挑选出了几位民间影响力不小的老说书先生来宣讲话本。 也是意外之喜,《蒸骨记》经这些说书先生之口讲出后,在民间造成的反响远远超出那几首童谣。 这话本和平日说书人常说的任侠故事不同,乃是现今大周少见具有刑名元素的话本,情节跌宕曲折。 话本中的故事,令原本百姓之中沉默的大多数对主人公悲惨的经历深感共鸣,舆论风向也因此一变,此前那首童谣刚刚掀起的波澜被迅速消弭于无形。 这日一早,叶烜前来拜见黎珩,将廖四五等人的供词一五一十的向黎珩汇报了上来。 “……案犯详细交代的所有内情已尽在此,属下再三核对过这几人的供词,确认其真实可靠。幕后指使者显然极为谨慎,留下的痕迹微乎其微,已是查无可查。” 靠着娄仲厚率领的民间耳目打探消息,捕盗司出面拿人的模式,几日功夫下来,城中类似廖四五这般散布童谣的泼皮闲汉们被一扫而空。 不过早先传播童谣的源头尚未找出来。 这也在黎珩预想之中,一般的蠢货,可作不出来这等水平的童谣。 “既然这几人再审无益,暂且将他们关押起来吧。待过了节之后,将他们送往登峰,使其在矿洞中做两年矿奴,以儆效尤。” 这几人虽然对幕后黑手的意图并不知晓,但都在明知其不怀好意的情形下选择了散布童谣,自然得对其作以惩处。 既然也算是未造成严重后果,只是让他们去矿洞里劳作个两年便罢,也算是从轻发落了。 想来他们送去矿里做两年苦役之后,若是还有命活着,定然会痛改前非,老老实实做人。 “属下遵命!” 叶烜领命,顿了顿,试探问道: “那这幕后之人是否还要追查?” “不必了,现在廖四五等人这条线索断了,对方既然手尾干净,想必早有准备,再查也查不出来什么,你们暂且不用管了。” 这幕后黑手愿意花钱雇佣人来散布童谣,又从头到尾没有留下一丝手尾,必然不是普通的差吏的一时起意,黎珩认为,这是一场针对他而来的阴谋。 之前若是任其发展了起来,百姓被裹挟之下,自己的坏名声可就坐实了。 所幸这次发现得早,处理得当才将其消灭于萌芽之中。 黎珩心中又在柳岑头上记了一笔,除了柳岑,他想不到谁还有这么做的动机和能力。 “遵命。” 叶烜听闻黎珩所言,应了一声,转身便要退下去安排。 “不急走,捕盗司这几日来也是辛苦,后日就是元辰节了,去府库领些银钱犒赏众人吧,我已给罗诚交代过了。” 听闻黎珩此言,叶烜神色微愣,旋即恭敬应道: “主公仁德,属下代捕盗司上下谢过主公体恤!” “行了,退下吧。” 摆了摆手,黎珩示意他退下去。 待叶烜离开后,黎珩拿起了桌案上的一叠纸稿仔细翻看了起来。 这上面所记载的皆是历史上历代城守给九溪各衙下达的政令。 这些天来,他一直没有闲着,他在思考为何九溪各衙差吏贪渎成风,出现了如此严重的贪腐现象。 最初他以为只是一部分差吏的私欲作祟,但在他翻看了理政司存放的档案典籍并实地了解过后,才发现也不尽然。 随着岁月迁移,领内人口变化,以及历史遗留下来的律令越来越多,九溪各衙建立之初确立的差役员额早已不满足使用。 另一边,本来人手便不够用,各衙主官手上还有约定俗成给吃空饷的虚编,更是雪上加霜。 按道理说,各衙之间既然存在严重的人手不足现象,这个时候应该重新厘定职责。 但不知道哪一代大老爷一拍脑门,认定乃是各衙差吏偷奸耍滑所致,强令各衙不得随意增减差役员额。 这剩下的差役想要完成任务,便要靠自掏腰包雇佣帮闲来解决。 这就带来了两个严重的问题。 其一是这雇来的帮闲鱼龙混杂,素质堪忧,进了衙门,便自觉有了官身,是“官老爷”,对于原本同样一文不名的百姓们看不起了起来。 其二是底层差吏们本来就不多的俸禄雇佣了帮闲之后,所剩的部分,养活一家人确实困难。 两个问题一齐出现,差吏们自然不敢忤逆上面的老爷们,自然只能靠盘剥自身所辖范围内的百姓,收取一些规费来维持生计。 这伸过一次手,便再难遏制,后来就会有无数次,陋规就成了惯例,只收取规费不在其他事项上下其手都已经算得上模范差吏。 整体风气都坏了,就算有好人,在这个环境下待久了自然难以免俗,与之同流合污了。 所谓民之治乱在于吏,国之安危在于政,这个问题就成了黎珩手头首要需要解决的大事。 想起前日杜彬与娄仲厚联名报上来的清单,刑狱司抓捕这一百余名差吏手中竟然拿出了六万余两来赎罪,他就齿冷。 九溪治下百姓不少吃饭都困难,而这次差吏手中收缴来的六万余两全部买粮的话,以往年的粮价,都够买一万人吃一年的口粮! 若是按照此前自己那种赈济灾民的做法,这个数字还能再翻一倍! 而这,或许仅仅是这群差吏手中收入的冰山一角。 黎珩暗自咬牙,眼神愈渐凌厉。 他已经下定决心,要将这种不良风气彻底扼杀在自己手中。 他已令理政司厘定各衙具体工作内容,并对现有差役员额摸排。 他要将目前所有帮闲全部纳入各衙经制之中,当然若是发现不满足条件者,或是不能恪守职责,便逐一剔除,绝不姑息。 …… 第一百五十章 又到元辰节 第151章 又到元辰节 又是一年元辰节,按照规矩各衙上下差吏休沐七日,以庆祝新的一年到来。 一早接受过例行的领内各家士族代表团拜之后,黎珩也就没了事做。 这几日九溪各衙休沐,他不愿去打扰麾下这些将领官吏清净,让他们过节期间还要恭恭敬敬的劳心应付自己这个主公。 于是他一个人回到了屋中,依这几个月来养成的习惯,闭目冥思,一心梳理念头起来。 也许是今日身子骤然闲下来的缘故,脑海中纷乱繁杂的念头就止不住的往外冒,让他有点无法控制。 这是他降临大周的第二个元辰节了。 从什么时候开始习惯了一个人呢?他已经记不清了。 也许是在他十六七岁时,便要自己一人为生活奔波的时候。 也或者更早。 反正不管是在大周还是在蓝星,他一直都是一个人。 在蓝星时,他为了生计,与那些小时候曾与自己玩耍的玩伴同窗们越行越远。 而今,他来到大周,于险恶的沙场征伐之中博得了权势,上有主君,下有臣仆,却唯独没有一知心之人。 没有亲人,没有朋友,他如同一个局外人,与这个世界若即若离,永远隔着一层薄纱。 骨雕吸纳来的记忆当中,亦有不少关于记忆原主与至亲好友之间的记忆,但黎珩对此没有任何感觉。 因为这些记忆记录的都是别人的人生,并没有他的身影。 脑海里那些关于双亲的记忆已渐渐模糊,不知道自己消失后,承载着自己幼年记忆的那栋老屋征迁了没有,古玩街的老街坊们又搬去了何方。 他一直不愿去正面这个问题,所以他真心实意的认下黎牧夫妻为亲人,同时面对陶信种种不着调的自来熟行为,也从来没有过抗拒。 但是,陶信身为陶氏嫡长子,迟早也要继承陶氏主事人的位置,有了君臣之别后,就如同他与罗诚一样,即使双方依旧认为对方是朋友,也难以回到从前了。 而黎牧夫妻终究只是认错了人,和他实际并无半分血缘关系。 他也没办法像一个孩童那样,把所有的秘密都告诉给他们。 毕竟他只是一个不归属于这里的异世来客,并非是他们所认为的黎氏血脉。 纷乱的念头不停地从心底涌上来,将他紧紧包裹住。 “过犹不及,今日乃一年之始,不该闷在府里,也应出去好好看看这九溪的良辰美景才是...” 这样轻微叹息一声后,他放弃了继续强行冥想,抬手敲了敲额头,将刚才那种恍惚的感觉驱散掉。 抬头望向窗外,此时庭院那株蜡梅正开的灿烂,枝桠伸展到天空中,映射着淡黄色的光芒。 “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 盯着那树梢上的花儿,黎珩脑海里回响起这句话来。 他站立起来,换上一身便装,一个随从都没带,从府衙侧门而出,走向了热闹的街面。 街市之间人流熙攘,喧嚣嘈杂。 刚刚过去的那一年里,凤竹一地各领大半年都因兵祸而动荡不安,百业凋敝。 如今好不容易安稳下来,大多数商家选择了放弃了休息,继续开门迎客,以求在这最盛大的节日里多赚上点银钱来弥补亏空。 黎珩放空了思绪,就这样漫无目的闲逛着,感受着街面上的烟火气息。 他虽已至九溪两月有余,但绝大多数百姓可是无缘面见大老爷的,换上了便装后倒也不虞被人认出。 身旁不时有孩童手持风车三五成群跑过,发出清脆的笑声,惹得黎珩停下脚步驻足观望片刻。 那一张张稚嫩脸庞中透露出来的天真与快乐,使他心底也随之浮现一丝暖意,嘴角勾勒出一抹笑意。 有那么一瞬间,他觉得如果一直这样也不错。 随后他便惊觉过来,摇了摇头,抛去脑海中不切实际的幻想。 大周如今这个局势,就算偷得一夕安寝又如何? 周围垂涎于自家封地的对手们可不会因此放下屠刀。 若是沉湎于这虚假的繁荣之中,变得迟钝,最终等待自己的也不过是死路一条。 况且他早已立下了志向,定要走到大周的最高处,平定这混乱的世道,一窥那传说中启帝所达到过的至高境界。 这般想着,他重新振作精神,朝前慢慢行去。 不知过了多久,日头西垂,他脚步停顿了下来,视线凝聚在前方的某处店铺上。 不知不觉间他已来到了初次来九溪光顾的那家酒楼门前,黎珩抬眸看着熟悉的酒楼招牌,笑了笑抬步走进了酒楼大门。 符掌柜此时正指挥伙计收拾着桌椅,酒楼伙计们正手脚麻利的将条凳一个个翻转过来,摆到桌子之上。 见到黎珩走进来,符掌柜愣了一下,旋即满脸堆笑的迎了上来: “哎呀,原来是贵人驾到,有失远迎,有失远迎!快请上座。” 符掌柜久于商场,八面玲珑,自然记得黎珩就是两月前在他这酒楼与裴术论诗的士族老爷。 黎珩含笑点头,望了望酒楼内被翻转在桌上的条凳: “看来是我来的不巧,符掌柜这是要打烊了?” 符掌柜闻言一愣,忙将一旁的条凳从桌上取了下来,摆放归位,赔笑说道: “哪能啊,老爷您难得来一次,鄙店一定得将您伺候好了!您今日想吃点什么?我这就命伙计们准备菜肴,给您上壶好茶来。” 符掌柜知道眼前的黎珩是士族老爷,而且不是裴术那样的破落户,若是得罪了,他这小店可吃罪不起,此时自然措辞极为小心。 黎珩摆了摆手: “今日是元辰节,若是耽误了贵店上下回家与家人团聚那可就是我的罪过了,就烦请掌柜给我沽一坛玉冰烧,再切三两猪头肉包起来,我带走吧。” 见黎珩如此客气,符掌柜也是受宠若惊,连连答应,转头吩咐伙计准备去了。 片刻功夫,伙计便提着一小坛子玉冰烧和两个用麻绳缠绕绑住的油纸包送了上来,掌柜赶忙接过,双手提着向黎珩递了过去。 黎珩将所需银两轻轻放在了酒楼柜台上,将酒食从掌柜手中接过。 这油纸包一入手,黎珩便觉得重量不对,比预想之中的要重不少。 掌柜的一看黎珩表情就明白了,赶忙指着黎珩手中的油纸包解释道: “小人自作主张,给老爷又添了几只醉蟹,算是下酒的零嘴儿,还希望老爷不要嫌弃。” “无妨,符掌柜心思细腻。” 黎珩摇了摇头,只是又拿出了一块碎银子放到柜台之上,随后提着酒食转身离去。 黎珩心中清楚,掌柜送上醉蟹想必也是抱着补偿的心态,以免因为慢待了士族给自家小店招灾。 这个时节虽然已过了吃蟹最佳的时候,味道不比秋天,但因为冬蟹捕捉更加费时费力,这东西的价格可是不便宜。 ...... 第一百五十一章 家宴 第152章 家宴 裴术的茅屋内,黎珩正在与裴术推杯换盏。 茅屋虽简陋漏风,但他思来想去,今日这个元辰节,只有在同样没有亲属,且不明他真实身份的裴术这里,他才能过得舒坦一些。 所幸裴术对于这个提着酒食上门陪自己这个独居老人过节的年轻人,也是持着欢迎态度。 一坛酒,三两猪头肉,几只醉蟹。 就这几样二人吃了近一个时辰,期间言谈甚欢,虽然这只是第三次见面,却仿佛早已相识数十载般熟稔。 酒不醉人人自醉,几碗酒下肚,此时黎珩已有些微醺。 “老裴啊,你这么多年来,一直都是孤身一人?没想过成家么?” 平日里这种话黎珩是万万问不出口的,如今酒劲上头,二人也算是放下了平日里的那些繁文缛节,变得热络不少。 裴术虽说属于士族之中的破落户,但也属有源流的门第,按照规矩,到他这代也是免税的。 只要他放出风去,有的是百姓愿意将自家女儿嫁给他,沾一沾启圣血脉的光。 不至于到现在孑然一身,连妻妾子嗣都未曾有过。 “前半生一心想要振兴家门,别无他想,再回首已逾知命之年,如今再娶妻生子那也是耽误人家,不如图个清净!” 裴术喝了一口酒,笑呵呵地回答道。 黎珩又给自己斟满了酒水,仰头灌下: “可惜了!你这样的死了可没子嗣为你哭丧立碑的。” “嘿!你小子,大过节的怎么说话呢,老夫虽然一生止步于淬体境,未获开灵之机,但如今身体还算康健,哪轮得到你小子来替我操心!” 裴术笑骂道,又灌了自己满嘴的酒水。 “好吧!那就祝老裴您长寿百岁了!” “哈哈...” 两人举起手中的酒碗相碰后,仰头饮尽。 “你小子要是有了属意的女子可要早早抓紧,不要落得如老夫一般孤寂一生。” 一碗饮尽,裴术举着空酒碗,醉醺醺地盯着黎珩,一脸认真。 “会有的,我不过是时机未到,待时机成熟了必定会告诉老裴你!” 黎珩一看自己点的火烧到自己身上了,低头沉吟着回答道。 关于自己未来的结亲问题,黎珩不是没考虑过。 士族间的婚姻很少掺杂感情因素,随着麾下势力的膨胀,不管是出于稳定人心,还是巩固权位考虑,都需要一名可以掌控全局的助力。 以如今黎家的家势,联姻对象自然也要出自其他望族之女。 这只是或早或晚的事,只差一个合适的时机罢了。 “咚...” 黎珩抬眸一看,裴术却已醉倒在桌案上,不禁莞尔,自己方才所言看来裴术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他笑着伸手拿起酒坛,想再给自己斟上一碗酒,只觉手中一轻,一坛酒竟已被二人喝得一滴也无了。 黎珩摇了摇头,酒是好酒,但奈何他不能一醉。 此前两次遇袭让他心中一直隐隐有一根弦绷着,强健的身体不自觉的在抗拒着酒精的麻痹,就算眼前裴术已经醉倒,他也不过是微醺而已。 当下起身,简单收拾了狼藉的桌面,将裴术扶到草席上,然后才轻轻的关门而去。 那躺回草席的裴术,似是感觉躺得不是很舒服,翻了个身,口里还无意识地喃喃低语道: “春风吹梦....又元辰,白发苍颜老此身。 莫怪...樽前频劝酒,平生难得是闲人... 安兄弟...我若是哪天真没了,就麻烦你在老头子我坟头浇一葫芦玉冰烧罢...” ...... 与此同时。 山阳郡城,郡守府。 白天时陶谷已统一接见了各地士族派来的代表,这个时候就到了与家人同乐的时候。 陶家上下几十口齐聚一堂,这是一场家宴。 陶谷作为家主,高居主位,两侧依次是陶府老夫人和陶谷的正妻宗琬。 这次陶府的元辰节家宴和往年一样,规矩繁多。 先是陶氏其余没有分家的各房如陶闵等人或献上贺礼,或彰显过去一年立下的功绩,然后陶信、陶淞等小辈等要上前各自敬祝,才能开宴。 宴间,陶谷坐在主位举着酒盏,见下面这一大家子人其乐融融,微黑的脸上露出了一抹笑容。 尤其是看向自家嫡子陶信的目光,甚是满意。 此前,自己一直担心陶信这种跳脱的性子继承位子之后压不住地方士族,为此不惜冒着家中动乱的风险,也要为他扫平前路。 去岁与柳氏相争,派陶信去不过是为了再打磨打磨他的性子,免得他作为陶家未来的继承人,还如个不知事的小孩子一样沉不下心来。 没想到他还能给自己一个惊喜,率领的南部诸领那帮老弱将柳岑伸过来的爪子生生斩断了去。 虽然听卓复报上来的情况,这大部分都是那个黎家小子的功劳,但知人善用也是一种能力,不是么? 依此战绩,如今麾下各家对陶信的态度也是大有变化,尤其是南部诸领士族,更是与其来往密切不少。 陶谷并不担心陶信与地方士族来往过密,不如说他乐得如此,他有这个自信,只要他在一天,陶家就翻不了天! 心中如此想着,他只觉得口唇干渴,他笑着摇了摇头,最近不知为何总是感觉口干舌燥,大概是劳碌过度导致的火气太盛。 一想到这,便低头举手将酒盏残余的酒液一口饮尽。 一口酒液下肚,陶谷只感觉一阵眩晕,他摇了摇头,试图让自己舒服一些。 “老爷,你怎么了?” 一旁的宗琬见状连忙关怀问道。 “无妨。” 陶谷摆手示意她不必担心,旋即令人又换来一杯清水,喝下一杯。 可这一杯刚放下,又是一股眩晕传来,他眼前一片漆黑,身体控制不住地晃动了几下。 突如其来的异常让宗琬吓了一跳,赶忙起身扶住陶谷的胳膊。 宗琬这一动,陶谷这边的动静迅速吸引到了其余人的目光。 “没事,今日酒喝得有点多了,不必如此大惊小怪。” 见其余人目光全部转向这边,陶谷强忍着晕眩,装作没有事的样子。 ...... 第一百五十二章 消渴症 第153章 消渴症 翌日一早,郡守府就传出了府中女眷染恙的消息,城中享有盛名的医者因此都收到了郡守府的召请。 此时,三名郎中被郡守府中管事引领着走到一处偏院内。 “你们几个在此处候着,不要乱走,免得惊扰府中贵人。” 管事撂下了这句话之后,便匆匆而去,留下几位郎中面面相觑。 他们也不是第一次上郡守府侍候了,往年都是直接去看了正主便罢,这还是第一次被如此对待。 三人被留在此处也不敢四处张望,只得各自将随身带来的药箱打开,检查起里面所携带的物件来。 过了许久,一阵脚步声从远及近地传了过来,三人抬眼看去,只见华服老者推门而入,其后还跟着一中年美妇,正是陶谷和宗琬二人。 “拜见郡守大老爷!夫人!” 三名郎中连忙起身向两位行礼,态度十分恭谨。 陶谷没有答话而是直接落座,倒是后进来的宗琬温言道: “诸位不必多礼,郡守大人近日身体不适,故而才劳烦诸位前来,还希望诸位能尽心诊治,本夫人感激不尽。” “夫人客气,我等定当竭力为大老爷诊治。” 此时郎中们才明白,今日如此反常的原因,是因为瞧病的正主乃是眼前的郡守大老爷,而非什么府中女眷。 一时不由觉得棘手。 郡守大老爷身份尊崇,一旦有何闪失,他们几个可承担不起。 要知道一般的病症可奈何不了修为有成的士族,一旦有明显的症状外显,必然是遇上了极难缠的疑难杂症。 这样想来,三人越发紧张了,神色肃穆,小心翼翼地为陶谷把脉。 须臾,一名年纪较长的郎中眉头微蹙,迟疑地开口: “脉象来盛去衰,滔滔满指...这是郁热内蕴,邪盛正衰之象。” 另一名年轻些的郎中闻言也点了点头,犹豫再三,终于还是问了出来: “敢问大老爷,您最近是否经常性地口渴?视物模糊?” 陶谷听到这话脸色微变,皱着眉头思索良久,方缓缓吐出两字: “不错。” 果真如此! 三名郎中愈加肯定心中猜测。 “大老爷怕是得了消渴症。” 年长的郎中说道。 这话说完,陶谷面色难看起来,房间内顿时陷入了死寂。 “消渴症...那是何种怪疾?” 宗琬见气氛不对,忍不住询问道。 年长郎中斟酌片刻,解释道: “回夫人话,消渴症因其症状渴而多饮而得名,乃是一种病势险恶的极热之症。” 听到这话,宗琬面上不禁露出一抹忧色,继续追问道: “如何能够医治呢?” 三名郎中对视一眼,齐声道: “按古籍所载,消渴之症乃是恣食肥甘,情志过极所致,若是发现得早,还有治愈的机会,但大老爷之前身子强健压制住了病情,如今体内热毒已经发展到了极致致使症状外显,我等医术浅薄,如今也只能延缓,不能根治。” 这话的意思很明确了,到了这个份上,神仙难救了。 “老夫还剩多少时日?” 此时,许久没有吭声的陶谷悠悠言道。 年长郎中叹了口气,手掌伸展开来: “大老爷身体康健,若是用药得当,平日饮食多加注意,应当还有五载寿数,若是还依这平常的习惯…至多还剩数月光景...” “五年啊...” 陶谷喃喃念叨着,屋内众人皆沉默了下来,唯独宗琬咬牙道: “还请诸位开方吧。” 听到宗琬的吩咐,三名郎中不由得苦笑。 “夫人放心,这便写下方子,大老爷切忌不可操劳,保持心情舒畅,我等定当全力医治。” ...... 夜晚,陶淞领着数名心腹悄悄出府,至郡城东街之上的俞府拜见了俞家老太爷。 俞氏家世隆盛,作为陶谷麾下数一数二的老牌强力士族,俞家子弟封地遍布山阳郡各领,每一代陶氏家主都选择大力拉拢。 如若不是陶谷求娶了京中宗氏庶流小宗出身的宗琬为妻,俞氏出身的陶淞生母才是本代郡守之妻。 “你是说,这次实际是你爹身体有恙?” 俞老太爷坐在椅子上,眯着双目审视着面前的陶淞,语调低沉。 “是的,今日入府的郎中皆是不见踪影,我便借送梨汤为由前去查探,见宗琬那女人面有泪痕,但坐卧之间并无不妥,反倒未曾得见我爹身影。” 陶淞躬身站立,一副诚恳的样子。 “哼!” 俞老太爷冷哼了一声,手中拐杖重重击打着地面,发出一声闷响: “别一口一个宗琬叫着,那可是你嫡母,让别人听到了,岂不以为我们俞家教唆你不敬长辈?” 见俞家老太爷有些不高兴,陶淞连忙换了一副面孔,亲昵地唤道: “阿翁,淞儿错了,我只是心疼我娘...这不是才没忍住么?当着外人我绝对不会这么说,再者说了,我娘以前也是您老的掌上明珠啊,等我当了家主,肯定让谁都不敢看轻了我娘,阿翁您说对吧...” 陶淞如此哄了半天,俞老太爷神色才平和了下来: “不过是没见到你爹身影,如此便直接下判断也太过武断了些。” 在俞家老太爷印象里,陶谷素来身体强健,此时正值春秋鼎盛的年岁,哪里会得什么病。 “可是,昨日家宴上我见我爹面色有异,宗琬还因此闹出了不小动静出来,我爹虽然素来身子强健,但到底没有入道境,身体抱恙也不稀奇。”陶淞皱眉。 “若是我爹真的出了什么问题,那陶信那小子岂不是有机会上位?那小子这几个月大出风头,还迎娶了项氏宗女,连带着我们这些庶出的兄弟都被他踩在脚下了。” 提起陶信,陶淞眼角抽搐了两下。 与陶信完全相反,他从幼时便苦心修炼,努力在各家面前维持一个勤奋好学,礼贤下士的形象。 而那个不着调的白痴,就因为生母是宗琬那女人,就处处压他一头,这不公平! “娶了项家女又如何?他项家能将手伸入山阳助他陶信登位?我看项家现在巴不得山阳乱起来。” “况且...他是嫡长子,你是庶出子,你想取而代之,自然得多花点功夫,否则就算最后得了家业又怎么能堵的住各家的悠悠之口?” 俞老太爷瞥了陶淞一眼,仿佛看穿了他的想法。 “...阿翁说得对。” 陶淞脸色变了变,又恢复了笑容。 “行了,这事我知道了,我会安排你舅父去给你想办法的。” “这段时日你老实待着,别整日里瞎晃悠,要是让你爹知道了你私下来我这里,怕是少不得又起猜忌。” 俞老太爷眼睛微阖,淡淡吩咐了一句后,摆手示意陶淞退下。 ...... 第一百五十三章 司医监 第154章 司医监 开运十四年,正月十四。 九溪城中,城东角落里一处不起眼的小宅院,这里是九溪司医监衙门的坐落之处。 司医监的监正董纬正在伏在案上,翻看着在司医监挂过名的郎中案卷。 他现在很暴躁。 原因无他,是因为最近几日实在是太过忙碌了。 就如同眼前这个甄选本月下旬委派到领内各村镇巡诊郎中的活,原本并轮不到他来做,平日只要下面的吏员准备呈上来,他朱笔一勾便好。 但如今,却要自己这个监正劳心劳力地亲自上手处理。 这让他每日研究医书药谱的时间所剩无几。 董纬觉得这一切都要归罪于那个杜家出的浑小子。 前几日刺杀城守大老爷一案在刑狱司上下努力下成功告破。 首犯胡必亨等七人被罗列了谋逆、不恭、贪渎等数十项大罪,被判处极刑,从犯皆充为官奴,家产尽数抄没,只有少数几人因涉案不深,被褫夺了权位,贬为庶民,才留下了一条性命。 消息一出,九溪百姓无不拍手称快,负责此案的刑狱司主官杜彬也因此名声鹊起,得了一个“铁面提刑”的民间诨号。 杜彬是风光了,他的日子可就难受了。 他这个司医监衙门本来就是个清水衙门,衙门里除他之外,也只有三个老弱吏员。 这区区三人要掌管九溪领内十余万人的医务、药材供应等事宜。 如今司医监又受到了谋刺案的波及,两名衙中吏员因此被充为官奴,他堂堂司医监监正差点就成了光杆老爷。 按理说,少了两人再补上不就好了,等待候补的后备吏员那么多,可现在难就难到这里了。 到了现在大多数明眼人已经看出来了,谋刺案虽确有其事,但被抓的这些案犯却难说是不是真正的案犯。 那胡必亨等人,平日是仗着自身身份在九溪横行霸道上下其手惯了的人,盘剥百姓那是一个顶俩,但说他敢参与谋刺士族老爷,那是谁都不信的。 领内吏员间风传这就是大老爷一手策划出来清洗九溪各衙的手笔。 各衙差吏听闻消息后,皆是胆战心惊,但又不敢消极应对,生怕也被扣上逆贼同党的帽子。 如今钱不让收了,需要处理的公务可一点没少,原本炙手可热的差吏位置立马就变成了苦差事。 差吏职位现在成了烫手的山芋,原来有资格补缺的后备吏员全都缩着脖子装鹌鹑,不肯补缺,如捕盗司那样领内权势第一等的衙门都没补上几人,更何况是一直以来都是爹不亲娘不爱的司医监。 “唉。” 董纬重重叹了口气,将手头上的资料扔回桌子上,活动了一下酸痛的肩膀。 这样下去可怎么得了? 自家人知自家事,若不是因为九溪董家家势不昌,祖上留下那点封田根本不足以支撑他研究药学,他早就挂冠而去了。 原来听闻新上任的大老爷嗜好医术,沙场征战之时还每日手不释卷,刻苦揣摩医书,他还以为司医监的春天终于要来了。 结果到现在,他就在大老爷刚到九溪那几日和各家一同拜见过,根本就没搭上几句话。 董纬越想越憋屈,索性站了起来,走向窗边,支起窗户透气。 初春的冷风扑面而至,让他精神为之一振。 “监正老爷!” 司医监衙门唯一残存下来的那名吏员急匆匆的跑了进来。 “出了什么事,慌慌张张的,成何体统!” 董纬皱眉斥责道。 “方才理政司行文过来,言说大老爷有令,各衙即日起不得再私招帮闲,现存的帮闲报理政司核准后可转为衙门经制正吏,这是函件,您看...” 那吏员说着,双手呈上一纸明黄公函,小心翼翼地递了过来。 “哼,理政司这个时候倒是想起咱们来了,但这事和咱们又有什么关系。” 董纬嗤笑一声,接过那封公函,随意扫视几眼便丢在桌案上。 此前司医监倒是还有两个帮闲,可那都是之前涉案的两个吏员雇的,那两人被刑狱司带走之后,现在司医监衙门里可是一个帮闲都没了。 “监正老爷,老吴头现在没了,那下月例行的领内药铺巡检怎么办?” 吏员犹豫着问道。 药铺巡检乃是两年一度的领内药铺摸底工作,除了防止各地药铺以次充好,也是为了建立各家铺子的案卷,方便课税和战时采买军中所需药材。 原本这事一直是由衙内专精药学的老吴头经手的,但此时却没有了人接班。 “还能怎么办?下月巡检就你来负责。” 董纬瞥了他一眼,没好气的回道。 “啊?我...我负责?” 吏员傻了眼。 他原本一直负责九溪领内行医的郎中考察和案卷的保管,算是粗通医理,但懂医理可不代表着也擅长药学,对于那些乱七八糟的药材,他可分不清,更别提巡检各家药铺所贩的药材这等细致工作了。 况且领内药铺也分布的零零散散,直属于大老爷的各村镇下的乡间小药铺也是在巡检的范围内的,查起来可是一个大工程,他这次少不得要风餐露宿一段时间。 “怎么?你不愿意?” 见那吏员如丧考妣的模样,董纬撇了撇嘴。 “小的自是愿意的,只是...” 那吏员脸色变换了片刻,终于鼓起勇气道: “监正老爷,您也晓得,咱们这九溪司医监现如今就剩咱俩,我若是再去巡检,您也没个能指使的人了...” 董纬沉默了。 司医监衙门一直这样下去确实不是个事,医药也是国之要事,凭什么其他衙门差吏众多,而我司医监一直以来就这么几个老弱? “我这里不用你来操心,领内药铺巡检之事乃要事,若是钱税司行文来提各家药铺案卷,咱们交不出,那可是丢官罢职的罪过!此事你必须按时完成。” 最终,董纬还是摆了摆手,示意那吏员快去办事。 “喏。” 见未推脱成功,那吏员应了一声,哭丧着脸退下了。 “呼。” 待到房中只剩自己一人时,董纬长出了一口气。 他揉着发胀的太阳穴,脑海中思绪万千。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他咬了咬牙,眼神一凝。 回头便坐回桌案边,取来笔墨,奋笔疾书起来。 ...... 第一百五十四章 来信 第155章 来信 “你刚才是说,这是信公子让你们给我带回来的?” 府中,黎珩看着眼前这用封泥郑重其事封起的木匣,不由得皱眉问道。 一月前他按照惯例派出一队人马载着九溪特产前去山阳郡城朝贺,算着时日应当要再过几日回来才对。 “是的,我等照大老爷吩咐前去山阳郡城朝贺,于腊月二十七抵达郡城下榻于驿馆,信公子在当晚便寻上了门来。” “当时信公子未言及其他,只是让小的们将这木匣带回给大老爷,领队老爷认为这必是极为紧要之物,故令小人几人乘快马先行一步送回到大老爷手上。” 两名侍从伏在地上低头说道。 黎珩微眯起眼睛,将木匣之上的封泥拆去,解开上面缠绕的绳子,打开了木匣。 只见木匣里面中间分隔为两格,各自放着两个小一些的包裹,包裹之上两封书信,上面各自有着陶信和陶霜的印记。 “你们二人先下去歇着吧。” 黎珩摆摆手示意两人退下。 待房内没了外人,他伸手拿起陶信那封书信,将其拆开,仔细阅读起上面写的字迹来。 【黎珩兄惠鉴: 见字如晤。 前日一别,甚是想念,故书此信,略表心意。 唯愿君安好如初,福祉如意。 ..... 嗨呀!以上都是小妹教我写的,说什么成亲之后要稳重一些。 要我说,我和珩哥儿的关系,何须这些虚词? 上次说得了空要带你吃郡城的烧鸭,可惜你走的太过着急,没那个口福。 我最近发现了一家新馆子,那馆子的腊鹅不错,特地送点给你尝尝,等你下次来郡城我再带你好好转转! 对了!你那个什么五等军功制完善的如何了?之前可是说好了的,到时候会给我一份。 前几日老头子说让我写什么练军策论,真的不知怎么落笔。 ...... 你在九溪万事小心,身侧多加护卫,别着了柳岑那老匹夫的道,我听老头子说柳岑乃是睚眦必报之徒,此前吃了那么大亏必然不会善罢甘休。 ......】 陶信那手龙飞凤舞的大字似乎每一个字都有自己的想法,足足写满了四页纸,除了刚开始那两段措辞文绉绉以外,后面的文字便原形毕露了。 黎珩看完陶信的书信,不禁哑然失笑,将信纸叠起来,再将信纸下面压着的包裹打开,内里果然是一个用油纸紧紧包裹住的腊鹅。 摇了摇头,将其放置在一边,又拿起陶霜的信,相比陶信那手潦草的字迹,她的笔迹就娟秀很多了。 【烟阳令大人台启: 年初一别,已逾十月,不知大人是否还安好? 大人托家兄相赠的腰佩,小女日夜佩戴,自觉康健不少,未当面谢过大人的惦念之恩,深以为憾。 ...... 月前山阳有昭化客商携巧匠数十而来,小女以重金从其处购得数册机巧之术。 听闻大人今已御九溪之地,特将其中的水碓技法送上,聊作庆贺之礼。 ...... 临颖不尽,伏惟珍重。 陶霜敬上】 陶霜的用词要简练不少,两页信纸黎珩很快便看完了。 黎珩翻开这边格子下面的包裹,果然是一册水碓技法。 他翻开略扫几眼,嘴角含笑,陶霜倒是聪颖,知道什么东西是现在自己所急需的。 经过了数次大战,平常宝物如今他手中多得是,已经不稀罕了,但唯独这种可用于生产的技法最为缺少。 水碓是一种借用水力舂米的大型机械装置,以水流推动水车进而转动轮轴,再拨动碓杆来上下舂米,只要水力充足,便可以昼夜不停。 据他所知,九溪领内以前也是有水碓这种机具的,只不过早年间毁于战火,就再也没有重建起来,本地工匠也没了营造此等大型机具的经验。 而陶霜送来的这册子里描述的水碓技法与原始的水碓还不太一样,乃是改进过工艺的连机碓,比之早期的水碓效率要高多了。 他麾下的九溪之地水脉丰沛,若是能将水碓推行下去,可以将九溪百姓从目前广泛使用的手工舂米中解放出来,将这些劳动力投入到其他地方。 翻看着手中的水碓技法,黎珩心中逐渐萌生出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这个东西改一改不就是水力锻锤? 他在登峰时观摩过器械司锻打兵器甲具,都是工匠们一锤锤手工敲出来的,一个月下来也制作不出来多少成品。 就算水力没有人力输出稳定细致,但只是做前期的材料处理的话,能大大减少需要反复敲打的工作量。 一想到自家麾下兵器产量能大幅提升,黎珩一时心潮澎湃。 当下就要提笔挥毫给吴漾去信,让他尝试改进水碓,只是才刚刚写下一个开头,外面突然传来了脚步声。 “大老爷。” 值守的亲随走了进来,向黎珩恭谨道。 “何事?” 被打断了思绪,黎珩有些不悦。 “司医监的董监正求见,是否要让他进来?” 黎珩皱眉,司医监...他险些忘了这个存在感稀薄的小衙门。 毕竟他喜好医术乃是自我包装,用于掩饰骨雕神异的手段罢了,本身对于医术虽然这么长时间下来也有几分了解,但也只能说是粗通,对比放在修炼之上的精力来说,那是远远不如的。 在黎珩看来,司医监上下都是行家,自己这半桶水装神医的套路老在行家面前转悠,容易露出马脚。 所以他各衙都去视察过,唯独一直以来冷落司医监。 “让他进来吧。” 黎珩转头将书案上摊开的信件等物收好,淡淡吩咐道。 他只是为了避开司医监,并不代表对其有什么不好的看法,现在董纬既然上门求见,想必也是有要事要禀报,他还是愿意听一听的。 片刻后,董纬走了进来,向着黎珩拱手施礼: “属下参见主公。” 黎珩微微颔首,示意他免礼,问道: “董监正今日来寻我,可是有事?” 董纬犹豫片刻,抬头看了看黎珩,似乎下定决心般说道: “回禀主公,属下今日前来,是有一策献于主公。” 说着,便从袖中摸出一卷折叠整齐的策论递了过去。 ...... 第一百五十五章 药地策论 第156章 药地策论 黎珩伸手接过策论,展开观阅。 这是一篇主张在九溪划出一片地界作为药地,鼓励农户种植药材的策论,言辞简明扼要,内里提及若是将粟米化成经济价值更高的药草,可充实府库,大大改善领内财政状况。 “最近半月来,属下见九溪市面上的药材价格高企,尤其是半枝莲、海南子、血梅片这三味药,已比往年贵出七成有余,百姓们苦不堪言,颇有怨言,属下思虑良久之后才写了这篇策论呈给主公。” 董纬站在黎珩对面,目光灼灼盯着他手中的策论,似乎很想看到它被主公认同。 但这样的心情并没有持续多久,因为黎珩只扫了一眼便放回桌案,神色平静道: “民以食为天,如今九溪百姓手中本就无多少存粮,如今若要以药地易粟田,恐生变故,此事还需从长计议。” 药材涨价之事黎珩此前是知道的,自他来九溪以来,便令人在市面上大量收购药材,以供自己练兵消耗。 市面上的药材来源除了山林野地里采摘之外,只有极少数农户自发的种植,现在忽然多了黎珩这个大买家,供应自然跟不上需求。 黎珩明白若是划出一片药地专供军用长远来看可以平抑药价,同时还能带来可观的收入,但药材都讲究年份,大部分药材可不能像粟米那样一年一收,收获周期太长了,黎珩等不起。 所以比起自产来说,短时间内他还是更倾向于直接采购药材,人总是吃饭的,当下缺粮问题迫在眉睫,孰轻孰重他还是分得清的。 “主公可知紫华草所生何地?” 董纬听黎珩否决了他所献的策论,并不失望,只是略一停顿,出言询问道。 “自是知晓,紫华草禀山川阴气而生,长于山中背阴乱石之间,常见于深谷悬崖......” 黎珩这么长时间来没白看药谱,听到董纬发问便将药谱所记载的紫华草生长环境脱口而出。 董纬笑眯眯的点头赞同: “正如主公所言,药地不一定需要占用百姓的耕田,如紫华草这般生长于荒山秃岭的药材并不少,九溪方圆百里之地也并不缺少此类地界。” 听闻董纬所言,黎珩皱眉沉吟。 九溪领内虽然地势平坦,但确实也有几处小荒山,若能将其利用起来,倒也是一块不错的选择。 只是... 黎珩抬眸扫过董纬一眼,据他了解到的士族风闻,董纬可是一个懒散的人,衙内事务大部分丢给手下吏员,一心扑在研读医书药谱上,在司医监的监正位子上数年来,可未曾主动出头过一次。 怎么轮到自己这里,他就变得积极起来了? “属下对药学颇有研究,前些日子摸索出一副以紫华草为主材的丸剂,属下将其命名为紫华忘忧丸,该药服用后可令人在半个时辰内不知痛楚,属下认为此药若在战时发放给军卒,或可发挥奇效,今日愿将方子献于主公。” 董纬此时浑然不觉黎珩的担忧,见自家主公还在考虑,他决定再加一把火。 黎珩确实对董纬所言的丸剂心动不已,若真如董纬所言,对敌前大面积给军卒发放该药,战力起码可以强出三成。 但他还是对董纬今日异于往日积极举动有些犹疑,于是出言问道: “若真如你所言,那这便是大功一件,你可有所求?” 董纬听完微怔,随即反应过来黎珩话里意思,连忙躬身拱手,郑重说道: “属下确有一个不情之请,近日属下衙门里的大半吏员因涉及到谋刺之案而被去职,如今衙门里除属下这个主官外,仅余一名吏员,实是不堪驱策,故想请主公调拨几名熟悉医理的吏员以补缺额。” 他顿了顿缓了口气,继续道: “除此之外,再无他求。” 黎珩闻言挑眉,看着董纬,问道: “前两日要求各衙将现有帮闲登记为经制正吏的事情,理政司没有行文给你?” “不敢欺瞒主公,司医监历来清苦,眼下衙门里就是一个帮闲也无,根本没有人员上报与理政司。” 董纬苦笑道。 闻言黎珩方才释然,赶忙将董纬扶起,笑骂道: “你这性子若是改改,别那么惫懒,司医监的日子也不至于如现在这般清苦,此次开辟药地的方略既然是你提出的,就由你来主导,先拿出个具体章程来,至于你司医监衙门缺了的吏员我来给你想办法。” “若是推广开来,必有重赏。”黎珩随手又画下了一个大饼。 董纬大喜,赶忙躬身行礼:“谢主公!” 黎珩摆摆手示意他起身退下,待其离去后,才转而继续动笔写起送往登峰的书信。 没多久这封给吴漾的书信便写好了,呼气将墨迹吹干,便唤来亲随令人将这份调拨器械司工匠的命令送出去。 待此事做完,黎珩方才从桌案上再次拿起董纬送上的那篇策论仔细研读起来。 方才他原以为药地会挤占正常农作物的田地,并未细看,如今再看,不禁感叹,董纬确实在这策论里下了功夫了。 策论里将九溪适合种植的药材,现今市价几何,最初草种从何处采买等等都已一一罗列出来,写的清清楚楚。 从此处便可窥见其心中已有了一套具体如何执行落地的想法。 只是董纬这人是懒了一点,沉迷于自身爱好,不被逼到这个地步上,都不会主动来找自己献策。 今后得想法子把他性子纠正回来。 黎珩心中默默盘算着。 依目前的推演,若是在九溪领内将开辟荒山药地的政策铺开来,无疑会对九溪上下都大有裨益。 对他而言,领内荒地有了税收,还能减少采购所花费的银两,麾下战力也有增长,简直是一举三得。 对百姓而言也是有利的,药材可是比粟米之流卖价要高得多。 等市舶司的船匠就位,快船下水,自己就能成立商队,沿着隗江各支流一路贩运各地特产,而这些药材届时也可以一项产品,为九溪换来所需的其他物资。 想到这里,黎珩脸上露出了淡淡的笑容。 ...... 第一百五十六章 竹升试 第157章 竹升试 九溪城中,一处小院内,两人相坐对弈。 观其打扮皆是富贵人家出身,衣着虽然普通但也能看得出是上等布料所制。 “啪”地一声,一枚黑子落在了棋盘上,男子放下棋子轻叹道: “老弟的棋艺越来越精湛了,再过些时日,为兄怕也不是你的对手了!” 另一男子面对称赞,反而面色有些忧虑地落下一子,犹疑许久方才开口: “钟兄,今日我来寻你可不是为了跟你论什么棋技高低的。” 被称作钟兄的男子微微一怔,旋即明白了什么,摇头失笑: “你这么快就按捺不住了?” 那男子脸色变幻数次,最后还是咬牙点了点头: “钟兄,非是我沉不住气,只是咱们这么做定然引起老爷们不悦,我看大老爷也没有扩大牵连范围的意思,咱们见好就收吧。” 这些天里,他们二人便是串联各家待任吏员一同逃避赴任的核心人物,为了劝解其余待任吏员他们没少出力。 虽然一切都是杜彬经手,并没有实证是大老爷借题发挥,但杜彬从各家差吏身上搜刮出来的银两可最终都入了九溪府库,根本没有给自己留下,很难不让人出其他联想。 钟姓男子闻言,此时也没了刚才那份惬意,头也不抬,一手捻起黑色棋子继续将其落于棋盘之上: “再坚持一段时日,你我两家代代在这九溪为吏,往年为老爷们当牛做马做些脏活累活也就罢了,但眼下咱们这位大老爷如此行径太过暴虐,搜刮领内差吏家产以充实府库,九溪这数百年间还从未听闻哪家有过如此荒唐之举!” “若是我等现在就低头,今后咱们这位大老爷难保不会再做出更加丧尽天良之事来!” 一番话说得愤慨至极,掷地有声,显然是对黎珩这次的做法极为看不过眼。 只是刚才出言劝阻的男子沉默不语,并未对他所说的那番言论表示赞同,只是紧锁着眉头。 钟姓男子见此,语气缓和了些: “咱们只是没有去补缺,就算追究起来又算得上什么大过?这次一定要让他明白,我等宗族虽不如他们士族贵胄尊崇富贵,却也是在九溪传承十几代的公门世家,想要在九溪治政理民,缺了我等的支持,绝对寸步难行。” “可是...可是大老爷的手段,咱们根本无力抗衡啊。” 那男子终于还是忍不住开口说道,语气中已经带上几分担忧:“我听闻咱们这位大老爷去岁率军在枫山与柳氏重臣尚朗相争时身先士卒,斩敌无算,那可是杀人不眨眼的主儿啊!万一大老爷恼羞成怒,将咱们...那可怎么办才好?” 钟姓男子听到那人言语,却只是摇了摇头: “我又何尝不知?但那日胡必亨等人被处刑时候的情景,你没有看到?那些被充为官奴差吏的惨状你没有看到?” “这样的事情,决计不能纵容下去,否则咱们这些历代公门中人岂非都要沦落为其鱼肉,任由宰割!我等虽然身为区区吏员受制于老爷们,但终归还有几分骨气存在,怎可甘心如同那些贱籍泥腿子般任凭大老爷随意摆弄!” 那人沉默片刻,终于叹息一声。 “唉,罢了,钟兄既然心意已决,小弟便暂且依着你的意思,再等个四五日功夫,若是还不见动静,便只能退而求其次,放弃此举。毕竟咱们这般做法,确实有违大老爷意愿,稍有不慎恐怕会酿成大祸!” 说着,他摇了摇头,将手中的棋子丢回盒中。 钟姓男子脸上闪过一丝失望,随即长呼口气:“也罢,四五日也好,已经这么多天了,城守府应当会有动作,希望大老爷能给咱们拿出一个态度吧。” 就在这时,庭院外突然响起一阵急促脚步声,紧接着一名家仆慌张闯入庭院之中,跪地叩首: “老爷!我方才出去采买时,听得附近有些人议论,说是城守府外贴出了布告,城守大老爷要开革所有待任吏员,并在一月后重开那个什么...对!叫竹升试!我就赶忙寻来禀报您了!” 闻言,钟姓男子和那人皆是脸色剧变。 竹升试,乃是大周历史上郡县制时期的鉴拔与铨选官吏制度的一种,因考核的对象是普通庶民出身之人,而被人以随处可见,又生命力旺盛的竹子为其命名,与选拔士族子弟的长乐试区别开来。 自圣裔失权后,各家军头割据地方之后,这项选拔制度便被废止了,后续各地吏员的选拔采用了士族举荐与本土差吏之家的世袭相结合的制度。 这也不怪那些割据地方的士族军头们短视,毕竟当时的大周已经有历代在公门中任职的宗族垄断地方衙门吏员职位的苗头了。 对于处在各地快速扩张阶段的军头们来说,他们也是顺水推舟。 维持一个为朝廷选士的竹升试,还要冒着新占地界领内不稳被人所趁的风险,不如以此作为筹码,来拉拢各地现有差吏,迅速稳定地方。 也因此,其后这数百年间,差吏阶层渐渐成了连接士族老爷和黎民百姓的一个层级,百姓之间识文断字者愈来愈少,地方上竹升试虽偶有重现,但参与选拔者少有良材,远不如家学渊源的公门世家。 种种因素下,竹升试就成了一种为了补充差吏大量损失的权宜手段,最近一次听说有地方开考已是百年前的事了。 但现在这竹升试居然要在九溪恢复了! “他究竟想干什么!” 两人齐齐站起身来,钟姓男子更是忍不住狠狠拍击石桌:“想让那帮贱民取代我等的位置,做梦!” “钟兄!钟兄!慎言啊!” 一旁的男子见他情绪激动,出声颇大,赶忙伸手拉住: “这话要是被人听见,我等可吃罪不起!” 伏在地上的仆从闻言更是吓了一哆嗦,头都不敢抬,感觉自己现在不应该出现在这里。 “钟兄,如今大老爷开革了咱们这些待任吏员,重开竹升试,显然是被咱们这些人一直不到任给激怒了,铁了心要对咱们动手,我看还是找找关系,看能不能先补个缺,以免这代代相传的职司绝在了咱们手中。” 男子劝慰的同时,目光微转,落在石桌之上一副棋局之上:“这虽然只是一步中规中矩本手,但这是眼下咱们唯一可选的办法,先保住你我的官身再说!” 说罢,也不再停留,径直匆匆而去,仆从见状赶忙跟了上去。 “唉......” 看着对方离去的背影,钟姓男子长叹口气,颓然跌坐在石凳上,双目发直,久久不曾回神。 ...... 第一百五十七章 闻风而动 第158章 闻风而动 开运十四年的二月,早春的天气仍有些寒意,九溪城中却显得尤为热闹,盖因九溪领竹升试的开考日子即将到来。 在黎珩的授意下,九溪领即将重开竹升试的消息传播的飞快,周边数领之地都是人尽皆知,凤竹郡内但凡有点文化底蕴,想谋个好差事的人家纷纷动了心思。 毕竟这年头混一口饭吃可不容易,更何况这可是官衙的金饭碗,这对绝大多数人来说已经是一生难见一次的逆天改命机会。 吏员差役们虽然只是为士族老爷打下手的职位,但这也已是普通人一辈子所能达到的天花板了。 更何况,此次竹升试还和以前的不一样。 在公示百姓的布告之中,大老爷特地言明,此次竹升试唯才是举,并不限制赶考之人是否为本地人士,也没有其他诸如财产之类的限制,只要识文断字便可参与,且今后九溪领内的优秀差吏,皆有机会升任除武职外的各衙主官。 这可是一个重大的表态,要知道放在其他地界,默认规则是担任主官者必须是士族出身,庶民出身者除了少数能力极为卓异被大老爷看重的,绝大多数即使再努力,终其一生也没有升迁的机会。 而现在大老爷居然破例给出一视同仁的承诺,这简直就是一种莫大的鼓舞,引得各处自恃怀才不遇者闻风而动! 这几日来,城中的客栈酒楼茶肆等所有能够提供住宿的地方均已爆满,生意红火至极,甚至连街角处那些卖小吃的小贩也受到影响,一时间竟比往常多出了两三倍的营业额,大发横财。 这外来人一多自然就鱼龙混杂,什么样的人都有,免不了冲突打斗,如此一来,各种鸡毛蒜皮小事也随之变成了大事。 九溪捕盗司前几日也因此疲于奔命,如今本来就不满员,却不仅要防备着贼寇,还得承担维护城中秩序的责任,根本忙不过来。 直到黎珩见势不对,特地调了数百兵丁入捕盗司衙门听令,方才勉强稳定局面。 ...... 九溪城,德天楼。 德天楼是九溪城中最为奢华的酒楼之一,前来赶考的外来人能住在此处的无不是出身于有几分身家的富庶人家。 这日,德天楼之中,宾客盈门,酒香飘逸。 楼上楼下的宾客们,或独自一人坐席品茗,或结伴交流学问,总之无不是谈笑风声,好不欢畅。 “也不知这竹升试到底具体是个什么章程,方某翻遍了史籍,也未见寻得只言片语,真是急煞人也。” 一名身材略显矮胖的男子端起桌上盛满酒水的铜壶,倒入自己面前的空杯中。 “你当然找不到了。” 另一名身形削瘦的男子摇晃着手里的折扇,嗤笑道: “上次有记载的竹升试已是百年前的事了,哪里还有什么章程可循?依我看,若有才学在身,又岂惧这区区竹升试的考验,若无才学在身,即便侥幸高中,怕也只能屈居末尾,难入大老爷法眼...呵呵,方兄,你说是不是啊?” “哈哈,陈兄此话不假!”先前那名矮胖男子仰头喝干杯中酒水,话锋一转: “不过前些时日我见陈兄在教谕司门外徘徊许久,似乎颇有心思,却不知是否也是为竹升试所虑?” 那削瘦男子闻言,神色微怔,旋即脸色有些尴尬的咳嗽两声,摇晃折扇讪笑道: “呵呵,方兄误会了,陈某只是恰巧路过罢了...嗯,恰巧...” “哦...原来如此。” 先前那名矮胖男子闻言,目光微闪,随意应了一句后,就不再多提。 而周围听到二人对话的其他人则纷纷露出古怪的表情,望向那削瘦男子的目光更加玩味和戏谑。 如今这个时候,关于竹升试的方方面面都被他们谈论不知多少次了。 众人皆知,此次竹升试的主考官乃是大老爷心腹亲信,教谕司如今的主官江煌担任,因此前来九溪赶考者中有不少人在教谕司附近徘徊,想要找机会打探点消息,以作准备。 毕竟,若能通过竹升试的考核,就具备了官身,一跃成为了“治人者”,待遇优厚。 那削瘦男子本就尴尬,被其余人用异样目光注视,更觉窘迫。 就在他想要借口离开之际,忽地,酒楼靠窗一角的青衫男子轻叹一声,抬眸扫视众人,朗声建议道: “九溪大老爷重律法,到任九溪后便修订了领内律法,亲笔编纂《六章律》,整治吏治,革除弊病,如今九溪城中几乎每户都有一本《六章律》,诸位若想要参加竹升试,或可去寻上一份来看看...” 这番言论有理有据,立刻引起了周围一大帮子人的注意,纷纷将视线转投向他,削瘦男子也朝那人投去了感激的目光。 那青衫男子没有理会他的目光,只是低头饮下一口茶水润了润嗓子,而后斯条慢理地放下茶盏: “...我听闻九溪各衙所缺员额以市舶司和司医监为最,占去了各衙缺额的十之五六,我看这次竹升试要考的题目中除了策论外,恐怕也少不了要从算学和医术等相关科目中选取。” 此言一出,酒楼中登时哀嚎声不绝于耳。 “律法倒还好说,这几日多下些功夫准备准备,总归还有希望,可这算学和医术是怎么回事儿?” “哎呀,早知道竹升试如此严苛,当初我一定苦读算经、医书,现在好了,这九溪我八成是白来了。” “这...我也不行啊。” “这下惨了!” 一群人七嘴八舌,吵嚷不休。 “我看诸位与其在这抱怨,不如再去准备准备,精力放在策论文章之上,兴许还有一线之机。” 那青衫男子淡淡说完这句,便自顾自斟酌着自己的茶水。 众人闻言一滞,皆觉他说的极是,纷纷散去。 ...... 竹升试要考律法,算学,医术等道的消息不胫而走,很快便在城内传的沸沸扬扬,一时之间城中贩书的商贾变得忙碌起来,手中各类相关书籍即使价格暴涨数倍,依旧被抢购一空。 百年间的第一次竹升试,即将在九溪城中拉开序幕! ...... 第一百五十八章 开考 第159章 开考 开运十四年二月廿二。 本次竹升试的地点被定在了九溪城西边的一块空地之上,此处是偏僻了一些,但九溪城中可没有合适地点来容纳高达千余人的考生同时考试。 这一月间,此处被紧急清理了出来,临时搭建出来了一片简陋的考舍。 这些简陋的考舍是用木板和茅草临时搭建而成的,虽然简单但却也能够遮风挡雨,周围四面被两层栅栏围住,中间的通道布满了在此警戒的军卒。 这片考舍当中还兴建了不少望楼,用于监视场内考生的一举一动,防止场内有人串联舞弊。 考试还未开始,但是考场周围已经聚集了不少前来观望考场的百姓。 这些百姓大多数都是九溪城附近的乡民和小商贩,向考生们兜售着自家土产,以期在这场盛会中也赚上一笔横财。 这个情况已在黎珩的预料之中,为了今日的考试不发生意外,他特地调拨了军卒在此处来往巡逻,维持秩序。 考场外,考生们分为五列,排成了一条长龙,各自手中持着木号牌等候开考。 即使是现有这千余人考生,都还是提前经历过教谕司初步筛选的,将滥竽充数者提前筛了出去,如若不然,今日参考的考生数量至少还得翻一番。 考生手中的木号牌是此次参与竹升试的考生们的参考凭证,每一个号牌都在教谕司留了底,记录了每一个参考考生的姓名,籍贯,容貌特征以及笔迹,以备未来查验,防止这些考生之中有人请他人替考。 这其中不少考生因为过于紧张,睡得很晚,今日又一大早赶来,所以此时脸色显得很差,不时打着哈欠揉眼睛,看起来状态极其不好。 时间终于到了辰时,预定的开考时间到了,随着几声锣鼓响动,考舍大门被数名军卒推开,考生们各自拿着木号牌鱼贯而入。 此次竹升试禁止考生携带任何物件进入考场,所有考试所需的笔墨纸砚都由官衙统一准备,在进入考场之后就会分发给每位考生。 故进入考场前的查验极为严格,尤其此次负责搜查还是一帮军汉,更显粗暴,浑身上下都被摸了一个遍,就连里衣,靴子等都得仔细查验,直到确认身上没有夹带小抄后方可入内。 如此严格的搜查之下,千余人的考生之中登时被揪出七八十人。 作弊的物件藏的地方五花八门,但也许是第一次参加竹升试没什么经验的原因,手法委实不怎么高明,或是衣服内写满文字,或是身上藏了写满蝇头小字的小抄... 最终这些人全部都被上了刑枷,被押送至刑狱司等待发落。 看着哭天喊地被押下去的舞弊考生,其余考生中不少人露出幸灾乐祸的表情,还没开考,自家竞争对手便少了这么多人,对他们来说无疑是一件喜事。 不过也有人面色惨白,这可是大部分人这辈子来第一次参与类似的考核,现在周围气氛如此紧张,压力自然不小。 “这两日得辛苦辛苦你了。” 考场旁临时搭出的高台上,远远观望着一个接一个的考生验明正身后进入了考场,黎珩笑道。 在一旁站着的正是此次竹升试的主考官江煌,听见黎珩的话,忙躬身道: “属下职责所在,自当竭尽全力完成。” 自从江煌月前得知自己要担任这次竹升试的主考之后,为了避嫌,他将自己关在了衙门里,半步不出,一心翻阅典籍,筹备考核事宜。 黎珩满意的点了点头,江煌是个聪明人,知道他想要的是什么,前几日报上来请他过目的竹升试题目很合他心意。 这次竹升试不是黎珩的临时起意,而是一场早就谋划已久的布局,只不过是借着待任吏员们不到任的这个时机来推出罢了。 重开竹升试我也是被逼的,不是我没给过你们机会对不对? 毕竟自古士族与庶民相争,哪有士族低头的道理? 你们既然不愿意配合,那就怪不得我了。 自从在登峰起家以来,麾下人才不足的问题就一直困扰着黎珩。 他出身的黎家只是一寒门小族,没有任何底蕴支撑,如今能入主九溪已是几经生死,再想把九溪治理好了,更进一步是极其困难的事情。 这几日来,黎珩也算是看清了,在如今的官吏选材制度下,大周各地的差吏已形成了一套利益共享的体系和行为模式,想要打破这一潭死水,必须要引入一些新鲜血液注入,改变现状。 承诺放开各衙主官的任用标准也是这个道理,士族虽然地位尊崇,但实际只是依仗着自身武力,未曾经手过各衙实际事务,又如何坐理一衙事务,只会被那些积年胥吏耍的团团转。 “主公,属下有一事相求。” 江煌忽然开口,打断了黎珩的思绪。 “哦?你且说来。” 黎珩微怔,在他看来江煌的性格颇为内敛沉稳,今日居然突然开口相求,这倒令他有些惊讶。 “如今承贤院初创,人手短缺,属下想在此次竹升试的中选之人中讨要几名优秀者,担任承贤院的讲学先生,还请主公允准。” 江煌恭敬抱拳言道。 “你倒是下手挺快,反正你这次也是主考官,允你提前挑选好了,不过有话在先,所选者虽然可派驻在承贤院做先生,但还是算在教谕司经制吏员员额之内。” 黎珩笑着回应,承贤院乃是他看重的重点项目,本来就打算从各衙中选取一些能力优秀的吏员作为讲师,现在从中选考生中选取也是一样的。 “多谢主公恩典!” 江煌闻言,躬身拜道,他之所以要提前向主公求取人手,自然是有他的理由。 他是主考官没错,但就是身为主考官才不能随意行事,此刻九溪所有人都盯着他的一举一动,若是提前定下人选,难免留下一个徇私的名声。 如今竹升试看着考生挺多,但按照以往的记载来看,这数百年间竹升试中选者之中能力卓异者并不多。 现在不管是鲍巍的市舶司,还是董纬的司医监,这两个目前新近炙手可热的衙门都是主公公开表示过要尽快补充人手的,对着此次竹升试考生虎视眈眈。 承贤院不一定就能得到如意的人才,不如提前争取一个主公的亲口承诺,将此事尽早定下来。 ...... 第一百五十九章 第一场题目 第160章 第一场题目 “都肃静!按照自己的号牌入座!” 考舍之中维持秩序的差役们吆喝着。 千余人的考生入场花费了足足两个时辰,待最后一个考生进入考舍,时间已近午时。 此次临时搭建的考舍是按照两千人的标准来修建的,内里分为了二十个区域,每个区域可容纳百人。 区域里除了用于考试的小隔间外,一角还专门修建了茅房,以供考生解决出恭难题。 每个区域是按照天干地支排序的,考生们依着自己的号牌很快找到了各自的小隔间,此时笔墨纸砚等答题器具已经提前在其中摆放整齐。 经历了门口搜查的那一遭后,在来往巡视的军士目光下,众人坐定,屏息凝神,目不斜视,皆是不敢乱动,生怕引起了不必要的误会。 黎珩此时也悄然进入了考场之中,这次竹升试他非常重视,也想看看来了这么多人,这其中到底能不能出几个好苗子。 这些考生大多都是外地人,并不认识眼前这位到处转悠的监考官就是自己未来要侍奉的大老爷,至于本地考生里的少数几个虽然认出了黎珩,但此时也不敢声张,只得压抑着心情闭口不言。 竹升试连考两天,根据安排,第一天考的是通识。 随着铜锣声响起,负责各个区域的教谕司吏员们面色严肃的进入了考舍之中。 吏员们将装有考试题目的密封木盒请出,特地在诸位考生面前展示了木盒之上盖着的九溪教谕司大印泥封,示意完好无损,并无破损后,方才启封,将卷纸逐一发放至考生手中。 这写有考试题目的卷纸乃是江煌出题后亲自带人手记笔录而来,为了防止泄密,这些抄写人员到现在还在孟敦的军营中被严加看管。 考卷很简单,不过是五张纸,共二十道考题而已。 只不过拿到考卷的考生们可不是这么想,不少人刚刚展开纸卷粗略一看,便感到一阵头晕目眩。 原因无它,只是因为这些题目实在是太过难答了。 比如这第一题: 今有一村,有上田五百亩,亩产粟七石,下田千八百亩,亩产粟四石,民日食粟五升,问该村田亩生民几何?可征利税几何? 这是一道算学题和常识题的混合题。 考的是受试者的计算能力和常识。 作为竹升试的试题,计算部分并不难,只要下点功夫看过算经,这题可以说是轻而易举。 五百亩上田的产量为三千五百石,一千八百亩下田的产量为七千二百石,这两个数字一合,便可得该村一年实际产量为一万零七百石粟米。 一石等于十斗等于一百升,一个人一天吃五升米,一年便是十八石二斗五升,答案看似是最多可养五百八十六人,但实际不然。 这里是对不熟悉农事之人设下的陷阱。 九溪的田赋是五公五民,也就是二抽一,交过赋税之后,便只剩五千三百五十石,而且粟米要经过舂米脱壳才能吃,一石粟米脱壳后只余六斗,五千三百五十石粟米脱壳后,便只剩下了三千二百一十石,故这第一问的答案是至多能养育生民一百七十五人。 第二问便简单不少,刚才说了田赋是五公五民,最终缴纳的利税按粟米实物的话,便是五千三百五十石。 若折银,按照大周通用规矩这叫地丁银,也是各家士族鼓励的方式,毕竟银子征收起来比粮食可要简单多了,储存方便,损耗也少,故计算起来要比市面通行的粮价要便宜一点。 往年征收秋粮时粮价一般在低谷,市价是四百文一石脱过壳的粟米,那么一般衙门便按照三百文也就是三钱银子一石的价格来从农户手中折银收取,折银后,该村可收取的地丁银为九百六十三两。 如此下来,这第一题便能筛选出此次参与竹升试之人中有多少四体不勤,五谷不分之人。 除了这种常识题和算学题以外,卷中还有考验医术药学的题目两道。 如这一题: 若一人在此刻得虚劳盗汗病,当得何脉?源何处脏腑受病?是何症状?即今宜用是何方药调理?若病情有变动,又如何救疗? 须引医经为证,以用药所出州土、性味、畏恶、重轻、奇偶、正辅、佐使、修制之法及处方,进行对答。 这道题涉及病候、脉诊、节气、治法、变证、方药等多方面,如此专业的题目自然难倒了一大片不通医理的考生。 题目中甚至还有一道军事判断题: 若两军攻伐,尔为城守,贼驱使百姓妇孺攻城,若放箭,妇孺亡,若停箭,则城破,该作何决断? 二十道题里只有一题属于送分题,乃是要求默写六章律吏章中任意三条条文,这道题只要是此前稍稍下过一点功夫了解到这次竹升试背景的考生,花点心思就应当没问题的。 除了这一题比较简单外,剩余十几道题道道如前述般困难,让人难以下笔。 就这样,直到开考过去了半个时辰,还有人只字未写。 不过黎珩注意到,他所在的这片区域里也有几人作答飞快。 这其中有垂垂老者,也有年纪轻轻的少年郎。 尤其是一青衫青年,半个时辰间竟然就已经完成了前六道,清秀端正的字迹写满了面前的那张纸。 要知道原本这第一场考核预定要持续三个时辰,直到酉时方才结束,看来他根本用不了那么久便能将所有题目全部写完。 嗯...顾望平么,可以多关注看看。 黎珩目光扫过青衫男子面前试卷上所写的名讳,心中暗想。 随后黎珩又陆续看过去另外几个好苗子,默默将他们的姓名和模样在心中挂了个号。 这些题目各有针对,专门为了摸清一般庸才了不起能答出十之二三,即使是某一方面的专才也不过能做出一半。 这便是他的目的,要筛选出最合用的,碌碌无为的庸才自然不在考虑范围内。 考虑到领内财政问题,他不打算大规模招录吏员,这次竹升试他只计划从中选取两百余人,能将各衙的缺额补齐便好。 ...... 这一章写的艰难,第一道题也算帮我重新梳理了一番文中的数据问题。 每日口粮消耗,是参考了《梁书.江革传》“日给脱粟三升,仅余性命”,南梁的一升米大概是现在的三百克,所以三升大概是九百克,这个数量的主粮默认作为可以长时间维持生命体征的最低底线(前期赈灾那种临时性情况的还要减少计算,这里只算长期可维持生命的摄入),另外为了文中方便计算一石粟米设定重量合现在的五十斤,所以题目中的百姓每日消耗的粟米定为五升了。 第一百六十章 间歇中的体悟 第161章 间歇中的体悟 第一场考核一直持续到了酉时,直到太阳西沉,鸣锣声才再次响起。 因为前后两场是连续两日举行的,为了防止人群来回混乱,考生要在此一直等到第二日考核结束,方可得到准许离开考舍。 在收上来各自试卷,并当场封箱后,考舍各区域有杂役抬着竹筐入场,为每一位考生分发清水和餐食。 餐食很简单,只是用竹筒盛着的粟米饭,其中放着一小块熏鱼肉。 虽然平日里也是一天两餐,但今日一大早便进了考舍,一直考到现在这个时候,前后超过五个时辰,时间还是过长了。 这使得即使绝大多数考生即使出身富户,但如今面对眼前这样简单的餐食时,吃相依旧或多或少,有那么些狼狈。 今日赴考原有一千余考生,到现在仅余八百人。 除了开始被拿下的试图舞弊的考生外,第一场考试过程中还有数十人因各式各样的原因被提前退场。 有情绪激动晕倒的,有心理崩溃犯了癔症的,甚至黎珩还在此处见到了一名考生,突发恶疾口吐鲜血而被紧急抬了出去。 总之不管怎么说,剩下的这些人就心理素质和身体状况来说,在黎珩眼里算是勉强过关了。 超长的考核时间和考舍内军卒给予的特殊压迫感,都是黎珩特意命江煌安排的,旨在筛选出体弱或精神脆弱之人。 基层吏员是九溪各衙的基本组成部分,要作为黎珩伸向九溪方方面面的触角和耳目,除了能力之外,身体和精神状态至少不能太差。 若是连竹升试这点苦头都吃不住,那也没必要再留下来了。 考生们用餐期间,黎珩在考舍各区域中穿梭而过,他走得不快,目光不时扫过他在第一场考核之中记下要重点关注的数人。 这是一个难得的观察机会,从各自考生神态中,他可以窥见一丝考生的性情和原生成长环境的习惯。 不得不说,观察考生们的喜怒哀乐,对于黎珩来说也是一场修行。 今日巡视考场之时,有那么一瞬间,他仿佛能真正感受到骨雕带来的纷杂记忆里所蕴含的种种情绪。 等他再回过神来之时,脑海中的那股杂念让他一直以来束手无策,难以破境的杂念竟然消失了一小块。 虽然减少这一小块杂念在整体来看可能不值一提,但要知道他脑海中的那股由骨雕带来的杂念规模可是极为庞大且混乱,他几个月来日日冥想也没消磨多少。 如今竟然靠着观察大量考生的情绪神态便消磨掉不少,实在让他又惊又喜。 此时他的心境看似没有任何变化,实则已经与最初截然不同。 这样的感觉十分奇妙,就好像是在沙漠里干渴已久,突然遇到绿洲,让人忍不住雀跃欢呼。 他没有摸清发生这种变化的原因,只是猜测比起每日苦苦放空思绪去冥想,不如去感受他人的情绪及杂念,互相印证,来照见己身真性,或许这才是修心的正途。 而如今考舍之中便充满着各种各样的强烈情绪,就是他最好的修心场所。 故即使今早以来黎珩还未用过膳,也不愿片刻离开考舍,唯恐错失了这次奇妙的体悟机会。 看他专注认真的样子,考舍之中的其他监考官皆以为自家主公爱上了这种扮演监考官身份的戏码,自然不敢大张旗鼓地上前来扰了他的兴致,只是打起十二分精神,想在他面前留下一个好印象。 时间过得很快,没过多久天色便暗了下来,天空一轮明亮皎洁的银月高悬。 考生们各自在考舍内的草席之上靠坐着休息。 这一夜很平静,除了偶尔传来的打鼾声外,基本听不到什么吵闹的声音,考舍之中只余少许的昏暗的火光,偶尔有夜风吹拂而过,将考舍顶上的茅草撩动,发出细微的声响。 考舍一处隔间之中,黎珩盘坐其中,目光始终停留在面前那写了没多少字的纸张之上,他手中持着一杆毛笔,手指随意搭放在笔杆上,笔锋一直未落下,显然是在沉浸在某种状态之中。 自考生们休息之后,他就没了观察对象,被强制脱离了这种状态之后,心中一时有些空落落的。 故他命人取来了笔墨,想要将这次所体悟到的东西细细记载下来,以备未来细细体悟。 如此刚落笔没多久,复盘状态时,又有了新的感受,不由陷入了更深层次的思索之中,待醒转时天际已露鱼肚白。 看着眼前纸上落下的墨点,黎珩不禁哑然失笑,又换上一张白纸,大笔一挥,在其顶头写上了《人心论》三字,随即奋笔疾书起来。 原本他那并不出彩的字体,此时却隐隐透出一股遒劲之气,笔触游刃有余,似乎完全没有半点滞碍,书写的越来越快,很快便写满了厚厚一沓纸。 这是他这段时间以来,在观察别人的过程中,所领悟的东西。 在这个世界中,因为胸口骨雕的特性,他所学的东西很驳杂,什么都会一点,但那些都是源自别人的,他虽然借着记忆有了了解,但若不反复练习,并不能化作己用。 同样的道理,其余的记忆也是如此,虽然他脑海中有了很多人的记忆,但并不代表他可以将这些他人的经历化为自身的经验,一跃成为一个久经世事的老狐狸。 而这一夜的顿悟之中,他明白了自己的路,所谓的杂念,不过是因为那些记忆不属于自己,自己只是一个旁观者,自己虽然可以翻阅记忆,不能将那些纷杂的记忆中获取到感悟。 如此下来,拥有了这些记忆的自己,必然会产生比原主更多的杂念,牢牢将自己拒绝在附灵境之外。 而现在没有获取大周士族们的修心功法来参考的情况下,他只有靠着体悟原主记忆中的情绪和信念,才能将那庞大的杂念消磨下来,让自身修为有所突破。 黎珩嘴角噙着一抹浅淡的笑意,轻抚纸面上的墨渍,眸光幽邃如古井。 ...... 第一百六十一章 策论 第162章 策论 一夜过去,天边破晓。 这一夜很多考生睡得并不踏实,此次竹升试的时间正好处于倒春寒的时节,天气寒冷,加之号舍中空间并不大,草席也不怎么舒服,所以不少人都被半夜的寒风吹醒过。 好在九溪府衙方面考虑到了此种情形,晨间为考生们统一配发了热姜汤和简单餐点,否则这些考生之中还真有可能会因为天气过冷的原因而病倒在考院之中。 “咣!咣!咣!” 连续数声铜锣响动预示着第二场考核开始。 这第二场考的是策论,考察的是考生们对于事物的认识能力。 “《通史》:秋八月,上诏曰:‘吏百石已下俸十五。’” 众考生展开考卷之后,皆是一愣。 经历过昨日第一场题目的摧残之后,他们原本对于今日的题目已然做好了心理准备,谁知却又出现了这样一道题目。 不是因为这题太难,而是因为这题太过中规中矩。 《通史》一书乃太史家代代相传的着作,书中囊括了上至大周开国前的列国纷争时代,下至近几十年的史料典故。 太史家因秉笔直书而称名,虽然如今大周纷乱,但由于其清誉卓着,而备受各家礼遇,太史家的每一代族人都要编撰《通史》一册,传至当代《通史》一书已有上千卷之巨。 《通史》篇幅甚巨,现在民间流传的各类精简本可不少,在场的考生们或多或少都拜读过。 而这次题目中的这段话出自通史之中对明庆朝变法的记载,当时那一代圣裔明庆帝是大周历史上有名的中兴之主。 这是他主持的明庆变法之中,发布的前几道诏书的一段内容,那诏书整体的大概意思是明庆帝觉得当时的吏员俸禄微薄,故要给基层吏员增加俸禄。 该道诏书经过这么多年的研究,早已有了定论,这是当时明庆帝为了推行变法,拉拢底层官吏的举措。 自古以来这种重大考试所出的策论题,皆是反应了一地当权者的心意所属,局势动向。 故见了此题目在场大多数考生皆是大喜,看这个意思,大老爷是要善待底层吏员了,自己等人若是此次竹升试高中,也将是受益者之一。 自以为明白了题目的意思,纷纷提笔蘸墨,信心满满的落笔疾书。 “求木之长者,必固其根本; 欲流之远者,必浚其泉源; 吏者,民之本纲者也,为王之道治吏不治民。 今夫天下之人牧,少有厚待吏员者也。 如有德者行之,则天下之民皆引领而望之矣。 诚如是也,吏归之,民自归之,由水之就下,沛然谁能御之? ...... 故理政之本,贵在用人,使其才能尽显,则可以威服四方,以兴太平。 ......” 巡视而过的黎珩扫过面前一位考生的试卷,心中微微摇头,将其的名字从自己要重点关注的名单划去。 这人的观点代表了场内大部分考生的观点。 虽然有几分见地,提出了任用能吏的观点,但论点错了,论据就歪了。 所写策论通篇都是写治人者要善待吏员方可使得百姓安居乐业、无灾无患之类的,毫无深度可言,更谈不上治政了。 能用,但没有培养价值,这样的人,即便才学再强也难成气候。 这就是黎珩对此人的定论。 接着黎珩走马观花的继续看下去,当看到一须发灰白的老者所书的试卷时,方才止步了下来。 “上厚待下吏为何?欲其毋侵渔百姓耳。 ...... 贪廉者,治理之大关;奢俭者,贪廉之根柢。 富贵者,黩货无已;贫贱者,耻其不如。 游末趋利,多离南亩,弃其本业,欲天下无饥,不可得也。 其始由于不俭,其继至于不廉,其卒至于天下饥寒。 饥寒切身而奸宄以起,以至刑罚不能止,如水之失堤防矣。 ...... 故理民之道,务丰其财,丰财之法,必禁其奢。 ...... 民生之安危由于吏治之清浊,吏不廉平,则治道衰。” 这老者的策论有些意思,已经超过了此区域内大多数考生,猜到了黎珩出这一题的用意。 提出了明庆帝为底层吏员增加俸禄并不是因为要拉拢吏员,而是要防止吏员鱼肉百姓。 并依此进一步提出了要在全社会提倡节俭的风气,防止吏员受到穷奢极欲的风气影响,被欲望诱惑堕落为贪腐之吏。 名字是叫魏家林吗...不错,黎珩心中暗自点头,将此人记下,看此人观点,不太适宜市舶司之类需要和各类商人打交道的衙门,但极为适合去负责劝农相关事务。 黎珩又在各区域转了几圈,发现了数个好苗子,在心中记了下来,不知不觉间看见了昨日他重点关注的那位名叫顾望平的青衫男子,此时顾望平已停笔,看起来已是作答完毕。 黎珩缓步走过去,目光投向顾望平的试卷之上。 这一眼之下,他眼睛一亮,露出一丝笑容。 只见顾望平在纸上写着: “治者,君也;求所以治者,民也;推君之治而济之民,吏也。故吏良则法平政成,不良则王道驰而败矣。 ...... 庆平圣王之为政,列德而尚贤,虽在农与工肆之人,有能则举之,高予之爵,重予之禄,任之以事,断予之令,曰:“爵位不高则民弗敬,蓄禄不厚则民不信,政令不断则民不畏”,举三者授之贤者,非为贤赐也,欲其事之成。 故当是时,以才就列,以廉服事,以劳殿赏,量功而分禄。 ...... 故官无常贵,而民无终贱,有能则举之,无能则下之,举公义,辟私怨,此若言之谓也。” 此人通篇观点暗合黎珩所想,指出吏是君王治理万民所必须得中间阶层。 明庆帝给与吏员增加俸禄,给与权位,并不是恩赐彰显德义,让百姓敬畏官吏,而是为了“成其事”。 以才能来安排职位,按廉洁从事于职事,按功劳决定赏赐。有能者上,无能者下,以致天下太平。 黎珩越看越满意,这顾望平的策论内除了这些主旨内容之外,也写了细节可操作之处。 虽然这部分在黎珩看来不是很出彩,但眼前这人也并不是一个积年老吏,对于一个从未参与过理政,毫无经验的青年人来说,这就已经够了。 有这份能抓住重点的分析能力,想必只要在历练上一两年,就能褪去这份稚嫩之色,成为一名出色的官吏。 如此想着,黎珩点了点头,那顾望平见面前这个身份很高的“监考官”似乎对自己的答案比较满意,他虽身为考生此时不方便行礼,惹人误会,也是轻轻躬身颔首示意,以表对眼前这位大人的尊敬。 黎珩见此,心里对于这顾望平的评价又拔高了许多,不骄不躁,不卑不亢,看样子心性也不错。 ...... 第一百六十二章 如意坊 第163章 如意坊 随着考舍中再次响起铜锣声,持续了两日的竹升试终于结束。 在考场中值守的差吏指挥下,考生们或喜或悲的依次走出考舍。 放榜时间在十天之后,也就是三月初三,届时会在九溪府衙之外张贴告示公布最终结果。 当然,这期间若是有考生手头没有余钱,也可凭参加竹升试的号牌至府衙指定的几家城内客栈留宿,在放榜之前,这几家客栈可为考生提供免费住宿和吃食。 但若是想要更好的环境或者品尝美味佳肴,则需另付银子。 这样一来,除了自知这次铁定考砸了,实在没有希望高中的考生会选择归乡之外,其余外乡来的考生都选择暂且留宿在九溪府城,等到放榜之后再做打算。 黎珩站在考舍门口,望着散去的考生,负手而立。 在考舍这种改变人生命运的场所,这两天时间里,考舍里的各位考生迸发出了强烈的情感,即使部分人未曾展现在面上,但黎珩依然捕捉到了他们眼神之中对于美好未来的渴求。 这些情绪被他看在眼里记在心上,同样让他的心境产生了微妙的转变。 这不仅仅体现在心中原本困扰着他的杂念减少消失上,更加重要的是,当他目睹那些考生脸上流露出的情感后,他忽然从那些考生身上感受到了某种莫名的力量。 这种力量说不清道不明,若隐若现微不可查,但似乎是切实存在的,并不是出自他的错觉。 他心里隐隐有一种感觉,如果搞清楚了这是什么,一定对自己大有裨益。 “这些考生之中,主公可有看好之人?” 江煌从考舍而出,见黎珩在此,于是上前轻声问道。 “不必打探我的心思,你是主考官,你自己秉公行事便是。” 黎珩回头瞥了他一眼,语气淡然。 他在考场中并未作何掩饰,想必已有人给江煌报信,说他对其中几名考生颇为赏识。 竹升试的考题虽然是他拍板的,但是具体试题都是出自江煌等人之手。 黎珩不愿意自己的个人喜好影响到江煌这些考官们的评卷,他也想看看,在他看好的这些人中,究竟哪个能够脱颖而出。 听闻黎珩此言,江煌微笑着点头称是: “属下明白。” ...... 接下来的几日里,黎珩爱上了逛街,每日处理完手头政务之后,便乔装悄然出衙去转转。 原因无它,正如他那日所撰写的那卷人心论中所言,只有到市井中去,感受到更多的烟火气息,方能将脑海中的杂乱记忆融会贯通,磨灭更多的心中杂念。 他甚至觉得自己仿佛找到了新的乐趣,以至于整日游荡在集市的喧嚣之中,不亦乐乎。 九溪如今也因黎珩颁布的各项政令逐渐推行,一笔笔银钱从府库之中流向民间,已经初见繁华之态,外地商贾纷纷涌入,带着一片欣欣向荣的景象。 本领最大的赌坊如意坊中,气氛热烈,几名穿戴锦衣华服的男女坐在赌桌周围,面色阴沉。 “这位老爷,您怎么又来了?” “掌柜的开门做生意,难道还怕人赌吗?” 黎珩坐在赌桌边,面前摆放了不少碎银,瞥了眼一旁匆匆赶来的老掌柜,随手将手中的金元宝拍在赌桌上,慢条斯理的问道。 赌坊之中不断有人押注输赢,有人欢呼雀跃,有人垂头丧气,对如今的他乃是极好的修行之地,这几日他没少光顾如意坊。 进了赌坊自然少不了下注来两手,黎珩只玩摇骰子比大小,靠着五感发达,观察力卓绝,他输少赢多,几日也赚了一千多两银钱。 这些银钱虽然看起来不多,但在如意坊这种地方,已是一个很大的数字了,掏空了不少赌客的荷包。 赌徒要赢钱,赌坊要聚人气,这下子人人都知道如意坊出了个赌神,下手快准狠,演变到现在,赌客们要么不来了,要么就是黎珩一下注,周围的赌客各个都跟风下注,若是赢了都得如意坊自掏腰包来赔付,自然不受待见。 黎珩对此也心知肚明,但是如意坊可是九溪城中最大的赌坊了,不来这里,难道要去那种没几个人的小赌坊? “可否借一步说话?” 老掌柜眉头紧锁,看了一眼四周情形,压低声音问道。 “我方才已下了注,待开了这骰盅明了输赢,再与老掌柜详谈也不迟。” 黎珩摇了摇头,并未同意。 “对呀,等这局结束也耽搁不了多少时间!” “开啊!我今天可是带着全部家当来的!” “你倒是开啊!我刚也跟赌神一起下了注,莫非还能赖账不成?” 四周传来叫喊声和催促声,赌桌周围聚集的赌客们纷纷起哄。 老掌柜皱了皱眉,最终叹了口气,吩咐赌桌前当荷官的伙计:“开吧!” “是!” 伙计应了一声,揭开骰蛊,露出里面的骰子点数。三五六,大! “赢了赢了!” “哈哈,真是运气好!” “我押了二十文,果然赢了!” 赌客们纷纷笑闹起来。 “承让了。” 黎珩随手一挥,从赢来的赌资中,取了一小块碎银丢给了伙计,然后将剩余的金银全部收入了袖袋之中。 收好了这些之后,方才起身离开了赌桌,走向面色阴郁的老掌柜。 “这位老爷,您看这几日在我们这也赢了不少了,差不多收手得了,否则东家怪罪下来,我也不好交代。” 老掌柜脸色阴晴不定,半晌之后,才挤出这么一句话。 “掌柜的此言差矣,今日既然来了,总得尽兴而归,哪有就此罢手的道理?大不了我下一次换一家就是了。” 黎珩笑眯眯的回答道,他伸手指向身后的那群赌客: “你瞧瞧他们,哪一个不是兴致勃勃的样子?掌柜去好好解释一番,贵店东家应当也能理解才是。” 听着黎珩的话语,老掌柜的眉头顿时皱的愈发厉害了: “这位老爷,您是士族贵胄不错,但我们如意坊的东家也是本地士族,自古强龙不压地头蛇,您这样赢下去,迟早是要惹祸上身的!” “老掌柜,我倒想请教一下是怎么个惹祸上身法?” 黎珩挑了挑眉梢,淡淡反问道。 “......” 老掌柜被噎住了,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回答,只得冷哼一声,拂袖而去。 黎珩似笑非笑,看向老掌柜身影的目光中满含嘲弄之色,转头便回了赌桌。 如意坊能做成九溪最大的赌坊,黎珩自然明白背后有士族撑腰,他原本来此也只是修行的同时消遣消遣,倒也没有找事的想法,只是想今日来过便罢。 但是现在被人在自己的地界上如此威胁恐吓,黎珩也不禁生出了几分恼怒来。 第一百六十三章 连胜 第164章 连胜 “买定离手!” 赌桌上,一名伙计大声吆喝道,方才这些赌客们跟着黎珩赢了不少钱,气氛正是火爆的时候,纷纷将手中的银钱押了上去。 “二十两金,买大。” 一道声音响起,只见黎珩缓步排开人群,从袖袋里摸出两锭十两重的金元宝,手中掂量了一下,随即便扔到了赌桌之上。 如此重注立刻引起了众人的关注,一瞬间所有人的视线都落在了他的身上。 二十两金按照现在的金银兑换比例可值一百五十两银子了,值在场的大多数赌客干十几年的。 要知道城中寻常体面人家一年辛辛苦苦干下来,也不过赚个二三十两银子,养活一家人后,能盈余下来落在手里的更是十不存一。 即使在如意坊这样的大赌坊之中,也是少见的重注,大部分人这辈子还没见识过这么重的金元宝。 这可是这么几天来,黎珩头一次下这么重的注。 赌客们见黎珩如此有信心,纷纷跟着黎珩一同加注。 登时整张赌桌上就堆积了不少银钱。 见赌桌上如此之多的赌资,伙计登时冷汗都下来了。 黎珩微微侧头看了他一眼,轻描淡写道:“开吧。” “对啊!你快开啊!开啊!” 赌客们迫不及待。 伙计咽了咽唾沫,颤抖着手打开骰蛊。 “四六六,大!” 赌客们纷纷大喜,喧哗声冲破云霄。 “哈哈,我又赢了!” “我也赢了,这把赢大了!” “唉!早知道就再多压一些。” 一片惊喜欢呼声中,伙计手中的骰蛊掉落在地,他瘫软的跌坐在椅子上,浑身冒汗。 “继续吧。” 收了四十两的金元宝,黎珩漫不经心的说道。 伙计脸色发白的点了点头,颤巍巍的拿起骰盅摇晃起来。 黎珩仔细聆听着骰子在骰盅内滚动的声响,这一次他认真了。 当然,他之所以这么做,不完全是因为老掌柜之前对他说的那番话,老掌柜所说虽然让他有些恼怒,但还不至于失去理智。 而是因为他心中逐渐浮现出来了一个想法。 赌坊可是一个暴利的行当,但却游离于府衙管控之外,税赋很难征收,却又滋生出不少不稳定因素,平民百姓因赌破家铤而走险之事屡见不鲜。 既然如此... 不如找个由头,彻底将领内的这些大小赌坊抓在自己手中,将其变成麾下财源! 总不能赌坊的这些东家们将钱都赚走了,却把赌坊造成的治安问题丢给九溪府衙买单吧。 砰! 骰盅落下,黎珩嘴角露出了一抹微笑。 他听到了,没错,就是那个声音。 “这次我买点数和,这四十两金全部押九点。” 此言一出,立刻引起了轩然大波。 这可是买点数和,一赔十二的赔率! 一旦这次开出的三粒骰子相加之和是九点,那如意坊可要赔四百八十两金! 这可不是一笔小数目,即使是如意坊这个规模的赌坊来说,也相当于两个月白干,元气大伤。 更何况此时周围的赌客们还在跟风不停下注! 就算这其中有人担心买点数和风险太高的也试探着买了小。 看这么多人跟着黎珩下注,赌坊伙计脸色煞白,他知道,现在这骰盅下面三粒骰子相加正是九! 方才他见黎珩一直押的是大,这次可是拿出了自己这么多年来的练出来真本事,特意摇出来的一四四,小。 他扣着骰盅的手指已然因过于用力而变得有些发青,双腿抖得像筛糠一般,却是不敢动作。 “怎么?还不开?” 见赌坊伙计迟迟不开骰盅,有人不耐烦的催促着。 不成!若是现在就这么开出来,东家一定会杀了他的! 他急中生智,忽然想到了一个好主意,脸色就是一变,捂住肚子就要躬下身去。 就在他仿佛站立不稳,身子要拂过骰盅时,肩膀却被一双铁箍一般的手给扶住了,力道之大,差点痛得让他喊出声来。 “你若是身体不适,不如我帮你开?” 黎珩面若春风,语气温和,扶着他肩膀如同抓着一个小鸡仔一般。 赌坊伙计被他盯的毛骨悚然,也不知道是不是压力过大,竟是双眼一翻,吓得昏死过去。 “哎哟,这小子怎么晕倒了。” “不会是故意装晕吧?” 周围顿时响起议论纷纷的声音。 “诸位贵客请了,实在是对不住,今日庄家身子弱,竟在此时晕了过去,实在是惊扰到诸位贵客了,还请诸位海涵。这一局便就此作罢吧,还请诸位收回自己的赌金,我们马上就换一位来重新开始。” 一旁的如意坊的其他伙计们见状,赶紧上来打圆场,观其熟练的样子,怕是这套说辞已经不是第一次使出了。 “怎么可以这样!简直无耻!” 赌客们愤怒起来,他们好不容易跟着赌神赢几次,哪能接受这等说辞。 其中有人当即愤怒的上前将骰盅拿起。 “一、四、四,小!神了!加起来正是九!” 骰盅下的结果登时让场中炸开了锅。 “给钱!” “不能就这么算了!” 几个小伙计见此处赌客群情激奋,面面相觑: “这不是庄家开盅,怎么能作数...” 此言一出,立刻引起众怒。 “谁说不能作数!我押了九两银子!” “你们不能这样...” “堂堂如意坊,怎么能不守信誉,玩这种伎俩!” 眼见场内赌客们反应愈加激烈,此前一直在后堂悄然观察的老掌柜只得出来救场: “诸位贵客请听老朽一言,我们如意坊数十年来一直诚信为本,现在既然开了骰盅,这结果我们如意坊自然是认的,还请少安毋躁,这就给诸位赔付赌金,一文都不会少了诸位的。” “哼,算你们识趣,否则今天这事儿没完。” 赌客们见老掌柜亲口承认,终于消散了火气。 如意坊毕竟在九溪城盘踞这么久,势力根深蒂固,不是他们小门小户可以招惹起的,如今能拿到银钱,他们自然满足了。 很快,赌坊的伙计们就将赔付的赌金送了过来。 金银元宝一字排开,看到这么多银钱,在场众人皆是忍不住吞了吞口水。 ...... 第一百六十四章 赌术 第165章 赌术 “今日鄙坊就此打烊,多谢诸位贵客捧场,是诸位明日还有兴致,尽可随时光临。” 老掌柜拱了拱手,示意伙计们将赌金分发给方才下注的赌客们。 “哈哈,那就多谢掌柜的了,改日咱们再继续玩啊。” “是极,掌柜的真是爽快,我喜欢,哈哈...” “走了走了,下次还来!” 这些赌徒们拿到银钱,喜笑颜开,纷纷离去。 这一场黎珩赢取的四百八十两金也被送了上来,赌坊伙计特意了用一个素锦包着的匣子将它装了起来。 黎珩打开扫视了一眼,匣子里乃是数块金砖,夹杂着一些银两。 他掂量了一下,自觉重量差不多,如意坊没有在这上面做手脚,方才把外面包裹着素锦重新系好,而后提着转身准备离开。 这一场赢的够多了,如今这赌坊老掌柜也已低头,他也不好太过为难,只得待回去再做计较,毕竟若再苦苦相逼为免太着痕迹。 然而他刚没走几步,便被老掌柜叫住了: “这位老爷且慢,请留步。” “嗯?不知还有何指教?” 黎珩停住脚步,眉心微皱着转过身来。 老掌柜笑吟吟的望着他:“呵呵,指教谈不上,不知老爷可有兴趣与老朽再赌一场?” 黎珩目光落在老掌柜身上,嘴角浮起淡淡的弧度: “赌什么?” 尚未完全散去的赌客们一见这边又有热闹可瞧,纷纷止住了脚步,都凑了过来。 “依旧是掷骰子猜大小,规矩照旧,就赌老爷您今日在鄙坊赢得的所有银钱,如何?” 只见老掌柜伸手往腰间一摸,手中已多出了三粒牛角骰子,放置在桌子上。 掷骰子猜大小? 周围众人顿时议论开来。 “啧啧,这如意坊的老掌柜还挺执拗,都输了这么多了,竟然还敢和这位赌。” “连着输了三把,换作是我也咽不下这口气呐!” “听闻如意坊东家可不是善茬,今日输了这么多,他不找补回来,怎么给背后的东家老爷交代?” 听到周围传来的议论声,黎珩眉峰轻挑: “既然掌柜的盛情相邀,如此也好。” 说罢便走回了赌桌,将手中木匣子和身上袖袋中的所有银钱都倾倒在了赌桌之上。 原本他想回去再找合适时机的,但如今老掌柜这样主动凑上来倒也算取死有道。 老掌柜见他答应,露出一抹笑意容,随即,将三粒骰子推到黎珩面前。 “我们如意坊向来以诚待客,这骰子还请老爷过目查验。” 黎珩抬眸瞥了他一眼,点了点头。 自古十赌九骗,在赌具上做手脚的不胜枚举,眼下这掌柜的如此做倒也算是敞亮。 这样也好,如今换了骰子,他方才也想找借口先确认一次这骰子的声响,以免最后时间翻了船。 当下也不客气,伸手捻起其中一颗牛角骰子,朝着半空轻抛了两下,感觉手感没有异常。 然后就将赌桌上扣住的铜骰盅拿了起来,将三粒骰子投入其中,随意摇晃了起来,随着他的动作,骰子和骰盅内壁相撞的声音从里面传出。 如此反复几次,黎珩自认已经将所有点数的声音特征铭记在心中,便将骰盅和骰子放回原位。 “掌柜的请吧。” 黎珩淡淡道。 老掌柜点了点头,却并未急着动,而是一整衣冠,撩起衣袖,露出的臂膀肌肉虬结,和其外在老迈形象一点也不相称。 “前些时日蒙东家垂怜老朽年老体弱,赏赐给了老朽数剂神药滋补身体,如今这身子骨也比前阵子强健许多了。今天,我就用这副残躯与老爷斗上一斗。” 见老掌柜要马上要掷骰子,周围人都兴奋起来。 “听说这如意坊掌柜当年赌技精湛,这几年上了岁数体力跟不上了方才收了手,不料现在身体看起来更胜往昔了,今日可有好戏看了。” “老掌柜这么多年在赌场浸淫,赌术肯定不同凡响,那老爷虽然运气爆棚,恐怕也要栽在这里了。” “不错,我早年曾见过老掌柜掷骰子,当真厉害非常。” 众人纷纷赞叹不已,对于即将发生的战局期待万分。 而另一旁的黎珩却显得格外镇静。 不成超凡便终究是凡俗手段,只要老掌柜使不出那些效果奇异的拘灵之术,即使赌术再厉害又能怎样呢。 掷骰子赌大小乃是先摇骰子再下注,难不成还能改了这骰子撞壁的声音不成? 况且就连老掌柜口中的神药说不定还是从自己手中流出去的,他又怎么会怕。 这一切,都逃脱不了黎珩的耳目,他倒要看看,这如意坊还能玩出什么花样。 “那老朽就献丑了。” 话音刚落,老掌柜手腕飞速旋转,只见一道残影闪过,三颗骰子便被投入了铜骰盅之中。 黎珩瞳孔微缩,他能清晰的辨别出,老掌柜的手法远胜于之前任何一个伙计,一连串清脆的撞击声响起,当下一刻不敢放松,耳目并用,仔细观察着摇晃的骰盅。 这一摇,足足摇了数十息,才骤然停下。 “请下注吧。” 老掌柜单手扣着骰盅,脸色有些苍白,额头布满汗珠,似乎这一遍骰子摇下来消耗极大。 黎珩盯着骰盅,脸色有些冷沉。 老掌柜竟真的改变了骰子撞击的频率。 整体下来那骰盅传出的声响还是极为清脆清晰的,但停盅扣下来的时候,骰子落在桌面上的声音却和他此前听到的截然不同。 他只能听出其中一个是六点。 其余两个骰子的点数,他根本无法辨别。 这让他很不舒服,这种感觉就像是明明知道自己必赢,但对方却突然耍诈了一般。 是大?还是小? 黎珩一时陷入沉思。 四周众人皆屏息凝神,紧张的盯着黎珩。 老掌柜问完之后,也是静静站在他的对面,等待着他的判断。 被挤在外围看不到里面情形的赌客们则忍不住催促起来: “怎么了?押了哪个?” “快点儿押啊!” “嘘!别吵,安静!” 黎珩缓缓抬头看向老掌柜: “掌柜的,你可不如你之前所说的那般诚厚...” ...... 第一百六十五章 第166章 老掌柜闻言,嘴角微勾,笑道: “如意坊在九溪立足数十年,凭的就是信誉二字,您若是不信,老朽也没有办法,还请下注吧。” 黎珩摇首笑道: “若掌柜的诚厚,便不会耍这等小伎俩。” 说罢,便起身将桌上的金银向前一推。 “这一把,我押小,请开盅吧。” 老掌柜的表情瞬间僵硬在脸上,瞪着他看了片刻后,这才慢悠悠地打开了铜骰盅。 霎时,全场寂静。 只见铜盅之下,三粒骰子赫然堆叠在一起,中间那粒骰子一点朝上,顶上的那粒骰子的一角正稳稳的卡在了那红点之上,竟然尖向上斜着立了起来。 众人见此登时哗然,一边惊呼着“神乎其技”,一边又忍不感叹就算如此,老掌柜此局还是输了。 毕竟现在中间的是一点,顶上的骰子斜立着,可以算作没点。 此时不管压在底下的骰子点数是什么都不重要了,即使最大的六点,加起来也不过是七点,还是小。 “那底下的便是掌柜的为了迷惑我,故意摇给我听的六点吧。” 黎珩风淡云轻的指了指那造型独特的三粒骰子。 如意坊这个老掌柜赌技果然高超,早已看出来他是靠着闻声辨别点数。 便故意将最下面的骰子给他摇了一个最大的点数六点,而中间和顶上那两粒骰子却因为堆叠的缘故,自己从未在如意坊见识过这种声音,自然无从分辨另外两粒骰子具体的点数。 在自己分辨不出顶上那两粒骰子之时,按照常规思路,必然要押大,毕竟已经有了一个六点,只要后面的两个骰子之和超过三点,押大便能赢了。 只可惜黎珩从来不信赌坊这种地方的掌柜能是什么诚厚之人,故才反其道而行,押了小。 这世界上最难猜测的就是人心,尤其是这些赌坊之中的老油条,更是狡猾奸诈至极,主动邀战不耍小手段谁信? 若老掌柜真如他自己所说的那样诚厚,黎珩便是输了也认了,算是花钱给自己开了眼界。 而现在现实告诉了他,此前老掌柜那番坦荡作派不过也只是给人看的罢了。 老掌柜脸上的表情彻底垮了下来,他深吸一口气,勉强言道: “这一场是您赢了,还请稍待,老朽这就取银钱来。” “承让了。” 黎珩颔首,老掌柜转身离去,脚步略带踉跄,似乎颇受打击,只留下伙计们和一帮赌客在此面面相觑。 也难怪,黎珩面前这堆金银算下来少说得值四千两银子,这其中绝大部分都是今日在如意坊中赢的。 再加上这一把需要赔付的赌资,这可就是八千两。 若是拿来全部买粮,按照九溪目前的粮价计算,这可是小四千亩良田一年的产出,能养活成年精壮七八百人。 别说如意坊只是一个赌坊,就算对于九溪领内大族来说,也是一笔会感觉到肉疼的支出了。 今日这一次怕是把这如意坊中的存银掏空了大半,这损失,不可谓不重。 ...... 如意坊后堂,老掌柜一进来便向着这里的伙计吩咐道: “快去捕盗司衙门给老爷报信,就说有高手来如意坊闹事,要快!” 伙计应诺离去,老掌柜叹了口气,坐了下来,伸手揉了揉发胀的眉心。 为了老爷能够及时赶到,他只能出此下策,待在这里拖延多一小会。 “徐掌柜,看来你也不过是徒有虚名之辈,比拼赌技竟败于外来人之手,亏我大伯还如此看重你,特意花大价钱从山阳郡给你带了药饮回来。” “我看叶伯伯还不如把那药饮留给振哥哥,至少若没了药饮,你今日也不会输出去这么多银子。” 随着阴阳怪调的声音响起,一对穿戴锦衣华服的男女走进屋内。 男子看起来约莫二十五六岁,长相英俊,眉宇间带着傲慢。 女子容貌姣好,肤光雪腻,身材婀娜纤细,只是那双狭长凤眼透露着一丝嫉妒与阴毒。 若是黎珩在此,定能认出眼前这二人正是方才与他同一赌桌的赌客。 见是这二人,老掌柜脸色顿时难堪起来: “振少爷,詹姑娘,老朽蒙老爷看重,执掌这如意坊近二十载,自问兢兢业业,不敢有任何懈怠,将如意坊做到了如今这等规模,今日出手与那人比斗也不过是为了挽回损失无奈之举,二位何苦恶言相向?” 被称作振少爷的男子冷哼一声,讥讽道: “徐掌柜,你是在这里干了快二十载了,但你可要记得这如意坊可不姓徐,这次损失这么多,还要惊动我大伯,若是解决不了,你还是想好如何交代吧。” 老掌柜低垂着头没有答话。 见他沉默不语,两人也自感无趣,一前一后的向外而去。 “唉...” 望着二人远去的背影,老掌柜深叹了一口气。 ...... 黎珩在前厅耐心的等候着老掌柜回来,他不怕这如意坊耍什么猫腻。 毕竟这些钱虽然不是一个小数目,但周围这么多赌客看着,自然是不怕赖掉的,要知道如意坊这数十年的金字招牌可比这些银子要值钱多了。 不知等了多久,老掌柜总算回来了,身后还跟着两个伙计,每人端着一个木匣子。 老掌柜走到黎珩面前拱手道:“老朽刚才仔细核对过,这些赌资一共四千三百五十两白银,大部分已经给您换成了金锭,您清点一下可有错处?” 黎珩摆摆手: “不用麻烦了,贵坊的信誉我是信得过的。” 听到黎珩此言,老掌柜面色也是有些难看,只觉得是在讽刺他此前所言。 黎珩并不在意他是怎么想的,也没有如他所言仔细查看,只是将这些木匣外面包裹的素锦牢牢系好,同之前的那个匣子里的捆在一起,提起便走。 今日在此待了这么久了,他自觉自己想钩的鱼也快上钩了,自然是没了在这里待下去的心思。 那老掌柜看着黎珩转头就走的背影,微微张嘴想说什么,但是终究没有说出口。 ........ 第一百六十六章 巷中 第167章 巷中 黎珩双手提着装满金银的木匣从如意坊而出,脸上并没有刚赢了一笔横财的喜悦,而是一副淡然无波的表情。 一出如意坊大门,便有数名百姓打扮的壮年汉子随之悄然跟上。 他每日不在府衙之中,乔装混迹市井,自然是令娄仲厚等亲随帮助遮掩的,每日四周都有护卫暗中随侍,要不然就算他如今乔装易容之术颇为高明,但城守大老爷莫名在府中消失之事也是瞒不过其他人的。 这跟来的几人都是他精挑细选出来的亲卫侍从,虽然皆是普通人之身,但经过黎珩用大量药力长时间灌注之后,体格比之一般淬体境的士族也是不差的,几人配合,短时间内拖住普通养气境的士族也不成问题。 虽然这点战斗力对于黎珩来说,聊胜于无,但经历过了生死险境之后,他变得谨慎了不少,就算在这城中体验烟火气,也要为了安全起见,尽可能多的留些底牌,以备不测。 他走在街道上,余光扫过四方街景,感觉到身后隐隐吊着几个尾巴,当即嘴角勾起一丝弧度,暗中打了一个手势,随后加快脚步,在街角寻了一个胡同巷道拐进去。 这处胡同巷子来往之人比大街上要少得多,显得幽静许多,狭长的小道两侧皆是高墙围拢。 此时天色渐晚,日头低斜,阳光被高墙挡住,照射不进胡同内,显得这条巷子里越发昏暗,远处偶尔还能听见几声犬吠,黎珩暗赞,此处真乃一个杀人越货的绝佳所在。 黎珩双手提着木匣往前急步行去,身后忽然传来一道凌厉的劲风,可惜他早有准备,如同背后长了眼睛一般,当即脚尖一点,瞬间向前了几个身位,让来袭的长剑挥了一个空,手中拎着的木匣子顺势向着来袭之人砸了上去。 手中提着的三个木匣中装着的可是八千多两银钱,虽然大部分是按照黄金支付的,要比纯装银子要轻了不少,但单个木匣算下来也有近三十斤,眼下黎珩将其砸出,力道自然不轻。 果然背后那人躲之不及,面上结结实实的挨了一下,顿时倒地,惨叫出声。 黎珩甩出的木匣也掉到地上,碎裂开来,其中装着的金银散落了一地。 可惜此时却无人有心思顾及这笔财富,来袭之人捂着被砸到鲜血淋漓的面部,怒目圆瞪: “都给我上,我要将这个狂徒活剥了皮抽筋喝血!” 他的话音刚落,身后立刻冲出四五个身形剽悍的壮硕汉子,各自抄着棍棒,气势汹汹的朝着黎珩逼近过来。 巷子里零星路过的百姓,见到这阵仗,纷纷避开,生怕被殃及池鱼,只有少数胆大的,远远地观望着。 黎珩嘴角微翘,却又故作慌乱,一边闪躲,一边惊呼出声,轻易躲过几人挥舞而来的棍棒,惹得几人愈发暴怒。 这一幕看似狼狈,但却是极有技巧和效率。 躲闪之间他甚至还有余暇将剩余的两个完好的木匣紧了紧,将其捆在背后。 那几人见黎珩如泥鳅一样滑不溜手,更是凶恶,挥舞着棍棒,不要命的往他身上招呼。 黎珩自觉差不多了,这里的动静想来已是惊动了不少人,于是身形一转,将其中一名壮汉一脚踹开,而后高喝一声: “想不到刚刚还自称数十年以诚待客的如意坊,也是一帮输不起的宵小之辈,今日倒真开眼了。” “徐老鬼年迈昏聩,行事畏手畏脚,方才输给你这么多,废话少说!今日就是你的死期!” 此时方才偷袭之人被一旁女子扶起,见几名下属奈何黎珩不得,恶狠狠的挥剑向着黎珩继续攻来。 闻言黎珩眼眸一沉,眸中寒芒闪动,也不再戏耍,侧身躲过一剑,寻着一个破绽便一记鞭腿飞踢而出,直接踢在对方胸口。 此人不过是初入养气的境界,看起来还有些根基不稳,此时胸口受到重击自然难逃重伤之厄,当即吐出一口鲜血,跌坐在地,却是起身不得了。 周围的壮汉仆从们此时还算忠心,见自家主子受创,纷纷怒吼着上前,但此时黎珩早没了刚才那份悠闲戏耍的心思,随手抢过一人手中的木棍,几下功夫便将几名壮汉撂倒在地,躺在地上哀嚎不已。 “你竟然敢伤他,你知道他是谁么!振哥哥他大伯可是本城的总捕大人!我们要是有什么三长两短,九溪可没有你的容身之地!” 一旁的女子见到这种情况,吓得脸色苍白,手持着一柄短剑,紧紧盯着黎珩,尖锐的嗓音中带着一抹哭腔。 她根本没有多少实战经验,此前还是靠着叶振相赠的药饮方才突破到了开灵境,见黎珩如此干脆的将叶振等人击伤,自然害怕不已,连忙拿出最后的杀手锏,想要威胁面前这人。 听闻这女子叫嚣,黎珩眸子里闪过一丝不屑,却根本没有理会的意思,还在步步逼近。 “你不要过来啊!” 见黎珩根本不在意自己的威胁,女子更加慌张,手指颤抖着握紧手中的利器,此前修习的那些功法路数却一点也记不起了,尖叫一声拔剑便刺了过去。 见状,黎珩身形陡然加速,瞬息间便冲至女子身侧,向着女子后脖颈重重一击,女子眼睛一翻,当即晕厥过去。 拍了拍手,暗中随侍的护卫也不再伪装,纷纷上前听命。 黎珩游斗这段时间他们也不是什么都没做,手中还拖着两名昏厥过去的瘦弱男子,黎珩一眼便将其认出,正是如意坊中见过的伙计。 “这两个就丢着吧,剩下全部统统带走。” 听着巷口那边传来的嘈杂声,黎珩眉梢一挑,淡漠吩咐一句。 那群护卫得令,也不废话,手脚利落的将散落的金银捡拾打包,而后将昏死过去的叶振等人扛在肩膀之上,随着黎珩很快消失在小巷之中。 又过了一会,方才珊珊来迟的捕盗司差役们,只看到了散落在地上来不及收走的零碎银两以及两名昏厥倒地生死不明的如意坊伙计。 ...... 第一百六十七章 传言 第168章 传言 翌日一早,捕盗司衙门里传出了一声怒吼。 “给我查!仔细用心的查!我倒要看看是哪一家强龙来九溪撒野。” 叶烜正在大发雷霆,他自认与人为善,但外地人惹到自己头上来,不做点什么,让其他家如何看待叶家? 昨日他收到老徐的消息,便命人前去看看,结果却扑了个空,现场只找到了两个倒地的赌坊伙计。 从二人口中得知,自家侄子竟然主动自己跟了上去对那人出手,出手要是胜了也就罢了,还失手了被人给擒了去。 虽然对这个侄子恨铁不成钢,但他不认为这次来赌坊闹事的人是什么惹不起的家伙,大抵是不知道哪里来的小族子弟,学了几手赌技。 如果是自家惹不起的家族子弟,也不至于自己一点风声都没收到。 此时他不知道的是,叶振确实得罪了一个不该得罪的人。 也是,就算千算万算,他都不会想到自家主君会如此不按常理,自己一个人跑到如意坊去耍钱。 “我看你们也是把振儿宠坏了!这几年来,更加骄纵跋扈、无法无天了!” 扫了一眼一旁低头垂目的二弟和哭哭啼啼的弟媳,叶烜愈发烦躁。 对于自家侄子平日里纨绔行为,他也心知肚明。 他也是因自家诸子嗣都不是很安分,所以看在叶振与自家嫡子关系不错的份上,方才多倾斜了一些资源给他。 就连前几个月自己在山阳郡聚宝斋花了大价钱买的一批扶摇饮也多分给了叶振好几瓶,就是指望他能平衡家中势力。 “今后我一定好好管教他...大兄...当务之急是救出振儿。” 叶家二爷被自家长兄骂了个狗血喷头,也是一肚子火气,但此时却根本不敢还口。 要是被别人知道詹家之女跟着自家子弟一起失踪也是个说不清的麻烦事,那詹宓虽然出落得漂亮,但对于士族来说,背后的家势才是最大的依仗,而漂亮的皮囊并不是一个可以称道的资本。 他这一脉虽然只是叶家支脉,但也是有几分心气的,一直就对自家孩子与詹宓走的过近颇有微词,不说詹宓只不过是个小族庶出女,就是其性格也入不了他的眼。 况且这次两人一起失踪,还不知道会被如何对待。 “振儿要是出了什么三长两短,我可怎么活啊,大兄,还请从家里多调些人入城来救救振儿吧。” 叶振之母听见丈夫这么说,不住的抹着眼泪,他一向疼爱自己这个独子,将其视若珍宝。 叶烜闻言,更是火起: “未得军令调族兵入城可是大忌,传到主公耳朵里可是要命的!要不是你平日里太惯着他,也不至于弄成这样!” 叶振之母闻言,脸色变得惨白,他没想到自己不经意的一句话,竟然会引发如此严重的后果。 “那我们该怎么办?振儿他...” 几人正说着,一差吏慌慌张张跑进来,跪在地上禀报道: “总捕老爷!有消息了!” 叶家众人皆是神情一振。 “快说!” “刚才有兄弟在德天楼外见到振少爷和詹姑娘了!只是...” 差吏迟疑了片刻。 叶家众人的神情瞬间冷了下来。 “只是什么?” 叶家二爷喝问。 差吏咽了口唾沫,小心翼翼的说: “振少爷几个人被吊在了德天楼外的树干上,生死不明,身上只剩里衣,上面还写着‘赌品不佳、士族败类’等字眼。” 听到这里,叶烜顿觉天旋地转,差吏话音刚落,他便跌坐在座位上。 叶家二爷见状大惊失色,赶忙上前搀扶着。 “那丢人东西带回来了么!” 叶烜惊怒道。 对他来说,自己这个侄子此时是死是活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自家颜面受损! 眼下各地参与竹升试的考生齐聚九溪,而城中各个酒楼便是这些考生的主要落脚之处,他已经不敢想象此事会被他们传成什么样,更别说此事发生在主公眼皮底下,今后主公会怎么看待叶家。 叶家二爷的脸色变得十分难看,此时他也明白了大兄的现在想法。 “刚发现振少爷时我便回来报信了,此时弟兄们应该已经带着振少爷在回衙的路上了。” 果然没过多久,叶振与詹宓几人就被抬着回来了,好在看其摸样,只是受了伤,但性命看起来皆无大碍。 事已至此,倒也没有什么其他办法,只得通知了詹家来领人,一五一十的将事情经过如实相告。 闻讯赶来的詹家家主也是气得直哆嗦,口中不停地念叨着败坏门风之类的话语。 他们詹家虽然只是破落小族,但也一直自诩祖上清名,乃是名门贵胄,门风一直是最为重要的。 往日看在叶振出身不错,默认詹宓与叶振走的近也就罢了,但此次竟然和叶振一起去赌坊这种鱼龙混杂的地方,还受其连累,在众目睽睽之下出了这么大丑。 但此时詹宓被带了回去以后会怎么被家中责罚,叶烜可是顾不上了。 ...... 事态的发展正如叶烜所想一般,被救下的叶振几人是没有性命之忧,只需要卧床调理,但只是他们出名了。 接下来的几日里,那日在如意坊发生的故事传遍了九溪各处,叶家在九溪的声望也随之一落千丈。 而且传言越传越离谱,从那日如意坊在场赌客口中传出的赌坊恩怨故事,到后来经过市井之中的好事者添油加料,竟然衍化成了神秘人与叶振、詹宓之间的三角桃色故事。 在流传最广的版本中,是叶振见神秘人在自家赌坊赢了不少,便派自家相好詹宓接近他,想要抢回被赢走的巨额银两,奈何被其识破,财色两得,最后还双双被挂在了德天楼外。 虽然故事里时间线根本和事实对不上,但每个细节都有鼻子有眼的,仿佛亲眼所见一般,也取信了不少人。 如此下来,即使捕盗司以谣诼之罪逮拿了不少人,闹得天怒人怨,却依旧没有刹住这股风,就连原本在九溪赌坊之中首屈一指的如意坊也因此变得门可罗雀。 出了这么档子事,叶家的颜面,被彻底丢光了。 而除了丢人之外,叶烜最担心的事也要来临了。 ...... 第一百六十八章 争论 第169章 争论 三月初一,九溪各衙主官每逢朔望齐聚府衙,在城守面前商讨议事乃是惯例,今日也不例外。 “...各处粮种已发放就位,除了少量力役还在修筑承贤院外,其余服役的百姓皆已妥善安置,必不会耽误今年的领内春耕。” 罗诚此时正在禀报钱税司半月来的情况,自古以来,种粮之事便是一地政务的重中之重。 教谕司操办的竹升试之事近来虽然造成了很大的动静,但实际论起来,自然远不如领内春耕之事重要。 “嗯,干得不错,这些天辛苦你了。” 黎珩对此很是满意。 这几个月想尽了办法弄粮,花费了大笔银钱,原本还算充裕的府库也因此变得捉襟见肘,若不是因为麾下绝大多数军卒目前还只是作为屯田军,所以只需要管饭,暂时不用发军饷,否则他早就手中没余钱了。 好在这都是值得的,现在总算度过了最困难的时间,九溪因为水系发达,自古便有种植冬麦的传统,眼下正是即将收获的时节,这将极大缓解黎珩目前面对的粮食压力。 不出意外的话,只要再挨几个月,等到秋粮下来,他就算是在九溪站稳脚跟了。 钱税司是最后一个奏事的衙门,待罗诚归列后,便到了自由发言的环节,这也是此时正位列前排的叶烜最担心的时候。 “主公,属下近来听闻了一些传言,言说叶总捕近日因一些家中琐事无故令捕盗司差役大肆锁拿城中百姓,其中多有参与本次竹升试的考生,目前领内因叶总捕此举已是闹得人心惶惶。” 江煌低头垂目出班禀告道,他虽然不想招惹叶家,但他身为此次竹升试的主考官,在发榜之前遇见了这等事,自然无法置身事外。 “哦?叶总捕,江煌此言当真?” 黎珩挑眉看向叶烜,心里暗暗给江煌点了个赞,倒是省了他一番功夫。 果然这事还是躲不过。 闻言,叶烜心中一沉。 当下只得与江煌并肩而立,躬身解释道: “确有此事,但江司长此言却未免言重了,百姓多愚,难免受有心之人煽动,捕盗司所为也是秉承公心,为了领内安定,不得已而为之,还请主公明鉴!” “我听闻此事乃是因为叶总捕的从子叶振而起,前些时日那叶振与外乡一士族在赌坊内发生纠葛,怒而出手,却实力不济,被人击伤后挂在了德天楼外,叶总捕自觉家门蒙羞,方有此事。” 鲍巍出班言道,他昨日得了黎珩点拨,暗示他要在今日议事上对此事发难,故特意已将此事来龙去脉打听清楚。 此时见江煌抢了个先,以为也是黎珩的安排,赶忙跟上。 “叶振确为属下之侄,属下深知刑不隐亲的道理,已按主公颁布的律法将其移交刑狱司,但属下此举绝非为挟私报复,那人在城中出手伤人,肆意妄为,视法度为无物,我身为主公亲命的捕盗长,自当依律抓捕。” 听闻叶烜所言,杜彬也出来作证: “确有此事,前日叶总捕已将叶振移交我司,现在正在刑狱司大牢中关押。” 鲍巍见此冷笑,不屑道: “世人皆知,杜叶两家世代姻亲,叶振就算被移交到刑狱司又能如何?” 他不是不知道这样会得罪杜叶两家,但这就是他的进身策略。 没有哪一家主君希望自家麾下臣属是铁板一块的,若是都其乐融融,主君的权威又如何体现? 只有做一个孤臣,主公才会更放心用自己,其他各家越排挤他,主公反而会更加器重鲍家。 他一定能让鲍家在九溪扎下根来,成为一地望族的源流始祖! 这是他昨日被主公召见暗示后,回家揣摩出来的道理。 自以为领悟了主公用意后,此时自然卖力。 他这句话也确实杀伤力巨大,不光叶烜、杜彬二人脸色难看,就连一旁老神在在的杜洪也差点没维持住自己的表情。 “鲍巍,你这话过了。” 见鲍巍此言语气太冲,闹得众人脸上无光,黎珩不禁轻咳一声,假意出言制止。 “属下出言无状,望主公恕罪!” 话是这样说,但鲍巍语气中却没有半点悔改之意,躬身一拜后,瞥了叶烜二人一眼,悠悠然入列。 “依我看,与叶振争斗的外来士族来路不明,多日以来混迹市井赌坊之地,怕是居心叵测之辈,叶总捕也是按照规矩清查城内可疑之人,维持城中清平,倒也无可厚非。” 杜洪虽然不知道鲍巍为何对自己等人敌意那么大,到了现在这个时候,自然不好置身事外,只能硬着头皮出列打圆场。 “叶烜,我问你,依你之见那外乡人多日混迹于本领赌坊,是为何事?” 见气氛差不多了,黎珩看向厅堂中央长躬的叶烜,缓缓开口问道。 “回禀主公,赌坊之中鱼龙混杂,我看此人当是外郡来的暗子,意欲刺探本领内情,以图谋不轨之事。” 听闻主公直呼自己的名字,自然明白刚才的那些言论影响到主公对自己的看法了,所以此刻只能老老实实答话,以求挽回他在主公心里的形象。 这确实是他心中所猜测的,那日过后捕盗司找了几日都没找到那人的踪迹,这等手段确实不像正经游历的士族子弟。 “嗯,此言确实有几分道理,我看叶振既然已经受了惩处,便罢了,叶总捕将其接回家好生管教吧。” “不过赌坊这等行当确实要管管,赌坊这些地方自古便是藏污纳垢之地,流毒甚广,百姓贪慕一日富贵,不思耕种经营,荒弃本业,荡费家资,多有破家之人,我亦是有所耳闻。” “我见民间恶习无过于博戏,使人心术日趋于贪诈,本次叶振受袭之事便可得窥,赌坊之业乃祸乱之源,斗殴由此生,争论由此起,盗贼由此多,匪类由此聚,其人心风俗之害,不可悉数。” 黎珩澹然言道。 叶烜原本听到主公赞同自己所言刚松了一口气,但越听越不对。 主公这是动了在领内禁绝赌博的心思? 想到此处,心中顿时一惊,急忙上前言道: “属下代叶振谢主公恩典,主公对赌坊流毒之说是极,但民间赌博之风炽盛,若城中无赌坊,百姓难免会于难以查访的乡野之间群聚而赌,到时怕是更难管控。” ...... 第一百六十九章 限赌 第170章 限赌 “如此说来倒也对,叶总捕总理缉捕之事,可有良策能遏制这股好赌之风呢?” 黎珩闻言,沉吟片刻,点头赞同。 这一下却把叶烜问住了,作为如意坊幕后的东家,他只关注赌坊生意怎么做的更大,却从没想过这种自断财路的法子。 但主公既然提及此事,自己又不能不答,否则岂不是显得太过无用,当即只好硬着头皮回道: “回禀主公,纵民参赌之事有利有弊,只要领内各家赌坊只要依律经营,按时缴纳各项商税,官衙也不宜轻易插手...” 叶烜悄然抬眸观察黎珩的神色,却见其面上露出不满之意,当即连忙补充道: “依我看来,当下应禁止九溪各衙差吏出入赌坊,以府衙首倡,便可引民众争先效仿,另一方面捕盗司也要加强赌坊附近的巡视次数,即使有奸猾匪类混迹其中,也可及时发觉。” “哦?若是如此,你们捕盗司人手现在还够用?” 叶烜这个策略,黎珩不可置否,只是饶有兴趣的问起了捕盗司的情况。 在座的谁都知道,前几日因为竹升试的缘故,九溪涌进了不少外乡人,一下子让捕盗司漏了老底,现在还得靠着黎珩调来的兵丁才能维持城中治安。 “多谢主公爱护之意,捕拿宵小,维护领内秩序,本就是捕盗司的应尽之务,眼下捕盗司内虽有些许缺员,但竹升试后便会补上,不会耽搁大局。” 听闻提及人手之事,叶烜心中打鼓,当即拱手言道。 “我看不够,这样吧,从此次报名竹升试的考生中额外再挑出五十名身体康健的给你。” 黎珩此时云淡风轻,但说出的话却让底下一直不说话的罗诚大惊失色,当即蹦了出来: “主公属下有话要说。” “嗯?“ 黎珩转眸看向罗诚,并不意外,示意其继续讲下去。 “主公体恤捕盗司差役辛苦,属下自然理解,但眼下捕盗司每名经制捕盗每月的俸银是三两七钱,若因赌坊之事便额外给捕盗司这么多员额,一年下来便要多支给两千多两银子,而每年城中大大小小赌坊交上来的商税尚且不足此数,又如何能养活得起这么多人力?” 说起钱税之事,罗诚自然是成竹在胸,侃侃而谈。 “那依你之见,如何是好?” 听罢罗诚所言,黎珩似笑非笑的问道。 “这银子本就因赌坊之事而出,自然得这些赌坊的东家们承担!这些东家们坐拥暴利,一年下来却交不出几个子儿,若再任由他们这般下去,恐怕要不了多久就该府库来赈济他们了!” 罗诚一脸严肃,言辞恳切。 这几个月因为黎珩的各项政令,府库中的存银流水一般的花了出去,让他这个九溪各衙的财神爷焦头烂额,早对城中这些赌坊的暴利眼红了。 此时便把心中所想给说了出来,越说越觉得自己所言在理,当即便昂着头,一副愤慨的模样。 “罗司长此言属下亦是赞同,主公能允他们继续经营已是格外开恩,又怎么能承担多余的开支?我看只要晓以利害,各家赌坊也当也愿意多掏些银钱出来。” 叶烜在下面观察了许久,但琢磨不透黎珩心思,生怕他改变了之前的想法,当下站出来赞同罗诚所言,想要把此事定下来。 他名下的如意坊一年下来能有两万两盈余,这可是一大笔收入,掏这点银钱出来便能消灾自然是愿意的。 “二位所言确实有理...这样吧,在城西南角捕盗司衙门旁划出一片地方,将城中赌坊尽数迁至此处,除此之外的地方今后一律不可开设赌坊,如此也方便捕盗司巡查。” “只要城中开门营业的赌坊,每年需缴银两千两银来换取营业资格。” 黎珩终于把自己的想法和盘托出。 他明白向每一个赌坊征税不现实,根本理不清每个赌坊的流水,派驻吏员下去又容易滋生贪腐。 故他一开始就没想过要禁绝赌坊,在不能形成广泛性的禁令之前,如此行为只会将这些人赶到其他自己触及不到的地方,肥了别人。 所以他的目标只是对这些赌坊发放营业许可,限制这个行当的同时来分上一杯羹。 如此也能减少赌坊数量,将那些小规模的乡民聚赌之地铲除,减少不稳定的因素,同时也能防止城中富户跑去其他地界去赌,防止领内民间金银外流。 “主公英明。” 见黎珩如此说,下面众人一同赞成。 对于此次参与议事的大部分人来说,这件事和自己并无多大关系,自然随大流,任主公开心。 即使是城中某家赌坊幕后东家的几人也是极为支持此项政策。 有本地士族做后台的赌坊皆是流水极大的赌坊,而两千两银子对于一家大赌坊来说,并不多,能用这些钱来买个平安已是大赚了。 更别说这样还能排除一些小的竞争对手,说不得经此一事后,自家赌坊的生意会更加兴隆。 自然是千肯万肯。 “既然诸位没有什么意见,那么就按此执行,钱税司和捕盗司你们这两天列个具体如何执行的条陈上来,前几日捕拿的百姓若是查无实据尽快放了吧。” 见大家皆同意此策,黎珩心中也是甚是得意。 此事若是直接提出来,肯定没有眼下这个效果的。 他虽是九溪的最高统治者,但不代表可以为所欲为,强行推行只会让这几家是赌坊幕后东家的士族产生不满,而眼下这样绕了一圈不光所有人满意,他也如愿收到了钱。 他之前便算过了,此策若是落实下去,一年可以多收四五万两的税上来。 这笔钱看起来不多,但也可以让他解决手中两成多兵力的粮草问题。 “是,主公!” 见此事就这样定了下来,罗诚二人当即躬身一礼。 “既然诸位没有其他事,那么今日便散了吧,各自回去忙吧。” 黎珩挥了挥手,示意大伙散去。 “恭送主公!” 众人齐声答道,待黎珩走后,方才鱼贯而出。 今日议事之中争论下来,在场所有人都拿到了自己想要的,至于那些草台班子一样的小赌坊并没有人关心。 第一百七十章 放榜与来客 第171章 放榜与来客 前几日因言被抓的考生很快被放了出来,至于那个与叶振发生过冲突的神秘赌客也再未出现过,仿佛人间蒸发了一般。 而叶振这次虽然侥幸逃过了刑狱司的刑罚,但因为此次因他让整个叶家出了大丑,这副不成器的样子也让叶烜极为失望,已有风闻其被强令外出游历。 以他目前不过初入养气境的修为来说,估计是再难混出头了,这种处理方式事实上已和族中除名差不了太多,游历只不过是一层遮羞布,名声好听了一点。 当然,他的境遇此时并没有人愿意去关心,随着竹升试放榜,新的话题出现,人们要不了多久便会将前几日发生的风波给淡忘在了角落里。 终于到了三月初三,预定放榜的这一日一大早,府衙外人山人海。 除了等待命运审判的考生外,聚集于此看热闹的人更是络绎不绝,原本宽敞的街道被堵塞的水泄不通。 不得已之下教谕司只得提请增加守卫,将各个道路都封闭起来,查验考牌后方可进入,以防止闲杂人等拦在外面,免得影响了考生观看榜单。 时间到了辰时,府衙大门打开,一队差吏从中而出,人群中一阵骚动: “放榜了放榜了!” 等待的人群登时沸腾了起来,前后推搡着向前,有几人站在人群边缘,却并未和其他考生一般争先向前。 “顾小子,我一把老骨头挤不上去也就罢了,你不上去看看?” 魏家林笑呵呵的看着前方人群汹涌,身旁矗立着一青衫男子,正是顾望平。 也许是志趣相投,被黎珩看好的两人这几日之间却成了忘年交。 顾望平摇首笑道: “何必着急,今日已经到了这里,早看晚看又有什么区别?榜单在那里又不会长腿跑掉。” 话虽这么说,但他眼底却有按捺不住的兴奋之色。 “年纪轻轻就一股暮气。” 魏家林笑骂一句。 顾望平笑而不语,远远盯着榜单,他也有傲气,此次对于此次竹升试已是势在必得,眼下不过是上下名次的区别。 榜单之下,不时传出欢呼和痛苦哀嚎之声。 “哈哈哈哈,我中了!我中了!” “不可能!为什么没有我的名字!不应该啊!” “我明明中了!我明明中了!怎么可能不是我的名字!” 有人欢喜有人忧,人世众生相在此时都展露无遗。 甚至有人因榜单上找不到自己的名字而当场晕厥过去,一张脸变得惨白如纸,毫无血色,看起来格外吓人。 ...... 而此时黎珩正在接待郡城来客,却是没有心思理会外界考生们的种种情绪。 此时他面前阶下,服饰华贵的中年女子正毕恭毕敬的站着。 她的年纪看起来四十多岁,但保养的很好,皮肤细腻白皙,一双眼睛透着几分精光,一看便是精明干练的人物。 “远来是客,梁管事不必多礼,请坐吧。” 眼前此人乃是聚宝斋在隗江的总管事梁琼玉,昨日田崇义派来的押送队伍带来了近半年贩卖药饮的盈利,而她也是通过了田崇义这层关系,才向黎珩递上了拜帖。 “多谢烟阳令老爷赐座。” 梁琼玉恭敬的行了一礼,随即便落座在了下位。 黎珩看着她,笑问: “梁管事此次前来不知所谓何事?” 此前山阳郡城聚宝斋中虽然没有满足他的需求,但态度有礼有节,令他印象颇佳。 今日梁琼玉前来拜见时也提前附上了贵重的礼物,此时他对其的态度自然也是亲近了几分。 “在下今日冒昧前来,实是为了助大人一臂之力。” “哦?这又如何说起?” “敝号与田大人近来合作十分愉快,但依在下来看,这扶摇青云二药还大有潜力可挖,不应困于一个小小的山阳郡之中,故今日前来是有意帮大人跟进一步。” 得,原来是为了此事。 一听梁琼玉是为了扶摇青云二药而来,黎珩便明白了,这是要其他地界的药饮代理权而来的。 田崇义此前送来了信,近来这两种药饮在山阳郡销售颇为火爆,售价也水涨船高,一瓶扶摇最高卖出了三百两高价。 尚药监靠着贩卖药饮半年赚了十六万余两银子,按照全年来算,已接近九溪一领税赋的六成。 想及此处,黎珩当下拒绝道: “目前我没有将此二药销往外郡的心思,就不好麻烦梁管事费心了。” 此前已经告诉过陶信自己手中就只有这一点存货了,如今还在源源不断的供应田崇义那边已经过于引人注目。 若不是九溪发展需要财力供应,他也不会如此冒险,此时再向其他地方加大出货黎珩也怕引起陶谷的忌惮之心。 听到黎珩的话,梁琼玉并不觉得惊讶,而是笑眯眯的说道: “大老爷不急拒绝,不妨听听敝号的报价?如果烟阳令老爷愿意加大供应,扶摇饮每瓶敝号愿意以一瓶三百五十两的价格收取,效力差一些的青云饮,敝号也愿意出两百两。” 这个价格并不能诱惑到黎珩,目前从山阳郡赚到的银子已经够支出了,短时间也不需要要更多的银两,于是再次拒绝: “目前我手中每月产出的药饮供应山阳一郡已是极限,可是没有更多的可以给梁管事了。” 虽然再次碰壁,但梁琼玉却依旧笑容不减,似乎丝毫没有受到影响,而是继续问道: “烟阳令老爷可是缺乏调配原料?敝号手中正好有不少烈银草存货,若是老爷愿意让敝号全权经营药饮销售,调配药饮所需的烈银草,敝号愿意一力承担。” 看来聚宝斋是有备而来,就连黎珩此前提过调配药饮需要烈银草的托词都打听到了。 “这不是原料的问题。” 黎珩看了梁琼玉一眼,语气淡然的回答道: “我手头上确实缺乏原料,但仅仅是这些可不够。” 听闻到烈银草,黎珩此时也被提起兴趣,对于此药他至今印象深刻,也不再强硬拒绝,想听一听梁琼玉还有什么筹码能拿出来。 ...... 第一百七十一章 合作 第172章 合作 见黎珩口风有所松动,梁琼玉眼中露出了几分喜色,趁热打铁起来: “烟阳令老爷,我们的诚意您应该也看到了,这个条件换做其他家是绝对拿不出来的,如此合则两利之事,何乐而不为呢?” “如果贵号只能拿出这么多,梁管事还是请回吧。” 黎珩不为所动,梁琼玉一上来便开出了如此高的价码,烈银草这种禁售之物也拿了出来,自然代表着他手中的这两剂药对其有巨大价值,眼下聚宝斋的开价还有可以上升的空间。 如果聚宝斋开出的价码只是如此,并不足以让他放下心中的谨慎。 虽然自己确实想得到一些烈银草研究看看,但九溪目前更需要平稳的发展时间,他不想因为一些目前还不确定是否对如今的自己有用的烈银草去节外生枝。 见黎珩没有松口的意思,梁琼玉低头盘算了一阵,似乎下了决心: “敝号藏有《幻海真经》一卷,此功可炼心养性,摒除杂念,若烟阳令老爷需要,在下愿出面向总号申请,赠给老爷一份抄本。” 言语间顿了顿,又补了一句:“《幻海真经》之事还望老爷保密,勿要外传。” 说完,梁琼玉一脸期盼的盯着黎珩,等着他的回复。 黎珩听闻聚宝斋追加的条件,微微挑眉,有些意动。 不是他意志不坚,只是聚宝斋太下血本了。 可用于修心的功法历来是各家的不传之秘,牢牢限制着中小士族的高端战力数量,在禁售品之中也属于最珍贵的那一类,如今聚宝斋却愿意冒险拿出来,只为了换取两剂药饮的经营权。 这两出自自己之手的药饮是什么效果他是最清楚不过。 药饮提升肉体力量的功效在淬体境之时最有用,提升效果极佳,是打基础的上好药剂。 但只要体格达标过了祈圣仪式,进入开灵境以后,身体便定型下来,即使提升收益也远远不如开灵之前了,单剂提升聊胜于无,只能当做效果好一些的伤药使用。 所以眼下这两剂药能卖如此高的价格只是因为刚刚推广开来,可预见再过几年,山阳郡之中的需求被满足,便会进入销售的平稳期,不会像这几个月那样火爆。 难道...这其中还有自己不了解的妙用? “梁管事如此厚赠实在令人难以拒绝,只是这世间灵药不知凡几,神妙之处胜于这扶摇青云二药的也不在少数,我这药饮如何入得贵号法眼,愿意在其上如此下重注?梁管事可否赐教?” 黎珩笑了笑,看似询问,实则已经表露出了同意的意向。 听到黎珩的话,梁琼玉也跟着笑了起来: “烟阳令老爷不必多虑,敝号愿意出这么多本钱,自然是有信心赚回来。” “若梁管事不肯透露内幕,那我可不能放心的将此事交给贵号去办。” 黎珩端起一旁的清茶喝了一口,看也不看梁琼玉,仿佛之前露出的笑容从未出现过一样。 他推出这两剂药的初心也是为了敛财,若是其中有自己不清楚的内情,自己就这么大大咧咧交出去,恐怕会惹祸上身。 梁琼玉虽是聚宝斋在隗江的管事,能爬到这个位置上的自然不是简单人物,往日在商场之上可是任她纵横捭阖。 但这次她的交易对象和以往又格外不同,巨大的身份差异之下就算她今日吃了这么多软钉子也是没有半分脾气,只是一脸笑眯眯的问道: “烟阳令老爷莫要误会,老爷可知您这两剂药饮都是哪些人买了去?” 黎珩不知她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有些不喜。 但看在对方给的实在太多的情形下,还是暂且按捺了下来,回答道: “大抵是困于淬体境,没有信心承受住祈圣仪式考验的少年人吧。” 这一年来一直忙于各种事务,他没有怎么关注过尚药监的情况,但这两剂药的用途就摆在那里,具体对哪种人更有用他还是知道的。 依他看来,即使有人买去培养自家部属,但有这种财力的在山阳郡也属少数,卖也卖不了几瓶,大多数还是买去给自己或者家中子弟服用。 “烟阳令老爷说的不错,正是这些人,老爷可知,此药在山阳郡贩售以来,成功突破开灵的士族宗女比往年已多出了数倍?” 黎珩听到此言,方才反应过来,之前自己倒是把这里忽略了。 开灵境才是激发士族超凡血脉的关键门槛。 而女性天生比男性体弱,突破开灵所需的祈圣仪式却恰恰需要足够强大的体魄。 所以不少女孩即使有志于修行,也会在这一步被牢牢拦在开灵境之外,最后无奈放弃修行。 而自己这药饮的特性,却能弥补这一点,同时又量大管饱,只要给得起价钱便很容易能买到,自然广受青睐。 这可是一个足够大的市场,高门大户家里的宗女们消费力可是比寒门小家族的子嗣们强多了。 若是如此,聚宝斋愿意出这个价格倒也说得过去... 黎珩思索了片刻,终于点了点头: “既然是这样,那么我便应下了,只不过我还有一个要求。” 听到这句话,梁琼玉的笑容更盛,心情愉悦的说道: “烟阳令老爷请说,只要敝号能做到的,一定尽量满足老爷。” “并不是什么难事,只是隗江局势目前不稳,我希望贵号将我供应的药饮改头换面在隗江之外贩卖。” 黎珩不想刺激陶谷,如果放任二药在隗江范围内大肆流通,甚至流入与自己敌对的柳家,必然难以对其解释。 他也不想自己的药饮最后流到柳岑手上,反过来增加了对方的实力来对付自己。 “既然是烟阳令老爷的要求,那么我便做主应下了,敝号从老爷这里获取的药饮,一瓶都不会流到隗江市面上,还请老爷放心。” 梁琼玉自信的保证道,她也能猜到黎珩为何如此谨慎,这个要求并不出乎她的意料。 “梁管事果然好魄力,那便如此定下了,只要贵号答应的功法和材料送到,我就立刻着手调制。” 黎珩端起清茶轻抿一口,微微颔首。 “烟阳令老爷未来一定不会后悔今日的决定,那在下这便回转,只要东西一到,立刻给老爷送来。” 见到黎珩有端茶送客的意思,梁琼玉站起身来,恭敬地拱手告辞。 “那我就等梁管事佳音了。” 黎珩也没挽留,目送梁琼玉离去之后,便唤来了亲随,吩咐道: “去给司库所传信,从府库抽五万两加大采买药材的数量,但不要在九溪本地采买了,派人去栖霞郡分批购回。” 虽然梁琼玉答应会供应材料,但也只限于烈银草,其他的还需要自己采买。 为了掩人耳目,还是多买点为好。 所需的药材又不好在本地买,一是大批量的采购过于引人注目,二也是因为九溪本地的药价确实因他之前的大手笔采购变得贵了不少,短时间已经拿不出来那么多货了。 栖霞郡是一个适合的采购目的地,因为项家和陶家因为去岁联姻和并肩抗柳的原因,两家早先紧张的关系缓和了下来,此时栖霞郡士族不会对陶家治下的来往商队过多刁难。 想想面对聚宝斋和陶谷这两头自己都有需要隐瞒的地方,黎珩一时也是有些心累。 不过这次能有这么多收获,即使有些冒险,也是应该的。 一想到自己心心念念的炼心功法即将到手,黎珩又兴奋了起来,嘴角止不住上扬。 他困于养气境实在太久了,即使他监考竹升试中悟到了利用情绪体悟来解决脑海中杂念的诀窍,脑海中庞大的杂念依旧需要至少十几年的水磨功夫才有希望破除。 黎珩等不了那么久。 所以聚宝斋一丢出愿意提供功法之后,他便一口答应了下来。 早一日能强上一分,便能增加一分自保之力。 这段时间他一直有一种紧迫感,柳岑第一次出手虽然被他躲过去了,但后来再次出手时一定会准备的更充足,不会像之前那么简单就能让自己避过去。 在这之前,他一定要尽可能的提升自己各方面的实力,以防有变化来袭时自己束手无策。 眼下自己实力不济,只能先苟着,尽可能自保再说,等发育起来了,迟早要和柳岑好好算算账。 柳老鬼,等着吧,总有一天,咱们新仇旧恨一起算。 黎珩的心中暗暗发誓。 ...... 第一百七十二章 水碓 第173章 水碓 日子一天又一天的过去,随着新招的吏员们有条不絮补入各衙,原本这些时日挤压下来的工作终于逐步开始解决。 竹升试虽然已经过去,但消息才渐渐扩散发酵出去,每日依旧有不少外领人士赶来。 这些人虽然错过了这一次竹升试,但看在九溪府衙今后两年举行一次竹升试的承诺上,与大多落榜的考生选择一样,在本地置业,就近关注府衙动态,攻读典籍,以图下一次竹升试上得个一官半职。 至于未来没有那么多缺额来安排考生? 黎珩并不担心这点,这次竹升试的尝试已经让他坚定了决心。 此次本土差吏世家的表现已经证明了,他们已经失去了值得拉拢的价值。 即使某些衙门主官旁敲侧击的提出这些新进差吏能力强差人意,在他耳边吹风,也依旧没有让他动摇,在每逢朔望的议事上力排众议宣布在治下废除了差吏职位世袭制度。 只要不缺下面干活的人,即使最开始这些竹升试出来的差吏总体才学表现不佳,远不如那些传承多年家学渊源的差吏世家出身者,但只要多培养一段时间也是没差别的。 更何况形成了长期稳定制度以后,后续从竹升试杀出来的考生素质也不一定比世袭家族出身的差。 另外一个差吏来源,士族举荐制度因为是领内各家士族施加影响力的重要手段之一,作为妥协,并未完全废除,只是新加了一条要求,需要经过承贤院每季度一次的统一考验,以防能力平庸者走了士族门路混入差吏之中。 除了差吏的任用制度变更这件事以外,九溪还发生了一件大事,那便是以登峰调派来的工匠为主体组建的九溪器械司也正式宣告成立,应宏挂帅成为了九溪器械司主官。 应宏也算是最早跟随黎珩的老人之一了,此前虽然犯了错,被冷落了一段时间,但在去岁也立下了战功,回到军中继续担任原职。 他赶上了眼下黎珩希望平衡麾下登峰系和九溪系士族势力的当口,被黎珩想了起来,特意安排其执掌器械司一应事务。 按常理来说,应宏是典型的精研武力的军中将领,属于勇将,本不应该令他作为器械司的主官。 但这样的其实便是大多数士族的常态,而像鲁烽那样喜爱钻研器械的才是士族里的少数异类。 在黎珩看来,器械司具体工作有司内工匠负责,应宏是否擅长机巧之术,并不重要。 有自己远程操控,应宏作为主官只要在任上多历练历练,自然会熟悉器械司的事务。 这日,黎珩在人群的簇拥下来到了城外一处溪边,此处水流湍急,稍上游的地方可以看到已经修筑出来了一处小堤坝,两边被围住,水位强行被推高了两米,溪水顺着中间的缺口留下,形成了一个微型瀑布。 黎珩眼前矗立着一个高丈余的大型机械,水轮加木制大摆臂的组合,很明显,正是月前黎珩交给工匠们研究的水碓。 在他的重赏之下,器械司的工匠都牟足了劲,很快便将那本陶霜赠给他的水碓技法吃透,这一台原型机只花费了十几日功夫便建了出来,今日黎珩便是来查验成果的。 “砰、砰、砰...” 随着水轮的缓缓转动,连接另外一头的木锤也一下下重重砸在了石臼上。 “不错...” 见水碓发挥稳定,黎珩正要出言称赞,但水碓却不是很给在场众人面子,没过几下竟然缓缓停了下来,却是卡住不动了。 “愣着做什么,快去修啊。” 一旁应宏见此赶忙招呼着工匠上前处理,一边向着黎珩堆起笑脸: “主公,稍待,马上就能让这水碓恢复运转。” “不碍事,能用这么少日子建出来已经出人意料了,即使有些许纰漏也在情理之中,我又怎会去苛求。” 黎珩不以为意,眼睛牢牢盯着那些工匠忙前忙后。 一点小插曲,很快便得到了解决。 只见工匠们检查了一阵后,取来了一些油脂涂在了水轮连接处的青铜轴承部件上。 而后用力推动,水碓又缓缓转动起来。 见水碓恢复运转,黎珩脸上露出了一抹笑意,拍了拍手: “把粟米拿上来。” 很快便有吏员取来一背筐的粟米,这是今日特地带来用于检验水碓的。 水碓的木锤抬起又放下,一下下捶在石臼里的粟米上,也同时敲击在了在场诸人的心间。 不过一会,石臼中的粟米便脱了壳,露出了里面米芯。 黎珩看着面前呈上来经过处理的粟米,捻起一小撮放在掌心仔细瞧了瞧,方才满意点头,一旁紧张观瞧的应宏等人此时才松了一口气。 从这成品来看,只要在把里面的壳再筛选出来便好,能节省了不少人力。 将这一小把粟米丢回去,黎珩环顾四周,笑了笑: “看来是成功了,完成的不错,参与水碓试制的所有人赏银十两。” “多谢大老爷恩典!” 听着周围响起的阵阵欢呼声,黎珩看向应宏: “这只是一个开始,今后这几个月你们器械司的任务还重着呢,八月前我要在领内兴建这样的水碓二十座。” “属下必不负主公所望。” 应宏连忙拱手道。 黎珩颔首,对于应宏的表态十分满意: “有这份志气便好,我很看好器械司,今后这个重担你可要担起来。” 按照黎珩规划,这是器械司近来最重要的工作,依他的想法,九溪领内数个主要人口聚集的城镇周边都要兴建水碓,以供百姓舂米。 眼下时间紧张,他便不强求工匠们改进水碓了,先把所需的水碓建出来,至于水力锻锤或水力磨盘之类的待以后再做计较。 当然花了大功夫建出来自然不是免费给百姓使用的,黎珩早已想好了一个收费标准,就是收取其中的一成产出作为费用。 这么做的原因,自然是因为黎珩之前宣布免去了今年的田赋,但手中养着那么多军汉,自然要找地方找补回来。 九溪自古便是鱼米之乡,待秋粮下来,市面上的粮食定然会多出不少,靠着有偿舂米可以收一部分来供给军用。 虽然大军今年已经在领内划出了地来屯田,但这其中大多数并非是已经开垦过熟地,而是新开荒出来的,还需要蕴养地力,可还不能产出足够的粮食来让屯田军自给自足。 ...... 第一百七十三章 如梦似幻 第174章 如梦似幻 夜深人静,府衙内的静修密室里,黎珩静静盘坐于此,翻阅着手中的幻海真经。 这功法是昨日聚宝斋来人与烈银草一同送上的,他们走的时候还如愿带上了黎珩回赠的五大坛子九溪特产“土烧”。 这卷幻海真经他已经翻来覆去研究了几遍了,确信其并不是胡编乱造的。 大周士族们修行体系中的淬体、开灵、养气这三境说白了,只是一直在打磨肉体、元力之间的协调运用之道,在打基础。 而其后续的附灵、明意、正念这些境界,都脱离了肉身灵气这些可以碰触到的东西,转向了虚无缥缈的心神之力。 这样一来,修炼门槛一下子上升了不知多少。 每个领的士族成员少说也有数百人,这其中能达到附灵境者却寥寥无几,年纪轻轻破入附灵境的不是名门望族出身,便是天赋异禀之人。 黎珩虽然目前还没达到附灵,但也看过记载,也与这些境界之人在战场上交手过。 他自己就算肉体在淬体境便已是极境,进行祈圣仪式时占尽了便宜,在同境界未逢敌手。 但因为破入附灵者能将体内元力外放,加大破坏力,面对这种敌手时他即使肉身强横,也还得束手束脚,小心避开。 而现在自己终于有希望能解决这个问题了! “...乌金草、侧柏叶碾碎,混入落魂蜜三滴,静置半个时辰,加入天篆竹粉三钱以定型,名百祟香...子时三刻燃之......瞑目叩齿三十六通,以警身神...待诸幻丛生之时,兀然放神,化心如神海,内视返听...” 仔细确认准备的东西没有错漏后,黎珩默念着功法中所写的诀窍,将制好的香放入面前的小香炉中。 在黎珩看来,相比其他打磨身体主攻杀伐的常见功法来说,修心类的功法应当更注重于心神修炼。 而如今看到幻海真经,却与他想象的那种不一样,这卷功法里的路数乃是借了外力捷径来涉及心神意识之道。 幻海真经,其名字中的幻海二字便指明了全书真义。 根据书中所载,是借着幻境打磨心神,使心神化为沧海,心神之力如海浪般汹涌澎湃,斩破心中妄念。 而写出幻海真经的那位修者为了实现斩破妄念这个目的,特意使用了落魂蜜。 落魂蜜乃是一味可令人陷入迷幻之境的毒蜂所产,是不少毒剂迷药常用的原材料之一。 他另辟蹊径加入了其他中和材料去除了落魂蜜负面效果,将其做成了百祟香,在阴极阳生之时点燃,如此便可借用其特性,使修行此法者更容易完成幻念丛生这一步骤。 黎珩盯着摊开的幻海真经默默无语,面色变幻,一直苦于没有修心之法,眼下终于到手了,他却又有些举棋不定。 他这两年药谱也没白看,虽然最初只是为了掩饰骨雕的异常之处,但如今也算是粗通药理。 此时自然能看出来,这书中所记载的香方至少在药理方面没问题,确实没什么副作用。 但这幻海真经的路数还是有点太过邪道了,靠着这种让自己幻觉丛生为前提的路数真的能修神养性?他心中有些顾忌。 目光瞥过一旁的铜制刻漏,时间已经要过了子时三刻,黎珩把心一横。 他与聚宝斋无冤无仇,此前尚药监与其在山阳郡城的合作也很愉快,他们作为没道理对他不利。 他咬牙点燃了香炉里的百祟香,在香炉前瞑目盘坐,按照功法所载放松身体,运转功诀,解除了心防。 香炉上烟雾袅袅,逐渐缠绕在了黎珩身上。 ...... “老板!老板!” 耳边传来一阵急促的呼喝声。 黎珩昏昏沉沉的张开了眼睛,视线缓缓聚焦。 “怎么说着说着睡着了,你东西还卖不卖了啊!” 他揉了揉惺忪的睡眼,一看到眼前一中年女人正满脸不善地瞪着他,顿时清醒了一半。 “我......刚才......睡着了吗?” 黎珩揉了揉额头,想起刚才的事情,脸上有些赧然。 昨日看小说看到凌晨三点才睡觉,今日看铺子时竟然就这么睡着了。 “不好意思啊,最近没休息好,您要哪个?” “开门做生意,哪有这样了!现在的年轻人啊!真是太不靠谱了!那个...对就是那个橘黄色的!多少钱?” 见黎珩醒来,那女人指了指玻璃柜里陈列的黄龙石镯子,语气很不客气。 黎珩抬眼扫视她指着的方向,那玻璃柜子里齐齐整整的摆放着各式玉雕首饰。 他的铺子在古玩街里并不出名,故专门腾出了一块地方,进了些便宜的玉石首饰来出售,主打一个特色经营。 在遍地老旧古物的古玩街,这种差异化自然很是吸引中年女人这样的顾客。 “那个啊,给你便宜点,三千块吧。” 女人方才那幅态度让黎珩有些不爽,于是笑眯眯报了一个高价。 “哎哟喂,我说老板呀,我又不是小孩子,你咋这么哄我,这个镯子能值三千?我逛了这么多店,还没见过这么卖东西的。” 听完他的话,那中年女人立马就变了脸色,不耐烦的把手收了回去,不停地抱怨着。 “我大老远来一趟也不容易,也是诚心要,你就给实价。” 见黎珩无动于衷,那中年女人语气稍微软了下来,只是依旧没有笑脸。 “那您说个价?” 黎珩笑了笑,直接反问起来。 做了这么多年古玩街上的生意,这样的顾客他见多了,自然有自己的卖货套路。 “六百吧,一看就不是什么好玉,我也就是看着喜欢才想照顾照顾你生意。” 那中年女人比划了一个数字六的手势,直接在黎珩的价格上打了个两折,还一副黎珩赚大了的模样。 “我说姐姐,你这话可就不对了,你看这镯子细腻温润,雕工精细,品质非常好的,可不是外面摊子上那些普通货,六百块钱我可是进都进不回来。” 黎珩从柜台中拿出那副玉镯,给那中年女人戴在手上,才一脸纠结的样子报出了个价格: “你看这镯子多漂亮,姐姐你戴在腕上也显白!这样吧,我也不占你便宜,一口价一千块,你拿走,算我交个朋友。” 虽然六百也能赚不少,但黎珩深知这个时候可不能一口应下来,要不然顾客只会觉得自己亏大了,反而不好成交。 果然,中年女人被黎珩一通吹捧,镯子戴在手上也舍不得摘了,迷迷糊糊的就把钱交了,在黎珩恭送下,拿货出门。 又赚一笔! 黎珩看着那中年女人离开的背影有些感慨。 看来这个月的伙食费终于有了着落,不必抠抠搜搜的每日吃青菜啃馒头了。 这黄龙石镯子只不过是看起来像是玉而已,实际上就是石英石,刚才那种品相的镯子他几十块钱就能进一副回来。 虽然这么做显得有些奸商,但古玩街历来就是这样的规矩,这条街本来就不是什么热门景点,来往的顾客不多,走不了量,如果再不卖贵点,这店可要不了多久就得关张。 平日里能进店的大部分都是些有钱有闲的外地游客,平常人家也不会来古玩街买个镯子,与其让他们在其他地方把钱去买奢侈品交了智商税,不如让自己来割一把。 她们得了一个中意的首饰,而自己得了一笔钱,皆大欢喜,如此也算是劫富济自己这个贫了不是? 刚刚做成了一笔大生意,黎珩心情不错,托腮呆呆看向铺子外人来人往的街面,回味起方才所做的梦境来。 在梦里自己好像是个古代的大封建主? 好像还杀了不少人? 他平日杀只鸡都得提去菜市场找别人来帮忙,结果现在梦里自己都敢做人屠了! 自己该不会有什么隐藏的暴力倾向吧? 想到此处,黎珩忍不住打了个冷颤,赶忙摇摇头。 “一定是最近看小说看得多了!今后可不能再熬夜看小说了。” 黎珩用手揉了揉眉心。 “老板,这个怎么卖的?” 一句问价声传来,不知什么时候店里又进来了一人,黎珩也顾不得刚才那些胡思乱想,赶忙上去接待。 接下来几日,黎珩这个小铺子生意好的过分。 这种每日有近万元的入账的忙碌生活,让他将那场梦丢在脑后。 ...... 第一百七十四章 改良尝试 第175章 改良尝试 “为什么!这是为什么!” 静室之中,黎珩神态萎靡,面前香炉中百祟香已经燃尽。 一连几日,多次尝试下来,幻海真经都没有入门,他心态有些崩。 每次一陷入幻境后,他在幻境里他根本意识不到眼前一切都是虚假的,直到体内元力空虚筋疲力尽之后方才醒来。 幻海真经里记载的醒神之术根本唤醒不了他,无法在幻境中醒来,代表着他根本没办法完成后续神化沧海的步骤。 明明好不容易才拿到了修心之法,却发现自身无法修行,这种迟迟不得门而入的滋味实在太令人难熬了。 黎珩愣愣盯着面前那卷功法,按照书中所言,幻境乃是映照自身内心最深处渴求而生,是不合常理的,必然存在漏洞,修行者很容易便会发现怪异之处。 可...为什么他一连几次面对的幻境都那么真实不虚,那些场景轻易将他给昧了神志。 难道是因为自己的情况和其他人不一样? 黎珩思索良久,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 只能猜测是自家积累下来的妄念实在太过强大,受到百祟香的影响后,需要克服的幻境比之常人会更牢固真实。 想及此处,黎珩心中一狠。 既然幻海真经没办法解决自己的问题,那就在此之上改良出一套适合自己的功法! 虽然眼下手中没有其他修心功法作为蓝本,但幻海真经里面的思路还是可以借鉴的。 既然可以借外物陷入幻境,自然可以借外物唤醒幻境中的自己! 骨子里的蛮劲一上来,黎珩当下起身出关。 此时外面天不过蒙蒙亮,黎珩正要出声唤人过来,却见在门侧侍候的亲随正斜倚着门柱,一副迷迷糊糊的样子。 微微摇首,他没有出声,放轻了脚步出了门。 这些天夜夜尝试,自己身体虽然还扛得住,但是作为亲随要一直侍候着,不停地拿来黎珩所需的各种材料,这样下来常人身体哪能撑得住,黎珩决定还是不打扰他了。 他一人向着府衙内的附属武库走去。 即使只是府衙中附属的小武库,规模远不如司库所负责的武库,但也称得上一声戒备森严,在府衙范围内是除了黎珩的居所之外守卫最为严密的地方。 此时武库附近一片寂静,巡逻的士兵三五成群,一个个脸色肃穆地守卫着各自的岗位。 一名士兵见有人靠近刚想呵斥,但看清来人后,立刻放下手里的长枪,低头单膝跪地。 黎珩就这样一路畅通无阻地走进武库内部,沿途遇见的士兵皆是恭敬行礼。 府衙的武库是一座两层建筑,其内放满了摆放着各类武器的架子,在架子的四周还堆放着大量的甲衣、盾牌。 黎珩从一个架子上取出了两幅精巧的手弩,手腕一抖,两支弩矢被装载了上去。 黎珩一手拿着一个,将手弩指向前方的一个木架,双指并拢扣动了扳机。 “咻!咻!” 两支弩矢随之射出,钉入木架微微晃动。 不错! 威力尚可,最重要的是极为精准。 当下又寻了一卷丝线,方才悄然回返静室之中。 拿着这些东西一阵忙碌,黎珩用蜡烛、丝线和两把弩,在静室里设计布置出来了一个触发机关。 机关结构非常简陋,只要蜡烛燃烧到了预设的位置,燃断紧紧绑着的丝线,丝线上悬着的重物便会掉落,带动这两把弩射出弩矢。 虽然只是一个简易的机关,但黎珩还是头一次做这种东西,花了不少时间,饭都没吃几口。 经过多次测试后,终于感觉差不多没有问题了,黎珩又出关唤来侍从取来了一罐盐,摆放在一旁。 忙完了这些,方才斜倚在静室之中的床上,瞑目养神等待子时的到来。 这便是他的计划,既然唤神之术不管用,他便用受伤后的痛楚来强行制造出幻境的破绽,让自己意识到这是幻境! 这也是他的优势,有药力傍身,他可以比其他人做的更冒险! 至于为什么黎珩要设计机关,而不是让其他人代劳,自然是有原因的。 一来是黎珩不放心将毫无防备的将自己单独暴露在他人之前,即使那人是他最信任的亲信。 二也是因为要燃起百祟香,很容易让协助者也一起陷入幻境,最后白费功夫。 若非如此,他又何须费这么大的功夫。 子时三刻一到,黎珩猛然起身,先将盐罐中掏出一把盐,涂抹在身上,随后把一旁用于启动机关蜡烛点燃。 做完这两个步骤之后,他盘坐于地,点燃了面前香炉里早已备好的百祟香。 ..... “您慢走,欢迎下次再来啊!” 送别了又一个上门的豪客之后,黎珩喜滋滋的坐在柜台后,看着自己钱包里的余额。 最近生意可真好,古玩街的动迁计划也取消了,一切是那么美好。 就在黎珩盘算着再过多久能凑够钱,将自己门脸再好好整修一番,做大做强之时,忽然感觉一阵眩晕,右腿有些隐隐作痛。 这是昨夜散步时不小心被毒蚊子叮了? 黎珩躬腰揉了揉大腿,琢磨着是不是要涂抹点花露水。 紧接着又是一声细微不可查的破空声,黎珩身子一歪,只听外面的喧闹声断断续续的响起,宛如正在播放一卷破旧的老录像带。 视线变得模模糊糊,整个铺子地面不停震动,仿佛要塌了一般。 不好! 这是地震了?! 黎珩心中暗叫不妙,赶忙一瘸一拐地蒙头就冲到了铺子外面。 刚刚跑到宽阔的街面上还来不及庆幸,只听天空中惊雷炸响,一阵狂风呼啸。 他猛然抬头,那一刻他看到了此生难忘的画面,天穹之上宛若裂开了一般,露出了一个橙红色的缺口,正向外散发着不详的光芒,四周无数乌云滚滚聚集而至... ..... “呼哧...呼哧...呼哧...” 静室内,黎珩面色苍白,粗重的喘息着。 他浑身上下的衣物已被汗液浸透,右侧腿部两处箭伤正汩汩流淌着血水,一股汗液混着血腥味的奇怪味道弥漫在空气之中。 虽然此时精疲力尽,但黎珩还是打起精神,咬牙将插入腿部的弩矢拔出,随后催动药力向着伤口处聚集过去。 一炷香的功夫,黎珩的伤口处的皮肉已然愈合,而伤口上留下的血渍也渐渐凝固成一个小小的结痂,很快便脱落了下来。 黎珩扫视了一眼静室内杂乱的地面,嘴角露出了一抹笑容。 是的,他想的没错。 靠痛楚刺激这条道路确实走得通。 腿部接连受伤,伤口再被提前抹在身上的盐持续刺激,让他在最后关头成功意识到了那只是一场虚幻。 虽然最终因为筋疲力竭还是没有完成神化沧海那一步,但既然已经有了眉目,余下需要做的便是不停尝试就好。 第一百七十五章 寿礼 第176章 寿礼 处理完今日的政务,黎珩伸了个懒腰,斜倚在椅子上瞑目休息了一阵。 连日来他靠着自残来修行幻海真经,每次修行都把自己弄得长时间失血,就算有骨雕不间断的药力治疗,身体也是有些撑不住。 好在功夫不负有心人,这样多次尝试下,黎珩已经把幻海真经入了门,心神之间凝聚出来了一汪虚幻的清潭。 即使只是初入门的程度,远远不如记载中功法大成时的沧海之态,但也能看出成效来了。 随着潭水的荡漾,一缕缕的杂念持续不断地消失在水中,即使不刻意运转功诀,坐卧之间也能自行运转,这消除杂念的速度宛如黎珩一天十二个时辰一刻都不间断地在冥想一般。 他明白欲速则不达的道理,眼下能有如此进度黎珩已然满意了,所以打算暂时缓一缓此功的修行,待调养好了身体再说。 “老爷,理政司杜司长求见。” 就在黎珩瞑目盘算着有没有更好改良功法方式之时,门外传来了亲随的通禀声。 杜洪? 他来干什么。 虽然理政司的主官之职理论上有些类似城守的副手秘书这样角色,但杜洪怎么说都是九溪杜家的家主,自有家中封地事务要忙碌,无法随时待命也属常理。 这一点黎珩也理解,故除了半月一次的议事会见一次外,平日不重要的事二人都是安排吏员跑腿传话。 今日杜洪亲自跑来求见,想必是有什么重要之事需要当面呈报。 “请他进来吧。” 黎珩沉吟着吩咐道。 杜洪走了进来,躬身施礼: “见过主公。” “免礼,坐吧,今日忽然前来,可是出了什么事?” 黎珩摆了摆手,示意他一旁落座。 “今日属下前来是想请示主公,陶公的生辰马上快到了,咱们九溪该如何安排?” 杜洪拱手谢过,坐下后道出了今日的来意。 原来是为了这事... 黎珩恍然,这些时日沉迷于修行,险些忘了此事。 依大周礼制,每逢圣裔生辰时都要百官朝贺,普天同庆,是一年中最重要的节日。 自从周室衰微之后,这个节日自然是随之消失了,但各地士族作为实际上的统治者,大多效仿此举,也搞出了一套差不多的东西出来。 时至今日,一旦那家主君生辰到了,麾下各领要派出队伍前去庆贺,以表达恭顺之意。 这也算是一种各家主君宣示统治权,加强治下控制的手段。 他记得陶谷的生辰是五月十二,算着日子确实得做准备了,九溪距山阳郡城路途可是有一段很长的路途,不抓紧时间可赶不上。 “嗯...” 黎珩低头沉思了片刻,忽然抬头: “往年是个什么章程?” 他本来就对陶谷颇为不满,眼下九溪初定,也没多少可以拿得出手的,黎珩打算学一学往年的做法,照葫芦画瓢糊弄一下。 “这是理政司中所记录的去年柳岑生辰时,九溪士族送出的礼单。” 杜洪闻言,似乎是早有预料,从袖袋中取出了一份写满文字的红纸递上。 看样子对于陶谷的寿辰他也不是很在意,既然自家主公愿意将以前应对柳岑那套再拿出来应付陶谷,他也乐得清闲。 毕竟陶谷不是自己的封君,按照俗礼,他没有理由去多操心。 黎珩接过来礼单,粗略看了看,发现礼单之上的东西不算少。 虽然大多是一些金银工艺品之类俗物,灵材不多,但算下来也能值个四五万两银子。 这可不行! 黎珩有些头痛,他之前那么费劲赚钱可不是为了交给陶谷的。 前些日子得了聚宝斋给予的第一批货款二十万两后,加上此前尚药监交付的银两,黎珩重新财大气粗了起来,已经规划了一揽子需要花钱的地方。 就算百姓徭役不需要他额外花钱,但是他定下工程中需要力役太多了,未来一年的治水开渠、兴建水力机具、市舶司相关配套的各项建筑营造等等都需要投入大量的人力。 九溪现在一年开建的工程顶过去五年,而百姓服役时间超出律法中明文规定的范围后他也不好强迫,还是需要使银子雇佣的。 还有隔壁清平、天和这两个柳家控制的郡里,巩易还带着叛军搅风搅雨,九溪因为临近两郡,可是来了不少躲避兵祸的流民,招纳安置他们也得花银子。 除此之外,还有军备维护、修缮城防、领内建设、采购粮食药材、开发山中药田,乃至第一批为数五千人的屯田军转为精锐战兵后需要发放的军饷等等。 到处都需要投入大笔银钱,今年府库中每一笔银两的去处已被他安排的明明白白。 如此下来就算还有些余裕那也是留着以防万一的,九溪府库中哪里还有钱给陶谷再去置办这么多贺礼。 黎珩有些怀疑,杜洪是不是因置办贺礼费用的问题在钱税司那里吃了瘪,才亲自跑来他这里请示的。 “我看这样,府衙主殿里那块五愿圣景石拿出来,再以三千两银子为限备上一些金银器物,一同送与陶公作为贺礼吧。” 黎珩揉了揉眉心,提出了意见。 此前九溪士族们送上的那块五愿圣景石没什么大用,被他放在府衙主殿作为装饰品了,那东西主材品质出众,不算所用的工艺也能值四五万两,拿出来作为送陶谷的贺礼也够格了。 “属下明白了,那此次主公打算命何人为正使?” 杜洪点点头,恭敬询问道。 “为表重视,此次我亲自去!” 黎珩想也没想,脱口而出。 他想起此前婺女给他提起的同修集会,刚好就在五月初十,与陶谷生辰的时间差不了两天。 此次各家贺寿队伍中估计就隐藏了不少复圣社的成员,黎珩暗自猜测。 依他来看,有实力还有胆量加入复圣社这等秘密结社的士族,大多应该是各地最引人注目的那批人。 定下这个时间来举办同修集会,很大可能是为了方便这些与会者有个名正言顺出现在郡城的借口。 原本他得了幻海真经之后就在考虑还要不要冒险参加这次集会,毕竟平日他可没有理由离开九溪那么长时间,眼下既然有了现成理由自然得用起来。 说不定还能在这场集会中得到些许启发,触类旁通更快突破境界,有了机会自然要去参加看看。 见黎珩如此干脆,杜洪也是一愣,而后反应过来: “九溪第一年归入陶公治下,主公您亲自去为陶公贺寿也是应有之义。” 他可没想到自家主公实际内里还有一层复圣社妖人的隐藏身份,只是觉得黎珩想借此机会去郡城拉拉关系。 毕竟黎家骤然发家,根基浅薄,摆低姿态如此操作倒也不算奇怪。 黎珩虽然不知道杜洪具体想了什么,但也能猜个八九不离十,笑了笑: “抓紧拟上一份贺寿的骈文,日子没剩几天了。” 既然心中已有了定计,黎珩还要抓紧时间备上一些可用于集会交易的东西,自然是不欲再留杜洪,挥挥手打发杜洪离开。 “是,属下告退。” ...... 第一百七十六章 再回漠水 第177章 再回漠水 四月廿五,春夏之交,斜风细雨,乡野间的一处小道上,打着黎珩旗号的一支队伍缓缓而行。 为防路上出现问题耽搁了行程,黎珩待理政司备好了寿礼之后便即刻领队出发,只是这一路行来沿途各领皆是风平浪静,比预计的行程要快上不少。 队伍从九溪出发,不到二十日的功夫,便横跨大半个凤竹郡,经宁陵入山阳郡,今日已是到了漠水领地界。 看来战火平息后,陶家统治下的两郡百姓们终于迎来了一段相对和平静谧的时光。 眼下这个时候正是农忙时节,纵是同领士族间偶尔还会出现些许纠纷,此时也会暂时放下,沿途所见的每个农户都在田间地头辛勤劳作着。 黎珩这次在离开九溪之前,已经将领内事务安排的妥妥当当。 领内的一般性政务他交由杜洪处理,江煌、罗诚二人一旁辅助,若是遇见无法处理的问题,待他回转后再议。 黎珩估计这一次也就离开两个多月而已,在暂离九溪的这段时间应当不会出什么大岔子。 就算出了什么事,只要孟敦带着的大军在外,自己回来也能控制住局面。 孟敦在黎珩临行前的面谈中言称自身统兵能力不足,如今既要负责精锐军卒编练,又要忙于屯田事务,实在疲于奔命,故希望黎珩另择贤能,以率领军中新近编练的那些精锐军卒。 虽然态度很是诚恳,但黎珩也意识到了这只是孟敦的托词,想来是孟家兄弟俩自己也觉得自身掌控的军权太多,起了避嫌的想法。 对此黎珩也没有办法,他只得将孟敦好生安抚了一番。 军中情况黎珩是不担心的,他以军功起家,论军中威望,即使一直领兵的孟敦也远不及他,不怕出什么乱子。 他此前两个月已经新提拔了不少小将,以期未来在他们之中能出几员可以独当一面的将领。 他明白,即使不担心军中生变,让一直让孟敦顶在前面确实也不合适,想必孟敦也是看到了这点,方才主动提出要分出部分军权。 只是这一切都需要时间,发掘人才是一件急不来的工作,更何况是领军将领,即使有能臣干将也需要在实际事务中检验内里的真实成色。 队伍马车缓慢行驶在土路上,黎珩坐在里侧一张精致的软榻上,垂目冥想。 作为以战功武名而获封的士族,按照士族间不成文的风俗,黎珩理应骑马而行。 只是长时间骑马的体验实在不怎么舒适,考虑到坐马车也能抽出余暇专注修行,黎珩只在出发当天骑马露了一个面,余下的这段时间他就毫无面子负担的坐进了马车里。 “老爷,马上到了。” 马车外传来了一个少年恭敬的声音,黎珩结束了冥想,起身掀开帘幕朝前看去。 此时马车所行土路两侧皆是一望无际的田野,远处土路的尽头,黎家老宅高耸的主楼檐顶已遥遥在望。 一名少年牵着马走在马车一侧,他面容清秀,一双眼睛炯炯有神,这个少年是黎珩最早从黎家带出的那些家生子中最年轻的一个,时至今日也不过刚刚年满十六。 可能是他于四月初一降生的缘故,他原名叫时四一。 黎珩此前为了表示对这些家生子的信重之意,对他们各自赐名,时四一也因此被黎珩赐名为时一祯,祯有吉祥和端方正直之意,也算是讨个吉利。 “老爷,小的先行一步,去通知吴伯他们出来迎接老爷回府。” 到底还是年纪尚幼,或许是离家太久,心中急于与家人相见,时一祯有些按耐不住,主动上前出言请示。 “去吧。” 黎珩一眼便看穿了时一祯的想法,微笑着点点头。 得到黎珩许可后,时一祯翻身上马,双腿一夹马腹,一溜烟的跑远。 黎珩远远望着远处黎家老宅那斑驳的围墙,往事种种忆上心头,不由有些感慨。 自第一次出阵平乱,到现在自己已经离开这里近两年,时过境迁,两年前他这个被流匪劫掠的倒霉异世来客,如今却已是主政一方的大士族。 虽然他实际并未在这里住多久,但黎珩对于这座老宅是有特殊情感的。 毕竟这里他阴错阳差来到大周之后第一个落脚的地方,在穿越之初连续数日惶惶不安过后,他终于有了一个安全的栖身之所,可以结束朝不保夕的生活,那种大落大起的感觉属实让人难忘。 回头环顾着沉默行进的众人,黎珩笑了笑,高声下令: “一会到了地方,每人赏银二两,除需要看守寿礼的兵丁之外,其余人等若是漠水还有亲属,自可去看望,四日后的巳时归队,若有误了时辰的,军法处置。” “得令!” 随行诸人闻言齐齐应诺,不少人面上露出了激动之色。 这些人里有很多都是最初追随黎珩的漠水老卒,在漠水领这里还有亲属在家中等着。 黎珩并非是不讲情义之辈,自然懂得人情冷暖。 将这些人选进贺寿队伍里,初心也是为了可以让他们顺路回来一趟,毕竟九溪和漠水距离很远,在这个交通不便的时代,这些最初便跟随他出阵的这些人里可没有几人能专程回来一趟探亲。 再者也是因为漠水领离山阳郡城已是不远,依目前脚程也就五六日功夫,眼下距离陶谷寿辰还有大半个月,却不用再那么着急,让麾下众人与家中亲属多团圆两日也是好事。 不多时,车轮滚滚,队伍便到了黎家老宅门口。 与黎珩第一次到这里的场景相似,黎府外木制甬道口边上,时一祯已领着几名仆役束手恭候。 “吴伯呢?” 黎珩下了马车,扫视了一圈没有看到吴向成的身影,不由问向一旁的仆役。 “月初吴管家染疾,一直卧床不起,前日夜半呕血数升,此后性情狂躁,时有盛怒,小的们怕他冲撞了珩少爷,故今日没敢去惊动他,还请珩少爷恕罪。” “请郎中看了吗?” 听闻吴向成染疾的消息,黎珩眉头微蹙,之前自己刚入黎府那几日就是他侍候的,就连第一次去漠水武学也是他驾车送自己去的,对黎珩来说吴向成也算是府中最为亲近之人了。 “吴管家刚病倒便请郎中瞧过了,说这是外邪入体,气血两衰之相,留下了方子,这些日子来小的们给吴管家依着方子煎药吃,但没什么起色,情况是一日不如一日。” “走,带我去看看。” 黎珩闻言脸色凝重,吩咐时一祯等人留下安顿队伍,自己抬腿往前走去。 第一百七十七章 病症 第178章 病症 “老爷不在,你们就这么对我!” “好啊!你们一个个翅膀硬了,见不得我这老汉了是吧,好,让我烂在这!看老爷回来了你们该怎么解释!” “你们这一天天给我灌的是什么东西啊...谁来救救老汉...” 黎珩还未走到吴伯养病的卧房,便听到了房间中传出的虚弱但不失凄厉的咒骂声。 他脚步一滞,瞥了一眼身旁一众仆役。 众人一直观察自家少爷神态,见此,头更低了些许,生怕少爷因此迁怒自己。 吱呀... 黎珩将卧房的大门推开,映入眼帘的是一室狼藉和躺在榻上面容浮肿的吴伯。 此刻他双目赤红,满头白发散乱地披落在肩上,被褥之上还有点点血迹。 见黎珩进来,吴伯似乎根本未认出他来,只是眼神呆滞扫了一眼他,旋即有气无力的胡乱拍打着床榻,嘴里继续不停念叨咒骂着。 “吴管家从前日开始就这样了,一天下来也清醒不了多长时间,我们几个也束手无策,怕这样下去吴管家身体遭不住,只得每日煎好汤药给他灌下去。” 一名仆役低头垂目上前解释着,眼眶却泛起了红色,声音哽咽。 “去把郎中开的方子取来给我瞧瞧。” 黎珩眉宇紧锁,冷淡开口道。 “小的这就去拿。” 仆役闻言,忙转过身去拿方子。 黎珩在榻边坐下来,一把抓住吴伯的手腕,一股药力顺着手心传递过去,使得吴伯原本躁动不安的情绪平复下来,如同心力耗尽一样昏睡了过去。 见此,黎珩伸手探了探吴伯的脉象,脸色愈发凝重起来。 脉象沉细而数,身有浮肿,还伴随有呕血的症状,这些在黎珩看来皆是大凶之兆,如果自己晚来一两日,怕是只能给吴伯送行了。 就算吴伯体内刚刚被自己渡入了药力,但看情形也只是稍稍稳定住了病情,若不找到病因,只怕吴伯这病还会持续发作。 自己靠着骨雕转化的药力好用是好用,但终究不是万能的,用来强健体魄、恢复伤势自然效果极佳,但对这等疑难杂症却顶不上太大用处。 “珩少爷,方子取来了。” 那仆役捧着方子快步而来,看了一眼榻上已经陷入熟睡的老者,表情略有惊异。 黎珩闻言,一把抽过方子,仔细端详起来。 人参、熟地黄、白术、白茯苓、当归、川芎、白芍药、熟地黄... 以上碾碎,每服三钱,水一盏半,加生姜三片,大枣一枚,煎至七分,去滓,每日服饮... 这方子没什么大问题。 只是依黎珩看来,这是一剂益气补血的汤药,太过保守,以吴伯目前的情况来看有些不对症。 庸医! 黎珩心中下了结论,将方子扔给那仆役。 “你们从哪里找来的郎中,这等庸医也敢给别人治病?” 那仆役闻言,吓了一跳,忙跪倒在地: “开了这方子的城中永济堂的熊郎中,他可是咱们漠水首屈一指的名医,小的们也是千求万求才请得他来为吴管事瞧病的。” 见那仆役说的诚恳,黎珩有些迟疑。 自己虽然钻研了两年的医书药谱,但也谈不上什么精通医理,若开这方子的是漠水有名的良医,难道是自己看走了眼? 他转身仔细再瞧了瞧榻上面色苍白的吴伯,又将药方反复确认了几遍,不由蹙眉。 这症状自己也没有看错,吴伯还有躁狂、呕血的情况,这方子确实对不上。 “速速去城中另请名医,不必计较银钱花费。” 黎珩思虑再三,最后还是决定让人重新开一份方子。 “珩少爷...不必了...” 在榻上昏睡的吴伯不知何时睁开眼睛。 “老仆身微命贱,自知此病药石难医,您就不必为老仆我浪费银钱了,若是因我拖累了主家,那老仆可真就百死莫赎了。” 他方才眼睛里的疯狂之色已然不见,露着哀戚的表情,声音虚弱地劝解道。 黎珩听着,面色沉了沉: “吴伯何出此言,有病便要治,些许银钱又算得了什么?” 他隐约猜到吴伯这些年操持家中庶务,习惯了黎家财务上的窘迫,此时就算得了此病心中惶恐之余竟还想着别拖累了主家。 但如今黎家有他,可是非同以往,请个郎中又能花多少钱? “生老病死,老仆在府中效力五十余个春秋来已经看淡了,当年老太爷和两位小少爷都是染了这恶疾才骤然离世,老太爷当年何等英雄都难敌此疾,老仆一介寒微之身又怎么逃得掉?” 他声音很虚弱,但言语中却透露着一丝坚决。 黎珩闻言一愣。 他知道黎牧是因为无子承嗣才选择接回在奉圣宫修行的黎珩的,但他此前并未深究过这些,此时还是他头一次听说这个中内情。 他们也是因为染了和吴伯同样的恶疾才死的? 这... 黎珩面色变幻了几番,黎珩心底隐约浮现出一种不好的猜测。 “吴伯,你是说老太爷他们也是染了这个恶疾离世的?” 黎珩问道。 “不错。” 吴伯轻叹一声,声音低落道: “老太爷、秉少爷、熙少爷都是如老仆这般症状,呕血之后不过数日过后便撒手人寰,当时老爷遍请城中医者都束手无策。” 吴伯正说着,猛然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起来,咳出了不少黑色淤血。 黎珩见状,赶忙伸手扶住,暗中将一股药力再次渡了过去,稳定住吴伯的症状。 “那黎治呢?” 见吴伯症状缓解下来,黎珩继续追问。 据他所知,黎牧早夭的孩子有三个,此时吴伯却只说了其中两人。 “治少爷他最可怜,比起其余两个少爷,他出生不过月余便得了痫病,抽搐不已,未撑几日便也没了。” 吴伯摇摇头,声音低哑道。 黎珩越听心中越迷惑,这个病看起来并不像瘟疫,更何况都过去这么久了,如果是瘟疫早就发作了,而且周围其他人都没有什么症状。 如果说是黎家的遗传病...也不对,自己面前的吴伯又不是黎家血脉,怎么也会得这个病? 黎珩想着,不由皱眉。 吴伯说的话他自然相信,吴伯也没必要骗他,周围的仆役都是低头垂目,并未有人发出异议就代表此事大家都是知道的。 他心中疑窦丛生,却也只好暂时压下,只得对其好生安抚: “以前的难治之症现在可不一定治不好,吴伯你莫要灰心丧志,你这些时日安心养病便是,银钱之事就不必担心了。” 说着回头看向一旁束手而立的仆役: “还愣着干什么,我方才所言没有听到吗?还不快去城中再请良医!” 那仆役被黎珩吼得浑身一哆嗦,连忙应声退了出去。 ...... 第一百七十八章 投效 第179章 投效 待仆役匆匆去城中另请良医后,黎珩又用药力将吴伯体内上上下下洗刷了一遍,见其沉沉睡去,方才放心出了卧房。 如此处理下来,短时间内吴伯的病情应当不会再继续恶化。 原本一路行来风平浪静,他颇有一种春游踏青的轻松感,但刚刚在吴伯病榻前,他突然意识到,或许他身边还隐藏着一条毒蛇。 这条蛇极有可能就潜伏在身边伺机而动,这种紧张感他不敢有半点儿松懈。 这怪病,是毒?还是其他的什么? 有人想对黎家不利,而且就是近十年来新到漠水领的人。 黎珩得出了结论,因为只有这样才说得通。 黎家前后已有三人死于这种怪病之下,家中只有黎牧和明可没事。 明可是因为幼年便被黎家老太爷送到了奉圣宫修行,很少人知晓此事,方才能躲了过去这一劫。 那么黎牧是为什么? 忌惮黎牧武力? 因为他常年在郡城? 还是...忌惮于他在郡卫戍军中的职位? 黎珩眯起眼睛,脑海里飞快的思索起各种可能性,只觉得这其中肯定有什么他不知道的内情。 就算此前有人想对黎家不利,对一个府中老仆下手又是怎么回事? 黎珩脸色阴晴不定,心中有些忐忑。 他在院子中坐了半晌,此时时一祯进来了,看来已是将人马安排妥当。 听见动静,黎珩抬眸看了过去: “将家中现在所有人都唤过来。” 在确定自己猜测之前,还是得排除掉其他或许存在的原因。 听他这么吩咐,一祯应了一声,转身退了下去。 不多时,黎家的家丁仆妇们都聚集在了院中。 黎家家仆并不多,毕竟原本家势就很败落,养不起多少人。 待黎珩崛起之后,他又没有怎么在府中待过,故排除了病倒的老吴之外,目前这府中家仆全部加起来也只有十二人。 “如今吴伯病重,却找不到病因,我想必是起居或饮食上出了问题,你们仔细想想,吴伯病倒前后是否吃过什么奇怪的东西或去过什么地方?” 黎珩这话说完,院子里一片寂静,没有一个人吭声。 在场所有人都知道如今珩少爷比之老爷都要风光,是家中权势最大的那个人,眼下见他面色不是很好,自然不敢出头。 见无人应声,黎珩的眉头微皱: “吴伯病倒后,这些天府中谁管事?先出来答话。” 依旧没人吱声。 见此情景,黎珩眼神一冷: “怎么?月初吴伯病倒后,这府中就没人打理了?!” 听他这么说,众人面面相觑,有一个年纪较小的仆役怯怯出声: “吴伯月初病倒时,让成大哥暂时打理府中事务,只是他方才已被珩少爷你打发去城里请郎中了...小的们这个时节每日就是一碗粟粥配着煮荠菜果腹,吴伯和我们吃的是一样的,就是他牙口不好,每日用不了太多...” 吴伯每日和其他仆役吃的一样,现在府中其他人没有任何异常,看来问题不是出在饮食上。 黎珩点了点头,示意他继续往下讲。 那仆役咽了口唾沫,接着道: “吴伯平日里不怎么喜欢出去走动,每日出去也是为了站地头上看小的们把地侍候得怎么样。” 吃的没问题,也没有接触过什么奇怪的东西... 黎珩在脑海里将其他可能性排除了出去,更加确信这就是背后有人搞鬼。 “老爷,奉圣宫的玄诚监院来访。” 就在黎珩琢磨着还有没有自己没注意到的地方时,时一祯匆匆而来,打断了他的思绪。 玄诚? 那不就是陶禧嘛! 黎珩猛然回忆起了漠水奉圣宫本代监院玄诚相关的种种轶闻。 明可当年只是奉圣宫一介小侍童,一直跟着宫中底层小修者潜修,与那高高在上的监院大人交集不多,只有宫内每月的集体参加的传道释经时,才会远远见到这位监院大人。 他来干什么? “快去请玄诚大师进主厅落座吧。” 明可在奉圣宫修行十年都没有出什么意外,最后还是玄诚不在的时候被流匪劫掠了去,至少代表着玄诚本人应当未涉及到对黎家不利的这件事之中。 自己继承了明可的身份,这样严格论起来,玄诚还算是对自己有传道授业之恩的师长,亲自上门自然不好怠慢。 如此想着,正要抬步赶往正厅,瞥见一旁众仆役皆站在原地不敢乱动,黎珩摆了摆手: “行了,既然你们没有其他知道的,今日就暂且先各自忙去吧。” 随即又摸出一块银角子,塞给刚刚答话的年轻仆役: “刚才答得不错,这是你的赏钱,吴伯卧床养病这段时间,你就专门负责照顾他的起居。” 年轻仆役双手捧着银角子激动万分,跪谢道: “多谢珩少爷赏,小的一定好好照顾吴管家。” 黎珩点了点头,便往正厅而去。 刚进门,就看见一身紫袍的玄诚正襟危坐在客席上,他的身侧,还站着一名中年男子。 两人看见他进来,同时站起了身。 玄诚朝他拱了拱手,笑吟吟道: “见过烟阳令大人,不过三年未见,大人愈发英姿勃发了。” 黎珩笑了笑,也拱手作揖道: “大师谬赞了,在下此前脱困后一直没有机会回宫庙拜见大师,今日还劳烦大师前来探望,实在是过意不去。” 其实黎珩在漠水武学进修的那段日子倒也能去拜见,只是当时他也只是容貌年纪和明可有几分相像,面对熟悉之人难保不会露出马脚,所以他就一直有意无意的忽视了此事。 待自己破入肉身极境容貌身材都大变样之后,却一直没回过漠水,自然不会再有机会去漠水奉圣宫。 看眼前玄诚的这个样子,估计以前他对明可这个小透明侍童也没多少印象,现在也不过只是说个客套话而已。 “不知这位大人是哪位?” 各自落座,黎珩望了一眼玄诚身侧那人,轻笑发问。 他方才一见玄诚还带着人来,就明白这才是今日的正主。 要知道各地奉圣宫自称方外之地,对外宣称的宗旨是不管入宫的修者此前是什么俗世身份,一旦入宫出家修行就应当一心侍奉启帝。 平日除了接受供奉以外,各地宫庙历来不怎么喜欢和本地大士族往来,力图在士族之间的纠纷之中置身事外,保持自己的超然地位。 故虽然玄诚与自己有些许香火情,但如今自己这个九溪之主是站在陶柳两家争锋最前线的角色,按照奉圣宫历来的行事做派自然应该躲得远远的。 现在看他如此主动靠上来想必是为此人牵线搭桥而来。 果不其然,和黎珩想的一样,见黎珩主动问起自己,那中年男子也不等玄诚介绍,拱手言道: “在下韦明,听闻大人领队路经漠水,便厚颜请大师代为引荐,还请烟阳令大人恕罪。” 一旁玄诚却是像早有预料,也不计较这人抢先答话,微微颔首算是认可了此人所言。 “无妨,只是大人见黎某是为何事?” 黎珩见此,淡淡笑了笑,问道。 “在下听闻大人近两年南征北战,乃是隗江一地新近崛起的新贵,想必麾下也是缺乏忠勇之士效力,在下自恃有几分勇力,愿做烟阳令大人门下一走卒,效犬马之劳,还望大人收留。” ...... 随机投骰子确定的剧情,写完看下来还挺合理的。orz 第一百七十九章 侍卫 第180章 侍卫 听闻此人是来投奔自己的,黎珩微微挑了挑眉。 收家族供奉这种名门望族的特权自己还是头一次体验,前年自己从漠水头次领兵出阵前还盘算过,若是战败便丢了黎家那点封地跑路,隐姓埋名躲过风头后再投奔外省望族做个供奉,想不到今日变成了有人求着要投奔自己。 此时府中仆役为三人奉上茶汤,黎珩举着茶盏借着喝茶的功夫心中极速盘算了一番,而后开口问道: “不知黎某何德何能得大人另眼相看?” 虽然此时他有些得意,但还没有被这场景冲昏头脑。 “隗江一地成三足鼎立之势已数百年,往年陶柳项三家虽有摩擦,但却无近两年这般猛烈,想来要不了多久还有一场大战。” 黎珩闻言颔首,这个论断目前确实已经成了山阳士族们心照不宣的共识。 往年隗江三家麾下的士族们虽有纠纷,但总体来说三家主事人还算克制,毕竟上有柱国将军府虎视眈眈,下有临省士族牵制。 故隗江士族的默契是隗江人的事情,隗江人自己解决,三家也是依着这个路数来做的,一直在最大限度保证自家军力的前提下,来缓慢吞并或威压控制周边的小型势力,整合壮大家中力量。 这个默契也确实为三家带来了繁荣,这数百年间隗江外敌不侵,内部的独立小士族也陆陆续续被三大士族纳入麾下,被吃干抹净。 而眼下,这个规则已经不适合时代了。 本代柱国将军宗惟并不是一个雄主,身体又欠佳,精力不济,在其治理下宗家家势已显颓势。 近些年坊间风传其已经压制不住麾下的各方势力,惹来了不少强力士族的觊觎权位,这几年明里暗里的小动作可是不少,宗家努力营造数百年的天下士族共主形象遭到了挑战。 如此下来,柱国将军府原本就不多的威严到了隗江这等山高皇帝远的地界,更是没多大的威慑力了,也就仅剩下名义上的尊奉。 这也难怪,宗家这个柱国将军的头衔怎么来的大家都清楚,那是当年第一任柱国将军逼着圣裔封的。 而圣裔作为天下士族的大宗,诸族之长,都被你宗家操弄这么多年了,早就在所有人心中种下了谁的拳头大,谁就能称霸的念头。 本来大家也只是看你拳头最大的面子上才捏着鼻子尊奉你为士族共主,眼下你拳头不一定是最大了,自然怪不得他人起心思。 故在窥见柱国将军府无暇他顾的间隙以后,近些年如柳岑一般的各地方野心家们将前几代柱国将军步步营造出来的脆弱平衡打破,大规模互相征伐不断。 而隗江也因此被裹挟进来,明眼人都知道,局势如此剧烈变化之下,隗江三家再如此分裂下去只会成为其他势力的盘中餐,现在只有统一隗江,将其余两家势力纳入麾下,才能有足够的资本来应付接下来的外敌。 见黎珩未发表意见,韦明继续往下说: “某虽不才,但也懂得自古功名利禄自马上取的道理。如今烟阳令大人乃陶公麾下重臣,封地九溪领正处于与柳家争斗的最为激烈处,若投身于大人麾下,正是建功立业大好时机!” 理由没问题,就是功利了些。 依黎珩看来,韦明这套说法充分暴露了其武夫的本性。 就差明晃晃的告诉他,我投效你不是因为你有德行还是怎样,自己就是看你那里有架打,有机会混出名堂才来的。 想及此处,黎珩转头对着玄诚言道: “玄诚大师,我记得你乃是陶公一族旁宗出身,想必在陶公面前也说得上话,何不将韦明大人向陶公引荐?” 虽说有人愿意投效自己是好事,但黎珩不想就这么稀里糊涂的收下这人,还是得问个清楚才好。 “在下自出家修行起,便已是方外之人,俗世过往于我如浮云,此次若非他仰慕烟阳令大人勇名,极力请在下出面引荐,在下亦不会出面。” 玄诚云淡风轻解释道,一番话说的滴水不漏。 “我与玄诚大师相交甚笃,他自然也是给我提过,只是陶公麾下高手如云,我虽已成附灵之境,但如此投过去必然不受重视,不如投效烟阳令大人。” 嚯,原来是一个宁为鸡头不为凤尾的主。 黎珩瞥了一眼玄诚,他也算是沉得住气,刚刚摆出了一副世外高人的姿态就被好友这么揭老底。 这韦明的情商看来真的低的可怕,也不知道这性格相异的两人是怎么混成至交好友的。 “既然如此,那今后便请韦明大人暂任黎某麾下亲卫统领一职,月俸六十两,若立有功绩,再行封赏。” 没心眼也好,这武力收下他给自己当个侍卫也够了。 自家麾下也不是没有附灵境的人,但都是如杜洪那般在领内举足轻重的人物,也不好给他们来做保镖的活。 收下韦明之后再碰到明意境强者的袭击,他至少能帮忙牵制一二。 “多谢主公成全!” 韦明闻言大喜,忙躬身行礼。 “恭贺烟阳令大人喜得一名猛将,韦明大人如愿以偿。” 一旁玄诚见机开口,为二人贺喜。 “不知你家中还有何人?我现在修书一封,命人在九溪与你一处宅子以安顿家眷。” 黎珩问了一句。 “属下出身于南源,家中双亲亡故后孤身来隗江闯荡,如今孑然一身,却无什么家眷,至于宅邸......属下如今被主公任为亲卫统领一职,理当随侍左右,倒是不需要拘泥,只需有个落脚的地方即可。” 此番回答却是出了黎珩意料,如韦明这般年纪还未成家,倒是少见。 他听说南源行省近些年也是极为动荡,韦明此人说不定是南源士族争锋中逃出来的落败者,丢了祖宗家业到隗江以图东山再起,依规矩此时他倒也不好再细究了。 定下此事后,黎珩又与玄诚客套了片刻,谈论了一下如今隗江周边各郡的局势,并约定有机会定然再登门拜访奉圣宫后,方才将其送走。 ...... 玄诚走后,此时太阳已然西沉,韦明也被时一祯带着下去与众人熟悉情况。 黎珩望着天色,琢磨了半饷,唤来了仆役。 “去备上一份礼,明日我要亲自去一趟城里捕盗司。” ...... 第一百八十章 宴乐 第181章 宴乐 漠水城一处高门大院之中,一场宴乐正如火如荼的进行着,佳人红袖,玉杯满酒,丝竹之声悠扬飘荡,歌姬舞伎们穿梭其间,翩跹起舞。 几名衣着华贵的中年男子正端坐在席间,饮酒作乐,谈笑风生,气氛十分融洽。 而漠水捕盗长宋凌也在席间,时不时陪着笑脸与那几名男子攀谈。 今日参与这场宴乐的几人皆是漠水士族中小有实力的士族家主或重要人物,各家控制的封地最少也有三四千亩,其中甚至还有漠水本土望族许家的子弟。 对于宋凌来说,他这个捕盗长看起来似乎挺威风,但是他也知道,这个职司在场这些人眼里,宋家家势败落,他这个捕盗长不过是一个为他们清理城中小贼,让他们过的更舒坦一些的恶犬而已。 自己能走通关系当上捕盗长,还是因为这些人看不上这个位置。 所以他这次收到宴乐的请帖后,极为振奋,毕竟这代表着宋家被接纳进了这个士族间的小圈子,对宋家今后发展传承大有裨益。 突然,喧闹的场景中闪出一位家仆,急匆匆走到此间主人身边,低声耳语。 “宋兄,你们捕盗司的属吏找你都找到这了,你不去瞧瞧?” 宴会主人喝了口酒,对着宋凌笑问道。 听闻这话,宋凌脸色微变,忙放下酒杯站了起来,拱手回道: “颜兄见谅,宋某御下无方,扰了颜兄兴致,还望海涵!” “无妨,只是这些捕盗司的属吏找到这来,或许真有什么急事?你赶紧去吧。” 主人挥了挥手,示意宋凌离去。 “诸位慢用,我这去去就来!” 宋凌对众人施礼告罪,便急步向前厅外行去。 他的此番告罪并未引起其他几人多大的注意,他们依旧在自顾自的喝酒谈笑,好不惬意。 ...... “总捕老爷!我可总算找到您了!” 宋凌刚刚出得大厅,就见自己衙中的那名属吏焦急的等在门口,神情激动的对他说道。 “什么急事,慌成这样?” 宋凌眉头紧皱,难得的一场宴乐被打断,他心情颇不爽利,此刻见这人慌张模样,顿感不悦。 那名属吏擦了把汗,低声说道: “今日烟阳令老爷一大早便来了,说要见总捕老爷,现在还在衙门里等着呢,总捕老爷,你赶紧去见见吧!” 烟阳令? 那不是黎家那个小子吗! 宋凌一时有些愕然,面色变幻片刻,一咬牙一跺脚,丢下那属吏,疾步回了前厅。 前厅内,几名中年男子正聚在一起,说着什么话题,忽然听见一阵急促脚步声响起,随即就见宋凌急急忙忙冲了进来。 只见他对众人抱拳拱手歉意道: “各位大人,实在对不住,烟阳令大人忽然到访捕盗司,在下不得不失陪了!还请诸位恕罪!” 由不得他着急,漠水领处于陶家的核心势力范围,领内三成地界是陶家的直属领地,由陶谷任命的亲信代行署理政务。 虽然漠水城也有一个名义上的城守,但并非如黎珩这般的实封士族,没有黎珩那种在九溪说一不二的权势,只因这城守是本地士族出身,漠水各家方才给几分颜面。 他作为漠水城守之下的捕盗长,虽然同样受郡城指派,但相比起来更没有什么值得一提的权势。 眼下碰到黎珩这等在他眼里权势滔天,能实封一领的大士族来访,他可真的提不起半点心气。 “既然烟阳令大人有事相召,宋兄还是快些去吧,我等自当体谅。” 宴乐主人看了他一眼,淡淡一笑说道。 “那宋某就先行告辞!” 说罢,宋凌也不再停留,转身快速离去,身影很快就消失在众人视线中。 “我们这位宋总捕似乎很紧张啊!” 宋凌走后,席间其中一名中年人摇晃着手中酒杯,笑着打趣道。 “哈哈哈......换你也紧张,那黎烟阳和我等可不一样,那可是郡守大人手下的重臣,九溪一领都予了他,据传他与信公子来往甚密,等信公子承袭了郡守之位,他怕是威势更甚!” “不错,我看宋凌不将其伺候好了,他这个小小捕盗长,也就做到头了。” “许兄,听闻那黎烟阳起势之前还和你们家子弟发生过些许矛盾?” “我那侄子少不更事,烟阳令大人当时也并未做追究,不过是一件小事罢了。” 其余几人见状,皆是哈哈大笑。 只有宴会主人没有笑,他轻抿了口酒,沉吟片刻挥手招过一名仆从,附耳轻语几句。 那名仆从点点头,转身离去。 宴客厅中关于宋凌的话题并没有持续多久,很快便转移到了其他方面。 ..... 不多时,宋凌快步来到了衙门大堂外,此时正堂中已有站着几人,他一眼便看到了正中间抬头望着“除恶务本”牌匾的那道身影。 悄然整理了一下身上的服饰,宋凌深吸了口气,迈步走进大堂。 “漠水捕盗长宋凌见过烟阳令大人!在下来迟令大人久候,还望大人恕罪!” 宋凌来到厅中,躬身朝着大堂内的黎珩见礼道。 “呵呵,宋总捕客气了,黎某今日冒昧造访,是我失礼了才是,还请宋总捕不要见怪!” 黎珩转身看了宋凌一眼,笑容可掬的回应道。 宋凌连忙摆手,谦逊道:“烟阳令大人这是哪里的话,烟阳令大人能大驾光临,乃是我这的荣幸!” 二人落座,又寒暄了几句,这才开始进入正题。 “今日黎某来访,一是感谢前年黎某遭难时宋总捕出手援救之德,二则是有件事要与宋总捕商量一番。” 黎珩一个眼神,身后仆役赶忙将备好的谢礼送上。 看着仆役呈上来的谢礼,宋凌有些赧然,想起那时领内闹流匪时还是黎牧亲自出马,才把流匪解决,将黎珩救了出来,自家捕盗司在其中的唯一贡献,也就是派了一名胥吏引路罢了。 眼下黎珩再次提起,宋凌不免心中有愧,连忙推脱道: “烟阳令大人,前年那件事说来惭愧,当时漠水捕盗司缺少人手,并未出上什么力。烟阳令大人此次有何吩咐尽管讲,在下赴汤蹈火,也定全力帮助大人办妥。” ...... 第一百八十一章 疑点 第182章 疑点 “宋总捕言重了,黎某不过是见漠水在宋总捕治下世道安宁,贼寇不生,实是各领模范,故想借阅漠水捕盗司近十年来的案卷观摩一番罢了。” 得了黎珩称赞,宋凌心中微松。 看来自家是入了这位烟阳令大人眼了? 考虑到对方自带的巨大影响力,宋凌自觉这是个露脸的好机会,赶忙大包大揽下来: “若只是此等小事,烟阳令大人何须亲自前来,想要什么案卷遣人来言语一声便可,在下自当携大人所需案卷登门拜见。” “这倒不必麻烦宋总捕,此事本就不合规矩,宋总捕能给予方便允准此事,黎某就感激不尽了,大人指个小吏带我去案卷存放之处一观便可。” 黎珩摆了摆手,淡淡笑道。 见他不愿多言,宋凌也不敢勉强,当下唤来衙中书吏,让其带黎珩前往存放案卷的屋舍。 不多时,黎珩在书吏的带领下,顺利抵达案卷存放处。 此处乃是一间宽敞的库房,里面的木架上整齐码着各种各样的案卷,有些案卷已是微微泛黄,看起来堆放在这里有些年头了。 “老爷,这三排便是近十年的案卷,您随意翻阅,有什么疑问随时可以询问小的。” 书吏恭敬说道。 “嗯,知道了,你先退下吧!” 黎珩挥了挥手,示意那书吏退下。 书吏应诺一声,转身离开。 黎珩又将把随着他来的几名仆役打发到门口守着之后,方才缓步走至木架前,目光从案卷上扫过,最终定格在左边第二排的一叠案卷的标签上,眼底闪过一丝精芒。 这一批案卷,就是他此行的目标,记载着过去十年间漠水领内大小士族离世成员尸体的查探案卷。 依制,所有死因非战死的士族成员离世,都得经领内捕盗司仵作实地查验无误之后,才允入殓,供家属好友凭吊。 黎家因怪病离世的三人尸身相关的验状应当也在这其中。 想到此,黎珩伸出手去,将案卷从木架上取下,然后仔细翻动起来。 片刻之后,他的眉头皱了皱,只因他看到了那条记录。 【...八月初四辰时三刻卒于家中,终年六十一... 其尸身肉色痿黄,口眼合,两眼通黄,两拳微握,发髻解脱,口内有涎沫,手、足指甲俱青黯,遍身无他故... 其子言其症状,此前数日语言无伦... 疑是风疾发作致死...】 连续三人的验状看下来,记录的都差不多,难道他们真的只是病故? 不太像啊... 短短几年时间,三人因同一种病陆续病故,这未免也太巧了点。 除非... 突然,黎珩脑海里灵光一现,隐约抓住了什么。 猛地低头看向三人验状的仵作签押处。 那里清楚的写着负责此事仵作的姓名——麦昌礼。 为什么检验三人尸身的仵作都是同一人? 要知道捕盗司里供职的可不止一个仵作,刚才他翻阅其他人的尸身验状签押时看见了至少有六个不同仵作的名字。 明明同一个时间段内有这么多仵作任职,为何黎家的三人尸身刚好都是此人查验? 如果这不是巧合,这是否意味着麦昌礼此人有问题? 黎珩越想越觉得自己猜测极有可能,将翻乱的案卷重新摆回原样,便起身走出了屋舍。 他刚出了门,就见到宋凌在门外徘徊踱步,书吏在一旁陪同候着。 看来宋凌还是忍耐不住跟了过来。 “烟阳令大人可有所得?” 见他出来,宋凌迎上前去,试探问道。 “多谢宋总捕了,大人这衙中所存案卷记载详细,令我收获颇丰,今日黎某便告辞了,待回转封地之后当派人来此处见识一番。” 黎珩并未提出想见麦昌礼此人的意思,而是客套一句,直接告辞离开。 宋凌哪里听不懂黎珩话中含义,虽有失望,却也没再多做挽留。 他方才已经仔细想明白了,自己执掌捕盗司以来,并未做出什么成绩,漠水世面安宁也只是因为这里处于山阳郡腹地的缘故,根本不值得烟阳令大人这般特意前来取经。 烟阳令大人这般做的唯一用意大概是捕盗司所存的案卷中有他想要的东西。 既然如此,宋凌索性装聋作哑,任由对方去调查。 毕竟他只是一个小小的漠水捕盗长,形势不明冒然掺和进去反而会弄巧成拙,平白惹祸上身。 ...... 挂着黎家徽记的马车从捕盗司出来,转过一个街角向着城外悠悠行去。 过了一会,从街角巷子里钻出来一人,正是黎珩,此时他一副粗衣布衫打扮,与寻常百姓毫无二异,显然是乔装改扮了一番。 望了望不远处的捕盗司衙门方向,叹了口气,今后一定要多给娄仲厚增加一些经费,早点把各地都布上自己的人手,要不然自己一个大士族次次还要像现在这样亲身上阵。 如此想着,转身低头而去,他的身影很快就混入了来往的百姓人群之中。 ...... 天色渐暗,简单用了些餐食后黎珩来到了之前所打听到的麦昌礼居住宅院附近。 这里距离捕盗司衙门不算太远,也不算太偏僻,在此置办一套宅院看来其身价颇丰。 见四下无人,黎珩几下便翻过了墙头,轻盈无声地落到了宅院里。 夜幕下的庭院中寂静一片,只有堂屋亮着灯火,似乎是屋内有人。 黎珩眯了眯眼睛,脚下轻挪绕过几扇窗户和门后,悄无声息地站在了堂屋后侧的窗棂下。 借助屋内昏暗的烛光,隐约可以辨认出室内端坐着一个中年男子。 中年男子背对着黎珩,一只胳膊肘支撑桌案,另一手则捏着一卷书正在翻阅,不时提笔在上面勾画。 这便是那麦昌礼了吧,黎珩心中暗想。 “老爷,你怎么还不歇息啊。” 就在黎珩准备动手之时,忽然,一声娇滴滴的女声传进耳中,紧接着一名红裳美妇从里屋出来,径直朝麦昌礼走去。 “夫人稍等片刻。” 麦昌礼抬了抬手,继续翻阅起手中的书卷,头都未曾抬一下。 “哎呀,老爷你都忙活半天了,还看这些做什么呢?快别看了,休息一会儿吧。” 红裳美妇嗔怪道,她走到麦昌礼身边,伸手去拿他手中的书卷。 “这些都是公务,岂可懈怠。”麦昌礼避开红裳美妇的手笑呵呵的道,“倒是夫人你,怎么不在里间躺着,若是动了胎气可如何是好。” 说罢,放下书卷伸手扶住了美妇。 美妇脸上浮起淡淡的笑容,靠在麦昌礼身上软绵绵的撒娇: “妾身就知道老爷心疼妾身嘛!” 麦昌礼哈哈一笑,拍了拍美妇的手。 见此情景,黎珩不禁撇嘴摇了摇头。 有两个人在场倒是不好直接用强,毕竟自己目前也只是猜测,实际也不确定麦昌礼是否真的有问题。 万一真的冤枉错人未免不美。 ...... 第一百八十二章 套话 第183章 套话 黎珩索性又静静观察了片刻,美妇已是被麦昌礼哄着睡熟了。 见其从里间出来又坐回了原位,一心投入书卷之上,黎珩轻手轻脚的移步到麦昌礼身后,手腕翻转间已摸出了一柄匕首,架在麦昌礼脖颈之上。 感受到冰冷刀锋贴在皮肤上的寒凉,麦昌礼手中一抖险些掉了手里的书卷,但随即他又镇定下来。 “阁下想要什么尽管说,这屋里所有物件任阁下取用,麦某绝无二话,只求阁下高抬贵手,勿伤性命,此处毗邻捕盗司衙门,若是发生命案,城中的老爷们必将震怒,到时恐怕不利阁下脱身。” 麦昌礼并未尝试转身打量来人,只是压低声音沉声道,很识趣配合对方的模样,声音微微颤抖,暴露了内心的浓烈惊惧。 “可我并不是为求财而来,我想要什么你应该心里清楚。” 见他以为自己是来劫财的,黎珩轻笑一声,匕首更是压低了几分。 感受到脖间刀刃带来的凉意,麦昌礼额间顿时沁满汗珠,神情愈发凝重。 “难道是...之前你们安排的我都做了,为什么还是不肯放过我!见好就收吧,再这样下去迟早要被其他人发觉!到时候我完了,你们也讨不了好!” 麦昌礼咬牙切齿的道,眼眶通红。 黎珩闻言心中一震,此人果然有什么无法明说的秘密! 思及此处,他反倒更加谨慎起来。 黎珩不想对其下杀手,虽然这样可以依靠能力快速获知他所知的一切,但看他也是被逼的,若是自己也就这么下手和对方有什么区别? 若是之后找到真凶,自己空口无凭,留下麦昌礼还可以作为重要人证。 其次也为了不打草惊蛇,万一麦昌礼这里出了异常被对方察觉,让其有了准备就不好办了。 于是他沉默了一下,斟酌着语气,方才吐出几个字: “当然不够。” 说的太多反而容易被其发觉不对,只能这样惜字如金,减少被察觉不对的概率。 看麦昌礼这样子其背后确实另有其人在操控,眼下还需要循序渐进地慢慢引诱,从其口中套出更多话来。 麦昌礼深吸了一口气,似是努力使自己保持镇定。 “最后一次,我再做最后一次,说吧,这次是哪一家,什么时辰。” 说罢闭起双目,显得十分疲惫。 黎珩努力维持着自己漫不经心的语气,故弄玄虚着: “是哪一家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行,我明白了,刀可以收起来了吗?” 麦昌礼心中猛然一跳,强忍着内心焦虑和忐忑缓缓说道。 “不急,之前那些人的验状你私下也记了一份吧?交出来吧。” 听到黎珩这般问,麦昌礼脸色猛的变了一下,但仍强忍着没让自己失态。 “我不懂你在说什么,所有验状都已经依律归档了,我又怎么会私留!” 他语气激动,但依旧压抑着自己的声量,怕自己这边的异常动静将夫人惊醒。 “我方才听闻贵夫人有了身孕,这可真是一件喜事啊...” 见他反应如此之大,黎珩嘴角露出一抹微笑,随即压低了身子,在其耳边佯装威胁道。 听闻此话,麦昌礼脸色变幻不断,终于猛地睁大眼睛,便要转过身来,却被黎珩单手牢牢按在了原地。 如此剧烈的挣扎之下,刀锋在麦昌礼脖间已划出一丝血线,但他似乎并未察觉。 “你们答应过我,不会再对她们出手的!我已经没了谅儿,你们这是真的要我绝后么!” 麦昌礼哑声道,脸部肌肉因为极度愤怒而紧绷成一团。 “只要你配合,我自然会遵守承诺。” 黎珩当然不会对他的亲属出手,方才看他的态度并不是很情愿,想必也不是为幕后之人尽心尽力遮掩的,故才出言一诈。 果然,麦昌礼立马停止了挣扎,神色阴晴不定,最终咬牙点头道: “我给你。” 黎珩闻言心中一喜,松开了一直压制麦昌礼肩膀的手,不动声色的后退了半步。 他不怕麦昌礼见到自己如今的面貌,以他现在的易容之术,根本不怕麦昌礼瞧出什么。 麦昌礼转头盯着黎珩,粗喘了几口气,似乎要把他的样子牢牢记在心里,方才开口: “我是留了底本,就放在...” 他话音未落,只听见一阵微弱的机括响动声传来,紧接着一支短箭射向了麦昌礼。 短箭的速度飞快,射来的方向正好是其身后,当下麦昌礼便毫无防备的被短箭射穿了喉咙,捂住喉咙软倒在地,鲜血不断涌出。 见此一幕,黎珩瞳孔猛地一缩,迅速转头望向短箭袭来的方向。 只见一袭黑衣蒙面男子已经悄无声息的潜伏至窗前,手中握着一把短弩,此时正将其瞄向黎珩。 下一秒,黎珩就听见那蒙面男子扣下扳机,短箭瞬间破空朝自己袭来。 他眸光一闪,当即侧身躲过,短箭射中身后木柜之上,发出一阵闷响。 “老爷,你在做什么?” 很明显,此番响声惊动了里间方才还在沉睡的妇人。 黎珩也顾不得其他了,随手将桌上的茶杯向着蒙面人方向砸去,另外一手抓住麦昌礼,一股药力就渡了过去。 却见此时他面色青紫,喉咙要害之处汩汩流淌出大片的鲜血,就算有黎珩输入的药力修复身体也于事无补。 他虽然努力张着嘴拼命呼吸,却始终发不出任何声音。 见此情形,黎珩明白,此人这是没救了。 于是松开了手,中断了药力输入,果然失去了药力支持,麦昌礼很快就没了气息。 感受到冲入脑海里的记忆,黎珩心中暗骂一声,恨恨望向那蒙面人,见其还在窗边操弄着短弩。 这麦昌礼本来是自己预留的人证,却在自己面前被杀,这让黎珩不禁恼火万分,提着短匕便冲向那蒙面人。 那蒙面人见黎珩冲来,又是一支弩箭射出,黎珩避也不避,挥动匕首就将其格挡开来。 弩箭被击飞,蒙面人见此,十分干脆的纵身而走。 黎珩岂能允许他离去,当即追上前去,二人一追一逃,很快消失在夜幕之中,原地只留下软倒在地的麦昌礼。 “老爷?” 见自家夫君迟迟未答话,美妇人探出脑袋唤道,但她刚伸出脑袋,就见地上躺在血泊中的尸体。 “啊啊啊啊!” 一声凄厉的尖叫响彻整座宅院。 ...... 第一百八十三章 暗巷围攻 第184章 暗巷围攻 黎珩面沉如水,跟踪着蒙面人一路狂奔。 麦昌礼在这场大戏之中只是扮演了一个出面扫尾的边缘小角色,知晓的隐秘并不多,为此他必须将蒙面人拿下,否则就无法揭示这个幕后主谋究竟是谁。 两人一前一后疾驰,黎珩一刻都不敢耽误,生怕跟丢了此人。 这蒙面人对附近的街巷似是很熟悉,虽然看着跑的不快,但滑不溜手,总是能轻而易举的与他拉开距离。 不过一刻钟左右,他就已经远远地落出了三四十步的距离。 眼看着前方的蒙面人拐进一个荒僻的小胡同,在胡同口黎珩却有些迟疑的止住了脚步。 丝毫不顾那蒙面人即将消失在自己视线之中,并没有跟着深入小巷。 黎珩皱眉打量着四周,不知不觉间他追着此人已经来到了漠水城中最偏僻的区域,四处皆是破败废弃的茅屋,根本没有多少住户。 月光照射下,这条狭长的小巷中寂静无比,甚至连虫鸣鸟啼都没有了,偶尔传来几声野猫的嘶叫,令人毛骨悚然。 这场景正可谓是一个杀人越货的好场所,让他有些莫名的熟悉感。 就像...之前自己也经历过类似的场景。 黎珩甩甩头,将这古怪既视感抛诸脑后,抬腿欲走,却突然听见小巷中传来一阵脚步声。 “黎大人为何不继续追了?可是我等露出了什么破绽?” 黎珩心下一惊,立时警惕起来,向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 借着微弱的月光,只见巷子尽头缓慢走来数道手持着兵刃的人影,其中一个正是刚才还在奔逃的那名黑衣人。 这些人身穿夜行服,脸上戴着面目狰狞的铜制恶鬼面具,将整张脸遮掩得严严实实。 见此情形,黎珩心中咯噔一下,立马意识到自己这是中了陷阱,被人给算计了!当下转身便想逃脱。 可惜已经晚了。 街巷的另外一边,也冲出了数人,两面合围,瞬间堵死了黎珩的退路。 “黎大人,为何不回答我的问题?” 方才发言的那名领头者缓步从黑暗中走了出来,浑身散发出强烈阴冷的气息,一张恶鬼面具在月光的映照之下显得格外诡异恐怖。 “你是何人,又为何要设局引诱于我?” 黎珩强压住内心的震动,冷静的问道。 近年来的沙场征伐生涯让他明白越是危险之时,越要镇静。 眼前这个领头之人看起来性格是极为自恋之人,正好借着与他交谈之际拖延时间,以寻找机会脱身。 “我不过是一小小的无名之辈,即使报上姓名,黎大人也未必认得。” “倒是大人令我敬佩,在下早就听闻大人平日用兵喜好弄险,便布下了这一步闲棋,大人果然如我所料一般胆略过人,竟然真的孤身一人乔装探查,不愧是短短数载就能跃居高位的豪杰之士。” 那领头之人话语中满是赞叹和欣赏,但却没有停下步伐,带着众人一步一步逼迫过来,仿佛笃定了黎珩插翅难逃。 听到这人所言,黎珩明白了,原来吴伯得病只是这些人故意让自己看的。 他们早就从他的经历过往中看准了性格特征,做这一切就是为了引他对此前黎家人死因产生好奇。 进而露出破绽,只为了单独将自己引出,无声无息的取自己的性命。 “如此豪杰,今日却要葬身于我手,实乃人生一大乐事啊。” 领头之人惋惜的摇摇头,说罢忽然将手中之刀直接斩向了黎珩。 刀势迅猛,刀锋之上有着点点荧光汇聚,若是被其直接砍中,绝无幸理。 黎珩眼神一凛,飞身躲避,让其斩了一个空。 但这只是个开始,见领头之人出手,其余几人也纷纷挥动兵刃攻来。 黎珩顿时应接不暇,一时之间疲于防守,狼狈不堪。 虽然这几人修为不及领头之人,但架不住他们人多势众,今日黎珩又没有携带趁手兵器,手中只余一把匕首,更加束手束脚。 没过多久,黎珩身上便见了红,鲜血汩汩流淌,靠着体内药力修复方才维持住了战斗。 “黎大人,事已至此,何必继续顽抗?我奉劝你乖乖束手就擒吧,我可以答应给你留一条全尸,到时候还能风风光光的下葬,岂不美哉?” 似是感觉到大局已在自己掌握之中,领头之人愈发放松了起来,露出的那一双眸子里闪烁着嗜血的兴奋光芒。 黎珩不停躲闪挪移着,不为所动: “不过是几个藏头缩尾的鼠辈,也配取黎某性命?” 话音刚落,黎珩突然抓住了其中一人的破绽,猛的欺身上前,手中匕首化作寒芒刺向对方胸膛。 这便是他窥见的机会,现在这个样子持续下去他必死无疑,只要拼死一击方有翻盘的一线希望。 而这人是他观察中在几人里的修为最弱之人,黎珩估摸着此人修为不过是开灵境,若不是对方仗着人多围攻,像这等修为者,自己要取其性命不过数合功夫。 “噗嗤。” 利刃入肉的声响响彻了整个小巷。 那人瞪大了双眼,不敢置信的看着眼前这一幕。 黎珩竟然不顾其他人兵刃的袭击,要与他以伤换伤。 一击之下便受了重伤,被刺中的地方喷溅出大量殷红的鲜血,身躯无力倒在地上。 黎珩也不好受,此时他身上溢出殷红的鲜血,面容苍白如纸。 方才冒险一击使他身上连挨了两刀,所幸非致命伤,因为小臂衣服内侧还藏有铁片格挡了一部分伤害,此时只是左手活动暂时受限,有药力修复还能维持得住战力。 “蠢货!” 领头之人见此暴怒的吼了一声,刀锋再度聚集起星星点点的辉光,向着黎珩猛地劈了过去。 黎珩咬牙硬挺着迎敌,一个不雅观的翻滚堪堪躲过,还顺手捡起了此前那人的兵刃。 虽然领头之人攻势急了几分,但其他几人却没有那么齐心,也许是被刚才黎珩那一记舍命一击给威慑住了,打法保守了几分,不约而同的打起了消耗战的主意。 如此下来,黎珩反而应对起来便轻松了几分,他本来论战力就比在场的所有人都高,一对一厮杀这几人都不是他的对手,眼下几人战斗节奏变得缓和下来,自然也有了恢复的时间。 片刻之后,黎珩身上已是鲜血淋漓,一身血衣宛若恶鬼,却是比眼前这几个戴着恶鬼面具之人还要令人惊怖。 此时黎珩虽然伤势颇重,但他眼神依旧锐利,脸上甚至还露出了一丝喜意。 这几人心并不齐。 这是黎珩从方才的战斗当中,得出的结论。 也许领头之人对几人有一些约束力,但并非是上下级之间,反而更像是合作伙伴的关系。 若是几人同心协力一拥而上,黎珩还真没办法,今日自己的小命怕是就此要在此处了结。 但若是几人都打着保存实力的心思,那他便有机会了。 黎珩自觉看清了对方心思,便故技重施,毫不犹豫的朝着剩余几人之中最弱的一人发起了猛烈的攻势。 也许近来打磨心神有成的缘故,黎珩那挥舞的刀锋之上此时甚至出现了点点辉光凝结的现象! 见黎珩气势大胜,还是刚才那副完全不管不顾以伤换伤的模样,那人慌忙躲闪,却也因此在围攻的阵势之中为黎珩让开了一条缝隙。 趁此机会,黎珩硬抗了两记攻击,冲出包围圈。 一脚踏出,直接踩在了附近废弃茅屋旁的低矮木篱笆上,几下功夫,身形转瞬间消失在夜色当中。 “想跑?” 那领头之人见黎珩想要逃遁,眼神一厉,提刀追赶而上。 见身后几人阴魂不散,黎珩从怀中摸出了一根烈银草,看也不看,直接塞入嘴里吞了下去。 这次聚宝斋送来的烈银草皆是已经被阴干处理过的,就算黎珩想要在九溪种植也是无法成活,他索性全部随身带了出来。 他此前已经试验过了,虽然如今自己的肉身体质已经达到极境,服用烈银草也不能再提升自身体质,但是吃下烈银草那一瞬间转化出来的大量药力却另有妙用。 烈银草这种直接被骨雕转化出来的药力,虽然会被骨雕吸纳在胸口处,但会随之溢出一部分。 这一部分溢出的药力在他身体完好时基本没什么用处,很快便会被骨雕吸纳过去,但在自己身体有伤却不能分心全力控制药力修复时,却能极大加速药力自发修复身体的速度。 果然,当烈银草在腹内融化开来之后,黎珩原本因为剧痛而微微颤抖的身体瞬间平静了许多,而且身上原本狰狞可怖的伤口正在迅速的愈合着。 如此一来,黎珩的速度立刻提升了一大截。 此前是不熟悉地形方才被蒙面人拉开了距离,但眼下不同,黎珩战力比最来的这几人都强,眼下伤势大好,一心逃脱起来更是快了不少,借着夜色掩护未过多久几人便要看不清黎珩的身影。 见距离越拉越远,马上便要进入城卫兵日常巡视的区域,没了追上黎珩的机会,黎珩身后的几人停住了脚步。 领头男子恨恨盯着黎珩逐渐没入夜色的身影: “这次算他走运!方才受了那么重伤,必是用了什么禁忌的法门,否则怎会在短时间内痊愈!走吧,看看刚才那个没用的东西还有没有气。” 第一百八十四章 间歇 第185章 间歇 见彻底甩脱了几人,黎珩方才停下脚步,喘着粗气寻了一处隐蔽的街角瘫坐了下来,歇息了起来。 虽然身体一直靠着药力修复,还能撑得住,但方才那种如同走钢丝一般的惊险战斗,实在太过耗费心神,如今黎珩只感到头晕目眩,连根手指都不想动弹了。 今晚城门已关,现在是出不了城的,他打算待明日天亮之后,便找机会离开漠水城。 他这次能逃脱只不过是侥幸,如今这种情况,他心中并没有犯险再回转报复的心思。 方才那领头之人的算计谋略确实不错,自己一时不察也差点着了道。 对方对自己了若指掌,而自己却对他们一无所知,若是凭着一腔血勇回去硬拼殊为不智。 他们之间其中一人已被自己重伤,就算能保住性命,一时半会也恢复不了,自己只要让人留意未来几天城中变化,说不定就能抓住蛛丝马迹,到时候再行谋划也不迟。 黎珩瞥了一眼斜倚在一旁那从明意境鬼面人手中抢来的佩刀,若有所思。 方才自己挥出的最后一刀似乎刀锋有了些许灵力汇聚的迹象? 看来这幻海真经果然有效,自己也算是因祸得福,在战斗压力下修为有了进益。 就是目前自己修行此法的方式不是很理想,完全是靠疼痛来唤醒神志。 这种方式一次两次也就罢了,长时间下去自己就算是铁打的也承受不住,也不知此次去复圣社聚会中能不能找出其他的改善办法。 “平安无事!” 歇息了许久,直到有打更人吆喝着口号提着灯笼路过,那清脆的梆子声在这静夜里激起了几声的低浑地狗叫。 好在他们并没有发现街角那一身血衣的黎珩,要不然第二天这城中就得多出什么夜里有血衣恶鬼出没的传说出来。 黎珩望着逐渐远去打更人,勉力站起身来。 看来已是三更天了,自己可不能歇着。 黎珩深吸口气,强忍着浑身的酸麻感摇摇晃晃撑起身子,翻过了身侧的矮墙。 此时这家主人已经熟睡,院落内黑漆漆一片,寂寥空荡。 黎珩寻了一处厢房,悄无声息地推开房门,侧身闪了进去。 从房间内里的箱子中找出了一身还算干净的衣裳,比了比身子,虽然这家主人身材偏瘦小一些,但黎珩此时可顾不得这些细枝末节。 他现在这样一身血污实在太扎眼,不趁着天黑赶紧换一身干净的,只怕等到白天就有麻烦了。 简单擦拭了几下,换上那套衣服,收好随身物件,随后又从其中摸出了一块碎银,放在了取出衣服的箱子里,关了箱盖。 不告而取视为偷,虽然这一身衣服不值几个钱,但终究还是拿走了别人的财产,黎珩也没有那么厚脸皮,留下这碎银权当做买衣钱了。 做完这一切,黎珩便轻手轻脚地走出了房屋。 ..... 此时另外一边,麦昌礼宅邸所在之地已经被闻讯赶来的捕盗司公差给围住了。 麦昌礼再怎么说都是捕盗司的人,在司内担任仵作多年,捕盗司上下差役多有与其交好者。 可他如今却在捕盗司不远的宅邸中被人杀害,这种恶劣的行为多少年没发生过了? 这分明是公然打捕盗司的脸面! 因此,捕盗司上下一众差役,都是一副同仇敌忾的模样,恨不得将凶徒活剐了! 数十人手持火把将院内照的亮堂如昼,几名捕盗司中专门负责勘查案件现场差吏们也都在此,仔细勘查验证着尸身和周围环境,以图还原凶案场景。 就算平日里惫懒的宋凌也被唤醒急匆匆的赶到了此处,此时他双臂环抱于胸前,面沉如水的盯着麦昌礼的尸身。 “死了大约有一个多时辰了。” 一名捕盗司中的仵作在检查完尸首后,向宋凌汇报道: “从外表上看,麦昌礼应该是被短箭刺穿喉咙致死,凶徒从背后将短箭射出,一击毙命,看屋里的情况,当时这里应当还有其他人。” 宋凌颔首道: “除此之外,可还发现什么了吗?” “是有...” 那名仵作犹豫了片刻,方才继续说道: “那短箭长不过十六寸,观其制式像是军中常用的弩机所发...” 弩? 听到仵作此言,宋凌瞳孔微缩。 如果麦昌礼是被弩所射杀,案情便复杂起来了。 弩乃军械,因为制造工艺极为繁琐,基本只有上层之人才会持有,民间根本见不到。 难道是... 想起白天早些时候烟阳令大人特意来捕盗司里查阅案卷,又神神秘秘的离开,心中陡然涌出一股寒意。 “呜呜,你们一定要替我家老爷报仇啊......” 那红裳美妇瘫坐在一旁的地上,此时满脸泪痕,声音嘶哑的哭嚎着,看起来颇为悲恸。 “麦昌礼平日可有什么结仇之人?” 宋凌被这一阵哭嚎吵得心烦意乱,他揉了揉眉心,强制自己不去想那个疯狂的猜测,冷着脸问道。 “我家老爷素来为人正直、乐善好施,哪有什么仇人.....” 红裳美妇听到宋凌询问,抬起袖子抹了抹眼睛,抽泣着答道。 听到她的回答,宋凌心中暗叹了口气,他虽然不常在司里,但对麦昌礼印象还是不错的,自然知道依他的性格绝非会招惹是非之辈。 如此问也不过是想看看还有没有其他可能。 “既然死因已查明,别无他故,查验完了之后将尸身收殓吧,这买棺木的钱衙里来出。” 想及麦昌礼家中就剩下这美妇一人了,今后怕是生活艰难,宋凌也是起了一丝怜悯之心。 “谢大人体恤....” 美妇一边哽咽一边连忙跪拜道。 宋凌摆了摆手示意她快些起身,转而吩咐四周忙碌的麾下差吏: “留几个人在这守着,若是有什么异动即刻来禀报。” 眼下凶徒身份不明,只有找到凶徒的行凶动机方才能够顺藤摸瓜的追查下去,至于是否是士族动的手,还需要调查清楚。 至于刚才的那点猜想已被宋凌丢在脑后,依麦昌礼的身份,可与烟阳令大人无甚交集,他刚才也是凭空猜测,自然是做不得数的。 ...... 今日状态不错,晚上还有一更。 第一百八十五章 验状到手 第186章 验状到手 夜色中,一道身影如狸猫般在屋顶墙头之上飞跃着,很快就消失在了夜幕之中。 这身影正是黎珩,他借助着夜色的掩护一路疾奔,终于在捕盗司衙门附近的一个小巷中停了下来。 黎珩在巷口深呼吸了一口深夜微凉的空气,在天亮之前,他还要去将麦昌礼存下的验状底本取到手才行。 虽然不知道今夜袭击自己的那几人究竟是什么身份,但黎珩隐约有感觉他们应当是漠水本领的士族成员。 要不然何必近些年多次对漠水本地士族的家中老弱下手? 这几年来经麦昌礼手为其遮掩的可不止有黎家的三位成员,受害者还有其他几家小士族。 这些人的共同特点便是家中人丁不旺,一旦绝嗣便要被收回家中封地。 外部势力没有理由针对这几家不起眼的小士族,而这等小士族可以说是一地势力之内最稳定的支柱阶层了,没多少封地,但是依旧能为主家不断提供战力人才。 黎珩觉得就算是陶谷也应当不会如此不智,只为了收回这点封地就对这几家下手。 现在只要拿到验状底本,自己就可以多一个选择,如果到时候真的确认幕后之人是漠水本土士族,自己不便出手处理,就算闹到陶谷那里自己也能多几分底气。 麦昌礼为了不被人察觉,没有将那些私留的验状底本放在自己家中,而是直接将其藏到了捕盗司衙门中的一处隐蔽之地。 虽然以他的手法模仿麦昌礼的字迹不成问题,但衙门文书不比临时书写的信笺,自有一套规制,每个时间段所用的笔墨纸砚都不一样,由本地理政司专人配发,防止有人伪造文书。 即使麦昌礼本人也记不得当时所用的细节,黎珩自然也无从下手,因此他只能选择最简便捷省时的方法,那就是潜行到捕盗司中偷。 他方才已经看到了麦昌礼宅邸附近的火光,知道麦昌礼的尸身此时大概已经被发现了,此时衙中恐怕没有几人值守,他现在来捕盗司正是最佳时机。 黎珩屏息凝神,蹑手蹑脚的靠近了捕盗司衙门,他贴耳倾听了一番,确认里面已无巡逻之人后,便迅速翻过高高的围墙,进入了捕盗司内。 捕盗司衙门里静悄悄的,只有零星的灯烛散发出昏黄的光芒。 黎珩先是沿着墙壁慢慢往里靠近,直到看到了挂着架阁库牌匾的屋舍,方才猫着腰走了进去。 推开房门,一股霉味扑鼻而来。 黎珩皱眉捂住了口鼻,打量了一圈四周。 屋舍内面积极大,上下两层,内里摆放着不少书架,这些书架上积灰颇重,显然长久未曾清扫了。 这里是捕盗司中存放历史案卷的地方,每隔一段时间,捕盗司便会将存放满三十年不再具有实际意义的案卷统一移至此处。 依制,每隔数年,理政司便要派出差吏巡查领内各衙磨勘卷宗,检查各衙历史案卷的保管情况。 但实际上,在漠水这一制度已经形同空文,案卷虽然存放于此,可除了每年存放新过期案卷的日子,平日不会有人再来此处看这些老掉牙的文书案卷。 只要存入此处的文书,便注定了永远和蠹虫、蜘蛛、灰尘做伴,不会再有人想起。 麦昌礼也是看准了这里没有人来,便把私藏的验状底本藏入了此处。 若是黎珩不能获取到这份记忆,那些验状底本恐怕也就永远的留在此处,直到某一天架阁库里实在放不下新来的案卷之时,被清理出来付之一炬。 黎珩寻着记忆里的地方,从二层靠里面的书架底部找到了一个不起眼的黑漆木盒子。 打开木盒拿开内里顶上作为掩饰的文卷,扫视了一眼,确认就是验状底本无误,黎珩将这些验状全部取出,塞入了怀中,只在原地留下了一个空木盒。 东西到手,自然得尽快溜走,虽然他没有恶意,但若是被捕盗司的人撞见,也不好解释自己半夜鬼鬼祟祟闯入这里的事情。 等黎珩悄悄从架阁库出来,未走几步,便发现捕盗司的差役们已经回到了衙中。 见迎面有数名衙中吏员结伴路过此处,黎珩慌忙躲到了一侧的拐角处。 “我说咱们几个要不然凑一凑,拿点银钱包个白包给老麦他家那口子吧。” “我看行,老麦就这么走了,他家那口子听说还怀着身孕呢,也不知道今后该怎么过哟。” “老麦人是不错,但咱们是捕盗司的差役,又不是开善堂的,我每月那点俸银,哪里有的剩,我最多能出两钱银子。” “老邢你这抠门劲儿,你光棍一条,一人吃饱全家不饿,每月俸银都花哪去了?” “我这不是...” 这群人边走边聊着朝着另一头走去,这个时辰正是人最疲乏的时候,如今被半夜叫醒的几人根本没有多少精神,丝毫没有察觉到暗处的异常。 黎珩望着几人远去,眼神闪烁。 ...... 黎珩从捕盗司出来以后,便又回到了麦昌礼的宅邸。 此时已过卯时,天边破晓,昨夜在留守麦昌礼宅邸差役们帮衬下这里已经搭建出来简易的灵堂。 麦昌礼的遗孀已经换成了一身素服,跪倒在灵台一边。 “还请节哀。” 此时黎珩已扮做了一名麦昌礼的“友人”,向着灵台上的牌位行礼后,向着一旁的麦夫人宽慰着。 麦昌礼无甚亲属,此时在场的只有几名刚刚闻讯赶到的远亲,见黎珩这位麦昌礼的生前故交如此逾矩,擅自与其遗孀搭话,皆是怒目而视。 就在几人准备呵斥时,却见黎珩从袖中取出了一对看上去足有五两的金元宝递了过去: “嫂夫人节哀顺变,这点微薄心意,不足以表达对麦兄死难之痛的悲切之情,还望嫂夫人务必收下。” 麦昌礼本人也不过是被迫的,虽有些许过错之处,但罪不至死,所以在他的死亡这件事上黎珩自认为也有几分责任,如此也算是略作补偿。 十两金子不多不少,这个数额不至于招来祸事,省着点用也够将他孩子养大成人了。 麦夫人看到那对金元宝,微怔片刻,随后摇了摇头: “谢谢这位老爷好意,你且拿回去吧,老爷生前素来节俭,不喜奢靡,你既是我家老爷的好友,妾身又如何能收你这等厚礼?” 她虽然没听老爷提起过眼前这位好友,但现在观其态度不像作假,故对黎珩自称的身份未曾怀疑,只是一味推辞。 “嫂夫人有所不知,麦兄与我互为挚友,他曾对我多有照拂,如今斯人已逝,我与他阴阳两隔,我身为麦兄朋友,怎能对他留下的亲眷袖手旁观?” 说罢,黎珩将金元宝强硬的塞入了她的手中,转身离开。 身后留守于此的捕盗司差役见此,互相打了个眼色,一人急急忙忙的向着捕盗司衙门跑去,其余人悄然跟上黎珩。 但这等小动作自然瞒不过黎珩的耳朵,黎珩嘴角微扬,继续朝前迈着步子,似乎完全没有发觉身后的异常。 很快,待穿过一处人流密集的早市之时,这些紧跟上来的差役们发现了异样。 他们一直盯着的目标竟然不知道在什么时候消失了! 几人顿时愣在了当场,一阵晨间的冷风呼啸吹过,众人顿觉一种寒意从脊梁骨涌上心头。 ...... 第一百八十六章 附灵境 第187章 附灵境 时间已经过去了数日,虽然麦昌礼命案一事发在漠水城核心地区,虽然捕盗司已经尽力封锁了消息,依旧在民间引起极大的恐慌。 为此漠水城守大发雷霆,在城守给出的巨大压力之下,捕盗司发挥了传统艺能,只用了三日功夫就宣布已将凶徒“抓获归案”了。 这也是应有之义,漠水捕盗司代代捕盗长都流传着一句话:律法存在的原因从来不是为了什么公平正义,而是为了维持领内秩序。 在民间爆发了巨大恐慌的情况下,只有先推出一个替罪羊平息民愤才能保证城中治安和稳定。 至于后续捕盗司仍私下追缉那日拜祭过麦昌礼的神秘人物这件事情,也和黎珩没有了关系。 他自从回到老宅之后便闭门不出,直到两日后所有归家探亲的人员回返,便立刻踏上了前往郡城的路。 他从麦昌礼的记忆中已经知晓了黎家三人的死因,乃是中了某种奇毒而亡,虽然外显的症状和常规中毒不同,看似是病重而亡,但在毒发身亡后依旧可以从体内检出毒素的痕迹。 麦昌礼曾用银钗探喉之法检验过,确认当时几人皆是中毒已久,蕴积在内最终暴毙。 既然是未曾见过的奇毒,请来的领内郎中自然也是束手无策。 因而临走之时,黎珩特地为吴伯腾出了一架牛车,带着他一同离开,每日为其渡入药力,辅以清毒温补之药,以求用时间耗去他体内蕴积的毒素。 队伍晃悠悠的西行,经过数日的跋涉,山阳郡城已经遥遥在望。 再见这座山阳最核心的坚城,黎珩的心态与第一次来时那种凯旋而归志得意满不同,这次他的心底格外复杂。 在自己于漠水城这样陶家的核心地带遇袭这件事里,黎珩已经深刻的认识到了自身的薄弱之处。 或许是之前走的太过顺利,将他推到了现在的这个高位上,以至于让他忘记了自身还很稚嫩的事实。 自己既不能如那些老牌名门一般,自有麾下耳目去帮他去调查案件,处理外部事物,自身也没有可以彻底威压所有暗中窥伺敌人的绝对实力。 知晓了这些,黎珩并不气馁。 他根据受害士族的身份已经圈出了几名有嫌疑的漠水士族,只等今后自己羽翼丰满卷土重来再行调查。 这次也算是因祸得福,这几日来他一直潜心修行,已经彻底稳定住了境界,可以随着自身心意在斩出的刀锋上凝聚出灵光。 与此前想象的不同,他达到附灵境的过程没有出现太多异象,脑海中杂念依然繁杂,幻海真经凝聚而来的小水潭依旧一刻不停的消磨着这些杂念。 但黎珩心中清楚的明白,自己的修为已经摆脱了桎梏,达到了一个新的阶段。 附灵境的修为放到任意一领都可以说是顶层战力了,更何况他因为淬体阶段基础打的牢靠,实际战力本来就远超同境界。 这几日停驻修整时他拉着韦明比试过几次,大抵摸清了自己目前的实力, 接下来只需要按部就班的再积累一番,剖析自我内心,待磨灭了大部分杂念心境通明之后,便可明了自己的道途所在,依此就能尝试突破至明意之境。 黎珩心中欣喜,却又不免生出些担忧。 附灵到明意之境这个阶段是决定每一个人未来在修行一道上能走多远的最重要的一步,确立自身道途之后必须勇猛精进,再想改换重修那便是千难万难。 大周史上不乏有惊才绝艳的天骄,错立了道途而永世沉沦,再无寸进。 而每一个人道途的形成又与自身过去的经历、自身内在性格、所修行的功法紧密相关。 前两者他是没法改变,但最后这个所修行的功法上,幻海真经作为纯炼心的法门不谈,他目前所修的破势要诀已经落后于自身修为了。 不可否认破势要诀乃是上好的以刀修身法门,在前三境时极其契合自己,但毕竟层次不高,想要作为附灵境之后的根本之法修行却是不太够。 眼下他所掌握的功法,虽然有不少了,但大多是些大路货,根本不适合作为未来的根本之法。 若自己想在修行之路上走的更远,还需另寻他法。 这件事急不得,还需徐徐图之,慢慢思量,而今最重要的则是赶赴山阳郡城,给陶谷贺完寿。 马蹄哒哒,很快队伍便来到了郡城外的驿馆,经过去岁一战之后,陶氏控制下的领地增加,这次前来贺寿的各领使团也多了不少,原本用于安置各领人员的驿馆也因此显得有些拥挤。 九溪因为在各领之中属于距离最远的那一类,到此之时已经没有太多屋舍可供歇脚,只能多人挤在一个屋子里。 好在以如今黎珩的地位,城中武集馆会预留独立小院以供他暂居,时一祯、韦明等几人也因此沾了光,可以随之一同入住武集馆。 黎珩刚刚安顿下来,正要外出,便听时一祯风风火火的来报,郡守府的公子来访,马上就要到此处了。 是陶信? 消息还真灵通,自己刚落脚他就找来了。 现在倒是比以往成熟沉稳多了,大有长进,拜访前还知道让仆从先行知会,不像之前冒冒失失的也不打招呼直接冲进来。 自己曾经承诺过要给他的五等军功制方略此前准备好了一份,此时正好交给他,也算是了结了自己的一件心事,要不然总觉得欠了他些什么。 想及此处,黎珩收拾妥当便要出门迎接陶信。 虽然二人已成了好友,陶信私下也不在意那些俗礼,但此时是在郡城中,明里暗里有人瞧着呢,作为臣属面对主君之子应有礼数要摆出来。 就在黎珩垂手站在厅堂门口等候之时,忽有一阵杂乱的步伐声传入了耳朵里。 黎珩抬头望去,正看见一个身穿月白色袍服的年青男子正在仆从护卫的簇拥下向他走来。 那是个看起来颇具书香之气的青年,容貌秀美俊逸,肤色莹润,眉目柔和,一看就是贵胄之后。 看阵势仪仗确实是郡守府的贵人没错,但唯独不同的是,这人不是他预想之中的陶信... 第一百八十七章 拉拢 第188章 拉拢 “可是黎令尹当面?淞素来仰慕大人武名,奈何大人来去匆匆,一直无缘得见。” 青年微笑着朝着黎珩拱了拱手: “今日得见大人,终得所愿,淞幸甚!” 青年一番言语,姿态摆的极低,神情也极为谦恭,乍看之下确实是位翩翩佳公子模样,但黎珩心中警铃大响。 眼前这青年是谁自然一看便知,陶谷的第二子,陶淞。 其人在山阳大小士族之间颇有礼贤下士的善名,他虽是庶子出身,但在去岁之前郡内士族里威望隐隐还要盖过作为郡守嫡长子的陶信。 只是陶淞这番姿态对别人使也就罢了,对自己使是为哪般? 这山阳郡谁不知道他黎家现在是坚定的信公子一党,早就是与陶信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了。 黎珩心中念头急转,脸上却露出了恰到好处的笑容,朝着陶淞拱手一礼道: “原来是淞公子,久闻公子雅号,今日一见果然风采出众,令人钦佩。” 陶淞连忙侧身躲开了黎珩一礼,笑道: “大人谬赞了,父亲大人时常教育在下,如今本家家势蒸蒸日上,都是倚重如黎令尹这般劳苦功高的臣属辅佐,淞才疏学浅,今后还要向大人多多请益,还望大人不吝赐教。” 言语间,二人落座,武集馆的吏员此时已经为二人俸上了茶点,退到了一旁。 陶淞轻抿了一口热茶,转头示意旁边的仆从取来了一个锦盒双手呈递到黎珩跟前。 “今日仓促间未带什么珍奇礼物,只有区区薄礼,不成敬意,还望大人莫要嫌弃。” 黎珩将锦盒推了回去,笑道: “淞公子太客气了,黎某虽出身乡野,但也知道礼数,今日淞公子能亲临敝处已是令敝处蓬萃生辉,怎敢再受赠礼。” 话音刚落便听陶淞身后一人冷哼一声,讥讽道: “黎令尹素来与信公子交好,可是瞧不上淞公子所赐?” 黎珩眉头一皱,转头看去,便见一个身穿黑袍的青年男子立于陶淞身后,一张脸阴沉似水,满含怒色。 “休得无礼!”陶淞呵斥道:“我与大兄情谊深厚,黎令尹既然与大兄交好,那便是与我交好,他又怎会轻视鄙贱与我!” 说着又转头对黎珩歉意一笑,打开锦盒举起道: “在下管教无方,冲撞了黎令尹,还望大人莫怪,这玉骨扇乃是淞亲手雕琢,还望黎令尹务必收下。” 那人被训斥了一句却不敢辩驳,只是伏地叩首。 黎珩扫视了一眼,敞开的锦盒内里确实是一把折扇,白玉扇骨,丝织扇面,做工精美。 见陶淞再三相赠,黎珩略加思索便伸手将锦盒接过放在一边,道: “淞公子一番美意,黎某愧领了。” 随即瞥了方才出言的那人一眼,淡淡道: “不知阁下如何称呼?” 那人闻言抬头恨恨瞪了黎珩一眼,傲然道: “我名唤谭恪,得淞公子看重,收为长随。” “哦,谭恪啊......” 黎珩恍然,点了点头,旋即叹息一声道: “你是兆丰谭氏的子弟吧?可惜啊可惜,昔年五领平乱时我还见过谭家的几位老大人,皆可称一声一方豪杰,却没想到家中儿孙竟出了个不知礼数的狂悖之徒,当真是虎父犬子,可悲可叹。” “我自幼在家主大人身旁耳濡目染,自然懂得忠心事主,倒是黎令尹可知道什么叫做尊卑礼节,什么叫‘无理’、‘失仪’!” 谭恪愤然反唇相讥:“淞公子欣赏黎令尹亲自登门拜会,还以亲手所制的玉骨扇相赠,黎令尹理当感激涕零地拜领,岂可如此轻慢相待。” “那倒是黎某看走了眼?”黎珩嘴角勾出一抹微笑:“看来阁下不是不知礼数,而是学了一堆不知所谓的迂腐之礼。” 谭恪历来以出身门第为荣,黎珩此言一出,他顿时暴跳如雷,怒喝道: “我谭氏代代侍奉陶公,以彰忠义,乃闻名山阳的望族,岂是你这等乡野出身孽子能侮辱的?” 黎珩骤然崛起,一跃成为陶氏重臣,确实惹来了陶谷麾下不少老牌家族的仇视,家中不少人觉得黎珩年少,出身于寒门小户,眼下成就只不过是机运所致,恨不得取而代之。 很显然,眼前的谭恪便是这群人里的一员。 “住口!” 只是谭恪话刚出口,就立刻遭到了陶淞的厉声制止,旋即他沉声道: “来人!谭恪桀傲不恭,给我将这狂悖之徒赶出府去。” 所谓凡木萌旁出皆曰蘖,人之支子曰孽,孽子可不是什么好词,乃是对非嫡长子出身诸子的蔑称。 此时谭恪口不择言,虽本意是针对黎珩的出身,却将陶淞也一并骂了进去,陶淞听闻这词自然觉得刺耳。 谭恪也自知失言,冒犯了淞公子,一时间面色惨白,一言不发被涌上的护卫拖了下去。 “淞公子,你这长随脾性倒是暴躁,我看他若不好好打磨性子,怕是难堪大用。” 黎珩摇头感慨。 陶淞目光微闪,笑道: “黎令尹所言甚是,今后我定当对谭恪严加管教。” 说完他又转而对黎珩行礼道: “郡城景致繁华,各种美食也很有特色,今日淞前来本想邀大人同游,不曾想这粗鲁莽夫惊扰了大人,不如今夜淞做东在云来楼设宴,算作赔罪,还请大人务必赏脸。” 黎珩微眯双眸,看向陶淞,片刻后点了点头,道: “如此就叨扰淞公子了,今日晚些时候我自当前往赴宴。” 两人寒暄片刻,待得宾主尽欢后陶淞才告辞离开。 黎珩目送陶淞离去,良久后才缓缓吐出一口浊气。 “老爷,咱们现在该怎么办?” 时一祯凑过来低声询问。 黎珩斜睨了他一眼: “下次再有人来访,给我搞清楚了再来回报,否则你就回漠水老宅吧,刚好吴伯跟我一走,那缺个管事的,你也能和家人多团聚。” 时一祯缩了缩脖子,讪讪道: “小的记住了,绝对不会再犯了。” 黎珩将时一祯打发下去之后,转头拿起放在案上的那柄玉骨扇,翻来覆去的端详片刻,忽然嗤笑道: “这世道变化,当真让人措手不及,早就听闻这位淞公子的事迹,如今看来他可比我想象的能屈能伸多了,论城府,信公子可远不如他。” ...... 第一百八十八章 云来楼 第189章 云来楼 南乐坊是山阳郡城中最繁华的街市之一,乃是整个山阳郡范围内最大最奢靡的销金窟,茶楼酒肆,烟花柳巷应有尽有,每天都吸引无数达官显贵前来消遣寻欢。 时至傍晚,华灯初上,一天里南乐坊最热闹的时候才刚刚开始。 此时街上行人熙熙攘攘,两侧的茶楼酒肆中客满盈座,传出的猜枚行令、丝竹声不绝于耳,笙歌处处,街角处更有一队衣衫暴露的女子挥舞着绢帕,招揽顾客,引得路人频频驻足。 在南乐坊这条街道的尽头,有一座高达三层的酒楼,飞檐斗拱,朱红大门,其上挂着一块巨匾,写着‘云来楼’三字。 这云来楼是典型的住店打尖为一体的酒楼,除了顶层是供客人住宿厢房外,一楼二楼皆是宴客之地。 其一楼全是普通酒席,供给身份地位不高的豪商富户享用,而二楼则是士族权贵专属包间,不仅装饰豪华精致,而且菜色美味丰盛,价格也比底层酒桌要昂贵许多。 此时二楼的一处雅室里,陶淞端坐于此,台面上已经摆满了各式珍稀佳肴,酒香扑鼻。 “淞公子,那黎珩现在这个时辰还未到,我看八成是不会来了,您身份尊崇,又何苦在他身上浪费功夫呢?” 眼见台面上用于菜肴保温的温碗都已经换过数道热水,一旁一青年男子忍不住出言劝道。 他名俞钦,是陶淞生母家族俞氏年轻一代的翘楚,深得家中器重,按照辈分,他与陶淞还是表兄弟关系。 因为有这一层关系,他颇得陶淞倚重,故而此次才被陶淞特意找来作陪。 “他既然答应了赴宴,总归是要遵守承诺的。” 陶淞缓缓喝了一口热茶,神色淡然道: “黎珩是聪明人,自然懂得审时度势的道理,陶信什么性子你也知道,不堪大任。如今我能折节下士,亲自上门相邀,想来这黎珩若是识趣,定然不会拒绝我的善意。” “淞公子英明!” 听完陶淞所言,一旁的俞钦心领神会地点点头,连忙奉承了几句。 陶淞闻言微微点了点头,嘴角勾起一抹笑容: “陶信在家中本就不受各族看好,若是黎珩也愿意支持我,犹如断陶信一臂,如此日后便可少一些麻烦事。” 他顿了顿,抬起头,目光落向窗外那在夜风中轻摆飘荡红灯笼,语气悠长地继续说道: “之前交代你的办好了吧。” “已经安排妥当了!” 提起这件事情,俞钦脸上浮现出兴奋的神情: “只要黎珩出现在这里,淞公子你与他相谈甚欢的消息立刻就会传入陶信耳中,到那个时候二人必生嫌隙,自可绝了黎珩两面下注的心思...” 按照常理来推测,就算陶信心再大,面对这种情形之时也难免会记在心里,只要今日黎珩能来,不管其愿不愿意改换门庭,都是他们的胜利。 这颗不信任的种子只要一经种下,那他们只要等待它生根发芽便可。 “如此便好...” 陶淞话音未落,突然看见对面街角一辆马车停靠在酒楼门口,从车帘掀开处探出一个人影,朝着酒楼方向遥遥抱拳示意。 “来了!” 陶淞目光一凝,站起身走到窗边朝着楼下望去。 只是下一秒,他的脸色猛然阴沉了下来。 因为那马车上又随之下来了另一道身影! ...... “我说珩哥儿,你神神秘秘都把我拉出来,就为了来这里?” 陶信此时脸上满是油彩,身上穿着一通体青色的长袍,但衣袖和下摆却全部被剪掉了,露出了手臂和小腿。 “不错,便是这里,不知此处是否合信公子口味?” 黎珩刚刚见到陶信这幅新装扮也是吃了一惊,只不过方才这一路上已经麻木了。 据来时路上陶信的自称,这幅装束如同黎珩在蓝星见过的度假游客的打扮,是他近来照着话本描述里的侠盗战袍复原出来的装扮。 他望着眼前的云来楼,眉宇间满是疑惑: “这等地方有啥好吃的,我给你讲,这郡城里真正美味都是在那些街边小铺里,我知道几条街,那里的烧鸭,凉糕,羊杂汤什么的比这云来楼强多了。” 黎珩摇动了两下手中的玉骨扇,随即往前面一伸,做了一个请的姿势: “今日有人做东请客,信公子上去一看便知。” “有人请客?谁啊?” 陶信半信半疑地走进云来楼。 黎珩见陶信上前,便交代以未明为首随行护卫们在下等候,而后跟了上去。 门口的酒楼小厮自然是认得陶信这个郡守府家以怪异闻名的公子。 就算眼下陶信是这幅异于常理的打扮,也不敢多说什么,赶紧带着陶信和黎珩两人上了二楼,直奔雅室而去。 推开门,只见一袭白衣的陶淞正静静坐在里面。 “小淞儿,你怎么在这里?” 陶信愣了愣,似乎没想到陶淞竟然也在这里。 “这云来楼,大兄能来,我自然也能来。” 陶淞语气平淡,但双眸却闪烁着冷冽寒芒。 “今日是淞公子做东请客,他当然会在此处。” 气氛逐渐尴尬,黎珩摇着玉骨扇进了门,对着屋内几人拱手一礼: “珩见过诸位,让几位久等了,实在是抱歉。” 见陶淞面沉如水,俞钦起身抱拳回礼: “见过信公子,见过黎令尹。” 而后他看向黎珩言道: “我听闻黎令尹虽以军略着称,但礼法道理上亦有造诣,不知黎令尹是否知晓‘客不带客’的规矩?” 虽然之前对陶信施过礼,但言语间便可看出俞钦对陶信是半点尊敬之意也欠俸,就连这样的质问也说得出口,态度已经很明确了,一门心思要把淞扶上位。 黎珩闻言并不慌张,他微微颔首,含笑回道: “这位大人谬赞了,‘客不带客’的规矩,黎某自然是知晓的。” 说罢他话锋一转: “只是这位大人难道是说信公子是客吗?今日早些时候淞公子便说过,他们兄弟二人情谊深厚,既然是至亲,又怎么能说是客呢?” ...... 第一百八十九章 宴无好宴 第190章 宴无好宴 陶信此时也明白了眼下这里是什么情况,大大咧咧的坐在了陶淞身侧,毫不客气地拿起筷子夹了一块芙蓉豆腐往嘴里塞: “是极是极!好久没和小淞儿一聚了,今日正好借着机会咱俩一起共叙兄弟之情,来,快尝尝,今天厨子的手艺还行。” 说着他举杯朝着陶淞示意了一下,随即仰头将杯中酒水灌下肚中,一副豪爽模样。 陶淞见状,扯出了一个僵硬的笑,端起酒壶为自己斟满一杯。 “黎令尹请入席吧,说来惭愧,淞确实有日子没有与大兄共饮了,今日还得多谢黎令尹,为我兄弟二人解忧。” 他将杯中酒水一饮而尽,而后继续言道: “俞钦方才所言绝无他意,他近来请了个礼法师傅教导,想必是听闻了黎令尹的声名,一心请教所致,还请黎令尹莫怪。” 俞钦见淞公子定下了基调,也十分干脆的借坡下驴,朝着黎珩躬身一揖: “在下失言,还望大人恕罪。” “哪里哪里,俞大人何须放在心上。” 黎珩则不置可否地笑了笑,端起酒杯朝着陶信一举,而后一饮而尽: “在下虽未曾精研过礼法道理,但俞大人既然愿意与珩探讨,珩自当奉陪。” 见几人之间还在那里互相客套,没有人搭理自己,陶信将酒盏重重一放,拍了拍桌子道: “如此佳肴在前,你们几人还在这里聊些无关紧要的话题作甚?嗯,以前我怎么没发现云来楼的手艺这么好,这芙蓉豆腐做得不错,香嫩适口,不负盛名...” “哈哈哈,我喜欢吃这个,这是我最爱的梅酒烹活虾,小淞儿你帮我剥壳啊!” 看着陶信那副插科打诨的样子,黎珩暗自给他点了个赞。 是的,今日他是故意的带陶信来搅局的。 陶淞虽然表现出来了折节相交的态度,但黎珩早就和陶信绑定了。 纵观大周士族们的兴覆史,每次各势力的家主登位都是一次家内势力的洗牌。 而他如今是陶氏重臣,总领一地事务,在这场洗牌中自然举足轻重,必须要时刻谨慎,一旦摆出暧昧不清的态度,就容易让一些场外观望的家族产生误判。 眼下若是助陶淞登位,对自己可没有好处。 下注陶淞的各家士族已经有不少了,自己投过去最多也就是保住如今自己的封地,根本不会有什么汤水给他留。 而自己对陶淞此人的实际性情并无了解,眼下黎家根基浅薄,自己此前又与陶信来往甚密,一旦未来有人搬弄是非,陶淞顺水推舟,等待自己的就是被吃干抹净的下场。 反之,陶信毕竟是嫡长子,天然具有合法性,只要不出大错,从历来的风俗和家族传承稳定性出发来考虑,陶谷不会萌生废长立幼的想法。 就从陶谷亲自为陶信指定了卓复作为长随,而陶淞的长随却只能靠自己招揽人才担任这一点就可以看出,陶谷并没有像传闻中那样对陶信这个长子失望透顶。 而陶信这样的脾性也让他放心,虽然平时是不着调了点,但是大是大非上还是拎得清的,这样一来就更值得投资。 如此便不用担心陶信上位以后对自己不利,甚至还能借此使自家更进一步。 所以他必须旗帜鲜明的站在陶信身后,为自己未来铺路。 黎珩想到此处,脸上的笑容越发温和: “信公子天性率真,看来确实是我等过于拘泥虚礼了。” 说罢,便也入了席坐下,也是如陶信那般毫不在乎形象的吃了起来。 至于饭菜里有没有问题黎珩丝毫不担心,陶谷还在位,家中也不止这两个子嗣,陶淞要是昏了头在这里对他俩动手那便是自毁根基,便宜了其他人。 陶淞看两人这幅随意的态度,脸上原本就僵硬的笑容也差点没维持住,心中暗骂两人真是臭味相投。 此时他原来安排好的计划已经全部泡汤了,黎珩带着陶信突然到来显然打乱了他的所有布置,想挑拨二人关系也无从下手了,这让他很是烦躁。 陶信虽然口中说着共叙兄弟之情,但实际上并没有和陶淞多说什么。 原本二人身为兄弟,虽然有竞争关系,但表面上还是做到了兄友弟恭。 但自从今年元辰节后,陶淞一反常态,表面功夫都不做了,就差摆明车马与他打擂台了,这番态度自然引得各家近臣纷纷暗中下注。 更奇怪的是,身为两人父亲的陶谷对这种情况也一副放任的姿态,态度暧昧,陶信也不知道父亲是怎么想的。 陶信不说话,和黎珩一同蒙头吃喝,陶淞这边也是见黎珩油盐不进,一副食不知味的样子。 俞钦见此,借故轻轻碰了一下陶淞,随后打了个手势。 陶淞当即会意,颔首应允。 得了陶淞的许可,俞钦当即举着酒盏出言: “听闻黎令尹去岁在凤竹一战,杀敌无算,威震四方,实乃英杰也。” 黎珩埋头吃喝,随口回道: “侥幸罢了,就不提这个了。” 虽然黎珩摆出一副不想多谈埋头苦吃的态度,俞钦也丝毫不介意,继续言道: “黎令尹过谦了,我听闻坊间皆称大人一手刀术使得出神入化,隗江数领无出其右者。” 他顿了顿,似乎在组织语句,片刻才继续开口: “在下也颇好刀术,不知可否请大人赐教一二?” “这等风言风语,不知俞大人从何听来的。” 黎珩闻言眉梢微挑,抬眸瞥向他。 “你一会礼法一会刀术,要想找人求教自可以另请先生,珩哥儿长于军略政事,刀术一道虽也颇有建树,但远不足称为隗江魁首。” 陶信喝了一口酒,有些嫌弃的瞥了一眼俞钦。 他虽不明白俞钦为何要和黎珩切磋,但既然是对方的提议,自己反对便对了。 “即使刀术不为隗江魁首,但黎令尹挽狂澜于既倒,身先士卒率兵千余于万军之中突袭柳军帅帐,破敌于阵前,这份勇武却是实实在在的,在下虽未亲见,但亦是心驰神往,还望黎令尹不吝赐教。” 俞钦说完举杯遥敬黎珩。 黎珩嘴角勾勒一丝笑意,伸手与之相碰,随后仰头一饮而尽。 缓缓吐出一口酒气,黎珩放下酒盏淡然开口: “那黎某便成全大人。” ...... 第一百九十章 高台比试 第191章 高台比试 “怎么个比法?” 黎珩本来就是抱着搅局的心来的,自然明白今日自己摆明车马恶了陶淞之后,定然会招致对方的报复。 就算自己不与俞钦切磋刀术,他们也会找其他借口来挑事,既然逃避无用,不如直面迎击。 正好他也想知道如今自己突破了附灵境之后,到底是个什么样的水准。 俞钦闻言笑道: “黎令尹爽快!云来楼后有一处高台,是酒楼东家特意为宾客修葺而成,平素除了供人赏戏听曲,亦是切磋之用,如今既然黎令尹愿与在下切磋,咱们便移驾后院。” 黎珩点点头,随后起身,跟着走了出去。 陶信见状连忙追上黎珩,小声道: “珩哥儿,俞钦是俞家本代最受重视的子弟,手下功夫比之那些老家伙们也差不了太多,你千万小心...” 黎珩转过头来,冲着他摇头示意没事,随后便跟着俞钦离开。 “大兄还真是看重黎令尹啊,不过是切磋刀术,点到为止,何必如此紧张,走吧,咱们一起给他们做个见证。” 陶淞从他身旁路过,阴恻恻的说了一句。 陶信看都没看他一眼,冷哼一声,径直走向酒楼面对高台一侧观戏台。 众目睽睽之下,黎珩与俞钦并肩登临高台。 此举立刻引得云来楼和周边酒楼的人围观,大周各地武风鼎盛,常有酒客因为喝得兴起或其他原因登临高台交手切磋,已经被当做南乐坊中最常见的余兴节目了,每一次都会吸引大批人围观。 今日自然也不例外,黎珩和俞钦的一登场便引起了众人的热情欢呼,甚至已有人现场开盘赌博,可以从此处看出,俞钦是这里的常客,赔率可比黎珩这个年纪轻轻的生面孔要低不少。 两人分别站定之后,俞钦拱手行礼,朗声道: “此前山阳历经两次倾覆之危,多亏了有烟阳令大人纵横驰骋疆场,力挽狂澜,方才转危为安,如此勇名在郡城百姓中却少有人知,今日在下愿以这微末之技献丑,让这郡中百姓看看烟阳令大人的风采。” 黎珩听他将自己捧了又捧,眼皮都不抬一下,淡淡说道: “在下参与的两次征讨皆受陶公指派,要论战绩,陶公才是运筹帷幄决胜千里之人,在下只不过是奉命行事罢了。” 黎珩这话一落,台下众人便是窃窃私语。 “原来他便是烟阳令黎珩,果真如传言中那般忠正耿直。” “我看正是因为有这份忠义之心,他才能在这个年纪便得郡守大人重用。” “听说他治政能力也是不俗,我前两个月去登峰访亲,见那里乞儿绝迹,人人称颂黎令尹仁德爱民。” “是啊,听说现在那里就连茶馆先生讲的都是关于他的话本故事。” 听着台下众人的议论,俞钦面色一沉,但很快收敛,依旧笑吟吟道: “黎大人谦虚了,不管怎样,你都是我辈楷模,如此在下便得罪了!” 当下抽刀而出,寒芒乍现,俞钦整个人如出鞘宝剑,锋芒毕露。 方才他也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尝试,想看看能不能用捧杀之计针对黎珩,惹陶谷对黎珩暗生提防。 虽然黎珩很警觉,没有中他的语言陷阱,但也在他的意料之中,毕竟能坐到高位的都是人精,傻子可走不了太远。 接下来才是正菜。 作为家中重点培养的下一代顶梁柱,他时常跟着家主协理家族事务。 昨日他窥见了一个有意思的情报,是家中在漠水几家附庸家族递上来表功的。 内里言说几人设计围杀了黎珩,虽然让其逃了,但黎珩受到了重创,想来即使有灵丹妙药一时半会也好不了。 当时他看家主的神态似乎还对几家颇为不满。 不过这些都不重要,知道了这个消息之后,他便动了心思。 在他眼里,黎珩不过是养气境,所修的功法不是秘密,透支身体的破势要诀罢了,此功法修持者不多,但流传甚广,他也研究过,乃是一压榨身体潜力的功诀,在同境界中是很强,但不长久。 眼下他笃定了黎珩就算此前有比肩附灵境的战力,但实际内里怕早就是亏空了,现在这幅样子看起来虽然无碍,八成也不过是强撑着罢了。 以自己附灵境中也算佼佼者的修为,一对一之下,黎珩这种身体状况定然不是自己的对手。 黎珩现在是陶信一系内威望最高的支持者,只要自己在众目睽睽之下将其一战而胜,便能大大打击他们的气焰,让一部分在外围摇摆不定的士族们看清楚形势,究竟谁才是山阳郡里真正值得投靠效忠的对象。 而自己也能凭此功绩,更受淞公子倚重,在家中获取更多的权势。 想到这里,俞钦握着刀柄的双手越发紧绷,随着脚尖轻轻一踩,便腾跃而起,凌厉刀光朝着黎珩劈砍过去。 他这一招颇具杀伤力,刀刃划破空气带起呼啸声响,配合着刀身上盘旋着强烈的灵光,若是寻常人见了,恐怕要吓破胆。 黎珩眉梢微扬,手中百里景瞬间挥斩而出,劲力一吐,百里景的刀锋在即将与对方相撞时隐约灵光一闪,在俞钦那明亮的刀芒下仿佛如未曾出现过一样。 “叮——” 火星四溅,爆射出绚烂的火花。 自己这一刀能被对方拦下,俞钦心中咯噔一下。 眼前黎珩这幅样子哪里有受过伤的样子? 况且附灵一击根本不是养气境之人能够硬接的,他是如何做到的? 来不及思考,他已下意识地连续数刀斩出,皆被黎珩轻易躲过,观其神态很是悠闲。 又是一记散发着刀芒的凌厉攻击落下,仿佛如同此前一幕重演一样,被黎珩挥刀当下。 看着黎珩举重若轻的样子,俞钦心中一狠,手中刀锋一转,顺势朝着黎珩脖颈削去。 只是刀锋未及,黎珩身影忽然消失。 下一刻黎珩已出现在一丈外,手中百里景刀锋斜指地面,神态慵懒的看着他: “俞大人挥刀无力,技艺不精,身法松散,看来确实需要在下好好指点一番,否则日后外出若是路遇贼匪,怕是难逃性命。” ...... 第一百九十一章 蛮力 第192章 蛮力 黎珩此言用词虽然刻薄,但语气平静而温和,仿佛只是闲聊一般。 声音虽然不大,但依旧被台下围观的众人听得清楚,一传十十传百,传开了。 “我刚才看错了吗?俞钦大人是附灵境对吧,怎么如同小儿一般任由那黎令尹戏耍?” “我也看到了,黎令尹年纪轻轻便有如此身手,天资果真可怖!” “我看是黎令尹也是倚仗了宝刀之利,寻常凡刃硬受了附灵境高手两击,刀身应当早就崩裂了,而那把长刀却丝毫无损。” “那也是得看拿刀的是谁,你上去试试?怕是一下都接不住。” “黎令尹以养气战附灵,连续硬接了两刀毫无异样,闻所未闻,假以时日他未尝不能问鼎隗江第一刀术高手的位置。” 方才黎珩格挡的那两刀灵光极为隐晦,在俞钦刀光的遮掩下,以寻常人的目力根本看不清百里景上散发出的灵光,故而台下的围观者皆以为黎珩还未曾突破到附灵境。 不是黎珩如今的修为不能发出如俞钦一般的强烈刀芒,而是没有必要,这是黎珩刻意而为的。 能少暴露自身境界,他还是想尽力隐藏一些的。 至少在遇见刺客时,自己能给他们一个大惊喜! 自从突破到附灵境以来,不知是不是幻海真经发挥了作用,他的心神愈发敏锐凝练,连带着身法气力又出现些许增长,控制刀锋上的灵光也十分容易。 黎珩承认俞钦战力确实不错,不谈其立场如何,那挥出的第一刀威势确实看起来挺惊人,怪不得会被称为家中翘楚,受俞家长辈大力培养。 但这等战力在此时黎珩的眼里远不够看,这等水平也不过和他之前交手过的尚朗差不多,纵是比之强一点也强不到哪里去。 养气境时自己可就不惧这等人物了,更何况如今自己已经突破到了附灵。 若非他想要借着交手评估一下自己现在的战力情况,他甚至懒得与其纠缠这么久。 听着台下众人的议论声,俞钦额角青筋暴起,眼睛几乎喷出火来: “黎令尹果然好身手!再来!” 虽然心中已经怒火中烧,但在大庭广众之下,他也不好再多说什么,只得强压怒火。 一定是用了什么损耗精气的邪法! 否则凭他前几日刚刚身受重伤的身体情况,岂会如此轻描淡写地就化解了自己的攻势? 不过是虚张声势罢了! 这样想着,他的脸色更加阴沉,手腕再度一抖,身躯猛地加速扑了过去,长刀舞动之间仿佛一条狰狞毒蛇,狠辣刁钻,毫不留情。 两人刀光霍霍身影交错,速度极快。 俞钦手中挥舞的刀势凌厉迅猛,引导着体内元力再次汇聚在手中刀锋之上,只见那把长刀之上再次爆发着强烈刀芒,呼啸着向黎珩袭来。 这一次他挥来的刀芒比前几次还要刺眼。 这回,他不再留手,将全部实力施展了出来,即使可能会在众人眼前取了黎珩的性命也无妨! “烟阳令大人危险了!” “看样子俞钦这回似乎认真了,养气境怎么可能逆战附灵呢?” “俞钦年纪都近三十了吧,我听闻黎令尹如今年岁尚不足二十,两者年岁差这么多,即使他败在俞钦手里也不稀奇,若是再给他三年,想必他能轻易胜过俞钦。” 台下众人看着擂台上的战况纷纷惊叹道,有些人甚至忍不住捂住了嘴巴,生怕自己惊叫出声。 然而这一次结果依旧未变,面对面对着俞钦越来越盛的刀芒,黎珩并未选择躲闪,反而双眼微眯,长刀闪电般挥出,继续迎难而上。 “叮——” 长刀相击发出阵阵金属碰撞声,震耳欲聋,令人牙酸。 不可能! 俞钦双目圆睁,满心惊愕。 自己明明拿出了所有实力,全身劲力都灌注在这一刀之下,为何结果还和之前一样! 在他错愕之际,黎珩身形一晃,欺近身来,手腕翻转,反手持刀,刀身贴着俞钦的刀背划拉过去,刀柄结结实实的砸在了俞钦身上。 巨大的力道将俞钦砸的步伐踉跄退出数步,险些跌坐到地上。 俞钦强行稳住身形,刚抬起刀身想要继续攻势,忽见眼前刀影霍霍,竟是黎珩趁机抢先出手。 他顿感大事不妙,急忙后撤,奈何黎珩出招速度太快,他只能勉力挥刀格挡。 攻守之势异也! 黎珩面无表情,手中百里景一刀刀落下,刀风阵阵,放弃了技巧,纯粹是以绝强的速度和蛮力压人。 如同眼前的俞钦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块肉排,而他便是那个剁肉的大厨。 俞钦被逼的节节后退,狼狈不堪,他奋力抵抗,却仍旧无济于事,连在刀锋上凝聚灵光反击的时间都没有。 “咔嚓……” 随着骨头碎裂的声响,俞钦终究是扛不住黎珩狂猛霸道的攻击,手中长刀脱落。 直到那刀落在地上,围观众人才看清,方才俞钦手中所持的长刀竟然已经刀身崩坏,呈现出不规则扭曲状态,显然是在方才黎珩的重刀之下被碾压成了废铁。 此时场上鸦雀无声,所有人都被黎珩如此粗暴直接的刀法给震惊了。 云来楼观戏台上的陶淞面目铁青。 那柄刀是他赠予俞钦的,虽然不是什么名刀,但用的是韧性极佳的灵材所打制,坚固耐磨。 眼下那刀却成了这幅模样,这是何等的怪力! “承让了,不知俞大人可有所得?” 高台上黎珩长刀直指俞钦咽喉,而被指着的俞钦此时一条右臂软绵绵垂着,已然失去了支撑能力。 黎珩方才已经手下留情,比较蛮力来说,他更强的是无数记忆积累提炼而来的刀技。 此前他反手用刀柄击打在了俞钦身上时,若是俞钦当时识趣,就该认输,左右不过是丢些面子。 然而俞钦却偏偏不信邪,继续要挥刀硬是咬紧牙关死撑,最终才落到眼下这个下场。 见俞钦面如死灰,迟迟不语,黎珩索然无味,挥手收刀归鞘,拱了拱手,转身跳下了高台。 ...... 第一百九十二章 异样 第193章 异样 “珩哥儿,你什么时候这么强了!” 陶信已在高台之下等着了,见黎珩下来,一副不认得现在黎珩的模样,惊诧地瞪大了眼睛,表情配合他那一脸油彩极为滑稽。 “前段时间偶有领悟,略有小进。”黎珩简单回答道。 俞钦虽然在附灵境之中已算是一把好手,但附灵境究其根本不过是在前三境上多出元力外放在武器之上的手段,论武技路数大体是差不了太多的。 要是前些时日自己未突破附灵时,自己或许还会顾忌几分,如今同样的境界之下,确实让他提不起来太多兴致。 “前些天我才附灵境还以为终于能和你过两招了,看来还是不行啊...”陶信一脸遗憾,旋即笑嘻嘻地拍了拍他肩膀道,“不过没关系,你天赋异禀,比不过你也正常,我比某些人强便行。” “......”黎珩默默转头望向站在另一侧,一脸阴郁的陶淞。 “盛名之下无虚士,黎令尹身手确实了得,在下佩服,府中还有些事务需要处理,在下就先告辞了。” 陶淞深吸口气缓缓开口,神色复杂的朝着黎珩拱手示意后,便上了马车。 而体力耗尽右臂骨折的俞钦也被扶了下来,只是此刻他早已没有了之前的精气神,整个人都颓丧不已,脸色惨白的任由仆从们搀扶着离去。 直到进了马车,陶淞脸色才彻底垮了下来,听着马车外关于方才那一战的议论之声愈演愈烈,他拳头紧握,眼底隐约泛起血丝。 此前自己对黎珩这厮好言好语,折节下交,而黎珩竟然敢如此折辱他! 去岁一战时,因为黎珩的横空出世,得到了九溪一地的敕封,家中就有不少人眼红。 原本还想着今日若是黎珩愿意投效,自己登位后还能允他保留大部分核心封地,不多做改易,却没想到黎珩竟然如此冥顽不灵! 我到底差到哪里了! 陶淞心中充斥着浓浓的不甘,不管是父亲还是黎珩,都只钟意于陶信那个蠢货,不管他怎么努力,怎么证明自己,始终都入不了他们的眼,眼下各方冲突不断,就陶信那放荡不羁的性子如何能继承家主之位! 只有我....只有我!才能带领陶氏走向辉煌,成为隗江第一名门! 陶淞紧攥着衣襟,目露狠厉。 黎珩!既然你如此执迷不悟,那就别怪自己赶尽杀绝,斩草除根了。 ...... 看着渐行渐远的马车,陶信叹了一口气: “我与小淞儿之间的纠纷却将珩哥儿你牵扯进来了,你这次恶了小淞儿,今后恐怕麻烦不断。” 黎珩瞥了一眼他,不以为意: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罢了,信公子不必介怀。” “珩哥儿洒脱。”陶信感慨道,“不过小淞儿也是真的变了,以往对我态度虽然淡漠,但在他人面前还算顾忌兄弟之情,近来不知道是受了谁的教唆,对我步步紧逼。” 闻言,黎珩挑眉道: “不知淞公子态度转变前后可有什么异常之处?” “嗯?”陶信微愣,思索片刻后摇头道,“并无异常,今年开年以来就是这样了。” 说完,陶信又忍不住皱眉。 “难道是俞家那老家伙又使了什么手段?” 听闻陶信提到这些,黎珩扫了一眼周围街市喧嚷的人群,压低了嗓音: “此地不是谈话之所,信公子,我们换个地方再细聊吧。” 虽然周围有他们带来的护卫警戒,但难保不会隔墙有耳,到时候传出了什么风言风语对双方都不利。 他们一行人随即拐到了陶信在城东的一处别院中,陶信屏退左右,这才言及了自身猜测。 “小淞儿生母是俞家出身,故他一直和俞家很亲近。”陶信苦恼地揉了揉脑袋,“俞家一门在郡内影响力颇大,就连老头子对其也颇有忌惮,多有安抚之举。” 此事黎珩也知晓,若说陶氏是山阳之主,那么俞氏便是其麾下的第一豪门,靠着武勋和姻亲关系,代代都是山阳郡内举足轻重的势力,家势隆盛,各领皆有其属臣或有亲近的士族。 黎珩怀疑上代陶氏家主便有意削弱俞氏的影响力,特意命人为当时还是嗣子的陶谷向京中求娶了宗家出身的宗琬。 眼下陶信也是如此情况,迎娶的是栖霞项氏的宗女,对方想将和有自家亲缘关系的陶淞扶上位也是正常。 “郡守大人对此没有半点反应吗?”黎珩问道。 俞家的家势已经膨胀到了这个地步,陶谷定然是不会放心有着一半俞家血脉的陶淞继承陶家的。 毕竟这数百年间,各地士族中因为母族、妻族势大被夺权篡位之事并不罕见。 故就算陶信表现得再离经叛道,为了陶家这数百年的基业,陶谷也不会废长立幼的。 闻言,陶信顿了顿: “近来老头子每日处理政事心不在焉,似乎遇见了什么难题,我见他胃口也不是很好,茶饭不思的,平日最喜欢的那几样吃食也不碰了,还未注意到我们兄弟二人之间的那些龃龉。” 黎珩沉吟起来,士族修为越高,为了满足每日消耗所需,胃口会更好。 陶谷据传至少有明意的修为在身,也还远未到气血衰败的年岁,怎么会如此? 难道是身体抱恙? 俞家获知了什么消息以后方才动了异样的心思? 黎珩不由觉得棘手,虽然他不是很喜欢陶谷,但他也承认目前只有陶谷才能压制住山阳各家,若是他出了问题,以陶信目前的威信就算勉强登位,也镇不住场子,少不得要来一场内乱。 “信公子这段时日务必要小心行事,我担心淞公子他们铤而走险。”黎珩皱眉叮嘱道。 “放心吧珩哥儿。”陶信爽朗的一笑,“就算小淞儿不顾血脉情义,我自保还是没问题的。” 他虽然平日行事离经叛道了些,但也不傻,除了黎珩之外,麾下同样也有不少支持者存在。 只要老头子还在位,那么陶淞和俞家有什么其他心思也得私底下行事,明目张胆的袭杀他那就是取死之道。 至于私下小规模的刺杀,他可不怕,以目前修为来说,配合随身的护卫,就算打不过逃跑总是没什么问题的。 ...... 昨天事务太多,晚上写了个开头没撑住睡着了...所以这个点才更新,不好意思orz 第一百九十三章 日子到了 第194章 日子到了 黎珩和俞钦的比斗,很快经南乐坊当日围观众人之口传遍了整个郡城,城中甚至还有好事者给黎珩送上了一个“蛮刀令”的名号。 但这与黎珩无关,对于大周百姓喜好给人取外号这件事他早就麻木了,这两日来他一直深居简出,每日在陶信别院里给他讲解五等军功制的细节。 今天是最后一次讲解,黎珩也算是了却了一个心事,应下的事迟迟未完成这种感觉对他来说并不好受。 陶信可能是只有面对“同类”时才能听得进去课,平时也想不了太多,他对于五等军功制大加赞赏: “见功而行赏,因能享爵禄,有了此法,何愁麾下将士每战不奋勇争先?当真妙啊!” 面对陶信的夸赞,黎珩轻抿了一口热茶,方才劝阻道: “信公子,智者应势施策,此法亦有局限,我也不过是将此策用于在绝境之下激励士气,还请信公子勿要将其当做灵丹妙药,若是实在对此策喜爱,可在麾下近卫部属中小范围施行,勿要扩大范围。” “嗯?我看珩哥儿这法子乃上佳的政令,我方才还想将此策献于老头子在全郡推行呢。” “郡守大人不会采纳的。”黎珩淡笑着摇头否定。 “这是为何...?” 陶信不明所以,但黎珩却再没有说一个字,只是笑着低头将手中茶盏一口饮尽,起身告辞。 他给陶信的这个最终文本,已经是根据军功制在登峰具体落地细节做过数次修改迭代而来的最新成果。 比如考虑到受赏的兵卒们可能无法分身耕种土地,特地指派了农户负责田地,一概费用由当地府库支出。 比如为了防止兵卒贪图封赏去偷割己方尸首或杀良冒功,特定规定了必须为穿戴头盔的首级,并严格规定了验功流程。 ...... 林林总总数十项明细下来,涉及到的地方可谓是极多。 但即使改了这么多,五等军功制终究只是黎珩临阵激发士气的权宜之计。 黎珩发现军功授爵制度若要大规模推广,甚至更进一步,有一个问题始终绕不过去。 那就是大周士族们。 士族们垄断着超凡力量,也垄断着大周天下这目力所及的一切。 自永嘉之乱后的这么多年来,御君卫这套制度使士族们已经形成了自己的一套阶级递增的秩序,这种秩序是靠着超凡血脉来支持的,任何想从外部彻底打破这种秩序的,都会被士族们视为敌人,最终死无葬身之地。 在这个秩序里,只要身为士族,便天然是大周统治阶级的一员,整个社会阶级只存在向下流动。 即使是士族出身,若是家族败落,过个几代没了超凡资质,便再也没有机会重新回到了士族行列。 而平民出身的人,即使再有才能,其上限也不过是为官为吏,临时代署一地公务。 这种权力来源于士族们出借的,在这个体系下,代署政务之人永远不可能成为这种权力真正的主人。 这种秩序维持住了一个动态的平衡,确保了士族群体不会无限膨胀下去,最终将有限的资源消耗殆尽。 但这也是令人绝望的,下层社会的人,一辈子也看不到上层的世界是什么样子的。 此时五等军功制给了他们开一个口子,能够窥见一丝顶层的风景,但这些平民出身的兵卒群体作为五等军功制的受益者,并没有足够的力量来支持这种制度的大规模推广。 一旦将其强行推广开来,触及到了各方利益,始作俑者必然会成为外界口中的独夫民贼,举世皆敌。 至于怎么破解这种现状? 黎珩不知道。 或许在平民之中再出一位启帝那样子的人物,或许还有一线可能。 眼下只能庆幸在阴错阳差之下,他拿到了参与这场游戏的门票——来源于黎家的士族身份。 故对于五等军功制他也从未对外宣传过什么,只是在自身麾下老卒中小范围的将这项制度维持,作为补充手段。 黎珩的这些想法不足与外人道,自然不好与陶信明说。 从陶信的别院出来,黎珩沿着周围的闹市一路闲逛,优哉游哉的样子让暗中观察其一举一动的各家眼线十分疑惑。 临近郡守的生辰,各领前来贺寿使者齐聚郡城,正是拉近关系,达成交易的好时候。 可是这位爷呢? 算上今日,这已经是第三天的,这位爷每日出来一个侍卫都不带,就这么在街面上闲逛。 而且他们也从未见过黎珩在此期间接触任何一位其他领的代表,也不知道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虽说如此,这些眼线也只能这么远远的跟着,不敢贸然靠近。 终于在黄昏时分,黎珩停下脚步走进一家装潢豪华的酒楼,一直盯着他的各家眼线也是松了一口气。 总算能歇一歇了,许是逛饿了? 为了避免引人注目,这些眼线皆是扮做布衣素服,此时倒是不好进这种场合,只得分头行动,一拨人找地方换装,而另外一拨人则守在酒楼之外,取出随身携带的干硬饼食填肚子。 只是这些眼线不曾注意到的是,黎珩不知何时已经消失在了酒楼里。 ...... 酒楼一侧的暗巷之中,黎珩已然换了一身打扮。 身形微胖,肤色黝黑,脸颊处有一条疤痕斜跨半张脸,乍看之下宛若恶鬼。 自觉自己这套新形象不错,黎珩又摸出了一副兽脸面具随手给自己戴在了脸上。 他如此小心翼翼,自然是今日是个他记了半年的日子,五月初十! 这个婺女曾经告诉过他郡城要办复圣社同修集会的日子! 婺女当时只告诉了他集会的日子,却未告诉他在郡城的何处举办。 但好在黎珩从八魁的记忆中找到了答案。 每一次集会的具体地点都不是提前通知的,而是到了地方自然而然会知道的——当靠近将要举办同修集会的地点时,扁印自然会出现异常。 故这两日来,黎珩表面上是在城中闲逛,实际上时时刻刻都在注意胸口扁印的是否出现了变化... 第一百九十四章 集会开始 第195章 集会开始 这巷子中便是黎珩确定的疑似集会举办地点,这两日来每次路经此地附近时,他都会感觉扁印散发出微弱的温热气息。 正如他想的一般,越深入巷子里扁印便越是躁动不安。 行不过百十步,黎珩只觉胸口扁印变得滚烫无比,似乎下一瞬就会跳出来一般,令他忍不住加快了步伐。 转过一个拐角后,映入眼帘的是一处破败的院落,门匾早已掉漆脱落,墙壁斑驳,上面爬满了藤蔓。 看了看那半扇破旧木门,黎珩皱起眉头,抬脚走了进去。 院子内杂草丛生,空荡无物,仿佛许久没人在此居住,黎珩察觉到四周若有若无的注视目光,黎珩心下一定,便是这里了。 于是他佯装不知,左顾右盼片刻后,便进了正中的堂屋。 不过须臾,沾了一身灰尘蛛网的他便走了出来,在院内漫无目的转了几圈,最终在屋后墙角的一块青石板处停下了脚步。 俯下身端详了片刻,黎珩抬脚踏了上去,脚下却是踏了一个空。 随着胸口扁印迸射出的一道辉光闪过,黎珩眼前景色也随之陡然一变。 原本杂乱无序的院子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处幽静雅致的小院。 放眼望去,远山叠嶂间,绿水潺潺,竹林成簇,一派祥和美好的风光。 这是幻境...? 虽然从八魁记忆中对此有过了解,但亲眼目睹还是令他震撼。 方才还是夕阳西下,如今却变得天光大亮。 就连体内的元力似乎也因为改变了环境变得灵动了许多。 来大周这么久了,他还从未见过类似的情形,不知道复圣社到底是用了什么手法达成了这种奇异的效果。 这要是能大规模运用到军阵之中,这天下能有谁敌? 黎珩摇了摇脑袋,把这些纷繁芜杂的念头暂时抛出脑海,将视线凝聚于眼前的庭院中。 他所立足处则是一座花园,假山怪石嶙峋错落,溪水潺潺、花香扑鼻,在不远处一株枝繁叶茂的老树的树荫下,十来人围坐在一起,或面戴黑巾,或戴着各种面容奇怪的面具... 靠近上首坐着的一人戴着的面具颇为熟悉,正是此前见过一面的婺女。 “禄存,我就说他可以自己找到节点,这局是我赢了。” 见黎珩目光望了过来,其中一戴着赤红色夸张笑脸面具的矮壮汉子大声笑道,言语中带着戏谑的意味。 “又不是不给你,急什么。” 坐在一侧穿着绣云纹暗纹锦袍素锦裹面的华服男子斜睨了他一眼,随手向其丢出了一个不过两寸大小的锦盒,矮胖汉子连忙接下,打开看了一眼,随即笑眯眯将锦盒收入怀中。 见此一幕,黎珩知道眼前这些人便是本次复圣社参与集会的成员了。 他向着几人抱拳拱手略施一礼,众人中的反应也是各异。 只有刚才那赤红色夸张笑脸面具的矮壮汉子朝他颔首回礼,其余大多数则是摆出一副爱理不理的模样。 黎珩也不以为意,径直走到了众人中一处空出来的位置,坐了下来。 这些人的反应正在黎珩预料之中,方才他那些蹩脚的表现便是为了示弱,自己是第一次参加复圣社的集会,能不引人关注便是最好的事情。 黎珩暗自观察着众人的服饰举止,想要从中瞧出这些人在外界的真实身份。 很显然,这群人都如黎珩一般极为谨慎,知道复圣社的身份见不了光,故而都做了伪装,黎珩观瞧了半天也未将这些人和记忆里的某人对上号。 而稍远一点端坐的婺女也和其他人一般,只是在黎珩入座时扫视过一眼,其后便再也未看过来,如同两人之前根本未见过一样。 “已过酉时,看来今日不会有其他同修抵达了。” 等待了片刻后,正前方的一名铜面老者忽然起身说道: “老朽玄枵见过诸位,想必此处大多数同修都认得老朽,自老朽主持的上一次集会已经过去了一个春秋,时隔这么久见诸位安好,实乃幸事。” 玄枵一出声,众人纷纷端正了姿态颔首呼应,黎珩也是一样。 一直负责山阳一地的同修聚会,八魁亦不知道玄枵此人的具体跟脚,只知道在十来年前便已在山阳郡城担任复圣社集会的主持者。 其人身手了得,此前有过集会参与者之间发生口角争斗的情形,都被玄枵轻易化解,因而得到了这些与会之人的敬重。 “集会的规矩大家心里都有数,那咱们今日便正式开始吧,这第一场是交易环节,诸位若有所求可起身言说。” 宣布集会开始之后,玄枵便挥了挥衣袖退至一旁,闭目养神了起来。 而玄衣老者的话音刚落,黎珩身旁一戴着白色面具,浑身透露出阴沉狠辣气质的高挑男子便站起身来。 “在下欲谋刺一人,尚需乘风烟一瓶以惑其心神,不知哪位同修可愿割爱?” 闻言,黎珩眸光微闪,看来此人目标至少是明意境之人,那乘风烟听着名字颇为好听,但实际上乃是一不折不扣毒剂。 此物乃一种极为歹毒的瘴气之毒,本体乃是深山茂林之中的一种特殊沼泽地里以特殊手法提炼出来的液体,这种液体平时倒是性质稳定,但只要一遇明火便会挥发,同时还会散发出来一种令人飘飘欲仙的香气。 常人闻之必死,即使修为精深的士族闻个一时半刻,亦会陷入幻觉,轻则精神恍惚,性情失常,重则心神大损,道途断绝。 而乘风烟的提炼手法早在百年前便失传了,少数流传于世的也因为其特性被各家视为洪水猛兽,大力禁绝。 “我正好前些时日得了一瓶,不过你能拿什么来换?” 说话的是一身穿浅蓝色衣衫,身材消瘦的男子,他的声音有些沙哑,明显是特地变声所致。 “上品血灵晶三块,凝结时日不超过七天,正新鲜,不知可够?” 高挑男子说完便从腰囊中掏出了三枚拇指肚大小的圆润晶莹石块,内里隐约间似有血芒闪烁,煞是瑰丽。 ...... 第一百九十五章 寻真盘 第196章 寻真盘 当血灵晶一拿出来,立刻吸引了在场所有人的目光。 “血灵晶?!” 黎珩心头微震,暗自对此人提起了几分警惕。 血灵晶对于修行复圣社一系功法之人大有裨益,在复圣社也是一种极为紧俏的修行资源。 此物提炼凝结手法极为歹毒残忍,乃是从小用秘术培养有士族血脉的幼童,待其长至十四岁体内血脉力量将发未发之时,再用特殊手法提炼出其体内血肉骨骼中的血脉精华,最终凝结成这种晶体。 而作为提炼此物的耗材,那些幼童的下场自然不言而喻。 眼前这高挑男子手中这三枚血灵晶就代表着至少有三条鲜活无辜生命丧生于其手中。 黎珩虽然在沙场之上亲手屠戮的人不知凡几,但却做不出这等丧尽天良之事,因此在听到这高挑男子的报价之时难免心惊。 “好东西啊,没想到居然能见到血灵晶,我前次炼制数次都未成一颗,白白浪费了多年苦工……” “啧啧啧,赤若还真舍得下本钱,换做是我就自己享用了。” 周围议论之声不止,除了少数几人看起来不屑一顾外,在场之人大多似有垂涎之态。 而消瘦蓝衫男子也在其中,当即取出一个发黄的瓷瓶,将这笔交易应了下来: “若是如此,我答应了。” 赤若见此,转头向着闭目养神的玄枵施了一礼。 “乘风烟我亦是未见过,为保万无一失,还请玄枵大人出手请出寻真盘一试。” 听到此言,原本已经闭目养神许久的玄枵缓缓睁开双眼,望了赤若一眼: “请寻真盘的规矩你知晓吧?” “在下知晓,请寻真盘所需的一应损耗由在下承担。”赤若拱手回禀。 “你们二人近前来。” 玄枵袍袖轻拂,一尊造型古朴的骨制罗盘自袍袖中滑落而下悬浮空中,其通体青灰色,上面雕琢着细密纹路,一眼望去令人目眩。 黎珩看着这一幕,心中顿生萌动,这尊罗盘的气息让他觉得有些熟悉,但一时却又想不起来究竟是什么。 “嗡——” 那悬在空中的寻真盘发出了一阵低鸣,下一瞬,寻真盘其上空间扭曲,宛如塌陷一般,一个模糊的黑洞凭空浮现在半空之中。 “你可以开始了,莫要耽搁。” 玄枵示意赤若上前。 赤若手中一挥,数枚灵材已经被投入了那寻真盘上的黑洞之中,随着这些灵材化为毫无灵气的粉末,寻真盘上空间渐渐恢复了稳定,旋即一道金光冲天而起。 赤若见此,神态虔诚,静静盯着那道金光。 黎珩看着那突然变得璀璨无比的金色光柱,眉毛微扬,手不自觉的拂向胸口,他已经知道这东西的来路了。 这寻真盘给他的感觉竟然和自己胸口骨雕一样,只不过气息要淡薄许多,故而刚刚他才未想起来。 怪不得之前八魁记忆里复圣社对发现上报“外魔”行踪者有重赏,复圣社他们也掌握了与自己体内骨雕同源的力量! 这一发现险些让他生起了提脚就跑的念头,毕竟他可能是复圣社口中的“外魔”,这件事一旦泄露出去足以给他带来灭顶之灾! 好在此时场中无人关注到他,黎珩强行按捺住心中的骚动,装作毫无异常的模样继续观看。 在黎珩心念百转之时,场中的金光已经逐渐黯淡下来,丝丝光点在那装着乘风烟的瓶子上缓缓飞散,寻真盘也落了下来,被玄枵收回了袖中。 “果然不错,是在下多虑了,还请兄台勿要介意。” 赤若接过这瓶乘风烟,略微打量片刻便收了起来,并将那三块血灵晶递向蓝衫消瘦男子。 而消瘦男子只是点了点头,便坐回了原位。 接下来其余众人也是纷纷起身,如方才赤若那般拿出各自的珍藏交换,倒是颇为热闹。 “在下欲求一可于幻境中静守本心的醒神之法,不知诸位同修可有此类法门?” 黎珩也是起身询问,语气平和,丝毫没有初来乍到之感。 虽然不想惹在场之人注意,但他此行就是冲着解决幻海真经的修行疑障来的,若是什么都没得到,自己岂不是白来一趟? 这些复圣社的成员虽然走的是邪路,但到底修为精深,无一弱手,想必能从他们口中得到解决自己无法从幻海真经幻境里醒来的办法。 果不其然,黎珩话音刚落,当即就有几人拿出了数门功诀,皆适用于黎珩眼下这种情况。 不愧是自古流传下来的秘密结社! 涉及到心神修行相关的功诀在外界难得一见,在这里却如同人手一本一样! 当然,要求也是一个比一个离谱,这些人开出的价码更是一个比一个贵重,不是稀世珍宝,便是如方才血灵晶那般的罕见之物。 “此丸不知其名,乃是我从富阳山一处无名山洞中所得,服用后可强健体魄,固本培元,些许皮肉伤不消片刻便能痊愈。” 饶是黎珩早有准备也没法子满足这些人的狮子大张口,在他不惜冒着暴露的风险拿出了自己凝聚了大量药力的药丸后,还亲身演示之后,依旧未满足这几人的需求。 这也难怪,高手过招很多时间不过是瞬息的功夫,一步踏错便是万劫不复,即使缠斗也不会给对方时间任其服食药丸,若论实用性来说在这帮人眼里确实难以和炼心相关功诀价值对等。 方才起身的几人索然无味陆续坐了下来,正当黎珩以为自己要一无所获之时,最开始那个赤红色夸张笑脸面具的矮壮汉子突然起身: “法门没有,但是我有惊神丸的药方,配合特殊服食法门,可保服食后三个时辰心神宁静,可抵御诸般幻象侵袭,你方才拿出的无名丸剂我要一百粒。” 说着那矮壮汉子已从袖袋中抽出一本簿册。 “据我所知,惊神丸服用不慎可能会出现疯癫症状,可不值这个价钱,况且我所得的那丸剂也没有一百粒这么多。” 黎珩皱了皱眉说道。 他不可能一下子拿出这么多灌注了大量药力的药丸来,一次性拿出几粒,几十粒和一次性拿出上百粒可不是一个概念,容易被人怀疑来路,即使渴求解决幻海真经缺陷的办法,他也不愿意如此高调。 ...... 第一百九十六章 交流消息 第197章 交流消息 “哦?”那矮壮汉子闻言,面具下闪烁着精芒的眸子盯紧了黎珩: “你倒是对这惊神丸的药性颇为了解,不过此方我既然拿的出手,自然是经我之手改良过的,已无致人疯癫之虞,收你这个价钱可不贵。” “在下不通药理,无法判断其效果如何,若凭阁下一家之词恐怕很难让人信服,况且即使阁下所言为真,那日山洞之中我所得的药丸也未有一百粒之多。” 黎珩沉默片刻后答道。 “你若不信,自可去请玄枵大人用寻真盘一辨便知。” 那矮壮汉子冷哼一声,显然对他质疑自己研究成果的态度颇为不喜。 这一句话令黎珩心中微震。 寻真盘他是不敢近距离接触的,万一自己接触时出了什么异象,可就真成了送货上门了。 当下解释道: “非是在下不信,惊神丸致人疯癫的记载不绝于史册,未见有精擅药理之人改良,可知此绝非易事,非常人所及。” 听罢这番话,那矮壮汉子眼中划过一抹得意,似乎认为黎珩所言极是: “改良此方自然是非常人所为,但我自然有办法,为了改良这药方我前后用时数月,失败上百次,方才得出了这最佳配伍,你若不放心自可找人试药,我右弼次次集会未曾缺席,何苦为这坏了自家信誉?” 果然这复圣社里就没几个正常人! 听闻右弼所言之后,黎珩并没有放下心,反而更加警惕了,因为他已经听出了这人的言下之意,分明是拿了至少上百人做过试验! 若非如此,怎会信誓旦旦的说出眼下这个结论! 见黎珩态度犹疑,右弼以为是他真没有那么多粒药丸,于是哈哈笑了两声: “这样吧,看在你刚来就帮我赢了禄存一手的份上,我退一步,也不说一百粒了,你若拿出四十粒,这药方你便拿去。” 一旁锦袍华服的禄存闻言冷哼了一声,显然对他现在这幅小人得志的样子颇为不悦。 右弼瞧也没瞧禄存一眼,目光仍停留在黎珩身上,等待他回答。 “......四十粒还是太多,那药我身上只余三十七粒,不知右弼大人可瞧得上?” 右弼的报价已经是黎珩的承受范围内了,但为了体现这药丸真的只是自己捡来的,黎珩还是故作为难: “除却这三十七粒,那少的三粒我愿以其他灵材相抵。” 右弼见黎珩如此模样,也觉他应该不会再拿出什么东西来了,便爽快的将药方扔给了他: “算了,我就吃点亏,少的那三粒我不要了。” 药方破空而来,直奔黎珩面门。 眼看那药方就要砸到他脸上,黎珩连忙伸手接住,眼神顺势在其上瞥了一眼。 这一眼已够黎珩大概确认这药方至少不是右弼胡写的,至少以他眼下的医术瞧不出什么毛病。 黎珩随即从袖袋中取出了一青竹瓶以同样的手法丢了回去,右弼随手接过,将其打开嗅了嗅,满意地眯起双眼。 “诸位既然已无物件可以交换,接下来诸位可以交流消息了。” 黎珩二人的交易过后再无人起身,玄枵见此当即出言。 “月余前有一支商队出城,宗琬似是隐藏于其中,看方向是往东南方向去了。” 玄枵话音刚落,坐于黎珩斜侧的禄存便站起身来,沉声道。 宗琬? 黎珩迅速从脑海中检索出来了这人是谁。 那不是陶谷的正妻么,眼见陶谷马上要寿辰了,她这个时候鬼鬼祟祟的私下出城做什么? 一听这刚开始就有了自己感兴趣的事,黎珩顿时精神一振,竖起耳朵仔细聆听着。 “你要是想知道她出城的目的的话,我倒是了解一二。” 赤若嘿嘿一笑,看向禄存意有所指。 禄存闻言眉头微皱,冷哼了一声,没有搭腔。 气氛一时有些尴尬,黎珩在一旁也不好追问,耐着性子静待赤若下文。 好在此时右弼出来打了圆场: “行了,此事我也感兴趣,赤若你不妨说说。” 赤若嘿嘿笑了两声,缓步踱到一边: “十余日前我偶然见过那宗琬,不得不说,不愧是郡守夫人,即使这个年纪依然风韵犹存.....” “你要说便说,怎么这么啰嗦!” 一直没什么动静的婺女,此时忽然出声,语气颇有不满。 赤若闻言悻悻然的对婺女拱了拱手,继续言道: “那日我正好途径凤羽镇,在镇外不远瞧见她带着一队护卫行色匆匆,似乎在躲避什么人,我看郡守府八成是出了什么问题,她想经凤羽天门去京畿搬救兵。” 大周幅员辽阔,想要骑马或徒步跨过整个大周疆域没有十数年的功夫是绝难办到的。 而所谓天门,乃是启帝时代留存下来的一种奇迹造物,可以使人瞬息间跨越万里之远,抵达另外一座天门存在的地界,历史上周室也是依此才能在如此广阔的土地上建立有效统治。 天门平时可以用来通商交流,战时便是迅速投送兵力的前哨站。 其原理已不可考,据传是拘灵术掌握到巅峰境界的产物,自宗家入主朝廷后,各省天门便随之落入了其掌控之中。 虽然几经博弈后,柱国将军府只是在各省天门处少量驻兵,但天门依旧是柱国将军府对各地实力诸侯最有力的威慑武器,同时也是将军府的重要财源之一,收来的通行费用源源不断地充实着将军府的府库。 而隗江一省唯一保留下来的天门就位于凤竹郡内的凤尾镇,赤若猜测的不无道理。 右弼插言道: “柱国将军府在凤羽镇驻扎了五百人的守门戍卒吧,都到了那地方宗琬能躲谁?” 赤若双手一摊,瞥了禄存一眼: “我又怎么知道,那日我急于赶路,没顾上仔细查探,那凤尾镇附近地域不是新近投入陶谷麾下的凤竹士族,便是她们宗家的戍卒,我怎么知道她躲着谁。” 这...黎珩眼眸一缩,忽然有了一些联想。 这么多天来,一点风声都没有传出来,就连陶信也未曾和他提起过宗琬不见了的事。 能将其遮掩下来的,只有身为宗琬丈夫,当今山阳郡守的陶谷能办到。 那么宗琬要离开隗江是经过陶谷首肯的吗? 还是自作主张? 若真如赤若猜测的那般,是因为郡守府出了问题,宗琬要亲自出马搬救兵那就麻烦了。 陶谷可不是愿意引柱国将军府这样外部势力入山阳的性子,如果宗琬真是经过陶谷的首肯,郡内局势很可能发生了自己没有察觉到的变化。 如果宗家戍卒那边没有出问题,那么只代表着有家内势力不安分了。 一旦陶谷压制不住局势,山阳出现了动乱,那可不是一个好消息,他还没有准备,九溪那边发展刚刚起步抽不出手来,登峰也是一块飞地,驻守的那点军卒不知道够不够在这种乱局下自保。 第一百九十七章 情报 第198章 情报 虽然目前情报太少,也并不能断定事态就会如此发展,但是这一想到近来陶家麾下可能会失控,黎珩暗吸一口凉气,心情骤然沉重了几分。 他如今是最缺发展时间的了。 现在只求实际事态不是如他们猜测的那般,能让自己能平平稳稳的再发育两年。 “柱国将军府近来与齐氏颇为不睦,前些时日齐氏家主更是公然驳斥将军府下达的敕令,只怕要不了多久两方便要动手了,即使宗琬回到京畿,一时半会也请不来援军。” 一直静静听着仿佛不存在的玄枵终于还是抛出了一个重磅消息。 这个消息实在太过惊人,多少年来没有出现过这种情形了? 各家与将军府的交锋一直在台面之下,至少在表面上还是大体维持了基本的尊重。 眼下齐氏和柱国将军府若是直接刀兵相见,这会使原本就极为脆弱的天下秩序变得更加复杂。 在场诸人无不陷入了沉思,场面一时有些沉寂。 “在下斗胆一问,婺女大人此前在山阳要办的事是否已经了结?” 就在此时,禄存忽然看向婺女出言问道。 众人闻言均将视线集中在婺女的身上。 两家即将动武之事虽然极为劲爆,但众人大多是隗江人,自然更关心山阳郡中发生的事情,因为这会影响到他们的切身利益。 黎珩也有些好奇,八魁的记忆里可知,婺女应当不是山阳之人,上次集会时才现身于此,借着八魁和鈇钺二人帮助潜入了郡守府,不知道去做了什么。 眼下这都过去一年了,为何还在此处。 “你不必如此试探我,我盘桓于此另有缘由,郡守府发生的事与我无关。” 婺女方才垂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听到禄存发问,瞥了他一眼,而后抬眼淡漠的回答了一句。 禄存听完,也只是拱手一礼,却也未再说什么。 黎珩望着禄存,心中一动,对他的真实身份有了几分猜测。 禄存月余前便在城中,又如此关心此事,应当是郡城中有职司的士族。 他既然不了解事件内情,想来他应该是中立派或者陶谷的拥趸。 “禄存你那么关注此事,难道是也惦记着宗琬?啧,想不到我如今的品味竟然沦落到和你这种人一般了。” 赤若嗤笑一声,缓步走到禄存身侧,玩味的瞧着他。 “赤若!别再说了。” 右弼看不下去了,呵斥了一句。 “若是山阳乱起,我是无所谓的,反正过几日我就离开山阳了,不过我看某些人就惨咯。” 见状赤若轻哼一声,悠悠然回到了自己的座上。 这两人看来以往有什么小过节? 黎珩心中疑惑,却没有深究。 他看了看禄存,又看了看右弼,忽然想到一件事情: “在下数月前曾发现一事,不知是否与此事有关联?这数年间有人暗中毒害漠水士族,受害者多达十余位。” 复圣社之人消息灵通,应该也知晓许多寻常人并不清楚的秘辛才是,正好可以借着这个机会打探到底是谁想要自己的命。 “想来又是俞氏一族的手笔罢了,不知道他们哪里来的毒剂方子,赐予各地亲信家族,当真是乱来。” 右弼闻言冷哼一声,似乎极为看不上俞家: “他们这么干可不是一两天了,不止漠水一地,山阳各领近五年报送郡府的因病身亡士族比之前些年多了不少,依我看少不了他们在其中作梗。” 黎珩心下微惊,没想到这背后又和俞家有关系,而且竟牵扯到了那么多士族。 也不知道右弼是从何得知的,看众人对此消息也不是很上心的样子,或许在之前集会中就有人提过此事,在复圣社中并不是秘密。 “不知那毒剂可有解?还望右弼大人赐教。” 黎珩略显恭敬的询问道。 如此问不仅为了吴伯,自己前两日也和俞家彻底撕破了脸,有几分准备也是好的。 “那毒剂我也研究过,其毒性颇为诡异,倒是有几分意思,只是中毒之人身体太弱,害得我从尸血里来回提炼了数次,直到毒性全无也没摸索出来个头绪。” 右弼摇了摇头叹了一声,听语气颇为遗憾,随即拿出方才黎珩给他的那瓶药丸,晃了晃。 “如今我能想到的办法,就是用宝药吊住一口气,辅以补气汤药慢慢调养身体,静待毒性消耗殆尽罢了。” 右弼提出的这个解决办法倒是和自己目前所做的别无二致。 看来他决意要与自己换这药丸也是因为这个原因,他手中之前那个供他试验治疗的中毒之人根本撑不住他的解毒手法。 “多谢右弼大人赐教。” 想到此处,黎珩只得拱手道谢。 “不必谢我,下次若还有这等丸剂,记得再找我便好。” 右弼摆了摆手,意味深长的回道。 “右弼大人说笑了,我此前得此宝药已是侥幸,怎敢奢求还能再得更多...” 黎珩已经听出了右弼的言外之意,知道他对自己的身份有所猜测,只得强撑回道。 那扶摇和青云两剂药饮在郡城如此流行,这右弼既然精于药理,想必他是特意研究过的。 如今自己拿出的这药丸效用和之前的两种药饮一样,只不过效力要强的多,他有所怀疑也属正常。 二人言语间,之前和赤若交易过的消瘦蓝袍男子低笑着插了一句: “若是提起药石之道,我倒是想起了一件事情,年初郡中有数个名医坐镇的医馆一齐闭门谢客,至今再未接诊过任何一人,据说是几位名医结伴出远门采药去了。” “几个土郎中罢了,这也值得大惊小怪?” 赤若毫不掩饰自己的鄙夷,显然是对此事毫不感兴趣。 “可是那几人坐堂的医馆是南华堂、普济堂、众和堂三家,历来郡守府中有了病患,皆是传他们诊治...” 蓝袍男子这句话一抛出来,很快几人便意识到了他的潜台词。 年初郡守府传出宗琬抱恙,如今她已经潜出城外,根本没有病,眼下这几位名医又一直未归,那么是谁身体有异已经不言而喻了。 是了!必然是陶谷身体出了问题,方才有人乘虚而入。 黎珩并不知道内情,但是从之前和陶信交谈得到的信息结合眼下的情报也能得出同样的结论。 ...... 第一百九十八章 局势诡谲 第199章 局势诡谲 其后又有几人陆续分享了数个消息,却再无之前那么劲爆的了,多是一些地方士族之间的小纠葛或复圣社功法修炼上遇见的问题。 这些话题要是放在以往黎珩还有几分兴趣听一听,眼下知晓了陶谷抱恙这个消息之后,他的心思却已经不在了这里,满脑子想的都是如何能在这一场变局中自保。 自己每一次来郡城总不是很顺利,总会遇到这样那样的麻烦事,让他隐隐怀疑自己是不是和这里犯冲。 “诸位若是已无他事,老朽看今日便到这里,期待来年还能与诸位相聚。” 见时辰差不多了,玄枵宣布了本次同修集会的结束。 在场众人颔首应是,纷纷起身轻车熟路的散开,没入了四周的竹林中,随着他们身影一闪,已是飘然无踪。 那竹林便是此处的出口,复圣社的身份见不了光,互相之间也多有防备,很少往来,通过竹林中不同的巷道便能出现在复圣社提前预留好的不同出口处,这样的离开方式也是为了尽量减少社内成员之间因见财起意互相争斗的风险。 “阁下就是东壁大人吧?还请留步。” 就在黎珩欲要离去之时,玄枵的声音突然响起,将他叫住了。 “正是在下...不知玄枵大人还有何指教?” 黎珩陡然一惊,转过身来,心中提起了几分警惕。 “指教谈不上,此前婺女大人委托老朽,有些东西要交予给你,还请东壁大人随老朽来吧。” 闻言黎珩心中明了,看来婺女终于想起来她还是自己在复圣社中的领路人了,那日她就给自己了一个印章信物,连最基本入社时给的功法和规矩之类的提也没提就急匆匆的跑了。 只是如果要给自己东西为何方才和不认识自己一般? 这次在集会中所见婺女的状态和此前他第一次见她时候的感觉大不相同。 比第一次见她时那股子疯劲可是收敛多了。 而且今日自己进来集会后从头到尾她都未和自己搭过一次话,就是离去时也十分干脆,瞧都没瞧自己一眼。 黎珩心中虽然已经有了猜测,但面上却装作什么也不明白:“不知是何物?” “老朽亦是不知,还请阁下随老朽去取罢。” 玄枵并没有立刻回答,只向黎珩做了一个请的姿势。 黎珩犹豫了一下,还是跟了上去,如果自己身上的异常之处被对方发觉了应当早就出手了,也不用等到现在,眼下还是老老实实的配合着玄枵为好。 没走几步,他便被玄枵带到了一处屋舍外。 “还请在此处稍待,老朽取了物件便来。” 说完,他便推开房门走了进去,黎珩站在院落外耐心的等着。 不得不说,虽然不知复圣社这个聚会之地究竟在何处,是个什么原理,但院内风景秀丽,庭院风格古朴,一草一木似乎都经过了精心安排,抬眼望去,便看到远处群山环绕,显得格外清净幽雅,的确称得上一等一的清修福地。 不一会儿,玄枵便捧着一个小木匣从里面走了出来,径自走到黎珩面前。 “这便是婺女大人留给你的木匣,还请收好。” “劳烦玄枵大人了。” 黎珩伸手接过匣子,打量了一番,见没什么危险,遂放心的把它收入袖中。 “既然老朽已经将婺女大人的托付办妥,东壁大人请自便吧。” 说罢,玄枵便缓缓渡步而去。 黎珩并没有着急打开木匣,只是扫视了一眼空荡荡的庭院,略微迟疑了一瞬后便迈步离去。 那木匣子里是什么东西,黎珩并不急着看。 毕竟此处不是久留之地,方才自己面对玄枵之时,便生怕自己胸口的骨雕受了外部同源气息的刺激,在他面前露出什么异象。 直至黎珩从郡城中一处茅屋钻出头来,他方才长舒了一口气,刚才他还真怕这个玄枵对自己不怀好意,毕竟自己在人家的地盘上,一旦动手必定吃亏。 望着头顶的夜空,黎珩深吸了一口气,目光中露出了坚决的神色。 不管怎么样,自己前两次征讨那么艰难都渡过来了,眼下自己麾下已有三万兵卒,在山阳各家中也是数一数二的,没道理这一次会败在这里。 左右不过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罢了,说不定局势也没有自己想的那么坏。 想及此处,黎珩心情顿时豁达许多,辨别了一下方向,便向着武集馆而去。 ...... 而此时,俞府中。 一道黑影穿梭于其中,不时越过层叠的楼宇,飞檐走壁,避过来往的护卫和仆从,最终停留在了俞府最高处的阁楼之中,借着廊柱和树枝的遮蔽悄然落在窗台前,透过缝隙仔细观察着卧房中的情况。 房间中烛火已灭,借着朦胧的月光依稀可以看到床榻上躺着一人,似乎陷入沉睡中一般。 他就这么静静站在外面,仿佛一座雕像一般,紧紧盯着屋内的动静。 “咳咳咳咳——” 一阵猛烈的咳嗽声骤然传来,惊得屋门口侍候的仆从匆忙上前查看。 “快传郎中,老太爷又开始咳血了!” 仆从慌乱的呼喊着,刚刚睡着的那人此时已经被扶起斜靠在床上,正是俞家老太爷。 他此时面色蜡黄,低沉而痛苦的喘息着,一副命不久矣的样子。 听到下人的呼唤,他虚弱的睁开双眸,挥了挥手示意自己无妨。 “老祖宗!您怎么又咳血了!” 一妇人已从屋外哭啼啼进了门,凑近前一脸的担忧之色。 俞家老太爷摇了摇头,叹息道: “我这把老骨头不中用了,恐怕是熬不过今年咯!” “老祖宗,您可是咱们俞家的顶梁柱,可千万别胡思乱想啊,郎中说了,您的病情已经控制下来了,再休养一段时日定会康复的。” 妇人劝慰道。 “唉...我这病啊,来势凶猛,哪有那么容易好?眼下不过是苟延残喘罢了。” 俞家老太爷摆了摆手,面容枯槁,满眼沧桑。 这话一出口,妇人又是一阵子哭哭啼啼。 见屋内这一幕的情形,黑衣人松了一口气,悄然退去。 只是在他没有注意到的地方,那俞家老太爷浑浊的眼睛蓦地一亮,闪烁着诡谲莫名的光芒,瞥了一眼他方才站立的方向。 ...... 第一百九十九章 设想 第200章 设想 山阳郡守府,一处空旷寂静的书房之中。 陶谷坐在案几旁,面色比之以往又黑了几分,正翻阅着桌案上的卷轴书简。 一道黑影悄然出现在书房中,单膝跪地行礼: “属下参见主公!” “俞老家主如今的情形探查出来了?是不是如白天所见一致?”陶谷头也不抬问道。 “禀主公,属下亲眼目睹,俞淮身患恶疾,今夜怕是起身都困难,已是将死之躯,无力回天了。” 他跪倒在地,恭敬的回答道。 “这老家伙果真是患重病?早不病晚不病,怎么偏偏是现在,他倒真会挑时候。” 陶谷闻言眉头微蹙,放下了手中的书简,神色凝重。 “主公,接下来该怎么办?” 黑衣人试探性的问道。 “你先下去吧,继续带人去盯着,若是俞府有什么异常举动,便立刻回来报于我。” 陶谷沉默片刻,淡淡的吩咐了一句,旋即转过身继续看起卷宗,神色肃穆。 “是,属下遵令。” 黑衣人领命离去。 待黑衣人彻底消失后,陶谷缓缓吐出了一口浊气,心绪却是难平。 “看来这老家伙倒是比我先走一步了,也好,省了我很多事!但如果不是他的手笔,那么又是谁在幕后煽动呢?” 他轻喃了一声,随即微微闭上双目,长长舒了一口气,神态略显疲惫。 前些日子他因为己身患病,遵照医嘱注意调养,荒废了不少政事,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在麾下几家重臣领内布置的耳目眼线已经出现了大规模失联。 待他再派人去查探之时,便发现了更严重的情形,那几家封臣近来大规模编练军卒,麾下部属规模短时间翻了个倍。 如此一反常态的扩编,要说如烟阳令黎珩一般是挨着至今还动乱的柳氏领地一般倒也说得过去。 可这几家绝大部分封地都在山阳郡内,四周都没有强敌,这么做就很可疑了。 而且这些人有关联的士族势力遍布山阳各领,实在棘手之极,稍有不慎,便会如柳氏那般闹出一场规模远超以往的内乱出来。 以他现在这个身体状态,如果一旦乱起,不知道他还能不能熬到平定叛乱之时,如果中途他病重,以陶信目前的状态根本没有足够的声望来镇住场子,团结诸家。 为此他前些日子特意召见俞家老家主想要探听一下对方的口风,毕竟对方如今也算是德高望重,能代表很大一部分山阳士族的态度。 可对方却一直称病不出,白天时他专门打着探病旗号到俞府走了一趟,见俞老家主确实是卧病在床,方有了今夜的暗中打探之事。 瞑目沉思了半饷后,他猛地坐起,提笔蘸上墨水,在一张宣纸上写下一行字。 写完,他将信笺折成两半,吹干之后,小心翼翼的放入特制的信筒之中。 “送去易水,着陶闵从速处理!” 他将信筒随手往一旁递出,一道黑影顿时从暗处飘然掠出接过,眨眼消失在夜色中。 做完这些,陶谷伸展了一下腰背,揉了揉发胀的额角,神情专注地继续翻阅起桌案上的卷宗。 ...... 而此时,武集馆中,黎珩悄然回到住所后,将门户关好,方才将手中的木匣打开,取出里面的东西来。 木匣里整整齐齐的放着两卷书,表皮泛黄,看起来颇为古旧。 一本书是《正用源流考》,另一本是一部功法,名叫《酿血法》。 “婺女这家伙终于想起来给我这个新丁准备点什么了。” 黎珩撇了撇嘴,一边嘟囔,一边将手中的两本书拿了出来,摊开在桌面上。 今晚听了这么多秘闻,他此时也无心休息,不如看一看这书上写的都是什么。 《正用源流考》这本书记述的是复圣社中婺女所属的这一派系的理论体系,复圣社中流传的一些规矩,其中还掺杂了一些附有实例的修行心得。 这部分里的很多都是八魁记忆里所没有的,因此黎珩看的十分认真。 “这理念倒是比八魁那点只知道四处狩猎血材的粗浅手法高级不少,这正用派倒是有趣!” 黎珩忍不住感慨,虽说同样都是利用复圣社那一套体系修炼的方式,但是八魁的那种更偏向杀戮、吞噬,而正用一系的办法则更加温和迂回一些。 作为社中后起的一派,正用一系的修炼心得里多是描述如何多次缓慢提纯血脉,这种办法更加注重于隐藏身份,以不闹出人命,避免造成大动静为准则。 虽然内里没说具体的行事手法,但黎珩看书中的记述结合八魁的记忆也能猜出几分。 大抵是以大善人的面孔出没,私下收养流落到民间只剩血统无封地也无身份的士族后裔。 然后待长大之后,再耍手段以医治病灶为由,多次提取被收养之人血脉。 几次下来,血脉精华基本被抽出,比之崇古派那种粗暴的做法吸收效率可是高多了。 而且对方也能留下一条命,甚至因为不知道自己的士族身份,即使之后虚弱,也只是以为是自己大病亏空,还能平平淡淡度过一生。 大周结亲生子的年龄又早,这样一代传一代下来,正用派并不缺血材,主打一个可持续发展。 “看来复圣社中也不尽皆是帮疯子。” 凡事就怕对比,真如他推测这般的话,复圣社中有八魁这种满手血腥的崇古派衬托,正用一系的这套做法都可以称得上良善了。 “咦?竟然不是大路货,看样子品阶不低嘛。” 他随意翻开了另外一本《酿血法》,仔细研读了起来,越看越觉得有趣。 这功法路数奇诡,比之八魁所修的那套拳掌功夫可是强多了。 酿血法不再是粗暴的借用他人的血脉之力,而是另辟蹊径,在作为血材的受术者体内植入了异种血脉,辅以秘药和特殊手法助力,刺激血脉萌发,以萃取更纯粹的超凡血脉供施术者吸取的法门。 提纯血脉的法门黎珩是用不上了,但是这个思路给他了启发。 即他人体内的血脉是可以被外部影响的。 那么是不是代表着,士族们的超凡血脉其实也有可能被移植借用? 黎珩沉吟了许久,想清楚利害之后,最终将这个想法纳入了自己未来的研究清单之中。 即使这种可能性不大,但黎珩也不介意尝试一二。 毕竟一旦成功,自己就有可能培养出一批只忠于自己本身的超凡部属,即使战力比不上正牌士族,比之寻常军卒也是强多了。 黎珩将手中的两本典籍放了回去,然后将木匣盖上,将其仔细收好后,灭了油灯,躺在了床榻上。 “当真是造化弄人啊...” 盯着头顶垂下来的帷幔,他悠悠叹息一声。 有了这个收获,黎珩心中原本对于婺女怨念少了几分。 虽然此前她伤了自己,但至少这功法上没有随便丢给他一本大路货来糊弄。 那日她口上说要替她办三件事,这样的话,也不是不可以商量。 毕竟,若是能给够好处,那便是好雇主。 她修为比之自己是强多了,或许自己能借故从她那里能多捞一些秘术之类好处。 心中暗自盘算着,黎珩渐渐进入了梦乡。 ...... 第二百章 试制 第201章 试制 翌日清晨,天空才蒙蒙亮,俞府之外。 “淞公子,老祖宗目前需要静养,还请您改日再来吧。” 一女子带着几名俞府下人将陶淞拦在府门外,客气的推诿道。 “听闻阿翁病重,我特意寻了一支地隐参,对阿翁的身体大有益处,还望嫂嫂通融。” 陶淞皱眉道,语气中带着几分不悦之色。 “淞公子你就别为难我了,老祖宗吩咐过了,这几日不见任何人,还望淞公子谅解。” 那女子也不敢多说什么,只能委婉拒绝道。 陶淞神色微凝,但很快舒展开来,点头笑道: “既然阿翁今日不愿见我,我也就不强求了,这地隐参就请嫂嫂代为转交阿翁。” 他说完后,便让随行之人将手中的锦盒递给她。 “这地隐参还请淞公子收回去吧,老祖宗病体孱弱,郎中特意交代不宜食用这等补品,免得药力冲突反倒适得其反。” 女子接过锦盒却并未打开,反而又向着陶淞推了回去。 二人推辞间陶淞感觉到手中似乎多出了什么东西,心念一动,不动声色的将其收起,同时朝着她拱了拱手道: “如此,我便告辞了,改日若是阿翁病体好转,还希望嫂嫂遣人来知会我一声。” 女子连忙应承道: “淞公子尽管放心,只要老祖宗身体恢复些许,必定派人前去知会您。” 陶淞微微颔首,旋即与众随从离开。 直到他远去许久,那妇人才轻吁一口气,擦拭了额角的汗珠,转身回了屋中。 ...... 陶淞离开俞家后没有走远,而是找了个茶楼坐了下来,看着窗外的街景发呆。 就这么看了许久,他又起身按照自己往常的习惯,去了郡城武学旁听了今日轮值先生的讲学,并在之后面目含笑与各家前来拜见套近乎的学员客套了好一阵,方才打道回府。 “你们下去吧,没有我的允许谁也不准进来。” 回到房中,陶淞收起了面上之前一直维持的那份温和笑意,对着一旁伺候的仆役吩咐道。 待屋门关闭,陶淞方才将藏于袖袋之中的东西取出,那是一张小小的纸卷。 ‘屈身守分,静待天时。’ 展开一看,其上只有短短八个字,笔锋遒劲有力,正是俞家老太爷的字迹。 陶淞手指拂过那张薄薄的纸卷,嘴角扬起一抹冷笑: “阿翁当真厉害,若不是我今日亲自上门探视,就连我这个外孙儿都打算给瞒了过去。” 可是这么托病不出的最终目的到底是什么呢...? 陶淞脑海中闪现出前几日所见到的自己父亲那副疲惫的神态,不由眯了眯眼。 “静待天时...天时...” 口中呢喃着,他眼里露出深思之色。 … 武集馆中。 “主公!之前吩咐要买的我们去市集里都买齐了。” 时一祯和韦明二人抬着一个大笼子走进了黎珩所居的院落,身后还跟着一位手足无措的武集馆吏员。 “先放在院里,你们退下吧!” 黎珩头也没有回地挥了挥手。 他手中正不停的调配着各式药材,神色平静如水。 时一祯和韦明相视一眼,将笼子轻放在院中,而后拉着跟来的武集馆吏员离开了院中。 “质坚实,色泽微黄,味辛…这样便算是制成了吧。” 过了一阵,黎珩盯着手中新鲜制成的惊神丸,嗅了嗅其中的气息点了点头。 为了早日能更进一步,他一大早就起了床调配惊神丸,因为初时的不熟练,前几次的失败让他白白损失了好几份药材,直到现在手中这枚药丸终于与右弼给出方子里记载的成品外观成色一致。 “这右弼当真是怪才,竟然如此大胆的将惊神丸方子里这几味辅料改成了相克之物,就这么简单将有可能致人疯癫的缺陷给解决了...这不符合药理啊...” 经过黎珩的研究,右弼改良过的方子中有几味辅料配伍完全是相冲突的,这改良的方子若是出自其他人之手,他都得怀疑那人是否真的懂得医术了。 可这方子偏偏出自复圣社的交易之中,还是他花了不少药力储备才换来的,这由不得他不重视,来仔细揣摩研究。 想到昨日右弼的言行俨然是个疯狂科学家模样,黎珩无奈的摇了摇头。 也不知道他的那种为了研究不择手段的性格究竟是什么样的环境下才养成的。 听到院子里传来的响动声,黎珩将目光瞥向放置在院中的那个笼子,里面的小东西不停地蹦跶着。 “果然是群活泼的小东西呢...” 他转身走到笼子旁,手指一用力,手中方才辛苦制好的惊神丸登时化成了粉末,撒入了笼旁小水槽之中,再将这掺了惊神丸药粉的水槽放进了笼中。 笼中关着不少的小兽,精神头颇佳,看来时一祯等人也是用了心去搜罗的。 这些渴了很久的小兽们见水槽被放入了笼中,争先恐后的贴过去,用舌头舔舐起来。 “希望不要再出什么岔子了。” 黎珩轻叹口气,抬手揉了揉额角,看着笼子内的景象自语道。 原版惊神丸有极小的概率会致人疯癫,而右弼那种大批量以人试药的做法终究是自己效仿不来的。 眼下为了确保安全性,他只能选择这种方式来验证这方子是不是真的如右弼所说的那样,已经去除了副作用。 做完了这一切,黎珩没有心思继续盯着他们,而是又回到了屋内,继续研磨着下一批药材。 虽然因为明日便是陶谷的寿辰,各领贺寿的队伍皆已到达,但黎珩目前没有出去交际或者去郡守府觐见陶谷的的想法。 毕竟山阳现在到底出了什么情况他还没搞清楚,贸然接触其余立场不明的各领代表可不是个好主意。 而且自己此来郡城贺寿就带了百余精锐护卫,有几斤几两他还是清楚的。 若是陶谷都顶不住,自己出手又能如何呢?黎珩觉得以目前自己的这点家底实力还是不要冒险搅合比较妥当。 想清楚了这些,他也就对此释然了,现在只有静观事态发展,等挨过明天自己早点打道回九溪才是正理。 ...... 第二百零一章 寿辰 第202章 寿辰 五月十二,山阳郡守陶谷的生辰之日。 郡守府中举办了盛大隆重的宴席,乐声响彻,歌姬舞女翩翩起舞,以款待前来贺喜的麾下诸领代表。 宴会厅中的场景可谓是宾客如云,热闹非凡。 而在这喧哗繁华背后,隐藏着暗流涌动。 不过此时作为这场宴会的主角,陶谷还未察觉。 “易水领献上千载北原香木制福寿根雕一座,愿郡守大人福寿绵长!” “安庐领献上紫血竹一株,流光雪蚕丝五匹,祝郡守大人万事顺遂、身体康健!” “......” 各领带来的贺礼大部分已经移交了郡城府库,每家只留下代表性的一两样物件,被用在了此时献礼时使用。 随着一道道唱喏声音在宴客厅响起,各领都献上了价值不菲的珍贵贺礼,每一样都是在外界难得一见的珍品。 当然,每个领献上贺礼之后,陶谷也会回赐一些物件以示优容。 但生辰宴会毕竟只是一种令麾下各领对封君家族上贡财物的手段而已,就算看起来再温和,也改变不了内在的逻辑。 所以回赐的那些物件也不过是一些郡城的特产,只是看上去沾了一点主君的贵气。 九溪之地是新近归附于陶家的领地,且黎珩因为是自己亲身前来,在诸领使者中地位最高,故被安排在了相对靠前的位置,可以免受长时间的等候。 生辰宴年年举办,已经有了一整套不成文的规矩,就比如黎珩此时已经换上了一袭淡棕的袍服,这里面就有一套说法。 这种作为主君生辰的宴会,他作为来道贺的臣下不能穿着偏冷色或者黑白灰色的袍子出现,而是要穿着暖色调的袍子才行,那才是对主君的尊敬。 同时暖色调中又不能选择诸如绛红、明黄之类太扎眼的,那么会有喧宾夺主的嫌疑。 总之如此条条框框还有许多,若不是昨晚有武集馆中的礼官给他说明,他都想不到郡守府一场普普通通的生辰宴还有这么多讲究。 “九溪领献上五愿圣景石一体,其主材由碧波石制成,祝主公身体康健,领内万民平安,海不波溢。” 没过一会,轮到了黎珩献礼。 巨大的五愿圣景石被几名郡守府仆役推上来,早先几领献上的贺礼登时失色,引起了各领使者的一阵惊叹声。 这也难怪,其余各领在这个环节献上虽然皆是各自礼物中的珍品,但其余入库的贺礼也是价值不菲。 不像九溪这般极端,因为黎珩的吝啬,这块五愿圣景石便占了九溪送来的所有贺礼价值的九成有余,余者皆是些价值不高的金银器。 “真是有心了,不必客气,坐下说话吧。” 陶谷微笑着望向黎珩,目光中满是欣赏。 对于这个年轻人他一向是很看好的,此前提拔黎珩也是因为他与陶信的关系融洽,自身能力又不错,允文允武,家族又没什么根基,不担心起什么不该有的心思,简直是未来留给继承人最完美的辅佐人选。 黎珩的表现也确实不负他的期望,与麾下势力最强的俞氏不对付,可以用来平衡领内势力,对自己又足够恭顺,受封九溪之后自己第一次生辰便亲自前来道贺,就连送上的贺礼也暗合自己心意,这份诚意属实难得。 “多谢主公。“ 黎珩拱手谢恩,坐回了自己的位置上。 “你接掌九溪已半年有余了吧,如何?治理上可有难处?” 这初始印象一好,便怎么看都顺眼。 陶谷举着酒盏笑咪咪的望着黎珩。 “多谢主公挂怀,九溪民风淳朴,属下与领内各族相处融洽,一切安好。” 陶谷的话虽然这么说,但黎珩还是分得清哪些是真心实意,哪些是客套的。 之前遇见的那些问题大多已经解决,眼下就一个前几日己身遇刺那件事还悬而未决,但自己手里也没有证据,在现在这个场合说出来无益。 “那就好!”陶谷笑容更甚,“今后若有难处尽管开口,不必顾忌,老夫可是一直是把你当做自家子侄看待的。” 此言一出,立马引得厅内各家代表目光闪烁。 陶氏与各大族共治山阳,这是数百年来的潜规则。 依往年的惯例,每过数十年郡里总会借着各种由头分小族出身者一些汤汤水水,但那只算是千金买马骨,给中下层士族一个奔头,反正这些人大多因为出身寒门缺乏底蕴,能真正凭借机会站稳脚的是少数,大多数没过两代便败落下来了。 所以此前黎珩虽然得了势,但在众人看来黎珩受封的地界实在谈不上有多好,紧挨着关系紧张的柳氏,未来万一两家再做过一场,封地在九溪的黎珩只不过是个被幸运挑出来的大号炮灰替死鬼而已。 但眼下陶谷在众人面前如此说,算是接纳黎家进入嫡系亲信家族的范畴内了,由不得他人浮想联翩。 感受着厅内众人的视线,黎珩汗都出来了,赶忙起身: “主公厚爱,属下惶恐至极。” 陶谷摆了摆手示意黎珩坐下: “好了,这些虚礼就放放吧,你这次献的五愿圣景石深得我意,我记得你颇喜爱古物?那便回赐你件古宝吧。” 这等厚赐更引得众人侧目。 在大周,所谓古宝,乃是有典故出处的超凡物件,各个不凡,至少值银万两。 黎珩目前的佩刀百里景也能勉强称一声古宝,但看陶谷的样子,他口中回赐应当不至于只是这个水平。 “谢主公恩典。” 黎珩躬身谢过,虽然眼下拿到远超之前几个领的回赐,但黎珩却高兴不起来,毕竟眼下郡城不知是什么情形,自己太过吸睛可不是什么好事。 况且这古宝也不是立刻就能到手,陶谷给的这些回赐都是结束后郡守府才会安排人给送上门的。 一番客套过后,这场交谈终于结束,换了下一位代表使臣献礼。 “......” 后面数领的献礼大同小异,黎珩也提不起太多兴趣,坐在一侧强打着精神观察着已经入座的各家使臣。 这种平淡如水的情形一直持续珠崖领各族代表身着一袭素袍入内时... 第二百零二章 惊变 第203章 惊变 珠崖领的使者是个老者,身材略显消瘦,身上的一袭素白的袍服在这喜庆环境中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老朽汤魁,拜见郡守大人。” 汤魁双手抱拳向着陶谷拱手行礼。 这个珠崖领的老人看着年纪很大,但说话却很利索。 “你们珠崖今年的贺礼在何处?” 望着两手空空的珠崖使者,陶谷逐渐皱起眉头,脸上的笑意也淡了下来。 他这幅打扮出现在生辰宴里已经摆明了是来者不善了。 汤魁脸上依旧挂着那副和煦如风的微笑,不紧不慢地回答着陶谷的问话: “敝处虽无郡城之富裕繁华,但也通习礼数,我珠崖诸家已为郡守大人生辰准备了一件薄礼,还请郡守大人过目。” 说罢,汤魁从怀里掏出一方巴掌大小的锦盒,在众人注视下打开,从中取出了一块玉石板,其上有一小孔,看起来灰扑扑的,不像什么值钱的东西。 “这是何物?” 陶谷强压自己的怒火,尽量让自己保持冷静。 “回郡守大人,此玉磬板乃敝处山中杂玉所制,特献于大人。” 汤魁微笑着解释道,语速很慢,但说出来的话却让人听了心里不禁发毛。 周人尚玉是没错,但磬板可不适合出现在这个生辰宴场合里。 因为这东西是奉圣宫修者祭祀时用的一种乐器,使用时吊起敲击便可发出清脆的响声。 这可不是一个好贺礼,在此时拿出来反倒显得有些不吉利了。 “主公,珠崖诸族对主君不恭,请诛此人以儆效尤!” “在下愿领一军出战,将珠崖领的那群狂徒捉来,向主公请罪!” 果然,汤魁话音未落,便有阶下数人站起身来,指向站在那儿的汤魁大喝一声,显得颇为义愤填膺。 而汤魁还是如方才一般,就这么持着玉磬板静静站在那里,并没有露怯的样子。 黎珩望过去,皆是陶谷在郡城直属的封臣。 各领使臣在此情形下,却无一人出声,皆是保持着沉默。 陶谷闻言眉宇间闪过一抹怒意,但还是努力抑制住心里翻腾的情绪: “哦?这是臧慎的意思?” 臧家是珠崖士族之首,领内近三成都是其封地,加上效忠于臧家的各家封地,足足占了珠崖全领土地人口的一半有余。 而臧慎便是珠崖臧氏的本代家主。 “这不仅仅是我主的意思,也是珠崖一百零三族共同的意思,还请陶公退位,出家修行不再过问俗事。” 汤魁语气淡漠的说道。 “放肆!无耻老贼安敢在此摇唇鼓舌!” 一位郡城封臣忍耐不住,厉声呵斥道。 汤魁这番话出乎所有人的意料,谁也没想到他敢如此放肆,竟然在生辰宴上要挟陶谷退位。 郡城本地的陶氏封臣此时皆是怒目而视,只待陶谷发令就将汤魁生吞活剥了。 陶谷也是一愣,随即大笑起来: “许久未见臧慎,未想到他如今倒是胆子大了不少,我自问未曾慢待过珠崖各族,为何他们会做出此等忤逆之事?” 说着,陶谷抬脚走下台阶,来到汤魁跟前,俯瞰着对方: “你不怕我杀了你?” “老朽如今已到了垂暮之龄,又怎么会害怕死呢,况且老朽也不一定会死。” 汤魁毫无畏惧地回望着对方的目光,丝毫不躲闪。 “我们承和亦有此意!请陶公退位,信公子接掌郡守之职!” 一个玄色锦袍的大汉此时闯了进来,大声呼喊着。 “锦源八十七家亦如此,请陶公退位!” “我郁林诸族请陶公让位与信公子!” ..... 那大汉喊出的话如同一个导火索一般,场中各领使臣中登时有数人出列,站在了汤魁身侧。 细细一数涉及的领地竟然六领之多,要知道山阳一郡也不过十三领,这可占了如今山阳郡近一半的士族力量。 眼见有这么多领地喊出要让陶谷退位,原本还义愤填膺喊着要讨伐珠崖的郡城封臣所在的区域骤然失声,黎珩也被这一幕弄得有些措手不及。 他曾经猜测过陶谷遇见的难处究竟是什么,但思来想去却没想到是这么一个展开。 若是真的这六领之人起兵,山阳必然大乱,他封地远在凤竹,还要防备一旁的柳岑,眼下还是暂不表态,静观其变为好。 陶谷望着眼前的情形,脸色越加阴沉。 “陶公去岁狠下心谋划借柳氏之手铲除南五领士族时,可曾想过今天?” 汤魁突兀的开口,让原本陷入沉默的郡城士族瞬间炸锅了。 黎珩闻言也皱起了眉头,陶谷什么时候还干过这等事? 若是如此,今日这些士族反了也是情有可原。 南五领士族还在前线拼死拼活,而自己效忠的主君却在谋划借外敌入侵来排除异己,这种狠辣的手段确实过分了。 “老贼休得血口喷人,主公怎会干出这等龌龊的勾当?” 一位郡城士族闻言立马跳了出来,满脸怒容地指责道。 汤魁冷笑一声,看也不看那人,定定盯着陶谷: “开运十二年那安庐柴家为何起兵,我不说,陶公想来心里也清楚。我主臧氏代代侍奉陶公,我主就一个独子亦是没于去岁凤竹那场乱战之中,臧氏为陶公立下汗马功劳,陶公可曾顾念过臧氏一族历代效忠的情谊?” 他越说越愤慨,声嘶力竭地大声喝道: “陶公这些年做下这些恶事,难道没有半点愧疚吗?” 一声惊喝,汤魁已是气喘呼呼,额角青筋暴起,显然气得不轻。 陶谷的神色也是变幻不停,他的确没想到事情会演变到这个地步。 他没有想到这位珠崖使臣胆敢这么跟自己说话,甚至还当着众人的面直戳痛处,实在令他恼羞成怒。 “来人,将这些满口胡言,忤逆犯上的狂徒给我押入牢中,仔细探查究竟是何方贼子造谣生事!” 陶谷脸色铁青地下令道。 “不必麻烦,我还有最后一句话送予陶公。” 值守的侍卫还未得近前,汤魁喘了两下,像是平复了情绪,低头朝着陶谷跪下,叩了一个响头,声音坚决地急急说道: “我主已与各家一同在领内起兵,想必不日就会与陶公刀兵相见,届时山阳生灵涂炭,皆是陶公之过!” “眼下只要陶公退位,去奉圣宫隐居清修,那么陶氏便还是山阳各族无可争议的主君,我等依旧会像过去数百年间一般效忠于陶氏,言尽于此,还请陶公细细思量。” 其余几人也纷纷效仿,俯地一叩首,和汤魁一般站起身,挺直腰杆,昂首阔步随着前来拿人的郡守府侍卫向外走去。 第二百零三章 软禁 在汤魁等人如此一番闹腾之下,陶谷的生辰宴自然是没办法继续下去了,随着陶谷面色铁青的拂袖而去,众人便如此不欢而散。 黎珩也是满腹心事地随着人流出了郡守府。 对于陶谷的决定,黎珩不用想也知道。 作为山阳郡守,他绝对不会同意珠崖等六领的要求,虽然陶信确实是陶家未来的继承人,但自然继承和眼下被逼退位的意义却截然不同。 虽然六领使臣口中言说只要陶谷退位,那么依旧奉陶家为主,但如果陶谷一旦退位,陶家威望大损,没便会失去钳制山阳各领的能力,恐怕今后山阳便要陷入名义统一,实质分裂的局面。 况且虽然只是说让他去退位清修,但他想必也清楚,一旦失去权柄,想置他于死地的人可是不少。 所以不管陶谷去年在冲突最激烈时设计借敌之手排除异己之事是真是假,陶谷都没有其他退路,只能矢口否认有过此事,然后宣布六领士族为叛逆,强势镇压。 “一祯,收拾东西,我们今日便回九溪。” 回到武集馆,黎珩立马安排收拾行李,既然冲突不可避免,自然要尽快回到老巢早做准备。 接了黎珩的指令,时一祯等侍从赶忙应声收拾起物件。 “韦明人呢?” 黎珩数着院子里的人手,眉头逐渐皱了起来。 时一祯愣了一下: “今日老爷去郡守府赴宴,韦统领便出门去了,现在还没回来。” 黎珩眉宇间顿时显露几分焦躁: “这都什么时候了,派人去找他。” 时一祯应声而去。 “黎令尹可多待几日,不急走。” 就在时一祯刚走没多久,一名身着甲胄,相貌方正之人出现在院落里。 “...童大人?” 黎珩抬眸一看,见那人颇为眼熟,仔细一想才发觉是郡守府的典宿卫事童疆。 来人闻言,微笑点了点头: “正是在下,主公已经下令,各领使臣远道而来,此次生辰宴却疏于招待,还请诸位多盘桓几日再走,黎令尹不必如此匆忙。” 我就知道! 黎珩心中怒吼。 珠崖等六领因陶谷去岁设计坑害山阳南五领士族之事起兵,而他在去岁的时候也算一个根正苗红的南五领士族。 陶谷必然也因此产生了顾忌。 虽然他知道起兵的六领士族未私下联系过自己,但陶谷可不知道,一时半会怕是回不去了。 “在下领命,请转告主公,多谢主公美意,在下正想多留几日体验郡城风土。” 面上不动声色,黎珩心里却早把陶谷骂了个狗血喷头,但表面上依旧客气地说道。 “如此便好,既然黎令尹已接下令谕,那在下就先告辞了。” 听得黎珩如此说,童疆也没再多劝,拱了拱手便离开了。 看着童疆的背影,黎珩脸上闪过一丝冷意。 等童疆离去,时一祯带着韦明走了进来。 韦明进门便单膝跪下请罪: “属下未曾请示主公,擅自外出,请主公责罚。” 得知了刚才那个消息之后,黎珩情绪颇为不佳,淡淡扫了一眼韦明: “刚才去哪里了?” 韦明一听,连忙低头道: “启禀主公,属下之前还未仔细游览过山阳郡城胜景,今日见主公去郡守府赴宴,只觉得有几个时辰的空闲,便寻思着去街市上看一看。” “你倒是心宽。” 黎珩轻哼了一声: “行了,就暂且罚你三个月的俸禄,下不为例。” “是...”韦明躬腰应声。 一旁时一祯等人已将行李放置好,低声询问道: “老爷,行李收拾好了,咱们现在就走吗?” 黎珩沉默片刻,缓缓说道: “郡守大人既然要留咱们,那咱们先不走了,暂且在这武集馆里再住几天,一祯,你安排人马回九溪报信,就说山阳有变,让孟敦整备兵马,等待我后续的军令。” 时一祯闻言,立即领命而去。 黎珩扫视剩下的几人,摆了摆手: “你们也下去休息吧。” “遵命。” 其余众人躬身答道。 众人散去后,黎珩看着院中那笼小兽,轻叹了一口气。 早知如此,这集会他便不来参加了,不至于沦落到眼下这个进退两难的局面。 眼下后悔已经晚了,只能暂且看看陶谷后续是如何打算。 ...... 郡守府中。 陶谷正在书房里紧锣密鼓的安排着平叛事宜,一道道征召令谕从这里被签发了出去。 虽然在这之前对臧慎等人的行动已经有了察觉,也做了一些准备,但这次涉及谋逆之事的士族之广还是出乎了他的意料。 他实在想不到,去岁自己的那些谋划究竟是怎么泄露了出去,到底是哪一个环节出了问题? “爹,我听闻你不许黎令尹回返封地?” 就在陶谷与诸将推演如何平叛的时候,陶信却闯了进来。 “嗯,让你写的治军方略写完了?” 陶谷挥手让诸将退下后,方才抬眸看向陶信,语气颇为不善。 他现在很是恼火。 六领士族在自己的生辰宴这个时候起兵,汤魁这个老货竟然还当众大放厥词,逼迫自己退位使陶信继位,让自己大失颜面。 若不是陶信是自己从小看到大的,知道这孩子的脾气秉性,自己早就将他禁足了。 “自然是写完了,爹,眼下六领士族反叛,正是用人之际,黎令尹若是能够早日回返九溪,到时候平叛也多一分力量。” 陶信取出一封文书交给陶谷: “爹,你看,这上面便是之前我给你说黎令尹在麾下军卒间施行的军功制度,我看如此施行可大大激发普通军卒的战斗力。黎令尹如此擅于治军,何不速速令他回返领内,点起兵马前来郡内平叛?” 陶谷闻言,拿过陶信递来的文书粗粗浏览了一番,眉头越蹙越紧,随手放在一边。 “我知道你和那黎珩有些交情,但他难保不会受外面那些风言风语影响,若是就如此放他回去,要是他也和那帮子逆贼一般,本家又如何自处?” 陶谷一脸严肃。 “爹,黎令尹绝非那种人。” 陶信立即为黎珩辩驳。 陶谷闻言,眉毛拧成了一团: “知人知面不知心,眼下还是稳妥一些为好,他终归不是咱家自己人。” “那就把他变成咱们自己家人不就好了?” 陶信看着陶谷坚持的样子,低声嘀咕道。 ...... 第二百零四章 权衡 第205章 权衡 “这话是卓复教你的?” 听闻陶信的嘀咕,陶谷猛然抬头死死盯住他。 陶信也被陶谷的反应吓了一跳,连忙摆手否认: “非是卓复所言,去岁时霜妹见过黎令尹一面,对其印象颇佳,平日里也很少有人能入了她的眼,我看黎令尹也未曾婚配,所以...所以...” 他原本跳脱的性子在这一刻也收敛了起来,他知道本来这次起兵的六领士族就将自己推上了风口浪尖,这个节骨眼上不能再刺激老头子了。 听闻他的这番解释,陶谷这才收回目光,沉吟了半晌,方才缓缓点头。 “你先下去吧,此事我还需要再思量思量。” “是!”陶信闻言,躬身便要退出书房。 “信儿,你恨爹吗?” 就在他走至门口的时候,陶谷忽然没头没尾的出声这么一问。 陶信闻言脚步一滞,转过身来看着陶谷,神色间有几分迟疑。 “爹,这是何出此言?以往孩儿是对爹的手段有些微辞,但也明白爹只是为了维持本家家势,孩儿从未心怀恨意。” 陶谷叹息了一声,起身轻拍陶信的肩膀: “你能懂得这道理便好啊...今后收收性子,爹老了,这山阳陶氏的牌匾迟早要靠你撑起来,你可不能再像以往那般任性妄为了。” 听闻他的这番话,陶信顿时感慨万千: “爹放心,孩儿记住了。” “你且先退下吧,这件事情为父会好好考虑清楚。” 陶谷点头示意。 等陶信离开之后,他才重新坐回椅子上,神情疲惫而苍老。 自己诸子中,最让他操心的便是这个长子,性格豁达不羁,远不如老二陶淞沉稳隐忍,除了这两者以外的其余诸子年纪都还小,还无法担当起本家偌大的家业。 论起性格来说,陶淞更像他,野心勃勃,又擅于隐藏自身实际想法。 但其母族是俞氏,这个自己麾下的庞然大物,目前控制起来已经够难了,实在不能再放任他们做大。 近两年发生的种种事件,也让他越来越清楚,这山阳已经不需要第二个他了,下一任山阳陶氏的主事者必须是一个充满魄力,能够带领本家走向更大舞台的人。 他可以确定,陶淞不是这种人,而陶信或许还有这种可能,近些年这世道越来越乱,已经容不下陶氏再像之前的数百年间一般墨守成规了,他愿意为此赌一把。 自己的身体情况他知道,已经没有多少时日可活了,就在最后的些许日子里,他希望能够尽可能的减少家中的不稳定因素,否则他就算是死了也无颜面对列祖列宗。 陶谷闭眼深呼吸,强压下身体上的不适,继续拿起书案上的情报文书细细翻阅起来。 ...... 武集馆中。 黎珩被软禁之后的这两日里,他便未踏出武集馆一步。 他知道陶谷只是对自己有顾忌,但自己可没有竖起反旗,这个节骨眼上,陶谷不会对有大军在外的自己做什么。 虽然黎珩对目前局势的发展有些焦虑,但也知道眼下想这些没有用,他能感觉到附近暗中投射来的窥探目光,想必陶谷已经安排了高手盯住了此地,在这种情形下,黎珩觉得也没有必要难为院外不远值守的那些普通军卒守卫。 此时他正在观察院中那笼小兽,自从这些试验用小兽被买回来,他每隔三个时辰便会为其换上新的掺入了惊神丸药粉的水粮。 眼下是第三日了,这些小兽状态已变得有些萎靡。 笼中这些小兽的症状让黎珩安心不少,至少右弼没有说大话,在如此随意的喂食下,都未出现攻击性增强、行为诡异之类的疯癫症状。 那显现出来的萎靡状态也属正常,惊神丸的效用并不是凭空出现的,而是靠着刺激服用者身体心神才能发挥作用,如今这些小兽被连续不断地重复摄入惊神丸刺激,即使是低剂量的,也难免会显得有些萎靡。 眼见似乎没有什么问题,黎珩也开始着手调配用于自身的惊神丸。 也好在除了他之外,时一祯等人还可以自由进出武集馆,用于调配惊神丸的药材他倒是不缺乏。 只见他将调配好的数枚惊神丸拿出,研磨成药粉,然后拿出一罐胶质物糊了上去。 之所以这么做,是因为这惊神丸对于修行幻海真经的过程是冲突的。 幻海真经修炼过程中,要先使用百祟香让自身沉入幻象之中,然后借此打磨心神,化心神为神海。 而如果自己在修行之前便服用了惊神丸,那么必然心神清明,无法通过百祟香达到幻象丛生的地步。 因此他才要想办法控制惊神丸生效的时间。 至于修改惊神丸药方,黎珩眼下可没这个本事,也没这个时间。 所以他想到了一个办法,这团糊在药粉外部的胶质物是大周本土产的一种树胶,在制药时被常用来当做丸剂的粘合物,这种树胶有种优异的特性,便是它如水一般,并不影响药物发挥效用。 如今自己只要服用这种被糊了这种胶质的惊神丸药粉,在胶质完全化开之前,便可以抑制住药效的发挥,同时胶质内里药粉状的惊神丸还可以保证在胶质被消化后,药力尽快发挥,将自己从幻象中拉出。 这两年间练出的制药手艺在这一刻发挥的淋漓尽致,没过一会这些药粉就变了一副模样,中心的药粉被外部的一团半透明的胶质物给牢牢的包裹住,不留一点空隙出来。 看着垫板上逐渐干燥已经成型的惊神丸,黎珩很满意的将其一粒粒装入了药瓶之中。 眼下只等晚上,便可看看自己设计的这一套修行流程到底好不好用了。 就在黎珩盘算间,门外传来了轻微的响动,黎珩见怪不怪,这两日一到点,武集馆的吏员便会送来餐食。 陶谷虽然不让他离开郡城,但这些餐食可是保质保量,每餐都是一大桌美酒佳肴,让不明内情的时一祯等人只以为是郡守大人十分看重于自家老爷。 不过他们想的也没错,这几日确实很看重,只不过不是通常意义上的“看重”。 黎珩将装了惊神丸的药瓶收起,走出屋门,却只见到那日前来传达命令的童疆在院中。 “黎令尹,主公传您过去呢...” ...... 第二百零五章 召见 第206章 召见 黎珩这两日一直窝在武集馆,待他这次再出来时,郡城街面上已是萧索不少,不复之前的繁华之态。 来往行人行色匆匆,偶有军卒执刀持枪巡逻而过,前两日郡守府中发生的风波此时已经传导到了市井之间。 当看见被军士簇拥的黎珩和童疆出现在街道之上时,还是有人聚拢在一旁窃窃私语。 “黎令尹此前与那俞钦在云来楼一战后,如今当真是名动郡城了,就连在下这几日在郡守府中也常听闻他人提起大人勇名。” 童疆手攥着马缰,回头瞥了一眼那些议论纷纷的众人,似笑非笑的称赞了一声。 “只不过是那俞钦修为平平方才侥幸得胜,如今童大人当面,在下这些许微末本领实在不值一提,怎敢言勇?” 黎珩见童疆似乎很在意这些虚名,便顺口敷衍了一句,心中暗自思忖。 陶谷这是想通了? 在他看来,陶谷对自己的顾忌实属无来由的。 那六领士族在起事前似乎有意无意的将他忽略了,根本未与自己私下接触过。 从这点来看,自己在外界眼里已经是陶谷一系的铁杆了。 也难怪他们会这么想,去岁那一场战乱的最大获益者,除了陶谷本人便是自己了。 山阳诸家损兵折将,换来了陶家将大部分凤竹士族收入麾下,自己一跃成为统领九溪全领的陶氏重臣。 而因为陶家提前承诺了不改易凤竹郡诸族的封地,其余的山阳士族战后只获得了一点点郡内因战乱绝嗣家族的封地,属实是亏麻了。 如此情形下,就算自己想投叛军,对方恐怕也不会相信。 即使对陶谷所作所为颇有微词,但不得不承认,黎珩目前和陶谷的利益是一致的。 他需要一个安定的山阳郡在身后,好为自己创造了一个稳定外部发展环境。 “呵呵......”童疆瞥了黎珩一眼,轻声说道:“黎令尹过谦了,以养气逆伐附灵,尚能赢得如此轻松,我自问可做不到。” 童疆刚才的话让黎珩心中多少有些警觉,他这是对自己外露的实力有些怀疑? 对于普通养气境来说,自己展露出来的实力确实有些超标了。 黎珩微微一笑,并没有接茬,只道: “童大人,今日主公召我前去,可是局势有了变化?” 童疆闻言,一时有些沉默,低头走了一会才闷声道: “我平日不过是负责主公宿卫之事,哪里能知道什么变化不变化?” 黎珩看着他的神态,脑海中闪过童疆此人的出身资料,也明白了他方才所言何意,当下心中有了谱。 “当今山阳虽乱,但正是大丈夫建功立业之时,我观童大人一身修为不俗,得主公信重被委以宿卫之重任,想来这次定能大显身手,前途无量。” 他的声音不高不低,正巧只够身侧的童疆听到耳中。 童疆此时似乎被黎珩一番言语勾起了什么回忆,不禁苦涩一笑,摇了摇头: “在下不通排兵布阵之学,也就是有几手好勇斗狠的本事傍身,方能谋得一个典宿卫事的职司,若说领军平乱,在下就算想,眼下也担不起这个重任。” 果然如此。 黎珩眸子中闪过一丝喜意,这童疆所求和他猜测的一般。 典宿卫事作为主理郡守府安全的重要职司,这童疆也如他的那些前任一般,都是陶氏麾下的亲信小族出身。 童家家门不并显贵,与山阳各家大族都无多少关系,也因此,童家对主家没有威胁,方能得到陶谷的信重,才会被陶谷放心托付其郡守府的护卫之事。 童疆本人难道就不想家族兴旺发达吗? 当然不可能,谁都知道,各家大族现在对他表现出敬重,不过是看在他是郡守府的一条最凶猛的守门犬罢了。 一旦没了典宿卫事的职司,那他就会立刻失去这样的殊荣,沦为一介修为尚可的寒门士族。 所以,他才会更急切的想证明自己,而这便是黎珩可以利用一二的地方。 虽然陶家也因童疆的职司而多有优待其家族,但那点恩赏到底比不上立下军功所得的封赏。 自己便可借此用他来打消陶谷剩下的那一丝顾虑。 心中已有定计,黎珩当即澹然道: “童大人万不可妄自菲薄,这战阵之中,学了一肚子皮毛的纸上谈兵之辈终究是无用,跟着将帅行军打仗多历练一番便是了,我瞧大人倒是心性通达,想来只要经历一些战阵厮杀,定能成为一员虎将。” 童疆闻言,眼睛倏地亮起,脸上却还是故作矜持的笑容: “黎令尹谬赞了,若未来有所机缘,还请大人指点在下一二啊!” 黎珩见他眼中满是渴求之色,微微颔首,道: “理当如此,同在主公麾下效命,理应互相帮衬才是。” 童疆得了允诺,心中欣喜万分,当下对黎珩态度明显亲和了不少,一路上的气氛明显比此前轻松了不少。 片刻功夫,二人已经到了郡守府。 还是与陶谷初次见面的那座水榭,黎珩再次见到了陶谷。 此时他虽然已经竭力打起了精神,但在黎珩看来陶谷气色却差了许多,满脸都是掩盖不住的疲惫之色。 “黎珩拜见主公。” 看到童疆将黎珩领了过来,陶谷脸上顿时流露出一抹笑意,对着黎珩招了招手: “来来来,坐下来陪老夫喝酒。” 童疆十分识趣的站远了一些,将空间留给了二人。 黎珩施了一礼,方才依言坐在了他对面,端起桌案上满盛着酒液的酒盏。 陶谷倒满一杯酒,举起酒盏朝着黎珩遥遥一碰,随即一饮而尽。 “黎珩你可是本家近年来最善于军略的智将,眼下咱们山阳的局势你也清楚,今日召你前来,主要是想听听你这位大家对目前局势的看法。” 这一口下去,陶谷似乎被辛辣的酒液给呛住了,轻咳了两声,方才出言问询。 黎珩见陶谷绝口不提这两日将自己实际软禁之事,似有意忽略此事,也装作若无其事一般,放下酒盏拱了拱手: “既然主公垂询,那珩便斗胆直言了...” ...... 第二百零六章 局势分解 “依珩看来,臧氏诸逆起兵内有隐情,绝非表面那么简单。” 黎珩瞥了一眼陶谷脸色,见其愈来愈黑,赶忙补充道: “珩非是指那日珠崖来使口中的胡言乱语,自古士族马革裹尸本就是常事,那臧慎应当也明白这个道理,如今他将去岁独子战死凤竹之事归咎与主公谋划,其背后定有颠倒是非之辈在作祟。” 黎珩话音未落,陶谷便已经接口道: “如今再深究这个无益,不如说说如何剿灭逆匪。” 方才对我还和颜悦色,眼下说到这个话题就态度大变,我看那臧慎想的没错,十有八九和你这个死老头脱不了干系! 听闻陶谷语气中暗含的些许不耐,黎珩心中腹诽一声。 他脸上却是丝毫不露声色,沉吟了一番方才继续说道: “六领士族如今虽然声势颇盛,但实则不过是芥藓之疾,不足为虑,诸逆军力分散,又是以下犯上,必然军无战心,只要主公能下得了决心,晓谕各家坚壁清野严守本领,再择一上将率军逐一扫平便是。 近两年本家麾下山阳战乱不断,生民凋敝,凤竹诸族又是新近归附,尚需安抚,本来这一切只需休养生息几年便可平复,但奈何世事无常,今六领逆徒骤然起兵作乱,这个时候山阳乱局难免引得外界野心之辈窥探。” 目前外界虽然传闻不少,但黎珩能看得清楚,目前局势还是很明显的。 参与谋叛的六领大多在前两次战乱中蒙受过远超其他领地的损失,尚未恢复元气。 只要陶谷能顶得住压力,简单看眼下的双方实力对比,平定这一次的内乱不过只是时间问题。 黎珩手指沾了点酒水在桌面上比划起来: “山阳北有首华山,历来以险峻而闻名天下,乃本家天然屏障,其绵延千里,山高林密,只余易水方向有一山隘,只要易水领不出问题,便不必忧虑北方之敌。 而东边的柳氏如今陷入了内乱之中短时间无暇他顾,但其他方向却不好说,要知道六领中珠崖与承和这二领可是紧挨着陵川诸郡...” 一番话说下来陶谷直皱眉头,听到黎珩提起陵川诸郡,他接茬道: “西边不必担心,前些时日我刚接到消息,目前凌川南霍两家正在为紫阳郡的归属打得不可开交,暂时抽不出手来。” “如果眼下尚不担心西边,那唯一可忧的方向便是南边了。 南边项氏虽然与本家已结姻亲之好,但众所周知那不过只是当时的权宜之计。 珩素闻本代项氏家主雄心勃勃,若本家因此次内乱军力衰落而陷入困境,项氏极有可能会不顾两家此前的盟约,出兵趁火打劫。” 听完黎珩对周边局势的分析,陶谷脸色更加阴郁了:“那依你看该如何做?” “当下之计,应先南后北,着重平定本郡偏南部的郁林、承和二领,在紧闭南方门户之后,再抽出手来一一平定其余各领,以免项氏家主萌生出不必要的冒险想法。” 黎珩这番建议中规中矩,就算局势发展真如理想状态一样,六领军势被目前尚忠于陶谷的各地山阳士族给阻拦住,等着陶谷去一一剿灭,也要耗费不少时间。 但黎珩也没有其他办法,手头也没有什么情报,自己又不是什么神算子,陶谷一见面便让他分析分析局势,那就只能这样顺着往下说了。 至少自己言语里的立场还是牢牢站在陶谷一边的。 自己如此建议也有一点小小的私心,毕竟自己的起家之地登峰所属的烟阳领也在郁林和承和二者之间,若是陶谷能尽早平定这二领,说不定登峰还能免受战乱波及。 “你倒是看的透彻。” 陶谷听罢,眼睛眯了起来,看了黎珩一会儿: “我前日已令陶闵移师珠崖,另郡城内不日便能另起一军,届时便可兵围锦源,而后挥师南下。” 如此安排也在黎珩的意料之中,陶闵在去岁的时候便被打发去易水的陶氏直属领内安置编练柳氏降卒了,要知道这部分降卒可是有六七万人,虽然这其中老弱病残不少,但挑一挑应该也能训出二三万可堪一战的军卒。 黎珩想起那日复圣社集会中提到的宗琬行踪,陶谷此前应当就对这次起兵的六领士族行动有所察觉,要不然陶闵不可能这么快就能将降卒编练成军并向珠崖进军。 “主公英明!”黎珩敷衍着吹捧了一句,接着分析道:“眼下的隐患除了外部各家明面上的威胁以外,珩大胆猜测六领起兵作乱之事中暗里还有人在搞鬼。” “哦?”陶谷眉头微蹙,“从何见得?” “虽然那臧氏捏造了许多谣言来诋毁主公声名,引得了诸多家族附逆,但就如珩方才所说,只要本家战略得当,不出错误,其终究不过是无根之萍,假以时日迟早会被一一扫平,这个道理我想臧慎等逆贼应当也明白。 既然实力对比如此明显,为何六领诸逆还要举兵?是诸逆昏了头,还是幕后有什么人向他们给出了什么承诺...?” 说着,黎珩眼神灼灼地盯着陶谷。 他手头情报不足,但是陶谷一定知道内情。 在黎珩看来六领士族起兵之事定是有其他势力在幕后作祟。 毕竟这可是一步踏错便会丢了性命的,这其中没有其他人煽动撑腰,黎珩第一个不信。 这些人又不是傻子,就算汤魁口中陶谷做下的那些腌臜事是真的,眼下这个时候可称不上一个好时机,陶谷麾下军力确实有所衰弱,但六领士族的军力可是其中受损最严重的几部。 听着他分析,陶谷沉默片刻,最终举起酒盏灌下一杯酒,长吁出一口气: “你所言有理,幕后之人我会遣人去探查,你果如传闻一般心智缜密,我记得你今年尚且不满二十吧?年纪轻轻就有如此心性,实在是后生可畏。” 黎珩闻言,眼底闪过一丝异样之色: “主公谬赞了,珩愧不敢当。” 陶谷拇指轻轻摩挲着酒盏杯沿,看向黎珩的眸子越发深邃: “我听闻你尚未婚配?目前可有意中人?” ...... 第二百零七章 婚约 陶谷这番话让黎珩差点失去了表情管理能力。 有那么一瞬间,他觉得心中的陶谷形象一下子从老谋深算的枭雄化为了八卦的猥琐大叔。 不过这种感觉转瞬即逝,黎珩很快回神,嘴角扬起一抹笑容: “未曾有,如今天下纷乱,珩身为主公臣属,理当全心全意辅佐主公,并未考虑过儿女私情之事,再者,珩尚且年轻,也不急于成亲。” 陶谷问出这句话的目的他自然可以洞悉。 左右不过是陶谷对自己不放心,想要用联姻将自己牢牢捆绑在陶家战船之上,按照惯例,对方应当是陶氏某个支脉的宗女。 对于这种方法,黎珩是敬谢不敏的。 黎珩当然知道出身于战乱时期士族之家的子弟,谈论恋爱实在是过于奢侈之事,联姻本就是应有之义,但这结亲的对象还是得讲究一番。 黎珩此前可是琢磨着,等领内稳定之后,寻觅一个更加合适的联姻对象,强强联合,也算是给自己找一个盟友。 毕竟除了陶谷这一系以外,陶氏各支可不是很兴旺,没有多少势力,而自己正妻的位置可就只有一个,娶陶氏支脉的宗女除了给自己打上了陶家的标记以外,别无他用,这个身份给自己带来不了什么好处。 至于此前陶信的戏言中要让他当妹夫之事,黎珩从未当真过,陶霜身为主君之女,被指给外部势力联姻本就是宿命,就如同陶信就娶了项氏家主的女儿一般。 此前传闻中说什么陶谷允准陶霜自寻如意郎君,在黎珩看来,那只不过是陶谷在待价而沽时的搪塞之语而已。 陶谷也能听出黎珩言语中的推辞之意,但却似乎并未放弃方才的念头,继续追问: “在你眼中我可是那么不通人情之辈?有天则有地,有日则有月,男婚女嫁,本就是天地之道,人之大伦。 我等启帝血脉生育子嗣本就不如那些黎民百姓轻松,子嗣不兴乃是常事,你也理当趁着年轻早日开枝散叶,免得外人说我陶某人不恤臣属,麾下重臣连个子嗣都没有。” 陶谷作为黎珩的主公,在这一场辩论中占据了天然优势,一番话将黎珩给批驳的哑口无言,让他只得低头应是: “主公教训的是,待本次平定了六领诸逆后,珩定然尽快择一如意佳偶成婚。” 见黎珩服软,陶谷露出了一丝满意的微笑: “何须那么麻烦,我这里就有一桩好亲事,不知道你感兴趣否?” 果然如自己所想一般! 听到陶谷提及“好亲事”三字,黎珩开始琢磨起如何推脱。 “你不愿意?” 见黎珩面露出些许迟疑,陶谷眉宇间浮现一抹不悦之色。 黎珩赶忙摇头解释道: “主公既然说是好亲事,那必然是各族子弟争相求娶的名门闺秀,只不过自古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灼之言,家父如今还在烟阳,往来道路已被叛军所阻,这一时怕是难以定下。” 黎珩觉得眼下暂且先拿话拖延住,说不定陶谷后面见平定了领内便不再想联姻的事。 陶谷闻言笑了笑,似乎并不惊讶,只是看着黎珩的眼神有些意味不明,随后他端起酒盏,喝尽杯中美酒: “我听闻去岁你和霜儿见过一面,不知对其观感如何?” 陶谷似笑非笑地望着黎珩,一脸戏谑之色,看得黎珩浑身不舒服。 “陶霜姑娘温婉贤淑,行事有礼有节,去岁若无她出借断月梭,恐怕珩已经丧命于敌寇之手。” 难道陶谷有意将陶霜许配给自己? 这可和自己心中对陶谷的印象不符。 黎珩心中疑窦顿生。 自己只是和陶霜有过一面之缘,中间虽通过书信,还互赠过礼物,但在他看来,这更多的是如友人一般,礼节性质居多,对方应当并未有过倾慕之感。 不过对方若是陶霜,他不排斥,一旦自己成了陶谷的女婿,那就是彻底和陶谷绑在了一起,至少今后陶谷在位期间,自己能更放开手脚一些,不必再顾虑来自主君的猜忌。 另一方面,就之前的交流来看,其性格还是不错的,容貌也属顶尖,所谓窈窕淑女,君子好......咳咳,这可不是黎珩见色起意,毕竟要是作为伴侣,那可是要朝夕相处的,天天抬头不见低头见,对方长得好看自己也赏心悦目不是? “我子嗣不少,却只有霜儿这么一个女儿,故而我早先允诺过她可在郡内自寻如意郎君,也省得她在外面受欺负。 黎珩,不妨直接与你说了,我有意赐婚于你和霜儿,你若愿意便应承下来,不愿应承则就当我没提。” 陶谷一席话,说的铿锵有力,面上散发着慈父的光辉,也让黎珩有种如芒刺背的感觉。 没想到陶谷你竟然是个女儿奴? 这彻底颠覆了自己对陶谷的既有印象。 自己此时若是真的拒绝了,感觉陶谷可不会如他所言的那般淡定... 黎珩心中思绪翻涌,斟酌着措辞: “主公,这......实在太突然了,恕珩惶恐.... 若陶霜姑娘愿意下嫁,珩自然求之不得,只是目前六领逆贼尚未平定,珩身为主公麾下臣属自然得出兵助阵,眼下并非是谈婚论嫁的好时机。” 陶谷摆摆手: “此事简单,这样吧,你先回封地点兵平叛,我遣人去接你父来郡城,到时候我与他先行定下婚约,待六领诸逆贼清剿结束后,再成婚便是。” 说罢不等黎珩反应,陶谷便唤来了童疆,交代道: “你持我手令点几名家中好手亲自走一趟登峰,将黎牧护送来郡城,他之前在郡戍卫军中任职,你想必也见过,切记小心行事。” “是,属下遵命!” 童疆恭恭敬敬地领命退了出去。 “我......这......” 陶谷这一套操作行云流水,让黎珩有些发愣。 就连早先想好要请陶谷指派童疆协助他出兵之事都忘了说出来。 虽然他心中早已有所准备,但是眼看着自己的婚事就这么轻易定了下来,黎珩仍旧有些不真实感。 ...... 第二百零八章 清光琉璃衣 定下了与陶霜的婚事之后,这酒也没得喝了,黎珩当即得了尽快回封地点兵平叛的令谕。 黎珩也就顺势应下,匆忙从郡守府走了出来。 毕竟自己眼下该表的忠心已经表完了,再者这刚来一会便多了一个准未婚妻,再待下去还不知道要出什么幺蛾子。 现在既然他成了陶谷的准女婿,自然重得了自由之身,此前两天里一直若有若无的监视感已然悄然消失。 没了人暗中监视,黎珩的心中也轻快了不少,没过多久便回到了武集馆。 此时武集馆门外,早就有吏员在此等候多时,黎珩前脚刚刚回到武集馆中,后脚便跟着入内拜见。 “见过这位老爷,小的是来送郡守大老爷赏赐的。” 只见这吏员身后跟着两名颇为壮硕的差役,手里抬着一口看起来很是沉重的箱子,吏员朝着黎珩躬身行礼道:“还请老爷查验。” “哦?” 听得这话,黎珩微微一怔,旋即便朝他点了点头道:“有劳。” 那吏员侧开身子打了一个眼色,两名差役将那口沉甸甸的木箱小心放在了地上。 将箱盖打开之后,内里露出了一件赤金色的软甲,上有祥云、珍奇走兽之类的纹饰,看起来颇为华贵。 “此宝名为清光琉璃衣,看似单薄,实则坚硬无比,刀枪难破,据传乃是元景年间东陇名匠熊清光所制。 这清光琉璃衣目前有史可考的不过五件,这一件乃是本郡司库所正景二年从民间购得入库。 其左肩处有轻微破损修复的痕迹,经衙内考证应当是名将神照君隆化年在固嵊郡平乱时穿的那一件。” 黎珩明了,这便是此前生辰宴上陶谷曾说要赐予他的古宝吧。 于是上前两步将其取出仔细端详,这衣甲他一入手,便感到略微压手,估摸着有个六七十斤重。 不过对于黎珩来说,穿戴这个重量的衣甲并不是很费力,如果这清光琉璃衣真如传闻中那般坚固难摧,他还是很乐意长时间穿在身上的。 没错,黎珩是看过史书上对这件软甲记载。 史载穿戴此甲的神照君在山间了望敌情时遭遇大股敌军埋伏,在敌军使用破甲重弩偷袭击中了神照君左肩后,其依然单手持刀带着不足百名亲卫在乱军中坚守了数个时辰,宛若天神下凡一般杀敌逾千,最终坚持到了部属支援脱困。 神照君因为有这个战绩,还在民间还留下了一句“千军易破,神照难伤”的俗语,用来比喻沙场之中因甲胄坚固而逢凶化吉之人。 这清光琉璃衣可以说是大周史上比较出名的宝物了。 陶谷在现在这个时候将此甲赐予他,想必也是考虑到了这个典故,算是讨个好彩头。 “若是老爷查验没有问题,还请在这上面签字画押,小的好回衙里复命。” 那吏员见黎珩拿着衣甲半天不动弹,于是出声提醒道。 手中还拿着一道函件恭敬地递给黎珩。 “好!” 闻言,黎珩爽快答应。 展开函件大概扫了一眼,确认上面所言无误,便唤时一祯取来笔墨,龙飞凤舞的在上面签上了名字,并加盖了自己的印鉴。 那吏员接过了函件,躬身退后几步,又向黎珩作揖,随后转身带着差役朝着武集馆门外而去。 “老爷,这清光琉璃衣当真是好宝贝,郡守大老爷可真看重您。” 看着黎珩手中那件华丽纹饰的软甲,时一祯忍不住出声赞叹道。 韦明等有几分武力在身的人更是眼冒绿光,虽然不一定了解这清光琉璃衣的典故,但看这做工和质地,也知道绝非凡品。 “郡守大人的赏赐自然是世间珍品。” 黎珩淡淡笑着随意应了一句,抬头望了望天色:“收拾行李,今夜咱们住城外驿站,明天一早便启程回九溪。” 看今日天色已晚,即使即刻出发走不了太远就得扎营,不如等明天再走。 但武集馆他这几日是住够了,早点去驿站和其余人等汇合,明日也能早点出发。 算起来六领起兵已经有几日功夫了,但自己却一直被关在武集馆里,眼下时间紧迫,必须赶在回九溪的道路叛乱波及到之前抓紧回去才行。 要不然自己这点人手的队伍,要是路遇大股叛军,可没多少抵抗能力。 “小的这就去收拾。” 虽然时一祯等人不明白黎珩心中的那些弯弯绕绕,但也明白老爷既然吩咐了想必自有考量,当下便散开去赶紧收拾行装准备出发。 黎珩却是独自一人回到了房间里将清光琉璃衣穿在了身上,这幅衣甲虽然较重,但只是因为其材质特殊的原因,本身体积却是不大,因此穿戴起来也不麻烦。 他体格原本就因为修行的缘故看起来略显魁梧,如今衣甲外面再套上常袍遮掩更显雄壮。 以他目前的身体素质,长时间随身穿着这样的衣甲倒是不成问题,穿戴衣甲的这点体力消耗,在体内那口养气境时蕴养出的真元之泉面前,转瞬就能恢复。 随意活动了一番身体,感觉这清光琉璃衣果真不负盛名,穿着在身上十分贴合,丝毫不影响身体的灵活性。 当用百里景在这清光琉璃衣上面尝试切割时,也只是留下了一道白线,轻轻拂过便消失无踪。 虽然这是担心卷刃,而在实验时刻意放轻了力道,但也足够惊人的了。 要知道此前登峰器械司所产的甲衣他也试过,既厚重臃肿,强度也远远不如。 可以说,有此宝衣相助,自己战力至少平添三成! 黎珩满意至极,心中一股安全感油然而生。 这正是目前自己所急需的物件,自己进入附灵境之后,攻击能力比以往强出了一大截,但是用于自保的身法却只是随着身体素质的略微增长变强了一点点。 随着地位越来越高,他心中的危机感也越来越强,毕竟就算麾下军势再多,自己也不可能十二个时辰随时将他们带在身边,总会有脱离了大军护卫的时候,有了这清光琉璃衣傍身,自己遇袭时就能多一分保障。 ...... 第二百零九章 诡异仪式 漠水地域的一片荒山野地中,一支不足十骑的小队正在疾速奔驰着。 这支队伍,正是黎珩以及众亲信护卫们。 此前为贺寿准备的队伍还是太过扎眼了,为了尽快回到九溪,他将队伍化整为零,分为几人一组,发了盘缠各自返回。 队伍中所有马匹已被他聚拢在一起,所有亲信护卫一人最少双马,而他自己因为自身重量的缘故,更是配备了四匹快马轮换。 这样的行军速度已经达到了最高点,但黎珩却感觉还不够快。 虽然漠水并未参与反叛之事,但奈何漠水南北都和起兵的叛军领地接壤,此时已经是风雨欲来之际,他不得不小心谨慎。 “主公,咱们已经不眠不休赶了近两天的路了,中间就没怎么休息过,这样下去就算人受得了,马也遭不住了...” 韦明紧催马匹向着黎珩靠近了一些,小声呼喊道。 黎珩回头环顾了一圈四周,见所有人都是疲惫不堪的模样,不禁皱了皱眉。 此前他已经耽搁了好几日了,若是叛军真如那日生辰宴中汤魁所言当日便起兵,眼下难保不会出现在漠水领内,故而他必须争分夺秒,绝对不能耽搁丝毫。 但若是继续这般急切的话,只怕走不了多远这支小队中便会有人掉队了。 想到这里,他不由得叹了口气,勒住了缰绳。 “便在此处休整一会吧!” “诺!” 韦明等人立刻纷纷勒住缰绳放缓了速度,停了下来。 众人找了块还算开阔的地方,纷纷下马卸甲解鞍,少数人更是揉着大腿直接坐倒了地上,大口喘着粗气。 黎珩则是系好马匹,从其中一匹马驮着的行李中掏出干粮和水袋,亲自递给了每一个人。 虽然一路颠簸也让他有些疲惫,但他修为在队伍中是最高的,相比起其他人,他已是体力状态保持最好的了。 “你们暂且在这休整,一会吃喝完别忘了把马也喂了,我去看看周围情况。” 扫了一眼要起身跟随上来的韦明:“你也一样,在这守着,把马看好了。” 说罢,不待韦明开口,他便转身向着一侧林中掠去。 黎珩沿着林子边缘寻找了一棵最为高大的古树,纵身一跃,就攀附在了枝叶繁茂的古树主干顶端。 虽然方才驻扎之地也算是视野开拓,但他还是不怎么放心,毕竟他现在的可没多少人手,万一被什么突袭可就麻烦了。 即使到了现在,那日在漠水城中被人算计之事还让他耿耿于怀,至今他还未知道幕后到底是谁,眼下又回到漠水领内,自然要小心谨慎一些。 登高望远,树冠茂盛的枝叶遮挡了他的身形,但以他如今的目力,透过树叶的缝隙依旧可以清楚的看见四周所发生的一切。 他站定在古树上,眺望着远处,脸色渐渐变得凝重起来。 只见林中不远处的山涧溪流边缘,似乎有人影晃动,隐约间还可以听见有人说话的声音。 黎珩心中暗叫不妙,这些人因为有溪水奔流声遮掩,这么近了方才自己才未曾注意到。 他这一路疾行,可是一直躲避着人烟密集村镇,为的就是隐藏自身踪迹,平平安安的回转九溪。 眼下山阳士族中哪些人可以信任他自己也拿不准,他这一行马匹不少,万一露出了踪迹,引来某些不速之客可不好。 他深吸了口气,压下了心中的担忧和不安,轻身跳落了地面。 脚步轻盈落在一旁草丛间,他悄无声息的朝着溪涧边潜伏了过去。 他印象里这附近没什么村镇,眼下趁着对方毫无察觉,还是靠近一些确认看看,这些突兀出现于此的人到底有没有潜在的危险。 等黎珩渐渐摸近了声音的来源之处,数个简陋的茅草棚子映入了他的眼帘。 茅棚外搭建了不少木桩、栅栏,内里显得杂乱无章,这些茅棚间还有二十来号人在忙碌的做着各种活计。 这些人有男有女,大多都身穿着茅草编成的破烂衣衫,脸上满是污痕,看着有些狼狈。 看这样子,这里只是一处野民村落而已。 黎珩松了一口气,所谓野民便是游离在各领户籍体系之外的人员,在大周各地皆有,大多是不堪忍受田赋的逃亡农户之流。 这些人不供养士族,也不受士族保护,历来便是各地衙门大力驱逐的对象。 此处比较偏僻,有些许野民在这里建立村落并不奇怪。 就在黎珩心生松懈,将要离去之际,一幕诡异的景象引起了他的注意。 只见两名身着灰袍之人从村落中的一处茅棚缓缓而出,野民们纷纷丢下了手中的活计,目露狂热的跪拜了下来。 那两名灰袍之人并未说什么,其中一人只是微微抬起了左手,只见那手中分明是一尊黑漆漆的雕像。 黎珩看着那尊雕像,顿时愣住了,眼中闪烁着震惊和疑惑。 那尊雕像是一名穿着黑色盔甲的三首人,三个脑袋的面容分别显露出欢喜、悲伤、威严之状,轮廓极其鲜明,栩栩如生。 这是...启帝像? 看形制隐约有点像常见的启帝雕像,但是启帝可没有三首,平常奉圣宫供奉的雕像可都是上金漆的,哪有如此黑漆漆的雕像? 只见那两人将手中雕塑恭敬的放在了一处石台上,然后口中念念叨叨不知在念着什么,看起来十分虔诚。 其余面黄肌瘦的野民们就这样跪伏在地上,不多时那原本如死物一般的雕像散发出点点微光,一阵肉眼几不可查的波动飞快向四周扩散,笼罩住了整个野民村落。 黎珩心神一凛,连忙屏住呼吸,将身子往树丛中又缩了几寸。 他们这是要干什么? 自己还从未听说过有类似的教派在隗江活动。 他的脑海中不断回忆着自己知道的各类情报,却始终想不到此地何来这么一个组织。 他的眉头越拧越紧。 那两名灰袍人似乎也没打算让他久等,片刻功夫过后,这场诡异的仪式似乎就到了尾声,随着三首雕像的一阵颤动,笼罩在野民村落上的波纹猛然一缩,收回到了雕像之中。 黎珩能明显的感觉到,在村落中似乎有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随着波纹消失了,这让他莫名的感觉到有些紧张和不安。 ...... 第二百一十章 夺取雕像 随着雕像收回波纹,再无动静之后,其中一个灰袍人端出来一碗浸泡了粟米的水,嘴里喃喃低语,手指轻点,将水抹在每一个跪地野民之上。 额头上被抹了洗米水的野民的表情仿佛得到了救赎一般变得舒展开来。 没过多久,这场仪式似乎就接近了尾声,村落里的野民们陆续站了起来,一个个低垂着脑袋默不作声。 黎珩看着村落中的这一幕直皱眉头,这两个灰袍人鬼鬼祟祟的在这野民村落做这等诡异的仪式,一看就非善类,也不知究竟是何目的。 那两个灰袍人站在原地低声交谈了片刻,其中一人走到三首雕像之前,躬身行礼,而后抽出一块黑布盖在雕像之上,将其包裹起来,而后放入了一个木盒之中,并抱了起来。 怀抱着木盒的灰袍人转身向着众人轻轻颔首,随即就缓步离去,其余野民也在其离去后方才散去,继续着之前未曾结束的活计。 但这一切黎珩已经顾不上观察了,因为那怀抱木盒的灰袍人前进的方向正是直直向着他这个方向而来。 见此情形,黎珩心里咯噔了一下,连忙屏息凝神,手按在了百里景的刀柄之上,不敢发出任何的动静。 这个时候若是自己被此人发现,必定会惊动这里的其余野民,在这个情况不明的局势下实在太过危险。 那灰袍人缓缓而行,对藏在树丛之中的黎珩似乎毫无察觉,就在黎珩以为将要蒙混过关之际,那灰袍人在距离黎珩只剩数丈之遥的时候,脚步忽然一顿。 被发现了? 就在他停下的瞬间,黎珩的瞳孔骤然放大,身子下意识的弹射而起,手中的长刀划破空气,带起一道寒芒斩向那灰袍人的脖颈。 “叮!” 一声清脆的金铁碰撞声响起,那灰袍人在千钧一发之际,用手中木盒挡住了黎珩袭来的致命一击。 那木盒支离破碎,木屑纷飞,内里的三首雕像也被黎珩斩出了一道深深的裂缝,摔在地上显得更加阴森。 黎珩心中微微一愣,这雕像材质竟然如此坚硬,自己方才已经是全力出手,在刀锋之上凝聚了大量元力,可就算这样,居然只是将其劈开了一条裂痕而已。 他暗暗吃了一惊,但是手中丝毫不慢,再次一记横扫,朝着那灰袍人的腰肋横劈而去。 那灰袍人反应倒是不慢,此时已经抽出了腰间的两把短刀正要左右开弓,便被黎珩接踵而来的第二刀给震退出老远。 打得过! 这一击之下,黎珩心中一定。 对方看实力不过是普通养气境而已,方才自己未曾遮掩面容被此人瞧了去,为避免节外生枝必须将他斩杀于此! 黎珩心念电转,随手在腰间一拍,登时数道不同颜色的粉末澎涌而出,随着他快速打出了几个手印,周围数丈登时一阵微光闪过。 这正是他从八魁手中得来的那一式无名拘灵之术,此时正好用来防止这灰袍人逃跑。 眨眼间这一套便已做完,黎珩手中的刀芒暴涨,朝着对方的头颅猛地劈去。 刀光所及之处,带出刺耳的呼啸之声,那灰袍人感受到强烈的威胁,脸色陡变,长啸一声,手腕随之一抖,两把短刀齐刷刷的迎着刀芒斩去。 两把短刀与刀芒相碰撞,迸溅出无数火花,那灰袍人左手短刀已是脱手而飞,显然没有接住黎珩这一刀。 但他也借助稍稍拖延的瞬息功夫,双足在地上猛地蹬了一下,借助惯性快速向旁边跃去。 显然是自知不敌,想要逃跑! 但黎珩此前布下的拘灵之术登时显现,刚刚逃出几步,那灰袍人只觉得空气仿佛骤然粘稠起来,四肢变得僵硬,行动困难,身体挪移迟缓了下来。 而这时,黎珩身影如影随形,再次一个纵越,拦截在了对方身前,刀刀凶悍狠辣,招招致命,根本不让灰袍人喘息机会。 灰袍人本就修为不如黎珩,现在又失了一把刀,面对黎珩凌厉的攻势,更是狼狈万分。 短短数息之间,灰袍人身上便被黎珩砍出了十几刀,伤口触目惊心,血流如注。 眼看着黎珩手中的长刀再次挥下,灰袍人眼中露出一丝决绝之色,手中之刀防也不防,直直冲着黎珩门面而来,显然竟是打着拼着同归于尽的主意! 黎珩冷笑一声,刀尖微偏,堪堪避开了对方的攻击。 灰袍人见自己战法奏效,成功躲过一劫,眼中露出狂喜之色,但下一秒便感觉到胸前一凉,黎珩的长刀划破了他胸膛,鲜红的血液喷洒而出,染红了黎珩的衣摆。 “噗嗤......” 黎珩手中刀锋一转,顺势将其斩杀。 二人交手时间虽然看起来时间挺长,但实则不过短短二三十息功夫,斩杀了这个灰袍人之后,黎珩瞧见不远处的野民村落似乎已被这里的打斗声惊动,在灰袍人带领下向着这边摸索而来。 他当机立断,也顾不得检查灰袍人尸体,收刀回鞘,疾步将那倒在地上的三首雕像捡起,便向着韦明他们临时扎营的方向遁去。 未走多远,便见韦明等人向着自己这个方向寻来,显然也是被刚才的打斗声惊动,准备过来查探个究竟。 黎珩也不说话,直接向着韦明等人奔去。 韦明等人见黎珩身上染着血迹,行色匆匆,都是一怔,不由得问道:“主公,可是有刺客?” “此事稍后再说,我们快些走!” 黎珩低喝一声,向前飞掠而去。 见状,韦明等人虽然疑惑,却也不敢再耽搁,急忙跟了上去。 黎珩一马当先冲回临时驻扎地,将马匹们的绳索解开。 待韦明等人追了上来,黎珩翻身上马,扬鞭疾驰。 韦明等人不知黎珩发生了什么事情,但既然黎珩吩咐他们赶路,他们也不敢怠慢,一个个催动着坐骑尾随而去。 在他们离开片刻之后,一大群野民在数名灰袍人的带领下寻到了这个临时的扎营之处,看着这里一地凌乱的马蹄印,脸色都是变得极为难看。 ...... 第二百一十一章 暂且休整 一路疾驰,直到半天后出了漠水,进入了宁陵地界,黎珩这才勒住缰绳,探查了周围环境后,许众人在此地稍作休整。 众人忙活着扎起临时营地,而黎珩稍微坐远了一些,拿出了那尊三首雕像打量了起来。 从那灰袍人处得来的情报让他心中无比震动。 盖因方才那被自己击杀的那灰袍人竟是乐土教徒! 在眼下这个士族们自顾不暇的当口,他们在漠水乃至整个隗江都有类似的活动。 乐土教私下将山中藏匿的野民村落统合起来,依次开始举行祭拜三首雕像的仪式,被自己击杀的那人便是负责山阳一郡的仪式负责者,他收到的指令便是持着这尊雕像在一个个据点之间巡游。 只不过那人也仅仅是一个教中指令的普通执行者,具体这三首雕像是用来做什么,却是无从知晓。 但黎珩可以肯定的是,乐土教这样鬼鬼祟祟办的祭祀仪式绝对不是什么好事,其背后一定有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 要知道,为了巩固统治根基,从大周一统天下时便对此进行了严格限制,定下了祭祀神只的各种规矩礼法。 依制,一地之内所有享用香火的神只,不管是外来的神只崇拜,还是本地本乡的水神、山神、土地神之流的地域神,都需要先得到此方地域官衙报备,方才能成为官方认可的正祀,可开展祭祀活动。 若无官衙认可,那便是蛊惑人心的淫祀邪神,一律是严禁祭祀的,一经发现信仰这种邪神的信众,便会被官差锁拿下狱问罪。 随着时代发展,这种控制变得更加严格,启帝之后的数代大周帝王更是将启帝本人神化,奉为至高神,一步一步打造出了奉圣宫体系,天下庙宇无不主祭启帝,其余民间崇拜的神灵皆沦为陪祀的从神。 虽然周室皇权旁落后,来自于大周朝廷的强制约束力已然消失,但考虑到可以稳定领内,各地士族还是不约而同的沿用了这套老办法。 眼下乐土教这般行径,毫无疑问的是违反了这套法度的。 自己抢到手的这尊神像是其内部尊奉的一尊神只,号称是启帝化虹后衍生出来行走世间的化身之一,乐土教教内为祂上的尊号是北辰荡魔救苦应化真圣,简称北辰真圣。 这名字在黎珩看来就其心可诛了,这号称启帝化身神像才是真圣,那各地奉圣宫供奉的启帝本尊难不成是伪圣? 本来乐土教就歪曲了启帝经义,现在又整出了这等邪神,也不知道这尊北辰真圣像让那些奉圣宫宫内修者看到了,会作何感想。 这神像诡异的形制,黑漆漆的样子,怎么看都不像什么善神,更别说是启帝的化身了,倒像是某种阴邪的魔物。 想起自己在野民村落所见的祭祀场景时,心中升起的那种怪异的紧张和不安,黎珩越发觉得自己的猜测没错。 黎珩抽出刀来在这尊神像轻轻刮了两下,这材质看起来似木非木,倒像某种金石类的灵材所制,极为坚固,被自己全力一刀斩中,才出现一道裂痕,寻常未经冶炼的金石灵材远远没有这个强度。 黎珩不停摆弄研究着这尊神像,他已经想好了,绝对不会将这个什么“北辰真圣”的神像带回九溪,在回到九溪之前,若是没有研究出来一个所以然,便就地销毁此物。 此前婺女那一次寻着八魁的印章追来一事已经令他明白了,这个世界上追踪的秘法只是少,而不是没有,谁也不知道这雕像上乐土教有没有留下什么追踪的印记。 眼下六领士族起兵,山阳已经乱成了一锅粥,自己当谨小慎微,先想好如何自保,再提其他的。 此时天色已暗,众人已将临时扎营的场地清理出来生起了篝火,火光照着这裂了一块的三首邪神像上更显诡异。 “主公,这个是?” 抽出手来的韦明凑近一瞧,见黎珩手里握着那尊三首邪神像,不由得疑惑问道。 他的声音立刻引来了其余众人的注意。 自家主公此前那副急匆匆遇见了什么的样子,眼下终于能停下休息了,又在那里已经摆弄这雕像不短时间,碍于身份他们不能发问,只得将自己那份好奇心压制住了下来,此时有人一开腔,顿时纷纷竖起了耳朵。 “那处乡民祭祀的一件邪物。” 黎珩头也不抬的淡然回答:“之前我撞破了一伙装神弄鬼妄立淫祀的奸宄之辈,便取了他们的伪神像。” 闻言,众人心底皆松了口气。 原来不过只是一些乡下神婆神汉们的瞎搞,方才他们还以为遇见了逆贼袭击。 韦明更是直言道: “不过是一伙无知乡民罢了,方才主公只要发话,我一人便可去将他们杀光。” “眼下这个时候还是不要节外生枝了,我出手夺了此物也不过是情非得已所致。” 黎珩瞥了韦明一眼,淡淡问道。 听黎珩语气不善,韦明当下只好讪讪闭嘴不言。 他虽看起来比较莽撞,没什么心眼,但实际上却不蠢,也能隐隐约约意识到主公似乎不想多言此事。 “眼下天色已晚,除了轮换守夜的人之外,其余人等都去休息吧,明日还要赶路。” “得令。” 众人拱了拱手,便散了去,在篝火周围各自找地方就这么躺下睡了。 这段时间赶路奔波劳累了很长一段时间,眼下总算能停下来歇息,早就疲惫不堪众人很快就呼噜声此起彼伏。 黎珩在篝火前独自盘膝而坐,又摆弄了一阵子三首神像,没弄出个所以然出来,盯着看久了这雕像只觉得有些心烦意乱,只得暂且放弃,收起雕像,合上眼睛,原地静心冥想起来。 虽然眼下他需要抓紧每一秒变得更强,但眼下身在荒郊野外,实在不适合修行需要陷入幻境的幻海真经,只得恢复以前的笨办法,靠着冥想能加快一点是一点了,况且对于他来说冥想也可以代替部分睡眠功能,正适合此时这个情形。 黎珩渐渐沉浸于冥想之中,不多时,只觉得心神一片空明... 第二百一十二章 恐怖幻境 随着逐渐定下心神,黎珩也进入了无念无想的状态,他只觉得自己的灵魂似乎飘荡在浩渺的虚空之中,周遭的一切变得虚幻朦胧。 不知过了多久,黎珩忽感周边一股寒意涌来,瞬间便侵蚀了自己的灵魂,冻得他打了一个激灵。 他猛地睁开双目,看向四周,却发觉自己居然如同失重了一般,悬浮在一处虚空之中,四周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他的脚下,也是黑黝黝的一片,什么都没有。 这是...幻境? 究竟什么时候自己着了道?! 黎珩暗骂一句,周遭的环境让他明白,这绝对不可能是在大周的土地上,至少隗江不可能有这种诡异的地方。 他心知此番自己定是陷入了一个幻境中,毕竟他还从未听说这个世界上谁人能不声不响的将他人掳走瞬间挪移千里,这已经超出了这个世界的常识。 想及此处,黎珩心中不敢大意,连忙凝神静心,开始尝试着从这古怪诡异的幻境之中脱困。 他尝试运转体内的元力,但是却没有任何作用,周遭的虚空就像是无边的深渊一样,根本无迹可寻,更不要说从中离开。 就在他一愁莫展之际,一抹微光在黑暗之中闪烁而过,黎珩连忙聚精会神的看了过去,只见远处一道地平线正飞快的向着自己飞速延伸而来。 转瞬之间,原本自己周遭的昏暗的虚空便化为了一片清明,他的视野之中,出现了一道血红色的河流。 河水滚烫湍急,翻腾咆哮,浪涛汹涌,不断拍打在岸边的赤色岩壁之上溅起滔天巨浪,发出震耳欲聋的声响。 不可计数的尸体浮浮沉沉漂浮河面之中,那些尸体顺着河水起伏不定,或是皮包骨瘦如柴、或是腐烂到露出骨头、或是皮肤青白、双眸暴突死相凄惨,有的尸身甚至还被撕扯掉了半截胳膊露出了内里的骨骼。 就算黎珩如今已是杀人无算,面对这般如修罗炼狱一般的景象,也忍不住头皮发麻,汗毛倒竖。 但这并没有结束,随着那些尸体不断翻滚,一具又一具狰狞恐怖的恶鬼尸骸也慢慢显现出来,挣扎着爬上岸来。 这些恶鬼尸骸皆是披头散发,面容丑陋难辨,它们的脸色苍白透着死灰,浑浊的瞳孔之中满是怨毒与戾气。 这究竟是什么鬼东西?! 黎珩心中一片惊骇,虽然明知自己在幻境之中,但是他还是下意识的抽出了百里景,警惕的盯着这些恶鬼尸骸,缓缓后退。 “咯嘣。” 伴随着一声脆响,黎珩踩碎了一根腐朽的骸骨,那些已经爬上岸的恶鬼尸骸齐刷刷地朝着他望了过来。 下一刻,这些恶鬼尸骸突兀的动了起来,齐齐朝着黎珩冲杀而来,他们的动作极快,几乎眨眼之间就扑杀到了黎珩跟前。 黎珩心中一凛,手中百里景刀芒大盛,瞬间凌厉的刀光已向着最前的那头恶鬼尸骸挥去。 当先的恶鬼尸骸随即被斩成两段,腥臭的血液夹杂着内脏洒落在地上,恶臭味充斥鼻尖。 而其他的尸骸却仿佛完全不在乎同伴的情况,面目扭曲的冲了过来。 他们嘶吼着,嚎叫着,疯狂而执拗,眼里只有怨毒和对血肉的渴望,仿佛要吃掉眼前所有阻挡在面前的活物一般。 黎珩咬牙抵挡住了一头又一头尸骸的攻势,但越来越多的尸骸蜂拥而至,密密麻麻犹如潮水一般。 他不停的观察着这四周的环境,努力想要寻出一处破绽。 既然明白自己身处幻境,那么便必须尽快破局,否则等到他元力耗损过度,再无反抗之力时,只怕就真的没希望了。 这般想着,他手腕翻转间,手中长刀划过一道凌厉的弧线劈开了几具恶鬼尸骸,趁着这短暂的机会,迅速向后撤退。 望着如影随形紧追不舍的尸骸群,黎珩眉头微蹙,思考起应对的法子。 这些恶鬼尸骸不知疼痛也没有任何畏惧,就这般悍不畏死的扑上来,他若是不尽快逃脱的话迟早会力竭,到时候,便只有被活活拖死了。 他隐隐有种预感,若是真的在这幻境中被恶鬼杀死的话,那么他很可能也真的就此殒命。 就在此时,他脑海中忽然划过一丝亮光,这些尸骸的攻势凶狠凌厉,但却给他一种极其熟悉的感觉。 他仔细回忆起曾经学习过的各种武技,终于想到了自己为何会感觉如此眼熟。 这些尸骸使得招式怎么都是些隗江地界常见的基础武技,就没有一样自己没有见识过的套路。 大周各地界的武技各有春秋,有着不同的源流,黎珩还是有所耳闻的。 那么也就是说,此处幻境应当造不出来自己认知以外的事物才对...... 那么这里是...? 黎珩仔细端详了一下周围的场景,盯住了一处岸边的巨石。 那块巨石形状奇特,约莫有两个人高,上宽下窄,通体赤红,一条条裂缝交错盘踞在石头之上,看上去触目惊心。 黎珩挥刀将周围扑上来的恶鬼尸骸斩杀,抬步便往那块石头冲了过去。 他的动作很快,几步间已是掠出了数丈距离,不管不顾的撞到了那块巨石之上。 令人意外的是,黎珩并没有被撞得头破血流,反倒被那巨石吸了进去。 黎珩只感觉到身后传来震耳欲聋的雷鸣之声,电蛇游走,狂风肆虐,身周的地面都开始晃动不止。 紧接着,空间再次安静了下来,又恢复了最初的那种黑漆漆的环境。 黎珩松了一口气,赌对了... 这幻境竟然真的是复制了自己此前在蓝星无聊时玩过的那个扑街像素风恐怖独立游戏... 没想到那个让自己近乎转头便忘的渣游戏,换到这幻境中亲身体验竟然如此恐怖。 虽然当时没有玩完,但是还好自己零星看过一点攻略,知道下一关的入口在巨石那里,要不然自己这次恐怕真要交代在这幻境之中了。 就在黎珩心中止不住的胡思乱想之时,周遭的虚空再次震颤了起来... 第二百一十三章 幻境中的邪神 血红色的... 映入眼帘的一切都是血红色的... 无穷无尽的血红色... 随着虚空的震颤,不远处裂开了一道道裂纹,血色的光芒透过裂纹照射在了虚空中,将这个无法分清上下左右的世界映照成了诡异妖冶的血红色,在让人震撼之余,也不免感觉到这幅场景实在是绮丽至极。 黎珩深吸了一口气,紧了紧手中的百里景,屏息凝神定定的盯着那些冒着血色光芒的裂纹。 随着撕拉一声响起,那方布满了血色裂纹的虚空宛如破布被撕破了一般,被一颗庞然巨物一般的头颅破开了一道巨大的豁口,随后便是身子和四肢从中伸展了出来,渐渐化为了实质,变成了一个足以遮天蔽日的巨大三首怪物。 待看清了这怪物全身之后,黎珩的瞳孔猛然放大,那怪物粗壮有力的双腿踩踏在虚空之上,三颗头颅或喜或悲或肃穆,这不正是乐土教供奉的那个什么北辰真圣? “礼赞北辰荡魔救苦应化真圣...” “万灵万寿,恒古永存,掌世间一切生灵生死祸福,普渡众生,解除厄难...无有...” “我等愿意为您奉献一切,只求归眠于那永恒乐土之中,享受永恒的宁静与祥和...” “......” 随着怪物的出现,虚空之中传来了一道道缥缈低沉的诵念声,语调古怪晦涩难明,不同的诵念声混杂在一起带着浓烈的蛊惑之意,黎珩听来心中感到一阵烦闷至极。 而此时那三首邪神也注意到了黎珩的存在,转瞬身形变幻,黎珩就站在了那邪神眼前的一处透明平台之上。 离这个庞然巨物如此之近,黎珩咽了口唾沫,只觉胸腔沉闷,似乎连呼吸都难以维持了一般。 眼前这三首邪神足足有百米之高,自己与其相比如同蝼蚁一般,那邪神周身上下散发着强横无匹的气势,简直如山峦倾轧而来。 三首邪神垂眸看了过来,它的眼睛中似乎闪烁着某种贪婪嗜血的幽绿色光芒,那眼神让人毛骨悚然,浑身不舒服。 “既见本尊,为何不跪?” 三首邪神声音响彻在黎珩耳畔,三道不同语调的声音重叠在一起,听来怪异又带着森冷冰寒,令人不寒而栗。 黎珩抿唇看着眼前这个巨人一般的邪祟,心中暗暗叫苦。 这幻境究竟是怎么弄出这种东西来的,简直是丧心病狂! 自己这小胳膊小腿儿的跟眼前这怪物斗肯定是没戏的,体型相差太大了,手中的百里景在这怪物眼前估计就和一根牙签差不多。 “凡人,本尊在问你为何不跪!” 那声音越发的急促了起来,仿佛蕴含着某种催眠的功效,黎珩只觉得自己头晕目眩,忍不住就想要屈膝跪拜在这邪神脚下。 就在黎珩即将屈膝跪拜之际,他猛然咬紧了牙齿,拼尽了全部力量抵抗那股催眠的力量。 不能就这么跪下... 他本能的感觉到如果自己按照这个三首邪神的话跪下,将有大恐怖在等着自己。 “为何不跪!” “跪下!” “......” 三首邪神每喊一句,周遭的空间都剧烈摇晃,黎珩感觉身周仿佛压上了万斤巨石,此时保持身体不跪伏已经耗费了他全部的意志力。 见黎珩迟迟不跪,邪神的声音越发的急躁起来,周围那喃喃低语般的杂乱诵念声也变得愈发密集和尖锐,仿若无数利刃刺向了黎珩的神魂。 “为何...” 黎珩被吵的头昏脑涨,猛然双目圆睁,抬头怒喝: “我跪你大爷!” 这声暴吼声落,他的额角青筋暴涨,整个人身体迅速膨胀起来,如同一个烂番茄一般爆裂开来... ...... 我没死...? 黎珩茫然的睁开了眼睛,发觉自己依旧悬浮在最初那昏暗的虚空之中。 周围安静的可怕,此前发生的犹如一场梦一般。 刚才自己好像真的在物理意义上裂开了? 黎珩摸了摸身上,感觉完好如初,方才松了一口气。 一道血光破开虚空,不远处的虚空中熟悉的一幕再次发生,无数的血色裂纹逐渐出现,最终一只庞然巨物猛然顶破了那些血色裂纹,从裂缝中探出了脑袋来... 杂乱无章的诵念声再次响起,三张狰狞可怖的巨脸出现在了黎珩面前。 “既见本尊,为何不跪?” ...... 黎珩此刻已经有些麻木了。 这到底是什么鬼东西,简直是专门来折磨自己的。 感受到身周传来的重重压力,黎珩深吸一口气,索性盘腿坐下了。 反正现在自己跑也跑不掉,倒不如坦然接受命运的惩罚。 黎珩合上双目,专心致志的静修起来。 一道血色闪电而过,黎珩化为了飞灰。 ...... 血肉凝聚,黎珩再次睁开眼时,又回到最初的原点,还是熟悉的虚空,还是熟悉的血色裂纹... ...... “既见本尊,为何不跪?” ...... 随着三首邪神那妖冶的声音再度响起,黎珩睁开了眼睛,这一次他已经习惯了,淡然的看着面前这个庞然大物,嘴角扯起一抹笑容。 这样的场景他已经不知道往复体验过多少次了,在这期间里他有幸体验了各种各样的死法。 闪电劈死、被邪神丢入嘴巴里彻底撕碎、被一脚踩死...够他写一本叫被杀的一百种死法的书了。 好在他此前便已经靠着骨雕接受过各种死亡回忆了,有这些底子在,这段场景他尚且还受得住。 每当他被杀后都会如第一次一样,总会重新出现在虚空之中,周遭的环境也都会恢复如初...... 他已经明白了,眼前这三首邪神虽然看着极为可怖,但实际根本不具备灵智,只是如电脑程序一般,执行着既定的规则流程。 除了翻来覆去的问那几句陈词滥调之外,便没有说过其他话语。 “凡人,本尊在问你为何不跪!” 熟悉的怒吼再次响起,邪神三颗头颅抵近了黎珩,脸上还是那一副万年不变的表情。 黎珩缓缓站起身子,掸了掸衣袍,微微昂头望向天穹: “此心光明,何须跪尔?” 这话说出,虚空一片寂静。 那三首邪神也停顿了下来,呆滞了许久,而后竟然缓缓崩裂开来,化为了点点光点消逝于虚空之中。 ...... 第二百一十四章 推测 黑夜笼罩着大地,夜晚的野地里十分寂静,只有临时扎营地的篝火熊熊燃烧着,不时发出噼啪轻响。 火光下,黎珩从幻境之中挣脱,缓缓睁开了双眼。 终于回来了吗... 虽然明知此前经历皆是虚幻,但亲历了自己的各种死法之后,饶是以他目前坚韧的意志,也不免有些疲惫。 此时黎珩浑身上下已经被汗液浸透,但眼神却是前所未有的清亮。 生死之间有大恐怖,之前幻境中经历的种种死法确实将他折磨的差点崩溃,但这种恐怖感也让他有所明悟,心神修为更胜往昔。 抬眸扫视了一眼周遭的环境,最初的两名负责守夜的亲卫已然睡下,眼下在篝火前不时加入枯枝的是另外两名亲卫,看来现在已是后半夜了。 “呼...” 黎珩长出一口浊气,起身缓步走到行李处将方才收起的北辰真圣像取出。 盘腿坐回篝火旁,借着火光他眼神复杂的盯着手中诡异的北辰真圣像,良久,忽的咧嘴露出了一丝苦涩的笑意。 这鬼东西十有八九是将自己拉入幻境的罪魁祸首,当真是有点厉害,看来这雕像在乐土教中应当是极为重要的物件。 如今却被自己抢了去,自己这算不算主动招惹了对方? 也不知道这东西此前被他们拿到漠水到底是作何使用,就连被他击杀的那个乐土教徒都一无所知。 想来干的也是见不得人的事,这样下去迟早会和他们对上,如今自己这么做算是先下手为强了。 思及此处,黎珩抬头看了看天色,天色已是蒙蒙亮,猛然将那三首雕像掷于地上。 雕像砸在了地上发出了沉闷的响声,引得一旁守夜的两名亲卫闻声望过来。 只见黎珩抽出百里景,刀身之上爆射出寸寸耀眼的刀芒。 老爷这是附灵境了? 还未等两名亲卫惊叹,黎珩已将百里景劈出,一道璀璨至极的刀芒轰鸣间已向着地上的三首雕像而去。 剧烈的震荡扩散,三首雕像瞬间四分五裂,碎屑漫天飞舞。 呜—— 随着雕像彻底被损毁,天空之中传来一阵悠远的长鸣。 在长鸣声里,那碎裂开来的雕像中似乎有一道光团猛然崩碎,化为数道光芒暴射而出,其中一股向着黎珩激射而来,剩余的尽数飞掠而出。 那道光芒速度极快,黎珩瞳孔骤缩,下意识举起了手中百里景想要格挡,但那光芒却毫无阻碍的穿透了他的防御,径直钻进了黎珩胸口。 嗡的一声,一道奇异波动涌遍全身,刹那间黎珩只感觉身上仿佛多出了什么,但仔细查找却是寻不到端倪。 周围响起数声刀剑出鞘的声音,其余正在沉睡的亲卫也被黎珩发出的一系列响动给惊醒,以为是发生了变故,纷纷起身抽出刀刃围绕在黎珩身侧戒备起来。 黎珩瞥了一眼身周护卫的亲卫,满意的点了点头,除了韦明以外,剩余随身的这几个亲卫皆是他亲手从老卒中选拔而来,战力暂且不提,忠心是绝对毋庸置疑的。 不过此时黎珩却没工夫管他们,他手腕一抖,百里景的刀身便将那最大的几块雕像碎片拍入了身侧的篝火之中,火光登时大盛。 仔细望着那些碎块缓缓被火光吞噬,黎珩松了口气。 想必这雕像上此前被加了不少拘灵术的术式,方才那么坚硬,被自己彻底击毁破坏之后,便恢复了本身的材质强度。 他虽然不喜欢招惹别人,但现在碰上这档子事也躲不掉,只能一条路走到黑了。 体验了诡异幻境之后,他已经打消了留着这雕像研究的心思,毕竟他也不知道这上面乐土教还有没有做过什么其他手脚。 或许隐藏在雕像中的这团光芒便是乐土教谋求的? 那团光芒射在身上过后,自己反而感觉到了一阵暖意,元力运转更加顺畅,心神也轻松了几分,应当不是什么诅咒之类的事物。 难不成这乐土教中还有什么收集人望香火之类的修行法门? 联想到自己在野民村落中所见的种种,黎珩心中隐隐约约有了几分猜想。 这大周天下竟然还有这等秘法!黎珩也被自己的推测给惊住了。 原以为自己如今已经见识够多了,但这种手段他还真的从未听过,就连大周史书中他也未见过相关记载。 但他也想不出来其他能符合眼下这个情形的解释了。 若是如此...那自己这算是将他们的成果给截胡了吧? 没想到我黎某人还有客串剪径强人的这一天。 罪过罪过,黎珩默默念叨了一句,心中却是有了几分喜意。 若果如自己猜想一般,自己倒也不算白招惹了这帮人。 当下翻身上马,语气之中夹杂着几分快意: “继续赶路!五日内赶回九溪!” ...... 而与此同时,距离隗江万里之遥的东陇,一处隐秘山谷中正矗立着一座巨型祭坛,祭坛呈金字塔形,顶上有一巨石所砌古朴大殿。 此刻大殿中的一方石壁上忽的闪烁出几道幽蓝的光线,旋即整座大殿都开始颤抖起来。 “怎么了,发生了什么?” 大殿之内,诸位黄袍祭祀惊讶的看着突兀出现的异常,面带惊惶。 “长乐殿供奉的北辰真圣尊者的法相裂了!” 一名祭司匆匆赶来,惊叫出声。 闻言众祭祀脸色顿时煞白。 “此前寄托尊者真灵的圣像如今在哪?!” 一名年迈的祭司怒吼出声。 “按照早先安排,如今当在隗江!” 那祭司忙道,说话间额头冷汗涔涔。 “该死!”那名祭司闻言勃然大怒,挥手喝道:“你们立刻再加派一队人手去隗江!我去拜谒圣使大人!” “不必了。” 就在此时,一道低哑冰寒的嗓音自门外传来,紧接着便有一名紫袍男子踱步进了殿内。 “参见圣使大人!” 众祭司慌忙跪拜行礼,态度甚是恭敬。 紫袍男子淡漠的扫视了一圈,目光停驻在方才发生异象的石壁之上。 “如今本教在天下各方的布置已接近尾声,多一处少一处隗江也不打紧,这个时候便不要节外生枝了,当务之急是尽量拉拢愿意与我教一道起事共建地上乐土的世家宗族,至于其他,等事成之后再谈也不迟。” “可是圣使大人...”一名年迈的祭司还待要争辩。 紫袍男子摆了摆手,示意他闭嘴。 “北辰真圣尊者的法相我来想办法修复,谁要是敢在这个时候误了事...不用等本教大业完成,我亲自送他去往生乐土。” 紫袍男子说罢拂袖而去,方才出言的那名祭司张了张嘴,终是不敢忤逆,只得伏身叩首,目送他离去。 待紫袍男子离去,大殿之中才渐次恢复平静,一众祭司你看我我看你,最终由先前那名年迈的祭司率先站了起来。 “好了,圣使大人既然有令,咱们便依着执行。” 众祭司见状纷纷颔首,齐声称诺。 “另外通知所有人,加快进程!” “遵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