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世》 第一章 赵德昭 公元975年,宋开宝8年,汴梁城。 几十年的太平日子,让这座巨大的城市已经恢复几分生机。 冬日的清晨,太阳刚从东方露出一点微芒,远处的城门就已经打开。 菜农和小贩纷纷涌了进来,他们还要去往一个个坊市,晚了可就占不到好位置了。他们起早贪黑,行色匆匆,只为图一个温饱。 内城御街两旁已经有伙计取下门板,准备开门营业。看到蜷缩在屋檐下冻的瑟瑟发抖的乞丐,不由皱起眉头,大声呵斥驱赶。 再往街市深处走去,来到内城外面,那画面便有些不堪了。到处都是成群结队,衣不蔽体的人群,还有那遍地横流的污水和排泄物,让人不堪入目,想走也无从下脚。 果然繁华永远都是相对的,清明上河图,终究不过是文人的粉饰。 “殿下不能再往外走了。” “嗯。”锦衣公子从谏如流。他依旧沿着原来的道路返回,路上一直在想着关系自己身家性命的大问题。 锦衣公子叫做赵德昭,他来到这个世界已经一个多月了。一个多月的时间让他从原来的惶惶不可终日,渐渐地平静了下来。 魂穿赵德昭让他没有任何选择,前世混得再好,在宋初这个时代,又生在天家,如果最后不坐上那个位子,想要善终基本是不可能了。 在这一个多月的时间里,赵德昭只和自己的便宜老子赵大见了两次面。而且每次都是大朝会的时候。 比起行开封府尹、同平章事、东都留守的晋王,赵德昭在大朝会上的表现基本和一个泥塑木雕差不多。 他私下请见过几次,赵大都推说很忙拒绝了。不知道是真忙,还是纯粹不喜欢这个“喜愠不形于色”的大儿子。 初来乍到,赵德昭满脑子的“烛影斧声”,天真的以为只要不让赵大猝死,自己的命运或许能够改写。说破大天去,这父子亲情总比兄弟关系要来得亲近。 通过这一个多月的冷眼旁观,他发现事实或许多半不是自己所想的那样。这赵大妥妥的一个弟控啊。他有多喜欢赵光义,就有多不待见自己这个儿子。 前世作为一个某网站历史类的成功写手,他对宋初这一段历史,可以说是了如指掌。可是越是清楚历史的走向,越是让他夜不能寐。 他试图通过改变自己,投其所好,让赵大对自己刮目相看,然后获得召见的机会。他抄了两首诗词,也成功的传扬开来。赵大听了不过哈哈一笑,只轻描淡写评价一句“之乎者也,助得甚事,于治国安邦无补也”。 赵德昭不气馁,文的不行,就来武的,一个多月来每日苦练太祖长拳,身体倒是好了不少,可是事情传到赵大耳朵里,他也就是一笑了之。 “捷报!捷报!大将曹彬、都监潘美率领十万大军,水陆并进,大破唐军!江南国主奉表乞降!” 报捷的骑兵从街道疾驰而去,那宏亮的声音,仿佛天籁。消息散播开去,转而整个汴梁都开始沸腾了。 “殿下还请尽快回府。如此大捷,想来陛下会大宴群臣。” 夏尽忠是赵德昭的侍卫,从他开府以来,便一直护卫他的安全。赵德昭只要出门,夏尽忠就会跟随左右,寸步不离。 “我近几日身体违和,饮不得酒,吃不下饭。若有天使来召,直说无妨。” 夏尽忠躬身应诺。 赵德昭的思忖着,若是赵大召见,自己如何应对,忽而眉头一皱,“如今是开宝8年,赵光义行开封府尹、封晋王,属下能臣猛将不计其数,已成尾大不掉之势。 就算赵大突然改弦易辙,要把这天子之位传给自己,赵光义难道会乖乖的俯首听令? 仅仅剩下差不多一年的时间,自己就能培植出足矣抗衡赵光义的力量?” 现实让赵德昭有了自知之明,不会再天真的以为有一个大义名分就能让群雄束手。 关于与赵大的第一次会面,他心中已经有无数预案。只是摸不准赵大的脉门,最终采取何种方式与赵大相处,让他踟蹰难决。 跨过相国寺桥,再往大内方向行一二里就是赵德昭的府邸。因为大捷的消息传开,此时相国寺旁,汴水河堤的杨柳之上都挂上了大红灯笼。 不得不说,这经历乱世的佛门,攀附天家动作之快,让人瞠目结舌。 相国寺的位置不是太偏,只是因为来此地游玩的人,多半非富即贵,以至于普通的平民百姓对这里产生了敬畏之心。渐渐地此处平民百姓也就越来越少了。 在相国寺大门偏东方向有一间茶肆,往日有人游玩累了,最爱在此处歇脚。茶肆茶的味道一般,比不得相国寺主持圆通大和尚的好茶,胜在此处临河,又不十分喧闹,十分契合文人雅士闹中取静的意境,所以生意一直不差。 今日茶肆中,有一黑胖大汉与相国寺的智勇小师傅对弈。引得驻足观战的人也多了不少。 赵德昭远远瞧见,看得眼皮直跳,心里却忍不住地抱怨,“成天的说忙,这大清早却有闲情雅致出来下棋。” 停在距离茶肆十几米的地方,赵德昭心下不住权衡,进,怕赵大以为自己故意制造的偶遇,到时候一个“窥伺朕躬起居”的罪名安下来,自己可担待不起;若是就此离去,他又委实不太甘心。 茶肆那边,赵大一张脸宛如锅底一般,匆匆忙忙的下了一步棋之后,连声催促智勇快下,那智勇思虑片刻,正要将车下底将军。 赵大猛的站起,一拳就砸在了智勇和尚的脸上,嘴里还骂骂咧咧,“你这和尚忒不爽利,下个棋婆婆妈妈的,不下了。”说完还不忘将棋盘拂乱。 智勇和尚鼻血长流,一手捂着口鼻,一手扯住赵大的衣角,不让他走,“你这人好没道理!说好的一贯钱一把,输了就要赌两贯,两贯输了,又要赌四贯,眼下四贯也输了,你莫不是想不认账?” 智勇这一叫嚷,围观者纷纷替他发声声讨赵大。弄得赵大好不尴尬。 “前面的赌资已清,这局还没下完如何做得数?再要胡搅蛮缠,休怪我铁拳招呼。” 不管赵大如何威胁,智勇和尚只是不放他走。 “智勇小师傅别怕,我们都为你做个见证,哪怕是告到开封府去,我们也不怕他。” “鄙人不才,刚刚的棋局倒是记得清楚,两位若是愿意,我倒是可以复盘,让二位接着一较高下。” 说着那人也不等赵大同意,三两下便将残局摆了出来。 赵大无奈,看了身旁比他矮了半头的小黑胖子一眼,“三弟,你来帮我杀杀这厮的锐气。” 赵光义连连摆手,“我的棋艺与二哥相差甚远,不敢献丑!不敢献丑!” 赵大在家排行老二,赵光义排行老三,哪怕是赵大当了皇帝,私下里他们之间的称呼也一直没变。 赵光义不敢上,身后的王继恩更加不济事。赵大环目四顾,连一个帮他解围的人都没有,认输?那更加不可能!赵大有名的赖子,他如何拉得下这个脸。 第二章 吾家豚犬 赵大有心想一走了之,却又怕朝廷里的臣子知晓此事,到时候非得喷他一脸唾沫不可。余光一瞥间,赵德昭那张面瘫脸就映入了他的眼里。 心下寻思:王溥说这小子最近颇有长进,要是寻了他来替自己下棋,赢了固然可喜,输了也不打紧,反正又不是老子输的。 打定注意,赵大回头便对王继恩耳语几句。后者往赵德昭这边看了一眼,一路小跑就来请赵德昭。 “二殿下,陛下有请!” “有劳中贵人。” 赵德昭对王继恩一拱手,倒是惹得王继恩一阵错愕,“几时二殿下如此礼贤下士了?” 原来的赵德昭倒也不是什么暴虐的性子,只是有些清冷,不与人亲近罢了。赵普罢相之前曾对赵大说过,二殿下胸有城府,喜愠不形于色。 来到茶肆,赵德昭先是对赵大躬身行礼,又对赵光义行了一礼。 赵匡胤不耐烦摆摆手,赵光义呵呵笑着拱了拱手。 赵大此时来了精神,对着众人高声说道:“此是吾家豚犬儿,由他代我与小和尚对弈。” 智勇和尚看看棋局,觉得自己胜券在握,换谁来都改变不了大局,不过他还是有些不放心,“你要换人也不是不可以,只是他若是输了,你莫要混赖。” “你这小和尚莫要啰嗦,我与你家主持圆通大和尚熟识,莫说你赢不了我,就是赢了,我能赖你那几贯钱?” “小师傅尽管下,我们在此,保管不让别人骗了你去。” …… 赵德昭棋艺不差,前世在网上也算小有名气,此时观看着棋局,心里却凉了半截,撑死了下个和棋,哪里还有赢的可能?怪不得赵大要耍赖了。 当下也不想别的,心无旁骛的与智勇开始对弈。 这局棋已被赵大下成了劣势,赵德昭无奈只能固守。智勇执红,还剩双车一马、士相齐全,赵德昭执黑,只剩单车双炮、残相双士。 此时智勇下底将军之后,又踏马卧槽,赵德昭撑起羊角士,架起连环炮,有条不紊,沉着应对,生生将棋局又拖了三十几个回合。 智勇久攻不下渐渐焦躁,频出昏招,被赵德昭用一车兑去了一车一马。最终双方握手言和。 赵大看得昏昏入睡,他喜欢大开大阖的下法,赵德昭的棋风,过于保守,不合他的棋路。 眼看着到手的四贯钱飞了,智勇哪里甘心,“这一局不分胜负,我们再下一局。” 赵德昭回头看了看赵大,见他点了点头,他便对智勇说道:“好。” 二人重开一局,赵德昭执红先行,当头就是一炮。刚刚下棋之时,他一半的心神全在赵大身上,见他兴致不高,就知道他不喜欢自己的棋风。 是以这一局一开始,赵德昭便把自己以前在网上学到的,那种犀利刁钻的开局全部用了出来。 这样一来,不光智勇很不适应,连赵大看了也是眼前一亮。 赵大看着看着老毛病又犯了,拿着赵德昭的棋子便下。他是那种又菜又爱玩的选手,往往他一落子,就中了智勇的圈套。赵徳昭只能拼命挽回,好在前期优势明显,到了七十多个回合的时候,赵德昭依靠过河的小卒,终于将智勇将死。 “哈哈哈,痛快!小和尚快快给钱。” 赵大哈哈大笑,催促着智勇给了钱。带着赵光义和王继恩扬长而去,自始至终都没有和赵德昭多说上一句话。 赵徳昭摸了摸怀里自己改编版的“历史演义”,长叹了一口气。终究还是没敢送出手,借杜撰的故事暗讽当朝,离间天家骨肉亲情,其罪非小。 如果有更好的办法,他一定会将这份手稿付之一炬。 在他的改编版中,基本只是借用了明朝的那些人物名字,说的基本都是宋初的这些事情。明眼人一看就懂,是以他在没有完全的把握,保证自己生命安全的情况下,绝对不敢将这本书拿出来。 赵大一行三人刚刚走了不到一里,两侧的街道中就有一队禁军牵着三匹马迎了上来。 赵大率先翻身上马,扬鞭直指大内,冲着赵光义说道:“三弟,我好久不曾出宫,今日我们比一比赛马如何?” 赵光义似乎也颇有感触,“是啊,想当年我跟随二哥冲锋陷阵,那时是何等的快意。如今案牍劳形,怕是不堪驱驰了。” “诶,你正当壮年,何故发此叹声?如今南方已定,你我兄弟正当奋发,横扫天下,廓清环宇才是。” 赵光义马上拱手,“二哥教训得是。恭喜二哥终于平定江南,明朝定能荡平北虏,一统天下!” 赵匡胤意气风发,仰天大笑,“好好好,你我兄弟共享富贵。驾!” 逍遥马“希律律”一声,呵出一口白气,转而奋起四蹄,驮着赵匡胤风驰电掣而去。 赵光义待赵匡胤前行了几丈,方才一夹马腹,紧紧跟上。 在他二人身后,乌泱泱一片禁军从两侧巷子里闪出,排成两排,跑步跟随,逶迤里许长短,步伐铿锵,长枪如林。王继恩在队伍最后,骑马独行。 赵德昭在御街之上看着这番景象默然不语,良久不愿离去。 王继恩似有所感,在马上回过身来,眼神复杂。 “晋王大势已成,朝臣大半归附,二殿下现在醒悟,似乎晚了一些啊。” 只是这番想法他是万万不敢宣之于口的,哪个做天子跟他又有什么关系,天家的事情,哪里轮得到他这个宦官置喙。 王继恩马上拱了拱手,赵德昭也没有托大,拱手还礼。 直到队伍不见了踪影,夏尽忠方才开口说道:“陛下已经回宫了,殿下,我们也该回府了。” 赵德昭十三岁出阁,出阁的时候赵匡胤封了他一个贵州防御使,还是虚职。当时年幼的赵德昭心里未尝没有怨怼,加上生母贺皇后逝世不久,赵匡胤立刻又娶了王皇后,这更让赵德昭对他的老子亲近不起来。 前年赵匡胤不知怎么突然想起了他的这个儿子,可能也仅仅是觉得自己儿子都二十二了,身上还只有一个防御使的虚职,说出去太过寒酸。 这才封了他一堆的职衔,兴元尹、山南西道节度使、检校太傅、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全是虚职,只领俸禄,就没有一个切切实实的职务。 想想马上就要入汴的江南国主李煜,赵德昭又是幽幽长叹。这位千古词帝抗拒天军,也封了一个违命侯,和自己这个正牌的王子皇孙比起来倒是同病相怜了。 依着赵匡胤豁达的性子,如果不是赵匡胤猝死,想来李煜也能富贵一生吧。 赵德昭正思索间,已经来到了府邸。他回家之后,刚刚在书房坐下,妻子王氏就迎了过来。 她来到赵德昭身后,小心翼翼地解开赵德昭的幅巾和幞头,将他的头发放了下来,在脑后拢在一起,“夫君,外面说陛下已经打下江南啦?” “嗯,今天我还见到陛下了。” “果真?”王氏喜笑颜开,她的心思很简单,只要自己夫君能讨得赵大的欢心,那么地位自然就会水涨船高了,“陛下和你说了什么?” “他说我是他家的豚犬儿。不是什么好话。” 王氏愕然。 第三章 父子心事 赵德昭结婚结得早,结发妻子正是当朝太子太师王溥之女,闺名唤做王知韵。王知韵今年不过十九,却于去年为赵德昭诞下长子,取名赵惟正。 此刻王知韵听赵德昭说起赵匡胤的话语,也不太明白赵大就是随口一说,还是另有深意,“陛下所言,乃是妾身爷爷对爹爹所说的话。” 赵德昭正了正身子,追问道:“哦?其中还有典故?你详细说来。” “当年爷爷最喜欢在家里宴请同僚,每日里畅饮达旦,爹爹有些不耐烦,出于孝道又不敢明言,所以每次下朝之后就穿着官服站在爷爷身后,倒酒端菜。 夫君你知道的,爷爷不过是一介防御使,他的同僚自然官职高不到哪里去,而爹爹官至宰相,他都站在那里伺候,旁人如何还敢安坐? 爷爷发现不对,为了安抚同僚,就指着爹爹对众人说“这是我养的豚犬而已,诸君安坐无妨,不用起居避席”。 话虽如此说,宰相在旁伺候,旁人如何敢坐,如是几次以后爷爷的同僚也就渐渐来得少了。即便来了,也是在爹爹下朝之前,早早就走了。” 赵德昭的思虑片刻,缓缓说道:“莫非陛下是学你爷爷,却要我莫学你爹爹,不能对他心怀怨怼?” 王知韵轻轻地点点头,“妾身觉得陛下还有另外一层意思,夫君,以前你对陛下太过冷漠了。像臣子多过像一个儿子。” 赵德昭心以为然,只是仍然忍不住吐槽,我才来多久?这不全是以前那个赵德昭的锅嘛。弄得现在我想对赵大亲近一些都没有机会,而且内心深处还别别扭扭的,也不知道是不是原来的赵德昭的潜意识作祟。 “娘子,我们别想那么多了。这么多年都这么过来的,不也过的好好的嘛。” “夫君真的这样想?妾身看到最近夫君的所做所为,以为夫君是想修补与陛下的关系。” 赵德昭打量王知韵,眼前的她挽着朝天髻,上插一根金步摇,一袭淡黄长衫,眉目如画,看起来是如此温婉可人。令他意外的是,自己的妻子不光外表出众,内心也是如此细腻,用蕙质兰心来形容毫不为过。 “娘子勿要多心,我乃陛下嫡子,与陛下血脉相连,不存在什么矛盾。 只不过年幼时陛下常年在外征战,一年也难得相见。加上我生来性子疏离,开府时年龄又小,所以显得我与陛下不那么亲近而已。 不过在我心里,陛下是汉武帝、唐太宗一般的人物,作为陛下的儿子,自然要以陛下为榜样,学文习武,希望有朝一日也能如陛下一般,上马能杀敌,下马能安邦治国。” 王知韵掩嘴一笑,“你平时可没这么多话。不过你这话可不应该对我说,要是说给陛下听,说不定陛下一高兴,还会给你加官进爵哩。” 赵德昭讪笑,“虽然我心里是这样想的,当着陛下的面我可说不出这样的话来。” 赵德昭微微皱眉,轻声叹息,又摇摇头,“我已经24了,文不成武不就的,之所以一直想见陛下,不过想着当面向陛下求一个恩典,看看能不能给个实职让我磨练磨练,总不能就这样混吃等死一辈子。” 王知韵没有说话,只是将双手放到赵德昭的肩膀上,帮他轻轻揉捏。 有些话夫妻两个也不好说得太过直白。是啊,都24了,连一个王爷的爵位都没有混上,自古以来,哪里有这样的嫡长子?(赵德昭排行老二,老大已经夭折) 也怪不得群臣看不上他,没人来烧赵德昭的冷灶。明眼人对比一下他和晋王的待遇,就知道陛下属意谁来接班了。 赵德昭心里其实很明白,赵匡胤未必对自己无情。他不给自己封王,可能玩的就是帝王心术,想着等赵光义继位之后,由他来给自己施恩。 好让他能够感念赵光义的恩情,绝了非分之想,安安分分的做一个富贵王爷。 历史的走向也确实是如此,赵光义即位之后,立刻就封了他武功郡王。叔侄二人相处倒也融洽。 直到高粱河一战,赵光义臀部中箭,驾着驴车玩漂移与大部队失去了联系,朝廷上就有人想要拥立赵德昭。赵光义回来之后,听到这件事很不高兴。 偏偏赵德昭此时又跑到赵光义跟前,为太原之战的有功将士请封。赵光义大怒,指着鼻子骂道:“等你自己做了皇帝,再行赏不迟!” 赵德昭哪里受得住这等诛心之言,回去就自裁了。事后赵光义还假惺惺地抚尸痛哭,“痴儿何至于此?” 赵德昭想起这些,暗暗握紧了拳头,既然来到了赵匡胤未死之前,怎能不未雨绸缪?到时候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悔之晚矣。 “我只是想要活下去!” …… 却说赵匡胤回宫之后,直接去了万岁殿,平时他召见近臣,休息全在此处。他倨坐于案几之后,喝退想要来给他倒酒的小黄门,自斟自饮。 “王继恩。” “臣在。” “赵普那个酸儒现在在哪?你去帮我把他叫来。” “赵相公人在河阳,官家是否传旨让他觐见?” 赵匡胤烦躁地挥了挥手,“算了!” 赵匡胤还是有些失落,朝廷衮衮诸公,现在他碰到难以决断之事,居然连一个可以商量的人都没有。 他素来豪阔大气,做事也有决断,最近却总是莫名的心烦意乱,就连平灭江南这样的大捷,也不曾让他平息内心的浮躁。 拿起几案上的文稿,忍不住低声吟哦,“伊吕两衰翁,历遍穷通。一为钓叟一耕佣。若使当时身不遇,老了英雄。 汤武偶相逢,风虎云龙。兴王只在谈笑中。直至如今千载后,谁与争功!” 吟完之后,赵匡胤微微有些失神,喃喃自语道:“这是怪朕没有给他机会啊!痴儿,你自比伊尹吕尚这两个老匹夫,至自己天家贵胄的身份于何地?” 赵匡胤手里的这份文稿,正是赵德昭为了扬名,剽窃后世王安石的浪淘沙令。 这首浪淘沙令一出,不知令多少郁郁不得志的读书人感同身受。便是朝臣之中,同情他不得宠的人也不在少数。 提及这个,赵匡胤有些惋惜,男人有功名利禄之心再正常不过,以赵德昭的身份即便是觊觎大位,也没人能说出什么不对来。 “眼下木已成舟,你却不懂得藏拙守愚,韬光养晦,你叫为父如何保全你? 难道非要逼着朕改弦易辙,对至亲之人动刀子不可吗?” 赵徳昭最近的这些举动在赵匡胤看来,无异于逼宫。这让他对这个儿子非常不满,这也是他不愿意见他的缘故。 第四章 夜宴 赵徳昭这边还在患得患失,夏尽忠便已经走了进来。 “何事?” “刚刚天使来过,说陛下今晚在垂拱殿设宴,已经按殿下的说辞,将天使打发走了。” 赵德昭轻轻嗯了一声,示意自己知道了。 夏尽忠便躬身而退。 王知韵黛眉一蹙,担忧道:“夫君……为何不去?万一触怒了陛下……” 赵德昭拍了拍她的手,“娘子勿忧,我自有打算。” 赵徳昭为自己谋划了三条出路,第一条自然是登天之路,逼着赵匡胤在他和赵光义之间做一个选择。目前来看这条路基本已经走到头了。 第二条路,就是想要要赵匡胤答应他可以自领一军。等赵光义登基之后,自己也有些与他分庭抗礼的本钱。 要实现这个目标,赵德昭就必须表现出自己的能力。要证明给赵匡胤看,自己有能力把事情做好。 若是前两条都行不通,那他就准备求赵匡胤给他一条活路,他有多远跑多远,再也不踏足宋国的版图之内。 他不去赴宴,就是故意在向赵匡胤表达自己的不满。如果赵匡胤无动于衷,或是因此斥责于他。他不介意继续当的文抄公,抄完宋词就抄元曲,抄完元曲再抄明清小说,一直抄到文名满天下为止。 到时候只要他不造反,谁想动他怕都要掂量掂量史笔如刀。 赵德昭看到妻子依旧愁眉不展,当即笑了笑,握着她的柔荑,轻声宽慰道:“哪有妻子巴不得丈夫晚上出去喝酒的?我今晚哪也不去,就在家里陪着你读书写字,你说好不好?” 赵德昭脸上的笑容真挚,这让王知韵感觉到有些不真实。他们成亲两年多,虽然一直以来都是相敬如宾,但真的说不上有多亲近。 以前她与赵德昭话都没有两句,更别提像现在这样小心翼翼地照顾她的感受了。 “夫君你好像真的变了。” 赵德昭微微一愣,旋即问道:“那娘子认为我是变了好,还是如以前那般好?” “自然是现在更好……” 赵德昭哈哈一笑,揽住她的香肩,“娘子为我磨墨,夫君现在诗兴大发,说不得又有佳作问世。” 王知韵端庄贤淑,大白天的被赵德昭搂住,让她羞不自胜,她低垂螓首,吐气如兰,“哪有人诗都没做就吹嘘自己的诗是佳作的。” 话里透着撒娇与嗔怪,却极其熟捻的将清水倒入砚台,拿起桌上的松烟墨研磨起来。她研磨时动作不疾不徐,从容至极。 赵德昭看着这幅美人磨墨图,一时竟不忍打扰。王知韵将墨磨好,见赵德昭仍然痴痴地看着自己,忍不住心中窃喜。 “夫君墨磨好了,夫君的佳作,能否让妾身先睹为快?” “恩……好……” 赵德昭迈步走到桌前,从容铺纸,心下却在寻思,“我到底抄那一首好呢?” 思虑片刻,他用左手捏住自己右手的大袖一角,避免沾到墨汁,右手抓起狼毫,在宣纸上将杨慎那一首临江仙,龙飞凤舞,一挥而就。 “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是非成败转头空。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 白发渔樵江渚上,惯看秋月春风。一壶浊酒喜相逢。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 赵德昭一边写,王知韵在一旁低声吟哦,读到最后实在难掩心中震撼,惊讶得檀口微张,似乎觉得不雅,匆忙以衣袖掩面。 “夫君这词虽然通篇都是大白话,但读来却大气磅礴,让人心潮彭拜。妾身拜服。” 王知韵屈膝行了一个揖礼。 赵德昭将笔一掷,抬手虚扶,哈哈一笑道:“娘子且不忙着拜服,这样的诗词,你夫君要多少有多少。” 闻言王知韵盈盈一笑。 赵德昭对于搬运诗词毫无心理压力。如果按照历史的轨迹,他也就只有几年好活了,多扇动一下蝴蝶的翅膀,也许未来就改变了呢? “我为求活而已,只能对后世的文豪说声对不起了。” “娘子,且吩咐下去摆些膳食上来。今晚陛下宫中大宴,你我二人府中小宴,遥祝陛下平定江南。” 王知韵在身后怔怔地看着丈夫挺拔的背影,心里突然想起两句诗来,“忽见陌头杨柳色,悔教夫婿觅封侯。要是能与夫君永远如此也是极好的。” 是夜垂拱殿中灯火通明,大殿四角炭火烧得哔啵作响。殿中鼓瑟吹笙,歌舞升平。群臣首先还有些拘谨,酒过三巡之后,渐渐的都有些放浪形骸起来。大声的谈笑声,猜拳行令之声,都传到了殿外。 夜色在这气氛中慢慢转浓,此时已经是月上中天。一位内侍匆匆赶来,将一叠书稿递给王继恩,又匆匆离去。 王继恩并未将书稿打开,避开群臣悄悄走到赵匡胤身边,双手将书稿呈上。 赵匡胤打开看了一眼,又看了一眼,最后沉浸其中,忍不住细细品读起来。 宰相薛居正看到赵匡胤神态有异,连忙放下酒杯,起身离席问道:“官家如今荡平江南,一统天下指日可待,为何还愁眉不展?” 群臣纷噤声,整理自己的冠袍,关切地朝赵匡胤这边看来。 赵匡胤扫视群臣,长叹一声,“值此良宵,朕突然想起了以前了与藏用、仲宝、重赟一起冲锋陷阵的日子,是以有些伤感。如今仲宝、重赟业已凋零,好似风中落叶啊。” 王审琦,字仲宝,他与韩重赟都已经于开宝7年离世。席间只有高怀德(字藏用)一人还在。他听得赵匡胤提起他,慌得连忙离席行礼。 “当不得官家挂念,臣立微末之功,官家已经以爵位官职相酬。官家厚待臣下之情,臣定当粉身碎骨以报!” 赵匡胤爽朗一笑,高声说道:“晋王快替我扶高将军起来。是朕的不是,这大好的日子扫了诸位的兴致,来,诸君,饮胜!” 赵光义呵呵一笑,搀起高怀德。 群臣纷纷举起酒杯,高呼,“饮胜!” 一杯酒下肚,赵匡胤又道:“朕听闻江南国主宫廷宴饮,必有诗词佐酒。大宋虽然武功鼎盛,文名却一直被江南压了一头。 今日群臣齐聚,莫不如我们也来吟诗作赋,好让天下人都知道,我大宋文风亦不弱于江南。诸君以为朕之提议可否?” 宰相薛居正、次相沈义伦连忙出声附和,“官家此言大善!请官家出题。” 一帮子文臣平日被武将压了一头,正愁没有展现才华的机会,此时见首相、次相都出声了,也就跟着纷纷鼓噪起来。 只有赵光义心中疑惑,以他对赵匡胤的了解,平时喝酒唯恐酒杯不够大,怎的突然附庸风雅起来了? 赵匡胤道:“天下初定,全因将士用命。朕与诸君今日能在此痛饮,少不得仲宝、重赟这样的英雄之功。 朕就以英雄为题,不拘诗词,做得好的朕重重有赏,做不出来或者做得不好的,罚酒三杯!” 第五章 刁难 官家都说话了,众人自然捧场。有人坐在座位上沉思,有人端着酒杯走来走去,嘴中还不断的喃喃低语。 太子少保王溥凑趣道:“陛下去岁曾写下“未离海底千山墨,才到中天万国明”的名句,不知今日是否还有好诗问世?” “朕是得了一首词,好不好,等下再拿出来给诸君品鉴。现在嘛,朕还等着列为臣工的佳作佐酒了。” 赵光义听到这话不由眼睛一眯,低下头细细咀嚼话中的含义。值得赵匡胤为其扬名的人,答案呼之欲出。 不多时就有不少人做了出来,当场挥毫泼墨,交与内侍呈给赵匡胤品评。 赵匡胤看后,不论诗词好坏,尽皆重赏。一时间还在踌躇的臣子,全都没了顾虑,纷纷将自己的新诗旧作誊写下来,呈给官家御览。 赵匡胤看罢,就叫内侍将诗稿传给众人。薛居正与沈义伦两位相公翻阅诗稿,时而捻须赞叹,时而笑着摇头。 碰到佳作,又忍不住低声吟哦出来。王溥笑着拿起一首:“五代十国乱纷纷,群雄逐鹿八十春。江山风雨谁来定,且看黄袍加身人…… 杨汝励这诗虽然浅显直白,倒是颇为切题。官家既然得了好诗,何不拿出来与臣等赏析赏析?” “也好,王继恩你来念吧。” “诺!” “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是非成败转头空。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白发渔樵江渚上,惯看秋月春风。一壶浊酒喜相逢。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 一首临江仙刚念完,王溥心有所感,急忙问道:“官家这诗何人所作?” 沈义伦疑惑地看向薛居正,“薛相公,这首诗余莫非出自你的手笔?你与官家合起来戏耍我们?” 薛居正连连摆手,“朝廷事务繁忙,某还要修五代史,实在没有闲暇。便有暇,某也写不出这样的好诗来。” “全词似怀古,似物志。从大处落笔,说尽了历代兴亡,寄托了人生感慨,可以说是以词写的史论……某还以为薛相公在修史之时,有感而发的佳作……” 众人品评诗词,赵光义也在笑着与其他人说话。只是眼角余光总是时不时的往御座之上看去。诗也好,词也罢,做得好坏,他不太关心,他关心的只是这作词之人在赵匡胤心里的地位。 赵匡胤看氛围也烘托得差不多了,当下也不卖关子,轻描淡写地说道:“这是吾儿徳昭游戏之作,当不得诸位谬赞。” 王溥心道果然,心中一喜,忙道:“二殿下前几日才写出“汤武偶相逢,风虎云龙。兴王只在谈笑中”,不想今日又有佳句。 我看就这两首词都能与那江南国主,一较高下了。” 赵匡胤哑然失笑,笑骂道:“你这老倌,吹捧起自己的女婿来倒是不遗余力。” “官家此言差矣,女婿与儿子孰亲?臣为官家贺,此为我大宋文风大盛之兆。” 堂下众位大臣听得王溥将赵德昭与李煜相提并论的言论,忍不住脸直抽抽。只是他与官家一唱一和,旁人如何敢多说什么,最多心中腹诽而已。 有那多心的,眼神望赵光义看去。只见赵光义谈笑晏晏,仿佛无事发生一般。 赵光义以目示意中书舍人卢多逊,二人曾合力斗倒赵普,已经形成了天然的联盟。 “官家,二殿下以前从未有诗词流传,如今一月之内便有两篇佳作问世,可见其用功之勤。官家若不褒奖,恐失人望。” 卢多逊这话表面上是为赵德昭请赏,但内里的质疑之意,只要不是个憨憨,谁都听得出来。 赵匡胤沉吟。群臣都知卢多逊为晋王党羽,一时皆沉默不言。原本其乐融融的夜宴,场面一下子显得有些吊诡起来。 只有王溥怒视卢多逊,戟指骂道:“竖子,圣天子在上,衮衮诸公在堂,你此言何意?” “王相息怒。”卢多逊并不与王溥争论,作揖之后,径直回了自己的座位。 赵匡胤脸色阴沉,高声说道:“王继恩,去将徳昭叫来。” “官家,二殿下身体违和……” “你带殿前司去。若那逆子推诿不来,你绑也给我绑来。” “诺。” 王继恩去后,垂拱殿里歌舞依旧,只是人人的心思都已经不在这歌舞之上了。 赵徳昭立于中庭,负手望向大内方向。 王知韵盈盈一礼,“夫君夜深寒重,不如就寝……” 她话未说完,夏尽忠就走了过来,“殿下,陛下相召。” 赵德昭眉头一皱,“不是说了,我身体不舒服吗?” “殿前司也来了。” “呃……” “夫君……”王知韵仰起头看着赵徳昭,眼里充满担忧。 赵德昭拍拍她的手臂,“不妨事,我去去就来,娘子先休息吧。” 赵徳昭整整衣冠,轻舒了一口气。前几次朝会,他浑浑噩噩,充当了工具人的角色。今日夜宴,总要显示一下自己的存在感,不然以后任凭别人拿捏,到死也掀不起一点波澜。 此时已经宵禁,御街上空空荡荡,更无一点声音。只有赵德昭几人的清脆马蹄声,“蹄哒、蹄哒”有节奏地敲击在石板路上。 他们一行人在端礼门前下马,穿过文德殿,就来到了垂拱殿前。 赵德昭深吸一口气,趋步向殿里走去。 “臣赵德昭,拜见官家。” 群臣齐刷刷地向他看了过来。赵德昭泰然自若,维持着行礼的姿态,一动不动。 “你是真得了什么病?还是对朕心怀怨怼,还要朕三番两次的请?” 赵德昭一愣,“这一来就发大招,要治我欺君之罪吗?” “臣不敢。” “你有什么不敢的。朕召你赴宴,你推脱不来。自己在家里饮酒高会,你不怕朕治你一个欺君之罪吗?” 赵德昭执礼愈恭,一副你说是是就是吧,我也懒得辩解了的模样。 赵匡胤都被气糊涂了,要是平时他早就走下御座一顿老拳伺候了。他越来越看不懂自己这个儿子了。以前粗气都不敢在自己面前出,现在居然敢犟在那里叫板。 他强压下火气,冷声道:“诸位相公对你那首临江仙赞赏有加,今日当着衮衮诸公的面再做一首,做得好便罢,若是做得狗屁不通,少不得两罪并罚。” 赵德昭松了一口气,“我下午才写的词,晚上就传到了赵大手里。看样子你对我也不是表面那样的毫不在乎嘛。” 想到这赵德昭硬刚道:“臣愚钝,没有曹子建七步之才,仓促之间做不出好诗。” “朕亦不是曹丕……”儿子比曹植,他却自比曹丕,这是乱了辈分。赵匡胤自知失言,顿时老脸一红,忙顾左右而言他,“叫你做你就做,好坏自有诸位相公评判,一味藏拙怎做得大事?” “如此,请官家出题。” 赵匡胤莫名松了一口气,瞥了一眼卢多逊,“卢参政,你来出题吧。” 卢多逊离席拱手,呵呵一笑,“如此就僭越了。今日夜宴本为平定江南而设,我观那江南国主李煜最擅长写那闺阁风流之词,殿下若是能写一首与之媲美之词,也能让天下人瞧瞧,我中国之人不光武功,便是诗词亦不输南国。” 卢多逊存心刁难,他见赵德昭前两首诗词直白豪迈,料想这辞藻华丽的婉约之词,定然是不擅长的。 赵匡胤也有考校之心,自然乐见其成。其余大佬,纷纷眼观鼻鼻观心,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心里却有些期待,也好奇赵德昭会如何应对这个局面。 第六章 扬名 赵徳昭沉吟良久,实在还没想好要抄哪一首诗。 “笔墨伺候。” 赵徳昭一喊,早有内侍准备好文房四宝。几位相公端着架子,安坐如山,其他人早就围拢过去,想要先睹为快。 “樽俎风流有几人。 当年未遇已心亲。 金陵种柳欢娱地,庾岭逢梅寂寞滨。 樽似海,笔如神。 故人南北一般春。 玉人好把新妆样,淡画眉儿浅注唇。” 赵德昭的书法学的是明代的董其昌,前世的时候只得其神,少了几分笔力,穿越过来之后笔力不足的缺点也被这具身体的自带技能补足了。 一手行书潇洒飘逸,引得状元杨砺不住叫好。杨砺是建隆元年的状元,官居翰林学士,工部侍郎。他酷爱书法,见得赵德昭这一手好字,他恨不得立即就将诗稿收入囊中。 此时有人把词也吟诵了出来,顿时几位相公也坐不住了。沈义伦挤到圈子里,一把将诗稿拿起,口里念念有词,“……玉人好把新妆样,淡画眉儿浅注唇。好词!好词!” 王溥自然是不用说,那是老丈人看女婿,越看越喜欢,他拍拍赵德昭的肩膀,笑道:“殿下平时没事也到老朽府中走动走动。家里几个哥儿不成器,你替老夫好好敦促敦促他们。” 赵德昭连忙放下笔还礼,连称不敢。 赵光义斜了卢多逊一眼,后者讷讷不敢言。接着他满脸堆笑,走到赵德昭身边,“不想二哥儿竟有这般文采。到底是长进了。” “晋王过誉了。”赵德昭不卑不亢。 “自家人何必如此客套,晋王晋王的,直把亲戚都叫得生分了。你便如小时候一般,叫我三叔便是。” “晋王教训得是。” 赵光义:“……” 赵匡胤依旧板着脸,只是看了王继恩一眼。王继恩心领神会,连忙起身将诗稿收了起来。 刚要把诗稿呈上,赵匡胤又横了他一眼。王继恩缩手将诗稿好生折好,塞进了怀里。 看得那诗稿被王继恩收了起来,杨砺好一阵眼热,心里想着改日一定要去赵德昭府邸拜访。 “时候不早了,朕也乏了。都散了吧。” 众臣整肃衣冠,齐齐行礼:“恭送官家。” 赵匡胤一走,晋王赵光义笑着对百官一拱手,潇洒离去。他这一走,百官跟着走了大半。 赵德昭这一回出了风头,倒不像以往那般如透明人一般。热情些的文臣纷纷表示改日上门叨扰,含蓄一些的大佬相公们,如薛居正、沈义伦等,走之前也对他含笑点头,以示嘉许。 赵德昭不会被小小的善意冲昏头脑,相反他此时此刻无比清醒。 他知道百官之所以对他释放善意,完全是因为赵匡胤对他的态度的转变。这个态度就是一个风向标,赵匡胤无视他,那文武百官,自然也当他不存在;赵匡胤对他好些,百官自然也会对他笑语晏晏。 这些久居庙堂的老狐狸,在不涉及自己利益的时候,从来不会轻易得罪任何人。不过如果某人某事损害到了他们自己,他们下起手来一个比一个黑。 赵德昭想要他们帮着自己夺嫡?那他们得先看看你有什么本钱再说。 赵徳昭出了垂拱殿,高怀德捧着红泥小火炉,正在殿外候着他。 “贤侄。”高怀德不光是开宋元勋,以前也是驸马都尉,开宝6年,燕国长公主死后,他被废除驸马都尉的称号加任同平章事。 赵德昭生母贺皇后在赵匡胤登基之前便已经去世,那时候赵德昭年幼,燕国长公主将赵德昭视若己出,便是下嫁高怀德之后,两家走动依旧频繁。 “姑父。” 赵德昭前身对高怀德十分亲近,哪怕现在身体换了主人,看到高怀德,仍然有一种莫名的信任感。 “贤侄可愿随我走走?” “固所愿也。” 高怀德让随从拿着宫灯远远跟着。他与赵德昭二人并肩走在空旷的御街上,宫灯将二人的影子拉得很长。 “今夜陛下为贤侄扬名,明天贤侄便要名满汴梁了。” 高怀德说起这话来并没有什么喜色,反而忧心忡忡。 “姑父对于此事似乎不怎么乐见其成?” 高怀德双眉紧锁,似乎在斟酌言辞。 “你姑母生前最期盼的,就是你能做一个富贵王爷,逍遥一生。” 赵德昭心里一咯噔,“剧情不对啊,怎么一个个的好久以前就不看好自己能登临大宝?难道是发生过什么自己不知道的事,让自己早早的与皇帝的位子失之交臂?” 赵德昭鼓足勇气,盯着高怀德问道:“为何是富贵王爷,就不能是皇帝?” “贤侄噤声。”高怀德被这话吓得差点跳起来,他已经后悔单独来见赵德昭了。环顾四周,空无一人,他方才略略安心。 “姑父放心,今日之话,出你之口,入我之耳,绝不会有第三人知晓。” 高怀德期期艾艾,最终化作一声长叹,“罢了,罢了,你姑母遗愿,我不能不照拂一二。你有什么想问的就问吧。” 赵德昭一拱手,“姑父高义!我想知道现在晋王也不是皇太弟,为何人人都觉得那个位子就非他坐不可?嫡长子继承大统不是更加名正言顺吗?” “皇太弟?那贤侄以为行开封府尹是什么?现在连官员任免,晋王都可以一言而决。如今朝廷半数官员出自晋王门下,你以为陛下不知道?那都是陛下默许他这样做的。” 赵德昭默然,他熟读宋史,自然知道其中原委,只是这些话从一个土着口中得到证实,终究还是让他有些失落。 高怀德见赵德昭神情落寞,又出声安慰道:“贤侄且放宽心,我看晋王还是有些容人之量的,只要安分守己,做一个富贵王爷还是没有问题的。” 赵德昭心底默默叹气,“要是赵光义真能如此,那自己还争个什么劲?就是知道赵光义是什么德行,他才想要争一条活路的呀。”可是这些话终究不能对高怀德明言。 “贤侄,我猜测陛下为你扬名,目的也是为了保全你。一个皇子,文名满天下,陛下百年之后谁敢轻易动你? 只是贤侄千万莫要会错了意,生出旁的念想来。” 赵徳昭呵呵一笑,如果真如高怀德所言,那他们父子倒是想到一块去了。可是还不够啊,把性命寄托在别人的仁慈上,毫无安全感好吧。 “姑父的意思,是要我自污保身?” 高怀德一愣,不由对赵德昭刮目相看,“对,诗词文章写得越多越好,行为越荒唐越好。只有你没有了登上那个位子的可能,你以后才会越安全。” 赵德昭摇摇头,“没有用的,哪怕晋王能容我,轮到他的子孙继位的时候,他不会为他们扫除障碍吗?” 高怀德诧异地看着赵德昭,突然欣慰地笑了,“不想贤侄早已洞明一切。倒是老夫多虑了。” 赵德昭长揖到底,“多谢姑父直言相告。姑父拳拳爱护之心,徳昭铭感五内。” 高怀德没有再说什么,拍拍赵德昭肩膀,大笑而去。 第七章 冬日寻梅不遇 昨晚皇宫夜宴之后,赵德昭的两首诗词,便在汴梁飞速的传播开来。以至于几天之后在茶楼酒馆已经开始有人议论这些了。 关于才子人们总是要宽容许多。百姓虽然不敢明目张胆讨论皇帝立储的事情,但心底里的同情只要不表露出来,谁又能拿他们怎么样呢? 这样的事情说起来有些可笑,底层百姓饭都吃不饱,闲得蛋疼去同情一个皇子。不过自古以来,同样的情况并不少见。赵德昭前世的时候,某富二代直播,还有月薪几千的人给他打赏呐。 这就好比我虽然过得不好,但是看到皇子也不是事事都顺遂。突然觉得自己艰苦的生活也不是那么苦了。 赵德昭府邸这几日接到的拜贴名刺,比前几年加起来的还要多。有求字的,有探讨诗文的,有邀请参加宴席的,名目繁多。 前面两天他还耐着性子应酬,后来实在不耐烦了,干脆称病,闭门谢客。 赵德昭还没有封王,府邸也不大,按照王知韵的话来说,“不过是一个三进的宅子,七八十间房罢了”。当然婢女、侍卫、粗使的婆子和下人,这些还是不缺的。 每日起来打拳,看书,写字,衣来伸手,饭来张口,晚上夫妻琴瑟和鸣。赵德昭过上了前世想都不敢想的生活。 这日赵德昭依旧来到前院打拳,夏尽忠早就在这里等他。不得不说,通过一个多月的练习,如今他一套太祖长拳倒是打得虎虎生风。 “老夏我现在这身功夫如何?如今我是几人敌?” 赵德昭出了一身汗,浑身冒着白气。他接过婢女小召递过来的手帕,胡乱擦了把脸,满脸期待地问道。 “殿下学武学得晚了些,此生于武道都难有什么成就,不要再说什么几人敌的话了。” 夏尽忠的回答一丝不苟。 赵德昭依旧不死心,“许多名将也不是从小就习武的,为何偏偏我不可以?” “哪个名将?”夏尽忠反问。 “樊哙!他就是屠狗的。鸿门宴上项羽都称他为壮士。”赵德昭搜肠刮肚也只想到了一个。 “还有谁?” “呃~~” 赵德昭仔细想想好像真的没有了,韩信从小佩剑,应该会一点,项羽被项梁悉心教导,关羽、张飞这些一出场都是展现过惊人的武力值的,料想以前也学过。就连他老子和他的义社十兄弟,个个也都是军二代出身。 “和你聊天没趣。” 赵德昭扔下夏尽忠,迈步就去了书房。 文抄公的事业道阻且长,由不得他一日懈怠。前面几首词,他故意只抄一些中品,目的就是不想一亮相就太过惊世骇俗,那也太过突兀了些。 后世还有许多脍炙人口的名篇,想想通过自己的手让它们面世,就让他有些小激动。如今他除了朝会的时候去听政,然后抄抄诗词,实在是无事可干。 经商赚钱?别搞笑了,好歹是个皇子。即便法律条文没有禁止皇子从商,百官的唾沫也能把你淹死。 还有赵大那厮,那是真的说不过就动手的主,他还能和你讲道理?这可不是胡乱猜测而是史有明载的事情。 有一天赵匡胤在御花园打弹弓,侍御史张霭说有国事求见,赵匡胤连忙收起弹弓接见了他。 结果张霭说得天花乱坠,说的都是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赵匡胤大怒,质问张霭:“就是这点小事?” 张霭劝谏赵匡胤,“事虽小,但也比玩弹弓重要。” 赵匡胤哪里听得了这个,醋钵大的拳头就挥了过去,一拳就打落了张霭两颗牙齿。 谁知张霭捡起牙齿还谈笑自若,只说史官会记上这笔。赵匡胤一听乖乖认怂,赔礼道歉了事。 每每想起赵匡胤的这些事,总会让赵德昭蠢蠢欲动的心平复不少。叫板可以,就是不能太过,而且认怂得快。毕竟这个年代打落了几颗牙齿,可不是那么好补的。 思绪飘飞间,墨汁滴落在宣纸之上,迅速侵染了一大片。赵德昭搁下笔,站起身来,想想如今正是隆冬腊月,相国寺桥旁朔雪飘飞,寺内梅花开得正好,自己如何能够错过这大好时光? 至于明日愁来明日愁,毕竟我也没有办法不是? “夏尽忠,备马。小爷我要去踏雪寻梅。” 汴水河边,马儿踏在石板路上发出清脆“蹄哒”声,清晨的薄雾刚刚散开,几只麻雀时而振翅高飞,时而俯冲掠过河面。 河面上不时还有游船划过,河面上雾气蒙蒙,只听得琵琶“呜呜咽咽”的声音,时断时续。挑着担子的货郎,正在放声吆喝,青年男女结伴而行,也不知说的什么笑话,引得女子掩嘴娇笑。 赵德昭披着斗篷在马上看着这一切,如在梦中。其实京都风物,与他前几天看到的并无差别。只是今日的心境与早几日有了天壤之别,所以平常的市井风貌在他眼里也美好起来。 “老夏,你说我要是强抢民女,会不会被治罪?” 夏尽忠显然已经习惯了,赵徳昭总会问他一些稀奇古怪的问题,当下一本正经答道:“殿下看上哪一个,小的去和她老子娘说,什么稀奇人物,值得殿下去抢?” “我是说假如,我就要强抢呢?” “开封府是你三叔的,这天下是陛下的,自己给自己治罪吗?” 赵德昭哈哈一笑,“你还挺幽默。” “不过那些文官会向陛下告状是肯定,陛下听了会不会打死你,小的就不清楚了。” 搁到以前夏尽忠是不敢和赵德昭这样说话的,禁不住赵德昭老夏、老夏的叫,只二人在场时,夏尽忠也渐渐放肆了些。 赵徳昭无语,一夹马腹,向着相国寺山门飞奔而去,“那我骑马游寺不犯法吧?” 夏尽忠也是一愣:殿下以前说话做事谨小慎微,如今怎的像变了一个人?唉,不管那么多,反正我的任务就是护卫殿下的安全而已。 相国寺地势不过比周围略高,赵德昭打马拾阶而上,不多时便到了山门之外。 打眼看去只见相国寺山门洞开,一个大和尚身着锦澜袈裟带着一群灰衣僧人,立于山门两旁等候。 “阿弥陀佛,贫僧恭候多时,贵人请进。” 大和尚念了一句佛号,伸手示意赵德昭入内。 赵德昭迟疑了,他穿越来时已经确定这个时代,与历史上的北宋几无二致,可不兴来什么神仙鬼怪,未卜先知的。 “大和尚是在等我?你怎的知道我要来。” “贫僧也不甚清楚,是师叔说今日有贵人来访,要贫僧前来迎接的。” “敢问大和尚法号?你师叔又是谁?” “贫僧法号圆通,正是这相国寺的主持。还请贵人入寺奉茶,见了师叔便有分晓。” 看到赵德昭犹豫,夏尽忠立刻下马牵住赵德昭的缰绳,“殿下进不得,这和尚故弄玄虚,谨防有诈。” 圆通听到殿下二字,立刻堆起一副笑脸,几步就走到赵德昭马前,与刚才高僧大德的模样简直判若两人。 “殿下?观贵人年齿,贵人莫非就是最近名满汴梁的徳昭殿下?哎呀呀,贫僧失敬失敬。” 赵德昭马上打趣道:“大和尚方外之人,对于皇家的事倒是清楚得很。” 圆通对于赵德昭话中的嘲讽之意毫不在意,“相国寺是大宋皇家寺院,对于皇家的事自然要上心些。 说起来陛下对于相国寺还有再造之恩。前朝世宗灭佛,相国寺僧侣十不存一,要不是陛下的恩典,哪有相国寺的今日。” 相国寺的和尚神神叨叨的,也让赵德昭有些犯嘀咕。他本为赏梅而来,现在弄得阖寺皆知,也让他败兴。 他在马上一拱手,“小爷我乘兴而来,如今尽兴而归。就不入寺叨扰了。” 说完也不等圆通回话,扭转马头打马疾驰而去。 赵德昭过寺不入,让圆通懊悔不已,看着赵德昭离去的背影,就仿佛看着一贯贯的香火钱离他而去。 “怎的就没有让殿下留下一副墨宝再走?要是在墙壁上写上半阙诗词,那些书呆子见了,还不得巴巴的多奉上些香火钱? 唉,看来还是机缘未到,不行,老衲还要向师叔去请教请教。” 第八章 求官 在赵德昭看来汴梁的治安还算可以,至少他几次外出,都没有碰到什么欺男霸女,偷鸡摸狗的事情。 也不怪他有这种错觉,一来夏尽忠从来不让他深入市井;二来那些恶霸也不是傻子,出门都带侍卫的人,他们怎会随意就去招惹? 风景再好,看得多了,也就那么回事。赵德昭准备打马回府了。去时薄雾渺渺,回来的时候已经日正当中。 “嗯,到饭点了。” 赵德昭回府,早有看门的小厮跑过来勒住辔头。赵德昭翻身下马,将马鞭扔给小厮,高声大呼,“娘子,上菜。” 自从知道自己的府邸被赵大渗透得和一个筛子一样,赵德昭这几天就彻底放飞自我了。他承认他有赌的成分,他想要通过自己的手段,看看赵大对他到底是个什么态度。 王知韵早已吩咐婢女捡了几样赵德昭爱吃的小菜端来过来。儿子还小,自有乳娘照料,只有夫妻二人共席吃饭。 屋内炭盆烧得正旺,一个小桌子,摆上四样小菜,鸽子羹,冬笋、八燥鹅鸭,还有一道鲈鱼脍。就这旁边还有两个婢女为二人布菜。 王知韵只略微吃了几口,便放下了筷子,早有婢女捧着盥洗的水盆过来。赵德昭如风卷残云一般,将菜肴一扫而光,接着又吃了一张胡饼。这才打了一个饱嗝,然后放下筷子。 从婢女手中拿过杯子,仰头含了一口清水,“咕隆咕隆”漱完口。这进餐的仪式才算走完。 赵德昭觉得其实古代也不错,至少前世他有钱也享受不到现在的生活。 “夫君食量见长。” 王知韵笑着接过婢女手中的帕子为赵德昭洁面。 感受到妻子纤纤玉手在自己脸上抚摸,赵德昭闭上眼睛任她施为,“我饱食终日,无所用心。满腔精力全部用在了练拳上,以至于体力消耗过大,饭量见长也不是什么稀罕事。” 王知韵擦脸的手一顿,也不知想起什么,转而羞得满脸通红,“昨日你在床帷之内,折腾到大半夜,可不是这么说的…… 那些话想起来羞也羞死,什么我被酒色所伤,竟然如此憔悴,明日定要好好补一补…… 却不知夫君这样吃,是补练拳的消耗哩,还是补昨晚的消耗……” 赵德昭可不知妻子在想些什么,“娘子面色潮红,可是生病了?” “哎呀,没有没有,妾身去看看正儿……” 赵德昭看着落荒而逃的妻子,觉得有些莫名其妙。 不过暂时他没有理会这些,而是去了书房,他原来的谋划大多停留在纸上谈兵的阶段,现在他准备付诸行动了 “夫贤士大夫处世也,譬如锥处囊中,其末立见!” 既然现在赵大没有想法把他放到袋子里去,赵德昭决定主动出击,向赵大求官。他没有一步登天的想法,想先从小事做起,看看自己能不能够胜任。 如果做得好,他就图谋下一步,攫取更大的权力。如果自己小事情都做不好,那还是洗洗睡吧,皇位让给赵二,自己有多远躲多远。 提起笔来,饱蘸浓墨,赵徳昭一边构思,一边书写: 臣闻主圣则臣良,父慈则子孝,臣之于君,子之于父,倘有未善,敢不尽言。臣幼承父师之训,长阅圣贤之书,稍有长进,常思欲报之于陛下也。 臣今年二十有四,于陛下,则未曾承欢膝下一日,于社稷,更无尺寸之功,却忝居高位,每思及此,臣未尝不愧颜无地也。 臣尝闻世事洞明皆学问,人情练达即文章,臣愿为一小吏,以展臣微末之能,伏惟陛下恩准。臣定当竭心用力,以报陛下之恩。 臣徳昭谨奏表以闻。 赵德昭写好之后,吹干墨汁,又检查了一遍,点点头自认没有什么纰漏。 写这玩意可比抄诗累多了,要是能用大白话写,那可就轻松多了。反正中心意思就一个:我想要个能做事的官,不拘大小,陛下你看着给。 赵德昭现在的职务一共有四个,其中兴元尹是文散职,从三品,山南西道节度使是武职官,从二品,检校太傅含金量最高,正一品,还有一个同章书门下平章事属于差遣性质,并无品秩。 其他三个有名无实,就是拿份俸禄,什么也不用做,是赵德昭身份地位的象征。只有同章书门下平章事,是以低阶官职行使宰相的职权,问题是赵大有军国大事也不问他呀,他朝会的时候基本就是一个摆设。 赵德昭叫来夏尽忠,吩咐他将奏折送到奏事处。后续的就等奏事处内侍将奏折进呈皇帝之后,看看皇帝怎么说了。 办完一件大事,赵德昭伸了一个懒腰。皇子的身份,虽然做很多事情都有限制,但他的起点也比别人高多了。要不是知道自己几年以后必死无疑,他都想干脆做个咸鱼得了。 “小召、小盘,来给我揉肩。”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赵德昭斜躺在榻上,唤来两个日常服侍的婢女,揉肩捶腿。自己则闭上眼睛,神飞天外。 他对于使唤自家的婢女毫无心理负担,到了宋代这样一个男权社会,去讲究什么男女平等那不是有病吗?如果他事事亲力亲为,他答应,他的婢女都不会答应。 充实而又忙碌的一天,就这样匆匆过去。现在赵德昭已经养成了习惯,不管晚上的战事如何激烈,一大早必须到庭院打拳。 这一点夏尽忠有些佩服赵德昭的毅力,其实他有劝谏过,奈何赵德昭听不进去。 在夏尽忠的眼里,先不说赵德昭这拳学不学得出名堂,即便练得如同陛下那般,也不会有赤膊上阵的机会。有这闲工夫,读读书,写写字,不比练拳要强。 “老夏,你说你的武功和陛下比起来如何?” 夏尽忠神情一凛,“殿下莫开玩笑,小的这一点微末伎俩,如何敢和陛下相比?” “真的假的?你和陛下较量过?” 夏尽忠汗都出来了,只是闭口不言。 “好了,你这人就是不经逗。听说你上过战场?” “高平之战,前朝世宗皇帝亲自督战,陛下亲冒矢石,焚烧城门,左臂还中了一箭……我是陛下的亲兵护卫,格杀三人……” 说这话的时候夏尽忠满脸傲然,那一战已经过去很久,他仍然心向往之。 赵德昭撇撇嘴,有点好奇这莫名其妙的荣誉感从何而来。 “我的诗稿是你派人拿给陛下的?” 夏尽忠一愣,随即沉默,最后还是点了点头。 “还有谁?” 夏尽忠不说话。 赵德昭不耐烦地摆摆手,“不说就算了,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第九章 千金买马骨 赵徳昭如今就学了一套太祖长拳,当初学习的初衷不过是为了投赵大所好罢了。只是练得久了,他渐渐摸到了一些门道。 他不知道这拳练久了,能不能实战。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练拳之后他觉得自己的身体好了很多,而且反应也敏捷了不少。 “我要怎样才能尽快的拥有实战能力?能一打十的那种。” “殿下说的尽快是多久?” 赵德昭思索片刻,“半年之内有办法吗?不行的话至多一年。” 现在是开宝八年十二月,赵匡胤是开宝九年下雪的时候驾崩的,具体哪一天赵德昭记不住了。留给他的时间最多也就一年,他要做最坏的打算,跑路的时候,武力值高一点总归不是坏事。 就算跑路的时候没有人为难自己,单枪匹马跑去外面开创基业,总还是要一些自保的能力吧。 夏尽忠思考了很久,最终斩钉截铁地说道:“练刀。” “好,从明日起开始练刀。” 赵德昭同样以不容置疑的口吻说道。 夏尽忠不知道赵德昭对于学武为何如此执着,犹豫片刻之后问道:“殿下是不相信小的?殿下,若是有人想对殿下不利,除非从我的尸体上跨过去。” 赵德昭看着夏尽忠,目光澄澈,“我相信你!不过我要学武,与这个无关。” “殿下既然真心想学,小的必定倾囊相授。小人先行告退!” 看赵德昭说得如此郑重,夏尽忠没有再劝,躬身行礼而退,自去给他准备趁手的武器。 赵德昭“嗯”了一声,独自一人又打了一趟拳,只是心烦意乱,怎么也静不下心来。 奏折递上去,如泥牛入海,没有半点音讯,这让赵德昭心情很不好。他不知道哪里出了差错。为何赵大连这么一个小小的要求都不能答应自己。 罢了,罢了,山不来就我,我自去就山。社交小王子出山,看你们还坐得住。 “王管家,从今日起,但有来访,便与我迎进来。” “小人遵令!” 赵德昭仿佛能够看到无形中有一个巨大的生命倒计时牌,既是赵匡胤的,也是他的。让他一想到将来,就感到绝望。然而又不得不强迫自己起来奋争。 天色晦朔不明,宛如赵德昭的前途。一天无数个想法从他头脑里面冒出来,然后又被他一一否决。 他的身份给了他莫大的好处,同时又限制了他的行动自由。他认真的研究过宋初的一些制度,原本以为凭借他后来人的眼光来看,一定会找出很多的疏漏来,结果发现无论是管理条例还是基础架构,都比他想象的要完备得多。 这也更加坚定了他向赵大求官,从基础做起的决心。 正出神的时候,王官家前来禀告, “殿下,工部侍郎杨大人来了。” 赵德昭用手搓了搓脸,吩咐道:“先带杨大人去客厅奉茶,我先去更衣。” “诺。” 回到内室,赵德昭什么都不用做,只要静静地站在那里,自然有婢女为他脱衣,擦拭身体,更衣,便连衣服的颜色都为他搭配好了。 头戴金冠,上插一根玉钗,一袭绛红色的圆领长袍,腰系玉带,上面悬着金银鱼袋,下穿朝鞋,黑面皂底,这番打扮愈发衬得他长身玉立,英姿不凡。 当赵德昭昂首步入大厅的时候,杨励都看得眼睛一亮,待到回过神来,急忙拱手行礼, “殿下神清气朗,想来身体已经大好了?” 赵德昭微微拱手,“多劳杨大人挂念。前几日身体违和,怠慢了,请坐。” 杨励早几天就下过拜贴,是以赵德昭有此一说。 二人喝着茶叙些闲话,杨砺话锋一转,单刀直入道:“今日在下特地为求取殿下墨宝而来。” 说着他拍了拍手,便有下人捧着礼盒进来。杨砺打开盒盖,一对雕琢得栩栩如生的玉狮子,便映入眼帘。 “一对玉狮子镇纸,权当殿下润笔之资,还请殿下万勿推辞。” 赵德昭笑道:“写几个字值当什么,杨大人破费了。不知道杨大人想要写些什么?” 赵德昭前世的记忆里,并没有杨砺多少信息,原身也没有和他打过什么交道。知道这个人,还是因为他是宋代第一个状元。 赵德昭现在势单力孤,不管官职大小,能交好就尽量不交恶。也不管以后能不能指望得上。 杨砺闻言大喜,“殿下有所不知,在下不善诗词,即便写文章也被同僚嫌弃繁琐啰嗦,唯独酷爱书法一道。 那日殿中见殿下挥毫泼墨,字体乃我平生所未见,故冒昧前来求取墨宝,不拘什么字都好。” 赵德昭笑了,心想怪不得同僚嫌弃你文章繁琐,你说起话来也干脆不到哪里去。 “好说,好说,杨大人请移步书房。” “请!” 书房内杨砺亲自磨墨,赵德昭来回踱步,正在琢磨写些什么话给杨砺。待杨砺墨磨好之后,赵德昭心里也有了成算。 这一次赵德昭用的是楷书,虽然没有他的行书飘逸,但一笔一划也颇见功力。 杨砺见赵德昭写的不是自己最爱的字体,本来还有些失落。一看内容立刻呼吸急促,脸色潮红,连声说道:“当不起!当不起!” “苟利益国家生死以, 岂因祸福避趋之。 谨赠翰林学士、工部侍郎杨砺, 开宝八年冬月赵德昭手书。” 读书人十年寒窗苦读求的什么?不过就是一举成名天下知罢了。杨砺本为求字而来,这幅楹联出世,别人再说起杨砺,或许就会说,“是那个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祸福避趋之的杨砺吗?” 杨砺现在看待赵德昭的目光充满感激与崇敬,就如同看待再生父母一般。 赵德昭却没有停手的意思,想了一想,继续说道:“干脆再送你一首诗吧。” 说完也不等杨砺拒绝,洋洋洒洒,一首七绝一挥而就: 咬定青山不放松, 立根原在破岩中。 千磨万击还坚劲, 任尔东西南北风。 写完之后,赵德昭哈哈一笑,扬长而去。全然不顾已经震惊到木讷的杨砺。这名士派头,被他装得足足的。 等到杨砺回过神来,书房中早已不见了赵德昭的踪影。在杨砺看来,这诗文采一般,不过却是赵德昭专为自己而写,那情况就不一样了。 “殿下知我啊!” 杨砺心中已经下定决心,以后若是赵德昭有任何差遣,他都赴汤蹈火,在所不辞!正所谓士为知己者死,殿下以国士待我,我必以死报之。 赵德昭知道那句话对读书人的杀伤力,他不后悔轻易就把林文正公的这句话写出来送给杨砺。虽然杨砺不是什么大人物,但千金买马骨,这笔生意自己怎么样都会有得赚。 第十章 腰缠百万贯 中午时分,天空中飘起了鹅毛大雪。雪越下越大,渐渐的地上就积了厚厚的一层。看着天上的铅云,丝毫没有要散去的意思,赵德昭也就绝了下午出门访客的意思。 烫上一壶温酒,置办两样小菜,推开窗户,一边观赏雪景,一边自斟自饮。 他实在没有自怨自艾的本钱,比起东京城内角落里那些冻死的骸骨,他其实已经很幸运了。 杨砺怀着激动的心情走了,赵德昭也没有出面相送。他写给他的那副字,杨砺回去之后应该会裱起来,然后挂在他家会客厅某个显眼的位置。 当有一天,某个同僚去他家拜访的时候,看到那副字露出惊讶的神情,杨砺捻着胡须,笑呵呵地在一旁介绍,“字是极好的,只是殿下谬赞,杨某实在担当不起。只有以后更加忠勤国事,方不负殿下的殷殷期待啊。” 想到这儿,赵德昭仿佛看到了杨砺那副低调炫耀的模样,忍不住笑出了声。 一朝烟云散尽,便是人各东西。每当赵德昭耽于逸乐的时候,巨大的危机感就逼着他起来营业。不拘做点什么,总能让他减少一点得过且过的负罪感。 停杯投箸,赵德昭打算去逗逗自己的便宜儿子。其实一直有一个问题困扰着他,像他这种魂穿到他人身上的人,以后生了子女,到底是算他亲生的呢?还是算身体原主人的? 如果是身体原主人的,那他岂不是绝了后?摇了摇头把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抛开,随即又笑了起来,安慰自己,重在参与嘛。 赵惟正还不到一岁,小家伙长得虎头虎脑的十分可爱。正是一刻也闲不住,满地乱爬的时候,只有在乳娘喂奶的时候,才能安静一会。 赵德昭到内室的时候,小家伙看到他就张开口傻笑,口水都流了一地。赵德昭从乳娘手里接过儿子抱在怀里,吩咐道:“你们都下去吧。” 乳娘和婢女行礼之后退出,屋子里就剩下赵德昭一家三口。 赵德昭一边逗弄儿子,一边和王知韵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 “正儿这副样子,既不像你,也不像我,倒像他爷爷多些。” 王知韵一笑,“陛下英明神武,丰神俊秀,正儿能和陛下有几分相像,是他的福分。” 赵德昭脑海中浮现赵匡胤高大黑胖的形象,觉得怎么也和英明神武,丰神俊秀这八个字联系不起来。 “你这话不尽不实。” 王知韵促狭一笑,“哦?夫君认为我哪里说得不对?” 赵德昭横了她一眼,将孩子递给妻子。只抱了一会儿,便觉得比练拳还累。 “你也好久没有回家了,打发人去问问岳父大人哪日休沐,我和你们娘俩一起过去。” 王知韵错愕,“夫君平日不是最不喜欢迎来送往的吗?”旋即一喜,“我这就遣人去问。” 赵德昭摆手,“不忙,我还有别的事情交待。”赵德昭顿了一顿,又道:“正所谓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国事,天下事我目前插不上手,所以打算先从齐家开始入手。” 王知韵黛眉微蹙,“可是妾身治家有什么疏漏?” “娘子想哪里去了。你还记不记得前几日我写的那首临江仙?下午刚刚写的,晚上诗稿就到了陛下的手里。” “可是陛下又不会……”王知韵还想说什么,赵德昭挥手打断道:“陛下想知道什么,我并不介意。可是娘子有没有想过,万一我们府里还有其他人在暗中窥伺,想要对我们不利呢? 我已经想好了,只要有可疑的通通清退。当然陛下的人除外。 而且我们趁机可以把在外面借着我的名头吃拿卡要、招摇撞骗,手脚不干净的人通通剔除出去。” 王知韵凝神思索片刻,然后赞同地点点头,“夫君准备怎么做?” “就从盘查账目开始吧。这件事就拜托娘子了。”赵德昭想了一想又道:“如果发现有问题的人员,不忙着直接清退,先给夏尽忠过一下目。” “夏尽忠?”王知韵似乎有所明悟。 王知韵动作很快,到了晚间便将家里的财产盘点得七七八八。真是不查不知道,这一查把赵德昭都吓了一跳。他知道自家不缺钱,就是没想到会这么有钱。 以至于他拿着盘点明细的手,都有些发抖,“娘子确定这些都是我们家的?”说好了大家族都只是外面光鲜呢?这剧本不对啊。 王知韵笑道:“夫君莫非不知道自己一年的俸禄和各种赏赐就有多少钱?不说别的,光是正儿出生,陛下就赏赐了十万贯钱,良田千亩,外加春、冬服各绫二十匹、绢三十匹、绵百两,禄粟月一百石…… 我们府里上上下下也就七十六号人,还有夏尽忠等十六名侍卫,俸禄都是由宫中派发……所以一年到头也用不了几个钱……” 赵德昭扬了扬手里的账簿,“可这也太多了吧?” “就这还有妾身的嫁妆没有计算在内哩,要是嫁妆都折算成铜钱,两三十万贯总是有的。” 王知韵凡尔赛起来清新脱俗,赵德昭彻底无语。账簿中一串串数字更是让他惊得目瞪口呆: “金,一千四百二十两;银,七万九千六百三十七两;钱,八十七万贯;绫,七十匹;粟,一千两百石…… 另外还有古董、家具、屋舍,良田,马匹、木炭等不一而足。” 赵德昭一直以为自己不受待见,现在才发现赵大在金钱上从来就没有亏待过自己。 “唉,生命安全问题不解决,这些终是浮财啊,不过是暂时替别人保管而已。” “娘子,人员清查方面如何?” 见赵德昭问起这个,王知韵正色道:“手脚不干净的一十三人,不是什么大事,左右不过滥支冒领,虚报采买价格而已。 家世不清白和外人送过来的一十六人,这二十九个人,我全部打发了。人员名单给夏尽忠看了,他也没有意见。 夫君,府中一下子少了这么多人,我们要采买一些丫鬟,仆役了……” 赵德昭有些麻木了,七十多个人就服侍他们一家三口,就这妻子还说人手不够。他轻轻“唔”了一声,“如此也好,照你的意思做吧。” “还有……这么多钱堆在家里没来由惹人惦记,况且每个月我们家还有几千贯的俸禄和田庄收入…… 我们家也实在没有用钱的地方,我想干脆拿些钱出去施舍给东京的灾民……现在临近年关,每天城里饿死冻死无数……” 王知韵又不缺钱,她对钱没有感觉,听赵德昭期期艾艾问她的意见,她反而有些开心,“夫君自己赚的钱自己想怎么花怎么花,只是你花没了,可不许打我嫁妆钱的主意,那是我留给正儿的。” 听王知韵这样一说,赵德昭也没有什么顾虑了。 屋外的雪越下越大了,今夜的东京城又不知道有多少人挺不过去,冻毙于街头的。穷生奸计,富长良心,赵德昭腰缠百万贯,如果不想法子挥霍一下,他都觉得自己拿着不踏实。 只是怎么花这笔钱确实是个技术活。如果直接给灾民发钱,赵大和赵二会不会认为自己在邀买民心? 赵德昭也很苦恼,也当真是奇了怪了,别人穿越总是千方百计搞钱,轮到自己,居然要为怎么花钱犯愁。 第十一章 刺杀 相国寺的梅花开得正好,赵德昭驾着马车,携妻带子,入寺赏花,没有遇到任何阻拦。 有些煞风景的是,主持圆通不住的在旁边念叨,这株梅花如何如何金贵,那株梅花又是那位高僧大德手栽。 毕竟在别人的地盘,赵德昭做不出强客欺主的事。明明已经极不耐烦了,还得在一旁附和,“嗯,不错!不错!”引得王知韵不住掩嘴娇笑。 “圆通大师,今日怎不见你那个料事如神的师叔?” “师叔他老人家不是本寺的僧人,前几日不过暂时在此挂单而已。” “哦,如此说来竟是可惜了。没想到居然与高僧大德,缘悭一面。” 赵德昭嘴里说着可惜,心中却丝毫不以为意。反而王知韵起了好奇心,竖起耳朵听着二人的谈话。 “殿下不必惋惜,师叔他老人家,早就知道殿下还会再来,还说殿下会有一场大功德送给相国寺。” 赵德昭与王知韵对视一眼,都感到不可思议。这件事他们夫妻二人刚刚商议完,相国寺就有人知道了。要说相国寺在他家里也安排耳目,这也太过匪夷所思了吧,一群出家人,他们图什么? 赵德昭目光如炬,盯着圆通问道:“那大师的师叔有没有说,我要送给贵寺什么样的功德?” 这一下反而是圆通不明所以了,因为后面那一句本来就是他胡说八道杜撰的,他师叔虽然说过赵德昭与相国寺有缘,一定还会过来,可从来没说过送什么功德。只是到了寺院除了捐献香火钱,还能做什么功德? “不拘什么,只要能够普渡众生,相国寺上下一定鼎力相助。” 到底是久在尘世打转的高僧,说出来的话,让赵德昭找不出一点错处。 “既如此说,还请到大师的禅房叙话。” 赵德昭不再纠结相国寺那个神神秘秘的师叔,首要的任务还是要完成自己散财童子的目标。 “夫君自与大师去勾当大事,妾身和倚红再到那边逛逛。” 相国寺虽然不禁女眷,但一个妇人到大和尚的禅房,说出去于名声还是有些关碍。 赵德昭点点头,吩咐夏尽忠好生照看妻子。自己则与圆通去了禅房叙话。 …… “殿下是说多少钱?” 圆通的呼吸有些急促,赵德昭报的数字,把他砸得有些懵圈。 “三十万贯。大师招募一些手脚干净的人手,也不拘是本寺的僧侣,身世清白的人家也可,于城中东西二门处施粥,能施多久就施多久,直到三十万贯用完为止。 我不求每一文钱都用到实处,至少不要让我听到有人拿我救济灾民的钱,中饱私囊。” “阿弥陀佛!”圆通终于有些动容,“殿下放心!若有人敢眛下一文钱,殿下饶得了他,佛祖也饶他不过。” “嗯,”赵德昭抿了一口茶,又道:“还要一事希望大师成全,相国寺施粥的时候,千万不要报我的名号,这也是我之所以找上贵寺的原因。” 圆通思索片刻,点了点头,双掌合十,说道:“殿下放心,贫僧理会得。” 相国寺每年腊八节也会在山门处施粥,不过杯水车薪,根本济不得甚事。有了这三十万贯,必定能够活人无数。 圆通心里默念,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救无数人的命,那就是天大的功德了,做这种事的人,就应该立地成佛。 “圆通大师,采买粮食的时候,一次不要采购太多,够三五天的量就可以了。 甚至花费多些,派人去江南采购也未尝不可。” 赵德昭絮絮叨叨,又说了许多门道。圆通这个十分功利的和尚这一次没有丝毫不耐烦,听得无比认真。 “……粥不用太稠,也不能太稀,毕竟能多施一碗,就能多活一条人命……总之不要造成东京粮荒……也要注意甄别灾民,莫让泼皮无赖哄骗了去……” “阿弥陀佛,殿下思虑周详,贫僧叹服。” 朝廷在南北二门也设了粥棚,赵德昭肯定不会和朝廷去抢生意。他施粥之举没有什么功利心,一为散财,二也确实看不得饿殍遍地。他自己钱多到用不完,抱着能救一个是一个心思,自己享受起来也没有那么大的心理负担。 大事商议完毕,二人神情松快了很多。赵德昭越聊越喜欢这个和尚,因为他功利得明明白白,而且确实也是一心为了光大佛门。 谈闲话时,一个大和尚不谈佛法,偏偏总把话题往诗词上引。 赵德昭听得好笑,“大和尚若是去做官,必能左右逢源。” “阿弥陀佛,贫僧一心只求光大佛门,不作他想。” 赵德昭微微沉吟,“既如此,我便成全大和尚一片向佛之心,笔墨伺候。” 圆通求仁得仁,喜不自胜,“殿下,塔林之旁有一白壁,乃是信众最爱游览之所,殿下如能在上面留下墨宝,必能为相国寺增色不少。” 白壁左边是塔林,右边就是梅林,风格迥异。一边厚重古朴,一边清新艳丽,确实是个游玩的好所在。 二人来到白壁之旁,早有一群看热闹的和尚跟了上来。 圆通捧墨,赵德昭想了一首与佛门应景的诗词,题于白壁之上: 春有百花秋有月, 夏有凉风冬有雪。 若无闲事挂心头, 便是人间好时节。 —开宝八年冬月赵德昭题壁 圆通在一旁看一遍,念一声“好”,看一遍,念一声“好”。突然想起什么,连忙吩咐后面的弟子道:“智能、智勇,快去叫些匠人来,在此处搭个凉棚,莫让风雨侵袭了墨宝……” “智勇?那个下棋的小和尚?” 赵德昭回头一看,果然见到智勇和另外一个小和尚从人群里钻了出来。 赵德昭正要笑着打声招呼,只见白雪映照下一点寒芒直奔他的咽喉而来。他急忙矮身闪避,匕首直接刺穿了他的金冠,打散了他的头发。 那刺客见一击不中,显然也有些意外。赵德昭趁小和尚一愣神的功夫,就地一滚,躲到了圆通和尚的身后。 刺客反应过来,急忙纵身追上,只一脚便将圆通踢了一个筋斗,然后狠狠一刀扎向赵德昭的心窝。赵德昭连滚带爬,狼狈不堪地绕着白壁躲闪。 “住手!佛门重地……你们还愣着干什么,赶快保护殿下……” 圆通这一声断喝,一群和尚纷纷醒悟,七手八脚,拿起身旁的扫帚、竹箆想要帮手。 赵德昭现在喊也喊不得,生怕泄了一口气,动作慢将下来,被刺客一刀扎个通透。 “大家一起上……”圆通躺在地上心急如焚。 “呀!”“啊!”“冲啊!” 一群和尚毫无章法,大叫着给自己壮胆,举着扫帚和竹箆,朝着二人,就劈头盖脸地砸了下去。 那刺客后退半步,伸手一捞,一把夹住和尚们劈下来的扫帚,腰身一旋,十几把扫帚立刻断做两截。 接着横握匕首,只那么一划,瞬间割开了两个和尚的喉咙,和尚的喉间顿时血如泉涌。 两个和尚兀自不敢置信,圆睁双目,捂着喉咙,嘴巴里“咕隆咕隆”往外吐血。 “杀人啦!杀人啦!”其他和尚见了吓得哇哇大叫,扔下扫帚四散奔逃。 那刺客再回头要杀赵德昭时,赵德昭已经跑出了十几丈远,边跑边喊,“老夏!老夏!快来救我……有刺客……” 奈何梅园之中积雪甚厚,赵德昭慌不择路,误入梅林深处,哪里还抬得动腿。生死关头,也顾不得什么形象,手脚并用飞快地向前爬去。 刺客见状眯了眯眼睛,几个纵跃就来到了赵德昭的身后,狠狠一刀扎进了他的大腿之上。 赵德昭“啊”的一声惨叫,痛得龇牙咧嘴,在那刺客抽刀又刺向他后心之时,赵德昭大喝一声,“去你妈的!” 他双手撑地,拼尽全力一脚蹬在了刺客的面门之上。那刺客发出一声痛呼,仰头栽倒在雪地里。 第十二章 銮舆出宫 别的和尚都跑了,智勇手足无措地站在原地。他想不明白,为何朝夕相处的智能会变成刺客。 “殿下也不像坏人啊?智能为什么要杀他?虽然他下棋赢了自己辛辛苦苦攒下来的钱,有些可恶是真的……” 圆通挣扎着坐到地上,冲着智勇招手,“智勇去帮忙!杀了智能!” “师傅……”智勇望着圆通,满脸不可置信。 圆通此刻面目都有些狰狞了,“智能是你的师兄弟,倒在地上的智恒、智正,就不是你师兄弟了吗? 菩萨低眉,慈悲六道,金刚怒目,降伏四魔。智勇,相国寺生死存亡全在你一念之间。” 智能一时不察,被赵德昭一记后蹬腿踹中了面门,脑袋一时晕晕沉沉的,可是赵德昭大腿中了一刀,又手无寸铁,也拿智能无可奈何,只能一瘸一拐往前逃命。 智能晃了晃晕晕沉沉的脑袋,方才缓过神来,只是这一耽搁又被赵德昭逃了几十步。他一把擦掉鼻血,右手握紧匕首,飞快向赵德昭追去。 堪堪追上,对准他的后心,就是一刀。 “卧倒!” 夏尽忠一声断喝,宛如晴天霹雳,赵德昭闻声立即扑倒在地。 一柄横刀当头劈向智能,智能招式不变,依旧笔直得向前刺去。 二人眼神相碰,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决绝。 “噗!”横刀砍入了智能的肩膀。 “嗤!”匕首扎进了夏尽忠的胸膛。 二人都是以伤换伤的打法。夏尽忠眉头都没有皱一下,抽刀再砍,智能慌了,他退却了。先是后撤两步,接着转身就逃,身法迅捷无比。 夏尽忠没有追,他知道他追不上。他今天已经失职了,绝不能再离开赵德昭半步,让贼人有可趁之机。 智能跑出几十丈刚刚松了一口气,暮地觉得心头一阵悸动。只见白壁之后,智勇一记马步向前,猛地窜出,接着双拳齐出,狠狠地砸在了他的胸膛之上。 智能被砸得横飞了出去,胸膛塌陷,他眼睛里满是不可思议,指着智勇,“你……你……” 一句话都没有说出口,转眼就咽了气。 智勇面无表情,低头双掌合十,“阿弥陀佛,师傅说杀了你能救更多人。” 赵德昭一瘸一拐地跟在夏尽忠身后,慢慢向着圆通这边走来。 夏尽忠单手持刀,冷眼瞧着圆通与智勇,“吾乃殿前司都虞侯夏尽忠,相国寺封闭山门,任何人有敢私自进出者,格杀勿论!” 圆通被一记窝心脚踹在地上,现在也爬不起来,干脆盘腿坐到地上。他满脸都是颓败之色,长叹一声,口宣了一句佛号,吩咐智勇道:“按照都虞侯夏大人的意思去办吧。” “是!”智勇也没有多余的话,径直转头离去。 不多时王知韵与丫鬟倚红也奔了过来。远远地瞧见赵德昭就先红了眼眶。 赵徳昭冲着她咧嘴一笑,“我们回家。” “嗯。”王知韵点头,与倚红一左一右搀扶着赵德昭一步一步向山门外走去。 赵德昭走了几步,又停了下来,转头看向圆通,“圆通大师,夏都虞候受了伤,你先找大夫为他医治。若是刺杀之事,与贵寺无关,我自然会还你们清白。” “阖寺上下仰仗殿下恩慈,万望殿下保全一二。” 圆通以头抢地,泣不成声。 赵德昭没有做声,轻声对妻子说道:“走吧!” 马车上赵德昭回望相国寺紧闭的山门,目光深沉。 “夫君想要放了他们?” 王知韵现在心里仍然不是滋味,明明他们做的是大善事,却遭遇这样的事情。 “那娘子想怎么样?” 赵德昭头枕在妻子的大腿上,让倚红帮他包扎受伤的右腿。 “藏污纳垢,包藏祸心,全都杀了。” 王知韵说着话的时候咬牙切齿,看得出来她是认真的。 赵德昭在她额头轻轻弹了一下,“妇道人家怎么杀心这么重?” “你……我……”王知韵觉得很委屈,眼泪在眼窝里打转,她明明是心疼赵德昭来着。 赵德昭见他这副模样,不由有些心软,耐心解释道:“不是我妇人之仁,我是觉得这件事主持圆通绝对是不知情的,不然在禅房动手,我焉有活路? 好了,别哭了,我这不好好的吗?还有回去吩咐王管家拉上十万贯先给圆通送过去,不然等下他还不知道要遭什么罪。” “要去你去,凭他受什么罪,也是他活该。”王知韵是真生气了,哄不好的那种。 赵德昭回去之后,立即吩咐王管家,要他从库房装上十万贯给相国寺圆通长老送去。自己则躺到了床上,安心养伤。 他以为自己受伤这点小事,劳动开封府已经了不得了。全然不知,此时的相国寺已经黑云压城了。 皇帝出行,净水泼街,黄土垫道,雅乐随行。不同于往日的白龙鱼服,轻车简行。赵匡胤这次驾临相国寺,极尽煊赫。 前面两百骑兵开道,自己身着帝王常服坐于銮舆之上,黄罗伞盖对对排开。身旁开封府尹赵光义、内侍行首王继恩骑马随行,身后三千禁军,铠甲鲜艳,长枪如林。 等他驾临相国寺时,相国寺的僧侣已经在大殿前黑压压的跪了一大片。 赵匡胤高居銮舆之上,扫视着殿下众人,脸色阴沉似水。突然他一挥手,身边的小黄门便如狼似虎地冲下台阶,扒掉了夏尽忠的衣服,两人按手,两人拿着脊杖,一下,一下狠狠地打在了他的背上。 夏尽忠咬着牙,哪怕是刚刚包扎的伤口崩裂,鲜血染红了前胸,他也一声不吭。倒把旁边的僧侣吓得心惊肉跳,大气也不敢出。 “擅离职守,你可知罪?” 二十脊杖打完,夏尽忠的背上现出条条血痕,肿得老高。 “臣知罪!” “罢了,你是朕的袍泽,昔日之功,朕高官厚爵酬之,今日之过,权且打你二十脊杖。来日若再玩忽职守,提头来见! 滚回去养伤吧!” 夏尽忠以头抢地,口称遵旨,站起来踉踉跄跄地走出了山门。 赵匡胤转头看向圆通,圆通心里一突,赶紧叩首道:“贫僧罪该万死!” “朕平日以为你是个明白人,如何刺客混入寺内还茫然不知?” “贫僧……贫僧……唉,贫僧请陛下责罚……” 一个内侍从山门处飞奔而来,在王继恩耳朵边悄声耳语几句。 王继恩听了悄悄走到赵匡胤身边,低声奏道:“二殿下送来了十万贯钱,要与圆通长老交接。” 赵匡胤疑惑不解,“怎地老子来给你出气?你反倒送钱给疑凶?奖励他们刺得好吗?” 他一双虎目盯着圆通,喝问道:“大和尚你与徳昭勾当什么大事?怎地他要送钱给你?” 圆通长老闻言,陡然觉得喜从天降,心头对赵德昭的感激无以复加。 “官家,殿下出资三十万贯,要贫僧于东西二门处设粥棚两座,救济灾民……” 圆通将赵德昭与自己交谈的内容,以及赵德昭入寺之后的所作所为,事无巨细,添油加醋,声泪俱下地说了一遍, “……殿下不忍见灾民受难,毁家纾难,贫僧想着佛门普渡众生,也想出一份力……我二人一拍即合,拳拳报国之心,还望官家明鉴啊……” 赵匡胤与赵光义面面相觑,全然不知道其中居然还有这么多的弯弯绕绕。 赵匡胤沉默了一会儿,对赵光义说道:“盗贼斗讼、防范、缉捕、审理,是你开封府的职责,你看着办吧。 该用刑用刑,该下狱下狱,朕只想知道是什么人如此大胆,敢行刺天家贵胄? 至于这大和尚……罢了,且让他协助你办案,对涉案僧侣详加甄别。” 赵光义躬身行礼,“臣弟遵旨!” “让他们跪在这里,且不忙着办案,你随朕到案发地走一遭。” 赵匡胤走下銮舆,赵光义紧随其后,其他人跪在殿前一动也不敢动。 第十三章 赵光义大索东京 赵匡胤背负双手立于相国寺塔林白壁之旁,旁边的三具尸体,他视而不见。只是看着白壁上的诗词,陷入沉思。 倒是赵光义对三具尸体饶有兴致,他围着尸体走来走去,不时还俯下痴肥的身子,仔细观察尸体的伤口。 啧啧,一刀割断两人的喉管,这刺客功夫倒是不错。 咦?谁的拳法如此刚猛?夏尽忠说是寺里的和尚出的手。是叫智勇还是什么?这小和尚有点意思,双拳将一个人肋骨砸断了八根,有点二哥的影子了。 呵呵,杀人灭口的手段而已,如何瞒得过本王的眼睛。 赵匡胤在白壁面前矗立良久,眼里满是落寞萧索之意。 “他怕我们。” “二哥说甚?”赵光义转过身来,也将目光投向白壁。 “春有百花秋有月,夏有凉风冬有雪。莫将闲事挂心头,便是人间好时节。 你既然想要悠游快乐,难道朕还给不了你吗?你对我,对你三叔,就这么没有信心吗?” 赵匡胤喃喃自语,他何尝不知道赵德昭在怕什么,他心里又何曾没有动摇过。 “晚了,晚了,大局已定,若朕再改弦易辙,不知又有多少人要人头落地。说不定幸幸苦苦开创的大宋基业也要毁于一旦了。” 赵匡胤心中伤感一闪而逝,转头对赵光义说道: “你侄儿怕不能见容于你,你怎么看?” 赵光义一愣神,心脏咚咚响得如同擂鼓一般,一瞬间便闪过无数念头,虽然二哥想要传位于他的意思,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可是从来没有这么浅显直白地表达出来过。 “徳昭为什么怕不能见容于我?我是皇弟,他是皇子,他有什么怕我的理由?只有我登上皇位,他的生杀大权操之于我,那个时候他才会怕我。二哥这是试探,还是想要将此事挑明?” 赵光义强压下内心的躁动,斟酌言辞,小心翼翼地回道:“都是自家人,二哥儿,想太多了。” 赵匡胤指着石壁上的诗词,盯着赵光义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道:“诗以咏志,他想做个太平王爷,你能成全他?” 赵光义抬头,只见赵匡胤目光灼灼,他鼓起勇气,咬牙立誓:“臣弟定保徳昭累世富贵,若违此誓,天厌之!” “你好自为之!兄弟阋于墙,外御其侮!你要记得你今天的话。” “王继恩,摆驾回宫。” “臣弟恭送官家!” 赵匡胤銮驾一走,赵光义抬起头,仿佛被抽空了全身精力。抹了抹额头上的汗珠,心中忍不住腹诽,“那是我侄子,兄弟阋墙都来了。” 将这些事放到一边,赵光义开始发号施令。 “赵大有!” “末将在!” “将那些和尚于相国寺中分隔关押,不许他们串联。” “得令!” “刘继宗,你去传本王与谕令,召东京四厢公事所都巡检使来相国寺议事。” “得令!” 现在的东京汴梁划分四厢,每厢设都巡检使一名,下辖厢典1人、书手1人、都所由1人、有所由4-9人、街子2-7人、行官5-20人,以轮值或退役军人为主干,其任务是“巡警地分,治烟火盗贼公事”。 厢以下还设“军巡铺”,每铺设押铺一名,军兵5人。相当于后世的巡警。现在的东京差不多有200个铺。 而厢公事所直接由开封府管辖。开封府尹赵光义就是巡检使的顶头上司。 赵光义头戴长翅幞头,身穿圆领紫色长袍,端坐于禅房上座,左右两边各坐着两位厢公事所的都巡检使。都巡检使不过七品小官,在赵光义面前大气都不敢出,眼巴巴的望着他慢条斯理在那里饮茶。 这时赵大有推门而入,拱手行礼,“殿下,末将已经将所有有嫌疑的人犯严刑拷打,有哄骗香客钱财的,也有勾搭官员女眷的,就是没人知道刺客智能的底细。” “智勇小和尚怎么说?” “那小和尚倒是能扛,都上了夹棍了,问他什么,他也不说。只说从未与人交过手,出手不知轻重,方才失手打死了智能。 方丈圆通也为他作保,殿下你看此事如何处理?还请示下!” 赵光义放下茶杯,冷笑道:“他倒还有脸为他人作保。罢了,将所有犯事的僧侣的度牒取消,关押到开封府牢。那智勇暂缓用刑,一并关押。” 赵大有口称得令,后退两步,然后转身离去。 赵光义顿了顿,又对几位都巡检使吩咐道:“我已经安排禁军封锁了四门,你们自己所管的坊区,自己安排人手挨家挨户搜查,但凡有西蜀、江南而来又没有户籍的人,都要严格盘查。 本王给你们三天,汴梁城许进不许出,刮地三尺你们也要把幕后的主使给挖出来。 还有,年节将近,现在你们坊区也闹得有些不像样子,一些个青皮无赖无法无天,趁着机会一并剿除干净了。 若是你们自己的人,手脚不干净,那就莫怪官法如炉!” 四位都巡检使战战兢兢告退,哪里敢说半个不字。说是来商议,只是在赵光义已经有决断的情况下,他们都知道自己不用带嘴,带着耳朵来就可以了。 待所有人走后,赵光义才开始认真寻思起来。赵徳昭遇刺,肯定会有人将这事与他扯上关系。他们肯定不会堂而皇之地说出来,但背后嚼舌根,也令人厌烦。赵光义恨不得现在就将真凶缉拿归案,省得一起子小人专门在背后饶舌。 “只是这刺客到底什么来路?”他想不出,除了国仇家恨,还有谁敢冒此奇险,谋刺天潢贵胄。 封锁四门的命令下达,政事堂中,几位相公和六部堂官也吵翻了天。 “明日我就上本,扰民,封锁四门,让百姓何以为生?” 右赞善大夫郭贽义愤填膺,一身正气,颇有些为民犯颜直谏的勇气。 他这一番表态,让很多六部言官也跟着起哄,虽然他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天子扰民就是不对。天子不对,他们就要直指其非。 王溥乜斜了郭贽一眼,他有些犯糊涂了,“这个傻子不是经常和晋王诗词唱和吗?难道他还不知道封锁四门,是晋王下的令?” 王溥也不点破,继续装聋作哑,低头品茶。 次相沈义伦低声喝道:“肃静!吵吵嚷嚷成何体统!” “沈相公莫非以为我等不该进谏?” 沈义伦:“我……” 这帮喷子自认为有理的时候,都敢喷皇帝一脸唾沫星子,沈义伦是真的有些怂了,十分懊悔在这个时候冒头了。 他看看装死的王溥,和一脸平和,踱着官步迈出政事堂的宰相薛居正,突然一脸羡慕,“自己的养气功夫还是不到家啊。” 第十四章 闲话 上位者想要通过小恩小惠,让别人死心塌地地追随自己,还是比较容易实现的,反之你就要绞尽脑汁,耗费无数心力。 比如曹操只要一纸征辟令,就能让群雄蜂拥而至,刘备为了拉拢关张二人,却是费尽了心思。 他对关张二人,解衣衣之,推食食之,出则同行,睡则同榻,就这,关羽还差点让曹操拐跑了。 所以招纳人才,归根结底还是要看你有多少本钱,能不能给对方需要的东西。你本钱雄厚,再示以恩义,何愁没人为你卖命? 赵德昭觉得自己的条件,介于曹操和刘备中间,好好把握一下,还是能够组建起自己的班底的。 躺在胡床上,绸缪着未来的大计。远远地就看到一身是伤的夏尽忠朝他这边走来,赵德昭从床上坐了起来。 他听完夏尽忠的叙述,心里很不是滋味。他本来还想等夏尽忠回来再好好感谢他的救命之恩的,没想到赵匡胤居然去了相国寺,还先赏了夏尽忠一顿脊杖。 “交接一下差事,你先到账房领一百贯,好好休息几天。” 看到夏尽忠想说话,赵德昭摆手制止道:“你不用拒绝,我知道你有俸禄,不过这是我感谢你救命之恩的。官家要打你,我管不了。不过大丈夫恩怨分明,老夏,算我欠你一条命。” 夏尽忠没有矫情,向赵德昭郑重地抱了抱拳,之后离开。 赵德昭复又躺下,长叹了一口气。他现在有些了解自己为什么处处受挫了,因为他根本不了解这个时代的人基本处事方式。 以前一直以一种局外人的眼光去看待和处理问题,完全没有把自己代入进去。以至于他所做的每一件事,结果都出现了偏差,和他预想的,根本不一样。 皇权,只要你没有造反的心思,那就是重重压在这个时代的人身上的心理枷锁。雷霆雨露,俱是君恩,让人产生不了一丝反抗的念头。 他一个皇子遇刺,都有这么多无辜的人受到牵连。要是遇刺的是赵匡胤,不知道得多少人头落地。 “哪怕为了不连累身边的人,自己以后也要自重身份才是。” 赵德昭被扎的这一刀,在大腿后侧靠近臀部的地方,既没有碰到骨头,也没有伤到筋脉。除了行动不便之外,并无什么大碍。 只是他出不了门,完全不知道后续事情如何发展,彻底成了一个瞎子和聋子。 “看样子组建一个完全听命于自己的小团队刻不容缓啊。” 养伤期间,大雪纷纷扬扬的接连下了两三日。这一天雪终于停了,太阳升起来,照射在积雪上,晶莹剔透,五彩缤纷。 赵德昭叫人找来一张躺椅,独自躺在廊下赏雪。旁边放着一个大火盆,炉火烧得正旺。在手能够得着的地方,摆了一个小几,几上置办了几样精美的点心。 圆通过来找他的时候,赵德昭烤着温暖的炉火昏昏入睡。 “阿弥陀佛,相国寺中混入刺客让殿下受伤,罪过!罪过!” “我的伤不打紧,相国寺如今怎么样了?” 圆通欲言又止,似乎颇有些难以启齿。赵德昭也没有催促,耐心等他回话。 “殿下有所不知,实在是贫僧治寺有些不严……相国寺不光混入了刺客,还有……还有……一些佛门败类混入其中,所作所为,实在有辱尊听…… 不过幸好晋王殿下以雷霆手段,将这群佛门败类全部关进了开封府牢……贫僧相求殿下一件事情,万望殿下恩准。” 赵德昭没有大包大揽,“你先说说看。” “贫僧有个弟子叫做智勇,就是双拳击毙刺客的那位。如今也被收缴了度牒,关在了牢里…… 殿下能不能从中斡旋一二,贫僧敢担保,他与此事绝对没有关系。” “唔,我知道了。” “殿下?” 赵德昭摆摆手,“这件事情以后再说,施粥的事情进展得如何?” 圆通叹了口气,“殿下放心,贫僧已经在东城望春门下,西边角门子旁,设下了两处粥棚,明日便可以正常施粥了。” “嗯,我伤愈之后再去看看。”赵德昭话锋一转,“至于智勇?也等过两天再说吧。不是我信不过大和尚,我现在信不过人心。不是大和尚你为他作保,他就没有嫌疑了的。我要救他,也等开封府查证之后再说。” “阿弥陀佛!” 宋朝可不是后世法律健全的时代。出了这么大的事,你要想洗清嫌疑,你得自己拿出靠谱的证据来。 赵德昭也不会犯傻,在赵匡胤和赵光义缉拿同伙的时候,仅仅因为对方可能是无辜的,就跑到牢里去捞人。 在这个时代被牵连,掉了脑袋的还少吗?碰到了只能算自己倒霉。 圆通前脚刚走,杨砺就过来了。 “殿下有所不知,因为缉拿凶手同伙的缘故,晋王封锁了四门。郭贽等言官,犯颜直谏,一连被官家贬到外地好几个,才消停下来。” 赵德昭打趣道:“杨大人就没想着上一本?” “下官工部侍郎,年关临近,自己的事情还有一大堆忙不完,言官风闻奏事我历来不掺和的。” 说到这里,杨砺也如圆通一般吞吞吐吐的,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殿下文才足以青史留名……前唐二十一帝,除了高祖、太宗、明皇等寥寥三四人,被世人熟知的又有几个?而李、杜之名在读书人中却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杨砺能对他说这些,让赵德昭感到有些意外,“你想说什么?” 杨砺一咬牙,“殿下的岳父,王溥王相公,开宝三年便已经罢相,如今在家荣养的时候多,去政事堂的时候少……基本不大理事了。 殿下的姑父高怀德,勇冠三军,如今任同平章事,也已经很久没领兵征战了。殿下……” 赵德昭一抬手,没让杨砺继续说下去,“杨大人能对我说这些,足见盛情了。” 杨砺拱拱手,“殿下待我恩重,这些话若不说出来,下官如鲠在喉。 还有一事,江南国主李煜君臣,马上就要被送到汴梁了,那李煜诗名远扬,届时受降,少不得又要比比诗词了。 如果殿下早点做些准备,在诗词上能盖他一头,那殿下也就成了我朝太白一般的人物了。 下官还有公事,就不多逗留了,改日再来探望,告辞!” 赵德昭笑了笑,与杨砺拱手作别。 王溥罢相,高怀德闲置,等于是剪除了赵德昭最大的两个羽翼。原来赵匡胤早已经通过这种手段告诉了天下人,这天下他不准备传给自己。可笑刚刚来的时候,自己还做了那么多的无用功。 不过这样也好,从今以后赵德昭不会再心存幻想,只消在赵匡胤在世的时候,一步一步脚踏实地地培植自己的势力就好。 接下来的每一天,赵德昭都要为跳出命运的樊笼而积极准备。 第十五章 智勇 这是赵德昭穿越以来,第一次和赵光义面对面的说话。如果不是知道眼前这个人是以后逼死自己的罪魁祸首,其实赵光义给他的第一印象还不差。 赵光义和他说话总是笑吟吟的,语气也十分和善,条理分明,逻辑清晰。对于事情的判断也经常有鞭辟入里的独特见解。 “……唔,事情就是这样的,这个智勇身世清白,俗家姓名唤作马安义,父亲是禁军下班祗应,他的一身武功也是由他父亲亲授。 可惜十年前征讨西蜀时,他父亲战死了……前年黄河发大水,一家人只有他一个人活了下来,然后就到相国寺当了和尚……” 赵光义一边抿茶,一边侃侃而谈,“基本排除他与你的刺杀有关,二哥儿若是想收他做个随身侍卫也无不可。 这几天他受尽酷刑,你救他于水火之中,他定会感恩戴德,粉身碎骨以报。” 赵德昭对于智勇的武力值没有一个明确的概念,当即问道:“智勇的武功很厉害吗?” “厉不厉害要看和谁比了,我又没有看他和别人比试过。不过从智能胸膛塌陷的伤口看,他那两膀子力气,除了官家,没人比得上他。” 赵光义话锋一转,“听说最近二哥儿练武颇为勤奋?你如何转了性子,小时候我要教你,你是怎么也不肯学的。” “于这乱世中总要有些自保的本事才好。” “乱世?”赵光义敛起笑容,“二哥儿这话也就在我这里说说,落到你爹爹耳朵里,你少不得又要吃挂落。” 赵光义私下场合谈话,他从不称呼官职,叫赵匡胤他叫二哥,称呼赵德昭他叫二哥儿。这一点他与赵匡胤一脉相承。 赵德昭叹了口气,有点觉得心累,“他总以亲戚自居,话语里无时无刻不透露出亲近之意,我却表现得要拒人于千里之外。 在外人看来倒是我有些不近人情了。也罢,以后你死我活是以后的事。我现在倒不必为了一点小事落人话柄。” 想到此处,赵德昭问道:“三叔,我有一事请教。” 赵光义听得赵德昭语气缓和,心里一喜,“二哥儿但问无妨。” “爹爹曾经说过“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这么一句话。我想请问三叔,若是有朝一日,有人威胁到你的地位,你是否也会想要除之而后快呢?” 赵光义沉吟不语。 赵德昭也并不想听他说什么,因为他的心里早已经有了答案。 起身告辞道:“智勇就有劳三叔派人送到我的府里吧。侄儿告退。” …… 相国寺犯了事的和尚,一共一十七人,被赵光义全部丢到了一间大牢里。狭小的大牢,人人脚挨着脚,挤做一堆,连躺下睡觉都是奢望。 他们的度牒已经被收缴,以后即便能出去,以后的人生,除了刺面当个贼配军,或者干脆从军当个军汉之外,已经没有第三条路可以走了。 牢里压抑,前途晦暗,终于有人忍不住崩溃大哭。 “官爷,小的冤枉啊。智能刺杀殿下的时候我还出手相助了……” 一个僧侣摇晃着栅栏大声哭诉。他的哭声很快引起了其他人的共鸣。 “官爷,都是智勇……他与智能最是要好,刺杀的事情他肯定知情……” “对对对,我们冤枉啊……我也看到过智勇经常和智能悄悄说话……” 渐渐地整个牢房的人全部都在为自己开脱,一致的把矛头指向了智勇。 牢头也许是被吵得烦了,狞笑着靠近牢房。出其不意的用刀鞘狠狠地拍在了一个僧侣地手上。 僧侣发出“啊”的一声惨叫,抓着栅栏的手,立刻鲜血直流。缩回手来看时,四根手指已经被打得全部骨折,诡异的向外弯曲着。他忍着剧痛,不敢再发出任何声音,只是满脸恐惧地看着牢头。 “狗一样的东西,也敢说自己冤枉? 说,你是怎样勾搭陆虞候的娘子的?” 一个容貌俊秀的小和尚,听到这话吓得往里面缩了缩,战战兢兢地回道:“官爷,我没有……我真的没有……” “还敢犟嘴。”牢头拿着刀鞘往里一戳,前端正好捅到那个小和尚的嘴上,两颗牙齿混着血水就掉到了地上。 “老爷我三十四了,连女人的手都没有碰过,那样娇滴滴的一个小娘子,倒让你这秃驴尝了鲜……呸……” 牢头越说越气愤,将手伸进栅栏,举着刀鞘劈头盖脸就是一顿乱打。打得一众僧侣鬼哭狼嚎,直到打得累了他才心满意足离去。 智勇盘腿坐到那里,仿佛这一切都与他无关。旁人诬陷他,他不辩驳;推搡他,他也不还手;甚至是抢夺他的食物,他也随他们去。 有得吃,他就吃,有得喝,他就喝。整日里除了盘膝打坐,一言不发。 他是最重要的嫌犯,每天还要承受无尽的盘查和拷打,他不叫屈,也不喊冤,问什么就答什么,答不上来,就缄默不言。 上了刑具他也会喊疼,即便如此,他还是保持住了本心,既没有胡乱攀诬,也没有推卸责任。 他认为他是有责任的,他早点出手的话,至少智恒、智正就不会死。 他是故意打死智能的,师傅说过不打死他,会有很多的人人头落地。他知道师傅说的是对的,刺杀皇子,夷三族,要是智能活着,扛不住严刑逼供,又会牵连多少人? 他没想过那些被智能牵连的人,是不是无辜的。甚至刻意逃避,智能有没有可能,扛得住严刑拷打这个问题。 每每碰到内心煎熬的时候,他就会从佛法中寻求慰籍: “大慈大悲愍众生,大喜大舍济含识,相好光明以自严,众等至心皈命礼。南无皈依十方尽虚空界一切诸佛……” 整整五天,对他来说仿佛有五年那么长。他却在这漫长痛苦的煎熬中感受佛法。 “吱呀。”地牢厚重的木门,被人从外面推开。 牢头正要喝骂,一转头才发现来人是他的顶头上司,掌管刑狱的司理监军刘参。 牢头立马满脸堆笑,小跑过去说道:“上官要提审什么人,小的将他押送过去就是,何劳上官亲自来此污秽之地?” 刘参用衣袖掩着鼻子,正眼都没有看他,“去将智勇押来,我要带走。” 牢头谄笑着说好,到了牢房那边,却又换了另一副嘴脸。他对着属下,用他觉得最威严的声音喝道:“你们两个还不快将智勇提出来,耽阁了上官审案,你们吃罪得起吗?” 在牢头地呵斥声中,两个牢子打开牢房,如狼似虎地扑向智勇…… 第十六章 樊楼 “陛下灭了西蜀之后,从十四万后蜀军队中,挑出了二百四十个武功高强的人,编入了宿卫禁军。 目前宿卫禁军也只有三千人,而这三千人中又只有六个成为了带御器械。这六个人每一个都是万中无一的高手,无一不可以以一当百。 我的武功在殿前司宿卫禁军中,也许能拿得出手,碰上带御器械绝对有死无生。” 自从上次相国寺一役之后,夏尽忠与赵德昭又亲近了许多。闲来无事二人便围着火炉说些闲话。 赵德昭瞪大了眼睛,啧啧称奇,你要说这个我可就不困了,“带御器械都能飞檐走壁。” “殿下说笑了,这世上哪有人可以飞檐走壁。” “陛下也不行吗?不是说陛下一杆铁棒等身齐,打下四百座军州都姓赵吗?” 夏尽忠一脸黑线,“殿下从哪里听来的这些俏皮话?上阵杀敌哪有用棍的?陛下用的是铁槊和铁枪。” 赵德昭有些失望,有一种偶像幻灭的感觉。 智勇和尚静静地侍立在一旁,听得津津有味。尤其是听到“一杆铁棒等身齐,打下四百座军州都姓赵”时,眼睛里满是亮光。 此刻听到夏尽忠否定,他的表情与赵德昭如出一辙。 他来到赵德昭的府邸已经两天了,赵德昭也没有给他安排具体的差事。 “你想做带御器械?赵德昭饶有兴致地看着智勇。 智勇有些茫然,对于未来他从来没有想过。他这条命是赵德昭救的,现在做不成和尚了,赵德昭要他做什么,他就做什么。 “你的度牒已经收缴,也做不成和尚了。以后就做我的随行侍卫。智勇是法号,以后也别叫了,干脆恢复本家名姓,还是叫回马安义。” “贫僧……马安义听殿下的。” “嗯。”赵德昭轻轻点点头,“你是相国寺出身,我现在正好和圆通大师在施粥救济灾民,你暂时就负责居中联络。 平时多去粥棚看顾一二,一是要确保钱用到了实处,二是维护一下秩序,碰到有人捣乱,该出手时就出手,不要怕给我惹事。” 赵德昭饮了口茶,停顿片刻,又道:“对了,你可识字?” “认得一些。” “那就好,读书写字就不用从头学了。明日起上午随我与老夏练刀,下午就去粥棚那边。以后僧袍也不要穿了,等下去账房领十贯钱,去买两件换洗的衣裳。” 马安义见赵德昭安排得十分妥帖,当下深施一礼,“多谢殿下。” …… 如果你问汴梁哪一处的食物好吃,那十个当中有九个会向你推荐九门桥。九门桥一带酒楼林立,秀旗招展,叫得出名字的大酒楼竟是有七十二座之多。 而这众多酒楼中的佼佼者,首推樊楼。樊楼是建在两层砖石台基上,再在台基上立永定柱做平坐,平坐以上还有三层楼。皇宫高大,樊楼比皇宫还要高。 樊楼于蜀主孟昶入汴那一年开始建造,东家姓胡,没人知道叫什么名字,约莫五六十岁。旁人猜测胡东家定是哪位相公家的管事,不然这生意怎会做得这般大? 凡入樊楼饮酒,不问何人,只要两人对坐饮酒,就会摆上果子菜碟各五盘,水菜碗三五只。若一人独饮,也有果子菜蔬,所用器皿多用银盂或碧碗,很是讲究。最主要的这些全是免费。 今日的樊楼比往日更热闹些,才子词人扎堆而至。一是因为前几日东京大索,闹得人心惶惶,就是樊楼也关停了好几日;二来听闻江南国主李煜新写了几首好词,樊楼特意邀请了流金阁的行首潘巧巧前来演绎。 自从赵匡胤诏令开封府三鼓之后夜市不禁,每逢有新词出世,樊楼生意好到三更方才能够打烊。 卢照与李超乃是应试的举子,二人对潘巧巧十分追捧,只有她演唱新词,他们二人就没有不捧场的。 “那李煜诗词当真一绝,“最是仓惶辞庙日,教坊犹奏别离歌,垂泪对宫娥”,这几句若是由潘行首演唱出来,不知要引得多少人泪目了。” 李超轻叹道:“最可叹的就是,我大宋武功鼎盛,可是论及诗词,江南却总是胜我们一筹。” 卢照道:“诗词比不过别人也就罢了,最近总有那么一起子阿谀奉承之徒,大肆吹捧那两首浅显直白之作,听了只让人犯呕。” “难道我大宋真的做不出好词?” “诶,李兄此言差矣,我大宋以雄文见长,诗词终究是小道,要不然那李煜何以亡国?再说了我们是来捧潘行首的,这些丧气话多说无意。” “卢兄说得极是,饮酒,饮酒……” 与二人相邻的小阁子里,赵德昭、杨砺、夏尽忠、马安义(智勇),四人围桌而坐。 夏尽忠、马安以二人原是不肯坐的,实在是拗不过赵德昭,终是勉强坐下。 桌子上面,满满登登摆满了各色吃食,赵德昭吃得满嘴流油。 杨砺听到隔壁交谈,颇为愤懑,放下筷子,就想去理论一二,赵德昭一把将其拖住,“诶,我朝又不因言获罪,况且他们二人也没有说什么大逆不道之言,杨大人何必生气?且坐下看戏便是。” 赵德昭对于什么行首提不起什么兴致,要不是赵光义告诉他,樊楼的东家可能和刺客有些关联。要他配合开封府来一招引蛇出洞,他来都不会来。正经人谁会来听曲啊。 此时楼内又来了不少人,整个樊楼几乎坐无虚席。在万众期待当中,潘大家终于抱着琵琶,出现在了三楼。 潘大家“铮”的一拨琴弦,一楼二楼的阁子纷纷掀开门帘,数百只眼睛齐刷刷地望向三楼。 潘巧巧没等别人回过神来,就是一番娴熟的弹拨,边上的侍女也在古筝上按商引宫,二人配合十分默契,立时嘈嘈切切的琵琶声和浑厚高亢的古筝声汇成了一块,立即引起楼下发出阵阵惊叹声。 “潘大家身边的侍女是谁?虽然覆着轻纱,也看得出她身姿窈窕,假以时日又是一个潘大家。” “王兄好眼光,我倒是觉得她现在就与潘大家,春兰秋菊,各擅胜场。这古筝与琵琶配合起来,当真绝妙。” 一片赞叹声中,有人闭着眼睛,摇头晃脑地聆听;有人目光灼灼地看着潘巧巧和她的侍女,那模样恨不得将她们吞到肚子里去。 乐声渐渐舒缓,只听潘巧巧轻启檀口,如泣如诉的声音,传遍了整座樊楼。 “樽俎风流有几人。 当年未遇已心亲。 金陵种柳欢娱地, 庾岭逢梅寂寞滨。 樽似海,笔如神。 故人南北一般春。 玉人好把新妆样, 淡画眉儿浅注唇。” …… 赵德昭放下鹅腿,呵呵一笑,“有点意思。” 第十七章 暗藏杀机 一曲罢了,有人大声叫好,有人却觉得受到了冒犯,“说好的演唱李煜的新词呢?何时潘大家也成了趋炎附势之辈?” 卢照率先站了起来,对着潘巧巧那边拱手,说道:“潘大家,今夜我们都为听你演奏李煜的新词而来,潘大家总不会让大家失望而归吧?” 潘巧巧盈盈一笑,站起来福了一福,并不作答。 “哦,这位公子觉得这首词比不上那昏君的新作?” 边上的绿纱侍女狡黠一笑,声音婉转动听,如黄莺出谷。不知她与李煜到底有何深仇大恨,居然直斥他为昏君。 “这两者如何相提……”边上的李超拼命扯他的衣角,卢照方才醒悟过来,这可不是二人私下交谈的场合,一味贬低那位殿下,少不得会惹出麻烦事来。 只是话已出口,他卢公子极为看中文人的风骨,自然不好将说出的话又收回来,只能生生咽下后半句,愤愤地坐下。 卢照的行为引起台下一片哄笑,绿纱少女更是毫不掩饰的嗤笑一声,气得卢照满脸通红。 “殿下的词自然做得极好,可是以我看来这一首词,却与他前面那两首风格迥异,倒不像是出自一个人之手。” 这一番评价都是引起不少人的共鸣,纷纷交头接耳低声议论着。 赵德昭听着旁人的议论心里毫无波澜,杨砺却有些坐不住了,他指着下面那个大放厥词的人,悄声对赵德昭道:“说话的是通判开封府事宋琪……” 赵德昭心里一乐,“三叔现在没有找我麻烦,他下面的人倒是一个个的急着纳投名状。” 绿纱少女没有退缩,继续表达着她的见解:“这位大人的话,妾身不敢苟同。前唐李太白既可以作将进酒这样慷慨激昂的诗,又能写长相思的缠绵悱恻。但凡大才,写出的诗词风格自然千变万化,这有什么奇怪” 宋琪袍袖一拂,“哼”了一声,显然对绿纱少女拿赵德昭与李白相提并论,颇为不满。 宋琪倒不是说不过她,这种事情各说各理,他自矜身份,如何愿意当众与一婢女辩论? “潘大家,我们今天可都是来给你捧场的,总不会让我们在这里听你的婢女大放厥词吧。” 李超说完还不忘拉着大家一起起哄,“让潘大家再演唱一首新词,诸位以为如何?” “正是,新词佐酒,人生一大乐事。” 潘巧巧刚要起身赔罪,绿纱少女抢先一步说道:“这位公子若是有比得上这首词的佳作,尽管送上来,我与姐姐定然用心演奏。” 李超:“你……” 潘巧巧是认识李超的,她对着李超盈盈一礼,“李公子勿怪,小妹被从小娇惯坏了。妾身先为大家弹一曲春江花月夜,为小妹向诸位赔罪。” 潘巧巧琵琶声一起,刚刚躁动的人群马上就安静下来。 赵德昭今晚大开眼界,悄声问杨砺道:“这位女子是何来历?战斗力如此强悍?” 杨砺摇头,接着打趣道:“看样子她对殿下倒是颇有好感。” “也好,晋王要我们引蛇出洞,那我们不妨高调一些,老夏,去找纸笔来。” 夏尽忠纹丝不动。 赵德昭无可奈何,知道今天这种情况他是不会离开自己一步了。 又转头看向马安义。 马安义结结巴巴的地说道:“要不我和夏叔跟着殿下一起去?”夏尽忠指导了他两日刀法,现在“夏叔,夏叔”倒是叫得熟络。 杨砺爽朗一笑,“殿下何必见外,下官跑一趟就是了。” “有劳!” 不多时杨砺取回笔墨,赵德昭将纸铺在满是油渍的桌上,开始奋笔疾书: 夜饮徳昭醒复醉,归来仿佛三更。家童鼻息已雷鸣,敲门都不应,倚杖听江声。 常恨此身非我有,何时忘却营营?夜阑风静豰纹平。小舟从此逝,江海寄余生。” 杨砺捻着胡须一边吟哦,一边忍不住赞叹。字也好,词也好,他是越看越是喜欢,把胡须揪断了都没有发觉。 赵德昭写完之后将纸一卷,递给杨砺,“劳烦杨大人替我送上去吧。” 杨砺木然地接过诗稿,嘴里不停念叨“长恨此身非我有,何时忘却营营”,都忘记了自己是如何上的三楼。 他将诗稿递给绿纱少女,下楼的时候仍然沉迷于诗词的意境之中,浑浑噩噩。 绿纱少女有些疑惑地看着杨砺,嘴里嘟囔着碰到了一个怪人。嫌弃地打开满是油渍的稿纸,只看了一眼,顿时绿纱下的眼睛满是星星。 潘巧巧仍然在弹奏,绿纱少女却仿佛忘却了周边的一切,“小舟从此逝,江海寄余生。我又何尝不想?奈何父亲死于昏君之手,我若不报此仇,便是死了,我又有何面目去见他。” 绿纱少女似乎想起什么,一双妙目不断在楼下小阁子里面寻找。“德昭?他也在这里?” 似乎是心有灵犀,当绿纱少女的目光看向这边的时候,赵德昭冲着她微微一笑。 绿纱少女突然间居然觉得有些羞涩,虽然他与赵德昭素未谋面,心中却已经认定这人就是徳昭。 她向赵德昭点了点头,然后赶紧将目光移向别处。 潘巧巧演奏完毕,台下喝彩声不断。少女等声音小了,神采飞扬说道:“小女子刚刚得了一首新词,我与姐姐演奏出来,请诸位品鉴。” 潘巧巧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疑惑地看着少女。 少女巧笑嫣然,将诗稿递给了她。 潘巧巧匆匆扫了一遍,惊喜不已,“这是殿下的新作?殿下也在这里?” “嗯,正是殿下的新作。” 卢照与李超碰了一下杯,笑道:“早应如此,她们不唱李煜的新词,两个娇滴滴的小娘子难道去唱滚滚长江东逝水吗?” “哈哈哈,卢兄所言极是……” 等到潘巧巧开口,台下的人又是一阵错愕。“果然是新词。不是李煜的?徳昭?又是那位殿下的新词?只是这怎么可能?” “……小舟从此逝,江海寄余生。”随着潘巧巧唱完,琵琶声、琴声缓缓停止。 绿纱少女得理不饶人,“卢公子、李公子、宋大人,你们认为殿下这首临江仙,和那昏君所写的孰优孰劣?” 宋琪不是傻子,他引导一下舆论,让大家质疑赵德昭没什么问题,要他亲自下场赤膊上阵,那他还没这个胆子。 他冷哼一声,直接拂袖而去。 卢照和李超不过是赴试的举子,在明知赵德昭可能在场的情况下,更加不敢再大放厥词,讷讷地说道:“殿下这词极好!极好!” 绿纱少女还要乘胜追击,潘巧巧嗔怪道:“月心,你若再多言,东家就要怪罪了。” 叫月心的少女,调皮的吐了吐舌头,乖乖地坐下,目光却总是有意无意的向赵德昭的方向看去。 此时一个伙计打扮的人,穿过樊楼的后院,来到一扇门前。 “咚咚咚……咚咚……”他三重两轻叩击木门,听到没有什么动静,往左右看了看,发现没人,推开门就闪了进去。 他走到房屋一角,移动柜上的一个花瓶。“卡啦啦”房屋向两边分开,露出一个暗门来。 一群黑衣人从暗门里面,一个一个的钻了出来。 为首的黑衣人用黑布罩住了头,只在眼睛处留下两个窟窿。他压低声音问那伙计,“只有赵德昭?赵光义没来?” 伙计摇摇头,“东家说动不动手你们自己做主。他出大价钱给流金阁才请动潘行首来樊楼。可是人算不如天算,赵光义作为潘行首的拥趸,这次居然没来。” 黑衣人沉吟半晌,显然自己也拿不定主意,“会不会是哪里出了纰漏,让那老贼察觉到了?” 第十八章 张四面网 伙计看了看这群黑衣人,似乎有些于心不忍,“头领既然也觉得事情反常,莫不如这次就这样算了。十年都忍耐过来了,何苦急于这一时?” 黑衣人冷哼一声,“昏君残暴怕死,甚少出宫。开封府又防守严密,我们也没有什么机会下手。 原来那赵德昭也轻易不出府邸,谁知他最近转了性子,经常在汴梁乱转,这正是天赐良机。可惜!智能未能一击建功,反而打草惊蛇了。 呵呵呵,我原以为相国寺失手之后,我们再难有出手的机会。今日他自来送死,正是老天都在帮我们。 正所谓天赐不予,反受其咎。我意已决,今日定要赵德昭命丧于此,让那昏君也体会一下什么叫做丧子之痛。你若怕受连累,现在走还不迟。” “我逆耳忠言,头领不听就算了,何苦还出言嘲讽?孟涛之心早在主上被那昏君毒死的时候,就已经死了。 之所以苟活至今,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能够替主上报仇。赵德昭在地字一号阁,上二楼左转第三间便是。” 黑衣头领一拱手,赔礼道:“果真是忠义之士!多有得罪!” 孟涛道:“二更时分,我在樊楼四面点火,头领一见火起,只管冲杀。” “好,那我们分头行事。” …… 孟涛出门之后,又小心翼翼的将门掩上。确定身后没有人跟踪,他一头拐进了对面的和乐楼。 和乐楼一间临窗的小阁子里,赵光义手持酒杯,神情陶醉。 “潘大家的技艺愈发精纯了。” 见孟涛进来,他只回头瞥了一眼,轻描淡写地问道:“他们准备什么时候动手?” 孟涛匍匐在地,低声回话,“草民与他们商议,等下樊楼火起,就是他们动手的时候。” 赵光义看着灯火通明的樊楼,心头似乎有些不忍,“如此高楼,毁于大火,可惜了。” 他回过头来,看向孟超,嘲讽道:“外间传言是陛下毒死了孟昶,我一箭射死了花蕊夫人,你不恨我?听说他们可是待你如子侄啊。” 孟超根本不敢抬头看赵光义,“孟昶骄奢淫逸,投降之后居然还敢心存复国之念,实在是死不足惜。 花蕊夫人费氏,得了陛下恩宠,还不知足,居然敢在立储的事情上说三道四,被殿下一箭射死,也不算冤枉了。” “哦?没想到你居然还有此等真知灼见?那今晚这些死侍呢?他们可是你的手足兄弟。” 孟涛抬起头来,目视赵光义,毫无半分羞愧之意,“他们因私仇而忘大义,自有取死之道。” 赵光义冷哼一声,斥道:“你说得再天花乱坠,本王也不敢将你留在身边。” 孟涛眼神黯淡。 “不过赏功罚过,本王既然已经答应给你一个前程,自然不会食言。事成之后东京四厢公事所四个都巡检使的职位,任你挑一个。” 孟超一个头重重地磕在了地上,“谢殿下栽培!” “去吧,好生办事,以后我还有用得着你的地方。” “草民告退!” 赵光义把玩着手里的酒杯,半晌都没有说话,也不知道心里在想些什么。 约莫过了盏茶功夫,他才长叹了一口气,“稍后火起,你就过去吧。我知道陛下要你去保护二哥儿,不是我要拘着你,不让你过去。 你看看你一身甲胄,现在去了不是打草惊蛇吗?” “那末将穿常服过去。” 阁子的角落里一个身着甲胄的昂藏大汉,瓮声瓮气的答道。 “我已张下四面大网,十面埋伏,二哥儿定会万无一失的,你着什么急。” “那末将再等等。” 赵光义看着眼前这人,真是又眼热,又没有一点脾气。十四万禁军,总共才六个带御器械。而眼前这个叫做张敦的大汉,又是在六个带御器械里,武功能排得上前三的存在。 他求了赵匡胤很多次,赵匡胤都没舍得给他一个。如今倒是毫不犹豫的把张敦给了赵德昭。 此时外面的已经天空漆黑如墨,九门桥的街道上却依然热闹非凡,酒楼里不时有乐器与歌舞之声传来。 街道上三三两两的行人,有的是喝得酩汀大醉,步履踉跄的往家赶,有的还是刚刚过来,去赴一场宴席。 咚!咚……咚!咚!更鼓连打两下,如是打了三次,打更的高喊,“关门关窗!防偷防盗!” 一点火光闪现,樊楼的四个角落里,立刻涌出来大批的禁军。 “你过去吧!” 张敦一报拳,穿过街道,昂首挺胸步入了樊楼。 此时樊楼里有人高喊了一声,“走水了!”接着火光四起,浓烟也跟着滚滚而至。 见此情景,所有人全部乱做了一团,人人争先,几欲先走。 又听得几声惨呼。一群黑衣人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直奔二楼而来,一路上见人就砍。 只顷刻间,楼道上就伏满了血肉模糊的尸体。 也亏得那群黑衣人并不恋战,好多人也因此逃过了一劫。 有人高喊,“杀人啦!杀人啦!” “啊……” 夏尽忠与智勇表情一凛,各自抽出兵刃,护在赵德昭身前。 杨砺也没见过这种场面,只觉得两条腿好像不是自己的,止不住的打颤。 赵德昭拍了拍杨砺的肩膀,安抚道:“杨大人安心,此事陛下也是知情的,必然会有万全的准备。” 杨砺看着赵德昭背负双手,脸上没有丝毫惧色,心中大是钦佩。 “殿下勿要以下官为念,下官心里是不惧的,只是两条腿有些不听使唤。” 赵德昭闻言不由莞尔,本来他也是强撑着,此刻竟然放松了许多。 “不要恋战,先杀赵德昭!” 黑衣头领砍翻一个食客,一声高呼,率先直奔赵德昭所在的小阁子而来。 十六个黑衣死士,个个身形矫健,一队跟在头领之后,一队从一边包抄,杀气腾腾杀扑向赵德昭。 夏尽忠与马安义将桌椅拦住过道,一人守住一边,只听“铿铿”刀剑互碰,双方都已经交上了手。 过道狭窄,对方虽然人多,一时间却也难突破夏尽忠和马安义的防守。 黑衣头领一刀劈来,夏尽忠挥刀格挡,反手一击上撩还他一刀。 后面的黑衣扶住栏杆,想要从外面绕过来,被夏尽忠瞧见,飞起一脚蹬断栏杆,黑衣人无处着力,立刻就从二楼跌落下去。 马安义刀法不精,但胜在力大。他只将横刀不住挥舞,那群黑衣人便近不得身。 奈何对方人多,抽冷子便是一刀刺来,马安义挡得了东头,护不住西头,时间一久,身上免不了还是捱了两刀。 这无形中激发了他的凶性,全然不防守,将刀做铁棍一般使,劈、砸、扫,舞得如同风火轮一般。 刀与刀一碰,火星四溅间,黑衣人只感到一股大力袭来,虎口发麻,哪里还握得住刀? 马安义乱拳打死老师傅,居然稳稳地占据了主动。 一时间场面陷入了焦灼,短时间内居然是谁也奈何不了谁。 “点火!”黑衣头领狞笑一声。 身后的黑衣人,掏出火折子点燃身上携带的火把,往赵德昭那边掷了过去。 夏尽忠面色阴沉,挥刀打下两个火把。但还是有几个落到了小阁子之内,赵德昭吓了一跳,和杨砺二人手忙脚乱开始灭火。一时间二人被熏得面目黧黑。 “杀!”黑衣人的进攻愈发疯狂,有人挥刀乱砍,有人推着桌子不断挤压夏尽忠与马安义的空间。 赵德昭推开阁子的窗户,准备叫大家一起从二楼跃下。探出脑袋往下一瞧,只见密密麻麻的全是禁军。正在赵光义的指挥下,有条不紊的灭火。 他冲着赵光义高喊,“三叔逡巡不进,莫非要看着我丧身贼手吗?” 赵光义仰头,笑吟吟地回道:“二哥儿莫慌。” 赵德昭喊完话,往座位上一坐,也不准备跳楼了,暗骂道:“我慌个屁,我就不相信你敢让我在众目睽睽下,死在这里。” “咚,咚,咚”,张敦每一脚踏在木制的楼梯上,楼梯不堪重负发出阵阵哀鸣。 “放下兵器,留尔等全尸!” 张敦的声音如洪钟大吕,一声震得人方恐。 第十九章 带御器械 黑衣头领听得身后一声爆喝,饶是他抱着必死之心,也忍不住心头震颤,他奋力格开夏尽忠的长刀,往后退了两步。 回头去看时,只见一尊大汉,宛如铁塔一般,浑身甲胄,长刀驻在地上,人往哪里一站,一股无形的压力就向周围散发开来。 他眼睛眯了起来,吩咐道: “你们去挡住他!” 他一声令下,身后几人“嗷嗷”叫着,杀向张敦。 在这空旷的地界,他们配合明显就要默契许多,一竖劈,一横砍,两刀齐至,让张敦躲无可躲。 张敦出手如电,举刀格住下劈之刀,同时右脚一点,点在另外一个人的手腕处,那人顿时拿捏不住,“哐当”一声,长刀落在了地上。 电光火石之间,分寸拿捏得恰到好处。另一个黑衣人挺进一步,长刀直刺张敦的咽喉,张敦头略微歪了一歪,轻松躲过这一刀。 接着向前一跺脚,探手抓住来人腰带,高高举过头顶,朝着楼下狠狠地掼去。听得“嘣”的一声,黑衣人吐出一口血,挣扎两下再也爬不起来了。 赵德昭看得目眩神迷,忍不住大叫一声,“这是谁的部将?如此勇猛!” 杨砺仿佛没听见一般,结结巴巴低声细语,“带……带御器械……” “带御器械?”赵德昭眼睛一亮,“御猫展昭一般的人物?” 张敦此时刀都没有出鞘,他往前进一步,黑衣人就退一步,直到退无可退,两个黑衣人咬牙又向张敦攻来。 “不知死活!” 张敦双手持刀,猛地往前跨了一步,后发先至,横刀一砍,二人的头颅,立刻冲天而起,尸体兀自不倒,颈血都喷到了二楼房顶之上。 黑衣头领感到身后凉飕飕的,转头望向张敦,心中竟然生起一股无力感。他也是当机立断之辈,想都没想,纵身往楼下一跃,就想逃之夭夭。 张敦微微屈膝,一个纵跃来到黑衣头领身后,探手一捞,如铁钳一般的大手牢牢抓住了黑衣头领的脚后跟,在空中抡了两圈,然后将他狠狠地砸在了地板上。 黑衣头领张了张嘴,想要说话,嘴里却咕噜咕噜往外冒血,他圆睁着眼睛,怒视着张敦,一歪头便断了气。 头领一死,其余的黑衣人看着魔神一般的张敦,心神俱丧。他们是死士不假,可是面对这一边倒的屠杀,如何还起得了抵抗之心? 顷刻间剩下的黑衣人,齐齐跃到一楼,四散逃命。或穿窗而出,或夺门而逃。 “唰唰唰”,屋外一阵箭雨飞来,一声声凄厉的惨呼之后,黑衣人一个个被射得如同刺猬一般,倒飞了回来。 赵光义此时才哈哈大笑着步入樊楼,对于樊楼内的惨状视若无睹,“张将军一个人杀得痛快,本王带着三千禁军倒成了灭火队。” 张敦一拱手,“全靠晋王调度之功。” 赵光义摆摆手,又对赵德昭说道:“如今刺杀你的刺客,已经全部剿灭,二哥儿心中这一口恶气,可曾出了?” “三叔可知他们是什么人?为什么要刺杀于我?” 赵光义不屑地看了一眼地上的尸首,冷哼一声,“西蜀的余孽,他们要为孟昶和费氏那个贱人报仇,奈何不了二哥和我,自然就迁怒到了你的头上。” 赵德昭点点头,余孽不余孽的他不管,你要杀我,结果被我杀了,这个结果很公平,怨不得旁人。 转头看向张敦,立时喜笑颜开,他几步走到张敦身旁,上下打量了一番,“猛将兄!” 张敦一愣,转而拱手行礼,“带御器械张敦,奉圣命护卫殿下安危!不敢当殿下如此称呼,以后但有差遣,万死不辞!” “好,好,好!且先随我回府,我再置办酒席为将军接风。” 赵德昭喜形于色,拉着张敦的手臂便往楼下走去。经过赵光义身边时,完全也没有平时的冷脸,反而规规矩矩的拱手作别。 樊楼一片狼藉,早有军士过来收拾,赵光义看到赵德昭得了张敦这员猛将,心中自是羡慕得紧。 他目光在楼内一扫,触目处桌椅残破,烟雾弥漫,尸体到处都是。朦胧中瞥见三楼吓得花容失色的潘巧巧,顿时眼睛一亮,“英雄美人,能得其一,也不枉今日大费周章辛苦一番了。” “潘大家?你也在这里?来人啊,快快快,看看潘大家有没有受伤……” 话音未落,赵光义那痴肥的身子,“蹭蹭蹭”敏捷无比地上了三楼。 潘巧巧惊魂未定的样子,当真是我见犹怜。见赵光义上来盈盈一福,“殿下……” “潘大家放心,贼人已经尽数伏诛,潘大家就坐我的马车回去。” “多谢殿下垂怜……” 那位叫做月心的绿纱少女眼神迷离,痴痴地看着赵德昭离去的方向,眼中充满了失落。 …… 回府之后,赵德昭叫上杨砺、夏尽忠、马安义,一同作陪,又在府中大开宴席。在赵德昭的授意下,席中众人频频向张敦敬酒,让这个九尺大汉颇有些受宠若惊。 一场酒喝到清晨方散,到第二天中午赵德昭起来的时候,脑袋疼得仿佛都要炸开一般。正要喊人倒水,转头便看到王知韵坐在床边的椅子上,脸色十分不好看。 赵德昭有些理亏,咧嘴讨好地笑道:“昨夜多饮了几杯,劳娘子费心了。” 王知韵板着脸,一声不吭,亲自从桌子上倒了水,递给赵德昭,“殿下以身作饵,心里可曾以妻儿为念?” “陛下和晋王已有万全的布置,万不会有什么差池的。我不过露个面,接着就坐在那里饮酒听曲……你看我这不是全须全尾的回来了吗?” “不会有差池?那智勇……马安义如何受的伤?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古有明训。夫君若是有个闪失,却叫妾身和正儿依靠谁来?” 王知韵是又担心又着恼,说着说着眼眶便有些红了。 赵德昭揽住妻子的肩膀,轻声宽慰,“以后再不会轻身犯险了,娘子勿忧。 对了我在樊楼写了一首新词……” 赵德昭说到这里似乎想起了什么,不由有些尴尬,当时得了一员猛将,心中太过激动,居然忘了问那位绿纱少女最后如何了。 说起来那也是一位奇女子,伶牙俐齿,敢爱敢恨,倒是与这个时代的女人有些不一样。等下倒是可以差人去打探一下她的消息。看她也是颇通诗词,若是买进府来,红袖添香不失为一桩美事。 赵德昭认为自己绝对不是对这种还没有长开的小丫头片子,有什么非分之想,纯粹是欣赏她的性格而已。 况且老赵家一脉相承,都是曹贼的审美标准。这一点史有明载,赵匡胤纳了孟昶的妃子花蕊夫人,赵光义临幸了李煜的皇后小周后。 至于自己,现在不是也和王知韵琴瑟和鸣嘛。 “夫君在想什么?你写了什么新词?” 王知韵仰起头,泪珠儿还在眼眶里打转。 “没有什么。新词的事情一会再说……”赵德昭见她这副模样,忍不住就低头亲了下去。 第二十章 担架入宫 开宝八年腊月二十一。 大宋汴梁过年的氛围也愈发浓厚了。江南战事已定,李煜和他的臣子,过几天就要押赴到汴梁。这是赵匡胤的高光时刻,也是大宋全体臣民津津乐道的大事。 “最是仓惶辞庙日,教坊犹奏别离歌。”李煜人还未到,他的词倒是先在东京传唱开来。 对于李煜,文人或多或少,有些同情和欣赏,东京城的老百姓纯粹就是好奇,毕竟从一国之君沦落为阶下囚,这样的新鲜事,普通人一辈子也难得见上那么一回。 赵德昭仍然无动于衷,管他谁要来,对于他来说,腊月二十一仍旧是腊月二十一,清早照常要靠毅力从温柔乡里爬起来练刀。 千鸟在林,不如一鸟在手。见识过这个时代最顶尖的武力值,他对于练刀一事,更加上心。 夏尽忠为他打造的刀,重五斤六两,因为通身用玄铁千锤百炼,比普通的横刀重了将近两斤。 这也使得赵德昭挥舞起来相当吃力,练刀的进境,被马安义远远地甩在了后头。 他还在举着横刀练劈砍,马安义已经将一套简单的刀法耍得有模有样了。 “老夏,我如果只练劈砍就带刀出门的话,会不会有人说我装模作样?” 夏尽忠不为所动,“如果殿下劈砍一千次之后还抬得动胳膊,我可以再花费些时间单独教你。 殿下可是半年就要练到十人敌的,基本功不扎实,套路耍得再好看,终究不过是一个花架子。” 夏尽忠拿来一截半人高的木桩,上面放置一个果子,“出刀要快,要稳,要收发由心。 殿下如果每次劈砍可以做到,恰好停在苹果的上方,而不伤果子分毫,就可以练下一个动作了。” 顿了顿,他又强调了一句,“一千次劈砍练完,果子要完好无损。” 夏尽忠说完,矫正了一下赵德昭的出刀动作。便走到一边,和张敦交流武学心得去了。 张敦是四品带御器械,夏尽忠是从五品都虞侯,二人同属禁军序列,倒是有很多共同话题。 “殿下以前练武也是这般用功?” “嗯,就是开始得晚了,不然成就也许比我还要高些。” 张敦默然,思索了片刻,“倒不是没有速成的法子,用外力开筋,用药物泡浴,再加上勤练不辍,三个月也能小成,就是药物极为名贵,所用不菲啊……” “诶,钱财方面不用担忧,你可会那开筋的手段?”赵德昭竖起耳朵,听到二人交谈,心中大喜。 “会是会……就是太疼,属下怕殿下忍受不了……” 赵德昭挥手打断,“那还等什么?我没有什么受不了的,我只怕没有时间。” 赵德昭坚持,张敦也没什么好说的,先是写了一个药方子,安排下人去抓药、煎药,然后搬来一张胡床,要赵德昭平躺在上面。 “殿下可要想好了,开弓没有回头箭,开筋的手段一经施展,是万万不能半途而废的。” 赵德昭找来一块手帕要在嘴里,含糊道:“莫要啰嗦,开始吧。” 张敦嘿嘿一笑,“殿下果然是好汉子。” 他用手抓住赵德昭的腿往上一掰…… “啊~~疼……”赵德昭杀猪般的嚎叫响彻在府邸上空。 张敦手上动作宛如张飞绣花,细腻而又精准,任凭赵德昭鬼哭狼嚎,他都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啊~停,停,停,我不练了……” “张敦再不住手,我就……啊……” “我靠啊……” 赵德昭连喊的力气都没有了,只是强撑着一口气不让自己晕过去。 夏尽忠和马安义已经不忍再看了。 其实加起来也不过一刻钟,赵德昭却觉得过了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他浑身衣服已经湿透,像从水里捞出来一样,周身骨骼筋脉仿佛散架了一般,躺在胡床上连一根手指都动弹不得,嘴里兀自喃喃自语,“我一定要杀了你……我一定要杀了你……” 张敦嘿嘿笑道:“殿下以后武功若有所成,感激卑职都来不及。 好了,到药桶里浸泡一个时辰,再睡一觉也就好了。” …… 屋子里水汽氤氲,赵德昭将手靠在浴桶上,对着墙壁上那张巨大的大宋疆域图,神游天外。 不同于往日行事东一榔头西一棒,毫无章法,他现在对于自己的未来有了清晰的规划。 他现在势单力孤,首要的就是赶在赵匡胤驾崩之前,培植出一支完全掌握在自己手里的力量。现在他基本上摸准了赵匡胤的脉门,那就是他对自己感觉到亏欠。 所以只要自己打造的这股力量,人数不是太多,赵匡胤应该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有个一百人左右的精锐,死心塌地跟随自己,就能够做成很多大事了。 然后不管用什么方法一定要制造出离京的机会。要在赵光义登基之前逃脱汴梁这个樊笼,绝对不能把自己的身家性命,寄托在赵光义的道德底线上。 “嘶~”赵德昭撑住浴桶的边缘准备站起来,没想到牵动伤势,疼得他龇牙咧嘴,只能无奈放弃,一屁股又坐到了水里。 “明天以看家护院的名义先去招募百十个身世清白的灾民,交给张敦好好操练一番。 年后再派人往河套那边看看,李光睿现在名义上还是大宋的臣子,如果挟大宋惶惶之威,加上自己皇子的身份,未必不能从他手里咬下一块肉来。 即便没有机会也不打紧,自己有钱有人,天大地大总有自己容身之地。” 赵德昭想到这里立刻便将想法付诸实施。当下叫来马安义在浴桶旁耳提面命,“下午再去粥棚,看看有没有人愿意入府做事的。招纳个百十来个就可以了。 以青壮年为佳,若是人数不够,十几岁的男女也可。当以自愿为主,切不可强买强卖。 我只要可签长契的,短期雇佣的不要,价钱比市价高个两成即可,你自己拣选,不要通过牙人介绍……” 赵德昭絮絮叨叨一大堆,马安义一一记在心里。然后复述一遍,待赵德昭确认无误后,立即出了门。 下午无事,赵德昭浑身疼得动都动不了,干脆卧床休息。 也不知睡了多久,等他再次迷迷糊糊睁开眼,发现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正准备叫人传膳,夏尽忠又急匆匆跑了过来, “殿下刚刚有天使过来传了陛下口谕。” “陛下有什么旨意?” “陛下要你即刻入宫。” 赵德昭心里纳闷,“入宫?几次三番求见,他都避而不见。这不年不节,怎的突然想起我来了?” “有没有说什么事?” “好像是有人弹劾殿下,陛下召你入宫自辩。” “靠。”赵德昭心里暗骂一声。同时心里暗道:“弹劾我什么?难道是我花钱救济灾民的事?” 他一边心里想着应对之策,一边吩咐道:“你去叫两个侍卫抬一副担架过来。” 夏尽忠一愣,劝谏道:“殿下此举不妥,恐失人臣之礼。” “去办吧,我越是放荡不羁,越是合他们心意,况且你看我现在像走得动道的样子吗?” “是。” 赵德昭叫来两个婢女帮着擦拭完身体,穿戴整齐。早有两个侍卫抬着担架在门外等候。 赵徳昭躺在担架上刚走,马安义便匆匆回了府邸,四下找不到赵德昭,一问王管家才知道,赵德昭已经入了宫。 马安义苦着一副脸,喃喃道:“完了,我可能给殿下闯祸了。” 第二十一章 唇枪舌剑 “以施粥的名义,囤积居奇,哄抬物价,其罪一也;趁人之危,强迫灾民卖儿卖女,将平民充做奴仆,其罪二也;指使家仆,殴伤良民,其罪三也…… 陛下,二殿下如此作为,实在有伤陛下爱民之意,伏望陛下明察!” 王继恩一边读着言官的奏章,一边小心翼翼地观察着赵匡胤的脸色。 王继恩刚刚说完,御马直队长,控鹤、弓弩、大剑都指挥使、毅州刺史~史珪出班奏道: “陛下,奏章上的事,臣这几天也有所耳闻,二殿下一向不大理事,此次做出这样的事来,莫非是受了下面的人的蒙蔽?” 史珪这番话看似为赵德昭开脱,实则坐实了他的罪名,以后赵德昭少不得担一个任性妄为、昏聩、识人不明的名声。 殿内的烛火忽明忽灭,阴影下赵匡胤的脸色看不出喜怒。 “诸位相公怎么看?” 皇子被弹劾这样的事情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几位相公平时政务繁忙,一般不太理会这样的事情的。奈何今天反而是赵匡胤不依不饶,把他们全部叫了过来讨论。 宰相薛居正一板一眼回道:“此事乃言官捕风捉影也未可知,言官风闻奏事之权,史刺史盖棺论定,有些早了。陛下,不如等殿下来了,且看他有如何说词,再做定论。” 沈义伦与王溥两人也出班附和,“薛相公老成持重之言,臣附议。” 史珪:“陛下,这些事多有实证……” 赵匡胤斜了史珪一眼,“先不必多言,等那逆子来了再说。” 史珪不甘心的退下,心中暗恨,“来日晋王登基,一定要晋王将这几个老匹夫贬出东京。” 赵德昭被人抬进万岁殿的时候,所有人都惊呆了。现在那个冷面皇子的印象轰然崩塌,那些相公心里觉得那些言官的弹劾,也许、可能说的都是实情。 赵德昭装模作样的想要起来行礼,赵匡胤不耐烦地打断了他。 然后似乎有气没地方撒,冲着王继恩吼道:“给他搬张凳子啊!难道你要他躺着跟他老子……朕说话吗?” 王继恩和几个内侍安顿好赵德昭,赵匡胤不耐烦地开口,“说说吧,最近又惹了什么麻烦?” 先不管事情的是非曲直,赵匡胤一开口就给事件定了性,只是麻烦,你们别再跟我扯什么罪啊罪的。 他这话里的意思,一群官场的老油子如何听不明白,心里已经打算哪怕赵德昭真的干了那些事,他们也出面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不能让皇帝下不来台。 王溥在心里还暗暗埋怨,这言官也真的不当人子,什么屁大的事也弹劾。大冷的天,都忙了一天了,大晚上的还有被陛下叫过来加班。 赵德昭心里也舒了一口气,看赵匡胤的态度应该没什么大事。 “臣最近勤奋好学,练武上进,只为能有所长进,为君父分忧。实在不知陛下所指何意。” 赵匡胤听得脸直抽抽,“王继恩将弹劾他的奏章念给他听。” “诺。”王继恩拱手,接着打开奏折念了起来,“奉议大夫沈梦升奏言:皇子徳昭,指使家仆殴伤百姓,趁人之危,买卖人口…… 通议大夫何赞奏言:皇子徳昭以施粥为名,囤积居奇,哄抬物价,致使粮价一日三涨,东京百姓苦不堪言……光禄大夫……” “好了,好了,别念了。你有什么说的?” 赵德昭在座位上艰难拱手行礼,“陛下,历来告状都得有个苦主,殴伤良民?殴伤了谁?谁殴伤的?这些事情将当事双方叫过来当堂对质,谁是谁非一问便清楚了。 至于买卖人口,臣实在不懂,雇佣奴仆,又非虚钱实契,这也算得上罪过?若有实据,只需拿出来,臣甘愿受罚。 今岁洪水泛滥,涌入东京城的灾民至少有好几万人,每日冻饿而死的不下上百。臣体恤百姓艰难,故此和相国寺的主持商议,臣出钱他们出人,于东西二门处施粥救济灾民,种种账目一清二楚,何来囤积居奇,哄抬物价之说?” 史珪出班奏道:“殿下想为陛下分忧的初心是好的,可是相国寺的僧人,在市面上大肆采买粮食,致使粮价一日三涨,京师百姓已经买不起粮了。” 赵德昭冷哼一声,“京师的百姓是人,灾民就不是人了吗?” 史珪也毫不示弱,“总归殿下的处置稍欠妥当。” “陛下,相国寺已经着人南下买粮,不日即可到京。眼下只要朝廷打开常平仓,自然可以平抑粮价。” 通判开封府事宋琪,找到赵德昭言语不妥之处,立刻也跳了出来,“陛下,万万不可!眼下还只是冬月,到夏粮收上来,还有好几个月的时间。万一又有什么灾祸,会出大事的。” 赵匡胤看向沈义伦,“沈相公以为如何?” “开仓放粮,也可也不可。关键是什么时候放,放多少?这些还需要议一议。” 他这番话说得王溥直翻白眼,“沈相公功力见长啊。说了和没说一个样。” 赵徳昭丝毫不为所动,“陛下,臣没有囤积居奇,相国寺不过三五日才采买一次,每次采买不过几百担而已。若是真如言官所言,粮价一日三涨,定然有人从中弄鬼,还需开封府出面严加查办。” 王溥出班力挺,“殿下所言极是!臣等附议。” “臣等附议!”薛居正与沈义伦一同出声。 赵匡胤点点头,“王继恩去把诸位相公的意思告诉晋王,要他三日内无论如何也要把东京粮价给压下来。若真有人从中捣鬼,从严法办! 至于要不要开仓放粮,几位相公和百官商量着办吧,到时候知会朕一声就是了。没什么事就都散了吧。” 众臣闻言纷纷告退。 宋琪与史珪面面相觑,“说好的弹劾赵德昭呢?怎么演变成如何解决京城粮荒了?” 只是事到如今,他们再不甘愿,也只能作罢了。退出万岁殿时,宋琪回头看向赵德昭方向,见他脸上波澜不惊,宋琪内心不由升起一丝忌惮之意,“得和晋王提个醒了,二殿下没有表面那么简单啊。” 赵德昭正在侍卫的搀扶下,艰难地往担架上爬。又有内侍前来传旨,“请殿下往偏殿见驾。” 赵德昭闻言也不知是喜是忧,以前挖空心思想要见上赵大一面,偏偏不能如愿。如今自己已经不抱幻想了,赵大却又来召见自己。 “问题是现在见了我说些什么啊?二十几岁人了,去和赵大撒娇卖萌,爹爹,爹爹的喊个不停?” 赵德昭只是想想就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第二十二章 父子夜话 偏殿内赵匡胤倨坐在地上,身前放着一个小几,几上摆了三四盘肉食。赵徳昭被抬进来他也只是略抬了一下头,轻轻挥了挥手,示意旁人全部下去。 待殿内只剩父子二人,他才缓缓开口,“能坐?” “睡了一觉好了很多。”赵德昭很自觉地爬起来,走到赵匡胤对面坐下。 “何苦来哉?早几年听我的把身体练开,现在哪要吃这苦头。” 赵德昭正了正身子,“爹爹找我有事?”他一声爹爹叫得毫无心理负担,原本想象的难以启口根本就不存在。 赵匡胤笑了笑,将手中的酒一饮而尽,“陪我喝酒。” 赵德昭跪坐着探出身子,拿起酒壶帮赵匡胤满上,然后给自己倒了一杯。 赵匡胤看着儿子,似乎有些感伤,“吾为天子时,你还不满十岁。” “爹爹想说什么?” “你娘死得早,而你从小就性子孤僻,不与任何人亲近。虽无大过,但也没甚出彩的地方。当时四方未定,乱世之中平庸就是最大的过错了。” “儿子让爹爹失望了。” 赵匡胤摆摆手,表情有些落寞,接着又道:“而晋王屡历功勋,军中朝中多是他的袍泽。如今更是以亲王爵兼京兆尹,位在宰相之上。 我屡次想要迁都洛阳,结果都为大臣所阻。你可知道他们为什么要阻止朕迁都吗?” “我要是晋王,我也会阻止爹爹迁都。去了洛阳会有新的京兆尹,这开封府尹也就没那么值钱了。再加上一些人事变动,到时候晋王在朝廷内哪还说得上什么话。” 赵匡胤有些意外地看着赵德昭,眼前的儿子让他有些陌生。 “你不觉得可惜?” “至少知道爹爹也曾为我绸缪过就可以了。儿子现在只想将来能够保全性命。” 赵匡胤站起身来,在殿内走来走去,突然间大声问道:“你现在连想都不敢想?” 面对这样一个身高一丈,腰围也是一丈的大汉,赵德昭的压力还是很大的,他匍匐在地,用尽量平静的语气说道: “儿臣斗胆,敢问花蕊夫人何罪?她身为爹爹的宠妃,只不过劝说爹爹早立太子,便被三叔一箭射死。而爹爹却没有丝毫怪罪,你让儿子如何敢想?眼下的局面都是爹爹一手造成的。” 赵匡胤勃然大怒,“你放肆!你要逼朕做一个连兄弟都不能容的天子?” 赵德昭犹豫片刻,沉默不应。双手举杯虚敬赵匡胤,然后将杯中酒饮尽,“儿臣失言了。” 赵匡胤看着跪在地上的儿子,终究还是冷静下来,叹了口气道:“起来吧,这也不能怪你。有办法的,一定会有办法的。再给朕十年,待朕灭了北汉,收复燕云十六州。总会给你二人一个交待。” 赵德昭幽幽叹了一口气,心中忍不住感叹,“是啊,再给你十年,或许你真的能够做到两全其美。问题是你只有不到一年的寿命了呀,猝死,我便是想要救你,也不知从何处着手。只是这些话又要我如何对你明言?” 在赵德昭看来,皇帝就是一种很奇怪的生物,你和他讲礼数,他就和讲感情。你要是信以为真,和他真性情了,他又会因你尊卑不分,找机会砍了你的头。哪怕你是他的儿子。 赵德昭不会因为赵匡胤对他说了几句肺腑之言,就飘飘然。他心底一直很清明,说话虽然比平时放肆,但一直很好地把握好了这个度。 “我从来没有怪过爹爹,也相信爹爹最终能够一统天下。不过我对于做不做皇帝,根本没有什么执念。 在我看来皇帝就是一份工作,三叔想做,让他做好了。爹爹也不必为难。” 赵匡胤盯着赵德昭,似乎在辨别他话的真伪,“那你又是施粥放粮,又是招人的,意欲何为?” “人皆有恻隐之心,我自己锦衣玉食,灾民冻死、饿死无数。拿点钱出来放粮施粥,一则我心里也能好过一些;二来也想为爹爹分忧。 至于招人……我怕死,我想训练一批自己的侍卫来保护我。” 赵匡胤不屑地说道:“你三叔若是继位之后,真想杀你,凭你那几个人济得了甚事?” 赵德昭知道是时候了,连忙离席向赵匡胤叩拜道:“儿臣想向陛下求个恩典。” “高官厚爵,金银财宝,你想要什么?”赵匡胤有些庆幸,又有些失望,看向赵德昭的目光也冷淡了几分。 “儿臣想要出京!离开大宋!” 赵匡胤圆睁双目,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不明白赵德昭为何怕到了这个程度。要知道在大宋他是高高在上的皇子,离开大宋他就什么也不是了。 “痴儿,你就如此笃定晋王以后容不得你?若是朕下一道旨意,指明晋王之后由你继位呢?” “那样只会让儿臣死得更快。儿臣所言皆出自肺腑,绝非逼宫之意。若是爹爹允准,我可以立誓,永不踏足宋土。” 赵匡胤没有说话,他知道赵德昭说的是对的。关系皇位,父子尚且不容,何况是叔侄?只是让他举起屠刀,为儿子继位扫平障碍,他又委实下不了这个决心。 偏殿之中,父子二人陷入了长久的沉默,不知道哪里进来的寒风吹得烛火不住摇曳,火炉里的石炭借着风势烧得哔剥作响。 赵匡胤裹了裹身上的衣袍,第一次对于一件事他感到有些力不从心。 酒已经冷了,赵德昭跪得有点酸,借着烫酒的机会,起来活动了一下膝盖。 将残酒倒掉,为赵匡胤和自己重新续了一杯,顺势就坐到了位子上。 “你想要去哪?北汉朕势必灭之。辽国你想也不必想,去了不过成为他们拿来要挟朕的棋子。 大理、交趾乃朕的册封之国,你去了和在大宋有什么区别?吐蕃蛮荒,扶桑远隔重洋,你若是自绝于赵氏,天下虽大,哪里有你容身之地?” 赵德昭等的就是这句话,他长身而起,侃侃而谈,“河西,儿臣去河西。党项族首领、定难军节度使李光睿,拥兵自重,在大宋与辽国之间摇摆不定。 儿臣愿为王前驱,替爹爹拿下此地,永除后患。黄河九曲,惟富一套。河套之地在手,一来可以缓解大宋少马之患,二来若爹爹与辽国开战,儿臣亦可以发兵从西路策应。” 赵匡胤在殿内走来走去,显然赵德昭描绘的前景让他有些心动了,不过他早就过了热血一涌,提刀就干的年龄。 前景虽好,只是要达成这个目标又何其艰难?李光睿拥兵数万,要拿下本就不易,要是逼急了他,他反投辽国,这河套之地,再要夺回来就千难万难了。 本来想一口否了,不过他对赵德昭心怀愧疚,终究还是不忍冷了他的心肠。 “你口出大言,小觑天下英雄,有何良策虎口夺食?” “儿臣有上、中、下三策,取河西之地如探囊取物,反掌观纹一般。” 如不作惊人之语,如何唬得住赵匡胤。至于计策自己先知先觉,回去研究研究总会想得出来的。 赵匡胤没有被他唬住,反而冷静下来。他是马上的天子,怎会被别人三言两语轻易打动。 “哦?你且说来听听。若是有一策可取,朕准你所奏。” 赵徳昭听得赵匡胤言语松动,当即大喜,拱手行礼道:“言语说来,恐有疏漏,且容儿臣明日奏表上呈。” 第二十三平西策 赵匡胤原来留下赵德昭的初衷,不过想缓和缓和父子之间的关系。结果聊着聊着,变成了君臣奏对。 望着深夜依然执意出宫的赵德昭,他哑然失笑,“看你明日上、中、下三策有何可取之处。若是拾人牙慧,言之无物,少不得臊一臊你。” 赵德昭回府之时,已近三更,马安义担心自己闯祸,仍然在府门外候着。 赵德昭少不得闻言宽慰,“你们尽心做事,只要不是狐假虎威,欺压良善,几个泼皮打了也就打了,管他身后站着谁来。出了事自然有我兜着。今日太晚,明日我再备酒与你压惊。” 马安义自相国寺出家以来,何曾想过打了人、惹了祸不仅不受责罚,反要殿下备酒来开解于他。 自此心中感激,自思以后一定尽心尽力做事,决不辜负殿下的期望。 进的卧房,王知韵也未安寝,这让赵德昭不免有些愧疚。 “若是以后我有事晚归,娘子先行休息便是,天冷寒重,何苦捱着。” 王知韵笑着为赵德昭宽衣,“世间再无这般道理。夫君不回来,妾身这心里总是不踏实。” 赵德昭闻言心中怜爱之意更甚,握着妻子的手,吹熄了蜡烛,相拥入眠。 一整夜辗转反侧,弄得两个人都没睡好。一股焦虑,躁动地情绪时不时的在脑海中翻涌,让原本昏昏欲睡的他,总会在某一刻惊醒。 清早起来的时候,身体依然到处都疼,习惯性的来到庭院开始练刀。昨天开筋遭了那么大的罪,他十分期待看到成果。 劈了一百多刀,他感受不到什么变化。倒是张敦和夏尽忠时不时投来的目光,让他有些不自信起来暗道:“莫非自己已经脱胎换骨,只是自己没有发现?” “我今天出刀和平时有什么不一样吗?” “嗯。”夏尽忠含糊了一句,心里暗暗嘀咕,“不应该啊?带御器械出手,不应该毫无作用才对,莫非真的是殿下习武资质太差?” 他将目光看向张敦,发现他也同样疑惑不解,甚至还带着一点尴尬。 “殿下今日身体未能完全复原,想来控制不好力道,干脆过两日再练吧。” 赵德昭有些狐疑地看了张敦一眼,没有停下手里的动作。一直砍完一千刀,直到手臂都抬不起来了,方才罢休。 胡乱吃了点早餐,他把自己关在了书房里,构思他的平西大计。在原本的时间线上,大宋是在赵光义继位七年之后才开始图谋河套地区的。 在太平兴国七年,赵光义趁着李继筠逝世,逼迫李继捧入朝,并且交出夏、绥、银、宥、静五州之地。李继捧也照做了,可是李继捧族弟李继迁却与亲信张浦,直接组织党项各部叛宋,归附辽圣宗,取得了辽国的支持。 赵德昭琢磨着其实这条计策是可行的,而且现在大宋战无不胜,还没有经历过赵光义高粱河的惨败,给别人的压迫感更强。 唯一的难处就是李光睿、李继筠现在还活得好好的,他们没有李继捧众心不服的问题,会不会屈服还真不好说。 赵德昭在纸上写写划划,思来想去始终想不出一个完全之策出来。好像还是派个十万大军一鼓而下,最是稳妥。不战而屈人之兵,也只有碰到吴越国王钱俶这样好说话的才行得通。 赵德昭硬着头皮在奏表上写下入朝、质子、献地、出兵北汉这几条。至于如何实施,他冥思苦想,把笔杆子咬破了,写出来的东西始终都说服不了自己。 不过说服不了自己并不代表说服不了赵匡胤。历史上的明年秋天,赵匡胤就会第三次讨伐北汉,只不过因为他的突然去世,才让这次出兵无功而返。 如果能够在出兵北汉的时候搂草打兔子,顺便解决了河西的问题,赵匡胤应该会乐见其成。 有了一个完整的思路,赵德昭的平西策终于开始正式动笔了。主体策略概括起来无非还是那么几条,只是于细节处稍稍补充完整而已。 赵德昭写好之后,又稍微润色了一下文字,方才将奏折放入怀中。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入宫见驾了。 赵德昭现在可用的几个人,张敦护宅,马安义要招募灾民,也就只有夏尽忠如往常一般,时刻护卫在他的左右。 入宫之后,得知赵匡胤在召见赵光义,他与夏尽忠便在殿外等候。约莫过了小半个时辰,赵光义方才从偏殿走出。 他步履踉跄,显然带有几分醉意。身边的内侍想要去扶他,被他一把推开,满脸笑意地朝赵德昭这边走来。 “哈哈哈,二哥儿晚上若是无事,来我府邸一叙。” “三叔有什么交待?” “你来了就知道了,莫非三叔还来害你不成?” “如此就叨扰三叔了。” “诶,自家人如此客气做甚?我先走了,你也快进去吧莫让二哥久等了。” 赵德昭与赵光义拱手作别,深吸一口气,推门进入了偏殿之中。 待赵德昭入殿之后,赵光义笑容一敛,哪里还有半分醉态。他刚刚想试探着留下来,听听赵匡胤与赵德昭商量些什么,结果却被赵匡胤打发走了。这让他多少有些不忿。 在他的心里原来还是把赵德昭当作了竞争对手看待,随着近年来他的地位越来越稳固,他也渐渐的不太看得上这个侄子。 可是最近的发展却让他重新有了一些危机感,赵德昭的表现越来越让他看不懂。如果只是诗词写得好,他根本不在意,因为他知道赵匡胤也不在意这些。 可这莫名其妙的圣宠,就有些让他摸不着头脑了。在赵光义的印象里,赵德昭就是一个固执古板的形象,处事不够圆滑,做事不够变通,从来不得罪谁,但也不知道去讨好谁。 原本大好的局面,让他硬生生的把自己弄成了孤家寡人。现在朝廷里面一个为他说话的人都没有。可是若有了皇帝的支持,那些个见风使舵的人,怕不是会上赶着去巴结他。 “听二哥的意思,他有意离京历练一番。我要不要在后面助他一把呢?嗯,这件事情还是先回去好好合计合计。” 偏殿内赵匡胤正在看着赵德昭捣鼓出来的平西策,首先还有点漫不经心,后来却渐渐看出来了一点味道。不时还拿着笔在上面增删补改。 看着看着他又叫人拿来了大宋疆域的全图,一边看一边对照,时而赞许点头,时而摇头轻叹。 终于他放下奏折有些意外的说道:“这些都是你想到的?” 赵德昭行礼之后,朗声答道:“终究是有些投机取巧了,若非爹爹一直想要收复燕云十六州,儿臣的意思,还是堂堂正正发兵十万,犁庭扫穴来得稳妥些。” 第二十四章 筹建部曲 “你能想到这些已经相当不错了。”赵匡胤看向赵德昭的目光带着一丝赞许,“不过封他为西夏国王是不是过了一些?要是事若不成,他李光睿就真的割据一方了。” 赵德昭心里清楚,不管你封不封他为王,李光睿的曾孙子李元昊都是要称帝的。问题是不能和赵匡胤说呀。 “将与取之,必先与之。我想那李光睿是断然不会入汴梁受封的。儿臣的意思是,由我担任天使,去往夏州,代陛下册封与他。” 赵匡胤仍然有些犹豫,自从刘汉以来,非皇族不封王,王爵,国之重器,岂能滥赏? “朕欲讨伐北汉,要他出兵策应,他岂会倾巢而出?再说了,他这边帮朕打仗,那边你就派兵去抄他的老巢,这也忒不仗义了。” 赵德昭没想到赵匡胤道德底线还挺高,“儿臣以为事成之后多赐他金银财帛、土地美女,以王爵之尊在汴梁安享快乐,如何不美?” 赵匡胤不置可否,沉吟道:“若依你之见,若要做成此事,需要银钱几何?兵卒几何?哪个部落又与他不睦,是我们可以收买的?” 赵德昭知道这是见真章的时候了,他走到桌案之前,指着地图,缓缓开口,“受封之地若在大宋腹地他断然不肯来,我直接去夏州宣旨册封。封赏之后,我也不回汴梁,就以巡边的名义暂时待在银州一带。 至于银钱自然是多多益善,可以多收买一些部落,在他出兵时候,煽动他们造反。同时请陛下给我一道密旨,可以让我抽调边军听用。等李光睿大军出动,我便给他来一个釜底抽薪。” 赵匡胤点点头觉得此事可行,尤其是知道这些谋划完全出自赵德昭之手,更让他感到欣慰。 他抚了抚下颌上的胡须,笑道:“二哥儿若能做成此事,朕封你一个亲王,允许你开府建衙,永镇河西诸州,为我大宋西部藩篱。” “儿臣多谢爹爹。” “嗯,不过现在还不是时候,总得等夏粮收上来之后再行动。朕发兵北汉之时,就是你出使河西之日。 赵德昭点点头,大军未动,粮草先行。打仗打的是钱粮,大宋少的不是钱,少的是粮食,等夏粮收上来的这段时间,他也正好可以练练兵。 “爹爹,儿臣还有一个不情之请。” “说吧。” “儿臣想训练一批亲军部曲,本来还只打算招募百十来人玩玩……既然爹爹已经同意了夺取河西的建议,这些人便有些捉襟见肘了……所以我想……” “你想招募多少人?” 赵德昭竖起一个手指,“一千足够了,再多我就养不起了……” 赵匡胤哈哈一笑,“你不是善财童子吗?二殿下好大的手笔,三十万贯花出去,眼睛都不眨一下。” 赵德昭跟着讪笑几声,“儿臣也不知道会有今日啊。” “嗯,此事你自己看着办吧。不过这些瞒不住你三叔。”赵匡胤想了一会,又道:“算了,我与他通个气吧。兵器甲胄这些,我着人给你送过去。这练兵之所嘛……就放在城外的皇庄吧。” 不得不说,赵匡胤做起事来,要么不干,一但决定要做了,出手绝不含糊。 今天的收获远远超过了赵德昭的预期,他诚心正意地给赵宽胤行了一个大礼。 “二哥儿,此事暂时不要与第三人说起。若是你三叔问起,便说我已经同意了你将来讨伐北汉之时,随军出征。” 赵德昭郑重地点了点头,“儿臣省得。” “去吧,去吧,忙你的去吧。” 赵德昭告退之后,这位江湖气颇重的草莽皇帝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也许你说得对,现在这个局面都是朕一手造成的,如果早立太子,晋王也许会成为你最大的臂助。” 回来之后,赵德昭仍然难以掩饰内心的激动和兴奋,他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拿下河套,不过这些不重要。 留在东京,等待他的是宿命必死的结局。而走出去,虽然他也可能死在战场上,或者是其他莫名其妙的死法,但这至少是未知。也就是在此刻,他终于有了一种把命运握在手里的感觉。 赵德昭叫来了马安义和王管家,有些事情必须和他交待一下。以前只招募百十来个人,赵德昭的府邸完全容纳得下。现在要招募一千人,就必须把人直接往城外的皇庄送了。 说实话皇庄在哪,赵德昭自己都不知道。这方面的工作,就必须找王管家来负责了。 “还是那句话,主要招募青壮年。现在东京的灾民少说也有四五万人,招募一千人应该不会太难,所以你要适当的甄别一下。 这次是做我的亲兵部曲,那种来历不明的,一定不能要……拖家带口的可以,王管家你把他们家人安排在皇庄做事便成…… 既然是当兵,那就应该吃饷,待遇便按照禁军的标准来吧。一月七百文,再加两石五斗的粮食……” 王管家是王知韵带来的人,赵德昭话一说完,他便一阵心惊肉跳,“一个人一个月光饷银便要九百文,一千人约莫十万文,也就是一千贯,这还不算人吃马嚼兵器铠甲等其他费用……” 王管家犹豫了半天终于还是开口问道:“殿下,亲兵护卫招募一千人会不会多了些?这么多人一月的花费……” 赵德昭大手一挥,“不必担心这个,你这几天安排几个小厮帮马安义的忙,人数多招个几百人也使得,只是莫要少了。” “诺。小人马上安排。”王管家提醒过了,也就不再多说什么。 马安义反倒隐隐有些兴奋,“殿下,这许多人将来都归我来指挥吗?” 赵德昭呵呵一笑,“你想得到美,管一千人相当于一个指挥使了,顶多给你一个都头。” 马安义眼睛一亮,都头也能管个百十号人啊,要知道他爹战死的时候,也不过是个下班祗应。明白这些,马安义当即对着赵德昭一拱手,“多谢殿下栽培。” “下去办事吧。” 赵德昭心情大好,送走王管家和马安义,他立马又开始考虑练兵的事情。 按照禁军制度,5人为伍,主官为伍长;5伍25人为押,主官为押正;2押50人为队,主官为正副队将;前后2队100人为都,主官是都头;马军主官是军使、副兵马使;5都500人为营,主官是正副指挥。 现在招募一千人,也就是赵德昭相当于有了两个营的兵力。张敦和夏尽忠都是禁军出身,夏尽忠更是上过战场,新兵交给他们来练应该没有问题。 到时候看情况,自己再加上一些后世的体能训练方式,半年的时间,这一千人应该能够训练成军。 第二十五章 赠马 暮色降临,汴梁城的街道没有了白日的喧嚣。赵德昭挎着横刀端坐与马上,信马由缰,前往晋王府赴宴。 第一次挎着刀,他感觉非常不适应,总觉得挂刀的一侧,有人抓着他的腰带一般。让他下意识的时不时就用手去扶一下。 “一个禁军铠甲、兵器、马匹,全部装配齐,要价几何?” 夏尽忠也没有算过这笔账,思索片刻,答道:“铠甲兵器总归不下二十贯,我大宋少马,看马的好坏,一匹二十至八十贯不等。” 赵德昭啧舌,“装备一个骑兵要五十至一百贯,一千个骑兵便需要十万贯。养一千个骑兵,饷银加上人吃马嚼的,一年下来少说也要大几万贯。 而大宋几十万禁军,军官无数……啧啧,我把家当全拿出来了,也不够他们几个月的花销。” “老夏,你是殿前司都虞候,你每月饷银几何?” “钱五十贯,春、冬服绢各十匹。” 赵德昭心中盘算一下,平日一石米700文,现在涨了一点,一石不过也就1000文出头。想到这儿他不由感叹,“赵大豪气,对士大夫阶层是真好。” 二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不知不觉就到了晋王府邸。早有小厮在门口迎候,牵过马的缰绳,待二人下马之后,又有人将他们引到了中厅。 赵德昭放眼望去,倒是见到不少熟人,沈义伦、卢多逊、宋琪、史珪等赫然在列。他们一人一个小几,分坐两旁,大厅中间几位歌姬翩翩起舞。 大厅角落里有丽人弹奏琵琶,演奏瑶琴。赵德昭一愣,不由多看了一眼,“她们怎么也在这里?” 赵光义远远看到赵德昭,笑着招呼,“二哥儿请入座。潘大家的琵琶,月心姑娘的瑶琴,平时可是难得一闻。” 赵德昭冲着赵光义行了一礼,又向沈义伦拱手致意,方才入座。 此时一曲终了,众人齐齐喝彩。潘巧巧起来福了一福,“妾身技艺不精,然诸位大人见笑了。” 卢多逊笑道:“晋王平日曾对下官说过,潘大家的琵琶乃是东京一绝,我还不信,今日一听方知晋王所言不虚啊。” 潘巧巧眼波流转,望了赵光义一眼,“晋王谬赞了。” 赵光义笑着点点头。 林月心冲着赵德昭盈盈一礼,“殿下最近可有新词?” “呵呵,最近俗务缠身,却是没有时间作诗。” 林月心闪过一丝失望,福了一福,挨着潘巧巧坐下。 赵光义此时举起酒杯,说道:“说起来李煜不日将到汴梁……” 林月心听到李煜二字,急忙竖起耳朵静听下文。 只听赵光义接着说道:“人人都说李煜是天下词宗,照我看他也不过尔尔,本王倒是更喜欢二哥儿滚滚长江东逝水豪迈。” 沈义伦听得赵光义的评论,微微颔首以示赞同,“李煜诗词自然是极好,不过终究脂粉气太重,不如殿下豪迈大气。” “三叔、沈相公,捧杀我了。” 史珪眯缝着眼睛,心里也不知在盘算这什么。他武将出身,诗词自然不懂,昨日言官弹劾赵德昭,他不过上上眼药,结果今天还遭了皇帝训斥。他素来睚眦必报,一直想着什么时候能找回场子。 想到这儿他举起酒杯来到赵德昭身前,说道:“下官昨日误信了那起子言官的话,对殿下多有得罪。今晚借晋王的酒,敬殿下一杯,还望殿下海涵,不与我这粗人计较。” 说完他便一饮而尽。 赵光义在上座打着哈哈,“本朝不以言治罪,不过史刺史你又不是言官,却也跟着他们一起起哄,确实该罚。” “晋王说得是,下官自罚三杯。” 说完又连饮三杯。 赵德昭举起酒杯,喝了一口,淡淡地说道:“都是为国进言,岂有怪罪之理?” 史珪并不入座,又道:“下官是个粗人,平日里也不通文墨。据在下所知,殿下以前虽然文字颇通,却也没有诗词流传出来。 缘何最近屡有佳作问世?这一点下官实在想不通,莫非真是文章本天成,妙手偶得之?” 赵光义斥道:“胡闹!二哥儿当殿赋诗,在座的俱为见证。怎容得你在这里质疑?” 史珪不以为意,笑着拱手,“下官放肆了。不过是好奇殿下如何治学的,竟然做得这般好词?原谅则个。” 卢多逊笑道:“你这莽夫,读过几首诗词?当日我也曾有此一问,殿下当场写下一首绝妙好词打了我的脸。难道你今天也想重蹈我的覆辙?” “不敢!不敢!”史珪连连摆手。 宋琪曾经因为依附赵普被赵光义诘责,如今刚刚改弦易辙攀附上赵光义这棵大树,自然也想表现一二。 “哈哈哈,下官也于樊楼之上对于殿下诗词风格多变提出质疑,还是月心姑娘点醒了我。殿下是如李太白一般的大才,不能以凡俗之人论之。” 几人一唱一和,赵德昭安坐如山,丝毫不为所动。倒是赵光义有几分恼火,他今天是想与赵德昭缓和缓和关系,然后顺水推舟帮赵德昭一把,让他远离汴京。 没想到自己的属下居然如此咄咄逼人。嘴上说着佩服,话里话外却是透着嘲讽与质疑。 他们的谈话,也将程羽、贾琰等赵光义的老部下的注意力吸引到了诗词上来。他们二人交头接耳,看向赵德昭的目光也是满满的不信。 赵光义有些心累,“从古至今有谁是因为诗词做得好当上了皇帝的?一群没用的东西,非得要在这个上面去做文章。” “二哥儿部曲招募得如何?可有三叔能帮得上忙的地方?” 没得办法,赵光义只能亲自下场,转移话题。 赵德昭眼睛一亮,“太有了呀?”当即直接了当的说道:“确实有些事情想麻烦三叔?” “哦?”赵光义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我向官家讨了一个差事,将来征讨北汉的时候,我也随军出征。所以官家许了我可以自行训练一千部曲。 目前招募人员倒是没什么问题,官家也答应给我提供一千人的铠甲兵器,只是这马匹嘛……不知道三叔能不能提供一些?” 赵德昭不是无的放矢,赵大杯酒释兵权,绝大多数将领都没有军队了。现在拥有私人部曲的,除了西北的一些将门,就只有晋王赵光义,魏王符彦卿了。而符彦卿几个月前已经离世,赵光义便成了唯一一个拥兵数千的亲王。 赵光义听到赵德昭的话,心里一紧,一千亲兵,说多不多,说少也不少了。 “你要多少马匹?事先说好,多了可没有。” “不多,不多。我准备筹建一个500人的步兵营,一个400人的骑兵营,100人的亲军卫队,三叔提供五六百匹马也就够了,我可以出钱买的。” 赵光义脸直抽抽,五六百匹还不多?这是钱的问题吗?有钱也没地方买马好吧。 “两百匹,明日我差人给你送过去。” “好勒,多谢三叔。” 赵光义也不想给,不过他心里到底多想了一层,自己做的这些赵匡胤总归会看到眼里,对他来说未尝没有好处。 赵德昭心情大好,看着厅里诸人个个若有所思的模样,让他心情更加畅快。 “三叔赠马之情,侄儿无以为报报,干脆作词一首聊表寸心。” 赵光义来了兴致,心道:“要是给我写一首送给杨砺那样的诗,倒也不亏。” “给二哥儿准备笔墨。” 赵德昭看了看坐在角落里发呆的林月心,笑道:“劳烦月心姑娘为我磨墨,我也做一首词送你,感谢姑娘在樊楼几番仗义直言。” 林月心一愣,转而笑魇如花。丝毫顾不得矜持,小跑着向赵德昭而来。 第二十六章 胡东家 赵徳昭心里早已经想好要抄哪两首诗词,从林月心手里接过笔来,挥毫立就: 众人纷纷何足竞,是非吾喜非吾病。 颂声交作莽岂贤,四国流言旦犹圣。 唯圣人能轻重人,不能铢两为千钧。 乃知轻重不在彼,要之美恶由吾身。 赵德昭写完对卢多逊几人说道,“几位大人看看这首诗如何?” 卢多逊与宋琪看完之后脸色一阵红一阵青,却也无奈何。 史珪满脸错愕地问道:“可是这诗不通?” 林月心闻言噗嗤一笑。 赵光义凑了过来瞧了瞧,与沈义伦相视一笑。然后摇头对赵德昭说道:“二哥儿当真不肯吃一点亏。” 林月心十五六岁年纪,最是天真烂漫的时候,见赵德昭停笔不写,连声催促,“殿下莫要食言,说好了送给我的诗呢?” “稍待。” 赵德昭饱蘸浓墨,洋洋洒洒,又写下一首名篇: 昨夜寒蛩不住鸣。惊回千里梦,已三更。起来独自绕阶行。人悄悄,帘外月胧明。 白首为功名。旧山松竹老,阻归程。欲将心事付瑶琴。知音少,弦断有谁听? 林月心满心欢喜看着,等到赵德昭写完,她人不觉已经痴了。这首词虽是讲得男人事业未成的忧愁和悲愤之意,但与她的境遇却是何其相似? “是了,他贵为皇子,却与大位无缘,无奈之下才想着自己去建功立业,还多方受阻,所以心中才郁郁不得志,觉得壮志难酬。 而我呢?爹爹一心报国,却被昏君鸩杀,使我一人流落北国,不也是有冤无处诉,有家不能归吗? 欲将心事付瑶琴,知音少,弦断有谁听?这是把我引为知音吗?” 若不说少女情怀总是诗,林月心看着这首词时哭时笑的,让赵德昭有些摸不着头脑。 一首好的诗词总是容易引起他人的共鸣。不光是林月心,其他人看了,也是忍不住长吁短叹。 林月心看众人这副模样,连忙对赵德昭行了一礼,然后赶紧将诗稿收了起来,仿佛生怕别人抢去了一般。 赵光义长叹一声,“二哥儿的诗名,想来今夜之后再也没有人来质疑了。” “晋王所言极是。”沈义伦颔首。 更深寒重,酒宴终于散场。别人欢不欢喜不知道,反正赵德昭是心满意足,尽兴而归。 在回归流金阁的马车里,林月心捧着赵德昭的诗稿,宛如捧着珍宝一般,时不时拿出来看上一两眼,又珍而重之的贴身收藏。 潘巧巧看了只觉得好笑,调笑道:“心儿莫不是对殿下芳心暗许了?” 林月心俏脸浮上一片红霞,偏偏嘴上不肯饶人,“巧儿姐姐莫要说笑了,我与他天差地别,怎会有非分之想?倒是我瞧着晋王殿下对姐姐情深一片,他日做了王妃,可莫要忘了妹妹才是。” 似是勾起什么伤心事,潘巧巧心中苦涩,“我们这样的身份,过个几年连个安身立命的本事都没有,说什么王妃的胡话。” 林月心将头靠在潘巧巧的香肩上,“我与姐姐同病相怜,以后一定祸福与共。” “好妹子,你能有这份心,我已经很受用了,不过你本是大家闺秀,如果有机会能够跳出这个火坑,何必陪着我呢?” 林月心扑闪这灵动的大眼睛,表情有了一丝落寞,“我只怕连累了姐姐……” 潘巧巧一惊,“你还想着报仇?” “杀父之仇不共戴天!我无时无刻都忘不了爹爹在我面前毒发身死的模样。” “你莫要犯傻!姑父九泉之下,未必就想看到你如今这副模样。” 潘巧巧将林月心的头放在自己的腿上,轻轻摩挲这她的脸,幽幽地说道:“我有什么好值得你连累的,只是他如今不过是一条丧家之犬,不值得你为了他赔上自己的性命。” “嗯,我省得的。”林月心蜷缩在潘巧巧的怀里,乖巧得像一只小猫。眼睛里射出的精芒却让人不寒而栗。 “唉。”潘巧巧一声长叹。 希律律,马车突然停住。 潘巧巧掀开车帘娇斥道:“什么事?” 车夫有些害怕地指了指拦在马车前面的黑衣人,“有人……有人拦车……” “潘大家,我们东家请你过府一叙!” “你们东家是谁?要见我让他来流金阁吧。” “桀桀桀,只怕这就由不得你。” 林月心探出头来,被潘巧巧拦了进去,“你们东家到底是谁?不说清楚请恕妾身不能从命!” 黑衣人犹豫了一会,沉声说道:“我们东家姓胡。潘大家跟我走吧。” 潘巧巧心头震颤,抿着嘴一言不发。黑衣人也不催促,拔出长刀,对准车夫的咽喉就是一刀。 “啊~”潘巧巧吓得一头缩进了车里。 这一刀又快又狠,车夫还来不及发出声音,就捂着脖子跌落在车下。 从黑暗的巷子里又闪出两个黑衣人,一人一只脚,将车夫的尸体拖入巷子里的偏僻处。 黑衣人跳上马车,大喝一声,“驾!”车轮滚动,马车转眼就消失在了一条小巷子里。 潘巧巧浑身打着哆嗦,一时间六神无主。 看到林月心从鞋子里抽出匕首,眼露决绝之意。潘巧巧连忙一把拦住,对着她摇了摇头。 马车左拐右转的,约莫半个时辰之后,终于在一处宅院的后门停了下来。 “潘大家请吧!” 哪怕是林月心扶着,潘巧巧身子都忍不住打颤抖。下马车时,好几次站立不稳。 “姐姐莫慌!他们若是要杀我们也不必这么大费周章掳我们来这里了。” 潘巧巧点点头,深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黑衣人嘿嘿一笑,“小娘子有见地,潘大家放心,东家请你过来不过是想和你谈一笔生意。” 黑衣人领着二人穿过几个弄堂,又走过几个过道,终于在一处雕花红漆大门前停住脚步。 “两位请进吧,东家在此等候。” 二人小心翼翼地推门进入大厅,只见里面灯光明亮,温暖和煦,与外面的阴暗湿冷比起来仿佛是两个世界。只是大厅中间摆着一个巨大的灵位,显得十分突兀。 一个老人身着一身绸缎,显得十分富贵气派,他此时呆呆地注视的灵位,背对着她们。听到脚步声方才慢慢转过身来,眼中的哀凄之色一闪而逝,换上一副让人如沐春风的笑脸,“潘大家好久不见。” “胡……胡东家?” 潘巧巧看着这张苍白无须的面庞,满脸的不可置信。 “开封府追索甚急,不得已只能用这种方式请潘大家过府一叙。请坐!” 潘巧巧依言半坐在凳子边沿。林月心侍立在一旁,紧了紧藏在袖子中的匕首,警惕地打量着屋子里的一切。 “林小娘子也不必紧张,令尊林仁肇生性刚强坚毅,武艺高强,人称“林虎子”,是南唐数一数二的猛将,只可惜未逢明主。一代猛将没有战死在沙场,反而死在了自己人手里,可惜!可叹!” 林月心脸色大变,娇叱道:“你缘何知道我的事情?” 想了想随即释然,因为灵位上明明白白的写着孟昶的名讳,当下冷笑道:“是了,你是西蜀的余孽,想来凭借你们的力量,要想弄清楚我这个孤女的底细倒是不难。 只是你们的事,我和姐姐不想掺和,也不会向开封府告密。道不同,不相为谋,你放我们走吧。” 第二十七章 西蜀余孽 “西蜀余孽?呵呵呵……”胡东家眼神黯淡,嘴里反复咀嚼着西蜀余孽这四个字,“林小娘子你呢?你莫非就不是南唐余孽?说起来你一心找李煜报仇,归根结底李煜不还是因为中了赵匡胤的反间计吗?难道赵家就不是你的仇人?” “那不一样!两国交战,若是战死了,死了也就死了,不过是各为其主罢了。可是我爹爹为他殚精竭虑,而他贪生怕死,为了保住自己的富贵,竟然选择毒死了我爹爹……” 林月心紧紧咬着嘴唇,说出这话的时候明显底气不足,也不知道是想说服旁人还是想说服自己。 胡东家嗤笑一声,语含讥讽,“林小娘子倒是深明大义。” 这一次林月心难得的没有出言反驳,只将头扭到一边,似乎不敢看胡东家的眼睛。 “不过林小娘子有句话倒是没有说错,两国交战,死了也就死了,报不报仇,也没甚么打紧。可是我蜀国君臣可不是死在战场上,我找赵匡胤和赵光义报仇有错吗?” 胡东家苍白的脸色变得有些狰狞,阴恻恻地说道:“我主已经投降,可赵匡胤为了霸占花蕊夫人,却设计毒死了他。 花蕊夫人不过说了一句,要他早立太子的话,赵光义便怀恨在心,趁着狩猎之名,一箭射死了她。 说来真是可笑,赵匡胤为了霸占花蕊夫人,不惜毒死我主,赵光义射死她,却没有受到任何责罚。 你们说这样狼心狗肺的两兄弟,该不该杀?” 他最后一句话,几乎是喊出来的,他嗓子尖锐,几乎破音,让人听起来不寒而栗。 潘巧巧吓得一哆嗦,语无伦次,“该……不该……杀……” “既然冤有头,债有主,你们为何要杀赵德昭?” “姓赵的都该死!” 林月心不再说话了,她自己一心想着报仇,总归不能劝别人化干戈为玉帛。 “赵匡胤想要传位给赵光义,我偏不让他如愿。我偏偏要让赵德昭上位。” 林月心冷笑一声,“说得好听,你不过是想让他们自相残杀罢了。” 胡东家呵呵一笑,“林小娘子不也乐见其成吗?至少赵德昭有了上位的机会。” 林月心嗫喏道:“他有没有机会……跟我有什么关系……” 说到这里胡东家稍微冷静下来,他对着二人拱手道:“一时心情激愤,让两位见笑了。” 潘巧巧赔笑道:“胡东家做的好大事,只是我们两个妇道人家着实帮不上什么忙。” “潘大家先不忙着拒绝,且听我说完。”顿了顿,胡东家又道:“赵光义对你有意,我们可以助你当上王妃……” 潘巧巧胆小,一听这个连连摆手,“妾身做不来,不敢耽误了东家的大事……” “你什么也不用做,甚至不用传递任何消息给我们,只要你合适的时候,将我想要让他知道的消息传递给他就好了。作为回报,金银财宝,予取予求。 至于林小娘子嘛……既然你倾心赵德昭,我让你达成所愿如何?要做的也是和潘大家一般。” 林月心冷哼一声,“只怕你们是为他人做嫁衣,钱花了,目标却没有达成。 其实你们何必多此一举呢?涉及皇位传承,你不做这些,难道他们就不会互相猜忌吗?” 胡东家眼睛一亮,拍手赞道:“果然虎父无犬女,林小娘子看得通透。只是如此我又要等到何年何月呢?况且现在赵光义势大,总要让他们势均力敌斗起来才好看,所以我准备在后面推他们一把,呵呵呵。” “他们又如何会上你的当?” “这些就不用林小娘子管了,你们若是答应只消点点头……” 不等胡东家说完,林月心斩钉截铁说道:“我们答应你便是。” 潘巧巧一把拉住林月心的衣袖,急切地说道:“小妹……” “姐姐认为我们有得选吗?” “如此便好,为了防止两位事后反悔,须纳个投名状来。” 胡东家说完,从袖子里掏出一份东京城防图,还有一封书信,说道:“劳驾两位将书信誊抄一遍之后,签字画押,就可以走了……” 潘巧巧如提线木偶一般,脑袋里一片空白,林月心怎么做,她就跟着怎么做。 等她们两个誊抄完毕,按上手印,胡东家拍了拍手,一个看上去十分老实木讷的中年人便推门走了进来。 他目不斜视,进来之后垂手站在一旁,低声道:“东家。” “嗯,以后你负责给潘大家赶车。” “是。”陈列毫无情绪波动。 胡东家转头又对潘巧巧说道:“他叫陈列,以后就是你们的车夫,现在由他送你们回去。旁人问起,就说以前的车夫家中有急事,已经不做了。” 林月心和潘巧巧只能无奈依从,跟着陈列离去。 待几人离去,黑衣人又走了进来。 “中官大人就不怕她们两个反水?” 胡东家玩味一笑,“孟将军都可以屈身事贼,我一个刑余之人怕什么?瞻前顾后怎做得大事?” 黑衣人扯下头套,露出一张脸来,正是当时樊楼之中的伙计,现在东京西厢公事所的都巡检使孟涛。 “哼,我是怕你钱财两空,那批财宝可是我蜀国历年的积累……” “不劳孟将军费心,主上既然把它交由我保管,我自然不会辜负主上的信任。” “但愿如此!告辞!” “不送!” …… 潘巧巧与林月心回到流金阁,潘巧巧一连灌了好几口茶,仍然惊魂未定,拍拍颤巍巍的胸脯,犹豫着说道:“小妹,不如我们报开封府吧?” 林月心苦笑一声,“姐姐以为我们刚刚抄的是什么?那是写给辽国南院大王耶律斜轸的密信,随信还附赠东京城防图一份……” “哐啷”一声,潘巧巧手里的茶杯掉在地上摔得粉碎,“我们成了辽国的细作啦?怎么办?怎么办?这可是杀头的大罪……” 她刚刚只想抄完赶紧离开,是以并没有注意信的内容,此刻后知后觉,心中后怕不已。 “只怕以后我们要仍由他们摆布了。姐姐先不用想那么多了,他不是说了,也不用我们做什么事吗?事情未必没有转机的……先睡吧。” 潘巧巧轻轻“嗯”了一声,今天发生了太多的事情,她一时无所适从,不知不觉将小她七八岁的林月心当作了主心骨。 二人心中烦闷,愁绪满怀,一夜辗转反侧,谁都不曾睡好。 第二十八章 练兵 昨晚刮了一夜北风,好不容易放晴的汴梁城,在清晨时分又纷纷扬扬下起了雪。 白茫茫的原野上,赵德昭系着一袭鲜红的斗篷,腰跨横刀,冒着纷纷扬扬的雪花策马狂奔。这是他第一次出城,只觉得畅快无比。 冬雪纷飞,遮挡住视线,只隐约可见远处炊烟袅袅,在雪白的一片中露出庄园的青砖黛瓦来。庄园前面一条小河环绕,将田地与庄园横隔开来。 一座石板桥横跨小河两岸。岸边几行柳树,柳条根根下垂,上面被白雪覆盖,就像柳树长出了白色的叶子。 北风呼萧,赵德昭迎风勒马而立,望着眼前的美景,他呵出一口白气,“好所在!” 突然间扬鞭打马,大喝一声,“驾!” 黑色的骐骥,奋起前蹄,“希律律”一声,如风驰电掣一般向那庄园奔去。 后面张敦、夏尽忠、马安义紧紧辍着赵德昭,此情此景三人也是顿生豪气,不时发出爽朗的笑声,在旷野当中飘荡。 赵德昭领着三人在庄前下马,庄头安排几个庄丁牵过他们的马下去喂食,自己上前给赵德昭见礼,“小人赵得胜见过殿下,见过几位大人。” “这几天都给他们吃饱了吗?”赵德昭一边往里走,一边问道。 “已经按殿下的吩咐,提供他们一日三食,食物不讲精细,吃饱肯定没有问题。” “如此甚好!如有要用钱处,你自己去找王管家。” 赵得胜拱手应诺。 不多时赵得胜便将所有的人召集到了晾晒粮食的大坪之上。 赵德昭抬眼望去,一千多人,穿着军中制式的袄子,入眼乌泱泱地一片。 他们三五个相熟的聚做一堆,一个个瘦骨嶙峋的,望向赵德昭一行人,既畏惧又忐忑。只不过在赵德昭看来,这些人的气色到比他以前见的灾民好上许多。 赵徳昭深吸一口气,对着台下灾民朗声说道:“我乃当朝皇子赵德昭,我有一言,请诸位静听!” 赵德昭身份摆在那里,懒得和众人啰嗦,一上来就开门见山。 顿了顿,见台下没有人在交头接耳,又道:“从今日始,你们将要开始训练。我有言在先,训练会很辛苦,甚至比你们种地还要辛苦。如果有要退出的,现在脱下战袄走人,东京城尚能领到一份稀粥。 若是留下来,必须得遵我的军令!须知军令如山,丝毫开不得玩笑,不是打板子,就是掉脑袋。我数三声,有要走的,脱下战袄从庄门出去便是。” “三……” “二……” 人群里一阵骚动,显然短时间他们难以决断,赵德昭要得就是这个效果,真的考虑久了,一有人煽动,呼啦啦走一片,说不得他又要重新招人了。 也有见机得快的,脱掉袄子,跪下磕头说道:“小人家里还有一家子人需要养活,若是当了兵,他们怕不是都得饿死。” 赵德昭沉吟片刻,说道:“若你情况属实,可将你家老小送到庄上过活。你一人做了我的部曲,全家由我养活。” 那人抬起头来,嘴唇蠕动,显然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殿下说的是真的?” “千真万确!” 人群里此刻仿佛像炸开了锅,交头接耳议论开了。 “小人家里有一个老母……” “小人家里有两个老人和婆娘……” 赵德昭往下按了按手,示意大家安静,接着吩咐道:“马安义领着他们登记造册,能做事的给一份月钱,不能做事的,赏两顿饱饭。” 马安义拱手遵令,接着兴高采烈地对台下说道:“有家人要过来的,都跟我来吧。” 他话音刚落,起码有两三百人,前呼后拥地跟了上去,生怕落于人后。 王汉再不迟疑,匍匐在地,高声喊道:“小人王汉愿为殿下效死!” “起来吧,别动不动就跪,军中不兴这个。不过你也别忙着谢我,若是训练没有达到我的要求,我可是会把你一家扫地出门的。” 王汉站起来,脸色依旧潮红,显然心情仍然没有平复。 “若是小人不中用,不用殿下赶,小人自己也没脸留下来。” 这时一个半大小子,有些胆怯地问道:“训练还是一日三食吗?” “一日三食,并且今日开始,饷银每月700文,练得好的还有肉吃。” 又是一阵咽口水的声音,肉?几个月都没吃过饱饭了,肉是真不敢奢望。 “赵庄头,吩咐人去杀一头猪。” “是。”赵得胜拱手而退。 随着猪的嚎叫声响起,登记造册的人也陆陆续续回来了。这年头混顿饱饭都不容易,当了亲军部曲,不光有饭吃,殿下还养活全家,没有了后顾之忧,一时间再也没人闹着要走。 “既如此,听我军令: 训练时军法十条,一、鸡鸣不起,二更不睡者,杖二十;二、不听号令者,杖二十;三、衣服器械不洁者,杖二十;四、聚众殴斗者,杖五十,除名;五、训练未达标者,加练……” 宋代的军法制度极为完善,赵德昭研究了几天,发现居然没有可以增添的地方。且还分为闲时军法,和战时军法两种。 尤其是战时军法林林总总不下两百多条,对士兵贪生怕死,不尽忠职守,贻误战机,不遵军令,贪赃枉法,奸淫掳掠,蛊惑军心,风纪不肃,器械不整等等等等,都有着严格的规定。 若是严格执行,宋军比后世的虎狼之师都要勇猛,比仁义之师还要仁义。 赵德昭只从当中选取了五十条,并且降低了处罚等级,拿来练兵都已经绰绰有余了。至于真正作战时,再从里面添加就是,反正这个时代的将领都是这么做的。 宣读完军令,赵德昭吩咐人将军令贴在了墙壁上。最后再做了一番训练前的动员工作: “你们都是农民出身,今天我给你们一个机会,让你们脱胎换骨,当上军官。 此次练兵,每月进行一次考核,第一个月表现优异者,可以当伍长,连续两个月表现优异者,可以做押正,三个月都表现突出,可以做队将……训练完毕最后再从你们当中选出五个都头。” 赵德昭说到这里,下面的人依然浑浑噩噩,眼睛里露出茫然之色,并不知道这代表什么。 赵德昭呵呵一笑,接着说道:“伍长月俸两贯,押正月俸五贯,对将月俸八贯……都头嘛……呵呵,月俸十贯。” 人群发出沉重的喘息声,有的人已经暗暗握紧了拳头。 “希望你们训练时人人奋勇,个个争先,以后我亲自给你们授官。” 赵德昭说完,下面“轰”的一声,群情激昂,每一个人仿佛都憋足了劲。 赵德昭不管这些,训练士卒的事情,他已经和张敦、夏尽忠二人交代过了。不过是按照原有的章程,再加上了一些赵德昭自己后世学来的经验。 比如参杂了一些戚继光纪效新书和曾国藩编练湘军的内容。还有现代军队训练体能的一些方式。 在赵德昭看来,有了这些训练方法,半年之内应该可以练成一支可用之兵。 赵德昭勉励张敦,马安义几句,便打马离开。来时四个人,回去的时候便只有夏尽忠和赵德昭两个。二人迎着漫天风雪,踏马而行。 第二十九章 立誓 从对待士卒的态度来看,古之名将,大概分为三种,第一种将领选择与士卒同甘共苦,比如名将吴起。 史有明载:起之为将,与士卒最下者同衣食。卧不设席,行不骑乘,亲裹赢粮与士卒分劳苦。 甚至为了士卒为他效死,还留下了“吴起吮脓”这样变态的典故。 第二种将领对待士卒极为苛刻,最有代表性的就是冠军侯霍去病了。他每次打仗都带着几十斤酒肉,士卒受伤了生病了,他宁愿酒肉坏掉扔了,也不分一点给别人。 别人对他的这种做法质疑:你这样怎么能够让士卒为你卖命呢?他也只是不屑地回道:赏功罚过而已。 第三种介于二者之间,历朝历代大多数将领基本属于这一种。 赵德昭带兵也打算走这一条路,首先赏罚分明肯定是要的,假如立功无赏,犯错不罚,久而久之也就没有人肯在战场上拼命了。 同甘共苦他也会做做样子,不就是跟着士兵一起训练嘛。赵德昭自认为自己还是比较能吃苦的。 不过暂时赵德昭真的抽不开身,今天便是除夕,赵匡胤于宫中设下家宴,届时老赵家的携家带口,人人都得出席,借他几个胆,他也不敢不去。 从腊月二十八开始到正月初五日,一共七天,是大宋的黄金周。这样的黄金周在宋朝一共有三个,除了现在元旦的七天外,寒食、冬至也各有七天假,圣节、上元、中元、夏至、腊月还各有三天假,一年三百六十天,宋朝的官员一共有一百二十多天假期。 赵匡胤第一次做皇帝可能没什么经验,被文官们一通忽悠,就搞出来了一个历朝历代假期之最。要不说宋朝的官好当,钱多,假期多,事情还少。 这样的事情,赵匡胤其实还没少做。就比如说现在的官制,也是他老人家一拍脑袋给定下来的,导致冗官众多,司马光曾经在续资治通鉴中评价“不限才愚,尽居禄位,未离襁褓,已列簪绅”。 赵德昭想想其实赵匡胤这个军二代其实还挺有趣,军事能力强悍,治政能力中平,后世的评价也褒贬不一。但有一点基本没人会去否认,那就是他比较有人情味,比起其他帝王,他更像一个活生生的人。 赵德昭现在基本已经摸透了他的性子,初步接触下来,相处还算比较融洽。所以他琢磨着趁着大过年的,送个什么像样的礼物给他,也算报答他对自己的爱护之情了。 金银玉石,他好像不缺,送了好像也没什么诚意,美女?赵德昭摇了摇头,他缺不缺先放一边,儿子送老子女人,这就不是什么正经人做的事。 思来想去赵德昭提笔认真写下了一幅字,写完之后,吩咐下人好生装裱。看看时间还早,他又到内室去寻妻子。 今晚家宴,内眷也要入宫。等赵德昭赶到内室的时候,只见王知韵满头珠翠,身着袆衣,雍容典雅,施三白妆,加珍珠面靥,戴垂珠耳坠,手持玉圭,冲着他盈盈一礼,口称,“夫君。” 赵德昭笑道:“倒是极少见你这副妆扮,当得上雅致端庄四个字。” “只是这首饰坠得脖子生疼,好不自在。” 说到底王知韵不过才十九岁年纪,夫妻感情又融洽,在赵德昭面前她倒是天真烂漫得紧。 “夫君帮你揉揉。” 王知韵面露羞赧之色,“夫君,妾身帮你更换冠服。” “你歇着吧,让她们换好了,我有话要和你说。” 赵德昭张开双臂,婢女小召立刻上前为他解开常服,另外又有两个婢女上前,服侍他穿戴朱明衣。衣服穿戴完毕,赵德昭坐下,任由婢女为他戴上远游冠。 朱明衣,上绣山、龙图案,远游冠,冠用北珠卷结于冠上,有二十四梁,冠前有金博山加蝉为饰。这套冠服乃大宋皇太子专属服饰。 赵德昭现在穿上实属有些僭越。不过他这一套衣冠,是赵匡胤在他冠礼之时所赐,情况就又另当别论了。 “过完年后我想到城外的庄子住上一段时间,家里就全靠娘子一人支撑了。” 王知韵有些错愕,“好端端的不住家里,跑到庄子里去住做甚?训练部曲,难道还要夫君亲自动手吗?” “夫君正在绸缪一件大事,内中详情现在却是不好与娘子细说。我不是去训练他们,我是要加入他们一起训练。而且明年……算了,到时候再与娘子细说吧。” “夫君真的准备出征?” 赵徳昭点点头,王知韵默然不语,心中却已经为可能到来的那一天,担忧不已。 “娘子放心,我一定会为你和正哥儿搏一个前程。” 王知韵轻轻“嗯”了一声,愁绪并没有因此稍减。成婚将近三载,赵德昭不耽于酒色,不爱荒嬉冶游,更不曾轻慢她半分,说实话她对赵德昭没有半分不满意的地方。 哪怕以前赵德昭性子冷清了一点,让她都不敢对他过分亲昵,也比大部分人要强上许多了。只是越是如此,她就越是患得患失。 “夫君要做的事情妾身不懂,夫君自去勾当大事就是,万勿以妾身和正儿为念。” 赵德昭看她这副楚楚可怜的样子,一时也不知道如何宽慰,只能心底轻叹一声,“且看将来吧。” 二人收拾停当,来到宅院外面坐上马车。夏尽忠领着六个侍卫骑着马,护卫在马车左右。一行人浩浩荡荡径往皇宫大内而去。 街道爆竹声此起彼伏,就连老百姓在这一天愁苦的脸色也添上了几分笑容。成群结队的小孩,互相追逐嬉戏,笑声、哭闹声,远远地飘荡开去。 赵德昭掀开车上的帘子,看着这一幕,触景伤怀,忍不住低声吟哦,“爆竹声中一岁除,春风送暖入屠苏。” 一百多年以后,汴梁繁华更甚,只是那时的百姓面对凶残的金兵,又是何等的绝望?“哎,若是我能登上大宝,绝不会让那等惨绝人寰的事情发生!” 赵德昭不是异想天开,他曾经认真分析过两宋一十八位帝王。北宋除了开国之君赵匡胤,其余都是赵光义一脉,南宋则相反,除了对金称臣的“臣构”之外,剩下的都是赵匡胤一脉。 赵匡胤一脉的皇帝,不管贤愚,普遍性子刚强,对北方及其强硬。赵光义这一脉,仿佛在高粱河一战中被抽掉了骨头,几乎个个都性子软弱。 其实在赵德昭的心里,赵光义的治政能力是略略高于赵匡胤的。只是那种一遇挫折便缩头的性子,让他在后世与赵匡胤的评价相去甚远。 “我若是能出头,定然还天下一个朗朗乾坤,绝不让中国之土腥膻遍地!” 第三十章 家宴 大宋的宴会共分三级,祈福,祭祀这些一级大宴,在集英殿举行。皇帝宴请百官之类的二级宴会在紫宸殿举行。皇宫家宴属于第三级宴会,每年都是放在垂拱殿。 赵德昭首先跳下马车,然后搀扶着王知韵下车。一家三口走到垂拱殿门口的时候,王继恩满脸堆笑地迎了过来,“殿下请随小的来。” 赵德昭轻轻“嗯”了一声,朝后一招手,立刻有侍卫捧过来两贯新钱。赵德昭将钱递给王继恩,笑道:“大过年王行首辛苦,这一贯钱拿去赏给下面的人吧。” 王继恩笑着接过去,“小的替他们谢殿下赏赐。” 过年之时,这种赏赐倒不用避着旁人。不过就是讨个喜庆吉利罢了。 赵德昭信步进入垂拱殿中,赵德芳喜形于色地跑了过来,“二哥,二嫂。” 赵德昭亲切地点点头。王知韵敛衽回礼。 “怎的这么早就过来了?”赵德昭笑问。 “在宫里闷也闷死了,爹爹说明年放我出阁,到时候天天去找二哥玩。” 赵德芳先是抱怨,后又喜上眉梢。 这时昭庆公主并左卫将军王承衍、延庆公主并左卫将军石保吉,也一齐来向赵德昭见礼。 她们两个与赵德昭一母同胞,小时候原极亲近,招了驸马之后就生疏了,一年也难得见两次面。但看得出来二人看到赵德昭脸上的喜悦之色,丝毫不作假。 赵德昭笑着回礼,“两位妹妹许久不见,倒是愈发明艳动人了。”说罢又对着王承衍和石保吉点点头。 昭庆公主赵青颜嗔怒道:“既是许久不见,怎不见二哥来看我们?写了好词,我们居然还是从旁人口里得知。” 延庆公主赵青萍亦道:“也不知二哥成日里忙些什么,竟然一刻也不得闲暇。” “两位妹妹赎罪,改日二哥必定登门赔罪。” “哼,岂有长辈先到,晚辈姗姗来迟的道理?” 垂拱殿里传来一声冷哼,让赵德昭有些错愕,他抬眼望去,只见赵光美,坐在那里对他怒目而视。 如果说老赵家,赵德昭有厌恶的人的话,非眼前他的四叔赵光美莫属。赵光义和他是夺嫡之争,你死我活是命中注定的事。 而赵光美则是单纯的又蠢又坏,不说这具身体给他带来的,那些他小时候关于赵光美的糟糕回忆。单从史书来论,赵光美也极度缺乏自知之明。 他奉旨劳军,与李煜谈玄论道,甚是投契,互相引为知己。李煜到汴梁之后,二人也经常在一起饮酒高乐。赵光义只不过以皇位引诱哄骗他几句,他转头就毫不犹豫地鸩杀了李煜。 担任开封府尹时阴谋造反,被发觉,贬为西京留守。之后仍然不反省,与卢多逊暗通款曲,再次阴谋造反,这一次赵光义没有再容忍他,直接一贬到底,只保留一个魏王的虚衔,最终郁郁而终。 赵徳昭撇开赵德芳等人,上前给赵光美见礼,“没看到四叔在这里,失礼了。见过四叔、四婶。” 见赵德昭行礼,叔母陈氏赶忙站起身来回礼。 赵光美将头转向一边,视而不见,说道:“当不起”。心头却是有些讶异,“这闷嘴葫芦今天怎么转了性子?” 赵德昭不愿和他纠缠,走到自己的座位坐下,与赵德芳聊得热火朝天。直把赵光美气得半死。 “晋王到~”内侍尖着嗓子喊了一声,大殿内所有人都站了起来,望向门口。 赵德昭心里暗暗吐槽,“这宫里也是看人下菜碟,晋王势大,都有专门的人唱名了。” 赵光美几步跑了过去,讨好地笑道:“三哥。” 赵光义略微拱拱手,看见赵德昭立刻抛开赵光美,满面春风地走了过来,“三叔送你的两百匹马可曾收到?那可都是价值百贯的西域好马,在大宋都是有钱也没地儿买去。” “多谢三叔厚意。今夜侄儿多敬你几杯酒。” “好说!好说!” 赵光义的第二任妻子符氏刚刚过世,妾氏在这种场合又上不得台面。今天他是一个人过来的。 他径直走到赵光美上首坐了,赵光美凑过来,急不可耐地问道:“三哥你送二哥儿那么多马做甚?” “自家侄儿讨要,做叔叔的岂能小气?” 赵光美:“……” 赵光美满腔疑惑,总觉得他们有什么事情瞒着自己,却不敢总是追问,只是不时拿眼来瞟赵德昭。 雅乐声中,内侍高喊,“陛下、娘娘驾到!” 人人起身,持笏面对御座,拱手肃立,待赵匡胤与宋皇后从侧面现身,人人持笏顿首作揖,口称: “拜见陛下、娘娘!” “免礼!都坐吧。” 赵匡胤与宋皇后落座,大家才于自己席位坐下。 这是一对对宫女如穿花蝴蝶一般,将酒菜端到所有人的几案之上。 首先上的是环饼、油饼、枣塔这三样,这是看盘,只能看不能吃。第四样才上一些皇家珍藏的果子,再端上来的来就是酒肉了。 待所有菜品上齐,赵匡胤端起酒杯,“今日家宴不拘礼,饮胜!” 众人端起酒杯等赵匡胤喝完,也都抬头一饮而尽。 三轮饮罢,赵匡胤目视王继恩。 王继恩拍拍手,顿时乐声大作,一对对乐姬,排班而进,于殿中偏偏起舞。 宴会到了这个时候,赴宴的众人便可以在欣赏歌舞的同时,离席互相敬酒说笑了。 赵德昭与王知韵谈笑晏晏,赵德芳、赵青颜、赵青萍举着酒杯便走了过来。赵青颜道:“我们三个敬二哥,二嫂一杯酒。” 赵德昭与王知韵相视一笑,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赵青颜促狭道:“二哥既然喝了我们的酒,我们就要斗胆向二哥讨一桩利市了。” 王知韵笑着看向赵徳昭,她自然知道昭庆公主口里的利市,肯定不是几贯新钱了。 “你要什么利市?” “怎的也要从二哥手里讨来一首好词,回去换几贯钱花。” 赵青颜是赵匡胤最为宠爱的女儿,不仅颇通诗词,便连拳脚也耍得有模有样。 赵德昭看着赵青颜她们,思绪已经万千。他想不通原身这么好的资源,若是早些布局,这皇帝的位子怎么轮得到赵光义?怎的就把自己弄到了孤立无援的地步? 昭庆公主的驸马王承衍,王审琦之子。要知道王审琦可是赵匡胤的义社十兄弟之一,早两年去世的时候,赵匡胤都是辍朝,亲往哭祭的。 这样的大佬,原来的赵德昭居然也不知道去拉拢一二,真真可惜。 延庆公主的驸马石保吉,大将石守信的次子,以后阵斩契丹南院大王的超级猛人。 赵徳昭现在求贤若渴,看到石保吉如何还不动歪心思。 “两位妹妹要我作诗自无不可,不过若是哥哥做的词入得了两位妹妹的眼,可否容我借两位妹夫一用?” 赵青颜狡黠一笑,“先做出来,给我们瞧瞧,若是做得好再说。” 赵青萍也道:“可不能比“玉人好把新妆样,淡画眉儿浅注唇”这两句差了。” “两位妹妹瞧好了,前番到相国寺赏梅,偶得两首长短句,今日就写出来,送给你们了。” 那边王承衍与石保吉对视一眼,均有不好的预感。 第三十一章 除夕 内侍拿来笔墨,赵德昭不假思索,提笔就写: 卜算子~咏梅 驿外断桥边,寂寞开无主。已是黄昏独自愁,更着风和雨。 无意苦争春,一任群芳妒。零落成泥碾作尘,只有香如故。 赵青颜手快,赵德昭刚刚写完,她便抢了便跑,“我要这首,下一首给你了。”惹得赵青萍眼红不已,跟在后面直跺脚。 赵得昭笑了笑,“五妹妹别急,我还有更好的,先让她抢去。” 赵青萍有些不信,刚刚那一首已经极好,她尤其喜欢“无意苦争春,一任群芳妒”两句,是以没抢过赵青颜,让她气闷不已。 赵青颜听完这话倒是有些犹豫,小心翼翼地将诗稿藏在身后,踮起脚尖又来看赵德昭写的什么。 赵徳昭不说话,提笔又写道: 卜算子~咏梅 风雨送春归,飞雪迎春到。已是悬崖百丈冰,犹有花枝俏。 俏也不争春,只把春来报。待到山花烂漫时,她在丛中笑。 “我要这首!”赵青颜一伸手又抢了去,然后犹犹豫豫地将前面一张诗稿递给了赵青萍。 赵青萍转忧为喜,接过诗稿细细品读起来。第二首虽也极好,她却更爱第一首。只能说这就是各花入各眼了。 “那两位妹夫的事……” “随便你怎么支使,只要别带着去寻花问柳就成。” 赵青颜眼都没有从诗稿上移开,只是不耐烦地挥挥手。 赵徳昭又看向赵青萍。 “我先和他说一声,明日我要驸马来找二哥。” “好勒!” 赵德昭心头狂喜,王承衍与石保吉一文一武,真要是能得他们两个帮手,何愁大事不成。虽然这件事最终还要赵匡胤允准,不过先一起练兵,打好关系总不会有错。 “青颜、青萍,将你们的诗稿呈上来给爹爹看看。” 赵匡胤自然早就看到了几个儿女之间的喧闹,不过他也十分喜欢这样的氛围,是以根本不会出言阻止。 他一边和赵光义与赵光美聊些闲话,一边不时瞟向赵德昭那一边。看到赵德昭已经写完,他急忙开口向两个女儿讨要诗稿。 “爹爹你正好做个判官,看看两首词到底孰优孰劣?我与青萍争执不下。” 赵青颜将两首诗稿呈上御览。 赵匡胤看了一遍,有些意外看了赵徳昭一眼,心中暗暗嘀咕:“当真有不逊李煜的文采。” 当下不动声色地说道:“三弟、四弟也帮我看看,到底评出一个优劣来。” 赵光义起身接过诗稿,看了之后连连叫好,“好!二哥儿算得上我大宋第一才子了。四弟,你也瞧瞧?” 赵光美眉头皱成了一个川字,迫不及待地接过诗稿,看了之后惊讶得嘴巴都合不上。赵德昭流传出来的几首词他也看过,在他看来词虽然极好,不过终究量少,比不得当世诗词名家。 如今算来一两月间他已经有七八首好词问世了,赵光美哪怕心里再不服,口里也说不出不好来,终究要脸啊。 “极好!极好!两首都好。” “哦?是吗?我窃以为“俏也不争春,只把春来报。待到山花烂漫时,她在丛中笑”这首更佳,二哥以为如何?” 赵匡胤抚须点头,“不错!我也是这般认为的。来,三弟,干!” 赵匡胤与赵光义空中遥敬,各自饮了一杯。让赵光美后悔不跌,“怎的我就没想过二哥会喜欢那首?” 赵德昭闻言撇撇嘴,心道:“果然大人物之间哪怕隔了千年都是惺惺相惜。” 赵青颜冲赵青萍得意的一扬头,那意味不言自明。赵青萍还是一副无所谓的态度,接过那张诗稿小心收藏。 两位姐姐都得了好词,赵德芳有些不乐意了,伸手向赵德昭讨要道:“二哥可不能厚此薄彼。” “闲暇之余,你来我家,想要多少,二哥给你写多少。” “多谢二哥。”赵德芳听到这句承诺方才罢休,心里暗喜道:“二哥终究待我与别人不同。” 王承衍文武双全,对于诗词甚是喜欢,此时细细品味两首咏梅,对赵德昭之才深感叹服。心里想着以后有机会,还要与二殿下多多亲近才是。 石保吉也粗通文墨,于诗词却并无十分喜好,不过他与延庆公主十分恩爱,见公主喜欢,他自然对赵德昭也多了几分好感。 二更刚过,家宴到了这里也接近了尾声。宋皇后安排内侍给每一位晚辈分发了一个荷包,里面有压祟钱一百二十文。晚上睡觉之时挂于床头,祛除邪祟。 众人谢恩毕,纷纷也献上了自己给皇帝皇后准备的礼物。赵匡胤收到礼物一时龙颜大悦,看看这个的,又看看那个的,不时抚须点头。 “二哥儿,你这里面是何物?” 赵德昭出班顿首作揖,“儿臣没甚拿得出手礼物,就写了一副楹联,聊表寸心。” “哦?” 赵匡胤好奇里面写的什么,打开礼盒,观摩起来,一看之下忍不住高声诵读: “有志者,事竟成,破釜沉舟百二秦关终属楚; 苦心人,天不负,卧薪尝胆三千越甲可吞吴。 好字!好联!二哥儿有心了。” 赵匡胤爽朗大笑,其他人也跟着对赵德昭称颂不决。一些知道看皇帝眉眼高低的内侍,心中已经在暗暗寻思,“看来二殿下简在帝心啊,下次见了也要多多巴结才是。” 只有宋皇后面上虽然也笑意盈盈的,但微不可查的瞬间,她的目光常在赵光义、赵德昭和赵德芳三人身上逡巡。 她将赵德芳视若己出,以前还只有一个赵光义横亘在赵德芳的前面,如今怕不是又要多了一个赵德昭。在她看来赵德芳继承大宝的机会已经微乎其微了。这让她感到十分无力。 这一次家宴赵德昭大大的露了脸,还博得了一种兄弟姐妹的认可。为自己前进的道路获得了很大的助力。正应了一句,“事到万难须放胆,酒酣胸胆尚开张。” 有人得意,便有人失意。赵光美自认为武功虽然比不上二哥、三哥,文采却在二人之上。如今看到赵德昭在他引以为傲的领域对他无情碾压,不由面上露出郁郁之色。 赵匡胤见了,略微思索片刻,“曹彬、潘美来信,后日便会到京城,四弟你代我前去劳军吧。” “是,臣弟定然不辱使命!” 代天子劳军,这是无上荣耀。赵光美喜形于色,挑衅似的朝赵德昭这边开来。谁知赵德昭与王知韵正在逗弄孩子,竟然看都没看他,这让他气结,颇有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感觉。 过了片刻,赵匡胤宣布散宴,却独独将赵惟正和他乳娘留在了宫中,让小家伙啼哭不止。 就这样开宝八年最后一天悄然溜走,赵匡胤不知道的是,即将到来的开宝九年将是他生命最后的时光。 第三十二章 幕僚 二十万人马聚到一起是什么景象?汴河之上从汴口顺流而下,舰船首尾相连一眼看不到头。鲜红的中军大纛,顶着凛冽的朔风飘扬,每一条战船的船头,都伫立着一排排神情彪悍的军士。 他们的兵器闪着寒光,隔得很远仿佛都能闻到上面的血腥味。汴河对岸士兵们正在安营扎寨,一座座营寨,在他们手里拔地而起,人喧马嘶,一派繁忙景象。 赵德昭驻马立于高岗,看着眼前这一切,不由心驰神往。 一匹奔马从城内疾驰而来,马上的骑士举着令旗,隔着老远就大喊:“天使前来劳军,请检校太傅曹彬、潘美出迎!” 少顷,营寨中鼓乐大作,曹彬与潘美携手出寨,身后一排排的亲兵相随。二人乘船过河,刚刚到达渡口,城门口处就传来礼乐之声,赵光美骑着高头大马,身后几百禁军与民夫携带着御赐的酒食与各种赏赐,跟在其后。 “门下,着曹彬、潘美将平灭江南有功将士据表上呈,按功封赏。于初七日太庙献俘之后,所有军士悉归本部。钦此!” 曹彬、潘美接旨谢恩,又对赵光美拱手致意。三人官阶差不多,不过赵光美今日是天使,是以曹彬、潘美二人先对其行礼。 赵光美略拱了拱手,笑道:“身后这些是陛下的赏赐,两位大人与众军兵分一分。”说完他不等二人回答又道:“李煜何在?久闻李煜天下词宗之名,渴欲一见而不得,今日岂能错失良机?” 曹彬要亲兵领赵光美去见李煜,回头却与潘美相视一笑。劳军不见将士,却去见一俘虏,真真岂有此理! 也幸亏曹彬与潘美都是雅量高致之士,小心眼一点的,都要当场给他一个难堪。 “咦?赵大人怎的抛下曹大人和潘大人跑了?” 夏尽忠站在赵德昭身后疑惑不解地问道。 “你猜?”赵德昭呵呵一笑,勒转马头,“没什么好看的了,我们走吧。” 一个人对另一个人嫌恶,其实没有什么道理好讲。赵光美名为赵德昭四叔,年岁却只比赵徳昭大四岁。两个人几乎可以说是打小一起长大的,原身之所以也与赵光美不睦,归根结底无非不对对方脾性而已。 而现在的赵德昭因为知道赵光美以后的种种作为,虽然不是大奸大恶的那一种,但也增添了几分看不起。 见识过了这个时代顶级名将带领的大军,赵德昭已经心满意足了。大过年的,打马回府过自己的小日子要紧。过几日就要和一群粗胚在烂泥里打滚了,锦衣华服、呼奴唤婢的日子赶紧受用起来。 赵徳昭想象得倒是挺好,结果接下来几天,迎来送往拜年的,忙得他几乎脚跟都不沾地。 赵光义、高怀德、岳丈王溥这三家他都是携妻子前往。其他王公贵胄府里,他吩咐王管家与管事按照往年的惯例备好了年礼送去。 到了初五这一天,杨砺、王承衍、石保吉就如同约好了一般,一起来与他拜年。 “杨大人、两位妹夫,不瞒几位,今年若是陛下讨伐北汉,我准备随军出征,建些功勋。 得了陛下许可,如今我在城外也练了一千兵卒,马匹、甲胄齐备。奈何千军易得,一将难求,若是能得三位助我一臂之力,则建功之日不远矣。” 赵德昭自然不会将图谋河套之地的想法和盘托出,只能拿讨伐北汉说事。 其他两人还在沉吟,石宝吉听了这话却来了兴趣,“殿下有多少马匹?” “上等良马两百一十四,次一等的三百二十七。组建一个骑兵营绰绰有余。” 石保吉兴奋的一拍桌子,“好极!总是待在京城闷也闷死了。”说完又皱起眉头,犯起愁来,“如今我这身份,只怕有心无力啊。” 太祖朝时,驸马都尉虽没有明令禁止只能担任闲职,但也约定俗成一般都是授予清贵闲散的官职。 “此事我去与陛下分说。”赵徳昭生怕石保吉反悔。 石宝吉一拱手,“既如此,届时我斗胆向殿下讨一个马军指挥使的职位。” “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石宝吉快人快语,弄得王承衍进退两难,“如蒙殿下不弃,在下愿为殿下执鞭坠镫。” “好!”赵德昭大喜过望,恨不得即刻进宫去求赵匡胤。 杨砺与赵德昭相熟,也算是共过患难的,他笑着一拱手,“下官一介书生,只怕行军打仗帮不上忙。不过殿下但有吩咐,下官一定遵从。” “帮得上!帮得上!”赵德昭一迭声的说道:“许多地方都要仰仗杨大人之力。现在说来为时过早,杨大人可以先在原来的地方待着。 至于两位妹夫嘛……若是得了陛下允准,说不得上元节后就要帮着我练兵了。” “这么急?”两人异口同声问道。 “两位妹夫有所不知,如今这一千新兵都是带御器械张敦与殿前司陆虞候夏尽忠在带着,他二人编练步兵自然是没什么问题,只是这马军嘛……却是有些力有未逮了。 两位妹夫将门虎子,久在军中历练……马军编练,以后就要多多仰仗两位了。” “殿下且放宽心,不出三月我定然练出一支百战精兵来。” 石保吉大包大揽。 王承衍也是一拱手,“敢不竭尽心用力。” 赵德昭大喜,又吩咐婢女重又温了几壶酒来,四人一直喝到傍晚方散。 三人起身告辞,赵德昭亲自送到门口,殷殷嘱托,仿佛十几年的老友一般。他这也不完全是惺惺作态,心里却是存了感激之情。从来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上加难。 他们三人与夏尽忠和张敦不同,夏尽忠和张敦是受赵匡胤的嘱托来护卫他的安全的。他们三人有更多的选择,他们完全可以投奔赵光义,而不是选择来烧他的冷灶。所以赵德昭对他们更多了几分礼遇。 站在府邸门口,赵德昭目送三人上了马车离开,久久不愿离去。 此时清冷的月光从苍穹洒下,映照得地上的残雪银光闪闪。不时有一朵朵烟花,升到半空,然后“轰”的一声,在天空中绽放。仿佛在赵德昭冰冷的内心撒下一束温暖的火种,让他四肢百骸无不舒坦。 天下事有难易乎?为之,则难者亦易矣;不为,则易者亦难矣。这一刻赵德昭深有感触,最朴素的话,往往蕴藏着最接近真理的处世哲学。 第三十三章 小周后 历史上那么多亡国之君,李煜应该算是最坦然的。赵匡胤因为李煜一直奉他为正朔的缘故,免除了他们一行四十六人的献俘礼,多少保留了他的最后一点体面。 开宝九年正月初七,赵匡胤亲临明德门,端坐于御座之上。通事舍人引着李煜前来参见。 李煜按照通事舍人的要求,离得御座很远,便跪伏于地,两呼万岁,“罪臣李煜拜见官家,万岁!”爬起来走了两步,复又跪倒,“罪臣李煜拜见官家,万岁!” 此时明德门的城楼之上并无旁人,赵匡胤将手里写满李煜罪状的露布丢到一旁,走下御座,好奇地打量着李煜,“免礼!抬起头来。” 李煜抬头,目光与赵匡胤相碰,又惶恐地低下头去。 “吾长你十岁,怎的你苍老憔悴至此?可是一路上有人苛待于你?” 李煜一愣,一时不知如何作答,面对赵匡胤他的心里五味杂陈。 “罪臣抗拒天兵,心中惶恐忧惧,恐官家不容,因此心力交瘁……” 赵匡胤摆摆手,嘀咕道:“吾魁梧威猛胜你十倍,吾儿徳昭清秀俊逸你也多有不及……” 李煜没有听清,又不敢问,以为是赵匡胤降罪之词,因此匍匐在地,不敢抬头。 “起来说话吧。” “谢官家。”李煜战战兢兢起身,垂首肃立在一旁。 “听说你很会写诗?” 李煜默不作声。赵匡胤东一句西一句的让他有些摸不着头脑。 “试做一首,要写出诗的意境来。” 李煜心里一咯噔,以为赵匡胤是借题发挥,猛然就跪了下去,伏在赵匡胤脚边,涕泣道:“万望官家开恩,罪臣只求苟全性命。” “吾取你性命做甚?起来说话吧。吾在东京听过你的诗名,一时好奇罢了。” 赵匡胤有些失望,他满以为李煜写诗也如赵德昭一般,都是张口就来的。 李煜见赵匡胤神情不似作伪,心中又升起几丝活命的希望,狐疑着起身,小心翼翼地回道:“罪臣随意作的几首歪词,不想竟入了官家之耳。” “我就随口一问,做不出也不甚打紧。” 李煜沉吟片刻,“罪臣以前偶得了两句残句,说出来恐有辱尊听。” “哦?且试着吟来。”赵匡胤来了兴致。 李煜顿了顿,念道:“揖让月在手,动摇风满怀。” 念完他抬头充满希翼地看了看赵匡胤的脸色。赵匡胤还想听下文,不想就这十个字,一时还没有回过神来。 心道:“满怀的风能有多少?这首诗写得小气无比。远不如吾那首“太阳初出光赫赫,千山万山如火发。一轮顷刻上天衢,逐退群星与残月”,来得大气豪迈。” 不过他心里也拿捏不准外人会如何评判,只好抚须点头说道:“好一个翰林学士!” “官家过誉了。”李煜谦卑更甚。 赵匡胤也没了多少兴致,返身回到御座上说道:“朕今日免了你的献俘礼,只因你一向奉大宋为正朔之故。今后只要安分守己,少不得你的富贵。” 李煜一听,忐忑的心情终于放松了一些,泣拜道:“罪臣多谢官家宽宏大度。” “嗯,朕屡召你至汴梁,你偏偏违命不来……既然如此朕就封你一个违命侯,左千牛卫大将军。另赐府邸一座,就与朕的徳昭儿做个邻居。下去吧,诏书随后就到。” “罪臣告退。” 李煜长舒了一口气,躬身缓缓后退,直到门口才转身跟着通事舍人而去。 一股冷风袭来,赵匡胤紧了紧衣袍,突然觉得意兴阑珊,他觉得自己当真是一夜之间就老了。除夕那晚连番大醉,之后便一直缠绵病榻,只到昨日方才好了一些,只是一直秘而不宣罢了。 他身强体壮,甚少得病。以前哪怕染病,也从来没有前几日躺在床上那样的无力感。那种感觉让他害怕,他怕大业未竟身先死,更怕死的时候一句交代都没留下。 “想来如果真有惟愿朕能多活几年的人,二哥儿肯定是其中之一了。” 赵匡胤释怀地笑了笑,接着又毫无征兆的剧烈咳嗽起来。 “传朕的旨意,拨付五百禁军到山南西道节度使赵德昭帐下听用。” …… “去看看隔壁吵吵闹闹的,在忙些什么?” 赵徳昭披散着头发,将笔搁到笔架之上,唤来婢女问道。 “诺。” 小召领命而去,约莫一刻钟又匆匆赶回来复命。 “回禀殿下,是官家新封了一个什么违命侯李煜的,搬来此处。一大家子怕有几十口人。 殿下若是觉得吵闹,婢子这就遣人去说。” “李煜?”赵德昭皱起眉头,“他居然就住到了我的隔壁?”想了想吩咐道:“不必了,也是个苦命人,随他去吧。” “是。殿下还写字吗?墨都干了,婢子为您磨墨。” “不用了。小召你过来为我束发。” 赵德昭往椅子上一躺,闭上眼睛,仍由小召为他整理头发。 王知韵身边四个婢女,小召、小盘、青芽、红盏。赵德昭独独喜欢使唤小召一个,其实小召另外几个比起来,不光长相不是最出众的,手上也没个轻重,梳个头发都能薅下赵德昭一把头发下来。 之所以喜欢使唤她,不过就是觉得小召心性跳脱,比起其他人,就她还敢在赵德昭面前讨价还价,这一点比起其他人的逆来顺受,让赵德昭更加觉得可贵。 “你轻点。”赵德昭头皮一紧,出口埋怨道,“要不是见你年纪小,早把你发卖了。” “要不以后梳头还是让小盘来吧。婢子以后专为殿下磨墨。” “呵呵,你想得到美。尽想着躲懒。” 小召嘟着嘴,有些不服气,“是殿下嫌弃婢子手笨,又不是我不愿意尽心服侍。” “你哪是手笨,你根本就是报复,怪我拘着你磨了半天墨。” 赵德昭这样不轻不重的指责,小召早就习以为常了,她根本不接这茬,而是神秘兮兮地说道:“殿下,我刚刚去看了一眼,隔壁那个违命侯的娘子,当真是美若天仙啊。” 一听到这个赵德昭可就来劲了,身体里一个名叫“曹贼”的基因蠢蠢欲动。 “哦?那娘子长得如何模样?” 小召撇撇嘴,心道:“殿下果然是喜欢年纪大的。”心里怄气,手上力气不由大了几分,疼得赵德昭龇牙咧嘴。 “去去去,叫人与我更衣。我要去练刀。” 小召嘟着嘴丢下篦子就走了,赵德昭咧嘴一笑,“这小妮子气性还挺大。兴她说,就不兴我问了,还反了她了。” 第三十四章 女刺客 长街之上两辆马车相向而行,速度越来越快,谁都没有要避让的意思。终究西向的车夫先怯了,下意识地勒住了缰绳。 终究已经晚了,巨大的惯性让两辆马车狠狠地撞到了一起。轰然巨响,两辆车的半个车厢均碎裂开来。四匹马倒在地上,不住发出哀鸣,两个车夫挤压在一块,眼看是活不成了。 两道人影分别从车厢里窜出,一人体形娇小,拿着一把特制的短刀,全身黑衣,只露出一双明媚动人的眼睛,此时她眼里全是怒火。 “该死,不是李煜!” “你是谁?为何拦路刺杀?” 另一人身形魁梧,满脸虬髯。他此时有些错愕,居然真的有人刺杀。下午接到传信的时候他是不信的,毕竟初来乍到,哪里就和谁有了生死之仇?不过还是抱着小心行得万年船的想法,方才与李煜调换了马车。 黑衣人也不恋战,见正主不在马车里,转头便跑。 “想跑?”虬髯大汉,抓起马车解体的车轮,转半圈抡起来,那车轮就如炮弹出膛,带着风声砸在了黑衣刺客的背上。然后自己擎着刀,直扑刺客而去。 黑衣刺客承受不住,一下扑倒在地,口吐鲜血,她挣扎一下想站起来。虬髯大汉的刀已经当头劈了下来。她就势往旁边一滚,刀砍在石板上溅起大片火星。 黑衣刺客也不与他缠斗,踉跄着继续往前跑。 “留下吧。” 虬髯大汉威猛魁梧,身子却一点也不笨重,几步赶上,就要将其一刀两段。 黑衣人举刀横在胸前招架,一股沛然大力传来,她瘦小的身子,被横着扫飞了出去。狠狠地砸在了墙壁上。 虬髯大汉举刀再砍,黑衣人此时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脚尖在墙壁上点了两下,居然一下跃上了丈多高的围墙。 她站在墙上俯视着虬髯大汉,目光冷冽,“李蛮,报与李煜知道,我迟早来取他的狗头。” “你到底是何人?”被人一下叫出名字,那个叫做李蛮的虬髯大汉,惊疑不定。 黑衣人不说话,返身跳入墙壁那头。刚刚跳下,就觉得呼吸不畅,胸膛血气一阵翻涌,两眼一黑,晕了过去。 李蛮望着高墙,眯了眯眼睛,心中若有所思。 哒哒哒,长街御道上传来一阵清脆的马蹄声,五六名禁军穿着朱漆山字甲,飞奔而至,转眼便将李蛮围住。 一人下马看了一圈,抱拳道:“宋都头,两人系马车相撞挤压而死。” 宋都头端坐马上,对着李蛮长枪一指,“放下兵器,随我往开封府说明情况。” 李蛮将长刀一丢,抱拳道:“吾乃违命侯侍卫统领李蛮,有刺客欲对侯爷不利。” “刺客呢?” 李蛮抬手一指,“翻入围墙逃了。请都头助我入宅搜捕刺客。” 宋都头一声大喝,“大胆!你可知那是何人府邸?是你一个无职无品的武夫,想搜就能搜的吗?” “小人不知!”被呵斥了,李蛮也只能强忍着怒火。 “带走!御街之上持械殴斗,先将他送往开封府。”宋都头冲后面的两人一挥手。身后两名骑士,立即下马将李蛮绑了,用一根绳子系着,缓缓骑着马往开封府而去。 “去通知厢公事所,找他们来清理御街。” “诺。”一名骑士得令纵马飞奔而去。 人都走了,宋都头望着赵德昭的府邸,摸着下巴,有些犯起难来。 “宋都头,殿下的府邸,有刺客潜入,在情在理都应该去通知殿下一声。”刚刚勘验现场的骑兵小声提醒道。 “哈哈,”宋都头爽朗大笑,“小乙说得对,你去叫门,就说宋捷有急事求见殿下。” …… “龙捷军都头?”赵德昭一脸疑惑。 王管家回禀道:“对方是这样介绍的,说是刚刚有刺客当街刺杀违命侯,有人亲眼所见潜入了我们府里。” 赵德昭甩了甩练刀练得有些酸痛的胳膊,又问夏尽忠道:“这个宋捷你认识吗?” “殿前司拱卫禁中,龙捷军与虎捷军护卫城内,虽然同属禁军,但是职司不一样。不过殿下见一见倒是无妨,毕竟我们府里这一块,正好是归他巡视” “嗯。”赵德昭点点头,吩咐王管家道:“你把他带到这里来吧。” “是。” 宋捷跟着王管家一路都是小心翼翼,碰到府里的丫鬟仆役也都谦谦有礼,丝毫不敢拿大。 远远地瞧见赵德昭就要上前大礼参拜。 赵德昭抬手虚扶,“宋都头不必多礼,坐吧。” “殿下面前哪有卑职坐的地方,卑职前来不过是怕刺客惊扰了殿下。” “嗯,但坐无妨。小盘上茶。宋都头公务辛苦,且吃杯茶休憩片刻。” 宋捷受宠若惊,刚刚挨着凳子的屁股,立刻弹了起来,双手接过小盘端来的茶。 赵德昭见他这副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的样子,没有觉得好笑,反而心生感慨。 前世看水浒传,林冲和杨志去面见高太尉,赵德昭也觉得林冲和杨志的表现很窝囊。 现在他倒是可以理解,毕竟他们去见的人是可以决定自己前途甚至生死的人,怎么小心谨慎也不为过。 “宋都头职责所在,我这就安排人带你在府里搜捕一番,若是抓到了刺客便好,省得我提心吊胆,抓不着也没有关系,我也求个安心。” 宋捷听完这话,汗都出来了心道:“殿下话是这样说,只是若我没找到刺客,反而惊扰了内眷,殿下怪罪下来,捏死自己就和踩死一只蚂蚁一般。这叫我如何敢搜?” “不敢!不敢!卑职不过前来提个醒,只是怕万一刺客混进来了,对殿下不利而已。殿下若是不放心,可叫侍卫细细排查一番。卑职岂敢越俎代庖。” 赵德昭是真的觉得没有关系,不过见宋捷执意不肯搜捕,他也没有勉为其难,“老夏,你带人在府里搜查一遍,有什么情况及时告诉我。” 夏尽忠抱拳,却并不出去。有外人携带刀剑在赵德昭身边,他是须臾都不会离开的。 “卑职话已经带到,就不叨扰殿下的清静了,告辞!” 赵德昭站起来,拱手相送,“王管家替我送送宋都头,去拿一贯钱给宋捕头……万勿推辞,就当我请弟兄们喝酒了。” 宋都头心内一暖,转身离去的时候,忍不住感叹,“殿下敞亮人啊。” 第三十五章 北赵南李 宋捷走后,夏尽忠带着侍卫去搜捕刺客。 赵德昭没有将这件事情放在心上,他将地图铺在桌子上,仔细看着眼前比例尺略微有些失真的地图,在脑海中把这些古代地名与现代的一一对照。 “先夺取银州、夏州两州之地为根基,逐步蚕食周边部落。历史上李继迁是怎么做的来着? 嗯,娶部落豪强之女,充为妻妾。我要不要牺牲男色,走他那条老路?” 赵德昭摇摇头,那点心理负担立马烟消云散。前路稍有不慎就会粉身碎骨,现在只是牺牲区区一点色相,哪怕稍微犹豫一下,都是对将要做的大事的不尊重。 他按照记忆将地图上的轮廓重新描画,几番涂改之后,总算有点后世地图的模样了。 正凝神思索间,夏尽忠回来了。赵德昭头也没抬,“刺客找到啦?” “嗯。” …… “那便移送开封府就是了。” 夏尽忠面色有些古怪,“要不殿下您还是去看看再做决定吧。” 赵徳昭抬起头,“我认识?” “嗯。” …… 府邸角落一间小屋子内,赵德昭看到林月心那张毫无血色的脸,皱起了眉头。 “早应该料到是她的,她以前字里行间对李煜的仇恨都毫不掩饰。只是不知究竟是什么样的深仇大恨,让她当街行刺客之举。” 府里的郎中把脉之后,面色微沉。走到桌前,开起了药方。 “殿下,这位姑娘也就亏得体质好,不然五脏六腑震荡,哪怕救活了,也只能终生躺在床上过活了。” “大夫的意思是她现在还有得救?” 郎中轻轻嗯了一声,“我给她开点调理五脏的药,只要按时煎服,再好生调理一个月,应当可以痊愈。小人先去抓药。” 赵德昭拱手,“有劳了。” 夏尽忠待郎中走后,迟疑道:“此女来路不明,留在身边,恐有祸端。” “先找两个人看着她。来路不明你就去探明她的来历。总之先救活再说,到时候是走是留,再做打算。” “是。不过陛下那边我会如实禀告。”夏尽忠无论说话做事极有分寸,一般劝谏都是点到即止。 赵徳昭原也没打算瞒着赵匡胤,听到夏尽忠的话,他依旧不为所动。 他也不是妇人之仁,不过投桃报李而已。再加上心里终究对林月心这样的女子有几分怜悯与欣赏,当日樊楼之中,林月心机敏巧辩,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所以知道刺客是她之后,他毫不犹豫的找大夫为她医治。他把他的这种行为叫做宠粉。 …… 与赵德昭不同,此刻李煜就显得十分焦躁,自从大内回来之后,便忧心忡忡,“会不会是官家要杀我?” 小周后身着一身天水碧的长裙,鬓列金饰,额施花饼,远远望去,好似月殿嫦娥,广寒仙子一般。 闻言她也止了弹奏,缓缓从古琴之后起身,行走起来,衣袂飘扬,越发显得体态婀娜,自有一股成熟妇人的自然风韵。 “夫君何必杞人忧天?官家要杀我们,自有一千种方法让我们死得不明不白,独独不会用当街刺杀的方式。” “娘子何以如此笃定?要知道柴家的几位如今都已经……” 小周后横了李煜一眼,打断了他的话,虽是密室,怎知不是隔墙有耳?她心底默默叹了口气,“不过是妾身的猜测而已,夫君胡思乱想终究于事无补。” 李煜愁容不减,强颜欢笑道:“也是,也是,明日进宫,我再去求官家尽快查明真凶。娘子,府里如今吃穿用度皆不足,委屈你了。” 小周后幽幽一叹,“官家赏赐了十万贯,再加上你每月的俸禄,倒也还过得去。” 话虽如此,她其实心里落差比李煜还大,她做皇后之时,极好奢华,一月的花销都不下十万贯。如今府里上上下下接近百人,单靠俸禄以后只怕真的要节衣缩食了。 李煜见她脸色有些郁郁,宽解道:“娘子也不用一味节省,若是钱不够使了,我去求求官家……” 小周后看着自己的丈夫,莫名有些心酸,曾经的一国之君,没钱使了,居然想到的办法就是去求人。一股淡淡的失望情绪蓦然地笼罩心头。 “夫君,皇子赵德昭与我们相邻,妾身听闻论及作词,汴梁有“北赵南李的”说法,我们何不登门拜访一番,日后也好有个照应?” “什么北赵南李?”李煜闻言有些不悦,对于将赵德昭排在他的前头,颇为不屑,“娘子有所不知,与其与赵德昭交好,不如多和晋王走动走动。” 李煜有他自己的信息渠道,对于大宋未来的判断,不是小周后可以比拟的。要知道他早早与赵光美结成了挚友,赵光美自然在言语中对他提点了一番。若是贸然与赵德昭相好,万一触怒了晋王,他们以后真的就死无葬身之地了。 “为何?”小周后有些错愕。 “有些事不便与你明言,你且按照我说的去做就好了。” 小周后若有所思,一番思虑之后又觉得难以理解,“难道这赵德昭真的是什么无能顽劣之辈?以至于早早地被剥夺了继承皇位的权利?” 她越想越觉得应是如此,以至于赵德昭在她心目中的形象急转直下。 “若是赵德昭登门拜访又当如何?” 李煜沉吟,“他毕竟是皇子,也不好太过不给他颜面……点头之交罢了,想来晋王也不会见责。” “妾身听从夫君的安排。”小周后总算恢复几分笑脸,觉得自己的夫君也不算一无是处了。 两位卧龙凤雏一番绸缪,也算为他们以后在汴梁的生活定下了基调。 …… 临近上元佳节赵匡胤又病了,为此他专门取消了上元节的大宴。 “咳咳咳,那女刺客现在在二哥儿府里?” 王继恩端来一碗药,服侍赵匡胤喝下,方才回禀道:“林月心,南唐南都留守林仁肇的孤女,开宝五年林仁肇被鸩杀之后,家仆带她来到汴梁投奔表姐潘巧巧。因为刺杀违命侯身受重伤,被殿下所救。” “二哥儿没有参与吧?” “据微臣所知,殿下应是不知情的。” 赵匡胤狐疑道:“那他救她做甚?” “臣不知。” “罢了罢了,左右不过一女子,说起来林仁肇的死和朕多少有些关联……将这些事情告诉夏尽忠,叫他随时留意着,若是二哥儿出了什么事,唯他是问。” “诺。” 赵匡胤病体未痊愈,说了这许多话,神思有些倦怠。他挥挥手斥退左右,独自一人将被子掩得严严实实的。 第三十六章 林月心 房间里一烛火摇曳,赵德昭刚刚踏入房间,只觉得脖子处一股凉意袭来,本能的一矮身躲避。 接着脑后又传来风声,夏尽忠刀鞘对着袭击之人狠狠地砸了下去。 “住手!” “殿下……” 林月心看清来人的脸,眼前一黑,又晕了过去。 赵德昭白了夏尽忠一眼,“她拿的是烛台。” “她出手了,我留手了,只砸了她的肩膀。”夏尽忠面无表情地答道。 赵德昭懒得和夏尽忠掰扯,俯身将林月心抱到了床上。 “这下好了,好不容易醒过来,又被你打晕了,也不知道骨头被你砸断了没有。” “不至于,刚刚的动作看得出来,她的身手比殿下要好。” 赵德昭有些不服气,“我很厉害的,刚刚我可是躲过去了。” “那是她受了重伤的缘故。” 赵德昭撇撇嘴,兀自强辩,“想当初智能都没能杀得了我。” “末将若是甲胄在身,也追不上殿下。” 赵德昭:“……” “你说她是林仁肇的女儿?” “嗯,陛下说想留着也可以,不能让她去杀李煜。” 说实话赵德昭还是有那么一点心动的,毕竟人的名,树的影。林仁肇做为南唐第一猛将,赵匡胤对他都非常忌惮。一部分是因为他的武力值,一部分是因为他的见识。 偌大一个唐国,只有林仁肇一个人建议李煜,在赵匡胤攻打蜀国的时候发兵拿下淮南。 赵匡胤一生杀敌无数,无一不是在战场上堂堂正正的较量。只有对林仁肇用了一次反间计,让李煜自毁长城,派人鸩杀了他。 “看她自己的意思吧。她如果想要留下,就必须放弃复仇。” 夏尽忠不置可否,他从不为赵德昭做决定。 “走吧,去练刀。”走出屋子,又对门口的侍卫吩咐道:“你们两个,等她醒了马上通知我。” “诺。” 赵德昭如今挥刀又准又快,五斤四两的唐刀拿在手上,一点都感觉不到吃力。 随手往空中抛上一截萝卜,只见寒光一闪,赵徳昭正反“刷刷”两刀便将其斩做三截,然后十分骚包地归刀入鞘,冲着夏尽忠一挑眉,“如何?如今我这刀法可还使得?” 他这套动作是在前世网上学来的,观赏性自然是极强。夏尽忠见了微微有些讶异。他不动声色的找来一截木桩,“殿下再用你那招试试砍来。” 说完他将木桩随手往空中一抛,赵德昭瞧得真切,拔刀挥砍,“绑”的一声,刀刃陷入木桩之中深约三寸,莫说再砍第二刀了,拔都拔不出来。 夏尽忠道:“华而不实,单手持刀力道欠缺了一点,若是对方身着甲胄,砍不死人。” 夏尽忠说完一脚将木桩踢到空中,沉腰拔刀,双手持刀往上一撩,木桩应声断做两截,切口平整无比。 “刀法无非刺、斩、撩三招,战阵之上务求简练,花巧的招式徒耗体力。” 赵德昭一拱手,“受教了。” “殿下持刀平稳,气息流畅,出刀迅捷,现在只需静下心来将这三招练好,再配合步法,苦练一月,一人持刀,十人莫敌!” 赵德昭眼睛一亮,“当真!” 夏尽忠点点头。 赵德昭得到肯定,练得愈发勤奋,在这寒气逼人的早晨,直练到汗透重浆方才罢手。 回房洗漱了一番,刚刚吃罢午饭。侍卫前来禀告,林月心已经醒了过来。他便匆匆朝着林月心所在的小屋而去。 屋内门窗紧闭,林月心依然面如金纸,一看便知是一副重伤未愈的模样。自从看到赵德昭那张脸,这次醒来她的心里出奇的平静。 她斜依在床头,漫不经心地打量着房间内的陈设。一张桌子上面摆放着烛台和茶壶,一张雕花木床虽然老旧,被褥床单却是新的。角落里炭盆烧得正旺。 “他倒是有心了。”少女内心有一丝窃喜。 “吱呀”门被从外面推开,林月心莫名有些紧张,被褥内的小手微微攥紧。 “咳咳咳……烧了炭盆门窗关得严丝合缝的,这是谋杀……” 赵德昭捂着口鼻,先把窗户推开,转过头来,冲着林月心咧嘴一笑。 门窗打开,一股冷风吹入,林月心头脑清醒了许多,双手撑着床沿,想要下来给赵德昭行礼。 “多谢殿下救命之恩……” 赵徳昭冲过去扶起她,双手相触,林月心霎时羞红了脸。赵德昭缩回手,讪笑道:“林娘子不必多礼,我这人行事义字当先,最喜欢扶危济困。” 他这话饶是林月心伶牙俐齿,也不好反驳,附和道:“殿下施粥救济灾民的义举,小女子倒是有所耳闻。” 赵德昭摆摆手,嬉笑道:“此等小事非是我邀名,实在是圆通这老和尚为了自保,将我供了出来。 怎么样?你身上的伤可好些啦?” “喝了药已经好多了,都怪我鲁莽,刚刚险些误伤了好人。” “不妨事,不妨事,我现在一身惊人艺业,别说你受了伤,就是你完好无损,你也伤不到我分毫。” 林月心噗嗤一笑,两颊泛起红晕,心道:“殿下这人倒是喜欢自夸哩。” 似乎想起什么,她的笑容一敛,试探着问道:“想来殿下已经知道我是因何受伤的了。” “嗯。”赵德昭点点头,“此事我正要与小娘子说明,我与小娘子一见之下,觉得颇为投契,想将你留在我身边做个侍卫……小娘子意下如何? 如果你答应了,找李煜报仇的事情暂时只能作罢了。若是你不愿意也无妨,养好伤之后,随你去留。只是汴梁怕是不能留了。” “侍卫……侍卫……”林月心咀嚼着这两个字心头苦涩,“是了,他是何等身份,我一介孤女如何高攀得起。” “殿下还缺侍卫吗?” 赵德昭原本想说的也不是侍卫,终究现代人的思维作怪,太过唐突的话,他也说不出口。 “要不你给我做个婢女?” 林月心气得咬牙切齿,从小到大从来没有被人如此轻慢过。 赵德昭见她脸色不对,不等她回答,哈哈一笑道:“和你开个玩笑,小娘子还当真了。令尊林仁肇,有林虎子之称,虽然已经作古,我对他可是尊敬得很。” 林月心噙着嘴唇,眼泛泪光,“殿下都已经知道了?” 赵德昭收起笑脸,点了点头,“我说的也不完全是玩笑话,小娘子慎重考虑。你若是跟了我,暂时确实不能找李煜报仇,不过我可以答应你,三年、最多三年,我全力支持你复仇。” 赵德昭不是无的放矢,如果不出意外,李煜也就两年多好活了。一个十五六岁的女孩子,放在现代也就是刚刚初中毕业的年纪,整天被仇恨包围,人生还有什么乐趣。 林月心抬起头,望着赵德昭的眼睛,正色道:“殿下把我留在身边,就不怕我趁机对你不利?说起来我爹爹之所以身死,始作俑者还是陛下。” “那你去找我爹,只要你杀得了他。”赵德昭无所谓地说道,“女侠恩怨分明,杀我做甚?我对你可是有救命之恩的。” “殿下慎言!”夏尽忠都有些听不下去了。 “我与林小娘子促膝谈心,你别打岔。” 夏尽忠:“……” 林月心也听得一愣一愣的,“他叫我去刺杀他爹?”反应过来,随即展颜一笑,“你这人原来如此惫赖,你怎的断定我不会找陛下报仇?” “先不说敌我立场,归根结底我爹不过是挂了一张令尊的画像在寝宫,故意让李煜之弟李从义看到而已。 他们如果怀疑令尊想要投降我爹,大可以选择收了令尊的兵权,何必痛下杀手?我与林小娘子是一路人,要是我,我也只找李煜报仇。 好了,你好好休息,我改日再来看你,还有,屋子里放了炭盆,窗户不能关严实。” 林月心怔怔地看着赵德昭离去的背影,她觉得自己不知不觉中一直被赵德昭牵着走。一直萦绕在心头的复仇之念,居然真的淡了许多。 第三十七章 灯谜 日子到了上元佳节这一天。赵匡胤依旧昏昏沉沉的,大宴是无法举行了,他特意下了一道旨意,汴梁全城连续三日三鼓不禁。 汴梁城内,原本还只有九门桥夜市一带晚上灯火辉煌,这天起全城都热闹起来,户户张灯结彩。 赵德昭的府邸亦未能免俗,酉时便在门口挂起了花灯。并且自制了几个灯谜贴在上面。 “夫君,这望断南飞雁,谜底是什么?”王知韵黛眉微蹙,苦思不得之后便开口相询。 “我们自己的灯谜让别人猜去,你且随我一起一路猜过去,得些赏钱。” “妾身想要得彩头,须得自己猜出来的才做得准。” 呵,还是一个天生好强的性子。 赵德昭的府邸靠近皇城,多半住的都是达官贵人。平日里并不十分热闹,独独上元节这一天晚上,人群摩肩擦踵,竟是比九门桥都不遑多让。 一来这边住的非富即贵,灯谜的彩头都比别的地方高些。家境贫寒又识文断字的,都会往这边来碰碰运气,要是碰到一个灯谜是自己会的,那好几天都吃喝无忧了。 二来也有些读书人存了上进的心思,平日里自负才高,存了卖弄学问的意思,想着要是入了哪位贵人的青眼,说不定以后就平步青云了。君不见半步论语治天下的赵相公乎?那就是这群功利读书人的典范。 卢照与李超二人又与其他人不同,他二人虽只有举人功名,却自视甚高,觉得今年殿试的三甲必定有二人一席之地。他们到这边专为李煜而来。 前番两次往李煜府里投了名刺,结果李煜一直没有搭理他们,他们只道李煜初来乍到,一时没有闲暇。想着今日乃上元佳节,要是能与那位江南词宗来一个偶遇,把臂同游,吟诗作赋,岂不会传为美谈? “卢兄,这个望断南飞雁你可猜着了?” 卢照摇头晃脑,得意地一笑,“我心里倒是有了答案,就是不知是否与李兄一致。” 李超道:“莫不如我们两个同时写下来,交与这家的主事之人如何?” “甚好!劳烦这位纲纪拿来纸笔一用,贵府的灯谜我二人可是猜着了。” 灯谜本就图一乐呵,王管家立即吩咐人取来纸笔。卢照与李超二人分别在纸上写了,互相对照了一下,接着就仰头哈哈大笑,大有天下才共一石,他二人独占八斗之意。 赵德昭一行六人,他与夏尽忠带了一个侍卫,三人都带着长刀。王知韵带着青芽、红盏两个婢女。一路走来人群纷纷避让,自动让开一条道,所以街上人虽多,他们到也不觉得挤。 “夫君,谜底可是久仰二字?” 王知韵脸色潮红,显得有些小激动。 “呵!还记着了……”赵德昭戏谑道:“娘子果然才高八斗,学富五车。” 王知韵做势要打,被赵德昭顺势牵住了纤纤玉手。大庭广众之下,赵德昭这番操作顿时让她羞不可抑,心里却又觉得十分甜蜜。 “娘子,你看这个可猜得出来?” 王知韵顺着指引的方向看去,只见一连十盏花灯沿着大门一字排开,盏盏制作精美,雕漆为架,外覆纱绢。 分别是:一团和气灯、哈哈二仙灯、三阳开泰灯、四季平安灯、五子夺魁灯、六国凤祥灯、七才子路灯、八仙过海灯、九子登科灯、十面埋伏灯。 每一盏灯分四面,每一面上都有一个灯谜。这番景象引得不少人驻足观看。府里的仆人拿着一面铜锣,敲了一下,笑着大声说道:“我家主人说了,为搏各位街坊一笑,每猜对一个灯谜,赏钱一百文。诸位贤达尽管猜来。” 这话一出,人群立时热闹起来。 “早不说晚不说,莫非是言午许字?” “这位小郎君猜对了,请到这边领赏。” 见有人领了赏,气氛愈发热烈,个个围着花灯走来走去,都去选着容易的猜。 “蓬蓬又松松,三月飞空中,远看像雪花,近看一团绒。这个我知道,是柳絮。” “猜对了……” 不多时花灯之上就剩下了七八个大家都猜不着的灯谜,场面一时有些冷了下来。 …… “夫君再不出手,赏钱可就没了。”王知韵掩嘴娇笑。 “我这是高风亮节,不与民争利。现在到我们两个出手了,剩下的灯谜娘子猜中了几个?” “三四个吧。” “那娘子你先来。” 王知韵轻轻嗯了一声,走到花灯前,檀口轻启,滔滔不绝地说道:“汉主行间亚父亡,谜底可是“增损离合”四字? 马上相逢无纸笔,凭君传语报平安,谜底应是行中书省。 颠三倒四,谜底是一个泪字……” 那伙计见王知韵一连猜对了四五个连忙拱手致意,“这位娘子请了,请到这边领赏。” 王知韵傲娇地一仰头,对青芽、红盏两名婢女说道:“赏钱你们两个分了。” 青芽、红盏相视一笑,同时对王知韵福了一福,笑脸盈盈的过去领赏。 “夫君,剩下的三个就靠你了。” 赵德昭回头对夏尽忠说道:“我去给你们两个也赚三百文酒钱。” 夏尽忠嘿嘿一笑,他倒是无所谓,身后的侍卫对赵德昭可就充满期待了。 “咦?”赵德昭自信满满地走近一瞧,第一个灯谜他就傻了眼,“疑是瑶台镜,飞在青云端,白兔捣药成,问言与谁餐?这是什么鬼?” 若无其事再看下一个,“天运无功理不穷,有功无运也难逢。因何镇日纷纷乱,因为阴阳数不通。” 呼,赵德昭吐出一口浊气,这个他知道。刚要说出答案,只听身后一人说道:“请问纲纪,这个谜底可是算盘?” “这位郎君果然才高,谜底正是算盘。” 赵德昭回首望去,只见一位年轻公子笑着前去领奖,正是那日樊楼当中被林月心怼得哑口无言的卢照。 赵德昭暗骂一声晦气,接着又看下一个,“阶下儿童仰面时,清明妆点最堪宜。游丝一断浑无力,莫向东风怨别离。” 生怕别人抢了先,当下脱口而出,“纸……” “纸鸢。”李超说道。 那仆人笑道:“小郎君才思敏捷请到这边领赏。” 看着李超上去领赏,赵德昭恨不得一脚把他给踹下去。 王知韵在身后笑得花枝乱颤,赵德昭呵呵笑道:“我不与民争利……” 抬头望月缓解尴尬,突然福至心灵,“谜底就在谜面上啊,我也是想得太多,疑是瑶台镜,飞在青云端。白兔捣药成,问言与谁餐?这不就是写月亮吗?” “这最后一个灯谜………” “咦?怎的旁的都猜出来了,李太白的诗反而留在这里,谜底不就是月亮吗?” “这位娘子请这边领赏。” 赵德昭忍无可忍,回头看看到底是谁,又和自己过不去。不看不要紧,一看之下,饶是他阅女无数,望着那妇人一时也挪不开眼睛。 第三十八章 打翻了醋坛子 那妇人身材窈窕,举手投足间自有一股天然妩媚,却不流于庸俗。 赵德昭是个俗人,眼光自下往上扫过一遍,然后又停留在了下面。 “啧啧,但凡身材丰满的大都显得低俗,这妇人反倒生出几分雍容华贵来,也不知是谁家的娘子。” 那妇人仿佛感受到了别人注视的目光,微微低头将身子藏到了同行之人的身后。 赵德昭颇为遗憾的收回注视的目光,这才发现王知韵正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夫君可要妾身去打听打听,那是谁家的娘子?” 赵德昭尴尬的笑笑,“娘子说笑了,原本我猜出来的灯谜却被别人抢了先,一时好奇而已。” 他牵着王知韵的柔荑正待要走。 忽然听到后面有人说道:“不知贵人可是江南……违命侯李煜?” 李煜听得违命侯三字,明显有些不悦,只是仍然耐着性子问道:“未请教阁下是何人。” 赵德昭与王知韵同时回头,毕竟李煜的身份和名声着实有些大,人人对他都有些好奇。 卢照与李超喜形于色,同时上前作揖行礼。 “在下益州举子卢照,这位是我的同窗李超。久闻侯爷大名,时时欲求一见而不可得,不想今日在此偶遇,幸会之至。” 听到对方举子的身份,李煜已经有了几分轻蔑,心中长叹,“不想我李煜堂堂一国之君,竟然沦落到与举子称兄道弟的地步。” 他略微拱拱手,“幸会!不知两位有何见教?” 他这话已经透出几分不耐烦了,旁人的话可能也就寒暄两句走了。偏偏卢照和李超平时自视甚高,却是看不出个眉眼高低的货色。 仍然眉飞色舞的说道:“侯爷最近可有新作?” “最近片刻不得闲暇,却是没有。”他到也不是说谎,一个多月都被关在船上,哪有心情作词。 卢照一拍大腿,“可惜,可惜!自从读了侯爷“最是仓皇辞庙日,教坊犹奏别离歌”之后,再读其他人的诗词,味同嚼蜡。” 李煜已经变了脸色,看了看卢照的脸色,似乎只是真心欣赏那首词,并没有嘲讽之意,方才把怒火强行按捺下来。不过他也没有了攀谈之意。 “还要与拙荆欣赏汴梁风物,告辞了。” 李煜说完迈步就走,小周后亦步亦趋跟在其后。 卢照与李超还想说什么,待看到小周后的背影,二人明显地咽了一口口水,直感觉到口干舌燥。 身后李蛮见了,狠狠地瞪了二人一眼。他们二人哪里会将武夫的威胁放在眼里,回过神来,紧走几步赶上李煜。 李超又道:“我们二人寓居汴梁三月有余,不如由我二人为侯爷做个向导?” 王知韵见了发笑,附到赵德昭耳边说道:“他们两个倒是比夫君还不堪,只不过夫君是见了那个艳绝天下的小周后走不动道,他们是觊觎李煜的文名,想借李煜的文名为自己扬名。” “娘子这话只说对一半,你夫君何等样人?女人只会影响我拔刀的速度。” 王知韵轻啐了赵德昭一口,“那夫君将那女刺客留在府中却是为何?” 赵德昭无言以对,“这个……那个……不过看她是一介孤女,心生怜悯……” 王知韵冷笑一声,“哼,那妾身倒要看看夫君最后如何处置那个女子。” 赵德昭头冒冷汗,“说好的这个时代女子的贤良淑德呢?不是说古代妻子主动为丈夫纳妾吗?怎的到我这里,什么都没做,醋坛子就打翻了?” 夫妻二人正说着,李煜一行人已经往这边来了。卢照与李超显然早就发现了他,不过却装作刚刚看到他的样子。 二人假做欣喜,上前拱手见礼,“不想殿下也在这里,这几日“北赵南李”的名头,听得我们二人耳朵都起了茧子,今日居然同时见到两位,不胜欣喜之至。” 赵德昭负手而立,理都懒得理会二人。“蹭名声都蹭到老子头上来了,老子辛辛苦苦抄几首词,才搏出来的名声,我容易吗?” 李煜一愣,仔细观察起赵徳昭来,见他姿容俊秀,站在那里自有一股出尘之气,再想想自己如今形容枯槁,心底竟然生出一股自惭形秽之意。 似乎觉得这样看着别人有些失礼,连忙上前行礼道:“见过殿下。” “你我如今同殿为臣,侯爷不必多礼。” 此时小周后与王知韵亦上前行礼,她二人互相打量了一下对方,双方的眼中都闪过一抹惊艳。 卢照完全没有被冷落的不满,凑上前来说道:“相逢不如偶遇,不如在下请个东道,请几位贵人往半闲居喝杯薄酒如何?” 赵德昭嗤笑一声,正要拒绝。王知韵却在身后扯了扯他的衣角。 他话锋一转,问李煜道:“侯爷以为如何?” “恭敬不如从命!” 他们二人走到前面,直把卢照与李超视做无物。 卢照笑容一敛,哪里还有刚才的谄媚之态。 李超倒是有些不忿,低声骂道:“一个失势的皇子,一个亡国之君,他们两个倒是臭味相投。” “李兄何必在意这些,等下撺掇着他们写几首诗词,然后你我二人在前面写下一篇序言,即刻刊印成册,明日流传开来,我们两个也就跟着流芳千古了……正如汪伦与李太白的旧事……呵呵呵……” “只是见不得赵德昭目无余子的张狂样子。” 卢照笑道:“呵呵,历来皇权之争,失败者有几个有好下场的?说不得你我以后还要为他写上几篇祭文。” “卢兄高见,小弟叹服!” …… 半闲居距离不远,平时里这个时间早就打烊了,今日里面倒是热闹非常。一行人走进里间,在二楼寻了一个临窗的阁子坐了,从阁子里向外望去,风景倒也雅致。 李超吩咐酒保上酒上菜。卢照打着哈哈,不时恭维赵德昭与李煜二人。 酒过三巡之后,酒桌上的氛围好了许多。正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李煜对他的态度缓和了好多。只有赵德昭仍然不怎么搭理他。 “殿下、侯爷,值此上元佳节,若是趁着酒兴写下一二名篇,今日之会,必将传为佳话。” 李煜有些意动,拿眼来瞧赵德昭。写词他拿手,只是他对赵德昭有些好感,怕他写不出来,面子上挂不住。 赵德昭有些犹豫,他早就看穿了卢照与李超的意图,一点也不想让他们蹭自己流量。 此时小周后一双美目,亦向他看来,嘴角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嘲讽。 “这人果然是个绣花枕头,也不知怎么会有这么大的文名?” 眼神相会,赵德昭心道:“你看不起我,我今天也不做,我家娘子现在还吃你的醋哩。” 二人眼神交流如何瞒得过王知韵的眼睛,心头不由无名火起,一改平日温良娴淑的模样,阴阳怪气地说道,“我夫君平日有三好,一好美人;二好神兵利器;三好扶危济困。今日美人在席,神兵在手,天下太平,不做他个三首五首的,如何对得住这良辰美景?” 第三十九章 斗诗 王知韵这一番慷慨陈词,直说得赵德昭心惊肉跳。正所谓一日夫妻百日恩,他和王知韵这都多少日了?不知不觉王知韵在他心中已经占据了无可替代的位置。 “娘子?” 王知韵把脸扭到一边,“诗词对于夫君来说不是信手拈来吗?” 旁人不了解内情,见夫妻二人莫名其妙生了龃龉,纷纷露出不解的神情。 李煜倒是有些感同身受,他身为一国之君的时候,小周后也没少给他气受,当下打圆场道:“今日暂且算了,我亦神思匮乏……” “必须做!”王知韵自己也不知道,为何一点也控制不住自己的脾气。 “拿纸笔来……” 赵德昭也来了脾气,“今日我就依你,你不叫停,我就一直写下去,写到你满意为止。” 话一出口,王知韵已经有些后悔了,但心里又实在觉得委屈,眼泪禁不住眼眶里打转,只能低下头不让别人发现。 卢照与李超大喜过往,脚下不停,顷刻就备好了文房四宝。 李煜怕赵德昭还没有准备好,呵呵一笑道:“我先抛砖引玉……” 当下他毫不迟疑,一手漂亮的金错刀书法,作颤笔樛曲之状,遒劲如寒松霜竹。 一首忆江南,挥笔立就: 多少恨,昨夜梦魂中。还似旧时游上苑,车如流水马如龙。花月正春风。 多少泪,断脸复横颐。心事莫将和泪说,凤笙休向泪时吹。肠断更无疑。 此时赵德昭仍未动笔,人人都惊叹李煜的才思。 小周后读罢这首词,想起过往,忍不住悄悄抹泪。 李超、卢照二人对李煜更是佩服得五体投地,想着明日便能将这首好词刊印成册,心头更是一阵火热。 王知韵心头焦急,她哪里想过要让自己的夫君下不来台。她扯了扯赵德昭的衣袖,低声服软道:“夫君……” 赵德昭对着她笑笑,心悦诚服地向李煜拱手,“好词!好字!” 李煜性子绵软,他也怕赵德昭难堪,“不如今日暂且……” 说话间赵德昭已经下笔了,他这次用的是苏轼的行书,刚刚写写下一个“青”字,李煜眼睛一亮,立时噤声。 青玉案—元夕 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宝马雕车香满路。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 蛾儿雪柳黄金缕。笑语盈盈暗香去。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写完之后,赵德昭并不停笔,诗稿拿到一边,接着在白纸上又写了起来。 生查子—元夕 去年元夜时,花市灯如昼。 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 今年元夜时,月与灯依旧。 不见去年人,泪满春衫袖。 众人此刻已经呆了,看待赵德昭宛如看待谪仙人一般。 小周后轻掩檀口,再看赵德昭时,只觉得世间男子再无一人能与之相比。 想着想着她不再看诗词,只将一双勾魂夺魄的眼睛,痴痴地盯在赵德昭俊脸之上。早春天气,竟让她感到浑身燥热无比。 李煜心底一叹,“我倒是还能写出几首诗词来,只是要应景还要写得这般好,我却是不能了……” 不过做为顶级作词人,终究心底有些傲气,当下又挥笔写下一首忆江南。 众人看看这边,再看看那边,只觉得两只眼睛都有些不够用。他们虽然写不出这样的诗词,但在坐的哪一个肚子里没有一点墨水?再次,基本的鉴赏能力还是有的。 写完两首,赵德昭只是稍作停顿,想了想又写道: 灯火钱塘三五夜,明月如霜,照见人如画。帐底吹笙香吐麝,更无一点尘随马。 寂寞山城人老也。击鼓吹箫,却入农桑社。火冷灯稀霜露下,昏昏雪意云垂野。 “还要写吗?”赵德昭笑着看向王知韵。 王知韵半似羞愧,半似崇敬地摇摇头。她每次觉得已经足够了解自己的夫君,可赵德昭一次次刷新她对他的认知。 “也许北赵南李真的不是什么溢美之词哩。” 赵德昭搁笔,起身去看李煜的诗词。李煜的词他都记得,可以说字字诛心,句句断肠。这次他主要是欣赏他的书法。 “今日才知我不过是井底之蛙了,殿下如此惊世之才,在下叹服!” 李煜捧着赵德昭的词,当真是心悦诚服,他不是认为自己做不出这样的好词来,但要做得像赵德昭一般举重若轻,信手拈来的话,他自问做不到。 赵德昭笑道:“你的字比我好,词我们不相伯仲,但我比你多做一首,就算我们打个平手吧。如此北赵南李方才算得上是实至名归。” “殿下之言,甚合我意。来,我敬殿下一杯……” 小周后趁着众人不注意,偷偷将赵德昭的那首生查子的诗稿塞到了怀里。 旁人没看到,一直留意着她动作的王知韵如何看不到?只是这种事情又不好说破,刚刚云销雨霁的心,顷刻又乌云密布起来。 “这娼妇好不要脸!” 略微收拾停当,几人重整杯盏,再备酒席,席间笑语晏晏,一直喝到三更方散。 散席之后卢照和李超还有别的勾当,匆匆和赵德昭与李煜告辞离开。 赵德昭与李煜倒是顺路,也不知是不是喝多了的缘故,李煜含糊不清地说道:“殿下若是有暇,不妨时时过府一叙……唉,若是殿下他日能够御极……” “夫君慎言!”小周后吓得花容失色,急忙打住李煜的话头。她来汴梁好几天了,对于这个话题的敏感性有了更深的认知。她可是听说了,就连赵匡胤的宠妃花蕊夫人,不过说了一句要赵匡胤早立太子的话,就被赵光义一箭射死。 别说赵德昭不是皇太子,就算他是,现在赵匡胤还健在,李煜在大庭广众之下谈论皇位继承更替之事,追究下来可是大罪。 “呵呵,侯爷不胜酒力,我们改日再叙。” 赵徳昭也怕了这些酒后胡言乱语的妄人,说完之后带着众人匆匆离开。他现在羽翼未丰,还想着从赵大和赵二手里多弄些好处来。要是因为李煜的胡言乱语,让二人生了芥蒂,到时候自己的全盘计划就要夭折了。 “殿下别走,我们再喝一杯……我想到了一句好词……”赵德昭走得远了,李煜兀自絮絮叨叨,小周后无奈,只能要李蛮搀着他进府。 掩上房门,安排婢女服侍李煜洗漱。她自己坐在桌前,手托香腮,脑海里全是赵德昭的影子。 伸手从怀里掏出赵德昭的诗稿,摊在桌上小心翼翼地捋平整。又把诗稿贴在鼻尖闻了闻,满脸陶醉,仿佛间不自觉地夹紧了双腿…… 第四十章 上兵伐谋 五百名军士将赵德昭的庭院塞得满满当当,人人顶盔掼甲,挎着横刀,背着箭壶,就那么静静地站在那里,都能给人极大的视觉冲击力和压迫感。 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在庭院一角,还有七八个娇滴滴的宫装美人站在那里,无论身姿还是容貌都让人眼前一亮。 赵宽胤无缘无故送了这样一份大礼给赵德昭,本来是一件天大喜讯。偏偏此刻赵德昭却闷坐在房内愁眉不展。 “夫君是顶天立地的男儿,为何敢做不敢当?你要是真的厌弃了我,我现在就带着正儿走。” 王知韵红着眼眶,独自坐在床沿垂泪。 赵德昭讨好似的挨着她坐下,王知韵又把脸扭到一边。 赵德昭也来了脾气,“我清清白白的,事无不可对人言,有什么事情敢做不敢当啦?” “以前的事情暂且不提,那你说陛下为什么无缘无故的给你赏赐那么多美女?” “我也一头雾水,刚刚宣旨的时候,我不也坚辞不受来着。可是旨意说得明明白白,军士与美人,要么全收,要么就全退。你要我怎么办?” “夫君要不我们把这五百禁军和美女都退回去,好不好?最多妾身答应你,让你收了那个女刺客。哪怕你与那个什么小周后勾勾搭搭,我也视而不见。” 王知韵见赵德昭发火,自己便先软了下来,抹了一把眼泪,软语相求。 “不行!”赵德昭回答得斩钉截铁,王知韵听了泫然欲泣。 赵德昭见了心一软,“禁军归我,那些个宫女归你调教。我发誓有生之年都不碰她们一根手指头。” “真的?”王知韵破涕为笑,又道:“那你不许和小周后有来往。” “不来往!” “那个女刺客……” “你别太过分了……” “你果然心里有她……呜呜呜……” 赵德昭发现王知韵就是属狗脸的,说变就变,当下咬牙切齿道:“我答应你,不纳林月心为妾。” 他觉得自己一直被夫妻之间的琴瑟和鸣、浓情蜜意给蒙蔽了。以至于对于王知韵太过娇惯,今日方才被她拿捏得死死的。 当真应验了那一句,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近之则不逊,远之则怨。 王知韵达成所愿,脸上泪珠还没干,就抱着赵德昭的胳膊撒娇,“妾身也不是妒妇,只是大夫说我又怀孕了,不知怎的脾气就有些控制不住……” 赵德昭听了又惊又喜,满腔怨气顷刻烟消云散,“什么时候的事?” “大夫说差不多两个月了。” 赵德昭掰着指头算了算日子,他穿越过来已经两个多月了,是自己的种无疑了。想想昨晚在床上的大战,心里隐隐有些后怕,责怪道:“怎的不早说?” “妾身也是今天请了大夫才知道的。” 赵德昭长叹一声,罢了,罢了,看来三妻四妾的日子是离自己而去了。 “旁的事我都可以依你,我去城外练兵一事却没得商量。你好生保重身体,凡事不要动气,我每旬回来看你一次。” 王知韵嘟着嘴,“那夫君五天回来一次好不好?” “那我纳一房小妾好不好?” “去吧,去吧,最好是在庄子里常住,不用回来了。” 赵德昭呵呵一笑,又叮嘱了几句,戏谑道:“看你下次还信口开河,什么我好美人,好神兵利器,好扶危济困都说出来了。这不今天陛下什么都给我送过来了。” 王知韵对赵匡胤满满的怨念,“妾身今日方知原来夫君圣眷如此之浓。” 两夫妻又说了些闲话,保重身体云云,搞得和生离死别一般。赵德昭方才在下人的帮助下着好战甲,迈步走出了房间。 “龙捷军马军指挥使段延,副指挥使葛洪参见殿下。” 段延与葛洪身材魁梧,都是国字脸型,三十左右年纪。不同的是段延紫面长髯,葛洪白净面皮反而满面虬髯。 “两位指挥使免礼!旁的我不多说了,到了皇庄自然清楚,现在上马出发。” “诺!”五百人喊声震天。 赵德昭又看了一眼缩在角落里,忐忑不安的宫女,不免又是一阵长吁短叹,“看得吃不得,那还不如眼不见心不烦。温柔乡,英雄冢,眼下我还没有沉湎美色的资本。” 其实要是赵德昭真的全收了这些女人,赵匡胤怕也乐见其成。赵德昭私下里揣测,赵匡胤之所以玩这么一出,一来是存了看他夫妻之间笑话的意思,二来就是警告他,“你要什么我都给你,但你做了什么我都在盯着你,千万别过界。” 自从那次父子谈话之后,赵德昭心里明镜似的,赵匡胤也想传位给他,但他现在又没有能力,在不大开杀戒,不造成大的动乱的情况下,把皇位交到他的手里。 所以他应该也是处于一种很矛盾的状态,一方面对于赵德昭的成长乐见其成,一方面又不希望他太过膨胀,脱离自己的掌控。 总之一句话,你要皇位,朕可以给你,如果实在给不了了,你要认命,要以老赵家的大局为重,不能自己去抢。 “唉,现在怕也是自己能够争取过来的最好局面了。” 赵德昭骑在马上,身后就是段延和葛洪的五百骑兵。汴梁繁华,五百多人出城,自然不可能在街道上纵马驰骋,只能优哉游哉慢慢往城外而行。 赵德昭如今名气不小,尤其是昨晚与李煜斗诗之事,在卢照和李超的推波助澜之下,他的一举一动都能引发有心人的关注。 “国华以为官家此举何意?大位不定,恐非国家之福啊。” 临街一个茶馆里,潘美看着赵徳昭带着禁军招摇过市,眉头皱起,泛起愁来。他口中的国华正是曹彬的字。 曹彬做为郭威的外甥,他在赵匡胤登基之后,从不参加宴席,不是公事,也从不去登门拜访其他的同僚。正因如此,他颇得赵匡胤的信重。 大战归来,交接完公事。曹彬一个人随意找了一家茶馆,正想享受难得的闲逸。偏偏老搭档潘美也在这里,而且刚刚坐下来,就问了他一个躲都躲不及的问题。 曹彬看了一眼赵德昭远去的背影,顾左右而言他道:“仲询公,不在家含饴弄孙,怎的有空到此饮茶?” 曹彬今年四十六,潘美五十一,征伐南唐时,曹彬为主将,潘美是副将,二人身份地位也相当。是以交谈起来,并无多少顾忌。 “此处就你我二人,国华就是谨慎得有些过了。罢了,罢了,你不想说这个,那就不说了。 官家要你准备讨伐北汉的方略,国华可有了定策?” “官家的意思是准备御驾亲征,同时给李光睿封王,要他率军从西路策应。” 前几日朝会上要群臣商议的内容,曹彬也没什么不能说的。潘美归家之后就病倒了,是以并不知情。 “封王?会不会过了些?” “嗯,几位相公也是这个意思。不过官家说了,这是殿下的提议,并不是最后的决策。如今刚刚开春,最早也要等夏粮收上来才能发兵,时间还早。” 潘美心中隐约灵光一闪,想要抓住,却偏偏差了那么一点才豁然贯通。 “殿下?封王?练兵?陛下想取河西之地,此乃上兵伐谋之策?” 曹彬低头饮茶不语。 此时赵德昭的背影已经消失在街道的拐角处,潘美遥遥望着那道挺拔的背影,摇头苦笑,“官家如此行事,也不知是福是祸啊。” 第四十一章 练兵之法 骑兵出得城来,石保吉与王承衍各自带了几个亲兵,早就在此迎候。几人寒暄两句,赵德昭彻底放飞自我,纵马驰骋起来。 石保吉和王承衍也不甘示弱,一夹马腹,紧随其后。顿时五百骑兵带起一路烟尘,场面蔚为壮观。 阳光正好,春风吹面不寒,隔着皇庄还有里许,便听得里面喊杀之声震天。赵德昭前世只在大学之时,参加过一段时间军训,如今自己掌握千余兵马,恍如做梦一般。 “驾!”这千余兵马就是他赖以发家的本钱,他要靠着他们发展壮大,然后建功立业,乃至荡平天下。 待到庄前五百多人齐齐下马,庄头赵得胜领着一众庄丁好一顿手忙脚乱,才把马匹牵下去安顿好。一时间人喧马嘶,好不热闹。 步入庄内,就听见张敦正在用他那宏亮的声音,大声喊着口令,“一” “哈。”一千多新兵吼声震天,同时跨步出拳,动作整齐化一。 “二。” “嘿。”随着张敦的口令,新兵动作又是一变,动作依然整齐。 赵德昭看得心潮彭拜,不到一月能够达到这个样子,已经超出他的预期了。只从表面上看,倒是有了几分规制部队的意思。 训练场的那一边,马安义带着几十人,绕着训练场跑步。一边跑一边大声呵斥士卒。 “贫僧吃素,你们也要跟着我吃素吗?一套拳法才十几招,练了三天,还总是出错……快跑!跑完十圈,赶紧练拳……今天若是再学不会,十天不准吃肉……” 身后的几十人心里一急,“嗷”一嗓子,脚下就开始加速。加不加练无所谓,没有肉吃,那是万万不能的。 石保吉和王承衍看得热血沸腾,恨不得立刻投入其中。 “殿下,我们何时加入训练?” 赵德昭笑道:“不着急,我这里有练兵手册一份,两位妹夫先和段、葛两位指挥使参详一下,看看有没有可以增删改补之处。” 王承衍接过手册,四人依次传阅。两刻钟之后,四人都觉得这练兵之法新颖别致。 石保吉道:“这练兵之法多有新奇之处,就是不知道效果如何。” “这一千多人一月之前,不过是食不果腹的流民,现在已经能够做到分清前后左右,令行禁止了。保吉以为这效果如何?” 四人不约而同点点头,“难能可贵了!” 段延道:“殿下,这骑兵训练之法,似乎还有改进的余地。” 赵德昭道:“从明天开始骑兵也编入其中训练,两月之后,全员再训练骑射之法。段指挥使,明天开始我们就都是训练场中的新兵了。” 段延与葛洪对视一眼,均感到不可思议,“殿下也去?” “不错!不光是我,你们所有人全部都要去。一个锅里吃饭,一起在泥泞里打滚。” 四人齐齐拱手遵令。殿下都去得,他们还有哪里去不得的。 当晚赵德昭吩咐庄头宰了两头黑猪,分成几十个大锅煮了。一群躁汉子累了一天了,就着大饼吃得连汤都不剩。 翌日天明,赵徳昭穿着一身短打出现在了训练场中。一千六百一十三人,共分成四个训练方队,分别由张敦、夏尽忠、段延、葛洪四位军中老将带领。 赵德昭、石保吉、王承衍就把自己当作普通士卒,跟着张敦的方队,从队列,跑步,俯卧撑,军体拳,一项一项的开始训练。 自从赵德昭加入,每一个人训练起来都变得干劲十足,个个都想在赵德昭面前露个脸。 这段时间除了睡觉赵德昭是单独一个房间之外,其他的跟普通士卒别无二至。别的都还好,赵德昭不怕吃苦,就是吃食对他来说真的是一个天大的折磨。 平日里他食不厌精,脍不厌细,如今吃起大锅饭来,实在让他难以下咽。但他还是强忍着,拒绝了赵得胜老庄头给他单独开灶的美食诱惑。 如此一连十日,日日如此。训练进行得很顺利,眼见着所有人斗志昂扬,面貌为之一新,可是在赵德昭看来,总觉得还是缺点什么。 夜阑人静,结束完一天的训练,赵德昭冥思苦想之后,回到房中,伏案疾书, 万人一心兮,泰山可撼! 惟忠与义兮,气冲斗牛。 主将亲我兮,胜如父母; 干犯军令兮,身不自由。 号令明兮,赏罚信, 赴水火兮,敢迟留? 赵德昭将戚继光作的军歌《凯歌》搬运了过来。打算明日校场之上,教授军卒演唱。 “还有什么?旗令?口号?嗯,这些可以做为下个月新设的训练内容。” 赵德昭来回在房中踱步,总觉得这只军队除了锻炼严格,纪律严明一些,与同时代的其他军队相比,也无本质的区别。 “识字?”赵德昭想到什么就在纸上记下来,“下个月开始,晚上可以开个扫盲班。” 至于教授的内容,赵德昭打算自己编写教材,无外乎从有纪律,明赏罚,遵号令,知荣辱,晓忠义,这十五字入手,再灌输一些忠君爱国思想而已。 再多的也就不能了,总不能要求他在封建时代锻炼出一支有社会主义信仰的精兵来,那不是扯吗? “来人。” 一个庄丁推门而入,“殿下有什么吩咐?” “去叫几位头领叫过来议事。” “是。” 少顷张敦等一干人全部到齐。等大家随意的围着桌子坐下,赵徳昭缓缓开口说道:“诸位以为几个月之后,我们这支兵马,能拿得出手吗?” 夏尽忠道:“我以为若不经历几场苦战,始终称不上强兵。” 张敦打个哈哈,“我倒是不这么认为,殿下待他们甚厚,上了战场敢效死命者不在少数。” “殿下,旁的我是不懂,不过我听我爹爹说过,战场之上若是士卒能闻鼓而进,鸣锣而退,听得懂号令,便已经算是强军了。若是进退失据,终究免不了败亡。” 段延和葛洪纷纷点头,他们也认为只要能够这样子练上几个月,只要不是碰到那种特别强悍的军队,他们还是有一战之力的。 赵德昭将目光看向马安义,马安义摆摆手道:“殿下别问我,山门之中可不通战阵之法,殿下说怎么做,贫僧……在下就怎么做就是了。” 赵德昭点点头,心里综合了一下他们几位的看法,终于对自己练的兵马,有了一个准确的定位。 照这样训练下去,了不得得到一支后世曾国藩编练的湘军。当然这也是赵德昭无奈取舍之后的结果。 “关于练兵我也不是太懂,不过如果我练的队伍如果只是如此,终究还是不够。我有一些浅见,也不知道有没有用,不过我还是希望诸位能够严格的执行下去。” “殿下但有所命,属下无不遵从!” “嗯,”赵德昭点点头,缓缓说道:“第一,凡我将士,军饷足额发放,若有克扣冒领,一律斩首……” 赵德昭第一条说出来,就让人脖子一凉,连忙端坐静听下文。 “第二,但凡战死,除抚恤外,名字录入大宋英灵册,只要我大宋不亡,英灵祭祀不绝。” 王承衍神色一凛,“殿下普通士卒也可录入这英灵册?” “只要是为国战死,哪怕是一马夫亦可录入,每战之后,我会将其名字事迹,立碑以记之,供百姓瞻仰。”赵德昭斩钉截铁说道。 王承衍动容道:“此善令一出,士卒敢不效死命!” “第三,为使上命下达,凡如我军,必须识文断字。我打算在训练之余,让士卒每晚抽出一个时辰读书识字。” 石保吉道:“殿下此条令是否再斟酌一二?这识不识字与杀敌可没有什么关碍处。” 赵德昭笑道:“短期来看确实没有什么妨碍,不过是让他们多认几个字,多度几本书,能知荣辱,辩是非,晓忠义而已。 好了此事就这么定了,明日我便去延请西席教这些糙军汉读书。” 张敦呵呵一乐,“殿下此举怕是比让他们加练两个时辰都为难。” 赵徳昭也笑道:“我这里写了军歌一首,名曰凯歌,凡我将士出征凯旋,必唱此歌。你们也拿过去瞧瞧,先把歌词记熟了,再教会给士卒。” 王承衍隐约能够明白赵德昭制定这些制度的意思,不过实际效果如何,他却有些吃不准。 “还有,”赵德昭又道:“四位训练方队主官,明日在各自方队之中遴选一二出众者,将名字报上来。就这么多,先散了吧。” 五人拱手而退,赵德昭仍然意犹未足,伏案沉思。 “河西党项有多少部落?哪些部落与李光睿貌合神离,哪些部落对其忠心耿耿?李光睿自己有多少部将,多少经战之兵? 当地共有坚城几座?驻有多少兵马?守将为谁? 唉,也不知道官家的皇城司有没有这方面的情报。看来过几日回城有必要入宫一趟了。 若是皇城司也没有这方面的情报,我就得赶紧安排得力的人深入腹地,一探虚实了。” 第四十二章 须知军令如山 赵德昭从来没有当过兵,更不用说如何练兵了,他有这个自知之明,所以放手让张敦他们去练,自己甘心当一小卒。 只是这么大的财力物力投下去,仅仅练成一支这个时代的精兵,他又心有不甘。想到一点,就往自己的队伍加点自己的东西进去。 他都不知道他这样的做法,对于提升军队的战斗力有没有用,基本上是走一步看一步,如果没什么用处,以后再慢慢调整。 赵德昭操心很重,心里有事怎么也睡不着觉,在床上翻来覆去的,一直折腾到四更时分,方才沉沉睡去。 迷迷糊糊当中,鸡鸣不止,整个皇庄立刻喧闹起来。赵德昭脑袋仍然昏昏沉沉的,努力很多次,终于强迫自己从床上爬了起来,从水盆里掬起一捧水,不停拍打自己的面部,好让自己清醒一些。 然后一边换衣服一边往校场跑去。等他来到教场的时候,一千六百多人,分成四个方队,已经站得整整齐齐。 他硬着头皮往自己的方队走去,原本应该站在他旁边的石保吉冲他挤眉弄眼,不动声色地给他挪位置。没有人觉得一个皇子迟到了是什么大事,甚至包括主官张敦。 赵德昭咬咬牙,似乎下了什么决心,昂首挺立大声说道:“启禀上官,士卒赵德昭,干犯训练条例第一条,鸡鸣不起,二更不睡,请求处罚!” 他这一喊,将所有人吓了一跳。张敦更是觉得整个脑袋都麻了,堂堂正四品带御器械,万中选一的高手,愣在那里不知所措。 “殿下系初犯……” “上官须知军令如山,没有初犯、二犯的区别。”赵德昭没有说我们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的废话,只要求张敦严格执行军令。 怎么可能同罪?你要士大夫与庶民同罪,那得靠士大夫自觉。现在赵德昭跑到汴梁城杀一个人,明天还能好好躺在自己家里睡觉,你信不信? 张敦求助得看向夏尽忠他们的方向,结果夏尽忠转过头去,对着下面的人大喝一声,“绕校场十圈,开始跑步!最后一名早食减半!” 张敦的目光扫来,段延和葛洪也慌了,“全体听我口令,太祖长拳第一式……一……” “嘿。”士卒的声音中气十足。 张敦回过头来,用几乎乞求的目光看向赵德昭。 赵德昭不为所动,“请上官责罚!” 张敦咬了咬牙,“士卒赵德昭,干犯练时军法第一条,杖二十……来人啊,行刑!” 两名行刑的士卒,一步一挪地走出来,手都在发抖,“大……大人……” 张敦豁出去了,吼道:“张福、王贵,不遵号令,干犯练时军法第二条,杖二十!石保吉、王承衍、马安义,你们三个执行军法!” 张敦想着,再怎么着,旁人也是不敢打赵德昭的。要死不能死我一个,你们三个与殿下相熟,总不能让你们站在那里看我的热闹。 皇子犯错只能处罚皇子身边的人,动口辱骂都是死罪,更别说打了。当然也不能一概而论,要看皇子本人追不追究,只要追究他随时随地可以要了他们脑袋。 王承衍、石保吉在心里早就把张敦祖宗十八代问候了个遍。还是王承衍见机得快,一把抢过脊杖,几步跑过去,就将张福按到在地,噼噼啪啪打了起来。 “啊~”张福的惨叫声传遍整个校场。 石保吉与马安义对视一眼,仿佛在同时洞穿了对方的险恶用心。都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之势,去夺那脊杖。终究是石保吉抢先一步,他轻舒一口气,走到王贵身边说,“对不住了……” 马安义拿着脊杖哆哆嗦嗦的走到赵德昭身边,“殿下,贫僧……我手里没个轻重,要不换个人吧?” 赵德昭趴在地上,笑道:“拿出你以前扯住官家要钱的勇气来,打吧!” “得罪啦!”马安义仿佛认命了,他缓缓闭上眼睛,一杖狠狠地打在赵德昭的屁股上。 “哎哟~靠~”赵德昭疼得龇牙咧嘴,“你们一个个的装模作样,偏偏让这个愣头青来行刑……啊……” 马安义闭着眼抡起脊杖,又要再打,赵德昭看到了,吓得肝胆欲裂,“喂,你往哪里打?你倒是睁开眼睛啊……那是我的头……” 张敦一个箭步,伸出手拦在了脊杖和赵德昭之间,“啪”,胳膊粗的脊杖断做了两截。接着他飞起一脚,又将马安义踹到了一丈开外。张敦这一脚已经留了力。 只见马安义没事人一样的从地上爬起来,然后揉揉胸口,没心没肺地笑道:“我险些失手误伤了殿下,甘愿受罚,甘愿受罚。” 说完就老老实实走到赵德昭身边趴下。 赵德昭心里暗骂,“你要是演戏,第一杖就不用打啊?这秃驴多少还是带了一点私怨,莫不是还在怪我下棋赢了他几贯钱?” 张敦都被他们这一出给气糊涂了,眼见闹得也有些不像话。一不做二不休,拿过脊杖对准赵德昭和马安义就是一顿疯狂的输出。 当然他下手极有分寸,听得“噼噼啪啪”打得是挺响,不过在赵德昭看来他打的这十九杖,还没有马安义打的那一下来得疼,咬牙挺挺就过去了。 马安义那边可就遭了大罪了,惨叫声一声比一声响亮。转头看看赵德昭硬挺着一声不吭,不由佩服得五体投地。 张敦一口气行完刑,衣服都湿透了。倒不是累的,主要还是心里压力太大。 他将脊杖一扔,大声吼道:“以后再有犯我军法者,一律严惩不怠!入列,所有人俯卧撑准备……” 校场上喊声震天,赵德昭明显的感觉到,所有人看他的眼光已经有所不同了,似乎多了那么一点亲近之意。 对于这种变化赵德昭自然是喜闻乐见的,至少这一顿打没白捱。 晨练结束之后,张敦等人找到赵德昭,将表现出色的人员名单交给了他。 赵德昭扫了一眼,对夏尽忠说道:“老夏,按我佩刀的规制,打造几把好刀来。可以稍微轻个一两斤,材料却要用好的。 吩咐工匠打造的时候,要在刀身上面刻上这些人的名字,然后落款就写开宝九年赵德昭赠。” 众人从赵德昭的话语中也咂摸出他的用意来,“如此下本邀买人心,看来殿下对这支兵马寄予厚望啊。” 第四十三章 赵匡胤的大战略 开宝九年二月初一,赵徳昭给新军放了一天假,自己带着张敦等人返回了汴梁。 他连家都没回,直接就进宫求见赵匡胤。现在两父子好得都要穿一条裤子了,出入大内自然畅通无阻。 在赵匡胤心里,赵德昭写诗词给他长了脸,改变了外人眼里老赵家都是赳赳武夫的形象,最主要的遇事也不像以前那样畏畏缩缩,敢想敢做,像他的种。 怀着一种以前没有好好对他愧疚之情,补偿起赵德昭来,那叫一个肆无忌惮。 赵德昭虽然存了几分讨好赵匡胤,谋取好处的心思。终究这具身体以前的记忆还在,那种孺慕之情也是丝毫做不得假的。 而且现在他们两个达成了微妙的平衡,赵匡胤不想举起屠刀,改变赵光义将来会接位的现状。赵德昭也认可了这件事,只想发展势力,到时候能够有自保的能力。 有了这个基础两人在偏殿内对坐饮酒谈话,就更像父子多过君臣了。 “爹爹怎的变得如此消瘦?” “唔,过年多饮了些酒的缘故,一直昏昏沉沉浑身乏力,直到前日方才大好。 不说这些,听说你在家里捱了数落,在军营又捱了板子?一点小事都处理不好,怎做得大事?” “知韵有孕在身,儿子总得让着她点。” 赵匡胤点点头,“前两日我也派御医看过了,胎位也算安稳。算了,你们自己的事,我就懒得插手了。皇家多纳几个妾绵延皇嗣,她还敢横加阻拦,反了她了? 王溥那个老不羞五十几了,去年还纳了两房小妾,怎不见她撒泼打滚不让她老爹纳妾?” 和老爹谈论自己纳妾的事,总让赵德昭有些尴尬,他转移话题说道:“爹爹皇城司有没有李光睿那边的情报?” “有一些,”赵匡胤说着回头吩咐王继恩,“叫陈纲将李光睿那边的情报汇一下总,送到我儿徳昭府里。” 王继恩看了谈笑正欢的父子两人,低声应喏。 赵匡胤一口闷了杯中酒,又要提壶给自己满上。 赵德昭抓住他的胳膊,“爹爹大病初愈,少饮一些酒。” 赵匡胤不满地瞪了他一眼,旋即神情又软和了下来。将酒壶放下,意犹未尽地咂摸一下嘴,“河套之地如果不能急取,就当缓缓图之。你不用害怕,你老子身体很好,你还能逍遥几年。” 赵德昭沉默不语,他从赵匡胤的话里听出了浓浓的舐犊之情,忍不住心中幽幽一叹。 “我观古籍上说人若体胖,总属阳气偏衰,痰湿偏盛,五脏六腑百病滋生,尤其是饮酒之后,有……有……” 赵匡胤见赵德昭一副谨小慎微欲言又止的样子,就有些来气,“有什么?有暴毙、猝死之虞。” “儿臣没有诅咒爹爹的意思,只是按照古籍据实以告。诚心正意希望爹爹能长命百岁。” “放肆!即便你说的不假,你敢说自己没有私心?”赵匡胤将身前的酒具一推,酒壶、酒杯,乒乒乓乓洒落了一地。 赵德昭赶忙伏地请罪,“儿臣惶恐。” 赵匡胤自己也不知道是怎么了,皇帝做久了之后愈发喜怒无常,疑神疑鬼。赵德昭和他讲君臣之义,他就觉得他不和自己亲近;赵德昭和他讲父子之情,他又怀疑他另有所图,动机不纯。 “罢了,罢了,起来吧。儿子关心老子的身体,又何罪之有?是我对你太过苛责了。” “是儿臣关心则乱,口无遮拦,冲撞了爹爹。” “关心则乱?”赵匡胤饶有兴致地看着赵德昭。 肉麻的话说过一次,第二次说起来就毫无心里负担了,“爹爹如此英雄,儿臣还想着以后能如爹爹一般建功立业。 只是我年轻识浅,若是没有爹爹时时在旁提点,怕是要走许多弯路。所以希望爹爹以儿臣为念,保重身体。” 赵德昭一边说着话,一边收拾地上的酒壶酒杯。 赵匡胤点点头,“虽有私心,不过还算坦诚。给李光睿封王的事,诸位大臣已经议过了。 这群老狐狸怕是已经清楚了朕的谋算,反对的居多,赞成的是少数。李光睿那边怕也瞒不过。你准备怎么办?” “本就是阳谋,儿臣估计李光睿绝对不敢来汴梁受封,但也绝对不敢不出兵伐汉。 按照原定计划,儿臣做为天使去银州宣旨抚慰。手下的精兵也化整为零,陆续开往秦凤路安顿。只待李光睿出动,我就抄了他的老巢。” 赵匡胤沉吟,“好是好,就是有些不厚道。” 赵德昭撇撇嘴,心道:欺负柴家孤儿寡母就厚道了。 “陛下以王爵酬之,何来不厚道之说?儿臣担心的反而是,我就这么一点兵力,奇袭一两座城自然是没有问题,要想守住只怕力有未逮了。” “我只当你不知道兵凶战危,小觑了天下英雄。党项李家率十万之众,坐拥五州之地,经营上百年,你想以一千多的兵力去捋他的虎须,简直是自不量力。” “爹爹既然不看好我能取胜,又为何同意我去谋夺河西之地?” 赵匡胤看着赵德昭吃瘪的样子,不由有些洋洋得意,“因为爹爹还有后招!你随我来。” 赵匡胤一把掀开寝殿的帘幕,一副巨大的地图便显露出来。 “鄜延、秦凤、泾原、环庆,麟府,河东,六路齐出,每一路抽掉三千兵马,由你调度,此其一也; 李光睿不出兵便罢,只要他出兵,拿下北汉,大宴群臣之时,我就将其就地拿下。若是侥幸被他逃了,也不要紧,只要他在宋境,想要回去就没有那么容易了,如此可免你两路作战之苦,此其二也; 党项各部也并非无隙可乘,大部五千兵马,小部一两千兵马,往往各自为战。我儿拿下城池之后,当以卑辞厚礼,以结其心,行分化瓦解之策,此其三也。 至于第四嘛……我儿未经战阵,我遣一老将为你副手,凡事切勿刚愎自用,要多与其商议。 如此安排,你看能多几成胜算?” 赵徳昭很受打击,原来自己的战略眼光竟然是如此不堪。 “爹爹深谋远虑,儿臣拜服。如此安排,甚为妥当,当无不克之理。” “既如此,你回去好生练兵,以待来日。” 见赵德昭兴致不高,赵匡胤宽慰道:“我儿不必如此,此乃几位相公、曹彬、潘美与我共同商议之策。虽然还不算完全,只要小心用兵,五六成胜算还是有的。 只望你拿下河西之地后,莫要得陇望蜀,切不可与中原起争竞之心。天命有常,我也是缠绵病榻这几日突然想明白了,如今天下未定,若是储位再起争端,弄不好就要天下大乱的。” 赵匡胤这番推心置腹的话,让赵德昭感佩莫名。他站起身来,顿首作揖,“爹爹但放宽心,儿臣只求自保,并无他念。若是爹爹传位给三叔,儿臣定然永为大宋西北屏障。若违此誓,天人共戮!” 赵匡胤审视地看了赵德昭一眼,点头道:“如此甚好!” 赵德昭不知道自己怎么走出皇宫的,出来的时候汗透重衫,几乎站立不稳。 几个月的绸缪差一点毁于一旦,刚刚若是一个应对不好,他觉得自己就只能乖乖的在汴梁当一只笼中雀了。 “三叔这一招以退为进当真是高啊。” 他也是聊到一半才发现屏风后有人的,能随意出入赵匡胤寝殿的,除了赵光义不做第二人想。赵匡胤对他好不假,对赵光义的好,与他相比怕也不遑多让。何况赵光义醒悟得早,还占了一个先手的优势。 他和赵光义两个是一路人,几乎摸透了赵匡胤的性子。说起来怎么和赵匡胤相处,赵德昭还从赵光义身上学到了很多。重情义的人,多半也只能以情动之。 第四十四章 各自绸缪 “出来吧!”赵匡胤端起酒杯,想了想复又放下,话语中带着一丝怒气,“如此你可满意啦?” 赵光义爬将出来,匍匐在地,泣不成声,“非是我要逼官家,臣弟实在不忍心将来与二哥儿兵戎相见啊。 如今人人都道我是阴险小人,不知道给官家灌了什么迷魂药,让官家至今还未立太子。都把臣弟比做了一个欺兄灭侄的小人。 外人疑我也就罢了,二哥儿心里未尝不是如此想的,不然他为何对我如此防范? 天地良心啊,臣弟但凡有一丝一毫要加害他的心,就让臣弟不得好死……臣弟从未觊觎过大位,一切都是官家的安排,臣弟是真心的想辞官而去,为父母守陵的……” “得了,得了,哭哭啼啼的,徒惹人生厌。”赵匡胤不耐烦地一挥手,正色道:“二哥儿有一句话没有说错,事情到了目前这个状况,都是朕一手造成的。 朕当年何曾想过要当皇帝?还不是你们撺掇起来的?事到如今也不是你想丢开手就能丢开手的,你走了,你培植的那一帮子人怎么办?他们会听二哥儿的摆布?” “臣弟约束他们,定然不会生乱……” 赵匡胤冷笑一声,“约束他们?让他们铤而走险弄一件黄袍给你披上?” 赵光义一张黑脸,涨成了猪肝色,厉声道:“谁要敢有不臣之心,臣弟的剑,未尝不利也!” “沈义伦、史珪、卢多逊、宋琪、程羽、贾琰……军中四镇节度使、还有朕的那个小舅子彭州防御使王继勋、骁雄军副指挥使孔守正…… 朕看着你,你去将他们斩来。” 赵匡胤平静地念出一连串的名字,那声音却无异于一个炸雷在赵光义的心湖之中炸响。 “臣弟惶恐!”赵光义将屁股撅得老高,额头磕在地上,冷汗涔涔而下。 “除了朕的宿卫禁军,朝廷上上下下,那个衙门没有你晋王的人?你若再说你要辞官而去,朕就允了你,如何?” 赵光义沉默不语,只是一味的请罪。 赵匡胤意兴萧索,见赵光义仍然趴在那里,不由心头火起,一脚便踹到了他的屁股上,直把赵光义踹得栽了一个跟头。 出了一口浊气之后,语气也缓和了好多,“二哥儿终究稚嫩了些,我死之后皇帝你来做,只要你以后莫做亲者痛仇者快的蠢事。” 赵光义也不知道该喜还是该悲,犹豫良久,试探着问道:“二哥儿哪里……” “你是做叔叔的,该怎么做,莫要问我。” “臣弟一定助二哥儿达成所愿!” 出了寝殿,赵光义不由哀声叹气,“二哥终究没有下定决心啊。嘴上答应了我做皇帝,可是一不册封,二不诏告百官。 看样子还得加把火,将我那大侄子远远的送走才行。二哥儿,二哥儿,你可千万莫要让叔叔失望,一定要打下河西之地啊。如果灰溜溜的回来了,我是杀你呢?还是不杀你呢?” 回去之后赵光义立即叫来崔羽、贾琰两个开封府的幕僚议事。 “官家刚刚已经和我说了,将来让我做皇帝。” 崔羽贾琰闻言大喜,“恭喜殿下。” “又没有明发中旨,何喜之有?” 崔羽皱着眉头,问道:“殿下的意思是,官家行得是缓兵之计?” 赵光义刚刚捱了赵匡胤一脚,不由将气撒到了崔羽头上,破口大骂道:“你个狗杀才,官家要对付我们还要用什么阴谋诡计吗?不过是想看看我那大侄子有多少成色罢了。” 想了一想觉得崔羽说的其实也没错,“有一事现在却不好与你们说,我那大侄子想要戍边,你们怎么看?” “好事啊,殿下。将二殿下送得越远越好。”贾琰已经按捺不住兴奋。 “你怎么看?”赵光义又问崔羽。 “依卑职之见,我们还需大力促成此事才好。” “唔,不错。我也是这么想的。来人啊。” 听到声音王府管事走了进来,垂手聆听训示。 “从我的亲兵里选取一个营的马军,给我那侄子送去。记住要挑精壮之士,铠甲兵器马匹配齐……还有,将指挥使和副指挥使留下,我那大侄子疑心病重……” 管事下去办事之后,赵光义心头都在滴血,他总共才三个营,一千二百人的马军,现在一下子就送给了赵德昭三分之一。赵光义现在手头拮据,有些钱却不能不花。 “孟超那边有什么进展?” 崔羽沉吟片刻,有些担忧地说道:“殿下你说孟超会不会没有说实话?” “你想说什么?” “孟超不过一反复小人,况且孟昶有没有留下宝藏还是两说,下官是怕殿下一时不查,受了他的蒙蔽。” 贾琰呵呵一笑道:“此事易耳,如今殿下不是已经为潘大家赎身了吗?这件事情只需从她身上着手,宝藏之事便可验明真伪。” “哦?详细说来。” 贾琰走上前两步,凑到赵光义耳边低声细语,只听得赵光义连连点头。 崔羽在一旁瞧得眼热,看向贾琰的目光有些不善。 良久之后赵光义喜笑颜开,“好好好,此事若成了,我记你一功。你不是一直想外放一州当个太守吗?这次定让你如愿以偿。” 贾琰依旧云淡风轻,对着赵光义拱手作揖,“下官先行谢过殿下提携。” 赵光义看到崔羽脸色有些灰败,当即出言勉励道:“刚刚是我的不是,我先向你告个恼,以后实心用事,好处自然少不了你的。” 崔羽受宠若惊,连道不敢。 …… 赵德昭回府之后,径直去了内室。他们夫妻多日不见,自然有着说不完的话。 王知韵见赵德昭瘦了不少,很是心疼,“夫君何苦如此为难自己?” “这算不得什么,倒是你有孕在身,平日里要少劳神,多注意休息。” “妾身省得,青芽红盏吩咐厨房上些小菜来。” “还是娘子知道疼人,这十多天旁的倒没有什么,就是这口里都要淡出鸟来。” 王知韵嗔道:“好好的日子不过,非要去受那罪,都是你自找的。” 赵德昭嘿嘿笑着不说话。 不多时,婢女穿花似的,将吃食摆满了一桌子。赵德昭饿死鬼投胎一般,一顿狼吞虎咽。 “也给张敦他们几个置办一桌。” 王知韵没好气道:“他们回来得早,妾身早就安排了。” “娘子想得周到。” 正是情意绵绵之际,听得下人来报,晋王遣人送来了一营兵马,赵德昭放下筷子,连忙出来查看。 第四十五章 布局西路 赵德昭刚刚来到庭院,一个中年人便上前来见礼。 “晋王府管事赵七见过殿下。” 赵德昭点点头,“三叔带了什么话吗?” 赵七面相老实,性格木讷,说起话来慢条斯理,“晋王交待:殿下要勾当大事,他这个做叔叔的自然鼎力相助。这四百军兵已经是他一半的家当,军官他要自己留着,士卒、马匹、铠甲、武器齐备,请殿下大胆留用。” “赵管事替我谢谢三叔。”赵德昭冲赵七抱抱拳,然后吩咐王管家道:“拿一吊钱给赵管事喝茶。” 赵七没有推脱客气,拱手致谢之后,便随王管家下去领赏。 赵德昭心道:“三叔办事还真是滴水不漏,若非天生的对头,我也实在不愿与他为敌。” “老夏,你带人马去城外皇庄安顿好,好吃好喝地招待着。明日单独成立一个方队开始训练。” 有张敦在赵德昭身旁,夏尽忠自然没有顾虑,答应一声,领着军兵就走了。 赵德昭心里暗自思忖,两千人马,人吃马嚼,坐吃山空肯定不是办法,得想个法子开源了。 反正是要提前布局的,不如先派一批人到秦凤路打个前站。就是不知道贩卖什么东西到那边获利最高。 身为穿越者,除了熟知这一段历史走向外,其他的他基本什么都不会。所以只能通过传统的商货流通来赚点利润了。 不过这已经足够了,他赵德昭做生意,既不担心官府盘剥,也不用怕地痞流氓敲诈勒索,甚至连税都不用交。只要选几样利润高点的货物往西边一送,一本万利。 就是没有这方面的人才,真真让赵德昭犯愁。 正思索间,就见林月心莲步轻移,缓缓朝这边走来。 她气色好了很多,证明赵德昭不在家的这段日子,王知韵并没有薄待于她。 “小娘子不卧床好好休养,起来做甚?” “多谢殿下关心,我已经好了很多了。不知道殿下什么时候又要走,特地提前来向你辞行的。” 赵德昭一惊,“你要去哪?” 林月心抿着嘴角,“大不过是四海为家罢了。既然答应了殿下暂时不去找李煜寻仇,总不会让殿下为难就是了。” “我不是说这个,你一介女流,孤零零的一个人,让我实在放心不下。” 林月心仰着头,倔强地注视着赵德昭,“殿下休要看不起人,我虽是一介女流,却未必就比男儿差了。” “我自然知道月心姑娘巾帼不让须眉,我是说我放心不下。” 赵德昭这话说得自己都有些不好意思,明明不久前才在王知韵面前说过不纳林月心为妾的。偏偏忍不住去撩拨她。 林月心俏脸一红,“没来由说这些做甚。殿下的救命之恩,妾身来世结草衔环以报。我不走留在这里,又有什么趣味。” 赵德昭心道:“有啊,太有趣味了。伶牙俐齿又能文能武,性格泼辣的小娘子,我是最喜欢了。” “其实我现在确实人手紧缺,小娘子若是不嫌弃,不如留下来帮我做事如何?” 林月心迟疑了,“为奴为婢的事情,我可能做不来。” 她满怀期待地看着赵德昭,心里想的却是,“如果是做你的婢女,我未尝不愿意的。” “小娘子误会了,小娘子文武双全,若是只做一个铺床叠被,端茶送水的丫鬟,岂不是大材小用?” 赵德昭顿了顿,又道:“你看我府中的侍卫都是男的,出入内宅多有不便,我的意思是聘用小娘子做一个护卫,不知小娘子意下如何?” “你信得过我?毕竟我与你们赵家可是有仇的。” 赵德昭摆摆手,“冤有头债有主,我与小娘子可没有什么深仇大怨。” 林月心心里何尝又想走,与赵德昭虽只是打过几次交道,不知不觉间心里就总是他的身影。 一来赵德昭不愿意纳她为妾的言语,在王知韵的的放任下,已经传入了她的耳中。林月心从没有说过要做赵德昭的妾,被他们夫妻两个如此轻看,她心里憋着一股气。 二来胡东家哪里,始终让她心里有个疙瘩,怕留在赵德昭身边,将来会迫不得已做出什么对不起他的事情来。 “夫人能容得下我吗?”林月心目光灼灼地盯着赵德昭。 赵德昭一时语塞,然后拍着胸脯保证道:“只要小娘子答应……其他的包在我身上。” 林月心见了他的窘态,忍不住噗嗤一笑,“那我静候殿下的佳音。” 赵德昭见她那副娇俏的模样,忍不住心中一荡,对其怜爱之情油然而生。 “那林小娘子好生静养,我约莫十天之后还会回来。” 林月心轻轻嗯了一声,兴师问罪之意一去,羞怯之意顿生,“殿下与那昏君比诗挫了他的锐气,月心心里着实高兴得很。” 说完之后林月心行了一个叉手礼,转身离去。 林月心走后,张敦方才露出头来,“这小娘子神气内敛,端的不凡。” “神气内敛?很厉害吗?”赵德昭不懂就问。 张敦嘿嘿一笑,“哪怕从小习武,也非得十年水磨功夫,方能有此境界。神气内敛,刺客的好苗子,寻常人根本发现不了她身怀绝技。” 赵德昭拔刀一挥,将身边碗口粗的桂树,斩做两截,出刀之迅捷,已经到了令人咋舌的地步。 “我现在的功夫,若是遇上她,胜算如何?” “呵呵,殿下说笑了。” 赵德昭大怒,“敌得过就敌得过,敌不过就敌不过,说笑是几个意思?” “额,毫无胜算。” 闻言赵德昭嘴里开始骂骂咧咧,“你给我开筋,让我受了千般苦楚,现在居然说我连一个娇滴滴的小娘子也打不过?” “那不是普通的小娘子……”张敦有一说一。 赵德昭闻言有些沮丧。 不过想着还有许多事情要做,赵德昭很快又恢复过来。急匆匆地往内室去寻妻子商议。 “夫君想往西边贩货?你不怕言官弹劾你与民争利吗?” 赵德昭冷笑一声,“谁敢龇牙,打掉他的牙,谁敢伸手就剁了他的手。娘子不用担心这个,你去帮我问问,看看岳丈家里有没有得力的人手,要他老人家千万推荐一二。” 王知韵轻轻点点头,“明日我去找爹爹,若是有人,我便要他去皇庄找你。” 第四十六章 家长里短 赵德昭还是低估了自己的影响力,也不知道别人从哪里得到的消息,他回家还不到一个时辰,前来拜访的几乎都快把门槛踏破了。 认得不认得的,或者自恃有几分身份地位的,来了一拨又一拨。原来上元节后,赵德昭与李煜比斗诗文的事,被卢照、李超二人一番大肆宣扬。赵徳昭现在俨然成了大宋第一才子。 “王管家今日好处收到手软了吧?” 王管家一张老脸都笑成了菊花,“托殿下的福。” “除了相熟的那几个人,其他人你可别收了银子就往府里领。” “殿下放心,小的理会的。” “如此就好,费心了。” “殿下这样说折煞小的了,都是小的份内事。” 赵德昭点点头,轻轻舒了一口气。这迎来送往的,真比训练还累。 好不容易清静一会儿,逗逗大儿子,和妻子说说话。门外又报,李煜携妻子登门拜访。 王知韵一脸警惕地看着赵德昭。 赵德昭无辜得地说道:“你看着我做什么?天地良心,我今天除了进宫一趟可是什么人也没见。” 王知韵只当没听见,“青芽、红盏,给我上妆。” 赵德昭:“……” 再怎么心里腻歪,人还是要见的。互相见礼之后,四人分宾主坐下。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禁欲太久的缘故,赵德昭今日见了小周后,总觉得体内的洪荒之力隐隐有些压抑不住。那一颦一笑,风情万种,时时拨动他的心弦。 “今日冒昧造访,失礼之处,还望殿下海涵。” “好说,好说,贤伉俪可是我们请都请不来的客人。” “咦?妹妹这钗可是歪了,我来帮你插上。” “不用了,我自己……”小周后不等王知韵拒绝,已然径直起身,十分细致认真地帮她整理头饰。 王知韵僵着脖子,动也不是,不动也不是,十分憋屈。 “上次来看望妹妹,才知妹妹已经有孕在身,回家之后侯爷责怪妾身失礼,今日与侯爷略备薄礼冒昧登门,还望妹妹不要见外。” 小周后立于王知韵身后,举手投足之间,赵德昭直觉得香风扑面,心里痒痒得厉害。 李煜道:“我们两家仅一墙之隔,想要登门还需走里许路程,以我之见不如在花庭处打通一道门,以便日后来往亲近……” “万万不可……”赵德昭与王知韵齐齐发声阻止。 赵德昭是怕林月心一个忍不住,从那扇门过去捅李煜一个透心凉。 王知韵恨不得两家就此断了来往,哪里肯为小周后这个妖艳贱货提供便利。 “为何?莫非殿下也看不起我这亡国之人?” 李煜自从上次与赵德昭一见之后,便将其引为知己,有相见恨晚之意。更是时常在书房吟诵赵德昭的诗词,心中暗暗感叹,“想不到北国也有如此惊才绝艳的人物。” “绝非此意,侯爷有所不知,因为正在练兵的缘故,家里时常有糙军汉来来往往,怕他们不识礼数,冲撞贵府的内眷。” 王知韵横了赵德昭一眼,那意思再明显不过,“算你识相。”心底隐隐还有些得意,就像立时转过头去,看看小周后那失落的神情。 “如此……那便以后再说吧……”李煜显然还是觉得颇为可惜。 小周后轻轻地拍了拍王知韵的肩膀,“戴好了。” “多谢!”对于小周后姐姐、妹妹的称呼,王知韵心里十分抵触,偏偏又无可奈何。归根结底还是心软,不忍让别人下不来台。 赵德昭余光往旁边一瞥,小周后袅袅娜娜的背影尽览无余。不受控制的欲望,让他口干舌燥,连忙移开目光,端起茶来喝了一口。 “殿下最近可有新作?侯爷常常念叨着殿下的几首大作,妾身这耳朵都快要听出茧子来了。” 小周后说起话来,语气温柔,直让人甜在心里。 “承蒙侯爷与夫人抬爱,最近忙于公务,未曾有暇。侯爷若做得好词,一定不要藏私,须得让我先睹为快才是。” 李煜哈哈一笑,“一定,一定。” 四人聚在一起说了些诗文,赵德昭往往有些惊人之见,听得李煜大为叹服,小周后美目中异彩连连。 谈得兴起,不觉时间飞快,王知韵有孕在身耐不得久坐,加上心里有些腻歪,一时间坐立难安。 小周后见了,拉着李煜告辞离开,临走之时李煜还有些恋恋不舍。 二人走后,王知韵对着赵德昭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的,发了好一通牢骚。 “什么人嘛?还开一道门,我看他就是想做个绿头王八。” 赵德昭尴尬得连连咳嗽:“咳咳咳,过份了啊。” “你也不是什么好人,一双眼珠子恨不得扣在别人身上。” “哪有?我自始至终都没有正眼瞧她。好了,好了,别气坏了身子,既然你不喜欢他们,何苦和他们来往?” 王知韵气结,“我……我……不是看他们败家亡国的,有些可怜嘛。” 赵德昭揽过她的肩膀,“我家娘子最是心善,宁愿自己怄气,也不舍得让别人受委屈。我今日在家里陪你,明日一早再走好不好?消消气……” “夫君,我不知道你在谋划什么大事,但肯定是非常紧要的,不然你也不会如此上心。 我听说你们鸡鸣就要起来,因为迟到的缘故,前几日还捱了军棍……你还是走吧,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呢?可别因为耽误了你的大事。” “也好,你说得很对,以后日子还长着呢。夫君做的事现在确实不好和你说。不过娘子放宽心,我一定以你们母子三人为念,爱惜自身的。” 王知韵轻轻“嗯”了一声,紧紧依偎在赵德昭的怀里。 夫妻二人你侬我侬一直说到傍晚时分,王知韵没有忘记正事,叫下人拣选上好食材和点心,满满地装了两大筐。 赵德昭瞧见当真哭笑不得,“娘子,到了皇庄我与士卒吃住都是在一起的。你这小灶开得,让他们看见了,岂不说我做的全是表面功夫?” “与士卒同甘共苦嘛,我懂。可是不做点什么,总觉得什么都帮不上夫君的忙,让我这心里堵得慌。” 赵德昭无奈地一摆手,“装吧,装吧,左右不过一锅炖咯。 不过娘子,那做买卖的人手,你千万上心。须得是信得过的人才行。我走了,你好好保重身体。” “走吧,走吧,我懒待动,就不送你了。” 赵德昭摇摇头,在妻子额头上亲了一下,转身离去。 赵德昭前脚刚走,王知韵就崩不住了,一张脸瞬间垮了下来,泫然欲泣。 青芽叹了口气,为王知韵卸妆,“夫人何苦和殿下怄气?” 王知韵喃喃细语,“你不懂,我但凡再像以前一样,这家里一年要多七八个妖艳贱货。” 其实王知韵也不懂,为何以前默默无闻的夫君,突然就变得如此招蜂引蝶了。 第四十七章 抢粮 赵德昭一行人骑着马,趁着天还有一丝光亮,纵马疾驰。堪堪行了不过两三里路,只听后面有人高声大呼。 “殿下留步!殿下留步!赵德昭勒转马头,只见两个小和尚,骑马飞奔而至。 待到还有七八步距离,二人翻身下马,跪倒在道旁,放声大哭,“殿下千万救一救我家主持!” “你们是相国寺的和尚?出了什么事?” 两个小和尚见了面生,同时赵德昭也有些奇怪,相国寺可不是谁都能拿捏的。为何出了事不找开封府,反而找他帮忙?要么其中有诈,要么就是事情太大。 一个小和尚抬起头来,脸上兀自挂着泪痕,“小的叫做智博,这是我的师弟智化,前几日师傅他老人家见灾民之数大减,所以心中有些疑惑。 一番查问之下方才得知,朝廷收了许多身强力壮的灾民入了禁军,还有一部分家里有田的,官府发了种子和粮食,已经回家去了。如今滞留东京的都是一些无房无地的老弱病残,人数也就万人上下。 人数少了,荆湖买的万石粮食又到了,师傅他老人家就想着给粥弄稠一些,结果就因如此出了大事…… 昨日……昨日……有灾民因为喝惯了稀粥,突然开始喝稠的,居然噎死了两个人……” 智博小和尚说话条理甚是清楚,赵德昭听了之后心里也明白了个大概。 饥荒人命如草芥啊,为了一顿稠粥,居然弄出了两条人命。不过想想也是,一连几个月每天就两碗稀粥吊命,换了谁看到吃的不得狼吞虎咽?圆通大和尚这事情办得欠妥啊。 “施粥乃是善举,虽然出了意外,陪给苦主一点钱就是,莫非还有人因为这事为难大和尚?” “殿下,死的是祖孙二人,并无苦主,我们已经将其妥善安葬了。谁知在今日午间,也不知怎的刮起一阵妖风,都在说我们的粥里面有毒,灾民突然发疯似的,砸了我们的粥棚,殴打寺里的僧众,还……还……抢了我们好多粮食……” 听到这里马安义面露焦急之色,“师傅……圆通大师他还好么?” 智化认得马安义,之前他一直都在啼哭,此时走到马安义马前,仰着头哭诉道:“智勇师兄,师傅他老人家被开封府拿了……呜呜……” “殿下,如今阖寺上下六神无主,所以贫僧才斗胆来向殿下求告。” 赵德昭怒道:“你这和尚好不晓得轻重,怎的中午发生的事,现在才来告诉我?” 智博讷讷地说道:“官府拿了几百灾民,所有参与此事的僧侣全部不让出寺。贫僧和师弟因为外出公干,所以才侥幸未被羁押,探听消息之后,即刻飞马来报殿下……” 赵德昭听完心里暗暗纳罕,对方如果不是冲着粮食来的,肯定就是冲着自己来的。 如果是第一种揪住幕后煽动灾民的罪魁祸首打死了事,如果是后一种,自己须得提防小心他们还有后手。 “走,去看看!” 赵德昭一挥马鞭直奔相国寺而去,片刻功夫便到了山门口。只见山门紧闭,门口两个兵丁,一左一右杵在哪里,见到几人跨马提刀,露出了紧张的神色。 赵德昭不与他们废话,端坐马上,高声喝道:“叫你们管事的出来见我。” “你是何人?我们……” 一个兵丁话未说完,嘴巴已被同伴捂住,上前拱手作揖问道:“敢问大人名讳?小的也好通报。” “赵德昭!” “赵德昭?”问话的兵油子,想了一会儿,正当赵德昭想要发飙的时候,他似乎反应过来,一迭声的说道:“小人这就去,这就去。”他说话的时候直打哆嗦,打开山门连滚带爬的进去通禀。 剩下那个看门的小兵仍然懵懵懂懂,看着赵德昭他们既警惕又畏惧。 过得片刻只见一个头戴长翅帽,身穿绿袍的官员匆匆走了过来,还隔着好远便对着赵德昭顿首作揖。 “下官开封府通判贾琰见过殿下。” 赵德昭在马上略略拱手,“贾大人,许久不见了。” “不知殿下驾临有何见教?” “圆通所犯何罪?” “殿下容禀,相国寺僧侣与灾民,因施粥致人死亡一事发生械斗,目前伤者有不下二三十人,晋王怕激起民变,特意派下官前来弹压。 主持圆通不能约束僧侣,下官已经派人将其押往开封府了。” “哦?”赵德昭眉头紧锁,“我怎么听说是有人造谣生事,煽动灾民抢粮?” 贾琰也不否认,缓缓说道:“是有一些个泼皮借机生事,下官已经控制起来了,正在审讯,看看背后是否有人指使。” “那贾大人审出点什么来了吗?粮食是我出钱买来救济灾民的,抢走的可曾追回?” 贾琰:“那伙子泼皮嘴倒是硬,都上了大刑了,也不曾招供。粮食追回了一部分,如今还有两千石,没有着落。” “带我去看看。” “殿下请随我来。” 贾琰在前头领路,赵德昭跟着他来到了相国寺主殿前的庭院之中。 只见七八个挺胸叠肚的泼皮,趴在地上被打得皮开肉绽的,仍然在哪里大声喊着冤枉。 赵德昭轻描淡写地说道:“这几个人交给我。” 贾琰急了,连忙劝阻道:“殿下此举不妥,朝廷自有法度。” 赵德昭也不管他,走近旁边的一个泼皮,冷笑道:“我不管你是谁,我只想知道抢走的粮食在哪?谁是你们的主使?” “殿下?”那伙子泼皮听到殿下这两个字先自畏惧了几分,只是一个劲的求饶,“草民是灾民啊,殿下。因见着大伙都抢,一时糊涂也跟着动了手……殿下,粮食都已经送回来了……小人冤枉啊……” 他这一叫嚷,旁边的几个泼皮一齐跟着大声喊冤, “殿下,我只是路过……就看热闹就莫名其妙被抓了起来。” “是啊,是啊,小人刘小五,跟这王二原是一起的……我们都不曾殴斗,也不曾抢粮……” 贾琰见赵德昭不提将人犯带走的事情,乐得卖他一个面子,好整以暇地看着赵德昭问案。 听了几句,他不由暗自摇头,这要是能问得出来什么,他就不至于如此烦闷了。“殿下还是太年轻啊,远不如晋王的手段。” 第四十八章 飞箭传书 贾琰一副智珠在握的神态,任由赵德昭施为。 “我平生最恨的就是你们这些罔顾他人死活的畜牲,一个个吃得肠肥脑满的,还好意思说自己是灾民? 为了蝇头小利,从灾民口里夺粮,你们可知此举会让多少人横尸街头? 既然不愿意说,也就不必说了。我今天背着暴虐的名头,也要亲自送你们上路。” “殿下万万不可!”贾琰哪里还有半点风淡风轻的名士风度,急忙出言想要阻止赵德昭。 赵徳昭对于贾琰的劝阻置若罔闻,拔刀一挥,那泼皮的左手便被斩为两截,断臂处顿时鲜血喷涌,将周围的人淋得满头满脸。 那泼皮惨叫一声,立刻昏死过去。 一旁的人都惊得呆了,谁会料到赵德昭前一刻还一副从容不迫,处变不惊的模样,后一刻就暴起伤人。 贾琰腿肚子只打颤,他擅长出谋划策,何时见过这等血腥的场面?此刻再看赵德昭,他竟是劝阻的话都说不出来了。 只有杀胚张敦倒是看得眼睛一亮。 “你们都是铁骨铮铮的好汉,想必你也没有什么话要对我说的,我这便斩下你们的胳膊来,也不枉你们弟兄之间如此义气。” 赵德昭用刀指着那个叫做王二的泼皮,作势要砍。王二吓得身体如同筛糠一般,牙齿直打颤,一股混黄的尿液瞬间淋湿了裤子。 “我说……我……我说了……不要杀我……” 其他几个泼皮也好不到哪里去,一个个吓得魂飞天外,几人你一言我一语便将事情合盘托出。 原来一群子泼皮闲汉见相国寺一直施粥,早就起了歪心思。几次三番讨要好处不成,反而起了几次冲突,所以一直怀恨在心。 这几日见相国寺又将上万石粮食,装了好几艘大船运到东京,更加眼热。趁着有灾民噎死之际,便大肆造谣,只说和尚们不安好心,在粥里放毒,煽动灾民抢粮。 赵德昭听得冷笑连连,“你们当真以为我好欺?前天才噎死两个人,你们今天就能布置得如此周详?能让两千石粮食消失得无影无踪? 你们分工明确,有人起哄,有人抢粮,有人运粮,还有人藏粮。说吧,你们谁是主使?粮食藏在何处?” 刘小五一听立刻绷不住了,涕泪俱下,连连磕头求饶,“殿下饶命,殿下饶命,都是王二,不知他从哪里搭上一帮人,我们也都不认识。只说一石一贯钱,要我们抢了粮就往汴河的一条船上运……现在那船也不知道开到哪里去了……我们这钱也没有到手……” 赵德昭眉头一皱,“这事果然是冲着他来的。” 王二心里一突,自知难逃一死,站起身来,拔腿就跑。张敦眼疾手快,刀鞘甩出,正好击中他的腿弯。 王二一个趔趄,扑倒在地。这时两个衙役上前,将刀架在他的脖子上,押到了赵德昭身前。 “那帮人是什么来路?东京现在的粮价不过八百文一石,为何他要出一贯一石,从你手里收粮。” 王二梗着脖子,一言不发。 赵德昭也不恼,“说出来给你一个痛快。” “有什么手段尽管使出来。” “看不出来还是一个硬汉子。”赵德昭懒得理会这个必死之人,转头对贾琰说道:“贾大人,这人就交给你了。相国寺护粮有功无过,还请将圆通大和尚先行放回。” 贾琰现在完全收起了轻视之心,对赵德昭还多了几分畏惧,说话客气了许多,“既然殿下已然查明此事与相国寺无关,下官这就差人圆通大师放回。 至于这个人嘛,殿下但请放心,进了开封府就没有撬不开的嘴。” 赵德昭拱拱手,“如此最好。当务之急,还是要先将粮食找回。” “是。” “咻!”赵德昭正待要走,听得破空之声响起,一支利箭正好钉在了大殿的门楣之上,众人看时,剪头处携带着一封书信,尾羽兀自颤动不休。 一个黑衣人趴在墙头,射完一箭之后,立刻跳下围墙飞遁而去。众人互相对望,均不明所以,张敦不待赵德昭吩咐,已然朝冷箭的方向追了过去。 “殿下,这上面有封书信。”马安义伸手拨出利箭,取下书信,递给赵德昭。赵德昭打开一看,上面赫然写着,“欲寻回粮食,请殿下于二更时分,前往蔡河宣泰桥旁的游船上一晤。某另有大礼相送。” 贾琰凑了过来,想看看信上写的什么,赵德昭将信纸往怀里一放,说道:“此间事了,我就不打扰贾大人审案了,若是审讯有了什么结果,麻烦大人遣人告之我一声,再会!” “好说,好说。下官公务在身,就不远送了。”说是不远送,也一直送到了山门口。 赵德昭上马又对贾琰吩咐道:“相国寺僧侣是受了无妄之灾,至于灾民不过被有心人蛊惑。还希望大人高抬贵手,对于参加斗殴之人,不管是灾民,还是僧侣,都从轻发落才是。 修桥补路,赈济灾民,相国寺这几年也做了不少好事,我们若是惩罚过重,使有心为善之人寒心,到时候谁还敢滥发善心?” 贾琰若有所思,拱了拱手,“受教了!” 赵德昭也不再多言,驻马在山门处等候。片刻张敦就一个人走了回来。 “下官不善查踪镊迹之术,人让我跟丢了。” 张敦有些赧颜,赵德昭摆摆手,“尺有所短,寸有所长,张大人不必挂怀,你看看这个。” 说着便将书信传示张敦。张敦看完之后难得的迟疑起来,“蔡河之上与四周隔绝,殿下还是不要亲身犯险的好。” 赵德昭呵呵一笑,“我这人惜命,若是没有万全的保障,自然不会去。不过我倒是有些好奇这信上所说的大礼是什么。” 赵德昭摸着下巴,一时也没有万全之策。从对方行事来看,摆明了不见兔子不撒鹰,派遣大军围剿,对方未必就会露面。不去嘛,对方如此大费周章就为了见他一面,这大礼到真的让赵德昭有些期待。 “马安义你去找条船来,再到府里找两个熟悉水性的护卫来驾船。记住多备些弓弩及引火之物。 呵呵,我不上他的船,他们要来便来,不来的话,我们再从粮食入手,揪出幕后黑手。” 马安义抱拳领命而去。 赵德昭领着张敦前往蔡河查看沿途地形。 第四十九章 蔡河之会 蔡河位于汴京之南,宣泰桥是蔡河在汴京这段流域,东南角上的的一座小石桥。高不过能通行一条无桅杆的小船,往南或者往东走二三里地便可以出城。而且附近龙蛇复杂,住的都是一些在码头上讨生活的苦哈哈。 对方之所以选在这里,肯定也是考虑到了这一点,出了事情,无论是往城里逃,还是出城都十分便利。 张敦探了一下水深,发现这一段最深处不过一丈左右,浅处不足三尺,当下心内大定。叫人回家里取来了他的铁槊,就那么笔直地站在船头。 “殿下,岸上我也安排了六个侍卫,张弓以待,只有你一声令下,他们就能为我们掩护。” 赵德昭有些意外,“没想到当初懵懂的小和尚,都能举一反三了。” 马安义不好意思的摸摸头,“其实是夫人放心不下殿下的安危,要我如此安排的。” 赵德昭点点头,想起王知韵不由内心一暖。“刚刚回去,夫人还和你交待了什么?” “没有了,只说要小的一定要护卫好殿下的安全。” 说话之际,一艘小船从上游缓缓驶来过来,船蓬处挂着一盏鱼灯。摇橹的艄公,斗笠蓑衣遮得严严实实,面容都看不真切。微光透过船蓬的布帘,隐隐约约能看到人影晃动。 两艘船越靠越近,赵德昭不由自主握住了刀柄,目光紧紧盯着小船的方向。 “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是非成败转头空……一壶浊酒喜相逢。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 小船离着赵德昭三四丈远,便不再前行,一个老迈的声音径自唱起了赵德昭的那首临江仙。 此时夜阑人静,满天的繁星,照临蔡河。船撸摇动划破平静的水面,一圈圈的涟漪荡漾开去,水面也变得波光粼粼,让人心生“醉后不知天在水,满船清梦压星河”的感触。 “殿下从未见过长江,缘何能写出此等雄文?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不光是三国,便是如今又有多少事都成了他人的笑谈? 十四万人齐卸甲,宁无一个是男儿,陛下若是泉下有知,当初定然会选择鱼死网破吧。” 话音刚落,一个身材微微发福的老者从船蓬里钻了出来,笑着朝赵德昭拱手道:“鄙姓胡,樊楼以前就是我的产业。见过殿下。” 赵德昭隐约已经猜出了对方的来历,听他介绍也没有多少吃惊。 “胡东家做这么多事,就是为了与我在这里吟诗作赋?” “合伙做生意,总要先亮一亮本钱,我若什么都不做,冒昧登门,殿下还不得派人将我押解到开封府去。” “如果这些下三滥的手段就是你的本钱的话,那还不够看。况且我现在也可以将你抓到开封府去。” 胡东家也不恼,他嘿嘿笑着说道:“抢粮一事,不过是告诉殿下,我们可能很多事情做不成,可是要坏别人的事情却不是很难。比如说殿下想要出京一事。” 天上无月,胡东家的脸色在昏暗鱼灯的映照下,明灭不定。但那气定神闲的样子,让赵德昭有些拿不准,到底是故作姿态,虚言恫吓,还是真的成竹在胸。 “你是开封府挂上号的反贼,你的话会有人信?我随军出征之事,得到了陛下和晋王的首肯,你凭什么让他们改变主意?” “我能有什么办法?在下甚至都不能上达天听。不过殿下有没有听过一句话,钱能通神。呵呵,在下有很多很多的钱,多到能够让殿下达成所愿,也能够让殿下万劫不复。” 赵德昭没有理会他的威胁,他吩咐侍卫搬来一张椅子,挨着张敦旁边坐下。 “我有一个疑问,希望胡东家为我解惑。你要人有人,要钱有钱,你这么做到底图什么?难道就为了给孟昶和花蕊夫人复仇?” “图什么?”胡东家脸上露出落寞之色,“刑余之人,行将就木,若是不能报仇,九泉之下又有何面目去见主上和娘娘。” 胡东家行的是堂堂正正的阳谋,他不相信赵德昭可以拒绝这样的诱惑,接受他的资助,他就有了和赵光义扳手腕的资本,不接受,他可以用这笔钱将他打回原形。 而他的目的很简单,就是想挑起赵德昭和赵光义的夺嫡之争,让他们自相残杀。 “看样子我实在没有什么理由拒绝胡东家的提议。不过东家小看我了,赵德昭不是无君无父之人,张敦,马安义,随我拿贼!” 两个侍卫将橹摇得飞起,两船飞快靠近。赵德昭这番反应,大大出乎胡东家的预料,他细长的眼眸微微眯起,大声呼喊艄公快退。 “殿下此举无意于自掘坟墓。” 马安义胡哨一声,掩藏在岸上的六名弓箭手显出身形,引弓搭箭,一时间箭雨纷纷,胡东家狼狈钻入船篷,再不复刚才气定神闲的姿态。 那艄公挥起船桨隔开箭矢,小船无人把舵,停在河心打着横儿。 眼看着两船越靠越近,在差不多隔着一丈多远的时候,张敦一声大吼,双脚在船头一蹬,只见船头猛的一沉,他那庞大的身躯,宛如饿鹰捕食一般,腾空而起,扑向对面的小船。 张敦这一招使得突兀,赵德昭毫无准备,船头剧烈摇晃险些把他甩落河心,幸得马安义扶了他一把,他强自镇定道:“猛将兄出手果然不凡。” 那边张敦重重地落在对面小船之上,那船儿经受不住张敦的重力,船头下沉,船尾高高翘起,差一点就立了起来。 此时岸上的弓箭手已经停止射箭,艄公腾出手来,对着张敦举浆就打。张敦哪里怕这个,左手牢牢抓住船浆尾部,右手用槊一戳,那艄公被刺了一个对穿。 艄公甚至来不及发出一声闷哼,就死于非命,尸体也被张敦一脚踢落水下。紧接着张敦一把掀开船帘儿,探出大手揪住胡东家的后领,一把将其拽出船篷。 这一套动作行云流水,直看得赵德昭眼花缭乱。 两船靠在一起,张敦将胡东家掷于赵德昭脚边,拱手道:“末将幸不辱命!” 赵德昭哈哈大笑,“张将军风采,当真令人心折。我有张将军,天下何处去不得!” 马安义看着张敦亦是满脸崇拜,心道:“我若有这般身手,建功立业如探囊取物。” 第五十章 摘桃子的 张敦憨笑,“殿下过誉了。” 赵德昭拍拍他的肩膀,目光当中满是激赏。 胡东家被张敦一掷,摔得不轻,此时他头发散乱,衣服也被扯破,要多狼狈就有多狼狈,看向赵德昭,满脸的不可思议,“你当真不想当皇帝?” 赵德昭冷笑一声,“功名只向马上去,真是英雄一丈夫。若是要我和想要杀我爹爹的人做交易才能登上皇位,那这皇位我不要也罢。 再有一则,我就不相信你这种人,会把钱财交给别人保管。即便你嘴硬,不肯说出钱财藏在何处,至少别人也拿不到,你又怎么坏我大事?” 胡东家闻言脸色灰败,想了想,终是长叹了一声,不再说话,心里对赵德昭反而升起了一丝佩服之意。 他将手伸进衣袖当中,攥了攥藏宝图,复又松开,终究没有舍得将其拿出来。 几人离船登岸,正待要走,又听得远处人喧马嘶,不多时从巷道里走出几百禁军,人人举着火把将他们团团围住。 张敦将赵德昭拦在身后,对着众人抱拳,“带御器械张敦,不知是禁军哪位兄弟当面?” “张大人这么晚和二哥儿在此做甚?” “哒哒哒”,马蹄声响起,禁军向两边让开一条通路,赵光义骑着马笑盈盈地从后面走了出来。 “三叔。”赵德昭心里明镜似的,赵光义这是来摘桃子了。 赵光义在马上颔首,“二哥儿既然抓住了钦犯,便将他交给我吧。西蜀的余孽,三番两次谋划刺杀于你,如今更是煽动民变,抢夺粮食,当真是万死亦不能赎其罪。” “即便三叔不说,人犯我也是准备交给开封府的。” 赵光义闻言脸上露出一丝喜色,只是马上又被他隐藏了下去。 “既然如此,人我就带走了。来日到我府上来,我们叔侄两个好生聚一聚。” 赵光义说着就要带人走。 “慢着!” 赵光义皱眉。 赵德昭嬉笑着走到赵光义的马前,拱手道:“三叔我立了这么大一个功劳,讨要一些奖赏,不过分吧。” 赵光义心里咯噔一下,“你想要什么?我这家底可都快被你掏空了。” “三叔的情义,侄儿铭记于心。今天不是问三叔要人要马……” 赵光义丝毫没有放松警惕,“你先说说看,三叔现在精穷,不光人马没有,连钱也不剩几个了。” “三叔莫要哭穷,我也不问你要钱。这不是樊楼被烧了,现在东家都被抓了嘛,我想着诺大一座酒楼空着也是空着,不如送给侄儿。我咬咬牙,花些钱重新装修一下,也能添个进项不是。” 赵光义沉吟,他发现每次和赵德昭见面好像都没有好事。第一次被他要走几百匹好马,第二次……第二次不说也罢,一个营的骑兵,说没就没了,他到如今心里都在滴血。 如今居然狮子大开口索要日进斗金的樊楼,当真是胃口越来越大了。偏偏他这个要求也不算过分,毕竟这人是他抓住的,若是不给些奖赏实在说不过去。 “二哥儿不知,那樊楼我已经许给了别人。” 赵德昭无所谓的一摆手,“那算了,我将人犯交给爹爹,向他要些赏钱花花,我以身做饵抓来的人犯,想来爹爹不会小气。 我现在这日子真是没法过了,养了这么多人,饷银都要自己来掏……唉,实在是难以为继了……” 赵德昭又是卖惨又是哭穷,赵光义听了头都大了。他不是不能强硬些,将人直接带走,只是这事情传到赵匡胤耳朵里不怎么好听啊。 “二哥儿说的是哪里话……樊楼的事情也不是不能商量……这样吧,明日我将樊楼的地契文书送到你的府上。” 赵德昭大喜,拱手道:“多谢三叔。” “不值当什么,不值当什么,呵呵。”胡东家站在赵德昭身旁的身旁,此时他神情萎靡,整个身体蜷缩在一起,赵光义见了脸上不由露出玩味的笑意,“有这个聚宝盆在这里,其他的舍了也就舍了。” 他已经猜到胡东家来找赵德昭的用意,不过就是玩的二桃杀三士的把戏罢了。抛出一份蜀国宝藏,要赵德昭与自己自相残杀。 “啧啧,倒是小觑了二哥儿,居然能做到不为财帛所动,可见到底是长进了。呵呵,也幸亏你没有上套,你要是不知天高地厚,接受了胡东家的投献,我可是真容不下你了。” 赵光义兜转马头,原本笑容满面的脸顷刻变得阴沉,大喊一声“驾”,身后的马军和步兵押着胡东家,纷纷转身跟上。 赵德昭一直站到赵光义的人马消失在巷尾,这才翻身上马,“我们快走!” 马安义问道:“去哪?” “军营!驾!” 张敦看着马安义愣在哪里,笑道:“走啊?还等什么?” “他们几个怎么办?还有我师圆通也不知道回来了没有。” “嗯,”张敦思忖片刻,“你和他们先回府和夫人交差,免得夫人惦念,等下我和殿下说一声,明日你就休沐吧,去看看你师傅。” “好勒。” 张敦交待完,见赵德昭已经跑得远了,连忙拍马跟上。一直在几十步外紧紧辍着,心里却是有些纳闷,“殿下这是怎么了?平日安排事务总是繁琐啰嗦至极,今天为何一反常态?” 由不得赵德昭不激动,他现在着急回去确定一件事情,确定完了他还要和时间赛跑,谁知道胡东家入了开封府的地牢,还能够坚持多久? 晚上策马狂奔相当的危险,赵德昭全然顾不上这些。一路上披星戴月,不到一个时辰就跑到了皇庄军营之内。 大步流星走入自己的小屋,小心翼翼地的从衣袖里掏出一张不知道什么材质做成的纸来,慢慢在在桌上展开,只扫了那么一眼,他的呼吸立刻变得急促,瞳孔都放大开来。 庄头赵得胜见赵德昭神色有异,一路尾随跟到门口。赵德昭没有开口,他亦不敢进去,站在门口,等待他的吩咐。 小声询问张敦,“殿下怎么了?” 张敦摇摇头。 二人疑惑不解之际,屋内赵德昭说话了,“赵庄头去叫老夏过来,张将军你也进来。” 第五十一章 中计 胡东家被赵光义押走之前,趁人不备,塞给赵德在昭这样一份藏宝图。所以赵德昭才会火急火燎地往军营赶。 赵德昭对于孟昶的生平还是比较了解,孟昶在蜀当政的时候,除了奢侈,其他也没有什么好称道的。所以说他在国破之前,叫亲信转移一部分财宝藏起来,这样的说法还是比较可信的。 一来蜀国确实有钱,据记载孟昶三间避暑的屋子都造价不菲,全屋以木为柱,沉香作栋,珊瑚嵌窗,碧玉为户,四周墙壁,不用砖石,尽用数丈开阔的琉璃镶嵌。 夜壶溺器,都是以七宝镶成。曹彬攻破蜀都之后,见溺器贵重,就把他当做战利品,一并上交给赵匡胤。赵匡胤见了爱不释手,待知道是溺器之后,勃然大怒。 等到孟昶被押解进京,赵匡胤余怒未消,指着孟昶的鼻子怒骂:汝以七宝饰此,当以何器贮食?所为如是,不亡何待! 无论从何处佐证,都能证明孟昶确实有钱。 二来孟昶有时间也有能力去做藏匿财货这样的事情。孟昶享国三十一年,有几个忠心耿耿的属下,再正常不过。从宋军伐蜀至孟昶投降共计有六十六日,明知亡国在即,几十天的时间足够他布置很多的后手了。 按照藏宝图上所说,这批财宝在孟昶被押解入京之后,胡东家就陆续把它搬到汴梁,谁知孟昶到了汴梁之后四十七天就被毒死,所以财宝最终落到了胡东家的手里。 他短时间内已经想得十分透彻,赵光义迟早会撬开胡东家的嘴,留给他搬运财物的时间已经不多了。而且金银财宝不比现代的纸币,他一个人哪怕昼夜不停也搬不了多少。 如果要叫人帮忙注定瞒不过赵匡胤去。既然瞒不过,他也就不打算瞒了。况且财宝他也没打算全取,自己叫人连夜动手,能拿多少就是多少,其他的就当孝敬赵匡胤了。 看着三人望着自己,赵德昭将来龙去脉与几人说了,又将藏宝图传示众人。 众人听了无不震惊。 张敦更是倒吸一口凉气,“啧啧,价值两千万贯?” 夏尽忠有些不敢置信,“也不知真假,那胡东家为何将藏宝图偷偷塞给殿下?” 赵德昭道:“是真是假,一去便知。书信与我手绘的藏宝图在此,老夏你现在连夜回城,先在宫门处等候,明日一早便入宫,将其面呈官家。若是官家问起,你便和他明说,我先取了一部分自用。” 夏尽忠接过书信,不再多说话什么,立即出发。 赵德昭又转头安排道:“张将军、赵庄头,你们现在去召集一批信得过人手,将能用的马车全部套好,我们连夜出发。 虽然事情最终瞒不住,不过暂时还是要记得保密,以免节外生枝。都去忙吧。” 张敦和赵得胜口称遵令,先行下去安排。 闲话休叙,少时张敦、赵得胜二人就召集四十几个亲信,套了十五辆大车,上面用布幄遮盖得严严实实。 趁着夜色,众人径直望藏宝地而去。正是二月天气,晚来风寒,一众将士庄丁刚刚从被窝里爬起,被这风一吹,不由都裹紧了身上的衣袍。 迤逦行了十多里,在一座破庙前,赵德昭叫停众人,仔细对照了一下地图,兴奋道:“就是这里!” 众人就着火把,抬眼去看时,纷纷皱起了眉头,不信这样的地方居然会藏着富可敌国的财货。 只见这庙残破不堪,周遭有些黄土墙,两扇大门,推开看里面时,七八间草房做着仓廒,里面堆满了干草,庭院四下里也是荒草萋萋,乱石杂物堆砌得到处都是。 “会不会搞错了?”庄头有些怀疑地问道。 赵德昭没有说话,按照藏宝图走到第五间草房前面,吩咐道:“把草搬开。” 几十人一齐动手,不消片刻便将屋子清理得干干净净。 赵德昭进到屋子里,在地面上来回踱步,仔细分辨着脚下的声音。 “将这里挖开。” 两个庄丁拿着镐头上前,只砸了几下,原本平整的地面就露出一个入口来。 张敦怕赵德昭以身犯险,立刻安排了两个亲兵先行,自己则护着赵德昭跟在二人身后。 入口极狭,只能一人通行,走了几十步,前方豁然开朗,约莫有几十丈方圆。入眼处奇珍异宝,金银首饰应有尽有,就那么随意地堆做一堆。室内四角摆放着上百口巨大的木箱,撬开来看时,或是金子,或是银子,铜钱反而极少。 此情此景,任谁看了都感到震撼,一时不知身在何处。 此时外面的人也全部跟了进来,见了这些财宝,一个个呼吸急促,忍不住发出惊叹欢呼之声。 赵德昭率先反应过来,大声吩咐道:“快点装车,洞口狭窄,箱子肯定搬不出去,用麻袋装,全部装金银……” 他这一喊,众人纷纷醒悟过来,动作麻利地开始干活。 看着众人一麻袋一麻袋的金银往马车上搬,赵德昭隐隐有些担忧。事情太过顺利了一些,让他觉得有些不真实。而且从胡东家以往行事的风格来看,不至于让自己轻易深陷险境,除非……除非他是故意的。 “所有即刻停手,现在马上回去。” 人人搬得正起劲,闻言纷纷错愕地看向赵德昭。 “殿下,还只装了五车。现在还只是四更天,要不装满再走?”庄头轻声提醒。 赵德昭脸色阴沉似水,他没有理会庄头,只是继续命令道:“马上停手,现在驾车回庄。违者军法从事!” 说完又对张敦吩咐道:“张将军押送财物先走,我留在此处拖延时间。” 张敦见赵德昭说得郑重,不由问道:“殿下到底发生何事?” 赵德昭苦笑道:“我们可能中计了,不出意外我三叔应该在来的路上了……” 张敦正色道:“财货丢了也就丢了,殿下安危是大,请恕手下不能从命!” 赵德昭也没得法子,张敦是奉了赵匡胤的命令保护自己的,这个时候他怎会放心让自己殿后。 “赵得胜,你带着财物先走。记得从南边绕路。” “小人遵令!” 待庄头赵得胜驾着五辆装满金银的马车走远,赵德昭轻轻舒了一口气,暗道:“但愿我是杞人忧天,我现在哪有和三叔撕破脸皮的本钱。要是他把我离京的事情搅黄了,那我就只能留在京城任人宰割了。” “好了,现在我们原路返回吧。” 张敦呵呵笑道,“属下倒是希望这次是殿下想多了,那许多财物,白白丢了甚是可惜。” 赵德昭与张敦骑着马,亲卫赶着空车,慢慢悠悠往皇庄赶着。行了不到两里地,远处一条火龙飞奔而至,看火把数量,来的怕不是有五六百人。 赵德昭苦笑一声,“很可惜,我猜对了。而且时间卡得刚刚好,我但凡贪心一些,就被我那三叔堵在地窖里了。” 第五十二章 坐地分赃 赵光义心头憋着一股邪火,他将胡东家双手绑住,用一根绳子系着,将绳子的一端则系在自己所骑之马的马鞍之上。 他骑着马时快时慢,十几里地行将下来,直把胡东家折腾得体无完肤。 “不管财物还在不在,你这厮再想要个好死,怕是不能了。” 胡东家踉踉跄跄,早就站立不稳了,要不是强撑着想亲眼看到赵光义与赵德昭反目,他早就倒下了。 “只要大仇得报,胡某何惜此身?可恨看不到你赵家江山覆灭的那天。” 威胁一心求死之人,赵光义没找到什么乐趣。大喝一声,“驾!”马儿奋起四蹄,胡东家被绳子一拉,扑倒在地,被拖着前行。 “吁!”赵光义一勒缰绳,马儿扬起前蹄,骤然停了下来。双方人马终于照上了面,赵光义看着赵德昭身后那一辆辆马车,脸上如同寒冰一般,“二哥儿何其速也。” “三叔,你大半夜不睡觉,这是要去公干?咦?胡东家?三叔可是逼问出粮食的下落,带他来取粮的吗?” “空车?”赵光义一愣,“三哥儿你三更半夜,带着人驾着空车跑什么?” “三叔有所不知,我管这叫后勤辎重队,乃是我编练的新军专管粮草的队伍,今天不过是日常演练。 爹爹常说兵凶战危,战场瞬息万变,我也曾观古书,见日间押运粮草时常被劫,所以带他们熟悉熟悉晚上如何行军运粮。” 赵德昭睁着眼睛说瞎话,原本他也不指望赵光义会相信,只不过给双方一个台阶而已。 赵光义见车辆上布帘掀开,上面空无一物,心中也是惊疑不定。 “空车?不可能!绝对不可能!你怎么可能入宝山空手而归?赵光义,这小子装疯卖傻,日后必是你的生死大敌!哈哈哈。” 胡东家满脸血污,气息奄奄,本来一口气都提不上来了。见赵光义和赵德昭居然就这么聊了起来,他挣扎着爬起来就开始拱火。 赵德昭看到胡东家面貌狰狞,疯疯癫癫的样子,嗤笑道:“都这副模样了,还在这里搬弄是非,想要离间天家骨肉亲情?你却不知我早就识破了你的奸计。 呵呵,想不到吧?我怕因为此事和三叔引起龃龉,早就将藏宝图上呈了爹爹了。” 赵德昭盘算着,现在已过了四更,五更一过,夏尽忠便会入宫觐见,自己这么说应该也没什么毛病。 “哦?”赵光义闻言也假惺惺问道:“果然有宝藏?我还以为这厮为了活命故意诓骗于我,本打算查实之后,再去禀报二哥的。” “三叔既然已经来了此地,不如我们先去一探究竟?” “也好。”赵光义淡淡地说道。 赵德昭没想过要独吞宝藏,他不过想着自己拿上一部分,然后大头给赵匡胤,顺便让赵匡胤为自己遮掩一二,不要让赵光义现在就对自己太过敌视。 而赵光义现在正闹钱荒,好不容易知道这么一大笔钱在这里,自然想着落袋为安,不想却被赵德昭搅了局,现在心里已经暗暗咬牙切齿了。 “唉,终是提前走到了这一步,看样子以后赵光义对我不会像以前那样放心了。”赵德昭心里也着恼,生怕以后自己夺取河西的时候,赵光义会给自己使绊子。 事情到了这一步,赵德昭只能在心里安慰自己,世间的事,就没有只占便宜不吃亏的。虽然恶了赵光义,自己好歹得了五车金银不是? 如今就看天亮之后赵匡胤如何转圜了,赵匡胤在一日,赵光义就不敢明目张胆破坏自己的大事。毕竟夺取河西,也是朝廷的大政方针。 一路上叔侄二人都没有说话,彼此对于对方的所做所为都心知肚明,解释得再多也不能让对方心无芥蒂。 胡东家嘴角泛起阴谋得逞的冷笑,“我不怕你们打不起来,实在不行我还有后手,看你们两个能装到什么时候。 不过这个赵德昭倒是有些看不明白,就是不知道是没来得及,还是真的面对财宝无动于衷,居然驾着空车而回。” 二三里的路程转瞬就到,赵光义看着满地的车辙,一张黑脸直抽抽。他戏谑道:“二哥儿演练新兵刚好到了此处?” “凑巧,凑巧。”赵德昭打着哈哈。 “哼。”赵光义冷哼一声,大失所望,他以为财物已经被赵德昭搬空了。 一个亲兵小校探查一番,发现了藏宝的入口,急忙上前回禀,“殿下,这里有一个入口。” 赵光义现在失望至极,漫不经心地吩咐道:“下去看看。” “是。” 过了片刻,那小校如狼奔豕突一般跑了上来,兴奋得说道:“殿下,下面一间石室,十几丈方圆,财宝堆得遍地都是……” “果真?”赵光义大为意外,目光不由就向赵德昭看去,心里十分不解,“二哥儿不随我下去看看?” “也好。”赵德昭笑着拱手。 …… 不消片刻,赵光义携着赵德昭的手从石室当中走了出来,说话间一张脸又满是和煦笑意,“二哥儿,三叔与你打个商量。你看三叔最近又是给你送马送人,又是送楼的,银钱方面实在有些捉襟见肘……” “三叔想说什么?”赵德昭明知故问。 “这样,我看里面财宝折合下来,怕不下两千万贯,你我各取两成,剩下的全归陛下如何?” 赵德昭摸了摸下巴,颇为为难地说道:“不瞒三叔说,其实我早就来过,之所以不取分毫而归,主要是怕爹爹怪罪下来不好交待。” 赵光义拍拍胸脯,担保道:“二哥若是怪罪,全推在我身上。” “既如此,那就却之不恭了。” “哈哈哈,爽快。来人啊,快搬。” 赵德昭望着还在愣神的张敦,也不由催促道:“还愣着干嘛,赶紧装车啊。” 张敦呵呵一笑,心道:“真他娘的有意思。” 赵德昭与赵光义看着忙碌的众人,心情大好。二人言笑晏晏,直把叔侄亲情演绎得淋漓尽致。 胡东家看了嘴角噙着冷笑,心中暗暗想道:“赵光义啊赵光义,等着赵德昭翅膀硬了,有的是你哭的时候。” 第五十三章 谢幕 胡东家心里怎么想的,赵光义和赵德昭不知道,不过他们一人装了十几车金银财宝,正是心满意足的时候,想来胡东家再恶毒的诅咒,他们两个也不会放在心上。 忙忙碌碌不觉晨光熹微,忙活了一天一夜,赵德昭此刻也有些熬不住了。他打了一个哈欠,向着赵光义告辞离去。 待赵德昭走得远了,赵光义蹲下身子,看着地上奄奄一息的胡东家,戏谑地问道:“我这侄儿如何?” 胡东家年老体衰,怎经得起这样的折腾,嘴里“荷荷”的发出不明所以的声音,只是一双眼睛瞪着赵光义,目光中充满着嘲笑与仇恨。 “你不说我也知道,不过我要告诉你,你真的看走眼了。他像极了我二哥,自视极高,又重情义,哪怕他真的当了皇帝,我仍然可以当一个富贵王爷。 所以你从一开始就做错了,你资助他当了皇帝,我和二哥都能善终,你这算报的那门子仇? 最看不起你们这种爱玩阴谋诡计,却看不清形势,连阴谋诡计都玩不明白的人。” 胡东家眼中充满了怒火,身体不停的蠕动。 赵光义继续絮絮叨叨,“你给我制造了很大的麻烦,你让我不得不对他下手……不过你应该看不到那一天了,那至少会在我登基之后。 你还有多少同党,多少暗子,我已经不在乎了。你这种像狗一样的东西,居然还想当下棋之人,你配吗? 一个个的不知所谓,主子不像主子,奴才不像奴才,谁都觉得可以左右大位的归属。 你的主子只是对陛下说了一句早立太子的话,就被我一箭射死,你做了这么多事,你觉得我会让你怎样死?” 赵光义站起来,阴恻恻地说道:“来人,用五马分尸之刑送胡东家上路。” “唔唔唔”,胡东家口里含糊不清,身体拼命挣扎,这一刻他眼中充满了恐惧。 五根绳索套住胡东家的四肢和头颅,分别向五个方向疾驰而去……胡东家,这个蜀国的忠臣,临死的时候甚至都发不出一声惨叫,就在汴京城外的野地里悲壮谢幕,只留下四分五裂的尸体任由野狗分食。 赵光义不是变态,看到这一幕,并没有让他有丝毫快感。在他心里,酷刑存在的意义,不过是给后来人一个警告。 做完这一切他反而有些意兴阑珊,“不知道还有多少不知死活的人,会往我的刀口上凑。” 处理完这些,他留下两百马步军看守宝藏,亲身押送着财物打马回府。 …… 天空淅淅沥沥地下起了小雨,空旷的原野上,几只野狗正在争食,一只雄狗龇牙,对身后的两只狗发出警告。吓退另外两只狗后,它叼起战利品撒腿就跑。那两只狗迟疑了一阵,终究抵不住食物的诱惑,还是小心地跟了上去。 孟超行走在雨幕之中,只感受到彻骨的寒意。当初在樊楼他出卖刺杀赵德昭的死士,使十几个手足兄弟死于非命,他眼睛都没有眨一下。可是今天看到胡东家被野狗咬得残破不堪的头颅,却使他悲痛欲绝。 “滚开!”孟超冲着野狗一声大喝,野狗呜咽一声夹着尾巴逃开很远,只是终究不舍得到嘴的食物,总是试探性地朝着这边移动。 孟超不顾泥泞,坐在胡东家头颅之旁,咬牙倾诉道:“畜牲尚且惜命,我想为大家求一条活路又有什么错,你要像防贼一样的防着我? 你不过是一介宦官,孟昶和费氏于你有何恩义?值得你以死报之? 哈哈哈,蠢货!你就是天字第一号的蠢货。他们活着的时候,你为奴仆,我是他们手中的杀人利器。他们死了,还不放过你,还要让你豁出命去为他们报仇。你说,你不是蠢货是什么……” 孟超仰天大笑,笑着笑着眼泪混着雨水就流了下来。 “嗷~唔~”野狗龇着牙,向孟超示威。 “连你这个畜牲也瞧不起我。” 孟超红着眼眶,猛地蹿出,猿臂舒展开来,长刀向上直刺,刀尖从野狗的咽喉处刺入,从头顶脖颈处刺出。野狗呜咽着抽搐两下,顷刻之间就死透了。 暮地抽刀,孟超又回到了原地,从怀中掏出布包,小心翼翼地将胡东家的头颅裹了,用手提着,扬长而去。 …… 自从穿越过来之后赵德昭从来就没有熬过夜,突然一夜未睡,让他困倦至极。回来之后他倒头就睡,一直睡到下午,他才被校场上的呼喝之声吵醒。 赵德昭从床上爬起来,揉了揉惺忪的睡眼,见到夏尽忠正坐在桌旁闭目养神,突然觉得莫名的心安。 “老夏,陛下那里情况如何?” 夏尽忠斟酌了一下言词,开口说道:“晋王伏厥请罪,捱了陛下一顿老拳,然后撂挑子回去养伤了。” 赵德昭吓得一哆嗦,“为何?就因为拉了几车金银回家?” 心中暗道:“分赃这事我可是共犯,要是因为这事挨打,我可得避避风头,我这身子骨可不如赵光义壮实。” “也不全是这个原因,言官弹劾你和晋王滥用私刑,陛下龙颜大怒,这才出的手。” 赵德昭心中越发忐忑,“我是斩了那个泼皮一只手,晋王掌管开封府,对人犯用刑,怎么也和滥用私刑挂不上钩吧?” “晋王将胡东家五马分尸了……”夏尽忠对于这种酷虐行径也不是十分看得过眼,是以言语上也不甚恭敬。 赵德昭默然,在心里他也觉得这种酷刑很没有必要,不过他知道宋朝就这个凑性,一方面对士大夫废除死刑和杖刑,一方面对老百姓全面恢复了肉刑和酷刑。 胡东家说到底也不过一平头百姓,赵光义将其车裂了,这事情说起来不是什么罪过。 在赵德昭看来,赵匡胤之所以殴打赵光义,或多或少还是带了一些私怨。一来怪他在没有经过他允许的情况下,搬走了几百万贯钱。二来可能因为这事还联想到被他射死的宠妃花蕊夫人也不一定。 “陛下有没有说我什么?” 夏尽忠道:“陛下要你好自为之,这段时间没事别去见他。若是练不好兵,他就……他就……” “他就怎样?”赵德昭莫名有些紧张。 “他就打断殿下的狗腿……” 赵德昭撇撇嘴,“这就是没事咯?” 说实话他做为既得利益者,有些事说出来实在矫情。但赵德昭对于大宋现在的一些制度,他确实不怎么看得上眼。 不说冗官冗事,单单就拿刑罚来说,赵匡胤对于士大夫太过宽纵,对于老百姓又太过苛刻了。 第五十四章 授刀 赵徳昭对于现行的制度无力去改变,他现在能做的,就是练好兵。修齐治平,凡事都有一定的顺序,丝毫乱不得。 至傍晚时分,石保吉、王承衍、马安义也从城内赶来过来。 石保吉对赵德昭好一通埋怨:“殿下这事做得忒不厚道,缉拿反贼不叫上我们也就罢了,怎的宝藏之事,也不叫我们兄弟去开开眼界?” 王承衍也笑道:“恭喜殿下发了一笔横财。” 赵德昭哈哈一笑,“钱财身外之物,我们兄弟可是要干大事业的。我也不是什么善财难舍之辈,马安义,你去安排一下,士卒庄丁一人一贯,你们几个加上段延、葛洪和赵得胜,一人一百贯。 今日我们烹羊宰牛,饮酒高会,明日再来操练。” 赵德昭这话一说完,人人喜形于色。等到给士卒分发赏钱之时,校场上更是响起山呼万岁之声。 是夜,军营之中篝火汹汹,士卒欢声笑语,饮酒高歌。就连赵德昭平日不怎么饮酒的人,都喝到了微醺。只是苦了马安义,既不喝酒,也不吃肉,围着赵德昭忙前忙后的,十分辛苦。 酒宴直到二更方散,翌日鸡鸣点卯,两千多士卒竟然无一人迟到。赵德昭见状内心十分熨帖,如此也证明前几日他那一顿军棍没有白捱。 赵德昭站在点将台上,左手是张敦、石保吉、马安义,右手夏尽忠、王承衍、段延、葛洪。台下士卒站得整整齐齐,等着聆听赵德昭训示。 “当初训练前我和你们说过,一个月考核一次,考核优异者可晋升伍长,下面我宣布第一个月晋升名录…… 鲁屯王福,升伍长,月俸两贯,授腰刀一把,王福上前接刀。” 士卒中响起一阵阵惊叹,王福懵懵懂懂,如在梦中,狠狠地抽了自己两个嘴巴,才让自己清醒过来,赶紧几步跑上将台,单膝跪地,双手上捧接过腰刀,激动地说道:“标下王福,谢殿下赐刀!” 赵德昭笑盈盈地问道:“可识得字?” 王福尴尬地摸摸脑袋,“俺不识字,这套礼数还是……还是夏虞候教俺的。” 赵德昭温言勉励,“不识得字就学,从明日起晚上有先生教你们读书识字,你切莫偷懒。一个伍长可以不识字,如果以后当指挥使,当将军还是不识字,那可不行!” 王福这个粗豪的汉子一张脸涨得通红,激动得磕头保证,“标下定然不负殿下的期望!” 接着赵德昭走到王福身旁,将腰刀抽出半截,指着上面的字道:“这两个字是你的名字,王福二字,旁边的落款念做“赵德昭赠”,正是我的名讳。 正所谓宝刀赠英雄,希望以后你拿着这把刀奋勇杀敌,千万别堕了我亲军近卫的名声。” 王福跪倒在地,对着赵德昭“砰砰”磕头,“俺一个庄稼汉如何敢和殿下的名字刻到一起?没得折煞俺这个大老粗。” 赵德昭将其扶起,“以后都是袍泽,莫要多礼。” “遵令!”王福擎着腰刀,昂首挺胸走下将台,直把一众士卒眼珠子都羡慕红了。竖起耳朵,充满期待地看着赵德昭,生怕叫到自己的名字,被漏过去了。 王承衍看着台下士卒狂热的眼神,若有所思,“只怕明日开始,这帮庄稼汉就会豁出老命来训练了。殿下此举,实在是神来之笔。” “范庄范小六,晋升伍长,月俸两贯,授腰刀一把。范小六上台接刀。” 赵德昭念完,一个十六七岁的小子,顾盼自雄地走上台来,高声应道:“标下范小六,谢殿下赐刀。” “郭家村,郭大贵,晋升伍长……” ……… 赵德昭这次一共晋升了十六位伍长,获得晋升的,摩挲着手中的刀,神采飞扬,没有拿到的,心里也暗暗憋了一口气,想着以后一定玩命训练,只求入了赵德昭的青眼。 赵德昭让台下的士卒缓了缓情绪,然后清了清嗓子,说道:“从今日始,训练内容为刀术、骑马和射箭,我还是那句话,军官能者居之,下个月我还在这里为晋升为押正的袍泽授官。” 赵德昭说完走下台来,身份又变成了张敦麾下的一个小卒。 今日练刀,晋升伍长的自是拿着赵德昭赠的刀,普通士卒就只能拿着军中的制式长刀了。 一时间校场之上,喊杀之声震天,人人训练热情高涨。便是赵德昭也受到这种气氛的感染,训练起来完全不知疲累为何物。 如此日复一日,不觉一月时光飞逝而过。在高强度的训练和充足食物的补充下,如今赵德昭的亲军可以说完成了一次蜕变,人人精神饱满,体格健硕。 战斗力没有经过战场的洗礼还说不准,但识字率、忠诚度和纪律性,这支亲军绝对是这个时代当之无愧的第一。 在这一月当中,赵德昭只在月中回去看望王知韵一次,见亲军已经初具战斗力,赵德昭干脆在月末放了三天假,一来好让军队好好修整一番,二来他也确实挂念妻儿。 有些事情只要起心动念,便一发不可遏止。同样归心似箭的还有王承衍和石保吉二人。他们虽为二世祖,训练也同样没有拉胯。让原本还有些担心的赵德昭欣慰不已。 阳春三月天时,正是清明时节。天空细雨绵绵,赵德昭一行八人,穿着普通士卒衣裳,跨坐高头大马,腰间悬挂着宝刀,既不穿蓑,又不戴笠,就这样冒雨而行。 “殿下,如此这般冒雨而行,忒也没趣,不如我们赛一赛马如何?” 石保吉性子跳脱,总有新奇的想法。 赵德昭凑趣道:“妹夫想要赛马,也不是不行,只是须得有个彩头才好。不如这样我们八人,谁最后一个入城,就做个东道,请大伙儿到明月楼饮酒如何?” 说完他又转头问众人道:“诸位敢应战否?” 军中男儿都是豪气干云之辈,齐声笑道:“有何不敢!” “好。”石保吉“好”字刚出口,已经率先冲了出去。 王承衍大骂一声,“这厮混赖。”当下也不甘人后,拍马飞也似的跟了上去。 身后众人哈哈大笑,纷纷大叫一声“驾”,“希律律”,只听得马儿厮鸣,齐齐发足狂奔。 第五十五章 石保吉仗义出手 汴梁万胜门门口,一个老人带着两个小孩,往城外而去。他们神情凄惶,不时回头往身后张望。冰冷的雨水浇在身上,让老人忍不住浑身颤抖。 尽管道路上泥泞不堪,他们也不愿走官道,出了城门就往小路上逃。突然一个老人脚下被绊了一下,一下子摔倒在地上。 身后两个少年、少女吓坏了,用力去扯他的胳膊,想要将他扶起。 “别白费……力气了,你们……快逃……” 老人一开口说话,雨水就顺着嘴巴灌进了他的喉咙里。 “阿爷不成了,你们跟着他们快逃……往西边走……圆通主持说了殿下平生有三好,最是喜欢扶危济困的……你们都读了书,认得字,把命卖给殿下,或许能有一条活路……” 少女约莫十一二岁年纪,身材虽然瘦小,但雨水将她的脸冲刷得干干净净,可以看得出来,是一个美人坯子。 少年只有八九岁,他此时又冷又饿,看到阿爷这样说,忍不住大声嚎啕起来。 “别哭了。”少女呵斥一声,少年立刻就闭了嘴。 少女脸上露出决绝之意,“阿爷,我和他们走吧。总归能给你和阿虎一条活路……” 老人又气又急,也不知那里生出的力气,一把攥住少女的胳膊,忍不住大声喝骂:“糊涂!你若是回去了,只会被那畜牲虐杀,然后活活割肉吃掉……这几年被他杀掉吃肉的还在少数吗?如今好不容易趁着他入京面圣的机会逃出来了,你还要回去?” “总不能看着你和阿虎陪着我一起去死……”少女倔强地将头扭到一边。 老人脸上哀凄愈胜,长叹一声,“罢了,罢了,他是国舅,位高权重,杀人吃人无数,官家还给他加官进爵…… 即便皇子赵德昭素有贤名,怎会为了我们几个下人开罪于他?左右不过是个死,今日我们爷孙三个就死在一块吧……” 老人口中的他,正是王继勋,他是已故王皇后的亲弟,赵德芳的亲舅舅。长得仪表不凡,打仗勇猛,在军阵中,常用铁鞭、铁槊、铁楇,人送外号“王三铁“。 此人暴虐成性,最喜欢强抢民女,虐杀之后生食。曾因为这个缘故,赵匡胤将其贬官,并且捕杀了为虎作伥者上百人,小黄门阎承翰见而不奏,也被杖责数十。 但赵匡胤耳朵根子软,被王皇后枕边风一吹,又将其升为西京洛阳右监门率府副率。此次奉诏入京商讨征伐北汉事宜,他不敢在汴梁胡作非为,所以带了数十个奴仆,准备杀而食之。 老人爷孙三人便是趁着他上朝的机会逃了出来,因为受了圆通大和尚的指引,打算出城去寻找赵德昭庇佑。 城门处三个厢军衣着的军士,正在和城门守卒打听着什么,他们目光顺着守卒的指引,望爷孙三人处看来。 为首的军士,发现爷孙三个倒在泥泞中,脸上露出残忍的冷笑。接着不紧不慢地催着马,向三人所在之地而去。 即便已经心存死志,事到临头老人仍然控制不住地浑身颤抖,他嘴唇打着哆嗦,叮嘱孙子、孙女道:“不能和他们回去,与其被人生啖你肉,不如被他们一刀斩了。” 少年懵懵懂懂,待三名军士走近,他伸出双手挡在他阿爷和阿姊身前,“不许你们抓我阿姊!” 为首的军士冷笑一声,“找死!”说罢故意扬起马蹄,准备吓他一吓,京城天子脚下,他却不敢当街杀人。 谁知面对能将他踩成肉泥的铁蹄,少年只是闭着眼,没有后退一步。 军士讨了没趣,也不再逗弄少年。转身对身后两名下属说道:“带走!” 两个军士闻言便要上前抓人。 少女似乎下定决心,一把将她弟弟拉到身后,“我和你们走,放过我阿爷和弟弟。” “混账!糊涂!”老人大骂道:“往日我教你的圣贤书读到狗肚子里去啦?今日有死而已,怎能再回去受那畜牲的凌辱!” “可是阿爷……”少女红了眼眶,泪水混着雨水滚滚而下。 “耳朵聋了?抓人!”为首的军士对于三人的言语,丝毫不为所动,只是大声斥责两个下属。 “你们放开我……” “放开我姐姐!”少年又抓又咬,被军士一把掌抽翻在地。 少女要去扶她弟弟,也被另一个军士揪住头发,在地上拖行。 老人动弹不得,忍不住仰天悲号,“天理何在?天理何在?” 为首的军士耐不住他的聒噪,一马鞭抽在他的头上,顿时鲜血长流,奄奄一息。 “阿爷……” “阿爷……” 看到见了血,为首的军士也怕惹出麻烦,连声催促,“饭桶,两个小子也费这么大力气,打晕了丢到马上,老东西让其自生自灭……” 石保吉一马当先,眼见着城门就在眼前,心中得意非常。他故意放慢脚程,想等着他们到来臊他们几句,恰好看到眼前一幕。不由义愤填膺,大喝一声,“住手!” 为首的军士见石保吉身着一副普通士卒的战袄,当下也不以为意,冷声说道:“国舅府追捕逃奴,闲人散开。” “国舅府?”石保吉一愣,一时还没有反应过来国舅是哪一号人物。 少年被军士挟在腋下,大声嚷道:“他们要吃我阿姊!他们要吃我阿姊!” 见少年吵闹不休,那军士恼了,一巴掌拍在他的脸上,少年脸上立时肿了一块,仍然含糊说道:“救我阿姊……他们要吃她的肉……” 石保吉听得此言,怒火焰腾腾按捺不住,哪里还管什么国舅不国舅,拔出腰间长刀,策马就冲向为首的军士。 “国舅府的事情你也敢管……” 为首的军士见石保吉一言不合就拔刀相向,一时也慌了神,兀自色厉内荏,出言恫吓。 他话音未落,就见石保吉的刀已经到了眼前。他心中震骇,急忙抽刀招架,刀还未出鞘,头颅便被石保吉斩落马下,那头颅在地上滚了一滚,将雨水染红一片。他到死都圆睁着双眼,却是死不瞑目。 石保吉余怒未消,回转马头,怒喝一声,“放下他们,投降免死!” 拖着少女那个立时松了手,跪在地上,战战兢兢求饶:“军爷饶命,军爷饶命……” 另外那个挟着少年的军士只是慢了片刻,石保吉拍马上前,只是一刀,便将其刺了一个对穿。 少女拖着少年对着石保吉纳头便拜,“军爷速速逃命,他们是国舅王继勋的亲卫,为了我们区区三条贱命搭上军爷一条性命,却叫我们于心何忍?” 少女只所以没有求救,就是因为早就想通了此节。普通人不但救不了他们,反而会无辜送命。也就只有赵德昭那样的身份,才能震得住王继勋那个狗贼。 “唉,不想阿弟口快,如今却是害了军爷性命。” 石保吉听到“王继勋”三个字,满腔怒火顿时吓得消了大半,心中暗叫一声“苦也”。 思索了片刻,苦无脱身良策,不由激起心中凶性,复一刀结果了那个磕头求饶的军士,给他来一个死无对证,心中暗道:“国舅国舅,小爷怕他个鸟!小爷还是驸马都尉哩。嗯,得赶紧回家要娘子进宫去和陛下求个情。” 第五十六章 朝会 这边起了冲突,城门那边的守卒已经觑了个真切,只是骇于石保吉凶悍,一时间没敢过来。不过早就派了人去请乡公事所的人,前来缉拿凶犯。 石保吉早就想走,怕待久了不好脱身,却也不得不留下来和赵德昭交待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 “吾乃驸马都尉石保吉,目前在殿下赵德昭手下勾当军事。你们且放宽心,我将你们交与殿下,管他国舅还是国丈,保管没有人能动你们分毫!” 少女大喜过望,抱着她阿爷拼命摇晃,“阿爷我们有救了!你可千万要挺住……” “阿爷不死,阿爷还要看着你们两个长大成人哩……咳咳咳……将军高义,小老儿给您磕头……”老人睁大眼睛,颤颤巍巍地想要爬起来给石保吉磕头。 “莫要来那些虚的,老丈自己好生保重身体,千万别死了,让我一阵好忙。” 石保吉随时准备跑路,却是没有下马去搀扶那个老人,只是吩咐少女道:“好生看顾好你阿爷,让他别乱动。” 少女重重点头,扶着她阿爷,眼睛亦恢复几丝神采,痴痴地看着石保吉。 赵德昭领着六骑呼啸而至,马蹄带起一蓬水雾,他隔着好远就哈哈大笑道:“哈哈,保吉骑术第一,得了头彩,我却也不遑多让。” 事实是因为他与马安义骑术拉胯,而其他人不愿意超越他,是以比石保吉晚到了一刻。 “咦?”赵德昭看到地上的人头唬了一跳,“出了何事?” 石保吉上前请罪,将来龙去脉与赵德昭说了。 赵德昭听了,银牙几乎咬碎,“呸!他也配自称国舅?若是让我撞见了他,捶爆他的狗头!” 按照原本的历史轨迹,王继勋是在赵匡胤这个大靠山死了之后,才被赵光义给咔嚓了。单在处理王继勋这件事上,赵德昭就觉得他三叔比他爹要强上许多。 赵德昭下马,对老人说道:“老丈勿忧,且安心到我家住下,看他王继勋敢龇牙。 老夏,你先送他们三人回府,好生安顿!算了,你入城去叫一辆马车来。” “喏!” 爷孙三人涕泪交加,对着赵德昭千恩万谢。 赵德昭连忙避礼,若非他老子包庇,怎么让这么多人受害?这礼让他受之有愧。 “保吉勿忧,我即刻入宫觐见,就说王继勋纵兵行凶,杀戮无辜百姓,行凶军士被我下令正法了。 你这边只需咬死是听命行事就好了。” 石保吉轻舒了一口气,喜道:“嘻嘻,殿下仁义。” 雨势渐渐歇了,老夏的马车还没到,厢公事所都巡检使孟超带着人却先来了。 孟超看到是赵徳昭,眼皮直跳,连忙上前顿首作揖,“卑职左厢公事所都巡检使孟超,参见殿下。” 赵德昭“唔”了一声,指着地上的尸首道:“你们来了正好,这几个人是王继勋的护卫亲兵,因为杀戮无辜百姓,被我当场斩杀。你安排人将这里收拾一下,并将此事向晋王知会一声。” “喏。” 孟超还能怎么办?当然是据实上奏咯。而且是一五一十按照赵德昭说的去做。 等夏尽忠找来马车,一行人一齐进城。进城之后,赵德昭与石保吉、王承衍分道扬镳,临走之时还不忘叮嘱几句。 “这几日莫要出府,最好是称病不出,有什么事叫公主挡驾就是了。万一王继勋告刁状,陛下怪罪下来,派人来知会我一声。 我换好衣服,即刻入宫,你们等我的消息。” 石保吉郑重抱拳,调转马头离去。赵德昭也没有多做耽搁,回家之后换好衣服,简单和妻子交待一声,就带着张敦入宫觐见了。 垂拱殿中,曹彬站在皇宋舆图之前讲解着北伐的战略,“……周世宗时,史彦超在石岭关兵败身死,军情惊扰,所以班师…… 今以国家的精兵,剪除北汉这个孤垒,简直就像摧枯拉朽,胡为不胜? 臣具呈讨伐北汉方略,请官家御览!” 赵匡胤仔细研读了曹彬的方略,又让内侍传示诸位相公,众人看过之后纷纷点头,大加赞赏。 赵匡胤走下御座,拍着曹彬的肩膀,说道:“国华,回来这么久,若非朕召见你,你就从不来见朕,请你赴宴你也不来,朕只是想亲近你,你为何总是疏远我呢?” 曹彬叩头谢罪说:“我是周室的近亲,得官家信赖,如今又忝任枢密使,只想端正做官,夙夜忧叹,生怕做不好,辜负了官家的信任,哪里敢再以幸进,以伤官家之明?” “国华这是做甚?王继恩,快扶起来。”赵匡胤走回御座,又道:“朕就依国华之策,不日就举全国之兵御驾亲征。这北伐的前军都监人选……国华你怎么看?” 曹彬又被点了名,只能硬着头皮说道:“臣逢战必争先,臣请为前军都监,若不胜,则请官家治我之罪!” “好!”赵匡胤大声赞道:“朕有国华何愁北地不克?诸位相公也议一议吧。何日出兵?共计出兵多少人马?何人筹措粮草……总要在这一两个月内定下个章程来……” “陛下,二殿下求见。” “徳昭?”赵匡胤一愣,随即说道:“宣他进来吧。” 赵德昭进殿之后,向赵匡胤行礼,然后入班站定。见众人纷纷转头向赵德昭看去,赵匡胤“嗯”了一声,然后又对薛居正等相公说道:“你们继续说。” 薛居正拱手道:“讨伐北汉乃国朝大计,夏粮五月底六月初就能收上来,为了减少沿途损耗,可不必让地方押解入京,可调隰、慈、绛、泽、晋,潞及邢、赵、镇、定诸州之粮,由民夫直接运粮支前。” “准奏!” “请问官家御驾亲征,安排谁监国?”次相沈义伦的话一说完,殿上诸位大佬,纷纷垂下头,眼观鼻鼻观心,仿佛这事与自己无关。 赵匡胤心里早有定论,吩咐道:“着门下省拟旨,三月之后选吉日出征,着晋王监理国事。依朕看,也不必等三月后了,明日便叫晋王协理朝政吧。” “臣遵旨!” 接着朝会开始讨论一些细枝末节,赵匡胤听着听着便有些不耐烦了,“好了,好了,这等事你们商量着办,拟一个章程出来给朕过目就好了。” 说完对赵德昭道:“你随朕过来。”赵德昭亦步亦趋跟着赵匡胤出了垂拱殿。 赵匡胤一走,王继恩上前高声喊道:“散班!” 群臣齐呼,“臣等恭送官家。” 第五十七章 偏殿叙话 赵德昭随赵匡胤与偏殿坐下,就老老实实的准备听赵匡胤的训示。 赵匡胤不爱看他这副模样,呵斥道:“呆坐着干甚?给老子倒酒。” 赵德昭忙不迭筛酒,“爹爹,这酒还须少饮为妙……” “说这没用的干甚。来,陪我喝几盅。” 二人端着酒杯一饮而尽,赵匡胤又夹了几块羊肉放到嘴里,戏谑地说道:“怎样?和你三叔掰过手腕了?” 赵德昭满头黑线,嘴硬道:“儿臣又没有吃亏。” 赵匡胤闻言嗤笑道:“得了几百万贯就叫没有吃亏?自古就没有皇子远离中枢,做了塞王之后,还能继承大统的。路是你自己选的,以后你拿什么和你三叔斗? 如今他已经把你当做对手,如何还能叫没有吃亏?你要想清楚,只要我此番一举灭了北汉,夹大胜之威,到时候传位给谁,还不是我一言而决?” 赵德昭看向赵匡胤目光复杂,他何尝不知道赵匡胤说得有道理。可是因为赵匡胤染病的缘故,此次北伐必败啊。 “怎么?你认为你爹爹此次讨伐北汉不能取胜?” “儿臣想不到举全国之力讨伐一隅之地,还能失败的理由。”赵德昭心中有话却不知从何说起。 赵匡胤面露狐疑之色,“既然如此,你也不是全然不在意大位归属,为何执着于河西一隅之地?” 这样的谈话其实二人已经讨论过几次,而且一次比一次聊得深入。有时候赵德昭想着干脆在赵匡胤面前和盘托出得了,可是话到嘴边,终究理智还是战胜了冲动。 赵匡胤想立自己为储是不错,尤其是随着年岁渐长,这种想法愈发强烈。只是他这人有一个毛病,太过爱惜羽毛,做不得后世朱元璋那样屠戮功臣为孙子铺路的事情。 说赵匡胤仁慈嘛,也不对。他的仁义只对家人,对朋友,对士大夫。对待老百姓嘛,他可没有一点向下兼容的同理心,杀起人来比起历代帝王来,有过之而无不及。 这一点赵光义将其拿捏得死死的,先斩后奏的事情,他做了不知道多少。杀花蕊夫人是,斗倒赵普也是,包括这一次,将几百万贯放到自己的口袋还是。 捱一顿老拳怎么啦?事后赵匡胤还会觉得愧疚。这不赵光义已经撂挑子不干了,赵匡胤还上赶着将监国的大权送给他。 “非是儿臣偏执,实是不忍让爹爹为难。三叔不会轻易放手,我若不放手,届时争执起来,爹爹如何自处? 即便爹爹改弦易辙,三叔深明大义,他手底下那帮子人,怎会甘心到手的从龙之功化为泡影?爹爹难道准备大开杀戒,为儿臣铺路吗?” 赵匡胤有些意外地看着赵德昭,同样的话他对赵光义也说过,只是没想到自己这个儿子居然也能想到此节。 “你很不错,不过终究是委屈你了。这事还是怪我,要是当初听劝,早些立你为太子就好了。” 难得赵匡胤心怀愧疚,赵德昭趁热打铁,上前奏道:“儿臣有本要奏,国舅王继勋纵兵杀害无辜百姓,实属罪大恶极,请爹爹将此僚抓捕归案,明正典刑。” “唔。”赵匡胤不是十分在意,“知道了,你着开封府查明事情原委再来上报。” “爹爹,此事儿臣亲眼所见,为恶的亲兵已被儿臣斩杀,但苦主为儿臣所救,俱可做为见证。而且此人暴虐,喜生食人肉,爹爹还留他做甚?” 赵匡胤听了似乎勾起什么往事,心中也有了几分怒气,“这厮屡教不改,实在可恶!朕念在他姐姐面上已经饶了他一回,不想他仍然如此残暴。这事你不必管了,朕一定安排开封府严办。” 赵德昭叹了口气,心中有些失望,凭他对赵匡胤的了解,此事怕又会不了了之了。 见赵德昭脸上还有不平之意,赵匡胤敲打道:“吾儿切记,老赵家是与士大夫共治天下,非与百姓共天下。” 赵德昭知道要改变赵匡胤的想法,根本没什么可能,只能顿首行礼,“儿臣谨记。”心中却已经暗暗琢磨,要如何才能为天下百姓除了王继勋这个祸害。 “爹爹不日将要亲征,儿臣想着这几日便往河套之地,探明一下虚实,倒时也好助爹爹一臂之力。” “可!我着门下拟几份旨意给你,一份是册封李光睿为秦王的诏书,一份是调拨沿路各州兵马的诏书,还有几份空白诏书与你,如有愿意归附的部落,四品以下武将,任你封赏。” 赵德昭大喜过望,如此安排已经大大超出他的心理预期了。 “多谢爹爹成全。”赵德昭的感谢发自肺腑。 “不值当什么,好好做。若你能取了河西之地,朕不吝封王之赏。如此也算成全了你,退则割地封王,进则……且看吧,莫要让朕失望。” 赵徳昭郑重抱拳,“儿臣定不负爹爹期待。爹爹,还有一事希望爹爹成全。” “有什么事,一次说完,婆婆妈妈的。” “光禄寺丞杨砺与儿臣相厚,如今儿臣人手奇缺,所以儿臣想将他讨要过来,助儿臣一臂之力。” 赵匡胤无所谓地摆摆手,“你自己与他说去。” “谢过爹爹。” 赵匡胤看着赵德昭处事说话愈发从容,不由欣慰地点点头,“这两月练兵,却是长进了些。就是不知现在武艺如何?须知战场之上刀枪无眼,你区区两千兵马,少不得亲冒矢石。若无武艺在身,我还是劝你早日打消了谋夺河西之地的念头。” 赵德昭心念一动,好奇心大起,“儿臣听闻爹爹武功天下第一,能否指点儿臣一二?” “天下第一?”听闻这四个字,赵匡胤难得老脸一红,“也不知你从哪里听来的混账话,我几时曾经夸口自己武艺天下第一了?” 话锋一转他接着又道:“不过指点你倒是绰绰有余了。王继恩,取朕的兵刃来。” 赵匡胤来了兴致,带着赵德昭出了偏殿,二人来到庭院站定。此时王继恩也拿着赵匡胤的兵刃走了过来。 赵德昭是第一次见到赵匡胤的兵器,一杆丈余长的铁枪,浑身漆黑,上绣蟠龙纹。锋刃寒光闪闪,让人不敢逼视。 “此枪名为蟠龙枪,重三十三斤,随朕南征北战,斩将夺旗,以前朕是须臾离不得它。” 赵匡胤探手拿过蟠龙枪,就于庭院当中演练起来。 “刺,挑,劈,扎,于战阵当中练好这四式,等闲百人近不得身。” 赵匡胤枪法招式朴实无华,但在旁人看起来却是杀气腾腾。赵匡胤舞得兴起,一枪扎入旁边的假山当中。 只听他大喝一声,“起!”蟠龙枪居然将半截假山掀翻开来。 赵匡胤演练完,一张黑脸涨得通红,呼吸喘得和牛一般。却是他存心在儿子面前卖弄,有些勉为其难了。 “你来。” 赵德昭有种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的感觉,硬着头皮接过蟠龙枪,只觉得触手冰凉,一股寒意沁得他汗毛都竖了起来。 第五十八章 国事家事 “拦。”赵德昭从来没有接触过枪,依葫芦画瓢,耍一招,就回头看一下赵匡胤。 “扎。”赵匡胤本来就黑的脸色愈发黑了。 “刺。”赵德昭好像找到了一些感觉,被张敦开筋之后,他对于身体的把控,确实上了一层楼。 “劈。”蟠龙枪带起风声,重重地砸在假山之上,居然劈落一角山石。 赵匡胤默然,肉疼不已,片刻之后吩咐王继恩道:“收了他的枪。如此糟蹋神兵利器,当真愚不可及。” 赵德昭挠挠头,“爹爹,我这枪法学得如何?” “照猫画虎……”想想又觉得不对,这不是说自己是猫?连忙纠正道:“空有其形,而无其神,还差得远了。” 赵德昭呵呵一笑,也不以为意。过来想要扶着赵匡胤坐下,却被赵匡胤一把推开,“老子还能走。” 没想到走了几步,发现真的伤了老腰,只能弓着身子慢慢挪步。 “还愣着做甚?扶我到那边坐下。” 赵德昭连忙上前,搀着他道:“儿臣此去,不知何时才能回来觐见天颜。还望爹爹好生保重身体。” 赵匡胤有些动容,轻声回道:“知道了。去吧。” 赵德昭扶着赵匡胤在石桌前坐好,然后后退几步,俯身拜倒,砰砰砰,一连磕了三个响头,继续絮叨道:“爹爹平时少饮些酒,枪就不要练了,每日早起打一套拳法,活动活动筋骨……如此才能延年益寿……” 赵匡胤狐疑地看着赵德昭,心道“怎生说得生离死别一般?是了,定然是对夺取河西之地,心怀顾虑。” “你也不用太过忧心,若你不能一击建功,来日为父亲提大军,将河西之地拿下赏你。” “儿臣先行谢过爹爹。”赵德昭强忍着离愁别绪,行礼之后,转身离去。 离了皇宫大内,赵德昭归心似箭,到府门口将马匹丢给门子,风风火火径直走到内室去见妻儿。 见赵德昭闯进来,王知韵“哎呀”一声就站了起来,满脸喜色地问道:“夫君从宫里回来怎的都不和妾身说一声。” “着急着见你,就没有让他们通禀。正儿呢?” 赵德昭上前牵着她的手,扶着她在凳子上坐下,摸了摸她略微有些显怀的肚子,“还不到四个月吧?怎的就这般大了。” “也许是妾身贪嘴,最近多吃了些胖了吧。正儿待不住,青芽带着他学走路去了。 对了,夫君上次你不是说樊楼翻新需要掌柜的吗?妾身要王管家在外面物色了几个,你要不要见见?” 赵德昭道:“家里的事,娘子看着办好了,我就不见了。上次岳丈推荐往河西行商的人选,倒是可以叫他们过来听用了。” “夫君也去吗?”王知韵有些不舍。 “嗯,等新军成军之后吧。不过也快了,左右不过这十几天。” 王知韵惊道:“怎这样急?妾身还以为至少也要等到五月去了。” “我也是临时起意,不亲身去看看,心里总不踏实。” 王知韵眼里露出不舍,情绪突然低了下来,“妾身安排他们摆饭。” 赵德昭搂住王知韵的香肩,在她额头啄了一口,笑道:“娘子拒夫纳妾的那种霸气哪里去了?怎的变得如此多愁善感?” “呸。”王知韵轻啐了一口,“说得妾身如同是那妒妇一般。你要金屋藏娇都随你,那林小娘子,妾身不也好吃好喝的供着。” “林月心?”赵德昭脑中闪过林月心桀骜的身影,突然有些出神。 “想她了,便去见呗。这副神不守舍的样子,做给谁看?” 王知韵有些羞恼,转过脸去,不再理会赵德昭。 赵德昭心道要糟,连忙赔笑道:“娘子想哪里去了。我是突然想起旁的事情,一时有些难以决断。” “什么事?”王知韵成功被转移了注意力。 赵德昭舒了一口气,便将王继勋如何暴虐,石保吉如何仗义出手的事情说了一遍,“说起来祖孙三人还在府内,都是苦命人,娘子还需叫人好生照料一下。” “嗯,妾身理会得。” 听完赵德昭的叙述,她心中对于王继勋也是厌恶非常,自然而然的对那祖孙三人更多了几分怜悯之心。 夫妻二人半月不见,自然有许多体己话要说。小召、小盘两名侍女识趣地放下门帘走了出去。 过了许久,也不知二人说了什么,一直到吃饭之时王知韵脸上的红潮仍未散去。 吃罢饭,沐浴完毕,赵德昭也没有去忙别的事,搂着妻子就上床安寝。在赵德昭看来什么事情也没有夫妻敦伦来得重要。 只是任凭赵德昭百般调戏,王知韵只是不肯。一句“怎能贪一晌之欢,伤及子嗣”,堵得赵德昭直翻白眼,没奈何,赵德昭搂着妻子一觉睡到了天明方起。 赵德昭觉得自己虽是有妇之夫,这藏精聚气的功夫,当真了得。一连几月不知肉味,他一腔精力无处发泄,便早早地来到庭院,练起刀来。足足比平日多练了半个时辰,方才将那股躁动压抑下去。 练罢刀,赵德昭安排下人去请石保吉、杨砺、王承衍等来府里议事。自己则趁着间隙,逗弄逗弄便宜儿子。 小家伙正是呀呀学语的时候,甚是可爱,只是只会妈妈、妈妈的喊,却不会叫爹。 “叫爹爹。” “诶~” “叫爹爹。” “诶~” …… “你大爷!敢情你才是我爹。” 赵德昭被弄得没了脾气,小家伙倒是咯咯直笑。 王管家走到赵德昭身后垂手肃立。 “何事?” “殿下,宴席已经备好,要请的人已经来齐了。” “知道了。”赵德昭将儿子递给青芽。然后红盏过来帮他整肃了一下衣冠。一切整理妥当,他方才迈步往宴客厅而去。 自从穿越以来,总是一件事情接着一件事情,赵德昭觉得自己好像一刻都没有得闲过。看上去好像做了很多事,细究起来,又好像什么都没有做成。 “唉,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赵德昭摇摇头,迈步走入宴会厅。众人刷的一下,齐齐站了起来,顿首作揖,“参见殿下!” “诸位请坐!”赵德昭摆摆手,“今日请诸位过来是有要事商议,都坐吧,我们边吃边聊。” 赵德昭一落座,众人跟着坐下,齐刷刷看向赵德昭。同时心内也好奇,“不知是甚么大事,殿下说得如此郑重?” 第五十九章 成军之议 赵德昭正色道:“今日所说之事,朝堂之上也仅有官家、晋王与几位相公知晓,烦请诸位切勿外传。” 众人神色凛然,齐齐应诺。 “诸位可知我训练亲兵所为何事?” 石保吉疑惑道:“不是朝廷准备北伐,殿下也准备随军出征吗?” 其他人也同样疑惑不解,静待赵德昭下文。 赵德昭说道:“官家准备御驾亲征北汉是不假,不过我们却不随驾,我们要去的是河套。” 赵德昭将怎样谋夺河西之地的计划与众人说了,然后静静地看着石保吉与王承衍,“两位妹夫可愿助我一臂之力?” 之所以只问他们二人,是因为其他人本来就是赵匡胤派来协助赵德昭的,自然不存在去不去的问题。 王承衍与石保吉却不同,他们身后还有家族,无论此战是否功成,他们必将牢牢地绑在赵德昭的战车上。 王承衍笑道:“殿下现在说这些却是晚了,我若现在退出,只怕公主饶不了我。 男儿何不带吴钩,收取关山五十州,王承衍愿为殿下前驱。” 虽然早有预料,不过得到肯定的答复,赵德昭还是有些欣喜。 “都看我做甚?到哪里杀敌不是杀?不过殿下许诺给我的一营马军,可不许赖了去。” 赵德昭拍着石保吉的肩膀,笑道:“放心好了,我叫你们来不就是商量这个事情吗?” 接着赵德昭正色说道:“我原意是再等两月出发,奈何今日朝议,官家将于六月初征讨北汉。 算上路上耽搁的日子,我必须早日前往银州册封李光睿,才不会耽搁大事。时不我待啊,为今之计也就只能仓促成军了。” 说完“张将军、夏虞候、段、葛两位指挥使,你们都是军武出身,依你们之见,我们编练的新军战力如何?” 张敦摸了摸满是胡茬子的下巴,说道:“殿下亲军共计两千一百二十三人,其中原本就是亲兵和禁军的就占了一半,战力自然不成问题。 另一半也是殿下从灾民当中选取的青壮,严格按照练兵之法操练了将近三个月以卑职之见,新军称得上精锐之师四个字。” “不错!”夏尽忠也附和道:“现在这支兵马唯一欠缺的就是战阵之上的历练了,若是上了战场淬炼一番,他日必将成为令人闻风丧胆的强军。” 段延、葛洪二人在赵德昭的团队中,资历尚浅,是以并未多说什么。杨砺、马安义则不通兵事,赵德昭怎么说,他们就怎么做,自然也没有其他意见。 闻言赵德昭心中大定,“既如此,我便将新军分为四营,两营马军,两营步军。按朝廷规制,步军每营五百人,马军每营四百人,剩下全部编入我的亲兵护卫,诸位以为” 这些事情本来就是赵德昭一言而决就可以了,现在他这样问,其他人也不会有什么异议。 捋了一捋众人的官职,赵德昭发发现这马步军指挥使的人选真不好安排。 张敦是是四品待遇器械;夏尽忠是从五品殿前司都虞候;王承衍是驸马都尉、右卫将军,其中驸马都尉是从五品,右卫将军是从三品;石保吉驸马都尉从五品,左卫将军从三品,爱州刺史是正四品下。 至于段延、葛洪本来就是马军指挥使和副使,这倒没有什么好说的不升不降仍然指挥一营马军就好。 权衡再三,赵德昭终于确定好了各军主官人选,以及职司。 步军指挥使,张敦。副使,缺。 步军指挥使,夏尽忠。副使,缺。 马军指挥使,段延。副使,葛洪。 马军指挥使,石保吉。副使,马安义。 赵德昭亲军指挥使,王承衍。 杨砺随军参赞军机。 至于各营缺的副使,都头,押正,伍长,准备过几日从新兵当中简拔出来。 赵德昭做完这些,马上俱表一封,差侍卫送入宫中,请赵匡胤为新军赐名。 谈完正事,几人便推杯换盏痛饮起来。酒酣耳热之际,赵德昭趁着醉意说道:“正所谓救人救到底,送佛送到西,昨日救了祖孙三人,但罪魁祸首王继勋却没有伏法,我这心里十分不痛快。 凭什么为善的受贫穷更命短,造恶的享富贵又寿延?诸位可有什么法子帮我除了此僚?” 坐间马安义滴酒未沾,他平日里憨憨的如同老好人一个。此时听到赵德昭这话,一股无名之火,烧得他胸膛欲裂。 “殿下不知,我昨日在府里,听得韩老丈祖孙三人诉说王继勋的恶行,我狠不得立时提刀去将他宰了。” 赵德昭听了笑着赞道,“智勇要是没有还俗,定然是佛门护法金刚般的人物。” 石保吉喝了点酒,也开始大放厥词:“如今你既为我的副手,岂能让你专美于前?料那王继勋猪狗一般的东西,又有何能?他不撞见我便罢,若是撞见了我,管他什么国舅王三铁,小爷我定要拧下他的狗头。” 王承衍嗤笑一声,“也不知是谁昨日不过杀了几个小卒,便吓得足不出户。” “呸!我那是怕他?我不过是怕官家降罪。若是官家只是打我几十军棍,我也受的。就怕官家告诉我老子,你们不知道,我老子下手哪是真黑啊。” 石保吉现在说起他老子来,仍然心有余悸,显然没少受过他老子的毒打。 杨砺在边上听着,有一种上了贼船的感觉,“他们在聊什么?我怎么听不太懂?就这么大喇喇地说要去杀了当朝国舅?” 张敦、夏尽忠与段、葛四人在旁听了只是微笑,有些话他们皇亲国戚说起来自然没有大碍,他们说出来传出去,只怕会惹大麻烦。 “以我之见不如殿下出马请他赴宴,然后安排刀斧手埋伏在帷幕之后,只要那厮一来,殿下摔杯为号,刀斧手齐出,剁了那厮的狗头……” 石保吉的话还未说完,王承衍就骂道:“嗯,我看也不用殿下出面,你石保吉去邀请他得了……石伯父还是打得少了,你这厮如此胆大妄为,迟早惹出滔天大祸来。” 王承衍之父王审琦与石保吉之父石守信,都是赵匡胤义社十兄弟之一,二人乃是世交,石保吉之所以怕王承衍,就是因为王承衍在他父亲跟前说得上话。 此刻他只是听王承衍说起他爹,立刻就一缩脖子,讪笑道:“我就这么一说,哪里就真敢去做。” 众人看到二人斗嘴,都觉得好笑,只有马安义坐在哪里怔怔出神。 赵德昭笑着问道:“智勇禅师有何高见?” 马安义讷讷地说道:“我觉得石大哥说得有理。除恶即是扬善,王继勋不除,还不知要多造多少杀孽。要不我就做那个刀斧手?” 赵德昭一愣,旋即有些后悔让马安义做石保吉的副手,当真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这二人以后还不知会做出多少胆大包天的事来。 第六十章 醋海再生波 几人商量来商量去,始终没有法子越过赵匡胤,办了王继勋。此时一直沉默不语的张敦缓缓开口说道:“殿下忘了林小娘子吗?” “林小娘子是谁?”石保吉追问。 张敦只是不语。 赵德昭沉默片刻,说道:“此事再议。”心中绮思却是荡漾开来,“我不光没有忘了林小娘子,还时时惦记隔壁那个风姿绰约的妇人哩。” 一时也没有拿定什么法子,众人索性抛开这一节,继续饮酒高谈阔论。正是“把酒思闲事,春愁谁最深”。 酒宴至晚方散,赵德昭送走众人之后,避过他人耳目,悄悄往林月心的小院而去。 院门半开半阖,溜进去之后,掩上院门。怀着忐忑的心情,走到林月心房门之前,整理了一番仪容,方才轻轻扣门。 刚刚扣了两下,赵德昭的手还悬着,门就从里面打开,露出林月心那娇俏的面容。 林月心看清来人是赵德昭后,一双干净澄澈的眼眸,如喜似忧,当即行了一个叉手礼, “民女参见殿下!” 一见林月心从容不迫的样子,赵德昭露出被人看破心思的窘迫,尴尬地笑笑,“路过小院,过来看看你大好了没有。” 林月心错愕地看了看四周,小院偏处一隅,何来路过一说?心里甜蜜,嘴上却是促狭着说道:“殿下是要翻墙去违命侯府上吗?”说着她错开身子,放赵德昭入内。 赵德昭做贼一般迈入林月心的闺房,方才支支吾吾问道:“一直想来见你,奈何公事繁忙,脱不开身……” “殿下正事要紧。” 林月心眼中落寞,一闪而逝。 赵德昭酒壮怂人胆,上前牵住林月心的手,边摩挲边说道:“仇人就在眼前,为了我,你却不能快意恩仇,让你受委屈了。” 林月心被他冒失的举动吓了一跳,一只皓腕被赵德昭攥得紧紧的,试探着抽了两次,都没有抽出来,不由羞红了脸。 “仇我迟早会报,既然答允了殿下也不急于这一时。不过殿下此举,却是要置我于何地?殿下可是当着夫人的面立过誓的,绝不纳我为妾……” 说到最后,林月心的声音低得自己都听不清。 “这个……那个……”赵德昭讷讷说不出话来,便是那醉意也醒了大半,仿佛做了什么决定,“林小娘子放心,你若对我有意,我绝不让你失望。” 林月心不着痕迹地抽回手,赵德昭有些怅然若失。 见赵德昭这副模样,林月心恢复俏皮神态,“总不能被殿下空口白话就骗了去。总之你若不能给我一个名分,那我宁愿给殿下做个侍卫。” 赵德昭听她说得明白,喜不自禁,“林小娘子说得极是,不过既然我有情你也有意,能不能……” “能不能什么?”林月心仰着头看着赵德昭,眼眸灿若星辰。 赵德昭见了晃了一下神,揽住她的芊芊细腰,俯身就亲了上去。 感觉怀中娇躯,禁不住有些发抖,赵德昭兀自不罢休,一双大手不住在她身上游走。 “呀。”林月心感觉整个身子快要融化一般,暮的清醒过来,奋力挣开赵德昭的怀抱,又羞又恼,眼中不禁泛起泪花,“殿下把我当成什么人啦?” 她梨花带雨的模样,让赵德昭又羞又愧,“是我情难自禁,一时没有把持得住,对不住小娘子了……我改日再来瞧你。” 说完赵德昭逃也似的,奔出了小院。 林月心瞧着赵德昭狼狈逃走的样子,忍不住噗嗤一笑,关上房门,拍了拍自己初具盈盈一握的胸脯,轻轻舒了口气,不自觉的嘴角上扬。 赵德昭心中有鬼,内心颇不平静,怕此时回到内宅,妻子会看出端倪,索性往书房先平复一下心情。 “小召!小召!快点过来给爷磨墨。”赵德昭大声呼唤,不一会儿,小召小跑着进了书房。 她一进来就缩了缩小巧的鼻子,有些异样地看着赵德昭。 赵德昭心里发虚,不过倒还不至于在小丫头面前露怯,“愣着干什么?磨墨呀。” 小召不满地撇了撇嘴,往砚台里倒了清水,一边研磨,一边抱怨道:“都快二更天了,殿下还不就寝,偏来磨人。” “这话你也就敢在我面前说说,夫人面前就像一个缩头的鹌鹑。” 小召吐了吐舌头,“宴席早散了,殿下去哪里了?夫人刚刚还问来着。” 赵德昭闻言心里一咯噔,暗道:“须得抄上一首好词,娘子那里方才支应得过去。” “李白斗酒诗百篇的典故你听过吗?我虽比不得李白才思,喝酒之后也是文思泉涌,自然是去构思好词去了。” 小召磨好墨,将笔递给赵德昭,然后歪着小脑袋看着他,那副神情显然是不太相信赵德昭的说辞。 “那小盘怎说殿下慌慌张张的从别院那边过来的?” 赵德昭一趔趄,呵斥道:“惯会在后面嚼舌根,夫人知道了,有你们的好处。” 小召一缩脖子,老老实实站在一边伺候。 赵德昭稳住心神,铺好纸张,用杨砺送的玉狮子镇纸压平,提笔写道:“春日宴,绿酒一杯歌一遍。再拜陈三愿:一愿郎君千岁,二愿妾身常健,三愿如同梁上燕,岁岁长相见。” 写完之后,赵德昭呵呵一笑,“喝酒喝糊涂了,只想着应时应景,却忘了这词冯延巳早几十年就做了出来。” 当下提笔又道:一曲新词酒一杯,去年天气旧亭台。夕阳西下几时回?无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识燕归来。小园香径独徘徊。 写完之后吹干墨迹,将两首词好生折好,放入怀中,如此他方才心满意足,“娘子与月心一人一首,却也没有厚此薄彼。前一首虽是前人旧作,但情意绵绵,送给娘子最是合适不过了。” 赵德昭步伐轻快,急着向王知韵表功,一进内宅门却傻了眼。王知韵妆容齐整,正襟危坐,一脸严肃地看着他。 “怎的娘子这么晚了还不卸妆?” 王知韵站起来行了一礼,“都是妾身的不是,让夫君在自己家里去瞧个人,还和做贼一般。” 赵德昭只觉得头皮发麻,心里暗暗诅咒,也不知那个杀千刀的泄露了自己的行踪。 “那个……沉醉不知归路……误入……娘子先坐,莫要动了胎气。” 王知韵凤眼一抬,“沉醉不知归路?夫君倒是好文采。喝醉了回家的路都不知道了,偏偏记得去小院的路。” 赵德昭抵赖不过,硬着头皮说道:“我不过去看看她大好了没有。” “想去就去,为何要偷偷摸摸的去?既然在夫君眼里,妾身就是一个妒妇,明日我就带着正儿家去。” 王知韵红着眼眶,偷偷抹泪。赵德昭一个头两个大行,前世今生,他最见不得自己的女人掉眼泪。 “我再不去了。”说完他就想给自己两大嘴巴子,心里想着下次在林月心面前又要如何说词? “这话好没意思,妾身何曾说过你去错了?倒是愈发坐实了妾身善妒的名声。” “好了,好了,都是我的错。别哭了,早些安歇吧。” “夫君没错,是妾身错了,早该八抬大轿将林小娘子迎进府的。省得夫君整日偷偷摸摸的惦记。” “娘子怎会有错?是我错了。” “那你错哪了?” 赵德昭:“……” 第六十一章 假传圣旨 赵德昭是在王知韵的念叨中睡着的,前半夜是王知韵数落他,后半夜是王知韵小心翼翼地和自己陪小心。 他发现这个时代的女人都有一个显着的弱点,你哄着她,她牙尖嘴利的,能和你掰扯一晚上。你要不理她了,她反而以为你真的生气了,反而小意的过来哄你。包括王知韵这样身份地位的女人也不例外。 早上醒来的时候,王知韵仍然在酣睡,他笑了笑小心地为妻子曳好被子,便雷打不动地前往庭院练刀。 出了一身汗,泡了一个药浴。赵德昭一整天哪里都没去。他觉得自己凡心动了,所以窝在书房读书写字,修身养性。 读书读得昏昏欲睡,门子来报,有天使驾到。赵德昭整肃衣冠,急忙往外相迎。 此时王继恩已经站在庭院中等候,一见赵德昭他即刻笑脸相迎,“殿下,官家说了圣旨不宜宣读,只叫我交与殿下便可以回宫复命了。” 赵德昭接过圣旨,朝着王继恩一拱手,“有劳王中官了,请入内奉茶。” “多谢殿下美意,我还有皇命在身,就不久留了,告辞。” “既如此,改日再延请王中官。” “不敢当!不敢当!” 走的时候王继恩不由感叹,“这才过去几个月呀,想不到当初想见官家一面都难的皇子,如今圣眷如此之浓,几乎出入大内不禁的地步了。果然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 圣旨一共五份,赵德昭将其一一展开,内容与赵匡胤说的别无二致。 一份是敕封李光睿的,一份是挑拨沿州兵马的,还有三封,只盖了皇帝之宝,和门下省的印章,上面并无一字。 看着空白的圣旨,赵德昭突然福至心灵,犹豫了很久,最终还是走到书房拿起笔便在上面写了起来。 “来人!去请驸马都尉石保吉,马安义来我府上议事……” …… 王继勋正暴躁不安的在大厅里走来走去,只见他一双眼睛赤红,须发皆张,额头上青筋突突直冒,显然已经怒极。 面前一群侍女跪成一排,差不多都是十四五岁年纪上下。她们一个个吓得胆战心惊,大气都不敢出。 “刀来!”王继勋暮的停下,大喝一声。便有侍卫递上一柄剔骨尖刀。 那群侍女仿佛见了世间最恐怖的景象,惊声尖叫起来。想要挣扎逃跑,可是两股战战,竟然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 “就你了,叫得最是大声。” 王继勋踏前一步,两手抓住侍女的衣服往两边一撕,侍女的身体全部显露出来。 “不要……不要吃我……”侍女眼中满是绝望和恐惧,眼泪鼻涕混成一块,流得满脸都是。偏偏身子一动都动不了,仿佛一只待宰的羔羊。 王继勋狞笑……一刀捅入少女心窝,用力一剜,掏出一颗血淋淋的心脏……少女甚至都来不及发出一声惨叫,恐惧的表情便永远定格在了脸上。 王继勋舔了舔刀上的血迹,片刻之后他那躁动的内心仿佛才安静下来。 “将她们带下去好生看管,若是再出了什么岔子!” 几名侍卫拱手称是。 那群侍女经此一吓,哪里还走得动道,被侍卫们连拖带拽的拉了下去。 侍女带下去之后,一时间厅内宛如人间炼狱一般。 王继勋觉得自己实在倒霉,不过是进宫面圣,就小半天的功夫,居然逃走了三个家奴。逃到哪里不好,偏偏遇上了赵德昭,侍卫被杀不说,自己还被官家斥责,就连官职都连降了三级。 “竖子欺我太甚!”王继勋将拳头重重地砸在桌子上。“晋王登基之后,我定然叫你好看!” “晋王还是好的,官家斥责我,人人对我冷眼相待,也就只有晋王对我笑脸相迎,一如往昔。”王继勋心里如是想着。 心肝就酒,王继勋不知不觉便喝到了微醺。半醉半醒之际,有侍卫进来禀报,有天使到来。慌得他立马跳了起来,酒都醒了一半。 “天使现在何处?可是官家又要降罪于我?” 侍卫期期艾艾地回禀道:“天使已至门外……其他的……卑职真的不是很清楚……” “废物。”王继勋怒骂一声,却也不敢耽搁,昂首阔步往门外接旨。 刚走了几步就见门口处,一个小黄门擎着一卷明晃晃的圣旨,身后站着两个带刀侍卫。 王继勋心里疑惑,脚下却是不敢怠慢,连忙跪下高声说道:“臣王继勋接旨。” 小黄门说道:“此乃秘旨,请王大人屏退左右。” 王继勋不疑有他,吩咐左右道:“你们都下去吧。” 待闲杂人等退却,小黄门方才开口宣旨: 制曰:古圣垂经,端本必先于孝弟。明王致治,立教不外乎人伦。惟尔琅琊王继勋,孝明皇后胞弟也。 以后族骄恣,凌蔑将帅,累伤皇后孝弟之名。贪酷暴虐,尝至百姓痛哭,求告无门。虐杀奴仆,生啖人肉,其行于禽兽何异? 本欲于勾到之日,明正典刑。但念伊勋戚世旧,前朝即已简用为大臣,有开国之功于当朝。圣旨到日,特赐尔自裁,以全孝明皇后懿德。特敕。 王继勋听着听着,浑身止不住的发抖,到最后直接瘫软在地上,嘴里念念有词,“我要见官家……我要见官家……” 小黄门开口催促道:“王大人接旨吧。” 王继勋浑浑噩噩地接过圣旨,见上面皇帝之宝与门下省的印信俱在,顿时亡魂大冒。 “我不接……我不接……我要去见官家……” “官家不愿意见你。王大人请赶快上路,小的还要回宫复命。” 王继勋眼珠一转,满脸期翼地问道:“请问中贵人如何称呼?我随内侍一起回宫面圣如何?” 小黄门闻言转过头去看向身后的的侍卫。王继勋此刻方寸大乱,是以并未注意这一反常的举动。 小黄门乃延庆公主内侍假扮,身后侍卫正是石保吉与马安义二人冒充。圣旨也系赵德昭伪造。 王继勋之所以未看出端倪,一来他刚刚触怒了赵匡胤,二来圣旨的印信俱在,任谁也想不到谁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假传圣旨。 第六十二章 善后 赵德昭叫来石保吉与马安义商量的时候,已经做过王继勋抗旨不遵的预案。无非两种情况,第一便是王继勋逃出汴梁,这一种情况不用去管他,自有朝廷法度追究他的罪责。 第二种比较棘手,也是目前这种状况,王继勋不光不愿意伏法,还要闹着进宫面圣,一进宫所有事情也就穿帮了。 偏偏赵德昭说明情况的时候,宣旨的小黄门并不在场,是由石保吉转述。导致现在临场应变的时候,总要来看石保吉的脸色。 王继勋见了,还以为他内心有所动摇,跪在地上拼命哀求。 “王大人……我只负责传旨……你现在遵旨自裁,祸不及家人,若是迟疑,九族难保。” 王继勋哪里肯引颈就戮,将头磕得“砰砰”作响,“伏望中贵人千万垂怜,非是我不肯遵旨,实是想见官家最后一面,再自刎于君前……” 小黄门终于想起应对之策,故作沉吟道:“王国舅想见官家也是人之常情,毕竟不见官家是死路一条,见了或许还有一线生机。不过你就这样去见?就不怕到时候龙颜大怒,你我都性命难保!” 王继勋一愣,抬起头来看着小黄门,满脸虬髯的脸上涕泪横流,“中贵人何以教我?” “王国舅听过负荆请罪吗?越是凄惨越好,说不定官家见了心一软,饶了你的死罪也说不定。” 王继勋恍然大悟,“我这就将自己绑了……来人啊……” “不必了!”小黄门抬手制止道。 王继勋还在愣神,石保吉与马安义拿着绳索上前,将其反绑得结结实实。 “两位捆绑得稍稍松一些……” “少废话!”石保吉早就有些不耐烦,依着他的意思,要是王继勋抗旨,直接当场砍了了帐。 见王继勋起疑,小黄门上前宽慰道:“须知官家眼里容不得沙子,国舅暂且忍耐。” 不等王继勋说话,马安义拿过一块破布将他的嘴堵得严严实实,“王国舅,得罪了。” 王继勋饶是头猪,此刻也知道事情有些不对,“堵住了嘴他还如何抗辩?”他拼命挣扎想要大叫,奈何只能发出“唔唔唔”的声音。 做完这一切,石保吉与马安义相视一笑,俱都松了一口气。 三人穿过王继勋府门,侍卫们惊疑不定,有心想要上前问个清楚。 石保吉举着圣旨大声喝道:“王继勋触犯国法,我等奉官家旨意将其押解入宫议罪。有敢阻拦者,格杀勿论! 王继勋议罪期间,尔等关闭府门,不许外出,否则以逃罪论处!” 侍卫们心头大骇,急忙上前说道:“谨遵官家旨意!” 三人将王继勋塞进马车,一路往皇宫而去。穿过两条街道,马车旋即调头,从西水门出了汴梁城。 “畅快!”石保吉哈哈大笑。 马安义也跟着嘿嘿笑了两声,转而又有些为赵德昭忧心。 他与赵匡胤打过交道,第一次赵匡胤下棋输了混赖,只一拳就砸得他鼻青眼肿。第二次在相国寺煌煌天威,震得阖寺莫敢仰视,而他也沦为了阶下之囚。 无论哪一次赵匡胤给他的心理压力都十分巨大,潜意识里赵匡胤就是不讲理,也不容抗拒的存在。 “到时候事发,官家怪罪下来,便说圣旨是我偷的,绝不能让殿下因此而受罚。” 马安义心里暗暗下定了决心,马车也终于驶到了荒僻之地。 石保吉率先跳下车,单手提着王继勋,恨恨的将其掼到了地上。 王继勋发出一声闷哼,石保吉上前扯掉他嘴里的破布,大声喝道:“挣开狗眼看看,你可认得小爷是谁?” “小英雄有些面熟,却不知是哪位故人之后?” 王继勋不明白是谁如此大胆敢假传圣旨,但自己性命现在全凭对方一言而决,由不得他不低声下气。 “呸!你暴虐成性,残忍嗜杀,身而为人,却自甘与禽兽为伍。哪个是你的故人?” 石保吉提着长刀上前,就欲结果了他的性命。 王继勋慌忙告饶,“外间多有以讹传讹之事……啊……官家定然饶不过……” 石保吉一刀直戳王继勋的心窝,复一刀割下来他硕大的头颅。可怜王继勋至死都不知道亡于何人之手。 石保吉将头掷于地上,嘟囔道:“如此杀了他也没甚趣味。你们将他就地埋了吧。我先到车上小憩片刻。” 小黄门平日里就是个伶俐的,见了这般场景,却有些怕石保吉杀人灭口了,忍不住出言试探道: “驸马,此事是否报与公主知晓?” “甚么事?小爷今日不过出来找殿下喝酒,什么也不知道。要报你去报去,少来我面前聒噪。” 小黄门松了口气,拿过铁锹就开始刨坑。 马安义过来拍拍他的肩膀,“我与驸马甘冒奇险只为为民除害,你不要有顾虑,出了什么事情全由我一人承担。你若心里总是这般见疑,徒若你们驸马心里不痛快,于事何补?” 小黄门面露惭愧之色,抱拳道:“受教了。” 二人草草的挖了个坑,将王继勋埋了。小黄门凑到马安义身前说道:“小人姓梁,单名一个义字。虽然自幼净身入宫,却也颇知忠义。常想有一番作为,不知大人能否为我在殿下面前引荐一下。” 马安义奇道:“这等事怎不找你家驸马?” “就是我家驸马要我找大人的,小人想跟着驸马做事,驸马嫌弃小人身体单薄,不是当兵的料子。只说殿下要人,要我找大人引荐,他懒得管这些闲事。” 马安义听了点点头,这倒是像石保吉的处事风格,“我去跟殿下说,成与不成,我可不敢保证。” 梁义大喜道:“已经足感盛情了。” …… “不成的。不管做得如何周密,哪怕是现在到王继勋府上杀人灭口,爹爹哪里却是瞒不过去。” 赵德昭只觉得头皮发麻,事情做下了,首尾却不好收拾。 “殿下此事便由小人一人承担吧。殿下只说圣旨失窃了便是。” 马安义语发真诚。 赵德昭摆摆手,“你有这份心就够了,这件事你担不起。只要其他人不知道圣旨的事,我顶多捱一顿老拳,官家甚至都不会说出去。 你要是担下来,不光我这一顿打免不了,你九条命都不够丢的。” 赵德昭沉吟良久,终于把心一横,说道:“你从庄子里调集本部人马,将王继勋的爪牙通通杀了。手脚干净点,不要弄到朝野皆知。 那些侍女也都是可怜人,就送到庄子里,让她们自食其力。我这就入宫,要打要罚,随他去了。” 马安义心头一凛,随即遵命告退。 第六十三章 初战 王继勋府邸。 几名侍卫聚在一起,忧心忡忡。为首一人唤作陈纲,是王继勋亲兵护卫首领。 “弟兄们,我瞧着情况不太对,怎的大爷被绑缚入宫一点消息也没有?” 底下侍卫叫做何六子的,脸上露出惊骇之色,“大哥,会不会是大爷坏了事,官家要把我们……” 何六子做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 其他几人着急道:“陈大哥,你给拿个主意,我们应该怎么办?” 陈纲阴沉着脸,“现在圣旨不让我们出去,外面的情况,那是一点也不清楚。需要有兄弟出去探听探听情况才好。” 他话一说完,目光在众人身上扫过。其他人纷纷畏怯地缩了脖子。 开玩笑!现在待在这里或许还有一线生机,违旨不遵,那可是铁定要掉脑袋的。 陈纲高声骂了一句,“都是一群没卵子的怂货!留在这里等死吧。” 他站起来就走,何六子急忙问道:“大哥哪里去?” 陈纲闷哼一声,只顾走路,不再理会众人,“要死老子也得先快活快活!” 片刻之后屋子里传来了侍女们的尖叫惨呼之声。 其他人听了这个声音,心中一荡,互相对视几眼,齐齐如狼似虎般扑向声音发出来的地方。 王继勋府邸之外,马安义在做着最后的战术安排。此次任务他怕出什么篓子,足足带了一百多人。马车足足十二辆,人人顶盔掼甲,手持利刃。 前番授刀晋升的伍长带过来的足足有十二个。根据赵德昭的说辞,马安义给属下说的是奉旨入城平叛,至于为什么选他们,单单就是为了检验他们而已。届时府中男丁一个不留,妇孺押送城外庄子安置。 将马车停靠府邸后门围墙处,马安义爬上车顶,跃上了围墙。仔细观察周遭的动静,居然一个看守也没有。 马安义心头一喜,跳到院子里面,打开后门。其他士卒鱼贯而入。 “王福你带十个人把住后门,逃走一人唯你是问。” “标下遵命!”王福这个三十几岁的庄稼汉子,第一次带兵执行任务,心中既紧张又激动,甚至还有一些兴奋。至于危险什么的,完全没有放在心上。从赵德昭将他们一家从饿死的边缘救回来,他早就把这条命豁出去了。 他向身后几人一招手,十个人便各自于假山树木之后隐匿身形。 “郭大贵你带二十人把守大门,出了,出了问题提头来见。” 郭大贵不过二十出头,闻言也是一抱拳,带着二十人匆匆往大门而去。 “谢宝山带十人专司负责转运妇孺,范小六你带其他人随我冲杀,记住速战速决!” 众人神色一凛,纷纷抱拳。 安排妥当,马安义一马当先挨个院子里搜人。 何六子没有心思去找乐子,他隐隐有些不安,瞧瞧左右再无他人,他悄悄望后门而去。 刚走了几步,边见马安义领着军兵气势汹汹往这边行来。他张口欲叫,范小六一口钢刀就架到了他的脖子上。 马安义沉声喝问,“其他人在何处?” “啊……不要……” “哈哈哈……” 前面屋子里一阵阵惊叫声、调笑声传过来。 马安义听了脸一沉,横刀就将何六子抹了脖子。颈血溅了范小六满头满脸,直把他骇得手足无措。 “回去自领五十军棍。”马安义对着范小六冷哼一声。 说完马安义也不理他,当先一脚踹开房门。一看之下,里面玉体横陈的淫靡情景,让他臊得满脸通红,居然微微有些愣神。 陈纲眼疾手快,见到马安义愣神,衣服也顾不得穿,一把将其撞了一个趔趄,夺门而逃。 马安义暗自懊恼,挥刀对着其他还未来及逃走的侍卫便砍。其他士卒,也跟着蜂拥而上,片刻功夫就砍死七八个。 其他人撞破窗户四散而逃。马安义领着军兵紧紧追了上去。 范小六呆呆地站在原地,心里又气又急,暗暗骂自己无用。突然见屋里蹿出来一个人,当下也不迟疑,大喝一声,挥刀就向来人捅去。 陈纲大吃一惊,幸亏他伸手敏捷,就地一滚,也不与范小六纠缠,迈开脚步,狼狈逃窜。 范小六将功赎罪之心甚切,哪能让他如愿?在后面穷追不舍。 陈纲听得几个门口都有喊杀之声,身后又有追兵,心头惊惧,在院子里左冲右突,不断寻找突破口。只是范小六紧紧咬着他,让他实在恨恼。 “这贼厮鸟着实可恨。” 堪堪追上,范小六一刀劈至,陈纲侧身躲过,只一拳就砸得范小六眼冒金星。接着又是一拳,范小六钢刀拿捏不稳,哐啷掉在地上。 陈纲得了先手,哪里还会放过他,一拳一拳,对着范小六兜头兜脑砸了过去。只五六拳的功夫,范小六就肿得像一个猪头,嘴巴里哼哧哼哧的,进气少出气多。 陈纲也不敢多耽搁,抬腿又要逃。范小六抱住他的腿,张嘴狠狠地咬了下去,一下就撕下一块肉来。 “啊!”陈纲疼得撕心裂肺,一脚重重地蹬向范小六的脑袋。 范小六摇头晃脑,好巧不巧避过了要害。陈纲的脚擦着他的脑袋,踏了一个空。 “啊!”陈纲又发出一声惨叫,原来是范小六头一偏,一张嘴又在陈纲的小腿上撕下一块肉来。 郭大贵守着后门,等了半天也只守来两个手无寸铁,衣衫不整的侍卫,被他们十个人三两下砍翻之后,他听得里面喊杀之声震天,不由心痒难耐。 “你们好生把守后门,我到里面看看。” 刚刚走了不过几十步,就见范小六被人按在地上狂殴。他不由怒火中烧,几步赶上前去,一刀对准陈纲的后心便刺了过去,刀尖透体而出。 陈纲转过头来,嘴里吐出一口鲜血,对着郭大贵怒目而视。 “伤我袍泽,还敢瞪你老子,去死!”郭大贵将刀抽出,一脚将陈纲踹到一边。然后扶起范小六,对着他咧嘴一笑,“你欠老子一条命。” 范小六一张脸几乎看不出人形,扶着郭大贵摇摇晃晃站起来,对着陈纲的尸体狠狠啐了一口,身子一歪差一点又倒了下去。 马安义领着士卒将王继勋府邸里里外外搜查了一个遍,确定没有遗漏,这才领着所有人带着十几个侍女,驾着马车扬长而去。 …… 孟超有些郁闷,怎的凶案全部都在自己辖区里?西京右监门率府副率,当朝国舅王继勋不知失踪,阖府十八名侍卫,二十三个下人全部被杀,这样的案子发生在京城,无论放在哪个朝代,都是能够震惊朝野的大案了。 “唉,当初为何鬼迷心窍,偏偏选了这个地方当差?难道我孟某人一身的本事,就要在都巡检使的位子上蹉跎到老了?” 当初赵光义要他选一个厢公事所都巡检使来当的时候,他毫不犹豫选择了西厢。他自己也不知道是为什么,可能内心深处还是心怀故国吧。西厢,当年从西蜀入汴梁的时候,就是从这里进的。 这种案子办起来不难,只要认真查,半天之内他就能够查个水落石出。只是这案子能查吗? “大人,手法干净利落,不像流寇的手法,倒像是……倒像是……军中的刺杀之术。” 孟超点点头,“知道了。”他心里暗暗不屑:这还用看?汴梁哪里来的流寇有这个本事冲进国舅府杀人? “大人已经查过了,没有侍女的尸体。根据附近更夫的口供,子时三更的时候有十几车人马,进了国舅府。过了差不多半个时辰才从里面出来。” 孟超问道:“马车往那个方向去了?” “当时城门已经关闭,出来之后那批人进了二殿下的府邸……今日辰时方才出城。” 孟超知道事情查到这里基本上就差不多了,他有些郁闷地挥挥手,说道:“好了,你们将这里好生收拾一番。我现在去找晋王。” 赵德昭等马安义等人出了城,自己方才不慌不忙入宫觐见。才到宫门口,就见赵光义似笑非笑看着他,仿佛知道他要来一般。 第六十四章 根基之辩 “见过三叔!” 赵光义笑道:“二哥儿做的好大事。现在是来伏阙请罪吗?” 赵光义走起路来一瘸一拐,看得赵德昭哑然失笑。 “三叔伏阙请罪,看样子被打得不轻。” 赵光义也不以为忤,“所以我说这罪不是那么好请的。不如请功。” 两人边走边聊,不觉已到九重宫阙。 赵德昭停下脚步,问道:“三叔想说什么?” “王继勋受了责罚,心怀怨望,私藏甲胄,欲对二哥儿不利,被开封府侦知。晋王权知开封府尹赵光义于昨夜子时调集一百禁军将其诛灭。如此平叛大功,难道不该请功吗?” “三叔就不怕爹爹恼羞成怒,愤而出手,再将你另一条腿给打折了?” 赵光义嗤笑道:“只要二哥儿离京的事情,不要再横生波折,三叔再捱一顿打又算得上什么。” 赵徳昭点点头,“定然让三叔得偿所愿。” “好说,好说。”赵光义脸上挂着笑,心里却有些犯怵,“二哥出手没轻没重的,等下可不能老老实实站在那里挨打。” 不多时,有内侍出来宣二人进殿。 进殿见礼毕,两人将商量好的说辞说完,赵匡胤听完面沉似水。 “这么说,是二哥儿用假传圣旨的巧计,骗过王继勋,然后三弟派禁军轻而易举诛灭了他?” 赵匡胤扫视着御座下的两个人,见他们你一言我一语,直把假传圣旨,诛杀朝廷大臣的大罪,说成为朝廷平叛的大功。心头一股无名火起。想要斥责,却不知如何开口。只是赵匡胤向来信奉说不过就动手,从来不屑于口舌之争。 他大踏步走下御座,瞅瞅这个,“这个上次的伤还没好,打起来束手束脚的,不能使全力。”赵光义心内一紧,见赵匡胤移开目光不由松了口气。 他又看向赵德昭,赵德昭脖子一缩,随时准备跑路。“就你了,朕给你的圣旨,居然敢公器私用,今天不打断你的狗腿,他日还不知道会做出怎样无法无天的事情来。” “竖子安敢欺君。”赵匡胤走到赵德昭面前,毫无征兆的就是一拳打在了赵德昭的胸膛之上,直打的赵德昭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赵德昭被这突如其来的一拳打懵了,揉着胸口犟嘴道:“儿子也是为了爹爹千秋以后的身名着想。王继勋罪大恶己,虽百死不能赎其罪。” 赵匡胤冷哼一声,“还敢犟嘴!老子打死你。” 说着他在大殿内到处找东西,实在没有什么趁手的物事,搬起旁边的椅子,就向赵德昭砸来。 赵德昭唬了一跳,爬起来就跑,这一下这两个月的训练成效就显露出来了,赵匡胤居然还追不上。 “爹爹要效仿汉武帝杀了儿臣吗?”赵德昭一边跑一边还不忘辩解。 周围的内侍与殿前武士跪了一地,齐齐喊“官家息怒”。 赵匡胤息不了怒,要是赵德昭站在那里让他打,他顶多打两拳出出气也就罢了。偏偏这个逆子,不光跑还要气他。 “逆子,君父打你,你还敢躲?” “儿子不想爹爹如汉武帝一般,背上弑子的恶名……” 赵匡胤到底老了,身子又肥胖,追不上赵德昭,便下令道: “殿前武士何在!拿下这个逆子。” “喏。” 这就没法子了,赵德昭不敢在殿内逗留了,迈开两腿,夺门而逃,“儿臣改日再来向爹爹请安……” 殿前武士你望望我,我望望你,一时间真不知道该不该追。 “王继恩,着殿前司将那逆子押来。” 赵徳昭没敢真跑,等王继恩来抓他的时候,他还对着王继恩咧嘴一笑,“且等爹爹消消气,我们稍候过去。” 王继恩一拱手,对着殿前司的武士挥了挥手,众武士躬身而退。 “殿下莫让官家久候。” 约莫过了一刻,赵德昭随着王继恩回到殿内,见赵光义匍匐在地上,屁股撅得老高,显然承受了不少赵匡胤的怒火。 他连忙三步并作两步,在赵光义的旁边跪下,“儿臣闻,以孝治天下者,小杖受,大杖走,身为子女绝不能为了自己的孝顺之名,使君父陷于不义之地。 打死儿臣是小,若是气坏了爹爹的身体,儿臣就万死莫赎了。” 赵光义脸直抽抽,“这么不要脸的话我也就敢私下里说一说。二哥儿这是练出来了啊。” 赵匡胤冷笑一声,“你如此诚孝,朕还要谢你咯?” 赵德昭头都贴到了地上,连称不敢。 “都起来吧。” 赵光义起来的时候瘸得更加厉害了,几乎到了一步一挪的地步。 赵德昭看了这影帝极的演技,暗呼厉害,当下也是有样学样,艰难地站起来,使劲揉着胸口,做出一副呼吸不畅的样子。 赵匡胤见了这副场景都有些恍惚了,“朕的拳头真的有这般重?” “少作死!”似乎明白过来什么,赵匡胤冲着二人断喝。吼完之后终究有些于心不忍,又对王继恩道:“给晋王搬张凳子。” 看了看赵德昭,继续道:“你也坐吧。” 二人谢过坐,挨着凳子边沿坐了,眼观鼻,鼻观心,一副老老实实聆听训示的样子。 赵匡胤不耐烦的挥挥手,“罢了,罢了,此事就按你们说的办吧。” “圣明无过官家。王继勋已经伏法,还望官家明发一道圣旨,将其西京党羽一网打尽。” 赵德昭信奉斩草除根,况且一帮子吃人喝血的畜牲,杀起来毫无心理负担。 “你与他有何仇怨?至其死地还不够,非要将其连根拔起?” “儿臣与他并无私怨,扑杀此僚全是为了大宋江山的千秋万代。” 赵匡胤不屑地哼了一声,“幼稚!” 赵德昭道:“爹爹尝言,我大宋是与士大夫共天下,非是与百姓共天下。儿臣不以为然,正所谓得民心者得天下。王继勋吃人喝血,弄得民怨沸腾,到头来伤的还是我大宋的根基。 秦时陈胜揭竿而呼,天下云集影从,何故?还不是因为老百姓受欺压盘剥已久,活不下去了吗?” “匹夫一怒,以头抢地耳。能奈大宋江山何?” “不然!”赵德昭正色道:“星星之火,可以燎原。爹爹试想,若是老百姓被别有用心者蛊惑呢?官员作恶,危害更甚普通百姓,更须严惩!西蜀孟昶官箴有言,下民易虐,上天难欺,伏望爹爹思之。” 赵匡胤与赵光义均面露深思之色。 良久,赵光义拱手道:“二哥,二哥儿说得有些道理,百姓若是丰衣足食,任凭别人如何鼓动,哪个又会愿意造反?若是百姓食不果腹,衣不蔽体,有冤难伸,有苦难诉,再被人利用,岂不是一点就着?” 赵匡胤沉吟不语,半晌之后终于下定决心:“拟旨,着皇子赵德昭前往西京抓捕王继勋党羽,为无辜百姓申冤!” 第六十五章 英雄 后世对于赵匡胤的评价褒贬不一,总体上来说,名声比赵光义要好上太多。毕竟赵光义两大污点,就能盖过了他所有的努力。 一是得位不正之说,翻遍史书从来没有赵匡胤直接传位给他的明证。什么金匮之盟之类的,委实经不起推敲。多半是赵光义为了止住谣言,杜撰的子虚乌有之事。这样做属实有些不智,颇有种此地无银三百两的味道。 二来高粱河车神玩驴车漂移之名太过响亮,其军事能力,在后世也只有大明战神叫门天子朱祁镇,能与之一较高下。 除了上述两点,无论政治智慧,还是治国的手段,赵光义其实比赵匡胤高了不止一个段位。 赵德昭是没得选,赵匡胤对百姓再不好,对亲人对朋友那是没得说的。况且作为大宋朝的开创者,他也是第一次做皇帝,有些不足,被士大夫阶层忽悠瘸了,也是可以理解的。 出了王继勋这么一档子事,积压在赵德昭案头的工作就更多了。回到家之后他马不停蹄地召见了岳丈王溥给他介绍的行商之人,王显陵和李存礼。 王显陵稍大,约莫四十出头,国字脸脸型,三缕短髯,和赵德昭说话的时候,分寸尺度拿捏得恰到好处。 李存礼三十四五,颌下无须,沉默寡言,不过眼神坚定有神,一看就是有主见的。 赵德昭对二人印象不差,不过该叮嘱的,他一句也没有少说。 “我不日带兵前往西京,没有功夫管你们这一档子事。行商的是事情,赚钱是其次,最主要的要在延安府、庆州、环州三地帮我多囤积粮草…… 事情需要做得隐秘些,不要弄得人尽皆知,最好是从多地调集……” 王显陵拱手,“殿下,囤积粮草以多少为上限?” 赵德昭沉思片刻,道:“也不用太多,够一万大军支应个一年,就可以缓一缓了……这一两月最为着急,先以粮草为重,后期可以贩些好马到东京来卖……” “殿下的意思小的明白了,小的即日就从东京贩些盐、茶和生丝等物前往延安府,赚的银钱一半用来买粮,一半用来贩些牛羊马匹回京来卖,殿下以为如何?” “如此甚为妥当。我安排一都人马护卫商队安全。银钱的话先找夫人支取十万贯做为本钱。没什么其他事,你们就先下去准备吧。” 如此做生意,没有官府盘剥,不怕土匪抢劫,纯粹的低买高卖,想不赚钱都难。在赵德昭看来这和捡钱也没有区别。 王显陵和李存礼告退。赵德昭又遣人唤来王承衍、石保吉等人。 待众人到齐之后,赵德昭缓缓开口道:“诸位,时不我待。且听我将令,王承衍,你领一百亲兵扮做行商,随商队而行,沿途负责护卫商队安危。” 王承衍抱拳,“末将遵令!” “张敦、段延、葛洪、石保吉、马安义,你五人仍然在皇庄操练新兵,待陛下大军一动,即刻前往延安府与我汇合。” “末将遵令!” “夏尽忠,你点齐四百马军,随我往西京捉拿王继勋党羽。” “末将遵令!” 安排完这些,赵德昭对杨砺笑道:“杨大人,你也随我一起走,平日里查漏补缺,让我少犯些错误。” 杨砺笑道:“做为幕僚,此为题中应有之意。” 赵德昭对着众人团团一拱手,“从今以后诸位与我,祸福与共,生死相依。” 众人纷纷站起来,“愿为殿下赴死!” “如果可以,大家还是别死的好。”赵德昭笑笑,“夺取河套只是第一步,收复西域,扫平辽国,恢复汉唐旧疆,方是我的心愿。” 石保吉高声大呼,“若到了那时,我定然给殿下做个前锋大将。” 赵德昭哈哈大笑,“区区一个前锋何足道哉?饮马瀚海,封狼居胥,方不负你我平生之志!” 在座的除了杨砺,其他都是武将,哪一个能够拒绝开疆拓土,封狼居胥,留名青史的诱惑?一时间人人附和,恨不得立时提兵百万,挥师北上。 赵德昭吩咐下人摆上宴席,举起酒杯,高声说道:“昔日魏武煮酒论英雄,曾言:夫英雄者,胸怀大志,腹有良谋,有包藏宇宙之机,吞吐天地之志者也。 今日群贤毕至,我欲效仿先贤,试作英雄之论,请诸君静听:聪明秀出,谓之英;胆力过人,谓之雄。英雄者,有凌云之壮志,气吞山河之势,腹纳九州之量,包藏四海之胸襟!肩扛正义,救黎民于水火,解百姓于倒悬。 此一去日暮苍山,衰柳寒蝉。诸位亦将告别汴梁繁华,随我征战大漠黄沙,不管前路如何荆棘,惟愿诸位以今日之言自勉,哪怕不能建功立业,也要做一个顶天立地的大英雄,俯仰无愧于天地!” 赵德昭说完,人人张口结舌,仿佛还未从他的话中回过味来。 “做大英雄?听起来似乎比建功立业更加让人心向往之。” 王承衍举着酒杯的手微微颤抖,“殿下志向远大,令承衍拜服!” 张敦大叫一声,“好!俯仰无愧于天地,殿下说得好。”好在哪里张敦说不太明白,只是觉得殿下这话,听起来十分提气。 段延与葛洪对视一眼,纷纷言道:“誓死追随殿下,绝不敢辱没英雄二字!” 石保吉呵呵一笑,“平日里我读书不求甚解,公主总说我不如殿下远矣。我还不服气,只道我文采比之殿下虽然稍逊,武功却比殿下略高。今日方知殿下胸怀锦绣,腹有良谋,岂是我一粗鄙武夫可比? 我现在当真是心悦诚服了,从今以后殿下叫我往东,我绝不敢往西。” 马安义与夏尽忠是实诚人,此刻心情虽然也是心怀激荡,但也只是对着赵德昭笑着一拱手。在二人心里,命都是赵德昭的,再说些有的没的,也没有甚么意思。 其实这世上哪有几句话便让人纳头便拜,奉为大哥的?不过身份地位使然尔。 倒是杨砺心里一直在琢磨,“曹操何时说过前面那番话?莫不是殿下凭空杜撰,只为引出自己后面的英雄之论?” 第六十六章 敲打 一场酒宴,赵德昭与众人推心置腹,谈古论今,直到酉时三刻,方才慢慢散去。 想到这一去不知何日才能回到东京,赵德昭心底不由涌起离愁别绪来。人们常说英雄气短,儿女情长,这两样沾上哪样都干不成大事。偏偏赵德昭两样都沾,临别之际,忍不住跑到内室与妻子诉说离别之情。 “夫人擅加照顾自己,我这一去,也不知哪天才能回来。” 王知韵惊讶道:“夫君现在还不肯实言相告,你到底在绸缪些什么吗?” “事以秘成,语以泄败。非是夫君有意欺瞒,只是关系到朝廷大计,现在参与谋划这件事的,也不过十多个人,我现在倒是不好和娘子剖析明白。” 王知韵没有追问,从头上取下一枚古朴的玉簪放到赵德昭手里,微微笑道:“是妾身多嘴一问,即便夫君告诉我了,我也帮不上什么忙,反而时时惦记,增添无穷苦恼。 这根玉簪式样太过朴实,不合女子佩戴,就送给夫君吧。只望夫君出门在外记得好生保重身体,别忘了家中还有妻儿翘首以盼。” 赵德昭握着妻子的手,动情地说道:“快则半年,慢则一年,我一定回来。” “嗯,”王知韵将头靠在赵德昭肩头,“出门在外,身边一个照顾你的人都没有,妾身委实放心不下。夫君既然对那林小娘子有意,不如就将其带在身边吧。” 赵德昭前一刻还沉浸在离愁别绪当中,突然听见妻子的说起这个,身子不由有些僵直。 “这其中定然有诈,我万万不可应允了她。” “娘子说这些作甚?夫君出去是勾当大事,又不是游山玩水,带个女子在身边,反而是拖累。” 王知韵侧着脸看着赵德昭,“夫君果真不带?那林小娘子可是将门之后,有些武艺在身的,如何会成为你的拖累?” “那也不带!军中都是男儿,带一个女子多有不便。” 赵德昭回答得斩钉截铁,让王知韵都有些分不出真假来了。 “那妾身明日便和她说明,并非妾身不允,实在是夫君执意不肯带她……” “张敦曾经说过,林小娘子神气内敛,我或许也有能够用得上她的地方……” 王知韵俏脸含煞,气鼓鼓地看着赵德昭,片刻之后终究还是自己泄了气,“妾身以后也管不上许多,带上就带上吧。不过夫君以后若是再往家里带人,和妾身知会一声便是,我好给你们腾位置。” “娘子这是说哪里话?我再不肯往家里随意带人的……”赵德昭手足无措,一时也不知道该喜还是该忧。 王知韵幽幽长叹,“不是妾身善妒,实在是夫君最近太过耀眼,让我有些自惭形秽。妾身怕夫君有了新人,便忘了糟糠之妻……” 赵德昭环住妻子的腰,笑道:“那这样的夫君你还稀罕?要是我早就休夫了。” 王知韵知道他在小意和自己说笑,心里感动,仅有的几分不满也随之烟消云散了。 一夜夫妻二人说不完的缱绻情话,唠不完的家长里短。时而殷殷叮嘱,时而脉脉含情,四更天里,方才相拥着睡去。 清早起来之后,赵德昭自去勾当他的大事。王知韵从床上坐起,慵懒地一伸懒腰,吩咐道:“红盏为我梳妆,青芽去请林小娘子早膳后来内厅相见。” 王知韵有韩国夫人的诰命在身,等她慢条斯理吃罢早膳,换上品级大妆来到内厅的时候,林月心早已经在那里等候多时了。 林月心见到王知韵过来,先是行了一个大礼,然后走近几步,搀扶住她的胳膊,“多谢姐姐成全。” 王知韵坐定之后,斜了林月心一眼,“不是我要成全你,我不过是成全自己罢了。” 林月心低眉顺眼地奉茶,轻启檀口,“殿下对姐姐言听计从,若是姐姐不松口,殿下是绝对不敢接纳妾身的。” 王知韵银牙暗咬,闷声说道:“好厉害的小娘子!不过你若是以为一味伏低做小我就会纵容你,那你可就打错了算盘。 你若想随侍夫君身旁,只一条你须牢记。我不许你在正式入门之前,爬上夫君的床。” 林月心闹了一个大红脸,“月心不是那样自轻自贱的女子。” “你愿意自轻自贱,我也随你。不过以后你若再想登这个门可就难了。” 王知韵说完,浅浅地抿了一口茶,目光审视地看着林月心。 “姐姐且放宽心,姐姐的话我牢记在心。” 话已经说到这里,该敲打也敲打过了,王知韵不为己甚,语气缓和了些,“我还有两件事要叮嘱你,我之所以和你说这些,是因为从今日起你与别人已经不同了。 你跟在夫君身边,一来要伺候他的饮食起居,二来你也知道,夫君是个耳根子软的,你也要防着些别的女子,莫要让什么猫啊,狗啊的轻易爬上夫君的床。” 饶是林月心平日里伶牙俐齿,如何招架得这些虎狼之词?她对着王知韵行了一个叉手礼,“月心唯夫人之命是从。” “起来吧,你今日也算入了门了,只等夫君回来之后,再行纳妾之礼。 我这里没有什么好送你的,只有一套陪嫁的头面首饰,就送你了。” 王知韵话音未落,红盏便捧着一个红木首饰盒子过来。 林月心正要推辞,王知韵摆摆手道:“夫君出门在外,我也帮不上什么忙,有劳你费心了。” 林月心谢过,王知韵瞧着她小意奉承的样子,终究还是有些意不平,只能来个眼不见,心不烦,摆手道:“忙你的去吧,我不会看你怎么说,只会看你怎么做。” 林月心告退离去,青芽、红盏瞧着王知韵脸色有些不对,连忙过来扶她,青芽张了张口,小心说道:“夫人如今身子愈发沉重了,当安心静养才是,何必如此劳神费力呢? 我瞧着殿下对夫人的情意,旁人谁也越不过夫人去。” 红盏也劝,“夫人凡是涉及到殿下的事情,总是万分小心对待。我瞧着林小娘子也不像个轻狂无礼的,不如夫人且放宽些心,随她去吧。” 王知韵冷笑一声,“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们存了什么心思?你们物伤其类,怪我对林月心太过苛刻了,是也不是?” 二人连忙请罪,“婢子不敢!” 王知韵觉得没趣,指着二人的额头教训道:“你们呀,要是有林月心一半的心机城府,我又何必如此谨慎小心?” 青芽撇撇嘴,心道:“要不是夫人平日防贼一般防着我们,生怕殿下与我们亲近。说不定殿下早就收了我们了。” 红盏讷讷不说话,不过表情与青芽一般无二。 王知韵哪里还不知道她们在想什么,语重心长的说道:“以色侍人者,色衰则爱驰。夫君图新鲜,收了你们两个,等你们年老色衰,拿什么固宠?是家世背景?还是你们有什么艳压群芳的技艺?你们呀,当真是比小召都不如。” 青芽、红盏面露愧色,也不知道听进去了几分。 王知韵愈发忧愁,总觉得对手太过强大,队友却十分不给力。 第六十七章 狭路相逢 春日的雨水哗哗而下,偶尔有马车疾驰而过,溅起的水花,四面散开去,行色匆匆的行人躲避不急,被弄得满头满脸,看着远去的马车敢怒而不敢言。 赵德昭即将带兵去往西京洛阳,张敦等人在凉亭置酒送行。几人正依依惜别之际,从城门处几个小黄门飞马而至。 小黄门步入凉亭,摊开圣旨,“山南西道节度使、检校太傅、同中书门下平章事赵德昭接旨。” “臣赵德昭接旨。” “门下,皇子德昭,性情诚孝,晓畅军事,练兵有成……今赐军名曰神威,另赐牙旗一面,假节钺。此敕。” 小黄门朗声道,“皇子赵德昭受钺。” 赵德昭恭敬的接过节钺和牙旗,北面谢恩,“臣赵德昭谢过陛下!” 送走天使,人人皆有喜色。 赵德昭将牙旗拿给张敦,叮嘱道:“将此旗悬挂于校场,一月内务必将各营伍长、押正、都头等职位补齐。” 张敦拱手,“遵命!” 赵德昭团团一拱手,“诸位咱们延安府再会!” “殿下保重!” …… 蓑衣骏马,四百精锐士卒,冒雨驰骋。 “殿下此次西京洛阳之行,旁的都好说,就是有一人需要小心应对。” “西京留守焦继勋?” “正是……” 雨幕如同珠子一般越下越大,杨砺与赵德昭的谈话,被雨声遮蔽,渐渐到悄不可闻。 在这大雨之中行军,对队伍是一个巨大的考验,让赵德昭欣慰的是队伍并未因此散乱。 “焦继勋今年七十六岁,少时轻侠,不喜读书,曾言,大丈夫应该在异域立功,取得万户侯的爵位。怎能一意勤苦于笔墨纸砚之间呢? 任秦州观察使兼诸蕃水陆转运使期间,他恩威并施,兼以计略,招诱各族首领前来请盟,边境得以安谧……” “如此倒是可以向他多多请益。那你说的小心应对是怎么回事?” 杨砺道:“焦继勋的女儿已经许配给四殿下赵德芳,只等四殿下开府之后便大婚……王继勋是四殿下亲舅……” “德芳?”赵德昭还是第一次知道中间还有这样一层关系,“看样子事情会变得比较棘手。” 暴雨没有丝毫停歇的迹象,赵德昭雨中行军的目的已经到达,看到前方一座破庙,当即大手一挥,“入庙休整。” 山神庙并不残破,看得出来并未断了香火祭祀。众人将马匹牵到檐下避雨,不多时便升起篝火,将兵刃放到一旁,开始埋锅造饭。 赵德昭、杨砺、夏尽忠三人围坐在篝火旁。几人将外套取下来烘烤。 林月心也做普通士卒打扮,落落大方地站在赵德昭旁边,执意不肯就坐。 赵德昭没有办法,把身子往旁边让了少许,让火光能够烘烤到她。 赵德昭道:“王继勋的案子不难审理,他倒行逆施,不知害得多少人家破人亡。到了洛阳之后,我们分头行事,杨大人找到苦主,录下口供,老夏带兵控制住王继勋的同党。 我自去与焦府尹周旋,只要他不给我们掣肘,我自会给他几分体面。若是他非要从中作梗,我认得他,我手中的刀可不认识他,王继勋便是他的前车之鉴。” 夏尽忠有些迟疑,“殿下的安危……” “如今你也是带兵的人了,总不能时时护卫在我的左右。这样吧,四百士卒,你带两百,杨大人带一百,剩下的一百人,留下来做我的亲兵护卫。” 见二人没有异议,赵德昭喃喃道:“总不能什么都托庇在他人的羽翼之下。” 篝火汹汹,让人感觉十分舒适。庙外的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忽然听得车马辚辚,值守的士卒喝道:“什么人?军营重地,勿得擅闯!” 庙外有一人高声回道:“我们是往西京贩货的客商,因贪赶路程,以至于错过了宿头,这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人淋坏了不打紧,就怕淋坏了货物无法交差……请各位军爷行行好,让货物暂时寄存在庙里就好,大雨一停,我们即刻就走……” “勿得啰唣!快走!快走!” 士卒不耐烦的驱赶。 “呸!什么东西!”一个中年汉子低声啐了一口,慌得旁边开口的老人急忙捂住了他的嘴,“你要害死我们?” 中年汉子闭上嘴,兀自愤愤不平。 老人叹了口气,“走吧,走吧!” 中年汉子瓮声瓮气答道,“黑灯瞎火的,雨势又急,走到哪里去?” “黑虎叔,且听秦老的,再往前走走,有庙总要有香火,说不定附近就有人家。” 一个青年书生,一手拿着书卷,一手掀开车帘笑意盈盈的轻声吩咐。那书生头上绑着文士巾,一袭青衫,浆洗得有些褪色,风雨交加,他倒是十分沉得住气。 车队正待要走,杨砺从庙里钻了出来,“且慢!” “我们已经准备走了,你们还待要怎样?” 刘黑虎圆睁双目,瞪着杨砺。 “黑虎!” 青年书生从车里走了出来,朝着杨砺作揖,一个侍女撑着一柄巨大的油纸伞站在他的旁边。 “家人无状,冲撞了大人,勿怪!勿怪!” 杨砺跟着赵德昭也是见过尸山血海的大场面的,如何会把眼前的小场面放在眼里。 “无妨!阁下姓甚名谁?贩的又是什么货物?请见谅,若要同栖一个屋檐下,不得不问详细些。” “这破庙又不是你家开的。”刘黑虎抢先开口。 青年书生暗恼,狠狠瞪了刘黑虎一眼,若非当着外人的面,他少不得严加训斥于他。 刘黑虎见了,一缩头立刻不再言语。 杨砺一拂衣袖,冷哼一声,“如此,诸位请便。” “在下李达,乃洛阳人士,不过从南边贩些生丝茶叶等物,回家售卖。叨扰了贵人,死罪!死罪!我们这就走。” 李达说完对着杨砺作揖赔礼之后又上了马车。“启程。”一声令下,车队继续往前行去。 杨砺若又所思的看了一眼车辙的痕迹,不动声色地走到了庙里。 马车内李达脸色冷得怕人,他掀开车帘对秦老悄声耳语道:“此事怕是不能善了,叫大伙早做准备。” 秦老垂足顿胸,“此事都怪我自作主张,事先没有探明情况就贸然开了口。大王,他们不是普通的厢军,依小老儿看倒像是禁军的精锐。” “有没有看清他们有多少人马?” “天色太黑,看不真切,门外少说有两三百骑。” 李达沉吟道:“将那几车货物推下山崖。” 第六十八章 交战 车队摸黑行了不过里许,只见周围杂草丛生,左侧有一个丈来高的小土坡,坡下就是一条小河。连日下雨的缘故,河水暴涨,怕有丈来深浅。 “将马车推入河中。” 李达声音没有丝毫惋惜之意。 看着一车车的军资被推下山坡,秦老和刘黑虎一脸肉疼。 “暴雨会遮盖所有的痕迹,些许物资算不得什么,宋国即将讨伐汉国,我大辽如何乱中取利……” 李达的话未说完,后面就有“蹄哒,蹄哒”的马蹄声响起。 李达一行人回首去看时,只见赵德昭领着一众骑兵疾驰而至。 “货在何处?” 夏尽忠越众而出,厉声喝问。 “雨天路滑,天色又黑,赶车的不识路途,货物滑落山坡……可怜我们幸幸苦苦几个月,如今落了一个血本无归……军爷能否派人帮我们打捞一二……我们重金酬谢……” 秦老哭哭啼啼,旁边的伙计一个个面带愁容。 夏尽忠回马悄声问杨砺道:“杨大人你的推断是否有误?” “夏将军,你看过贩买生丝茶叶的,雨天赶路吗?这雨又不是刚刚才开始下的,茶叶生丝怕雨,他们这么着急忙慌的赶路是为了什么? 而且你看那车辙,入地足有三寸,一车茶叶生丝会有这般重量?” 赵德昭沉声道:“不管怎么说,先把人押回山神庙。他们是不是冤枉的,明日下河一探便知。” 夏尽忠再无疑惑,下令道:“将他们押回去。” “呸,狗官!你们要干那杀人掠货的买卖吗?” 刘黑虎啐了一口,身边的伙计也渐渐围拢过来,无形中形成了一个圈子,将李达护在了中心。 赵德昭也不与他们废话,直接亮明身份,“神威军执行公务,若敢反抗直接格杀。” “是。”一众士卒抽出兵刃听令,拍马上前拿人。 李达那边见着架势,也都纷纷从马车上抽出长刀。双方剑拔弩张,眼看就要杀到一处。 “且慢!”李达赶忙叫停,刘黑虎等人听令停住了手。只是神威军士卒,哪会听他的号令,继续上前一个冲杀就砍倒了三五人。 “停手,听听少东家有什么说辞。”事情还不明朗,赵德昭无谓多杀伤人命。 碰到这种一言不合杀人的,李达也无计可施,急忙上前拱手道:“敢问将军如何称呼?将军若是为财,我这里还有三五车金银货物,将军自取便是,只求将军莫要伤人,放我等一条生路。” 赵德昭从马上俯下身子仔细瞧了瞧,只是黑灯瞎火的他也看不清李达的容貌,不过从他的话里赵德昭已经听出了端倪,有了自己的判断。 这种轻易舍财保命的,就不可能是行商的。 “这位郎君不是我大宋人士?” 李达心里一紧,周围的人也纷纷紧握兵刃。 赵德昭见了丝毫不带怕的,好整以暇地看着他们。他带了四百精锐士卒,对方满打满算不过六七十人,怎么看也是一个碾压局。 “将军说笑了,刚刚已经和那位大人说过了,在下姓李单名一个达字,洛阳人士。不知将军如何称呼?” 赵德昭身子往后一仰,朗声道:“无名小卒,不足挂齿。我也不和你玩虚的,你们所有人全部都要和我回去。” 李达脸色阴晴不定,“我若是说不呢?” 赵德昭冷笑一声,右手一挥,“全部拿下!” 众军士举起横刀,呼啸着朝李达所部冲去。 “起!”刘黑虎奋力一拉,将一辆马车横在身前。然后自己高高跃起,跳到马车上,举起铁枪朝冲来的士卒扎去。 士卒躲避不急,被一枪挑落马下。 夏尽忠见了,收了长刀,取过铁槊,一言不发地杀向刘黑虎。 铁槊与铁枪相撞,火星四溅。 此种境地刘黑虎居然面露喜色,大叫一声,“好!再来!” 铁枪宛如一条黑龙,对着夏尽忠当头砸下。 夏尽忠举起铁槊格挡,只听“希律律”胯下马儿发出一声悲鸣,居然承受不住这股巨力,前蹄跪到地上,将夏尽忠甩了下来。 夏尽忠泥地里一滚,吓得大惊失色,心道:“这黑厮强得有些不讲理,我命休矣!” 可是想象中的铁枪迟迟未至,抬眼去看时,只见刘黑虎驻枪而立,如同黑塔一般,站在车顶上俯视着自己。 “你接得住俺两枪,俺不杀你。速速退去。” 夏尽忠急忙逃回本阵,准备换马再战。 赵德昭伸手拦住他,“明明可以以多欺少,为何要去和他单打独斗?” 那一边士卒骑着骏马狠狠地冲了过去,李达这边的人马毫无还手之力,只一个回合,被马踩踏,被刀砍伤的就不下十数人。 不是这群人贪生怕死,相反他们十分勇悍。之所以战斗呈现一边倒的场面,一来装备与相距甚远,二来以步对马,天生就被克制。 士卒勒转马头,大喝一声“驾”,第二次狠狠冲向李达的队伍。 人喧马嘶,惨叫声,兵器交击声,与哗啦啦的雨声汇成一块,让原本安静的夜,变得惨烈无比。 秦老体若筛糠,哆哆嗦嗦地说道:“公子快逃,落在宋人手里,性命不保!” “公子无忧!刘黑虎在此,我看哪个能伤你一根毫毛。” 刘黑虎挥舞铁枪,一时间居然没人能够靠近,反而被他趁机挑死了两个士卒。 士卒就是赵德昭的命,正事还没开始办,就无端折损了好几个,让他感到无比心疼。 “这黑厮当真可恶!所有人回来,弓箭手准备,这伙子人负隅顽抗,全部射死了帐。” 赵德昭一声令下,士卒潮水一般退了回来。 赵德昭本来不准备使用弓箭手的,毕竟雨水伤弓,一张神臂弓又造价不菲,大军军械更换太快,金山银海都遭不住。 训练有素的士卒更加金贵,两害相权取其轻。能不死人还是不要死人的好。 马军退后,弓箭手从后闪出,引弓待发。赵德昭一挥手,顿时箭如雨下。 “嗤,嗤,嗤。”箭矢入肉的声音,伴随着惨叫,飘荡在雨夜的空中。 刘黑虎气得呀呀大叫,挥舞着铁枪就往前冲,几次都被箭雨射退。 马车后秦老身体一直在抖。李达安抚道:“不必恐慌。黑虎你冲出去搬救兵,秦老你与我一起投降。” 刘黑虎先是一怔,接着一抱拳,摸黑解下马车上的套锁,翻身上马,疾驰而去。 第六十九章 南院大王 刘黑虎逃走之后,李达甚至还没来得及开口投降,就被赵德昭一网成擒。 原来七十六人,逃走一个,最后还剩下的就只剩下三十四人。现在全部被绑得严严实实,丢在山神庙的一角。 篝火烧得哔剥作响,赵德昭此时方才看清李达的样貌。虽然李达身穿汉人服饰,仔细分辨面容还是能够看得出与汉人不一样的地方。 “郎君姓耶律还是姓萧?” 李达心头俱震,心里还在纳罕对方为何如此笃定自己不是汉人。他双手被绑得生疼,这一生养尊处优,从未受过如此折辱,当即反驳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将军得了财货想要杀人灭口就动手吧。” 赵德昭呵呵一笑,“你也不用嘴硬,若你是无名小卒也就罢了,可能还真的让你蒙混过关。若你是条大鱼,只要把你的画像拿给出使过辽国的使者一瞧,相信总有认识的。” 李达缄默不言。 赵德昭继续说道:“那黑厮弃主逃命,你不生气吗?” 李达咬牙道:“此等背主偷生之人,我恨不得将其一刀两段。” 赵德昭绕着他走了两圈,陷入沉思,“瞧着那黑厮也不像一个贪生怕死的。那他独自逃走,到底是为了什么?” 搬救兵?不对,这里是大宋腹地,哪有救兵可以搬?” 赵德昭望了望窗外,又摇了摇头。 “难道是传递消息?看来也只能是这样了。就是不知道什么消息让他们如此着紧?” 赵德昭背着手走来走去,片刻之后吩咐道:“夏将军用点手段,审一审这些俘虏。” 夏尽忠一挥手,两个士卒提着一个俘虏就出了庙门。 只听门外传来一阵阵凄惨的嚎叫,过了不久,夏尽忠走了进来冲着赵德昭摇了摇头。 “继续。”赵德昭面无表情的说道。 这一次是两个,仍然和第一次一样,同样是几声惨呼,什么也没有问出来。只是里面的氛围有些不一样了,有人精神临近崩溃,高声大呼,“我说,我什么都说……公子……唔唔……” 只是他话还没有说完,边上就有人跳起来张嘴咬到了他的喉管上。他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音,嘴角往外冒着鲜血。想要再说话,却已是不能。 夏尽忠反应很快,几步上前捏住了咬人那人的脖子,用力一捏,“咔嚓”一声,那人颈椎便被夏尽忠捏断,只见他头向一边耷拉下来,眼看就活不成了。 “你看这世上不是每一个人都是英雄好汉,还剩下二十九个人,你猜其中有多少会受不得酷刑,将你的秘密告诉我? 哪怕他们都是铁骨铮铮的汉子,假如我现在说只要有人首告,赏千金,高官厚禄相酬,他们当中又有多少人会出卖你?” 李达仍然不说话,不过目光中已经露出了犹豫的神情。 “要杀便杀!你这宋狗,大辽的勇士会将你们杀光,为我们复仇的。” 赵德昭哈哈大笑,“给这位壮士松绑,带下去好生招待。” 李达长叹一声,“你赢了。不用再考验他们了,我都告诉你。” 听到主人这样说,那群辽人,很明显地松了一口气。 “先给我松绑,再给我一些吃的。” 李达放开之后,倒也不跟赵德昭客气。他一改文弱书生的形象,好酒好肉一顿狂吃海塞,显然饿得狠了。 “我是辽国南院大王帐下统军都监,萧达。按我们契丹的规矩,我是你的俘虏,你可以向我索要赎金。” 赵德昭不解地看向杨砺。 杨砺解释道:“辽国官制分为南北两院,分归北院大王和南院大王管辖。两位大王非宗亲不能担任。统军都监相当于大宋的监军,官职倒也不算小了。” 赵德昭前世熟读宋史对于辽国的制度倒是不怎么了解。最主要的是二十四史里,辽国的史书修得和一坨屎一样,真的看不进去。 不过南院大王他倒是熟,萧峰嘛,大英雄。 “看好他。将刚才那位大辽勇士请到后堂来。” 山神庙的后堂,原是庙祝的一间起居室,里面桌椅床铺俱全,可能因为久为住人,显得残破不堪。 林月心将椅子擦拭干净,然后才让赵德昭坐下,片刻功夫夏尽忠就带着那个辽人走了进来。 赵德昭瞄了他一眼,也不说话,手指在桌上有节奏的叩击。强大的心理重压下,那个辽人先开口说道:“贵人有什么想问的就问吧,不过我只是个百夫长,知道的也不多。” 赵德昭慢条斯理地说道:“首先做个自我介绍,我乃大宋官家嫡子赵德昭。所以你不用怀疑我给你许诺的条件兑不了现。我会根据你给我提供信息的价值,给你相应官职和酬劳。不如现在你先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 “小人来小乙,世居幽州,小人也是汉家子弟……” 进了后堂,来小乙与在大殿时的慷慨激昂判若两人。 “很好,现在我们也算互相认识了,你能告诉我萧达是南院大王帐下的统军都监吗?” 来小乙沉默了。赵德昭也不催促,他甚至都没有去看来小乙,只是有搭没一搭的和身旁的林月心聊着天。 “殿下。”仿佛下定了什么决心,来小乙脸上露出决然之色,“他不叫李达也不叫萧达,他就是辽国的南院大王耶律斜轸……” “轰!”来小乙的话仿佛一道炸雷在众人脑海里炸响。赵德昭脑海里飞速思索生擒辽国南院大王,对于宋国的意义,以及自己从中能够捞到什么好处。 因为激动的缘故,夏尽忠脸上泛起一丝红晕,连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这是什么运气?在离汴京几十里地的地方,就这么轻而易举的擒下辽国大王?平时他做梦的时候,都不敢做这样的梦。 就连对宋国没有什么归属感的林月心,都惊讶得微微张开了樱桃小嘴,事情太过离奇了。 杨砺听到消息飞速走了进来,他急切的劝谏道:“殿下,事关重大,还请尽快将其押解入京,请陛下定夺。” 赵德昭“唔”了一声,隐隐想到了什么,“耶律斜轸深入宋境做什么?” 来小乙道:“大王每年都要来宋国一两次,以前的南唐,现在的吴越国,小的都随大王去过?” 赵德昭缓缓踱着步,轻声呢喃道:“不对,不对,他是怎么做到的?入宋境如入无人之地?那黑厮……” 突然间脑海中灵光一闪,赵德昭焦急地下令道:“传我将令,所有人穿上盔甲,枕戈待旦!斥候队撒出去十里,每半个时辰回来通禀一次……” 第七十章 山雨欲来 赵德昭这边忧心忡忡。历史上声名赫赫的人物,就这么轻而易举的成为了自己的阶下囚,总让他有一种不可置信的荒诞感觉。 耶律斜轸不光是宗室,而且深受辽景宗耶律贤的器重。为了笼络他,萧皇后甚至将自己的侄女嫁给了他。 在原本的历史轨迹上耶律斜轸也对得其这份信任:高梁河之战与耶律休哥一同击败宋军;和林牙勤德一同征讨女真获胜,俘虏十多万而归;在宋朝发动雍熙北伐时击败宋军,生擒了杨业。 “真是一员猛将啊!” 赵德昭默默思忖,虽然现在等我耶律斜轸还只有二十多岁,但也不可能不留一点后手就将自己置于险境。这也是为什么赵德昭一旦知晓了他的身份,立刻就如临大敌的缘故。 “耶律斜轸带着你们去干了什么?” 来小乙道:“吴越国。钱俶送了大批金银器械给大王。听到宋国有要征伐北汉的想法,大王才取道汴梁,想要刺探一些情报。 但毕竟没敢入城,只将东京周围的地势道路详细探查明白绘成图册了。大王昨日指着东京曾放出豪言……” 来小乙看了看赵德昭的脸色,欲言又止。 “但说无妨。” “大王说,来日定当提兵百万,饮马黄河,将汴梁踏为齑粉……” 赵德昭满头黑线,没想到耶律斜轸还如此中二。 “好了,你下去吧。” 来小乙被带下去之后,杨砺开口说道:“殿下,钱俶两头下注,也要写一份奏疏报与官家知晓才是。” “嗯。”赵德昭有些心不在焉,“奏疏你来写吧。将这里详细情况一并说明。写好之后遣将士连夜快马回京上呈。” 杨砺拱拱手,自去处理奏疏事宜。 “月心,你说耶律斜轸身旁,撑伞的那个侍女是不是与你一样,都是高手来着。” 林月心莞尔,“我也算不得什么高手,不过那个侍女就更加不是了。倒是殿下立下如此大功,为何心事重重?” 赵德昭拉着林月心的手,轻轻一拽,让她坐到自己腿上,“不是高手就好。我现在心惊肉跳的,总感觉哪里还有疏漏。不过思来想去,也不知道问题出在哪里。” “殿下刚出京城就理下旷世奇功,是担心官家不知道怎么赏你吗?” 林月心仰着头看着赵德昭。 一股少女清香钻入鼻孔,赵德昭感觉到有些心猿意马。环着林月心的腰,鼻子在她脖颈间深深嗅了几下。 “好香……” 林月心羞不可抑地低下了头。 …… 前往汴梁的官道上,刘黑虎黑着脸一马当先,身后铁蹄滚滚。 “黑虎叔,劫持大王的是谁?” 说话的是一个长脸汉子,他穿着宋军制式黑漆顺水山字铁甲,用一块黑布蒙着面。 刘黑虎冷笑一声,“刘海山,你也不要用那劳什子遮着脸了,经此一役,你以为你在宋国还能立得住脚吗?” 雨停了,天上乌云蔽月,除了火把的光亮,周围漆黑一片。刘海山扯下黑布,脸上一道硕大的刀疤,在火把的映照下分外狰狞。 “哼,宋国以貌取人,要不是大王要我蛰伏以待天时,老子早就到大辽投奔黑虎叔了,区区一个防御使的官位又算得了什么!” 两人并驾齐驱,刘黑虎扭过脸冷哼一声,“大王金山银海都搬给你了,你若再不知报效,我活劈了你。” 刘海山赔笑,“黑虎叔说笑了,我爹当初在山寨不是都说好了的,我们叔侄二人分投两国,谁混得好就提携对方一把嘛。 现在黑虎叔是大王身边的红人,侄儿这些年倒是混回去了。我不投靠黑虎叔还能投靠哪个?” 刘黑虎嗯了一声,“这些属下都靠得住吗?” “黑虎叔放心,这些都是以前山寨的老人,不仅朝廷的军饷足额发放,大王送过来的金银,我也时有补助,绝对靠得住。” 前方火光一闪,刘海山明察秋毫,立刻飞马赶上,张弓搭箭。只听“嗖”的一声之后,前方传来了一声惨叫。 待走近一瞧,正是赵德昭放出的斥候。 刘海山面沉如铁,大喝道:“全军加速前进,对方已经有了防备。” 身后士卒闻令,直将马儿抽得飞起,速度又快了一截。 转过头刘海山又对刘黑虎说道:“黑虎叔,此处靠近京畿,我们应当速战速决。” “不消你吩咐,救大王为第一要务。不计代价!” “驾!” …… 临近五更天了,赵德昭一宿没有阖眼。天边晨光熹微,他终于下令道:“回东京!” 士卒微微有些错愕,不过还是不折不扣地执行着他的指令。 杨砺凑过来犹豫着说,“殿下是不是有些谨慎过了头?怎么说也是京畿……” 赵德昭叹了口气,“辽国南院大王都在我大宋国境之内兜了一个圈了,还有什么是不可能发生的呢?大宋近十几年来灭国无数,从上到下都产生了一种错觉,我不去打你就不错了,你居然还敢来打我的主意? 走吧,走吧,想来天亮之后,陛下马上也会派人来接俘虏,我们可能路上就遇上了。” 夏尽忠已经全身着甲,他已经按照赵德昭的要求将斥候全部撒了出去。算算时间这个时候第四个斥候应该要回来禀报了。 他眯缝着眼望着远处,心里默默计算着时间。 不能再等了!殿下的安危要紧! “敌袭!列阵!” 随着夏尽忠的一声令下,所有士卒全部跨上了马背,将手中横刀都抽了出来。 赵德昭听到动静,麻溜地骑上了马。好半天也没见着敌人,骑马来到夏尽忠身旁问道:“怎么回事?” 夏尽忠脸色凝重,“宋大眼过时未回。殿下,我们可能暂时不能回城了,敌人若是衔尾追杀,我军必溃!” “还真有救兵?”赵德昭回头看向耶律斜轸,只见他缩在角落里闭目养神,对眼前发生的一切都充耳不闻。 赵德昭叹了口气,“在庙外列阵吧,若是守不住时,先宰了他。” 耶律斜轸眼皮跳了跳,终究还是没有做声。 第七十一章 激战 雨后初晴,太阳还没有升起,但天边已经泛起了微光。鸟儿在枝头鸣叫婉转清脆,轰隆隆的声音传来,它们受到了惊吓,渣渣叫着振翅高飞。 赵德昭与林月心并辔位于队伍身后,林月心偶尔说起她父亲行军打仗的事,包括父亲教她的一些战阵之道。 “……骑兵冲阵,步兵是挡不住的,所以要在军阵之前设置拒马,多挖壕沟、陷阱,弓箭兵射住阵脚……如果军力相差不多,要在侧翼埋伏一支兵马,待敌人士气衰竭的时候,发动攻击……” 赵德昭难为情地挠挠头,现在这些他好像都没做,也是自己事先没有想到,事到临头时间上也就来不及了。 “看来自己距离名将还差得很远。” “蹄哒、蹄哒……”隆隆的马蹄声仿佛踏在了众人的心头,赵德昭二人也没有了谈话的兴致。 “弓箭手准备!” 四五十个士卒,踏前一步,弯弓搭箭。 官道尽头已经露出刘黑虎那个硕大的头颅,接着紧随其后的大队人马都露出了身形。 “人数八百以上。”赵德昭心里默默估计。 大军没有减速的意思,赵德昭甚至都能够看清大军马蹄带起的泥水。赵德昭眯着眼计算着距离,将右手高高举起。 两百步……一百五十步……一百步…… “放!” 箭如雨下,狭窄的路上甚至都不用瞄准,当先的几个士卒,一下就被射成了刺猬。 马匹轰然倒下,被后面的大军踏成了肉泥。 一轮箭雨过后,敌军已经到了七八十步外。夏尽忠大喝一声“驾”,领着一百士卒,冲了出去。 刘黑虎铠甲上插着两只箭,直把眼前夏尽忠等人视若无物。 “起开!”一声爆喝,宛如晴天霹雳。夏尽忠心神为之夺,手上的动作略微凝滞,被刘黑虎一枪劈下,险些招架不住,不由冷汗涔涔而下。 刘黑虎也不理他,打马直奔赵德昭而去。 夏尽忠那能让他如愿,甩了甩酸麻的臂膀,长槊宛如游龙,直刺刘黑虎的后心。 “铮……”刘海山刺死一个士卒,将长枪往上一挑,格挡住夏尽忠的铁槊。金铁交击之声,震得人耳膜发疼。 刘海山狞笑道:“你的对手是我。” 夏尽忠也不搭话,举起铁槊直刺。二人很快斗在了一块,直杀得有来有回,短时间内居然谁也奈何不了谁。 那一边双方士卒狠狠地撞在了一块,愤怒狂喊,惊呼惨叫,马儿嘶鸣,每个人都如同疯魔了一般,互相对砍,顿时血肉横飞,山神庙前顷刻变成了炼狱。 刘黑虎距离赵德昭不过三五丈的距离,被士卒团团围住。他左挑右挡,当真是挡者披靡。 士卒奈何不了他,直把一腔血勇全部发泄在了他的坐骑上。“希律律”马儿发出一声悲鸣,前蹄俱被士卒砍断。 刘黑虎跌落马下也不慌,就地打了一个滚,单手举起长枪硬顶住七八把长刀,另一只手拔出腰间短刀,一记横抹,挡在前方的士卒顷刻间就被看得人仰马翻。 “大王何在?” 刘黑虎冲着赵德昭厉声喝问。 “我送你下去见他!”咻!赵德昭瞄准刘黑虎的脖颈,放出了一支冷箭。 不想刘黑虎反应奇快,七八步的距离,他头往旁边一偏,躲过要害,箭矢插在了他的右肩之上。 “若是大王伤了一根毫毛,你们都要与他抵命!” 右肩的伤痛激发了刘黑虎的凶性,只见他半蹲着蓄力,接着高高跃起,长枪带着风声径直刺向赵德昭。 赵德昭坐在马背上,慌得将身一矮,堪堪躲过。 刘黑虎一愣,显然有些惊讶赵德昭居然可以躲过他的致命一击。 正在此时林月心毫无征兆地动了。原本惊慌失措的表情变得冷酷无比。小脚在马背上一踩,举刀对着刘黑虎当头砍下。 她的刀法不似士卒一般大开大阖,但角度刁钻,出刀迅捷。刘黑虎一时不防,险些着了他的道。 只见他噔噔噔接连退了几步,方才险之又险地避过了林月心接二连三的杀招。 刘黑虎后退之际,士卒又如潮水一般将他与赵德昭之间的空隙补上。兜头兜脑的乱刀砍来,饶是他有三头六臂也招架不住。 片刻功夫,前胸后背挨了不知道多少刀。也幸亏他全身着甲,不然只怕已经死在当场,被乱刃分尸。 “黑虎兄弟不可恋战。我在这里。” 庙里的声音传来,让刘黑虎略略放心。不再不管不顾地往前冲,反而耐心与周围的士卒周旋起来。一时间居然又被他连着杀了好几个士卒。 赵德昭心疼得不行,大声喊道:“月心去砍了耶律斜轸的狗头。” 林月犹豫了一刹,转身便走进庙门。 刘黑虎果然心神大乱,暴喝道:“你敢!” 赵德昭有什么不敢的,瞅冷子对着刘黑虎又是一箭。 “啊~”刘黑虎腿弯处被赵德昭射中,情不自禁半跪了下去,叫出了声。 趁他病要他命,不愧是赵德昭练出来的兵,行事手段与他一般无二。只见刀光闪闪,又是四五柄刀砍向半蹲着的刘黑虎。 刘黑虎在地上连滚带爬,只觉得憋屈无比。 这时夏尽忠带领的两百马军已经被冲得七零八落,折损不知凡几。越来越多的敌人涌到了山神庙前。刘黑虎总算不是孤军奋战了。 此消彼长,赵德昭这边立刻岌岌可危起来。 “都住手!若是再往前一步,我立刻割破他的喉咙。” 林月心将匕首架在耶律斜轸的脖子上,将其押解到了庙外。 “大王……”刘黑虎见状茫然无措,不知是战是降。 “你若不战,你我都是死路一条……” “闭嘴!”林月心一刀扎进了耶律斜轸的肩膀,“莫要以为我不敢杀你。” 耶律斜轸疼得冷汗都出来了,愣是一声不吭,该说的刚刚他已经说过了。 “此人是宋国皇子赵德昭,不可能与我们换命……” 来小乙话未说完,便被赵德昭一刀刺死。赵德昭端坐马背,表情淡漠,喃喃道:“果然反骨仔就是靠不住。” 刘黑虎再无迟疑,奋起孤勇,将长枪舞得虎虎生风,身周一丈之内居然近不得人。 第七十二章 是非成败 来小乙临死前一喊,赵德昭立刻成为了众矢之的。敌军如同潮水一般向他这边涌来。看着士卒为了保护他,成片地倒下,赵德昭心如刀绞。 “月心不必迟疑,割了那厮的狗头。今天我与诸位袍泽战死在一块。” 赵德昭说完,催马上前拿着刀左劈右砍,全然不再将个人安危放在心上。 林月心看了大急,说话几乎都带着哭腔,“你们当真想看你们大王命丧当场吗?” 没有人理会她,周围只有士卒的呼喝和哀嚎之声,敌军反而攻打更急。林月心看着耶律斜轸咬牙道:“我先割掉你一只耳朵,也让你们瞧瞧我是不是虚言恫吓!” 耶律斜轸诡异地笑了,“都说南人女子文弱温柔,不想小娘子心狠若斯。” 林月心心生警兆,当下毫不犹豫一刀扎向耶律斜轸的心窝。 耶律斜轸身子往后一缩,原本被绑缚的双手,不知何时已经松了绑。只见他一手负后,单手就托住了林月心持刃的手腕,另一只手在林月心下巴上一摸,即刻抽身远遁。 从地上捡起一把横刀,飞身砍翻一个士卒,找来一匹无主的战马翻身跃上马背,催马疾驰了几步之后,勒转马头哈哈大笑道:“今日之仇,耶律斜轸记下了,来日再与殿下会猎于东京,黑虎,我们走!” 刘黑虎咧嘴一笑,冲着赵德昭挑衅地扬了扬下巴,“再给俺半个时辰,管教你的兵马片甲不留。” 赵德昭驻马而立,冷声道:“你大可以试试看。” 刘黑虎不搭茬,转头又对刘海山道:“海山,不要恋战,护送大王要紧。” 刘海山闻言冲着夏尽忠嘿嘿怪笑,“你武功不错,不若和我一起投奔大辽如何?” “数典忘祖之辈,安敢如此辱我!”夏尽忠显然动了真怒,一槊一槊疾风骤雨般刺向刘海山面门。 刘海山一时间狼狈不堪,呼喝一声,拍马便逃。 “弟兄们,扯呼!” 一阵阵呼喝之声响起,刘海山的军队追随着主将退去。山神庙前只剩下几百具尸体和一片狼藉。 赵德昭怅然若失,望着眼前这一切一屁股坐到了地上,泪珠不自觉的从眼眶里滚落下来。 “败军受辱皆我之过也!” 说完赵德昭拿起手中之刀,割掉了耳后的一律长发。 夏尽忠与杨砺等人齐齐下跪,“是我等轻敌,累殿下受惊,死罪!死罪!” 剩余的士卒无人不是浑身浴血,见此情景齐刷刷跪了下来,“我等死罪!” “殿下……”林月心凑到赵德昭身旁,想要开口安慰,却不知从何说起。 赵德昭痛哭流涕,大放悲声,“一将无能,累死三军!诸位请起,你们这一跪我受之有愧!” 众人只是长跪不起,赵德昭稍减悲凄,亲自搀起夏尽忠与杨砺等人,“战死袍泽,记录在册,优加抚恤。你们有功无过,再要跪下去,我就只能陪着你们一起跪了。” 众军士口称不敢,纷纷站了起来。 赵德昭吩咐杨砺道:“统计战损士卒造册,等来日我定然立碑祭奠。” 杨砺拱手应命,下去清点人数。 赵德昭又对夏尽忠道:“老夏,你带人去将战死的士卒收拢起来。” “诺!” 夏尽忠走后,赵德昭又开始怔怔出神。 约莫半个时辰之后,杨砺一脸沉痛的回来复命,“战死一百二十三人,重伤二十七人,四十二人受了轻伤……折损马匹一百一十六匹,甲胄兵器损耗暂未清点完毕……” 赵德昭听后“哇”的大叫一声,“一场遭遇战,士卒折损大半,我有何面目再面对去面对战死袍泽的父母亲人……” 强迫自己镇定下来,赵德昭下令道:“派人将战死和受伤的士卒送回皇庄延医问药,不要计较成本。” 杨砺领命。 赵德昭信步走出山神庙外,见林月心正在忙忙碌碌地照顾伤患,自己也凑上前去想要帮忙。他此时若是不做点什么,内心实在无法安宁。 林月心对着赵德昭微微一笑,“殿下有心即可,你若动手帮忙,他们如何敢心安理得地接受?” 林月心现在照顾的受伤士卒叫做徐老二,其实不过三十五六,但在赵德昭的新军里已经算年岁较长的了。 他被刘黑虎一枪扎穿了大腿,所幸没有扎到骨头,总算是保住了一条腿。他见赵德昭要来帮他包扎,慌得就想要站起来行礼,牵动伤势又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殿下,万万不可。”徐老二脸上写满了惴惴不安。 赵德昭长叹一声,只能作罢。 此时一轮红日已经跳出了地平线,路上坑坑洼洼的积水反射着红日的光辉,晃得人睁不开眼睛。 潘美带着一营禁军,不紧不慢打着大宋的旗帜迤逦行来,待得走近一些,看得山神庙前的景象有些不对,他的脸色不由大变。 命令一营禁军严阵以待,派了一个信使飞马过来问明情况。 “殿下何在?潘将军奉陛下之命,请殿下阵前搭话。” 赵德昭回复道:“请回复潘将军,赵德昭稍候便来。” 信使走后,赵德昭忍不住一阵唏嘘,果然军中宿将,做什么都是这般谨慎小心。 因有天命在身,潘美来请赵德昭前去相见也是理所当然之事 赵德昭打马来至潘美军阵之前,拱手向官家问安。 潘美点点头道,“官家万安,请殿下随老夫一道,将耶律斜轸押赴回京。” 赵德昭苦笑一声,“被人救走了” 虽然早有预料,潘美仍然觉得匪夷所思,诧异地问道:“是谁?” “询问俘虏得知,乃是相州防御使刘海山。” “俘虏现在何处?” “请太尉移步!” 潘美此时方才从军阵之中走出,对赵德昭行礼道:“殿下勿怪,老夫只是奉官家之命行事。” 一行人随着赵德昭来到山神庙里,赵德昭将事件始末原原本本相告。 潘美听了,时而面色凝重,时而扶须沉思,直到最后方才起身,查探了一番查探战场。 期间频频向夏尽忠等人发问:敌人多少人马?使的什么兵器?如何冲阵?双方战损如何?耶律斜轸相貌如何?等等等等。 得到夏尽忠等人的回答后,他又验看了敌方的尸首,并且提审了对方的伤兵与俘虏,见双方说的并无二至。潘美拱手向赵德昭告罪道:“老夫为殿下贺!回京之后定然为殿下请功。” 赵德昭意兴萧索,“老太尉何必出言讥讽?” 潘美见赵德昭颓败的神情不似作假,连忙出言解释道:“老夫此话出自至诚,何来讥讽一说?” 赵德昭向潘美看过来,潘美接着说道:“虽然走了耶律斜轸,但殿下以四百之众,击退了八百敌军,斩首三百一六级,俘虏六十八人,并且为大宋揪出了刘海山这一个隐患,这桩桩件件不是大功又是什么? 老夫知道殿下哀伤士卒之亡,可是打仗哪有不死人的?殿下切不可求全责备。据老夫所知,殿下亲军训练不足三月,能有如此战力,已经足以傲视诸军了。” 赵德昭并没有觉得心情好一点,只是拱手敷衍道:“老太尉谬赞了。” 潘美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双方一时两两无言。不过临别之际还是忍不住出言劝慰,“……是非成败转头空。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殿下此词老夫也是时常吟诵,可老夫读的不是其中的萧瑟之意,读的是其中的洒脱之意。在老夫看来不管是为君还是为将,是非成败之念,勿要过于耿耿于怀。 汉高祖屡败于项羽,可在垓下毕其功于一役。若使高祖在彭城一战后,也如殿下这般自怨自艾,焉能有之后大汉四百年的江山?” 赵德昭神情一凛,拱手道:“谨受教!” 第七十三章 余波 曹彬做为主将刚刚平定了江南。赵匡胤出于功高不赏的考虑,原本打算给曹彬的使相职位,被他压了下来。打算灭了北汉之后再加封他为使相。 正愁无法安抚曹彬之时,传来了赵德昭俘虏耶律斜轸的消息。赵匡胤喜从天降,立刻打算让曹彬做为天使,与赵德昭一起押送耶律斜轸进京,从而分享这份殊荣。 奈何曹彬不愿掠赵德昭之美,坚辞不去。没奈何,赵匡胤只好派潘美前往。 赵匡胤在垂拱殿中端坐,正在构思着要说些什么话,才能在辽国南院大王面前显得中国之君的威严与霸气之时。 小黄门慌里慌张地跑了进来,在他耳边嘀咕了几句。 赵匡胤脸色一时数变,最后终于忍不住勃然大怒。挥手斥退群臣,独留下几位相公和晋王赵光义。 “诸位平日里自诩上马能领军,下马能安民。在京畿首善之地,辽国的南院大王如入无人之境,来去自如。相州,拱卫京畿的要地,领兵的防御使居然是辽国的奸细。 朕要问你们,你们到底有没有实心办事?难道一个个的,都是睁眼的瞎子不成?” 赵匡胤说完余怒未息,一拂袖将御案上的奏折扫落得满殿都是。 薛居正硬着头皮出班请罪,“官家息怒,臣等实在不知发生了何事。” “何事?等到辽国的大军打进了东京,你们都还蒙在鼓里。”赵匡胤胸膛起伏,大声喊道:“宣仲询进来。” 潘美入殿行礼,先是将事情的前因后果说了,然后朗声奏道:“官家,辽国狼子野心,觊觎大宋锦绣江山,我们不可不防。” 赵匡胤冷哼一声,“严查举荐刘海山之人,京畿区域重新布防。一事不劳二主,这些事情仲询你去做吧。” 潘美拱手称喏,又道:“殿下以四百新军对阵八百叛军,斩首三百一十六级,俘虏六十八人,斩获战马兵器甚众,其部也损伤过半,请官家封赏有功将士。” “嗯。”赵匡胤沉思片刻,问道:“那刘黑虎果然骁勇若斯?夏尽忠居然不是其一合之敌?” 潘美回道:“臣以前也没有听过这个人,此乃夏虞候亲口对臣所言。虽然不至于一招也撑不住,不敌却是没有疑问的。” 赵匡胤默然,心中暗暗寻思,“二哥儿这次却是失策了,我将张敦给了他,不知为何他却没有将其带在身边。否则岂容那刘黑虎猖狂?他再强还能强过张敦去? 罢了,既然仲询也说要赏赐于他,莫不如再给他个帮手。” 他心中计较已定,当即说道:“封赏之事,朕已有成算,众卿不必再议。征讨北汉在即,倒是辽国不得不防,诸位议一议吧。” 众臣你一言我一语纷纷议论起来。 赵光义全程没有参与,做为战阵设计大师,他的心思还沉浸在赵德昭和耶律斜轸的那一场遭遇战中。 “地势狭窄当用一字长蛇阵,唉,二哥儿不通战阵啊。” …… 因为要处理伤患,赵德昭部在山神庙修整了一夜。第二日清晨,赵德昭的部队正准备开拔,听得马蹄声响,定睛一看,只见东京方向有十七八骑策马疾驰而来。 为首一员小将白面无须,生得眉清目秀,齿白唇红,白盔白甲,手持一杆亮银枪,端的英武不凡。 在他身后一十八骑并做两队,也与他一般装束。 那小将见了赵德昭,隔着老远就喊,“殿下留步!末将李继隆奉官家之命,到殿下帐前听用。” 话音未落人已经到了赵徳昭的马前,一十九人齐齐下马参拜赵德昭。 赵德昭揉了揉自己的耳朵,以为自己听错了,“你说你叫什么?” “末将李继隆。” “令尊可是李处耘?” 李继隆一愣,“李处耘正是先父名讳。” 赵德昭喜得匆忙下马将搀了起来,“久闻令尊大命,奈何缘锵一面,我常引为憾事。今日得见小将军,足慰平生。” 赵德昭其实比李继隆还小上一岁,但久处高位,他叫李继隆小将军,李继隆丝毫没有觉得不妥。 “劳殿下挂念,却是子孙不肖,辱没了先父的名声。” 赵德昭哈哈笑道:“小将军以三百雄武卒剿灭三千蛮族的事迹,我却也听过。正是虎父无犬子,小将军何必过谦?” 赵德昭这话却是说到了李继隆的痒处,他面露喜色,“不想微末之功居然入了殿下之耳。” “只是小将军怎的不在晋王帐下听用?” 不怪赵德昭有此一问,原是李继隆的姐姐正是晋王赵光义的王妃。 李继隆呵呵笑道:“昨日与姐夫在官衙相见,言及殿下擒获了辽国南院大王,末将心向往之,遂入宫求了官家恩典,带着这几个不成器的亲兵来殿下跟前效力。” 赵德昭心道:“现在用人之际,确实也顾不得许多了。以后与三叔争竟起来的时候,再任他去留吧。” 当下调整心态,把住李继隆的臂膀说道:“我得霸图相助,天下何处去不得?” 李继隆,字霸图。 李继隆自己也没有想到会得到赵德昭如此礼遇,心情不由也有些激动,“殿下谬赞了,继隆现在不过籍籍无名之辈。” “诶,霸图此言大缪,你我正当壮年,现在籍籍无名,将来一定名满天下。” 李继隆赧颜一笑,“借殿下吉言。” 赵德昭沉思片刻,想起一事,问道:“听闻令尊当年长臂善射,不知霸图家学渊源,今日可否展示一二?” “殿下有这个雅兴,继隆焉有不从之理。” 李继隆从马背上取下雕花硬弓,拉了两下弦试了一下力道,然后从箭壶中拿出一根箭搭在弓弦上,环目四顾,寻找目标。 他心里暗道:“殿下要我演示箭术,若只是寻常射法,显不出我的本事。” 抬眼处,见山神庙的屋檐脊角有两只乌鸦不断盘旋。 他心里一喜,连忙弯弓搭箭,对准乌鸦就是一箭,只听“嗖”的一声,箭若流星,乌鸦“呱”一声还未叫出口,声音就戛然而止。 赵德昭与众人正要叫好,却见李继隆并不停手,搭弓又是一箭,将受惊逃窜的那一只乌鸦也射了下来。 赵德昭见了顿时惊为天人,“昨日若是有霸图在,耶律斜轸和刘黑虎岂有幸理?” 李继隆拱拱手,笑道:“见笑了。” 赵德昭接过李继隆的弓试着拉了一下,发现拉起来颇为吃力,问道:“几石弓?” “三石。” “霸图箭术不弱黄汉升。” …… 李继隆将亲卫与赵德昭合兵一处,他自己则与赵德昭、夏尽忠等人并辔前行。 在赵德昭有意拉拢下,行军的路上倒也不显得沉闷。如此非只一日,不觉西京已经近在眼前。 第七十四章 淫僧 长寿寺位于洛阳城外西北区域,占地约莫五六亩,背靠深山,位置有些偏僻,所以香火并不十分旺盛。此时正值阳春三月,寺院内繁花似锦,景色倒是十分清幽雅致。前来踏青的游人比进香的要多上不少。 “两位檀越请了,我家主持请两位往禅房叙话。” 一个小沙弥双掌合十拦住了赵德昭与林月心的去路。 赵德昭疑惑道:“在下与你家主持素不相识,这么多人为何独独邀请我们二人?” 小沙弥口宣佛号,“阿弥陀佛!也许是檀越与我佛有缘吧。要知道主持佛法高深,檀越如果能得支持指点迷津,于檀越前程能有莫大的好处” 小沙弥说话间目光总在林月心身上飘来飘去。 赵德昭假做不知,连连摆手,“我是读书人,又不信佛。不去!不去!” 小沙弥闻言也不恼,笑嘻嘻地说道:“读书人进庙拜神的多了去了。无论是求官、求子,还是保佑家人平安,我们庙里的菩萨都灵验得很。 我家主持等闲不接待外客,今日也是巧了,主持心血来潮,说寺内来了一男一女与佛门有缘,特意让小僧在此等候引领。” “哦?如此说来贵寺主持是一个得道的高僧?” 小沙弥神神秘秘地轻声回道:“正是。”说完又问,“敢问檀越从哪里来?” 赵德昭道:“我夫妻二人是汴梁人士,来洛阳探亲的。” 林月心闹了个红脸,悄悄掐了一下赵德昭腰间的软肉。这番娇俏的动作,一点不落的落在小沙弥的眼中,他眼中那一点淫邪之色怎么也遮掩不住。 “檀越这边请。檀越的亲戚是在洛阳做什么营生?” 赵德昭二人随着小沙弥往里面走,一边漫不经心地说道:“不过是做些小买卖。” 小沙弥闻言,脸上笑意更甚,“做买卖好。做买卖好。”只是也说不出做买卖好在何处。 穿过几重殿宇,后面是一排禅房,这里已经看不到游人,偶尔碰到几个僧人,看到赵德昭二人也是露出玩味的笑意。 林月心拉住赵德昭的袖子,柔声细语道:“夫君,不如我们就到前殿上柱香就回吧。这里面是大和尚禅修的所在,我一介女流来此,怕亵渎了佛祖。” 赵德昭停住了脚步,露出迟疑之色,“娘子说得在理。小师傅,主持我们就不见了,你带我们去前殿上柱香吧。” 说完他便往回走,小沙弥急了,连忙伸手拦住二人,“女檀越着相了,佛门广大,只渡有缘之人,不分男女。还有几步路就到了。” “娘子你看……”任凭赵德昭如何说林月心只是不依。 赵德昭叹了口气道:“算了,算了,只能改日再来拜会贵寺主持了。小师傅,咱们回了。” 眼看到手的鸭子要飞,小沙弥顾不得矜持,一把扯住赵德昭的衣袖。见赵德昭皱眉不悦,他连忙松开手,双手合十道:“檀越,机缘可遇不可求。我家主持是得道高僧,多少达官贵人想见一面而不可得,檀越当真不见一面再走?” “这……”赵德昭为难的看看林月心。 小沙弥又劝林月心道:“这位女檀越,你家相公若是能得我家主持点化,趋吉避凶,说不得以后就是封侯拜相的命数。你真的不为你家相公的前程着想?” 林月心咬着嘴唇,显得有些意动,“我们家也不是十分富裕,这香火钱……” “我家主持是世外高人,些许黄白之物入不了他老人家的法眼。” 小沙弥连拖带拽好说歹说总算将赵德昭二人请入了禅堂。 “两位檀越自去见我家主持,小僧告退。”小沙弥退出禅房,并从外面将门反锁,心中得意万分,“呵呵呵,这小娘子的相貌身段,想来主持他老人家定会心满意足。 只要主持他老人家得手之后,不把这个小娘子当做禁脔才好,如此我也能分一杯羹,好生和那小娘子亲近亲近。” 赵德昭步入禅房之后,只觉得异香扑鼻,令他内心一阵躁动。再看林月心时,见她脸颊也泛起红霞。心中暗道不好,必是这香中有些古怪。 “阿弥陀佛!两位檀越请入座奉茶。” 赵德昭寻着声音望去,只见一个宝相庄严的僧人盘腿坐在禅房临窗处,年纪约莫四五十,三缕黑须,面色红润。当下强忍着不适,虚与委蛇道:“敢问大师法号?” 说完拉着林月心就在那僧人对面坐下,打开窗户狠狠地吸了两口气。 老僧微不可查的皱了皱眉,终究要保持高僧的作派,并未出言阻止,只是淡淡地说道:“贫僧法号广惠。忝为长寿寺主持。” “不知是主持当面,失礼!失礼!”赵德昭嘴上说着失礼,却也没有要行礼的意思。 广惠心头冷笑,“等下将你这不知礼数的东西送往王将军府上剥皮抽筋。这小娘子嘛……贫僧倒是要好好怜惜怜惜,与她共参欢喜妙法……” “檀越无须多礼。我观檀越红光满面,不久之后定然有喜事临头。” 赵德昭满脸喜色,“敢问大师,是何喜事。” “呵呵呵,檀越请先用茶。” 赵德昭将茶水拨到一边,急不可耐地问道:“在下心急得很,请大师先为我解惑。” 广惠双眼微阖,不发一词。 “我让你脱离轮回,早登极乐,岂不是大大的喜事。” “大师,茶我已经喝了。在下屡试不第,还请大师为我指点迷津。是否我今生注定了榜上无名?” 广惠睁开眼,见茶水果然空了,心中顿时一喜。 “呵呵呵,依贫僧之见,你天生一副早夭之相,还读的甚么书……” 赵德昭错愕,接着勃然大怒,“你这和尚好生无礼。娘子我们走。” “倒也!倒也!” 赵德昭听到这话,就势往地上一倒。 “夫君?!”林月心花容失色,赶忙过去搀扶。 “哈哈哈,小娘子夫君是叫贫僧吗?” 广惠从蒲团上一滑碌爬将起来,就往林月心身旁凑过来。 “你……你……别过来……” 广惠眼露淫光,僧袍下摆也不知被什么物事撑了起来。 赵德昭眯缝着眼睛见了,心中暗骂,“这淫僧倒是好本钱。” 广惠有些急不可耐,上去就要动手动脚。慌得林月心在房间内到处躲避。 广惠身子痴肥,追了好一阵都没有追上,不由有些恼羞成怒,“小娘子再跑的话,贫僧可就对你家相公不客气了。” “你……别伤害他……奴家……” “那小娘子乖乖过来,贫僧带你领略人生妙谛……” 广惠眼中冒着淫光,仿佛要把林月心生吞活剥一般。 林月心恶心得不行,一脚踢在赵德昭身上,“你再装死,我可就恼了。” 第七十五章 帮凶伏法 广惠江湖经验极老,听到这话哪里还不明白事情不对?他一言不发撒腿就想钻窗子逃跑。 林月心刚刚被他恶心得不行,憋了一肚子的火气,几步就走到广惠的身后,一把揪住他的僧袍用力一扯,只听“哗啦”一声,居然将广惠的僧袍撕了下来,露出他那一身油腻的肥肉。 她想伸手再去抓他,又无奈的缩回手。那一声肥肉,她碰着都嫌脏。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广惠从窗子里逃了出去。 林月心恨恨地一跺脚,将气撒在赵德昭的身上,“都怪你!别人调戏你的小妾,你还趴在地上看戏。” 赵德昭拍拍身上的灰尘,戏谑道:“这不是还没过门嘛……” “你……”林月心气极,扭过头不再理他。 “呵呵,好了,好了,他跑不了。” 屋子外面传来广惠的声音,“哪里来的狗男女敢来消遣佛爷?当真是不知道死字怎么写。” “哼!”赵德昭冷哼一声,接着一脚将门踹飞,带着林月心从禅房走了出来。 “广惠你的事犯了。” 广惠先是一愣,左右看了看都是自己的人,心里安了几分,脸上的表情变得十分凶戾,“你这样的人我见过许多,这寺院的后山埋了也不知道多少。佛爷不管你们是什么来历,今天你们休想再出这个门。” 说完之后见赵德昭的脸色又阴沉了几分,广惠猖狂仰头哈哈大笑,“你们应该庆幸是死在我的手上,要是送去王将军的府里,就你们这副细皮嫩肉的的模样,只怕是骨头渣子都不剩。” “王继勋?” “呵呵,知道怕了吧!王将军可是当朝国舅,捻死你们就如同捻死一只蚂蚁一般。” 这时一众僧侣全部围拢过来,广惠胆气愈发壮了,他坦着上身一步步朝着二人走了过来,“若是现在你让小娘子从了我,我未尝不可以收你做个徒弟。到时候什么样的女人没有?” 赵德昭干脆在台阶上坐了下来,笑问道:“还有这种好事?” 林月心鄙夷地看了赵德昭一眼,光是想想她就觉得浑身不自在。 “那就要看小娘子愿不愿意用肉身布施了。” “啊哈哈哈……”一众僧侣齐齐发出淫笑。 林月心终于忍不了了,娇叱一声,一击手刀就砍在旁边僧侣的脖子上,那僧侣摸着脖子干呕了几声,一下就没了动静。 旁边的人见状,齐齐愣了一下,举着棍子就向林月心攻来。 只见林月心如穿花蝴蝶一般,游走在众人之中。或掏心,或踢裆,或插眼,无一不是奔着他们的要害而去,转眼间地上就躺了七八个。 赵德昭看得大呼过瘾,这比战场厮杀的观赏性可强多了,一时间居然忘了帮手。 广惠生出几分恐惧,壮起胆子大声高呼,“她只有一个人,大家并肩子上。”显然他没把赵德昭当人看。 十几个和尚呼喝着举着棍子一顿乱打,居然真的逼退了林月心。 赵德昭一直对自己的武力值没有清晰的认知,想着顶多也就是挨几下的事,挺身也加入了战团。 可能林月心恼怒赵德昭刚刚的袖手旁观,赵德昭一进来,她就抱着手退到了旁边。 赵德昭想要后悔已经来不及了,一根梢棒擦着他的耳朵就劈了下来,要不是他反应快,这一棒劈到头上非得皮开肉绽不可。 身上挨了两下之后,赵德昭渐渐的也找到了一些门路,觑见一个破绽,欺身而近,一击重拳就砸在一个和尚的面门之上,那和尚鼻血长流,晕头转向,转瞬就失去了战斗力。 赵德昭信心大增,飞起一脚,正踹在另一人的心窝,那人倒飞出去一两丈,趴在哪里一动不动,也不知是死是活。 “抄家伙!”广惠面目狰狞,一声令下,又有十几个和尚抄着明晃晃的刀剑奔将过来。 赵德昭唬了一跳,急忙跳出战团,来到林月心的身旁。见了这阵仗,连林月心的脸色也凝重了几分。 “将男的乱刀砍死,女的给佛爷留着。我要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广惠到了这个时候,仍然不忘染指林月心,简直如同色中饿鬼一般。 林月心也不知从哪里拔出一把匕首,单手横握,随意比划了一下,一股凛然之气油然而生。 她将赵德昭护在了身后,独自面对着几十个僧侣。 “要不还是算了吧。你若是有个闪失,我内心不安。” “晚了。”林月心笑了笑,总算还不是十分没有良心。 十几个和尚挥刀纷纷向赵德昭砍来,林月心一把将赵德昭推开,然后自己往旁边一躲,避开锋刃。 匕首寒光闪过,两个和尚捂着脖子就倒在了地上。 也许是见了血,激发了其他人的凶性,那群和尚也不再怜香惜玉,乱刀交错,把林月心逼得连连后退。 “夏尽忠何在!”赵德昭扯着喉咙大喊。 咻咻咻,屋顶处落下一阵箭雨,一下就将赵德昭、林月心与那群和尚隔开。 夏尽忠和十几个士卒从围墙上露出脑袋,嘻笑道:“殿下可玩得尽兴?” 说完他就跳下围墙,吩咐道:“全部拿下!” 士卒领命上前,一众僧侣还想做困兽之斗。士卒也不说二话,举刀砍死两个,其他的纷纷将刀剑丢到一旁。 口中大呼,“我们冤枉……” 赵德昭的士卒那管这些,谁敢吱声,上去就是一顿拳打脚踢,直到没有人敢做声为止。 广惠犹不甘心,怒喝道:“你可知道佛爷是谁的人?” 一个士卒上去就是两个大嘴巴子,将其双手绑到身后,接着一脚踹翻。广惠便如肥猪一样在地上拱动,嘴里兀自哼哼,“国舅爷不会放过你们的……殿下?谁是殿下?” 广惠后知后觉,痴肥的身子由于恐惧抖得和筛糠一般。 林月心收起匕首走到赵德昭的身旁,也学着夏尽忠的口吻道:“殿下可玩得尽兴?” 赵德昭挠挠头,“我不过想见识一下林小娘子的身手。” “现在见识过了。殿下要不要指教婢子几招?” 赵德昭想想林月心不是插眼就是踢裆的招数,慌得连连摆手,“不敢!不敢!” 林月心噗嗤一笑,笑颜宛如三月繁花。 赵德昭见了心情不由大好。 转头来到广惠身边,赵德昭冷声道:“你为了满足一己私欲,蛊惑王继勋吃人肉可以长生。不仅帮他买卖人口,还帮其掩埋尸首。如此罪恶滔天,一刀杀了你简直就是便宜你了。 你不是说要让我们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吗?明日我就在城门口将你千刀万剐,让你知道什么才叫做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广惠拼命挣扎,屎尿齐流,“殿下……”刚刚想要开口便被士卒一刀鞘打落了满口的牙齿,只能发出“呜呜呜”的声音。 赵德昭挥挥手,“带走吧,明日将其活剐,以告慰这些年死在他和王继勋口中的亡魂。” 这样的腌臜之地,赵德昭也不愿多待,抬脚就往寺外行去。 刚刚哄骗他的那个小沙弥急忙低下了头,生怕赵德昭发现。 赵德昭停住脚步,吩咐道:“这些个帮凶一齐斩了。” 话音刚落,一片哭嚎喊冤之声,在禅房外此起彼伏。 第七十六章 告诫 赵德昭时常反躬自省,自己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自从穿越以来,小半年的时间里,他做了不少好事。比如赈济灾民、又比如剿灭王继勋及其帮凶,可是他做这些,都不过是顺手而为。 从严格意义上来说,他缺少那种救国救民的情怀。对这个时代底层民众的苦难,他缺乏感同身受的同理心。 若非知道自己几年以后会死得不明不白,他都不知道自己有什么好奋斗的。在自己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做些好事,让自己享受荣华富贵时候,更加心安理得一些,才应该是他这样身份的穿越者该做的事。 可今天看到洛阳喜极而泣,奔走相告的民众,他觉得自己的内心受到了很大的触动。甚至有些王继勋案的受害者亲属,跪在地上大声称颂皇帝圣明,祝愿皇帝陛下万岁。 这就让赵德昭有些匪夷所思了,不知道是民众健忘,还是他们选择性遗忘了,正是由于他们口中圣明皇帝的纵容,才让王继勋能够犯下如此泯灭人性的恶行,这么多年还安然无恙。 这个时代的民众还是太苦了。但凡能够让他们看到一点活下去的希望,他们打落牙齿都能和血吞了,更别提什么造反了。 “唉,难怪一和爹爹说起与老百姓共治天下,爹爹总是一脸不屑。主要还是民智未开,下民易虐啊。” 洛阳城门口处,此时熙熙攘攘围满了洛阳的百姓。王继勋案同党一共三百一十二人,全部五花大绑被刽子手按着跪成了几排,场面蔚为壮观。 杨砺宣读着官家的旨意和王继勋等同案犯的罪状,一时间群情激愤。 “早就看那群和尚不是好东西,好啊,简直大快人心。” “陛下圣明啊。啧啧,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一个国舅说砍就砍了。” “唉,可惜,没亲眼见到王继勋的狗头落地……” “你们是没看到,长寿寺的后山,王继勋的花园中挖出的一具具白骨,这厮是真的杀人吃肉啊……听说是那个胖大和尚广惠撺掇的?” “呸,这淫僧助纣为虐,当真该千刀万剐。” “我怎么听说王继勋这起大案是殿下赵德昭查出来的?” “青天啊……” 赵德昭坐在城楼上,听着城楼下议论纷纷,他自泰然自若。西京留守焦继勋和洛阳的一众官员敬陪下坐。 “西蜀孟昶曾做过一篇官箴,诸位大人可曾听过?” 焦继勋对赵德昭不冷不热,原因嘛,无外乎赵德昭来西京之后直接三路出击,一路派李继隆直接包围了王继勋的府邸,一路派杨砺走访受害者,自己则将长寿寺给一锅端了。 而赵德昭做这些并没有提前与其商量。现在将所有人犯一网打尽之后,又派人请他们来城楼观刑。 这算什么?下马威吗?焦继勋也是征战沙场的老将,赵匡胤信重的大臣,将来还是皇子赵德芳的岳丈。他自有脾气,赵德昭不将他放到眼里,他又怎会上赶着拍他的马屁? “下官孤陋寡闻,未曾听闻。” 赵德昭不以为忤,接着又问其他人,“你们也没有听过?” 崔皓是焦继勋手下的判官,他对着赵德昭一拱手回道:“下官倒是有所耳闻,不过孟昶一个亡国之主,哪怕他所做的官箴有几分道理,也不过是说说罢了,不值得我辈效仿。” 正所谓县官不如现管,洛阳的官员基本和焦继勋保持同一阵线。 赵德昭也不与他们争辩,朗声道:“……下民易虐,上天难欺。赋舆是切,军国是资……尔俸尔禄,民膏民脂。为人父母,罔不仁慈……” 念完之后,赵德昭反问:“崔大人觉得这篇官箴,当真不值得我们效仿?” 崔皓结结巴巴回道:“这个……这个……下官从无虐民之举。” 赵德昭冷哼一声,“王继勋作恶多端,你从未有所耳闻?如果有所耳闻,却没有据实上呈,那就是和他同流合污!” “我……我……并未曾听过……” “那就请崔大人见一见城楼下的汹汹民意,你就问他们信不信?即便你说的是实话,那你也逃不过一个昏聩之名,你还做什么鸟官?” 崔皓汗颜无地,羞愤欲死,却无一言以对。他是文人,自有其风骨,然而赵德昭的指责字字如刀,让他实在不知如何为自己辩驳。总不能直接说是赵匡胤的袒护,才让王继勋嚣张跋扈,犯下今日的大罪吧? 城楼下一颗颗人头滚落,广惠被剐,凄厉地惨号也传了上来。城楼上的一众官员各怀心思,面色各异。 “殿下,下官治下无方。明日上折向陛下请罪。” 听着焦继勋的话,赵德昭冷冷地盯着他,“焦大人自是治下无方。你自己清楚上折之后,陛下多半也不会怪罪你。可是我想问问焦大人,你对得起治下的百姓吗? 一百八十四具白骨,就因为你们的尸位素餐,丧身于王继勋与广惠之流的腹中。你们当真不觉得惭愧吗?” “唉。”焦继勋长叹了一声,“下官有罪,下官无颜面对百姓。” 焦继勋离席以头触地,他不知道赵德昭如此折辱他,到底是出自私心,还是当真眼睛里容不得沙子。他听着城楼下百姓的哀嚎悲泣,是发自内心的觉得自己真的做得不够。 他虽然不敢直接将王继勋下狱,但他若真心要拦住王继勋害民,也不是做不到,并且绝不会有性命之忧。他和王继勋起了争端,最多是把官司打到御前,谁最后会吃亏还真不好说。 可他却选择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对于百姓的苦难视而不见。 赵德昭没有放过他们的意思,接着又道:“焦大人平灭西北边患,扫清西京盗匪,这是功。可是放任王继勋虐民,这是过。 赏功罚过,这是吏治清明的根本。由不得你们官官相护,互相遮掩。 你是朝廷封疆大吏,我亦无权处置,就依你的意思自己上折请罪吧。至于你们……” 赵德昭目光一扫,其余官员纷纷低下了头。 “……至于你们,一并上折请罪,现在罚你们将今年的俸禄拿出来,补偿遇害的家属,尔等可有异议?” 赵德昭高高举起,轻轻放下,洛阳的官员,齐齐舒了口气。 “下官钦服!” “哼,焦大人留下,尔等下去安民。” 赵德昭挥手斥退洛阳官员,重新入座。 “焦大人坐吧,我还有一事向你请教。” 第七十七章 老骥伏枥 “党项共分八部:细封氏、费听氏、往利氏、颇超氏、野利氏、房当氏、米擒氏、拓跋氏。现在当权的李光睿是拓跋部。 唐末时,唐僖宗赐拓跋思恭为“定难军节度使”,后被封为夏国公,赐姓李。至此,党项拓跋氏集团有了领地,辖境包括夏、银、绥、宥、静等五州之地,有兵权,成为名副其实的藩镇……” 焦继勋经过赵德昭的敲打之后,本分了许多,将党项各部的情况一一详细告之。 赵德昭对于这些听得十分认真,详细记录下来之后又问,“哪一部与李光睿不睦?” “李光睿枭雄之姿,各部无有不服的。” 听闻此言赵德昭皱起了眉头,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陷入了沉思当中。 赵德昭不说话,焦继勋也不多言,耐着性子等着。 “老将军若是想取河套,会用哪种法子?” 焦继勋沉默了片刻,接着沉声说道:“上策自然是提兵十万,一鼓而下,这样做后患最少。” “还有中策?” “杀了李光睿,党项必乱!” 焦继勋这话说得干净利落、杀气腾腾,显然心里已经绸缪过很多次了。 赵德昭又问,“李光睿死后,先取哪一州?” “先取银、夏二州,其他三州自溃!” 赵德昭轻轻“嗯”了一声,“承蒙指教!受益良多!告辞!”说完赵德昭带着士卒离开,留下焦继勋望着他的背影陷入了沉思之中。 “官家要取河套?”焦继勋有些心痒难耐,他与党项各部征战多年,一直以收复河套为己任,如今他从赵德昭的话语中听出朝廷有意出兵,却舍弃自己这个老将不用,这让他如何还忍得住。 “莫非是诸葛亮激黄忠之策?” 焦继勋一念及此,心中颇多不忿,几个箭步冲上去,一把抓住赵德昭的衣袖,当街大声质问道:“老夫尚能挽两石弓,吃得睡得,朝廷若有差遣,老夫当仁不让!” 赵德昭拨开焦继勋的大手,淡淡笑道:“我知老将军神勇,朝廷若有用到老将军处,我自然会大力举荐。” 焦继勋怔怔站在原地,狐疑道:“莫非真的就是随口问问?” 他百思不得其解,无奈地摇摇头,对身旁行刑发出的惨嚎声和围观百姓的叫好声,充耳不闻,满怀心事地回到了家中。 焦继勋回府之后长吁短叹,一个人自饮自酌,老妻徐氏见了,和女儿焦荷连忙过来劝慰。 二人衣着十分俭朴,皆是布衣裙钗,并无一点艳丽颜色。只是焦荷头上插着一支银钗,略略显得有些少女的活泼生气。 屋内陈设亦十分简陋,仅屋子中央摆着一桌和几张凳子,上面红漆斑驳,显然有了年头。墙壁一角摆着一个书架,上面密密麻麻摆满各类书籍,其中又以史书居多。 徐氏落座,有些担忧的问道:“老爷因何回来之后就在此长叹?一个人倒是喝起了闷酒?” “唉。”焦继勋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又是一声长叹。 女儿焦荷将酒满上,也埋怨道:“阿娘问你你也不答,平白的惹我们担心。可是那东京来的殿下为难爹爹?” 徐氏闻言唬了一跳,“平白无故的,殿下为何要为难老爷?过两月小荷可就成了他的弟媳,不看僧面看佛面,难道一点情面也不讲?” “妇道人家在这里胡说八道什么?去去去,说了你们也不懂。” 说完焦继勋又要灌酒,焦荷一把按住他的手,“爹爹不说也可以,只是这闷酒却不能喝了。再要喝时,我与娘亲一同陪你,你喝一杯,我们也喝一杯。” “爹爹今日见到百姓的累累白骨,心情烦闷,故而多喝了几杯。我虽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都是爹爹的罪过……” 焦继勋举杯要饮,焦荷只是不肯。焦继勋将酒杯一掷,随即生起闷气来。 “王继勋犯案,爹爹虽有不查之罪,但错已铸成,自当想尽办法弥补才是。怎的反而在此做小女儿态?” “你……我就是平日里骄纵了你……” 焦继勋扬起手作势要打,焦荷扬着小脸迎上了他的巴掌,丝毫不惧。 “爹爹曾言:大丈夫当立功异域,取万户侯。岂能孜孜事笔砚哉?如今依女儿看来,爹爹倒是不曾事笔砚了,如今专事酒杯。” 对于女儿讥讽,焦继勋只是冷笑,“你既然知你爹爹的志向,为何与你娘亲在此喋喋不休?” 焦荷道:“如今举国皆知陛下将要北伐,爹爹既然有这个心思,为何不上书请缨?” 焦继勋眼睛一亮,重重地一拍桌子,喜道:“是了,陛下伐北汉,我为陛下取下河套之地。我本大将,在家磋磨岁月,如何显出我的能为?小荷且为我磨墨。” 徐氏忧心忡忡,“老爷毕竟年事已高,战阵之上刀枪不长眼,万一有个闪失……” “啰唣!我今年虽然七十有五,守节与我对阵,哪次不是被我打得满地找牙?” 徐氏还要再劝,焦荷在她耳边低语道:“娘亲且放宽心,自古以来,可曾见过七十五岁还能上阵的将军?陛下定然不允的。” “要是万一?”徐氏仍然不放心。 “要是万一,我便告诉大哥知晓,定然不让爹爹上阵的。” 娘两窃窃私语,焦继勋却有些不耐烦,“磨磨蹭蹭做什么?快来磨墨。” “来了……” 焦继勋将请战的奏折连夜送了上去,接着便是日夜盼着圣旨的到来。时间不过是过了五天,他便一天三问,家里的门子见着了他都绕道走。 这一日他实在耐不住性子,取下披挂,穿戴整齐,径直到驿站来见赵德昭。 王继勋案因为年深日久,涉案人员又多,有些尸首根本找不到家人前来认领。赵德昭行事又有些较真,干脆就在驿站住了下来。一来等待苦主,二来也存了修整一下部队的意思。 “再等两日,便将剩余的尸骨埋了。上面要立一块石碑,上书:王继勋案遇难者埋骨之处,以后她们亲人找来,也有个凭吊祭奠之处……再一则也能时时警醒洛阳的大小官员……” 赵德昭一边说,杨砺一边记,突然士卒来报,门外有一老将求见。 赵德昭略一寻思,便知道肯定是焦继勋找上门来,急忙命士卒将其请了进来。 第七十八章 见闻 “老夫特来请战!”焦继勋大踏步走进来,直接表明来意。 赵德昭示意焦继勋入座,慢条斯理说道:“老将军怕是进错了庙门,拜错了菩萨。” “殿下莫要诓我,若非朝廷有意取河套之地,殿下前几日怎会问得那般详细。” “没有此事。” 焦继勋大喇喇地坐下,无论赵德昭如何否认,他只是不信。 “莫说没有此事,即便有,这也是朝廷大计,岂是小子能做得了主的?” 焦继勋眼珠一转,心里愈发笃定了几分。所以更加不肯走了,那意思明白得很,“反正我就是认定了朝廷要取河套,我无论如何要去。至于怎么才能让我去,办法你想,谁要你招我来着?” 碰到这种倚老卖老的,赵德昭也没有什么法子,就只能晾着了。 “老将军自便,我还有其他事情就不奉陪了。” “殿下自去忙,老夫自己招呼自己。” 焦继勋也不见外,对驿卒呼来喝去,要酒要肉的。赵德昭听之任之了,自去忙自己的事情。 夏尽忠有些疑惑不解,“殿下,焦留守相公熟悉西事,何不招揽过来?” 赵德昭摇摇头,“一来他年老,万一有个闪失,我须不好交代;二来他是西京留守,位高权重,怎可轻动?” 夏尽忠点点头,想一想其中的难处,无奈地叹了口气。 二人略过此事不提,焦继勋却有些耐不住寂寞。酒足饭饱,又枯坐了一个时辰,看看日正当中了,赵德昭当真没有搭理自己的意思,便在驿站之中到处闲逛起来。 信步来到后院,只听得喊杀声震天,焦继勋心中一动,就向过去一探虚实。 “军营重地,闲人勿闯!” 一个士卒伸手拦住他的去路。 “吾乃西京留守,是你家殿下座上宾。” 士卒认得他,却只是不放行。 焦继勋有些悻悻,正要折道而返,耳旁又响起军歌: 万众一心兮,群山可撼。 惟忠与义兮,气冲斗牛。 主将亲我兮,胜如父母。 干犯军法兮,身不自由。 号令明兮,赏罚信。 赴水火兮,敢迟留! 上报天子兮,下救黔首。 杀尽敌寇兮,觅个封侯。 军歌雄壮嘹亮,焦继勋听得仿佛痴了,不住喃喃自语,“上报天子兮,下救黔首。杀尽敌寇兮,觅个封侯。” 他熟读史书,如何不知道这是如同秦王破阵乐一般的军歌,当下好奇问道:“此词何人所作?” 士卒挺了挺胸膛,“这是我神威军的军歌,乃是殿下亲自填词。” “神威……神威……” 焦继勋满脸堆笑,“小将军贵姓?” 士卒慌忙摆手,“我只不过是夏指挥使麾下押正,可当不得留守相公将军的称呼。留守相公还是走吧,当值期间我若再与你闲谈,夏指挥使的军棍可就饶不得小的了。” “只说两句闲话罢了,又不要你泄露军机,哪里就会真打?再说了即便你们夏指挥使要打你,我去殿下面前为你求个情,自然也就免了。” 士卒果然不再说话,看向焦继勋的目光都充满了质疑。 焦继勋被他看得心头火起,“你这样看我是什么意思?看不起老夫?还是觉得老夫在胡吹大气?” 士卒将脸扭到一边。 焦继勋不依不饶,士卒被歪缠得没有办法,无奈道:“老将军,神威军军规严格,就是殿下自己迟到,都捱了二十军棍。老将军觉得自己的面子比殿下还大?” 焦继勋心头惊疑不定,“这神威军又是军歌,又是军规的,处处透着新奇,看来殿下所图甚大。我若贸然参与其中,也不知是祸是福。” 转念又想道:“老夫只是自领一军收复河套,又不是与殿下一个碗里吃饭。事后功成身退就是,想来也不会有什么大碍。若是就此抽身,这辈子可能也就要老死任上了,如何能够建功立业、留名青史?” 军营焦继勋进不去,赵德昭又避而不见,没有办法,焦继勋便吩咐家中老仆将被褥用具取来,准备长驻驿站和赵德昭耗下去。 驿丞对于这样的大人物哪敢得罪?只能依着他的意思在驿站之中为他准备了一间上房。 吃罢晚饭,焦继勋正准备就寝,忽然又听到朗朗的读书声传入耳中。他从床上翻身爬起,推开房门,大声质问:“驿丞!驿丞!去看看哪里来的腐儒搅扰老夫好梦?” 一个驿卒连滚带爬的过来,点头哈腰回道:“禀留守相公,这是殿下的士卒在读书识字。” 焦继勋心中一动,忙道:“带我去看看!” 驿卒怎敢不听,急忙头前领路,穿过一二道走廊,径直将焦继勋带到士卒读书之所。 “相公自便,小的先下去了。” 焦继勋摆摆手,心神已经被读书之声吸引。 只见台上站着一个士卒,正拿着炭笔在一块白板写写画画,下面的士卒同样拿着炭笔在小号的白板上边看边写。 “饿死不掳掠!冻死不拆屋!此为殿下为我神威军定下的明训。诸位袍泽定当严格遵守!当然殿下也说了,兵者诡道也,战场形势瞬息万变,不可拘泥不化……” “何都头,这几个字俺是会写了。殿下既要我们遵守军纪,又说不能拘泥不化是什么意思?” 何都头笑了笑,“我也曾问过殿下。殿下骂道:蠢才!你都快饿死了,我让你不掳掠,难道还不会和别人借口吃的? 我问:要是别人不借呢? 殿下又骂:你的刀是用来烧火的棍子吗?刀架在脖子上,他还敢不借?” 底下的士卒哄堂大笑,焦继勋听了却皱起了眉头。 只听那姓何的都头接着说道:“殿下还对我说:我给你说这些,并不是纵容你们没有吃的便去抢,一来你们是真的到了绝境,二来教你们认字,打个借条总会吧?只要你们打了借条,别人以后拿着条子来找我,我都会认账。若是两条有一条不符,我便砍了你们的脑袋。” 何都头绘声绘色的学着赵德昭的口气说话,唬得下面的士卒一愣一愣的,仿佛赵德昭真的就在他们旁边一样。 “小的也是穷苦出身,再不敢做这些欺压良善的事……” “刘二柱说得对,请殿下放心好了,俺们一定听从殿下的教导,饿死不掳掠,冻死不拆屋……” 焦继勋没有再听,赵德昭的做法他不是看得十分明白,但他知道这支兵马,与他以往见到的有些不一样,至于哪里不一样,他现在也说不上来。 第七十九章 老臣心 夜风吹过,天空中稀星朗月。已然寂静的驿站一间房子之中,赵德昭正在小火炉旁烹茶。炭火明明灭灭,映照着他的脸色,显得十分不可捉摸。 林月心挑了挑炉火,等水开之后,先将茶叶洗了一遍,再沏水冲泡。 “临睡之前饮茶,一会又该睡不着了。” “与你彻夜长谈不好吗?” “好好说话自然是好的,可是殿下这手不老实。” “咳咳,迟早的事情……” “那也不行,我答应过夫人的。” “唉!”赵德昭叹了口气,两人都被王知韵拿捏得死死的。想起妻子,赵德昭那点旖旎心思立刻烟消云散了。 “不知道夫人在家里会怎样想我……” 砰的一声响。 驿站赵德昭的房门被焦继勋一把推开。 “老夫愿为殿下执鞭坠镫,只求殿下帮我了却收复河套的夙愿。” 赵德昭知道焦继勋会来找他,却不知道他会如此心急,在这个时候闯了进来。 林月心起身让坐,焦继勋大喇喇坐下,“殿下此去何为?” 赵德昭感到十分为难,七十多岁的人了,又非为了个人私利,如此执着的想要收复河套。他觉得自己怎么样去拒绝,好像都会寒了老将的心。 “老将军,朝廷讨伐北汉乃是灭国之战,大宋举全国之兵也未必就稳操胜券,哪有什么余力再去图谋河套? 不瞒老将军说,我是欲去见李光睿,不过不是为了讨伐他,而是奉了陛下的旨意,前去册封他,以安其心的,让他可以率军东进与大宋合击北汉。” 焦继勋张了张嘴,半天都合不拢,“那为何殿下要问我收复河套的攻略?” “现在时机未到,也许过个几年用得上呢?” 赵德昭这番话让焦继勋有些怅然若失,他把圣旨都摆出来了,这事情应该做不得假了。 焦继勋颓然长叹,自己七十有六,也不知哪一日睡着了就再也醒不过来了,看来在有生之年收复河套的愿望终究成为了泡影。 赵德昭见他这副样子终究有些于心不忍,拿下茶壶亲手为其斟茶,“老将军善加保重身体,也许一两年后朝廷对你还有大用哩。” “晚了,晚了,到那时老夫怕是早就化作了一剖黄土……” 这话说得悲凉,赵德昭一时也没法接。看着焦继勋跌跌撞撞地走出门去,生怕他出什么意外,急忙吩咐士卒送他回府。 送走焦继勋赵德昭觉得一切索然无味,早早洗漱安歇。晨光熹微便起身,抖擞精神,与士卒一起操练。 对于自己的亲军部曲他十分看重,虽然做不到食则同桌,睡则同寝的地步,但共同操练,在泥地里打滚,他还算做得不错的。 兴致来了他还会亲自给士卒上几堂识字课,加强一下部曲的文化素养,灌输一下这个时代忠君爱国观念。 “一……” 吼声震天,刀出如龙。 “二……” 士卒眼神坚定,出手毫不拖泥带水。 “三……” 校场上赵德昭练得大汗淋漓,忽有一小校来报,说门外有一女子自称是赵德昭弟媳,前来求见。 赵德昭先是一愣,接着回首喝道:“继续操练!” “她人在哪?” “标下已经将她带到厅中等候。” 赵德昭“嗯”了一声,胡乱擦了一把脸,大踏步向厅堂而去。 入得大厅见一女子布衣钗裙,面带愁容,当即问道:“你是留守相公之女?” “妾身焦荷,贸然来见殿下确实于礼不合。不过家父昨日从殿下这里回去之后就一病不起,心心念念的要收复河套……母亲年事已高心忧成疾,今天也病倒了……” 焦荷说着说着红了眼眶,“爹爹今日也就早上清醒了一会儿,第一件事就是要妾身代笔写了奏表上呈官家,辞去了西京留守的职位……” 说道这儿焦荷跪了下去,“殿下,妾身求殿下,哪怕是骗骗我爹也好,就说朝廷征他做个平西将军,不日将对河套用兵可好?” 林月心不待赵德昭吩咐立刻将焦荷搀扶了起来。 赵德昭心内也是大受震动,他想收复河套是想做为立身之本,其次想的才是为大宋开疆拓土。焦继勋虽也存了建功立业的心思,但出发点却比自己纯粹许多。 “弟妹无须担心,待我更衣之后即刻去见留守相公。” 焦荷喜极而泣,一连对着赵德昭行了几个大礼,这才先告辞离去。 赵德昭入内整肃衣冠完毕,也没有多耽搁,带着几十部曲径直去了留守相公府邸。 等到了焦继勋房内,只见床边已经围满了人,焦荷也在床边嘤嘤啜泣。 众人给赵德昭行礼,赵德昭摆摆手问,“可请过了郎中?” “大夫昨晚便来看过,今早也来瞧了。只说爹爹这是心病,药石无用。” “你们先下去吧,我单独和留守相公说几句话。” 焦荷带着婢女盈盈而退,房间内只剩下赵德昭与焦继勋两个人。 赵德昭再看时,只见焦继勋面色蜡黄,双眼无神,嘴里喃喃自语,“河西……杀贼……” 赵德昭忍不住莞尔一笑,“相公还要装到什么时候?” 焦继勋对于赵德昭的话仍然充耳不闻。 “我离得这么远,都闻得一股姜汁味。” 焦继勋脸上有些挂不住,讪讪地转过头来,“殿下可别和焦荷那小妮子说,她平日里精明得很,她也是关心则乱。” 看不出来这老头还是一个女儿奴,不怕老妻,倒是害怕女儿知情。 “唉!”赵德昭长叹一口气,“相公这又是何必?” “殿下休要瞒我,昨日我回来之后越想越不对劲,殿下宣旨册封是假,调虎离山是真,对也不对?如今我已经辞去了留守之位,殿下还有什么顾虑?” 见赵德昭沉默不语,焦继勋从床上坐起又道:“我与党项野利、米擒两部首领有旧。” 赵德昭沉吟良久,看着焦继勋苍老的脸,终于下定决心:“若是相公依得我三件事,这件事我便准了。” “哪三件?”焦继勋从床上跳了下来,一把抓住了赵德昭的胳膊。 “其一、此事不宜声张,相公须得在洛阳以待时机。” 焦继勋迟疑,“要是殿下到时候不来相召……” “赵德昭立誓,绝不相欺!” “且说第二件。” “征讨党项须得以我为主,不得擅自行动。” “依得!”焦继勋回答得斩钉截铁。 “相公此事还有一个难处。” “什么难处?” “没有陛下的允许,我们可调不动洛阳的兵马。” “老夫有亲兵部曲两百。殿下有多少人马?” 赵德昭颔首,“我有部曲两千,还能鄜延、秦凤、泾原、环庆,麟府,河东六州共一万八千兵马。” 焦继勋激动得直搓手,“党项八部可战之兵不过五六万,要是李光睿再调走一两万,我们各个击破,大事可定。” “这也是我要和相公说的第三件事,我只能给你三千兵马,而且以诓为主,能不硬战就不硬战,千万保留实力。” 涉及到军国大事,焦继勋罕见的谨慎起来,半晌之后方才重重点头,“只要能够收复河套,这些都依得。” “好!相公且在家好生将养,等我的消息。” 说完赵德昭起身戏谑道:“莫让弟妹瞧出了端倪。” 焦继勋闻言一骨碌爬回了床上,又恢复那副半死不活的样子。 赵德昭大笑推门而去。 第八十章 风起 耶律斜轸一行人过相州、刑州、真定府,一路马不停蹄,过州府不入,晓行夜宿,终于在十余日后到达了幽州。 看到幽州城门,耶律斜轸仰天大笑,“赵德昭小儿,来日我定当提兵取汝首级!” “大王乃天潢贵胄自有天佑,此番逃出生天,他日定会大展宏图!” 刘海山凑到耶律斜轸身前谄媚着说道。 耶律斜轸“嗯”了一声,点了点头,“你是黑虎之侄,又于我有救命之恩,便先委屈你在我帐下做个统军都监如何?等来日与宋国交锋立了功,我再升你。” 刘海山不知辽国官阶只拿眼来看刘黑虎,刘黑虎见状,连忙说道:“还不谢过大王?” 刘海山方才喜道:“刘海山谢大王提拔。” “嗯,进城!” 入城之后,耶律斜轸将息不过半日,就将南大王院知事、南院太师、南院太保、南院司徒、南院司空等僚属通通叫过来议事。 “宋国欲伐汉国,若无我国支援,料汉国必败。届时宋国挟大胜之威,一鼓作气,必将对我国用兵。诸位以为如何应对才是?” 耶律斜轸没有说自己宋国被俘之事,直接开门见山问起了应对之策。 南院萧挞凛道:“宋国甲足兵强,有一统天下之势,实为我国之大敌。若坐视宋国吞汉,无异于养虎为患。 末将请命,领军一万,入驻云州,伺机而动,定不让宋国阴谋得逞。” 南院知事悉里古道:“老臣以为此事大王还是禀过陛下,再做决断为上。” 耶律斜轸不置可否。萧挞凛看向悉里古的目光有些不屑,“这些个老臣做事瞻前顾后,济得甚事?” 只是南院司徒察哥等也纷纷赞同悉里古的提议,萧挞凛也无谓多做争辩,只能等其他人走后他方才对耶律斜轸道:“大王,如果要禀明陛下再做决断的话,信使路上一来一回,又要迁延许久。现在宋国厉兵秣马,我们耽搁不起啊。” 耶律斜轸赞同道:“贤弟说得有理,悉里古他们太老了,办事太过因循守旧。这样,我这边马上将情况上奏,你也提前做好准备。只要宋国大军一动,你即刻兵发云州,不必再等圣旨。” 萧挞凛大喜,拱手道:“末将定然不辱使命。” 待萧挞凛走后,耶律斜轸又将刘黑虎叫了进来吩咐道:“黑虎兄弟,我欲报赵德昭一箭之仇,有件事情交代你去做。” 说起一箭之仇,刘黑虎不由切齿痛恨,只觉得腿弯处还隐隐作痛,他可是切切实实捱了赵德昭一箭的。 他将胸脯拍得山响,“大王只管吩咐,哪怕是要末将去宋国取了赵德昭的狗头,末将也不皱一下眉头。” 耶律斜轸连连摆手,“我素知黑虎兄弟勇猛,只是不忍你犯险,刺杀的事再也休提。不过你倒是需要再去宋国一趟,只需侦知赵德昭的动向即可,万万不可擅自行动。” 刘黑虎苦着脸道:“大王,末将去行刺还尚可,若是探查消息只怕力有未逮。末将这副尊荣怕是已经被宋国画影图形全国通缉了,如何潜伏得下来?” 耶律斜轸笑道:“此事易尔,宋国西京推官的岳父郭永怀常来北地贩马,你带几个兄弟混入他们商队,保证无人会来查你。” 刘黑虎嘿嘿一笑,“如此末将遵命!” 耶律斜轸无言冷笑,“赵德昭小儿,你不来攻打汉国便罢,若要来时,管教你有来无回!” …… 赵德昭在洛阳的事情处理得差不多,打点行装便开始往延州进发。 一路上艳阳高照,赵德昭的部曲行进得十分迅速。此时已值三月末,在洛阳耽搁得属实有些久了,由不得他们不急速行军。 所幸一百多人的部曲,并无多少辎重,晓行夜宿一天也能走个六七十里地。从洛阳到延州一千多里的路程,堪堪半月时间也就到了地头。 延安现在并非延州治所,所以并未筑城,只有一个小小的寨子。直到宋哲宗元佑四年延州由州升格为府。延州治所才从东北方的广武县迁到延安。 赵德昭之所以选择延安做为临时落脚点,一来是因为此时延州知州自焦继勋离任之后一直空缺,办起事情来掣肘较少。二来延安是西北门户,从延安到夏州不过两百多里,不计马力一日可达。 但他没有料到延安这时居然如此萧条,不过一个乡村集镇的规模。好在规模虽小,两三百人的补给问题还是不大。 赵德昭与知县王从德打过招呼,在延安集镇外征辟了一大片民房做为临时治所,并清理出一片空地,就此扎下营来。 他自己也只是略微修整了两日,便带着李继隆和二三十个亲兵,马不停蹄前往各州宣读调兵的圣旨。 三千兵马说多不多,说少也不少,总要给各州知州一些准备时间。 等他走完六州之地,不觉已经到了五月上旬,再回到延安军营之时,张敦、石宝吉等人打着神威军的旗号业已来到了延安。 赵德昭两千亲军部曲第一次重聚,各人都是喜不自胜。当夜军营之中燃起篝火,大摆筵席。 “官家已经颁下召令,晓谕三军,本月二十八日御驾亲征征伐北汉。” 张敦向赵德昭汇报朝廷大军动向,“由曹彬领一万人为前军,官家十万马步军居中,潘美领一万人殿后,负责粮草押运。晋王赵光义监国,并负责筹集粮草。” 赵德昭知道这一战,会因为赵匡胤突染疾病的缘故,而下令班师,是以并未太多关注。 他更在意的是李光睿会不会因为封王的缘故,多派一些人马从西路出击,而赵匡胤又能不能留得住他。 按照原本的历史轨迹,李光睿这一次是出兵了的,并且多有斩获。史载李光睿率兵攻破北汉的吴堡砦,斩首七百级,获得的牛羊以千计,俘获砦主侯遇献与朝廷,加官检校太尉。 “唉,人力有时尽,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也不知道承衍带着商队到了何处?怎的还不到延安来与我汇合?这大军一动,要是粮草不继,那可就万事皆空了。” “右之(石保吉字右之),你可有希甫(王承衍字希甫)他们的消息?” 石保吉摇了摇头。赵德昭无奈地叹了口气,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这两月他一直都在路上,王承衍便是想要投递消息也不知往何处投递。 “再等三天,若是再没有王承衍的消息,自己硬着头皮也要往银州宣旨了。” 第八十一章 宣旨 等待总是让人焦虑,加上五月中旬的天气已经闷热难当,赵德昭也有些坐不住了。 “右之(石保吉字右之),希甫(王承衍字希甫)那边还是没有消息吗?” 石保吉没有赵德昭的烦恼,宽慰道:“殿下勿忧,王大哥最是稳重。说不定这两天就会有好消息了。” 赵德昭也知道在大宋境内出意外的可能性不大,不过不亲眼看到王承衍运来粮草,他总是心里不安。 “罢了,你与霸图屯兵在此等候承衍,明日我带其余人往银州宣旨。右之,霸图年长你几岁,又屡次领军征战,军中之事你多向他请教。” 石保吉口称遵令,望向李继隆时,却有些不服,心中暗道:“听闻此人骑射无双,于弱冠时就率雄武卒击破蛮军。我亦将门之后,熟读兵法,殿下要我向他请教,却不是说我不如他?” 心中不忿,闷闷不乐。 翌日清晨赵德昭着张敦、夏尽忠各领百骑跟随,杨励随侍左右,浩浩荡荡前往银州宣旨。 自延州北上银州三百多里,快马一日行了两百里,至傍晚时分已至夏州。 杨励自城下叫门,“吾乃宣旨天使杨励,速开城门。” 守城士卒见骑兵赶来,心中惊惧,听杨励口称天使,心下稍安,告了声罪,急忙遣人报与主将知晓。 夏州守将李丕禄乃李光睿从侄,极得李光睿信重。他听得士卒禀报,急忙点齐兵马来到城门口查看。 见赵德昭一行虽只有两百人,但铠甲鲜明、装备齐全,一看就是精锐。 当下不敢怠慢,朝城下拱手道:“末将节度使麾下李丕禄,敢问陛下有何旨意?” 杨励笑道:“自然是好事,有国书在此,李将军一看便知。” 李丕禄验过国书印信,慌得叫人打开城门,列队迎候赵德昭等人入城。 “不知殿下亲至,末将有失迎迓,罪该万死。叔父前年曾经上书陛下,要到东京觐见天颜,奈何陛下不允,常以为憾。如今得见殿下英姿,何幸如之!” 赵德昭笑呵呵地扶起李丕禄,“有机会的。我在东京亦久闻将军之名。” 李丕禄受宠若惊,一面大摆筵席招待赵德昭等人,一面遣信使飞速前往银州报与李光睿知晓,只言陛下封其为夏王,要其召集党项勇士两万即刻发兵共伐北汉。 李光睿得到信息,已是深夜。心中惴惴不安,连夜招来部将商议。 李光睿仅有五州之地,西面要防备吐蕃,东面又要提防北汉吞并,北面辽国虎视眈眈,不得已只能依附大宋苟延残喘。 望着堂下一众部将,李光睿道:“陛下要封我为夏王,如今天使已至夏州。诸位以为我该不该接旨?” 他这话问得众人面面相觑,心中均道:“眼见着大宋就要一统天下,赵匡胤的旨意谁敢不接?况且封王这不是好事吗?” 李继捧是李光睿次子,闻言喜不自胜,“这是好事啊,孩儿提前给父王贺喜。” 李光睿不置可否,又望向长子李继筠。 李继筠沉思片刻,缓缓开口,“旨意咱们不能不接,就是不知道陛下想要我们做什么?” “兴兵伐汉而已。” 形势不如人,李光睿也知道自己没得选。只所以做出番姿态,不过是想向自己的部下们表明:自己不是贪图富贵,实在是不得已而为之。 果然他的从兄弟,静州刺史李克远跳了出来,“宋人最是不讲信义,我怕他们伐汉之后就要对咱们动刀子了。” 李光睿淡淡地扫了他一眼,冷声道:“如今天使就在夏州,莫不如贤弟替我去回绝了他?” 李克远吓得汗都下来了,连称不敢。 绥州刺史李克文道:“兄长,虽然咱们不得不接旨,但也不能不防啊。” 李光睿长叹一声,道:“此事我心里有数。明日封王之后,陛下定然有赏赐赐下。麻烦几位老兄弟安抚各个部落族长,金银等无用之物就分发下去。若是要出兵伐汉,他们也要多派点人过来才是。” 众人见李光睿早有成算,也就不再多言,纷纷拱手告退。 党项八部,以姓为部族名。李氏原姓拓跋,唐僖宗时表彰其先祖之功,赐拓跋思恭姓李,封其为定难军节度使,赐铁券御札,是党项八部中实力最强的。 其他七部分别为:细封氏、费听氏、往利氏、颇超氏、野利氏、房当氏、米擒氏。 平时各部自行其是,每遇战事,李光睿则召集各部勇士随行出征,各部无有不从。 赵匡胤封了李光睿为夏王,那他投桃报李,自然要举兵跟随赵匡胤伐汉的。 只是这兵如何出?出多少?就要费些思量了。 “五州各出兵一千,细封部、米擒部各出兵三千,野利部一千五百、费听部一千……” 李光睿为保存自己拓跋部的实力,将其他七部通通算计了进去。一直到四更天方才沉沉睡去。 翌日卯时三刻方才起床洗漱,穿戴好官服,系上赵匡胤御赐玉带。然后安排人摆上香案,静待天使到来。 当年赵匡胤初登基,李光睿为了表示臣服,送上无数牛羊,赵匡胤大喜,便赐了他一条玉带,仍旧让他担任定难军节度使,统领五州之地。 直到未时,赵德昭一行人才出现在银州城外。 李光睿大开城门,率领一众部将在门口迎候。 鼓乐声中,赵德昭一行人径直入了银州城。 “李光睿拜见天使,遥祝陛下圣安。” 赵德昭慌忙下马,笑呵呵地扶起李光睿道:“李将军不必多礼!还请入屋内接旨。” “请。”李光睿在前引导,不多时便请赵德昭一行人来到了香案之前。 杨励清了清嗓子,展开黄绸圣旨,郎声诵道:“朕膺昊天之眷命,诏曰:检校太保、定难节度使李光睿,承父祖之遗泽,仰天朝之厚恩。身在边疆,心慕天朝。为国征战,劳苦功高。 朕闻之心甚悦之。为嘉其行,特封其为夏国王,永镇银、夏、绥、静、宥五州之地。赐国姓,赏钱五十万贯,绫、绢各百匹,粟两千石。 旨意到日,着夏王点齐本部兵马两万,与朕合兵一处,共伐北汉。钦此!” “臣李光睿领旨谢恩。” 赵德昭一直关注着李光睿的神态,见他激动得嘴唇颤抖,脸色潮红,不由得心中暗叹:这李光睿演技当真不差。 见他恭恭敬敬地接过圣旨供奉在香案之上,赵德昭连忙拱手道贺,“恭喜夏王,赏赐的钱粮还在路上,不日就会送到夏王府上。” 李光睿这时才向赵德昭行礼,“多有怠慢,还望殿下海涵。不过粮食就不用送过来了,我不日点齐兵马出征,粮食就当做军粮吧。” 赵德昭从善如流,笑道:“也好。” 此时李光睿的部将纷纷向李光睿行参拜之礼。李光睿当即于府中大摆筵席,不多时大堂之上,觥筹交错,歌舞升平,好不热闹。 第八十二章 宴后 在酒宴上,人人都对赵德昭恭敬有加,时不时就有人前来敬酒。赵德昭来者不拒,渐渐的基本上弄清了谁是谁。 不得不说,李光睿这个人还是很谨慎的,今日在场的就没有党项其他七部的什么人,基本上都是拓跋氏一脉。 李光睿将五州之城,尽数封给了自己的亲族,至于其他七部则是随便划一块地方,给他们做牧场,每年还得给他上供。 这些功课赵德昭早就做过,今日一确定,心里的大石头也就落了地。 他手里还有几张空白圣旨,掌握了大量的财富。只要趁着党项兵力空虚,集合力量打下一座大城,到时候封官许愿、分化瓦解,要党项其他几部兵马跟随他征战,想来不会很难。 想到此处,赵德昭心情不由明媚了几分,举着酒杯来到厅中,高声说道:“今日是夏王大喜之日,我敬夏王一杯。祝夏王旗开得胜,再立新功。” 说罢一饮而尽,堂下诸人纷纷站起身来,轰然叫好,也都向李光睿敬酒。 一片哄闹声中,赵德昭回到自己的座位,总觉得有些不自在,就像自己被什么野兽盯上了一样。 在堂下众人之中寻找,发现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年,目光与他甫一接触就立时躲开。 赵德昭留了心,问身边的李继筠道:“我瞧着那位少年英伟不凡,不知是哪家的子弟?” 李继筠乃是李光睿钦定的继承人,李光睿的王位迟早也会落到他的手里。 本来还对这位东京来的殿下有些提防,小半天接触下来,发现赵德昭毫无架子,警惕之心顿时去了八分,反倒生出了几分亲近之意。 他打了一个酒嗝,笑着回禀,“他是我的从弟,名叫李继迁。因他父母死得早,我父亲一直把他当做亲生的儿子一样带在身边抚养。” “原来是他?”赵德昭心里一惊,面上却是不露声色。“难怪,原来也是将种。” “他还小,当不得殿下如此赞誉。” 赵德昭将此事略过,依旧和李继筠、李继捧两兄弟谈笑风生。只是余光一瞥间,早就将那边李继迁的一举一动纳入眼中。 按原来的历史,李继筠早死,李继捧继位之后将五州之地献给了赵光义。赵光义被天上掉下来的这一个大饼砸得晕头转向,喜不自胜。 一面对李继捧封官许愿,一面安排兵马去接收五州之地。 要不是反了一个李继迁,宋朝纳入这一块版图,勉强也能算一个大一统王朝了。 晚宴到三更方散,林月心扶着醉醺醺的赵德昭回到了馆驿当中。 “关门。” 张敦掩上房门,与杨励默契的坐在赵德昭两侧。 赵德昭接过林月心端来的茶,咕噜咕噜漱了一下口,慢条斯理说道:“未免李光睿起疑,我们明天一早就走。大军出动这么大的动静,瞒不过我们。等李光睿离了老巢,咱们再来抄他的后路。” 张敦勇猛,杨励老成,但都不善谋划。赵德昭说什么,他们就遵照执行,并无异议。 林月心眨巴着大眼睛欲言又止。待二人走后,赵德昭一把将其拉到腿上坐下,柔声问她,“你有什么话想说?” “殿下,我在想李氏经营百年,总不会一些见识都没有。只是一个出兵的由头,就获封王爵,难保他们不会多想。” 赵德昭“嗯”了一声,点头说道:“那又如何?难道他们还敢抗旨不尊?” “婢子是怕他们有了防备,我们急切间难以成事。若是战事进入焦灼,李光睿回师来救,我们兵少,他们兵多,若据城而守,咱们可就功亏一篑了。” 赵德昭心中一凛,他又何尝没有这个担心?之所以表现出一副智珠在握的样子,那也不过是演给麾下看的。 正所谓气可鼓而不可泄,如今箭在弦上,不得不发,由不得他三心二意。 “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天命若不眷顾于我,如之奈何?好了,你也不要多想。今晚好好休息,明日一早我们就回去准备。” “婢子服侍殿下宽衣……” 看着林月心含羞带怯的模样,赵德昭有些心猿意马,终究有了心事,没有做得太过,只是少不得一番口舌纠缠。 此事先按下不表,却说李光睿待赵德昭一行人回了馆驿之后,便屏退左右,只留下几个心腹之人商议。 “爹,我瞧着殿下平易近人,没有什么架子,莫不是我们多想了。” 李光睿看着眉飞色舞的二儿子李继捧,心中失望之色一闪而过。 转头又问大儿子,“继筠,交代你的事情办得怎么样了?” 李继筠回道:“已经按爹的吩咐,取库中金银分给了各位首领,要他们三日之内带兵来夏州汇合。只是还没有收到信使回报。” 李光睿不置可否,又问,“我留四千兵马给你,你能保银州无恙吗?” 李继筠一愣,“爹是怕吐蕃犯边,还是怕大辽趁火打劫?” 吐蕃和辽国他这个大儿子都想到了,偏偏卧榻之侧的大敌却没有提,这让李光睿有些心累。 扫视了一眼堂下众人,竟无一人能解他之忧,李光睿忍不住幽幽一叹。 “伯父何必烦恼?五州之城固若金汤,只需三千人马固守城池,管他谁来,若无三五万兵马,两三月之间决计不能破城。” 李光睿精神一震,循声望去,目光恰好与李继迁黑漆漆的双眸对上。 “你年轻识浅,哪里就敢说这样的大话?” 李继迁昂然道:“我受伯父大恩,愿领兵三千驻守夏州。若夏州有失,侄儿提头来见。” 李光睿老怀大慰,这个侄儿不说驻守绥州、静州,单单拿与宋国接壤的夏州说事,显然已经明白了自己的担忧。 正要一口答允下来。只听得李继捧出言讥讽道:“你倒是滑头,想要贪天之功。夏州紧靠着宋国,哪里来的敌人?” 李继迁不理李继捧,紧抿着小嘴,目光灼灼地盯着李光睿。 “也好,今年你也十三了,历练一下也不错。你拿我的兵符去与李丕禄交割,要他留三千兵马与你统带。” 李继捧:“爹,我也可以为你分忧……” 李光睿一摆手,没让自己这个儿子说下去,只道:“我意已决,不必再议。” 李继迁喜不自胜,接过兵符,连夜骑马直奔夏州而去。 第八十三章 调兵遣将 天还没亮赵德昭就领着众人走了,留下杨励向李光睿辞行。 等李光睿起来,听杨励说起这事,连声叹息:“我在西北早就听过殿下的才名,正想这几日好生亲近亲近,不想殿下离去何其速也。” 杨励笑道:“皇命在身,殿下也是不得已。夏王准备何时出兵?我这里也好上折回禀陛下。” 李光睿已将诸事安排妥帖,不再忧心忡忡,哈哈大笑道:“杨大人下午随我到校场点兵。” 杨励心中一喜,拱手笑道:“正要见识夏王兵威。” 到了未时三刻党项各部兵马陆续到了银州城中。一时间校场内人喧马嘶,纷纷扰扰。 杨励见诸部装束不一,号令不明,心中窃喜,“如此乌合之众,怎敌殿下百练精兵?” 李光睿早命人搭起点将台,带着一众儿郎高居台上。有士卒挥动令旗,扰攘的队伍便稍稍整肃了些。 待各部人马安静下来,李光睿高声说道:“我寸功未立,得封夏王,每每思之,常感愧颜无地。今日陛下欲取北汉,我欲跟随陛下左右,以报陛下隆恩。诸君可愿与我同去?” 党项诸部得了李光睿赏赐的金银,兴致勃勃,在校场大呼小叫,“我们来都来了,也想跟着夏王立些功勋,搏个封妻荫子。” “老米擒说得是,咱们都听夏王的号令。哪怕捞不着什么功劳,得些金银也是好的。好叫夏王得知,今年吐蕃蛮子袭击我们三次,掳走牛羊无数,咱们部落苦啊……” “细封勃勃说得甚话?你们苦,能有我苦?你才折损些牛羊,我部战死的儿郎都怕有三百之数了。” 一席话勾起各个首领的伤心往事,众人七嘴八舌,校场点兵一下子成了诉苦大会。 李光睿神色尴尬,当着杨励的面,脸上有些挂不住,忍不住怒喝一声,“好了,全军在此修整两日,两日之后出兵。你们的损失我来补偿!” 说罢安排李继筠整肃兵马,自己气冲冲地拂袖而去。 杨励看了一会李继筠整军,觉得党项兵马也就那样,远不如殿下所领神威军精锐,也就径自离去了。 回到府邸他将所见所闻牢牢记在心里,并不敢付诸文字,生怕被人发现。 接连两天没有什么变故,到了五月二十九日,也是赵匡胤率领大军出征的第二日,李光睿点齐两万兵马浩浩荡荡地出了银州。 站立城头,杨励心怀激荡,恨不得下一刻就回到赵德昭身边。哪怕是执鞭坠镫,也能博个青史留名。 忽然心念一动,笑着对身旁的李继捧道:“夏王要我们将赏赐的粮草送到军前,那金银布帛等赏赐,小王爷以为在哪里接收才好?” 李继筠跟着李光睿出征,独留李继捧奉命驻守银州,他心里本就郁郁,无所谓地说道:“劳烦杨大人派人送到银州来吧。御赐之物留着给父王赏人也好。” “便依小王爷之言,在下这就告辞,不日亲自将赏赐送到。” “有劳了。” “身负皇命,不敢言苦。告辞!” 杨励领着四个亲卫打马出了银州城,行不到三五里,猛的一夹马腹,五骑风驰电掣而去。 驱驰了两日终于到了延安府。 远远望见一面大黄龙负图旗迎风招展。此旗是皇帝御用之旗,因赵德昭是皇子,又身负皇命,临行时赵匡胤亲自赐旗,以壮其军威。 大旗下赵德昭坐在一匹枣红马上,左右数十人一字排开。 身后军营旌旗猎猎,两万士卒铠甲鲜明,已列成方阵随时准备出击。 杨励驰马而至,近得赵德昭马前,翻身下马。一把牵住枣红马的辔头,低声道:“殿下情况有变,请借一步说话。” 赵德昭吩咐大军原地待命,叫一众心腹大将到中军大帐议事。 杨励这才缓缓开口说话,“李继捧心慕天朝,对我们全无防备。我们不如以送赏赐为名绕过夏州,轻军直取银州。” 王承衍这几日已将粮草押运过来,这时听到杨励的提议,不由沉吟,“我以为此计欠妥。轻兵犯险,哪怕夺下银州也守不住。 如今鄜延路、秦凤路、泾原路、环庆路,麟府路,河东路,共计人,业已集结于此,只等殿下一声令下,大军齐出,定然能够建功。” 赵德昭沉吟不决,在大帐之中走来走去。 正如王承衍所说,要是派个两百人以送赏赐的名义,拿下银州成功的可能性很大。不过银州毕竟是在腹心,若无大军支援,两百人只怕撑不了多久。 若是两万大军强攻夏州这座坚城,又不知道要耗费多少时日才能打下来。 众将眼巴巴地瞧着赵德昭,都等着他拿主意。 帐外忽然有军卒进来禀报,“帐外有一老将,自称姓焦,说是奉殿下将令而来。” 赵德昭闻言大喜,“快请进来。” 焦继勋白发白须,一身铁甲,将头盔捧在手中,昂首阔步迈入中军大帐,见了赵德昭单膝跪地行礼,“末将参见殿下。” 赵德昭哈哈一笑,“老将军来得何其速也。” “为国建功,不敢落于人后。” 赵德昭嗯了一声,吩咐左右,“看座。” 顿了顿又道:“正有一事难决想向老将军请教。” 随后便将事情一五一十说明。 焦继勋思忖片刻,说道:“此事不难。分兵出击即可。” 赵德昭道:“如何分兵?” 焦继勋告了一声罪,来到赵德昭身后的地图旁,缓缓开口说道:“先遣人以送赏赐的名义入驻夏州,两日后兵分两路,一路人马围困夏州,再遣一路人马驰援银州,如此大事可定。” 赵德昭听了不置可否,只道:“诸位以为如何?” 堂下你一言我一语,议论纷纷。 石保吉抓耳捞腮,生怕别人抢了先,忙道:“殿下我愿领军直取银州。” 赵德昭还未定策,石保吉就请战一时犯了众怒。 焦继勋哼了一声,“老夫愿为王前驱。” 李继隆也出列请战,“末将愿立军令状,不拿下银州甘愿军法从事。” 他们也都知道只有两万兵马,还分了三路,银州城有内应自然可以一鼓而下,夏州城急切间怕是难下。故此个个争先,谁也不愿落于人后。 赵德昭扫视了一眼帐下众将,心头已经有了成算。 当即传令道:“焦老太爷领兵三千并本部亲兵,两日后多带金银前往米擒、野利两部。我赐你圣旨两道,三品以下武将任尔封赏,若能说服两部来降,论你首功。若是两部冥顽不灵,务必剿灭之。” 焦继勋虽心有不甘,但军令已下,知道不能再讨价还价,当即拱手遵令。 “石保吉、马安义领骑兵三千,两日后直插银州,途中不得迁延,若误了军情,提头来见。” 石保吉大喜,忙不迭的应承下来。 “李继隆领马步军一万,务必要将夏州给我打下来。” 李继隆拱手遵令。 想了一想,赵德昭又道:“杨励、夏尽忠,你二人领两百精锐,前往银州送赏。也不必带什么金银,木箱之中暗藏虎贲之士,一入城门当即挟持李继捧,拿下银州城。” 两人一听,心中大定,几十个木箱少说也能多带一两百人。 第八十四章 攻心为上 赵德昭一一安排妥当。众将下去挑选本部兵马。军营当中立时闹哄哄乱做一团。 众将都有自己的亲兵部曲,又都是久经战阵之辈,不多时便将各自的军队集合完毕。 赵德昭颇为看重石保吉,生怕他有失。待他挑选完三千兵马之后,又叫段延、葛洪各领两百骑兵助他。 石保吉喜不自胜,顾盼雄飞,恨不得立时便杀奔银州。 翌日清晨,夏尽忠护着杨励,押送着几十个大木箱前往银州。 其余各将抓紧时间磨合士卒,摩拳擦掌,只等着战场之上建功立业。 端坐中军大帐,听着帐外的呼喝之声,赵德昭完全静不下心来。迈步出了大帐,只见到处都尘土飞扬,呼声震天,没来由内心反而沉静了几分。 “也不知夫人在家里过得可好。” 张敦与林月心须臾不离赵德昭左右。听了这话,张敦知道这不是问他的,将目光挪开,望向大军方向。 林月心展颜一笑,“算算日子,只怕还有一两个月就要生了哩。殿下打下河西,正好接妇人过来团聚。” 赵德昭牵住林月心的柔荑,另一只手在她的手背拍了拍,笑道:“届时一并迎娶你过门。” “嗯。”林月心乖巧地应了一声,忍住羞涩,任由赵德昭握住自己的小手。 莫名的脑海中又浮现小周后那婀娜的身姿,赵德昭晃了晃脑袋,嘀咕道:“怎的无缘无故想起她来?” “谁?”林月心狐疑地抬起头,目光灼灼地看着赵德昭。 “没有谁……也不知陛下那边顺不顺利。”赵德昭慌忙掩饰。 林月心不疑有他,安慰道:“陛下举全国之兵,定然不会有失的。” 赵德昭讷讷无言,谁都认为赵匡胤拿下北汉轻而易举,只有他知道北伐大军一个多月之后就会因为赵匡胤染病无功而返。 而且赵匡胤回到东京,过了一两个月就会突然猝死。 “唉,天命有常,生死有命。我又能如何呢?希望拿下河西之后,能回东京见你最后一面吧。” 在赵德昭患得患失之中,两天时间倏忽而过。 这一日三路大军齐出。 赵德昭身边只留下三千多的兵马。他也坐不住,领着三千多人驻扎边境,不停的派快马哨探打探各路大军的消息。 “报!李继隆将军已至夏州,夏州守将李继迁防备森严,急切间难以攻下。” 赵德昭目光一凝,“再探!” “报!我军缺少攻城器械,强攻三次折损兵卒一千三百,李将军下令暂停攻城,封锁四门,砍伐树木,打造攻城器械。” “报!李继迁趁夜派兵前往银州传递消息,被我军截获三批。” …… 从中午一直坐到深夜,赵德昭听着一条条线报,表面上波澜不惊,内心其实已经提到了嗓子眼。 县令王从德带来物资劳军,赵德昭神思不属,也只是略略敷衍几句。 “殿下,陛下有信到。” “哦?”赵德昭终于回过神来,接过信件,一目十行。看罢,紧皱的眉头终于舒展看来。 “我儿,李光睿一到,便被朕下了兵权,赐他东京良田美宅,保他富贵一生。今有李光睿手书劝降书一封,希望能助我儿拿下河西……” 书信之中赵匡胤大吹大擂,赵德昭看得不由莞尔。 “那厮也算骁勇,初战便攻破了吴堡訾,斩首七百级。朕摆了宴席款待于他。席间言道:朕整夜不能安睡。那厮忙问其故。 朕道:一虑北汉未灭,二忧卿虽衷心,后代子孙却未必。届时河西之地反复,朕昼夜难安啊。 那厮惊惧,要朕给他指一条明路。 朕道:我们两家结为姻亲,君臣之间,两无猜疑。 那厮知道再无回旋的余地,便将兵权拱手交了出来。 朕领大军攻城拔寨,北汉旦夕可下,望我儿好为之。” 赵德昭再看下一页,赫然正是李光睿命令接受朝廷整编的书信。 他心中大定,修整一夜,翌日清早启程,直奔夏州而去。 两个时辰就来到了夏州城下,见李继隆军容整肃,心内稍安。 不多时二人合兵一处,李继隆前来请见,“昨日损兵折将,还望殿下降罪。” 赵德昭笑着摆摆手,“此非战之罪。李将军接下来准备怎么打?” “末将这几天准备打造一些云梯和投石车,到时候全力攻城,必能一鼓而下。” “好,霸图自为之。我去城下与那李继迁小儿说话。” 赵德昭打马来到夏州城下,定睛一看,只见城头军容鼎盛,忙而不乱,不由暗自点头。 “我乃皇子赵德昭,请夏州主将李继迁出城搭话。” 赵德昭喊毕,众军士齐声复诵,将声音遥遥送入城内。 不多时一个少年将军顶盔掼甲出现在了城头,正是那李继迁。 李继迁见了赵德昭遥遥拱手,不卑不亢道:“殿下何故兴此不义之师?” 赵德昭呵呵一笑,“何为不义之师?我有书信一封,小将军请先观之。” “霸图,借你神射将此信送到城头之上。” 李继隆接过赵德昭誊抄的书信,绑在箭杆之上,挽弓搭箭,只听“咻”的一声,箭矢牢牢地钉在了城头大纛上。 李继迁狐疑地取下书信,读罢不由勃然大怒,一把将书信扯得粉碎,破口大骂道:“你们父子二人当真是不当人子,以前靠欺负孤儿寡母夺了皇位,如今又软禁有功之臣,妄图夺取臣子百年基业,士可忍孰不可忍,今日有死而已,要我投降,那是万万不能。” 赵德昭原本就没打算靠一封书信拿下夏州,只不过想乱其军心而已。 当即大声喊道:“李光睿已将五州之地投献,你冥顽不灵,抗拒天兵,是为不忠。刀兵一起,死伤必众,你将你伯父置于何地?” 赵德昭一挥手,数十名弓箭手越众而出,将几十封誊抄好的书信射上了城楼。 “夏王已去东京享福,将五州之地献给了朝廷。不想今日我来接收此城,却被李继迁裹挟尔等,阻拦在城门之外。你们是听夏王的,还是听他李继迁的?现在放下兵器开城投降有功无过,斩下李继迁的人头,赏千金,封万户侯。” 李继迁年轻,初掌兵权,本来就没什么威望。赵德昭命令士兵大声鼓噪,果见城楼上的士卒蠢蠢欲动。 李继迁又惊又怒,望着赵德昭咬牙切齿。 好在在他亲兵的弹压之下,终于没有酿成兵变。 赵德昭安排三百士卒轮番在城下喊话,自己带着李继隆径回中军大帐。 “殿下如此安排,几日之后末将定然能兵不血刃拿下夏州。” “哈哈哈,正要看霸图雄威。” 一连几天,士卒在城下连番劝降叫骂。搞得李继迁焦头烂额,整天领着亲兵巡视四门,生怕一个疏忽,就有人开门投降。 第八十五章 辽军突至 六月初的天气变换无常,刚刚还晴空万里,骤然间浓厚的乌云就遮天蔽日,一场暴雨眼看着就要落下来了。 刘黑虎的脸色比这天还要黑。他觉得自己被那赵德昭耍了。他跟着西京推官的岳父郭永怀到了洛阳。 小心翼翼地打探赵德昭的下落。直到细作传来消息,赵德昭去了河西传旨。他这才后知后觉,原来赵德昭的目标是不是北汉而是河西。 他一路紧赶慢赶,终于在六月初来到了云州地界。 他报仇心切,却不是鲁莽之辈。待得知赵德昭正在夏州城下之后,立即从萧挞凛借得骑兵三千,直奔夏州而来。 “赵德昭小儿,今日便让你知道什么叫做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轰隆隆~ 闪电撕裂天空,一记炸雷响过,暴雨倾泻而下。 雷声的掩盖下,马蹄声渐不可闻。 赵德昭烦躁异常,这场暴雨来得真不是时候。本来攻城器械已经打造完毕,城内也是人心惶惶,不想这突如其来的一场雨打乱了他原来的部署。 “霸图,这雨来得不是时候啊。” 李继隆也有些气沮,无奈叹了口气,“没想到还是让石右之抢了先,这几天只怕他将银州城内的动乱都已经平定了。” 对于麾下将领之间的竞争,赵德昭乐见其成,闻言不由笑道:“右之打下银州,全赖杨励之计,有些取巧了,霸图不必放在心上。” 李继隆心意难平,闷不做声。隐隐听得闷雷滚动之声,不由凝神静听。 片刻之后他脸色大变,沉声道:“全军戒备!敌袭!” 赵德昭猛的起身,张敦、林月心立时警觉地将其护在身后。 “殿下小心戒备,末将先出去看看。” 赵德昭哪里坐得住,随着李继隆冒着大雨出了辕门。 呜~呜~ 苍凉的牛角声传来,黑压压的一片骑兵呼喝着直冲赵德昭中军大寨。 刘黑虎放声高呼,“大黄龙负图旗下乃是赵德昭小儿所在,众将士随我冲杀。” 三千辽兵铁骑呼啸而至,宋军无备,着急忙慌的着甲列队,还未结成阵势,辽军已然冲到跟前。 一次冲杀,宋军丢下几十具尸体,便即溃退。 李继隆双眼通红,跨上白马,提了银枪,一马当先冲了出去。身后一十八骑,悍不畏死,紧紧跟随。 赵德昭下令道:“张敦,你组织神威军去帮李将军。” 张敦纹丝不动,咬牙抗命道:“殿下安危为重,请恕末将不能从命。” 赵德昭望了一眼城头,吐出一口浊气,“若再迟疑,等李继迁醒悟过来率军出城,你我都死无葬身之地。” “殿下,末将护你先撤。” 赵德昭冷冷地瞧了他一眼,“神威军令,未战先退者,立斩!月心,为我着甲。” 林月心取来凤翅兜鍪和乌锤甲,细心为赵德昭穿戴好。 那边张敦一跺脚,恨声道:“全军着甲随本将冲锋。” “是。”神威军将士紧张得手心冒汗,但神情坚毅,并无一人言退。 刘黑虎势如破竹,冲入宋军阵内,杀起人来如砍瓜切菜一般。 宋军惊惧,人心浮动,纷纷溃逃。 李继隆冲到阵前,一枪挑翻一个逃跑的士卒,大喝道:“后退者,立斩!” 只是兵败如山倒,哪里又止得住?其他溃兵见他凶猛,绕开他些,望两边夺路而逃。 李继隆知道挡不住了,也就不再理会,只盼拖延一些时间,能让你赵德昭逃出生天。 双眼微眯,望向不远处黑塔一般的刘黑虎,当即催马上前,亮银枪枪出如龙,对着他当胸就刺。 刘黑虎杀得性起,骤然眼前银光闪过,慌得抬枪往上一架。 “铮~”双枪相碰,发出沉闷的一声响。 二人均觉得虎口一麻,心内一惊,同时抬头打量起对方来。 刘黑虎黑盔黑甲,身子壮得宛如铁塔一般,手中铁枪丈二长短,重五十四斤,生平未遇过敌手。 今天被一白盔小将,一击震得虎口发麻,他不惊反喜,铁枪上撩,喝道:“你也吃我一枪。” 李继隆一抖长枪,挽出一个枪花,将刘黑虎的铁枪牵引到一旁,瞅准机会,对准他的咽喉一连刺出了三枪。 这三枪有名堂,正是李继隆生平绝艺“三探盘蛇枪”,任你武功再高,也休想躲得开。 当当当~ 刘黑虎左隔右挡,将李继隆的招数尽数化解。不想身下坐骑吃不住劲,“希律律”一声悲鸣,前腿跪在地上,差点将他掀翻在地。 幸亏刘黑虎眼疾手快,以铁枪驻地,才让黑马重新站了起来。 李继隆眉头一皱,生平绝艺被人化解,这才知道遇到了大敌。 二人你来我往又斗了十几个回合,一个招式灵巧刁钻,一个势大力沉,终究还是谁也奈何不了谁。 李继隆看着辽军铁骑如入无人之境,杀得血流成河,不由心焦,招式渐渐散乱,被刘黑虎寻了一个破绽,一枪拍在了背上。 李继隆“哇”的一声吐出一口鲜血,伏在马背上败退而回。 刘黑虎拍马追赶,被李继隆亲兵拦住,他将铁枪横扫,顿时又将几人扫落马下,身后辽兵跟上,一顿乱刀将落马者砍成肉泥。 “咻”,一支冷箭朝着刘黑虎疾射而来,他听得风响,匆忙一俯身,箭矢正好将其头盔射落。 赵德昭瞧了瞧手中的强弓,喃喃道:“差了一点。” 刘黑虎劫后余生,细看之下,发现又是赵德昭暗施偷袭,不由目眦欲裂。 铁枪左拨右扫,打开一条通路,径直杀向赵德昭的方向。 距离不过数丈,他双手持枪,借着马的冲击力,直刺赵德昭的胸膛。 眼看着枪尖临近,赵德昭依旧慢悠悠地张弓搭箭,刘黑虎心里暗喜,“赵德昭小儿,今日就是你的死期。” 正在此时张敦斜刺里杀出,单手挥动铁槊往上一抬,便把刘黑虎的铁枪隔了开去。 “咻”,与此同时,赵德昭又是一箭射向刘黑虎的胸口,箭矢嵌在了铁甲之上。 赵德昭撇撇嘴,“这么近还不能穿透铁甲么?” 接着将手一挥,身后段延、葛洪领着一千多神威军杀向前面的辽军。 那一边张敦不容刘黑虎反应,一杆铁槊提、掳、拦、拿,舞得虎虎生风,让刘黑虎只要招架之功,毫无还手之力。 “你这厮也就是仗着身大力不亏的便宜,这枪法当真不够看。” 张敦一边打,还一边点评,直把刘黑虎气得暴跳如雷。 这一边刘黑虎暂时没了威胁,赵德昭又将目光投向了远处的战场。 有了段延、葛洪领着一千多神威军的加入,宋军渐渐地立住了阵脚,与辽军杀得有来有回,双方互有损伤。 李继隆强忍伤势,趁机收拢败兵,杀了回来。 一时间战场之上,攻守顿时易形。 赵德昭透过重重雨幕,看到远处夏州城缓缓洞开的城门,心一下又揪了起来。 第八十六章 夺城 赵德昭在战场上除了抽冷子射几支冷箭外,也就只有穿戴整齐好好做个摆设的作用了。 不是他没有冲锋陷阵的勇气,只是他一下场,其他人就只顾着保护他,战场的节奏一下子就会被打乱。 夏州的城门已经完全打开,骑兵缓缓从城内涌了出来。 滂沱的大雨遮挡了赵德昭的视线,他看不清李继迁是不是亲自出来了。 不过这都无关紧要,他只知道眼下刚刚扭转过来的战局,要是被夏州守军一冲,说不定有全军覆没的风险。此时已经不容他再有丝毫迟疑。 “妈的,拼了!” 赵德昭环视了一圈,围绕在他身旁的还有亲卫两百,和六路兵马大概一千余人。 自己的亲兵自然不用多说,他们与自己一损俱损,一荣俱荣。身后这群边军就不好说了,他们既没有决战的勇气,也怕当了逃兵被秋后算账,可见其中投机取巧的人居多。 “此战若败,我先拿你们祭旗。” 赵德昭记得身旁这个好像是环庆路的马军指挥使,姓马,至于大名他记不太清了。 马指挥使听了这话吓得一哆嗦,心中暗暗思索:殿下怎的无缘无故就将责任全部推到了自己头上? 就见赵德昭一把抽出佩刀,高高举过头顶,向城门口一指,“神威军将士听令,随我冲杀!” 铿,两百亲卫刀盾相击,同时翻身上马,高声大喊,“愿为殿下效死。” 赵德昭一马当先,杀向城门。亲兵近卫怎敢让他身先士卒?一个个不要命般打马越过赵德昭,与守军狠狠地撞在了一起。 马指挥使跨坐在马背上,机械地跟着冲锋,不过速度明显慢了一截。 他没想到像赵德昭这种大人物如此勇猛,顿时让他有种骑虎难下的感觉。 “你倒是逃啊?这样我既不用拼命,也能捞个护卫之功。” “大人,我们逃吗?” “直娘贼!老子怎会有你这么孬的兵?保护殿下,全军随我冲杀。” 马指挥使是个聪明人,已经被赵德昭当众点了名,若是再不出死力,除非听到的人全都死光了,否则他绝没有什么好下场。 出城的守军立足为稳,人数约莫两千余人,与赵德昭兵马旗鼓相当。 加上赵德昭兵坚甲利,一时竟然占了上风。 边军众将打了一阵,心头顿时狂喜,“打上风仗咱们在行啊。这送上门的功劳,不收白不收。” 一时宋军人人争先,居然将守军压到了城门附近。 城头上李继迁越看越是心惊,一面吩咐士卒放箭,一面让人赶紧关闭城门。 城头箭如雨下,不分敌我,不过宋军人人着甲,箭矢不过十支倒有八支射伤了自己人。 赵德昭大喊,“李继迁狼子野心,连自己人都杀。你们还要为他拼命吗?” “投降免死!” 宋军跟着赵德昭复诵,“投降免死!” “活捉李继迁,赏千金,封万户侯!” “活捉李继迁,赏千金,封万户侯……” 随着一声声的呐喊,党项骑兵军心慢慢也开始涣散了。有人带头往城内逃跑,其他人一窝蜂地跟着。 顿时千余人马拥挤到了狭小的城门洞口。 赵德昭怎能错过如此夺城良机?一夹马腹,冲到党项士卒身后,挥刀便砍。 霎时间城门口几乎成了修罗地狱,惨叫声、哀嚎声,此起彼伏。血水混杂着雨水将城门口染成了一片赤地。 李继迁被恐惧淹没,双腿禁不住地打颤。他才十三岁,何曾见过这样的场面? 他看不起自己的两位族兄,对李光睿无比崇拜,只想着有一日能够在李光睿面前崭露头角,成为党项人的英雄。 谁知初掌兵权就一败涂地,这让他如何接受得了? “将军,我们该走了。” 说话的是一个中年文士,名叫张浦。此人是宋人,善相面。一见李继迁惊为天人,认为他有王侯之相,是以一心一意辅佐于他。 李继迁浑浑噩噩地回答道:“我们还能去哪里?” 张浦摇头轻叹,“从夏王献城那一刻起,夏州已经成了孤城,守是守不住的。如今之计,我们只能投靠辽国了。” “辽国?”李继迁喃喃自语,“我无兵无卒,已成丧家之犬,辽国凭什么收留我?” 张浦朝城外一指,“李氏经营河西百年,难道人人都心向赵氏?他日辽国与宋国必有一战,届时将军振臂一呼,一定能将五州之地重新夺回来。” “对。”李继迁眼中重新燃起希望,不舍地看了一眼这座城池。一扭头带着数十亲兵,从北门出城径投辽国。 主将一走,守军立刻土崩瓦解,丢盔弃甲,跪伏于道路两旁。 赵德昭浑身浴血登上城楼。早有士卒扯下夏国旗帜,换上了皇龙负图旗,和赵德昭的神威军旗。 一时间欢声雷动,“万胜”之言不绝于耳。 那一边刘黑虎被张敦打得骨软筋麻,早就没了还手之力。要不是张敦不善骑战,说不得早就将其毙于马下。 他骑马远远跑开,遥望着赵德昭神威凛凛的站在城头之上,第一次对其去了小觑之心,“也许此人会成为大辽的心腹大患。” 三千辽兵,死伤过半,刘黑虎也没了战意,恨恨地吐出一口血水,带着残兵败将疾驰而去。 李继隆麾下骑兵不过三千,跟着赵德昭夺城的去了六百,战死无算,此刻跟着他拼杀的不过一两百之数,他无力追击,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刘黑虎逃跑。 好在侥幸这一仗总算还是赢了,他精神一松,一股倦意立刻涌了上来,眼前一黑栽落马下。 “将军……” “将军……” …… 李继隆缓缓睁开双眼,发现自己已经躺在干爽的床上。 赵德昭坐在一旁自斟自饮,见他醒来笑盈盈地说道:“大夫说你五脏震荡,需要好好休养一段时间。躺下,躺下,不用多礼。” 李继隆想要行礼,被赵德昭一把按住,忙道:“末将无能,差点连累殿下,当真罪该万死。” 赵德昭连连摆手,“若非霸图及时示警,又拼力死战,焉有今日之胜?客套话就不用多说了,我想问霸图一句话,希望你能坦诚相告。” “殿下请问。” “我想霸图能够留下来帮我,不知霸图意下如何?” “殿下此言何意?” 李继隆有些懵,“现在自己不正是在你麾下效力吗?怎的还有此一问?” 赵德昭自顾自地说道:“东京我怕是回不去了,以后可能要远离繁华的中原,依靠河西之地开疆拓土。” 李继隆震惊得目瞪口呆,冷汗滚滚而下,“殿下要叛……叛宋自立?” “呵呵呵,你想到哪里去了。此事陛下和我三叔都已经知晓。待陛下班师,封王的旨意就会下达。有些事情我不便明说,你细想一想也就明白了。” 李继隆刚醒脑子有些乱,此时冷静下来,迅速理出了头绪。他有些意外地看向赵德昭,心中暗道:“殿下当真甘心做一个王爷?” 赵德昭见他默不作声,也不逼他,只道:“此事不急,你先好好养伤。” 这事确实颇费思量,李继隆一时也难以决断。 他是赵光义小舅子,现在答应了赵德昭,万一将来赵德昭和赵光义有了龃龉,他真的不知道何去何从了。 第八十七章 叔侄父子 在太宗、真宗两朝,李继隆、石保吉一直颇受重用。 赵光义用兵,最喜用阵,每次用阵必任二人为左右排阵使。真宗皇帝像极了他爹,檀渊之战时,也任命二人为东西排阵使。 赵德昭一直没搞清楚,这排阵使到底是个什么官。不过这并不妨碍他的一些恶趣味。 “左右排阵使,这名字一听就威武霸气。我若将二人收归麾下,他日出战,也让二人担当此职。” 忙碌了几个月,赵德昭终于闲了下来。虽然事情仍然千头万绪,但已经不妨碍他红袖添香,浮想联翩了。 “殿下向延州讨要的安民官,今日已经上任。有神威军帮着弹压,目前城内还算平稳。” 林月心翻开书札,接着又道:“杨大人说银州目前一切平稳,只是石将军吵着要去打静州让他有些不好处置,还望殿下示下。” 赵德昭笑道:“我这个妹夫就是这样的性子,他也是被焦老太爷刺激到了,焦老太爷兵不血刃连下绥、宥两州,当真是老当益壮。 宝吉要打静州就让他去好了,不过只能给他一千兵马,要他配合焦老将军行事。 要焦老将军在绥、宥二州各留下一千兵马,我安排承衍带几个人先将二州管起来。我信中已将事情写明,你叫几个人将信送到他们手上。” 林月心自去安排。 赵德昭不由苦恼起来,终究是这人不够用啊。哪怕是只抓大放小,只管各州的军权和财权,他的人手也远远不够。 若不短时间将打下来的地盘发展起来,自己以后拿什么与天下英雄争锋? 眼下赵德昭还是一个有爹的孩子,碰到难处了,第一时间想的就是啃老。 构思了一下文字,赵德昭饱蘸浓墨,开始写奏折: 臣兴元尹、山南西道节度使、检校太傅、同中书门下平章事赵德昭谨奏…… 想了想又把这一段划掉,酝酿了一下情绪,写下了自穿越以来最情真意切的一封奏折: 爹,河西之地儿臣已经五取其四,静州旦夕可下。 打夏州时,辽国刘黑虎领三千铁甲来犯,被儿臣领张敦、李继隆、夏尽忠击退,斩首一千七百级,俘获战马三百匹。 夺城之战,儿臣亲冒矢石,斩首三级,打得李继迁小儿仓皇北窜。 如今大黄龙负图旗业已挂上夏州城头。儿臣没有辱没父皇的威名。 河西之地百废待兴,无论士卒还是官员都严重不足。儿臣一请父皇将六路人马留给儿臣,二望父皇体恤儿臣辛苦,派些牧民官过来。 听说爹已经派大军将太原团团围住,预祝您能一举荡平北汉,廓清寰宇。 天气酷热,兵凶战危,还望父皇千万保重龙体,勿以儿臣为念。 儿臣赵德昭顿首百拜。 写罢吹干墨迹,又检查了一遍。自思奏折虽然不符合格式,但字里行间,都是儿子和老子唠家常一般的絮絮叨叨,应该对赵匡胤的脾气。 当即叫快马将奏折送往御前。 夏州距离太原不过六七百里,快马两日便到。 因太原久攻不下,这几天赵匡胤都有些闷闷不乐,正当他帐中独坐饮酒之时,王继恩走到他身边低声道:“官家,殿下有信到。” 赵匡胤一把将信抢过,读罢,眉头立时舒展开来。 “大言不惭!说什么亲冒矢石,斩首三级。初上战阵,他能不吓尿咯,就算他的本事。” 这话王继恩可不敢接,笑道:“殿下万不敢欺君。” “哼,他还有什么不敢的?朕就知道他写信来没什么好事,除了要人就是要钱。” 赵匡胤平日里看到百官要钱要人的奏折,他头都是大的,赵德昭这封信他却连着看了两遍。 看完之后马上又给远在东京的赵光义下了一道旨意,要他遴选才具之士百人,送到赵德昭麾下听用。 做完这些,赵匡胤兴致仍然不减,又给赵德昭写了一道旨意: 吾儿来信,朕已阅之。无须以朕身体为念,汝自好为之。 边军你自留用,朕已命你三叔遴选才具之士百人,不日将送之河西。 之乎者也之辈,助不得甚事。吾儿用其做事便好,万不可事事听其摆布,谨记! 将有功将士功劳,具折上呈。不必送往御前,递往开封,交由你三叔裁度吧。 一来一回,赵德昭收到赵匡胤的来信已经是五日之后。 看完赵匡胤的旨意,心中喜不自胜。 一万八千边军折损不过两三千人,能够收编的少说还有一万五千之数。 神威军两千余人,算上当日与耶律斜轸一战的折损,仍余一千四百人。 打下河西之地,又收编了党项精壮之士六千,如今赵德昭麾下可战之兵已达两万三千之数。 眼下最紧要的就是将所有士卒重新打乱整编,遴选出各军的主帅。 五州也要重新布防,各州守将的任命也是一个大问题。 不过这些事情晚几天做也无妨,当务之急还是给赵光义写信为有功将士请赏。 给赵光义写信就不用太多的弯弯绕绕,赵德昭知道赵光义的底线在哪,只要不触及大位之争,他这个三叔对他巴不得表现出一副关爱的样子。 只是这种关爱,其中有几分真情,几分假意,就要费些思量了。 略微斟酌了一下言辞,赵德昭提笔写道: 三叔,侄儿德昭已经打下了河西,现将有功将士名录,递呈三叔阅览。 西京留守焦继勋以七十有六之高龄,领兵三千,说服野利、细封二部来投,兵不血刃,连下宥、绥二州,又与石保吉合兵一处打下静州,当为首功。 李继隆领兵一万,于夏州城下击退辽兵,斩首一千五百级,其功亦不在焦老将军之下。 石保吉…… 洋洋洒洒上千言,将将士功劳一一详叙得明白清楚。在信的末尾,赵德昭又加上一句: 侄儿德昭欲为大宋开疆拓土,恢复汉唐荣光,永为大宋西北屏障。望三叔体恤侄儿,多赐些钱粮。 侄儿德昭顿首。 林月心在旁边研墨,不经意间看了几眼,不由问道:“殿下这样些,岂不是自己断了上进之路?” 赵德昭无奈地叹了口气,“我想要,我爹不给,我能有什么法子?还不如多要些好处。” 林月心嘀咕道:“你们父子叔侄三人行事,真让人看不懂。” 赵德昭笑道:“我爹是赵家第一个皇帝,以前也没人教他,保留了些普通人的性子,有什么奇怪的。” “陛下是什么性子?”林月心被勾起了好奇心。 “陛下重情重义,于骨肉亲情上十分看重,所以断不会为了我,做出伤害我三叔的事情。” 赵德昭的性格其实与赵匡胤如出一辙,他常扪心自问,若非融合后世之魂,知道自己以后会被逼自裁,他当真拿得起屠刀杀向赵光义吗? “那晋王如何?” “三叔自视甚高,除了陛下,天下难有让其心服之人。所以行事他处处都学陛下。只是碍于天份,于武略上,他比陛下可差远了。” 林月心听他说得有趣,忍不住噗嗤一笑,“晋王哪有如此不堪?” “呵呵,我没说他不好。正所谓尺有所短,寸有所长,晋王政务水平可比陛下要强上不少。况且陛下对亲近之人体恤,对百姓的死活他可不如晋王上心。” 赵德昭这可不是无的放矢,二人的性格单从攻伐北汉之事上就能发现端倪。 历史上二人都曾御驾亲征北汉,水淹太原城。 两人面对唾手可得城池,不约而同地叫停了攻城。 赵匡胤是怕禁军折损太多,而赵光义是怕禁军打出凶性,发生屠城之举。 所以在赵德昭看来,在这个时代要想混得下去,那就只能做赵匡胤的朋友,做赵光义的百姓。 第八十八章 排阵大师赵光义 七月炎炎似火烧,野田禾稻半枯焦。农夫心内如汤煮,公子王孙把扇摇。 正如诗中所写,同样一件事情,有人得意,自然就有人失意。当赵德昭春风得意之际,李继筠和李继捧这对难兄难弟,迎着七月骄阳踏入了东京这座繁华的大城市。 御赐的夏王府正在督造当中,赵匡胤还算厚道,赏赐了一座大宅做了李光睿的临时居所。 晋王更是豪爽,大手一挥又赐了他们良田千亩,钱三十万,歌姬仆从百名。 哥俩一入自己的豪宅,立刻被里面的豪奢惊呆了。原有的那些怨恨和担忧,瞬间就去了七八分。 宅子里歌舞升平,李光睿眼神迷离,左拥右抱,看见两个儿子进来,自嘲道:“此间乐不思蜀也。哈哈哈哈。” 做足了一副沉湎于富贵乡里,不思进取的模样。 李继筠担忧地喊了一句,“爹……”剩下的话,一时却不知从何说起。 李光睿眼神恢复一丝清明,瞬间又黯淡下去,“陛下是个讲究人,我儿且做个富贵闲人吧,其他的莫再提起。” 李继筠还要说些什么,李光睿摆摆手打断了他,转头对李继捧道:“晋王要见你,你洗漱一番,莫要失了礼数。” 李继捧一愣,转而心头生出一丝窃喜来。 看着次子没心没肺的样子,李光睿心中一叹:或许你这样的性子,会比你爹和大哥活得更滋润些吧。 李继捧匆匆整肃衣冠,便在下人的带领下赶去觐见赵光义。 他从未见过赵光义,也不知赵光义为何独独要接见他。一路走来,李继捧内心惴惴不安,患得患失。 稀里糊涂入了晋王府,到了会客厅,小心翼翼地端坐在椅子上,耐心等候。 约莫等候了半个时辰,一个高胖的中年人自后堂迈入,人还未到,洪亮的声音先传入了李继捧的耳朵当中。 “和本王说说,二哥儿这仗到底怎么打的?辽兵为何无缘无故出现在了夏州城下?” 李继捧舒了口气:原来是问这个。 “殿下骁勇,将士用命。一万人只用七天就打下了夏州那一座坚城。辽兵更是不堪一击,听说三千铁骑,逃走的不足半数。” “听说?”赵光义目光一凝,“原来你也不知道么?” 李继捧尴尬地笑了笑,“下官当时驻守银州城。” 赵光义最喜欢在自己不擅长的兵事上指手画脚,当即详细问了当日银州城的战况。 待得知李继捧还未来得及排兵布阵,便被夏尽忠活捉之后,不由大失所望。 李继捧察言观色,大致猜出赵光义的喜好,忙道:“我虽归正,但城中仍有人妄图抗拒天兵,夺取城池。多亏了石将军和马将军神兵天降,这才力保银州不失。” “哦?”赵光义来了兴致,吩咐左右上茶,“你仔细说来。” 李继捧绘声绘色将银州巷战说来。 赵光义听得入神,渐渐地露出一副心向往之的神态。 待李继捧说完,赵光义总结道:“说到底还是你们党项无人,这才使竖子建功。照你的说法,叛军当时还有三千人,石保吉也只有三千人。若是你们依据地利,结成八门金锁阵,再将银州夺回也非难事。” 李继捧讷讷无言,一时都搞不清楚这个晋王究竟是站在哪边的。 他哪里知道,赵光义作为一代战阵大师,只是单纯的喜欢排兵布阵而已。 历史上正是他自创的“平戎万全阵”,成就了他“高梁河车神”的美誉。 “好了,好了,你初来东京,我就不留你了。若有什么需要,尽管来找我。” 得了赵光义这句话,李继捧喜不自胜,来时忐忑,去时心满意足。 待李继捧走后,赵光义一众班底纷纷进了议事厅。 卢多逊道:“殿下,当真要坐视德昭殿下坐大?” 宋琪不无担忧地说道:“河西五州之地自然不能与中原抗衡,只是陛下春秋鼎盛,若是挟灭国之威,而行易储之事……” 他这话还没有说完,赵光义脸色已经沉了下来。他内心深处根本不怕赵德昭,他唯一怕的就是赵匡胤改变心意。 “你们有什么好主意?” 卢多逊与宋琪面面相觑,好半天宋琪才道:“莫不如将封赏打些折扣?” 赵光义瞥了他一眼,强忍着没有发作,“你以为若是陛下知道了,会作何感想?他要是打我一顿出气还算好,就怕他什么都不说,只当我连一个退出争储的侄儿都容不下。到时候就真的大祸临头了。” 想了想吩咐道:“不要节外生枝,封赏的钱粮给足,遴选的官员里面也不要掺沙子。下去吧。” 卢多逊与宋琪告退。 赵光义又将孟超叫了过来。 “瞧你行事还算周密,我这里有一封密信,劳你往河阳走一趟,将其交到河阳三城节度使赵相公的手里。务必要他写一封回信给我。” 孟超接过信件,贴身藏了。内心火热无比,暗叹自己兢兢业业大半年,如今总算入了晋王的青眼。 孟超拱手告退,安排好乡公事所的差事,一刻也不敢耽搁,火速往河阳而去。 赵光义口里的赵相公,正是河阳三城节度使,加检校太傅、同平章事赵普。 他于开宝六年,因卢多逊多次在赵匡胤面前说他短处而被罢相,远离中枢已达三年之久。 权力能使人上瘾,一旦尝过了它的滋味,再要忘记非有大智慧、大定力不可。 赵普显然不是拥有这种大智慧的人,这三年他已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老去。待接到孟超呈交上来的晋王密信,他一霎时间居然有了恍如隔世的感觉。 哆哆嗦嗦地将信展开,反反复复看了好几遍。然后呆坐在椅子里怔怔出神。 “赵相公,晋王还在等您的回信。” 孟超出言提醒,赵普恍若未闻。 “晋王说了,请您务必回信一封交由下官带回。” 赵普终于回过神来,原本浑浊的双眼变得熠熠发光。 他慢条斯理将信件烧了,缓缓开口道:“告诉晋王,我已有了计较,昭宪太后临终顾托之事,我必设法成全。” 孟超听得云里雾里,还想要赵普写一封回信。 赵普挥一挥衣袖,不耐烦地赶人,“你将我的话一个字都不许遗漏,说给晋王听,晋王自然会赏你。去吧,去吧。” 孟超将信将疑,没奈何只能将赵普的话牢牢记在心间。旋即回程去向赵光义复命。 第八十九章 惊变 赵光义仔细咂摸了孟超转述赵普的几句话,内心忽然变得豁然开朗。连带着看向孟超这个反骨仔也顺眼许多。 “乡公事所的差事做得不错,也是时候动一动了。说罢,想做个什么样子的官。” 孟超知道以自己叛徒的身份选择并不多,做文官不用想,持身不正,文官集团容不下自己,做武将更是找死,上面这位可不像当今那么宽仁,手黑着哩。 “下官想去武德司做个都知。” 武德司也就是后世大名鼎鼎的皇城司。为宋代特务机构,性质类似明代锦衣卫。执掌宫禁、周庐宿卫、刺探情报。 主官武德使为皇帝爪牙,权柄甚重,牵制“宿卫诸将”和枢密院。现在武德司使由王继恩充任。 赵光义看着在他面前谨小慎微的孟超,漫不经心说道:“你倒是会选,不过武德司非天子腹心爪牙不能充任,你还是再选一个吧。” 孟超一咬牙,坚持道:“下官愿为武德司下探事司亲从官,专查内外朝情状,不涉宫廷宿卫之职。” “既如此,本王就成全你。孟超,你是个聪明人,又颇具才干。什么事该做,什么事死也不能做,你应该心里有数。本王就不多置喙了,你好自为之。” 孟超拱手,“下官谢殿下提拔,必粉身碎骨以报。” 赵光义“嗯”了一声,摆摆手,“下去吧。” “是。” “胡东家是不是还有一份名单?” 孟超本来已经后退着走了几步,一听这话,顿时魂飞天外,“扑通”一声,匍匐在地。 “殿下,不是下官刻意隐瞒,实在是这些人已经掀不起风浪……” 赵光义斜了孟超一眼,冷笑道:“你要做的只是如实禀告,至于怎么处理,那是我的事。刚刚还说你聪明,看样子还须历练。去吧,去吧。” 只一瞬间,冷汗就浸透了孟超的衣裳,“嘭嘭嘭”,他朝着赵光义磕了三个响头,这才躬身后退。 出了晋王府,他还是一阵恍惚,抬头望着天上的骄阳,一股冷意却从他的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他想不明白,为什么赵光义会轻易地放过自己。但有一件事他十分确定,大丈夫若不能五鼎食,就当五鼎烹。 风险越大,收益越高。虽然不知道赵光义到底怎么想的,但既然愿意敲打他,那就代表着要开始重用他了。 “也是该和过去做一个切割了。晋王?呵呵,晋王。放心,我一定会成为你咬人最疼的那一条狗。” 赵光义还不知道自己随口敲打两句,就会让孟超想那么多。即便知道了,他也不在意。 在他心里,二哥才是唯一不可逾越的高山。旁人他都懒得多看上一眼,最多抽空再瞧一瞧他那个大侄子最近在干什么。 处理完公务,听一听潘大家唱曲,不比和一群糙汉子勾心斗角有意思? “你那个表妹是叫做林月心吗?” 赵光义一招手,潘巧巧便乖巧地走到他的身旁,用她那柔弱无骨的芊芊玉手,揉捏着他的肩膀。 见赵光义动问,她轻轻地在他肩膀上捶了一下,嗔道:“殿下就别打她的主意了,她满脑子都是德昭殿下。” “哦?那她得偿所愿了吗?” 潘巧巧表情明显一滞,“这个奴家倒真的不甚清楚。说起来我都半年没有她的消息了。” 赵光义心里清楚得很,之所以明知故问,不过是试探潘巧巧有没有内外沟通消息。 “得闲了,我帮你打听打听。” 潘巧巧盈盈一福,喜道:“多谢殿下。” 赵光义呵呵一笑,“潘大家要怎么谢我?” 说罢一把将她拉入怀里,潘巧巧欲拒还迎,一时说不尽的郎情妾意。 二人好一番纠缠,正意乱情迷之际,外面有人轻轻咳嗽了一声,小心翼翼地禀报:“晋王,韩国夫人生了。” 赵光义伸到潘巧巧衣襟李里的手顿了一顿,淡淡地答了一句,“知道了。”继而又往峰峦之上攀去。 潘巧巧被撩拨得钗横髻乱,听到有人说话,羞得满脸通红,急忙捉住赵光义的手,轻启檀口,“殿下,正事要紧。” 赵光义恋恋不舍地罢手,扯了扯满是褶皱的衣服,抿了口茶,问道:“母子平安否?” “母子平安,太医局、尚药局与御药院都去了人,不会有什么疏漏。” “嗯,如此便好。” 见内侍总管还不走,赵光义有些不悦,“还有事么?” “陛下与德昭皇子都不在,若要录入宗谱还须取个大名才好。还有赏赐的规格还请殿下示下。” 赵光义道:“去问问韩国夫人,二哥儿临走之前可有留名,若没有再来报我。赏赐按惟正儿诞生时减一等,你去办吧。” 崔总管躬身而退。 赵德昭府邸今日鲜红挂彩,从午时起鞭炮便响个不停。人人喜气洋洋,忙碌个不停。 王知韵躺在床上,身边伺候的丫鬟、仆妇少说也有十来人。刚刚生产完,除了虚弱一些,气色看上去倒还不错。 晋王府崔总管垂手站在一旁恭聆训示。 “夫君走得匆忙,并没有留下名字,还请晋王赐名。还有一事,请崔总管禀告晋王,夫君不在府中,妾身也不大方便,未免怠慢贵客,就不必大操大办了。” “是。”崔总管答应一声正要退下。一阵香风扑鼻而来,一个国色天香的妇人领着两个婢女风风火火走了进来。 人还未至,娇媚的声音就已经传了进来,“妹妹诞下麟儿,当真可喜可贺。也不提前通知一声,让我也能来沾沾喜气不是。” 小周后差点与崔总管撞个满怀,吓得“呀”了一声,看到是一位生面孔的内侍,急忙侧过身子,敛裾行了一礼。 崔总管看了小周后身后婢女两眼,嘴唇翕动,想要说些什么。 就听王知韵笑道:“素来知道姐姐是个爱干净的,产房腌臜之地,怎好唐突了佳人。” 赵德昭不在府里,王知韵对小周后的态度倒是好了不少。 “妹妹这话好生见外,远亲不如近邻……” 小周后喋喋不休的说着,众人都将目光放到了她的身上。果然女人长得好看,无论男女都想多看几眼。 突然她身后的婢女从奶娘手里抱过婴儿,夺门而逃。 众人一时还没有反应过来,崔总管猛地一声暴喝,“好胆!” 屈指成爪,抓向那个婢女的后心。正要得手之际,他身后的两个小黄门同时毫无征兆的悍然出手,一人一拳砸在了崔总管的背上。 崔总管“哇”得喷出一口鲜血,扑倒在地。两个小黄门护着那个婢女扬长而去。 小周后吓得花容失色,张着嘴巴愣在原地不知所措。 横生变故,王知韵状若疯癫,猛地从床上跳起来,赤着脚就向门外追去。 青芽、红盏、小召、小盘,四大侍女同时跟着冲了出去。 崔总管挣扎着从地上爬起,一张脸冷得都结了霜,“咱家晋王府总管、武德司内侍都知崔钰,所有人不得出这个屋子一步。” 说罢一甩大袖跟了出去。 第九十章 大案 崔钰着实有些慌了,今天的事情若是不能弄个清楚明白,他就是有十条命都不够丢的。 “丁佳和邓鹏这两个小崽子,到底是图什么?不知道挟持皇孙是抄家灭族的大罪吗?都是没卵子的人了,不好好服侍皇家,难道还想着改朝换代吗?” 庭院内一队队的侍卫在王知韵的指挥下,飞速的行动起来。 她的目光扫过崔钰,崔钰只觉得在七月骄阳的照射下,自己都遍体生寒。 “韩国夫人……” 王知韵脸若寒霜,咬牙切齿道:“王叔,你去请我父兄过府来。张诚,你是死人吗,带兵将归命侯府围了,若有内外沟通者,直接打死。” 王管家领命而去。 张诚作为府里的护卫统领,此刻如坠深渊,听到王知韵的吩咐,一叠声的应了。只盼着能够戴罪立功,让自己免于一死。 崔钰忙道:“韩国夫人勿忧,我即刻回去禀告晋王。” 王知韵厉喝道:“人是你带来的,若想活命哪里都不要去。若非看你出手阻拦,我管你死活。速速叫人通知晋王,派兵封锁四门。自己跪到一旁听候发落吧。” 崔钰答应一声,对门外的随从吩咐了几句,然后摘掉头冠,颤颤巍巍走到烈日之下,跪了下去。 他脸色苍白,神情落寞,仿佛刹那间老了十多岁。 小周后惊慌失措地从屋内跑到王知韵身旁跪下,结结巴巴地说道:“夫人,当真不关我事……那贱婢入府不过两月……我见她能识文断字……才……才将她留到身边伺候的……” 王知韵看也不看她,淡淡地说道:“这些话留到开封府去说吧。” 小周后吓得瘫坐在地上,上前一把抱着王知韵的腿,痛苦流涕,“夫人……妹妹……我们素来交好……若我有半点害你的心思,叫我不得好死……你要救救我啊……我不去开封府……” 王知韵瞧她哭得梨花带雨,也有些于心不忍,转头吩咐小召、小盘,“找个屋子把她关起来,不要让任何人靠近。” 小召、小盘将小周后拖了下去,小周后忙不停地道谢,“谢谢妹妹……谢谢妹妹……” 做完这一切,王知韵只觉得天旋地转,身体晃了一晃,仿佛下一刻就要倒下去。 青芽、红盏泪眼婆娑,劝道:“夫人,要不先休息片刻吧。” “废什么话,快为我更衣。” 约莫一个时辰,王溥携四子王贻孙、王贻正、王贻庆、王贻序齐齐来到赵德昭府上,一并来的还有两百护卫亲兵。 直到此时王知韵才彻底松懈下来,一边哭一边对王溥说道:“当时事出突然,女儿只顾着和旁人说话,不想变起顷刻,那贱人抢了我儿就走。还有两个小黄门为她断后,待女儿追出去时,已经有人接应她越过了墙头……” 王溥望了一眼跪在庭院里的崔钰,旋即眉头紧锁,“晋王那里怎么说?” 王知韵摇摇头,“晋王还未到……” 话音未落,赵光义身着常服,领着一众僚属闯了进来。身后三千禁军直将整条街都围得水泄不通。 众人纷纷起身向他行礼,赵光义忙命众人免礼,言道:“四门已闭,我便是将东京城挖地三尺也要将此等悖逆狂徒给找出来。祁国公、子妇勿忧。” 王知韵盈盈一礼。 王溥问道:“晋王可有什么眉目?” 赵光义瞧了瞧跪在地上的崔钰,冷笑道:“若是皇孙有什么差迟,你这老货千刀万剐亦难赎其罪。还不快将你知道的一一禀来。” 崔钰将头重重地磕在地上,沙哑着声音回禀道:“丁佳与邓鹏都是乾德三年净身入宫的,也算宫里的老人了,实在不知竟是如此居心叵测之徒……” “乾德三年……”赵光义喃喃自语,猛的心中一凛,吩咐左右道:“查一查这两人入宫之后行迹,最初是在谁的宫里。” 乾德三年正是孟昶国破被押入东京的年份。孟昶到达汴京,被授为检校太师兼中书令,封秦国公。七天后,乾德三年六月十一日,孟昶去世。 同年赵匡胤将其宠妃花蕊夫人纳入后宫。 想到此处赵光义转头看向身后的孟超,孟超如芒在背,低头不敢做声。 “莫非是西蜀余孽死灰复燃?” 赵光义一时也拿不准,但心中已有了计较,“孟超即日入武德司办差,武德司亲从官五指挥悉数听你调遣,三日内定要将此事查个水落石出,如若不然,提头来见。” 孟超躬身领命,一时间心情着实复杂难明。 红日西斜,原本慌乱无比的府邸,渐渐恢复了几分生气。 看着小周后袅袅娜娜地走过来,赵光义心不由揪紧了几分。 “抬起头来。” 小周后缓缓抬起螓首,一副我见犹怜的面容便毫无遮掩的展露在赵光义的眼前。 赵光义圆睁双目,连呼吸都急促了几分。见她穿着一件淡青色蝉翼纱衫,里面隐约地围着盘金绣花抹胸,双峰浑圆突起,映在纱衫里面,愈觉得冰肌玉骨,粉面樱唇,在落日的余晖里显得格外娇艳动人。 原本的大声厉喝,话到嘴边却成了一句,“原来是归命侯夫人,赐座。” “谢晋王垂怜。” 小周后只比赵德昭大一岁,行年不过二十六,兼具少女的青春活力和少妇的风韵。这一句“晋王”只把赵光义骨头都叫得轻了几两。 “本王已知你是被奸人利用,这就回府去吧,来人我再在宫中设宴为夫人压惊。” 云开雾散,小周后仿佛重获新生一般,心中对赵光义感激不尽。 王知韵心中冷笑一声,却也没有阻拦小周后离去,只觉得天下男人果然都是一个德性。 “此间事了,本王也就先回去了。一有消息即刻派人告之祁国公和子妇。” 赵光义朝着王溥一拱手,潇洒离去。 众人恭送赵光义出府。 回府坐毕,王溥见女儿仍旧愁眉不展,连忙劝慰道:“你自己也须保重身体,女婿远在河西,正儿须臾离不开你,若你有个三长两短,你叫他依靠谁来?” “女儿省得,只是心中实在放心不下。” “放不下也得放。这两百护卫为父先留给你,殿下那里正是最紧要的时刻,此事先瞒着他。” 顿了顿王溥又道:“你安心休息,我留你大哥在府里几天,外宅事务你都交给他去做就是。” 王贻孙也道:“妹妹放心,掳走的也是我的外甥,为兄一定尽心尽力。” 王知韵低声啜泣,“多谢父亲,也多谢几位哥哥。” 王溥轻声叹了口气,带着三子径自回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