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王》 第一章 流言 建安五年四月七日。 吴郡又到了春游并马行的时候,但刚打下江东六郡没多久的讨逆将军在三天前就永远地闭上了眼睛。 讨逆将军孙策没有将位置传给自己子嗣,而是在弥留之际亲手将印绶交给二弟孙权,同时给长史张昭留下一句“若仲谋不任事者,君便自取之”。 这是稳固江东局面的最优解,孙策之‘策’可见一斑。 孙权在当天夜里跪地伏榻痛哭至昏死,急得众人连忙将他扶回将军府休息,而孙权在刚苏醒时一言不发,将军府的大门也一直没有打开。 从孙权昏迷开始,长史张昭内心就万分焦急,讨逆将军刚死,江东六郡的军心、民心都因此有异动,更别说一直在旁蠢蠢欲动的山越人。 但就在第二天,原本人心浮动的吴郡竟然诡异地安静了下来。 因为一条似是而非、由市井传出的流言: “讨逆将军的死恐怕是二将军私下与人策划所致。” 张昭觉得这是无稽之谈,但背后究竟是何人传播,他心里也没有答案,而孙策去世那晚留下的那句“君可自取”更像是一道枷锁,让他在处理和江东新主的关系时不免如履薄冰,他看向不远处的将军府,叹出一口浊气。 …… 周泰是孙权的贴身侍卫,自从孙权昏迷起就一直在旁侍奉,孙权苏醒后屏退了左右一干人等,只留下周泰一人,是故饭食和一干用度只要是孙权所需,都由周泰亲自来回运送。 他最大的优点就是从来不会多嘴,对孙权的命令一向只有服从,所以他并没有过问孙权为什么让他在第二天深夜秘密带回来一个人。 在将人带到孙权面前后,他就站回孙权身边侍卫,盯着眼前跪地低头拱手之人,即使这人没有身着甲胄腰佩刀剑。 “子明啊,吴郡的新茶不可不尝,正好看你冷的有些发抖,先暖暖身子。” 孙权左手撩住衣袖,伸出右手两指将其中一杯热茶轻推过去,然后右手捧起自己这边的热茶,慢慢摇动,看着茶末在杯中绕出旋涡状的轨迹。 眼前抖的好似筛糠之人名为吕蒙,字子明,其实他从军多年,在作战时即使是寒冬时日也一向争先,对彻骨的严寒都不畏惧,何况初春夜晚的清冷。 吕蒙是贫贱出身,为博功名,十五岁就跟着姐夫邓当到处作战,一直到姐夫去世后才被已故的讨逆将军任命他接替姐夫原部,担任别部司马一职。 江东很大,别部司马很小,吕蒙之前只是远远地望见过孙家二公子,其实江东军士们都听说二公子有着碧眼紫髯,想要一睹风采,但并没有几个人真正见过。 现在两个人之间距离很近,近到吕蒙低着头的时候都能窥见孙权摊开的衣角,但他此时却不敢抬头了。 “将……将军有何吩咐,蒙自当万死不辞!” 这是吕蒙被带进将军府之后开口的第一句话,他思来想去也只说出这样一句话。 “放松些,没什么大事,子明就把这两天你听到的一些事情讲一讲就行,我也就是突然想起你了,就让幼平把你带了过来,要是影响到你歇息,我就在此先行致歉了。” 孙权笑着说道,顺手尝了一下新茶,被烫的缩了缩舌头。 因为讨逆将军突然遇刺身陨的缘故,吕蒙这两晚都难以入眠,怎样在新任主君面前崭露头角、怎样保住自己手下来之不易的士卒,只要一闭上眼他脑海里思索的都是诸如此类的问题。 直到一个面无表情的刀疤脸示意吕蒙悄声跟自己回将军府,最开始便觉得眼前人有些眼熟的吕蒙在见到出示的将军佩剑之后,也确定他就是一直跟在二将军孙权身边的周泰周幼平。 在确认了周泰身份之后,二人就悄然赶回将军府,但一路上吕蒙绞尽脑汁也不清楚为什么深夜传唤自己入府,为什么这个人会是自己。 在他看来,最先被传入将军府的人应该是长史张昭、吴郡太守朱治,至少也应该是吴郡本地的哪一个世家家主。 为什么传唤一个名声不显的别部司马,还要如此私密地入府,至少总不会是因为相貌,想到这里,吕蒙下意识地紧了紧系在腰上的裈。 也就是一转眼的功夫,他已经身处将军府中了。 在连说几声不敢之后,吕蒙便将这两日的所见所闻事无巨细地讲给孙权,着墨较多的地方就是对讨逆将军身陨的悲痛、对新任主君的期待。 他一边说着一边偷眼看几次眼前的新君,见孙权嘴角带笑,一时心安,说话时也有些口滑。 “今天还有传言说讨逆……” 吕蒙心脏漏跳一拍,立刻止住话头。 孙权原本只是轻笑着注视手中茶盏,见吕蒙停了话头,便开口:“子明莫不是有事要瞒我?” 夜晚的将军府略有些清冷,吕蒙的额头却微微有些出汗,他抬头想看孙权的表情,但因为这时杯中茶已然没那么烫了,孙权正抬手饮茶,宽大的衣袖挡住了吕蒙的视线。 想到就算现在不说,二将军早晚也会知道。吕蒙一咬牙:“今天还有传言说讨逆将军遇刺和二将军有关。” 他话一说完,连忙去看孙权的反应,只看到孙权饮茶的姿势顿在了原地,又转头看向一侧的周泰,但周泰仍然只是用不带半点情绪的眼睛盯着自己,吕蒙舔了舔干燥的嘴唇,又开口快速说: “这等无稽之谈,蒙也不清楚是谁传出的,如果将军有吩咐,蒙自当彻查传闻背后摇唇鼓舌之徒。” 孙权也在这时放下了茶盏,摇了摇头:“让子明去做这种小事,岂不是牛鼎烹鸡?我另有要事要吩咐子明去做。” 孙权只是寥寥数语就把事情吩咐完毕,但通过表情有些呆滞的吕蒙来看,这些任务好像并不容易。 孙权掰开几小块茶饼,投入烧沸的茶炉中烹煮, “想问为什么选你做这件事?” 吕蒙点了点头,他之前虽然被已故的讨逆将军安排在身边做事,但那是有旁人推举,眼前的孙二将军之前和他并无接触,更不会有人向孙权推举自己,通过先前布置的这些任务可以看出,孙权俨然是把他当作亲信任用。 他当然会疑惑。 “现在的吴郡,若要说谁能帮我做成此事,我只认为你吕子明可以,我也只信你吕子明,这个理由够么。” 孙权收回了一直挂在脸上的笑意,一字一句的说道。 吕蒙长跪于地许久,再抬起头时已经没有惊惧的神情,这一次他没有再避让孙权的注视, “唯。” 第二章 意外来客 在目送周泰引着吕蒙离去后,孙权连忙伸腿改安坐为箕踞,轻轻捶打着膝盖。 吕蒙是当前最好的人选,他贫贱出身但日后成就不可限量,且若以国士待之其必会国士报之,这也是孙权给出足够的信任和尊重的原因。 至于那则流言是否属实?孙权和孙策的兄弟情压根不需要质疑,因为如果不是孙权在孙策去世当晚哭到昏死,他也不会来到近两千年前的汉末。 几天的时间很难让孙权完全适应魂穿的事实,但是他并没有继续拖下去的资本,孙策突然被刺必有蹊跷,江东的时局更是并不稳固。 孙家、淮泗将领集团、江北流亡士族、江东本土士族四个派系错综复杂,当务之急是先安定孙家内部,再稳定其他三个派系。 他派吕蒙前去第一时间安抚家人,其实孙权兄弟几人关系极好,他并不担心小妹和母亲被流言影响,但是三弟孙翊一向暴躁,受到刺激后容易丧失理智。 所以这个人选十分重要,不过孙权相信吕蒙能够轻松胜任。 在布置好对孙家内部的安抚后,周瑜此时不在吴郡,孙权也没打算先请“带投大哥”张昭入府议事,但是一直闭门不出也不是办法,如果一直等到周瑜回来他才迎客入府,这未免有些把周瑜架在火上烤的意思。 在睡了一夜,并胡乱吃过朝食之后,孙权狐疑地看着周泰,“张允?” 最先登门的这位显然是一个令他意外的张姓人氏,在看到周泰点头确认后,孙权挠了挠头:“那请张家主进来吧。” 张允是吴郡四大姓之一吴郡张氏的家主,想要在江东站稳脚跟,避免不了和吴郡四姓的合作。 但是在孙策执掌江东时,吴郡四姓一直和孙家之间不温不火,这次张允的到访颇为难得,所以孙权正襟危坐以示尊重。 “讨虏将军近来可好。” 张允进门后先是恭敬地行了一礼,然后爽朗一笑,见孙权眉眼中对‘讨虏将军’的称呼有些疑惑,又说道: “前日允就表将军接替已故讨逆将军位,将军被册拜讨虏将军兼领会稽太守的消息,昨日就有传闻了,想来用不了几日江东就会人人皆知。” 年初的汉廷刚发生过“衣带诏”一事,随着汉献帝的国舅宠妃等一干涉事人受诛,如今对天下人来说,汉廷在曹操手中无疑如同傀儡一般,诸侯世家之间你表我,我表你,已经是习以为常的事情。 更别说曹操原先就和孙策结盟,加上袁绍年初发布讨曹檄文,袁曹之战迫在眉睫,曹操不会为这种小事和江东结怨,自然没有拒绝的道理。 “那权就先行谢过。”孙权听完张允的解释,也微笑回礼,二人围炉对坐。 张允见孙权只是摆弄眼前茶饼,心想既然自己是第一个进府之人,那孙权就不会知晓府外情形,之前的言语已经初步展现出吴郡张氏的诚意,接下来的事情也可以开口了。 “将军可知晓有流言称故讨逆将军遇刺一事与将军有关?” 张允说完这话,抬眼看去,孙权那瞪大了碧眼一眼茫然的样子并没有出自己所料。 “允自是知道此事和将军无关的,此事允会与江东士族联络来帮将军正名。”张允见孙权仍是呆坐在原地,顺手接过孙权手中茶饼,熟练地用茶炉烹煮。 “多谢张家主,这会稽郡郡丞和都尉的位置我就留给张家了,如何?”孙权热切地问道,这话一出口,他就把张允脸上的笑容看了个真切。 “将军家中许是无酒?允家中颇有藏酒,过几日遣人送予将军。”面对孙权如此直接的道谢,张允并没有明确回复。 将军府一时间有些安静,只有张允还在自顾自地烹茶,他先递给孙权一杯热茶,这在旁人看来颇有些喧宾夺主,但孙权知道名士一贯如此,也不在意,冷不丁问出一句: “张家主派了谁去表奏朝廷。” 张允一愣:“张子纲正巧还在许昌……” “府中自然有酒,但比起酿酒,我更偏好饮茶。”孙权又突然笑着说道。 张允也配合地笑了笑,心里暗叹这碧眼儿语无伦次至此,需知与饮茶相对的应是饮酒,哪是什么酿酒,还有过于直白的道谢,想来是其兄孙策在江东时并无士族投靠,吴郡张氏的示好让他膨胀到有些失去理智了。 不过倒也算是个聪明人,知道张家要的是什么,至于孙权对表奏朝廷之人的询问,张允并没有放在心上。 想到这,张允也有些兴致缺缺,相比眼前的毛头小子,他更愿与高雅名士饮酒作乐,如今正事办完,他也没了继续留在将军府的意思,想到这张允便起身行礼告辞。 张纮确在许昌,但他也并不是吴郡张氏,吴郡张氏又是什么时候和张纮搭上话的? 孙权左右也想不出结果,就先把这个疑问埋在了心里,如今更有疑点的是,吴郡张氏作为吴郡四姓中势力最低的家族,按理说是不该也不敢第一个叩开将军府的大门。 吴郡四姓乃是顾、陆、朱、张四大家族,顾氏以文盛,朱氏以武强,陆氏随后,张氏居末。 不过孙策之前攻破庐江,将陆家杀了半数多,甚至陆氏家主陆康也城破身死,之后居末的势力就是陆家了,若不是陆家毕竟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会稽的魏氏、虞氏早就取而代之。 但就算如此,张氏之上还有顾朱两座大山,吴郡四姓虽然同进退,说到底还是为了自身的利益,就算朱家可能对文官职位不甚感冒,顾家也不可能放过这次机会,亦或者说,张家背后就是顾家安排,张家早就投靠顾家了? 孙权晃了晃头,长兄孙策在时并未有任何一家江东士族前来示好,张允的到来无疑实现了零的突破,但这也和“二将军与人策划致讨逆将军身死”的流言脱不了干系。 如果孙策遇刺的背后真有阴谋算计,那传闻中与二将军一同策划的“人”首先要排除孙家,再排除为投靠孙策而来江北流亡士族和淮泗将领。 那就只剩下江东本土士族了,有识之士的目光早晚会聚焦在他们身上。 所以江东士族一定会找上门来,并不是因为乐于助人才来将军府出言帮孙权解决流言这么简单,他们一定要稳住孙家的统治,因为他们吃不准孙策旧部。 他们也一定要稳住孙权的位置,如果让比孙策还要“疯癫”的孙翊继位,固然是可以预料到在孙翊的带领下,孙家对江东的统治不会长久,但这之前孙翊绝对不会让他们吴郡四姓好过。 这也是吴郡士族讨厌孙策和孙翊的原因,为什么放着利人利己的事情不做,要做些损人不利己的事情呢,大家都在牌桌上博弈,孙策却选择直接抽刀。 在张允看来,新上任的孙权就很听话,不枉他上表朝廷主动示好,江东的这盘棋也算是重新下了起来。 他不知道的是,孙权虽然没有抽刀,但对于别人制定规则的棋局也并不感兴趣,他宁愿掀翻棋盘。 “张家背后是谁我也不必管,你大可以继续隐藏。”孙权暗自想道。 自辗转到江东始,孙家就从来没想过和吴四姓共治江东,孙权现在只想做两件事: 查清行刺孙策的“许贡门客”是真是假、把江东紧紧地攥在自己手里。 他第一步要做的,就是要把水搅得越浑越好。 “幼平,把会稽虞家家主虞翻请过来。” 孙权盯着眼前的茶盏,缓缓说道。 这杯张允递来的热茶不知已经凉了多久,孙权连茶盏都没有碰。 第三章 虞家入局 时任富春县长的虞翻是第三天才到的,其实会稽离吴郡也不太算远,但虞翻在临行之前领着周泰先巡视了下县里的治安,才好不情愿地跟着周泰回到吴郡将军府。 令虞翻奇怪的是,在被带回将军府后,孙权只是安排他在一侧的客室住下,除了必要时给些吃穿用度,他连周泰都见不到。 在足足等了一天之后,虞翻终于坐不住了,孙策被行刺身亡后,他作为会稽县的各官员本应赶来奔丧,但虞翻认为江东初定,官员的离开可能会让贼匪变民有可乘之机,故而留守富春服丧,也让会稽其余县的官员效法。 “二将军,若是没有什么事情,翻就先回富春了,会稽郡此时并不安稳。” 孙权看着虞翻说话时压着火气抖着胡子的样子,忍住想笑的冲动,“仲翔不必担心,我被朝廷任命为会稽太守,已经让幼平以我信物派凌操领兵去了。” 听了这话,虞翻也就闷声坐下不再言语,不过与他相反的是,孙权倒是来了谈兴。 “仲翔在府上再待一天就可以回富春了,要是仲翔有需要,除了不能带人进府,只管跟幼平说。” “二将军留虞翻整整两日,是想让吴郡四家认为我虞家与你有私交,好让他们对我虞家下手?” 见孙权只是轻笑,虞翻又问:“二将军不怕我出去澄清?” 孙权努努嘴,做了个请君自便的举动。 “将军认为没人会相信我在这种重要关头,只是在将军府住了两日,再加上将军这时派凌操率兵镇守会稽,虞家自然百口莫辩,只是将军怎么会觉得我虞家挡得住吴郡四家的攻伐?我虞家本不会涉险,连想要自保也是罪过。”虞翻苦笑道。 “仲翔说错了两件事,吴四姓不会同时攻伐虞家的,陆家已被先兄打残,张家在你之前就登门与我结盟,这样算来对虞家动手的最多也就只有顾朱两家。” “只有顾朱两家……将军说的倒是容易,而且我还说错了什么?” “他们不会给你们自保的机会的,江东六郡的统治已经是必然的局面,他们想掌握六郡政坛,就不会允许你虞家做大。” 虽然孙权的话也是猜测过多,但也不无这种可能,事已至此,虞翻只能苦笑着点点头。 “我本不想说这么多的,起初只虞家绑到孙家的船上,但今日相处之后,我看仲翔也是个能人,能否帮我做一件事?” 也不等虞翻回复,孙权又说:“被先兄流放的王朗王景兴,我有大用,仲翔与他熟络,能否劝说一二?” “二将军应该知道王景兴是原会稽太守吧。” 孙权点点头:“自然知道,他被先兄击破后不愿效力,遂被流放。” “此时的朝廷看似姓刘,实则早已姓曹,是以臣对汉廷的征辟并不看重,又因讨逆将军待臣至诚,于是为其效力。但是说到底,讨逆将军与曹操并无实际区别,都不是为了汉廷效力,所以王景兴宁愿流离。” 虞翻并没有明说,但言外之意已经很明显了,孙策与曹操区别有限,在这一点上,你孙权和孙策也别无二致,凭什么招揽只愿出仕汉廷的王朗。 “那如果我和先兄不同呢?”孙权轻笑。 “二将军的意思是……” “没什么意思,我知道王景兴常常讥笑这世俗中有着乐善好施之名的人众多,但其中并没有几个人真正体恤贫贱,仲翔只需代我问他,他愿不愿意去做这个体恤贫贱的人。” “那汉廷呢?二将军莫不是要扶汉?”虞翻忍不住又问。 难得沉默了良久之后,孙权才缓缓开口:“汉永远是汉,我只说这一句,仲翔也不必再问了,原话讲给王景兴吧,若是愿意效力直接登门即可。” 虞翻心中五味杂陈,孙权的话看起来很好懂,但他深知并不这么简单。 只不过虞家已经和眼前的年轻人绑在一起,就算孙权这兴复汉室的心思听起来并不纯正,自己也没有继续问下去的必要了。 至少有了这句话,汉廷最差也比在曹操手中要好。 “仲翔帮我分析一下六郡局势吧,我看只有庐江太守李术和吴郡太守朱治有异动的可能,其余都是我孙家亲眷。”孙权不愿在这个问题上多谈,岔开了话题。 虞翻摇了摇头:“臣看法与将军不同,吴郡太守朱治自破虏将军起事就一直追随,会稽自不用提,丹阳太守吴景是将军亲舅,也不会有异动,而庐江太守李术、豫章太守孙贲、庐陵太守孙辅都难以判断。” “这是为何?” 孙权好奇地问道。 “二将军应该也听闻流言说讨逆将军之死是二将军与他人共谋。” 虞翻不着痕迹地顿了一下,看孙权没什么反应,继续说道: “臣认为此言必不会出自江东本土士族,他们不会做出搬石砸脚之事,因为如果没有这句流言,想必吴郡张氏也不会急着与将军结盟,大可以继续待价而沽。” 见孙权点头,虞翻又说: “也不会是淮泗将领和江北流亡来的士族,他们与讨逆将军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江东本土士族并没有给他们留位置,讨逆将军选中二将军继任是众人亲眼所闻,他们只会维护二将军,不会传出这种流言。” 孙权抚掌笑道: “今日方知仲翔之智!所言有理有据,令人信服,这流言多半出自我孙家,是以孙贲孙辅二人不可轻信。” “二将军聪慧,自是如此,虽然这流言来的极为隐蔽,但只需要排除一切不可能,就可以判断出这流言是哪方势力传出。” 虞翻没说的是,他觉得这孙家背后搬弄唇舌的人颇有些蠢笨。 如果没有传言,兴许还会有人认为讨逆将军遇刺可能和获利最大的孙二将军有关,有了这种蹩脚的传言反而撇清了孙二将军的嫌疑,甚至还让吴郡张家不得不主动示好孙权,真可谓是…… “替他人作嫁衣裳,仲翔可是这样想的?” 虞翻略品了品孙权此语,暗叹竟然贴切至极。 “孙家人丁众多,虽然不会都如先父先兄一般,但我孙家毕竟是兵家至圣孙武后人,就算再不堪也不会蠢笨至此。” 虞翻对孙权这种给自己家族脸上贴金的少年行径感到好笑,但在听闻孙权接下来的一句惊天言论之后有如晴天霹雳一般,全身麻木,直勾勾地看着眼前还未到及冠之年的年轻人。 “忘了告诉仲翔,流言是闭门第二日我派幼平传于市井的。” 第四章 江东的症结 一直到虞翻离开将军府,二人谁都没再开口,在虞翻神情恍惚地离开之后,孙权没好气地跟周泰说: “幼平啊,你怎么也不说话?对着虞仲翔那直勾勾的眼神,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周泰只是略微茫然地转过头,眨了眨眼睛,又把头转了回去。 孙权撇了撇嘴,他知道周泰本就是不善言辞之人,也不和这憨直的汉子计较。 是否扶汉?面对虞翻的突然发问,孙权事先并无任何准备。 他成为孙权才短短几天,但在融合了记忆之后再回想自己曾经的生活,倒真有些恍如隔世的感觉。 前世自己走上从政的道路之后,每隔几天就要喝得酩酊大醉,生命也在醉时走到尽头,能够幸运地能够重活一次,已经不能再奢求太多了。 对自己那个时代的人来说,“汉”代表了太多太多,逐渐被接受的汉服、一直被使用的汉字,以“汉”命名的民族。 应该还是要扶汉的,刘氏皇族足足有四人担任州牧,却只有一个起于微末的刘备扶汉于西南,创江山基业。 他孙权虽不姓刘,但如果坐视三国落幕司马氏窃取果实,最后只会落得五胡乱华、衣冠南渡的下场,这种事他做不来。 孙权内心想不出完美无缺的方法,早在虞翻问自己之前孙权就想过扶汉这个问题,但一直也没有确定的答案,在转移话题时也显得如此生硬,不知道虞翻在被突然询问到六郡之事时有没有觉得莫名其妙。 至于虞翻是不是诚心归附孙权其实并不在意,江东所需的文臣仅靠吴郡张氏一门的投靠并不够用,无论是出于对张家的制衡还是文臣的缺失,都必须引入虞家,这样文臣数量上初步来看才能勉强够江东的正常运作。 而孙权是不可能主动登吴四姓的大门,如果他主动找他们寻求合作,且不说这是将主动权拱手让人,他内心固然只是想利用吴四姓,但手下的人对此并不清楚,这也许会导致手下对吴四姓示好、来往赠礼,乃至直接依附,反而会让吴四姓的势力再次壮大。 所以他通过散布流言的方式,让江东本土士族主动入局。况且如果不查清长兄遇刺的真相,他自己也内心难安。 孙策遇刺本就有蹊跷,如今流言一出,至少江东已经有相当一部分人重新重视起这件事情。 原本的轨迹中,孙权迫于形势与吴四姓合作,从此一发不可收拾,江东实际上由孙家与其他世家豪族共治,顾陆朱张四大家族“僮仆成军,闭门为室。牛羊掩原隰,田池布千里”。 这种局势甚至魏国都知晓,邓艾就曾和司马师感叹:“吴名宗大族,皆有部曲,阻兵仗势,足以建命。” 足以建命! 江东本土豪族世家的壮大与孙吴独特的世袭领兵制脱不了干系,在这种制度中,统兵将领死后,所辖军队交由其子嗣、兄弟袭领,而在奖励有功将领时也直接增加他们可以率领的私兵数。 军队和将领之间长时间的绑定、会使主仆隶属关系越来越严重,以致这些名义上属于君主的军队实际上转变为依附于将领与其背后家族的私兵和部曲,孙吴政权对军队也会逐渐失去控制。 在吸收了长兄孙策对江东豪族采取高压政策最后落得被刺身陨的教训后,孙权就采取了这种世袭领兵制来拉拢豪族世家,也凭借江东豪族世家吴四姓的支持建立了吴国。 而江东一直偏安一隅,没能一统天下攻灭曹魏的原因其实也在于此。 诚然,相比于北方士卒,江东的军士在个体上可能略微有一些差距,但孙吴的军队战斗力仍然十分可观,统帅的个人能力也一直都是汉末的天花板级别。 三国时期最着名的也是规模最大的三大战役分别是官渡之战、赤壁之战、夷陵之战。 而除了没有参与的官渡之战,江东在赤壁和夷陵的防守战中都取得了胜利,无一败绩。 有着不俗的战斗力、一流的统帅,人才辈出的江东却在合肥屡屡折戟,正史中孙权打了一辈子都没有打下合肥,连自己都险些被张辽生擒,造就了响当当的“孙十万”之名,直接凭一己之力把张辽送进武庙。 不难发现,在防守战中异常顽强的孙吴,进攻时却颇为疲软。 毕竟孙吴的士兵大多是豪族部曲,打防守战是为了维护豪族自己的利益,个个奋勇争先。 然而侵略战对自己利益没有任何影响,就算打下来又能怎样?所以都是出工不出力,根本没人为此卖命。 这套模式成功地让江东政权稳固,但也从此决定了江东偏安一隅的宿命,而各家都有部曲、各家都有权力,孙家一旦出现更换主君的关键时刻,内部就会因长久以来军队、政治、经济的分散,形成割据的局面。 如今的吴四姓掌握着江东所需的文臣以及大半的钱粮,手下的私兵部曲也不在少数,值得一提的是以武闻名的朱家在后期甚至有过万的私兵,所以孙权最初还有着强攻吴四姓的打算,仔细思考后也破灭了。 自己手里本就没有太多士卒,就算有,也不能靠强攻的方式抢夺钱粮和人才,毕竟明面上吴四姓可是受他孙权管制。 总而言之,吴四姓并不关心江东到底是姓刘还是姓孙,姓曹都无所谓! 我给你人、甚至可以给你钱粮,但是你必须给我让出大半的权力,就像正史的孙权采取世袭领兵制、复田复客制、奉邑制等一系列制度那样。 你孙家虽然能打,但你进了江东,想要在这里站稳脚跟,就只能跪着。 孙权深知九层之台,起于累土的道理,在如今的江东,一步踏错之后步步皆错,官他可以给,钱粮也可以不要,但是制度可不能随意制定。 到了该出将军府的时候了,周瑜明日就到,今日先回去探视下家眷,再去安抚安抚长史张昭,怎么说也是孙策临终前的托孤大臣,就算自己不愿重用,也不能君臣生出间隙,把他推到其他人那里去。 孙权一边想着一边走到门口,他侧头看了眼一言不发紧跟在旁的周泰,嘴角略微扬起,抬手推开了府门。 阳光有些刺眼,这是孙权与这个世界的第一次正式会面。 第五章 对峙 “阿母在召群臣议事?” “是呀二哥,你也不召他们到府上去,阿母自然要安抚人心,不过二哥也不用担心啦,阿母辈分高还有威信,张子布对她很是敬服呢。” 坐在假山上晃着双腿回话的女子正是孙尚香,她一边回答二哥的疑问一边有节奏地轻点着头。 孙权暗道一声惭愧,随后抬头看着红唇轻弯、眼眉轻撩的妹妹,说:“小心点别摔着了,也不知道娴静一些,以后没人要你可别找二哥诉苦。” 孙尚香俊眉微蹙:“岂能没人要我?分明是我要的没人!”说完这句就撑着身子从假山上一跃而下,落地之后拍了拍身上的灰尘:“二哥可真不像是孙家人,这怎么可能会摔的到嘛!” “对了,叔弼呢?我这一路上都没见到他。” 孙尚香回忆了一下,说:“二哥之前不是派了个小将回来嘛,之前流言四起,三哥当时正想领兵去查,那小将怎么也拦不住三哥,也跟着三哥一起去了。” 就在这时,一个孙家亲卫跌跌撞撞地跑来,“小姐!小姐!三公子让您把亲卫全调过去……”话说到一半,他看见孙权也站在一旁,连忙拱手行礼,跪在地上喘着粗气。 孙权等这亲卫喘了一会气,才开口问道:“怎么回事?” “三公子和陆家起了冲突,正在陆府门口对峙,让小的回来请援。” 孙权转过头看了眼妹妹,孙尚香歪着头瞪着眼睛:“二哥要是不去,我可就去了。” “你二哥在,这种事还用你做?我带些亲卫赶过去,你这边……”孙权看了眼周泰,“就让幼平先……” “二哥啊,您在我手里都过不下一个回合,还是让幼平保护您吧。”孙尚香连忙说。 孙权想到身边武艺高强之人确实不多,自己虽然不至于手无缚鸡之力,但论起武艺也就勉强和一个普通士卒平分秋色,也就没再推辞:“那二哥先去看看情况,如今江东正是多事之秋,你也不要乱跑,注意安全。” 说完也没管在一旁撅着嘴不以为意的妹妹,挥手示意亲卫带路。 一路上从亲卫口中得知,自从知道了流言以后,孙翊就断定此事是与自家有着血海深仇的吴郡陆氏所为,但前几日被吴太夫人压着不许出门,今日好不容易等到吴太夫人找诸臣议事,就要领着兵前去陆家算账,而吕蒙从报完信就暂住在孙家,只不过他也拦不住孙家三公子,于是也跟着一起去了。 还没到陆家府邸,孙权就听到自己三弟叫骂的声音,快步走近之后,只见孙翊正握着剑柄冲着陆府门口一个与他年龄相仿的年轻人叫骂。 孙翊见二哥来了,好似有了主心骨,“他们陆家在背后造谣二哥,还不让我进府!” 孙权有些疑惑:“你进陆府干什么?” “他们陆家不承认,也不愿在这里当街对峙,二哥你派来的那个别部司马就自告奋勇进府交涉,过了这么久也没出来,我怕他也被陆家所害,当然要进府!”孙翊仰头回答。 听完孙翊言语,孙权转头看向陆府门口的年轻人,这人年龄虽小,生得面如冠玉、体似凝酥,但却没有半点瘦弱之意,只他一个人站在陆府门口,竟然让人轻易生不出硬闯的念头。 孙权心中暗赞,也不发怒,开口问道:“敢问小先生如何称呼,为何不放我那部将出来?” 年轻人早早看见孙权,此时听他发问,拱手说:“见过二将军,在下姓陆,名逊,表字伯言,陆家与方才进府的吕将军还未谈妥,吕将军自然不会出府。” 孙翊听了这话怒道:“分明是你把人扣下,你陆家只知道胡言吗?” 陆逊并没有回答,仍是保持对孙权拱手的姿态,孙权和他对视了一会,突然转身向一旁开口:“顾先生觉得呢?” 场中众人顺着孙权看去,一个身段修长的男子应声走出,他年纪约莫三十上下,身穿淡青色绫罗绸缎做成的襜褕,也是先向孙权行礼,然后站直了身子笑道:“顾家只是怕伯言年轻气盛,和三公子起了冲突,才派我来照看,本不想现身,谁知道被二将军慧眼认出,倒有些失礼了。” 不愧是吴郡顾氏,说了话就像没说一样,半点消息都不曾透露。 孙权在听闻年轻人名为陆逊之后,险些按奈不住心中狂喜,但陆家家主死在先兄手中,此时也并不是直接开口招揽的时机。 于是在沉下心思考了一会之后,孙权想着陆家此时半残,吴四姓其他家族应该也不会坐视孙家对其下手,左右看了看,这就发现了顾家家主的亲弟顾徽。 “不愧是游历四方的子叹先生,要是舍弟先前问的是您,恐怕早就被说的哑口无言了。” 孙翊虽然脾气暴躁,但也不是傻子,吴四姓中势力最强的顾家派来家主亲弟,局势恐怕就不能由自己二哥完全掌握了,他没再开口,沉默着站在孙权身后,握着剑柄的手又紧了几分。 “待我和陆家了结此事,再邀子叹先生痛饮可好?”孙权笑道。 顾徽也同样微笑回复:“伯言毕竟年轻,我怕他失礼伤了将军,将军还是小心为好。” 孙权眯了眯眼睛,脸上笑容不改,顾徽的意思他很清楚,顾家怕孙家对陆家不利,虽然半残的陆家已经可以说是吴四姓之耻,但如果轻易让孙权把流言甩到陆家头上并一举歼灭,顾家同为吴四姓失了脸面不说,还会让在旁观望之人觉得吴四姓不过如此。 至于话语中让孙权小心,就颇有些意味深长了。 “那子叹先生的意思是?” “顾家只是担心将军安危,这事情怎么办还需要将军与伯言商议。” 孙权点了点头,看向陆逊:“伯言能否放我部下出府。” “事情没有办完。”陆逊并没有没回答能或者不能,说出这样一句话来。 不说一旁又有发火预兆的孙翊,此时就连顾徽也皱起了眉头,心想这陆逊难不成还以为自己在原先的陆家,敢这般无礼。不过想起陆家家主死在孙策之手,杀父之仇不共戴天,陆逊所作所为虽然有些过分,倒也不是不能理解。 “那我让幼平进去把人带走?伯言觉得可否?”孙权盯着陆逊的眼睛,缓缓说。 “二将军一人进陆府,话说明白,带走手下。”说到最后,陆逊看了眼一旁的顾徽,“断绝流言。”他补充道。 “狂妄!”孙翊怒而拔剑,身后孙家亲卫也一并拔剑,陆逊身后的陆府部曲和顾徽身边的侍卫也纷纷抽出兵器,一时间剑拔弩张。 孙权抬手拦住二弟,和陆逊又对视了许久,“可以,我入府。” “二哥您疯了?区区一个别部司马而已,犯得着以身涉险吗?”孙翊被惊地有些失言。 在场的所有人都面面相觑,显然没人能料到孙权会同意这般过分的要求,大家都有些控制不住表情,除了孙权、陆逊、周泰三人。 “将军心系部下,顾某佩服啊!”顾徽话音未落,孙翊就怒喝道:“二哥不要被他激将,一个别部司马,死了就死了。” “我若失子明,则如项王失韩信。” 说话的声音并不大,但孙翊再难说出反对的话。 孙权冲陆逊点了点头,缓步走到陆逊身边。 “将军请。” 陆逊紧随孙权踏入陆府,府门也在众人注视中重重关上。 陆府外,落针可闻。 第六章 私盟 这是孙权第一次踏进陆府的大门,陆府以严格中轴对称而成的四进院落将大家气度彰显无遗,布局规整,端方有序。飞檐青瓦之下,是拥着半座陆府的弯月状荷塘。 因门庭冷落,原本气势恢宏的陆府倒有几分萧瑟。 听闻内室似有孩童传来琅琅读书声,孙权不由开口问道:“声音脆如银铃,许是伯言族弟?” 陆逊笑着回复:“否,从叔年幼不便见客,还望二将军海涵。” “从叔?” “从祖父在庐江殉国,遣逊和从叔回吴郡老家避祸,从叔名绩,字公纪。” 陆逊咧了咧嘴角:“从叔本没到取字的年岁,祖父自知庐江就是他埋骨之处,在派人护送从叔回吴郡之前刚取了表字。” “原来是陆太守之子。” 见陆逊笑着点了点头,孙权沉默了许久,叹了一口气:“袖中怀绿桔,遗母报乳哺。” 陆逊明显愣了一下,他终于收回了笑意,把头转到了一侧: “从叔至孝,六岁藏桔遗母的故事,没想到二将军也知晓。” 孙权不知道怎么回答。 于是二人一路无话,不多时到了后堂,堂中摆着正蒸腾着的茶炉,炉边有一人安坐,见了来人,连忙起身:“将军。” 此人正是“被扣押”的吕蒙,此前一直盯着茶炉出神。 笑容重新出现在陆逊脸上:“可惜子明不知二将军为了你孤身硬闯陆府的英姿啊。” 吕蒙心中一动,正要说些什么,被孙权抬手止住,“坐着说,坐着说。” 三人坐好后,吕蒙转了转眼睛,率先开口:“将军,蒙先前和陆先生商议结盟一事,陆先生说要确定您心意,如今您已进了陆府,这结盟之事想必?” 孙权闻言后看向一旁的陆逊,“伯言,我诚心与陆家结盟,所以要先把话说明白,我全掌江东之后,凡是陆家有才之士一应任用。”随后玩笑似地说了一句“伯言和伯言未来之子,我留下丞相一职任用可好?” 几人笑过之后,孙权又严肃起来:“但是私兵部曲,不会再像今时这样多了,彼时即便是孙家宗室,所容许的亲卫数也只足够防身。” 陆逊想了想,说:“将军对兵权如此看重,私兵部曲也要收聚成军,是想北望中原一统天下么?” 一旁的吕蒙听了这话,眼睛立刻亮了起来,偷眼看着孙权。 “虽然此事为时尚早,但若真有北望中原之日,和曹操一战自无不可。” “将军是断定袁绍必会被曹操所吞?因为袁绍在白马之败么。可曹操久攻不下,粮草已经渐尽。” 孙权不知道怎么解释,他倒是忘了这时官渡大战的序幕虽然已经拉开,但是此时也只刚打完白马之战,战火甚至没有蔓延到延津。 “袁绍非曹操之敌啊。” 听闻孙权这句感慨,陆逊已知孙权不愿多谈,也不再追问,“既然将军到时连孙家都不许有部曲私兵,陆家自然也没有异议。” 没有永远的仇敌,只有永远的利益。陆家与孙家虽有血海深仇,但关乎家族存亡,如果不在孙家需要时施以援手,则若孙氏亡,吴四姓的其他三大家族恐将陆家瓜分;若孙氏兴,孙陆两家之前已有仇恨,也有被斩草除根的风险。 孙权和陆逊都知道这个道理,最初孙权吩咐吕蒙的事情除了安抚家人以外,还让他找机会与陆家取得联系。 这种联系不能被外人所知,刀的真意不在杀,而在藏,陆家就是孙权打算埋在吴四姓背后的一把尖刀,藏得越深,刺的才会越狠。 最初吕蒙还颇有些忧虑该如何进入陆府,虽然孙权没在时间上设限,但主君布置的第一次任务,自然要完成地越早越好。 幸好孙翊这次“挥师伐陆”给了他这次公然入府的机会,因为持有孙权信物,官职只是别部司马的吕蒙的言语也有了五成可信,而陆逊正犹豫是否要同意时,府外孙翊又叫骂开了,再然后孙权赶到,二人经过几次眼神交流、几句莫名其妙的言语交谈,二人都大致确定了对方的心思。 如果今日没有孙陆这次私下结盟,陆逊也多半会在孙家和顾家中选择一方依附,陆家已经没有太多时间可以拖了。 陆府门口顾徽的表现其实也说明了许多问题,这说到底是陆家自家事,顾徽本不该管的那么多,但是陆家势弱,现在就连张家的一些族人与陆家人会面时都颐指气使,顾家族人也是难免,而受整个士族环境影响,虽然顾徽谈吐学识气度远超寻常族人,也已经不把陆家族人放在心上。 但孙权对结盟一事的信心也不是因为他有着“非凡的智略”和“过人的胆识”,他只是通过对正史中陆逊和陆家的了解,知晓孙家与陆家的血海深仇应该是能够化解的,否则陆逊也不会在孙权手下先任大都督,后任丞相。 身处已知历史的时代,对信息的先知先觉就是孙权这类穿越者最大的金手指。 诸事议毕,孙权也不能在陆府多待,否则还没等顾徽起疑,自己三弟就挥剑攻入陆府了,在和陆逊确认过二人之间的联络只靠吕蒙一人之后,孙权拒绝了陆逊起身相送的举动,拉着吕蒙沿着来时路向府外走去。 “子明,未来的吴四姓,多半只有陆家一门算得上豪族了。”孙权感慨道。 吕蒙因受主君如此信任心情有些激荡,他一直跟在孙权身后,此时听了孙权此话之后,回应道:“因为陆家依附了将军的缘故么?” 孙权摇了摇头:“因为陆家有陆伯言。” 吕蒙也能看出陆逊的不凡,但他觉得这种评价还是有些夸大,孙权又说:“你吕子明也不输他,整个江东你二人军机之能也是前五之数。” 听完这话,吕蒙只想输肝剖胆以报这知遇之恩,他生于贫贱,为了出人头地不知受过多少磨难,如今得孙权赏识,他心想只要主君开口,此时赴死都无憾了,一身热血已经沸腾起来,只等孙权再有吩咐。 “子明学识如何?”孙权突然开口。 吕蒙立刻泄了气,支支吾吾起来。 “我知军中多务,不求你治经为博士,但当涉猎,见往事耳。还有蒋公奕,你回去以后让他与你一同学习。” …… “子明记事如何?”孙权又突然开口。 “蒙自领军之后,手下士卒可以一一辨认;且曾数次从军征讨山越,再是崎岖险峻的山路,蒙也记得住。” 吕蒙挺直腰杆,傲然回复。 孙权回头大笑:“好!好!” 他旋即走向吕蒙身后:“那就由子明引路出府。” 第七章 欲说还休 “伯言,他们走了么?”陆府内室中,陆绩声音清亮地发问。 “现在应该已经出府了。”陆逊笑道。 “才刚出府吗?他们离开也有些时候了吧。”陆绩有些不解。 “从叔,孙二将军迷路了,过了好久才找到府门。” “将军也会迷路吗?” 汉朝确实有经常迷路的将军,这并不稀奇,陆逊点了点头。 现在的吴郡陆氏,家主就是眼前的陆绩,但陆绩毕竟年幼,所以由陆逊暂时决断陆家诸事。 从祖父和陆家的仇难道就不报了么?但如果报仇的话,派人攻打庐江的罪魁祸首袁术去年就死了,领命攻克庐江致陆家衰败成今日这种局面的孙策也在几日前遇刺身亡,陆家又该向谁报仇呢。 是继任孙策位的孙权,是孙翊、孙匡,还是孙策的小妹孙尚香,亦或者是整个孙家。 其实只是为了消解自己的心头之恨罢了,仇恨就像是藏在身上的顽疾,虽不致命,但总在不经意间刺激自己的身体,药石难医。 陆逊比孙权还要小一岁,他自少年丧父之后就一直随陆康读书,在陆康死后不得不挑起陆家的担子,可能是因为和孙权有着类似的经历,他在和孙权攀谈时总是不自觉地兴起同病相怜的感觉。 而作为家主和代理家主,孙权和陆逊也都明白,喜好、仇恨这类情绪对他们而言并不重要,在江东,只有利益是最重要的,陆家的孙家的私盟也是如此的顺理成章。 报仇需要勇气,更需要勇气的是放下仇恨。 …… “将军,您的府邸在哪?” “就在那儿啊,怎么了子明。” “没什么,对了将军,那个位置是南还是北来着?” “……” 在孙权带着吕蒙出府之后,孙翊急忙领着亲卫迎了上来,一行人随意和顾徽招呼了一下,随即就打道回府,在应付完孙翊之后,吕蒙突然凑过来问了几个问题。 “怎么了韩信,分不清南北了吗?”孙翊调笑道。 孙权入府之前将吕蒙比作韩信的言论自然传入了吕蒙的耳朵,但这称呼从孙翊口中说出怎么有些怪异? 被孙翊这么一打岔,吕蒙木着脸走到周泰身边,两个人表情一致,一言不发地护卫在孙权身侧。 孙翊见‘韩信’不理他,也不气恼,转头对二哥说:“二哥,要不要给你身边亲卫起个番号,翊威军你看怎么样?” “亲卫要什么番号,我倒是有组建一支精锐部队的想法,等公瑾兄长回来以后再说,再说了你凑什么热闹,等江东安稳了,你要是有能力,做个一郡太守,也帮帮你二哥。” 孙翊听闻苦了脸,让他当太守治理一郡还不如直接死了算了,孙翊一路上都在想如何才能让二哥把自己派上战场,交战于两军之间受万众瞩目才是他孙翊要做的事情。 在他沉默以后,孙权自然乐得清闲,自己三弟的性子他本就了解,再加上今天的相处更是可以肯定,虽然性子有些暴躁,但如果有人培养也不失为一员猛将,只不过毕竟是自己的弟弟,刀剑无眼,孙权还是有些犹豫。 因为有心事,孙权快步走在最前,转过街来就和一人撞了个满怀,那人身子被撞得歪了一歪,孙权却向后仰倒,幸好周泰眼疾手快护住孙权,而一旁孙翊则语气欣喜地叫道:“君理先生!” 孙权也在这时看清了来人,此人正是吴郡太守朱治,朱治跟随孙坚征战四方屡立战功,在孙坚战死后辅佐孙策,也多亏了他早早看出袁术不是明主,劝孙策返回江东自立,才有了如今孙家的江东六郡。 朱治稳住身子后,才知撞倒了孙权,刚要来扶,却想起此时孙权已是江东之主,连忙跪在地上,正要请罪,被孙权一把拉住。 “君理先生不必如此。”孙权看着眼前辅佐过父兄的老臣,比记忆中多了好些白发。 “臣枉做一郡太守,负文台兄甚矣,负伯符甚矣……”朱治声音有些颤抖,他从孙策遇刺时到今日都没怎么休息,见了孙权后,从他眉眼处看出些父兄的影子,一时间睹物思人,流出两行浊泪。 一旁朱治的义子朱然凑到孙翊身边,低声说:“叔弼,义父在郡里还有很多事情没做,而且我这几日看义父都没怎么休息,一整日心事重重,让我们尽快回府吧,等义父身子好些了,我们父子二人再登门拜访。” 孙翊闻言点了点头,他们兄弟几人是朱治看着长大的,此时听朱然说义父身体不佳,连忙拽了拽孙权的衣袖,孙权狐疑地回头看去,见孙翊挤眉弄眼,一旁朱然一脸歉意,心中已有了个大概。 “君理先生,您先起身说话,长兄遇刺一事怎么能是您的责任……”孙权见这样说劝不住朱治,碧眼一转,附身凑到朱治耳边说: “君理先生,您也知道叔弼一向爱乱跑,今天他就趁着阿母召群臣议事,又跑到外面兴风作浪,我好不容易才把他逮回来,在这里说话久了,怕他一不留神又不知道跑去哪里,要不我先把他押送回去?” 朱治听了这话,抬头瞪了孙翊一眼,“我早知叔弼性子顽劣,竟然在这时还不知沉稳,但凡学得二将军半分。”其实他知道孙翊并不像孙权,而是和孙策性情喜好极为相似,想到这里,朱治眼神又暗淡了几分,“那二将军就先回吧。” 一行人继续踏上回府的道路,孙权回头望见朱然缓慢地扶起朱治,叹息一声,转过头来却看见孙翊直勾勾盯着自己。 “你干嘛?”孙权疑惑道。 “二哥你是不是又说我坏话了。” “怎么可能呢。” “那君理先生为什么瞪我?” “他没瞪你。” …… “他瞪你你瞪他去啊,你瞪我干嘛?” “你看,我就说君理先生瞪我了,你还否认。” 孙翊得意地说道,随后就又去找一旁的亲卫聊天去了,周泰平时不爱说话,吕蒙因为孙翊一直叫他‘韩信’,和孙翊交谈时惜字如金,显然不愿理他,孙翊自觉没趣,也就跑到亲卫那里去了。 “他在高兴什么?”孙权疑惑地向吕蒙发问,吕蒙摇了摇头,表示自己也不清楚。 “真是少年不知愁滋味……”看着三弟和亲卫聊天时夸张瞪起的眼睛,孙权语气有些羡慕。 吴郡的初春还是有些清冷的,孙权紧了紧衣服,笑着自言自语道:“好一阵凉爽的春风。” 第八章 鲁肃要走 “二哥,今晚还回府干嘛,就在家里住下吧,之前你住的房间一直给你留着呢,再说你都多久没见阿母了。”孙翊埋怨道。 孙权本打算先将三弟送回家再回将军府去,之前孙策统领江东时他和家人住在同一个府邸,在孙策去世的当晚就被众人拥着入住将军府,这是为了正江东军心民心。 孙权略有迟疑,他虽然有着原主的记忆,但是心里总是有些别扭,自己毕竟不会跟原主一模一样,总会有些异常,再加上母亲对孩子独有的直觉,生怕吴太夫人看出点什么东西,幸好自己这整个江东甚至整个汉朝都难再找第二个出来的碧眼紫髯如铁证一般,足以说明自己的身份,于是孙权决定先去拜见阿母,至于留宿之事到时推脱过去就好。 既然是迟早要做的事情,那就没有拖延的必要。 吴太夫人坐在榻上,问:“仲谋既然有事,怎么不第一时间请教张子布?” 见孙权如木头人一般呆坐,吴太夫人又问:“需要调动士卒时,既然公瑾不在,为什么不去找德谋?” 孙权干笑几声,也没有回答。 吴太夫人叹气说:“我知道你们年轻人有自己的打算,也有你们自己想做的事,这些老臣我都派人安抚过了,他们可能有很多你不满意的地方,但都是站在咱们孙家的立场,你如今也是做君主的人,属下只要有值得用的地方,何必因为他身上其他地方你不满意,就弃之不用呢?” 这个道理孙权心里清楚,他的应对措施也有些极端,他对老臣的冷落,固然是不想因为他们而受到掣肘,但完全不理睬必然是错误之举,母亲确实帮了自己大忙。 在谈完正事后,吴太夫人照例又开始絮叨二儿子的亲事,孙权左顾右盼想要借机遁逃,正巧进来个孙家老仆,显然是有事禀告。 孙权的举动怎么逃得出吴太夫人的眼睛,其实她也能看出来儿子与之前有很多迥异之处,但吴太夫人觉得这是长兄遇刺一事对他打击太大所致,看着对老仆频频使眼色的孙权,吴太夫人心中暗笑,板着脸继续说教。 “太夫人,周公瑾将军到了,他说天色已晚,明日再来拜会太夫人。” 孙权碧眼一亮,对着母亲露出谄媚的笑意,在看到母亲不耐烦地摆手后,他转身就向门外快步走去。 吴太夫人冷哼一声,刚想躺下休息,又看到孙权停下脚步突然回头,恭敬地行了一礼之后,这才消失在自己眼前。 吴太夫人对着孙权坐过的短席看了良久,无声地笑了笑。 …… 孙权远远地望见一支旗帜鲜明的军队,为首英将龙行虎步,气宇轩昂,待军队临近后才看清英将样貌,仪容秀丽、唇若点朱,如此一个资质风流、胸藏天地腹稳乾坤的英将,正是以“奔丧”为名赶来吴郡的周瑜。 两人之前已经好久未见,一时间久别重逢的欢愉和亲眷新丧的悲伤一齐涌来,笑着拥在一起,各自的眼角都挂着几滴晶莹。 待二人心情平复下来,周瑜把着孙权的胳膊:“壮了,也高了。”说完笑着就要行拜礼,孙权连忙拉住:“兄长你怎么和君理先生一样,难道权做了江东主君,你我就不再是兄弟了吗?” 周瑜笑着摇头:“总归不是以前,现在是将军树立威望的时候,君理先生想必和瑜是一样想的。” 孙权也懂这样的道理,但这称呼由兄弟到君臣容易,从君臣再回到兄弟却是难了,“兄长说的有理,但以后你我二人时,你还叫我仲谋便是,一如从前那样,亲切随便些。” “我怕说惯了以后,大庭广众之下也‘仲谋’、‘仲谋’起来,张子布等人非要弹劾不可,而且将军对瑜还是这样称呼也不太合适。” 孙权连忙打断他:“兄长万不可这样说,张子布定不会弹劾,这样,私下里你我还按往日称呼,如果有外人在旁就正经些。” 周瑜久经沙场,也不是优柔寡断、拖泥带水之人,于是点了点头,说道:“仲谋,你我不急着寒暄,现在鲁子敬要走,仲谋千万留住此人啊!” 孙权大惊道:“鲁子敬要走?这是为何?他现在又在何处?要去投靠何人?” 他知道鲁肃和周瑜交好,本想在二人回吴郡之后提拔鲁肃入自己幕府担任军师一职,哪里想得到鲁肃竟然要脱离江东,这是他前世今生都不曾料到的。 听孙权连续发问,周瑜也知道孙权这是真急了,连忙回话:“之前子敬祖母在曲阿去世,经讨逆将军批准,他抚灵回东城祖茔安葬去了。”养成的习惯很难改变,周瑜说完才想起,讨逆将军前面,已经该加上一个‘先’字了。 此时鲁肃已经安葬好祖母,被周瑜接到了身边,二人相交莫逆,鲁肃也知道周瑜对自己十分看重,但是在投靠孙策后自己一直没有受到重用,不用说郡守、郡尉这样的要职,索性当个别部司马带个一两千兵也好啊。 别说是别部司马了,怎么连个大县的县令都不给。 也正好在这时,自己好友刘晔写信给他,信中说:“当今天下大乱,豪杰并起,君不受孙策赏识也无妨,最近有个叫郑宝的人在巢湖一带拥兵已有万余人,巢湖流域土地肥沃、财富充足,庐江一带早就有不少人争着依附,以君的杰出才智,一定会受到郑宝重用。” 鲁肃一想,这巢湖是孙策、袁绍、曹操三家都鞭长莫及的地方,确实是个宝地,在扶灵回乡时也打听过了,郑宝声势果然蒸蒸日上,就打算回江东以后,立即将家眷一并带回江北,如果孙家不让他带走自己的部曲,就将他们留在江东,自己的部曲在来江东后已经编入周瑜部,就算带不走他也放心。 鲁肃在周瑜面前已经不止一次流露过去意,周瑜早就心急如焚,这时听了鲁肃确定要走正无可奈何之际忽逢孙策遇刺身死,二人商谈之后,鲁肃想着虽然不受孙策赏识,但毕竟曾在手下效力,也打算跟周瑜回吴郡奔丧,再去投奔郑宝。 到了吴郡一见孙权,周瑜就连忙将情况详细说明,不过此时他对留下鲁肃已经有了七成把握,因为从孙权的反应不难看出,江东新主显然是识出了鲁肃这位谋国之才。 第九章 榻上策 鲁肃在投靠孙策后不受重用的其中一个重要原因出自张昭。 担任孙策身边长史的张昭素来不喜鲁肃,他曾说:“鲁肃狂放不羁,年少粗疏,不堪大用。” 孙策一向敬重张昭,也就只让鲁肃做了寻常的幕僚,挂了主选署功劳的功曹吏这样一个头衔。 周瑜知道自己这位好友有经天纬地之才,不是寻常谋士可比,功曹吏的空头官位定会让鲁肃心生不快,于是向孙策提出把鲁肃调到自己帐下。 但张昭又怕周瑜和鲁肃臭味相投,不咸不淡地说:“鲁肃若去,反误公瑾,不如不动。”话中言语直呼其名,对鲁肃的不屑也可见一斑,鲁肃有离开江东另谋生路的想法也不足为奇了。 之前的孙权也早就听周瑜说过鲁肃的为人、能力如何如何出色,但是一直没见到长兄重用鲁肃,起初也有些奇怪,听闻是张昭对鲁肃评价甚低之后,自己也有些犹豫,所以之前也一直没有和长兄提起过鲁肃。 正史中孙权继位后挽留鲁肃的原因也很简单,张昭表示鲁肃不得重用,周瑜说鲁肃有经天纬地之才,这一文一武两位托孤大臣各执一词,要说从张昭和周瑜中选择一人,他自然选周瑜,因此必须留下鲁肃。 现在的孙权更不用说了,张昭虽然也是刚正不阿敢于直言的重臣,但是如果和鲁肃比起来,未免有些差距,他更不会在张昭和周瑜中做出选择,这未免有些辱瑜了。 这时周瑜和孙权商议完毕,周瑜本打算回去引鲁肃来将军府上议事,孙权却说要自己去请,二人于是就向鲁肃暂住的驿馆走去。 听闻周瑜在吴郡没有府邸,孙权连忙邀请他入住自己的将军府,毕竟他一个人住也有些冷清,周瑜却一直婉拒,直到孙权出言要换成将军府周围的几个闲置府邸时这才接受。 周瑜是有家眷的人,孙权也早晚会有夫人子女,时间长了必会不便,但看孙权没想到这节,周瑜也不好直言提醒,好在孙权反应的也不晚。 两人走进驿馆时,鲁肃正不知吩咐家仆何事,见来客是周瑜连忙起身相迎,看到他身边穿白衣配着紫色丝织装饰的公子后愣了一下,连忙向孙权长揖行礼,孙权知道这是认出了自己,不过想起自己样貌,也不觉得奇怪。 看到孙权亲自到来邀请自己去将军府议事,鲁肃心里也有些意外,但他素来不卑不亢也没多做反应,几人脚快,不多时就回到了将军府。 三人落座之后,孙权想起家中还有富春陈酿,这陈酿是用上好糯米为主料,又以山泉酿造,窖藏许久,自己前世已经被迫喝了太多酒,加上今生的些许缘由,这几日只喝茶不喝酒,但今日有客在府,就打算前去取酒。 周瑜见孙权起身,问清缘由后笑道:“将军先和子敬议事,瑜代将军回家取酒,原本打算明日再拜会太夫人,若太夫人此时没歇息,正好一道拜会了。”说完就快步离开前去取酒了。 孙权心知此时他与鲁肃初见,周瑜自然不好称呼自己“仲谋”,他屏退了从人,让一直默默跟随的周泰守在府门,不许外人随意进入。 “如今汉室倾危,四方诸侯豪杰并起,我有复兴汉室之心,也欲保父兄基业,而这两者如何协调,又如何荡平寰宇扬我汉家威名,子敬可否为我解惑?” 鲁肃最初以为孙权只是想了解一些江北情况,没成想竟然对江东未来战略问计,文武全才的鲁肃最擅长的正是战略,几次想对孙策进言都找不到机会,后来也逐渐心灰意冷,这时听了孙权的问话,鲁肃思索了一会,说: “如今曹操挟天子以令诸侯,谋士、名将云集,且军力强大,江东比之曹操力量有限,不过北方纷争不断,此时惟有鼎足江东以观天下形势而图,先保江东基业再做打算。” 他本想说汉室不可复兴,显然未曾料到与父兄不同,割据江东的孙权竟然想的是兴复汉室,鲁肃也不知孙权是出自真心还是冠冕堂皇,对此暂时避之不谈。 “子敬提到鼎足,除去曹操、江东外,第三足可是袁绍?”孙权有些疑惑,如果自己没记错的话,刘备现在应该还没发家,哪来的三足鼎立? “袁绍虽拥有冀、青、兖、并四州,户口数百万,富甲天下,且人才济济实力强盛,但他身为主君却优柔寡断,是非不辨、主次不明、轻重不分,哪有霸主之风?他早晚会被曹操所吞,之前的白马之败就可证明,届时曹操势力也会更盛,将军也要早做打算。”鲁肃眼露精光。 孙权内心有些震撼,他也清楚鲁肃所言,但那是从袁绍必败的结果逆推过程,算不得本事,鲁子敬不愧是江东最顶级的两位战略大师之一。 至于另一位,此时应该在自己家中取酒。 “荆州地广人稠,民富才足,四通八达,第三足应是刘表,似益州刘璋、西凉马腾之辈皆不足道。”鲁肃又开口说道,“荆楚之地与我们江东邻接,顺水可以直达北方,外连江汉,内隔山陵。” “而刘表之力,半在黄祖。将军以江东为根本,剿除黄祖,进伐刘表,则长江两侧尽归将军所有。然后建号称帝,以图天下,此即当年高祖以汉中为基再进咸阳取中原建帝业之路!” 鲁肃看着沉默不语的孙权:“彼时若将军觉得汉室可辅则辅,若觉不可辅……”孙权也是聪明人,言尽于此也足够了。 黄祖所部位于荆州东部、屯兵于江、淮之间,直接能够威胁到此时江东的豫章、庐江等郡,更和孙权有杀父之仇,剿除黄祖于公于私外人都说不出孙权的不是。 但孙权觉得攘外必先安内,此时还有更为重要的事情。 “将军与子敬聊的如何了,瑜还让人准备了些菜肴,所以回来的晚了些,还请将军和子敬勿怪!” 正巧周瑜返回,他的话倒驱散了原本有些凝重的气氛,身后跟着一个提着富春陈酿的将领。 孙权见了此人,笑容不免有些尴尬:“是子明啊,我倒是忘了把你落在孙翊那里了,你没有一直跟在周泰旁边吗?” 第十章 遗言 “将军从太夫人那走的时候,我正被三公子缠着,也不知道将军回去了。”吕蒙委屈地说道,他又转向门口的周泰:“幼平也不告诉我一声。” 孙权干咳了几声,连忙示意周瑜和吕蒙入座,几人摆好酒菜,孙权举起酒盅示意共饮,自己抬手就喝了一大口,本以为以自己前世酒力可以随意拿捏汉朝不会太烈的酒,不曾想这富春陈酿酒劲如此之大,而且也因为身体不同,酒量不能当做前世来看。 也幸好自己是主君,如果不想喝的话是不会被迫喝太多酒的,孙权抬眼向其他人看去,周瑜和鲁肃咂嘴赞叹,吕蒙满饮了一盅,涨红了脸。 酒过三巡,谈兴渐起,周瑜剥着虾率先发问:“将军和子敬聊的如何?”孙权一拍脑门,之前两人说了一通,自己倒是忘了更重要的事,“一下子没有办法提拔子敬太高,我这里有两个合适的位置,主簿和军师子敬更倾向于哪一个?” 孙权自己领会稽郡守,且开府仪同三司,自己手下有很多位置可以任用,鲁肃通过之前的交谈相处心里已经清楚孙权对自己的重视,因此对自己会任何等官职也不心急,如今汉廷衰弱,官职高低甚至都难以评估,主君的重视和手中的实权才是最重要的。 这边鲁肃随意,那边孙权纠结,于是周瑜就笑着做了一回主,议定为主簿之后,孙权指着一旁的吕蒙对周瑜说:“兄长,子明我就安排在你身边了,让他独领一军,我也不光是让他去历练的,有事你也可以找他商议。” 周瑜闻言看向吕蒙的眼神颇有些意外,他之前本没听说过吕蒙,原以为和周泰一样都是孙权的贴身亲卫,没想到孙权认为他有独领一军的之能,举起酒盅向吕蒙示意一下,吕蒙连忙双手捧起酒盅又满饮了一盅。 一旁鲁肃见状提醒道:“子明喝慢些,这富春陈酿不只是入口劲大,此酒味道醇厚后劲十足,肃多饮之后方知其威力。” 吕蒙感觉舌头有点不大灵活,显然是已经有五分醉意,借着酒劲,他问出心里的疑惑:“蒙听三公子说陆府门前情形,顾家和陆家对将军都有敌意,但又听闻将军和张家已有盟约,将军到底打算如何对待江东这些豪族?” 吕蒙其实已经足够注意,他并不清楚孙权对周瑜和鲁肃是否明言,言语中藏住了陆家与孙权私盟之事,但是就算如此,他这话一出口,原本谈笑的几人都沉默了下来。 吕蒙觉得有些失言,被这气氛一吓,醉意先去了半成,连忙想要继续说些无关紧要的军旅之事,鲁肃也暗想自己毕竟刚为孙权效力,这种要事想必是需瞒着自己,也接过吕蒙的话聊了起来,两个人一个人谈些军旅、一个人讲些江北,反倒是更尴尬了一些,一旁周瑜甚至以手掩面,已经有些不忍直视。 孙权见状哈哈大笑,打断了鲁肃吕蒙二人的“尬聊”,待三人目光齐聚自己之后,孙权才笑着说:“子明是我心腹,万万没有瞒着你的可能,而子敬今日一见我也只恨相识太晚,更不用说他和兄长推心置腹,当着子敬子明的面,兄长叫我仲谋就是了。” 三人心中都有些暖意,鲁肃最初倒是不认为孙权会将自己视为心腹,毕竟无论孙权如何欣赏自己,这也只是第一天接触,如果孙权真将自己视为心腹,鲁肃反倒觉得有些虚情假意。 但听完孙权这话,鲁肃只想感叹孙权对周瑜的信任,就因为自己和周瑜结交,孙权就对自己有如此信任,周瑜能在乱世之中得遇如此君主,可以说是每个为将者梦寐以求却又难以实现之事了。 “孙家对江东的统治,如果不侵犯江东本土豪族的利益,他们肯定也懒得管江东到底名义上归谁,但如果真对他们下手,恐怕在江东会寸步难行。” 周瑜和鲁肃心中了然,孙家本身在人才储备上有些极端,以武起家的孙氏手下战将云集,在孙坚孙策的领导下势如破竹,孙策带着旧部甚至仅凭六年就打下了六郡八十一县,是所有诸侯中发展速度最快之人。 如此强悍的战斗力,怪不得连军事能力极高的曹操都亲切地称呼孙策:“这小疯狗,真是难以和他争锋啊。” 但与之相比,孙家手里的文臣谋士在数量上就相形见绌了,在治理江东时,孙家的人才储备不足以完全替换江东政权,对江东本土士族的妥协仿佛也成为必然,事实证明,若论打仗,整个江东士族绑起来都不够孙策一个人打的,但你孙策打江东容易,现在想要守江东,那你就只能跪着面对江东豪族世家。 孙策想站着把江东给守住,所以他死了。 孙策在临终前认识到了这一点,所以他在选择继承人时选择了政治能力更强、更容易和江东世家打成一片的孙权,而不是和自己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三弟孙翊。 孙权陷入回忆之中,他仿佛正伏在兄长榻前,原本阔达爱笑、中气十足的兄长声音是那样的沙哑,那起初冠绝江东的美姿颜也满是血污伤痕,但兄长的身子到临终前的最后一刻都是绷紧的,孙策颤抖着说: “举江东之众,决机于两陈之间,与天下争衡,卿不如我。” 他显然是没有说到要紧之处,因为他说完这句话又努力地想要挺起身子,他想要握住孙权,最后只是触碰到孙权的指尖,孙权连忙握住长兄探出的手,于是孙策终于开口: “举贤任能,使各尽力以保江东,我不如卿。卿宜念父兄创业之艰难,善自图之!” 孙策的声音逐渐变弱,在生命的最后时刻他有些提不起力气,但他最后的四个字却是近乎吼出来的。 说完这句话,孙策重新倒回榻上,年仅二十六岁的他瞳孔有些失神,“善自……图……之”。 他不知道这句话有没有说出口,因为他有些听不清周围的声音,好像隐约听见哭声,又不像是自己的夫人幼子,总不会是仲谋吧?他平时温文儒雅,哭起来怎么比叔弼还难听…… 他好像看见父亲在向自己招手,追过去却只扑了个空,这时肩膀被人一拍,转过头来是周瑜憋着笑意,对自己说: “桥公二女虽流离,得吾二人作婿,亦足为欢。” 第十一章 武装斗争 “将军?将军?” 孙权回过神来,发现三人都是一脸关切地看着自己,他笑了笑,“没什么事,还是继续说说我的打算吧。” 孙权整理了一下思路:“江东世家豪族,首推吴四姓,如果能降服吴四姓,其余士族皆不足道,此时在外人看来我与吴四姓中的张家结盟、与陆家敌对、朱顾两家与我秋毫无犯,实则不然,我已与陆家私有盟约,但明面上与张家的结盟却并不牢靠。” 孙权又轻笑说:“其实父兄也留下许多忠直文臣,其中以江北逃亡来的士族居多,再加上虞家和张家的一部分文臣,数量也不算少,但是想要维系六郡的治理却有些难,更别说是钱粮了,先兄之前频频作战,对于六郡来说,钱粮也有些捉襟见肘。” 吕蒙率先开口:“不能直接派出兵马攻下吴四姓么?这样钱粮并收,人才皆取,足以维持将军对江东的统治。” 不等孙权开口,鲁肃先摇了摇头:“事出无因,天下有那么多世家大族,吴四姓在江东固然是一方巨擎,放眼天下也只不过是二流世家,如果将军毫无缘由地出兵攻打,先不说能否稳保江东无忧,可以肯定的是之后想要扩土一定会受到各地其他世家的誓死反抗,除非只打算在江东偏安。” 从孙权和周瑜表情可以看出二人都不想偏安一隅,鲁肃又道:“将军既然引虞家入局,又私盟陆家,想必也有些打算,肃只提醒将军吴四姓不可强攻,只能智取,分而化之实为上策。” 沉默许久的周瑜也终于开口,他事先并不知晓孙权竟然有限制世家、全揽大权的想法,仓促思考了一会,说: “确不可强攻,子敬所言有理,且吴四姓并不只空有钱粮人才,私兵部曲也不在少数,强攻只会让江东局势不稳,若是先借势于吴四姓,攻取荆州,再西望益州,全揽长江以南疆土,一路暗中培养将军自己势力,到时再来清算这些世家如何?” 听了周瑜此话,孙权好奇地问道:“兄长也是世家大族出身,我起初还怕因此生出间隙,怎么也同意我对豪族世家下手。” 与富甲一方的鲁肃、出身贫贱的吕蒙不同,周家累世官宦,周瑜曾祖辈出任过尚书令,祖辈叔辈出任过太尉,虽比不过四世三公的袁家,但也是标准的世家大族。 周瑜摇了摇头:“瑜出身世家,更知其中危害,垄断文化、兼并田亩,但未曾有解决之法,世家可削,但不可灭,如今战乱四起,若能使天下再无战火,则瑜也不愧家族不愧先祖了。” 东汉亡于世家,但又不可亡世家,自古以来贵族阶级和皇权之间的矛盾就难以调和,孙权也并不打算改制变法,不说连自己之后是何阶级都难以确定,这变法改制哪有那么简单? 五等分的商鞅就是第一个向这个问题发起冲击的人,他意图用法来界定双方的雷池,让法凌驾于一切,成为高于一切形式的存在。最终也因此付出了惨痛的代价,变法不仅葬送了自己的生命,也成为了秦朝的墓碑。 百年的皇族,千年的世家,孙权并没有自大到认为自己能将其解决。 孙权叹了口气:“彻底消灭世家不可能也不可取,其实现在我的目标说起来也很简单,在江东六郡的治理上离不开江东本土豪族的人才,让这些豪族做官任职不难,但想让他们主动交出钱粮无疑是痴人说梦,除非先瓦解他们的私兵部曲才能实现,我的目的就是瓦解他们的私兵,全部收为己用。” 周瑜点了点头,孙权言语和他内心所想大致相同,但是如何才能瓦解本土豪族的私兵部曲呢?既不能明面攻打,又不能改制收权,那要如何削弱江东本土豪族的私兵?光是张家和顾家就已经不好处理,更别说还有个私兵最多的吴郡朱氏。 “兄长先调兵回吴郡,吴郡、丹阳、会稽东三郡乃我江东重心所在,人口财富多半于此,我所能用之臣虽然无法全掌六郡,稳定这东三郡基业勉强也足够了,只能先稳扎稳打了。” 周瑜微微蹙眉:“仲谋,那庐江、豫章、庐陵三郡就暂时不管了么,这时正是人心浮动之时,如果不管,难免会有作乱的可能,以不变应万变来等待机会固然不会犯错,但是难道真的什么都不做么?” 孙权笑着安抚道:“兄长有所不知,以权之见,江东内部局势之变就在这几日,且多半出于庐江、豫章、庐陵三郡之中,兵权为重,我这几日算了一下,能调用的心腹并宗室亲兵有万余人,其余军士多半在旧部之中,不便轻易征调。” “瑜手下也有万余人,豫章、庐陵太守都是仲谋宗亲,也能调来些人马,只是庐江郡的军士难以调动,太史子义虽然忠勇,但他要南拒刘表从子刘磐,亦不可征调士卒,本土世家豪族部曲就不必说了。” 其实不能轻易调动太史慈手下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孙权和太史慈不算熟络,作为江东新主要是毫无缘由地征调其士卒,难免让太史慈多想。 周瑜犹豫了一下,又说:“讨逆将军旧部军士瑜倒是可以征调一些,但需事出有因,人也不能太多,这样算来,如果有要事急需调兵,也能凑出三万余人。” 他原本在孙策手下隐隐是武将之首,手中部曲最多,与他同为孙策手下的其他将领也熟知周瑜之能,愿意借他些士卒,但孙权就不同了,孙权不久前曾领孙策命进攻陈登于广陵并以失败告终,就连孙权身边亲卫周泰都曾因保护他而受十二创,这些老将哪里放心把手下军士交给孙权。 “兄长不必如此,权年幼难以服众,自然需要你多照拂,最近多凑些军士,江东之变,想来也就在这几日了。”孙权手指扣着桌面,显然内心并不想他表现的那般平静。 如果没有属于自己的军队,就算侥幸夺得了政权也不会长久,权力的更替必然要流血,没有救世主,也没有任何灵丹妙药可以救江东的病。 只能靠手中的枪杆。 孙权比任何人都明白,也都深信这个道理。 第十二章 曲有误,周郎顾 在场的四人中,吕蒙因为先前满饮数盅此时脑袋已经抵在桌边,好久没再说话了;而周瑜海量,并无醉意,鲁肃虽然不如周瑜酒量,但因怕酒后失言所以并未多喝,看着孙权已经有些泛红的绿眼珠子,周瑜和鲁肃相视一笑, 孙权之前思考和说话时喝了不少富春陈酿,当时喝的时候忘了自己酒力如何,只当还是从前的身体,这时舌头也有些打结:“笑甚?笑甚?子明,去,去内室把我古琴取来,我给兄长亲抚一曲。” 他端起酒盅,站起身走了过去,给吕蒙推醒,吕蒙迷糊着睁开眼睛,听了孙权命令,跑去内室随意取了一床古琴,也因放琴器具名为琴床,故而以‘床’为古琴量词。 孙权抱着古琴,冲周瑜和鲁肃二人笑道:“《广……陵散》,请……兄长和子敬……品鉴一二。” 鲁肃用手肘碰了碰一旁的至交好友,他知道周瑜精通音律,尤善古琴,周瑜挑了挑眉作为回应,他之前不知道孙权还藏了这么一手。眉眼中有着抑制不住的笑意,眯着眼睛打算欣赏。 只见孙权举指起势,右手有如女子般绰约低昂,翩翩欲举,形态好似正在振羽的春莺,一为张口鸣叫、一为飞翔出谷,这“春莺出谷”的起手式一出,周瑜内心暗暗称赞。 随后只见孙权一抹一挑,琴音便起,初闻似杜鹃啼血,再听时属引凄异、哀转久绝,这呕哑嘲哳之音不绝如缕,直听的场中群英魂飞魄散。 吕蒙完全醒了酒,一脸惊恐;鲁肃的笑容僵在了脸上,尴尬而又不失礼貌。 一曲弹罢,孙权朗声大笑,周瑜也抑制不住内心激动,指着古琴的手指略微有些颤抖:“《广陵散》?” 见孙权回以微笑,周瑜只觉天旋地转,他双目无神,喃喃自语:“《广陵散》……从此绝矣。” 将军府内,余音绕梁,三日不绝。 …… “子敬、公瑾兄,我这琴艺如何?” 在几人宴饮的第二日,孙权又邀请周瑜入府议事,奇怪的是周瑜怎么也不同意进将军府,所以几人就来到府中池塘边的水榭。 刚刚落座,孙权就率先发问,他一向记不清自己酒后言行,没想到今世也是如此,他前世自学过古琴,一直没有机会大显身手,如今有好琴、有听众,一时间有些技痒,故而抚琴弄曲。 鲁肃频频点头,“将军琴艺精湛,肃佩服。”他见周瑜表情木讷,又补充道:“公瑾也是如此想的,是吧?” 周瑜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瑜无比佩服,仲谋琴艺精湛,下次不要再弹了。” 见孙权表情有些疑惑,鲁肃连忙笑着说:“公瑾精通音律,尤以古琴为名,将军这样一弹,他难免自惭形秽,所以不想让将军多弹。” 听了鲁肃此言,孙权恍然大悟,笑道:“竟是这般缘由,兄长也不宜妄自菲薄,世人皆知:曲有误,周郎顾。” 周郎故?所言不虚,自己确实险些故去,周瑜暗自点了点头,开口说道:“瑜还想领着子明来,但子明托以学业为重,他说若是仲谋有事再召他来,若是无事,他要忙于学习,这倒是有些奇怪,不过仲谋眼光实在毒辣,子明不是池中之物,就算此时不提拔,日后成就也不可限量。” “子明除了学识略差了些,其余武艺、军务、战术都是上等,也愿意勤学苦练,唯一差在眼光不算长远,战略能力实为短板,盖因他出身贫贱,不像你我眼界宽阔。”孙权解释道。 他知道吕蒙的唯一短处就是战略眼光较差,把他安置在周瑜身侧自然恰到好处,二人都善进攻,战术与战略的巅峰配合会使这二人成为江东最尖锐的一柄利刃。 通过一番交谈之后,孙权得知周瑜在昨日宴后就派人传信给自己所部,现在应该已经在回吴郡的路上了,自己也在虞家的帮助下把会稽安置妥当,舅舅丹阳太守吴景也回信表示丹阳一切正常,孙权之前命人传信提醒舅舅加强警备,这不光是提防山越人。 吴郡是众人的根据地,也是吴四姓的大本营,等到周瑜部回到吴郡之后,加上原本吴郡太守朱治手下的军队,内忧外患应该也是不必考虑了,剩下的就只等大幕拉开。 这几日孙权也没忘和张家联络,随着越来越多的张家族人入会稽、吴郡、丹阳三郡任职,江东的核心三郡形势也稳固了下来,只不过孙权没让张家人入自己幕府,孙权也按照原本的约定,提议让张家家主和亲信出任郡丞和都尉这两个太守手下一文一武最高的官职,张允却笑着婉拒。 孙权暗自提了几分小心,面上只是埋怨张允过于客气,在捕捉到张允眼中的一丝无奈后,孙权也确定了张家肯定已经投靠了他人,郡丞这种官职张家自己不敢揽下,这多半是要留给背后势力的。 至于张允究竟投靠了谁,孙权知道无非是顾家和朱家其中一族,原先陆家还未残破时,陆家和张家隐隐地抱成一团,倒也不怕顾家和朱家任何一家,但如今陆家凋零,就算将陆家部曲人才全揽,也再难与顾、朱两家争权,与其等到未来被吞并,不如主动投靠。 在确定了这一点后,孙权仍然和张家维持着日渐亲密的联盟关系,由于当初是张家主动投靠孙权,所以江东本土的其他较弱世家也有些游移不定,除了小部分效仿张家以外,其余大多数士族并未有太多举动。 而这小部分士族的主动效忠已经是意外之喜,孙权的最初目的只是让他们面对江东局势不敢下注,而此时的江东也进入了一种不安的平衡状态,无论是孙权还是吴四姓的其他三家都只是和平日一样做些按部就班之事。 “没事,他拖不起的。”吴郡一家豪族府邸中,一个老者笑着说。 “仲谋,我们拖不起啊。”水榭中,周瑜叹着气开口。 “难道我们就只要这三郡地盘么,其他三郡如果一直没有什么异动,我们继续这样等着只会任凭其他诸侯发展,而且江东的豪族世家问题也没有得到解决啊!” 孙权笑道:“公瑾兄且宽心,权早有举措,江东局势也差不多要乱起来了。” 话刚说完,就见蒋钦快步赶来,他被调入孙权幕府不久,任军司马一职,在得到孙权授意后开口说:“将军之前征调庐江、豫章、庐陵三郡各一千人,豫章郡到一千人、庐陵郡到七百人,来信说军务繁忙只能调动这些。” 孙权和鲁肃、周瑜交换了下眼色,周瑜心急,忙问:“庐江郡呢?” “庐江郡一人未到。”蒋钦一字一顿地回答。 第十三章 白送军功 “庐江太守李术?讨逆将军不是给过他三千人镇守皖城么,怎么能一人未到?”周瑜失声道。 孙权却只是点了点头,好像早就预料到这个结果一样,“先兄遇刺后,江东六郡多有叛逃之人,我之前就致信李术要求他扣留庐江郡中的‘亡叛’者,李术却并不领命。” …… 与此同时,李术也在庐江郡公开表示“有德见归,无德见叛。”以孙权无德为由,成为了江东六郡内第一个竖起反叛大旗之人,一时间其他五郡群情激奋、民心惶惶。 将军府内,孙权和张允两人对坐。 “将军,允怎么总觉得府内隐约有什么东西在悲鸣。”张允感觉自从他进了将军府之后就莫名的有些身体不适,自己从前好像并没有过耳疾。 孙权疑惑地看了看四周,并没发现有什么异常,张允也没再纠结,两人说起正事来。 “张家主可知庐江太守李术叛乱?” “允有所耳闻,将军早早屯兵吴郡,可谓是先见之明,如今将军兵锋一至,想必那李术也翻不起什么浪花来。”张允自然是听说了此事,也知孙权这几日恰好调兵在吴郡,如果没有其他势力介入,平叛只是时间问题。 孙权压低了声音:“张家主有所不知,我之前欲提拔令公子与张家一些其他族子,但是苦于他们名声不显又无尺寸之功,恰逢此时李术反叛,剿灭李术易如反掌,若是张家有意,可以派些族中青俊来赚些军功。” 张允闻言眼睛一亮,作为世家家主,他如今所念所忧无非是子孙,虽然也不担心自己儿孙和族中青俊未来没有官做,但如果能亲眼见到的话……想到这里,张允有些不好意思地说: “将军,可是我儿年幼,族中青俊也难以服众,这怕是有些不好吧。” “张家主当局者迷,并不用令公子亲至,只要亲卫是你张家的,功劳不是任由张家瓜分?这可是平叛一郡的功劳,若是换了别家,我给都不给。” 张允见孙权有些微怒,连忙赔笑,心想:既然不用我儿去,想必他孙权不是要以此来胁迫于我,至于族中其他青俊要是混得军功,一一任职,我张家哪里还用依附他人? 起初张允还有些怀疑孙权的动机,但是思来想去都找不到对自己张家不利之处,此时又听孙权说想混得军功都不用自己幼子亲至,更是再无担忧,毕竟他和孙权已经交好很久,这些时日孙权视张家为肱股之臣,两家盟好是江东人尽皆知之事。 “多谢将军,允这就回去和族人商议,不会误了将军平叛。”张允在向孙权道谢之后,迈着大步匆忙回府去了。 允刚走,内室中转出二人,正是将此番对话全部听得的周瑜和鲁肃,鲁肃开口赞道:“张允年事渐高但子嗣年幼,在自己还未老之时见到自己幼子建功,应该没有谁能拒绝这种事情,若说将军是想让张家入局,明显是已经成功了。” 鲁肃话锋一转,又说:“将军是要将此事传到朱、顾两家那里么,平叛一郡的军功如今竟然能被子嗣所得,张家背后势力应该也很难忍得住吧。” 周瑜却摇了摇头:“不可,若是张家已经依附顾家或朱家,那族中必然也会被顾家或朱家渗透,世家豪族不会允许手下依附的世家暗中培育势力,所以此事不必扩散,张家内部自会泄露。” 孙权笑道:“兄长所言极是,想必豪族世家都是如此。还有一个缘由,如果我们将此事散步到顾、朱两家,他们未必会信,甚至会觉得其中有诈反而提醒张家,但要是通过自己在张家暗藏的探子得知的信息,他们定会深信不疑。” 见周瑜瞪着眼睛盯着自己,孙权奇道:“我说错了何事吗?” 周瑜摇头感叹:“从前讨逆将军曾自诩孙武后代,瑜只当是笑谈,如今见到仲谋行事,瑜得以一窥兵圣风采啊。” 孙权有些脸热:“其实先兄幼时也是如此,其余孩童的吃食,若是主动奉上他必不敢吃,只有他自己偷来抢来的吃着才放心。” 话音刚落,几人相视大笑,周瑜甚至笑的眼角都渗出泪来:“可真拿伯符没办法。” 他缓了缓情绪,又说:“仲谋此计,可让我等知晓张家背后势力究竟为何人,想必没人会拒绝白送的军功,背后之人也定会派来青俊部曲,瑜只提醒仲谋,这些青俊可不能轻动,不说伤不到江东世家根本,也会因此彻底与吴四姓对立。” 孙权点了点头,他也并未打算对这些提不动刀剑的世家子下手,因平叛士卒不宜太少,加上还会有一部分是吴四姓的私兵,所以孙权和周瑜事先已经将此事告诉了朱治、程普这两位孙家最信任的,也是手中兵士最多的将领。 在听到二人要帮张家拿军功所以多征调些兵士、且把镇守吴郡的要职交给自己后,程普拍了拍胸脯应承了下来,朱治沉默了片刻也点头同意,至此,平叛一事的人选军士、镇守吴郡的将领都已经安排完毕。 除去镇守会稽的凌操、防备山越的贺齐、南拒刘磐的太史慈无法参与平叛,孙权又调了陈武、董袭两员将领随军,出于对吴郡防守的考虑,孙权让黄盖与韩当固守吴郡,以防受袭或是世家在内部作乱。 平叛的军队共计两万人,以中护军周瑜总领,陈武、吕蒙、董袭分为左、中、右三部,孙权带着鲁肃随军亲征,军队誓于城门之外,整备好衣甲器械,在周瑜的禁喧命令下无人开口。 孙权身着甲胄,他之前出征都是便衣,此时以江东之主的身份随军自然不能如之前一般随意,他站的久了,略有些疲累。 城中忽起烟尘,周瑜粗略看去约有四五千人,下马同孙权并立在一起,悄声讲军队数量告知了孙权。 孙权眉头微皱,也没料到这些豪族世家派出的私兵会有这么多,这些人甲胄样式各不相同,除去少部分军士军纪还算严明以外,剩余之人一眼望去只比最初的黄巾要强上一些,勉强算不上是乌合之众。 xs7.com “张家主,这些人都是你们张家的?”孙权将张允引到一边,皱眉问道。 张允连忙摇头:“张家哪有这么多部曲,这次我们张家部曲除了留下必要的守卫以外,其余两千人全被族里这些孩子要来了,他们都立功心切,允这做家主的也拦不住他们。” “张家主,又不是真用你族人上阵平叛,快领回去一些,不会少了你的军功的。”孙权埋怨道。 张允听了这话喜笑颜开:“将军,要是我张家仅派几百人就获得平叛大功,怕被别人怀疑耻笑,将军也得让他们上上阵,就算不杀些残军,趁乱杀些百姓充数也好啊。” 他听孙权还让自己带些人回去,暗笑这碧眼还真把自己当作心腹了,虽然心是好心,但未免有些太幼稚。 孙权不知何时收回了笑容,“这哪里只是两千人,张家主可别欺我年幼,谎报人数啊。”他听闻张家为了给族人揽功又畏惧危险,竟让他杀良冒功,如果不说些别的事情转移话题,怕是要藏不住眼中的怒意。 张允闻言苦着脸:“哪只两千人,足足有五千之众。先让他们拜见将军,允再跟将军讲为何来了这么多人。” 在张允的示意之下,三个年轻人走到孙权身前,张允指着其中一人说:“张谦,字子让,张家族人暂以子让为主。”孙权和张谦点头示意后,又看向其他二人,身着便衣的年轻人轻笑一声,走上前来:“吴郡顾氏,顾先,表字元野,领顾家族人部曲共两千人,还让将军多多关照。” 并未出自己所料,既然顾家此次也派了两千人前来‘领’功,那张家背后势力多半可以确定了,孙权点了点头,又看向最后一个年轻人,与张谦和顾先不同的是,此人身着甲胄腰佩宝剑,剑眉虎目,颇有些英气。 此人倒是与前两个世家子不同,想必是依附吴四姓哪位宿将?孙权心里想着,面色不改,问道:“你又是何人?” 年轻人拱手道:“朱桓,字修穆,领精兵一千。”孙权听他说完这句才反应过来,两个人异口同声地说道:“吴郡朱氏?!” …… “张家主,你可害苦我了,哪有那么多功劳给你们三家分,这不是让我得罪人么?”孙权靠着喋喋不休来掩饰内心的失态,顾家和朱家竟然都派了人来,难不成这三家已经有过私盟? 张允向四周望了望,压低声音道:“这是允做事欠妥,和顾家家主饮酒时不慎把和将军密约之事泄露。”他在说起顾家时眼皮抖动了一下,被一直注视他一举一动的孙权看了个真切,显然不是像他说的那样简单。 “至于朱家,允可以以家族起誓,绝无泄露给他们的道理,允也问过顾家了,他们也说绝无可能泄露,允认为多半是有家贼。”在说到家贼二字,张允语气略微加重。 以此情形,应该不是三家私盟?张家背后势力应该只有顾家一族,但是朱家又是怎么知道的?不会真是家贼泄露吧,那张家这被渗透的未免有些深了。这种事情显然不会在族中大肆传播,而接受通知的族人也没有泄露的理由,功劳就那么大,多一个人分功,自己就少一些。 这是通过这老头说话的言语和表情语气分析的,但像他这种世家家主,这事我只信五成。孙权心中主意已定,也低声问:“顾家怎么也只留了亲卫,派了两千人来?我又没和他顾家私盟,倒是胆大。” 张允苦笑道:“将军低估顾家了,两千人是张家除去亲卫后剩下的,但不是他顾家的,顾家虽然以文盛,但部曲至少比张家也要多出一两千。” 孙权闻言心中了然,那按照张允此言,再加上亲卫,张家总部曲应为两千五百左右、顾家部曲多半共有四千到五千,朱家只会更多,但具体多少也并不好问,至少短时间内他是找不出借口询问朱家之事了。 孙权和张允正说话间,听有人轻声唤道:“将军、张家主。”两人回身看去,是顾先领着一年轻人,见两人目光聚在自己身上,顾先笑道:“顾家自知此次是不请自来,故也准备了给将军的赔礼。”说完侧手示意身边年轻人: “这是上次在陆府门口冒犯到将军的陆逊陆伯言,我将他带到将军身边任凭处置,只要不出人命,陆家那里有我顾先拦着。” 孙权嘴角有些抽搐,他哪里料得到还能有这种事,看着面无表情、并不看向自己的陆逊,孙权声音差点走调:“幼平,你先把这陆逊带走。” 见孙权连表字都懒得称呼,顾先和张允暗中交换了下表情,这礼显然是送对了,但顾先又补充道:“将军切记不要伤了陆伯言姓命。”他看孙权语调都有些异常,也有些担心坏了陆逊姓命。 孙权并不知道顾家送来陆逊不只是因为陆逊曾冒犯了他孙权,孙权自苏醒继位之后不近女色,身边无一红颜,却总是或俊美如周瑜、或坚毅如吕蒙、或敦厚如鲁肃这种‘好男儿’,还时常把人留宿在自己府中,他们名士内部多有流传江东新主有龙阳之好。 而陆逊之前冒犯过孙权,又与他年纪相仿,更兼是这吴四姓中最为俊美之人,这赔礼,想必孙权会无比满意,没看孙权之前都失去了控制表情的能力么?顾先暗暗点头,自己在族中的这一提议实为一步妙棋。 孙权搓了搓因为强忍笑意而有些僵硬的脸颊,转头跟张允说道:“张家主还要随军么?” 张允摇头说:“允这把老骨头去了也帮不到将军。”说完便侧手示意孙权自便,他最初还打算是否要带些部曲回去,但是这话竟然先从孙权口中说出,自己思考之后,也断绝了这一打算,派的人多领的战功应该就多,而且也应该不会有什么危险。 孙权询问了一下吴四姓三族的三个年轻人之后,几人确定以顾先为首,孙权也不把这五千人并入大军中,让他们跟在前军三部之后,大军也终于踏上了平叛庐江的道路。 第十五章 总有人等不及 庐江郡的城墙并不坚固,之前又经孙策攻破,只剩下坑坑洼洼的断壁颓垣。 大军在距城池五里外扎营,孙权在军帐中等周瑜一连发布了几道军令,帐中将士全部退出之后,开口问道:“公瑾哥,我一直有个疑问,城墙总不能把整个地区全部围起来,那我们不能绕开城池么?” 周瑜失笑道:“当然绕不过去,建城时都需依地形与道路筑成,若是城池在山区,则沿溪流走向筑在山隘上,正好可以卡住道路;而若是在平原,则沿着河流走向筑造,也是进城绕不开的必经之路。以眼前庐江郡为例,除去眼前四方城墙,其余位置再难进入庐江。” “不过如果非要绕开城池,倒也不是绝对不可行,首先派出的部众不宜太多,若是派少量步卒带足食物和水,也可以从小路绕过很多城池,人一多就容易被发现,若是需要骑兵,也只能派少量轻骑。” 自随军后就一直跟在孙权身边的陆逊在这时开口:“辎重需用大车装载,也不能像步卒轻骑那样绕过城池,而若是辎重不能随军,军士们没有随身的储水和粮食,光是军士绕过去了,作战时间也没法长久,战斗力也不会太强。” 周瑜赞赏地对着陆逊点了点头,听了二人的言语之后,孙权一直以来的疑惑才得到解决,原来古代这些卡在进军道路上的城池,是必须要攻克的。 周瑜扎营之后,原打算命令董袭领兵肃清城外的堡寨,城外一般会有深沟高垒筑成营寨,内置精兵与城池形成掎角之势,但许是因为庐江兵力不足,庐江城外并未安置堡寨。 在此之前周瑜早已派人刺探过敌情,知道城池附近并无埋伏之后,才安营扎寨。 两万五千余人的大军就在离城池五里处等候,只等主帅军令,但军帐中却迟迟没有传来攻城的命令。 军帐中的孙权和周瑜正听鲁肃说些江北旧事,若不是军中禁酒,加上陆逊与周瑜鲁肃二人并不熟络,只怕几人已经在军帐中推杯换盏起来。 “将军,庐江城地势低洼,四周水流充沛,以蒙之见,若以水攻之法破城,足可避免损兵折将。”守卫在军帐门口的周泰进帐通报之后,吕蒙走进帐中向周瑜说道。 周瑜摇了摇头:“水攻破城之后,庐江城又该如何修建?总归是江东的领土,子明此法虽妙,但实为中策。” 吕蒙脸一红,“惭愧,蒙只图破敌,倒忘了破城之后重建之苦,敢问将军这上下两策分别是?” “肃原以为常常谋士所提的‘上中下’三策中,往往下策拙劣、上策又过于急功近利难以实现,一般君主更倾向于符合中庸之道的中策,名为中策实为上上之策,没想到此次将军竟然不选中策。”鲁肃笑着说道。 周瑜傲然道:“若上策可行,何必考虑中下?”随后自己也忍不住笑了起来:“这上策倒也简单,子明等到时自然知晓;下策子明等会也快看到了。” 见吕蒙一脸狐疑地走出军帐,陈武和董袭二人连忙围上来:“将军怎么说的?” 吕蒙想了想,冲着二人缓缓说道:“等。” “等?”陈武和董袭面面相觑。 吕蒙点了点头:“等。” …… “这样一直等下去,哪还能等到平叛的军功?” 营帐中,张谦愤怒地拍着桌子。 “子让,冷静冷静,别失了吴四姓的风度。”顾先劝说道,只是他紧皱的眉头也暴露了他内心的烦躁。 “我看家主就是被他孙权给骗了,还军功呢,恐怕压根就没有平叛的意思吧?之前就听说那碧眼儿把亲信都安置在会稽、吴郡、丹阳三郡,这庐江他估计早就放弃了,到时候回去就说庐江易守难攻,反正也没损兵折将,三郡的这些百姓看无人伤亡,军民皆大欢喜,庐江郡攻不攻的下来管他们什么事?一群愚民。” 张谦抱怨道,他是张允族弟之子,张允之子张温年方八岁,他自然不甘心这张家家主之位落到张温头上,打算先拿了军功做官再一步步攀升上去,到时候就算张温是张允之子,家主之位也说不准到底归谁。 不光张谦如此,顾先此行何尝不是抱着这样的念头?只不过家主之位他倒没敢想,只想借此机会让自己这一支分家地位再高些。 看着一旁沉默不语的朱桓,张谦冷笑道:“不愧是下一任的家主,就是比我等分家族子沉稳。”朱桓平日一向寡言,又从不参与世家年轻族子的宴饮,张谦对他一直敌视,如今张家已经依附顾家,背靠顾家的张谦再也不怕惹恼了这位未来的朱家家主。 “子让!话说的过了。休穆,子让也是心急,我也觉得孙权应该是不打算平庐江叛乱,依你之见,我们此时该如何行事。”顾先也不愿因张谦得罪朱家,但又不能说的太过分,轻微斥责了一下张谦之后,笑着向朱桓问道。 “等待军令,服从命令。”朱桓语气平淡地说。 这话把顾先噎的不轻,顾先呼出一口气,收起眼中的怒意,不再理朱桓,转头向张谦问道:“你有什么打算?” 张谦冲着朱桓轻蔑一笑,随即大声地回复顾先:“我们手下一共五千部曲,除去和我们不是一心的朱家,还足足有四千人,而庐江郡兵士不多,其中又有三千人是之前孙策手下,自然不会助纣为虐,且城池低矮残破,你我都是饱读兵书之人,破城又有何难?” 张谦又附在顾先耳边轻声说道:“碧眼儿那里还有两万大军,你我知道他不会攻城,李术又哪里知晓,我们在和部曲议事时就说大军在后方策应,也让朱桓那一千部曲帮忙搬些器械,这士气此消彼长,彼竭我盈,攻破城池自然不难。” 顾先眼睛一亮,他就知道这张谦也是有真才实学之人,否则也不敢觊觎家主之位,但他还有些犹豫:“子让,我们才四千人啊。” “什么才四千人,那可是足足四千人,他们手底下能有多少士卒?最多五千人,除去孙策的三千人,只剩两千,我们四千精锐部曲打两千乌合之众,优势在谁?” 第十六章 影帝 “将军,顾先请见。” 孙权和周瑜对视一眼,在之前二人商议时,周瑜表示世家子不可轻动之后,孙权也将自己真实目的告诉了周瑜。 自打一开始,孙权就不是为了世家的钱粮、人才或是族子,他一直盯着的就是私兵部曲。 接下来的问题就是如何不着痕迹地解决这几千私兵部曲,孙权最初还打算收为己用,毕竟是活生生的人命,经过周瑜劝说才断绝了这一念头,这些私兵一般也不上战场,战斗力较弱,世家招募部曲首要看重的就是忠诚,虽然能力欠缺,但对世家足够忠诚,也难以被人收买。 在确定要消灭这些私兵部曲之后,周瑜表示并不需要己方有什么举动,这些世家族子,尤其是出身分家的族子,和主家一样是丰衣足食、饱读诗书,以为自己是经天纬地之才,不甘心在主家的领导下度过一生,认为自己学识渊博,只是缺少带兵作战或是出任高官的机会。 这些世家子也并不知庐江虚实,庐江郡集结了许多叛亡之人,除去孙策之前留下之人,能调动的守城士卒已有五千之众,这还是许多军士不愿上阵厮杀的缘故,此时庐江城内的军队,比江东其他五郡任何一郡都要多。 顾先进帐之后,冲着孙权不卑不亢的拱了拱手:“将军若无合适人选,顾家请作先锋攻城。” 孙权眨了眨眼睛:“元野何必心急,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攻城之法实乃不得已之为啊。” 这孙权果然是纸上谈兵之辈,只顾着背《孙子兵法》又有何用,真把自己当作兵圣孙武的后人了。顾先心中暗想,面上不露声色地说道:“只需将军给些以土遁之法攻城所需的土堆,和一些攻城器械就好。” 孙权微微有些恼怒:“元野过于心急了,庐江城易守难攻,以土遁之法攻城殊为不智,等大军平叛之后,你领部曲随军冲杀,军功也不会少了你们。” 顾先对此不以为然,庐江易守难攻?之前吴郡陆家还镇守过庐江,怎么被孙策轻易攻下,自己就算不如孙策也不会差上太多,更何况庐江城此时已经有些破败,城中也没有能与吴郡陆氏媲美的豪族,他摇头说道: “将军不必忧虑,顾家与张家部曲此次攻城,所有伤亡与将军无关。”顾先傲然回复,见孙权面无表情,顾先又补充一句:“若是攻克庐江城,这军功恐怕……” 顾先这话一出,孙权就变了脸色,但在他还未开口之际,一旁站立许久的陆逊说道:“若是攻克庐江城,这军功自然也与孙将军无关,元野立军令状就是。” 孙权一脸怒意地扫视着顾先和陆逊,指着陆逊开口:“竖子怎敢……”顾先又高声道:“先欲立军令状。”孙权咬着牙怒喝一声,随即拂袖而出。 顾先见孙权怒而离帐,压下心中戏谑,又对着一旁面无表情的周瑜拱手道:“此行之前我等就与孙将军有所约定,只听管制不听调动,将军还请给些土堆器械作攻城之用。” 周瑜饶有兴趣地说:“你心知孙将军年轻气盛,吃不得激将,所以入帐之后并不问我,只对着孙将军请命。”顾先眼睛轻转了一圈,刚要开口,周瑜又说:“孙将军是江东之主,他之前与你等既已约定,瑜自然没有阻拦的道理,平叛一郡的军功,瑜可要恭喜顾先生了。” “将军也别忘了顾家之前与孙将军所约,若害了陆逊姓命,顾家可是要追究的。”顾先撂下一句话,转身出了军帐,他挺直了之前被周瑜气势所迫而微微有些弓起的身子,暗想: 这周公瑾不愧为世家子弟,果真是盛名之下无虚士,幸好孙权年轻易怒,否则多半会被搪塞了去。 虽然事先约好世家部曲不受管制,但若是孙权以江东之主的身份搪塞,自己也没法强行攻城,幸好这位江东之主能力不足,一时间找不到理由阻拦自己。顾先松了口气,他此行也没带张谦,不必破坏吴郡张氏与孙权交好的关系,激怒孙权的事情就由顾家来做。 至于临行前提醒周瑜不要害陆逊姓命,是因为陆逊在重要关头把“军功也与孙将军无关”这句自己颇有些难以启齿的话说了出来,并提醒自己可立军令状。 想必是陆家也知道自身到了危急存亡之时,是时候选择一家依附了,顾家之前固然把陆逊‘卖’给了孙权,但衡量之下仍然是最好的选择。 此战之后若得陆家归心,有张、陆两家依附,吴四姓恐怕就要变成江东顾氏一家独大了,江东顾氏之名,可比吴四姓响亮太多,顾先一路想着,险些笑出声音,在自己营帐门口轻咳两下,正了正衣冠,重新调整好笑容之后缓步走回营帐。 与此同时的主帅营帐中,孙权也已经返回,正一脸兴奋的询问周瑜:“兄长,权言语动作令人信服否?” 周瑜赞叹地点了点头:“瑜险些都被骗了过去,之前伯言的言语也恰到好处,更添几分真实,让那顾先立了军令状,甚妙,甚妙。” 此次算计,只有鲁肃以并不擅长此道为由推辞,孙权和周瑜对他也很了解,自然应允,就先让鲁肃去忙其他事务了。 在演技得到周瑜称赞后,孙权也笑着称赞陆逊临机应变之能,陆逊毕竟年轻,被这一君一臣称赞,倒也有些脸热。 为掩饰脸红,陆逊开口问:“孙将军、周将军,那攻城所用的土堆器械要给顾先么?” 孙权先笑着说:“此战过后我在幕府中给伯言挂职,之后称呼主君就好,也就免了称呼这么多将军,也不好分辨。” 随后道:“自然是要给顾先配齐的,也问问他需不需要军士支援,好事做到底嘛。” 周瑜见陆逊有些不安心,宽慰道:“伯言宽心,顾先是不会接受军士增援的,军功会被分走不说,更加上他家族之盛、自身之傲。至于你挂职仲谋幕府被他们得知也无妨,他们只会认为是仲谋要把你调到自己手下管制,而且你也可以暂且留在陆府,更显孙、陆两家敌对。” 不知是因为听了周瑜哪句话,陆逊拜谢之后也不再忧虑。 被孙权、周瑜、陆逊这三人一同算计,是顾先的不幸,也是他的大幸。 第十七章 世家攻城 “休穆,此次攻城朱家不打算参与么?” 见朱桓摇了摇头,顾先又说:“如果朱家不参与此次攻城,届时虽然平叛之功我也会分润给休穆一些,但其他的朱家族子怕是分不到军功了。” 朱桓仍然摇了摇头,只不过这次他犹豫了一会儿开口说:“直接攻城恐怕难有建树,元野还是谨慎些为好,跟着孙将军得些功劳,也足够你我和张子让之用。” 顾先回以微笑,但并未接话,他和张谦需要更多的军功分润给其他族子,施以人情好让自己所在分家地位提高,甚至在未来得以一窥家主之位,他们和朱桓并不相同,朱桓的未来家主之位已经定下,甚至若是朱桓年岁再长一些,此时的朱家家主也不必由他族叔代领。 和陆家人丁凋零不同,朱家可是有老成持重之人足以代领家主之位。 顾先其实也只是客气客气,多一千人攻城,到时功劳也要相应让出一部分,通过之前张谦言语,顾先此时已经把庐江城当作了自己的囊中之物。 “子让,你此前所说的土遁之法要如何施展?”顾先熟读百家经义,但对军事了解不多,攻城时难免要依仗熟读兵书的张谦。 “土遁之法无非是囊土攻城和穴地攻城,庐江城城墙低矮,采用挖土潜入城中的穴地攻城之法有些耗时,就以最寻常的囊土攻城之法即可。”张谦早有计划,囊土攻城之法虽然寻常但也最为实用。 “只用最寻常的攻城之法么?”顾先语气里明显有些迟疑。 “大巧不工,守拙方远。元野兄通读经义,应该比愚弟更明白这个道理。”看到顾先听完此话放下心来,张谦也简单地说明了一下攻城方案: 以囊土攻城之法,先让手下部曲扛土撂于城墙之下,久之就会形成便于登城作战的斜坡,再辅以攻城器械,四千部曲就可攀坡登城。 “若是城上有人向下射箭该当如何?”顾先提出质疑。 张谦不在意地答道:“庐江士卒不多,其中弓手也更少,且军士堆土时身着甲胄,我再派几人在前方持巨盾阻挡,多半不会有所伤亡,更何况这些部曲若是能为你我战死,也算是他们的福气。” 顾先点了点头,张谦考虑倒是周到,于是也不再迟疑,二人领着四千部曲搬着土堆器械向庐江城逼近。 在离庐江城约二三里之处,张谦命部曲停止进军,随后施以军令,张谦虽然也只是第一次亲临攻城之战,但平日看过不少兵书,通晓古今攻城战事,对此了如指掌,派兵遣将,有序地安排军士搬土持盾,又让他们结以军阵缓步向前,顾先见他布局指挥,心自佩服不已。 张谦刚布置好推进至庐江城下的军阵,就见顾先拉着自己胳膊问:“我们这些族子可不能上战场,部曲伤亡我可以不管,但顾家族子一个都不能死在这。” 张谦本不在乎是否派世家子一同行军,见顾先阻拦,也乐意作了顺水人情,只是嘴上仍在嘀咕着:“又没有危险,派族人历练历练想来倒也无妨。”见顾先又瞪了自己一眼,也不再说,耸耸肩表示同意。 二人正交谈间,四千部曲已经结阵行军。 前阵刚推进至庐江城下,就见城墙上守军露面,一时间滚木礌石、箭矢金汁、开水热油从城墙上接连落下,幸得张谦早有防备,遣专人持巨盾防守,但纵使如此,军阵在撤回时也丢在原地几具尸体。 顾先微微皱眉,看向身边的张谦,张谦也不像平日一般轻佻,他沉默了一会,开口道:“我倒是低估了李术竟能不择手段至此,如此行事哪有君子之风?不过伤亡并不严重,有巨盾阻挡,这些手段威胁不大。” 顾先不仅从未亲临战场,就连兵书他都未曾看过,顾家素来不喜军事,顾先自然对城池的攻守两方手段不甚了解,当看到城墙上抛下的金汁与热油时,顾先也冷哼一声:“李术不过是在负隅顽抗罢了,子让这以军阵堆土成坡之法卓有成效,继续依此法推进,到时斜坡一成,庐江城唾手可得。” 也如二人预料的一般,在连续的几次军阵推进后,再有军士置土于城下时,庐江城墙上抛下的箭矢滚木之物肉眼可见的变少,到了最后城墙上守军甚至眼睁睁看着城下这些私兵部曲将斜坡堆好,再没有什么举动应对。 顾先见状笑道:“想必城中已经箭矢不足。”他不知想到了什么,突然转头向张谦问道:“会不会李术已经带人逃走了?” 张谦皱着眉思索了一会,以自己的预料,虽然庐江守军不会太多,但除了一开始抛物防守以外,不见守军再有举动,事出无常必有妖,他最初认为是李术暗藏军士在城墙上,只等这些部曲顺土坡而上,再从旁杀出,正思索着如何破李术埋伏之计,如今听了顾先此言,又有些心绪难定。 在成功地堆出足以让部曲登城的斜坡之后,军士们已经回到了顾先与张谦身边,伤亡共计不过百余人,还有一部分是在被金汁热油浇头之后军阵不稳,推挤之下被踩踏至死的。 “元野兄说的这种可能有些道理,但是李术能逃到哪里去?我想不到他的去处啊。”张谦没想明白这个问题,迟迟难以做出决断。 这时顾先指着庐江城墙冲张谦喊道:“子让快看!” 顺着顾先手指方向,张谦看到庐江城墙上本就不多的守军好像又少了好许,他定睛看去,过了一会,又有些守军从城墙上撤走。 张谦咬咬牙,回头望向周瑜驻扎的大营,略起了一些烟尘,好似是正在整军,“先到城墙之下。”张谦严肃地说道。 在张谦的指挥下,部曲在靠近城墙的路上仍然是持巨盾防守,但城墙上一直没有异样。 张谦迟疑了一会,在顾先急迫的眼神中,缓缓开口:“缓步登城,严防叛军埋伏,肃清城墙上守军之后,一起入城,千万不要分兵进城,入城之后若无敌情,立刻派人回来告知我。” 轻骑得令之后欲回前军传令,又被张谦拽住了衣袖:“你就不要登城了,避免马匹受惊,还有,严防埋伏!” 第十八章 惨败(求追读~) 看着四千部曲缓缓登上城墙,随后消失在自己的眼前,张谦心中莫名有些不安,低矮的庐江城在他眼里好似张着大口的土兽,将部曲私兵全部吞下。 张谦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他下意识地抬脚想要接近庐江城一探究竟,但刚走出一步,就被顾先拦在了原地。 张谦回头看去,顾先冲自己摇了摇头,他大概明白顾先的意思,应该是让自己等着回来报信的轻骑,他不知为何突然感到有些烦躁,直接甩开了顾先,向庐江城快步走去。 顾先愣在了原地,他显然没料到一个已经依附的张家分家族子竟然敢对自己不敬,但一直以来接受的世家教育和贵族礼仪又让他不知道该怎样发怒,所以他只是呆望着张谦的身影。 张谦还未走到庐江城下,隐约听见砍杀求救的声音,他瞳孔放大,向城墙上看去,原本空荡荡的庐江城上复又出现了少些军士,张谦眯着眼睛也难以看清究竟,他猛一跺脚,又加快了速度。 他低头疾走了没多久,原本派去探听的轻骑已经纵马疾驰而归,在张谦的身边卷起烟尘,张谦猛咳几声,顾不得斥责,大声问道:“城内如何?张家部曲还在城里么?” 士卒从马匹上滚落,跪地快速说道:“公子先撤回大营,属下靠近城墙时听闻城内砍杀声不止,城墙也被庐江守军占据,属下无法入城探听,公子先远离庐江城!” 虽然心里已经有所准备,但真切地听到士卒言语之后,张谦顿时只觉得天旋地转,身子一软,栽倒在地。 …… “将军,世家部曲攻城之后大败而归,四千人只有二三百人生还,生还者也都伤的不轻,如果不派随行军医救援的话多半还会有一半人重伤身亡。” 在庐江城前消息传出之后,吕蒙立刻进了主军营帐通报。 “救,为何不救,你点起几千人,再带上些军医,迅速将世家部曲的残军带回,要是有受伤过于严重的,就地治疗。”孙权想了想,又说:“算了,我亲自去,子明你现在就去点兵。” 吕蒙领命走后,孙权一边整理衣冠,一边和周瑜说道:“公瑾哥,等到开始攻城时,我就不参与指挥了,我还没打过胜仗呢。” 周瑜笑着点了点头,这些日和孙权的交谈中,他感觉孙权有时的观点计策十分巧妙,只是缺少作战的经验,不过等确定计策之后,攻城总归是稳扎稳打,还是需要自己调兵遣将,其实如果这不是孙权接手江东之后的第一仗,交给他打倒也无妨。 不过即使周瑜和孙权关系再好,这话也不能由自己来说,虽然二人亲如兄弟,总归有君臣之分,私下倒也罢了,若是被臣子将士们觉得周瑜位高权重,下属的站队就会被迫让二人对立,到时无论是对于两人的关系还是江东的发展,都不是好事。 所以周瑜也只在私下的称呼上妥协,涉及到军政大事时,孙权可以随意,周瑜自己却时刻提着小心,这倒并不是防止孙权对自己产生异心。 不多时,吕蒙就点好了军士,进帐通报孙权,他们对世家攻城之败早就有预料,提前做好了准备,只不过孙权没想到的是,败的竟然这么快,这么彻底。 众军急行,很快就接到了世家残军,孙权连忙招呼军医就地对世家部曲中重伤之人医治,现实中从未见过断肢残臂的孙权眉头紧锁,看着这些军士或是皮开肉绽、遍体鳞伤,或是面目全非、血肉模糊,还有一些人正奄奄一息。 “速速医治,不要耽搁!”孙权凝重地说道,这一幕才让他真正有了穿越回汉末的感觉,之前虽然衣食住行都和现实生活大有不同,但其实更像是一种游戏,远远没有眼前惨状来的直接。 这是接受过现代“人命关天,非同儿戏”教育的孙权,和“人如蝼蚁、命如草芥”的汉末第一次正式会面。 其实这种伤亡放在整个大汉,是如此的微不足道,孙权并没有真正见到过“白骨露於野,千里无鸡鸣”。 汉末的名医除了华佗还有谁?张仲景应该也是这个时代的吧,反正至少也要从这二人中请来一位留在江东,江东人才中还有不少人英年早逝,请来名医神医、借此机会提高江东的医者水平,这件事也要提上日程了。 孙权正在心中暗自打定主意,便听到有人喊道:“孙将军?孙将军?”顺着声音寻去发现是顾先一脸惭愧地看着自己。 “此次失利与孙将军无关,都是先与子让过于自负贪功冒进,没想到城中藏着这么多军士。”顾先叹息道,“自从被军士扶起后,子让一直是如此,我劝他也没用。” 孙权早觑见被两个侍卫架起身子扶着的张谦,他身上的绸缎被泥尘沾染,也不见他拂去,只是双眼无神地盯着地面,再无之前的世家子风度。 “子明,把张子让接回营帐歇息。”在接到孙权的命令之后,吕蒙叫了两个健壮的士卒从世家部曲手中接过张谦,扶着他缓步离去。 在张谦与孙权擦肩而过时,张谦突然死死地抓住了孙权的衣袖,孙权阻拦了一边正欲拔剑的吕蒙,双目古井无波地盯着张谦。 “你早知道,对么?”张谦怒视孙权,从他紧咬的牙缝中挤出六个字。 孙权并没回答,转身看向顾先:“元野,你说呢?” 顾先面红耳赤,连忙走到二人身边,伸手搭在了张谦紧拽着孙权衣袖的胳膊上,劝说张谦道:“子让,这与孙将军无关,孙将军之前还劝过我们不要攻城。” 见张谦仍然盯着孙权,没有松手的意思,顾先也顾不得太多,又开口劝道:“子让,你身后还有我,我身后还有顾家。”冲着张谦使了个眼色,暗示他松手,他们自己贪功兵败,孙权不追究都是为人大度,张谦怎么还反去咬着孙权不放。 张谦用力地摇了摇头,呼吸变得有些急促,片刻后,他肩膀一垂,松开了紧拽着孙权衣袖的手,闭上眼睛不再言语。 在得到孙权的示意之后,扶着张谦的二人把他带回营帐休息,与一开始不同的是,这两个人的动作不像之前那样小心了。 第十九章 出局 “孙将军,子让遭此惨败有些失态,您别放在心上。”目送张谦被带离之后,顾先低声说道。 见孙权点了点头,顾先也松了一口气,在向孙权拱手示意之后,带着身后的残兵离开。 “将军,这顾先倒是还算有些气度,之前蒙还以为他也是张谦之流,没想到损兵折将之后竟然还能这般能说会道。” 孙权看了一眼捋着胡子说话的吕蒙,说:“他两个人受到的打击哪能放在一起比较?” 见吕蒙表情有些疑惑,孙权又说:“四千部曲此战过后只剩几百人,还基本上都是顾家部曲,张家这次本来是把全部部曲下注,没想到败了个精光,这也正常,如果不死在庐江城中,这些部曲最后结局也是在被顾家吞并之后归顾家所有,反正都与他张家无关了。” “张家就是想搏一搏,当然,他们也不会想到能一战就把部曲全部搏光,张家想搏,张家内部的族子同样想搏一搏家主位置,都太专注自己眼前那点利益了,再加上顾家也不多不少派出和张家人数一样多的部曲,张家得了多少军功,他顾家也能得同样多的军功,总归不会让张家凭空高出一头,张允想借此提升张家势力,真以为吴郡顾氏不知道么?” “鹬蚌相争,渔人得利。他们张家和顾家这样博弈,最后两家部曲经如此惨败,张家成了没牙的老虎,顾家也丢了一半的部曲,朱家倒是聪明,不过毕竟领兵的是朱桓,也不奇怪。”孙权瞥了瞥吕蒙,“子明明白了么?” 吕蒙迅速点头:“明白明白,鹬蚌两者不肯相舍,渔者得而并擒之。出处应该是《战国策·燕策二》。”见孙权一脸难以置信的看着自己,吕蒙语气也有些迟疑,“难不成是燕策……三?” 孙权摇了摇头,大声说道:“没错,子明所言不虚,卿今者才略,非复吴下阿蒙!” 吕蒙挠了挠头,不好意思地笑眯了眼:“士别三日,即更刮目相待,将军何见事之晚乎!” 等他笑过一阵后再向眼前看去,哪还有孙权的身影? …… 我是不是劝吕蒙读书学习劝的太频了,不会起反作用吧?孙权躲在一个无人的营帐中想到,他趁着吕蒙自得之时侧身躲在了这里,暗自寻思着,不过他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突然大笑起来: “智如吕子明,谋事谋人尚不及我,江东孙权之名定会震惊整个大汉。” 孙权突然发觉身子被人碰了一下,连忙惊恐回头,映入眼帘的是周泰平静的刀疤脸。 孙权长出一口气,但瞬间又觉得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尴尬,他正色道:“幼平何事?又是何时进帐的?” 周泰回道:“帐中黑,泰难保将军。” 孙权了然点头,周泰又说道:“一直跟着。” 习惯周泰说话方式的孙权知道他意思是一直跟着自己,之前的尴尬情绪又涌上心头,于是轻咳一声,作淡然状随意说道:“唔,我倒是一直不知道幼平跟在身边。” 不知道是不是帐中黑暗看不真切,孙权竟然第一次从周泰的脸上看到表情,虽然只是从眼神中微微显露,不过孙权也迅速捕捉到了周泰的神情。 幼平为何如此幽怨?孙权心中疑惑。 …… 经此一败,吴郡张氏失去了能用的所有部曲,虽然张家向来不以部曲闻名,但在乱世之中,失去私兵部曲的张家俨然成为了一只坐拥人才钱粮任人取用的‘肥羊’。 幸好‘肥羊’早就在孙权和吴郡顾氏身上纷纷下注,并不会落得被人瓜分的下场,但失去部曲的张家也失去了在两家中摇摆不定的权利,他只能做出选择,只不过多半张家的选择是同为吴四姓、同为世家也更为亲近的顾家。 不过孙权并不在意,无论张家作何选择,孙权的最终目的仍然是吴四姓,张家倒向哪里,吴四姓的总体势力都不会增多,等到彻底失去部曲之后,吴四姓除了依附孙权,也没有其他路可以走了。 张家已经从棋盘中被赶走,但吴郡张氏本就是疥癣之疾,顾家和朱家才是孙权的心腹大患。 当然,如果不早处理,疥癣之疾也终会变成肘腋之患,张氏的离场少了孙权心头几分顾虑,至此,除去明面上血海深仇的陆家,吴四姓实际上站在孙权对立面的只剩顾家和朱家两家。 顾家虽然也失去了近两千部曲,但麾下仍有两千私兵,经此一役顾家也再不会轻易把私兵部曲派上战场,作为以文名于江东的吴郡顾氏,私兵部曲本来就不是他们主要的发展方向,顾家与江东各士族皆有交好,以顾氏之名,若无正当的理由,孙权还真拿不下这仅有两千人的顾家。 毕竟如果在没有任何理由的前提下讨伐顾家,无疑会让江东的其余士族人人自危,迫于对孙氏政权和孙家军士的畏惧,这些中小士族们抱成一团,也会成为足以媲美甚至超越吴四姓的新世家豪族。 孙权的目的就是让江东再无‘豪族’世家,如果有,也要完全由孙权管辖,至少是不会允许他们自养私兵,而这讨伐顾家的结果显然不是他想要的。 如今吴四姓仍有顾家和朱家,顾家声名显着,朱家部曲众多,两家虽然所求利益不同,但唇亡齿寒,自己显然没有机会让顾家声名扫地,至于让朱家自散部曲或者直接投降自己,孙权也没有这么幼稚。 同时按住朱家的兵、毁掉顾家的名,这对于如今的孙权而言,难于登天。 他在和顾先与朱桓的接触中对此有初步的了解,二人身上也反映出了他们所在家族的特点,诚然,顾先的镇定中有几分原因是经此一役张家多半会完全投诚顾家,回禀顾家之后自己多半不会被责罚,甚至都可能会得到嘉奖,毕竟能用区区两千私兵部曲换得吴郡张氏的投诚,这放在以前可是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机遇与风险并存,正值江东内忧外患之际,在私兵部曲的全部覆灭之后,张家的彻底投诚也成为了必然。 不过顾先虽然有这些功劳,但也实打实因为自己的失误葬送了近两千部曲,且还是他在孙权那里立下的军令状,顾先并不知晓功过如何,但仍能保持如此镇定、不坠顾家之名,顾氏族风,可见一斑。 第二十章 董袭 中军帐中。 在将顾先、张谦并一众世家族子和残余的私兵部曲安顿好之后,几人回到帐中正式商议起了破城之事。 “虽然世家部曲都是些乌合之众,但能将这些部曲几乎全歼,李术势力确实非同寻常,还望将军早做决断。”军帐中,一个身长八尺、面方口阔的壮汉闷声说道。 “元代不知,李术看似势力强悍,但我观之不过是强弩之末。”孙权轻声笑道。 帐中站立禀报之人名为董袭,表字元代,乃是会稽人士,他在自己营帐中苦等了好久,迟迟没有等到攻城的命令,如今既然登城的土坡已经堆好,再拖下去只会空耗粮食,想必是耗不过坐拥庐江城的李术,不如正面决战。 在董袭看来,李术固然实力强悍,但他董元代率领的军士也不是好相与的,且以自己的过人武力,定能将那李术一战而擒。 至于孙权将李术比作‘强弩之末’的说辞,董袭颇有些不以为然,如果不是因为孙权是江东主君,他早就出言反驳了。 孙权看出董袭并不信服,于是又说道:“若李术真是军士众多、战力惊人,大可以在世家部曲垒土之前全力防守,哪会让他们搭建足以登上城墙的土坡,以此为代价才只歼灭四千乌合之众,这买卖想来也不赚。” 看着若有所思的董袭,孙权又道:“所以我观那李术以雷霆之势歼灭世家部曲,为的是以力示人、震慑我军,好不战而屈人之兵。” “不过巧的是我和公瑾也是这般打算,毕竟早在刘勋出任庐江太守时,庐江就已经开始缺粮,再加上李术收揽大量亡叛之人,粮少人多,即使他背靠城池,粮草用度上也耗不过我军。” 虽然孙权已经看清李术虚实,但他终归有一战全歼世家部曲的战绩,遣兵入城进攻实为不智,庐江城中缺粮一事李术自己也知晓,他迟迟不派军出城迎敌,除了心中存着之前全歼世家部曲能够威慑江东军撤退的心思,显然还在等着什么事情。 孙权和周瑜当然知道他等的是什么,并且早已做好准备,如今只等一位关键人物带着结果进帐。 无巧不成书,就在这时,这位关键人物也缓步走进了帐中,他向孙权和周瑜微微拱手,又和董袭点头致意,随后开口说道:“曹操回信了,大局已定。” 来人正是之前早早被派去执行任务的鲁肃,众人判断李术唯一能求援之处,只有曹操,于是商议后由鲁肃执笔给曹操写信,之前荀彧推荐给曹操出任扬州刺史的的严象严文则被李术攻杀,众人就以此为基,劝说曹操不要支援李术。 曹操此时在官渡和袁绍决战,哪能腾出手处理这远在扬州之事?更兼严象死在李术手里,曹操与李术之间本就有恩怨,也想借孙权的刀除掉李术,于是回信表示不会施以援手。 至于李术为什么在早知道自己之前杀害过曹操臣属的情况下,仍然向曹操求援并对此深信不疑,孙权也想不明白,不过孙权知道世上多的是这一类人,他们大多将自己的预先设想当作是必定会发生之事,也不知道是进行自我欺骗还是过于自负认为一定会成功。 与得知曹操不会援助这一消息之后眉飞色舞的孙权、周瑜、鲁肃三人不同,董袭满头雾水,见董袭神情逐渐羞愤,孙权连忙将情况大致说明了一番,也告知了董袭“围而不攻,待敌自乱”的计划。 董袭顿时恍然大悟,但他紧接着复又开口道:“虽然如此,将军也要提前做好打算,若是围而不攻,城内也许会作困兽之斗;若是待敌气势衰竭,也可沿土坡入城攻城。” 董袭顿了顿,又想起一句话,补充道:“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 孙权闻言一愣:“元代最近经常和子明接触?” 董袭不解地问道:“认真来说接触的也不多,我和子烈本来想找他闲聊,但他一直捧着竹简在那里嘀嘀咕咕……将军怎么知道的?” 孙权咧了咧嘴:“他倒是手不释卷,元代我问你,既然你说‘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那又为什么要‘预’?” “因为……因为‘预则立,不预则废’?” “?” 孙权一时语塞,整理了一下思路才开口:“因为事未至而预图,则处之常有余;而若事既至而后计,则应之常不足。” “彩!”没等董袭作出反应,周瑜已经先声赞道,一旁的鲁肃也捋着胡子点着头。 孙权有些脸红,连忙走过去想把站在原地苦思冥想的董袭拉出营帐,只不过更为尴尬的是,第一次完全没有拉动,还险些让自己跌了一跤。 董袭反应过来,连忙跟着孙权走出营帐。 “也该练一练了,这身体是有些弱了……”孙权嘟囔着,转头见董袭眨着眼睛看着自己,孙权轻咳一声,说道:“元代勿忧,若是李术作困兽之斗出城搏命,我有如元代这般勇武的当世猛将;若是李术龟缩在城迟迟不出以致气势衰竭,我也有如元代这般锐利的破城利器。” 见董袭有些不好意思地咧嘴傻笑,孙权又说:“总之,我与公瑾早已作出万全准备,先耗李术几日,到时多有仰仗元代之处。” 董袭闻言收起笑容,重重点头,二人在营中边走边说些军营琐事,其实大多是董袭在说,孙权只在一旁听着。 “元代这次前来请命攻城,子烈也知晓么?”说话的间隙中,孙权突然发问。 “子烈也知道,但他说和将军不熟,就让我自己随意行事了。”虽然不知道孙权为何突然问起陈武,但董袭仍然老实回复。 “那元代又是否知晓,为何公瑾才是此战主帅,中军营帐中他却不常言语,有限的言论建议也比较委婉,决定之前经常与我商议?” 董袭本来想回答:“因为你是江东之主。”不过还是把话咽了回去,他也不幼稚,虽然有君主随军,但若是想破敌,还是应由主帅发号施令,孙权固然年幼,但在董袭眼里也并不会明知故犯。 见董袭不回答,孙权笑着问道:“我们此次攻取何处?” 这个问题简单,董袭脱口而出:“庐江啊。” “子烈是哪里人来着?”孙权说完这句话,笑着向董袭点了点头,转身回营去了。 留在原地的董袭看着孙权的背影自言自语道:“子烈好像是……” 他突然倒吸一口气:“子烈就是庐江人啊……” 第二十一章 一夜征人尽望乡 不光陈武出自庐江,周瑜也出身自累世官宦的世家:庐江周氏,都是实打实的庐江人。 这也是陈武与周瑜二人在平叛庐江时对强行攻城之法不以为意的原因,如果强硬攻城,军队入城之后势必会对自己家乡造成不可估量的破坏,更别提这也并不是最优之法。 但更令孙权疑惑的是他曾在史料中看到的一段记载,当初书中许多地方自己也只记得大概,但这段话他却记忆犹新。 《江表传》云:“术闭门自守,求救于曹公。曹公不救。粮食乏尽,妇女或丸泥而吞之。遂屠其城。” 屠城? 江东的托孤重臣、先讨逆将军的至交好友周瑜可是庐江人啊,为什么庐江太守李术被平叛之后,孙权会选择屠城呢? 庐江足足一郡之地,皖城与周瑜世家所在也应不是一处,但终归都是在庐江之内,破城枭首也足以平息心中怒意了,就算是因为自己初掌江东,想要立威,也一定会有更为合适之法,为什么孙权偏偏选择屠城? 庐江之叛,与百姓何干?城破之后,叛军被孙权尽收,无辜百姓却惨遭屠杀,虽然汉末众诸侯一向喜好屠城,或出于平息心中怒火,如曹操屠徐州;或出于政治因素,如司马懿屠襄平;或因自身暴怒嗜杀、残暴不仁如董卓、马超,无论是内因还是外因,众诸侯之中,从来都有屠城之风。 但从来如此,就对么? 孙权叹了口气,收起纷乱的思绪,这些事情现在多想无益,因为此时此刻自己就是孙权,虽然还是上长下短的身材,还是碧眼紫髯的样貌,但除此之外即使是融合了些许性情习惯和记忆之后,孙权与原身也已经大不不同。 …… 在曹操回信孙权之后不久,李术也得知了曹操并不会援助自己的消息,但此时庐江城已经被周瑜率军围住,周瑜也已经率兵做好了充足的准备,是与出城的叛军交战,还是直接攻城,只等李术下一步要怎么走。 第二日,信使通报,李术在城墙之上邀请孙权城下一叙。 在众人商定之后,孙权在亲卫的防护下簇拥着来到庐江城下,二人隔着城墙对视,李术高声讥笑道:“何至胆小于此,我所料不错,你孙权不及父兄半分,我当初跟着你父转战四方,功劳卓越,到最后要让我听你这黄口小儿的命令行事,届时天下人该如何看我李术?” 孙权奋起衣袖,指着李术怒目圆睁道:“昔日与我父兄转战四方、夺取六郡的又何止你李术一人?似丹阳朱君理先生,忧勤军事、俭约常服,义胆忠肝;右北平程公德谋,累立功勋、鏖兵卫主,赤胆忠心;庐江周兄公瑾,文武筹略,万人之英,江淮之杰、王佐之资,孝悌忠信。” “你李术论功勋不如周兄、论资历不如程公、论品性不如朱先生,先兄初陨,兴兵作乱,不怀父兄知遇之恩,不尽江东臣子之义,粉饰反叛之行,行谋逆之事,于主君不忠、于父母不孝、于百姓不仁、于兄弟不义,似你这不忠不孝不仁不义之人,有如衣冠狗彘、襟裾马牛,还在这里摇唇鼓舌,何不以溺自照?尔何知?中寿,尔墓之木拱矣!” 城墙之上,李术面色青紫,捂着胸口向城下吐出一口淤血,被旁边的侍卫急忙抬入城中,消失在众人眼前。 任城下士卒再如何斥骂,庐江城上再无人探出头来。 孙权冷哼一声,拂袖归营。 …… “仲谋言语之犀利,瑜今方得以窥知啊。”中军营帐中,周瑜一脸佩服地感叹。 孙权摇了摇头,“此小计耳,诚不足道。若是兄长在场,想必言辞胜我百倍。”随后轻笑道:“也有些被那老贼气昏了头,才忍不住尽兴地怒骂他一番,现在想来,倒有失君主风度。” 周瑜点了点头:“区区李术也不值得仲谋如此,之后若再有似他这般不忠不义不仁不孝之徒遣使邀仲谋会面,仲谋只管拒绝。” 两人又说了些相关之事,孙权随后问道:“今日李术老贼昏厥,依兄长之见,是趁其昏厥夜袭攻城,还是仍依原计行事?” 周瑜说道:“入夜后,李术想必也已清醒,还是仍按原计行事。”说罢看了一眼孙权忍俊不禁道:“也不知你是怎样想出这些歪门邪道。” “兄长怎么能说是歪门邪道,那可是高祖的计策。”孙权不服地反驳。 周瑜点了点头,只是开开玩笑而已,计当然是好计,且战场之上用计,哪有什么正邪之分?周瑜自然也没有那么迂腐,二人连忙布置起施展夜晚计策所需的一应事物。 是夜,庐江城外不似平日被江东军众所围,取而代之是一群手持各式乐器的女子,她们规律地排布在庐江城外将庐江城围住,每人身边都有相应军士持盾防护以防城中放箭。 “子烈、子明,这都是些什么人?”董袭颇有些莫名其妙,向身边的两人询问道。 “应该是原先乐府中人,她们在黄巾之乱后流落到江东,只不过我也不知将军不辞路途遥远把她们聚集在这里是要干什么,再说了,依我看,就近找些能使乐器寻常女子不就够了?”陈武回答。 只有吕蒙语气肯定地说道:“攻心之计。”陈武和董袭看向吕蒙,吕蒙摇了摇头,示意二人收声,两人撇了撇嘴,也不再言语。 夜凉如水,月上中天,洒落在庐江城外,留下一地清辉。 风起,寒意并不彻骨,微弱的清凉之意倒让人心静谧,一时间城内外的军士都置身于同一片夜色里,沐浴在同一片月光中,任由凉风吹皱衣襟、吹响甲胄。 忽有长笛一声悠扬,随后玉笙空怨、箫声幽咽,一时间琵琶节鼓并起,丝竹琴瑟和鸣,映着残星几点,衬起云物凄凉。 神情恍惚,忆起池边折柳;思绪摇曳,朦胧汉家宫阙。 吴歌无假戏无真,南音惊扰庐江春。山风不送江南曲,只恐沁泪失征人。 正是吴曲。 第二十二章 入城 庐江城内的军士由三部分组成:李术自己的亲卫、孙策之前留下的三千军士、六郡所有的亡叛军士。 除去自汝南跟随李术的亲卫之外,剩余的军士都是吴人,耳边响起如此高超技艺演奏出的吴曲,无一人不起思乡之情,他们心里突然升起一个疑问:真的要跟着李术背井离乡么? 城内已经断粮,李术身边亲卫还能勉强果腹,而地位最低下的士卒只能将分到的吃食一省再省,城内的百姓甚至已经饥饿到开始吞吃泥土充饥,再加上一夜吴曲,庐江城内人心惶惶。 皆因这四面吴歌。 而城外的两万余人,却在吴曲的陪伴下休息了一整晚,在战前周瑜就已经和他们说过,明日破城之后,他们就可以回家了,这一夜听着乐府吴歌,想着家中妻儿,将士们熟睡的脸上都带着笑容。 回家,是一个令人心生向往的词语。 与这一夜的祥和宁静不同的是,第二日天刚放亮,军士们就在周瑜的指挥下对庐江城展开了迅捷如火的攻势,四面城墙同时收到攻击,与之相反的庐江城内叛军,因为士气低落、腹中饥饿再加上一夜无眠,完全没有半分抵抗的能力,在军士们的进攻下节节败退。 随着众多的军士涌入庐江城中,城门也从内被打开,周瑜一声令下,城外军士一齐冲进城中,对叛军进行最后的清剿逼迫,但令人意外的是大多数叛军都没有进行反抗,而是掷下武器归降,而军士们在受到孙权‘对城内百姓秋毫无犯’的命令后,也并没有多作杀戮。 冲在最前面的是陈武与董袭,陈武既感于孙权不在庐江多造杀戮,又想先擒下贼首李术以避免城内叛军的负隅顽抗,于是身先士卒拼命冲杀,不过陈武自身武艺在一众将领中倒是寻常,故而他拉上了董袭与他一起在前方冲杀,在董袭吸引了大批叛军的同时,陈武也多有斩获,二人也是老搭档了,互相配合着深入庐江城,一路上无人能挡。 二人一路冲到了李术的府邸,却发现府邸前已经聚集了很多人,董袭一眼就看到站在最前面的孙权,领先了周瑜半个身位。 董袭拉着陈武“悄悄”地钻进人群,挤开了大批士卒之后站到了孙权身后吕蒙的身边,低声在吕蒙耳边问道:“你们怎么来的这么快?我和子烈一路杀过来都比你们慢。” 吕蒙一眼诧异地问:“你们是一路杀过来的?” 一旁的陈武点了点头,奇道:“不杀过来还能怎么办。” 吕蒙耸肩回答:“我们是被周将军领着绕路绕过来的,路上没遇到反抗的叛军。” 董袭和陈武二人沉默着不再开口,静静地看着场中局势。 李术与其亲卫在府邸最深处内室,但守着内室直至府邸外的仍然有几千军士,他们在府门处与众人对峙。 周瑜忽然开口道:“你们是讨逆将军当时留在庐江的精锐?为何要助李术一起反叛?” 为首之人说:“俺们是一直跟着孙将军的,都没有反叛的意思,只是有些话要问问孙二公子,孙将军到底是不是你和那些腐儒害死的?” 话音刚落,吕蒙和董袭一齐拔出剑来,口中怒骂不止,陈武一路冲杀有些脱力,再加上血凝在剑鞘里有些拔不动,于是连带着剑鞘倒转过来,身边亲卫个个剑拔弩张,两方军士的厮杀一触即发。 那人并不为孙权身边将士所动,依旧是死死地盯着孙权的眼睛,意图看穿这位江东新主的心思。 “怪不得之前世家的四千人被轻易斩杀,我还纳罕李术哪来这么勇猛的军士,当时想必是你们并李术亲卫一齐将他们斩杀的吧?”孙权暂时没作出回答,而是突然提到之前的世家部曲惨败之事。 那人略愣了一下,点头说道:“是俺们杀的,李太守没有那个本事,之前跟着孙将军到处攻杀的时候,孙将军就经常说他和这些个腐儒酸丁处不到一块去,俺们跟着孙将军也杀过不少了,孙将军遇刺一定是这些人干的,李太守说那些人就是腐儒的走狗,俺看他们哪有半点孙家军士的样子,多半没错。” 不等那人再发问,孙权抢先一步高声说道:“若无先兄转战六郡,必无今日之仲谋,先兄孙讨逆之死,名为遇刺,实则疑点重重,若查出先兄实死于许贡门客为主报仇行刺,我寻得许贡残党之后定会剖腹挖心以祭先兄之灵,若刺客是背后受人指使,或是有人窜端匿迹,我必会揪出这匿影藏形的幕后之人。” “此心昭昭,日月可鉴!” 闻言良久,那人垂首落泪,拜倒于孙权面前,于此同时身后的三千余人也一齐拜下,无言是最好的答案,他们也并不是深信流言,且以区区三千人在万余大军眼里也不足为道,只是为报故主恩遇,以性命为谏,求得孙二公子一句承诺罢了。 能买下这些汉子性命的承诺,又何止千金。 待这三千人退出府邸之后,李术也失去了这最后一道防线,亲卫没能拖延片刻,不多时,吕蒙就拎着李术回到了孙权的面前,手一甩把他丢在了地上。 不管在地上涕泗横流求救的李术,孙权转头向周瑜问道:“斩首要如何做才干净利索。” 李术闻言高声叫道:“还没到秋冬,你不能杀我!孙权,你现在不能杀我!” 周瑜皱了皱眉,轻声说:“要不让子明来吧……”见孙权摇了摇头,周瑜抿了抿嘴唇:“从脖子处入刀直接砍骨容易卡刀,将军力气不大很难一刀两断,可能要收刀再砍……” 见孙权面不改色,周瑜叹了口气,指着李术说道:“后脖子处有块凸起的骨头,从此处入刀,一刀两断、干净利落。” 李术大骇,磕头如捣蒜,身下泥土被浸湿了一片,显然是由于惊吓过度以致失溺。 孙权想了想,命人将李术固定住不要乱动,吕蒙闻言连忙上前架住一侧,董袭也快步踏出架住了另一侧胳膊,陈武收起了刚刚踏出的半步,站回孙权身后。 孙权眼中精光一闪,拔出腰间佩剑。 第二十三章 血书 “二公子,用我的刀吧。”先前为首之人突然开口,孙权向他看去,那人又说道:“二公子佩剑锋锐,戳刺杀人容易,但要是想把人头劈砍下来,还是用刀方便。” 孙权笑着把刀接过,问道:“壮士可有名姓,莫不是与李术也有些仇怨?” 那人低头说道:“无名无姓,一直在孙将军身边侍奉,孙将军说俺在家里排老三,平时就‘三儿’‘三儿’的叫俺,李太守说孙将军死的蹊跷要报仇,俺也觉得孙将军那么厉害的人怎么会被人杀了去,当时俺们这些人头脑一热,更别说还有那些个流言传到这庐江城里,俺们都轻信了他说的话,后来知道他是造反,但已经帮他招了好些人,后悔也晚了。” “那你还叫他李太守?”孙权疑惑地问道。 “俺这三千人想活着,就只能靠李太守给俺们粮食,但俺们可不是叛军,除了之前杀了那四千人,再没听李太……李术半句命令。”三儿轻叹一声,“叫着习惯了,不好改。” 除了李术在吕蒙和董袭的钳制下发出哀嚎,其他人都没有说话,就这样静了好久,孙权开口说道:“既然无姓,就让你跟着先兄姓孙吧,名的话,你自己有什么想法么?” 三儿笑了笑:“俺哪有想法,都被孙将军叫惯了,名就不改啦。” 孙权点了点头,看向手中的刀,上面没沾染半点血污,孙三儿看出他眼中的疑惑,解释道:“这刀是之前孙将军把俺们留在庐江时候送俺的,平时舍不得用,但也一直随身带着。” “嗯。”孙权简单回应了一下,转头向李术看去:“你今天是免不了一死了,但若是我亲手杀你,恐怕会像公瑾说的一样,这刀卡在你脖子里,你不会立时丧命,可能会有些生不如死,你既然从先父起事时就跟随,那就对故人之子多多包涵吧。” 李术听着孙权的话,脑海中想着刀卡在自己脖子里的场面,尖声叫道:“孙权!你换个手脚麻利的,让我免些痛苦,真做了鬼,我李术也不缠着你!” “那你要付出什么呢?我总不能白白让你痛快了吧?”孙权戏谑道,见李术有些呆滞,孙权缓缓说道:“你留下一封血书,就说先兄孙讨逆之死确有蹊跷,刺客也并不仅仅是为许贡报仇这么简单。” “我真不知道孙将军是怎么死的啊!之前我说有蹊跷,那是骗他们的!对了,还有流言也这么说!孙权,你去查啊!”李术慌乱地有些语无伦次。 “你肯定不会知道先兄之死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就是让你写这样一封血书,别废话了。”孙权不耐烦地说道,早有人将纸和竹简拿来,吕蒙也上前去切开李术的手指。 孙权不理李术惨叫,指着眼前的‘纤维堆积物’说:“这是纸么?”心道这结构松散,就算写下来,保存也颇为不便,于是指着竹简:“你就写在这上面吧。” 李术连忙点头,吕蒙松开他的一侧胳膊,军士将竹简递到他的面前,李术缓缓接过,在竹简上缓慢地书写着。 孙权自然看出他的小心思,不过面对死亡来临,大多数人也都会像李术一样拖延,让他多活一会也无妨,“别忘了最后署名。”孙权提醒道。 短短的几句话,李术竟然写了一刻钟之久,直到吕蒙在孙权的眼神示意下催促他之后,李术才将名字快速写完,搁笔后神情还有些懊悔。 在孙权检查竹简并让人妥善保管之后,李术咽了口唾沫,努力挤出一丝笑容:“孙二公子,要是有能用的到李术之处,不如放小人一条命留用……” 话音未落,李术只觉脖颈一凉,下一瞬就永远地失去了意识,谄媚的笑容还留在滚落在地上的头颅上。 “虽然还是由我亲自动手,不过这一刀给了你个痛快,也算没违背诺言,你看,你还笑着呢。”孙权絮絮叨叨地嘟囔,他瞄着李术脖后骨头许久,给李术的时间也是在自己时间做思想斗争,终于一刀挥出,只觉得自己身体有些颤抖,不知道怎么莫名地有些絮叨,也不知道自己要说些什么,只是一味的想说话。 “将军累了吧,先回去歇息一下。”周瑜快步走到孙权身边,扶着他轻声说道,他看出了孙权状态有异,许是他之前从未杀过人的缘故,于是告知吕蒙安抚城中百姓、散粮、整兵这些事由他代劳,自己扶着孙权离开了此处。 周瑜只觉得孙权的身子有些发软,连忙用力,下一瞬孙权身子就有些栽倒,幸好被周瑜早有准备,他扶着孙权示意周泰检查一下身侧的房屋,见屋内没人,就先扶着孙权进屋休息一番,让周泰在屋外戒备。 “兄长,你当时是什么样子。”孙权颤抖着身子,无神地盯着地面,开口问道。 周瑜知道孙权想问什么,笑着回答道:“瑜第一次杀人,是跟着伯符一起作战时,其实和仲谋一样,瑜也有些作呕的冲动,但伯符就在身侧等着看我笑话,瑜也就忍住了。” “那我是不是有些没用?”孙权也感觉有些恶心,但更多的是恐惧和空虚,夹杂着些许罪恶感。 周瑜摇了摇头:“有的人天生嗜杀、性格残暴;有的人从不滥杀无辜,但在战场杀敌时从不留情;李术作恶行谋逆之事,死有余辜,而作为江东六郡的叛乱首恶,仲谋亲手杀他不仅是展露自己手段,也是杀鸡儆猴,震慑他人。” “这样的恶人,杀他一个,却可活无数人,仲谋是仁君,不忍杀戮,但有时我们杀人是为了活更多的人,不过是以杀止杀、以战止战罢了。” 周瑜又轻笑道:“先贤曾说君子远庖厨是因为:见其生,不忍见其死;闻其声,不忍食其肉。对牲畜尚且如此,更何况是活生生的人呢?所以为此感到恶心、后悔甚至恐惧是最寻常不过的事情了,仲谋也不必妄自菲薄。” “兄长也读《孟子》么?”孙权好奇地问道,他比之前好了不少,至少身子不再剧烈地颤抖了。 “当然读啊,子明估计都读过《孟子》了,更别说瑜了。”周瑜笑着回复。 第二十四章 屋中交谈 屋外人声嘈杂,屋内却寂静无声,不过如此安静的气氛竟然不显压抑,倒有些莫名的和谐。 “兄长,权有一事一直好奇,能不能问问你?”像是突然落下的一块石子在宁静的湖面上荡起涟漪,孙权开口打破了安静的气氛。 在看到周瑜点头之后,孙权斟酌了一下词句,说:“公瑾兄最初与先兄起事时,为什么不以公瑾兄为首呢?” 这其实也是孙权一直好奇的事情,相比于出身于累世官宦世家大族的周瑜,孙家不过是地方豪强,家族世代只在吴郡地方做过官吏,一直到孙坚才当上了长沙太守,若是比对家世,应该是孙策辅佐周瑜,为何结果却正好相反? 论家世,周家胜过孙家;论本事,周瑜也是“文武筹略,万人之英,器量宏大。”完全不弱于孙策,竟然甘愿辅佐孙策,孙权早有疑惑。 周瑜显然也没料到孙权会问出这样的问题,他略微思考了一下,开口说道:“先和仲谋讲讲其他诸侯吧,在如今纷争乱世中起事,无非只有三类。” 周瑜伸出一根手指:“皇族,如荆州刘表、益州刘璋,皇族身份可以让他们在出任州郡时让地方世家、豪强听命于己,虽然世家做的是表面功夫,但这先天优势也远胜他人。” 见孙权点头,周瑜又伸出第二根手指:“世家,如袁绍、袁术兄弟,袁家四世三公,袁绍出身汝南却以其家族威名号令河北群雄,为此时最强的诸侯,袁术是我和伯符之前跟随之人,势力之强盛也不必提。” 若不强盛,哪敢称帝?孙权腹诽道,此时周瑜也伸出最后一根手指说道:“这最后一类,是以家族所在为根基起家,前提是基础稳固,如马腾,即使在外征战失利,也可以回根基之地休养生息,再做打算。” “兄长是第二种?孙家又是哪一类?”孙权好奇问道。 “孙家有旧恩在东,之前世代仕官吴郡,在江东也有百姓支持,根基虽比不过马腾,不过也算是第三类。” 周瑜顿了顿:“而瑜虽然出身世家大族,但家世名望不如袁氏兄弟,家族所在之处又正处于袁术兵锋之下,瑜刚辅佐伯符之时,也正值袁氏兄弟势力的巅峰时期,瑜本就不是皇族,且没有地方根基,如今世家影响比不过当地更强的袁术,哪有起事的机会呢?” 看着恍然大悟的孙权,周瑜又笑道:“不过更重要的是因为瑜虽有雄心,但并无野心,且我与伯符‘总角之好,骨肉之分’,有了我的帮助,伯符也能起事,他也正巧有意,于是便以他为首,瑜何乐不为呢?” 说话间,周瑜又想起了那个豪迈不羁、爽朗幽默的孙郎,想起二人志趣相投、结拜兄弟,想起孙策东渡长江时自己带着船粮军士援助,想起两人连克数城、平定江东。 但那已经是孙策生前的事情了。 “兄长?公瑾兄?” 听见孙权唤着自己,周瑜松开紧紧握起的拳头,“仲谋有何事?” “没有,只是见兄长有些出神。” 周瑜侧身看向孙权,想着他应该已经从第一次亲手杀人的阴影里走了出来,于是也说起正事:“仲谋,此次回吴郡之后,顾家和张家那里要怎么处理?” 孙权早有准备:“我带着顾先、张谦还有伯言先去张家说明情况,此次张家损失最大,幸亏顾先立过军令状,又有伯言证明,张家只能自咽苦果,但后续张家也不会再与我结盟了,张谦之前有过不理智的举动,张允不能确定我是否因此心生芥蒂,再加上他本就依附顾家,所以这次之后张允一定会摆明态度,虽然不至于收回之前出任三郡的官员,但再想从张家那得到人才怕是难了。” “那岂不是除了让张家彻底倒向顾家之外,此次对世家的算计并没有什么实质收获?” 周瑜话音刚落就有些后悔,“不对,顾家和张家实打实少了四千私兵部曲,目的已经达到了。” 可能是因为之前回忆孙策,周瑜这时有些不在状态。 孙权点了点头:“张家其实就是一根刺,早晚都要拔掉,和张家结盟太过密切也不好,陆家此时势力不大,在我未来允许的势力范围内,但张家还是有些高了,要是真的一直结盟到最后,再挥刀向盟友下手,这种事我做不出来。” 也不知想到了什么,孙权微微有些脸热,搓了搓脸之后才说道:“正好此次张家出局,顾家和朱家就要出招了,什么都不做自然不会犯错,现在没了张家,顾、朱两家也必须有人要落子了,只要出手就有破绽,若能找出顾家破绽,大事可成。” “很难。”周瑜沉声道,“顾家闻名江东,何必行自毁名声之事?且顾家人我也有接触,个个都爱惜羽毛,想毁掉顾家的名声,只怕没那么容易,但又不能直接攻伐顾家,难啊,难啊。” 要是让周瑜统率三军、决战于两军之际,自然得心应手,若是论深谋远虑、布局于天下,周瑜也有得天独厚的战略眼光,就算治理一州内政也不在话下,但是要是让他行阴谋诡谲的奇策毒计,出身于世家大族的周瑜就有些无能为力了,固然也有平均线以上的水准,但距离一流的奇谋毒士还是要差上一些。 “朱家那个朱桓怎么样了?朱家不愧是习武世家,部曲不比我部精锐差,这吴郡二朱都有治兵之能啊!” 周瑜突然想起还有朱家,只不过素日存在感较低,一时给忘了。 “吴郡二朱?” “哦,吴郡太守朱君理先生,他也姓朱嘛,在吴郡时听人戏称,瑜也顺便记下了。”周瑜笑道。 二人笑了一阵,孙权说道:“朱桓朱休穆其人也不是庸才,假以时日必成气候,但他早早预定了下一任朱家家主,难以对他下手,朱家素日低调,虽然攻伐朱家倒是不用像顾家那样忌惮,但朱家私兵部曲的势力从朱休穆那一千精锐也能窥得一二,若是强行攻伐,恐怕会两败俱伤,不利于之后对江东的治理。” 孙权倒是不认为有着周瑜、鲁肃帮助的自己,会打不过吴郡朱氏,但伤亡也在所难免,北方曹操收拾完袁绍之后会对江东虎视眈眈,如此乱世之中,还是应以保全实力为上,若能兵不血刃自然最好。 可又谈何容易啊。 第二十五章 得一可安天下! 在屋中又说了些话,孙权已经恢复了往日和周瑜相处时的开朗健谈,于是二人便出了屋,见屋外庐江城中的嘈杂声逐渐消失,都不禁赞叹吕蒙做事雷厉风行,虽然已经过了好些时辰。 “这庐江一郡之地,交由谁来治理?”周瑜知道会稽、吴郡、丹阳三郡已经掏光了孙权的家底,很难再派出参与治理庐江之人,更别说还有太守之位空悬。 其实鲁肃是一个合适的人选,孙权也十分信任他,但说到底资历还是浅了些,之前能提升到主簿已经是孙权尽力而为,若是直接担任一郡太守,孙权自己都觉得有些说不过去。 “让程公来任,如何?” 程普倒是一个不错的人选,一路辅佐孙氏,忠心耿耿,自身能力和资历都是上上之选,且天性乐于施予,又喜欢结交士大夫,不用担心他与郡内士人相处不来。 孙权见周瑜神情还是略有些不放心,又说道:“不如先将子敬调到庐江担任几日程公副手,等到庐江郡安定之后,再让程公单独治理庐江?” 周瑜苦笑道:“瑜不是不放心程公,一郡太守之位虽好,但程公更想任职的是统领三军四处征伐的都督。”他没说的是,因为孙权过于看重自己并几乎将军事全部委托,自己在吴郡与程普见面时已经看了他不少脸色。 “我亲自去说,程公必不会和我计较。”孙权笑道,这些时日和鲁肃相处久了,自己的幕府倒是有些离不开这位主簿。 平叛庐江城之后,除去李术自身亲卫,竟然足足有三万叛军,孙权有些被这个消息惊掉了下巴,不过周瑜心里清楚,其中除去孙策留下的精锐、李术临时征调的新卒、大量的辎重部队……最多也不到一万人,还都不愿意为别人卖命,是当时亡叛到庐江被李术说服作滥竽充数之用,怪不得想要啃下之前的世家部曲,李术需要派出孙策旧部精锐和自己的亲卫。 孙权闻言后遣散了大批军士,其中很多都是城内的男丁被逼无奈入军,如今能够回家自然对孙权感恩戴德,以致后来庐江城中家家户户一直默念孙权仁慈,这是后话,按下不表。 等到信使传到吴郡、程普率兵赶来庐江之后,众人也踏上返回吴郡的归程,俘获的叛军除了被孙权分给程普作屯田之用以外,剩余的士卒都被孙权收入军中分别编入队伍以壮军势,这样也不用担心这些士卒聚众作乱。 至此,庐江郡的叛乱也被彻底终结,江东好像又恢复了往日的安定,但孙权知道,看似平静的水面下实则是暗流涌动。 刚从庐江归来,孙权就领着顾先、张谦和陆逊到了张府,在将庐江平叛一事详细说明之后,孙权把青筋凸起的张允拉到一边低声说: “张子让这次不听军令致使首次攻城大败扰乱军心,幸好是顾元野领的军令状,所以若是问罪也只是向顾家,我不会问罪张家,张家主若是不信,也可以问问顾元野和陆伯言。” 张允心中怨恨,但也知孙权不会在这件事上说谎,狠狠地剜了张谦一眼,忍着怒火说道:“允哪会不信孙将军,只不过感叹张家家门不幸,孙将军若无其他事,允族中要事太多,恕难奉陪。” 说完也没理一旁的顾先和陆逊,转身拂袖而去,张谦见家主离开,连忙低着头不远不近地跟随。 看着略显尴尬的顾先和面无表情的陆逊,孙权叹了口气:“张家此次部曲全军覆没,张家主如此失态也是常情,元野也回顾府去吧,这次顾家部曲同样损失惨重,若不是我士卒不多且又不许随意征江东百姓为军,就算送顾家些军士又有何妨?” 对先兄遇刺前已有苗头出现的世袭领兵制,孙权打算潜移默化地消除其影响,而汉朝一直以来实行以征兵制为主、募兵制为辅的兵役制度,由于汉朝最初和匈奴连年作战,原本征兵制所得的军士逐渐不够满足战争需要,募兵制也因此施行。 从最初只是从普通百姓中选拔一直到逐渐演变为从流民、罪犯、奴隶中选出体壮力大者从军的募兵制,大大加重朝廷负担,也因应募者大多未经军事训练,致使军队中鱼龙混杂,不便管理,而到了如今汉室衰微之时,募兵的权力也从中央下放到了地方,各地刺史州牧在地方豪强的支持下不停募兵,逐渐有了如今的天下大乱、诸侯并起。 孙权倒是想对如今的征兵制度进行调整,但军事制度实际上是受土地制度影响,作为封建社会最基本的经济制度,土地制度的变化势必会导致兵役制度的转变,只要土地制度一发生变化,原有的军事制度也就随之解体,如今土地都没有握在手里,还谈什么军事。 至于募兵制,虽然是兵农分离,不必太过考虑土地制度,但也和财政状况息息相关,只要有足够的财力,募兵制就可以良性地长久保存,若是财力不足,由募兵制招揽的军队战斗力就很难保证了。 超越时代一步的是天才,但要是超前两步,往往就会变成疯子。以孙权此时想法,募兵制若能加以调整,其实要更适合一些。以募兵制征兵,操作难度不大的同时,可以使原本的农民摆脱兵役负担,且士兵不必归家务农,居于行伍之中,兵将长期生活在一起互相熟悉,也可以使军队的战斗力大大提高。 而征兵制看似有很多人拿起锄头是农民,拿起枪是军士,实际上这种兵士普遍战斗力不高,由于乡土观念较重且兵农兼顾,训练时间难以保证,军将之间时而分离,势必不会似募兵制一般紧密配合。 若能让务农之人全身心投入农产、从军之人全神贯注于军事,军队战斗力提升的同时,由于劳役制度的减轻农民得以有更多的时间从事农业劳动,社会的生产力也会得到解放。 汉朝快一步,后世再快一步,等到再发展到自己前世的时代,在世界上不知又会快上几步。 但哪来那么多粮食、哪来那么多钱财?不比长江以北的中原地域,江东并不是屯田的合适之所,除非能让江东原本一亩的土地产出两亩的粮食,但这可能么? 算了,江东还没彻底掌握,现在就谈整个大汉未免有些好高骛远。 孙权叹息一声,虽然只是些不切实际的玩笑话,但他还是想忍不住脱口而出: “土豆、番薯,得一可安天下。” 第二十六章 满门忠烈 将军府中,鲁肃接过周瑜递来的刚从驿站得到的最新战报。 “袁绍又败了?” 鲁肃略有些吃惊,他本以为袁绍经白马之败后会吸取教训,重整旗鼓做好万全准备以迎接接下来的战斗,没想到这才过了多久竟然又在延津吃了败仗,甚至主将文丑都死在了乱军之中。 周瑜点了点头,说道:“之前白马之战曹操凭借军师荀攸荀公达‘声东击西,轻兵掩袭’之谋取胜,且主将颜良也在万军之中被偏将军关羽策马斩首,故袁绍有白马之败。” “颍川荀氏名不虚传,这关云长也勇不可当,但在延津之战中,曹操令士卒弃辎重于旁,就引得袁军哄抢财物,曹操也就在这时发起攻击,袁军因此大败,通过此处战报来看,这袁绍的士卒未免有些太差劲了。”周瑜皱眉说道。 这可不是一个好消息,曹操手下越强,袁绍军队越弱,官渡之战也许就会结束的越快,留给江东的时间也就越少,周瑜对此战胜负已有初步猜测,袁绍多半会败,但是战后袁绍与曹操的势力究竟会有怎样的变化,他也不清楚。 孙权没什么表情,好像早已知晓此事一般:“就做最坏的打算,按照曹操大胜、统一北方的结果来做准备吧,若曹操一统北方,在稳定自己势力之后,他接下来也应该会对江东动手吧。” 周瑜和鲁肃对视一眼,他们也知道孙权的意思,稳定江东之事不能再拖了,但几人本想等顾家或朱家率先出招,如今倒是他们自己成了着急的一方,二人见孙权正盯着眼前的木牌,也凑上前去。 木牌是最初孙权命人所制,共十块,其上分别为:吴郡、会稽、丹阳、庐江、豫章、庐陵、顾氏、朱氏、张氏、陆氏,孙权已经将写着吴郡、会稽、丹阳、庐江、顾氏的木牌置于高处,写有张氏的木牌被弃置,其余木牌皆摆在眼前。 “庐陵?”周瑜缓缓念出。 孙权点了点头:“庐陵郡太守孙辅虽是我堂兄,但我与他并不亲近,若曹操得胜,他必有暗通曹操之心。” 鲁肃对孙辅了解不多,没有接话。至于周瑜,老实说,周瑜内心对孙权猜想孙辅必会通曹有些存疑,但考虑到这也有可能是孙权为了揽权收回庐陵郡的托词,周瑜犹豫了一下,说道: “孙辅跟随先讨逆将军曾屡立战功,如今不光是庐陵太守,还任平南将军,假节兼任交州刺史,仲谋若想对他动手,最好等到解决世家之后,否则若被顾家借此事大作文章,恐怕有些麻烦。” 孙权笑着说:“兄长会错意了,庐陵郡此时不急,毕竟官渡之战尚未结束,我已派心腹入庐陵郡探听情报,以有心算无心,孙辅若敢反叛必会被我所知,届时再收复庐陵可谓是轻而易举。” 既然如此,周瑜也没什么好说的了,这时孙权转身拿出一块原本置于高处的木牌,在向周瑜和鲁肃二人展示后,鲁肃诧异地问道:“会稽?会稽不是将军管辖么。” 孙权点了点头,“我任会稽太守之后就命坤桃(凌操)调兵镇守,所以无人敢作乱,等到出兵平叛庐江时,我从各郡调来了不少人马,想必那时已经有人蠢蠢欲动,但他显然不会想到我们平叛庐江如此之迅速,在还来不及对会稽动手的时候,平叛人马已经凯旋,他此时应该有些进退维谷。” 孙权笑了笑,又说道:“既然他已经进退维谷,我不妨就推他一把,凌坤桃如今镇守会稽,我就将他先调来,就说作剿灭山越之用,公苗现在正镇压山越防止作乱不能轻易调动,调破贼校尉来破山越,合情合理吧。” “仲谋所说的‘他’是谁?竟有图会稽之心,还被仲谋得知?”周瑜觉得有些莫名其妙,先是断定庐陵太守孙辅会通曹,现在又说有人图谋会稽,又说不出缘由,这让周瑜很难接受。 “权随便说的,或许是‘他们’也有可能,兄长先信我一次,我调兵装作征讨山越,再发布一道命你赶往庐江帮助程公的军令,但实则兄长带些精锐藏于会稽城中,我也给虞仲翔传信,让他配合你行事,到时若有人图谋不轨,直接诛杀。” “如何带精锐藏于会稽城中,瑜一人藏匿倒是方便,但众多精锐如何入城才能不被发现,若有人要图谋会稽,必会遣人察看。”周瑜笑着说道,神情却很放松。 “让那些精锐作商贾打扮,分批次白衣入城,这样定不会被发现。”孙权话音刚落,瞥见周瑜神情,摇头笑道:“兄长心中早有计策,倒来调笑权。” “非也非也,仲谋此计甚妙,瑜能想到的也最多不过如此了。” 周瑜随后正色说道:“但若此次无人图谋会稽,仲谋也不要再有疑邻窃斧的想法了,君主固然不能轻信于人,但要是太过猜忌,也会让臣下人人自危,于江东不利。” 孙权点头称是,他并不是无中生有,记得时任定武中郞将、屯守乌程的宗室孙暠,不服孙权统治,曾趁机整顿兵甲直指会稽,意图乘时自立,但最终被虞翻“郡内吏士会以命相搏”之言劝阻,但这些事哪里能和周瑜明说。 虽然孙暠当时被虞翻逼退之后再无兴风作浪之举,但终究是有过夺权谋反之心,且孙暠对东吴危害并不只有意图夺权未遂这一项,他的后代两个孙子是在吴国后期享有盛名的孙峻和孙綝。 孙峻曾在孙权第七子孙亮即位后诛杀政敌丞相诸葛恪并掌吴国大权,大肆残害宗亲,在临终前将后事托付给堂弟孙綝,孙綝也不负堂兄厚望,掌权后也清剿了骠骑将军吕据、大司马滕胤等一批重臣,甚至青出于蓝,因为与吴帝矛盾日益激化最终竟废黜了吴帝孙亮,改立孙休为帝。 孙暠一家满门忠烈,孙权自然不会放过本就意图夺权的孙暠,此时不借此机会杀之以绝后患更待何时? 这江东六郡,除去吴郡和丹阳外,豫章孙贲不能委以重任,庐江李术反叛,庐陵孙辅通曹,会稽也被孙暠虎视眈眈。 先兄留下的基业,不好守啊! 第二十七章 宴饮 演戏自然要演全套,将会稽一应事宜交付给周瑜之后,孙权也真的调来凌操一起前往‘征伐’山越。 在最初孙策从袁术那里回到江东时,因求兵不得于是投奔时任丹阳太守的舅父吴景,在当地募兵时受到了丹阳宗帅祖郎的袭击,竟让孙策‘几至危殆’,在之后祖郎与孙策的数次交锋互有胜败,最后被孙策率军击败,也因孙策对自己不计前嫌的招揽,祖郎最终投降了孙策。 但孙策在征讨山越时采取了不同的政策,与宽大处理以祖郎为首的丹阳山越不同的是,对待吴郡山越孙策则采取了更为严苛的态度,严白虎在被击败后主动出降,却被孙策所杀。 至于此时太史慈正抵御的刘表从子刘磐也是在豫章西部山越的支持下,才得以在之前对江东不停地展开袭扰,不过如今有了太史慈镇守,刘磐也再没能掀起什么风浪。 总之,无论政策宽恕还是严苛,山越之乱一直没有停止。 但令孙权感到奇怪的是,与孙策统领江东时不同,这些时日山越并没有异动,虽不是销声匿迹,但也与镇压山越的贺齐、太史慈等人秋毫无犯。 山越山越,本是山居越人之意,可如今这些山越是南方土着,其中虽然仍有古代越人后裔,但其实与汉人已无太大区别,更多的是在乱世之中逃避赋役、避罪入山的百姓,而在之后孙吴统治时每次山越问题一发生,外部势力就会通过各种手段招诱山越,这内外夹击之下,对孙吴的统治造成了极为严重的威胁。 依孙权之见,本应是汉末政治黑暗腐朽、社会动荡不安、经济崩溃等诸多因素导致了山越问题的产生,但在两汉时期一直有汉人南迁到吴越地区,而在孙吴之前的史书中却鲜有对于山越叛乱的记载,孙吴统治之前的荆州与扬州也少有山越如此活跃。 难道真就如此之巧,山越问题只在孙吴统治江东的时期集中爆发并一直持续么?又为何在孙吴统治江东之后最残暴的孙皓时期,山越的问题反而急剧下降? 孙权仿佛抓住了什么关键之处,孙吴从孙策入江东之后开始的对江东的统治,山越问题为何只在此时和孙皓统治时期得到解决?若真能想通此节,山越不时作乱的问题也会得到解决。 “将军,会稽那边有信使前来传信。”凌操突然的一句话打断了孙权的思绪,孙权也不恼怒,平静地接过之后翻阅了起来。 信中内容果然不出自己所料,孙暠图谋会稽,部众最终被周瑜彻底击溃,至于孙暠本人暂时被收监起来,毕竟是孙氏宗亲,周瑜也不知孙权态度,不便直接动手,于是打算押送孙暠回吴郡等孙权返回之后自行处置。 从信中的字里行间明显能够感觉出周瑜的惊叹和佩服,孙权笑着将信收起,在彻底的解决了目前江东内部最后的一个反叛之人后,他也可以放心地展开对吴四姓最后两家世家豪族的行动了。 …… 几个月的时间转瞬即逝,如今的吴郡已褪去春意,到了菊黄蟹肥之时,孙权也没打算邀众人在将军府议事,而是决定泛舟太湖,不谈政事,好好畅饮一番。 在周瑜赶到湖边时,已有三人在湖边站定,周瑜正道了句来的有些迟,在看清湖边众人后略有些诧异地开口:“伯言?” 在陆逊向周瑜行过拱手礼之后,孙权笑着点了点头:“离上次与伯言见面已经隔了好久,颇有些想念,之前已经让伯言在我幕府中任职,此时借让他来叙话之机邀他来此。” 站在湖边等候的正是孙权、鲁肃、陆逊三人,周瑜自然知晓陆逊也是孙权心腹,于是也不见外:“仲谋,子明今日没来么?” 孙权努了努嘴:“说子明,子明就到,这不就来了么。” 众人一齐看去,吕蒙正快步走来,因一路疾走停在众人身边时颇有些气喘,孙权奇问道:“我派人前去通知你,莫不是这人走得慢误了时辰,子明怎么才到。” 见吕蒙满脸通红,周瑜笑着解释道:“想必子明又是勤学苦读,所以晚到了吧。” 众人忍俊不禁,孙权恍然大悟,笑着向众人示意:“上船,船上说,今日都放松放松,将军府中太闷,不比泛舟太湖惬意。” 鲁肃笑道:“只是要多些醉虾佐酒。” 孙权连忙说:“自然少不了醉虾,否则子敬哪能尽兴?” 周瑜嘴角微扬:“子敬也好吃卤味,仲谋没多整些?” “都有,都有,上船来看!”孙权眨了眨绿眼睛,先一步踏上船去,几人也紧随其后,周瑜步快,已经抢在最前面看到,不禁“嚯”的一声赞叹,鲁肃闻言心急,连忙挤了过来。 除了酒肉之外,形似玉簪,色如象牙的太湖银鱼、肉质鲜嫩,汤鲜味淳香气四溢的甲鱼羹、白嫩清香的鲈鱼、酱香浓郁肉质丰厚的黄鳝,并上一些螺蛳、醉虾佐酒,中间堆得高高的一大盘热气腾腾的螃蟹,个个都足有手掌一般大。 几人在大船前部坐定,周瑜豪爽,配着银鱼大口饮酒;吕蒙握着螃蟹不时烫的缩手;陆逊舀了一碗甲鱼汤,小口轻品;鲁肃剥着醉虾,眼前不久就已经一堆虾壳。 湖上远处隐约几叶白帆,近处几艘警卫快船,凉风习习,孙权看鲁肃堆起的虾壳笑道:“醉虾怕是要数会稽第一,会稽郡山阴、余姚各地几乎无人不食,还有黄泥螺、牡蛎什么的,多了去了,子敬想吃随时可以吃。” 鲁肃也不好意思地笑道:“醉虾就够,醉虾就够,味道绝佳,肃屡吃不厌。吴人会吃,名不虚传。” “无论是他日江东抵御其他诸侯入侵,还是到时江东向别处用兵,都需大量水军。故而要快速解决江东内部问题,利用这几年他人无暇顾及江东之际,赶紧打造战船,训练水军。” 陆逊与众人也已经熟络,虽不说互相引为知己,但也有相见恨晚之感,他边喝着甲鱼羹,四处张望,忽然福至心灵,脱口而出。 旁边的孙权、周瑜、鲁肃、吕蒙四人一愣,都盯着陆逊打量,陆逊缩了缩身子:“逊说的不对么?” 四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互相使了使眼色,随后齐声说道: “罚酒三盅!” 第二十八章 酒 在众人爽朗的笑声中,陆逊无奈地满饮三大盅,到底还是年轻,三大盅陈酿下肚之后也没见陆逊有半分不适,只不过有些脸红,也不知道是因为之前尴尬还是因为喝酒喝的急了。 “听说府君之前只饮茶不饮酒,竟有此事?”满饮三盅之后,陆逊也不像往日一般沉默。 孙权点了点头:“确有此事,有两个原因吧,其一是从前因为被迫喝酒所以有些厌恶,如今也没人能强迫我,想喝便喝,倒是对酒不再厌恶,反而时不时会小酌一些。” 众人听了此言,皆以为是孙权年幼时被裹挟着不得不喝酒,只有周瑜起初眉头微皱,但又想到自己也与孙权分别许久,对孙权后来经历之事不甚了解,也随着其他几人一起点了点头。 “另一个原因我就不说了,否则让卿等失了酒兴,反倒不美。”孙权摇着头笑道。 众人都连说无妨,孙权仍是不说,在被众人纠缠了很久之后,孙权终于开口道:“酒是粮食之精嘛,我想着还有很多百姓都吃不起饭,自己却饮酒作乐,总觉得心中不太舒服。” 这话说完几人都有些沉默,正抿着陈酿的吕蒙尴尬地放下酒盅,孙权连忙说道:“我说会扫兴,卿等还不信,切勿放在心上,切勿放在心上!” 鲁肃叹气道:“肃家境殷实,很难切身体会到百姓疾苦,那日在府中与府君盘算着藏匿在世家豪族中钱粮时,府君有一言‘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刻骨铭心,肃要从今日起戒酒了!” 陆逊也一脸惭愧:“逊虽然自幼丧父,但自从跟随祖父之后,也没有短了衣食,是以对百姓生活即便知晓,也难有同感,听了府君所言,逊也要戒酒了……” 吕蒙只是低着头沉默,他倒是出身贫贱,深知从前生活的困苦,为了出人头地,年仅十五岁的吕蒙经常偷偷跟着姐夫外出作战,即使在被姐夫发现后呵斥了自己,也从未顺从,依旧偷偷跟随,只为了得些军功,那时吃饱饭都殊为不易,哪还有酒喝。 见场中气氛有些凝固,周瑜轻笑一声,“诸位不必自责,且听瑜一言。”见几人目光汇聚在自己身上,周瑜缓缓开口道: “酿酒对粮食的消耗诸位心中都知晓,无论是之前安定之时或是如今的乱世,都有吃不饱饭的百姓,但同时也都有不缺粮食的世家大族,酒可以长时间贮藏,丰年时多酿些慢慢享用,这样就有大量的酒囤积,即使灾年到来,也可以饮用。” “毕竟一般灾年到来时,都会有相应的禁酒政策,若是仲谋觉得需禁酒,自然可以下禁酒之策,但瑜要说的是贫苦百姓吃不起饭的症结并不在酒上,这些饥民食不果腹,实则是因为那些粮食都被过量囤积在许多世家大族里,他们就算不把这些粮食拿来酿酒,也不会送给饥民充饥。” 周瑜顿了顿,自嘲笑道:“这些话可能听起来是在为自己辩解,瑜最后想说的是,若能饱一户饥民,便不必因一盅酒而愧疚;若能饱十户饥民,便不必因一坛酒而自责;若能饱百户饥民,便不必因酿一窖酒而后悔。” 周瑜逐渐放大了声音:“而若是能让治下百姓丰衣足食,瑜不仅会饮酒,还会痛饮、豪饮!若能让寻常百姓都能喝的起酒,喝的上酒,那样的盛世,瑜想看到,诸位难道不想看到么?” 周瑜随即举起酒盅:“这盛世必从江东而起,瑜先满饮此盅!”说罢,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众人被周瑜言语所感,一时间心中都有些呼之欲出的豪气,恨不得在太湖之上长啸一声,孙权听了此话,高声叫好:“和兄长比起来,我倒有些小家子气了,只可惜船上无琴,否则我必亲抚一曲助兴!” 转头向陆逊说道:“伯言未曾听过我抚琴,连公瑾兄都自愧不如!” 鲁肃瞥见陆逊眼神一亮,心中暗笑,嘴上说着:“下次有机会让府君独奏,届时伯言再好好欣赏。” 几人笑闹了一阵,吕蒙被之前周瑜言语说的心里有些发痒:“吴四姓仅剩两家,顾家不好动手,将军是否是要对朱家下手了?” “子明倒是直接……”孙权轻笑一下,向陆逊看去:“伯言对顾、朱两家了解多少?” 陆逊转了转眼珠,说:“自陆家势弱之后,与其余世家都无接触,只有朱家仍然时不时来陆府中走动,但也并未聊过什么要紧事,逊只知道朱家实权握于朱桓朱休穆手中,他年纪虽小,但颇为沉稳,不好对付。” “至于顾家,家主顾元叹先生才思敏捷、心静专一、温润如玉,曾拜蔡伯喈先生为师,蔡伯喈先生对他很是喜爱,赠之以名,是故‘雍’与‘邕’同音,后曾被州郡表举,弱冠之时就出任合肥县长、后又辗转各县任职,所在之处皆有治绩,而之后诸事想必诸位都知晓了。” 正在众人感叹顾雍之能时,陆逊话锋一转:“不过顾元叹先生虽为家主,却并不管族中事宜,顾家也是因顾元叹声名远扬所以将家主之位传给他,顾元叹先生平日一心就学,在府君接管江东之后也并无动作,顾家实则被顾元叹先生放权给顾徽掌管,顾元叹先生又从不理族中事,所以顾徽近几年行事愈发大胆。” 这倒算是个好消息,比起找不出缺点的顾雍,顾徽无疑是个更好对付的对手,不过即使是顾徽,虽然他行事大胆,但也让人找不出纰漏,指望他主动毁掉顾家名声无疑是痴人说梦。 见鲁肃和周瑜脸色凝重,吕蒙连忙说道:“既然顾家名声难破,那多半还是要对朱家动手?” “子明莫不是和董元代接触的久了,怎么只知打打杀杀?”孙权调笑了一句,他平日惯爱和吕蒙开些玩笑,毕竟身边这些人里,自己也只能‘欺负欺负’吕蒙了。 “顾家和朱家虽然爱惜羽毛,但家大族大,终究不可能万无一失,若说江东有蹊跷之事,想必背后都少不了他们的影子。” 在众人的注视下,孙权轻声道:“而江东近日以来最为蹊跷之事……” “不正是先兄遇刺一案么?” xs7.com 太湖边,落叶与尘土作伴共舞,水鸟携芦苇折腰。 湖面泛起涟漪,像是被揭开的幕布,等着好戏开场。 起风了。 与船外的些许风浪不同,船上一片寂静。 “讨逆将军遇刺有蹊跷?”吕蒙声音颤抖地重复。 虽然不像孙权一样以心腹待己,但自己能起于微末到后来任职别部司马,这离不开孙策对自己的赏识。 不同于鲁肃和陆逊的茫然,周瑜面色凝重若有所思,显然心里也对孙策遇刺有过怀疑。 孙权沉声说道:“诸位想必对先兄遇刺始末已有了解?”见众人点头,孙权又道:“那我再重复一遍先兄遇刺的经过。” “先兄在与心腹文武宴饮后,骑马进山中打猎,马快,把护卫甩在身后,据先兄所言,他正射猎时,忽然见到三人,先兄问时,这三人回答说自己是韩当的士卒。” 孙权顿了顿,说道:“先兄说韩义公士卒他无一不识,从未见过你们三人。”他忽然笑了笑:“先兄此言其实不是夸大,他一向对士卒极好,麾下士卒无论品级,他都能记得大概,是以士卒们也爱戴他。” 孙权接着说道:“先兄言罢就弯弓搭箭,直接射死一人,余下二人恐慌之下也弯弓搭箭,向先兄射来,一箭正中先兄面颊,先兄与二人厮杀许久,坚持到护卫赶到,众人才将这余下二人杀死。” “这三人为何自称韩义公的士卒?”吕蒙连忙发问。 孙权摇了摇头:“也许是只认得韩义公,又或许是想嫁祸于人,先不在此深究,以公瑾兄对先兄的了解,应该也看出蹊跷之处了吧。” 周瑜缓慢地点了点头:“瑜此前一直有疑惑,以伯符武艺,为何在抢先射杀一人之后,竟能被区区两个人伤的如此厉害,以致伤重不治身亡?” “虽然抢先射杀一人,但也被其余二人射中面颊,且与二人搏杀时讨逆将军只是受了些轻伤,致命之处在那正中面颊的一箭之上。”鲁肃解释道,他对孙策武艺并不十分了解,将自己想法说出。 “以伯符武艺本不该与二人搏杀许久,但瑜也考虑到此时伯符已深受致命伤,定会武艺大减,但蹊跷之处却在之前那一箭之上,若是偷袭尚有可能,在已经心生防备的前提下,伯符不会中那一箭。” “但是讨逆将军之前刚饮过酒,许是饮酒过量之故?”陆逊开口道。 “即使是饮过酒,也必不会中那一箭。”周瑜一字一句地说道。 孙权点了点头:“伯言和子敬了解不多,先兄武艺精湛,当世罕见,若非如此,怎会有‘小霸王’之名?” “但正如伯言所说,先兄出猎之前饮过酒。” 孙权在‘酒’字之上加重了语气,吕蒙嘴快,开口道:“莫非是之前宴饮时有人在讨逆将军酒盅里下了迷药?讨逆将军喝了这掺有迷药的酒,以致他躲避箭矢不及?” 鲁肃疑惑道:“为何要下迷药?若真下毒,何不选择足以致命的毒药?” “不下致命毒药想必是为了撇清嫌疑,我之前也并未考虑到迷药,子明所说终于解我心头疑惑,原来竟是如此。”孙权喃喃自语。 “仲谋何意?”周瑜焦急问道。 孙权转向众人:“诸位不知,先兄死前多有离奇之事,其中第一件离奇事,出在一个人身上。” 孙权缓缓开口,吐出一个名字:“于吉。” 于吉本是寓居东方的琅琊道士,往来吴会,立精舍,烧香读道书,制作符水来治病,吴会人多事之。 之前孙策在郡城门楼上集会宾客将领,正赶上于吉身穿盛装持着名为‘仙人铧’的法器经过楼下,在场的宾客将领们竟然有三分之二的人下楼迎接于吉并拜礼,即使是掌管宾客礼仪规范之人大声呵斥也阻拦不住。 孙策于是不顾将士们和母亲的阻拦,以怪异荒诞、蛊惑人心为由斩杀于吉并将首级悬挂在街市上,即使如此很多侍奉于吉的人都认为他没死,而是说他尸解成仙。 若于吉只是以符水治病,宣扬道教法门,孙策自然不会管他,但是如今竟然自己手下宾客将士都跑去侍奉于吉,这可触碰了孙策的逆鳞,于吉之死也不足为怪了。 “不过是一个道士,杀了又如何?”在场众人都是有识之士,对鬼神之事不像庸人一般信服,更别说太平道教刚被剿灭不久,也不见那些杀了黄巾道士的人遭受什么报应。 孙权道:“杀了于吉之后本无什么异常,但自从先兄遇刺之后,直到临终前,他都常说恍惚之间看见于吉在自己左右,先兄因此整日受惊不止,伤口迸裂不见愈合,最终不治身亡。” 孙权又补充道:“此事涉及鬼神所以没有宣扬,但伤口为何迸裂又难作解释,所以后来江东多有人传闻是先兄窥镜自视之时,见自己英姿不再,暴怒之下导致伤口迸裂而死。” 众人互相看了看,他们听到的都是后一个版本,虽然不十分使人信服,但毕竟给出了一个解释,所以这个传言一时盛行。 “若是迷药,就能合理地解释为何先兄临终前常常感觉于吉在自己左右,先兄临终前经常神情恍惚偶有幻觉,我最初本以为是伤重所致,没往迷药这里想,如今被子明提醒,若说是被下了迷药,这一切都说的通了。” 孙权本不相信鬼神之事,但毕竟自己都魂穿到两千年前,也很难不信这些奇异之事,所以最初在听闻孙策说能看到于吉在他左右时,也以为可能真是于吉死后成仙索命来了,但后来越想越觉得蹊跷,终于在今天吕蒙的提醒下想通此节。 “既然确定是迷药,那只有心腹之人才有机会做此事,讨逆将军当日宴饮的心腹都有何人?”鲁肃开口问道。 孙权回忆了片刻,说出这些人的名字:“武有朱治、程普、黄盖、韩当;文有张昭、秦松、陈端、顾徽。再无其他人了,我起初认为是……” 孙权话音未落,皱了皱眉,疑惑地重复了一遍其中一个名字:“顾徽?” 第三十章 朱府 几人面面相觑,‘顾徽’这个名字出现在这里未免有些突兀,周瑜连忙问道:“仲谋,莫不是记错了,伯符既然是宴请心腹怎会有顾徽出席?” 孙权表示自己并没有记错,在继承原身的记忆时,回忆如同影片一般在自己脑海中放映,所以他清楚地记得在阿母询问君理先生时,朱治说出了‘顾徽’这个名字。 “我没记错,顾徽肯定出席过那次宴会,虽然他有很大的嫌疑,但并不能确定他就是在先兄酒盅里下毒之人,无论如何,现在需要搞清楚为何顾徽会出席此宴……伯言!”说话间,孙权点了陆逊的名字。 “我们几人都难以从顾家那里探听到情报,顾徽那日为何在场,只能靠你去打探了,你毕竟之前也对顾先有恩,至于如何才能不露痕迹地问出顾徽出席的原因,就靠伯言自己琢磨了。” 见陆逊点头,孙权又转向周瑜:“兄长,我先带着子明去询问君理先生和德谋公,韩义公和黄公覆就交给你和子敬了,并不是怀疑他们,也不要让他们因此心生芥蒂,问清楚宴会上有无异常之处即可。” 事不宜迟,定下两日之后将军府内叙事,众人也匆忙散场,只留下一桌的杯盘狼藉。 “将军,我们三人先去哪?” “三人?”孙权疑惑地转头,在看到吕蒙悄悄指着满脸黑线的周泰时,孙权尴尬地笑道:“哈哈哈哈咳……先去君理先生那里吧,上次见面时君理先生多日没休息,身体有恙,这次正好也看望一下。” 几人泛舟处本就与太守府不远,不多时便赶到了朱府,守门士卒见是孙权亲至,也不通报朱治,直接将孙权迎进了朱府,孙权疑惑地询问有客登门他为何不先通报主人,在从守门士卒口中得知朱治早已下令,若是孙权亲至则不用通禀,于是三人一路畅通无阻地进了府邸。 正巧朱治和朱然正在对弈,见孙权来了,朱治连忙起身相迎,因朱、孙两家交好,朱然和孙权年龄又相仿,二人相交甚笃,朱然也惊喜地起身,在和孙权对了一下眼神之后,领朱治命前去煮茶去了,吕蒙见状也跟了过去,只有周泰还站在孙权身后守卫。 “君理先生倒是知道权素来喜好饮茶。”两人在屋中对坐,孙权笑道。 “你与父兄不同,相比饮酒更好饮茶,怎能再让你喝酒。”朱治心细,早闻到孙权一身酒气,于是就命朱然煮茶去了。 “义封孝顺,之前君理先生身体抱恙时,义封只想扶君理先生回府歇息,连招呼都没和我打,今日先生身体康复,义封倒也变得活跃起来了。”孙权和朱然相交甚笃,和朱治也是感情深厚,说话并不见外。 两人又寒暄了一阵,孙权才问起那日宴饮之事,朱治闻言叹了口气,垂眸许久,才说道:“若是早知道伯符那日外出打猎会惨遭毒手,我说什么也会拦住他,他打猎之处一向偏僻,那些寻常护卫哪记得住,若不是护卫寻找时误了时辰,又怎会……” 孙权连忙安慰起朱治,朱治再抬起头时,眼角已经微微有些湿润,“可能是因为你们父亲遇刺的缘故,伯符之前虽然也有主见,但没见他像现在这样固执,席间很多人都劝他不要在这要紧关头一个人出去,他面上笑笑,实则一句话也没听进去,仲谋啊,你可要引以为戒啊!我如今已经没有颜面去见你们父亲了,他要问起我伯符如何,我能说什么呢……” 孙策在继承父亲旧部之后,隐隐地对这些老将有所压制,虽然并没有限制他们手中兵权,但透露出的上位者气质与一丝若有若无的霸气,令朱治颇有些不适,如今孙权在和这些老将相处时与之前别无二致,虽然孙权私下有些揽权,但相比于孙策,朱治更能接受孙权的这种行为,至少还能感觉到孙权对自己这些长辈的尊重,心里也更安心些。 想到这里,朱治又说道:“仲谋手下亲卫够不够用?治理吴郡用不了太多士卒,你要是不够的话,我再给你拨些人过去。” 孙权一边摇头一边说:“暂时也没有征战的想法,若是有需要,再来君理先生这里讨要,先生到时可不要拒绝权。” 两人相视一笑,孙权不经意地说道:“权不敢多饮酒其实也是先兄的缘故,先兄之前宴请心腹时就是喝了太多酒,才跑到城外那么远的地方打猎,连护卫都找不到。” 朱治奇道:“其实伯符打猎之处一直都在城外固定地点,城内没有合适的去处,我们这些武将都知道,而且伯符那日宴会时并没有喝太多酒,毕竟还有外人在,他怕失了礼数,别人端着酒杯向他敬酒他喝,其余时间并没有贪杯。” “喝的不多么?心腹众多,敬酒的也不会少吧。”孙权眨眨眼睛,疑惑道。 “张子布那人你也清楚,他自己都不喝酒更别说敬伯符酒了;秦文表和陈子正倒是有些兴奋,比平日多敬了几杯,但敬酒最多的要数德谋,他还想给伯符灌醉呢,幸好我拦住了。”说到这里,朱治又叹息道:“不是幸好,而是不幸,要是我不拦着,伯符真喝醉了,恐怕那日就不会出城打猎了。” 孙权也在心中暗叹,朱治总爱将事情的差错揽在自己的身上,这次孙策遇刺,他是江东最自责的人,孙权自幼就跟朱治玩闹,两人感情很好,自然不忍见朱治如此,于是又宽慰了朱治许久,以要事为托辞,打算离开朱府。 朱治听孙权府中有事,不敢多留,只让孙权闲暇时多来朱府坐坐,两人说话间迎面撞上正煮好茶返回的朱然和吕蒙,朱然见孙权要走,瞪大了眼睛:“将军才坐了多久就要走,喝杯茶又不妨事。” “胡闹,将军还有要事,哪能和你耍闹,义封,去送送将军。”朱治瞪起眼睛严肃道。 见朱治发怒,朱然讪讪地点了点头,将手中的茶锅放在一旁,“是,舅父。” 孙权见朱治发怒,连忙打着圆场,和朱治道别之后,在孙权的要求下,由朱然走在最前面领路,不多时就到了朱府门口。 虽然不知孙权为什么不走在最前面,但既然是孙权的要求,自己也只能领命,朱然一边领路一边抱怨孙权待的时间短了,走到府门处,朱然一只手刚搭上大门,另一处肩膀就不知被谁碰了碰。 朱然好奇地转头,见到孙权眨着碧绿的眼睛开口:“君理先生不是义封义父么,怎么现在转而又叫回舅父了。” 第三十一章 程府 朱然本名为施然,原是朱治姐姐的儿子,因朱治年近四十尚未得子,所以过继施然作为子嗣,改姓朱,名为朱然。 前不久朱治竟有了一个子嗣,这固然让朱治喜出望外,但与此同时,朱然的身份就略微有些尴尬了,虽然朱治并未直言,但朱然一向善于察言观色,便主动向义父提出改回原来的称呼和关系,朱治没允许朱然改回姓氏,但也默许了称呼的变化。 嫡子名为朱才,刚一出生尚未及冠,就被朱治欣喜地赐字为‘君业’,朱治表字君理,取了自己表字里的‘君’,加上一个‘业’字,其中深意不难领会,于是朱然主动提出更换称呼关系,也避免到时闹的不甚体面。 清官难断家务事,即使自己如今是江东之主,也在这件事上无能为力,孙权在知晓事情的缘由之后也只能嗟叹几声。 “其实这几年在外面虽然我还称呼舅父为义父,私下已经是父子相称了。”朱然冷不丁地说了这样一句话,孙权不知道如何接口。 “然无碍,将军勿忧。”见冷了场,朱然连忙开口说道。 二人又在朱府门口寒暄了许久,朱然知道孙权有事,忙催促他处理正事要紧,孙权只得先行离开。 孙权心事重重,吕蒙也没开口,和周泰并排在孙权身后缓步跟随,忽然见孙权回头,吕蒙下意识回头向朱府望去。 朱府门口,朱然向众人挥了挥手,笑容灿烂。 …… 沉默着走了好久,孙权回过神来,开口道:“依君理先生言语,宴会时向先兄敬酒最多的人倒是德谋公,虽然暗害先兄之人我以为必不是德谋公,但还需询问一下当日宴饮事宜,德谋公远在庐江郡,难道我们要再去庐江郡一次么?” 吕蒙想了想,说道:“程公仅有一子名为程咨,因尚未及冠且又是独子,程公对其十分宠爱,这次去庐江上任也担心独子安危,所以把他留在了吴郡,应该是想等到庐江安定之后再接过去。” “只是蒙也不知程咨是否参与那次宴会,将军还记得么?” 孙权隐约记得程普好像是携子出席,但毕竟不是自己亲临,也不能确认,不过跑一趟程府也不妨事,要不然只能去庐江询问程普了,自己对程普本无怀疑,只不过是为了再次确认宴会情形,要是因此让程普心生芥蒂反倒不美。 打定主意以后,孙权便让吕蒙领路程府,不比总和兄长去程府拜访的孙权,这地方之前哪里是吕蒙一个别部司马可以轻易涉足的,但孙权坚持不领路,吕蒙只得一路上不时问问行人,三人这才终于到了程府门口。 在守卫士卒通禀之后,程咨亲自出门迎接,他与孙权不算熟络,不像朱然喜好读书,所以和孙权接触也不多,在有限的几次相处时也难聊到一起去,孙权记得程咨倒是和孙翊关系不错,但这次来的匆忙,来不及临时找孙翊过来。 程咨带着三人入室,命下人拿些府中藏酒,自己和孙权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起来。 “权这次来并无他事,只因公子与程公很少分离,这次权任程公为庐江太守,致使父子短期不能相见,权心中惭愧,来探望一下公子。” 程咨听了这话心中一暖:“将军切勿这样说,在将军面前哪敢称什么公子,咨尚未取字,直呼名姓即可。且将军赏识家父,家父感激不尽,咨其实本来应该和父亲一起去庐江,并不是将军的缘故。” 虽然知道父亲把自己留在吴郡是因为担心自己的安危,但是如今对着主君孙权的面,程咨不知为何有些难以启齿,只能含糊其辞,幸好孙权没有多问此中缘由,程咨也长出一口气。 二人又闲聊许久,孙权感叹道:“公子与程公父子关系令权羡慕,听闻程公就算饮酒也要带着公子,先父可从来没带过权,只爱领着先兄一起。” 程咨笑道:“阿翁每逢饮酒必要带着咨去,咨也不知为何。” “程公这是想锻炼你的酒量,多半还有些心思是想让身边那些老朋友看看自家虎子吧!” 听闻孙权此言,程咨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孙权这时笑着开口问道:“程公上次带你参加宴饮饮酒是在哪里呀?” 自从讨逆将军孙策遇刺之后,哪还有人宴饮宾客,等到庐江平叛之后倒是能欢庆宴饮一番,但程普被调去做了庐江太守,所以也没能参与宴饮,上一次参与宴饮是讨逆将军邀请。 想到这里,程咨谈兴大增,抱怨道:“上次讨逆将军宴饮心腹,我就劝阿翁说这种宴会就别带我去了,阿翁瞪着眼睛不许,我就只得参与,果然宴会上有好多我之前没见过的人,除了君理叔、义公叔、公覆叔之外,还有四个文人打扮的,不过也都是讨逆将军心腹。” 程咨想了想,又说:“有一个文士好像是叫张子布,这人我记得,阿翁总谈起过他,对他学识佩服不已。” 孙权笑眯眯地问道:“他们几个文士里,谁最能饮酒?” 程咨闻言笑道:“酒量都不大行,张子布不饮酒,还有一个穿着绫罗绸缎满身贵气的文士也不爱喝酒,另外两个文士倒是总和讨逆将军敬酒,但他们这些文人哪是讨逆将军的对手,没多久就开口讨饶了。” 穿着绫罗绸缎之人应该就是顾徽,但他竟然饮酒不多?想到这里,孙权又说:“竟然还有身穿绫罗绸缎的文士,他不爱喝酒,还参与宴会做什么?” 程咨摇了摇头:“我也不晓得,那人傲气的很,也不主动敬酒,除了讨逆将军举盅他才会满饮,其他人敬酒他都只是抿一口,我倒是问过阿翁,阿翁只让我别惹了那人,没说他到底是谁。” 孙权见再难深究此处,于是说道:“不必理他,那些文士可不正是如此?傲气的很,又都是喜怒无常之人。” 程咨深以为然,父亲程普对这些文人士子很是尊敬,但自己却觉得他们一个个虚情假意、难以相处,本来因为继任之人不是孙翊而是孙权这个文人士子略微有些不满,但通过此次相处倒是大感不同,觉得孙权每一句话都能说到自己心坎里,若不是顾忌江东之主这个身份,自己早拉着孙权结交了。 “程公敬酒时,都是拿两杯酒盅么?” 孙权漫不经心地说道。 第三十二章 献、酢、酬(求追读!) 汉时,在较为正式的宴会中,首先为了体现“尊卑有序”要安排的正是宾主座次,在东、南、西、北四个方向中,以东为尊,其次是南,再次是北,最次为西。 比如鸿门宴中记载的“项王东向坐、亚父南向坐、沛公北向坐、张良西向侍”就通过座次体现出在宴会主人项羽眼中众人的尊卑:刘邦甚至比不上自己的谋士。 到了敬酒环节,宾客入席后,主人先根据宾客尊卑贵贱为顺序依次斟酒,最后主人回座后自己斟满后起身向宾客敬酒,此为‘献’。 主人敬酒之后,宾客再依次到主人座处敬酒,此为‘酢’。 在饮完宾客的敬酒之后,主人再次将自己的杯中斟满酒,开始自饮一口,这一口饮罢,宾客也就可以跟着饮酒,此为‘酬’。 这‘献’、‘酢’、‘酬’三步之后,主客之间自可随意敬饮,孙策在宴饮时,除了宴请重要宾客或者在某些关键场合,甚至有时连这三步都省略掉,众人觥筹交错,只为喝得尽兴。 至于孙权所问的持两盅酒相敬,是因为有时在宾客持酒盅敬酒时,主人还需自己再倒一盅,为表尊重,客人也会事先帮主人倒好酒,而且这样做也让主人在面对客人的敬酒时更难以拒绝。 “阿翁好像没有,他找讨逆将军喝酒的时候我记得是直接抱着桌上的坛子就去了,那些文士敬酒倒是跟将军所说一样。”程咨回答道。 孙权眼中眸光一闪:“文士自然要讲究些,不过那个穿着绫罗绸缎的文士在宴会初期难道也没有完成‘酢’的步骤么?” “那肯定是会的,文士们对宴饮前那三步特别重视,虽然那个文士在后来一次酒也没敬过,但这敬酒礼节他哪能不遵守,端着两盅酒敬完讨逆将军后,他甚至满饮了一盅,我起初还以为难得遇到个豪爽文士,谁知道后来是那个样子。” 程咨咧咧嘴:“其他文士虽然后来也端着酒盅找讨逆将军敬酒,但喝酒时就小气多了,一口一口地喝,像什么样子。” 孙权点了点头,他已经得到了满意的答案,从程咨的描述中不难看出,顾徽并不愿参与此宴,那么他为何出席就显得颇为蹊跷了,在最初听闻顾徽没有敬酒时孙权也有些茫然,虽然有足够的动机,但不敬酒怎么在酒里下手呢? 如今听闻那次宴饮的敬酒礼节十分周到,顾徽的动手时机多半也正在那时。 其实最初孙权怀疑的对象是陈端,并不是因为发现了什么蛛丝马迹,这个人选只是孙权通过对作案动机的排除得到的,朱治、程普、韩当、黄盖一直是孙家忠臣,至于张昭、秦松,他们都是孙策谋主,虽然在后来面对曹操的威胁时主降,但这也仅仅是立场不够坚定。 那就只剩下一个孙权听都没听过的陈端了,其实他也同为孙策谋主,但身居末位,平时说话也没什么分量,可能会受到轻视,所以勉强有一点下手动机。 不过在回忆起‘顾徽’这个名字之后,什么陈子正、陈子反的孙权也不再考虑了,谁都不可能比顾徽动机更充足、身份更诡异,顾徽又不是孙策心腹,来参与这次宴会干什么?现在作案时间也有了,不是顾徽还能是谁?至于打猎之处顾徽是怎么知道的如今也不必深究。 当然,让他认罪就有些难了,但既然方向正确,孙权相信他迟早会露出马脚,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有着‘四大都督’帮助的自己,还怕查不明白一个顾徽么? 想通此节,孙权重新将全身心投入与程咨的闲聊之中,孙权见程咨喜欢军事,又对父亲此时掌管的庐江感兴趣,于是就将自己平叛庐江的经过和庐江郡的一些基本情况简单给程咨描述了一番。 程咨在孙权讲到世家部曲全灭时皱紧眉头,到了四面吴歌攻下庐江时又拍手叫好,孙权妙语连珠、滔滔不绝,仿佛把平叛庐江的场景呈现在了程咨眼前,等到孙权讲完时,程咨还瞪着眼睛,有些意犹未尽。 孙权已经得到了关键信息,现在又和程咨谈了许久,正想如何告辞离开,这时见程咨冲自己使了使眼色,颇有些好奇,程咨眨了眨眼,对着吕蒙和周泰的方向努了努嘴。 孙权会意,开口道:“幼平、子明,先去屋外等着,程公当初秘密留了封家书给我,让我亲自念给程公子,你们先退下吧。” 这借口颇为拙劣,但孙权一时也想不到更好的理由,不过周泰和吕蒙都是自己心腹,也无甚所谓,等周泰和吕蒙二人领命退出后,程咨又挥手喝退侍奉的下人,孙权见程咨一脸神秘的样子,疑惑更盛。 不等孙权开口询问,程咨就先一步说道:“将军可知阿翁经常和咨提起过将军?” “哦?”孙权内心疑惑,不知道程咨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程咨挺直身子,说道:“阿翁说将军有时过于谨慎客气了,而且不像破虏将军和讨逆将军那样豪迈,略微有些文人的酸气,心思显得重了些。” 见孙权认真地点了点头,程咨倒有些不好意思了:“也不是认为将军不好,阿翁说朱君理就更喜欢将军,但他还是认为为君者还是要更豪迈些有些王霸之气,也要拿出君主的威严来。” 程咨挠了挠头:“最初将军将势力收缩到吴郡、会稽、丹阳三郡时,阿翁倒是气得不轻,不过阿翁后来就不说了,也许是因为将军平叛了庐江证明了自己?咨也不清楚。” 其实程普最初觉得孙权读书久了也像那些儒士一样,没有统领江东六郡的魄力,打算丢了孙策留下的基业固守三郡,但看到庐江郡的叛乱被轻易解决,孙权手中势力虽然收缩但更牢靠之后,程普也再没有什么意见了。 虽然程普还是希望孙权能再多些王霸之气,对包括自己在内这些旧部再严厉些,但现在看来结果是好的,程普也就不在这些事情上纠结。 孙权看着一脸期待的程咨,心中觉得有些好笑,其实程咨这些举动过于幼稚,若自己是心胸狭窄之人,程普可能都会因在背后议论主君而性命不保。 孙权正色道:“权记下了,这些话公子可千万不要再让第三个人知道了,也不能和程公说我知道了他说过什么,这是你与我之间的秘密,我也向公子承诺,这些话不会透漏半个字,如何?” 第三十三章 将二代(求追读!) 其实程咨跟孙权突然说起这些也是一时兴起,话音刚落就有些惶恐,但现在看孙权如此严肃认真,并和自己作此约定,心中不安一扫而光。 程咨身为独子,受尽程普宠爱,但同时也因此一直被父亲‘孩视’,这次程普上任庐江因担心程咨安危就将他留在吴郡也说明了这一点,在程咨心里,他需要一个证明自己的机会,好让自己的名号以后不仅仅只是‘程普之子’这么简单。 新君即位就是一个好机会,父亲曾在自己面前提到过孙权现在颇为宠信年轻将领,但程咨因为对孙权有些偏见所以一直没有主动接触,而在今日相处之后,只觉得与孙权结交太晚。 这就是程咨说出那些肺腑之言的原因,表示自己诚意的同时,目的也只是为了让孙权适当的更有威严一些,增些王霸之气总归是好事,虽然这些话也可以说是自己的观点,但到了嘴边都变成引用父亲的言语。 少年人大多如此,即使自己悟出一些道理,也要假借权威之人之口说出。 程咨私下劝诫孙权的行为不能说是错,但政治上确实有些不成熟,不过孙权并没有放在心上,他对程普父子并无意见,敬酒一事也将心中仅有的对武将们那一点小小的怀疑彻底抹去。 虽说程咨在二代武将中不算是佼佼者,但胜在忠心耿耿,能力可以后天培养,忠诚却难。 说起身边这些名将之子,有一人不可不谈,韩义公在孙坚鞍前马后护卫,跟随孙坚四处作战,弓马娴熟、膂力过人,最后一世英名却毁在了自己的孩子韩综身上。 不知是否是因为缺乏管教,韩综没有学到父亲的半分忠勇,他在任时淫乱不轨,孙权看在他父亲的面子上没有处罚他,可他自己作贼心虚,认为孙权总有一天会清算自己。 于是在父亲韩当死后,韩综认为再无荫庇,就带着母亲、亲属、部曲一共数千人投奔当时的魏国宗室大将曹休,后来又数次领兵侵犯东吴边境、杀害故国的士卒百姓。 将一生献给孙吴的韩当,最后在平叛丹阳不久之后就病死在任上,他的尸体却被儿子韩综带着一起投靠了曹魏,只为当作晋升之资,而韩当的女性家眷,即姐妹女儿们,也被韩综当作拉拢部下的工具许给了下属们。 幸好此时韩综才刚刚出生不久,孙权有的是时间来料理他,当然,如果真的本性难移,即使会引起韩当不满,自己也不会再让韩综出任要职,给他寻一个僻静之处,一生也就过去了。 至于行刺先兄的三个许贡门客自称是韩当士卒一事,孙权压根就没放在心上,只是考虑到要弄清当日酒宴详情,所以才命周瑜和鲁肃去向当日赴宴的韩当和黄盖二人询问一番。 先从这些自己比较信任的武将口中了解宴会详情,再着重调查那些在后来有‘降曹’行为的文士,迷药到底是何人所下也多半知晓了。 且说这边孙权和程咨道别之后,招呼周泰和吕蒙随自己回府,走到一半的时候孙权突然提到自己当时屏退二人,并不是因为什么家书,而是程咨有些密言要劝谏自己。 说完之后孙权笑着回头望去,周泰一脸的疑惑,眼神里分明表示这种事无需跟自己说,说来也怪,二人相处的久了,孙权竟有了能从周泰眼神中捕捉话语的能力。 瞥见吕蒙虽然没有说话,但是嘴角微翘,孙权也安下心来,他本就是给吕蒙解释的,吕蒙内心敏感,很在乎别人是否看重和信任自己,孙权早知他性格如此,故而有此言语。 忙碌了整整一天,三人回府之后,孙权也让二人在自己府中客房住下,将军府虽大,却只住了孙权一人,除去侍卫和下人,空出不少屋室。 周泰和吕蒙也累坏了,再加上自知推辞无用,就在将军府住下,到了第二日,孙权自己在屋内记录着这几日的听闻,让吕蒙去询问周瑜和鲁肃二人进度如何。 自己尚未想好如何调查顾徽,吕蒙已经回府了,周瑜和鲁肃二人也与他一同返回了将军府,孙权询问过后,得知他二人雷厉风行,当日宴会之后辗转黄盖和韩当两处,也问清了宴会事宜。 几人入府之后,孙权想了一下,吩咐吕蒙前去陆逊那里询问调查进度,如果顾徽那边陆逊也已经问过,那就不必等到明日了。 吕蒙走后,孙权和周瑜、鲁肃二人讨论起当日宴会,基本与孙权探听的情报一致,略有些不同的是,宴会时黄盖和韩当在与孙策饮酒时,也是程普抱着酒坛给双方倒酒。 这倒是有些喧宾夺主,一向沉稳的程普做出这种举动很是失常,直到同样老资历的朱治板起脸说了几句,程普才略微收敛,闹的颇有些不愉快。 虽然程普言语举动有些异常,但在和孙策饮酒时却是实打实地抱着酒坛去倒酒,众目睽睽之下不可能给孙策酒盅内下入迷药,除非早在酒坛中置药,但若是如此赴宴众人也都会被迷药影响,事后势必暴露。 如此看来,仍然是事先已经倒好酒,持两盅酒向孙策敬酒的文士最有嫌疑,完全有机会私密地趁别人不注意,将迷药置于酒盅里,等到敬酒时将事先倒好迷药的酒递给孙策。 而这位文士,多半就是与孙家利益有着根本冲突的顾家顾徽。 孙策在那段时间每次宴罢,都会出城打猎,顾徽将迷药下好之后,宴中通知许贡门客于孙策打猎处埋伏,这才导致孙策遇刺身亡。 即便嫌疑人已经确定,但此事仍旧疑点重重,比如顾徽在宴中临时通知许贡门客是否来得及、孙策打猎地点一向隐秘顾徽是如何得知? 几人又商议了许久,仍不知从何处下手,只能等待陆逊能否从顾家那里得到什么关键信息,好在此之后展开行动。 既不能对顾家打草惊蛇、又不可旷日累时与顾家僵持不下,在对待吴郡顾氏的态度上,众人心中想法出奇的一致: 蛰伏蓄势,一击必杀! 第三十四章 彻查到底! 吕蒙到了陆府之后,得知陆逊此时正在顾家且已经待了有些时辰,吕蒙自己自然不便去顾家询问,就让陆逊的一个贴身侍卫前去顾家告知陆逊一声,自己也没在陆府逗留。 其实对于孙策遇刺一案,周瑜也私下有过调查,但至少在孙权确定要彻查之前,自己是不能大张旗鼓的,毕竟在周瑜看来,处于孙权这个位置上的人,为父报仇、为兄查案若是对自己有利自然会做,但若是无利可图,大多数人也只会象征性地喊喊口号,而自己若是越庖代俎,很难不让孙权对自己心生不满。 虽然二人现在亲如兄弟,但并不能代表关系会一直如此,且若是孙策遇刺一案涉及到了江东权贵,到时若是损害了孙权的利益,就算是真兄弟也容易反目成仇,孙权目前表现出的‘仁义’还不足以让周瑜铤而走险。 毕竟在权力面前亲情并无太多重量,无论是父子还是兄弟,古往今来为了权力利益争得头破血流的例子屡见不鲜,周瑜并不觉得孙权能够免俗,死人是没有价值的,即使这个死人是自己的亲人。 所以周瑜一直没有向孙权主动提出调查孙策遇刺一事,只在之前利用自己手里的资源进行过调查,自然也没有查出什么所以然,如今孙权既然决定查案,无论他的目的是为了查清长兄遇刺真相亦或者只想借此扳倒顾家,能借此机会帮助挚友找出真凶,周瑜也算了了一个心愿。 将军府中的几人都各有心事,而这时陆逊的到来打破了府内的寂静。 不等陆逊开口,几人已经你一句我一句的将宴会情形说出,在说完众人确定的嫌疑对象之后,转向陆逊,询问顾徽是否漏出什么破绽,或者陆逊是否从中看出什么蹊跷。 令众人意外的是,陆逊听完众人的怀疑之后皱眉许久,直到吕蒙忍不住出言催促,陆逊才说出一句让众人意外的话来。 “迷药不一定是顾徽下的。” 众人连忙询问原因,陆逊开口道:“顾徽不是不请自来,而是讨逆将军临时邀请顾徽前去赴宴,顾徽甚至还推辞数次,迫不得已才赴了讨逆将军的宴请,此事也瞒不过去,随便问问就能知道,应该不假。” 临时受邀、被迫赴宴?要是这样,顾徽的嫌疑确实被降到了最低,几人面面相觑,本已做好借此调查顾徽之后对顾家进行声讨,需知这谋害主君的罪名一旦扣在顾家的头上,到时就算吴郡顾氏名高天下,孙权要是因此对顾家动手,任何人也都说不出孙权的半句不是。 正如正史中孙权征伐荆州一样,虽然刘表是皇室宗亲也并无劣迹,但黄祖对孙权而言可是有着杀父之仇,孙权攻伐黄祖顺理成章,没人会借此指责孙权。 如今顾徽基本撇清了动手的嫌疑,彻查孙策遇刺一案恐怕无法达成孙权削弱吴四姓的目的。 那……这案还要再查下去么? 在座的其他人心中都有些疑问,只等着孙权继续下令,周瑜也在心中轻叹一口气,不过此时孙策遇刺一事已经有了些眉目,接下来就算周瑜一个人对此暗中展开调查,也不至于毫无头绪。 孙权思索许久,扭了扭脖子,看其他几人都注视着自己,奇道:“既然与顾徽无关,多半就是先兄的几个谋主了,张昭、秦松、陈端,咱们一起去调查去吧,和这些人交流有些难度,且我若带兄长前去调查恐怕会使他们提高警惕。” 想到这里,孙权说道:“张子布是一人住着,秦文表和陈子正住在一起,先去张公那里询问询问,我即位之后还未与张公交谈过,也趁此机会走动走动,至于人选的话……” “子明别去了,子敬跟我走一趟吧。”如果不是陆家此时和孙权明面上仍是敌对关系,孙权倒想带着鲁肃和陆逊一起,他怕行伍出身的吕蒙被秦松陈端这些人轻视,于是这次决定带着身边的主簿前去。 “愣着干什么?子敬去准备准备,子明、伯言还有兄长要是想等的话,将军府住处不少,也可暂且歇下,若想回家,等我得到消息之后再通知你们来。”见众人脸上表情都有些呆滞,孙权疑惑道。 “仲谋,伯符遇刺一案如今多半已与顾徽无关,为何不等到平定江东之后再查?”见其他人不便开口,周瑜于是出言问道。 “既然知道长兄遇刺有蹊跷,为何不查?”孙权也愣住了。 周瑜斟酌了一下词句:“此时不应该优先针对江东世家么,伯符遇刺一案下迷药的嫌犯中,顾徽已经洗去了嫌疑。” “这和继续查案也不矛盾吧。若无长兄,哪有如今的江东六郡,长兄打下的孙家基业虽然危若累卵,时刻面临着被内外势力冲击的危险,但这已经是多少人求之不得的了,权能有今日,难道不是父兄的缘故么?”孙权好像明白了众人什么意思,提高了声音。 “此时江东未定,不能斩杀黄祖以祭先父之灵,但既然在先兄遇刺一案已有进展,为何不查?此事在权心中位置,不比打压世家豪族差上半分,若不是如此,为何我当初会在庐江城上亲手斩杀李术,并逼他写下血书?” 早在孙权即位之初,他就对长兄遇刺一事耿耿于怀,此前自己传出有关长兄遇刺真相的流言,固然有迫使江东世家低头的目的,同时也是为了引出江东人民对长兄遇刺的关注。 若是即位之后,立刻巡视四方稳定局势,让江东的所有人都感受不到主君的亡故,也许会有利于统治,但孙权难道会让先兄蹊跷遇刺的事情就这样过去么? 所以他初设流言为将此事抛出、闭门数日发酵流言为加重影响,到了平定庐江之后,他逼迫李术写下的那封血书,就是指明孙策遇刺一事背后有内幕,让自己得以在之后有重提此事的理由。 “建安初年,吴王举兵攻术于庐江,术闭门自守,是夜,四面皆吴歌,军心大乱,吴王趁势破城,术恐,密言先讨逆将军之死,吴王哭未及息,怒枭术首、誓报兄仇。” 第三十五章 张公 孙权不傻,他当然知道此时集众人之力针对朱家或是顾家才能使利益最大化,但他也知道世间不是所有事情都能用利益来衡量。 且就算顾徽并不是在孙策酒中下入迷药之人,这几个世家豪族的手脚多半也不会干净,孙权相信其中一定有他们的参与,但具体是哪一家,是哪一人就不得而知了。 见到孙权如此坚定,鲁肃等人也无话可说,他的行为虽然不算理智,但却意外地让众人安心,一个有情有义的君主,可比薄情寡义之主好上太多了。 等到孙权带着鲁肃登门拜访张昭,正走到了门口的时候,孙权才觉得有些不对:张昭素来不喜鲁肃,自己怎么把这茬给忘了? 果然在张昭出门迎接的时候,在看到鲁肃时下意识地皱了皱眉,但张昭并没有说什么,只将这一主一臣迎入屋内,几人安坐在席上,看着张昭古井无波的眼神,孙权知道,张公这是对自己一直没去找他议事而不满。 张昭心里当然会对孙权有意见,同为孙策的托孤大臣,周瑜日日出入将军府是人尽皆知之事,而自己却迟迟没有等到孙权的召见,也幸好吴太夫人以孙权年幼有主见为由安抚过自己,才没让张昭一气之下甩手不干。 至于孙权为何不将被孙策视为‘管仲’的张昭也纳入自己的核心圈子,说到底还是张昭日后有着‘带投大哥’这一个洗不干净的污点。 其实张昭是一个铁骨铮铮的忠直之臣,在正史中苦谏孙权不要亲自射虎、因为孙权经常喝的酩酊大醉而发怒、反对孙权册封公孙渊而退居不朝,致使孙权盛怒命人以土封门并放火,但就算如此这位老臣也仍不屈从。 这样一位忠臣,为何在面对曹操时却变成了‘带投大哥’? 这其实不难理解,在阶级社会中,每一个人都在一定的阶级地位中生活,各种思想无不打上阶级的烙印。 面对着高举汉廷大旗的曹操,一直深受儒学教育影响的张昭生不出半点与朝廷对抗的念头,而他在原本轨迹中的一系列政治举措,正是受到阶级局限性的影响,毕竟让儒家学士投降容易,但想让他们造反却是难上加难。 即使汉朝廷背后的实际掌权人是曹操。 而张昭不喜欢鲁肃,多半也和鲁肃扬言要‘建立帝业’有关,只不过不好直说,于是托以鲁肃狂妄为由,要说汉末的狂士可是数不胜数,张昭为人也并不刻薄,为何独独不喜鲁肃?想必鲁肃比之常人的独特就在于他喊出‘称帝’这个口号。 值得一提的是,后来张昭也意识到了汉朝廷已经是名存实亡,且曹丕已经篡汉自立,所以张昭也并没有阻止孙权称帝,仍然献上贺词,但却得到了孙权一句:“如张公之计,今已乞食矣。”吓得张昭伏地流汗不止。 如今的孙权自然不会如此,但他也不会将大权分于张昭,虽然张昭能力出众,但此时的江东正是需要锐意进取的时候,若是让同样沾染了腐儒习气的张昭主政,这对孙权并不是一件好事。 至少不能在现在分权,孙权此时毕竟尚未及冠,正是主少国疑、内忧外患之时,孙权一直没有请张昭入府或是登门拜访,固然有为了以后在文臣之首的位置上安置他人的打算,但更多的是怕张昭行事不符自己计划,毕竟许多事情难以与张昭一一具言。 其实这也体现出孙权内心深处对张昭的信任,他并不担心这样做会把张昭推向其他势力,两人虽是君臣,但同时也是师徒,孙权不信任秦松、陈端等人,但对张昭却没有半点怀疑。 “张公,权早想来看您,一直抽不出时间来。”孙权讪讪地开口。 见孙权开口,张昭横了一眼孙权和身旁的鲁肃,翘着胡子说:“将军时间怕是充裕,只不过是不想浪费在老夫这种冢中枯骨上罢了。” 这话一说完,屋内顿时就冷了场,张昭内心也有些尴尬,他也知道孙权登门是来缓和两人之间的关系,自己许久没见孙权,说不想这个统领江东的弟子是假的,但不知为何当他看到孙权身边的鲁肃时,心中就升起无名之火,说话也尖酸刻薄起来。 “张公,虽然此时不便于您直言,但等权稳定江东之后,必以张公主理内政。”孙权这是心里话,等到江东稳定之后,他征伐四方时,在内安定江东的话张昭是最合适的人选了。 “张公?直接唤子布便是!若是将军觉得费口舌,只一个‘昭’字也可,‘昭’来‘昭’去,倒是恰当。” “权也是有苦衷的……”孙权苦笑道,他还真拿张昭没什么办法,不等张昭再说话,孙权抢先开口道: “张公还记得那日宴饮之事?”孙权顺手举起眼前的茶碗,喝了一口觉得有些味怪,咂舌放下。 “哪一日?” “先兄遇刺那日。” 听到这里,张昭陷入了沉默,过了许久,张昭才缓缓开口:“宴饮有何不妥?” “也许有,也许没有。”孙权答道。 张昭又沉默了一会,说:“无人离席,主宾皆欢,也算是尽兴。” 孙权皱了皱眉:“真无人离席?” 见张昭不回答,孙权又问:“张公此前敬酒从未持两盅,为何那日如此?” 这个问题就有些直接了,张昭瞟了鲁肃一眼,垂目不语。 孙权语塞,只能挥手示意鲁肃在屋外等候,鲁肃刚走,张昭就睁开了眼睛:“你对鲁子敬信任至此?” 见孙权点头,张昭叹道:“也对,伯符身边人难信,你也只有这些人可以用了。” “持两盅酒相敬的提议,是德谋提出的。” “程普?”孙权瞪大了眼睛,满眼不敢相信。 “注意点称呼。”张昭没好气地说,“你猜测有人给伯符下药了对么?否则他不可能死在许贡的区区三个门客手下?且不说事无必然,就说这持盅相敬是程普宴中私劝于我,我才同文表、子正如此敬酒。” “程公为何突然有此提议?” “那日宴饮伯符也是为了使吴郡顾氏归心,只可惜就在当日遇刺身陨。” “德谋之意,让我们这些文士与他们摆出不同姿态,我与文表、子正如此敬酒之后,顾徽也一定会效仿,便于伯符和顾家的盟好。” 第三十六章 昏睡 “先兄怎么会和吴郡顾氏结盟?这完全不可能啊。”孙权不解道,以孙策对江东世家豪族的一系列行动来看,孙策多半会采取的方法应该就是杀到他们服软为止,怎么会自己先低头了呢? 张昭摇了摇头:“会盟顾氏一事其实也是伯符临时起意,伯符本来打算邀请顾雍,但是时间仓促,于是顾家百般推辞之后,只来了顾徽赴宴,不过顾徽也代领顾氏诸事,与顾雍亲至无异。” 张昭又想到一事,叹道:“伯符宴会前说有私密事相告于我,最终也不知道究竟为何事。” “张公的意思是,先兄遇刺只是意外?”孙权又喝了一口茶,追问道,虽然张昭家里的茶味道怪异,不合自己胃口,但说话太多难免口渴,当解渴之用倒也差强人意。 张昭长叹一声,语重心长地说:“那又能如何?且不说迷药之说无人能与你佐证,就说这持两盅之事,难道你还能怀疑程德谋么?” 这也是此事最费解之处,下药之人若是独自持两盅相敬,事后必被人追究,他是怎么确定程普会在当天宴饮时提出如此敬酒之法?孙权百思不得其解,但他不知想到了什么,突然愣了一下,随即直勾勾地看向张昭, “张公,你怎知下的是迷药。” …… 将军府中,吕蒙看着在府中不停踱步、神情忧虑的周瑜,冲一旁的陆逊挑了挑眉。 陆逊颇有些不解,吕蒙又努了努嘴,陆逊仍然没看出什么不对,于是也不再理一直使眼色的吕蒙了。 其实吕蒙也无甚大事,只是看到周瑜平日里从未有如此时般焦躁,觉得有些稀奇,吕蒙见陆逊不理自己,刚想悄声讲明原因,只听周瑜咳嗽几声,连忙正襟危坐、目不斜视。 周瑜不理吕蒙,开口向陆逊说道:“伯言和仲谋是何时结盟的?” “之前有一日孙家三公子跑去陆府闹事,后来府君赶来,入陆府之后与陆家结盟。” “陆家要的是什么,仲谋又许诺了陆家什么?”周瑜追问。 “陆家只求能在江东生存下去,不受任何人欺辱、也不被任何势力侵占,所图不多。”陆逊回道。 “仲谋当初和我说,结盟之时,他只许诺了日后你们陆家有才之人他会一一任用,对么?”周瑜见陆逊点头,又说:“这诺言对陆家并没有太大的帮助,伯言为何同意?” 随之而来的是许久的沉默,直到吕蒙暗中戳了戳陆逊,陆逊才重新抬头。 “但这很公正,不是么?”陆逊说道。 “你陆家只要一个公正?”周瑜并不相信。 “其实陆家一直要的都是公正,公正其实也是如今这个世道最难求得之物,所以并不是陆家要的太少,但此物虽然稀罕,不过逊也相信府君能给。” “逊也明白将军的意思,之前讨逆将军与陆家有血海深仇,将军不信逊这是难免之事。”陆逊平淡地说道。 周瑜没有说话,陆逊说的没错,他怕孙权对孙策与陆家之间的事情并没有清楚的认知,陆逊虽然是个优异的人才不假,但还需要看陆家对此事到底是个什么样的态度,否则难以保证陆逊是否会全心全意效力。 “之前讨逆将军领命攻伐庐江,从祖父坚守庐江两年直至病逝,陆家宗族也死伤过半,这些都和讨逆将军脱不了干系,将军若说是血海深仇,倒也恰当。” 陆逊话锋一转,又说道:“但从祖父病逝之时正好七十岁,并不能说是早逝,至于陆家宗族,我与他们并无交情,逊在陆家只和从祖父、从叔相交甚密。” 周瑜皱起眉头:“伯言的意思是,觉得此仇与你无关?” 陆逊摇了摇头:“有关,但此仇与府君无关。逊结盟的是府君,不是孙家。” “此仇也与伯符有关。”周瑜直言道,他也善于识人,和陆逊这些时日的接触过后也不认为陆逊会背叛孙权,但涉及到孙策遇刺一案,他难免会怀疑陆逊。 毕竟之前众人的眼神都锁定在了顾徽身上,而在陆逊回府之后,他们只能将怀疑对象转向其他人,以周瑜对张昭、秦松、陈端的了解,他们跟随孙策后并无劣迹,两相对比之下,显然还是顾徽的动机最为充分。 陆逊道:“周将军若说在此事上不信逊,逊也能理解,但只需随意问些江东本土世家豪族中人也能得知,逊也不必在此事上作假,逊不愿背负仇恨度过此生,勤学多年只为能遇明君,今蒙府君不弃,逊自当肝脑涂地,无论府君将欲何为。” 见两人都不再说话,吕蒙连忙来打圆场,几人平日相处一直都很融洽,而今日涉及到了孙策遇刺,所以周瑜难免会多疑、陆逊也难免会激动,幸好两人都只是就事论事,一时有所争论,这并不会对几人关系产生不可挽回的影响。 作为江东本土豪族的一员,顾徽和孙策之间有着根本上的利益冲突,而孙策对世家豪族的应对措施从他对吴郡陆氏的杀伐中也能看出,要想保住家族,就不能让孙策继续展开行动,而最直接的方法,就是让孙策从江东永远地消失。 顾徽的动机固然充足,但这并不代表孙策身边人就不会对他下手,可能就是某一次不经意的举动,在某一个人的心里埋下了仇恨的种子,最终让他下定决心对自己的主君孙策动手,这不是没有可能。 周瑜继续思考孙策遇刺一案的蹊跷,他突然眉头一皱,不知道是突然想到了什么,刚要开口,却见将军府外有些躁动。 几人连忙出府看去,鲁肃正背着昏睡的孙权向府门的方向疾行,见众人相迎,鲁肃连忙高呼一声,只见一直默然无声的周泰已经冲了上去,这也是他第一次没有跟在孙权身边,因为这次是拜访一众文士,且孙权觉得有鲁肃就已经足够,所以并没有让周泰在旁跟随。 周泰和鲁肃合力将孙权抬入府内,轻轻地将孙权放在榻上,周瑜让吕蒙去传医者,转头看向鲁肃。 鲁肃自然知道周瑜何意,不等他开口,就在众人的注视下将事情的经过详细说出。 第三十七章 缓步西归 鲁肃本来在屋外等着孙权与张昭结束交谈,突然听到屋内惊呼,鲁肃连忙进屋,一眼见到孙权倒在地上不省人事,不顾张昭的阻拦,将孙权背在身后就往将军府疾行。 和寻常文士不同的是,鲁肃因常年练兵习武,身体魁伟有力,所以能够背着孙权一路跑回将军府,他不知孙权为何昏迷,此时值得信任只有在将军府等候的众人,也不敢继续在张昭家中逗留。 至于屋内到底发生了何事,孙权又是如何昏迷的,鲁肃一概不知,周瑜闻言心急如焚,等到吕蒙带着医师匆忙赶回,忙请医师前去查看孙权安危。 医师仔细地看了看孙权的脸色,撩开眼皮观察了一下瞳孔,又伏在胸前听了一会,又捏了捏几处,最后伸出手指轻轻地搭脉,过了许久,微微皱眉。 见医师皱眉,众人心中都漏跳一拍,吕蒙连忙问道:“先生,将军此时如何了?” 医师顿了顿,语气迟疑地说:“吴侯并无大碍,也没有染病,此时应该是已经入睡……但听你们说是突然昏迷,既然如此我就给吴侯开些安神药物,等吴侯睡醒后服用即可。” 见众人不信,医师又说:“待明日若吴侯仍未醒来,也可再唤我前来医治。” 周瑜闻言道:“先生暂住在将军府如何?也方便些。” “倒也不必如此……”医师话说到一半,瞥见周瑜神色冷硬,剩下的托词也咽回了肚子里。 这一夜,众人都住在将军府中,除了孙权之外,谁都没有睡好。 第二日一早,几人就不约而同地围在了孙权榻前,一直等到孙权睁眼,吕蒙连忙跑去传唤医师。 “我睡过去了?”孙权疑惑道,在他的记忆中,前一刻自己还在和张昭交谈,现在就突然醒过来,难道之前都是在做梦不成? 见吕蒙已经拉着医师匆忙赶来,几人也没回复孙权,先让医师给孙权诊断一番,医师又重复了前一日的举动,这次又让孙权伸出舌头观察了一番,随后搭脉许久。 “将军身体如何?” 听周瑜发问,医师回复道:“吴侯休息的很好……嗯,身体也很健康,至于为什么睡的这么沉,倒像是已经用过安神的药了。” 在留下了几份药方之后,医师也离开了将军府。 “仲谋,发生了什么事?”周瑜见孙权无事,开口询问。 孙权揉了揉眼睛,回忆起在张昭家中两人的交谈…… 面对孙权的疑问,张昭一时语塞,摇头不答,但孙权哪会轻易作罢,继续追问,张昭终于说道:“伯符遇刺那日始末,我甚至比你更清楚,你我也都在榻前侍奉,我自然也能猜到。” “那张公是否调查过秦文表和陈子正?” 张昭摇头道:“继续查下去并无意义,伯符的遗命你还记得么?” 孙权一愣:“若仲谋不任事者,君便自取之?” 张昭正在喝水,他不喜饮茶所以也就只给孙权单独准备了茶碗,而听闻孙权这话,张昭差点一口水喷了出来,呛地自己抚着胸口咳嗽几声。 “别提这句话……我指的是下一句。”张昭平复心情之后说道。 “正复不克捷,缓步西归,亦无所虑。”孙权念了一遍,随后疑惑道:“此言有何不对?” 张昭摇头:“自无不对之处,只是让你牢记伯符此言。” 而这之后,任孙权再问,张昭也再无言语,两人又各自对坐饮些茶水,随后孙权就昏迷过去,再苏醒时就已经身在将军府中了。 难道茶有问题?想到这里,孙权也有些怀疑,味道确实比自己喝过的所有茶都要怪异,张昭也知道孙权爱茶,想来不会准备劣品,所以茶中是掺了药物?但张昭为何要在茶中放置安神药物,难道只是为了让自己昏睡着离开? 两人交谈隐秘,话语并不会被旁人窃听,若是有事直说便是,而张昭此举,是想让自己停止调查此事?还是表示自己也不知情?或是知情但不会吐露半分? 至于张昭提到的“正复不克捷,缓步西归,亦无所虑。”这西归又是何意?江东的正西侧正是荆州,荆州也与江东有仇怨,但为何用了一个‘归’字?显然‘西进’更为妥当吧。 西南是交州,也谈不上归,所以只能是西北方,长江从豫章郡开始由西南向东北,此意莫非是让孙权回到江北? 而当时的江北,曹操正在和袁绍对峙,他们又能归到哪里去? 总归不能是投降曹操吧?威名一世征讨四方的孙策,临终遗命是隐晦地让自己归降曹操,这未免太过匪夷所思了,孙策为何有如此之大的转变? 不过这种解释,倒是和孙策的另一条“慎勿北渡”的遗命对上了,毕竟既然都“慎勿北渡”了为何后来又要“缓步西归”呢?但如果西归是让孙权投降汉朝廷,那就不矛盾了。 所以孙策的意思其实是:严守江东就好,你打不过曹操的,慎勿北渡,要是感觉不行了,就缓步西归,归降曹操? 孙权脑海中一团乱麻,孙策为何如此消极,张昭又为何不愿让孙权继续查下去?就凭着江东本土的世家豪族,难道真就能翻天么? 但今日在张家之事,倒是让孙权长了教训,若是自己不小心,那下一次饮下的茶也许加的就不是安神药物了。 想到这里,孙权吩咐榻前的吕蒙:“你让孙三儿从三千精锐中再选出些精锐士卒,选好后将他们调为我身边亲兵,仍以孙三儿为首。” 吕蒙领命退下,孙权又转向其他人:“我身体无恙,倒是比平日还有精神,等会我带着兄长和子敬前去秦松、陈端那里一探究竟。” “仲谋不可轻动,瑜代你走这一遭,今日仲谋在张子布家中昏迷也让瑜心中难安,仲谋还是留在府中吧。”周瑜不放心地说道。 “我打算到时让孙三儿领着亲卫在吴郡巡防,在去秦松、陈端那里时就让他们在外巡防,这样既能保证安全,也不会引起骚动,再说这次带着兄长去,有兄长在,想来不会出事。”孙权笑道。 第三十八章 秦文表、陈子正 “如仲谋先前所言,瑜去了不会让他们更加警觉么?”周瑜好奇地问道。 孙权点头道:“的确如此,但现在看来恐怕他们已经有所警觉,既然如此就要改变策略,我带着兄长前去调查,也许倒会使他们因警觉紧张而露出破绽。” 两人又简单商议了一下,等到孙三儿带着自己从精锐中挑选的几百人赶来将军府,并经过孙权布置安排之后,周瑜孙权二人就出发向着秦松和陈端的住处走去。 陈端秦松与张昭张紘同为孙策谋主,此前一直为孙策出谋划策,与同为广陵人此时身在许昌的张紘还有托孤大臣张昭不同的是,二人手中没什么实权,秦松在江东还有些家业,陈端则是完全依附秦松,甚至住在秦松家中。 不过两人平日关系很好,虽然秦松陈端的说话分量比不上同为谋主的张昭和张紘,但二人往往持相同意见,叠加之后倒是也能制衡张昭张紘中任意一人。 孙权和周瑜在秦松住处外面周旋了片刻,等到孙三儿率人恰好‘巡查’到了此处,在四周警备之后,两人才叩门拜访。 出门相迎的是秦松,他好像对孙权的到访早有预料,虽然在看到周瑜时眼皮微跳,但仍是满面笑容地将二人迎到屋内。 “松穷巷陋室,将军若有事传唤一声便是,何必亲临寒舍。”秦松随后冲侧室喊道:“子正,将军到访,快去置酒。” “不用不用,随意聊聊,文表无需客气。”孙权笑着出言拦住,“既然子正也在,也邀他出来,如何?” 秦松自然没有反对的道理,他小步走进侧室,不多时便带着陈端走出,与笑容满面的秦松不同,陈端神色颇有些慌张。 孙权和周瑜交换了一下眼神,两人都没有多言,在秦松的带领下向屋内走去。 几人相对坐定,每逢周瑜看去,陈端身子都略微有些颤抖,秦松也注意到了陈端的异常,笑着向孙权解释道:“将军不知,子正激动时就会如此,今日将军到访,他颇有些情难自禁。” 说罢回头向距离自己一个身位的陈端笑着点头示意,不过在他刚转过头时,脸上的表情就突然变换,目光凶狠地瞪了陈端一眼,再回过头来对着孙权和周瑜时又恢复了喜眉笑眼之态。 经此一瞪,陈端倒是不再颤抖,但每逢孙权和周瑜向他看去,他都回避目光不与二人对视。 这陈端有些不对劲,孙权心中暗想道,他平日虽然也是谨小慎微的孤僻性格,但现在竟然有些恐慌,想到这里,孙权问道:“子正是有何事害怕?为何如此慌张。” “端……非是害怕,因将军亲至,乃是……激动……激动所致。”陈端挤出一丝笑容,回道。 秦松下意识地皱了皱眉,关切问道:“子正可能是近些时日偶感风寒,本就有些冷,再加上如今这般激动,让将军见笑了,若将军无事找子正,不如让他先回侧室歇息?” 陈端闻言连忙点头,作势就要起身离开,孙权一时间也没什么拒绝的理由,正思索时,一旁周瑜开口道:“瑜之前也习得了一些医门之法,这风寒与住处却是脱不了干系,不如瑜陪子正入室看看是否是住处缘故?且瑜与子正自上次分别之后许久未见,正好叙叙旧,将军准否?” 周瑜直接将话递给了孙权,孙权会意,连忙说道:“自然可以,不过子正染有风寒,公瑾此去不打紧么?” 周瑜笑道:“瑜行军多年,倒是未曾染过风寒,不妨事、不妨事。” 听了周瑜此言,孙权也笑道:“既然如此,公瑾就跟子正先回去休息,有文表相伴足够。” 两人一唱一和,倒是让秦松把话噎进了肚子里,秦松也只能笑着点头同意,于是周瑜也跟随陈端起身,陈端又有些慌张,他向秦松看去,秦松却在和孙权谈笑风生,并没有理会自己,于是只能咬牙向侧室走去,周瑜见状也快步赶上,并肩走在陈端身侧不知说些什么。 二人离开之后,秦松又歉然道:“子正失仪,还望将军赎罪。” 孙权摆了摆手:“都是自家人,文表说的这是哪些话,早知子正感有风寒,我就改日再来拜访了,文表也是,既知子正染病,何必让他相迎?” 秦松心道:我若知他失仪至此,哪会让他出来?但这话当然不能说出口,只得点头称是。 “听闻文表也素爱医事,还经常自己调配些药物,为何此时不帮子正,莫不是对他有什么不满?”孙权调笑道。 “松已经许久不曾配药了,之前被讨逆将军劝过,他说医师只能治数人之疾,但谋士可谋天下之病,从那之后松就一心辅佐将军出谋划策,可谁知……”说道这里,秦松长叹一声。 秦松此言不虚,虽然孙策的这些心腹中,只有秦松一个人无事时会读些医家经典,但在被孙策劝过之后也就作罢,这些本是无关紧要的事情,甚至不会作为谈资,只不过孙权经常在孙策左右相伴,所以也记得确有此事。 “我倒将此事忘了,实在可惜,公瑾初涉医门,本来这次带公瑾来还想让他请教文表一二。”孙权叹道。 秦松转了转眼睛:“我和子正整日都在一起,他也知晓此事,当时他就说我研习多家深得其法,如今一朝毁弃倒也可惜,子正说自己谋事之能不足,不如让他来学习这医家法门。” “我觉得也有些道理,所以就将多年的经验方法都传给子正,他也经常日夜研习,早已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了。” 孙权碧眸一亮:“哦,还有此事?” “子正谦虚,若将军问起,他也许不会言说,但我家中现在仍有许多药物,松不问医事多年,这些都是子正闲暇时无聊摆弄,我不愿再涉猎其中,也不知他到底在做些什么。”秦松笑道。 “不吝让至交好友继承此术,子正能有文表这样的至交,倒是让我都深感羡慕啊!”孙权赞叹道,两人对视一眼,都朗声大笑起来。 xs7.com 第三十九章 五石散 孙权仍在与秦松周旋,在最初的计划中,孙权和周瑜本就没指望从秦松这里探听到什么消息,所以打算让孙权自己和秦松陈端二人周旋,周瑜找机会在秦松家中找寻一些蛛丝马迹。 计划最难实施的地方在于周瑜如何能离席,不过趁着秦松开口让陈端回侧室休息的时候,周瑜敏锐地捕捉到了机会,托言自己初涉医事,跟随陈端进入侧室,想来他也会趁此机会寻找些线索。 孙权反应也不慢,借着周瑜的托词,对秦松如今是否仍然在私制药物提出疑问,至于秦松的说法,孙权只信其中三分。 说话间,周瑜快步向屋内赶回,陈端也满脸焦急地跟在周瑜身后亦步亦趋。 “将军,子正染有风寒多半是侧室简陋、容易着凉的缘故,不需治疗自可恢复,江东草药难得,没想到子正室内竟然还有,我从侧室取了些药石之物,不知可否?”周瑜虽然这样说,但并没有把药石拿出来的意思。 趁着周瑜和孙权注意力不在自己身上,陈端连忙向秦松挤着眼睛,秦松平淡说道:“公瑾将军有所求,尽可取之,想来子正也不会拒绝。” “不会,当然不会。”听了秦松这话,陈端倒是松了口气,既然秦松都这样说了,想必没有什么不妥。 周瑜已经得手,孙权也再无继续待下去的道理了,几人又随意地说了些无关紧要的话,孙权便和周瑜离开了秦松住处,等孙权走后,秦松回头向陈端皱眉道:“你紧张什么?” 陈端不停摇头,额头微微见汗。 见好友这个样子,秦松也不便多说,“周瑜从你屋中拿走了什么东西?” “就是那些药物,他挨样取走了一些,再没有翻动其他东西。” “只是这样?”秦松追问道。 见陈端点头,秦松撇了撇嘴,转身刚要回屋,却被陈端叫住,“文表……我近日又有些头疼,该服些什么药物?” 秦松站在原地,也不回头:“暂且不用,你先歇息吧,在屋里多睡一会,比药物都管用。”说罢径直回屋,将屋门紧闭。 秦松自己的屋子窗户都是向外开的,陈端一直不知为何,倒像是被关押在屋子里一样,屋门一闭就密不通风,每次有事需要找秦松时,都需要用力叩响屋门,或者绕到住处的另一处,通过窗户寻找秦松。 陈端长出一口气,又重新回到自己屋里,今日紧张过度,头愈发痛了,还是早些休息为好。 …… “这都是些什么药物?”看着周瑜将从陈端住处得到的药石逐一摆放分好,孙权见其中大大小小的药石,不见半点植被,好奇地问道。 “瑜也不知。”周瑜仔细分类完毕,摇头说道。 孙权一愣:“兄长既然不知,那又是如何分好的?” 周瑜指着眼前的药石:“按颜色分出就是,红黄白青黑,这倒简单。” 术业有专攻,几人对此都不了解,于是只能再请出当日为孙权诊病的医师。 医师到了之后,孙权向他示意五颜六色的一堆药石,医师见后奇道:“你们都不认得这为何物?” 孙权和周瑜对视一眼,都摇了摇头。 “丹砂、雄黄、白矾、曾青、慈石……”医师指着药石逐一念出名字,疑惑道:“你们没服用过五石散么?以这些药石即可制成五石散,此物在名士中流传,虽然不广,但以你们二位的身份,多半也会知道吧。” “由钟乳石、紫白石英、赤石脂、石硫磺并草药炼制而成?”孙权问道。 有几个名称医师也没听过,不过他点头道:“制法多样,我只知这些物可以炼出,将军所说的,也许也可以。” 服用五石散之后,会让人身体燥热,同时也会使人神采奕奕,五石散的药方自汉朝始,到了魏晋时期,由何晏掀起了上层社会一齐服用的风潮。 而在如今,五石散只活跃于少量的顶流名士圈里,其使人亢奋乃至产生飘然若仙之感,也令许多人趋之若鹜。 孙权知晓此物的危害,当然不会服用,周瑜虽然不知,但他不需假借外物来养神,所以也并没有服用此物,且虽然五石散在此时算是珍贵之物,但据说不便于养精血的将领服用,只在名士文士中流行,周瑜也不仅仅是谋士,更绝了服用的心思。 “五石散可有使人致幻的功效?”孙权又问道。 “倒是会有些,但并不严重,至少单靠少量五石散,应该只会轻微致幻,除非以其他有同样致幻效用的药物促之。”医师答道。 待医师走后,周瑜开口说道:“这五石散可算是迷药么?” 孙权摇头:“应该不算,除非服用的多了才会等同迷药,但一杯酒中哪能下的过量,长兄曾服用过此物?” 面对孙权的疑问,周瑜摇头道:“伯符听闻此物对自身武艺不利,任名士贵族给予,也从不服用。” “除非还有其他东西……兄长在侧室还看到过什么异常之物么?” 周瑜回忆了一下,说道:“子正住处简陋,除了这些药石并无什么稀奇物,杂乱地扔的满屋都是,其中书信我不便翻阅,衣物也不便翻动,榻上除了点缀些花草也无稀奇之处,几、案也都无异常。” 在孙权思索之时,周瑜又说道:“之前倒是没去文表住处看过,没想到子正私下竟这般不修边幅……” 孙权突然开口道:“榻上点缀了什么花草?” “瑜也没仔细看,只记得是黄色,开的也好看。”周瑜听孙权问到此处,又说道:“此花有什么不妥么?” “黄色?莫非是菊花?兄长之前见过此花么?” 周瑜失笑道:“瑜怎会不认得菊花,非是寻常花卉,想必是什么稀罕物。” 孙权沉声道:“以陈子正之不修边幅,不像是会养花之人,如此珍视地点缀在榻上,必是他人放置。” 黄色、艳丽?此时正值金秋时节,寻常花卉都已凋零散落,但孙权知道有一种花的花期正在此时,也满足这些特点。 此花本就有致幻之用,配以五石散,效果会更加显着。 名为:曼陀罗。 第四十章 伤仲永 xs7.com “曼陀罗?陈子正屋中好像还真是此花,那投药之人多半就是他了?”周瑜当然听说过曼陀罗之名,毕竟大名鼎鼎的蒙汗药就是用曼陀罗花制成的,在孙权说出花名后自己仔细回忆,倒是有了八成肯定。 “投药之人是不是他我不敢断言,但制药之人肯定不是他。”孙权笑道:“兄长可知你和陈子正走后,秦松和我说了什么么?” 在听完孙权描述二人的交谈之后,周瑜说道:“秦松的意思是,他现在并不会制药,是将之前所学全部传授给了陈端,所以这些药石以及陈端屋中的曼陀罗和秦松并无关系。” 说道这里,周瑜失笑道:“秦文表这事到临头可是把自己摘了个干干净净啊,这两人素日交好,现在大难临头倒是各自避开,这若是被至交好友陈端知道秦松传授自己医术竟是这般缘由,岂不心寒?” 孙权点头道:“兄长所言不虚,但只有一处有错。”见周瑜投来好奇地眼光,孙权说道:“陈端的谋事谋人之能我不清楚,但要说起他的医术,恐怕实不足道。” “哦?”周瑜眨了眨眼睛,随后脱口而出:“因为那株曼陀罗?” “嗯,正是因为那株曼陀罗。”孙权肯定地说道:“此花致幻的功效不光只在被研磨服用后体现,虽然初闻无碍,但是一旦日久,也会让人慢性中毒,若陈端真从秦松那学得相应医术,必知曼陀罗有异。” “所以秦松藏了一手,并没有教给陈端关于曼陀罗花的作用?”周瑜问道。 “不止如此,秦松可能根本就没有传授给陈端半分医术,兄长之前托词初涉医术跟随‘染有风寒’的陈端回屋时,他并没有拒绝,若是他通晓医术,怎连最常见的风寒都治不了?这还要让只是初涉的兄长陪同,莫非是医者不能自医不成?” 周瑜点头道:“瑜之前随口编出的托词,倒是忘在了脑后,没想到这秦松言语竟也是临场的托词,仲谋明足以察秋毫之末,瑜佩服。” “兄长是从权这里刚知道秦松这番话,权可是一路思索了好久,算不得什么。” “所以‘传授医术’之说,也是秦松的托词,目的只是为了让我们把视线转移到陈端身上,他如此煞费苦心,莫非始作俑者正是他自己?”孙权疑惑道:“若不是他自作聪明,和更有疑点的陈端相比,我本不会怀疑他。” 周瑜摇头笑道:“若始作俑者真是秦松,他也掩饰不了,就算我们一开始的方向选错,把陈端给抓来,陈端难道会为他秦松背下此事?这可是谋害主君之罪啊。” “且陈端并无家眷,孑然一身,哪会白白替秦松担罪,若说他有老母妻儿需要赡养,那倒还有些可能。” 周瑜此言倒是解释了孙权的疑问,若是这般说,秦松无论怎样洗清自己嫌疑,也不可能把真凶按在陈端的头上,该是谁投药就是谁,这倒是假不了,孙权自己也不相信两人友情能到那种地步,莫不成死罪都能帮朋友担下? “此时我们需不需要再去秦松住处一次,防止他们销毁那株曼陀罗花?”孙权思索间,周瑜再次发问。 “兄长说的有理,若是没有曼陀罗花,还真不好治罪,其实他们也知道我已经去过张公住处,下一步肯定就是去他们那里询问,像曼陀罗花和五石散这种组合,早就该在这之前销毁了。”孙权嗤笑一声,正要出发,突然愣在了原地。 “对啊,他们为什么之前不销毁此花?”孙权喃喃自语道。 …… “文表!文表!”天色已晚,陈端在门口叩着房门,可屋内却无人回复。 在屋中休息了没多久,陈端头疼的厉害,想请秦松来帮帮自己,于是起身叩响了秦松的房门。 其实头疼的毛病早在他踏踏实实地住在秦松家里之后就有了,陈端有时还自己调侃自己,之前四处寓居的苦日子过惯了,现在有了稳定的住所反倒不适应了起来。 他内心十分感谢自己的这个好友,自己虽然满腹才华,但始终无处施展,幸好秦松对自己颇有了解,在投奔孙策时还举荐了自己,让自己从一个普通的贫寒文士一跃成为了大名鼎鼎的孙策谋主。 俸禄虽然没有多少,但地位可没少提升,在陈端之前和江东世家接触时,吴四姓这种豪族显贵根本不会理他,就连一些二流世家也对他爱搭不理,而在一跃成为孙策谋主后,陈端甚至都能踏进吴四姓的府门了,虽然只是其中分家偶尔会设宴邀请,不见主家相邀,但即使如此这也是之前的陈端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陈端一直没说的是,他对秦松不光是感激,内心深处还一直埋着几分愧意,他在被秦松举荐到孙策手下谋事时,最开始经常有些惊人的言谈计策,过了段时间之后,就只能偶尔提出些有用之计了,到了现在只和寻常文士一般。 孙策能继续任用自己当谋主,多半还是看自己跟随日久,且也有秦松的功劳,陈端本想凭借自己的才能来帮助至交好友取得更高的地位,可由于力不从心,甚至后来还经常需要秦松提携自己。 甚至有些自己说出的计策都是秦松私下为自己准备的!这让陈端颇有些无法接受,但毕竟不好拂了好友的一片苦心,且若是辞去职务,之后在江东多半还是回到之前处境,他舍不得现在的地位,陈端可以忍受贫穷的生活,但他不能接受被人看不起。 至于离开江东?陈端想都没想过,不说他并没有攒下多少钱财,就凭自己如今的才智,到哪能伸展得开?他可不是最初那个胸藏乾坤的陈子正了! 大多文士谋臣都是越老越妖,怎么到了自己这里却反过来了?陈端也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难道是因为白白得到了好友的太多帮助,老天剥夺了自己的才气? 陈端也不敢多想,他思索之时,又开始头疼起来,于是他转身出屋,打算从房屋的另一侧,通过窗户来找自己的好友。 第四十一章 且等一夜 “公瑾,府君去哪了?”鲁肃前日背着孙权跑了一路,回府以后没注意,后来才发现自己伤到了脚,所以并没有跟随二人一起去秦松陈端住处,一直在屋中歇息,此时睡眼惺忪地来到院中之后,只看见周瑜一人独坐,孙权倒是没了踪影。 “仲谋不知想起何事,去张子布家中了。”周瑜正无聊地盯着夜空中的繁星,见鲁肃前来,随口回道。 “我之前隐约听你们要去秦松家里采花?怎么不去了?”鲁肃好奇地问道,他虽然知道两人当时在院中交谈,但躺在榻上懒得动弹,谈话也没听真切。 “采什么花……说的像是采花贼一般,是收集证据,仲谋说暂且不急,就算凭借五石散也可以把他们逮捕之后慢慢询问,加之秦松又没什么背景,所以无碍。他现在有事要去问张子布,算着时辰……现在也该到张子布家中了吧。”周瑜和鲁肃关系亲密,平日也总互相开些无关痛痒的玩笑。 “府君之前去张子布那里刚昏迷过,你还敢放他自己去?”鲁肃瞪大了眼睛。 “仲谋一出门,幼平就跟上了,而且正好之前仲谋派出的那些侍卫还在街上‘巡查’,我也派人告诉他们仲谋跑去张子布住处那里了。”周瑜笑道,孙三儿等人也不好只巡查那么一会,在孙权和周瑜从秦松家中离开之后,他们仍在吴郡城内四处巡查,正好孙权又在此时出门,有着周泰陪同、精锐看顾,安全问题倒是有了保障。 就算有人丧心病狂到当街行凶,难道还能当着几百精锐的面把孙权给害了?更别说不是孙三儿夸口,就算是吴郡朱氏的部曲亲至,一时间也奈何不了他们这几百人,毕竟这是在城中,人多了反而不一定有用。 两人又闲聊了一会,却看见孙权和周泰已经回到了府中,周瑜奇道:“这么快就回来了?” “我都没进门。”孙权撇了撇嘴,瘫在了院子的石椅上。 “外面冷,你身子弱,快去屋里说。”周瑜一边拉着孙权回屋,一边说道:“也对,毕竟天色已晚,张公休息的早也正常。” “也没有弱成这样吧……”孙权嘴上嘟囔着,但仍然跟着周瑜回了屋,摇头说道:“张公没休息,他就只是不让我进门。” “为何?你之前说有要紧的事要问张公,他这何必不让你进门?”周瑜有些疑惑。 “我说有要紧事找他,张公却说知道我要说的是什么事,让我不要再管这些事了,还说这几日他都不会见客的。”孙权叹了口气。 “张公对此事倒是回避,他为何不愿让你查案?秦松和陈端没什么背景,又都不是不可或缺的人才,帮你早日查完了事不好么?”要说是查吴四姓,张昭谨慎点倒是对的,现在只是查区区一个秦松,周瑜不能理解张昭为何要如此。 毕竟通过张昭与孙权那日会面后直到今日的所有行为不难看出,张昭想法很简单:不想让孙权再查下去,至于原因是认为这幕后主使孙权是查不清还是惹不起,几人就不知道了。 “那我们现在要去秦松家里把曼陀罗先带回来?”看着孙权喝了几碗热茶之后,周瑜问道。 孙权迟疑了一会:“不如再等等吧,现在也有些晚了,明日一早再去吧。”他奔走一日,也有些累了,心想秦松和陈端又不会跑了,总不差一个晚上吧。 周瑜虽然本想现在就去,但也看出孙权眉眼中的倦意,所以也不再坚持,顺口向孙权和鲁肃说着他所知的秦松和陈端之间的渊源。 秦松最初也是自己拜见孙策求得官职的,虽然秦松才华也只是寻常,但文臣谋士正是当时孙策最稀缺的资源,孙策于是拜秦松为谋主,在那之后秦松虽然并无突出的成就,但也算差强人意了,除了这些以外,秦松实在没什么好说的。 而陈端就不同了,聊到陈端,自然会提起陈端初入孙策麾下意气风发之时与现在泯然众人之态的对比,孙权对这里倒是感兴趣,好奇地问道:“陈端竟然是秦松拉来的,既然他才能平平,先兄为何不辞退他?” 周瑜点头笑道:“陈端最初势头倒是猛,不多时在伯符心中的地位就超过了秦松,我本以为广陵又出一个张子纲呢,不过可能是一朝得势有些懈怠的缘故,后来在众位谋主中一直居于末位,伯符之前倒是也问过我要不要辞退陈端,我想到古时有千金买马骨一事,讲给伯符听,伯符于是就留下了陈端。” “这么说来,陈端倒是要感谢兄长了。”孙权笑眯了眼,“话说回来,陈端在秦松家中的住处竟然那般简陋,我看秦松屋子也不小,他二人为何不住在一起,要让陈端一个人住在简陋的侧室?” “两人住在一屋也多有不便,可能各自都有自己的事吧。” 周瑜解释道,不过他随后便笑着说:“瑜和伯符倒是可以住在一处。” 话说到一半,周瑜看着孙权的绿眼珠子盯着自己猛看,心中暗笑,嘴上连忙说道:“当然,和仲谋也行!” “对了兄长,这二人如今都是孑然一身了,为何不来拜我?”虽然就算二人拜见孙权也不一定会得到重用,但孙权还是有些好奇。 “陈端如今才能寻常,拜见仲谋也求不得什么官职,此事想必他自己也清楚,是以一直也没来拜见。”周瑜回答道。 “那秦松呢,他又没什么变化,才能也比陈端要强出许多,为何也和陈端一样?”孙权追问道。 “瑜也不太清楚,可能是做惯了谋主,如今怕仲谋官职给的低了,耻与人下?倒也有些可惜。”虽然二人也许也都参与了孙策遇刺一案,但毕竟共事多年,周瑜还是有些惋惜。 “秦松不过中人之姿,兄长何必在意,我有兄长一人,足以顶一万个秦松了。”孙权瞧见周瑜神情变换,笑着说道。 “子敬呢?”孙权突然想到鲁肃,一转头却没看到他。 “诶诶诶,府君,肃在这--嘶……”鲁肃原本躺在榻上,听孙权喊道自己,连忙起身,不巧脚碰到了伤处,倒吸一口凉气。 见鲁肃并无大碍,孙权和周瑜也都松了一口气,三人随意闲谈,直到各自入睡,若不是如此,倒真有些不好度过这漫漫长夜。 第四十二章 死尸 第二日叫醒孙权的并不是照进将军府的第一缕阳光,而是孙三儿和吕蒙二人。 “将军,今天早上百姓在街道正中的位置上发现了两具尸体,孙三儿刚刚通知我,说是一人被刀剑所杀,另一人中毒身亡,尸体的身份和死因尚不清楚。”也是孙权忘了吩咐,孙三儿这一日仍然领着手下精锐巡查吴郡,恰巧就碰上了此事,于是禀告吕蒙之后跟着他一同来到了将军府。 江东六郡之地,除了与山越临近的城池偶尔会有贼人侵扰,其余城池都很少发生随意杀人的案件,尤其在如此敏感的时间段,孙权顾不上洗漱,一遍快速穿衣一遍让吕蒙领路。 几人快步向案发之处赶去,一路上,孙权觉得有种莫名的熟悉感,问道:“人是在哪里发现的?” “公子昨日刚去过。”孙三儿答道。 “张公出事了?”孙权大惊失色,一旁吕蒙连忙摇头道:“不是张公住处,人是死在秦文表住处外。” 听到不是张公,孙权悬着的心还没等落下来,就听见吕蒙的第二句话,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秦松和陈端都死了?”孙权身体有些颤抖,不知道是因为愤怒还是因为恐惧。 “暂且不知,侍卫们还未确认二人身份。”吕蒙回答道。 孙权皱了皱眉,示意众人加快脚步,在绕过几条街之后,几人来到了案发之处。 围在路边的都是看戏的百姓,两处尸首都有士卒守卫以防他人接近,案发之处的士卒们见到孙权亲至,连忙让出了一条路,孙权快步上前,见到一具尸体仰面倒在地上,一具尸体低着头靠坐在一棵树边。 孙权走近仰面倒在地上的尸体,倒吸一口气,死者瞪大着眼睛惊恐地看着天空,喉咙被利刃割断,周边血液已经凝固发黑,黏在胡子上,令孙权有一种既恶心又恐惧的感觉。 孙权闭目转头,深呼出一口气,此人正是陈端,虽然昨日此前身体抱恙,但毕竟在与自己拱手行礼时还是活生生的人,现在却已经躺在地上,死不瞑目。 再转过头来的时候,孙权开始仔细打量陈端的尸体,穿着和自己昨日所见一致,身上大抵是并没有携带任何物件,在向周围士卒确认过这一点之后,他又转头看向一旁靠在树边的死者,吕蒙注意到孙权的目光,低声说道: “将军,这个死者就是先前说的中毒身亡之人,发现他的士卒已经被抬去就医了,将军先不要接触他,等医师到了再处理此人。” 中毒身亡之人多半是秦松,孙权心中暗道,他有些出离愤怒,昨日才刚刚查到秦松和陈端头上,今日秦松就被毒杀、陈端也被当街杀害,如今的江东,能如此胆大包天做出此等行径的,除了顾、朱两家还有何人? 既然他们不想让自己继续查下去,自然是有原因的,想必幕后主使就是顾、朱其中一家,但是此处线索一断,又该如何继续查下去? 之前张公莫非就是想借机提醒自己江东本土的豪族势力是自己不能觊觎的么?难道只有妥协世家这一条路走么?可要真是如此,他又与历史上的孙权有何不同,自己费尽心思做了这些事,最后只是拖延了一些时日,甚至还帮助顾家将张家也收入麾下么? 孙权自然不甘心,他坚信陈端和秦松的死,世家豪族脱不了干系,之前先兄遇刺是由许贡门客所为,如今陈端和秦松在江东并无仇人,死因必然不会是仇杀,如今身死多半是被幕后之人灭口,既然这幕后势力动手,不可避免地会暴露出一些东西,此时先要等医师到来,查出秦松是死于哪种毒药。 两人骤然身死看似扑朔迷离,实则只需要盯紧顾、朱两家即可,只不过令人奇怪的是,秦松是学得医术之人,按道理来讲不会轻易中毒,若是秦松死于利器、陈端死于中毒倒还恰当,不过常在河边站哪有不湿鞋,孙权也并没在此事上继续纠结。 当务之急,仍然是寻出孙策遇刺与顾家或朱家之间的联系,是时既能实现为先兄报仇的目的,也可以借机全揽江东大权,陈端和秦松的死,看似是断了孙权查案的线索,实则会暴露出更多,幕后势力想必也已经坐不住了,生怕秦松和陈端招出自己。 如今敌人急切动手以后,孙权反倒不急了,秦松中毒就是最大的破绽,对于医术好手的秦松而言,就算他大意,那也只有亲密之人才能有机会下毒,询问一下秦松住处周围的邻居,多半也能知道之前几日秦松都和什么人接触过。 想到这里,孙权将此事吩咐给了吕蒙,吕蒙挑选了几个善于言谈的精干士卒,跑去百姓那里进行询问。 在略微克服心中恐惧之后,孙权蹲在陈端尸体前仔细观察,颈部那道伤口狰狞地为他呈现出当时的情形,按照伤口的长度和深度来看,动手之人想必不是凡夫俗子,气力和技巧都颇为出众。 “凶器是什么?一柄利剑么?”孙权一遍观察,随口问道。 吕蒙点了点头,说道:“是的,凶器就在现场。” “哦?”孙权有些惊讶,他倒是没想到这凶手竟然这般嚣张,竟然把凶器遗落在现场。 虽然不能凭借指纹来追凶,但兵器的管制历朝历代都十分严格,最多私持,很难私制,若能查出器物是在何处制得自然最好,孙权转头向吕蒙询问:“凶器在哪里?” 吕蒙转身指向树边死尸,孙权定睛一看,死者身侧正有一把明晃晃的宝剑,上面的血也已经凝固了。 是秦松杀的陈端?孙权彻底摸不清头脑了,那秦松又是怎么中的毒?正在他思考时,尸首旁边的住处,屋门轻轻晃动。 这是秦松的住处,里面竟然还有人?孙权连忙示意几人戒备,吕蒙轻声拔剑,一步一步地向秦松屋门靠近。 随着“吱呀”一声,屋门被打开了,令几人惊讶的是,开门之人看了看四周拥挤的人群,随后疑惑地望向孙权: “将军,这一大清早就登门,所为何事?” 开门之人,正是秦松! 第四十三章 影帝 “子正……子正啊……你怎落得如此下场,到底是谁,竟敢杀我至交?啊!!” 看着抱着陈端痛哭的秦松,孙权面无表情,甚至此时吕蒙派去的士卒已经领来了一众医师,他都没有凑上前询问树边死者的情况。 “将军,花还在。”在秦松抱着陈端的尸体痛哭时,吕蒙已经在孙权的示意下进入侧室查看,确认了那株曼陀罗仍在。 如果孙权愿意,他现在就可以拿出为先兄查案的名义来搜查秦松住处,但孙权知道,五石散和曼陀罗都在陈端侧室,如今陈端死无对证,就算自己费再大的力气,最终也只能将罪名安在一个死人的头上,这显然是无用功。 “先让士卒们在医师的帮助下确认那具尸首的身份。”孙权吩咐道,他现在也有些迷茫,这江东六郡看似稳定,实则随时都有失控的风险。 自穿越以来,孙权每时每刻都如履薄冰,生怕自己最后下场与暴死的兄长孙策一样,他现在还没有和世家豪族翻脸的资本,虽然有着周瑜和数万军士的帮助,但就算他再能打,也不可能打穿整个天下。 前身就从未上过战场,结合孙权原主的一些特点之后,这领兵打仗的能力……不提也罢。 而且他就算再能打,还能有孙策能打么?孙策都莫名其妙地遇刺身亡,更何况是自己呢。 孙权盯着秦松看了许久,直到秦松被看的有些发毛下意识朝自己所在方向看来时,转身拂袖离去。 …… 将军府中,听完孙权描述,周瑜和鲁肃也都表情凝重。 “兄长,不如昨夜就跟你前去将陈端捉拿,现在死无对证,线索多半是断了。”孙权自责道。 周瑜摇头道:“仲谋也不用这么想,昨夜我也只是想保留‘曼陀罗’这个证据,并没有直接扣留陈端的想法……对了仲谋,中毒身亡之人身份查清了么?” 孙权冷笑道:“查过了,这人是孙家宗亲侍卫,我三弟的手下,这是想挑拨我与叔弼关系,也同时彻底堵死迷药一事,倒是缜密。” “这秦松心思竟这般狠辣。”鲁肃叹道。 “子敬何出此言?”自己心里对此也清楚,不过孙权此时也不知道该做些什么,随口问道。 “肃听闻陈端入讨逆将军麾下之后心智大变、才气不显,这应该也是秦松所为,他将药石置于陈端室内,久而久之,这些药石自然对陈端身体产生影响,秦松此举想必是既想不费力地暗收陈端为己用,又怕他显露才气对自己位置产生威胁。”鲁肃和周瑜对视一眼,先后叹息。 “秦松可能本想暗中毒害陈端,没想到府君查的这么快,只能当机立断直接对陈端下手,让这投药之事变为悬案。” 几人都不再说话,孙权手肘抵在案上,双手撑着头陷入沉默,周瑜本来刚接过亲信从驿站拿来的最新情报,见孙权低头,于是只得自己先行翻看起来。 “袁绍败了。” 像是一颗巨石投入平静的湖面,孙权和鲁肃都抬头看向周瑜。 “袁绍又败了?”鲁肃惊讶道,他接过周瑜手中的情报,仔细翻阅起来。 “曹操轻兵奇袭乌巢,尽烧袁绍辎重,大破袁军,歼灭了袁绍七八万人马。”周瑜简短的概括道。 “败的这么快……”孙权对这个结果早有预料,但没想到败的这么快,“还有什么消息么?” “袁绍残部向北奔逃,哦对了,之前投降袁绍的黄巾首领刘辟被派去和刘备一起攻打许都以南,不过作战不利,刘辟被杀,刘备……好像跑去投奔刘表了?”周瑜不确定地说道,刘备辗转多年、愈战愈败,虽然足够顽强,但也仅此而已,对他的行踪周瑜还真怎么关注过。 谁料听闻此言,一旁的孙权竟然脱口而出道:“快去救刘皇叔!” 迎着周瑜和鲁肃狐疑的目光,孙权轻咳几声,他平日和周瑜鲁肃在一起时本就十分放松,再加上刚才心神失守,一时间也没控制住说出自己心里所想。 皇叔啊,权暂时是帮不了你了,你在刘表那暂且待一会,等我料理完江东诸事再来帮你。不过孙权这时又想到一个一直令自己疑惑的事情,好奇地问道:“刘玄德和袁绍是旧交么,我记得最初刘玄德被曹操击败之后逃往青州,袁绍竟派长子袁谭亲自率军迎接,可有此事?” 周瑜和鲁肃互换了一下眼色,从孙权的话语中就能看出他对刘备的尊重,即使是曹操和袁绍,孙权都没有称呼表字,反倒对一个势力浅薄的刘备敬称为‘玄德’,二人不知道的是,这还是孙权忍住没称呼‘刘皇叔’或者‘玄德公’的结果。 在二人各自暗自记下孙权对刘备的重视之后,周瑜便开口解释其中缘由。 此事说来话长,要想讲清楚,需要先介绍汉朝的选官制度,首先是察举制,察举制分为常科以及不定时开设的特科,常科有两种途径,一是由各郡太守从郡中选出孝敬父母的清廉人才,称为举孝廉,即使是二十万人口的大郡每年也只有一个孝廉名额,看似数量不多,但也是庶民为数不多能够进入官场的途径。 而比举孝廉更为严苛的就是举茂才(初为举秀才,为避刘秀讳改为茂才),不同于从郡内选拔,只有各州刺史和州牧才能每年在本州内推举一位茂才。 整个大汉只有十三州,除了各州刺史和州牧以外,朝中三公每年也可以推举一名茂才,但就算再加上同样拥有推举权的司隶校尉和少数王公,每年一共也没有多少茂才被推举,朝廷对茂才出身的士人往往也极为重用。 当然,能被推举为茂才之人,大多都已经为官多年,庶民能被推举为孝廉就已经是莫大的荣幸,再想被推举为茂才可谓是痴心妄想了。 至于特科,大多是‘举贤良方正’,且都是因突发情况急需官员才由皇帝在现任官员和学子中选举。 汉朝廷在察举制中给出的名额少之又少,且这些名额大多还都是授予那些已经做了官的人,相比之下,庶民想要入仕的机会则是十分渺茫…… 第四十四章 宴前 当然,想要入仕,除了察举制以外,还有直接征召属吏的征辟制。征辟制其名中‘征’为皇帝发出的邀请;‘辟’为官员发出的邀请。 通过征辟制入仕固然容易,相比于察举制,官员大多看不起被征辟入朝的人,但好歹也算是成功入仕了。 入仕的名额如此之少,所以大多通过察举制和征辟制入仕的官员,都会对‘恩官’感恩戴德,甚至逐渐作为门生故吏依附在其门下,形成党羽。而地方选举权更是被世家大族掌握,随着中央朝廷的衰弱,地方豪族的如此行径也就愈演愈烈。 这些世家大族选举官员往往更看重出身,很多被选举的人实则并无真才实学,而这些被选举的人做了官以后,自然也会用未来自己手中的名额投桃报李,以报当初自己得以被推举入仕的恩情,如此循环之后,门阀士族能够累世公卿、在汉朝如此根深蒂固,自然也就不足为奇了。 不以能力论高低、不以才学识智愚,名为察举制,实则内里不过是世袭制罢了。 汉末时期既‘严苛’又‘简单’的选官制即为如此,而袁绍对刘备的感谢也正源于此。 当初刘备曾担任过徐州牧,虽然任职不久,但手中也终于有了一个举茂才的名额,而一直跟随刘备的关羽、张飞等人都没有正经出身,此时政治地位低下的刘备势力得到了这个名额,无异于久旱逢甘露。 但刘备却没有将这个茂才的名额留给自己身边的人,无论是关羽、张飞,还是简雍、孙乾,亦或者是糜竺,都没能得到这个茂才的名额,刘备在深思熟虑之后,举荐袁绍长子袁谭为茂才! 袁谭此时虽然已经是青州刺史,却没有一个正经出身,即便是自己老爹袁绍也是州牧,但茂才的名额毕竟也十分有限,急需稳固局势的袁绍并不能先推举自己的儿子为茂才,而刘备的这次推举,无疑让袁绍父子感激不尽。 在刘备被曹操击败之后,袁绍就成了刘备最合适的避难之所,而在刘备逃往青州之后,不仅袁谭亲自迎接,袁绍甚至不顾前线战事出二百里相迎,无疑将对刘备的感激之情表现得淋漓尽致,刘备就这样用一个茂才的名额换得了与四世三公的袁氏交好的机会,并在最后得到了一条退路。 孙权在听闻事情的缘由之后,对刘备这一操作暗自称赞的同时,又不免对如此选官制叹息不已,推选人才做官的权力就这样成为了军阀与世家之间赠送报恩的筹码,最后选出的人才又能有多少含金量呢? 庶族到士族,只是简单的身份跃升,却是绝大多数人究其一生都无法跨越的天堑。 若刘备投奔别处倒还好说,可偏偏投奔了与自己有杀父之仇的刘表麾下,所以一时间并不好遣使去拜访刘备。 孙权知道刘表后来因荆州有不少豪杰归附刘备、加上身边心腹的多次劝告,暗地里提防刘备,使其在荆州蹉跎数年仍未能建功立业。 不过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孙权虽然有心帮助刘备,但眼下还是要处理自己眼前这堆烂摊子。 对于孙策遇刺一案,周瑜之前有过建议,让孙权将所有脉络理清,以便查出其中所有不明之处,但因为此案蹊跷太多,且嫌疑对象直指陈端秦松,所以之前的孙权并没有听从周瑜的建议。 如今线索已断,只能从其他地方下手,孙权突然问道:“先兄那日为何要宴请顾徽,兄长也不知道么?” 周瑜沉默了片刻,并没有回答孙权的问题,说道:“仲谋仍然是认定顾徽可疑,这是为何?” “先兄出猎时遇到的刺客,口称是韩当士卒,后被先兄识破,三名刺客皆先后死于先兄与护卫之手,而这三人衣着打扮寻常、身份实不可考,既然如此又怎么能证明……这三人是许贡门客呢?” 周瑜和鲁肃二人陷入思考,孙权又说:“而在江东六郡,能将本无从考证的事情说成大多数人所公认的事实,想必也只有吴郡顾氏可以做到了。” “那些精锐死士和见血封喉的毒药也是顾家的?”鲁肃不解道,按理说顾家是不会有此类物品的,这些东西又是从何而来? 孙权摇了摇头,“这个问题我心中也已有猜测,但还是要先向兄长求证一件事。” “先兄当时宴请顾徽,是因为他打算奇袭许昌,对么兄长?” …… 建安五年四月。 “将军,公瑾将军已经回信了。” 孙策从归来的心腹手中接过信件,仔细翻看过后笑道:“公瑾倒是谨慎,但兵贵神速、机不可失,这次却是等不到他来了。” 孙策又转向身侧,“君理,此次你留守江东,要小心为上!” 朱治犹豫道:“将军……能否让义封守卫江东,我也随军亲征?” “君理,义封才多大?虽然以他的能力现在管理几个县是绰绰有余,但守卫六郡可有点早了,若是义封及冠,倒还可以,再说了,你倒也放心让你儿一个人守卫江东。”孙策朗声笑道,拍了拍朱治的肩膀。 “义子、义子……”朱治扯着嘴角,他是真的想随孙策出征,但孙策一直以来都是留自己作防守之用居多。 “这义子可比亲子孝顺多了,你看我家那个,若能有义封半分才能,我都不必这般操劳!”程普面带喜色地劝着朱治,他当然会随军出征,且这次周瑜无暇赶回,程普就是除了孙策以外随军的最高指挥了。 “我能否带我儿一同赴宴?”提到自己的独子,程普转头向孙策问道。 “若说不行,德谋就不带了么?”孙策语气故作不满,但也没憋多久之后,他便和程普二人哄笑起来。 “将军,子布先生求见。”正在几人笑闹之际,亲卫快步进屋,如是说道。 “张公啊……”孙策有些头疼,他的计划并没有告诉太多人,现在知道的都是自己最信任之人,但张昭对这个大胆的计划一直不同意,多半又是来劝自己的。 “请张公进来吧。”孙策一边说着,一边冲程普使了使眼色,二人都恢复了表情。 第四十五章 霸王殇 “张公,这都已经准备好了,您就算再劝我,我也不可能改主意,您不如省省口舌,等到宴上再和那顾徽多说些话?” “我和顾徽能说什么?和他谈谈你要去打许都的事吗?!”张昭竖起眉毛。 “嘘…………张公收声,这可不是能外传之事。”孙策被吓得差点都要跳起来,连忙派亲卫出门察看,直到发现其余赴宴之人都未到场,这才松了一口气。 这些赴宴之人虽然除了要宴请的顾徽以外,都是孙策心腹,但知道此事的也不过只有朱治、程普、张昭三人罢了。 黄盖和韩当只知道要随军出征,但并不清楚具体要去往何处,秦松和陈端对此更是一无所知,这二人甚至不是出征的人选,孙策生怕消息泄露,所以除了最为亲近的臣属,其余人他谁都没说。 一共知道此事的,除了现在在场的三人,就只剩远在巴丘的挚友周瑜了。 “将军啊……你也知道此事绝不能外传,想必也清楚其中缘由吧,现在江东六郡固然已经在将军囊中,但其中世家豪族和领地内的山越贼寇都随时可能会生事,将军想远道前去奇袭许都,可如今天时地利人和三者皆不得,为何要行此奇险之策。” “既然现在将军已经愿意和世家豪族共处,今日也宴请了吴郡顾氏,便依次行事、徐徐图之,稳扎稳打,岂不更好?”张昭见孙策并不为自己言语所动,于是换了一种语气,苦口婆心地劝说道。 孙策叹了口气,摇头说道:“张公啊,策其实并没有打算与吴郡顾氏结好,只不过怕这次出征他们在背后暗坏我孙家,策对此实在是不放心,所以先与之虚而委蛇,与吴四姓共治江东与自断手足无疑,实不可为啊。” “那将军想怎么做?就如之前对陆氏一门一样:率兵攻破世家豪族,然后将其中的士族子弟屠戮一空么?现在江东世家豪族不比之前在庐江顽抗的陆氏,他们都已经归顺将军,将军又怎么找机会杀人?且若是将这些世家豪族诛杀殆尽,到时哪来的人才治理江东?”张昭微怒道。 孙策不由苦笑:“张公误会策了,策并没有想继续杀下去,几次的杀伐已经证明了不能这般行事,所以也不会再重演庐江一事,策深知世家豪族不可卒除,但也怕若是与其共治,则未来处处都不免被其掣肘,这次奇袭许都,同时也是为了解决江东如今世家豪族问题的。” “而若我能将天子从曹操手中迎回,到时借天子威名镇压,则江东世家豪族之顽疾自会解决。” 张昭听闻孙策固执至此,也没有再继续劝说下去,他从一开始孙策告知自己奇袭许都这个计划之后就一直劝说孙策,但无论从哪个角度劝告,都没有任何作用,孙策面上虽然认可自己言语,但仍然暗地里为奇袭许都准备着兵马辎重。 张昭其实对孙策固执的性格一直清楚,但张昭不解的是,以孙策之能,难道不会知道奇袭许都并不是一件能够完成的任务吗?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无论计划被谁得知,都再难成功。 现在孙策虽然已经统一江东,但仍旧面临着江夏黄祖以及广陵陈登的威胁,如何能够瞒过这些人去远袭许都、将天子迎回江东?而若是被黄祖和陈登知晓了孙策的计划,是时若是黄祖从江夏顺江而下攻取豫章郡、陈登也南下攻取庐江郡,就算真的侥幸迎回了天子,又如何能顺利地回到江东? 并且曹操与袁绍对峙之处离许都的距离要远比江东和许都之间的距离短,万一被曹操猜到了孙策的计划,暗中在许都设下伏兵,或者在孙策即将到达许都时立刻回援,到时候别说是迎取天子了,就连孙策自己恐怕都要交代在那里。 所以无论从哪个角度,奇袭许都迎取天子的计划都没有多少成功的可能,这个想法太过匪夷所思,甚至张昭初听时都以为是孙策一时的玩笑话,没想到现在竟然真的要付诸行动? 其实这些阻碍孙策心里也清楚,但是他也有自己的考量。 首先由于自己只和寥寥数人告知过此事,所以很难会被泄密,再加上计划是这般匪夷所思,连已经从孙策口中听闻此事的张昭对此仍然不敢相信,所以曹操也必然不会料到这个计划,孙策敢奇袭许都,正因为这个计划大胆到没有任何人会想到、就算想到也不会相信孙策会如此行事,这也就给了自己可乘之机。 至于黄祖和陈登,孙策打算最初竖起攻打陈登的旗帜,吸引黄祖和陈登等人的注意,自己再领兵偷袭许都,行瞒天过海之计,到时就算被陈登发现,自己多半也已经快要到达目的地了。 而江东的内部局势,也正如孙策所言,他不愿与世家豪族共治,也不能继续杀个血流成河,而自己一无才学名气、二无显着家室的出身,世家豪族必不甘心被自己统领,所以为今之计只有迎取天子,是时有天子在侧,这些世家豪族便无法再对自己产生反对之心,困扰自己许久的问题也就能迎刃而解。 综上所述正是孙策执意袭取许都的原因,而最让孙策坚定这个想法的是他自己一直以来心中的自信与骄傲:他屡战屡胜、连克数郡,此时的威名已经隐隐地攀升到了一流诸侯之列,而这一年孙策才不过二十五六! 他相信以他的成就必不会止步在江东,从一开始意外的得到玉玺、父亲死后依附袁术,到恰好在袁术称帝前就已经脱离袁术、如今全据江东六郡……这难道不是天命的体现吗?他孙策注定不凡!这诸事都说明冥冥之中决定了自己必会在这汉末乱世之中,让孙家的名号响彻天下! 而这此奇袭许都的计划,也会如之前的每一步一样:看似不可完成,但最终在他孙策的率领下圆满成功,且等着自己带着天子凯旋吧! 第四十六章 不如相忘于江湖(4k+) “伯符之前确实有这个计划,但是还未等实施就已经遇刺身陨,此事也再无人提起,仲谋又是如何得知的?”周瑜有些疑惑,难道是孙权通过蛛丝马迹猜到的,竟真有能见微知着至此之人么? 孙权凝重地说道:“权是如何得知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曹操可能也知道了。” “不可能!”周瑜脱口而出,当时孙策还未出兵,曹操又怎么会知道此事?若说孙权见微知着,尚且有些根据,这曹操可是对江东形势半点都不清楚,他连‘微’都没见到,怎么会知晓孙策奇袭许都的计划呢? “这并不是权无稽之谈。”孙权扶着额头,“之前孙曹两家结为姻亲,曹操在我孙家留下了一些奸细,估计也趁机暗中策反了一些孙氏宗亲,之前刺杀陈端的孙家侍卫多半就在此列,这我是知道的。” “他曹操做得,我孙家自然也做得,虽然没法探听到最为机密之事,不过曹操与属下的一些交谈,也能传入我孙权的耳朵里。” 孙权迎上周瑜的目光,缓缓说道:“曹操麾下的军师祭酒颍川郭嘉曾和曹操说过:‘策新并江东,所诛皆英豪雄杰,能得人死力者也。然策轻而无备,虽有百万之众,无异于独行中原也。若刺客伏起,一人之敌耳。以吾观之,必死于匹夫之手’,而曹操正与袁绍对峙,突然提起先兄,想必为的就是先兄奇袭许都的计划。” “不仅知晓先兄偷袭许都的计划,甚至对先兄之死的预测也与实际情况别无二致,权并不相信郭嘉真有神鬼之能,所以先兄遇刺的背后,必然有郭嘉的身影,其也必为曹操指使。”孙权断言道。 “颍川郭奉孝……”周瑜喃喃自语,见周瑜陷入思索,孙权也没再言语,他原本也只怀疑是江东的世家豪族暗害孙策,但若无他人策应,仅凭顾、朱两家的人手哪能将江东主君刺杀? 要知道,江东世家的一举一动可都是在孙策的眼皮底下,顾、朱两家虽然不至每日衣食都被泄露,但若是胆敢制毒、阴养精干死士,只要是被孙策发现,无疑是主动递给孙策一把挥向自己的屠刀! 死士的关键之处,正在于其隐蔽性,虽然在江东扎根多年的吴四姓,手下肯定也少不了死士,但这些人都是依附吴四姓之中,长久生长在世家中,平时并不是居住于市井。 孙策虽然无法将这些世家死士一一查出来,但是派人守在世家附近、盯防可疑人员还是很容易做到的,所以江东本土的世家豪族也难以肆意指使死士为自己做事。 这些失去了隐蔽性的死士,无疑难以实现对孙策的刺杀,孙策觉得自己花费大量人力物力,盯紧了世家豪族,虽然不能说是高枕无忧,但也不用整日担惊受怕。 而孙策怎么也想不到的是,江东仍然出现了对自己的刺杀行动,而动手之人,则是混入南渡士人中的曹操细作,孙策这里刚有偷袭许都的决定不久,自然想不到之前刚和自己结为姻亲的曹操在如今危急存亡之际,竟然能对自己的计划有所了解,甚至还能派出人手前来协助刺杀自己。 短短数年之内就打下江东六郡、威震天下的孙策,最终却死于三名刺客之手,这看似戏剧性的一幕,实则却是江东本土世家豪族联合外敌对孙策的一次绞杀。 世人多是喜欢悲情英雄式的败者以及以德报怨式的赢家,虽然大多以成败论英雄,但对于英年早逝的孙策,也都给予了足够的尊重和惋惜。 此时的江东内部矛盾重重,虽然按道理来说,攘外必先安内,但若能将内部矛盾转换为外部矛盾,或者是用外部矛盾来掩盖内部矛盾,也不失为一个妙计,曹操正是这个外部矛盾的最佳人选。 虽然已知孙策遇刺一案是曹操与江东世家合谋所致,但若是最初就派人如此传言,世家必定也会在舆论上进行反击,所以孙权决定先在江东散布‘主谋是曹操’这一消息。 世家多半会觉得是孙权向自己妥协的一种方式:毕竟真实性已经很难再继续查证,但孙权之前是借李术血书重启对孙策遇刺一案的彻查,若是到此为止不了了之也会对孙权自身作为君主的威严造成影响,所以一定要对案件的结果进行定论。 世家豪族门当然也不会为了一个曹操而出言反对,于己无利的同时还会有通敌之嫌,现在既然江东新君给了世家这个面子,世家便还他一个台阶,将此事定为曹操所为,既有利于江东百姓同仇敌忾,又不会对孙家和江东世家造成影响,何乐而不为呢? 而在舆论发酵到一定程度之后,是时江东各地对此传言深信不疑,再传出“此事不仅是曹操一人谋划,还有吴郡顾氏从旁协助”的言论,听者就算不信,也会对顾氏产生怀疑。 无论是否是吴郡顾氏所为,他们都绝对不会承认,而当他们到时出言反对时,孙权已经早让孙家在曹操处布置的奸细传递消息。 曹操知晓自己暗害孙策在江东已经成为不争的事实之后,一定会想如何才能甩去这口黑锅,但曹操在江东并无影响力,只能望江东兴叹、一筹莫展,现在突然听闻还有传言说吴郡顾氏参与,必会攀咬顾氏,就算不能让自己从此事中完全脱身,能将自己洗白为从犯也已经足够。 两虎相争,必有一伤。而和曹操这头坐拥颍川荀氏、太原王氏、弘农杨氏的猛虎相比,吴四姓就算绑在一起也很难与其中任意一族世家争锋,更别说仅仅一个吴郡顾氏了。 在此之后,吴郡顾氏也就顺理成章地背上了‘行刺主君’之名,虽然没有确凿证据,但名声无疑也会一落千丈,这便是‘舆论战’最为厉害之处,其中真真假假,又有多少人说得清呢? 君不见某超级大国,每隔一段时日就会散布出某国藏有大规模杀伤性武器的言论,言之凿凿难辨真假,而在达成最终目的之后,之前言论的真实与否,也就无人在意了。 至于这些流言该如何传播,孙权自然知晓,这关键之处正在百姓身上。 毕竟在媒体和信息传播并不发达的汉末,散布舆论的方式也只能通过市井百姓,到时将如此传言流于市井,静等些时日之后,江东便会人尽皆知,孙权对这一点深信不疑。 在此之前孙权就曾经私传过一次流言,而那则“孙二公子与世家联手暗害了讨逆将军”的流言在完全不具有真实性的前提下仍然在江东掀起了轩然大波,这足以让孙权心里对之后再次传播流言时取得的效果充满信心。 尤其是这一次即将传播的流言乃是空穴来风,所以无论从传播程度还是从真实性的角度上,都势必会胜过自己上一次的尝试。 如果说之前在孙策遇害一事上,百姓们对孙二公子的议论评价多是质疑偏多,剩余小部分的人即使相信此事,但也会因孙权此时正统领江东而不敢轻易互相议论,那么这次面对外敌曹操,百姓们的态度则会更为笃定,也相应的更容易让此事流传于江东。 曹操曾在兴平元年进攻陶谦后屠徐州、兴平二年击破张超后屠雍丘、建安三年东征吕布后屠彭城。这在其他诸侯以及他们所属臣子来说可能是如吃饭喝水一般寻常之事,但站在百姓的立场上,曹操无疑是一个残暴的魔鬼。 这个魔鬼做出什么样的事情都不意外,所以若有传言说他残害了自己的主君孙策,百姓们一定会不吝于对曹操其人的咒骂以及对此事的议论评判,到时孙策遇刺一事是由曹操所为多半在江东六郡之地就会是妇孺皆知了。 而在事情发酵一段事情后,再放出有吴郡顾氏暗中勾结曹操一起刺杀孙策的消息,因为涉及到了本土豪强,所以此消息一经传出会在百姓中引出更大的轰动,而到时再借助曹操手下世家的推动,吴郡顾氏参与其中的真实性也得以‘佐证’。 如此之后,百姓们对吴郡顾氏的叛徒行径的唾骂以及对主君惨遭刺杀的惋惜也就再难抑制了。 尤其是孙策在统治江东的时日里,虽然世家豪族对他深恶痛绝,但百姓大多喜欢这个豪爽开朗的主君,当初听闻孙策遇刺,就已经有很多人为之叹惋,而与孙策相比,百姓对于那些对自己极尽剥削的世家豪族可没什么好感,就算明面上无法直言,但私下嚼嚼舌根的胆子总归还是有的。 百姓的作用,孙权比谁都清楚,如今的孙权无疑是这个世上最重视百姓之人了,此次虽然不得不‘利用’百姓以达成扳倒顾氏的目的,但最终目的不光是为了揽权于己,更是为了在未来还利于民。 孙权描绘着在舆论战之后的景象,顾氏衰落、从此江东世家豪族再难成气候,自己顺利稳固了江东局势、全揽江东一应权柄,那时的江东也会在自己的统治下变成长江天险之后真正的江东铁壁。 “可是仲谋,此计虽好,但从始至终好像并无证据是顾家所为,虽然顾家嫌疑最大,但若独以实力而言,朱家也足以做成此事。”周瑜看着碧眸不时闪着精光的孙权,沉默片刻后还是提出了质疑。 孙权目光凝固,呆愣道:“是啊……好像一直也没有确凿的证据……”随后他烦躁地在屋内来回踱步,该怎么继续查下去呢?现在已经无法从秦松那里再获得任何线索了,这已经是他最后的计划。 “足够了,仲谋。” 时间随着孙权的踱步逐渐流逝,周瑜终于沉声说道,他看着孙权停下脚步,又开口道:“若以仲谋之计,日后在江东便再无世家掣肘,这也是伯符生前的愿望,伯符遇刺一事错综复杂,如今顾家联合曹操的结果对我等最为有利,更何况本就是顾家嫌疑最大,既然如此,不必继续彻查,依此行事就是了。” “可是……”孙权迟疑道。 “好不容易有机会在吴郡顾氏的名声上下手,如此之后江东世家豪族除朱家外皆不足为虑,就算到时朱家生事,镇压也就是了,能消除世家豪族对江东的顽疾,伯符泉下有知,想必也再无遗憾了。”周瑜笑道,也该有个结果了,孙权虽然在证据上一时疏忽,但无疑也是给出了一个解决问题的最好手段。 如果真的继续查下去,不说证据缺失难以查明,就算侥幸查出了真凶,但若不是吴郡顾氏该怎么办?若是错失这次扳倒顾氏的机会,下一次又会在什么时候? 周瑜见孙权沉默不语,又提起精神勉励他几句,他二人都知道,在确定了这个计划之后,孙策遇刺之事也就盖棺定论了,他们一直以来为孙策遇刺一案所作出的努力最终该有一个圆满的结局,而孙权描绘出的江东蓝图,就是孙策遇刺案件最完美的句号。 “不必自责,仲谋,你已经做到最好了,瑜这就先去派人散布关于曹操的言论,等到时机成熟再拉吴郡顾氏下水,而在静等消息的这些时日,我们也不必一直待在吴郡,现在伯符的仇已经报完了,不如再去报破虏将军之仇?”周瑜怕孙权再继续犹豫下去,连忙转移话题道。 “征讨黄祖?”孙权果然被周瑜所言吸引了注意力,提高声音问道。 周瑜笑着点了点头,二人又在此问题上简单讨论了一番,不多时,周瑜也托词事务繁忙告退,两人心照不宣,流言的传播事不宜迟,周瑜这是打算从速行事。 在周瑜走后,空荡将军府就只剩孙权一人,今日因二人密谈的缘故,鲁肃并不在府上,而周泰也在将军府的门口守卫。 奇怪的是,孙权的表情并不是如之前一般失落与纠结,而是变得颇有些平淡,甚至还带有一些因大功告成不可避免透露出的喜意,孙权双手交叉在一起,无意识地掰动着关节,屋内只有不时传来的‘咔’‘咔’的声音。 孙权如释重负地呼出一口气,喃喃自语道:“这是第一次……也会是最后一次。” “抱歉,兄长。”他复杂地向周瑜身影最后出现的地方看去,随后转向将军府的最深处,遥望着讨逆将军孙策的灵位。 “抱歉,长兄。” 第四十七章 仲谋之谋 虽然原主与孙策感情深厚,而此时的孙权仅仅继承了原主的一些性格记忆,固然在心中对孙策仍有兄弟情义,但显然不会愿意为此放弃这个难得的能够扳倒顾氏的机会。 在这整个过程中,孙权对孙策遇刺一案的调查确实是尽心竭力的,因为正如他心中所想:孙策之死,江东本土的世家豪族难辞其咎,彻查下去一定会查到世家豪族的头上,这本是一举两得的事情。 但世间难得双全法,随着证据的缺失,事情的真相如今也难以考证,若是执着于此事的真相,恐怕最后会颗粒无收,理智告诉孙权:不能再继续查下去了。 这并不是孙权想要的结果,但若是此时停止查案或是随意盖棺定论,有损君主威严的同时,也会让兄长周瑜心生芥蒂,且不说无论是从原主还是从自身的角度上,孙权对周瑜都无比尊崇,更何况周瑜是自己穿越以来最大的依仗,若无周瑜,他很难想象仅凭自己如何在未来与曹操争雄。 孙家出身不显,而自己对本土世家豪族的打压政策也会在之后笼络其他势力的世家族子时无疑会遇到些困难,正因如此,孙权对此时江东已有的人才都十分看重,更何况周瑜这种社稷之才。 在如何解决吴郡顾氏的问题上,舆论战是他一直以来的心中构想,陈端暴死更是在给此事增添了几分蹊跷,更适合此时发动舆论攻势,唯一的阻碍就是周瑜这里,若二人因此事离心,于公于私,都不是孙权愿意看到的。 周瑜其实心里也清楚,在陈端死后他知道短时间内案情再难有进展,但内心的一些说不清的心思却让他难以说出‘停止查案’的话来,周瑜在所有事情上都足够理智,但到了孙策这里,却终究还是感情用事起来。 直到今天,孙权先是点出曹操在这件事上的举动,让孙策遇刺一事显得更加扑朔迷离的同时,又会让周瑜想起如今即将统一北方的这个巨大威胁。 接着讲出自己的计划,他曾详细地和张昭讨论过舆论战的计划,并得到了张昭的认可,孙权与张昭的对话即在那日拜访张昭之时、鲁肃离开之后,虽然鲁肃也是自己心腹,但在孙策的问题上,孙权还是提着万分小心,因为鲁肃与周瑜速来交好的缘故,这个计划也不能告诉鲁肃,至少在当时不能。 因为孙权并不能让周瑜知晓他的目的不是以还原真相为主、削弱世家为辅---实则全然相反,而将此计划请教张昭,不仅可以让他感受到自己在孙权心里的地位,还会让张昭知道孙权在对待周瑜时也不至过于信赖使君臣失衡。 虽然此前一直没有与张昭面对面进行交谈,但这师徒二人之间一直有着书信往来,如果仅仅是出于想要打压张昭的缘故,也无需冷落至此,孙权如此行事也是想趁机试探江东世家的手到底会伸到哪里。 果然,吴郡张氏家主张允就在登门将军府后不久,又亲自找上了张昭,口称“一笔写不出两个张字”,希望与张昭形成政治同盟,毕竟在当时的张允看来,作为托孤大臣却并不受到孙权重用,张昭无疑会为自己的未来产生忧虑,这也给了张允趁虚而入的资本。 而在张家部曲全灭、张允打算带着吴郡张氏彻底投奔顾氏时,张昭也给出了他的建议:暂且作壁上观,不要为顾氏提供任何帮助,这些帮助包括钱粮人才以及未来在顾氏名声收到冲击时的声援。 张昭对孙权的目的大致了解,而吴郡张氏此时的势力是在孙权的允许范围内的:既没有私兵部曲、又没有足以影响到孙权的声望,所以张昭建议张允与其诚心归顺吴郡顾氏,倒不如私下仍旧与孙权交好---毕竟两人之间的结盟在明面上可是一直存在。 张允在感慨这一老一小两只狐狸如此狡猾的同时,也只能对张昭的吩咐照做,在事情已经无法挽回的时候,当然要做出利益最大化的选项,张允也是货真价实的世家大族族长,这个选择并不难做。 值得一提的是,张允在做出选择之后,也在张昭的提醒下,亲自在江东六郡中搜寻名医——孙权也曾在张昭面前提过医师的重要性,成功地在不久后给孙权献上了一份大礼。 而孙权在将这个自己与张昭商议后得以完善的计划告知周瑜之后,也不出意外地得到了周瑜的认可,于是便在最后绘制出江东未来宏伟的蓝图,他对江东未来的构想,也彻底打动了周瑜。 孙权的这一系列的行动,终于让周瑜决定放下孙策遇刺的真相,转而来劝说孙权不要坚持虚无缥缈的真相,而是选择这个利益最大化的计划。 不过孙权也没指望过仅凭自己的谋划,就能将周瑜彻底瞒在鼓里,他从未小看过古人的智慧,更别说这位古人就算在整个时代来说也是天花板级别的。 但无论周瑜对这一切到底知不知晓,如今他既然已经劝说孙权实施这个计划,甚至他自己都已经抢先安排下属进行计划的第一步,这足以说明周瑜的态度。 而与此同时,孙权也想起周瑜临走前对自己提到的‘报仇’,静等舆论发酵的过程并不需要自己待在吴郡,此时江东内部山越难得安稳,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在布置好这一切之后,孙权也终于可以开始对外用兵了。 这第一步该攻取何处,孙权与周瑜鲁肃几人都曾详谈过,几人一致认为:想要结束乱世,就避免不了北伐。 若是从扬州北伐,势必要啃寿春这块硬骨头,若是发兵攻取,则中原可以凭借发达的水网进行支援,取胜难度可想而知。 若是从益州北伐,且不说孙权需要先跨过荆州,单论秦岭间险峻的栈道,北伐也难成功。 而若是攻下荆州,出襄阳进入南阳盆地,很快就会到达中原核心地带,荆州的关键程度可想而知。 想要拿下荆州,首先需要攻克的,就是位于荆州东部、屯兵在江淮之间的黄祖。 第四十八章 水军 黄祖时任江夏太守,为安陆黄氏族人,初平二年,袁术派孙坚攻取荆州,刘表派黄祖迎战,黄祖屡战不敌,接连败走,后逃往岘山之中,设伏于竹林间,及孙坚追兵一至,林中箭雨齐发,孙坚中箭身亡。 自孙策统事以来,孙家就一直想报此仇,但孙策夺取江东六郡数十县已经是颇费周折,更关键的事情在于:黄祖手下水军善战,非孙家能敌。 而孙策所部虽然骁勇善战,但却并无水军。 之前在孙策身边这些部将里,高级将领半是北人:程普出身右北平土垠、韩当是辽西郡令支县人,这都是扎在地上的秤砣,自己都不会水,哪能统领水军士卒、掌握水军战技呢? 剩下的黄盖、朱治和贺齐分别出身零陵泉陵、丹阳故鄣以及会稽山阴,他们倒是会水,但朱治多被孙策用作防守之用、贺齐也要驻军防止江东山越作乱,就只剩一个黄盖,不过孙策也没让黄盖操练水军,而是同样被用于安抚山越——没办法,在山越问题上,黄公覆实在是太好用了。 周瑜倒是会水,也有兵有船,但这些船只大多用于运输,这些兵也只是坐船抵岸之后登陆作战,一旦在水上与敌人遭遇,只会一招‘万箭齐发’作为退敌的手段,这些兵士与其称之为水军,倒不如说是水军陆战队。 身边将领都不通水性,孙策就算再是勇武也难以靠一群旱鸭子打败骁勇的黄祖水军,之前孙策将原本的九江郡划分为豫章郡和庐陵郡,可不是为了让自己统领的江东土地多出一郡、听起来更威风用的。 原本的九江郡中处于江北的各县不时会受到荆州黄祖部的攻击,其中有的城池甚至多次被攻占,而孙策北上的援军则往往在长江处受到黄祖水军的阻击,所以为了确保长江以南各县的安宁,孙策于是分九江郡为两郡,以便抵御外敌。 孙权在孙策身边时就多次听说今日粮草被黄祖水军抢了去、明日江北城池被黄祖水军夺了去,耳朵都快被‘黄祖水军’这四个字磨出茧子来了,自那时起就有训练出一支水军的念头。 现在即位之后的孙权下定决心要训练水军,不光只是为了讨伐黄祖这类在内河以及近陆的沿海活动,他的眼睛可不只盯着国内,不过这是后话,按下不表。 虽然孙权已有想法,但要建水军却并不容易,首先要建造具备进攻手段的战船——民船虽然勉强能用,但毕竟差得远,这就需要大量的人力物力,可谓是一笔不小的费用,不过钱粮一直算是充足,现在有了时间和人手,也可以开始建船了。 这些战船在建成之后,还要编成稳定的作战舰队,至少能独立地完成作战任务,这当然少不了精通水性的水军,也少不了作战经验丰富的水军将领。 好在如今的中级将领都是淮水以南人:孙权贴身保镖周泰是九江下蔡人、与吕蒙一齐受到孙权提拔的蒋钦是九江寿春人、董袭与陈武也分别是会稽余姚人和庐江松滋人,大多知晓水性,至少骤然掉进江水之中,自己还能扑腾自救。 造船、练兵,缺一不可,孙权也不迟疑,在将攻伐黄祖之事提上日程之后,便拨钱调人,将黄盖、吕蒙、蒋钦、董袭、陈武等人悉数调入周瑜麾下,训练水军。 不过孙权没想到的是,程普在庐江郡担任太守时调了黄盖前去协助,如今一道调令送去庐江之后,回来的不光有黄盖,连程普也瞪着眼睛气势汹汹地返回了吴郡! 将军府中,程普在向孙权拱手行礼之后,犹自控制不住语气,气愤地问道:“将军,周瑜呢?周瑜在哪?” 孙权哪想得到程普竟然真能直接跑回来?虽然庐江基本上已经恢复稳定,但毕竟是一郡之地,程普如今总管庐江,竟然因此直接跑回吴郡,不难看出,程普这是真生气了。 孙权虽然内心不愿请周瑜到来——现在程普正在气头上,生怕两人见面将事情闹大,但程普毕竟是从庐江赶回,现在指名道姓地要见周瑜,孙权也不能阻拦,只得派人去请周瑜,心中期望兄长被程普斥责后能忍住火气。 程普一直不喜周瑜,每次见到周瑜总是会摆脸色,虽然周瑜没向自己诉苦,但孙权对这个情况也有所了解,所以一直避免二人的正面碰撞,这次实在是自己太不小心,将领调的多了些,但归根结底还是因为孙权内心对水军实在太过重视。 此时的周瑜本来正要去布置练兵任务,突然被孙权请去将军府叙事,正一头雾水,刚进将军府的大门还没等看到孙权,就听程普气呼呼地说道: “周公瑾你可真是欺人太甚!有董元代和陈子烈相助尚且不知满足,现在还要把刚被我拉去庐江的黄公覆挖走,是何居心?还有那些普一手调教的将士们,现在被你轻易调走,你周公瑾倒是坐享其成,哪有这样的道理!” 程普紧接着又转向一旁缩着头的孙权大声问道:“将军的江东六郡莫非只靠周公瑾一人支撑?将领士卒都调给周公瑾,到时吴郡出事,谁能来保卫将军?” 说罢歪着头生着闷气,一旁的黄盖也很是尴尬,刚想出言解释几句,被程普一瞪,也把头缩了回去。 张昭和韩当正巧在此时进门,之前因为孙权怕事情闹大,连忙派人去请二人入府,韩当与程普相交日久,张昭也是程普最敬重的士人,若不是孙权考虑叫来阿母有些不便,只怕吴太夫人都已经被请来了。 不过现在看到程普发这么大的火,韩当和张昭也有些不知所措,程普本就对周瑜有意见,这一路风尘仆仆地从庐江赶回吴郡,更添几分怒气,但他话刚说完也有些后悔,倒不是因为觉得让周瑜难堪,而是当着孙权的面咆哮将军府,多少有些不给孙权面子。 程普之前还曾一直埋怨孙权在自己这些老臣面前总是执子侄辈的礼,有损主君威严,现在自己如此,这让程普面红耳赤,只能怒视着周瑜,埋怨着都是因为他才让自己在君前失仪。 第四十九章 若饮醇醪,不觉自醉 现在夹在中间的孙权才是最为尴尬之人,他既不能和程普发脾气,又不能让周瑜面子下不来,但一直缩在这里也不是办法,见场中无人开口,孙权一咬牙,刚打算出言解释,周瑜却正好在这时说道: “程公还请息怒,瑜当然知晓程公调教将士之能,今日江东六郡将领、士卒大多出自程公,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周瑜笑了笑,又缓缓说道: “瑜之所以从程公这里借人,还不是因为程公能力最强、且最擅教徒嘛,江东六郡的这些将领大多受程公指点,瑜不也是因为学得程公战技其中一二,才有了今日的成就?瑜不敢攀附门墙,自称程门弟子,但是私淑弟子的名号,瑜可就当仁不让了。” 这一番话,说得程普怒气全消,嘴角略微扬起,眉眼也有藏不住的笑意,周瑜连忙趁热打铁:“程公若是舍不得,瑜少要几人就是了,程公说把谁借给瑜就给谁,要是一个都不借,瑜也只能自叹命苦了。” 程普终于憋不住了,吭哧一下笑出了声,刚要收回表情,一旁的孙权见状连忙大笑起来,孙权一笑,黄盖韩当也都跟着大笑起来,就连一向严肃的张昭也有些忍俊不禁。 气氛已经哄到这里,程普也不好意思再板着脸了,他摇头无奈地冲周瑜笑道:“好你个周郎,你莫要巧舌如簧!老夫说不过你,既然将军训练水军的态度如此坚决,听说连最近将军最为看好的吕子明还有蒋公奕都调给了你,普又哪有反对之理?” “哼,黄公覆你就带走吧,周郎要是还嫌不够,干脆让老夫也陪你一同前去划船沐浴吧!” 此言一出,几人又都笑的前仰后合,孙权见程普不再反对,心中一块石头也终于落了地,连忙招呼在场的几人留下,打算在府内置些酒菜,也和众人一同商议些水军事宜。 在孙权说完宴饮的计划后,程普颇有些犹豫,自己离开的匆忙,现在回想起自己扔下一整个庐江郡给属下看管的行为颇有不妥,虽然都是能力出众的心腹,代自己几日也不会出事,但终究有些不放心。 孙权和黄盖韩当一起劝说他不差这一晚,明日早些走便是,程普犹豫了一会,说道:“去是去,可是普先有言,今日不能饮酒,以免误了明日行程。” 孙权笑道:“就依程公,程公以茶代酒就是了。” 程普连忙摇头摆手道:“可不喝茶,若是喝茶,不如喝汤。” 三国时期制茶是将采摘来的茶叶进行加工,用火焙之至颜色变成赤色,用茶碾将焙好的茶叶碾成粉末,再加上油膏制成茶饼,装入瓷器中保存。 而在饮用时,先将水置于锅中煮沸,将茶饼碾成茶末后倒入锅中,再加上葱、姜等一众调料,烹煮后饮用,也不怪程普说出“茶不如汤”这句话来。 “程公不知,将军煮茶之法非同寻常,从来不加葱姜之物,虽然初尝时觉得有些味苦,但咽时却意外地有些甘甜。”周瑜在一旁解释道。 “哦?既然如此,普可要好好尝尝了。”程普眼睛一亮,兴奋道。 正当孙权打算招呼身边侍卫前去置备酒菜时,张昭突然说道:“将军在府内平日也不置备这些东西,现在再去置酒菜多有不便,不如一同前去朱君理府上?当然若是将军不愿麻烦君理的话,也可以就在将军府内设宴。” 几位老将闻言都口称:“正是要麻烦他”“怎好让将军制办,快去朱府”之类的话,孙权连忙点头,几人也不耽误,直接踏上了前往朱府的道路。 “多谢张公提醒,权倒是把君理先生给忘了。”孙权和一旁的周瑜眼神示意过后,旋即放缓脚步,与队伍最后的张昭并肩而行,开口说道。 也不是孙权冷落朱治,朱治素来温和,平日话也不多,且都是守卫一方的时候居多,存在感比起其他这些高级将领无疑低了些,所以孙权一时也没想到,这才把朱治忘在了脑后。 “还需多注意,之前讨逆将军也经常忘记君理,这固然也是信任的体现,虽然君理不一定会多想,但你也要多加注意,谨言慎行,你如今可不只是之前的孙二公子了。” 虽然孙权已经是江东主君,但张昭还是时不时忍不住用出教诲的口吻,话一说完,就觉得有些不妥,转身看向孙权,刚想致歉,孙权却开口了。 “权记下了。”孙权迎着张昭的目光,碧绿的眼睛一眨一眨的,笑容可掬。 张昭微笑着点了点头,不再言语,但心中却感到了一丝暖意。 朱府门口军士远远地望见这些人,连忙入府通禀,等到众人来到朱府门口时,朱治已经带着朱然在门口亲自迎接了。 几人按位次坐好,朱治令朱然前去置备酒菜,程普突然拦住了朱然,在他耳边轻声说了些话,朱然点头之后便出了朱府。 “程公这是有事托义封去做?”孙权随意问道。 “这不是多日没见到我那独子了嘛,普倒真有些想了,今日也没有外人,就让他也来朱府,咱们说咱们的,到时让义封跟他一起就行,也能让他多向义封学学。”程普咧嘴笑道。 朱治笑着点了点头,随后出言问道:“诸位这次来朱府所为何事?” “在一起坐一坐,也正好讨论一下水军的相关事宜。”孙权开门见山地说道,此言一出,朱治眼睛也亮了起来。 “将军到时征讨黄祖时,能否带上我?”朱治问出此问不久,见孙权有些迟疑,连忙说道:“若是不行也就罢了。” “君理先生主管吴郡,且吴郡的防守除了君理先生,我还真不放心交给别人。”孙权歉然说道,虽然还是这套说辞,但是他并没有敷衍朱治的意思。 吴郡可是他的根据地,要是到时征讨黄祖时把朱治也带着,万一吴郡有失,就算前方打了胜仗又有何用。 “君理先生,这吴郡之内还是有一些私兵存在的。”孙权怕朱治不信,又说的更直白了些。 “哦对,治险些忘了。”经孙权这样一提醒,朱治也想起吴郡朱氏数量众多的私兵部曲,与孙权对视一眼,二人心照不宣地点了点头。 第五十章 想上岸,先造船 酒过三巡,见孙权和周瑜都不开口,黄盖有些性急:“将军要在哪里训练水军?不如就在不远处的太湖?兵员充足、物资丰富,且林木茂密,方便打造战船的同时,也有着一定的隐蔽性。” 此言一出,宴中众人纷纷向周瑜与孙权投来好奇的目光,孙权正在思考时,周瑜已经摇头道:“公覆将军所言极是,但若是在太湖练兵造船,一旦有事,出港之路狭窄,且路途遥远难以迅速到达前方战场,不利于对外用兵。” “依瑜之见,鄱阳湖最佳,东下可以抵御来犯之敌,西上也可以攻取荆州。同样有着充足的兵员和茂密的林木,多船并发可以迅速地出入柴桑,而柴桑口在封锁之后,敌军战船则无法进入。” 周瑜在众人注视下轻抿了一口酒,旋即笑道:“即使被敌军战船侵入,鄱阳湖内部的河道也远比太湖更多,进退自如,易守难攻,就算陆上的步兵与骑兵失利,也能在水军的接应下在湖中的陆洲处继续生存,随时反攻,当然,这也是最后的手段了。” 相比于对水军的训练以及练军场所的重视,倒是无人担心战船的打造。 盖因自春秋战国以来,历经秦汉,长江下游地区的造船业逐渐发达,到了现在这一片的造船场地已经颇为密集,汉时这一地区的造船业以庐江郡为中心,又影响到豫章、武昌、江陵乃至东南沿海的会稽郡,在之前汉武帝时都曾以豫章之船命名,足以体现此处造船业之兴盛。 而孙权在即位后不久就曾到过江东六郡的各造船场地视察,江东新君的如此态度,也在一定程度上稳固甚至促进了造船机构的继续发展。 在此之前的战船建造,大多因袭前制,由于缺乏远程攻击手段,所以在水战过程中一种常见的对敌手段即为碰撞敌方的战船,再加上战船于水上经常会遇到风浪,所以船板之间的结合强度也就至关重要。 同时凭借着铁器发展的成熟,秦汉时就已经出现十余丈高的楼船,这与同时期国外的造船技术相比,无疑是一种降维打击。 水军的战斗力当然离不开战船,而好的战船当然不仅仅只是规模大、强度高,灵活程度以及速度也是重中之重:交战过程中对敌船的躲避、追逐,以及由于战船形式瞬息万变需要迅速地调整队形,这些都说明了速度和灵活程度对战船的重要性。 比起现代成熟的动力系统,古代的战船终究只能靠人力和风力,所以少不了辅助之物,而在秦汉时,战船上就已经有桨橹、舵、帆、锚的出现了。 值得一提的是,汉代的锚已经达到了近代海军锚的水平,能以较小的锚产生极大的抓力。 孙权在切实地来到造船场所视察之前,完全没有想到造船业竟然已经发展到了这种地步,这固然令他狂喜,但同时也不由得在内心感叹,技术领先于世界数千年,却在后来被人反超,这何尝不是一种悲哀。 而看着眼前六郡各造船场地中唯一一艘庞大的楼船,孙权忍不住向场地中的诸位工匠询问:如此庞大的楼船,真能用作战斗么?由于重量极大的原因,此船吃水过深,在无机械动力的汉朝,仅靠人力和风力,如何快速地行动? 工匠们面面相觑,无人能回答孙权这个问题,这楼船是他们在当初听从汉朝廷的安排后建造而成的,至于造出来的东西具体作何用,他们也并不清楚,只能按自己对船只的理解陈述出此船利弊:不光行动缓慢,此船遭遇大风浪时还会“邂逅颠危”,有些不稳。 而在后来孙权拿这个问题询问周瑜时,才终于得到了答案。 在真正的战斗中,它并不是用来冲锋陷阵的,而是在两军对峙之时,凭借硕大的体型来鼓舞己方士气,并威慑对方,就如陆战中昂扬的旗帜一般。 孙权最初听闻还以为周瑜是在开玩笑,但仔细思考之后确实如此,了解战船的人并不多,看到如此庞然大物,敌方军士必然恐惧,我方军士也必然底气十足,彼竭我盈,会在两军交锋时起到关键的作用。 同时楼船高度极高,有利于主帅居高临下地观察战场形势,便于把握信息,从而及时地根据场中局势进行战术调整,且虽然体型庞大导致行动迟缓,但同时有着惊人的防御力,若是形势不利,楼船上主帅也可以乘备急战船突围。 总而言之,这个庞大的楼船,其实并不用于正面交锋。 而主要用于作战的战船则分别名为:赤马、舰、斥候、舫船、露挠等,孙权也没有改名的打算,在大致了解了一下之后,便仍依原名,而在如今他决定训练水军之际,也派人传信通知各造船场地即刻开工。 水军的兴盛其实也正是从孙吴时期开始,除去造船技术本身经验的自然积累之外,南方的水军发展占尽了各种有利因素:经济的发展给造船业和水军的发展提供了经济基础;北方人口大量南迁,带来了众多能工巧匠;南方河流交错、湖泊密布。 而孙权要做的就是在此基础上继续发展水军,以便于再未来北伐时沿淮水北上直取曹操。 “将军?” 周瑜轻声的呼唤将孙权从沉思中唤醒,之前在孙权思索时,黄盖和朱治对战船的建造提出了一些建议,周瑜见孙权明显是走神了,又将二人的话重复了一遍。 “专门用做火攻的战船么?”孙权觉得有些好笑,江东这些人果然全是些“纵火犯”,水火本应不容,却偏偏要将这二者纠缠在一起。 “这可不是玩笑话,战船主体乃是木制,点火易燃,若能在敌船上引火无疑是事半功倍,治和公覆的想法是在战船上专门配备火箭,将军不知可否?”朱治见孙权轻笑,连忙说道。 “君理先生误会了,我可不是认为火攻不可,不如改造一批战船,专设为火船,内部装满易燃油料薪柴,利用风向和水流冲入敌军船队之中,此计可否?”孙权轻笑道。 “大妙!大妙!”黄盖只觉孙权的话说到了自己心坎上,忽忘形骸,抚掌大笑起来。 第五十一章 明年年初,征讨黄祖 “倒是难得见到公覆如此啊。”一旁的程普见黄盖抚掌大笑的样子,也笑得合不拢嘴。 “仲谋还是如之前那般聪慧过人,以油船引火的方法确实比火箭要好上不少。”朱治叹道,他话音刚落,立刻看出场上程普和张昭二人变了脸色。 “君理,今时不同往日,称呼将军时还需多注意点。” 说话的是程普,朱治哪里都好,就这一点让他不满,也就是宴中全是一直跟随孙家的老臣,若是有其他将领在,程普怕是已经掀桌子了。 朱治闻言有些尴尬,讪笑着点头,一旁的黄盖见状也收敛了神情,拽着韩当解手去了。 孙权看了眼身旁的周瑜,周瑜微笑着向他使了个眼色,不出周瑜所料,若是当众称呼孙权表字,张昭和程普一定会站出来指责,虽然这些老臣内心不可避免地孩视孙权,但至少面上可是对孙权无比尊重。 见冷了场,孙权连忙转移话题:“我还有一些改良战船之法,之前也已经过通知各处造船场地,说给诸位听听如何?” “将军自说便是。”看到孙权递过来台阶,朱治连忙附和道,一旁的程普轻哼一声:“我去给公覆叫回来。”说罢也转身离席。 而在程普去喊黄盖和韩当的工夫,张昭开口说道:“无妨,君理以后多注意些就是了,不必介怀。” 看着温言的张昭和不住点头的朱治,孙权暗道:要不是之前亲眼看见张公脸黑的如炭一般,自己倒还能信了他这番话,抬头见程普已经带着黄盖和韩当返回,于是讲出自己在战船上的一些改进之法。 其实孙权对战船了解不多,在看过几艘样船之后,觉得唯一欠缺之处就在帆上,自己也只不过是建议造船时选用硬帆而已。 首先硬帆便于升降,可以在行军的过程中视风力大小随时调整,保证了战船在水中航行的安全,而由于帆可以随时调整,所以行船时能够时刻调整帆角以利用来自四面八方的侧向风,可以获得较大的升力作用使船前行。 且硬帆的帆面形心便于桅杆一侧相向而对,作用于帆面上的风力固定在桅的一侧,不仅便于释放风力,而且会使战船更加平衡,安全性大大提高,在简单地调整之后,最新的风帆技术也就出现了。 孙权本以为自己只是在船帆上做出一点小小的改动,没想到却引得宴上群臣不住的赞叹,朱治和黄盖率先开口叫好,而在他二人向其他几人解释这种改良的收益后,众人纷纷赞不绝口。 其实他还知道同样有一物虽然简单,收益甚至比船帆的改良还要大,那便是能增加骑兵战力、使战马寿命更长的马蹄铁。 但此物实在太过简单,容易被其他势力仿制,虽然帆的改良同样不难,但是除了自己以外的其余势力大多并不看重水军,黄祖虽然水军战斗力较强,但如今的刘表并没有了最初的进取心,也不会多关注这些事物。 马蹄铁就不同了,江东的骑兵和战马数量远远不及曹操、袁绍这些人,在马蹄铁泄露之后,对这些势力的提升远远超过江东,马蹄铁对江东骑兵的提升只是锦上添花而已,想到这里,孙权暗暗收回了打造马蹄铁的念头。 “不过只是略微改动一下,算不得什么吧……”面对众人的称赞,孙权不好意思地说道。 “将军这话可就说错了,虽然只是略微改良了一下船帆,但这最后使水军战船的战斗力以及安全性都得到了显着提升,比起多建船、多练兵,让原本的兵船发挥出更强劲的战斗力,显然是更为了得!” 程普严肃说道,随后向黄盖和韩当挑了挑眉: “原以为讨虏将军在智计谋划上胜过父兄,领兵打仗的本事以及对军事的了解略有所不如,现在看来可不是如此,将军天赋异禀,实不逊父兄半分,只不过相比讨逆将军和破虏将军缺少经验。” “程公前面几句话权愧不敢当,但最后说的‘欠缺经验’实在准确,也因如此,在水军训练一些时日之后,明年年初,我打算随军征伐黄祖,如何?” 几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孙权征讨黄祖的计划自然可以,亲征也并不是问题,但时间却是仓促了些,虽然战船还算充足,但是短短几个月练成的水军不用问都知道难以与黄祖水军精锐争锋。 毕竟是少年人,受不得激将,可能被程普出言一激升起好胜之心。张昭这样想着,开口问道:“将军不应该先检阅练成的水军能否用于作战么?” 孙权说:“自是如此,先去检阅水军,再进攻黄祖,并不耽误。” “将军打算走水路还是陆路?”张昭又问道。 “走陆路横渡太湖,顺江上行,然后弃舟上岸,再到达鄱阳湖,也就是公瑾训练水军之地,到时再进攻黄祖。”孙权显然早有计划。 “这一路不下六百余里,翻山越岭及其不便,且路上又可能有山贼侵扰,并不安全。”张昭劝道: “黄祖所部在鄱阳湖东一带兵力不下五千,昭认为将军不去为宜。”他之前说了那么多铺垫,都是为了这里劝说孙权不要前去。 “我去意已决,若是陆路不安全,便走水路。”孙权坚定地说道。 张昭忙向朱治使了使眼色,朱治思索之后劝谏道:“将军,水路也并不安全,黄祖水军主力就在松滋附近,扼守长江峡口,万不可冒险啊。” “再议再议!”孙权打着哈哈,笑着敷衍过去,而场中群臣都是看着孙权长大的,对他的性格都十分了解,几人各自决定选些更为精干的士卒、训练更严格一些,因为孙权这次恐怕是一定要在明年年初出发了 孙权与其余兄弟姐妹迥异,自幼看起来随和,其实内心城府极深,且一旦做出决定,谁都拉不回来。 而在即位之后,孙权甚至比之前还要随和,无论走到哪里都挂着一副笑脸,而他藏在笑脸下的内心究竟在想些什么,只有孙权自己清楚。 第五十二章 榻上能否合眠 “二哥!你就不能多陪陪阿母么?”将军府中,孙尚香叉着腰站在孙权面前,柳眉微蹙。 “你那是想让我陪阿母吗?我都不好意思拆穿你。” 孙权拿着两份军报,一份是其余势力的最新情况,另一份是周瑜给自己的传信,他仔细翻看着,听到妹妹询问,抬头戏谑笑道。 “二哥~”孙尚香拉着孙权的胳膊来回摇晃,在家中她与孙权感情最好,知道孙权一向是吃软不吃硬的性格,只要自己一撒娇,孙权就没什么办法。 孙策作为大哥,对这个唯一的妹妹也宠爱至极,但是日常事务繁忙,实在没多少时间回家与家人团聚,所以和妹妹之间感情虽然也深厚,但比起一直和孙尚香待在一起的孙权还是略差了一些。 孙尚香发现现在二哥孙权即位之后,也开始整日整日不回家,家里只有三哥孙翊,而这位三哥性格还不如自己稳重,平日里无论何事一点也不让着自己,哪有半分哥哥的样子? “我之前都和你还有叔弼说过了嘛,将军府的大门随时为你们敞开,想来见我直接入府就行。” 孙权宠溺地笑道,他两世为人,也就只有这么一个妹妹,其实也常想多回家看看,但不知为何,他在面对吴太夫人时,总有些不自在,所以很少回家。 孙权轻点一点妹妹的琼鼻,说:“再说了,你一直这么缠着二哥,之后嫁人了怎么办?二哥也没法扔下江东跑去陪着你呀。” “不嫁人便是!”孙尚香傲然说道,随后看到二哥无奈地看着自己,吐了吐舌头,又说:“整日跟在二哥还有大哥身边,看不上其他人也很正常的嘛。” 孙尚香之前就说过她未来嫁的人一定既要才学渊博,又要有一身武艺,江东才俊不少,满足条件的其实也有人选,但大多都比孙尚香年长太多,难在适龄人选中调出文武兼备的全才。 至于孙尚香在原本历史轨迹中的夫君刘备……老实说,就算孙权认同刘备是个不世出的英雄人物,但年岁也未免太大了些,真不知道原本的孙权是怎么狠下心来将妹妹嫁给他的。 且纵观刘备一生,数次抛妻弃子,虽然或是为了百姓、或是为了功业,但总归在对待家庭上的态度上差了些,孙权不求妹妹嫁人后能大富大贵,能在琴瑟和鸣的家庭中平安地生活就足够了。 刘备在汉末的地位无需多言,汉末乱世之中的诸侯中,从未屠过城的寥寥无几,其中就有刘备,且刘备无论是在之前任平原相时的乐善好施、优待百姓,还有未来也许会发生的携民渡江,都是他仁待百姓的最好证明。 而在如何处理刘备的问题上,孙权在仔细思考后,也只得出三种方法。 其一为收,将刘备收为麾下,以刘备的仁德,必不会让百姓受苦,二人也会有许多理念想法相通,但这注定难以实现。刘备之前曾有过投靠数位诸侯的经历,无论在谁手下皆无归顺之意,这条蛟龙不会愿意久居人下,孙权不会膨胀到认为自己能够降服他。 其二为杀,这个想法在孙权的脑海中只是一闪而过,且不说如何杀、怎么杀,单论能不能杀、想不想杀这一点上。于公,以孙权一己之力势必难以与曹操抗衡,江东必须要找到一位盟友,若是刘备死了,他还能找谁? 是性好疑忌无四方之志、在长幼传位时犹豫不决的刘表和他举州投降的次子刘琮?还是懦弱无刚的益州刘璋?亦或者是雄踞汉中三十年却在曹操兵锋一至就投降的张鲁呢? 所以结盟的人选只能是刘备,这个道理是显而易见的,而更关键的是,孙权是从现代穿越而来,现代人中又有几人不尊崇丞相、尊敬汉昭烈帝的呢? 所以与公于私,他都不会杀刘备,这样一来,收不了、杀不得,就只剩最后的一种方法了:与刘备结为盟好。 刘备不是池中之物,早晚会腾空而起,而自己若能在他起势之前,不损害自身利益的前提下给予一些帮助,如能先施恩于刘备,与他结盟攻灭最大的敌人曹操,方为上策。 至于孙刘联盟未来何去何从,孙权也无法预知,只能在那时还需事先做好出现各种情况的准备,若刘备真是一心为汉土、一心为百姓,不打算攻伐东吴,那便都好商量,自己也不会轻易掀起战火。 但这显然很难,毕竟卧榻之侧难容他人鼾睡,在正史中孙刘联盟在破裂之后重新恢复时,孙权曾在与季汉‘外交官’邓芝交谈中说过:“如果天下太平,二主分治,不亦乐乎!” 孙权此言是在邓芝面前装模作样,还是心里真的只想二分天下,我们无从知晓,但邓芝明确的表示:夫天无二日,土无二王,如并魏之后,大王未深识天命者也,君各茂其德,臣各尽其忠,将提枹鼓,则战争方始耳。 这话意思也很明显了:双方重结盟好是为了讨伐强大的魏国,季汉和孙吴迟早会有一战,但不是现在。 不过邓芝说出这话之前,孙刘联盟就已经破裂过,孙权袭取荆州后杀了关羽,并在夷陵大败刘备,这些事情可能是季汉一方如此直言的导火索。 而此世,若是无背刺之行,再加上自己未来对刘备施恩,如此一个崭新的、从未破裂过的孙刘联盟又将走向何处,实在难以预知。 孙权倒是希望未来二分天下之后,季汉兵锋向北、向西横推,东吴全力训练水军,出海征讨四方,二人合力为大汉开疆扩土,不比窝里斗强上百倍? “玄德公,希望你我二人不会走到那一日。”孙权喃喃道。 “玄德公?谁啊?”孙尚香瞪着大眼睛问道,她仔细回想了一下江东的文武以及闻名的诸侯,都没有表字玄德之人。 孙权抱臂笑道:“哼哼,孤陋寡闻。” 见妹妹龇牙咧嘴地冲自己扑过来,孙权掉头就跑,两人在府内追逐了好一阵,孙权见妹妹还是精神充沛,连忙开口讨饶,孙尚香“抓住”兄长后,粉拳轻轻照着二哥的后背打了一下。 这种情景在之前大哥统事时经常在孙家府邸发生,当时孙尚香只道是寻常事,每次抓住孙权都“饱以老拳”。 但这次孙尚香只是轻轻地敲了他一下,孙权意外地回过头来,却看见妹妹低着头,垂下的头发盖住了眼睛,孙权看不清妹妹的表情。 第五十三章 衣带诏 孙权敏锐地察觉到妹妹是有心事,但她垂着头显然是不想让自己发觉,于是也装作不知,轻轻掸净妹妹身上因之前追逐打闹而沾染的尘土。 “二哥,最近都传言说大哥是被曹操害死的,你知道这个消息么?” 孙权给妹妹整理衣冠的手停了一瞬,轻咳一声,说道:“你也听说了?” 孙尚香点了点头,阿母吴太夫人最近身体有些抱恙,三哥孙翊整日在外面疯跑,自己只能一个人在家里待着,时间长了自然无聊,所以经常在侍卫的陪同下在吴郡四处转悠。 好在现在女子还是可以随意出门的,只是在宋朝程朱理学兴盛之后,由于思想的禁锢以及政策的限制,女子才逐渐开始“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孙权之前和妹妹说过,除去吴郡顾氏与朱氏的地盘,其余各地都可以随意走动,其实就算孙尚香去了顾氏和朱氏的地盘也无妨,不仅不会有事,多半还会被视为座上宾,这两家可不会轻易给孙权发兵攻打或是口诛笔伐的机会。 孙权也相信这两家主事之人不会如此短视,但顾、朱两家毕竟家大业大,难免鱼龙混杂,现在的孙权可舍不得以失去妹妹的代价换取攻伐世家的理由。 “我虽然是在府外知道的这消息,但最近还听到身边的侍女们在暗地里偷偷地骂那曹贼呢,传的可凶了。” 孙权点了点头,这也在自己的意料之内,孙策待百姓和身边的人都极好,深受百姓、部将和亲眷的喜爱,除了孙策的臣属兵士以外,其他人总是亲切地称呼他为“孙郎”,孙策对此并不恼怒,还很是受用,暗地里经常在自己和周瑜面前显摆。 之前的传言说孙策是死于许贡门客的复仇,江东众人虽然也惋惜,但门客毕竟是为主报仇,他们也不好说什么,可如今听闻孙策竟然是被曹操谋害,自然引起群情激愤。 而得到孙策许多优待的孙府中的侍女侍卫暗骂曹贼,也不足为奇了。 “二哥,你说,之前曹贼还和大哥联姻呢,却突然谋害大哥,会不会他们说的之前大哥打算偷袭许都的事,也是真的啊?”孙尚香好奇地询问。 “大哥之前是有这个想法,可惜没能成功。”孙权叹息道。 “曹贼又是怎么知道的?大哥这个计划应该十分隐蔽,连二哥你都不知道,还是说二哥你早就知道了,但是没告诉我?”孙尚香突然提高声音,抓住孙权的胳膊,生怕他再跑。 “我当然不知道,之前你我还有叔弼那傻小子都在府里,我也不比你们多知道太多,而且只要是和大哥有关的事,我哪次不和你讲?”孙权没好气地说。 孙尚香颇有些不好意思,抓着孙权的手收了几分力,又问道:“二哥你现在即位了,应该对此有所了解吧,当时都有谁知道啊?这消息是谁泄露的。” “程公、张公、君理先生,还有咱们公瑾兄长。” “啊?难道张公背叛了大哥?”孙尚香失声叫道。 孙权连忙伸手捂住妹妹的嘴,“谁跟你说是张公泄露的?”孙权瞪着眼睛不敢置信地询问。 孙尚香眨眨眼睛,指着孙权捂住自己的手。 “要是再有这种言论,……”孙权本想吓唬吓唬妹妹,但又有些舍不得,“就小声点说!”随即将手拿开。 “没人和我说,是我猜的嘛,这不是在问二哥么。”孙尚香也自觉失言,讨好地说道。 “别乱说,你先告诉我你为什么这么猜,我再告诉你消息多半是怎么泄露的。”孙权板着脸说道。 “还不是二哥你之前还住在府上的时候,经常在跟张公学习经典要义之后,回府不停地嘀咕,再加上二哥即位后有一段时间没理张公,我一直就感觉张公和你的关系不如君理先生、程公和公瑾先生那么亲近。” 孙尚香想着一共就只有这几个人知道,事情自然是从他们口中泄露的,非要选出一人,自己就只能选张昭了。 孙权暗松一口气,他还以为又出了什么差错,原来只是妹妹自己瞎猜,不过他也未完全放松警惕,又慎重地问了一句:“其他人也有过对泄密之人的猜测么?” 孙尚香用力地摇头:“当然没有,他们也不关心这些事情,只知道大哥遇刺和曹贼有关,倒是有一些人可惜大哥没能攻下许都把天子抢回来,大多数人都没见过天子,想看看天子是不是和咱们一样都是两个眼睛一个鼻子呢。” 孙策自从到了江东以后屡战屡胜,百姓们也不了解袭取许都以迎天子的难度,只认为若是孙策出手,此事十有八九会成功。 “不过二哥,江东离许都那么远,大哥想偷袭的话肯定不可能带太多人,真能把天子接回来吗?” 孙尚香和孙策孙翊一样,对领兵打仗很感兴趣,没事的时候也偶尔看些兵书,虽然也只是一知半解,但也比常人要好很多。 孙家中人,唯一对军略兵事不感兴趣的就是孙权了,孙权在刚穿越过来之后发觉脑海中并无半点对军事的了解,最近花了好一段时间狠狠地恶补了一番,终于达到了正常人该有的水准,这对他来说也已经足够了。 君主最重要的在于识人用人,不必在此过于精通,但最基本的了解还是要有的,所有知识大抵如此,只有真正的了解学习之后才会切实地发现自己的不足。 俗话说得好:“一瓶子不满半瓶子咣当。”而若是只知粗浅,很容易变得骄傲自大,认为自己此道极有天赋,已经远胜那些所谓的天才,于是便会对此指手画脚,最终也将付出惨痛的教训。 “大哥当然不光只是领兵偷袭,凭一己之力攻下许都确实有些困难,但要是里应外合,许都不就不攻自破了么?”孙权笑着回答妹妹的疑问。 “里应外合?大哥和谁里应外合?张子纲先生么,二哥你别逗我。”孙尚香满脸写着不信。 “倒是和张子纲有关,但并不是与他里应外合,小妹可还记得今年发生的大事么?” “大哥遇刺……”孙尚香低落地说道,在她心里,其他事再大也不会有发生在自己亲人身上的事情大。 “额,除了这件事呢?” 孙权见孙尚香茫然地摇头,一字一句地回复道: “衣-带-诏。” 第五十四章 也许是真相 在曹操迎汉天子回许都后,日益嚣张跋扈,挟天子以令诸侯,与天子之间的矛盾与日俱增,引起群臣不满。 汉天子想要除掉曹操,但苦于手中并无实权,且身边多是曹操耳目,于是便用鲜血写成诏书缝在衣带之中,是为衣带诏。 而在天子将衣带诏秘密地传给国舅董承之后,董承便集合车骑将军董承、偏将军王子服、长水校尉种辑、议郎吴硕还有左将军刘备,密谋举事,打算除掉曹操。 其实刘备最初并没有参与此事的打算,但在“煮酒论英雄”之后,刘备意识到了曹操对自己的重视,怕是再难以容得下自己,于是也加入了奉诏讨曹的行列。 衣带诏一事可以说是汉天子除掉曹操的唯一机会,可惜此事最终还是泄露了出去,泄密之人在正史中并无确切记载,只知道在事情败露之后,曹操诛杀了一众涉事人等,董贵妃也被处死,天子被看管的更严,曹操也亲自发兵征讨及时逃走的刘备。 孙权在与先兄身边重臣商谈之前,也未曾想到这衣带诏竟然还和江东有关。 当初孙策借助身在许都的张紘,与天子取得了联系,孙策最初只是让张紘替自己吐露忠心,并未言明真实的目的。 而在正准备发动“衣带诏”的天子眼里,孙策可谓是一个不小的助力,麾下留在许都的侍御史张紘也素有胆识,若能把孙策拉拢过来,成功的概率自然更要大上几分,于是便告知了孙策衣带诏一事。 不过孙策并没有除掉曹操的打算,他觉得仅凭朝中诸臣必难做成此事,且自己身在江东鞭长莫及,所以并没有让张紘在诛杀曹操的诏书上签署自己的名字。 他最初的打算是,先与天子以及天子身边的重臣取得联系,等到自己发兵攻取许都时,里应外合。 如今知晓了衣带诏一事,孙策便让张紘建议天子按照他的法子来,让天子和重臣们配合孙策攻下许都,将他们从曹操手中救出,连带着皇后、贵妃和重臣一起接到江东去。 天子虽然面上赞同,心里却并不感兴趣,他在曹操手中和在孙策手中又能有多少区别?孙策若是刘姓血脉,天子倒还勉强相信,真到了江东,就算对自己的监视不如曹操严重、提供的衣食住行比曹操给的好上一些,但多半也就止步于此了。 说到底不还是孙策掌权,自己只不过是从虎穴转移到狼窟罢了。 所以天子只把孙策的计划当做是最后给他们兜底的方法,等到诛杀曹操之后,若能全掌大权,那时也就不需要孙策了。 但考虑到曹操势力雄厚,自己就算轻易诛杀曹操,也有可能因此激起曹操臣属的怒火,真要到了那时,再和孙策里应外合,跑到江东避祸,也未尝不可。 如此缜密的计划,可惜第一步就失败了,在曹操决定诛杀董贵妃时,刘协只想求曹操饶自己爱妃一命,于是便将孙策的计划全盘托出,曹操面无表情地听闻之后,并无丝毫犹豫,仍是杀掉了董贵妃。 虽然此事只是刘协一面之词,但曹操生性多疑,不相信刘协是在无中生有,越想越觉得后怕,孙策奇袭许都的成功率固然极低,低到自己之前完全没考虑到许都的安危,而在听闻刘协所言后,虽然曹操仍不相信孙策能够轻易领兵从江东远道赶来许都,但真要是被他侥幸攻到了许都城外,里应外合之下,许都城破也不是没有可能。 当然,终究是缺少足以证明此事的证据,曹操也什么理由主动跟孙策翻脸,也因为衣带诏上没有签署孙策或是张紘的姓名,留在许都的张紘得以保住了一条性命。 但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天子可是曹操的逆鳞,若真被孙策夺走,即使官渡之战胜利,也弥补不了失去天子带给自己的影响,曹操之前因为孙策的骁勇善战,所以一直不愿与他争锋,现在看到孙策如此得寸进尺,自然不会再放过他。 你想里应外合,我也给你来个里应外合,既然你骁勇善战,我就用阴谋诡计将你害死,曹操心意已决,于是便与江东内部同样对孙策有杀意的势力取得了联系,里应外合之下,将孙策谋害。 而在孙策死后,曹操便打算趁着江东举丧时期征讨江东,但张纮劝谏他:乘人丧事而用兵,既有违传统的道义,如果攻而不胜,还会使两方结仇而丢弃往日盟好,不如借此机会厚待江东。 曹操听了这话心里犯起了嘀咕,莫不是那孙伯符没有这个想法,只是刘协为了保住董贵妃而随意攀咬?要不然的话,张紘听到自己这个问题应该内心有愧才对,怎么会如此“厚颜无耻”。 其实曹操本就是试探一下张紘,实则并无攻伐江东的打算,孙策死后江东文武已成哀兵之势,本就难以轻取,再加上北方尚未统一,自己也没法派主力攻伐江东,所以此事也就作罢。 不过孙策杀了也就杀了,完全是利大于弊的事情,且在曹操看来,在一无动机、二无证据的前提下,他与江东内部联合刺杀孙策的计划可谓是天衣无缝,本以为此事会就这样淹没在历史的尘埃之中。 直到江东日益发酵的舆论传到了曹操的耳朵里,曹操大惊失色,忙问自己派去江东的奸细这是何人作出的推测,奸细回信告诉曹操:正是碧眼孙权! 此时的曹操正忙着解决袁绍的残余势力以便完全统一北方,哪里有时间来管孙权?他也只能暗叹这碧眼如此睿智,竟能将此事洞察的如此清楚。 其实若不是孙权对这段历史颇为了解,早在前世就对“孙策遇刺”的诸多阴谋论有详细的了解,也不可能将此事真相判断的八九不离十。 曹操固然是做事谨慎,并没有留下任何证据,但孙权也不需要任何证据,这个结论可能性最大,给自己带来的好处也最多,自然没有放弃的道理。 所以孙权直接全票标记曹操为主谋,动机最充分的吴郡顾氏为从犯,结束了这场扑朔迷离的“江东狼人杀”。 第五十五章 锦帆依谁酬壮志 将军府内,孙权详细地描述着事情的始末,一旁的孙尚香靠在案边,双手捧着面颊,静静地听着。 之前在家中兄妹二人也经常这样,孙策很少回家,虽然孙尚香想要出门并无人会阻拦,但总归无法随意出入军机要地,而孙权则经常跟随孙策左右,甚至时而参与孙策军内部的决策。 所以在孙权回家后,孙尚香便总缠着二哥要听些军中趣事,孙权也会将除去机密以外的事情详细告诉妹妹。 “二哥,快到正日了。”孙尚香冷不丁说道。 “是啊……小妹放心,正日我肯定会回家的,到时咱们一起去祭祀父亲和大哥……” 孙权轻摸一下妹妹的头,不过想到妹妹总认为这样会显得自己很幼稚,所以每次在被孙权摸头时都会回以痛击,连忙打算收手。 手刚抽到一半,就被孙尚香拉住了,重新放在了自己的头顶。 “二哥,祭祀之后你就要攻打黄祖为父亲报仇了吗?” 见到孙权点头,孙尚香又问:“还有曹操,二哥也要给大哥报仇,不过曹操好像挺厉害的,二哥自己也要小心啊。” 何止是挺厉害……孙权心中苦笑,嘱咐孙尚香道:“你可要让阿母看好了叔弼,我听说他又不知道跑到哪去了,总这样也不是办法,这不是让我和阿母为他担心么?” 现在孙策被曹操谋害、以及孙权打算替父报仇起兵征讨黄祖的事已经传开了,孙权心中可以肯定,虽然自己不会同意,但以孙翊的性格一定会参与其中,只不过直到现在孙翊都没来找自己,这倒是件怪事。 孙权其实并不担心孙翊到处乱跑会出事,自己这个弟弟一向不会吃亏,但是之后自己进军黄祖不在吴郡时,将会命人开始传言吴郡顾氏在孙策遇刺一事上的参与,孙权担心孙翊一怒之下犯了大错,所以打算提前通过妹妹告诉吴太夫人严加看管孙翊。 “知道啦二哥,我回去就让阿母禁足三哥。”孙尚香笑弯了眼睛,随后突然想到自己这次来还给二哥带了名刺,连忙拿出来递给孙权: “二哥,这可是我亲手做的名刺,你不准不用。”孙尚香仰着脖子说道。 孙权接过妹妹递过来的东西,瞟了一眼外面包裹的罗纨,也没直接打开,攥在手里笑着回复道:“当然会用的,小妹亲手做的,二哥怎么会不用呢?” 汉朝正日在祭祀仪式结束之后,人们都会走出家门,拜谒恭贺亲族与邻里,在此之前先要呈一张名片通报姓名、籍贯和身份,名片多以竹木削制而成,称作“名刺”。 在孙尚香离开将军府之后,孙权解开罗纨,翻看着小妹亲手为自己制备的“名刺”,陷入沉思。 “这不就是新年贺卡么?” …… “你给我准备名刺干什么?要我带着名刺和财礼去找太守?他不知道在那些下属官吏身上克扣了多少,难道还缺钱吗?” 屋内一个腰佩铃铛、身着便服的英俊男子高声喝问。 与他相对而坐之人作将官打扮,虽然相貌平平,但气质却颇为沉稳,而在听了英俊男子的喝问后一脸尴尬。 “兴霸,你一直不被太守重用,我这也是为你考虑……” “太守本身也……”将官打扮的男子咽下差点吐口而出的“贪财”二字,重新说道: “太守喜欢些财物赏玩,你就拿着我给你做的名刺,连带着财物去拜见一下也不打紧,就算你不喜太守,未来他若能把你推举给州牧,你便在州牧手下建功立业,岂不美哉?” 屋内二人正是江夏黄祖麾下的甘宁、苏飞二人。 甘宁少年时好游侠,经常纠集人马在地方为非作歹,组成渠师抢夺船只财物,人称锦帆贼。在郡中经常轻侠杀人,藏舍亡命,一出一入,威风炫赫。步行则陈列车骑,水行则连接轻舟。 就连甘宁身边侍从之人都披服锦绣,走到哪里都是光彩斐然的样子。停留时常用锦绣维系舟船,离开时又要割断抛弃,以显示其富有奢侈。 这种情况一直持续到甘宁步入青年,当时他读了很多书,在熟读研习诸子学说之后渴望建功立业,便带着八百多人去寻找诸侯投奔,最后决定投奔“八俊”之一的荆州刘表。 “我不就是从州牧那里跑过来的?”甘宁没好气地回复道,他在刘表手下任职时发现自己这个主君不习军事,断定跟着他必将一事无成,于是便有了离开的打算。 正巧江东孙策气势正盛,且正在招揽俊秀名士,甘宁决定前去投效,可惜途径夏口时被江夏太守黄祖留住。 甘宁本以为黄祖看出自己的一身本领想要重用自己,没想到之后却只是像对待普通人一样对待自己,甚至还派人拉拢自己的部下,致使自己部下逐渐有人离去。 就算任职都督的好友苏飞经常在黄祖面前推举自己,却始终没有等到任职的命令传来。 “兴霸,你也知道,太守对你的这些装束打扮一直不满,为何不稍微改变一下。”苏飞指着甘宁腰间的铃铛说道。 “铃铛怎么了?我在这之前脑袋上还插着鸟毛呢!他要是见了我那时候的样子还不得气死?” 甘宁不屑地回答道,其实佩不佩铃铛对他而言也无所谓,但黄祖一直因此对他之前锦帆贼的身份有意见,他反而不愿意摘下腰间的铃铛了。 在他年少时,地方官员和那些与他交往之人,如果隆重地接待,甘宁便倾心相交,可以为他赴汤蹈火;但如果礼节不周,甘宁便放纵手下抢掠对方资财,甚至会害人性命。 虽然这个情况在甘宁钻研诸子百家学说之后有所好转,但骨子里的性格始终难以改变,现在被黄祖这般对待,甘宁心中自然又升起了跑去江东投奔孙策的念头。 不过就在他刚有想法不久,孙策就遇刺身陨,即位的孙权是个年未及冠的娃娃,甘宁还听说孙权幼时一直读书,并不像孙策一样跟随孙坚四处征战。 这要是之前的甘宁,可能凭这一条就把孙权否决了,但在甘宁自己研究诸子百家学说之后,觉得其中蕴含无数在各方面都有大用的道理,对自身大有裨益,所以对那些士子文人从此也不再轻视。 第五十六章 徐琨 “都督,太守召您前去议事!” 苏飞正打算再次开口劝说甘宁正日前去拜见黄祖,这时自己的亲卫突然跑来传话说黄祖召自己前去。 “好,我马上过去。”苏飞连忙回答,转头看向甘宁:“兴霸,你再考虑考虑吧,至少也要尝试一下,是吧?” 苏飞走到门口时又停住脚步,回头向眉头紧锁的甘宁笑道:“当然,你若是想投奔其他势力,我也会尽力相助,太守急召我有事,等我回来咱们再详谈。” 甘宁挥了挥手示意苏飞赶紧前去,在苏飞走后,对着无人的屋内,甘宁叹息一声。 日月流逝,人生几何,应该早做长远打算,江东其实是个不错的去处,可惜自己对执掌现在六郡的主君孙权并不了解,孙权真的会不在乎自己之前“锦帆贼”的身份么? 还是说孙权也会和黄祖一样,因为之前的身份轻视自己? 腰间的铃铛原本只是自己对过去锦帆贼生涯的一种纪念,现在却格外沉重,也许解开它会让自己一飞冲天?甘宁不清楚,也始终找不到理由解开它。 甘宁抚摸着自年少时就佩在腰间的铃铛,好像是在抚摸自己之前的年少时光。 …… 这一年的江东,正日的气氛并不浓重,许是主君新丧的缘故,孙权在祭祀之后,只在张昭的陪同下一起去见了丹阳太守——孙权的舅父吴景。 在当初袁术称帝之后,孙策写信诫喻袁术无果,于是截断长江渡口与袁术再不相通,孙策派人将这个消息告诉了时任广陵太守的吴景,吴景当即决定放弃广陵东归孙策。 吴景的这个广陵太守也是袁术任命的,袁术和孙策之中的选择当然不难做,吴景在归附孙策之后,又跟随孙策击败了严白虎等人,也在那时被孙策任命为丹阳太守,一任就任到了现在。 舅甥见面,分外动情,情至深处,各自垂泪,直到两人说起从前一起相处时的趣事,才止住了眼泪,吴景知道孙权年初就打算攻伐黄祖,也没打算多留孙权,表示若是需要自己出兵,托亲信报信就行。 孙权当然也不是空手来的,他给舅父留下了自己之前命人新制的茶叶,吴景笑容满面地眯着眼接了过来,吴景知道孙权最喜欢喝茶,虽然这礼物并不贵重,但足以体现出孙权的心意:制茶之后没忘自己这个舅父,这可比送钱财要让自己舒服太多了。 两人正寒暄时,领兵的督军中郎将徐琨在这时请见,吴景忙让他进来,徐琨本来是想和吴景讨论孙权攻伐黄祖一事,哪想到孙权竟然就在丹阳! “将军何日来的?” 徐琨瞪大眼睛说道,他是孙坚妹妹的儿子,之前随孙坚征伐立功被拜为偏将军,后来也跟随起兵自立的孙策转战江东,若不是当时吴景从广陵归来,丹阳太守的位置多半是徐琨的。 孙权还真忘了拜谒自己这位表哥,他之前在吴郡面对吴四姓时忙的焦头烂额,只记得丹阳郡内有自己的舅父了,现在被徐琨这么一问倒是有些不好意思,刚想支支吾吾地回答,吴景却早已开口: “你急什么?将军也是刚到丹阳,本来不顾这一路辛劳 打算从我这走后就去找你,谁知道正巧你来了,倒是省了事。” 吴景说完之后,冲孙权挑了挑眉,孙权立刻点头道:“舅父说的没错,权正想去找表兄呢。” “我还想去找你呢,这次听说你要去打黄祖,我去给你当先锋,如何?”徐琨双眼发光。 徐琨十分勇猛,虽然身居高位,但每逢战事却总是冲杀在第一线,杀敌时红了眼,为孙家舍生冒死也在所不惜。 但也正因为他这一特点,本应该在安全距离外指挥战斗的徐琨,最后在征讨黄祖时中流矢身亡。 “表兄,我这次也没打算一举攻灭黄祖……”孙权苦笑道,吴景见他说话犹疑,认为是自己在这里的缘故,孙权不方便说些军中机密,于是开口道:“这一日也有些累了,将军和徐琨自行商议可否,我就先去休息了。” 孙权听出吴景的弦外之音,连忙开口:“权也有些累了,等权说完此事再和舅父各自休息。”随后不给吴景反应的时间,快速说道: “现在水军训练时日尚且不足,我这次只是打算先佯攻黄祖,使计挫其锐气,等到决战之时,再让表兄随我出征,如何?当然舅父那时也不必派兵援助,丹阳可是重中之重,除了舅父,放给谁看管权都不会放心的。” 此言一出,一旁刚起身欲走的吴景笑着坐下,徐琨也终于放下心来,不过他又想起一事,冲着孙权挤了挤眼睛:“去不去表兄家中小住几日?” “表兄,权还有要事……”孙权原本打算直言回绝,见徐琨不停的挤眉弄眼,知道他这是有别的意思,难道不方便在吴景面前说? “表兄不如直言?”孙权试探着问道。 徐琨“哎呀”一声,又急切地说道:“也不是非要你来住,来表兄家中看看也好啊。” 这到底是什么意思?孙权内心充满疑问,旁边的吴景好像意识到了什么,横了徐琨一眼,轻咳一声,说道:“去便去吧,正好我也要休息了。” 徐琨冲吴景行了一礼,便拉着孙权向府外走去,直到出了府门,孙权止住一边想要上前拉开二人的周泰,看向徐琨:“表兄现在可以说了吧。” “你就装吧……”徐琨嗤笑一声,“之前你为什么爱来我家,你忘了?” 孙权仔细回忆了一下,倒真让他记起来了,孙权“嘶”地吸了口凉气,张着嘴想要说些什么,半晌后才苦笑道:“那时候权年幼无知,现在可决然不会了。” 原来徐琨有一个相貌极佳的女儿,本是陆康之孙陆尚的妻子,后因陆尚去世之后归家守寡,不知是不是因为她身上与旁人迥异的人妻气质打动了当时的孙权,孙权每次拜谒徐琨时都会问起他女儿,还戏言不如让自己娶了她。 徐琨也是个人精,自然能看出孙权的意思,自己这个表弟总是习惯把事藏在心里,孙权已经很久没来丹阳了,如今好不容易来了一次,徐琨怕他不好直言,连忙询问孙权是否要跟自己回家坐坐。 ps:有些查不到表字的人物,风俗淳也就只能在对话中用名字代替了…… 第五十七章 设伏 之前的“自己”到底是什么样的想法孙权并不清楚,徐氏若只是守寡倒也罢了,但这还是表兄徐琨的女儿,自己哪能向表侄女下手? 孙权解释许久,就差指天发誓了,好不容易才让徐琨相信自己,徐琨虽然心里觉得可惜了这一次亲上加亲的机会,但也没逼迫孙权,十几岁的年轻人正是变化最大的时候,徐琨对于孙权态度的转变也不觉得奇怪。 “既然如此,表兄就不留你了,听说你这次回去之后就要去鄱阳湖检阅水军,之前我总听讨逆将军抱怨,他在率领江东人马往来过江时经常受到黄祖的袭击,你可要小心行事啊!” 徐琨知道孙权从这离开后马上就要去鄱阳湖一带检阅水军并攻取黄祖,他并没有像孙权身边重臣一般劝说孙权不要亲临,徐琨知道孙权做出的决定很难轻易改变,于是只提醒他要注意沿途安全。 孙权笑道:“之前大多是江东军士事先并未作出充足的准备,才被黄祖得逞,这次我可是有备而去,他多半不敢出兵袭击。” 徐琨见孙权早有准备,于是也不再劝说,两人又说了些闲话,才各自挥别彼此。 等到孙权回到吴郡之后,令一众原本持有反对的重臣无语的是,孙权口中的“改日再议”最终还是变成了“无需再议”,不过他们这一次也没有再出言劝说,而其他的臣属见这些重臣都闭口不言,自己人微言轻,当然也不想讨主君的嫌。 更令群臣没有想到的是,孙权还未出发时就已经大张旗鼓,闹的整个吴郡都知道孙权要走水路前去鄱阳湖检阅水军。 在孙权临行时,吴四姓中朱家派出了未来家主朱桓送行,而张家则是张允家主亲至,顾家和陆家倒是都没派人。 孙权心中清楚,顾氏参与曹操谋害孙策一事近几日已经有了些风声,无论是因为自顾不暇还是心中对自己起了怀疑,总之顾家也不愿再像以前一样与孙权装成君臣和睦的样子了。 虽然大张旗鼓地准备了一番,但孙权此行也只带了区区几艘战船,其余则都是些民船,水军的训练需要战船配合,所以江东六郡中产出的战船孙权都第一时间拨给了在鄱阳湖训练水军的周瑜,自己手里也没多少战船。 孙权虽然想检阅水军后佯攻黄祖挫敌锐气,但这次总共也只带了几十余艘的船舰,再加上几百精锐侍卫,毕竟鄱阳湖处周瑜部下有着精壮士卒与新练的水军,想来也不差自己这边的人手。 但由于张昭苦劝自己注意安危的缘故,孙权在沿途的长江南北两岸各自安置了几千人,若有危险,立刻靠岸,这才终于让张昭放心。 准备的声势如此浩大,难免就会传到黄祖的耳朵里,事实上早在孙权刚有打算尚未付诸于行动时,黄祖就已经知晓了,正日之前召集手下共同商讨的,也正是孙权的此次行动。 计划虽然商量了个七七八八,但黄祖生怕江东臣属太过谨慎,孙权亲去鄱阳湖的心血来潮之举不被身边老臣同意,这次看到孙权终于出发,自然喜出望外。 不过在后来调兵时,自己一直看不顺眼的锦帆贼首嘟囔着说其中有诈,黄祖虽然立时呵斥了他,但心中也觉得这名锦帆贼首说的有几分道理:吴郡应该还有更多的船只和士卒,孙权未免带的有些太少了。 在经过一番调查以及与心腹的商谈之后,众人一致认为是孙权对吴郡的安危极为小心所以不敢调出太多人手,听闻就算一直在孙权身边寸步不离的周泰这次都被他留在了吴郡! 而黄祖也得知孙权在沿途长江两岸都安置了策应的步兵士卒,但这其实对水战并无作用,若是孙权是坐着江东那艘巨型楼船前来,倒是还有退避到岸的机会,但他此行只带了几艘战船,甚至还有大量的民船! 自己这一次就要好好给孙权上一课,让他意识到水军的厉害,以自己的精锐水军,完全不会给他退避到岸边的机会,孙权在岸边布置的人马再多也定然救不了他。 不过黄祖也知道周瑜听闻孙权亲至,一定会亲自率船接应,位置大抵就在周瑜部下水军出口处不远的江面上。 所以他打算率领松滋的三千精锐水军倾巢出动,留下几百人和百十余船只把守在江隘口外,主力水师前移百里,隐藏在一个沙洲的多条港汊里,先一举歼灭孙权船队,回过头来再进攻周瑜水军。 黄祖并没有将江夏所有的水军全部调出,他知道周瑜训练水军才短短几个月,其中许多人在训练初连泅水都不会,而周瑜多半也不懂什么叫水战,一个不通水战的将领带着一群刚会水的士卒,就想和已有十数年水军经验的自己交手? 更别说自己的水军还在数量上占据优势! 在将水军舰船藏在沙洲之后,黄祖看向自己身边的部将,小声说道:“歼灭孙权船队时务必要迅速,别让周瑜给跑了。” 黄祖手下的舰队首领陈就在江隘口处把守,跟在自己身边的是先锋张硕以及都督苏飞二人,黄祖两人都重重点头,刚想笑着勉励一番,正在此时听到了一阵让自己恼火的铃声。 “甘宁!你留在这里不要轻动,否则铃铛一响,计划皆休!”黄祖皱眉道。 甘宁闻言心中恼怒,他也不是不通军事之人,深知在江面之上,自己发出的铃铛声根本不会暴露信息,更何况孙权船队还远远未至!黄祖此言是和往日一样对自己的蔑视。 他刚想发作,见黄祖身旁的好友苏飞不住地跟自己使着眼色,想起苏飞不停地在黄祖面前举荐自己,自己这才还有了参与这次重要行动的机会,于是将这口气咽下,狠狠的点了下头,并没有出言顶撞黄祖。 其实黄祖这次袭击孙权的重要计划带上甘宁的原因,是担心若是没有自己的看管,甘宁会惹是生非,正好都督苏飞还向自己开口请求,自己便顺水推舟,装作好不情愿的样子才答应了苏飞。 看着甘宁强忍着心中怒意,黄祖心中嗤笑一声,暗道贼寇就是贼寇,如此桀骜不驯,终究是难堪大用。 第五十八章 初战 “太守,让兴霸跟着我的船队一起吧,我保证不会让他暴露信息的。”苏飞见二人剑拔弩张,连忙出言打了圆场。 黄祖看向身边的都督苏飞,心中其实难免会疑惑,这样一个沉稳踏实的人才怎么会和贼寇有如此深的交情?面上冲着苏飞点头表示赞同,心里暗自盘算着如何才能将甘宁调走或是辞退,以免误了苏飞。 他早就把孙权船队和周瑜水军当作是囊中之物,内心并不紧张,所以有心情在作战之前琢磨这些事情。 甘宁的部下自己已经招揽了许多,剩下的都是久随甘宁的心腹,自己对那些没法被教化的贼寇也不感兴趣,现在甘宁于自己无用,自己还总担心他惹事,得找个机会打发了他才好。 苏飞总说甘宁有有雄猛逸才,黄祖从没看出甘宁有什么逸才,倒是觉得他‘凶’猛过了头,因为在每次训斥甘宁之后,甘宁注视着黄祖的眼神都会让他有一种不寒而栗的感觉。 这种感觉难免让黄祖有些恼怒,自己身为一郡太守,竟然会被一个贼寇的眼神惊到,黄祖不想承认自己内心深处的一丝恐惧,若不是因为甘宁是从州牧刘表那里来的,且他也没有当众让自己难堪的话,自己早就除掉他了。 正思索间,突然侍卫报告,说前方已经传来暗号:之前约定一道炊烟就是一里,现在升起六道,孙权船队距此只有六里了! 黄祖连忙抛去脑海中这些与战事无关的想法,迅速披甲之后,提着刀登船高声说道:“传令全军出击,速战速决!” 他现在年岁已经五十上下,一生征战无数却缺少一次大胜,黄祖料定这场大胜将会由孙权和周瑜这对江东君臣亲手为自己刻下,他黄祖之名,势必在今日响彻四方! 随着黄祖一声令下,港汊中的几十艘大小船只迅速起锚扬帆,冲着孙权船队的方向迤逦前行,黄祖亲自站在最前方大船的甲板之上,两边各有两艘大船护卫自己,左船甲板上是先锋张硕,右船上是都督苏飞,各自身披甲胄,目光坚毅。 他们之前已经在沙洲休息了一晚,清晨才等到孙权船队到来的消息,黄祖看向自己的战船舰队以及两侧的爱将,刚想豪言几句,却被东方的晨曦晃到了眼睛,只好手搭凉棚,紧眨着眼睛休息。 黄祖模糊间看到前方约一里以外有一支船队贴着南岸前来,因为目不能清晰视物而有些急躁,高声问道:“前方是不是孙权船队?” 得到属下肯定的回答后,黄祖连忙挥手示意左右两侧张硕和苏飞二人,率领各自的船队呈包抄队形上前,正在此时,先前爬上桅杆观望的士卒跑到黄祖身边报告道: “太守,对面的大船降旗了!” “哦?”黄祖疑惑道,“可看清字了?” “旗上写着‘孙’字。” “呵。”黄祖不屑地笑道:“无妨,这碧眼多半是害怕了,降旗是为了威慑老夫?老夫照样抓你不误!” “换上新旗了……是‘吕’字旗!” “‘吕’字旗?莫不是吕范?他不是应该在吴郡么,怎么回事!不过也无妨,周瑜我尚且不怕,区区吕范又如何?”东吴哪有姓吕的名将?黄祖只模糊记着好像有个吕范有几分本事。 黄祖最初有些惊疑,不过立刻反应过来,这可是水战!在江上对战,就算是吕布来了他都不怕,更别说是吕范了。 将军之旗曰牙,取其为国爪牙也,旗立于将军帐前,故曰牙帐,牙旗乃是一军将领身份的象征,黄祖并没有想过这是孙权在哄骗自己,虽然孙权可能会因为作战策略的需要而选择不挂旗,但绝对不会乱写乱挂。 士卒可没那么多心思去随机应变,只清楚自己是谁的部下,若是乱挂旗帜,不光会乱军心,指挥时也多有不便。 正当黄祖催船队迅速包抄时,他看到最前面写有‘吕’字旗的大船升起了熊熊烈火,滚滚黑烟袭来,黄祖初时有些愕然,思索了一下不由得捧腹大笑起来: “这吕范倒是懂些水战,此船多半是要携火油冲击我军,好让我军舰队起火,真乃是玩火自焚啊!烧吧,烧光了,省着老夫麻烦!” 黄祖所部船速不改,仍然向孙权船队冲去,他手下的水军有丰富的水战经验,自然不怕水上战船起火,只需俯低身子就可以有效避免军士们在浓烟中战斗力的减弱。 这呼吸法门也是黄祖付出了很多代价之后才掌握,自然不觉得孙权水军会知晓,如此一来一回,战斗力再次拉开差距,全歼孙权船队的成功率又提高了几分。 直到冲进浓烟之后,黄祖才发现,孙权的船队贴着南岸前行,导致自己的水军右翼苏飞率领的船队无法对孙权船队实行包抄,只能在前后与吴军的右舷进行近战,船多人众的优势完全无法体现, 且南岸冒出了许多东吴步军出来,个个手持盾牌拿着朴刀,还有一众弓弩手,黄祖心知这是之前自己探测到的孙权早早安置的步军士卒精锐。 之前自己看的不大清楚,冲杀的命令下的有些匆忙,不过就算事先知道,黄祖还是要率战船进攻,因为孙权船队一直靠南岸前行,除非自己选择退避,否则孙权一定会得到南岸的支援,此乃阳谋,黄祖避免不了。 但令黄祖接受不了的是,这吕范率领的军队竟然这般厉害,船上弓弩齐发,根本无法随意靠近,且孙权船队都有挡板保护、箭垛射击,这压根就不是什么普通的官船民船,而是专门打造的战船! 与孙权的第一次交手并不如自己所想,非但没有摧枯拉朽地击溃孙权船队,反而有些不利,黄祖一看士气受挫,高声喝道: “碧眼儿军士不足千,支援的也都是些旱鸭子,我军四倍于敌,必胜无疑!三面围敌,后退者斩!” 黄祖的谁军士卒们听到太守所言有理,又听到“后退者斩”的命令,纷纷咬牙怒吼为自己壮胆,继续向孙权船队发起冲击。 第五十九章 几个周瑜 “太守!太守!西边发现周瑜水军!” 南岸的东吴步军万箭齐发让张硕和苏飞这左右两翼难以靠近,黄祖三面包抄的战术意图显然已经无法实现。 不仅如此,黄祖军的伤亡还在持续增加,一些好不容易跳到江东船上的士卒尚未站稳脚跟,就纷纷被杀落水或是遗尸船上。 而就在两方僵持之时,突然有侍卫传报黄祖:周瑜来了! “周瑜?怎么可能?你没有看错?!”黄祖高声问道,战场中厮杀声不绝,他下意识提高自己的声音。 在得到肯定的答复后,黄祖怒骂一声,他早就知道一旦这边交战,周瑜就会出动水师接应,但是那时他多半早已歼灭孙权船队,怎么会来的这么快? 正好右翼苏飞率领的舰队无用武之地,黄祖连忙指挥苏飞率部下掉头迎击周瑜,自己则打算继续指挥主力试图尽快消灭这些吕范部众。 黄祖站在甲板上向西边看去,确实发现了挂着写有‘周’字旗帜的大船,又眯着眼仔细观察了好久,发现一共只有不到十只战船与自己派去的苏飞交战,周瑜水军怎会如此之少? 正当黄祖纳罕时,忽见后方出现大批战船,船上军士鼓噪呐喊,战船之上旗号各自写有‘蒋’、‘陈’、‘董’、‘凌’、‘周’,荆州军本就因初战不利而有些急躁,此时见敌军不知从何处来了支援,声势浩大,军心更乱。 黄祖内心急躁,喘息声音加重,又因为之前挺直身子了望四周,一时间被浓烟呛的剧烈咳嗽起来,前方与张硕交战的“吕范军”也在这时反击,反向荆州军船只靠拢,甚至跳上船砍杀,局势在此时产生了逆转。 黄祖见状勃然大怒,他之前拿不下眼前的军队是因为陆上江东步卒的缘故,现在见“吕范军”胆敢反击,忙命令张硕给予他们迎头痛击,务必要迅速斩杀吕范。 张硕得令之后也是拔刀向前,和展开反击的江东军短兵相接,口中高声喝令:“贼将吕范在何处?江夏张硕在此,可敢与我一战!” 张硕此言是想要激吕范亲自出战,吕范虽然也立过战功,但却并无过人的武艺,若是二人交手,张硕有自信能将他擒下。 只不过他对吕范亲自现身不报希望,真实想法只是让属下知道对方主将不敢与自己交战,以振士气而已。 但他没想到此言一出,倒还真从旁冲出个战将,怪笑一声,不知嘀咕些什么东西,持刀便向自己冲来。 张硕见状立刻持刀迎上,但刚一交手,张硕就暗道不好,连忙抖擞精神,使出全身手段,可也只堪堪坚持了二十余合,便被敌将朴刀逼在了喉咙处,张硕失声一句吾命休矣,闭上眼睛,却不见朴刀割开自己喉咙,反而一个踉跄被敌将撂倒在地,一旁冲出两名士卒将自己五花大绑。 黄祖这边远远望见先锋张硕被擒,差点惊掉了下巴,孙权此次身边并没有带着什么知名将领,难道张硕被吕范给擒了?他刚想派兵猛攻将张硕夺回,却见后方战船已经靠近,有些‘周’字战船已经开始与自己进行船对船的厮杀。 张硕手下的部队因主将被擒已经失去了斗志,再加上周瑜军的包围,这让毫无思想准备且十分轻敌的荆州军大乱,有的船只往哪里去都弄错了方向。 幸好黄祖的水军精锐都有泅水之能,不少士卒纷纷跳水逃命,中型船只力图冲出重围逃回松滋,而小船因行动迅速,则拼命冲向北岸,赶紧钻进芦苇密布的港汊中逃命去了。 黄祖所乘的大船在几艘战船的护卫之下,在江面上左冲右突,苏飞见黄祖失利,留下几艘战船与周瑜军对峙,亲率其他舰船赶来支援。 黄祖见苏飞成功地挡住了周瑜部队,正高兴时,却突然发现前面一艘大船上又是一面‘周’字旗,比起之前战船上的‘周’字更大、船也更大,旁边又有几艘大小战船护卫,一时间陷入茫然,这到底有几个周瑜? 苏飞见黄祖呆滞,急忙指挥道:“快!快靠岸!”黄祖船上的水军得了都督命令急忙照做,差点连人带船被层层包围。 荆州军与江东军战作一团,浓烟也逐渐消散。 “怎么又有个周瑜?” 苏飞余部中,甘宁站在甲板上叼着狼尾草疑惑地自言自语,苏飞之前正是让自己拦住周瑜,他才能放心地前去援救黄祖。 甘宁眺望远处苏飞的位置,见好友已经与黄祖合军,这才放下心来,抽出双戟,快步疾行至两军交战之处,一路上铃铛发出清脆的声音,这本来一直让黄祖恼怒的声音此时此刻却使苏飞部众格外心安。 他们都知晓自己主将的这位好友武艺超群,必然能突破前方的冷面战将——之前苏飞想全力歼灭这不足十艘战船的周瑜舰队,但始终无法突破守卫的战将。 现在苏飞率主力回防,余部自然更难突破,反而被杀得节节败退。 甘宁手持双戟一跃而起,跳上敌船,见敌将貌不惊人,面上还有刀疤,皱眉道:“你就是此部水军主将?” 敌将持刀对视回去,瞟见甘宁腰间的铃铛,直到甘宁等的有些不耐烦,才缓缓开口:“甘兴霸?” “你这人好没道理,不回应倒也罢了,反来问我?”甘宁气极反笑,“我就当你默认了,既然你是主将,为何旗帜上写着‘周’字?” 没错,最初从西边冒出写有‘周’字的战船,其实是周泰麾下的船队,在接到出兵的命令后向黄祖军进攻,而后被苏飞拦住,此时听了甘宁的问题,周泰心中也有些不解。 我周泰的船队,写着‘周’字旗,有什么问题? 但要让周泰短时间内迅速说出这些话,比要了他的命还难,他也不做回应,只是横起手中的刀,平淡地注视甘宁。 孙权之前数次和他提起眼前之人,说其武艺高超,自己难以匹敌,若是不得不对战,必须足够小心。 甘宁见周泰不回答,自顾自地说道:“不过你竟然知道我的名号,这倒是奇了,就凭这一点,我便饶你一命,只生擒你就是了。” 说罢,甘宁舔了舔嘴唇,持着双戟一个箭步冲向周泰身侧,周泰连忙横刀阻挡,两人兵器相交,当当作响。 甘宁挑眉一笑,见猎心喜,周泰面色不变,手中宝刀又紧了几分。 第六十章 得胜 周泰在平日除了守卫孙权安危以外,唯一的活动就是打磨自身武艺,他经常与军中各将领交手,始终难尝一败,连久经沙场的程普都对他赞不绝口,声称周泰武艺不在自己之下。 直到最近吕蒙受孙权赏识,周泰与吕蒙切磋武艺时,才略微觉得有些难以取胜,两人也总爱互相切磋,各自也都有些精进。 至于孙权所说的甘宁武艺超群,周泰虽然暗暗记下,但并不完全认同孙权所言——毕竟孙权自己不通武艺,又怎能真切知道他自己并无接触的甘宁到底武艺如何呢? 周泰能感觉到孙权对甘宁极为喜爱,但苦于不知如何招揽到麾下,便想着若能被自己得到机会,势必生擒他回禀主君。 但今日与眼前的甘宁交上手,周泰顿觉不妙,甘宁若只是手中双戟沉重也就罢了,但他却同时招式精妙,将双戟使得虎虎生风,这等压迫感,周泰也只有在最初孙策无聊时找自己切磋武艺体会过。 而如今甘宁竟然给了自己与孙策相同的感觉,这让周泰心中大惊,连忙改变招式,若自己还抱着生擒他的打算,猛攻的同时还略微收敛几分本事意图生擒,恐怕会被此人速败! 周泰想到这里,使出十分武艺,转攻为守,手中刀法不慢,倒也把甘宁的攻势挡下大部分,虽然在一众士卒看来周泰在甘宁的攻势下颇有些手忙脚乱,但只有甘宁自己才知道,他恐怕短时间是拿不下这个战将了。 苏飞正掩护黄祖撤退,自己若是耗费太长时间,怕是再难撤离,若只是自己倒也罢了,他毕竟也有投靠江东的念头,但还有这些苏飞手下的士卒战船,若都随自己一起投降,恐怕苏飞会被黄祖刁难。 况且甘宁觉得,若是主动投奔倒还好,但要是被围困才投降,并不符合他甘宁的性子。 想到这里,甘宁刺出一戟,周泰连忙架刀阻挡,谁料甘宁此举只是佯攻,转头收手跳回战船,周泰也没放松,仍然横刀对视着甘宁,微微起伏的胸膛说明了他与甘宁交手时内心的紧张。 “好汉子,武艺不俗,竟还如此机智!江东果然是人才济济!” 甘宁不由得赞叹一声,他所说的机智是有感于周泰的变招,许多战将只知匹夫之勇,自知不敌还要采取攻势,以致短短几合就被擒拿甚至斩杀。 而周泰打磨武艺本就不是为了争强斗狠,乃是为了守护孙权安危,所以自然不会因为一时血气之勇与甘宁争锋,并没有给甘宁速败自己的机会。 不过“机智”一词,倒让周泰有些愣住,平日里孙权和其他将领也总夸自己,但大多是“忠勇”、“武艺高超”之类,周泰自己也知道他说话有些迟钝,“机智”一词似乎怎么也和自己扯不上关系。 一愣神的工夫,甘宁和苏飞余部战船早已远离自己的战船,周泰望着远去的战船,收刀久久伫立。 忘记孙权吩咐自己,若能遇到甘宁定要出言招揽之事了…… …… 且说这边黄祖军在眼看着要全军覆没之际,幸得苏飞提醒,士卒连忙将船靠岸,黄祖也被亲卫簇拥着上岸,幸好黄祖之前命几千步军在松滋东五十里处接应,阻止住了江东步军,否则即使上岸也难以逃脱。 但部分战船就只能遗弃在江面上了,其中速度较慢的大船更是一艘也没能留住,黄祖军损失惨重,尤其张硕麾下将士死伤、被俘近八成,松滋调来的三千水军精锐,此次已经损失过半。 “将军,是否前去追击?” 凌操远远望见黄祖残军靠岸,急着建功,若不是孙权在旁,只怕早就乘轻舟亲自前去试图活捉黄祖了。 孙权摇了摇头:“江东水军初练,现在行船不快,难以追击,又不清楚黄祖安置了多少步卒接应,此仗已经大获全胜,不必贪功,虽然可以佯装追击,但坤桃也不必亲去了。” 凌操领命之后立刻派部下前去佯作追击之状,不过他也存了些私心,示意部卒若有机会,射杀黄祖或是他身边将领,更是大功一件。 江隘口处的陈就因为孤立无援早已被周瑜派人擒拿,张硕也在斗将中被活捉,黄祖身边如今只剩下一个苏飞,凌操见部下乘轻舟沿岸行船,已经有弓弩手弯弓搭箭瞄着黄祖和苏飞的方向。 正当凌操欢喜时,只听“嗖”的一声,久经沙场的凌操自然知晓这是弓箭破空的声音,忙向黄祖看去,哪知却无人倒地,正好奇时,却见自己弯弓搭箭的部下正捂着拉弓的胳膊,不知从何而来的箭矢已将他右臂整个贯穿。 凌操又惊又怒,忙向四周看去,只见几艘战船已至黄祖军步军岸边,停在岸边为黄祖断后,为首的战船甲板上站着一个手持弓箭之人,奇怪的是此人并没有作将官打扮。 一旁的孙权见状高声喊道:“来将可是临江甘兴霸?” 那人也高声回道:“正是,吴主好眼力,只怕这次吴主是奈何不了我军了,还望吴主领兵速速退去,以免被甘宁失手伤到。” 他便是甘宁?孙权在这次行动之前嘱咐各位:若是谁与甘宁交手,切记要传递自己招揽之意。凌操看出孙权对其的重视,本对这个昔日的贼寇不以为然,今日一见他相距甚远伸出一箭竟然如此精准,使自己部下难以弯弓的同时还没有伤及性命。 甘宁一直不曾遇人赏识,虽然开朗豪爽、轻视钱财乐善好施,却是凶狠嗜杀的性格,本不会只射伤凌操部下手臂,但之前与周泰一战甚是尽兴,且心中复又生起投奔江东的心思,自然留手没有射杀士卒。 “将军,何不出言招揽?”凌操好奇问道。 孙权笑着摇头道:“黄祖就在不远处,若是听到我出言招揽,怕会因此加害兴霸,无疑损江东未来一员大将。” 甘宁唯一的缺点就是过于暴躁嗜杀,而孙权今日见他竟能留手,料定他这个性子也并不绝对,多半是飘零半生、未逢明主能让自己建功立业,致使性格偏激。 孙权目送黄祖及其残部远去,回头看向黄祖遗留下来的各式战船,使出全身气力大喊道:“江东水军,大获全胜!” 第六十一章 周公瑾计诈黄祖 在最初孙权与群臣商议时,周瑜看出孙权攻黄祖之意坚决,便想出一计,只不过此计是要让孙权以自身为饵,纵使两人关系再是亲密,也不好明说,于是在之前众人交谈时,周瑜一直一言不发,眉头紧锁着思索是否有更好的方法, 不过孙权早瞧出周瑜表情有异,暗暗记在心中,待群臣离去后便留住周瑜询问之前议事时周瑜内心所想。 在迟疑了许久之后,周瑜最终还是将之前自己的计策说出。 周瑜料定,刚愎自用的黄祖决然不会将自己刚刚练成的江东水军放在眼里,若是以孙权亲去鄱阳湖检阅为饵,将此消息放出,黄祖得知有生擒孙权的良机,必然会设伏江上,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自己便借机反埋伏黄祖,必能挫敌锐气,也可能会消灭部分黄祖水军。 孙权听了此消息后,自然没有恼怒,异常激动地派亲卫请回刚离去没多久的群臣,只不过在他重新召集群臣商议此计的细节时,却将这个计策安在了自己头上。 周瑜心知,孙权此举并不是揽功,自己这个计划终归是将孙权置在了危险的境地,若是由自己提出必然难以通过,就算是孙权提出此计也一定会有人反对,果不其然,孙权刚说完计划,张昭就已经快要吹胡子瞪眼了。 张昭知道孙权很是看重花费大量心血并寄予厚望的江东水军,于是劝说道:“水军新建,本就不宜大战,切不要因一时之计弄得全军覆没啊!” 其实张昭担心的还是孙权的安危,只不过他认为用水军全军覆没的可能来劝说孙权,才有机会让孙权停下这次过于大胆的尝试。 “张公,军队哪有练了不用的道理?若真是全军覆没,那便重新再练,直到战无不胜为止。” 孙权从张昭饱含深意的眼神中看出张昭的真实内心,只是冲着张昭坚定地点了点头,张昭连忙看向四周将领希望得到支持,只不过这些将领大多避开张昭的眼神不与他对视。 张昭深呼一口气,自己一个人闭着眼睛生闷气,不过孙权知道,张昭虽然仍然不赞同,但也不会再出言劝阻自己了。 其实一旁的黄盖、吕蒙、陈武、董袭等人早就暗自称妙了,他们也都认为,黄祖这次一定会和之前一样出兵袭扰,与其在孙权前往鄱阳湖时携带大量战船军士以退黄祖,不如引诱其攻击孙权,让周瑜对黄祖施行反包围。 之前孙权大张旗鼓地准备,是为了放出风声,传得满城皆知,黄祖那边听闻消息果然动心,又仔细派人探查相关消息,得知孙权也在岸边安置好人手接应后,确定不是故意埋伏自己,于是便有了之后他袭击孙权的计划。 黄祖得知的消息无误,吕范确实是留在吴郡,黄祖最初看到的‘吕’字旗,其实是吕蒙与他麾下精锐,之前和张硕交手的也正是吕蒙,张硕被擒也自然不足为奇了。 而黄祖认为的孙权船队中的民船、官船以及几百侍卫,也是吕蒙和麾下精锐士卒将大小十数艘战船扮作民船、官船,他们在计划实施之前,就已经悄然从鄱阳湖返回吴郡。 其实黄祖在沿途,尤其是芜湖以西,都安置了斥候细作,只不过在进入长江后,一直是吕蒙的三百水军船队在前,高挂的却是‘孙’字旗,这时并无战斗需求,旗帜挂着谁的名字自然无妨,更何况吕蒙的水军本就是孙权的水军。 而孙权的船队则在十里之后,并不悬挂旗帜,所以在吕蒙船队进入荆州军的伏击圈之后,黄祖手下斥候细作看见的并不是孙权船队。 吕蒙在看到荆州军的大批拦截船只以及最前方的‘黄’字大旗之后,立刻下令更换旗帜,投入战斗。 与此同时,吕蒙在头船上的一个巨大的铁炉中烧起一堆湿柴火,冒出滚滚浓烟,这个方法他们在鄱阳湖以及太湖中都专门试验过,二十里外都能看清浓烟,且无法看透浓烟之后的究竟, 至于周瑜水军,早在黄祖出兵之前便悄然出发,藏在长江靠近南岸的另外两个沙洲的港汊之中,就如同黄祖自诩藏身位置难以被发现一样,周瑜水军的藏匿地点同样足够隐蔽,与黄祖军的距离甚至不足十里。 而在周瑜看到东方浓烟滚滚时,便收到了信号,立刻下令全军出击,先让周泰率麾下战船悬挂‘周’字旗号进军黄祖,自己则悄然与后续孙权船队两方分别从前后对黄祖进行绞杀,果然大获全胜。 光是俘虏的水军精锐就有一千余人,还有艨艟、大小船只若干,如此一进一出,不仅削弱了黄祖水军,也使江东的水军军士和战船更为充足,且这些经验丰富的水军士卒有利于未来训练水军之用。 当然,之后对黄祖的进攻,肯定是不能派这些降兵上阵了。 …… “将军计策精妙,盖佩服!” 得胜之后,众人留在柴桑清点收获,并等待孙权下一步的指挥,孙权也在第二日召黄盖议事。 经过庐江平叛以及这次挫败黄祖,年轻的孙权也得到了一众将领的认可,除去武艺略有不足,这领兵打仗的能力好像不差父兄半分。 孙权干笑着愧领,他虽然想在事后袒露此计最初是由周瑜提出,但却被周瑜阻止了,理由是既然责任孙权已经替他担了,那功劳自然没有再让回来的道理。 “黄祖水军遭此一败,锐气必然大减,且黄祖手下能领兵的将领张硕和陈就又被我们俘虏,现在黄祖身边只剩一个寡将都督苏飞,将军这次召见盖,是否要我领兵乘胜追击?” 黄盖虽然跟随孙家征战许久,但一直战功不显,渴望能够立下战功。 孙权闻言更有些尴尬,又拉着黄盖的手说了好些话,直说得黄盖有些摸不到头脑,而孙权也在这时问道:“公覆出身自安陆黄氏?” 见黄盖点头确认,孙权又问:“我若没有记错的话,黄祖应当也是安陆黄氏族人,你二人应是同族?” 黄盖闻言吓得长跪于地,久久不起,颤抖着回复道:“将军,我虽与那黄祖贼子同族,但从未有过接触,将军可要相信盖一片忠心啊!” 第六十二章 孙仲谋巧赚甘宁 “公覆莫要如此,你对孙家的忠心我自然清楚,只是需要确定你与黄祖是否同族,总之公覆快快请起。” 孙权一人扶不起黄盖,忙示意一旁的鲁肃和自己一起,这才把因孙权话语而惊出一身冷汗的黄盖扶起。 孙权怕黄盖继续乱想,于是也不卖关子,开口说道:“是这样,我想同那黄祖做些交易,需派人前去松滋与黄祖商谈,公覆与黄祖出身同族,没有比公覆更好的人选了。” 黄盖听孙权所言才终于放心,好奇地问道:“将军是要用何物与黄祖交换?又想换得何物?” “就用张硕和陈就二将去交换,黄祖手下将领不多,对这二人很是看重,我打算以此二人换得苏飞,再加上苏飞的好友甘宁作添头,公覆觉得如何?”孙权笑着说道。 黄盖思索了片刻:“将军,苏飞乃是江夏都督,黄祖对他的器重也不在张硕、陈就之下,况且如此交换也会让黄祖麾下将士们寒心,虽然是两人换一人,但盖以为黄祖也难同意。” 黄盖下意识地忽略了甘宁,不过这也在孙权意料之中,孙权点头道: “公覆此言有理,我也料想黄祖多半不会同意,实际目的只是为了用张硕和陈就二将换取甘宁一人而已。” 黄盖皱起了眉头,他倒没想过孙权对这甘宁竟然重视到这般地步,黄盖也怕孙权不清楚陈就和张硕对黄祖的重要性,说道: “将军,黄祖手下将领不多,此次擒下了陈就和张硕,之后再攻打黄祖时会更容易些,到时一举攻克江夏,再招揽甘宁如何?” 孙权摇了摇头:“张硕、陈就之流实不足道,黄祖与其麾下所谓精锐水军也无甚厉害,我所惧者,唯有甘兴霸一人耳。” 在之前与黄祖军的交战中,孙权便叮嘱身边将领都要谨慎些,尤其是凌操,在原本的历史轨迹中凌操就是被甘宁射杀。 孙权怕凌操再次轻舟冒进,故而作战时一直把他留在身边。 虽然不清楚孙权为何如此看重甘宁,但现在听孙权已经明示自己,黄盖自然也再没有拒绝的道理,但他又想起一事,开口问道: “将军,盖是个粗人,怕误了将军大事,将军能否告知,盖到了松滋要如何与黄祖商谈?” “商谈时还需随机应变,就算事先充足准备,也不宜照本宣科……” 孙权正说话间,被黄盖打断道:“将军,这随机应变盖略知一二,照本宣科却是何意?” 这倒让孙权一时语塞,汉末时期连“照本宣科”一词都没有么,但他一时想不起来如何替代,总不能说不要“照葫芦画瓢”吧! 孙权晃晃脑袋:“不重要,公覆莫慌,我让鲁子敬领着几个护卫和公覆一起去松滋,有子敬的帮助,公覆所忧便不再是问题,而且到时子敬帮着公覆与黄祖商谈之后,我还有要事安排给子敬。” 这倒是可以,鲁肃虽然在孙权即位之后才收到重用,但自身才能已经被一众武将认可。 听闻鲁肃会跟着自己一同前去,黄盖再无疑惑,问了孙权自己出发的时间之后,便回住处准备去了。 第三日一早,黄盖带着两个贴身侍卫早早地来到了鄱阳湖旁,孙权告知他今日在这边等候鲁肃到来,到时二人一起前去松滋。 “公覆!肃到了。”一声爽朗的笑声传来,黄盖抬眼望去,正瞧见鲁肃迈着大步朝自己走来,身边同样也跟着两名贴身护卫。 黄盖也笑着向鲁肃挥手示意,抬眼顺便看向鲁肃身边侍卫,其中一人低着头待着一顶斗笠看不清面貌,黄盖刚想仔细观察,却突然无意间瞟到另一人,惊呼道: “幼平!将军连幼平都借给了你?” 鲁肃笑着回头看了眼面无表情的周泰,回过头来对黄盖说道: “幼平上次与甘兴霸交手后常叹武艺不如兴霸,对其很是敬服,所以也主动请缨跟我一同前去松滋,要不然肃哪有机会从府君手下夺爱呢。” 黄盖倒是不知道有这一回事, “甘宁……甘兴霸武艺竟然能让幼平敬服?那倒确实有过人之处,幼平的武艺我是了解的,现在的军中恐怕没人能说稳胜幼平吧?” “都尉。”一直闷不做声的周泰难得说了一句话。 “都尉?”鲁肃好奇地重复道。 黄盖略微思考之后,笑道:“幼平所说应该是建昌都尉太史子义?幼平又未曾与他交手,怎知不如?” 与江东其他将领不同,太史慈在江东的地位倒更像周瑜一些,其实周瑜也精通武艺,可哪有将领敢主动出言与周瑜切磋? “平手。”周泰又言简意赅地回复道。 “平手?” 黄盖这下不知道周泰是什么意思了,不过鲁肃倒是想到什么,笑道:“幼平的意思许是太史子义与讨逆将军之前神亭之战中战至平手?” 黄盖恍然大悟:“对!对!若这般说,倒也合情合理。” 他知晓周泰之前和孙策曾有过切磋,虽然没直接分出胜负,但他们这些内行都能看出周泰在与孙策切磋时只能招架,使不出余力反击。 这还是在孙策未全力出手的前提下。 “子敬,你我二人就直接乘船前去?不会被黄祖直接隔岸射杀了吧?”黄盖有些担心,向鲁肃问道。 鲁肃笑着回复:“自然不会,府君之前几日和刘荆州有过书信,言明了此事,之前是黄祖主动挑衅我军,江东自不理亏。” “刘景升也恼怒黄祖之前的擅自行动,现在见江东有意与他修复关系,自然应允,要不然以府君远胜其他诸侯的谨慎机警,哪会让我们前去?” “子敬倒是妙人,这还要在我面前夸耀一下将军,我回去还能帮你传话不成?” 两人各自抚掌大笑,两人并肩走向早在鄱阳湖边停靠着的大船。 “子敬,请!”黄盖侧手示意。 鲁肃刚想谦让一下,让黄盖先上船,但不知他忽然想到什么,迈开步子,说道:“那肃便不客气了,幼平,一起上船吧,走这么久也累了。” “客气什么?” 黄盖摆手道,随后见周泰鲁肃等人陆续上船,也紧跟在众人身后。 第六十三章 渡江而来的祖宗 在孙权事先打好招呼的前提下,黄盖和鲁肃这一路并没有遇到什么阻挠,黄祖虽然在迎接江东来客时眼神不善,但也终归是拿出了一郡太守的风度,并没有为难黄盖和鲁肃二人。 待众人依尊卑位次就坐之后,黄盖见黄祖紧盯着自己和鲁肃身后的侍卫,轻咳一声,挥手将侍卫遣退,又冲鲁肃使了个眼色示意。 鲁肃见状冲黄祖笑道:“肃不通武艺,所以府君让侍卫时刻跟随,不知太守能否应允?” 黄祖略思索了一下,指着鲁肃身后的周泰说道:“也罢,你可以留一名侍卫,不过此人需要在外等候。” 鲁肃点头表示同意,周泰也有一定的名气,黄祖应该是知晓周泰的武艺在他身边的苏飞之上,故而此番行为不无道理,且黄祖最起码还让自己留了一个侍卫,也算是给出了自己的善意,便回身示意周泰离开。 见眼前两位江东使臣都很给面子,黄祖心情也好上不少,主动出言与黄盖寒暄起来:“听闻你我都出自安陆黄氏,乃是同族,老夫便称你一句族弟,不知族弟祖上为哪一支?” 黄盖和黄祖都出身安陆黄氏,是东汉时期尚书令黄香的后代,这黄香有着“扇枕温衾”的经历,位列二十四孝之一,闻名当世。 黄祖世系传自黄香长子黄琼,从黄香到黄祖已经是第八代,虽然并不是每一代都是长子,但和同辈的其余出身旁系的黄氏族人比起来也会更尊贵一些,且自己又是江夏太守,地位比之黄盖更为尊贵,于是黄祖就以族兄自居。 “先祖讳瓒。”黄盖也不计较黄祖与他之间究竟谁长谁幼,毕竟他本来也不是为了与黄祖叙同族之情的。 “哦?”黄祖挑了挑眉,自己这一世系中,与自己间隔五代祖先即为黄瓒,他倒没想到二人竟然出身同一世系。 这下黄祖可打开了话匣子,给黄盖讲述了许多先祖黄瓒的不易,作为安陆黄氏家族正脉,比旁系得到了更多的同时自然也就背负了更多,而在讲完黄瓒之后,黄祖也没有停下来的意思,继续往上攀升,又开始说起黄阁的些许故事。 在一旁的鲁肃看来,若是他二人不加阻拦,黄祖多半能一直说到黄香,于是便内心暗暗思索该如何开口转移话题。 府君的任务自然是越快完成越好,松滋也不如江东待着舒心,总之不能让黄祖在这里随意耽误时间。 正在鲁肃在脑海中斟酌词句之时,黄盖倒是先开口打断了黄祖的滔滔不绝。 “先祖……乃是尚书令五子。”黄盖一脸尴尬地说道,他的祖先是黄香的五子黄瓒,却不是黄祖口中的黄阁之子。 这倒不是黄盖和黄祖其中一人记错,实在是这安陆黄氏一族真叫人有些啼笑皆非:需知,哪有人会在给自己的孩子取名时,取成和自己的叔父同名? 没错,安陆黄氏一族出了两个黄瓒,其一为黄香五子,其二为黄香长子黄琼之孙,两人都名瓒,这才让黄祖一时间闹了笑话。 不知是因为自己认错还是其他原因,黄祖沉默了许久,而在黄盖有些不知所措时,黄祖才神色复杂地看向黄盖,缓缓开口问道:“你与先祖间隔几代?” 黄盖自然知晓自己是黄香后人中的第三代,虽然内心好奇黄祖为何这样询问,但也老老实实地告诉了他,谁知黄祖听闻之后,场面又重新恢复了尴尬的气氛。 “族兄?”黄盖不知黄祖这到底是怎么了,生怕是自己做错了什么事,要是因此误了孙权的吩咐,这可让他如何回江东向主君交代。 “切勿如此称呼!既然二位江东来使有正事,还请直说。” 黄盖和鲁肃对视一眼,鲁肃摇了摇头,表示自己也不清楚为何黄祖突然不念同族之情,见黄盖表情有些紧张,鲁肃便主动开口问道:“太守身边可是苏飞将军?” “你待如何?”黄祖冷哼一声,平日自己身边都是张硕跟随,陈就需要看管战船、苏飞需要操练士卒,现在张硕和陈就都被孙权俘虏,他只能带着苏飞面见二人。 鲁肃也不恼怒,向黄祖身边苏飞先行一礼,苏飞连忙还礼,黄祖心中因与黄盖之间的辈分问题生着闷气,又无法与他人明言,愈发不耐烦起来: “江东来使是到我黄祖的面前炫耀来了?擒拿我手下两员大将尚且不够,怎么,你们想把苏飞也给擒去?” 黄祖冷哼一声:“那便让你主君继续来,孙家……”黄祖原本想说孙家孙坚就死在他的手里,但又觉得有失风度,且刘表之前也叮嘱自己要缓和与江东的关系,便把这句话又咽了回去。 “孙家再有手段,老夫继续奉陪就是了。” “太守误会了,府君这次派我前来,是要与太守做一笔交易的。”鲁肃笑道:“府君也知太守甚爱陈就、张硕,是以不曾加害二人,只想着与太守做一笔交换。” “这孙仲谋莫不是想要行商?竟做起了生意?”黄祖开了一句玩笑,见场中无人发笑,又板回脸询问:“他想要换什么?粮草?战船?还是军士?” 黄祖也不怕孙权主动要价,若是要的多了,自己就还价几句,虽然那些粮草战船都是身外之物,普通军士对他而已自然比不过心腹爱将,但也不能让孙权占太多便宜。 “既然是用人来换,自然也是换人,府君很是看重陈就、张硕二将,哪有以人易物的道理。府君的意思,是想用这二人交换太守身边的这位苏飞将军,肃还听说苏飞有位好友名叫甘宁?便凑够二人之数,太守觉得如何?” “自然不可!苏飞乃是我黄祖心腹爱将,哪能随意交换!”黄祖义正言辞地拒绝道,只不过内心却在暗暗盘算: 甘宁不需多说,就当白送,用苏飞换陈就和张硕二人……且不说苏飞就在身边,单论这笔买卖而言,也不算赚,若是能用邓龙替代苏飞,倒是可以,只不过打了这般大的折扣,不知这些江东使臣能否同意呢。 第六十四章 暴怒 在陈就和张硕被江东俘虏之后,为防止群龙无首的局面出现,黄祖令苏飞先行代替二人的职务,又升任手下将领协助苏飞行事,这名被升任的将领就是邓龙。 “那么太守的意思是?”听闻黄祖不愿意交换,鲁肃皱眉道。 “苏飞万万不可换,至于甘宁的话,我黄祖虽然很是看重他,不过你二人既然说是你们主君的要求,我就把甘宁换给你们,如何?” 鲁肃见黄祖摆出一副忍痛割爱的样子,心中暗笑:这老儿倒是做生意的一把好手。叹息道: “府君本意只是换取苏飞一人,因那甘宁是苏飞好友,府君这才打算添上他,顺便也凑够两人之数,太守若是这般看重甘宁,我们就只换苏飞一人便是。太守莫欺府君不知那甘宁的身份。” 这话说的就很直白了,场上只有黄祖身边的苏飞皱起眉头,他之前因黄祖对自己的重视而心生感激,此刻听二人交谈时显然不把甘宁放在眼里,心有不忿,但也没敢开口为好友辩护。 黄祖见心思被人戳破,不好意思地笑道:“总之苏飞是决然不可交换给你,我麾下还有一人名为邓龙,也是不世出的猛将,便用他和甘宁一同交换给江东,如何?” 鲁肃苦笑道:“太守又在说笑,这个邓龙又是何人,肃听都没听说过,怎会是什么不世出的猛将……肃在府君那里可是立下了军令状,府君这次都把身边一刻不离的周幼平借给肃,太守莫要让我回去之后在府君面前难做。” 莫要在孙权面前难做?这话看似不给自己留有转圜的余地,但黄祖却听出弦外之音:不是非要换得苏飞,此事有戏!想到这里,黄祖使出全身本事,继续与鲁肃唇枪舌战地‘斗’了起来。 黄盖在一旁看二人言语交锋,暗自庆幸主君把鲁肃派了过来协助自己,若要让自己亲自与黄祖交涉,黄盖完全不知该说些什么为好,远不如在战场中厮杀来的痛快。 与他想法相同的还有黄祖身边的苏飞,不过苏飞自知自己不善此道,也并不感兴趣,所以没有仔细听黄祖和鲁肃的争论,出于习惯使然,自从黄盖和鲁肃各自就座之后,苏飞就一直观察场中几人。 苏飞对自己的识人之能也有几分自信,在最初见到周泰时,他就有一种被猛虎盯上的感觉,不由自主地握紧腰间剑柄,这种感觉他很少遇到过,直到周泰出外等待时,苏飞才逐渐放松身体。 而那黄盖虽然看上去也是一员悍将,但给他的压迫感就没有周泰那般严重,当然,这也许也和周泰一直冷面,而黄盖满面笑意有关。 至于那位名为鲁肃的主簿,苏飞只是看出他并不像自己所说的那般不同武艺,不过现在看他竟与黄祖唇枪舌战地斗上如此之久,想必是一个文武全才,不容小觑。 鲁肃身后的侍卫……苏飞有些说不准,这名侍卫头戴斗笠,又低着头,完全看不清此人面容表情,但他竟能一直一动不动,颇有些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意思。 “苏飞!你带着这名江东使臣到你的船队去看看!” 正在苏飞聚精会神观察之时,突然听到黄祖下令,虽然不清楚发生何事,但苏飞也没有询问,向鲁肃点头示意之后,走在领先鲁肃半个身位的位置,将这三人向自己的船队领去。 且不说黄祖和黄盖继续在室内说些无关紧要的事情,这边苏飞带着鲁肃和他身后两个侍卫引向自己的船队,苏飞虽然想知道鲁肃与黄祖交谈的结果如何,但一时不知如何开口询问。 “我与太守已经谈妥。”鲁肃一向善解人意,早早看出苏飞的疑惑,不等他开口询问,主动说道: “太守用甘宁换取被江东俘虏的陈就、张硕二将,再加上其下的十数艘船只与一直跟随的手下,江东也同意了,但还有一个条件是要让我跟随都督到麾下船队四处转转。” 见苏飞皱眉,鲁肃又笑道: “不会让都督难做,我本无意窥探军情如何,只是要先与那甘宁接触一下,听闻甘宁在都督麾下,是以出此下策,届时都督回禀太守,就说我鲁肃被你拦下,只见了甘宁,太守定会对都督不吝奖赏。” 苏飞皱眉的原因并不在此,他未曾想到,太守真的就这样将甘宁换到东吴去了,且若只是如此倒也罢了,毕竟甘宁经常和自己吐露他最近也有投奔江东的想法,但苏飞从最初鲁肃的话中明显感觉的到:孙权对甘宁也并不重视! 甘宁在这此败战之后眉飞色舞地跟自己说,吴主孙权也知道他的名号,想必对自己早有耳闻,且江东卧虎藏龙,必会在这天下占据一席之地,如此一个好去处,甘宁当然不愿放过,打算这几日就找机会离开。 可如今,又该如何是好? 许是一路思索的缘故,四人转眼间就到了甘宁的住处,苏飞歉意地向三人表示先在外面等候,自己这位好友性情不定,实则是为了提前告知甘宁几人意图,好让他提前做好准备。 将三人安顿好之后,苏飞便踏入了甘宁住处,甘宁听闻有人进门,回头见是苏飞,笑道:“最近见你快要忙坏了,今日怎么有时间到我这里来?” 见苏飞眼神躲闪飘忽,甘宁才知道这是有事发生,沉声询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吴主派人来和太守交涉,说要用陈就和张硕交换你去江东,太守……答应了。” 甘宁冷哼一声:“那黄祖早就想将我推到别处。” 随后疑惑道:“这不是好消息么,你也知晓我这几日就有打算要去江东投奔,吴主现在派人前来交换,也是看重我,正合我意,你为何如此?” 他和苏飞都不是矫揉做作的性格,就算从此分开各为其主,也不会如此惺惺作态,甘宁潜意识断定这一定有什么事情是苏飞没有明说的。 苏飞顶不住甘宁如鹰一般的眼神,将此事一五一十地说出。 随着苏飞的描述,甘宁由最初的皱眉,到面色平静,最后听完苏飞言语甚至仰头放声大笑起来。 苏飞关切地看着好友,甘宁的笑声逐渐嘶哑,他突然止住笑声,胸脯剧烈的起伏,睚眦剧烈,从牙缝中挤出自己沙哑的声音:“碧眼儿安敢欺我!” 第六十五章 他竟然来了! “兴霸,不如就留下来吧,江东能同意交换多半是看重你麾下战船以及有着丰富水战经验的士卒,既然如此大不了我和太守说,调些我手下的战船士卒去换陈就张硕。”苏飞劝道。 “黄祖早就想打发了我,但苦于一直没有理由,若不是能把我也带走,黄祖多半都不会同意连同我麾下战船士卒一起交换。”甘宁冷笑道: “我手下士卒早被黄祖挖走大半,剩下的都是一直跟随我出生入死的心腹,黄祖招揽不得,又难调动,才会同意如今江东的要求,你想让你手下代替,黄祖必不会同意。” 苏飞点了点头,问道:“既然如此,兴霸你是如何考虑的,不如暂且应下江东使臣,找机会到了江东之后再偷偷溜走么?” 甘宁表情阴晴不定,“我一直没有孤身离开的原因乃是放心不下这些心腹,江东既然作此交换,我到时却是可以带着手下人于江上逃离,但只怕那碧眼儿会发兵追杀我,此事还需仔细斟酌,时间紧迫,我先去找属下商议。” 说罢,甘宁起身欲走,却被苏飞伸手拦住。 望着甘宁充满疑问的眼神,苏飞干笑一声:“江东使臣还在外面等候,兴霸先见了,再回去与心腹商议可好?” “江东也是个会做生意的,还知道要先验验货。”甘宁看好友表情尴尬,也没为难他,重新坐下,意兴阑珊地说道:“便让他们进来吧。” 在苏飞出门之后,甘宁想了想,从旁找出之前跟随自己良久的鸟羽,随意地插在头上,摇晃着腰间铃铛,等着几人进屋。 不多时,苏飞便领着三人进了屋内,见甘宁作此打扮,表情颇有些无奈,而甘宁抬眼向来人望去,一眼就看到之前与自己交战过的周泰,刚想笑着跟他叙话,但又想起江东对自己的轻视,只表情冷淡地示意几人就座。 “都督不如先回避一下?肃可能会说些江东密事,能否行个方便?”鲁肃不着痕迹地扫一眼甘宁的装扮,转头向苏飞说道。 苏飞本不想离开,但想起之前鲁肃也卖了自己一个人情,于是便点头同意,在临走之前还向甘宁使了使眼色,眼神中满是叮嘱。 苏飞离开之后,屋内气氛倒是尴尬了起来,甘宁也不开口,饶有兴致地望着眼前三人,鲁肃看甘宁对身后周泰颇有兴趣,便打算以此展开话题: “兴霸也曾识得周幼平?” 甘宁点点头,不咸不淡地回复:“自然识得,我与他之前交手过,武艺不俗。” 鲁肃点头笑道:“幼平也说兴霸本事比他高强不少,江东可难得有人能压得住他。” 既知我武艺高强,江东为何还要轻视于我?甘宁差点一句话脱口而出,他用舌头舔了舔牙齿,直到舌头被磨得略有些疼痛,却并没有开口接话。 鲁肃挑了挑眉,他也看出甘宁压着火气的样子,心想可能是苏飞和他说了什么,于是说道:“都督应该也和兴霸说过我等的来意了吧?” 甘宁点了点头,仍然不作声。 鲁肃见状,语重心长地说道: “府君早知太守不会愿意将苏飞换给江东,就算邓龙多半都不会愿意,盖因素爱将军才能,这次命我前来,换苏飞是假,换兴霸才是真啊!府君知晓兴霸在太守麾下不受重用,时常叹恨明珠蒙尘,这才派我以身赴险。” 甘宁听完鲁肃言语,讥笑道:“倒是没想到,江东竟如此看重我这种贼寇?” 在最初黄祖挽留他时,说辞甚至比鲁肃还要夸张,可在自己留下之后,却没有被授予官职,反而自己的手下却被逐渐挖空,又有苏飞和自己说之前鲁肃的说辞,所以此时甘宁并不信任鲁肃的言语。 “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这是府君曾说过的话,府君并不在意之前兴霸身份,就算是贼寇又能如何?” “兴霸曾熟读百家典籍,那一定也读过儒家经典吧。”见甘宁点头,鲁肃又说道:“犁牛之子锌且角,虽欲勿用,山川其舍诸?这句话兴霸可知道何意?” 甘宁久久不语,显然内心仍在思考江东使臣话语的真实性,许久之后,甘宁开口说道:“恕甘宁直言,若吴主真不在意贼寇身份,也诚心想要招我,为何不派身份更为显着之人充当使臣?” 鲁肃虽然受到孙权重用,但毕竟是名声不显,无怪甘宁有此疑问。 “将军不知,吴主与黄祖有杀父之仇,这次江东派人前来与黄祖交换,也冒着很大的风险,若是周公瑾将军和张子布先生来,恐怕想回去就难了。”鲁肃身后头戴斗笠的侍卫突然说道。 “我并不是什么将军,不必这般称呼,你这话倒也有理,但这原因究竟为何,甘宁并不清楚,所以只能就自己亲眼所见作出判断,但既然使臣与太守已经谈好了,我的意见也并不重要。” 甘宁有些泄气,他的去留,终究只能由黄祖决定,自己也只能选择到时是归附江东亦或者另谋出路,只是要是进了江东,之后想再出去就难了。 “你是叫幼平对吧,听说你是吴主贴身侍卫,若是我到了江东不愿留下,吴主能否放我离去,我可以保证不会复归黄祖。” 甘宁看向周泰,他只觉得这名与自己交过手的冷脸壮汉言语最能让自己信服,希望得到这样一个承诺。 甘宁不想再在江东蹉跎年岁,他已经不再是年少时颐指气使、嚣张跋扈、对一切都无所畏惧的锦帆贼首了,他不想这样碌碌无为地过完一生,若是吴主不重用自己,北上投奔曹操也是一种选择。 望着满脸希冀的甘宁,周泰沉默不语,转头看向自己身边的侍卫。 “不可。”斗笠侍卫缓缓开口道。 甘宁叹息一声,自己的要求太过强人所难,遭到拒绝也在他意料之中,他正向挥手示意几人离开,却见这名侍卫缓缓摘下了头顶斗笠,甘宁本是下意识瞟向此人,突然眼神凝固,指着此人颤抖着开口: “孙孙孙孙……孙……” 斗笠之下露出一张形貌奇伟异于常人的面容,正是吴主孙权! 第六十六章 解铃不须系铃人 “兴霸可莫要惊扰了旁人,权偷偷来此,本就是瞒着众人,要是黄祖知晓,权就难以脱身了。”孙权笑着对目瞪口呆的甘宁说道。 孙权心知一定会被身边群臣阻拦,所以并未告知群臣,是以知道自己此次前来的人寥寥无几,而周瑜则是被孙权磨了许久之后才同意,但也要求他此行要带着斗笠,不可轻易示人。 否则就凭着孙权黑里透黄的头发,还有碧眼珠子,马上就会被抓起来,根本不用查证,一看就知道是江东之主碧眼孙权,杀掉! 而周瑜则向其余将领说是孙权之前因在长江之上行船染了小疾,自己也需要照顾他,所以二人一直闭门不出,幸好是在柴桑,若是在吴郡,吴太夫人早就亲自前来探视了,即使如此,吴太夫人也是天天写信询问孙权身体,让周瑜应付的有些苦不堪言。 不过见孙权执掌江东之后仍像从前那样不时心血来潮,周瑜不知为何竟然有些莫名的欣喜,这也是他一时间心软,同意孙权潜入松滋的原因。 见甘宁在旁支支吾吾不知如何称呼自己,孙权走过去坐在甘宁身旁不远,说道:“一个称呼而已,兴霸唤我将军便是。” 他之前在黄祖与黄盖鲁肃交谈时就一直站着,刚才在甘宁屋中也站立许久,早有些疲累,现在展露身份,终于可以坐下歇息。 甘宁平复心情之后问道:“将军亲至,所谓何事?”他其实心里也知晓孙权的目的,但还是想要听到孙权亲口回答,声音因激动而有些颤抖。 “不正是为兴霸而来?”孙权笑道,“兴霸这么多年辗转各处,若是因为我的不慎,放兴霸去了别处,我可不知道要后悔到什么时候去呢。” 孙权眼中的诚意做不得假,又想起自己辗转多年未遇明主恩遇,现在自己本就看好的江东,竟然主君以身赴险亲自前来招揽,甘宁鼻尖一酸,险些迸出泪来。 甘宁不住地摇头,他也不知为何要这样,可能是想甩掉这些年的郁结之气,他记不得上次有落泪的冲动是在什么时候了。 在被官兵追捕、心腹殒命时他没有落泪,在日夜苦读、身心俱疲时他也没有落泪,甚至在辗转刘表黄祖麾下,被人嘲弄“贼寇”时,甘宁也没有落泪,他一直咬着牙经历不公与无奈,憋着这口气,想要日后证明给所有人看。 直到今日孙权温言说出对自己的认可与重视,让他终于忍耐不住,这个铁一般的汉子也终于有了鼻酸的感觉。 他捏了捏鼻子,不再迟疑,重重地点头,迎着孙权的目光回望过去,眼神中满是坚定。 “兴霸对之前身着锦帆、行侠仗义的生活竟这般怀念?”见甘宁同意入江东效力,孙权喜不自胜,忍不住玩笑几句。 甘宁不好意思地拿下头上鸟羽:“倒也没有怀念,只是因种种原因,心中有些执念罢了。” 说话间,甘宁顺手摸向腰间铃铛,刚像解下,但不知为何迟迟生不出动手的心思。 孙权在旁瞧了个真切,略一思索,笑道:“我对兴霸还算了解,以兴霸之武勇,我打算专设军士,以兴霸原属为基,打造一支精锐部队,名为‘锦帆军’,兴霸觉得如何?日后若有袭杀、扰敌、劫营之需,一应由兴霸为我分忧。” “只不过到时若是需要袭营,兴霸可要多加谨慎,任务失败事小,若是你自身出了什么差错,我可不知之后还能依靠何人了!” 孙权句句不提甘宁腰间的铃铛,但同样心思敏捷甘宁不难看出这是孙权给自己的台阶,心中一暖,需知,一方诸侯待己如此,夫复何求? 想到这里,甘宁一把解下铃铛,同时解开的,还有他漂泊半生、一直压在身上名为“锦帆贼”的枷锁。 “当然,若是需战场厮杀,也要多多仰仗兴霸,兴霸可不要怪我安排任务繁杂了些,能者多劳嘛!”孙权笑道。 心中再无枷锁的甘宁豪侠之气更盛,谈兴大增,甚至说起自己之前锦帆贼时的种种,孙权也不时出言附和。 甘宁感于得遇明主赏识,孙权喜于得此大将,两人各自心潮澎湃,一时间交谈甚欢,不觉时间流逝。 “府君回江东之后,即刻将张硕陈就送还黄祖,来迎接兴霸和部下,如此可好?”鲁肃不得不打断这对未来君臣,毕竟此时身处黄祖地盘,一刻也不能多待。 孙权望向甘宁,见甘宁点头,于是应和道:“如此甚好,既然也已见过兴霸,我也该早日回去,待兴霸来江东之后,还要仰仗你助我攻取黄祖,兴霸可不要推辞。” “莫说是黄祖,就算是刘表又待如何?我之前就曾出仕刘表,其人既没无深谋远虑,又没有贤能子孙,根本守不住荆州,当然,想要图谋刘表,第一步也要从黄祖下手。”甘宁说道。 “不如让兴霸暂且留在黄祖这里,到时府君进取黄祖时里应外合,让兴霸在内作为内应,如此可好?”一旁的鲁肃突然开口道。 甘宁内心略微迟疑了一下,他虽然不喜黄祖,但终究也有过君臣情谊,虽然没有优待自己,但除了言语之外,也没加害于己,而自己那些被挖走的手下,也是本身意志不够坚定。 虽然黄祖对待自己的态度也得益于苏飞,但甘宁也没有里应外合的反叛想法,若是投奔江东之后,就算孙权下令让自己带路攻取黄祖也无碍,但若是要自己“反叛”,甘宁内心却有些纠结。 不过见到孙权以身赴险如此看重自己,自己也不能让未来主君失望,刚想咬牙应下,就见孙权笑着开口: “子敬不必如此,无需兴霸作内应,区区一个黄祖,我孙权莫非还怕了他不成?” 孙权虽然语气平淡,但甘宁能感觉到这是出于对攻取黄祖的完全自信才能说出这番言语,再加上孙权出言解开自己内心的纠结,一时间望向孙权的眼神满是感激和兴奋。 第六十七章 谁是英雄 正在几人说话间,门外的苏飞突然叩门,孙权连忙重新将斗笠戴回了头上,而甘宁在见到几人各自回到原位之后,才走到门口开门,询问苏飞何事。 苏飞好奇地打量甘宁几眼,见他神情非但没有最初那般愤怒,反而有几分欣喜,心自纳罕,但由于确有急事,也顾不得多问,说道: “太守命我回去,我就先走了,不过江东使臣们倒是不急,可以再在你这里待一会。” 甘宁疑惑道:“何事这么匆忙?” 苏飞面带尴尬之色,凑到甘宁耳边说了许久,甘宁了然,点头示意,苏飞也在和江东众人打过招呼之后,就快步离开了。 在苏飞离开之后,甘宁一脸不屑地走回屋内,向众人说道:“依我看,黄祖多半一是怕苏飞这一路被说的心动有投吴之心,二是怕苏飞拦着不让我离开,所以才急着将苏飞召回。” 见众人点头,甘宁又说道:“如今汉廷气数日益衰微,曹操愈发骄横独断,必会成为篡汉的国贼,将军可要早做打算,荆州之地,山势屏障便利、江河流通甚广,何不取下用作我江东西面的屏障?” 见甘宁话语中已经把自己视为江东的一员,孙权自然欣喜不已,和鲁肃对视一眼,笑着对甘宁说道:“兴霸与子敬可谓是英雄所见略同啊!” 鲁肃在之前曾说过:即使在官渡战败,袁绍也很难被彻底击溃,留给江东的时间还有很多,但若想以全盛状态对抗曹操,需要迅速的处理掉世家问题,再图荆州,若能全据荆州,进可北伐,退可守长江天险,足以与曹操争雄。 “在攻下荆州之后,西征入蜀攻取益州,然后兼并张鲁、与马腾结好,据襄阳以蹙曹,北方可图。兴霸觉得此言在理否?”这些话是周瑜曾经给出的战略建议,孙权也将其讲给了甘宁。 “有理,但无论是益州还是荆州,总之我们首先应该先从黄祖下手,黄祖其人昏聩无能,如今年老更盛,江夏的军资和粮食也都很匮乏,他还一味地贪图钱财,在下属官吏士卒头上肆意克扣索取,这些人都对此身怀怨恨,没有人愿意为他赴死,全都在愚弄欺瞒他。” 甘宁冷笑一声,又说道:“至于他手下的武器、战船,大多破损不加修整,其余完好的战船在之前又被将军俘虏了大部分,而军队缺乏训练有素的队伍,之前在他偷袭将军时,只是初战不利就险些导致士卒溃败,这都说明了荆州军的战力实在低下。” “更不用说他还荒误农耕,百姓对其也暗自心怀不满,将军攻取黄祖之后,即可击鼓西进,前据楚关,之后就可以如将军所言,逐渐谋取巴蜀之地了。” 甘宁言语自然很有道理,孙权也知道想要进攻荆州,必然需要先图黄祖,更不用说黄祖与他本就有杀父之仇。 但孙权总能从甘宁的话里听出一丝想让新主君将不识才的旧主君痛扁一顿的意思来…… 孙权知晓甘宁睚眦必报、粗猛好杀的特点,在原本轨迹之中,甘宁在投奔江东之后与吕蒙交好,有一次甘宁手下的厨子惹怒了甘宁,于是便跑去投奔吕蒙,吕蒙担心甘宁杀掉这个厨子,所以没有立即将其还给甘宁。 而在后来甘宁携礼拜见吕蒙母亲时,吕蒙才将厨子归还给甘宁,甘宁也答应吕蒙的承诺不杀此人,而在回去之后,甘宁却直接将厨子绑在桑树之上,亲自挽弓将其射杀! 吕蒙本就是重诺之人,又加上甘宁这是在拜见自己的母亲之后,就直接动手杀人,难免让吕蒙揣测甘宁拜见自己母亲的真正意图,这自然让至孝的吕蒙暴怒不已,当时就擂鼓调兵,打算行船攻打甘宁。 吕蒙的母亲听说吕蒙此举内心万分焦急,赤着脚跑来劝阻吕蒙,才使吕蒙不再追究,亲自到甘宁船上,笑着招呼说:“兴霸,老母亲做好了饭等你去吃,赶快上岸走吧!” 甘宁涕泪俱下哽咽着说:“我辜负了您啊!”与吕蒙一起回去见母亲,两人这才重归于好,欢欢喜喜地宴饮终日。 甘宁与关系亲密的吕蒙尚且如此,更不用说在和其他人相处之时了,睚眦必报、粗猛好杀这两点也许也是甘宁一生未被封侯、死后也没被追封的原因。 前者孙权认为不必刻意纠正,而后者则需要自己慢慢磨掉甘宁的这个不多的“缺点”,不过与历史轨迹不同的是,自己对甘宁无比器重,这也许会让甘宁做出一些改变吧! 此间事了,不宜久留,众人起身打算告别甘宁,甘宁执意要亲自相送,于是一行人就和甘宁一起去拜别黄祖,当然,孙权复又戴上了斗笠,在鲁肃身后作侍卫状。 黄祖在与黄盖交谈时因二人辈分问题总有些不自在,且自己与黄盖也没什么共同话题,正有些懒于应付,见鲁肃回来,觉得几人是要离开,这才高兴起来,不过瞥见甘宁也跟在身边,又收了几分笑意回去。 甘宁自然看了个真切,这要是之前,甘宁恐怕会立刻拂袖而去,只不过现在知道自己将有个好去处,又得孙权赏识,连带着黄祖在他眼里也没那么可恨了。 “待我等回江东之后,便将陈就、张硕送还太守,太守也同时将兴霸及其部下一同遣送江东,如何?”鲁肃在‘部下’两个字上加重了语气。 “可以!可以!能否借一步说话?”黄祖向鲁肃使了使眼色,将一头雾水的鲁肃引到了一边,悄声说些什么。 苏飞见甘宁也一同前来,快步走过来将好友拉到一旁:“兴霸作何打算,到时要投奔哪个势力?” 甘宁低声笑道:“就跟着他们回江东。” “哦?”苏飞狐疑地看了看甘宁,见他不似玩笑,语气也很坚决,便附和道:“也好,江东使臣中那个鲁子敬智勇双全,不是庸才,届时到了江东你若是交好他,必会对你日后有利。” 甘宁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不过接下来说的话倒让苏飞不解:“鲁子敬雅望非常,然身后捉刀人,此乃真英雄也。” 第六十八章 江东之内 “将军?!” 回江东的船上,黄盖目瞪口呆地看着摘下斗笠的孙权。 “我怕在黄祖那里暴露,这才瞒着公覆,还望公覆见谅。”孙权不好意思地笑道。 黄盖又看向鲁肃,鲁肃避开黄盖的眼神,转头望着偶有波涛的江面,黄盖看出鲁肃这是早就知晓,于是又转向孙权身边的周泰,只不过周泰的眼神一向云淡风轻,黄盖也看不出个所以然来。 孙权不仅仅是怕黄盖举止异常暴露自己,更主要的担心若是黄盖作为老臣得知自己要亲去松滋,肯定不会应允,所以只能隐瞒。 望着一脸苦笑的黄盖,孙权心中也有些尴尬,轻咳一声,转移话题道:“既然如今已与黄祖定好,那待我等回柴桑之后,便立刻准备交换,诶,对了子敬,之前黄祖把你叫到一旁说了什么?” 鲁肃摇头笑道:“那黄祖不愿背上舍弃下属的名声,他的意思是到时等到江东送陈就、张硕回去时,他也同时直接放甘宁和部下离开,至于甘宁到时去往何处,他就不管了。” “这老贼倒是狡猾。”孙权失笑道。 “将军,军中传言将军打算交换之后便整军再攻黄祖,可有此事?” 黄盖在旁问道,他一直没立过显赫的功劳,这次出使黄祖也算不得什么,若能参与攻灭黄祖才算立功,且哪有将领不想在进军黄祖时担任先锋?现在正巧和孙权有独处的机会,黄盖连忙开口询问。 “公覆所言不虚,在攻灭黄祖之后江东还要继续攻取刘表,我图谋的是整个荆州,远不只是黄祖,到时有大量军功等着公覆呢,切莫焦急。”孙权知道黄盖的意思,笑着回答道。 “府君也要时刻注意江东内部。”鲁肃插了一句,他和孙权使了使眼色,孙权了然,鲁肃指的是尚未处理干净的世家豪族。 “唔!是要稳固江东内部!不过近日山越问题倒是不严重,贺公苗治理有方啊!”黄盖不知鲁肃本意,以为是指山越作乱,而他说话间看见孙权望向自己的眼神有些奇怪,连忙又开口说道:“当然,也是将军善于识才!” “公覆莫要硬捧,公苗曾处理过山越问题良久、经验丰富,之前先兄就曾任用他治理山越,却是和我没什么关系。”孙权摇头笑道,他之前神情有异并不是因为此事。 说来也怪,为何这些时日山越一直没什么动静,难道是酝酿着什么大事? 不过孙权没多久就否决了自己的这个想法,若说是因为现在江东已传出吴郡顾氏勾结曹操的流言,使顾氏有起事的打算,倒也合理,毕竟顾氏手下私兵部曲不多,若不和朱家结盟,就只能勾结山越了。 但山越的平静并不是从近日开始,自从自己即位之后,山越问题就有了明显的减弱趋势,难道是因为自己? 孙权从来不信什么天命所归,需知原本历史轨迹中的孙权继任之后山越也时常叛乱,现在的平静,莫非与自己的什么政策有关? 孙权自即位以来,表面与各地世家交好,但实际却并没有许给世家任何实权,不少族长都以为孙权并不愿与世家结盟,但看孙权与自己接触的友善做不得假,又只是个尚未及冠的“孩子”,于是也没想太多,只以为是孙权忽略了这些。 这些世家族长们见孙权态度友善,也投桃报李,并没有私底下进行揽权或是互相争夺人口土地这些他们从前整日钻研的事情,与此同时江东百姓的生活倒是因世家的剥削变少而比之从前有所改善。 百姓们不会在意太多,只要他们的生活得到改善,吃得饱、穿得暖了,自然就会感恩君主,所以一时间江东六郡都传颂孙权之贤能。 而在孙权平叛庐江之后,威名更盛,且世家们原本想看到的孙权与周瑜之间的矛盾并没有出现,反而君臣和睦,孙权手下可以动用的士卒逐渐变多。 吴四姓也没有什么举动,陆家已经私投孙权、张家也和张昭、张紘这二位结为“盟友”、朱家手下兵士部曲充足也没有忧虑,只有顾氏因为孙权调查孙策遇刺而暗暗提起了几分警惕。 而正当顾氏对孙权开始有所防备、打算展开行动之时,却发现孙权不仅不继续查案,反而跑了,跑到柴桑攻打黄祖去了!这让顾徽一时间摸不着头脑,在他之前摸不着头脑的,也只有庐江李术。 孙权好像完全忘记了先兄在位时已经出现雏形的世袭领兵制,除了手下本来就有部曲的将领之外,再没有允许谁培养私军,且孙权还安置各地军士在郡内四处巡查,世家豪族们也不敢轻举妄动。 以上种种再加上这之后不久张昭和孙权之间关系的突然缓和,以及本已投靠自己的吴郡张氏,突然又断了与顾家之间的联系,这些异常事件的出现,让顾徽从中闻到了一丝不妙的气息。 但此时已经晚了,顾徽因为孙权的突然离开而错过了行动的最好时机,他毕竟不是真正的顾家家主!无法专行独断,而就在顾徽刚说服顾家族老,要与江东其余中小世家展开共同结盟时,曹操谋害孙策的舆论也散布在整个江东。 这下无人同意与顾氏结盟了,在这个江东六郡各地民情激愤的时间段里,他们不敢有什么举动:因为顾徽想要笼络这些中小世家,势必要涉及到利益的重新分配,但无论是土地的转手还是奴隶、农民的交换,都不宜在这个时间段出现。 况且正是江东各地对曹贼同仇敌忾的时候,你顾家在这个时候有异动,莫非是心虚了? 顾徽当然有些心虚,但并不是因为孙策遇害一案,而是从正日开始,到孙权突然离开吴郡再到击败黄祖,这些日子里发生的事情没有一件是顾徽事先想到的,这种所有事情都出乎自己意料的感觉并不算好。 在顾徽静等着曹贼谋害孙策的舆论风声散去,好展开联合行动时,却又突然出现了一个重磅消息:吴郡顾氏,就是曹贼在江东的内应! 孙权自然没有顾氏勾结曹操的证据,但同时,顾徽也没有证据能证明,孙策遇刺和自己完全无关! 这下,吴郡顾氏再难找到愿意与自己结盟的势力了。 第六十九章 内守之贼 对孙权来说,他此时若是留在吴郡反而不利于舆情的发展,而等到瓜熟蒂落之时,就是他返回吴郡摘取胜利果实之日。 在他这边一个人陷入思索时,旁边的黄盖和鲁肃闲着无聊,于是就荆州的问题展开了讨论,两人在各自代入刘表之后,一致认为,要是自己处在刘表的位置上,占据兵家必争之地、手握兵甲十万,且地方富庶、民心可用,必不会像此时的刘表一样毫无作为。 其实各地诸侯手下的有识之士也都是这样想的,就算刘表不想争夺天下,那也总应该加入在当时北方展开决战的袁曹其中一方吧? “公覆与子敬还记得刘表是如何上任荆州的么?”二人交谈正欢时,孙权突然插话道。 黄盖反应很快,回答道:“当然知道,之前在关东诸侯联盟讨董时,破虏将军时任长沙太守,一路北上杀了荆州刺史和南阳太守,荆州自那之后群龙无首,直到后来朝廷派遣刘表担任荆州刺史。” 孙权点头笑道:“公覆倒是记得清楚,刘表乃是孤身上任,这一点二位应该也清楚?” 其实刘表并不是一个无能之辈,在他最初被朝廷任命为荆州刺史时,荆州政局错综复杂、各地宗室势力极大,豪强林立、盗贼四起,而刘表呢?他手中除了已经衰弱的东汉朝廷颁发的委任状之外,什么都没有! 没兵没权的刘表甚至都有被荆州宗族半路截杀的风险,刘表深知这一点,所以他的选择是一个人隐藏行踪,单骑入荆州,一到荆州之后,刘表在短时间内迅速联系到蒯家和蔡家并将两家收服,这显然不是一个庸碌之辈能够做到的。 他先是派蒯越请来宗贼豪强五十五人赴宴,随后在宴席上将这些人一并斩杀,后续又劝说虎踞江夏的张虎、陈生投降,至此之后刘表也就顺利地从之前一心研究学问、精通儒学的北军中侯,一跃成为了雄踞一方的州牧。 见黄盖和鲁肃都点头表示自己清楚,孙权又说道:“所以,刘表并没有一支跟随自己四处拼杀的军队,而到了荆州之后,刘表也再没有建立嫡系武装的机会了。” 刘表在上任荆州之后,由于一直依靠着以蒯、蔡两家世家大族来协助统治荆州,这固然让他统治荆州的过程异常顺利,但同时“对外进取心不足”这一祸根也从那时埋下。 这其实和继任兄位之后的孙权很像,不过不同的是,孙家有着嫡系武装,且江东文臣与武将的高位并不完全由江东世家豪族掌握。 和诸葛亮的隆中对、鲁肃的榻上对相比,刘表手下的重臣蒯越的献计只不过是:“兵集众附,南据江陵,北守襄阳,荆州八郡可传檄而定。术等虽至,无能为也。” 意思就是保境自守、莫动干戈,这是襄阳世家大族的根本利益,他们也自然会这么要求刘表。 纵观整个三国时期,若有强敌来犯,尤其是曹操“领”天子命令前去征讨四方时,投降派并不在少数。 刘璋、张鲁,甚至是孙权,南方各诸侯手下都有投降派的存在,但是像刘表手下这种投降派以绝对压倒性优势存在的例子,可谓是绝无仅有,究其原因,还是回到那一点:刘表手下没有独立于世家大族之外的武装力量。 所以甲士十数万的荆州,完全没有丝毫反抗,在刘琮的带领下举州归降曹操。 至于夺取天下,就更加不可能了。 在荆襄豪族眼里,刘表若是争霸四方,如果得胜必会借此坐大,最终脱离自己的控制,反过来凌驾在自己头上;而若是吃了败仗,兵力和财力也都是他们这些豪族承担。 胜、负都没有好处,荆襄豪族哪会愿意帮助刘表夺取天下呢?只有刘表将自己的利益与荆襄豪族的利益捆绑在一起,事情才能顺风顺水;一旦双方利益不一致,刘表就会寸步难行。 “竟是这般缘由……”黄盖喃喃自语道。一旁的鲁肃虽然也沉默不语,但从表情不难看出,他内心显然对这些也十分清楚,听了孙权的解释,鲁肃也只是在一旁叹息。 “诶?将军!”黄盖突然歪着头看向孙权,“这好像……和现在的江东有一些相似之处?” 孙权心中暗暗称赞,黄盖竟能有这般见识,显然不是简单的一勇之夫, “公覆所言极是,荆州确实与江东有相似之处,所以我也比谁都清楚:世家豪强的势力必须要受到限制,别说像荆州那般几乎凌驾于刘表之上,就算是平起平从也不行。”孙权语气平淡地说道。 黄盖从孙权的话中听出一丝杀意,下意识咬了咬因之前一直微张着嘴听孙权言语,而有些干燥的嘴唇,不经意因用力过猛而撕下一片皮肤,黄盖没感觉到疼痛,只是沉默着感受口中微腥的血味。 鲁肃见冷了场,眼睛一转,转移话题道:“继续说那刘表吧,荆州固然豪强世家林立,但若是刘表真想举事,想来也不是无计可施?哪能一直守土,毫无作为呢。” 其实鲁肃心里也清楚此中的难度,世家豪族不会允许刘表自己培养武装力量,两方势力之间一定会有冲突,而若有冲突则必然避免不了流血,人都有畏难之心,也不会有人因此对刘表过于苛责。 孙权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子敬此话有理,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是这个道理吧?” 三国时期,各族对《周易》都十分重视,连带着一些武将都对其有所了解,就比如一旁的黄盖也听说过这句话,竖起耳朵,等着孙权的解释。 “益州牧刘焉、扬州牧刘繇、幽州牧刘虞……荆州牧刘表。”孙权一连说出四位刘姓州牧的名字。 “这些皇室宗亲啊,他们希望的,是汉室衰而不亡,既不想辅汉安刘,也不想篡汉自立,所以,为什么要出兵争霸在这乱世之中呢?” 想到这里,孙权冷笑一声:“说到底,其实并不是不能,恐怕更多的,是不想!” 第七十章 还不够 刘表是汉末时期刘姓宗亲中最为典型的例子,就算参与到群雄逐鹿之中,由于他自身皇室宗亲的身份,也难以篡汉自立、建立新朝。 至于扶汉一事,刘表更是没有丝毫兴趣。 天下若治,刘表只不过是一方刺史。只有天下大乱、汉室衰微,他才能成为一方诸侯,虽然手下有着荆襄豪族的支持,但刘表内心清楚,这种支持必不可能长久。 毕竟刘表作为贵族诸侯阶级,与士族门阀阶级的利益基础并不相同,荆襄豪族的利益并不是只有刘表能保证,北方争雄的袁曹任意一方都可以,无论天下姓曹或是姓袁,这些士族依旧可以盘踞荆襄九郡。 而基于对自身的认识足够充分,刘表明白,自己已经触碰到了发展的天花板,自然也不必再继续拼命,所以刘表便只想着守着荆州,继续在这做着自己的“土皇帝”。 在刘表看来,自己与汉廷就像是之前的周天子与各路诸侯一般,若是有幸,未来说不定还有称王的可能呢! 只不过这个美梦注定不会成真,先秦时期的分封制得以存在的原因,是贵族阶级保有对土地的控制权,农民在贵族的土地上耕种劳作,自己手中只有小部分的私田,在当时,土地多是国有,经济与政治自然牢牢掌握在贵族阶级的手中。 而随着农耕文明的持续发展,技术也在逐渐进步,后续开垦的新田大多成为了私田,私田的主人也就逐渐壮大,随着开垦的新田越来越多,贵族也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 如果不与这些私人田主达成利益上的共识,他们就一定会暗自藏匿土地以逃避税收,一国经济也就会被侵蚀,而若自己与这些新兴势力顽抗到底,很难保证其他国家的贵族阶级不选择与这些新兴势力妥协。 到时,别国在整合之后势力强悍,转而就会来攻打不妥协的自己,考虑到这个因素,贵族阶级也就只能纷纷承认私人田主的土地所有权,当然,该交的税还是要交的,自此,贵族阶级与私人田主和睦共处,土地也由最初的国有制,变为了后续的私有制。 在允许土地私有之后,土地兼并的问题显然就不可避免,这些私人田主经过一代一代的发展,有了一个新的名字:士族门阀。 而刘表则正是依靠当地士族门阀的支持才得以统领荆州,所以刘表心中想要延续先秦分封制的土皇帝梦,自然就不可以避免的破灭了。 鲁肃的学识水平当然比此时的孙权高上不少,但需知: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孙权乃是站在现代人的视角纵观整个历史,总结出的经验和结论自然也让鲁肃内心大为震撼。 “虽然如今诸侯四起,但现在这个天下,真正的主人,竟然是士族门阀么?!”鲁肃难以置信地自语。 “咋会是士族门阀?”黄盖挠了挠头,在听完孙权的讲述后,他虽然已经明白刘表并不是一个庸碌之辈,但对其他话语却是一头雾水。 孙权心中暗赞,冲着鲁肃点头道:“正是士族门阀,士族门阀比贵族诸侯更支持皇帝掌权,也比贵族诸侯更得皇帝欢心,士族门阀所求最多不过君臣共治、三公九卿以及地方权力,但诸侯要的,可是裂土封疆、割据一方。” 士族们一方面希望皇帝的位置足够稳固,天下一统,否则若是像此时的汉末,各地诸侯四起,他们心里连皇帝都不认,还会认这些由士族担任的三公九卿? 另一方面,却也不希望皇权过高,以防皇帝剥夺了属于他们士族门阀自身在地方的话语权。 如今的士族们纷纷投效明主,以期主君能够凭借自己的辅佐,平定四方,由原本的诸侯贵族登上九五至尊之位。 若自己投效的主君能一登大统,士族门阀也就得以成为一国之中除了皇帝以外最为强盛势力,同时由于一路辅佐,在未来的朝中士族门阀势必占据高位,这也在一定程度上制衡皇权,保证了士族门阀的地方权力。 当然,孙权也没忘了一旁困惑的黄盖,“公覆只需知晓,这刘表并不是等闲之辈即可,在之后若要对荆州用兵,我也会提醒各将领,若真触碰到他‘荆州之主’的核心利益,想必他不会比袁家兄弟的任何一人要弱。” 江东也许会迅速地攻灭黄祖,但荆州却绝对不是能够轻易攻下的,荆州之主的位置,就是刘表的逆鳞。 “士卒门阀真的会是未来的核心么?府君若真是这样想的,为何要一再打压江东本土的世家豪族,并且现在舆情已经到了不可挽回的地步!”鲁肃突然开口问道。 孙权知晓鲁肃的意思,江东名声最大的顾氏,经过他之前这一出,已经彻底站在了对立面上,而自己一直的举措,也说明了孙权的内心并不希望士族坐大,这一点自然瞒不过鲁肃。 “这个天下不是皇帝的天下,自秦以前,天下乃是天子与贵族诸侯共治的天下,获利最多的人是天子与诸侯。” 见鲁肃点了点头,孙权又说:“士族门阀的崛起,必将成功顶替贵族诸侯的位置,士族门阀阶级人数当然要比贵族诸侯多上不少,获利的人数也确实是变多了。” “但是,还不够多。”孙权平淡地说道。 “还不够多?府君的意思是,还想继续下沉,让庶族、让寒门也能获取利益、成为天下的主人?” 鲁肃逐渐提高了声音,显然是抑制不住内心的激动,而一旁的黄盖不知为何,虽然只能听个大概,却也意外的有些心潮澎湃。 在二人的注视下,孙权缓缓摇了摇头。 鲁肃失声道:“府君不是这个意思?”他虽然极力控制,却也掩盖不住语气中的失望。 “还不够多。”孙权一字一句地重复道。 “寒门,也是门;庶族,也有族。” 孙权看向目瞪口呆的二人,露齿笑道: “而那些百姓呢?那些饿着肚子易子而食的黎民百姓呢?我倒还真想问一句,之前的黄巾,真的都是贼么?” 第七十一章 当场逮捕 “家里进贼了??” 孙权拖着疲惫的身躯,刚下船回到柴桑的临时住处准备好好地休息一会儿,就看到院子里乱作一团,一时间目瞪口呆,这时眼前出现一道熟悉的倩影,孙权连忙开口问道:“小妹?你怎么来了?” 在听到孙权的声音之后,孙尚香也从院子里的假山中间钻了出来,欢呼着跑到孙权面前,脆生生地叫了句二哥。 “你怎么一来就把二哥院子搞的像家里院子一样乱……且等一下,你不可能自己来柴桑……”想到这里,孙权拔腿就打算向门外跑去,却被孙尚香一把抓住,与此同时,屋内也传来的一声极有威严的疑问。 “仲谋,你这是要去哪啊?” 孙权再回过头时,表情已经是满面笑容,只不过这笑容倒是略显刻意,孙尚香也没拆穿他,低声在孙权耳边说道: “二哥!你可惨啦,阿母知道你偷偷跑到黄祖那里去了!” “阿母怎么想着来柴桑了啊,她最近身体不好,这么远的路,你也不劝着点。”孙权责怪道,“再说了……事先跟你二哥说一下呀,二哥也好提前做准备……” “提前准备什么?”吴太夫人的声音从耳边响起,她已经站在了门口,自然听得清孙权的话。 “哎呦呦,阿母,你怎么出来了,快回去坐着歇会,别累着身子了。”孙权一个哆嗦,但笑容不变,依旧谄媚地说道: “提前给阿母准备好休息的地方啊,儿当时来的仓促,而且也只是在柴桑暂住,没打算找一个好住处,本打算在驿馆住下,这地方还是公瑾兄长事先给儿准备的呢。” 他知道吴太夫人既然到了柴桑,肯定会召见周瑜,周瑜也瞒不了自己的行踪,而若是说周瑜对此完全不知,就连他自己也不信,孙权怕阿母过于怪罪周瑜,话语间也一直在帮周瑜说些好话。 至于为什么对周瑜的称呼仍是“兄长”,是因为之前吴太夫人也说过,在别人那里她管不着,在她的面前,孙权和周瑜还是要以兄弟相称。 “你公瑾兄长也在里面,进去说话吧。” 吴太夫人面色稍缓,在侍女的搀扶下缓缓回屋,孙权和孙尚香也紧跟其后。 一进屋,孙权就看见孙翊和周瑜两个人垂着头不敢出言,显然是刚被吴太夫人教训过。 孙权苦笑道:“阿母……你教训叔弼也就罢了,公瑾兄长都这么大了,这多不好……” 吴太夫人没好气地说道:“你倒是知道给你兄长打抱不平,他比你和叔弼的问题都要严重!” “阿母,我感觉公瑾兄长明明没有二哥和三哥过分诶。”孙尚香突然插话道,被吴太夫人瞪了一眼,悻悻然地缩了缩脖子。 “你先去院子里玩吧,我有话要和你这些兄长们说。” 孙尚香刚想反对,被吴太夫人眼神制止,只好垂着头打算离开,在整个孙家,她也就只怕吴太夫人了,不过就连孙坚都要怕他的这位妻子几分,更何况是其他人呢? 正在孙尚香打算离开时,孙权突然开口道:“让小妹留在这里吧,她如今也大了,听一听这些事没什么不好。” 孙权显然知道母亲不会只是单单训斥他们三人,否则也不会支开妹妹,只是认为妹妹作为孙家的一员,不应该剥夺她了解一些事情的权力。 吴太夫人虽然严厉,但也知晓自己的儿子现在怎么说也是江东的主君,所以在这种无关紧要的事情上,吴太夫人自然也不会驳了孙权的面子。 “阿母怎么不在吴郡静养身体,远来柴桑干嘛?”孙权也不等吴太夫人开口,抢先一步笑呵呵地关心道。 吴太夫人冷哼一声,瞥了一旁的孙翊一眼,“你问叔弼!” 听到吴太夫人喊到自己的名字,孙翊瞬间绷直了身子,抬头看向阿母,而当他目光转向二哥时,孙翊看到孙权眼中的“凶狠”,于是在一旁装傻不敢开口。 一旁的孙尚香见状吐了吐舌头,轻声笑道:“二哥,我来说吧!之前你不是说三哥总是偷偷消失,加上现在江东局势不稳,所以让我告诉阿母把三哥找出来然后看管住么!” 见孙权点了点头,孙尚香撇了撇嘴,继续说道:“阿母派人去找了好久,发现整个吴郡都没有三哥的踪影,于是阿母就让张公给各郡的太守写信让他们帮着一起找三哥。” “谁想到三哥竟然偷偷跑到柴桑来了!藏在吴郡去往鄱阳湖训练的士卒里,要不是柴桑训练的队伍里正巧有之前见过三哥的人,把这话告诉了公瑾兄长,阿母还不知道要找到什么时候呢!” 在吴太夫人查到三儿子孙翊一个人混到吴郡士卒里跑到柴桑参与训练时,吴太夫人气的火冒三丈,打算亲自前往柴桑“逮捕”孙翊,当然,她也不光是因为孙翊偷跑到柴桑这一个原因,最近刚好听说二儿子孙权偶染小疾,所以也打算来柴桑看望一下。 虽然周瑜的回信里明确表明孙权的身子并无大碍,静养几天就可以了,只是不能见人,但吴太夫人心中还是一直挂念,其实若孙权还在吴郡,吴太夫人也不会如此兴师动众,但二儿子很少远离自己,就算这次是小病,在吴太夫人眼里也像洪水猛兽一般。 大抵母亲爱子之心都是如此,所以吴太夫人也顾不上自己身体抱恙需要休养,直接收拾行囊带着仆人侍女赶往柴桑。 而孙尚香本就想念二哥,得知二哥生病更是挂念,在知道阿母要去柴桑之后自然要求一同前去。 吴太夫人原本不想带着女儿一起去,但想到自己走后吴郡也没有信得过的亲人,毕竟若是孙翊留在吴郡的话,放在吴郡太守朱治家里倒是可以,而孙尚香虽然性子更像男儿,但总归是女子之身,住在朱治家中自然是有些不便。 “你跑到柴桑来干什么?” 孙权好奇地询问孙翊,孙翊之前并没有向母亲回答这个问题,吴太夫人听到孙权发问,虽然仍然板着脸,但颜色却已经若有若无地瞟着孙翊,先看看自己这个三儿子到底是怎么想的。 第七十二章 别无二致 “我一直想要在战场上厮杀,这次看二哥你要攻打黄祖……我之前和二哥说想要随军出征,二哥也不答应……”在孙权的追问下,孙翊断断续续地说道。 吴太夫人打断孙翊的话:“你二哥是不应该答应!你才多大就想上战场打仗,战场上可不是你平日和人比武那般只需分出胜负,那可是要流血的!” 吴太夫人显然有些气愤,话音刚落便剧烈地咳嗽了起来,孙权连忙快步过来轻拍阿母的后背,等到吴太夫人止住咳嗽,孙权关切地询问:“阿母,你要不先行休息一番,儿给你找些医师来看看。” “老毛病了,无妨。”吴太夫人摇头道,随即又向孙翊问道:“既然如此,之前你二哥去征讨庐江时你为何不跟随?” 平叛庐江虽然也有危险,但总归要比征讨黄祖安全太多, “因为阿翁……”孙翊犹豫了一下,还是老实地回复道。 此言一出,屋内倒是陷入了寂静,众人都清楚孙翊是什么意思,黄祖对孙家诸子有着杀父之仇,所以孙翊才会如此执着于随军征讨黄祖,吴太夫人脸上阴晴不定,过了好久,众人听到她叹了口气,也没有再继续指责孙翊了。 “你们这对兄弟不用偷眼看我,公瑾,我先问你,仲谋年轻不懂事,你这做兄长的怎么也跟着一起胡闹。”吴太夫人重新将矛头转向孙权周瑜二人,抱怨道。 周瑜干笑一声,其实在孙权走后,他也有些后怕,不知道自己为何一时“鬼迷心窍”,竟然被孙权说服。 孙权见周瑜的样子显然是不知如何回答,于是向母亲说道:“阿母,实在是黄祖手下有一位极为重要的人物,若是错失良机,儿也不知去哪里能再找一个可以与之相媲美的了。” “那你也不能以身赴险!”吴太夫人呵斥道,“你也不想想你的阿翁、你的大哥都是因何而亡,我本以为你最为稳重,怎么还是逞匹夫之勇!” 见孙权低着头不说话,吴太夫人也觉得说的有些过了,只是之前孙翊突然提起孙坚,吴太夫人也就顺势想到了孙策,于是在言语中提及了对孙权影响甚大的父兄。 孙权现在也是尚未及冠的年岁,他本应和弟弟妹妹一样悠闲地享受年少时光,但在之前孙策攻取江东六郡时人手不足,而孙权成熟又有才干,所以参与许多军中要事,之后好不容易攻下六郡能够休息时,孙策就意外遇刺,孙权只能担起了江东六郡的重任,一刻也不敢放松。 自己这个二儿子,从未真正的拥有过孩童本该有的生活,虽然他一直以来在其他人眼中都被贴上成熟稳重的标签,但吴太夫人知道,孙权骨子里还是一个偶尔会心血来潮的孩子。 “仲谋,吴郡有传言,你大哥是被曹操和吴郡顾氏联合谋害的,你可知晓?” 听到母亲突然岔开话题,不再指责自己冒险潜入松滋之事,孙权松了口气的同时也有些疑惑,但还是老老实实地回答母亲: “儿当然知晓。” 吴太夫人沉默片刻,缓缓问道:“你不打算纳江东世家豪族为自己的助力么?” “阿母何出此言?”孙权有些困惑,想来他表面功夫做的也到位,为何竟能被母亲看出心中所想,况且自己此时身不在吴郡,要说吴郡顾氏怀疑自己也就罢了,没想到吴太夫人竟然也能看出自己的意图。 “你不阻止舆情,就已经算是一种回应了,吴郡虽然有张子布先生,但你也不可高枕无忧,且在你处理掉吴郡顾氏之后,其余的士族就算你不打算任用,但也要好好安抚。” “儿不是不任用士族,只是想限制士族权力,就比如之前吴四姓这种规模的世家,以后在江东不会再有了。”孙权怕母亲误会,连忙解释道。 “那便还好,你大哥虽然给你留下了许多文武,但若想治理好这江东六郡,避免不了士族的帮助。”吴太夫人语重心长地告诫。 见吴太夫人不再生气,几人忙说些近日经历过的趣事,屋内四人中有三人是自己亲生儿女,而周瑜也和自家子嗣一样,吴太夫人看着眼前这些无一不令自己骄傲的孩子们,脸上满是慈爱。 天色渐晚,几人都注意到吴太夫人眉眼间的几分倦意,孙权冲妹妹使了个眼色,孙尚香心领神会,亲自扶着母亲回屋休息去了,周瑜早为吴太夫人准备了上好的府邸,几位侍女也紧跟身后,时刻准备侍候。 待孙权目送母亲和妹妹走后,转过头看向孙翊,皱着眉问道:“叔弼,让你将母亲从吴郡引开,没让你引到柴桑来啊。” 其实孙翊偷跑出去乃是受了孙权的指使,因为孙权自己要前往柴桑,顾不上吴郡的家眷,同时吴郡又是舆情的核心地带,孙权自然不放心让家人留在吴郡。 虽然吴郡之中文有张公张子布留下主持大局、武有朱治朱君理先生镇守,但总归也是吴四姓的居所,抛去陆、张两家与自己交好,顾、朱一文一武实在不容小觑,尤其这次舆论直指吴郡顾氏,难保顾家不会对自己的亲眷下手。 所以孙权便在之前和妹妹说,要让阿母去“捉”三弟孙翊,孙权也事先和孙翊约定:让孙翊跑到会稽去,孙权之前领会稽太守,在郡内布置了不少亲兵,且郡内还有虞翻相助,比起暗藏波涛的吴郡要安全很多。 孙权也考虑到母亲身体抱恙,而会稽郡距离吴郡不远,来回路程不会对吴太夫人的身体造成影响,综合考虑,便将位置定在了会稽郡。 其实丹阳郡同样安全,距离吴郡也不远,但是丹阳郡守吴景若是知道孙翊偷偷藏在郡内,一定不会让自己姐姐赶往丹阳去“捉”人,必会派心腹或亲自将孙翊送回吴郡,若是这般,孙权的计划就难以实施了。 “二哥,我想来柴桑跟你一起打黄祖。”孙翊倔强地回复道,这一刻孙权的神情有些恍惚,他想起当初大哥孙策出兵征讨四方时,自己在他面前请求跟随的样子。 当时自己脸上的表情,和此时孙翊脸上的倔强,别无二致。 第七十三章 援救 柴桑临时住处。 孙权翻阅着眼前一封书信,眉头紧皱。 “将军,甘兴霸和所部已经到了柴桑了。”吕蒙怕打扰到孙权,轻声禀告。 “哦?”孙权放下书信,他都没注意到吕蒙是什么时候进来的,“快先给兴霸和他的手下安排住处,之后再让兴霸来……算了,他们安定下来以后你立刻告诉我,我亲自去一趟。” 在吕蒙走后,孙权出神了一会儿,转头看向身边眯着眼老神在在的鲁肃:“子敬啊,我有一事问你。” 鲁肃早知道孙权心中有事,多半和书信中内容有关,但也没主动开口,现在听孙权唤了自己,连忙正襟危坐起来。 孙权组织了一下语言,询问道:“你对刘玄德是怎么看的?” “刘备此人经历倒是坎坷,却矢志不移,肃没记错的话,仅是妻离子散就有数次,建安元年吕布俘虏其妻、子,后归还。次年其妻、子又被吕布部将高顺俘获,后来曹操擒吕布之后才将妻、子归还刘备。” “哦对了,去年曹操擒关羽,刘备妻、子再次被俘,后来关羽护送她们回刘备身边,曹操若再得其妻、子,恐怕不会再还给他了。”鲁肃补充道。 竟有这么多次,看来我不打算将妹妹许给刘玄德的想法是正确的。孙权暗暗想道,随即猛的晃晃头,怎么突然扯到妻、子身上?倒是被鲁肃给带偏了。 “府君为何问起刘备?”见孙权不作声,鲁肃连忙问道,心想莫非书信和刘备有什么关系。 “之前刘玄德不是说要投奔荆州刘表么,我还以为他已经到了荆州,没想到当时只是刘玄德事先给自己留的后路,不过曹操今年亲自讨伐他,他现在多半在逃往荆州的路上?”孙权猜测道。 “府君莫非想去迎那刘备?”鲁肃小心翼翼地询问。 “我虽然也有这个想法,但毕竟江东现在局势并不安稳,况且我知道刘表也不会拒绝他,所以之前并没有这个打算……”孙权话锋一转, “但是,太史子义竟然传信给我请求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向刘备施以援手,并且他还派了一些亲兵说要助我攻打黄祖,现在也正在路上。” 孙权也不傻,太史慈派来的这些亲兵,多半是给自己作接应刘备之用,只不过太史慈何时和刘备有过接触?他对太史慈的了解虽然并不像孙策对他了解那般多,但就算是前世,也不记得这二位有什么交情啊! 鲁肃回忆了一下,突然眼神一亮,笑道:“之前肃听说过,黄巾军攻打北海孔融时,孔融曾派太史慈向刘备求救,刘备足足派出了三千精锐,许是因为此事?” 受孙权的影响,鲁肃也不称黄巾为贼寇了。 “唔,好像确有此事。”孙权听闻此言终于放心,笑道:“太史子义果然是义气中人,那便去救刘玄德,子敬觉得如何?” “府君仁义,肃佩服。”鲁肃奉承了一句,随即拱手说道:“不过不能让刘备在江东停留太久,此时的江东尚未稳定,府君三思。” 孙权点了点头,他自然知道这个道理,且不说刘备投奔过的势力往往都会迅速失败的“玄学”,如今的自己必不可能将刘备留在柴桑时间太长,这里总归是江东水军训练之处,属于“机密要地”。 至于把刘备送回吴郡,就更不可能了。 当然,太史慈也不是蠢笨之人,信中只是希望孙权能施以援手帮助刘备逃过眼前曹操的追杀而已,并没有过分的要求。 主意已定,孙权说道:“子敬所言极是,我不会长留刘玄德的,便给太史子义回信一封言明诸事,子敬代我来执笔吧。” 见鲁肃点头,孙权起身道:“救援刘备的事情便由你来安排,调蒋公奕来做此事,此行并无危险,就让他历练一番,士卒的话……”孙权好像想到什么有趣的事情,笑道: “先看太史子义派来了多少士卒,依我的猜测,多半会是三千士卒。” “只是援救迎接,又不用与曹操交战,三千士卒会不会多了些……”鲁肃话音刚落,想起之前刘备支援孔融时派了三千士卒,也明白了孙权的意思。 孙权随意说道:“当然,要是到时太史子义派来的士卒不够的话,我再凑一些,补足三千之数。”他见鲁肃明白了自己的意思,也不再解释,“应该也没什么事了,我便去见一下甘兴霸,子敬忙完这些事便早些休息吧。” 鲁肃知道孙权这也不是客气,一般若是没事时,孙权从来不会硬留着身边臣属,所以孙权臣下平日也并不太忙,不过要是军政上有急事需要,他们也会主动替孙权分担,这也算是“投桃报李”了。 …… “等到此间事了,至少攻灭黄祖之后,我在吴郡也给兴霸置备住所,只会比柴桑更好。”看着甘宁的表情显然对自己的新住处十分满意,孙权又补充道。 “多谢将军!”甘宁连忙拱手笑道,他一向行事率性,固然是睚眦必报,但同样,若别人待他好,他也会百倍还之。 孙权瞥见到甘宁腰间的铃铛消失,只是心中暗笑,也没多问,开口说道:“我如今不过是区区一郡太守,能给兴霸的官职实在有些,只能委屈兴霸先任职会稽都尉?” 都尉是郡守的副手,乃是总管一郡军队的武官,这怎么能算是委屈?甘宁听孙权此言自然是喜出望外,不过如今甘宁的性子略微有些收敛,想到自己初来乍到,朗声说道: “甘宁不敢拂将军美意,只是宁毕竟初仕江东,待我立下功劳之后再做提拔也不迟。” “哦?兴霸倒是自信,既然如此便依兴霸所言,只不过别部司马一职,兴霸就不要推辞了。”孙权笑道。 别部司马虽然不是什么大官,但也可以自己领兵,至少对之前在黄祖麾下的甘宁来说,可是他当时做梦都想担任的职位。 正当甘宁激动地和孙权道谢时,突然见吕蒙匆忙赶到,吕蒙也顾不上和甘宁示意,焦急地向孙权禀告道:“将军,庐陵郡内山越作乱!” 第七十四章 半生飘零 在江东,山越叛乱并不是一件奇怪的事情,相反孙权还觉得自己上位之后,山越好像有些过于安静了。 而令孙权奇怪的是,正常情况下,山越尤在会稽郡、丹阳郡、吴郡为多,这次为何这几郡都不见山越的动静,独独在庐陵郡出现了叛乱? 攘外必先安内,和山越问题比起来,攻灭黄祖的计划还要再放一放,不过倒不算耽误,正好水军还可以借此机会再精进几分。 虽然在周瑜的训练下,这些水军即使现在就大规模投入作战也有着足够强悍的战斗力,但比起经验丰富的黄祖水军还存在着一些差距。 想要平定山越,经验丰富的将领是必不可少的,于是有着多次治理山越经历的凌操在孙权得知庐陵山越叛乱后就被派往了庐陵,而孙权自己则要先在柴桑待上一些时日。 原因无他,就算没有救援刘备一事的后续需要自己留在柴桑处理,单论自己家眷从吴郡远道而来,自己多少也要待上几日。 而且若是凌操自己能够顺利平定山越,也不必自己再跑一趟了。 在与将领们商议诸事的过程中,只有少部分人在刘备的问题上仍有不满,但碍于这是太史慈的请求,也没有明确表示反对。 他们倒不是认为腾不出人手援救刘备——毕竟太史慈派来的三千士卒就已经足够。 也不是怕损兵折将——名义上是“救援”,但实际上只需要接应一番,不需与曹操正面交锋。 在谈到第二点时,众将都有些感慨:这刘备虽然貌似不是很能打,但却很是能跑。 几人担心的,其实是曹操是否会因此迁怒江东。 在这一点上,孙权可以做十足的保证:曹操在不久后的将来一定会对江东采取行动,虽然迫于北方尚未平定多半只会做口头警告,但一旦腾出手来,出兵江东是板上钉钉的事情。 况且江东与曹操之间的矛盾是避免不了的,于私,孙策遇刺的背后少不了曹操的影子;于公,在争取天下或是兴复汉室时曹操也是江东绕不开的大敌。 所以怕是没用的,与其等到曹操主动找上江东的麻烦,不如自己这边早早撕破脸皮。 而众将心中的最后一丝担忧也随着救援刘备将领的确定烟消云散:孙权只是派了蒋钦领兵去救,看样子主君也不太重视这个刘备。 这与最近极受孙权礼遇的甘宁不同,刘备名声不显,且又不是能久居于人下之辈,肯定不会成为自己的同僚,所以在这些将领眼里,主君对这个刘备无需太过重视,接手以后若能送到别的势力那里去是再好不过的了。 毕竟都是刘氏宗亲,想来荆州刘表和益州刘璋也不会拒绝吧。 …… “云长,前方离荆州还有多远。” 马背上,一名相貌怪异、两耳垂肩的中年男子向身边同样骑马的长须男子询问,只不过声音略有些有气无力,显然是这一路周折所致。 “应该快到了,大哥,这刘景升知道我们远道而来,为何不派人迎接,之前的袁本初都亲自来迎,与大哥同为汉室宗亲的刘景升为何如此轻慢我等?”长须男子不满地说道。 这二人正是一路奔波的刘备与关羽,关羽在知道刘备的去向后,便毅然决然地向曹操辞谢,带着大哥的妻、子奔赴到大哥身边。 刘备听到关羽的疑问,叹了口气,并没有多做回应,他虽然不曾料到刘表此举,但也已经习惯了他人对自己的轻视。 在之前孔融被黄巾围困求援时,刘备颇为意外,感慨道:“孔北海乃复知天下有刘备邪!”随即便派出三千精锐随太史慈赶回帮助孔融。 只不过是求援时想到自己,就让刘备如此的激动和兴奋,这便是当时刘备势力低微、名声不显的真实写照。 看着一旁的关羽眉眼之间散不去的郁结,刘备强撑笑脸,对关羽说道:“二弟切莫如此,在如今的乱世之中,刘景升兄长能给我一个容身之所,已经殊为不易了,派人迎接不过是表面功夫,何足道哉。” “之前袁本初亲迎大哥时,大哥可不是这样说的!”关羽反驳道,虽然关羽对袁绍也并没有特别多的好感,但和未曾见面就已经给自己留下坏印象的刘表比起来,实在是要好上太多。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现在是刘备求到了刘表头上,且与袁绍不同的是,刘备并没有给刘表带来任何利益,所以刘表并不派人来迎接也算是情有可原。 莫非世上诸事便只靠利益驱使?刘备心中暗叹,虽然他对刘表能够接纳自己已经足够感激了,但毕竟同为刘氏宗亲,心中多少还是有些疙瘩。 其实在这个时代中,大多数人需要的只不过尊重而已,而面对着他人的嗟来之食,很多人的选择都是不食而死。 “大哥,襄阳太远,不如先去江夏郡修整几日?”关羽见手下士卒家眷都有些疲累,向刘备问道。 刘备微一踌躇,摇头说道:“不可,刘景升兄长在襄阳,若投奔荆州,没有不先拜会兄长的道理。” “江夏郡不也是荆州的属地么?只不过修整几日便去襄阳拜见刘景升,想来并无大碍。” “二弟不知……江夏郡是黄祖镇守,虽然我听闻近日荆州和江东曾通过书信,也不再互相攻伐,但毕竟是杀父之仇,之前黄祖和江东可是实打实在长江之上交战过,黄祖也损失惨重,去江夏修整虽好,但显然并不安全。” 听了刘备此言,关羽才知晓为何大哥不同意先去江夏修整,只不过他不知道的是,刘备还有一个原因没有明说。 在拜见刘表之前先与他手下大将黄祖接触,此乃是大忌,刘备对刘表其人也有些捉摸不透,难保他不会因此敌视自己,刘备谨慎一生,自然不会如此行事,但同时他也不想把此中的诸多龌龊告知关羽。 “江东倒也算是厉害,我听闻那江东之主是个尚未及冠的孩童,唤作孙权,竟然能让久经沙场的黄祖惨败,也不知是这个孙权英武,还是那黄祖太过不堪。” 听闻大哥谈起荆州与江东之前的交战,关羽显然来了兴趣,他对大多诸侯都很轻视,如今提起孙权时,虽然也略微有些不以为然,但话语中却没有半点不屑的意思。 第七十五章 意外的援军 在关羽评价江东以后,刘备却并没有作出回应,只是望着江东的方向微微出神。 “大哥,这里倒是离庐江郡也不算远,大哥莫非想去庐江郡修整一番,只是……”关羽推测着兄长的想法,但他们与孙家并未有过深交,想来孙权如何会答应? 刘备回过神来,失笑道:“二弟说到哪里去了,我等与江东孙权非亲非故,怎好如此突兀地麻烦于他?” 说完这话,刘备顿了顿,感叹道:“之前的江东孙策就是当时英杰,现在这个继任的孙权貌似也不逊色,孙氏兄弟都不过是二十上下的年岁,若他们是刘氏宗亲,或者有兴汉之心,我倒真想与他们结交一番。” 此时的刘备已经四十岁了,仍然没有真正属于自己的地盘,辗转多年,除了身边不多的武将和文官,也只剩一个不值钱的“汉室宗亲”名头了,看到孙权年不满二十就拥有江东足足六郡基业,要说不羡慕,恐怕连自己都不信。 刘备望着远处的江水和眼前的烟尘,自嘲地摇了摇头,侧头向关羽笑道:“快些赶路吧,总归是要到了襄阳才能歇息。” 说罢,刘备双腿轻夹马腹,率先加快了速度。 “若兄长到了襄阳之后刘景升不亲自迎接,就休怪关某手中的大刀无礼了。”关羽冷哼一声,转头向亲兵传令加快赶路。 刘备知晓自己二弟说的不过是气话而已,所以也没多加指责,之前关羽在威望正盛的曹操和落魄的自己之间做出这样的选择,刘备虽然面上没有多说,但一直记在心里感动不已,不愿再苛责自己这位义薄云天的二弟。 况且刘备心中清楚,虽然刘表没有在自己靠近荆州时派人来迎,但是在自己临近襄阳时却一定会亲自出面迎接。 毕竟襄阳城前,荆州州牧亲自出城迎接实力衰微的宗亲,这种场景被旁人看到一定会传为佳话,而要是在刘备临近荆州前就派人援助,除了彼此以外,哪还会有第三个人知道? 正思索时,刘备忽然听到一声“大哥!”,连忙扯住缰绳回头,见关羽策马赶到,“三弟说,后面拉车的马匹已经有些坚持不住了,且士卒和群臣都有些口渴,能否先歇息一会?” 刘备没有立刻回答关羽的问题,反问说:“曹操的追兵离我们多远?” 关羽自然知道刘备的意思,心中盘算了一阵,回复道:“稍微歇一会应该也不打紧,在前面靠江之处让士卒们饮些水,但时间不能太长,这里离襄阳还需赶上好久的路。” “不过也正因为离赶往襄阳还要许久,所以行军并不能急于一时,疲累时的歇息是必不可少的。”关羽又补充了一句。 在刘备点头认同之后,一行人转去江边歇息,口渴之人陆续在江边饮水,其余的士卒也疲累地躺在地上,刘备望着自己的部下皆是人困马乏之态,长叹一声,失落与惭愧之情夹杂在一起,一时间望着平静的江面,颇有些失神。 江边树下,一个雄壮的汉子不拘礼节地箕坐着,但令人奇怪的是,与他的坐姿不同,此人面目并不狰狞恐怖、也不粗野猛恶,倒还颇有些俊朗。 此人正是张飞,他此前一直在队伍中断后,还需要兼职照看赶不动路的简雍,幸好孙乾和糜竺已经被刘备派去先一步拜见刘表,张飞也不会太过奔劳。 “二哥,这天真热啊,俺在后面险些热昏过去。”张飞靠在一棵树边大大咧咧地说道: “等到了荆州,俺可得管刘景升要些酒来,这江水可不怎么解渴!” 关羽有些忍俊不禁:“酒哪里能解渴,依我看,是这江水没法让你解馋吧。” 张飞被戳破心思也不脸红,嘿嘿一笑,抬头看向关羽时,却见二哥眯着眼睛望向江面,于是也好奇地转头顺着关羽目光所及之处看去。 并没有起风,但望着江水发呆的刘备却看到江面逐渐泛起涟漪,抬眼看时,却见一支船队朝着自己的方向驶来,隐约只能看出船队中的船只大小不一、样式各异,至于上面的人自然是看不清了。 正在刘备疑惑时,关羽和张飞已经各自持着兵器赶到刘备身边,张飞性急,开口问道:“大哥,刘景升派人来接我们了?” 刘备摇了摇头:“若是派人来接,至少孙公佑和糜子仲中会有一人跟着一起,况且按方向来看的话,这船队也不像是从荆州来的,倒像是从江东……” 随着船队的逐渐逼近,江边越来越多的人发现了这支船队,各自起身朝着船队的方向眺望欢呼,以为是自己的援军来了。 “整军,迅速撤离!”刘备低声喝道,他不确定来人是敌是友,又看到船队中分出几艘轻舟朝着这边疾驰,于是迅速下令。 关羽张飞听令之后连忙前去整军,但此时的士卒以及家眷刚刚休息,一时间无法迅速整备,二人看着越来越近的船只也逐渐焦急起来,张飞一跺脚,快步跑到刘备身边:“大哥,你先撤,我和二哥给你断后。” “岂有此理?就算是断后,也应该是大哥给你们断后。”在遇到疑似的敌情时,刘备也不复之前的愁苦疲惫之态,眼露精光,言语也难让人心生拒绝之意。 “有船要靠岸了!”关羽沉声说道,刘备张飞二人急忙看去,已有一艘轻舟迅速地逼近岸边,虽然几人都没见过太多战船,但此船的速度之快也是三人平生罕见。 但更令三人疑惑的是,此船把其余的船只甩在了身后,眼看着马上就要到达岸边,船上也没几个士卒,真要上了岸,岂非孤立无援? 刘备心生疑惑,但仍示意关羽和张飞先去掩护家眷先行撤离,二人也不愿舍下大哥一人,三人一时间僵在原地,正当刘备打算作势发火下令时,听见已经离岸边不远处的船只上有人高声喊道: “刘皇叔莫怕,在下乃是奉主君之名,前来援助皇叔的!” 第七十六章 刘备的疑惑 “二哥,太史子义仁义啊,竟然没忘之前大哥向他旧主施以援手之事。” “你说话声音小些,别吵到屋里大哥和他们说话。” “二哥,这船只摇晃远没有马上交战来的剧烈,我为何竟然有些作呕的冲动……” “我并不知晓,完全无感。” …… 甲板上交谈的二人正是关羽和张飞,随着打头的船只靠岸、船上主将和亲兵下船向众人说了来历后,几人才知道来人竟然是江东士卒,这令众人欣喜的同时,心中不免有些疑惑。 不过眼看着主将和几名侍卫孤身靠岸,剩余士卒还在身后,也不像是要对自己图谋不轨的样子,于是刘备也没有下令将眼前之人擒拿。 在与年轻主将交谈之后,知晓这是孙权受太史慈所托前来救援自己时,刘备喜不自禁,同时心中的石头终于也落了地,连忙拉着眼前的年轻主将不住地说些客套话。 年轻主将就是孙权钦定的蒋钦,他之前在江东哪受过这个,只感觉有些肉麻,敷衍了好一阵,直到后续的船队靠岸,带着其余士卒将刘备所部完全接纳。 之前孙权本以为刘备势力虽然衰微但部下应该总不会太少,于是派了几艘空余战船的同时又派了好些民船,直到蒋钦亲见之后才发现刘备部众并不甚多,这还包括了亲眷在内,是以船只很是充足甚至有些富余,自己也不必和刘备同乘一艘,他倒真有些怕了刘备的‘絮叨’。 不过他显然是低估了刘备,虽然刘备现在也很是疲累,但仍然抓着蒋钦说了好些话,直到蒋钦借口一路前来有些疲惫才堪堪止住,在蒋钦决定回自己船上时,刘备也到甲板亲送。 看着蒋钦从自己此时乘坐的船只跳回他原本的船上,刘备开口说道:“二弟、三弟,进屋一叙。”随后拖着疲累的身子回屋等候去了。 令刘备意外的是,自己乘坐的船上,屋内并没有被安排士卒看管监视,虽然屋外满是江东士卒,但这也是应有之事,毕竟自己的部下也没有行船的经验,若没有这些江东的士卒,肯定会掉队。 关羽和张飞进屋以后,先冲刘备身旁的简雍点头示意,随后便各自坐下,刘备等二人坐好之后,开口问道:“两位贤弟如何看待此事?” 关羽和张飞交换了一下神色,张飞快人快语:“大哥若是日后有训练水军的打算,便交给二哥去做吧,俺可坐不得船,像是这般赶路倒勉强可以,乘船作战可真有些难为人了。” 张飞说完之后,冲关羽挑了挑眉,关羽也没理他,沉默片刻后说道:“这些士卒个个都是结实的精干汉子,且军纪严明,应该是江东的精锐,由此可以看出江东军队不可小视。” 刘备摇头失笑,先冲着张飞说道:“益德何出此言,我现在步军士卒尚且未曾训练得当,哪来的机会去训练什么水军?” 说罢又转向关羽:“云长所言有理,不过我却不是问二位贤弟江东水军的好坏,这江东接纳我等,目的真像他们所说的那样么?” 关羽闻言皱眉思索,一旁的张飞先叫起来:“应该是吧,太史子义那人之前孤身为主求援,也是义气之辈,大哥当时也曾见过,现在为报大哥救援他旧主的恩德,不是合情合理么?” 刘备沉吟片刻,说道:“益德所说我也知道,但还是有些疑惑,首先,江东在新君即位时,太史子义出言援救我刘备,为旧主报恩,这难道不会让江东主君对他心生不满么。” “其二,就算是太史子义的请求,但也需江东主君首肯,我倒也听说过这位孙讨虏,我与他并无交情,而之前我和孙破虏也不过只是见过面而已,未曾深交,孙讨虏为何会同意援救我?” 张飞一愣,说道:“若俺出言让大哥你去救一下其他势力,大哥也不会推辞吧,这有什么?” 刘备无奈地笑了笑,这可不能混为一谈,似他与关张这般亦是君臣亦是兄弟的交情,恐怕世间罕见,刘备虽然知道孙策与太史慈交好,但是孙权和太史慈好像并无接触吧! 而且这不单单只是援助自己这么简单,虽然江东来人并没有和身后的追军曹操所部发生冲突,但消息一经传出,曹操自然会知晓,曹操此时如日中天,江东竟然敢拂了曹操的面子? 刘备一路奔波,并不知道江东流传的“曹操暗通江东世家豪族谋害孙策”这一舆情,在他的印象中,曹操之前还曾和孙策联姻,在得知江东来人援助自己时,刘备最初还认为是孙权想把自己送还给曹操示好。 这也是他从一开始就握着主将蒋钦客套的缘故,蒋钦年轻,刘备有自信看出他的心中所想,只不过接触之后只感觉到蒋钦对这些客套话的敷衍和无奈,并没看出心虚的意思来。 刘备又拉着蒋钦说了好些话,经过反复确认之后,他才肯定,至少孙权在给眼前这个年轻主将下令时,说的是援救刘备,并没有其他企图。 同时在旁敲侧击后,刘备也知晓孙权的其余将领也都知道援助自己之事,这才略微放心,毕竟若孙权事先已经和臣下说好要援助自己,之后转而将自己送给曹操,这对于一个刚刚即位的君主来说,并不算是一个正确的决定。 当然,刘备也考虑到自己实力衰微,孙权应该不至于因为自己而得罪臣下,依刘备之见,孙权总归是一个年轻的主君,必然会受到臣下的限制,不能完全按照自己的心意行事。 刘备当然不知道如今的江东之内,孙权只和世家豪族有些矛盾,而在臣子将领甚至是百姓之中都已经有了足够的威望。 “总而言之,到了江东之后,总归是要谨慎些,我们的最优选择是在江东修整几日再去投奔刘表,不过在此之前也要先看吴主何意。”一旁的简雍总结道。 在几人商议之后,刘备随意地躺在一旁的榻上,他盯着头顶的横梁,眼前却有些恍惚,思绪也逐渐被疲倦吞没,没多久便沉沉睡下。 半生戎马与谁言,不知鸿业在何年。 第七十七章 县令的笑容充满阳光 孙权算着自己来柴桑已经月余,平日里训练水军无需自己插手,自有周瑜总揽练兵事宜,整理政务时又有鲁肃相助,自己在家中时而与弟弟妹妹玩闹,在外闲着无聊时便去探望甘宁、吕蒙等人,好不自在。 主要还是因为远离了在吴郡时与世家豪族的勾心斗角,就算在柴桑偶尔也会有忙碌之时,但也不至于身心俱疲。 这一日孙权如往常一样带着周泰巡查柴桑各地,吕蒙正巧无事,把军队扔到了甘宁那里,也跑来跟着孙权四处巡查——在甘宁归附江东之后,吕蒙与甘宁情投意合,二人经过这些时日的接触,已经近乎无话不谈了。 孙权猜测是因为二人都是贫贱出身的缘故,所以有很多共同话语,不过无论是何原因,他都乐见如此,听吕蒙说今日甘宁要去学周瑜练兵,孙权也收了本打算去甘宁处的想法,转而漫无目的地在柴桑随意漫步。 “这柴桑倒是治理的不错,你可知此处县官是何人?”孙权望着几个在路边嬉戏的孩童,突然开口道。 “额……蒙只隐约记得县令好像是姓徐,他好像确实有些本事,蒙听说之前黄祖派儿子进攻过柴桑,都被柴桑县令率人抵御住了。”提起这些事情,吕蒙来了精神,对这些旧事侃侃而谈。 “哦?还有这等事。”孙权挑了挑眉,“那子明便引我到县衙看一看这位能文能武的柴桑县令吧。” 说来惭愧,自到了柴桑之后,孙权还真没去见过此地县令,最初到柴桑时忙于处理黄祖、甘宁这些事没空去见,后来闲时倒给忘了,不过无论是孙权还是周瑜都没插手柴桑的治理,柴桑县令也没主动找上门来。 吕蒙刚想派亲卫前去县衙先行通知,却被孙权笑着拦住:“子明莫要告知于他,不如我等作庶民打扮前去如何?” 吕蒙一听便是这是孙权又起了玩闹的心思,自己这位主君哪里都好,就是这不时总喜欢开开玩笑、与熟人玩闹的性子有些让人啼笑皆非,不过想着孙权年岁不大,倒也在情理之中。 “将军,作庶民打扮不是不可,只不过想让他认不出将军来,可有些难了。”吕蒙苦笑道,孙权的相貌就决定了只要知道的人,就很难认不出他来。 “连一个县令都知道我的样貌?”孙权并不相信,“若说亲眼见过,认出我倒还有些可能,只不过听别人描述,想来应该还是认不出吧。” 吕蒙迟疑道:“将军,这柴桑县令是将军您当初亲自任命的,怎会没见过……” “是吗?我倒是给忘了。”孙权倒也不觉尴尬,“不过你也不必提前通知,治理一县也不容易,不用因我到访而去麻烦他。” 柴桑不大,县衙离孙权的住处也不算太远,所以三人不多时便到了县衙门口,门口守卫的士卒见到孙权亲至连忙想要通报,却被孙权阻止,并示意士卒不要发出声音,县衙门口的士卒面面相觑,但也都听命保持沉默。 一般的县寺门前都会放置一个大建鼓,若吏民有事便鸣鼓以示,但如今汉廷衰弱、法度不严,有些县令怕事多烦扰,往往不置鼓,或者将鼓置于门内,吏民想要击鼓就只能进县寺,但不击鼓又无法进县寺申报,是以县内终日“无事”。 孙权盯着眼前的建鼓,摩挲了一下,看到手指上的浮灰,暗道虽然有些时日没用,但也应该不是临时搬出或是临时置备,轻点了点头随即迈入县寺。 穿过寺门,入眼是一道罘罳,绕过罘罳就直接进入庭中,庭中最显赫之处毋庸置疑,便是县令办事的正堂了,正堂内没有分间,有事时需要以帷从中央隔开,所以孙权直接就能看见堂内端坐的县令。 县令年纪不大,面容刚毅俊朗,虽然正在审视公文却面上带笑,不知为何,孙权看着县令的笑容倒是颇有些阳光,示意身边的周泰吕蒙二人随自己轻声接近。 周泰和吕蒙都精通武艺,迈步几近无声,但孙权就不同了,虽然已经足够小心,但不免还会有些声音,不过县令好似正专注于眼前公文,并没有注意到几人的接近。 就这样,三人已经悄然来到县令身后,孙权盯着公文看了一阵,笑道:“人丁与之前所查不同,但本不应有如此涨幅,对吧?” 县令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确实有些蹊跷。”随后才注意到不对,猛的站起身,一脸惊恐地看着几人,刚想叫人,看到眼前的碧眼大汉很是熟悉,县令呆愣了一瞬,立刻长跪于地: “盛不知将军亲至,一时失礼,还请将军赎罪!” 倒也不能怪他不小心,若平时有人进县寺,手下第一时间便会进正堂通知他,再加上他正思索着人丁前后不一的缘由,一时间没发现有人靠近也是情有可原。 “无妨无妨。”孙权随意地摆了摆手,“你可知为何如今突然冒出这么多的人来?” 县令犹豫了一下,心中的疑惑还是战胜了其他心思,好奇地望向孙权,摇了摇头表示不解。 孙权冷哼一声:“这些人之前大多是在士族豪强中当佣人、佃户,乃至奴隶,而士族在上报人数时并不会将这些人名报出,这样可以避免多交税务,只不过省下来的钱也不会给百姓用,大多用作自己享受。” 孙权说完瞥了一眼县令,见他脸上的表情阴晴不定,又说道:“而如今我赶来柴桑,这些士族知道我的手段,自然不敢继续瞒报人丁数目,毕竟现在由于吴郡流言,吴四姓都不敢有异动,更何况他们这些不入流的士族呢?” “不过若是吴郡顾氏能从流言中脱身,重新与我分庭抗礼,到时再报给你的人丁数目多半又恢复往日的情形,若你再问,多半只能得到一个‘当时统计不当’的说辞,到时你若是想要彻查,恐怕是难上加难。” “这又是为何?”县令不解地询问。 “士族多是如此,互相包庇、袒护,我尚且难有作为,更何况是一个县令呢?” 眼前的年轻人这才恍然大悟:“将军神算,盛佩服。” 孙权也有些不好意思地摆手道:“这不算什么,我之前听子明说你姓徐对吧……” 孙权突然愣在原地,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的年轻县令: “徐盛?” 第七十八章 史诗级会面 县衙正堂,徐盛看着踱步的孙权,以及站在自己身旁不远的周泰和吕蒙二人,眼神里投射出一丝疑问。 周泰当然没有回复他,吕蒙也不清楚孙权为何有如此大的反应,只能冲着徐盛耸耸肩,示意自己爱莫能助。 孙权之前得知县令名为徐盛后,又问了徐盛出身和表字,得知他出身琅邪莒县、字文向,这和自己熟知的那个徐盛是同一个人,并不只是同名同姓。 虽然自己对徐盛没有特别多的了解,但应该是个武将吧,怎么会在柴桑当县令? 按照自己对徐盛的了解,战场才能发挥出他的全身本领。但是现在不是时候,且攻取黄祖也不差一个徐盛,想到这里,孙权也不再思考如何安排徐盛,在夸赞徐盛治理柴桑的业绩又对他本人多加勉励之后,便打算从县衙离开。 不过令徐盛和吕蒙都有些奇怪的是,临行之前,孙权又回头神神秘秘地问了一句:“文向喜欢饮酒否?” 徐盛虽然感觉有些莫名其妙,但仍旧谨慎地回答道:“善饮,但并不嗜酒如命。” 孙权点了点头,说道:“听闻文向武艺胜于常人,但比起我手下许多将领都还有精进的空间,若无趁手的兵器,文向觉得,古锭刀如何?” “古锭刀……”既然是孙权的建议,徐盛也不犹豫,“既然将军这般说了,明日盛就去打一把古锭刀日夜勤加练习。” 听闻徐盛此言,孙权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带着面无表情的周泰和和徐盛一般同样一头雾水的吕蒙离开了县衙。 县寺门口,徐盛见着孙权的身影逐渐消失,才收了笑容,皱着眉自言自语:“将军这是何意……” …… “吴主这是何意?” 庐江郡内,在修整之后刚打算启程前往襄阳的刘备疑惑道,与他相对而坐的正是庐江郡太守程普, 程普无奈道:“将军也没和我说太多,只是说一定要和刘皇叔见一面,现在将军在柴桑又忙的脱不了身,所以只能请皇叔去柴桑一叙。” 刘备在庐江待了几日后,也逐渐听说了许多江东的传闻,就比如曹操参与孙策遇刺一事,所以也不再怀疑孙权这是想将自己献给曹操,心中逐渐肯定孙权只是受太史慈的请求援助一下自己,并无其他目的。 但这一日庐江郡的太守程普突然找上自己,说要让自己前去柴桑一趟,这倒是让刘备有些意外。 不过一来自己这些日在江东修整,也确实应该拜见一下江东主君,这样看来孙权的邀请也算合乎情理。二来在自己待在庐江的几日内,江东也照顾的极为周到,程普、蒋钦都纷纷称自己为刘皇叔,刘备面上推辞,但心中对此很是受用。 这个称呼其实也是孙权带起来的,孙权觉得,直呼“刘备”其名不太妥当,“玄德公”也有些谄媚,唤“玄德”虽可行,但二人又没那么亲近,所以孙权一琢磨,便折中选定了“皇叔”这个称呼。 在从程普那里快步赶回之后,刘备便立刻将这个消息告诉了关羽、张飞以及此时的谋主简雍。 关张二人当然没有异议,江东对他们这一行人的尊重也同样赢得了这二位的好感,尤其是张飞,在有一次忍耐不住馋酒,前去向程普“讨要”时,倒反被程普“怪罪”太不爽利。 而自那日起,程普闲来无事时就经常来找张飞饮酒,二人一来一回,倒意外地成了一对“酒友”,这让刘备感到好笑的同时,内心也有一些感激。 见关羽张飞和简雍都不反对,刘备便不再犹豫,索性也不差这几日,立时跟随蒋钦的战船踏上了前往柴桑的路途。 虽不至于“朝发庐江,暮到柴桑”,但这一路也并没有花太久的时间,刘备和关羽也因此对江东的战船有了更深刻的认知:这等船速是他们之前难以想象的。 只是苦了张飞,一日往往要吐上个两三次,直呼之前在庐江的酒都白喝了。 其实蒋钦的战船速度在整个江东也不过是中流偏上,但这一点刘备哪里清楚,连带着刘备看向蒋钦的目光都有些凝重——看似年轻,但能掌握如此厉害的战船,想来也不是个简单人物。 蒋钦自然不知道刘备心中在想什么,一路上和刘备说了一些到柴桑之后需要注意之处:柴桑乃是江东练军之地,不能让他们几人在柴桑随意走动。 见刘备对此很是理解,蒋钦也松了一口气,至此,他完成了孙权交给他的最后一个任务,表情也逐渐愉悦了起来,离开了君主孙权和好友吕蒙许久,蒋钦也很是有些想念。 说来也怪,江东的将领大多与吕蒙交好,就连新到的甘宁也和吕蒙引为知己,不知是因为吕蒙总跟随在孙权身边,还是他本身就容易引起其他将领好感,总之,在孙权心中,江东“交际花”这个名号,吕蒙如今已经坐实了。 临近柴桑的蒋钦正想着君主和好友,就望见岸边两个熟悉的身影,一边高呼:“将军!子明!”一边催促手下再快些行船,一时间倒是忙的不可开交。 听到蒋钦在甲板上高喊,刘备也钻了出来,见船已经快要靠岸,于是便回身招呼了一声众人。 不一会儿,只见简雍先探出头来,随后关羽搀着刚吐过的张飞也跟在身后,刘备面带忧虑地看了张飞一眼,转身摆出笑脸,组织着语言好在见到吴主之后与他交谈。 船逐渐靠岸,岸上的身影也逐渐清晰,刘备虽然想到孙权年轻,但见到本人之后还是有些意外,不过刘备乃是何人?哪会因这等小事就失态,他笑着冲孙权拱手示意,随后在士卒的帮助下缓缓上岸。 在刘备仔细观察孙权的同时,孙权也在打量着这位在前世可谓是家喻户晓之人,两人各自有着自己的心思,一时间相对无话。 若有人途径此时,倒会对眼前场景啧啧称奇: 一个中年人生的是两耳垂肩、两手过膝,眼睛甚至能自顾其耳。 对面的年轻人也不寻常,长着一双碧眼、方颐大口,身子竟然是下短上长。 两个形貌异常到世间罕见之人,竟意外地出现在一起,二人相对而立、互相注视,这等“史诗级会面”,在两人纷纷作古之后,被历代的名士画家绘制,却始终难得二人的十分神韵。 后人纷纷叹道:恨不生在柴桑口,难回汉末见孙刘。 第七十九章 宴 “权已经在城内摆好了酒宴,只等左将军与几位将军亲至,不如到了宴上再慢慢聊?”眼前几人面貌甚是好认,孙权也没用刘备介绍,笑着对旁边有些没精打采的张飞说道: “等到了宴上,张将军多喝几盅美酒,想必因之前坐船而有的不适感一定能有所缓解。” 江东士卒有许多同张飞一样,所以孙权一眼就看出张飞这是晕船所致。 张飞听了这话,顿时仰头傲然说道:“自然如此……呕……” “噗……”简雍一个没忍住,笑了出来,张飞也不恼,回过气后也挠挠头在一旁憨笑,刘备摇了摇头,颇有些无奈: “吴主还请恕三弟失礼,且左将军的官职已被褫夺,吴主唤在下表字就是。” “哦?”孙权似笑非笑地说道:“左将军的名号可是当初皇帝亲授,现在曹操一个乱汉贼子就想收回,恐怕没有这般道理吧!” 见刘备只是低头不语,孙权想了想,笑道:“也罢,既然如此便不唤皇叔为左将军了,不过皇叔的称呼可不要再推脱了。” 说完这话,孙权示意众人前去赴宴,饭菜备起来倒是容易,不过孙权并不清楚柴桑的好酒放在何处,于是他便先行一步,跑去向周瑜要酒,顺便也正好将自己这位兄长请来一同赴宴。 看着孙权离去的身影,刘备不着痕迹地松了口气,其实在他心里,左将军的名号怎会因曹操没收而弃之不用? 刘备在各诸侯之间辗转的流亡过程中,一直将左将军印带在身边,时刻提醒自己、也提醒旁人,自己曾在许昌受皇帝封官赐爵的荣耀过往。 只不过此时面对孙权,刘备倒是觉得不好摆出左将军的名号,若二人此时是平起平坐的话还勉强可以,但如今自己寄人篱下不说,还得了孙权恩惠,孙家历代主君虽然也都被封为将军,但都是破虏、讨逆、讨虏这种杂号将军,实在上不得台面。 在汉朝,“将军”两个字非常值钱,但前提是如刘备“左将军”这样正式的重号将军,随意加封的杂号将军相比之下就有些相形见绌了。 所以刘备不光不打算称呼孙权为“将军”,也不想应下“左将军”这一名号,以防喧宾夺主。 但孙权现在除了讨虏将军,就只剩一个会稽太守的头衔了,刘备总不至于称孙权为太守吧?所以在他斟酌之后,便叫出“吴主”这个既显尊贵,又没什么不妥的称呼。 其实刘备也不知晓孙权到底会不会在意这些,但他多年辗转各路诸侯的经历告诉自己:寄人篱下时,总要多一份小心。 在赴宴的这一路上刘备见到了许多江东的将领,个个雄壮勇猛,想到自己手下武将却只有关张赵、文臣也不过简孙糜,刘备内心感慨万千,面上不着痕迹,挨个向与自己问候的将领回礼。 转眼便到了宴会之处,待孙权将酒菜备好,招呼刘备等人赴宴时,江东各将领倒是散去大半,只留下周瑜和鲁肃二人,孙权见刘备这边有四人赴宴,于是又拦住了打算离去的吕蒙。 吕蒙恭敬地应下,心中却暗笑不已:好友甘宁怕是又要代替自己忙上一整日了。 起初孙权和刘备二人互相吹捧,但时间一长酒过三巡之后,张飞最先不耐烦起来,嚷嚷着喝不尽兴,孙权闻言向刘备使了个眼色,刘备心领神会,二人便将座位移到一处,悄声议事,把酒宴留给众人。 这倒是让周瑜和鲁肃有些无奈,二人原本正等着孙权和刘备寒暄之后的正事,谁知道却被张飞突然打断,不过周瑜和鲁肃也都知道孙权一向信任自己,若有要事也会在之后一并告知,所以并不气愤,笑着举杯迎上众人,一时间觥筹交错、宾主皆欢。 “听闻皇叔之后要去刘表那里?”孙权低声问道。 “吴主所言极是,备之前被曹操追杀,无处可投,心想刘景升是备同宗,便打算投奔荆州,已经派了两名臣下到襄阳亲去拜会刘景升了。”刘备也小声回复道。 “是哪两个人?” “麋子仲、孙公佑。”刘备想了想又说:“糜竺和孙乾,吴主想来也不会认得。” 见孙权点头,刘备也不意外,糜竺和孙乾都不是名门望族出身,在天下的名号也不响亮,所以便也说出二人的名来,不过若不是如此,他们恐怕也不会追随自己。 不过这倒是刘备误会了,孙权点头是下意识所为,他当然听说过这二人,孙乾、糜竺是现在乃至将来刘备麾下的重要臣子,尤其是糜竺其人,若没有他的支持,刘备是断然走不到今天, 也正因如此,这二人既然已经在襄阳,刘备定然不会舍弃二人,多半是一定会去刘表那里了。 “既然是同宗的缘故,那皇叔为何不去投益州?”孙权好奇地问道。 “备当初与荆州更近,再者,备也听闻现在益州有动乱……” “有动乱才好啊!皇叔趁此机会从中获利,若真能成事!不就有了自己的根据地么!” 刘备连忙惶恐地说道:“备若投益州得刘季玉收留,报恩尚且来不及,哪会行篡位之事呢!”他以为孙权这是暗暗试探自己,说罢就想长跪于地,却被孙权一把拉住。 刘备小心地抬起头来,却看到孙权一脸苦笑:“皇叔这是何故,只是闲聊而已,不必如此。” 看着孙权好像确实不是试探自己的意思,刘备才略松了口气,不过仍提着十足的小心,生怕孙权再问自己什么要紧之处。 我这番话本是肺腑之言,但刘皇叔戒心太重,这倒是有些难办。孙权暗叹一声,引刘备去益州是孙权的主要目的,曹操统一北方还需要几年的时间,孙权满打满算也最多打下荆州,没有图蜀的可能。 而到时曹操若向自己宣战,江东想要凭一己之力抵挡曹操的兵锋怕是有些吃力,孙权也没自大到凭着自己几年的努力就能让江东足以与曹操抗衡,所以一定需要有力的盟友,而当时益州若是仍被刘璋统治,结盟之事多半难成。 就算刘璋明白唇亡齿寒的道理,但他性格那般懦弱,恐怕还是难与自己一同抵御曹操。 第八十章 怀璧其罪 与一旁热闹的宴会场景截然不同,孙权和刘备这边的气氛略微有些凝固。 “权问皇叔一事,若皇叔治理一方州郡,会如何对待百姓?” “备现在居无定所,四处流亡,哪敢说自己会统领一方……”刘备刚打算随口敷衍,抬眼看到孙权神情肃穆地盯着自己,心中一凌。 见无法继续推脱,刘备叹息一声,苦涩地说道:“既然吴主如此追问,那备也不怕吴主嘲笑了。” 见孙权表情不变,刘备也正色起来:“若备得以治理一方,有我一口吃食,就有治下百姓一口吃食。” 孙权心中暗暗称赞,至少此时此刻,二人心中所想别无二致,他于是开口问道:“那皇叔知晓如今的蜀地,也就是刘璋所掌的益州,治下百姓生活如何?” 刘备回忆了一番,说道:“我听闻刘季玉素来爱民,想来也是竭尽所能善待百姓。” 这回答倒是把孙权噎在了原地,他倒是未曾想过,刘璋竟然是一个体恤百姓的州牧? 他前世对刘璋并没有多深刻的了解,不过是人云亦云,所以印象里的刘璋只是一个懦弱窝囊、德不配位的州牧罢了。 可谁又规定,这样一个州牧,同时就不能是一个爱民之人呢? 孙权只知晓日后刘备会与刘璋决裂,但他并不清楚,在刘备与刘璋决裂之后,其实刘璋的部下向他提到过该如何退敌,这个退敌之计也确实可行,但刘璋却并没有同意。 当时的刘备手下并无太多兵力,且其中还有一部分乃是新降,并未完全归附刘备,而当时的刘备军队粮草短缺,只能向当地百姓“借粮”。 于是刘璋的部下时任益州从事的郑度建议:将巴西与梓潼境内的百姓全部驱赶到涪水以西,之后把两地仓库中的粮食以及田野内的庄稼全部烧掉,随即坚守不出,刘备军队也就只能撤退。 但刘璋却回答:“吾闻拒敌以安民,未闻动民以避敌也。”并没有采用此计,甚至罢免了郑度的官职。 也正因如此,刘璋接连战败,直至被刘备军逼到成都,而在刘备围困成都时,城中还有三万精兵、粮食也足够一年之用,刘璋本可以依靠城池坚固来据守:虽然不一定能够成功,但至少还有希望。 但刘璋却认为他们父子统领益州二十年,却没能给百姓带来什么恩德,还让百姓受三年战争之苦,以至于益州境内百姓居无定所、食不果腹,这些都是自己的罪过,考虑到此处,刘璋便出城投降,主动结束了席卷益州数年的战乱。 如此一个不仅不是是暴君甚至有几分仁义在身的刘璋,为何能落得众叛亲离的下场,难道只是因为他为人懦弱、性格多疑么? 刘璋的罪过实不在此,若说懦弱,历朝历代的权臣哪个不希望皇帝懦弱,自己才好揽权?若说多疑,刘璋又怎能比得过曹操,怎么不见曹操部下有这么多心怀异心之人? 一州州牧的地位不小,但还不够大,而刘璋又没有争霸天下之心,若是一开始诸侯林立倒也罢了,但到了天下诸侯仅剩几家仍存时,固守一方的想法便成为了刘璋的原罪。 东汉末年天下大乱,乃是大争之世,但刘璋却与刘表一样都只打算固守一方,若说之前臣子们对于刘璋担任益州州牧并不觉得有丝毫不妥的话,那么在刘表去世、荆州举州投降曹操之后,益州的臣子们都终于意识到: 如果继续固守一方,那么和荆州一样,等待益州的也只有死路一条! 既不能抵御外部势力的入侵、又没有争霸之心,仅靠着对百姓的怜悯,最终势必难以在这乱世之中保全百姓。 也就是攻益州之人是刘备,若换了他人,不说益州可能会被屠城,至少刘璋本人的性命,是一定保不住的。 在乱世之中,仅靠仁德是无法立足的,还要有兵有将,没有足够的武力,仁德只是一句屁话,而若是手下能有百万雄兵,放眼整个天下,都不会有人拒绝你与他们讨论‘仁德’的这一“请求”。 在得知刘璋竟是爱民的仁德君主之后,孙权也沉默了好久,刘备本以为这个话题会就此跳过,谁知没过多久孙权又开口向自己问道: “那么益州的官员,也都是爱民之人么?” 刘备脱口而出道:“这肯定不能,乱世之中能正视百姓之人本就少之又少,益州官员大多也只是为了自己的利益。” 孙权点了点头:“皇叔所言极是,那么皇叔觉得,刘季玉作为一个弱主,能绕过他手下的益州官员,将他自己所想的一应利民政策成功实施么?” 刘备迟疑了许久,缓缓摇头道:“很难。” “不是很难,是几乎不能。”孙权肯定地说道,随后淡淡地笑道: “其实权的所作所为,也都是为了我大汉的百姓能够不受战乱所扰、不会居无定所、不至衣不蔽体、不必易子相食。” 刘备神色一动,他当然不知孙权这是真心所想还是空喊口号,但在遇到孙权之前,刘备连愿意喊出此类口号的诸侯都未曾见过,一时间心神摇曳。 “何为仁君?恢宏大度、明辨是非,不残暴,不滥杀,不昏庸,不奢糜,皇叔认为,此为仁君乎?” 刘备思索片刻,答道:“这样应该足够称为仁君了。” 孙权摇头道:“以权之见,此类人不算仁君也。” “为何?”刘备难以置信地询问。 “如此规范自身,权确实佩服,但也只称得上仁德之人,皇叔莫要忘了,权问的是:仁君。”孙权在‘君’字上加重语气,看着陷入思考的刘备,又说道: “能免苛政、能除暴刑、能废酷吏,即便残暴滥杀,杀的乃是贪官污吏,纵使生活奢靡,但能让汉家百姓丰衣足食、安居乐业,与我一同奢靡!而后镇守四境,外敌莫敢来犯,使汉家儿郎走向四境之外,皆为座上之宾。” “如此,才当得上仁君之称。” 刘备只觉得孙权此番言语好似点在自己最痒之处,直叫他内心大呼痛快,而正在此时,孙权凑到了刘备面前,压低声音,一字一句地说道: “而日后天下能成仁君者,惟使君与权耳!” 第八十一章 赌 “这蒙着牛皮的‘艨艟’固然可以防火,但船内的军士也难以出船迎敌,想来颇有些鸡肋啊!” “云长有所不知,这艨艟无比坚固、四周开着弩窗、矛穴,敌不得近,若在上游放下数艘艨艟,借水势猛撞敌船,其势难挡也。” “啧……有理、有理!多谢子明解惑矣。” …… “张将军,按这行酒令来说,应是你输了。” “俺怎么又输了,既然如此,俺喝酒便是,你们这些人玩的这‘行酒令’倒是有趣,这是如何想出来的?” “不过是在没有歌舞助兴的时候,好借这行酒令以用来取乐,也算不得什么。” …… “我主每每想起当今天子困于那奸贼曹操之手都不由垂泪,可恨袁本初新败,当今的天下还有何人能够讨贼啊!” “多行不义必自毙,宪和与皇叔都莫要太过担忧了。” …… “啪!” 屋内突然传来一声清脆,众人皆沉默向声音发出的地方望去,只见刘备两手空举在半空,地上的一个酒盅已经摔得粉碎。 “这酒有些过于柔和,洒出去入手滑腻,皇叔一时手滑也是情理之中。”鲁肃见状连忙开口笑着打圆场,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没继续追问,只当这是酒宴上的一个插曲。 在众人又各自结伴敬酒时,张飞瞪着眼睛向身旁的鲁肃问道:“子敬啊,这酒如此之烈,俺完全没喝出柔腻之感啊。” 鲁肃也不搭话,笑着说道:“益德莫不是想赖账?之前的酒还未喝呢!” “俺哪里是赖账之人!”张飞一听就急了,也不再追问前事,端起酒盅满饮之后,爽朗一笑:“俺可学会了这行酒令该如何玩,子敬可要小心了!” 鲁肃不着痕迹地朝孙权和刘备的方向瞥了一眼,见孙权表情无异,也放下心来。 …… “皇叔这是怎么了?”孙权关切地问道。 刘备的内心乱作一团,在不久之前他与曹操交谈时,曹操认为天下英雄只有他二人;在与孙权宴饮时,孙权更加直白,竟然说天下仁君只会是他二人! 刘备定了定心绪,勉强笑道:“吴主莫要寻刘备开心,备始终居无定所,如今更是被追杀得四处流离,这仁君备可是万万不敢当的。” 孙权摇头轻笑:“皇叔不愿承认,我也不强迫皇叔。”随后收起笑容,正色道:“但是皇叔若是想要在荆州一展自身才华,却是有些困难。” “当然,若皇叔想的是投奔宗亲,依附其下‘助’其兴汉,权可以断定,绝无这种可能,毕竟这二人都不想扶汉,皇叔也是知晓的。” “为何?” 孙权满脸写着不信:“皇叔不知?” 沉默片刻之后,刘备尴尬地问道:“备所问的是,为何备到了荆州会难有作为。” “因为刘表并不信任皇叔啊,正因如此,且不说刘表并没有扶汉或者争霸的想法,就算刘表志向再远大,也与皇叔无关。”孙权晃着手中酒盅轻声说道,他见刘备没有回应,又说道: “若刘表真心看重皇叔,为何不早派人来迎?他总不会不知道皇叔被曹操追击、不会不清楚皇叔并无歇脚之处吧!” 刘备本想为刘表辩解几句,但话到嘴边却难出口,他当然知道这些,他也看出孙权对刘表了解颇深,于是也没有辩解的打算,他的话骗不过孙权,也不想拿来再骗自己了。 孙权忽然兴起,笑道:“皇叔可敢与我赌一赌?” 刘备疑惑地望着孙权:“吴主若看上备何物,备这就献出,何必要赌?” 孙权摆手道:“我从来不夺人所爱,再说,只是消遣娱乐之用,皇叔就说赌不赌吧!” 刘备心想自己确实没有什么贵重事物能被孙权看上,于是也不再犹豫,笑道:“吴主有此怡情,备自当奉陪,只是不知赌些什么?” 孙权狡黠一笑:“就赌皇叔到了荆州之后,会被刘表安置在哪一郡。” 荆襄九郡乃是后世的说法,此时的荆州共有七郡,分别为南阳郡、南郡、江夏郡、零陵郡、桂阳郡、武陵郡和长沙郡,不过就算是七选一也有些难度,刘备思索片刻,问道:“吴主认为呢?” “依权之见,应该是南阳郡。” 刘备喃喃自语道:“南阳郡么……那不知吴主打算的赌注为何?” “若是刘表将皇叔安置在南阳郡,那也能证明刘表并不信任皇叔,既然如此,皇叔不如就去益州,不过到了益州之后皇叔是帮助刘季玉镇压叛乱、还是趁机占领益州,权就不作要求了。” 看着正在思索的刘备,孙权又笑道:“权听蒋公弈说皇叔的二弟云长将军甚是喜欢之前承你们的战船,若刘表没有将皇叔安置在南阳郡,那权便将此船的建造之法献上,如何?” 刘备眼睛一亮,送他们来的战船船速十分惊人,刘备本以为是江东的不传之秘,没想到孙权竟拿来作赌。 刘备之前认为从七郡中选一,孙权赌中的可能并不会高,但现在得知孙权拿出如此赌注,心中也有些忐忑起来。 刘备当然不知之前的战船在江东只能说是中上水平,且孙权有自信使江东的战船在短时间内质量会再次提升,所以这赌注虽然对刘备来说价值不菲,但对孙权而言倒也不算什么。 更何况,刘备投奔刘表之后被安置在南阳郡的新野,这是孙权前世所有三国爱好者们人尽皆知之事! 要说为何将刘备安置在南阳郡,倒也不是刘表随意的决定。 刘表自己居住在南郡的襄阳,若是让刘备也驻守襄阳附近,不说刘表自己不放心,荆襄豪族也不会同意。 至于武陵、零陵、桂阳、长沙这荆南四郡也不能让刘备驻守,理由相同:这四郡远离襄阳,而刘备素有仁义之名,也有自己的心腹,让他在远离襄阳的位置驻守,刘表更不会放心。 天高皇帝远,若刘备驻守荆南四郡,很可能会由此坐大直至刘表无法控制,荆州已经有一个不能完全掌握的黄祖了,刘表不想再多一个刘备! 第八十二章 山雨欲来风满楼 由于黄祖的存在,刘表对江夏的控制力并不强,且黄祖本人也不会欢迎刘备屯驻江夏,江夏郡自然也不是一个好的选择。 其实南郡足足有十多个县,除了襄阳之外还有很多地方可以让刘备驻守,这样也正好可以把刘备放在自己眼皮底下,可是刘表却并没有分出南郡一县之地让刘备驻军,而是最终敲定在了南阳郡的新野。 原因其实很简单:让刘备屯驻南阳,刘表就不用担忧曹操了。 南阳其实是荆州最大的郡也是整个天下人口最多的郡,足足有着三十多个县,但之前刘表与张绣结盟时曾让张绣屯兵于南阳郡的宛城,在建安四年张绣投降了曹操,南阳郡的大部分县也因此落入曹操之手。 自此南阳郡被刘表、曹操瓜分,而新野,则正是刘表和曹操对峙的最前线。 新野城小,且离襄阳不远,刘表自然不怕刘备坐大,同时刘表也知道刘备与曹操乃是“死敌”,被曹操一路追杀,必然不会再投向曹操,将刘备安置在新野抵御曹操正好可以一举两得,这便是刘表此举的缘由。 见刘备沉默不语,孙权转了转眼睛,笑道:“皇叔不想赌那便算了,权不过是和皇叔开个玩笑而已。” 从荆州转投益州不是一件小事,孙权也不傻,自然知晓刘备不会轻易应允,孙权此举只是想在刘备内心种下一棵名为“益州”的种子,等到刘备因刘表的不信任而愤懑时,他自然就会想起益州来。 孙权在不久后也会攻取荆州,若刘备离了荆州,那么少了一方强敌的同时,孙权也不会因此顾虑太多。 当然,这个建议本身对刘备也是好事,他若早到益州,就不必在荆州蹉跎好些岁月,如此利人利己的提议,孙权何乐而不为呢。 孙权看着眼前眉头紧皱的刘备,想了想还是说道:“皇叔看着好像有很多疑惑,倒也不必顾虑太多,我与皇叔一见如故,只管问便是。” 江东之行确实让刘备满腹疑问,他听了孙权此话,立时便问出他心中最大的一个疑问: “吴主……也想兴复汉室么?” …… 吴郡,陆府。 天色已晚,但院中却有两人对坐交谈,这对于如今残破的陆家来说,倒是颇有些难得。 两人一老一少,但都给人以温润如玉之感,让本被夜晚衬的冰凉的庭院染上些许暖色 “张家主可有探查到什么消息?” “可能要些时日,你也知晓,最近顾家派了许多人出府,其中很多人都未曾回府,张家主难免被顾家监视,我之前和张家主说过,若无十足把握,就算误了时辰也不要暴露他与我等私盟之事,此乃是重中之重,决然不能被发现。” 这一老一少便是留在吴郡的张昭、陆逊二人,在孙权离开之前便将他与吴郡陆氏私盟之事告诉了张昭,这让张昭有些失笑的同时,对自己这位弟子也有了更为深刻的认识。 吴郡陆氏?这是没有任何人能想象到的助力,如此血海深仇竟能被孙权化解,还藏的如此之深! 随着舆情的逐渐发酵,江东六郡内越来越多的人知晓了顾氏与曹操串通谋害孙策之事,但无论是百姓、士卒、将领、世家,都只是私下谈论,并没有人将其拿到明面上说。 作为舆论核心之地的吴郡,气氛却颇有些沉寂,显得诡异至极。 但是张昭知道,吴郡顾氏多半已经展开行动了,只不过他并不清楚顾氏到底做了什么。 孙权的手再长,终究也伸不进顾氏的府邸,不过在临走前孙权也并没有给张昭留下什么太过困难的任务,只是让他坚守吴郡、等待时机。 这个时机到底是什么,孙权当初并没有说,但张昭心里也有自己的猜测,吴郡的沉默并不会持续太久,等到爆发之时,就是孙权回归、肃清吴郡顾氏之时。 虽然这次矛头直指顾氏,但唇亡齿寒的道理孙权也不觉得朱氏会不懂,而吴郡朱氏又未曾像张、陆两家一般与自己私定盟约,也不像一些忍耐不住的中小世家一样举族依附孙权。 为了防止朱氏起兵动乱,孙权在前往柴桑时,并没有带走任何吴郡太守朱治手下的士卒,正是让朱治保有足够的士卒,严定死守可能会随着顾氏作乱的朱氏。 同样,在临行之前孙权也给张昭留了任务:看顾好吴郡张氏。至于陆逊,他不宜与众人一起露面太久,以免被有心人看出端倪,所以孙权也只让他闲暇时常去太守府附近转转。 孙权也告诉朱治,若有什么消息需要传递,便趁此机会暗传给陆逊,他与陆氏私盟的事情,吴郡中除了张昭,也只有朱治知晓了。 “总觉得顾家好像暗地在做些什么事情,伯言你要不明日再去太守府转转,看看朱君理能不能派几个人调查一番。”张昭皱眉说道。 “张公,逊今日刚去过太守府,若明日再去恐怕会让顾家起疑。”陆逊说道:“前几日顾徽邀我前去议事,明示要对付孙家,但我拒绝了他,恐怕他当时已经心生戒备了。” 不是陆逊不愿意表面应下、暗地里为张昭通风报信,实在是他能与张昭接触之处就只有陆府,而若陆氏同意与顾氏结盟抗孙,那陆家多半会和张家一样,府内难免被安置一些顾家的眼线。 “总归要知道顾氏到底要干什么吧……”张昭嘀咕着,“那我明日亲去一趟太守府吧,虽然这时候不宜走动太频,但也比总把你暴露出去要好。” 陆逊轻点了点头,他知道张公白天需要忙着政务和吴郡诸事,晚上还要和张家家主以及自己联络,实在过于疲劳,如果不是担心自己暴露,他是不会让张公亲自做这些事的。 “对了伯言,张子纲这几日也快回来了,讨虏将军之前也和子纲互通过很多书信,他这次回来,也会成为我等不小的助力,我这把老骨头,也能稍微歇一歇了。” 张昭笑着说道,相比于同为孙权新纳为心腹的吕蒙和鲁肃,他更喜欢眼前这个温润如玉的少年。 第八十三章 以朱治朱 “二哥,吴郡传来一封密信,要你亲启。” 正在孙权面对刘备的疑问陷入沉默之时,孙翊突然出现在众人面前,气喘吁吁地向孙权喊道。 孙权向着刘备歉然一笑,道了句“失陪”,拉着孙翊转到屋外,接过弟弟手中的信,突然想到什么,向孙翊问道:“叔弼知道是谁送来的么?” 孙翊点了点头:“我还真有些印象,好像是张公手下吧,怎么了二哥?” “没事。”孙权摇头说道,随即立刻展开信件浏览起来,表情也逐渐凝重起来。 孙翊在一旁偷眼看着孙权,这次他自告奋勇前来送信,是巴望着能借机在柴桑游玩一番,自从被吴太夫人“抓住”以后,他整日只能待在柴桑的住处,被看管的极为严格。 “你先回去吧叔弼,和吴郡来人说信我已经看过了,让他等一日,明日我回信一封让他带回去给张公。”孙权收起信件,向孙翊说道。 孙翊见孙权神色有异,开口问道:“二哥,吴郡发生什么事了么,要是需要的话,我可以带些人回去帮你解决。” 孙权犹豫了一下,想着此事倒也无需瞒着弟弟,于是说道:“无甚大事,但你回去也帮不上什么,张公原本打算登门太守府时得知朱君理先生近日染病,不过不是什么小病,听说他不能见客,应该略有些严重。” 孙家兄弟和朱治都十分亲近,孙翊听闻也担忧地问道:“那要尽快派医师前去照看君理先生啊!二哥别忘了提醒一下张公。” “这些事情张公当然会处理好的……”孙权下意识开口,随后没好气地向孙翊说道:“你倒是说教起我和张公了,快快回家,别让阿母担忧。” “二哥,我能不能去兴霸那里玩……学习一下武艺,你放心,天黑之前肯定回去!”孙翊差点说漏了嘴,他摸了摸后脑勺,憨笑着问道。 “也行,别忘了和阿母说一声。”孙权现在满心想着朱治得病一事,也没听出弟弟的口误,挥了挥手示意孙翊可以走人。 “多谢二哥!”孙翊兴奋地说道,但他离开前看到二哥眼神中的担忧,于是一边因担心孙权反悔而快步离开,一边又转头大声安慰道: “二哥,现在吴郡无事,也不需要君理先生做些什么,君理先生一向身强力壮,没什么大事的,不要太过担心啦。” 看着孙翊远去的身影,孙权轻叹一声,自言自语道:“你哪里知道,此时的吴郡可是关系到我们整个孙家的未来。” 朱治一向壮硕,虽然比起程普、黄盖这些人稍有差距,但身体素质也远胜寻常将官,往日很少染病,更别说病到不能见客的程度。 而朱治在此时染病,很难让孙权不怀疑到吴郡顾氏的头上,他也知道,朱治平日起居饮食一向注意,且吴郡是自己的大本营,虽然有着一文一武两家顶级士族,但和自己一样,他们也无法将手伸向孙权的麾下势力。 也许是自己多心了,真的只是染病而已? 孙权也有些怀疑是自己太过敏感,染病本来也是常事,哪有从来都不生病的人!且吴郡所有可能出现的问题孙权早已做好准备,料想顾、朱两家也掀不起什么风浪,不然他怎么敢跑到柴桑来? 他并不像张昭一样完全信任吴郡张氏,但他也没有和张昭明说,只是表示一些核心的私密事依旧不能向张家透露,甚至事先将张回家放在了自己的对立面上。 孙权习惯于将一切事情都做最坏的打算,尤其是这种关系到未来江东局势、关系到自己能不能全掌江东的大事上,这样才不至于在遇到突发事件时束手无策。 不过孙权也不担心世家豪族趁着朱治生病的时机叛乱,就算顾家真能联合到朱家,朱治手下的士卒也足以与之匹敌,孙权可是知道自己的老朋友:朱治的义子朱然的能力,就算朱治生病,只要有朱然在,即使面对吴郡朱氏的万人私兵精锐,孙权也可高枕无忧。 额,好像现在又改回舅侄了。孙权突然想起此事,也颇有些感慨,在朱治自己得子之后,朱然时不时会和自己悄然透露改回原本姓氏的意思,想来二人原本亲如父子的关系也因为朱治骤然得子而发生了一些无法挽回的变化。 不过孙权也知晓,二人如今并未因此闹出什么问题,未来也并不会发生,但平时相处时的尴尬也是避免不了的。 “君理先生也真是的,义封天赋过人,现在也有功劳在身,资历不浅,君理先生要是将位置传给义封,朱家只会比现在还要兴盛……”孙权嘀咕道,他和朱然从小生活在一起,下意识就站在了好友的立场之上。 孙权知道,这家中诸事谁也说不清楚,所以也只是腹诽,甚至和朱然交谈时也没有多说自己的想法,但他并不看好朱然改回原本姓氏的计划,不说朱治很难同意,身边这些老将也不会支持。 这次吴郡事了,也要适当同意朱治参与作战的请求了。孙权知道朱治一直想要参与到江东对四方的作战中来,且朱治自先兄孙策遇刺之前就已经数次请求过了。 最初孙权还有些疑惑,他觉得朱治现在权势、资历都已经足够,义子朱然也是旧将中二代之首,甚至青出于蓝也不无可能,为何朱治要继续请求参与外出作战,就算有再多的军功,朱治还能升到哪里? 但现在孙权明白了,朱治并不担心朱然,他担心的是自己新降生的嫡子朱才。 朱治嫡子年幼,而古人普遍寿命不多,所以朱治也不知晓自己会活到什么时候,他并不知晓自己的嫡子到底能力几何,但他也很清楚朱才的能力很难比得上朱然。 朱治一直请求四处作战,就是在多立军功为嫡子朱才日后考虑,这样就算朱治在朱才长大之前就去世,凭借着朱治奋斗一生的功劳,也足以让朱才在江东拥有不小的地位了。 乱世之中的武将,为的不就是建功立业成就生前身后名,以及自己的后人能够衣食无忧、富贵一生么? 第八十四章 不为汉帝,只为汉民 宴会的主人当然不能离席太久,孙权也没有在外面停留太长时间,重新回屋之后,出现在众人面前的仍旧是那个神采奕奕的吴主。 屋内的气氛也没有发生太大的变化,刘备见孙权重新回到位置上,依旧笑着和他举杯,但对自己一开始的问题却闭口不谈,好像之前不是他提出的一样。 但刘备的笑容中,却始终夹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失落。 在刘备的心中,孙权的不回答其实本身也已经是一种答案了,刘备原本以为眼前的年轻人与自己志向相同,但现在想来,虽然孙权志向不止于割据一方,但也没有复兴汉室之意,和袁绍、曹操之流并无区别,。 在如今汉室衰微之时,大多数人都想割据一方或是夺取天下,哪里还会有人想要匡扶汉室呢?难道就只有自己有这般打算么? 而在经历几十年的颠沛流离、妻离子散之后,刘备的血已经不像最初那般热了。他有时觉得,自己屡战屡败,会不会真是天命所趋,让自己无法完成匡扶汉室的梦。 但他有时又在想,诸侯中败者甚多,而唯有自己,从未被任何一次失败彻底击垮,老天总不会是在戏耍自己,他刘备总该做出什么惊天动地的事情来。 刘备父亲早亡,自幼与母亲相依为命,以织席贩履为业过着艰苦的生活,他知道底层的百姓的生活是什么样的,也知道战乱给百姓带来了什么,这也是他一直以来打算兴复汉室、救民于水火之中的原因。 辗转于各州的刘备,从未想过江东之主会和自己有着同样的志向,但在与孙权的交谈中,刘备也惊讶地发现孙权竟然也是一位难得心怀百姓的君主,所以他在纠结许久之后,还是问出了那个问题。 但现在问题已经有了答案,这个答案其实早在自己的意料之中,但为何会觉得失落呢?是之前孙权慷慨激昂的态度让自己有了一丝不切实际的幻想么? 平复了心绪的刘备将这一切都归咎于自己内心太过激动,他饮下杯中残酒,入口满是苦涩。 许是看出刘备眼中深藏的失落,孙权轻笑着向刘备问道:“皇叔觉得,汉室还能复兴么?” 刘备猛的抬头:“为何不能?”他的眼神中不加掩饰地露出锋芒,此时他也不想继续和孙权打这些无用的机锋,险些压不住声音。 “如今的篡汉之人,不过一个曹操!备去荆州之后,与刘景升一起联合益州刘季玉,以我们这些汉室宗亲,再加上吴主之能,曹操又有何惧?” 孙权收起笑意:“皇叔心乱了,莫非你忘却了之前诸侯联盟讨董之事了么?” 此言一出,刘备原本挺直的身子又重新弯了回去,当初诸侯联盟之时,各路诸侯心怀鬼胎,都只不过想从中分一杯羹而已,哪有人真正在乎汉廷?而曹操作为其中为数不多真心兴复汉室之人,如今也成为了篡汉之贼。 屠龙者终为恶龙,这并不稀奇,刘备清楚地意识到,若按照他的计划形式,最终只不过是联盟讨董的复制罢了,而联盟讨曹的计划也注定不会成功。 “这便是吴主让我前去益州,趁乱全掌益州的原因么?”刘备喃喃道。 孙权也不回答,将他的话又重复了一遍:“皇叔,我只是问你,汉室真的能兴复么?” 刘备很想回答可以,但他知道仅凭江东一己之力很难抗衡曹操,自己又无法起到任何帮助,所以他只能默不作声。 刘备的沉默也在孙权的意料之内,孙权轻笑一声,抿了口杯中酒,说道:“想来这个问题颇有些难,那权换个问题,皇叔复兴汉室……是为了汉室百姓、为了汉天子、还是其他权没说到的什么?” “对了,是最主要的目的,皇叔可别说的太多,权只想知道皇叔到底是为了什么。”孙权补充道。 看着陷入思索的刘备,孙权也不着急,自顾自地吃着酒菜,不时看一看其他位置上的臣属和客人,在被注意到之后总会笑着冲对方点头示意。 而在这时,他听到刘备轻唤一声“吴主”,于是便回过头看着眼前的中年人,刘备注视着孙权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道:“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 刘备想要从孙权的眼睛中看出什么,但他显然失败了,他没有想到自己会看不透一个尚未及冠的年轻人。 “民?”孙权重复道,见刘备重重点头,孙权抚掌笑道:“若皇叔兴复汉室是为民,那么权可以说,权的目的同样也是兴复汉室。” 刘备下意识地觉得孙权的话有些不对,但一时间又不知道究竟是哪里有问题,在他打算细想时,又听到孙权开口说道: “但权与汉室并无太多干系,若举着兴汉的旗帜起事反抗曹操,会有人信么?” “备到了任何地方,都会称颂吴主兴复汉室之心的。”刘备连忙回复,且不说他与孙权看来有着相同的志向且自己还受了江东恩惠,若他表明与江东的关系,想来宵小之辈也不敢轻易对他刘备动手。 在势力衰微之时,扯虎皮拉大旗的做法一直在诸侯中屡见不鲜。 孙权点了点头,随后表情一转,严肃起来,刘备正有些忐忑之时,却见孙权正色道:“皇叔可愿盟与江东?” 孙权的这句话像是晴天霹雳一般,让刘备愣了半晌,以他如今衰微的势力,孙权竟然愿意与自己结盟,这固然让他有些惊疑,但同时也意外地有着鼻酸之感。 不是纳为臣属,不是让自己依附其中,而是结盟! “皇叔肯定满腹疑问,但权也没法替你解惑。”孙权看着呆愣的刘备,笑着说道:“我只能说,皇叔绝非池中之物,能和江东一起抗曹之人,不会是刘表、不会是刘季玉,只会是你刘玄德。” 看着表情由惊疑转向感激,甚至向自己示意要满饮一盅酒的刘备,孙权心中窃喜,若不是他对眼前之人再了解不过,他也不会在乱世之中,做一位“天使投资人”。 第八十五章 盟 “皇叔,你这是……?” 望着冲自己伸出手掌的刘备,孙权疑惑地问道。 “吴主不是要与刘备结盟么,不如就在此处击掌为誓。” 因为怕孙权只是随口一提的客气话,或者事后反悔让结盟之事不了了之,刘备在得知江东有与自己结盟的打算之后,便立刻伸出手掌向孙权示意。 孙权失笑道:“权不打算只与皇叔仅以口头方式达成盟约,便择日依旧礼行盟誓,如何?” 在诸侯林立的春秋战国时期,诸侯之间经常会为了各自的利益而达成盟约,但彼此之间又很难真正互相信任,所以就会借助神谴和诅盟来对盟约加以约束,以此来维护彼此之间的诚信。 和口头协议比起来,这种正式的盟誓自然更能使人信服,但刘备打算击掌为誓与孙权形成“君子之盟”,也并不是他现在已经有了反悔的念头,而是今时这种口头协议,已经成为了盟约的主流。 这种没有书面协议和特定仪式的盟约看似非常不正式,却是整个汉代都极为常用的政治性结盟方式,与正常的盟誓效应相同,只不过因为没有太多仪式束缚,肯定不会有正式的盟约坚固。 盟誓的形式逐渐从原本极为正式的仪式简化为口头协议,想来是汉朝盟誓数量太多的因素,盟誓分为政治性盟誓和私人性盟誓,这两者在汉朝比比皆是。 政治性盟誓,有秦末刘项之间的“鸿沟之盟”、刘邦与父老“约法三章”、汉高祖时期的“白马之盟”以及后来的汉匈和亲。 同样,私人性盟誓直到如今都屡见不鲜,诸如吕布和董卓之间的“父子之誓”、公孙瓒与宠臣之间的“兄弟之誓”……数量之多、种类之盛,很难全部举出。 从整个自上而下的社会阶层以及从内地到周边的民族间,都可以看出在汉代,整个政治以及社会生活都盛行着盟誓之风。 不过虽然汉朝有着难以胜数的盟誓数量,但这些盟誓的守约率却低的让人瞠目结舌,而更为奇怪的是,汉廷与外族之间盟誓的守约率却较高,外族与其他外族之间的守约率可能还要再高上几分。 从这个奇怪的现象不难看出:并不是盟誓本身不被大多数人遵守,只是在汉朝之内,多数人不会守约罢了。 汉廷与匈奴的和亲固然经常违约,但除此之外,外族之间的盟约基本没有违约者,而汉族与周边外族之间矛盾的激化,经常是汉朝地方官员不遵旧约、且汉廷在当时的势力较为衰弱,以致激起外族的反抗。 而在政治清明、官员廉政、势力强盛时,汉廷之外的外族除去自身足够强大的匈奴、南越以外,其余势力反叛汉廷的记录就并不多见了。 虽然政治本身与信誉、诚信这些品质无关,而是以追逐利益为核心,古今中外的政治性盟约也大多是权宜之计,但汉廷内部政治性与私人性的盟约守约率都极为低下这一现象,也反映了汉代社会诚信观念的缺失。 诸如背盟、毁盟之事充斥在各势力之间,若有谁认为只靠口头协议达成的盟约有着极高的权威性,那他多半会因这种幼稚的想法吃上大亏。 若对汉朝的盟誓毁约之风有所了解,那么正史中的孙刘联盟破裂,也就不是一件稀奇事了。 其实刘备与孙权之间,并没有真的歃血为盟、签下一纸合约,更多的则是在面对一些问题时的合作,以及一种心照不宣的默契而已。 孙刘之间曾有两次结盟,第一次是在面对曹操南下的攻击时,刘备派诸葛亮前去结盟孙权,之后孙刘联军在赤壁击败曹操;另一次则是在吴、蜀两国因奇袭荆州和夷陵之战形成敌对之后,诸葛亮认为应该与孙权共同抗击曹魏,于是派邓芝出使东吴,两国也就恢复了友好的关系。 但无论是哪一次,都只是使者互通消息、口头达成的“君子协议”,并没有真正举行过什么结盟仪式。 孙刘之间为期较长的联盟,同时也分为三个时期。 第一个时期:赤壁之战前后、周瑜时期。此时的孙权与刘备两家势力虽然正处于联盟的“蜜月期”,但二者之间也很难避免互相猜忌。 也许是因为此时在江东孙权之下位于主导地位的是“鹰派”的周瑜,刘备偶尔也会感觉被江东隐隐压得有些窒息,《江表传》中曾经记载:一次在与孙权的单独谈话中,刘备曾夸赞过周瑜:“公瑾文武筹略、万人之英,顾其器量广大。” 若刘备话说到此停下也就罢了,可他偏偏还添了一句“恐不久为人臣耳”,这七个字可就有些诛心了,赤壁之战后,周瑜声望极高,刘备的这番话,无疑是火上浇油。 但孙权到底是如何回应刘备的,史书中却并无记载,只是这场交谈发生在建安十四年,而在次年的建安十五年,周瑜就病逝了。 仁者见仁、智者见智,每个人对此都会有自己的猜测,周瑜的病逝与孙权之间到底有什么关系我们不得而知,但刘备挑拨这对君臣的想法是再明显不过了,这也说明二者之间的“蜜月期”,也不算太过甜蜜。 第二个时期:刘备取西川之时、鲁肃时期。若说周瑜在孙刘联盟之间是“鹰派”形象的话,鲁肃就是名副其实的“鸽派”了,他极力促进两家联盟,但实际上,这个时期孙刘并没有真正联合对抗曹操。 在这几年内,孙权起初忙着镇压交州,后来在濡须坞防守曹操的攻打,与此同时,刘备受邀入益州、后与刘璋反目,最终占领了益州。 其实在这段时间内,孙刘联盟已经有很大的问题,两家并没有合作对抗魏国,只不过是互不侵犯的同时,也一直互相提防罢了。 果然,在得知刘备攻取益州之后,孙权便派诸葛瑾前去讨还荆州,在被拒绝之后,怒派吕蒙前去讨伐刘备,连克长沙、桂阳、零陵三军,刘备连忙起兵抵御孙权。 但这场一触即发的战争,最后也因曹操发兵汉中而停止。 第八十六章 绕不开的问题 刚刚攻下益州的刘备很难抵挡孙权和曹操的同时进攻,于是便选择割地与孙权议和,但这一次的孙刘联盟看似恢复,实则已经有了破裂的预兆。 果不其然,在不久之后随着吕蒙奇袭荆州,孙刘联盟也就正式宣告破裂了。 最后一个时期,则是在刘备去世之后的诸葛亮时期。此时的联盟双方依默契行事,诸葛亮在北伐时,一般都会和江东约好一起进军,这次的孙刘联盟并没有诸如共同进军之类的合作出现,而是靠双方的默契各自进军。 其实在此之前的孙刘两家,除去赤壁之战时期以外,双方虽是结盟,但其实更多的是敌对关系,而直到诸葛亮时期,才真正是吴蜀两个弱国之间的真心结盟。 因为在面对强大的魏国时,两国只有结盟一条路走,两国也都能从这次联盟中得到好处,所以这次的吴蜀联盟自然再为真心不过了。 …… 如今听闻孙权有依春秋旧礼结盟的打算,刘备又怎么会拒绝,在得到孙权的重视之后,刘备也不复之前的沉默,举头投足间倒是重新有了几分意气风发的样子。 其实对于孙权来说,这次结盟也不仅仅是对刘备有利。 需知在如今的乱世之中,各地人心思汉,虽然之前的汉朝同样有着许多问题,但总比乱世要好上太多,所以大多数的人都会认为若是汉室复兴,那么日子一定会比现在要过得好。 刘备、刘表、刘璋都是汉室宗亲、曹操无论身份如何,但总归是守着汉天子,位居江东的自己比起他们几人颇有些名不正言不顺的意思,但与刘备结盟之后,这一点就可以得到改善,举着“兴复汉室”的大旗,行事要容易的多。 而若是江东能够令人信服地喊出“兴复汉室”的口号,那么其余各地之间的百姓一定会心生向往、箪食壶浆以迎,而孙权同样也最为重视这些被大部分诸侯视为猪狗的普通庶民,如此“双方奔赴”,大事可成。 看着笑容满面的刘备,孙权突然正色道:“皇叔,虽然你我二人都有兴复汉室之心,但权有一事还想提前问你。” “等到我们联合讨灭了曹操之后,你我二人该如何自处?” 刘备闻言一愣,他事先并没有料到江东会与自己结盟,所以当然也没有想过这个问题,不过孙权这话倒很是现实,刘备犹豫了片刻,回答道: “备不是忘恩负义之人,以吴主如今的势力愿与备结盟,备不胜感激,只要吴主在一日,备便不会负盟!是时以汉天子为上,天下汉民皆能丰衣足食,那么无论是共治天下还是分治天下,皆无不可。” 其实孙权本来不是这个意思,听到刘备如此郑重其事,孙权心中也有些触动,分治自然绝无可能,而共治的难度也有些大,至少在此时的孙权看来,都不是什么万全之计。 不过孙权也并没有在这件事上继续发愁,若此时离攻灭曹操已经只有一步之遥,自然该考虑这个问题,可如今自己尚且没有全掌江东、刘备更是连自己的根据地都没有,现在就考虑此事不过只是空谈,有些为时过早。 在一切事情都没有发生之前,孙权只会做出最坏的打算,究其一生都难以攻灭曹操也不是完全没有可能,而若真是这样,现在在这里想些没有边际的事情,自然就没有必要了。 孙权轻咳一声:“分治还是共治为时尚早,权问的也并不是这件事……以汉天子为上?皇叔,等到讨灭曹操之后……你我二人难道真要以当今天子为尊么?” 不同于两家到时会是怎样的关系,在天子这个问题上还是该事先商谈清楚,孙权并不想自己奋斗一生,最后被刘协摘了桃子,刘协不过只是生在了帝王之家而已,如今的孙权对他可谈不上丝毫尊重和敬畏。 就算日后真要与刘备交战,无论胜负孙权都可以接受,但要是真要两家将手中势力全部交给刘协,孙权可是说什么都不会同意的。 刘备明显犹豫了起来,在之前与孙权的交谈中,刘备就已经斩钉截铁地说出“民贵君轻”的话来,不过虽然刘备兴复汉室的主要目的是不想让百姓受苦,但天子总归是天子,自己手中左将军的官职也是天子亲授。 但刘备也在考虑与孙权相同的问题:难道真要在攻灭了曹操之后,将手中的权势、军队全部交由汉天子么?刘备也非贪恋权势之人,但若真到了那日,自己的心腹必然不会受用,而随着天子逐渐揽权,他自己又该如何自处? 正在刘备纠结之时,孙权好像是在自言自语地说着:“狡兔死,走狗烹,飞鸟尽,良弓藏。”这番话清晰地传入刘备的耳中,让他内心的沉重又增加了几分。 刘备冷不丁地说道:“莫非是吴主想要称帝,但又绕不开天子,所以才这样问我?” 他此时的内心过于激荡,以至于话语颇有些不受控制,要按平时的刘备,是必然不会问出这句话的。 孙权也被刘备如此突兀的问题搞得有些手足无措,不过他也并没有过于失态,思索片刻后笑着回答: “虽然皇叔可能不会相信,若要权说心里话,其实是不想的。” 他也没有解释太多,看着刘备惊讶的表情,反问道:“莫非皇叔有这种想法?” 刘备连忙摇头:“备自然也不会,备一心向汉,称帝非我所愿。” “哦?”孙权似笑非笑地说道:“那难道还要让他来当这个皇帝?” 刘备自然知道孙权话中的“他”指代何人,刚想说些什么,孙权又抢先说道: “皇叔不必说什么他值不值得辅佐之类的话,若真要让他来当这个皇帝,你我二人以及家眷、臣属、心腹的命运,皇叔不会不知道吧?” 刘备本想说要看刘协到底是个怎样的君主再做决定,但听闻孙权的话后却陷入了沉默,他们与天子其实已经走上了对立面,再难回头。 ps:本来今天身体不适想请假的,还是提起精神码了两章,继续赶稿去了,事先码好明天的,明天就能歇一歇或者去医院看看…… 第八十七章 蒙与羽共饮,今夕何年 “子明,我大哥和吴主神神秘秘地在说些什么,益德声音太吵,搞的我想听都听不到。” 向吕蒙问话之人正是关羽,其实要按以往,关羽也不是偷听别人交谈的性子,但一来看到刘备和孙权交谈时两人不时喜笑颜开、不时愁眉苦脸,二来关羽也喝了好些酒,从颜色更深的红脸也能看出他的醉意,故而借此醉意发问道。 在孙权与刘备商谈秘事之时,场中其余六人也两两对饮,孙权知晓羽善待卒伍而骄于士大夫,飞爱敬君子而不惜人,故而便事先计划好让鲁肃找上张飞对饮、吕蒙陪着关羽对酌,周瑜见状也找上落单的简雍,或是军国大事或是风花雪月的聊了起来。 “蒙也听不见,且平日里若有大事,将军必会同我们言说,是以蒙本身也没有听将军与他人交谈的习惯。”说到这里,吕蒙话锋一转,拉长语调地说道:“不过……” 原本因为听了吕蒙一番话而颇有些脸热的关羽见吕蒙卖起关子,急忙催促道:“子明直言便是。” 吕蒙嘿嘿一笑:“也没什么,只不过云长若真想知道,还需答应我一件事。” 关羽不着痕迹地皱了皱眉,他虽然有些微醉,但并不是不晓事,看到吕蒙像是要趁人之危提出无理的请求,关羽的语气也冷淡起来:“吕将军先说是何事,若不涉及我方机密,答应吕将军也自无不可。” 吕蒙闻言大喜,也没注意到关羽语气的冷淡,急忙说道:“我听闻关将军武艺远胜常人,尤其马上功夫更是罕有人敌,之前听闻曾在万军之中亲斩袁绍麾下大将颜良首级,能否找个日子让蒙领教领教关将军的武艺。” 在得到孙权的赏识之后,吕蒙便时刻打算提升自己,而在武艺一途,却颇有些难,江东中唯有董袭和周泰能与自己过招也愿意与自己过招,但董袭平时事务繁忙、周泰又难言明自身武艺的不足之处,所以此前吕蒙只是自己勤加练习,一直没有找人对练。 直到甘宁来江东、两人交好之后,吕蒙本想从甘宁身上学些本事,但甘宁此时新至江东被任命为都尉,正是忙的时候,且他的本事大多是步战和水战,马上功夫却是难从甘宁身上学来。 是以在见到关羽之后,吕蒙见猎心喜,趁此机会提出交流切磋武艺的申请,想来刘备一行人受了江东许多恩惠,关羽也不会拒绝自己的请求。 “竟是如此?”关羽疑惑地问道。 “正是如此。”吕蒙还以为是关羽不愿如此,连忙补上了一句:“当然,若关将军觉得不方便,此事就当蒙酒后胡言。” 关羽朗声笑道:“这有何难,关某也无事,若大哥没有什么事情要我去做,明日便可与子明切磋武艺。” 看着眼前惊喜的吕蒙,关羽捋了捋胡子,又说道:“往后几日若关某无事,子明想切磋武艺,只管找我,若关某有事之时,也可找益德切磋,他的本事也不逊于我,若子明再带上一些好酒,他更是万万不会拒绝子明的邀约。” 吕蒙喜笑颜开,也不卖关子,说道:“之前将军曾和我说过,他对皇叔的印象一向极佳,认为皇叔是乱世之中为数不多的君子,也想与皇叔有所合作,可能此时正商议此事?” 见关羽闻言也有些惊喜,吕蒙连忙补充道:“不过蒙也并不确定,只是略加猜测而已。” 在见识过曹操的强大之后,关羽也深刻地意识到,若想靠刘备自己与曹操对抗、实现兴复汉室的梦想,恐怕是有些困难,所以盟友是必不可少的。 但刘备现在只有汉室宗亲一个不值钱的头衔,最多再加上一个左将军的名号,势力衰微、人马不足,哪有人愿意与他结盟?大多只不过是想收为己用罢了。 虽然吕蒙话中只透露孙权有这种想法,但至少也比什么都没有要好上太多,是以关羽一时间难掩心中喜悦,看向刘备和孙权的次数也愈发变多了。 其实看出孙权和刘备异常的不只关羽一人,一旁的周瑜和简雍也早早观察到二人,彼此心照不宣,也不谈及各自的君主,仍是时而举杯共饮、聊些无关紧要的事情。 准确来说,唯一没看出端倪的恐怕只有喝的兴起的张飞了,他本来声音就大,喝酒之后更是如此,震耳欲聋的嗓音让身边的鲁肃都有些苦不堪言。 不过孙权和刘备倒是暗暗感谢张飞,若不是如此,二人也不好如此公然商谈这些“不足为外人道”的事情。 不过此时的孙权与刘备二人也已经结束了商谈,双方的目的都是要使百姓丰衣足食、安居乐业,也都要讨灭曹操这种视百姓性命为猪狗的汉贼,所以结盟之事也就很快议定了。 至于汉天子,虽然刘备不像孙权那般对待天子无感,但也不像从前那般时刻打着解救天子的口号了,毕竟若天子上位自己就难得保全,虽然刘备也并不是惜命如金之人,但也不愿因兔死狗烹而亡。 归根结底,刘备虽然想要兴复汉室,但更多的是为了汉朝百姓和疆土,在这一点上他与孙权达成了一致,双方的结盟也就顺理成章了。 “皇叔,权还忘了一件事。” “吴主请讲。”刘备原本还沉浸在结交一个势力强大的同道中人的喜悦中,听到孙权发问,连忙回复。 “权日后可能会攻打黄祖,但具体时间并不确定,可能是明年,也可能过几年,皇叔此次去荆州,切记不要参与到江夏郡中诸事。” “自然,自然。”刘备连忙回复道,他也没劝孙权打消这个念头,那可是杀父之仇!但随即刘备想到什么,连忙又问道:“不过吴主若攻下黄祖之后,江夏郡……” 孙权当即知晓刘备是什么意思,摆手道:“皇叔多虑了,权不会迁怒于手无缚鸡之力的百姓身上,他们并无过错,权若讨伐黄祖之后屠城,那与曹贼又有什么两样?” 第八十八章 江东尽是英杰 得到孙权准确的回复之后,刘备这才松了一口气,随即他又暗感好笑:他在与孙权的交谈中也能看出孙权确实是心存百姓之人,自己竟如此揣测他,倒还真有些不该。 “吴主,那攻灭黄祖之后,你不会对刘景升出兵吧?”刘备小心地问道,刘表与孙权之间并没有仇怨,他也不想在日后自己身处荆州时,因族兄与盟友交战而陷入纠结。 “虽然那黄祖是刘景升的属下,但实则却更像是依附荆州而独立,所以……”正当刘备看孙权不搭话,想要继续劝说之时,孙权打断道: “皇叔这话说的,冤有头债有主,我攻灭黄祖之后,并不会继续向荆州主动出兵,不会让皇叔为难。” 刘备闻言终于松了一口气,也不继续谈及此事,本以为孙权不会听从自己的劝说,现在他答应不再对荆州动手固然是因为孙坚之死与刘表无关,但很大程度上也是给自己的面子。 无论如何,现在有了孙权的保证,刘备暗道自己也不至在荆州因此难做。 只不过刘备不知道的是,孙权所图乃是整个荆州,并不只在江夏黄祖,孙坚的死是黄祖所致,而黄祖也正是奉刘表的命才去守卫孙坚,又怎能说与刘表并无关系? 更何况,江东想要有更大的发展,荆州是万万不可放弃的,否则等到曹操南下,荆州举州归降,损失一州之地不说,还白白让曹操的地盘和军力更加强大。 但孙权之前和刘备的话语也并不是随口敷衍,他所说的是自己不会主动向荆州出兵,但若刘表找上门来,孙权也不可能一味退避,若到了那时孙权反击荆州,刘备也挑不出孙权的半点不是。 刘备虽然知道刘表不满于黄祖的独立,也不会为黄祖报仇,但江夏名义上总归是刘表的,无论黄祖是真心归附刘表还是暗自独立行事,总比日后被孙权打下江夏、名义上的统治都消失要好吧! 更何况,孙权若真攻下江夏,一定会派军镇守,这无疑于是在荆州钉下一颗钉子,刘表必不会同意此事发生,所以荆州与江东之间的矛盾终究是避免不了的。 孙权既然此时答应了刘备,到时自然不会主动进攻,但刘表定然会出兵攻取占领江夏的江东,而自己抵御刘表的进攻之后再乘胜追击,总该没什么问题。 刘备并不知晓孙权内心的这些算计,在二人议定正事之后,宴会的气氛也随着两位主君的加入被推向了高潮。 柴桑宴罢满堂醉,日暮水漂落花归。 刘备四人借着夜色朝自己的住处走去,他们谢绝了孙权派人引路的美意,由关羽看顾着醉酒的张飞、扶着他走在后面,刘备和简雍也一前一后、缓步而归。 看着四处无人,刘备轻咳一声:“云长、宪和,吴主说要与我等结盟。” 此言一出,简雍脸上立时露出惊喜的表情,关羽也快步走到刘备身旁,双手与刘备紧握,满脸兴奋。 刘备也能理解二人的惊喜与兴奋,他当初听闻消息何尝不是如此,刘备拍了拍关羽的双手,笑道:“不仅如此,吴主还要择日依春秋旧礼行盟约之事,极为正式,不只是随意结盟。” 关羽和简雍对视一眼,两人眼中欣喜更盛,若能有江东这般强有力的援助,他们日后的路要好走太多。 简雍本是谋主,之前又没喝太多酒,在经历最初的欣喜之后,迅速恢复冷静,开口问道:“主公,吴主与主公结盟,同样都是为兴复汉室?吴主有没有提什么过分的要求?” “吴主没有提任何要求,只说过我不要在荆州停留太久,去益州方为上策,不过这也只是建议,并没有强求于我。” “这是为何?”简雍好奇地问道。 刘备顿了顿,说道:“吴主说,刘景升并不会信任我,我在荆州也难成事。” 他并没有说孙权让自己趁着益州动乱前去占领益州之事,虽然他也认为孙权为此作出的解释也很有道理,但内心总觉得这样做颇有些不妥。 一旁的关羽闻言冷哼一声:“并不稀奇,想来吴主也和关某一样知晓刘表的为人。” 刘备苦笑道:“云长还是注意一些,别到了荆州还是直呼刘景升其名,况且是他们接纳我等,不过是没有事先派人来接,云长何必如此在意。” “若是诚心要迎,自当周到,我等也会感怀于心。如此只顾表面、只为扬自身虚名而怠慢我等,倒不如不迎。”关羽傲然道,随后又说: “若不是子仲、公佑此时身在荆州,我早就出言建议兄长留在江东了。吴主虽然年轻,但待人豪爽,手下也尽是英勇豪气之辈,比荆州不知好上多少。” 吕蒙乃是孙权手下爱将,关羽也看在眼里,受了他的许多吹捧,关羽自然对他印象极佳,连带着对孙权的好感也有所提升。 刘备摇头笑道:“不妥,若是一直依附江东行事,又何谈结盟一说?吴主如此信任刘备,备也不能让他日后后悔当初看走了眼,便就从荆州开始,到时与江东共讨曹贼,岂不痛快!” 关羽见刘备如此豪气干云,自然欢喜不已,简雍虽然觉得不该打扰眼前兄弟二人,但还是轻咳一声,向刘备问道: “主公,吴主为何也有兴复汉室之心?孙家又没受过天子什么恩惠,此中未免有些蹊跷。” 刘备点了点头:“宪和所言极是,吴主当初结盟之前曾问过我是如何看待兴复汉室的,他曾说若是想使汉天子复位,则汉室难兴。” 说到这里,刘备不着痕迹地看了眼简雍,见简雍并没有什么反应,好像也认为此话有几分道理,又说道:“而若是为使汉民得以丰衣足食,吴主则愿与备一同兴复汉室。” “那么主公的答案是?”简雍迫切地问道。 “自然是为了天下百姓。”刘备看着眼前点头的关羽和简雍二人,朗声说道:“备也知晓兔死狗烹,若是备自己倒也罢了,总不能宪和以及云长益德的性命放在一个难令我放心之人的手里吧。” 三人相视一笑,突然,刘备眨了眨眼睛,冲关羽问道:“云长,益德哪去了?” 第八十九章 逃兵 原来在之前刘备将江东与自己结盟的打算告诉众人之后,关羽一时激动,倒是将张飞给忘在了路边,但几人按原路返回之后却没找到张飞的身影,这下刘备发了慌,连忙快步向着孙权住处赶去。 本就有些自责的关羽跑在最前面,等到刘备和简雍二人气喘吁吁地站在孙权住处门口时,已经看到关羽在与孙权焦急地说着话。 瞥见刘备赶来,孙权忙招呼道:“皇叔莫急,我已经派人去找了,想来益德也不会有什么大碍,多半是我手下哪位将领见到他醉倒在路边,顺手给带回去了,且等一等,应该不会花太长时间。” 正当几人说话间,门外转过来一支军队,孙权见了为首之人也是一愣,随即笑道:“兴霸怎么这么晚来我这里,不知所为何事?” 见甘宁眼神扫过场中其他人时带着些许疑惑,孙权连忙将刘备关羽和简雍介绍一番,随后也笑着拍了拍甘宁的肩膀,向刘备说道:“这位壮士乃是我的心腹,姓甘表字兴霸,现在任都尉一职,武艺高强、本事了得。” 甘宁见状也咧嘴冲刘备三人善意地笑了笑,随后拱手说道:“宁正打算带着亲卫去找子明,路上看到一位陌生壮汉醉倒在路边,望之不似俗人,想等他清醒之后试试他的身手看看能不能为府君效力,便带到府君这里来了。” 刘备闻言连忙说道:“吴主,这人多半就是益德,还请甘将军快将他抬出来。” 甘宁瞥了眼孙权,见孙权暗暗点头,于是便冲身后亲卫摆了个手势,两个亲卫扶过来一人,众人望去,不是张飞还能是谁? 刘备和关羽二人连忙将其接过,不住地向着甘宁道谢,甘宁本来因为空欢喜一场,此时还有些郁闷,见刘备如此便也作罢,只不过也提醒了一句: “皇叔可要好好告诫这位壮士,他醉酒之后可要派人看顾好了,否则若是被有心之人算计,恐怕会有性命之忧啊。” 孙权见刘备脸色有些难看,于是宽慰道:“兴霸是个直人,说话一向快人快语,也是怕益德日后醉酒之后有什么危险,皇叔莫要怪罪。” 刘备连忙摇头道:“备可没有怪甘将军的意思,只是想到益德如此嗜酒,醉酒后又难清醒,正有些后怕着呢!” 见刘备几人面上都有几分疲倦,孙权于是在和他又叮嘱了几句之后,也没再多说,示意刘备先带着众人回去休息,在他们一行人走远之后,甘宁向着众人离开的方向挑了挑眉,转头向孙权问道: “府君,听说这关云长能在万军之中取袁绍手下主将首级,此事是真是假?” “哦?你在荆州竟能知道此事?”孙权讶然道,随后点头说道:“此事不假,那位醉酒壮汉也是身手不俗,不在关云长之下。” “却不是在荆州知晓,乃是之前从子明那里听来的,唉,如此说来倒是可惜。” 见甘宁复又有些懊悔,孙权连忙宽慰道:“得失有命,益德乃是义气之人,等他清醒之后,也必会去寻他二位哥哥,兴霸是留不住此人的。” 甘宁撇了撇嘴,思索了一阵,失笑道:“倒也奇怪,若他是义气之人,必然难投江东,但我也更想招揽他;但他若不是义气之辈,虽然能投效江东,我却反而会有些看清此人,不会真心招揽。” “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了。”孙权应和一句,随后问道:“兴霸来找我应该不只为了此事吧?” 若甘宁只是偶遇张飞,在也不知晓醉汉到底是何人的情况下,等到他清醒之后再来找自己也不迟,所以孙权断定甘宁还有别的事情要和自己商谈。 甘宁咧嘴笑道:“真是什么也瞒不过将军,是这样的,我想着这几日操练士卒也没什么长进,所以想去公瑾将军那里学习一下,不知府君能否同意?” 孙权转了转眼睛,好奇地问道:“最近好像也没有什么战事,兴霸怎么倒是急起此事了。” 甘宁挠了挠头,说道:“其实也不是我急,不过之前听这些一直跟着我的心腹里,有人说想早日学习学习公瑾将军水军之法,公瑾将军能以初练的水军击败黄祖的水军精锐必然有其独到之处,我一想也对,所以就打算来找府君说此事。” 孙权没有立刻回答甘宁,话锋一转问道:“我记得兴霸这几日说,总有心腹从你麾下逃跑,也没多问,情况严重么?” “我对此也有些奇怪。”甘宁回头望了望跟着自己的百余人,转头说道: “这些人都是我从一开始起事时就跟在我身边的,我甚至可以一一叫出他们的名字,黄祖的利诱都难以让他们脱身,也都跟着我在黄祖那里吃了不少苦头,结果跟着我到了江东反而有几人不知去向。” 孙权思索了一会,笑道:“许是和兴霸辗转多地疲累了?打算告老还乡?” 甘宁耸耸肩,他其实也很是疑惑,但好像也只有这一种说法能解释。 孙权缓步走出,看着甘宁带领的百余士卒,朗声说道:“你们中也许还有人会有离开的打算,我自问没有甘将军了解你们,所以也不过问了,但江东还不至于让你们空手离开。” 此言一出,士卒们议论纷纷,直到甘宁轻喝一声后才重归安静,孙权于是又笑道:“凡是想离开之人,概不阻拦,我亲自派人送你们回去,且每个人走之前都可以领些财物,此事我便替你们甘将军做主了!” 孙权随意地瞟了一眼,见众人都有些窃窃私语,孙权也不多言,重新走到甘宁身旁,不等他先开口,甘宁就小声抱怨起来: “府君何必如此,既然有人不愿跟随我,那还给他们财物作甚。” 孙权笑道:“到底是跟了兴霸许久,我怎好让他们空手离去。”随后又朗声说道: “兴霸想带心腹公瑾将军那里学习自然可以,但那里是机密之处,凡是士卒进去就难以脱身,你这些手下能忍得住么?” 第九十章 惊变 “府君别这么大声,估计他们都听到了,到时要是不想去怎么办。”甘宁尴尬地说道。 孙权笑了笑:“兴霸总不能强迫他们吧。” 甘宁叹了口气:“宁也有私心,想让这些心腹一直跟随我,所以他们总归要跟上江东水军的训练,只怕府君这话被他们听到之后,又会有人离开。” “总有些人是留不住的,心不在江东,就算兴霸强行把他们留在这里也没用。”孙权话音刚落,见甘宁呆愣着看着自己,笑道:“不过随口说说,兴霸莫要在意,我记得你还要去子明那里对吧?天色已晚,兴霸快快赶路吧。” 甘宁点了点头,在离开之前又转头向孙权说道:“府君,若日后有需要用兵之际,只管吩咐宁,宁也不需太多兵马,只要府君安排子敬来指挥即可。” 孙权当然知道甘宁这是何意:“你倒是知晓子敬谋事之能,日后若有良才,选用一人与你搭档行事。” 说到这里,孙权又摇头笑道:“还说不需太多兵马,子敬一人就足以顶几千人马了。” 甘宁闻言也高声回复道:“何止几千?一万!” 望着甘宁远去的身影,孙权回想起前几日吴郡传来的信息:近日倒是有几人声名显赫,被人称赞是当世英杰,分别是诸葛瑾、严畯、步骘三人,若不是此时尚未到能回吴郡之时,孙权早就找上这三人了。 这三人都不是江东本土士族,且各有才干,在原本的历史轨迹中,三人最后也都在东吴位居高位,步骘官至丞相、严畯先后担任卫尉和尚书令、诸葛瑾也被拜为大将军。 这等才俊自然没有放过的道理,且孙权早对他们的能力有所了解,想必会让他们的功绩比原本轨迹之中更佳。 “严畯好像对江水潮汐颇有了解?不知这些理论知识能否用于水战,若能如此,便在之后对江夏和荆州的进军中带上他。” 孙权自言自语道,下意识地望了眼吴郡的方向,碧眸闪出精光: “想来时机也成熟了,等到我与刘玄德结盟之后,便立刻启程回吴郡,吴郡顾氏,哼哼……” 其实孙权现在就可以回去“审判”吴郡顾氏,但也不差这几日了,所以打算与刘备结盟之后再回吴郡,孙权并不知晓,此时的吴郡,因为朱治的染病、闭门不出,事情也逐渐脱离了张昭的控制。 …… “义封,你这是做什么?”朱府门口,张昭瞪大着眼睛看着朱然。 面对张昭的疑问,朱然只是面无表情地摇了摇头:“张公,真的不能让您进去,您就先回吧。” “前几日我派进去的医师,一个都没有出来!他朱君理到底出了什么事?我可告诉你,今天无论如何,我都是要进府的!” 说完这些话,张昭又凑到朱然耳边,低声呵道:“你知不知晓讨虏将军要做什么?此时你义父不能出问题,你明白么?” 朱然也憋红了脸,可他也只是咬着牙说道:“张公不要再为难我,您真不可以进府,为了您的安全着想,张公最好这些时日都在家中待着。” “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些什么?”张昭失声道,见朱然只是低着头,张昭也不再继续与他周旋,甩开朱然就要迈进朱府。 正当张昭即将推开朱府大门的瞬间,朱然突然架住张昭,低声道一句:“张公,然失礼了,日后一定亲自向您赔罪。” 随后他便高声冲身边侍卫喊道:“送张公回家歇息!” 张昭直勾勾地看着朱然,朱然却没有与他对视,张昭也就这样一路被侍卫搀扶着回到家中,他其实本可以从二人手中挣脱,但不知为何手脚有些冰凉,直到瘫坐在自家榻上之时,张昭才醒转过来,盯着紧闭的房门,张昭心中漏跳一拍。 有一些事情,已经脱离了他的控制,也远在孙权的预料之外。 …… 陆府之中,陆逊不停地在院中踱步,眼看着就到了子时,按照约定的时间,张昭早该来陆府了,而且就算今日不来,张昭往往也会提前派人私下通知自己,张昭行事一向谨慎规律,今日是怎么了? 陆逊到底是难放心,向身旁的老仆说道:“钟伯,您出去看一看,有没有什么人在陆府周围。” 老仆单名一个钟字,是最初陆康替陆逊找来的仆人,一直跟在陆逊身边、忠心耿耿,陆逊平时有事总是吩咐他,但也敬称一声“钟伯”。 陆钟领命之后便向陆府门口走去,陆逊也停止踱步,站在原地等候消息,突然听到门口有吵闹之声传来,刚想去查看一番,声音便停下了,等到陆钟返回之时,陆逊连忙问道:“钟伯,外面怎么了。” 陆钟皱着眉回答道:“外面有许多士卒,拦着不让我出去。” 陆逊连忙问道:“士卒?钟伯认得是谁的兵么?” 见陆钟摇了摇头,陆逊想了想,又问:“他们为何不让您出去?” “他们说吴郡警戒,谁都不准出府,但也没说要多长时间,也不光是不让我出府,准确的说,现在整个陆府都不能有人进出,不过陆府吃食用度足够月余,若只是这几日,倒也无妨。”陆钟回答道。 陆逊担心的当然不是吃穿用度,按理说陆府明面上一直没有介入孙家与世家之间的争斗,为何此时遭到了管控?且就算是张昭和朱治打算将吴郡世家全部管控起来、一视同仁,张昭总会事先和自己说一下吧? 这样突然“囚禁”,真不怕自己多心么? 结合张昭今日并没有来陆府,陆逊觉得事情并不是这么简单,但有士卒看守,自己也没法偷偷出府,陆逊摇了摇头,他如今也有些疲累,打算先睡下,也许明天一早门口的士卒就消失了也不是没有可能。 陆逊正要迈步回屋,随口问道:“钟伯,从叔今日何时回来的?” 平日陆绩睡前总会来和自己道一声,今日由于一直在院中等待张昭,陆逊也忘了此事,刚想起陆绩还未找过自己,便随口问道。 陆逊瞥了眼陆钟,见陆钟一脸呆滞,陆逊迈出的步子也停在了半空中。 “从叔今日难道没回府?!” 第九十一章 消失的陆绩 如今的陆家基本上是陆逊管事,但陆绩总归在名义上还是陆家家主,辈分也比陆逊要高,是以虽然陆逊几乎统领陆家诸事,但也管不到陆绩的头上。 当然,陆家当初在庐江遭难之后,若是没有陆逊顶起大梁,现在的吴郡有没有陆氏这一家都不好说,陆绩对此也很是清楚,所以二人平日并无争纷,无论遇到什么事情陆逊也都会告知陆绩。 尤其是涉及到陆家的事情上,陆逊固然是可以自己决定,但往往每次都会事先和陆绩商量一番。 就比如当初孙权与陆家的私盟,陆逊虽然也觉得可行,但也提前和陆绩讲过,其实陆绩并不算特别支持与孙家结盟,但也觉得陆逊的分析有理:与其面对顾氏的咄咄相逼,直至被完全吞并,与孙家结盟无疑会有更好的结果。 而在陆绩同意结盟之后,陆逊也没有再继续和自己这位从叔说太多结盟的细节,是以陆绩也并不知晓陆逊素日都在忙些什么。 而陆绩除了每日在陆府读书之外,也并无太多其他活动,他虽然年幼,但却比同龄人要成熟的多,平时并不喜欢玩闹,这也许和他年幼丧父有关,总之,一般情况下陆绩是从不出府的。 陆逊隐约记得陆绩今天说是要去外出买些书卷,他当时倒也没在意,现在听闻陆绩在离开陆府之后并未回来,外面又有士卒管控不知出了什么事,一时间心乱如麻。 但遇到事情时,心急却并无用处,在短暂的焦急一会之后,陆逊又恢复了往日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姿态,向着一旁同样满脸焦急地陆钟说道: “钟伯,您这几日看好其余族人,明日一早若是不能出府,我也得偷跑出去找从叔。” 和陆钟嘱咐完陆府事务,陆逊也没继续停留,当务之急是要保证今夜自己能够休息好,好在明日能有精力探寻陆绩到底在何处。 陆逊躺在榻上,思考着明日该如何行事。 若和平日里穿着一样未免太过显眼,所以明日陆逊要将自己伪装的不起眼,至于门口的士卒陆逊自然没放在心上,凭借自己的身手,不说和一流将领过招,至少要躲避这些普通士卒的话,陆逊还是有这份自信的。 此时陆府之外的吴郡到底是何等情形陆逊也不知晓,只能等到明日自己出府之后再视情况考虑下一步该如何行事,想到这里,陆逊也停止思考,闭上眼睛等待第二天的到来。 陆逊自从来到吴郡之后,从未感受过这么长的夜晚,但夜晚再长终究也会过去。 天亮了,陆逊睁开了眼睛。 一夜无梦。 …… “太守这命令真有些难办,咱们这儿虽然说乞丐比起其他几郡不算多,但总还是有的,现在让各家都待在家里禁止出门,那这些无家可归的乞丐该如何安置啊?诶,你说,会不会是少将军假冒太守的命令?” 吴郡街道上,一个正在巡视的士卒向身边的同伴抱怨。 “你这话跟我说也就罢了,有别人在的时候可千万别说这些,小心你的脑袋!”身边的同伴轻声斥责道,“少将军哪会假冒太守的命令?本就是太守病的有些严重所以托少将军传话,你这怀疑好没道理。” “你是少将军的亲兵,当然会替他说话了。那你说,为何要我们监视各家不让出门?难不成有什么灾病不成,再说你还没回答我,乞丐该怎么安置。”之前开口抱怨的人不服气地回嘴道。 “你急什么?咱们这一路也没遇到几个乞丐,遇到了再说也来得及,至于原因嘛,依我看应该不是灾病,太守应该是怕那什么顾氏狗急跳墙。”同伴得意洋洋地说道。 “呦,你还有这般见识?”士卒满脸写着不信:“快说,你这是偷听了谁的话,我可不信这是你自己想出来的。” 同伴嘿嘿一笑:“之前我跟着少将军巡视吴郡的时候偶然间听他嘀咕过。”也不知他又想起什么,眉眼中充斥着几分怒意: “吴郡顾氏本来在咱们这就已经近乎人人喊打了,这帮奸贼竟然串通曹贼谋害讨逆将军,我听说不少百姓和士卒都建议要诛灭顾氏呢,讨虏将军现在忙着收拾黄贼,等他回来,顾氏一个都跑不了。” “诶对,你不说我还忘了,黄贼可是被咱们江东军杀的大败,这讨虏将军比起之前两位将军也不逊色啊!刚一即位,就做出这么多大事来。” “哼,那当然,我听我家旁边那户百姓说,讨虏将军即位之后,那些世家都不敢继续把他们当奴隶使了。” “这你可夸张了吧,我怎么没感觉讨虏将军能有这么吓人……诶你看,前面有个小乞丐,咱们装没看到等别人来安置他,还是怎么办?” “没点觉悟,讨虏将军平时是怎么和我们说的?乞丐也是百姓的一员,守卫百姓是我们每个江东兵的觉悟。“ “啥叫‘觉悟’,就知道说些怪话,再说了我怎么不知道讨虏将军还跟我们讲过话?” “每次练兵时,校场外面那个人不就是讨虏将军派来的?每次都一群人围成一圈,去晚了都挤不进去呢。” “你们那是偷懒吧……我说怎么好几次都没看见你!” 两个士卒一边斗着嘴,缓缓靠近那名乞丐,因面容沾染了太多的尘土,两人看不清面貌,只不过隐约觉得应该年岁不大,再结合身形更能确定这一点,只不过他此时微微有些哆嗦,好像内心有些害怕。 同伴轻咳一声,笑眯眯地说道:“现在吴郡警戒,不让人随意走动,你先和我们走,不会短了你的吃食,好不好?” 士卒怼了怼他,低声道:“你别轻易许诺啊,没人说会给他们吃食。” “别人不给,我给!一个孩子的吃食我总能供的起吧,没点‘觉悟’,你真该好好听听他们讲话,天天练习给脑子都练傻了。”同伴不屑地说道。 见士卒没好气地转过头不再理他,同伴盯着眼前的小乞丐,叹息一声,用只能自己听到的声音自言自语道:“娃要是还活着,也该这么大了吧……” 第九十二章 群丐 朱治当初跟随孙策征讨江东时,身边许多士卒原本都已经定居,所以这些士卒在跟随朱治转移时自然会带上家眷,但在汉末的乱世之中,两地之间的迁徙很容易有人员的伤亡,尤其是刚入江东时还遇到山越贼寇的阻击。 这名士卒的孩子正是在当初山越作乱时,死在了乱军之中,而有着相同经历的,又何止他一人。 乱世之中,鲜有人能独善其身。 “伍长!咱们如何安置乞丐,少将军……太守说过么?” “集中安置在一起,等过几日之后再说。”伍长随口回复道。 “那他们现在不能出去乞讨,外面也没人,吃什么啊?”士卒小心地问道。 伍长抬眼好奇道:“当然也是集中安排,再说,你又没遇到乞丐,操心这些事情干什么?” 士卒也不搭话便跑了出去,再回来时已经带着一名小乞丐,冲着伍长嘿嘿笑道:“这不是遇到了么,集中安置在哪里啊?” “这你就别管了,少将军给他们找了地方,不是你我这种身份的人能问的。” “少将军亲自安置我就放心了,伍长先歇息着,我们继续巡视去了。”士卒在离开前瞥了乞丐一眼,冲他善意地笑了笑,随后便在伍长眼前消失了。 “现在哪有休息的时间?”伍长无奈地笑了笑,转身向小乞丐伸出手:“你先和我走吧,倒不出人手来,我亲自送你去临时住处。” 伍长拉着乞丐拉到朱府不远处的一间平日无人居住的民宅,在和门口守卫的士卒示意之后,将其领了进去,一边走着一边说道: “这里都是和你一样的乞丐,吃食每日会派人送来,不过床榻就不要想了,你且在这里住着,等到可以离开之时自然会通知你。” 将乞丐领进民宅之后,伍长便匆忙离开了,而随着伍长和其他几个士卒的离去,原本安静的屋内又重新热闹起来。 “小子,你是在哪里讨食的?看着有些面生。”一个拄着拐杖的老头靠近小乞丐,他显然是有些自来熟,揽着小乞丐的肩膀,好似二人之前认识一样。 见小乞丐只是蜷缩着身子,并不回答,老头笑了笑,说道:“我是真有足疾,家业又被我那好赌的儿败光,要不然哪能来讨食?却不是在献苦肉扮作拐仙。” 见小乞丐仍然不回答,老头压低了声音,说道:“你这有手有脚的,何须画指描黄,在吴郡讨食?” 小乞丐闻言,终于抬起头来看向老头,老头嘿嘿一笑:“也不怕你笑话,我平日哪儿都去过,所以看你面生。” 跛脚老头又嘟囔道:“现在基本上只在顾府门口讨食,虽然听那些个闲话说是什么顾家勾结外敌,害了之前孙将军的命,但我也不替顾氏做事,顾家经常摆宴,吃食比别处强上不少。” 老头虽然腿脚不利索,但眼力比寻常人好上不少,他瞧着眼前的年轻人不像是乞丐,之前说的画指描黄则是乞丐中的一些“黑话”,画指指的是扮作哑巴、描黄则是装作病态,总之都是些假把戏。 不过见到眼前这小乞丐不理自己,老头耸耸肩,也不再继续说话,拄着拐杖一瘸一拐地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和一旁的两个乞丐说起来之前的趣事。 乞丐之间聊的,大多是今日吃了些什么,明日得了多少钱财,跛脚老头与两个乞丐的交谈便是如此,老头怼了怼身旁胖乞丐的肚子,笑道: “洪五指,你这肚子还有人能给你吃食,也是难得啊。” 名为“洪五指”的乞丐怪笑几声:“要不是我因为这手干不了活,也不会讨食呀。” 旁边的瘦乞丐好奇问道:“洪哥,听说你来的最早,这儿都给什么吃食?” 洪五指笑道:“饿不死就好,你还真把嘴给吃刁了?我可是在朱氏门前讨食的,吃的不比你好?”他见瘦乞丐有些不好意思,于是补充道:“朱府给的吃食比我在朱氏那讨来的要好些,你就放心吧。” 即便是乞讨,也大多论资排辈,而乞丐最得意之处莫过于是世家门前,世家经常摆宴,好些丢掉的吃食对于他们来说都是山珍海味,而这些地方也一般不会允许刚“入行”之人在这里乞食。 瘦乞丐挠了挠头,他不如跛脚老头和洪五指资历老,所以只是在寻常人家住所的街道上乞食,经常是吃了上顿没下顿,所以想知道朱府会提供什么吃食,倒也不是嫌弃。 “瞧洪哥说的,我来之前刚讨些剩的汤饼来吃,哪会吃的嘴刁。”瘦乞丐满脸赔笑,随后好奇地问道:“洪哥之前在朱氏门口讨到了什么吃食?” “别提了,不都说吴郡朱氏和刘老头那里的顾氏差不多么?怎么不过也是些寻常吃食,他们也不经常摆宴,吃不到什么珍馐!刘老头,你来之前吃了些什么?” 吴郡顾氏的吃食一般甚是讲究,之前跛脚老头曾说顾氏在招待贵客时摆过一次“八珍宴”,猪、牛、羊、雁、鸠、鸽一应具有,甚至比起周代的八珍宴还要丰盛些,至于其中的什么淳熬、淳母,这些乞丐们听都没听说过。 “你们应该也清楚,顾氏这些日子过的可不好,连带着我也讨不到什么吃食。”在洪五指和瘦丐有些意兴阑珊之时,跛脚老头话锋一转:“不过……” “不过什么?”洪五指性子急,连忙问道。 跛脚老头晃了晃脑袋:“不过来之前一个约莫舞勺之年的孩童,看我在顾氏门前乞食,给了我一些财物,老头我寻了个酒家小酌了几杯,那滋味,啧啧……” 洪五指不满道:“什么舞勺之年?我可没读过书,你别说些听不懂的话。” 洪五指听跛脚老头砸吧着嘴,也有些馋酒,虽然他们能讨到吃食,但酒却没有半点机会尝到,心中气愤,于是对老头卖弄的样子也有些气恼。 跛脚老头撇了撇嘴:“十来岁吧,我也就是猜一猜,本来还想再谢谢他,但听别人说没见到他从顾府出来,再后来就跟着几个军爷来这儿了。” 第九十三章 无关紧要的消息 屋内跛脚老头、洪五指旁若无人地胡侃,瘦丐在一旁不时附和几句,也不见他们有停下来的意思。 “真是聒噪,不知道屋子里还有别人嘛?我去让他们小点声。” 屋内一个秃头乞丐向他身边的同伴说道,随即起身就要朝着围坐着的跛脚老头三人走去,但不等他迈步,便被身边的同伴拽住了胳膊: “你以为他们为何敢如此高声议论,屋里数他们资历最老,至少一多半都和他们有交情,你可别犯浑。” “有这回事?”秃头乞丐嘟囔了一句,他随意地扭了扭身子,复又坐回了原位,再次看向三丐的眼神中新增了几分忌惮。 乞丐最是晓得时务,少数的几个顽劣之人,也都因为讨不到吃食,最后只能“固执”地饿死,所以活的久的都是惯看人眉眼高低的乞丐。 正此时,几个士卒进了屋内,各自捧着些吃食,领头的士卒朝着跛脚老头三人的方向瞟了一眼,皱着眉高声喊道:“领吃食了!还有你们那三个,吵什么呢?小点声!” 跛脚老头和洪五指再是资历老,也只不过是在乞丐中有威望,面对“军爷”,他们当然不敢摆架子,一个个赔笑着冲着士卒点头哈腰,再无之前指点江山、高声议论的威风姿态。 况且现在有了吃食,他们也不打算聚在一起继续讨论来之前各自吃过什么东西、以作望梅止渴之用了,所以都快步赶来拿走属于自己的一份。 今日发放的是蒸饼,并无其他佐食,但胜在热气腾腾,这让平日吃惯了冷食的群丐食指大动,只想领了饼大快朵颐。 但尽管群丐内心焦急,有了士卒监督,他们也不敢争抢,各自按次序领了自己的那一份蒸饼便回到原位,等到发放完毕、士卒们都离开后,跛脚老头和洪五指等人也没继续聚在一起围食,而是拿了饼之后各自回到自己的位置吃了起来。 跛脚老头本就有些饿了,再加上与众人议论时回想起来之前品尝的美酒的滋味,三下五除二便吃完了一大张蒸饼,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嘴唇,显然是没有过瘾,他看向周围继续吃饼的群丐,有些后悔自己吃的太快,都没品出是什么味道。 不过虽然跛脚老头威望高、资历老,但也不能抢夺其他乞丐的食物,对于乞丐来说,食物就是性命,讨食的位置可以让、令人烦躁喧闹也可以忍,但食物是没有半点让出去的可能。 正在跛脚老头砸吧嘴的时候,突然一张蒸饼出现在他面前,老头眨了眨眼睛,以为是自己眼花了,下一瞬蒸饼便递到了自己手上,跛脚老头下意识接过,抬头看向来人,竟是之前自己搭讪过的那个新来的小乞丐。 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这个道理也许对于许多乞丐来说都有些难懂,但显然不包括跛脚老头,老头愣了一会,瞟了眼手中的蒸饼,咽了口唾沫,说道:“这是怎地?” “有些事想请教老前辈,我现在也不饿,这饼就孝敬您老了。” 小乞丐温言说道,跛脚老头原以为他是个哑巴,没想到声音竟是这般温雅好听,老头忍不住多看了他几眼,说道: “先说好,只是问事,其他别的什么东西我一个老头可帮不上你半点忙。” 见小乞丐点头,跛脚老头这才重新看向手中的蒸饼,他小心地掰开一块,放入口中,闭着眼睛细细咀嚼,好像在吃着世上最美味的佳肴,老头感受蒸饼在唇齿中带来的微甜,直到完全咽下,才睁开眼重新看向小乞丐: “你问吧,想知道些什么?” 听了老头这话,小乞丐匆忙问道:“老前辈您说之前有个十来岁的孩童给了你些财物,能说下他的相貌穿着么?” 跛脚老头好奇地看了看小乞丐:“我原以为你会问我些乞食时的忌讳,再过分一些讨要顾氏门口的乞食位置,竟然问的是这些无关紧要的东西。” 小乞丐尴尬地笑了笑:“前辈误会了,这些规矩我也知道,不会麻烦前辈的。” “哦?是么?”跛脚老头似笑非笑地说道:“看你这样子不像是懂规矩,多半成为乞丐没多久吧。” 他见小乞丐并没有搭话,也笑道:“人老了,嘴也碎,小友莫怪,你是怎样变成的乞丐我也不关心,不过你确定用这张饼换这个无关紧要的消息么?” 跛脚老头看小乞丐沉默着点了点头,轻咳了一声,撕扯着手中的蒸饼,他先是撕了一半塞进衣服里,也不知放在了什么地方,犹豫了一会将手中剩下的一半蒸饼又一分为二,拿起啃咬过的那一部分,边吃边说道: “那孩童看着就是十来岁,上身穿着一件黑色汗襦,下身的绔大概是用冰纨制成的吧,总之一看穿着就知道是个富家子,多半是我没见过的顾氏子弟吧。” “前辈确定他是顾氏子弟么?”在听到跛脚老头最后一句话之后,小乞丐忍不出出言问道。 跛脚老头迟疑道:“也没有十足的把握,我在顾府门前讨食至少也有数年了,像他穿着这么讲究的族子整个顾氏也没几个,况且基本也都是些熟面孔,所以我原本也是打算等他出来再道谢呢。” 说到这里,跛脚老头也有些脸热,其实他本来是看那孩童年幼又有善心,寻思着有可能再讨到些财物去买酒,道谢的动机并不纯正,不过这些话自然不会和旁人说,跛脚老头顿了顿,又说道: “不过他进了顾府之后很久没出来,后来天色也晚我便去休息了,所以我也就猜他是顾氏的族子,虽然我喝了酒歇息的也早了些,但那个时辰基本上也没什么人会出门了,尤其是一个十来岁的孩童。” 跛脚老头瞟了瞟小乞丐,补充道:“比你年岁还要小些,我感觉多半没到十五岁,其他的我也不清楚了。” 跛脚老头虽然话多唠叨,但并不多嘴,是以也没问小乞丐为何问自己这些事情,他打量着陷入思索的小乞丐,自顾自地吃起蒸饼。 第九十四章 小乞丐的身份 “顾府?为什么会去顾府?”小乞丐喃喃自语道。 “怎么?你认识那个人?”跛脚老头嚼着蒸饼,含糊不清地随意问道。 小乞丐摇了摇头:“只是好奇而已,前辈慢用,晚辈先告退了。”说罢拱了拱手,便要向自己的位置走去,不过他刚一转身,就被跛脚老头的手搭在了肩上。 他停住了身子,复又转过身来,身体略微有些僵硬:“前辈您这是?” 跛脚老头笑了笑:“没什么,先说好,你不必紧张,我只是有几句话想说罢了。” “前辈请讲。” “我没看错的话,你应该不是乞丐吧。别紧张别紧张,这屋里应该只有我一个人看出来,还是因为你有些过于礼貌的缘故,说老实话,你也算伪装的好了。” 见小乞丐沉默不语,跛脚老头也不在意,眯着眼睛笑嘻嘻地说道:“其实我一开始倒是觉得你可能是刚成为乞丐不久,而以你的年龄成为乞丐,多半会是家道中落或者父母亡故之类的原因。” 跛脚老头一开始主动找上小乞丐搭讪不光是因为自己话痨想找人聊天,也和这个原因有一些关系:他不忍看到有手有脚的年轻人真的只能乞食一生,想要指出一条明路给小乞丐。 “但这类孩子我也见的多了,一般都因为心中悲痛,整日沉默不语,很少有你这种的,所以这种情况也可以排除了,那就只剩一种结果了。” 跛脚老头顿了顿,话锋一转:“不过我倒也不关心你为何要扮作乞丐,你要是还想继续当这个乞丐,等这次事情结束了,我带你去顾府门口乞食去。” 这倒是让小乞丐有些意外,他原本僵硬的身子逐渐放松,沉默了一会,问道:“前辈在顾府门口待了这么久,想来是和顾氏很熟?” “我哪敢高攀吴郡顾氏?”跛脚老头大大咧咧地说道:“和顾府的一些下人倒是熟络,我还知道他们有时会偷偷藏匿一些主人的吃食呢,每次分量也不多,所以顾家也不会发现。” “怎么看你好像不太相信呢?这我何必骗你,一般顾氏宴会结束后族人也不过问剩了什么东西,但也不会赏给仆人,统统都丢给我们这些乞丐,我们也会给那些仆人分一些吃食,一来二去就混熟了。” 跛脚老头也感觉自己有些唠叨,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总之,你之后要是想去顾氏门口乞食,便去找我。若我不在,你就和顾府那个长满络腮胡的门子说是跛脚刘的义子,他要是不信,你就问他记不记得废弃的米缸里有什么。” 说到这里,跛脚老头嘿嘿一笑:“他一般省下来的吃食都放在那里,除了我之外,没人知道。” 小乞丐点了点头:“多谢前辈,要不我哪能有在顾氏门口乞食的机会。” 跛脚老头不置可否地挑了挑眉,小乞丐见老头无事,便又拱了拱手转身打算离开,没想到又被跛脚老头叫住了。 小乞丐内心也有些微怒,回头刚想看看这老头到底还想干什么,没想到映入眼帘的竟然是一小半蒸饼。 “你这年龄要是一天什么东西都不吃可不行,先说好哈,那一半我可不能还给你,快点接过去,省的我反悔。”跛脚老头满脸不舍地说道。 小乞丐看着眼前的一小半蒸饼,不着痕迹地笑了一下,随即双手接过,又冲着跛脚老头拱了拱手,缓缓离开。 跛脚老头看着小乞丐远去的背影,嘟嘟囔囔地说着:“你给他饼干嘛,他不是说拿来交换消息的么” 也不知他又想到了什么,突然笑了笑:“消息也不值这么一大张饼,千金难买爷高兴。” 跛脚老头哼着小曲儿,继续自言自语地嘀咕起来。 …… 小乞丐回到原位,看了看手中的一小半蒸饼,笑了笑,也不顾上面沾染了一些灰尘,随意地掸了掸,细细地咀嚼了起来。 他藏在杂乱的头发下面的目光温润有神,虽然面容上布满灰尘,但眉眼仍然有几分难以遮掩的贵气,要是只见过几面的人自然认不出来,但若是与他熟悉的人,单看眉眼便能一眼看出此人的身份。 小乞丐不是别人,正是一早便从陆府偷偷跑出来的陆逊。 陆逊第二日刚睡醒之后便身着便衣从陆府中翻出,仗着自己身手了得,避过一众士卒的视线来到街道之上,但令他意外的是,整个街道上竟然空无一人。 他原本以为只有世家被朱治管控了起来,这次也是只想找回从叔,没想到整个街上连一个人都没有。 结合自己府上被士卒管控,陆逊立刻意识到,吴郡的人家多半全都被士卒管控了起来,吴郡并不是个小地方,若真如此,朱治差不多要派出全部手下,要是吴郡朱氏趁此机会作乱该怎么办? 怀着这样的疑虑,陆逊又到吴郡几个不同的街道转了转,仍旧是空无一人,他内心不由得暗暗焦急。 不过也正因街上空无一人如此,陆逊的存在就颇有些突兀了,但他也不甘心就这样回去,在略微思考了片刻之后,陆逊打算先去找张昭询问一番。 他心想:这件事要赶快告诉张公,虽然吴郡朱氏此时并没有站队,但万一他们被顾氏说服作乱,后果不堪设想。 不过在还未靠近张昭住所时,陆逊便停下了脚步,他万万没想到的是,张昭竟然也同样受到了控制,甚至住处外面的士卒还要更多! 到这里他已经有些怀疑这些监管的士卒到底是不是朱治的手下了,要知道他也没见过朱治的部下,之前只是下意识地认为是朱治派人监管,但现在看到张昭住处外满是士卒,朱治怎么会把张昭也监管起来? 陆逊悄悄地接近张昭的住处,在一个难被别人发现之处向张昭住处的门口张望,他粗略估计了一下人数,虽然士卒有些多,但自己的身手应该也不会发现。 陆逊刚打算潜入张昭住所,无意识地瞥了眼为首之人,意外觉得有些眼熟,又多看了几眼,这一看,也让陆逊愣在了原地。 这人陆逊认得,正是朱治义子:朱然。 第九十五章 陆绩的踪迹 陆逊当然并不清楚为什么朱然要监管张昭,孙权在离开吴郡之前曾和自己说过,在处理吴郡顾氏这件事情上,朱治和张昭是他唯二信任的人,陆逊若是有什么发现或者建议可以和他们二人商议。 结果现在朱治的义子朱然竟然把张昭给监管起来了? 难不成是朱然将自己的义父朱治监禁了起来,对外假托染病,实则想暗行不轨之事? 陆逊心中突然闪过这个极为大胆的猜测,他又想起之前孙权曾无意间提到过的朱然与朱治解除义父子关系,难道是因为这个原因,所以朱然生出了叛乱的想法么。 但孙权与朱然素来交好,朱然与朱治的关系又关孙权什么事?且就算是朱然监禁了朱治,然后假借朱治之口发号施令,朱治其他的那些旧部难道会默不作声、就在旁边看着? 但若不是如此,又如何解释现在朱然监管张昭这一诡异的画面。 陆逊一时间也想不明白那么多,索性也不再继续思考,总之如果要让他从朱治和张昭中做出选择的话,他肯定是要选择张昭的,更何况现在他连朱治的影子都没见到,这里只有一个朱然在。 他不知道朱治是不是和朱然说过吴郡陆氏实际上已经暗投孙家,也不清楚朱然到底有没有叛乱,自然不能与朱然接触。 不过想越过屋外的朱然,直接和张昭取得联系显然并不容易。 陆逊想要出入张昭住处的话,虽然也有信心不被门前监管的朱然抓住,但想神不知鬼不觉地将自己完全隐蔽起来未免有些痴人说梦了。 而万一被朱然发现自己的踪迹,若他派人一直追查,自己也将很难脱身,被监禁事小,要是因为自己难以脱身,以至于从叔陆绩那里出了什么差错,陆逊必将追悔莫及。 陆逊之前能知晓吴郡的信息全靠张昭和朱治二人,现在张昭被监管、朱治病重不能见人,想要继续得知吴郡发生了什么事情以知晓从叔陆绩的下落,只能靠自己调查了。 而此时的吴郡并不允许人外出,除非是无家可归之人,才有在外面乱晃的理由。陆逊暗叹一声,正一筹莫展之际,忽然从自己无意的想法中得到了启发。 无家可归? 陆逊眼神一亮,钻进一片林子里,再出来时身上的便衣已经破烂不堪,被凌乱地撕扯成一条一条,整个人像是刚从泥潭中钻出来一样,发髻也早被解开,披散着头发盖住了他布满泥尘的面庞,谁都不会想到此人和之前那个风神朗俊的俊俏少年是同一人。 陆逊曾受庐江战乱被迫迁徙到吴郡,一路上也是满身烟尘、没有整理的时间,所以陆逊对现在身上布满泥尘没有丝毫不适,他又对着自己打量了一番,满意地点了点头。 当他重新出现在吴郡街道之上时,从外表上来看已经是一个“货真价实”的乞丐了。 陆逊本想在身上继续添上一些酸臭味,但短时间又有些难以完成,而若要让他在丢弃的饭菜之间打滚,陆逊也颇有些迟疑,不过想到自己也没打算去拜见那些眼光毒辣之人,至于普通士卒多半也不会计较太多,抱着侥幸的心理,陆逊也就作罢了。 在一路扮作乞丐讨食时,陆逊得知此时的朱然正在安排乞丐的住处,这倒是令陆逊有些意外,不过想到朱然与孙权接触也多,可能是孙权对每一个江东百姓的看重也对朱然产生了影响,陆逊只是暗暗点头,并没有继续深究。 乞丐虽然身份低微,但却遍布整个吴郡,陆逊暗想若是能将所有乞丐整合为一个势力,无疑多了一条极佳的信息渠道,此间事了便和孙权说一下这个想法,看看能不能实现。 其实孙权早早就有过这种想法,毕竟前世酷爱武侠小说,自然对“丐帮”了解颇深,但放在实际其实很难完成,只有极少部分的乞丐才会不受饥饿所累,大多数只为求得一口吃食,苟延残喘罢了。 所以这类乞丐与小说中的“丐帮”完全不同,而在派人对一部分乞丐的想法调查完毕之后,孙权也彻底熄了建立“丐帮”以探听消息的打算,不过孙权本就没抱着太多希望,所以得知难成之后也并不失落。 陆逊原本还打算去找其他地方的乞丐询问从叔陆绩的行踪,在知晓朱然会将全城乞丐凑到一起之后,便决定在原地等候,到时再向各地的乞丐问出此事便可。 在被送到统一的住处之后,陆逊面对着满屋的酸臭和喧闹,也感到几分不适,但从叔陆绩的下落胜过一切,陆逊不厌其烦地在屋内细细打量每一个人,以知晓他们其中谁是领头之人。 陆逊并没有担心群丐中没有势力的划分,有人的地方就会有高低贵贱,所以只要看出其中首脑,便可以去询问有没有人能探听到从叔的下落了。 陆逊本来并没有抱太大的希望,只不过这也是他现在唯一能做的事情了,幸运的是就在他来到屋内不久,便从跛脚老头口中得知了疑似从叔陆绩的行踪。 在跛脚老头与几个同伴散开之后,陆逊便主动找上了他,用一张蒸饼来换取情报,就算那人不是陆绩的话,通过这种方式与看起来地位不低的跛脚老头搭上话,也利于自己之后对从叔的继续寻找。 幸运的是,在听完跛脚老头的描述之后,陆逊已经确定那个孩童便是陆绩,年岁衣着完全相符,只不过唯一令陆逊犹疑的一点是,陆绩怎么会出现在顾家? 不是被顾氏之人挟持,而是主动登门拜访,并且还是在如此尴尬的时间段上,陆逊的脸上阴晴不定,且陆绩在登门顾府之后彻夜未归,这显然更添了几分蹊跷。 莫非是从叔被顾氏抓到了什么把柄,胁迫他登门,然后将其囚禁,想要迫使吴郡陆氏站队? 在陆家举族迁徙回吴郡之后,没少得到顾家的帮助,顾家在当时参与了陆家的许多事情,要说存有什么把柄,也并非没有可能! 第九十六章 潜入顾府的办法 虽然不准乞丐外出,但这一日直到夜晚群丐入睡,都没有人站出来哗动,毕竟绝大多数乞丐平时难得一口吃食,更别说是热气腾腾的蒸饼了,能填饱肚子对于他们来说已经是一种恩赐,受到监管自然没什么所谓。 他们恨不得能在这里待上一辈子。 不过跛脚老头却不是这么想,他是个闲不住的性子,自然不愿意在这里待着,他左看了看小乞丐躺在地上一动不动地出神,右望了望洪五指竟然已经打起了鼾,无趣地摇了摇头,也闭上了眼睛。 而在第二天天亮之时,跛脚老头隐约听到有人在叫自己,“起来领吃食了,这朱府真够大气的啊,一天竟然管两顿,再不起来可没有热乎的了。” 跛脚老头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不是洪五指还能是谁,老头下意识地看向左侧,微微一愣,“腾”地起身四周打量了一番,转了转眼睛,轻笑着跟洪五指一起去领吃食了。 “诶对了跛脚刘,昨天和你说话的那个小子哪去了?”洪五指随意地问道。 “哪有人?你记错了吧,昨天不是一直都是咱们几个在一起聊天么?” “啊?”洪五指看向跛脚老头,老头眼中的疑惑不比他少上半分,洪五指用残存的手指扣了扣头发:“可能是我记错了,娘的,我还没你老,怎么就糊涂起来了?” 跛脚老头撇了撇嘴,呵呵地笑了起来,只不过其中的深长意味,就没人能领会的到了。 …… 顾府门口的一个草垛中,突然钻出来一个人,他向着顾府的方向皱了皱眉,伸展了一会身体,随即听到有脚步声传来,连忙又钻回了草垛之中。 此人正是又从监管群丐的民宅中“逃”出的陆逊,他趁着夜晚群丐纷纷入睡,偷偷翻过墙壁,轻声离开,借着夜色的遮掩,跑到了顾府门口,躲在了不远处的一个草垛之内。 他已经等了足足一日,虽然藏在草垛中不至呼吸吃力,但也闷得他有些不适,而这一日陆逊都未见到有如跛脚老头口中说的那个长满络腮胡的门子。 正当陆逊怀疑自己是不是被跛脚老头给耍了时,突然听到有脚步声传来,连忙重新藏回草垛,原来是有一人带着少许垃圾出府丢弃,陆逊定睛一看,却不正是长满了络腮胡的门子? 陆逊不再犹豫,趁着门子哼着小曲将垃圾丢尽时,突然从草垛中钻出,那门子被此情景吓得魂飞魄散,张大了嘴正要高声喊叫,陆逊连忙摆出噤声的手势,示意自己并无任何不轨之意。 而那个门子在看清楚眼前之人只不过是一个年纪不大的乞丐时,这才回了魂,不过又有些恼羞成怒,没好气地质问道:“你谁啊?藏在这里干什么?” 陆逊迟疑了片刻,还是决定照着跛脚老头的话来,于是他搓了搓手,讪笑道:“叔,小子是之前在顾府门口讨食的一个老丐新收没多久的义子,他说让我跟您说一声,我也来这乞食。” 话音刚落,陆逊凌乱头发下的双眼就死死盯着眼前的门子,只要他说出半个“不”字,或者表情有丝毫异常,陆逊便会立刻离开,绝不会有半点迟疑。 “哦?”门子挑了挑眉,满脸不信:“你义父叫什么?你又如何证明呢?” 陆逊略松了口气,小声道:“义父没说全名,不过别人都叫他‘跛脚刘’。” 看到门子表情显然并没有完全相信自己这套说辞,陆逊也不迟疑,继续说道:“您在那个废弃的米缸里……” “咳咳咳……好了好了,不用说了”门子用力咳嗽了几声,打断了陆逊的话,“跛脚刘也真是的,什么话都往外说。” 见陆逊止住话头,门子转了转眼睛,好奇地问道:“你怎么没跟你义父在一起呢?而且你们不是都被监管了么?” 陆逊对这个问题早有准备,笑着说道:“义父说他不清楚被监管之后有没有饭吃,他还有些吃食在你的米缸里,于是就让我过来取一趟。” “这个老不死的。”门子生气地说道:“根本没这回事,你赶紧回去吧。” “我也不好直接这么回去和义父说……叔,能不能让我进去看一眼,这样我也好能有的交代。”陆逊赔笑道。 “当然不行!跛脚刘都不能进顾家,你凭什么进来?”不过门子看了看眼前陆逊可怜兮兮的样子,也松口道: “也罢,跛脚刘那老东西我也了解,你这么空手回去估计也不行,这样,你在外面等着,我进去给你些吃食拿回去复命,不过我可说好啊,这些日子府上也不摆宴席了,没多少吃食。” 说罢,门子便迈开步子,他看见陆逊站在原地不动,催促道:“愣着干什么,跟我走啊,我可不敢从正门来回进出,你别在这里等着。” “哦,哦。”陆逊答应了两声,紧跟在门子身后,二人绕到了顾府的后面,门子向四处张望了一会,掀开一块石板,悄悄地钻了进去。 “诶,我可没让你进府,你在外面等着,过会我给你带些吃食出来。”门子见陆逊还想继续跟着,连忙将他拦住。 陆逊又答应了两声,连忙退后几步,门子又嘱咐了几句,随后便吭哧吭哧地从那个小门钻回了顾府。 在门子消失之后,陆逊的眼光立时锐利起来,他打量着四周,默默地将周围事物全部记下,目光尤其在石板上停留了许久,这个石板倒也不是暗门,应该是年久未修,致使墙体有了裂口,多半是负责修缮之人私吞了钱财,随意用一块石板堵上,这才成了如今这番模样。 不过这倒是给了自己可乘之机,陆逊对顾府内部结构并不了解,若是骤然翻墙进入,万一落地之处有士卒看守则万事皆休,陆逊本想借机请求门子一同进入顾府,但看到可以通过此处进府之后,也绝了这个心思。 毕竟若是和门子一同进府之后突然失踪,难保门子会不会通知家主,整个顾府就那么大,若是有心算无心还好躲藏,毕竟顾府不是以武治家,且私兵又损耗了大半,但是若顾家知道有人进了顾府,多半会将顾府翻个底朝天。 若真如此,自己就无法在顾府隐藏了,更别说找出从叔陆绩的位置。 第九十七章 顾府的结构 “要不要再给他加一块腊肉?” 门子从米缸中拿出一块自己珍藏许久的腊肉,轻轻嗅了嗅,犹豫了一会,小心翼翼地掰下一小块,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 汉朝畜牧生产业发达,六畜中的“马牛羊鸡犬豕”,除了牛、马之外,其余四畜都是肉食来源,而其中最常被食用的则是猪与鸡,这一点与现在的社会颇为相似。 汉代的养猪业十分发达,地方官吏都提倡百姓养猪,是以猪在汉代成为了人们大规模圈养、食用的家畜,所以即使是一般的家庭,也可以吃得上猪肉。 不过到了汉末战乱之时,由于战火四起,百姓的生活则与之前大不相同,耕种的田地、饲养的牲畜,可能下一秒就会被攻占,百姓很难找到一个真正安稳之处生存,大多数普通人在乱世连肚子都填不饱,更别说是吃肉了。 吴郡顾氏倒是难得的并没有受到战乱太大的影响,可以说,整个江东的争纷比起中原并不算严重,是以单论饮食来说,倒不像是活在乱世之中,就连门子偶尔都会被赏下肉食。 当然,对于赐下的肉食,门子也舍不得一顿全部吃完,所以便每次都将赐下的和偷偷藏下的肉食制成腊肉,留着日后慢慢品味,这一次也是看在与跛脚刘关系较深的缘故这才忍痛割爱。 掀开石板之后,门子一眼便看到陆逊在外面傻愣愣地等着,埋怨道:“你也不知藏起来,万一有来人看到不就糟了!” 其实门子也知晓在现在的吴郡哪有还能轻易外出之人,不过是因为从自己的库存中割爱而心中有气,是以便抱怨了几句。 陆逊不住的点头,门子轻叹一声,将手中吃食递给了陆逊,陆逊连忙接过,见门子已经将食物包好,于是便塞入怀中,随后站在原地,直勾勾地看着门子。 “算了,你快回去把这些吃食带回去给跛脚刘吧,这几日府上也很严格,我不能消失太久。” 门子本想说自己不光给了蒸饼和小米饼,甚至还给了肉食,但看到陆逊的蠢笨样子颇有些意兴阑珊,也不想卖好,挥了挥手示意陆逊自行离去,自己则转步向顾府的正门走去。 在回去的路上,门子心中暗想:这跛脚刘怎么找了个这么傻的小子当义子?莫不是骗不到那些精明人? 门子并没有意识到,正是因为陆逊的“蠢笨”,这才让门子对其并无太多戒备,至于那进出顾府的“暗门”,由于跛脚刘也知晓此处,所以门子先入为主,也认为陆逊自然知晓,是以也并没有加以遮掩,这才给了陆逊可乘之机。 就在看到门子迈向正门之后,陆逊便立刻回到当时的暗门之处,只有此时陆逊才敢从此门进入顾府,否则谁知道门子何时会再偷跑到自己暗藏吃食之处? 所以此时看似危险,实则却是最为安全。 掀开石板,陆逊微微皱了皱眉,并不像他想象那样直通顾府,而是一片漆黑,且极为狭窄、只荣一人通过,事不宜迟,陆逊连忙钻了进去,也不忘回身重新将石板盖好——他可是亲见门子作为,只需要模仿便是。 而在盖上门板之后,陆逊从不远处看到一丝光亮,便沿着光亮的方向爬去,他尚且年轻、体力又好,又不像门子那般因过于魁梧而有些难行,所以速度也极快,不多时便到了隧道的尽头。 尽头处仍有一块石板,隐隐约约的光亮正是透过石板的缝隙投射进隧道,陆逊只迟疑了一瞬,便轻轻推开眼前石板。 等他重新跳出后,发现自己置身于庖厨之中,忐忑地环顾四周之后,发现空无一人,于是陆逊定睛一看,陈旧的器具和浮灰说明了此处多半已经废弃,并不是现在顾府下厨之处。 陆逊先将石板重新遮掩好,随后深深地呼吸了几个来回,顾府虽然并没有听说有什么顶级高手,但自己行事也需万分小心,此行主要目的便是找到从叔陆绩的位置,再看能不能将其救出。 等到看守从叔的侍卫放松警惕时,自己便冲出去背起从叔,随后立刻翻墙逃出,而毕竟顾家囚禁陆绩为先,到了那时,他们就算得知是自己私闯顾府,也没有继续追究的理由了, 主意已定,陆逊也不再迟疑,难保门子会不会在回到顾府之后借机回到这里,所以不能在此处停留太久。 陆逊依稀记得顾府应该是分为前、中、后三院,前院较为狭小,乃是分家住所,中院是主家的住处,后院则是厨房、厕所、猪圈、杂屋等小型低矮建筑。 陆逊也并没有记错,顾府正是以前中后三院形式分布,中庭是三层重檐门楼,门楼两侧是对称的四层四阿顶角楼,前两层分别是顾雍和顾徽的住处,第三层则分别与门楼和厢房相通,西北角北侧为仓房、院落与田园的一侧相接,园内则有成排的旱田、小井、水沟、菜畦。 值得一提的是,作为主体建筑的中庭三层重檐四阿顶楼阁,它的一侧置有厕所,而另一侧则有一扇偏门可以直通后院,而这一点陆逊自然不会知晓。 在顾府待的时间越久,暴露的风险也就越大,毕竟陆逊没有任何可以歇脚的地方,对于他来说,顾府的任意一处都并不安全,陆逊认为若是监视,多半会在后院的某间杂屋之中。 在陆家衰落之后,以顾徽为首的顾家人士对陆家也逐渐轻视,虽然当初帮过陆家,但也不过是看在同为吴四姓的面子上,且主要目的也是为了扬自己助人之名,所以若从叔被囚,多半会被安置在后院。 且前院乃是分家住处,想来顾徽一定不会将陆绩囚禁在那里,而中庭乃是顾徽自己的住处,陆逊也不认为顾徽会有这般好心肠,所以通过排除,陆逊也觉得多半是被囚禁在后院。 陆逊此时身在废弃的庖厨之中,正巧身在后院,他不再思索,从庖厨中钻出后三步两步便攀上房檐,蹑手蹑脚地向四处移动,巡查着顾府后院的每一间房屋。 第九十八章 顾府的熟人 “有几日没见到家主了,诶,你说,家主这些日子在忙些什么?” “你还见过家主?我入府这么久一次都没见到过,你什么时候见到的,家主长什么样子啊?” 顾府后院,一高一矮两个士卒一边巡视一边闲聊,其实一直以来顾府从未出现过任何问题,这二人也只不过是奉命走个形式而已。 高个子士卒好奇道:“不可能啊,上次家主不是召集过我们一次么,当时你不就在我旁边!不过我也没看清家主什么样子,只记得他说了好些话。” 高个子士卒眨了眨眼睛:“我想起来了,当时是要召我们跟随江东军一起去平叛庐江,幸好咱们两个都没被选中,去了整整一半的士卒,听说没几个能保住性命活着回来的。” 矮个子士卒叹了口气,说道:“我一个故交就在那次平叛庐江中身死,也不知现在他的家小怎么样了。” 这段时间顾府不允许私兵擅自行动,他无法去照顾故交的家眷,至于顾家对死去军士的抚恤,士卒们虽然不知晓具体,但也不敢过问。 “不过你说的那次我也记得,那人虽然也代理家主行事,但并不是家主。” “我看那些族老没人敢出言反驳,既然他不是家主,为何有这么高的权势?而且顾家又不是没有家主,为什么还需要人代理?” 平日里那些族老已经是他们这些士卒们眼中的绝对权威了,而族老竟然还有在别人面前屈膝的时候,若说那人不是家主,高个子士卒是怎么都不会相信的。 “我在顾府中待的日久,听有传闻说家主一向沉默寡言、不爱见人,于是便有了代理家主,不过这代理家主也不是外人,他是家主的弟弟,口才甚好,与家主倒是完全不同。” 高个子士卒挠了挠头:“什么乱七八糟的,诶,你说今天咱们能不能早些休息,这后院又出不了乱子,有什么必要整天巡查?” 矮个子士卒轻哼一声:“这和休息又没什么区别,再说了,现在整个郡城人人自危,咱们作为顾府士卒,更要守护好顾府。” 高个子士卒本想与同伴讨论外面的那些风言风语,见同伴这个样子,耸了耸肩,小声嘀咕一句:“好一条忠犬”,随后也不回答同伴因没听清而产生的疑问,两人继续重复着对后院的巡视,在绕过杂屋之后,奔着厨房的方向前去。 虽然士卒们的两顿饭已经吃完,但顾府的主人们往往都是一日三餐,汉朝的尊卑甚至通过进餐的顿数来体现,皇帝甚至可以一日四餐,除了早中晚之后,还要再加上一顿宵夜。 而现在正是世家晚餐的时间,厨房自然也忙碌了起来,两个士卒赶紧前往厨房前去巡视,若是被逮到他们二人玩忽职守,怕是要扣掉明日的吃食。 而在两人从杂屋处离开之后,过了许久,旁边的屋檐之上探出一只手,只见这只手向下甩出几块瓦砾,随后立刻缩了回去,又过了一会,见周围仍是寂静无声,手的主人才探出头来,露出了真面目,正是同样在后院“巡视”的陆逊。 陆逊皱了皱眉,整个后院的杂屋他都已经探索了一遍,他不可能进每个屋细看,但后院除了眼前这两个士卒之外,再无其他人把守,顾府固然人手不多,但若是他们把陆绩囚禁在这里的话,总不至于只派两个人看守吧? 既然不在后院,多半只可能在中庭了,这可不像是无人看管的后院,想不被注意地摸进中庭本就十分困难,第一层第二层作为顾徽和顾雍的住处,想要在其中探查更是天方夜谭。 为今之计,只有先攀到门楼两侧的角楼,再从旁进入,这样被发现的风险固然大大降低,但若是陆逊一个不慎从角楼之上摔下,后果不堪设想。 但被囚禁的不是别人,陆绩既是吴郡陆氏的家主,也是自己的从叔,陆逊并不迟疑,趁着后院士卒前去厨房巡视的时机,悄悄地摸到了中庭,他并不像那些武将一样练的过于魁梧,身子较为轻盈,用手扣着石、木之间的缝隙,缓缓地向着角楼的方向攀爬。 足足两层楼的高度,陆逊攀爬了小一个时辰,手指也被磨出了血,不仅是因为本身难度较高,陆逊在攀爬的时候还不能让其他人发现,所以要时刻将自己的身子隐藏起来,故而并不能选择最省力的方法和最便捷的路径。 眼看着只剩最后一层楼的高度,陆逊瞟了眼下面的屋檐,在越过第二层之后,屋檐正好能将自己完全遮住,是以接下来的攀爬会省上不少力气,但落地之后更需小心,所以陆逊停在了二三层之间,轻轻喘息着,等待体力的恢复。 正当他调整好状态、打算一鼓作气时,突然听到角楼之中传来了些许声音,陆逊目光一凌,虽然角楼应该一般鲜有人至,可能是自己一时听错,但谨慎的性格还是让陆逊停在了原地,大气都不敢喘。 过了许久,仍然没有任何声音传来,但陆逊却并没有因此放松警惕,陆逊顺着声音的方向看去,虽然眼前全是石、木,但他好似能够将其看透一般,直盯着之前声音传来的位置。 又隐约过了一刻钟,角楼之上终于传来了声音,果然有人在!陆逊咽了口唾沫,他不知这些人到底会说到什么时候,若是要谈到深夜,自己莫非也要在这里待到那时? 而若在这时离开,必然会发出声音、引起顾家族人的注意,就算他们发现不了自己,但现在正是多事之秋、短时间内顾府一定会在府内严加防范,自己只怕再无潜入的可能。 想到从叔不知下落,陆逊咬了咬牙,颇有些进退维谷,角楼上的交谈也恰在此时传到了他的耳边。 “这里便是顾府最安静之处了,公纪便先在这里小住几日,如何?” 陆逊瞪大了眼睛,“公纪”二字他再熟悉不过,他连忙竖起耳朵,恨不得直接爬上角楼看个究竟,正此时,陆逊又听到了自己再熟悉不过的声音回答道: “此处甚好,多谢顾先生了。” 第九十九章 阁楼有耳(4k+求收藏) 角楼上,一个孩童和一个中年人相对而坐,这场景颇有些怪异,而更怪异的是,中年人笑容满面,孩童却表情严肃,默不作声,两个人都表现出不似自己年龄一般的姿态,若对调过来,倒还算恰当。 “顾先生,我何时能回陆府?”孩童的声音清脆有力,虽然仍带有一丝未脱的稚气,但语气却异常严肃正经。 “陆家主说的哪的话,想回的话,随时都可以回去。”中年人笑着说道。 孩童沉默着盯着中年人,中年人轻咳几声,又说道:“应该也不会太久,等到此间事了,陆家主就可以回去了。” 孩童不是别人,正是失踪的陆绩,而与他对坐的中年人,则是吴郡顾氏的代理家主、实际上的主事人:顾徽。 与陆逊想的不同,陆绩并没有被顾家绑架,相反,他是在孙权离开吴郡之后便主动找上了顾家。 陆逊曾和陆绩说过、同时陆绩心里也清楚结盟孙权是吴郡陆氏的最优解,孙权并不可能全部消灭世家,这并不现实,而若是选择投奔吴郡顾氏,则可能会面临被吞并的风险,利弊其实已经很明显了。 再加上陆逊对孙权其人也很是认可,陆绩虽然是陆逊从叔,但一向对这个比自己年长的“侄子”甚是敬服,一般不会插手陆逊的决定,这一次本来也会是如此。 但杀父之仇终究难以轻易翻过,在陆逊答应了与孙权的结盟之后,陆绩有好几个夜晚都难以入睡,他怕父亲出现在梦中,质问他为什么要和仇人的弟弟结盟。 于是陆绩最终决定,将吴郡陆氏与孙权结盟的事情告诉顾家,这样在这个暗藏在深处的援助被顾家发现之后,孙权便没有那么容易对顾家下手了,至少若是孙权有什么事先布置给陆家的任务,想必会再难完成。 不过令陆绩没想到的是,在自己前往顾家之后,顾徽对自己这番话的反应虽然也算是意外,但显然并没有到震惊或者狂喜的地步,当然,顾徽对自己的投效也表现出了谢意,只不过这谢意有几分真假,陆绩就难以判断了。 陆绩也知晓孙权并没有参与到导致自己父亲身死的庐江之战中,所以他也并没有想要完全将孙权置之于死地,只不过他不可能同孙权展开合作了,这次对其的出卖,也是他为父报仇的举措。 陆绩并没有与陆逊商议,他能看出陆逊每每与孙权交谈过后脸上难得一见的出自内心的欣喜,且陆家诸事现在都是陆逊在处理,自己若是主动挑明此事,陆逊恐怕难以允许自己如此行事,但此事陆绩是非做不可的,于是也并没有与陆逊商量的必要了。 而陆绩的条件是,吴郡顾氏未来不能害陆家上下任何一人的性命,陆绩觉得,以名声闻名天下的吴郡顾氏,总不会事后反悔,且他所求无多,只不过是陆氏族人平安而已。 他没有什么太多的想法,什么建功立业、辅佐君主一统天下都不被陆绩放在心里,而遭遇战乱、幼年父亲身死的陆绩,现在也并没有什么想要帮助百姓过上好日子的心,汉朝的兴衰关他甚事?江东的未来与他何干? 在这一点上,陆绩确实是自私的,但没有人会苛责他,虽然攻取庐江是袁术的命令、虽然陆康并不是被孙策亲自斩杀,但面对杀父之仇,又有多少人会选择理性地看待? 至少陆绩不能。 “我在顾府住下的这些日子里,顾先生需要保证我陆氏满门的安全。”陆绩沉声说道。 “自然,自然,这一点不消陆家主说,我早已安排了人少看顾陆府,也下了命令,若是陆府中人有什么需求,一应满足。”顾徽笑着回答道。 陆绩皱了皱眉,他明明听说是太守朱治的部下在监管着吴郡的每一家,怎么顾氏还有插手的机会?难不成吴郡顾氏和朱治里应外合,一同决定趁孙权不在的时候反叛? 陆绩只是简单地想了想,便停止了思绪,这些事情对他而言并不重要,甚至反叛孙权的人越多,对陆绩来说越好,若是此次没有成功复仇,陆绩也不打算继续了。 不仅是因为在顾氏倒了以后世家再难成事,陆逊虽然名为代理家主,但陆绩深知,以他的本事,这家主早晚会是陆逊的,自己压不住陆逊,也不想压着陆逊,而家主之位对陆绩来说也并不重要。 一路从庐江到了吴郡的路上以及在吴郡居住的日子里,陆逊将整个陆氏打理的井井有条,即使是面临其他世家的压迫,陆氏仍然保持着吴四姓的身份,甚至可能会因为陆逊而达到一个顶峰。 所以无论是对于自己。还是对于整个吴郡陆氏,家主之位都应该让于陆逊来做,而到了陆逊正式就任陆氏家主之位后,自己想要向复仇,陆逊也不会轻易同意。 所以这一次是最好的机会了,成或不成都无所谓,这次之后,无论孙权相信与否,自己也不会继续为父报仇了。 若是不成,孙权扳倒了吴郡顾氏,那么自己泄密肯定难逃一死,但陆逊却并不知晓此事,且陆绩也能从陆逊的话中看出孙权对陆逊极为看重、视为心腹,有了陆逊在,陆绩也并不担心吴郡陆氏会因为自己而衰落。 若是事成,孙家对江东的统治、至少对吴郡的统治宣告结束,若是事后顾氏反悔,想要吞并陆家,陆绩也会尽自己的全力保住陆家、和陆逊合力抵抗顾家的侵蚀。 陆绩对自己被留在顾府中并不意外,他虽然年岁不高,但颇为早熟、心智远超同龄人,顾徽将自己留下的目的不只是所谓的保护自己的安危这么简单,而是想同时借此来挟住整个陆家。 顾徽当然知道虽然陆绩名义上是陆氏家主,但实际上并不管事,若是将他放回陆家,难保陆逊不会夺权,而若将其“照顾”在顾府之中,陆逊一定会投鼠忌器,不敢轻易动手。 顾徽从一开始也没指望过陆氏会起到什么帮助,他最初虽然对陆氏的作壁上观有些疑惑,但因为陆家与孙家的血海深仇,顾徽也没担心过两家会私自结盟,所以并没有在陆家的问题上纠结太多。 在听到陆绩这次带来的消息之后,顾徽心中确实有些惊讶,但他毕竟城府颇深,又加上现在陆绩的投效也不晚,所以并没有显得太过惊慌,顾徽也不需要陆家帮自己做些什么事情,保持着旁观就是最大的帮助了。 顾徽还下令让士卒们在几天后便传出陆绩携陆氏全体投效顾氏的消息,如此之后,许多中小世家看陆氏在这个紧要关头竟然选择站队,内心无疑会松动一些,这无疑利于自己未来对江东所有世家的联合。 毕竟在旁人看来,如今吴郡的舆情已经让顾氏难以翻身,而陆氏竟然选择在此时站队,必定是知晓顾氏有了翻盘的把握,成功率肯定不会太低,否则陆氏不会轻易做此举动,这便是陆绩和陆氏对自己的最大帮助。 看着面无表情的陆绩,顾徽心中嗤笑,到底是小孩子,无论怎样装的成熟,想法却仍旧是十分幼稚。 在大争之世中,亲眷又算的了什么,竟然因为想要给父亲报仇就放弃原本可能会得到的利益,若不是顾徽自己需要哥哥顾雍的名声来制成顾氏,以自己手中的权势,恐怕顾雍早就和孙策一样,不知什么时候便突然遇刺身死。 想到这里,顾徽眼睛一亮,他正不知道该如何继续和陆绩交谈,正巧想到此处,而孙策作为陆绩的杀父仇人,他的死一定会让陆绩欣喜,于是顾徽便绘声绘色地讲起他与曹操联合刺杀孙策的经过。 没错,孙权当初作出的利益最大化的判决竟完全正确,孙策遇刺正是顾徽和曹操联合行事,他们里应外合之下,由曹操带来几个面生的高手死士、再由顾徽探听孙策经常出现的场所,这样既可以保证能杀死孙策,有不会被其他人认出,顾徽也可以趁机传出死士是许贡门客的消息,将此事了结。 在受到孙策邀约之后,顾徽欣然接受,他知晓这几日孙策每逢宴会都会出城打猎,于是在宴会之前便事先通知曹操手下的死士埋伏在孙策打猎之处,等他到来便将其刺杀。 秦松自然也早被顾徽买通,当时秦松拉来陈端本想是借此来巩固自己的位置,没想到陈端太过优异,导致秦松生起妒忌之心。 而在日常以花、药熏得陈端头晕眼花、难以思索之后,思维迟钝的陈端很少立功,谋主之位名不副实,对自己也完全起不到帮助,甚至孙策留住他还是看在自己的情面上。 随着孙策势力越来越膨胀、手下的人才越来越多,秦松也对自己的未来产生了担忧,他没有任何强大的势力可以依靠,若是离了孙策,他便只能碌碌终生,以己度人,秦松也并不相信孙策会一直视自己为谋主。 正巧在这时,顾氏向自己伸出了橄榄枝,顾氏当初想要行事,就一定需要孙策身边人的帮助,于是顾徽跟孙权的四位谋主都透露了招揽之意,这四位谋主都没有势力可以依附,依顾徽之见,他们必然不会拒绝自己的好意。 不过顾徽没想到的是,张昭和张紘竟然真的拒绝了顾氏的好意,就连那个陈端也犹疑不定,竟然要先等秦松做决定再说,难道不应该是狂喜着接受么?毕竟现在的天下是士族的天下,吴郡顾氏正是江东势力最强大的士族之一。 不过顾徽也不是完全没有收获,恰好秦松此时正对自己的未来担忧,于是在听闻顾徽招揽之意后便立刻选择接受,连带着陈端也一同暗投到顾徽的麾下。 而在顾徽与秦松表明自己已经与曹操联盟之后,秦松立刻拍着胸脯表示这暗害孙策之事也可以算他一份,倒也没让顾徽继续多费口舌劝说。 虽然心中对秦松转头便同意谋害主公的做法甚是不齿,但由于需要借力于他,顾徽便向秦松许诺甚多,答应他事成之后会有数不尽的荣华富贵,未来若没有投奔曹操,顾氏也会永远视他为座上之宾。 在得知秦松对孙策下迷药之事暴露后,顾徽也犹豫着是否要杀掉秦松、陈端二人,好让线索彻底断裂,但顾徽虽然不喜秦松,也觉得他总归立下了刺杀孙策的大功,一时间难以轻易动手。 正当顾徽迟疑之时,秦松率先找上门来,表示自己已思得一计:暗杀陈端,这样所有与迷药有关的事情就都可以甩在陈端的头上,陈端并无家小,死人也难以为自己辩驳。 本就有心的顾徽也不再犹豫,与秦松一拍即合,派出曹操暗藏在孙家侍卫中的死士刺杀陈端——在孙策死后,曹操也完全信任了顾徽,于是将留在江东的一些死士交由顾家调动。 不过对于心狠手辣的秦松,连顾徽也有些胆寒,他暗中决定在所有事了之后,便立刻斩草除根,当然,此时正是用人之际,他还需要继续和秦松虚与委蛇。 当然,最后对秦松下手的打算顾徽并没有说给陆绩听,在讲完他刺杀孙策的经过之后,顾徽却感觉陆绩并没有太过明显的喜悦,这无疑让他心生疑窦,不过顾徽也没有出言询问,而是一边继续随意地扯着闲话,一边偷眼看着陆绩。 虽然顾徽现在只需要陆绩留在顾府以警示陆逊不要轻举妄动,但事成之后,若陆氏诚心来投,自然会省下自己太多气力,这样一想,和家主陆绩搞好关系可谓是重中之重,陆绩可比陆逊好对付多了。 难道是自己对孙策身死的描述不够细致?想到这里,顾徽清了清嗓子,正要将计划中孙策该是如何身死、最终又是如何死于榻上详细地说给陆绩之时,突然听到楼外有人踩踏石、木的声音。 “谁?!”顾徽瞬间收起笑容,站起身来探头向旁边望去,他四周扫视了一圈,却并没有发现任何人的身影。 顾徽掰动着指节,环顾复归平静的四周,脸色逐渐阴晴不定了起来。 第一百章 陆逊的计划 陆府院子里,陆逊正坐在院子石椅上发呆,他已经保持沉默好久了,衣服也是脏乱不堪,陆钟原本还想问陆绩的下落,见陆逊这般样子,到了嘴边的话又被他重新咽了回去。 又过了许久,陆逊终于回过神来,冲着陆钟笑道:“钟伯,备些水吧,我清洗一下。” “诶,好嘞。”陆钟应和一声,现在陆府陆绩失踪,要是陆逊又出了什么差错,可没有谁能在此时管事了,见陆逊恢复了往日神情,陆钟这才放下心来,笑呵呵地跑去帮陆逊备水去了。 在清洗一番之后,陆逊又变回了之前那个谦谦君子,他随意地披散着头发,在院子里来回踱步,看似是漫不经心,实则内心在对此前的局势进行判断。 当初陆逊忍着疲累听完了陆绩与顾徽的交谈,一直到最后顾徽开始说些不甚重要的事情,陆逊才决定离开,以他的身手有自信在顾府警戒之前就离开。 事实证明也确实如此,虽然不可避免地引起了顾徽的注意,但陆逊也并没有因此暴露自己。 在最初得知陆绩投效顾氏时,陆逊的内心异常惊讶,倒不是因为陆绩不应该有这种想法,毕竟陆逊当初也曾因孙、陆两家的仇恨而颇有些迷茫,纠结是否要私盟孙权,不过在斟酌利弊许久之后,他还是将仇恨放在了一边。 所以陆逊也能理解陆绩不愿结盟孙权的态度,不过陆逊好奇的是,为何陆绩不与自己商议,若两人能坐下来心平气和地就此事谈论一番,那么至少陆家内部不会出现什么分歧。 难道是因为自己势力太大,陆绩生怕因为自己的不允许而失去这次“为父报仇”的机会? 现在陆绩投效顾家的做法无疑是将自己置于了两难的境地,本来有更好的解决方法,为何非要如此突兀的行事? 陆逊思索了一番,随即微微叹息,他对陆绩也颇为了解,依陆逊之见,陆绩此举也许是想将自己与陆家分割开来,让自己继续私盟孙权,而他将此事告知顾家,也算没有负了陆康。 虽然陆逊对此不免心生烦躁,但陆绩毕竟是陆家家主、又是自己的从叔,所以他也只是心生无奈而已。 陆逊已经入了孙权幕府,以他一直以来所受的教育,孙权既然已经是他的主君,他自然就做不出背主之事,孙权对陆逊一直恩遇有加,陆逊都看在眼里,食君之禄、为君分忧,这是很简单的道理。 同时陆逊也不会忘记背后的陆家,所以无论是为了他自己还是为了整个陆家,陆逊都不会轻易放弃,想到这里,他心绪安定下来,不再纠结从叔陆绩之事。 此前陆家与孙权的私盟中,虽然陆家没兵没钱,并不能帮助孙权太多,但总归也在等待着机会,而现在陆绩的投效让陆家对于孙权而言几乎是完全失去了作用,一把短刃若是藏在暗处还有伤人的可能,如今显露在了明处,恐怕不会再有所作为。 不过陆逊知晓,事在人为,他现在也无需担心陆绩在顾府之中的安危,此时此刻要做的,就是尽自己全力,来挽回现在吴郡之中孙权势力的颓势。 没错,孙权的势力并不占优,陆逊从顾徽言语中听闻顾家能在现在门口这些朱治手下的兵士中运作,是以也断定朱然已经伙同顾氏谋反,虽然他事先有许多想不通的地方,但局面已经如此,不容许他继续思考了。 现在的局面是,明确站在孙权一方的有自己和张公、吕范等被留在吴郡、且并不是出身世家大族的旧臣,大多被监管在自己的住处中。 另一方则是吴郡顾氏全体和反叛的朱然。 至于张氏、朱氏,则都被陆逊划分为中立势力,并没有明确战队。 现在最大的问题是,自己这一方并无多少军士,很难与训练有素的朱治军队抗衡,怕是只能去朱氏那里看看能不能借到人手? 想到这里,陆逊有些失笑,原本朱治的军士是用来防止吴郡朱氏作乱的,现在倒是要以吴郡朱氏的私兵来制衡朱治的军士。 与此同时,陆逊也第一次真心认为将领世家手下私兵过多的弊端,之前他并没有觉得私兵制有何不妥,毕竟孙策就是靠着此法“笼络人心”,江东六郡的接连攻克也说明了此法甚是可行。 所以在陆逊眼里,孙权对私兵制的打压,无非是想揽权而已,于江东并无益处,但现在面对着朱然一倒戈、麾下私兵士卒便立刻反叛的局面,陆逊也终于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 之前孙权屡次提到私兵部曲的问题,但一直也没有想到解决的方法,孙权固然可以停止继续拨给将领私兵,但总不能收回原本属于将领手下的私兵吧? 虽然以吕蒙、周瑜和孙权之间的关系,就算收回私兵两人也不会有异心,但其他将领手下仍有许多私兵部曲,其中尤以太史慈、程普、朱治最甚,他们的士卒,可不是那么好收的。 不过现在也不是批判私兵制的时机,当务之急,是要联合一切能够联合的势力。 陆逊知道自己是此时的吴郡之中最大的变数,陆府的管控并不严格,他可以随时进出。且以他的身手,也可以进出其他看守不算森严的府邸,现在以及朱然反叛,太守府是去不成了;张昭住处监管守卫森严,自己也无法找张昭商议。 吕范等旧臣多半也和张昭此时是一样的境遇,而除了这些人之外,陆逊还能去哪里找到帮手? 虽然丹阳郡和会稽郡都可以调来士卒支援,但想从此时的吴郡离去谈何容易,吴郡的消息短时间内也传不到丹阳和会稽去。 难道真要自己去找吴郡朱氏?吴郡朱氏在之前孙权势头正盛时都没有选择站队,要他现在帮助自己一方,无疑有些痴心妄想,但陆逊现在还能找谁呢? 陆逊叹了口气,抱着试一试的心思,他又换好了便衣,等着夜色降临、方便行事,他这次没作乞丐打扮,这次目标明确,他-并不会在外面逗留太久。 第一百零一章 复古的朱氏府邸 在行事之前,陆逊打算先将陆家从这件事情中撇出去,他吩咐陆钟将陆绩失踪的消息传播出去,现在既然已经知道陆绩的下落,便无需再隐藏此事了。 之前在不知晓陆绩下落时,由于担心人心浮动,所以陆逊这才迟迟没有散布此消息。 陆逊心里清楚,顾徽必然会对陆绩身在顾府一事大做文章,而此时陆府若抢先传出陆绩失踪的消息,就算事后众人得知陆绩身在顾府,也都会知晓陆家此前对此并不知情。 随着夜色降临,陆逊轻装出府,他先去了吴郡中诸位孙氏旧臣的住处,在看到仍然是被严加看守之后,陆逊又等了许久,发现实在难以进出,于是只能罢休,转身向朱府潜行。 虽然同为吴四姓,但是陆氏与朱氏之间的关系并不算亲密,陆氏此前多在庐江活跃,只不过是是老家在吴郡而已,自然与朱氏没什么联系,而在陆绩和陆逊回到吴郡之后,两家也只不过是见面点头的交情。 陆逊记得此时吴郡朱氏的家主名为朱完,表字季全,与自己所在的陆家有些类似的是,朱家的这位家主同样也无法统领家族中的所有人,朱桓已确定是下一任家主,而交接的时间也多半就在这几年之内。 自朱桓及冠之后,朱氏之中便有了“更换家主”的呼声,只不过一直拖到了现在,孙权还曾和陆逊说过朱桓是一员难得一见的猛将,除了这些之外,陆逊对朱氏内部就没有其他太多的了解了。 对朱氏的陌生也导致陆逊这次潜入朱府的做法颇有些冒险,好在无论事成与否,至少身家性命倒无需忧虑,最多不过被喝退,甚至如陆绩一般被囚禁的概率都不大,陆氏与朱氏之间虽无交情,但也没有冤仇,朱氏并不会无缘无故地囚禁自己。 在逐渐靠近朱府时,陆逊的内心也颇有些忧虑,吴郡朱氏私兵甚多,朱府外面不会也有重兵把守吧?一直到陆逊抵达朱府之外才终于松了一口气,好在并不是所有事情都是最坏的结果,朱府之外士卒不多,甚至比自家府外还要少。 即便如此,陆逊仍旧十分小心,他在静等了许久之后,大致确定了府外士卒的巡视路径,缓步靠近朱府,接着迅速翻墙而入。 府外的士卒听到有些响动,疑惑地靠了过来,四下环顾之后,见并无什么异常便又重新散开,而此时此刻,身处朱府之中的陆逊,却颇有些骑虎难下。 之前陆逊只是从朱府外面观察过朱府,在整体结构上,朱府与顾府的精巧、纤缛繁复形不同,吴郡朱氏的府邸轮廓粗犷、线条简练,也并没有雕刻太多福瑞或是神仙玉女之类的图案,整个府邸的建造也更符合汉代壮丽、大气之风,并不像民宅建筑一般水平铺陈。 现在到了朱府内部之后,简朴厚重的感觉更加强烈,陆逊甚至体会到一丝肃杀之气,府内的巡视士卒想来不会太少,他要迅速地找到朱家家主所在之处。 若在府中引发了骚动,给朱完留下的第一印象必然不会太好,之后的事情也难有进展,所以陆逊必须在不惊动侍卫的前提下,找到朱完或是其他同样位高权重的族人。 陆逊在小心翼翼地探索朱府的过程中,惊讶地发现,朱府的整个建筑群竟然是完全严格对称的,这对于如今的府邸来说显然并不常见。 虽然府邸的建造都需要严格按照儒家礼制以及阴阳五行来进行布局,但到了汉代,多数群体建筑更加注重整体的匀称和谐,并不要求完全严格的对称,而往往这样建成的府邸,往往组合形式多样。 且根据陆逊的观察,朱府内虽然建有许多的高台,但却并没有修建池塘水榭,在汉代,大多数高台之上都会修建水榭,池塘边也会有悬梯来连接这些凌空水榭。 这种修建方式源于蓬莱神话和昆仑神话的影响,通过池塘与凌空水榭相连,体现出通天之意,经过逐渐的演变,到了如今已经是豪强地主相互效仿的时代风尚了。 朱府对古制的严格遵守显然出乎陆逊意料之外,陆逊隐隐有些不安,但也不是细想的时候,他突然钻进一个荒废的空屋,不多时屋外走过一队巡视的士卒,过了许久陆逊才又探出头来。 离他进入朱府并没有多久,但这已经是他见到的第三队巡视的士卒,以武闻名的吴郡朱氏,私兵部曲的数量令人咂舌。 由于戒备森严,想要找到朱完身处何地对于陆逊来说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与在顾府不同,他不敢在屋顶随意地攀爬走动,朱府屋面多直坡而下,坡度平缓,很少有反宇,檐口和脊都是直线,也没有曲脊和起翘的例子,只不过在脊的末端微微翘起,用简瓦和瓦当修饰而已。 这种建造风格使陆逊难以在屋顶藏身,所以只能躲在隐蔽处移动,若是没有夜色遮掩,只怕时刻都会有暴露的风险。 朱府的士卒也与陆逊在顾府中所见的士卒不同,应该都是在战场上真刀真枪打过仗的士卒,而面对这些士卒,陆逊甚至连自己的呼吸声都要控制一些,不敢发出太大的声音,更别说在府内肆无忌惮地走动了。 不过好在随着夜色渐深,巡视的士卒也明显地少了很多,陆逊逐渐摸索着,来到了一处类似训练场的地方,这种士卒训练之处往往离家主的住处不会太近,陆逊叹了口气,打算继续向着其他地方摸索。 正要动身的陆逊突然停住了身子,在原地站了片刻之后迅速藏身在一栋房屋的阴影之处,缩成一团,月亮在场地上洒下一片清辉,气氛复归安静。 但这份平静显然并不长久,有脚步声隐约传来,随后越来越近,陆逊听到有人说了些话,但不知道具体内容,正当他竖起耳朵想要再仔细地听一听时,声音却突然消失了。 陆逊右眼皮抖了抖,他舔了舔嘴唇,将身体放空,随着脚步声的远去,陆逊这才松了口气,想要故技重施,试探外面的人是否真的离去。 他摸出一块瓦砾,将手探了出去,可在他还没有丢出去之时,胳膊突然被人抓住,陆逊身子瞬间僵硬,瞳孔也逐渐放大。 夜色凉如水,陆逊的额间却划过一滴汗珠。 第一百零二章 万事俱备 “子敬啊,吴郡前些日子有传来什么消息吗?” 孙权躺在榻上,随意地问道,柴桑其实并没有太多需要处理的事情,日子过的倒是悠闲,离与刘备举办盟誓的吉日也快到了,盟誓之后刘备就前往襄阳,到时候自己也该回吴郡了。 “没有收到吴郡传信。” 鲁肃垂着眼睛答道,孙权此时的仪态颇有些“望之不似人主”,自然要非礼勿视,不过这也是孙权对自己信任的一种体现,说来也只是私下里这样,鲁肃也不是刻板之人,不会在这方面太过深究。 “哦?”孙权挑了挑眉,疑惑道:“不对吧,按道理的话,张公在看望君理先生之后,总要告诉我君理先生身体如何、病严不严重吧?” 鲁肃眨了眨眼睛:“好像……是该如此?府君打算再传书一封送往张公处询问么?” “应该也不会有什么事,可能多半是张公这些日子忙得有些疲累,忘了回信。”孙权自言自语道,突然话锋一转:“也好,子敬便代我写一封信快马送回吴郡,现在事情到了最后关头,可不能出什么差错。” 其实孙权来到柴桑也不光只是为了离开吴郡,否则去会稽、去丹阳都同样是一个不错的选择,会稽离吴郡还能更近些,便于随时赶回吴郡。 讨伐黄祖也不只是觉得这时候闲着无事可做,至于结盟刘备,虽然有些前世的原因在,但也并不只是那么简单。 讨伐黄祖、结盟刘备都是孙权实施扳倒吴郡顾氏计划中至关重要的一环。 对黄祖的讨伐是要证明孙权本身的实力以提高威望,果不其然,在挫败黄祖之后,江东内部对孙权的认可达到了一个新的高度,不少旧将都私下议论这位新君在领兵打仗上颇有父兄之风,逐渐地对孙权产生一丝敬服。 如此大胜是之前孙策与黄祖对峙时都没能取得的,其实若无孙策的实力累积,孙权根本无法取胜,但大多士卒将领哪会知道那么多,他们只会觉得之前孙策没能做到的事情,现在孙权成功做到了。 虽然孙策还有攻取六郡的战绩在,但孙权毕竟年轻,现在有了“开门后”之后,大多数士卒将领比孙权自己还要信任他。 其实在此之前他们只知道孙权多读了许多书,士卒将领大多心里看不起读书人,虽然嘴上不说,但是心中一直以来的偏见、成见会使他们并不相信跟着读书人出身的主君会建立什么功业。 而在孙权以新军战胜黄祖之后,这种想法也彻底从士卒将领的心中消失了,君臣也逐渐上下一心。 但光是君臣齐心也并不够,世家作为汉代实际上的主人,即使吴郡顾氏并不是顶级世家,但显然也并没有那么容易得手。 用略逊于顾氏的陆氏举例,就连孙策在攻破庐江之后,都没有对吴郡陆氏赶尽杀绝,他也知道世家的势力有多大,可以不用,但是不能侵犯到世家的利益。 世家的兴衰可以靠诸侯暗中操控引导,但绝不可能因为一朝一夕的命令就产生变化,在这一点上,江东乃至整个汉土之上的世家都不会允许哪个诸侯开此先例,除非诸侯有着无懈可击的理由。 孙策遇刺并不算是一个无懈可击的理由。 此时虽然于私对于孙权来说是扳倒顾氏的合理借口,但大义上来说,曹操与吴郡顾氏联合,而曹操现在才是汉廷的一方,虽然大家都知道他不过是挟天子令诸侯,但也不是孙权能碰瓷的。 若是刘表、刘璋这种刘氏宗亲站出来指责领土上的世家勾结曹贼谋害了自己身边人,想要处理掉参与其中的世家,这并不会有太多阻力,毕竟世家也不是傻子,都知道曹操和天子现在是怎样的关系。 但是孙权就没这个资格了。 孙家的立足本身就缺少法理,曹操最起码明面上还占个汉廷,孙家不是汉室宗亲,又没有扶汉之心,和曹操比起来,孙家才更像汉贼。 但是在与刘备结盟之后就大不相同了,扳倒顾氏之后,孙权便立刻举出扶汉讨曹的大旗,有刘备这位皇室宗亲的佐证,孙权站足了大义,其他世家也说不出半个“不”字来。 当然,与刘备结盟一事不能在这时散布出去,毕竟孙权之后还要攻取荆州,要是消息被散播出去,刘备身在荆州该如何自处?孙权虽然不能算是忠厚人,但这种损人不利己的事情也不会为之。 孙权敢肯定刘备一定会离开荆州、前往益州的,自己之前的话已经在刘备心中种下了欲望的种子,再加上有刘表的怀疑与不重用来浇灌,这颗种子很快就会发芽。 刘备不可能忍受“一州之地”的诱惑,一个不顾现实的理想主义者是可悲的,幸运的是刘备并不是这类人,想要推行仁义,那么就要扩大自己的势力,在这个过程中,不可能任何行为都是仁义的。 孙权清楚这一点,也清楚刘备肯定也是这样,刘备在历史轨迹中本就会攻取益州,自己只不过是想让这一天早日来临而已。 孙权相信以自己对历史的先知以及对江东英才的人尽其用,会使江东的势力比原本轨迹中发展的更快,而没有世家的掣肘、取消世袭领兵的制度之后,江东军进攻战的战力也一定会有质的飞跃。 这样一来,孙刘两家的势力都会扩大,对日后联合讨灭曹操也是一件好事,现在的曹操正在北方忙的焦头烂额,若错过了这极佳的时机、等曹操彻底站稳脚跟之后,无疑会丧失很多机会。 总不能指望未来的赤壁之战一定胜利,孙权担心自己这个变数会改变未来本一定发生的事情,就比如赤壁之战,孙权不敢肯定到时若仍有赤壁之战,自己还能不能取得胜利。 永远不要将希望寄托在其他事物之上,孙权很清楚这一点,所以他需要趁着曹操无暇南顾的时间里,尽全力发展自身,也在不损害自身利益的前提下,给前世自己同样一直喜欢的季汉指出一条明路。 第一百零三章 曹操的信 自从曹操大败袁绍之后,诸侯并列的局面不复存在,曹操的势力迅速膨胀,已经逐渐有了一强独大的趋势,再加上手中还有天子存在,如今的曹操名义上只是司空、行车骑将军,但实际上,他这个“行”的权力比丞相还大,往往是说一不二,甚至天子都只能顺从曹操。 随着在北方的继续扩散,曹操的势力地盘逐渐要形成西至潼关、东临沧海、北及幽燕、南过淮水之局,基本上已经连成一片。 原本孙权和曹操之间还隔着袁术、袁绍二人,现在这两位袁家兄弟一死一衰,已经不成气候,放眼所有诸侯之中,势力最强盛的就剩下刘表与孙权了,曹操的下一个目标,无非就是从这二人之间选择。 麻烦也在此时悄然而至。 柴桑临时住处,孙权皱着眉望着案上的书信,这信是由从许昌返回的张紘带回的,张紘本人正端坐在一旁闭目养神,孙权已经翻看了好久,一旁的鲁肃心中疑惑,但也没有主动询问。 “子敬,你让公瑾兄长还有子明来一趟。”孙权皱着眉说道,鲁肃应了一声,连忙起身找二人去了。 鲁肃走后,屋内只剩孙权和张紘二人,孙权又重新看了一遍书信,转头看向闭目养神的张紘:“东部,你也来看一下曹操信里说了什么吧。” 在曹操代天子封孙权为会稽太守时,张紘与此同时也担任会稽东部都尉,这个独特的称呼也体现出孙权对张紘的重视。 张紘年轻时游学京都,熟读经书,也被举荐为茂才,被当时的大将军何进、太尉朱儁、司空荀爽接连征辟,这足以说明张紘的才华以及受到的重视,但张紘都拒绝他们的应召,后因躲避战乱来到江东,投靠了孙策。 在建安四年,张紘被孙策派到许昌奉献奏章,一直到现在才回来,张紘在孙策身边时就屡次对孙策以身赴险、亲临战斗前线的做法进行劝谏,表示主将要做的是筹谋划策,而不是对阵相斗,集三军命运为一身的主将不应该让部下为他的安危而担惊受怕。 若当时张紘还在孙策身边的话,也许能够阻止建安五年孙策孤身打猎的冲动,并借以保住孙策的性命也犹未可知。 张紘睁开眼睛,双手接过书信之后翻阅了起来,孙权看到张紘的脸上并没有因信件的内容起些什么波澜,好奇地问道:“东部不意外么?” “紘在许昌多日,也能猜到曹操想干什么,甚至在紘走前仍让我劝将军投降,所以现在看到书信也不觉得奇怪。”张紘垂目说道。 曹操在信中责备孙权在江东“驱赶朝廷命官”、“擅自扩大地盘”、“越权任命官员”,说这些都是“悖逆僭越之行,中外震惊。” 还特别提到袁绍、袁术二人自恃人多兵众,不顺天命,现在已经落得兵败身死的下场。 张紘又向下看去,越过诸如“前车之覆,不可不鉴”的话,也微微皱起了眉。 曹操在信中命孙权立即将孙家子弟中一人送往许昌,“以示忠诚,确无二心,释各方之疑”,否则“当奉旨恭行天罚,以律处置”。 这简直是亮出刀子威胁孙权:不投降,下一个就要拿你开刀! 难怪孙权反应如此激烈,张紘领会了之后,也不急着开口,静等着鲁肃和周瑜的到来,他对鲁肃并不算太过了解,但对于周瑜的能力张紘可是心知肚明。 客观来说,曹操这也算是一步秒棋,此前他深陷勾结吴郡顾氏谋害孙策的舆论之中,现在向“汉贼”孙权发布一道诏令,可以将其他人的目光凝聚在江东之上。 若是刘表、刘璋这些并没有明显“劣迹”的汉室宗亲,曹操自然不敢如此,就算是有“劣迹”(参与衣带诏)的刘备,曹操也不好用大势压人,毕竟刘备随时可以喊出扶汉的口号来,最多不过是二人就彼此到底谁是汉贼产生争论,所以这一招对刘备也并无作用。 但孙权就不一样了,曹操心里清楚,碧眼儿是想割据江东当土皇帝,孙家也一直不会玩这些虚的,这一点是曹操从孙坚和孙策身上得出的经验之谈,所以无论从父兄遗愿,还是家族遗传,孙权是不会喊出“兴复汉室”的口号的。 既然你不扶汉,你就是汉贼,声讨汉贼总不过分吧? 曹操当然不可能想到孙权完全不排斥“扶汉”这一做法,毕竟孙权和刘备已经确定,扶汉是必要的,但如何扶汉,扶到什么程度,最终解释权就只归他二人所有了。 不过正常来说,就算喊出“扶汉”来,总得有人相信才是,曹操也不觉得会有汉室宗亲跑来为孙权正名,刘表和孙权严格意义上说乃是敌对势力,至于其他的汉室宗亲,也没几个有说服力的了。 巧的是,孙权还真抓住了那个为数不多有信服力的汉室宗亲,作为被天子亲授“左将军”头衔的刘备,做别的事可能有些困难,但向外界表明孙权想要扶汉则是一件再简单不过的事情了。 孙权将与刘备结盟,这连刘备都想象不到的事情,曹操更是完全不可能猜中。 正此时,周瑜已经风风火火地走进了屋内,他刚想询问孙权,抬眼看到旁边的张紘,微愣一下,向二人分别致礼,而这时鲁肃才喘着气走进屋内,现在一路上为追上周瑜费了不少体力。 孙权将曹操来信递给周瑜,只见周瑜不多时眉头便紧紧皱起,面色也越来越阴沉,看完后将信往案上一扔,狠狠地说道:“岂有此理!”随即也觉得自己有些失态,但仍然板着脸,不置一词。 屋内一瞬间颇有些安静,几个人的目光都汇聚在曹操的来信之上。 而就在几人都不言语之时,张紘突然笑了起来,周瑜和鲁肃转头看向张紘,孙权也偷偷看了过来,只见张紘摇着头,略有一丝戏谑地说道: “紘与公瑾多日未见,不知公瑾这出戏是有何等打算呢?” 第一百零四章 质子 “子纲这话是什么意思。”周瑜面不改色。 张紘摇了摇头,并没有回答,转而说道:“我虽然一直在许昌,但仍是江东之臣,即使公瑾不作此态,我也不会赞同此事,这质子也是万万不可以送过去的,且就算今日送了质子,难保明日曹操不会更加得寸进尺。” 曹操现在气势正盛,张紘又刚从许昌回来不久,是以周瑜担心张紘在这件事上表示同意,张紘也是孙家的旧臣、重臣,他的话往往也有着很大的影响力,若张紘同意送质子、归降曹操,只怕会让人心浮动。 所以周瑜直接就来了个“岂有此理”,以期堵住张紘“难以拒绝”的表态。 “子纲所说也是瑜的想法,瑜见信恼怒,有些失态,还请子纲勿怪。”周瑜拱手道,脸上重新出现了笑意。 张紘也不再纠结于周瑜之前的“表演”,问道:“公瑾无需如此,以你之意,该当如何?” 周瑜笑道:“子纲既然刚从许昌回来,想必对曹操此时的情形定然很是了解,如今袁绍虽败,但并未亡故,手中仍有可以抵抗曹操的军队,此时的曹操根本无暇南顾,多半只是想掩盖自江东而起的传言,故而有此诏令。” 张紘点了点头:“紘也听闻从江东传出的消息,将军何时回吴郡,紘与将军一起,也好祭奠讨逆将军。” 张紘语气平淡的说道,但谈及孙策时不自觉地摩挲了一下手掌,显然内心并没有像他表现的那么平静。 令众人没有料到的是,孙翊突然扶着吴太夫人走进屋内,原本安静的气氛也随之被打破。 “仲谋,我听叔弼说那曹操要让你送……”吴太夫人一边说着一边走进来,见到张紘时止住话头,向他点了点头,张紘也连忙致礼,孙权把母亲迎到了主位之上,几人纷纷坐好。 待众人安坐之后,吴太夫人开口道:“听说,曹操要你把你的兄弟或者伯符的孩子送去当质子,可有此事?” “阿母,你是怎么知道的?”孙权好奇问道。 孙翊是个闲不下来的人,要让他管住自己那张嘴无疑有些困难,他抢先说道:“子敬去找公瑾兄长、和兄长说话时,正好我也和兄长在一起,知道曹操索要质子之后就连忙去和阿母说了。” 这话为什么要告诉阿母?孙权心中腹诽,他趁着吴太夫人没注意,瞪了孙翊一眼,孙翊缩着头小心地看着二哥,孙权摆出一副恶狠狠的样子,无声地说道:“等会再收拾你。” “仲谋!干什么呢!”吴太夫人呵斥道。 孙权连忙收回表情,正襟危坐了起来。 “都什么时候了,还在这里玩闹。”吴太夫人又指责了孙权一句,转头看向周瑜和张紘:“公瑾和子纲对此事有什么看法?” 周瑜看了眼张紘,见他没有说话的意思,于是便道:“将军承父兄余资,兼六军之众,兵精粮足、将士用命,且在将军即位之后,铸山为铜、煮海为盐,如今江东之富饶尤胜从前,人不思乱,若有要事,则泛舟举帆,朝发夕至,何必因曹贼所逼非要送质子不可?” 吴太夫人脸上的表情逐渐松弛了些,张紘也在这时开口:“公瑾言之有理,且今若送一人到许昌,从此就不得不与曹操相周旋,而若与之周旋,那日后曹操若下命再召将军亲去,将军去还是不去,而若真是如此,最多也不过就是封个侯而已,十余个仆从、数乘车、数匹马,此生也就过去了。” 张紘并不清楚孙权如今“救天下汉民于水火”的宏愿,所以便以切身利弊来劝说,他的话虽然有些功利,但也最能让人又有切实地感受,他又补充道: “而若将军不去,那与曹操之间的关系又会重新闹僵,既然如此,不如干脆一开始就不遣送质子,徐观其变,若曹操真想进攻江东,理由是怎样都能找到的,也不缺这一个作为借口了。” 周瑜点头笑道:“想当年楚国封于荆山之侧,方圆不过百里,后继者贤能,开疆拓土,直至据有荆扬,直达南海,传国数十代足有九百余年……” 周瑜说到一半,突然意识到楚国最后并没有一统天下,连忙收了话,不再多说,好在其他人并没有察觉到周瑜的异样。 孙权这时也终于开口:“阿母,我不会把兄弟送往许昌,虽然权与他们不算亲近,但总归是自家兄弟,至于长兄的孩子就更不用说了,权一定会亲自培养他,好让他能像长兄一样做个顶天立地的男儿。” 吴太夫人怕的就是这个,孙权和孙策、孙翊不同,平日里只是读书学习,与其他宗族兄弟接触不多,关系自然不会太过亲近,所以送质子过去也并非是绝无可能,吴太夫人担心发生此事,于是连忙赶到孙权这里来。 不过此时吴太夫人听到孙权的想法之后,也算是安心了。 孙权又说:“曹操现在无暇南顾,我之前虽然有些忧虑,但也不是因为此事忧虑,主要是因为这几日事情都赶在了一起,颇有些烦躁。” “曹操现在针对江东,主要还是因为益州、秦陇、西凉那些地区基本上他传檄可定,只有荆州和江东不会轻易投降,不过曹操就算想要图谋荆州和江东,首先也要彻底消灭并吞并袁绍的势力,基本平定黄河南北各州之后才能顺流而下包抄江东,想来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 曹操主要目的只不过想消除流言对他的影响,若是之前,曹操也许会以为孙权年轻,没什么胆识,威胁威胁就能从命,但经过孙权平叛庐江、征讨黄祖、散布流言之后,曹操也没有再轻视这个江东新君。 不过孙权也并没有打算将流言长久地扣在曹操的头上,他的主要目的还是想借此铲除顾氏,在这之后,先以“报仇”为名征讨荆州,再携“扶汉”之势,进取北方,这便是孙权与周瑜、鲁肃等心腹商议之后定下的计划。 这些计划都需要时间,尤其是征讨荆州,黄祖是不足为虑,刘表和麾下的荆州豪族可不是等闲之辈,虽然孙权知道刘表命不久矣,但他也不能坐等刘表死后才征讨荆州。 第一百零五章 张纮的回应 江东距离曹操较远,且有江东天险阻隔,所以曹操短时间内不会图谋江东,但即便如此,他多半也会在平定北方之后直取荆州,所以江东的喘息时间也不会太久,需要赶在曹操对荆州动手之前拿下荆州。 短则一年半载,长则五年十年,虽然争取长些,但也要作短之准备,长短由人,有备无患。 当然,在听闻孙权不会同意送质子之后,吴太夫人便在孙翊的搀扶下离开了,她这几日身体一直不算太好,再兼舟车劳顿,这次若不是听孙翊说曹操来索要质子,吴太夫人也不会轻易出来。 对名医的招揽也要提上日程了,孙权打定主意之后看向张紘:“东部接下来有何打算?” 张紘道:“全看将军安排,若无其他事情的话,之前子布给我写信让我在早日回吴郡协助他,子布难得如此,想必是真有些忙碌,我就先回吴郡去帮子布处理政务了。” “张公倒不是忙于政务……”孙权斟酌着了一会,和周瑜对视了一眼,还是决定将江东这些时日内的发展以及他们的计划告诉张紘,在二人讲述之时,张紘的脸色阴晴不定,最终沉默不语。 孙权小心翼翼地问道:“若能借此压制住江东世家,未来无论是西征还是北伐都会事半功倍,东部觉得此法是否可行?” 从张紘的表情就能看出他内心的纠结,张紘最初在许昌就有些怀疑为何江东要传出曹操串通顾氏谋害孙策的消息,这样并不利于孙权对江东的统治,张紘也是因此,才趁着曹操传信的时机返回江东。 他也不是打算让孙权消去追究顾氏责任的想法,只是想好好劝说孙权一番,虽然以张紘的猜测,孙权并不会大开杀戒,多半只诛首恶,但“谋害主君”这个污点对于以名声闻名的吴郡顾氏来说有些致命。 顾氏不可能不心生芥蒂,若让舆情一直发酵,顾氏与孙权必然会完全走上对立面,这不利于江东日后的发展。 与其如此,不如在与世家联手之后,暗中让世家交出罪魁祸首,这样才不会让孙氏与世家之间生出间隙。 张紘显然没想到,从一开始孙权就不打算继续和世家豪族虚与委蛇,他们的手伸的已经够长了,而若联合世家,固然会利于孙权统领江东,但与此同时历史也会重演,孙权也就失去了这个能将一切推倒重来的机会。 先兄时期世袭领兵制的雏形遗留下来的大量私兵部曲现象、世家豪族过于强大的势力以及他们对百姓的剥削压迫,这些都需要快刀斩乱麻,失去这次孙策遇刺的机会,江东只会重新走上原先的轨迹。 妥协于世家,无疑是饮鸩止渴! 现在听到孙权是想完全抑制住江东世家,张紘内心的疑惑才得以消除,他之前对孙权的种种做法都感到疑惑。 一开始平叛庐江,让张氏和顾氏损失了许多私兵。接着调查本已过去许久的孙策遇刺一事更显得蹊跷,再后来对黄祖的讨伐……这一系列的做法,虽然扬了孙权之名,但大多是在军士、百姓之中,孙权的做法对于世家来说,有百害而无一利。 原来自己的想法从根本上就错了!孙权不是想向世家妥协,而是想借此消除江东六郡之上世家豪族的影响,张紘心中五味杂陈,他微叹了口气,问道:“将军需要紘做什么?” 孙权也有些意外:“东部竟然不打算劝我?要知道,张公最初知道我这个打算之后,可是说教了我好几个时辰。” 他已经做好了同样接受张紘说教甚至是斥责的准备,张紘是江东万万不能失去的人才,此事必须要和他讲清楚。 但是张紘为何如此淡定? 见张紘仍然是一脸的云淡风轻,孙权不知为何有些急躁,这可是与世家为敌!没有千年的王朝,只有千年的世家啊! “东部知道吴四姓中,私兵部曲足有万余人,尤其是吴郡朱氏门下皆是精锐,难与之为敌么?” “知道。” “东部难道不好奇为什么我有压制世家的想法么?” 张紘思索了一番,随后笑着摇了摇头:“之前有些好奇,现在确实不好奇了。” 这话让正要高谈阔论的孙权突然噎住了,“百姓”、“民生”、“汉土”……这一系列词语本已冲到孙权的嘴边,却在此时被张紘一句“不好奇”拦了回去。 孙权整理了一下思绪,问道:“东部可能不知道,我打算与刘玄德联盟,举‘兴汉’之旗,日后一同讨伐曹贼。” 张紘皱了皱眉,不过片刻后便舒展开了,点了点头并不言语。 “且就算我压制江东世家成功之后,也无法一劳永逸,日后征讨曹贼时,一定会遭到相应世家豪族的奋力抵抗,北伐的难度也会因此变得极大。” 张紘点了点头,笑道:“将军既然已经知道这个情况将会发生,紘心中也再无担忧了。” 孙权还是觉得有些不对劲,他又问道:“可是东部虽然是流寓到江东,但之前难道不也是世家出身么?为何没有对权这些做法产生任何质疑。” 在孙权心中,张紘不是不应该同意,也是不应该如此简单的同意,难道不是需要和自己据理力争一番,才不得不妥协么?他甚至都留住兄长周瑜没让他返回练兵,就是怕他自己辩不过张紘。 张紘看了看周瑜,向孙权笑道:“公瑾不也是世家子?庐江周氏可比紘的家族更加强盛,公瑾又为何如此支持你?” 孙权当然想过这些问题,且不说周瑜与孙权之间的关系,三国又能有几个周瑜? 如果孙权前世也是出身豪族,他如今会有压制世家、扶持百姓的打算么?虽然未发生的事情很难去讲,但孙权知道,能换位思考,为与自己立场不同的阶级与势力考虑的人,无疑少之又少。 而愿意去做的人,更是凤毛麟角。 但是,三国也只有一个张紘。 张紘笑着向孙权说道:“所以,将军需要紘做些什么?” 第一百零六回:消失的心腹 xs7.com 屋内又重归寂静,孙权与张紘对视良久,突然笑了出来:“当初权说服张公可是费了好些时间,现在东部答应的如此爽快,倒叫我有些不适应了。” “张子布最后应该也没有不支持将军吧。”张紘淡定地回复道。 孙权想了想,笑道:“那倒是没有。” 他也不矫情,张紘此次返回确实解了他的燃眉之急,吴郡这几日没有传出什么消息,虽然有张昭、朱治在吴郡,想来不会出什么差错,但孙权总有些不放心,早就想派人回去看看吴郡的情况。 但孙权实在选不出合适的人来,周瑜和鲁肃倒是可以胜任,但是周瑜离不开柴桑,鲁肃在吴郡也并没有属于自己的部下,至于其他人,吕蒙尚未完全成长到可以处理这件事情的时候,陈武、董袭就更不用多说了。 有了张紘,情况就完全不一样了,张紘在吴郡素有威信,做事也极为稳重,孙权便派给张紘几百心腹士卒跟随,让张紘回吴郡帮助张昭行事,也告诉张紘自己过些时日之后便会回去。 虽然孙权并没有催促张紘,但张紘也能看出孙权急切的心情,于是也不耽搁,在简单的对吴郡情况了解了一番之后,便立刻启程,孙权本想挽留张紘参与自己与刘备的盟誓,不过终究还是挂念吴郡,所以也没有再坚持。 说来在当日孙权宴请刘备众人之后,柴桑的诸位吴将也都和关羽、张飞二人熟络了起来。 最初只是吕蒙与关羽约定好切磋武艺,后来逐渐被江东的其他将领知道之后,周泰和董袭也不时找来与关羽切磋,关羽一人也难以招架三人的比试,于是便将三弟张飞拉了过来,整日比试兵器武艺,也都有了不少的收获。 在整日的步战间隙中,时不时还会夹杂一些马战的比试较量,江东虽然马匹不多,但总还是有一些,吕蒙找了几匹战马不时向关羽请教马上功夫,至于董袭、周泰二人倒是没有参与,董袭自诩马术曾请教过孙策,周泰也只想继续磨练步战武艺。 不过甘宁听闻之后倒是来了兴趣,他此前并没有太多马战的经验,而通过这几日的练习,马术可谓是突飞猛进,关羽都怀疑他是不是此前就对马术有所涉猎,否则很难解释为何进步如此飞速。 相比之下吕蒙虽然也同样有着不小的进步,但和甘宁惊人的骑术天赋比起来,倒是有所不及了。 他们兴起时比试武艺,闲暇时便聚在一起豪饮一番,整日过的倒是潇洒快意。 转眼间离盟誓的日子越来越近,这些日子,不光武将们经常一同比试切磋,孙权闲暇时经常邀请刘备一起喝茶聊天,两人关系也日渐亲密了起来。 这一日,孙权和平时一样邀刘备前来宴饮,不光吕蒙和甘宁说有事忙碌,所以关羽、张飞二人也有了空闲,这倒是有些难得,所以关张二人也一同跟着大哥前往赴宴。 现在孙权与刘备关系也亲近了些,刘备也知晓周瑜有要事在身,所以孙权也不必每次宴饮都带着周瑜相陪,仆从们摆好酒菜之后,张飞性急地问道:“吴主,子明今日怎么没来?” 众人相处久了,也都知道彼此的性子,除去孙权本身就对刘关张这三兄弟有所了解,刘备一行人现在也对孙权其人有了几分了解:单论性情而言,虽然城府颇深,但与他人相处时并不在意尊卑贵贱,也开得起玩笑,这一点很对张飞的“口味”。 孙权无奈地看着张飞说道:“益德,你想啊,你和云长今日为何也能来我这儿?还不是因为子明他们有事,要不然早就拉着你们比试武艺去了。” 张飞煞有其事地点了点头:“瞧我这脑袋,多半是这几日比武比多了,喝酒又喝少了,今日可得好好补一补,大哥可不能拦着我啊!” 几人哄笑了一阵,刘备颇有些无奈地摇头说道:“我拦着你的时候都是有要事,或者没人能在你喝醉以后照看你,之前你倒在街上不省人事,被甘将军发现,这才多久,你莫不是忘了?今日我和你二哥都在,自然不会拦着你。” “你和二哥上次不是也在。”张飞腹诽一句,不过听到刘备不会拦着自己,于是大手一挥,也不用酒盅,直接抱起一坛酒,显然是打算直接用坛子豪饮。 孙权见状也笑道:“益德这饮法,若要是叫我们江东的程公程德谋知道了,可不得引为知己?” “吴主高见!之前我们兄弟三人在庐江的时候,我便正是和程德谋抱坛痛饮,好不快活!” 酒过三巡,几人逐渐兴起,刘备举盅向孙权示意,孙权连忙抬手回应,两人共饮一盅之后,刘备低声问道: “子明他们今日不知是何事要忙,若有备与几位兄弟能帮到的,吴主只管说与刘备。” 孙权点了点头,皱着眉想了一会儿,刘备见状连忙说道:“想来许是机密事务,便当备未曾说过便是,吴主切莫在意。” “皇叔这话说的,你我不日便会盟誓,何必如此客气,其实也不算什么大事,甘兴霸是我从荆州那里换来的,与兴霸一同来的还有不少心腹,之前益德失踪那晚,兴霸找我也不光是因为看到益德醉于街上,还有一事便是他心腹这几日总会逃离江东,让他颇为忧心。” 看了眼认真倾听的刘备,孙权笑道:“兴霸的心腹也有很多有着自己的家室,可能辗转多地日久,有了归家之意,这其实也是人之常情,所以我那日和兴霸的手下说,若想回家,江东必然不会阻拦,同时还有钱财相送,供他们路上一应用度。” 刘备点了点头:“吴主果真仁义,备佩服!” “这算不得什么,和皇叔比起来不值一提。”孙权连忙摇头说道。 两人分别对彼此吹捧一番之后,孙权抿了口酒,又说道:“不过奇怪的是,我已下令如此,竟然还有几人不告而别,难道是怕江东不放他们走?但是这些事我都交由兴霸去做,其中还是有些蹊跷啊。” 第一百零七章 离开江东的打算 刘备了然:“所以子明今日就是忙着协助甘将军一同查清此事?” 孙权点了点头:“正是。” 孙权对此事已有猜测,这些所谓的“心腹”在离开时并不敢主动言明,以取得盘缠,这当然不会是因为他们感激甘宁的赏识所以不愿再要江东的钱财。 毕竟若真如此,也不可能不告而别,有了孙权的承诺,甘宁又不可能拦得住他们回去,走之前和旧主告个别又有何难? 而最大的可能,就是他们因为“心虚”的缘故,所以只能选择不告而别。 孙权心中猜测,和当时的其他士卒一样,甘宁麾下这些逃跑的士卒多半在之前就已经被黄祖收为麾下,只不过不同的是他们并没有立刻归附黄祖,而是在黄祖的命令下,继续在甘宁身边潜伏。 如此一来,既可以替黄祖探听情报,二也可以在甘宁的其他手下面前“不经意”地说些甘宁的坏处、黄祖的好处来,有便于黄祖接下来对甘宁其他手下的拉拢。 不过孙权也没有将自己的猜测告诉刘备,倒不是因为什么信不信任,只不过这些事情也只是孙权自己的猜测,且与刘备本无关系,刘备多半也不会想知道事情的究竟,所以也没有说的必要。 正如孙权所料,在得到孙权肯定的回复之后,刘备果然没有再继续追问,众人随意地说些近日发生的趣事,一时间宾主皆欢。 推杯换盏之间,刘备开口问道:“吴主,我们盟誓定在何日?” “也就是这几日了,皇叔怎地急了起来。” “在吴主这儿也待了好久,也是时候该到荆州拜见刘景升了,且不说事先已和刘景升约好,子仲和公佑也在那待的久了,我也该要早些去荆州。” 刘备略微有些不好意思,江东对待自己这一行人甚好,突然说要离开显然不太合适,只是刘备也总归不能在此长留。 孙权曾说过不会攻取刘表,但这话就算刘备相信,刘表也不可能相信,刘备知道孙权必然会进攻江夏黄祖,黄祖也多半抵挡不住江东的攻伐,而在那之后,刘表肯定不会相信孙权会就此罢休。 到了那时,曾在江东久待的刘备无疑就有些尴尬了,甚至被怀疑成是内应都不无可能。 其实刘备在最初也曾想过孙权会不会是以盟誓为饵将自己留在江东,好让自己在去往荆州之后受到刘表怀疑,通过内耗来削弱荆州的力量。 但在自己到了江东之后,无论是孙权本人的态度,还是麾下将领与关羽、张飞的相处,都逐渐让刘备排除了这个可能。 况且孙权也并没有向外宣称自己身在江东。 若这几日就赶往襄阳,还可以托词是一路周折太久,将士们过于疲累所以歇息地久了些,但再拖下去一定会引起刘表的怀疑。 虽然若真到了那时刘表问起自己为何迟迟未至,刘备倒是也有借口,他可以说是孙权为与曹操作对所以将自己拦下,而自己到了江东之后,也终于是找到机会可以逃回襄阳。 此时曹操暗害孙策的流言也传到了荆州,所以这套说辞也算合理,最主要的是孙权与刘备本就没有什么交情,若不是这个缘故,也没有其他理由可以解释孙权为什么会接纳刘备。 但这总归不是真话,所以若刘表不问,刘备也并不打算主动陈述,只是刘备也同样要作被刘表问起此事的可能,是以事先准备好了这套说辞。 “大哥,干嘛去荆州受气,若那刘表能有吴主一半肚量,我也不会劝大哥,若大哥是担心子仲、公佑,不如我去把子仲和公佑接过来,留在江东岂不美哉?” 关羽在一旁听到了刘备与孙权的交谈,开口劝说道。 刘备也放下酒盅:“云长啊……”他刚想说些什么,谁料旁边的张飞听到关羽之前所言,这时也瞪大了眼睛:“大哥为何还要去荆州?” 正当刘备左右为难之时,孙权在旁揉了揉眉心,说道:“今日权有些不胜酒力,皇叔莫怪,权要先去休息了,皇叔意下如何?若也要回去,权派人相送如何?” “不用,不用。”刘备连忙推辞道:“吴主早些休息,我和云长、益德也先行告退了。”说罢向孙权拱了拱手,拉起身边的关羽和张飞飞速离席。 三人走后,孙权脸上的疲累一扫而光,他和身边的鲁肃对视一眼,两人会心一笑。 孙权站起来伸了个懒腰,随后说道:“子敬,咱们也回去歇一歇,马上就要盟誓了,别到时候流程出了什么差错。” 鲁肃也一同起身,笑着点了点头,给一旁的仆从打了个手势示意他们可以收拾剩余的酒菜,旋即紧跟在孙权身后,一同向住处走去。 …… “吴主今日酒量不行啊,才喝了多少就不胜酒力。”张飞这顿显然是没喝过瘾,随口抱怨道。 “益德误会了,当时你和云长问我为何不留在江东,吴主这是怕我有什么话不方便当他的面说,所以才借口醉酒,这人情往来真不像是一个尚未及冠的年轻人。” 张飞恍然,他不傻,这些道理也不复杂,只是他素日懒得去琢磨这些事情,在他眼里,这些乱七八糟的交给大哥刘备去做,自己只管喝酒和厮杀就是。 “大哥为什么不打算留在江东,莫不是这吴主有什么异心,被大哥发觉到了?”关羽突然灵光一现,凝重地问道。 “倒也不是这个缘故,只是吴主既然与我结盟,我也要培养自己的势力,不能留在江东依附于他。”刘备解释道。 “且我之前已经答应了刘景升,不可轻易失信于人,的确,现在我们是有更好的选择,但是在当时,刘景升能够接纳我,这对我们来说已经是莫大的恩德了,何必苛求太多?” 温柔乡是英雄冢,虽然在江东的这些日子和儿女情长无关,但对于辗转多年的刘备势力来说,也不逊色所谓的“温柔乡”半分。 第一百零八章 孙刘联盟(一) 咫尺愁风雨,匡庐不可登。只疑云雾窟,犹有六朝僧。 山拥千嶂,江环九派,士高气清、富有佳境,这便是庐山之景。 这一日已经到了约定的盟誓之日,柴桑众人集结在庐山之上,依照春秋时期的会盟流程,盟誓之事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盟誓往往有着严格的礼仪和程序,在此之前,孙权和刘备二人其实已经完成了盟誓的第一步——约定时间。 如今到了正式盟誓时,首先要做的就是“排序”。 在盟誓活动举行时,参加盟誓的人员要按照一定的顺序来排序,这个顺序是指盟誓时的站位以及歃血的先后顺序。 西周时期,宗盟的排序要依靠同姓和异姓来区分,而随着时间的推移,同姓和异姓逐渐变得不那么重要,而是以参与者的地位和参与者势力的强弱来决定,而若是与盟者甚多,那么还会选定一个最强者担任盟主之位。 若是参与盟誓的势力众多,则会在设立盟主的同时,各自再依据地理位置、亲疏关系再次建立新的等级秩序,由盟主直接管理几个势力,其余势力依次类推。 这次结盟方只有刘备和孙权两个人,而依据现在的势力强弱,谁先谁后已经很明显了,至于刘备“汉室宗亲”和“左将军”的名头,至少对会盟来说并无用处。 刘备本就觉得能与江东结盟,至少对于现在的自己来说已经是“高攀”了,哪里会去争什么先后,所以率先出面邀请孙权居先。 两人自然又是客套了一番,经过一段时间的互相推辞,也都没有继续在这个问题上耽搁,毕竟彼此对这个结果都心知肚明。 接下来就是要商讨盟辞、制作载书。作为盟誓中极为重要的一环,盟辞是结盟后各自履行义务的依据。 最初《周礼》中规定:“诅祝掌盟、诅、类、造、攻、说、禬、禜之祝号。作盟诅之载辞,以叙国之信用,以质邦国之剂信。”可见“诅祝”一职乃是专门负责制作盟书的官职,但是随着礼崩乐坏,诅祝也越来越少,慢慢地,制作载书的人也并不是非诅祝不可了。 载书一般是在盟誓举行之前就已经写好,并且还要提前制作好相应的副本,以便于在盟誓结束之后保留,这是因为在盟誓时宣读完载书之后,需要将载书以土埋、火烧或者沉河的方法处理掉,以此让神灵见证。 当然若是时间来不及,载书也是可以当场制作的,甚至已经制作好的载书也可以当场修改。 早早定好盟誓时间的孙权自然有足够的时间来准备载书和盟辞,而且江东人杰地灵,所以找出几个大儒也不算什么难事,其实孙权心中最好的人选是顾雍,但现在双方敌对,自然也不会邀请顾雍来帮助写就盟书。 准备好的盟书也不急着宣布,因为接下来的一步乃是:凿地为坎,杀牲于坎上。众人早已挖好大大小小的竖坑,竖坑呈长方形的样式,坑壁垂直,口与底的大小完全相同,四壁和坑底皆是平滑完整。 而盟牲的选择也有讲究,一般是根据盟誓者的身份地位来选择不同的盟牲,使用最多的盟牲自然是牛,不过也有用猪、狗、鸡、羊这些牲畜来祭祀的。 至于其中的区别,并不只是因为体型上的差异,作为农业生产中极为重要的一部分,牛羊的祭祀也表现出对天神的崇敬,虽然孙权并不相信这些,但是该走的仪式流程自然是不可或缺的。 望着大小深坑中被宰杀的牛、羊,刘备转了转眼睛,深深地望了孙权一眼,他并没有言语,只是默默注视着眼前的一切,在这几日他也恶补了一下盟誓的流程,对此也有一定的了解,但就算如此,在亲眼见到之后仍旧会觉得有些新奇。 在与孙权眼神交流之后,刘备点了点头,缓步走向尚未被宰杀的牛面前,割掉耳朵,立在朱盘之内。 杀牲祭告神灵乃是盟誓中的标志性环节,在杀牲取血之余,也不能忘记割取牛耳,“古者以盘盛血,以敦盛食。合诸侯者必割牛耳,取其血歃之以盟。珠盘以盛牛耳,尸盟者执之。” 盟誓举行之时,需由尸盟者割取牛的左耳,置于朱盘之中,并取用牛血用以歃血,而所谓“尸盟者”正是盟誓中执牛耳者。 到了这里,也许有人会问,既然如此,为何刘备来担任这个执牛耳之人? 其实在当时的礼仪制度之中,尸盟者一般是在盟誓中势力较低的一方,并不是后世所认为的“执牛耳”代表更加尊贵的一方。 在当初春秋时期晋国与卫国联盟之时,出席的分别是晋国的两名晋臣和卫国的卫灵公亲至,按理来说,卫灵公作为诸侯,应该是让晋国两名大臣来执牛耳,结果晋臣以卫国国小如晋国县邑为由推辞,竟然打算让卫灵公来做这个尸盟者以羞辱卫灵公,“执牛耳”的尊卑与否,可见一斑。 势弱者则执牛耳,势强者则莅盟,这便是所谓“卑者执之,尊者莅之。” 此后便到了重要的宣读盟书一环,这一环是要天地山川、先君先祖、诸天神明为见证,宣读盟书以表示永不背叛,盟书的内容孙权早已安排江东大儒准备好,且也已经和刘备共同翻阅,各自觉得无误之后,孙权为各自准备了一份副本,盟书本体则要留着今日诵读。 盟书往往分为三部分,一者是序,记载着盟誓的举行时间以及参与盟誓的人,二是盟约的主要内容,这是盟誓者履行职责的依据,孙刘约定兴复汉室、共讨汉贼曹操,但同时在盟誓上也含糊了日后对汉天子的处理,一切尽在不言之中。 当然,盟书中还出现了诸如“无相害”、“同好恶”、“同讨曹贼”、“救灾患”、“恤祸乱”等内容,双方的结盟在共讨曹操的同时,还彼此承诺要互帮互助,这一点与正史中的孙刘口头默认联盟完全不同。 第一百零九章 孙刘联盟(二) 除了序和盟约内容之外,盟书中往往还会写下“诅咒”,因为在古人眼里,只有在神力的约束之下,盟誓的效果才能有所保证,盟誓的约束内力的实现是以“神判”为惩罚前提,所以对违反盟誓之人的诅咒自然也是盟书中必不可少的一部分。 这宣读盟书之人也早就定下,孙权与刘备各自派鲁肃和简雍行事,简雍乃是此时刘备的谋主,代表刘备宣读盟书自然合理,而鲁肃入孙权幕府并不算久,竟也能站在这里宣读盟书,无疑代表了孙权对其的重视。 最初刘备看到鲁肃时时跟随孙权,只认为鲁肃大抵是孙权贴身心腹,毕竟他从未听说鲁肃其人,直至如今看出孙权对其的重视之后,刘备心中才暗暗记下此人。 此前刘备光是看出鲁肃随和豪爽,对其本事并无十分清楚,现在见孙权如此器重,想必也不会是等闲之辈。 在盟书宣读完毕之后,就到了整个盟誓之中最是充满神秘色彩的“歃血”环节。 在作战时会流血,而流血过多又会使人死亡,血液无疑在古人看来充满着神秘色彩,自古以来,人们对天神的崇拜以及对血液所具备的功能的幻想,使血液在人们心目中成为了一种能够实现人神相通的媒介。 “歃血”则是上告神明并请神见证的一种连通方式,此时蘸取盟牲的血液涂在口唇之上,不过春秋时期也记载过以人血来盟誓,只是那几次以人血来盟誓都是事发突然,双方在紧急情况之下,不得已而为之。 这似乎证明人血结盟只是条件不允许情况下无奈的选择,但其实并不只是如此,盟誓最早的形式其实正是以人血结盟,不过这要追溯到很久之前了。 当时的人血结盟之法大抵是双方各自刺破身体,让血液流到器皿之后,互相饮血;或是将双方之血混合,在掺入酒、水,如此之后双方再共饮。 而如今放弃人血选择盟牲之血,不仅是出于人们对自身身体的爱护,也和文明的逐渐发展演进不无关系。 盟誓盟誓,约信曰誓,莅牲为盟,盟与誓的区别正在于是否杀牲,若知晓“盟”字的甲骨文字形态,可以看出其与血祭的象形:即将血液放入盘中的形象颇有些相似。 歃血的重要性自不用多言,不过仍有不歃血的盟誓存在,《左传》中就将其称为“胥命”,虽然这也许可以起到与盟誓相同的作用,但是这些与盟的称呼却并不能混淆,这大概就是成语“歃血为盟”为何一定要将歃血作为“盟”的前提条件。 在此之后,盟誓的程序也基本已经完成,接下里则是要将盟书土埋、火烧或是沉河,将盟书寄予神明,使盟誓的内容通达于天,让盟誓需要履行的职责受到天神的监督,对叛盟者的惩罚也由天神来施行。 这几种方法其实并无区别,目的都是一样的,正巧柴桑临江,孙权也早早做好准备,他将盟书交由早在一旁等候的吕蒙,让吕蒙行船于江心,坠石栓于盟书之上,以将盟书沉于江底,如此之后,庐山之上孙权与刘备的盟誓也正式宣告结束。 其实盟誓中往往还会有其他几个步骤,比如委质就是政治交往中一个常见的行为,人质作为一种抵押现象,随着时间的推移逐渐增多,一般是发生在盟誓结束之后,由弱势一方送往强势一方,以起到要挟的作用。 可能有人会有疑惑:既然前面已经祭告神灵,有了神灵见证,为什么还需要画蛇添足地来上“委质”这么一个环节? 归根结底,人质的产生主要还是因为诚信的下降,而诚信的下降不只是因为“人心不古”,随着文明的发展和演变,神的地位逐渐降低,人也越来越注重实际,所以人质的出现仿佛成为了一种必然。 令刘备意外的是,孙权并没有要求他留下任何人质的意思,他此前其实已经对人质一事有些发愁,刘备此时膝下无子,况且就算真有了孩子,老来得子的刘备也不可能将其交由江东作为人质。 而关羽、张飞虽然与刘备关系亲密,匹配人质的需求,但是这二人是刘备发展中离不开的助力,人质的最终人选,也是刘备在整个盟誓中最为担心的一环。 刘备愿意留在江东的人,不匹配人质的身份,而身份足够的人,又是刘备无法割舍的助力。 不过现在他的担心已经没有存在的必要了,孙权并没有要求他委质的意思,这让刘备深感意外的同时,内心也充斥着说不出的激动之情。 他漂泊半生,支持他的“政治伙伴”却寥寥无几,现在看到孙权的真心实意,又怎能不让已经四十岁的刘备心潮澎湃呢? 在取消了委质这一环节之火,就只剩拜盟了,拜盟乃是盟誓结束后成员对盟主的拜会。 如今会盟方只有孙权和刘备两方势力,原本这一环节乃是可有可无,不过刘备见孙权并没有向自己索要人质,心想也要投桃报李,刚想拜下,就被孙权一把拉住: “皇叔这是何故?你我如今已是盟友,身份地位并无高下之分,且皇叔身居左将军官职,本就在权之上,又比权大了二十余岁,万万不可行此大礼,今日盟誓已毕,不如我等泛舟江上,痛饮一番如何?” 刘备重重地点了点头,这些时日的相处让刘备逐渐发自内心地认可了眼前的年轻人,他不再像最初一样满怀戒心,时不时会展现出最真实的一面,这是之前辗转多地的刘备想都不敢想的。 虽然孙权有时不拘泥于世俗礼仪,对公卿乃至天子都不太尊重,显得颇有些“狂妄自大”,但他对“汉”这一字的认同以及对百姓的关怀却是做不得假。 这一天原本只是寻常的一日,但在庐山之上悄然进行的盟誓,使这一天不再寻常。 后世诗云:“会面柴桑口,盟誓庐山头。一江一船一壶酒,千秋百代十三州。不因周礼畏龙首,只为俯身除民忧。” 第一百一十章 回 “兄长,现在这些新练的水军战力如何了?” “目前来看以他们的战斗力,已经足够投入作战之中了,不过仍有进步的空间,还需要继续加紧训练,当然这也只是时间问题。” “听仲谋这话,是打算要发兵江夏了么?” 鄱阳湖中是正在战船上训练的江东军,而在鄱阳湖的岸边,孙权正与周瑜交谈,孙权望着辛苦训练到满头大汗的士卒,心中暗暗点头称赞,也和周瑜表示今晚给将士们好好加一顿餐。 听了周瑜的问题,孙权笑道:“不急着发兵江夏,所谓‘攘外必先安内’,怎么也要等到吴郡事了才能出兵。” 周瑜了然:“听仲谋的意思,是打算启程回吴郡了?” 孙权道:“与刘玄德的盟誓已成,且昨日刘玄德众人也往荆州去了,现在留在柴桑也没有什么事情,而且之前我又派东部回吴郡协助张公,盘算着日子,差不多现在也到了该回去的时候。” “嗯。”周瑜点了点头,“的确如此,时机应该已经成熟,仲谋事先有没有什么计划?瑜整日忙于练兵,倒是忽略了吴郡之事,还望仲谋勿怪。” “兄长怎么如此见外,有君理先生和张公在吴郡,想来吴郡顾氏也不能闹翻了天,这次回去,只需要召集顾徽等顾氏首脑,论其罪证,之后将其私兵部曲全部收缴,至此吴四姓之患,基本解除。” 至于江东的其余大小世家,在料理完吴郡顾氏之后,孙权自然会一一收缴他们手下的私兵部曲,不过这也不算一件容易事,当然,这是后话,暂时也没必要现在就开始考虑。 周瑜想了想,还是有些担心地说道: “仲谋还是要小心行事,以吴郡顾氏盘踞江东多年的人脉和名望,恐怕不会轻易束手就擒,所谓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虽然这些时日吴郡顾氏名声扫地,但仍要提防他们作困兽之斗,听说吴郡没有消息传来,瑜觉得多半是张公和君理先生忙于此事,这二位都如此忙碌,仲谋也万万不可含糊。” “兄长提醒的是,此事乃是重中之重,权一定会加以小心的,这次来也是因为怕权一己之力难以做成此事,便打算让兄长和权一同返回吴郡,兄长不知意下如何?” 周瑜思索片刻后说道:“也好,消除世家在江东的势力与影响是我们行事的第一步,虽然君理和子布在吴郡,但我也确实有些不太放心,现在这些水军只需要时间,就算我暂时脱身也无不可。” 言罢,周瑜又问道:“这次仲谋打算带多少人回吴郡?吴太夫人和叔弼他们也与我们一同回去么?” “像子明、子烈、元代这几个我从吴郡带来的将领,我这次也一同带回去,不过士卒就不多带了,来回一次耗费太多,不如让他们就在柴桑等候,毕竟吴郡事情解决之后,还要发兵江夏呢。” 在此时的孙权看来,吴郡的事情已经是十拿九稳,他现在只想尽快将其解决之后发兵江夏,虽然扳倒吴郡顾氏是孙权战略蓝图中极为重要的一环,但时间不等人,在拿下黄祖之后还要继续进取刘表,更别说还有江东内地的山越时不时掀起骚乱,快刀斩乱麻才是当务之急。 而若是带着大批士卒来回周转,除了空费粮食辎重以外,并没有太多的作用,不如将他们留在柴桑,到时候调兵去攻伐黄祖时就不需要再从各地调动了。 “将领全都带回去?若是如此,那柴桑的将领岂不是只剩下甘兴霸了?仲谋,这会不会……”周瑜没有直言,但他知道孙权也一定明白自己的意思。 孙权笑了笑:“兴霸不会反叛,我对他的信任不比那些老将少上半分,再说了,虽然在我们走后,柴桑中兴霸是地位最高的将领,但他也没有太多心腹,剩余的士卒全是江东军,就算想反叛也不可能。” 这话也有道理,无论甘宁如何受到孙权赏识,现在的官职是如何之高,总归没有太多士卒,而且见孙权如此信任甘宁,周瑜也不再劝说,问起其他事来:“那吴太夫人那里……” “阿母和叔弼他们,这次我就不一同带回吴郡了,等到事情完全结束之后再作打算,吴郡毕竟是顾氏的老家,真暗藏死士刺客也不是完全没有可能,便先让他们在柴桑住下,我派些心腹士卒保护,比与我们一同返回吴郡要安全许多。” 话虽如此,但是吴郡何尝不是他孙权的根据地?吴郡的士卒数量其实已经摆在了明面上,无论是顾氏、朱氏还是其他势力,或是孙权自己手下的私兵部曲,都不存在瞒报的可能,只不过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没必要让家眷急着与自己一同趟“浑水”。 孙权又补充道:“而且阿母身体一直抱恙,之前从吴郡赶往柴桑又伤了几分元气,现在也不能让阿母再赶路了,我之前让他们寻找神医,现在也不知道找没找到,等回了吴郡问一问此事,到时带着神医再回柴桑,给阿母调养一下。” 寻找神医的任务,之前张昭曾和孙权说过,吴郡张氏的家主张允已经承诺会帮助孙权,不过考虑到医师也是江东极为重要的一环,孙权自己也派人去各地寻找名医,至于到底有多少名医,到时候回了吴郡自然就知道了。 周瑜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吴太夫人对他如同对待自己亲生孩子一般,是以周瑜也特地问了一下,见孙权已有准备,也放下心来。 “既然如此,仲谋打算何时出发?” “事不宜迟,明日便回吴郡。” “这么急?莫非出了什么事?”周瑜疑惑道。 孙权连忙摇头:“没什么事,吴郡并无消息传来,就算有事我也无法知晓,只是不想耽误而已,兄长莫要多心。” 周瑜松了口气:“既然如此,我先和麾下交接一下练兵事务,先失陪了。” 望着周瑜快步离去的背影,孙权喃喃自语:“应该不会出什么差错。” 随后,他又小声地说道:“希望不会有什么差错。” 第一百一十一回:梦 “阿翁,儿为什么长的与长兄和阿翁都不一样啊?” “你祖父的外婆是龟兹人,龟兹离现在我们住的富春可是有一万多里呢,所以啊,咱们孙家的人多多少少都有点像西域人,为父和你长兄其实也有一点像西域人,不过都没有你明显。” “那为什么要给儿取这个名字啊?” “为父的名字是你祖父取的,坚呢,是坚定、坚决,认定的事情不会轻易改变,不过有时为父也有些固执,这一点你可不要学,你长兄叫策,就是凡事要想计策,表字伯符,符就是兵符,有兵符才能调兵,有兵才有权,而你表字仲谋,因为有了权也不够,还要有计谋,权谋权谋,不能有权无谋,也不能有谋无权。” “为父和你长兄都不擅此道,只能靠你自己领悟,等你长大了就明白了。” “孩儿现在就明白了!” “好!好!权儿,你祖父来了,快回身向他问好。” …… 孙权突然睁开眼睛,惊魂不定地喘着粗气,他舔了舔嘴唇,走到了甲板之上,这一夜船只并不颠簸,望着四周的一片昏暗,孙权知道,自己又一次夜半惊醒。 “将军。”守夜的士卒见孙权到了甲板,连忙凑上前去,孙权挥手示意他们各自回去,士卒们这才停步,不过也仍然各自担心地望向孙权的位置,时刻做好上前的准备。 这是孙权回吴郡路上做的第二次梦,其实并不算噩梦,但每次他都会在梦中惊醒,父亲孙权和祖父孙钟的身影在脑海中逐渐清晰,尘封已久的记忆也随着梦境逐渐涌来。 孙权不知道为何会如此,在自己“占据”了这个身体之后,还是第一次发生,如今,他已有些分不清自己到底是穿越到了千年之前,还是拥有了千年之后的记忆。 记忆中的祖父曾说过,自己是生于霹雳之中,注定命中风雷滚滚,要在戎马倥偬之中度过一生,而降生前阴霾漫天,降生后突然一日天上流星划过天际,随后便放晴,这也许是一些预兆。 而年幼的孙权连忙问祖父到底是什么预兆,祖父只是神秘地摇头,并不回答,孙权缠的久了,孙钟这才说出一些连孙坚和孙策都不知道的“秘辛”。 孙氏以种瓜为业,一日忽然有三命口渴的少年路过此处,而在当时抱着孙权的孙钟笑呵呵地请三名少年吃瓜,而少年们在之后竟然自称为司命,询问孙氏想要世代为王侯,还是数代为皇帝,亦或者是他们给出的其他选择。 孙权原本想问为什么爷爷不告诉父亲和大哥,但是听着听着就把问题抛在了脑后,等到孙钟讲完之后,孙权连忙询问爷爷最后到底要了什么。 孙钟笑而不语,没有回答孙权的问题,而孙权也毕竟年幼,没过多久便被其他好玩的事情分散了注意,再到后来孙权长大了些再问爷爷时,孙钟却说自己从未给他讲过这个故事。 之后孙权也不再问了,因为孙钟悄然死在了一个冬天,孙权只知道那个冬天格外寒冷,冷的有些彻骨。 这次事成之后,未来的江东就会与孙权记忆中的江东走上截然不同的轨迹,从孙权即位之后便根深蒂固的世家豪族与私兵部曲问题的解决,也会从根本上改变江东只能偏安一隅的结局。 也许正是这个原因,所以孙坚和孙钟才会纷纷入梦。 孙权其实问过自己,若是生在一个和平的朝代,即使那个朝代有一些不足之处,但大多数的人都过着幸福美满的生活,那么自己会不会仍然选择将一切推倒重来? 应该是不会的,王朝的更迭本质上只是权力的重新分配,若还未到积重难返之时,就没有下“狠药”的必要。 但是如今的天下,战乱四起,每天都有战死的士卒以及饿死的百姓,百姓是因为王朝的衰微而死,士卒是因为汉人的内乱而亡,这一切不该是这个样子的。 “仲谋。” 一声呼唤将孙权从思索中唤醒,在孙权夜半惊醒之后,亲卫士卒觉得不放心,于是便悄声唤醒周瑜,周瑜顾不上整理衣衫,快步走到甲板之上。 “兄长怎么来了,快歇息吧,我只是有些睡不着,可能还是担心吴郡,等到了之后就好了。” “无妨,无妨,我亦未安寝,正好可以陪仲谋随意聊一聊。”周瑜笑着说道。 孙权看了看睡眼惺忪的周瑜,颇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心中泛起几分暖意,“兄长,我们孙家老祖宗《兵法》十三篇中,开宗明义地说了道、天、地、将、法这五项,其中重要之处无需多言,可是谁来行天地之道呢?” 虽然潜意识觉得孙权应该并不是纠结于这个问题,但周瑜也没有逼问,且若能以此转移孙权的注意力无疑是再好不过了,周瑜想了想,狡黠地眨了眨眼睛: “易解,仲谋既有此意,那不如便让我等便来行这天地之道,如何?” 孙权哑然失笑:“往日众将都说权贯爱说玩笑话,没想到兄长也不在权之下啊。” 两人相视之后,皆是哈哈大笑起来,笑声传到江面之上,融于水天之间,虽然笑声逐渐变小,周瑜正色道:“瑜也不是在开玩笑,世人皆知需遵循天地之道,可天地之道究竟为何?何人能给出确切的解释?” “你有你的道理,他有他的判断,并无高低贵贱之分,也难分谁更有理,难道能以人少人多来分辨么?显然,世间并不存在满足所有人的道理、规则。” “至于所谓‘天地之道’,更是玄之又玄,天地无言,何人知晓其道?不过是将自己的见解阐述,谓以‘天道’之名。” 周瑜用余光瞟了眼沉默的孙权,又说道:“瑜不知仲谋有何等考量,又有何等想法,说到底,不过是无愧于心、无愧于人,诸子百家的经义,初观之各自有理,细看却又有矛盾之处,该如何选择呢?” 他话锋一转,又说:“所以最重要的,不过是‘本心’二字罢了,就比如吴郡之事,仲谋已经尽了人事,剩下的,就只能看事情到底如何发展了。” 江水澄澈如练,船上二人相视一笑,尽在不言之中。 第一百一十二章 落差 与仍然在船上的孙权不同,刘备此时已经到了襄阳,不出他所料,在知道刘备快到时,刘表已经早早在襄阳城外等候,这对宗亲兄弟像是失散已久的亲兄弟一般,在城外握住彼此的臂膀,各自垂泪,旁边围观的百姓士卒也都被眼前的场景感染,见者无不鼻酸。 其实要说距离,柴桑离襄阳和吴郡之间的距离都差不太多,但由于孙权这几日休息不好,周瑜担心行船太快会起颠簸以致影响到孙权,所以便暗暗下令让众人调整船速,是以比起刘备要慢了些,如今尚未到达吴郡。 当然,略有些“路痴”的孙权无法辨认出自己的位置,况且他也没有经常往返柴桑吴郡两地,所以对所需要的时间概念不算清楚,并不知道周瑜私下动的“手脚”。 不过饶是如此,吴郡也已经近在眼前,众将士也都开始整装,周瑜轻轻叫醒还在补觉的孙权,询问他们要直接回吴县还是先去京口整军——京口还驻扎着孙权的一些部卒。 吴郡有着十几个县,孙权平日就住在吴县,吴县也是吴郡的郡治,至于这京口,其实原名叫丹徒,由于需要应对日益吃紧的北方形式、及时获取信息,故而孙权和周瑜也在丹徒安置了一个府邸,便于到时抗击北方时指挥军务。 从丹徒西去柴桑、北上中原都很便捷,在丹徒受到孙权重视之后,又因为此地有京岘山,故而被更名为“京口”,不过吴人和一些臣子都索性直接叫京城,或者简称为“京”。 孙权自己从来不叫“京”,只说是“京口”,周瑜猜测可能在孙权的心里,“京”只能是西京长安和东京洛阳,于是也跟着孙权一起称呼“京口”。 “直接回吴郡吧,不用再去京口抽调士卒,我实在是有些着急。”孙权也没多犹豫,答复了周瑜,随后众人便立刻顺着吴郡郡治的方向行船——城门离岸边还有不远的距离,行船速度还是要快上一些。 无论是孙权还是周瑜,此时都没有想到,吴郡中的局势,已经不在他们的意料之中了…… …… “兄亲自相迎,可真是折煞刘备了。” “玄德这是哪里话,这都是应该做的,先回府坐下慢慢聊,如何?” “兄吩咐便是,备哪有不从之理。” 襄阳城外,刘表拉着刘备的胳膊,亲切地将其迎入城内,而此前一直跟在刘备身后的蒯良,瞥了一眼刘备身后的简雍,见他风姿仪态不像是什么豪族名士,不着痕迹地向身边的庞季使了一个眼色。 庞季了然,摆出笑脸迎上简雍,蒯良则跟在刘表和刘备身后半步的位置,也懒得掺和刘备和刘表之间的交谈,庞季知道,蒯良早对迎接刘备感到意兴阑珊,没什么热情也是正常,没摆脸色已经算是名士风度了。 蒯良字子柔,是荆州南郡豪族蒯家的代表人物,任主簿一职,刘表能够顺利安抚荆楚少不了蒯良和南郡蒯家的帮助。值得一提的是,他的弟弟蒯越也是一直跟随刘表的谋士,为协助刘表吞并荆州境内的割据势力作出重大贡献。 两兄弟一文一武,是刘表最得力的助手、最信任的臣子,背后也是荆州最不可忽视的世家豪族。 至于迎接简雍的庞季,也是荆州境内世家豪族庞氏的重要人物,说起他可能有很多人不知道,但要是提到他的兄弟庞德公,不知道的应该不多。 庞德公乃是荆襄一带最有影响力的名士也是隐士,他不想出山做官,平日里就在田地里耕种,闲暇时就读书抚琴,在之前刘表曾颁布招贤令,并多次派人去请庞德公出山,但都被他拒绝了。 甚至刘表亲自到其家中邀请,他仍然不为所动。 不过庞季则和他这位兄弟不同,他一直为刘表效力,可能一来看在庞季的份上,二来庞氏势力也不容小觑,刘表对本地世家豪族的倚重较江东更甚,所以并没有与庞德公撕破脸,当然,刘表也再没有去自讨苦吃。 原本刘表带着这二人迎接刘备,也算是“够意思”了,但是他们将旁边的关羽和张飞忘在一旁,只让寻常士卒去迎接,就有些不甚妥当了。 “益德,莫要冲动,随大哥进府,否则若动刀兵,就算你我不惧,也要顾及大哥的安危。”关羽见旁边的张飞已经黑了脸,连忙握住弟弟的手,轻声说道。 其实关羽心中的不满不比张飞少上半分,但是为大局着想,现在可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 若没有去江东这么一遭,可能关羽和张飞只会略微有些不满,毕竟是在危难关头接纳了自己一方,但凡事都怕对比,如今经历了在江东的那些快意时光,突然来到荆州,任谁都难以接受其中的落差。 江东势力又不弱于荆州,之前更是有击败黄祖的战绩,而在江东,无论是将领如吕蒙、董袭;谋士如鲁肃亦或者是地位如周瑜,甚至江东主君孙权本人,对待他们几人的礼数都十分周到。 与江东比起来,关羽和张飞无疑对荆州印象更差。 两人绷着脸跟随士卒们进城,一直到刘表将刘备引入州牧府邸,而在府邸门口,随着刘备、简雍走进府邸,关羽和张飞却被拦在了外面。 望着眼前面无表情之人,关羽压了压火气,出言问道:“不知阁下这是何故?” 拦住他们的人正是蒯越蒯异度,关、张二人足够进府,蒯越也并不是看不起关、张,但是蒯越看了看这两人的健硕身姿,实在是不敢让他们与刘表相距太近。 否则他们若是“匹夫一怒”,靠着自己多半是拦不住这二人,到时恐怕就要“血溅五步,荆州缟素”了。 当然,蒯越也没说是什么原因,毕竟要让他开口自认制不住关、张二人无疑是在刘表面前丢了面子,蒯越勉强地挤出一丝笑容,向眼前两人解释了一番。 关羽和张飞也没有继续坚持入府,站在外面闭目养神等候刘备,至于他二人心中作何感想,也只有自己才能知道了。 第一百一十三章 仓亭之战 “兄这是……?” 刘备跟随刘表走了一路,在府邸前屋庞季留下了简雍交谈,而现在刘表一直将自己引入内室,孤身一人,饶是刘备,心中也不免有些发毛。 刘表身长八尺有余,姿貌温厚伟壮,但他此时望向刘备的表情可算不上是温厚,刘备能从刘表的眼神中看出一丝兴奋,虽然只是瞬间便被刘表掩盖了下去,但这无疑让刘备更加疑惑了。 “没什么,子柔,先跟我说一下给玄德准备的住处如何,之前托你们遍寻荆州,就是想给玄德找一个舒适的府邸居住,怎么样,有没有好的选择?” 蒯良早有准备,分别向刘表和刘备先后致礼,随后温声说道:“蒯家倒是确实为玄德找了个不错的府邸,只不过这位置……” 刘表皱了皱眉头:“位置怎么了,子柔别卖关子,莫非不在我荆州治下?” 蒯良连忙摇头:“不不不,这府邸是在荆州治下,只是这位置有些不好,在南阳郡的新野县。” 新野!竟然真的被孙权给猜中了,此时刘备虽然表面云淡风轻,但内心已经掀起轩然大波。 一旁的刘表和蒯良当然不知道刘备复杂的内心活动,刘表奇道:“新野有何不好?子柔这话从何说起?” 蒯良笑了笑:“离襄阳总归有一些距离,府君平日忙碌,若想念玄德,无法轻易得见。” “唔。”刘表拧着眉头:“这确实是一个缺点,那这襄阳之内有没有什么……” “府君,襄阳腾不出供玄德居住的府邸了,总不能让玄德一行人长时间住在驿馆。”蒯良接上刘表的话,否认了留刘备于襄阳的可能。 刘表闻言也默不作声,一时间君臣无话,刘备经过短暂的震惊之后也快速调整好了心神,他看着眼前“演戏”的君臣二人,心中不免冷笑。 孙权之前就和自己说过,刘表会将自己安置在新野的原因是,新野离襄阳有一定的距离但又同时在控制之内,虽然也可以暗自养兵,但是时刻需要面临曹操的威胁,所以招募来的兵士大多也会死于与曹操的碰撞和摩擦。 现在刘表确定将自己安置在新野,虽然对此早有预估,但刘备也不免心灰意冷,不过面上还是要装装样子:“无妨,兄忙于事务,刘备有的是时间,闲暇时便回来拜访兄长,别再麻烦兄与子柔了,便就在新野吧。” 刘表和蒯越交换了一下眼神,上前握住刘备的手,不知是刘备眼花还是怎的,只一瞬,刘表的眼中就隐隐闪出些许泪光。 若是从前的刘备倒不会觉得有什么,在江东住了许久,他已经习惯了孙权真心实意的“直球”,对眼前刘表的惺惺作态自然感到反感,不过刘备也应付的来,两人说了好些“真心话”,直叫蒯良都险些为之倾倒。 “子柔,你去和异度照顾下玄德的两个弟弟,我怕异度失了礼数,还需你亲去我才放心。” 刘表听到刘备说关羽张飞还在府外,连忙唤蒯良出府接待,蒯良自知刘表这是想施恩,不疑有他,拱了拱手便退出内室。 在蒯良离开之后,刘备惊讶地发现之前被刘表藏下的疑惑又重新出现在了刘表的脸上,甚至转而有些狂热,但刘表接下来的疑问却出乎刘备的意料。 “玄德,你知道仓亭之战么?” 翻遍所有史料,都没有对仓亭之战进行过详细地记载,而是简略地一笔带过,甚至许多史学家为此怀疑仓亭之战的真实性。 若说乌巢失火的官渡之战,恐怕无人不知,若是提起曹操与袁绍在白马、延津的交锋,恐怕也无人不晓,但对于仓亭之战,大多数人却都不清楚。 如果说官渡之战伤及了袁绍的四肢,那么这场在建安六年打响的仓亭之战则真正折断了袁绍的脊梁。 在仓亭之战之后,袁绍势力在北方的统治彻底宣告瓦解,甚至无法继续保全自己,因此,仓亭之战也可以说是袁绍势力的真正覆灭之战。 若无此战,袁绍驻军河北不出,修整数年,虽然锐气已失,但曹操想在短时间内分出胜负也不容易。 在袁曹交战时,各方势力作壁上观,有识之士们也了解双方的局势,他们虽然大都没有想到袁绍会在官渡惨败,但是考虑到袁军骄纵,所以也在情理之中。 而仓亭之战中袁绍吸取了上次官渡一战的教训,步步为营,不急于进攻,慢慢逼近曹操以寻找有利战机,想来应该是胜负难分。 但是曹操再次用一场大胜震慑了世人,也证明了自己,这一仗没有什么阴谋诡计,在这场王对王、将对将、兵对兵的厮杀中,曹操也向所有诸侯展示出自己的力量。 历史中没有对此战进行详细记载,而在三国演义中,此胜被归功于程昱献计:他融合了汉初韩信的“背水一战”与“十面埋伏”,献计攻破袁绍。 “信乃使万人先行,出,背水陈。赵军望见而大笑。”这便是当初的背水之战,仔细想想,韩信的背水一战,乃是一种赌博,装出不通兵法的样子,诱使对方出击,最后以奇兵突袭让对方产生恐惧,赢得最后的胜利。 但是仓亭之战中曹操乃是乘胜而来,而袁军虽然人数更多,但主力精锐大多在官渡被歼灭,参战人员缺乏足够的实战经验,况且在官渡之后,袁绍已经对这个对手有了极为深刻的了解,曹军无论如何也装不出不懂兵法的样子。 曹军没必要背水弄险,自掘困境,袁军也不会相信曹军的背水之势。 至于“十面埋伏”,也是韩信所创,被称为“垓下五军阵”,由韩信率领的先头阵势实际上是一个伪阵,用作牵制引诱敌军,目的是为了创造机会使两翼奇兵得以快速突破形成合围,是一种以优势兵力对抗少数精锐之敌的阵法,意在合围全歼对手。 但此时曹操兵力只是与袁绍相近,甚至都不如袁绍兵多,何谈“十面埋伏”? 所以三国演义中的“背水一战”和“十面埋伏”只是一种猜测,实际上,这场导致袁绍彻底覆灭的仓亭之战,其实最为直观地体现了曹操的军队战力: 冠绝当世。 第一百一十四章 意外 无论是在之前寓居江东还是从江东赶往襄阳的路上,刘备都没有听说过这场“仓亭之战”,所以自然对此并不清楚,而听着刘表的讲述,刘备的表情也逐渐凝重了起来。 他之前曾在袁绍军中,自然对袁绍的实力有着直观的感受,而以袁绍的实力竟然能被曹操连续击败,这不能不让以北击曹操为目标的刘备感到巨大的压力。 到了现在,刘备也知道留给自己发展的时间恐怕已经不多了,但至于他打算如何行事,这可不是此时此刻应该考虑的,刘备在短暂的震惊之后,好奇地问道:“兄长为何提起此战?莫不是与刘备有什么关系?” “非也,只是随口一提。”刘表笑了笑,不经意地问道:“玄德如何看待曹操其人。” “若备得机会,必诛之。”早在江东刘备就常常和孙权一同谈及曹操其人,挟持天子已经让刘备觉得可恶,屠城的行径更令他无法接受。 刘表了然,刘备的回答在他的意料之内,他略想了想,又问道:“玄德觉得兄那两个孩子如何?” 刘琦和刘琮?刘备此时初到荆州,与刘表都没有相处多久,哪里会了解他的两个孩子呢? 就算刘备熟知这二人,他都不会在这时出言评论,这种事情哪是自己一个刚到荆州的外人可以插嘴的,更何况他只不过是与刘琦和刘琮见了一面、互相致礼回礼而已,对二人实则并无半点了解。 刘备不知道刘表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小心地回复道:“两位公子气度不凡,深得兄长神韵,而大公子更与兄长相貌足有七八成相似……” 刘备这话可不是随便说的,既捧了两位公子,又侧面不着痕迹地吹捧了刘表。 刘表听闻刘备说刘琦与自己相似时,不由得喜上眉梢,也正因刘琦酷似自己,刘表对他极为宠爱,听到这里,刘表也终于解除了之前的伪装,正色道:“我有一事需要托付玄德,可乎?” “若兄大儿即位,玄德能否辅佐于他?而若之后玄德又有如光武那般打算,兄只希望能留荆州之地给吾儿便可,不知玄德能否同意?” 刘备哪里想得到刘表竟然会说出这句话?他二人总归是第一次见面,直接就掏心掏肺,怎么想都不可能,上一个这样的孙权,刘备可是怀疑了他好久才逐渐相信。 此话一出,刘备当即便想回复“尽心辅佐,不敢有异心”之类的话云云,应付下刘表这句也许是试探的疑问。 但此时此刻,也许是因为之前在江东“打直球”日久,也许是因为有益州作为退路,刘备并没有说什么,只是鬼使神差一般,郑重地点了点头。 如果还有时间,刘表也不会如此,但他已经老了,荆州世家豪族也已经尾大不掉,他酷爱刘琦,但大公子刘琦并不是蔡夫人所生,以蔡瑁为首的荆州世家大族想扶持的是刘琮。 其实刘琮也不是蔡夫人生的,但是他娶了蔡夫人的侄女,所以论其关系远近,要比与自己没有任何私交的刘琦要好上太多。 刘表早就知道底下的世家大族想要投降曹操,而在仓亭之战之后,这种趋势愈演愈烈。 甚至蒯良、蔡瑁等荆州的世家豪族开始向自己主动透露出投降曹操的打算,这种行为不止一次两次,刘表全都看在眼里,但他也无可奈何,虽然名义上刘表是荆州的最高领导人,但说不好听的,只是一个傀儡州牧而已。 他想要让更像自己的刘琦继承他的位置,也不想让荆州之地落入曹操的手中,但这两点显然都难以成功,而如今刘备的到来让刘表看到了希望,刘备辗转于乱世之中、有着天子任命的左将军官职,他若是支持刘琦,无疑能够与荆襄豪族抗衡。 而刘表允诺的条件也不是哄骗刘备,他清楚自己的孩子到底是什么水平,在自己死后,能不能守住荆州都是未知之数,就算刘备真能借荆州起事一统天下,荆州之地对于自己的后代来说也已经足够,刘表并没有奢望太多。 其实刘表自己也不认为刘备能行光武之事,只是这个代价不需要自己承受,若刘备真能打下其他地盘,便给他也无妨。 在刘表问完之后,他便死盯着刘备的一举一动,若是刘备说些什么套话或者岔开话题不予正面回答,刘表都会断绝这个想法,但是刘备的回应竟然是默不作声地点头。 若真能达成一致,那么对刘备和刘表都是两赢之事。 又经过多次试探,刘表终于相信刘备是真心实意地回复自己,大笑了一阵,随后向刘备讲起新野的好处。 他并没有掩盖意图让刘备帮助自己抵御曹操的目的,但也表示一来是要让刘备证明自己的实力,否则他也不放心让刘备辅佐刘琦,二来这些事情也都要瞒着世家豪族,否则刘备也难得清闲。 刘表虽然有心给刘备更大的权力,但不能急于求成,是以即使是此时与刘备达成协议,也不能给他太多的好处,他打算让刘琦和刘琮不时分别去新野与刘备交谈,当然这刘琮是虚,刘琦是实。 也不是刘表不喜刘琮,只是他觉得刘琮如今得到的支持太甚,他已经担心未来继任荆州的人选不受自己控制,他不能明面上打压刘琮,只能通过刘备,来对刘琦暗中支持。 可以说,在刘表与刘备的这件事上,孙权起到了不小的帮助,若没有之前去江东的经历以及所见所闻,恐怕刘备只会选择蛰伏,并不会暴露自己分毫。 若孙权知道事情是这般情况,会不会后悔当初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话分两头,各表一枝。 在刘备与刘表密谈时,孙权的船队也已经靠岸,他们,先将船只安置好之后,整军向着吴郡的郡治出发,而诸位将领中即使再是喜怒不形于色之人,也难掩面上喜悦。 军队逐渐靠近城门,周瑜脸上的笑意却逐渐凝固。 “警戒!” 随着一声怒吼,众人惊骇的目光投向喊话的周瑜,此时的周瑜面上已无半点笑意。 第一百一十五章 赌 “兄长,怎么了?” 一旁的孙权本来思绪还有些涣散,被周瑜这么一吓,也惊醒了过来,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连忙向身边的周瑜问道。 “有些不对劲,按理说我们回来,朱君理肯定会派人出城迎接的。” “君理先生不是病了么,兄长莫不是给忘了。” 周瑜摇了摇头:“就算君理病还没好,但义封总该出城迎接吧,现在吴郡安静的有些异常,而且仲谋你看,城楼上没有守卫士卒。” 孙权顺着周瑜手指的方向望去,楼墙上空无一人,这确实有些蹊跷,“那现在我们该怎么办?” 孙权并未料到会出现意外,此时心乱如麻,自然想不出方法,好在有周瑜在旁能让他心安,这才没有过于失态。 “子明,这次带了多少粮食,够将士们吃几天的?”周瑜没有立刻回答孙权,回头向吕蒙问道。 这次从柴桑回吴郡的部队中,除了将领就是心腹精锐士卒,在之前周瑜高喊“警戒”之后,众人令行禁止,即使心存疑惑但也立刻保持警戒状态,而吕蒙也立刻快步赶到周瑜和孙权身旁等待命令。 “还够将士们三四天的吃食。”吕蒙回答道。 从柴桑回吴郡不需太久,且回吴郡之后就不用再担心粮食的问题,所以孙权路上也没有带太多的吃食,其实正常来说会有五六天的余粮,但是路上耽误了些许时间,所以如今剩下的食物也只能维持三四天。 “原地警戒、扎营,先不回吴郡。”周瑜吩咐了一句,吕蒙迟疑了一瞬,立刻应下,随后便小跑着传令去了。 与正在忙碌的众人相反,城墙上仍然空无一人,诡异的寂静让孙权心中泛起一丝丝的凉意。 “子明,怎么回事,为什么不回城修整,在这里扎营。”董袭在将任务布置给属下、属下离开之后,才扯住吕蒙问道。 旁边的陈武也不动声色地靠近,两个人都把脑袋凑了过来,想听听到底出了什么事。 吕蒙看着眼前的两个脑袋,低声说道:“周将军的吩咐,我没问原因,不过……” “不过什么?”董袭性急,开口就问。 吕蒙沉默了片刻,阴沉地说道:“朱治可能叛了。”直呼其名的方式显然不算尊重,但想到孙权的计划可能会因此前功尽弃,吕蒙也叫不出“朱君理”这三个字来。 “你放屁!”董袭破口大骂,紧接着便要扑上来跟吕蒙厮打,他们作为江东将领,和朱治也都交情不浅,在董袭心里,无论是谁反叛,朱治都不可能背叛孙家。 陈武见董袭怒起,连忙将他懒腰抱住:“元代,冷静一下,子明不可能随意编排,你先等等……” 按理说陈武的力气应该是拦不住董袭的,但这次却轻易将其拦下,董袭示意陈武松手,随后看向吕蒙,皱眉问道:“为什么朱君理会叛变?” “为什么朱君理会叛变?”在周瑜将扎营的任务布置下去之后,鲁肃也探过来询问,在听到周瑜的猜测之后,鲁肃内心也充满疑惑。 “我不清楚,这只是通过结果反推,从现在这个情况来看,朱君理多半是叛变了。”周瑜也并不相信朱治会背叛孙权,但若不是如此,此时吴郡的异常该如何解释? 鲁肃看了看一脸愁容的周瑜和面无表情的孙权,向周瑜使了使眼色,周瑜叹了口气,搭上孙权的肩膀:“仲谋,你若有什么其他的想法,也一同说出来吧。” 良久之后,孙权才缓缓开口,他的声音略微有些嘶哑:“若真是君理先生叛变,之前先兄遇刺一事最后的疑点也能说通了。” 周瑜和鲁肃都没有接话,继续等待着孙权的下文。 “先兄打猎的地点十分隐蔽,只有身边心腹将领才能知道,公瑾兄长不在身旁,张公也对狩猎不感兴趣,能知道的也只有朱君理、程德谋,这两个人我都没有丝毫怀疑,故而之前只是猜测死士们是误打误撞。” 说到这里,孙权苦笑一声:“但是行刺一方诸侯,哪能不面面俱到,误打误撞很难使人信服,若是朱君理将先兄的狩猎之处透露给顾氏,那先兄遇刺的一切就都清晰明了了。” 在这最后一个漏洞被填补之后,孙策遇刺的全过程也终于真相大白。 但是,为什么会这样? 难道是因为朱治想要随军出征立功,但被孙策拒绝,所以怀恨在心?朱治心胸远远没有那么狭窄,更何况,就算是他参与谋害了孙策,又怎么保证即位的人会同意朱治出征的请求呢? 孙权瞳孔微缩,孙翊与朱治关系极好,而自己与朱然又相交甚密,无论是谁即位,朱治都完全能够接受。 而之前朱治也向自己提出要随军攻取黄祖,难道是自己当初的拒绝使朱治下定决心反叛? 但这也说不通吧,反叛了之后朱治又能如何?朱治靠着自己无法起事,莫非是投靠曹操?可是孙家待朱治已经极好,曹操麾下将臣如过江之鲤,朱治又怎会拥有比今天更高的地位? 孙权心乱如麻,再加上朱治之前得病的消息,孙权越想越不对,他猛地望向周瑜:“兄长,可能不是这么简单,君理先生可能并未反叛。” “许是此时吴郡顾氏与朱氏反叛,君理先生和义封忙着镇压,所以倒不出闲人来在城墙之上守卫。” 周瑜皱起眉毛:“那为何如此安静?” 孙权又道:“若在内城对峙,外城这里已无人防守,自然安静。” “也不是完全没有道理……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若我们现在进城,而朱君理真已反叛,又该如何是好?” 孙权咬咬牙:“便赌上一赌。” 不等周瑜开口,鲁肃便先摇起了头:“这是用命去赌,府君万不可如此,不如派出一支部队接近城门,若能叩开城门,再作打算?” 这个方法同样是赌,但赌的不是孙权的命,孙权刚想拒绝,却被周瑜用眼神阻止,现在孙权的命已经不仅仅是自己的了,周瑜不会允许他如此“任性”。 不顾大局的仁心,往往一文不值。 第一百一十六章 拖延 鲁肃的这个方法已经是最为妥当的了,孙权想了想,点了点头,在调派人手时,董袭自告奋勇表示要带队进城,于是孙权便让他带着十数人全副武装,靠近城门。 随着董袭一行人的逐渐靠近,众人的心也随之悬了起来,在众人的注视下,董袭的手已经抚上了城门,孙权和周瑜等人皱起的眉头也逐渐解开。 可众人还未等彻底放松,突然,城墙上箭如雨下,在箭雨的遮挡下,哪里还看得清董袭等人的踪影? 孙权目眦欲裂,起身朝着城墙的方向飞奔,周瑜连忙点出人手赶上,吕蒙、周泰、陈武也一齐持兵器上前,赶在弓弩的打击范围之外拦住了孙权。 城楼上,两个身着便服的中年男子结伴而出,他们望着孙权众人,其中一人招呼道:“讨虏将军这是想要攻城?” 城下众人没有回复,他们死死地盯着城上的两名中年男子,这二人并不陌生,正是吴郡顾氏的代理家主顾徽,以及朱氏的家主朱完。 他们的出现在情理之中,但显然也在众人的意料之外,孙权转了转眼睛,冲城上喊道:“请问二位家主,不知君理先生在何处?” 顾徽笑道:“朱君理身体有恙,否则他与将军主臣一场,必会亲自来见将军。” 此时的孙权已然不信朱治染病一事,而朱治未在此处露面,算是不幸中的万幸:幸运的是朱治多半应该没有反叛,但不幸的是,此时的吴郡确确实实地落在了顾家和朱家的手里。 “两位家主,也不必卖关子了,你们到底作何打算,直说便是,至于城内的君理先生、张公还有许多无辜百姓,得饶人处且饶人,两位家主还请不要害了他们性命。” 顾徽道:“‘得饶人处且饶人’?将军这话好像有些道理,其实我们与将军也有些情分,是该如此。” 他突然话锋一转:“但是为何将军不想饶我们顾氏?现在说这话有点晚了吧?不过将军可以放心,顾氏不会坏了自家名声,只是我们也不放心将军,这样吧,将军先回柴桑或是去会稽,期间切莫图谋攻城,否则这城内臣民的性命,顾某也很难保全。” 让自己先到别处去?顾徽这是想干什么,孙权自然是耗不起时间,但他们顾氏朱氏怎么拖延起时间来了,莫非在等什么援助? “顾家主,你们一直这么拖着也不是办法,不如这样,我让你们从江东离开,期间保证不会对你们动手,至于你们想去哪里,我孙权也不过问,若顾家主不信,权可以对天发誓。” 在古代如此发誓已经足以让人相信,城墙上,朱完神情一动,轻声说道:“不如就先同意了,以免夜长梦多。” 顾徽看了朱完一眼,坚决地摇了摇头,转而向孙权说道:“无需将军劳累,到时我们两家自然会将将军的臣属还给将军,将军只需静等就是。” 这时,吕蒙突然低声说道:“将军,不如我们先去别处调兵,到时再来攻城,就凭顾徽和朱完,还奈何不了将军。” 一旁的鲁肃摇了摇头:“此法理论上可行,但顾徽和朱完不可能不清楚,他们多半就是觉得我们会抱着这种想法去调兵,所以才出言让我们离开,府君,肃以为,他们想要拖延时间。” “拖延时间……但是他们拖延时间是为了什么?”孙权喃喃道。 吕蒙思索了一会,迟疑道:“莫非他们在等曹操?” 曹操?这倒是一个不错的选择,但吴郡并不与曹操的实力地盘接壤,之间还隔着丹阳郡,怎么想曹操也无法越过丹阳郡来接他们吧。 不对!孙权目光一凌,他转头看向吕蒙:“此时吴郡在他们手中,有没有可能此时曹操正携军来伐丹阳,而失去吴郡,想要支援丹阳就只能走水路,到时就没有人能去救援丹阳了!” “但是丹阳郡兵士不少,守卫森严,曹操短时间想攻克丹阳,只怕没那么容易吧?”吕蒙并不赞同。 “若是丹阳派重兵前往吴郡呢?” 若吴景听闻吴郡失守,一定会派重兵甚至亲自前往吴郡,而到时丹阳空虚,若曹操趁势攻打丹阳,恐怕丹阳会有失守的危险! 这顾徽和朱完,倒是给曹操送上了一份大礼:足足两郡之地并大幅削弱了孙氏的力量,但凭此功,顾氏晋升到一流世家就不是问题了。 孙权这个猜测一经抛出,立刻得到了众人的认可,众人商议之后,打算立刻派人乘船火速赶往丹阳,通知吴景:不要支援吴郡,同时严防曹操可能的入侵。 在人选方面上,孙权想了想,点了陈武的名字,而陈武却在此时略微有些支支吾吾,不太想现在就走。 孙权也知道他是什么意思:“子烈,元代应该没事,他们当时已经到了城门,箭矢射不到那里,此时元代应该是防止突然返回会被阻击,所以多半是继续在城楼下躲藏。” 孙权在之前小跑时就意识到了这一点,认为董袭并不会有危险,所以后来才有闲心和顾徽、朱完交谈,不过孙权也有些事情没想通:顾徽没打过仗不会知道,朱完可是以武闻名的世家家主,竟然也不知道这一点,看来也是尸位素餐、胸无点墨之徒。 指挥射击的,多半就是他们二人,也幸好是他们二人,董袭等人才得以幸免。 箭矢射不到紧贴城墙之人的事情陈武自然晓得,之前因为担心董袭性命,关心则乱,在被孙权安抚之后,陈武也不再迟疑,立刻领了手下一些心腹士卒,悄然向岸边移动。 城内现在集合朱氏和顾氏有万余士卒,想要破城,就算有周瑜的指挥以及吕蒙的勇武,也至少需要同样多的人手,毕竟吴郡作为孙氏的大本营,实在易守难攻,所以就算不想耽误时间,但也只能调兵。 离此处最近的会稽能调出近万人,但不能再多,毕竟会稽也需要士卒看守,孙权看向吕蒙,吕蒙会意,刚想抽身离开,却突然被周瑜拦在了原地。 第一百一十七章 背叛 周瑜拦着吕蒙,但目光却是看向孙权:“仲谋,吴郡恐怕不会只有万余叛兵。虽然此时不知道朱君理是否反叛,但也要将他手下的万余士卒计算在内。” 周瑜见孙权并不相信朱治反叛,于是也没有继续劝说,不过他仍然坚持表面吴郡的叛军恐怕不是一个小数目,言下之意其实已经很明显了。 周瑜对朱治反叛的确定乃是空穴来风,毕竟朱治也有万余私兵,且都是久经沙场、经验丰富的士卒,就算不敌顾氏和朱氏联手,也不可能溃败。 所以从如今的形势看来,朱治一定也参与到两家的反叛之中,在周瑜看来,吴郡准确来说应该是两万余叛军。 而若是两万余人,那么从会稽调兵就不足以攻下吴郡了,从这里到丹阳又只能走水路,并没有足够的战船,此时大部分战船都在柴桑,而若是赶往柴桑,这一来一回要花不少时间,恐怕正满足顾徽拖延时间的想法。 至于庐陵郡、豫章郡、庐江郡,都与吴郡相距太远,且庐陵郡和豫章郡的太守孙权也都无法信任,庐江郡也刚被平叛不久,不能调动太多人手,这样一看,他们好像做不了什么事情,只能任由顾徽拖延时间。 不过与较为“悲观”的周瑜不同,孙权并不认为朱治背叛,两万余人更是无从说起了。 “朱家主,你若是投奔曹操,真不怕他收尽你们朱家的兵士么?”孙权重新看向城楼之上,他这次没有继续询问顾徽,转而将矛头指向朱完。 顾徽和朱完交换了下神色,孙权等人果然不俗,这才多久竟然将他们内心所想推理了出来,不过二人也只是感慨一下,并不担心孙权会有什么举动,此乃阳谋,就算孙权知道,短时间内也调不来数量充足的士卒。 “他既然知道我们拖延时间的目的,不会自逞武力直接攻城吧?”朱完忐忑地向身边的顾徽问道。 顾徽摇了摇头:“他们这些人对我们造不成什么威胁,但若是真从会稽调兵也有些麻烦,得想办法拖住他们。” 孙权的猜想其实不错,但是他高估了曹操的能力,就算曹操能够攻下空虚的丹阳,但也需要不少的时间,所以当初顾徽和曹操使臣商议后决定:在曹操擒下丹阳吴景或是其族人后,便来和孙权交换自己这些人。 吴景可是孙权舅父,孙权不可能不同意这个交换,虽然他名为江东主君,但要是真抛弃了舅父一族的族人,那么那些旧将也会心有余悸,这绝对不利于孙权的统治。 当然,如果能拖延到曹操完全攻下丹阳自然更好,这也是顾徽想要拖延时间的根本原因,富贵险中求,即使面对着孙权和吴景两方的联合夹击,顾徽也有自信撑到曹操赶来救援,野心战胜了理智,若是事成,顾家可以一跃成为一流世家,顾徽也可以借此正式就任顾家家主。 朱完当然不知道顾徽哪来的自信,他可不愿冒险,于是向顾徽说道: “要不直接离开吧,孙权之前说会发誓不动我们……”朱完的声音越来越小,在顾徽的注视下,逐渐止住话头。 “曹司空刚在仓亭之战大胜!统一整个北方、进而统一天下已经近在咫尺,我们现在投效已经算是晚的了,若是没立下功劳,到时候怎么在司空手下立足?”顾徽瞪着朱然,斥责道。 待顾徽喝住朱完之后,又转头向孙权喊道:“将军别费功夫了,哪有什么曹操,我和朱家主天性多疑,只是怕将军不遵循誓言罢了,将军这一路恐怕也累坏了吧,若无其他事,将军不如先去其他地方休息。” “顾家主,你也莫认为能唬住我等,城内不过万余人,我也不瞒你,不知你们之前看没看到离开的士卒,我已经派人前去会稽调兵了,到时候破了城,你可莫要讨饶。” 顾徽的笑容凝固在了脸上,幸好与孙权之间距离不近,否则便会被孙权看出此时的顾徽颇有些心虚,他还真怕孙权调兵攻城,顾徽想了想,佯装疑惑地问道: “哦?将军莫不是不识数?万余人是从何说起?” “无可奉告。”孙权拱了拱手,随后挥袖就走,顾徽眯着眼睛在城楼上看了一会,见孙权的离开不似作伪,高声喊道:“且慢!” 此话一出,孙权停住了脚步,转头冲顾徽笑道:“顾家主又有何事,我们这是听了你的意见去休息,也不行么?” 顾徽哪里会信,他之前也确实看到孙权派人离开,固然已经足够隐蔽,但居高临下,离开的士卒还是被他看在眼里,而有了之前孙权的话,顾徽也笃定孙权这是去会稽搬救兵去了,自然不会让孙权继续如此行事。 “顾某也不拦着将军休息,只是咱们君臣一场,顾某也不想让将军和会稽的军士们劳累,这兵将军不必调了。” “哦?那便听顾家主的。”孙权眯着眼笑道,一旁吕蒙也差点笑出声来,顾徽这是把孙权当成小孩子了,现在他越急,不就说明越怕孙权调兵攻城么? 他们已经派陈武去丹阳提醒吴景按兵不动,等会稽士卒一到,这吴郡便是囊中之物了,这一次难得周瑜猜错,顾徽的态度已经说明吴郡之内军士不多,所以朱治不可能反叛。 孙权从一开始就不认为朱治叛变,但是朱治手下万余人的去向,孙权也不清楚,索性不再将这些人计算在内,没想到自己这边一果断,顾徽倒是先乱了阵脚。 顾徽当然也不会因为孙权这一句话就相信他不会调兵,他高声喊道:“将军且等一等,不知这个人你是否认识?” 孙权听了此话,回身望向城墙之上,过了一会儿,城墙上出现一道孙权极为熟悉的身影。 孙权惊怒交加,失声喊道:“义封,你们真的叛了我?” 没错,城墙上站在顾徽身边的,正是与孙权相交甚密的朱然,他的出现,无疑证明了周瑜的观点: 朱治朱然已叛,此时即使从会稽调来近万士卒,想破城也已经是痴心妄想。 第一百一十八章 旧事 “义封?义封?” 城上朱然面无表情,任凭城下孙权不停呼唤也没有回答。 顾徽盯着朱然看了一会,笑道:“义封毕竟和讨虏将军有旧,要是不回复的话也有些不近人情,不过义封可要记得别说错了话。” 朱然闻言才终于将目光投向城下,看着伸出胳膊向自己挥舞的孙权,朱然顿了顿,沉声说道:“义封见过将军,可惜甲胄在身,不能施以全礼。” 听到朱然的回复之后,孙权终于苦笑一声:“你我为何能到这般地步,可是顾氏允诺了义封什么好处?” 朱然瞥了一眼顾徽,见顾徽挑了挑眉,朱然会意,冲城下说道:“将军又何必知道这些,只不过是然不比将军雄心壮志,恕难继续相伴。” “义封莫不是忘却了你我幼时的同窗情谊?”孙权显然并不甘心,继续追问道。 朱然神色一动,话语也软了下来:“不曾忘却。” 这时顾徽突然插嘴道:“今时不同往日,将军莫非以为义封还有回头路不成?” 顾徽见朱然听了孙权的话有些意动,连忙止住二人的话头,谋反不是其他小事,此时既然已经发生,顾徽不相信朱然敢去赌孙权会不会原谅自己,而他此时表面上是劝说孙权不要白费口舌,实际上其实是在提醒朱然。 “谋反”已成,切莫首鼠两端。 听到顾徽插话,朱然也沉默了下来,正当顾徽想要挥手示意朱然退下时,孙权突然开口:“我也知开弓没有回头箭,但既然义封要与两位家主一起离开,也总该给我们之间单独留下一些叙话的时间吧?” “这时间不必有,也不会有。”朱然突然开口道,他注视着城下的孙权,一字一句地说道:“将军与然之间也没什么不能讲的事情,有什么想说的直说便是。” “义封可记得当初权逃学,让你顶替之事?” 孙权此言一出,城上的顾徽和朱完、城下的其余将领皆是一头雾水,而众人思索了一会,也都暗暗点头:孙权此时尚未及冠,就算再是成熟,在与曾经旧友分道扬镳时也免不了伤春悲秋。 现在提及往事,无论是想要借此“唤醒”朱然,还是单纯纪念从前的时光,都合情合理。 而一旁的顾徽本来不想让他们继续交谈,但听到是这种无关紧要之事,虽然心中疑惑,也没有立刻止住这对既是君臣又是旧友的交谈。 又不会对自己有什么损害,这对于一向看重名声的顾徽来说自然没有什么拒绝的理由。 朱然嘴唇微动,片刻后,重重点头道:“记得。” “在当初读书时,义封的学问还不如我,是以没什么能帮得上我的,老实说,当初问义封时,还真怕义封会拒绝。” 听到孙权的感慨,朱然面无表情地回复:“然怎会拒绝。” 孙权眸光一亮,点了点头,继续说道:“我记得当时叔弼也和我们一起读书,不知道我逃学之后,叔弼可有认真读书?” 朱然看了看顾徽,见顾徽没有什么反应,沉默片刻后,回答道:“叔弼虽然顽劣,但却也很是认真,只不过能力有限,学问不及将军。” “且将军逃学之后,也没人能看顾叔弼了,所以将军也莫怪罪叔弼。” 当初是不是应该支持孙翊继任?一旁的顾徽听着朱然和孙权的交谈,心中也不由得思索起来,孙翊读书不多,想来应该比孙权更容易应对,若不是孙权对自己太过逼迫,顾徽也不愿意离开江东。 自汉初以来,顾氏就已经居于江东之地,对江东的留念自不必多说。 但旋即“让孙翊继任”的这个想法就被自己否决了,读书不多、学问不足自然是好事,但孙翊的性格比起孙策来说都犹有过之,光一个孙策就足以让江东的世家豪族头疼的,若孙翊上位,恐怕会更麻烦。 况且自己当初也只能给给建议,即位之人的最终的决定权并不在世家手中,所以这时顾徽也只是随意想想、打发时间而已,并没有太过当真。 城下的孙权继续絮叨着之前两人一同读书的经历,朱然偶尔应和一下,而两人身旁的军士各自剑拔弩张。 而在说起之前教二人学问的先生时,朱然才打开了话匣子,显然两人都对之前先生的严厉积怨已久。 “有先生在,然又怎敢逃学去和将军一同玩耍。” “便都跑了又有何妨?义封难道还有什么把柄不成?大不了不学便是。”孙权大大咧咧地回复道。 “然和将军不同,有义父在,然不敢轻易逃学。”朱然淡淡地回复道。 听了朱然此话,孙权许久没有回复。 顾徽也看出情况不妙,倒吸一口凉气,低声道:“义封,你这话有些过了……孙家都是烈火性子,你若真惹恼了他,怕是真会攻城的。” 在顾徽看来,朱然这话难免会让孙权想到已故的孙坚,“有义父在所以不敢逃学。”那么孙权敢逃学,不就是因为父亲不在了么? 不过说归说,顾徽还是内心暗爽,他们顾家珍惜羽毛,所以不会当面说这种话,但不代表顾徽不愿意听闻其他人“攻击”孙权。 片刻之后,孙权复又抬头,笑着向城上看去,不过这时的顾徽先入为主,他觉得此时孙权的笑容颇有些苦涩。 朱然突然说道:“其实当初不只是然一人帮将军遮掩逃学之事。” “哦?”孙权疑惑道。 “还有很多与将军关系亲密的,甚至一些将军根本想不到的人,其实当初将军大可以放心游玩。” 这话仿佛是斩断了两人之间最后的羁绊,朱然言罢不再停留,不顾顾徽的挽留,转身从城楼上离开。 顾徽满意地点了点头,随后看着城下的孙权,笑道:“义封有些顽劣,将军不要在意。” 孙权也不理他,转身带着众人离开,在回营的路上,吕蒙暗想此时孙权多半情绪不高,于是抱着调节气氛的打算,笑道:“蒙倒是不知,三公子竟然还读过书呢。” “他?要叔弼读书,比要他的命还难。” “啊?” 第一百一十九章 螟蛉 “少将军。” 吴郡太守府内,门口的守卫士卒笑着和朱然打了个招呼,只不过奇怪的是平日一向善待士卒的朱然却并没有回复,而是一声不响地迈入府中,不过守卫士卒也不恼怒,继续满面笑容地看守着太守府的大门。 名义上说是看守,其实“监视”二字更为恰当,朱治手下的部曲从来不称呼朱然为“少将军”,他们都清楚朱然心中傲气,不愿靠着朱治的身份行事,所以更喜欢部曲们称呼他自己的官职:折冲校尉。 不过在其他人看来,校尉哪有少将军威风?所以不了解朱然的人都是称呼他为“少将军”,以为这样称呼会让朱然更为欣喜。 朱然快步回到内室,抬手打开屋门,但内室之中竟然全是朱家部曲中的都伯、什长、伍长。而传闻中因身体抱恙而养病的朱治竟然不在内室之中! 整个太守府都不见朱治的身影,朱治到底在何处? 在朱然进内室之后,都伯抢先开口问道:“校尉,有没有将军的消息?” 朱然摇了摇头:“顾家老贼一直监视我,我没有找舅父的机会。还有,讨虏将军回来了。” “什么?”朱家部曲面面相觑,都伯连忙发问:“刚才顾家老贼找校尉过去,就是为了逼退讨虏将军么?那讨虏将军会不会觉得我们……” “说这些有何用处?”朱然打断了都伯的话,平淡地说道:“讨虏将军怎么想是将军自己的事情,与我们有何关系?将军真要怪罪下来,也是我们没尽到职责,怪不得别人。” “我不是那个意思……”都伯苦笑道。 “知道你不是这个意思,但是说话也要注意一些,别让别人乱想。”朱然回了一句,随后冲着伍长问道:“那些乞丐有没有说哪里有异常?” “监管之后的事情他们不知道,监管之前的话,吴郡朱氏府内应该是有过调兵。”伍长回复道。 “意料之中,除去朱家府邸,其他地方也都不安全。” 都伯小心地问道:“那我们什么时候去吴郡朱氏的府上救将军?” 朱然交叉拧着双手,皱眉道:“那朱完不过是碌碌之才,真要是强攻朱氏府邸,我们也不会怕了他,吴郡朱氏固然强大,但是朱氏之间亦有差距,且他们内部并不统一,不过……” “舅父身陷囹圄,难免投鼠忌器。” 朱家部曲不怕正面对抗,但是朱治身陷其中,他们又怎敢全力进攻?他们都是朱治的私兵,不可能不顾朱治的死活,更何况众人本来就是要救援朱治,朱治要是真有个好歹,就算杀尽吴郡朱氏也无济于事。 什长叹了口气,嘟囔道:“将军为什么要去吴郡朱氏府上啊?虽然他也姓朱,但又和将军没什么交情,就算是想交好,派人去不就可以了么,为什么要亲自前去……” 什长说到一半,瞥见周围人的目光全部投向自己,也把剩下的话咽了回去,他其实对朱家也很忠心,只不过是抱怨几句而已,并没有其他心思。 “说这些更是无用,且等一等,昨天不是有密信说会援助我等么?现在这个时候,能在顾氏和朱氏的眼皮下传信,这藏在暗处之人的势力想必也不简单。” 朱然并没有解释为什么朱治会去吴郡朱氏的府上,两人之前名为义父义子,实则已经亲同父子,但在嫡子朱才出生之后,一切都不一样了。 最初朱然其实和朱治一样,对朱才满是宠爱和照顾,但是朱然对朱才的这份宠爱之中又夹杂着些许惶恐,之前朱治因膝下无子才收他为螟蛉之子,现在有了嫡子,自己该如何自处? 如果没有朱治后来的异常举动,朱然可能会把这份惶恐藏在心里,但本来已经打算安守吴郡、不与他人争功的朱治,竟然突然屡次在孙策和孙权面前提出要随军出征的打算,这很难不让朱然心生疑窦。 要知道,朱治的性格素来不争,在有了嫡子朱才之后竟完全变了一个模样,甚至和吴郡朱氏都搭上了联系,朱然虽然疑惑,但也不会主动询问,只是心中也有了自己的猜测,与朱治之间的关系也不复从前,直至称呼都逐渐发生了改变。 朱然心里明白,在朱治眼里,自己终究比不了嫡子,就算自己再是优秀、再有能力也没用,他很清楚朱治这么做的目的:继续建功好让嫡子能够继承家业。 之前的朱治从来没有这样过,朱然知道是什么改变了朱治,同时也知道了自己的地位,两人之间的气氛本就已经不复从前,再加上朱治越来越忙碌、两人相处的时间变少,一日下午,朱然终于将“义父”换成了“舅父”。 朱然还记得当时的府内颇为炎热,但他却从朱治的眼神中看出了一丝冰冷,听到“舅父”的称呼之后,朱治并没有多说什么,只是语气平淡地应了一声。 从那之后,朱然与朱治之间比平日更多了几分客气,同时也少了几分亲近。 是以,就算知道朱治还是偶尔会偷偷去会见吴郡朱氏,朱然也张不开嘴询问朱治为何要如此了。 其实之前在朱治忙碌起来之后,就已经和吴郡朱氏有过联系,但是当时江东的世家豪族中,除了陆氏与孙策有仇之外,其他世家并没有明确表态,所以朱治的做法也很正常。 但是孙策死后就不同了,世家豪族的位置变得十分尴尬,孙权也和朱然说过世家豪族对江东的危害,也讲出“江东世家暗害孙策”的猜想,当时并没有传言表示具体是谁害的孙策,吴郡朱氏当然也有嫌疑。 无论从哪个角度来看,朱治都不应该继续与吴郡朱氏保持联系了,甚至之前的联络万一被人查出都会是污点。 只是虽然外人不知,但是朱然知道:朱治并没有与吴郡朱氏断绝联系,反而私下的联络的频率还比之前略微增多。 朱然有心提醒,但是与朱治之间关系的变化,最终断绝了朱然的这个想法。 第一百二十章 未到的帮手 对朱治一开始交好吴郡朱氏的这种做法,朱然自己内心也有过猜测,思来想去也只有一种可能:无非是为了嫡子朱才。 朱治一家人丁不兴,而若朱治百年之后,朱才一人很难支撑,若能在此之前与吴四姓中以武闻名的吴郡朱氏交好,那朱治也不会再替嫡子担忧。 选择吴郡朱氏的原因很简单,首先是他们有足够的势力,其次他们以武闻名,和这些将领更处得来一些,且两家都是朱姓,而朱治也是孙家的近臣,面对朱治的示好,吴郡朱氏自然不会拒绝。 但是在孙权即位之后,朱然认为舅父朱治就不该继续与吴郡朱氏联络了,孙权已经说的很明白,江东的世家豪族一定会迎来清洗,这时候交好世家,对朱治来说有百害而无一利。 朱治不可能不明白这个道理,但他为何还会如此行事? 朱然的心中有着一个更加骇人的猜测,他有时在想,朱治会不会真的叛变了?否则无法解释朱治在孙权明确表示要对世家豪族动手之后,还继续与吴郡朱氏保持联系。 也是因为这方面的担心,所以朱然对所谓“营救朱治”的计划并不算积极,此时,整个江东在他心中占据最重要的地位,就只是孙权了。 虽然受自己与朱治的关系影响,再加上对朱然都很了解,朱治的这些私兵部曲对朱然的能力都很认可,此时在朱治不在之时,也都会听朱然的命令,但是万一他们去“营救”朱治时,发现其实朱治早已反叛,那么这些私兵部曲一定会站在孙权的对立面。 孙权其实已经开始对这些私兵部曲动手了,但像程普、朱治、太史慈这类将领,孙权的手段自然强硬不起来,他们手中的力量都足以影响整个江东的势力,所以在孙权看来,徐徐图之方为上策。 这一“图”便图到了现在,若要朱治手下的私兵部曲在朱治和孙权之间作出选择,想必他们决然不会犹豫。 朱然这个骇人猜测的最大问题就是,若是朱治真的反叛,那么为什么不回府上带着私兵部曲行事,反而藏在吴郡朱氏的府邸。 有两种可能:其一,朱治并没有反叛,他仍旧忠心孙家,但是却被朱完挟持,所以无法回府。但这种可能性的问题在于:为何朱治要在如此特殊的时期孤身前往吴郡朱氏的府邸? 朱然起初猜测可能是朱治被朱完胁迫,但是朱治又能被何物胁迫?唯一可能的朱才此时也好端端地待在朱府,年幼的朱才又能知道什么?多半也只知道自己的父亲已经好久没有抱过自己了。 另一种可能则是:朱治早已反叛,在去吴郡朱氏府邸之后选择留在那里,是不想让自己名声受损,况且单论吴郡朱氏的私兵也足够逼退可能归来的孙权,不需要自己的手下参与。 说到底,问题的核心点都只和“私兵”两个字有关,若作为世家豪族的吴郡朱氏手下没有私兵部曲,那么此事根本就不会发生,世家豪族的问题也就迎刃而解,根本不需要孙权费力。 若作为将领的朱治手下没有私兵,而是都能听命于孙权,那么今天的吴郡形势也不会如此严峻。 虽然朱治手下的私兵并不是“只知有朱治,不知有孙权”,但是到了要紧关头,江东的君主孙权可比不过自己顶头上司朱治。 私兵,私兵!问题全在私兵! 朱然望着身边的伍长、什长、都伯众人,心中却满是无奈,他不知道此时的吴郡局势该如何破局,至少单靠自己是完全不可能了。 幸好城内还有隐藏的助力,才没让朱然的神经过于紧绷,只要这不知名的助力能够将吴郡朱氏的府邸控制住,那么朱然有信心带领朱家士卒将吴郡从顾徽和朱完的手中救出! 朱然需要帮手帮他控制住吴郡朱氏的府邸,不只是控制住吴郡朱氏府内剩余的私兵,同时也是控制住朱治这个变数。 他当时临走前给孙权留下的那句:“还有很多与将军关系亲密的人可以帮助将军,所以将军可以放心游玩”正是和这个藏在暗处的帮手有关。 吴郡之中的助力不只有自己,还有其他人,所以朱然也提醒孙权不必过于忧虑,若是到时自己未能成事,孙权再做打算也为时不晚。 只是不清楚这藏在暗处的助力到底是谁,又何时会来? 密信上表示今日就会与自己取得联系,但如何才能取得联系,难道再塞进太守府一封密信? 朱然是一定要知道帮手是谁、手下有多少士卒的,此事关乎整个吴郡甚至整个江东的未来,若只是一些不入流的世家家主带着些**来援,朱然是绝对不会同意与他们联合行事的。 天色逐渐暗了下来,朱然不认为帮手会在深夜前来,要知道,深夜才是外面的士卒看守最要紧的时候!所以藏在暗处的帮手应该马上就要和自己联络了! 朱然内心也不免有些激动,他整了整衣衫,朝着太守府门的方向注视。 “校尉,不好了!”都伯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不等朱然发问,连喘了几口粗气,继续快速地说道:“吴郡朱氏又派士卒来严防了!” 朱然瞳孔微缩,怎么偏偏是在今日!要说朱然也不算怕了他们,但是如果吴郡朱氏对太守府严防死守,其他人决然不可能进入朱府与自己商谈! 朱然的思绪飞速运转,但显然没有多少时间了,只听都伯又说道:“他们已经到了太守府门口了,说要进府,什长和伍长正拦着呢……” “你去查一下他们到底来了多少人、要在府外摆出什么阵势看守太守府,还有,让什长再拖延一会!”朱然快速说道,他又思考了一会,转头看到都伯愣在原地,高声呵道:“还愣着干什么?” “校尉……拖延不住的……”都伯苦涩地说道。 “为何?” “吴郡朱氏这次来的人……是朱桓。” 听到这个名字,朱然的脑海瞬间一片空白…… 第一百二十一章 胆守 在世家中,往往下一任家主的选定是要到家主更替时才能决定,但吴郡朱氏的下一任家主却早早选定朱桓,由此足以看出朱桓的天赋与能力,也能看出其在族中的威望之盛。 同时,在整个吴郡朱氏之中,朱桓手下的部曲势力也仅次于家主朱完,现在朱桓带着侍卫亲自来太守府“守卫”,藏在暗处的帮手又怎敢现身? 但事情已经没有挽回的余地,朱然的脸上浮现出几分苦涩,他不知道自己现在还能做些什么,跟在都伯的身后浑浑噩噩地走着,直到都伯提醒,朱然才发现朱桓等人已经进了府内,现在也已经站在了自己的面前。 “桓见过校尉。”朱桓拱手行了一礼,姿态倒是客气至极。 朱然定了定神,扯了扯嘴角,挤出一丝微笑:“休穆不必客气,先坐,先坐。” 两人又彼此推辞了一番,在安坐之后,朱桓见朱然仍有些走神,也不直接点明,轻咳了咳,笑道:“校尉连一碗水都不给桓准备么?” 听了朱桓似笑非笑的话语,朱然才反应过来,连忙让都伯前去准备茶水,他此前一直在思索如何能支开朱桓众人,但终不得其法,现在也不敢继续走神,有一搭没一搭地应付着。 两人随意闲聊些家常,朱然心中对朱桓的亲自到来充满了疑惑,刚想开口询问,却被朱桓抢先问道:“校尉莫非在等什么人?” 朱然的笑容僵在了脸上,不过他反应也不慢,立刻眨了眨眼睛摆出一副疑惑的样子:“没有,没有,哪有在等什么人,现在也没人能来太守府,我能等谁呀?” 朱桓笑着摇了摇头:“校尉既然都这样说了,那桓也没有不信的道理,若校尉有什么地方桓能帮得上忙的,还请直言便是。” 你们吴郡朱氏不再掺和到顾氏的计划中,就是对我最大的帮助了。朱然心中嗤笑,但面上却“恰到好处”地露出几分喜色,仿佛被朱桓的话打动了一般。 “桓有些疑惑,不知校尉能否替我解惑?”朱桓一边说着,一边挥退手下,只留下一个灰脸侍卫。 在都伯走后,朱然这边也没人侍卫身旁,此时屋内除去灰脸侍卫只有朱然和朱桓两人,朱然见朱桓如此小心,也不知他想问些什么机密事情,心中提起几分警惕:“休穆但说无妨。” 朱桓显然也不客气,得了朱然应允,便立时开口道:“校尉跟随讨虏将军这些时日,不知可有受讨虏将军驱使?” “休穆,这军中秘事实在不好相告……”朱然有些尴尬地回应道。 “校尉误会了,桓不是想探听军中机密,可能是桓没说清楚,我想问的是,一般讨虏将军的军令,校尉都是怎样完成的?讨虏将军是否会在布置军务之后继续插手?” 虽然不知道朱桓怎么突然问起这个问题,但是朱然也没多考虑,此事倒是没什么隐瞒的必要,朱然回答道:“这倒是不会,将军只会决定大方向上的事情,我们具体如何完成,他是不会过问的。” “也就是说,至少从校尉的角度来看,是不会完全受到讨虏将军驱使和掌控?”朱桓又追问道。 “肯定要听命于将军不假,但是然不觉得那算是什么‘驱使’、‘掌控’……至少然是很乐意替讨虏将军做事的。”朱然总觉得朱桓此话是在策反自己,语气自然也不会太客气。 朱桓也看出朱然这是误解了自己的意思,不过也并没有多做解释,两人继续随意说些闲话,但从双方不经意间流露出的神情可以看出,两人的内心显然都不算平静。 都伯在将茶水摆好之后,也因受到朱然的示意而离开,屋内仍旧只有三人,朱然一边应付着朱桓时不时的话语,一边担忧着“帮手”如何才能进到太守府来,一直紧绷着神经,而与他对坐的朱桓却表现的很是放松。 时间逐渐过去,朱然的内心也从一开始的担忧、紧张逐渐放松了下来,无论是什么原因,到了现在,“帮手”多半已经不会现身了,也许是他们看到朱桓前来监管太守府、也许是他们临时反悔,此时原因已经不重要了,朱然只能自己应对吴郡内反叛的世家和士卒。 凡事都要做最坏的打算,且不能将寄所有事情于其他人的身上,其实朱然也料到了帮手也许不会现身这一状况,但但是他的对策是紧急调动精干士卒连夜破掉吴郡城防,迎接孙权进城。 这个计划绕开了朱治所在的吴郡朱氏的府邸,所以不用担心朱家私兵会临阵叛变,朱然也相信凭自己的勇武和精干的私兵足以破掉吴郡朱氏的守城士卒,虽然存在着一定的危险,但是显然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了。 比起孙权调其他地方的士卒来攻城,自己若能从内部破城,无论是从士卒的伤亡还是城墙的破坏来看,损失都会减少不少。 但奇袭城墙无疑有着极大的风险,且朱然不是朱治,若不身先士卒,恐怕朱家私兵不会以命相搏,这一行动可能就会导致朱然身死,但在朱然心里,“死”其实是一件最简单的事情。 朱然本就已经披上了“反叛”的名号,若能以死以报孙权,心里也没有什么遗憾了。 他其实也才刚要到及冠的年岁,记忆里生母和生父的印象不再清晰,本以为会和义父朱治情同父子地相伴一生,但是朱才的降世却“毁掉”了这一切。 与自己亦君亦友的孙权是朱治心中最重要之人了,但在这次顾氏的反叛行动里,自己不可避免地背上了“背叛”的头衔,虽然是权宜之计,但朱然已经不敢确定孙权是否会相信自己了。 他自小就没有从父母那里得到太多的关爱,义父朱治的宠爱也随着朱才的降世沦为泡影,面对仅剩的孙权,朱然不会因畏惧死亡而选择退却,相反,他甚至想要以死来证明自己对孙权的忠心。 既然没有帮手,那便自己行事,但此时奇袭城墙的计划有了一个新的阻碍,正是与自己对坐的朱桓。 第一百二十二章 暗语 面对朱桓的问题,朱然已经有些不胜其烦,朱然不知朱桓为何要问遍孙权诸事,虽然觉得有些蹊跷,但显然此时并不是细究的时机,他只想将朱桓应付了事,好能尽快展开奇袭顾徽与朱完的计划。 “然这些时日颇有些劳累,且太守府平日也不总待客,故而没什么空余的房间给休穆歇息,你看,此事……”朱然送客的态度已经写在了脸上,当然话语也给足朱桓面子,毕竟明面上两家现在正是互通盟好。 也正因两家互通盟好,所以朱然才有开口的底气,哪有这样监视盟友的?不夸张的说,朱桓的进府一定程度上也扰乱了太守府内原本的生活,况且无论能否逼退朱桓,朱然都要尝试一番。 “校尉此话也有些道理啊……”朱桓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可就在朱然脸上刚刚露出一丝喜色时,朱桓又轻声说道:“不过桓若是离开了,又有谁能拦住校尉去城楼之上送命呢?” 此言一出,朱然一时间心神失守,目瞪口呆地望着朱桓,只觉手脚一片冰凉。 …… “将军,咱们就真在这干等着?” 城外,营内,董袭高声向孙权问道,之前在城上射出箭雨时,董袭和士卒们已经到了城下,自然不会被箭矢所伤,而在孙权与顾徽、朱完等人交谈完毕之后,董袭等到城楼上没了声音,立刻带着士卒飞奔回营,无一人伤亡。 身处城下的董袭自然把孙权和顾徽、朱完的谈话听了个一清二楚,包括之后朱然的“背叛”,回营之后董袭自然无比愤懑,但在他看来,与朱然有着多年兄弟情谊的孙权肯定比自己要更加气愤,所以也没有在孙权面前说朱然的不是。 虽然朱然的事情可以暂且搁置不谈,但吴郡的情况却不能继续拖延,在众人回营之后,董袭看到孙权的营帐之内迟迟没有什么动静,自然也按奈不住,于是急忙跑来询问孙权要如何应对吴郡内顾徽与朱完的叛乱。 而令董袭意外的是,不仅孙权的脸上看不出急切的表情,就连营内的周瑜、鲁肃甚至是吕蒙也都表情平淡,董袭不明所以,愈发急躁了起来。 “元代莫急,先等城内义封要如何处理,过个……两日,若是城内仍然没有动静,再做其他打算。” “义封?他不是反叛了么?”董袭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明明之前朱然就已经反叛,况且态度也摆在那里,对孙权的叙旧显得爱搭不理,现在孙权怎么又指望上朱然处理吴郡叛乱之事了? “元代,义封是否通晓军事?”孙权突然开口问道。 董袭不知道孙权怎么扯到这上面,但也没多想,答道:“义封虽然年幼,但天赋惊人,已有古名将之风,假以时日,必会成为江东的壁垒。” 孙权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话锋一转,又笑道:“元代所言极是,那元代觉得,若想在城上射杀敌军,大概在什么位置放箭最合适呢?” 董袭闻言愣在原地,许久不言,他这才明白,自己得以幸免,正是因为朱然“放水”的缘故。 孙权笑着向吕蒙和鲁肃看去,这二人也会心一笑,在孙权与朱然交谈之后,只有周瑜听出了孙权与朱然的弦外之音,吕蒙和鲁肃都是孙权解释之后才知道朱然的反叛只是权宜之计。 这倒也不是周瑜才智胜过吕蒙和鲁肃,盖因对幼时的孙权、朱然二人,周瑜有着一定的了解。 孙家孩童虽然大多顽劣,但只有孙权是个例外,孙权虽然性情开朗、崇尚侠义,但却并不过分,且读书也是他自己的要求,又怎么会“逃学”呢? 当然,这种事情虽然不算机密,但也不会有人特意打听,只有孙坚、吴太夫人还有孙策、周瑜挂念孙权学业,才对孙权平日如何学习有所了解,像顾徽、朱完之流,自然不可能知道孙权学习专心与否。 当然,作为孙权的学伴,朱然自然也会知道,所以一听到孙权开口说自己逃学让朱然顶替,周瑜和朱然立时便知道孙权这是有暗语的意思。 而孙权短时间内也想不出万全之策,于是便拉出孙翊来再次暗示,在知道朱然没有异心之后,孙权便连忙询问朱然有什么把柄落在了顾、朱两家的手里。 在听闻朱然回答是因为朱治时,孙权方才恍然,若不是如此,朱然又怎会与顾徽、朱完妥协,但与此同时,孙权也感到一丝无力:朱治若被挟持,恐怕手下的私兵也会转投世家。 不过听闻朱然暗示吴郡之内还有其他助力,让自己不必担忧,孙权也放下心来,吴郡固然是他们世家豪族的大本营,又何尝不是他孙权的根据地?且自己对吴郡也有过许多布置,又有张昭、吕范、陆逊甚至是张允等人在城内,所以朱然也不会是孤身作战。 在得到朱然的暗示之后,孙权也略微安心,他决定先静等两日,因情况紧急所以孙权不能给朱然太多时间,两天已经是他能给出的极限了,若是继续拖延,虽然自己已让陈武去告知舅父吴景,能保住丹阳的安危,不会太过担心曹操联合顾徽、朱完作乱,但总归是迟则生变。 孙权并不清楚,朱然的保证只有一小部分原因是得到了暗处帮手的密信,他的计划其实主要是自己带着精锐士卒奇袭顾徽、朱完,放孙权进城。 若是孙权提前知道朱然的计划,他一定会劝阻朱然,可他只以为是朱然有了援手所以才劝孙权不必惊慌,哪想到朱然的计划竟然会是亲自破敌? 若要让孙权从这些人中作出选择,那么就算放走顾氏、朱氏和一众私兵,都不如一个朱然来的划算,这可是日后在夷陵之战时能以一己之力抵御曹真、张合、夏侯尚等众魏将数月围攻的朱义封! 况且朱然与自己自**好,对自己的忠心更不必多言,就算因为这次吴郡之事身上染上了一次“反叛”的污点,也不打紧,至少在孙权看来,这完全算不上什么大事,所以他也不觉得朱然会以命相搏。 可这就是少年人的心性,朱然时年不到二十,他的脑海中只有一句话: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第一百二十三章 是友非敌! “不是然不相信休穆所言,只是此事太过匪夷所思,休穆如何证明此事?” 太守府内,朱然仍旧是一脸惊异,只不过不是因为之前朱桓点明自己奇袭守城部曲的计划,而是朱桓突然说他和朱然是站在一边的! 虽然朱桓表情严肃,不像是在开玩笑,但朱然仍旧不能相信,无论怎么说,对于朱桓来说,孙权乃是外人,哪有帮着外人来对付自己家族的? 朱桓也不卖关子:“自讨虏将军任事之后,一直都没有少了与桓的联络,起初桓以为是将军想联合朱氏,但后来才发现家主并不知晓此事,将军只是和桓有私信往来。” 朱然快速问道:“休穆和将军是如何结识的,而且你确定你与将军之间只有私信往来么?如此大事,将军总不会连面都不见一次吧?” 朱桓显然很有耐心,他早知朱然会怀疑此事,所以来之前就已经打好腹稿,这时只需回答即可: “要说第一次会面,应是在平叛庐江之时,当时我就曾对将军示好,但那时是站在家族的立场,毕竟平叛庐江的过程中,顾、张两家因轻敌冒进而损失惨重,只有我朱氏不曾折损一兵一将,桓事后恐顾、张两家追究,怀疑我们吴郡朱氏与将军互通往来,所幸便直接表态。” 说到这里,朱桓轻笑一声:“当时也没预料到将军的目的竟然是拔除世家繁冗的势力,桓以为,讨虏将军多半会迅速与世家联合来统领江东,没想到将军竟有如此魄力。” 这话不假,无论是谁,在孙权刚刚继任之后,都认为他多半会选择与世家妥协,最好是和吴四姓中的一门结盟甚至结姻,而看到当时孙权虽然对世家态度极佳,但并未结成政治盟友,还以为是他年少无知,哪里想得到孙权是在笑里藏刀,暗藏杀意呢? 朱然暗想,就算朱桓所言不虚,但他当时的示好多半也是想借此成为首个与孙家结盟的世家,吴郡朱氏只差在名气上,若是朱桓计成,超越顾雍也只是时间问题。 “你和将军的往来呢?应该也见过面吧。”朱然追问道。 朱桓却摇了摇头:“我的一举一动都在家主的监视之中,虽然家主探听不到桓的府内私事,但是桓若是出府,那么无论是到了哪里、见了什么人,多半下一刻便摆在了家主的案前。” 朱然奇道:“这是为何?休穆已确定是下一任家主,又是朱氏内部不可或缺的人才,麾下士卒精锐也不少,朱完何必监视你?” “若桓不是下一任家主,那多半就不会被监视了。”朱桓笑道。 其实家主的交接早该完成,在朱桓及冠之后就可以担任家主了,但是被朱完一再拖延,他又拦不住朱桓的成长,只能派人监视朱桓,不让他有与外部势力结盟的机会。 在朱完看来,自己这个家主颇有些名不副实,不说其他世家子对他印象不深,就连朱氏内部,也有相当一部分人明里暗里受朱桓调动,根本不听他这个家主的命令。 其实如果能除掉朱桓以及其下的族人势力,不仅朱完这个家主位置会更加牢靠,接下来的家主位置也能由自己掌握,自己的子孙后代也能借此得到荫蔽,但问题是除掉朱桓并不容易,所以朱完只能加以限制,并没有什么好的手段。 虽然客观来说,让朱桓即位既顺理成章,又会使吴郡朱氏再强盛几分,但朱完哪顾得上什么家族不家族,在他看来,自己的一脉才算是朱家人,其余人的死活又与他何干? 朱桓自然知晓此事,所以在从庐江之后,借着之前与孙权的“交情”,不时与孙权互通书信,他看出朱完对结盟孙权并没有兴趣,但他不能不珍惜这来之不易的“盟友”。 而且促使朱桓与孙权私下互通往来的还有朱完的态度,朱完起初对自己的态度还算不错,但随着孙策去世、孙权即位之后,朱完的态度一天比一天要差,到了最近,甚至连明面上的客套也不屑为之。 虽然朱桓不是小肚鸡肠之人,但朱完这样做完全没有道理,他就不怕自己即位之后清算他?朱完如此行事一定是有什么依仗,他有信心让自己不能接任朱氏家主、甚至除掉自己也不无可能! 朱桓不是坐以待毙的性子,于是他与孙权联络日渐紧密,孙权并没有明确指出自己应该做些什么,只是让他见机行事,毕竟朱桓实在无法保证自己行动的隐蔽。 当然,朱桓也看出孙权削弱世家势力的打算,他也知道世家势力过大的弊端,所以理解孙权想要削弱世家的心理,但是理解归理解,作为世家中的一员,如果有的选,朱桓也不会愿意家族势力被削弱、私兵部曲被收走大半。 但若是比起被朱完清理掉自己,结盟孙权的结局要好上太多了,而且只是削弱、收兵,又不会杀人夺命,虽然孙家都是嗜杀之辈,但对待百姓和降兵都出奇的仁慈,之前庐江叛乱时,除去首恶李术,其他没有犯下大错之人都没有被赶尽杀绝。 正常来说,平叛庐江之后,屠城才是恢复秩序的最好方法,但是孙权并没有选择屠杀百姓,而是让大将程普亲去镇守,如此仁心,也许不是作秀? 从孙坚到孙策,一直到现在的孙权,好像都没有杀戮百姓的习惯,在朱桓看来,孙家对百姓的仁慈也许是因为孙家本就是瓜农出身,所以才会善待与自己之前身份相同的百姓? 朱桓并没兴趣探究事情的原因,但所有的结果他都看在眼里,可以说,若是孙权有哪一步走错,或者哪一点使自己厌恶,朱桓都不可能选择站队。 好在朱桓观察了孙权许久也没有发现什么过分之处,这当然可能是孙权在装样子,但是论迹不论心,这对朱桓而言已经足够了,况且,他也没有太多的时间可以观望了。 吴郡朱氏的家主交接之日马上就要到了,朱桓并没有丝毫兴奋,因为他知道,这也代表着,朱完的底牌就要亮出来了。 朱完果然在家主交接之前亮出了底牌,但朱桓没想到朱完的牌这么大,大到牵扯了整个吴郡、甚至整个江东。 第一百二十四章 陆逊 如果说朱桓对孙权的示好是受朱完威胁所致,那么孙权的接受则完全是因为朱桓这个人的缘故。 朱桓轻财重义、善待士卒、有勇有谋,唯一的缺点可能就是有些急躁易怒,在原本的历史轨迹中没有丝毫劣迹,无论是对内讨伐山越还是对外抵御曹魏入侵,朱桓的表现都可圈可点,也有过以少胜多、挫败曹仁的辉煌战绩,领兵作战的能力放眼整个江东也是一流的水准。 虽然朱桓能力过人,但除去击败曹仁之外,也没有太多的战绩,这与他吴郡朱氏的出身脱不了干系。 朱桓的战绩不多可能正是因为他意识到了自己吴四姓的出身,所以并没有参与太多的军事行动,甚至他暴躁的行径也可能是因为看出孙权的态度而故意为之。 而此时的孙权也不在乎朱桓的出身,毕竟孙权的目的是要削弱江东世家的势力好让自己未来不会受到掣肘,到时私兵问题得到解决之后也不担心朱桓功绩太多,相反,在孙权看来,功绩越多越好! 利大于弊的合作,哪有不接受的道理。 这也是孙权同意静等两日、对吴郡局势也并不算担忧的缘故,朱桓手下有着吴郡朱氏一小半的势力,再加上朱然,这二人合力,对付顾徽和朱完并不算什么难事。 但尽管朱桓说的再是天花乱坠,朱然也都没能完全信任朱桓,朱然从未听孙权说过此事,虽然他二人合作自然会使现在的吴郡问题得到解决,但如若事不成,吴郡只会陷入更严重的危机。 朱然正色道:“休穆若能拿出将军的信件,或足以证明将军身份的东西,我才能信任休穆。” “桓与讨虏将军虽然互通信件,但无论桓还是将军,都不是亲笔写就,担心万一泄露,还有其他说辞可以推脱过去。”朱桓答道。 虽然朱桓的回答很有道理,但是没见到信物,朱然是绝对不会同意的,朱然深呼一口气:“这样,既然休穆说已经与将军结盟,那然也不用休穆做什么,只需要在你们朱氏府邸守着,等我去解决守城士卒,如此可好?” “断然不可,守城士卒数量众多,校尉也不可能带太多兵士,以卵击石实为不智之举!”朱桓立刻拒绝道。 朱然眸光微闪,他此时不可能相信朱桓与他一起共事,而朱桓又不同意他去奇袭顾徽、朱完,朱然的怀疑自然加重,他微眯了眯眼,刚想开口,却见一直静坐在朱桓身边的灰脸侍卫突然抬头开口道: “义封莫要以身犯险,府君是不会同意的,休穆与将军结盟之事不假,我们共同行事,顾徽、朱完又有何惧焉?” 朱然朝朱桓身旁之人看去,这时他才发现这侍卫竟然也坐在与朱桓地位相同的席位上,朱然皱眉望去,却不记得他认识什么灰脸汉子,不过眼前之人的五官越看越熟悉,朱然仔细思索,失声惊道:“陆伯言??” …… 吴郡朱氏的府邸虽然装饰古朴,但夜晚也有着和其他地方一样的寒意,这样寒冷的夜晚,藏在暗处的陆逊额头上竟然微微见汗。 这一切都是因为此时陆逊的手臂不知道被何人抓住,而若陆逊栽在吴郡朱氏的府邸,那么顾徽又能靠谁来阻挡? 虽然吴郡朱氏的府邸戒备森严,但他陆逊也不是束手就擒之人,反抗还有机会,否则就一点机会都没有了。 正当陆逊一咬牙,想要挣脱逃跑时,却听见一道声音传来:“你且静待着,我先把士卒送回去,之后便立刻回来,都是为讨虏将军做事,不必紧张。” 言罢,握着自己手臂的手也随之松开,入耳的是士卒们离开的脚步声,声音逐渐变小,直至消失,陆逊呆愣在原地,伴着清凉的夜色,陆逊略微有种不真实的感觉,只有额头上残余的汗珠才能说明之前发生的一切都是真实的。 陆逊轻轻拂去额头上的汗珠,之前是谁在说话他不清楚,但声音却还算熟悉,陆逊选择相信他的话,如果说话之人想要对自己不利,立刻擒拿自己便是,从脚步声来看士卒数量不算太少,自己是不可能从他们手中逃脱的。 其实只过了一刻钟的时间,但陆逊却觉得仿佛已经静等了几个时辰,随着一声轻唤,陆逊才从暗处钻出,他看了眼眼前人,瞬间瞪大了双眼,不过就算他内心惊讶,但仍然记得压着声音:“是你?” 来人正是朱桓,他手中拿着一套甲胄,递给陆逊:“伯言先穿上,有什么事回屋再谈,这边不是说话的地方。” 陆逊点了点头,三下五除二地将甲胄穿好,随后又在脸上抹上一层浮灰,这才向朱桓点了点头,示意可以离开。 朱桓也不多言,转身便向自己的住处走去,陆逊也低头跟在身后,在住处前,有几个士卒看到朱桓归来,连忙致礼,朱桓随意地挥了挥手,带着陆逊进屋。 守卫的士卒虽然疑惑,但也没有多问,毕竟朱桓一向善待手下士卒,经常会亲自训练他们,甚至偶尔也会带士卒回屋谈心,虽然后者发生的次数较少,但也有过先例。 回屋之后,朱桓一直将陆逊引入内室,检查了一下四下无人,这才笑着向陆逊点了点头,示意他自行就坐。 两人相对而坐,陆逊心中疑惑,忍不住开口问道:“休穆是何时发现逊的?逊藏在暗处,想来休穆应该也不知道逊的身份,而且休穆又是如何得知我是为讨虏将军做事的?” 朱桓认真地听着陆逊的问题,随后答道:“在天色未晚时便发现了,伯言当时好像是藏在屋檐之上,我隐约看到,便认出了伯言,在晚上领兵巡查也是在找伯言去了何处,发现有人之后自然就知道是伯言了。” 陆逊固然躲藏的极为隐蔽,但朱桓已经知道他藏在府内,只不过不清楚后来在何处,有心算无心,发现陆逊也并不困难。 第一百二十五章 计划 陆氏本就与朱氏不算熟悉,陆逊自然和朱桓也就没有太多的交情,此时两人对坐,屋内的气氛倒是有些沉寂。 “逊自以为躲藏的很隐蔽了,没想到还是被休穆发现,不过逊这次潜入贵府并没有什么图谋不轨之心,只是现在吴郡局势有乱,逊想请见朱家主询问能否相助。” 无论怎么说,陆逊的潜入都谈不上妥当,虽然朱桓现在没有追究的意思,但是陆逊自己不能忽略此事,于是抢先解释了一番。 朱桓点了点头:“伯言的想法桓也大致能猜到,之前讨虏将军曾和我说过,伯言也是一方助力,所以在此时朱府内看到伯言自然也不算意外。” 朱桓竟然知道自己是讨虏将军一方的,陆逊心中疑惑,不过随即想到:朱桓不比其他人,他背靠吴郡朱氏,势力本身就足够强大,若孙权想要拉拢他,筹码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要摆出自己一方的势力,且越强大越好。 陆逊当然不清楚孙权对朱桓的了解远超常人,所以才敢不怕朱桓泄露,透露出这一机密事,在感慨孙权如此自信的同时,陆逊也有些好奇: “恕逊冒昧,我还是好奇,就算在隐藏时露出破绽,但相貌也遮掩住了,休穆又怎知是逊呢?” 朱桓笑道:“我与常人不同,对他人相貌记得很是清楚,是以虽然伯言遮挡了面容,仍能认出。” 他一边说着,一边从隐蔽处取出自己与孙权的往来信件,虽然笔迹不能证明,但是信中内容皆属实,且陆逊暗想来回时间也不足以让朱桓准备好这些东西,所以即便谨慎如陆逊,此时也不再怀疑朱桓言语的真实性了。 随着心中最后的疑惑消去,陆逊语气也凝重起来:“既然如此,逊也不客套了,不知休穆能否劝说朱家家主,与将军联合,现在吴郡太守朱治的义子朱然好像已经叛乱,想挽回局势,少不了朱家的帮助。” “伯言不知,此事也少不了家主的身影。” “休穆的意思是……” 朱桓点了点头:“现在的吴郡局势,与家主脱不了干系,幸好我发现伯言更早,否则若真让伯言找到家主那里去,不说有可能会有性命之忧,至少伯言是不可能再从我们府邸逃脱了。” 陆逊心中一沉,这无疑是最坏的结果,整个吴郡之中最主要的军队就是源自两朱手下的兵士,现在竟然全部叛乱,就算他陆逊有天人之智,恐怕也回天乏术。 朱桓看出陆逊的心思,宽慰道:“此事看起来无解,但实则破绽极多,不过伯言并不了解详细。” 他也不迟疑,紧接着便又说道:“首先我们朱氏的手下,参与叛乱之人虽然不少,但也不到族内的一半,家主还要防备着我,所以不敢将所有士卒都投入到守城以及对城内人的监管上去。” 朱桓看着陆逊的表情略有缓解,又说道:“再说这朱然朱义封,他其实也未叛乱,现在是被家主胁迫行事,所以才参与到守城和监管城内众人的行动之中。” 听了朱桓的话,陆逊虽然略微放松,但仍追问道:“义封为何被胁迫?和朱君理的病情有关么?” “伯言思维敏捷,不过片刻就能切中要害。”朱桓赞了一声,他虽然一向高傲,但在和有真才实学的人相处时却很是平易近人。 “不过方向虽然对了,但是具体情况并不是如此,朱君理没有得病,他其实是被家主给囚禁了起来。”虽然屋外没人,但朱桓还是压低了声音。 “什么?”陆逊瞪大了眼睛,“你是说,现在朱君理就在府内!” “伯言也见过朱府的巡逻了,平日虽然也有,但哪会如此森严,这是家主在防备别人劫走被囚禁的朱君理。” “同时也在防备我。”朱桓补充了一句。 “休穆能将朱君理救出来么?”陆逊连忙问道。 朱桓思索了片刻,答道:“我对朱府自然很是了解,大概知道朱君理被关在何处,但是家主对朱治的防备定然不会放松,我也并无把握能将朱君理救出,毕竟府内家主的士卒也不少,万一在争斗时坏了朱君理的性命,反倒不美。” 这话不假,陆逊也是一时心急,在他平静下来之后,眼神一闪:“单凭休穆一人难成此事,若是有义封相助呢?” 朱桓笑着说道:“桓也有此意,不过桓担心义封不信此事,现在有了伯言,争取到义封的信任就不难了,不说能不能得到朱君理的所有私兵部曲的帮助,就说朱义封领兵多年,在太守府内也一定有自己的亲信,且控制住其他士卒也不难,如此一进一出,吴郡之叛可解。” “虽然朱氏府内的士卒有休穆看管,但外面的士卒,仅凭义封一人和他的亲卫,真的能解决么?我们都不知道朱君理手下的士卒具体情况,不如先见义封一面,商谈之后再做决定?”陆逊谨慎地说道。 “桓也是这个意思,只不过之前不知如何取信义封,是以一直拖到了现在。”朱桓面露喜色,显然陆逊的意外现身也让他异常欣喜。 去太守府自然不难,带陆逊一人也很容易,两人简单商定之后,各自心想大事已成,便随意地说些无关的话题。 “桓听闻之前顾府加紧了守卫,不知是不是伯言也去到顾府了?”朱桓随口问道。 陆逊点了点头:“惭愧,逊也险些被顾府发现,等此间事了,这隐蔽之事逊可是万万不会再做了。” “不知伯言去顾府所为何事?总不能是去顾府搬救兵来对抗顾徽吧?”朱桓眨了眨眼睛,玩笑般地说着,但目光却一直注视着陆逊,显然心中也很是好奇。 听到朱桓的询问之后,陆逊叹息一声,此事不便向朱桓说明,陆逊想着若能瞒着舅父陆绩对顾氏的投效,那么事后孙权若有赦免之心,行事也容易些,否则若闹得满城风雨,就算孙权同意赦免陆绩,其他人也不会愿意。 朱桓挑了挑眉,也没有再追问,两人一时间都沉默了下来,不知道各自心中都在思索着何事。 第一百二十六章 外扬 “既然伯言都已经这么说了,然也没有怀疑的道理,这些时日然因为太守府以及吴郡诸事忙的心烦意乱,招待不周,还请休穆体谅。” 在陆逊讲过他与朱桓接触的始末之后,朱然也相信了朱桓之前曾表明与自己同一战线的言语。 且不说他深知孙权对陆逊的重视、与陆逊短暂的相处也让朱然内心认可此人,就说这朱桓已经看出自己奇袭城墙的打算,却选择进府劝阻自己,就足以说明了一些问题。 当然,朱然也不知道在自己心里,因为陆逊的现身而选择相信是对是错,到底是因为陆逊的现身证明了朱桓言语的真实性,还是说服了自己,总之,经过这一遭,朱然已经不再生疑。 看到在自己现身之后朱然的疑虑便得到解除,陆逊心中却微微有些愧意,他之前在看到朱然在张昭住处看守时可是觉得朱然已叛,对朱然的信任显然不足,这也和陆氏这些年来的变故有着不可或缺的关系。 陆逊心神一定,不再想那些陈年往事,转头看向朱桓,两人相视之后各自点了点头,陆逊转头向朱然说道:“休穆如今能动用多少士卒?” “若是平时无事时,士卒都可以调动,但如今舅父身陷囹圄,舅父的手下不敢轻动,要说能随意调动的士卒,最多只有数百之数。”朱然有些不好意思,立刻补充道: “不过这数百人都是精干之人,虽不至以一当十,当二当三倒也足够。” 陆逊皱了皱眉,看向朱桓,朱桓摇了摇头,开口问道:“你父亲足有万余士卒,就算除去必要的守卫也有七八千兵士,虽说你不可能完全调动,但至少调动千余人也应该绰绰有余吧?” 朱桓这话已经相当客气了,其实在他看来,就算朱治不在,朱然也应该能调动三千兵士,怎么可能只有区区数百? “舅父身在贵府,麾下士卒自然不敢参战,这应该也不奇怪吧。”朱然语气平淡地回复道。 其实朱桓想的没错,之前朱然确实能够调动数千士卒,当时朱治麾下绝大多数的士卒都会听朱然的命令,但在后来这对义父子关系逐渐冷淡之后,朱然也不再调动太多的士卒,平时行事也只带自己亲近的心腹侍卫。 朱治虽然看在眼里,但也没有说太多,至于麾下的私兵部曲,他们也都能看出在朱才降生之后,随着一开始太守府喜气洋洋的氛围散去,朱治和朱然之间的关系逐渐变得诡异了起来,既然朱然不调派,他们自然不会主动请命。 朱桓皱了皱眉:“那如果我们将朱太守救出,麾下的士卒是不是就可以出战了?” “救出?”朱然回望过去,重复了一遍朱桓的话。 这倒让朱桓心生疑惑了,他看了看陆逊,陆逊也耸了耸肩,显然也不知道朱然这问的是什么,于是他小心回答道:“正是,有什么不妥么?” “舅父是被关押在贵府么?休穆又是如何知晓的?” “是啊,而且若桓没记错的话,校尉刚刚不是知道朱太守现在身在朱府么?”朱桓一头雾水,又说道: “朱太守是被我们家主关押了起来,府内守卫戒备森严,我大概了解朱太守的位置,无论是何处,都不能算是待客之道,所以除了关押没有其他的解释,但是仅凭我的手下恐怕无法让朱太守安然无恙地逃脱。” 朱桓一边说着,一边眨了眨眼睛,他看到随着自己的话语朱然的表情却逐渐放松了下来,这明明不算是一个好消息吧? 是被关押那就再好不过了,幸好不是最坏的结果。朱然暗想,随后复又意气风发了起来:“但若休穆没能救出舅父,仅凭我空口,这些士卒们很难相信舅父是安全的,不如让我带人先去贵府将舅父救出?” 既然在叛乱的这件事上,朱治并不是主动留在吴郡朱氏府上,那朱然便可以放心了。 “不妥。”朱桓回绝道:“解决朱太守和讨伐顾徽、朱完的行动需要同时进行,这一点校尉应该没有异议?” 见朱然点了点头,朱桓又说道:“校尉救父之心我能理解,但是相比于对朱氏府邸的了解程度,校尉显然不如桓,而对城防的详细,桓也远不如校尉,为何要行颠倒之事?” 放着事半功倍的方法不去做,转而选择事倍功半的行为,朱桓当然无法理解。 “是啊义封,你放心吧,我会跟着休穆一起去救朱太守的,就算无法救出,至少也能将局势拖住,等到你们击溃顾徽和朱完之后,再来合兵,太守必然无恙。”陆逊也在一旁劝说道。 朱然默然不语,他当然不是因为“救父心切”,而是担心若自己告知士卒此行不是去解救朱治,士卒们可能会拒绝行事,他自己放心朱桓和陆逊二人,士卒们却不一定放心。 而要是根本不说朱桓和陆逊二人的行动,士卒们多半更不会和朱然一起行事,要知道,他们若真击败顾徽和朱完,那朱治的性命恐怕也难以保全。 世间安得双全法? 虽然朱然不愿意将此中蹊跷告诉朱桓和陆逊,但若是他不解释,到时万一跟着自己的士卒不足以击败顾徽和朱完又当如何?他现在根本不清楚除去自己的数百精锐之外,还有多少人会在知晓朱治被困在吴郡朱氏府邸的前提下,还能跟随自己破城? 在此时的朱然心中,朱治的地位要逊色于孙权,但在那些私兵部曲的心中,二者的地位却正好调换了位置。 朱然咬了咬牙,虽然家丑不可外扬,但现在也没有时间拖延了,他打定主意,重新看向陆逊和朱桓,随着心中敲定主意,朱然眉眼间的郁结也随之消失,复又重新变成平日那个豁达的少年。 “然有些隐情要告知休穆和伯言。”朱然一字一句地说道,见二人各自点了点头,朱然自嘲一笑,转头向朱桓说道: “休穆之前没注意到,在然的口中,其实已经称呼太守为舅父了。” 第一百二十七章 夜 夜色凉如水,叶落密如雨,这样的夜晚本该是家朋满坐、欢聚在一起玩乐更为合适,但此时的吴郡内外,却无一人有这种心思。 即使是仿佛已经胜券在握的顾徽和朱完也都有些难以入睡,算着日子丹阳军的士卒也该前来援助吴郡了,现在却迟迟不见人影。 按理来说,没有军队围攻对顾徽和朱完来说本应是好事,但顾徽并不清楚丹阳郡军士还没到的原因,难道是因为赶路慢了些? 顾徽并没有怀疑是吴景不清楚这里发生的一切,毕竟吴郡失守的消息,早就被他“不小心”泄露到丹阳郡去了。 事到如今,也只能期待曹操能够早日领军攻下丹阳郡了,这可是他顾徽送给曹操的见面礼,顾徽不仅要靠这份礼物巩固顾氏未来在曹营中的地位,还要借此代替顾雍,彻底登上家主的位置。 虽然顾徽此时在顾氏族中几乎对所有事情都有决断的权力,但却没人称呼他为“顾家主”,这让顾徽偶尔心中也会有些不满。 顾徽清楚,在得知吴郡有难后,吴景不可能不派人来援,而失去部分战力的丹阳郡又能在势力正盛的曹操手里坚持多久呢? 显然不会太久,顾徽自然也不需要等候太久,他也不怕孙权等人想到丹阳之事上去,孙权之前一直在忙着练水军、打黄祖,哪会顾得上丹阳和曹操? 顾徽当然不知道,虽然荆州对孙权来说极为重要,但那也是因为曹操即将攻取荆州的缘故,若曹操没有攻取荆州的打算,未来刘表死后,无论即位的是刘琦还是刘琮,荆州对江东来说都不过是疥癣之疾而已。 但若是给曹操拿下荆州就不一样了,所以孙权对荆州的重视以及誓要尽快攻下荆州的原因,其实是因为不想让这疥癣之疾变成肘腋之患。 毫不夸张的说,在对曹操这个人以及曹家势力的了解程度上,无人能胜过孙权,毕竟之前曹操与袁绍对峙时,无论曹操如何自信,都不可能觉得自己能在短时间内全歼袁绍势力的。 孙权看似忙着练水军、压士族、讨黄祖,实际上都是在为未来与曹操的交手作准备,所以在得知吴郡叛乱之后,孙权便立刻意识到了可能到来的曹军,随即派陈武前去丹阳告知舅父吴景,严守丹阳。 若要让顾徽知道这一切,恐怕他不可能再像现在一样安稳地躺在榻上。 虽然孙权手下士卒不多,但顾徽还是十分小心,毕竟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这次行动可是关系到自己和家族的未来。 此时顾徽和朱完都没有回府,而是与各自的部曲驻扎在离城墙不远之处,城外若有异动,他们可以瞬间做好准备。 无论从数量还是战力的角度,顾氏的部曲比起朱氏来说都要远远不及,但顾徽也没有担心过朱完会对自己不利,若是没有自己搭桥,朱完就算投了曹操,也不一定会得到高官厚禄。 而且顾徽也有些心思,他担心若让朱完回府,万一这段时间内朱桓自行找上朱完,那该如何是好?顾徽可不愿看到两人关系这时候好转,他也吃不定朱桓的心思和行动,现在和朱完一起留在这里,也避免了两人可能的接触。 顾徽从未怀疑过朱完除掉朱桓的想法,虽然他和朱完身份不同,但却有很大的相似之处,一个是有家主之实,但无家主之名;一个是虽有家主之名,但无家主之实。顾徽相信,朱完对朱桓的感觉,应该与自己对顾雍的感觉别无二致。 顾徽思绪逐渐飘忽,随着意识的涣散眼看着就要入睡,这时有一军士突然闯入,顾徽尚未入睡,被这一吓,睡意全无,他定了定神,看出眼前军士是之前自己派去巡查的顾氏部曲,也是平日跟着自己的亲卫,烦躁地皱着眉:“何事?” 见亲卫支支吾吾的样子,顾徽愈发不耐烦起来,也就是他涵养过人,否则换个暴脾气的人,这亲卫免不了一顿打,顾徽见没了困意,索性便坐起身来:“别紧张,说吧,何事?” 亲卫知道顾徽的性子,自然也不敢啰嗦,迅速回道:“太守府有异动!” “什么?”顾徽“腾”地一下起身:“什么意思?有什么异动?说清楚点。” “刚才弟兄们巡查太守府的时候,发现好像有人陆续从府中出来,太守府兵甚多,弟兄们也不敢细看,我……我当时离弟兄们比较远,急着如厕,所以才有机会跑来报信。”亲卫低头沉声说道。 顾徽是什么人?只一听便知道亲卫话中藏了些心思,多半是偷懒所以才不在巡查的众人身边,不过现在哪里是追究这些无关紧要之事的时候?而且若不是眼前亲卫偷懒,可能太守府异动的情况还会再晚一点才能被他们知道。 想到这里,顾徽不再犹豫,“你去朱家主那里……算了,我现在就动身前去。” 虽然不知道太守府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是在这个时候出现军士调动显然不可能是什么好事,分秒必争,顾徽简单地更衣之后,便快步向朱完的住处走去。 两人的住处隔的不远,没多久顾徽便走到了朱完的住处之外,巧的是此时朱完也在屋外,正神色严肃地和一旁的军士说些什么,见顾徽来了,挥了挥手示意军士退下,向顾徽说道:“顾兄也知道消息了么?” 顾徽点了点头:“刚刚听说。”既然两人都知道太守府的异动,事情就好办了,顾徽也不耽误,开口问道:“你那边的人怎么说?太守府出去了多少人?” “许是千余人,只会更多不会更少,而且府外还有朱治的部曲,若是合兵,最多恐怕会有数千人!” 顾徽皱了皱眉,从消息的详细程度,也能看出他们两家私兵部曲的能力高低,但现在不是计较这些无关紧要事情的时候,他刚想说些什么,这时一旁朱完突然想起一事,疑惑道:“不对啊,朱桓不是刚去太守府么?他们能在朱桓眼皮下调兵?” 第一百二十八章 狭路相逢 朱完知道朱桓去太守府监管,之前也和顾徽提过此事,想来有朱桓监管,按理说朱然不敢也不可能有什么异动。 既然现在朱然可以随意出府,是不是说明朱桓发生了什么意外? “子叹,休穆不会有事吧?”朱完怕朱桓遭遇不测,担忧地向顾徽问道,老实说,他对朱桓的感情很是复杂,也不希望他出事,更何况此时是一兵一卒都要争取的时候,朱桓同样也是一大助力。 顾徽并没有回答朱完的这个问题,他略微思索之后,说道:“按理说应该不会啊,你之前不是说过,休穆手下众多,而且他本身极为机警,同时武艺不俗,怎会栽在朱然的手里?除非……” “除非什么?”朱完连忙追问。 顾徽收起表情,看向朱完:“除非他朱休穆和朱然是一伙的。” “子叹兄,时间紧急,我们还要去太守府一探究竟,你就别开玩笑了……”但随着顾徽的表情逐渐凝重,朱完的声音也逐渐变小,他微张着嘴,嘴唇耸动着,却再没说话,片刻后才用舌头弹出一句:“不会吧……” 这事确实蹊跷,在朱桓的眼皮底下,朱然不可能调兵出府,除非事先偷袭朱桓等人,但朱桓机敏、侍卫众多,也不可能被轻易偷袭得手,所以相比之下,“朱桓叛变”好像要更有可能一些。 “我也不信,但朱家主还是先做好最坏的打算吧。”顾徽语气冷淡,转头下令道:“分出六成守城的士卒,随我去看一看这朱然到底想干什么。” 朱完正思索朱桓是否反叛而不得其解,这时听到顾徽的话,失声问道:“六成?” 随后朱完快速劝说道:“子叹兄,调走六成士卒会不会太多了些,虽然守城方有天然优势,但是也不能懈怠啊!就调三成士卒随我们去看看便是了,朱然又调不出多少兵来。” 顾徽反问道:“你知道朱然带走多少兵士么?还有,你觉得朱然会去哪?” “不清楚他带走了多少兵士,但太守府的部曲都是朱治的私兵,而朱治还在我们朱氏手里,朱然不能调太多的兵,也调不出来太多的兵,他担心着事后我们朱氏向朱治追究呢。” “至于朱然想去哪里……我就不清楚了,子叹兄这不也是要调查他要去哪么?”朱完笑着猜测道。 顾徽叹了口气,转头向亲卫下了道命令,随后挥手示意亲卫行事,见顾徽的亲卫跑向城墙,朱完认为是他赞同自己刚才的言论,但碍于面皮不想承认,于是笑道:“子叹兄一时忘了朱治在我们手里,也可以理解。” 顾徽终于忍耐不住,开口说道:“朱家主,你说的没错,朱然和朱治的部曲行事前会担心你事后找朱治的麻烦,但你说有没有这样一种可能:如果朱然前去救援朱治,那还会有事后么?” “如果朱然是这样打算的话,朱家主觉得,有多少人愿意跟随朱然一起去救人?是八成?九成?还是全部?” 说罢,顾徽转身向亲卫的方向走去,只剩下朱完愣在原地,一旁的朱家亲卫不知如何是好,悄然靠近朱完,低声问道:“家主,我们也去调兵?” 朱完木讷地点了点头,亲卫领命,在行事之前又不放心地问了一遍:“是按家主之前所说,调三成军士,没错吧?” 却见朱完突然暴怒,一脚将亲卫踹翻,这亲卫也不是蠢笨之人,立刻意识到不对,忙向朱完连连致歉,随后向城墙的方向匆忙赶去。 朱完闭上眼睛,深呼一口气,让自己心情平复下来,他暗自安慰自己:不过是一个朱然,最多加上一个朱桓,还能翻了这吴郡的天不成? …… “子叹兄,你说朱然会不会找其他势力入伙?” 顾徽和朱完做好准备之后便立刻向太守府的方向行军,他们带走了守城的六成士卒,路上,朱完想到这种可能,急忙向顾徽发问。 顾徽想了想,回答道:“应该不会,吴郡也没有太多的势力了,他没什么势力能联合的。” “张子布?”朱完提醒道。 “张子布?朱然倒是有可能去找他,但现在兵士和刀枪才是关键,其他的什么人都没用。”顾徽轻哼一声:“现在就算张子房来都帮不了朱然,更别说张子布了。” 不过朱完的提醒也不无道理,顾徽喃喃自语道:“张氏现在没什么部曲了,陆氏虽然有,但也不多,更何况陆绩在我们顾府,陆氏也不敢轻举妄动,至于其他的势力,都不足为虑。” 他既是在告诉朱完,也是在讲给自己听。 “子叹兄,他们会不会也对你们顾府动手?”朱完突然问道。 顾徽闻言眉头紧皱,不过片刻后便摇头笑道:“朱然没有分兵的可能,也没有分兵的动机,至于陆氏,他们虽然也有一些人手,但是也奈何不了顾府。” 顾徽确实把族中剩余的亲卫士卒带走了个七七八八,但是还有一些顾雍的侍卫在府内守卫,顾雍虽然平日不愿多言,但毕竟是家主,总归还有一些心腹亲卫,人虽然不多,但防守陆氏也足够了。 朱完点了点头,现在朱、顾两家可是一根绳子上的蚂蚱,顾家也不能有事,在二人将事情大致分析一遍之后,都认为朱然应该是要全力营救朱治,于是便调转方向,直接向吴郡朱氏的府邸前去,时间紧急,也不必去太守府了。 至于朱桓,两人都默认他反叛到了朱然一方,朱完和顾徽心里清楚,如果朱然和朱治联手,顾、朱两家想要获胜会付出很大的代价,所以此次行动之后,也没有时间管立不立功了,带着家眷投奔曹操才是他们下一步急需要做的。 事情要迅速解决,要不是把守城士卒全部调离可能会引起城外孙权的警觉,顾徽恨不得调取全部的人手处理此事,而在两人催促手下加快行军之时,却见前方出现一队士卒向自己的方向匆忙行军,两人连忙下令全军作防御准备,两支军队在狭小的街口逐渐靠近。 第一百二十九章 回府 顾徽和朱完之前也没想到双方会在这边遭遇,这么说来朱然的目的是要来攻城?如果真是如此自然不足为虑,因为不会有太多朱治部曲同意朱然如此莽撞的决定的,但是看来军的样子好像也并不算少。 顾徽和朱完对视一眼,两人目光凝重,正要下令进攻,朱完却忽然看见领头之人的相貌,高声问道:“休穆?是休穆么?” 来人正是朱桓,只见他快步上前,匆忙问道:“家主、子叹兄,不是说有人在攻城么?你们怎么在这时候调兵出来?” 顾徽和朱完本来面对朱桓时有所警觉,但在听到朱桓这话后,饶是顾徽此时都是一头雾水:“攻城?哪有人在攻城?休穆是听谁说的?” “我之前派去在吴郡城内巡视的侍卫回来告诉我的,没人在攻城么?奇怪,那他莫非是看错了?” 顾徽拦住刚想打道回府的朱桓,凝重地说道:“等等休穆,我们可能都被骗了。” “嗯?”朱桓疑惑地看向顾徽,只见顾徽呼出一口浊气,语气微怒:“可能我们身边的亲卫有一些被人渗透了进来,休穆,告诉你有人攻城的侍卫现在在队伍里么?” “不在,他一路匆忙,我让他歇息去了。”朱桓不知道顾徽的意思,老实回复道。 顾徽点了点头:“果然不出我所料,休穆,你可知我们为何出现在这里?” 虽然攻城之事为虚,但顾徽和朱完也应该身在离城墙不远的地方,朱桓望向顾徽,顾徽又说道:“我和休穆一样,也是有侍卫告诉我,说是朱然领兵从太守府出来,此事多半也是假的……” 朱桓惊道:“什么?朱然从太守府出来了?” “没事,多半也是假消息,休穆不必担心。”朱桓的惊讶也在顾徽的意料之中,顾徽连忙笑着安慰道。 但朱桓的表情可说不上放松:“不对,如果都是假消息,那主使传信之人的目的是什么?总不可能只是为了哄骗我们白跑一趟这么简单吧?” “攻城之事证明是假,但是朱然从太守府调兵而出,却无人证实,家主,桓要回太守府查看情况,先行告退了。” “且等一等!” “休穆不必心急,无论朱然出没出府,现在的太守府都不是要紧之处,我和朱家主之前有过推断,朱然多半是去你们府上救朱治去了。”见朱桓作势欲走,顾徽连忙拦住朱桓,正色道。 朱桓看向一旁的朱完,见朱完点头,于是便说道:“既然子叹兄这样说了,那么桓便回府去看看!” “且等一等!” 这一次拦住朱桓的却不是顾徽,而是一旁的朱完,朱完沉声说道:“休穆,你还按原本的计划,去助我和子叹兄守城,朱然的问题交给我和子叹来处理。” 顾徽闻言,皱起眉思索了一会,但也没有出言阻拦,朱桓看了看顾徽,又看了看朱完,拱手领命,随后也不耽搁,领兵向城墙的方向前进。 等到朱桓走远之后,顾徽才开口问道:“朱家主怎么让休穆去守城,不怕他心有异志么?” 朱完笑道:“子叹兄不是试探过了么?” 能做到家主之位的人,自然也不会蠢笨,之前他看到顾徽并没有直言朱然的目的,便猜测顾徽这是在试探朱桓。 虽然朱桓的说辞并无不妥,但是顾徽还是心有防备,见朱桓表示出对朱然的重视,顾徽才算放心,这才告知朱然的目的地应该是朱氏的府邸。 至于朱然为何能调兵出府,多半就是先派人告诉朱桓有人在攻城,在朱桓率军前往支援之后,朱然便消灭掉朱桓残余的士卒,然后从太守府调私兵部曲前去营救朱治。 “我只是简单试探一下,朱家主就这么放心休穆么?”顾徽眨了眨眼,显然不太相信朱完会如此信任朱桓。 朱完道:“也不算放心,但是就算休穆有不轨之心,靠他们那些人也只不过勉强抗衡我们留下的军士,想打开城门都不可能,那碧眼小儿的扎营之处离城极远,就算休穆背叛,碧眼小儿也不可能发现城内的异常,而且休穆背叛的可能也并不大。” 随即朱完话锋一转,又道:“更关键的是,与叛变相比,我更担心朱休穆会借机回府之后清剿我府中剩余的亲卫,甚至用我的家眷要挟,不可不防!” 顾徽了然,这的确是一个问题,之前在朱桓去太守府之前,朱完命他巡查吴郡各地,晚上也不能回府居住,就是担心若朱桓回府,可能会对朱完的心腹不利,所以在朱桓说要去太守府看管朱然时,两人并没有觉得有何异常。 虽然在太守府要时刻小心朱然,但总归是能好好休息了,只不过二人没想到朱桓刚一进府,这天晚上就出了这么大的事情。 没错,顾徽和朱完也都认可之前朱桓的判断,两边不可能都是假话,攻城被证明是假,那么朱然的异常调兵就一定是真实发生的事情,虽然顾徽的亲卫有时办事不太利索,但在忠心这一方面,顾徽也从未有过质疑。 两人遭遇朱桓之后短暂地停留了一会,随后便继续向朱氏府邸的方向行军,路上不时遇到报信的巡查侍卫,他们也都提出了朱然从太守府调兵出府的异常,顾徽和朱完也再无疑虑,加快了前往朱氏府邸的步伐。 在临近朱氏府邸时,朱完和顾徽便已经听到了喊杀声,在喊杀声传入朱完耳朵的瞬间,朱完便立刻抽刀领着部曲支援了过去,无论是朱治被成功救出,还是自己的亲卫、家眷受到伤害,这些都是朱完不能允许的。 在朱完从外将朱然的军士们围住之后,朱然的部曲立刻掉头来迎击支援到的朱完部曲,府内的军士们得以威胁大降,他们立刻前去守卫族内部曲,并对朱治的监管之处进行严防。 虽然坐视不管可以消耗朱氏的私兵部曲,但唇亡齿寒的道理顾徽还是懂的,未来也已经不再是吴四姓互相争锋的时候了,在到达曹营之后,他和朱氏要抱成一团,所以顾徽见状在沉吟了片刻之后,还是下令让顾氏的军士前去支援。 第一百三十章 城内之谈 在吴郡城内,原本张昭的住处周围守卫的士卒已经有逐渐减少的趋势了,但今日却颇有些奇怪,屋外士卒甚多,屋内也不如往日一般寂静,隐隐地能听到有人谈话的声音。 张昭在席上正襟危坐,与他相对而坐之人则是一直未曾露面的吴郡顾氏之主:顾雍顾元叹。 “没想到子布竟是因一本《史记》与讨虏将军相识。”顾雍淡然一笑,应道。 顾雍的意外登门倒确实让张昭吃了一惊,不过张昭是何许人?只是片刻便反应了过来,顾雍来此,无非是拉拢和监管,并无第三种可能,只需要小心应对便是。 令张昭意外的是,顾雍来之后的第一句话,竟然是询问自己最初是如何与孙权相识的,张昭固然很是疑惑,但还是完整地将两人相识的过程大致讲述了一番。 最先与张昭结缘之人,其实是孙权,孙权酷爱读书,每每在街上闲逛之时,往往见到摆放书卷的地方一定会凑过去一探究竟,当初正是凑巧遇到了变卖《史记》的张昭仆从。 这本《史记》乃是张昭抄于徐州狱中,在被陶谦抓住之后,张昭就被关在了狱中,不过陶谦也没虐待张昭,张昭得以在狱中抄完了这本《论语》。 陶谦关押张昭的原因很简单,当时陶谦很看重张昭,甚至举荐张昭为茂才,而“茂才”的重要性自不用多言,之前就曾提到,刘备仅靠一个“茂才”便与袁绍搭上了关系,所以陶谦也认为如此“大礼”,足以让张昭感激涕零。 但张昭面对陶谦的示好却一点也不领情,陶谦恼羞成怒之下,便将张昭关了起来,不过他也知道张昭乃是名士,威望极高,所以并没有立刻下令杀人,而是想给张昭一次机会,不过张昭也一直没有屈服,直到与陶谦关系不错的琅琊赵昱冒死相劝,才使得张昭被陶谦放出。 这本《史记》便是在那时写就的,就算条件较为艰苦,但成色也远在寻常书卷之上。 至于张昭变卖自己亲笔抄写的《论语》的原因其实十分简单:如今兵荒马乱,无论辗转何处都需用钱。 孙权当然不清楚这些,他也不知道这本《论语》是张昭抄写,只不过所有喜爱读书之人都无法抵挡张昭亲笔抄写的《史记》的诱惑,不仅足本足页、纸张完整,书法更是上品,孙权自然不能免俗。 孙权当时年幼,仅靠自己凑不出那么大一笔钱,虽然可以向长兄孙策索要,但孙策知道孙权手中已经有一本《史记》,只不过有些残破缺失,不可能批准孙权耗钱再买一本新的。 在孙权的接连苦劝之下,孙策才略微动心,但他更好奇此书是何人所写,在一番调查之后,才发现原来是彭城张昭所写! 彭城张昭之才学,遐迩闻名,孙策于是便准备了一番,亲自前去拜访张昭,经过一番交谈之后,购得《史记》的同时,也成功地将张昭收为麾下。 张昭和孙权相识的过程正是如此神奇,看着如今亦是君臣亦是师徒的两人,谁又能想到当初竟然只是买卖书卷相识? 张昭抖了抖眉:“顾家主不信么?” 顾雍摇了摇头,张昭之前所说有理有据,他又哪里有不信的道理,他话锋一转,忽又问道:“听闻子布之前生活也算是静谧,为何同意‘出山’?” “如今的天下,哪里又有真正的静谧之处呢?暂时的安稳和长久的安定,顾家主莫非不愿意选择后者么?” 张昭在出仕之前,住在丹徒南郊一带,那一带全是丘陵,寻常人哪里得进?而其中一个林木葱茏的山丘周围散落着一些院落和房屋,张昭便住在其中,他的住处背靠山丘,门前一丈外便是一个长五六丈、宽丈余的水塘,两头通着溪流,中间架着一座木桥,不仅风水绝佳,同时也是易守难攻之处。 只不过在张昭眼里,此间静谧显然无法长久,这也是他选择变卖书卷得钱离开的原因。 “哦?听子布这话,莫非现在子布就能有长久的安定了么?”顾雍依旧语气平淡,只不过内容却外露锋芒。 张昭对此浑然不觉:“总比之前要好得多。” 片刻的沉默之后,顾雍开口道:“之前?早到多久之前?是早到子布刚效力讨逆将军之前,还是早到……讨逆将军身死之前?” 在外人看来,之前孙策统领江东之时,张昭的待遇可谓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但在孙策遇刺身亡、孙权即位之后,张昭的职位虽然并没有变动,但孙权态度的亲疏远近,众人却也看在眼里。 而在孙权即位之后,虽然对张昭、程普、朱治这些老臣很是尊敬,但这种尊敬多了一些客气,甚至多了一点疏远,如今的孙权,与周瑜、吕蒙、鲁肃这些人才更加亲近一些。 张昭自然也知道这一切,此时的孙权不到二十年岁,这个年龄的人又有几人愿意和一群“老家伙”天天待在一起?虽然心中多少还是有些吃味,但他也能理解孙权的态度。 不过这话现在由顾雍说出来,就有些诛心了,张昭失神了片刻,随后不着痕迹地晃了晃头,好像想要甩开脑中的思绪,张昭可绝对算不上一个好脾气的人,饶是他城府不俗,但此时面对顾雍的挑拨,张昭也微微有些愤怒。 张昭略想了想,随后冷声说道:“之前都是传言顾家主沉默寡言,不理族事,现在看来方知传言多虚,顾家主的伶牙俐齿,可不在家主族弟之下啊。” 顾雍也听出张昭这是在阴阳怪气,明面上夸奖自己,实则讽刺自己这家主之位颇有些名不副实,按理说他也应该恼怒,但顾雍的涵养远非常人能比,更何况他本就不想和张昭继续“打嘴仗”。 不过在张昭看来,顾雍的沉默显然是被自己说服,张昭刚想暗地“庆祝”自己辩倒了顾雍,不经意看到顾雍的眼神闪过几分促狭。 “说这些无用,顾某问子布一个问题吧,张子纲……现在还在城内么?” 第一百三十一章 城内之谈(二) “子纲?子纲什么时候回吴郡了?”张昭眼皮微跳,随后疑惑地问道:“顾家主莫非知道子纲的消息?他现在身在吴郡么?” 顾雍摇头笑道:“子纲的消息,子布比我要清楚的多吧?他之前就从许都返回,难道还不在吴郡么?” 听到顾雍的言语中好像带有几分猜测的意味,张昭这才略松口气:“许是去柴桑了?讨虏将军又不在吴郡,子纲应该也不急着返回。” “那现在讨虏将军已经到了吴郡城外,怎么没在之前的人群中看见子纲呢?” “顾家主,只是见不到而已,这有什么稀奇的?”张昭确定了顾雍的话只是猜测,所以回答的底气也更足了些。 顾雍道:“见不到人还不算稀奇么?子布要是这么说的话,那看来雍这些日子见不到张家主也算是正常事了?” 若有旁人在此,肯定会好奇顾雍的言语,张允张家主和此事又没有关系,突然被提起,只显得顾雍有些语无伦次,但一旁的张昭却变了脸色,他一时间不知道如何回答顾雍,索性默然不语。 顾雍继续说道:“吴郡出了这么大的事,张氏却没有什么动静,这显然不符合常理,张氏现在绝对和我们顾氏不是同一阵营,那他投效了谁自然一目了然,虽然顾氏现在调不出人手去监视张允,但他失踪的消息也不可能隐瞒的了。” 张昭此时又恢复了平静,他听着顾雍的话语,虽然心中已起波澜,但面上仍旧古井无波。 “张允隐藏行踪一定有他的理由,他在几天前曾带着部曲出过城,没过多久就又回来了,时间不算长,想来也做不了什么事情,那他的这次出城就有些蹊跷了,无论是顾氏还是朱氏都不知道他去了何处。” 顾雍话锋一转,突然提起之前张允出城之事。 “张家主也管着全族人,有事不是再正常不过了么?”张昭应道。 顾雍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随后笑道:“带部曲出城倒是正常,但人数上就有些不正常了。” “顾家主此言何意?” 顾雍看着面色平静的张昭,又道:“张氏的私兵部曲本就不多,之前经过平叛庐江一事后,更是损失殆尽,所余部曲不过寥寥数百人,只能维持府上杂事、看顾张氏族人安危而已。” “但张允那次出城所带的部曲数目,虽说应该不会是将府内部曲全部带上,也几乎是府上的九成士卒了吧?他不怕府上侍卫被抽调走之后,会有人对他们张氏不利么?该说他是心大,还是有其他依仗,或是此事根本就有蹊跷呢?” 顾雍刚一说完,张昭便立刻回道:“顾家主这是在质疑吴郡的治安么?别说是九成士卒,就算将府内士卒全调走又有何不妥?自讨逆将军之后,吴郡从未有过乱象,唯一一次,也是这次由你们与朱氏亲手导致,顾家主觉得呢?” 说到最后,张昭的语气中显然带上了一些情绪,话语中的怒意也有些藏不住,只是微微露出几分,就足以震慑旁人。 顾雍也不是常人,自然不会受到影响,面对张昭含沙射影的话语,顾雍只是答道:“随意聊聊而已,子布何必动怒,某只是好奇老友的去处,实在为张家主担忧,故有此猜测。” “顾家主素日寡言,每每出口都无半点虚言,今日怎变成了这个样子,未免有失风度了些。”张昭讥讽道,他懒得和旁人打机锋,若眼前之人不是顾雍,他早就闭口不语了,之前顾徽也曾来过,任顾徽说的天花乱坠,张昭都没有半点回应。 张昭的话倒是略微触动了顾雍,只见顾雍长长地叹了口气,随后自嘲道:“若只有我一人,自然可以随性而为,但全族的安危系我一人之身,由不得我了。” “顾家主不是还有族弟……帮衬么?更何况现在连讨虏将军都要看顾氏的脸色,何来全族的安危这么一说。”张昭奇道,他见顾雍的姿态有些卸下心防的意思,连忙出言询问,试图试探出一些东西。 不过顾雍的状态并没有持续太久,他片刻便调整好了心绪,又恢复到了之前淡然的样子: “倒叫子布转移了话题,顾某还没说完张家主之事,如果说张家主此时的失踪,彼时的出城,虽然都有些蹊跷,但并不能得知真相的话,那么如果再和另一个人联系到一起,这答案就有些呼之欲出了吧。” 张昭从唇缝间挤出两个字:“何人?” 顾雍看向张昭的眼睛,正色道:“便是顾某最开始和子布提到的,张紘张子纲。” “张子纲在何处,子布定然比我更清楚,子布住处外的朱府士卒,名为监管,实则是在暗行保护之事吧?” “子布不必急着否认,顾某听闻最初来子布住处的便是朱义封,他曾和讨虏将军一同学于子布,与子布之间的关系自不用多提,顾某今日多带了士卒,也是怕府外的士卒对顾某不利而已。” “你是如何知晓的?”张昭连“顾家主”的称呼都省了去,冷冷地问道。 “顾某也没有鬼神之能,自然不可能是猜出来的,老实说,朱义封一开始的虚与委蛇也让我看不出虚实,虽然觉得他不是因朱君理被囚禁就妥协的性子,但顾某也不敢断言。” “让顾某知道朱义封真实目的的,其实另有其人。” “谁?” 顾雍也不卖关子,说道:“朱氏休穆。” “哦?”张昭挑了挑眉,奇道:“朱桓不是和顾家主同一阵营的么?朱桓和朱家主都已经与顾家联合,反叛之心昭然若揭,此时朱桓有什么关系?” “子布休要说不清楚朱休穆与朱完家主之间的关系,虽然现在倒也不是他二人相争的时机,但是朱休穆绝对不会主动示好的,如果他真想趁乱有所作为,每日在吴郡之中巡查要更容易一下,监管朱义封的提议在愚弟和朱完家主眼里则是一种妥协。” “但,朱休穆哪会是轻易妥协之人?” 第一百三十二章 困兽 “顾家主用朱桓的行为来推断他人,会不会太武断了些?而且顾家主一开始不是在问张氏么,怎么突然提起府外的士卒来了。” 张昭并没有正面回答,而是对顾雍提出反问,他也不期望得到顾雍的回答,在说完之后又补充道:“都这么晚了,顾家主不想休息,老夫也得休息一下,还请自便。” 一边说着,张昭一边摆出送客的手势,顾雍看在眼里,并没有立刻动身,而是说道: “只不过感慨一番罢了,没想到在人手本就不多的情况下,义封还能派出人来看顾子布的安全,要知道,此次行动可远远算不上万无一失。” 张昭眯起眼睛:“行动?顾家主这话是什么意思?” 顾雍挑了挑眉:“忘了告诉子布了,来之前我隐约听到消息,好像义封今夜去朱氏的府邸救朱君理太守去了?子布也不必担心,朱义封不是都已经反叛了么,是死是活又有什么要紧的。” 朱然去救朱治了?现在?张昭藏不住心中的惊异,他望向顾雍,试图从顾雍的神态表情上看出什么东西来,眼见顾雍并没有任何调笑自己的意思,张昭手掌虚握,缓慢地吐出一口浊气。 顾雍说的没错,在朱然“监管”张昭住处时就表明了心意,留下的士卒也是在守卫张昭的安危,但他们没人告诉张昭朱然要去救朱治的计划,就算张昭城府再深,听到顾雍的话之后也很难保持平静。 “顾家主,你今日来找我,恐怕不只是想聊天这么简单吧。”张昭微微抬眸,眼神也凌厉了许多。 见顾雍不置可否,张昭又问道:“顾家主问了我这么多问题,我也想反问顾家主,在这次吴郡叛乱的事件中,顾家主到底想要做什么?” 张昭顿了顿,加重了语气道:“或者说,顾家主已经做了什么?” …… “义封啊,你这是做什么,我也承认你们家的部曲战力不俗,比起我手下的士卒也毫不逊色,但是你并无太多领兵的经验,也没法将你义父的手下全部调动,怎么可能从吴郡朱氏的府上救出人呢?” 吴郡朱氏府邸处,朱然以及手下的士被前后包夹,逐渐缩在了一起,往内难以短时间攻破朱府的侍卫,往外又冲不破增援的顾徽、朱完手下,一时间进退两难,而朱完也心疼手下士卒,不愿在这里损耗太多,所以也下令让手下停手,希望能够劝说朱然真心归降。 朱完并不能掌握朱氏全部的私兵,因为其中有相当一部分归朱桓统领,现在多半是在城楼上守卫,就算加上顾徽手下的士卒,也无法压制朱治的部曲,但是朱然也哪里能带上朱治所有的部下? 就算朱然表明这次行动是要救出朱治,得到了很多兵士的赞同,但仍然有相当一部分朱治的私兵部曲持反对意见,他们认为此次援救朱治的计划若是成功还好说,若是失败,恐怕朱治性命难保,还有一些人觉得此事需要从长计议,总之不能立刻出兵。 更有一些人猜测是朱然故意如此行事,若是能“逼死”朱治,便可以得到数量不俗的朱治私兵。 面对这些或是举棋不定、或是公开持反对意见、甚至那些对自己的动机产生臆测的兵士,朱然并没有继续争取他们的帮助,也没有为自己辩解,而是让这些人守卫太守府。 朱然是二代中的翘楚,不仅饱读兵书,还得到过许多一代将领的指导,心中自然清楚军队最重要的不是人数,而是要有足够的凝聚力,一个队伍中人心不齐,往往很难发挥正常的战力,所以他只带上了自己的亲兵,以及听完自己的建议后选择相信朱然并且愿意跟随他救援朱治的兵士。 饶是有许多人选择留守太守府,愿意跟随朱然的还是有三千左右的士卒,远比之前他所能动用的私兵要多,但比起顾徽和朱完的私兵数目就有些相形见绌了,之前攻取吴郡朱氏的府邸本就不算容易,现在陷入包围之后,连脱身都是问题,更别说援救朱治了。 此时的朱然身披甲胄,脸上不知是自己的血还是朱氏部曲的血,他胡乱地抹了一把,血液已经凝固,粘在他的手上,朱然看了看府外的层层包围,又回头看了看府内一脸戒备的守卫,神情略微有些恍惚。 “校尉。”都伯见朱然神态有异,立刻出言提醒,朱然舔了舔干涩的嘴唇,出言问道:“朱家主倒是重视朱某,带了这么多人,也不怕城墙失守?” 原本朱完还有些担心,听了朱然的话反而疑虑尽除,他转头冲着顾徽笑了笑,随后又对朱然说道:“义封与我们朱氏同姓,才能也不亚于朱氏族中才俊,岂有不重视之理?至于城墙,我也已经派族内的朱休穆去守卫了,义封不必担心。” “朱桓?他其实早有反心,这次也是和我联合行事,我来救援舅父,只不过是给朱桓打掩护罢了。”朱然的声音略有些嘶哑,话音刚落便轻轻地咳嗽了一声,缓解了一下喉部的不适。 朱完眼神微凝,他从未想过这种可能,立刻转头看向一旁比自己要更有智谋的顾徽,顾徽面色不变,只是微笑着摇了摇头,朱完内心略松,但仍不算完全放心:“子叹兄怎么看?” “若真是如此,这朱然何必要和你这么说呢?而且他若真和休穆联手,此时也不该直呼其名吧,只是借你与休穆的紧张关系,出言挑拨罢了,朱家主此时真听信了他的话撤兵回防城墙,这朱然又该怎么处理?他可没有半点束手就擒的样子。” 顾雍见此时局面已经控制住,也不急着催促朱完逼迫朱然,拖得越久朱然的士卒战力越弱,也就对他二人越有利,顾徽努了努嘴,示意朱完看向朱然的样子: “他说自己是给休穆打掩护,朱家主能信么?假使他所言非虚,要知道休穆今天才和朱然接触,朱然怎么可能愿意做到这个程度。” 朱完眉头微松,逐渐信服了顾徽的说法。 第一百三十三章 寸止 “依子叹兄的话,虽然休穆可以信任,但有没有可能被那碧眼儿趁着这个机会攻城?”朱完低声向顾徽问道,这些问题他在路上就一直思考,虽然朱然的话语打消了他心中的部分疑虑,但朱完还是莫名觉得有些不妥。 “我们留下的守卫士卒就足够抵挡住他们的进攻了,而且这不是还有休穆帮着守卫城墙么?朱家主不必担忧。”顾徽继续说道:“且不说孙权手下不多,无法真正造成威胁,就算他有能力攻城,他又怎么知道今夜发生的事情?谁又能给他报信呢?” 这话倒是有理,顾、朱两家对各处城门的把控已经极为严格,再加上城内各户也都被严管,所以城内之人轻易不得出,放眼整个吴郡,也只有之前张氏曾进出过。 毕竟张允也投效了顾氏,虽然顾徽一直觉得张允在对自己的援助上并不尽力,但其实顾徽也没指望之前平叛庐江时几乎损失了全部部曲的张氏还能帮上什么忙,只要他作壁上观就可以,犯不着得罪张氏,所以才允许他从吴郡进出。 顾徽的信任看似不可思议,但仔细想想也清楚,虽然张氏的态度并不积极,但顾徽也不觉得他们会投效孙权,之前张氏可是被孙权实打实“坑死”了几乎全部的部曲,且张氏府邸也有顾氏族人监视,自然对张氏很是放心,这才给了张允以及张氏族人进出吴郡的权力。 当然,允许归允许,顾徽也是仔细确认过进出吴郡的张氏部曲数目,在确定数量相同之后,顾徽这才收起戒心,但好景不长,张允的突然失踪让顾徽心生疑窦,顾徽觉得是有吴郡内部之人偷袭了张允、不想让张氏帮助自己。 在顾徽和兄长顾雍说过此事、顾雍登门安抚张氏之后,顾徽才放心此事,他对外承诺派人去调查何人劫走了张允,但实际上这些人都被顾徽用来加强对吴郡的巡查,张允、甚至整个张氏的死活又与他何干? 张氏现在自顾不暇,其他人也无法进出吴郡,顾徽自然不担心孙权能收到消息,城内的喊杀声并不算大,至少不是在远处扎营的孙权能够听见的,虽然朱然有放火之心,但天气不算干燥,朱氏府邸的火势并没有蔓延,短时间内便被扑灭了。 看到朱完仍在迟疑,顾徽也开始不耐烦了起来,他心知朱完对朱桓完全无法信任,现在多半也是在担心朱桓会不会有异动。 在顾徽看来,朱桓没有半点与朱然联手的可能,这并不是顾徽对朱桓有多么信任,得到这个结论并不复杂,今日朱桓才刚和朱然接触,两人不可能建立足够的信任,而基于这一点,朱然现在的做法就有些说不通了。 冒着身死的风险,去赌朱桓会不会真心帮助自己?这显然不现实,更别说在顾徽看来,就算朱然赌对了都不算值当,现在被前后夹击的朱然性命难保,在顾徽看来,只有“援救朱治”才值得他这么做。 “校尉,不用管我们,你先跑吧,要不然被将军知道我们连累了你,我们也免不了一死。”都伯喘着粗气向朱然说道,他和伍长互相搀扶着,一旁的伍长也劝说道:“什长已经战死了,再拖下去,校尉您体力耗尽之时,想脱身都难了!” “脱身?把你们留在这里,我自己跑么?”朱然苦笑道,他虽然已经疲累,但确实如都伯所言,仍然能从这些寻常士卒中脱身。 “而且现在拖时间才是关键……”朱然低声自语道,他当然也知道继续拖下去自己这些人的体力维持不下去,战斗力只会越来越弱,但他这次行动的目的本就是给朱桓拖延时间。 朱然望向身边的朱家士卒,在经过之前的浴血奋战后,每个人身上都或多或少带了一些伤势,他清了清嗓子,朗声问道:“敢问朱家主,如果现在归降,需要做些什么?” 朱完眼睛一亮:“只需要你们放下刀兵就行,这些士卒我们不会动他们分毫,依旧是领回太守府,平日如何就如何,但义封你就不同了,我们需要监管你一段时间,就像朱君理那样,你也应该能理解吧。” 之前朱治被囚禁之后,朱然可是主动表示投降他们两家,朱完和顾徽自然不像对待朱治那样将朱然一同囚禁起来,而且朱治的部曲甚多,有了朱然也能帮助朱完、顾徽二人分担一些。 现在就不一样了,无论朱然袭击朱氏府邸的做法到底有何用意都不能随意将他放回,可能朱然也只是出于担心义父的安危,但这次袭击也确实把顾徽和朱完吓了一跳,如果不是他们之前安置了很多巡查吴郡的士卒,恐怕朱然的行动直到他们成功救出朱治之后才会被发现。 朱治若是成功脱身,那么朱完和顾徽抵挡全部朱治部曲都是个问题,更别提外面还有孙权在虎视眈眈。 “校尉?”“校尉!”……在朱然说出这番话之后,身边的士卒立刻骚乱起来,朱然刚表示不会抛弃士卒们,他们也才刚刚做好拼死的准备,朱然就说要投降?这转折未免有些大了吧? “朱家主,小心有诈。”顾徽低声说道,朱完点了点头,他早有准备,虽然心中暗喜,但面上不动声色地说道:“既然如此,义封你先命令手下把刀兵放下。” 士卒们都没有放下刀兵,而是注视着站在最前面的朱然,也不知是等他下令放下武器,还是等他下令突然进攻。 过了好久仍不见朱然有任何举动,朱完心中微怒,自觉被朱然耍了,语气也不客气了许多:“义封不会认为这么拖下去有什么用处吧?实话告诉你,如果我们真有杀心,就凭你和你身后的那些士卒,又能抵挡多久?” 朱然只是直勾勾地盯着朱完,默不作声,朱完见之更怒,转头看向顾徽,顾徽迟疑了片刻,轻轻地点了点头,朱完见顾徽点头,挺直了身子,刚想命令全军总攻之时,远处忽有一人策马赶来。 顾徽和朱完的手下平日里都是步行传报,现在有人策马传报,显然不是什么寻常事,两人心中迟疑,进攻的命令也暂且搁置。 第一百三十四章 孙权进城了 “什么?孙权进城了?” 朱氏府邸的门口,在听到来人的传令之后,朱完失声惊呼道。 “朱家主莫急。”顾徽沉声安抚了一下朱完,随后看向传令之人:“这是哪来的消息?你亲眼见到孙权了么?” 虽然顾徽声音还算沉稳,但紧紧蹙起的眉头还是说明了他的内心并不平静,传令之人见家主和顾徽都如此失态,连忙答道:“不是亲眼所见,但是是有个守城的弟兄跑回来说的,听到消息之后我便立刻来告知家主!” “子叹兄,快跑吧,等到孙权进来就来不及了!”朱完见顾徽还在和传令之人纠缠,连忙出言劝说。 “朱家主,此事尚未证实,不可轻动。”顾徽一边说着一边给朱完使了个眼色,他们的议论声音不小,朱然的士卒们此时也躁动了起来,朱完得到提醒之后连忙喝住了朱然的士卒,场面这才被控制住。 朱完压低了声音:“子叹兄,这还有什么要等的?消息都传来的,现在不跑可就跑不掉了!” 见顾徽并不回应,朱完心中焦急,又道:“现在城内大多数人都在梦中,孙权就算进城,仓促之间也无法调动太多人,他挡不住你我二人逃跑的!但被他凑出人手就不一样了,不能再拖延了啊子叹兄!” “你以为孙权为什么能进城?”顾徽高声喝道:“如果你那传信的士卒说的是真话,孙权真的进城了,那也只有一种可能:就是朱桓叛乱了,否则就凭孙权那些人,又怎么可能破城?这才过了几个时辰?” “朱桓要是叛乱了,那么孙权和朱桓的兵士们加起来,就能把我们拖住了,所以现在跑又有什么用?” “那子叹兄到底是什么意思?”朱完倒也觉得顾徽说的话有理,但是现在不跑又能干什么?难不成就在这里等孙权到来? “朱家主派个心腹骑快马去查看一下,孙权进城到底是真是假。” 顾徽话音刚落,一旁的传令士卒立刻长跪说道:“家主,小人所言句句是真啊!”他生怕朱完相信了顾徽的话,以为自己假传消息,一时间颇有些手足无措。 “子叹兄,你看这……”这传令之人朱完也算熟悉,朱完也不认为他会背叛自己,但顾徽的话他也没办法当作听不到。 “不是说你这手下说的是假话,我是怕这个消息是假的,总之就算现在孙权真进了城你我也逃不出去,带上家眷也需要时间,总不能不顾家眷、自己出逃吧?” 其实朱完觉得就算带上家眷时间也够用,但是看到顾徽如此笃定,也不好再说什么,毕竟就算逃也只能逃往曹操一方,他朱氏又没和曹操有直接接触,想投效曹操还是需要顾徽的帮助,所以也不好在这个时候抛下顾徽自己出逃。 朱完点了点头,安排了几个心腹前去城墙的位置查探,命令他们一有消息立刻回报,之后犹豫了片刻,还是悄然暗示属下入府做好逃跑的准备,他也不知道都到了这个时候,顾徽为什么还没有逃跑的打算。 顾徽可不是不想跑,而是他跑不了! 他们现在身处朱氏府邸,朱完想跑当然容易,家眷就在眼前,哪还需要多少时间准备?可他顾徽就不一样了,顾氏的府邸离这儿还有相当一段距离,就算此处两军交战,也难传到顾氏族人的耳中。 要是等到顾徽回府、叫人、再收拾细软出逃,估计到时孙权的兵士都已经到了顾氏的府门口了,所以顾徽瞬间抛开了逃走的想法。 既然自己跑不了,也不能让朱完跑了,朱氏的士卒数量和战力都不俗,要是任由朱完带走了这些人,顾徽就没有半点与孙权对峙的资本了。 在安抚好朱完、看到朱完确定不会逃跑之后,顾徽不着痕迹地松了口气,随后转身向心腹耳语了几句,几个心腹得令之后各自点起几个士卒,匆忙离开。 还说什么不想跑,这不还是让手下去通知家小了么?朱完心中腹诽,他认为顾徽这是和自己之前的做法一样,虽然不解为什么不能明说,但既然选择了相信顾徽,朱完便也没有继续劝说顾徽逃走。 让朱完选择听取顾徽意见的还有一部分其他的原因,现在还有朱然在此,朱然等人如果知道他们逃命的计划,当然会出手阻拦,在这种情况下,想要逃跑也是一件麻烦事。 一时间朱氏府邸内外无声,众人好像都在等着些什么东西似的,朱完不习惯如此安静的氛围,他低声向顾徽问道:“子叹兄觉得……孙权没进城么?” 顾徽让自己再调心腹查探情况,多半是不觉得孙权能进城,如果此事是假的自然再好不过了,朱完自然想知道顾徽这个猜测是从何而出。 顾徽点了点头:“实在不太可能,孙权想要进城,需要满足无数极为苛刻的条件,与相信他进城相比,我更怀疑这个消息的准确性。” 要知道,之前传信出错可是有过前科的,所以也不怪顾徽此时质疑。 “苛刻的条件?都有什么。”朱完好奇地问道。 顾徽整理了一下思绪:“第一,孙权需要知道城中朱然举事,若不是如此,他的那些人攻不破你我两家的合力守卫,只能做无用功,所以需要有人及时给他传信,张昭、吕范他们的住处外面我都私下安排了人盯守,朱然更不必说,抛去这些人,又有哪个人能担此大任,出城传信?” 其实还有个张允既能出城、又能担此大任,但他早就失踪多日,顾徽寻遍城内都找不到他,至于张氏的其他人,更是庸碌之辈,不足为虑,而且张氏应该也不会投效孙权,所以顾徽也并没有放在心上。 朱完拱了拱手,敬服道:“子叹兄竟然早就预料到朱然会叛,实在佩服。”张昭、吕范的住处满是朱然手下的士卒监管,当时朱然并无反意,没想到顾徽就已经未雨绸缪。 顾徽摇头失笑道:“不过是担心出事而已,若真料到朱然会叛,又怎会让他带人监管?” 第一百三十五章 失态的顾徽 “如若那碧眼儿不知城内如此,则必不可能作无用功,而这城内的消息城外又无处得知,子叹兄所说的这一个条件确实苛刻。” 朱完点头称赞,但听顾徽之前说话的意思,肯定是还有其他的条件,所以朱完又问道:“除此之外,还需满足何等条件?” “这第二个条件朱家主也知道,就是我此前和你提到的,如果孙权想要进城,就算知道城内朱然举事也无用,除非朱休穆投效了孙权,否则就算他手下有周公瑾在,也断然无法破城。” 江东的世家虽然大多对孙权不以为意,但没有哪个家主不知道周瑜的厉害,要是周瑜带领重军逼近吴郡,顾徽和朱完估计早就倒戈弃甲了。 不过现在顾徽和朱完就不怕周瑜了,孙权此次回郡,本以为只需摘取胜利的果实,虽然也因谨慎而带了些士卒,但用作攻城就远远不够了,所以顾徽敢发出如此断言也是有原因的,毕竟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老虎固然可怕,但没牙的老虎,威慑力就另当别论了。 《孙子兵法·谋攻篇》有云:“十则围之,五则攻之,倍则战之,敌则能分之,少则能守之,不若则能避之” 其中指出了用兵的原则:有十倍的兵力就包围敌人,五倍的兵力就进攻敌人,两倍的兵力就分割消灭敌人,有与敌相当的兵力则可以抗击,兵力少于敌人就要避免与其正面接触,兵力弱少就要撤退远地。 在寻常的作战中,兵力较弱的一方尚且要暂避锋芒,更别说这次孙权与顾徽、朱完是攻城方和守城方的对峙。 吴郡作为孙权之前久住之处,城墙的坚固自不必多说,孙权还曾屡次加固城防,没人比他更知道吴郡有多么易守难攻,本就占据优势的顾徽与朱完依靠着城墙,自然也不会害怕孙权派周瑜领兵攻城了。 综上所述,城破有且只有一种可能:“朱桓投效孙权”,这种可能性实在太低,毕竟有吴郡张氏的前车之鉴在,张允现在更是连人都找不到,朱桓难道不害怕自己的手下变成第二个张氏部曲、自己也成为第二个张允么? 作为唯一明确表态投效孙权的张氏,在平叛庐江一战中损失惨重,这固然是因为张允的投效并不诚心,而且张氏部曲的损失也与孙权无关,乃是自己咎由自取,但其他人可不会想这么多,在他们眼里,这就是孙权对盟友痛下毒手的表现! 如果说是朱然和朱桓临时起意,可能性就更低了,二人很难建立充足的信任,在顾徽看来,两个人的内心深处都不可能会信任彼此。 对朱桓来说,就算朱然向他保证孙权会赦免他叛乱的罪过也很难使朱桓信服,需知,现在朱然自己头上都顶着“反叛”的帽子,尚且自顾不暇,又怎能替他人担保? 对朱然来说,如果真如他所言,他袭取朱氏府邸是为了给朱桓掩护,朱然怎么敢确定朱桓就一定是真心要助他?如果不是的话,朱然损失了这么多朱家部曲,连自己的安危也由他人掌握,在顾徽看来,朱然不会傻到这个份上! 换位思考之后,顾徽认为无论是朱桓还是朱然都没有信任彼此的理由,所以“朱桓叛乱”的猜测自然是无稽之谈了,与本就对朱桓疑心极重的朱完不同,顾徽打从一开始就没认为朱桓会叛向孙权一方。 这两个条件单独拎出来都极为苛刻,更别说要同时满足,在听完顾徽的分析之后,朱完也终于放心,可就在他开口称赞顾徽没多久的时候,又有异常的响动传来。 这次不比之前传令的声音那么小,脚步声、马蹄声逐渐接近,单从声音就能看出:来军的人数不在少数,而现在的吴郡之内现在没有能拿出这么多人的势力,朱桓可还在守城呢! 顾徽和朱完交换了一下声色,二人从彼此的表情中都看出了对方的疑惑,随着声音越来越清晰,来军也终于现身。 “重新见面,两位有何感想?”孙权戏谑地说道,身旁是周瑜、吕蒙等大小将官,身后是望不尽的江东士卒,单从数量上来看就不是顾徽和朱完手下这些人能比的。 “你……你……”顾徽瞪大了眼睛,指着孙权,半晌说不出第二个字来,他半张着嘴,甚至分泌出的唾液从唇边溢出都不自知,之前所谓“苛刻的条件”、所谓“孙权不可能进城”的豪言,都随着眼前之人的真实出现而沦为笑柄。 就连与他相处多日的朱完都没见过顾徽有如此失态的时候,虽然朱完此时的惊异不在顾徽之下,但他提醒自己要保持冷静。 朱完手下还有不少忠心士卒,虽然心知自己不是孙权的对手,但还抱着一丝侥幸的心态:消灭自己和身后的这么多士卒并不是一件容易事,伤亡自不可免,孙权肯定不希望在这里损兵折将吧? 朱完挤出一丝微笑:“将军……是如何进来的?” 孙权哼笑一声,道:“现在又叫回将军了?”他看了眼行尸走肉般的顾徽,心中轻蔑,不再继续盯着他,倒是眼前的朱完出乎自己的意料,事到如今竟然不至于方寸大乱。 “如何进来的,朱家主,你看这是何人啊?”孙权侧过身子,旁边闪出一人,朱完见了此人不由急火攻心,怒道:“朱桓!你敢背叛朱氏!” “那你又怎敢背叛孙氏?!”孙权高声回道,既然朱桓已经投效自己,他又怎会眼看着朱完指责自己的下属,立刻反唇相讥,朱完闻言一愣,怒意倒是消退了不少。 “这些话朱家主就不必拿出来说的,免得旁人笑话,你与休穆的矛盾哪还有人不晓?原本休穆就是因为年幼所以你们朱氏才让你暂代家主之位,空享了数年家主之荣尚不满足,还想夺人位置,说不通吧朱家主?” 面对孙权的质问,朱完哪有应对的方法,但孙权的口舌之利他也清楚,所以也不回复孙权,而是盯着朱桓平静的双眼:“没想到堂堂朱休穆,也不过是只为自己,不为族人之辈。” 第一百三十六章 虚张声势 吴郡城内,朱氏府前,朱完恶狠狠地盯着朱桓,朱桓此时的背叛朱氏、彼时的争夺家主之位,种种情形一齐涌上朱完心头,又怎能叫他不恨死眼前之人? 这恨意固然来的不算突兀,但朱完也终究是全然忘记是谁先行叛乱之事,又是谁才是那个真正抢夺家主之位的人,此时的朱完只觉得自己所作所为才是真正为了朱氏,朱桓在他眼里则是背刺朱氏的叛徒。 朱桓默然不语,无论怎么说,朱完名义上都还是朱氏家主,朱桓自不愿在此时出言与朱完辩驳,他只是目光平静地迎着朱完的眼神回望过去,只不过这反倒让朱完心中怒意更盛。 “朱家主,你带着族人投降曹贼,就是为了你们朱氏族人么?” 正当朱完要破口大骂之际,孙权冷不防地问出这样一句来,朱完微微一愣,随即立时答道:“自然是为了族人。” 孙权点了点头:“是了,带着族人远离故土、向北迁徙,余生不能南顾,朱家主还真是一心为朱氏族人。” 朱完自然听出孙权言语中的阴阳怪气,他也自知自己离开朱氏祖祖辈辈居住了无数年的江东的这个决定,实在算不上体面,但他心中自有自己的一套说辞: “将军,这是大争之世,朱氏固然也想一辈子在江东安居乐业,但这又如何实现呢?完不愿百年之后,倒让后辈责骂我当初没有转投明主。” 朱完的意思很明显:你孙家守不住江东,他投降曹操虽然是远离故土,但转投明主难道不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么? 孙权抚掌笑道:“朱家主所言妙极,屠城戮民、负君叛友,确实都是明主所为,朱氏后人若知朱家主投了这样一个主公,想必俱会喜不自禁。” 此言一出,朱完又噎在了原地,孙权并未夸大,此上种种俱是曹操所为,虽说世人皆以成败论英雄,但此时曹操尚未一统天下,又怎能掩饰得住这些暴行? 当初朱完和顾徽议论离开江东、投降曹操之时,便是拿这些所谓“投效明主”、“为天子效力”云云的说辞来为自己粉饰,殊不知最初二人离开江东的决定,一个是因为得知孙权要就长兄遇刺之事向自己算账、一个是因为想稳坐家主之位罢了。 如果孙权当初的决定是与世家联手,让出大部分权力,顾徽和朱完早就将他奉为座上宾,又怎会有叛逃之意?他二人难道不清楚,凭着曹操手下的世家宗族,区区吴四姓只能勉强称得上是二流么? “朱家主,虽然你和顾徽一起带人反叛,但你与他不同,顾徽可是暗通曹贼害了先兄性命,我自然饶不得他,但你应该并没有参与其中,至于朱氏,有休穆在,你也无需担心你们吴郡朱氏会因你而亡,此时投降才是最好的结果,朱家主考虑一下?” 在朱完沉默之后,孙权也不再继续嘲讽,毕竟他此前也只是为了反驳朱完貌似大义凛然的说辞,如果朱氏部曲不降,那么交战则避免不了,且不说这会使江东的士卒有所伤亡,同时,消灭朱氏部曲的举动也定会让投效自己的朱桓心生不满,所以如果可以的话,孙权自然不愿再生事端。 此时顾徽也不在眼前,所以孙权才会有上述言论,通过对比的方式来使朱完知晓自己与顾徽不同,增加几分朱完投降的概率。 其实如果顾徽在场,孙权便不会这般言语,虽然事先的猜测以及事后的查证基本证明孙策之死与顾氏有关,也多半正是这个几乎全掌顾氏大权的顾徽作出的决策,但如果能不战而屈人之兵自然更好,等顾徽投降之后,要杀要剐不是任凭他孙权处置? 不过孙权和朱完说的倒不是假话,他其实并没有要斩杀朱完的打算,叛乱固然可杀,但如果能留着朱完的性命,那么他安抚其他世家也会更容易些,毕竟孙权只是想削弱世家的势力,而不是想彻底除掉。 当然,严加监管肯定是免不了的,但如果朱完还有什么异心异动,“意外”有时也不可避免。 “我若此时投降,将军会如何待我朱氏族人?”朱完落寞地问道。 孙权正色道:“未杀江东士卒的族人,皆赦其无罪,其余人看在朱家主的面子上饶其死罪,但活罪难逃,归入军营之中行杂务,改造成功之后再并入军中。” 这是孙权之前就定下的军策,孙权参考了前世的劳动改造政策,在军中定下规矩,以劳务代替部分不过分的罪责。 其实叛乱一罪本不在其中,但考虑到后续还要面对其他世家,以及朱桓的存在,孙权还是免除了这些叛乱者的死罪。 而在朱完看来,对于自己手下的这些朱氏部曲来说,虽然最初与奴仆无异,但还是给了改造的机会,况且就算是奴仆也比身死要强,朱完轻叹一声,点了点头,心中也再无疑问。 见朱完此态,孙权眉头微挑:“朱家主愿降?” 朱完继续点了点头:“事已至此,我朱氏便……” “慢!” 朱完“降”字尚未出口,却突然被意外的声音打断,孙权眯起眼睛,看向这出言坏事之人,一时间众人都向传出声音的方向看去,竟是之前已如行尸走肉般的顾徽! 此时的顾徽既没有之前浑浑噩噩之举,也不复素日温文儒雅之态,他颇有些癫狂之态,出言制止了朱完之后又说道:“朱家主不必降!我仍有计,可使这碧眼儿放我们走。” “子叹兄,你就别乱来了,将军都饶恕了我们,还有什么不满足的?”朱完急忙劝说道,他可和顾徽不同,孙权此前已经说了会饶过自己,朱完担心孙权被顾徽激怒,且他看到顾徽的样子又哪里会信他会真有什么所谓的“妙计”? 孙权看向不知什么时候带着部曲退到朱氏府内的顾徽,他不清楚顾徽是疯了还是真有计策,迎着孙权的目光,顾徽冷哼一声: “孙权,现在放我和朱家主离城,如若不然,后果恐怕不是你承担得起的!” 第一百三十七章 困兽之斗 在顾徽高声逼迫孙权之后,场中众人半晌都没有开口,在他们心里几乎同时闪过一个念头:顾徽失心疯了。 此时就算顾徽和朱完的士卒部曲加起来也难以匹敌孙权,更别说之前朱完在与孙权的谈话中已经表现出投降的意向,所以如今顾徽坚持不降的表现,只不过是负隅顽抗,并无用处,在众人眼里,自然也就只有“失心疯”这一种解释了。 孙权望向状若癫狂的顾徽,微微皱眉,吕蒙察觉到孙权的表情变化,低声道:“将军,蒙去将这厮和其余的顾氏贼寇们抓起来?” “不妥。”孙权嘴唇微张,不着痕迹地悄声回道:“义封还在朱氏府内,我怕他们用其来胁迫我,若是如此我还真不好行事,只希望他们最好能意识不到义封,至于顾徽……先不用管他,等我们将朱完和朱氏部曲收降之后,顾徽自不足为虑。” 对孙权来说,朱然的重要性自不必多说,无论从两人的旧日情谊还是朱然本人的能力考虑,孙权都不会愿意放弃朱然,甚至在他心里,朱然可比顾徽、朱完这两人要重要太多。 如果朱完和顾徽能意识到朱然的重要性,虽说不至于“翻盘”,但也未尝没有止损的可能,孙权心中想过,如果顾徽和朱完用朱然的安危来逼迫自己放人,自己应该也不会拒绝。 所以此时孙权要做的就是避免朱氏和顾氏的注意力集中到朱然身上,并且在此之前要尽快拉拢朱氏家主朱完,若朱完归降,余下的事情自然不必担心。 想来此时朱完已经表态归降,但孙权的心中还是隐隐有些不安,他对“失心疯”的顾徽仍存有警觉之心,顾徽毕竟总领一族之事许久,应该不至变成现在这般样子,定然是有所依仗。 想到这里,孙权缓缓开口向顾徽说道:“你倒是好手段,事已至此仍想拉朱家主和你一起。” 说到这里,孙权轻笑着看了一眼朱完,朱完也明白孙权这是让自己表忠心的意思,立刻义正言辞地说道: “子叹兄,我刚才也想了好久,将军如此善待江东军民,你我却反叛将军,实在不妥,这本就是你我两家的过错,现在将军如此宽宏大量赦……赦我无罪,子叹兄若是归降,也不会有事,切莫再执迷不悟了。” 朱完这番话甚至将孙权说的有些恍惚,若旁人只是看了此时的情形,哪里想得到这位朱氏家主会作出之前反叛之举呢?不过孙权也只是心中暗笑,微一回神,也不理顾徽,转向朱完说道: “不必理他,朱家主放心,我不会因为顾徽刚才的话语牵连你,你先让士卒们将刀兵上缴,先同我回军营,朱家主也一同跟来吧,等我将余事处理完毕之后,再亲送朱家主回府。” 朱完自然大喜,拱手向孙权致礼,与此同时不着痕迹地看了看孙权的神情,见其神态自若,再加上之前温和的语气,朱完心中倒是信了几分,他轻轻摆动了一下身体,好像是为了舒展一番,但实则是朝着顾徽的方向仔细看去,隐约也难看清顾徽的神情。 世上大多人都无法坦然接受失败,更何况是这种将自己的身家性命完全交由他人手中之举?孙权的承诺若是没有虚言倒勉强可以接受,但谁又能保证在自己归降之后,孙权不会翻脸不认账? 朱完也不想落得“人为刀俎,己为鱼肉”的下场,就算有朱桓投降孙权、朱氏一定不会亡在自己手上,但是朱桓真能愿意放过自己么? 如果两人此时位置互换,朱完扪心自问,自己是决然不会放过朱桓的,两人固然没有冤仇,但权力的争夺却是比一切血海深仇更要残酷,所以就算朱完话语已经服软,但内心也极为不甘。 之前顾徽能让孙权放过自己的言语正戳在了朱完的痒处,但迟迟不见顾徽继续开口,再加上顾徽此时的表现也确实颇有些异常,朱完只道他真是因无法接受现实而变成现在的样子,心中微叹,想来也只有投降这一个选择可以暂时避免自己身死了。 “朱家主,不急!” 顾徽的声音再次将朱完即将出口的话语打断,但朱完心知如果再这样拖延下去,万一顾徽并没有什么凭借,这样做只会让自己未来生存的可能性降低,所以朱完一咬牙,打算不理顾徽直接归降,但也正在此时,顾徽又高声向孙权喊道: “将军,不知你之前留在吴郡的那些旧臣,现在各自如何了?” “张公和子衡么?我已经派人去照顾了,之前守卫之人都是君理手下的猛士,安危就不劳你关心了。” 孙权漠然回道,他之前也怕顾徽拿这些人来威胁自己,不过朱然事先就和朱桓说过这些,在朱桓告知孙权张昭、吕范等人安全之后,孙权自然也不再担忧。 朱完的眼神一直在顾徽和孙权两人的脸上转移,见孙权胸有成竹的模样,也知晓顾徽所言无法威胁到孙权,顾徽看向朱完表情淡然,心中略微慌乱,又高声说道: “好!就算你救得了张昭、吕范,但你救得了顾府的陆氏家主么?” 此言一出,在场许多不知情之人都面面相觑起来,江东之人自然知道陆氏家主乃是陆绩,但他此时为何会在顾府之中,而且陆氏和孙氏本就因孙策当初攻克庐江的举动结下仇怨,用陆绩来威胁孙权?这不是笑话么! 孙权心中漏跳一拍,他却是不知道吴郡还发生了这等事,虽然之前进城时见过了陆逊(朱然的行动太过冒险,担心陆逊跟着自己会遭遇不测,所以让陆逊跟随朱桓行事),但时间紧迫,陆逊也没说此事,现在顾徽突然开口,倒真让孙权有些骑虎难下。 孙权不知道陆绩此时的状况,虽然按照两家之前的仇怨来说,不顾陆绩的死活并不会让其他世家生出抗拒之心,况且就算陆绩因此身死也和自己毫无关系,乃是顾徽授意,但到时陆逊又能怎么办? 若因此事坏了陆绩性命、继而让陆逊离心,可就有些因小失大了…… 第一百三十八章 张公有失 顾徽仍然好端端地站在朱氏府内,朱完投降的命令也迟迟没有发出,这一切自然和此时正在原地迟疑的孙权有关。 “伯言,顾徽说的是真是假?”孙权向身旁的陆逊询问道,虽然他清楚顾徽不会在这种问题上开玩笑,但孙权内心还是有一种不太真实的感觉。 他与陆氏的联盟想来极为隐蔽,旁人也不可能猜测得到,最初进城时看到陆逊和朱桓在一起,以为是陆氏从中帮助所致,现在顾徽突然将矛头指向陆氏,孙权也反应过来只看到陆逊一人,却是没看到其他陆氏部曲。 既然顾徽知道可以用陆绩威胁到自己,那么就证明孙权与陆氏的联盟被他得知了,孙权当然要询问陆逊到底发生了什么,陆逊也不迟疑,简单地将此中的种种事情清晰地描述了一遍,而陆绩的“背叛”之举自然也就不可能隐瞒的了了。 陆逊深知此事是陆绩的罪过,所以并没有出言请求孙权救陆绩的性命,但同时陆逊也没有劝说孙权不需要顾虑陆绩的安危,在将事情述毕之后,陆逊便安静地退到了一边。 孙权平静地回望着顾徽,只有藏在衣袖下微微搓动的手指说明了他心中的纠结,旁边的朱完紧盯着这一切,陆氏的情况他自然知晓,当初在陆绩去顾府拜会顾徽之后的不久,顾徽便将此事告知了朱完,所以朱完和场中的其他不明状况之人不同,他知道顾徽这威胁乃是空穴来风。 但其实朱完也不算放心,毕竟大多数人都不知道陆氏和孙权私盟之事,如果孙权狠辣,则完全可以装出一副不懂顾徽此时在做什么的样子,也无需顾忌陆绩的性命,甚至说,如果没有了陆绩,那么陆氏剩余的势力还会更容易收服一些。 所以朱完虽然能理解顾徽用陆绩来威胁孙权的举动,但对此事的结果不算看好,不过看孙权现在的样子,注意力也没在自己身上,朱完存了几分侥幸心理,给一旁的侍卫使了个眼色,投降的命令也暂且搁置,朱完也偷眼看向顾徽,期待他能拿出更多的“底牌”。 顾徽与朱完不同,他清楚地知道孙权对陆逊的看重,俗话说:“最了解你的人往往是你的敌人”,孙权继位之后也过了许久,顾徽自然对孙权也有了一定的了解,他觉得以孙权素日“收买人心”的做法和对陆逊的看重来分析,陆绩应该不会被孙权放弃,至少此时不会。 当然,顾徽对此也不算笃定,所以在出言“震慑”住孙权之后,顾徽又苦思冥想起自己的底牌来,倒还真让他想到一个比陆绩更有威胁的人物出来,顾徽暗骂一声,之前本已提到张昭、吕范,但被孙权一口回绝之后倒给忘了自己曾经的布置,这时既已想起,顾徽立刻开口说道: “你孙权生性凉薄,陆家主的性命恐怕不足以威胁到你,但张子布的性命,你还能不顾了么?” “张公?侍卫都是君理手下,张公的安危自不会出问题。”孙权皱眉答道,不过被顾徽这么一说,孙权也有些忐忑,在回复完顾徽之后,紧接着便低声催促侍卫跑去再去确认张昭的安危。 顾徽看出孙权的举动,道:“不必让人查看了,我便直说了,张子布的重要性,我顾徽岂能不知?所以固然有朱家部曲监管他,但就在你孙权回吴郡之时,我便让我们顾氏家主亲自领兵前去‘照顾’张子布了。” 孙权瞳孔微缩,急转头看向朱桓,朱桓皱眉思索了片刻,沉声说道:“顾氏之前确有调兵的举动,但并没有与我们详细说明,当时家主也没有多问,顾徽说他让兄长去监管子布先生……可能性不小。” 听着朱桓的话,孙权的心也逐渐沉了起来,其实原本他在进城前还对城内有足够的信心,当时听朱然说会解决城内诸事之后,孙权便想着以朱然之能和众多朱家部曲,再加上暗处有陆逊帮忙,顾徽和朱完想必翻不起什么风浪来。 而在知道朱桓投效自己之后,双方的势力在这一升一降之后相差更为悬殊,孙权本以为这次吴郡之事不久便会告一段落,但随着看到朱然被困朱氏府邸、陆绩叛变等一系列事情之后,事情也有些偏离他最初的预想,当听到张昭的安危都可能会有问题时,孙权也终于不复最初胜券在握的心态。 “顾氏还能有多少人?休穆之前不是说义封在张公住处都安排好了守卫士卒么,想来应该不会比顾氏来的部曲要少吧?” 孙权语速极快,紧接着又问道:“而且义封怎么会被困在朱府之中,为什么这次援救君理先生的行动只有这么点人?” “将军莫要心急,休穆也不一定知道这么多事情。”朱桓尚未开口回复,周瑜先开口打断了孙权,在周瑜看来,朱桓正式投效也没有多久,孙权此时如此“质问”,多少也有些不妥。 在得到周瑜的提醒之后,孙权定了定神,他朝朱桓歉然一笑:“看到义封身陷囹圄,现在又不知张公安危如何,权一时心乱。” “关心则乱,情理之中。”朱桓点了点头,沉声回道:“将军不知,虽然义封有心安置好这一切,但是他能调用的兵士并没有多少,桓也不清楚他派去看顾子布先生的人几何,想来也不会太多……” “这是为何?君理先生被困,部曲不都是由义封来管?”孙权瞪大了眼睛,朱治被困,朱家部曲不听朱然的还能听谁的?还能是朱才么?他才是个娃娃,连字都说不明白! 之前每次面对孙权的问题,朱桓的回复都极为迅速,但这次朱桓却明显迟疑了下来:“确实该是如此……但……义封、或者说义封和朱太守之间好像有些奇怪……” 奇怪?孙权眉头紧锁,他之前也没少去太守府,虽然知道嫡子朱才的诞生一定会影响朱然和朱治之间的关系,但就算没有父子之情,但总归还是舅甥啊! 孙权心中突然闪过一丝疑惑:“对了休穆,你们朱氏是怎么做到把君理先生抓起来的?” 第一百三十九章 围观的世家众人 孙权见久久等不到朱桓的回应,奇道:“莫不是我这个问题有什么不妥之处?” 朱桓总归是朱氏族人,按理说,就算朱完和朱桓的关系真到了势同水火的程度,这种家族大事也不太可能绕得开朱桓,在孙权再次发问之后,朱桓也终于答道:“朱太守……是自己一个人到我们朱氏府上来的。” 孙权闻言嗔道:“君理先生去朱府做什么?我走之前就曾嘱咐过他,怎么还这么不小心……”他话刚说了一半,好像意识到了什么东西,睁大了眼睛,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 朱治生性谨慎,他不会不知道在孙权离开吴郡之后,自己的安危乃是重中之重,就算朱氏有要紧事要与他相商,也不是现在该做的事情,就算一定要赴约,至少也该带上充足的部曲吧? 而他竟然孤身前往,这无非只有两个可能:一是他受了朱氏威胁,而这威胁不比直接要了他的命来的容易;二是他完全不怕朱氏会对其不利。 无论究竟是哪一种可能,都足以让孙权震惊。 过了许久,孙权才继续开口向朱桓询问,他的声音比起之前也略微有些嘶哑:“君理先生……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与你们朱氏有往来的。” “在讨逆将军生前就有往来,将军即位之后……走动的更频繁一些。”朱桓想了想,又补充道:“桓之前并不清楚,朱太守平日偶尔来府,桓也以为只是闲事,是以未曾告知将军。” “无妨。”孙权摇了摇头,又道:“但朱君理既然是主动登门,又为何会被囚禁?” “实话说,这囚禁之事也是听家主所言,桓只知朱君理确在府上,至于原因就不得而知了。”朱桓谨慎地回复道。 孙权还想再问,但顾徽这时也不耐烦了起来:“孙权,我不是在诓骗你,张子布就在我们顾氏的手上,我知道你这是在拖延时间,无所谓,想必不久之后我顾氏士卒便会亲自将张子布押来,你若不信,便亲眼见证就是了。” 顾徽在对孙权说完之后,转头向朱完喊道:“朱家主,你也先不要投降,等到顾氏部曲将张子布押来,你我便可借此逃脱,便还按此前计划行事,但要是这孙权连张子布的性命都不以为意,那我顾徽也没有别的办法了。” 听到顾徽和自己说的话之后,朱完嘴角微翘,下意识朝孙权瞟了一眼,见孙权面无表情地盯着自己,干咳了一声,笑道:“将军,朱氏也是百年的家族,如果可能的话,完也不想真受他人约束,希望将军谅解。” 朱完这话倒是滴水不漏,他不知道孙权到底会不会同意放过自己,话也就不能说的太满,但如之前投降的打算,也不会再有了。 面对朱完所言,孙权既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在平静地看着朱完说完之后,孙权就转头看回顾徽,既然已经知道朱完不可能会在此时投降,他也懒得与朱完再费口舌。 顾徽见说动了朱完,心中一喜,暗道胜券在握,于是转向四周打算蛊惑起其他的世家来,之前由于此处作战,再加上孙权进城等举动,将吴郡之内的很多人从梦中唤醒,到了现在,朱氏府外的街道上已经围满了人,其中不乏吴郡的其他中小世家。 如果能联合到足够的世家,那么无论是对此时自己孤立无援的局面,还是对未来投奔曹营之后自己所能占据的位置来说,都是一件好事,想到这里,顾徽道: “各位家主,你们也看到了,这孙权可有些薄情啊。” 顾徽这话刚一说出,吕蒙便立刻高声斥道:“你之前种种言语尚未证实,就想让将军放了你?” 围观的世家各自点头,这张昭尚未见到,说孙权薄情会不会太过分了一些?顾徽见周围世家族人对自己的言语并不感兴趣,略思索了一番,又说道: “就算顾某所言尚未证实,但孙权对江东世家所做的一切,总归做不得假吧?” “江东世家,势力最大的也就是我们顾陆朱张四姓,那就拿我们吴四姓来说,顾氏与朱氏在江东待了多少年岁,又怎会愿意反叛?还不是受他孙权压迫所致?更不用说陆氏与他孙权本就有血海深仇,他自然不在乎陆家主的性命。” 见底下的世家族人窃窃私语,顾徽又趁热打铁道: “唯一表示投效他们的张氏,现在落得了什么样的下场?之前平叛庐江之时,张氏几乎损失了所有部曲!现在连张家主都不见踪影!这便是与他孙权交好的世家最后的下场!诸位还看不清么?” 虽然大多世家也都知道张允当初主动登将军府门存在一些猫腻,但也找不到其他的证据,毕竟张允名义上确实是与孙权结盟,而听到顾徽的话后,这些中小世家之人也都暗自腹诽,这顾徽好像并未说错,强如吴四姓,都让孙权搞成了现在这个样子,他们这些中小世家还能有活路么! 周围的世家之人议论纷纷,原本藏在各自心中的一些想法此时也都有一些冒头的趋势,眼看乱象渐起,就在周瑜打算皱眉出言时,孙权也终于开口。 “不愧是凭借口才游历四方的顾子叹,我要不说话,还真可能被你颠倒黑白。” 孙权毕竟是江东之主,之前种种经历也积攒了不少的威严,就算场中世家众人再是躁动,听到孙权开口时也下意识安静了下来,孙权见状又道: “既然你说吴四姓,那我便和你辩一辩吴四姓。” “你顾徽竟能将你们顾氏摘了个干干净净,这倒是奇了,你莫不会以为其他的世家子都和你一般健忘?”孙权突然怒道:“先兄之死,顾氏洗脱的干净么!” “是啊……”“我还真给忘了,顾氏害了主君,孙将军自然饶不了他们。”一旁的世家众人也都各自议论起来,孙权见一语成功镇住顾徽,又道: “再说朱氏,你说我孙权不放朱氏生路,那我倒要问问,我身旁这位朱休穆和他这么多部曲,难道都不是朱氏之人?” 第一百四十章 消失的张紘 朱桓和其部下的士卒此时此刻可都好好地站在孙权身后,顾徽之前所说孙权是在对世家赶尽杀绝,倒是有些冤枉孙权了,在旁人看来,顾氏此前的窘境,其实是孙权想为兄长复仇;至于朱氏,则更像是内部的权力斗争,与孙权关系倒不算大。 周围的世家众人听了孙权的言论都微微点头,朱完也是心中恼怒,以这个趋势发展下去,哪里会得到这些世家的帮助? 顾徽也意识到自己此举颇有搬石砸脚之嫌,立刻高声反驳:“那张氏呢?张氏与你孙权盟好,现在张氏成了什么样子?部曲几乎伤亡殆尽,现在连张家主都下落不明,你孙权又能如何狡辩?” 其实场内大多有识之士对张允当初结盟孙权的举动都有着自己的判断,而且这些中小世家也无太多部曲,所以顾徽所说的“部曲伤亡殆尽”并没能让他们感同身受,不过张允的失踪倒是让不少人心有戚戚,虽然当时孙权并不在吴郡,但也难说这背后没有孙权的影子。 见形势又重新开始向自己这边倾倒,顾徽抹了一把额头上渗出的汗水,暗道不能再节外生枝了,此时此刻逃走才是第一要务,否则万事皆休。 是以顾徽也没有继续用张允失踪之事去作文章,他反而语气缓和了一些:“我顾徽也只是怕最后落得张家主的下场,只要你放我和朱家主离开,其余事情我也不再追究。” “就只是如此?”孙权突然开口问道。 顾徽不知道孙权此话何意,于是小心地回复道:“便是如此就已足够了。” 孙权眨了眨眼睛,笑道:“我原本还想等你继续大谈此事,现在看来也无需继续等了……” 孙权笑罢,从身后引出几人,周围早有眼尖的世家族人喊道:“那是张家主身边的亲卫……”众人于是都朝那几人中为首之人看去,这一看,倒是惊住了众人,而顾徽悬起来的心也微微落地,摇头笑道: “孙权,我还以为你会拉出张家主来,这不是张子纲么,吴郡之中谁人不知?” 为首之人正是张紘,他也不回复顾徽,而是笑着向周围人说道:“张家主虽然不在此处,但明日便可返回,多谢诸位挂念。” 张紘在世家中的威望不逊于张昭,他此言一出,围观的世家众人都暗暗点头,顾徽见势不妙,连忙反驳道: “张紘!你莫要鼓弄唇舌,张家主到底是死是活,你还能不清楚么?明日返回?我和朱家主今日便会和孙权决出个胜负来,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这是什么心思。” “哦?那你看看这几人你是否识得?”张紘虽然被顾徽斥骂,但也不恼怒,微微侧身让出位置来,围观众人又向其他一齐出列之人看来,无不是昔日张允身边的亲信。 这些张氏亲信见顾徽质疑张紘,也都站出来高声反驳,他们跟随张允许久,若说有一人背叛张允都不太可能,现在这些亲信全都证明张紘所言不虚,难道还能是他们全部背叛了张允不成? 围观的众人也都有自己的判断,得知张允无恙,原本有些畏惧的心也都安定了下来。 与他们截然相反的则是顾徽与朱完,两人颇有些如坐针毡,他们说什么也没想到张允会投效孙权,但此时一众张氏亲信又证明此事不虚,只是令两人感到奇怪的是,张允到底去了何处,张氏亲信又为何会在孙权身旁。 其实这一切都和张紘有关。 当初在张紘接下领兵返回吴郡的命令之后,便仔细思索了一番吴郡局势,孙权曾和他说过吴郡已经许久没有消息传来,这让张紘心中暗自有些担心,所以一路上行军极为小心,隐藏行踪并未让其他人发觉。 在到达离吴郡不远之处时,张紘下令让士卒们原地待命,自己则扮作商贾之状进城,当时的吴郡虽然已被顾徽和朱完监管,但顾徽考虑到如果禁止所有人进出,那也许会引起吴郡附近的警觉,所以入城的商贩也并未被禁止。 在张紘进城之后,第一时间找的便是张昭,彼时张昭住处外满是守卫士卒,但张紘乃是何人?他与张昭关系极好,所以知晓能进出张昭住处的暗门,在与张昭仔细商议过后,张紘也展开了他的计划。 吴四姓中,顾氏和朱氏已经决意反叛,陆氏因为陆绩身处顾府也不敢有异动,只剩张氏一门不知该如何行事,张允则是日日坐在府内发愁,不知该如何行事。 张氏手中并无部曲,这一点既是好事也是坏事,好事在于顾徽和朱完并没有派人监管张氏府邸,坏事也在于他们手中无兵,就算想做些什么也无济于事。 虽然张允已经明确投效孙权,但一直和他联络的张昭此时却被监管了起来,张允正不知如何是好之时,张府却到来了一位陌生的客人。 这位客人正是张紘,他乔装打扮了一番之后才得进张府,张允见张紘到府,自然知晓这是有大事要做,虽然欣喜,但心中也有些忐忑:张氏部曲不多,他实在想不到能起到什么作用。 不过在听闻张紘的话语之后,张允心中便只剩感激了,张紘并不打算让张氏参与其中,而是想让张允带着府上众人逃走! 虽然张允可以进出吴郡,但由于顾徽和朱完担心吴郡之事暴露,所以不允许他带着家眷进出,只能带部曲出城作采买之用。 张氏的府上还有数百部曲守卫,张紘的计划则是,让族内众人穿上这些侍卫的轻甲,随张允出城避祸。 虽然感激,但张允第一时间并没有接受这个条件,他虽然可以进出吴郡,但族中还有老人、幼子和女眷,他带着族人出去了,这些老弱又该如何安置?而他若是一去不回,若顾徽和朱完用这些人来威胁自己,到时又如何是好? 所以张允固然想跑出吴郡避祸,但前提是能带上所有人跑,否则出城多少人,回来就还得是多少人,他出城又有何用? 第一百四十一章 真正的家主 张允的担心不无道理,但张紘显然也有应对的方法,正好他从柴桑带回的数百士卒就在吴郡外隐蔽处驻扎,张紘便让张氏族内的适年族人作士卒扮状出城,打算到时再选出数量恰好的柴桑士卒,这样不仅能让柴桑士卒入城,还可以转移出城一批张氏族人。 由于顾徽和朱完忙于城内事务,所以进出城只由两人的亲卫去负责,张紘之前了解过,守城之人一般在清点人数无误之后也不会细究,这才给了张紘使用此计的机会。 虽然此计仍然无法让张氏府内的老弱和女眷得以脱身,但能转移族内绝大部分青壮族人已然是意外之喜,再加上自己的部曲也可以留下照料府内留下的张氏族人,是以张允自无拒绝的道理。 甚至张允感于张紘此举,自告奋勇表示要一同跟随众人出城,在出城之后,张紘安排众位张氏族人先移到会稽郡小住,自己则带着换好张氏部曲甲胄的江东军趁着夜色回了吴郡。 守城士卒自然也问过张允的下落,但也被张紘以休息作为借口搪塞了过去,士卒起初还想再问,但在看到张紘递来的钱财之后,也笑着放行了众人,毕竟同为世家部曲下人,他也明白若是在家主休息时打扰确实有些不妥。 如此之后,吴郡之内的张府中便多出了这数百江东军,原本的张氏部曲则负责守卫留在府内的老弱女眷,剩下由张紘带来的士卒则暂时潜伏,以待时机,由于他们的身份是张氏族人,所以能够在夜晚出城,在得知孙权回吴郡之后,张紘便时刻准备出城将信息传给孙权。 虽然张紘和朱然并未联络,但了解城内发生的事情可不算困难,这边朱然和朱氏士卒刚一交上手,张紘便带人打算亲自出城前去通知孙权,正巧顾徽和朱完都已经离开城门,张紘本想着出城会极为容易,但没想到赶往城门之后发现竟是朱桓代替守城,张紘也自然被谨慎的朱桓拦下。 此时的张紘身着张氏衣裳,再加上去了许都许久,本以为朱桓认不出自己,谁知朱桓却道出了自己的名字,正在张紘额头微微见汗之际,却见朱桓诡异地向自己微笑一下,随后便命人放行,张紘也不迟疑,立刻朝着孙权扎营之处疾行,到达营帐之后顾不得寒暄,便将城内之事以及守城的朱桓异举一并告知孙权。 孙权得知朱桓举动之后,再想起之前两人的书信结盟,明白朱桓仍然是在为自己做事,又听到张紘讲清楚城内之事后便立刻领着手下将领士卒攻城,而在到达主城门之后,发现朱桓已经将其他守城的士卒全部解决,熟悉的吴郡城门也向自己敞开,随着孙权踏入吴郡,顾徽和朱完挟吴郡以令孙权的计划也最终告一段落。 甚至可以说,在踏入城门之后,留给顾徽和朱完的结局,就只有投降和逃命两种选择了。 在孙权回吴郡之后,被转移到会稽小住的张氏族人得到消息以后立刻赶回,不过不巧的是张允想到之前孙权安排的寻找医师的任务还没有彻底完成,所以在之前几天离开了会稽,算着日子明日才能回来,这也是在孙权回复顾徽的质疑时张允并未现身的原因。 原本质问孙权的顾徽也随着张紘和众位张氏族人的现身渐渐没了动静,他见其余的世家众人也开始对自己指指点点,心中惶恐,忙向朱完投去求救的眼神,朱完避开顾徽的注视,心中暗叹,虽然顾徽胁迫住了孙权,但孙权也并没有明确表态要放他们二人离开,现在自己该如何是好? 此时的朱完和顾徽各怀心事、孙权也担忧朱氏府邸之内的朱然,围观的世家族人也都没有作声,正当周遭寂静之际,远处而来的脚步声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众人朝着脚步声的方向看去,来人并不陌生,正是吴郡顾氏真正的家主: 顾雍,顾元叹! 第一百四十二章 离开 随着脚步声的逐渐靠近,顾雍也终于走到了众人面前。 顾雍的到来让在场的各位面色各异,原本神色慌乱的顾徽和朱完终于安定了下来,反观本已觉得胜券在握的孙权一众人等倒像是把心提到了嗓子眼一般、俱是凝重地望着顾雍。 顾雍到底与顾徽不同,可以说吴郡顾氏能有今日的名望,大多依赖顾雍,是以孙权在面对顾雍时也给予了足够的尊重,拱手正色问道:“顾家主亲至,不知所为何事?” “孙权,你莫装模作样,如今兄长到来正是要告诉你,如果不放我等离开,张子布的安危可无法保证,若是识相便快快退兵。”顾雍的到来让顾徽像是有了主心骨一般,语气也不客气了起来。 孙权回望顾徽一眼,压下心中的火气,也不打算与此人纠缠,转头复又看向顾雍,只等他开口,却见顾雍竟是先望向一旁的朱完道:“朱家主,你是如何想的?” 随着顾雍的开口,几人的目光又汇聚到朱完的身上,朱完眼见顾雍亲至,也不再似之前一般小心,挺直了身子答道:“完愿听从顾家主安排。” 表明态度之后,朱完也轻咳一声,小声问道:“顾家主,不知那张子布现在……” 朱完问出了一众人等想问却没能开口的问题,顾雍笑着侧身,身后顾氏亲卫簇拥着的,不是张昭,还能是何人? 朱完心中一喜,朗声笑道:“既然如此,朱氏也不多事,只要将军能放我等离开吴郡,再无他求。” 这话倒是让其他人没有想到,不提对朱完极为了解的顾徽,连孙权也怀疑地问道:“朱家主只有这一点要求?” “能离开吴郡便已足够。”朱完笃定地说道,而一旁的顾雍则眨了眨眼睛,笑道:“朱家主想来应该还有其他条件吧,不如一并说来。” “还是顾家主了解完。”朱完讪笑一声,道:“也不算什么大事,只是完担心逃离吴郡的途中被将军派人阻拦,所以要带着张子布先生一起走,等到安全之际,必会放张子布离开。” 他见孙权眉眼带怒,忙又补充道:“顾朱两家对张子布一向尊敬,还请将军放心,同时也请将军理解,事已至此,谨慎一些实不为过。” 顾徽转了转眼睛,接话道:“朱家主,你也不是不清楚张子布和讨虏将军之间的关系,依我看不如带朱休穆离开,也让将军更能接受一些。” 他这时见逃命有望,于是便重新称呼孙权为将军,此时逃命乃是第一要务,不必在这时得罪孙权。 “不必。”孙权冷冷地回复顾徽,顾徽的言语看似是在替自己考虑,实则是笑里藏刀,如果自己真同意用朱桓去换张昭,无疑会让朱桓心生不满,况且张昭和顾徽、朱完两人并无什么冤仇,但朱桓就不一定了,可以说这次两人的计划失败,朱桓要负主要责任。 顾徽见孙权一口回绝,干咳一声,笑道:“既然将军这样说了,那便不唤,兄长,我们现在就带着张子布离开,不如你我先回一趟顾府收拾一番?” “对,对!”朱完咧着嘴角道:“顾家主先和子叹兄回府收拾行装,事不宜迟,我们尽快出发。” 说罢,朱完与顾徽相视一笑,随后顾徽便缓步向朱府大门移动,朱完也翻身下马,而正在此时,顾雍却突然疑惑道: “出发?去哪里?为何要离开呢。” 一时间,满场寂然,无敢哗者。 第一百四十三章 阋墙 “兄长,如今这吴郡恐难容我顾氏,离开也是在所难免……”顾徽讪道:“愚弟和朱家主认为,不如便北投天子,兄长以为如何?” 虽然顾徽和朱完是要投奔曹操,但言语中显然不能直言,而是用天子作掩护,至少旁人看来这理由倒还算是体面。 “子叹啊,我怎不知你竟对天子这般尊崇?”面对顾雍的疑问,顾徽面色微红,迟迟不语,当然,顾雍也没指望顾徽应答,随口发问之后,便转向孙权道:“不知将军意下如何?” “若此时的汉廷真是天子当家,无需顾家主兄弟二人开口,权必会先报效朝廷,但此时曹贼势大,天子之位,虽不至名存实亡,亦不远矣。”孙权正色道。 他这话倒也不违心,若奉盛世,兼有明君治世,报效朝廷自无不可,但如今天下大乱,此时的汉天子比起当初诸侯林立的周天子尚且不及,孙权又怎会愿意报效这样一个君主呢? 顾徽心中嗤笑,这道理固然谁都知晓,但却没有谁敢直言,如今孙权这般言语,却是给了自己兄长反驳他的机会,可令顾徽意外的是,顾雍非但没有对孙权反唇相讥,而是肃然点头,一脸赞同的模样。 疑惑既起,顾徽再望向兄长身后,张昭确实身在其中,但好像并不是被人挟持,相反,张昭身边的顾氏士卒倒像是保护一般将张昭围起,提防的目光朝向四周,而不是朝向被他们围在中间的张昭。 顾雍确实是把人带到了,但显然并不是“劫持”、“胁迫”,顾徽也不敢断言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但看这架势,却是和自己之前的预料有所出入。 顾徽暗道一声不好,面上不动声色,向孙权说道:“将军,天色已晚,不如早些领人归去,子布先生年岁已高,不必多费周折,我信得过将军,我等这就离开,将军还请自便。” 说罢,顾徽向身边亲卫使了个眼色,亲卫紧接着便施令给其余士卒,在众人的注视下,顾徽手下的士卒集结了起来,随后便有离开之意,朱完见状连忙阻止道:“子叹兄莫急!何不再考虑一番?” 他对朱桓前后的作为仍然耿耿于怀,仍存有让朱桓跟随自己离开的心思,虽然不能坏了他的性命,但在自己一行人离开之前,沿途也可以好好炮制朱桓一番。 况且现在顾雍带着张昭现身,主动权已然掌握在自己一方的手中,朱完想不通为何顾徽如此急迫,只道是儒士胆小,不敢继续对峙罢了,所以便出言阻拦。 毕竟和朱完相处许久,顾徽也能理解朱完此时的心思,可此中缘由又怎好直说?顾徽只想着趁孙权尚未发现端倪之际逃离,他自己终究是顾氏之人,就算顾雍已被张昭说服归顺,想来他也应该会看在同族之人的份上,不急于一时。 但同时用张昭来胁迫孙权的计划自然也要作罢,顾徽见朱完没有动身的打算,也不再迟疑,拂袖便打算带人离开,而在他动身之际,顾雍也在这时开口:“子叹,何故行事匆忙?” 顾徽转头看向顾雍,一字一句地道一声:“兄——长!”随后咬着牙说道:“你真要阻我?” 顾雍并不应答,仍然重复一句:“早知如此,你又何故行事匆忙呢?” 第一百四十四章 意外的援手 第145章 意外的援手 “顾家主,有什么事情等到离开之后你再和子叹兄商议就是,现在还是先离开为妙。”朱完不清楚顾雍和顾徽兄弟二人何意,出言劝说道。 与表面的好言相劝不同,朱完此时正在心中暗骂,这一对兄弟平日还算聪慧,怎么到了现在竟然如此不知轻重缓急? 只不过无论是面色平静的顾雍还是神情激动的顾徽都没有理会朱完,两人无声地对峙着,但看现在顾雍的样子,想必不太可能同意顾徽的请求。 与朱完不同的是,一旁的孙权默不作声,这并不是因为孙权心中认为大势已去,而是他也敏锐地发现到张昭此时的处境并不像是被“擒拿”那般简单。 在与张昭进行过几次眼神交流之后,孙权也对此有了一些猜测,是以并没有急着开口,而在观察到顾雍与顾徽的交谈之后,孙权也逐渐肯定了自己的猜测,自然也不心急。 顾雍也没让孙权等太久,他绕过旁边甚至神情略带恳求的顾徽,向孙权朗声说道:“将军,顾某已护得子布周全,只希望将军能饶过我顾氏一族,顾氏一族可尽效力将军,只求保全性命。” 语出惊人。 在听完顾雍话语之后,众人表情各异,顾徽面如死灰、朱完满脸写着难以置信,而与他二人不同的是,孙权一行人神情明显放松了许多。 随着顾雍说完,张昭也在其余顾雍侍卫的看顾下缓步走到孙权身边,两人自孙权去柴桑之日分别,时至今日其实也不过数月之久,但这几个月中发生的事情实在太多,多到此时的重新相遇倒像是阔别数年一般。 “张公,你知道顾家主是什么意思么?”孙权低声问道。 张昭转头向顾雍看了一眼,两人相视一笑,随后张昭重新转向孙权,温言笑道:“这就要从之前顾家主刚到昭住处之时说起了……” …… “或者说,顾家主已经做了什么?” 张昭冷眼望向顾雍,加重了语气,顾雍今日的举动极为蹊跷,平日沉默寡言的顾雍今日却如此滔滔不绝,而且张昭也难从顾雍的话语中看出他的真实意图。 虽然顾雍一直在出言刺激自己,但他之前透露朱然的行动又是何意?张昭可不认为顾雍是说漏了嘴,难道顾雍是想要投效自己不成? 这个猜测实在太过惊人,张昭刚想将它弃之脑后,却见顾雍道:“不错,虽然顾某势微,但也确实已经做成了一些事情,今日来张公住所便是来完成这最后一件事情。” “何事?”张昭心中固然有万千话语但苦于不知如何开口,最后也只干巴巴地问出这两个字来。 “子布的重要性,顾某比谁都知晓,对讨虏将军而言,子布毕竟与讨虏将军有过师生之谊,若将军行事有异,以子布性情,想必不会置之不理?” 张昭点了点头,这话不假,若孙权犯错,自己一定会是第一个出言劝谏之人,而有过师生的关系,就算孙权有新的心腹臣子,也不可能无视自己的劝告。 第1章 结局难改 第146章 结局难改 “是以,顾某这次前来,便是要护得子布周全,也同时是护得江东周全。” 面对顾雍这颇为坚定的言语,张半晌后才道:“恐怕子叹不是让元叹来护我的吧。” “自然不是,子叹的意思我明白,他想要在这之后北上投天子。”说罢,顾雍轻声笑道:“当然,名为投天子,实为投曹罢了。” 见张昭久久不语,顾雍在一旁自顾自地说道:“子叹曾说,他不过是打算借曹操之势,实则仍是一心向汉,可若我顾氏被曹操以厚礼相待,那日后顾氏一族真能愿意为了汉天子去与曹操对立么?” 在顾雍看来,就连自己师父蔡邕那样的名士大家,尚且会因为受到董卓的礼遇而不免在董卓死后为之叹息,此中种种人情世故,顾氏一族又怎能免俗呢? “顾某幼时学于先师,因心静方能日进艺业,素来不愿与人相争,又怎会囿于顾氏家主之位?平生所愿,不过是在内得以静心修学,在外能安治一方,如此足以,复又何求?” 顾雍怎会不知道顾徽想要取代自己之意?只不过因为自己本就不贪恋权势,又与顾徽有着兄弟之情,所以素日装作不知而已,甚至之前知晓顾徽暗害孙策之后,心中固然悲怒,但也因心灰意冷所以没有任何举动。 如今顾徽想要迁举族北上、投效曹操,却是触到了顾雍的逆鳞,无论是挟持天子之举,还是屠戮城池之行,都不可能也不应该被他们这些出身名门望族、饱读诗书的名士接受。 况且顾氏若真北上,又怎会有在今日江东这般的待遇?故土难离,顾氏族人又有几人真心想要离开吴郡,顾徽的计划也让不少族中之人心生抗拒,找到顾雍这里来的人,甚至比前几年加起来都要多。 孙权的举动不难理解,权力士卒有太多分散到了世家的手里,想要夺回自然无可厚非,这也证明了其雄心壮志:若不想有所作为,何必揽权于自己?顾雍见多了豪族出身的纨绔,自然知晓孙权所图并不只是酒色财物那么简单。 留在江东,顾氏一族必会被削弱,但若北上远离故土,前路又怎能探知?顾雍愿意用自己去换顾徽的权势,但不愿拿全族人去赌顾徽的前程,如今的“倒戈”,也自然在情理之中了。 他在来到张昭住处之前,刚把被“囚”在顾府的陆绩暗暗转移到安全之处,由自己的侍卫看守,而现在则是带了剩余亲卫,来护得张昭周全。 张昭乃是行事果决之人,他对顾雍也很了解,并不怀疑其为人,且顾雍的言论也足以让他信服,如今局势紧急,分秒必争,略微思索片刻之后,张昭便点头答道:“既然如此,那我全家的安危便全都托付给元叹了!” 随后张昭在顾雍的注视下,唤来住处外守卫的朱家部曲,朱然留下的朱家部曲原本正在屋外与顾氏士卒无声对峙,见张昭传唤便立刻赶来,在得到张昭“前去支援朱然”的命令之后,为首的士卒却是有些纠结。 这些守卫张昭的朱氏部曲都是朱然的亲卫,朱然在离开之前曾命令他们听从张昭的命令,但现在张昭让他们去支援朱然,这倒是让这些士卒颇有些踌躇,不知该如何是好。 张昭见士卒迟疑,忙又说道:“义封去了吴郡朱氏的府上营救太守,正是缺人手的时候,而且若顾家主怀有异心,你们人少,也难阻拦得住顾氏士卒,既然如此,不如人尽其用,快去支援义封吧,迟则生变!” 在听闻张昭言语之后,一众朱氏部曲不再迟疑,在向张昭拱手致礼之后便朝着吴郡朱氏府邸的方向匆匆离去,目送这些士卒远走之后,张昭回头看向顾雍,笑道:“元叹此时打算做什么?” 顾雍心中暗暗称赞张昭的果断,笑道:“先把子布家眷转移到安全之处,随后便护你到朱氏府邸,算着时辰,是时讨虏将军多半也会到朱氏府邸了。” “哦?”张昭眉毛微翘,“此话何意?将军虽然会趁机攻城,但破城总要花些时间吧?” 两人彼此都清楚张紘的存在意味着在城内交火的瞬间,张紘便会去通知孙权,而抽调了大部分士卒的城墙恐难抵挡一直在外养精蓄锐的江东士卒进攻,但就算孙权手下将领再多、士卒战力再强,人数终归存在劣势,想要短时间破城,哪有这般容易? “子布不了解外面的情况,自然会有此问。”顾雍笑道:“不过将军此次进城,以某之见,应该是不用破城。” “顾家主莫要打机锋了,昭实不知,还请直言。” 顾雍摇头失笑:“子布还是这般性直。”不过他也不再卖关子,开口说道:“朱氏一族的朱休穆,子布可曾知晓?” “顾家主也联合到了朱休穆么?”张昭挑了挑眉,若是如此,岂不更好? “然也。”顾雍点了点头。顾朱两家关系不差,他自然也熟知朱桓,起初本是只想试探朱桓一番,没想到竟有意外之喜:从朱桓的言语神情中,顾雍敏锐地觉察到他与孙权的关系并不简单。 如此自然更好,只不过顾雍在忙完诸事之后,竟暗暗对顾徽生起一丝……怜悯之意? 没错,正是怜悯,在试探完朱桓之后,顾雍察觉到,就算自己不倒戈,单论这吴郡之中的“二朱”(朱然和朱桓),就足以与顾徽和朱完抗衡了…… 一场注定失败的叛乱,自己的存在只不过让其失败的更加彻底一些,要说如何能挽回今日的结局,恐怕要追溯到很久之前了。 久到孙策遇刺之前,久到顾徽尚且并未对权势有这般大的欲望之前。 如果自己当初不任由顾徽统领顾氏诸事,今日的结局会不会有所不同? 顾雍一个恍惚,再眨了眨眼,发现眼前竟然是笑着望向自己的孙权和张昭二人,顾雍定了定神,转过头去,顾徽睚眦欲裂地望着自己,目光比看向孙权时更加仇恨。 斗米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