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历强明》 第一章 我是皇帝 “应该是了,我真穿越了,还成了大明万历皇帝朱翊钧!” 大明万历元年二月初七,乾清宫暖阁书房,登基不久的万历小皇帝朱翊钧坐在书桌后,捧着一面铜镜,仔细端详着这张年幼、充满童真的脸。 窗外的寒风依旧凛冽,暖阁中却温暖如春,朱翊钧放下手中的铜镜,一抹微笑从嘴角滑出。 从最开始的惶恐、彷徨、无助、紧张、心虚、释然的心理变化之后,他终于接受了自己成为大明万历皇帝这一事实。 与历史不同,此时的万历皇帝朱翊钧体内,却住着一个来自二十一世纪的灵魂。 住在朱翊钧体内的这个灵魂叫做朱翊,与万历皇帝仅有一字之差。 朱翊是一流大学研究生学历,本是一上市公司高管,后来因为疾病,最终不幸离世。 谁知魂穿大明,附身在十岁出头,刚刚登基不久的万历皇帝朱翊钧身上,并且吸收同化了他所有的记忆。 只可惜是万历皇帝,在张居正去世之前,没有任何权利,也没法干想干的事。 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毕竟是皇帝。 胡思乱想之际,一个熟悉的身影走了过来。 万历眉头稍稍皱了一下,又很快恢复正常,终于说出了那句熟悉的话:“大伴,你来了!” 司礼监掌印太监兼东厂提督冯保行至万历面前,面带笑容的说道:“皇爷,太后娘娘有些事情要问问您!” 万历点点头,站了起来,走到桌子外面,询问:“不知是什么事呢?!” “奴婢也不知啊,太后娘娘没说!”冯保回道。 万历心中稍微沉了一下,李太后是个认死理的人,虽说是万历的母亲,可完全没有普通人家那种温馨感觉,说起来是恪守礼制,可在万历看来,就像是故意摆着架子一般,有着不小的距离感。 穿越之前,朱翊是一个历史爱好者,对万历一家子的情况也有所了解。 这个李太后是万历初年帝国实际掌控人之一,对万历非常苛责,时常以废立作为要挟。 或许是为了规劝万历,可这种方式有些太过极端。 穿越已经有两天了,之前也经常见到李太后,可今天不知怎么回事,心中总有些忐忑。 怀揣着忐忑的心,万历跟着冯保走进了乾清宫偏殿,李太后的居所。 李太后如今三十出头,平时保养的也好,皮肤白嫩,风韵犹存。 只是现在脸上多了不少怒色,万历刚一走进,就察觉到了这一点。 连忙回忆穿越之后发生的事,在确定了没有露出任何马脚之后,万历这才按照记忆里的程序,向李太后请安。 “孩儿给圣母大人请安了!”万历行完礼,规规矩矩的说道。 李太后还是刚才那副样子,冷声说道:“皇帝如今也有十一岁了吧?!” 没来由的问这个,让万历更摸不着头脑,但还是规规矩矩的回道:“回圣母大人的话,孩儿今年已有十一岁!” 在如今的大明,能压万历一头的人,只有李太后。 明以孝治天下,这座大山,即便贵为皇帝,也无法推翻。 “前几日的经筵表现还算不错,可为何后面却日渐懈怠?朱翊钧!嗯?!”李太后横眉冷对,声音渐渐低沉,充满了威严与不可抵抗。 还不等万历说什么,李太后便接着说了起来,“三日前,也就是二月初四,你竟与内侍在宫中斗蝈蝈?难道,你也想背上一个蝈蝈皇帝的名声吗?大明传承至今已有两百年,祖宗基业重若泰山,你不思祖宗筚路蓝缕也就罢了,为何还荒唐行事?” 李太后的脸色更黑了,就像是冬天阴沉的冰。 万历心中咯噔一下,连忙回忆起来。 事情发生在穿越之前,三天前,也就是穿越前一天。 万历的贴身太监孙海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了几只“黑背大将军”,万历年龄还小,正是贪玩的年纪,加之李太后又不可能时时看着,于是没忍住玩心,就和孙海他们玩了起来。 都已经过去好几天了,要是暴露早就暴露了,怎么会一直等到今天? 万历心中无奈,怎么突然间就暴露了? 他抬起头,悄咪咪的看了一眼正在气头上的李太后,忽然看到了站在李太后身旁,似笑非笑的冯保。 越看越觉得不对劲,越看越觉得此事有鬼。 历史上的冯保,可不是简单人物。 铁三角之一,皇宫后廷的实际掌控者,游走在李太后和内阁首辅张居正之间,甚至能和张居正扳手腕的人,又怎么会是简单人物? “莫非,此事和他有关?!”万历暗自沉思。 “今天下去之后,抄写四书五经十遍,同时禁足十日,面壁思过,除了讲读与视朝之外,禁止出乾清宫,若是有下次,可不会这么轻易饶了你!”李太后大声呵斥。 ...... 回去的路上,万历越想越觉得不对劲。 这事已经过去好几天了,李太后住的地方距离万历不算远,若是想要知道关于万历的事,基本上没有什么难度,可为什么会一直等到今天? 李太后可不会把这种事憋三天。 “莫非,是有人隐瞒不报,一直等到现在?” 万历抬起头,看着走在自己前面的冯保。 “历史上的孙海就是冯保的人,这个家伙将会在我大婚之后,引诱我去西苑游玩,横冲直撞,最后引来李太后不满,甚至扬言废帝。莫非,是异曲同工之事?!” 万历目光一凛,脸色阴沉。 这种可能性极大。 历史上的孙海之所以会在万历大婚之后,引诱万历犯错,最主要的原因就是万历成婚之后,就会亲政。 一个年轻力壮的皇帝亲政,权利受到直接冲击的人,便是冯保。 司礼监掌印太监兼东厂提督,看起来权势显赫,高不可攀,实际上只是皇帝座下的一只狗。 由于明朝的特殊权利架构,就算太监的权势再大,也只是皇帝的一条狗,皇帝说杀,那就杀。 强如刘瑾、魏忠贤之流,皇帝收拾他们,也没费什么功夫。 有明一朝,皇帝勤政,则太监势弱,皇帝怠政,则太监势强。 而冯保对权利又极为热衷,一旦朱翊钧亲政,率先受到冲击的人就是他。 对于冯保而言,一个不喜欢朝政的皇帝,才是好皇帝。 万历想到这里,越发觉得此事和冯保脱不了关系。 恐怕,蝈蝈之事也是冯保故意为之。可他又是因为什么? 到底因为什么事,会让冯保一直隐瞒到今天才说? “应该是之前做过什么事,让冯保察觉到了威胁,到底是因为什么事呢?!”万历陷入了沉思。 暖阁书房距离李太后的居所不远,没多久便回到了书房。 万历重新坐在了书桌后,皱眉沉思着。 冯保看着万历阴沉的脸色,脸上不由的多出了一些得意,只不过被他隐藏的很好。 “皇爷,司礼监事务繁杂,还望皇爷体量,先行告退!”冯保站在书桌前,弓着腰,毕恭毕敬的说着。 万历抬起头来,看向冯保,右手挥了挥,“有劳大伴了!” “谢皇爷恩典!” 冯保再躬了一下,退出了书房。 “司礼监!” 万历看着冯保的背影,念叨着这三个字。 忽然,他眼睛一亮。 冯保的背影终于消失,万历望着冯保消失的方向,冷笑不停:“冯保啊冯保,原来是因为这样!” 万历想到了一件事。 五天前,兵科都给事中李己上了一道奏疏,其中提到了已成定论的“胡涍”案。 其为胡涍求情,说胡涍乃一言官,削职为民代价实在太大,希望陛下能够从轻发落。 这个胡涍之前得罪了冯保,被冯保罗织罪名,最后蛊惑万历降旨诘责,削职为民。 李己的这封奏疏自然受到了冯保的驳斥,因为规矩,这些奏疏还是要送到万历那里看一眼。 尽管现在万历尚未亲政,该有的规矩,还是要有的。 这也是之前张居正的建议,皇帝年幼,处理政务尚不得法,多看看内阁票拟以及司礼监批复,也算是为日后亲政做准备。 可不知道怎么回事,李己的这封奏疏被万历看到了。 当时,万历觉得李己说的很对,觉得冯保的驳斥不太妥当,也觉得之前对胡涍的处罚太过严重。 可冯保对之前的“胡涍”案异常坚定,也坚定对李己的驳斥。 两人意见相左,一时间陷入了僵局。 不过冯保当时没有处理此事,也没有和万历唱反调,说此事非同小可,涉及两宫皇后,先将此事放下,等过几天后再详细认真处置。 万历没多想什么,便任由冯保这样去做。 结果两天后,孙海就不知道从哪里搞来了几只“黑背大将军”蝈蝈,引诱万历斗了整整一天。 此事现在被李太后知晓,万历被禁了足,一时半会失去了自由。 万历失去了自由,对冯保的好处最大,没有了万历的掣肘,他想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他的权利依旧至高无上。 “当时我尚未穿越,万历小小年龄或许看不清这里面的道道,可却瞒不过我。或许,冯保认为这是当时万历和他夺权,故此才会出此手段。”万历的脸色彻底阴沉了下来。 第二章 必须要掌权 万历坐在书桌后,没有按照李太后的指示抄书,而是思考着未来,思考着自己该怎么办。 按照历史的进程来看,以李太后、张居正和冯保为首的铁三角已经形成。 在铁三角控制之下,以张居正为主导,持续时间长达十年的“变法”开始了。 这场变法史称“万历新政”,为大明带来了充足的税收,甚至为日后的“万历三大征”提供了足够的钱粮。 但是,这场变法就真的成功吗?就真的百利而无一害吗? 事实却并非如此。 张居正的变法,是以得罪大地主阶级和豪门贵族的利益为基础的一场变革。 自正德年间之后,土地兼并日益严重,文官地主阶级不断坐大,皇权渐渐旁落,造成的结果便是赋税日益走低,边患不断,内乱四起。 至万历朝,地主文官已经膨胀到尾大不掉的地步,他们侵吞国家土地,侵占国家税收,与异族匪类眉来眼去,相互勾结,挖国家的墙角。 地主文官不会在乎民族与朝廷,他们只会在乎利益,历史早已经给出了明证。 为了改变走向灭亡的命运,张居正开始变法,采用“清丈田亩”、“一条鞭法”等措施,为国家增加了不少收入,压制了士绅十年。 张居正死后,年幼的万历在朝臣的蛊惑之下,废除了万历新政几乎所有条款,致使变法失败,祸乱再起。 与此同时,也因为张居正的过分压制,导致皇权衰弱。张居正死后,万历又被后任的文官持续压制,直至东林党的出现,皇权彻底没落,帝国在崩溃之路上开始狂奔。 万历反应过来后,为了夺权,搞了一个“废立”,想要将百官分化,可惜文官不吃这一套,无论万历说什么做什么,依旧被文官压制的死死的,最后只能深居皇宫不出,如同笼中鸟,含恨而终。 他的孙子天启为了夺权,祭出宦官这一大杀器,可依旧不敌文官,最后落得落水而亡。 等到了崇祯时期,朝政早已经积重难返,大明也彻底的走向了灭亡。 最终江山变色,腥膻入中原,杀戮遍天下,路有野骨,文明尽丧,屈辱百年。 如果万历坚守张居正的变法呢?难道会有所改变吗? 未必! 张居正的变法得罪了全天下的士绅地主豪门望族,坚守张居正的政策,万历会不会也是落水而亡?! 根据历史来看,这种可能性是很大的。 正德是如此,天启是如此,再多一个万历也不算什么。 坚持张居正的改革成果,万历死;不坚持张居正的改革成果,大明亡。 作为帝国的皇帝,万历和这场变法几乎没有什么关系,全程都是局外人。 要是能够提前插手进去,会不会有些不同? 不管是为了大明江山、黎明百姓,还是为了日后自己能够更好的活着,更舒服的活着,万历必须要掌权。 万历站了起来,在书房中来回的踱着步子,皱眉沉思着。 “张居正的变法主要是以‘土地’为基准,虽说这样能在短时间内获得可观的税收,但这些钱还是少了些,和海贸相比,就是小孩子过家家。 现在是大航海时代,如果能趁机插手海上贸易,那背后的利润不可估量,有了钱,流贼和建奴都不是事!张居正在前面顶着,我在后面进攻,收拾那些走私贩子,还不是手到擒来?! 有了钱,多建一些大船,背靠大明的人口基数,对外扩张,转移国内矛盾。” 万历这样想着,眼睛之中满是精光。 然而这有一个前提,那就是手中有权,没权利,谁鸟你这个皇帝? 大航海时代,海上贸易可是大头,在土地里死磕,能赚几个钱? 很可惜,貌似张居正对这方面不怎么感兴趣,以至于一直和土地死磕。 “我现在只是一个小娃娃,手中一丁点权利都没有,也没人愿意听我的话,要是能有些权利,稍微引导张居正往这方面发展,那实在太好不过了。 有张居正这大手子在前面给我顶着,压制住文官,那我就能大展拳脚了。只是,这一切的前提,就是必须掌权,手中没权利,没人愿意听我的。”万历独步沉思着。 “对了,还有皇家宗室,这些人就像牲口一样,也太能吃了,大明倒台,他们有一半的功劳。张居正毕竟是外臣,不敢处理这事,我是皇帝,比他能好一些。” “还要发展工业,明朝工匠地位也太低了,也应该提一提地位。还有地主士绅,这些人就是蛀虫,有张居正顶着,我可以更好的收拾他们。” “还有军队,现在局面还好些,可要不了五十年,军队就真成摆设了,真金白银养出来的辽东悍卒,却成了私家军队,这可不行。张居正私德不怎么样,能力却很强悍,有他在前面顶着,我也能想办法处理军队。” “手中有了权,以后也能干些自己想干的事,不至于如历史上那样,像个笼中鸟,含恨而终!” 万历想到了很多,可不管那样,都需要权利。 朝中的官员,要么听李太后的,要么听冯保的,要么听张居正的,就算万历有什么想法,也没人在意。 不得不说,有张居正在前面顶着,万历真的能干很多事。 尽管张居正死后,万历就能掌权,但那个时候已经太晚了,没有了张居正在前面冲锋,万历就要直面百官。 明朝末期的文官,堪称中华历史上最顽固、最嚣张的文官,直面他们,危险性很大。 一旦万历行为过激,说不定又是水里的一条冤魂。 刘文泰连连医死两个皇帝都没屁点事,再淹死一个万历,又算得了什么? 等到东林君子立满朝时,皇帝,就是个玩物。 想要挽救大明,想要挽救天下,必须从现在开始,必须提前做好准备。 然而这一切的前提,就是掌权,没有权利,谁会听万历的话? “必须要掌权,必须要未雨绸缪,不然的话,就算我想改革,也无济于事,就算想要保住张居正的改革成果,也是不可能的事,搞不好就是落水而亡,何况张居正的改革也不算完美,很多地方都不太对!”万历暗下决心。 想要掌权,就要破除铁三角,打破平衡。 可想要打破铁三角,却没有那么简单。 万历站了起来,在御书房中独步沉思。 铁三角中,冯保是最薄弱的一环。 李太后占据大义,张居正手段高深。 这两个人,一个是万历的母亲,一个是万历的老师。 在这个以孝为主的时代,对付母亲,乃是大逆不道,就算是皇帝,也背不起这个骂名。 张居正主导了万历新政,万历还想靠他深化改革、重振朝纲,对付他显然不合适。 冯保的权利来自于李太后的看重,以及和张居正的媾和,不管是权势和手段,都不如李太后和张居正。 这样一来,那就只能从冯保身上下手。 但这个冯保也不是简单人物,之前的万历只是稍微显露出一些想要权利的意思,就被冯保搞的禁足十天。 “都是人精啊,想要掌权,难如上青天啊!” 想到这里,一丝愁绪爬上眉梢。 万历重又坐了下来,忽然想到了李己的那封奏疏,想到了“胡涍”案。 “胡涍”案并不算是什么大案,而是万历初年冯、张争权的一个缩影。 隆庆六年十月初三,夜有星象之变,到十九日夜晚,原先只有弹丸般的星辰忽然大如灯盖,赤黄色光芒四射。 这在注重天象的当时,可不是什么小事。 当时,吓得万历以为自己失德,跪在宫外连连祈祷。 毕竟万历刚刚登基,对于一个新皇帝来说,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第二天一早,张居正面见万历,说:“君臣一体,请行内外诸司痛加修省,仍奏请两宫圣母,宫闱之内同加修省。” 意思就是说,陛下,咱们都是一体的,现在天有异象,肯定是你我有失,现在赶紧深刻反思吧,还有陛下您,以及两宫皇后,都要深刻反思。 这是用天有异象压万历,吓唬万历,意思就是,别看你小子现在成皇帝了,但老天爷依旧能制住你,少猖狂。 这话要是放在嘉靖朝,张居正少不了要挨廷仗。 可万历那时太小,根本不懂这里面的道道,还觉得张居正说的很对,甚至还让礼部亲自督办这事。 如果没有意外的话,这事也就这么过去了。 可广西道御史胡涍不知道抽什么风,借题发挥,以“妖星见懿庆宫”为由,认定此次星变应在“宫妾”无异,便信口言及嘉靖、隆庆两朝后廷闭塞,老者不知所终,少者实怀怨望。想要消弭此次星变,就必须把先帝尚未宠幸之人赶紧放出宫去,还有那些年老的太监也一并放出去。 为了增加说服力,他还引经据典,说一些故弄玄虚,高深莫测的话。 表面上看,胡涍只是为了后廷宫女之事,实则兵锋直指冯保。 冯保是司礼监掌印太监,也就是所谓的内相,后廷是他的地盘,你一个外臣指指点点,叽叽歪歪要遣散我的人,这怎么行? 今天敢遣散宫女,明天就敢拿我开刀,这如何得了? 关键此人可不止这一次。 在万历登基后的第六天,此人便上疏对冯保代孟冲掌司礼监,召用南京守备太监张宏,有所微词。 两件事加在一起,终于惹怒了冯保。 当时胡涍的奏本中有一句“唐高不君,则天为虐,几危社稷。此不足为皇上言,然往古覆辙亦当为鉴”,于是,冯保便拿这句话开刀,蛊惑年幼的万历,说这句话是骂皇上您呢,他说您是个昏君,天还在助纣为虐,说您不是什么仁君。 在冯保的蛊惑之下,万历怒火中烧。 文华殿讲读完毕,万历便拿出胡涍的奏本,指着这句话,问张居正这是什么意思?指的是谁? 张居正则淡淡的解释:“涍疏本为放宫女尔,乃漫及此言!虽狂谬,心似无他。” 意思就是说,这个胡涍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想放宫女,说的话虽然有些狂谬,但没有什么想法。 虽说有张居正调协,可冯保怒气未消,于是蛊惑万历降旨诘责,将胡涍削职为民。 前几天,兵科都给事中李己上疏重提此事,说胡涍说的没错,应该对宫中宫女逐一审查,把先帝尚未宠幸的宫女放出宫去,并且说胡涍本就是一言官,我朝不以言获罪,削职为民代价有些太大,希望陛下从轻发落。 这本奏疏,如今就在司礼监。 表面上看,这封奏疏的主要内容就是“逐一审查先帝尚未宠幸的宫女并且放出”,以及“我朝不以言获罪”、“对胡涍从轻发落”。透过表面看本质,这封奏疏与之前的胡涍有异曲同工之妙。 对宫中宫女逐一审查?由谁来逐一审查?到时候外臣要是趁机伸手进来,那司礼监算什么?要是不给胡涍些代价,别人还以为司礼监好欺负? 胡涍的奏疏看起来是为了宫中宫女着想,实则想以“妖星见懿庆宫”,以宫中年老宫女为由,插手宫中事物。 后廷是冯保的禁地,胡涍自然落不着好。 李己的奏疏主要目的和胡涍的一样,当然不会被冯保容忍。 只是冯保没有想到,后来被万历横插一脚。 如果是其他事,或许冯保还不会太过紧张,可这事关权利,冯保自然不会容忍,就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来整治万历。 万历初年,铁三角看起来坚不可摧,可里面的争权夺利依旧明显。 李太后地位超然,只要表面上无事,就不会在乎这些。 张、冯就不一定了。 胡涍和李己的背后,有着张居正的影子。 这是以张居正为首的文官集团第一次对皇宫禁地的试探,这是自嘉靖年间皇、臣权之争后,文官再一次对皇权的反攻。 “胡涍案是张居正和冯保的一次交锋,这对于我来说,未尝不是一个机会啊!”坐在书桌后的万历,眼睛中闪起了亮光。 忽然想到了伟人的那句话:“与天斗其乐无穷,与地斗其乐无穷。” 一时间,斗志四起。 第三章 小皇帝的计划 万历年间,小冰河的威力已经初步显现,二月份的天气依旧严寒难耐,可这书房中温暖如春,万历坐在书桌后面,埋头抄着李太后布置的作业。 书桌左右侍立着两个太监,左边的那个年龄稍大,看起来十七八岁左右,右边的那个稍小,约莫十三四岁。 年龄稍大的叫做孙海,就是给万历搞“黑背大将军”的孙海,年龄稍小的那个叫做客用。 客用本是隆庆朝司礼监掌印太监孟冲为了讨好穆宗皇帝,从外面弄进宫的书童,穆宗死后,因为年龄与万历相仿,就被冯保弄成了太监,安排到万历身旁,当一个小内侍。 这两人都是冯保的人。 万历放下手中的毛笔,揉了揉发酸的手腕。 目光扫到了孙海和客用,对于他们两人的身份,万历心知肚明。 “孙海啊,朕的黑背大将军还好吗?可有好生照看?”万历看向孙海,说了起来。 孙海连忙回话:“回皇爷的话,黑背大将军已经被冯公公处死了!” “处死了?”万历故作惊讶,“什么?朕的黑背大将军被处死了?那以后谁还替朕征战沙场呢?朕不管,朕命你们赶紧给朕搜寻更威武的大将军,朕要御驾亲征!” 万历手持毛笔,当做宝刀,向前挥舞,倒是有几分威武豪壮的样子。 孙海一脸为难,“皇爷,可是冯公公说了,不让皇爷再碰这些东西了!” “啪!” 万历把毛笔掷于桌上,怒道:“大伴大还是朕大?朕命你们速速找寻,若是呈上来的大将军品相好,朕倒是可以封你们一个总兵当当!” 孙海被万历的样子吓的跪在了地上,连连磕头,“皇爷大,皇爷大,奴婢这就去找,奴婢这就去找!” “哈哈哈,这才像话嘛,快去找,快去!”万历大笑着催促。 孙海连跪带爬的跑了出去,很快消失在万历的视野中。 万历看着孙海消失的方向,脸上闪过一道微不可查的寒光。 此乃示敌以弱,削减注意力。 冯保现在是宫中大档头,实力惊人,如果万历现在忽然转变了性子,没有按照冯保预想的那样来,就会引起冯保怀疑。 若是冯保再次将注意力放在万历的身上,那可不是什么好事。 万历明白,冯保把这两人安排到自己身边,最主要的目的就是监视以及变相引导。 万历越是不喜欢亲政,那他冯保手中的权利也就越稳当,所以冯保才会在万历成年即将亲政之时,让孙海和客用引诱万历夜游西苑,莽撞横冲。 只有让万历玩心大起,不喜朝政,冯保才安全,手中的权利才稳固。 历史上也是如此,孙海和客用这两人就经常进献一些稀奇古怪的玩意,刻意将万历往“玩物丧志”的道路上引。 李太后好糊弄,一个年轻的皇帝,可不是那么好对付的。 一个不喜欢亲政的皇帝,才是好皇帝。 所以,万历现在必须表现出不喜欢朝政,这样才能进一步的迷惑冯保,降低冯保的注意力,这样才能更好的行事。 ...... 司礼监位于皇宫东北,面积不大,很小的一个院落。 西南角有个微不足道的小房子,其貌不扬。 这是司礼监掌印太监兼东厂提督冯保的办公地方,他就在这里,执掌大权。 房间中有个小书桌,上面摆满了从通政司或者内阁呈送上来的奏疏。 冯保坐在书桌后,翻阅着这些奏疏。 时而皱眉,时而低语,时而面露狠厉,时而眉目轻松。 面前站着一个小内侍,他正是孙海。 规规矩矩,恭恭敬敬,不敢有任何逾越。 “回老祖宗的话,皇爷又让奴婢找寻黑背大将军了,说是要御驾亲征!”孙海老老实实的说道。 冯保放下手中的奏疏,看着孙海,沉声道:“皇爷乃是明君再世,将会中兴大明,岂能沉湎于玩物之中?” 说的道貌岸然,说的义正严词。 “不过!” 语气忽的一转,情绪急转直下:“皇爷乃冲龄之岁,贪玩好物实在正常,常言道张弛有道,适当的玩耍也是可以的,不过却不能沉迷其中,玩物丧志。 此事杂家已经知晓,你回去之后,告知皇爷,只可在闲暇之时玩耍,莫要误了学业!” “奴婢知晓!”孙海急忙回话。 冯保点了点头,旋即向外面喊道:“张大受、徐爵何在!” 当下从外面走进来两个太监,一同向冯保磕头见礼。 这两人都是他的铁杆心腹。 冯保看着两人,道:“去吧,将前一阵子搜罗来的物件拿来吧!” 两人领命,退了出去。 没要多久,两人抬着一个沉重的木箱子走了进来。 这里面琳琅满目,全都是小孩子喜欢玩的玩具,也有着万历“喜欢”的黑背大将军。 “对了,除了蛐蛐外,皇爷还喜欢什么?!”冯保看向孙海。 孙海稍作沉思,想到了万历挥舞毛笔的样子,便道:“皇爷挥舞毛笔,似挥舞刀剑,想来应该喜欢刀剑!” 冯保一喜,夸赞道:“孺子可教也,你在箱子里找找,看看有没有木刀木剑什么的。” 孙海先把万历要的蝈蝈取出来,然后在里面翻找起来,还真被他找到一把精美的木刀。 他左手捧着木刀,右手拿着装蝈蝈的木盒,拜别了冯保。 看着离去的孙海,冯保的嘴角微微上扬,心情渐好。 不过持续的时间很短,当他看到户科左给事中冯时雨的奏疏时,好心情瞬间破碎。 “啪!” 冯保狠狠地将手中的奏疏摔在了桌子上,眼中闪烁着寒光,冷意在脸上此起彼伏。 冯时雨的这封奏疏,在内容上和李己的奏疏没有什么区别,大同小异。 主要目的,就是“审查宫中先帝尚未宠幸的宫女”,“放还年老体衰的宫女、太监”及“希望对胡涍从轻发落”。 冯保强忍着心中的怒火,把桌子上的奏疏拿了起来再次翻看。 冯时雨的措辞比李己还要激烈,虽然不曾指名道姓提到冯保,但句句之言,皆指向冯保。 “张太岳啊张太岳,你可真行啊,前脚弄走高拱、高仪,现在又想弄走我?我到要看看,你还有什么招数!”冯保目光阴沉,表情阴暗。 张居正再次出手了,兵锋直指冯保。 ...... “朕是大将军,朕要御驾亲征!” 书房内,万历手持孙海带来的木刀,连连挥舞,呼号狂欢。 装样子,当然要像一些! 孙海和客用跟在万历的身旁,陪着笑,陪着闹,生怕万历出现什么意外。 万历挥舞了一阵,累的满头是汗,手持刀柄,柱在地上大口的喘气。 “这身体太弱了,身体是革命的本钱,一直这么下去可不行!”万历深深的喘了一口气。 皇家的孩子,从来不需要亲力亲为,吃饭穿衣,都有专人伺候,加之平时不怎么锻炼,身体素质自然不太行。 万历现在十一岁,正是打基础的时候,要是这个时候荒废,对以后的影响很大。 身体是革命的本钱,如果早早得病死了,那还谈什么改变历史,拯救天下? 没有好的身体,怎么和那些老奸巨猾的文官武将作斗争? 万历稍作休息,再次开始挥舞起手中的木刀,权当做是锻炼。 手中的木刀虽然很乱,可大脑却很清晰,构思着日后的锻炼计划。 “卯时起床,在乾清宫前面的小广场上跑步,跑一个小时就行,等差不多了再练练拳脚功夫,做做俯卧撑,仰卧起坐啥的......” 一个稍显粗糙的训练计划,在万历的脑海中形成。 木刀没什么分量,可万历的身体底子差,挥舞了没多久,便累的腰肢酸痛,大汗淋漓。 万历将木刀扔在桌子上,直接坐在地上,大口的喘息着。 孙海和客用急忙凑上来,给万历捶腿捏背。 不得不说,这两人的手法和力道还很不错,确实很舒服。 休息的差不多,万历吃了一些糕点,喝了一些茶水,又开始了抄写工作。 李太后吩咐下来的活还是要做的,要是再让她生气,后果可不会像这次这般轻松。 万历现在最重要的事有两件,一是从冯保入手,夺取权利,二是让李太后舒心。 ...... 时间过的很快,没多久便是黑夜。 二月的夜空中没有多少星辰,天地雾雾蒙蒙。 夜空之下,一个身着道袍,头戴网巾的中年文士于院子中负手独步。 他眉头紧蹙,像是在沉思着什么,时而仰头望天,时而止步凝望。 他身材并不高达,可那并不宽广的肩膀上,却扛着大明的未来。 “皇帝年幼,我可放手施为,唯一掣肘便是后廷。”文士忽然止步,仰望着万里夜空。 他就是当今内阁首辅张居正,一个仅凭一人之力,强行为大明续命近百年的狠人。 雨又开始下了,淅淅沥沥。 张居正在雨中回望北方,那里是皇宫的方向。 他默默地站在那里,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良久之后,他大踏步的离开了。 一场即将席卷天下的风暴,在他身后不断凝聚,然而这风暴之中,却多出了一些变故。 第四章 帝王权术,借力打力 黎明的曙光尚未点亮夜空,这天地依旧昏昏沉沉。 暗红的宫灯点缀着庄严的皇宫,在这暗沉的光线之下,一道幼小的身影,在乾清宫前面的小广场上奔跑。 二月间的清晨依旧寒冷,可万历此时浑身燥热,汗如雨下。 嘴巴微微闭着,有节奏的呼吸着,额头上的汗水如同雨滴一样,顺着脸庞流淌。 刚下过雨的地面有些湿滑,万历保持着节奏与步伐,尽量不让自己摔倒。 寒冷的空气吸入鼻腔,冰冷而又刺痛,双腿的肌肉开始发酸,变得沉重。 “皇爷,慢些些些跑,慢些些些跑!”跑在后面的孙海双手叉腰,嘴巴大张,像是一条死狗,不停的哀嚎。 至于客用,早就累的瘫倒在地,大口的喘息。 万历没有去管他们,咬牙坚持着。 孱弱的身体无法支撑庞大的锻炼,在即将到达身体极限时,万历停了下来,于广场上慢走,调整着呼吸与状态。 回头望了一眼黑暗的路,其实没跑多少,甚至连一圈都没有跑完。 “唉,没想到啊,这具身体,比我想象中的还要孱弱,据说,历史上的万历是个病秧子,由此来看,恐怕是了!”万历叹了一口气。 身体状态调整的差不多,万历停了下来,舒展了一下筋骨,闭上眼睛,回忆起前世上学时的广播体操。 不得不说,广播体操真是一个好东西,简简单单的几个动作,就能锻炼到身体各个部位。 几分钟后,万历睁开了眼睛,自己默念着节奏,开始了运动。 孙海和客用有气无力的凑到万历面前,一脸茫然的看着。 “皇爷,您这是干什么呢?!”客用呆呆的问了一句。 “看起来像是练拳,但又感觉不太像,皇爷,这是什么拳法?!”孙海疑惑的问道。 万历淡淡的看了他俩一眼,没说什么,按照自己的节奏锻炼。 孙海和客用这两人也知趣,静静站在旁边,沉默下来。 孙海看着正在做伸展运动的万历,将这套动作默默地记在心中。 冯保给他的要求是,无论万历做什么,说什么,都必须如实相报。 东边的天上出现了一抹鱼肚白,万历终于完成了第一次锻炼。 回到暖阁,身体就像是散架了一样,到处酸痛,坐在椅子上根本不想动弹。 孙海和客用这两人见状,急忙上前按摩。 稍微休息了一会儿,便到了吃早饭的时候。 皇帝的伙食一般由光禄寺和尚食监提供,嘉靖皇帝嫌弃饭难吃,就改由让宫中各衙门的私厨供应。 隆庆登基后,又改回了之前的制度。 乾清宫中摆了一桌早饭,种类丰盛。 有春卷油饼,也有稀粥米酿,但数量最多的是荤菜,而且个个重油重盐。 明朝皇帝基本上都是如此,都喜欢重油重盐的饭食。 《礼部志稿》中记录了永乐皇帝的早餐:“茶食烧碟凤鸡、爽棒子骨、大油饼、汤三品、双下馒头”。 万历的灵魂来自后世,尽管继承了小万历的全部记忆,但在后世生活习惯的影响下,万历早上并不喜欢吃这种重油重盐的早饭。 简单的吃了一些羊肉、稀粥和大饼,就没有吃其他的东西。 万历看着满桌子的剩饭,觉得有些浪费,就对侍立在一旁的孙海说:“这以后,朕的早饭简单些便好,不要这些鸡鸭鱼肉,稀粥馒头,少来些羊肉就好了,如此铺张实在浪费,要时刻心怀百姓世事艰辛,这些都是民脂民膏。今日的早饭朕吃不下了,赏与你们吧!” 孙海和客用两人急忙说着感谢,能被皇帝赐饭,那可是荣耀啊。 还没等两人把早饭撤下,冯保来到了乾清宫。 文华殿讲读的时候到了。 万历的进学制度有两种,一是经筵,二是文华殿讲读。 经筵更倾向于礼仪典礼,象征意义大于实际意义,正儿八经的学习,还是要靠文华殿讲读。 隆庆六年六月,张居正制定了万历皇帝的讲读日程表:每月逢三、六、九日(含十三、十六、十九与二十三、二十六、二十九)视朝,其余日子都到文华殿讲读。 为此,张居正制定了《日讲仪注》,共计八条注意事项,每项条件苛刻。 像什么先读十遍《大学》、《尚书》,学习《通鉴》,练习书法,查疑问答等等之外,还有观政学习。 观政学习又称览本,也就是翻看奏本。 讲读完毕后,由司礼监将各衙门奏本进上,由万历翻阅,其余大臣退到西厢房等候万历问询。 之前万历和冯保发生冲突的地点,就在文华殿。 今天是二月初八,正好是文华殿讲读的时间。 “皇爷,该进学了!” 冯保站在万历面前,恭敬的说道。 万历云淡风轻的道:“大伴,那就走吧!” 冯保点了点头,带着万历前往文华殿。 在宫中行走,自有肩撵伺候。 文华殿距离此处不远,走走路全当锻炼身体,万历就让冯保撤了肩撵。 在出发之时,孙海悄咪咪的将今天万历的表现告诉给了冯保。 冯保没说什么,将这些事情记了下来。 到文华殿时,张居正带着日讲官及众大臣已经等候多时。 一番见礼之后,万历坐在了皇位上,冯保侍立在旁边。 张居正作为内阁首辅,又是万历的老师,自然也有座位,位于万历下首位置。 他的旁边坐着内阁次辅吕调阳,以及几个阁老重臣。 万历细细的打量着这个为大明强行续命的狠人。 张居正正襟危坐,目不斜视,身上的官袍干净整洁。 面容严肃,一副不怒自威的样子。 张居正对规矩极为看重,万历虽然年幼,可依然是皇帝,在皇帝面前,又怎么可能会失仪呢? “老张啊老张,中兴大明可不能没有你啊,你可要长命百岁!”万历心中感慨。 “陛下,今日讲读《大学》......” 坐在张居正对面的日讲官率先打破了宁静,万历急忙收回目光,看向桌子上的书本。 ...... 讲读匆匆而过,万历稍微有些困乏,可张居正依旧保持那种正襟危坐的样子,一动不动。 “陛下可进暖阁休憩?!” 沉默已久的张居正忽然说话了。 万历说道:“朕觉得还行,倒是不用歇息!” 张居正看向冯保,道:“进程奏本吧!” 冯保早就把奏本准备好了,当下就让人端了上来。 厚厚的一摞,放在桌子上像小山一样。 万历深深吸了一口气,翻看起来。 大致翻看了一些,奏本的种类五花八门。 有遭灾的,有遭匪的,有官员罢免的,也有表功的。 这些奏本几乎不需要万历处理,上面有内阁的票拟,已经给出了解决答案。 司礼监批红用印之后,就能实施下去。 可以说,就算现在没有万历,也不影响帝国的运转。 看着看着,兵科给事中冯时雨的奏疏映入眼帘。 万历将这本奏疏拿起,认真翻看起来。 内容与之前李己的奏疏大致相同,但措辞更为激烈。 看到这里,万历心中一喜,计上心来。 奏疏直冲冯保而来,背后肯定有张居正的影子。 既然如此,那就借借张居正的威势,先试探试探冯保。 两人争锋,万历就可以借势,借力打力,趁机挑起争端,然后浑水摸鱼。 “张师傅,朕以为,这个冯时雨所言有理啊!”万历捧着冯时雨的奏疏,看向张居正,若有所思的道。 站在万历身旁,原本还在微笑的冯保,脸色瞬间僵住了。 他低头看了一眼万历,旋即调整了状态,又保持着刚才那副样子,想听听万历后面会说些什么。 张居正并没有因为万历说的这番话而面露喜色或者高兴,他还是那副样子,正襟危坐,不怒自威。 “冯时雨是隆庆二年三甲进士第四名,籍贯苏州府长洲县,其人贤良,为人正直,虽为言官,可却从不无的放矢,针砭时弊,有独到的见解,在乡素有贤名。” 张居正看向万历,声如洪钟,气足力劲,他没有针对万历说的这些话而做出评判,也没有顺着万历的话,仅仅介绍了一下冯时雨的背景信息。 说的不多,意思已经很明显了。 如果是之前的万历,或许还有些听不懂,对于现在的万历,那可是一清二楚。 张居正这些话全是褒义,没有一点贬低,这就表明了他的意思。 “如此来看的话,这个冯时雨确实是个贤良啊,他说的这些话也确实没有什么问题。胡涍虽然迂腐,可也有几分本事,最起码拥有直言上书的魄力。 张师傅常常教导朕,为君者,要知人善任,要广开言路,朕深以为然。邹忌讽齐王纳谏便是很好的例子,只是当时朕年幼,思虑事情尚不得法。”万历放下手中的奏疏,看向张居正,略有些无奈。 正襟危坐,严肃如一的张居正眼睛瞬间亮了一下,安稳的身子也肉眼可见的抖动了一下。 他轻轻的呼了一口气,调整着自己的状态,三五秒钟后,张居正说了起来:“臣建言,陛下乃当世之明君,臣不敢居功。天威不可揣测,陛下自有道理,雷霆雨露皆为君恩,为臣者当坦然受之,哪能心生不满?” 不得不说,张居正还真会说话,万历这话中,明显带有一丝悔过的意思,可愣是被张居正给圆过去了。 这句话下来,万历“天威仍在”。 张居正也是明白人,有些时候该压,有些时候不该压,现在万历明显倾向于胡涍,这个时候再压,那不是傻子吗?此时应该顺势引导。 师徒俩其乐融融,一旁的冯保鼻子差点都被气歪了。 按照万历这话,不仅冯时雨和之前的李己没错,就连胡涍也没错,那当初的努力岂不是白费了? 听万历这意思,还想让胡涍官复原职? 真要是这样做了,那张居正岂不就能借势插手宫中?司礼监岂不就成了内阁的小弟了? 司礼监掌印太监本是和内阁首辅平起平坐的存在,这样一搞,直接矮了好几头,权利也消失无数倍,以后还要仰仗内阁鼻息生存,真这样了,后廷中谁还服他? 这对于热衷权势的冯保来说,是不可容忍的。 此事,万不可忍。 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冯保终于说话了: “陛下,我有一言!” 第五章 来自冯保的反击 万历抬起头,看向站在旁边的冯保,询问道:“不知大伴有何见解啊!” 端坐如山的张居正也看向冯保。 “皇爷,胡涍案早有定论,此时如果推翻,有损皇爷威严。后廷衙门众多,人手历来不足,若是返还宫女或者太监,后廷运转会成为问题。两宫太后需要人手照料,要是人手少了,恐怕会有些差池!”冯保说道。 冯保也是个人精,没有直接反驳张居正,也没有提及自己,而是通过两宫太后来压万历。 这个理由,万历一时间还真不好反驳。 真要是反驳了,那岂不背上一个不孝的名头? 万历当然能听懂冯保这话的意思,也有应对的办法。 既然你冯保把这个问题抛给我,那我就把这个问题抛给张居正。 万历面露艰难,故作沉思,几分钟后,又看向张居正,“张师傅,大伴说的也不无道理,两宫太后乃重中之重,朕不敢轻易言说,只是胡涍等人所言也有见底,这让朕一时间不知如何是好。” 太极推手,借力打力,说了一番话,又好像什么都没说,里里外外,把自己撇了个干净。 张居正稍作沉思,便说道:“陛下,臣建言,两宫太后乃重中之重,不可有任何差池,放还宫中先帝未临幸的宫女可以放缓。 胡涍所言虽然放浪,可也有些道理,陛下已经惩戒,他如今也已知罪,既然如此,何不再次启用?也算是为朝廷多留一个人才。” 一口吃不成胖子,先达成一个小目标,先把胡涍弄回来。 一个胡涍无关紧要,可影响非常巨大。 胡涍回来,那就表明,在内阁与司礼监的争锋之中,内阁占据了上风,威势一下子就起来了。 张居正的理想是“万历新政”,是革除弊端。 大明发展至今,早已沉疴重疾药石难医,非要下狠药不可。 张居正也明白现在的朝政到了哪一步,这里面的阻力很深,如果没有强有力的手段,强大的气势,以及说一不二、一贯到底的权利,很难将新政实施下去。 司礼监本就能和内阁分庭抗礼,若是在实施新政之时,司礼监在背后搞幺蛾子,影响无疑是巨大的。 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为了新政能够更好的实施下去,在实施新政之前,必须将司礼监打服。彻底掌控朝堂,才能更好的改革。 “不可!” 一旁的冯保直接急了,不管不顾的喊了起来。 万历纳闷的道:“大伴,这有何不可啊,朕以为,张师傅所言句句属实啊,人家读书人努力了大半辈子,也没犯什么大错,就让人家滚蛋,确实有些不太合适!” 万历一脸纯真,天真无邪,一双大眼睛扑闪扑闪。 “皇爷,这胡涍是您降旨削职为民的,这要是让他回来,岂不是再说皇爷您之前是错的吗?胡涍所言,涉及两宫皇后,岂能轻易饶恕!皇爷之天威,岂能轻易冒犯,若不施以雷霆手段,又如何震慑人心?!”冯保义正言辞,斩钉截铁。 冯保也急,总不能明说,把胡涍弄回来,就会影响我的权利吗?更不能说,把胡涍弄回来,影响皇爷您的权利。 小万历才十一岁,哪有什么权利? “冯公公此言差矣!” 张居正开口说道:“陛下之前所言何错之有?胡涍胡言乱语,削职为民乃陛下之惩戒。惩戒的目的是为了规训,如今过去了那么久,胡涍也认错知错,陛下的目的达到了,又如何不能用之?!” 一句话,把冯保的后路彻底堵死。 冯保还想再说什么,可话到嘴边,又什么都说不出来。 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冯保又回到了旁边沉默不言。 只是看向张居正的眼睛中,充满了怨恨。 张居正也没再说什么,点到为止,说起了其他事。 万历看了看他们两人,心情大好。 万历没有什么权利,可他的态度却极为重要,毕竟,他是皇帝,早晚都会亲政。 现在看起来平静,可那点火气已经被点燃了,后续的争斗将会更为激烈。 这样也好,越激烈越好,这样才能混水摸鱼。 …… 讲读匆匆而过,可万历并没有多么轻松。 回到暖阁书房后,复习起今天的课程。 回想起今天讲读时的场面,万历就高兴。 冯保并没有回司礼监,而是去了李太后那里。 为了方便照顾万历,李太后住在乾清宫偏殿。 此时的偏殿中还有一个五岁出头的胖娃娃,在偏殿的地毯上肆意的玩着各种玩具,太监宫女小心翼翼的伺候着他,生怕磕着碰着。 李太后看向胖娃娃的脸上满是笑容,眼睛中满是疼爱,目光一直在胖娃娃的身上。 胖娃娃是万历的亲弟弟,早在隆庆四年就被隆庆帝封为潞王的朱翊镠。 李太后对待万历和朱翊镠简直就是两个极端,对万历极度苛刻,对朱翊镠却极为疼爱,捧在手心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甚至还曾经用朱翊镠威胁过万历,要废了万历,立朱翊镠为皇帝。 “今儿讲读时,皇帝还可勤奋?”面带笑容的李太后看向侍立在旁边的冯保,问道。 冯保急忙接话,“回娘娘,皇爷勤奋好学乃中兴明君,今早用早膳时,告知左右,饭食可少些,要时刻心怀百姓世事艰难。皇爷体恤百姓,乃旷世仁君!” “哦?!他真是这么说的?!”李太后稍稍有些惊讶。 对自己这个儿子,她比谁都清楚,好吃,贪恋口舌之欲,怎么忽然之间,就转了性?之前还玩蝈蝈来着,变化就这么快?! 冯保可不会放过这个夸功的机会,他说道:“老奴不敢欺骗太后娘娘,此言千真万确。自皇爷登基之后,老奴便时时与皇爷相伴,皇爷虽然年幼,可天资聪颖,很多事情一点就通,一学就会。大明有皇爷,幸甚至哉!” 话里话外,就好像万历能说出这些话,全是靠他点拨一样。 李太后满意的点了点头,“那可辛苦你了,既要处理司礼监的事,又要陪伴皇帝,看来先帝没看错人啊。” “不过……” 李太后接着道:“张师傅可知道皇帝这些话?是否知道皇帝的勤奋好学?” 当妈的当然希望自己的儿子好,李太后出身低微,对万历极为看重,希望万历是万世不出的仁君。 今天早上万历这番话,非常对李太后胃口。 这样的话,值得炫耀,值得称赞。 冯保缓声说道:“回娘娘,张师傅乃内阁首辅,日理万机,繁忙无比,老奴不曾听张师傅说过。” 不着痕迹,给张居正挖了一个坑。 李太后果然上当,眉头微微一皱,“虽说朝政重要,可哪里有皇帝重要?张师傅是个有本事的人,但不能一直只在乎朝政,要多多放心在皇帝身上!” “还是内臣忠心啊,他们这些文人,个个只为当官!”李太后叹了一口气,摇了摇头。 冯保心中一喜,见时机已经成熟,再次给张居正挖坑:“娘娘说的对,这些文人心里可鬼着呢,今天讲读时,有个叫做冯时雨的给事中,竟然在奏疏中说,之前的那个胡涍说的都对,那次的妖星出现全是因为娘娘,还说要把后宫的宫女太监放还,说什么根本用不着。 最害怕的是,这冯时雨不知道耍了什么手段,蛊惑了皇爷,皇爷竟然觉得他说的对。” 冯保也是聪明,从来不会在李太后面前和张居正针锋相对。 李太后对张居正极为倚重,一是高拱被逐、高仪已死,朝中能稳住局面的人只有张居正,在自己的儿子尚未亲政之前,一切都要仰仗他,二是张居正确实很有本事,且站李太后这边,对李太后也很不错。 要是在李太后面前直接说张居正的不是,就有些打小报告的嫌疑,威力会大打折扣。 也会让李太后觉得这是他们两人在争权夺利,然而这对于李太后来说,却是不被允许的。 所以,冯保选择见招拆招。 这一阵煽风点火,气的李太后暴怒。 “什么?竟有此事?!”李太后怒不可遏。 李太后本是一个宫女,后来幸得隆庆皇帝宠幸,这才生了万历,自此母凭子贵。 而隆庆皇帝的正牌皇后陈皇后一直无所出,甚至还被隆庆刻意冷淡。 这就有些传言,说李太后天生媚骨,勾引隆庆帝,这才有了万历。 所以,李太后对之前“妖星”一事极为忌惮,生怕流言再起。 冯保微微叹了一口气,道:“老奴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之前胡涍这事时,皇爷可一直站在您这边,怎么今天就被那些文人给蛊惑了?竟然说胡涍说的对,唉,老奴无能啊!” 说着,冯保就要磕头认错。 李太后出言拦住了他,“行了,我问你,皇帝真没站我这一边?!” 这对于李太后来说,极为重要。 自己的儿子不帮自己,那可是天地不容。 “皇爷也是被文人们蛊惑的,皇爷还是向着娘娘的!”冯保叹道。 表面上一副悲痛,内心里早就乐开了花。 “你不用再说了,去把皇帝叫过来!”李太后脸色冰冷。 “是!” 冯保规规矩矩的行了一礼,急匆匆的走了出去。 片刻之后,万历走进了偏殿。 刚一走进,就看到了面色冰冷的李太后。 回身看了一眼身后的冯保,万历心知肚明。 不用想,这家伙肯定又告状了。 第六章 小皇帝的演技 “儿臣见过圣母大人!” 万历行了一礼,恭敬的说道。 李太后静静地看着万历,一直保持着刚才那副样子。 冯保来到了李太后的身旁,弯腰垂首,一副恭敬的样子。 “听说,你今日早上用膳时,说过以民为本的话,还让近侍撤掉往日饭菜,一些从简,可有此事?”李太后开口问道。 这事没有什么好隐瞒的,万历直接承认:“回圣母大人,是有这么一回事!” “能说出这些话,证明你是一个心怀生民的皇帝,日后也算是一个仁君,这点你做的不错!”李太后夸赞道。 “可作为人子,你却不够格!” 李太后一个转折,夸赞急转直下,“有个叫做冯时雨的官儿,说我是妖星?之前还有个叫做胡涍的官,也说我是妖星?可有此事啊?听说,你还被这些官儿给蛊惑了?还要和这些官联合起来对付我?!” 李太后的语气彻底的冰冷了下来,房间中的人,都不敢大声呼吸,唯有朱翊镠笑声依旧。 站在一旁的冯保悄咪咪的看着万历,想要看看万历会是什么反应。 “啪!” 万历一拍自己的大腿,声音在房间中极为突兀。 紧接着,他往前快走两步,来到李太后面前,声音洪亮,情真意切:“圣母大人啊,您是我的母亲,是我的娘亲,这天底下,就您和我亲,我不向着您,难道还要向着那些官员?您生我养我,这恩情一辈子都无法偿还,那些官员算个屁。” 先声夺人,确定立场! “可我听说,你被冯时雨蛊惑,还要支持他们?!”李太后有些懵懵的,怎么和冯保说的不太一样啊? 一旁的冯保更懵,他万万没有想到,万历会这样。 这是从来没有过的事,之前的万历,在见到李太后时,总是唯唯诺诺,一副担心受怕的样子,尽管已经成了皇帝,可依旧如此,怎么突然间,就变了性子? 冯保心中一紧,一股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 本来还胜券在握,现在被万历这一下子打乱了手脚。 场面,开始失控! 万历悄咪咪的观察着李太后和冯保的变化,内心也渐渐安稳起来。 演戏谁不会啊? 对于一个母亲来说,孩子乖巧、孝顺,这是头等大事,李太后也是如此。 正是因为如此,李太后才会在听到冯保说万历不向着她时勃然大怒。 历史上的李太后,和普通母亲没什么区别,对待万历苛责,也只是为了规劝万历,希望他能当个明君。 万历两世为人,揣摩李太后的心思不敢说手拿把掐,也有几分保证。 也知道该如何哄一个母亲开心,也知道从何处入手。本质上讲,李太后就是一个普通的母亲。 稍作思考,万历深吸一口气,开口说了起来:“圣母大人,这是不可能的事,谁要是敢说您是妖星,那就是和我朱翊钧过不去,那就是我朱翊钧的仇人,别看我现在年龄小,但还能拿的动刀,谁要是敢说您,我直接冲上去,剁了他的脑袋。” “那这么说来,就没有这件事了?”李太后撇了一眼冯保,又将目光放在了万历身上。 万历的脑袋摇的就像是拨浪鼓一样,“当然没有这件事,圣母大人要是不相信的话,赶明我就下一封圣旨,就说,谁以后要是敢说我的圣母大人是妖星,我就剁谁的脑袋,您看成不?” 李太后的脸色稍微好了一些,目光也变得柔和:“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那冯时雨这是怎么回事?” 李太后还是有些不太放心。 万历让宫女搬来一把小椅子,坐在李太后的身旁,说着就要给李太后捶腿。 李太后被万历这突如其来的一下子吓了一跳,忙道:“你这是干什么?九五之尊,岂能做这种事?” 李太后对礼制颇为看重,甚至每日都要去慈庆宫给陈太后请安,如今万历贵为皇帝,身份在这摆着,让皇帝给自己捶腿,有违礼制。 万历却毫不在意,依旧我行我素的开始给李太后捶腿。 “娘啊,什么皇帝不皇帝的,我就是您的儿子,儿子给娘捶腿怎么了?这是天经地义的事,谁敢乱嚼舌根子!”万历毫不在意的说着。 “话是这么说,可你毕竟是皇帝,这样做,可不太行啊!”李太后有些迟疑,嘴上说着不行,可依旧没有把腿挪开。 万历笑了起来,“您就好好的坐着吧,可要长命百岁呢,以后,我可要天天给您捶腿捏肩呢!” “这话可不敢乱说,你还是要以朝政为主啊!”李太后也跟着笑了起来。 母子俩人就这样有说有笑,其乐融融,和谐万分。 李太后也没有再追问冯时雨是谁,也没有去管这事。 “坏了!” 一旁的冯保暗叫不妙,事情已经彻底的超出了他的掌控。 后廷中,冯保最大的依仗就是李太后,如果李太后给万历施压,万历就算再怎么不情不愿,也没有任何作用,可现在,情况不太对劲。 看李太后这个样子,根本不会给万历施压,这么一来,之前的所作所为,全都白费了。 若是说的太多,还会留下离间天家亲情的罪名,现在已经和张居正扯破了脸皮,要是再得罪李太后,恐怕情况会更糟。 冯保不愧是冯保,短短的时间之内,他就做好了决断。 他弯着腰来到李太后和万历面前,面带堆笑,谄媚着说道:“皇爷的孝心,就算翻遍史书也见不到几次,历朝历代,还从来没有皇爷这般的皇帝。可真真是个中兴大明的明君!” 万历轻飘飘的撇了冯保一眼,不再管他,又开始和李太后有说有笑。 冯保并没有觉得什么,在那里吹捧着马屁,就好像之前告状的人不是他。 “唉,你倒是能陪在我的身边,就是放心不下你的那些弟妹!”李太后忽然愁上眉头。 万历笑着说道:“这有啥放心不下的?到时候让他们全都住在京师,啥时候想了,啥时候过去看看!” “这哪行,可不能坏了祖宗的规矩,何况,那些官儿就盯着这些事,你的弟弟妹妹要是不出去,恐怕他们就像疯了一样。”李太后担忧的道。 万历并不觉得什么,明朝的宗室已经到了尾大不掉的地步,以后是必须要收拾处理的。 朱翊镠这个便宜弟弟,可是个贪财好物的人,把他扔到地方上,还不知道要占据多少良田,消耗多少钱财。 历史上的潞王,光是结婚就买空了京城的珠光宝物,更别说还在地方上弄了不少钱财,要是把这些钱用在改善民生和训练军队上,李自成早就被打的抱头鼠窜。 这一世,万历可不会重蹈覆辙。 万历毫不在意的道:“没啥事,有我呢,要是这点事办不好,那还如何孝敬您呢?您的好日子还在后面呢,就等着享福吧!” “哈哈哈哈,这才禁足一天,这小嘴就吧啦吧啦这么能说,可真叫人开心。看你最近也学了些本事,就不禁你的足了,但是你要记住,军国大事要放在首位,日后可要做个中兴大明的圣君!”李太后笑的合不拢嘴。 其实,对于母亲来说,有时候不需要儿女付出些什么,只要能抽出时间陪陪自己,说说话,聊聊天,就已经够了。 李太后独守深宫,加之出身又低,早年间也受了不少苦,隆庆又是个处处留情的人,根本不会在意李太后的感受,这宫门重重,若是能陪她聊聊天,说说话,对她来说,也是一种幸福。 母子两人说了好多,从十月怀胎开始一直说到了万历登基。 时间也在悄无声息的流逝,朱翊镠被宫女报上了床榻,细微的鼾声响起。 李太后看着坐在自己面前的万历,说道:“时候也不早了,快回去吧,明儿可就要视朝了。” 万历站了起来,说了一些吉祥话,便走了出去。 冯保跟在万历身后,正准备出去,可却被李太后叫住。 冯保急忙止住脚步,小跑着来到李太后面前,聆听垂询。 李太后脸上的笑容此时消失的差不多,虽然没有之前那么冰冷,可也有几分威严。 “冯保啊,以后这种有的没的,就别拿来烦我,你也是老人了,本本分分做事就好了,整天别胡思乱想。”李太后沉声说道。 冯保咽下一口口水,磕磕巴巴的说了一句“领命”,便失魂落魄的退了出去。 冯保想用李太后来压万历,只要李太后不同意胡涍官复原职,万历或者张居正说什么都不行,到时候他再趁机煽动,再来一出“十岁孩童,如何为人主”,就可以把张居正止住。 可现在,局势逆转。 此番交锋,冯保已经败了。 李太后一番话,将冯保的退路全部堵死。 皇帝和内阁首辅已经同意了,太后又不管事,铁三角开始微微倾斜,他又能如何呢? 自从他掌握司礼监之后,便有些得意忘形。 他似乎忘了,他的权利来自皇帝。 此时皇帝幼小,他的权利来自于李太后。 他认为,只要哄李太后开心,就能为所欲为,但他忘了一件事,万历是李太后的儿子,是李太后的亲生儿子。 第七章 张居正的舞台 书房中的烛台静静燃烧着,时不时迸溅出几个火花。 万历坐在书桌前,在一枚牙牌上写字:“谨天成、任贤能、亲贤臣、远奸佞、明赏罚、谨出入、慎起居、节饮食、收放心、存敬畏、纳忠言、节财用。” 一共三十六字,共十二件事。 小太监孙海站在万历的旁边,眼睛时不时往这边瞅着,想要搞清楚在干什么。 万历看到了孙海的小动作,只不过毫不在意。 将手中的毛笔放下,吹着牙牌上尚未干燥的墨迹。 墨迹稍稍干燥后,万历看向孙海:“你拿着朕的牙牌,找工匠把朕的字迹全部镌刻在牙牌上,朕明天视朝时要用!” 孙海急忙从万历的手中接过牙牌,急匆匆的离开了。 万历站起身子,走出了书房。 迎面吹来的冷风将困意吹散了不少,今晚是个阴天。 胡涍的回归已经成了定局,这次冯保输了。 可他的势力还在,想要掌权,依旧有很远的一条路要走。 饭要一口口的吃,不能太过着急。 万历并不想除掉冯保,或者将其废掉,留着他,还有很大的用处。 宦官是个好工具,用的好了,会有意想不到的妙用。 让他当一个背锅侠,再好不过了。 冯保的能力还是很不错的,若是能收为己用,对万历的好处最大,若是不行,再思虑除掉的事。 为君者,不能偏听偏信,要调和阴阳,要不动如山,要懂制衡。 张居正后续还会发动进攻,他的目的是冯保背后的司礼监。 如果张居正彻底的打服司礼监,对万历可不太好。 一个强有力的内阁压在万历头上,也是一种折磨。 冯保在司礼监中根基很深,加上他这么多年在朝中布局,如今能和张居正相抗的人,后廷中只有他一个。 至于张宏、张鲸他们,资历还不够,根基还很浅,让他们和张居正扳手腕,还不够格。 让张居正和冯保相斗,万历居中调和,这样好处最大。 ...... 风静静地吹着,窗外漆黑一片,冷意萧森。 万历打了一个哈欠,从床上爬起,任由宫女和太监摆布,穿戴红底金绣十二龙袍。 洗漱完毕后,尚食监送来了早膳。 饭菜不多,一碗稀粥,一个油饼,一叠羊肉外加一叠小咸菜。 万历吃的很香,像是吃山珍海味一样,很快就将这些东西吃完了。 外面依旧黑暗,万历踏进了黑暗中。 冯保带着皇帝仪仗在外早已经等候多时,他此时没有了往日的嚣张,对眼前这个年幼的皇帝刮目相看。 万历看了冯保一眼,随后大踏步的往前。 视朝便是早朝,也就是御门听政。 这可是个苦差事,大约五点左右开始,顺利的话,要一直持续到八九点,要是中间再有些耽搁事,那时间就长了。 御门听政,主要地点就在太和门,皇帝坐于太和门前,文武百官站在皇帝之前,禀报事由。 也是因为上朝太过劳累,所以明朝的皇帝,也就朱元璋、朱棣和崇祯等为数不多的几个皇帝能坚持。 正德、嘉靖以及隆庆这几个皇帝,几乎从来不上朝。 等万历登基后,张居正为了改变这一现状,就规定了皇帝的视朝时间。 张居正的目的和李太后异曲同工,都是想培养出一个彪炳史册的明君。 等万历来到太和门前时,这里已经站满了官员。 寒风凛冽,天空阴暗,让人忍不住的发抖。 万历紧了紧身上的衣服,坐在了皇位上。 大汉将军手持火把,将周围照亮,万历一眼望去,前面的官员黑压压的一大片。 一番见礼之后,纠仪御史面奏:“启禀陛下,查点文武百官失朝者,抚宁侯、新宁伯等一百一十九员。” 万历点点了头,道:“朕已知晓,且退下吧!” 等纠仪御史退下后,万历再次说了起来:“一日之计在于晨,朝政乃军国大事,不可缺也,然今日失朝者多达百人,此风不可长,此法不可立,凡今日失朝者,无论是谁,无论文武,皆夺俸三月,以儆效尤!” 站在文官前列的张居正,笑眯眯的说了一句“然”。 明朝的皇帝懒,官员也懒,尤其是那些勋贵,更懒。 也是,大清早五点多就要起床上班,还是在室外,夏天还能好些,这大冷寒天里,稍不注意就要生病,在明朝,疾病,危险性很高。 这些勋贵非常清楚自己的定位,只要自己坚定不移的站在皇帝这边,不惹事就行了。 守着祖宗的荣光,就能吃一辈子,至于早朝,哪里有睡大觉香? “咳咳,咳咳!” 万历刚刚说完话,耳边传来了阵阵咳嗽声。 这咳嗽声接连不断,从未消失。 万历循声看去,原来是兵部尚书谭纶。 谭纶是个有本事的人,虽然是个文人,但带兵打仗的能力不容小觑,据说他武力高深,能舞动八十斤的大刀。 此人与戚继光有着“谭、戚”之称,战功赫赫。 嘉靖三十六年,谭纶在台州率领乡勇与倭寇交战,斩获众多,次年,再次与倭寇战于台州,三战三捷。 嘉靖四十二年,任福建巡抚,剿灭福建倭寇,收复兴化,隆庆二年任蓟辽总督,修建防御台三千座,加强辽东防务。 史称其“历兵间三十年,记首功二万一千五百有奇,亦一时干城矣”。 可惜岁月不饶人,当年骁勇善战的谭纶,今日却不敌寒风。 “谭纶今年应该五十三岁,按照历史来看的话,他还能再活五年,要是能再多活几年,对大明好处很多啊,这大冷寒天里,这么吹冷风可不行啊!”万历起了恻隐之心。 “陛下,臣有本启奏!” 胡思乱想之际,一道明亮的声音响起。 万历回过神来,见一青袍御史站在道中,手持笏板,声音清亮。 “准!”万历说道。 “陛下,自正德以来,早朝日渐废弃,文恬武嬉之景络绎不绝,朝政大事,岂能因几人而懈怠?若是不能规矩朝政,恐效仿者良多,致使朝政败坏!”这御史说道。 这御史说的很多,要是不规矩朝政,以后效仿的人多了,那可不行。 万历若有所思的点点头,觉得这人说的没错,说的很对。 就在万历准备同意御史的说法时,忽然意识到了什么。 他看了一眼站在文官前列的张居正,只见他眼睛微闭,笔直如松,似乎没有听到这个御史说的这些话。 万历稍作思考,看着张居正说道:“张先生,有什么想说的吗?!” 张居正缓缓睁开眼睛,手中的笏板举起,向万历行了一礼,说道:“禀陛下,臣以为,懈怠者非朝政,天下衙门,十有八九便是如此,从东到西,从北到南,懈怠者数不胜数。嘉靖俺答寇边、西南土司叛乱、东南倭寇入侵,皆是如此。” 说到这里,张居正的眼睛中射出一道精光,声音也变得高亢,“臣以为,当下重典!” 万历身子微微一震,终于明白了过来。 或许,这才是张居正的真正想法。 “那张先生有什么办法吗?”万历问道。 张居正仍举着笏板,如刀一般的目光扫过身后的众官员,旋即面朝万历说了起来:“京查与大计已不可用,吏治败坏,乃是朝廷之灾祸,为今之计,当下重典,整顿吏治,规矩朝政。臣建言,当施考成法!” “考成法”这三个大字在万历的脑海中炸响,张居正终于露出了他的獠牙。 在与司礼监的交锋之中占据上风之后,便迫不及待的把手伸到了文武百官身上。 历史上的张居正之所以能够进行长达十年之久的变法,“考成法”有相当大的功劳。 他通过考成法,将内阁、六部以及言官死死的捏在手中,最终使内阁成了改革的中枢,控制了从朝廷到地方的各级行政机构,为之后的改革扫清了障碍。 不得不说,没有“考成法”就没有张居正的“万历新政”。 “万历新政”的成功,“考成法”居功至伟。 “考成法”对于大明朝有着很积极的意义,能将那些尸位素餐,毫无能力的“庸官”、“懒官”剔除,也能发掘出有能力、有本事的贤良。 提高工作效率的同时,也为朝廷带来了巨大的税收。 当然了,“考成法”也是一个排除异己,打压敌人的好手段,只要把握住考成,就能让那些不服从自己的人不及格。 重活一世的万历当然知道“考成法”意味着什么,他也乐意看到“考成法”的实施。 如果张居正死后,万历能接手“考成法”,那朝政将会被万历死死的把控,只可惜随着张居正的去世,“考成法”也化作飞灰散去。 短短的一时间,万历想到了很多。 这就是有大佬带的好处,大佬在前面冲锋陷阵,自己只需要吃老本就行了。 虽然知道考成法,可万历还是装作不懂的样子,问道:“张师傅,不知道这个考成法是什么?有用吗?” 不止是万历,在场的几乎所有人都竖起了耳朵,想听听张居正所言的这个“考成法”是什么东西。 一时间鸦雀无声,只有凛冽的北风。 第八章 给朕叉出去 四周安静如水,鸦雀无声,几乎所有人看向张居正,想要看看所谓的“考成法”是什么。 万历目光如炬,就连呼吸也变得急促。他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变法的大幕已经拉开。 这是历史性的一刻,在历史上,大明也就是从这一刻开始蜕变,开始变法。 教科书上死沉沉的文字,现在活灵活现的出现在眼前,穿越数百年的奇缘,在万历的面前一一展开。 把握住,改变历史! 张居正走到中间,手中的笏板高高举起,旋即放下,他的声音在这冷风中极具穿透力。 “所谓考成法,便是‘立限考事’、‘以事责人’,任何官员将应办事情订立期限分别登记在三本账簿上,分别呈送六部、都察院,六科以及内阁。六部和都察院对账簿进行登记审查,逐月检查,每完成一件就登记一件,若有虚假,论罪处罚......” 张居正站在中间,洋洋洒洒,声如洪钟。 万历扶着椅子扶手,耐心的听着。 张居正的“考成法”与后世的管理办法很像,都有着“庸者下、能者上”的基础特点。 这种办法在后世并不奇怪,多年的发展已经让人们接受了,可这个“考成法”忽然出现在大明万历年间,冲击力无疑是巨大的。 明朝的文官,真正办实事的能臣干吏很少,大部分都是浑水摸鱼的庸才,“考成法”的出现,对这些人来说,无异于头上架了一把刀。 随着张居正越说越多,周围的那些官员开始议论起来。 他们就像是乌合之众,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纠仪御史如同打了鸡血一样,开始在人群中奔走,凡议论说话者,皆被记录在册。 可即便如此,官员们的议论声仍然压不下来。 正德之后,“做官只为发财”,“多做多错,少做少错,不做不错”的种种风气开始在朝堂上弥漫,这也就导致出现了大量尸位素餐的官吏,使得朝政运转出现问题,文恬武嬉之风开始盛行,长此以往,江山江河日下无法阻挡。 这满朝官吏,不干事者十之七八,涉及到切身利益,他们自然心急。 东边的天上渐渐泛出了鱼肚白,第一抹阳光落在了张居正的身上,仿佛披上了一层金光。 听着张居正的声音,万历心中感慨万千。 不管张居正这人的私德有多差,不管这人对万历有多狠,但他对大明的热爱,对这方江山的热爱,远超其他官员。 “陛下,臣有言!” 张居正的声音刚刚落下,一个青袍御史忽的站了出来。 他面容慌张,神色紧张。 张居正回身望去,淡淡的撇了他一眼,就收回了目光。 万历不认识这人,脸上多了一些茫然。 站在万历旁边的冯保看了这人一眼,脸色微微变了一下,旋即又恢复正常。 冯保作为司礼监掌印太监兼东厂提督,在朝中实力强大,加之他也有扩张权利、扩大党羽的意向,故此引来了很多人的投靠。 虽然不及魏忠贤的阉党,但也有几分本事。 这青袍御史叫做王羽村,是云南道御史,正是冯保的门人之一。 这人性情急躁,唯利是图,疲懒好色。 投靠了冯保之后,有大佬罩着,他的日子潇洒得意,若是张居正真的实施考成法,他的好日子就到头了。 他也是个莽撞性格,这满朝诸公,不满张居正的大有人在,他不过一个小小的御史,哪里轮得到他? 然而他却着急的不成样子! “准!”万历说道。 王羽村说道:“陛下,臣建言,陛下刚刚登基不久,为今之计应当稳定朝政,朝廷已有‘京察’与‘大计’两项,多出一项‘考成法’,是不是有些矫枉过正?恐生事端啊。陛下乃圣天子,满朝诸公皆为贤良,考成一法,并无大用!” 万历皱了皱眉头,这小子胆子不小啊,竟然敢公然拆张居正的台,一个小小御史,哪里有这般大的胆子?就不怕张居正整他吗? 稍作思考,万历咂摸出一丝味道。 之前胡涍、李己以及冯时雨等御史言官连连上疏直指冯保,背后肯定有着张居正的影子,由此来看,张居正对言官的掌控,已经到了一个前人无法到达的高度。 这小子敢公然驳斥张居正,也就是说,他不是张居正这边的,不是张居正这边且能安稳当御史的,肯定不是孤身一人,背后定然有着某种支持。 不然的话,一个小小御史,怎么敢与张居正为敌? 如今朝堂上能和张居正分庭抗礼的人,只有一个,那就是冯保。 短短的时间,万历就猜出了王羽村的身份。 “应该是了,不然这小子应该没有这么大的胆子!”万历如是想到,微微转过头去,看了一眼身后的冯保。 冯保装的很好,就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一样,保持着刚才那副样子。 万历微不可查的轻笑一声,旋即将目光放在了王羽村身上,很快就想到了应对办法。 “啪!” 万历猛然一拍椅子扶手,怒斥道:“这说的什么话?哪里来的官,竟然敢胡言乱语,莫不是做梦还没睡醒?给朕叉出去!” 此言一出,四下里皆茫然。 小皇帝发怒这还是头一遭,尤其是当着文武百官的面,这是从来没有过的事情。 “哗啦啦!” 几个大汉将军从外面涌来,架着王羽村就往外面走。 王羽村被吓的抖如筛糠,哆哆嗦嗦,脸色煞白。 张居正看了一眼被架出去的王羽村,又看向了万历。 他眉头皱起,思虑起来。 站在万历身旁的冯保却轻轻的松了一口气,心中的石头也落了地,不过,心中却在大骂王羽村这个蠢货。 万历看了一眼张居正和冯保,一抹微笑,从嘴角上微微滑出。 王羽村是冯保的人,处在张居正的对立面。 先前张居正在和冯保的交锋中占据上风,为了新政顺利,张居正搬出考成法。一旦考成法开始实施,张居正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贬谪所有敌对势力,统一全部力量。 王羽村是冯保的人,张居正对御史言官极为看重。今天王羽村公然反驳张居正,到时候,不管是为了规矩御史言官还是为了竖立威信,王羽村必然会受到贬谪。 御史言官最终会被张居正牢牢把握,加上考成法这个大杀器,从内阁到六部再到御史再到地方,将会成为张居正的一言堂。 万历非常尊重张居正,也非常认可张居正的变法,但不认同张居正的做法。 一旦张居正将大权牢牢把握在手中,那万历想要插手进去,可就难了。 无法插手进去,就无法改变万历新政的弊端,就无法提前培植自己的势力。 当下,万历的最优解就是,张居正可以拥有绝对的权利,但在这个之外,万历也必须掌握一定的权利。 这个时候,冯保的作用就出来了,有他在里面搅合,收拢权利还是可以的。 万历刚才说的那番话,已经将王羽村定性,王羽村并不是针对张居正,更不是针对考成法,而是在胡言乱语,是还没有睡醒。 另外一个层面就是,皇帝不会再追究王羽村的责任,也把此事当成一个误会。 如果张居正执意如此,那就是公然和皇帝过不去。 万历虽小,可也是皇帝。 昨天文华殿争锋,若不是万历站在张居正这边,胡涍想回来,那可就难了。 现在处在变法的关键点,皇帝不能得罪,也需要得到皇帝的支持。 对于张居正而言,一个小小的王羽村,算不得什么。 张居正作为从千军万马当中杀出来的精英,瞬间明白了什么。 他的脸上闪过一丝不可置信,看向万历的眼睛中多了一丝惊诧。 “如果真如我想的那样,陛下也太过早慧了吧,若真是如此,岂不是第二个世宗?难道,昨天文华殿之事,是陛下故意为之?不可能!” 张居正心中大惊,越想越觉得可怕。 就在张居正胡思乱想之际,万历说话了,“张师傅乃国之柱石,为国操劳,为国为民,此乃社稷之福,亦是朕之福气。传朕旨意,赐服坐蟒,赐宫中行走,赐金瓜宝玉......” 此言一出,四下皆惊。 坐蟒,乃是明朝赐服制度中,规格最高的服侍。 《明史·舆服志》记载:“赐蟒,文武一品官所不易得也。” 也就是说,就算位极人臣,也不可能轻易得到这种赐服。一般只有被皇帝极为倚重、信任或者功劳极大的臣子才能获得。 张居正只是刚刚成为内阁首辅,尚未立功,现在忽然获得坐蟒服,其意义巨大。 要知道,这是万历朝的第一件赐服,代表的含义非常巨大。 小皇帝并没有明说支持或者不支持张居正的考成法,但是臣子们根据万历的赏赐,便能分辨一二。 恐怕,考成法的实施已成定局。 张居正稍稍愣了一下,急忙领旨谢恩。 站在万历旁边的冯保,眼中满是羡慕嫉妒恨。 风暴已经形成,即将启航! 第九章 朕是哥哥 万历面带笑容的将张居正叫到御前,从身上取出昨晚让孙海连夜制作的牙牌。 牙牌非常精美,那十二件事、三十六字被工匠用金线细细錾刻,周围也雕刻着精美的纹饰。 “张先生,这上面是朕定下的十二件事,这牙牌就交给先生保管了,若是以后朕不能做到这十二件事,先生可用此牙牌来规劝朕。 天地君亲师,先生是朕的老师,朕虽为皇帝,但也要懂得尊师重道。”万历一脸真诚的看着张居正,语言之中满是热切。 张居正稍稍愣了一下,不由得为自己刚才的想法而感到后悔,皇帝虽然年幼,可尊师重道,有着常人不曾有的赤子之心,遇到这样的皇帝,真是三生有幸。 张居正从万历手中接过牙牌,后退数步,居中而站,手中的笏板高高举过头顶,朝着万历郑重其事的行了一个大礼。 “臣,谢恩!”张居正声音洪亮,与之前相比,多了一些柔和与温暖。 万历笑道:“张先生快起来吧,大明可需要先生呢!” 张居正站直身子,目光愈发坚定。 朝会缓缓而过,太阳高高的挂在天上,万历回到了乾清宫。 根据张居正的安排,视朝的时候可以不用学习,忙完事情之后,可以放松歇息,是为数不多的放松时刻。 可对于万历来讲,此时还不能休息。 在乾清宫中稍作休息,换上常服后,万历去了李太后那里。 刚一进门,万历就看到了自己的弟弟妹妹。 李太后心情不错,坐在房间中,笑着看着自己的孩子玩耍。 “圣母大人今日心情不错啊,孩儿给圣母大人请安了!” 万历笑着走到李太后面前,行了一礼。 李太后看到了万历,笑容比之前灿烂许多。 “皇帝这是下朝了?今天感觉如何啊!”李太后笑着问道,又连忙招呼朱尧娥、朱尧媖、朱尧媛和朱翊镠向万历拜见。 “见过皇帝哥哥!” 这几个小孩子凑到万历面前,脆生生的喊着,他们眼睛清澈,天真无暇。 万历一一扫过自己的这些弟弟妹妹,心中感慨。 这些孩子中,就属朱尧媖命运最惨。 年纪轻轻,被冯保这个老家伙卖给一个肺痨鬼,结婚不到两个月,肺痨鬼就死了,朱尧媖也时常受到太监、宫女们的讹诈欺负,也早早的死去,据说,永宁公主朱尧媖终生不识闺房之事。 万历的这几个弟弟妹妹都长得白白嫩嫩,长相姣好,尤其是朱尧媖,就像是一个瓷娃娃一样,让人心疼。 万历的目光在朱尧媖的身上多停留了一会儿,随后轻叹一声,又冷冷的撇了一眼跟在身后的冯保。 这把冯保吓了一跳,连忙回忆今天有没有冒犯到万历。 “哈哈哈,你们想要什么就给哥哥说,哥哥绝对能满足你们!”万历挥舞着大手,豪气干云。 “哥哥好棒棒,妹妹想要个布娃娃!”朱尧媖眉开眼笑,脆生生的喊道。 李太后瞪了朱尧媖一眼,低声喝道:“你哥哥日理万机,你就知道给你哥哥添乱!” 李太后最受规矩,对女儿的培养也主要以“女德”、“女训”为主,朱尧媖问万历要布娃娃,就是添乱。 七岁的朱尧媖被李太后吓了一跳,躲在了朱尧娥身后,怯生生的看着李太后,不敢再说什么。 万历哈哈一笑,对着李太后解释道:“圣母大人,小孩子家家的,都喜欢玩些玩具布娃娃,我是哥哥,照看点弟弟妹妹也是应该的,没啥添乱不添乱的!” “你不也是小孩子家家!”李太后白了万历一眼。 万历挠着头笑了笑,道:“我不一样,我是皇帝啊!” 李太后没再说什么,看向朱尧媖他们:“还不赶紧谢谢哥哥!” 朱尧媖他们又急忙跑到万历面前,大喊着:“谢谢皇帝哥哥!” “哈哈哈哈,我回去就吩咐下去,每人一件新玩具!”万历豪迈的说道。 李太后看着眼前这温馨的场面,露出了温馨的笑容。 都说最是无情帝王家,姊妹姐弟往往是皇帝的敌人,李太后现在却不以为然,她认为,自己教导出来的皇帝,是最好的皇帝,根本不会在乎这些。 ...... 张居正回到内阁不久,赏赐就下来了。 崭新而又端庄的坐蟒服被张居正穿在了身上,大红色彩映照着他那微笑的脸庞,他迈着四方步,走在内阁衙门中。 这身坐蟒服的意义巨大,这代表着皇帝对他信任。 张居正平时不苟言笑,此时也露出了笑容。 内阁次辅吕调阳走在他身旁,脸上多了几分羡慕。 “万历朝第一件赐服,就落在了元辅的身上,这等倚重,这等信任,羡煞旁人啊!”吕调阳羡慕的说道,“真合身啊,这是量身定做啊!” “咳咳!” 张居正轻咳一声,收敛起脸上的笑容,声音也变得沉稳:“吕兄啊,雷霆雨露皆是君恩,我等臣下只有努力做事,哪有祈求赏赐的道理?这是万历朝的第一件赐服,这也代表着陛下对我的看重,千钧重担压在我的身上,以后不管做什么事,都要思虑再三!” “是啊,就不知道我什么能有这样一身坐蟒服。”吕调阳羡慕的道。 “哈哈哈哈,吕兄说笑了,以后会有的!”张居正哈哈大笑道。 就在这时,一个小吏急匆匆的从外面跑到了张居正面前:“大人,楚滨先生求见!” 楚滨先生本名游七,是张居正的大管家兼私人助理秘书,是张居正沟通朝野、江湖和市井的重要桥梁。 “让他去我的厅堂等我!”张居正说道。 这小吏又急匆匆的跑下。 吕调阳也极为知趣,朝着张居正拱拱手,“元辅,我还有些事情尚未处理,就先告辞了!” 张居正回了一礼,便大踏步的往自己的厅堂走去。 刚走进门,游七就满脸堆笑的朝着张居正跑了过来。 “家中已经知晓陛下的恩典,特谴我来向先生贺喜!先生乃国之柱石,如今深得陛下看重,日后定能大展宏图。”游七停在张居正面前,笑呵呵的行礼,说着吉祥话。 张居正面带微笑的摆摆手,道:“唯有一心报国,才能不负陛下恩典。不过,你现在来,应该不止此事吧!” 游七收起笑容,看了看四周,见没人后,凑到张居正身旁,小声的说道:“先生,今日一早,胡涍便来到了府中,说要等先生回来,好好报答先生的恩德。” 胡涍被万历削职为民之后,张居正想再努力努力,没有让他回老家,一直留在了京师。 在万历决定重起胡涍时,张居正就在第一时间,让人把这个消息告诉给了胡涍。 胡涍这人虽然迂腐,可也有几分眼力见,于是急忙前来拜见张居正。 张居正眉头微皱,“这个胡涍实在不长心,这大白天跑过来,要是被人看见,平白落人口舌。你回去告诉他,以后要有什么事,先通知你,我根据情况再做情况。对了,你告诉他,让他写一份悔过书,呈送陛下。” “明白!”游七拱拱手,就准备离开。 “等等!”张居正看着游七即将消失的背影,忽然叫住了他。 游七连忙返回,问道:“还有什么吩咐吗?!” 张居正稍作沉思,道:“你待会去找找雒遵、韩必显和景嵩,告诉他们,放衙之后过来一趟。就这件事,去吧!” “明白!” 游七领命离去。 …… 深夜降临,内阁首辅张居正的家宅中坐着三个人,他们就是福建道御史景嵩,吏科都给事中雒遵和山西道御史韩必显。 游七端着一壶茶,从外面走进,给这三人填茶。 景嵩率先坐不住,他站起,问道:“楚滨先生,可知元辅大人找我们什么事吗?这么久了,心里一直没有一个底啊!” 正在添茶的游七说道:“这我也不知道,大人自有安排,你们且先等等,大人马上回来!” “景兄,又何必着急呢?!”韩必显不动如山,悠哉乐哉的品着茶。 “是啊,元辅大人日理万机,自然忙碌!”雒遵端着茶杯,劝道。 几人说话间,稳健的脚步声从外面传来。 抬头一看,只见张居正站在了门口。 议论的三人立刻闭上嘴巴,恭敬的来到门口。 张居正扫视一周后,走进了书房,反手关上了房门。 落座之后,除了游七端着茶壶出去之外,剩余的三人凑到了张居正面前。 张居正端起书桌上的茶杯,放在灯盏之下仔细的端详。 这是成化年间的斗彩鸡缸杯,放在后世是价值万千的珍品古董,也是当今宫中的御用之物。 是万历刚刚登基不久,为了稳固局面,赏赐给张居正的。 杯子里面的茶水摇曳,张居正缓缓喝下,随后看向三人,声音低沉:“今日早朝,兵部尚书谭纶咳嗽不断,有碍朝政,影响圣听!” 景嵩率先反应过来,他眼冒精光,道:“明白!” 其余两人也反应过来,说着明白。 大幕,彻底拉开了! 张居正又开始了新一轮的夺权! 第十章 只能先苦一苦陛下了 黑夜在窗外凝聚,书房中只剩下张居正一人。 桌上的斗彩鸡缸杯里没有了茶水,旁边茶壶中剩余的茶水也已经温凉。 张居正靠着椅子,眼睛微微闭着。 他回忆着今天早上时,万历看向他时的殷殷目光。 那份真诚,那份热切是做不了假的,真切而又实在。 “唉!” 良久之后,他睁开了眼睛,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目光放在了窗外,漆黑如墨的夜吞噬了天地。 张居正是要军权的,历朝历代的改革,没有不死人的。没有绝对暴力的支持,改革者会死的很惨。 张居正不怕死,他怕改革失败,害怕努力付之东流。 谭纶是个有能力且忠心廉洁的人,可他却不是一个听话的人。 这样的人横在面前,将会成为张居正的绊脚石。 获得军权之后,张居正将会对皇权进一步压制,一想到今天早上时万历的表现,张居正的心中却多了一些忧郁。 手中捏着万历给他的那个牙牌,三十六字被他摩挲在手中。 “改革势在必行,陛下是个仁君圣君,只能先苦一苦陛下了!”张居正无奈的叹道。 …… 启明星起的很早,早早的就挂在了天上。 万历也起的很早,在乾清宫前面的广场上锻炼。 今日比之前能好一点,可以跑完一整圈了。 孙海和客用这两个家伙依旧是那副拉胯样子,半死不活的挂在尾巴上。 万历回头看了他们两人一眼,又开始了广播体操。 随着动作的进行,呼吸渐渐流畅,关节开始发热,一股暖流,流遍万历的全身。 温度尚有些低,可万历没有任何冷意。 吃过早膳之后,又到了文华殿讲读的时候。 万历如期而至。 张居正带着讲官等候多时,一番见礼后,按照流程开始。 课程算不上重,万历前世对四书五经颇有了解,学起来也不难,时不时也能给出独特的看法。 今日除了四书五经之外,还有《资治通鉴》。 《资治通鉴》乃帝王之书,由张居正亲自讲解。 当他讲到唐朝末期的皇帝时,忽然停了下来。 张居正淡淡的看了冯保一眼,然后询问万历:“陛下,您认为唐亡于什么?!” 万历稍作思考,说道:“朕以为,很大的原因是藩镇割据,地方不服朝廷,大权旁落,人心板荡。” 张居正捏了捏下巴上的胡须,说道:“不尽然。藩镇之祸虽然猛烈,可不是最主要的原因。自玄宗赐军权于高力士之后,唐后廷阉患之祸四起。 阉患掌权,于内禁之中行废立之事,此乃朝纲逆转。神器不正,大权不稳,地方自然不稳!” 此言说出,一旁的冯保吃了一惊。 怎么突然又开始了?前几天用胡涍压了我一头,今日又来?要是真被他得逞,那还得了?几次三番,真以为我是泥捏的?! 冯保忍住心中的怒火,正欲发作,却被万历的话打断:“张先生,朕以为,一个王朝的没落,有着多种多样的原因,或天灾人祸,或大权不稳,或异族入侵。唐亡不能归咎于阉祸一事上。” “然!” 张居正没有接着开炮,而是赞许的说道。 这倒是让人惊讶。 冯保听万历这样说,渐渐放下心来。 不过,心里也开始揣测,万历为何要这样说?前几天还和自己过不去,怎么今天就变了? 张居正接着道:“王朝兴衰,非一日可以言明,除却吏治、兵力之外,还有税收一项。我朝至今已有两百余年,永乐之时,朝廷岁入折银两千余万两,可至隆庆元年,太仓仅存银一百三十万两,而应支官军俸银一百三十五万两、边饷银两百三十六万两、补发年例银一百八十二万两,三项通计总支出银需五百五十三万两。以当时的现银当之,只够三个月的开支。 时朝臣建言,效仿永乐、宣德年开海之策,与海外贸易。可惜民间走私成风,朝廷开海获利甚微。” 听到此处,万历的眼睛亮了一下。 海外贸易,这可是个大头。 不过,万历并不着急明说,而是静静的听着。 “自弘治年之后,民间土地投献成风,土地兼并愈演愈烈,朝廷收入急转直下。地方豪强,利用灾祸巧立名目,巧取豪夺,威逼利诱,使得民无立锥之地,赤贫如洗,至此,民变如林。”张居正声音洪亮的说着。 文华殿中的官员听着张居正的话,无一不胆战心惊。 他们噤若寒蝉,鸦雀无声。 他们不懂吗?他们都懂,但他们不说,因为这是他们的利益。 这话能讲吗? 这话不能讲,这是全天下士绅的伎俩。朝政江河日下,很多官员把责任归咎于皇帝失德,朝有奸臣,可从来没有人说过,背后真正的原因。 而今天,士绅们的遮羞布,被张居正彻底的撕下。 考成法实施在即,掌握兵部之后,张居正就会和那些士绅彻底的撕破脸。 万历一旁的冯保身体抖如筛糠,面色发白。 张居正身旁的吕调阳不断的喘着粗气,坐立不安。 万历深吸一口气,问道:“张先生的意思是?!” “清丈天下田亩,清退民间投献,开拓无主荒地,安置无地流民,清查贪赃枉法,肃清边军废糜,实行一条鞭法!”张居正声如洪钟,在每一个人的心头敲响。 该来的,终于还是来了。 此前,张居正一直说要变法,可无人知道变法的真正内容。 今天,一切都揭晓了。 万历看着坐在自己面前,身如青松的张居正,心中燃起了一堆火。 历史上年幼的万历不懂这意味着什么,可此时的万历懂。 煌煌七言,犹如泰山。 “张先生,为什么没有开海呢?” 在众人震惊的目光中,万历问出了一句让所有人更加震惊的话。 不对啊,陛下,这话不对啊。 所有人的心头都在呐喊,事情的发展有些不对劲啊。 张居正的眼睛亮了一下,脸色微微变化。 他不知道万历是真懂还是真不懂,竟然能问出这样的话。 张居正调整心态,笑而不语。 万历把所有人的反应都放在眼中,他本想说出“张先生,您觉得官绅一体纳粮如何?”这句话,可看众人这架势,就没说出口。 改革改革,慢慢改,慢慢革,一下子怼的太狠,是会出事的。 就在这时,文华殿的门口跑来了几个黄门太监。 冯保脸色微微一变,直接跑了过去,开口呵斥:“你们几个慌慌张张,真不懂宫中规矩?想吃板子了吗?” 其中一个小黄门忙将手中的奏疏捧起,委屈的道:“回公公,这是从左顺门送来的奏疏,说是要紧事!” “还不快滚!”冯保从他们手中接过奏疏,又骂了一句,急匆匆的把奏疏拿到了万历那里。 奏疏一共有三份,署名分别是福建道御史景嵩,吏科都给事中雒遵和山西道御史韩必显。 万历翻开奏疏,看了起来。 三五分钟后,万历将手中的奏疏猛然放下,看向张居正。 这三份奏疏大同小异,全都是弹劾当朝兵部尚书谭纶。 张居正,瞄向了军权。 第十一章 儿童版嘉靖皇帝 万历看着手中的奏疏,一时间想到了很多。 张居正将目光放在了军权上,其最主要的目的,就是掌握兵马,作为变法的基石。 前几日和司礼监的较量中,张居正取得了胜利,过去还没有几天,又将目标放在了军权上,进展未免有些太快。 权利膨胀太快可不是什么好事,对于万历来讲更是如此。 这会严重影响到万历对权利的收拢。 为了变法的成功,肯定要给予张居正足够的权利,但为了日后也能够掌权,又不能让张居正手中的权利太大。 如何把握这个度,这是一个问题。 万历看着手中的奏疏,陷入了沉思。 奏疏上弹劾谭纶的原因是“咳嗽不止”、“御前失仪”、“有碍圣听”、“年老眼花”等词汇。 这种词汇,看起来就有些虚无缥缈。 按理说,御史弹劾兵部尚书,就算查无实据,也不应该用这种没什么用的法子,咳嗽不止,这是事吗?这算什么事? 这些御史都是人精,当然知道该如何弹劾一个人威力最大,可他们依然选择了这种看起来没什么用的法子。 万历琢磨出几分味道,这背后,肯定是张居正的授意。 那他又为什么这么做呢? 万历看向面前的张居正。 眼前这人坐的端正,目不斜视,正气凛然,让人看不穿。 想了一会儿,万历心中涌出了一个想法。 “张先生,您看看这几份奏疏!” 万历让冯保把这几封奏疏拿给了张居正。 张居正接过奏疏后,很快就看了一遍。 “陛下,这奏疏上的事不过无稽之谈,哪能因为咳嗽不止而弹劾朝中要员!”张居正看向万历,不置可否。 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就好像这事和他无关。 “朕也是这样认为的,哪里能因为咳嗽不止而弹劾朝中要员,真是无稽之谈。”万历讥笑一声,又对张居正说道:“咳嗽小疾易愈,像本兵如此杰出的贤良可不多得,着吏部看了,就问景嵩等人要用何人?” 张居正回道:“兵部尚书非常人可以担任,若因为咳嗽小疾而敕令致仕,委实难以服众,不仅不近人情,且有失国礼。” 张居正此言正中万历下怀,万历的眼睛亮了一下,旋即微怒道:“张先生所言极是,咳嗽事小,又何必去一大臣?景嵩这几个厮正事不干,就盯着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一次还上了三份奏疏,莫非要重现党争之祸?若用舍予夺不由朝廷,朕何以治天下?” 站在万历一旁一言不发的冯保眼睛明亮,笑容爬上了脸庞。 尽管刚才什么话都没说,可发生了什么事,冯保心里就像是明镜一样,根据三言两句以及奏疏上的内容,他早就推测出了全局。 作为后廷内相,冯保的消息非常灵通。 他当然知道雒遵、景嵩和韩必显都是张居正的人,现在皇帝对这三人不满,那可真是报仇的好时候。 之前被张居正压了一头,把那个令人讨厌的胡涍弄了回来,让自己在朝廷中颜面扫地,威信尽失,这口气要是不出,以后还怎么在后廷混? 现在机会就在眼前,虽然你张居正把那个胡涍弄回来落了我的面子,打击了我的实力,但你这次一下有三个人被陛下不满,这机会不就来了?这么好的机会,要是抓住了,之前的颓势将会一扫而空。 “皇爷!” 沉默已久的冯保忽然插话道:“兵部尚书谭纶那是老成持重的老臣,于朝廷有大功,若是因一些荒唐事而敕令致仕,实在难以服众。景嵩这几人身为御史,应当以纠察为主,现在干些风闻奏事,污蔑老臣的事,属实难以理解,要是不及时制止,恐怕会令人效仿。 老奴以为,此风不可长,应当施以雷霆手段,将不正之风彻底扼杀,以正朝纲!” 冯保右手化刀,从上而下猛然劈下,气势汹汹,凶神恶煞。 万历回头看了冯保一眼,脸上的笑容浓郁了几分。 事情,还是按照他的想法发展。 如今的万历没有随意罢免官员的权利,但有人有这个权利,也有人愿意干这件事。 万历脸上的笑容一闪而过,他看着冯保,问道:“那大伴认为,该如何处置呢?!” “老奴以为,应该将雒遵、景嵩和韩必显各降三级,然后贬出京去。”冯保义正严词的说道。 万历根本不给张居正说什么的机会,当下就点头道:“大伴此言极为有理,那就按照大伴说的去办吧!” 此言一出,张居正暗吃一惊。 虽然表面上没有什么变化,可心中却重新开始审视起万历。 以一言而贬三官,这在之前可从来没有见过。 尤其是这借力打力的手段,竟然熟络的如同久坐皇位的皇帝一样,这还是小孩子吗?怎么会早慧至此? 要知道,之前的时候,就算某个官员不得万历的心,万历也不会这样,顶多就是在张居正面前吐槽,说说那人的坏话,今日却直接拍板而定,属实罕见。 张居正先前就怀疑万历是不是在揣着明白装糊涂,可当时被万历的真情实意感动,就熄了这方面的想法。 今天万历这些操作,让张居正不得不重新审视万历。 冯保眼冒精光,虎视眈眈的看着张居正。 好戏,该上场了。 贬斥了张居正的几个人手,也要给张居正吃个定心丸,给他放些权利,不然变法就会不彻底,就会心有顾虑。 万历再次将景嵩的奏疏拿起,皱眉道:“本兵功劳虽有,可也有些疏忽,赏罚分明才是明君。本兵御前失仪乃是事实,当夺俸一月,赐假十日,等修养好身体后,照旧供职。” 之前因为重起胡涍之事,导致张居正势力膨胀。 张居正势力膨胀太快可不是什么好事,此时就需要用冯保来平衡。 贬黜张居正的三个喉舌,可以有效打击张居正的嚣张气焰。 为了避免打击到张居正的变法积极性,就需要放还一些军权。 对谭纶夺俸一月,赐假十日,就是最优解。 张居正看着面带稚嫩的万历,忽然生出了一种错觉。 他感觉,坐在皇位上的人不是万历皇帝朱翊钧,而是嘉靖皇帝朱厚熜。 “难道我之前的感觉是对的,陛下绝对没有表面上看起来那么简单!” 第十二章 万历的心计 讲读匆匆而过,万历回了乾清宫。 今天心情大好,回去的路上悠哉乐哉,笑容不断。 走在万历身旁的冯保脸上多了不少笑容,和前几日相比,心情愉快很多。 之前被张居正打压时的郁闷心情一扫而空,犹如万里晴空。 “大伴啊,看你今天心情不错啊!”万历看着笑容满面的冯保,说道。 冯保收敛了一下脸上的笑容,说道:“回皇爷的话,看到皇爷开心,老奴就开心!” “你说,景嵩这几人这么处理,合不合适?会不会有些重?毕竟他们都是言官!”万历忽然面露难色。 这可把冯保吓了一跳,连忙劝说:“皇爷啊,这几人可不是什么好东西,人家兵部尚书干的好好的,就是咳嗽,这么点事就来弹劾,肯定没安好心。 皇爷您想想啊,他们今天敢平白无故的弹劾兵部尚书,明天就敢指着皇爷的鼻子骂,这种先例不能开,要狠狠处理!” 冯保生怕万历反悔,连忙给景嵩这几人上眼药。 万历若有所思的点点头,“看来,大伴说的很对,那这事就交给大伴去做吧。” 冯保面容热烈,道:“皇爷放心吧,这事就包在老奴的身上。” …… 面对利益,冯保就是一个急性子。 回到司礼监之后,他就让张大受和徐爵去联系王羽村。 王羽村现在还安然无恙,张居正没有对付他。 此时,这人的作用显现了。 王羽村连忙上疏,弹劾景嵩这三人言行不端。 奏疏在第一时间送到了司礼监,冯保立刻朱笔批复。 当天下午,景嵩三人卷铺盖滚蛋了。 对于景嵩三人的滚蛋,张居正毫不在意,因为兵部尚书一职出现了机会。 谭纶年事已高,现在又在家养病,若是能把握住,可以操作的范围很大啊。 不过,在此之前,张居正的心里还有一个疙瘩无法解开。 暮色沉沉,今夜无风。 张居正在院子里缓慢地踱着步子,他皱眉沉思,想着今天文华殿讲读时,万历的种种反应。 “难道陛下真的早慧?今天那个样子,和世宗皇帝几无二致,陛下非常聪慧,如果再有世宗皇帝的手段和天赋,对于朝政来说,福祸未可知啊。” “若是陛下认同我的变法,认同我的新政,那还好说,如果陛下不认同呢,如果陛下从中阻拦呢?!” 一想到这里,张居正无奈地仰头看天。 其实他很早就想改变如今的局面,早在他还不是内阁首辅之时,心里就已经有了这方面的想法。 但他一直在等一个机会,一直在等一个独断朝纲的机会。 只有死死地握住大权,才能将变法彻底推行下去。 手中无权,只会是第二个王安石。 一股庞大的压力袭来,张居正深深的喘了一口气。 他思虑着昨天早朝与今日文华殿讲读时万历的种种做法,希望能从中窥得一丝信息。 现在的他不敢再将万历当成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孩子,这是一个已经显现出帝王权术的皇帝。 以“胡涍案”为由,借张居正之势,打压冯保实力。 见张居正势力膨胀太快,又以“谭纶咳嗽”为由,借冯保势力,打压张居正势力。 这些张居正都能想通,都能想明白,虽然看起来并不怎么明显,但在久经官场的张居正看来,依然有迹可循。 他唯独想不明白,为什么万历要罚谭纶? 既然他不满那三个言官弹劾谭纶,就直接罚那三个言官就行,又为什么要罚谭纶呢?夺俸一个月也就罢了,又为什么让他强行休假十天? 十天时间虽然短,可张居正如果能把握住,依然大有可为,依然可以做很多事。 忽然之间,张居正意识到了什么。 除非他知道,自己想要干什么! 想到这里,张居正震惊地停下了脚步。 他的眼睛缩了一下,不可置信在脸上疯狂蔓延。 如果真是这样,那可就太可怕了。 自己所有的想法全部都被这个年幼的皇帝洞悉,每一步路都清晰的暴露在皇帝的目光之下,想要干什么,未来要干什么,全部都被皇帝一清二楚,一时间,自己就成了赤身裸体的人,所有的秘密全部都被洞穿。 一时间,自己的命运竟然无法被自己掌控。 虽然万历此时并没有表现出来什么,可这种能力实在太过惊世骇俗。 就好像有一个人,居住在张居正的内心,把他的所有想法禀报给万历。 这种感觉,就好像一位高大的仙神俯视自己一样。 张居正惊出了一身冷汗。 “不,不可能,这肯定是巧合!这一定是巧合!”张居正为自己打着气。 可这打气,此时却有些无力。 张居正不愧是能以一己之力改变大明历史的狠人,短短的时间之后,他那激动的心情平息了下来。 他皱着眉头,再次开始迈起了步子。 “陛下留出十天时间,或许是因为我。这样的话,又平白无故的得罪了谭纶。谭纶乃是老臣,如此粗糙的行事有失妥当,如果是故意为之,那陛下必然会有安抚之策,以笼络谭纶人心。 如果是巧合,陛下肯定意识不到这些,误打误撞之下,陛下肯定想不到这些。想要弄清楚陛下到底是误打误撞,还是故意为之很简单,那就看看陛下会不会安抚谭纶!”张居正如是想到。 …… 一夜而过,张居正还没起床,就收到了万历的旨意。 旨意很简单,大体意思就是,“兵部尚书谭纶于兵事上颇有建树,兵者,乃国之根本,乃国之圣器,所以,特命谭纶为文华殿讲官之一,特意讲读兵事”。 该来的,终于来了。 谭纶年岁已高,身体一直不好,加之其不好控制,和张居正不是一路人,就没有被张居正弄成文华殿的讲官。 要知道,文华殿的讲官,那就是帝师,这是每个读书人都向往的职位。 张居正操控讲读一事,明白这是笼络人心的好方法。 在看到这封旨意后,张居正更加肯定了自己的猜测。 万历,极有可能是故意为之。 一个十岁出头的小娃娃,三两下就将外相和内相玩弄于股掌之间,这实在是太可怕了。 更可怕的是,从一开始,万历就肯定了谭纶的功劳,后面虽然处罚,可却是因为那几封奏疏。 万历完全可以用年幼被人蛊惑人心为由而搪塞过去,以谭纶那正直的性格,当然不会认为是万历在处罚他,只会把矛头对准那几个御史,对准张居正。 在谭纶看来,万历或许是因为内疚,就让他担任文华殿讲读的讲官,让他和万历有师生之谊。 这可是多少人都羡慕不来的机会。 到时候,谭纶自然会对万历感恩戴德。 他肯定会认为,是奸人在弹劾他,而万历是在维护他。 这是一箭三雕! 压张居正,放权,收谭纶心! 可怕至极! 第十三章 初掌权力 夜色浓重,马车嘎吱嘎吱的行走在前往皇宫的道路上。 张居正坐在里面,思考着以后的局面。 不管万历到底是不是第二个嘉靖皇帝,变法都势在必行。 谭纶如今虽为兵部尚书,现在被皇帝赐假养病,这可是一个大好的机会,若是趁机掌握了兵部,对以后的变法将极为有利。 冰冷的风从窗帘的缝隙吹了进来,张居正稍微抖了一下身子,撩开窗帘,看向外面。 空气中有些潮湿,恐怕要不了多久就会下雨。 周围是寂静的夜,偶尔能听到零星的狗叫声。 趁机掌握兵部这个实权部门,这是当务之急,可该怎么掌管,却是一个问题。 在马车的摇晃之中,张居正想到了一个人。 那就是如今的南京兵部尚书兼两广总督,总理两广军政大权的殷正茂。 殷正茂,字养实,南直隶徽州人,嘉靖二十六年进士,与张居正乃是同榜,且两人私交甚好。 隆庆初年,广西古田僮族叛乱,自弘治后,广西僮乱已久,地方糜烂,隆庆三年冬,在张居正的运作下,朝廷升任殷正茂为右佥都御史,巡抚广西。 殷正茂统领土、汉联军共计十四万,统抗倭名将俞大猷,向乱军发起了进攻。 不久之后,贼首伏法尽诛,明军大胜,殷正茂升任兵部右侍郎,巡抚广西如故。 隆庆四年广东倭乱,时内阁重臣张居正力排众议,保举殷正茂总督两广。 殷正茂总督两广时,亲临战线,大败倭寇,阵斩数千。 当时,广东的地方大族走私之风盛行,与倭寇相互勾结作乱地方,殷正茂击败倭寇之后开始严令禁海,招致当地大族不满。 隆庆六年,以陈金莺、罗织清、黄飞莺、蓝一清和赖元爵为首的地方大族聚众造反,规模浩大,蔓延八百余里,聚众近十万。 当时万历登基不久,为了稳定朝政,张居正严令殷正茂“今当申严将令,调益生兵,大事芟除,见贼即杀,勿复问其向背”,殷正茂收到张居正的指示后,当下大开杀戒,破据点七百余所,阵斩一万两千余名,俘获无数,腰斩匪首于市。 此人颇爱财,和张居正关系很好。 历史上的张居正在夺取军权时,被冯保等人从中作梗,未能将兵部尚书收入麾下,为了打消军事上的被动,张居正便保举殷正茂成为南京兵部尚书,总督两广,掌管两广十数万精兵,作为张居正变法的后备力量。 万历四年时,“清丈田亩、清查隐匿人口”如火如荼,张居正为了稳住局面,又调殷正茂为户部尚书,掌管户部大权。 此人是坚定的变法派。 如今万历给谭纶放了十天假,给了张居正可以操控的时间,张居正就想到了此人。 若是能调任殷正茂为兵部左侍郎兼右佥都御史,那张居正的局面一下子就打开了。 兵部左侍郎是兵部的二把手,上面只有一个谭纶,办起事来可要方便许多。 其实,张居正对军事的觊觎在很早之前就已经显现,隆庆二年,在张居正的运作下,抗倭名将戚继光调任蓟州,节制蓟州、昌平和保定等地兵马,后来又在张居正的保举下,以戚继光为总兵官,镇守蓟州、永平、山海等地。 但有个问题摆在张居正面前,戚继光在南方抗倭时,有过一段时间在谭纶手下做事,还受过谭纶的恩情,加之谭纶又是兵部尚书,能直接节制戚继光。 谭纶和张居正不怎么对付,真要遇上些事,张居正还真不好做。 这个时候将殷正茂调过来,真要出些什么事,张居正就可以绕过兵部尚书,由兵部左侍郎直接节制戚继光,加上殷正茂在两广的兵力,一北一南,兵力更为庞大。 回想了一下如今的处境,张居正缓缓的吐出一口浊气,现在的局面还算不错。 事实确实如此,张居正现在的局面,要比历史上好很多。 雨还是下了,张居正从马车上走下时,稀稀疏疏的雨落在了他的肩膀上。 宫门早已打开,万历的近侍孙海拿着一把油纸伞,静静地站在宫门口。 当他看到走下马车的张居正时,急匆匆的跑了过来,为张居正遮雨。 “皇爷今早说可能会下雨,担心元辅大人受凉,特让奴婢持伞在宫外等候!”孙海恭敬的说道。 张居正心中一暖,这虽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可在这大冷天里,确实能温暖人心。 “臣,谢恩!”张居正朝着皇宫行了一礼,大踏步的进了宫。 孙海走在张居正的身后,为他撑着伞。 孙海还很年轻,可跟不上张居正的脚步,身上的衣服湿了很多。 当张居正来到文华殿时,谭纶早已经在殿外等候多时。 看着走过来的张居正,谭纶微微的看了他一眼,将脸别向其他方向。 张居正眉头微皱,没说什么,静静在殿外等候。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讲官也全部到达。 雨静静地下着,从大殿的屋顶上顺着瓦片往下流淌,落在殿前的台陛上。 张居正身上那大红色的坐蟒袍尤为鲜艳,在这些官员之中格外醒目。 万历从雨中快步走来,身后的冯保等人有些跟不上步伐。 火红色的龙袍衮服犹如一团火焰,灼烧着黑暗。 “都到了吧?那今天就开始吧!” 万历向这些大臣打了一个招呼,随后走进殿中。 一番见礼之后,讲读开始了。 最先开始的是四书五经,这都是死东西,听起来让人发昏。 万历正襟危坐,时不时的点头示意,还提出一些见解。 四书五经完毕,万历可以稍微歇息一会儿。 万历喝了一口水,看向坐在自己面前的谭纶。 带着笑容,语气和缓的问了起来:“谭爱卿一生戎马,战功赫赫,不知道爱卿征战途中,可有什么趣事啊?” 谭纶被万历单独问话这一行为高兴的合不拢嘴,他急忙站起身来,就要行礼。 万历摆摆手,忙道:“这又不是大典,行礼作甚?谭爱卿现在为讲官,亦是朕的先生,天地君亲师,先生在上,朕岂能受此礼?!” 谭纶受宠若惊,半个屁股挨在椅子上。 “回陛下,这兵事凶险,凶险之事数不胜数,可也不是没有趣事。”谭纶说道。 万历来了兴趣,追问:“不知是什么趣事?” 谭纶理了理思绪,说道:“嘉靖四十二年的时候,臣奉命巡抚福建,当时倭寇入侵,于是臣就率领兵士抵抗。 这些倭寇成分很杂,有刁民海寇,有倭国武士,也有吕宋等地的土民。这些人中,倭国武士的武器最厉害,他们的刀非常锋利,能把咱们军士的腰刀直接斩断!” “这么厉害?!”万历惊讶的问道。 后世的时候,网上有人测评过明军腰刀和倭国武士刀。 明军腰刀是单手刀,不好发力,倭国武士刀是双手刀,容易发力,加上明朝后期武器粗制滥造,明军腰刀很容易被劈成两半。 起初万历还有些怀疑,现在由兵部尚书说出来,可能性很大。 “咳咳,本兵何必如此?倭国撮尔小国矣!”一旁的张居正咳嗽一声,提醒谭纶。 谭纶全当没听到,接着说道:“也正是因为这样,所以我军将士在和倭国武士对拼中,容易吃亏。但后来,臣有个叫做戚继光的部下弄出了一种叫做戚家刀的武器,这种刀威力很大,能把倭国武士刀劈断,我军由此大胜不断。” 说到这里,谭纶看了一眼张居正。 意思很明显,别以为只有你张居正对戚继光有恩,我也有。 万历当然知道戚继光这个历史牛人,但还是装作不熟悉的样子,“是那个蓟州总兵戚继光吗?” “正是此人!” 不等谭纶说话,张居正率先开口: “说起抗倭,还有一人不得不说,那就是如今留都兵部尚书兼两广总督殷正茂,此人在两广战功赫赫,能力出众。 如今两广倭乱渐渐平定,走私海外的乱贼也已枭首,如此大才留在地方有些不妥,不如召还朝廷,为国效力。” 谭纶猛然看向张居正,目光闪烁不定,脸色阴晴不定。 万历高坐皇位,将他们二人的反应看在眼中。 前世对明朝的历史颇有了解,当然知道殷正茂是张居正的人。 张居正建议殷正茂回来,目的不言而喻,就是奔着谭纶来的。 “老张啊老张,不愧是万历朝第一狠人,一下子就看出了我的意图,不错不错,继续保持。”万历心中轻松。 要的就是这个结果,这正是万历所要的局面。 一切都按照万历所预想的来。 放兵部权于张居正,又以谭纶制约张居正的军权不要太大。 谭纶刚正不阿,为人正直,不与张居正同流合污,也不与冯保狼狈为奸。 这样的人,万历最喜欢。 就算他不以万历马首是瞻,万历也能通过一番操作,让他按照万历的想法来。 这样的人,如果万历不保,很快就会被张居正或者冯保弄下去。 自己当谭纶的靠山,这是最好的结果。 万历嘴角微微上扬,初步掌权已经实现,还是地位关键的军权。 第十四章 开海原由 文华殿中一时鸦雀无声,万历稳稳的坐在皇位上,右手不断地敲打着椅子扶手。 “殷正茂虽有建功,可两广之地尚未彻底平定,正是需要人才之时,万不可轻易调离,以免叛贼卷土重来!”谭纶说道。 没有人希望自己被架空,地位越高的人越是如此。 官场上的人,没有一个淡泊名利之辈,若是谁说自己不重功名,那是纯纯放屁。 张居正面色平静如常,他对谭纶的这些话嗤之以鼻,无非就是想要阻止殷正茂回来。 变法大事,必须要有军权的支持,殷正茂回来势在必行。 “此前,两广最大的问题就是海外倭寇和境内乱民,如今皆已平靖,归来有何不可?朝政繁杂,多一个人才治理兵事,也是一件好事!”张居正反驳道。 万历静静的看着他们争执,一言不发。 这个时候,皇帝只需要居中和稀泥就好,不需要发表自己的看法。 张居正的实力毋庸置疑,现在谭纶又要在家养病十日,谭纶说的再好,也没什么用,事情已经成了定局。 谭纶被张居正这些话气的脸面通红,无数怒言积于胸口,想要发泄出来,可当他看到万历时,又将这些怒气活生生的憋了回去。 这是他第一次参加文华殿讲读,若是给皇帝留下不好的印象,那可不是什么好事。 渐渐地,谭纶也不再说什么,心中对张居正的怨恨又上一层楼。 张居正也熄了火,文华殿中又恢复了正常。 整个过程中,如万历一言不发的人还有冯保。 但冯保的脸色不太好,他知道殷正茂是张居正的人,一旦殷正茂回到兵部,那张居正的势力将会再次膨胀。 昨天刚刚贬黜了张居正的人手,张居正要是获得权利,能忍下此事? 冯保暗中思量,越想越觉得张居正会对他出手。 他想出言劝阻,可兵部实在特殊,他又是太监,有祖制在前,他不好说什么,只能在心中想办法。 这事就这么过去,万历也没再说什么。 他不用再说什么,也不需要再做什么,张居正就会把殷正茂安排到位。 一切都会按照他预想的来。 身为穿越者,拥有未卜先知的能力,在懂得天下大势的基础下,只需要伸出一根手指头,就能操控局势。 万历与历史对弈,所有人都是棋子。 刚才张居正说的那些话中,有个微小的细节被万历捕捉。 那就是广东之地的走私贩子。 广东在明朝可不是什么富庶的地方,地贫民困,是出了名的烟瘴之地。 人都是要生活的,所谓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广东面临大海,海运资源发达。 弘治之后,海禁之令愈发严峻,但因为对外贸易的巨大利润,促就了大量人员铤而走险,走私海外。 万历当然知道海上贸易的利润,若是能够对海贸进行规整,对朝廷而言,将是一件百利而无一害的大好事。 现在还不到彻底放开海禁的时机,但可以把事情往这方面引。 现在是万历元年,距离隆庆开关满打满算也就过去六年。 隆庆开关的影响还在,此时扩大海贸,放开海禁,是最合适的时间点。 当年支持开关的官员基本上还在,有这些人作为基础,万历居中调节,未尝不可大干一场。 变法必须要有官员基础,没人支持,说破了天也没人信,没人做。 万历饶有兴趣的问张居正:“张先生,方才说殷爱卿将广东的倭寇和走私贩子消灭的差不多了,这个倭寇朕知道,可这个走私贩子是什么?” 万历当然知道走私贩子是什么,他此时在装不懂。 张居正回道:“回禀陛下,广东一地的走私贩子主要就是蔑视朝廷禁海之令,与海外私自通商,他们在大明境内低价采买瓷器或者丝绸,高价卖往海外,以博取巨量利润的亡命之徒。” “张先生的意思是,和海外私自通商能赚取巨量利润?这个巨量,是多大?”万历饶有兴致的说道。 张居正有些愣神,他实在没想到万历会这样问。 稍稍考虑了一番,还是决定告诉万历。 “隆庆开关”过去不久,这个政策在初期也确确实实赚到了不少钱,有心也能查到。 张居正是经历过隆庆开关的人,当然知道隆庆开关赚了多少钱。 “我大明乃中央之国,物产丰富,非海外蛮夷所能及也,苏州之棉布,蜀中之缎锦,江西之瓷器、茶叶以及直隶的铁锅,都是海外的紧俏货物,运输出去,获利数十乃是常事。 隆庆初年,福建巡抚兼都御史徐泽民上书先帝,请开市舶司,先帝批准后,于福建漳州府设立海澄县,并设置督饷官征税。仅一年,成效明显,所贸金钱,足有数十万。” 说到这里,张居正停了下来,他看了一眼坐在自己不远处的谭纶,又对着万历说道:“其实陛下问本兵更为合适,当年开海之策的确定,本兵有着很大的功劳!” 这让万历有些诧异,有些纳闷的看向谭纶。 若是不熟悉明朝历史,有可能还真不知道这个细节。 嘉靖年间,谭纶被朝廷调往福建抗倭,谭纶这人能力出众,发现倭寇越剿越多,于是上书嘉靖,请求允许福建商民在近海与外通商。 但嘉靖是个固执的主,压根不同意开海之策,所以此事就此搁置。 万历前世时对明朝历史颇有研究,可还没有达到学者级别,故此不知道这事。 谭纶瞪了一眼张居正,对着万历说:“回陛下,臣当年确实就福建开海之事上书过,但那是好多年前的事了!” 在听到谭纶的确切回答后,万历心中一喜。 这是个意外之喜,没想到还有这茬,以后可要好好用用。 还有那个徐泽民,以后也要好好用用。 万历揉着自己没有胡子的下巴,又问张居正:“那张先生觉得,对外贸易,赚的钱多不多?张先生又是如何看待隆庆开关?!” 张居正这次倒是没有思虑,他直接说道:“不可否认,对外贸易获利很大,但海外乃是非之地,若有不臣之人与乱民勾结,将会酿成巨大的灾祸。 若是先前广西僮乱有海贼与之勾结,朝廷想要平定地方,所耗银两将会数不胜数。为了短暂的利益至江山于险地,非明智之举。臣以为,对外贸易可,但不可扩大。” 张居正已经说出了自己的看法,他对开关持质疑态度。 开关可以,但不能扩大,仅有福建海澄县一处便可。 张居正这话说的也很对,这是明朝,不是现代社会。 对一个封建王朝而言,最关键的是稳定。 对外贸易,容易滋生其他想法,加上海外天高地远,不好掌控,如果真有人不怀好意,朝廷还真的没办法。 明朝初年的陈祖义,嘉靖年间的汪直就是前车之鉴。 张居正封建读书人出身,虽有变法的魄力与手段,可也有时代的局限性,他没有体会过、看到过彻底放开海禁的好处,却看到过倭寇遍地,海外不臣之人众多,海疆肆虐杀戮不断的现象,加之不可控因素太多,风险太大,所以对开关持不支持、不反对的看法。 没有人敢用没有见过的未来作赌,尤其是在吏治败坏,灾乱四起的时代。 他更多的是把开关当做一个暂时来钱的渠道,而不是一个永久性的政策。 从始至终,张居正的目光始终都在“吏治”与“土地政策”之上。 后世有学者估计,从隆庆开关一直到崇祯末年这几十年间,流入大明的白银足有三亿三千万两,占据当时世界白银产量的三分之一。 可这些白银基本上和大明朝廷无关,几乎全都进了走私贩子的口袋。 万历当然不会坐视不管,这些钱财必须全部弄回来。 可怎么弄回来,却是一个长久的计划。 饭要一口一口的吃,要慢慢来。 “朕忽然对开关有兴趣,谭爱卿下去之后,帮着朕搜集一些这方面的东西,朕想看一看。”万历看向谭纶。 任何政策都不是拍板而定,没有海量的调研,以及海量的数据做支持,就没有成功且可持续的政策。 张居正没什么反应,只认为这是万历的心血来潮。 他不知道,一个伟大且会影响历史的政策,正在万历的心中诞生。 谭纶获假十天,正愁没什么事干,现在被万历安排这事,心中自然乐意。 当下拱手称礼,领下了这个命令。 看着恭敬的谭纶,万历忽然意识到一个事。 开海这事不被张居正或者冯保重视,是不是可以借此大做文章? 比如,以想要知道隆庆开关为由,召见外臣,然后暗中发展势力? 谭纶支持开海,徐泽民支持开海,支持开海的人还有很多,他们都有着共同的话题。 是不是可以试着,将他们联系在一起? 张居正现在最主要的目的是吃下兵部,整理军权,这是一项大事,在没有彻底消化军权之前,他不会过分关注其他事情。 冯保刚刚打击了张居正的势力,在消化军权这个节骨眼上,张居正肯定会打十二个心眼防着冯保。 冯保之前和张居正的矛盾被万历捅破,他对张居正掌握军权肯定心有顾虑,自然会防着张居正。 这么一来,就没有人关注万历。 这是权利的真空期,以谭纶为主,以隆庆开关为由,大有可为。 第十五章 朕想知道开海的事 不积跬步无以至千里,不积小流无以至江海。 万历只是一个没有实权的小皇帝,想要一下子将权力全部揽在身上,无异于痴人说梦。 只能一步一步的来,保证手中权力的持续发展。 万历回到了乾清宫,和之前一样,先去拜见了圣母大人李太后。 后宫安稳,李太后至关重要,必须要稳住她,让她舒心。这样,她才不会找事。 这里比较清冷,朱翊镠和朱尧媖他们都没在,只有李太后和伺候的宫女太监。 今天是李太后礼佛的时间,厢房中有个佛堂,每隔一段时间,李太后就会抽出一段时间礼佛。 李太后信佛,这和她的出身有很大的关系。 她的出身很低,进宫时只有十五岁,没有足够的学识作为底蕴,也没有完善的三观作为支持,加上隆庆皇帝风流倜傥,对她也比较疏忽,这就导致了李太后的内心极度空虚。 礼佛,是她的一个精神寄托,是她在后宫深处的一个念想。 万历站在佛堂的外面,闻着空气中飘来的梵香,长长的出了一口气。 礼佛时间,李太后一般谁都不见,除了皇帝。 可万历不想打扰到她,就悄悄的告诉侍立在门外的宫女,就说自己来过。 在门口望了一会儿,万历就离开了。 回到暖阁书房,复习着今日的课程,所用时间不多,也就不到一个时辰。 中午用过糕点后,万历取出一张宣纸,平放在书桌上,写下了如今朝中六部的尚书,分析如今的局势。 朝中六部,吏、兵、户、刑、工、礼。 这六部尚书分别是:兵部尚书,谭纶,与张居正不和; 吏部尚书,张翰,此人与张居正的关系模棱两可,时分时合; 礼部尚书,潘晟,与张居正不和,讲读讲官之一,但一直被张居正打压; 户部尚书,王国光,此人是张居正的得力干将,在万历新政之时,为张居正立下无数功劳,他能力很强,作为朝廷钱袋子的他,充盈了国库; 工部尚书,郭朝宾,变法派的支持者,为人正直,老成持重; 刑部尚书,王之诰,张居正的铁杆,与张居正还是儿女亲家。 朝中六部,有四部与张居正关系密切,属于坚定的变法派。 除了六部之外,还有内阁、都察院、科道言官,也被张居正牢牢的把握着。 可以说,几乎从上到下,到处都有张居正的人。 由此可见张居正的势力有多大,能力有多强。 满朝文武,几乎以张居正马首是瞻,如果“考成法”实施下去,那张居正将会彻底掌控朝堂。 这就像是一张大网,将朝廷从上到下网住,而万历只在网上破开了一个微不足道的小缝,和张居正相比,实在无法相提并论。 不过也是,变法是一件非常凶险的事,若不能彻底掌控实权,变法将会变得极为艰难。 万历看着宣纸上的名单,长长叹了一口气。 今天早上还为获得了一些权力而感到高兴,可现在,这些高兴消失的无影无踪。 一股庞大的压力袭来,压得万历喘不过气来。 历史上的万历之所以非常痛恨张居正,就是因为万历被张居正压得死死的,他说的任何话,如果没有经过张居正的同意,就是一句没有作用的废话。 万历稍作调整,很快恢复过来。 张居正的网虽然大,可万历是皇帝,加上未卜先知的能力以及稳重的手段,也未尝不可改头换面。 帝国的未来把握在万历的手中,是八十年后帝国轰然倒塌,还是崛起东方称霸世界,皆在万历的一念之间。 风从窗户吹了进来,将桌子上的纸吹起,落在了万历脚边。 万历没有捡拾,一脚踩在了上面。 早晚有一天,万历会像踩这张纸一样,将世界踩在脚下。 ...... 被万历赐假养病的谭纶本来很郁闷,可他今天心情不错,因为他成了万历的老师,成了“帝师”。 回家后换了一身衣服,就急匆匆的来回礼谢恩。 乾清宫外,谭纶躬身行礼,朝着大殿大喊:“臣,谢陛下!” 万历在孙海与客用的拱卫下,走了出来。 看着面前笑容不断的谭纶,万历笑道:“谭爱卿快进来说话吧,外面冷!” 谭纶心中感动不已,感激兴奋,此为书房奏对,若无意外的话,将会成为名留青史的事。 连忙说着感谢,跟着万历走进了书房。 万历坐在书桌后,赐座谭纶。 这个在战场上杀伐果断的谭纶,此时却很拘谨。半个屁股挨着椅子,正襟危坐,目不斜视。 心中已经开始揣测,思考万历会问他一些什么问题,已做好准备。 万历端起桌子上的茶杯,轻呡了一口,然后说道:“这玉叶长春味道不错,清新怡人,有提神醒脑之功效,此茶产于蜀中剑南,价格昂贵。” 谭纶大脑飞速运转,猜想万历这话的意思是什么。 可惜绞尽脑汁,依旧毫无所获,只能静静的坐着,等万历后面的话。 万历放下茶杯,说道:“谭爱卿,你以为民间进贡,好还是不好?!” 谭纶皱起了眉头,这话他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皇帝问话,不能只看表面,背后肯定有着想象不到的意思,但一时间,谭纶实在猜不到万历的主要目的是什么。 不等谭纶说什么,万历就接起了刚才的话茬,“这世间的事,只要和皇家贡品有联系,必然价格昂贵。朕年幼不假,也知道这些事。这茶若是放在民间售卖,价值无法估量,谭爱卿可认同?” “臣认同!”谭纶恭敬的回道。 “这就是了,这茶放在民间自然备受追捧,换言之,若是放在海外呢?爱卿之前也奏秉过开海之事,自然清楚这些。 今早讲读时张先生也说了,我朝之丝绸、瓷器、茶叶及铁锅都是海外紧俏的货物,售卖出去便能获利数万,所以朕就想着,是不是可以把这事当成一个正事来干? 百姓疾苦,靠天吃饭,朝廷全靠着生民供养,若能把此事当成正事,也算是减轻了生民的负担,爱卿以为如何呢?!”万历看向谭纶。 谭纶当年在福建当巡抚时,早就知道这些事,于是他稍作整理,就说了起来:“回禀陛下,福建多山,平原稀少,百姓耕种甚至无法养活自己,更别说朝廷赋税。 民无立锥之地,便会揭竿而起,福建沿海倭寇久不断绝便是如此。自开海后,福建的倭寇少了很多,臣不敢说这都是开海的功劳,但也有一些,若是能把此事当成一个正事来,也确实不错。” “朕也是这样想的,只是朕不知道这里面的事情,今天爱卿前来,其实朕还有一个事要给爱卿说说!”万历忽然变得严肃起来。 谭纶也急忙洗耳恭听。 万历开口说道:“爱卿在家休假,朕本意是想让爱卿修养好身体,可开海之事朕又实在想要知道,就想着让爱卿帮着朕找找一些这方面的文书规程啥的。” 在封建社会,一个官员最害怕的事就是皇帝忘掉自己,不管自己。 万历虽小,可也是皇帝,谭纶自然害怕休假十日后皇帝对自己生疏,现在皇帝单独给自己交代事,那就是圣心仍在啊。 隆庆开关,为朝廷带来的利益是肉眼可见的。 作为开关的发起人之一,为朝廷带来的利益越大,那功绩就越大。 皇帝的态度,往往也能决定某一项政策的实施。 要是万历看重开海,以后想要深化下去,那肯定会用自己这个发起人之一,到时候开海越大,皇帝对自己也就越倚重,自己的地位也就越稳固。 看万历这架势,谭纶也明白现在万历对开海感兴趣,既然如此的话,何不将万历往这方面引导? “臣,领旨!” 想通了这些,谭纶站了起来,躬身行礼,斩钉截铁。 万历笑着说道:“既然如此,那朕就放心了。不过,爱卿可要多多重视身体,朝廷大事可离不开你们。 前一阵子,宫中新采购了一些沙参和枇杷等药材,这些药材是润肺的好物,待会爱卿回去时,可以带上一些,对肺好!” 小万历这真诚话语,加上那真诚的表情,让谭纶心中温暖万分,犹如春天。 谭纶再次躬身行礼,郑重万分:“臣,谢陛下恩典!” “快去吧,朕待会还要忙呢!”万历笑道。 谭纶重重的点了点头,拜别了万历。 看着谭纶渐渐消失的身影,万历笑了。 …… 内阁,张居正坐在自己的厅堂中,游七站在他的旁边,垂首听令。 “待会回去之后,你给养实兄去信一封,让他这几天准备收尾手头上的事,随时准备北上回京!”张居正说道。 养实是殷正茂的字,游七自然知道。 他没有询问为什么,躬身行礼后退出了厅堂。 张居正又开始埋头处理奏疏,一切如故。 屋外吹起了风,雨又开始下了。 春日的雨便是这么频繁,然而在大雨过后,将会是一个崭新的天地。 第十六章 冯保出招了【求追读】 一辆马车驶进了京城,殷正茂坐在车厢中,掀开帘子,看着窗外的京师。 京师比两广繁华许多,到处都是来来往往的行人,商贩的叫卖声不断,热闹非凡。 他此时要去吏部点卯,凡外来官员,来京之后,都要第一时间内去吏部点卯。 点卯完毕,就要去万历那述职。 在他还没有离开广东的时候,吏部的任命就下来了,他升任兵部左侍郎。 兵部左侍郎是兵部的二把手,距离尚书只有一步之遥,权势很大。 南京兵部尚书虽有尚书之名,可没什么权利,比不上兵部左侍郎。 “久别京师,今天终于回来了!”殷正茂笑道。 随后又回到了车厢,把帘子合上。 随着车子距离吏部越来越近,帝国的未来也渐渐开始改变。 ...... 今天天气很好,万历在乾清宫的偏殿中陪着李太后说话。 朱尧媖和朱翊镠他们在旁边玩耍,笑声不断。 李太后手中摩挲着一串佛珠,笑眯眯的看着这几个孩子。 万历站了起来,伸了一个懒腰,看向窗外,说道:“最近这几天光景越来越好,眼看着寒冬就要过去,这么好的日子里,应该出去玩一玩!” 李太后看着万历,道:“皇帝出巡没那么简单,花费可要不少,朝中的那些官儿又怎么可能会同意?如今朝政渐稳,你作为皇帝,也应该多学习理政才是。” 万历叹了一口气,道:“这皇宫虽好,可一直住在这里,未免有些憋屈,人人都说这大明万里江山都是皇家的,可我想出去看看,都没什么办法。” 宫闱重重,锁住的不只是后妃,还有皇帝本人。 说的好听点,皇帝拥有整个天下,说的难听点,也只有这巴掌大的皇宫。 “这话让你说的,从太祖高皇帝开始到现在,能出宫巡游的皇帝又有几人?你还小,想这些事情干什么?”李太后劝道。 万历重又坐了下来,看着玩耍的孩子们,说道:“主要是圣母大人在宫中待的太久了,孩儿想着带圣母大人出去散散心,到处走动走动。” 李太后笑了,他为万历能想到她而感到高兴。 “以后有的是机会,莫要着急,我啊,现在也不想这事。我现在心头只有两件事,一是让你成为圣君,二就是好好礼佛,让菩萨保佑我家万世太平!”李太后笑道。 “说到礼佛,孩儿之前听说,圣母大人要在涿州建造一座娘娘庙,祭祀碧霞元君?”万历接起话茬,顺势问道。 李太后直言道:“是有这么回事,礼佛礼佛,看的就是心诚,若心不诚,就不灵验,想要保佑我家万世太平,就要拿出诚意来!” 万历点头称是。 前几天,冯保奉李太后懿旨:“圣母发银三千两,与工部于涿州修建娘娘庙。” 三千两银子在明朝是一笔非常可观的钱财,可用来修建庙宇的话,根本不够用,少说也要好几万两。 李太后的意思很明显,就是摆明了不想出这笔银子,想让工部承担。 最为关键的是,从头到尾,万历都不知道此事,李太后想要修建庙宇这事,直接绕过了万历,下到了工部之中。 若不是今天早上讲读览本刚好看到工科给事中吴文佳的奏本,万历恐怕会一直被蒙在鼓里。 这让万历感受到了重重的危机。 吴文佳的奏本尽是驳斥之言,说此端不可开,此风不可长,请求皇帝下令禁止此事。 很明显,李太后想要修建娘娘庙却只出三千两银子的事触及到了工部的利益,所以他们才会驳斥。 换言之,若是李太后的命令顺应了他们的利益,他们会驳斥反抗吗? 那个时候,就算这事会涉及到万历的利益,估计他们也会高举双手赞成。 说不定,他们还会为了维护自己的利益,一直将万历蒙在鼓里。 这可不是什么好事,无法掌握的事情最令人恐慌。 万历从来不会质疑李太后对自己的好以及看重,可问题是,李太后学识很低,若是被人操控摆弄呢? 如果有人想借李太后的手,做出一些不利于万历的事情呢?到了那时,后果不堪想象。 这事就像一根刺扎在万历心头,若是不能把这件事处理好,以后恐怕寝食难安。 故此,万历今天过来打算试探试探,看看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不知圣母大人知道修建一座娘娘庙要花多少钱吗?”万历问道。 李太后没做多想,就说:“听冯保说,在涿州修建一座娘娘庙,只需要花费三千两银子便成。不得不说啊,这冯保真是个忠心的主,这三千两银子,我是一分没出,全让他出了。” 李太后面带笑容,还为冯保的忠心而感到高兴。 李太后不知道修建一座娘娘庙要花费多少,可万历知道。 万历心中咯噔一下,本以为这只是李太后的一时兴起,万万没有想到,背后竟然有冯保的影子。 他这样做,是为了什么?难道,他是冲着我来的吗? 万历心中浮现出数个疑惑,也跟着警惕起来。 “三千两银子不需要朝廷出,也不需要我出,反正有人担着,也就没告诉你。”李太后说道。 万历轻轻的出了一口气,微微调整了一下,笑了起来,“大伴不愧是先帝特命的顾命大臣,做事真周到,既然如此,那我就不管了,我还要复习张先生留下来的功课。” “正事最重要,快去吧!”李太后笑呵呵的道。 “皇帝哥哥,我想让你陪着我玩!” 万历刚刚迈出两步,朱尧媖拿着万历之前给她的布娃娃,一边脆生生的喊着,一边跑了过来,抱着万历的大腿,眼巴巴的看着。 “哈哈哈,布娃娃喜欢吗?” 看着这个瓷娃娃一般的妹妹,万历蹲了下来,摸着朱尧媖的额头,笑呵呵的问道。 朱尧媖把手中的布娃娃在万历面前晃了晃,欢喜的道:“喜欢,最喜欢皇帝哥哥的布娃娃了!” “喜欢就好,等以后有时间了,我带你出去玩,好好玩玩!”万历一副慈祥样子。 “小妮子,快快过来,别再胡闹了,你的皇帝哥哥还有正事要忙!”李太后微怒。 朱尧媖被李太后吓了一跳,急忙后退两步,脸上满是害怕。 万历哈哈大笑:“哈哈哈,以后有的是机会,一定会带你出去玩!” 说罢,又向李太后行了一礼,离开了这里。 回到暖阁书房后,万历在房间中来来回回的走着,想着冯保这样做的原因。 想了半天,什么都想不出来。 此举如羚羊挂角,无迹可寻。 最近这几天,冯保对万历还算恭谨,没说过什么出格的话,也没做过什么出格的事,没有理由啊。 孙海和客用侍立在一旁,一言不发。 万历的目光落在了他们身上,这两人都是冯保的人,万历想着看能不能从他们身上打探出什么。 可转念一想,又打消了这个想法。 这两人只是冯保的棋子,根本不可能知道冯保的事,试探也是白试探。 就在万历苦思冥想不得其解时,一个黄门太监求见,说是南京兵部尚书兼两广总督殷正茂在宫外求见,前来述职。 听到殷正茂这人,万历想到了之前张居正的安排。 对此人的任命早已经下来,调任兵部左侍郎,任命书还被内阁呈送到万历这让万历过目过,这才过去没多久。 这两件事是不是有着某种联系? 稍作思考,万历就让黄门太监带殷正茂去文华殿等着自己。 万历稍作收拾,也起身前往文华殿。 走在路上,万历忽然意识到一件事。 李太后修建娘娘庙肯定有冯保的鼓动,他这样做,或许和殷正茂有关? 工部尚书郭朝宾是张居正的人,现在的这个兵部左侍郎殷正茂也是张居正的人。 朝廷六部,几乎都和张居正有关。而冯保前一阵子刚刚和张居正干了一场,现在肯定不会坐视不管。 万历的步伐很慢,他整理着这件事情的前因后果,事情在脑海中渐渐明晰。 冯保传李太后的懿旨,只出银三千两,让工部在涿州修建娘娘庙。 修建娘娘庙,三千两银子根本不够,少说也要好几万两,那毕竟是皇家的东西,规制和装修必须要有皇家风范。 现在是万历初年,变法还没开始,国库尚不充盈,财政赤字依旧很大,到处都在用钱,忽然让工部拿出好几万两修建娘娘庙,无疑是釜底抽薪。 如果工部不修建,那就直接得罪了李太后,就连张居正都不敢得罪太后,不敢公然与太后唱反调,要是冯保借李太后的威势落井下石,张居正保还是不保? 如果工部修建的话,表面上来看,只是一座小小的娘娘庙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可一旦开了这个头,后面可就糟了。今天是娘娘庙,明天就是观音庙,后天就是罗汉庙。 到了那时,工部修还是不修? 对于工部来说,运河水道要疏通,关外边墙要修缮,宫中皇宫也要休整,这些都是用度,这都是一个萝卜一个坑的事,现在把预算挪为他用,那其他的事就会搁置。 这些事情一个没办,那就是工部渎职,就可以光明正大的拿工部开刀。 届时,工部实力大损。 此法看起来无懈可击,却有一个致命缺点。 如果万历能够舍身为工部,劝阻李太后,此事就能彻底解开。 到时候,就是万历和李太后的事,工部就会摘出来,完全可以把不修建的原因归咎到万历身上,说这是皇帝不让我们修建的,我们也没办法。 这样一来,冯保的计策就会彻底失效。 可是,万历会这样做吗? 第十七章 敲打冯保【求追读,求推荐票,求月票】 文华殿就在前方,万历看着那巍峨的宫殿,想清楚了一切。 这些能在历史上留下痕迹的人,果然没有一个简单角色。 万历初年的争权夺利与刀光剑影,比史书上的还要险峻还要精彩。 万历稍作沉思,迈着沉重的步伐走进了大殿。 片刻后,殷正茂在黄门太监的带领下,走进大殿,拜见万历。 一番见礼后,万历看着眼前的殷正茂,说道:“张先生说你老成持重,是一个能臣干吏,朕希望你真如张先生所言。” “臣,定然不负陛下,不负大明的江山社稷!” 殷正茂声如洪钟,掷地有声。 述职都有固定的流程,万历只需要根据流程来就行。 前前后后没花多长时间,说了些场面话,这事就这么过去。 回宫的路上,万历还在想着修建娘娘庙的事。 冯保与张居正相争,这最符合万历的利益,现在冯保用修建娘娘庙的事来压工部,张居正那边就陷入了被动,不管修建还是不修建,都会出现问题。 万历明白,这个时候,自己的态度最为关键。 要是自己出面阻拦李太后,那工部就会得胜,冯保就会失败,同样的,如果万历倾向李太后,那工部就会失败,冯保就会得胜。 以一人之力就可改变、控制事情的走向,倒是有那么一丝大权在握的意思。 此事不能轻易决断,冯、张相争,他们僵持的时间越久,对万历的好处最大,如果直接倾向某一方,那这件事不管冯保还是张居正赢,都和万历没什么关系。 这可是一个大好的机会,把握住了,能做很多事情。 但冯保绕过万历直接蛊惑李太后的事,让万历心中不爽。 对于冯保,可以先放任一段时间,但也要敲打敲打。 万历稍作思考,就想到了敲打冯保的办法。 想到这里,万历的脚步轻快许多。 ...... 回到乾清宫,万历把孙海叫到跟前,让他去找张宏。 万历刚刚登基,就把张宏从南京调了回来,此人能力出众,为人憨厚正直,在后廷中人缘极好,是一个比较中庸的太监。 现在的张宏为司礼监秉笔太监,权势不及冯保,但也不差。和冯保的关系不差,两人时有往来。 他有一个干儿子,叫做张鲸,这家伙可不是安分的主,是一个比冯保还要热衷权势的人,历史上的他,甚至在万历成年之后,蛊惑万历杀掉冯保,尽管没能成功,可在最后扳倒冯保时出力甚多。 最关键的是,此人对万历马首是瞻,伺候万历就像是伺候爹一样,达到了有求必应的地步,此时,张鲸只是内府供应库的库印,是这后廷中微不足道的一个官。 孙海领下万历的命令,急匆匆的就要往外面走。 孙海这家伙没有第一时间去找张宏,而是去了他的座主冯保那里。 司礼监的那个小房子中,冯保眉头紧紧皱在一起,看着面前的孙海,道:“这平白无故的,皇爷怎么忽的就要找他?” 孙海恭敬的回道:“回老祖宗的话,皇爷从太后娘娘那里回来,就让儿子去找他,儿子也不知道啊!” 冯保稍稍想了一会,又问:“皇爷有没有说其他的什么事?” 孙海摇着头,“回老祖宗的话,没有,就是忽然让儿子去找!” “嘶!” 冯保挠着头,百思不得其解,实在想不通。 索性不再去想,张宏这人他非常熟悉,几乎没有什么威胁,对他的话,基本上都是贯彻到底。 想明白了这些,冯保不在说什么,让孙海去找张宏。 张宏也是诧异,没想到万历会想起他。 自他从南京回来后,这还是万历第一次主动见他,一时间让他有些受宠若惊。 连忙收拾一番,跟着孙海去了乾清宫。 万历早就等候多时,看着被孙海带进来的张宏,笑眯眯的道:“也有好些日子没见了吧,最近朕有些忙碌,对你们这些老臣倒是有些疏忽!” 张宏受宠若惊,站着的身子越发恭敬。 “不敢不敢,为皇爷做事乃是分内之事,皇爷提及一二便是荣幸,何敢不忿!”张宏恭敬的回道。 孙海站在不远处,伸长个脖子,不断的往这边探着,想要听清楚万历和张宏会说些什么。 万历轻轻的瞥了孙海一眼,目光放在了张宏身上。 说着一些追忆之前的话,也说了一些鼓励的话。 说着说着,万历说到了这乾清宫的身上。 万历指着乾清宫,叹道:“这宫殿各处都好,就是打扫起来太费事,这几天朕读书回来,总能看到扫洒的人,虽然不用朕动手,可睁眼看着,也是个烦心事。” 张宏不疑有他,说:“许是宫中人手少了些,调过来一些便是!” 这话正中万历下怀。 “是啊,宫中人手确实少了一些,也该调来一些了,只是乾清宫不比其他,朕也不知道调些谁过来。伴伴能力出众,想必看人也有一手,这事就交给你了,你看如何?!”万历看着张宏,说道。 对于这些太监而言,皇帝安排下来的事,只有无条件服从,哪里有抗拒的道理? 张宏不暇思索,接下了万历的命令。 如今的乾清宫中,基本上都是冯保的人,虽然这对万历没有什么太大的影响,可一直这样下去,也不是一回事,加之这次万历也想敲打敲打冯保,就想着引些人进来。 最好能把那个张鲸引进来,这小子可是一个上好的搅屎棍,有他在,以后局面要好掌控的多。 万历相信,以张鲸那擅长钻研的性格,自然不会放过亲近自己的大好时机。 张鲸是个值得发展的对象,让他过来,既能发展力量,又能敲打冯保。 ...... 张宏并没有回司礼监,而是去了内府供应库。 内府供应库是一个肥差,掌管宫中米面粮食、蜡烛沉香等,但在权势上,比不上司礼监、御马监这些实权部门,平时也很忙碌,经常忙的不可开交。 张鲸这人擅长钻营,他伺候张宏也像是伺候亲爹一样,张宏被他伺候的舒服了,就把他安排在了内府供应库当库印。 这次万历让张宏调一些人手去乾清宫做事,张宏第一时间就想到了张鲸。 内府供应库就在司礼监隔壁,张宏没两步路就到了。 内府供应库占地面积不小,有着好几个仓库,张鲸作为掌印,自然不需要干活,平时就在自己的房间中喝喝茶,看看文书。 这种日子若是对于那些喜欢闲散的人来说,简直就是天堂,对张鲸来说,就像是地狱一样折磨。 满脑子想的就是功名利禄,怎么可能会忍受这种日子? 张宏到来的消息很快传到了张鲸耳朵中,正在房间喝茶的张鲸急忙放下手中的茶杯,屁颠屁颠的跑了出去,亲自把张宏迎进来。 “哎呦,老祖宗要是有什么事直接差人过来说一声,何至于大驾光临啊!”张鲸弓着腰,一脸谄媚的样子。 张宏坐在了张鲸房间的首座上,看着桌子上杂乱的茶杯,皱起了眉头。 张鲸一拍大腿,忙道:“哎呦,您瞧我这性子,我这就给您弄好茶!” 说着,张鲸就往外面跑。 “不必了!” 张宏叫住了他。 张鲸急忙来到张宏面前,点头哈腰,“老祖宗这是有什么吩咐啊?!” 张宏说道:“我今天不是来你这喝茶的,刚才皇爷召见杂家了,说乾清宫人手不够,让咱家调一些人过去。” 张鲸的眼睛亮了,虽说这内府供应库库印是个实权官职,可和乾清宫相比,根本算不上什么。 乾清宫那是皇帝居住的地方,是亲近天颜之所,伺候好了皇帝,可要比当这个内府供应库库印强多了。 皇帝的近侍,走在这后廷中,就算身无官职,别人也要忌惮三分。 张鲸瞬间心领神会,蹲在张宏身边,给张宏捶腿,脸上的谄媚越来越浓烈:“老祖宗啊,这可是个好事啊,皇爷能把这事交给您,那就代表皇爷信任你,孩儿还能跟着您沾沾光呢!” 张宏说道:“杂家座下的人不少,七七八八也有几十,可这么多人中,杂家最看重你,你知道为什么吗?” 张鲸手法有力,揉捏着张宏的腿,同时伸出笑脸,“孩儿只知道好好伺候老祖宗,老祖宗是孩儿的再生父母,老祖宗是孩儿的天,其他的都不知道啊!” 张宏被张鲸这话说的哈哈大笑,高兴不已。 他指着张鲸的鼻子,笑道:“杂家就喜欢你这个孝顺劲,就喜欢你这个机灵劲。” 拍了拍张鲸的肩膀,语重心长的道:“乾清宫管事太监目前还在空缺,不过那个孙海可一直瞄着,冯公公是宫中大档头,孙海又是冯公公的人。 乾清宫不是杂家的地界,杂家有心让你成为乾清宫管事太监,可杂家没那个能力。你要是去了乾清宫,保不准要受到孙海他们的欺负,你可想去?!” 张鲸咽了一口唾沫,没说想去还是不想去,只说了一句任凭老祖宗吩咐。 “唉!” 张宏长长的叹道:“咱家这些儿子里面,就你最孝顺,杂家倒是想把你留在身边,可杂家总不能误了你的前程不是?只希望以后,你能记得杂家! 这次把你调到乾清宫,也算得罪了冯公公,杂家这么做都是为了你,你要记得这些。” 张鲸忽的站起,后退数步,看着面前的张宏,忽然热泪盈眶,泪如雨下。 他跪倒在地,毕恭毕敬的磕了好几个响头,声音哽咽的说道:“当年初入宫,孩儿备受欺辱,若非老祖宗帮衬,孩儿还不知道能不能活到今天。 没有老祖宗,就没有孩儿,老祖宗就是孩儿的再生父母,老祖宗的恩德,孩儿永生永世都无法偿还,老祖宗在上,请受孩儿一拜!” 第十八章 万历的威势【求追读,求推荐票,求月票】 今儿日头高照,是个好日子,艳阳驱散了不少寒冷。 张鲸把自己过年时才舍得穿的绸缎衣裳换上,站在乾清宫的殿外,焦急的盼望着万历的回来。 昨天中午,张宏把他安排到了这里,但那个时候要做些手续,迟迟不到乾清宫点卯。 今天早上,他就早早的到了乾清宫点卯,想要一睹圣颜。 但那个时候,万历要忙着去文华殿学习,顾不上他,早早的就离开了。 张鲸没有见到万历,心中不免有些失落,可对于这种人来说,失落,都会转变成动力。 他比张海要会做人,怀中揣着一个稀罕物件,那是上贡给万历的好东西。 这也是个明白人,知道宫中谁最大,也知道该巴结谁。 脸上的笑容一直没下来过,等的甚至有些焦急,不断转着圈圈。 孙海站在大殿中,轻蔑的看了一眼土包子张鲸,便自顾自的和面前的客用说了起来:“这有些人啊,就像是狗,忽然换了一个高贵的地方,就狂的不知道自己姓什么,盼着望着想要见见贵人,可贵人哪里有这么好见?过来过去,也只是一条狗!” 孙海的声音很大,阴阳怪气,指桑骂槐。 站在那里的张鲸自然能听到,他回头看了一眼尖酸刻薄的孙海,没说什么,又开始翘首以盼起来。 张鲸出身很低,家境贫寒,初入宫时受过不少屈辱,可他就这样一步一步的走来了。 孙海的这些话,于他而言,没有任何威力,当年为了活下去,甚至跪下来喊人爷爷,孙海不过是一个毛头小子,又算得了什么? 孙海见张鲸没什么反应,心中的火气一下子涌起。 他那尖酸刻薄的声音越来越大,最后竟然演变成了辱骂。 可张鲸依旧无动于衷,丝毫不在意。 孙海忍不了心中这口气,从殿中走出,推了张鲸一把,故意挑衅。 张鲸依旧在忍,卑躬屈膝的回着话。 这反而激起了孙海心中的恶念,一巴掌抡在张鲸的脸上。 只见“啪”的一声,张鲸的脸上,一个巴掌印清晰可见。 张鲸被孙海打的往后退了两三步,但他还是刚才那副样子,卑躬屈膝,毫无怨言。 软弱无能的张鲸让孙海心中的恶念越来越大,他竟然左右开弓,连连打着张鲸的大嘴巴子,很快,张鲸被揍成了猪头,一张脸肿的不成样子。 “这里老子最大,以后见了老子,规规矩矩的磕个头,再喊个爷!”孙海一遍骂,一遍打。 看起来也是滑稽,张鲸将近三十岁,而孙海还不二十岁,以小欺大这种事可不多见。 宫中就是如此,谁让孙海的靠山是冯保呢?别看孙海在冯保面前唯唯诺诺,可仗着冯保的庇护以及在乾清宫做事,他在后宫中,别人见了他,也要礼让三分。 这就造就了孙海嚣张的气焰。 张鲸年龄大又如何?还不是被人欺负的下场? 孙海心中也有火气,乾清宫管事太监一直空缺,冯保曾经向他许诺过,只要好好干,这个位子就留给他,现在多出了一个张鲸,多了一个人和他竞争,这让他心中极为不舒服。 冯保是他的靠山,张宏他又得罪不起,只能把怒气洒在张鲸的身上。 打着打着,张鲸跪了下来,像一个卑微的小丑,像一个扭动的蛆。 孙海越打越兴奋,越打越激动。 打的正兴奋时,殿外跑进来几个小太监,说万历讲读完毕,正往大殿这边过来。 孙海指着张鲸的鼻子骂:“你赶紧找个没人的地方蹲着,耽搁了老子接驾,有你好受的!” 孙海骂骂咧咧,然后撩起衣摆,带着乾清宫中的太监宫女,就往外面冲。 张鲸跪在地上,看着跑出去的孙海,眼睛中闪烁着仇恨。 他没有按照孙海说的那样去做,他要搏一把,他要赌一把。 孙海的身影渐渐远去,张鲸从地上踉跄的站起,来到了大殿之外的丹陛之下。 他撩起衣摆,直挺挺的跪了下去,垂首等候着。 不多时,万历龙行虎步的从外面走了过来,脸上带着几分笑容。 “咦!” 万历停在了张鲸前方。 这里只跪着他一个人,突兀的有些古怪。 跟在万历身后的孙海看着跪在路边的张鲸,心中忽然一震,忽然慌了神。 他没想到,一个小小的太监,竟然敢跪在这里。 要是被万历看到他身上的伤势,恐怕不太好啊。 他急忙跳了出来,指着跪在地上的张鲸,呵斥:“该死的东西,还不赶紧滚,陛下龙行之所,岂能容你玷污!” 万历眉头微皱,打量着跪在地上的张鲸。 乾清宫中的太监宫女就是那些人,万历基本上都认识,可眼前这人,却有些陌生。 莫非,这是张宏弄过来的人? 跪在地上的张鲸没有说什么,他的脑袋埋的更低了。 “住嘴!” 万历呵斥了一句还在喝骂的孙海,让他闭嘴。 随又将目光放在了张鲸身上,“你是张伴伴送过来的人吧?不去找个活计去干,跪在这里为何?为何不抬起头来?!” “皇爷,这就是个野小子,不懂宫中规矩,奴婢这就让人把他带走!”孙海有些心虚。 万历瞥了一眼孙海一眼,冷声道:“朕还要用你来教?!” “奴婢不敢!”孙海被吓得后退数步,急忙跪了下来。 “抬起头来!”万历对着张鲸,声音又大了几分。 张鲸缓缓的抬起了头。 “嘶!” 万历倒吸一口冷气,张鲸的面孔将他吓了一跳。 这还是人吗?这分明就是一个酱猪头。 “你叫什么名字?这是谁打的?!”万历冷声问道。 张鲸没说是谁,忽的从怀中摸出一把木头手铳,高高的举过头顶,声音含糊的道:“奴婢张鲸,由张公公推荐过来乾清宫当值,奴婢卑弱,也知没有空手过来的道理,想送些东西,可奴婢贫苦,身无长物,只好亲手削了手铳,以作感恩。” 万历看着张鲸手中那坑坑洼洼还带有毛刺的木头手铳,心中有些动容。 历史上的张鲸对万历是真的忠诚,恨不得当爹来伺候,而且还很会讨万历欢心。 “朕问你,你这伤是谁打的?”万历没有收手铳,再次喝问。 张鲸埋下了头,一言不发。 “朕令你说!”万历声音大了几分。 张鲸忌惮的看了孙海一眼,小声说道:“适才孙总管教导奴婢宫中规矩!” 轰! 一旁的孙海直接懵了。 张鲸这句话,给他挖了一个很大的坑。 乾清宫中尚无管事太监,孙海只是一个小小的近侍,却自称总管,这是僭越,这是犯忌。 张鲸就算地位在低,那也是乾清宫的太监,是万历的人,孙海身无职位,有什么资格教导张鲸? 万历猛然看向孙海,目光阴冷,吓得孙海连连磕头求饶。 “哼,这就是冯公公教导出来的人?规矩呢?”万历冷哼一声,又看向一旁的客用,道:“去通知冯公公,让他把孙海这个目无王法的东西弄走,扔到安乐堂煎药!” 孙海,万历早就想找个茬把他弄走。 这次张鲸刚好递了一把刀过来,光明正大的把他弄走。 孙海这家伙不知道谁才是主子,以后指不定要搞出什么事。 还是张鲸懂事,历史上的他,可是万历手中的一把刀。 孙海身如无骨,直接软倒在地,不断的喊着求饶。 没有价值的东西,又如何会被冯保所容?等待他的,是残酷的结果。 万历没有看他一眼,接过张鲸手中的木手铳,头也不回的走进了乾清宫。 张鲸眼睛中多了一些兴奋,顾不得脸上火辣辣的疼痛,从地上站起,跟在了万历身后。 万历回到了暖阁书房,把玩着手中的木制手铳。 张鲸乖巧的站在万历一旁,肿胀的脸上仍然可见讨好和谄媚。 万历没有去管张鲸脸上的伤势,而是一把将木制手铳扔在了桌子上,摇头道:“你的忠心,朕知道,可这木头的火铳没什么意思,要是能搞来一把真的,那可就好玩了!” “皇爷,奴婢知道了!”张鲸连忙表着忠心。 万历笑道:“你就不怕冯大伴说你蛊惑皇帝?就不怕圣母大人降罪于你?” 张鲸收起了谄媚,斩钉截铁的道:“奴婢只知道皇爷,皇爷才是奴婢的天。” 万历声音渐冷:“不怕圣母大人打死你?” “奴婢的眼里只有皇爷!”张鲸回道。 “哈哈哈哈,是个忠心的奴才。这样吧,待会兵部尚书谭纶和户部侍郎徐泽民要过来,你带着人把这里好好收拾收拾!”万历说道。 “奴婢领旨!” 张鲸小跑着走了出去。 看着张鲸的背影,万历心情好上不少。 这个张鲸是个忠心的人,是个值得培养的人,也是一个有手段的人。 培养此人,一是培养自己的亲信势力,二是与冯保争权。 万历长长的出了一口气,如今朝堂上,张居正对于权势的争夺已经到了如火如荼的地步,与冯保的争权夺利火药味十足。 就在他们无法顾及到万历的时刻,万历慢慢的发展着自己的力量。 谭纶、徐泽民,以及张鲸,都是万历发展的对象。 第十九章 变法开始了 乾清宫的暖阁书房中坐着三个人,除了万历,就是谭纶和徐泽民。 谭纶是兵部尚书,徐泽民是户部侍郎,这两人一人是兵部一把手,一人是户部二把手,都是位置险要的部门。 徐泽民要比谭纶紧张和激动许多,半个屁股挨着椅子,身体不敢随意乱动,脑袋低低的垂下,等候着万历的垂询。 书房奏对,光宗耀祖。 谭纶要好上一些,这也不是他第一次被万历单独召见了。 万历坐在书桌后,翻看着谭纶和徐泽民送过来的文书资料,以及徐泽民的《隆庆开海事由疏》。 和其他的那些腐儒不同,徐泽民的奏疏中没有那些之乎者也的酸臭文章,奏疏中分列数据,讲究证据,条例清晰,看起来通俗易懂。 着重写了当时开海之前福建的种种情况,以及开海时的准备工作,和开海之后的变化。 洋洋洒洒,足有好几万字。 万历捧着这份奏疏,皱着眉头认真的看着。越看越觉得这个徐泽民是个干实事的官员,是个有能力的官员。 书房中寂静无声,能听见的只有呼吸。 张鲸替代了孙海的位置侍立在万历旁边,他看了一眼站在万历另一侧的客用,眼睛中闪过一道光。 “徐爱卿这道奏疏有理有据,朕看完之后,对隆庆开关也有了详细的了解,当年隆庆开关,爱卿有功啊!” 放下手中的奏疏,万历看向徐泽民,笑着夸赞。 徐泽民被万历的夸赞搞得受宠若惊,诚惶诚恐,急忙站起身来,朝着万历行礼,“这是臣的分内之事,臣不敢居功!” “是你的功劳就是你的功劳,朕会永远记得,你当年作为福建巡抚,能为福建百姓谋得福祉,那就是一个好官,对于好官,朕是不会吝啬赏赐的!”万历夸赞道。 能得到皇帝的首肯,那可是一件光宗耀祖的事。 徐泽民被万历这短短的几句话说的心潮澎湃,当下就要行大礼。 万历摆着手,道:“爱卿平身吧,就不用行礼了!” 徐泽民心情激荡的又坐了下来。 “回禀陛下,臣以为,市通则寇转而为商,市禁则商转而为寇。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倭寇不会无缘无故的骚乱海疆,无非就是有利可图,我朝之瓷器、丝绸等物都是价值千金的东西,财帛动人心,有利可图,他们就会以身试险。 故此,臣以为,堵不如疏,给他们开一个口子,然后以利相诱,将他们归拢在朝廷的管理之下,以此来消弭倭寇之祸!”徐泽民洋洋洒洒的说道。 万历认真的听着徐泽民的话,敏锐的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 徐泽民关于开海的看法,与万历不同,侧重点并不在获利多少,而是在消弭倭寇上。 就好像开海最主要的目的是消灭倭寇,而不是为朝廷赚钱。 这可不行。 “爱卿所言极是,不过,开海确实能为朝廷带来海量的税收,这点毋庸置疑,若是如此的话,倒是可以将此事当成一个正事来做!”万历说出了自己的看法。 徐泽民之前倒是没往这方面想过,最初的原因,就是想通过开海来消弭倭寇。 万历说的这些也很正确,加上徐泽民又有这方面的想法,举一反三之下,很快转变了这方面的想法。 坐在一旁的谭纶时不时也给出自己的看法,君臣三人其乐融融。 事了之时,万历又给他们两人下了一个不是命令的命令,研究一下洪武年间的海禁、永乐年间的下西洋以及两宋之时的市舶司,再将其与隆庆开关作个对比,都有哪些不同。 这算不上什么大事,也不是什么正事,对朝政几乎没有什么影响,万历也只是以感兴趣为由,所以谭纶和徐泽民两人并不抗拒。 两人告退之后,万历倍感轻松。 谭纶和徐泽民之前并不相识,几乎没有交情,万历通过“开海之事”将他们联系在一起,让他们二人产生一定的关系。 现在又让他们两个研究这些东西,加上他们两人之前都和这事有关,天然上有着亲近关系。研究这些东西,两人少不得要私下里多走动走动,这样一来,两人的关系就会越来越近。 万历以开海为饵,可以频繁的召见他们,潜移默化之下,也能影响到他们,当量变足够时,质变就产生了,那个时候,万历就可以抛开开海,转为其他事,更上一层楼。 想要利用某人,要从微不足道的小事开始,慢慢的引诱着,最后彻底化为己用。一开始就显露出招揽的想法,容易把人吓走。 除了谭纶和徐泽民之外,万历还要发展内廷。 如今有了张鲸,但还是不够。 张鲸这人很聪明很厉害,也足够忠心,可以给他一个施展能力的舞台。 稍作沉思,万历看向侍立在旁边的客用,道:“你先去出去!” 客用是个很老实的小太监,规规矩矩的走了出去。 万历又把张鲸叫到跟前,说道:“朕对这个隆庆开关很感兴趣,想亲自去福建看看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可朕又无法离开......” 不待万历把话说完,张鲸便明白了万历的意思。 “奴婢代皇爷去一趟!” 等万历说完话,张鲸躬身回道。 万历笑着摇摇头,“朕知道你有这个忠心,可刚刚把那个孙海弄走,你又刚刚来,福建距此路途遥远,出去一趟恐数月之久,你觉得,你能出去吗?” 张鲸一点即通,他毫不思索,就想到了办法:“皇爷,奴婢知道了!” 万历非常满意的点了点头。 这才是好奴才,比孙海那家伙强多了。 ...... 深夜,内府供应库的一个房间中,张鲸坐在首位上,看着坐在自己面前的一个太监,说道:“陈兄,富贵险中求,你可想好了?!” 坐在张鲸面前的这个太监叫做陈增,是张鲸的好友,与张鲸同年进宫,一起拜入张宏座下,后来又同时进入内府供应库做事,关系莫逆。 “呼!” 陈增长长的出了一口气,下定了决心:“不过是福建而已,又有何难?张兄能拉我一把,那是我的荣幸,要是我不抓住这个机会,只能当一辈子的小太监!” “你可要想好,这事切莫节外生枝,你出宫之后,万不可说自己出身宫中,还有,此事非公干,宫中没有一分银子的盘缠。 记住,哪怕是死,也不能说你出身宫中。此事成了,我在皇爷面前保举你,以后你我共同当值乾清宫,共享荣华富贵!”张鲸一把握住陈增的手,语重心长,情真意切。 陈增重重的点头,“所谓富贵险中求,哪里有平白无故的好事。陈兄与我一日入宫,今日已当值乾清宫,当年说好共进退,我可不能落下太多。这几年我也赞了些银钱,足够路上花销,我做事,你就放心吧!” “好,苟富贵,勿相忘!”张鲸说道。 “苟富贵,勿相忘!”陈增沉声道。 张鲸从怀中摸出一个沉甸甸的小口袋,放在了桌子上。 “这里面是我这么多年积攒下来的银钱,有赏赐的金豆子,也有金叶子,算成银子差不多有五十两,今日就交给陈兄了!”张鲸把这口袋钱塞进了陈增的手中。 陈增紧握着口袋,声如洪钟:“好兄弟!” ...... 随着殷正茂升任兵部左侍郎,张居正也把心心念念的军权收入麾下。 朝廷六部已下四部,时机已经到了。 万历元年二月二十八日,今日讲读暂停一天,万历难得轻松一天。 可还没开始轻松,一封由张居正起草的圣旨,送到了万历手中。 隆庆六年,万历登基之时,赐予了张居正“代帝拟旨”权,如今,这项权力开始显现。 坐在暖阁书房中的万历看着手中的圣旨,呼吸渐渐急促。 圣旨上的内容只有一条,那就是实施考成法。 万历明白,考成法的实施,意味着“万历新政”的开始,意味着轰轰烈烈持续十年之久的变法即将登上历史舞台。 圣旨上并无大印,只有盖上皇帝大印,圣旨才能正式生效。 一时间万历有些恍惚,历史的洪流还是驶来了。 万历又有些庆幸,庆幸自己能够见证历史,也庆幸自己能够插手进去,让变法更为彻底,更为成功。 详细的看完了圣旨上的内容,命张鲸把圣旨送到了司礼监,加盖皇帝大印。 冯保捧着张鲸送来的圣旨,看了好久,也思考了好久。 太阳开始西斜,心乱如麻的冯保还是取出了层层保护的皇帝大印。 这个象征帝国权威的大印被冯保双手捧着,盖在了圣旨上。 考成法登上了历史的舞台,变法开始了。 内阁之中,张居正站在厅堂门口,看着夕阳之中的皇宫。 “天变不足畏,祖宗不足法,人言不足恤。” 张居正低声念着当年王安石提出的“三不足”,目光凝重,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乾清宫大殿外面的丹陛之下,万历仰望着洒在金顶上的夕阳。 他的身影被拉的好长好长。 这一刻,与历史对弈的棋局才刚刚开始。 第二十章 张居正的难言之隐 万历元年二月二十九,又到了万历视朝的时候。 昨天晚上,万历下了一道旨意,说偶感风寒,身体不适,辍朝三日,待养好身体再次视朝。 万历其实很健康,没有生病,更没有得风寒。 昨天下午,考成法正式实施。 历史上的这个政策在实施之初,遇到的阻力很大,几乎天天都有弹劾张居正和考成法的奏疏。 虽然张居正掌握了内阁和六部,但那些科道言官当中,仍然有大量言官没有被张居正掌握。 这些人自诩清流,自视清高,视张居正等好官为强权,视万历等皇帝为庸君。 而他们,就是拨乱反正的清流,是天下道德的标杆。 不用想,最近的这几天,弹劾张居正与抨击考成法的奏疏将会数不胜数。 若是今天视朝,说不定就会有不怕死的御史当场弹劾张居正。 严格上来算,今日是变法的第一天,气势不能有任何影响。 为了维护张居正,也是为了维护变法,万历选择辍朝三日,先避过这个风头再说,先让这些官员消化消化。 乾清宫外的小广场上,小万历毫不在乎形象的坐在丹陛的台阶上,手中把玩着一把黄铜短手铳。 明朝以火器着称,有着世界上最早的火器部队——神机营。 可到了万历朝,由于武器粗制滥造的太多,导致了很多火铳不合格,无法正常激发或者炸膛,但底子还在,仍然有不少制作精良的火铳。 万历手中的这把黄铜短火铳精美异常,手柄由黄铜和桃木制成,上面雕刻着精美的纹饰,枪管和激发装置由精钢打造,折射着黝黑的光泽。 这是一把火绳枪,差不多三十厘米长,拿在手中沉甸甸的压手。 “不错不错,没想到你的本事还不小,竟然能搞到这种火铳,说说吧,想要些什么赏赐?!”万历摩挲着手中的火铳,看向张鲸。 张鲸弓着腰,像一张老弓,谄媚的说道:“回皇爷的话,能为皇爷做事,奴婢又怎么敢奢求赏赐?若是为了赏赐而来,那便是心术不正,另有企图。奴婢是皇爷的人,奴婢只知道皇爷!” “不错,不错,这把火铳深得朕心。朕看你脸上还没有消肿,这样吧,待会你上太医院,就说是朕的旨意,让他们把上好的药材都拿出来,好好给你医治医治!”万历说道。 张鲸的腰更弯了,连连说着感谢。 随后,万历又把注意力放在了火铳上。 “可惜没有火药啊,要是有火药就好了!”万历一声叹息。 张鲸微微一笑,将万历的这些话记在了心中。 客用远远的站在一旁,静静的看着眼前这一幕。 良久之后,客用悄咪咪的离开了,去了司礼监。 孙海被万历设计扔到了安乐堂,冯保在乾清宫中的一大助力就此消失,客用年龄太小,做事慌张马虎,有些时候还说不明白话,让冯保极为头疼。 司礼监的房间中,客用乖巧的对着坐在上位的冯保说道:“回老祖宗的话,那个张鲸给皇爷弄来了一把火铳,那是一把真家伙!” 正在翻阅奏疏的冯保愣了一下,一脸不可置信,“真的火铳?张鲸这小子胆子可真不小,这要是被太后娘娘知道了,扒掉一层皮都是轻的。” 侍立在冯保旁边的张大受眼睛闪烁,目光炯炯的说道:“老祖宗,张鲸这小子可犯了忌讳,要是把此事告诉给太后娘娘,谁都保不住他,刚好可以把他从乾清宫扔出去!” “呵呵呵!” 冯保冷笑道:“你可真是个蠢货,蠢不可言!” 张大受被冯保这话搞懵了,这不是大好时机吗? “老祖宗,小的不明白!”张大受挠着头,一脸纳闷,百思不得其解。 冯保摇摇头,看着自己这个最信任的儿子之一,无奈的叹了一口气,解释起来: “把这事告诉给太后,张鲸被废,然后呢?你以为张鲸为什么要把火铳带给皇爷?若是没有皇爷的授意,你觉得张鲸有那个胆子?你现在把此事告诉给太后,那就得罪了皇爷。 眼见着考成法刚刚实施,也不知道张太岳心中憋着什么,咱们已经彻底得罪了他,要是再得罪皇爷,那还得了?冷不丁给咱们来一下子,你觉得皇爷会不会落井下石? 别忘了,张鲸是张宏的人,杂家和张宏时有来往,而张宏在后廷中声望极好,废掉张鲸就得罪了他,他还是司礼监秉笔,如今是多事之秋,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废掉张鲸,于杂家无益,且让他就这么去吧,以后再收拾也不迟。” 张大受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 冯保看着这个样子的张大受,颇为无奈:“本来还想着以后保举你掌管锦衣卫,现在看来,还是算了吧,你远不如徐爵啊!” 这让张大受极为不满,忙道:“老祖宗,小的可最听您的话了!” “行了,你们都出去吧,杂家也要告假称病了,真是个多事之秋!” 冯保站起,伸了一个懒腰,满面红光的脸瞬间变得暗沉。 就像是风烛残年的老翁,步履蹒跚的走了出去。 张大受懵了,不知冯保这是何意。 ...... 今年春来得晚,内阁小池塘中的碧莲却早早的盛开了,像是在预示着什么,这让内阁中的阁臣啧啧称奇。 张居正在内阁中漫步,思考着未来,忽的看到了池塘中盛开的碧莲。 “这倒是一件趣事,寒风依旧,碧莲盛开,乃人间少见之事啊!”站在池塘边的张居正负手而立,啧啧称奇。 只是简单的欣赏了几眼,也没多想什么,又回到了自己的厅堂。 刚刚坐下,门外忽然传来了急匆匆的脚步声,紧接着敲门声响起。 张居正没想什么,就让来人进来。 来人不是内阁的阁老或者吏员,而是当今礼部右侍郎、翰林院学士兼文华殿讲读日讲官之一的陶大临。 看到陶大临,张居正有些纳闷,这个时候,陶大临应该在礼部衙门,怎么好端端的跑到这里来了? 要是有什么事,写个条子呈送内阁或者谴一吏员便可,何必亲自过来? 陶大临和张居正关系还不错,是张居正钦定的讲读讲官。 “虞臣兄!” 张居正站了起来,拱了拱手。 陶大临也连忙回礼。 一番见礼后,陶大临坐在了张居正面前。 “今早我去翰林院转了转,遇到一件趣事!”陶大临说道。 这让张居正来了兴趣,问道:“什么趣事啊?!” 陶大临开口道:“今年春晚,可我今早在翰林院见到了南归的燕子。” 张居正有些不以为意,“春虽晚,可也是春,燕雀南归,乃是常事!” “可这燕子却是白色的,是一只白色的燕子。”陶大临再次说道。 这倒是让张居正好奇起来,黑色的燕子最为常见,白色的燕子还是第一次听说啊。 张居正捻着下巴上的胡须,饶有兴致的笑道:“这倒是稀奇,史书中常说寻得白鹿便是祥瑞,可却没说过这白燕。” “哈哈哈,以元辅大人的能力,想要让白燕成为祥瑞又有何难?”陶大临哈哈笑道。 张居正笑而不语,依旧捻着下巴上的胡须。 陶大临忽然收起了笑容,变得郑重。 “白燕家贫,几无立锥之地,若非翰林院的学士搭救,修筑巢穴,恐暴毙于寒冬之中。元辅大人,下官,告退!” 没有多说什么,陶大临立刻站起,朝着张居正拱了拱手,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张居正没有去送他,一直目视着陶大临离开。 “唉!” 当陶大临彻底消失后,他长长的叹了一口气,目光变得复杂起来。 他当然明白这是什么意思,也知道陶大临的弦外之音。 万历元年正月十七,张居正上疏万历,言及家中环境逼仄,房屋破败,要于京中扩建家宅。 万历皇帝同意了张居正的请求,于是,张居正开始在京中动土。 这一动,便是一个多月。 宣武门外出现了一个巨大的工地,占地面积极大,各种珍稀的材料目不暇接数不胜数。 时至今日,工地仍未完工。 不仅如此,张居正还在老家江陵城东,高调的修建“张太师府”,当时万历皇帝为了以示尊重,还为张居正亲笔书写了堂匾、楼匾以及对联,甚至还特意从内帑中调拨了一批银子,作为建造资金。 张居正作为内阁首辅,大权在握,加之万历的支持,使得当地官员上行下效,纷纷出资纳贿。 而张居正的家人来者不拒,招单全收。 这座家宅历从万历元年一直修建到万历三年,共计花费二十万两白银。 陶大临今天这番话的意思,就是想要点一点张居正这方面。 昨天下午,考成法开始确立。 张居正这是掘官员的根,得罪了官员,后果可不会好到哪里去,没有错都能挑出错,鸡蛋里都能挑出骨头,何况张居正还这么大摇大摆的挥霍肆意。 这无疑是把刀往敌人手中送,危险性很大。 张居正当然知道这一点,也明白自己在做什么。 他走出厅堂,站在门口,静静的看着不远处那小池塘中盛开的碧莲。 有些事,他不得不做。 掌控了内阁、六部、以及部分科道言官的张居正太明白自己在做什么,这种做法无异于挑动皇帝那微弱而又敏感的神经。 如果放在洪武或者永乐,他早就被诛九族了。 掌握了至高无上的权利,可终究不是皇帝。 万历再小,也是皇帝! 第二十一章 万历烤肉 夜色如墨,在天地间晕染开来。 张居正坐在书房中,看着史书。 这是一本《宋史》,刚好是王安石变法的那个部分。 张居正眉头紧蹙,像是在思虑什么,脸上时不时闪出几缕担忧。 自古变法皆凶险之路,成功者寥寥无几,从商鞅变法开始,无论成败,无一例外,领导者皆下场凄惨。 若是张居正不操持变法,只认认真真做一个内阁首辅,做一个安分的顾命大臣,那满朝上下,唱赞歌者恐不计其数。 即便他私德不好,即便他贪赃枉法,也不会招来太多诽议或者仇恨。 可真这样做了,那就不是张居正了。 有些事情,总要有人去做。 “封侯非我意,但愿海波平!” 忽的想起了戚继光的那首诗,此时读来,竟有些符合张居正的心境。 “......久之,以旱引去,泊复相,岁余罢。终神宗世不复召,凡八年。” 张居正读到王安石的结局,不禁唏嘘不已。 莫非,这也是我的结局?或许,不如也! “嘎吱!” 风破开房门,从外面灌了进来,搅乱了书房。 桌子上的史书在风的漫卷之下,哗啦啦的翻页,最后停在了第一页: “王安石字介甫,抚州临川人。父益,都官员外郎。安石少好读书,一过目终身不忘......” ...... 二月三十,春分。 今天光景很好,阳光明媚。 万历早早的穿好了衣服,只待依仗到位,便能出宫,于朝日坛祭祀天地。 一年之计在于春,春分尤为重要,尤其是对于刚刚登基改元的万历来说。 历史上的今天,万历派遣成国公朱希忠代祭,兵部尚书谭纶陪祭。 穿越已久,除了这巴掌大的乾清宫之外,几乎没有去过其他地方,这让万历心中不免有些憋屈之感,于是就想借着这个大好时机,出宫祭祀,也顺便转转。 司礼监掌印太监冯保已经组织好了依仗,在宫门外等候,可万历没有出去,而是去了李太后那里。 李太后是没有资格去朝日坛祭祀的,这是自古以来的规矩,可万历不管那个,他要带着李太后出去转转。 走进李太后的住处,李太后还是之前那副样子,手中拿着一串佛珠,笑着和宫人说话。 朱尧娥,朱尧媖,朱尧媛和朱翊镠在脚旁边玩耍。 见万历进来,李太后笑着说道:“这时候也不早了,怎得还没走?这可是祭祀大事,马虎不得啊!” 万历站在李太后身旁,笑道:“祭祀又能花销几个时辰?这春光大好,岂能耽搁春景?圣母大人在宫中沉闷日久,何不借此机会,出宫巡游一番?” “出宫巡游?我要去,我要去!” 趴在地上玩玩具的朱翊镠听不得这话,当下丢下手中的玩具,蹦跳到李太后面前,拽着李太后的衣摆,嚷嚷着要出去玩。 朱尧媖她们也是这样,大喊着要出去玩。 小孩子对宫外的生活极为向往。 李太后皱了皱眉,呵斥着朱翊镠他们:“你们几个小娃娃还想出去玩?这是祭祀大事,你们去了只能坏了规矩!” 又看向万历,叹道:“自古祭祀都有规矩,朝廷大事,皇家规矩,岂能因我破坏?这宫中景色也好,要是闷了,倒也可以去西苑游玩,也是一桩美事!” 笼中之景,岂能对比自然? 万历劝道:“昨日元辅张先生实施考成法,这考成法可把朝中的官框住了,这些人恐怕都想着该如何驳斥张先生,没有人会注意咱们。再说了,孩儿是皇帝,谁敢诽议?春光甚好,若不能出宫游玩,倒是可惜!” “并未提前安排,会不会耽搁祭祀?!”李太后再次皱起了眉头。 但话里话间,有了一些想出去的想法。 一旁的朱翊镠拽着李太后的裤腿,又开始了嚷嚷:“我要出去玩,我要出去玩!” 万历笑着解释:“圣母大人勿忧,孩儿昨夜就告知了大伴,让他提前安排,皇帝依仗从简,圣母大人依仗也从简,此时就在宫外等候,圣母大人只需换身衣裳,就能出发!” 在万历的劝说下,李太后终究还是同意了。 出宫巡游,对宫中这些人来说,可是不多得的好事。 就在李太后准备更衣之时,忽的询问:“仁圣皇太后那边可做好安排?” 万历笑道:“早已安排妥当!” 李太后这才放下心来。 半个时辰后,皇帝与太后出发了。 锦衣卫缇骑在前开路,东厂番子维护秩序。 大汉将军手持关刀、镗、金瓜、钺、戟等武器布防皇帝车架四周,京营精锐身着明光铠甲,列阵在后。 明黄色的龙旗招展,在阳光之下翻滚。 万历坐在马车中,透过窗户看着窗外的景色,露出了笑容。 李太后与万历同坐一辆车架,可以清楚的看到,李太后脸上灿烂的笑容。 陈太后的车架位于万历后方,此时的陈太后也喜笑颜开,坐在窗户边上,不断的了望。 朱翊镠他们坐在皇帝车架侧方的一辆马车上,此时也焦急如同热锅上的蚂蚁,趴在窗户上不断观瞧。 队伍浩浩荡荡,前往朝日坛。 负责祭祀的礼部官员在朝日坛等候多时,万历到了之后,按照礼部官员的安排,从北天门步行至具服殿更衣,通过神路进入坛壝祭祀。 整个过程持续的时间不长,很快就结束了。 祭祀完毕,万历下令,驻留两个时辰,待夕阳偏西时再回宫。 随行的那些将士们迅速以朝日坛为中心展开,五步一岗,十步一阁。 张鲸这小子宛若万历肚子里的蛔虫,很快就找到了一个郊游野餐的好去处。 那是一处小湖,面积不小不大,周围有着加固的岸堤,是个赏春野餐的好地方。 当锦衣卫、东厂和大汉将军把小湖周围侦查处理了一番后,万历带着李太后、陈太后和弟弟妹妹们,到了这里。 张鲸早早的带着乾清宫中的太监,把这里收拾了出来,已经摆上了好几个锅灶,尚食监的厨子们都围绕着锅灶忙活。 皇帝野餐,当然用不上自己亲自动手。 可万历却想亲自烤些肉吃,才算是不虚此行。 征得李太后同意,万历撩起衣摆,让厨子架起烤架,炙烤着鲜嫩的鹿肉。 李太后和陈太后坐在架子不远处,面带笑容的欣赏着春色美景,时不时说话聊天。 张鲸在万历身旁忙前忙后,像个勤劳的小蜜蜂。 朱翊镠他们在旁边疯玩,到处乱跑,吓得看护他们的太监冒着冷汗。 万历抹了抹额头上的汗水,从张鲸手中的盐罐里面捏出一把盐,洒在了肉串上。 香味开始弥漫,勾人食欲。 可惜没有辣椒,少了一份香味。 冯保侍立在李太后身旁,看着忙碌的张鲸,心中不满:“这混小子还真会伺候人!” 朱翊镠被香味吸引过来,凑到烤架旁边,嚷嚷着要吃。 万历并不恨这个小弟弟,不过是被宠坏的孩子,现在年龄还小,还能改过来。 “当然要圣母大人第一个先吃,你不要着急,有你的分!”万历看着朱翊镠,说道。 朱尧媖也凑到了万历面前,乖巧的问:“皇帝哥哥,这肉串能吃了吗?” “待会就给你吃,马上就能吃了!”万历笑道。 朱尧媖乖巧的蹲在万历身旁,静静的看着,一双大眼睛水汪汪的,可爱极了。 肉串滋滋冒油,香味弥漫。 穿越之前,万历就喜欢郊游烤肉,手法那是一绝。 万历让张鲸找了一个盘子,把烤好的肉串放在里面,亲自拿到了李太后和陈太后面前。 “慈母大人,圣母大人,肉串烤好了!”万历说道。 陈太后受宠若惊,惊讶的道:“皇帝亲手炙肉以奉母,史书可不多见,皇帝乃纯孝啊,妹妹好福气啊!” 李太后颇有面子,从冯保手中接过碗筷,夹取了一块烤肉,递给了陈太后,同时笑着回复:“难道不是姐姐的福气吗?” “哈哈哈,还真是我的福气!”陈太后喜笑颜开。 不远处,随行的礼部官员陶大临看着眼前这一幕,满意的笑着。 皇帝亲手炙肉以奉母,乃纯孝也,当得上明君。 服侍着两宫太后吃过饭,万历又开始给朱翊镠他们烤肉。 朱翊镠他们毫不顾及,拿着肉串就啃,吃的满嘴流油。 等吃的差不多时,万历又烤了一些。 烤好后,万历把烤肉放在了一个精美的食盒中,把张鲸叫了过来,亲手交给他,同时叮嘱:“张先生为朝政操劳,辛苦万分,这份由朕亲自炙烤的烤肉,请务必交给张先生,就说,朕对先生放心!” “奴婢领旨!”张鲸接过食盒,回道。 “你现在就去,不要耽搁,时候还早,不要太快回来,快去吧!”万历做着最后的嘱托。 张鲸微微一愣,有些纳闷,可很快就明白了万历这话的意思。 “奴婢领旨!” 当下,张鲸带着食盒,带着几个随从,大摇大摆的朝着内阁而去。 万历此举的含义,就是通过送肉来隐晦的告诉张居正,且放手去做吧,朕相信你。 不要太快回来,就是说,一定要让更多的人知道。 赏赐烤肉,无非就是往外释放一个信任张居正的信号。 而且,这个信号的解释权在万历手中。 有些时候,话不能说死,如果直接说“老张,你就放心的干吧,朕相信你”,那就没有了回旋的余地,一旦事情不对,那万历就没办法改变。 通过烤肉来释放信号,事情不对,万历完全可以把自己摘出来。 作为皇帝,万不可亲自下场,要保持绝对的距离感和神圣感。 第二十二章 老张,你想拉朕下水 太阳擦黑,夕阳挂在天边。 万历回到了宫中,坐在李太后那里说着话。 今天出去这趟,让李太后极为高兴,笑容一直挂在脸上,说着今天的开心。 万历陪在一旁,说着一些家常话,其乐融融。 朱翊镠他们玩了一整天,早就困了,刚回来就睡着了。 天色越来越黑,万历回到了乾清宫。 躺在床上,回想着最近发生的事。 房间中的檀香袅袅,有着淡然的香味。 这檀香有安神功效,可万历辗转反侧,久久无法入睡。 脑子里全都是变法的事,全都是未来。 ...... 夜已经深了,张居正还没有睡下。 他坐在卧室的桌子前,看着桌子上的食盒,陷入了沉思。 食盒中本是万历亲手烤制的鹿肉,和金银宝玉的赏赐相比,这种赏赐更为珍贵。 鹿肉在张鲸的注视下已经吃完,这食盒就留给了他。 皇帝亲手炙肉以赐大臣,这是天大的殊荣,张居正倍感欣慰。 听说今日皇帝还亲手炙肉以奉母,此乃纯孝。 张居正当然明白赐鹿肉的举动,这和之前赐蟒袍的含义一样。 已经上床的正房妻子王氏看着张居正,问道:“夫君还不就寝?” 张居正道:“你先睡吧,我去一趟书房!” 王氏还想问些什么,可张居正已经起身,刹那间便走出了卧室。 他来到书房,取纸研墨,书写奏疏。 奏疏名为:《内阁及翰林院祥瑞以呈陛下》。 内容很简单,说,尚不及五月,内阁小池塘中的碧莲早早盛开,说,翰林院中白燕临世,乃祥瑞,说,这都是陛下您的功劳。 张居正庶吉士出身,文章极好,很快,一篇洋洋洒洒、文笔绝佳的文章从笔下诞生。 奏疏通篇在说万历圣德,万历仁德,说的有些过分,极尽谄媚的拍着万历马屁。 写完之后,稍作修改润色,誊抄工整,然后回房睡觉。 ...... 事情有些诡异,想象中的弹劾没有到来,万历没有收到任何一封弹劾张居正的奏疏。 这让万历有些奇怪,甚至还特意去了一趟司礼监询问。 司礼监的奏疏和之前的奏疏在内容上,几乎没有什么区别,都是一些寻常事,别说和张居正有关了,甚至连考成法都没有提及。 这让万历百思不得其解。 朝堂安静的可怕,就像是暴风雨前的宁静。 就在这时,一封署名张居正的奏疏打破了宁静。 像投入湖水中的石子,一石激起千层浪。 三月初三,张居正奏呈万历的一封奏疏在通政司时不知出现了什么意外,竟被通政司的官吏誊抄传阅,片刻间传遍六部、六科以及各部衙门。 奏疏中的内容极尽谄媚,说内阁早开的碧莲,和翰林院的白燕,都是因为万历的仁德才出现。 还说,万历是万古第一圣君,哪怕是历史上的李世民,都远远不如。 总而言之,各种马屁话层出不穷,根本不像内阁首辅的风格。 没想到啊,你竟然是这样的张居正。 一时间,里面的内容甚嚣尘上。 自古以祥瑞进献者,皆媚上幸进之徒,都是大奸大恶之人,嘉靖年间的严嵩就是如此。 本以为出身端正的张居正是个正直忠心之人,谁曾想,竟与严嵩别无二致,依然是个媚上幸进之徒。 通政司下属的六科率先炸了锅,辱骂、诅咒张居正的人数不胜数,对张居正的痛恨到达了极点。 即便是那些臣服张居正的言官,也不好说什么,只能默默承受,甚至还在心中怀疑,这封奏疏是张居正写的吗?会不会是有人栽赃陷害? 眼看着就要实施考成法,忽的来这一下,这不是给自己挖坑吗? 有这个想法的人很多,冯保就是其中之一。 和张居正处事多年,早就摸清了性格脾气,说他是个直言不讳的人,冯保不会反驳,说他是一个智计如林的人,冯保也不会说什么,若说他是一个毫无本事的幸进媚上之徒,未免有失偏颇。 这可把冯保难住了,不知道张居正这是想要干什么? 冯保门下的那些御史,想趁着这个好机会弹劾张居正,可被冯保拦住。 实在看不明白张居正此举含义,这时弹劾,恐怕风险很大。 万历同样有些疑惑,不知道张居正此举是何意。 乾清宫中,万历不断的翻看着张居正的那封奏疏,不仅有些意外。 这是张居正吗?是那个不苟言笑,一本正经的内阁首辅吗? 这上面的那些话,让人头皮发麻,尽起鸡皮疙瘩,实在肉麻。 “张居正从不无的放矢,他这么做肯定有他的目的,他的目的到底是什么?”万历百思不得其解。 事情还在发酵,这封奏疏的内容以京城为中心,朝四面八方散播而去,速度之快,让人惊心,仿佛有人在背后推波助澜。 张居正的言论,激起了一层又一层的浪。 考成法本就让人心生不满,现在又搞出了媚上之论,实在让人难以容忍。 如果没有这封奏疏,仅仅只有考成法,那些不服张居正的官员尽管心生不忿,可也不好说什么,毕竟张居正的初衷是为了朝政,主要目的是吏治。 抨击考成法倒是可以,但单独拎出来,威力有些弱,无法服众。 若是实施考成法的人是一个幸进之徒呢?若是实施考成法的人是如同严嵩那样的人呢? 那就不一样了。 一个品行不端的人,实施出来的办法,又能是什么好办法? 明朝言官的常用手段,就是先抨击人品,然后再抨击政策。 毕竟,先抨击政策,就有些居心不良的嫌疑。 大江南北,贬低张居正言论者络绎不绝,一时间,张居正的威严尽数扫地。 可仍然没有人率先上疏弹劾。 这场风波的发起者张居正却稳如泰山,对这些言论充耳不闻,正常工作,正常给万历上课,就好像此事没发生过一样。 这让万历更加疑惑,张居正此举到底是为了什么。 诡异的是,从张居正的那封奏疏开始一直到现在,再没有其他的动作,甚至都没有真正意义上的推行考成法。 仿佛只通过了一封圣旨,再无下文。 就好像,张居正在等着什么一样。 …… 文华殿中,万历趁着休息的空荡,看着坐在前面的张居正,疑惑的问道:“张先生最近这几天有些劳累,要不,休息几日?!” 张居正正襟危坐,目不斜视,一板一眼的回答:“谢陛下,此乃臣的分内之事。” 看着眼前的张居正,万历始终不敢相信,那些极尽谄媚的话,出自张居正之口。 “那就好,那就好!”万历叹道。 站在万历身旁的冯保忽然插话:“元辅大人,皇爷乃冲年,应教以仁德,岂能以玩物启之?祥瑞之言,恐怕不符元辅大人的身份吧!” 冯保也想知道张居正忽然上这种奏疏的意思,就想着看能不能试探出些什么来。 毕竟早就和此人撕破了脸皮,早一天知道,早一天防范。 张居正看了冯保一眼,一言不发,沉默以待。 这可把冯保气得够呛,鼻子差点都气歪了。 见张居正什么都不说,万历也不好再说什么。 讲读就这么过去,万历回到了宫中。 张居正也回到了内阁。 他刚刚坐下,一个吏员急匆匆的从外面跑了进来,甚至顾不上敲门。 张居正本欲发作,可在看到这个吏员的脸时,又偃旗息鼓。 “你不在通政司当值,前来我这,莫非有什么变故?!”张居正皱眉询问。 这个吏员凑到张居正身旁,从怀中摸出一张写满字的纸,塞到了张居正手中,同时说道:“元辅大人,这是南京户科给事中徐懋学弹劾您的奏疏抄本!” 张居正眼睛一亮,忙从吏员手中拿过奏疏抄本,看了起来。 这封奏疏的内容是弹劾张居正的不假,可通篇全都是弹劾张居正的,说张居正心术不正,以祥瑞邀功,不是什么良臣,一篇下来,没有提及一丁点的考成法,连一个字都没有。 片刻后,张居正的目光又暗淡下去,随手把抄本揉成纸团,丢进了旁边的废纸篓中。 “你先回去吧,要是遇到弹劾我的奏疏,就给我抄写过来。”张居正吩咐道。 这吏员点点头,又急匆匆的离开。 南京户科给事中徐懋学的奏疏也传到了万历那,可在看了之后,万历内心毫无波澜,就让冯保去处理。 冯保想用这奏疏设计,可想了半天也想不出什么好法子,索性先搁置。 徐懋学弹劾张居正的奏疏也传了出去,很快就传遍了整个朝堂。 但在这奏疏呈上去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也没有什么弹劾跟进。 所有的言官都在观望,想要看看那个徐懋学会有什么后果。 那个徐懋学似乎并没有受到什么影响,不久之后,又呈送了一封弹劾张居正的奏疏。 这次的弹劾奏疏威力大了一些,提到了考成法,说这是恶法。 奏疏送上去后,依旧没有掀起什么波澜,徐懋学安然无恙。 徐懋学的两次奏疏,给那些依旧拿不定决心的言官们吃下了一颗定心丸。 一时间,弹劾张居正的奏疏犹如雪花一样飞入朝堂。 然而,在这么多弹劾的奏疏当中,河南道御史傅应祯的奏疏引起了张居正的注意。 深夜之中,张居正坐在书房里,看着通政司送来的奏疏抄本,露出了笑容。 旋即,抄本被张居正捏成一团,扔进了废纸篓中。 第二天,文华殿讲读,万历看到了傅应祯的这份奏疏。 开篇第一句,就差点把万历气死。 开篇言:“存敬畏以正君德,臣闻今岁雷震端门兽吻,地震于京师直省,不下数次……虽由大小臣工失职,未曾见陛下修省一语,以回天意,晏然而遽无事。岂真以天变不足畏乎!” 这段话意思很明显,就是说万历失德,说万历不是个好皇帝,说天下这么多的灾难,全都是因为陛下失德,说这么多灾难之下,陛下您不赶紧下罪己诏以回天意,还搞出个什么祥瑞,难道就不怕老天爷的报复吗? 读书人骂人不带脏字,可比带脏字恶心多了。 真是人在家中坐,锅从天上来。 平白无故被人这么臭骂一通,万历心中火起。 万历猛一拍桌子,差点把手中的奏疏摔在地上。 暂且忍住心中怒火,接着看下去。 奏疏中然后又开始批判之前派遣宫中太监跑去真定府收税,又以王安石的“三不足”为由,批判考成法,讥讽张居正。 这封奏疏是弹劾张居正的奏疏,可通篇却是在骂万历。这可把万历气的不行。 万历让冯保把奏疏拿给张居正看,然后询问:“张先生,此人何意?竟如此嚣张跋扈!” 张居正早就知道这封奏疏上的内容,但他还是认真的看了一遍。 把奏疏交还后,张居正严肃的说道:“此人忤逆陛下,乃大不敬。可御史风闻奏事,又符合规定!” “符合规定?!” 万历喝骂一声,正欲发作,可话到嘴边,却又收回。 他忽然意识到一件事,他终于明白,为什么张居正会写那种极尽谄媚的奏疏,终于明白张居正为什么对之前的弹劾无动于衷。 恐怕,河南道御史傅应祯的奏疏,才是他的目的。 万历忽的收起脾气,细细打量着眼前的张居正。 “老张啊老张,不愧是你啊,想要拉我下水!” 第二十三章 精明的张居正 不愧是操持万历新政的男人,精明到了极点,差点把万历框进去。 “我就说,怎么迟迟不推行考成法,只是通过了一封圣旨之后就没了动静,原来目的在这,你这是想拉我下水啊!” 看着面前的张居正,万历的眼睛渐渐眯了起来。 先前,万历赏赐张居正坐蟒服和烤鹿肉,意思就是说,张先生,您就放心大胆的干吧,后面有我支持。 张居正混迹官场多年,当然能明白万历的意思。 问题是,现在张居正要做的事,历史上成功的没有几例,而且危险性极大,尽管已经掌握了六部中的实权衙门,可张居正心里还是不放心。 这是与整个天下为敌,这是与全天下的豪门望族为敌,一着不慎,就是满盘皆输的局面。 嘉靖朝的严嵩,当年势力何其强大?最后还不是落得身死道消的下场? 变法最害怕的是皇帝改弦更张,这对于变法来说,是最为致命的。 尽管之前万历通过各种手段,向群臣和张居正表明自己坚定的态度,可对于张居正来讲,这种方式实在太过隐晦,这只是嘴上说说而已,想要改变,太简单不过。 加之根据最近这段时间来看,张居正越发觉得万历有着嘉靖皇帝的一些特点,在这个时候,因为万历这种暗示而开始变法,无疑是一个重大的隐患。 所以,张居正的当务之急,就是拉万历下水,必须把万历和变法绑在一起,必须让万历有明确的表示或者行为,不能用这种模棱两可的东西来证明。 变法,国朝大事,岂能儿戏? 傅应祯的这封奏疏,是指名点姓的骂万历,把所有的过错全都归咎到万历身上,要是万历不管,那就是默认,那后果可无法承受,这些言官就会蹬鼻子上脸,越来越过分。 要是管,就正中张居正下怀。 张居正说,言官风闻奏事是规矩,就是说,人家言官这样说符合规矩,要是没犯事,臣还真没招。 但您是皇帝,您有至高无上的权利,一句话就能处理他,这种事,只能您来干。 即便万历是用其他理由处置傅应祯,以张居正的手段,也能把此人按在新政上。 这样一来,皇帝都因为有人冒犯新政处置人了,那不就代表皇帝无条件支持新政吗? 皇帝可能没有这个想法,但在臣下的眼中就是如此。对于张居正而言,这就足够了。 这可比赐服和赐肉这种虚无缥缈的法子强多了,看上去有些卑鄙,却能把皇帝死死的绑在变法的战车上。 万历大脑飞转,想明白了这些。 忽然觉得自己有些像是峨眉上的猴子,被张居正无影无踪的耍了一遍。 “看来,还是我大意了,能当内阁首辅的人,果然都是人精啊。老张啊老张,我让你背锅,你又把锅扔给了我,我还不得不做,你可真是我的好老师啊!”万历心中感慨不已。 文华殿中寂静无声,几乎所有人都在默默地看着万历。 张居正、冯保、吕调阳、谭纶等以及一众讲官,都在等候着万历的下文。 万历环视一周,把傅应祯的奏疏拿起,狠狠地摔在地上,破口大骂:“欺人太甚,这是欺君罔上,欺君罔上,目无君父,目无君父!” 万历一边骂着,一边偷偷看着张居正的变化。 张居正毫无变化,依旧坐如青松,一丝不苟。 老张啊,你还真是不见兔子不撒鹰,看来只能出真招了。 稍微喘了口气,万历看向一旁的冯保,冷声道:“朕以冲昧为君,朝夕兢兢,傅应祯无端以‘三不足’诬朕,又与徐懋学同时上疏。这厮必然与其阴构成党,欲以威胁朝廷,扰乱朝纲。 着锦衣卫拿了,送去镇抚司,好生打着问问,看到底是不是这回事。还有那个徐懋学,这厮是头一个,让锦衣卫拿到文华殿外,给朕好好的打上一百廷仗。” 一旁的冯保不管那个,皇帝说打,那就打,又不是自己的人,打就行。 冯保当下就要领旨,可却被张居正打断。 “陛下,臣有言!”张居正忽的开口。 万历看向张居正,询问:“张先生,何事?!” 张居正说道:“臣以为,傅应祯构陷陛下,陷陛下于不仁不义之中,罪不可赦。这徐懋学虽是头一个,可罪不至此,自陛下即位以来,圣德宽厚,海内供仰,处置罪魁祸首便可,若处置过甚,有违陛下仁德。 自正德后,言官以廷仗邀功,博取清名,陛下廷仗徐懋学,启非成全此人之意?” 万历注视着张居正,忽然意识到,这张居正这么保徐懋学,会不会是他的人? 恐怕,实施考成法之初,张居正就在等人弹劾他,然后借机大做文章。 那会没有一个人弹劾他,于是就弄出个“祥瑞媚上”之策,等人弹劾他。 没想到的是,尽管那会沸反盈天,可公然上疏弹劾张居正的人依旧没有一个,就在等无可等之际,徐懋学忽然上疏了,一连还是两份。 此时,张居正又拉下脸来公然保他,要说里面没些问题,万历是不相信的。 徐懋学要真是他的人,张居正公然保他,那就是在向他的那些人透露一个信号,你们尽管按照我说的去做,任何事都有我兜底,就算得罪了陛下,我也会拉下脸来给你们求情,然后收一波人心。 精彩啊,真精彩。 把万历绑到战车上,打击激进分子,收买人心,这是一箭三雕啊。 万历都想给张居正鼓掌,这一波下来,真真精彩。 “这就是内阁首辅张居正的手段吗?我倒是越来越期待了!”万历心中斗志高涨。 高难度的副本,才能体现出高端操作。 “张先生所言极是,不过徐懋学不可不罚,削去所有官职,革职为民,永不录用!”万历沉声说道。 张居正没再说什么,应下了万历的旨意。 讲读匆匆而过,众官员接连退场,唯独张居正安坐如山,一动不动。 万历有些纳闷,就问道:“张先生可还有事?!” 张居正看了看冯保等人,意思很明显,让万历屏退众人。 冯保当然能明白张居正的想法,他害怕张居正单独见万历,会对他不利,就急忙反驳:“元辅大人,这恐怕不和规矩吧?” 万历倒是毫不在意,看向冯保:“大伴先行退下吧!” “皇爷,这,这不和规矩!”冯保还想挣扎。 万历态度强硬:“朕说话不管用吗?” 张居正也盯着冯保,虎视眈眈。 冯保无奈,只能告退。 当文华殿中只剩下万历和张居正两人时,万历开口问道:“张先生可还有事?!” 张居正从椅子上站起,走到大殿中央,朝着万历躬身一拜。 “陛下聪慧,万世不可见,乃第一明君!”张居正一板一眼。 万历有些纳闷,怎么又开始拍马屁? 这算是表忠心吗?还是什么? 就在万历疑惑不解时,张居正再次开口:“四书五经微言大义,可陛下更应以朝政为重,以实事为主。” 张居正说完这两句话,没有停留,拜别了万历。 看着张居正的背影,万历始终想不明白,这两句话什么意思。 ...... 宫殿之外,内阁次辅吕调阳没有离开,他等着张居正。 张居正走出来时,他迎了上去。 “叔大兄,陛下毕竟是陛下,你这样做,有违人臣之礼啊。”吕调阳一脸叹息。 张居正目不斜视,道:“变法,非要下狠药不可,不然,无法去除沉疴。” “可你也太过了吧,你就不怕以后陛下明白过来,处理你吗?变法尚未开始,考成法刚刚通过,就惹来满城风雨,现在又如此压制陛下,这不是什么好事,万不可忘却严嵩旧事啊。”吕调阳粗口婆心的劝道。 张居正毫不在意的道:“陛下不是普通人,恐怕已经懂得了。” 吕调阳惊讶的道:“若真这样,那你还敢?” “有何不敢?!”张居正反驳。 “我是怕你身后名,好歹也要考虑考虑后辈!”吕调阳再次劝道。 张居正看着天上的太阳,沉默不语,不知在想些什么。 几分钟后,他大踏步的离开,一句话都没说。 讲读终于结束了,万历走在回去的路上。 抬起头看着天上灿烂的太阳,长长的出了一口气。 今天的讲读格外的累,格外的烧脑,可万历却觉得有意思。 一帆风顺的人生固然舒服,却毫无乐趣。 …… 冯保的速度很快,当下就带着锦衣卫指挥使刘守有以及一众锦衣卫校尉,以诽谤皇帝、居心不良、扰乱朝纲、阴构党羽为由,抓捕傅应祯。 傅应祯很狼狈,被锦衣卫校尉从衙门中薅出来,打倒在地,如拖一个死狗一样往锦衣卫镇抚司昭狱拖去。 傅应祯满脸是血,还在那里大声嚷嚷:“臣以赤胆照青天,何惧生死触龙颜。此身当为江山故,怎怕佞臣乱长安!” 冯保一下子就炸了毛,指着傅应祯,尖声嘶吼:“给杂家打烂他的嘴,给杂家打烂他的嘴!” 周围围观的御史言官皆悲愤不已,可却无可奈何。 第二十四章 李太后的爱 锦衣卫镇抚司诏狱,自建立以来,不知道多少文臣武将、达官贵人在这里受尽折磨,凄惨而死。 今日,昭狱迎来了万历朝的第一位犯人——傅应祯。 阴暗潮湿且充满霉味的牢房不见天日,老鼠成群,蛇虫遍地,就算有着金钢铁骨之身,也难以抵抗。 万历发话了,要好生打着询问。 锦衣卫指挥使刘守有自然不敢忤逆万历的旨意,亲自下场操持。 傅应祯的体魄算不上高大,剥干净了衣裳,挂在牢房的木桩子上。 刘守有从手下手中接过皮鞭,狠狠地朝着傅应祯打去。 噼里啪啦声不绝于耳,很快就把傅应祯打的皮开肉绽。 站在刘守有旁边的冯保冷声道:“刘大人,可要好好记得皇爷旨意,要好生打着询问。” “卑职谨记在心!”刘守有坚定的回道。 “这才对!” 冯保点点头,头也不回的走了。 “啊!啊啊!啊!” 凄惨的叫声在牢房中不断传荡。 冯保走出诏狱,往地上吐了一口唾沫,低声骂了一句晦气,就要往皇宫走去。 刚走到半截,迎面过来好几个言官御史。 其中有几个头铁的御史,在看到走出诏狱的冯保时,破口大骂:“阉竖,尔敢祸乱朝纲,莫不是要做第二个刘瑾!” “阉狗,你竟然敢当街陷害忠良,就不怕遭天谴吗?” “你个遭瘟的死太监,无耻至极,简直就是畜生!” “冯保,汝母婢也,你个不知人伦的阉竖!” 一大帮子御史指着冯保,骂着异常难听的话。 各种下三滥,下九流的话,从这些御史口中蹦出。 冯保被气的牙根痒痒,指着这些人,恶狠狠的骂道:“都给杂家抓起来!” 身后的锦衣卫校尉刚刚冲出去,这些御史言官一哄而散,消失的无影无踪,速度那叫一个快,让人望尘莫及。 冯保只能作罢,回宫复旨。 ...... 乾清宫中,万历伏在书桌前,写着字帖,张鲸在旁边服侍。 冯保站在万历面前,看着这主仆二人,心中不是滋味。 张鲸距离万历越近,冯保心中就越不舒服。 在心中恶狠狠的骂了张鲸一通后,冯保说了起来:“回禀皇爷,奴婢已经招呼过锦衣卫了,定然让傅应祯供出党羽。” “先打着吧,记住了,不能害人家性命,先慢慢打着,以后还有用处!”万历头也没抬。 见万历不想搭理自己,冯保只好告退。 刚刚出去,一旁的张鲸有些不忿的道:“皇爷,虽说冯公公是宫中大档头,可刚才那番话却让人心中不舒服,说什么他已经招呼过锦衣卫了,这锦衣卫明明是天子亲军,和他有什么关系?!” 万历放下手中的毛笔,道:“小张啊,冯大伴是司礼监掌印太监,功劳很大,有些时候,不知道说什么话,可以不说,耍小聪明可不行。” 语气很平和,没有什么威胁或者凶狠,可却把张鲸吓得直接跪在了地上,连连说着求饶。 “起来吧!”万历轻描淡写的说道:“可记住朕的话了?!” “奴婢不敢忘却!”张鲸胆战心惊的回道。 练完字,万历去了李太后那里。 和往常差不多,李太后在宫中和宫人说着话,逗弄着那几个孩子。 万历坐在李太后身旁,说着一些趣事。 说着说着,李太后忽然说到了娘娘庙的事。 “对了,听说涿州的几座桥梁倒塌,当地百姓出行受阻,若是能在涿州修建几座桥梁,也算是不小的功德。娘娘庙可以先搁置,等修建完桥梁之后再说也不迟!”李太后说道。 这让万历有些诧异,怎么突然说到这事?竟然还知道涿州有几座桥梁倒塌? 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有些时候万历都不清楚,李太后又如何知道? 恐怕,又是冯保搞得鬼,说不定又是旧事重演。 万历稍作思考,接过话茬:“圣母大人,架桥修路,自有工部安排,母后又何必挂念!” “不一样,今年是万历元年,是你登基改元第一年,这一年至关重要。你年幼,尚未婚嫁,更无皇后,后宫与皇帝乃是一体,所以我就要肩负皇后的职责,为天下表率。 入宫之后,先帝时有赏赐,我也积攒下来不少银钱,修桥乃是大事,我不懂这些,只能供些银钱,不知五万两白银可够?!”李太后一脸认真的说道。 这个数字把万历吓了一跳,一出手就是五万两,和之前修建娘娘庙出的三千两简直判若两人啊。 本来以为同样是冯保想借李太后之手,给工部或者张居正施压,这样来看,恐怕不是。 “母后勿虑,不如先让工部实地勘测,然后再做打算,我也不知道修桥铺路要花费多少,先让工部裁定再说!”万历劝道。 这是好事,万历当然不会拒绝。 李太后语气柔和的道:“上次出宫巡游回来,我就想着,今年刚刚改元,后宫应该做些什么以当表率,我没读过多少书,可也知道架桥修路是善事,就把冯保叫了过来问这事。 修建娘娘庙是为了心诚,碧霞元君慈悲心肠自不会在花钱多寡上计较。架桥修路是民生大事,多花点钱算是积福,想来这些福气能积到你身上,保佑你一辈子平平安安,做一个圣明君主。” 李太后一番话让万历极为动容。 穿越而来的万历,总以为李太后真如史书上记录的那样,对待万历极为苛责。 此时终于明白,李太后和万千母亲没有什么太大的区别。 她没有过高的文化,没有缜密的心思,没有强大的手段,但她对万历的爱不容置疑,只是有些时候,不知道该如何去爱。 万历拍着自己的胸脯,信誓旦旦的说道:“这事就放在我的身上,我一定办的漂漂亮亮。” “嘉靖二十九年,父亲为躲庚戌之变,带着我们进京逃难,一路上到处都是流离失所的百姓,到处都是尸体,时至今日,想来依旧揪心不止。你是皇帝,你要做一个圣君,要做一个好皇帝。”李太后看着万历,眉目中充斥着期盼。 “圣母大人请放心,我一定做一个为国为民的好皇帝!”万历斩钉截铁的道。 …… 万历已经下场,被张居正绑在了变法的战车上。 有了这层关系,张居正的速度很快,在傅应祯被抓去昭狱的第二天,他就开始了行动。 轰轰烈烈的考成法,终于落到了实处。 由于特殊地位和权力,第一个整顿的衙门就是吏部。 吏部尚书张瀚与张居正关系交好,也支持张居正变法,支持考成法。 在张居正和张瀚的支持下,吏部衙门开始了从上而下的整顿。 命令,吏部各级官员手中积压的文书事情,必须进行重新登记,一式三份,分别送往内阁、六科,以及本部留存。 凡隆庆六年之前且尚未处理的事情,必须赶在万历元年八月之前全部处理完毕。 达成不足八成者,罚俸,不足五成者,贬谪,不足三成者,夺职。 吏部又称天官,是六部中最位高权重的部门,掌管几乎全天底下官员的升迁或者贬谪。 官员调动,事情繁琐不堪,积攒下来了很多尚未处理的文件。 张居正这考成法在吏部实施之后,吏部的官员瞬间唉声载道起来,咒骂张居正者不计其数。 可大势之下,他们只能憋着。昨天弹劾考成法的傅应祯现在正在昭狱中惨叫,前车之鉴就在眼前,这些尸位素餐的官员心中就算不满,也只能憋着。 对于张居正来讲,控制吏部,就能更好的控制官员,更好的操持变法。 吏部稳,则变法稳。 内阁中,张居正翻看着从吏部送来的奏疏和文书,嘴角微微上扬,笑容洋溢在脸上。 只今天送来的文件,比往年一个月的还要多,满满当当的堆放了一大堆,一张桌子甚至都放不下,地上堆了不少。 内阁次辅吕调阳从外面走了进来,看着认真翻阅奏疏、文件的张居正,不由叹道:“你这考成法是个好事,也太累了些,从今早开始到现在,奏疏文书一直没停过,这么干下去,要出问题啊。” 张居正放下手中的奏疏,笑着站了起来,“和卿兄啊,先前没有考成法,吏部的官员能拖则拖,很多事情拖着拖着就不了了之。如今实施考成法,这些官员拖不下去,只能处理,多年积攒下来的事情集中处理,活计自然就多了。 若是能一直这样实施下去,后面就会慢慢变少,直至恢复正常。最近就先劳累劳累,等过了这段时间,我请吃酒!” “哈哈哈哈,若是为了叔大兄这顿酒,那我可能早就不干了。整顿吏治,不就是你我等人的目的吗?现在目的达到了,这是好事啊。”吕调阳哈哈大笑道。 “哈哈,你啊你啊,我就说,怎么平时以政务为主的和卿兄,今日竟然嫌弃劳累。”张居正笑着打着哈哈。 吕调阳随口道:“行了,且说到这里吧,我还要处理文书呢,就先不聊了!” “慢走,慢走!” 张居正拱着手,笑呵呵的说道。 接下来,就该是户部和兵部了。 第二十五章 漫天要价 三月二十九日,晨,又到了万历视朝的时间。 文武百官排列在太和门外,朝着皇位上的万历行礼。 万历端坐,环视一周,声音稳健的道:“众爱卿平身!” “谢陛下!” 众多官员齐声呼喊。 纠仪御史拿着点名册,走到中央,朝着万历禀报今日早朝时的出勤情况。 “启奏陛下,查点官员失朝者,以抚宁侯为主共计八十七人,其中吏部未有失朝者......” 纠仪御史的声音在太和门外不断的传荡者,站在官员队列最前方的张居正捻着下巴上的胡子,脸上多出了一些笑容。 朝廷六部,几乎每个部门都有没来上朝的官员,唯独吏部除外。 某种程度来说,考成法确实起到了积极的作用。 万历看到了张居正,看到了张居正脸上的笑容,自然明白张居正心中所想。 “张先生,朕记得上次,吏部没来上朝的官员,差不多有二十多个,今天全部到齐,确实让朕有些意外啊!”万历说道。 张居正站了出来,朝着万历行了一礼,开口道:“回禀陛下,自吏部落实考成法以来,共计处理亢余案牍四百八十七例,裁撤年老昏花吏员二十七人,各地官员补缺三十四人......” 张居正洋洋洒洒的列举着数据。 吏部,是大明朝廷效率最高的部门之一,即便如此,也积攒下了不少未处理的事物,从吏部落实考成法到现在不过半月,就处理了往年好几个月才能处理的案件。 可谓效果显着,成绩优异。 如今,户部和兵部已经开始落实考成法。 可以预料,不久之后,这两个部门的处事效率要高上很多。 “这都是张先生的功劳!”万历称赞道。 张居正回了一礼,连说:“全赖陛下洪福。” 万历和张居正这师徒俩其乐融融的互相恭维着,一旁的礼部尚书潘晟心中不是滋味。 能和皇帝这么交谈,那代表着重视,代表着名声和威望。礼部,就是一个养望的衙门,若是潘晟能和万历这么交谈,以后告老还乡,能吹一辈子,好处多多啊。 作为礼部尚书,按理来说,文华殿讲读应该有他,本来已经在讲读的名单上了,最后又被张居正无情的划掉。 礼部不像其他部门,这就是一个清水衙门,平时很难见到皇上,讲读是面见皇帝的好机会,被张居正这么一划,谁知道猴年马月才能见到。 最关键的是,礼部的好几个官员都是讲官,唯独他这个尚书一把手,什么也不是。 现在张居正又借考成法邀功,让他及其不爽。 看着和万历肆意交谈的张居正,潘晟极其不舒服,醋意大发。 “陛下,臣有事启奏!” 潘晟迈出几步,朝着万历拱手行礼,手中的笏板高高聚过头顶。 万历有些纳闷,之前好几次视朝,礼部尚书潘晟就像一个泥菩萨什么话也不说,今天这是怎么了?竟然打断了自己和张居正的交谈。 张居正也看向潘晟,对于这个礼部尚书,张居正嗤之以鼻。 之所以不对付潘晟,就是因为这个部门没什么用,清水衙门而已,对张居正帮助不大。 只是淡淡的看了潘晟一眼,张居正就回到了自己的队列。 万历的目光落在了潘晟身上,问道:“爱卿何事啊?!” 潘晟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做错事了。 他哪里有什么事,不过是看张居正和万历太过熟稔,而自己又久久无法面见皇帝,心态失衡、鬼使神差之下的荒唐话语罢了。 被万历这么一问,他脑子轰的一下就空了,开始暗暗后悔,自己为什么这么冲动。 万历审视着他,还以为他有什么难言之隐,于是再次问道:“爱卿,可有难言之隐?!” 万历知道潘晟这人和张居正不和,心里盘算着,是不是想个法子,把这人也弄到手中。 急的潘晟的脑门子上全是冷汗,他疯狂的运转大脑,想要想出一个事由。 如果这么傻愣愣的站在这里,定然会沦为全天下的笑柄。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潘晟依旧毫无动静。 在场的这些文武百官都懵了,大尚书,您有事说事啊,愣在这里干嘛? 纠察文武百官的纠仪御史等不住了,走到中央就开始质问:“尚书大人,若是无事的话,还请退回班列!” 潘晟根本顾不上御史,一边抹着冷汗,一边构思着问题。 万历也不着急,没有再追问,就这么静静的等着。 当所有人都有些不耐烦时,潘晟终于想到了一件事,一件不算大,却能拿到朝会上的事。 “陛下,臣启奏,去岁帝王庙失火,焚毁甚多,倒塌甚多,时臣报于工部,请求修缮,然时至今日,仍然毫无音讯。 国之大事,在祀在戎。若一直搁置不管,却使朝廷颜面无光。”潘晟声音略带颤抖的说道。 张居正闻言,眼睛闪烁了一下,下意识的以为,潘晟这话是冲着工部来的,是冲着他来的。 潘晟这话还真不是冲着张居正而来,而是确有此事。 帝王庙修建于嘉靖九年,里面供奉着从三皇五帝开始的历代君主皇帝,有着传承有序的作用。 去年庙宇失火,烧了大半,而这帝王庙又是礼部负责,于是就想让工部修缮。 可工部哪里有银子,就这么搁置了下来。 刚才实在太过尴尬,只能把这事拉出来。 潘晟这话刚刚落下,工部尚书郭朝宾就急不可耐的站了出来,声音洪亮:“启奏陛下,自庚戌之变后,边墙毁坏者甚多,自大同镇起,直至蓟镇、山海关,毁坏边墙数不胜数,此乃国防大事,不可不虑。 嘉靖后期,运河逐年拥塞,加之黄泛不断,河堤尚要加固。工部各处都是花钱的款项,何来多余银钱修缮一座小小的庙宇?!” 看着工部尚书郭朝宾,万历忽的想起了李太后的事。 本想当朝询问,可这不是国朝大事,就暂且忍了下来。 工部尚书刚刚说完,户部尚书王国光也站了出来。 他拱手行礼,高声道:“启奏陛下,自嘉靖中始,国库日渐空虚,赤字渐大,虽有隆庆开关,可也只是杯水车薪。 隆庆四年,黄河决堤于邳州,睢宁,黄沙漫千里,盐碱遍地,民无地可耕,时瘟疫又起。至今日,两地百姓仍食不果腹,衣不蔽体。 帝王庙不过小庙尔,何以与国朝重事道哉!” 礼部尚书潘晟脸涨的通红,一时间下不来台,不知如何是好。 张居正捋着下巴上的胡子,淡然的看着潘晟。 张居正这一辈子,最讨厌这种手无缚鸡之力的空谈之辈。 就在这潘晟难下台之际,万历给他解了围。 “潘爱卿所言也有道理,然事情皆有轻重缓急,爱卿退下吧!”万历摆摆手,道。 潘晟松了一口气,急忙退了下去。 有工部尚书和户部尚书的重事在前,其他官员即便有事,也不敢轻易出来。 早朝就这么过去,就在众官员即将离开时,万历叫住了张居正、王国光、郭朝宾和潘晟,让他们去文华殿。 这几人虽有些疑惑,可也在内侍的带领下去了文华殿等候。 万历换了一身衣服,就去了文华殿。 张居正等人站在大殿中等候,见万历前来,又忙着见礼。 万历摆摆手,毫不在意的道:“又不是大典,何必大礼?” 又看向张鲸,道:“小张啊,去,给朕的这些肱骨之臣搬几把椅子来!” 张鲸领命,急忙带着几个太监去。 趁着这个空档,万历看向张居正,道:“今天其实有个不算太大的事,想找张先生以及诸位臣工问问。” 张居正、王国光和郭朝宾没有多少激动,潘晟却高兴的满脸笑容。 张居正回道:“但凭陛下垂询!” 等几人坐下后,万历说起了李太后的事。 万历刚说完,礼部尚书潘晟就送来了一个马屁:“太后仁德,乃我大明之福!” 张居正瞧了潘晟一眼,也说了一些吉祥话。 王国光和郭朝宾也是如此。 “圣母大人为国为民,朕怎可阻拦?为人子,当支持。朕决定,发内帑银,与圣母大人一起修桥铺路。”万历说道。 “陛下仁德!” “陛下圣明!” 几人又送上了几句马屁。 万历不在乎这些,就问道:“朕想问问郭爱卿,可知道涿州倒塌的那几座桥?!” 郭朝宾回道:“回陛下,臣知晓。” “那如果修建这几座桥,大概花费多少?”万历问道。 郭朝宾直接回道:“约莫七万两白银,修桥铺路乃是大事,糜耗甚多,采石、烧砖,皆花费不小。” 郭朝宾刚说完,张居正就朝他使了一个眼色。 还不等郭朝宾弄清楚,张居正就拱手说了起来:“回禀陛下,涿州桥梁倒塌者甚多,加之境内河流众多,道路残破,以臣的估计,想要彻底修好,需要十二万两白银!” 十二万两白银,怎么一小会儿,就涨了这么多?简直就是漫天要价。 万历眯着眼睛,细细的打量着张居正和郭朝宾。 “陛下,方才是臣算错了,应该是十二万两白银。”郭朝宾连忙说道。 “这一眨眼的功夫,就涨了这么多?呵呵呵!”一旁的潘晟冷笑不已。 张居正和郭朝宾闭口不言。 万历也有些怒气,好不容易办些实事,难不成把我当猴子耍? “花销这么多,都花到哪里?”万历忍着心中怒气,问道。 “回陛下,要想桥梁地基稳固,就需要用上好的三合土夯实,此乃大头,至于石料、人工什么的,却也没那么多! 所谓三合土,就是将石灰、碎砖和细沙混合在一起的土。要想使用百年,坚不可摧,就要浇以红糖水或糯米浆或桐油,如此一来,成本自然高居不下。”郭朝宾解释道。 呵,这理由果然厉害。 可惜,他们不知道万历来自后世。 后世有一种材料,可以替代三合土——水泥。 第二十六章 操持水泥生意 水泥是个好东西,穿越者必备。 成本低廉,应用广泛,能修桥铺路,也能铸城盖房,效率比三合土快多了,粘合性能,也要比传统石灰强。 普通水泥或许在强度上,可能比不上三合土,可架不住成本低廉。 在万历年间这个时代,水泥的用处极大。 城墙修建,河堤加固,民间盖房,都离不开。 万历穿越之前是工科研究生,水泥配方还是知道的,普通的硅酸盐水泥在这个时代就够用了。 “陛下,这涿州境内河流众多,桥梁就必须要保证地基扎实,不然的容易倒塌。林林总总下来,差不多也要十二万两白银。”郭朝宾说道。 “爱卿方才说,三合土等成本占据大半,这样吧,爱卿回去之后,先把需要的东西以及各自成本都算出来,朕先看看再说。”万历说道。 万历并没有一下子把水泥说出来,而是先搞清楚,修桥铺路的各种数据,以及成本。 至于水泥,配方一直在脑子里,什么时候拿出来都一样。 郭朝宾朝着万历拱了拱手,领下了万历的旨意。 又说了一些其他事,万历就让张居正他们退下。 临走时,万历单独给潘晟说了几句劝勉的话,这让潘晟开心不已。 走出文华殿,郭朝宾走到张居正身旁,一脸纳闷的问道:“元辅大人,涿州境内的河流确实不少,可即便把所有的桥梁全都修建起来,也只需要七万两银子便可,何至于十二万两之多?!” 张居正笑道:“花的又不是你的钱,你心疼什么?陛下好不容易发一次内帑银,不抓住这个机会,以后可就没了。到处都是花钱的项,把多出来的银子放在其他地方,岂不乐哉?!” 内帑银,那是皇帝的私人银库,嘉靖那是有名的吝啬主,只进不出,嘉靖年间那么多灾祸,嘉靖皇帝可没出过几次内帑。 现在朝廷各处缺银,既然万历要发内帑银,趁机多要一些,算个好事,也能解一些事情的燃眉之急。 郭朝宾迟疑了,他万没有想到,张居正是这个目的。 这样行吗? “难道,就不怕以后事情败露,被陛下知晓?”郭朝宾沉声问道。 张居正道:“为国当不拘小节,想这么多作甚?!” 张居正摇摇头,步伐快了不少。 看着张居正离开的背影,郭朝宾心中有些担忧。 如此压制皇帝,难道真就不怕反噬吗? …… 回到乾清宫,万历坐在书房中,书写着普通硅酸盐水泥配方。 普通硅酸盐水泥配方很简单,主要就是三种材料,石灰石、粘土和石膏。 先把石灰石和粘土在水泥窑中灼烧,然后粉碎,加入适量的混合材料,再与石膏混合研磨就行。 混合材料是改善水泥强度的东西,可以是木屑、纸或者混纺料。 唯一有些技术的就是水泥窑灼烧,但这也不是什么太大的问题,这个时代已经有非常成熟的砖瓦窑和炼铁的高炉,水泥窑也很容易实现。 没多久,水泥配方和具体的流程就被万历写了出来。 但他并不着急把这个东西给工部。 首先,一个常年居住在皇宫中的皇帝,在无外人教导下,如何知道这种神奇的配方? 其次,如今的工部中,依旧有很多官员尸位素餐,贪污腐败,这配方交出去,会不会被某些人据为己有,然后趁机获利? 明朝是华夏建筑风格转变期,由土木结构开始向砖瓦结构转变,砖瓦结构对水泥的需求量是巨大的,随随便便开个水泥厂,就能获利很多。 就怕,在某些人的控制下,水泥的成本比之前的三合土便宜不了多少。 万历看着桌子上的配方,想到了一个好主意。 何不以皇庄操办? 明朝的皇家,是有自己产业的。城外有皇庄,有矿产,城中也有其他产业。 这些产业是皇家的私产,外臣官员无权过问。 “让皇庄开窑烧制水泥,然后卖给工部?”万历说道。 越想越觉得这事可行。 “或许,我可以搞一个私人工程队,然后再从工部承接修桥这事?可工部修建的话,基本上都是征发徭役,现在不是后世,工程队不现实。 还是直接供应水泥比较合适,但这些外臣,恐怕会搞些什么幺蛾子出来。此事,当慎重啊。”万历陈思着。 “皇爷!” 正深思熟虑的时候,张鲸从外面急匆匆的跑了进来。 “何事如此匆忙?”看着跑进来的张鲸,万历问道。 张鲸从怀中摸出一本厚厚的册子,放在了万历面前的桌子上。 “皇爷,这是海澄县开关之事的细则,还请皇爷过目!”张鲸说道。 看着书桌上的册子,万历有些惊讶,没想到张鲸这么快。 拿起桌子上的册子,仔细的翻看着。 上面的内容很详细,有隆庆开关的具体时间,有每次出海贸易的具体情况,有船引分发,也有队当地百姓的影响。 事无巨细,详详细细,写满了厚厚的一个册子。 万历粗略的看了一下上面的内容,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有了这本册子,就能大致掌握如今的开海动态,对万历来说极为重要。 “办的不错,此事甚合朕心。”万历夸赞道,“对了,此事是谁办的?” “回皇爷,是奴婢的好友,陈增。”张鲸如实说道。 “朕记住他了。”万历点了点头。 “随朕去一趟司礼监吧!” 万历把水泥配方夹在册子中,站了起来。 张鲸有些不服:“皇爷,您是万金之躯,只需一道旨意就能让他过来,何止于亲自前往!” 万历道:“横竖也无事,过去看看便是,在这宫中坐久了,身体有些僵,活动活动。” 穿越这么久,还没到处看看。现在有时间,就到处转转,熟悉熟悉。 张鲸没说什么,跟在了万历身后。 万历走在前往司礼监的路上,这宫中的道路几乎都是一个样,要不是熟悉,真容易走差。 冯保的眼线之一客用,远远的吊在万历身后,看向张鲸的眼睛中满是躲闪。 这个小太监,没少被张鲸下手整治,现在安分了不少。 万历心血来潮,冯保并不知道万历过来,一下子没个准备,当万历站在司礼监的门口时,他这才反应过来。 连忙带着司礼监的所有的人手,前来迎接。 万历双手背在身后,微微颔首,走进了司礼监。 冯保弓着身子,悄咪咪的把张鲸挤到一旁,带着万历在司礼监中转悠。 张鲸年轻气盛,极为不服,想要与冯保夺位,可却被迎接万历的张宏拦住。 张宏拽住张鲸的胳膊,小声说道:“这里是冯保的地盘,安分点!” 张鲸愤愤不服,可只能忍下。 等冯保带着万历远去时,张鲸不服的道:“老祖宗,何必怕他!” 张宏语重心长的道:“今天皇爷忽至,你可知为什么?” 张鲸摇摇头,“不知道。” “唉!” 张宏叹道:“伴君如伴虎,君上思绪无常,不可以常理度之,即便皇爷年幼。 皇爷亲至司礼监,而司礼监又是冯保的地盘,那就表示皇爷如今依旧看重他,这是在示恩。 这时你凑上去,一下子得罪了皇爷与冯保,这还能有好?皇宫规矩极多,你还年轻,切莫走了邪路!” 张鲸被张宏这番话惊出一身冷汗,后怕起来。 连忙对着张宏感恩戴德:“多谢老祖宗,多谢老祖宗。” 张宏也是诧异:“皇爷即位之后,一次没来过,怎么今天突然就来了?和你有关?!” “儿子不知道啊,就前几天,皇爷说,让我不知道说什么就别说……”张鲸的声音越来越小。 张宏一副恨铁不成钢:“你啊,肯定是哪里做的不对,不然,皇爷不会这样。你以为皇爷为什么要让我推荐人前往乾清宫?无非就是冯保势大,让我节制。 现在来看,或许和冯保有关,我告诉你,冯保此人机智如妖,以后,可要小心!” “明白!”张鲸回道。 …… 冯保的厅堂中,万历坐在冯保的位置,随意的翻看着桌子上的奏疏。 “大伴啊,最近身体可好?!”万历笑着问道。 站在一旁的冯保不知道万历此言何意,但还是恭敬的回道:“回皇爷,还好,还好!” “今天来这,主要有个事,朕问你,为何,朕找不到关于皇庄的记录?”万历沉声道。 冯保心中一惊,没想到万历会询问这事。 冯保成为司礼监掌印太监后,就把皇庄归为己有,虽说万历是名义上的掌控者,但大部分财产,都进了冯保及其门人的口袋。 一般而言,皇帝几乎不会过问皇庄之事。由司礼监掌印太监代管皇庄,已经成了宫中的不传之秘。 可没想到,今天万历竟然会问这事。 万历其实也不知道这些,他只是诈一诈冯保。 水泥要真能操办,利润如海,要是平白无故的被冯保等人吞走大半,那可受不了。 想要操办水泥,就先要把权威立起来,把权力夺过来。 第二十七章 莫不是不把朕放在眼里 冯保看着脸色阴沉的万历,心中一沉。万万没有想到,万历今天会来问此事。 稍作思考后,冯保表情毫无变化的道:“皇爷,这皇庄之事,向来都由司礼监派遣人手打理。” “向来,就一定对吗?难道,朕今日不问,你就一直不说吗?这可是朕的产业!”万历步步紧逼,咄咄逼人。 冯保被万历这一下子搞的有些懵,不知道今天来这里的目的是什么。 “皇爷,这是太后娘娘安排下来的,老奴自然不敢擅自做主。”冯保说道。 又用李太后来施压,这个冯保,已经不止一次这样。 仗着自己顾命大臣的名分,仗着自己有太后做主,就不断的施压,压制万历。 可他忘了一件事,他只是奴才,万历是皇帝。 万历摇了摇头,没再说什么,又在司礼监各处转了转。 如果没有李太后,如果现在已经成年,想要拿下冯保,只是一句话的事。 司礼监没什么好转悠的,占地面积不大,除了那些奏疏之外,也没有什么有价值的东西。 不久之后,万历又带着张鲸他们去了李太后那里。 今天的李太后比较清闲,听着宫人给她讲最近市井上流行的话本小说。 明朝是话本演义的创作高峰期,市井上有很多稀奇古怪的话本。 李太后就喜欢听那些忠臣圣君的事。 万历让张鲸等人在外等候,他一个人走了进去。 刚刚进去,就被李太后看到。 “今有空了?” 李太后指了指正在读话本的宫人,示意她先停下,又看向万历。 万历坐在李太后身旁,笑眯眯的说道:“今天过来就是有个事。” “什么事啊?还能让你亲自跑过来一趟!”李太后疑惑的问道。 万历解释道:“没什么,就是关于修桥的事。我原本想着,既然圣母大人都想着修桥铺路了,那我也不能落下,就准备发内帑银,和圣母大人一起修。 今儿我问了问工部,说大约要十二万两白银。这十二万两白银对于朝廷来说,不算什么,可对于内帑来说,却不小。 这内帑银的来源之一便是各地的皇庄,所以,我就想着,看看皇庄最近这几年收成如何,也做个准备,看能出多少银子!” 李太后被万历这十二万两白银吓了一跳,她没想到竟然会花这么多。 “你这样做最好不过,虽说大明是我家的,可宫中用度,全靠皇庄,看一看也好。”李太后说道。 万历接过话茬,道:“孩儿也是这样想的,以后可有不少花钱的项,孩儿的大婚,弟弟的大婚,这都是花钱的地方!” 这话可把李太后说的忧愁起来。 “唉,这么一说,确实愁人啊。”李太后叹道。 万历见时机已经成熟,当下说了起来:“其实孩儿有个赚钱的法子,能赚下不少钱,比种地赚的多了!” 李太后一脸惊讶,没想到万历还懂这个,“什么法子?你还懂这个?” 万历笑道:“书中自有颜如玉,书中自有黄金屋。” “不愧是我儿!”李太后高兴的笑了起来,拍着万历的肩膀。 “不过,需要城外的几个皇庄来操持。”万历隐晦的说出了自己的目的。 “这行吗?”李太后又开始迟疑。 万历道:“横竖也就是几个庄子,小小的一片地方,成了,赚钱,不成,再接着种地。” “这倒也是!”李太后有些意动。 万历接着鼓动:“圣母大人,您想想,我以后大婚,户部的那些官儿或许不会说什么,可到了弟弟,户部的那些官就保不准会说些什么了。 弟弟可是您的儿子,是我的弟弟,这婚事能寒酸了?若户部真不给钱,我也能有个手段不是?总不能让弟弟的婚事寒酸吧。” 这话说到李太后心坎去了,她对朱翊镠的婚事极为看重,现在被万历这么一煽动,还真有些心动。 “这,行吗?”李太后还是有些不太相信。 万历拍着胸脯,信誓旦旦的道:“这就放心吧,包在我身上。” 李太后迟疑了一会儿,还是同意了。 于是,她就让人把冯保找来说这事。 冯保过来后,有些发懵,不知道万历给李太后灌了什么迷魂汤,竟然说动了此事。 事已至此,已经无可奈何,只能同意。 但,冯保心中仍有不忿。 万历和冯保相继退下,李太后接着听书。 走出宫殿,万历看向身旁的冯保,说道:“现在可以把东西送过来了吧?!” 冯保立马笑着道:“皇爷乃九五至尊,想看就看。” 万历不置可否,大踏步的离开。 张鲸急忙跟了上去,走在旁边。 看着离开的主仆二人,冯保心中火起。 自从孙海被万历扔到安乐堂之后,冯保就像是瞎子一样,什么都不知道。 要是能提前知道今天这事,提前在太后那里做好准备,后果未可知啊。 最关键的是,这种感觉让冯保心中极为恐慌,一丁点信号都没有,今天不知道万历的动向,明天就不知道万历的想法。今天能要皇庄,明天就能要批红权,就能要其他的权力。 长此以往下去,早晚有一天要凉。 深深的危机感从冯保的心中升起,他越发觉得,万历没有表面上看起来那么简单。 不能坐以待毙,不然的话,恐怕后果难料啊。 “客用这个东西没一丁点用,看来,得换个人。 张大受这家伙脑子简单,不太行。把徐爵弄过去,把客用换过来。” …… 万历回到乾清宫不久,徐爵带着冯保给他的皇庄鱼鳞册跑了过来。 正德之后,皇庄的数量越来越多,直至嘉靖朝,皇庄的数量达到了一个高峰。 本质上,皇庄和士绅投献没什么区别。 张居正搞清丈田亩,最主要的目标是士绅,压根不敢动皇庄。 万历翻看着鱼鳞册,忽然看到了一个地方——永平府开平中屯卫。 这个位置,正是后世的唐山。 有一句话说的好,华夏钢铁看河北,河北钢铁看唐山。唐山瞒报的钢铁产量,都要比很多小国家的钢铁产量多。 这里,也有一些皇庄。 如今的这里,也是官办钢铁厂的主要产地,这里炼铁高炉很多,钢铁产量巨大。 但是,这都是很多年前的事了,嘉靖年间后期,这里的钢铁生意渐渐转为私营,他们冶炼钢铁,买卖钢铁,还不交税。 万历二十年的时候,万历实在没钱了,就让内监过去收税,可人家压根不管,根本不认,差点引发矿工暴乱,还把万历派去的内监打死好几个。 这些炼铁高炉说起来是私人,其实是当地豪绅大族,以及边军军头。 往草原走私钢铁,那可是一本万利的事。 看着鱼鳞册上面的东西,万历陷入了沉思。 那边高炉多,炉渣就多,炉渣多可以制造炉渣硅酸盐水泥,这种水泥成本更低。 可万历不止于此,他还想将那里的钢铁收回来。 按照目前的局势来看,交给朝廷官员,那是不可能的。现在这些官员,还差的很呐,应该让张居正调教调教再说。 “可以借张居正的力量,来搞这事,锅让他来背。既然那里有皇庄,就先把水泥窑子弄起来,那个陈增看起来就不错。”万历想着。 想到这里,万历看向一旁的张鲸。 “小张啊,朕想在永平府开平卫开一个厂子,那里是朕的皇庄,一年到头赚不了几个钱,朕现在有了更赚钱的法子,可缺个人过去主持!”万历说道。 张鲸一下子明白了万历的想法,于是连忙说道:“皇爷,陈增为人机敏,能力超群,交给他来,最为合适。” 万历点了点头,道:“此人确实可以,这样吧,你让他过来一趟,朕有些事情要安排给他。” 张鲸领下万历命令,急匆匆的跑了出去。 没多久,面色黝黑的陈增躬身站在了万历身旁,神情激动,心情紧张。 这是他第一次见到万历。 万历把鱼鳞册中开平卫的那张地图取了出来,交给了陈增:“这个地方你去看看,先弄清楚那边的动向,以后朕有打算。” 陈增看了一眼地图,塞进怀中,连连行礼,“奴婢,记住了!” 万历摆摆手,“行了,先退下吧。” 陈增急匆匆的退了下去。 …… 陈增还没回到自己的地方,就被张大受拦住。 陈增去乾清宫的事,已经被冯保知道,于是就让张大受带着人过来,看看到底是什么事。 “你这小子,前一阵子不知道跑哪去了,回来之后,怎得和乾清宫攀上了关系?说,你去干什么?!” 张大受拦在陈增面前,恶狠狠的问道。 陈增直接反怼:“你管我?” “胆子不小啊,快说,皇爷找你到底是什么事?!”张大受带着人,把陈增围了起来。 陈增心里很怕,可表面上还是比较镇定,“皇爷没找我,我只是一个小内监,如何能面见天颜?!” “该死的玩意,还在嘴硬,给我打!”张大受抡起拳头,就朝陈增打来。 拳头如雨点一样打来,可陈增依旧咬紧牙关,一句话也不说,愣是一声不吭。 张大受见陈增死活不张嘴,就朝脑袋上招呼。 恰逢此时,一道威严的声音传来。 “在宫中公然斗殴,莫不是不把朕放在眼里!” 第二十八章 冯、张之谈 皇帝发怒了,后果很严重。 张大受等人被万历这道并不怎么高昂的声音吓得不敢动弹,即使他们的后面是冯保。 “呵呵呵,这皇宫深处,什么时候成了市井街头?净是一些泼皮无赖?嗯?!”万历冷声说道。 张大受等人被吓得直接跪在了地上,瑟瑟发抖。 皇帝再小,也是皇帝。 他们,可不是冯保。 万历低声呵斥:“你叫张大受吧?是司礼监的人?现在竟然嚣张到这种程度?莫不是不把朕放在眼中?” 这里的动静很快引来了冯保和张宏等人。 冯保弓着腰,急匆匆的往这边跑来。 在看到跪在地上的张大受以及旁边脸面肿胀的陈增时,脸色瞬间黑了,当下就明白发生了什么。 “皇爷,奴婢管教不严,奴婢管教不严!”冯保连连回话。 这事可大可小,若是万历愿意,完全可以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如果万历不同意,完全可以用这事大做文章。 “一句管教不严,就能轻飘飘的揭过?这未免也太轻松了吧。”万历双手背后,轻蔑的道。 随又看向一旁的张宏,“张伴伴,你觉得该如何处置啊?!” 这话把张宏吓了一跳,心中暗暗后悔,早知道就不来了。 陈增是他的人,这是众所周知的事。 现在被张大受公然打了一顿,要是他不在场,那还能逃避过去,既然在场,就无法逃避。 若是不给陈增出头,就会让手下的那些人寒心,在宫中做事,全凭下面那些人捧着,下面那些人背心离德,以后就成了孤家寡人。 如果给陈增出头,那就得罪了冯保。 一下子陷入了进退两难。 一下子,几乎所有人都看向了张宏。 思来想去,张宏只能无奈的说道:“这张大受目无王法,当惩戒!” 一句话,将此事定性。 冯保的脸色一下子黑了。 万历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道:“既然如此,那此事就交给张伴伴去做,朕相信,张伴伴肯定能给朕一个好结果。” 张宏的脸色也一下子黑了,他万万没想到,万历竟然会这样做。 两人都是司礼监的人,张宏本来无意与冯保争执,只想混日子,可这样一来,直接和冯保对上。 不处理张大受,得罪了门人和万历,处理张大受,又得罪了冯保。 这时,他必须选一个位置。 独善其身,是不可能得了。 一旁的张鲸也趁着这个空档给了一个助攻,“这张大受可不是个东西,必须要好好收拾收拾!” 张鲸这话让张宏不得不下定决心。 稍作思考,张宏只能接下万历的旨意。 跪在地上的张大受傻眼了,一旁的冯保脸色黑的像锅底一样。 …… 深夜,内阁首辅张居正的后门忽然停下了一顶轿子。 跟在轿子旁边的一个人蹑手蹑脚的敲响了后门。 没多久,后门打开,轿子走了进去。 书房中,张居正一脸黑线的坐在上位,看着坐在自己对面的冯保。 “元辅大人,见到我又何必这样呢?以前又不是没坐在一起过!”冯保毫不在意的端起桌子上的茶杯,笑眯眯的看着张居正。 “哼!”张居正冷哼一声,什么话都没说。 冯保自顾自的喝了一口茶,说了起来:“当年高拱宰执内阁,若是没有杂家,你能成为内阁首辅,被人尊称一声元辅大人吗?这才过去多久,就把这事忘了?!” 张居正的成长之路并不光明,在执掌内阁之前,曾数次与冯保合作。 张居正没有说话,双眼微闭。 冯保接着说道:“杂家知道元辅大人要施行新政,最近这些天里,杂家可没让人使乱。要是杂家下去了,其他人可不一定能这么支持元辅大人了。” “这与你何干?!”张居正一脸冰冷。 与内臣媾和,这是张居正身上永远也抹不掉的污点。 也正因如此,使得很多人根本看不上张居正。 “与杂家无关吗?元辅大人何必如此?当今皇爷智计如海,司礼监已经分为两派,若不管不顾,后果难料啊。”冯保接着蛊惑。 张居正依旧沉默不言。 “张太岳,你就真的不怕吗?!” 冯保急了,一拍桌子,朝着张居正大声嚷嚷起来。 …… 不久之后,冯保离开了。 书房中,游七坐在一旁,看着张居正,一脸疑惑:“难道,真要保冯保?!” 张居正道:“冯保此人爱权,喜欢权势,可他在大事上助我多次。想要新政能够畅通无阻的实施,必须要保证后廷没有异议。” “可之前不是已经征得陛下同意了吗?那个傅应祯现在不是被关在昭狱了吗?又何必和冯保联合?内廷和外臣相互联系,这可是大忌啊。”游七劝说着。 张居正没有回答游七的话,而是问:“你以为,当今天子,如何?!” “市井皆言,当今天子乃仁德之君,纯孝之君。”游七说道。 张居正摇摇头,叹道:“唉,要真是如此,那就好了。当今天子,智计超群,就好像世宗在世。大明朝廷,可经不起第二个世宗折腾了。” “真会如此?”游七一脸诧异,他想不明白,一个十岁出头的娃娃,又能如何? “谭纶和徐泽民最近走的很近,好像在查禁海的事,他俩背后,有着陛下的影子。 冯保乃宫中大档头,还有太后支持,可如今呢?被逼的委身找我,现在,你还觉得陛下简单吗?”张居正无奈的道。 本来就觉得万历不对劲,现在看来,确实如此。 “嘶!” 游七倒吸一口冷气,这么一想,还真如此。 张居正站了起来,在书房中来来回回的走着。 “以胡涍案激起我与冯保的矛盾,借力打力,削减冯保势力,以张鲸激怒孙海,再以陈增激怒张大受,再以张大受使张宏与冯保决裂,加之又一直讨好太后,使得冯保无处下手。 陛下所走的每一步,都有迹可循,可冯保却没法接招。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势力被削,若是一直这样下去,恐怕冯保早晚要完蛋。” “真不知道陛下心中所想,更不知道陛下想要干什么。新政至关重要,陛下只需要什么都不管就行,可现在的陛下,让人捉摸不透,让人心中不安啊。在关键时刻保住冯保,对咱们好处最大。” 游七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能沉默以对。 第二十九章 挑起争端,张鲸的狠辣 冯保对自己地位的巩固,那是不遗余力的。 他太了解一个失势的太监后果会如何,一旦失利,那就是深渊。 无论是为了权势还是为了命运,都不能后退。 他先去了一趟张居正那里,然后又花重金,让徐爵去京城采购金佛像,以此来讨好李太后。 李太后信佛,非常满意冯保的行为,连连夸赞。 这让冯保吃了一个定心丸。 对于冯保而言,只要能稳住李太后和张居正,那他的地位就固若泰山。 至于司礼监中的张宏,还是比较好对付的。 批红大权在冯保的手中,加上在宫中多年,冯保自然有手段。 最为关键的是,内阁拥有对皇帝圣旨的封驳权。 为什么说明朝中后期文官势力尾大不掉,可以肆无忌惮的压制皇帝,很大程度上就是因为内阁拥有这一权力。 这种架构的初衷是好的,防止出现昏庸之君,可后来就变了味。成了文官对抗君权的工具。 如果万历要干掉冯保,首先要搞定两个人,一个是李太后,一个是张居正。 有李太后撑腰,冯保在宫中的地位依旧,万历可以给他上眼药,却没法废掉他。 即便李太后靠不住,还有张居正的对圣旨的封驳权。 要是万历下旨处置冯保,那张居正就可以使用这一权力保他。 双管齐下之下,冯保自认为自己的地位固若泰山。 历史上的小万历就是因为这些事,所以当了好多年的吉祥物。 皇帝,也得有人听啊。 冯保的反击不止于此,他还向李太后进了谗言,说万历的近侍客用是个窝囊废,照顾不好万历,就想着换成沉着稳重的徐爵。 李太后自然希望自己的儿子被照顾的很好,没有说什么,就让冯保这样去做。 事实上,李太后这里,也尽是冯保的眼线,万历根本无法弄清楚这里的动向。 等冯保带着徐爵来到乾清宫的时候,万历这才知道换人了。 冯保本想直接让徐爵当乾清宫管事太监,可李太后觉得,一个新人还没照顾多久,就当管事太监,有些不太合适,于是没同意。 冯保不以为然,他觉得,以徐爵的能力,拿捏一个张鲸,那是信手拈来。 乾清宫中,万历坐在书桌后,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的徐爵,问道:“这乾清宫不比你那,有些规矩,还是要知道。” 又看向张鲸,道:“去,带着他出去,教教规矩。” “遵旨!” 张鲸眼冒精光,带着徐爵走了出去。 看着两人的背影,万历陷入了沉思。 徐爵是冯保的心腹,做事熟练老辣,可没有那么简单对付。 不过,这点可以利用。 借徐爵之手,向冯保散播一些假消息,未尝不可啊。 他能牵制我,我也能牵制他。 不过,要加一些砝码,让张宏和冯保争起来,这样才最符合万历的利益。 但是,该用什么方法? 万历陷入了沉思。 …… 司礼监中,冯保把张宏叫到了自己的房间。 张宏也是宫中老人,威望不小,可在冯保这里,连个座位都没有。 往常两人相见时,还会称兄道弟,可今日,冯保却是一副盛气凌人的样子。 这让张宏心中及其不舒服。 坐在书桌后面的冯保端着一壶茶水,看着张宏,问道:“张公公准备如何处理张大受呢?” “按皇爷的吩咐来。”张宏如实回道。 “这倒也是,皇爷最大。不过,这张大受是我的人,你可知道?!”冯保笑道。 张宏非常清楚冯保这话的意思,就是说,这张大受是我的人,你最好收着点。 张宏本不愿与冯保起冲突,这就是一个实诚人,他也在想,是不是想一个折中的法子,既能稳住冯保,也不得罪万历。 虽然现在已经完全站在了冯保的对立面,可他想的还是忍让。 张宏这个老好人,总以为自己退一步就能海阔天空。 可他忘了,坐在他面前的人是冯保,这是一个对权势极为热衷之人。 但是,冯保接下来的一番话,让张宏犹豫起来。 冯保说道:“最近这段时间,你的那两个儿子,有些不安分啊。张鲸这小子,最近有些张狂,还有陈增,竟然也敢往乾清宫跑,有些不知天高地厚啊。这皇宫深处,可没有看起来那么太平,要注意些。” 张宏的脸色一下子就黑了。 张宏最看重的两个儿子就是张鲸和陈增,这两人对张宏也非常不错,甚至都当成亲爹一样伺候。 陈增去了一趟福建,还特意给他带了一些土特产。 张宏可不是个心硬之人,对这两人也极为看重。 冯保现在这些话,分明就是赤裸裸的威胁,张宏心里自然极其不舒服。 “小儿辈的事,就让他们自己去,咱们又何必插手呢!”张宏还是忍住心中的一口气。 “小儿辈?哈哈哈哈,张鲸可不是小儿辈,杂家看他,想要取我而代之!”冯保呵斥。 张宏脸色阴晴不定。 “冯公何必如此?杂家定会给您一个满意的答复。”张宏拱手说罢,便大踏步的离开。 看着张宏的背影,冯保笑了: “还是那个一如既往的老实人,一点没变!” 老实人,只会被人欺负。 张宏去了陈增那里,把今天发生的事说了出来,同时劝慰陈增这几天要注意一些,不要有什么闪失。 陈增把这些话记在了心里,送走张宏后,他始终放心不下,于是冒险去了乾清宫找张鲸。 乾清宫东边的御茶房外有个小过道,张鲸和陈增两人在这里交谈。 “听老祖宗说,这个冯保很有可能会对咱们出手。”陈增一脸担忧。 张鲸脸色沉重,道:“别怕,现在咱们有皇爷撑腰,不用担心。” “但这始终是个问题吧,老祖宗明明也有实力,若是撸起袖子和冯保挣一挣,未必会败,可一直忍让。虽说皇爷让他站在了冯保对面,可看那个架势,似乎还是有些退让之意。”陈增忧虑的道。 张鲸陷入了沉思。 风静静的吹,张鲸眼睛一亮,忽的茅塞顿开:“若是让老祖宗彻底站在冯保对面,使得两人不死不休,那就好了。” “你的意思是?”陈增疑惑的问道。 “嘿嘿!” 张鲸阴森一笑,“张大受这厮现在还在老祖宗手中,他又是冯保的心腹,你说,若是咱们直接弄死张大受,冯保会如何?” “什么?!” 陈增大吃一惊,没有想到张鲸胆子竟然这么大。 “这要是被外人知道,你我哪有活命的道理?!”陈增大惊道。 张鲸却浑然不怕,他看了一眼身后的乾清宫,道:“冯保欺压皇爷太甚,咱们这些做奴婢的,要替皇爷着想。若是能弄死张大受,那会让老祖宗直接和冯保相争,这样,皇爷才能手握权力。” “可是,这风险实在太大,张大受还是司礼监的官,咱们弄死张大受,那可是死罪。”陈增心脏差点蹦出嗓子眼。 张鲸轻笑道:“死死的跟着皇爷,还怕什么?有皇爷在,什么都不怕。” 陈增还是心有疑虑,“可皇爷毕竟还是年幼,要是保不住咱们,那该如何?!” “啪!” 张鲸抡起胳膊,狠狠的抽了陈增一个大嘴巴子,直接把陈增抽懵了。 陈增捂着自己的脸,不可置信的道:“你这是干什么?” 张鲸道:“你知道,为什么我总比你爬的快吗?因为我敢赌,我敢拼。皇爷是皇帝,他是皇。年龄再小,他也是皇帝。 成了,执掌大权,败了,不过头点地,怕什么?更何况,我相信,皇爷绝对会保咱们。因为,咱们是这宫中,最忠心皇爷的人。 没有忠心,皇爷为何要保?有了忠心,皇爷自然会保。哪怕是天塌下来,也有皇爷护佑。你若是不敢,那就赶紧滚蛋,我一个人来做。” 陈增捂着自己的脸,看着张鲸那满脸疯狂,有些动容。 “冯保算什么?这大明和他有什么关系?他算个屁,要是咱们能够抓住机会,以后扳倒他不是事。 当年的汪直和刘瑾,哪个不比他强?最后呢?还不是烟消云散。你要是不敢,现在可以走,我不会说什么。”张鲸声音低沉,目光如刀。 沉默片刻,陈增忽然抽了自己一个大嘴巴子。 “啪!” 清脆的声音响起,陈增的声音坚定起来,“我真该死,竟然敢质疑皇爷,拼了,怕什么,横竖不过一条命,成了,光宗耀祖,死了,烂命一条,怕什么。” “这才对!”张鲸拍着陈增的肩膀,笑了:“你先回去,我现在回宫一趟,先收拾准备一下。记住,此事和皇爷无关,皇爷根本不知道这件事。” “呼!” 陈增长出一口气,点头道:“明白,干完这件事,我还要出宫去开平卫呢!” “放心,做完这事,你我必为皇爷心腹。”张鲸鼓励道,“到时候,你我可有享受不尽的荣华富贵。” 陈增头也不回的走了,张鲸目光闪烁着走进了乾清宫。 这一刻,野心四起。 第三十章 暴怒的李太后 张大受被张宏关在了内府供应库中,主要是因为这里的房间够多,距离司礼监也比较近。 下午,张鲸和陈增支开看守的太监,悄咪咪的走进了关着张大受的房间。 张大受的生活还是比较滋润的,尽管被关了起来,但好酒好肉没有落下。 他坐在房间中,抱着一只流油的烧鸡,肆意的啃着,那架势,恨不得瞬间就把烧鸡吃进肚子。 看着走进来的张鲸和陈增,张大受轻蔑的笑了:“你们两个狗东西,跑过来干什么?你们的座主见了我也要给我几分薄面,你们几个臭瘪三,真是狗一般的人!” 张鲸站在张大受面前,笑眯眯的说道:“是啊,我就是狗一般的东西,您是高高在上的大官,我们又怎么敢和您相比呢?今天这顿饭满意吗?!” 陈增也来到了张大受旁边,笑着站在那里。 张大受没有丝毫影响,并不知道张鲸心中所想。 “呵呵,你们两个狗杂碎,管的倒是宽,给老子滚出去!”张大受放下手中的烧鸡,讥讽的说道。 张鲸的右手伸进了怀中,朝前走了两步,声音冷厉:“没送走您之前,我们可不敢走出去啊!” “什么意思?!”张大受冷声问道。 陈增从怀中摸出一把铁榔头,黝黑的铁头闪烁着黑光。 “没什么,就是想送张公公回老家!”陈增脸色陡然变化,猛然举起手中的榔头,朝着张大受打来。 张大受神色一怔,他万万没有想到,陈增竟然敢这样作。 “你是在公报私仇!”张大受指着陈增大喊。 直至现在,张大受依然认为陈增不敢杀自己,而是在公报私仇。 “呵呵呵!” 张鲸冷笑不已,他从怀中摸出一根铁棒,朝着张大受的脑袋砸去。 “你们两个好大的胆子啊,我是冯公公的人,你们竟然敢如此!”张大受直接蹦起,大声着叫骂。 一个躲闪躲过陈增的榔头,把座下的凳子拿在手中,抵挡张鲸打来的铁棒。 “嘭!” 张鲸的铁棒结结实实的砸在了凳子上,震得张鲸手疼,差点没拿稳,后退了两三步。 张大受身体比较壮,手中的凳子朝着张鲸砸去。 张鲸后退不及时,结结实实的挨了这一下子。 凳子砸在了张鲸的肩膀上,让他龇牙咧嘴起来。 “臭杂碎,想要阴老子,也得有那个实力!”张大受喝骂道。 陈增见此,趁着这个空挡欺身而上,一榔头砸在了张大受的手臂上。 “啊!!!” 张大受大叫一声,手中的凳子应声而落,同时不断的往后退缩。 “该死的玩意,老子和你们拼了!” 回过神来,张大受怒火中烧,大叫着就向两人冲去。 这三人没有一个有拳脚功夫,加上少个玩意,体力都不如常人,他们三人混在一起,迟迟没有决出胜负。 没多久,三人鼻青脸肿的又各自分开,扶着房间中的柱子或者凳子,大口的喘着气。 张大受指着张鲸,骂道:“你个畜生,狗一般的玩意,还想打老子,今天就让你明白,什么叫做害怕!” 张大受提起一口气,拎着凳子再次打来。 张大受个头比较高,占据着绝对优势。 张鲸已经力竭,手中的铁棒根本挡不住这一凳子,瞬间被砸的头破血流。 一旁的张鲸,一双眼睛被打的睁不开,脸上满是血液,趴在地上,甚至都看不到张鲸和张大受两人。 “该死的东西,该死的东西!” 张大受一下又一下的砸着,张鲸很快被砸的不成样子。 看着头顶上抡着凳子张大受,以及身上切实传来的痛苦,张鲸爆发了。 “啊!!!” 张鲸大叫一声,用尽全身力量,把骑在身上的张大受掀翻,旋即捡起落在一旁的铁棒,朝着准备爬起来的张大受脑袋砸去。 “嘭!” 张大受这一下子没躲过去,被张鲸直接打中,血瞬间流了出来,同时被砸的再次趴在地上。 张鲸没有收手,手中的铁棒一下又一下往张大受脑袋打去。 “啊,该死的畜生,啊,我要杀了你!” “弄你个该死的东西!” 张鲸咆哮着,猩红着一双眼睛,手中的铁棒不断砸击着张大受的脑袋。 起初,张大受还有所反应,可随着张鲸的不断挥舞,张大受渐渐失去了动静。 一下,两下...... 不知道砸了多少下,直至再也轮不动铁棒时,张鲸终于撑不住了,趴在了张大受那如同烂泥的身上。 脑浆、血液,溅了张鲸一脸,整个人就像是从地狱中走来一般。 这里的动静终于引来了人,当内府供应库的太监推开房门时,瞬间待在了原地。 ...... 乾清宫中,万历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徐爵,脸色阴沉到了谷底,“你说什么?朕的内侍张鲸竟然伙同陈增杀人了?!” “哼,真是岂有此理!” 万历一甩衣袖,就朝外面走去。 司礼监中,冯保看着前来传讯的太监,直接懵了。 再三确定的信息之后,冯保脸色煞白。 因为不知道,张鲸杀人是否有万历的指使,如果有万历的指使,那是不是冲着自己来的? 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手忙脚乱的拿起桌子上的茶壶,猛灌了一口。 这才稍稍安定一些。 稍作思考后,他冲出了司礼监,可他并没有去张大受死亡的地方,而是直奔李太后宫中。 张宏也收到了张鲸杀人的消息,正在司礼监忙碌的他在听到这一消息后,被吓得魂飞魄散。 眼前一黑,差点晕死过去。 旁边的小太监急忙搀扶住他,这才让他免于摔倒。 宫禁中杀人,那是大忌。 “张鲸,陈增,你们,真傻啊!”张宏拍着自己的大腿,连忙道:“快带我过去!” 等张宏赶到时,万历已经到了。 张大受的尸体早已经面目全非,根本看不出脑袋形状,静静的躺在房间中,鲜血、脑浆到处都是,腥臭无比,令人心惊。 万历就站在张大受的尸体旁边,捂着口鼻,胃中翻江倒海。 张鲸和陈增两人跪在张大受尸体前方,爬伏着,一言不发。 张宏悲愤的踹了他们两人一人一脚,也跪在了万历身前,嚎哭道:“老奴管教不力,请皇爷降罪!” 万历没说什么,退出了房间,环顾四周,发现冯保没有来。 忽然意识到了什么,急忙往李太后那里赶。 张大受的死,万历根本不在乎。冯保的走狗之一,死了更好。 …… “什么?皇帝的内侍竟然如此穷凶极恶?皇帝呢?他现在人在哪?他没事吧?护驾皇帝!莫让他看到死人,皇帝年幼,万不可惊着了。” 仪态端庄的李太后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痛哭流涕的冯保,瞬间被惊得花容失色,忽的一下站起,声音都有些破音。 “圣母大人,孩儿过来了。” 万历的声音从外面传了进来。 李太后顾不上礼仪规矩,从座上跑下,一把将万历搂在怀里,神情紧张的问道:“你是从乾清宫过来的吗?没事了,没事了!” 李太后永远也忘不了,当年庚戌之变时那满地尸体带来的冲击。 在她的心目中,死人,是一种非常恐怖的事。万历还很小,若是忽然见到死人,那将会是一件非常恐怖的事,一个小孩子,最容易被吓到,容易受惊。 李太后上上下下打量着万历的身体,生怕出现什么意外。 万历摇了摇头,说道:“我去看死人了!地方不在乾清宫,在内府供应库。” “什么?!” 李太后的声音尖利起来。 “你怎么去了那里?谁让你去的?你去干什么?没被吓着吧?别怕别怕,有娘在,且安心!” 李太后呵斥了几句万历,又看向冯保,大骂:“今天乾清宫谁当值?竟然敢让皇帝去看尸体?若是暴徒心怀不轨,谁能付得起这个责任?冯保啊冯保,枉我如此看重你!” 冯保跪在地上,趴伏着不敢动弹,惶恐至极。 李太后压根不在意死的张大受是谁,也不在意是什么原因,她只在乎她的小万历。 此时的李太后犹如一头暴怒的母狮,把万历护在身后,朝着冯保等人大发脾气:“冯保啊冯保,你就是这么报答我的?先帝把皇帝托付给你,你就是这样做的?” “快去把张先生找来,快去把张先生找来!速调锦衣卫东厂入宫,护驾皇帝,立刻缉拿所有涉案人员,打入大牢。”李太后大声咆哮着。 在李太后的心目中,张居正是一个非常有本事的人。 李太后的近侍太监急匆匆的跑了出去,而李太后,拉着万历,回到了座位上。 …… 内阁,张居正看着面前前来传话的太监,整个人都懵了。 “什么?竟如此荒唐?陛下没事吧?竟然敢于宫禁中行凶,真是目无王法,该死至极!”张居正大声咆哮着。 又看向传话太监,忙道:“你先回宫复旨,就说我马上就到。” 等太监走出去之后,张居正亲自去了一趟兵部,找到了兵部左侍郎殷正茂,让他传讯京营,警戒宫闱重地。 一场大变,拉开了序幕。 风暴中心的万历,也不知道事情会发展到这种程度。 但目前来看,似乎利益朝他倾斜。 第三十一章 削去冯保东厂提督 权力的斗争,历来与鲜血相伴,尤其是这后宫深处,太监们的斗争尤为如此。 可问题是,像张鲸这么简单粗暴的杀戮,还真不多见。 这已经触动了李太后那根紧绷的神经。 宫殿中鸦雀无声,万历坐在李太后的身旁,冯保跪在其中,张居正站在门外。 李太后脸色很差,脸色很黑。 “张先生,你说,此事该如何?”李太后冷声道。 站在外面的张居正可以清楚的听到李太后的声音,他回道:“臣以为,应当加强宫禁,对陛下身边之人严加审查。” 严加审查。 由谁来严加审查? 这个词语让地上的冯保瞬间警惕起来,尽管他现在跪在地上,可他的大脑依旧在运转。 忽然想到了之前的胡涍,那个时候,张居正不就想通过这种方式,插手宫中吗? 这次这个对于张居正来说,会不会是一个机会? 冯保心中惴惴不安。 尽管之前他找过张居正,可他不敢保证张居正会与自己步调一致。 糟了! 冯保忽然发现,自己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 张居正之前之所以会和他联合,最为关键的原因是他能保证宫中不出乱子,能保证张居正施行新政之时,宫中不会有所掣肘。 这是冯保最大的依仗,一旦他丢失这个依仗,势必会被张居正抛弃。 若是张居正能借着这个机会,把手伸到皇宫之中,一旦他掌握了局势,那冯保就没了任何利用的价值。 以张居正老奸巨猾的性格,岂会因为一个毫无用处的人,而得罪太后或者皇帝? “张先生以为,应该由谁来严加审查?皇帝的近侍都是如此穷凶极恶之徒,这宫中还能信任谁?”李太后狠狠的瞪了一眼地上的冯保,说道。 这话,摆明了就是不相信冯保。 由谁来严加审查,这是一个耐人寻味的问题。 这个时候,李太后对宫中太监以及冯保显然失去了信任,若是张居正能够插手,提议让外臣审查,那么大概率李太后是同意的。 可问题是,这次的事情和上次的事情不一样。 上次是“妖星见懿庆宫”,这次却是命案。 这根本就是两回事。 那个时候,如果张居正真的趁机插手进去,就算心有不轨,可冯保权势依旧,力量依旧,依然拥有强大的反抗能力。 现在,张鲸一下子把冯保的信任废掉大半,没了之前的能力。后宫中恐怕此时也惶恐至极,人心惶惶,反抗能力不说没有,也近乎没用。 更别说,这次插手进去,名声更正,名声更响,即便放到整个天下,也没人能说出什么来。比之前那次,要理直气壮的多。 要是此时张居正插手进去,再施以某略,对万历以及皇权进行更猛烈的压制也未尝不可,挟天子以令诸侯,未必无法做到。 历朝历代,不管君王还是酷吏,手中都有一个法宝。 那就是以一个微不足道的小案件为引,然后趁机扩大。犹如瓜蔓一般,不断蔓延。 借此案件,可以对竞争对手施以最严酷的打击。明初三大案,正是如此。 若是张居正真的愿意,他可以严刑拷打张鲸,让他“供”出所有的“危险者”,并将其处死,在关键位置上,换上自己的人。 那时,张居正将真正手握大权。 一时间,无数可能性在张居正的心中升起,心里翻滚着惊涛骇浪。 一个真正掌权的时机,就在眼前,前进一步,权势唾手可得。 张居正的呼吸开始急促,眼神也发生了变化。 进,无人可治,新政以霸道方式施行,无人敢阻。 退,痛失良机,新政回到起点。 天上的阳光刺着张居正的双眼,他眯着眼睛,静静的看着天。 马上就是夏天,到了那时,大地将会彻底复苏。 “张先生,可想好了?” 小万历那稚嫩的声音从里面传了出来。 张居正忽的想到了第一次面见万历时的场景。 那个时候,万历还没有登基,他还只是一个太子。 那是在钟粹宫圣哲殿,当时万历见到张居正时,非常乖巧的走到殿中,朝着张居正行了弟子礼。 时至今日,张居正还记得小万历对他说的那句话,“学生朱翊钧见过张先生”。 那个时候,小万历的目光中是纯粹的敬重,以及对知识的渴望。 张居正又想到了那天视朝时,小万历交给他的那块牙牌,想到了赏赐给他的坐蟒服,想到了小万历亲手给他烤炙的鹿肉。 鹿肉的味道很好,滋味现在依然记得。 许久之后,张居正理了理身上大红的坐蟒服,后退两步,朝着里面躬身一拜,声音坚定:“臣以为,当由宫中处置,令锦衣卫、东厂调查此事。” 跪在地上的冯保一愣,他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万万想不明白,张居正竟然会放弃这么好的机会。 他不是权臣吗?权臣,会放过这么好的机会? 这不可能! 冯保下意识的以为,张居正心里憋着什么坏事。 以己之心度人,冯保就是如此。 殊不知,张居正这话,也算是间接的保住了他。 “由东厂和锦衣卫处理此事,可行?冯保是东厂提督,锦衣卫也受东厂节制,刚发生这种凶事,岂能由厂卫处理?”李太后说道。 张居正道:“臣建言,此事应为意外,非刺王杀驾之事,应是偶发案件,厂卫处理,合乎常理。” 李太后看着地上的冯保,呵斥道:“都是你闹出来的乱摊子!” 李太后可没那么多弯弯绕绕,她认为,后宫都是由冯保这个大档头管理,那任何事情都应该由冯保负责。 先别说张鲸、陈增和张大受是谁的人,现在发生这种事,就是冯保失职。 一旁的万历看着眼前的场面,心里也不断的琢磨着。 他思考着前前后后,思考着冯保,思考着张居正。 他也能看出来,此时正是张居正插手宫中的大好时机。 万历认为,如果他是张居正,肯定不会放过这次机会。 可万万没想到,张居正竟然置身事外,没有任何插手的意思,甚至还劝说李太后,让厂卫处理。 让厂卫处理,那这事就可大可小了。 冯保兼任东厂提督,现在发生了这种事,又让厂卫前来调查,那这么一来,不管是为了避嫌还是为了公正,冯保都必须置身事外。 这样的话,是不是可以趁机把冯保的东厂提督拉下来? 李太后还在那里不停的呵斥着,整个大殿中全是她的声音。 这是自万历登基之后,李太后第一次如此愤怒。 万历拉了拉李太后的衣摆,小声说道:“圣母大人,孩儿有些想法。” 李太后收起呵斥,看向万历,语气随之柔和:“皇帝想说些什么?” “孩儿认为,张先生所言极是,宫闱之事应该由宫中处理,毕竟不是什么好事,传出去未免贻笑大方。 冯大伴乃是司礼监掌印太监兼东厂提督,可如今发生这种事,亦是冯大伴的失职,孩儿以为,可以暂时削去冯大伴的东厂提督。冯大伴之下,张宏也可提督东厂,可此事又与他牵连,显然不妥。 孩儿以为,应当挑选出一个德高望重,能力出众的人暂时提督东厂,然后审查此案。”万历说道。 李太后也认为万历说的这话很对,当下就说:“皇帝此言极是!” 可这会儿,她又犯了难。 因为她根本就不知道几个宦官太监,除了她自己宫中的宫人之外,压根不认识几个。 现在让她说出几个能靠得住的太监,还真是为难她。 想问问张居正,可又觉得张居正是个外臣,问了白问。 冯保倒是知道,可现在出了这档子事,又不想问。 这下还把李太后难住了,犹豫半天,始终下不了决心。 万历看出了李太后的为难,于是悄咪咪的对李太后说道:“圣母大人,孩儿听说内官监太监张诚为人忠厚实诚,素有清名,不如让他先暂理东厂清查此事?” “张诚?此人行吗?!”李太后一脸狐疑。 因为张诚这人,是她第一次听说。 对于陌生的人,李太后总有一种不安全感。 皇帝年幼,无法理事,加上她小时候以及入宫后的遭遇,让她有着严重的不安全感,对陌生人有着极高的警惕。冯保会讨好她,做事也算有些章法,加上又是先帝留下的顾命大臣,所以她才会倚重冯保。 李太后看重冯保的原因很简单,那就是身边只有这么一个熟人,而她对陌生人又有莫名的不安。 若说李太后有多么信任冯保,那是不可能。历史上的万历亲政之后,处理冯保的时候,李太后也没说什么,甚至为了朱翊镠的婚事,还让万历查抄冯保财产。 “圣母大人,不如先把张诚叫来看看。”万历说道。 李太后同意了,让人去找张诚。 万历嘴角微微上扬。 张诚与张宏之间交情可不小,甚至与张鲸也有联系,不敢说关系有多密切,也算的过去。和冯保几乎没什么关系,两人甚至还有间隙。 历史上,张诚在张宏死后掌管司礼监,张鲸掌管东厂,两人相处也算和谐。 最关键的是,历史上的此人颇受万历信任,最后以司礼监掌印太监兼东厂提督及内官监,权势显赫。 现在由此人暂理东厂,清查此事,对万历好处最大。 第三十二章 熟练的帝王心术 没有任何事情都是可控的,张鲸起初的目的只是想利用杀死张大受,进而引起张宏和冯保之间的斗争,从而为万历夺权提供帮助,借机获得万历信任,从而升官。 万万没有想到,他递给万历的这把刀,竟然如此锋利,甚至能把冯保身上的提督之位拿下。 跪在地上的冯保听着万历的声音,心凉了半截。 说的好听是让张诚暂理东厂提督,说的难听一些,无非就是把他从东厂提督这个位置上薅下来。 交出去的权力,想要收回来,可没那么简单了。 冯保想说些什么,此时什么都说不出来。 只能暗暗里更加痛恨张鲸以及张宏,若是没有他们,现在依旧大权在握。 冯保想错了,想整他的人不是张宏和张鲸,而是万历。 ...... 内官监主要掌管木、石、瓦、土、塔材、东行、西行、油漆、婚礼、火药、皇宫陵墓以及器用冰窖等。 洪武永乐年间,掌管近侍内官、内外文移(奏疏文书)以及礼仪之事,那时候的内官监权倾朝野,实力极大,当时的司礼监,只是一个小喽啰,就连给内官监提鞋的资格都不配。 明中,司礼监崛起,掠夺了内官监的各项职责,自此内官监彻底没落,从权倾朝野的强势部门,沦落到无名小卒。 内官监掌印太监是正四品的官衔,在自己这一亩三分地上,还算是有些权威,但要是放在整个后廷,也只是一个小虾米罢了。 内官监的活计很多也很重,大都是一些体力活,事务繁忙。 掌印太监张诚左手拿着一本账册,右手拿着一根短毛笔,在一个存放生漆的仓库中清点数量。 生漆味道刺鼻,刺激性很强,让张诚连连打着喷嚏。 这事用不上张诚来做,可现在是万历元年,宫中宫殿都要翻新上漆,这数目要清点准确,马虎不得,于是就亲自上阵清点。 少监与监丞跟在张诚身后,说着这些生漆的数量,以及如今各种物资的储存情况。 外面忽然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一个小宦官急匆匆的跑了进来。 还不等着小宦官说什么,少监便皱着眉头呵斥:“宫中规矩呢?做事如此慌张,这是想吃板子了吗?!” 这小宦官根本顾不上这些,冲着正在清点生漆数量的张诚喊道:“公公,太后近侍来了,有事找您!” “太后?!” 众人一愣,这内官监和太后隔得可远,好几年都不见得能见上太后一面,怎么今天太后的近侍来了? 张诚转过身来,把手中的账册和毛笔交给身旁的少监和监丞,大踏步的往外面走去。 只见一个穿着大红色飞鱼服的老太监带着几个小宦官,笑眯眯的朝着这边走来。 老宦官隔老远就朝着张诚拱了拱手,“张公公别来无恙啊!” 张诚搞不懂了,他根本就不认识来人,怎么这人还这么熟稔,言语间还有恭维之意。 张诚急忙回了一礼,快步走到老宦官面前,“敢问,何事?!” 老宦官笑道:“杂家恭贺张公公高升厂公,这是一点心意,还望收下!” 老宦官从怀中摸出一枚品相不错的玉佩,塞到了张诚手中。 这可把张诚整懵了。 升任厂公?什么厂?什么公? 是那个位高权重的东厂提督吗? 东厂提督不是冯保吗?这是怎么回事? 东厂提督那可是权势滔天的存在,在后廷中的地位仅次于司礼监掌印太监,执掌大权,显赫无双。 “什么厂公?!”张诚问道。 老宦官说道:“那自然是东厂提督!” 张诚被吓了一跳,这怎么就像是做梦。 张诚不认为自己会和这种位高权重的存在有什么关系。 摸了摸手中温润的玉佩,又打算塞回去,一辆惶恐的说道:“说笑了,我不过是小小的内官监太监,又如何敢与东厂相提并论!” 老宦官笑道:“这是皇爷的旨意,以后在这宫中,还要多多仰仗公公呢,快点走吧,莫要让皇爷等着急了!” 老宦官拽着张诚的胳膊,就往外面走,同时解释起事情的前因后果。 内官监位置偏僻,距离司礼监很远,消息闭塞,直到现在,张诚也不知道张鲸和陈增打死张大受的事。 当老宦官说清楚前因后果时,张诚整个人更懵了。 真是人在家中坐,饭从天上来。 莫名其妙之下,竟然成了东厂提督,虽然只是暂理的名头,但那也是实打实的厂公。 一时间,他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就好像自己是在做梦。 刚刚还是一个小小的内官监掌印太监,现在就成了位高权重的东厂提督。 在前往李太后住处的路上,他不断的掐着自己的大腿,总以为自己是在做梦。 站在大殿之外,张诚回忆着刚才老宦官所言。 他能当成东厂提督,全是万历的恩典。 深吸一口气,张诚理了理衣裳,调整着激动的心,跪在了大殿之外,朝着里面大声喊道:“奴婢张诚,应召前来,拜见皇爷,太后娘娘!” 张居正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张诚,没说什么。 跪在里面的冯保听到张诚的声音,叹了一口气,表情越发苦涩。 李太后揉了揉自己的额头,说道:“进来吧!” 门外的张诚,小心翼翼的从地上站起,心脏扑通扑通的剧烈跳动,紧张到了极点。 走进去,那就是高高在上的东厂厂公。 不断的吸气呼气,不断的调整着心情,他走进了大殿。 看到了跪在地上的冯保,看到了高座上的李太后和万历。 只一眼,便急忙把目光挪到别处,随后跪在冯保后面,朝着万历和李太后扣头。 “奴婢,拜见皇爷太后娘娘!”张诚声音虽然洪亮,可依旧能清楚的听到颤抖。 李太后微微点头,道:“你就是张诚?!” “回太后娘娘的话,奴婢张诚!”张诚回道。 “皇帝说你是个忠厚实诚之人,是个能拖得住事的人,让你暂理东厂,清查张鲸张大受一案,你可清楚?!”李太后问道。 张诚忙道:“奴婢已经清楚此案,奴婢定然彻查此案,肝脑涂地,在所不惜。” 李太后满意的点了点头,“既然如此,那这事就交给你了!” “奴婢谨遵太后娘娘懿旨,肝脑涂地,万死不辞。”张诚声音嘶哑的喊着,卖力的表示忠诚。 李太后又看向冯保,“你这厮,还不快滚!” 冯保如释重负,朝着李太后和万历三叩九拜,灰溜溜的退了出去。 万历看了一眼李太后,自然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看来,李太后并不想撸掉冯保身上的司礼监掌印太监之职。 想想也能明白,李太后最大的诉求是求稳。 当冯保退出去后,李太后叹道:“当年先帝还在时,孟冲掌管着司礼监,这孟冲不是个什么好东西,总觉得我只是贵妃,就瞧不起我,当年没少受他的气。 冯保却是会伺候人,帮了我不少忙,当时能稳稳的一直等到你登基,他功劳不小。虽然这次他有着很大的错误,摘掉他东厂提督的官给他长个记性就行了。 毕竟是先帝留下来的顾命大臣,你现在还小,这人还有几分能力,先且用着吧,有什么事,等你亲政之后再说吧,可别让外人说咱娘俩是刻薄寡恩之人。” 万历点点头,没再说什么。 不过也好,也算是撸掉了冯保的东厂提督之职。 冯保吃了这么一个大亏,当然不会偃旗息鼓,肯定会对付张鲸的座主张宏。 接下来,这两人可是不死不休的局面。 没了东厂提督的职位,冯保势力大减。 这对于万历来说,最好不过了。 现在,万历还有一档子事要做,那就是保张鲸和陈增。 这两个家伙能做出这种事,也是忠诚,尽管不知道他们的目的是什么,可这样做对万历的好处最大。 不管是不是歪打正着,他俩能这样做,已经表示了忠诚。 以后的路还长着呢,还有全天下的士绅、走私贩子等敌人,有些忠心的下属,还是很有必要的。 万历稍微想了想,看向张诚,“张公公,方才圣母大人问朕,这宫闱重地,何人可揽此事。朕想了想,便想起了你。你可不能辜负朕的期望,一定要好好彻查这事。 不管谁阻拦,你都不要怕,有朕给你撑腰,也不要想着死者为大,是谁的错就是谁的错,一定要查清楚!” 一旁的李太后听不出万历这话的弦外之音,还觉得万历说的好。 门外的张居正,原本舒展的眉头一下子再次紧皱。 他如何听不明白万历的意思? 又急忙把事情的前因后果在大脑中飞速过了一遍,一个可怕的想法在脑海生根。 莫非,这都是万历的计策? 若真如此,那可太可怕了。 前前后后,变故太多,稍有不慎就是事情败露满盘皆输,除非,他能精准的把控每一步路。 张居正暗暗心惊! 十岁孩童,帝王心术竟如此娴熟,哪怕是当年的世宗皇帝,也不及也! 这还是十岁娃娃吗?分明是妖精! 第三十三章 聪明的张诚 张诚走在回去的路上,思考着今天发生的事以及万历最后给他说的那些话。 能在宫中混出名堂的人,没有一个简单角色,必然有其过人之处。 他回到了内官监的门口,看着大门上挂着的那个硕大牌匾,仔细琢磨着。 “不要想着死者为大,该是谁的错就是谁的错,死的是张大受,这话的意思......” 张诚很快就琢磨出万历这话的意思。 死人,也有错。 或许,死人必须错。 “看来,皇爷这是对冯保不满了,说不定,此事背后还有皇爷的影子。这样也好,不然一直挡着路,也不是一回事。” 张诚嘴角微微上扬,看着面前的内官监,意气风发。 没有人愿意屈居人下,尤其是他们这些人。 在宫中,屈居人下往往意味着屈辱,往往意味着生不如死。 张诚体会过那种生活,他曾经发过誓,一定要改变这种情况。 虽然之前也做过不少努力,但最终也只是一个小小的内官监太监。 而现在,光明大道就摆在眼前,他必须要抓住。 “暂理东厂提督吗?”张诚轻蔑一笑,旋即踏入了内官监的大门。 先前的惶恐已经彻底消失,此时的他渐入佳境,渐渐接受了自己成为东厂提督。 往日的龌龊今日尽数烟消云散,迎接他的是光明的未来。 没有人会把手中的利益交出去,更别说是东厂提督这种位高权重的存在,张诚自然也是如此,回想起当年入宫时的屈辱,张诚握紧了拳头,也握紧了权势。 他要彻底成为东厂提督,而不是暂理。 “恭迎厂公!” 内官监的大小太监,跪在院子中,看着走进来的张诚,迎头就拜,拜见声直插云霄。 张诚看着眼前这些人手,意气风发。 对于张诚来说,当务之急是掌控东厂。 东厂中的很多地方,都是冯保的人,若是不把这些人换下去,他不放心。 他也认为,这正是万历所要看到的。 还没等他做出什么行动,锦衣卫指挥使刘守有带着数不清的礼物,前来拜见新任厂公。 从有了东厂之后,锦衣卫就失去了之前的权势,一直受到东厂节制。 刘守有可不是一个忠心耿耿的人,他是出了名的有奶便是娘。 冯保当厂公时,他就巴结冯保,现在换成了张诚,那他就巴结张诚。 当了这么多年的锦衣卫,刘守有的家产还算不少,买的礼物都是价值不凡的东西,很多东西之前张诚甚至都没有见过。 当张诚看到刘守有这个曾经自己高不可攀的存在,谄媚的献给自己曾经买不起的东西时,内心再一次转变。 权力,便是如此,甜如蜜糖。 他要死死的抓住这个来之不易的机会。 刘守有走后不久,万历就差人送来了东厂厂公的行头。 送东西的人,正是太后身边的那个老宦官陈礼。 内官监的院子中,陈礼把所有的东西交给了张诚。 “在下拜见钦差总督东厂官校办事太监!” 陈礼笑呵呵的向着张诚躬身拜见。 张诚知道陈礼背后是谁,于是也连忙躬身回礼,同时道:“公公见外了,以后少不得要公公在太后面前美言,在宫中行事,当如履薄冰,兢兢业业,以后要是有什么事,只管招呼一声!” “哈哈,极是极是!”陈礼笑道。 这个陈礼之前和冯保不合,一是因为太后身边太多人都是冯保的人,分走了他的权力,二是因为冯保仗着太后的看重,对他百般打压。 现在看张诚起来,正是翻身的好机会,他自然要巴结。 寒暄的差不多,陈礼把张诚拉到一旁,悄咪咪的劝告:“公公,这有些事情,杂家还是要先说一下,这个张鲸是皇爷的人,陈增也是皇爷的人,先前的时候,陈增还悄咪咪的替皇爷出了一趟宫。还有,张鲸打死张大受的时候,皇爷还去了,那时皇爷只是骂了几句张鲸!” 陈礼明白,想要拉近和张诚的距离,就要掏些干货出来。 张诚瞬间明白过来,朝着陈礼拱拱手,道:“多谢相告,以后,要是有用得着的地方,尽管招呼!” 张诚也需要陈礼时刻关注太后的动向,故此受下了这个人情。 “极是,极是。杂家也该回去复命了,告辞,勿送!”陈礼带着人,头也不回的走了。 送走了陈礼后,张诚回到了自己的厅堂。 此时,内官监所有太监宦官齐聚一堂,恭贺着张诚。 热闹非凡。 张诚细细的打量着他们,构思着自己在东厂的班底。 很快,他就想好了一切。 就在他准备将这些人写下来呈送万历时,忽然想到了万历今天的那些话。 他能当东厂厂公,全靠万历支持,万历能让他上去,也能让他下来。 冯保如此嚣张,不也成了落汤鸡。 得意,不能忘形;嚣张,不可猖狂。 稍作沉思,他拿着厂公的身份明证,带着几个随从,去了锦衣卫的诏狱。 如今,张鲸和陈增两人就关在锦衣卫的诏狱中。 ...... “张兄啊,好久不见!” 张诚站在关押着张鲸的牢房外面,朝着张鲸拱了拱手。 张鲸一脸诧异,非常纳闷:“你怎么来了?你不在内官监好好的当差,怎么来诏狱了?莫非,你也被抓进来了?这个冯保,简直是疯了!” 站在张诚身后的随从却道:“这位是钦差总督东厂官校办事太监!” 张鲸一愣,疑惑在脸上蔓延。 旋即,一声惊讶:“什么?你成了东厂厂公?这怎么可能?!” 张鲸如弹簧一般,从地上弹起来,趴在牢房门上,惊诧的看着张诚。 张诚指了指身后的随从,以及恭敬的诏狱牢头,道:“这怎么不可能!” “厂公前来未能远迎,还请赎罪!” 远处,刘守有的声音飘了过来。 张鲸看着刘守有对张诚的态度,惊诧的说不出话来。 好久之后,他这才接受了张诚成了东厂提督的事实。 他心里及其不舒服,他和张诚有些交情,当年和张诚没有多大的差距,现在人家成了高高在上的东厂提督,而自己却是阶下之囚,瞬间灰心丧气。 一旁的陈增也认识张诚,见人家显赫至此,也不停地叹着气,摇着头。 张诚看出了他们的变化,屏退了众人后,拿着钥匙走进了牢房。 就在两人疑惑之时,张诚开口了:“两位,我这个东厂提督只是暂理的身份,而且,之所以会成为东厂提督,和你们有着分不开的关系!” “此话怎讲?!”张鲸问道。 张诚解释道:“你们两个打死了张大受,此事惊动了太后,冯保作为宫中大档头,出了此事,被太后治了一个监管不力的罪名,剥去了东厂提督的官职。此时,皇爷建言,由我暂理东厂提督,彻查此事。当时,皇爷说,不要想着死者为大,该是谁的错就是谁的错。” 张鲸和陈增对视一眼,两人此时有些懵住了,竟然没理解万历这话的意思。 张诚也是耐心,小声把这含义讲了一遍:“二位,你们想,不要想着死者为大,该是谁的责任,就是谁的责任,不能因为他死了,就没有责任......” 张鲸和陈增恍然大悟。 明白过来后,张鲸立刻跪在地上,朝着皇宫方向连连磕头,痛哭流涕。 “皇爷恩重如山,奴婢,奴婢,无以为报......” 陈增也是这样。 ...... 当天晚上,张诚写了一封《张大受、张鲸与陈增互殴一案简要》的奏疏,提交万历。 张诚很明白,这事最牵动着李太后的心,必须要让李太后安心。 所以,此事只能是偶发案件,也只能是一时失手。 “互殴”就为此事定性,这事只是他们三人之间因为某种私事而一时兴起的斗殴,不针对其他人,只存在于他们三人中间,危害性极为有限。 作为东厂提督,是可以单独面见万历的。 但今天晚上,万历并没有睡在乾清宫的房间,而是睡在了李太后这。 在事情还没有彻底解决之前,李太后是不允许万历回去睡觉的。 深夜想要拜见皇帝,是一件非常艰难的事。 可今晚上是陈礼当值,于是他就冒险把此事通知给了李太后。 李太后还没就寝,陪着万历在厢房读书。 当李太后知道这事后,就让陈礼把张诚叫到了大殿。 大殿中,张诚向高坐上位的万历和李太后行礼之后,把《张大受、张鲸与陈增互殴一案简要》取了出来,交给了侍立在一旁的陈礼。 陈礼急忙交给了李太后。 看着这本奏疏上的内容,李太后长长的出了一口气,心中的石头终于落地。 把奏疏交给了万历后,李太后看向张诚:“看来皇帝说的不错,你果真是一个能力出众,忠诚老实的人,这么短的时间,就搞清楚了事情的前因后果,不错,不错。 不过,这个张大受实在嚣张,欠陈增的银子不还不说,还仗着势大欺压人家,甚至都把人家逼得出宫躲了一阵,就这还没躲过去,依旧被张大受打了一顿,这种恶奴,真是死有余辜!” 第三十四章 万历的安排 万历翻看着张诚的奏疏,越发觉得这人是个可塑之才,是个人才。 张诚在奏疏上说,这个张大受平时仰仗着冯保的看重,在后廷中为非作歹,无恶不作,还时常私自出宫,在外耍钱。 因为人菜瘾大,每个月的俸禄早早就花光了,可这依然抵挡不住他那颗想要耍钱的心,于是就开始借债。 张鲸和陈增是他的主要借债对象,因为这两人好欺负,比较软弱。 前一阵子张诚在一次耍钱中输光了钱,于是回宫找张鲸和陈增借钱。 张鲸把能借给的钱全都借给了张大受,张大受并不知足,于是又去找陈增。 陈增不给,张大受就揍了陈增一顿,把陈增的钱全都抢了去。 得了钱的张大受又出去耍钱,可惜又输了。 回宫之后,恰好在宫中撞见了陈增,心情郁闷之下,就把陈增又打了一顿。 陈增被打怕了,害怕张大受接着揍他,就悄悄的跑出宫躲了一阵。 前几天,陈增刚刚回宫,就在路上撞见了张大受。 张大受嚣张惯了,见陈增好欺负,就招呼人又打了一顿。 当时惊动了皇爷,皇爷将张大受以及冯保训斥了一顿,又让张宏处置张大受。 张大受被关在内府供应库,等候发落。 后来,张鲸与陈增过去查看情况,并且索要欠款,可这张大受不仅不还,仗着冯保的势力,又开始揍张鲸和陈增。 张鲸和陈增被欺负的太多,心中早有怨念,就和张大受撕打了起来,一个不注意,失手把张大受给打死了。 前前后后就是这么一回事,可以说,假的不能再假了。 没有关键性的证据支持,这就是一篇拙劣到再也不能拙劣的粗糙文章。 但是,万历说它是真的,那就是真的。 万历拿着奏疏,指着上面的内容,对着李太后说道:“圣母大人,孩儿以为,就是这么一回事,前几天,我还遇到张大受痛殴陈增呢,当时陈增的脸肿的就像是棉花,看上去都快死了。 我当时还好奇,这好端端的,怎么会打起来呢,没想到,后面竟然有这么多的事。这么看来的话,这张大受就是死有余辜,真真活该!” 说着的同时,向张诚投去了一个赞许的目光。 前后逻辑还算严谨,甚至还掩护了之前万历让陈增出去的事。 万历并不奇怪张诚怎么会知道自己让陈增出去的事,陈增毕竟是内府供应库的一个小官,忽然消失了那么久,但凡注点意都能发现。 尽管这事对万历不重要,也能体现出张诚的谨慎和忠诚。 由此来看,张诚懂得谁是他的恩主,也懂得该向谁效忠。 张诚看着万历投过来的目光,心中大定,于是向着皇后拱手说话:“回禀皇爷,太后娘娘,这张大受纯属罪有应得,这次也是他动手在前,若非如此的话,怎会落得如此下场。” “这么说来,还真是张大受罪有应得,这世上的事都是如此,善恶自有报应,因果循环,报应不爽,菩萨说的是对的!”李太后若有所思的道。 李太后没有那么多弯弯绕绕,想的很简单,加上她又信佛,就相信这些因果循环的事。 加上又有万历背书,李太后对张诚的调查结果深信不疑。 “既然是这种事,那我就不管了,宫中自有法度。不过,皇帝最好还是在我这多住几天吧。以后,想住都没机会了!”李太后看向万历。 万历笑道:“这皇宫是我家的,我是皇帝,想在哪住就在哪住!” “又说小孩子话,就算你是皇帝,也不能任性啊,要做个圣君。”李太后笑着说教道。 “孩儿明白了!” 万历拍着自己的胸脯,信誓旦旦的说道。 又看向一旁的张诚,道:“那这事朕就交给你去做,记住,一定要认认真真的做。张大受不对在先,好歹也是一条性命,且先关张鲸和陈增几日,让他们长长记性。朕会让内帑拨出些银钱,交给张大受的家人,以作安慰。” “奴婢,领旨!” 张诚把万历的话死死的记在心中,朝着万历叩拜行礼,随后退了出去。 李太后看着如此安排的万历,开心的笑了。 等张诚走后,李太后夸赞道:“对喽,对喽,这才行嘛,张大受好歹也是一条性命,虽然错了,可也罪不至死,给他们家里一些钱,就可以了。张鲸他们也是受害者,关一阵子当个教训就好了。这样做,别人也挑不出咱家的礼,也没人敢说咱家的不是!” “这都是圣母大人的教导呢!”万历笑着回道。 “哈哈,你这小嘴就是会哄人开心。时候不早了,也该就寝了!”李太后说道。 就在这时,只穿着一身睡衣的朱翊镠从厢房中跑了出来,大声嚷嚷着要让万历讲孙悟空三打白骨精的故事。 跟在朱翊镠身后的宫女和太监一脸苦涩,李太后的这个小宝贝,他们可惹不起啊。 在朱翊镠睡觉前,万历闲来无事,就给这个弟弟讲了讲西游记的故事。 刚才睡到一半,忽然梦到孙悟空,随后惊醒,又想到了今天万历尚未讲完的故事,小孩性子发作,就嚷嚷着要让万历讲故事。 看着跑出来的朱翊镠,李太后脸色一黑,呵斥:“不看看都什么时候了,还要让你兄长讲故事?” 万历劝道:“小孩子都这样,横竖现在也是无事,讲讲又有何妨?!” 李太后却道:“一直这么惯着可不行啊!” “小孩子,总会懂事的,没事!”万历毫不在意。 李太后看着朱翊镠,道:“还不快谢过皇帝哥哥?!” “谢谢皇帝哥哥,谢谢皇帝哥哥!”朱翊镠喜笑颜开,蹦跳着说着谢谢。 随后凑到了万历身旁,坐在万历的脚边,双手支着脸蛋,目光炯炯的看着万历。 万历清了清嗓子,讲了起来:“却说三藏师徒,次日天明,收拾前进......” 恰逢这时,朱尧媖、朱尧娥和朱尧媛也不知从什么地方窜了出来,纷纷蹲在万历身前,聚精会神的听着。 李太后并未呵斥,一脸欣慰的看着这一幕。 这天伦之乐,正是她的幸福。 ...... “啪!” 冯保狠狠的把手中的茶壶摔在地上,碎片到处飞溅。 一个叫做李顺的小宦官毕恭毕敬的站在冯保面前,说着昨天晚上李太后那里的事。 李顺,正是昨晚李太后那里的当值太监,也是冯保的人。 “你是说,这个张诚,竟然说张大受依仗着杂家的势力在后廷作威作福,还耍钱借钱不还?这明明就是满嘴喷粪,明明就是胡言乱语,真是血口喷人!” 冯保绞尽脑汁,回忆着这辈子最肮脏的词汇,咒骂着张诚。 本来张大受是受害者,被张诚这么一搞,张鲸和陈增却成了为民除害的义士了,这么一个屎盆子扣在张大受的头上,不仅让冯保丢了东厂提督的官职,还颜面无光,真是该死。 “欺人太甚,欺人太甚啊,这个张诚,简直就是该死,简直就是该死啊!”冯保破口大骂,脸色阴沉。 站在一旁的徐爵忽然道:“老祖宗,这只是张诚的一面之词,没有足够的证据。张大受从未出宫耍钱,这是众所周知的事,咱们要是能弄出足够的证据,未尝不可推翻张诚的证词,说不定,还能趁机把张诚扳倒!” “唉,这有什么用?宫中做事,可从来不讲证据!” 冯保忽然就像是被抽掉骨头一样,软倒在椅子上,长叹短嘘,颓废不已。 “你什么时候见过东厂和锦衣卫讲证据?张诚随便从哪里弄出一些银子或者一些人,说,这就是证据,那这就是证据。咱们就算有一万张嘴,也没法讲清楚。” 说到这里,冯保的目光一下子暗淡了,就像是苍老了十几岁。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忽然之间,东厂就没了?直到现在,杂家还是懵的!” 冯保仰天长叹。 就在这时,一个中年太监忽然抱着一摞奏疏来到冯保面前,准备把这些奏疏放在桌子上。 还没等他放下,就被冯保一脚踹翻,散落一地,这个太监也一个踉跄,摔倒在地。 冯保本来就心中郁闷,现在又被人打扰,心里的怒气又起来了。 “你是瞎了眼吗?这才什么时候,就往杂家这里送奏疏?!嗯?!不懂规矩吗?” 冯保站在零落的奏疏中,指着摔倒在地的太监咒骂:“瞎了你的狗眼,赶紧给杂家滚!” 说罢,又踹了太监一脚。 这一脚不偏不倚,刚好踹在了太监的面门上,直接踹出了鼻血。 太监已经中年,两鬓的头发都有些斑白,可他也只能忍气吞声,把这些委屈憋在心中。 没办法,谁让冯保是司礼监掌印太监呢。 太监把散落一地的奏疏收拾好,忍着疼痛,向冯保恭恭敬敬的行礼。 “赶紧滚吧,真是烦人。田义,以后长点机灵,别看不清事!”冯保指着行礼的太监咒骂。 太监叫做田义,是司礼监下辖六科廊掌司的管事太监。 六科廊掌司分东西房,掌管精微科内外章奏及内官脚色、履历、职名,以及每月呈报内官逃亡事故数目。 这个田义本是嘉靖年间司礼监太监高忠的门人,隆庆年间,升任为六科廊掌司管事太监,和张宏关系不错。 当时张宏和冯保并未闹掰,加上田义做事规矩诚恳,冯保也就由着他去了。 可现在,因为张鲸和陈增殴杀张大受使冯保失去东厂提督官职的事,使得冯保忌恨上了张宏。 田义这个和张宏关系不错的人,自然不会被冯保容忍。 冯保正愁没有出气筒,田义却不合时宜的凑过来,自然落不着好。 田义走出冯保的厅堂,抹着满脸的鼻血。 忽的想到自己已经中年,不仅一事无成不说,还备受欺辱,一股悲凉之感涌上心头。 “这也太欺负人了!” 田义抹着鼻血,眼泪却夺眶而出,犹如雨下。 夕阳之下,田义的身影孤单萧瑟。 第三十五章 臣请整顿京营疏 随着夏天的到来,天气也越来越暖和。 万历在李太后那里小住几天后,回到了乾清宫。 张鲸还在大牢中关着没有回来,现在乾清宫中还是徐爵当值。 现在还差一个人,也该补上。 若是一直这样持续下去,乾清宫管事太监很有可能就是徐爵,但万历是不会同意的。 徐爵这厮,万历是咋看咋不舒服。 坐在乾清宫的暖阁书房中,万历读着四书五经。 可心思全都不在书上面,而是想着接下来事。 冯保的东厂提督已经拿下,接下来就该从司礼监出手。 张宏和冯保现在已经彻底撕裂,司礼监从内部分裂成两派,万历刚好可以利用此事。 张宏是个老好人,对权势没有太大的追求,这点就可以利用,可以掌控。 稍作思考,万历看向徐爵,让他去把张宏叫过来,说有些事情要找。 徐爵没有迟疑,连忙去了司礼监,去找冯保商议对策。 冯保也没办法,总不能让徐爵别去? 徐爵不去,还有其他人去。 冯保在知道这事情之后,根本没有任何办法,只能眼睁睁的看着。 同时,心里也更加痛恨张宏,也在思考着对付张宏的办法。 徐爵只能去找张宏,将其带到了万历面前。 张宏到了之后,万历屏退了众人,房间中只剩下他们两人。 “今天找你来,有些事情要交给你!”万历说道。 张宏一脸恭敬的回道:“皇爷但凭吩咐!” 张宏虽然不喜欢争斗,但这并不代表说张宏不懂人情世故。 他的两个儿子杀了冯保的心腹,不管怎么说,不管因为什么,都杀了人,应该重重处罚。 可张鲸和陈增量两人几乎没有受到什么像样的处罚,仅仅是关在诏狱之中。 冯保的心腹张大受死了,按理说是受害者,可万历不仅没有任何补偿,还剥去了他东厂提督的官职。 是个人都能看清楚这里面的事,张宏自然也是。 他明白万历这是对冯保不满了。 “本来乾清宫中还有张鲸当值,他还算是活泛,是个勤恳的人,可现在关在了诏狱中,朕身边只剩下一个徐爵,这人手有些不够。张伴伴是个厚德的人,这样吧,你再给朕找几个人过来。”万历说道。 张宏倒是听明白了万历这话的意思,无非就是换个法子进一步夺取冯保的权利。 既然已经和冯保撕破脸了,张宏自然乐意看到冯保吃瘪。 稍作思考,他便想到了一个绝佳人选——田义。 田义忠厚实诚,办事可靠,此人已经中年,做事沉稳,前一阵子还受了冯保的欺负,不如给他个人情。 “皇爷,老奴倒是有个绝佳人选!”张宏说道。 万历来了兴趣,问道:“说来听听!” “皇爷,此人叫做田义,陕西西安府华阴县人,九岁入宫,之后一直就在司礼监做事,现在是司礼监六科廊掌司的管事,为人忠厚老实,是个靠的住的人。就是不知道怎么回事,前一阵子竟然被冯公公给打了一顿,最近冯公公这脾气,是越来越古怪了!” 张宏介绍着田义,贬低着冯保。 司礼监六科廊掌司管事太监,还被冯保打了一顿,这简直就是天选之人啊。 万历听到这里,觉得此人最为合适。 “不错,既然如此,那就让他当值乾清宫吧。”万历说道。 田义加上张宏,万历就可以遥控司礼监,就算司礼监掌印太监是冯保。 “谨遵陛下旨意!”张宏躬身行礼,领下了万历的旨意。 站在外面的徐爵,竖直了耳朵想要听清楚万历和张宏的交谈,听了大半天,也只能听到田义这两个字。 这让他忐忑不已。 前一阵子,冯保刚刚收拾了一顿田义,现在万历和张宏忽然说到此事,会不会有什么猫腻? ...... 张宏很快回到了司礼监,同时找到了田义。 当他把这个消息告诉给田义时,田义竟然激动地哭了。 在司礼监混了这么多年,他当然知道当值乾清宫意味着什么。 往日的屈辱,今天终于烟消云散。 从今以后,他不再是那个被人欺辱的小透明了,他是万历的近侍。 哭着哭着,他就要跪下给张宏磕头。 张宏一把拦住他,说道:“算了,你也不容易,前一阵子还被冯保欺辱了,你去了乾清宫,就好好的干吧,别辜负了皇爷的信任。” 田义抹着眼泪,委屈的道:“公公,我这,我这,我都不知道该如何感谢您了。” 张宏叹道:“说这些作甚,杂家也只是看不惯冯保那盛气凌人的样子。行了,别哭了,都一把年纪了,让人看到了多不好。” 田义哽咽着点头,不断的说着感谢。 当天下午,张宏带着田义到了暖阁书房。 田义跪伏在地,脑袋紧紧贴着地面,不敢抬头去看万历,身子就像是筛糠一样抖个不停。 他大口的喘息,粗重的呼吸声就连万历也能听清楚。 看得出来,田义很紧张,也很兴奋。 万历正在练字,看着跪在自己面前一把年纪的田义,微微有些错愕。 这人,看起来年龄有些大啊。 人活七十古来稀,田义都快四十了,加上花白的头发,看上去确实老。 不过,年龄大不是问题,只要听话就好。 放下手中的毛笔,万历笑道:“你就是田义吧,起来吧!” 田义急忙站起,恭恭敬敬的站在万历面前,“老奴田义。” 不知道是因为激动还是紧张,眼眶中还能看到泪珠。 “不错,以后,你就当值乾清宫吧,至于司礼监那边的活计,也兼着吧,以后可要累一些。”万历说道。 当然要让田义两头跑,这才是万历的想法。 田义不管那些,自认为这是万历的恩德。 一想到自己这么多年受的委屈今天终于得以释放,他竟然喜极而泣,泪珠子忍不住的就往下流。 这把万历吓了一跳,老大个人,怎么说着说着就哭了。 一旁的张宏一脸尴尬,急忙解释:“皇爷,田义出身苦,之前受过不少罪,现在面见皇爷,自然激动万分,喜极而泣。” 田义哽咽着声音,“皇爷,老奴,老奴实在是太激动了,太激动了。” 说着,田义又跪了下来,冲着万历连连磕头。 “张伴伴啊,带着田义去一趟尚衣监,就说是朕说的,给他换一身新衣裳,这衣裳满是补丁,有损乾清宫的影响啊。”万历指着田义身上那洗的发白,满是补丁的衣裳,说道。 在宫中干活虽然有俸禄,但想要吃好穿好,也要花钱。 田义不善钻营,只知埋头做事,靠着俸禄自然不会生活太好,加上家中贫困,每年还要寄钱回家,这几年压根没有多少积攒,衣服也是缝缝补补一年又一年。 张宏急忙捅了捅旁边的田义,小声提示,“还不赶紧谢恩?!” 田义这才反应过来,急忙跪在地上,又开始了三叩九拜。 万历摆摆手,道:“行了,你俩下去吧。” 当两人走后,万历哑然失笑。 张宏介绍过来的人还真有特点,张鲸敢拼,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田义却有些懦弱,动不动就哭鼻子。 想想也是,人有百面,哪有一成不变的。 能为己所用并且听话就好了。 …… 张居正最近这几天可是潇洒,宫中的事闹的久久无法平息,都注意皇宫,没什么人管他。 张诚的调查结果传遍朝廷后,张居正就没再去管了。 这是万历的家事,他管不上,也不想管,只要万历没啥事就好。 而他,趁着这个机会,对朝廷六部、六科言官展开了大刀阔斧的改革。 这一下子,裁撤亢官庸官多达百人。 因为掌控着吏部,空出来的这些职位也能迅速补上。 这天下,从来不缺当官的人。 不过,补充上来的人,不仅仅只是能力出众之人,还是坚定的变法派。 内阁中,张居正翻看着最近吏部呈送上来的官职任免文书,满意的笑了。 合上文书后,他看向了皇宫方向。 “陛下对冯保不满,欲意惩处,可冯保经营许久,根深蒂固,一时半会还无法彻底拔除,恐怕争斗还会持续一段时间。这正是我的机会!” 张居正目光一闪,取出了纸笔。 《臣请整顿京营兵备疏》几个大字从张居正的笔下出现。 开篇:兵者,国之大事也。太祖高皇帝设京营,意拱卫京师,张掖朝廷盛威,自土木事变后,京营颓丧,乃设十二团营。然承平日久,兵备废驰,嘉靖二十九年,罢团营……宣大总督王崇古,以威名震慑北疆,臣建言,召王崇古入京,督管京营…… 洋洋洒洒三千言。 许久之后,张居正合上奏疏,站在了厅堂门外。 小池塘中的碧莲愈发青翠,蜻蜓立于上面。 六部已经整顿完毕,新政只欠东风。 万历在整治冯保,夺取东厂提督官职时表现出来的能力,让张居正心惊。 这不是一个安分的皇帝,为了以防万一,必须要有十足的把握。 一个殷正茂,却有些不足。 如今宫中事变不止,张居正,要借此机会,进行最后的布局。 第三十六章 博弈 明朝万历年间,其实也有不少名臣干吏,只是张居正的光芒太过炽烈,以至于其他人都黯淡无光。 王崇古,就是其中的代表之一。 王崇古,山西蒲州人,正德十年生人,嘉靖二十年进士。 自小就喜欢谈论兵事,武艺高强,能在战马上左右开弓。嘉靖三十四年,于夏港击溃倭寇,斩获无数,四十三年巡抚宁夏,大败关外敌人,若是有足够的钱粮,以王崇古的能力,平定河套就是板上钉钉的事。 隆庆初年,总督陕西、延绥镇、宁夏镇、甘肃镇四地军务,隆庆四年,改督山西、宣府、大同三镇军务,力主与俺答议和互市,史称“俺答封贡”。 史称:“崇古身历七镇,勋着边陲”。 这是一个猛人,在治兵一事上能力出众,手段强悍。 他和张居正有一定的交情,当年俺答封贡时,张居正就曾下场支持过他。 同时,此人有大志,胸怀沟壑,也是一个清明廉洁,忠君报国之人。 京营颓败日久,其中尽是勋贵的族亲子弟,几乎没有什么战斗力。 正德年间时,京营就已经不行了,当时的正德皇帝为了改善这一情况,甚至调边军入卫,这也只是治标不治本的事,随着正德驾崩,此事也逐渐消弭。 对于张居正来说,京营,是必须要治理的,不然,就会重演“庚戌之变”,况且,治理京营,也对张居正有益。 其实,隆庆年间,张居正就趁机安排了王之诰担任京营戎政尚书,督管京营。 但当时与高拱争锋,王之诰被明升暗降成了南京兵部尚书,后来京营戎政尚书空缺下来,直到今天。 现在的王之诰是刑部尚书,让他再提督京营,有些不合适,张居正就想到了这个猛人。 张居正回到了书桌前,再次翻看着自己的奏疏。 这封奏疏送上去,那可就无法挽回了。 蓟镇总兵是他的人,兵部左侍郎是他的人,如今再加上一个京营,大明京师附近的兵力,全都在张居正的掌控之下。 当年权势滔天的严嵩,也没这个能耐。 张居正非常清楚,这对于任何一个皇帝来说,都是不可能容忍的。 张居正也只能在小万历这里干,因为万历还小,尚未亲政。 ...... 帝国的黎明扫过皇宫,巍峨庄严的宫殿之前,一个小而壮的身影奔跑着。 万历的胳膊和身板比之前壮了不少,原先只能跑半圈,现在却能跑三圈。 以后要面临的敌人将会比现在多出无数倍,没有一个好的身体,还如何完成改革伟业? 跑完步,万历停在乾清宫前面,做着广播体操。 田义恭敬的站在万历的身后,什么也不说,就静静的看着。 徐爵在一旁,一脸凝重状,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当万历做完最后一个动作时,田义急忙送来了干净的毛巾。 万历对着田义笑了笑,接过毛巾擦起了脸上的汗水。 看着万历的笑容,田义也咧着嘴笑了。 一旁的徐爵却一脸阴沉。 万历没有在乎徐爵,不过是一个跳梁小丑罢了。 锻炼结束,早膳也准备好了。 还是按照万历之前的要求,简简单单的稀饭、馒头和羊肉等。 吃完饭,万历换好衣服,在随从的拱卫下,前往文华殿。 张居正带着一众讲官早已等候多时,一番见礼后,各自坐在了各自的位置上。 万历朝着张居正笑了笑,颔首示意,随后又看向谭纶。 谭纶和徐泽民最近这段时间一直在整理洪武禁海、永乐下西洋等事,已经好久没有面见过万历了。 明朝没有百度,想要查资料,只能从浩如烟海中的史料中寻找。 洪武、永乐距今足有两百年,加上刘大夏焚毁航海资料,致使史料丢失甚多,使得谭纶和徐泽民的工作极为艰难。 但他们依旧乐此不疲,没有任何怨言,孜孜不倦的搜集整理。 在这期间,他和徐泽民配合甚好,两人也渐渐熟稔。 谭纶看到万历的目光,朝着万历投去了一个坚定的眼神,随后便目不斜视,正襟危坐。 万历环视一周,满意的点了点头,就让张居正开始讲读。 四书五经,微言大义,可在治国上没有什么太大的用处。 讲读完毕,张宏替代冯保,把司礼监的奏疏搬了过来。 前几天,冯保向李太后请假,说自己病了,身体不好,要休养几天,李太后没有多想,就同意了。 于是,讲读时,万历就让张宏代替。 万历才不在乎冯保是真病还是假病,他不在更好。 万历翻看着送过来的奏疏,不由皱紧了眉头。 最近这段时间的奏疏,不管是在质量上还是在内容上,都要比之前高出很多。 那些鸡毛蒜皮的奏疏,几乎快要绝迹了。 由此来看,张居正的考成法还是很不错的。 忽的看到了张居正的奏疏,万历瞥了一眼正襟危坐的张居正,将奏疏拿起,翻看着。 眉头皱的更紧了。 《臣请整顿京营疏》:兵者,国之大事也…… 看完之后,万历也明白了张居正的想法。 王崇古的名气,以及和张居正之间的关系,万历了解一二,按理说,这样的人才应该充分利用。但张居正已经执掌兵部、蓟镇,此时伸手掌控京营,胃口未免有些太大了吧?距离京师最近的兵马,全都被他牢牢把控着。 可京营靡废日久,想要整治非要下猛药不可。万历也早就有这方面的想法,也一直思考这方面的办法。 王崇古治军有一套,当下的形势,让他来整治京营再正确不过,可他和张居正之间的关系,却让万历为难。 何况,王崇古再怎么会治军,也有时代的局限性。 京营之糜烂,不是一时半会就能弄好的,而且,万历还有自己的想法。 若是能根据如今时代的特点,再结合后世兵事的优点,进行治理,会不会有意象不到的效果? 王崇古身经百战,对他而言,万历是高高在上的皇帝不假,可如果让王崇古按照万历的想法,来治理军队,恐怕,他压根不听。一个小娃娃会治理军队?说出去也没人相信,就算这小娃娃是皇帝。 更别说,京营至关重要,如果压根不听万历的掌控,那还得了? 尽管兵权本来就和万历没关系。 万历看向张居正。 张居正依旧正襟危坐,目不斜视。 合上手中的奏疏,万历沉思起来。 “京营早就烂的不能再烂,一群投降派,怂包软蛋,让他们拱卫京师,也就是装装样子。 让王崇古治京营确实不错,此人能力出众,战功赫赫。如果,我能引入其他手段,节制住王崇古,并且在京营中有些话语权,或许,还能把我的一些想法添加进去。” “让王崇古先干着,以后他退了,我再顺势把京营收过来,未尝不可啊。 治理京营必须挖骨疗毒,京营又是那些勋贵的后花园,什么烂货都往里面塞,吃空饷严重。 治理京营相当于要他们的命,这些人可不是安分的主,肯定会闹起来。若是让王崇古和张居正挡在我面前,那我会舒服很多!” “应该安排个人进去节制王崇古,既让王崇古有权,也要能插手进去,可该让谁来?” 想到这里,万历的思绪渐渐开阔。 他看向了坐如青松的谭纶。 稍作思考,打消了这个念头。 谭纶是兵部尚书,在治理兵事上也很有想法,把他调到京营去,万一和王崇古的理念不和,那该听谁的? 想都不用想,两人肯定会理念不和。把两个有想法,有能力的人扔到一起,压根不会成事。 更别说,在兵事上,谭纶也未尝会听万历的。 所以,此人不行。 得找个听话,还能节制王崇古,还不会有什么想法的人。 忽然,万历眼睛一亮。 张鲸,不就是最好的人选吗? 这小子能干出殴杀张大受的事,就证明他有些手段,在兵事上,他一窍不通,当然不会和王崇古起争执,他对万历又足够听话,可以按照万历说的来。 这正是万历所需要的。 明朝镇守太监制、监军制等制度差不多就是如此,有这两个制度在前,往京营里塞一个张鲸,也是顺水推舟的事。 文华殿鸦雀无声,张居正看了一眼沉思的万历,心中忽然升起了一股不详的预感。 怎么这幅样子,越看越像世宗皇帝? 忽的想到了之前万历整治冯保的手段,张居正的心情郁闷了一些。 就在张居正胡思乱想之际,万历说话了:“张先生,这京营事大,不能一言以蔽之,王爱卿战功卓着,能力超群。按理说,治理京营绰绰有余,可朕觉得,此事不能操之过急,应该先摸清楚京营的情况,然后再做定夺。朕倒是以为,王爱卿可以胜任此任!” 张居正琢磨着万历这话的含义。 还没等张居正想出来什么,万历就说道:“张先生,不如,先让王爱卿回来,摸一摸京营的情况如何?” 这让张居正有些懵。 这到底是什么意思?同意,还是不同意? 要是之前,张居正或许不会在乎这些,但如今,冯保元气大伤,司礼监也不是冯保的一言堂,尽管万历没有亲政,若是用其他的手段,把奏疏给否了,那他张居正还怎么做事? 无形之间,万历已经不是当初的那个万历了。 第三十七章 布局 万历说的这些话,让张居正极为疑惑。 到底同意还是不同意,最起码给出个详细态度,模棱两可的回答,实在让人难以理解。 不过,看万历的想法,或许也同意此事,既然如此的话,那就按照万历说的去做,先让王崇古回京。 想通这些之后,张居正也不再多想。 主要目的已经达到了,后面也就是顺水推舟的事。 “对了,涿州桥梁修建的具体事宜以及款项支出,工部弄得怎么样了?最近这段时间,圣母大人催的紧,可要快一些!”万历忽然说道。 工部对涿州桥梁修建的调查,其实早就完成了,只不过因为张居正最近这段时间一直忙着考成法的事,所以没能提交给万历。 现在万历提到这茬,张居正便解释起来:“回禀陛下,涿州毁坏桥梁共十座,其中大桥四座,中等桥梁两座,小桥四座。小桥用木头便能建造,且大多位于偏僻之地,短期内即使不修建也没什么问题。 大桥大多位于要道,若是不能及时修缮,牵扯甚大,中等桥梁也大多如此。臣以为,涿州的桥梁修建,当以大桥和中等桥梁为主。” “那其中花销如何?每座桥梁的修建价格,以及成本支出,和花销地方,都如何?如果征发徭役的话,会不会对当地百姓有所影响?石料的价格,以及砖瓦的价格,这些又如何呢?修桥兹事体大,可不能马虎行事!”万历接着问道。 张居正倒是没想到万历会问到这些。 这深宫之中,万历所学知识基本上都是四书五经,偶尔会学一学理政,从来没有教过工匠之学,他又是从哪里学来的? 一个从来没接触过桥梁和建造的小娃娃,忽然说出了内行话,确实让人意外。 心中没来由有些忐忑,如果把这些详细数据真的罗列出来,那会不会发现多要的银子? 张居正本来想的是,反正万历也不熟悉不清楚这些东西,多要一些也无所谓。 可看现在这个架势,似乎是瞒不过去啊。 看来,得让工部重新计算。 张居正暗暗决定。 但他表面上还是什么反应都没有,依然是那副云淡风轻的样子。 “陛下,这些东西将会由工部呈禀,臣只知道一个大概。”张居正搪塞道。 “那也好,不过要尽快一些。”万历说道。 “臣,领旨!”张居正回道。 讲读匆匆而过,张居正带着讲官们退场。 兵部尚书谭纶没有动身,等到张居正等人彻底离开后,他来到大殿中央,朝着准备离开的万历躬身行礼,“陛下,臣有事启奏!” 万历刚刚抬起来的屁股重又落下,问道:“爱卿所谓何事啊?!” “启禀陛下,王学甫(王崇古的字)功勋卓着,以战功着称边疆。虽有俺答封贡,但草原却并不平靖,宣大之地乃京师之咽喉,若无精兵悍将镇守,恐生事端。 草原之敌,犹如狡狐,政令朝更夕改,若无大员镇守,恐生叛心。”谭纶回道。 万历听出了谭纶这话的意思,就是不想让王崇古回来当京营的戎政尚书,不想让王崇古提督京营。 谭纶也难啊,兵部有个殷正茂,蓟镇有个戚继光,辽东辽阳那边还有个受过张居正恩泽的李成梁,宣大的王崇古和张居正交情也不错,京师附近的兵力,基本上全在张居正的掌控之下,现在要是把王崇古调回来,那谭纶这个兵部尚书,可就真的成了吉祥物。 这还没怎么,被张居正架空,谭纶心里自然不舒服。 万历也明白谭纶的想法,在看到张居正奏疏的一瞬间,万历想过让谭纶代替王崇古,提督京营。 转念一想,这不现实。谭纶身后只有万历,压根扛不住京营勋贵的炮火。他上场,很容易被勋贵打倒,到时候,万历就要直面炮火。 王崇古就不一样了,王崇古后面有张居正,有宣大、蓟镇和辽东的兵马,实力强悍。对上勋贵们,胜算还是很大的。 所以说,京营戎政尚书,只能由王崇古担任。 “此事爱卿所言极是,不过,如今俺答封贡,边疆尚也太平。京营糜废日久,也该整顿一番,京营可不好处理啊,非要下猛药不可。爱卿所言,朕会考量,若是爱卿有推荐人选,朕也会思量思量。”万历说道。 谭纶看着胸有成竹的万历,听到了万历口中的“京营可不好处理啊”,忽然想到了京营。 心思微转,忽然明白了什么。 京营那可是个定时炸弹,有明一朝,凡是下狠手整治京营的人,几乎没什么好下场。 正德年间的刘瑾,权势滔天,人称“立皇帝”,可结果呢?死的莫名其妙。 刘瑾的死因之一,就是因为整治京营,整治卫所。 “臣,领旨!” 谭纶不再说什么,也不再问什么。 一番拜别之后,退出了文华殿。 万历回到了乾清宫,让田义去找张诚。 张诚最近忙的要死,所谓新官上任三把火,把东厂关键地方的人换成自己人后,他就一直在处理之前冯保积攒下来的案件。 能自己处理的自己处理,自己没法处理的,就让万历定夺。 张诚很会做人,每隔三四天,就会向万历禀报工作,让万历了解最近东厂都干了什么,发生了什么。 这让万历很满意,就该这样。 张诚来的很快,还不到半个小时,站在了万历面前。 “张大受与张鲸互殴一案已经结案了,张鲸和陈增也付出了相应的代价。”万历起了个头。 张诚心领神会,忙道:“皇爷,张鲸与陈增二人在牢房中日日悔过,每天都在痛苦中度过,甚至还写下了悔过书。奴婢认为,此案罪魁祸首是张大受,与张鲸、陈增无关。现在他们两人也付出了应有的代价,也该放出来了。” 万历满意的点头,道:“所言极是,既然如此的话,那就放他们出来吧。对了,让他们过来一趟。” “奴婢领旨!” …… 昭狱门外,张鲸张开臂膀,拥抱天空,贪婪的吸着甜美的空气。 昭狱中的空气实在难忍,让人作呕。 “真好!” 张鲸笑道。 “你们两个真好命啊。”一旁的张诚看着张鲸和陈增,羡慕的说道。 “好啥命,你是东厂厂公,我俩屁都不是。”张鲸白了张诚一眼。 这不是得了便宜还卖乖吗。 陈增站在一旁嘿嘿的傻笑。 “你们是皇爷近侍,我哪比得上你们?给皇爷解决了那么大的问题,以后等着飞黄腾达吧。只希望,以后别忘了我。 行了,皇爷找你们呢,赶紧走吧。”张诚催促道。 张鲸看了一眼陈增,又看了看自己。 总觉得还缺些什么。 “怎么了?还不想走?”张诚问道。 张鲸指着自己的脸,道:“虽说之前我身上有伤,可过去这么久,伤早好了。 这昭狱非常,出来的人,不是死的就是伤痕累累,我现在完好无损的出来,身上连个伤都没有,有些说不过去。 不然的话,外人还觉得是皇爷故意维护我们,说皇爷不公正,说皇爷有私心,这对皇爷不好,这可不行!” 看着一本正经的张鲸,张诚忽然意识到,张鲸被皇帝如此看重,不是没有道理。 就这份心,谁能比? “来,揍我!” 张鲸看向陈增。 “这样真的行吗?”陈增有些纳闷。 “你看你脸上也没伤,这可不行。快点,揍我!”张鲸催促道。 陈增举起了右拳,看着面前的张鲸,迟迟下不去手。 “啪!” 张鲸二话不说,一拳打到了陈增的脸上。 陈增微微一愣,有些错愕。 “啪!” 张鲸又是一拳。 陈增终于反应过来,“你来真的?” “啪!” 张鲸又是一拳。 “啊,我和你拼了!” 陈增咬牙切齿,朝着张鲸打来。 两人打做一团。 一旁的张诚看着两人,一脸惊诧。 不久之后,张鲸和陈增在张诚的带领下,互相搀扶着,鼻青脸肿、一瘸一拐的走在宫中。 宫中的太监和宫女看着他们两人,震惊无比。 这哪是人?分明是两个猪头。 心中同时对昭狱又怕了几分。 果然,昭狱真是要命的地方。 等他俩来到乾清宫书房后,万历有些纳闷。 “这怎么回事?”万历问道。 张鲸跪在地上,哐哐的磕头,“皇爷,奴婢该死,奴婢该死,竟然打死了人,还请皇爷降罪。” 陈增也是如此,哐哐的磕头。 万历冷哼道:“你俩还知道错啊?打死了人,这可不是小事,怎么没在昭狱中被打死呢?” “奴婢罪该万死,罪该万死!” 张鲸扇着自己的嘴巴子。 陈增也有样学样。 “行了行了,罪也受了,打也挨了,你们也不是故意的,也是张大受有错在先,此事就此打住,以后谁也不准提。”万历说道。 张鲸两人又开始磕头谢恩。 万历说道:“行了行了,磕头磕上瘾了。今天让你们来,是有事交给你们。” 张鲸两人跪直身子,竖起了耳朵。 万历看向陈增,“朕之前交给你的那个东西,还在吗?” “回皇爷,还在!”陈增回道。 “那好,等你伤好了之后,就去开平卫,按照那上面的东西,修建窑口。工匠的话,就从宫中调拨,记住,一定要忠心可靠的。工部以及外面的工匠,一概不准。”万历说道。 “奴婢,万死不辞!”陈增表着忠心。 万历点点头,道:“你先出去吧。” 陈增又是一番三叩九拜,踉跄的退了出去,书房中只剩下万历和张鲸。 万历看向张鲸,道:“朕有一个大事,要交给你去做!” 第三十八章 海瑞海刚峰 “你是个忠心的人,这次,朕要让你当京营的监军。”万历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的张鲸,说道。 “轰!” 张鲸的脑袋直接空白,十几个呼吸后才反应过来。 当京营的监军。 表面上看,这算是升官,毕竟监军的品级和权力都要比当万历的近侍高得多。 但实际并不如此。 在万历面前当值,那是时时刻刻都能与皇帝相伴,对于他们这些太监来说,和皇帝待在一起,就是最高的权力。 现在外放为京营监军,有那么一丝明升暗降的嫌疑。 张鲸连忙磕头,“皇爷,奴婢只想陪在您的身边。” “你的心思,朕很清楚。不过,你也不要担心,你若是在京营做的好,朕自然会让你回来。乾清宫管事太监这个位置,可一直空着。 你刚从昭狱出来,若是直接回到朕的身旁,你觉得,合适吗?!”万历语重心长的道。 张鲸微微一愣,旋即磕了两个头,“皇爷能为奴婢着想,是奴婢的福气。奴婢定然做好这些事,一定不会辜负皇爷的重视。” 万历满意的点了点头,道:“这京营啊,可是重重之重,再过一阵子,就会有人提督京营,进行整治,你对朕最忠心,朕自然要让你去。” 张鲸听懂了万历这话的意思,他一脸热切的道:“皇爷放心,奴婢定然当好这个监军,不负皇爷的看重。” “好,这几天先养伤吧,养好身体,再去京营。”万历说道。 张鲸三叩九拜,拜别万历,走出了乾清宫。 田义抱了一摞奏疏,走进了书房,将这些东西放在了万历面前的桌子上。 “皇爷,这是今天呈送上来的奏疏!”田义恭恭敬敬的站在旁边。 万历赞道:“你是个忠心的,可惜先帝没有发现,不然的话,不止是六科廊掌司管事。不过,在朕这里,只要做事认真,就不会受委屈。” 田义又开始感恩戴德,说着就要磕头谢恩,却被万历拦下。 田义是六科廊掌司管事,职责之一就是向司礼监文书房递呈外臣奏疏。 外臣的奏疏,会在左顺门或者通政司集中分类,然后送往司礼监。 奏疏会先到达六科廊掌司,进一步的分类,然后由六科廊掌司递交到文书房,由秉笔太监根据奏疏上的票拟进行批红,同意的,会由司礼监掌印太监加盖大印。至此,奏疏就会生效,上面的内容,也会成为正式文件。 田义是六科廊掌司管事,奏疏到了他那之后,被他拦截,送到了万历这。 也就是说,万历通过田义,直接绕过了司礼监,掌控了外臣的奏疏。 这在之前,是根本无法想象的。 还有一个问题摆在万历面前,奏疏的生效,需要有内阁票拟,批红以及大印,这三者缺一不可。 万历没有亲政,也就没有批红权。 但这并不是什么难事,张宏是秉笔太监,在文书房中地位显赫,通过张宏,就能让奏疏留下批红。 内阁的票拟符合万历心意,那就让田义送到张宏那进行批红。 批红之后,按照常理,就要用印。这是司礼监的规矩,除非冯保胆子很大,直接拒绝用印,不然,他就没有办法。 若是奏疏或者奏疏的票拟不和万历心意,那就直接扣下或者拖延时间或者让张宏否决,打回。 司礼监那里没收到奏疏,自然无法批红。 万历甚至可以根据自己的想法,让张宏批红。 通过这种方式,万历就可以间接的控制朝政。 所以说,万历把田义弄到乾清宫当值并且兼掌六科廊掌司,是一项非常明智的选择。 万历拿起桌子上的奏疏,看了起来。 一个署名陆绎的奏疏,引起了万历的兴趣。 万历看了一眼署名,随后认真翻看起来。 田义站在一旁,默不作声,如泥塑菩萨。 书房中鸦雀无声,只有呼吸声。 半个小时后,万历放下手中的奏疏。 陆绎,陆炳之子。 陆炳,字文孚,浙江嘉兴府平湖县人。 他的母亲是嘉靖皇帝朱厚熜的乳母,也正因如此,陆炳自小跟随母出入宫禁,也因为这层关系,他和嘉靖皇帝关系密切。 嘉靖十八年,陆炳随嘉靖皇帝南巡,到达卫辉。 半夜三更,行宫起火,随从官员仓促之间只顾自己逃命,把嘉靖皇帝给扔了,只有陆炳撞开门户,背出嘉靖皇帝,从此之后,嘉靖皇帝倚重陆炳。 后来,陆炳执掌锦衣卫,升任后军都督府左都督。这是武官一途上,最高的官职。 陆炳对嘉靖忠诚,得罪了不少文官。隆庆登基后,朝臣纷纷弹劾,说陆炳家资厚重,有亿万家产。 当时的隆庆帝都快穷疯了,加上文官的忽悠,就让人查抄陆家,追缴赃款。 可惜,陆炳早在嘉靖三十九年就死了。 爹死儿抵债,这债自然落在了陆炳的儿子陆绎身上。 那帮文官之前被陆炳整狠了,现在终于有了报仇的机会,于是各种手段其出,愣是把陆家弄的干干净净。 陆绎被逼的实在没办法,这才冒险上书,请求停止追缴赃款,真的活不下去了。 万历稍作思考,又看向奏疏上的票拟。 票拟的署名是张居正,也就是说,这份奏疏是张居正处理的。 “陆炳功罪自不相掩……论炳之罪,未与反逆同科,而护主保驾之功不能庇一孤子,世祖在天之灵必不安于心者矣!” 张居正的票拟耐人寻味。 陆炳和张居正没什么交情,陆绎和他也没什么关系,按理说,以张居正的性格,根本不会去管,更别说求情了。 可这票拟上的内容,明明是替陆绎说话,这让人想不明白。 “老张从不无的放矢,这陆绎给他带不来好处,他也没法利用,怎么忽然给陆绎求情?这不正常!” 万历一脸纳闷,始终想不明白张居正的含义。 若是换一个角度,便不难理解。 嘉靖一朝,陆炳权势显赫。他与严嵩一起,把持着朝政,而嘉靖也能稳坐皇宫。 若是从把持权势来看,在很多地方,他和张居正有几分类似。 陆炳为嘉靖做过不少事,最后却落得如此下场,不免让张居正想到,若自己死后,会不会也是如此?被人倒戈清算,祸及儿孙? 从这个角度,倒能窥见一丝原由。可到底因为什么,只有他自己知道,外人无从得知。 万历想了半天,权衡利弊,想来想去,发现并不涉及自己,索性不管。 把陆绎的奏疏放在旁边,万历去拿下一本。 这是一封署名孙智鹤的奏疏,万历从没听过这人,就把奏疏拿了起来。 翻开之后,才知道这人是谁,原来是琼州的巡按御史。 看到琼州这两个字,万历想到了海瑞海刚峰。 “海刚峰现在应该赋闲在家吧,他家就在琼州,这人可不管权贵不权贵,若是能为我所用,再好不过。” 万历一边说着,一边翻看奏疏。 “……刚峰家境贫寒,家徒四壁,无片瓦覆顶,所食艰苦……然臣至,刚峰杀鸡烹羊……刚峰乃忠贞之士,若不为朝廷所用,实野有遗贤,臣建言,如今新政在即,当选用如此有志之士……” 很明显,孙智鹤这封奏疏,是举荐海瑞的。 海瑞为官多年,尽管得罪了不少人,可他那刚正不阿的性子,不畏权贵的气魄,也赢了的很多人的敬重。 历史上也是如此,万历初年,推荐海瑞的人不少,可最后都被张居正压下。 “不错,我也有这个想法。” 万历笑了起来,孙智鹤说的这些,正合万历心意。 可当他看到张居正的票拟时,脸色一下子黑了下来。 “……海瑞乃沽名钓誉之徒,不敬陛下,不懂恩德,不知仁义,不念道德……” 洋洋洒洒好几百字,通篇都在批判海瑞。 “老张啊,你是怕海瑞直言不讳,向你开炮吗?有点气量不行吗?”万历摇摇头。 张居正说这些话,万历太能理解了。 逼急了海瑞,连嘉靖都敢骂,他张居正算什么? 当年嘉靖要杀他,徐阶费了九牛二虎之力,这才保住了他。 可后来呢? 海瑞巡抚应天的时候,推行“一条鞭法”,清丈田亩。 一条鞭法和清丈田亩,并不是张居正的专利,在嘉靖后期就有人提出来过。只是那时阻力太大,是张居正一手推行的。 家住松江府的徐阶,本来以为自己对海瑞有救命之恩,应该能躲过一劫。 可没想到,海瑞压根不惯着徐阶,甚至还拿徐阶开刀。 海瑞那刚正不阿的性子,终究得罪了地主豪绅,于是在隆庆四年初被罢官,至此于琼州郁郁而终。 对地主豪绅越狠,万历就越喜欢。 “得想个办法,把海瑞弄回来。新政没有这位,那还叫新政吗?海刚峰啊海刚峰,你可要发挥你的特长啊。”万历笑了起来。 历史的大幕刚刚拉开,当然要弄一些猛人上台演出。 海瑞海刚峰,乃忠贞刚正之士,把他弄回朝廷,对万历的利益最大。 毕竟这位,对地主豪绅,那可是一点情面不讲。 第三十九章 王崇古的耿直 宣府镇,乃九边重镇,这里扼守着交通要道,有京师锁钥之称。 共六路兵马,六部防区。 边垣一千一百一十六里,边墩一千二百七十四座,冲口一百九十二处。 这是大明王朝最为辉煌浩荡的城墙之一,在辽东建奴崛起之前,这里一直是帝国的防御重点。 王崇古的行营,就位于这浩荡绵延的宣府镇中。 镇城之中,王崇古站在庭院里,拿着吏部送来的调令,脸色沉重。 入京提督京营,这是朝廷对他的信任,对他的看重。 自古能执掌京兵者,皆为长城砥柱。换做其他人,早就心花怒放,喜笑颜开了,可王崇古,并没有多么开心。 俺答封贡过去不久,如今尚未彻底稳定,大同、宣府等地的互市也刚刚开始,这个时候,需要他稳定地方。 大明自建国以来,草原动荡不止,对长城的进攻从来没有停止过,如今俺答封贡,草原稳定就在眼前,若是不能亲自看着,心里实在放心不下,这片地方,倾注了他太多太多的心血。 他,促成了俺答封贡,让这片土地归于和平,若不能亲眼看着,实在无法安宁入京。 “青海长云暗雪山,孤城遥望玉门关。 黄沙百战穿金甲,不破楼兰终不还。” 王崇古看着北方,吟出了这首王昌龄的边塞诗,语气并不豪迈,多了一些萧瑟。 虽然已是夏季,可这里的大风依旧凛冽。 漫卷而来的大风中裹挟着黄沙,向宣府扑来,张牙舞爪,耀武扬威。 王崇古把调令揣进怀中,看向侍立在一旁的亲卫,“走,随本督巡视边墙,不打仪仗,一切从简!” “得令!” 周围的亲卫领命。 片刻后,数十匹快马打马而出,朝着北方。 一去两天,风大的时候,他回到了镇城,收拾东西。 大厅中挂起来的铠甲布满了刀伤,这是很久之前,嘉靖皇帝赏赐给他的铠甲,他披着这身铠甲,打过倭寇,杀过鞑子。 此去京师,这铠甲就没了用武之地。 铠甲的归处,终究是战场,腰刀的使命,乃是杀人。 王崇古静静的看着这身铠甲,心中感慨万千。 “也不知什么时候能够回来。”王崇古叹道。 “大人,新任督师大人在门外等候!” 一个亲卫来到王崇古身后,拱手说道。 王崇古回过身子,“走罢,去见见我这位老友!” 王崇古深呼一口气,调整着自己的状态,大踏步的往外走。 新任总督方逢时站在门外,带着随从,面容轻松。 “方兄,好久不见,未能远迎,还请见谅啊。” 王崇古拱手,笑道。 “哈哈哈哈,王兄,你我又见面了!”方逢时笑着回礼。 “里面请!” 王崇古做出一个请的手势。 两人一阵寒暄,坐在了大厅之中。 方逢时,嘉靖二十年进士,历任宜兴知县、户部主事、宁国知府、工部郎中、兵备副使等。 隆庆四年正月巡抚大同,宣府,和王崇古共事过一段时间。 两人皆懂兵事,志气相投,意气相合,步调一致。 俺答封贡,也有方逢时的功劳。 方逢时本为兵部右侍郎,王崇古入京之后,就需要有人替代王崇古的职位。 张居正思来想去之后,就想到了方逢时。 “此次入京乃是高升,在下先恭贺王兄,只是出来仓促,未能采买礼物,还望见谅。”方逢时笑道。 王崇古随意的摆摆手,“你我二人,何必如此?什么礼物不礼物的。” “京营当年可是精锐中的精锐,如今却不堪大用,王兄肩膀上的担子很重啊!”方逢时说道。 “唉!” 王崇古叹道:“朝廷调我回去,目的就是整顿京营。京营颓丧已久,非要下猛药不可。但京营牵扯甚多,就怕到时候掣肘不少。” “整顿京营有元辅大人的意思,这次回京之后,大展拳脚便是,不用拘束。”方逢时略带豪气的道。 “希望如此吧!”王崇古说道:“对了,如今宣府镇粮草有些不足,支出甚多,这点你注意一下。” “这个问题不好解决啊,当时我巡抚宣大时,这个问题就很明显。如今朝廷钱粮也不多,一时想要补充完备,恐怕不容易啊。”方逢时一脸无奈。 说到这里,王崇古就气势汹汹起来,在那里骂道:“这个该死的叶淇,简直就是鼠目寸光之辈,搞什么以银代米,使得边地物价飞涨,粮价攀升。当年开中法没变时,哪有这种事?真是个该死的东西。还有那些奸商,粮价比内地高出一倍不止,真是该杀。方兄,你且放心,此去京师,我必向陛下禀明此事,解决这些问题。” “此事不好办啊,开中法,恐怕也无法再实施了。”方逢时叹道。 洪武三年,因山西等边地急需军粮,于是朝廷以盐引为利,吸引商人往边关送粮。这就是开中法。 后来,商人觉得运送粮食消耗太大,就在边地招募百姓开田屯粮换取盐引,称商屯。 弘治年间,时任户部尚书的叶淇以银代米,交纳于运司﹐解至太仓﹐再分给各边,让各边自购粮食。 这种方式使得朝廷财政收入骤增,可却是杀鸡取卵之策,使得商屯迅速破坏﹐边地粮价飙升,边军粮食储备也因此大减。 明末边军缺粮,很大的原因就是因为开中法被破坏。 王崇古任三边总督时,就察觉到了这个问题,于是上书请求重开开中法。 开中法对商人士绅利益最大,尽管王崇古所言有理,可也翻不起什么风浪,最终消弭。 “方兄放心,此去京师,我必然解决此事。边事乃重重之重,我在所不惜。”王崇古掷地有声,斩钉截铁。 “王兄,当量力而行,此事牵涉甚大。”方逢时看着耿直的王崇古,劝道。 王崇古摇摇头,道:“国事岂能儿戏,你就放心吧,我一定要解决这事。俺答封贡,边关互市,这是你我一手促成,我不能坐视不管。” …… 风卷着黄沙,王崇古踏上了入京之路。 宣府镇距离京师大约三百四十余里,并不算远。可王崇古却走的艰难。 沿着官道,能看到很多无人收尸的尸骸,当年俺答入寇时,死掉的人数不胜数,这些白骨,就是那时的写照。 活下来的百姓,沿着道路修建一些茅草屋或者土房子,也算是容身之所。 可这些土房子和茅草屋之间,却能看到穿着皂衣的衙役。 还没过几天太平日子,这些衙役就迫不及待的前来收税。 路边还能看到插草卖身的人,多是一些小孩子,有男有女。 附近士绅豪族们的下人,在这些人里挑挑拣拣。 “唉,哪有什么盛世,尽是一些狗屁!” 王崇古大骂道。 马蹄朝东,不断奔驰。 终于进了京城。 前去吏部点卯,之后顾不上换衣服,便来到了皇宫之外。 万历在文华殿中召见了他。 文华殿金碧辉煌,万历高坐皇位。 看着站在大殿中央的王崇古,万历细细的打量。 魁梧的身材,消瘦的脸庞,如沟壑一般的皱纹。 “爱卿一路辛苦了!”万历说道。 王崇古道:“回禀陛下,臣,当不上辛苦。” “此番调爱卿入京,是为了整顿京营,爱卿的能力,朕很清楚,有爱卿在,朕相信,京营算不上什么。”万历说道。 王崇古并没有感谢万历说的这些话,他从怀中摸出一份在路上仓促写成的奏疏,高举过头顶。 “陛下,这是臣一路见闻,还望陛下过目。”王崇古说道。 站在万历身旁的田义,急匆匆把王崇古的奏疏拿给了万历。 万历翻看起来。 奏疏的纸张很差,比不上朝中诸公。 看着奏疏上的内容,万历的脸色渐渐阴沉。 尸骨曝于野,千里无鸡鸣,皂吏不分丰收年,只顾匆匆征税忙,百姓无缕布遮身,孩童无热食果腹,边地粮草不足,将士半饥半饱,粮价居高不下…… 这份奏疏字字珠玑,犹如利箭,射向万历的心。 “陛下,臣已经卸任总督之职,按理来说,此事已经和臣无关。但臣还是要讲。 俺答封贡之后,边关逐渐太平,这是难有的机会,如果能把握这个良机,彻底消弭草原之乱不是妄想。可在这之前,必须要保证边关无事……” 王崇古站在大殿之中,滔滔不绝。 他把朝中诸公描绘的太平盛世彻底粉碎,把现实赤裸裸的暴露在万历面前。 拜见皇帝,太多的官员只说一些皇帝喜欢听的话,说一些吉祥如意的话。 可王崇古,却反其道而行之。 他偏要把那些残忍的事一件一件的剥开,拿给万历去看。 “陛下,宣大之地虽有互市,可草原狼子野心之辈众多,三娘子虽亲和朝廷,不敢保证其他人就能臣服。 边关之地,必须要有精兵悍将镇守,以防止俺答入寇旧事发生。可如今,边关缺衣少粮,将士们虽有报国之心,却无报国之力!” 王崇古言词激烈的说道。 第四十章 试探张居正 万历看着王崇古,听着他那慷慨激烈的言辞,心中感慨万千。 要是大明都是这种官员,那该多好? 可惜,这种官员只是少数,大部分官员都是尸位素餐的庸官,而且这一现象还会在未来的几十年中愈演愈烈,直至大明江山彻底的走向灭亡。 “爱卿所言之事,朕已知晓,只是这军国大事,非一日就可解决,爱卿放心,此事肯定能够解决,到时候,少不得还要让爱卿劳累!”万历坚定的说道。 边军的糜烂,非一日之功,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想要在短时间之内彻底解决,几乎是一件不可能的事,况且,万历现在只是一个尚未亲政的小皇帝,尽管通过田义、张宏掌握了一部分权利,可还是不够用。 张居正能整顿京营,就代表他有整顿边军的想法,以后,可以将侧重点往这方面倾斜。 王崇古看着坐在皇位上,面容稚嫩的小万历,朝着他坚定的保证,忽然心颤了一下。 当年他也不是没有面见过嘉靖或者隆庆,每每当他提及此事时,嘉靖或者隆庆,总会以“国朝大事,当谨慎施为”搪塞,总是说一些模棱两可的话,从来不做保证。 万历一本正经向他保证的样子,让王崇古心中极为感动。 这种真诚,对于见惯了官场的王崇古来说,难能可贵。 “陛下赤子之心,有帝如此,何愁大明不兴啊!”王崇古心中激动不已。 忽然意识到,万历只是一个十岁出头的小孩,还尚未亲政,刚才言辞激烈,是不是有些逼迫之意? 可当他看到万历脸上那笑容时,心又随之放下。 “爱卿勿忧,国朝大事,朕当谨记在心,定然会着重处置!”万历再次坚定的道。 说话的语气,不像是君王,更像是一个平等的人,没有任何居高临下的姿态。 在之前是从来不敢想象的。 这让王崇古有一种被重视的感觉,被皇帝数次保证,这在之前从来没有遇到过。 君以国士待我,我以国士报君。 这便是此时王崇古心中的想法。 “臣,谢陛下!” 王崇古恭恭敬敬的行了一礼。 万历笑着摆摆手,“爱卿平身吧,朕还要让爱卿整顿京营呢,京营颓丧日久,非猛药不可整治,爱卿以功勋卓着边疆,战功赫赫,有万夫不当之勇,定然能不负朕之所托!” 王崇古极为动容,他当下再行大礼,掷地有声:“臣当竭尽全力,万死不辞!” “爱卿莫要如此,什么死不死的,以后这朝政,可少不了爱卿啊!”万历笑着说道。 话没有多么煽情,可让王崇古心中暖暖的。 “臣,铭记在心!”王崇古回道。 一番见礼,王崇古走出了皇宫。 看着外面炽烈的阳光,王崇古浑身充斥着干劲。 被人重视的感觉,真好,尤其是来自皇帝的重视。 ...... 万历回到了乾清宫书房,让人把陈增找了过来,询问事情办的怎么样了。 “事情办的怎么样了?”万历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陈增,问道。 陈增急忙从怀中取出一本薄薄的册子,交给了万历,同时说道:“回禀皇爷,奴婢装作普通商户,去了一趟开平卫,对那里的皇庄做了简单的了解,也对那里的铁窑之类的做了了解。” 万历翻着陈增的册子,说道:“接着说吧!” “皇爷,开平卫的皇庄,上等水田,大约三千亩,沿着开平卫境内的沙河两岸分布,这些良田不受当地管辖,产出甚多。还有大约四千余亩的旱地,这些旱地产出甚少,耕种百姓大多维持个温饱,一年上交的籽粒不多。”陈增说道。 七千余亩多吗?看起来不少,可放在皇庄里的话,那就是九牛一毛。 弘治年间,北直隶皇庄有五,共计一万两千八百余顷,到了正德九年,皇庄增至三万七千五百余顷。 在明朝,一顷约合一百亩。 这七千亩地,也只是七十顷,根本算不上什么。 陈增接着说道:“除此之外,有炼铁窑头三十七座,其中能用的窑头有二十五座,石灰、煤等矿地十三处......” 开平卫是后世的唐山,是赫赫有名的钢铁产地,即便放在这个时代也是如此。 皇庄作为皇帝的财产,自然也会涉及这些赚钱的行业。 “皇爷,奴婢从开平卫回来后,调查了一下开平卫皇庄的收入款项,发现,去岁开平卫岁入粮食籽粒一千五百石,银五千余两,钱七千余贯。” 这个数字非常不正常。 根据《河间志》记载,明朝北方的水田,种植小麦的话,基本上亩产在一石左右,按照夏麦秋粟来算,一年到头,亩产合计两石左右。 三千亩水田,一年粮食收成应在六千石。 就算扣除损耗以及佃户的吃用,少说也能有三千石的粮食。 可现在,只有一千五百石,其余的哪去了? 更别说,还有四千亩的旱地。 旱地一年收不了多少粮食,就按一年一亩一石来算,那也有四千石的粮食,除过吃用之外,少说也能结余两千石粮食,现在,这些粮食哪去了? 还有二十五座铁窑,十三处石灰、煤矿,再把这些加上,一年到头,这怎么也不可能只有五千两白银,七千贯铜钱。 万历就算再怎么不懂,也知道这个数字不对劲。 “这数字不对劲吧,那么多的土地和窑头,一年就这点收成?钱呢?!”万历合上册子,看向陈增。 陈增回道:“皇爷,先前皇庄都由冯公公差人打理!” “人啊,都有贪心,可不能贪心不足,吃的太多,容易撑死!” 万历重重的把册子摔在桌子上。 那些钱去了哪,不言而喻。 以冯保为首的那些宦官,吃的脑满肠肥。 这可是万历的钱,怎么吃进去,就得怎么吐出来,世上哪里有这么简单的事。 史称万历爱财,现在的万历,打算将这一优点发扬光大。 “此事后面再说,是朕的钱,就是朕的钱,跑不了。那个水泥窑,你操办的如何了?”万历再次问道。 “皇爷,奴婢从宫中各处征调工匠一百四十余人,已经在开平卫着手修建窑头。”陈增回道。 万历满意的点了点头,“既然如此,那朕就放心了,记住,此事乃重中之重,一定要认真对待,不能有任何疏忽! 或许刚开始的时候容易失败,但不要气馁,这事关朕的大计,万万不可焦躁。” “奴婢领旨!”陈增躬身行礼。 “去吧!” 万历朝着陈增摆摆手。 陈增拜别。 陈增走后,万历拿起桌子上的奏疏,看了起来。 这是工部尚书郭朝宾的奏疏,上面是涿州桥梁修建的各项事宜。 把花钱的款项,条目等等罗列的非常清楚。 石,一方两钱八分,沙,一方一钱九分,砖,五十文铜钱一块,三合土,一方四钱七分…… 林林总总下来,总共要花费十三万两白银。 其中,石头、沙、砖瓦和三合土,是成本的大头。 万历看着这些数据,取出一张纸,算了起来。 好歹也是研究生学历,算这些东西轻而易举。 十来分钟后,万历终于算清楚了上面的数据。 按照工部给出的物价情况,算出来的结果就是如此。 想想也能明白,工部再蠢,也不会在这种事情上作假。 “这个物价,会不会有问题?这几座桥梁,怎么可能会花费十三万两白银?得让人查一查。 三合土是最贵的,等水泥弄出来后,就可以替代三合土,还有这个砖。这个时代的砖是青砖,制作周期长,成本高,如果换做红砖,估计成本还会再次下降。”看着奏疏上的数据,万历说道。 奏疏看的差不多,万历忽然想到海瑞海刚峰。 应该想个办法,把他弄回朝廷。 但有张居正压着,有些不太容易实施啊。 先试一试张居正口风再说。 万历稍作沉思,让田义去找张居正。 在田义出去的时候,万历把那些奏疏全部收拾干净。 坐在内阁中正在处理政务的张居正,看着站在门口的田义,有些纳闷。 怎么这个时候,忽然召见? 稍微疑惑了一阵,就收拾好东西,跟着田义进宫了。 万历对张居正还是不错的,椅子伺候着,就坐在对面。 “张先生,今天倒是有些事,想听听先生的想法。”万历说道。 张居正站起,拱手,“陛下但凭吩咐!” “张先生乃国之柱石,不必如此,坐下说话,坐下说话!”万历摆摆手。 张居正道了一声谢,又坐了下来,目不斜视,正襟危坐。 “张先生,今天早上,王爱卿前来述职,他给了朕一封奏疏!”万历把桌子上特意留出来的王崇古的奏疏拿了起来,交给一旁的田义。 田义将其拿给了张居正。 张居正看过之后,脸色微微变化,似乎是有些不满。 万历把张居正的反应看在眼中,于是问道:“张先生,有什么看法吗?” 张居正合上奏疏,交给田义,稍作思考,说道:“回禀陛下,俺答入寇糜废京畿,损失甚多,然此时已称臣纳贡,已获太平。” “可是,张先生之前告诉过朕,说朕乃圣明天子,朕在朝,便是盛世。若这也称得上是盛世,那盛世的底线,也太低了吧。”万历看着张居正,目光尖锐。 第四十一章 争吵 “这就是太平吗?莫非,敌人退兵称臣,这就是太平?!” 万历看着张居正,语气严肃起来。 张居正微微一愣,他没想到,万历竟然会这样问。 稍作思考后,张居正说了起来:“自古以来,北方草原就是威胁,即便盛唐,也曾被北方草原入侵,秦汉亦是如此,敌人退兵称臣,难道不算太平吗? 中原不比其他,大明初立,国力强盛,即便如此,也无法彻底击败草原。对于朝廷而言,草原称臣,就是太平。能以最小的代价,换取长久的太平,就是胜利。” 张居正这话在这个时代,确实不假。 在没有机枪、坦克等热武器的时代,来去如风的骑兵,威慑力最大。 他们不会和中原硬碰硬,而是择机出击,骚扰边疆,以最小的代价,换取最大的利益。 永乐朝国力何其强盛,依旧没有彻底解决草原。 “消灭匈奴,会蹦出突厥,消灭突厥会蹦出女直,草原上的敌人是灭不干净的,十几年的太平,已经很不容易了。 陛下,千里之行,始于足下。脚踏实地,方可长治久安。”张居正苦口婆心的说道。 面对草原,历朝历代都是如此,根本没有切实可行的解决方法。 “是啊,十几年的太平也是太平。据朕所知,俺答封贡,三娘子功劳很大,可以说,没有三娘子,就没有俺答封贡,可三娘子能活多久?十年?二十年,又或者是三十年? 人都是要死的,要是三娘子死了呢?要是现在的臣服者死了呢?要是草原上再次崛起不臣之人,那这太平,还算太平吗?把太平存寄在他人身上,本身就是一种错误。弘治年间之后,边军的粮食就成了问题。 当年俺答入寇成功的原因之一,就是因为边军不稳。兵乃朝廷大事,大明不能把太平存寄在他人身上。边疆的那些问题,都要解决。” 万历一字一句,说的清晰,说的极有条理。 张居正不懂吗? 张居正当然懂,他当然懂得这些。 “陛下,边疆大事,非一日之功可以解决,臣以为,应该先解决宣府缺粮之事,至于其他事情,等新政实施之后再解决也不迟!”张居正说道。 “那张先生觉得,这种事,应该让谁去做?”万历问道。 张居正回答:“回陛下,方逢时乃栋梁之材,由他解决最为合适。” “这倒是,但问题是,他要总督山西、大同和宣府三个地方,再让他解决粮食问题,是不是有些逼迫过甚?王崇古能力也不小,他在任上都没解决,换做是方逢时,能行吗? 军务本就繁忙,现在又是特殊时期,互市也要看管,又要防止不臣之心死灰复燃,让他做这么多的事,确实有些不合适。”万历说道。 张居正听出了万历话的意思,于是表态:“陛下,此事臣会考量,会择一能臣干吏,前往宣府,督促此事。” 万历等的就是这一句话。 说到这里,万历忽然一个转折:“兵事可不是小事,应该一丝不苟,今天讲读时,朕看到了巡按御史孙智鹤的奏疏,他说海瑞是个能力出众的官员。朕之前也详细的了解过,觉得此人确实不错,不知道张先生有什么看法吗?” 张居正看了一眼万历,他这才明白过来。 恐怕,这才是小皇帝的最终目的吧。 至于宣府缺粮,这只是一个由头。 毕竟,缺粮之事,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不差这几天。 不过,张居正心中也很怀疑,到底是谁在万历面前说过海瑞? 莫非是王崇古? 张居正心中一惊。 孙智鹤的那封奏疏张居正看过,上面只是笼统的介绍了一下海瑞,并没有详细的介绍。 万历年龄还小,没有见过海瑞,对海瑞也没有什么印象。 海瑞之前把宫中得罪深了,宫中的人不可能会说海瑞的好话,讲官们都在张居正的安排下讲课,也几乎不会提到海瑞的。 既然如此的话,为什么万历会说到海瑞? 听万历的意思,还觉得海瑞这人不错。 也就只有王崇古这里,才有可能听到关于海瑞的事。 而且,也正是见了王崇古之后,万历的态度才有了变化。 之前从来没听万历提起过,忽然见了王崇古之后,就提到了这人。 张居正越想越觉得不对劲,难道,真是王崇古说的? 海瑞这人能用,张居正不敢用。 当年,海瑞都能对救命恩人出手,可不觉得会饶过他张居正。 新政必须要保证万无一失,可这位,要是起了性子,那可真就谁都不认。 一个不受掌控的人,最好的归处就是在家养老。 张居正整理了一下思绪,说道:“回禀陛下,海瑞虽有能力,但更多的是沽名钓誉,如果召他入朝,恐怕会节外生枝,多生事端。” “怎么说呢,朕对这个海瑞倒是有几分兴趣,既然张先生觉得,此人不堪大用,那朕也不好说什么。不过,朕倒是想见见这个海瑞。张先生,这点事,应该可以做到吧。”万历云淡风轻的说道。 话里的意思就是,你老张说不用,那我就听你的,但我想见见这人,你总不能拒绝我吧? 这点小事你都拒绝,那就有些说不过去。 果然,万历此言一出,张居正的脸色立刻就沉了下来。 让海瑞进京,谁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如果万历真的是一个普通小孩子,张居正也认了,关键,万历不是普通小孩子啊,不动声色能把冯保东厂提督职位剥去的皇帝,怎么会是普通人? 真让海瑞进京了,谁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 张居正一时陷入两难之地。 让来,容易出事。不让来,驳了万历的面子。 各种权力都给你了,这点小事你还不答应,你是想做霍光吗? 思来想去之后,张居正也只能同意万历这个请求。 至于海瑞到了京师,自然有手段把他弄走。 “陛下能召见老臣,乃是他的无上荣光。”张居正拱手说道。 这就是同意了万历的请求。 万历笑道:“朕知道了!” …… 张居正从万历那回来,让游七去找王崇古,说今晚上在家设宴,为王崇古接风洗尘。 王崇古和张居正有旧,也没多想,当下就同意了。 放衙之后,张居正让下人张罗着,在前院会客厅中摆了一桌丰盛的酒菜。 太阳刚刚擦黑,王崇古趁着夕阳而来。 一阵寒暄见礼,两人坐了下来。 “学甫兄,这次回京,乃是高升,我敬你一杯!”张居正端起酒杯。 王崇古也端起酒杯,笑道:“岂敢岂敢,叔大兄已成元辅,乃国之柱石,应是在下敬叔大兄!” “哈哈哈哈,你我二人何须如此啊!” 张居正一饮而尽。 王崇古也一并饮尽杯中酒。 待酒过三巡,菜过五味,话也渐渐的说开了。 王崇古端详着手中的斗彩酒杯,笑道:“叔大兄好享受啊,这酒杯精巧至极,我在军中,可不曾见过啊。” “不过一个酒杯而已,何足道哉?”张居正不以为然。 “叔大兄,有些事,我本不想说,今天借着酒劲,这些事我不吐不快!”王崇古放下酒杯,正视着张居正。 张居正收起笑容,说道:“有什么事,就直说吧。” 王崇古再倒了一杯酒,一饮而尽,随后说道:“叔大兄,这朝廷六部,其中四部与你有关,兵部,除了兵部尚书与你不和之外,左侍郎,右侍郎,要么受过你的恩惠,要么受过你的保举。就连我,也曾经受过你的支持。 如今实施考成法,六部被贬黜的官员数不胜数,叔大兄,你觉得这样合适吗?陛下,毕竟是陛下,莫非有些过了!” 本来还笑吟吟的张居正,脸色瞬间垮了。 他把手中的酒杯重重的放下,冷哼道:“你是在说,本辅是严嵩吗?” “严嵩也不曾如此吧!”王崇古借着酒劲,反驳道。 此言一出,张居正的脸色冷若冰霜,如寒冬腊月的坚冰。 在一旁的游七见此,急忙带着下人匆匆离开,只剩下他们二人。 “学甫兄,本辅问你,今日你向陛下送了奏疏?!”张居正冷声问道。 王崇古冷声道:“对,没错!” “为何不呈送内阁,不走流程。”张居正质问。 “走流程?我之前可没少写奏疏,可有一次有用?宣府该缺粮缺粮,该缺饷缺饷,有什么用?”王崇古反问。 “此事本辅自有计较。”张居正沉声道。 “啪!” 王崇古猛然一拍桌子,言词激烈:“自有计较,自有计较,一直都是如此说辞,可边军苦寒,等不得。 元辅大人,你可知道我总督三边时,有多少逃卒?他们为什么要跑?就是因为他们吃不饱,因为他们活不下去,他们就要跑!” 王崇古心中来了火气,他拿起桌子上的酒杯,“边疆苦寒,士卒忍饥挨饿,我们这些军汉,可用不起如此昂贵的酒杯!” 啪! 王崇古把酒杯重重的放在了桌子上。 第四十二章 天子贪财 张居正的生活虽然比不上徐阶以及严嵩,可要是在万历初年,那也是首屈一指的。 事实上,张居正从不遮掩自己富贵的生活,以至于众所周知。 王崇古在边疆多年,吃的都是军粮,比普通军卒好些,可却不如张居正一分。 这满桌子的菜,有鸡鸭鱼肉,要是换成军粮,少说够百十来个军卒饱餐一顿。 前方吃紧,后方紧吃,王崇古心中自然有怨气。 张居正脸色很黑,冷声说道:“你可向陛下举荐海瑞海刚峰?!” “海刚峰?!” 王崇古微微一愣,他当然知道海刚峰的大名,不过,他却没有向万历举荐。 此时的他正在气头上,可不会顺着张居正的询问回答。 “哼,你们这些人,就该海刚峰好好收拾一顿,就如富甲天下的徐阶一样!”王崇古冷哼道。 在边疆多年,王崇古太了解边疆士卒的处境。 缺衣少食,有些时候就连后勤都没法保障。 数次上疏此事,换来的却是一次又一次的从长计议。 边疆兵事从弘治年间一直计议到现在,一百年过去了,计议出什么了? 兵事越来越颓废,逃卒越来越多。 心中的火气本来没有多少,可在看到张居正这一桌子价值不菲的饭菜时,不由得想到了边疆士兵。 加上刚才张居正那副居高临下的样子,王崇古心中火气借着酒劲,一下子就炸了。 张居正的眼睛眯了起来,脸色阴沉的能滴出水来,“也就是说,你确实向陛下举荐了海刚峰?!” “呵呵,是如何,不是又如何?你们这些官,就该让海刚峰好好收拾收拾。”王崇古借着酒劲,声音很大。 张居正心中已经有了答案,他不再询问,也不想在这件事情上和王崇古纠缠,站起身来,袖子一甩,顾自离去。 王崇古看着张居正的背影,大声道:“你也是军户出身,我希望你别忘了当年的诺言,可不要成了第二个严嵩!” 张居正停了下来,侧过脸庞:“本辅自有计较!” 说罢,扬长而去。 王崇古坐了下来,拿起桌子上的酒壶,不断的往嘴里灌着。 夜深了,王崇古走出了内阁首辅张居正的家门。 街道那头,是张居正的新宅子,现在还是一个巨大的工地。 工地上的土木材料,都是上好的物件,价格不菲。 王崇古看着那些材料,不停的摇头。 “朝臣锦衣玉食说国事,谁顾边疆士卒衣正单。若是我有两万带甲精兵,便能彻底平定河套。” 王崇古无奈的叹道,带着随从,走进了黑暗中。 …… 日头高升,万历坐在书桌前看着奏疏。 田义守在一旁,等候着万历的垂询。 在司礼监多年,在处理奏疏上,也很有经验,面对万历的询问,他总能对答如流。 田义是个老实人,万历问什么,他就说什么,从不隐瞒。 万历正问着话,外面传来了叮叮当当的声。 好奇之际,徐爵忽然从外面走进,说张鲸求见。 这家伙自从被万历安排摸底京营后,已经好几天没露过面,现在忽然过来,肯定有事,于是就让张鲸进来。 等到张鲸进来,万历这才明白,那叮叮当当的声音是什么。 原来张鲸抱着一身明光瓦亮的铠甲,这铠甲的大小和万历体型相当。 看到铠甲的一瞬间,万历的眼睛亮了一下。 男儿何不带吴钩,收取关山五十州。 几乎每一个正常男性,都有跃马疆场的想法。铠甲,是最大的吸引。 万历笑了,这个张鲸,果然会讨人喜欢。 张鲸除了手中的铠甲之外,还背着一张精致的小弓,只是没有箭矢。 “小张啊,这铠甲不错啊,哪来的?!”万历左手支在桌子上,兴致勃勃的问道。 “回皇爷,这是奴婢让兵杖局做的,很早之前就让他们做了,今天刚做好。”张鲸恭敬的回道。 在明朝做一身明光铠甲,非常耗费时间。 甲片需要工匠一下一下的锻打,然后一针一针的连缀起来。 万历来到张鲸面前,接过明光铠甲。 重量不轻,足有三十多斤。 这只是小孩子的铠甲,如果是成人的铠甲,差不多有八十斤。 这三十斤的份量压在身上可不轻,但万历早已今非昔比,这么长时间的锻炼,身体比之前强壮很多。 他穿着铠甲,把之前那把手铳挂在左边,那张精美的弓拿在手中。 脸上堆着笑,在书房中来回走着。 张鲸这小子跟在万历身后,不停的拍着马屁。 “皇爷真乃大将军,就算是汉朝的冠军侯,也不如皇爷!” 各种马屁话,从张鲸的嘴里不断蹦出。 听着张鲸这话,万历忽然想到,要不仿照正德,搞一个镇国大将军朱寿? 想想还是打消了这个念头。 他终究不是正德。 “对了,京营那边你去了吗?那边如何?!”万历看向张鲸。 “回禀皇爷,奴婢去了。但目前奴婢还没有正式的官身,所以很多东西都看不到。但是,奴婢悄悄的在京营附近转了转,发现,京营营地中,操练的军士不多,大部分都是一些走马架鹰之徒。”张鲸如实回答。 万历早就有了心理准备,崇祯末年时,崇祯帝曾经让京营出城迎敌,可这伙士兵,刚出京城,就不战而溃,连贼兵都没看到。 多年以来,勋贵们把自己的子弟塞进京营,混吃等死,早就没了战斗力,指望这些人打胜仗,无异于异想天开。 万历此时并不着急,王崇古已经回来,他马上就会走马上任,到了那个时候,会好办很多。 沉思之间,张宏忽然求见。 这让万历有些意外,最近这些天里,张宏从没来过,今天突然过来,难道是有事吗? 万历没做多想,让张宏进来。 张宏身后还跟着一个提着木桶的小宦官,木桶看起来很重,小宦官一步一个踉跄。 张宏看到了万历身上的铠甲,也看到了万历身后的张鲸,眉头皱了一下,又松开。 “皇爷,这木桶里是陈增送到老奴那里的东西,说里面是皇爷要的东西,是重中之重。” 张宏指了指放在自己旁边的木桶,严肃的说道。 陈增送来的,还这么重,里面是什么不言而喻。 万历来到木桶前,费了一番功夫撬开木盖。 暗黄色的油蜡纸映入眼帘。 缓缓打开油蜡纸,黑灰色的粉末出现在万历眼中。 看到这里,万历终于可以肯定。 水泥,制造出来了。 轻轻的捻起一点,仔细的看着。 这水泥并不太好,颗粒并不均匀,里面的杂质很多,看起来很脏。 如果放在后世,那就是不合格品。但放到现在,也很不错了。毕竟,水泥也算是造出来了,即便不怎么好。 这种程度的水泥都造出来了,那质量不错的水泥还会远吗? 接下来,就是让他慢慢实验,慢慢研究。 “这东西不错!” 万历扔掉手中的水泥,夸赞道。 一旁的张宏忽然开口道:“皇爷,书中自有颜如玉,虽然老奴不知道皇爷让陈增干什么,但老奴还是斗胆劝谏,不可玩物丧志啊。” 万历看向张宏。 对于这个司礼监太监,万历还是比较了解的。 这是一个老成持重的太监,换句话说,就是有些古板。 “张伴伴啊,这可不是玩物丧志,这里面蕴含着巨大的力量。”万历笑道。 张宏看不明白这里面的力量,微微叹了一口气,没再说话。 他从怀中摸出一本薄册子,交给了万历,同时说道:“皇爷,这是陈增让老奴交给皇爷的东西。” 万历接过一看,这是水泥的生产过程,以及成本详解。 按照陈增所言,以目前的情况来看,一方水泥成本一钱六分,卖给工部的话,以两钱算,那就比三合土便宜两钱七分。 开平卫那边铁窑多,炉渣又是没用的东西,几乎没有成本,唯一有成本的是粘土、石灰石以及石膏。 这只是水泥的价格,如果混合成水泥砂浆,成本还会再低。 水泥和沙子的配比,基本上是一比三左右。一方水泥,能混合出四方砂浆。 沙子工部报价,一方一钱九分,四方砂浆合计七钱七分,而四方三合土,就需要一两八钱八分。 如果工部报价没有猫腻的话,四方砂浆要比四方三合土便宜一两一钱一分。 看着账册上的内容,万历笑了。 让工部改三合土为水泥,再让工部从万历这采买水泥。 内帑银从万历手中到工部手中,最后再回流到万历手中。 这么一来,修建桥梁的成本将会低到令人发指。 万历贪财,那可不得发扬光大。 心中稍微验算了一下,万历把账册放在了桌子上,让张宏去找张居正和郭朝宾。 没多久,这两人坐在了已经脱下铠甲的万历面前。 万历左手拿着工部之前的奏疏,右手拿着陈增的账册,说道:“工部报价三合土一方四钱七分,四方折银一两八钱八分,今有一种替代品,四方折银七钱七分,若用这种替代品更替三合土,四方省银一两一钱一分,朕粗略的算了一下,如果用这种替代品的话,涿州的桥梁,将会节省超过一半的银两。” 张居正的脑袋懵了一下,一个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 天子贪财?有嘉靖之风?! 第四十三章 真不怕死啊! 张居正当然不会相信有什么东西能替代三合土,价格还如此低廉。 一想到当年嘉靖皇帝的表现时,张居正下意识的把万历往里面带入。 认为现在的万历皇帝和当年的嘉靖皇帝一样,都贪财好货。 若是任由这样下去,那可不行啊。 工部尚书郭朝宾听着万历的话,就仿佛自己在听天书。 四方就能节省一两一钱一分,就算按照一两算,要是用来修建城墙,把三合土换做这种材料,同样的价钱,能多修将近两座。 这根本不可能。 郭朝宾不认为,世界上会有如此强悍的材料,价格会低廉到这种程度。 “陛下,臣以为,不管做什么事,都应该脚踏实地。盖房子不是玩泥巴,一石一沙都要仔细思量,不能偃苗助长。”郭朝宾语重心长的说道。 张居正也说道:“陛下,自古以来,桥梁、城池的修建都有定数,以三合土夯基,以三合土筑墙,再以青砖包裹,边关坚城,甚至要往三合土中掺桐油,糯米浆,代价高昂。 即便有陛下说的这种材料,那能否比得上三合土或者夯土呢?用于农家建房或许可行,可边关重镇,军国大事,又岂能儿戏?” 张居正当然不相信万历说的,他反驳的角度也很巧妙。 看出万历贪财,却不从这方面入手,而是通过修筑城墙这一方面进行反驳。 张居正当然希望世上有万历说的那种材料,这样就可以以极小的代价,把所有城墙全部修缮。 对于张居正而言,最好是能修建一座长长的、高高的城墙,把草原和中原彻底隔开。 万历放下手中的奏疏与账册,笑道:“所谓眼见为实,耳听为虚,你们心中有疑惑,朕也懂得,再待几天吧,会让你们大吃一惊!” 张居正和郭朝宾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的目光中看出疑惑。 怎么如此信誓旦旦? “退下吧,朕要开始读书了!”万历摆了摆手。 张居正和郭朝宾站了起来,行了一礼,退了出去。 走出乾清宫的那一刻,郭朝宾忽然问道:“陛下所言,怎么觉得不像儿戏啊!” 张居正也很纳闷:“以我对陛下的了解,陛下虽然有时候会有些小性子,可从来不会用这种事关军国大事的事情开玩笑。但要说那种替代品的成本低到那种程度,我却不怎么相信。世上哪有这种东西!” 郭朝宾皱着眉头,脸色凝重,“如果,如果真有这种东西呢?!” “不可能有!”张居正摇着头。 “我是说,如果,如果真的有呢?!”郭朝宾追问。 这让张居正陷入了思考中。 约莫三五分钟,张居正看向郭朝宾:“若是真有,那我就可以从辽东一直往西,把所有的边墙全部连接起来,将草原彻底隔开。” “是啊,若是有这种东西,那成本就会低很多,省出来的钱,就能干很多事。如果这种东西是工部的就好了。”郭朝宾叹道。 张居正不以为然,他还是坚定自己的想法:“世上不会有这种东西,也不可能会有这种东西。” 随后,他大踏步的离开。 这一次,张居正失算了。 不远的将来,工部因为水泥的归属权,开始和万历扯皮。 …… 王崇古是一员干吏,他在京中找好住处,便去京营摸底。 三五天的功夫,便把京营的情况弄的差不多了,并且写了一封奏疏,呈送万历。 奏疏送上去后没几天,朝廷对他的任命就下来了。 升任兵部右侍郎,兼右佥都御史,领京营戎政尚书,提督操练。 其实,王崇古并不是京营的一把手,在他之上,还有总督京营戎政,称京营总督。 嘉靖二十年,设京营戎政尚书,以文官担任,协理京营,提督操练。二十九年,罢十二团营,设总督京营戎政,由勋贵担任,以戎政尚书辅佐。 后期,京营增设监视内官,提督营务。 京营提督内官由皇帝拍板,无需外人插手。 也正是因为有这个规矩,所以万历才能把张鲸安插进来。 如今的京营总督是英国公张溶,这个张溶同时兼掌着左军都督府,权势很大。 六月的阳光燥热无比,王崇古身着绯袍官服,坐着马车,来到了五军营的大营外。 之所以选择五军营,是因为目前京营三大营中,只有这个五军营比较简单入手。 三千营在嘉靖年间改为神枢营,主要掌管皇帝依仗,当成了仪仗队。 从神枢营入手,压根没那个必要,已经不是战斗部队了。 神机营作为京营中的火器部队,改革的难度要比五军营困难很多,而且还很花钱。 所以,王崇古打算先从比较容易入手的五军营开始。 五军营基本上是步卒,改革起来也比较容易。 张鲸带着几个随从,在此处等候多时。 看到王崇古的马车,急急忙忙迎了上去。 “王大人!” 站在马车下面,张鲸热切的说着。 王崇古走下马车,看着面前的张鲸,微微颔首。 “就你一个吗?!”王崇古环视四周,发现除了张鲸及其随从之外,周围再无他人。 前面的营房大门虽然开着,却不见一个兵丁。 张鲸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一脸苦涩的道:“还真就是我一个,抚宁侯前天就给兵丁们放假了,现在这营房中空荡荡的。” 抚宁侯朱冈是五军营提督,五军营本来有中军、左右哨、左右掖五支部队,故此称五军。 嘉靖年间,裁撤五军营各营司,由一勋贵统帅。 抚宁侯朱冈,正是五军营提督。 朱冈这老小子,自万历登基之后,很少去上朝,尽管万历罚了他好几个月的俸禄,他依然我行我素。 对他来说,俸禄能值几个钱?守着五军营吃空饷,不比俸禄多吗? 如果没有什么意外,朱冈这空饷能吃一辈子。 可前几天,朝廷里忽然传出信,说张居正保举王崇古任戎政尚书,提督操练。 这让朱冈心里忐忑不已,这摆明了就是冲着京营来的,若是真的闹出什么动静来,那这下金蛋的鸡,可不直接飞走了吗? 所以,无论如何都不能让这只下金蛋的鸡飞走。 给五军营放假,正是一个下马威。 “营房空荡荡的?一个人也没有?!”王崇古的脸色一下子都冷了,面若冰霜。 张鲸苦涩的道:“还真就一个人也没有!” 王崇古没有回答,袖子一甩,走进了营地。 只见营地空阔无比,中间的校场上长满了草,一看就是好久没操练过。 营地中什么都没有,很多营房都已经倒塌。 五军营的很多士兵,压根不会来这里。 负责任的,早上来点个卯,然后回去玩自己的,不负责任的,根本不过来。 有些时候,为了充门面,甚至还会在街道上招揽壮丁。 看着眼前这一幕,王崇古的脸色冰冷的厉害,站在他身边的张鲸都有些害怕的退缩。 “你去通知下去,就说,我给两个时辰,两个时辰还不到,直接除名裁撤。”王崇古看向张鲸。 张鲸领下命令,急忙跑了下去。 早已经知道五军营是个什么样子,今天还是被吓了一跳。 没想到,竟然糜烂至此。 在营地中随意转悠了一圈,他走出营房,准备去宫中向万历请一道旨意。 刚坐上马车,还没走多远,一辆豪华的八抬大轿拦在了王崇古的马车前。 看了一眼人抬轿子,王崇古本能的露出了厌恶表情。 洪武初年,朱元璋废除人抬轿子,觉得这是把人当畜生用。 时至今日,禁令早就成了灰,这些高官显贵为了显摆自己的富贵和排场,轿子一个比一个大。 “敢问可是王学甫当面?!” 一个年过半百,衣着锦绣的中年人,手持折扇走出轿子,笑着向王崇古拱手。 王崇古把帘子掀上去,问道:“阁下是谁?!” “在下抚宁侯朱冈,听闻学甫兄高升戎政尚书,故此前来拜见。在下已经设下一桌酒席,还望能赏几分薄面。”朱冈笑着说道。 王崇古不由冷笑起来,前脚来个下马威,后脚就用宴席拉拢,这种手法,可真熟练。 王崇古倒是要看看,朱冈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说道:“既然如此,那恭敬不如从命。” “哈哈哈哈,在理,在理,那就走吧!”朱冈又坐上了轿子。 整个过程,朱冈的态度很低,也很热情,就像是多年老友。 马车跟着轿子越来越远,走进了繁华的街道。 此时,张鲸把命令交给自己的随从后,急匆匆的进了宫。 书房中,万历把玩着张鲸送来的铠甲,同时问道:“你是说,王爱卿让两个时辰之内,所有兵丁全部到位,不然就除名?” “回皇爷,就是如此。”张鲸回道。 “王爱卿好胆气,就是不知道他能不能扛得住。”万历长出一口气。 京营是个漩涡,一不小心就会落进去。 “对了皇爷,抚宁侯朱冈宴请王大人。”张鲸接着道。 万历冷笑道:“贪官污吏的三板斧,无非就是拉拢,打压,拖下水。这个朱冈,之前根本不来上朝,现在又整幺蛾子,真是不怕死啊。” 第四十四章 在作死边缘反复横跳的冯保 “京营那边的事情,你盯着点,有任何风吹草动,就禀报给朕!” 万历看着站在面前的张鲸,说道。 王崇古刚刚上任,先让他和那些勋贵们斗去吧。 斗得差不多了,万历再插手进来。 这样效率更高。 张鲸领下命令,飞一般的跑了出去。 书房中再次只剩下万历一人。 万历喜欢一个人静静,喜欢自己磨墨,喜欢自己写字。 他之前让张鲸弄来了一根炭笔,一有时间,就会把自己记忆中的关于后世的那些知识书写下来。 他的记忆很好,这样做是为以防万一,害怕随着时间的流逝,大脑中的那些知识也会流逝。 之所以选择炭笔,是因为炭笔书写的速度快。 先打个样,以后再慢慢的把这些东西誊抄整理。 数学、物理、化学,凡是记忆中有的东西,万历都会详细的记录下来。 日头渐渐偏西,李太后的近侍太监陈礼忽然来到了书房外面,说是李太后让万历过去一趟。 这让万历有些意外,最近这段时间,万历基本上每天都会去李太后那请安,今天这是怎么了,突然就有事? 稍微收拾了一阵,万历走出了书房。 问了陈礼,陈礼也不知道因为什么,只知道冯保在那里。 万历心中的疑惑渐渐解开,恐怕,又是冯保整的幺蛾子。 最近这么长时间,冯保也算安定,万历没有过多搭理,今天若没有这档子事,万历差点觉得没有这号人。 跟着陈礼走进宫殿,冯保恭敬的站在李太后身边,面无表情,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看到走进来的万历,却装作慌张的样子,向万历行礼。 万历微微颔首:“冯大伴,免礼吧!” 冯保道了一声谢,又回到了李太后身旁。 万历向李太后请安见礼,李太后虽然应下了,可情绪不太对,看上去不怎么开心。 坐在李太后身旁,万历好奇的问道:“圣母大人,这是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如此闷闷不乐?!” 在一旁玩耍的朱翊镠忽然说道:“皇帝哥哥,朝中的那些官儿骂娘亲呢!” 万历一脸纳闷:“骂圣母大人?这从何说起啊!” 敢骂李太后的人,整个朝廷没有几个,也只有之前那个胡涍。 就这,也只敢阴阳怪气,不敢指名道姓。 胡涍案这才过去多少天,怎么又出现这种事? 况且,最近这么多天里,万历一直让田义从六科廊掌司那边弄奏疏,也没见这种奏疏啊。 不应该啊! 李太后指向房间角落,那里躺着一本布满灰尘的奏疏。 “去,把奏疏拿过来,让皇帝看看,这些外臣嚣张到什么地步了!”李太后看着冯保,面若冰霜。 万历顺着李太后手指的方向看去,看到了角落当中的奏疏。 脸色也在同一时间垮了下来。 奏疏,怎么能到这里?奏疏,又怎么会到李太后的手中? 这奏疏只能是冯保带进来的,而掌管六科廊掌司的田义又是万历的人,田义如果碰到这样的奏疏,定然会截下拿给万历,可现在这封奏疏竟然直接绕过六科廊掌司,到了李太后手中。 不用想,这都是冯保搞的鬼。 冯保啊冯保,你可真是想死的很呐! 难道不知道皇明祖训吗?难道不知道后宫不准干政吗? 万历脸色阴沉的看向去捡奏疏的冯保。 这后面的一切,和冯保脱不开干系。 万历深呼一口气,调整心态。 又看向李太后,笑道:“圣母大人,莫要因为外臣而气坏了身子,他们都是一些外官,该关就关,该判就判!” 李太后并没有因为万历这句话而解气,反而更加气势汹汹起来。 “胡涍狼子野心,实乃可恶,宫中之事,哪能容他置喙?目无君父,当千刀万剐,处以极刑!” 李太后情绪激动的破口大骂着。 冯保不动声色的把奏疏拿到了万历面前,万历看了冯保一眼。 李太后如此暴怒,和冯保脱不开关系,谁也不知道冯保在李太后面前说了什么。 万历忍住心中的怒火,翻看着手中的奏疏。 片刻之后,万历狠狠的把手中的奏疏摔在地上。 大骂:“混账东西,胡涍老贼,其心可诛!” 一旁正在玩耍的朱翊镠被吓得躲在了厢房,房间中的所有人都不敢喘气,寂静到了极致。 奏疏正是胡涍写的,他在奏疏中以张鲸杀人案为引,直言宫中妖邪丛生,污秽遍地,同时又把这些事和之前的“妖星见懿庆宫”联系起来,说宫中失德,说有妖邪祸乱宫中。 虽然没有直言谁是妖邪,可那言外之意,正是李太后。 李太后最忌讳被人说是妖邪,现在被胡涍三番几次的咒骂,心中火气自然不小。 冯保借机煽风点火,李太后心中的怒气犹如火山爆发,一发不可收拾。 “圣母大人且放心,此事朕定然会给您一个交代,必然会把此人缉拿归案,以儆效尤!”万历看着李太后,斩钉截铁的道。 李太后直视着万历,却说道:“此事就不必了,你最近学习也挺累的,这种腌臜事哪里用的着皇帝亲临,就让冯保去做。先前此人就辱骂宫闱,此时又来,皇帝虽为名君,可这种小人如何能容于朝廷?” 言外之意非常明显,那就是不放心万历去做此事,同时对万历之前处罚胡涍的方式极为不满。 侍立在一旁的冯保忽的来到李太后前方,行了一个大礼,根本没把旁边的万历放在眼中。 在行礼的时候,冯保的嘴角微微上扬,一抹得意,在脸上浮现。 前些日子的龌龊,今天终于消弭。 而他冯保,也将借此案件,重揽大权。 这一切都是冯保的计划。 先前的沉默,并不是他束手就擒的信号,而是他在酝酿着反击。 皇帝,永远是皇帝,可尚未亲政的皇帝,却不是真正的皇帝。 这就是他利用的点。 冯保的座下有一个叫做魏朝的太监,对他颇为忠心。这个魏朝也有来头,他是大名鼎鼎的魏忠贤的座主,是魏忠贤对食客氏的第一任丈夫。 冯保让魏朝出宫,联系御史王羽村,让王羽村和胡涍接近接近。 王羽村擅长钻营,没几天就和胡涍称兄道弟。 于是,一天晚上,王羽村与胡涍大肆宴饮,痛饮美酒。 待到酒过三巡菜过五味,王羽村开始了煽风点火。 以那次“妖星见懿庆宫”为由,说胡涍做的没错,是我辈读书人的楷模,是不畏强权的典范,是英雄豪杰...... 胡涍本就喜欢这些名声,加之王羽村恰到好处的吹捧以及喝了些酒,于是就飘飘然起来。 王羽村见时机成熟,就以张鲸杀人案为由,鼓动胡涍上疏痛陈。 在酒精的催发下,胡涍当下就写了一封奏疏,痛斥宫闱之中有妖邪作祟,兵锋直指李太后。 王羽村见时机已经成熟,于是提议,由他代替胡涍上疏。 胡涍想都没想就同意了。 就这样,王羽村拿到了胡涍的奏疏。 拿到奏疏后,他先来到了通政司,让这里的六科言官们誊抄胡涍的奏疏,然后明发朝堂。 明朝的奏疏通过通政司呈送内阁,然后由内阁处理,再由通政司呈送司礼监,最终上禀皇帝。 皇帝批复过的奏疏,会重新回到通政司,由通政司誊抄编写,最终整理成册,编为邸报,明发天下。 设立之初,朱元璋为了防止奸佞堵塞言路,于是就给了通政司提前誊抄奏疏的权利。 如果一封奏疏被内阁或者奸佞扣下,有通政司誊抄的奏疏在,最终还会被皇帝知道。 这项制度看起来好,可最终成了文官邀买人心,以势逼宫的办法。 有些文官并不急着上禀奏疏,他们会让通政司的官员誊抄,先传阅朝堂,挑动声势,当声势到达一定程度后,再挟势逼宫。 据说,当年海瑞的《治安疏》就是通过这种方法,最终送到了嘉靖的面前。 王羽村来到通政司后,让这里的官员誊抄奏疏,传阅朝堂,他却没有把这封奏疏交上去,而是把奏疏交给了魏朝。 魏朝拿到奏疏后,火急火燎的交给的冯保。 冯保挑选了一个非常合适的时机,拿着这封奏疏面见李太后。 此时,声势尚未起来,胡涍的奏疏还没有彻底传阅朝堂,但可以预料的是,在不远的将来,朝堂上将会沸沸扬扬。 冯保很聪明,他知道万历的手段,于是就跳在这个时间段。 若是等事情彻底传开之后,那万历就已经知道了此事,说不定就会有对策。 他要赶在万历并不知情,朝堂尚未沸沸扬扬之前,告知李太后。 所以,他就先用胡涍的这封奏疏,把李太后气急,趁机拿下此事,等到朝堂彻底传开之后,再做行事。到时候,李太后的愤怒比现在还要可怕,那他就可以趁机扩大案件。 还有那个张鲸,也要一并收拾。 万历猛然看向冯保,沉默不言,目光中杀气腾腾。 果然,能混到司礼监掌印太监的人,没有一个简单人物。 但太过贪恋权势,乃是取死之道。 万历和崇祯的区别就是,崇祯的皇权是完整的,灭魏忠贤很容易,而万历的皇权被李太后分走一半。 正因如此,才给了冯保可乘之机。 第四十五章 深夜中的枪声 “先生,祸事了!” 刚入夜,张居正家中。 游七从书房外急匆匆的跑了过来,脸色沉重,手中拿着一封奏疏。 正在书房中读书的张居正看着如此急促的游七,忙问道:“发生什么事情了?如此慌张?!” 游七走进书房,把手中的奏疏交给张居正,道:“先生,这是胡涍上疏的奏疏,您看看!” 张居正接过奏疏,急忙看了起来。 三五分钟后,张居正把手中的奏疏狠狠的摔在了桌子上。 “这个胡涍,难道就不怕死吗?真是愚蠢至极,冯保已经没了权势,司礼监分裂为二,也没了东厂提督的官衔,他上奏的意义何在?平白无故的让宫中厌烦,上次我能保住他,不代表这次就能保住他!” 张居正一脸阴沉的骂道。 他是万万没有想到,胡涍竟然能糊涂到这种程度。 任何一个言官,上疏都是有目的性的,之前胡涍的上疏,就是为了针对冯保。 现在冯保已经失势,也就没有针对的必要。 现在上疏又是为了什么?沽名钓誉? 就算沽名钓誉,也不是这样来的。 直接骂后宫,那是取死之道。 胡涍死了不要紧,就怕到时候牵扯到新政。 “这奏疏是从通政司流传出来的,恐怕现在已经传到了宫中!”游七沉声说道。 张居正摇了摇头,道:“恐怕不止,这奏疏能送到我这里,就代表着很有可能如同当年的《治安疏》一样,整个朝堂以及京师都知道了。六部官员我尚可约束,但那些六科言官以及各道御史,肯定不会放过这么好的机会。如果不采取雷霆手段进行制止,他们要是一起胡闹,恐怕会是第二个大礼议!” 游七吃了一惊,脸色大变,惊诧万分:“不至于吧,不可能这么严重吧。” 张居正叹道:“没有人比我更清楚言官们的厉害,这些人遇火就着,别看我现在基本上能约束住科道言官,可要真遇上什么事,他们不一定能被我控制。对于他们来说,敢说,能说,才是升官之道。就算得罪我或者陛下,他们就算罢官,也能落下一个不惧强权的名头。这种人发起狠来,可怕的很啊。人不能受激,尤其是言官,更不能有人带头。” “不过!” 张居正忽然意识到了什么,“这个胡涍虽然迂腐,可也不是没有脑子的人,这平白无故的,忽然上这种奏疏干什么?这不对劲啊!” “先生的意思是,胡涍可能受某人指使?!”游七大吃一惊。 若真是如此,那事情可就糟糕了。 张居正沉声道:“极有可能,你去调查调查,看看最近胡涍有没有和什么人接触过!” 游七点点头,转身离去。 看着游七的背影,张居正脸色沉重:“但愿事情能在控制之内吧!” 夜渐渐地深了,后半夜,游七终于回来了。 张居正还没有睡,静静的坐在书房中。 桌子上烛火摇曳,已经燃到了根部,清香的气味在书房中飘摇。 这是上好的香烛,里面蕴含着上好的香料。 “先生,已经打听出来了,最近这段时间,王羽村经常去找胡涍!”游七站在张居正的面前,说道。 张居正的眼睛中爆射出两道精光,猛然一拍椅子扶手。 “我明白了,呵呵呵,冯保啊冯保,不愧是你啊!”张居正眼睛眯了起来,冷笑在脸上浮现。 “先生的意思是?!”游七好奇的问道。 张居正站了起来,在房间中踱着步子。 “胡涍大骂后宫,势必会引起太后的反感,加之胡涍又有前科。如果此时冯保在太后面前煽风点火,那太后岂能容忍?”张居正站在书房中,缓缓说道。 “这样对冯保又有什么好处?这样做,对他没有任何利益啊!”游七一脸纳闷。 “否也!” 张居正摇摇头,说道:“陛下虽然年幼,可帝王心术越发老辣,冯保恶了陛下,不被陛下所容,最终剥去了东厂提督之权。宫中档头一旦失势,等待他们的就是死亡。冯保不想失势,更不想死,所以他要夺回之前的权力。 若是嘉靖、隆庆年间,陛下想要杀冯保,一句话便可。可别忘了,如今陛下年幼,上面还有一个太后。太后要是保冯保,陛下何敢忤逆太后懿旨?” “王羽村是冯保的人,冯保指使王羽村接近胡涍,鼓动胡涍上疏驳斥后宫,冯保借胡涍奏疏,煽风点火,激起太后怒火,然后冯保借机重掌权力,缉拿胡涍。一旦胡涍进入诏狱,那事情就会彻底失去掌控。冯保若是狠心,以胡涍为主,大兴牢狱,大搞冤案,届时,恐怕整个朝堂将会风声鹤唳。 张诚虽是东厂提督,如果他和胡涍有所牵连呢?那东厂提督不就又回去了吗?陛下的近臣,张鲸、田义,都有可能和此事牵连。哪怕是司礼监的张宏,也都有可能。如此一来,只要此事不结案,冯保的权势将会如日中天。” 张居正停下脚步,脸色阴沉,分析着如今的局势。 官场沉浮几十年,冯保的这些招数很快就被张居正看透。 当年的刘瑾、汪直之辈,不都用过这样的招数吗? 无非是把皇帝的威势变成了太后的威势。 “那胡涍和王羽村之间有过联系,只要调查清楚,不就真相大白吗?”游七问道。 “若是胡涍死了呢?死无对证不说,还可以安一个杀人灭口的名头,随便在胡涍的家中搜到一些罪证,就算搞出一个造反的名头,那也未可知啊。 胡涍一死,冯保就能把自己摘出来,那任何人都有可能是杀人凶手。到时候,案件如何发挥,就看冯保的了。 朝中言官因为驳斥后宫而被暗杀,势必会引起言官们的兔死狐悲之感,到时候,谁是幕后凶手,都不重要了,言官们肯定会认为,这是后宫不满,故而杀人。如果再有人挑拨,那言官们会发了疯的针对后宫。毕竟,暗杀言官,可从来不曾有过。此先例一开,所有言官都会风声鹤唳,恐步入后尘。 言官们会发疯的针对后宫,若是再趁机卷入一些六部官员,那朝堂将会乱做一团,后宫更会成为众矢之的。这就会让太后更加愤怒,将会让太后更加倚重冯保。这样一来,那冯保的权势就会更上一层楼。” 说到这里,张居正猛然看向游七:“快,立刻派人去胡涍家中,把他带到安全地方,恐怕冯保现在已经动手了!” “他敢?胡涍是朝廷命官!”游七震恐。 “别废话了,快去!”张居正呵斥。 哪一次政治斗争不是鲜血淋淋?朝廷命官,算得了什么? 游七惊恐之余,急忙跑了出去。 “希望还来得及,希望还来得及!”张居正一脸忧虑。 胡涍和他有关,他心中也担心,万一以后冯保为了掌权,到时候再针对他。 尽管目前没有这方面的倾向,但不可不防。 好不容易走到这一步,新政就要实施,万不可前功尽弃。 ...... 游七不敢马虎,在府中招呼上二三十个看家家丁,拿着铁尺木棒腰刀就往胡涍的家中赶。 胡涍是言官,俸禄很低,加上又是清水衙门,自然没人行贿,这也就导致他在京中的住处很偏僻,位于环境并不怎么好的白纸坊。 游七带着人在黑夜中狂奔,他距离胡涍的住处越来越近,只要跨过眼前的街道,前面就是胡涍的家了。 “都给我注意好了,把你们的脸都蒙好了,别让外人看到,进了胡涍的家,直接把他给我带走!” 游七带着人停在了街道边上,做着最后的安排。 “冲!” 游七大手一挥,带着人就冲了过去。 “嘭,嘭,嘭!” 游七刚跑到路中间,只见胡涍家的大门从里面被破开。 紧接着,两伙黑衣人从房门中冲了出来。 跑在最前面的那伙黑衣人当中,有个黑衣人扛着一个正在挣扎的人形麻袋,其余的黑衣人保护着他。 后面那伙黑衣人手持腰刀,在后面追着。 游七懵了。 这是怎么回事? 冯保会派人杀胡涍,那怎么会有两伙人,另外一伙人又是谁派来的? “现在怎么办?!” 一个随从凑到游七身旁,忙问。 “那麻袋中的人肯定是胡涍,别管是谁,冲上去,把胡涍抢回来!”游七指着麻袋,咆哮道。 随后,游七带着人冲了上去。 扛着麻袋的那伙黑衣人很快发现了游七,他们愣住了。 追的那伙黑衣人也在瞬间愣住了。 月光之下,三伙黑衣人竟然陷入了短暂而又寂静的对峙之中,没有任何动静。 追的那伙黑衣人率先沉不住气,挥舞着腰刀就冲了过来,向着麻袋杀去。 游七也不甘示弱,带着人冲了上去。 很快,三伙人马冲击在了一起,乱作一团。 “嘭!” 黑夜之中忽然响起一道火铳的声音。 “啊!!!” 一道惨叫声紧接着响起,追的那伙黑衣人之中,有人胸部中弹,倒在了地上,惨叫着。 扛着麻袋的那个黑衣人手中拿着一把黄铜手把的手铳,铳口上冒着硝烟。 那一铳,就是他开的。 火铳的威力不容轻视,瞬间就把其他人镇住。 随后,扛着麻袋的黑衣人带着人消失在街道上。 游七看了一眼躺在地上的那个黑衣人,脑门上全是冷汗。 “快撤,快!” 游七急忙催促:“再不走,待会就走不了,火铳的声音势必会引来五城兵马司的注意,快走!” 说罢,他带着人急匆匆的离开。 追的那伙黑衣人也不敢再追,谁知道那些人还有多少把火铳。 近距离格斗,刀哪里是他们的对手?而他们,又没有火铳,现在死了人,加上又有火铳声,若是遇到五城兵马司的人,后果难料。 于是,他们收拾着尸体,在月光下逃窜。 地上只剩下一滩鲜艳的血迹。 不久之后,五城兵马司的巡夜士兵,来到了这里。 第四十六章 皇爷,饶命啊! 夜,更深了,已经是后半夜,这夏夜起了风,有几分冷意。 万历坐在寝宫中,房间中央的桌子前。 桌子上摆着一把黄铜手把的手铳,万历的胳膊支在桌子上,双手托着下巴,静悄悄的看着桌子上的手铳。 良久,万历揉了揉鼻子,看向站在一旁的张诚与张鲸,“事情办好了?!” 张诚深吸一口气,镇定的回道:“回皇爷的话,事情已经办好了。” “既然如此的话,那就再助他一把力气。疯狂一些是好的,不然的话,又怎么可能得意忘形呢?你们下去后,就按照我刚才说的来做吧!”万历吩咐道。 张鲸和张诚两人躬身行礼,规规矩矩的领下万历的命令。 “行了,出去吧,朕累了!”万历摆摆手,说道。 张鲸和张诚规规矩矩的退了出去。 万历拿起桌子上的黄铜手铳,瞄着房间中的一个御用赏瓶。 “咔哒!” 轻轻扣动扳机,没有火绳的火绳夹落在了没有火药的药仓中。 “啪!” 万历嘴巴发出声音,模拟着铳声,手中的手铳旋即向上抬起,模仿着手铳的后坐力。 万历开心的笑了,像小孩子获得了某种东西后那般满足的笑了。 ...... 冯保在宫外也有住处,距离皇宫不远,豪华无比,哪怕是现在的张居正,也无法与之比较。 宫中的大档头,在外都有住处,不当值的时候,他们就会在外面居住一段时间,也算是散散心。 现在的冯保,坐在宫外住处的书房中,脸色阴沉的能滴出水来。 面前跪着几个穿着黑衣服的壮汉。 “人呢?杂家问你们,人呢?!”冯保猛然拿起桌子上的砚台,朝着这些黑衣人砸去。 为首的那个人不敢躲闪,任由砚台砸在自己脑门上。 “啪!” 石头制成的烟台将这人的脑门破出一个口子,鲜血直流。 他闷哼一声,依旧不敢动弹。 “公公恕罪!” 为首的这人低下了头颅。 为首的这人叫做冯三,曾是边军逃卒,后来被冯保看重并收留,为冯保处理一些见不得人的事。 “该死的畜生,杂家问你,抢走胡涍的人是谁?你们可看清楚了?”冯保喝问。 冯三摇摇头:“回公公,当时太黑了,这些人都穿着黑衣,带着面巾,小的没看清。他们比小的们早到一步,抓住胡涍就跑了,小的追出去后,又遇到了一伙人。抓住胡涍的那伙人手中有火铳,我们怕惹来五城兵马司的人,就没敢再追。” “那你们觉得,那伙人是谁?”冯保接着质问。 冯三一边回忆着,一边说道:“回公公,小的和那些人交过手,他们身手矫健,都是一些悍卒,实力不在小的之下,配合非常有章法,像是行伍之人,他们手中的火铳也很精良,衣服里面还有胸甲,普通人根本没有这种东西,他们绝不恋战,触之即走。 最后遇到的那伙人,就有些乌合之众,手中的武器各式各样,有木棒,有铁尺,也有腰刀。小的可以保证,那两伙人绝对不是一伙的。” 冯保的眉头紧紧皱起,冯三的这些话,让他陷入了迷茫。 他要杀胡涍的事,从来没有向外透露过,那怕是眼前的冯三,也只是动手前才知道,他没有泄密的机会和时间。 若是如此的话,那会是谁呢?又怎么知道自己要杀胡涍的事? 如果他是猜到的,他又通过什么样的方式猜到的? 他带走胡涍,又是为了什么?是为了杀,还是保护? 事情的前前后后,冯保自问自己做的极为隐秘,不到最后一刻,就连他的那些心腹都不知道冯保要做什么,这种情况下,外人凭什么猜到?凭什么比冯保的速度还要快? 除非,从一开始,那人就知道冯保要干什么,除非,那人可以洞悉冯保的内心以及每一步路,不然的话,不可能如此, 一连还是两伙人。 也就是说,至少有两伙人知道冯保的动向,或者猜到了冯保的下一步。 可是,整个事情从头到尾,知道的人根本没有几个,而知道的人又都是绝对的心腹,那到底会是谁泄密的? 如果只有一伙人,那还有可能是巧合,现在是两伙人,可就不是巧合那么简单了。 “不可能是有人泄密!” 冯保回忆着整个事情的过程,从指使王羽村开始一直到现在,把这其中的事情详细的回忆了一遍。 越想越觉得此事不对劲,越想越觉得此事有鬼,越想越胆战心惊。 若是胡涍落在别人手中,问出了前因后果,那他的那些计策就会全部失效,甚至还会连带着把他带出来。 一旦这些蝇营狗苟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那就是死亡之时。 想到这里,冯保心惊不已。 “既然如此,王羽村,那就不能怪杂家了!” 冯保眯着眼睛,杀气毕显。 王羽村是唯一和胡涍接触的人,既然胡涍失手了,那就只能除掉王羽村了。 王羽村一死,那就是死无对证,光靠胡涍的嘴巴,决定不了什么。 而且,王羽村也是言官,到时候也可以在王羽村身上重复对胡涍的安排。 尽管效果会差一些,但重新夺回权力,确实够了。 想到这里,冯保看向冯三:“去,除掉王羽村,赶在天明之前!” “遵令!” 冯三磕了一个响头,带着身后的人走出了书房,奔向黑夜。 看着离开的冯三等人,冯保喃喃自语:“希望能成功吧!” 忽然之间,他的心没来由的颤了一下,一股莫名的恐惧涌上心头,让人心悸,让他喘不过气来。 冯保连忙捂住心口,大口的呼吸:“我这是怎么了?怎么突然这样?不可能,没有人知道我的计策,这是万无一失的,除掉王羽村,也有同样的效果,没人知道我的计策,没人知道我心中所想,我一定能成功,一定能成功。” 豆大的汗珠从额头上滴落,落在了书桌上。 他的脑海中忽的映出一张脸,这张脸在他的面前不断凝实,就好像真的站在他面前一样。 恍惚间,他看到了年幼的小万历,穿着一身火红的金龙服站在他面前,审视着他,冷眼看着他。 “皇爷,老奴没有造反,老奴永远忠心皇爷,皇爷,皇爷饶命啊!” 冯保一下子慌了神,乱了阵脚,急忙跪在地上,朝着书房门的方向连连磕头,不断的回话。 “公公,公公,您,您这是怎么了?!” 冯保的心腹魏朝,穿着一身红色的宦官服,提着一个食盒,一脸惊疑的站在房门那里,被吓的不敢进来,只敢隔着一段距离,大声喊叫。 冯保的心神渐渐凝聚,他终于看清楚了门口的魏朝。 不可置信的揉了揉眼睛,惊疑的看了看四周。 当看清楚周围的环境后,他瘫坐在地上,大口的喘息。 身上的衣服已经被汗水浸湿,他就像是刚从水中捞出来的一样。 “滚,给杂家滚,滚,你过来是找死吗?!” 回过神来,冯保指着门口的魏朝,歇斯底里的喝骂。 “公公,小的过来送宵夜啊!” 魏朝害怕的说着,把手中的食盒举了起来。 “滚,杂家让你滚!” 冯保不管那个,顺手拿起刚才落在地上的砚台,就朝着魏朝砸去。 魏朝把食盒放在地上,头也不回的跑了。 冯保扑通一声,躺在了地上,四仰八叉着,看着房顶,大口的喘息,大口的呼吸。 ...... “你就要死了!” 王羽村家的卧室,一个黑衣人站在床边,看着刚刚惊醒的王羽村,沉声道。 “好汉,莫要杀我,我有钱!” 王羽村一下子就懵了,一个翻滚从床上跳下,跪在黑衣人面前磕头。 黑衣人摇摇头,道:“我不杀你!” “不杀我?那是干什么?!” 王羽村抬起头,胆战心惊的看向黑衣人。 “有人要杀你!”黑衣人说道。 “谁?!”王羽村询问。 “你的恩主!”黑衣人面无表情。 王羽村稍稍愣了一下,脑海中闪现出冯保的脸。 “为什么?不可能!那你是他派来杀我的人吗?我不想死,我想活着,我有钱。”王羽村连忙摇头,不相信这是真的。 身子不断往后挪动着,惊慌在脸上疯狂弥漫。 黑衣人接着说道:“我不是他派来的人,胡涍已经死了,你要是不信的话,待会就有人来杀你。” “那你们是什么人?!” 往后挪动的王羽村更懵了,既然黑衣人不是冯保派来的人,那又会是谁?他又怎么可能知道冯保会来杀他。 胡涍已经死了,是被谁杀死的?是冯保吗?冯保为什么要杀死胡涍,他为什么要这样做?他杀了胡涍,又为什么要杀我?眼前的这些人是谁?他们来这里做什么? 一时间,王羽村思绪如乱麻。 “我们是什么人不重要,重要的是你的态度,选择死,还是活!”黑衣人冷声说着,像是没有感情的机器。 就在这时,又有一个黑衣人推门而进。 他看了一眼地上的王羽村,大声道:“冯保的人来了,距离大门不足百步,顷刻而至!” 第四十七章 人畜无害小万历 在距离皇宫很远的地方,有一座不怎么大的宅子,这宅子是东厂在宫外的办事处之一,但因为好久没有用过,院子中长满了杂草。 堂屋之中升起了一堆火,王羽村坐在火堆前,慌张的打量着周围的黑衣人。 这些黑衣人井然有序,不像是强盗土匪,给人一种训练有素的感觉。 黑衣人站在堂屋外面,似乎等待着谁。 王羽村不知道在等谁,急忙收回了目光。 身上的血迹还没有干涸,回想起刚才那场恶仗,现在还仍有余悸。 身上的血不是他的,是前来杀他的人的,那些人死了大半。 王羽村想不明白,救他的这些人是谁?他们为什么要救自己。 但他可以肯定,这些人大概率不会杀他,不然也不会把他带到这里。 东边的天上渐渐地出现了鱼肚白,天快要亮了。 “嘎吱!” 大门从外面推开,几个身影从外面走进,在黑衣人的拱卫之下,朝着这边而来。 王羽村心颤了一下,急忙站了起来。 为首的那人穿着一身普通衣裳,像是普通老百姓,可身上的气势却非比寻常。 “我叫张诚,提督东厂!” 那人来到王羽村面前,面无表情的说着。 王羽村心中一震,惊慌万分。 “东厂厂公?这,这,这这是怎么一回事?!”王羽村浑身颤抖,惊慌失措。 厂卫,可不是什么好词汇,尤其是对于文官们来说。 王羽村对自己的处境也做了分析,可他万万没有想到,这伙人竟然是东厂。 黑衣人搬来一把椅子,放在张诚身后。 张诚顺势坐下,看着站在面前的王羽村,“对于你来说,有两条路摆在面前,一是死,二是荣华富贵,你是一个聪明人,知道我说的这话是什么意思?” “厂公可否明示?!” 王羽村咽下一口唾沫,慌张的道。 张诚笑了笑,“既然如此的话,那杂家就把你交给冯保吧!” 一想到刚才那伙凶神恶煞的人,王羽村扑通一下跪在了地上,朝着张诚磕头:“公公,在下唯公公马首是瞻,绝无二心!” “起来吧,杂家应下了!”张诚笑着说道:“不过,空口白话的,杂家也不能相信。” 他看向身后的随从,“取笔墨来!” 身后的随从早有准备,当下就把笔墨拿了过来,放在了王羽村面前。 张诚看着笔墨,说道:“把你如何与冯保勾结,以及指使胡涍上疏忤逆宫闱的事情写出来吧。” 王羽村更慌了,这要是写出来,那还有活路吗? “写!” 看着犹豫不决的王羽村,张诚收起了笑容,面容冰冷。 “当啷!” 身后的东厂番子抽出手中的腰刀,寒光闪烁。 王羽村连忙如小鸡啄米一般点头:“写写写,我写,我写!” 王羽村拿起毛笔,写了起来。 张诚笑了:“这才像话嘛!” 王羽村本就是一个贪生怕死,爱财如命的人,之前能因此投靠冯保,现在也能投靠张诚。 ...... 太阳终于跃出地平线,又到了万历讲读之时。 但今天早上,万历通知了张居正,说今天身体不适,休课三天。 张居正此时顾不上这个,满脑子都是昨天晚上的事。 根据游七说,他去找胡涍的时候,一共遇到了两伙人,其中一伙人带走了胡涍,同时用火铳打死了一个追击的人。 这让张居正一下子失去了判断。 按理来说,想要杀掉胡涍的人肯定是冯保,既然如此的话,那多出来的一伙人又是谁? 谁在后面搅局?他带走胡涍的目的又是什么?胡涍现在是否还活着? 坐在自己在内阁的厅堂中,眼睛微闭着,回忆着昨夜的事。 “元辅,出事了,出事了!” 内阁次辅吕调阳从外面急匆匆的跑了进来,手中拿着一封奏疏,脸上满是慌张。 张居正睁开眼睛,看向吕调阳,忙问:“何事如此惊慌?!” 吕调阳把手中的奏疏交给张居正,同时说道:“一共两件事,第一件,昨夜白纸坊发生火铳伤人事件,五城兵马司的兵丁到了之后,只剩下一滩血迹,再无其他。” 随后,他指着张居正手中的奏疏,一脸严肃且阴沉的说道:“这封奏疏是第二件,今天早上,御史王羽村上疏,说他今天早上去找自己的好友胡涍,结果发现家门洞开,房间混乱,疑似有强人闯入,胡涍失踪。 同时还把昨晚白纸坊火铳伤人事件与胡涍失踪放在一起,说是胡涍因为某种事得罪了权贵,被权贵给暗杀了,并且把此事与之前胡涍上疏驳斥后宫的奏疏联系起来,暗指胡涍被宫中所杀,直指太后陛下。” “啪!” 张居正顾不上看完手中的奏疏,猛然一拍桌子,唰的一下就站了起来,脸色铁青。 “冯保!” 张居正咬牙切齿,牙齿缝中挤出这两个字。 一旁的吕调阳没有听清,在那低声咒骂着:“这个王羽村,在事情还没有水落石出之前,就胡言乱语,简直唯恐天下不乱。” 张居正的额头上瞬间涌出密密麻麻的冷汗,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定了定神,看向吕调阳,道:“快,让通政司拦住这封奏疏,同时禁止任何人誊抄,禁止朝臣传阅。” “已经来不及了,我手中的这封奏疏,就是通政司誊抄传阅的。现在,王羽村的奏疏已经彻底传开了。”吕调阳的声音都变了调,充斥着慌张。 能把一个内阁次辅吓到这种程度,这奏疏的威力可想而知。 “通政司的人是干什么吃的?这种奏疏都能让誊抄传阅?!” 张居正面若冰霜,冷气萧森。 “元辅,现在不是追究这种事情的时候,现在六科言官和都察院已经炸开了锅,几乎所有的言官们都义愤填膺,更有甚者,还呼喊着要去叩阙鸣冤,让陛下给个解释。”吕调阳声音有些颤抖的说道: “元辅,宫中暗杀言官,历朝历代都没有这种事情,此事牵扯太大了,要真是如此,恐怕不能善了了。” 言官说的不对,罢黜,贬官或者捉拿昭狱都行,也没有言官会说什么,充其量说一句朝有奸佞,更甚者,也无非骂一句昏君。 归根结底,皇帝虽然罢黜官员、贬官或者捉拿昭狱,但总归是在规则底下,总归在牌桌上出牌,总归在明处。 言官们也知道底线在哪里,说什么话会死,说什么话会贬官,说什么话会罢官。 可派人暗杀上疏进谏的言官,这就是打破了规则,掀翻了牌桌,拿着刀子乱捅。 言官们不敢保证,自己会不会如同胡涍那样,说了什么话后,被人暗杀,尸首不明? 暗处的杀戮,最让人恐惧。 张居正如何不明白这事?可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 稍作思考,张居正沉声道:“通知五城兵马司,拦住他们,万不可让他们前去叩阙!” “都这个时候了,能拦得住吗?得给言官们一个交代啊,就因为上疏进谏,便被宫中暗杀,要是不能给言官们一个说法,如何能行?!”吕调阳也急了。 “此事有人在背后兴风作浪,绝非表面上那么简单。”张居正冷声道。 吕调阳一愣,“什么意思?” “冯保!”张居正冷声说道。 事到如今,根据现在的情况来看,张居正可以肯定,绑走胡涍的那伙人绝对是冯保派出去的,不然的话,王羽村又为什么会上疏? 要知道,王羽村可是冯保的人。 这么一来,所有的事情都能解释通了。 冯保弄走胡涍,让王羽村上疏引起言官恐慌,再加以鼓动,让他们叩阙逼宫。太后惊恐之余,冯保趁机揽权,用此事开刀,大兴牢狱,排除异己,党同伐异,大掌权势。 张居正自认为自己预判到了冯保的计划,可还是迟了一步。 此时,他的心中满是后悔,若是再快一些,那就好了。 “别管这么多了,快随我去,先稳住言官。” 张居正匆匆的跑出内阁,吕调阳紧随其后。 …… 乾清宫中,万历坐在书房里面,悠哉乐哉的唱着后世的流行歌曲。 眼睛微闭着,双手拍着椅子扶手。 张诚恭敬的站在万历面前,禀报着现在的情况:“皇爷,如今都察院和六科已经炸开了锅,那些御史们朝着太和门涌来,说要讨个说法,让宫中给个说法。” 万历睁开眼睛,一副人畜无害的模样,说道:“此事通知圣母大人了吗?!” “回皇爷的话,已经通知太后娘娘了。”张诚如实回答。 话音刚刚落下,守在门外的田义匆匆来报,说太后前来。 万历笑了笑,揉了揉自己的眼睛,强挤出几滴眼泪。 “皇儿!” 李太后的声音从外面忽的传了进来。 万历深呼一口气,从椅子上站起,瞬间变脸哭了起来,往外面冲去,一把扑进了李太后的怀中,委屈的哭诉着:“娘亲,我知道了,那些官儿要冲进来了,我害怕啊!” 李太后连忙把万历抱在怀中,急忙安慰:“别怕,别怕,有娘在呢,有娘在呢!” 李太后心里也慌,可在看到委屈哭诉的万历后,不得不坚强起来。 为母则刚,便是如此。 跟在李太后身后的冯保,则是一脸煞白。 这事,真的和他无关。 他是这么想的,可没做成。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谁,在后面?!”冯保心中惊恐。 事情虽然按照他所预想的来,但让人惊恐的是,事情并不在他的控制之下。 棋子,自己开始了下棋。 第四十八章 我就是胡涍,我没有死! 小万历哭的可怜,李太后蹲在地上,怀抱着他,不断的出言安慰:“不怕,不要害怕,还乱不起来,还乱不起来,这就让张先生入宫,这就让英国公调集京营过来。” 李太后一边安慰着,看向身后的冯保:“去,赶紧把那些官儿拦住,给我狠狠地打,凡是敢冲击皇宫的,就给我狠狠地打!” 冯保心中苦涩无比。 要是一且都在计划之内,他自然会带领人手,把那些闹事的官员全部拦住,然后大兴牢狱。 可现在,所有的事情都超出了他的计划,所有的谋划全都落空,说不定,背后的人此时就在什么地方看着他,要是真带着人手出去拦住那些官员,岂不是正中那人下怀?谁知道后面会有什么东西等着。 胡涍被人带走,王羽村也被人带走。 这两人现在生死不知,若是这两人还活着,一旦指使胡涍上疏弹劾后宫的事情败露,他冯保不死也要掉层皮。 最为关键的是,今天所发生的这些,正是他的计划。 就好像,他只是一个牵线木偶,所做的任何事情,都在按照某种规划,徐徐前进。 就算他发现了这一现象,可他却无能为力。 到底是谁?这人是谁?竟然能算到这个地步?! 是谁在背后推动着一切,他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冯保忽然意识到,如果今天发生的这些事情,全都堆在他的身上,那么就算他是先帝留下来的顾命大臣之一,也毫无作用。 死是一定的,只是时间问题。 一时间,冯保惊慌不已。 是谁在背后? 张居正吗? 不! 他要是想的话,上次那个机会要更加合适,犯不着如此大费干戈。 那会是谁? 冯保看向了正在李太后怀中哭泣的小万历。 不! 不可能是皇帝。 一个十岁出头的小孩,他懂什么,不可能是他,上次只是一个巧合,不可能是他。 不是他,那还会是谁? 李太后见冯保毫无动静,怒上心头,当下呵斥:“你是干什么吃的?还不赶紧去?!” 冯保这才从惊慌中回过神来,连忙回话,同时带了几个随从急匆匆的往外面跑。 正在怀中委屈流泪的万历给一旁的张诚试了一个眼色,张诚心领神会,悄咪咪的跑了出去。 李太后这才稍微安定一下,她带着万历来到了乾清宫中,坐在寝宫的床上,把万历抱在怀里,不断的安慰着。 但她的脸上也满是慌张,手攥的极紧,身子都在颤抖。 陈礼带着近侍守候在万历母子周围,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 ...... “你们这些狗东西,我们是司礼监掌印太监冯保冯公公的人,你们这些狗东西就该杀!” 一个穿着宦官服侍,却有几根胡须的莽汉手持一根木棒,站在太和门前方,指着前面声势浩荡的御史言官人群,大声怒吼。 在他身后,有差不多二三十个同样装扮的壮汉。 诡异的是,他们虽然都穿着宦官的服侍,但都有或多或少的胡茬。 “公道,公道,我们要个公道!” 人群中,忽然有个御史振臂高呼。 人群再次气势汹汹起来,速度都要快上不少。 “杀!” 那壮汉手中的木棒指着天空,怒喊一声,带着人冲进了御史人群。 这些御史言官都是一些文弱书生,让他们背背文章,写写诗歌,还差不多,要是让他们和这些壮汉对打,无异于以卵击石。 这二三十个壮汉犹如狼入羊群,一个冲锋就把十来个御史言官揍的头破血流,在地上不断哀嚎。 这些壮汉的手法很巧妙,他们绝不奔着要害去,只是把人打倒,看上去鲜血淋淋,却没有生命危险。 即便如此,也不是这些御史言官们所能接受的。 当下就开始哭爹喊娘起来。 “咱们去太庙哭庙,咱们去太庙哭庙,冯保欺君罔上,欺压大臣,是第二个刘瑾,是第二个刘瑾!” 人群中忽然又有一个御史振臂一呼,带着人群就要往太庙那边去。 诡异的是,人群中的这个御史,挥舞着的右手上,却有不少茧子。 “去吧,你们去吧,记住,我们是司礼监掌印太监冯保冯公公的人,我家公公说了,就算你们把太庙拆了,我家公公也不怕,我家公公杀的就是你们。” 为首的那个壮汉把一个御史打倒在地,大声咆哮。 恰逢此时,冯保带着随从刚刚出来。 当他听到这些壮汉的声音以及这些御史言官的声音时,脸直接绿了。 “该死的畜生,你是谁?!” 冯保指着喊话的那个壮汉,尖声嘶喊,声音都变了,尖细无比当中带着恐惧和慌张。 这壮汉看向冯保,认出了冯保,他急急忙忙跑到冯保面前,规规矩矩的行了一礼,然后谄媚的大笑:“哎呦,这不是冯公公吗?你看小的做的怎么样?!” 说罢,壮汉又看向那些御史,大喊:“我家公公就在这里,我家公公说了,你们就是狗东西,该杀,胡涍就是我家公公杀的,你们又能如何?!” 这壮汉的声音很大,瞬间吸引了无数人的目光。 冯保的脸色更绿了。 人群当中又有一名满手是茧子的御史振臂一呼:“法不责众,打死冯保!” 人群像炸了锅一样,朝着冯保涌去。 看着如此声势浩荡的人群,冯保怂了。 就在这时,冯保发现,刚才那个壮汉,以及殴打御史的壮汉,拎着棍子逃之夭夭,消失的无影无踪。 “快,护着杂家回去!” 冯保大喊一声,转身就跑,在随从的护卫下,钻进了宫门之中。 “哐当!” 伴随着一阵洪亮的关门声,宫门关闭。 所有的御史都被挡在了宫门之外,但这些御史没有选择离去,他们分为两部分,一部分跪在此处,叩阙鸣冤,一部分前往太庙,哭庙示冤。 御史当中的有些人,甚至还跑去了各个衙门,慷慨激昂,煽动官员。 在这些人言辞激烈的煽动之下,越来越多的官员都朝着这边赶来。 当张居正带着人赶来时,已经迟了。 他带着内阁、六部高官以及部分五城兵马司兵丁来到太和门外时,看到的是乌央乌央一片,跪在地上的官员。 他们静静的跪在地上,每隔一段时间,就朝着宫门磕一个头。 有些人身上还有血迹,有些人身上还有脚印。 张居正调查了一番,终于明白刚才发生了什么事。 人群最后方,吕调阳看着前方跪在地上的官员,气愤不已:“该死的冯保,先杀胡涍,现在又让人前来殴打这些官员,真是不把我们这些人放在眼中。元辅,此事绝对不能善罢甘休!” 张居正的眼中出现了一丝狐疑,这事,有些不对劲。 和冯保打过不少交道,在张居正的眼中,冯保是一个智计超群的人,尽管身有残缺,可能力不容忽视。 现在这局面,对冯保极为不利啊。 冯保再怎么蠢,都不可能在这个时候,做出殴打御史,并且扬言是自己杀了胡涍。 这本来应该是宫中与御史的矛盾,现在成了他和御史的矛盾。 宫中与御史言官们针锋相对,然后冯保居中,借着李太后的权势,大兴牢狱。 宫中只有孤儿寡母,鼓动御史言官冲击皇宫,更能引起太后的恐慌,那冯保手中的权势就更稳。 冯保只有把自己摘出来,并且不断加剧宫中和言官们的冲突,才能稳坐钓鱼台,现在忽然把罪责揽在自己身上,那就成了宫中的挡箭牌,实在蠢不可言。 明朝之前的文官,遇到这种情况,基本上都会说,陛下是圣明的,错的是有奸佞。明朝这会儿,文官们可不吃这一套,指着皇帝的鼻子骂皇帝错了的大有人在。 “不对,这事不对!” 张居正摇着头,脸色沉重。 “元辅,你在想什么?冯保都已经罪恶至此,当禀明陛下,拿下他。”一旁的吕调阳焦急的催促道。 “先别说话,此事,极为不对,处处透露着诡异。”张居正劝道。 他又想起了昨天晚上带走胡涍的那伙人。 “我就是胡涍,我没有死!” 忽然之间,一道嘹亮而又冷静的声音,从远处传来。 只见胡涍穿着青色官袍,一步一步的从远处而来。 宫门前的御史门犹如雷击,纷纷不可置信的看向胡涍。 胡涍不是死了吗? 这是怎么一回事? 胡涍没死的话,那现在又是怎么一回事? 张居正看着走过来的胡涍,眉头紧锁。 他旁边的内阁阁臣以及六部尚书,惊诧万分。 原本杂乱的广场瞬间鸦雀无声,所有人都屏息凝神,看着走过来的胡涍。 “他就是胡涍,我认识他!” 御史中有认识胡涍的人,他大声的喊着。 人群,再次炸开了锅。 胡涍一步一步的朝着宫门走去,跪在宫门前的御史们纷纷让开一条路。 胡涍跪在了宫门前,从怀中摸出一封《陈罪疏》,高举过头顶,大呼:“陛下,臣万死,这都是冯保的阴谋,是他指使臣上疏驳斥宫中,他意欲挑起混乱,意图谋反!” 轰! 犹如一道惊雷落地。 张居正脸色更加阴沉,双目中爆射出两道精光,看向皇宫。 “是你的手笔吗?” 第四十九章 歇斯底里的冯保 “臣万死,这都是冯保的阴谋,是他指使臣上疏驳斥宫中,他意欲挑起混乱,意图谋反!” 胡涍跪在宫门前,手中的奏疏高高举过头顶,声音很大,在原地不断传荡。 周围,跪在地上的那些御史言官们犹如雷击,一个个的呆若木鸡,愣在了原地。 什么? 这一切都是冯保的阴谋? 不对,胡涍不是被冯保杀了吗? 如果胡涍被冯保所杀,那眼前的胡涍,又是怎么一回事? 难道,真如胡涍所说,这一切都是冯保的阴谋? “胡涍?!这是怎么一回事,你怎么还活着?你说这一切都是冯保的阴谋,又是怎么一回事?冯保意图谋反?这是什么意思?!” 一个御史从地上站了起来,飞扑到胡涍面前,厉声喝问。 胡涍没有回答,将手中的《陈罪疏》放在面前的地上,随后重重的磕着头。 大声喝问的那个御史,急匆匆的把胡涍的奏疏拿起,翻看着。 脸色在瞬间垮塌。 “什么?这一切,竟然是冯保的阴谋?他,竟然想要通过暗杀御史言官,来栽赃陷害陛下和太后?!” 这个御史声音尖利,已经变了调子,如同夜枭。 显然,他已经被奏疏上的内容震惊到了。 周围的那些御史蜂拥而至,都想要看看胡涍的奏疏。 “都让开!” 一道怒吼声从后面响起,张居正龙行虎步,从后面而来。 身旁的五城兵马司兵丁,迅速把人群分成两列。 胡涍的奏疏,落在了张居正的手中。 看着奏疏上的内容,张居正的脸色变化不定。 胡涍在奏疏上说,冯保指使心腹魏朝,以死威胁王羽村,让他接近胡涍,并且以言语相激,促使胡涍上书驳斥后宫。 胡涍愚笨,被王羽村蛊惑,于是上疏,驳斥后宫,意图激起后宫对言官的怒火。 上疏之后,冯保意欲杀掉胡涍,以奏疏为引,栽脏陷害为宫中所为。当天夜里,胡涍正欲回家,却见家门前恶人遍地,手持刀兵,害怕之下逃之夭夭躲了起来。 奏疏末尾:“……臣以为,冯保意欲激起宫中与言官不和,随之浑水摸鱼,携宫中之威,以压言官,或携言官之势,以逼宫中。此乃狼子野心,昭然若揭。 臣自知罪孽深重,然朝廷事大,臣不敢退缩,即使身死,臣仍上疏。 罪臣胡涍,自知罪孽深重,望陛下降罪!” 一篇奏疏,洋洋洒洒三千字,详细的说明了事情的“真实经过”。 看到这里,张居正猛然看向胡涍。 若不是张居正知道那天晚上发生了什么,他还真会相信胡涍说的这些话。 那天晚上,胡涍明明被人带走,他,为什么会在奏疏上说这些话? 胡涍,背后有人。 这封奏疏,肯定早就提前安排好。 这人是谁? 这样做的目的很明显,兵锋直指冯保。 以胡涍之死激起民愤,随以胡涍复生揭穿冯保之罪。 暗杀言官,挟势逼宫,这两个中任何一个放在明面上,都够冯保死上七八回了。 这两个罪名加在一起,诛九族的罪名都够了。 这是要把冯保彻底按死,一点情面都不留。 张居正合上手中的奏疏,看向皇宫,目光闪烁。 宫门之中,冯保尚未走远。 他听到了胡涍的声音,旋即,整个人如同抽掉了骨头一样,瞬间软倒在地。 周围的随从急忙去搀扶他,把他从地上拽了起来。 “完了,完了,完了!” 如同一个毫无感情的复读机,不断的重复着这两个字。 “谁?究竟是谁?是谁在后面?!” 冯保忽然仰天长啸,声音凄厉而又可怕。 若是昨夜冯三事成,那此时他胜券在握,意气风发。 可现在,事情虽然按照他的计划而来,却不受他的掌控。 持刀人手中的刀柄变成了刀尖,每一个计划和密谋,都成了插向他心口的刀锋。 昨夜事情失败,他以为,事情或许会有转机,只要再给他半个月的时间,他就能把此事消弭下去。 他万万没有想到,反噬竟然会来的如此迅速。 “这不可能!” 冯保忽然大叫一声,歇斯底里。 除非那人从一开始就洞知他的想法和目的,不然的话,反应不会如此迅速。 预判了冯保所有的做法,这样的人,还是人吗? 他的身体如触电,已经无法动弹。 胡涍的声音像是判官手中的笔,一下下的把冯保的名字划掉。 宫外的惊呼声又响了起来,紧接着,那是一道洪亮而又熟悉的声音: “臣王羽村有罪,受冯保心腹魏朝指示,蛊惑胡涍上疏驳斥后宫,引起祸患……” 冯保眼前一黑,直接栽倒过去。 胡涍加王羽村,他死定了。 宫门外,张居正一脸严肃的看着跪在胡涍身旁的王羽村。 王羽村的奏疏,就在他的手中。 奏疏上说,王羽村被魏朝用前途和死亡威胁,让他接近胡涍,挑拨胡涍上疏驳斥后宫。之所以选择胡涍,是因为他有前科,所以才选他。 同时,魏朝让王羽村等候命令,准备上疏弹劾,说胡涍会被宫中暗杀,趁机挑拨御史言官冲击宫廷。 后,不知为何,冯保派人去他家中要杀他,王羽村逃脱。 张居正把手中的奏疏放在一起,看向皇宫。 这两封奏疏上的内容,几乎就是此事的过程。 如果没有意外的话,这上面的事都是真的。 一个胡涍或许会胡言乱语,再加上一个王羽村,事情就不一样了。 “会是你吗?”张居正看向宫中。 如果真是,又是如何知道冯保的计划? 就算知道冯保的计划,又是如何破局? 在短短的时间之内,想到破局之法,并且将其利用,反将冯保一军。 这种果断,这种速度,实在让人难以置信。 冯保之前提督东厂,手中实力必然不差。 两个文弱的文官能从这些杀手手中逃脱,简直可笑。 一想到昨天晚上游七遇到的那伙黑衣人,张居正恍然大悟。 可又很快,他眉头又紧皱起来。 不对,小皇帝手中哪来的人手? 东厂提督张诚? 张居正一脸惊诧,莫非,从那个时候就已经开始布局? 让张宏推荐张鲸入值乾清宫,然后以张鲸杀人案为引,剥掉冯保身上的东厂提督,趁机让张诚担任,最后,再利用胡涍上疏即将引起混乱之前,让张诚带人救下胡涍与王羽村,然后,再将两人为己所用,反戈一击,拿下冯保。 整个过程,流畅到如丝绸般丝滑。 想要掌握的如此精准,除非是沉浮宦海数十年之久的老狐狸。一个小孩,又如何做到? 除非,他能精准的知道,冯保的心中所想以及作为。 整个过程,他并不着急,一直在蛰伏,一直等候着时机。 如果是其他人,肯定会在剥去东厂提督之时动手,可他没有,他一直静静的等待着冯保跳出来。 他难道不怕冯保不跳出来?除非,他对冯保了解至极。 张居正眼睛眯着,真相似乎就在眼前。 “不,不会,如果真的如此,那可就太可怕了。”张居正急忙摇晃着自己的脑袋,想要把这个想法抛出去,可惜,没有任何作用。 渐渐的,眼前出现了小万历那张人畜无害的脸。 世宗皇帝第二? 不,若真是如此,他已经远远超过了世宗皇帝。 小小年纪便妖孽如此,以后,还会了得? 不对,昨天晚上游七被那伙人发现,会不会暴露? 还有胡涍与王羽村的奏疏,将本该发生的事情故意隐瞒,难道说,他已经知道了吗? 张居正心中颤了一下,此刻,他终于明白了“天威不可测”是什么意思。 他本不愿意把事情往万历身上想,可思来想去之后,透过表面看本质,冯保的下去,对万历的好处最大。 除了他之外,谁会获利更大? 张诚是东厂提督,未来的司礼监掌印太监很有可能是张宏,张宏是一个老实人,不可能会忤逆万历的意思,这样看来,只有万历的好处最大。 但张居正想不明白,万历要权力干什么?他在想什么? 冯保掌握的权力不及张居正,这都无法被万历容忍,张居正手中的权力,远超冯保,若是这样,那今天的冯保,会不会就是以后的张居正? 张居正倒吸一口冷气。 “不会,不可能,不可能是他,要真是如此,太过妖孽,太过恐怖!”张居正连连摇头。 “臣,万死之罪,还望陛下降罪处罚,臣,更无怨言!” 胡涍重重的磕头,朝着皇宫方向。 “陛下,臣万死,望陛下降罪,这一切都是冯保的阴谋。” 王羽村大声呼喊。 周围的那些御史和官员们,经过短暂的震惊之后,再次爆发。 “什么?这一切竟然都是冯保的阴谋?” “咱们被冯保给玩了,这个可恶的冯保。” “该死的冯保,这一切都是冯保的过错。” 宫门外的这些御史闹做一团。 张居正看着这些义愤填膺的御史言官。 这是以势杀人,要比任何手段都要高明,让冯保没有任何反抗之力。 第五十章 让海瑞审理此案 “啪!” 乾清宫中,李太后把手中胡涍和王羽村的奏疏狠狠的摔在了地上,将面前的张居正、吕调阳等一众高官吓了一跳。 “此事,此事,此事竟然是冯保所为,他竟然竟然竟然敢陷害宫中,他要干什么?他想干什么?!” 李太后声音颤抖,语气惊悚,就仿佛遇到了什么恐怖事情一样。 她大口的呼吸,身体也因此而抖动。 那种愤怒,如一团烈火,在胸口上灼烧。 张居正垂首低眉,站在前方,一言不发。 冯保像一条死狗,躺在外面的广场上,东厂番子围在冯保中央。 像是将死之人,嘴里不断的哽咽着,发出呜呜咽咽的声音。 没有人会同情他,所有人都认为他该死。 万历坐在李太后身旁,依偎着,脸上满是慌张和忧虑。 张居正看了万历一眼,随后默不作声。 “张先生,此事,此事,你当如何!”李太后揉着额头,胸口起伏不定。 没有什么事比自己人背叛更让人无法接受,李太后非常看重冯保,给了他很多支持,甚至还把看管万历的重任交给了他,可是,现在冯保竟然拿她和她的儿子当枪,只是为了夺回东厂提督。 这个结果,让李太后一时无法接受,更无法容忍。 “臣以为,当重惩!”张居正说道。 吕调阳也接过话茬:“臣以为,重惩!” “臣附议!” “臣附议!” 众官员都这样说。 这话说了和没说一样,当然要重惩,可该如何重惩,由谁来惩治,这都是问题。 如果是其他事,让刑部或者三司会审处理就行了,但此事太过特殊。 牵扯到宫中和官员两方人,处理起来倒是不难,可容易染上腌臜。 三司会审的话,谁来领头?由谁来主持? 张居正? 张居正可不愿意。 游七那事让张居正心里没底,现在牵扯进去,万一有个意外,可不是什么好事。 至于吕调阳他们,更没有这个想法。 案件很清晰明白,可就像是一坨屎一样,害不死人恶心人。 至于六部,唯有刑部可以。但这件事情,刑部却不够资格。 宫中不好得罪,言官更不好得罪。 “让谁来惩治?由哪个部门?该如何惩治?你们都得说说,冯保此事事关重大,该当如何?!”李太后既焦虑,又担忧说道。 张居正等人面面相觑,一时间不知让谁来操办此事。 所有人都陷入了沉默。 “圣母大人,孩儿听说,海瑞是个清官,是个刚正不阿的官员。” 忽然之间,沉默很久的万历开口说道。 海瑞。 张居正的眼睛亮了一下。 前段时间,万历想见识见识这个海瑞,就让张居正把这人调进京师。 估摸着时间,再有个七八天就能到达京师。 海瑞脾气刚正,性格坚毅,是个刚正不阿的人,让他来处置,最好不过。 更何况,海瑞算是个局外人,不管怎么看,都很合适。 张居正稍作沉思:“陛下所言极是,海瑞有海青天之称,为人刚正不阿,此事交给他,最为合适。” 此话,正中万历下怀。 等的就是这句话。 海瑞这不就是回来了吗? “海瑞?” 李太后有些迟疑。 “记得那会,他是不是上疏骂过世庙?!”李太后问道。 海瑞的名声实在是太大了,一封《治安疏》震惊朝野,哪怕深宫中的李太后,也听说一二。 现在听到这人,尘封的记忆忽然打开。 张居正急忙解释:“回禀太后陛下,海瑞乃性格刚直之人,他只对事不对人,他对皇家的忠心不言而喻,青天可鉴。” “海瑞乃说一不二之人,正直刚强,能力出众,嫉恶如仇,忠君爱国!”吕调阳也插话道。 当务之急,是赶紧平息此事,莫要再起风波。 其余的官员也纷纷出言,把此事往海瑞身上推。 李太后也终于同意了,准备让海瑞担任此事。 一旁的万历微不可查的笑了笑,一切都按照计划而来。 海瑞,终于回朝了。 就在这时,张诚忽然脸色凝重的来到宫外,声音中带着慌张:“启禀陛下,太后,冯保于宫外住处,藏有甲胄、火铳、旗号以及龙袍仪仗!” 此言一出,四下皆惊。 自古窝藏铠甲、令旗视为造反,冯保不仅有铠甲、令旗,还有火铳龙袍,这不是造反是什么? 李太后的脸色瞬间煞白,她嘴巴半张,指着乾清宫外面,惊恐万状的道:“什什什么?他他他,他竟然想要造反,造反?!” 李太后声音尖利,她实在想象不到,这个忠心的奴才,竟然只是表面文章,他想的竟然是造反。 造反意味着对前朝皇族赶尽杀绝,一个在自己面前口口声声说忠心的人,竟然包藏祸心,想要杀了自己取而代之。 一想到之前那些日子,李太后就后怕不已。 如果他再大胆一些,再快一些,是不是自己现在已经死了? 人不敢联想,否则将会如火蔓延。 李太后不断构思着冯保造反之事,愈发慌张。 万历抱住了李太后,一脸委屈:“冯大伴造反,会杀了我们吗?” 李太后看着委屈而又害怕的万历,心中火起,怒上心头。 “啪!” 她猛然一拍桌子,怒吼:“让海瑞处理,让海瑞处理,把冯保身上的事,都查清楚,查清楚!” 张居正看向宫外,皱起了眉头,旋即又看向万历。 这是要把冯保彻底钉死啊。 其余官员反应不一,但都有震惊和惊恐。 躺在外面的冯保,听到张诚在自己家中搜到铠甲、令旗、火铳和龙袍等物时,被惊得乱喊乱叫: “老奴是冤枉的,老奴是冤枉的……” “快快把冯保弄走,弄走!”李太后惊恐万分。 宫外面的张诚朝着里面行了一礼,旋即来到冯保面前,一拳砸在了冯保的嘴上,随后讥讽的一笑:“冤枉?铁证如山,谈何冤枉?” 随后,从随从手中拿过破布,塞在了冯保的嘴中。 张诚现在只是兼理东厂提督,还不是真正的东厂提督,只有冯保彻底的下去,他才能坐在那个位置上。 “奉陛下圣旨,太后懿旨,缉拿冯保,押入大牢,封查住宅,控制同伙,以待发落。”张诚声音高亢。 第五十一章 还真是一个海笔架 冯保造反的事闹的沸沸扬扬,在京城中引起了不小的风波。 一时间,几乎所有的目光都放在了此事上,就连新政似乎也放缓了。 皇宫中的风波也没过去,李太后对冯保恨之入骨,恨不得把冯保碎尸万段,让张诚在宫中搜捕所有和冯保有关的宦官。 这正中万历下怀,徐爵、魏朝等人被拿,司礼监中,所有和冯保有关的人,全部被关进的昭狱之中。 一时间,宫中风声鹤唳,人人自危,那些宫女太监们,生怕自己和冯保有什么关系。 这对于万历来说,是一个重组权力中枢的大好时机。 乾清宫中,万历坐在书房,喝着今年的新茶。 清新淡雅,香气扑鼻。 火红色的龙袍穿在身上,这是万历最喜欢的衣服。 如火一般红,如火一般炽烈,如火一般热情。 手中的斗彩茶杯价值千金,皇家御用之品,常人不可得。 但万历想的却是,如果能把这种茶杯卖到海外去,该要赚多少钱。 不过,这都是以后的事,当务之急,是要把司礼监空出来的地方,全部补齐。 被万历叫来的张宏弓着腰站在万历前面,忽然之间,他对万历有一些同情。 老好人的他,并不知道冯保造反之事中的详细过程,他只知道,眼前这个十岁出头的少年天子,被人欺负了。 “唉,皇爷,谁也不知道冯保有这种狼子野心,现在他以及他的人被连根拔起,没事了,以后就是太平日子。”张宏出言安慰着万历。 万历放下手中的茶杯,叹道:“张伴伴是个老成持重的人,这点朕深以为然。冯保这厮不顾先帝重托,欲行大不忍之事,谁也无法想到。只可惜,朕对他极为看重,没想到,却是这样的结局。” “不说他了!” 万历语气一转,脸色也和缓起来:“冯保以及他的那些党羽都被抓了,现在司礼监空了出来,你是个老成持重的人,朕想让你当司礼监掌印太监,你看如何?!” 如今的司礼监中,算资历和威望的话,非张宏莫属。 张宏微微有些吃惊,他没想到万历会这样安排。 下意识的想要拒绝,可话到嘴边,却被万历接下来的那些话说了回去。 “如果你也不愿意的话,那这皇宫之中,朕真的不知道该相信谁了。朕年龄还小,也不知道该怎么识人,朕只知道,你是老成持重,是可以放心的人。”万历一脸真诚的看着张宏。 话已至此,张宏无法拒绝。 他当下就朝着万历行了一礼,领下了司礼监掌印太监。 “伴伴快起来吧!”万历急忙说道。 张宏从地上站了起来,表着忠心:“老奴定然不负皇爷所托,定然看管好司礼监。” 万历笑着点点头:“对了,伴伴下去之后,可以给朕提供一些可靠之人,让他们去司礼监做事,新政马上就要开始了,可不能有什么耽搁。” “皇爷放心,老奴定然不负皇恩。”张宏斩钉截铁的道。 又说了一些其他的事,张宏走出了书房,去了司礼监。 他的心里已经有了合适的人选,回去之后再做斟酌就能决定。 …… 张宏刚走不久,李太后带着朱翊镠他们以及一众随从,浩浩荡荡的来了万历这里。 自从冯保事发之后,几乎每天李太后都会过来。 起初那几天,李太后让万历睡在她那里,现在过去也有几天了,一直睡在那边不合适,所以昨天万历就搬回去了。 李太后过来,万历亲自出去迎接。 “圣母大人,让人过来捎个话,我就过去了,怎么还亲自跑过来一趟。”站在门口,万历笑着见礼。 李太后还蹙着眉头,声音仍然有一些忧虑:“让你在我那多睡几天,就是不愿。我今在宫中心神不宁,就想着过来看看你。” 万历急忙来到李太后身边,搀扶住李太后的胳膊,就往里面走。 看着如此乖巧懂事的万历,李太后忽的又想到了那天冯保事发之时,万历扑在她怀中哭诉的样子。 可真让人心疼啊,不由得,眼角又有些湿润。 心里对隆庆皇帝又讨厌了几分,讨厌隆庆皇帝为什么死得这么早,可怜了她的宝贝儿子。 “圣母大人,孩儿现在也已经是个大人,不怕这些事了。”万历说道。 李太后摇摇头,道:“什么大人,永远都是孩子。” 两人走进宫中,坐了下来。 朱翊镠丝毫不在乎之前的混乱,随手拿着玩具在地上玩闹。 “没想到冯保这个杀千刀的,竟然敢做出这种事。”李太后心里还是很不舒服。 恐怕,对此事要耿耿于怀很久。 “圣母大人,知人知面不知心,这有些人,就是包藏祸心之人,没事,以后小心些就是了。”万历劝道。 说着说着,李太后就说到了因果循环的事情上了。 “会不会是福报太少?没有诚心礼佛的缘故?!”李太后说道。 李太后信佛,下意识的就会把这些事情往这方面带入。 万历可不信那个,就说:“不可能,冯保是个夯货,这和心诚不诚,没有什么关系。” “有些事不好说啊,谨慎一些总没错。得赶紧让工部的那些官儿在涿州修桥了,这次的事太突然,得找个喜事冲冲喜!”李太后担忧的说道。 正在一旁玩耍的朱翊镠忽然问道:“娘,什么叫做冲喜啊!” 李太后道:“你玩你的去,听人耳根子做什么?!” 朱翊镠不死心,又看向万历,“皇帝哥哥,冲喜是什么?!” 万历随口解释:“就是找个喜事冲一冲晦气。” “原来是这样啊!”朱翊镠似懂非懂,又开始了玩耍。 “圣母大人勿虑,孩儿已经让工部做好了安排,等海瑞到了,就开始在涿州修桥。”万历回道。 李太后叹道:“也好,也好,慢慢来吧,急不得,急不得。” 说了一会话,李太后就回去了。 走后不久,张诚前来,说海瑞马上要到京城了。 从海瑞踏入北直隶的地界,万历就让张诚派人暗中看着,防止出现什么意外。 万历对着面前的张诚说道:“你亲自带着人,去城外接他,顺便给他安排城中住宿,伙食等事。他是个犟人,清贫的紧。” 张诚有些纳闷:“皇爷,这自古的官儿,可没有几个穷人,奴婢之前听过海瑞,总觉得,应该没有传言那般离谱吧?!” 万历笑道:“你不懂啊,他还真是这样的人,不贪,不党,不好色,不好物。不然,你以为海笔架这个外号怎么来的。” “还真有这样的人!”张诚一脸古怪。 “行了,别想了,赶紧去吧。见了他之后,你给他说,他是一个好官,清官,他做的那些事,朕记得,以后,还要让他多多操劳朝政。”万历催促道。 张诚急忙领下命令,急匆匆的离去。 看着张诚消失的身影,万历笑了。 有海瑞这位猛人,以后的日子里,有好戏看了。 …… 京城外,一辆破破烂烂的驴车在官道上歪歪斜斜,朝着京城而来。 驴车中坐着一个穿着满是补丁衣服的中年精瘦男人,看起来很贫穷,可一双眼睛却如鹰隼一样炯炯有神。 坐在车辕上赶车的车夫朝着车厢喊道:“叔,前面应该就是京城了,接下来咱们该怎么办?!” 车夫眼睛中有一丝惶恐与担忧,他身上那破烂而又布满补丁的衣服与前方宏伟的城池格格不入。 坐在车厢中的中年男人,右手旁边放着一个精美的木箱子。 木箱子里面是圣旨,官服,印信。 他,便是海瑞。 此时,为,刑部右侍郎兼右佥都御史。 这是他的官衔。 进京之后,他就要以这个身份,审理冯保案件。 四天前,朝廷来了一伙人,拦住了海瑞,说明了京中的情况,以及对他的任命。 海瑞掀起帘子,看着前方的城池,目光坚定起来。 “冯保阉竖,安敢逆乱犯上,其罪当诛,罪不容恕!”海瑞低声说道。 “叔,咱到时候住哪啊?身上的盘缠,都快花光了。”车夫又问道。 车夫叫海娃,是海瑞的族亲,是他的侄子,三十岁出头。 这次入京,族里就差海娃与海瑞一同北上。 海瑞清贫,卖了一些粮食,加上族中的捐赠,凑了一些盘缠上京。 走了这么远的路,盘缠早就花的差不多了。 他一辈子更正不阿,没有几个人合得来,一路上没有人请客吃饭,更没有人捐助盘缠。 海瑞也不在乎这些,他只在乎朝政。 “朝廷自有安排,你不要着急!”海瑞说道。 会有安排吗? 海瑞不知道。 当年落魄而走时,朝廷中弹冠相庆者无数,可没有人在乎他海瑞的以后。 他知道他的脾气,他知道他得罪了不少人。 但,他就是不改。 改了,还能叫海笔架吗? 大概率也无人来管,只当是让他当个裹脚布,来收拾这种没有人愿意搭理的事,大概率收拾完之后,他也会像之前那样滚蛋。 可海瑞不在乎,只要朝廷用,一纸召令便可。 前方忽的出现了几十个衣着锦绣的人,他们拦住了马车。 海娃有些局促,不知道该怎么办。 海瑞掀开帘子,看着眼前这些人,沉声问道:“你们是谁?为何拦在这里?” 人群最前方的张诚笑着拱手,“敢问可是海瑞海侍郎当面?在下东厂提督张诚,奉皇爷之命在此迎接,安排住处等杂事。” 海娃吃了一惊,东厂,那是恐怖中的恐怖啊,他被吓得瑟瑟发抖。 海瑞却浑然不怕,他皱眉道:“这是陛下的意思?!” “陛下说海侍郎是清官,是好官,还说之前的事情,陛下都知道,说,以后还要让海侍郎多多操劳朝政呢。”张诚如实回答。 海瑞心中微微一怔。 今天子十岁而已,竟知自己过往,甚至还说自己是个清官,好官。 当官这么多年,骂他的数不胜数,现在忽然听到来自皇帝的肯定,心中极为触动。 眼角有些湿润,对于海瑞来说,皇帝的肯定,乃是人间春光。 “海侍郎,请跟在下走,住处已经安排妥当。”张诚说道。 海瑞却道:“不必了,这位,回宫之后请禀报陛下,臣,定不负皇恩,至于住处,我已经处理好了,告辞。” 说罢,海瑞让海娃赶车。 张诚在路边再问:“先生,这是陛下的安排!” 海瑞回道:“朝廷已有俸禄,又何故领赏?更别说事未成,又有何理领赏?!” 说完话,驴车渐行渐远。 看着远去的驴车,张诚叹道:“还真是一个海笔架!” 第五十二章 当的上一声先生 进了京城,这繁华的街道甩了琼州不知道多少条街。 海娃的一双眼睛不够用了,牵着毛驴到处乱看,震惊与惶恐在脸上浮现。 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去这么远的地方。 车子里的海瑞稳坐如山,把帘子掀开一条缝,仔细的打量着京城。 离开了这么多年,京城没有什么变化,还是那样。 城中的人群熙熙攘攘,小商小贩们穿街而过,或挑着扁担,或在街边支摊。 空气中忽的飘来一股香味,顺着香味看过去,海娃看到了街边的馄饨摊。 口水瞬间充盈整个口腔,他不停的咽着唾沫。 “叔,是不是该吃饭了?!”海娃看向海瑞。 海瑞腹中也很饥饿,他看着街边的馄饨摊,想了想,从身上摸出一些品相不怎么好的铜板。 “这样吧,那咱们就在这里吃一顿吧。” 海瑞走下了驴车,带着海娃往馄饨摊那边走去。 馄饨摊不大,五张桌子,一个灶台,以及一些锅碗瓢盆。 街边支着一根幡子,上面写着“馄饨”两字。 海娃把毛驴拴在幡子柱子上,和海瑞坐了下来,要了两碗肉馅馄饨,以及两碗面汤。 面汤不要钱,想喝多少管饱。 现在不是饭点,吃饭的人不多,没多久,两大碗馄饨端了上来,热气腾腾。 海娃顾不上烫,捞起一个放进了嘴里。 斯哈斯哈的吃着,眼泪都烫出来了。 含糊其辞的说道:“这京城的馄饨就是好吃,香!” 海瑞吃的很斯文。 吃完饭,海瑞看向摊主:“要多少钱?!” 摊主来到海瑞面前,道:“一共十二个钱!” 海瑞取出铜钱,数出十二个,放在了桌子上。 摊主拿起铜钱,眉头忽的皱起,忙道:“这不是官钱吧?怎么这么差?!” 明朝铜钱私铸成风,从洪武年间开始便有私钱。 嘉靖年间,民间铸造私钱蔚然成风,久治不绝。隆庆年间能好些,可也好不了多少。 事实上,铜钱质量最好的是洪武与永乐两朝,但因为质量好,加上国内银贵铜贱的缘故,使得铜钱大量外流。 这些铜钱因为质量好,成了倭国以及东南亚国家的主流货币。 海瑞清贫,日常支用都是铜钱。加之又在琼州,山高皇帝远,私钱更多。 海瑞没有说话,又从身上摸出几个铜钱,“这钱品相是差了些,那多给几个吧。” 摊主也没说什么,收下钱,就忙活去了。 海瑞心中满是感慨:“唉,这铜钱的也越来越不行了。” “走吧,先去吏部点卯,然后去拜见陛下!”海瑞上了车。 身后,张诚带着人一直跟着海瑞。 他来到馄饨摊,问清了刚才的事,用上好的钱,把海瑞给的那些钱换了回来。 摊主自然同意,美的冒泡。 收好钱,张诚又跟着海瑞而去。 海瑞去了吏部点卯,随后在吏部换上官服,又去皇宫拜见万历。 …… 文华殿金碧辉煌,角落中的铜炉散发着沁人的香味。 海瑞站在大殿中央,身材消瘦,却笔直。 “海瑞海刚峰,人送外号海笔架。”万历高坐皇位,笑着说道。 海瑞一本正经,没有任何逾越,规规矩矩的说道:“臣与很多官员不和,也不喜欢迎来送往,双手下垂,犹如放笔的笔架,所以人称海笔架!” “海先生,倒也不必如此,正所谓,尔曹身与名俱灭,不废江河万古流。史书,会说明一切。”万历收起了笑容,严肃的说道。 满朝文武称先生者,唯有张居正一人,现在,又多了一个海瑞。 海瑞自然明白这声先生的份量。 他神色一震,眼神中有些不可思议。 小声的念叨着:“先生?先生?!” 旋即,看向万历,“陛下,臣,臣担不起,臣非帝师,何以先生称?” 万历却道:“天下能为百姓者,不多,为国者,不多,为政者,不多,能如先生为国为民者,亦不多。 先生不贪,不党,不喜爱财货,不贪恋权势。为国为君者,乃大义大忠。如此,何当不得一声先生?!” 看着万历那真诚而又炽烈的目光,海瑞情绪有些波动。 这么多年,何时听过这种话? 当年的嘉靖帝刻薄寡恩,根本不会在乎臣子。 如今,皇帝虽然年少,可有赤子之心,能体恤臣民,有君如此,夫复何求? 当得上一句明君。 心中对冯保又痛恨了一些,如此皇帝,他竟然想造反,该杀。 海瑞调整了一下心态,说道:“陛下,人人都说臣有个臭脾气,臣,臣怕冒犯了陛下。” 万历毫不在意的笑道:“广开言路,纳谏如流,所言有理,便纳之!” “陛下圣明!” 海瑞深呼一口气,声音洪亮。 这是他最衷心的一句话。 万历和海瑞说了很多,从海瑞当官开始,一直到罢官回家。 说了很多,聊了很多。 海瑞在家多年,心中积攒了不少愤懑。 此时遇明君,心中的话犹如滔滔江水,连绵不断。 说着说着,说到了新政的事上。 海瑞说道:“陛下,国事至此,新政已经箭在弦上,臣以为,除了地方士绅之外,在朝官员,亦是主要目标。 徐松江(徐阶籍贯松江府,称籍贯)在朝多年,号称两袖清风,以廉洁着称,可事实上,他在松江府有徐半城之说,家中良田无数,地方百姓,大多都是他家的佃户。 每逢灾荒,巧取豪夺,巧立名目,敲骨吸髓,各种手段施于百姓……” 说到惊心处,海瑞化掌为刀,从高处狠狠的劈下。 “陛下,臣以为,巨贪必须要除,清查田亩已经迫在眉睫。”海瑞言词激烈。 万历静静的听着。 海瑞说了很多,说国事,说兵事,说朝事,唯独没说他自己。 当海瑞说完话后,万历道:“先生,可在京城有了落脚处?!” 刚才还慷慨激昂的海瑞,此时却有些窘迫。 “陛下,臣,臣……”海瑞窘迫的说着。 “先生,朕已经知会户部,提前预支先生三月俸禄,以资支用!”万历说道。 海瑞微微迟疑,反应过来后,忙道:“可是陛下,臣,臣刚来京师,事未做,却领三月俸禄,有些不合适!” 万历笑道:“先生,此言差矣,这是先生本来的东西,有什么不合适的?难道,先生准备不要俸禄,白白干活吗?” 万历打趣道。 这让海瑞轻松不少。 在万历的劝说下,海瑞终于同意了。 大殿外已是夕阳,海瑞拜别了万历,趁着夕阳而走。 也只能这样了,若是直接赏赐,海瑞怎么可能接受? 看着海瑞离去的背影,万历从怀中取出一些品相不怎么好的铜钱。 那是张诚给他的,那是海瑞吃馄饨的钱。 “海瑞,海刚峰!”万历一边念叨着,一边掂量着手中那些质量不怎么好的私钱。 第五十三章 来自勋贵的弹劾 万历把手中的铜钱装了起来,走出了文华殿。 天色已经擦黑,黄昏挂在西边。 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啊。 万历摇了摇头,回到了乾清宫。 刚刚回去不久,张宏和田义带着几个人,把今天司礼监处理的奏疏带到了万历这里。 奏疏的数量不少,很多,装满了好几个筐子。 奏疏整整齐齐的摆放在桌子上,等候着万历的处理。 张宏比冯保要实诚很多,司礼监的奏疏,都会让万历过目。 “皇爷,这是今天的奏疏!” 张宏放好奏疏,站在一旁,说道。 “朕知道了!”万历满意的点了点头。 当万历坐下,张宏从怀中取出一张写着人名的纸,交给了万历。 “皇爷,这是老奴挑出来的人选,都是忠诚可靠的!”张宏说道。 万历从张宏手中接过名单,看了起来。 第一个名字,就引起了万历的注意。 司礼监内书房堂掌司陈矩。 这人在历史上也算是有些名声,万历二十六年,以司礼监秉笔太监掌管东厂,权势显赫。 此人最大的问题就是古板,固执,处事稳妥,与田义关系较好。对万历也极为忠诚,万历三十四年,云南矿变,在平复此案中,此人出力甚大。 但是,此人极度看重祖宗法度,以至于有时候有些固执。 此时的他,是司礼监内书房堂掌司,这个官职说白了就是教书先生,内书房是小宦官学习知识的地方,陈矩就是教书先生。 “陈矩这人虽然有些犟,但能力也是有的,倒是可以!”万历想道。 又看了看剩下的那些人,有些人还是比较陌生的,完全没有任何印象,但是张宏这人做事可靠,不需要太过担心。 “张伴伴做事,朕非常放心,就按照张伴伴的来做吧!”万历看向张宏。 张宏接下了万历的命令。 张宏做事,有些古板,现在是司礼监掌印太监,手中的权力很大,可很多事,他仍然还要禀报万历,让万历定夺。 这对万历来说,当然再好不过。 张宏退出了书房,万历看起了送来的奏疏。 一封抚宁侯朱冈的奏疏,映入眼帘。 这是一封弹劾王崇古的奏疏,说王崇古到了五军营之后,不分青红皂白,清退了很多兵丁,致使兵丁减员严重,使得京营日常操练停止,事务停摆,同时激起了很多士兵的怨恨。 整封奏疏,全是对王崇古的怨恨,但实质性的证据,一个都没,全都是一些流于表面的东西。 看着奏疏上的内容,万历就想笑。 是王崇古的清退让京营减员严重吗? 不用想,王崇古的动作,影响到了抚宁侯他们的利益。 王崇古到任那天,抚宁侯等一帮子勋贵设了宴席,宴请王崇古。 本质上,就是想试探试探王崇古,以及看能不能拉王崇古下水。 王崇古可不惯着他们,直接表明了态度,也没吃饭,便离开了。 宴席不欢而散,这些勋贵们对王崇古起了警惕心。 王崇古的动作很快,第二天,再次核实五军营士兵点卯情况,对那些未能及时点卯的兵丁进行清退处理,这一下子,一大帮子士兵被王崇古清退。 其实,清退的那些士兵当中,有相当相当大的一部分都是花名册上的空饷,只在花名册上有个名字,压根没这个人。 这也是王崇古的一个小手段。 京营之烂,众所周知,人人都知道吃空饷严重,在册兵丁十不及三,王崇古自然知道。 如果是其他人治理京营,刚上来的第一步,大概率就是清查兵丁数量,查明吃空饷情况,然后对其进行处理。 这个流程不能算错,但绝对不对。 吃空饷,那是众所周知的事,整个朝廷都知道,但唯独不能拿到明面上来讲。 拿到明面上,就相当于把吸粪车给炸了,引起的波澜很难控制。 治大事,应从小事入手,一步一步的来。 于是王崇古改换思路,以未能及时点卯为由,对未能点卯之人进行清退处理。 清退的人,自然是没来的人,没来的人,大多都是吃空饷的人。 这样一来,吃空饷就有了解决办法。 换个不痛不痒的罪名来处理,是当下的最优解。 既没有把事情捅破,也能把问题解决。 即便如此,依旧引起了勋贵们的不满,只是这不满没有多么强烈,上疏弹劾王崇古的勋贵,目前也就抚宁侯朱冈一个。 万历揉着自己的额头,考虑这事。 太阳彻底的落下了地平线,万历打算对弹劾王崇古的奏疏,进行漂没处理。 漂没,就是留中不发。 就是当做没看到。 反正现在万历名义上尚未亲政,看不到实在正常,谁也挑不出理来。 再说了,王崇古后面还有张居正呢,不着急。 京营是重中之重,一口吃不成胖子,要有长久战斗的打算。 时间来到了后半夜,那些奏疏终于被万历看完了。 基本上没有什么问题,有内阁在前面顶着,让万历亲自下场处理的事情不多。 万历打了一个哈欠,站了起来。 这皇帝,还真不好当啊,确实累啊。 稍作收拾,万历回寝宫睡觉。 长夜漫漫,有些人却睡不着觉。 王羽村的家中多了几个不速之客,堂屋的主位上,一个面白无须的年轻人端坐着,年轻人旁边站着四个壮汉。 王羽村小心翼翼的站在面前,语气颤抖的问道:“公公,可是厂公有什么指示?!” “指示嘛,不着急。不过,你要明白,如果不是厂公,你现在已经死了,你的命是厂公给的,你要知道这些。”年轻人说道。 年轻人叫贺山,是张诚的心腹,是张诚从内官监调来的。 张诚很明白万历现在要什么,虽然万历没有明说,可种种表现,被他分析的很清楚。 “明白,明白,下官明白!”王羽村连连回话。 “那就好。今天来,只有一件事。海瑞已经入京,他很快就会审理冯保作乱之事。海瑞是个耿直性子,我希望你不要胡言乱语,别把事情搞复杂。 跟着厂公,以后有你的荣华富贵。若是不跟紧点,那可就不好说了。”贺山威胁道。 “下官明白,明白!”王羽村急忙回话。 这对他而言,没有任何心理负担。 第五十四章 曾许人间第一流 有了海瑞处理冯保造反之事,张居正也不再去管,将目光放在了新政上。 这天夜晚,张居正坐在后院的亭子里,烫着酒。 亭子中只有他一个人,一张小桌,一座泥炉,一壶烫酒,一碟过油花生。 最好的下酒菜不是鸡鸭鱼肉,而是这种来自海外的豆子。 大约是在弘治年间,来自美洲的花生传入大明,《常熟县志》、以及《物理小识》等书籍中,均有记载。 后世家常便饭的下酒菜,在万历年间,可是稀罕东西,也只有富贵人家才能吃得起。 此时,人们对花生的称呼基本上是番豆、泥豆或者落生果。 张居正夹起一块过油花生,放进嘴里,稍作咀嚼,喝下一杯热黄酒。 亭子外面是漆黑的夜,以及皓月。 放下酒杯,张居正捋着胡子,念道:“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 颇有些兴致。 兴致来的快,去的也快。 那天晚上游七的事如一根刺,一直扎在张居正的心里。 可以肯定,小万历绝对没有表面上的那么简单。 这么一个驱狼吞虎之计,随手便使了出来,确实难以想象。 可是,张居正会因此而退缩吗? 他当然不会,要是退缩了,他可就不叫张居正了。 游七拎着一壶酒,来到亭子里,又为张居正添了一些。 “取些笔墨过来,我要写封奏疏。”张居正略带醉意,看向站在面前的游七。 “先生要写什么奏疏?何不等明日?!”游七问道。 张居正笑道:“哈哈哈哈,有些事,需借着些酒劲,才会顺畅,这酒劲一上来,就不会瞻前顾后,不会犹豫拖拉,我少年之时,可不曾这样,现在却要借些酒意,惭愧,惭愧啊!” “可是新政?!”游七问道。 张居正站了起来,放下手中的筷子,在亭子外面踱步。 月光撒在他的身上,他脸色红润。 “冯保下狱,身死道消是板上钉钉之事,海刚峰回京,学甫去了京营,考成法也实施了很久,时机已经到了。”张居正看向游七,红润的脸上多了一些坚定。 “可那夜之事!”游七有些犹豫。 “成大事者,当不拘小节也。岂能因噎废食?新政乃我之志,为了它,我不惜背上权臣之名,这是我年少的志向。 此番,能实现理想,乃人间之幸事也,还怕什么?瞻前顾后固然稳妥,可少了些书生意气,要有些年轻人的冲劲。” 站在月光之中的张居正,身上多了些书生意气。 当年高中进士,他便立下了大志,要换了这人间,要中兴大明。 这一刻,时机已经成熟,十数年的谋划终于就要实现,又怎么能因为一些模棱两可的事而退缩呢? 月光之下的张居正,仿佛年轻了几分,当年那个嫉恶如仇,曾许人间第一流的张白圭又回来了。 宦海沉浮,他收尽锋芒,手法愈发老道,对付政敌也愈发心黑,多年的官场,没有消磨掉他的初心,反而让他更为坚定,他并没有忘却年少时曾许下的志向。 那个曾以伊尹、颜渊为志,曾手持犀带于青天下立誓的少年,终究还是回来了。 万里归来颜愈少。 游七知道,张居正决定的事无法改变,于是取来了笔墨。 亭子之中,张居正笔走龙蛇,笔锋旋转。 《新政条陈疏》在他的手中逐渐显现。 隆庆二年,张居正上疏隆庆帝《陈六事疏》,奠定了新政的基础基调。 现在的《新政条陈疏》便是新政的主要纲领。 开篇第一事,清丈田亩,清退民间投献,严查土地兼并,重新绘制鱼鳞册以做朝廷税收标准,重新统计各地人口,摸清人口数量……看书喇 写的很详细,兵锋直指地方豪族、士绅,言词激烈。 炮火,瞄准了地主士绅。 写到尽兴处,张居正看向一旁的游七,大声道:“取酒来,取酒来!” 游七连忙倒上一杯酒。 张居正不至于此,右手还拿着笔,左手便拿起了泥炉上的酒壶。 对着嘴,痛饮一番。 酒温刚刚好,恰到其分。 黄酒顺着喉咙进入胃里,张居正一脸痛快。 他痛饮着酒,挥斥方遒。 当最后一个字落下后,他将笔掷于地上,大喝:“痛快,痛快。大丈夫立于世,当立大志,行大事,快哉,快哉!” 居天下之广居,立天下之正位,行天下之大道。得志,与民由之;不得志,独行其道。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此之谓大丈夫。 居正,大丈夫也! …… 当张居正的奏疏出现在万历的书桌上时,万历被张居正的奏疏的惊到了。 这挥斥方遒的激扬文字,有着一股子书生意气,有着一股子冲劲,怎么看怎么不像老谋深算的样子。 也是,若胸中无热血,又怎么能行改革大事? 历史的滚滚浪潮往前,大厦将倾之际,一双大手撑起,反抗着浪涛。 万历唏嘘不已,这华夏历史精彩万分,正是因为有这些人存在。 “先生不负江山社稷,朕自不负先生!”万历说着。 奏疏很快通过,司礼监盖上了皇帝的大印,随后发回了内阁。 通政司的官吏将奏疏誊抄编写成邸报,向天下传播。 乾清宫的书房中,万历久久无法平复心中的激荡。 当历史事件切实的发生在眼前时,怎么可能会毫无反应呢? 更别说还是这种改革大事。 但凡满腔热血未凉,都不会毫无反应。 万历便是如此,少年,就要有热血,没有热血,还能叫少年吗? “须知少日擎云志,曾许人间第一流!” 万历念着这两句诗。 说罢,他取出一张宣纸,泼墨挥毫,将这两句诗写在上面。 又看向立于旁边的田义:“去,把这两句诗拿去,让宫中工匠制成金匾,送于先生。” 田义拿着宣纸,急匆匆的跑了出去。 看着田义消失的身影,万历笑了。 这是劝勉张居正的诗,也是写给自己的诗。 万历,不再是普通的皇帝,大明,也不会是历史上的大明。 第五十五章 官绅们的反击 张居正的这封奏疏,正式吹响了变法的号角。 之前的考成法,也只是变法的前菜,现在,正菜端上了宴席。 这封奏疏引发的影响是巨大的,一石激起千层浪,传到哪里,哪里就会甚嚣尘上。 当地的士人、读书人或者在野官员们,针对张居正的奏疏展开了强烈的批评,一时间,弹劾张居正的奏疏纷至沓来,犹如雪花。 尽管之前张居正通过各种手段曾显露过自己的政策,但在张居正之前,提出清查田亩的人也有很多,可落在实处的不多,官绅们以为和之前差不多,现在,张居正的这封奏疏,却成了正式的朝廷政令。 清查田亩,清查隐匿田地,重新绘制鱼鳞册,这本就是在要那些士绅的命,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这如何会让那些士绅们听从? 除此之外,京官们的弹劾也是非常严重的。 考成法实施之后,张居正定下了一条政策,凡四品以上的官员,都必须书写《自陈不职疏》呈送内阁。 官员们必须要在这封奏疏中写明,自己的职责、应办的事、正在办理的事、尚未办完的事和积攒下来没办的事,内阁会根据《自陈不职疏》以及各部衙门的文件进行审理核查,达标者留任,弄虚作假以及不达标者,贬官或者罢官。 在实施考成法时,张居正就得罪了一批京官,尽管张居正控制了大部衙门以及六科言官,但依旧无法把所有的官员全部控制住。 这些在朝的官员们,在当地都是赫赫有名的乡绅,家中田亩巨多,张居正在京实施考成法,在地方实施清查田亩,清理投献,无疑是要了他们的命。 在京要命,在地方也要命,双管齐下的要命,这些官员们自然无法忍受。 弹劾张居正的奏疏如雪花,一时间抨击新政的言论甚嚣尘上。 在这场风波中,张居正浑然不动,在呈送了条陈疏后,却没有了下文,甚至还上疏万历,说自己感染了风寒,高烧不断,疾病缠身。 这一消息,无疑是一针强心剂,让那些反对派们弹冠相庆,拍手称好。 张居正可没有病,在家里喝着黄酒,吃着小菜,读着书,悠哉乐哉,哪有一点病的样子。 游七看着这个样子的张居正,疑惑万分,于是问道:“先生这是为何?!” 张居正笑道:“累了些,歇息几日。” “可这新政已经开始了,先生现在歇息几日,是不是泄了气?如今朝中弹劾先生的人数不胜数,先生怎么还有闲心逸致歇息呢?!”游七疑惑不解。 张居正吃下一粒花生米,说道:“不让他们更加嚣张一些,又怎么能把他们剔除出去?考成法实施这么久,可这朝中仍然有很多蝇营狗苟,这次趁着新政实施的东风,再把这些人炸出来,会更好一些。” 其实,张居正心中也很清楚,只要新政一直触及到那些士绅地主的核心利益,反对派就会如过江之鲫不断涌现。 未来的阻力恐怕会越来越大,目前,张居正能做的就是尽量让阻力小一些,先处理一批跳的欢的人再说。 张居正说罢,又开始饮酒。 ...... 时间一天一天的过去,反对的声浪一天比一天高。 在这场风波中,反对情绪最高的是礼部。 礼部尚书潘晟本就和张居正不和,加之先前张居正派人前往礼部查账,借机贬谪了不少官员,加重了两人之间的间隙。 而礼部又是清水衙门,俸禄没有多少,外快也没有多少,全靠着家中投献而来的田亩过活,现在张居正要清查田亩,无疑是要这些人的命,反对的声势自然大了很多。 整个礼部之中,反对最强烈的要数礼部左侍郎王希烈。 王希烈之前和高拱走的很近,后来张居正掌握权势之后,随着高拱的倒台,王希烈也萎靡下去,在朝中老老实实,不敢乱动弹,生怕张居正注意到他,当了很长时间的小透明。 和很多官员一样,王希烈也是一个非常热衷权势的人,之前和高拱走的近,无非就是投机。 他是一个非常擅长投机之人,如果不是之前和高拱混的时候得罪过张居正,恐怕这人会在高拱倒台之时瞬间投靠张居正。 虽然是礼部左侍郎,可到手的俸禄却少的可怜,又不是实权部门,也没有机会收取什么孝敬,加上最近这么多年,朝廷一直拖欠俸禄,家中全靠投献而来的田亩过活,这要是被张居正弄走了,那真就没法生活了。 新仇旧怨加在一起,王希烈对张居正那是异常痛恨。 他甚至鼓动礼部尚书潘晟上疏弹劾,可潘晟现在却不想掺和这事,毕竟最近这么长的时间,潘晟和万历打得过热,不想趟这趟浑水。 礼部衙门中,王希烈在自己的厅堂中兴致盎然,在他看来,要是这样持续下去,那么反对张居正的人就会越来越多,到时候再联系一些人,未尝不能给张居正沉痛一击。 想到这里,王希烈忽然想到了礼部尚书潘晟。 觉得这个老家伙胆子太小,成不了什么大事. “要是我能成为礼部尚书,那就好了,礼部尚书能入阁!”王希烈兴奋的想着。 “砰砰砰!” 想的正美,门外忽然有人敲门。 王希烈急忙收起笑容,面容严肃的问道:“谁?!” “王大人,是下官!”门外传来了一道沙哑而又无奈的声音。 “童立本?你怎么又来了?!”王希烈一脸黑线。 “嘎吱!” 随着开门声,一个中年官员从外面走了进来,脸上满是愁容。 此人叫做童立本,是礼部员外郎。 “你来干什么?!” 看着站在面前童立本,王希烈一脸黑线。 童立本颤颤巍巍的说道:“是为了俸禄之事而来,下官家中已断粮数日,老母又患了病,还欠下了很多债,下官实在没有办法了!” “俸禄不是已经发了吗?前一阵,积欠你的俸禄不是全都发了吗?拿着俸禄赶紧去给你老娘看病啊!”王希烈沉声道。 童立本一脸为难:“可是,朝廷把俸禄都折算成胡椒和苏木了,这些东西先前还能卖上价,现在市场上全都是这东西,压根没人收,胡椒和苏木又没法吃,更抵不得银钱,实在没有办法啊!” “这是户部的事,你找户部去啊,俸禄又不是我发给你的,再说了,又不是你一家这样,本官也是如此。这朝廷上下的俸禄,全都被元辅折算成胡椒和苏木了,你有难处,本官也有难处,可又有什么办法?本官家的地能不能保住都两说,你现在过来问本官这事,本官如何处理?且先回去忍着吧,我也没办法!” 王希烈劈头盖脸的一番批判。 童立本还想再说什么,却见王希烈闭上了眼睛。 “唉!” 几欲询问,可还是没有问出话来,长叹一声,走了出去。 看着童立本的身影,王希烈摇了摇头,他也没什么办法。 大明朝积欠朝臣俸禄的事那是时有发生,从嘉靖朝开始就愈演愈烈,本来还能维持个平衡,可俺答入寇之后,这平衡就被打破了。 钱全部用来对付草原了,官员们的俸禄就一拖再拖。 到了隆庆年间,靠着开关的红利好过了一些,可持续的时间很短,朝中的官员依旧欠薪严重。 高拱之所以被贬的那么快,也有未能解决官员欠薪的原因在里面。 张居正担任首辅后,曾提出过,要解决此事。 但是张居正解决的手段,却有些不太怎么光彩。 户部国库中的钱不多,而且都是固定的,都有用处,不能随便挪用。 于是,张居正就盯上了积攒在国库中的胡椒以及苏木等物。 这种东西在唐宋之时,还是市面上的硬通货,价值不菲。 国内不产,基本上全靠进口,那时候进口货物困难重重,胡椒的价格自然高不可攀。 到了明朝,郑和下西洋后,建立了全面而又系统的朝贡体系,于是胡椒这种东西就成了番邦小国的进贡货物之一,加之胡椒的消耗量并不大,这些东西一年一年的积攒下来,在户部堆积很多。 国库的钱是不可能发给官员们的,于是张居正就按照物价,把官员们的俸禄折成胡椒和苏木,发放给官员。 市面上的胡椒和苏木数量不多时,价格自然坚挺,可随着朝廷的滥发,胡椒和苏木的数量与日俱增,导致价格崩盘,压根没人收,根本卖不出去。 张居正可不管那些,只当用胡椒把官员们糊弄过去,堵住他们的嘴。 对于那些收受贿赂的官员来说,胡椒不胡椒的没什么意思,人家本来就不靠这个过活,可对于那些职低权小,全靠俸禄过活的官员来说,那是一家子的指望。 现在变成了胡椒苏木,全砸在手中,卖又卖不出去,吃又没法吃,一下子断了他们的活路。 这也就导致了,张居正把很多原本和他没有什么瓜葛的小官,也推到了他的对立面上。 这个童立本就是其中的代表,只是一个小小的礼部员外郎,哪有什么外快,现在家中遇到了事,积蓄全无,本来想着张居正当政之后,能发了积欠的俸禄,好好缓解一些燃眉之急,没想到竟然是这个结果。 走出礼部衙门,童立本看着四周,一脸迷茫,不知自己该往何处去。 想了想,朝着户部的衙门而去,想去讨个说法。 谁知,刚到户部衙门,就被拦了下来。 “你要干嘛?” 户部衙门外面,门子拦住童立本,问道。 童立本这个老实人朝着门子恭恭敬敬的行了一礼,说道:“还望能禀知衙门,就说礼部员外郎童立本求见!” “你是礼部员外郎,来我户部作甚?可有公文关防?!”门子再问。 童立本摇了摇头,道:“没有!” “没有就回去吧!”门子语气不善的道。 “我就想问问,朝廷发放的俸禄,为何要折算成胡椒与苏木?这东西又没法吃,哪怕给些粮食都可,为什么要给这些东西?!”童立本深吸一口气,装作愤怒的样子质问。 童立本是个老实疙瘩,在礼部这么多年,一直都是小透明的存在,别说发火了,大声说话都没有过。 这次,实在是被逼急了。 “像你这种官,这几天来的也不少,但这是朝廷的政令,你我又有什么办法?你还是回家去吧,想办法把胡椒与苏木卖出去!”门子说道。 “可这胡椒与苏木根本卖不出去,家中已经断粮,老母病倒多日,我现在需要钱,需要钱,还望行行好,让我进去吧,让我进去吧!” 童立本的声音立刻软弱下来,甚至还要跪倒在地磕头。 门子急忙搀住他,就把他往外面拖,“行了,回家去吧,别来闹事了!” “你们这是要我命啊!” 童立本的声音立刻尖利起来,嚷嚷着就要往里面冲。 声音很快惊动了户部尚书王国光。 没几分钟,王国光带着人走了出来。 他看着在门口闹事童立本,询问了原由后,大喝:“给我将其赶出去,赶出去!” 得了尚书命令的门子们立刻拿着木棒,对着童立本就是一顿痛殴。 童立本被打的凄惨嚎叫,逃了这里。 带着瘸腿,童立本踉跄的走在回去的路上。 眼泪从眼眶中涌出,他心中满是凄凉。 回到家,妻子看着鼻青脸肿的童立本,忙问:“可要到钱了?今早人家又催债来了,娘的病又重了,你这是怎么了?被人打了吗?” 童立本沉默不语,静静的跪在了老母的房门前。 妻子拉起童立本,想要问问原由,可童立本什么话都不说,只是不停地哭泣。 这让妻子也失了神,跟着哭了起来。 忽然这时,门外又响起了敲门声与大喝声:“姓童的,你是礼部员外郎,从六品的官,我就不信你没钱还债,快快还钱!” 妻子惊慌失措,连忙从地上站起,朝着房门跑去。 童立本回身看了一眼,麻木的神情在脸上蔓延,如木偶一般的表情充斥脸庞。 他从地上站了起来,宛若行尸走肉般来到了堂屋。 他解下裤腰带,系在了房梁之上,随后搬来一把破腿凳子站在上面,把自己的脖子挂在了腰带上。 他看向皇宫方向,痛喝:“我爱大明,可是大明不爱我啊!” 说罢,凳子应声而倒,房梁上多了一具尸体。 “当家的!!!”妻子的尖叫声响起。 很快,消息传到了王希烈的耳朵中。 “恶政逼死人,张叔大,你可知会有此事发生?!”王希烈面露精光。 第五十六章 双管齐下的诡计 一个礼部员外郎上吊自杀,如同往平静的湖面扔了一块巨石,瞬间掀起无数波澜。 王希烈明白,若是能够抓住这次机会,便可对新政进行有效的打击,就算不能彻底把新政打垮,也能对张居正造成不小的麻烦。 当天,王希烈便在暗中推波助澜,将此事往新政上面扯,往张居正身上扯,同时不断的散播谣言,想要将水彻底搅浑。 抱着同样想法的人不止王希烈,还有那些不愿实施新政的官员。 张居正在得知这一消息时,人是懵的。 他很难想象,竟然会有人上吊自杀,而且还是从六品的礼部员外郎。 不过,张居正很快就安定了下来。 这事情对于那些反对派来说是一次机会,对于张居正来说,也是一次机会。 既然如此,那就将计就计,用这次的事情,将那些人彻底引出来,然后实施毁灭性的打击。 张居正可不在乎童立本的生死,他们这种人是从来不讲是非对错,只讲利益。 人命,在他们眼中就是一串数字。 同情,只有在有利可图的时候,才会显露出来。 事情发生不久,万历就知道了这个消息,如今的东厂可不是吃干饭的,最起码的朝政,还是能把握住的。 从六品的朝廷命官因为欠薪之事自杀,历朝历代都不多见,要是处理不好,扇的是朝廷的脸面,打击的是新政。 事发第一时间,万历就把张诚派了出去,暗中调查此事的详细经过。 对于事情的动向,万历并不打算出手控制,先看看朝臣们的反应以及张居正的处理再说。 不管如何,现在有张居正在前面顶着,还轮不到万历下场。 王希烈没有闲着,他一方面暗中推波助澜,一方面走动频频,找上了李太后的父亲,武清伯李伟那里。 王希烈看的很明白,如今天子年幼,李太后的威力要比年幼天子大的多,要是能够通过李太后的手,向张居正施压,效果会好上很多。 在王希烈看来,张居正之所以首辅之位坐的稳当,不就是靠着去年提议给李太后加尊号,抬高地位与陈太后持平,从而引来李太后看重所换来的吗? 要是没有李太后,他张居正,和高拱又有什么区别? 用童立本之死做文章,再借武清伯之手向太后示意,向张居正施压。 双管齐下之下,定然有所效果。 说起来,这已经不是王希烈第一次和武清伯打交道了。 自万历登基之后,李伟父凭女贵,受封武清伯,他的两个儿子李文全和李文贵也受荫锦衣卫千户,可谓富贵一时。 但李伟贪心不已,觉得自家女儿生了皇帝,怎么着也应该是个侯爷,现在只是一个伯爷,心中实在不舒服。 按照规矩,国丈最高级别也就是个伯,李太后虽然有万历这个皇帝儿子,可也只能给老爹封个伯。 人心不足蛇吞象,武清伯贪财好货,没少因为这事走动。 礼部又主要负责此事,于是武清伯没少往礼部跑。 礼部尚书潘晟文章士人出身,看不上武清伯这种泥腿子,基本上从不搭理他,要么就是称病不见,要么就是随意胡扯,基本上不会说什么。 武清伯没办法,于是就往礼部左侍郎王希烈这里跑。 王希烈也有钻营的心,一来二去的,就和武清伯攀上了关系。 武清伯府修建的很豪华,李伟没什么志向,穷了大半辈子,靠着女儿才翻了身,久穷暴富之下,攀比之心大起,甚至还修建了一座院子,豪奢不已。 王希烈刚到武清伯府,就被武清伯李伟引为座上宾,郑重招待。 金碧辉煌的会客厅中,王希烈就坐在武清伯旁边,两人兴致勃勃的叙旧。 “武清公啊,依在下之见,您应该是个侯!”王希烈说道。 武清伯笑道:“我也是这么认为,只可惜,朝廷法度,国丈外戚只能是个伯,这也是没有法子的事。” “按照国朝规矩,国丈最高就是个伯,但您这可不同啊!”王希烈端起桌子上的茶,小品一口,笑着说道。 武清伯摇摇头,道:“这有啥不同的,我就是个泥瓦匠,哪能是个侯爷?!” 武清伯自嘲的笑着,之前没少跑动这事,到头来还不是个伯爷? “非也,大明立国至今,有的还没等外孙登基,国丈就过世了,有的虽然有外孙,可却不是太子,您这就不一样了。您这是个特例,您是活着看到外孙登基的国丈。”王希烈解释着。 武清伯也是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确实如此,这话倒是有几分道理。” “可是......” 武清伯一个转折,语气变得低沉:“理是这么个理,可我跑了这么久,却没有什么效果。” 王希烈放下手中的茶杯,接着道:“当今太后晋封为慈圣皇太后,与晋封为仁圣皇太后的陈皇后身份抬平,这也是特例。既有这个特例在前,您从武清伯晋升为武清侯,也是顺理成章的事儿。 但这晋封的事,一般都要用到礼部的公本,而我只是一个侍郎,没有这个权力,即便想帮您一把,也无能为力。尚书大人倒是有这个权力,可他为人清高,淡泊名利,想让他上公本,实在难于上青天啊。” “要是王大人是尚书,那就好了!”武清伯叹道。 这话正中王希烈下怀。 不过,王希烈表面上却没有什么反应,他喝了一口茶水,说道:“这事也不是没有机会,您去太后那里说说,不就行了吗?!” 武清伯面露苦涩:“我也去了,没用啊,前几天刚去一趟,被骂了个狗血淋头。” “前几天去当然不行啊。” 王希烈忙道:“您想啊,前一阵子,冯保这厮要造反,闹出那么大的乱子来,太后的心情不好,这时候您去,那怎么可能成功?要等个适当的机会,等太后开心了,再说此事。” “太后什么时候开心啊?!”武清伯一脸迷茫。 看着武清伯这幅蠢猪模样,王希烈心中也是一肚子气。 李太后是你的女儿,你不知道我咋知道? 可为了心中大计,王希烈详细的考虑了一番,还真被他想出了一个办法。 “太后信佛,您搞一个祥瑞啥的,让太后开心开心,不就好了?!”王希烈说道。 武清伯更懵了,“这祥瑞怎么弄啊?” 王希烈一拍脑门,心中满是郁闷。 什么都不知道,就知道要钱要地位。 还真是个贪心的蠢货,怪不得潘晟看不上武清伯这老棒子。 “这样吧,这事就不用您老担心了,此事就放在在下身上。时间不早了,在下就先告退了!”王希烈站了起来,朝着武清伯拱拱手,就要告退。 武清伯喜笑颜开,也连忙站了起来,“那就多谢王大人了,要是能成事,我请你吃酒!” 王希烈腹诽道:“让你成侯爷,你只是请个客?真是吝啬。” 表面上还是笑着寒暄,说着客套话。 出了武清伯的家,王希烈走在回去的路上,思考着对付张居正的办法。 “借太后之手向张居正施压,再以童立本之死,向张居正施压,双管齐下之下,定然有所效果。可怎么才能让太后对张居正心生不满?” 王希烈看着天边的夕阳,脸色苦闷。 一阵清风吹来,王希烈的脑海中忽的出现了一个绝妙的计划。 “太后信佛,信那些神神叨叨的事,既然如此,那便可以利用......” ...... 张居正还没有上衙,身体还有些不好,万历派遣了宫中太医,给张居正送了些药以及一些赏赐,以示祝福。 这只是表面工作,万历也猜到了一些张居正的心中所想,所以也非常配合。 乾清宫书房中,海瑞站得笔直,向万历禀报着“冯保造反”一案。 “回禀陛下,冯保造反之事一案中,有些细节比较模糊,但证据确凿,龙袍、铠甲、令旗等都是确凿之物,臣审问了魏朝,所言与王羽村、胡涍的奏疏相和无误。 冯保的手下之一冯三,也被臣审讯了一番,其之所言,与王羽村、魏朝以及胡涍所言皆可相互论证。只是,冯三这厮审讯完毕之后,于狱中畏罪自杀了......”海瑞认真的说着。 万历的书桌上,放着海瑞的奏疏以及一些关键性的证词。 万历认真的看着这些东西。 事实上,海瑞呈上来的这些东西,万历比海瑞还要清楚。 “先生的这些东西朕已经看完了,万万没有想到,冯保竟然是如此之人,真是辜负了朕的信任!”万历一脸愤怒的说道。 “陛下,冯保已经入狱,其党羽也已经归案,他翻不起什么浪花。”海瑞斩钉截铁,一脸正气的道。 “那就好,既然如此,那就按照法度办理吧,此事还要麻烦先生了!”万历说道。 海瑞连忙道:“陛下,这是臣之分内之事,此事案情清晰,证据确凿,要不了多久便能结案。其实,臣今天还有一事要说。” “什么事?” “陛下,礼部员外郎童立本自缢一案。” 海瑞看着万历,一字一句的说着。 “那先生有什么看法?”万历问道。 海瑞组织了一下语言,说道:“根据目前市面上的言论来看,童立本是自缢无疑,这点毫无疑问。但自缢的原因,却和户部息息相关,若不是户部把原本的俸禄折算成胡椒与苏木,童立本的悲剧便不会发生。 但官员俸禄积欠已久,非一人一日之罪,此事又不能全怪户部,胡椒折银有失妥当,可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当今新政在即,臣以为,当严加防范,以防有人借助童立本之案节外生枝,抨击新政。” 海瑞这些话万历并不意外,眼前的这位,可是新政最坚实的拥趸,对清查田亩之事那可是举双手双脚同意的人。 如今朝堂上驳斥新政之人数不胜数,海瑞担心,会有人利用此案兴风作浪,对新政不力。 海瑞与张居正的理念不和,但对新政却持支持态度。 “先生这话极为有理,这样吧,要不,先生来处理此事?”万历说道。 “臣,领旨!”海瑞接下了万历的旨意。 万历心中轻松不少,这位可不会惯着那些官绅,有些时候,手段可要比张居正更猛烈。 海瑞领下万历的旨意,又说了一些事,便退了出去。 现在有海瑞和张居正挡在万历面前,万历可以放手施为,这是最好的局面。 万历颇为轻松,接着看起了海瑞的奏疏,心情颇为舒畅。 愉悦之际,李太后忽的来了,万历急忙出去迎接。 落座之后,母子两人说了起来。 “冯保那事如何了?可结案了?!”李太后问道。 显然,她对此事还耿耿于怀。 万历道:“差不多了,证据,供词都已经清晰,就是有些细节问题,但这不影响什么,再过几日便能结案。” 李太后长出一口气,道:“那就好,那就好啊。” 说到这里,李太后语气颇为轻松,接着说道: “听说广济寺的梅花开了,这炎炎夏日,梅花盛开乃一奇事,当的上是祥瑞。 冯保造反之事没有闹出祸乱,想来应是佛祖保佑,这次梅花盛开,应是佛祖的指示。如今皇帝没什么事,不如过几日寻一吉日,上香还愿礼佛!” 梅花盛开? 这八月夏日,哪来的梅花?又哪来的佛祖保佑? 万历压根不相信这茬,于是问道:“这炎炎夏日,哪来的梅花?这又算得上什么祥瑞?” “今早你那外公来了一趟,当时想告诉你来着,可你却在文华殿读书,便没有打扰。 他说,这几天一直去广济寺祈愿,保佑我家顺利平安,应该是起了作用,所以梅花盛开,太平安乐。”李太后说道。 一听是武清伯,万历没什么好心情。 这就是一个贪心不足的老帮子,贪心的要紧,虽然比不上崇祯老丈人那么无耻,也差不了多少。 “既然如此,那就陪圣母大人去一趟。”万历同意了。 更多的是想要过去看看,究竟是什么样的梅花,能在炎炎夏日盛开,顺便看看这个老帮子,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第五十七章 暗指张居正 两天后,夏日炎炎,天清气朗。 万历跟着李太后终于出发了,前往广济寺烧香拜佛。 广济寺距离皇宫并不算远,没多久便到了。 只是一次小小的出行,所以没有大费周章,仪仗规格都从简。 在万历和李太后到达之前,张诚带着东厂以及锦衣卫的人,已经把广济寺里里外外全都搜查了一遍,哪怕茅房,都有放过,全都整整核查一遍。 广济寺的主持普空和尚带着寺庙中的僧人,早早的就在门外三里迎接。 这是皇帝第一次过来,对于寺庙来说,是天大的殊荣。 有了这层关系后,那他们的寺庙就可以用皇帝亲临作为幌子,对外宣传。 寺庙需要香火供奉,名声越旺,前来供奉的香客也就越多,寺庙也就越恢宏。 万历的车架刚刚到达寺庙前方,普空和尚就急忙带着众僧人行礼。 坐在车上的万历撩起帘子,看着前方正在前方行礼的和尚,没有任何波澜,这些和尚不事生产,大都需要百姓供奉,说是百姓身上的寄生虫也不为过。 有些时候,百姓需要些精神寄托,这本没有错,但要是因此为非作歹,那可不行。 广济寺也还算安分,没有做过那些出格的事,故此万历对广济寺没有什么厌恶。 倒是坐在万历身旁的李太后却有些喜悦,站起身子,在万历的陪同下,走下了车子。 来到了那些僧人面前,行了一个佛礼。 普空是个聪明人,他知道面前这人就是当朝李太后,于是连忙躬身行礼,说道:“昨夜贫僧夜观天象,忽有佛光降世,菩萨现身,今天方知,原是太后大驾。太后与我佛有缘,受佛祖庇佑。” 不得不服,这人嘴皮子真是利群,一大堆吉祥话从普空的嘴里接连不断,让李太后开心不已。 李太后虽然喜悦,可也仪态端庄,微微颔首,便道:“主持言之有理,礼佛需心诚,听闻贵寺梅花盛开,引为祥瑞,今日前来,除礼佛之外,便是赏梅。” “请随贫僧来!” 普空走到前侧方位,弓着身子,开始引路。 这里距离寺庙还有一些距离,万历看向李太后,道:“这路途尚有些遥远,不如坐车前往?!” 李太后却道:“礼佛需心诚,当步行前往。” 李太后都发话了,万历也没说什么,跟在李太后身后,走路前进。 万历不觉得什么,苦了朱翊镠这小家伙。 今天前来礼佛,这家伙说什么都要跟着过来,李太后没法子,就带着他。 年龄虽然还小,可不喜欢让宫人抱着他,要自己走着跟在李太后身后,两条小腿不断扑棱着,面容苦涩,说着艰辛。 李太后时不时出言训诫:“这才多少路就受不了了?祖宗创业之艰辛,其中艰难,又有多少?慢慢的走着!” 被李太后这么一训斥,朱翊镠也不敢再说什么,老老实实的跟在万历身旁,拽着万历的裤腿,往前走着。 万历笑了笑,没说什么。 这个小弟弟,倒是没什么坏心,只是平时宠溺太多,今天吃吃苦头,也是好的。 走着走着,张诚忽然来到了万历身旁,“皇爷,奴婢带着人检查了一遍,寺庙中安然无事,确有梅花盛开!” 这让万历有些疑惑,炎炎夏日,梅花盛开,有些不对劲啊。 见万历如此,张诚连忙解释:“皇爷,这走江湖的人,身上多多少少都会有些技法,早年间有些江湖客,往往会用一些撒豆成兵,点豆成金的障眼法忽悠百姓,哄骗钱财,这盛开的梅花奴婢是看不出什么来,想来也是这种办法。自古至今,历朝历代说的祥瑞,也大都如此。” “应该是了,这些江湖客,确实有些障眼法之类的技法,山寺梅花忽然盛开,其中定然有诡,定然有所目的,最近这段时间,你盯着这边,详细调查,莫要贻误。对了,还有朕的外公,这几天也盯着,朕总觉得这事不对劲。”万历皱眉道。 张诚接下万历的旨意,就要离开。 刚走出两步,又被万历叫住:“等等!” 张诚急忙过来,“皇爷!” “这样吧,以后留意一些这些走江湖的江湖客,这些人身上有些本事,说不定以后能用得着,到时候朕会发内帑银养着,一定要找些有真本事的人,混吃等死,骗吃骗喝的就算了。”万历叮嘱道。 “遵旨!”张诚急忙领下万历的旨意。 这些走江湖的江湖客身上或多或少都有一些本事,在封建迷信比较严重的古代,这些本事确实有些用武之地。 张诚走后,万历随着李太后在普空的带领下走进了正殿之中。 一尊金装佛像位于大殿之中,金碧辉煌,气派无比。 李太后恭敬的给佛像上香,行礼。 当然了,也只是躬身行礼,万历可不会允许李太后下跪。 至于万历,静静的站在那里看着,没有任何动作。 礼佛? 笑话,礼佛要是有用的话,还要军队干什么? 万历眯着眼睛,细细的打量着佛像。 “这佛像应该是铜胎鎏金,要是能把这佛像熔了,估计能铸造不少铜钱,要是用来铸炮,也能铸造不少。”万历的眼睛中冒出几道精光。 贪财好货嘛,不得把这个优点发扬光大。 礼佛完毕,李太后提出要去赏梅,普空说梅花在后院,于是带着李太后和万历往后院走。 走在路上,普空随意的说着:“来我广济寺上香的香客们,最喜欢干的事就是测字。” 李太后来了兴趣,问道:“可准?!” “心诚则灵,贫僧只是凡人,只能窥得半分天机!”普空说的倒是自信。 李太后接着道:“半分天机也很厉害,既然如此,那不妨也替我测上一个字。” 普空闻言,便问道:“敢问太后,可要测个什么字?!” 李太后稍作思考,看向正在东张西望的万历,说:“你给报个字!” 万历回过神来,看着站在面前的老和尚,忽的看见了天上的太阳,随口说道:“那就测个日字吧!” 普空伸出左手,用右手食指在掌心写了一个“日”字。 旋即眉头紧锁。 李太后被普空这幅表情吓了一跳,有些心慌的问:“可不对?!” 普空说道:“回禀陛下,太后,这日乃阳,属火,我大明也属火德,两者相和,便是中兴之昭。” 听到这话,李太后心中放松不少,可普空脸上的忧虑还未消散,于是不放心的再问:“那,又在担心什么?” “这日虽为阳,虽是火,可要升至正空,才能正气十足,才能阳气十足。但日升,需鸡鸣,若是没有鸡鸣,那日升就要大打折扣,也就是说,无鸡鸣,不日升。”普空耐心的解释道。 话是这么个话,可听在李太后的耳朵里,就是:“无鸡鸣,不中兴。” 不中兴,那不就是说,自己的儿子不是个圣君,不就是说,大明王朝已经走向没落了? 这对一心望子成龙的李太后来说,无疑是一个巨大的打击。 万历却不觉得普空这话有什么含义,牵强附会,心口胡扯罢了。 “那,这是什么意思呢?这个鸡鸣,又是什么?!”李太后急忙追问。 “或许是属相,又或许是其他,这贫僧就不知道了,能力有限。”普空说道。 “属鸡?谁属鸡?是属鸡的人,会破坏中兴吗?还是说,对皇帝有害?!” 李太后瞬间心神不宁,开始疑神疑鬼。 这普空老和尚点到为止,只说到这里,把难题抛给李太后之后,就什么也不说,只是自顾自的带路。 很快便来到了后院,后院花圃中的梅花确实开的鲜艳,上面还有一些蜜蜂盘旋。 但李太后此时完全没了赏梅的心,满脑子都是刚才普空说的那些话。 万历不觉得普空这是无的放矢,肯定另有所指。 朝臣中属鸡的都有谁,万历并不全都清楚,但可以肯定的是,当朝首辅张居正就属鸡。 其意思不言而喻,不就是说,张居正会破坏大明中兴吗? 稍作思考,万历笑了。 无鸡鸣,不日升,无鸡鸣,不中兴。这不就是说,没有鸡鸣,就没法中兴吗?这么一来,不就是说,没有张居正,就没法中兴吗? 这个老和尚,估计是受了谁的蛊惑,这才编了一个模棱两可的话。 估计,他也没想到会问到日字,编的这谎话不怎么严谨,这才被万历寻到破绽。 想到这里,万历看向李太后,说道:“这就是个意思,没什么好担忧的。无鸡鸣,不日升。不就是说,没有属鸡的,就没法中兴吗?这朝堂之上,肯定会有属鸡的,这不就是说,大明肯定会中兴吗?!” “在理,在理,是这个理!”李太后又开心起来。 一旁的普空脸色一下子垮了下来,这超出了他的掌控。 想要再说些什么,可看到了万历那杀气毕露的眼神,旋即把所有的话都憋了回去。 “看来,清查田亩不能只局限于士绅地主,还有寺庙!” 第五十八章 新学 在广济寺没待多久,万历就带着李太后和朱翊镠回宫了。 今天前来,就是为了搞清楚这背后有什么猫腻。 现在也知道了这一情况,不过是一个小把戏罢了。 其目的很明显,无非就是想通过李太后,或者小皇帝的恐慌心理,来对张居正施压。 如果是之前的小万历,那么还真有这个可能,可惜,现在的万历早就不是之前的万历了。 万历坐在车架上,完全没有心思欣赏沿途风景,想今天这事。 之前武清伯说广济寺的梅花开了,是个祥瑞,由此来看,这个老和尚与武清伯之间有着某种关系。 老和尚冲着张居正来的,也就是冲着新政来的,也就是说,很有可能,武清伯与那些官员已经混在了一起,想要阻止新政。 武清伯是个什么货色万历再清楚不过,他的脑子肯定想不出这种办法,所以,背后肯定有人指使。 “应该以这个老和尚与武清伯为目标,清查背后之人!”万历想到。 查是一方面,但万历可不会亲自下场和这些人争斗,反正有张居正在,到时候,把这些东西通过隐秘的手段交给张居正处理就行了。 想到这里,万历轻松许多,出了一口气,放松下来。 朱翊镠在车厢中坐不住,掀起帘子,到处乱看。 小孩子的好奇心很重,朱翊镠看着天上的云朵,便问道:“娘,娘,天上的云是什么做的?为什么会飞呢?我也想飞。” 李太后哪里知道这个,随意搪塞着:“天上的云就是云,云当然会飞。” 显然,朱翊镠对李太后的这个答案并不满意,吵着闹着追问不止:“云是什么呢?云为什么会飞呢?” 李太后被问的烦了,伸出右手,作势教训。 朱翊镠被吓得缩着头,不敢再说话。 看着朱翊镠这个样子,万历笑着把他拉了过来,说道:“天上的云,就是水汽,水汽就是热水上面的汽。水汽飞到天上就会凝聚在一起,然后形成云朵,在风的吹动下,就会到处飞。” 朱翊镠眼睛一亮,接着追问:“是喝热水时,上面冒的那种水汽吗?可是,那么点点热水,怎么会有这么多的云呢?!” 万历很有耐心,解释道:“天下之大,辽阔无疆,有水的地方,就会有水汽,水在太阳底下晒,就会变成水汽,慢慢升到天空,最后汇聚在一起。想想大海,大海很大,一直在太阳底下晒,水汽就很多,那么天上的云就很多。冷水的水汽是看不到的,就好比往地上倒点水,没一会儿就消失了,那是因为变成水汽飞上天了。” 朱翊镠听的很认真,没有胡闹,甚至还露出了若有所思的表情。 李太后看着兄敬弟恭的兄弟两人,露出了欣慰的表情。 当然了,她也好奇万历怎么知道这么多的东西。 “这是从哪里看到的?从来没听说过。”李太后好奇的问道。 万历说道:“这叫做物理,是万物之理。可要比那些课本上的东西有趣多了,宫中藏书数不胜数,孩儿时常也会翻看,也不知是什么时候的藏书,恰巧被孩儿看到了。” 万历信口胡诌。 李太后没读过几天书,也不会计较这事,随意问了两句便不再询问。 朱翊镠显然对此有了很大的兴趣,追着万历不停的问。 人能不能飞呢? 我想飞上天行不行? 天上有什么呢?会不会有神仙? 大雁为什么要往南边飞呢?不飞行不行啊? 大明有多大呢?我以后想到处转转,行不行啊? 各种稀奇古怪的问题,从朱翊镠的嘴中问出。 看着对这些东西极有热情的朱翊镠,万历心中忽然生出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不如,教授他一些后世的学问? 深思熟虑的想了想,越发觉得此事可行。 朱翊镠又不参加科举,没有生存危机,这辈子基本上都是闲着。 闲着也是闲着,不如趁着现在好好培养,为以后帝国建设增砖添瓦。 万历的思维开始发散,他忽然意识到,这背后隐藏着巨大的能量。 既然读书人能抱团在一起,形成读书人士大夫这个团体,那为什么不能把这些朱家弟子联合起来,搞一个新学团体呢? 大明王朝发展到现在,宗室弟子加起来,少说也有四五十万。 这四五十万的宗室弟子中,能吃俸禄享受朝廷供养的没有多少,嘉靖之后,除了那些亲王郡王能享受朝廷俸禄,以及拥有大量田产之外,剩下的那些辅国将军、镇国将军,几乎和平民老百姓没有什么区别,他们没有俸禄,更有甚者,连土地都没有。 朝廷甚至规定,不准让他们从商科考,这也就导致了相当一部分朱家弟子生活贫穷不已。 既然如此,将他们利用起来,用来传输新学,再好不过。 明朝皇权不下乡,乡野被士绅把控,而这些辅国将军、镇国将军基本上都生活在乡村之地,若是能利用起来,用来打破乡绅们在乡野间的特权,也不是不可以。 作为一个穿越者,新学当然是要传播的,可问题是,如今的朝堂上,要么是理学弟子,要么是心学弟子,想要再加一个和儒家文化没什么关系的新学,何其艰难。 要知道,心学出自儒家出自理学,可形成如今气候,也有半百之年。 新学与儒家没有任何关系,接受度肯定比心学差很多。 用新学替代儒家,在明朝,简直就是说梦话,其难度比张居正新政还要困难。 儒家是读书人的吃饭家伙,现在要砸人家的碗,要人家的命,到时候,整个天下势必沸反盈天。 只要科举还在,那么朝堂上就不会出现除了儒家之外的学问。 科举又被儒家死死把控,其他学问根本无法出现在庙堂上。 对于大多数来说,勤学苦读是为了当官,当了官就能有荣华富贵,想要当官,只能科举。 有利益引诱,自然有无数学子钻入科举的牢笼中,皓首穷经。 这就形成了一个死循环,因为新学的初期,是不会有任何利益的。 那些读书人,充其量把新学当成日常消遣,根本不会允许其出现在庙堂之上。 儒家观念深入人心,用传统手段传播新学,根本行不通。 那些朱家弟子,却很合适。 不管怎么说,他们都是朱家弟子,天然性的要和皇家接近一些。 万历作为朱家的大家长,说话还是很有分量的。 处理一个官员,或许还要费些手续,处理宗室弟子,还是比较轻松的。 他们不能参加科举,没有这方面的束缚,也不能从商,没有额外的经济来源。也不靠儒家过活,更不靠儒家当官。 若是万历能拿出一些利益作为引诱,对于那些底层的朱家弟子,诱惑还是很大的。 想法是不错,可这种事需要有数据支持,不能想到这里,就拍板而定,要先提前根据目标,做好调研,以及所有准备。 不过,可以先从朱翊镠入手。 第五十九章 波澜再起 自童立本死后,白纸坊骡马胡同就热闹起来。 每天都有各部官员前来吊唁,送来的花圈挽联,一直从家门前蔓延到胡同口。 骡马胡同本就不宽敞,如今早就被这些花圈挽联、纸人纸马塞得满满当当。 一个小小的礼部员外郎,自然当不上如此大的排场,可他死的巧妙,死的正好。 刚刚死在新政之时,刚刚死在张居正变革之际。 童立本的死,便是新政恶法的写照,朝中的那些官员们,以童立本的丧事为掩护,暗暗达成了同盟,一起反抗新政。 当然,同盟的领袖自然是礼部左侍郎王希烈。 今天是童立本死后的第七天,过了今天就是下葬之日。 一大早,就有各部官员从各处赶来,前来吊唁。 白色挽联、纸钱以及各种纸人纸马将这狭小的胡同搞得一片缟素,就像是下了雪。 迎宾门也站在胡同口,唱喏着前来拜祭的官员: “吏部员外郎姜大人到~” “刑部郎中张大人到~” “兵部主事王大人到~” 每次唱喏之后,接着就是震耳欲聋的唢呐哀乐和哭婆子们熟练至极的干嚎。童立本虽然生前命运坎坷,但死后的哀荣,比起之前死的内阁阁老高仪来,又不知强了多少。 待到日上正空,迎宾那沙哑的声音大了几分: “礼部左侍郎王大人到~” 王希烈站在胡同口,穿着黑衣,腰上缠着白花,整理着仪容,随后迈着沉重的步伐走进了胡同。 位于胡同两侧的那些官员们,默默地看着朝着灵堂走去的王希烈,一言不发,但目光中的坚定,已经说明一切。 空气中飘来一股死老鼠味,距离灵堂越近,这股味道就越浓。 正值炎炎夏季,又停灵七日,即便是上好的棺椁,也封不住那股尸体腐烂发臭的味道。 为了防止那讨人厌的苍蝇,专门雇了几个小孩,在灵堂中拿着蒲扇驱赶着苍蝇。 来到灵堂,那股恶臭的味道差点把王希烈熏晕过去。 即便是灵桌下面放着混有香料的长明灯,也无法压住这股味道。 童立本的老母拖着病躯,坐在棺材旁边,麻木的抚摸着冰冷的棺材。 他的儿子披麻戴孝,跪在牌位前不断的哭泣着。 王希烈鞠躬几个,来到了棺材前,左手扶着棺材,开始痛哭:“植中(童立本的字)呦,你死的好可怜啊,你是我最老成持重的部下,今天竟然天人两隔,这是做的什么孽啊!” 王希烈这一哭,门外那些前来吊唁的官员们也跟着干嚎起来。 可惜,除了童立本的妻子、儿子与老母之外,没有人流出几滴眼泪。 他们哭的不是童立本,哭的是即将到来的新政,会毁掉他们手中的利益。 王希烈哭了一阵,来到了门口,忍住鼻腔中的那股恶臭,慷慨激昂的说起了事情的原由:“那天,植中过来问我,说朝廷为什么要把积欠的俸禄换成胡椒与苏木,我当时说,那是户部的主意,他说他要去找户部讨个说法,谁知道,这一去,竟是天人两隔。 植中清廉,唯有两袖清风,胡椒与苏木当不得吃当不得用,户部这是活生生的把人往死路上逼呦......” 王希烈又是一番煽风点火,尽管没有明着抨击新政,但句句之言,全在新政之上。 言论引来了无数官员的附和,声势进一步高涨。 一个同盟,就此形成。 说着说着,他又说到了六部高官之上:“植中虽是个小官,但也是六品,过了今天,就是他的下葬之日,前来吊唁拜见之人,却只有我们这些小吏,不见那些部堂高官......” 这话的意思很明显,就是在指张居正。 张居正执掌内阁后,便把六部换上了亲信,此时怎么可能会来? 今天前来拜祭,主要有两个目的,一是聚势,先声夺人;二是拉拢人心,以童立本之死为由,掀起舆论,共同对敌。 但他这话落下不久,迎宾的一道洪亮声音,打破了场面:“刑部右侍郎海刚峰海大人到~” 这声音像是一道惊雷,瞬间让王希烈闭上了嘴。 在场的这些官员们也都惊诧万分,他们万万没有想到,海瑞今天竟然会来。 海瑞是谁? 海瑞是刑部右侍郎,是赫赫有名的海笔架,此人可是坚定的变法派,别看他与张居正不怎么合群,但在张居正成为内阁首辅之前,他就在南直隶主持过清丈田亩、清理投献之事。 有些时候,张居正还会因为局面或者舆情做出退让,可这位,哪怕天塌了,也不会退让半分。 就像是心中的猫腻被人察觉到,王希烈刚才好不容易酝酿出来悲痛此时消失的一干二净,脸上多了几分不安。 剩余的那些官员也是如此,开始惴惴不安。 唯有灵堂中,童立本的妻子、儿子和老母还在哭泣着。 一道笔直的身影,从人群中走来。 王希烈看着过来的那人,心中忐忑起来,甚至有些惶恐。 论官职品阶,海瑞只是刑部右侍郎,他是礼部左侍郎,品阶要在海瑞之上,但真正论起来,给海瑞提鞋都不配。 光海瑞这个名字,有时候都能压的他喘不过气来。 海瑞的身影很单薄,只有他一个,但那迎面而来的压迫感,却让每一个人都害怕。 人群出现了骚动,那是一些心虚的官员正在退场,悄摸的找个机会偷偷溜走。 海瑞对离场的官员毫无反应,穿着黑衣,腰缠白花,径直走向灵堂。 他来到王希烈的面前,甚至没有多看王希烈一眼,随意的扫视一眼后便走进了灵堂。 海瑞来到灵堂中,对着童立本的灵位鞠躬几个,随又从怀中摸出一些品相不怎么好的铜钱,交给了童立本的妻子。 没有说什么,简单的拜祭后又走了出来。 王希烈没有离开,站在门口,静静的看着走出来的海瑞。 走出来的海瑞没有看他,直接将他忽略,就像是忽略街头的狗屎一样。 当海瑞走远,王希烈如释重负,大口的喘息。 他这才发现,自己浑身上下全都被汗水打湿。 前来吊唁的官员走了大半,只剩下零零散散几个。 好不同意聚起来的人,就因为海瑞,全部散场,王希烈心中对海瑞又多了几分记恨。 海瑞可不在乎王希烈的记恨。 王希烈想到了会被张居正派兵驱赶,唯独没想到会被海瑞搅局。 其实,这里早就被海瑞盯上了,尽管如今冯保一案尚未结束,但这并不代表海瑞不会注意这边。 从童立本死一直到现在,海瑞一直观察着这边。 今天,王希烈的目的算是破产了。 海瑞这么一搅和,好不容易拉起来的气势,先弱了几分。 被海瑞盯上,可不是什么好事。在场的这些,有几个能经得住查?能在张居正手中蒙混过关,可不代表能在海瑞手中蒙混过关。 可王希烈并不死心,回到家之后,他愈发觉得此事不能就此罢休,必须要整些狠活出来,必须再次把声势拉起来。 广济寺那边安排的手段应该起了作用,虽然还没有消息传来,但也应该是十拿九稳的事。 今天童立本那里的事被海瑞搅和,必须要拿出一个更狠的办法。 再配合广济寺那边,定然能对张居正以及新政,起到最大的打击。 思来想去之后,真被他想出来了一个主意。 …… 深夜浓重,如墨晕染开来。 一抹黑色的身影在黑夜中活动,朝着骡马胡同摸来。 来到胡同口,他凑到那些花圈纸人前,从身上摸出一个火折子。 片刻后,一场大火漫卷天际。 第二天一早,一封弹劾张居正以及户部尚书王国光的奏疏,直抵宫中。 奏疏中说,张居正实施新政逼死童立本,引来朝中弹劾不止,为保全手中权力,于是想通过纵火的方式杀人灭口,王国光乃张居正帮凶,其罪可诛…… 第六十章 皇爷,出事了! 王希烈并没有把奏疏第一时间呈送上去,而是如同胡涍奏疏那样,先在朝中造势,引起朝中波澜,把海瑞压下去的气势再次挑拨起来。 一时间,朝堂上风平浪静。 天清气朗,阳光普照,讲读结束后,万历回到了乾清宫书房中。 此时的书房已经大变样,几乎成了一个小课堂。 万历,就是老师,朱翊镠,就是学生。 一块小小的黑板支在书房中央,万历拿着粉笔,在黑板上写下“数学”两个大字。 粉笔是昨天晚上,派遣张鲸连夜让宫中工匠做的,黑板也是。 黑板和粉笔都不是什么高科技东西,随随便便就能造出来,原材料到处都是。 万历站在黑板前,拿着之前已经编写好的数学书,声音洪亮的说了起来: “咳咳,今天给你讲的东西,叫做数学,你也读过书了,认识不少字。进了我这书房,那就没有兄弟之分,我是老师,你是学生,可记住了?!” 朱翊镠坐在万历面前的小桌后面,双腿还够不到地面,桌子上放着一个小本和笔墨,他一脸兴奋的朝着万历不断点头,连连说话:“记住了,记住了!” 朱翊镠心里没有多少概念,只觉得好玩。 万历点点头,开始讲课:“首先,在上课之前,我先教你十个数字,方便以后的教学。” 随后,万历在黑板上写下0到9十个数字。 朱翊镠拿着笔,照猫画虎,也在本子上写下了这几个数字,只是写的七扭八歪。 万历看了一眼朱翊镠写的数字,夸赞道:“不错,不错,写的不错!” 听到万历的鼓励,朱翊镠开心的笑了,又写了几遍。 “好了,今天的主要内容是,简单数字、运算法则的认识及初步了解以及乘法口诀!” 万历拿着书本,开始了讲课。 讲课的内容,是后世小学一年级的东西。 给朱翊镠上课的时候,李太后不知道什么时候悄悄的来到了书房外面。 她阻止了宫女太监将此事告诉给万历,悄咪咪的站在书房外面,静静的看着里面的兄弟二人。 万历讲的那些东西她听不明白,但看到这兄敬弟恭的样子,李太后就打心眼里高兴。 回宫后,万历提出给朱翊镠上课的事,李太后想都没想就同意了。 还有什么事比得上兄弟两人联络感情重要?李太后没什么文化,只知道家和万事兴,大儿子是皇帝,小儿子是王爷,现在联络联络感情,以后小儿子有什么事,自己要是不在了,大儿子总能帮衬帮衬。 这就是一个普通母亲的想法。 “太后娘娘,皇爷与殿下兄弟情深,世所罕见啊!” 跟在李太后身后的陈礼,切合时宜的送上一个马屁。 李太后笑道:“这才是为君典范,我家这和睦的样子,历史上可不多见啊。”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李太后终于还是没忍住,走进了书房。 “这课讲的不错嘛。” 李太后走进书房,打破了安宁。 万历忙放下书本迎了上去:“圣母大人前来,怎么不提前说一声,好让孩儿迎接啊!” “你们兄弟两个玩的好就行了,还应接什么呢?”李太后毫不在意的笑着,随后又看向坐在小凳子上的朱翊镠:“怎么样,好玩嘛?开心嘛?!” 朱翊镠从椅子上蹦了下来,抱着李太后的腿,开心的说道:“好玩,开心,我还学了很多东西呢!” 说着,他连忙把桌子上的本子拿了过来,像是邀功一般,在李太后面前晃悠。 李太后蹲下,拿着朱翊镠的本子,夸赞道:“真棒,不错嘛,这样的话,那以后就要好好的跟着皇帝学习了!” 李太后根本看不懂这上面的内容,也不在乎朱翊镠能学到什么,她只在乎兄弟两人和睦。 “好啊,好啊!”朱翊镠蹦跳着说道。 “但是,只有我一个人啊,要是有人陪我,那就好玩了!”朱翊镠忽然说道。 这话倒是让万历没有想到,正中下怀。 这话本就是万历想做的,现在由朱翊镠说出来,那就再好不过了。 李太后却毫不在意,随口说道:“这还不简单,让张宏从文书房中挑几个小宦官,当个陪读不就行了。” 万历脸色变了变,于是出言:“圣母大人,让宦官陪读虽有前例,可冯保那事过去不久,司礼监尚未安稳下来,文书房又在冯保的掌控范围,谁知道里面还有没有冯保的同党没被清理干净,这个时候弄几个宦官过来,有些不妥!” 一听这话,李太后的脸色瞬间变了。 冯保造反之事让她心有余悸,此时一听万历说到这里,心中的恐慌又起。 “说的对,要小心些。”李太后说道:“那这样的,该从哪选?!” 万历装作沉思模样,过了好一会儿,才说道:“孩儿倒是有个好办法,既能找来陪读之人,也能显示圣母大人宽厚仁德。” “哦?!什么办法?!”李太后来了兴趣。 “从宗室中找些优秀弟子,当个陪读,不就很好吗?既能解决陪读之事,又能体现宫中宽厚仁德。”万历从容的说道。 李太后在听到这话后,一时间犯了难。 让宗室进宫陪读,也就是洪武年间有过,之后几乎没再出现过。 更让李太后担心的是,那些大宗心怀不轨,该怎么办? 有明一朝,外宗入主皇位的事不是没发生过,让宗室弟子进宫陪读,风险太大了。 李太后摇着头,连连说道:“不妥,不妥,实在不妥!” 万历早就知道李太后会是这个反应,心中早就有了对策。 “圣母大人,这陪读当然不会找秦藩、周藩这种枝繁叶茂的宗室,而是从那些镇国将军、辅国将军中找。 嘉靖年间之后,宗室的俸禄拖欠已久,那些亲王们有地有生意,自然饿不着,可那些镇国将军、辅国将军都靠着俸禄过活,现在没了俸禄,朝廷又不允许他们从商科举,生活拮据凄惨。 这些人没背景,好拿捏,好掌控,咱们说什么,就是什么,而且,从这些人中挑选,咱们还能落下照顾宗室的美名。”万历从容而对。 “这事有些唐突,先看看,不能太过着急!”理是这么个理,可李太后还是有些心虚。 “那是自然,这事至关重要,当然不能贸然而来。孩儿打算先提前查一查,不着急!”万历轻松的说道。看书喇 李太后这才放松一些。 可就在这时,田义怀怀揣着一封奏疏,急匆匆的从外面走了进来,脸色慌张。 “皇爷,祸事了,祸事了!” 第六十一章 调查王希烈 “慌慌张张成何体统?规矩呢?!” 看着慌张的田义,李太后脸色严肃,出言呵斥。 田义刚才去了司礼监,并不知道太后在这,在听到太后的呵斥后,急忙收起慌张步伐与神情,恭敬的站在一旁,一言不发。 万历对此没说什么,给了田义一个眼神后,又开始和李太后说了起来,“圣母大人,这些辅国将军、镇国将军没几个过的好的,听说啊,有些人连个名字都没有呢。” “怎么会连名字都没有?他们也是太祖高皇帝的血脉!”李太后有些诧异。 万历解释道:“圣母大人,这事可就说来话长了......” 说这些镇国将军、辅国将军过的不好,这点李太后相信,要说他们连个名字都没有,就有些不相信。 都是太祖高皇帝的血脉,怎么会连名字都没有呢? 别看他们都姓朱,姓朱的与姓朱的,甚至比人和猪的差距还大。 朱元璋建国之初定下的皇明祖训中,规定死了每个世系的字辈,加上每代必须要严格按照金木水火土五行相生相克来,经过这么多年的发展,朱家弟子越来越多,留给朱家的字越来越少。 即便如此,字也不够用,于是生编硬造了不少字。 对于那些大宗,礼部还会花些功夫,可这些镇国将军、辅国将军,礼部看都不看,任由其自己发展,自生自灭。 这些人也不在乎什么字辈不字辈了,反正又不上礼部的宗室度牒,于是就放飞自我,随便起名。 经过万历这么一解释,李太后也明白了一些,但心中还是有些担忧。 “既然如此,此事就先不着急,你先忙着吧,我到处转转,活动活动身子。” 李太后说着就要回去,朱翊镠急忙跟了上去,像个跟屁虫一样,跟在李太后身后,说着刚才上课时候,在万历这里学到的知识。 万历也跟了上去,将两人送走。 再次回来后,万历看向田义:“出什么事了?怎么如此慌张?!” 田义从怀中摸出送上来的那封奏疏,交给了万历,同时说道:“皇爷,出事了,之前礼部死的那个官员童立本,家里被人放火烧了,当时他家的那个胡同,有很多花圈纸人纸马,火烧的很大,最后还是五城兵马司派人,才把火灭了。 据说,童立本的老母和妻子都被烧死了,只剩下一个儿子,胡同里面,也烧死了好几个人。现在市井上说,这都是元辅的阴谋,说这是元辅在杀人灭口,舆情都朝着元辅来了,甚至还连带着开始攻击新政。” 万历神色为之一怔,没想到这个小小的童立本,竟然能惹出这么多的幺蛾子。 “此事不对劲,这也太巧合了吧!”万历拿过奏疏,认真的翻看起来。 这封奏疏是一个叫做陆之远的御史写的,措辞激烈,兵锋直指张居正。 看完奏疏,万历忽然意识到,这个陆之远在这个时候突然跳出来,绝对没有表面上看到的那么简单。 王希烈可不傻,这个时候如果他自己直接上疏,那么很有可能会把他暴露出来,于是,他就鼓动和他交好的御史陆之远上疏弹劾。 御史有风闻奏事的权力,就算言辞过激,也算不上什么。 但这封奏疏,确实在王希烈的安排下,传遍了整个朝堂。 想到这里,万历看向田义,道:“去把张诚叫过来。” 田义接下命令,急匆匆的跑了出去。 没多久,张诚站在了万历面前。 “武清伯那边的事情调查的如何了?广济寺那个老和尚调查的如何了?”万历问道。 “回禀皇爷,根据奴婢的调查来看,最近这段时间,礼部左侍郎王希烈时常上门拜访,至于广济寺那边,目前还没有调查清楚,根据掌握的情况来看,大概率也与王希烈有关。”张诚回道。 王希烈! 万历低声念叨了一句这个并不怎么熟悉的名字。 稍作思考,万历再问:“骡马胡同着火之事,你可知道?”看书溂 “回禀皇爷,此前奴婢一直忙着调查武清伯之事,尚未注意,此事也是刚刚听说,但根据奴婢散在骡马胡同的探子回报来看,着火之前的拜祭,海瑞海侍郎去了一趟。而且,这次拜祭,似乎就是这个王希烈组织的。”张诚认真的回道。 “那这个王希烈,是一个怎样的人?可有调查?!”万历追问。 “王希烈之前和高拱走的很近,高拱被逐后,沉寂了一段时间,元辅实施新政之时,重又冒了出来,最近和有些官员走的很近,似乎在密谋什么。那个童立本,之前就是王希烈的部署。”张诚回道。 听着张诚的回答,万历忽然意识到,这个王希烈有很大的嫌疑。 和武清伯走的近,又和广济寺那边有联系,童立本又是他的部下,拜祭之事又是他组织。 如果说,这个陆之远和他一点关系都没有,万历是不信的。 稍作思考,万历看向张诚,“接下来把调查的重点放在王希烈的身上,记住,在暗中进行,你不要插手。” “奴婢领旨!” 张诚行礼,接下这个命令。 “行了,你先退下吧。”万历摆摆手。 张诚又行了几个礼,随后退下。 万历再次把陆之远的这封奏疏拿起,认真的看着。 “陆之远,王希烈……” …… 张居正还在养病,心情依旧不错,他也知道童立本之死以及骡马胡同着火之事,可他一点都不担心。 还是那个亭子,张居正搭起了泥炉,烹茶慢吟。 上好的银丝碳在泥炉中静静的烧着,一壶热茶坐在上面。 面前的小桌上放了几碟点心,张居正吃着点心,喝着茶。 游七坐在对面,脸上满是担忧,他问道:“先生难道一点都不担心吗?!” 张居正放下茶杯,笑道:“担心什么?担心童立本之死会成为他们的突破口,担心骡马胡同着火会被人利用,攻击我或者新政?!” “难道不是吗?!”游七忧虑的道。 “哈哈哈哈!” 张居正哈哈大笑起来,“楚滨啊楚滨,你可太小瞧我了,也太小瞧内阁首辅了。” 说到这里,张居正的脸色严肃起来,声音也冷了几分:“内阁宰辅可不是泥娃娃,六部尚书也不是泥菩萨,且先让他们闹着吧,不大闹一场,又如何立威呢?等他们闹够了,我会让他们明白,什么叫做内阁宰辅。” 说到这里,张居正的神色又舒缓很多:“大夏天里,燥热难耐,狗鼻子都能干出血来,那满胡同的纸人纸马烧起来不足为怪。弹劾且让他们去弹劾,又有什么作用?我自屹然不动。” 说罢,张居正提起泥炉上的茶壶,为自己和游七倒满了茶,又往炉子里扔了几块银丝碳。 “这些银丝碳是永平府开平卫那边的,那里的碳不错啊。”张居正忽然没来由说了这么一句。 “是啊,听说,最近陛下在那里似乎也有什么动作。”游七说道。 “过几天你去那边看看,京师的事,且先让他们闹着吧。”张居正看向游七。 说罢,他看向皇宫方向。 他在等,在等反对派闹事,同样在等万历的动作。 冯保一案迟迟未能结案,那天晚上的事,仍然刺在心头。 第六十二章 尘埃落定,雷霆之怒 陆之远的这封奏疏送上去后,并没有什么反应,皇帝没有处理,也没有反馈,就像是石沉大海一样,没有掀起任何波澜。 这种诡异的情况,让王希烈有些疑惑。 按照之前的情况来看的话,这种奏疏送上去,往往会引起驳斥或者御史被贬。 如果皇帝不认同,那么就会驳斥,现在不驳斥,没有任何反应,确实有些古怪。 没有反应,就是有反应,就是皇帝默认。 正常人或许不会往这方面想,但是王希烈却想到了这边。 自以为是皇帝给了他一个信号,于是王希烈再次鼓动陆之远以及和他交好的御史上疏弹劾张居正。 这次的弹劾与之前不一样,现在有了“真凭实据”,他们的气势要比之前猛烈很多。 似乎,童立本就是张居正害死的,似乎童立本家的那场火,就是张居正放的。 奏疏如同雪花一般飞向皇宫,京城中的士子们也纷纷聚集讨论,哪怕是街头巷尾的普通百姓,都知道了这件事,整个京城都在谈论此事,张居正的名声再次一落千丈。 北直隶的书院、大儒们,也纷纷讲学,驳斥张居正。 如果是那种爱惜羽毛的官员,这个时候就会有所行动,上自辩疏,或者想尽办法恢复自己的清名,如果这些都没有用,也要闹个离职什么的。 但张居正毫不在意,没有任何反应,他们骂就由着他们去骂,什么奏疏都不上,什么话都不说,依旧在家养病。 这可苦了内阁次辅吕调阳,整天焦头烂额的处理这事。 诡异的事,有些御史竟然把这些事情悄悄的往万历身上引,明里暗里的针对万历。 这是万历不能容忍的,于是把这些人记下来,交给张诚,等以后有时间了,再做处理。 万历也盯着此事,让张诚暗中调查王希烈。 张居正现在养病在家,作为皇帝,万历觉得自己应该表示些什么。 于是就让张诚在宫中找些名贵药材,以及一些赏赐,送到了张居正家里。 张诚见到张居正后,颇为诧异。 市井上说张居正都快死了,病的不轻,马上就要进棺材了,可现在,张居正明明好好的,红光满面,哪里有一丁点生病的样子? 对于张诚的疑惑,张居正没有明说,更没有解释。 会客厅里,张居正大马金刀的坐在主位上,端着一杯热茶,慢条斯理的品着。 张诚坐在旁边,笑问道:“元辅这茶香啊,杂家都没喝过这么香的茶。这茶,莫非是灵丹妙药,我看元辅红光满面,不像生病的样子。” 张居正微微一笑,道:“有些病在表,一眼就能看出来,有些病在里,外面看起来还好,可里面却出了问题。不能光靠看,要深入的了解。” “是吗?那杂家怎么听说,前几天蓟镇总兵戚元敬(戚继光的字),给元辅送了一些海狗肾?这是个好东西,但这种温补的药材,可不能乱喝啊。”张诚不露声色的说道。 张居正毫不在意,道:“市井上的事,又能有几分当真?” 这事早就人尽皆知,知道的人不少,张居正也没去想张诚如何知道。 “原来如此,这样也好。元辅为国为民,乃朝廷幸事。皇爷的赏赐,杂家带到了,先行告退了!”张诚站了起来,行了一礼,走了出去。 张居正只是起身送到会客厅门口,他是首辅,送到这里,没什么问题。 张诚回到宫中,向万历说了此事。 万历当然知道张居正在装病,不过看他一副胜券在握的样子,万历也没有去管,只是让张诚盯好朝中的动向。 不是所有人都能稳坐如山,新政的头号支持者海瑞就有些坐不住了,他的一封奏疏,犹如晴天霹雳,将所有人都震住了。 一封《治吏疏》瞬间传遍了整个朝堂,言辞之激烈,甚至和当年的那封《治安疏》不相上下。 《治安疏》指名道姓的骂嘉靖,让那些文官们高兴不已。而现在的《治吏疏》却指名道姓的骂言官御史、文官。 奏疏中说,这些言官门正事不干,只会捕风捉影,不知道从哪里听来一些模棱两可的话,就趁机上疏,挑动舆情,肆意攻击,根本不在乎证据,这种方式,与太祖高皇帝设立六科言官的初衷违背,监察百官的部门,成了党争之口舌,乃人神共愤之事…… 海瑞在奏疏中坚定新政,认为这些言官们没有证据就胡言乱语,随意攀污,至于张居正的罪孽,完全是无稽之谈,甚至还要约束御史言官们的上疏,避免他们成为党争的桥头堡以及随意挑动舆情…… 一石激起千层浪,海瑞这封奏疏,瞬间分摊了官员们的怒火,弹劾张居正的奏疏陡然减少,很多人朝着海瑞开炮。 尤其是那些御史言官,上疏言事是他们最大的依仗,这要是没了,他们可真就啥也不是。 海瑞自然不惧,一边审查着冯保之案,一边和那些官员们扯皮。 就在朝臣们扯皮之际,张诚有了重大发现。 …… 昭狱门外,张诚的心腹贺山带着锦衣卫指挥使刘守有,看着朝着这边走来的张诚,急忙迎了上去。 张诚面容严肃,看着两人,道:“可确定了?!”仟仟尛哾 贺山道:“公公,此人叫做刘二鬼,是一个赌徒,昨天早上他在赌馆中出手阔绰,一把还了积欠多年的账,他与人吹嘘,说自己这几天攀上了贵人,赚了不少钱,还说到了骡马胡同的那场火,那个赌馆距离骡马胡同不远,刚好那个赌馆有咱们的探子,于是就把他带了回来,还没上刑,他全都招了。让他放火的人是王希烈的管家王五,可以判定,骡马胡同的火,应该是王希烈在幕后指使。” 张诚深吸一口气,轻松许多,“终于有了结果,此番事了,杂家给你们请功!” 说罢,张诚走进了昭狱。 不久之后,张诚面带笑容的来到了乾清宫中。 书房里,万历看着面前的张诚,露出了一抹微笑:“果不其然,这个王希烈确实有问题。这样吧,先不动声色,不要打草惊蛇,想办法把此事透露给张先生。事情闹了这么久,也该有个结果了。” “奴婢领旨!” 第六十三章 该收场了 张诚这几天比较潇洒,闲着没事就带着东厂番子在城中转悠,虽然大多时候都是便衣状态,但还是会被那些熟悉他的人一眼认出来。 这天天气晴朗,张诚在距离张居正住处不远的一个茶馆中喝茶,要了几碟点心。 这几天,他一直在这里,似乎在等着谁。 茶馆中卖唱的瞎子弹着三弦,说着三国英雄。 张诚坐的靠前,眼睛微闭着,时不时跟着哼哼两声。 游七从门外走进,今天他邀请了几个好友,准备说些事。 刚走进大门,便看到了坐在前面,闭着眼睛听曲的张诚。 心中没来由紧张了一下,他认识张诚,只是不知道张诚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难道是有什么事情? 如果出来公干,应该穿公服,怎么一身普通老百姓的打扮? 思考片刻,把带来的人先安排好,径直朝张诚走去。 “这里可有人?!” 游七站在张诚面前,看着只坐着他一个的桌子,问道。 张诚睁开眼睛,认出了游七,于是做出一个请坐的手势,说道:“来者是客,坐吧!” 游七说了声谢,坐在了张诚面前,又问店小二要了一杯好茶。 茶端了上来,游七喝了一口,便问道:“公公好雅兴啊,在下见过公公。” 先问个好,于是接着问:“今这是出来公干?还是随便转转?!” 张诚指着唱曲的瞎子,笑道:“这瞎子唱的倒是不错,声沉气足,有一副好嗓子。” 游七见张诚顾左而言他,也没有着急,随着张诚附和着。 随意的拉扯了几句,张诚润了润嗓子,说道:“杂家抓住了一个人,叫做刘二鬼,与礼部左侍郎王希烈相识。” 游七心头微微一震。 眼前的这位是东厂提督,可从不无的放矢,这个刘二鬼虽然没有听过,想来也是极为重要之人。 “这个刘二鬼,是谁呢?!”游七问道。 张诚随口说道:“这个刘二鬼家住骡马胡同。” 游七眼睛一亮,瞬间明白过来:“多谢公公。” 旋即,就要起身离开。 张诚手指敲了敲桌子,道:“人在后院,记住了,把茶钱结了。” “那是自然!”游七说着,就走了出去。 看了一眼走出去的游七,张诚没有在意,自顾自的听曲喝茶。 不久,游七带着几个壮汉从外面走进,去了后院。 过了一会儿,游七一人从后面走了进来,来到张诚面前,“公公,茶钱已经结了。” 张诚点点头,道:“今儿这曲倒是有几分意思,贺山,赏!” 坐在另一张桌子的贺山从怀中摸出一些散碎银子,扔在了台上。 张诚站起,伸了一个懒腰,打了一个哈欠,“曲虽好,听得多了,难免会烦闷,杂家就先走了。” 说罢,张诚带着人,头也不回的走了。 游七连忙将人送出门外。 张诚彻底离开后,游七去了后门,旋即,几个壮汉抬着一个麻袋,悄咪咪的走了出来。 回去的路上,游七心中很好奇,一直在想这事。 如果这个刘二鬼真的放火烧了骡马胡同,那他为什么不直接把此人拿入诏狱,然后查明案件,为何要把此人交给自己? 在游七看来,东厂的那些人都是些贪婪好功之人,不应该这样做啊。 就算这个刘二鬼和礼部左侍郎王希烈有关,那也不至于如此,东厂那是什么地方,怎么会害怕一个小小的礼部左侍郎? 更别说,自己和张诚只是见过几面,并没有什么交情,他没道理这样做啊。 游七百思不得其解。 原因其实很简单,只是游七永远也想不到。 东厂代表着皇帝,代表着万历,若是东厂处理,那就是皇帝处理,就是皇帝插手。 这本来是文官与张居正之间的矛盾,很难扯到万历身上,要是东厂插手了,那就是皇帝亲自下场和文官拉扯。 作为皇帝,当然是高坐皇位隔岸观火就行了,没有必要下场和文官们拉扯。 所以,把刘二鬼交给张居正,是最好的选择。 回到家,游七连忙派人审讯,同时把这一情况及时禀报给了张居正。 正在书房中读书的张居正,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游七,脸上满是疑虑,他想不明白,为什么东厂会帮他这个忙。 “先生,这会不会是东厂的阴谋?!”游七担忧的说道。 “不像,东厂何必用这种方式?!”张居正摇头道。 稍作沉思,他忽然想通了事情的关键。 恐怕,这后面是万历的主意。 只是,张居正依然不明白,万历这样做的原因是什么。 张居正看向皇宫方向,心中不断的想着。 “这也算是帮了我,可是,为什么要这样做呢?”张居正百思不得其解。 “审讯结果出来了吗?!”张居正看向游七。 “应该快了吧!”游七看了一眼外面。 恰逢此时,一个壮汉拿着一张供词,步履急促的往这边而来。 游七在拿到供词后,看着上面的内容,脸色舒缓起来,长出了一口气。 “先生,水落石出了!”游七把供词交给了张居正。 张居正接过证词,认真的看着。 刘二鬼什么都交代了,是王希烈的管家王五指示他放火,至于目的,他不知道,他只知道有钱拿。 根据市面上的动静,张居正不难猜出王希烈的目的。 无非就是挑动舆情,进攻于他,顺势贬低新政。 现在水落石出,当然要着重反击。一个礼部左侍郎的份量,已经足够了。 拿下王希烈,再携大势,实施新政。 十来个呼吸后,张居正也松了一口气。 “这个王希烈的胆子还不小啊,当初他和高拱厮混时,没少拿我说事,本来以为能安分一些,没想到竟然包藏祸心。指使刘二鬼放火烧胡同,害死数人,这乃是死罪。”张居正眼冒精光。 “先生,时机可成熟了?!”游七问道。 “礼部左侍郎的份量完全够了,至于那些御史言官们,驳斥一些,贬一些,就差不多了。”张居正把证词放下,看向游七,道: “把这人交给海刚峰,让他处理吧!” “先生,以海刚峰的性格,会不会有些不合适?万一他问咱们从何处得来的人呢?那咱们怎么解释?要是节外生枝的话,不好收场啊!”游七担心的道。 “哈哈哈!” 张居正毫不在意的笑道:“海刚峰是刚直,可不是傻子,他从来都是对事不对人,他或许看不惯我,可绝对不会看不惯新政,不用担心什么。至于刘二鬼的来历,那不重要,再说了,东厂做事,肯定会收敛好手脚,担心什么?” “明白!”游七放下心来。 …… 皇宫之中,万历看着前来复命的张诚,问道:“事情办妥了?!” “回禀皇爷,事情已经办妥了,已经把刘二鬼交给游七了。”张诚说道。 “那个王五呢?处理的如何了?!”万历问道。 “已经控制了,目前关押在城外。”张诚回道。 “暂时先不要把王五交出去,先关押起来,这人有大用。一个刘二鬼还不太够,朕总觉得,这事没有那么简单。”万历说道。 如果王希烈狗急跳墙,杀人灭口,暗中杀掉王五,仅凭一个刘二鬼,恐怕有些危险。 留着这个王五,说不定关键时候,会有意外之喜。 第六十四章 王希烈的最后一搏 游七很负责,连带着证词和刘二鬼,一起送到海瑞那里。 海瑞在京城的住处很偏僻,位于京城的东南角,为了防止出现意外,于是就把人直接送到了刑部的门口,声势浩荡。 海瑞是刑部右侍郎,现在正在调查冯保造反案件,这几天除了晚上,一直都在刑部做事。 游七几乎没有遮拦,就把刘二鬼的脸露出来,要是遇见过路的官员,还会信誓旦旦的说,这人和骡马胡同的火有很大的关系。 声音很大,给人一种唯恐天下不乱的样子,恨不得所有人都知道。 路过的官员们在听到游七的声音后,反应不一。 支持新政的官员,对此人恨之入骨,不支持新政的人,则满心恐慌。 海瑞来的很快,游七还没宣扬多久,海瑞就带着属官急匆匆的来了。 刑部的门口,已经挤了很多人,围观的官员不少,游七站在中央,指着刘二鬼的脸,到处宣讲。 看着如此样子的游七,海瑞脸色一沉,沉声道:“此番前来,所为何事?!” 刚才已经有人禀报过海瑞,海瑞心中也明白游七今天过来是为了什么,可在看到这么多人的时候,还是问了一句。 游七看向海瑞,从身上摸出证词,不断的挥舞着,信誓旦旦的说道:“海侍郎,这人呢,叫做刘二鬼,骡马胡同的火就是他放的,这是他的证词。” 海瑞从游七的手中接过证词,看了一眼,随后又问道:“既然如此,那就把人交给本官,后续自有本官审理。” 随后,海瑞带着人,把刘二鬼从游七手中弄了过来。 游七见目的已经达到,满心高兴的带着人离开。 回去的路上,还不忘到处宣讲刘二鬼,以及礼部左侍郎王希烈。 刑部衙门外面围观的人渐渐离开,刘二鬼被抓住的事,随之传遍整个朝堂。 礼部衙门距离刑部衙门不远,王希烈很快就知道了这个事情。 当时就被吓的魂不守舍,坐立不安。 刘二鬼进了刑部衙门,进了海瑞的手中,后果不堪设想。 以海瑞那刚直的性子,他一个小小的礼部左侍郎,根本没有什么作用。 一旦罪名确切,那他离死可就不远了。 “这可如何是好,这可如何是好!” 王希烈在自己的厅堂中坐立不安,神情慌张。 历朝历代,纵火都是重罪。 所谓杀人放火,便是如此。 如果这个刘二鬼把所有的东西全都招了,那他哪里还有活路? 海瑞当年连嘉靖皇帝都不害怕,他一个小小的礼部左侍郎,又算得了什么? “这是怎么了?可是不舒服?!” 礼部尚书潘晟忽然从外面走了进来,开口问道。 王希烈深吸几口气,强迫自己镇定一些,说道:“部堂怎么来了?有什么事支会一声就行了。” 潘晟毫不在意的道:“刚才陛下传了旨意,说是要看看如今宗室的度牒,这东西刚好在你的职责管辖之内,我闲来无事,就过来看看,也算是散散步,活动活动身子骨。” “好,好,好,下官这就差人去取,下官这就差人去取。” 王希烈急匆匆的跑了出去。 看着如此焦急的王希烈,潘晟极为纳闷:“这是怎么了?如此魂不守舍?真是怪了!” 于是,他坐在了王希烈的位置上,静静的等候着。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都将近一刻钟了,王希烈还没有动静,什么反应都没有。 不由得让潘晟心生烦躁。 “这人行事如此轻浮,又如何担得大任?!” 潘晟念叨一声,站起身来,准备自己亲自去一趟。 宗室度牒属于老太太的裹脚——又臭又长,如果没有万历的旨意,潘晟根本不会去碰。 本想着让王希烈去处理,没想到竟然一走了之,再没回来。 潘晟一脸不满的来到礼部司务厅,问了问王希烈来没来。 司务厅的官吏面面相觑,压根没有见到王希烈。 一听王希烈没来,潘晟心里的火气更大了。 “这个王希烈,实在轻浮!”随意的骂了两句,又看向那几个官吏,“去把宗室度牒搬出来。” “部堂,这东西太多了,全要吗?!”一个官吏纳闷的问道。 潘晟不耐烦的道:“让你去取你就去,废那么多话干什么?!” “下官这就去,这就去!” 官吏急急忙忙的往库房跑去。 宗人府设立于明朝初期,洪武三年称大宗正院,洪武二十二年改称宗人府。永乐以后,宗人府多由勋戚管理,而它所管辖的事都移交给礼部办理,之后宗人府名存实亡。 宗室度牒,礼部的官员都不愿意去碰,因为太过繁琐。 王希烈没有去司务厅,而是一溜烟的跑回了家。 家中除了他之外还有一人,那就是御史陆之远。 书房之中,两人对坐着。 陆之远一脸忧虑的问道:“游七说骡马胡同的火是你放的?此事为真?” 王希烈长叹道:“唉,事到如今,我也不瞒着你了,骡马胡同的火,确实是我让人放的。” “可是,那日你不是说,那火是元辅放的吗?也就是说,那个刘二鬼,是放火之人?”陆之远一脸惊诧。 那天晚上,王希烈让陆之远上疏弹劾张居正时,并没有说出真相,一直瞒着陆之远。 现在听到王希烈肯定的回答,心中惊慌不已。 “刘二鬼就是放火之人,我是想嫁祸于他,谁曾想,这么快就暴露了。”王希烈有些慌张。 “唉,这种事,这种事怎么能瞒得住呢?!”陆之远纠结的道:“这下刘二鬼进了海刚峰那里,恐怕,此时他已经知道了事情的真相,这样话,王兄,恐怕你……” 话虽只说了一半,但意思已经很明显了。 死,是一定的。 “不如,不如王兄跑吧!”陆之远忽的说道。 “跑?!” 王希烈自嘲的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往哪跑?跑去哪?家人,宗族都不要了吗?” “那该怎么办?”陆之远也有些慌了。 要是查到他身上,他也要跟着吃瓜落。 “呼,呼!” 王希烈大口的喘息,在书房中走来走去。 片刻后,他停了下来,面容有几分坚定: “横竖都是一死,不如死的重要些。陆兄勿虑,我有一计!” 陆之远连忙追问:“什么办法?!” 王希烈凑到陆之远旁边,附耳低语。 “什么?这样可行?”陆之远惊起,一脸震惊。 “事到如今,只能如此了!”王希烈面无血色。 陆之远犹豫起来:“可是,可是……” “没有什么可是了,不然,真就来不及了!”王希烈坚定的说道。 “王兄,请受在下一拜!” 陆之远来到王希烈面前,长长的一拜。 王希烈端坐在椅子上,喝着茶水,身体抖如筛糠,脸上面无血色,额头上满是冷汗。 “你先出去吧!”王希烈朝着陆之远摆摆手。 陆之远重重的点头,走出了书房,反身关上,站在外面静静的等候。 半个时辰后,书房中传出凳子落地的声音。 陆之远泪如泉涌。 又过了一些时间,陆之远冲入了书房。 只见房梁上挂着一具死不瞑目的尸体,旁边的书桌上,放着一封散乱的《自陈疏》。 陆之远抱住尸体的双腿,痛哭流涕:“张江陵欺人太甚,欺人太甚人啊,逼死朝廷大员,逼死朝廷大员!” 第六十五章 来自元辅的权势 没有人能料到王希烈会如此刚烈,竟然以死相搏。 游七的本意是敲山震虎,没想到竟然把虎敲死了。 海瑞那边刚刚拿到刘二鬼的证词,王希烈这里就上吊自杀,以死抵抗。 当王希烈死去的那一刻时,海瑞手中的证词,威力便小了很多。 这本是王希烈的过错,可朝中的那些御史言官们,却会牵强附会,认为这一切都是张居正的阴谋。 这个时候,刘二鬼的证词以及他这个人,都算不上什么了。 他可能是王希烈的人,也有可能是张居正的人。 话分两头说,无非就是看谁的嘴皮子更利索。真相,其实并不重要。 反对新政的人,认为童立本是张居正逼死的,骡马胡同也是张居正放火烧的,事后害怕事情暴露,于是就故意栽赃给王希烈。 王希烈自知自己摆脱不了这个骂名,只能以死相抗。 于是乎,在这些人的众口铄金之下,王希烈成了刚正不阿的斗士,张居正成了人人喊打的权奸,甚至比当年的严嵩还有过之而无不及。 死人是不会说话的,这个时候,就成了任人打扮的小姑娘。 仅凭一个刘二鬼,想要定王希烈的罪,可没有那么容易。 王希烈的死是猝不及防的,急促到连张居正都没有料到。 张居正会怕吗? 不会,甚至连一丁点的担忧都没有。而且,张居正也有了对策。 王希烈的尸体并没有收敛,静静的摆在家中的灵堂中。 炎热的气候,尸体放不住,臭味开始弥漫。 素白的灵堂外面站满了前来拜祭的官员,先死童立本,又死王希烈,事情发展到这一步,不免让这些人生出兔死狐悲之感。 站在最前面的陆之远向着王希烈鞠躬行礼,泪水顺着脸庞流淌。 悲怆的表情在脸上蔓延,看上去悲伤不已。 可他的心中仍有一丝担忧,那就是已经消失不见王五。 王五是王希烈的管家,放火的刘二鬼就是王五找来的。 从昨天早上开始,这个王五就消失不见了,现在刘二鬼已经被人抓住,要是这个王五也落在了张居正的手中,那王希烈的死很有可能就会没有价值,到时候,王五加上刘二鬼,几乎可以将此案办成铁案。 ...... 万历的书桌上摆着王希烈的那封《自陈疏》,上面的内容很简单,说,童立本是张居正的恶政逼死的,说骡马胡同的火也是张居正放火烧的,现在又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一个青皮流氓,准备把这个屎盆子扣在自己的头上,自己实在不知道如何反驳,只能以死证明清白。 这封奏疏上面的内容重要,也不重要,人已经死了,尸体,才是最重要的。 “先生,这是王希烈的奏疏!” 万历让站在一旁的田义,把奏疏拿给了坐在对面的张居正。 张居正翻看着王希烈的奏疏,脸色越来越阴沉。 “这个王希烈,可真是智计百出啊!”张居正阴沉的道。 本想以王希烈立威,没想到却抢先一步,这一下子,张居正就被动了。 “先生觉得如何呢?”万历问道。 张居正合上手中的奏疏,道:“陛下,王希烈是以死要挟,这个时候,仅凭一个刘二鬼,想要定王希烈的罪,恐怕没有那么容易。若是执意定罪,说不定会引起更大的舆情。” 话是这样说的,可张居正的脸上并没有多少担忧。 “那如果加上那个王五呢?王五是王希烈的管家,也是王希烈和刘二鬼的中间人。”万历说道。 张居正回道:“加上王五的话,效果会好一些。然而,最好的时刻,就是王希烈本人还活着的时候,可惜,那个时候臣并不知道这些。” 张居正这话里有话啊。 弦外之音就是,您是皇帝,您有东厂,在知道事情的真相后,要是能直接把王希烈抓住,何至于如此被动? 理是这个理,可话又说过来,谁能想到王希烈会上吊自杀啊。 况且,前后时间太短。 万历也明白这些,但事已至此,死人又不会复活。 张居正又接着说道:“陛下,我朝自立国以来,以命搏名者如过江之鲫,正德、嘉靖年间,清流以死搏廷杖者络绎不绝,有些时候,犹豫不决往往会遗失先机,该杀则杀,该拿则拿。 对于那些祸乱朝纲者,应施以雷霆手段,即便陛下仁慈,也行以雷霆手段缉拿,交于有司处理。对于清流而言,污名乃是七寸。 陛下放心,真理,永远都是真理,谎言,永远都是谎言,黑成不了白。解决此事的最佳办法,就是跳出三界之外,不在五行之中。” 张居正的声音掷地有声,铿锵有力。 听着张居正这声音,万历有些意外。 这不就是在拐弯抹角的说,陛下,对付这些清流,该杀的时候就杀,该抓的时候就抓,就算您不想背那个骂名,也应该先抓住,然后再交给有司部门处理。这是在拐弯抹角的说,万历还不够果断吗? 最后的那句话说的有些模棱两可,莫非是在教自己如何施政? 这让万历心里多了一些疑惑。 “先生所言,朕已记住。但新政不能耽搁,此事就由先生处置了。”万历若有所思的道。 “臣领旨!”张居正回道:“臣先行告退!” 说罢,张居正行了一礼,退出了书房。 他步履坚定,没有任何迟疑,一股自信的感觉在周边萦绕。 看着张居正的背影,万历总觉得眼前这人让人琢磨不透。 …… 张居正的动作很快,在官场上沉浮这么多年,各种手段早就熟稔,对于王希烈的这种做法,他也早就有了应对之策。 反击来的很快。 第二天一早,一封弹劾陆之远贪腐的奏疏开始在朝中传阅。 奏疏上说,从去年开始,陆之远因为俸禄低下,生活拮据,从而收受贿赂,为人口舌,胡言乱语。 这封奏疏引起了的反应很大,尽管这些内容都是假的,仍然对陆之远造成了不小的影响。 如果是一封奏疏,那还能好些。可在接下来的几天里,几乎天天都有人弹劾陆之远。 罪名包括:贪腐、为虎作伥、党争、狎妓、欺压百姓等等十数项罪名。 紧接着,都察院与刑部入场,审理调查此事,陆之远暂停工作。 都察院与刑部的入场,代表此事已经混乱,水彻底被搅浑。 对于清流来说,名声是最重要的东西,一项贪腐落在身上,足以要了他们的前途。 除了陆之远之外,那些和陆之远走的近的,祭拜过童立本和王希烈的官员们,也都收到了弹劾。 罪名与陆之远大同小异。 随后,各部尚书开始出手,对部署的官员进行严格的审核。 一时间,整个朝堂开始人人自危。 于是,一些心智不坚定的御史,开始和陆之远撇清关系。 明朝的这些官,除了海瑞之外,哪个敢说自己绝对清廉?真要是被调查些什么事出来,那可就糟了。 几乎是在瞬间,陆之远便成了孤家寡人。 前去祭拜王希烈的人也与日剧减,门口变得只可罗雀。 人人自危的时候,没有人能顾得上王希烈了。 张居正的目标从来都不是王希烈,而是那些隐藏在王希烈身后的反对派。 王希烈是个漩涡,这个时候,任何针对他的罪名都有些无力。 那么,张居正就换了一个策略,针对漩涡附近的官员。 他们可不是王希烈,没有什么道义在身。 最终,没有人会在乎王希烈的死。人都是短视的,一个和自己没有多大关系的人,怎么可能比得上眼前的利益和饭碗? 当第一个贬官之人出现时,王希烈的死,终于失去了所有价值。 第六十六章 从臣的家乡开始 太史公有句话:人固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 几乎所有人都希望自己的死重于泰山,然重于泰山之人,整个历史也找不出几个。 王希烈的死不会重于泰山,更不会引起什么太大的波澜。 陆之远被驳斥了,从一个京城御史的高贵清流,变成了岭南烟瘴之地的县令。 弹劾他的奏疏实在太多,当其人之道还治以其人之身时,陆之远才明白什么叫做痛苦,什么叫做强权。 权力自下而上集中,越往高处走,权力越集中。处理一个小小的陆之远,还不废什么功夫。 成为县令,这就代表陆之远引以为傲的清流身份,彻底成为虚妄,从此以后,那些清流可不会与陆之远为伍。 毁掉陆之远,张居正有无数种办法,肉体上的毁灭,哪里比得上精神上? 对清流的打击,就该用这种方式。 张居正,依旧是那个高高在上的张居正,舆情,几乎没有什么用处。 先前张居正的沉默,让他们有些得意忘形,以至于落得现在这个结果。 王希烈的家门前再没有什么人,只有零星几个招魂幡或者纸人纸马,纸钱随意的铺洒在地上,杂乱无章。 陆之远站在王希烈的家门前,面容苦涩的看着。 他以为王希烈的死能改变结果,没想到,还把自己搭了进去,没有什么用处不说,还牵连了很多反对新政的仁人志士,使得他们大多一同被贬。 岭南,自古以来都是烟瘴之地,这一走,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够回来。 一想到那天王希烈临死前的决绝,陆之远就唏嘘不已。 “你倒是痛快了,可却把我连累了!”陆之远忽然说了这样一句。 到头来,他心里想的还是自己的利益。 说罢,陆之远转身就走。 刚走没两步,身后传来了一阵熟悉的声音:“可是陆大人?!” 陆之远停下脚步,转身看去,那是王希烈的妻子。 陆之远慌张的摇头:“不是,你认错人了,我不姓陆!” 就像是害怕被人认出来,陆之远慌慌张张的逃了这里。 ...... 刑部的牢房中,关押了两个人,一个是刘二鬼,一个是王五。 这两人被海瑞集中到了一间牢房中,由海瑞亲自下场审讯。 牢房中昏暗潮湿,环境不好,没有几个官员愿意在这里多待,可海瑞浑然不觉,坐在牢房的外面,正襟危坐。 刘二鬼和王五跪在牢房中,两人你一句,我一言的说着那天的事。 海瑞不假他人,亲自写着两人的供词。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海瑞放下了手中的笔,目光如刀,看向两人:“可说完了?说完了的话,就签字画押吧!” 刘二鬼心惊胆颤的抬起头,看向海瑞,小心翼翼的问道:“小的都交代完了,可能活命?!” “活命?!” 海瑞轻笑一声,道:“活不活命,本官不知道,朝廷自有法度,你且安心的等待着审判吧!” 说完话,海瑞把证词交给了站于旁边的副手。 副手拿着笔墨印泥,来到了两人身前,签字画押。 自此,供词生效,案件尘埃落定。 海瑞拿着证词走出牢房,回了自己的厅堂,随后书写奏疏,连同这封供词,一起呈送上去。 率先到达的地方便是内阁,张居正在看到奏疏与证词后,票拟:“着律令处理。” 带着票拟的奏疏和证词很快又进入了司礼监,旋即来到了万历眼前。 乾清宫的书房中,万历看着海瑞的奏疏与证词,用朱笔将票拟上的内容抄写了一遍,旋即送到张宏那里盖印。 下午,带有皇帝大印的奏疏以及供词再次发下。 至此,刑部按律办事即可。 随着海瑞的这封奏疏与证词,王希烈之事也拍板而定。 之前那些起势造谣的人,大多都被处理,如今再处理王希烈,也没人在意。 王希烈尸骨未寒,刑部的人可不管那个,衙役们直接冲入他家,将所有的东西全部查封,然后由海瑞一一审查。 至于王希烈,则是被刑部官员就地火花,送回老家。 同时,“念及”其儿子年幼,减免对其亲属的追责,所有问题于王希烈处截止。 这当然算得上是天大的恩德。 收尾很快,两天时间,王希烈的案件就彻底的落下帷幕,朝堂之中,也没有人再给王希烈说话,驳斥新政者也寥寥无几。 尽管很多人心中仍有怨气,但此时也不好发作,只能忍着,以待时机。 …… 乾清宫的书房中,张居正在向万历汇报着工作,以及说着日后的计划。 万历听的很认真,同时书房中只有他们两人。 “陛下,王希烈不过跳梁小丑,掀不起什么风浪。他认为以死相逼,就可以逼迫朝政,可大多时候,也只是螳臂当车。”张居正说道。 万历听着张居正的话,同时在心中分析着张居正的做法。 现在回过头来,万历也渐渐明白了那句“跳出三界之外,不在五行之中”是什么意思了。 人家建立争端,自己就要避开争端,最好是另起炉灶,扬长避短,从另外一个方向进攻。 “那接下来,先生准备做些什么呢?”万历问道。 “接下来,就该清丈田亩,清查投献。臣以为,此事不能操之过急,应该以小见大,于各处建立试点,然后再将这些点连为线,最终合并成面,推广至整个天下。”张居正说道。 这是最稳妥的办法,一上来就推广到整个天下,会出混乱,一口吃不成个胖子,慢慢来,不能着急。 “那先生可想好了地方?”万历问道。 张居正早就有了想法,他组织了一下语言,说道:“回禀陛下,湖广、南直隶富甲一方,承平日久,此处既无外敌,天灾也少,当从此处开始。 改革者当为天下先,臣建言,当从湖广江陵开始。清丈田亩,清理投献。” 张居正这些话让万历有些意外,竟然以自己的家乡为试点,这个决心,可不好下。 自古“湖广熟、天下足”,这里土地富庶,同样也是土地兼并最严重的地方。 如今张居正执掌内阁,在重视乡亲的古代,湖广也是有荣与焉,江陵的那些士绅百姓,也会以张居正为荣,可以说,这些是他的后备之一。 这下自从江陵开始,推广新政,那一下子就把当地士绅给得罪了。 传出去,名声也不好。 富贵之后拿乡亲开刀,不管哪朝哪代,都要受到唾弃。 “先生,是不是有些不妥啊?!”万历有些疑惑的道。 张居正却掷地有声,道:“改革当敢为天下先,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宽于律己,严于律人,万万不可行。” 第六十七:朕有些话想和先生谈谈 书房中传荡着张居正那慷慨激昂的声音,万历很认真的听着。 其他官员如果这样说,万历大概率觉得此人是在放屁,可眼前之人是张居正。 张居正的声音落下后,万历说了起来:“先生,自洪武元年立国开始,至今已有两百零五年整。能比得上大明的王朝,也唯有汉、唐、宋了吧。 可自古以来,都逃不过治乱循环。强如盛唐,也是朝亡国灭,安史之乱的丧钟,最终将盛唐埋葬。” 说到这里,万历看向张居正:“先生,大明至今已有两百零五年,你觉得,还能再延续多久?” 张居正被万历这话吓了一跳。 如今的大明,可没有亡国之景。 北方的敌人已经沉浮,南边的蛮族也已经镇压,只是朝廷和地方上有些问题,虽然严重,但远远还没到亡国之时。 张居正稍作思考,说道:“如今圣明天子在朝,大明将福泽万代!” “万代?!” 万历自嘲的笑了笑,“如何说万代?先生执宰内阁,朝政是什么样先生很清楚,又如何福泽万代?以如今之景,再有三代便是极限。” “不可能!” 张居正坚定的否定道。 他知道如今大明病的很深,可他并不认为万历说的这些话。 再怎么样,也不至于只能绵延三代。 没有人比万历更清楚未来的发展,若是不能即使改变,大明将会历经泰昌、天启和崇祯之后轰然倒塌。 至此,国亡。 万历没有否定张居正的回答,接起了刚才的话茬:“朕是支持新政的,因为朕以为,只有新政,才能挽救这个朝廷。历朝历代的改革都很难,这一点朕很清楚。可朕终究不是宋神宗,而先生也终究不是王文公。” 万历这话让张居正的心中掀起了波澜,对于张居正来说,万历这番话,可要比那些赏赐强多了。 这是在向张居正保证,此话比什么赏赐都重要。 “臣,臣……” 张居正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是因为激动,紧张,或者兴奋,亦或者全部都有。 这是万历第一次明着表态,明着对他说支持新政。 “大明需要先生!”万历坚定的说着。 这句话,足够了。 张居正站了起来,行至中间,便要行礼。 万历笑着摆摆手,“先生永远都是朕的先生,何至于此!” 随后,走下座位,将张居正搀扶起来。 张居正受宠若惊。 这一刻,眼前的万历并不是堪比世宗的皇帝,而是一个有着赤子之心的孩童。 “臣,谢陛下!” 张居正再次行了一礼。 万历和张居正说了很多,一直集中在新政之事上。 新政并不新,历朝历代都有人提出过同样的理论,可能成功改革的,却没有几个。 两百多年的积重难返,强大的惯性之下,难度将会呈指数飙升。 今天的阳光很好,张居正走出书房时太阳刚好挂在西边的天上。 那金灿灿的夕阳非常好看,张居正心情大好,步履轻松。 万历走出了书房,站在门口,目视着张居正的离开。 一旁的田义说道:“皇爷,张先生可真是国之柱石!” “是啊,大明,可不能没有他。”万历说道。 …… 张居正回到家,心情不错,让游七弄了一些酒,两人坐在亭子里对饮。 下酒菜就是一些过油花生豆。 今天万历的那些话,打消了张居正心中所有的疑虑。即便是那天晚上发生的事,也被他扔到了云端。 “先生今日开心啊!” 游七为张居正倒了一杯酒,笑着说道。 张居正浅吟一口,说道:“是啊,确实有几分开心。新政也算是尘埃落定了,王希烈这种人掀不起什么风浪来。” “今日陛下说了些什么,竟然让先生如此高兴。”游七自顾自的喝了一杯酒,问道。 张居正笑着,捋着下巴上的胡子。 “此事不可说,不可说啊。对了,明日一早,你去一趟开平卫吧,看看那里的情况。”张居正看向游七。 游七笑着应下了此事。 回想起今天的事,张居正又喝了几杯酒,醉意渐渐爬上眉头。 今天晚上,张居正喝了很多,一直到月上枝头,才就此罢休。 第二天清晨,张居正再次上了一封奏疏,提议在江陵试点新政。 这封奏疏再次炸开了锅,没有人知道张居正为什么要这样做,难道就不怕家乡人说三道四吗?就不怕以后回老家,没有立足之地吗? 当然,这也堵住了很多人的嘴。 奏疏很快通过,同时,内阁开始制定相应的文书,也就是这几天,文书便能下发江陵。 内阁中的张居正很轻松,良好的开端是成功的一半,尽管他并不知道这句话,但也认同里面的道理。 可当他看到一封署名抚宁侯的奏疏时,笑容瞬间垮了下来。 “……王崇古胆大妄为,贪婪如虎,贪墨京营饷银……” 奏疏的内容很短,总结起来就上面这些话。 张居正非常了解王崇古,说他脾气不好张居正不说什么,可说他贪腐,简直就是胡言乱语,满嘴喷粪。 眉头紧锁,随后将这封奏疏放下,又从旁边的奏疏中翻找。 果不其然,又找到几封弹劾王崇古的奏疏。 弹劾的人都是勋贵。 看来,王崇古这次是将勋贵们逼急了。 对于勋贵们而言,无论是谁整治京营,都不重要。只要能保住手中的利益,想怎么整治都无所谓。 王崇古先前通过折中的办法,把那些空饷士兵剔除在外。 之后,王崇古没有急着征兵,而是把手伸向了军饷。 王崇古的做法很简单,那就是先通过停止征兵的办法,来推迟朝廷发饷,将军饷暂时集中起来,以作后用。 军队发饷,是按照在册人员发。 京营吃空饷很严重,就算军饷时有拖欠,这些勋贵们也能吃的盆满钵满。 王崇古开除了相当大的一部分人,又没有及时补充,那军饷一时无法发下来。 军饷发不下来,这些勋贵们吃不到,自然就很着急。 没有钱吃,勋贵们自然坐不住,于是就要上疏弹劾。 王崇古之所以这样做,很大一部分的原因就是没钱。 以一个步甲兵来算,需要一把腰刀,一副盔甲,头盔,水囊,衣裳,鞋袜。 弘治时期,腰刀采购价钞、钱相合,总价三贯左右,也就是折银三两。 明朝《工部厂库须知》里曾详细记载了制造两千四百五十六套紫花布甲的花费,各项材料费四千八百五十七两三钱三分六厘四毫二丝,工食银五千九百五十两,加起来一共是.两。就是说一套紫花布面甲加上头盔也就是4.4两。 如果是铁甲的话,按照边军规格来算,根据《辽东档案》里面的记载来看,一套铠甲的总价在9.3两左右。 衣裳、鞋袜、水囊等物加起来,合计1.5两。 也就是说,只一个步布甲兵,需要近九两的银子。这还不带吃饭,住宿,操练以及饷银等花费。 明神宗时期,募军每人发三两安家银,二两行粮,入伍后还要支取每月一两二钱到五钱的月粮。 算下来,一个步布甲兵,第一个月最少就要花费16.5两白银。 十个就是165,一百个就是1650,一千个就是,一万个就是。 若是编练六千布甲新军,一个月就需要六万六千多两白银,加上日常损耗,一个月差不多需要七万两白银。 若是加上马军,盾牌,弓箭以及火器,一个月少不了十万两白银。 就这,还需要上下官吏不贪墨。要是层层节流,所需银两可就海了去了。 这还只是六千兵马,若是六万,十六万,那啥事都别干了,原地破产。 如今的国库哪还有钱?官员们的俸禄都发不出来,又怎么可能会直接支应王崇古每个月十几万两白银的花费? 虽说武器装备能重复使用,可每个月的粮草、饷银加起来,一个士兵也要四两银子,这也是一大笔支出。 万历的内帑银是有些钱,可也架不住坐吃山空,京营那边的钱,是每个月都要给的,这么一直黑下去,万历也受不了。 最为关键的是,京营的兵,可不怎么出去打仗。 短期之内,花掉的钱是见不到回报的。 朝廷是不可能单独给王崇古发十几万两白银练兵,所以,王崇古只能这样,从之前的军饷中扣钱,先把兵员裁掉,把本该发下来的军饷积攒下来,再慢慢来。 这样一来,就得罪了勋贵。 第六十八章 欺负小孩 勋贵们的战斗力比不上御史言官,可在朝中的权重却不低。这些人乱起来,要比文官们难处理多了。 这么多年盘根错节的纠缠下来,早就形成了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现象。 看了看弹劾王崇古的这些奏疏,张居正揉着自己的额头。这些事情早就是预料之中的,只是没有想到来的这么快。 王崇古曾向他说过自己的做法,张居正也觉得不错。 他们两人都认为这种法子很温和,到头来,还是引起了勋贵们的反弹。 解决勋贵不像解决文官,张居正与文官在一个体系内,就算不通过万历,张居正也能很容易把文官们拿捏。 这些勋贵,想要处理只能由皇帝亲自下场,就算那些御史言官再怎么弹劾,也无济于事,皇帝不发话,屁点事没有。 京营那是勋贵的基本盘,基本上所有的勋贵都有所插手,处理一两个勋贵皇帝可以做到,问题是处理一两个勋贵对于大局而言,没有一丁点的作用,至于全部处理,简直就是说瞎话,所造成的混乱,太大,太不可控。 京营在勋贵们的掌控下,里面如今只有一个王崇古,事事受到掣肘,想要改革,实在太难了。 当初正德皇帝采用的是另起炉灶,把勋贵们扔到一旁,调边军入卫,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中,京营保持着充沛的战斗力。 这种方法不能复制,只能放在正德年间。 借着弘治积攒下来的家底,国库以及内帑有足够的钱让正德挥霍,有足够的试错成本。 而万历朝,国库空虚,没有多少钱财,加上北方刚刚打完一场仗,又急需兵力坐镇,根本抽不开多少兵力。 这就注定了王崇古要做的事不会太简单。 新政,就是为了钱。有了钱,才能做事。 所有的问题归根结底就一个字——钱。 “钱钱钱!” 张居正又开始苦恼起来。 “只要新政能稳定实施,一定能弄来钱,可京营的整治总不能这么一直等下去。朝中用钱之处甚多,总不能光看着新政。”张居正烦闷起来。 本想进宫去见万历,说说此事,又想到了昨天万历那殷殷目光。 这才过去一天,就跑去找万历,有些太不合适了。 索性先把此事放下,再压一压吧。 “只能先苦一苦学甫了!”张居正摇了摇头,又开始处理其他事。 …… 那些勋贵们可不局限于上疏弹劾,此时的乾清宫外,就站着以抚宁侯为首的几个勋贵。 其中就有新宁伯谭国佐,镇远侯顾寰和西宁侯宋纶。 这几个人跑到万历这,是来告状的。 和文官们相比,他们天生和皇帝亲近,但亲近的程度,在土木堡事变之后,就开始下降了。 这么多年来,勋贵几乎没有什么作用。 抚宁侯朱冈站在最前面,他朝着站在台阶上的田义说道:“陛下呢?怎么还没出来?!” 田义说道:“陛下现在正在休憩,诸位等候片刻就好。” “等候?还要等多久?”朱冈的语气有些不满。 田义随意说着:“不知道,或许半个时辰,或许一个时辰。” “好,那我们就等着吧。”朱冈沉声道。 万历根本没睡觉,就坐在书房里看书。 对于抚宁侯朱冈等人的到来,万历心中非常清楚他们的目的。 无非就是告状,告王崇古的状。 想要应付眼前这事,倒也不难,万历是小孩子,小孩子这个身份,用的好了,会有奇效。 看着走进来的田义,万历问道:“这几人现在如何了?” “回禀皇爷,他们现在就在外面等着,看样子来势汹汹啊。”田义有些不满这几人。 万历倒是没有多少在意,这么多年以来,勋贵可要比文官舒服太多,吃了这么多年的空饷,陡然被王崇古搞了一手,心中自然有怨气。 “先晾一晾他们,待会,你去圣母大人那里一趟,就说朝中勋贵欺负小孩。”万历嘴角露出一抹微笑,看向田义。 田义有些纳闷,这些勋贵哪里来的胆子,敢欺负皇帝? “别想了,待会按照我说的去做吧。”万历说道。 田义收起了脸上的疑惑,将万历的这些话记在心里。 万历笑了笑,又开始看书,再次整理新学的东西。 张居正的那句话说得好,“跳出三界之外,不在五行之中”,跑来告状,那就胡搅蛮缠,反正有小孩子身份加持,谁也说不出什么来,到时候再挤一些眼泪,还能反将一军。 不得不说,小孩子的身份,还真有些妙用。 七月流火之后,天气就渐渐转凉,如今已是九月,温度也低了许多,可这大中午的太阳,依旧有几分威力,秋老虎还在嚣张。 抚宁侯几人在外面晒的满头是汗,这里没有树遮阴,没有皇帝的旨意,又不能随意去某个房间遮阳。 心中本就郁闷,再被太阳这么一晒,越来越烦躁。 抚宁侯朱冈回头看了一眼身后同样满头是汗的勋贵们,不满的小声说道:“这要等到什么时候?当年先帝在朝时,也不曾这样,他一个小娃娃……” “咳咳咳,慎言,慎言啊!”新宁伯谭国佐急忙出言阻止,防止朱冈说话不着边际。 朱冈无奈的闭上嘴,抹着额头上的汗水。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几人浑身是汗,眨眼间便是口干舌燥,嗓子冒烟。 朱冈问了好几次在外面值守的太监,可有茶水供应,换来的却是白眼以对。这让朱冈心中的火气又大了些。 “跑来晒太阳了!”朱冈拍着大腿,一脸不满。 就在众人焦躁不安等不及时,万历打着哈欠,一脸慵懒,端着一杯凉茶走了出来,站在了他们面前。 万历笑吟吟的喝了一口凉茶,随后一脸舒服的看向朱冈他们,“诸位前来,可有事情啊!” 看着这个样子的万历,朱冈心中不满,但还是忍住心中的愤怒,说道:“回禀陛下,臣今日前来,是为王学甫之事而来。” “王学甫?”万历微微一愣,就说:“朕不认识这个人啊,他是谁啊?!” “不认识?!” 这话把朱冈气的不轻,王学甫就是王崇古,他想要成为京营戎政尚书,必须要得到皇帝的首肯,现在你说不认识,玩呢? 朱冈还是忍着心中的火气,耐着性子说道:“就是京营戎政尚书,王崇古!” “王崇古?!不认识!” 万历摇着头,喝着凉茶。 朱冈的胸口中烧起了一堆火,加上在太阳底下炙烤,火气越来越大。 “陛下,您怎么能不认识呢?!”朱冈再次压着性子。 “你也知道,外有内阁,内有司礼监,朕只是一个小孩子,哪里知道这些?再说了,朕都说了,不知道就是不知道,你这黑厮,怎么一直逼着朕问?莫非,你是想吃板子了?”说到这里,万历看向一旁的值守太监,道:“去,扒了他的裤子,打他的屁股,让朕打上几板子!” 黑厮? 扒掉裤子打屁股? 这是赤裸裸的羞辱啊,之前先帝都不曾这样。 朱冈的脸色瞬间阴晴不定。 万历可不管那个,依然在挑拨着,激怒着朱冈。 朱冈性格本就有些火爆,在太阳底下暴晒,更显烦躁,现在又被万历轮番挑逗,怒火一下子炸开了锅。 怒上心头,怒发冲冠,怒火滔天,他往前猛然踏出几步,将头上的帽子狠狠的摔在地上,呵斥:“先帝都不曾如此羞辱臣,你个娃娃,怎得如此嚣张?!” 朱冈身后的新宁伯,镇远侯和西宁侯脸色大变。 就在这时,李太后的身影出现在众人后方。 万历看着朝着这边走来的李太后,故意将手中的茶杯扔在地上,一副惊吓模样。 伴随着茶杯破碎的声音,万历直接嚎啕大哭起来,一边哭,一边朝李太后那里跑,一边哭诉:“欺负小孩,黑厮欺负小孩!” 正准备过来的李太后看着如此模样的万历,稍稍愣了一下,走在一旁的田义趁机道:“这几个人可有些嚣张啊,竟然把皇爷吓哭了,这是以下犯上。” 李太后一下子就炸了,脸色阴冷,加快步伐。 万历一下子扑到李太后怀中,哭声更大了,“圣母大人,他们欺负小孩啊!” “竟然敢以下犯上,好大的胆子!”李太后搂住万历,尖声呵斥。 朱冈等人看着如此变化以及过来的李太后,瞬间呆若木鸡。 祸事了! 第六十九章 陛下勿虑,待臣为您破局 所谓童言无忌,也就是说,不管万历说什么,那都不是诚心的,一个十岁出头的小孩,能懂得什么? 作为大人,却要和这么一个小孩斤斤计较,那就是大人的不对,要是因此而发怒迁就于孩子,更为不对。 这种观点发展到后世,就成了,“他只是一个孩子”。 如今,这句话拿出来,威力依然很大。 而这,也正是万历最大的倚仗之一。 朱冈等人看着发飙的李太后,瞬间被吓的瑟瑟发抖。 尤其是朱冈,心里暗暗后悔起来,恨不得抽自己几个大嘴巴子,刚才怎么能说出那样的话。 可惜,已经迟了。 他们面对万历和面对李太后时,是两种完全不同的态度。 万历尚未亲政,李太后作为皇帝的母亲,那就是皇权的化身。 “圣母大人,他们欺负我!” 万历钻在李太后的怀中,指着朱冈他们,委屈的说着。 朱冈他们被万历这句话吓的脸色煞白,万历再小也是皇帝,以下欺上,这可是大不敬啊。 李太后将万历挡在身后,指着朱冈他们,尖声呵斥:“你们想干什么?你们这是想造反吗?朝廷这么多年的俸禄,都喂给狗了吗?” 说罢,她又看向田义,“张诚呢?张诚在哪?让他来,让东厂提督来,让张先生过来,让张先生过来。” 李太后身后的万历,向田义使了一个眼色,田义心领神会,一溜烟就往外面跑。 前面的朱冈等人被吓的魂飞魄散,心中原本的怒火,此时尽数消散,像是遇见老鹰的小鸡,慌张的跪在了李太后的面前。 以下犯上,造反,这罪名真要是扣下来,那可真的就完了。 李太后可受不起他们的大驾,急忙带着万历后退数步,让陈礼带着人,拦在了她和朱冈他们面前。 随后又将万历搂在怀中,不停的安慰着。 李太后自然听到了朱冈的怒吼,也看到了朝着万历逼去的朱冈。 对于一个母亲来说,任何冒犯动作都会被视为威胁,更别说是毫无安全感的李太后了。 李太后是一个很没安全感的人,当年高拱的那句“十岁天子,如何作人主”将她吓的彻夜无眠,后来深受信任的冯保又作乱造反,更加重了她的不安全感,这才过去几天,勋贵竟然欺辱小皇帝,欺负她们孤儿寡母,这让李太后心中的愤怒直线飙升。 跟着李太后一起来的朱翊镠倒是胆大,不知道从哪里摸了一块砖头,挡在李太后的面前,朝着朱冈他们扔去,同时骂道:“让你们欺负皇帝哥哥,让你们欺负娘亲!” 看着如此样子的李太后,鼻头一酸,泪珠子说着就掉了下来,又蹲下身子,把朱翊镠搂在怀中。 孤儿寡母,这个词就是真实写照,即便地位很高,也逃不开这个写照。 陈礼此时戏精上身,竟然横在李太后身前,怒声呵斥:“你们这些乱臣贼子,竟然敢以下犯上,老奴就是拼了这个性命不要,也要和你们拼个鱼死网破。” 一旁大声嚷嚷着,一副要和朱冈他们拼命的架势。 宫中的这些人可精着呢,现在可是表忠心的好时候。 跪在地上的朱冈等人,此时更懵了。 今天进宫,是为了向皇帝告王崇古的状,怎么可能会是造反呢? 一大家子还吃着大明的饭,怎么可能会造皇帝的反? 新宁伯他们心中不断的咒骂着朱冈这个老匹夫,这老家伙当年几乎不上朝不说,还是一个没脑子的货色,竟然敢在小皇帝面前说出那样的话,这不是找死呢? 皇帝本就年幼,太后本就多疑,现在又这样,和找死有什么区别? 活脱脱的猪队友,坑货队友。 一想到这里,新宁伯他们就牙疼,好端端的告状,愣是被朱冈这个蠢货搅黄了。 “太后,臣没有造反,臣没有以下欺上。”看书溂 朱冈这夯货仰起头,还想解释。 李太后哪里会听他的,刚才的那一幕,又不是没亲眼看到,把皇帝吓得杯子都掉了。 李太后不管那个,带着万历躲得远远的,这让朱冈他们心里更怕了。 …… 此时,内阁中。 田义站在张居正面前,上气不接下气的朝着张居正惊慌大喊:“元辅,出事了,抚宁侯他们现在要造反,竟然欺辱皇爷!” 正在审阅奏疏的张居正忽的一下站了起来,怒气在脸上蔓延,“什么?他们安敢如此?胆大妄为至此?!” “是啊,他们就是这么大胆……”田义添油加醋的说着抚宁侯他们有多么大胆。 张居正从书桌后面走出,来到田义面前,听着田义的描述,张居正忽然意识到,此事,有些不对劲。 联想到之前抚宁侯他们弹劾王崇古的奏疏,张居正忽的眼睛一亮。 万历递了一把刀过来啊。 转瞬之间,张居正明白了这里面的关窍。 以张居正对抚宁侯这些人的了解,他们可不仅仅只会上疏弹劾王崇古,他们入宫,最大的目的就是告状。 可惜,他们小看了眼前的万历,小看了这个孩童皇帝,被孩童皇帝反将一军,扣上一顶造反的名头。 这个帽子戴上去,想要摘下来,可就没那没容易。然后,再把这些人趁机交给张居正处理,那张居正就能用“造反”这个名头自由发挥,从而减轻京营那边王崇古的压力。 师徒配合,毫无破绽啊。 “跳出三界之外,不在五行之中。” 张居正小声念叨着这句话,一抹微笑从嘴角滑出。 忽的又想起了之前万历那郑重的样子,以及那句“朕是支持新政的”。 想到此处,张居正收敛起所有表情,脸色瞬间阴冷下来,他怒斥道:“朱冈此贼竟然敢以下犯上,不诛不足以正国统。来人啊,让所有四品以上的官,随我入宫,保驾护帝!” 说罢,张居正大踏步的走了出去。 脸上的愤怒虽然还在弥漫,可内心的轻松,也在升腾。 万历递了一把刀过来,张居正这个当老师的,当然要好好利用一番。 陛下勿虑,待臣为您破局。 第七十章 莫非想做赵匡胤?! 浩浩荡荡的一大群官员,在张居正的带领下,来到了乾清宫外。张居正走在最前方,他步履匆匆,很快就来到了李太后和万历面前。 本来还有些慌张的李太后,在看到张居正时,终于轻松不少。 张居正当下就朝着李太后行礼:“陛下,太后,勿虑,有臣在,乱臣贼子翻不了天!” 随后,他带来的那些文官们,把万历和李太后团团保护着。 在保驾护航一事上,这些文官们可最愿意干,干的好的话,那可是能名留青史的。 话音落下,张诚也带着东厂、锦衣卫的人匆匆而来,与张居正带来的人,把乾清宫外面的小广场挤的满满当当。 跪在那里的朱冈等人更慌了,来了这么多人,肯定不能善了了。 新宁伯谭国佐看着越来做多的人,心中对朱冈更厌恶了。 这个家伙真是一个唯利是图的蠢才废物,真这样下去,恐怕造反的帽子就死死的扣在了脑门子上。 那可是造反啊,一着不慎,就得诛九族。 剩下的那些勋贵们也都是如此模样,心里非常痛恨朱冈,咒骂朱冈这个猪队友。 他们想要解释解释,可周围那些人根本不听。 朱冈更是不堪,脑袋紧贴着地面,瞥了一眼前面的人群,就开始嚎叫:“臣没有造反,臣没有造反啊,冤枉啊,臣没有造反,没有造反啊!”qqxsnew 看这架势,如果今天真的坐实他造反的事实,恐怕当场就能给他法办了。 一家子百十口子人,真要在他手中报销,一想到那个恐怖的画面,朱冈就不敢想。 无论如何,都不能坐实造反之事。 可惜,嚎叫没有任何作用,反而引来了东厂和锦衣卫的注意。 他们几人被东厂和锦衣卫的人团团围住,包围在里面。 李太后与万历坐在陈礼搬来的椅子上,不动如山,被众人拱卫着。 张居正轻飘飘的看了朱冈一眼,随后向万历和李太后说道:“陛下,太后,此事乃惊天之事,应先移居宫闱,由重兵守护,此事,由臣来处理。” 李太后这才放心不少,看着张居正说道:“张先生是国之柱石,此事就交给你了,一定要查个水落石出。” 又看向张诚,声音尖利了几分:“一定要守住了,不能出现任何差错,一定要按照张先生说的去做。” 说完话,李太后带着万历,急匆匆的去了乾清宫。 张诚急忙让贺山带着侍卫,前去保护万历和李太后。 万历跟在李太后的身后,回头看了一眼张居正和张诚,依旧是那副人畜无害的模样。 等万历和李太后走进乾清宫后,张居正收回目光。 “元辅,刚才太后的懿旨也听到了,杂家就尽量配合你了。”张诚来到张居正面前,说道。 张居正点点头,应下了张诚的话,“既然如此,那当同心戮力。” 说罢,张居正来到了朱冈的面前,当下就让人把朱冈控制了起来。 张居正来到朱冈等人面前,掷地有声,“抚宁侯,新宁伯,镇远侯,西宁侯意图谋反,押入天牢!” 张诚那尖利的声音也紧随其后,“都给杂家听着,把这四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都押入天牢,等候元辅的发落。” 哗啦啦! 东厂、锦衣卫之人一下子涌了过来,把这四人直接控制了起来。 勋贵的特殊地位就代表了张居正很难处理,既然如此,那就想办法把张居正引进来。 造反的口实,就是最好的策略。 况且,万历也用不着和勋贵们直接对上,除了张居正之外,还有一个李太后挡在他面前。 …… 抚宁侯、新宁伯、镇远侯和西宁侯造反的消息传的很快,没多久便传遍了整个朝堂。 英国公府中,英国公张溶在后院里急的浑身是汗,来来回回不停的走着。 其他的那些勋贵们,就在英国公的后院当中,焦急而又慌张的想着对策。 让抚宁侯等人入宫告状,就有张溶的意思。 王崇古实在是太狠了,一上来就要断掉京营的营生,准备断了勋贵们的财路。 京营空饷,那是铁杆庄稼,只要大明还在一天,勋贵们就能吃一天。 王崇古这样做,就是断他们的财路。 上疏弹劾不一定有用,张溶深以为然,因为如今的内阁被张居正把持,而王崇古又是张居正的人,弹劾收效甚微。 所以,最好的办法是当面告状。让万历明白,王崇古是个祸害,借万历的手扳倒或者弄走王崇古。 可张溶万万没有想到,告状几乎没有一丁点的效果,反而还让抚宁侯朱冈他们落下一个造反的罪名。 这几百年下来,勋贵们盘根错节,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真要是给这四人定一个造反的罪名,他们这些人也要跟着吃瓜落。 “好端端的,怎么会落得这个地步?王崇古这厮在京营中胡作非为,把祖宗基业全都弄乱了,现在抚宁侯还落下一个造反的罪名,这以后该怎么办?!” “是啊,谁说不是。抚宁侯这个家伙胆子是不小,可也没大到造反,这根本不可能!” “造反要讲证据,空口白牙就说造反,凭什么?这些文官们,实在太过可恶,可恶,这是欺辱我等,欺辱我等,应与他们势不两立,势不两立!” “啪!” 张溶猛然一拍桌子,怒斥:“闭上你们的臭嘴,一个个的有这个能耐,去给张居正说,别在我这里学狗叫。还势不两立,你当如何?起兵造反吗?啊?!你这边刚起来,戚继光的兵马就能把你打成渣渣,不然你以为张居正为什么要把戚继光从南边调到北边?你们这些人,一个个只会吃空饷,还会什么?都老糊涂了!” 张溶一番话,就把他们给镇住了,所有人都闭上了嘴。 见没人再说什么,张溶这才再次说道:“事到如今,不是抚宁侯他们造反之事,而是想想,为什么事情会发展到这一步。” “还能因为什么,咱们前脚弹劾王崇古,后脚抚宁侯他们就成了反贼,不用想,肯定是他们的阴谋,一起活了这么多年,造不造反,咱们最清楚!”兴安伯徐梦旸说道。 “对,就是。他们没有理由造反,这是污蔑!”襄城伯李应臣附和道。 “是他们的阴谋?凭什么说?你有证据吗?根据现在掌握的情况来看,抚宁侯言语威胁陛下,甚至还动手恐吓,而且这一幕刚好被太后看到。 先前高拱作乱,后冯保造反,主少国疑,你觉得这个时候,太后会怎么认为?难道,会觉得,抚宁侯是在和陛下玩耍吗?”张溶看向兴安伯徐梦旸,严肃的说道。 宫中发生的事,也传了出来。 在贴近事实的时候,出现了一丝偏差。 “……抚宁侯不满陛下,言语逼迫之下,意欲动武行刺,陛下年幼,惊恐之余手中茶杯打落,幸得太后及时赶来……” 张溶念叨着目前得到的消息,脸色再一次的阴冷。 这根本就是无解之局。 威胁皇帝,本就是大不敬,威胁一个年幼的皇帝,更是大不敬。 如此,莫非想做赵匡胤?! 现在皇帝还小,没什么能力,就算饶了抚宁侯,那等皇帝长大了呢?会不会到时候算总账? 第七十一章 他们不死,以后死的就是大明 这些勋贵们从来没想过造反,他们也从来没有想过坚定的反对新政,他们也从来不在乎新政是什么,会涉及到谁,对以后的影响又有什么,他们在乎的只有他们手中的利益。 他们不是因为王崇古是张居正的人从而弹劾对付他,而是因为王崇古触动了他们的利益,所以才会弹劾。 张溶心里自然很清楚,抚宁侯他们根本就不会造反,也没有任何造反的动机和证据。 可如今,人已经被关在了天牢中,就算迟迟不能定案,也可以无止境的拖着。 把抚宁侯关在天牢中,和判处极刑,在本质上并没有什么实质性的区别。 最害怕的事,如果以后王崇古加大动作,而他们提出反对,张居正以抚宁侯造反为由,开始网织冤案,那该如何? 大明的文官们,几乎没有过这种事,哪怕是嘉靖朝赫赫有名的严嵩,也只敢向文官开炮,从来不敢公开针对勋贵。但那时的严嵩,根本没有如今张居正的权势,兵马大权在握,执掌生杀,谁也保不准事情会不会发展到这个地步。 “当务之急不是把抚宁侯他们救出来,而是想办法,别牵扯进去更多的人。最近几天,咱们暂时先别弹劾王崇古,都给我稳住脾气,京营的事,我自有安排,咱们这么多人,总要找个活路! 对了,你们下去之后,一定要弹压那些底层军官们,让他们最近都给我收敛一些,真要是闹出什么乱子,那可真就做实了造反的嫌疑,要是到了那个时候,谁也保不住他们。”张溶脸色愁苦的说道。 这世上从来没有躺着赚钱的生意,京营吃空饷除外。 可不仅仅只是他们吃空饷,那些中低层军官,也在吃空饷。 之前王崇古一股脑的把士兵开除不少,这些中低层军官们吃空饷的份额减少很多。 中低层军官们比不上这些勋贵,他们一家子的生活,全都靠着空饷养活,一下子没了钱财来源,生活水平陡然降低,更有甚者,还会面临断粮的风险。 这些底层军官们是最恨王崇古的人,因为王崇古让他们没饭吃,让他们没钱赚。 如果只是简单的整顿一下军务,哪怕是杀几个不长眼的军官,其余人都不会说什么,死的人只能自认倒霉,只要波及不到其他军官,自然没有人会造乱。 王崇古的这种做法,直接把所有吃空饷的军官全都得罪了,就算没杀人,这种程度,比杀了人还要可怕。 这些人可不像勋贵们会想这么多,一天没饭吃,他们就会作乱,就会闹,直到能吃到饭为止。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人与人之间的联系其实并不紧密,底层军官们是因为能吃到空饷才会效忠于勋贵。 如果他们吃不到利益,自然也不会效忠勋贵。 这个世界上的效忠,往往都是有价码的。能带来好处,能让人吃饱饭的人才是圣人,不能带来好处,不能让人吃饱饭的人,那就是乱臣贼子。 “弹压,这怎么弹压?他们没饭吃了,指定是要作乱的,这谁能管的住?”兴安伯徐梦旸愁苦的说道。 “是啊,是啊,咱们这些人还好说,家中或多或少都有些产业,那些军官们,手中什么都没有,全靠这些饷银过活,现在王崇古陡然断了这些人的财路,生活一下子没了着落,能不乱吗?我们倒是想管,可这年头,谁家中还有余粮啊?”襄城伯李应臣附和道。 张溶拍着桌子,看着两人:“你们两个别在这里给我一唱一和,你们能管也要管,不能管也要管,都给我安分点,不然,后果不是你我能收场的!行了,你们各自回家吧,我进一趟宫,探探口风。” ...... 王崇古自然明白如今的困难在哪里,这几天里,每到晚上,总有人在家门前作乱,有往家门前泼大粪的,也有倒黑狗血的,各种下三滥的手段不断的往王崇古身上招呼。 但王崇古只能忍着,京营一日不革新,那就要蛰伏一日。 这些人的来历,王崇古非常清楚,每当他想要反击时,就如同一拳砸在了棉花上,毫无作用。 秋日渐凉,王崇古穿上了大氅,在边关多年,让他的身子骨有些经不住风。 他在会客厅中摆了一小桌酒菜,张居正的管家游七坐在他的对面。 “这几天本来要去一趟开平卫,今天忽然出了这么一档子事,就想着过来看看。”游七说道。 王崇古却道:“是叔大让你来的吧?我也不是第一天认识他。” 张居正可不会因为王崇古对他发脾气就把王崇古放弃,所谓求同存异,便是如此。 “是与不是,又有什么区别呢?不过,这次的事,未尝不是一个机会。”游七说道。 王崇古饮了一杯酒,说道:“我不知道抚宁侯他们是怎么和造反扯上关系的,我始终认为,治理京营的困难不仅仅是这些明面上的勋贵,还有那些中底层的军官。他们吃不上饭,才是最害怕的事。” “为什么?!”游七疑惑的问道。 王崇古再喝了一杯酒,脸色微红的道:“得到越多,越会惜命,越会求稳。这些勋贵们和朝廷休戚与共,他们的财富很多,手中的权力也不小,一大家子上百口子人,都在他们手中捏着。作乱,就是用一大家子的命做赌注,他们有其他产业,有更好的活路,就算逼的过分一些,顶多闹出一些小乱子。 可那些中底层军官,全都靠着空饷过活,没了空饷,就是没了活路,什么都没有了,人都快活不下去了,他们还会在乎什么?忠诚?那是上位者说给底层人的笑话,活不下去,他们只会抢,只会挣,只会乱,不会乖乖的听你们的安排。” 游七不说话了,被王崇古这些话说的哑口无言。 王崇古又灌下一杯酒,说了起来:“嘉靖年间,边军叛乱者时有,原因无非就是欠饷、缺粮,活不下去,说的再花也没用。最近这些天里,我家门口从来没干净过。黑狗血,大粪,什么都有。 知道元辅为何这个时候会调我入京整顿京营吗?那是因为他之前就把戚继光调到了北方,有这些精锐镇守,宵小之辈掀不起乱子。” 游七目光有些惊诧,一个大胆的想法从心头涌现,还不等他问,王崇古便再次接起了刚才的话茬:“想要京营革新顺利,那些勋贵的问题不是很大,问题最大的是那些中底层军官。只要给他们安排到合适的活计,以及俸禄,他们自会乖乖听话。” “可是,国库空虚,根本没法支应。”游七说道。 “所以,元辅才会调戚继光镇守北方!”王崇古声音低了几分。 “什么?!” 游七有些恐慌,心里的那个念头持续加深。 王崇古端起酒壶,将里面的酒往嘴里猛灌着:“改革哪有不死人的,他们不死,以后死的就是大明!” 第七十二章 对峙 京营,是一个旧有的利益集团,想要改革,就需要打破这个旧有的利益集团。 可这样危险性太大太大,大到有时候会丢掉性命。 除非,能像商鞅那般,培养出一个有利于国家的新的利益集团出来与之对抗,不然,改革会很难很难。 当年的正德皇帝也培养出了一批新的利益集团,那就是调边军入卫。 正德皇帝是个天才,他想到了用军功来武装这支新的利益集团,于是亲领兵马出关作战。 效果是显赫的,新的利益集团获得很多军功,也存在了很久。 要是正德能一直活下去,这支新的利益集团,将会成为忠于正德的利益军团,可惜,正德皇帝死的太早了。 万历当然知道这里面的凶险,所以才会同意张居正的选择,让王崇古来对京营进行改革。 王崇古不止一次的构思过如何改制京营,可时至今日,他始终想不到一个绝妙的办法。 任何改革,都会引起旧有利益者的反弹,如今的京营也是如此。想要改革,就需要安抚好那些旧有利益者,然而这一切都需要钱,如今大明的国库,可不支持。 王崇古自顾自的给自己倒了一杯酒,闷头喝着。 游七也不好说什么,也跟着喝闷酒。 ...... 皇宫之中,乾清宫内,张溶站在万历和李太后的前面,规规矩矩,俯首帖耳。 张居正、内阁阁老、海瑞与六部尚书,站在张溶的旁边。 张溶看了一眼这些文官,心中没来由的生出一丝厌恶。 在他看来,这些人跳的最欢。 贪污腐败的是他们,改革新政的也是他们,一天天的内斗不断,从来没安分过。 现在又想拿京营开刀,简直可恶到了极致。 “陛下,太后,臣以为,抚宁侯造反之事,应该慎重考虑,应该从长计议,应该严加审查。” 张溶站在那里,一幅公正的模样。 英国公一脉在明朝那是受尽殊荣,基本上每个皇帝登基,都会赏赐他家。 所以,英国公的话,在朝中还是很有分量的。 万历并没有说话,李太后先接过话茬,说道:“有没有造反,这事不是你说了算,也不是我说了算,今儿威胁皇帝,威逼皇帝,这是我亲眼看到的。忠心不忠心,要看怎么做,空口白牙的说忠心,恐怕无法服众吧。” “英国公,以下犯上,本就是大不敬之罪,陛下年幼,难道就可以受到这种欺辱吗?你也是老臣了,有些事该做,有些事不该做,应该比我清楚吧。”张居正冷眉横对,冷冰冰的看着英国公。 英国公眉头一挑,一脸不满的说道:“抚宁侯性格火爆,说话不加思索,比较直接,不能因为这些事,就说抚宁侯造反谋逆。抚宁侯对朝廷忠心耿耿,怎么可能会做出这种谋逆的大事呢?他是忠臣,若是误判,岂不是寒了天下人的心?!” “胡言乱语!” 一道怒斥声从旁边传来,海瑞怒视着张溶:“巧言令色,花言巧语,君父在上,任你如何巧舌如簧,都不可能改变抚宁侯谋逆这一事实。 陛下年幼,抚宁侯以厉言呵斥,其意欲何为?又逼迫陛下,意欲动手,又当如何?岂非行刺陛下?如此狼子野心,何不为一逆臣?!” 海瑞的声音很大,铿锵有力,目视着张溶,发尽上指冠。 张溶不愿意搭理海瑞,在他看来,这家伙就是一个疯子。 敢骂嘉靖的人,又能是什么善茬子,和这种人说话,有理也能变没理。 张溶想了想,忽略掉海瑞的话,再次说了起来:“陛下,太后,抚宁侯一脉至今已有一百余年,其先祖于关子口抵御也先,对朝廷忠心耿耿,这么多年下来,一直以朝廷马首是瞻,怎么可能会造反谋逆!” 万历听着张溶的话,不由冷笑起来。 这话的意思,不就是在说,勋贵和皇帝一体吗? 或许是一体,可如今,这一体会要了大明的命。 万历并不打算下场说些什么,有张居正这位大佬在,万历只需要装个小孩就行。 “谋反是否,不是你我说了算,当审讯过后才会知晓。此事,朝廷自有法度。”张居正正色道。 张溶并没有直面回答张居正,而是看向了太后。 对于他来说,太后才是重中之重,如果太后说放,那张居正也无法处理。 当务之急,应该取得太后的同意。 “抚宁侯入宫,是为了京营之事前来,怎么可能会是造反呢?!”张溶说出了抚宁侯入宫的来意。 只有把抚宁侯从谋反之事上扯出来,把争议引出泥潭,才能有所效果。 这让李太后微微有些诧异:“京营怎么了?他入宫要干什么?!” 一旁的张居正站如青松,一动不动,像是一个泥塑菩萨。 张溶解释道:“戎政尚书在京营中胡作非为,所以抚宁侯他们才会入宫。” 这话一出,几乎所有人都竖起了耳朵,生怕李太后被张溶牵着鼻子走。 张居正也明白了张溶这话的意思,他看着张溶,眼睛半眯着,构思着该如何驳斥。 李太后说道:“这是政务上的事,你应该去找张先生,找皇帝干什么?难道,你指望一个十岁出头的小孩子,解决这事吗?” 此话一出,几乎所有人都懵了。 张居正心中大喜,这话对他极为有利,直接把张溶怼了回去。 是啊,指望一个十岁的孩子,能干什么? 张溶心中一沉,暗骂:“这个大字不识一个的乡村老婆娘!” 这话把所有的后路全部堵死,也就是说,抚宁侯这伙人根本就不应该来找皇帝,从一开始,目的就不纯。 坐在李太后身后的万历,不由的给李太后竖起了大拇指。 这个回答,高! 李太后可不会管这事,在她眼里,自己的孩子才是最重要的,现在突然被抚宁侯这么一吓,心中怨气横生,就算抚宁侯不是真心实意的造反,那也要好好整治整治,不然,引起他人效仿当如何? 李太后安坐如山,她轻瞥了张溶一眼,说道:“朝中自有法度,造反与否,应看后续调查。总归是他不敬在先,若朝廷毫无作为,莫不是认为皇帝可欺?莫不是英国公也如此认为,觉得皇帝年幼,可以欺辱?或许,英国公心里就这么想的?什么时候,会如同抚宁侯那样?” 这话把英国公吓了一跳,连忙回话:“臣不敢,臣忠于陛下,毫无二心。” 被李太后这么一说,张溶偃旗息鼓,不再说什么。 张居正捋着下巴上的胡子,眼睛半眯着,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海瑞时不时的打量着张溶,一副心机很深的样子。 这大殿之内,所有人心思各异,都在想着自己的事。 一时间陷入了寂静之中。 张溶的眼神时不时与张居正对上,火花四射。 黄昏渐渐来临,众臣退出了皇宫。 李太后在乾清宫中寸步不离,张诚带着宫中侍卫,一直护在周围。 万历独坐在书房中看书,思考着破局之道。 第七十三章 他们要造反 京营的改制对万历来说非常重要,如今抚宁侯造反是一个机会,要是操作得当,利用这个事由大做文章,会为以后的改革提供很大的帮助。 至于该怎么应用,却是一个值得推敲的事。 书房中的蜡烛静静的燃烧着,万历坐在书桌前,拿着一本书漫无目的的看着。 朱翊镠坐在地上,拿着一张写有数独的纸,默默的玩着。 数独是一种很益智的小游戏,万历前世的时候就喜欢玩,朱翊镠平时太闹,万历就会用这种游戏来约束朱翊镠。 这种游戏有一个很大的作用,那就是消磨时间。 朱翊镠眉头紧锁,一张小脸上满是愁绪。 万历看了一眼坐在地上的朱翊镠,将目光放在窗外。 外面忽然传来了匆匆的脚步声,万历站了起来,朝外面走去。 没过多久,张鲸迎面而来,来到了书房外面。 万历看了一眼张鲸,问道:“圣母大人呢?没叫住你?!” “回皇爷,太后娘娘太过劳累,已经回宫歇息了。”张鲸说道:“皇爷,京营那边有情况。” 万历回身看了一眼正在房间中独自玩耍的朱翊镠,道:“先别着急,出去说。” 说着,万历带着张鲸走出了书房。 夜色笼罩四野,秋日的夜晚清冷几分。 两人站在外面的台阶上,低声说着。 “事情如何了?!”万历问道。 张鲸低声说:“回禀皇爷,奴婢到了京营后,按照皇爷的指示,收拢了一些军官们。 按照皇爷的意思,奴婢得到消息,京营的那些军官们准备联合被王大人开除的那些士兵,聚众作乱,打算冲击京城。” “事情办的顺利吗?消息可准确?”万历沉声问道。 这个消息对万历来说尤为重要,必须要保证消息可靠。 “回禀皇爷,消息绝对可靠,奴婢已经证实过了。这些丘八们对王大人恨之入骨,犹如夏天之干柴,稍作煽动就会烈火滔天。”张鲸低声的说着,脸上甚至还有些跃跃欲试的样子。 万历满意的点了点头。 其实,这种事情算不上什么,以后辽东的军饷发不出来时,他们连巡抚都敢杀,冲击京城算得了什么。 是个人都要吃饭生活,不给人家活路,人家当然要闹。 “他们只是冲击京城吗?会不会冲击皇宫?!”万历问道。 “他们敢!” 张鲸尖声骂道,声音传出去很远:“奴婢盯着呢,他们绝对不敢冲击皇宫。” 万历皱眉低声呵斥:“小声点,别一惊一乍。” 张鲸急忙告罪,同时收起声音,说道:“回禀皇爷,这个倒是不清楚,他们应该没有那个胆子,真要是冲击皇宫,那真就是造反了。” “造反还分真假吗?不大张旗鼓的乱起来,算什么造反?!”万历低声说道。 “那,奴婢下去之后,再做安排。”说到这里,张鲸有些恐慌:“皇爷,这历朝历代的士兵炸营作乱,往往都不好控制,这些京营士兵真要是乱起来,奴婢害怕收不了场。” “你只需要按照朕的旨意做事,何须这么多的理由?!”万历声音冷了几分。 张鲸急忙低下脑袋,不敢说话。 万历看向东北方向,那里是蓟镇,那里是戚继光。 万历稍作思考,说道:“控制好时间,不要太过莽撞,要是有任何消息,及时通知朕。” “奴婢领旨!”张鲸接下了万历的旨意。 万历朝着张鲸摆摆手,道:“你先走吧,有任何消息,务必及时通知朕。” 张鲸走了,走入了黑夜之中。 万历看着满天星辰的夜空,长长的吸了一口气。 让士兵作乱是一步险棋,一着不慎容易引起反噬。但蓟镇距离京师不远,有戚继光坐镇,事态不至于彻底失控。 这是以身犯险。 可改革大事,事关未来,有些险境,必须要涉。 这对于万历来说,是一个机会。 万历看向东边,那是开平卫的方向,陈增在那里,那里有万历的水泥。 随后又看向北方,那里是残破的城墙,有很多边墙需要修缮。 用水泥修建边墙,成本要比三合土低很多,或许无法做到三合土那般百年不腐,但那低廉的成本,三合土拍马也赶不上。 “用水泥修建城墙,将会节省很多成本,如果让京营裁撤的那些游兵散勇前去修建城墙,把节省的那些成本当成工钱发给他们,会不会有些效果?!” 这个计划在很早之前就诞生了,只是时机一直没成熟。 万历很清楚,京营的这些士兵好吃懒做惯了,肯定不会去北边修城墙。 故此,就需要给他们一些压力。 迫使他们不得不选择修城墙,这次的事情,刚好可以利用。 裁撤下来的京营旧兵,如何安排是最大的问题,万历很早之前就想过此事。 只要能解决他们的工作,改革的阻力就会减小很多。 至于勋贵们的反对,有“造反”这个名头压着,也能弹压一段时间。 后世有一个很好的方法值得借鉴,每逢经济下行时,往往会有大基建工程来拉动就业。 这个方法未必适合现在的大明,但是可以借鉴借鉴。 ...... 宣北坊,位于宣武门外,张居正的家宅就在此处。 能住在这里的人,基本上都是朝中的贵人,比其他地方要豪华很多。 在宣北坊南边,就是以脏乱差出名的白纸坊,之所以叫这个名字,是因为这里面大多都是造纸的作坊。 白纸坊中的一处宅子中,七八个大汉围坐在房间中,气氛压抑到了极致。 坐在南边的那个汉子率先开口说道:“诸位,自从王崇古这个家伙到了京营之后,咱们的消停日子就没了,裁撤士兵,就是裁撤咱们手中的钱。那些王公贵族们无所谓,可我一家老小都靠着这些钱吃饭,现在家中还有些结余,可也支撑不了几天。” 房间中的这些人,基本上都是五军营中的军官,主要以把总为主。 高级军官,基本上都是那些勋贵的家人,这些高级军官,不靠着空饷也能过活,而他们这些低级军官,要是没有空饷,可真就难生活了。 军饷,对他们最为重要。 说话的这个汉子叫做孙大虎,他一脸横肉,声音很低。 一个叫做陈海的汉子接过话茬,说道:“谁说不是,咱们这些人靠着军饷生活,我家的积攒已经空了,要是再没有军饷下来,我家只能喝西北风了。” “哼,我看,咱们必须要举事了,不然的话,就只能饿死了。我也不想冒这个险,要是朝廷能给咱们安排个过活的差事,那咱们何至于此? 可那王崇古到了京营后,直接把咱们裁撤不说,一分银子的钱都没有,完全让咱们自生自灭,咱们祖上都是为朝廷出过力的人,现在把咱们就这么扔了,实在说不过去。”陈海大声嚷嚷着。 “极是极是,我看咱们,就该吓一吓那些高官们。最好把王崇古逼走,恢复之前的样子。” “同意!” “极是!” 众人异口同声。 第七十四章 打造施工队 阴沉的天,厚重的云,雨从天上落到地面,秋雨加重的寒意。 一顶豪华的轿子停在了宫外,张居正顾不上雨,急匆匆的朝着宫里面走去。 田义早已在宫外等候多时,见张居正过来,急忙撑开伞迎接。 “皇爷在书房中等先生!”田义说道。 张居正忙问:“可知是什么事情吗?” 田义摇了摇头,“不知,皇爷没说。” 张居正深吸一口气,加快了速度。 很快来到了乾清宫书房,万历静静的坐在书桌后面,看着书。 看着如此轻松的万历,张居正心中的疑惑又多了一分。 稍作调整,张居正向万历行了一礼,“见过陛下!” 万历放下手中的书本,道:“先生不必多礼。” 又让田义搬来一把椅子,让张居正坐下。 “张先生,最近,可曾听说过什么事?”万历直接说道。 张居正有些纳闷,这没头没尾的话,有些听不明白啊。 不等张居正询问,万历再次说道:“最近,朕听说,之前被裁撤的那些京营士兵,有些不太安分啊。” 张居正眉头紧紧皱起,这个风声他也有所耳闻,不过,现在被万历说出来,有些不明白是什么意思。 “臣有所耳闻,不过,这都是一些虚无缥缈的消息,又何必太过在意?那些游兵散勇,闹不出什么乱子,还望陛下放心。”张居正肯定的说道。 张居正虽然听说过这事,显然没有太过注意,认为这些士兵的胆子没有多大,不可能随意作乱,就没有多想。 其实,这几天王崇古也时常来找他,说过这些事,可张居正很忙,要忙着江陵那边的新政,也要忙着抚宁侯“造反”的事,所以没太过重视这件事情。现在被万历这么一说,心里多了一些重视。 万历叹了一口气:“也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朕这心里总是有些不宁。这些游兵散勇若是聚在一起,那可不是什么好事。” 万历反复提及此事,让张居正警惕起来,眼前的这个小皇帝年龄不大,可从来不无的放矢,这样说,肯定有其中的道理。 联想到现在的东厂提督张诚以及在京营的张鲸,张居正忽然意识到,莫不是小皇帝知道了自己不知道的事? 想到这里,张居正不敢再像刚才那样,正起了神色。 “回禀陛下,五军营在册兵丁十二万余,然缺额严重,实际人数只有五万,王学甫裁撤其中兵丁四万余人。若是这些兵丁真的聚在一起作乱,确实能闹出一些祸事。”张居正正色道。 “是啊,这么多人要是在京城胡作非为,以势逼迫,确实很容易闹出混乱。”万历担忧的说道。 听到这里,张居正也终于明白了万历的意思。 他站了起来,朝着万历行了一礼,掷地有声的说道:“陛下勿忧,此事臣定然会解决。” 说罢,张居正告退,走出了书房。 张居正的身影越来越远,万历轻出了一口气。 要给那些兵卒一些压力,不然的话,可不会老实听话。 等张居正走后,万历又让田义把兵部尚书谭纶找来。 这个老臣,对万历非常重要,很多事情都要通过他去办。 万历的想法是,当那些旧卒乱起来后,趁机鼓动他们冲击皇宫,然后给他们弄一个造反的罪名。罪名成立后,再让张居正对那些京营旧卒进行打压,以谋逆造反论处。 到时候,趁机组建施工队,将这些旧卒编成施工队,去北方修长城,水泥剩下来的那些钱就是他们的工钱。 那些底层军官摇身一变,变成工头,手底下的编制和之前不变,只是改变他们的性质。 王崇古裁撤的那些士兵,不可能全都跟着底层军官闹,但也不至于把这些士兵全部干掉,把那几个领头的干掉就行了。 总得给他们找个活路,可如今的大明,一下子安排这么多没什么技术的士兵,也只有出苦力这个活计。 苦是苦一些,也有钱花,总比背着谋逆造反的罪名去死强。 谭纶是兵部尚书,有这个身份,让他来办这事最为合适。 万历的想法很清楚,让张居正和谭纶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 张居正以士兵谋逆为由,要大兴牢狱,大开杀戒,引起士兵恐慌,此时谭纶站出来,说,这些士兵作乱是因为没有活路,怪不得他们,总要给他们找个活路。 于是,谭纶顺水推舟的搞出施工队,吸纳这些京营旧卒。 谭纶是兵部尚书,也不会引起太大的敌意。同时,为了安他们的心,万历会保留他们的军户身份。 用水泥省出来的成本,来养活这些京营旧卒,是目前最可靠的办法。 况且,万历可不仅仅只是让这些旧卒去修城墙。以后的大明,大型工程可不少,现在组建一个施工队,也算是提前安排。 万历的这个安排,却引起了日后工部和兵部相争。 当然,万历的想法可不至于此。 坐镇蓟镇的戚继光是赫赫有名的名将,手下的士兵也是百战精锐。 蓟镇距离京师不远,按照常理来看,如果张居正想要预防京营兵卒闹事,肯定会调遣戚继光入京。 而这些人,也是万历的目的之一。 他们进京后,想办法将其中的一部分留在京营之中,充当京营新军的骨。 这种方法,能在最短的时间内,让京营重获战斗力。 这是当年正德的那个方法的翻版。 唯一不同的是,操持这些事情的不是万历,而是张居正。 皇帝,就该坐在幕后。 谭纶来的很快,不久便坐在了万历前方。不过,谭纶的气色不是很好,这个老臣在边关多年,身体亏空的厉害,虽然万历经常派人看望他,可依旧挡不住岁月。 “谭爱卿,近来身体如何?!”万历问候道。 谭纶的声音略带嘶哑:“臣,还好,能为陛下驱驰。” 万历点了点头,看向一旁的田义,“去弄些热茶来!” 田义匆匆的跑了下去,很快端来了一碗热茶,交给了谭纶。 谭纶接过热茶,告了一声谢,便喝了一口。 一口热茶下去,舒服了一些,神色渐渐舒展。 万历开口道:“朕听说先前太医院有个叫做李时珍的御医医术很好,朕打算把他召还,到时候让他给你调理调理身子。” 这个时代医术最好的人,就是李时珍了。现在他还在写《本草纲目》,这本书对中医学影响巨大,万历可不会放过这么一个神医。 至于太医院的那些大夫,一个赛一个不靠谱。 “臣,谢过陛下!”谭纶朝着万历告谢。 万历毫不在意的摆摆手,这对于他来说,是举手之劳而已。 “今天找爱卿来,其实有一件事想问问。”万历看着谭纶。 谭纶正起神色,道:“但凭陛下吩咐。” “据张先生说,王尚书裁撤的京营士卒有四万余人,若是不能安排这四万余人,他们要是闹起来,有些不妙啊。”万历略带忧虑。 “陛下,自古治兵哪里有这样的?王崇古治边多年,虽有能力,可却莽撞。京营,比不得边地,他这么一搞,这些无业士兵肯定要闹起来。”王崇古不置可否,脸上多了些怒色。 第七十五章 以戚家军入卫 “臣是想不出来,究竟有什么活路,能养活这四万兵!”谭纶摇着头,叹息道。 说白了,京营发展至今,就是保证别乱,别出幺蛾子。 王崇古也没有其他的办法,不这样搞,一直拖着,那永远也没法治理。 “话虽如此,可今天找爱卿来并不是讨论谁是谁非的,京营那么多的士兵,总要有个活路,朕这几天也在想这个法子,只是目前没有什么好的办法,所以,爱卿最近这几天可以考虑考虑这方面的事。” 万历郑重其事的说道。 心里早就有了方法,但此时不能直接说出来,要给自己留有一定的余地,等事情发展到那一步之后,再做安排也不是很晚。 “唉!” 谭纶长长的叹了一口气,说道:“虽说臣年事已高,但陛下所托,臣定然竭尽全力,可这好几万人,一时半会可没有那么容易安排,只怕到时候会辜负陛下的厚望。” 万历没有多少在意的摆了摆手,“什么辜负不辜负的,朕相信爱卿,爱卿的能力,那是有目共睹的。” 今天找谭纶来,主要就是这件事。 说完后,万历又和谭纶说了些家常,问了问徐泽民以及开海的事情。 徐泽民最近很忙,作为户部侍郎,要忙着户部的事,还要完成万历的安排,平时几乎没有什么休息的时间。 但他却乐此不疲,乐在其中。 谭纶走后,万历心中的石头终于落地了。 一切都按照计划进行了,如果没有什么意外的话,所有的一切,将会按照万历预想的来。 水泥,不需要质量比三合土好多少,够便宜就是优点,节省出来的钱,能做好多事情。 至于防守的边墙,也不需要多么厚重,当兵锋锐利时,哪怕什么都没有,也没人敢侵犯。如果兵力颓败,国力衰弱,就算城墙厚重万分,也没有什么用处。 事实上,万历从一开始也没有想到事情会发展到这一步,也从来没想过用水泥节省出来的钱养那些旧卒,当时想的是,能省一些钱是一些钱,如今的局面,是意外之喜。 接下来,就是在事后推波助澜,让事情按照万历预想的来。 以抚宁侯厉言呵斥为引,逼京营旧卒作乱造反,引戚继光调集边军入京,趁机建立施工队,以水泥节省出来的成本作为工钱,让谭纶统领京营旧卒,迫使旧卒加入施工队,留戚继光精锐入京营...... ...... 张居正放衙回家后,习惯性的想让游七过来,帮忙分析分析,可游七今天去了开平卫,没在家。 在宫中的时候,张居正也明白了万历这话的意思,如果那些游兵散勇真的要闹事,肯定会闹出不小的动静,如今皇帝年幼,太后多疑,这个时候,只能求稳。 “为了以防万一,必须调集精兵入卫。” 想到这里,张居正看向北方蓟镇。 如今的蓟镇,坐镇着整个大明最精锐的兵马——戚家军。 征调两千戚家军,就足以应付任何乱子,这支兵马在南方的时候,建立赫赫战功,镇守北方的时候,也立下了不少功劳,让他们来对付京营的那些游兵散勇,简直易如反掌。 书房中的张居正稍作思考,书写给戚继光的信。 调兵遣将,当然不能依靠书信,需要兵部的关防文件,内阁的票拟和司礼监批红以及皇帝的大印,这些东西缺一不可。 但戚继光是张居正的人,若是没有张居正的保举,戚继光也无法做到这个位置。 写信,是向戚继光说明一下如今的情况,交代一下现在的环境,好让戚继光做个准备。 信写的很快,半个时辰就封好了口,盖上了火漆,塞进了密封用的竹筒中。 书桌上的蜡烛静静的燃烧着,时不时闪出几个火花。 名贵香料制成的蜡烛,散发着沁人的香味,在书房中袅袅飘荡着。 张居正放下密封好的信桶,脑海中忽然闪过一道灵光。 “调蓟镇兵马入京,何不编入京营?” 这个想法在出现的瞬间就被张居正捕捉。 他在书房中来来回回的走着,考虑着这件事情的可行性。 “当年武宗以边军入京,一振京营颓势,蓟镇的兵马乃百战精锐,若是能充入京营,会在极短的时间内拥有战力,同时省去了选丁、操练、武器配备等流程,将会大大减少成本。 估摸着,那些勋贵们不会同意。但此时不同以往,京营造反,蓟镇兵马乃是平叛,大义在我,阻拦者皆乱臣贼子,阻力将会小很多啊。” 张居正的目光闪烁着精光,如果这个法子真的实施下去,影响无疑是巨大的,效果无疑是显着的。 如今的局面,甚至比之前要好上无数倍。 当年的正德,可没有这么好的机会,几乎是强行推行这个方法。 但如今,一顶造反的帽子高高的悬在头顶上,压着那些勋贵。 一旦京营旧卒真的作乱,就能做实他们造反,到时候,捏圆搓扁,可就信手拈来了。 张居正喜不自胜,笑容在脸上荡漾开来。 “哈哈哈,真是天兴大明,天兴大明啊!” 张居正哈哈大笑起来,将桌子上的茶水一饮而尽。 “如此幸事,当饮酒,当饮酒啊!”张居正放下手中的茶杯,兴致高涨。 随后朝着书房外面大喊:“来人呐,温一壶酒,温一壶酒!” “是!” 外面传来了丫鬟的应答声。 张居正又坐了下来,笑着捋着下巴上的胡子。 笑着笑着,忽然意识到了什么。 “貌似,事情的转机,是在抚宁侯厉言呵斥陛下之事上。” 张居正的心里没来由涌出这样一句话。 转机,全部都在抚宁侯意欲造反之事上。 张居正很清楚,除了李太后之外,几乎所有人都不认为抚宁侯会造反,因为没有造反的动机和实力,就在所有人都不认同之时,抚宁侯却落下了一个造反的名头。 更别说,这个造反的名头对京营改制极为重要。 他当然明白,抚宁侯造反是万历的一个小手段。 既然抚宁侯造反是万历的小手段,那后面的事,会不会也是万历的小手段? 比如,京营旧卒意欲作乱? 嘶! 张居正倒吸了一口冷气。 第七十六章 张居正的美事 如果真是这样,那也太可怕了吧。 一个心机深沉的皇帝,危险性虽然很大,但小心应付,就能把危险性降到最低。 一个掌控全局,随心所欲、弹指之间就能让事情按照自己的意志运行的皇帝,才是最为可怕的皇帝。 倘若这个皇帝还只是一个小孩子,那就更可怕了。 提前数步开始布局,当所有事情尚未显现之时就做好安排,当所有事情一一浮出水面,才能看清楚这背后的蛛丝马迹。 张居正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刚才心中的喜悦,忽然消失很多。 这是一个什么样的怪物? 回过神来后,张居正心中有些庆幸,庆幸这个皇帝支持新政。 按照目前的局势来看,皇帝还坚定的站在新政这一边。 “呼,若真是如此,那可就太可怕了。不过,若是都能用在正途上,对大明好处多多啊!”张居正叹道。 说话间,门外响起了敲门声。 “老爷,酒和菜来了!” 丫鬟的声音在从外面传了进来。 张居正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心情,对着房门说道:“进来吧!” 几个长相姣好的丫鬟,端着泥炉、温酒以及菜品,走进了书房。 为首的那个丫鬟把手中的温酒放在了书桌上,声音清丽的对张居正说道:“老爷,酒温好了。” 张居正点了点头,目光放在了这个丫鬟身上。 丫鬟长的漂亮,张居正看了看皇宫方向,忽又想到了之前戚继光送给他的海狗肾。 思虑了好久,张居正对着这个丫鬟说道:“今夜你来侍寝吧,去把那日元敬送来的补品做了吧。” 丫鬟脸色红晕连连,多了几分娇羞,随后滑入张居正的怀中。 跟着她一起进来的那些丫鬟们非常识趣的退出了书房,前去处理戚继光之前送来的海狗肾。 这一夜,春宵苦短日高起,张居正没有如往常那样上衙坐班,让府中下人去告了假。 不知怎么回事,昨晚张居正的美事竟然传开了。 朝堂上的人都知道张居正好色,可也没想到,陛下“刚刚遇刺”,新政刚刚实施,你这个当朝内阁首辅,不想着报国做事,却和妻妾胡闹,甚至还为此请假,哪有一丁点内阁首辅的风度? 最先忍不住的便是海瑞,直接上疏呵斥张居正,说他不尊法度,不敬君父,贪淫好色...... 张居正对此却毫无反应,过了一天后,照常上衙,照常工作,就像没事人一样。 万历知道了这一消息后,没有多说什么,用后世的道德标准来框束这个时代的人,本就是胡闹。 ...... 开平卫附近有一条叫做沙河的河流,万历的皇庄沿着这条沙河排列。沙河平缓,最终在渤海湾入海。 如果能在入海口修建一个码头,走海运的话,货物运输就会方便很多。可这里大多都是一些军户,以及炼铁高炉之类的东西,商业并不发达,所以也没有什么码头。 沙河两岸,向着东西蔓延,是一座又一座的炼铁高炉,明初的时候,这里有着大量的官办铁厂,后来吏治颓败,官办铁厂渐渐没落,最终被当地地主士绅和军头把控。 陈增已经在这里修建了四座水泥窑炉,生产了很多水泥。 他在这也有好几个月的时间了,这些天里,他只干三件事: 研究水泥的最佳配比,盖水泥窑,造水泥。 目前成果还不错,他根据万历给他的工艺流程,已经建立了非常完善的生产流程,生产出来的水泥,成本比之前还要低上一些。 之前给万历的那些水泥,一方成本一钱六分,如今一方水泥,成本一钱三分。 要是规模再铺开,成本还能再降一些。 水泥的成本主要集中在石灰石和石膏,至于黏土与矿渣,成本很低。 这里高炉遍地,最不缺的就是矿渣,堆的到处都是,根本不用花钱买,只需要找人去拉就行。 黏土也不是什么值钱的物资,就是挖的时候废些功夫。 陈增本来在内府供应库做事,平时不怎么劳动,见不着太阳,长得白净,在这里待了这么久,像是变了一个人,黝黑且精瘦,像是一个没有洗干净泥土的土豆蛋子。 一座水泥窑炉前,陈增目不转睛的盯着眼前的炉子,因为炉子散发出那炽热的温度,陈增的额头上满是汗水。 秋天距离这里很远,几乎每天都是夏天。 “公公,再有半个时辰,这炉就烧的差不多了。” 一个由陈增从宫中带出来的工匠来到陈增面前,开口说道。 陈增出了一口气,拍着工匠的肩膀:“老刘啊,跟着杂家好好干,以后有你的好日子,这可是皇爷亲自吩咐下来的事,干的好了,赏赐大大的!” 工匠叫做刘甲,本是宫中兵仗局中的铁匠,主要干的就是炼铁、打铁的活计,能写会算,为人精明,于是被陈增任命为工匠管事,手底下管着二百多个工匠,以及工人。 刘甲笑道:“那是,那是,只要跟着公公做事,以后肯定享不尽荣华富贵。” 两人说话之间,远处的山坡上站着几个穿着员外服的员外,眯着眼睛往这边眺望着。 这是附近的地主乡绅,自从陈增在这里搭窑造水泥后,就引起了周围这些地主乡绅们的注意。 员外周昱珅眯着眼睛,一脸纳闷的说道:“听说这是宫中的人,也不知道在搞些什么活计,难不成宫中也要做炼铁生意?” 一旁的陈绛琪不以为然的道:“管他是不是宫中的人,只要别拦着咱们赚钱就行,他们做炼铁生意就让他们做去,咱们管不着。” “这话说的是,我就是害怕,要是以后宫中觉得这炼铁生意赚钱,不让咱们做了,那该怎么办?当年宫中划皇庄的时候,一纸文书,就把我家几百亩地划走了,我怕宫中大手一挥,把我家那几十口炉子也划走。”另外一个叫做孙淼的士绅担忧的道。 “是啊,这事不能不防,可开平卫中也有不少千总把总做这生意,有他们挡在前面,咱们还能好些!”周昱珅说道。 在他们身后更远处,一辆马车在七八个壮汉的护佑下,朝着这边而来。 坐在里面的人,乃是游七。 第七十七章 戚继光的无奈 “我是一个失败者,几乎不怎么注意阳光灿烂还是不灿烂,因为没有时间。 “我的父母没法给我提供支持,我的学历也不高,孤身一人在城市里寻找着未来。 “我找了很多份工作,但都没能被雇佣,可能是没谁喜欢一个不擅长说话,不爱交流,也未表现出足够能力的人。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文阅读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我有整整三天只吃了两个面包,饥饿让我在夜里无法入睡,幸运的是,我提前交了一个月房租,还能继续住在那个黑暗的地下室里,不用去外面承受冬季那异常寒冷的风。 “终于,我找到了一份工作,在医院守夜,为停尸房守夜。 “医院的夜晚比我想象得还要冷,走廊的壁灯没有点亮,到处都很昏暗,只能靠房间内渗透出去的那一点点光芒帮我看见脚下。 “那里的气味很难闻,时不时有死者被塞在装尸袋里送来,我们配合着帮他搬进停尸房内。 “这不是一份很好的工作,但至少能让我买得起面包,夜晚的空闲时间也可以用来学习,毕竟没什么人愿意到停尸房来,除非有尸体需要送来或者运走焚烧,当然,我还没有足够的钱购买书籍,目前也看不到攒下钱的希望。 “我得感谢我的前任同事,如果不是他突然离职,我可能连这样一份工作都没法获得。 “我梦想着可以轮换负责白天,现在总是太阳出来时睡觉,夜晚来临后起床,让我的身体变得有点虚弱,我的脑袋偶尔也会抽痛。 “有一天,搬工送来了一具新的尸体。 “听别人讲,这是我那位突然离职的前同事。 “我对他有点好奇,在所有人离开后,抽出柜子,悄悄打开了装尸袋。 “他是个老头,脸又青又白,到处都是皱纹,在非常暗的灯光下显得很吓人。 “他的头发不多,大部分都白了,衣服全部被脱掉,连一块布料都没有给他剩下。 网站内容更新慢,请下载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我看到他的胸口有一个奇怪的印记,青黑色的,具体样子我没法描述,当时的灯光实在是太暗了。 “我伸手触碰了下那个印记,没什么特别。 “看着这位前同事,我在想,如果我一直这么下去,等到老了,是不是会和他一样…… “我对他说,明天我会陪他去火葬场,亲自把他的骨灰带到最近的免费公墓,免得那些负责这些事的人嫌麻烦,随便找条河找个荒地就扔了。 “这会牺牲我一个上午的睡眠,但还好,马上就是周日了,可以补回来。 “说完那句话,我弄好装尸袋,重新把它塞进了柜子。 “房间内的灯光似乎更暗了…… “那天之后,每次睡觉,我总会梦见一片大雾。 “我预感到不久之后会有些事情发生,预感到迟早会有些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来找我,可没人愿意相信我,觉得我在那样的环境下那样的工作里,精神变得不太正常了,需要去看医生……” 坐在吧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 “然后呢?” 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 “然后? 下载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 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 “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吧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 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 “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 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吧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 “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小说周报》的专栏作家。” 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 “看来她写得真不错。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 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 “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 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 “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 “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 “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 莱恩摇了摇头: “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 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 “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 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 “‘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哦”了一声: “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吧。”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免费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 “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吧。”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 “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 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 “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 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 皮埃尔点了点头: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在,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他就跟着奥萝尔姓‘李’,就连名字‘卢米安’也是奥萝尔取的。” “原本叫什么我都忘了。”卢米安喝了口苦艾酒,笑嘻嘻说道。 看起来,他对自己的过去被这么抖露出来一点也不自卑和羞耻。 第七十八章 静待事发 “我是一个失败者,几乎不怎么注意阳光灿烂还是不灿烂,因为没有时间。 “我的父母没法给我提供支持,我的学历也不高,孤身一人在城市里寻找着未来。 “我找了很多份工作,但都没能被雇佣,可能是没谁喜欢一个不擅长说话,不爱交流,也未表现出足够能力的人。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文阅读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我有整整三天只吃了两个面包,饥饿让我在夜里无法入睡,幸运的是,我提前交了一个月房租,还能继续住在那个黑暗的地下室里,不用去外面承受冬季那异常寒冷的风。 “终于,我找到了一份工作,在医院守夜,为停尸房守夜。 “医院的夜晚比我想象得还要冷,走廊的壁灯没有点亮,到处都很昏暗,只能靠房间内渗透出去的那一点点光芒帮我看见脚下。 “那里的气味很难闻,时不时有死者被塞在装尸袋里送来,我们配合着帮他搬进停尸房内。 “这不是一份很好的工作,但至少能让我买得起面包,夜晚的空闲时间也可以用来学习,毕竟没什么人愿意到停尸房来,除非有尸体需要送来或者运走焚烧,当然,我还没有足够的钱购买书籍,目前也看不到攒下钱的希望。 “我得感谢我的前任同事,如果不是他突然离职,我可能连这样一份工作都没法获得。 “我梦想着可以轮换负责白天,现在总是太阳出来时睡觉,夜晚来临后起床,让我的身体变得有点虚弱,我的脑袋偶尔也会抽痛。 “有一天,搬工送来了一具新的尸体。 “听别人讲,这是我那位突然离职的前同事。 “我对他有点好奇,在所有人离开后,抽出柜子,悄悄打开了装尸袋。 “他是个老头,脸又青又白,到处都是皱纹,在非常暗的灯光下显得很吓人。 “他的头发不多,大部分都白了,衣服全部被脱掉,连一块布料都没有给他剩下。 网站内容更新慢,请下载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我看到他的胸口有一个奇怪的印记,青黑色的,具体样子我没法描述,当时的灯光实在是太暗了。 “我伸手触碰了下那个印记,没什么特别。 “看着这位前同事,我在想,如果我一直这么下去,等到老了,是不是会和他一样…… “我对他说,明天我会陪他去火葬场,亲自把他的骨灰带到最近的免费公墓,免得那些负责这些事的人嫌麻烦,随便找条河找个荒地就扔了。 “这会牺牲我一个上午的睡眠,但还好,马上就是周日了,可以补回来。 “说完那句话,我弄好装尸袋,重新把它塞进了柜子。 “房间内的灯光似乎更暗了…… “那天之后,每次睡觉,我总会梦见一片大雾。 “我预感到不久之后会有些事情发生,预感到迟早会有些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来找我,可没人愿意相信我,觉得我在那样的环境下那样的工作里,精神变得不太正常了,需要去看医生……” 坐在吧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 “然后呢?” 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 “然后? 下载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 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 “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吧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 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 “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 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吧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 “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小说周报》的专栏作家。” 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 “看来她写得真不错。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 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 “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 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 “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 “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 “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 莱恩摇了摇头: “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 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 “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 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 “‘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哦”了一声: “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吧。”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免费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 “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吧。”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 “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 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 “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 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 皮埃尔点了点头: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在,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他就跟着奥萝尔姓‘李’,就连名字‘卢米安’也是奥萝尔取的。” “原本叫什么我都忘了。”卢米安喝了口苦艾酒,笑嘻嘻说道。 看起来,他对自己的过去被这么抖露出来一点也不自卑和羞耻。 第七十九章 满朝才俊,不及一老翁尔 “我是一个失败者,几乎不怎么注意阳光灿烂还是不灿烂,因为没有时间。 “我的父母没法给我提供支持,我的学历也不高,孤身一人在城市里寻找着未来。 “我找了很多份工作,但都没能被雇佣,可能是没谁喜欢一个不擅长说话,不爱交流,也未表现出足够能力的人。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文阅读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我有整整三天只吃了两个面包,饥饿让我在夜里无法入睡,幸运的是,我提前交了一个月房租,还能继续住在那个黑暗的地下室里,不用去外面承受冬季那异常寒冷的风。 “终于,我找到了一份工作,在医院守夜,为停尸房守夜。 “医院的夜晚比我想象得还要冷,走廊的壁灯没有点亮,到处都很昏暗,只能靠房间内渗透出去的那一点点光芒帮我看见脚下。 “那里的气味很难闻,时不时有死者被塞在装尸袋里送来,我们配合着帮他搬进停尸房内。 “这不是一份很好的工作,但至少能让我买得起面包,夜晚的空闲时间也可以用来学习,毕竟没什么人愿意到停尸房来,除非有尸体需要送来或者运走焚烧,当然,我还没有足够的钱购买书籍,目前也看不到攒下钱的希望。 “我得感谢我的前任同事,如果不是他突然离职,我可能连这样一份工作都没法获得。 “我梦想着可以轮换负责白天,现在总是太阳出来时睡觉,夜晚来临后起床,让我的身体变得有点虚弱,我的脑袋偶尔也会抽痛。 “有一天,搬工送来了一具新的尸体。 “听别人讲,这是我那位突然离职的前同事。 “我对他有点好奇,在所有人离开后,抽出柜子,悄悄打开了装尸袋。 “他是个老头,脸又青又白,到处都是皱纹,在非常暗的灯光下显得很吓人。 “他的头发不多,大部分都白了,衣服全部被脱掉,连一块布料都没有给他剩下。 网站内容更新慢,请下载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我看到他的胸口有一个奇怪的印记,青黑色的,具体样子我没法描述,当时的灯光实在是太暗了。 “我伸手触碰了下那个印记,没什么特别。 “看着这位前同事,我在想,如果我一直这么下去,等到老了,是不是会和他一样…… “我对他说,明天我会陪他去火葬场,亲自把他的骨灰带到最近的免费公墓,免得那些负责这些事的人嫌麻烦,随便找条河找个荒地就扔了。 “这会牺牲我一个上午的睡眠,但还好,马上就是周日了,可以补回来。 “说完那句话,我弄好装尸袋,重新把它塞进了柜子。 “房间内的灯光似乎更暗了…… “那天之后,每次睡觉,我总会梦见一片大雾。 “我预感到不久之后会有些事情发生,预感到迟早会有些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来找我,可没人愿意相信我,觉得我在那样的环境下那样的工作里,精神变得不太正常了,需要去看医生……” 坐在吧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 “然后呢?” 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 “然后? 下载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 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 “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吧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 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 “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 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吧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 “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小说周报》的专栏作家。” 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 “看来她写得真不错。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 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 “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 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 “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 “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 “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 莱恩摇了摇头: “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 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 “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 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 “‘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哦”了一声: “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吧。”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免费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 “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吧。”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 “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 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 “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 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 皮埃尔点了点头: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在,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他就跟着奥萝尔姓‘李’,就连名字‘卢米安’也是奥萝尔取的。” “原本叫什么我都忘了。”卢米安喝了口苦艾酒,笑嘻嘻说道。 看起来,他对自己的过去被这么抖露出来一点也不自卑和羞耻。 第八十章 疾风知劲草,板荡识忠臣 “我们要活着,我们要活着!” 宫外,孙大虎手中拿着一把锈迹斑斑的破铁刀,刃口上满是豁口。 他挥舞着手中的破铁刀,站在人群前方,大声呼喊着,尽最大的可能挑动这些士兵的神经。 脸上的嚣张疯狂蔓延,气势已经被他点燃。 士兵们的呼喊声直上云霄,如海浪一般朝着皇宫漫卷。 谭纶脸色阴沉到了极点,看着城外的这些士兵,声音如坚冰:“京营士兵牵扯甚多,岂能轻易裁撤?王学甫治边多年,难道不知道这些吗?若兵马在外,他想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京营拱卫京师,稍有不慎就会祸乱丛生,你作为元辅,不能不管。” 张居正站在城墙后面,双手拍打着城墙,说道:“本兵虽是兵部尚书,但有些事并不是你想的那样,我知道你看不惯我,觉得我是个权臣。可有些事,我确实无能为力。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大明。现在这些乱兵,并没有表面上那么简单,你也别太着急了,这事不会出问题的,等风波过去之后,你就会发现,所有的一切都会好起来。” 说完话,张居正在谭纶那质疑且不满的目光中走下城墙,去了文华殿。 文华殿外,陈礼、田义两个太监带着宫中的太监、侍卫和宫女,几乎所有能用上的人,守在那里。 从这些人中穿过,张居正走进大殿。 朝着高坐皇位上的万历与李太后躬身一拜,说道:“回禀陛下,太后,宫外乃京营乱兵,疑似造反?!” “疑似造反?!” 李太后的声音尖利许多,脸上满是惶恐,身体忍不住的颤抖,显然害怕到了极致。 “张先生,什么叫做疑似?造反就是造反,为什么会是疑似造反?!”李太后压着心中的恐惧,问道。 张居正说道:“在没有获得准确的情报之前,臣不敢轻易断言。” 李太后像是被人抽干净力气一样,身上的气息一下子萎靡不少,嘴里念叨着:“造反,造反,造反!” 大殿之中鸦雀无声,没有人相信,这朗朗乾坤之下,竟然会有人造反,而且,之前还没有一丁点的音讯。 刚才还在表忠心的翰林学士们,现在几乎不说话了。 更有甚者,脸色煞白的犹如石灰。 这一切,来的太突然了。 “京营?京营不是英国公他们在管吗?为什么会如此?”李太后想到了这里面的关窍,连忙问道。 “不对,抚宁侯之前要造反,他们要造反啊!” 李太后忽然意识到,之前抚宁侯的造反,恐怕不是假的,而是货真价实的造反。 “我就说,他怎么敢在皇帝面前咆哮,原来他安的这份心,他是真的要造反,真的要造反!” “这可怎么办,现在该怎么办。他们要造反,要造反啊!” 李太后被突如其来的一切吓懵了,从最开始的高拱,到后来的冯保,再到现在的抚宁侯,一次比一次规模大,一次比一次嚣张。 李太后握着万历的手抖个不停,像个糠筛一样,万历时不时的配合着李太后,露出惊恐的表情,煽风点火。 “圣母大人,他们要造反,他们会不会做些大不忍之事?就像赵匡胤那样欺负孤儿寡母?!”万历慌张的说道。 李太后在听到孤儿寡母这个词后,眼泪没忍住,直接流了出来,抱住万历,小声的哭泣着。 对于万历来说,此次也是一个机会,也是一个辨别臣子能力,忠诚的机会。 唐太宗有句话:“疾风知劲草,板荡识忠臣。” 越是这种环境,越能看清楚臣子的忠心。 前方的张居正看着万历,表情有些古怪。 这背后少不了万历的推手,现在又是这幅样子,真成精了。 这哪里是皇帝,这是人精。 文华殿中的那些翰林学士们,看着这幅场景,议论声又起来了。 多是一些,怎么会这样,他们会不会杀进来?他们胆子怎么会这么大? 和刚才表忠心的样子相比,简直判若两人。 张居正看了他们一眼,目光中满是鄙夷,随后坐在了自己的座位上。 宫外,海瑞带着几个随从跑去了五城兵马司指挥使何大肇门前。 看着紧闭的大门,海瑞顾不上什么,疯狂的拍动着门环,大喊:“开门,我是刑部侍郎海瑞,开门,快开门!” 何大肇坐在大厅里,听着从大门外传来的喊声,脸上满是郁闷和纠结。 昨天上午,张居正派人来,让他今天不准去衙门,同时让所有人都放假,如果敢违抗命令,这五城兵马司的指挥使就别想当了。 何大肇只是一个正六品的小官,哪里敢得罪张居正? 于是,只能听从张居正的命令,乖乖的把所有士兵放假回家,他自己,也躲在了家中。 万万没有想,今天竟然会发生这种事。 何大肇心里也苦,说到底,他只是一个小官,只想守着官位过安分日子,不想牵扯进这些大事中。 现在听到海瑞在门外,心里没来由的多了一些恐慌。 海瑞名声在外,如果不管的话,日后会不会拿自己开刀? 可管的话,又违背了张居正的命令,到时候也过不下去。 大厅中的何大肇脸色难看到了极致,手中的茶杯早已经见底,依旧没有放下。 “去,告诉海侍郎,就说我不在家。”何大肇看向坐在旁边的妻子李氏,说道。 李氏一脸愁容的道:“听说京营裁撤的那些士兵造反,这可怎么办?你是五城兵马司的指挥使,以后朝廷问你罪,该怎么办?” 何大肇道:“我能怎么办?神仙斗法,小鬼遭殃,不管了,你快去说吧,我睡觉去了。” 放下手中的茶杯,何大肇像风一样跑回了卧室。 李氏叹了一口气,只好跑去大门那里。 透着门缝,李氏对外面的海瑞说道:“海大人,我家那位不在,出去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 门外的海瑞脸色瞬间阴冷,冷声道:“哼,这是在渎职。他肯定在家,你去告诉他,此番事了,本官饶不了他。” 说罢,海瑞看向身旁的随从,道:“走,去找别人!” 这里说的去找别人,就是去找其他的五城兵马司指挥使。 五城兵马司是五个兵马司衙门,分:东、西、南、北、中。 五个衙门各有一个指挥使,既然何大肇这里不行,那就去找其他人。 海瑞带着人急匆匆的离开,去找其他兵马司的指挥使。 可惜,剩下的那四个指挥使,也没有一个人见他,就像是商量好的一样,全都闭门不见。 这让海瑞胸中的怒火膨胀到无以复加,大骂着这些人。 “这就是朝廷的兵?该死,该死!”海瑞怒火中烧,双目喷火。 海瑞站着正阳门大街上,看向北方。 往北,就是皇宫,穿过正阳门,就能看见那些乱军。 乱子还在持续,城中的那些青皮流氓觉得有机可乘,也跟着乱了起来,他们在街道上打砸抢烧,无恶不作,无所不为。 这一刻,法度被他们踩在脚下,而他们,就是无所不为的神。 市井上的动乱在不断持续,很快,城中烧起了火。 一副末日景象在城中浮现,动乱不断飙升。 “大人,要不去神机营,或者神枢营,让他们出兵镇压?!”一个随从说道。 海瑞否定道:“神枢营早就不是之前了,里面尽是些浑水摸鱼的货,让他们过去,根本没有什么用处,说不定还会引起更大的祸乱。神机营也是大差不差的样子,找他们,没有用。” “如今,戚元敬的兵马就在城外。可他又是边军,没有朝廷召令,他根本不敢领兵入京。这是大忌。走,去兵部侍郎他家,找他去。” 海瑞一拍大腿,往殷正茂他家匆匆而去。 等到了时才发现,殷正茂根本不在家,一大早就出去了,不知道去了什么地方。 而兵部尚书谭纶早上进了宫,现在出不来,根本没法子。 一时间,海瑞心乱如麻。 “这个张叔大,简直就是胡作非为,之前就告诉过他,京营改制不宜操之过急,不然会引起祸乱,可他呢?根本不听,现在成了这般境地。”海瑞忧心忡忡。 “大人,咱们现在该怎么办?!”海瑞的一个随从看着海瑞,一脸慌张的说道。 “既然没人帮咱们,那咱们就自己动手。你们随我回家一趟,招揽壮丁,护驾陛下。同时,待会我出城一趟,去戚元敬那里,让他入京。”海瑞看向身旁的这些随从。 “没有兵部的命令,他敢进来吗?如果出什么问题,没人负得起这个责任!”一个随从说道。 海瑞的脸色变得坚定,他说道:“事到如今,已经顾不上这么多了,我来负这个责任,只要能让戚元敬出兵,死又算得了什么?我已经是半截身子埋进土里的人了,还怕什么?” “如果戚将军不来,就咱们几个人,这能行吗?咱们根本就不是那些人的对手啊,要是有个意外,说不得要丢掉性命。”其中一个随从荒乱的说道。 生死之间有大恐怖,没有人会在面对这种情况的时候坦然处之。 “我也不会强求你们,不愿去的,现在就走,我绝对不会说什么,愿意去的,就随着我去。”海瑞看着这几人,目光坚定,没有任何迟疑。 “大人,我上有老,下有小,实在实在是......”一个随从说着,逃之夭夭。 海瑞没有阻拦,看着他离开。 “大人,小的肚子疼,不行了,不行了......” “大人,小的还没结婚呢,就先走了......” 转瞬间,海瑞的随从跑的只剩下三个。 海瑞看着剩下的这三人:“你们不走吗?!” 这三人互相对视一眼,没有什么慷慨激昂的话,也没有什么义正严词的语言,只是说了一句:“大人,您是好人,我们跟着你。” “哈哈哈,好!” 海瑞拍了拍这三人的肩膀,带着他们往家那边赶。 历史不仅仅是由那些功高者书写,还有那些并不怎么显眼的“底层人”。 回到家后,海瑞直奔卧室,翻找钱财,同时告诉海娃,让他把家中的铁器、木棒什么的都准备好。 这让海娃非常纳闷,不明白海瑞要干什么。 为了省钱,海瑞的住处很偏僻,也很穷,现在乱子没有波及到这里,加上海娃并不怎么出去,所以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叔,这是怎么了?”海娃站在卧室门口,问道。 海瑞把钱全部揣到怀中,走到海娃面前,严肃的道:“有人要造反,随我去杀贼!” “好,我随你去!”海娃坚定的说道。 琼州黎族叛乱不止,生活在那里的人都有着一股子莽劲。 海瑞平时对海娃一家颇有照顾,在出发前,海娃的父母就告诉过他,不管海瑞要作什么,你都要死死的跟着,不能有任何迟疑和质疑。 海娃并不是一个聪明人,他很老实,老实到海瑞让他做什么,他就做什么。 说罢,海娃就去后院找趁手的家伙什。 片刻后,海瑞带着海娃以及那三个随从跑出家门,招揽壮丁。 海瑞的名声在此时有着极大的作用,京城的百姓大都知道海青天的名号,在海瑞的招揽之下,很快就拉起了一支五十多人的队伍。 海瑞明白,以这五十人抵抗京营乱军,根本就是螳臂挡路。 于是,他让海娃带着这些人,一边接着招揽壮丁,一边维持市井上的秩序,弹压那些青皮流氓。 而海瑞,他坐着家中驴车,急匆匆的往城外赶。 坐在驴车上的海瑞心中满是慌张,手中的鞭子不断的抽打着毛驴。 “快一些,快一些,再快一些!” 城外,戚继光的兵马已经完成了集结。 兵部侍郎殷正茂骑着一匹战马,就在戚继光的身旁。 “大人,还不入城吗?”戚继光看向殷正茂。 殷正茂说道:“不急,再等等。” 戚继光没说什么,看向前方的城池,深深的出了一口气。 能不能在皇帝面前露脸,就看这一下了。 第八十一章 天下的忠臣不止你一个 “我是一个失败者,几乎不怎么注意阳光灿烂还是不灿烂,因为没有时间。 “我的父母没法给我提供支持,我的学历也不高,孤身一人在城市里寻找着未来。 “我找了很多份工作,但都没能被雇佣,可能是没谁喜欢一个不擅长说话,不爱交流,也未表现出足够能力的人。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我有整整三天只吃了两个面包,饥饿让我在夜里无法入睡,幸运的是,我提前交了一个月房租,还能继续住在那个黑暗的地下室里,不用去外面承受冬季那异常寒冷的风。 “终于,我找到了一份工作,在医院守夜,为停尸房守夜。 “医院的夜晚比我想象得还要冷,走廊的壁灯没有点亮,到处都很昏暗,只能靠房间内渗透出去的那一点点光芒帮我看见脚下。 “那里的气味很难闻,时不时有死者被塞在装尸袋里送来,我们配合着帮他搬进停尸房内。 “这不是一份很好的工作,但至少能让我买得起面包,夜晚的空闲时间也可以用来学习,毕竟没什么人愿意到停尸房来,除非有尸体需要送来或者运走焚烧,当然,我还没有足够的钱购买书籍,目前也看不到攒下钱的希望。 “我得感谢我的前任同事,如果不是他突然离职,我可能连这样一份工作都没法获得。 “我梦想着可以轮换负责白天,现在总是太阳出来时睡觉,夜晚来临后起床,让我的身体变得有点虚弱,我的脑袋偶尔也会抽痛。 “有一天,搬工送来了一具新的尸体。 “听别人讲,这是我那位突然离职的前同事。 “我对他有点好奇,在所有人离开后,抽出柜子,悄悄打开了装尸袋。 “他是个老头,脸又青又白,到处都是皱纹,在非常暗的灯光下显得很吓人。 “他的头发不多,大部分都白了,衣服全部被脱掉,连一块布料都没有给他剩下。 网站内容更新慢,请下载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我看到他的胸口有一个奇怪的印记,青黑色的,具体样子我没法描述,当时的灯光实在是太暗了。 “我伸手触碰了下那个印记,没什么特别。 “看着这位前同事,我在想,如果我一直这么下去,等到老了,是不是会和他一样…… “我对他说,明天我会陪他去火葬场,亲自把他的骨灰带到最近的免费公墓,免得那些负责这些事的人嫌麻烦,随便找条河找个荒地就扔了。 “这会牺牲我一个上午的睡眠,但还好,马上就是周日了,可以补回来。 “说完那句话,我弄好装尸袋,重新把它塞进了柜子。 “房间内的灯光似乎更暗了…… “那天之后,每次睡觉,我总会梦见一片大雾。 “我预感到不久之后会有些事情发生,预感到迟早会有些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来找我,可没人愿意相信我,觉得我在那样的环境下那样的工作里,精神变得不太正常了,需要去看医生……” 坐在吧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 “然后呢?” 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 “然后? 下载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 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 “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吧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 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 “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 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吧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 “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小说周报》的专栏作家。” 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 “看来她写得真不错。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 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 “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 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 “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 “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 “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 莱恩摇了摇头: “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 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 “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 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 “‘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哦”了一声: “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吧。”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免费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 “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吧。”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 “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 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 “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 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 皮埃尔点了点头: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在,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他就跟着奥萝尔姓‘李’,就连名字‘卢米安’也是奥萝尔取的。” “原本叫什么我都忘了。”卢米安喝了口苦艾酒,笑嘻嘻说道。 看起来,他对自己的过去被这么抖露出来一点也不自卑和羞耻。 第八十二章 抄他们的家 “我有一个办法!” 就在这时,万历的声音响了起来。 几乎所有人都看向他,看向这个少年皇帝。 众人反应不一,张居正在看向万历时,脸上没有多少质疑,多了不少沉思。 谭纶的脸上满是惊讶,他想不明白,万历怎么会有办法? 前几天还找自己,想一个安排京营旧卒的方法,这才过去几天,他就想好解决方法了? 如果他真的有解决办法,为什么之前不拿出来而要等到现在? 李太后一脸不相信的说道:“这里哪里有你的事,你能知道什么办法?这些能臣都解决不了,你又能解决什么?!” “我确实有个方法,真能解决此事。”万历再次开口,肯定的说道。 “陛下可否说一说?!”张居正看着万历,显然相信万历说的这句话。 在张居正的眼中,面前的这个小皇帝根本没有表面上的那么简单。各种操作,如羚羊挂角,无迹可寻。 说不定,真的有什么办法。 “水泥!”万历说了两个字。 “水泥?!”这让张居正心里更疑惑了。 他知道水泥,也让游七去过开平卫,可是,没有获得任何有用的信息。 “水泥?可是之前陛下说的那种水泥?如果是那种水泥的话,又怎么能解决这个方法呢?!”张居正疑惑的问道。 其他人知道的还不如张居正多,在听到这个水泥后,更加迷茫。 万历环视一周,说出了自己的方法:“水泥的成本比三合土低的多,如果用水泥修建城墙或者边墙,将能省出很多钱财。朕的意思是,如果把省出来的这些钱,充当工钱,然后雇佣这些京营士卒修建城墙,是不是能解决这个问题。 俺答寇边之后,边强毁坏众多,那些边墙肯定是要修缮,但朕以为,可以用水泥来代替之前所使用的三合土等物,修建城墙的人倒也不用征发徭役,而是雇佣那些京营旧卒。” 这话一出,在场的这些人一下子鸦雀无声,沉默以对。 张居正看着万历的眼中闪烁着精光,这个方法看起来天马行空不可思议,但细细想来,确实有几分道理。 如果水泥真的有之前万历说的那么节省,万历的这个方法,也未尝不可啊。 用节省出来的钱来养一帮本就养不起的人,这个方法,可谓精妙至极,况且,也不用再征发徭役,这样一来,还能节省民力。 “陛下,这个方法,可行吗?水泥这种东西,闻所未闻,只是之前听陛下说到过,是不是风险有些大?这毕竟是四万士兵的活路,可要慎重一些。”谭纶严肃的说道。 谭纶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从来没有见过的东西,从来没有用过的东西,小心一些,总没有错。 “此法,定然可以。” 万历面带自信笑容:“朕之前让陈增负责此事,开平卫现在已经修建出了好几座用来制作水泥的窑炉,这点不用担心。至于水泥能不能用来修建城墙,一试便知。开平卫距离此处不远,让陈增送上一些过来,你们到时候看看不就知道了?!” 谭纶心中还有疑惑,可一旁的张居正却已经迫不及待的开始了保证:“既然如此的话,那就按照陛下所言来办,先弄一些过来看看,臣觉得,此法可行。” 虽说之前张居正对水泥充满了疑惑,可在现在这种局面之下,万历的方法必须可行。 不然,那些旧卒就没有办法处理。一直留在京城,不是那么一回事。 “但水泥这个东西,之前从来没有见到过,也从来没有听说过,谁也不敢保证真的有用,臣的意思是还是应该以慎重为主,不能孤注一掷。”谭纶谨慎的说道。 这么说也没有什么不对,毕竟是四万多人,一下子全部压到水泥上,确实让人有些不太放心。qqxδnew 万历早有对策,说道:“之前圣母大人要在涿州修建桥梁,可因为种种事情一直迟迟未能动工,索性就将涿州的桥梁当做试点,先看看,如果可行的话那么就推广下去,如果不行,再做计划。” 话到此处,谭纶也没说什么,领下了万历的旨意。 一旁的李太后听的一愣一愣的,水泥是什么?是水和泥吗?怎么什么都听不明白? 对于李太后而言,听不明白不要紧,欣慰的是,自己的儿子终于懂事了。 “那就按照张先生说的去做,弄些这什么水泥来。”李太后拍板而定。 “臣领旨!”张居正回道。 就在这个时候,张居正忽然意识到,这件事情或许没有表面上看起来那么简单。 当时王崇古裁撤京营旧卒,张居正自己也不知道到底,到底该用什么样的方法才能安排这些人。 或许,从一开始万历等的就是这个机会,从一开始他就已经想好了对策,所以才不会害怕王崇古在京营闹出什么祸乱。 再加上张居正本来就觉得这件事情背后有人在煽风点火,现在根据如今的场面来看,在背后煽风点火的人是谁不言而喻。 张居正看了万历一眼,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冷气。 心思缜密,手段恐怖,一步套一步,一环套一换,国朝有救啊。 如果能一直这样保持下去,大明中兴将不再是任何问题。 这种权术,张居正很喜欢。 …… 戚继光的速度很快,他在短短的两天时间之内,就把城中所有的乱军平定,那些反抗者,欺压百姓者,尽数被戚继光的兵马阵斩。 至于剩下的那些人,全都被戚继光集中在京城之外。 这些人是叛乱者,他们是要造反,所以戚继光并不会善待他们,如果有人胆敢公然反抗,那么就会引来戚继光的极刑。 这些人似乎也明白了自己的下场是什么,从古到今的造反者有几个能有好下场? 恐荒在他们之间蔓延,这些人变得忧心忡忡起来。他们生怕自己会被朝廷治罪,从而将他们斩首示众,他们更害怕自己牵连到家人。 造反毕竟是诛九族的罪。 也有一些人开始后悔,当初为什么没能稳住自己的心态,跟着那些人一起在城中胡作非为,早知道那个时候再坚定一些,就不会是现在的结果。 可惜,这一切来的都太迟了,他们明悟的都太晚。 他们此刻也没有了之前那些想法,现在唯一想的是,该怎么活下去。 万历要的就是他们这种想法,只有因为这样,他们才能乖乖听话。 张居正和兵部尚书谭纶来到了城外,奉万历旨意前来查看俘虏情况,戚继光陪在他们两人身边。 张居正大概看了看这些旧卒,长长的出了一口气,心中的那块石头终于落地。 “回禀元辅,本兵大人,根据末将现在的调查情况来看此次作乱者共一万三千七百八十五人,阵斩一百零三人,逃亡一千余人,剩下的这些人全部都在这了。”戚继光介绍着如今的情况。 “真是没有想到,这些人胆子竟然这么大,他们竟然敢冲击皇宫,甚至还想造反,我真的想不明白,他们哪里来这么大的胆子。”谭纶叹道。 张居正不置可否:“他们活不下去自然要作乱,只是我也没有想到,他们竟然敢冲击皇宫。” “你没有想到?你这话倒是让我非常意外,如果你都没有想到的话,恐怕,事情就不会发展到现在这个地步。”谭纶说道。 这话的意思很明显,无非就是这件事情背后,是张居正在做推手。 张居正自然也能听明白谭纶这话的意思,他也不想和谭纶争执这种问题。 他看向戚继光,说道:“这些俘虏一定要好好的看着,不能出现任何意外,陛下已经对他们作出了妥善的安排,再过几天,旨意就会下来。” “末将领命。”戚继光朝着张居正拱手道。 张居正点点头,又向戚继光安排了一些事,交代了几句话,随后便要和谭伦离开这。 刚走了没两步,张居正就被戚继光叫住。 “大人,末将还有些事情想请教请教。”戚继光来到张居正身边,说着就要把张居正往别的地方领。 见此情形,谭纶说:“什么事情还不能在我面前说?有这么神秘吗?” 张居正倒是没有管那个,跟着戚继光来到了别处。 “说吧,你有什么事情?”张居正问道。 戚继光从身上摸出一份礼单,交给了张居正,“这是末将的一点心意,是边关那边的土特产,值不了几个钱,还望大人收下。” 张居正看着手中的礼单,点了点头,便将这份礼单收了下来。 “还有什么事吗?”张居正再问。 戚继光有些为难,“还真有一件事,末将就是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有什么事情你就说吧,别这么吞吞吐吐。”张居正说道。 “末将从蓟镇那边而来,都到京城了,若是不拜见陛下有些说不过去……”戚继光说着。 “这也不是什么事,回去之后我给你安排吧,这几天你就等着。”张居正说道。 张居正心里根本没有多想,在外的官员回京,基本上都要拜见皇帝。戚继光作为领军将领,拜见万历也实在正常,没有什么可说的。 戚继光喜笑颜开,忙道:“谢过大人,谢过大人。” “行了,你好好的做事吧,朝廷不会亏待有功之士,像你这样的人,朝廷会重用你的。”张居正说了几句劝勉的话,随后离开。 远处的谭纶看着他们两人,心中满不是滋味。 好歹也是兵部尚书,此时在张居正面前却没有什么地位,就连这个曾经的部下戚继光,对自己也比不上张居正。 张居正过来后,谭纶也没有说什么,跟着张居正回宫复命去了。 书房之中,万历看着他们两人,问道:“那些人现在情况如何?” “回禀陛下,这些人现在恐慌不已,他们害怕朝廷将他们判为谋逆,毕竟造反可是诛九族的罪,如果此时给他们一个活路,他们想都不想就会同意。”张居正回道。 “既然如此,那这件事情就要提上日程了。再过几日,陈增那边的水泥就会运送过来,到时候你们看看,如果没有什么意外的话,就按照朕之前说的那样去做吧。 还有造反这件事,肯定不能就此罢休,那些普通士兵受人蛊惑,做出大不忍之事,朕可以原谅,但那些揣着明白装糊涂想要谋逆的那些造反头子,绝对不能轻饶。” 万历一脸凶神恶煞的说道。 大明朝最有钱的人不是皇帝,而是勋贵、士绅以及宗室。 如今国库见底,不管干什么都需要钱,抚宁侯他们既然送上门来,那万历可就不客气了。 这次,可不仅仅只是京营改革,还要回笼一波资金,好好的回回血。 毕竟,修缮边墙也是要成本的,这成本,就从他们身上出。 用造反的大义来抄家,可再合适不过。 张居正当然明白,万历所说的那些造反头子是谁。 他们便是以抚宁侯为首的勋贵。 这是李太后定下的基调,没有人反驳。 这自然也是张居正的想法,如果不能把抚宁侯这些人震慑住,京营改革就没有办法实施下去。 况且,抄了他们,还能回笼资金,对朝政有利。 现在手中握了一把造反的刀,收拾抚宁侯他们还不是信手拈来? “陛下,此事定然会水落石出,肯定会给陛下,给太后一个交代。”张居正声如洪钟的说道。 万历满意的点了点头,又看向谭纶:“谭爱卿,最近就多跑跑,你是兵部尚书,朕就把那些京营旧卒交给你了。” “臣,定然不辱使命!”谭纶掷地有声的道。 “对了,陛下,此次蓟镇总兵功劳甚大,此人当年抗倭也有很大的功劳,不如见见?!”张居正忽的说道。 万历早就想见见戚继光了,没想到还没等自己说,张居正就提了出来,那也省得多费口舌,顺应了张居正的安排:“那就见见,张先生安排吧。” 第八十三章 小皇帝野心不小啊 “我是一个失败者,几乎不怎么注意阳光灿烂还是不灿烂,因为没有时间。 “我的父母没法给我提供支持,我的学历也不高,孤身一人在城市里寻找着未来。 “我找了很多份工作,但都没能被雇佣,可能是没谁喜欢一个不擅长说话,不爱交流,也未表现出足够能力的人。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我有整整三天只吃了两个面包,饥饿让我在夜里无法入睡,幸运的是,我提前交了一个月房租,还能继续住在那个黑暗的地下室里,不用去外面承受冬季那异常寒冷的风。 “终于,我找到了一份工作,在医院守夜,为停尸房守夜。 “医院的夜晚比我想象得还要冷,走廊的壁灯没有点亮,到处都很昏暗,只能靠房间内渗透出去的那一点点光芒帮我看见脚下。 “那里的气味很难闻,时不时有死者被塞在装尸袋里送来,我们配合着帮他搬进停尸房内。 “这不是一份很好的工作,但至少能让我买得起面包,夜晚的空闲时间也可以用来学习,毕竟没什么人愿意到停尸房来,除非有尸体需要送来或者运走焚烧,当然,我还没有足够的钱购买书籍,目前也看不到攒下钱的希望。 “我得感谢我的前任同事,如果不是他突然离职,我可能连这样一份工作都没法获得。 “我梦想着可以轮换负责白天,现在总是太阳出来时睡觉,夜晚来临后起床,让我的身体变得有点虚弱,我的脑袋偶尔也会抽痛。 “有一天,搬工送来了一具新的尸体。 “听别人讲,这是我那位突然离职的前同事。 “我对他有点好奇,在所有人离开后,抽出柜子,悄悄打开了装尸袋。 “他是个老头,脸又青又白,到处都是皱纹,在非常暗的灯光下显得很吓人。 “他的头发不多,大部分都白了,衣服全部被脱掉,连一块布料都没有给他剩下。 网站内容更新慢,请下载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我看到他的胸口有一个奇怪的印记,青黑色的,具体样子我没法描述,当时的灯光实在是太暗了。 “我伸手触碰了下那个印记,没什么特别。 “看着这位前同事,我在想,如果我一直这么下去,等到老了,是不是会和他一样…… “我对他说,明天我会陪他去火葬场,亲自把他的骨灰带到最近的免费公墓,免得那些负责这些事的人嫌麻烦,随便找条河找个荒地就扔了。 “这会牺牲我一个上午的睡眠,但还好,马上就是周日了,可以补回来。 “说完那句话,我弄好装尸袋,重新把它塞进了柜子。 “房间内的灯光似乎更暗了…… “那天之后,每次睡觉,我总会梦见一片大雾。 “我预感到不久之后会有些事情发生,预感到迟早会有些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来找我,可没人愿意相信我,觉得我在那样的环境下那样的工作里,精神变得不太正常了,需要去看医生……” 坐在吧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 “然后呢?” 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 “然后? 下载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 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 “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吧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 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 “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 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吧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 “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小说周报》的专栏作家。” 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 “看来她写得真不错。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 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 “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 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 “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 “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 “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 莱恩摇了摇头: “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 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 “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 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 “‘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哦”了一声: “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吧。”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免费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 “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吧。”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 “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 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 “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 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 皮埃尔点了点头: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在,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他就跟着奥萝尔姓‘李’,就连名字‘卢米安’也是奥萝尔取的。” “原本叫什么我都忘了。”卢米安喝了口苦艾酒,笑嘻嘻说道。 看起来,他对自己的过去被这么抖露出来一点也不自卑和羞耻。 第八十四章 设立外帑,干预经济的措施 谭纶在领下万历的命令之后,就带着人开始在那些俘虏当中巡游,先摸摸情况,并且向这些士兵透底,他们不会死,但绝对不会好过。 这些俘虏那惴惴不安的心稍微舒缓一些,但并未彻底放下,朝廷政令一日不下来,他们的命一日就不安稳。 对于目前的谭纶来说,有一个问题摆在面前,那就是该如何组建施工队? 历朝历代修建城墙,采用的都是征发徭役这种方式,施工队属于破天荒的,一时间让谭纶不知如何定夺。 采用什么样的管理方式,工钱发放采用哪种方式,如果归兵部管的话,又该怎么设置?以后由谁来管辖这个部门?工部会不会对此提出问题? 城墙总有修完的那一天,如果城墙修完了,这些人该怎么安排,还用不用发工钱? 这些问题缠绕在谭纶心上,让他一时间压力倍增。 也去了一趟工部请教,工部也是第一次遇到这种事,尽管提出了一些意见,可谭纶总觉得不太妥当。 思来想去,仍然拿不定主意,只好求助于万历,毕竟这个办法是万历提出来的。 乾清宫书房中,谭纶坐在万历前面,一脸纠结的将自己的奏疏呈上。 “陛下,臣也制定了一些规定,但始终觉得不太对劲,可具体哪里不对,臣又说不上来,奏疏上是臣的一些问题,臣厚颜无耻,还望陛下见谅!” 谭纶一脸羞愧。 活了一大把年龄的老臣了,这点事都干不好,还要求助于皇帝,传出去恐怕会被人认为无能。 万历倒是没觉得什么,拿起奏疏看了起来。 奏疏上的问题很详细,罗列得很清楚。 稍作思考,万历指着奏疏上的第一条,解释起来:“爱卿在奏疏上说,该采用哪种方式来管理这些人,朕以为,可以采用编外的方法。” “编外的方法?这是什么意思?!”谭纶有些纳闷,不知道这个编外是什么意思。 万历的这个编外,就是说,这些工人属于兵部管,但他们却不是兵部的人,发放的工钱,也不需要兵部提供。 “所谓编外,就是......”万历将编外的意思解释了一遍。 这么一解释,谭纶不仅没有清晰,反而更加疑惑。 “陛下,那这样一来,这些工人以后做事,又该如何?工钱不由兵部发放,那由那个部门发放?!”谭纶疑惑的问道。 万历早就想好了对策,于是解释:“京营士卒有四万余,这四万人,以目前工部或者兵部的财政来看,是很难养活起来的。朕是这样想的,目前,将内帑一分为二,设置内、外两库。 内帑掌宫中用度,外帑主宫外投资建设,所谓投资,就是朕来出钱,修建城墙、或者桥梁。比如说这次涿州的桥梁,工部并没有修建涿州桥梁的计划,衙门款项皆为定数,如果贸然修建,会打乱计划。 圣母大人仁心厚德,想要修建涿州桥梁。这时,将会由朕与圣母太后出资来修建建设。 朕的钱和太后的钱,将会从内帑转入外帑,然后由外帑自己、或者雇佣工部官员进行桥梁设计建设,以及价格用度。 兵部根据工部的设计,自己进行计算,若两者相差不大,那么外帑出资,向兵部招募施工队,开始施工建设。修建完毕之后,外帑根据施工前的预算以及施工后的真实支出,进行结算。” 说白了,万历设置外帑的目的,就是对外投资、赚钱。性质和国资委有几分相似。 通过绕开户部、内阁等机构,直接干预天下经济,只是目前看不出来这些。 类似的机构在明朝也有,那就是管理皇庄以及草场、马厂的御马监。 只不过,随着时间的流逝,御马监的职能变得混乱、不堪大用。 当然了,外帑的钱万历可不打算全部从内帑出,抚宁侯这些人还在大牢中关着,他们就是起步资金。 谭纶听了半天,对万历这天马行空的架构感到惊讶。 内外两帑的设置,让谭纶心中又有几分感动。 明朝的这些皇帝,对钱尤为看重,想让他们把内帑的钱掏出来,无异于上青天,可眼前的小皇帝,却毫不在意,直接拆分内帑,设置外帑,专门用自己的钱来建设大明。 谭纶不明白这里面的弯弯绕绕,从表面上来看,万历就是用自己的钱来做朝廷的事,这是什么?这是大明君啊,这要不是明君,那谁是明君?! “陛下以内帑之财来兴天下之事,实乃明君!”谭纶忽的站起,朝着万历躬身一拜。 万历毫不在意的笑道:“这天下是朕的,也是万千百姓的,水能载舟,亦能覆舟,民为贵、君为轻,社稷次之。” 万历说了几句仁义道德的话。 谭纶不明白,今天万历所设立的这个机构,在未来将会有多大的能量。 接下来,谭纶又问了万历那些京营旧卒该如何管理的问题。 对此,万历也早就有了自己的安排。 “朕的打算是,在兵部下设兵部施工建设局,设员外郎一人,主事、吏目若干,这些人属兵部管辖。”万历如是说道。 这话让谭纶又懵了,不是说,那些京营旧卒,不归兵部管吗?怎么现在又归兵部管了? 看着谭纶疑惑的神情,万历解释道:“爱卿啊,这事有些玄妙,听朕娓娓道来。这人归兵部管,但又不是兵部的人,这是朕为兵部着想啊。想想看,如果工程够多,那么施工队的人也能全部养活,但工程不可能一直都很多,肯定也有少的时候,这个时候,就可以通过某种方式,将多出来的人裁撤掉。” “陛下,这裁撤京营士卒都闹出了这么大的乱子,以后裁撤施工队,岂不是也有乱子。”谭纶不解。 万历笑道:“进兵部之前,与他们签订契约,期限为十年,雇佣他们十年,但可以设置一些条款,比如,认真肯干且从不迟到早退者,契约可无止境延续,若偷奸耍滑,旷工,聚众闹事,兵部有权终止雇佣,和他们每个人签订契约,不就行了?真没有工程了,到时候找些由头,把偷奸耍滑的扔出去不就行了?这点还用朕教你们吗?!” 这些京营士卒,偷奸耍滑的可太多了。良善之人,当然要用,偷奸耍滑的,就要剔除。 谭纶大惊,他万万没有想到还能这么操作。 转念一想,又觉得这个法子确实不错,忙碌时多招些人,不忙碌时,也可以少招些人。 “陛下圣明。”谭纶朝着万历行了一礼,由衷的佩服。 “别急着说这话,朕再给你们兵部一个赚钱的生意。”万历开口说道。 这话让谭纶脸色一沉,兵部衙门,乃国之重器,岂能言之以利? “陛下,兵部乃朝廷重器,又怎么能与财货挂钩?!”谭纶出言劝阻。 万历道:“那好,那从今往后,朕就不发俸禄了,你看可行?!” 谭纶一下子沉默了,之前童立本那事过去还没几天,百官们的胡椒与苏木到现在还没吃完,没有俸禄,就没有办法生活,工资低,就会滋生腐败,谭纶如何不明白?! 思绪片刻,谭纶终于开口了:“陛下所言,是为何法?!” “当然是你们兵部的施工队,你们可以用施工队来赚钱,就像民间造房子那般。比如说,现在朕要修建一条从京城到蓟镇的官道,那么就可以把这个差事交给你们,朕最终给你们的钱,在保证工人不反对,不作乱的情况下,你们可以留取一部分作为建设局的利润。” “陛下,这万万不可啊,这不是公然支持贪腐吗?这如何可以?!到时候,贪腐成风,无法禁绝啊!”谭纶一下子就急了。 在谭纶的眼中,这种法子真就和支持贪腐差不多。 在他看来,发给工人们的工钱,和发给士兵的军饷是一样的,截留就是贪腐。 “那你能保证,这钱就能全部落实下去吗?!”万历反问。 谭纶又沉默了,他不能保证。大明至今,贪污腐败现象屡见不鲜,截留工人的工钱,压根不算什么事。 万历解释道:“之前朕听说,普通百姓盖房子,往往会找工头,让工头组织施工队,房子盖好后,再把钱给工头,工头当然不会无利起早,肯定会给自己留一部分利润,将其余的分发下去。 道理是一样,朕以为,兵部也可以这样做。朕允许兵部可以获得一部分利润,那就是把这事放在明面上。到时候,监察起来可要简单很多,爱卿以为呢?!” “陛下,臣,臣一时之间不敢轻下定论。”谭纶朝着万历说道。 今天的信息量太大了,大到谭纶都不知道该如何梳理。 “朕感同身受,此事不用太过着急,爱卿下去之后,可以考虑考虑,召集兵部官员们商议商议。”万历说道。 “臣领旨!”谭纶接下万历的旨意。 君臣两人又说了一些其他事,待到日头偏西,谭纶这才出宫。 万历也很疲累,当谭纶走后,他长长的出了一口气。 之所以会让兵部赚钱,可不仅仅是为了贪腐之事,更多的是培养新的利益集团。 改革说白了,就是重分蛋糕,在重新划分蛋糕的时候,解决社会矛盾。 想要改革成功,培养新的利益集团尤为重要,千年前的商鞅就给出了答案,不然的话,只能如王安石那样人亡政息。 新的利益集团成型,旧有利益集团想要反扑,可就没那么容易。 历史上张居正的改革,之所以失败,就是因为没有新的利益集团产生。 这是不行的,张居正没做的事,万历可不能眼睁睁看着不管。 万历伸了一个懒腰,走出书房,打算散散步,走动走动,刚刚走到乾清宫前面的小广场前,就听到了一阵猝不及防的声音:仟仟尛哾 “哎呦,你干嘛?!” “这是怎么了?!”万历一愣,停下脚步,寻声望去。 只见朱翊镠在抱着脑袋,在广场前狂奔,朱尧娥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了一根藤条,在后面追着打着。 “你给我站住,站住!”朱尧娥一边追,一边喊。 朱翊镠瞅见了刚刚过来的万历,二话不说就跑了过来,躲在万历身后,忙喊:“皇帝哥哥,救命!” 朱尧娥泼辣性子,她站在万历面前,怒气冲冲的道:“皇帝哥哥,您今天别护着他,我非要教训他一顿不可。” “啦啦啦啦,你来打我啊,打不着吧,哈哈哈哈!” 躲在万历身后的朱翊镠,朝着朱尧娥做着鬼脸。 这可把朱尧娥气的不轻,呵斥:“朱翊镠,你还我的鸡!” “鸡?!” 万历一愣,什么鸡? “等等,你们在说什么?什么鸡?”万历忙问。 朱尧娥气冲冲的解释道:“皇帝哥哥,今天早上,秦藩宗室拜见娘亲,带了一些货物,里面有些鸡蛋,我听说鸡蛋敷一敷能出小鸡,就向娘亲要了几个孵蛋,可这家伙,竟然把鸡蛋给我摔碎了,那可是我好不容易求来的,赔我。” “摔碎了,重新再买几个不就行了?何必大动干戈。”万历说道。 “就是,几个破鸡蛋,再说了,我也不是故意的。”朱翊镠理直气壮。 朱尧娥气愤的解释道:“不一样,那几个鸡蛋大,以后的小鸡肯定美丽强壮,我就要我的小鸡。” “鸡蛋被他打碎确实是他的不对,你也不用如此大动干戈,太过了的话说不定会引起圣母大人的呵斥,美丽而又强壮的小鸡不是还没孵出来吗?”说到这里,万历接着道: “这样吧,朱翊镠确实做的不对,我让他给你道歉,我现在也没什么事,带你再去找秦藩宗室要几个,不就行了。” 朱尧娥说道:“可是,听娘亲说,秦藩宗室出宫了,本来是要前来拜见皇帝哥哥的,但皇帝哥哥那时很忙,天色不早,宫中快落锁了,他们也就出去了。” 之前万历提议让宗室弟子进宫当做陪读,陪朱翊镠读书。后来李太后同意了此事,就让礼部尚书潘晟办理此事,当时万历的旨意是那些镇国将军、辅国将军之下的宗室。 潘晟思虑很久,于是从秦藩中挑选了几个老实可靠的人。 之所以选秦藩,是因为他们够远,无论是血统还是地方。 这些宗室发展至今,和普通农民差不多,皇帝召见他们,是一件三生有幸的事,于是采买了一些货物,进京见驾。 这些人没什么钱,买的都是一些土特产啥的。 今天早上,那些人进宫拜见,可万历在忙,他们就去拜见李太后。 李太后出身清苦,也不觉得这些土特产有失体面,就收下了。 “明天我让他们进宫一趟不就行了,多大点事。兄弟姊妹,当互相帮助才是,来,跟我回去吧。” 万历拉起两人的手,往回走去。 第八十五章 大明皇家学院 “我是一个失败者,几乎不怎么注意阳光灿烂还是不灿烂,因为没有时间。 “我的父母没法给我提供支持,我的学历也不高,孤身一人在城市里寻找着未来。 “我找了很多份工作,但都没能被雇佣,可能是没谁喜欢一个不擅长说话,不爱交流,也未表现出足够能力的人。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我有整整三天只吃了两个面包,饥饿让我在夜里无法入睡,幸运的是,我提前交了一个月房租,还能继续住在那个黑暗的地下室里,不用去外面承受冬季那异常寒冷的风。 “终于,我找到了一份工作,在医院守夜,为停尸房守夜。 “医院的夜晚比我想象得还要冷,走廊的壁灯没有点亮,到处都很昏暗,只能靠房间内渗透出去的那一点点光芒帮我看见脚下。 “那里的气味很难闻,时不时有死者被塞在装尸袋里送来,我们配合着帮他搬进停尸房内。 “这不是一份很好的工作,但至少能让我买得起面包,夜晚的空闲时间也可以用来学习,毕竟没什么人愿意到停尸房来,除非有尸体需要送来或者运走焚烧,当然,我还没有足够的钱购买书籍,目前也看不到攒下钱的希望。 “我得感谢我的前任同事,如果不是他突然离职,我可能连这样一份工作都没法获得。 “我梦想着可以轮换负责白天,现在总是太阳出来时睡觉,夜晚来临后起床,让我的身体变得有点虚弱,我的脑袋偶尔也会抽痛。 “有一天,搬工送来了一具新的尸体。 “听别人讲,这是我那位突然离职的前同事。 “我对他有点好奇,在所有人离开后,抽出柜子,悄悄打开了装尸袋。 “他是个老头,脸又青又白,到处都是皱纹,在非常暗的灯光下显得很吓人。 “他的头发不多,大部分都白了,衣服全部被脱掉,连一块布料都没有给他剩下。 网站内容更新慢,请下载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我看到他的胸口有一个奇怪的印记,青黑色的,具体样子我没法描述,当时的灯光实在是太暗了。 “我伸手触碰了下那个印记,没什么特别。 “看着这位前同事,我在想,如果我一直这么下去,等到老了,是不是会和他一样…… “我对他说,明天我会陪他去火葬场,亲自把他的骨灰带到最近的免费公墓,免得那些负责这些事的人嫌麻烦,随便找条河找个荒地就扔了。 “这会牺牲我一个上午的睡眠,但还好,马上就是周日了,可以补回来。 “说完那句话,我弄好装尸袋,重新把它塞进了柜子。 “房间内的灯光似乎更暗了…… “那天之后,每次睡觉,我总会梦见一片大雾。 “我预感到不久之后会有些事情发生,预感到迟早会有些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来找我,可没人愿意相信我,觉得我在那样的环境下那样的工作里,精神变得不太正常了,需要去看医生……” 坐在吧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 “然后呢?” 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 “然后? 下载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 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 “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吧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 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 “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 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吧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 “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小说周报》的专栏作家。” 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 “看来她写得真不错。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 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 “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 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 “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 “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 “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 莱恩摇了摇头: “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 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 “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 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 “‘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哦”了一声: “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吧。”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免费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 “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吧。”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 “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 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 “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 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 皮埃尔点了点头: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在,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他就跟着奥萝尔姓‘李’,就连名字‘卢米安’也是奥萝尔取的。” “原本叫什么我都忘了。”卢米安喝了口苦艾酒,笑嘻嘻说道。 看起来,他对自己的过去被这么抖露出来一点也不自卑和羞耻。 第八十六章 这些钱,逃不出朕的手掌心 “我是一个失败者,几乎不怎么注意阳光灿烂还是不灿烂,因为没有时间。 “我的父母没法给我提供支持,我的学历也不高,孤身一人在城市里寻找着未来。 “我找了很多份工作,但都没能被雇佣,可能是没谁喜欢一个不擅长说话,不爱交流,也未表现出足够能力的人。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文阅读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我有整整三天只吃了两个面包,饥饿让我在夜里无法入睡,幸运的是,我提前交了一个月房租,还能继续住在那个黑暗的地下室里,不用去外面承受冬季那异常寒冷的风。 “终于,我找到了一份工作,在医院守夜,为停尸房守夜。 “医院的夜晚比我想象得还要冷,走廊的壁灯没有点亮,到处都很昏暗,只能靠房间内渗透出去的那一点点光芒帮我看见脚下。 “那里的气味很难闻,时不时有死者被塞在装尸袋里送来,我们配合着帮他搬进停尸房内。 “这不是一份很好的工作,但至少能让我买得起面包,夜晚的空闲时间也可以用来学习,毕竟没什么人愿意到停尸房来,除非有尸体需要送来或者运走焚烧,当然,我还没有足够的钱购买书籍,目前也看不到攒下钱的希望。 “我得感谢我的前任同事,如果不是他突然离职,我可能连这样一份工作都没法获得。 “我梦想着可以轮换负责白天,现在总是太阳出来时睡觉,夜晚来临后起床,让我的身体变得有点虚弱,我的脑袋偶尔也会抽痛。 “有一天,搬工送来了一具新的尸体。 “听别人讲,这是我那位突然离职的前同事。 “我对他有点好奇,在所有人离开后,抽出柜子,悄悄打开了装尸袋。 “他是个老头,脸又青又白,到处都是皱纹,在非常暗的灯光下显得很吓人。 “他的头发不多,大部分都白了,衣服全部被脱掉,连一块布料都没有给他剩下。 网站内容更新慢,请下载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我看到他的胸口有一个奇怪的印记,青黑色的,具体样子我没法描述,当时的灯光实在是太暗了。 “我伸手触碰了下那个印记,没什么特别。 “看着这位前同事,我在想,如果我一直这么下去,等到老了,是不是会和他一样…… “我对他说,明天我会陪他去火葬场,亲自把他的骨灰带到最近的免费公墓,免得那些负责这些事的人嫌麻烦,随便找条河找个荒地就扔了。 “这会牺牲我一个上午的睡眠,但还好,马上就是周日了,可以补回来。 “说完那句话,我弄好装尸袋,重新把它塞进了柜子。 “房间内的灯光似乎更暗了…… “那天之后,每次睡觉,我总会梦见一片大雾。 “我预感到不久之后会有些事情发生,预感到迟早会有些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来找我,可没人愿意相信我,觉得我在那样的环境下那样的工作里,精神变得不太正常了,需要去看医生……” 坐在吧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 “然后呢?” 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 “然后? 下载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 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 “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吧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 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 “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 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吧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 “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小说周报》的专栏作家。” 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 “看来她写得真不错。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 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 “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 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 “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 “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 “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 莱恩摇了摇头: “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 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 “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 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 “‘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哦”了一声: “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吧。”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免费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 “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吧。”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 “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 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 “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 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 皮埃尔点了点头: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在,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他就跟着奥萝尔姓‘李’,就连名字‘卢米安’也是奥萝尔取的。” “原本叫什么我都忘了。”卢米安喝了口苦艾酒,笑嘻嘻说道。 看起来,他对自己的过去被这么抖露出来一点也不自卑和羞耻。 第八十七章 夷三族,抄没家产 “我是一个失败者,几乎不怎么注意阳光灿烂还是不灿烂,因为没有时间。 “我的父母没法给我提供支持,我的学历也不高,孤身一人在城市里寻找着未来。 “我找了很多份工作,但都没能被雇佣,可能是没谁喜欢一个不擅长说话,不爱交流,也未表现出足够能力的人。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文阅读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我有整整三天只吃了两个面包,饥饿让我在夜里无法入睡,幸运的是,我提前交了一个月房租,还能继续住在那个黑暗的地下室里,不用去外面承受冬季那异常寒冷的风。 “终于,我找到了一份工作,在医院守夜,为停尸房守夜。 “医院的夜晚比我想象得还要冷,走廊的壁灯没有点亮,到处都很昏暗,只能靠房间内渗透出去的那一点点光芒帮我看见脚下。 “那里的气味很难闻,时不时有死者被塞在装尸袋里送来,我们配合着帮他搬进停尸房内。 “这不是一份很好的工作,但至少能让我买得起面包,夜晚的空闲时间也可以用来学习,毕竟没什么人愿意到停尸房来,除非有尸体需要送来或者运走焚烧,当然,我还没有足够的钱购买书籍,目前也看不到攒下钱的希望。 “我得感谢我的前任同事,如果不是他突然离职,我可能连这样一份工作都没法获得。 “我梦想着可以轮换负责白天,现在总是太阳出来时睡觉,夜晚来临后起床,让我的身体变得有点虚弱,我的脑袋偶尔也会抽痛。 “有一天,搬工送来了一具新的尸体。 “听别人讲,这是我那位突然离职的前同事。 “我对他有点好奇,在所有人离开后,抽出柜子,悄悄打开了装尸袋。 “他是个老头,脸又青又白,到处都是皱纹,在非常暗的灯光下显得很吓人。 “他的头发不多,大部分都白了,衣服全部被脱掉,连一块布料都没有给他剩下。 网站内容更新慢,请下载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我看到他的胸口有一个奇怪的印记,青黑色的,具体样子我没法描述,当时的灯光实在是太暗了。 “我伸手触碰了下那个印记,没什么特别。 “看着这位前同事,我在想,如果我一直这么下去,等到老了,是不是会和他一样…… “我对他说,明天我会陪他去火葬场,亲自把他的骨灰带到最近的免费公墓,免得那些负责这些事的人嫌麻烦,随便找条河找个荒地就扔了。 “这会牺牲我一个上午的睡眠,但还好,马上就是周日了,可以补回来。 “说完那句话,我弄好装尸袋,重新把它塞进了柜子。 “房间内的灯光似乎更暗了…… “那天之后,每次睡觉,我总会梦见一片大雾。 “我预感到不久之后会有些事情发生,预感到迟早会有些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来找我,可没人愿意相信我,觉得我在那样的环境下那样的工作里,精神变得不太正常了,需要去看医生……” 坐在吧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 “然后呢?” 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 “然后? 下载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 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 “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吧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 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 “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 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吧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 “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小说周报》的专栏作家。” 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 “看来她写得真不错。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 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 “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 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 “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 “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 “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 莱恩摇了摇头: “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 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 “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 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 “‘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哦”了一声: “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吧。”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免费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 “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吧。”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 “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 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 “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 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 皮埃尔点了点头: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在,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他就跟着奥萝尔姓‘李’,就连名字‘卢米安’也是奥萝尔取的。” “原本叫什么我都忘了。”卢米安喝了口苦艾酒,笑嘻嘻说道。 看起来,他对自己的过去被这么抖露出来一点也不自卑和羞耻。 第八十八章 这水泥不应该是皇帝的 水泥浇筑的墙壁与三合土相比,有着太多的优势。 首当其冲的就是成本,三合土价格昂贵,想要结实耐用就需要加入糯米浆,在农业技术并不发达的明朝,一旦和粮食挂钩,就代表着高成本。 仅仅价格低廉这一项,就已经有了很大的优势。 要是再加上建设速度快,人工成本低等优点,即使强度效果以及持久性不如三合土,那也可以使用。 修建一座同样的城墙,使用三合土的成本,会是水泥的两倍甚至更多,如果让朝廷选择,肯定会选择价格低廉的水泥。 对于朝廷而言,宁可分十年拿出一笔款子,也不愿一次性将这款子全部拿出。 张居正凑到跟前,一脸谨慎的看着面前的墙壁,甚至问了问陈增关于水泥的各项事情,还会拉住那些工匠询问关于水泥的事情。 “如果这东西真有这么多的好处,将会为朝廷节省大量开支以及大量时间。”张居正一脸笑容的说道。 工部尚书郭朝宾带着工部的官员,凑到水泥墙壁面前看的很认真,一寸一寸的看,一丁点地方都不愿遗漏。 甚至还弄了一些剩余的水泥砂浆,在手中揉搓,分辨,想要看看这种其貌不扬的东西,是不是真如万历所言? 工部的这些官员好歹也算有些基础知识,他们并不相信世上还有如此神奇的东西。 “修建这座墙壁,大约要花多少钱?!”郭朝宾看向一旁的陈增。 陈增算了算,很快给出了答案:“这墙壁用砂浆二十方,成本在四两左右,若是加上竹条、架板等物,成本大约在五两多,不到六两的样子。” 陈增并没有按照现在的水泥价格来算,是用之前的水泥价格来算,要是用现在的水泥价格来算,成本还会再低。 郭朝宾惊骇起来,这个成本,简直低到了极点,低到令人不可思议。 他很快估算出了用三合土修建这座墙壁的成本,如果只计算三合土的话,大约需要十两银子,加上夯击三合土的夯锤、匡扶墙体的夹棍等物,恐怕需要十三两银子,而且修建这么一座墙壁,在保质保量的情况下,少说也要一天时间,要是再加上工人的伙食用度,成本还会上升。 郭朝宾计算清楚这些,他将张居正拉到了一旁。 “元辅,这事有些古怪啊!”郭朝宾小声的说道。 张居正问道:“何处古怪?!” “元辅,刚才我问了问陈增,用水泥修建这座墙壁,大约花费五两多将近六两银子,而采用之前的那种方法,大约要花费十三两银子。光是在成本上,就差出两倍不止,这不是关键,最关键的是时间差距。 眼前这座墙壁很小,不管是水泥还是之前那种法子,都不会差太多,可要是放在绵延十数里的边墙或者一座城池,那差距就会拉开了,说不得要有十几天的差距。 元辅,那可是十几天啊,人吃马嚼的,要消耗不少粮食,加上路上损耗,只会更多,这些都是钱啊。 刚才我大概算了算,按照陛下之前的意思,将徭役改为雇佣京营旧卒,就算给这些旧卒一个月二两银子工钱,省出来的钱也会有所结余。”郭朝宾的脸上满是激动与震惊。 实在是太过夸张了,夸张到让郭朝宾都不敢相信。 张居正也被郭朝宾这句话吓了一大跳,连忙问道:“此事至关重要,不能妄言,先别着急,待会问问陈增,然后好好算算,必须要精确一些。” “好,我这就去办。”郭朝宾重重的点头,随后带着工部的那些官员,去找陈增,询问更加详细的内容。 张居正看着眼前这座其貌不扬的墙壁,心中感慨万千。 如果真有郭朝宾说的那么厉害,每年为朝廷节省下来的钱财,将会是一笔巨大的数字。 大明朝的城墙很多,每年都要花很多钱来修缮城墙,对于战略地位处于被动防守位置的大明来说,这些钱财必须要花,不能有任何克扣。 水泥真要有这么节省,那将是一件功在当代、利在千秋的大好事。 想到这里,张居正看向坐在椅子上,正一脸笑容的和田义说着话的万历。 这究竟是一个怎样的皇帝,为什么会这种屠龙技? 郭朝宾带着工部官员,和陈增在那里详细的核对。 张居正围绕着墙壁转了一圈后,去了郭朝宾那里。 郭朝宾计算的差不多,见张居正过来,又把张居正拉到一旁。 “现在如何了?!”张居正问道。 郭朝宾看了一眼万历,随后又小声的对着张居正说:“元辅,以目前来看,这水泥应该是陈增搞出来的。” “虽说我很难相信一个宦官会有这种能力,但事实就在眼前,这水泥应该就是陈增搞出来的。”张居正说道。 郭朝宾的语气忽然转折,压的更低了:“元辅,我有一句不该说的话。” “有什么话你就直说吧。”张居正不置可否。 郭朝宾看了一眼万历,见万历没注意自己,于是小心翼翼的说了起来:“元辅,我朝宦官乱政时有发生。” 张居正目光闪烁了一下,他如何不明白郭朝宾这句话。 “你什么意思?!”张居正沉声问道。 “水泥能为朝廷节省海量钱财,此乃屠龙技,屠龙技掌握在一介阉竖手中,元辅觉得,这合适吗?”郭朝宾终于说出了他的目的: “宦官爱财,我并不觉得,陈增报出来的价格,是真实价格,恐怕,成本还要更低。陈增不过阉竖,他掌握这个屠龙技,意欲何为?他要那么多的钱干什么?” “你想要这种东西的制作方法吗?!”张居正的声音低沉下来。 郭朝宾回道:“不是我,是朝廷,是工部。” “你知道陈增是陛下的人吧?!” “陛下年幼,此法唯有掌握在朝廷手中,才最为合适。如果不能掌握在朝廷手里,以后陈增有什么变故,或者以此威胁,那该如何?朝廷要修建城墙,他不给,该如何?他不卖,又该如何?” “此事不可能发生。” “元辅莫要忘了世宗皇帝,当今陛下是世宗皇帝的亲孙子。” 当郭朝宾说出这句话时,张居正的脸色一下子阴冷下来,呵斥道:“尚甫,说过了。当今陛下乃圣明君子,以后这种话,不准在我面前提起。” 郭朝宾见张居正发怒,连忙告罪:“元辅见谅,可我这样想,却是为朝廷着想。朝廷上下,需要修建的城墙无数,黄河泛滥,若是用这种东西加固河堤,效果要比普通夯土强上很多。更别说休整官道,修缮道路、桥梁。 朝廷离不开它,更不能没有它。陛下既然能把这东西拿出来,就说明有十足的把握证明此物确实厉害。事关朝廷生计,事关国之命脉,怎么能掌握在阉竖手中,被一阉竖威胁。元辅,当为天下计!” 说完话,郭朝宾又跑去和工部的那些官员去看水泥墙壁。 看着郭朝宾那忙碌的身影,张居正心中沉闷。 这恐怕不是郭朝宾一人的意志,而是整个工部的意志。 这是贪婪吗?这是觊觎水泥吗? 是,也不全是。 张居正不知道该如何向万历开口,前几天,万历就说要用内帑银来办国家事。 又好不容易弄出一个水泥为国出力,若是现在就要和万历争抢此物,那该让皇帝如何作想? 好不容易把皇帝引导到仁德勤政的道路上,难道,非要把他逼成世宗那个样子吗? 张居正是说一不二的内阁宰辅,但他也无法统一所有人的意志。 郭朝宾那句话,犹如一根刺,刺在了张居正的心中。 张居正看着坐在那里仍然带着笑容的万历,心中五味杂陈。 说到底,他只是一个小孩子。 郭朝宾此举,确实有些逼迫过甚。 工部的整体意志,张居正又很难处理,总不能把工部的所有人全部处理? 这新政大事尚未成功,处理支持他的工部无异于自毁城墙,到时候人心惶恐之下,好不容易组建起来的变法集团,恐怕会毁于一旦。 就算处理了工部,谁能保证新上来的官员,就不会觊觎水泥? 新政的实施离不开万历的支持,要是替工部说话,到时候没了万历的支持,新政将会困难无比,那些反对派可不会错失良机。 张居正夹在了中间,如风箱中的老鼠。 起初,他想的是这个水泥能为朝廷带来巨大的好处,倒是忽略了今天这个结果。 为政一途,最不能忽略的就是人心。 虽然互为一派,可一万个人,就有一万个心思。 张居正叹了一口气,心中苦涩万千。 在外人看来,他是高不可攀的内阁宰辅,可其中苦痛,唯有自己知道。 张居正调整了下心态,面不改色的来到了万历面前。 “先生,这水泥需要时间凝固,夏天会更快一些,冬天能慢一些。”万历看着张居正,耐心的解释着。 看着万历脸上那纯真的表情,张居正的心被揪了一下,郭朝宾这不是欺负小孩吗? “陛下,这水泥是利国利民之物,陛下的功绩当得上功在当代,利在千秋。”张居正郑重其事的说道。 万历毫不在意的道:“朕倒是没有这些功利心,朕想的是大明,想的是百姓。” 万历这极为真诚的话,让张居正更为动容。 …… 当太阳即将落山时,万历率领文武百官回朝。 今天注定不平常,水泥不仅仅只是一种建筑材料。 当天夜里,郭朝宾再次去了张居正家。 这次,他的目的可不仅仅只是那些水泥。 坐在书房中的张居正看着面前的郭朝宾,脸色很黑,“尚甫,这就有些过分了吧?那些京营旧卒交给兵部处理再合适不过,你要他们干什么?!” 郭朝宾道:“元辅,难道你最近没听过关于兵部的传言吗?!” “什么传言?!”张居正问道。 “前几日,兵部尚书去见了陛下,回来之后,开始抽调人手,准备组建建设施工局,当时我还不明白,兵部搞这个干什么,但现在,我明白了。” 郭朝宾的眼睛中闪烁着光芒,那是自信,那是得意。 张居正依旧沉着脸,问道:“明白什么了?!” 郭朝宾接着道:“根据传言,兵部组建的施工队除了发给工人们的工钱之外,还可以留取一部分利润。本来,我还以为没有什么利润,可今天在看到水泥之后,我终于明白,这背后利润可不菲。 之前修建城墙的钱放在以后,除过物料成本、运输成本以及人工成本之外,还有不少结余。而这些结余,就是利润,可以被兵部留存。这些钱不是贪腐,这是光明正大的钱。” “这就是你要那些京营旧卒的目的?想效仿兵部,组建施工队,然后利用水泥赚钱?!”张居正一眼就看透了郭朝宾的想法。 郭朝宾没有否认,他说道:“元辅,朝廷俸禄低是众所周知的事,凭什么这事是兵部的?工事乃我工部掌管,凭什么这钱是他兵部的?” 说白了,郭朝宾现在红眼病犯了。 当时谭纶说兵部处理这些京营旧卒,郭朝宾没有任何意见和想法。 可今天见识了水泥之后,郭朝宾改变主意了。 用省下来的钱养工人还花不完,甚至还有结余。而这结余,又是兵部的合法收入,不需要承担任何骂名和风险。 这是白来的钱,还是公正而又光明的钱。 人都是有嫉妒心的,工部的那些官员就是如此。 这天下的工事都由我工部掌管,凭什么被你兵部抢了去? 这些钱本该就是我工部的,凭什么是你兵部的? 事关整个部门的利益,和每个官员都戚戚相关,没有人愿意忍受这股窝囊气。 况且,如果工部能把水泥的生产弄到手中,那其中的利润,更加不可估量。 “尚甫,让兵部处理京营旧卒,那是已经定下来的事,现在你想要那些京营旧卒,我怎么给你安排?!更别说,水泥到底行不行还两说,你未免太急了吧。”张居正声音低沉的道。 第八十九章 万历的将计就计 “不是我急啊,是整个工部都着急,这本来就是我工部的事,现在被外人弄走,怎么可能会无动于衷?何况本兵与元辅一直不和,这后面肯定有他在搞鬼。”郭朝宾脸上多了些焦急。 张居正也头疼,看着郭朝宾,耐心的解释道:“这事情你不要太着急,此事我自有计较,急什么?水泥到底如何现在还没有定论,等到出了结果,也不迟啊!” “既然如此的话,那我就先等着。朝廷积欠俸禄多年,虽说用胡椒和苏木折算也是一个办法,但不是长久之计,这次是真金白银的东西,总要未雨绸缪。”郭朝宾解释道。 ...... 皇宫中,万历还没睡觉,坐在书房中想着今天的事。 陈增站在面前,说着今天的事:“皇爷,今天工部尚书一直拉着奴婢询问水泥的事,甚至还再三确认,水泥是不是真有那么省钱,还旁敲侧击的询问奴婢,水泥的制作方法以及配比。依奴婢之见,此人心怀不轨啊。” 万历对此早有预料,说道:“这是很正常的事情,光水泥一项,就能为朝廷省出不少钱,那可是白花花的银子,没有任何人会不动心,工部尚书问你,那也很正常。说不定,这些官员现在正想着法子,该怎样把这水泥从朕的手中夺走。” “他们敢,这些外臣,怎么会如此无耻?!”陈增愤怒起来。 万历毫不在意的道:“这算什么事?太正常了,当年世宗爷爷还在的时候,他们不就是这样吗?虽说官员换了一茬又一茬,本质上是一样。” “皇爷,那咱们该怎么办?难道就眼睁睁的看着他们这样做?这是皇爷的东西,岂能让他们染指?!”陈增愤愤不平。 “此事朕早就有了对策,无需担心,你只需要做好分内之事就行了。是朕的,就是朕的,他们抢不走。”万里朝着陈增摆摆手,道:“你先退下吧。” “皇爷,唉!” 陈增重重的叹了一口气,无奈的退了出去。 其实,万历早就想到会发生这种事。 历史上的万历年间,朝廷在东南收不上税,于是派遣太监过去收税,结果引起动乱,打死收税太监不说,还痛骂万历皇帝昏庸。 历史上早有明证的事,万历自然会提前预防。 说白了,万历这是未雨绸缪,不管工部或者其他部门有没有觊觎,也必须要来这么一下。 不然的话,后续肯定会有麻烦找上门来。 以京营旧卒为由,把施工队放在兵部之下,就是一个印子,把兵部拉进来,然后当做盾牌。 毕竟,兵部可不掌管工程上的事情。 “去把张诚找来!”万历朝着书房外面喊了一声。 值守在外面的田义,急匆匆的带着人去找张诚。 没多久,张诚站在了万历面前,“皇爷!” “今天的水泥之事你知道吧!”万历看着张诚。 “奴婢知道!”张诚回道。 “如今有人觊觎朕的水泥!”万历说道。 张诚脸色一凛,杀气凛然:“皇爷放心,奴婢会做好此事。” “不,觊觎是应该的。要放长线,钓大鱼,不然的话,如何搅起风云呢?你过来!” 万历朝着张诚招招手,示意他过来。 张诚没有犹豫,当下来到了万历面前。 万历压低声音,小声的说道:“记住接下来朕的话......” 万历说完后,张诚一脸惊讶以及想不通:“皇爷,这是为什么?明明是咱们有理,那明明是皇爷的水泥,这样做,岂不是助纣为虐啊!” “就按照朕说的去做吧,此事朕自有计较。”万历轻松的说道。 张诚本想还再劝说万历,可万历决心已定,只能领命听从。 “皇爷,不管发生什么,奴婢都不会允许那些狗官欺辱陛下!” 张诚朝着万历躬身一拜,面色郑重地走了出去。 万历倒不会觉得那些文官们会欺辱自己,有些时候,贪心是能利用的。 正如万历要将京营士卒安排到兵部之下一样。 在争斗之中解决问题,然后提出下一个争端。在不断的争端之中,达成自己的政治目的。 兵部凭借水泥以及施工队获利,成了众矢之的,所有人都会盯着它们。 桌子上的烛火闪耀,万历心情极好,翻看着之前写下的后世课本,查漏补缺。 ...... 张诚出了宫,直接去了王羽村的家中。 这家伙之前在铲除冯保之事上出了些力气,加上听话好控制,于是被张诚收为麾下,其中也有万历的意思。 张诚大马金刀的坐在堂屋中,从怀中取出一封已经写好却没有署名的奏疏,交给了王羽村。 “署上你的名字,明天送到通政司。”张诚看着王羽村。 王羽村接过奏疏一看,脸色瞬间煞白,慌慌张张的把奏疏放在了张诚旁边的桌子上,冷汗直流,抖如糠筛。 “公公,下官不敢,不敢啊!”王羽村连连回话,恐惧极了。 “没有什么不敢的,按照杂家说的去做,不会有什么问题。”张诚冷声道。 王羽村脸上的焦虑不断凝实,声音中满是颤抖:“公公,前几天抚宁侯他们刚刚造反,现在这事才平息下去不久,这封奏疏送上去,搞不好下官就成了造反同党了。” “废什么话?你要是听杂家的,杂家保你无事,你要是不听杂家的,现在就活不了。”张诚威胁道。 旁边的随从抽出了腰间的腰刀,寒光闪闪的光芒充斥着阴寒与杀气。 王羽村被吓得不清,连忙点头:“下官发,下官发,但公公一定要保证下官的安危。” 张诚站了起来,拍着王羽村的肩膀,“放心吧,跟着杂家做事,杂家是不会亏待你的!” 说罢,张诚带着众人离开,只剩下王羽村一人。 送走了张诚后,王羽村回到了堂屋。 那封奏疏还摆在桌子上,就像是一个炸弹一样,让王羽村不敢过去。 他不断的调整着心态,最终鼓起勇气,将这封奏疏拿了过来。 带着奏疏去了书房,将其誊抄了一遍,同时署上自己的名字,静静得坐在书房中,静待天明。 第二天,一封弹劾陈增的奏疏忽然传遍整个朝堂,速度之快,超出所有人的预料。 奏疏中说:水泥是利国利民之物,对朝廷以及天下极为重要,这么重要的东西,应该由工部保管,为什么由陈增保管?陈增是个太监,我朝有太监乱政的前例,如此重要的东西,不能由太监保管。陈增只是一个太监,他为什么要弄出这种东西?莫非是邀买人心,又或者是心怀不轨? 总而言之,这封奏疏对陈增没有什么好话,全都是在驳斥,通篇就一个意思,这水泥不应该由陈增来管,应该让工部来管。甚至还提到了兵部,说兵部组建施工队是不合规矩的,这个施工队应该由工部来组建。 言辞之激烈,超出寻常。 表面上看,奏疏中骂的人是陈增,实际上兵锋直指万历。 奏疏的署名,正是之前的那个王羽村。 ...... 很快,奏疏就传到了内阁、司礼监以及万历的手中。 张居正在得知了此事后,极为愤怒。毫无意外,他将此事归咎到了工部,归咎到了郭朝宾的身上。 “这个郭尚甫,他到底在搞什么名堂?怎么就这么等不及了?就算再怎么等不及,也不能如此着急,奏疏是这么上的骂?简直胡闹,胡闹!” 内阁中的张居正极为愤怒,在自己的厅堂中走来走去,脸色如寒冬腊月的坚冰,阴冷到了极致。 那边皇帝刚刚把水泥弄出来,这边工部就坐不住了,要把水泥弄过来。 就算心有觊觎,也不能如此唐突,这让天下人如何看待? 说的难听一点,就是你工部看皇帝年幼,欺负皇帝。这传出去,名声直接就坏了,一下子成了众矢之的。 何况,目前能靠水泥赚钱的只有兵部一家,虽说兵部之中很多官员也是张居正的变法派,但在这种事情上,他们根本不会和工部站在一起。不用想,兵部肯定会认为这是工部眼红自己。 这封奏疏出来,工部一下子就显得被动,即便他们非常想要万历的水泥,此事却没了机会。 一封奏疏,把工部推到了风口浪尖,甚至还彻底的得罪了兵部。 直接就把工部的想法给粉碎了,如果工部后面还想争,兵部第一个不同意。 现在是争水泥,后面就会争施工队。这可是白花花的银子,怎么可能拱手相让? 一着不慎,就会引起两个朝廷实权部门相互攻讦。 这个紧要关头,怎么能生出如此事端? 想到这里,张居正忍不住心中的怒火,直接去兵部衙门找郭朝宾。 当张居正来到郭朝宾的厅堂时,郭朝宾也是懵的。 看着站在门口,脸色阴沉的张居正,郭朝宾迎了上去,忙道:“元辅!” “你胆子不小啊,昨天我的话,你是一句都没听进去。”张居正冷喝道。 “元辅,那不是我上的奏疏。”郭朝宾一脸苦涩,心中有苦说不出。 “我知道那不是你上的奏疏,可背后没有你的鼓动吗?王羽村这厮是典型的有奶便是娘,不是你鼓动,还能是谁?”张居正压根不相信郭朝宾的说辞。 两人的争吵引来了围观,郭朝宾将张居正请进去,随后关上了房门。 郭朝宾苦涩的解释道:“元辅,这您可真冤枉我了,我真没有做这事。” “当真?”张居正坐了下来,还是不相信。 “我对天发誓,真不是我。” “不是你,说不定是你的那些下属。” “那也不可能,今早我见到奏疏时,我问过他们,没有这事。而且,这水泥刚刚出来,我们虽然心里不舒服,可也不至于急成这个样子。元辅,这真不是我们做的。”郭朝宾苦口婆心的解释。 看着郭朝宾那不像是说谎的样子,张居正也动摇了。 不是郭朝宾,那又会是谁? 张居正眯起了眼睛,回忆着这件事情的前因后果。 “莫非……” 张居正忽然抓住了什么。 他想到了一个人,他想到了万历。 这是和之前对付冯保极为相似的手段,难道,真是他?他这样做的目的是什么?难道是保住手中的水泥吗?还是说,有其他目的?! 郭朝宾急忙追问:“元辅可想到了什么?!” “此事先不要管,我自有计较。”张居正留下一句话,走了出去。 稍作思考,万历去了皇宫。 …… 乾清宫书房中,万历拿着王羽村的那封奏疏,脸色不善的看向面前的张居正:“张先生,这水泥刚刚出来,工部就想从朕的手中夺走,未免也太胆大了吧,历朝历代,可从来没有这种事。” 张居正看了看值守在附近的太监、宫女,说道:“陛下,臣有些密事,想要禀报。” “好!”万历没有怀疑,让书房中的众人退了出去。 当书房中只剩下万历和张居正之后,张居正开口了:“陛下,郭尚甫是个可靠之人,他能力出众,为新政出力良多。” 这话的弦外之音就是,陛下,我已经知道了这是什么事,您这次的目的是什么?郭朝宾是个有能力的人,您该不会要对付他吧? 万历自然能听明白张居正这话,于是说道:“朕知道他是个有能力的臣子,但上这种奏疏,确实有些不妥。” “陛下,这不是他的意思。”张居正辩解道。 “不是他的意思,那还能是谁的意思?”万历装傻充愣。 万历可以肯定,张居正绝对猜到了自己在后面推动。 张居正看出了万历在装傻充愣,没想到这个小皇帝,竟然这么难缠。 “陛下,臣敢保证。工部,绝对没有觊觎水泥的意思。”张居正万般无奈,只能如此保证。 “可是,奏疏上是这样写的。”万历指着手中的奏疏,人畜无害的说道。 “陛下,臣敢担保,工部绝对没有这个意思。”张居正郑重其事的担保。 万历这才把奏疏放下,“好吧好吧,那朕就相信张先生了。” 第九十章 永远效忠皇帝陛下 保住水泥,就是保住钱袋子,更是保住民生。有些东西,不能交给文官们去做,如今的文官中有张居正压着,没有那么嚣张,可如果没有张居正呢?局面可就不一样了。 在属于自己的利益集团没有培养出来之前,任何事情都要小心万分。 对于张居正的保证,万历自然不会太过相信。 现在提前打出一招,把工部先堵上,但这样做只能保管一时,随着以后水泥的盛行,其中蕴含的价值势必会被世人得知。 到了那个时候,恐怕官员们会再次看向万历的水泥。 “与民争利”这个名号,在大明朝屡见不鲜,早就见怪不怪了。这就要提前做好打算,应对这些。 “张先生,朕还是很相信您的,只是这份奏疏太过突然,让朕有些没反应过来。那水泥还没有出结果,现在就想将其据为己有,确实有些过分。”万历指着手中的奏疏,说道。 张居正心里也郁闷,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他心里也清楚,可就是不能摆在明面上说,总不能说,陛下,您别装了,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我心里清楚。 “陛下,御史风闻奏事,也没个准信,此事并没有什么特殊的地方。”张居正劝道。 万历勉为其难:“那就行吧,既然如此,那就不说这事了。” 见万历不再纠结此事,张居正松了一口气,朝着万历行了一礼,退了出去。 走出乾清宫的那一刻,张居正颇为无奈。 这小皇帝,有些精明的过分。 不过,这对于张居正来说,也是一件好事。 不用得罪皇帝,或者工部。 这也算不上什么大事,接下来的京营,才是重中之重。 那些京营旧卒解决了,是时候让王崇古加快速度了。 万历要设置外帑,以此来投资建设,涿州的桥梁,就是外帑的第一个项目。 等谭纶把工程队组建的差不多后,万历就打算按照之前的计划,推动外帑以及一系列工程的实施。 主要目的就是验证水泥,稳定外帑,以及施工队。 外帑的管事人选,万历已经想好了,就由陈增担任,至于其中的办事员,万历打算从司礼监中抽调一部分,等以后宗室弟子培养出来后,就会从宗室弟子中抽调人员前来担任。 设立外帑,这是万历的家事,加之官员们都希望万历这样做,朝中没有什么反对意见。 倒是李太后心中有些不满意,觉得这是在败家。 刚刚送走张居正没多久,李太后就让万历过去一趟。 万历没做多想,去了李太后那里。 行礼过后,万历坐在了李太后身前,说道:“圣母大人!” “听说你准备设立一个外帑,把咱们宫中的钱拿出去一部分,给那些官员办事?!”李太后看着万历,说道。 万历解释道:“是用宫中的钱出去投资,意思就是,拿咱们的钱出去做生意,赚取更多的钱。” 李太后还是有些怀疑的道:“咱家的皇庄那么多,产业也有不少,又何必再往外面掏钱?那些官儿可都贪婪的厉害,要是他们打咱家钱的主意,该如何?” 李太后在乎的永远都是自家利益,至于朝廷、官员,她都不在乎。 她担心万历是听了哪个官员的谗言,受到外人哄骗,从而把自家的钱拿出去,被外人骗走。 万历也想给李太后解释解释自己的目的,但想了想还是算了,李太后根本不懂这里面的弯弯道道,废再多的唾沫都没有什么用。 “圣母大人放心吧,没有人能骗咱们,再说了,孩儿既然可以搞这个外帑,自然也可以收回去,没什么担心的。之前圣母大人要在涿州修建桥梁,要是这钱送到工部,谁也不知道工部的官员会如何管理,这个外帑,主要就是管理咱们的钱。”万历解释着。 李太后还是懵懵懂懂听不明白,但看着万历脸上那坚定的表情,也没再说什么。 随后又拉着万历,说起了家常。 ...... 第二天一早,万历让人把陈增叫了过来。 最近这些天里,陈增一直都在京城。水泥墙壁尚未干透,加上开平卫那边没有什么大事,所以他并未回去。 陈增恭恭敬敬的站在万历面前,听着万历的安排。 “朕打算成立一个外帑,拨银三十万两以资启动,准备让你来干这个外帑管事。”万历说道。 陈增有些纳闷,他不知道这个外帑是什么意思。 万历早早的做好了安排,取出一个薄薄的册子,交给了陈增。 “看看吧,看完之后你就明白了。”万历说道。 陈增翻看着册子,明白了这个外帑是什么意思。 合上册子,揣进怀中,“皇爷,奴婢明白了,这个外帑就是给皇爷赚钱的地方,奴婢明白了。”ap “明白就好。这次涿州修桥之事,就是你们的第一个项目。开平卫那边的事,也要兼着,等规模大了,朕会有所安排。”万历吩咐道。 “奴婢,领旨!”陈增朝着万历躬身行礼,接下了这个任务。 随后带着万历给他的册子,匆匆离去。 陈增走后,万历去了南三所。 大明皇家学院,坐落在南三所中。这里,是万历的储备干部基地。 刚刚走进南三所,就看到了在空地上锻炼的朱翊镠以及那十个宗室弟子。 他们在空地上做着万历教给他们的课间操,喊着响亮的口号。 陈炬带着几个太监,监督着他们。 这是万历成年之后施政的基本盘,必须要打好基础,不仅是体能,还是知识水平。 陈炬老远就看到了万历,他朝着朱翊镠他们训斥了几句,随后急匆匆的朝着万历这里而来。 “奴婢见过皇爷!”陈炬朝着万历行了一礼。 万历指着前面的众人,说道:“如何了?最近怎么样?!” “回皇爷,这些秦藩弟子们能吃苦,每天早上都能起床,也能跑操,学习也很认真,就是殿下……”说到这里,陈炬面露难色。 万历自然清楚陈炬要说什么,无非就是朱翊镠。 “朕知道了,过去看看。”万历说着,朝着朱翊镠他们走去。 人群中的朱翊镠看到万历后,早就待不住了,直接冲出队伍,朝着万历这边跑来。 其余的那些宗室弟子们,还在原地做着课间操,不敢随意动弹。 “皇帝哥哥,这没什么意思,我要玩,我要玩。”朱翊镠抱着万历的大腿,哭丧着脸。 在这里学习,实在是太折磨人了。在万历的要求下,朱翊镠几乎不能享受到作为亲王的特权。 上课,学习,吃饭,锻炼,每天都是单调而又枯燥的生活。 “那我就去告诉圣母大人,说你不喜欢学习,要回去。”万历看着朱翊镠。 朱翊镠的脸色一下子就变了:“不用了,不用了,我这就回去,这就回去,千万别告诉圣母大人。” 灰溜溜的跑了回去。 刚开始的时候,朱翊镠还闹情绪,甚至还逃课了,在被李太后狠狠的收拾过之后,终究还是回去乖乖读书。 那天,李太后直接脱了他的裤子,狠狠的抽了他一顿,一下子就给他抽服了。 现在一听万历要告状,瞬间想起了那天的事。 万历来到人群前方,陈炬示意他们停了下来。 随后,陈炬大喊道:“你们的衣服,是谁给你们的?!” 宗室弟子们大喊:“是陛下!” “你们的饭,是谁给你们的!” “是陛下!” “你们姓什么?!” “我们姓朱!” “你们身上流着什么血?” “我们身上流着和陛下一样的血!” “你们要干什么?!” “我们为陛下生,为陛下死,为陛下做任何事情,我们永远效忠陛下!” 众人声音洪亮,气势如虹。 万历非常满意的看着他们。 这些宗室弟子在起床前、吃饭前、锻炼前、上课前,都必须要喊一遍口号,来加深他们的忠诚。 当然,万历对他们的安排不至于此。 “诸位,你们来自陕西,虽说都是宗室弟子,可生活贫穷,常常食不果腹。朕给你们一个机会,给你们一个成为人上人的机会。只要坚定不移的跟着朕,你们就有荣华富贵。 朕宣布,一个月后,朕将会对你们进行一场考试,识字最多者赏银十两。识字最少者,罚打扫厕所十天。 跟着朕,你们就有好日子过。等你们立下功了,朕会把你们的亲人安排到京城,给你们分房子,分土地。若是不努力,若是违抗朕,那就只能滚回陕西老家。 朕是大明皇家学院第一任院长,以后见到朕,不必称呼陛下,只需称呼院长。” 万历那如洪钟一样的声音在众人面前响起。 院长,比陛下这个词更能拉进距离。 在外人都喊陛下的环境下,院长,就能把一切区分开来,分清楚谁是内,谁是外。 不需要什么高大上的语言,也不需要讲什么理想抱负,这种最直白的话语,才能直戳人心。 “永远效忠陛下,永远效忠陛下!” 年龄最大的朱德昭忽然振臂一呼,大声呼喊。 紧接着,其余人也跟着大喊起来:“永远效忠陛下,永远效忠陛下!” 万历一脸笑容的看着他们,志得意满。 今天是十个人,以后就会是百人,千人,万人。 工部盯着的水泥,其实没有多少威力,深宫中的这些少年,才是万历最大的底牌。 这些朱家弟子的名字是万历后改的,属于“德”字辈。 万历给他们排下了字辈,“德仁义礼,忠诚为明”。 他们,不再是秦藩宗室,而是万历的嫡系人马。这是第一批宗室弟子,大明宗室巨万,以后有的是时间。 朱翊镠这个小家伙不知道这些话是什么意思,但在气氛的感染之下,也跟着大喊起来:“永远效忠皇帝陛下,永远效忠皇帝陛下。” 深宫中的画面,外臣并不得知。 在初冬的第一场雪之前,谭纶完成了兵部施工建设局的组建,开始了征收京营旧卒。 谭纶带着兵部的官员,开始在城外忙碌。 施工队的建设并不容易,需要给他们重新造册。 那处巨大的空地前,十几张桌子摆在最前方,俘虏在桌子前排着队。 戚继光统领着兵马,在四周巡视,以防万一。 和之前相比,这些人此时轻松不说,有说有笑。 抚宁侯他们都已经伏诛了,遇见施工队的消息,早就传开了,这是朝廷对他们的安排,他们也不用再死了。 “姓名?!” 一张桌子后,兵部官员拿着毛笔,看着眼前的一个俘虏。 “王大锤。”这俘虏回道。 “籍贯,年龄!” “京城人士,二十七岁。” “好,从今天开始,你就是兵部施工建设局第三施工队的了。”这官员又看向身旁的一个官员:“契约给他,让他签字画押。” 这个官员从旁边的木箱子中取出一张早就制定好的契约,放在了王大锤面前。 王大锤不会写字,在官员的帮助下,照猫画虎,扭扭斜斜的写上自己名字,然后按上手印。 契约一式两份,全部写完后,官员将其中的一份交给王大锤:“以后,就是第三施工队的人了,跟着施工队干活,就有工钱。这契约一定要保存好,别弄丢了。” 王大锤兴奋的道:“知道知道,明白明白!” “你可以回家了,下一个!” 王大锤把契约塞进怀中,飞一般的往外面跑。 在城外关押这么多天,终于可以回家了。 以后再也不胡闹事了,太可怕了。 戚继光带着亲军在这空地上,看着纷纷离去的那些士兵,一时间感慨万千。 “将军,咱们什么时候回去?!”一旁的亲信吴唯忠问道。 戚继光道:“如果没有特殊旨意的话,等这里的人处理完毕后,咱们就该回去了。” 戚继光本来以为这次能得到什么,可过去了这么多天,什么都没发生,心中的期盼,正在变成失落。 “京城是个好地方啊。”看着前方那宏伟的城池,戚继光由衷的说道。 第九十一章 戚继光的讨价还价 京城是一个好地方,是一个让人心驰神往的地方。 施工队的组建走上了正途,有没有戚继光专门盯着,结果都不会有太大的影响。 他把这里的事情交给了吴唯忠,而他自己,带着几个亲兵去了京城,去拜见张居正。 某种意义上来说,张居正是他的伯乐,要不了多久,他就要回蓟镇,该走的关系,还是要走的。 朝中有人好做官,想要在蓟镇做出成绩,张居正的支持必不可少。 京城比蓟镇繁华多了,戚继光买了些丰厚的货物,花了相当大的一笔钱财,然后去了张居正的家中。 张居正尚未回家,游七认识戚继光,于是收下礼物,让他在会客厅等待。 天空擦黑时,张居正终于回来了。 当他知道戚继光过来时,换了一身衣裳,就去了会客厅。 “元辅!” 看着走进来的张居正,戚继光急忙迎了过去。 张居正微微颔首,坐在了主位上。 “元敬最近辛苦了!”张居正赞许的点了点头。 戚继光做的确实不错,勤勤恳恳的做着分内之事,没有任何逾越。 张居正就喜欢这样的人。 戚继光道:“为朝廷做事,这是属下的分内之事。” “如果朝廷百官,都如你这般所想,那世上可就没有治理不好的政务。”张居正叹道。 “今天突然过来,是有什么事吗?!”张居正问道。 “也没什么事,眼看着那些俘虏就要处理完毕,末将不日就要回蓟镇,所以特来拜访元辅。”戚继光说道。 张居正捻着下巴上的胡须,道:“其实,我这里倒是无所谓,你作为边将,好不容易进京一趟,应该多见见陛下,这对你日后有莫大的帮助。” 这话倒是让戚继光有些意外,没想到张居正会这样说。 “陛下日理万机……” “这样吧,再过几日,陛下就要视朝,到时候你去一趟。”张居正说道。 这让戚继光眼睛一亮,“这行吗?” “没有什么不行的,你在京城,按道理,去上朝也没什么。到时候多注意下规矩,其他的不用太过操心。”张居正叮嘱道。 “那属下谢过元辅了。”戚继光急忙拱手。 “等等,先别急着谢……” 张居正打断了戚继光的声音。 “元辅,有何指教?!”戚继光问道。 自然是京营之事。 在乱兵冲击皇宫之前,张居正就想着,等事情结束后,征调一部分戚家军进入京营。 现在乱兵俘虏也快被处理完了,是时候对京营入手了。 张居正组织了一下语言,说道:“你戚家军的威名天下知,放在九边之中,也是头一等的精锐。如今京营糜烂不堪,改革迫在眉睫。我的意思是,从你部兵马中征调一批,充入京营,作为骨干。” 张居正说完后,静等着戚继光的下文,并没有多少着急。 说起来,戚继光的这支兵马,是戚继光自己招募、自己训练、自己带出来的队伍,除了朝廷供饷之外,和朝廷的关系并不是很大。 这支兵马基本上都是义乌兵,很多都有些亲戚关系。现在从人家手中,征调一部分士兵入京营,肯定是要征得人家同意。 毕竟,张居正的这种做法,看上去就像是不信任戚继光,从而削弱戚继光的力量一样。 莫名其妙的向领兵将领要一支兵马,实在是太过敏感,很容易让人误会。 这就相当于解除一个领兵之将武装的前兆,出现这样的前兆,往往代表着将领的失势,以及朝廷对武将的不信任。 所造成的结果,就是武将被驳,或者更甚。 刚刚帮着朝廷镇压了乱兵,现在又问戚继光要兵马,看上去,有一种卸磨杀驴的感觉。 张居正自然知道这里面的关窍,才会在戚继光找上自己时私下里说出来。 戚继光心里也有这样的疑惑,当张居正说出这话时,他心里咯噔一下,以为张居正是要削弱自己的力量。 可转念一想,又觉得张居正没有必要这样做。 历朝历代削兵,无非就是将不受控,功高盖主,这两大类。戚继光并不觉得自己已经厉害到不受朝廷控制,和功高盖主这个地步。 看着戚继光脸上的忧虑,张居正接着说道:“元敬啊,你不要多想,此事也仅此而已。” “元辅,这支兵是属下一步一步带出来的,他们都是臣从义乌带出来的,战功赫赫,功劳显着……”戚继光忧虑的说道。 “你行伍出身,自然知晓练兵的艰难,京营现在肃之一空,想要从头做起,可没有那么容易。所以,才会出此办法,你也不要担心,朝廷对你的忠心,从来没有怀疑过。”张居正再次劝说。 如果没有十足的诚意,让领兵之将交出兵马,简直就是一句空话。 戚继光心里也有小九九,京营空了,这是事实,自己立下很多功劳,这也是事实,这个时候,朝廷不可能做出卸磨杀驴的举动。也就是说,充入京营没有什么值得怀疑的。既然如此的话,那就要为自己为麾下的兵马讨一些好处。 镇压乱兵的功劳还没算,现在又要交出去一部分兵马,这要是什么都不要,有些说不过去。 即使戚继光不说什么,手下也会有怨言。 戚继光脸上的忧虑更多了,说道:“元辅啊,属下这么多年也是兢兢业业,从来没做过逾越的事,也算是有些功劳。 可现在,属下刚刚平定乱军,没有什么赏赐就不说了,还要夺属下的兵,这有些说不过去啊。” 这是一个大好机会,错过了可就没有了。 之前送了那么多礼,这可不能白送了。 张居正当然知道戚继光想要干什么,于是说道:“朝廷当然不会忘记你的功劳,你且放心,朝廷一定会给出安排。” 这话说了和没说一样,戚继光当然不满意,非要从张居正手中要一个承诺。 “元辅,属下穷啊。这些兵可不好养啊,差点把家都卖了,才攒出来这么点兵,这都是属下的命根子啊。”戚继光声音忽然高了几分。 张居正脸色一黑,道:“行了行了,之前陛下不是说过,要赏赐你一个左都督吗?既然陛下都说话了,那我们这些做臣子的,唯有同意。” “可是,元辅,这左都督是个什么样子您也清楚,还不如多给我些银子或者铠甲。”戚继光闷着声音,试着讨价还价。 左都督倒是***,可现在毕竟不是洪武、永乐年间,也仅仅只是名头响一些,并没有实质性的好处。 “还银子,还铠甲,你戚元敬想的倒是好。京营还没组建,这些都是必须,给了你,京营还要不要?”张居正一脸黑线,怎么之前没发现他这么会讨价还价。 “属下听说王恭厂的火药不错,属下的兵善使火器,不如……”戚继光眯起了眼睛。 “我说戚元敬,王恭厂那是陛下的火药厂,你当是兵部的呢?兵部的火药我倒是可以批给你一些,王恭厂的火药,得陛下拍板同意,我做不了主。”张居正没好气的道。 “可是,这些兵都是百战精锐……”戚继光又开始长叹短嘘。 “行了行了行了,我去找陛下,给你调些火药。”张居正无奈的道。 戚继光见好就收,于是朝着张居正又是拱手,又是行礼,“属下谢过元辅,时候不早了,就先退了。” 戚继光生怕张居正反悔,头也不回的走了。 戚继光心里也有打算,他准备让吴唯忠领一些兵马进京营。 吴唯忠是他的心腹,要是能在京营中坐稳位置,以后对他也有很大的帮助。 暮色之下,戚继光心情大好。 送走了戚继光没多久,京营戎政尚书王崇古又来了。 京营当中的那些士兵已经处理的差不多了,勋贵那边也被张居正用谋反压住了。 所有的一切都做好了准备,接下来就是王崇古的舞台。 然而,当所有的一切全都掌握在手中时,这个曾经在边疆战功赫赫的男人,却陷入了疑惑之中。 他翻遍了史书,想要寻找一个确切的办法,可无论是哪种方式,都无法让他心安,总觉得会有一些问题,总觉得不够完美。 王崇古与张居正相识多年,虽说两人之前也有些不快,但在这种事关国家的大事上,王崇古可不会在乎这些。 寒冷的冬夜之中,张居正的书房里升起了几个铜炉,暖意十足。 狭小的空间能尽最大的可能把温度集中,张居正和王崇古两人对坐着。 “叔大,如今京营空空如也,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可我这心里忽然没了底,不知道该怎么处置!”王崇古看着坐在对面的张居正,满脸愁容。 张居正显然要随意很多,他问道:“你在担心什么?!” “所有的重担全都压在了我的身上,我在担心,改革会不会出现什么问题?京营实在是太过重要了,必须要保证万无一失!”王崇古担忧的道。 “哈哈哈,学甫,你魔障了!” 张居正笑了起来,指着王崇古,笑着说道。 王崇古不明所以,连忙询问:“什么意思?为什么要这么说?!” “世上没有十全十美的事,更没有万无一失的事,难道因为无法达到十全十美,就不改革了吗?新政,也不是十全十美,里面也有很多问题,可我还不是照样推行?没有一件事情能做到让所有人满意,只需要让大部分满意就好了。”张居正耐心的解释。 王崇古愁闷的心情稍微能好一些,可心中的担忧却没有消散多少。 “京营在我手中,是好是坏,全在我一念之间。”王崇古说道。 张居正道:“其实你不用担心,兵事上的事我没你懂得多,但我也知道,想要改革顺利,手中必须要有些可靠的人,京营也是如此。你觉得戚元敬如何?!” “叔大的意思是,把戚元敬调到京营中?这恐怕不行吧,蓟镇还要戚元敬的坐镇。”王崇古摇摇头,觉得此事不太行。 俺答虽然已经臣服大明,草原上的敌人不止俺答一人,这个时候要是把戚继光调进京营,恐怕不太行。 “我的意思,并不是直接把戚元敬调进京营,戚元敬的兵马强壮,可以将其中一部分兵马调进京营,充当枝干,然后以此为主,招揽新兵。”张居正说出了自己的打算。 从一开始,张居正就是这种想法,现在时机已经成熟,自然就要实施。 王崇古心中还有些顾虑,这种做法,不就和当年的正德皇帝一样吗? “戚元敬的兵马确实精锐,但他会给吗?以什么名义要?问他要兵马,会不会吓着他?”王崇古一脸为难。 “此事你就别担心了,我已经做好了安排。”张居正面带微笑,胜券在握。 “好。只是,我还是有些担心啊。”王崇古又陷入了沉默。 看着沉默下来的王崇古,张居正也不再说什么,这种事情要他自己慢慢想,总有想明白的时候。 ...... 三天后,终于到了万历再一次视朝之时。 冬天的太阳起来的很晚,凌晨的风就像是刺骨的刀一般,刮得生疼。没有几个人会在这种环境下出门,然而万历,却早早的起了床,前往皇极殿上朝。 今天是自乱兵冲击皇宫之后,万历第一次视朝。 因为冬天寒冷,所以万历将上朝的地方放在了皇极殿。 皇极殿本名奉天殿,嘉靖三十六年大火被烧,重建后更名皇极殿。 万历高坐皇位上,看着眼前的文武百官。 大殿两侧,混有香料的牛油大烛散发着明亮的光,照亮了大殿。 张居正站在队伍前列,麒麟服下面的貂裘将他裹得严严实实,没有任何冷意。 戚继光站在武将的队伍中,脸上满是笑容。他那高大而又挺拔的身子,在官员之中尤为明显。 能在这金銮殿中站上一回,也是一种荣幸。 张居正回头看了他一眼,摇了摇头,随后又看向前方,目不斜视。 第九十二章 参赞制度与三十六两茶税 站在大殿中的戚继光,脸上的笑容从一开始就没有消失,尽管仍有呼啸的北风从外面吹进来,让人觉得寒冷,可他毫不察觉。 万历一眼就看到了人群中的戚继光,这个大明猛将,能力确实不容置疑。 待文武百官行完礼后,第一个走出来的人乃是兵部尚书谭纶。 施工队现在大体上已经组建完毕,除了一些细枝末节需要好好审理之外,基本盘什么的都已经安排妥当。 谭纶站在朝堂之中,手中的笏板高高举过头顶,朝着万历高呼:“启禀陛下,施工队已经组建完毕,仅剩细枝末节还需完善。之前陛下与太后仁德圣明,于涿州修建桥梁,臣以为,应该以施工队修建,以此核查验证。” 这是之前万历早就定下来的事,谭纶也有这方面的想法,所以趁着朝堂说出来。 “爱卿所言极是,此事就交于爱卿处置。朕设外帑,到时候会与兵部、工部相互合作,共同完成此事!”万历说道。 百官之中的工部尚书,看着谭纶,脸色很黑,心情差到了极点。 那是他的施工队,那是工部的施工队,就连本该修建涿州桥梁的钱,也应该由工部管理。 如今,这些东西都和工部没有什么关系。施工队归兵部管,兵部修建好后,外帑直接给兵部发钱,根本没有工部什么事。 在这之前,这都是工部的事。虽说工部也能依靠设计、或者计算插手进去,但归根结底,工部的权益受到了很大的损失。 如果以后,朝廷一直这样来,由外帑直接发钱,由兵部施工队负责修建,那这工部,岂不就成了清水衙门?在朝中,再也没有什么用处? 这可不行啊。 郭朝宾的脸色更差了,站在他身后的那些工部的官员们,一个个也脸色阴沉。 如果不是之前的那封奏疏,郭朝宾现在势必会出来据理力争,可现在,却没了那个机会。 “唉!” 郭朝宾无奈的长长叹息一声,对王羽村的恨意又多了几分。 “朕深以为然!” 万历回道。 谭纶说完话,退回了自己的位置。 接下来,就是内阁、六部说一说最近的情况,以及最近发生的事。 对于如今的六部而言,有什么事情,完全不用拿到早朝上就能解决。 在即将结束之时,张居正忽然站了出来。 “陛下,臣以为,如今京营改制箭在弦上,然兵马难得,若是从头练起,费时费力费钱,故此,臣以为,当挑选天下精兵,充入京营。”张居正终于说出了自己的目的。 这话一出,朝堂的空气都冷了很多。 这和当年正德的做法,基本上没有不同。唯一不同之处,就是主持人不同。 正德年间那次,主持人是正德皇帝。而如今,是张居正。 朝堂之上,几乎所有人都在这一时刻看向了张居正。 勋贵们看向张居正的眼神不善,文官们看向张居正的眼神不一。 有高兴的,有担忧的,也有忧虑的。 朝廷六部、部分边军都已经在张居正的控制之下,如果再让张居正把持住京营,那整个大明,从上到下都在张居正的控制之下。 到时候,那才是真正的大权在握。 世人都知道王崇古是张居正的人,到了那时,张居正打个喷嚏,朝廷都要抖三抖。 “敢问元辅,调精锐入京营,调哪里的精锐?”刚刚站回队列谭纶再次问道。 所有人的目光再次落在了张居正的身上。 张居正终于说出了自己的打算:“臣以为,调一千戚家军入京营。” 此言一出,满朝哗然。 “张叔大,你意欲何为?!” 身体尚未完全痊愈海瑞忽然站了出来,指着张居正的鼻子,厉声喝问:“张叔大,你意欲何为?!满朝上下,谁不知道戚元敬和你关系密切,此时调戚元敬兵马入京营,你想干什么?意欲何为?!” 海瑞的声音很大,就像是猛兽咆哮。 这个曾经敢指着嘉靖鼻子骂的人,此时此刻,也会为了万历而驳斥张居正。 海瑞,是一个绝对的忠臣,这点毋庸置疑。 戚继光本就是张居正一手推上去的,两人间的关系相当密切。 京营现在如果也是张居正的人,连带上外部兵马,那张居正几乎可以说是,掌握了绝对权力。 这是干什么? 这在海瑞的眼中,就是不忠,就是野心昭然。 张居正看向海瑞,“那你觉得,该如何解决京营之事?!” “京营乃国之根本,岂能由你一言以蔽之?调一千戚家军入京,你还真敢开这个口。外军入京,历朝历代都是大忌,更何况如今京营空虚孱弱,这一千戚家军入京,又如何制衡?!”海瑞言词激烈,句句偏僻入里。 “你一口一个戚家军,一口一个戚家军,这军队姓戚,而不姓朝廷。” 看着如此慷慨激烈的海瑞,张居正一脸黑线。 万万没想到,把这个海刚峰给忘了。 张居正哪里有其他想法,只是想更快练出京营。 可没想到,竟然被海瑞给拦住。 武官之中的戚继光听着海瑞的话,脸色一下子就白了。 再任由这么说下去,真成乱臣贼子了。 “陛下,臣之忠心,青天可鉴!” 戚继光冲出队列,站在大殿中央,朝着万历行了一礼,惶恐的道。 万历看着站出来的海瑞,心里也有些郁闷。 让戚继光的兵马入京营,本就是他的目的。海瑞横加一杠,确实有些难受。 这位把规矩看的比什么都重,就算是万历出言劝阻,也没有什么太大的用处。 不过,倒是可以利用。 万历想起了之前的那个计划,想到了后世的军制。 看着前面的戚继光,万历出言安慰:“戚将军之忠心,朕知道。且退下吧!” 有万历的保障之后,戚继光这才惶恐的退了下去。 “那你以为如何?!”张居正看向海瑞。 海瑞道:“这是你的事,和我有什么关系?!” 这话把张居正气的不轻。 “你这是搅局,搅局,海笔架!”张居正指着海瑞,厉声道。 张居正几乎从来没这样过,一直喜怒不溢于表。可今天,实在是被海瑞逼到份上了。 张居正也不是第一个被海瑞逼迫的人,他的老师徐阶,当年被逼的更惨。 能把张居正逼到这个份上,这还是头一遭。 朝中的那些官员们看着海瑞,一个个的心惊肉跳。 在朝堂上和张居正当堂对峙,没几个人有这个胆子。 朝堂一时间陷入了僵局。 一边是正合万历心意的张居正,一边又是忠心耿耿的海瑞。 若是不能将此事调解,恐怕影响甚大啊。 万历捏着自己的下巴,思索起来。 他回忆着后世的军制,回忆着这个时代的军制。 很久之前的想法,涌上心头。 海瑞对朝廷绝对忠心,且眼里揉不得沙子,那这就可以利用。 既然僵持不下,不如各退一步。仿后世政委制度,设立参赞制度。 海瑞和张居正在朝堂上厉声不断,两人互不相服。 “咳咳,两位先生。听朕一言。”万历忽然开口。 张居正和海瑞终于停了下来,他们各自分开,站的很远。 “朕以为,张先生说的很对。”万历看向张居正。 “陛下……”海瑞急忙开口。 还没等海瑞把话说完,万历又道:“海先生说的也很对。” 海瑞的话,又憋了回去。 “朕以为,让戚家军入京营并非不可。但,海先生的考虑又极为在理,也应该考虑。 朕思来想去,觉得,是不是在戎政尚书之外,再设置一理政尚书? 戎政尚书管练兵,理政尚书管后勤内务。若遇调兵,必须要有两位尚书的同意才可行动。 在千户、百户、总旗之位上,设参赞。负责掌管后勤内务等事,同样的,若千户、百户以及总旗兵马调动,要有双方的同意……”万历详细的说着自己的规划。 听起来,和监军制度有些相似,但又有些不同。 但聪明人,一下子就听出来了这里面的道道。 人群中的戚继光脸色一黑,“完了,这一千兵回不来了。” 听着万历的声音,张居正的脸色黑了一些。 这一下子,京营中有了掣肘,以后改革,恐怕没有之前那么洒脱。 海瑞脸上却多了一些笑容,觉得万历这个方法极为正确。 “海先生做事恭谨,忠诚可靠,朕以为,这个理政尚书,由海先生担任,至于其中参赞,也由海先生举荐。”万历说道。 让海瑞插了进来,这以后可没有什么太平日子。 张居正如果反驳,那海瑞势必不会同意。到时候又整什么幺蛾子。 想到这里,张居正只能捏着鼻子认了。 “臣,领旨!”张居正领下了万历的旨意。 “臣,谢陛下!”海瑞朝着万历行了一礼。 朝堂上的这些官员,没想到事情竟然会是这个结局,真让人意外。 早朝匆匆而过,万历心情颇为舒畅。 让王崇古治理京营,让海瑞代为制衡。这是最佳的选择。 而且,万历对参赞的人选,早就有了决定。 那就是大明皇家学院的那些宗室弟子,他们是最好的选择。 万历回到了暖阁,纵使室外寒风凛冽,但这暖阁中温暖如春。 万历喝了些热饮,躺在椅子上舒舒服服的休憩着。 还没来的及享受,张诚急匆匆的从外面走了进来。 这让万历有些意外,于是看着面前的张诚,问道:“这是出什么事了?” “陛下,有人觊觎抚宁侯等人的家产。”张诚说道。 万历瞬间警惕起来,抚宁侯的财产对他来说极为重要,不能有任何闪失。 “怎么回事?”万历眯起了眼睛。 “陛下,今日奴婢把抚宁侯家中的财货往宫中押送时,户部来了几个官员,他们问奴婢的人,抚宁侯家的财货几何。”张诚一五一十的说道。 “户部?他们终于坐不住了。”万历又放松下来,对这个结果早有预料。 “原来是户部,不管他们,做咱们的事,其余人等,一概不管。”万历命令道。 “对了,冯保那边抄的如何了?!”万历问道。 “回陛下,冯保那里还差些时日才能查抄完毕。”张诚回道。 冯保现在还没死,在刑部的牢房中关着。因为是内臣,海瑞只是定了冯保谋逆的罪,抄了他的家,但什么时候判刑并没有明确,这要万历吩咐。 后面又发生了抚宁侯这一档子事,万历没顾上他,一直留到现在。 至于什么时候处死他,全看万历的心情。 这种不确定的死亡,才能让人恐惧,直接杀了他,有些太便宜他了。 万历叮嘱道:“冯保那边也不能落下,这都是朕的钱。” “遵旨!”张诚领下了万历的旨意,随后离开。 万历早就知道户部会觊觎,四个勋贵积攒下来的财富可不少啊,没有人会巡视不管。 不过,万历早就有了准备,也不怕什么。 稍微歇了会儿,万历又开始忙碌,翻阅着最近司礼监送上来的奏疏。 一封从江陵送上来的弹劾奏疏,引起了万历的注意。 清丈田亩,出现问题了。 户部衙门,户部尚书王国光的厅堂中,他看着站在面前的户部员外郎任昌学,脸色有些难看:“他们真这么说的?” “真是这么说的,厂卫说,抚宁侯等人的家产是陛下的旨意,他们根本不让咱们的人靠近,更别说让咱们看看财货清单。”任昌学说道。 “户部空虚日久,如果这些钱能够充入国库,对咱们来说,有莫大的好处。 可是如此,全都进了陛下的内帑。若是不争上一争,可真就和咱们无关了。”王国光说道。 “陛下不是设了一个外帑吗?”任昌学问道。 “外帑?!” 王国光失笑道:“我大明,可有不贪财的皇帝?虽说我看不清这个外帑是什么意思,想来也不会真是为了天下之事。 如果真是这样,那应该由我户部管理。这消息也有几天了,没听说陛下说过这事,估计还是有太监控制。这样的话,内帑外帑又有什么区别?!” 王国光之前就领教过万历的贪财,如今,可不会认为万历会真为了天下大事。 “那现在该如何?是上疏此事吗?”任昌学说道。 “不!” 王国光否定道:“万万不可,之前我去元辅那里探过口风,元辅对此事并不认同。江陵那边的新政似乎出现了一些问题,现在急需陛下的支持。咱们如果上疏的话,会让元辅为难,说不定会被元辅压下来。再过几日,等再一次早朝之时,咱们在朝堂上说。” “好!”任昌学回道。 任昌学走后,王国光又开始忙碌。 可不知道怎么回事,总觉得心神不宁。 天上飘起了雪,眼看着就是年关。之前积欠下来的帐还没还完,现在户部衙门外都是些要账的官,他一出去就会被围住,明年又是新的帐,这让王国光心里极为难受。 “得弄一些钱回来,总不能全让陛下得了去。”王国光说道。 万历大概率是不会给钱的,可他又不能不要,实在是掏不出来钱。 “唉!” 王国光心烦意乱,拿起桌子上的一个账本看了起来。 “啪!” 只看了一眼,王国光就把手中的账本摔在地上,咒骂:“该死的,万历元年一整年,整个南直隶的茶税就有三十六两?硕鼠,硕鼠,都是硕鼠!” 王国光越想越气,拿起一根毛笔,直接给撅了。 郁闷了半天,骂了好久,最终又不情不愿的把账本拿起,忍着心中的恶心,看着。 可这账本就像是从屎里拿出来一样,越看越恶心。 王国光一边骂着,一边看着,几欲作呕。 随后,他拿着这本账本去找张居正。 来到内阁之后,王国光直奔张居正的厅堂。 顾不上敲门,就大喊:“元辅,元辅,天下奇事,天下奇事啊!” 正在处理政务的张居正看着走进来的王国光,问道:“什么奇事?!” “元辅,南直隶一年茶税,仅三十六两,只有三十六两。”王国光不满的道。 张居正脸色直接就黑了,从王国光手中拿过账本,大概看了一眼,就如同刚才的王国光那样,骂道:“这些该死的东西,一年茶税三十六两,糊弄鬼呢?!” 王国光指着张居正手中的账本,怒气冲冲的道:“元辅,这还不是最恶心的,关键是这呈送上来的账本,算下来,刚好就是这么多,严丝合缝,没有任何遗漏。” “东南承平日久,加之隆庆开关,茶叶畅销于海外,就算今年一整年遭了灾,也不至于只有三十六两的茶税?这些税呢?这都是朝廷的钱。”张居正脸色不善。 “元辅,现在该如何?!”王国光问道。 张居正道:“打回去,让他们重新算。” “恐怕,就算打回去,也没有用啊。”王国光一脸苦涩。 张居正道:“此事不急,总有解决方法。你先去吧,这事我自由办法。” “唉,先这么着吧。”王国光又无奈的把账本拿了回去。 看着王国光的背影,张居正的眼睛中闪烁着凶光:“商人,三十六两,呵呵呵!” 寒风刺骨,雪花飘飘。 眼看着年关将近,皇宫之中也开始张灯结彩。 万历穿着皮大氅,带着雪帽,站在乾清宫前面,看着太监们收拾着花灯。 田义站在万历身旁,说着吉祥话:“皇爷,眼看着就是新年,明年比今年会要更好。” “是啊,一年更比一年好嘛。今年确实干了不少事。”万历笑道。 这倒是实话。 干掉冯保,改革京营,弄出水泥,组建施工队,新政实施等等一系列的事。 “大红灯笼挂高一些,对,挂高一些!”万历看着挂灯笼的太监,说道。 在宫殿门口转了转,又去了李太后那里。 说了一些家常话,万历就早早的回去。 冬天黑的早,还没忙活什么,天空就漆黑一片。 万历翻阅了些奏疏,早早的睡了。明天还要上朝,要早些睡。 躺在被窝之中,万历想到:“是不是该弄几个暖被窝的丫头?这漫漫长夜啊,不好过哦。” 第二天一早,万历早早的起了床,穿好衣服去皇极殿上朝。 今天的早朝,没有什么太多的事,官员们说着各种各样的吉祥话,气氛烘托到了极致。 早朝的象征性更大一些,具体的政务,并不会在早朝上讨论过多,除非是一些国家大事。 就在早朝即将结束之际,一个万历不认识的御史忽然站了出来。 “陛下,臣有事启奏!” 这青袍御史走到中央,朝着万历拱手相拜,举着手中的笏板。 “准!”万历说道。 “谢陛下!” 御史告了一声谢,后接着道:“陛下,抚宁侯等人造反之案已经落幕,可这抄家之事却迟迟未能提上日程。今国库空虚,若是能将抄家所得充入国库,将会极大的改善朝廷政策。” 这御史是户科给事中晏善继,说完话后,静静的站在朝中,等待着万历的下文。 朝堂之中本来热闹的气氛,瞬间就冷了,一下子不对劲。 张居正看了他一眼,脸色微变。 晏善继这话的意思说的很明显了,就是问万历要钱。 朝臣都知道,在海瑞还没定抚宁侯等人的罪过时,万历就派人把抚宁侯他们的家给包围了,那这家产,自然就落到了万历手中。 抚宁侯等人的家产众多,如今只是刚刚理清,想要彻底抄没,还需要一段时间。 抄没的这钱,自然会流入皇帝的内帑中,和这些外臣没有什么关系。 以抚宁侯为首的四个勋贵,可都是传承百年的大勋贵,这么多年,早已经积攒下了不少财富,这些钱全部落进了万历的腰包,实在是让户部的官员不满。 户部穷了多年,如今好不容易有一个发财的机会,眼睁睁的看着被万历弄走,心里自然不舒服。 户部尚书王国光是张居正的人,他的能力很强,这一点毋庸置疑。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国库中没有钱,纵使拥有无数手段,也很难施展出来。 这些钱对他以及国库,有很大的作用。有了这些钱,那么前些年积欠下来的债务就能还一些,这对以后的工作有着莫大的帮助。 万历自然能听明白晏善继这话的意思,倒是想把这钱交给户部,可又不能交。 把钱交给户部,基本上就是弥补往年的亏空,去还嘉靖、隆庆欠下来的债,也就是说,这些钱进了户部之后,一下就没了,并不能发挥出什么作用。 换言之,目前的户部是一个很坑,除非把往年积欠下来的钱全部还完,不然,多少钱都不够。 况且,一旦让户部养成这个习惯,一没钱就问万历要,那还得了? 与其如此,还不如把这些钱拿出去做生意,先赚到钱之后,再用赚来的钱,看情况救援户部。 当然,内帑是内帑,国库是国库。 这两个部门,以后是两个完全独立的,且互不统领的部门。 张居正回过头看了一眼不远处的户部尚书王国光,只见他目视前方,如木雕菩萨,脸上没有任何情绪上的波动。 如此来看,晏善继的背后,很可能有王国光的意思。 张居正收回目光,看着皇位上的皇帝。 眼前的这个小皇帝非常爱财,想要让他将吃进去的钱吐出来,那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但是,如今的户部确实缺钱,要是能补充一些进去,也算是个帮助。 张居正看着万历,想要看看他会说出什么来。 “如今户部,积欠几何啊,可有盈余?!”万历看着晏善继,问道。 “回禀陛下,户部没有盈余,积欠甚多。”晏善继回道。 “若是把抚宁侯等人的家产充入国库,可能解决户部危机?!”万历再次问道。 “回禀陛下,即便无法彻底缓解户部危机,也会有极大的改观。”晏善继再次问道。 “陛下,臣以为,应该把抚宁侯等人家产充入国库,这样一来,既能充盈国库,又能缓解各方压力。 如今天下并不太平,各处都有兵马,如果把这些钱财用在刀刃上,对朝廷将会有很大的帮助。” “臣以为,抚宁侯等人之钱财取之天下,应该用于天下。” “陛下坐拥天下,又何必在乎抚宁侯等人之家产?!” 一下子,又有好几个御史、以及户部的官员站了出来,为宴善继壮势。 看这样子,大有一副逼宫的架势。 张居正的脸色黑了下去,如果说这事情的背后没有王国光,那张居正是不相信的。 最关键的是,王国光乃是张居正的心腹。这么大的事,张居正却不知道,这就很让人怀疑。 其实,张居正也同意王国光向万历要钱。因为接下来的新政,花钱的地方多的是。 王国光是他的人,自然会支持他。 在张居正眼中,皇帝,可不会从自己的内帑中发钱来支持张居正。 但这么大的事没提前通气,确实让张居正心中有些不满意。 万历看着眼前的这些御史以及户部的官员,心中冷笑不已。 这些人,又怎么可能会坐视不管,眼睁睁的看着抚宁侯等人的钱进入万历的腰包呢? “朕之前已经做出了安排,将内帑一分为二,设置外帑,以内帑银,兴天下事。难道,此事还不够吗?!”万历说道。 宴善继道:“陛下,这是两回事。外帑,拆分自内帑,其中安排,臣等不知。” 这话差点把万历的鼻子气歪了。 无非就是说,这外帑是陛下您的,我们这些做臣子的,又怎么可能知道呢?意思很明显,甚至还想将其归于他们掌控。 宴善继接着道:“陛下仁德,设外帑,以兴天下事。这和抚宁侯等人的财产,并没有太大的关系。可外帑只是外帑,比不上户部国库。 陛下,臣以为,应该将抚宁侯等人的家产,充入国库。如此,才能发挥出更大的效果。” 万历心中有些火气,但也不至于乱了方寸。 稍微定了定心中的火气,万历想到了一个主意。 万历看了一眼勋贵队列前面的张溶,组织了一下语言,接着道:“也就是说,就算把抚宁侯等人的家产全部抄没,充入国库,也无法还清之前的积欠吧?!” 晏善继毫不思索的回道:“确实如此。” 万历开始给晏善继挖坑:“就算如今抚宁侯等人的家产充入国库后,能极大的缓解当务之急,可以后呢?要是以后再出现亏空,那该如何?抚宁侯等人造反,实乃万中无一之事,解决户部亏空,总不能等着别人造反吧。这满朝勋贵,你看看,还有谁会造反?!” 万历声音很大,在朝堂之中不断回荡。 老神在在的张溶在听到万历这话后,神态瞬间变了。 户部亏空,这次用抚宁侯等人的家产充填,那以后要是再亏空,会不会用自己的家产来填充? 不能,这个先例不能开。 “陛下,臣有一言!” 张溶顾不上什么体面不体面的,急忙站了出来,朝着万历说道:“陛下,抚宁侯乃勋贵,虽说造反,按理也应该由厂卫处理,其家产、财货之物,也应该由陛下处理,若是充入户部,岂不是乱了规矩?!” 张溶这么一说,勋贵们也跟着嚷嚷起来,说什么都不允许这样做。 户部尚书王国光的脸上有些不满,这些吵吵闹闹的勋贵们,瞬间打乱了他的计划。 这本是他和皇帝之间的事,现在又把勋贵们牵扯进来,事情一下子就不好做了。 王国光作势准备出去,和那些勋贵们挣上一争,可看到了张居正投来的目光。 张居正冲着他摇摇头,示意他不要这么激动。 王国光心中极其不满,可在看着群雄激愤的勋贵们,以及张居正的眼神时,最终还是忍了下来。 户科给事中宴善继看着群雄激愤的勋贵们,最终还是退了回去。 高坐皇位上的万历将眼前这一切尽收眼底,事情,并没有失控。 第九十三章 江陵抗税 这些勋贵在一些时候,还是很有作用的,比如现在这个场面。不听话的勋贵,当然要处理,可在没有培养出自己的利益集团时,勋贵的价值还是很大的。 张溶站在朝堂之上,像一个斗士,目光之中尽是火气。 “朝堂之上,岂能如此狺狺狂吠?说什么将抚宁侯之财充入户部,简直就是胡言乱语。你户部亏空,那是你户部的事,与陛下,与朝廷何干?莫非,觉得陛下年幼可欺?真是可笑!” 张溶那凛冽的话语就像是子弹,接连不断,连绵不休,宴善继这个御史,一时间被张溶说的不知道该如何反驳。 英国公传承这么多年,自有家族智慧,一上来就抢占先机,站住道德制高点,以万历年幼来压制宴善继。 之前文官们不是也用过这种方法来整治抚宁侯吗?现在,张溶自然要回过去。 从始至终,张溶都不觉得抚宁侯等人是万历的意思。 一个十岁出头的娃娃,一个蠢的出奇的村妇,怎么可能会用那种让人想不明白的方法来处理抚宁侯,这后面肯定有人指示。 宴善继被张溶这句话呛住了,支支吾吾不知道说什么是好。 户部员外郎任昌学见宴善继吃瘪,急忙站出来壮声势。 这些钱对他们极为重要,必须要争上一争。 可刚等他站出来,张溶就怒火中烧的开喷:“怎么?这户部还是朝廷的户部吗?莫非是一家一姓之户部?!” 这话让任昌学极为吃瘪,一下子不知道说些什么。 万历看着眼前的乱象,自然不需要亲自下场。有张溶这些勋贵在,也不用担心什么。 眼看着局面一发不可收拾,张居正沉声斥道:“够了,朝堂之上,岂能如此乌烟瘴气?” “今我就卖元辅一个面子,好自为之。”张溶一脸阴冷的退了回去,轻蔑的瞥了户部尚书一眼。 户部尚书王国光给那些人使了使眼色,让他们回来。 朝堂终于恢复了安静,大殿外面的北风呼啸。 冷风钻进大殿,让人忍不住的哆嗦。 今天的早朝基本上没能解决什么事,从头到尾都在扯皮。 万历初年的日子确实不好过,各部朝廷都勒紧了裤腰带过日子。 “今日的朝会就到这里吧,退朝!”万历站了起来,带着田义,装作被吓着的样子,直接走了。 众官员们,也开始退场。 英国公张溶等勋贵,趾高气扬的从张居正以及王国光面前经过,甚至还轻蔑的讥讽。 王国光脸色阴沉,眼中满是怒火。 “元辅,他们欺人太甚。”王国光看着张居正,怒火中烧。 张居正道:“你怎么敢打抚宁侯家产的主意?” “元辅,你也看到了,南边的茶税才三十六两,眼看着就是年关,户部真没钱了,马上就要应对明年的开支,没钱,还怎么做事?!”王国光脸色很差,声音都变得低沉。 “抚宁侯造反之事,朝堂上下都一清二楚。之前用流爵以及赏赐才把英国公他们安定下来,现在你又提抚宁侯的事,岂非逼迫过甚?抚宁侯的钱,只能是陛下的,不然他们就没法安心。不安心,他们就会闹。”张居正语重心长的劝解。 张居正也难,新政要实施,麾下的同僚也要维护,勋贵们的情绪也要安抚,如在钢丝上跳舞,如履薄冰。 用造反来压勋贵只能用一次,这次用了,以后就用不了了。所以现在,只能先委屈户部了。 王国光叹道:“元辅,这户部是朝廷的钱袋子,没有钱,军队没有开支,官员没有俸禄,没有钱,什么事都做不成。陛下搞了一个外帑,看起来很好,实则水中之月。我要是再不想些办法,这后面的日子只会越发艰难。” “后面会起来的,明年就好了,江陵那边的土地已经清丈的差不多了,明年就会好起来,再苦一年,一年就好。”张居正劝勉道。 “唉,只能这样了。希望能好上一些吧。”王国光无奈的叹道。 风雪还在呼啸,张居正回到了内阁。 一个小巧的铜炉在厅堂之中,上面座了一壶热水。 张居正把今天的烦心事全部抛之脑后,拿起了奏疏,处理政务。 又是一封从江陵送来的奏疏。 奏疏的署名是江陵县知县罗淼,上面的内容,让张居正眉头紧锁,心情更加败坏。 自张居正提议以江陵为新政试点之后,江陵知县罗淼为了巴结张居正,就紧锣密鼓的开始实施了。 罗淼此人没有什么大本事,只会按部就班,张居正是怎么说的,他就怎么做。 在江陵开始清丈田亩,清查投献,实施一条鞭法。 如果他能一视同仁也就罢了,关键是,他为了巴结张居正,张家的田亩以及各项产业,他是一个都没动,这就引起了太多人的不满。 起初,碍于张居正的权势,以及罗淼拿着鸡毛当令箭的方式,当地的士绅还挺配合,清查田亩也就这么下去了。 把百姓投献而来的田亩,全都清退回去,也没说什么。 事情坏就坏在,这些百姓并没有按照张居正的意思将田亩设成自耕田,而是拿着田契去找张居正的老爹张老太爷。 张老太爷知道自己的儿子在朝中为官不容易,于是拒绝了这些百姓的投献请求,可张居正的弟弟张居易却觉得,自己的兄长是内阁首辅,朝廷宰辅,为国为民,拿一些土地算什么? 于是,他就背着张老太爷,收下了这些百姓的土地。 先例一开,一发不可收拾。 几乎所有的百姓,全都拿着田契去了张家投献。 明朝优待士绅,对读书人,秀才、举人、进士,都有一定的免税政策,名下的土地,有一部分不用交税。 但到了明中后期,随着读书人的增多以及士绅的做大,最后发展成举人以上,几乎所有的土地都不用交税。 这就吸引了很多百姓的注意,于是,纷纷把自己的土地挂靠在士绅的名下,只需要给士绅们缴纳比朝廷税收更少的钱粮,就可以躲过朝廷的税收。 明朝的士绅,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土地开始急速膨胀。 这就导致了,市面上的交税田越来越少,士绅名下的土地越来越多,朝廷的税收越来越少,士绅的收入越来越多。 如果太平,倒也罢了,一旦出现天灾人祸,朝廷财政会在瞬间破产,这个时候,士绅们也会露出獠牙,将投献而来的土地全部侵吞,百姓瞬间无立锥之地。 至此,国破,民反。 张家在张居易的操控下,名下土地在瞬间膨胀数十倍。 如此操作自然引起了当地士绅的不满,于是纷纷抵制新政。 可罗淼不管那事,为了能尽快完成张居正的任务,强行推行。 于是乎,当地士绅开始抗税。各种***烧,在江陵屡禁不绝,甚至还往各处蔓延,大有一副天下大乱的模样。 整个江陵,张家、官府,瞬间成了众矢之的。 罗淼这封奏疏上的内容,正是在说,如今江陵沸反盈天,乱民遍地。 连带着张居正的名声,在当地都臭了。 然而张居正并不知道这里面的真相,只知道前不久罗淼上疏,一切顺利。 这如此剧烈的反差,让张居正一时间犯了难。 北风呼啸着,吹开了房门。 雪花飘飘,北风萧萧,天地一片苍茫。 张居正站起身子,前去关门。 就在房门即将关上的那一刻,游七在风雪之中,朝着这边急匆匆的赶来。 张居正的心里忽然涌出一个不详的预感,这个时候亲自过来,恐怕有事啊。 于是连忙走出去,看着游七,问道:“出什么事了?” 游七急匆匆的来到万历面前,道:“先生,家里来信了,急事。” 说着,从怀中取出一封家信,交给了张居正。 张居正接过书信,没来由的心里一沉。 莫非,家里出事了。 他忽然想到了年岁已高的张老太爷,如果这个时候张老太爷出事,那可就糟了。 明朝,朝中官员长辈去世,回家守孝丁忧三年,一旦张居正回家三年,新政直接就完了。 怀着沉重的心情,张居正连忙回到座位上,拆来信封,详细的看了起来。 “啪!” 张居正把手中的信拍在桌子上,喝道:“畜牲!” “先生怎么了?!”游七急忙询问。 张居正焦急的在厅堂中来来回回的转悠起来,汗水顺着额头往下流淌。 信是张居易写的,他在信中坦白了江陵的一切。 张居易的所作所为,在当地引起了极大的波澜,甚至引发当地士绅抗税,本来备受尊重的张老太爷也因此被人忌恨,后来事情没瞒住,此事被张老太爷得知,加之又有士绅跑来闹事,张老太爷一时心急,痰迷心窍,病倒了。 张居易知道自己的所作所为瞒不住,加之现在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于是连忙写信,请求张居正的帮助。 张居正实在太清楚如果自己老爹病倒将会造成什么样的后果,所以时常写信回家问候。 本以为张居易是个沉稳性子,能够稳住大局,可没想到竟然贪图这么一点财货。 忽然之间,张居正心中生出一众深沉的无力感。 难道,人不胜天? 游七从桌子上拿起书信,一五一十的看了起来,整个人瞬间不好了。 如果张老太爷再危险一些,那可就糟了。 更别说,如今天底下的人都盯着张居正,现在出了这么一档子事,肯定会有人落井下石。 “此事瞒不住,注意朝中舆情,万万不可慌张,我入宫一趟。”张居正看向游七。 “先生,现在入宫有什么用?”游七一脸担忧。 他并不觉得此时入宫会有什么作用,难道万历这个小皇帝,能解决此事吗? “你快去,按照我说的去做!”张居正急忙催促,随后踏入了风雪之中。 要做好最坏的打算,一旦张老太爷真有不忍之事,必须要提前安排好。 新政,不可耽误。 此时,皇帝的态度尤为重要。 皇宫在张居正的眼中越来越明显,他怀揣着忐忑的心,终于走进了暖阁书房中。 一番见礼之后,张居正坐在了万历面前。 看着坐在面前的张居正,万历笑道:“先生忽然进宫,可有什么事情吗?!” “陛下,新政对于朝廷而言至关重要,如今朝政已经到了沉疴之际,若不下狠药,很难医治。”张居正严肃的说道。 这让万历极为疑惑,怎么今天这话有些沉重。 于是问道:“先生这是怎么了?朕一直都支持新政啊。” 张居正心中艰难,终于决定把那件事情说出来:“陛下,家父年事已高,身体有恙……” 这话一出,万历瞬间明白张居正这是什么意思。 不过,按照历史的走向来看,张居正的父亲应该是在万历五年九月十三日病故,按理说现在还活着,不应该啊。 “先生,吉人自有天相,不会有事的,别担心。新政不能没有先生。”万历郑重的道。 张居正忽然叹道:“陛下,此事说起来,全是臣之罪责……” 张居正终于说出了事情的前因后果。 万历的眉头紧皱着,历史,似乎出现了不同,难道张老爷子真会这么早就过世吗? 不过,张居易这厮的所作所为,确实有所不妥,全是他的错。 万历的大脑飞速运转,此事事发突然,不能有任何疏忽。 张老爷子不能有事,真让张居正回去了,那谁来替万历直面文官们的炮火。 思索之后,万历道:“此事不能太过着急,神医李时珍不日就会到达京师,此时正在路上,朕去一道旨意,让他去江陵一趟。” 张居正有些愣神,李时珍的名声在大明确实不怎么耀眼,尤其是对于张居正这种人来说。 可万历一直推崇李时珍,这就让张居正有些意外。 紧接着,万历又给出了自己的安排:“张居易违抗新政,带头作乱,乃是于朝政相抗,朕以为,当由锦衣卫捉拿进京。” 张居正浑身颤栗,难道万历要拿张居易开刀吗? 可刚才不是说,一直支持新政吗?这又是怎么回事? 不等张居正询问,万历便道:“到时候,先生看着治个什么罪吧。” 张居正脑海轰的一下,瞬间明白了万历的意思。 第九十四章 万历的摊丁入亩之策 “先生看着治个什么罪!”万历说道。 此话一出,张居正瞬间反应过来。 一股如春阳般的暖意,涌上心头。 江陵那边的抗税,必须要解决,如今江南士绅都冲着张家来,其真正目的是冲着张家背后的张居正,冲着新政来。 张家和张居正是一体的,只有把他们混淆在一起,士绅们的反对才会更强有力一些。 他们可以借张家趁机收取投献从而攻击张居正,以此来达到驳斥张居正的目的。 因为这样,属于张居正明知故犯,自己都做不到的事,凭什么来要求别人? 到了那个时候,就算张居正说破了天,大义再怎么多,也无济于事。 人无信,而不立。 这话放在此刻,尤为重要。 万历当然能看明白这些士绅背后的小动作,所以,他必须要把张居正从张家之中摘出来,不然的话,就没法推行新政。 必须要让张家,和张居正分开,让他们化为两路。 张居易是张居正的亲弟弟,如果张居正出言呵斥,寻常规劝,根本不会起到什么作用,当地的那些士绅更不会同意。 如果,张居正真的大义灭亲,用官府的手段来处置张居易,那就步入了士绅挖的陷阱之中。 “大义灭亲”这个词汇看起来高大上、伟光正,但在注重封建礼法,讲究君父秩序的古代,则是一件不怎么好的事。: 一个连自己亲弟弟都能下狠手处理的人,又怎么会在乎别人?这样一来,张居正就会陷入一个更大的漩涡,甚至还会引起张家内部的混乱。 一旦张居正处置自己的弟弟,那士绅们当然不会放过这么好的机会,肯定会在里面煽风点火,到时候,张家内部就会出现大问题。要是把张老太爷气死了,那张居正回家丁忧三年,在起步阶段,新政同样完蛋。 所以,处置张居易不能由张居正来,只能是万历。 万历作为皇帝,以违抗新政为由处置张居易,这没什么说的,也会让那些士绅们的目的落空,更不会让张家和张居正之间出现问题。 但这样一来,就会把万历推到前头。 但改革之事,又岂能退缩呢?定下来的事,就要做下去。难道要因为一时之事,从而担心受怕? 该挺出去,就要挺出去。 况且,张居正还活着,有他在,怕什么? “当地士绅作乱,抗税,这是一个问题,不能不管。根源在于投献,归根结底,其实就是当地百姓觉得,给朝廷交税是交,给士绅交钱也是交,既然给士绅交的钱少,那又何必给朝廷交税呢。先生,你觉得,是不是这个道理?!”万历看着张居正,说道。 想明白事情前因后果的张居正,此时心情比之前要好一些。 听到万历的话后,他思考了一番,于是说道:“陛下所言极是,朝廷优待读书人,这才有了免税、免赋的政策。刁民投献,就是为了抗朝廷之税。那些读书人,仗着这些优待,肆无忌惮的收受投献,也着实可恶。” “是啊,这是个问题。先生可能看到,问题的根源?若是从根源动手,那会如何呢?!”万历问道。 张居正不说话了,从根源动手,不就是免除士绅的优待吗? 如果真行此法,恐怕比新政还要恐怖。 讲真的,和免除士绅优待相比,新政就是个小儿科。 “陛下,在精兵未竟,朝政未稳之前,此法不可贸然实施。”张居正劝道。 万历心中一动,张居正这话,明显也有这方面的意思。 想想也是,大明至今已有两百年,沉疴重疾药石难医,草原入寇,天灾人祸等等久不断绝。 改革自然要先捡容易的来,如果一上来就搞大的,实在太容易出现问题。 毕竟现在的大明,可经不起这么折腾。这注定是一个磨时间的事。 万历自然不会这么莽撞,他也知道事情的轻重缓急。 士绅的利益肯定是要动的,但百姓之所以投献,就是因为朝廷的赋税超出了他们的承受范围。 既然如此,那就从百姓身上着手。用曲线救国的方式,来处理此事,先安定百姓。 华夏的历史够长,长到几乎任何事情都能在历史上找到佐证。 万历自然也能从历史之中找到解决办法。 “新政之中有个政策叫做一条鞭法,朕也看了看。所谓一条鞭法,就是把各州县的田赋、徭役以及其他杂征总为一条,合并征收银两,按亩折算缴纳。 这样大大简化了税制,方便征收税款。同时使地方官员难于作弊,进而增加税收。”万历沉稳的说道。 张居正点点头,“确实如此,此法能精简很多手续,同时也能为朝廷带来极大的税收。” “但此法却有一个问题。”万历伸出一根手指。 “敢问陛下,什么问题?!”张居正问道。 “一条鞭法,是在为朝廷提升收入,却没有顾及到百姓。以往赋税征缴,往往采用粮、布、帛等实物。这种方法虽然繁杂,但该是多少就是多少,百姓交的粮或许会被贪腐一些,但省去了卖粮折银的手续。 一条鞭法,将所有东西折算成白银,那就要把粮、布、帛卖掉,换成银子。有银子的人,当然是那些商人、士绅。朝廷征收在即,百姓又无多少钱粮,此时,他们势必会联合压价,以最低的价格,换取更多的粮食。 等百姓交了税,若家中又无粮食度日,又得高价从士绅、商人手中买粮。这么一来一去,百姓能不出现问题吗? 借着开关的东风,东南银多,粮价自然就高。朝廷在东南收银,自然不会有太大的问题。 可北方少银,收成又少,强推一条鞭法,势必出现问题。”万历一五一十的说着一条鞭法的弊端。 诚然,一条鞭法对朝廷有着莫大的好处。 可在一定程度上,会加剧民间的土地兼并和矛盾。 张居正不知道吗?他当然知道其中的一些弊端。 可朝廷缺钱,实在抽不出钱,只能先这样了。 张居正无奈的道:“陛下,虽说言利君子不齿。可朝廷没有钱,是万万不行的。其中问题,臣也思虑一二,但即便这是一杯毒酒,也要饮下。” 世道如此,只能先苦一苦百姓了。等以后朝政好些了,再做改变吧。 “朕倒是有一个法子,能解决此事。”万历自信的说道。 “什么法子?!”张居正的眼睛亮了一下。 眼前的这个小皇帝可不简单,总有意想不到的智慧。 “摊丁入亩,地丁合一,滋生人丁永不加税。”万历一个字一个字的说道。 张居正觉得自己抓住了什么,可又滑溜的从指尖溜走。 他沉思一会儿,觉得万历这个法子有着极大的力量,可一时间有些迷茫。 “陛下可言明?!”张居正急忙问道。 万历缓缓的解释着:“立国之初,太祖高皇帝定下规矩,丁银与里甲、均徭等四差银一起,都由地方官员征用,并不上缴朝廷。 太祖高皇帝那会,地方疲弊,人口零落,官府缺钱,此举是为了尽快恢复当地官府工作的有效措施。 随着天下承平,这种老旧的政策却一直延续下来,没有收回。实际上,这项收入大多落入官吏的私囊。 朕记得,户部那里也没有全国丁银的统计数字,只有户丁的总数,在行政及政策制定方面,户部也未涉及丁银的处理以及如何支配。” 丁银。 张居正低声念叨了一声,这个词语对他来说有些陌生。 没在地方做过官,从一开始就是庶吉士,虽有经邦纬地之才,难免也会考虑不周。 不经地方事,自然也察觉不到地方上的事。 张居正小声琢磨着,忽然茅塞顿开。 若真是如此,收缴丁银入朝廷,可简单很多。 “朕以为,当命令地方官将丁银随同田赋一起上缴,同时对于人丁的编审也应该逐渐制度化,以保证丁银的征解。 直省每岁终,各将丁徭赋籍汇报总数,观户口消长,以定州县考成…… 通过这些措施,在剥夺地方官任意支配和使用丁银权力的基础上,直接征用丁银。” “那陛下刚才所言的摊丁入亩,又是何解?!”张居正有些抓耳挠腮,始终觉得自己哪里不得其法。 万历笑了笑,字句越显重量:“这便是取消人头税,以土地多寡征收赋税。贫者若地少人多,为了缴纳赋税就要卖儿卖女,即使如此,也不见得能交够赋税。富者地多而财厚,逼一逼他们,也就能交出来。 一昧清理隐匿田产,会同时得罪官绅与百姓。若是在这时,取消人丁税,实施摊丁入亩,滋生人头永不加税,只按土地多寡征收赋税,那对于普通百姓而言,却是一件极好的事。” 张居正豁然开朗,但他敏锐的察觉到了这个方法后面的杀机。 以土地多寡征收赋税,那士绅在不在其中? 清查田亩之后,若是士绅土地众多,再同时征税,他们会不会交? 张居正的思绪瞬间飞了起来,以“摊丁入亩”为基础,想到了数个良策。 然而此时,取消人头税,摊丁入亩,似乎对士绅们没有什么影响。 因为他们并不交税,土地多寡,又有深夜意思? 于普通百姓而言,确实实实在在的好处。 “臣明白了,臣告退!” 张居正心情大好,朝着万历拱手行礼,随后退去。 在走出乾清宫的时候,回身看了一眼,赞道:“此乃擎天之策,祖宗保佑,陛下真乃一良圣之君,大明中兴有望。” 回到内阁之后,张居正把所有的内阁阁老全部聚集起来,商议此事。 当张居正把万历今天的政策搬出来时,几乎所有的阁臣都陷入深深的震惊之中。 人头税延续两千年,此时取消,影响甚大啊。 内阁次辅吕调阳一脸担忧的道:“若是贸然取消,朝廷税收会不会下降?此番一来,恐怕会更加艰难啊。” 张居正却笑道:“若是不施行此法,百姓会想方设法的逃税,投献,挂靠等等手段,无所不用其极。 一条鞭法之下,减轻了百姓的徭役,用银子就能抵消。加上摊丁入亩,更是取消了丁口税,以土地多寡为征收凭证,将会进一步减轻百姓的重担。土地少的人,交少一些,多的交多一些,这很合理。 百姓投献的目的,不就是为了躲避这些吗?现在朝廷替他们解决,那还有什么顾虑?不取消人丁税,他们会挂靠在士绅名下,这税收与朝廷无关。 取消人丁税,百姓自然愿意自己做主。这出来的百姓多了,百姓出来的意愿大了,加上一条鞭法,征收的税,可不会少。” “百姓同意这是肯定的,就担心那些士绅们不愿意放手。那些土地,可都是钱。”吕调阳担忧的道。 “是吗?!” 张居正冷哼一声,杀机毕露。 在如今的朝堂上,若张居正想强推一件事,除了那种大事之外,其余事情阻力会有,但可以忽略。 经过张居正的轮番验证之后,越发觉得此法可行。 于是,在张居正那强有力的手段之下,以江陵为试点,强推“摊丁入亩、取消人头税、滋生人丁永不加税”的政策。 和政策一起去的,还有万历缉拿张居易的旨意。 为了以防万一,万历特意派遣张诚亲自带队前往,可谓给足了张居易面子。 在临行之前,万历特意把张诚叫到跟前叮嘱。 暖阁之中,万历看着面前的张诚,叮嘱道:“你要知道,新政对朝廷,对朕至关重要,张先生对新政,对朕也至关重要。 到了江陵之后,你只需要向张老太爷言明朕的意思,至于其他人,就不用多管。你告诉张老太爷,朕这样做,其实是为了保他们…… 记住,一定要让张老太爷别到处乱说。待会你在宫中挑一些名贵药材,给张老爷子带去。嗯,对了,朕待会再手书个福如东海、寿比南山的字,你拿去让人制成金匾,送与张老太爷。 记住喽,把朕的落款什么,都得写上,办工整。” “皇爷,奴婢有些不明白。这摊丁入亩明明是皇爷提出来的,可如今市井上,怎么都在说是元辅的功劳?!”张诚有些不满。 万历无所谓的笑道:“朕嘛,更喜欢站在后面。所谓,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 第九十五章 万历的银币 这种事情,万历并不喜欢冲在前面,既然有张居正在,那就把这些事情交给他,而自己,在深宫中当一个人畜无害的小皇帝,就是最好的。 交代完必要的事情之后,万历取出一张宣纸,将那八个大字写在了上面,同时留下了自己的印章以及署名。 他将这张宣纸交给张诚,叮嘱道:“一定要好好的做,把这件事情办完善办好。” 其实万历非常清楚,像张居正他父亲这种老人的心理状态,他的儿子做到了首辅位置,其实到这一步他也不缺什么,不缺吃,不缺喝也,不缺穿。 对于他而言,面子就比较重要。 万历要抓他的儿子并且治罪,所谓给一个巴掌就应该给一个甜枣,而这个牌匾就是甜枣。 对于喜欢虚名的人来说,皇帝亲自手书,可要比黄金还要值钱。 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所以万历才会让张诚制作一个金匾。 张诚拿着万历交给他的纸,急匆匆的出了乾清宫,不敢耽搁,急忙去安排此事。 现在时候还早,万历偷偷摸摸的换了一身普通衣裳,带着田义以及几个侍卫,悄悄地溜出宫。 万历想要出一趟宫非常困难,要提前向李太后报备,甚至还要向张居正报备,出去之后他并没有自由,贵为皇帝就应该高坐在那厚重的龙椅上,接受万民的朝拜。 各种皇帝仪仗,将他与普通百姓隔离开,加上那些护卫,万历活脱脱是一个吉祥物,毫无自由可言。 穿越而来这么久,他还没有好好的体会过市井。 逃跑计划在他的心里酝酿了很久,今天终于实施出来。 当他溜出皇宫的那一刻,他才真正的尝到了什么叫做自由。 穿着一身崭新的衣裳,对襟棉袄,毛皮大氅,再戴着一顶厚重的狗皮帽子,将自己包裹的严严实实。 他的怀里揣着之前张静送给他的那把黄铜手铳,以防万一。 几个侍卫,分布在他的旁边,警惕的观察着四周。 天上下起了雪,飘飘洒洒的向大地落下,万历坐上了一架马车。 “皇爷,咱们现在去什么地方?!”田义问道。 “先去一趟外帑,然后再到处转一转,好好的感受感受京城生活。”万历说道。 外帑并没有在皇宫中,而是位于崇文门里街的明时坊,就在盔甲厂对面。 此处距离皇宫比较远,加上风雪有点大,所以万历选择了马车出行。 明朝的马车基本上只有两个轱辘,这种马车有着很大的优点,转向容易、轻巧轻便、速度快等等,但却有一个非常致命的缺点,那就是马车不能太大,而且承重效果载重能力要远远的劣于四轮马车。 在没有差速器的时代,转向,一直制约着车辆的发展。至于西方,四轮马车也只是将两个两轮马车对接,中间用可转向的活扣连接,以此来实现转向,这种马车的优点极为有限。 万历看着身下的马车,忽然想到了这些问题。 差速器其实并不难解决,重要的是材料,在没有优质钢铁的明朝,想要造出耐用的差速器,是一件很困难的事。 在万历的沉思当中,马车停在了外帑衙门的外面。 外帑衙门并不大,只有一个三进的院子,和对面的盔甲厂相比,简直就像是一个小小的平房。 眼前的盔甲厂略显破败,在嘉靖年间之前,盔甲厂当中的坐班匠人甚至达到了千余人,在这里生产的盔甲装备了整个大明北方。 可时至今日,盔甲厂只有其中几个核心部门还在运转,剩下的那些机构,早已经没有了往日的景象。 盔甲的制作成本非常高,所使用的甲片、牛皮,都是价值不菲的东西。 想要打造出一套普通的铁甲,就需要十几两银子,如果带上头盔、面甲、护脖以及护腕等等配饰,成本还会更高。 但根据史料记载,明初永乐年间,宣府一地边军的批甲率甚至达到了80%以上,其中精锐,被加率甚至达到了200%,一个精锐甲兵,至少有着两套铁甲。 那是大明朝的高光时刻,北扫草原,七下西洋,何其壮哉。 可惜,那些辉煌就像眼前的盔甲厂一样没落。 万历走向马车,回身望了一眼对面破败的盔甲厂一时间感慨万千。 外帑衙门看起来很新,写着“外帑”两个字的巨大牌匾挂在门楣上,倒是有几分耀武扬威的样子。 衙门外面站着两个卫兵,他们看着走过来的万历等人,下意识的出口呵斥:“此处乃禁地,闲杂人等,速速离开,不得靠近。” 陈增这人做事比较稳重,门口的这两个卫兵是他从锦衣卫调过来的,对朝廷对万历绝对忠诚。 陈增给他们的命令是,如果没有通报,禁止任何人随意出入,这里是万历所设置的钱袋子,陈增自然知道这意味着什么,所以不能出现任何闪失。 这两个卫兵没有见过万历更没有见过田义,于是就把他们当成闲杂人等拦在了外面。 站在万历身后的田义,目光一沉,一脸不满的呵斥:“瞎了你们的狗眼。” 万历急忙拦住田义,并不想声张,并不想闹得人尽皆知。他只是想到处转悠,四处看看。 “去把你们的管事找过来,就说是有人要找他们,告诉他,让他快点。”田义看着卫兵,说道。 门口的这两个卫兵,一脸不屑的看着田义,没有什么反应。 并不觉得田义是什么贵人。 如果真的是什么贵人,那他们早就得到了消息,并且会在管事的带领之下,在外面早早等待。 外面的动静很快引来了注意,陈增带着七八个卫兵从里面急匆匆的走了出来,想要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又或者是说谁胆子那么大,竟然敢硬闯这里。 可当他看到站在田义身后的万历时,整个人瞬间变了脸色,从刚开始的严肃立马变成了惊讶,以及兴奋。biqμgètν 习惯性的就要朝着万历行里,可却被万历拦住。 还没等陈增说话,站在万历旁边的田义就说了起来:“陈公公,没想到你的这两个卫兵竟然如此大胆,厉害的很呢。” 陈增赔笑道:“这里非常重要,所以找了两个死心眼儿的当卫兵。” “这样也好,走,进去吧。”万历毫不在意的道。 陈增急忙陪在万历的身旁,跟着万历走进了大门。 “抚宁侯他们的家产现在处理的如何了?这些东西作为你们外帑的起步资金,可一定要有详细的规划。”万历说道。 陈增连忙回道:“回禀陛下,抚宁侯的那些财产现在已经被奴婢接收的差不多了,他们的土地商铺能拍卖的拍卖,能卖走的卖走,卖不走的,就按照皇爷的意思充入了皇庄之中。剩余财产也基本上换做了白银,留在外帑里。” 万历听着陈增的禀报,满意的点了点头,“做的还不错,对于你们外帑来说,重要的并不是什么土地或者商铺,而是白花花的银子。 这些银子你们必须要花出去,然后再赚回来,不能一直守在仓库里等着发烂。” 陈增连忙回道:“皇爷这话说的是,奴婢现在就在想该如何将钱花出去并且赚回来。” 陈增在之前只是一个普通太监,虽然有些能力,但对于投资几乎可以用一窍不通来形容,所以有些时候,万历必须要提点提点他,让他尽可能的达到要求。 万历一边走着一边说道:“抚宁侯他们在南边有一些船队,这些船队现在被东厂扣着,你可以带着银子去南边成立一个商铺,或者一个商号,然后出面将抚宁侯他们的船队买下来。 记住,不能用你们的名字,这个商号一定不能与宫中有什么关系,这是最为重要的。把船队买下来之后,可以采买一些货物,比如丝绸,茶叶又或者瓷器铁锅,运往海外贩卖。 这些东西可都是些紧俏货,能赚到大量利润,到时候朕会让景德镇那边给你们批一些宫中的物件,把这些东西卖的贵一点,越贵越好。” 那些宫中御用瓷器对于万历来说,远远没有白花花的银子重要。 “奴婢铭记在心。”陈增回道。 万历点点头,接着说道:“对了,你们在花钱的时候,不要直接把银子花出去。提前把银子铸好,铸成银币。” 万历之前给陈增说过这事,陈增一直不得其解,在他看来,银子就是银子,把它铸造成银币和普通的银子并没有什么区别,既然都能花出去,又干嘛多此一举呢。 这里面,有着万历一步大旗。 明朝中后期,钱币市场混乱,私铸钱币盛行,之前海瑞进京之时所花的那几个铜钱成色都很杂,那些钱,就是民间私铸而来。 这些铜钱不仅极大的影响了朝廷信誉,还对经济造成了一定的危害。 其实明朝从立国开始,金融环境就不怎么好,明朝初期因为缺乏铜和银,所以朝廷不得不实施宝钞制度。 刚开始的那几年,宝钞价格还算坚挺,民间也都承认,但随着朝廷的滥发,宝钞价格一落千丈,如果不是最后将宝钞与盐引挂钩,恐怕宝钞早就成了一张废纸。 进入正德之后,随着开中法的破灭,宝钞自此彻底的沦为废纸。 万历让陈增将这些银子铸成银币,最主要的目的就是统一货币。 之所以不从铜钱开始,就是因为银子有着非常特殊的流通价值。 铜虽然能制成铜钱,但在制成铜钱之前,可没有人把它当做钱,只有当铜完成了到铜钱的转变,民间的百姓才会认可它是钱。 而银子不一样,不管它是圆的扁的,碎的,方的,只要它是银子,那在百姓的眼里它就是钱,正是因为这个特殊含义,即便陈增将这些银子铸成银币,依然能够花出去。 权利无法绝对时,货币政策不能强行推广,要用潜移默化的方式来进行。 市面上的那些银子成色都不怎么好,如果陈增制造出来的那些银币成色好,加上样子精美,就会产生良币驱逐劣币的效应。 加上有外帑这个皇家部门背书,欢迎程度,肯定要比普通银子强。 外帑铸造银子,以花钱的方式让其流通出去,赚回来的钱,再铸成银币,长此以往,当时机成熟之事,再推行货币统一政策,将会容易很多。 “把银子铸成银币,这是必须的……”万历认真的解释着,陈增也听的很认真。 不过,万历没有解释这里面更深层次的含义,只是粗略的说了一下表面,同时叮嘱道:“一定要记住,必须铸造成银币,而且一定要精美,正面铸龙纹,背面写上铸造机构,就写外帑吧,以及铸造年份。还有,铸造的银币就按照,一两,五分,一分的规格铸造,先铸造几个样币拿给朕,朕同意之后,再开始大批量铸造……” 以后时机成熟,那么铸币、发行的权利,终究会从外帑之中剥离出来。 到时候,趁机实施以纸币为主的“金本位”或“银本位”钞票制度。 美金,不好听,明金,才够意思。 可惜,现在不是永乐年间,如果那庞大的朝贡体系体系还在,就可以强令那些藩属国采用银币结算,这样,通过经济就能把那些国家牢牢的拴在手中。 如今也不算晚,打造出一只强大的军队之后,也可以强行推行。 万历有个梦想,那就是,全世界的国家,不管采买什么货物,都必须要用明金结算,不然,就等着雷霆之怒吧。 “就先这样吧,暂时想到了这些,你去忙吧,记住,朕今天没来过。”万历朝着陈增摆摆手,带着田义等人离开。 陈增那里敢马虎,尽管不能告诉别人,可也要小心保护。 于是,亲自带着几十个侍卫,换上百姓衣服,悄悄的吊在万历身后。 不知不觉间,跟着万历竟然来到了张居正的家门前。 这让陈增极为意外,不知道万历来这干什么。 第九十六章 海禁,可以更放开一些 万历站在张居正的家门前,看着高高挂在门楣上的牌匾,嘴角微微上扬,这是他第一次来张居正的家里。 然而这个时候,张居正的家中还有一个人。 这人是张居正的亲家,又是刑部左侍郎,与张居正也是同乡,叫做刘一儒。 自张居正出任首辅,几乎所有湖广老乡都登门恭贺,惟独刘一儒没来过。 此时的刘一儒坐在会客厅中,看着张居正,笑着说道:“您初登首辅,政事万千,加之前不久在下身体有恙,故此迟迟未来,眼看着就是年关,要是年后过来,实在不妥。” 刘一儒旁边的桌子上放着一个锦盒,看起来华贵异常。 张居正道:“来就来了,以你我的关系,又何必带礼呢?!” “嗐,这,如今你是元辅,如果我再这样空手上门,岂不是坏了规矩?”刘一儒说道。 “这倒是折煞我了!”张居正指着刘一儒,笑着说道。 说着说着,他正起了神色,道:“眼前却有一个事情,需要你去办。这事非你不可。” “什么事情?非要让我去办?”刘一儒有些纳闷。 他是刑部左侍郎,甚至还要在海瑞之上,又是张居正的亲家,被张居正如此看重的事,恐怕不是什么小事。 张居正道:“让你去江陵一趟,督办摊丁入亩,以及清丈田亩。” 刘一儒作为荆州府人士,自然也了解江陵那边发生的事。起先,他认为这件事情会将张居正套牢,还没有想到张居正竟然曲线救国搞了一个釜底抽薪的计策。 对于江陵当地的那些士绅来说,张居正的这个计划让他们的算盘全部落空,只要那些百姓不跟着他们闹,士绅就翻不起天来。 “可是,我籍贯荆州府,回原籍任职,有违朝廷政令,恐怕不妥吧。”刘一儒有些迟疑。 张居正却道:“非常时刻,当行非常事。此事除了你之外,其余人我不放心。” “陛下那里过得去?”刘一儒担忧的道。 “陛下那里有我去说,不要担忧。这次的事情确实给我敲醒了一个警钟,指望地方上的那些官员办事,实在不妥。你能力出众,性格刚正,到时候兼一个右佥都御史,去江陵督办此事。”张居正说道。 其实,这件事情让任何人去都可以,之所以选择刘一儒,是因为此人和张居正关系确实密切,到了地方上,顺便也可以照顾照顾他家。 刘一儒稍作思考,也想通了这里面的关窍。 于是,便领下了这事。 “话说,你的这个计策确实巧妙,既然你有这么巧妙的方法,为什么不在一开始就拿出来?”刘一儒问道。 张居正笑而不语,没有解释这里面的事。 如果真是他想出来的,他怎么可能会一直藏到现在呢? 两人各自寒暄了一会儿。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一个下人忽然前来禀报:“老爷,门口有个穿着富贵的小孩,说要让您出去迎接。” 张居正微微一愣,脸色沉了下来,面带愠怒:“哪里来的小孩儿,他家里人是如何管教的?赶他走,真是不像话!” 好歹也是堂堂首辅,执宰内阁,现在竟然要亲自出去迎接一个小孩儿,岂非弥天之笑? 刘一儒笑了起来:“这是从哪里来的小屁孩?胆子还不小,竟然如此不识趣,敢让内阁首辅出去迎接,他以为他是谁?真是笑话!” “去,赶他走!”张居正道。 这下人领下张居正的命令,急匆匆的往外走。 出来的时候,这下人对着万历呵斥:“哪里来的小孩,竟然如此没有家教,也不知你家大人如何教导你,去,快赶紧走!” “这样吧,你再进去禀报一声,就说我姓朱,住在北边,大门朝南。”万历站在张居正的门口,笑道。 下人迟疑的道:“不管你姓朱还是姓牛,也不管你住在北边还是南边,我家老爷让你走,你难道听不明白吗?” 万历并不气恼,耐着性子道:“你只管回家告诉你家老爷,如果他不出来迎接我,那么我转身就走,如果他出来迎接我,那么我赏你十银子。” 这下人见有钱拿,一出手就是十两银子,于是又跑了进去。 正在和自己的亲家唠着家常的张居正,看着去而复返的下人,就问道:“怎么样,事情如何,那人走了没?” 下人实诚的说道:“老爷,那小孩说他姓朱,家住北边,大门朝南,还说您在听到这话之后肯定会出去迎接他。” “什么姓朱姓牛朝南朝北的,乱糟糟,这年月,这些东西都能唬住人吗?这小孩,真真狂妄自大,当打他的屁股,让他知道些规矩。”刘一儒无语。 张居正琢磨着这几个名词,忽然意识到了什么。 “坏了,快,快,赶紧跟我走,去的晚了,可要出事。”张居正看向刘一儒,催促道。 刘一儒却不以为然,一个小孩而已,又能厉害到什么样? “不是我说,你是堂堂内阁首辅,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还需要如此慌张吗?”刘一儒不以为然。 张居正忙道:“姓朱,坐北朝南,快。” 说完话,张居正就急匆匆的往外面跑,一边跑,还一边让下人禀报回去,赶紧随他出去迎接。 刚才还说闲话的刘一儒忽然意识到了什么,连忙跟着张居正往外走,还扇了自己一个嘴巴子,一脸后悔。 张居正还是迟了一步,当他来到外院时,就看到了已经走进大门的万历。 看着万历那张人畜无害的小脸,张居正心头震了一下。 这位爷怎么突然来了,连个招呼都不打,连个音信都没有,突然就来,这不是吓唬人吗? 跟在张居正身后的刘一儒更是不堪,他看着万历那张人畜无害的脸,双腿不停的发抖,脚跟软的厉害,眼前发黑,不住的就要往地上倒。 他回头看了一眼搀扶他的张居正,眼神流露。 您可不能把刚才那话说出去啊,不然,我可就惨了。 张居正急忙将刘一儒搀扶住,慌里慌张的道:“陛下,怎么怎么突然就来!” 万历笑道:“朕今天没什么事,就出来看看。” “好,好,好。看看可以,可以。”张居正连忙搀扶着刘一儒来到万历面前,就要行礼。 万历摆摆手,道:“先生,这里又不是皇宫,行礼作甚?平常些,平常些。” 说着,又看向张居正搀扶着的刘一儒,说道:“这位看起来有些面熟,怎么这幅样子?!” 刘一儒带着哭腔,脑门子上全是汗:“臣刑部左侍郎刘一儒,拜见陛下。” 一边说着,就要给万历行大礼。眼看着泪水就要从眼睛中涌出,把万历看的有些纳闷。这好端端的,怎么突然就哭了? “行行行了,起来吧,这是怎么了,得病了吗?还被人搀扶着?!”万历问道。 “对,他得病了,来臣这里,是为了让臣介绍几个大夫。”张居正打着圆场。 “要不,朕从太医院,调几个大夫过来瞧瞧?”万历关怀的道。 “那倒不用,那倒不用。”张居正连忙回答。biqμgètν 这要是来几个御医,岂不是都露馅了? “那就好,别病着了,现在朝廷可正缺人呢,少一个都不行啊!”万历笑着说道。 见万历没有在纠结此事,张居正急忙把万历迎了进去。 坐定之后,张居正坐在万历的下首位置,他看着眼前面带笑容,一脸喜悦的万历,忽然开口道:“陛下,出宫乃是大事,您乃万民共主,不能有任何闪失,臣以为,应立即禀报宫中,派遣侍卫以防万一。 像今天这种出宫之事,以后尽量不要再发生了,若陛下在宫中住得烦闷,倒也可以出宫巡游,但不能像这今天这般。” 张居正又开始了说教。 坐在张居正身旁的刘一儒此刻只顾着擦汗,哪里还敢说话。 对于张居正说的这些话,万历只当作是耳旁风。 一边应承着是,一边选择性忘记。 一个好皇帝应该做到纳谏如流,更应该做到,你们说的我都听,但我就是不改。 见万历这个样子,张居正也知道自己说的这些话,全都没有什么用,索性不再说教。 “先生说的是,以后再说,以后再说。”万历随口应付。 万历看着刘一儒,说道:“刑部左侍郎,这可是个高官,现在不在自家呆着,跑到张先生这里干什么?” 这话可把刘一儒吓了一大跳,话里话间的意思,不就是在说,刘一儒在走关系吗? 张居正出言解释:“回禀陛下,江陵那边动乱不堪,而刘大人刚正不阿,臣就想着,让他去一趟江陵,督办新政。” “也行,新政至关重要,先生看着办就行。”万历随口说道。 这话把刘一儒吓了一大跳,不是,他们君臣二人就这么随和吗?这么大的事,就交给张居正了? 不由得,对张居正的权势又有了些更深层的认识。 “新政至关重要,去了江陵之后,还有一件事,必须要做好了。”万历看向刘一儒。 刘一儒连忙站起身来,聆听圣训。 “到了江陵,查清楚当地丁口数量,记住,要以有劳动能力的青壮年为主。这些东西,必须要翔实可靠。好好做事,不要辜负朕的厚望。”万历说道。 刘一儒一下子就被万历这话说的心神激荡,这话是如同大臣能听的吗? 自己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刑部侍郎,又无特殊功劳加持,若无张居正这个亲家,在朝中就是一个小透明,哪里会有单独面见皇帝的机会? 现在皇帝在前,还说着这些激励的话,一下子就让刘一儒慷慨激昂起来。 “臣,定然不负陛下所托。”刘一儒恭敬的朝着万历行礼。 “行了,这里又不是宫中,不必如此。”万历随意的道。 随后,万历又和张居正刘一儒说了会话,赶在宫门落锁前回宫。 送走了万历之后,刘一儒的心情还迟迟无法平复。 “我到现在就像做梦一样。”刘一儒说道。 张居正笑道:“我早就说过,当今陛下不同凡响。” “是啊,真乃明君啊。有君如此,夫复何求啊。这次去江陵,说什么也要办的漂漂亮亮的。”刘一儒掷地有声。 三天之后,刘一儒带着内阁的任命,以及万历的旨意出发了。 这时,他身上的官职是巡抚湖广等处地方提督军务兼理粮饷,兼右佥都御史、兵部右侍郎。 一般而言,巡抚这种高官是不会回籍贯任职,也就是说,常规情况之下,刘一儒不应该巡抚湖广。 但如今非正常情况,破例一次倒也无妨。 有了万历的加持,刘一儒这一次是准备大干一场,要狠狠的杀一杀当地士绅的威风。 …… 时间一天天的过去,新年如期而至。 皇宫之中张灯结彩,喜气洋洋。 万历站在乾清宫门口,看着忙碌的太监们,一脸笑容。 过了年就是万历二年,新的一年,要比今年好上很多。 大明皇家学院的那些学生们,在陈炬的带领下,在乾清宫前忙碌着。 就在这个时候,一个小黄门从远处而来。 “陛下,户部侍郎徐泽民求见。”小黄门站在万历面前。 徐泽民,当初那个力主开海的官员。 万历已经好久没见过他了,现在突然而来,该不会是有什么事? “让他去暖阁书房。”万历说道。 不久之后,徐泽民坐在了万历面前。 能在万历面前有座位的人,屈指可数,这让徐泽民极为惶恐。 “陛下,您交给臣的事,臣已经做好了。” 徐泽民从怀中取出一本厚厚的册子,交给了万历。 之前,万历让徐泽民调查开海、海禁等事,这些事情繁杂不堪,事到如今,才整理通顺。 万历接过册子,随手翻了几页。 不得不说,内容翔实,数据明确。册子上面的数据,以及各项条目,都有可靠的来源,真实可靠。 “陛下,以臣之见,其实海禁,可以更放开一些。”徐泽民说道。 第九十七章 海关与进出口贸易制度 “臣查阅了前宋时的海贸记录,发现了一个很明显的问题。”徐泽民看着万历,说道: “前宋翰林学士李邴提笔写下的《咏宋代泉州海外交通贸易》中,有“苍官影里三洲路,涨海声中万国商”之句,描绘的正是当时第一大港泉州港的盛况。 根据李心传《建炎以来朝野杂记》记载,前宋绍兴末,泉州市舶司的岁收入每年大约在百万缗(一缗等于一千钱)上下,约莫占到所有收入的五十分之一。 一千钱即是一贯,折银一两,也就是说,一个泉州市舶司,一年就有百万两收入。而我朝鼎盛之时,一年也不过两千万两收入,时至今日,岁入五百万两已是好年景,而一个泉州市舶司就能收入数百万两之巨,堪称恐怖。” 宋朝在军事上虽然很弱,可是在商业上却很发达。 因为土地不断的被金、蒙侵吞,土地财政收入越来越小,只能通过海贸的方式赚钱。 这也就导致了两宋海贸繁盛的现象,为朝廷赚来了大量财富。 万历的眼睛亮了一下,虽说这泉州市舶司在宋朝的时候赚取了大量利润,可和后世相比,还是小巫见大巫。 既然要走海贸,那就要深化推广。设立几个对外海贸城市,扩大市舶司职能,监管进出口,完善税收制度。 不过,这样做势必会得罪那些海上走私者的利益,对于他们来说,闭关锁国才是正理。 “海贸乃富国富民之法,福建山多地少,指望他们耕种粮食养活自己,无异于纸上谈兵,既然如此,还不如鼓励他们对外贸易,在海上讨生活。 臣在户部,查了查福建漳州府海澄县督饷馆呈交的税收账册,隆庆三年至隆庆五年,督饷馆共上缴船税一百一十万两白银,折合下来,每年缴银三十六万两。 然而,从隆庆五年之后,督饷馆上缴税银就开始下降,隆庆六年,上缴税银只有十八万两。万历元年的账册及税银尚未呈送解押,但以臣之见,应该在十五万两左右,甚至会更低。 臣当年向先帝上疏开海之事时,也曾算过税收。若是朝廷监管得力,一年交税少说也在七十万两以上,没想到会这么低。督饷馆虽说有征收税务的权力,可和前宋以及立国之初的市舶司相比,还是差了些,臣以为,应该重建市舶司。”徐泽民洋洋洒洒的说道。 这些话说的没问题,隆庆开关虽然有着不小的积极意义,但仍有着诸多管理和限制。 开放的月港也只是一处小港口,无论是规模还是和数量,都没发和前宋相比较。 加之督饷馆的畸形,以及“船引”的没落,使得隆庆开关的影响逐年降低。 根据后世学着计算和统计,从隆庆开关开始到崇祯十六年这七十多年间,共计输入白银达一亿两以上。折合下来,每年流入一百四十万两之巨。 可是,这些钱呢?进入朝廷口袋的,不足十分之一,最终被东南士绅和走私贩子侵吞。 “臣以为,此时贸然设立市舶司,恐怕会引起强烈的反对。”说到这里,徐泽民的脸上多了一些担忧。 “臣说一句犯忌讳的话,如今的督饷馆已经变了样子。船引发放也失去了原先的初衷,有权有势者,不费吹灰之力就能获得船引。而且,他们往往会一引数十船,而普通商民,即便花费千金,也得不到一引。 船引只按船来算,而不是按照货物来算,哪怕船上的货物是价值千金的东西,船引也是之前那个价钱,臣以为,应该以船上的货物为准,加征税务。 可臣又担心,朝廷无强大水师,能出海贸易者,皆与海外倭寇有染,一旦朝廷贸然加税,恐怕会引起他们反抗……”徐泽民的脸上多了不少担忧。 万历放下手中的册子,看向徐泽民。 “海贸对于朝廷而言至关重要,不能有任何闪失,市舶司的设置需要提前准备,毕竟这是断绝近百年的事情,必须小心一些好。 督饷馆那边的事,也要好好审查,税收连年走低,这是一个问题,应该好好查查。”万历说道。 督饷馆是已经设置了的机构,万历打算从此处入手,先整理督饷馆,然后扩大事由,再建立市舶司。 其实,万历想取消船引制,采取更加先进的海关制度。 一船一引虽然能够监控出海船只,但过于僵化,不能有效促进海贸的发展,甚至容易造成腐败。 万历打算仿照后世的进出口制度,设置对外贸易城市,设置海关监管部门,指定进出口贸易公司、以及商号个人,货物申报征缴税务等等措施。 海贸只局限于一个海澄县是不行的,这会阻碍海贸的发展。 最好在东南沿海之地多设置几个海贸城市,专门负责对外贸易。 但是一口吃不成胖子,这些事情要慢慢来。现在徐泽民也发现了问题所在,既然如此,那就让他先去海澄县摸摸底,查一查那边税收不断走低的问题。 在京营尚未成型之前,贸然推行会出问题。 不过,让徐泽民过去看看,不能是现在。那边的走私贩子可不好处理,在没有绝对的暴力之前,派人过去查账就是找死。 最起码也要等到京营练出来后,让徐泽民带一支京营兵马,以福建备倭为名,巡抚福建,然后趁机清查督饷馆的帐。 只有这样,才能做到万无一失。 但徐泽民明显急了一些,似乎没有看清楚这里面的厉害关系。 徐泽民是户部侍郎,回到户部衙门,他带着督饷馆那边上缴的账册,去找王国光。 他想尽快过去,尽快做出一些成绩。为的就是不辜负万历的厚望,以及重视。 王国光最近郁闷的厉害,没能把抚宁侯的家产弄回来一部分,愁的不知道如何是好,没几天就是新年,堵在门口要钱的人越来越多,愁的他成宿成宿睡不着觉。 “大人,有个小小的问题。”徐泽民来到王国光面前,把手中的账册放在王国光面前的桌子上。 “大人,这是海澄县督饷馆送上来的账册。”徐泽民说道。 王国光看了一眼徐泽民,心里有些不舒服。 他的这个部下,面见皇帝的次数可要比他多不少,隐隐约约之间,有成为皇帝心腹的迹象。 一部尚书不如自己的属下,这让心情本就郁闷王国光心中更加郁闷。 “这账册有什么问题吗?核对完毕了吗?”王国光问道。 徐泽民指着桌子上的账册,说道:“大人,臣发现一个事,督饷馆上缴上来的税银越来越少,根据臣的推算,估计万历元年,上缴上来的税银恐怕不足十五万两。” “什么?不足十五万两?你确定没算错?!”王国光一下子就急了。 从隆庆开关之后,海澄县那边的督饷馆每年都能为朝廷带来几十万的税收,这几十万的税收不需要朝廷额外做什么,也不需要朝廷付出什么,可以用凭空出现来形容,在年月拮据的岁月里,为朝廷带来了极大帮助。 王国光本来以为,海澄县的税金能够一直持续下去,可没想到,如今竟然缩减到这个地步。 十五万两白银能干什么?根本经不住花。 这让本就愁闷的王国光更加愁闷,“你确定没有算错?万历元年的税金应该还没有解押过来吧?” “大人,从督饷馆建立之后,税收就一直下降!”徐泽民说道。 “这可不行,得想个办法,新政的钱一时半会送不上来,海澄县的钱对于朝廷而言至关重要,不能就此不管,要派个人过去看看,到底是因为什么,那边的钱会连年走低。”王国光沉重的道。 徐泽民趁机说道:“属下也是这样想的,得派个人过去看看。” 王国光看向徐泽民:“那你觉得,该派谁去?!” 徐泽民道:“属下认为,应该派一个能力出众的人前往办理此事,福建距离这里山高路远,必须要保证忠诚。” “我看你就非常适合,这件事情就交给你了!”王国光站了起来,拍着徐泽民的肩膀,劝勉的说道。 这话正和徐泽民之意,但不能让王国光看出来,于是假意推辞。 没想到王国光根本不管这个,直接无视徐泽民的推辞,不断的夸奖着徐泽民,说徐泽民是忠心的官员,是劳苦功高的官员,是能力出众的官员,各种高帽子往徐泽民的头上戴。看书溂 甚至不给徐泽民反驳的机会,就把这事安排给了徐泽民,随后又将其推了出去。 等徐泽民走后,王国光连忙书写了一封奏疏,然后去找张居正。 张居正正在处理着政务,处理派遣刘一儒前往江陵的事,王国光就出现在门外。 听到敲门声的张居正看着门口的王国光,脑袋有些大。 这几天,王国光没少过来,每次都是同一个话题,那就朝廷的钱该怎么来,该怎么弄,这个年该怎么过。 张居正也没有什么办法,目前这个时间段最为特殊,想要户部好过,最少也要等到万历二年秋税之后。 “又有什么事?!”张居正一脸沉闷的说道。 王国光手中拿着刚写好的奏疏,将其放在了张居正面前。 张居正眉头微皱,“你这不合规矩,应该先送往通政司。” “元辅,都这个时候了,别说什么规矩不规矩的了!”王国光焦急的说道。 张居正这才拿起桌子上的奏疏看了起来。 “派徐泽民前往福建查账?你真是好大的胆子啊!”张居正把手中的奏疏放下,脸色阴沉了很多。 王国光却道:“元辅,这督饷馆每年上缴的税金越来越少,这里面肯定有问题,不好好的查一查如何能行?!” “这里面当然有问题,我也知道,可却不能查。”张居正正色道。 王国光疑惑起来:“为什么?!督饷馆上缴的税金,要比地里抛食来的轻松啊。” “督饷馆那边的税金为什么会连年走低?无非就是当地的名门望族与督饷馆相互勾结,赚取的钱财进了各家口袋,这个时候派人查账,你觉得那些人会善罢甘休?搞不好,这个徐泽民都回不来了。 当年开关的时候,就是他力主的,开海的很多事情他都明白,要是换一个糊涂鬼过去,那些人或许还会蒙上一蒙,要是徐泽民的话,你觉得他们会蒙吗?!”张居正郑重其事的道。 “没那么严重吧?这些人胆子有这么大吗?!”王国光有些迟疑。 张居正说道:“胆子大不大我不知道,但肯定会出问题。” “可那边不能不管啊,得派人过去看看。”王国光说道。 张居正忽然沉默下来,看着王国光手中的奏疏,陷入了沉思。 良久之后,他又看向王国光:“这样吧,让他过去看看,但不能是现在,怎么着也要等到来年的四五月份。” “为什么要等到那个时候?早点过去,早点清查啊。”王国光不解。 张居正却没有解释,把奏疏又还给了王国光。 原因很简单,来年四五月份时,京营的兵马就训练的差不多了,到时候有一支精兵在手,坐镇朝廷,底气也会大上很多。 而且,此事不能让徐泽民一个人去,最少也要让殷正茂和徐泽民一起过去。 张居正的想法不至于此,在清查督饷馆的同时,他还要在福建进行清丈田亩、摊丁入亩。 到时候,让徐泽民巡抚福建、兼右佥都御史,让殷正茂领兵部尚书衔、提督福建军政,领一千京营精锐作为标营,同时还要调动两广兵马,时时备倭。 南边的这些走私贩子和内地的士绅还不太一样,他们手里可有武器和人口,一个不甚就会引起连番反应。 “行了,此事就先这么定了。等来年秋税上缴之后,就会轻松很多,不要太急了。”张居正说道。 王国光见此,也不好再说什么,只能带着奏疏离开。 第九十八章 士绅的嘴脸 爆竹声中一岁除,春风送暖入屠苏。 眨眼已是除夕,皇宫之中挂满了大红灯笼,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硝烟味道。 万历站在文华殿外面,看着天上燃放的烟花。 今年过年之前,万历让王恭厂将那些储存时间太久的火药弄出来制成爆竹、烟火,过年燃放。 放鞭炮虽说一直以来都是过年的习俗,可这个时代无法用与后世相比。火药一直都是管控物资,更是军用物资,成本高昂,寻常百姓根本放不起,每到年节,能放上一挂鞭就已经很不错了,更别说整日整年的燃放。 没有鞭炮的新年不叫新年,万历喜欢热闹,那就要多放一些炮。 对于木质结构的皇宫来说,烟火是它的天敌,所以万历没有选择在宫中燃放,而是选择了在宫外的广场上。 文华殿距离宫门很近,这里是最佳的观赏之地。 除了皇宫外面,万历还在外城选择了几个地方燃放,也让普通百姓观赏烟火。 两宫太后的座位早就摆在了文华殿之外,今夜有些冷风,可其乐融融的气氛,冲散了不少寒冷。 随着一发又一发的烟花上天,一朵又一朵绚烂的花朵,在天空之上绽放。 美轮美奂,美不胜收。 朱翊镠蹦着喊着,说着烟花的好看,两宫太后也各自指着烟花说着好看。 除夕之夜,万历取消了宵禁,今夜的京城,就应该彻夜欢腾。 张居正站在家门口,看着天空之上那接连不断的烟火,露出了笑容。 兵部左侍郎殷正茂站在旁边,说道:“元辅,今夜花销的火药可不少啊,这要是拿去打仗,可要消灭不少敌人。” 张居正贵为内阁首辅,从腊八开始,就陆续有朝中官员前来拜年行礼。 殷正茂也是前来拜年行礼之人,但他和张居正的关系比较亲近,于是选择了新年夜。 张居正笑道:“这火药,最好的地方就是变成烟花飞上天,而不是装在火铳里,带着铅子钻入敌人的胸膛中。 横渠四句有言,为万世开太平。最好的年月,最好的盛世,就是马放南山,兵刀入库,烟花上天。” “元辅说笑了,哪有这种时候。”殷正茂说道。 张居正一脸何须,神色轻松:“不然,朝廷要我们干什么?” “也是,不然,朝廷要我们干什么?!”殷正茂也跟着笑了起来。 “元辅!” 远处,一道遒劲的声音传来,黑暗之中,戚继光的身影浮现。 张居正皱了皱眉:“怎么还没走?!” “本来都想走了,可想着,距离过年没有几天,就多待一会儿,明天就走。”戚继光带着十来个卫兵,推着七八个独轮车,来到了张居正的家门前。 张居正的脸色缓和了一些,道:“既然如此,明日回去也行。这些东西,就放在那吧,待会会有人过来接收。关于你的赏赐,年后就会敲定,到时候恐怕你还要回京一趟。你要的那些火药,陛下已经批准,不日就会运送过去。” “好!”戚继光笑着回道。 今夜前来送礼的人不少,张居正是什么都不管,照价全收。 这让殷正茂有些担忧:“元辅,这么大张旗鼓的收揽,会不会有贪财好货的嫌疑?!” 张居正反问:“我若不收,难道不会有吗?更何况,最贪财好货的人,可不是我啊。” “难道是……”殷正茂悄咪咪的看了一眼皇宫。 就在这时,乾清宫管事太监田义,带着一支规模不小的队伍,来到了张居正家门前。 前来送礼的那些人,在看到宫中的标志之后,一个个的连忙退开,生怕挡了人家的路。 张居正看到了田义,急忙迎了上去。殷正茂、戚继光以及其他前来祝贺的官员,也急匆匆的跑了过去。 这是万历的贴身太监,可不能马虎。 “元辅!” 田义看着过来的张居正,老远就朝着他行礼。 “田公公前来,可谓蓬荜生辉啊。”张居正朝着田义拱手行礼。 田义止住脚步,朝着张居正说道:“皇爷口谕,新年伊始,万事大吉,为表先生之功,特此赏赐。 龙纹银币千两,金瓜铜锤一对,玉如意一对……” 洋洋洒洒,琳琅满目。 这些赏赐之中,很多东西张居正都见过,也知道。唯独开头的这个龙纹银币,有些陌生。 等田义说完话后,张居正并未询问,而是朝着田义回礼。 田义却笑着说道:“元辅不必如此,杂家已经送到,就先告退了。” 于是招呼着随从,把赏赐放下,随后离开。 送走了田义,张居正回到赏赐前。在好奇心的趋势之下,他亲自打开了装有龙纹银币的箱子。 殷正茂此时也凑了过来,一脸疑惑的嘟囔着:“龙纹银币,没听说过,看看是个什么稀奇玩意。” “哇!” 当箱子打开的那一刻,殷正茂发出一道惊讶:“这就是龙纹银币吗?” 箱子之中躺着几排叠放整齐的银币,每一枚都银光闪烁。 张居正从里面取出一枚,入手约莫一两重,此铜钱要大上不少,中间无洞。 正面是一条九爪龙纹,周围写着:“皇明龙纹银币。” 翻到背面,最中间是两个竖着排列的楷书大字:“一两”。 大字右边,从上到下写着“皇明外帑御制”的楷书小字,左边写着“万历元年十二月二十日”,文字周围,是一些祥云纹饰。 明朝的工匠技艺非常高,就连景泰蓝这种讲究技艺的东西都能造出来,别说造银币了。 整个银币精美异常,看上去更像是一个艺术品。 银子,本就是人们追捧之物,现在施以精美纹饰,更加让人喜欢。 张居正是越看越喜欢,拿在手里不停的把玩着。 一旁的殷正茂揶揄道:“元辅真好命,我等都不曾有这种赏赐。” “哈哈哈哈,当我是小气之人?见者有份,见者有份!” 张居正哈哈大笑着,从箱子中摸出一把,往殷正茂怀里塞了一些,又往戚继光怀里塞了一些。 这下子,那些前来恭贺张居正的官员们一下子就忍不住了,纷纷围了上来。 张居正也是高兴,随手从箱子中抓出几把,就往前面扔去。 随便扔了几把,便连忙让下人把银币搬回去,一边还说着:“没了,没了,真的没了。” 殷正茂把银币揣在怀里,朝着张居正行礼,随后带着随从跑了。 “这东西用来发压岁钱,可要比铜钱好的多啊,发出去也有面子,而且还不多,一两重,算不上什么。”殷正茂嘟囔着。 戚继光捧着银币,给亲兵们发了一些。 这可让这些亲兵受宠若惊,这上面的是龙纹啊,还是皇家制造的,送回家去,能当传家宝啊。 一个个的把这银币小心翼翼的贴身保存,生怕弄丢了。 随着张居正的推波助澜,以及那些官员们的追捧,在未来的时间里,龙纹银币瞬间成了香饽饽。 那些富户,甚至还会重金兑换。不为别的,就为银币精美,以及有面子。 那可是皇家御制的银币,拿出去打赏或者发压岁钱,是相当有面。 可别小瞧了那些富户对面子的追捧,明中后期,浮夸之风盛行,虽说京城远不及江南那般争奇斗艳,可也差不了多少。 倒也不用太过担心民间私铸假币,无论是哪个时代,皇家使用的东西,永远都是最精美的东西。 龙纹银币也是一样,银子纯度高,又有特殊的防伪花纹,民间私铸想要达到这种程度,谈何容易。 万历倒是没有料到,自己的无心之举,会让这些官员如此追捧。不过,这也是好事。 所谓上行下效,上面喜欢,下面就会效仿。相信要不了多久,这龙纹银币就会传遍整个大明。 在这股争相追捧的风潮里,万历的杀招,会逐步显现。 …… 大年初一,万历换上了崭新的常服,早早的就去拜见李太后和陈太后。 这大新年里,晚辈拜见,自然是要给些压岁钱。 往年总会给一些金叶子、金瓜子之类的,可是今年,李太后和陈太后,给的都是龙纹银币。 这龙纹银币大气,精美异常,当做压岁钱再合适不过。 龙纹银币,就这么转了一圈,又回到了万历手中。 钱的价值就是流通起来,一直窝在地窖或者仓库中,可不太好啊。 倒是有一个方法,能把钱调动起来,但现在不是时候。 今年新年对朝中的官员来说最为轻松,往年,就算是新年,他们也要上班工作,撑死只有两三天的假,而今年,万历大手一挥,从大年初一开始一直到上元佳节,每天都有半天假,上午放衙之后,不用再上班。 虽说没有完整的节假日,但连续十五天都有半天假,却是一个非常让人开心的事。 可刘一儒并没有多少开心,作为湖广巡抚的他,丝毫感受不到新年的快乐,郁闷就像是雪花一样,朝着他飞来。 长江冲出西陵峡口,从宜昌至嘉鱼一段称作荆江。 除了这一条从西南流来的荆江,还有一条从西北流来的汉江。 两条江犹如穿越千山万壑的两条巨龙,进入楚地之后,便一下子把围追堵截的大山甩在身后,扑向坦荡荡的千里沃野,在重重稻浪与叠叠荷花之间,作大气磅礴的逍遥游。 江陵城名字的由来,是因为“近州无高山,所有皆陵阜”,故名江陵”。 从楚国开始,江陵一直都是湖广的大城,盛唐之时,就已成了长江中游最大的政治经济中心,与长安、洛阳、开封、益州、南京、扬州、苏州、杭州、大同等并列为十大商业都会。 明代的嘉靖年间,规模虽然比盛唐时期要小一些,常住人口仍有十几万。 这里商业发达,天长日久,城中的殷实富户就多了起来。有了钱就教育子女读书,读书人一多,城中风气自然就会优雅起来。所以,在世人眼中是“琵琶多似饭钵,措大多过鲫鱼”的衣冠薮泽锦绣文华之地。 同样,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使得江陵这里的讲学风气非常盛行。士绅地主数量众多,土地兼并严重。 今天是上元佳节,是阖家团圆,喜气洋洋的日子,可对于刘一儒来说,却不是什么好日子。 他来湖广最主要的目的是推行新政以及摊丁入亩,所以就把官署放在了江陵。 前几天,没有什么事,本以为就这么过去,等过完年就开始推动新政和摊丁入亩,谁曾想,就在上元佳节上出了问题。 江陵县成了刘一儒的官署,这后院会客厅中,坐满了江陵的文人士子,大儒文士。 “优待士绅,这是我朝立国之初定下来的规矩,这乃是祖制。当年太祖高皇帝,之所以定立这个规矩,就是因为求学艰苦,同情读书人。《送东阳马生序》中就有如此记载。”刘一儒下首位置,一个叫做储善辉的大儒开口说道。 “先生所言极是,这是我朝定下的规矩!”刘一儒附和的说道。 “但大人在来之前,所说的那个摊丁入亩,又是怎么回事?!”储善辉问道。 在刘一儒来之前,朝廷的政令就已经到了江陵,说明了如今的政策,要实施摊丁入亩之策。 这些士绅们在听说之后,瞬间坐不住了。 摊丁入亩要是配合着新政来,那就是釜底抽薪,他们之所以敢闹,除了他们读书人的身份之外,就是百姓的支持。 百姓之所以支持,就是因为将土地挂靠到他们名下,能够减税。 如今,朝廷绕过他们,开始拉动百姓,直接对百姓进行减负,这就让他们在百姓面前的威望开始下跌。 从根子上,将百姓拉到了朝廷面前。 这样一来,百姓就不听他们的话了,那还怎么挟民威胁朝廷呢?! “这个摊丁入亩啊,是这么回事......” 刘一儒详细的介绍着。 他当然知道这些士绅都知道摊丁入亩是什么意思,可他还是不厌其烦的详细解释。 “也就是说,这项政令是一项善法,所谓能者多劳,就是如此......” 第九十九章 得好好杀一杀他们的锐气 “也就是说,这项政策是一项善政,无论是对朝廷还是对百姓,都是一件好事。”刘一儒耐心的解释着。 房间当中的这些士绅,并不会认同刘一儒所说的。对百姓是善政,对他们可不是。 这些百姓投献为的就是避税,现在税下来了,谁还投献? 在这项政令没有传达下来之前,他们名下的那些百姓,往往会和他们沆瀣一气,共同对抗新政。可如今,当摊丁入亩这项政策传达下来之后,他们名下的那些百姓跑的比任何人都快,带着土地就要逃离。 如果是在之前,他们或许会用田契来威胁这些百姓,可现在清丈田亩的政令就在前面,他们根本没有办法让这些百姓将土地留下来。 摊丁入亩这个政令从根本上威胁到了他们的利益,他们无法忍下这口恶气,于是就来找刘一儒要个说法。 起初,他们觉得刘一儒是荆州人士,总归是老乡,能好说一些,说不定会有转机,谁知道是茅坑里的臭石头。 “我也知道朝廷这是为百姓着想,但是人头税已经传承了两千多年,这是祖宗定下来的规矩,岂能轻易改变?!”储善辉大声说道。 这些读书人往往就会如此,当事情对他们有利的时候,他们会高唱赞歌,如果事情对他们没有什么好处,他们就会想尽一切办法反驳,甚至不惜搬出祖宗法度这个挡箭牌。 刘一儒心里也早已经有了应对的方法,他说道:“这是朝廷的政令,我只能奉命遵从,如果你们有什么不满,你们可以去京城,向元辅向陛下向朝廷反映,而不是在这里给我说。” 刘一儒这番话,将储善辉气得不轻。 “别忘了你也是荆州人士,这里是你的祖地,难道你就是这么对待祖地百姓的吗?你就不怕被人千夫所指吗?”储善辉的脸色阴冷下来。 这话已经是赤裸裸的威胁了,让刘一儒的心里极其不开心。 “我当然知道这里是我的祖地,所以我才会赞同摊丁入亩这项政策,它能切切实实的为百姓带来好处,我一心为民,这难道有错吗?”刘一儒反驳道。 以储善辉为首的士绅,不断的说着各种理由,想要将刘一儒说服,可刘一儒的目的很坚定,根本不为所动。 双方甚至爆发了激烈的争吵,各种引经据典不断,最后闹得不欢而散。 “道不同,不相为谋。” 储善辉被气得不轻,袖子一甩,匆匆离去,剩下的那些人也尽数跟在他的身后。 看着离开的那些人,刘一儒心里并没有什么波澜,不过是一些士绅罢了,他们还能怎样? 难不成还会闹事吗?就算他们闹事,那又能怎样?难道还能翻天吗? 这些士绅最大的胆子也不过是鼓动自己名下的那些百姓闹事,或者冲击衙门,如今朝廷已经解决了这些百姓的后顾之忧,自然不会跟着他们作乱。 加之如今的新政,并没有将他们逼到一定绝地,他们也不会不顾一切的反击。 现在的大明朝廷可不是几十年之后的飘摇状态,作乱的代价可不小啊。 在来之前,刘一儒就已经掌握了江陵这边的情况。这个储善辉之所以如此激动,是因为他家良田众多,家中连着三代出过举人,真可谓耕读传家,正是有着如此积攒,所以他家在江陵良田众多。 即便是内阁首辅张居正,家中田亩和他家相比,也要差上不少。 眼看着那些百姓就要离他而去,他心中能不着急吗? 没有百姓的支持,他们这些士绅也不过是没有爪的老虎。和那些东南大族相比,他们差的不是一星半点。 “既然如此的话,那就先从你家开始吧。”刘一儒说道。 第二天一大早,刘一儒让人给储善辉送了一封文书,说要清丈他家的田亩。 这封书信将储善辉会气得不轻,那架势,恨不得将刘一儒当场捏死。 刘一儒只是通知他,早早的就带着衙门当中的吏目,衙役和随从去了储善辉在城外的土地。 他家的土地虽然没有在衙门的鱼鳞册上记录,但由于面积巨大,很容易就能找到。 清丈田亩,说白了就是将那些隐匿的田亩量出来重新编册,朝廷虽然有优待士绅的条例,可也并不是毫无止境的优待每一个举人,每一个读书人,他们享有的免税田是有限的。 根据储善辉他家的情况,将他家的免税田量出来,剩下的多出来的那些田亩进行重新造册,有主人的发回,没有主人的招揽百姓耕种。 刘一儒带着人员来到储善辉家的田亩前没过多久,这里便聚拢了大量前来围观的百姓。 虽然之前官府当中的那些衙役和吏目,早已经拿着铜锣走街串巷的向他们宣传了朝廷摊丁入亩的政策,但他们心中还是有些惶恐以及质疑。 人头税持续了很多年,他们想不到在一日之间竟然会被取消。 百姓们的田地自然不会有多少,交的税肯定要比之前少,这对于他们来说是一个天大的好消息,这给他们一种天上掉馅饼的感觉,害怕这是一个假消息,于是他们纷纷前来求证。 这些百姓在见到官员的时候,有着天生的恐惧,不敢靠近,刘一儒看着那些面如菜色衣衫褴褛的百姓,脸上却没有多少笑容。 普通百姓又有几人能过得富裕呢?虽然刘一儒有时候做事也比较古板迂腐,但他胸中仍有沟壑,想要做一些为民为国的事。 于是刘一儒朝着那些百姓走去,他声如洪钟的大喊:“从今天开始,你们不用再缴人头税,无论你们家中有多少个人,也无论你们要生多少孩子,以后都不用交税,只根据你们家的土地多少进行缴税,土地多那就多缴,土地少那就少缴,不会因为人家人口多就让你们多交税。” 刘一儒尽量用大白话向他们解释,可这些百姓仍然有些不太相信。 于是乎,刘一儒向这些百姓显露了自己的身份。 这些百姓平时见到衙役或者吏目时都要惶恐,更别说是刘一儒这种大官了, 在他们的眼里,刘一儒就是权威,巡抚说的话就一定对,在刘一儒耐心的解释之下,这些百姓终于相信了。 “这可真是一件大好事啊!” “好,好啊。” “那这以后,还投献个啥?我现在就去储老爷的家里,将我家的地契要回来。” “走,同去,同去。” 百姓很快变得群雄激动,他们纷纷朝着储善辉的家里涌去,还要将自己的地契要回来。 没过多久,这些百姓便聚拢在了储善辉的家门前,大声的嚷嚷着。 储善辉一见这个架势,急忙让人把大门关闭,拒不见客。 可这些百姓又如何会轻易放弃?他们很快便冲破了储善辉家的大门。 这些平时看起来唯唯诺诺的百姓,在见到储善辉这种举人大老爷的时候,往往会被吓得磕头跪地,可是今天,他们却没有多少害怕,理直气壮的索要地契。 眼看着事态就要失控,只好将地契还给这些百姓。 百姓走后,储善辉的眼睛当中闪烁着不甘与愤怒,他当然不会就此罢手,他要反击,他要把失去的夺回来。 储善辉的反击手段,就是舆论,就是那些生员和读书人。 储善辉在江陵有个私塾学堂,名叫“江畔书院”,凭借着他大儒的身份,书院的生意很好,前来求学者如过江之鲫。 书院的学生绝大部分都是生员,这些人很年轻,都有着满腔热血,如果加以引导,就会爆发出强大的力量。 皇明祖训,禁止生员议政。 时至今日,这项禁令已成一纸废文,储善辉不仅在书院当中宣扬自己的理学理念,甚至还可以妄议朝政,妄加抨击。 在摊丁入亩政策下来的时候,他就曾数次聚拢生员议政,不断的煽动着那些人。 这次,名下土地被夺,他更加不甘。 …… 江畔书院位于城南,这里地理位置很好,是一个三进的院子,在后院之中,有一个高大的讲学台。 储善辉坐在讲学台上,前面的广场上坐满了生员或者当地有功名的读书人,将这里围的水泄不通。 “余幼时即嗜学。家贫,无从致书以观……” 先是慷慨激昂的读了一遍,宋濂的那篇《送东阳马生序》,定向了一个基本基调。 宣读完毕之后,慷慨激昂的说了起来:“立国之初,太祖高皇帝定下规矩,要善待士绅,要善待读书人。这是太祖高皇帝的恩典,可时至今日,有人却要将咱们的恩典掀翻在地,甚至还搞出了什么摊丁入亩这种不伦不类的政令。 朝政为什么会如此败坏?那正是因为朝有奸佞,而巡抚刘一儒,他不思报国,竟然在江陵为虐,实乃奸佞走狗……” 今天能来的这些读书人,基本上都不满意朝廷的摊丁入亩,以及清丈田亩,心中本来也有怨气,所以在储善辉的煽动之下,这些人瞬间变得气势汹汹。 “诸位,仗义死节就在今日,且随我前往巡抚衙门,讨伐逆贼!” 储善辉大声的高喊。 “讨伐逆贼,讨伐逆贼。” 下面的这些读书人也跟着大声喊了起来,气势汹汹。 在储善辉的带领下,前往巡抚衙门闹事。 他们浩浩荡荡的出现在街道之上,犹如洪水。 其实,一个地方官府并不害怕百姓闹事,百姓不过是普通人,无论是缉拿还是打杀,并不会有人为他们发声,只要做的不过分,撑死就是丢官罢职。 可士绅和读书人不一样,读书人是王朝的基本盘,俗话说刑不上大夫,再加上大明朝廷有优待士绅的条例,如果这些士绅读书人开始闹事,普通衙门还真不好收场。 如果派兵镇压,势必会引起全天下读书人的反弹,造成的影响非常大。 就算刘一儒让衙役或者兵丁镇压,他们也不敢。 所以,当这些人出现在街道上时,无论是看见他们的百姓,又或者是看见他们的衙役,纷纷躲避,生怕染上麻烦。 没要多久,储善辉便带着这些气势汹汹的读书人来到了巡抚衙门之前。 他们高喊着口号,一副要将刘一儒就地正法的架势。 储善辉站在人群最前面,他振臂一呼,大喊:“逆臣刘一儒,出来受死!” 身后的那些读书人也跟着大喊:“逆臣刘一儒,出来受死!” 他们的声势很大,声音直插云霄。 刘一儒坐在后厅,额头上满是冷汗。 他万万没有想到这些士绅和读书人会过来闹事,万万没有想到这些人会如此不要脸。 如果读书人鼓动普通百姓过来闹事,刘一儒根本不怕。现在这些人亲自下场,就有些不一样了。 打,不敢打,容易引起全天下的反对。 说,又说不过他们,这些人嘴皮子厉害的紧,说什么都没有用。 如果任由这些人闹事不管,这新政,很难推行下去。 “大人,现在该怎么办?!” 江陵知县罗淼,一脸担忧的说道。 “这件事情不好解决,你去找厂督,看看他有没有什么办法。”刘一儒看向罗淼。 厂督就是张诚,和他前后脚到达江陵。 “好,有东厂在,说不定他们会安分一些。”罗淼急匆匆的带人,从后门离开。 没多久,张诚来到了刘一儒面前。 和刘一儒的慌张不同,张诚却是稳如泰山。 “公公,现在该如何?!”刘一儒有些慌张。 “之前新政之时,如果杂家没记错的话,就是这个储善辉带头作乱吧?现在又是他,杂家看啊,这人是活的嫌命长。”张诚声音很冷。 “公公,可不敢乱来,真要是杀了他,那天下读书人的口水,能把你我淹死。”刘一儒一脸慌张。 张诚轻蔑的瞥了他一眼,道:“难道刘大人就这么大的胆子吗?这些士绅既然敢闹事,那就要做好被抓的准备,好处全让他们占了,这如何能行?百姓不稳时,他们鼓动百姓,百姓稳定时,他们自己下场,得好好杀一杀他们的锐气。” 第一百章 让海瑞去 “那公公的意思是?!” 刘一儒看向张诚,一脸担忧。 “当然是派兵将他们驱散,既然他们敢涌上来,那就直接将他们驱散,如果有人敢闹事,那就直接把他们抓起来,不管那人是谁。”张诚一脸阴险的说道。 “那该让谁去呢?”刘一儒再次问道。 刘一儒深刻明白,如果自己操办这事,那么自己将会被读书人彻底的钉死在耻辱柱上,自己的家还在这里,做事可以,但不能做得太绝。 张诚却毫不在意的说道:“这件事情当然得由你去做,难不成还要让杂家去做吗?” 张诚他知道自己代表着什么,从宫里出来的人代表的就是万历的颜面,如果他自己出面做这事也不是不可以,但这样会连累到万历。 最好的方法就是让文官们自己狗咬狗,而他在背后煽风点火,隔岸观火。 刘一儒的脸瞬间垮了下来,他看着脸上满不在乎的张诚,心里极为不满。 这种得罪人的事情谁去做?得罪他们,可落不着好。 “这样吧,我倒是可以给你控制一下局面,先保证你的安危,但这件事情必须要由你来做。”张诚说道。 刘一儒非常不满,但表面上并没有表现出来,既然张诚都这样说了,那就把这个皮球踢回朝廷,看看朝廷怎么处理。 于是乎,他回到了书房,开始书写奏疏。 张诚带着人来到了衙门外面,他也只是远远的将这些士绅控制住,不让他们把事态进一步激化。 对付这些读书人,张诚有无数个办法,但他此时并不能做。这样容易把万历牵扯进来,这可不是什么好事。 张诚坐在街道对面的一个小茶馆中,静静的喝着茶,他的一个心腹,一脸疑惑的问道:“公公,咱们为什么不出去将这些人驱散呢?到时候也会有咱们的功劳啊。” 张诚放下手中的茶杯,说道:“这功劳和咱们有什么关系?咱们将这些人驱散,那这些读书人,就会把矛头对准咱们。 咱们倒是无所谓,可这样会牵连陛下,不要忘了,咱们这次出来的主要目的,可并不是为了帮刘一儒处理这件事情,不要那么着急,只要稳住大局就行,该出手的时候就出手。” 东厂的威名还是有些厉害,有张诚的管控,这些读书人虽然闹得过分,可也没有达到失去控制。 但新政和摊丁入亩却陷入了停滞,尤其是刘一儒,最近这段时间根本没有办法出衙门。 储善辉更是厉害,直接在衙门口搭了一个台子,每天都在上面讲学,驳斥朝廷的政策,慷慨激昂的言论,每天都能引来大量读书人。 那些外地的读书人闻言之后,也纷纷前来助威。 江陵,一下子成了湖广的漩涡,引起了更大的波澜。 而刘一儒的那封奏疏,也赶在上元佳节之后不久,终于送到了内阁。 张居正看着刘一儒送上来的这封奏疏,着实头疼。 之前鼓动那些百姓冲击张家以及衙门,这次他们没有办法鼓动百姓,于是就亲自下场。 “这些人啊,可真不安分,还聚众讲学,着实可恶。难道不知道朝廷禁止私办学校吗?这些人如今不仅光明正大的兴办私学,甚至还聚众讲学妖言惑众,着实可杀。”张居正的脸色有些阴沉,目光当中满是怒火。 于是,张居正拿着这封奏疏去了皇宫。 张居正不知道的是,万历已经提前他两天知道了这事。 此事发生之初,张诚就把江陵那边发生的事情通知给了万历。 万历在知道这个消息后,心里就有了打算。 这个储善辉当众讲学,这是在挑战朝廷的威严,新政和摊丁入亩是一定要实施的,他这样横加阻拦,肯定要处理,要狠狠的处理。 但是,处理却不能由万历来。那些读书人的炮火,万历可不想承受。 最好的人选,就是张居正了。 万历并不担心张居正会在这个时候退缩,这是一个敢为天下先的斗士,这点问题根本算不上什么。 而且,万历可以肯定,张居正肯定会找过来,肯定会针对储善辉做出一系列的安排,现在静静的等待就好了。 此时的万历正在书房当中练着字,没写几笔,田义就从外面走了进来,说张居正求见。 “这个时候过来,应该是有事,让先生进来吧。”万历放下手中的毛笔,看向田义。 没要多久,张居正在田义的带领下走进了书房,坐在了万历对面。 “今天先生过来,可是有事吗?!”万历看着面前的张居正,问道。 张居正将刘一儒的奏疏交给了田义,拿给了万历。 万历接过一看,脸色一下子就黑了。 虽然早已经有所预料,可此时看来,仍然愤怒。 明末讲学之风盛行,尤其是万历年间。 张居正看着万历的脸色,说道:“陛下,皇明祖训,禁止私办学校,禁止生员议政。这储善辉明知故犯,应该缉拿问罪。” “缉拿事小,如果引起更大的舆情呢?到时候,恐怕壮大声势的人可不少啊。”万历问道。 张居正却毫不在乎,他语气坚定的说道:“陛下,岂能因噎废食?如果此时不能用强权压下去,恐怕以后这些人还会兴风作浪,到了那个时候,估计会闹得更凶。” “臣以为,当用严刑,捣毁天下书院,禁绝讲学之风,重塑督学之重。”张居正义正言辞,声音激烈。 看着眼前的张居正,万历知道,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 历史上,张居正为了培养人才,向万历提议,应该整饬学校,振兴人才,重塑教育。 朱元璋那会,文人当官的重要途径其实并不是科举,而是通过学校的方式,一层一层的选拔。 在地方上建立府学、县学以及社学,学生们一层一层的往上考,最终进入国子监学习。 在国子监读上几年书之后,就可以进入吏部栓选做官。也正是因为有学校在手,朱元璋根本不缺当官的人,杀起官员来心狠手辣。 这一政策,能在很大的程度上防止士绅读书人做大,毕竟国子监等学校,在皇帝的掌控之下。 可惜,这项政策最终也走向了陌路,而国子监也成了摆设,成了荫蒙后辈的安乐窝。 等到了嘉靖隆庆年间,国子监、府学、社学基本上名存实亡,教育彻底被读书人把控。 这些由地方上教导出来的学生,最终一层一层的在朝中任职,一层一层的把控朝政。 明末的东林党便是如此。 万历三十三年,顾宪成重建宋时的东林书院,在此讲学,培养读书人,从此之后,东林党诞生。 某种意义上讲,私人讲学的最终归途,就是党争,这是不可避免的结果。 张居正这人有个问题,那就是,宽于待己,严于律人。 他自己喜欢财货,却不允许外人这样,他自己结党改革,却不允许外人这样。 在他眼里,除了自己之外,其他人讲学就是结党,就是挖朝廷根基。 张居正也就是这样做的,他对朝廷,也确实足够忠心。 “臣以为,应该重建地方府学、县学,杜绝私人讲学之风,捣毁天下学校……” 张居正喋喋不休,说着其中利害关系。 “朕深以为然。”万历一脸同意的说道。 这让张居正信心大增,只要皇帝支持,那就好。 “陛下放心,臣定然会做好此事。”张居正的声音更加洪亮。 “臣以为,应该让海刚峰前往江陵,督办此事。”张居正接着道。 海刚峰? 万历有些愣,让这位过去,就不怕连带着你家也给处理了? 张居正让海瑞过去,其实有三个目的。 此事,只能由海瑞操办。 一是海瑞够正,够清廉,那些读书人再怎么弹劾,都没有什么用。 二是海瑞够狠,这位当年连救他的徐阶都不在乎,直接往上对,储善辉这些人对海瑞更没有什么关系,自然会下狠手整治。 三是目前京营重建之时,海瑞监督太过了,和王崇古之间闹出了一些矛盾,趁着这个功夫把海瑞调走,再合适不过。更别说,海瑞刚开始的官就是提督学政,让他重建督学,也很合适。 再说了,张家那事现在也处理的差不多了,再过几天张诚就会把张居易带入京城,也没什么把柄。 至于推行新政和摊丁入亩,那是刘一儒的事,和他有什么关系? 思来想去之后,张居正就决定让海瑞过去。 万历思索了一阵,倒是能明白张居正的意思。 不过,参赞制度不能废除,现在正是最关键的时候。 “这样也行,不过,京营理政尚书,应该及时补上。户部侍郎徐泽民当年在福建时,也有些战功,就让他来吧。”万历说道。 张居正有些惊讶,没想到万历看出了他的想法。 本想再说些什么,可还没等他说出口,万历便拍板而定:“行,那就这样吧,让海刚峰去江陵,让徐泽民担任理政尚书。” 根本不给张居正反应的机会。 张居正没多想什么,这个理政尚书不管谁来都行,就是这个海瑞,脾气太臭。 海瑞这人刚直,做事风风火火。 当调令送到他那里之后,当下就带着人,以及随从南下江陵了。 和海瑞去的,还有朝廷禁令:“不许别创书院,群聚徒党,凡设立书院,尽数捣毁,禁止开办,财产充公,禁止生员妄议朝政……” 海瑞去了江陵,接下来,一场好戏开始了。 …… 江陵的那些读书人们还不知道自己将要面对的是什么,成天堵在衙门口讲学。 除了储善辉之外,还有一个叫做何心隐的大儒。 此人原名梁汝元,号夫山,王阳明心学泰州学派弟子,江西永丰人。 嘉靖二十五年中江西解元,后跟随颜山农学习,接受泰州学派思想的熏陶。 由于与老师颜山农志趣不合,几年之后返回家乡永丰县传道讲学,在家乡办聚和堂,讲学传道,抨击朝政。 嘉靖四十年,北上京城参加倒严运动,因受到严嵩追杀,化名“何心隐”,随后辗转于福建、江西、湖北孝感以及重庆等地讲学布道,宣扬泰州学派思想,推进儒学平民化进程。 万历七年,由于何心隐在讲学过程中,多有抓击时政之举,受到了张居正的厌恶,被湖广巡抚王之垣以“妖逆”之名逮捕入狱,最终惨死狱中。 而如今,他游学湖广途中,听闻刘一儒在江陵强推新政,于是过来看看。 在和储善辉的交谈之中,他更加深刻的了解到了新政“之恶”以及摊丁入亩“之恶”。 于是,他便和储善辉一起,在衙门口搭起台子,讲学布道,控诉新政,驳斥张居正。 何心隐在东南尤其是湖广名声很大,瞬间引来了无数读书人。 加之现在江陵是是非之地,一旦新政在这里实施成功,那就会推行到天下。 这些读书人们唯恐手中权力消失,一个个的纷纷前来江陵助威。 这一下子,让本就繁华的江陵更加繁华。街道上,读书人随处可见。 他们的到来,也让江陵的经济在短时间内得到了提升,尤其是那些风月场所。 “诸位,且看今日之域中,竟是谁家之天下!” 江陵县县衙门外,何心隐站在一高台之上,振臂高呼。 这一句话,竟然让台下的那些读书人纷纷喝彩。 不愧是何心隐,一出口,就能钩动人心,一出口,就是大杀招。 直接把张居正拍在了乱臣贼子之上。 站在旁边的储善辉也是振臂一呼:“朝有奸佞,我辈当除之。” 台下的那些读书人,又是纷纷附和,声势齐天。 刘一儒站在大门后,透过门缝往在看去,脸色难看。 “这个何心隐,比储善辉还要可恶,竟然如此嚣张。”刘一儒叹道。 张诚站在旁边,面不改色:“这种日子快结束了,我已经让人盯着他们了,时机一到,一网打尽。” 万历已经给他传了命令,让他严密监视这些人。 等到海瑞到达,配合海瑞,彻底铲除他们。 第一百零一章 海瑞的一力破万法 沿着长江的支流沮漳河顺流而下,就能到达江陵。 一艘体积庞大的官船安稳的行驶在沮漳河上,朝着江陵进发。 海瑞站在船头,负手而立,静静的看着前方的水面。 “叔,咱们这次会不会有危险?出发的时候,我听说这次去江陵有危险。”海娃站在海瑞的身后,一脸担忧的说道。 “危险?岂能因祸福而避国事?自出琼州之后,我就将生死抛至身后。我年岁已高,这次出来,可没打算活着回去。”海瑞毫不在乎。 他根本不怕这世间的蝇营狗苟,当年直接嘉靖皇帝痛骂都毫不退缩,又怎么会在乎这些士绅呢? “这沮漳河的水就这么流着,几百几千年前都是如此,沿岸的土地肥沃无比,若是好生耕种,不说大富大贵,也不愁吃穿。你看那岸边的百姓,可有衣容肃整的吗?遍地绮罗者,不见养蚕人。”海瑞摇着头,语气中满是叹息与无奈。 “这应该是百姓的土地,而不是他们的土地。陛下仁德,实施摊丁入亩,可是他们却不想让百姓好过。这就是罪,这就是错。” 海瑞转过身子,看向海娃:“你知道朝廷为什么会让我去吗?” “因为叔忠诚?!”海娃疑惑的问道。 “不,那是因为我敢做,敢为。张叔大自诩扶天之志,可无擎天之力。这是我佩服他的地方,也是看不起他的地方。 他只适合坐在庙堂之上发号施令,而我,却是一把锋利的钢刀,刺入任何地方。”海瑞面容冷峻,整个人如刚出锋的宝剑,寒光闪烁。 他就是这样的人,他忠于这片土地,终于忠于土地上的百姓。 若是朝廷有召,即便身无分文,他也会爬到京城。 “先生,江陵马上就到了。” 船夫从跑了过来,朝着海瑞说道。 海瑞颔首示意。 “老早就听过先生名号,今日终于见到了。”船家笑着。 “我,不过一个糟老头,见过又如何呢?!”海瑞笑道。 船家赞道:“那不一样,您是我们的青天呐!” “哈哈哈哈,青天是陛下,而不是我。” …… 官船,终于停靠在了码头上。 如今的海瑞,总督湖广军政、兼刑部右侍郎、兼右佥都御史、提学湖广学政、赐便宜行事之权。 一连串的官职,让他可以在江陵放手施为。 各种象征身份的牌子在官船上摆放着,颇有气势。除此之外,还有他从刑部带来的随从、皂吏以及吏目,浩浩荡荡一大堆人。 这是海瑞的仪仗,在封建社会里,官员出行,便是用这些东西显露威望。 海瑞平常不喜欢这些繁文缛节,可这次,他要让人尽展仪仗。 他要告诉江陵,他海瑞,来了。 从江陵城外的码头到城中不远,也就是三四里的路。 放在之前,海瑞会选择步行,可今天,他选择了坐轿。 张诚和刘一儒早已经带着随从,在码头等候多时了。 这些读书人虽然把衙门前门堵住了,可没堵住后门。 “先生,杂家已经等候多时了,什么时候办事呢?!”张诚问道。 “是啊是啊,什么时候办事?!”刘一儒也连忙问道。 被人堵门口了,早就受不了,心里急的厉害。 海瑞看向前方的江陵城,道:“现在城中如何了?!” 刘一儒灰心丧气的道:“唉,在下无能啊,那些人还在门口。” “先生放心,杂家已经让人盯死他们了,他们跑不了。”张诚自信的说道。 海瑞点点头,“既然如此,那就尽展仪仗,大张旗鼓,告诉他们,我海瑞来了。” 说罢,海瑞坐上了官轿,随从们带着仪仗,快速展开。 一顶八抬官轿行走在官道上,衙役们手持牌匾等仪仗在前开路,铜锣声不绝于耳。 “总督湖广军政……” “刑部右侍郎……” “右佥都御史……” “提学湖广学政……” 衙役们扯着嗓子吼叫着,声音震天。 张诚和刘一儒,各自坐在轿子,跟在海瑞身后。 …… 县衙门外的高台上,何心隐狠狠的拍着面前桌子,声音洪亮:“如今朝廷之中,奸佞横行,权奸不断,此乃荒谬绝伦之事……” 储善辉站在旁边,不断的附和着,脸上满是振奋。 高台周围的那些读书人们,纷纷附和着大喊。 最近这些天里,江陵像是一个巨大的抽水机,吸引了无数读书人前来。 他们像是蚂蚁一样,围在高台周围。 忽然之间,储善辉听到了阵阵铜锣声。 “哪来的铜锣声?!” 储善辉闭上了嘴,倾耳细听。 何心隐看着如此模样的储善辉,问道:“光大兄,怎么了?可是想到什么振奋人心之语了吗?!” “你有没有听到铜锣声?!”储善辉看向何心隐。 何心隐细细听了起来。 “当!” 恍惚间,他隐隐约约听到了传来的铜锣声。 “这是哪里来的声音?!不对劲啊?!”何心隐脸上多了一些疑惑。 “当!” “总督湖广军政……” “刑部右侍郎……” “右佥都御史……” “提学湖广学政……” 衙役们的声音传了过来。 “来人是谁?”储善辉脸色凝重,忐忑的听着。 何心隐也是如此。 高台下面的那些读书人,也倾耳细听。 “……海刚峰!” “什么?是他?!” 高台上的储善辉终于听到了海瑞的名字,脸色瞬间垮了下来,阴沉如水。 “海刚峰来了?海刚峰来了?!” “他怎么来了?他怎么来了?!” “这下糟了,这下糟了!” “是他吗?不会吧?不可能!” 高台周围的那些读书人慌了,他们议论纷纷,看向铜锣声传来的方向,想要看看来人究竟是谁。 如果真是海刚峰,那就真的糟了。当年他在南直隶清丈田亩,连徐阶都没法阻止,他们又算的了什么? 逼急了海瑞,纵使你们是读书人,那又如何?照样捉拿入狱。 提督湖广学政,凭借这个身份,就可以剥了生员的衣冠,甚至威胁到举人的身份。 虽说自国子监制度旁落之后,这个官职渐渐没了作用,但如果真的深究起来,威力还是很大的。 生员?读书人? 剥了你的衣冠,你就是民。 不仅要杀你的头,还要诛你的心,更要夺你的地。 其他人还会顾虑天下言论,可海瑞,什么都不怕。 随着衙役的声音越来越大,围观的那些读书人渐渐慌乱起来。 当海瑞的仪仗出现在他们前方时,他们瞬间怂了。 “海瑞来了!” 不知是谁大喊了一声,那些生员读书人们,瞬间化作鸟兽散。 开玩笑,这位可不会在乎读书人不读书人。 “快跑!” “跑啊!” 慌乱的喊声不绝于耳,读书人惊慌失措,狼奔豕突。 储善辉的长子储义跳上高台,搀扶着储善辉就要跑。看书溂 可却被何心隐一把拉住:“光大兄,他海瑞又能如何?岂能怕他?当对抗到底!” 何心隐一脸坚定,掷地有声。 “不了不了,我忽然想起来,我家还有些事,我的小妾生孩子,我回家看看,回家看看……” 储善辉一边扒拉着何心隐的手,一边往外面跑。 看着逃走的储善辉,何心隐一脸懊恼:“岂能怕他海瑞?殊不知助纣为虐乎?!” 储善辉此时完全顾不上这个,忙慌张大喊:“我的鞋子呢?我的鞋子呢?!” 刚才从高台上跑下,鞋子跑丢一只。 “别管了,赶紧跑吧。” 储义顾不上什么,赶紧背着储善辉就要跑。 “想跑?问过我们没?!” 一道冷笑声响起,几个东厂番子拦在了储善辉前面。 “乖乖的呆着吧。” 其中一个番子,一脚将他们两人踹倒在地,噼里啪啦的揍了一顿。 这个时候不揍,后面就没机会了。 何心隐像得了失心疯一样,还在高台上大呼小叫,一会儿高唱正气歌,又一会儿高唱横渠四句。 “正气歌也是你这般人能读的?哼,真是天大的笑话。横渠四句,也是你这般泼皮所能读的?!” 海瑞的轿子停在了县衙门口,海瑞从了出来。 看着高台上的何心隐,海瑞面色严肃,声音低沉。 “贼子,你空有青天之名,岂不知助纣为虐乎?!”何心隐指着海瑞,破口大骂。 屁股决定立场,何心隐的立场就是士绅士大夫。 海瑞是百姓的青天,而不是士大夫的青天,所以,用不着尊敬,见之,更如仇寇。 何心隐游学南北,为的就是名声、名气,阳明心学固然有可取之处,但却不是他这种清叹搏名之辈所能理解的。 此刻海瑞在前,他要搏名。 张诚从后面走来,指着高台上的何心隐,尖声大喊:“来人啊,给杂家抓起来!” 周围的东厂番子就要冲上去。 “且慢!” 海瑞忽然说道。 张诚忙问:“可有问题?!” 海瑞清冷的一笑,道:“先剥去他的衣冠!” “哈哈哈,好,那就剥去他的衣冠。他不是自诩读书人吗?收了你的名头,看你如何嚣张?!”张诚放肆的笑了。 海瑞一声令下,几个衙役冲上高台,对他一番拳打脚踢,脱下了他读书人的衣冠。 东厂番子跟着爬了上去,将其控制住。 “押入大牢,事后严审。”海瑞冷声道。 东厂番子,也将储善辉父子压到了海瑞面前。 “海大人,在下,在下只是路过,只是路过……”储善辉如泄了气的皮球。 “光大,你何以至此?朝有奸佞啊!” 被摁在地上的何心隐还在嚣张。 “掌嘴!” 张诚受不了聒噪,喝道。 “啪!” 一番子脱下鞋,一鞋底抽了过去。 “奸佞……” “啪!” “奸……” “啪,啪,啥!” “噗嗤!” 何心隐吐出一嘴血,脸高高的肿起说不出话来。 储善辉没有什么志气,此时的他六神无主,只想回家。 海瑞瞥了一眼何心隐,看向面前的储善辉,道:“你今天走不了了,就待在这里吧。押入大牢,以待发落。” “是!” 那几个东厂番子,押着何心隐往牢房而去。 随后,海瑞看向刘一儒以及凑过来的罗淼,声音冷厉: “关闭城门,严加搜索,凡是今日聚众议政之人,皆拿下。” “什么?这万万不可!”刘一儒大吃一惊,忙道:“不可大兴牢狱啊。” “皇明祖训,禁止生员议政。他们以身试法,那就怪不得我。剥了他们的衣冠,禁了他们的科举,断了他们的仕途,既然敢以身试法,那就要做好被罚的准备。”海瑞冷冰冰的道。 “最近江陵县涌来的生员将近千人,他们其中,以后不乏有位列朝堂的俊杰,如此,是不是太重了。”刘一儒担忧的道。 海瑞却毫不在意:“哼,如此宵小,以后只会是奸佞,哪里又会是俊杰?你不必再说了,此事就这么定了。新政与摊丁入亩之事,你也不必再管了,在下自会上疏朝廷解释此事。” 说到这里,海瑞的声音变得凌厉:“革新,若无破釜沉舟的勇气,又何来成功?前怕狼后怕虎,如何做事?既然你不敢得罪读书人,那就由我得罪。且看着吧!” 就这么轻飘飘的几句话,海瑞便夺了刘一儒的权。 既然你不敢推行新政,那就由我推行,你不敢得罪,那就由我得罪。 你怕,我可不怕。 这就是海瑞,这就是浑身碎骨混不怕的海瑞。 “莪今天就坐在这里,我倒是要看看,谁来取我的项上人头。” 说罢,海瑞头也不回的走进了衙门。 张诚看着海瑞离去的身影,由衷的佩服。 虽然他是威名赫赫的东厂提督,可和海瑞相比,还是差得远啊。 光这份浑然不怕的刚猛,就已经超越世人。 想到这里,张诚看向刘一儒,微微的叹了一口气。 有些时候,这人与人的差距,比人与畜牲的差距还要大。 “为什么关城门,为什么关城门?我们要出去,我们要出去!” “该死的,你们这些该死的畜牲!” 东城门口,一大帮子读书人围在这里,慌张的叫喊着。 守城兵丁手持武器,大喝:“奉上官之命,关闭城门,若有冲击者,就地格杀,生死勿论。” “哼,我呸!” “走狗一般的东西,呸!” “咱们去其他人城门,去其他的城门。” 这些读书人们又纷纷离开,前往另一处城门。 可惜,若有的城门全部关闭,他们出不去了,他们被封在城中。 “我就不信他海瑞敢动咱们?” “就是,咱们这么多人,我就不信海瑞有多大的胆子。” “只要咱们能够坚持下去,顶翻海瑞,这新政,就实施不下来。” “在理,在理!” 很可惜,他们看错了人。 第一百零二章 杀官造反 这些文人士子们,如同无头苍蝇,在城中到处乱撞,到处乱碰。 他们从城西跑到城东,从城北跑到城南,几乎将江陵城的所有城门全都跑了一个遍,想要出城,可惜,换回来的结果都是一样的。 他们根本没有办法出城,几乎每一座城门前,都是坚守的士兵,这些平时里见了他们都要点头哈腰的丘八,此时如同高高在上的老爷,把他们拦住,说什么都不让他们出去。 这些文人士子们怕了,来的人是海瑞,这是一个根本不怕读书人的人,遇见这种人,最好的办法就是跑,就是防止被海瑞盯上。看书溂 如果是其他人,他们根本就不会在乎,可来的是海瑞。 要知道,此人当年在南直隶闹出来的事可不少,带着那群刁民,差点抄了士绅的家,遇见这种人,不跑,就是惹麻烦。 人都是从众心理的,如果有人能坚守下去,说不定他们还会固守在一起,可这些人,都是些浑水摸鱼各怀心思的货色,又怎么可能会坚守? 当一个人跑时,他们就慌了,于是引发了如同溃堤一般的跑路。 衙门之中的刘一儒还在劝说海瑞打开城门,他害怕这些读书人在惶恐之下,做出什么过分之事,让事情进一步激化。 可海瑞无动于衷,根本毫无反应。 不破不立,对于海瑞而言,乱起来的江陵城,未必是一件坏事。 为了出城门,这些文人士子们拉下脸,向守城兵丁说清,或者出钱收买。 无一例外,都被打了回去。 现在的江陵城中有海瑞、朝廷的人、东厂的人,有这些人在,他们这些小小的守城兵丁,又如何敢忤逆,如何敢放他们出去? 城东,一个叫做程石的举人,看着城门口的兵丁,大喊:“王麻子,快点开城门,赶紧的。” “呦,这不是程老爷吗?您怎么在城中?!”王麻子一脸惊讶。 程石的脸上满是焦虑:“别说这些事情了,现在赶紧开城门,回头你欠我的那些钱,我可以减些利息。” 王麻子听到这话后,不住的冷笑,哼,现在死到临头了,还扣着那些钱,到时候,和你的那些钱一起下阴间过日子去吧。 王麻子心中暗骂不已,表面上却是一副热忱模样:“程老爷,小的确实想给您开城门,但是今天上官发话了,说谁开城门,谁就要掉脑袋,您说,我敢开吗?这东厂和锦衣卫都在城中,东厂您该知道吧?那些人杀起人来可不眨眼,我只是一个屁,您就别为难我了,您是老爷,他们不会把您怎么样呢。” 这话说的,真叫一个阴阳怪气。 程石是江陵城中有名有姓的士绅,他和其他买卖田地的士绅不一样,考上举人之后,自觉仕途无望,于是禁绝了考进士的想法,在这江陵城中操办印子钱的生意。 随着明末商业的兴起,印子钱生意也如雨后春笋不断冒出。 程石就是其中佼佼者。 一般而言,普通士绅是看不上这生意的,毕竟是上不了台面的生意,可程石却毫不在乎,大张旗鼓的放印子钱,有着举人身份的加持,他在短短时间之内,操办起了巨大的家业,王麻子正是他的债奴之一。 这么多年,程石靠着印子钱,逼死了不少百姓,各种巧取豪夺,夺去了大量财产。 为了提高自己的名气,听说了储善辉和何心隐在江陵讲学时,于是出巨资攀谈,为的就是能够攀上关系,可没想到,竟然引来了海瑞这个阎王。 在如今的大明朝,可以不知道当今皇帝叫什么,就是不能不知道海瑞叫什么。 当年将徐阶一家子逼的毫无退路的狠人,怎么会睁眼瞧他? 本想出城避避风头,没想到城门竟然关闭了,这就让他本就不安定的心,更加慌乱起来。 看着平时对自己点头哈腰的王麻子现在变得倨傲,程石一时没能稳住心态,心中愤怒至极,声嘶力竭的喊道:“赶紧开城门,小心没有好果子吃。” 王麻子那憨笑的脸瞬间严肃起来,喝骂道:“你这走狗一般的人,江陵卫所的地,都被谁占了?你们这些人,占了我们这些人的土地不说,还要放给我们印子钱,平时里一副大老爷模样,现在怎么怕了呢?你要是有种,就和海青天喊去,没有卵子的货色!” “王麻子,你想干什么?!”程石歇斯底里。 “干什么?!” 王麻子冷哼一声,举起手中已经生锈的长矛,往前刺去:“你要是敢冲关,我就敢戳死你,上官有令,凡是敢强冲关卡之人,就地格杀。” “我是举人,你安敢如此?!”程石大怒。 “我呸,我还是你爹。”王麻子往地上吐了一口唾沫,怒骂。 王麻子身后的那些兵丁们,也纷纷举起手中的长矛,朝着程石他们而来。 那明晃晃反射着锈迹的长矛,真要是插在他们身上,根本落不下好,就算不死,也要重伤。 “好,好,好啊。你等着,你给我等着!” 程石指着王麻子,说着狠话,随后一溜烟的跑了。 “哈哈哈,有种你就过来啊,你爹我在这里等你呢。”王麻子看着程石逃走的背影,嚣张的骂道。 人人都说,举人是天上的文曲星下凡,是天生的老爷。 曾几何时,王麻子一直以为这事情是真的,知道遇见了程石这个劣绅。 “什么玩意,真该让海青天把他们都收拾了。”王麻子不屑的道。 ...... 江陵是一座繁华的城市,商业发达,文风鼎盛,读书人众多。 然而,这一切和普通百姓们几乎没有什么关系。 这里的士绅们除了喜欢兼并土地之外,还喜欢干一件事,那就是蓄奴。 明朝的奴仆由来已久,起初大多都是一些乐户等官奴,多是一些战败俘虏、犯官家属或者藩属国上贡。然而到了明朝中后期,随着江南商业的发达,士绅们追求越来越放肆,无视朝廷禁令,与地方官吏相互勾结,公然逼良为奴,蓄奴之风盛行。 明朝的蓄奴之风发展至万历年间,已经愈演愈烈,在天启、崇祯之时达到顶峰。 明末崇祯年间,随着李自成、张献忠等人不断壮大,江南的奴仆们也开始反抗。 其中以江西、湖广、金陵、苏州最盛,弥漫数省,就不禁绝。赫赫有名的旅行家徐霞客一家,就曾差点被暴乱的奴仆灭门。 如今的江陵城繁华豪奢,城中的举人们大多蓄奴,少则五六个,多则上百近千。 程石干的这个生意来钱快,同时也需要大量打手,于是豢养了不少青皮流氓,以及数百奴仆。 刚才在听到海瑞的名号时,当时被吓的不轻,顾不上回家招揽人手,就想着往城外跑。 现在王麻子这厮不给他开城门,一肚子火气,于是,他就想到了家中的那些青皮流氓以及奴仆。 带着奴仆冲击衙门,那是赤裸裸的造反,他还没有那个胆子,他就带着家中那些奴仆以及豢养的打手,冲击城门。 这些奴仆没有什么自由可言,属于主家的私人物品,被人打死也没人说什么,常年以来的打骂让他们有着太大的惯性,竟然跟着程石开始冲击城门。 很显然,有这种想法的人不只程石一个,其他那些士绅富户也纷纷将自己家中的那些奴仆带了出来,想要冲击城门逃出城去。 其他的那些士绅也没有那个胆子敢冲击衙门,他们将目光放在了城门上。 几乎每处城门口都有大量士绅以及他们的奴仆,这些人和城门口的那些士兵拥挤在一起。 “给我打死他,让他给我打死!” 程石去而复返,他带着自己的那些打手以及奴仆,重新来到了城门口。 指着城门口的王麻子,厉声喝骂着。 很显然,他手下的那些奴仆和打手,此时也有些迟疑。 虽说在城中作威作福惯了,但直接和士兵对上还是第一次。 程石可不会在乎这些,催促着手下的这些人赶紧冲过去。 随着越来越多的士绅朝这里涌来,在人数优势的加持之下,这些人的胆子也变得越来越大,终于和城门口的这些守城士兵冲击在了一起。 混乱瞬间开始弥漫。 这些守城士兵数量太少,平时缺乏锻炼,加之缺乏营养,根本不是这些人的对手,很快便被程石所带来的那些奴仆打倒在地。 怒火冲天的程石,此刻根本顾不上什么,他将王麻子落在地上的长矛拿起,狠狠的朝王麻子的肚子戳去。 伴随着一阵凄惨的惨叫,他狠狠的抽出了手中的长矛,鲜血喷涌而出。 在场的这些人愣了一下,他们没有想到程石的胆子竟然会如此之大,竟然敢在光天化日之下杀人。 程石却毫不在乎,一脸阴沉的将手中的长矛再次向王麻子戳去。 一边戳一边大骂:“就你这种狗一般的人,也配和我相提并论,竟然也敢骂我敢忤逆我的意思,杀了你这个狗东西。” 狠狠的将王麻子出了几个大血窟窿,又把手中的长矛扔在地上,带着手下的奴仆打开城门,狂奔出去。 身后的那些士绅紧随其后,一溜万里。 …… 衙门之中,刘一儒如热锅上的蚂蚁一样,在衙门大厅当中团团乱转。 他看向安坐如山的海瑞,焦急的说道:“海大人,现在事态已经发展成这个样子了,还不如赶紧打开城门放他们出去吧,哪怕事后再向他们索罪,也不至于将这些人围在城中吧。一旦江陵城彻底的动乱起来,那你我的罪责可就太大了。 城中的那些富户,手中的奴仆可不少,这些人如果聚集在一起,将会是一股不可忽视的乱子,如果他们真的在城中闹起来,那么这繁华的江陵城就会毁于一旦,到了那个时候,你我还如何向朝廷交差呢?” 海瑞对刘一儒说的这番话,没有任何动静,他甚至端起旁边桌子上的茶杯,小口的喝着里面的茶水。 脸色平静如常,没有任何波澜。 海瑞为官多年,在东南也当了很多年的官,他自然知道很多事情,也知道这些士绅们最喜欢做的事。 公然蓄奴,这不仅是对大明律的践踏,也是对贫苦百姓的压迫。既然现在他们闹起来了,那可要抓住这个机会,一举将这件事情解决。 “朝廷公然禁止民间蓄奴,为什么这江陵城中的富户会公然拥有奴仆?”海瑞放下手中的茶杯,看向旁边的刘一儒。 “这不是约定俗称的事情吗?岂是你我所能阻止?”刘一儒着急的道。 海瑞笑着摇了摇头,最后沉默不语。 张诚倒是很有心情,他站了起来,伸了伸懒腰,揉了揉自己发酸的肩膀和脖子。 “刘大人不用怕,这些人乱不起来。如果他们真的敢冲击衙门,那么他们就是造反,借给他们十个胆子,他们都不敢。再说了,咱家带来的这些人当中可有十个火铳手,尽管让他们过来,不过是多几条冤魂罢了。”张诚毫不在意的道。 知县罗淼,恭恭敬敬的站在一旁,整个过程当中,他也插不上什么话,职位最低的他,也只能静静的等候着安排。 “出事了,出事了!” 一个东厂番子从外面急匆匆的跑了进来,脸上满是慌张。 “出什么事了。竟然如此慌张,连个规矩都没有了吗?”看着跑过来的这个手下,张诚喝道。 “回禀公公,死人了,死人了!”这个番子忙道。 “话说完,别说一半,到底怎么回事?!”张诚来到这番子面前,质问道。 坐在那里稳如泰山的海瑞,浑浊的眼睛忽然亮了一下。 “回禀公公,有一个叫做程石的举人,带着手下的那些打手和奴仆冲开城门,在冲击的过程当中,他亲手杀死的守城兵丁。”这番子忙道。 “造反!” 张诚厉声呵斥:“根本就是在造反,好大的胆子,竟然敢杀兵造反。” 他看向海瑞,“海大人,杀官乃是造反,这些人,胆子太大了。” 第一百零三章 缉拿问罪 海瑞身上的官职有总督湖广军政,加上便宜行使之权,便足以调动周围军队。 江陵乃是荆州府的府治,这里有两支军队驻扎,一是位于城西的荆州卫,一是位于城南的荆州右卫。 湖广承平日久多年不见战争,这也造成了当地军队文恬武嬉之景不断,吃空饷的情况也非常严重,那些卫所士兵的土地也大多被上官或者当地的士绅豪取巧夺。 可这两个卫所之中,仍然有一些士兵。算不上精兵,用来对付这些士绅再合适不过。 有一句话说得好,反腐需要证据,平叛只需要名单。 “既然他们敢造反,那就是公然挑衅朝廷的底线,既然如此,那就莫要怪我不客气了。” 海瑞站了起来,脸色阴冷,他看向知县罗淼,“让荆州卫、荆州右卫指挥使过来。” “大人,难道咱们真的要动兵吗?那些人可都是士绅读书人啊,一旦咱们真的动兵,恐怕会被天下人千夫所指。”罗淼的脸上满是担忧。 一旁的刘一儒也是如此,他焦急的劝道:“万万不可如此,万万不可动用兵马,一旦动用兵马,那么局面就无法彻底收场,到了那个时候我们将会是全天下的罪人。” 就连站在一旁的张诚都有些惊讶,海瑞竟然敢在这个多事之秋采用军队来镇压那些读书人,这在历朝历代都是闻所未闻的事情,毕竟镇压读书人和镇压乱民完全是两件事。 海瑞也有自己的想法,读书人当然要收拾,可在收拾他们之前必须要逼他们一些,要让他们明白明白这里面的利害关系。 然而军队自然是最好的选择,海瑞的心里很清楚,荆州卫的这些兵马根本不堪大用,他们和普通百姓几乎没有什么区别,甚至还有可能更穷。 这些人算不上兵,只能称作披着士兵名头的农民,让他们来只是用兵马这个名头来压一压那些读书人,迫使他们就范。 当年海瑞在南直隶推广清丈田亩的时候,发现了一个很大的问题,那就是当地的那些士绅不仅把目光放在了普通百姓身上,就连那些卫所士兵也一样毫不放过,那些卫所士兵手中的土地也被士绅豪取巧夺。 卫所的那些军官们大多是世袭,在当地和那些士绅之间也有着很深的关系,他们相互勾结,不断的侵占着普通士兵手中的土地。 这次海瑞来,他的目标可不仅仅只是那些普通百姓,他甚至还想将那些本应该属于卫所士兵的军田也一并清丈出来。 他的心中其实还有一个想法,那就是改革军屯。 大明立国之初,朱元璋建立卫所制,刚开始的那些年,这确实是一个很好的方法,随着时间的更替,卫所制也逐渐败坏,甚至可以称得上一句恶政。 各地的那些卫所基本上没有什么作用,可他们的土地却还被卫所占着,然而这些土地并不会上税,产出的那些粮食也进了士绅或者卫所军官的腰包。 普通的卫所士兵和那些贫困的百姓几乎没有什么区别,他们都没有自己的土地耕种。 想要彻底的推行这项政策,那么就必须要让为卫所和士兵处于对立状态,先打破他们之间的联系,然后再浑水摸鱼,插手进去。 如果可以的话,那些普通士兵最好还是改为民籍,而不是军户。成为民籍,再加上摊丁入亩的政策,势必会为朝廷带来一大项收入。 此时的海瑞就是在布局,一上来先给他们施加强大的压力,抱着不死不休的架势,硬逼着他们。 将他们逼到即将崩溃之时,再给他们一个甜头,他们就会顺服很多。 “全天下的罪人又如何?既然他们要造反,那么就应该提兵绞杀,让荆州两卫的卫指挥使过来。”海瑞再次大喝。 知县罗淼一脸无奈,实在执拗不过,只能去找。 没过多久,两个大肚便便的中年人来到了海瑞面前。 “下官荆州卫指挥使左如意,见过大人!” “在下荆州右卫指挥使梁富,见过大人。” 海瑞认真的打量着站在自己面前的这两个富贵的中年人,他们哪里还有一丁点军人的样子,手上戴着金戒指,身上穿着绫罗绸缎,恨不得把所有值钱的东西全部挂在身上,看起来更像是一个突然暴富的土豪,而不是一个领兵打仗的将军。 想想也能明白,他们麾下的那些士兵大多成了他家的佃户,又怎么可能没有钱呢? 对于他们两个人的样子,海瑞并不意外。 “现在本官命令你们,回去提点兵马,封锁城池,缉拿凶手,镇压叛乱!”海瑞冷声说道。 “这,江陵城好端端的哪里来的叛乱呢?”左如意一脸纳闷。 “是啊是啊,根本没有一丁点的叛乱。”梁富也这样说。 如今的江陵城是个什么样子,他们比谁都清楚,之所以这样装糊涂,其根本目的就是不想按照海瑞所说的那样去做。 他们不愿意得罪士绅,每一个士绅在地方上都有着不小的能量,他们这些人,生于江陵,长于江陵,活于江陵,海瑞不可能一直在这边当官,某一天海瑞调走,那么他们该怎么面对当地的那些士绅呢? 派兵镇压那是不可能的,海瑞的命令又不能武逆,最好的方法就是装糊涂。 “如果你们就这样装糊涂的话,那么我现在就可以以违抗军令为由,直接将你们拿下。当然,你们也可以用各种借口拒绝。” 海瑞的脸色彻底冷了下来,就连声音也变得低沉。 梁富和左如意慌了,眼前的这位可不是什么善茬子,拿下他们易如反掌。 海瑞冷冷的看着他们,眼睛当中满是锋芒。 这两个人身上冷汗齐流,慌慌张张。 他们也想反抗,可海瑞的名声不是盖的,加上现在海瑞又是他们的顶头上司,这一个不好,就是牢狱之灾啊。 最终还是被海瑞身上那强大的气场所压迫,规规矩矩的领下的这个命令。 “既然如此的话,那你们就赶紧去吧,尽快将杀人凶手捉拿归案。”海瑞冷声道。 “是是是,我们一定,我们一定!” 随后,他们如飞一样跑了出去。 久不言语的张诚,忽然笑了笑,说道:“海大人,缉拿一个罪犯又何必用得着他们?只需要咱家轻轻的动根手指头就能将他拿到跟前,又何必如此大费周章呢?”看书溂 海瑞笑而不语,这里面的原因,自然不会说出来。 …… 程石在城外有处庄园,距离江陵城并没有多远,附近山清水秀,环境优美,每年春夏他总会搬出城,住在乡下,散散心,赏赏景,游玩游玩 每次回到庄园,他总会有一种心情舒畅的感觉,可是今天,他却并没有多少开心,当涌上脑门的热血回流之后,当时的怒火消散不少,后怕,涌上心头。 坐在书房中的他开始后悔,他后悔自己为什么要将王麻子戳死,他后悔自己为什么要在大庭广众之下动手,为什么会那么迫不及待? 可现在说什么都迟了,很多人看到了他行凶。 回过神来之后,他知道自己可能躲不过去了,如果还是往常那样,随便从名下的那些奴仆当中拉出来一个顶缸,就能将这件事情糊弄过去,可是现在坐在城中的那人成了海瑞。 想要在这位面前糊弄过关,可没有那么简单。 “现在该怎么办?现在该怎么办?这个该死的王麻子,他为什么要说那些话?如果他不说那些话的话,我也不会下如此重手,都是他的错都是他的错。” 房间之中的程石,越来越后怕,可是,哪怕到了现在,他也不认为那是他自己的错误。 他想到了跑,有着举人身份,出门不需要路引,逃跑很方便,可他害怕海瑞发下海捕文书,他更害怕自己这么多年积攒下来的财富烟消云散。 就在他心惊胆战胡思乱想之际,一个下人急匆匆地拍响了房门,同时不断的大喊:“老爷不好了,有官兵冲进来说要缉拿你。” “官兵?!” 程石慌张的站起,脸色煞白。 “完了,完了,完了!” 说话间,梁富和左如意带着士兵,冲进了后院,押着几个奴仆,来到了书房门口。 “程老爷,出来吧,杀人偿命,欠债还钱!”梁富站在书房门口,冷声道。 “梁富?” 书房中的程石看到了梁富,他瞬间将其认了出来。 他们可是老熟人了,这么多年里,两人狼狈为奸,不断欺压卫所士兵。 “怎么是你?”程石有些惊讶。 惊讶之余,又很快反应过来,脸上多了一些侥幸。 他和梁富关系不错,今天来的人是梁富,会不会有机会摆平这事? 千寻思考,程石走出书房,来到了梁富面前。 “别来无恙啊?!”朝着梁富拱拱手,程石一脸笑容的说道,看起来非常洒脱以及随意。 梁富冷哼道:“别套近乎,你犯事了,奉长官之命,前来缉拿你。” 程石似乎看不清事情,竟然在这个时候开始和梁富套起了近乎:“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去书房说话,去书房说话。” “程老爷,有什么事你就自己这里说罢。”梁富无动于衷。 见梁富如此,程石还以为是自己不够意思,于是凑到梁富耳边,悄咪咪的说道:“只要能摆平这些事,你开个数。” 梁富严词拒绝:“程老爷,你我并无交情,何必如此?将他拿下!” 身后的随从一下子涌了过去,将程石拿下。 程石瞬间变了脸色,大骂:“你个苟东西,吃了我那么多的好处,现在翻脸不认人?我告诉你,我要是进去了,你也别想好过,你干过的那些破事,我全给你抖出来。” 梁富惶恐之际,忙喊:“给我赌住他的嘴,堵住他的嘴。” 片刻之后,梁富押着程石朝着江陵而去。 回去的路上,不知道怎么回事,前来围观的百姓数不胜数。 这些百姓站在路边,稀奇的看着。 一边看一边议论:“真是稀奇,举人老爷都被抓了。” “那谁知道,不过,也该抓。” “就是,该抓。” 消息传的很快,当梁富带着程石回到江陵时,消息就传遍了整个江陵城。 这下子,让那些士绅们更加惶恐。 不过,更让他们愤怒的是,抓人的竟然是梁富和左如意及其麾下。 这两人及其麾下平时和士绅们牵扯很深,现在却捉拿程石,给他们一种背叛了他们的感觉,这让他们极为不满。 而这,正是海瑞所要的。 梁富和左如意把程石带回去后,海瑞没有急着让他们两个将程石押入大牢,而是让梁富和左如意押着程石在城中游街示众,好好的杀一杀他们的威风。 城中围观的士绅很少,大多都是一些百姓,纷纷围在街边看着稀奇。 听说此事的士绅们被气的牙根子痒痒,对海瑞恨之入骨。 再怎么说,程石都是读书人,再怎么说,也要维护读书人的体面。这种做法,算是什么? 这一刻,读书人的面子,被海瑞尽数踩碎。 海瑞可不仅仅只抓一个程石,那些闹得最欢的读书人,也要缉拿。 海瑞把张诚给他的名单,交给了梁富和左如意,让他们前去抓人。 东厂的名单上,记录的都是一些顽固分子,这些人,都是江陵的大族富户,必须要好好处理。 处理了他们,那他们的土地,就能养活更多的百姓。 江陵的乱象在五天之后,终于传到了朝廷。 内阁之中,张居正看着湖广道巡按御史的弹劾奏疏,气的他脸色铁青。 “这个海瑞,他到底想要干什么?他想要干什么?怎么走到哪?哪里就不太平?他想要干什么?!”张居正拍着桌子,怒气冲冲的骂道。 张居正本来的意思,是想让海瑞过去压一压那些闹事的士绅,本想着,有刘一儒在那牵扯着,就算海瑞胡来,也能有所收敛,万万没想到,刘一儒就像一个摆设,屁用没有不说,还任由海瑞在那里胡作非为,事情越闹越大。 第一百零四章 辽东祸事 张居正看着手中的奏疏,脸色阴沉。 在出发之前,他已经想到了海瑞不是一个省油的灯,可没有想到,竟然如此不让人省心,他在江陵到底想要干什么?将那边的士子读书人全都往绝路上逼,他想要干什么? “怪不得当年恩师一家对他恨之入骨,这哪里是砸人饭碗,这根本就是将人家的灶台都砸了。”张居正气愤的说道。 稍微让人欣慰的是,有刘一儒在那,最起码也能护佑着自家,不至于被海瑞下手整治,也幸亏之前万历已经做出了安排,不然的话,现在还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 不过,对于海瑞的弹劾,暂时还不能去管,新政尚未实施成功,等以后再说吧,最起码在新政之事上,海瑞还是很有作用的。 张居正放下弹劾海瑞的奏疏,再次开始批阅奏疏。 窗外又飘起了雨夹雪,阴冷的厉害。 如今已经是二月底,可真正的春天尚未到来,天气依旧很冷。 张居正的脚旁放着一个铜炉,那是万历之前让田义拿给他的,用来取暖。 铜炉中烧着上好的煤炭,热气怡人。 张居正拿起一封奏疏,看着上面的署名,脸色又随之凝重。 这封奏疏是戚继光呈送过来的,如今蓟镇边关那块董狐狸不断扣关,战事不断,现在这封奏疏,难道是那边又有什么战事吗? 怀揣着紧张的心,张居正翻看奏疏。 戚继光在奏疏中说,去岁董狐狸不断入侵,毁坏不少边墙,去年冬天严寒无比,草原灾乱不断,生存艰难,恐怕今年董狐狸还会大张旗鼓的南下入寇。为了以防万一,请求朝廷修缮边墙,加强防务。 修缮边墙,这几个字就像是一根刺一样,直接刺入张居正的心中。 修缮边墙不可怕,可怕的是花钱,这么多的边墙,修缮起来,这可不少花钱。不只是蓟镇的边墙,还有辽东、大同、宣府那边的边墙都要修缮,这么多的边墙加在一起,所需要的花费可是一笔天文数字。 一想到花钱,张居正就头大,新政还不见成效,现在根本没有钱。 尽管水泥能够节省大量成本,可这些东西仍然也要花钱。 叹了一口气,将戚继光的这封奏疏放下,又随手拿起一本。 就在他准备翻看处理之际,殷正茂那焦急的声音从外面传了进来。 “元辅,出事了!”殷正茂来到门前,见张居正在里面,门都没敲就跑了进来,一脸焦急的走到张居正面前。 “出什么事了?竟然如此惊慌!”张居正急忙问道。 殷正茂从怀中取出一个带有火漆的竹筒,放在了张居正面前的桌子上。 “元辅,这是辽东刚刚传来的十万火急,抚顺守备被王杲杀了。”殷正茂脸色阴沉的道。 “什么?王杲又反了?!”张居正惊呼一声,急忙打开竹筒,将十万火急从里面取了出来。 看着上面的内容,张居正脸色黑到了极致。 “这个该死的王杲,真奸诈狡猾之小人,该杀,该杀,着实该杀!”张居正愤怒的拍着桌子,破口大骂。 王杲,建州卫都指挥使,女真人。从嘉靖三十六年开始,就一直打辽东的主意,甚至数次杀入抚顺,劫掠百姓,杀伐不断。 隆庆末年,他率领手下跑到开原向投降大明朝廷的建州女真人首领哈哈纳索要财物,可惜无功而返。 盛怒之下,他率领千余骑兵进犯清河,骚扰关市,最后被明军击败。 恼羞成怒之下,又蛊惑好几个部落,骚扰边关,劫杀百姓。 受限于当时国力衰弱,财政匮乏,辽东巡抚张学颜抚无力进剿,只能采取温和的招抚之策。 王杲奸诈狡猾,见张学颜向他抛出橄榄枝,于是顺势归顺。为了安他的心,张学颜承诺王杲可以在抚顺参加互市。 这个家伙野蛮至极,奸诈狡猾,二月中旬,他率领手下前往抚顺互市。他的真正目的并不是来参加互市,而是抢夺财物与人口。 当时的抚顺守备裴承祖手下有一支强悍的兵马,如果和王杲碰上,势必能够搅碎他的阴谋。 为了达成心中的野望,王杲以商议互市买卖为由邀请裴承祖,将其诱杀,随后带着手下抢夺互市。 等到官军反应过来时,王杲已经奔逃而出。 这个王杲逃走之后,并没有善罢甘休,他纠集部众以及蒙古泰宁诸部,谋划大举进犯辽沈,甚至在辽阳城外布置兵马,一副大举进攻的模样。 一时间,整个辽东的气氛瞬间紧张起来。 “这个张学颜,是干什么吃的?一个小小的王杲都无法处理,还被这种宵小之辈威胁?无能,无能到极致。”张居正拍打着桌子,不停的骂着。 “元辅,王杲进逼辽东这个事情瞒不住,董狐狸这厮定然不会放过这么好的机会,势必会再次进攻蓟镇,到了那个时候,一东一北,可是个大麻烦。”殷正茂面容愁苦。 “恐怕不至于此,就怕大板升城那边也有动静啊。”张居正的脸上写满了担忧。 “不至于吧,大成台吉温顺良和,不可能会做出这种趁火打劫之事吧。”殷正茂脸上诧异的说道。 大成台吉叫做把汉那吉,是俺答汗的孙子,孛儿只斤氏,属于黄金家族的后裔。 隆庆四年,因不满俺答汗夺其聘妾,率妻及奶公阿力哥等十人到大同投明,后来被明穆宗封为指挥使。 同年十二月,俺答汗与明朝和谈成功,于是翌年达成通贡、互市和封职协议,史称“俺答封贡”。 大成台吉后来因为促进互市的功劳,被俺答汗安排在了富裕的大板升城。 大板升城距离边墙不远,虽然大成台吉对待大明确实恭谨,可张居正还是担忧,一旦董狐狸和王杲的胡作非为,引起连锁反应。 这些草原人,张居正可没有多少信任。 张居正面色沉重:“小心一些总没有错,蓟镇那边的边墙毁坏的太多了,去年草原上有遭受了大雪,这正是他们南下的时候,务必要小心一些。” 先做好最坏的打算,先做好最坏的计划。 “这样吧,你先回兵部,做一个大概的计划,我进宫一趟。”张居正看向身旁的殷正茂。 “难道要将这种事情告诉陛下吗?陛下年幼,是不是有一些不太妥当?万一受到惊吓,那该如何。”殷正茂担忧的说道,他并不认同张居正的这个做法,毕竟现在的万历太过年。 张居正可不觉得万历会被这种事情吓到,能提出摊丁入亩的皇帝又怎么可能会是一个简单角色呢? 再说了,这种事情事关朝廷安稳,又岂能不告诉万历? “你放心吧,这事情我自有计较。”张居正说了一句,随后急匆匆地出了门,朝着皇宫而去。 不久之后,张居正来到了乾清宫暖阁之中。 外面依旧严寒无比,可这暖阁之中温暖如春,万历坐在书桌后面看着书。 看着坐在面前的张居正,他放下手中的书本,开口问道:“先生,来的如此匆忙,可有什么事情吗?” “陛下,辽东出了些事情。”张居正一边说着,一边将刚才殷正茂拿过来的那封军报,交给了田义。 在听到辽东这两个字之后,万历下意识的警惕了一下,这个名字在明末的历史上是在太过明显。 从辽东而来的野猪皮,最后竟然夺得了整个天下,看上去有几分不可思议,却又在意料之中,这是第二次落后征服文明。 如今是万历元年,本以为有大把的时间,本以为这个名字距离现在还很遥远,没想到竟然如此匆忙。 从田义的手中拿过军报之后,万历一脸严肃的看了起来。 “这个王杲,真是可恶至极,他以为大明是他家后花园吗?想来就来想走就走?”万历阴沉的骂道。 说起来,这个王杲和努尔哈赤还有几分关系。 王杲儿子的妻子,和努尔哈赤是堂兄妹。 万历二年,王杲被李成梁擒获,于京城凌迟处死。王杲之子阿台为报父仇,屡袭明军。 万历十一年,李成梁兵围阿台藏身的古勒城。 阿台的妻子与努尔哈赤是堂兄妹,努尔哈赤的爷爷觉昌安为避免孙女受到牵连,于是和努尔哈赤的父亲塔克世入城劝说阿台投降。 不料图伦城的城主尼堪外兰暗通明朝,趁乱喊道:“李太师有令,谁杀死阿台,谁就做古勒城的城主”。城中大乱,明军趁机攻城。努尔哈赤的祖、父死于战火。 有人说,努尔哈赤的父亲和祖父死于明军之手,所以努尔哈赤起兵反明是为了以报父仇。 可事实并不是如此,无非是一个野心蓬勃之人,为了满足自己的野望而提出来的一个理由罢了。更别说,害死他祖父与父亲的人也并不是明军,而且王杲。 如果大明能够一直强盛下去,那么努尔哈赤始终只是一个小小的建州卫指挥使,永远都是李成梁坐下的一条狗,努尔哈赤起兵反明与否不在于他自己,而在于大明本身。 “臣以为当厉兵秣马,发兵辽东剿灭王杲。”张居正脸色严肃。 此时的王杲不成气候,剿灭他易如反掌,就看朝廷愿不愿意花钱了。 张居正此时的想法是尽快将此人剿灭,避免出现之前担忧的那种情况。 万历说道:“剿灭一个小小的贼寇不成问题,可问题是,自我大明立国以来,辽东这块地方一直叛乱不断。 虽然朝廷对那里宣示了主权,但却没有一直彻底归顺,永乐年之时,明军兵峰之盛,北控外兴安岭,整个努尔干都司都在我大明的范围之内。 可是如今呢?只剩下一个辽东了,而且还一直无法解决上面的那些残敌,现在将这个王杲剿灭,谁知以后会不会再蹦出来一个其他人?” 其实辽东的问题并不是那些反反复复的残敌,而是如何将他们彻底收复。 大明朝廷在辽东几乎一直实施军管,朝廷的眼中那些关外野人和关内的汉人根本就是两个物种,在大明朝廷这两百多年的时间里,对那里原住民的同化,几乎处于停滞状态。 大明朝廷的民族政策,可谓彻头彻尾的失败。想要彻底解决那边的问题,就必须要想尽一切办法将他们彻底同化。 所以不能将那些女真人一昧的认为是异族,应该将其分化,再进行同化。 造反的女真人数量其实并不多,女真三部之中,一直动乱造反的也仅仅只是建州女真,至于海西女真和东海女真,基本上都比较安稳,也没闹出什么幺蛾子。 对于那些臣服的女真,可以采用怀柔的政策,将他们彻底同化,至于那些不服气的,先狠狠的挫败他们的锐气,再将其分化。 这个问题如果放在明末,几乎无解。经过努尔哈赤与皇太极的连番征战,三部女真最终会被凝聚在一起。 而如今,这三部女真各自为战,互相看不起,对于万历来说,正是一个最好的机会。 将其从山沟沟中迁出来,给他们盖房子,给他们分田地,培养他们的畜牧业,然后再用经济将他们拖住,再采用文化同化的方式,慢慢将其驯化。 当然,要将他们之中的贵族和平民分开。很多时候,闹事的是贵族而不是平民。 对于平民来说,跟着贵族混和跟着大明混并没有什么区别,谁能让他们吃饱饭,他们就跟着谁混。 在这个民族意识并不强烈的年代,他们属于什么民族,全在统治者的一念之间。 或许是因为宋朝之祸,又或许是因为唐朝那失败的民族政策,使得大明对待草原和辽东,总是谨慎的过分,生怕重蹈覆辙。 然而,这时与那是有着本质区别。 随着气候不断变冷,草原发展至今,已经进入了衰落期,远远不及唐宋时的荣光。 如果大明能够更放开一些,或许有不同的效果。 “陛下的意思是,毕其功于一役吗?”张居正疑惑的问道。 万历摇摇头:“毕其功于一役,并没有什么作用,当年成化犁庭扫穴,如何厉害?可最终的结果呢?又保持了多少年?” 第一百零五章 大明朝第一起炒作 成化犁庭,当年何等辉煌,何等风光,整个辽东尸山血海,女真被杀无数,可结果呢?又是如何? 过了百年时间,再次卷土重来,甚至还有了不可阻拦之势,最终使得中华陆沉。 建州女真,是一定要绞杀的,尤其是其中的爱新觉罗氏,更要着重绞杀,最好别放过一个,全部杀了。 至于剩下的那些人,愿意臣服的就让他们臣服,不愿意臣服还要誓死反抗的,那么就让他们上西天。 “当务之急肯定是要扑灭那边的反叛,但以后的策略可不能只依靠于屠杀或者镇压。先生也不用特别着急,时间还有的是,不过朕以为之前的那种方法并不妥当,一昧的杀戮并不能带来和平。 对于那些底层的百姓,倒是可以拉拢,至于那些贵族王公,倒也不必太过重视。”万历说道。 张居正被万历所说的这些话搞得有些摸不着头脑,自从大明立国以来,所采用的方法也无非是羁糜和镇压两种策略。 羁糜之策,从根子上针对的就是那些贵族,就像现在的俺答汗一样,朝廷给他们一个封号,然后给他们再画一片地方,让这些人管理自己的那些臣民,朝廷并不插手其中。 这样做最大的好处就是朝廷能够节省大量的时间和财力,唯一的问题就是没有办法实施有效的统治。 这里面的原因很多,除了语言文字不同之外,那些王公贵族们也是一个很大的问题。 没有人愿意将自己手中的力量分出去,如果大明朝廷绕过那些王公贵族对他们手下的那些臣民进行有效的统治,这势必会触及到这些王公贵族的禁忌,到了那个时候,恐怕他们还会再次反抗。 所以,想要实施这个方法有一个前提,那就是必须要把这些王公贵族们一网打尽,或者将他们和百姓彻底分开。 现在的辽东对于草原来说体量很小,小到辽东一部的兵马就可以解决那边的问题,所以说这次也是一个机会,可以试一试。 听着万历的声音,张居正眉头紧皱,不断的思考着。 说道:“陛下,这话说起来虽然轻巧,可实施起来却很困难。朝廷又凭什么将那些人从山里搬出来?这些人又如何会放弃他们手中的利益呢?” “难道那些前来互市的人没有安定下来吗?”万历笑道。 “话虽如此,可不太一样啊。他们总会反叛,现在也只是一时安稳。”张居正摇摇头,并不认为万历所说的这个结果会一直持续下去,在张居正看来,这些卑鄙奸诈的小人总是处在降而复叛之中。 万历当然知道张居正在担忧什么,没有经过后世信息大爆炸以及各种思想激烈碰撞的张居正,当然不会明白这里面的道理,这就需要万历耐心引导。 万历稍作思考,道:“有一句话说的好,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先生,朕问你,这些女真人为什么会一直反叛?还有草原上的那些人?” 张居正毫不思索:“我大明富有四海,他们这些人觊觎我大明的财富,故此才会一直南入侵。” “那他们为什么会觊觎我们的财富?” “那是因为他们没有这些东西。” “是啊,因为他们没有这些东西,所以他们就会觊觎。这些地方贫瘠的厉害,有些时候甚至连饭都吃不上,命都活不下去,他们还会在乎其他吗?朝廷开互市,最主要的目的就是将他们所需要的东西卖给他们,然后换取和平。这一点,先生最为清楚。 草原疾苦,那些部落没有多少钱,他们没钱买物资,此时朝廷再做盘剥,他们为了生存,就会南下。说到底,他们也是为了生活。”万历耐心的说道。 离经叛道。 这四个字瞬间出现在张居正的脑海,如果不是确定眼前之人就是万历,张居正还以为这是一个从草原而来的鞑子呢,怎么处处都向着草原说话?! 无论是辽东还是草原,大明永远是他们不可或缺的最关键一环,这两个地方物产贫瘠,缺乏很多生活必需之物,如果没有大明的茶叶或者盐巴,他们这些人连屎都拉不出来。 所以,他们必须要和大明进行贸易,进而换取必需物资。 当他们兵马强胜之时,他们根本不会考虑贸易这一条路,他们只会拿起手中的弯刀不断的南下牧马,可如今大明强大,他们就只能通过互市这种方法来换取物资。 买卖这些物资是要钱的,他们又没钱,有些时候,也只能去抢,毕竟抢钱来的最快。 明末辽东建奴崛起之路就是如此,他们不断的南下抢钱,然后又从晋商手中采买货物。 想要让他们稳定下来,就必须要让他们能够获得生活物资,想要让他们能够稳定的获得生活物资,就必须让他们能够赚到钱,他们手中有了钱,才会吸引商人去那边贩卖货物。 崇祯登基之后搞了一个骚操作,那就是关停互市。这就把本就与皇太极不和的部落,直接推给了皇太极。 他们活不下去,只能和皇太极南下抢劫。 万历详细的解释着,张居正的脸色不断的变换着。这种破天荒的说法,实在让人难以接受。 那些人是敌人,是前来抢夺的敌人,他们穷的要死,要他们干什么? 朝廷和他们互市,是对他们的恩典,我大明富有四海,又何必在乎那些野人?! “陛下,此事太过匪夷所思,臣以为,当务之急应该是先打退那些反叛者。”张居正连忙劝道,生怕这个小皇帝又说出什么惊人之语。 这敌人永远都是敌人,怎么听皇帝的话,还想将他们化敌为友? 这要是被朝堂上的那些御史知道,恐怕又是一阵“腥风血雨”。 有明一朝,这些御史的嘴,是真的硬,哪怕人家刀都架在脖子上了,他们也会喋喋不休的骂。 如果不是当年俺答汗逼的太紧,满朝文武会同意和草原互市吗?那根本不可能。 说起来还是利益,大部分时间里,朝廷和草原互市,不仅不赚钱,还要赔钱。 万历没再说什么,想要扭转张居正的看法,需要用实际行动。 “先生所言极是,既然如此的话,那就由先生来做此事吧。”万历说道。 “臣,领旨!”张居正领下了旨意,随后匆匆离去。 出去的时候,张居正深深的喘气,小皇帝的小脑袋瓜里装的都是些什么?稀奇古怪的。 万历站了起来,走出了暖阁,任由寒风迎来。 民族问题,必须要解决。土地问题,张居正等人有着充分的眼光,不足为惧,给他们足够的时间就可以解决。 可这民族问题,却需要万历亲自来。 “大明,要做万族的大明,所有人都应该是大明的臣民,他们只能是大明人,而不是草原,或者女真人。”万历看着天上的雪花,如是想到。 “皇爷,外面冷,还是进去吧。”田义站在身后,担忧的道。 万历却毫不在意,道:“去让陈增过来。” 看着如此倔犟的万历,田义无奈的摇摇头,随后走进了风雪之中。 没多久,陈增那急匆匆的身影出现在乾清宫外面的广场上。 “皇爷!” 陈增看到了万历,他快走两步,停在了万历面前。 “这几天如何?银币怎么样了?!”万历随口问道。 陈增的脸上多了些无奈:“皇爷,奴婢发现一个问题。这银币实在太过精美,花出去之后,百姓们甚至将其当做传家宝存了下去,很少花出去。 也有一些百姓觉得,这银币上面有龙纹,觉得花银币就是大不敬,于是不敢花销。” “这些百姓之所以将银币当做传家宝一样存下去,就是因为银币的数量太少,太过珍惜,如果真的烂大街随处可见了,就不会珍惜。至于不敢花销,那是因为百姓们害怕牵连到自己。等以后就好了,不要急。”万历解释道。 “对了,皇爷,最近市面上多了一些倒卖银币的贩子,要不要抓起来?!”陈增一脸凶狠。 万历笑着摇摇头:“抓起来干什么?他们是推行银币的好帮手,银币的价格坚挺,他们有利可图,为了赚钱,他们肯定希望银币越来越好。既然如此,那就由着他们去。” 说到这里,万历忽然问道:“外帑之中,是不是也有人操办这个生意啊?!” 陈增被万历这话吓了一大跳,惊出一身冷汗。 看着这个样子了陈增,万历如何不明白他心里有鬼。 这是不可避免的事,是个人,就爱财。这是人之本性,无法避免。指望水至清,还不如指望母猪上树? “皇爷,奴婢,奴婢该死!” 陈增跪在了万历面前,不断的磕头。 事实上,外帑之中还真有人操办这个生意,其中的几个人还是陈增的干儿子。 陈增在万历这里地位愈发稳固,也成了宫中的大档头。 人有了势,自然会笼络手下,扩大势力,稳定权力。于是,陈增也收了几个干儿子。 对此,万历也不会说什么。陈增是太监,他的实力,就是万历的实力。 如今京城中银币价格坚挺,陈增的这些儿子就动了心思。在陈增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之下,他们将外帑的银币拿出去兑换成市银,然后将市银又送到外帑铸成银币弥补空缺,因为银币比市银贵,所以他们在弥补空缺后,还会有所结余,这些钱,就进了他们的腰包,自然也会进入陈增的腰包。看书喇 陈增其实特别清楚,等张诚回来之后,他的这些小动作根本瞒不住,深知万历脾气的他,所以就想来试探试探,没想到直接被万历看穿。 “奴婢该死,奴婢该死!”陈增跪在地上,不断的抽着自己嘴巴,连哭带嚎。 万历审视着陈增。 贪财,不一定是一件坏事。陈增是个有能力的人,他能办事,又绝对忠心,贪一点财,又算得了什么?不过,该敲打还是要敲打,不能被钱财蒙了心。 “钱,谁不爱?朕也爱,这是天地道理,无法改变。这一点,朕不会说什么。可不能因为钱,忘了本分。”万历语气严肃。 陈增听出了万历的弦外之音,于是忙着谢恩:“奴婢谢恩,奴婢谢恩。” “好生做事,朕不会亏待你们。”万历毫不在意的道:“朕还有个赚钱的生意要交给你,你敢不敢做?!” 陈增眼睛冒着亮光,一边说着谢恩,一边询问:“皇爷,这是个什么声音?!” “知道互市吧?想不想做个生意?!”万历说道。 互市? 陈增脸上的激动少了一些,互市可不怎么赚钱啊,而且都是苦力活。 万历说道:“辽东有一种叫做辽参的中药材,这个中药很值钱。” 辽参?陈增的疑惑有多了。 辽参真正入药以及流行,要等到清朝建立之后,在明朝,虽然也有使用,但还不至于贵不可攀。 陈增并没有接触过这些东西,自然不了解。 万历看着陈增,说:“这个东西目前并不值钱,你可以去辽东,收购这种药物,然后回来售卖。” “皇爷,您都说了,这并不值钱啊,那弄回来,不就赔本了吗?!”陈增不解。 “到时候你就说,这辽参是朕每天都必须要吃的补药,这药猛,大补……”万历看着满天风雪,平静的说道。 万历构思着大明朝第一场炒作事件。 把辽参的价格炒上去,然后让陈增去辽东收购,到时候再加以引导,那些辽东女真们为了赚钱,就会进山挖参。 他们赚了钱,就会采买货物,这钱最终会流回来。 人要是有些活路,有些希望,就不会往绝路上走,这是千古不变的道理。 让辽东稳定,就要有良好的经济循环。而这,正是万历的第一步路,先从辽参入手。 陈增弄来的这些辽参,拿回来也能卖钱。 这是万历,给他们的一个赚钱法子。 这是一个双赢的事。 第一百零六章 王崇古的火器之梦 天上的雨夹雪最后成了雨,淅淅沥沥的下个没完没了。陈增是个忠心的人,贪是贪了些,也有几分能力和本事。 回到外帑之后,他把自己的那些干儿子全部叫了过来。本就狭窄的房间之中,瞬间变得拥挤。 陈增喝了一口茶水,润了润嗓子,说道:“最近这些天里,把你们手中生意所赚取的利润,每人再给杂家抽出四成。” 陈增的这些儿子们一听这话,瞬间全成了苦瓜脸。没有人愿意把自己手中的钱交出去,这些人也是一样。 “干爹啊,儿子们干的都是一些苦力活,每天心惊胆战的,要是再抽出一些钱来,那这日子,可就不好过了。”王锦一脸苦涩的说道。 倒卖外帑御制银币,要是查出来可是杀头的罪过,和皇帝抢钱,哪里会有活路? “是啊是啊,儿子们这事可不好干啊,稍不注意,就会出事。” “干爹,这生意本就战战兢兢,实在难以控制啊!” 陈增的那些儿子们,开始了嚎叫。 陈增猛然一拍旁边的桌子,大声呵斥:“看你们的样子,这事已经被皇爷知道了,刚才进宫之后,皇爷说过此事。” “什么?!干爹,您不会骗我们吧?!”王锦一脸惊骇。 如果这事真的被皇帝知道,那可就完了啊。陈增或许不会受到什么影响,可他们这些当干儿子的,难免受到影响,到时候皇帝不高兴了,砍了他们只能怪他们自己倒霉。 陈增的这些干儿子们瞬间慌乱起来,议论纷纷。 “杂家干嘛用这种事情欺骗你们?杂家让你们抽出来的那四成利润,可不是给杂家的,而是给皇爷的,到时候直接送到内帑入库。不让皇爷吃到钱,你们觉得这生意能过下去? 别嫌弃利润太少,有得赚就好。今天进宫,皇爷赏了一个赚钱的生意,到时候跟着皇爷,还怕没有钱赚吗?!都给杂家规规矩矩的,听话,都能赚钱,不听话,那就别怪杂家不客气了。”陈增连吓带威胁,终于让这些干儿子们吐出了一些利润。 陈增的这些干儿子们,赚取的利润每月都会上供给陈增三成,这次抽出四成,他们就只剩下三成。 心中当然很难受,非常痛苦,可没法子,不这样做,以后连汤都没得喝。 虽说陈增也说了万历的生意,可在没有赚钱之前,没人会认同这个生意。这画出来的饼好看,可不解饿啊。 “行了,把钱送给皇爷,你们以后也不用束手束脚了,这也是皇爷的默许,只要不闹出事来,就不用担心。等天气暖和一些,把银币往南方倒卖,这些南方士绅穷欲极奢,恨不得用金碗吃饭,到时候势必能赚一大笔钱。 再过一阵子,咱们外帑要去福建那边购买之前抚宁侯被查获的海船,给你们报个公办,去那边好做生意,好赚钱。 但是,都给杂家记住喽,公办的钱是公办的钱,账面上的钱,不能有任何差池,谁要是贪心不足,杂家用不上皇爷出手,第一个就把他废了。”陈增洋洋洒洒,不断的说着,时而语气激烈,时而态度严肃。 现在的外帑,基础构架是由万历设置的。 外帑设掌印太监一员,总管外帑一切事务,同时设置仓库库印一人,由掌印太监兼任。 在掌印太监之下,设制币堂、运转堂、商队堂、账册堂、人事堂三个部门。 其中制币堂负责制造银币,运转堂负责运输银币,商队堂负责对外投资,建设商队以及商队的运营,账册堂主管外帑的账册文书以及利润收缴、建册、俸禄发放等事,人事堂主管外帑中的人员。 这几个部门掌控着整个外帑的运转,一层一层的叠加起来,保证外帑能够正常运转。 外帑掌印太监就是陈增,万历对外帑有着绝对的控制,只要万历愿意,随时可以换掉其中的任何一个人。 太监嘛,贪一些无所谓,只要能干活,只要听话,这些都是可以容忍的。 “干爹,孩儿就是想不明白,东厂那边直接把查抄的船只财产什么的送到咱们衙门里面来不就行了吗,为什么还要大费周章的让咱们过去?甚至还要让咱们不能暴露,孩儿想不明白!”王锦一脸疑惑的说道。 “这是皇爷的安排,其中奥秘又岂是你能明白的?行了,你们这些人只需要好好做事就行了,别的就不要多问,在宫中生活,多做少说,能活的更久一些。”陈增训斥道。 “过几天,你们几个收拾收拾,跟着我一趟辽东,去那边看看,皇爷安排下来的事情,必须要好好对待,不能有任何疏忽!” ...... 京营,校场之上,戎政尚书王崇古看着在校场上训练的这些士兵,一脸满意。 虽说天上还下着小雨,可这些士兵们却如同小牛犊子,丝毫察觉不到冷。 当兵,就要能吃苦耐劳,以后上战场谁也不知道会遇见什么情况,现在多流汗,以后就能少流血。 那一千戚家军充入京营之后,很快就起到了作用。 王崇古将这一千戚家军进行了拆分,每人统领训练十名新兵,采用老兵带新兵的模式,这种方式能在最短的时间之内,训练出一支强大的军队。 如今的京营之中,有一万新兵,这些新兵的来源比较单一,大部都是从京城各地招募而来的募兵,其他的则是从京营附近卫所之中挑选的军户子弟。 在选拔兵马时,万历有一个要求,那就是不能选择那些油滑之人,最好将目标都集中在平民老百姓身上,最好都是一些老实疙瘩,三棍打不出一个响屁的那种。 王崇古也是这个意思,所以选拔出来的新兵,都是那些看起来非常老实的人。 蠢一些没事,只要脑子里不想其他事,听上峰的话,让干什么就干什么,那就是好兵。 征兵出的钱,都是之前王崇古积攒下来的,不过,这次征兵其实没有花多少。 这支新兵是万历的基本盘,必须要保证绝对忠诚绝对可靠,于是,万历将京城附近的皇庄拿了出来,凡入伍当兵之人,除了五两安家银之外,还会一次性获得五亩皇家良田,这五亩皇家良田前三年不用交税,三年后只需要缴纳摊丁入亩的税。 皇家的田,大多都是一些上好的良田,肥力足,地势好,好好耕种的话,要比普通良田收成高上不少。 对于京城的那些老百姓来说,什么时候有这种好事?一出手就是五两银子和五亩皇田,这是十辈子都碰不上的好事。此举一出,前来应征入伍的百姓络绎不绝。 不为那五两银子,就为那五亩上好的皇田。 对于普通百姓来说,土地就是他们的命,这次只要家里出一个人就能获得五亩传家皇田,上哪找那么好的事? 再说了,当兵吃粮,也能为家中减轻一些负担,还能赚一些饷银,为什么不去? 王崇古对于万历舍得拿出皇庄这事也很震惊,自大明立国之后,有几个皇帝会像万历这样,会把吃进肚子里的东西吐出来?更别说还是非常重要的田地。 这次一万新兵,就拿出五万亩田地,不管在什么时候,都是大手笔,更别说那还是五万亩地势好,水源充足的上好良田。 这要不是明君,那什么是明军? 对于万历来说,良田远远不及一万忠诚可靠的京营士兵来的实在。 有了这一万精锐,以后万历就可以抢更多的钱,和更多的土地。 “嘉靖嘉靖,家家皆净,没想到到了万历年间,却反了过来。”王崇古一脸笑容的说着。 校场上的士兵看起来还是有些青涩,有些人连左右都分不清,但王崇古有信心,再有三个月,绝对能打造出一支强悍的兵马。 “王大人,这一万士兵,你打算怎么安排?”站在王崇古身旁的理政尚书徐泽民开口问道。 “这五千士兵,我想抽出三千仿照神机营组建火铳军。一万新军,七千步卒、三千火铳军,那将是一支不可忽视的力量。大明的威胁在北方,而火器正是对付北方威胁的好东西。 可惜啊,京营军械库中的武器早就不堪大用,锈的锈,烂的烂,就连片刀都没有一把能用的。刀的问题倒是好解决,可火铳却不好解决啊。”说到这里,王崇古的脸色忽然沉了下来。 王崇古在边关多年,深知火铳的厉害,若是能够装备一批,对京营战斗力的提升,有着很大的帮助。 想法是美好的,可现实是残酷的。 火铳兵虽然厉害,可使用的火铳却不那么好得。 王崇古为了这个想法,跑了好几次兵部和工部,可惜,根本没有他想要的火铳。 普通火铳虽然也能用,但无论是精度还是射程,都不太可观。 更何况,工部和兵部积攒下来的那些武器,全是一些破烂,根本不敢用。 一想到这里,王崇古就一脸无奈。 明嘉靖中后,明军所使用的火铳,一般是鸟铳或者三眼铳。 鸟铳是一把典型的火绳枪,得名于:“后手不用弃把点火,则不摇动,故十发有八九中,即飞鸟之在林,皆可射落,因是得名。” 一把合规的鸟铳,无论是精度还是射程,都是相当可观的。 根据万历朝鲜战争时期的《宣祖实录》记载:“倭丸只到百余步,中原之丸可至二百步。” 明朝一步大约1.6米,算下来,明军在万历年间的精良火铳,差不多有这三百二十米的射程。 其实,嘉靖开始,朝廷就组织制造过火铳。 据《明会典·火器》记载,兵仗局在嘉靖三十七年造了一万杆鸟铳。 鸟铳的成本,一点也不低。 鸟铳铳管必须用精铁制作,据《筹海图编·鸟咀铳》记载,此种精铁,是按10斤粗铁冶炼1斤精铁的比例炼成的,只有用这样的精铁制成的铳管才能坚固耐用,不会在射关时发生炸裂。 制造方法也极为繁琐,用精铁卷成一大一小两根铁管,随后以大包小,紧密贴合,再让人工用钢钻对铳管进行清理,必须要保证光滑且没有裂缝。受限于技术,一个熟练工匠,每天也只能钻进一寸,光是一根火铳管,就需要一个月的时间。 除此之外,还有鸟铳上面的那些配件,林林总总加起来,差不多也要将近一个月的时间。 鸟铳制成后须试射三次以上,若不发生故障,才可以作为合格制品交付军队。 基本上,制造一把普通火铳,只在材料上,差不多要花费三两到五两的成本,如果是一把精良的鸟铳,只会更多。 正是因为繁琐的工序,以及昂贵的成本,自万历中后期开始,鸟铳就不被朝廷大规模生产,造出来的也只是一些粗制滥造的货色。 “我记得嘉靖后期,朝廷不是造了一批火铳吗?”徐泽民问道。 “哪里来的火铳,纸面上的火铳而已,你还当真了?嘉靖年间的火铳确实没少造,可大部分都是凭空捏造的,全被那些贪官污吏给贪了。真要是造了那么多火铳,俺答汗还能杀进来?早就被打成马蜂窝了。”王崇古一脸无奈。 “前几天一直往兵部和工部跑,倒是见了几个军械库,可惜,火器都是些破烂,压根没法用。” “要是能有三千火铳兵,配上三千把鸟铳,以及三千把短手铳,再加上一些大将军炮,佛朗机炮等火炮,那还怕什么?就算俺答汗再来,我也不怕。可惜,想要配上这些东西,少说也要十几万两白银的投入。” 一想到那十几万两白银,王崇古就头疼。火铳兵不像步兵,扔给他一把刀或者长矛就行,这两个东西能一直用下去。 可火铳需要用银子喂,日常保养,零件损耗,铅子,火药等等都是钱。 没有足够的后勤力量,即使有火铳,也很难养起。 “我的意思是,要不向陛下说说这事?”徐泽民说道。 “我纵横边关数十年,这是我的分内之事,去找陛下,算什么能耐?!不妥不妥。”王崇古摇着头。 第一百零七章 批量生产火铳的契机 王崇古其实并不想去找万历,他纵横边关数十年,功劳无数,在世人的眼中可谓战功赫赫。 万历将整顿京营的重任交给他,这是对他的看重也是对他的信任。 如果他连这点小事都解决不了,那还如何担当大任呢? 王崇古也有自己的骄傲。 “这话说的极是,可现在来看,这种事情却并不是你我所能解决的。”徐泽民说道。 这话让王崇古陷入了沉默之中,事实也确实如此,这件事情并不是他所能解决的。 造一把火铳,花费的时间和金钱可不少。 “算了,我还是去找一下元辅吧,这件事情确实超出了我的能力。”王崇古意志消沉的说道,尽管他心中有无数志向,可现在也要拜倒在现实之下。 …… 稍作思考之后,王崇古去了内阁,向张居正说明现在的问题以及困难。 徐泽民在京营当中呆了一小会儿,然后换了一身衣服,直接去了皇宫。 徐泽明在进入京营之前,万历曾向他交代过,如果有什么事情可以直接去找他,加上之前让徐泽民处理海禁之事,拉近了徐泽民和万历之间的关系,所以现在有什么解决不了的事情,徐泽民总会在第一时间去找万历。 这次也是一样,徐泽民也是在第一时间去找万历。 对于其他的皇帝来说,一个不会做事,一有事情就找皇帝的官员不是一个好官员,可是对于万历来说,这样也好。 徐泽民在田义的带领下,走进了暖阁书房中。 万历看着奏疏,见徐泽民进来,放下了手中的奏疏,问道:“今天前来,可是京营有什么事?!” 徐泽民自然也在万历面前有座位,他小心翼翼的坐下,回道:“陛下,京营出了一些小事,目前京营缺一些火铳,按照王大人的意思,应该给京营新军装备三千把鸟铳和三千把短手铳,可目前的工部和兵部,并没有这么多的火铳。虽然有些存货,可这些存货不堪大用,没有什么用处。” “三千把鸟铳和三千把手铳……”万历念叨着这两句。 造三千把火铳其实并不困难,工部和皇家手中,都有足够的工匠,只要钱和材料跟上,制造三千把火铳不是什么问题。 鸟铳虽然比火铳精良不少,但制造成本和制造时间也要增长。火器,是必须要发展的,这是对付游牧民族和外敌最好的武器。 未来的百年时间中,战争不会少,拥有强大而又可靠的火器至关重要。 后世的万历不是武器专家,对武器没有太多研究,但他的专业属于机械大类,对武器制造还是有些帮助的。 “这样吧,你先回去,好好研究研究最近的问题,把目前遇到的所有问题全部记录下来,分好类别,然后呈送给朕。”万历看向徐泽民。 “臣领旨!”徐泽民领下了万历的命令。 想要解决京营的问题,不能一拍脑门,要详细而又深入的了解,针对问题做出改革。 火铳问题,不能只针对京营,要针对这个类别做出解决。 事实上,明朝的火器种类很多,从火铳到火炮,从火箭到地雷,琳琅满目数不胜数。 明朝的这些工匠有着丰富的想象力,如果能够开发出来,武器制造这一方面将会得到大量提升。 先进的技术只能带来一时的先进,拥有源源不断的先进人才,才能不断的拥有先进。 僵化的匠户制度要改革,僵化的军户制度也要改革,还有僵化的宗室制度…… 万历这样想着。 风从窗户中透了进来,有些寒冷。 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万历要做的有很多,尽管有张居正这位在前面挡着,可万历仍有很多要做。 想要解决火铳的事,就要了解这个时代火铳制造的整个流程以及难点。没有调查权,就没发言权,想要改革,就需要提前了解。 稍微想了想,看向旁边的田义:“让工部尚书和元辅进宫一趟。” 田义领下命令,走了出去。 …… 内阁之中的张居正看着坐在面前的王崇古,头大的厉害。 “普通火铳又不是不能用,为什么要如此着急?非要盯着鸟铳不放?”张居正苦口婆心的劝说着。 王崇古站了起来,脸色不满:“元辅,此言差矣,不是我非要鸟铳,而是京营必须要鸟铳,大明必须要有鸟铳。元辅不带兵,不知道这种鸟铳的厉害,如果作用得当,二十个鸟铳兵采用三段射击,就能对一百骑兵造成威胁。鸟铳破甲能力强,比弓箭厉害很多。弓箭手很难培养,非要下一番苦功。而火铳手培养就很快,三月就能出师……” 张居正看着又开始的王崇古,不停的叹息着。 在张居正看来,王崇古说这么多,无非就是两个字,“要钱”。 张居正也想支持王崇古,可国库实在取不出来钱,他也无能为力啊。 “停停停!” 张居正捂着脑门,“这鸟铳再怎么厉害,一时半会也弄不出来,这样吧,我可以给你欠着,先欠着,先欠着,等以后国库宽松了,我再给你兑现,你看如何?!” “欠着?这怎么欠!元辅,这次京营征兆新兵,国库可没出什么钱啊。总不能,一直不出钱吧?”王崇古脸上满是无奈。 真扣,钱又不会下崽,留着干什么? “唉,你的那个好属下,真是好,那一千精兵虽然进了京营,可他们的武器装备全被戚元敬收走了,身上的铠甲的火铳,所有武器装备,全被弄走了,这,唉!” 王崇古一想起那天见到的一千精锐,头大无比。 身上穿着破烂衣服,没有武器,如果不是精壮的身体以及肃整的队伍,王崇古还真以为那是一群叫花子兵。 “这个戚元敬!” 张居正也是没好气,没想到竟然精明到这个地步。想想也能明白,不扣一些,又怎么节省金钱? 就在两人说不出个什么道道之时,田义来到了门口:“元辅,皇爷求见!” “陛下可说有什么事吗?!”张居正疑惑的问道。一时间想不明白,万历找他的原因。 “皇爷没说!”田义回道。 “好,我这就去。”张居正站了起来,脚步飞快的走了出去。 万历召见接了他的围,被王崇古这么一直围着,实在难受,现在终于解脱了。 看着张居正健步如飞的背景,王崇古一脸无奈。“这叫什么事,这就跑了。” 唉! 王崇古叹着气,无奈的走了。 张居正走出内阁,看到了迎面而来的郭朝宾。 这让张居正有些疑惑,于是问道:“陛下也召见你?!” “是啊,也不知道因为什么。”郭朝宾说道。 张居正没再问什么,猜测着万历找他和郭朝宾是因为什么事。 “难道是之前的水泥?涿州那边的桥梁现在正在建造,水泥没什么问题,那会是因为什么?!” “那是因为什么?新政吗?还是说江陵那边的事?!” 张居正不断的想着,始终没个确定。 在一次又一次的猜想之中,张居正和郭朝宾终于走进了暖阁书房中。 张居正看着正在书桌后忙碌的万历,出言:“拜见陛下!” 郭朝宾站在张居正身后,也急忙拜见。 万历没有抬头,依旧在那里忙碌着,似乎是没有听到他们的声音。 张居正轻轻看了一眼万历,只见万历伏在桌子上,画着一张图。 几个巨大的轱辘,还有一头驴? 这是个什么东西? 张居正一脸纳闷。 “拜见陛下!”张居正的声音又大了一些。 万历这才反应过来,放下手中的笔,抬起了头:“先生,快坐!”看书溂 旁边值守的太监,急忙搬来两把椅子,放在了张居正和郭朝宾身后。 两人坐了下来,静静听着万历的垂询。 “如今京营如何了?!”万历开口问道。 张居正道:“回禀陛下,如今京营已经走上正轨,新兵也在训练之中,要不了多久便能成军。” 坐在张居正旁边的郭朝宾有些疑惑,京营的事和他无关,怎么还会把他找来? “如今京营的各项装备如何了?”万历再问。 张居正一脸为难,如实相告吧,就显得向万历要钱,不如实相告吧,皇帝又在问。 “京营一切都好,没有什么问题。”张居正说着笼统的话。 “那京营的火铳装备的如何?火器可是一大利器,要好好配备。”万历说道。 张居正的脸色黑了一些,怕什么来什么。 “陛下,刚才王学甫找了臣,说了这事。京营所需要的火铳,乃是鸟铳,这种火铳很难制造,而且还很贵,所以不能配备……”张居正说道。 万历又看向郭朝宾:“现在工部的坐班工匠有多少人?如果制造京营所需要的火铳,大概要多久,要多少钱?!” “回陛下,工部现在的坐班工匠大约还有五百多人,如果生产鸟铳的话,大约需要三个月的时间,花费差不多在八万多两左右……”郭朝宾粗略的算了算。 一旁的张居正听着这个数字,头又大了。 八万多两,现在哪里还有钱。 万历又问了问关于火铳的各项事宜。 张居正不知道万历怎么突然会有这种想法,生怕下一刻万历让工部制造火铳,于是出言劝阻:“陛下,工部和兵部的衙门中,还有不少火铳,这些火铳目前完全可以使用,没有制造的必要。” 万历没说什么,针对火铳又问了问些其他的事。 也对这个时代的火铳制造,有了一个大概的了解。 “今天朕找二位来,主要就是想了解了解这事。两位别有什么太大的负担,没什么事。”万历笑呵呵的说道。 这让张居正心里有些惶恐,皇帝心里该不会又有什么事了?怎么有一股不详的预感。 收起心思,张居正朝着万历行了一礼,告了一声谢,和郭朝宾退了出去。 两人走后,万历看向桌子上的那张图纸,脸色轻松不少。 图纸上的内容,是一个简易的畜力车床。由牲口作为动力,能简单实现钻、镗、铣等工作。 这种畜力车床很简单,由牛或者驴子作为动力,带动竖立起来的轴旋转,轴的下面装上一个锥形齿轮,将竖直方向的旋转转换成水平方向的力,然后进入简易的车床中。 这个车床很简单,没有后世那么复杂,能做到简单的运转。但想要达到后世那种精度,非常困难。 后世的万历在本科阶段学的是机械,一个合格的机械生,要熟练掌握车床、钳工能技能,金工实训时,万历就学到了很多。 过去了这么多年,忘了不少,可那些基础的东西还在。照猫画虎弄一个简单的畜力车床,还是可以的。 看着桌子上的车床,万历也不敢保证一次性就能成功。 但有一点万历不用担心,那就是齿轮。一个合格的齿轮,一定是渐开线结构,这样才能稳定运转。 其实,明朝就已经能制造齿轮了。出生于万历年间的武器学家茅元仪在其着作《武备志》里明确记载了一种齿轮齿条机构传动装置,由此可以说明,明朝有了齿轮应该是没有什么争议的。 甚至在秦汉时期,就已经有了齿轮。 1954年山西薛家崖出土秦代的齿轮,1959年保定古代壁阳城址出土的西汉铸造齿轮,1953年陕西红庆村出土汉代人字形齿轮等,这些齿轮有直齿、斜齿、人字齿。 而万历所画的这个车床,是最简单的畜力车床,其实就是将各种齿轮组合在一起,搞一个加速、减速装置,或者连接、断开装置。 有了车床,制造火铳的速度就会快上很快。一根铳管,两三天之内就能完成,这是火铳上最费时的工件,解决了这个问题,就能大批量生产火铳。 不过,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还是要多实验实验。 宫中空宫殿够多,而且还有相当一部分工匠,万历完全不用担心这些问题。 不过,还有个问题萦绕在万历心头,那就是钢材。 第一百零八章 万历的钢铁皇朝之梦 西苑是皇家园林,这里风景优美,环境瑰丽,是皇家赏春郊游的好地方。在西苑北边,有一座名为“万岁山”的小山,山下种植着数量繁多的果树,这里又称“万果园”。 据说,明初朝廷在这里堆煤,以防元朝残部围困,引起朝廷燃料短缺,因此该山又称“煤山”。 进入三月之后,寒意渐渐远离,春天如期而至。在这春光弥漫的大好时节里,出来郊游便是最好的选择。 关键本来想带着李太后和陈太后出宫巡游,可李太后却觉得,在这新政紧要关头,一直出宫难免会让外人说三道四,于是就选择在万岁山游玩。 万历执拗不过,于是也同意下来。 这里距离皇宫很近,只隔了一条街,与皇宫北边的神武门隔街相望。 山脚下,皇帝与太后的仪仗蔓延着,威风凛凛,气势恢宏。 李太后和陈太后他们两个人没有那么好的体力,于是就在山脚下的万果园当中散步巡游,三月时节,春花盛开,万果园中桃花似火,别有一番风景。 万历带着自己的弟弟妹妹上山巡游,既然都来了一趟,总要上山玩一玩。 攀爬到山顶,万历看到了山顶上的那颗槐树。如果没有意外的话,自己的孙子以后将会在这里自缢殉国。虽然这个孙子时有昏聩,但在生命即将结尾之际,也算是做了一件能够让人说道的事。 眼前的这颗槐树并不高大,也就是小孩手臂那么粗,在这春光之中努力的向上攀爬着,很明显,这棵槐树在生长过程中出了一点意外,竟然开始越来越倾斜。 万历来到槐树旁边,拍打着这棵瘦小的身躯,心中感慨万千。可以预料的是,发生在这棵槐树身上的事情,以后再也不会发生了。 站在槐树旁边向南,可以看到瑰丽且又辉煌的皇宫。在这春光之中,庄严肃整。 这江山大好,尤其能让外人觊觎。 “皇爷,这棵槐树长得实在碍眼不如将它铲掉吧。”跟在万历身旁的田义,开口说道。 对于万历来说,这棵槐树意义非凡,又岂能铲掉呢? “那倒不用,这棵槐树看起来长势不错,但已经有了倾斜的征兆,你待会儿找人用夹板帮这棵槐树扶正身子,万物生长,天地道理,且就让它这么长吧。”万历说道。 身旁的田义记下了万历的这话。 万历看向山下的那些果树,从这里往下看,那些果树确实好看,春花似火,艳如骄阳。 然而这些东西并没有什么太大的用处,归根结底也不过是多提供一些水果罢了,没有什么太大的用处。 国家之强盛,在于军,在于政。兵锋锐利,便可开疆拓土。虽然明朝已经有了比较熟练的炒钢法,可在万历看来,这种方法产量还是有些低。 根据《天工开物》的记载,明朝的炼铁技术是整个世界上最先进的,钢铁产量也冠绝全球。不过,总有一些或多或少的问题。 对一个国家或者王朝来说,钢铁永远是重中之重。 “不如将山脚下的那些果树全部铲掉,在这里修建一个钢铁实验室。每年多吃一些水果没有什么用,可若能为天下带来锐利而又高产的钢铁,将是一件极好的事。应该把大明皇家学院挪出来,放在这里,扩大规模,扩大招生。”万历这样想着。 其实万历特别清楚,想要实现工业化不仅仅需要带来后世的先进技术,还要培养一系列拥有先进思想的学生。 “看来,是时候将大明皇家学院独立出来了,这些宗室子弟留在他们当地也没有什么用处,既然如此,不如将他们集中起来。” 对于目前的万历来讲,宗室弟子是一大助力,如果能够用好,对如今的大明将有很大的帮助。 建造炼铁所需要的高炉,对于目前万历来讲,并没有太大的困难。虽然无法建造现代化的那种炼铁高炉,但建造比这个时代先进的炼铁高炉,还是很容易的。 想要炼制出合格的钢铁,最重要的就是保证拥有足够的炉温。 提高高炉温度,主要有两个方面,一是提高燃料的质量,二是增加空气。 提高燃料质量很简单,将这个时代的煤炭转变成温度更高的焦炭就好,万历一点都不用担心煤炭的问题。 说起来非常奇怪,沿着大明九边重镇,几乎每一处地方都蕴藏着丰富的煤炭。 从宁夏沿着边墙一直往东,在这边墙附近蕴含着大量优质煤炭,这一点万历根本不用担心。 增加空气最好的方法就是使用鼓风机,这个时代已经有了风箱,但这种以人类作为动力的鼓风装置输出不稳定,不能长效而又持久的提供动力。 所以,之前万历画出来的那个畜力车床就有了用武之地。将畜力车床的输入轴连在鼓风机上,就能有效的输入。 风箱作为单行程鼓风装置,效率低。以现在的工业水平来看,做一个简易的鼓风机还是可以的。 这些勋贵子弟没法科举当官,让他们做这些,最合适不过,给他们给事做,给他们个生活。 万历这样想着。 花费十年二十年之功,终究能培养出一批人才。 到时候,以他们为基。建造一个钢铁皇朝,未尝不可。 山上的风景并不好看,爬山最重要的不是去看山上的风景,而是享受这一过程。 万历看着山脚下的那些东西,瞩目沉思,朱翊镠和朱尧瑛他们却在万历身后不断的打闹着,少时不知愁滋味,现在的他们正处于无忧无虑的年纪,并不知道原本的历史再有几十年大明江山就会倾覆,他们可以肆无忌惮的潇洒,但万历不行。 下了山之后,宫中的御厨已经在万果园当中开辟出了一处地方,在这春光之下烹饪着午饭。 李太后和陈太后两人坐在花树之下,促膝长谈,有说有笑。李太后虽然有时候比较心急,但对于这个身份地位处在她之上的陈太后还是很尊敬的。 万历来到了她们俩人的面前一一行礼:“孩儿给圣母太后慈母太后请安了!” “皇帝如今愈发出众,正如这春光一样,再要不了多少年就要娶亲生子了,不知不觉间,我也已经老了!”陈太后笑眯眯的看着万历。 “姐姐这说的是哪里的话?怎么可能会老呢?咱们现在还年轻着呢,可要好好享受享受皇帝的孝心。”李太后笑道。 “是啊,现在才拿到哪儿,以后定然会福如东海,寿比南山!”万历也说着吉祥话。 “话虽如此,可这骄阳春日,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还能再出来。”陈太后的脸上忽然多了忧郁。 作为隆庆皇帝的皇后,膝下又无一个孩子,在这深宫之中常住难免会烦闷,深宫漫漫,没有一个盼头。 “这还不简单吗?什么时候想出来那就什么时候出来。”万历毫不在意的说道。 陈太后摇了摇头,她并不认同万历所说的这些话:“皇家之中无小事,又岂能因为一人之贪欲而引万人之唾弃呢?皇帝年幼,又岂能为皇帝惹麻烦?!” “姐姐这话说错了,这整个天下都是我们家的,那些外臣不过是我们家的管家,咱们出去玩一玩,有他们说的什么?要是他们聒噪的紧,要么打他们的板子,要么就让他们直接滚回家。整个天下最不缺的就是读书人,最不缺的就是当官的,没了他们难道大明朝还要亡国不成?!”李太后一脸不服气的说道。 话虽如此,可陈太后还是有些难为情。 万历笑着道:“放心吧,那些外臣不会说什么的,孩儿心里早已经有了安排。” 陈太后心里还是有些想法,在听到万历如此肯定的说法之后,立刻来了兴趣:“不知皇帝有何安排?!” “是啊,有什么办法你就赶紧说。”李太后也催促道。 万历也不打算卖关子,直接说道:“慈母太后、圣母太后,不知可知宗学?!” “宗学?!”李太后一脸纳闷,她几乎从来没有听过这个名词,现在由万历说出来,有一种莫名其妙的感觉。看书溂 陈太后倒是听过,“宗学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再办过了,皇帝现在提这个,是有什么打算吗?!” 大明开国皇帝朱元璋出身很低,从小没有接受过什么学习,所以自他登基为帝之后,对教育就极为重视。 共设宗学、武学和社学三大教育体系。 宗学设在京城,主要教导宗室世子、长子、众子、年未及冠的将军中尉及十岁以上的宗室子弟,学习《皇明祖训》、《孝顺事实》、《为善阴骘》等书,四书、五经、通鉴、性理诸书。 大抵是受过没文化的苦,朱元璋对后辈极为重视。可这宗学,却没兴办几年,朱棣登基之后,便罢免了宗学,虽说宣德年间有过恢复,可也没什么大用,最终走向消亡,不了了之。 而武学,是朱元璋为了培养领兵打仗之人所设计的学校,分为在京武学以及卫武学。也就是说,除了京城之外,每个卫都有属于自己的军校,培养自己的领兵之将。可惜,武学在永乐中就被罢免。正统六年虽然重建武学,可那只针对在京武学,至于地方上的那些卫武学,也就此消失。 自此之后,武将渐渐的沦为莽夫和愣头青。 后来,武学成了勋贵们混文凭的地方,和国子监没有了什么区别。 “孩儿的意思是,在这万岁山下,万果园中重建宗学,这次,孩儿想把宗学和武学合并起来,然后向宗室弟子,勋贵弟子们招生。 如果孩儿没记错的话,固安伯的长孙陈承恩现在也有十六七岁了吧?到时候,让他来这里读书,让他那些弟弟们一起过来。这里距离皇宫很近,朕给他们发个牌子,可以在宫中行走,到时候,进宫看看也是极好。”万历笑着说道。 陈太后眼睛一亮,满是喜悦,可高兴之余,又有些担忧。 年纪大了,就喜欢儿孙满堂,天伦之乐。 万历终究不是她的亲生儿子,虽然平时也能陪陪她说说话,可多了些拘谨,少了些自在。若是侄儿们能进宫陪她说说话,那当然是一件大好事。 但这事有些不和规矩,重视礼法的陈太后有些忐忑:“宗学好久没办,现在重提,会不会遭到朝臣们反对?” “姐姐,怕个甚,我看这事就行。直接让皇帝下个旨,说皇家宅心仁厚,重开宗学,那些文官们有什么说的?再说了,司礼监也有不少老师,也用不着他们。他们要是聒噪了,直接让他们滚就是了。”李太后理直气壮的说道,毫不在乎外臣。 李太后也是有私心的,这个学校办好之后,也可以让武清伯的那些孙儿们进来学习。 李太后太了解自己老爹和那些哥哥弟弟都是些什么货色,现在自己还在,还能日常帮衬,若是以后自己没了呢?没有自己帮衬着,要是惹出什么祸事来,谁来替他们擦屁股? 这个宗学好啊,到时候想办法让皇帝进去当个教授什么的,让他们混一个天子门生,和皇帝混混脸熟。有了这个身份,以后要是有什么事,加上又有亲戚关系,皇帝也不得不看在这些东西上多多帮衬。 说真的,除了自己的儿子之外,李太后还真就觉得娘家人亲。 陈太后还有些为难,李太后在一旁不断的劝说着。 万历心情不错,重建宗学,趁机扩大大明皇家学院的规模,大肆招生。 之前招的那十个学生还没出师,但当一个助教还是可以的。 十个学生,管理五个班级。每个班级二十个学生,总共就是一百个学生。 到时候,万历先给这十个学生开小灶,向他们传授新学问,然后由他们教授给那些新学生。 要是他们有什么不懂的,可以呈送上来,然后由万历详细的解答。 若是其中有可用之才,就挑选出来,重新编为一个班级。要是不可用,就换一个方向,争取变成皇帝派。 第一百零九章 户部借钱 在李太后的说服之下,陈太后也终于同意,支持万历办这个宗室学校。 回宫之后,万历就开始着手处理这事。建造学校的钱,当然是由万历来出。 修建学校是一件漫长的事,不能着急。万历把这件事交给了田义去办,只是一件小事而已,算不上什么。 回宫之后的万历并没有多少清闲,他又开始忙活起之前尚未完成的木工,他并不是要效仿他的孙子,在深宫之中搞木匠活。 想要把畜力车床搬到现实来,就必须要提前验证它的可行性,而这些木料正是万历最好的选择。 这些木料质地比较软,钻刻起来不费什么力气。万历坐在书房之中不断的雕刻着,一件又一件零件在万历的手中不断诞生。 没有多久,零件就雕刻的差不多,接下来就是将其组装。 万历根据自己所绘制的图纸,将这些零件拼凑在一起,一个小巧的木质畜力床出现在万历眼前。 输入轴是一个很大的圆盘,圆盘上面有一根木杆,牛或者骡马拴在这根木杆上,围绕着圆盘旋转,就能持续而又稳定的输出动力。 万历捻着圆盘,微微转动,在各种齿轮以及轴的带动下,车床那头的输出轴开始旋转,如果在输出轴上安上一根钻头,那么就能持续而又稳定的工作。 可以根据需要,在输出轴上安装数个钻头,再次提高效率。 看着眼前持续旋转的车床,万历开心地笑了。 接下来的工作就很简单了,只需要将这个车床放大就行。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张居正忽然求见。 万历并没有避着张居正,直接让他进来。 张居正刚刚坐到万历前面,就看到了桌子上的那个小巧的玩具。 心中没来由的有些不舒服,觉得皇帝这是在玩物丧志。他根本不认识眼前这个玩具到底是什么,还以为这只是一个玩具。 “陛下,军国大事可要从小做起,不能好物无度。”张居正劝谏道。 万历并没有生气,指着面前的这个小车床,笑道:“先生此言差矣,朕这可不是玩物丧志,好好看看这是个什么东西。” 万历说着,又开始旋转起了车床的输入轴。 张居正并不懂这些东西,看着运转的车床,脸上满是迷茫和莫名其妙。 “还望陛下明示,臣实在看不明白。”张居正一脸严肃的说道。 “这个东西到底有什么用,朕先卖个关子,去把工部尚书找来,他会明白这是什么东西的。”万历看向一旁的田义。 田义急匆匆的而去。 张居正心中的疑惑更多了,究竟是什么样的东西,自己不知道,工部尚书却知道? 他目不转睛地盯着桌子上的小车床,眉头紧紧皱起,不断的翻阅着脑海中的记忆。 可惜,实在看不出来这是个什么东西,又有什么用处。 疑虑之间,工部尚书郭朝宾走进了书房。 和张居正一样,他也一眼看到了桌子上的车床。不过,和张居正不一样的是,他从这车床之中捕捉到了有用的信息点。 “你来看看,这个东西有什么用。”万历指了指桌子上的车床。 郭朝宾小心翼翼的来到万历面前,看着不断旋转的车床,忽然意识到这个东西蕴含着巨大的力量。 “根据之前爱卿所言,制造一个鸟铳花费时间最长的便是钻孔之上,一个熟练的匠人,一个月才能钻出一根铳管,眼前的这个东西朕将其称为车床,如果用它来代替工匠钻孔的话?爱卿觉得能够提升多少呢?”万历一脸自信的说道。 轰! 郭朝宾的脑海轰的一下。 “陛下,这个东西看起来非常精巧,虽然臣不知道原理是什么,但是看起来确实不错。如果用它来钻铳管,效率会高上很多。”郭朝宾惊喜的说道。 郭朝宾身上虽然有些毛病,他也是一个干实事的人,不敢说精通工部所有事情,可也知道不少。 他太明白万历所制造出来的这个车床究竟蕴含着怎样的力量,如果能够大规模的制造使用,火铳的产量,将会与日俱增。 稍作思考,郭朝宾就想到了这种车床的其他用途。 “回禀陛下,如果在这个东西的末端连接上一个水车,那么就可以源源不断的将低处的水往高处运送,效率要比人力高上不少啊,此乃一大善事……”郭朝宾眼睛明亮,兴冲冲的说道。 “将牛或者骡马拴在这个圆盘上,那么就能源源不断的旋转,就能源源不断的钻铳管。这样一来,鸟铳就好造了。这个东西,朕就交给你们工部了,按照这个东西多造一些出来,你们也可以发挥想象,不一定只用它来制造火铳。”万历拿起了桌子上的这个小模型,交给了工部尚书。 郭朝宾没想到万历竟然如此慷慨,当下就朝着万历谢恩。 看着如此模样的皇帝,张居正的内心有一丝愧疚,刚才确实有些错怪皇帝了。 在明白了车床的含义后,张居正的心中也有了波澜。如果真能如此,那火铳就能源源不断的生产,到时候,成本会无限降低。要是利用在水利民生上,这更是一件利国利民的大好事。 “既然没什么事的话,爱卿就先退下吧。”万历朝着郭朝宾摆摆手。 郭朝宾拿着这个小模型,千恩万谢的离开了。 一场技术革新的风暴,已经由万历悄然推动。 在这场风暴的中心,似乎并没有多少人知晓。 郭朝宾走后,万历看向张居正,问道:“先生今天前来,可有什么事吗?!” 张居正正了正神色,有些难为情。 “陛下,辽东那边的兵事……”张居正竟然迟疑,吞吞吐吐起来。 这让万历极为纳闷,张居正从来都是说一不二,怎么今天还吞吞吐吐起来。 “先生但说无妨,有什么事情就直接说吧。”万历说道。 张居正眉头一皱,下定了决心,终于说出了那句难为情的话:“陛下,如今国库空虚,辽东又有兵事,还望陛下能够发内帑银……”看书溂 怪不得吞吞吐吐,原来是要钱来了。 明朝的大臣们,可不少向皇帝要钱。 这次辽东事发突然,王杲这个家伙又召集了不少部众,打算在辽东大干一场。 这几年朝廷的防务重心一直在蓟镇以及宣大,对辽东那边却没有多少看重,李成梁手下的兵马,有很多士兵已经好久没见过军饷,手中的武器也没有更新。 现在战事又起,总要把这些问题解决。可国库中没有多少存货,根本不够用,实在没办法了,这才跑来向万历借钱。 “先生,如今还差多少钱?”万历没有任何迟疑,直接询问。 这让张居正有些纳闷,怎么皇帝这么大方?之前不管是向嘉靖还是隆庆提及此事,总会推辞或者拒绝。 本以为今天前来,会无功而返,没想到万历这么畅快,让张居正有些不太适应。 心里虽然还有些纳闷,但嘴上已经说了出来:“约莫十万两白银。” “十万两白银够吗?!”万历再次语出惊人。 张居正没想到,万历竟然这么痛快。 想了想,便试探的说道:“十万两,应该够吧?!” “什么叫应该?够就够,不够就不够,应该是什么意思。”万历皱眉道。 “陛下,那不够,不够。” 张居正急忙说道。 不管了,别管有没有坑,不要白不要,多出来的钱,充进国库。 “这样吧,朕出十五万两白银,如何?!”万历看向张居正,说出了一个张居正不敢想的数字。 如同天降馅饼,让张居正一时间有些恍惚,不由迟疑,自己是不是在做梦? “陛下,十五万两够了。”张居正急忙说话,生怕万历改变心意。 “朕可以出十五万两白银,但朕有个要求。”万历说道。 果然,十五万两白银不是那么好拿的。 万历当然不会白出这十五万两白银,这可是十五万两白银,这么白给他们,再大的家底也经不住这么折腾。 张居正的脸色微微变化,问道:“敢问陛下,是何要求?!” 万历笑了笑,道:“据朕所知,如今市面上一两银币,能够换取一两三至一两五的市银,朕这次打算出银币十万两,抵做白银十五万两。如何?!” 张居正也知道如今市面上银币与白银的兑换价格,想了想,觉得这样可以,就同意了。 市面上的市银不怎么纯,杂质很多,银币重一两,其中银七、铅二、铜一,这个纯度比普通市银要高,加上样子精美,自然要贵。 “当然,这十万两银币可不是白出的。朕这内帑,也不充裕。这十万两银币,算朕借给你们的。”万历再次说道。 这让张居正心凉了半截,果然,还是有要求的,这钱真不好拿。就说嘛,老朱家这贪财的性格,怎么可能会转变呢? 刚才的兴奋此时已经消失的一干二净。 还没等张居正说什么,万历再次说道:“这钱,户部可以不用偿还。” 这让张居正更懵了,这是什么意思?借给,又不用还?那不就是白给吗? “陛下,这是何意?!”张居正询问。 “朕的意思是,户部要是拿了朕的钱,辽东那边的互市、马市,必须由朕掌控。没有朕的旨意,朝廷不得插手。还有,从今往后,朝廷支应出去的钱,必须用银币结算。”万历说出了自己的要求。 之所以掌控互市马市,除了垄断生意之外,就是担心这些文官在里面胡来。 互市对于万历非常重要,事关辽东的安稳,就怕这些文官在里面瞎整。况且,不管什么生意,垄断才最赚钱。 而让朝廷支应用银币结算,就更简单了,就是为了统一货币打前站,并且提前把货币的制造、发行等等权力捏在手中。 对于张居正而言,万历的这两个要求其实并不过分,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辽东那边的互市,朝廷压根不赚钱,让皇帝去管,再合适不过。至于朝廷支应用银币结算,无非就是左手倒腾右手的事,根本算不上什么。 想到这里,张居正更懵了。这两件事看起来根本没有什么特殊性,换来十万两银币,占这么大的便宜,怎么看怎么不对劲。 想了半天,想不出什么所以然来,索性不再去管。目前把钱要到手,才是正事。 “臣深以为然,陛下之做法,实乃仁君。”张居正回道。 万历笑道:“朕所作所为,都是为了这个大明,为了这个朝廷。这十万两银币,不日就会从外帑送到国库,先生勿虑。” 张居正搞了一声谢,退了出去。 张居正走后,万历构思着辽东那边的事。 互市必须掌握在自己手中,除了赚钱之外,就是为了防止文官们乱来。 这些文官,有时候自己能力不行,还不愿意听人智慧,总觉得自己能力够强。 由外帑掌控的话,万历就能做到如臂指使,毕竟太监比文官们好用多了。 到时候互市稳固一些,等那边的战事结束后,让陈增在那边修建一些水泥窑,然后修桥铺路,最好招揽一些女真人过来。 …… 张居正回到内阁,户部尚书和兵部侍郎还没走。 他们早早的就在门口等候,见张居正过来,连忙迎了上去。 “事情办的如何了?”户部尚书王国光焦急的问道。 张居正一脸凝重的道:“事情办成了,但我这心里,却有些不太安稳。” “办成了?那是好事啊,怎么还不安稳?!”王国光纳闷的问道。 “是啊,这有什么不安稳的。”殷正茂也是如此。 “这事情吧,我也说不好……” 张居正把刚才万历的那些话说了出来。 这三个朝廷高官,都沉默了。 “辽东互市根本没有任何利润,朝廷一直都在倒贴,如果不是担心那些野人闹事,早就关了,陛下要这个干嘛?”王国光纳闷的道。 殷正茂也是摸不着头脑:“是啊,咱们陛下可爱财啊,不会做无的放矢的事,这事,让我想不明白……” 第一百一十章 贪污 这几个朝廷大员,压根想不明白万历为什么要这样做,从本质上来看,这个做法对朝廷并没有什么实质性的不利。 万历又是一个非常喜欢钱财的人,几乎唯利是图,忽然做出这种违背常理的事,让他们极其纳闷。 “算了,反正这件事情已经成了,想这么多也没有什么用,还是各自做自己的事情去吧。”张居正说道。 王国光与殷正茂两人嘀咕了一会儿,实在搞不明白原因,也各自回到了自己的衙门。 不管怎么样,万历总归是把钱给了,现在辽东战事在即,还是先好好的处理那边的战事吧。 …… 等张居正走后,万历就让人把陈增叫了过来,现在陈增还没有离开,过几天他要带着万历的命令亲自去一趟辽东。 陈增恭敬地站在万历的面前,接受着垂询。 “现在事情准备的如何了?”万历问道。 “回禀皇爷,事情已经准备的差不多了,随时都能出发。”陈增回道。 万历满意的点了点头,接着说道:“这次你去了辽东之后,带着你的人把那边的所有互市、马市全部接手过来,从今以后,辽东那边的互市生意,只能由外帑来做。” “皇爷,这会不会让朝廷的那些官不满啊。”陈增一脸担忧。 万历毫不在乎的说道:“事情已经被朕办的差不多了,你尽管去做便是,哪里来的这么多的疑问?不过要记住一句话,辽东那边的事必须交由可靠且忠心的人去做,朕让他们做什么,他们必须要做什么。” “皇爷放心吧,奴婢一定会挑选忠心可靠的人。”陈增连连回道。 “对了,朕要在万岁山下修建一个学堂,你在离开之前先把这事处理好,记住,学堂一定要修建的大一些,气派一些。还有,待会你下去之后,通知户部,前去外帑取银,支应户部十万银币,记住,不能多,也不能少。”万历叮嘱道。 陈增非常意外,为什么万历会给户部十万两银币?那可是十万两银币,凭什么平白无故的给他们? “皇爷,奴婢想不明白,为什么要给户部十万两银币?”那可是白花花的银币,陈增当然不愿意给出去。 “一些银币而已,当不了什么。给出十万银币,朕自然能赚回二十万银币。就按照朕说的去做吧。”万历说道。 陈增虽然不愿意,可万历已经发话了,他只能同意。 陈增走后,时间还早,万历拿了一本物理书,去了南三所。 招收的第一批宗室子弟,现在还在这里读书,万历一有时间就会向他们教授一些先进的知识和思想。 来到南三所时,这些学生们还在上课,万历并不着急,在教室外面静静的等候着。 上课的人是陈炬,他讲的很认真也很有耐心,万历听着他那朗朗声音,非常满意。 陈炬讲完课,万历也走进了教室。这些学生们已经习以为常,纷纷站了起来,向着万历行礼。 万历将手中的书本放在讲桌上,在黑板上写下物理两个大字,开始了讲课。 …… 外帑衙门之中的银币不止十万之数,最近这段时间,万历往外帑之中充银十五万,除过花掉的那些钱,十万结余还是有的。 陈增回到外帑衙门后,让手下前往库房清点银币,同时通知了户部以及内阁。 张居正和王国光他们来的很快,率领着一大帮子官员,带着马车来到了外帑门口。 看着外帑门楣上挂着的金色牌匾,张居正心情颇为轻松。十万两银币,确实能解燃眉之急,这次先支应一部分给辽东,户部再留一部分,足够用到秋税之时了,只要等到秋税送上来,那财政就会轻松很多。 正想着这事儿,陈增带着随从走了出来。 “元辅倒是来的早,这才过去多久便带着这么多人来了,也是,要钱哪有不积极的?”陈增夹枪带棒的说道。 张居正毫不在意,对于陈增说的这些话直接无视,反正能搞到钱,即便唾面自干,又有何难? 站在一旁的王国光却有些坐不住了,催促道:“公公,眼瞅着时间不早了,是不是赶紧把钱搬出来?”看书溂 “心急吃不了热豆腐,你这么着急干什么?”陈增白了王国光一眼,随后走进大门,吩咐手下往外面搬运银币。 随着一箱又一箱的银币放在了户部带来的马车上,张居正和王国光脸上的笑容就从来没有断过。 所有的银币清点过目之后,陈增拿着交接手续,让张居正与王国光签字。 钱已经到手了,签字自然很快。 交接完手续,陈增看着两人,说道:“现在十万两银币已经给你们了,刚才你们也已经过目了,要是再出什么事,可就和杂家无关了。行了,时候不早了,杂家也就不送你们了。” 说完话,陈增带着随从回到了衙门,关上了大门。 张居正当然不会在乎这些,他笑眯眯的看向旁边的王国光,说道:“这些银币可要紧着点花,先从里面支出五万,划拨到兵部,剩下的,慢慢花,不能一下子花完。” “元辅就放心吧,此事包在我身上。”王国光信誓旦旦的说道。 说着,两人又带着车队回到了户部,在两人的注视之下,一箱又一箱的银币存放在了户部银库。 有了这些钱,以后的事情就好办多了。 今天这事发生在众目睽睽之下,被很多人看到。那一箱又一箱的银币,勾引着人心。 虽说张居正和王国光能够坐怀不乱,但不是所有人都能坚定下来。 …… 夜色在京城之中不断流转,户部员外郎任昌学坐在书房中看书。 夜已深沉,他放下手中的书本准备睡觉。 就在他准备回房睡觉时,管家忽然过来,说新任户部右侍郎周光北求见。 这让任昌学极为疑惑,周光北是户部右侍郎,官职在他之上,如果是因为公事,那明天在衙门中找他不就行了?如果是私事,什么样的私事会让他半夜前来? 稍作思考,任昌学看向管家,道:“让他先去后厅,我这就过去。” 管家急匆匆的离去。 任昌学虽然心中疑惑,可也换了一身衣服,去了后厅。 户部右侍郎本来由徐泽民担任,徐泽民后来成了京营理政尚书后,留下来的位置由周光北接任。 这人名声不怎么好,为人好色贪财,也不知道使了什么法子,混上了右侍郎这个位子。 任昌学本不愿意和他接触,可碍于长官的面子,又实在抹不开脸面。 当任昌学来到后厅时,周光北便迫不及待的站了起来,“从文兄!” 极为熟稔的朝着任昌学拱了拱手。 任昌学回了一礼,“大人深夜前来,可是急事?!” 周光北笑着摆摆手,“私下里又何必如此?叫我泽陆便可。” 坐定之后,任昌学仍怀有戒心的问道:“今夜前来,可是有什么急事吗?!” 周光北笑道:“今天,有一批银币进了太仓银库。” 任昌学瞬间明白,周光北是打那些银币的主意。 当下就站了起来,朝着任昌学拱拱手,严肃的道:“还望大人自重。” 说完话,任昌学直接走出后厅,同时让管家送客。 这周光北的胆子实在是太大了,竟然敢打那些银币的主意,简直就是找死。 周光北还想说些什么,可硬是被管家送出了门外,最后,周光北只好悻悻而归。 任昌学回房之后,一直在思考自己是不是应该把此事告发了? 可一想,自己又没有实质性的证据,加上周光北又是自己的顶头上司,如果此时告发,能不能成功还不一定,万一到时候周光北牵连到他,那可真就说不清了。 想了半天,任昌学决定保守这个秘密,打算明哲保身。 然而事情已经开始往不可控制的方向发展。 当银币进入户部之后,市面上的银币忽然多了起来,一股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人,开始在市面上倒卖银币,赚取巨量利润。 …… 在处理完户部那银币之后,陈增很快就让手下算出了建设一个学堂所需要的花费,如今的外帑之中,虽然还没有专门的设计人员,但是修建几个学堂还是轻而易举的。 安排完所有的事情,陈增就带着手下的队伍出发了,目标辽东辽阳。 这次陈增去往辽东也有官方身份:代朕巡边,慰藉三军。 不是什么官方身份,可却代表着皇帝。 万历甚至从宫中弄了些赏赐,让陈增带着,虽说不怎么值钱,可也是皇家的赏赐。 出发之前,他在京城当中采买了一些辽阳那边所需要的生活物资,基本上都是一些棉布、大米、桐油等必需品,拿过去贩卖。 除此之外,他还拿着户部开出来的文书,有了这文书,他就能光明正大的把辽东那边的所有互市全部收到手中。 顺着官道一路往东北方向而去,出了山海关之后,气候一下子变得凛冽起来。 现在已经入了春,这里依然寒冷,坐在马车中的陈增,怀中抱着一个暖炉,不停的打着哆嗦。 “这该死的地方,怪不得没人愿意来,简直要冻死杂家。”陈增哆哆嗦嗦的说着,只觉得马车四处都在漏风,就像身处冰窖一样寒冷。 他掀开窗帘,只见外面尽是一片荒芜,没有任何绿色,整个大地光秃秃的就像死去一般。 迎面而来的北风,让他缩紧了脖子。 “真想不明白,皇爷为什么会让我来这种地方,这鸟都不拉屎的地方,真能赚到钱吗?唉!”陈增小声的抱怨着。 辽东的治所在辽阳,巡抚衙门以及总兵坐镇的地方就在这里。 在官道上颠簸了七八天,他终于来到了辽阳城外。这座矗立在塞外的坚城,寒风之中,显得格外沧桑。 在距离城门四里左右的地方,辽东巡抚张学颜以及辽东总兵李成梁率领着麾下随从,已经等候多时了。 几天前他们就收到了朝廷的文书,说陈增会来辽东一趟,处理一些事情。 如果是其他人,他们根本不会在意,陈增背后站着的是皇帝,在这个君主社会里,必须要给足皇帝面子。 李成梁是一个懂得钻营的人,自然不会放过任何机会。陈增对于他来说,就是一个机会。 陈增忍着塞外寒风走下马车,带着随从往前走去。张学颜和李成梁也急忙朝着陈增迎来,脸上尽是笑容。 “杂家这脸面还倒是大,没想到两位大人一同出迎,真是受宠若惊。”陈增朝着他们两人拱拱手,笑着说道。 李成梁一脸热切的道:“公公不远万里而来,实在是我们的荣幸,在下已设好酒席,还望公公能够赏脸。” 张学颜虽然没有李成梁那么热切,可也带着笑容:“公公,这天寒地冻的,还是尽快进城吧。” “好说好说,那现在就进城吧。” 陈增在张学颜和李成梁的陪同下,坐上早已经准备好的马车,往辽阳城而去。 带来的那些车队,也跟在陈增身后,浩浩荡荡的进了辽阳城。 辽阳城属于军管之地,生活在里面的百姓基本上都是一些军户,这里的商业比较匮乏。 城中最好的酒店,也只是一个二层小楼,和关内的建筑相比,这座小楼通体由砖瓦构成,除了房顶与门窗之外,几乎看不到什么木头,保暖性很好。 二楼的雅间之中,摆放着一张巨大的桌子,上面摆满了丰盛的饭菜。 烧熊掌,烧花鸭,蒸鹿肉等等,琳琅满目,数不胜数,阵阵香味在房间当中不断的弥漫。 坐定之后,三人开始推杯换盏,将气氛烘托的越来越炽烈。 李成梁非常会钻营,不停的拍着陈增马屁,将陈增吹捧的飘飘欲仙。 李成梁喝多了酒,借着酒劲问道:“公公,这次前来,朝廷说没说什么时候支应往年积欠的饷银呢?王杲这个家伙现在嚣张的劲,必须要狠狠的打击。可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如今辽阳城中没有多少钱,若是朝廷钱款迟迟不来,恐怕要耽搁战事啊。” 陈增毫不在意的道:“放心吧,杂家出来之前,内阁向皇爷借了十万两白银,足够你们的军饷了,就好好的等着吧,打个漂亮仗,到时候杂家在皇爷面前替你美言几句。” 第一百一十一章 给皇帝当狗 陈增倒是没有想那么多,反正已经把银币送到户部去了,无非就是耽搁些时间,早晚都能送到辽东。 喝下一杯酒,陈增的脸色变得通红,看着不断拍着自己马屁的李成梁,心里乐开了花,但该说的话,该做的事他还没忘。 “总兵啊,我可告诉你,你知道你们的俸禄是谁给的吗?这次你们的军饷,可知道是谁给的吗?!”陈增端着酒杯,笑眯眯的看着李成梁。 李成梁非常配合的露出一个疑惑的表情,“难道不是朝廷吗?!” “朝廷?朝廷哪来的钱?这是皇爷给的,杂家实话说了吧,户部现在根本没有多少钱,如今辽东战事又起,实在抽不出钱来,于是就跑去找皇爷,皇爷念你们在这边境之地,非常辛苦,于是借给了户部十万两银币,银币你知道吧?!”陈增说着,从怀中摸出了一枚银币,放在面前的桌子上。 李成梁知道银币,但这银币的价格很昂贵,他只是听说过,从来没有见过。 银光闪闪的银币夺人眼球,上面那精美的花纹,让人生爱,只一眼,李成梁就挪不开眼了。 “这就是银币吗?实在是太精美了,这次要是朝廷将军饷换成银币,那对我们来说,可是一件大好事啊。”李成梁激动的说道。 对于军中士兵来说,无论是银币还是普通的白银,都是钱财,而银币价格更高,拿到市面上能够换取更多的白银,如此一来,他们是赚的。 如果真是银币,就算朝廷拖欠一些,也不是不可以。 在陈增的默许下,李成梁拿起了这枚银币,仔细端详着,越看越喜欢,越看越爱。 他可没有戚继光那么多为公之心,私心还是比较多的,为人也比较爱财,真要是能把军饷换成银币,说不定他也能从中趁机赚上一笔。 “喜欢吗?”陈增端着酒杯,笑着看着李成梁。 李成梁连连点头,“喜欢,这银币实在是太好看了。” “那是肯定的,杂家告诉你啊,在现在的京城,无论是大官还是勋贵,只要出去花销,必须要用这银币,知道为什么吗?要是不用银币的话,就会被人看不起。要是小二伺候的好了,随手捻出几个银币往天上一抛,落地之后那清脆的声音,实在悦耳。啧啧啧!” 说着,陈增从李成梁的手中拿过银币,放在嘴边猛然一吹。 “争!” 一道清脆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极为悦耳。 听,这是金钱的声音。 李成梁脸上的笑容更浓了。 张学颜看着相谈甚欢的两人,自顾自的喝着酒,虽说他不是那些古板的读书人,可在拍马屁上,还是比不上李成梁。 “其实啊,这次杂家来,最主要的目的就是将互市收到外帑之中,想来朝廷已经将此事告知你们了。”陈增掂量着那枚银币,看着张学颜和李成梁。 张学颜说道:“公公,前几天朝廷的文书就已经过来了,只是这互市并不怎么赚钱,外帑又是宫中的产业,在下就是有些担心......” 说起来,这次王杲降而复叛和他张学颜分不开关系。 当初是他向着朝廷保证,说王杲投降之后,就再也不会反叛了,这才过去几天?王杲就率领手下,袭击了抚顺互市,甚至还杀死了抚顺守备。 说不害怕是不可能的,当今内阁首辅,手段坚硬无比,可不是什么人都能承受的。 张学颜心中自是害怕,现在互市又被外帑接收,他就害怕,这互市被外帑接收之后,朝廷下一步会不会处理他? “实话给你们说了吧,这个互市是皇爷的意思,至于里面的具体原因,杂家不能说,但是,皇爷是不会做赔本生意的,杂家在这里要待些时间,到时候少不得你们的帮忙。”陈增说道。 这话不仅没能让张学颜心中放松,甚至更为忧愁,这件事情迟迟不能解决,永远在挂在头顶上,谁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再掉下来,真要是掉下来,那可不是什么好事啊。 李成梁没有那么多的担忧,作为领兵之将,这边战事刚起,这种关键时候,少不了他。 心中担忧的事只有一个,那就是陈增前来到底是为了什么,会不会是前来监军?到时候会不会掣肘他的权利? 但看现在陈增表现出来的意思,似乎又没有那个意思。 “这都好说,公公现在是陛下身边的大红人,管着宫中的钱袋子,谁见了公公不得说一句财神爷?”李成梁拍着陈增的马屁。 陈增虽然飘飘然,但心中还铭记着万历的安排。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陈增吃的差不多了,于是说起了正事:“对了,杂家现在问一嘴,如今辽东的局势如何?抚顺那边的互市如何了?造反的除了王杲之外,还有没有其它人?!” “目前来看,辽东这边的女真人,只有王杲一人,草原那边有些小部落也跟着闹,但闹不出什么动静来。至于建州这边,觉昌安与其儿子塔克世倒也安分,对朝廷还很恭谨。这些人里面,图伦城的城主尼堪外兰倒是有些意思,这厮从小就和他爹来往抚顺互市,精通汉语,闲着没事就会带着礼往辽阳这边跑。”李成梁随口说道。 辽东这边的局势,李成梁掌握的比张学颜还要多,其中矛盾以及条条项项,还只有他能说明白。 “这厮跑来干什么?”陈增问道。 李成梁哈哈笑道:“这厮跑来是走关系的,他啊,就想挤进咱们这边,最好能混个一官半职,之前在下和他开玩笑,说,要是你好好干,以后向朝廷请示,让你当个守备。 就这么芝麻绿豆的官,美的他当时感激涕零,是又哭又跳舞。但有一点可以肯定,这厮对朝廷还是挺忠心的,和那个王杲也不和。 好笑的是,这家伙处处巴结辽东的边官,说句大话,这辽东的官,七八成都收过他的礼。关键是这厮,还瞧不起女真人,尤其是各部首领,更是瞧不起。” “哈哈哈,笑死杂家了,这么一个芝麻绿豆的官,就把他美成这样,要是让他当个游击、参将什么的,不得高兴的背过去啊!这人有意思,有意思啊。”陈增也哈哈大笑起来。 “公公,这人确实很有意思,这样吧,在下让人给他捎个消息,就说您到了辽阳,看看他是个什么反应。”李成梁说着顺心话,满脸堆笑。 李成梁当然想攀上陈增这个关系,这可是皇帝亲信,关系要是处好了,以后好处无穷啊。看陈增这架势,对这个尼堪外兰很感兴趣,到时候让他过来当个乐子,也是极好的事。 这个尼堪外兰还真是如此,历史上的他为了交结辽东总兵李成梁,甚至多次到广宁进贡,最多时一次带去50多匹好马,上百斤人参,数十张貂皮,几架鹿茸。每次见到李成梁则呼为太爷,稽首匍匐,而李成梁却大大咧咧,能留他吃几顿饭,就算不错的了。但尼堪外兰总不死心,进贡送礼如常。 “行啊,那就让他来吧,杂家倒是要看看,这厮能有多招人乐,对了,顺便再让那什么觉昌安过来一趟,杂家都要看看。”陈增说道。 陈增当然不会带着人跑去那深山老林里面挖辽参,这些人就是最好的劳力,这可是万历安排下来的事,自然不能耽搁。 “哈哈哈,估计他要是知道公公的身份,恐怕会吓得跪在公公面前不敢抬头,到时候公公让他干什么,他就干什么。公公喝酒,喝酒,在下敬您!”李成梁端起酒杯,恭维的道。 这一顿饭陈增吃的很舒服,他这官职在京城之中并不怎么显眼,不如厂公,也不如司礼监,虽然也有人吹捧,可都不如李成梁这般让人舒服。 人开心了,心情就好,心情好了,就会多喝几杯。 这桌子酒,直接喝到了大半夜,一直喝到月上三竿。 李成梁的酒量很好,钻营心是重了些,可也有几分本事和能力,第二天一早,李成梁就让手下前去通知尼堪外兰、觉昌安等人。 陈增一直睡到第二天下午才醒来,忽然想起万历让他带的赏赐还没发下去,于是带着人,又去了李成梁那里。 李成梁把陈增当爷一样服侍,小心伺候着,那些赏赐,李成梁只收下了一点点,剩下的都给了陈增。 陈增可不要这些东西,于是就以万历的名头,发给了那些士兵。 接下来的时间里,李成梁带着陈增在辽阳城附近游玩,虽说没有什么特别的景物,可也要有个乐子。 辽阳这里没有多大波澜,可图伦城以及赫图阿拉城却炸开了锅。 图伦城中,尼堪外兰心潮澎湃,在会客厅中小心伺候着李成梁派来的信使。 “大人,您是说,朝廷天官来了辽阳,太爷向天官保举了小的?!不知道这个天官有多天?!”尼堪外兰弓着腰,忍住心中的激动,小心的伺候着。 信使坐在椅子上,喝着尼堪外兰呈上来的上好茶水,笑道:“他是陛下的贴身太监,你说,这天大不大?!” “我的那个天啊,这这这这……也太大了吧……” 尼堪外兰激动的上嘴皮子和下嘴皮子打架,身子都有些发软。 平时见过最高的官,就是辽东巡抚和李成梁了,可他俩在皇帝面前屁都不是。这太监背后可是皇帝,要是表现的好一些,让他在皇帝面前说说好话,那自己不就妥了吗? 想到这里,尼堪外兰的心扑通扑通不停的跳着,差点蹦出胸口。 大口的喘着气,激动的道:“真是天官,大大的天官。” “我可告诉你,是我家总兵在天官面前说了你的好话,不然,天官会让你去拜见?”信使说道。 “那是,太爷的恩情,小的一辈子都还不完,以后,当给太爷当牛做马。”尼堪外兰信誓旦旦。 “这事先别说,我可告诉你,这天官可厉害,有什么事都能直接告诉给陛下。你要好好应付,小心伺候,记住,一定要让天官开心,高兴。要是伺候的好了,他回宫给陛下说说,说不定还能让陛下赐你个姓,当个守备什么的。”这信使随口吹嘘着。 赐姓这事非大功而不可得,此时说出来,只是在吹牛。 “放心吧,这事包在小的身上,小的知道怎么做了。”尼堪外兰拍着自己的胸脯。 “行了,我就不留了,还要回去复命,好好做事吧。”信使拍了拍尼堪外兰的肩膀,说着就往外面走。 刚走出大门,就看到了几框子礼物。看书喇 “既然如此,那我就不客气了!”信使笑眯眯的照单全收。 送走了信使之后,尼堪外兰心潮澎湃,激动的在院子里跳舞。 “这要是抱上这位的大腿,那我以后可就发达了,发达了,发达了……” …… 赫图阿拉城。 城中最大的那个宅子中。 大厅。 爱新觉罗·觉昌安坐在主位上,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儿子们,脸上满是兴奋。 “刚才信使的话你们都听到了?天官前来,让咱们前去拜见,你们可知这里面的道理?!”觉昌安兴冲冲的道。 大儿子礼敦跃跃欲试的道:“这可是个好机会啊,要是咱们能攀上这个关系,以后在这辽东,就不怕谁了。说不定,还能搬进辽阳城去住。” “极是极是,这可是个大好机会。天官背后是皇帝,这可比辽东所有的官都大。”二儿子额尔衮说道。 三儿子斋堪笑着说道:“我也是这样认为的,咱们要是能够上这个关系,以后荣华富贵数不胜数啊。” 四儿子塔克世也是兴冲冲的道:“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咱们应该抓紧点,弄些值钱的东西,好好伺候伺候。” 五儿子塔察篇古也是这样说道。 众人兴冲冲,喜气洋洋的说着。 可就在这时,一道不和谐的声音忽然响了起来: “一直给人家当狗,是不是不太行啊!” 唰。 热闹非凡的场面瞬间寂静下来。 站在人群最后面,十五六岁的努尔哈赤,忽然说道。 第一百一十二章 努尔哈赤的不甘 “给人家当狗,这恐怕不太行吧。”年轻的努尔哈赤看着满屋子卑躬屈漆的场景,一脸不服气的说道。 觉昌安目如鹰隼,直勾勾的盯着他。 他的老爹塔克世猛然来到他面前,一个大嘴巴子将其抽在地上。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塔克世指着地上的努尔哈赤,大发雷霆,怒气冲冲。 塔克世脸上满是失望:“给大明当狗,或者是给大明的皇帝当狗,你觉得,你有这个资格?咱们这些人,连给皇帝当狗的资格都没有。” 事实就是如此,如今的大明朝虽然有些混乱,但对于一个小小的建州卫来讲,那仍然是一个庞然大物,一个招惹不起的存在。 不说别的,如果不是觉昌安他们早早的臣服李成梁,按照尼堪外兰或者王杲他们的性子,早就把他们给灭了。 在如今的辽东,不是谁都能给大明朝当狗的,更别说还是给皇帝当狗。 如果万历此时想在辽东这边收一个狗,愿意当狗的人数不胜数。 努尔哈赤出身不错,建州卫指挥使的孙子,即使比不上大明朝,可在女真这一亩三分地上,仍然算得上高贵。 正处于年少轻狂之时,这就造就了他鲜衣怒马、意气风发的性格态度,有一种整个天下舍我其谁的态度。 对他而言,大明太过遥远。 觉昌安这些人却深知大明的恐怖,若是李成梁愿意,现在就可以灭亡他们。 觉昌安站了起来,来到了努尔哈赤面前。他平时对这个孙子极为重视,极为看重,可没想到今天竟然说出这样的话。 哪个男人不想掌握天下的权势?但在现实面前,这些小心思都要收起来。 “努尔哈赤,有些时候,人要学会认命。你是一个有能力的人,在我这么多的孙儿之中,你最得我心。可是,你太年轻了,年轻到有些嚣张,年轻到不知道这天下之大,这大明之强。 这次,你随我一起去辽阳吧。我要让你明白,大明究竟有多么可怕。我在李成梁那里也有几分面子,到时候,让你在他那当个亲兵,好好见识见识大明的厉害吧。或许那个时候,你才会明白,什么叫做强大。”觉昌安语重心长的道。 他对这个孙儿很看重,非常重视。在努尔哈赤很小的时候,部落中的珊蛮曾经告诉过他,他的这个孙儿有着光明的前途,会带领部落走向强大。 起初,他对这个预言还有些怀疑,可随着努尔哈赤的成长,他渐渐的相信了这个预言。 努尔哈赤的能力渐渐脱颖而出,带来了无数惊喜。部落,需要这样的人。 “赫图阿拉,这是我们的福地,可在明人的眼里,却是塞外蛮荒之地。好好的学学吧,想要做爷,要先会学习做孙子。”觉昌安语气低沉。 “你这个逆子,还不赶紧谢恩!”塔克世看着跪在地上的努尔哈赤,怒喝。 努尔哈赤不情不愿的朝着觉昌安磕了几个响头,连连称谢。 觉昌安和塔克世两人没有什么伟大理想,大明的强大让他们生不出什么反抗心,哪怕住在辽阳,也是他们不可奢望的理想。 “王杲反叛,势必会受到大明的绞杀,他与咱们又有姻亲关系,当务之急是必须要摆脱和他的关系,不然,我们就要大难临头,这次前往辽阳,对于我们而言,未尝不是一个契机……”觉昌安的目光变得深邃。 觉昌安身上的官职是建州左卫指挥使,但平时称建州卫指挥使。在建州这一块地方上,觉昌安始终觉得自己是老大。 然而王杲的出现,让他始料未及,使其统治地位迅速衰落下来,昔日安宁的部众环境也被彻底打破。 王杲此人阴险狡诈,屡次进攻大明,与大明之间有着不可磨灭的血海深仇。 王杲率部众于古勒城崛起后,部族势力四处扩展,凡是不臣服的人,一律灭杀铲除。 对待王杲,觉昌安起初以笼络手段,欲想为己所用,随将自己的女儿嫁给王杲之子阿台为妻,形成了联姻。 但是当两部联姻后,王杲非但没有在意觉昌安,反倒自称为都督,这个自称的称号,甚至还压住了觉昌安这个名正言顺的指挥使,这让觉昌安心中不满。 更让人无法接受的是,王杲尽收苏克素护河部部众,就连相当一部分亲戚也投靠了王杲,一时间,王杲实力极度膨胀,在建州这个地方呼风唤雨。 王杲的野心很大,在收服了众多部众之后,他又将目光放在了觉昌安身上。 孤立无助的觉昌安父子在王杲的威逼利诱之下,也率族众归附到王杲的统治势力中。 可惜,王杲这人对建州左卫的觉昌安非常警惕。甚至为了逼迫觉昌安站队,迫使觉昌安和他一起进攻大明。 觉昌安没那个胆子,害怕以后遭到大明的清算,于是暗中与明边官往来,密报王杲部众的侵掠动向。 在这期间,觉昌安抱上了李成梁这条大腿。李成梁觉得这个觉昌安很有利用价值,于是就收下了他。 李成梁在辽东的所作所为有待商榷,毕竟种种迹象表明,以觉昌安为首的建州左卫的做大,和他脱不开关系。 或许他是想玩制衡之策,但最后显然失去了掌控。 “王杲此人阴险狡诈,不可不防。这次出去,不能大张旗鼓,要小心行事。” 觉昌安回到了自己的位子上,皱眉沉思,打量着自己的这几个儿子。 在觉昌安的这些儿子中,他最看重的是长子和四子。 长子礼敦武艺高强,实力强悍,四子塔克世计谋超群,老成持重。 思虑片刻,觉昌安就有了计较。 “这次,就有老大和老四随我去一趟吧。必须要把握住这次的机会,根据之前的风向来看,李成梁要对王杲用兵了,咱们必须要做好断绝!”觉昌安下定了决心。 觉昌安和王杲面和心不和,虽然臣服于他,但是巴不得他死。 礼敦和塔克世两人兴致高昂,朝着觉昌安跪地行礼。 而最后面的努尔哈赤,眼睛中却闪烁着诡异的光芒。 …… 辽东这白山黑水,可不是生存的好地方,尤其是在这越来越冷的气候之下。 觉昌安为了攀关系,狠狠的出了血,上好马匹百余,上好辽参千斤,各种珍珠宝物数不胜数。 一连准备了好几天,这才浩浩荡荡的出发了。 从赫图阿拉到辽阳说不上远,可这道路艰难,尽是一些残破小路,朝廷在这里没怎么修建官道。看书溂 出了城之后,觉昌安的心情变得忐忑。虽说在出发之前,他也准备一些礼物,让二子和三子带着去拜见王杲以稳局面,可他的心里仍然有些担忧,还怕被王杲撞见。 如今的王杲实力如日中天,真要是被王杲得知,恐怕会当场发兵。 和觉昌安不同,尼堪外兰却心情颇好,骑着战马悠哉乐哉。 携带的礼物,甚至比觉昌安的还要多,在对待大明上,尼堪外兰的态度可要比觉昌安好得多。 事实上,尼堪外兰和觉昌安并没有什么太大的仇恨,双方虽然互相看不上眼,可也不至于不死不休。 寒风呼啸依旧,数日颠簸之后,尼堪外兰终于来到了抚顺。 想去辽阳,要先去抚顺核查,抚顺核查完毕之后,领着当地官兵发放的凭证,才能进入辽阳城。 如今负责抚顺防务的人是新任守备李永芳,原本的抚顺守备裴承祖被杀后,在李成梁的安排下,让李永芳接任。 这个李永芳是一个贪财好货之人,贪生怕死,视财如命,历史上的他是第一个投降建奴的明军将官。 他这个守备的官职,也是走了李成梁的关系弄来的,本人没什么太大的能力。 此时的他还很年轻,二十岁出头,意气风发,鲜衣怒马。 尼堪外兰之前就知道了抚顺新任守备是李永芳,可他没有见过,于是这次他就打算趁着这个大好时机,前来走一走关系。 尼堪外兰进了抚顺城后,直奔守备衙门,将那些礼品全都堆放在门口。 李永芳得知后,笑嘻嘻的走了出来。 两人虽然没有见过,可那熟稔的样子还让人以为他们是老友。 一阵虚假的寒暄之后,尼堪外兰也走通了李永芳的关系,心满意足的走了。 尼堪外兰走后不久,觉昌安就带着人来了。有些礼,还是要送的。 守备府门口,李永芳刚刚让人把东西弄回家去,还没来得及走,就看到觉昌安等人。 “将军,将军!” 觉昌安快步向前,带着自己的儿子孙子以及随从和礼物,急匆匆的朝着李永芳这边而来。 李永芳笑眯眯的停在那里。 “这位是……”李永芳疑惑的问道,他不认识觉昌安,只听过名头。 觉昌安连忙拱手行礼,“在下爱新觉罗觉昌安。” “原来是你啊!”李永芳随意的摆了摆手,就像是在随意的驱赶一只苍蝇一样。 这让跟在觉昌安身后的努尔哈赤极为不满,小小年纪竟然如此,着实可恨。 李永芳意气风发,鲜衣怒马,当然不会正眼瞧觉昌安一眼。 他不经意间的一瞥,看到了人群中的努尔哈赤,看到了他脸上的不满。 李永芳心情忽然变差,声音冷了几分:“你们这些人啊,真是不知礼,不懂的规矩。你们知道这是哪吗?这是在大明,这里是大明的地界,做事,要恭谨些。我知道你们是去干嘛,若是想要去辽阳,没有我开的牌子,你们根本就进不去城中。” 觉昌安顺着李永芳的眼神看去,发现了努尔哈赤那不满的表情。 于是向塔克世使了一个眼色。 塔克世这才反应过来,于是拉着努尔哈赤来到李永芳面前,让其磕头请罪。 努尔哈赤不肯,就要挣扎,可在塔克世的强压之下,终究还是跪在了李永芳的前面。 李永芳看着跪地的努尔哈赤,心满意足的笑了:“哈哈哈哈,这才差不多,要认清自己的地位。” 努尔哈赤满脸通红,怒火中烧,不甘到了极点,可他却无可奈何,只能强忍。 “该死的狗东西,早晚有一天杀你全家,可恶,可恶!”努尔哈赤心中怒骂着。 “将军,小孩子不懂事,还请见谅,见谅。”觉昌安连连回话,卑躬屈膝到了极点。 “好说好说,这娃娃性格太硬,以后是会吃亏的,好好调教调教吧。”李永芳随口说着,没有将其放在心上。 现在的努尔哈赤,不过是一个小苍蝇罢了。 李永芳不知道的是,历史上跪在他面前的这个少年,以后会是他的主子。 回完话,李永芳带着礼物回去了。 觉昌安看着跪在地上的努尔哈赤,道:“起来吧!” 努尔哈赤这才不情不愿的站了起来,嘴里骂骂咧咧:“明狗,明狗!” 觉昌安脸色瞬间阴冷,挥起手中的马鞭,直接抽在了他的脸上。 一道鲜亮的血痕,出现在努尔哈赤的脸上,鲜血淋漓。 “该死,想死的话自己一个人去,别拖着我们。不听劝,不识话,终究要付出代价。”觉昌安呵斥着:“你太让我失望了,之前说的那些话,你一句也没放在心上。” 说罢,觉昌安径直离开。 塔克世也是一脸失望的摇了摇头,跟在自己父亲身后。 努尔哈赤呆呆的站在原地,迷茫的看着:“我错了吗?我没错,不,我没错,我早晚有一天,要把失去的都夺回来。” 努尔哈赤并不觉得自己错了,他觉得自己很多,他觉得,男人就该掌握天下的权势,制霸整个世界。 和他的父亲与爷爷相比,他的野心很大很大。 历史上的觉昌安和塔克世,想的也只是建州卫这一亩三分地,想的也只是自己家里的那些东西,他们甚至都不敢难忘大明一眼。 或许,他们心里也有过想法,可在巨大的差距之下,他们选择了认清现实,选择了臣服。 而努尔哈赤,这就是一头狼,他可不会臣服。 但他不知道,自己将要面对的是什么。 第一百一十三章 自卑心头起 这是努尔哈赤第一次来辽阳城,在路上奔波了那么久,他终于跟着父亲和爷爷,来到了辽阳城。 当他进入辽阳城之后,一股深沉的落差感迎面而来,他站在城门口,看着眼前繁花的辽阳城,脸上满是失落与迷茫。 在他的眼中,赫图阿拉是一个很好的地方,可和眼前的辽阳城相比,连提鞋都不配。 在来的路上,他也知道辽阳城并不是整个大明最繁华的地方,听说在那富庶的江南,有着天底下最繁华的城市,那里的人们穿金戴银,绫罗绸缎。 还有大明的京城,那更是一个宏伟至极的地方。 一股深沉的挫败感,萦绕心头。 一想到自己的部落与大明有着这么大的差距,那股落差感让他心中多了一些自卑。 自己最珍贵的东西,在别人那里却只是一个非常普通的物件,甚至都有所不如,这种强大的打击,让努尔哈赤一时间有些不服。 这给他的心里埋下了一颗毁灭的种子。 他的老爸和爷爷对此却没有什么,俩人早已经心平气和,对于这种强大的差距也早已接受。 “行了,别在这里看了,赶紧走吧。”塔克世拍了拍努尔哈赤的肩膀,说道。 努尔哈赤跟在塔克世的身后,朝着城中心走去。 街道上甚至能看到巡逻的士兵,这些士兵身上穿着罩甲,看起来威武雄壮。 回想起部落当中那些穿着兽皮的武士,努尔哈赤的心里,自卑又多了一些。 文明与野蛮相互碰撞在一起时,矛盾就产生了。 文明,永远不是野蛮所能对抗的,除非采取绝对的暴力。 那种自高而下产生的压迫感,让努尔哈赤惶恐至极,他不敢相信世界上竟然有如此强大如此好的地方,自己那引以为傲的部落与之相比,一时间竟然落了下乘。 觉昌安走在城中小心翼翼,谨慎无比,这里不是他能撒野的地方。 看着街道两旁那井然有序的房屋,觉昌安的眼睛中满是羡慕,“如果能够在这里买上一个院子,那该有多好啊?住在这辽阳城中实在太舒服了。” 觉昌安羡慕的说着。 城中来来去去的百姓,虽然身上的衣服也满是补丁,可精神面貌却要比赫图阿拉强很多。 他们没走多久,便遇上了他们最不愿意见到的人。 “哟,这不是赫图阿拉来的人吗?现在怎么跑到这辽阳城来了?你们这些泥腿子啊,也好意思进城?” 尼堪外兰从另外一条街道忽然出现,他带领着随从牵着战马,看着努尔哈赤一大家子,竭尽全能地讥讽着。 尼堪外兰虽然是女真人,但他打心眼里就瞧不起同族之人,在他的眼里,同族之人都是一些奴隶。 他想的是挤进大明这边,最好能当一个官。 尤其是爱新觉罗一家子,他更瞧不起,瞧不上这些像狗一般的人。事实上,他与爱新觉罗一大家子大差不差,基本上没有什么太大的区别。 爱新觉罗一家和他们还有矛盾,虽然不大,可尼堪外兰仍然会抓住任何机会。 看着极尽嘲讽的尼堪外兰,努尔哈赤心中怒火中烧,他恨不得将眼前的尼堪外兰当场劈死他,甚至下意识地往腰间摸去。 然而在进城之时,他们身上的武器已经被城门口的守军收缴,所以他这一下子摸空了,就在他即将发怒准备大声痛骂之际,觉昌安开口说道:“我们是泥腿子,那你又是什么?既然你我同时来到这辽阳城,那谁也别说谁,你知道我们过来的目的,我也知道你过来的目的,你我井水不犯河水,大路朝天各走一边便是,为什么非要如此? 想必你已经知道,城中有一个你我招惹不起的人,若是你不想让事情办砸,那就安分的呆着,不然我可不介意和你过上一两招,只不过希望你能够接受所带来的代价。” “呵呵呵,虽然你有些聪明,但也仅限于此了。也不用和我在口舌之上逞能,希望你到时候,能达成所愿吧。”尼堪外兰冷笑着,随后牵着战马快速离开。 当尼堪外兰率领着随从离开之后,努尔哈赤愤愤不平的骂道:“这个家伙简直就是畜生一般的人,他像狗一样趴伏在明人的脚下,竟然反过来骂咱们,真是该死。” 塔克世无奈的说道:“这世道就是如此,谁手中的实力大,谁就是爷,如果咱们的实力大到让尼堪外兰不可抵抗,那么他也会像狗一样趴伏在咱们面前,这种事情谁也怪不得,要怪就怪咱们的实力不行,咱们实力太弱。” 被尼堪外兰这么一闹,众人的心情阴沉很多,他们沉默不言,率领着队伍往前走着。 “噔噔噔!” 就在这时,身后忽然传来了急促的马蹄声,觉昌安向后一看,只见一支浩浩荡荡的队伍从城门处而来。 觉昌安一看立马认出了队伍最前面的李成梁,于是他急忙率领队伍退到路边,静静的等候着李成梁他们过去。 努尔哈赤站在觉昌安身后,聚精会神的看着。 李成梁身披精锐铠甲,腰悬宝刀,骑着战马威风凛凛,从城门处而来,身后那鲜红的披风,犹如火一样在燃烧,胯下的战马也非常神骏。 一个面白无须,却穿着精锐铠甲的人走在李成梁旁边,隐隐间以他为首。 那些亲卫随从,同样身披精锐铠甲,拱卫在两人前后,就如同众星捧月那般从城门处而来,整个队伍威风凛凛,霸气外露。 最近这几天,李成梁总会带着陈增出城打猎,今天刚刚打猎归来,两人有说有笑,骑着快马,从努尔哈赤面前如风一般驶过。 看着如此队伍,李成梁的眼睛当中满是炽热的光。 “大丈夫,就该如此。”努尔哈赤火热的说道。 …… 尼堪外兰这个人非常非常善于钻营,当他来到总兵府大门外时,二话不说,先拿着不少财物贿赂了在总兵府门口值守的士兵,向他们打听总兵李成梁现在所在。 当他知道李成梁打猎未归时,他又带着人将带来的那些礼物堆放在总兵府的门口。 而他却站在总兵府外面的大路上静静的等待着,那个样子就好像是等待自己老爹一样,虽然大街上没有什么人,可他仍然保持着恭敬的姿态以及满脸笑容。 等了没多久,忽然听到了传过来的马蹄声,顺着马蹄声看去,他一眼就看到了李成梁。 “太爷,太爷,孙儿在这等你呢!”看着李成梁,尼堪外兰连忙跪在地上,朝着李成梁磕头行礼。看书溂 骑着战马的李成梁也看到了跪在路边向他磕头的尼堪外兰,随后他控制着战马减速,指着跪在地上的尼堪外兰,看向身旁的陈增,哈哈大笑道:“公公您看,在下说的如何。这个家伙可真是个自来熟,这老远我还没瞅见他,他便先行起礼来,大声的喊我太爷。 在下现在还很年轻,他的年龄甚至比在下还大,竟然叫在下太爷公公,真是咄咄怪事。” 陈增一脸乐趣的说道:“这家伙喊你为太爷,那杂家倒是要看看他能喊杂家什么。” 于是陈增控制着战马朝尼堪外兰而去,李成梁急忙跟在陈增身后,可要好好的看看,防止尼堪外兰说一些不该说的话。 “喂,你这小子,你喊李总兵为太爷,那你看杂家应该是啥!”陈增停在了尼堪外兰面前,饶有兴致的问道。 尼堪外兰是一个戏精,跪在地上的他,小心翼翼地看了陈增一眼,一下就认出了身份,于是急忙磕头,迟迟不说话。 一旁的李成梁见状,心里焦急了一些,这可要把陈增伺候好了,生怕尼堪外兰怠慢了陈增,于是出言喝问:“有什么你就说,支支吾吾的干什么!” 尼堪外兰小心翼翼的抬起头,惶恐的道:“小的不敢说啊。” “不敢说?杂家让你说。”陈增心中的兴趣越来越大。 “让你说你就说,是什么就是什么。”李成梁说道。 在两人不断的质问之下,尼堪外兰这才说了起来。 不过,在说之前,他先朝着陈增磕了一个响头,然后掷地有声的道:“小的小时候,曾遇见一个高人,说小的长大之后,会遇见两个贵人。 当时小的就很疑惑,这贵人是谁?又是在哪遇见呢?后来,小的明白了,这贵人之一,就是太爷。” “那另外一个贵人呢?!”陈增问道。 李成梁心里捏了一把汗,害怕尼堪外兰说错话,于是提示的问道:“另外一个贵人,莫不是陈公公?!” 尼堪外兰重重的点头,说道:“回太爷的话,当时那个贵人告诉小的,这第一个贵人,就是太爷,而另外一个贵人,乃是一个神仙。 那贵人说,这个神仙是玉皇大帝身旁的重臣,下凡游历人间。而小的,能见到一面就是幸运,更别说与神仙说话了。 当时小的还在想,这世上哪有神仙?现在一见,终于明白了,原来世上真有神仙。” “哈哈哈哈,巧嘴,好一张巧嘴,赏,赏,赏!”陈增从怀中摸出几枚银币,扔在了地上,叮叮当当的声音作响。 陈增身旁的李成梁松了一口气,这小子,还真有一套。 尼堪外兰精通汉语,精通风俗典籍,能说出这些话不足为奇。他这话说的巧妙,连带着捧了三个人。 李成梁,陈增,和万历。 他很清楚,陈增虽然厉害,可他身后的皇帝更厉害,在捧陈增的时候,当然也要捧万历,而万历,就是玉皇大帝。 “谢谢神仙,谢谢神仙!”尼堪外兰兴奋的把那些银币捡起,挨个吹干净灰尘,笑着揣进怀中。 “好好好,你这奴才,倒是个巧嘴,杂家回宫之后,说不得要向皇爷提及此事。”陈增笑道。 尼堪外兰眼睛一亮,更加兴奋的磕头:“感谢神仙提携,感谢神仙提携!” “哈哈哈哈哈,杂家记下你了,先在外面等候吧。” 陈增随即翻身下马,带着随从走进了总兵府。 李成梁下了马之后,将跪在地上的尼堪外兰拉到一旁,道:“你这小子,倒是有个玲珑心窍,今天这事做的不错,待会进去之后,长点眼色,小心伺候着,一定要让公公高兴。 我先给你说,这公公可是陛下面前的大红人,他要是在陛下面前提你两句,说不定就能一飞冲天,这可是个机会,好好把握。” “太爷,这都是您的恩德,孙儿没齿难忘。”尼堪外兰一脸郑重。 “行了,知道就好。对了,觉昌安他们呢?还没到吗?”李成梁看了看四周,没瞅见他们。 刚才进城时,李成梁压根没有那么多在意,所以没看见觉昌安一家。 尼堪外兰可不会错过这么好的时机,于是给觉昌安上眼药。 “太爷,这个觉昌安和王杲有着姻亲关系,孙儿认为,应该小心防范着,刚才在城中孙儿看见了,还听到他说太爷的坏话了。”尼堪外兰说道。 李成梁知道尼堪外兰和觉昌安不对付,也没有太在乎这些话,于是道:“先别管那么多,你去把他们找来,让他们快些,别耽搁了。” 说完话,李成梁大踏步的走进了总兵府。 尼堪外兰巴不得觉昌安他们不来,所以就没动弹。 但觉昌安等人也知道总兵府在哪,所以没多久,觉昌安就带着队伍来到了总兵府门口。 “没想到泥腿子还认路,意外啊。”尼堪外兰讥讽的道。 “哼,你也好不到哪里去。”觉昌安反驳。 尼堪外兰那阴阳怪气的声音更大了,“是吗?我家太爷可不这么想,倒是你们这些人,和叛贼王杲说不清道不明。泥腿子一般的叛贼,还想攀高枝,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配不配。” 这话让本就不爽的努尔哈赤瞬间爆炸。 “你这狗厮,说什么呢?!”努尔哈赤一脸暴怒,冲出队伍,就要向尼堪外兰冲去。 尼堪外兰巴不得努尔哈赤揍自己,这样还能在李成梁面前告状。 于是,他挺直胸膛,一副欠揍模样,“来来来,揍我,不然你就是我孙子。” “我今天非打死你不可!”努尔哈赤暴怒无比。 “退下!”觉昌安皱眉呵斥。 “老帮子,让你孙子打我吧,别拦着!”尼堪外兰煽风点火。 第一百一十四章 另外一种农耕 面对尼堪外兰如此嚣张的挑衅,觉昌安能做的只有忍着,在总兵府门前干仗,是一件风险极大的事。 “退下!”觉昌安看着一脸不服气的孙子努尔哈赤,低声呵斥。 努尔哈赤脸色通红,愤怒到了极致,此时的他,非常想冲上前去,将尼堪外兰狠狠地揍一顿,可是理智却告诉他,不能在这里动手。 “有什么事,等出了城之后再说,这里不是动武的地方。”塔克世深知自己这个儿子的脾气和性格,凑到努尔哈赤的耳边,小声的劝说着。 “哼!” 脾气火爆的努尔哈赤,不情不愿的扭过头去,不再去看尼堪外兰,但还是极其不情愿的冷哼了一声。 见努尔哈赤恢复正常,尼堪外兰收起了嚣张的表情,说了几句讥讽的话,带着随从走进了总兵府大门。 觉昌安也急忙带着人,跟在尼堪外兰的身后,走进了总兵府的大门。 此时的陈增已经换好了衣服,坐在会客厅的主位上,脸上带着淡淡的笑容,李成梁坐在陈增的下首位置,正襟危坐。 尼堪外兰来到了大厅外面,老远就跪在了地上,从门口一直匍匐着走进了会客厅中,朝着陈增和李成梁连连磕头,同时不断的喊着:“拜见老神仙,拜见太爷。” 虽然见惯了马屁,可陈增还是感慨尼堪外兰这种拍马屁的方式,如此激烈的马屁,之前可不多见。 “行了,站起来说话,一直跪在地上,看着怪不舒服!”陈增说道。 尼堪外兰倒是很有自觉,回道:“在老神仙的面前,又怎么能站起来呢?” “既然如此的话,那你就跪着吧!”既然如此,陈增也不强求,跪在地上说话就跪在地上说话。 这边刚刚说完话,觉昌安、礼敦、塔克世以及努尔哈赤也来到了大厅外面。看书溂 几乎和尼堪外兰一样,早早的就跪在了大厅之外,朝着大门这边匍匐着过来。 陈增看了一眼他们,又看向李成梁:“这些人该不会就是觉昌安他们吧?!” “回公公的话,他们就是觉昌安。”李成梁耐心的回道。 陈增点点头,又看向觉昌安他们:“进来说话吧!” 觉昌安他们加快了速度,走进了大厅,跪在了尼堪外兰旁边。 “奴才觉昌安、礼敦、塔克世、努尔哈赤拜见大人、贵人!” 觉昌安他们朝着陈增和李成梁他们恭恭敬敬的磕头。 和尼堪外兰相比,这些人倒是正常不少,少了一些夸张的马屁,可也显得真实。 陈增没有在乎这些细枝末节,随口应付了两句,便说到了正事上:“从今往后,辽东这边的互市,将由外帑接收,到时候,互市那边的生意,就是杂家和你们去做。” 尼堪外兰和觉昌安他们对这个外帑极其陌生,现在听到这互市生意将会由外帑去做,心中多了不少担忧。 互市对于他们来说至关重要,不仅需要在互市上购买必需的粮食,还要购买必需的食盐等物,辽东苦寒,粮食的产量几乎可以忽略不计,深山老林中虽然也能获得一些肉食,可这些东西根本无法供应他们度过寒冬。 他们需要把他们的马送到互市上贩卖,然后换成钱,用来购买粮食,只有这样,才能生活下去。况且,互市上的盐巴以及茶叶,更是他们不可或缺的东西。 对了,还有铁锅,这个东西也是他们的生活必需品。 辽东三大部,没有一个部落掌握铁矿石炼铁技术,他们所使用的武器,都需要用铁锅进行打造。更别说,铁锅也是生活必需品。 他们无法确定这个外帑是什么东西,会不会对互市产生什么影响,担心影响到他们的正常生活。 “这个外帑是什么东西?” 人群之中,努尔哈赤忽然大声询问,言语之间没有任何尊崇。 此话一出,觉昌安脸色大变,惶恐万分。塔克世也是如此模样,努尔哈赤这话,近乎直接质问,言语间没有任何恭敬。 倒是尼堪外兰心情舒服不少,这个冒失小子,终究会为爱新觉罗引来祸患。 坐在陈增身旁的李成梁皱起了眉头,脸色黑了许多。 陈增的眉头微不可查的皱了一下,这小子怎么这么不识礼数?! 李成梁敏锐的发现了陈增的反应,站了起来,指着努尔哈赤,呵斥道:“掌嘴,这里哪里有你说话的份?规矩何在?!” “胡言乱语!” 塔克世说着,就要动手教训。 “行了行了,教育儿子别在杂家面前,杂家也不想管这些。”陈增毫不在意的摆摆手,现在的主要目的是万历安排下来的事,而不是给人下马威。 “还不快谢过贵人!”塔克世低声呵斥。 即使努尔哈赤再怎么不情不愿,也不得不低下头颅,朝着陈增告谢。 “行了行了,既然问到外帑,那杂家就说说吧。之前抚顺的互市,是由户部拍板,当地守军主持。而现在,是由外帑负责。外帑,是皇爷从内帑中分出来的一个衙门,主要就是做做生意赚赚钱,同时为朝廷兴建一些城池什么的。 你们之前如何在互市做生意,以后就如何在互市做生意,只是互市的东家变成了外帑,这对你们来说没有什么影响。”陈增解释着。 尼堪外兰等人这才放下心来,只要互市还在,那就不用担心,至于上面是如何安排的,那就不是他们考虑的了。看书喇 “除了抚顺之外,以后说不定还会在铁岭卫再开一个互市,不过这都是以后的事。 抚顺的互市,之前主要是以马匹贩卖为主,皇爷说了,你们建州乃苦寒之地,养马实在不容易,于是放开了互市规矩,除了马匹之外,也可以贩卖辽参、兽皮、珍珠等物,前来贩卖的人员,也不限制规模部落,即使是一个人前来,只要守规矩,也可以互通有无。 除了朝廷明令禁止的货物之外,剩余货物都可以在这里进行贩卖。货物的结算,都会用银币进行结算。”陈增说着万历的安排。 陈增说的很简单,语气间没有任何波澜,可对于尼堪外兰和觉昌安他们来讲,却犹如晴天霹雳。 抚顺的互市,主要的贸易对象是女真的马匹。 在生产力不发达的古代,马匹是极其重要的战略物资,“兵马”一词,可见战马的地位。 无论是大明还是女真,战马都是必不可少的战略物资,有了战马,就有了侵略的资本,就有了挑起战争的资格。 也正是因为如此,大明朝廷为了防止建州女真实力做大,于是就采取互市的方法,来削弱建州女真的实力。辽东苦寒,女真人那种落后的渔猎方式,根本养不活自己,他们不得不向大明互市。 而大明朝规定抚顺的互市,只能进行马匹买卖,想要在从互市上换取生活物资,就必须要用战马来换。 女真为了获得生活物资,就必须前来互市,想要互市,就必须要用马匹来换,想要有马匹,就必须要自己豢养或者抢夺。 辽东苦寒之地,人都养不活,别说养马了,养马的代价可要比养人的代价大很多,某种程度上,马匹侵占了大量女真人的生存空间,减少了女真人的数量,在辽东,马比人值钱,这也就是所谓的“马吃人”。 有明一朝,几乎所有的互市,都是这个政策,采用马匹,来不断的压榨女真或者草原的生存资源。 这就造成了辽东女真为了生活,不得不养马,以及不得不抢夺其他部落养的马,造就了女真内部不断自相残杀的局面。 大明朝的那些官员们想的就是如此,自相残杀的辽东,才是他们愿意看到的。 但是他们忽略了一件事,这种方式虽然能在短暂时间内消除一定影响,可在长远来看,确实极其不利了。 辽东一直处于征伐之中,就代表着他们的武力永远处于紧绷状态,他们的士兵永远处于战斗状态,永远处于备战状态。 这种状态之中,总会出现了一个能力强悍的人,通过暴力的手段来整合内部力量,采取对外征战的方式,转移内部矛盾。 在外部强压之下,迫使他们不得不组建战争机器,然后不断的发动战争。 为了活下去,他们就会抢其他部落,当其他的部落抢完之后,他们就要南下。 努尔哈赤所建立的八旗,其实就是强压之下的产物,换句话,大明朝的极限施压,造就了八旗的诞生。 大明王朝针对草原也是如此,在大明朝全面实施互市之前,几乎每过一段时间,草原总能崛起一个枭雄,然后整合内部力量,南下入侵。 从阿鲁台、马哈木到脱欢,从小王子延达汗再到俺答汗,太平的时间不会持续多久,每当大明朝廷消灭一支草原威胁后,总能崛起另外一股威胁。 可在俺答封贡,达成长久互市之后,草原便迅速的腐化下去,自万历元年一直到崇祯初年,这五十年的时间里,草原上愣是没崛起一个枭雄人物,这在之前是不可想象的。 虽说草原上也有一些威胁,可俺答汗这种级别的,却从来没有出现过。 若不是崇祯这家伙在登基之后,取消与草原的互市,硬生生将草原部落推到皇太极面前,恐怕整个草原将会以一个夸张的速度腐化下去。 消灭一个部族的永远不是战争,而是温柔富贵。 温柔乡,才是销骨窟。再刚硬的将军,也挡不住绕指柔。 建奴最为倚重的八旗,也在进关之后,瞬间失去战斗力,成了大名鼎鼎的八旗废物。 所谓“生于忧患,死于安乐”便是如此。 当陈增这话说完后,在场的几乎所有人,全都惊讶的说不出话来。 尤其是尼堪外兰,嘴巴大张着,呆呆的看着陈增,满脸震惊,不断扣着耳朵,认为自己听错了。 马匹的威力,他太了解了。这么多年,为了养马,消耗了不少财货,甚至还搭进去了不少人口。 有些时候,马匹的数量不够,甚至还要带着部族跑去抢劫,成功了还好,抢来的马匹在抚顺互市上换取的货物多少也能弥补损失,可成功的次数很少,失败的次数更多。 一旦失败,就是赔本的买卖,不仅损兵折将,而且还弥补不了损失。 为了有足够的粮食,他必须养马或者抢马。然而这是一件风险很大的事,这么多年,辽东这片地方上消失的部落可太多了。就算他不抢别人,别人也会来抢他。 要是能太太平平的过舒服日子,谁还愿意抢劫? 现在陈增说,以后抚顺互市不局限于马匹,辽参兽皮等货物都行,既然如此,那还养什么马?费劲费力不说,还死人。 觉昌安等人也是这样,一脸震惊且懵逼的看着陈增,不敢相信。 真要是如此,那还养鸡毛马,打鸡毛仗,赶紧挖辽参、打猎、挖珍珠才是正事。 这白山黑水缺养马的东西,可不缺辽参、野兽和珍珠。 这就是万历的目的,女真人的生活方式,是渔猎,和游牧相比,流动性没有那么大,但和农耕相比,稳定性也有些不足,既然如此,那就想办法把他们拴在土地上,换一种生活方式,换成另一种农耕方式。 “老神仙,这是真的吗?那以后,小的不卖马了,只卖辽参、兽皮和珍珠这些东西,行吗?!”尼堪外兰小心翼翼的抬起头询问。 此时此刻,哪里还有之前的卑微,眼睛中满是精明。 “无所谓,你们愿意养马卖马就养马卖马,不愿意养马卖马,就不用。外帑要的是能赚钱的东西,无论你们卖辽参还是兽皮,只要能赚钱,都行。 对了,到时候,货物买卖,只认银币。只要你们手中有银币,也可以在互市上购买任何可以购买的货物。”陈增接着说道。 再得到陈增肯定的回答后,尼堪外兰恨不得当场跳舞高歌。 养马,废人废钱废命,挖辽参、打猎剥兽皮、下水掏珍珠,那可是他们的拿手好活。 马不好养,辽参、野兽和珍珠遍地都是,这可都是钱啊。 这还养什么马? 第一百一十五章 努尔哈赤,要不你入宫吧 战争是政治的延续,而国与国之间的政治,却包含经济与商业。 在封建社会,一个高等文明的战争水平或许不如低等文明,但那发达的经济与商业,会对低等文明造成毁灭性的打击。 而这,正是大明的优势,也正是万历所要做的。 觉昌安在听到陈增的声音后,瞬间兴奋起来,这以后要是不用马匹,那可要节省不少成本和事情。 不养马,就能换取所需要的物资,这在之前,是根本不敢想的事。 生活物资的轻易获得,势必会为他们带来大量的好处。 虽说部落首领不用担心生存问题,可他手下的那些民众却需要。要是民众在首领的麾下过得好,那民众们就会支持他,他的首领位置就会做的安稳,要是民众过的不好,民众们就不会支持他,就要推翻他。这是千古不变的道理。 之所以那么多的部落会投降王杲,就是因为跟着王杲抢劫,会以极小的代价换来大量利益。罪名王杲承担,好处一起享受。如果王杲不能给他们带来利益,他们根本不会多看王杲一眼。 觉昌安的反应很快,他甚至已经开始构思后面的做法。 “……那些马匹,可以卖一些出去,反正以后可以不用马匹了,养那么多也是个劳累,代价太大了。但也不能卖的太多,谁也不知道这个政令会不会一直保持下去,留一些种马还是很有必要的。 辽参还有不少,这些东西之前不好卖,现在可以把那些东西拿出来。得让部落里的那些人都出去挖辽参,男女老少一起出去。 妇孺没法打仗,挖辽参还是不错的。同时也应该派些兵过去,防止尼堪外兰这个杂碎抢。不过,这辽参漫山遍野都是,倒也不用像之前那样防备。今年冬天好过了啊,多弄些钱,修一修院子,再买上几个女人……” 觉昌安已经开始幻想卖完辽参之后的日子了。 其实没有那么多的野心勃勃之辈,大多数情况下,普通人想的也只是随遇而安,日子过的下去就行。 觉昌安在辽东折腾这么久,为的就是过上好日子,现在好日子就在眼前,还管那么多干什么? 尼堪外兰此时却有些后悔,因为他这次来,带来的礼品中有太多的辽参,那可是白花花的钱啊。 “以后,抚顺互市中,杂家会大量收购辽参等物,也没有时间限制,只要你们过来,只要你们有,杂家就收,到时候一手交钱,一手交货。一个人来也收,两个人来也收。你们也可以在互市上购买你们所需要的东西,比如粮食什么的。”陈增的声音极具诱惑,让觉昌安等人不断的咽着唾沫。 “你们也不用担心杂家这些话的真假,这几天杂家就会带着人去抚顺一趟,你们现在就可以回去,然后把辽参什么的都送来……” “可真是老神仙,老神仙,您真是救苦救难的活菩萨!” 尼堪外兰拍着陈增马屁,那架势,恨不得去舔陈增的臭脚。 “行了行了,事就是这么个事,杂家也说完了,你们可以走了。你们这马屁拍的再好也没用,皇爷要的是辽参,要的是钱。”陈增毫不在意的摆摆手。 “好,那小的就先退下啦。老神仙,太爷,你们就先忙,就先忙。” 说着,尼堪外兰屁颠屁颠的跑了。 他现在最想做的事就是赶紧回到部落去,趁着现在这个消息还没流传开来,赶紧从那些小部落手中以低价收购一些辽参,然后拿过来去卖。 只要操作得当,势必能狠狠的赚上一笔。到时候,就可以好好的修建图伦城,把住宅扩大数倍。 还有那些漂亮衣服都要买上一大堆,慢慢穿,对了,顺便给家里的那些臭婆娘买一些金银首饰,到时候也省得她们胡乱生事。 尼堪外兰的心思一下子活泛起来。 事实证明,只要能靠钱解决问题,就没人愿意动刀子。动刀子的代价实在太大,除非万不得已,不然是不会用的。 人的韧性是很大的,有一条活路,且能看到前路,就不会生事。 辽参漫山遍野都是,比养马靠谱多了,还怕啥? 觉昌安看着一溜烟跑没影的尼堪外兰,心里忽然升起一股不详的预感。 “这厮可不是什么好东西,估计有诈。”礼敦凑到觉昌安耳边,小声说道。 觉昌安看向塔克世,“你觉得呢?!” “阿玛,如今大明朝廷要收辽参这事,也就咱们这些人和尼堪外兰知道,他会不会趁机回去,然后低价从其他人手中收购辽参,再高价卖给大明?”塔克世一脸担忧。 “不是没这个可能!”礼敦若有所思。 “糟了,岂能让他一人坐享其成?!”觉昌安一拍大腿,一脸忧虑。 “收让他收去,骑射乃是根本,他们收完之后,咱们再出兵抢夺,那些辽参,不就是咱们的吗?咱们只需要养一批精锐兵马,势必能从他们手中抢过来。”努尔哈赤毫不在意,杀气腾腾的说道。 塔克世一拍努尔哈赤的脑袋,骂道:“愚蠢,你可真愚蠢。养一批精锐兵马要花多少钱?况且,这些兵马能用几次? 更别说,你以为赫图阿拉真是咱们一家说了算?人家那边卖辽参白花花的数钱,咱们这边还要把赚来的钱投入到养兵上,你觉得其他人会愿意? 养兵的钱多了,那些亲戚手中的钱就少了,你怎么保证人家会和你一心?咱们家的那些亲戚投靠王杲的都有不少,凭什么觉得人家不可能投靠尼堪外兰? 人家出出力就能赚到大量钱财,能买来大量货物,还没有任何风险,你还要打生打死的去抢,这世上没人愿意去死,到时候恐怕兵马都跑光了。” 努尔哈赤还想反驳,可却被觉昌安打断:“老四说的没错,反正要是我,就不可能出去抢。既然安安份份的就能把钱赚了,又何必打打杀杀?再死上几个人,然后引起部落群民不满,我这首领也就当到头了。 还养兵,这话就更不对。养兵是要花钱的,不然人家凭什么跟你?想要让人家死心塌地的卖命,就必须要保证给他们的钱比卖辽参的要多,不然,谁会跟你去打仗?更别说,抢辽参还要干仗,还会死人。既然能安安分分的赚到钱,人家凭啥会跟着你在刀头上舔血?!” “可是,那之前部落中的那些勇士,不都是忠心咱家吗?!”努尔哈赤还在反驳。 “笑话,那是因为跟着咱们能好好的活着。那时候,部落中没有足够的马,卖不出足够的价钱,换不来足够的粮食,他们就要饿死。跟着咱们,咱们能带他们抢来战马,买来粮食,自然会死心塌地跟着咱们。现在人家有了活路,人家自然不会死心塌地的卖命了。”觉昌安教训着努尔哈赤。 能在辽东这边混的人,脑子都不蠢。 或许他们不清楚那些高大上的理论知识,可也明白人最基本的需求。 既然舒舒服服的就能赚钱,又何必把刀别在裤腰带上? 或许抢来的那些钱,还不如人家在山里忙活半个月赚的多。 最让觉昌安觉得恐怖的是,陈增说,无论是谁,哪怕是个人,都能跑来贸易。 之前前来贸易,必须以部落的形式,况且战马这东西,一个人也没法搞来,也很难运输,所以就需要集体出动,一起养,一起卖,然后换来的粮食,留够主家的,将剩下的进行平分。 但辽参不一样,一个人往深山野林中一猫,就能弄到不少。到时候偷偷的背着主家一个人背着麻袋跑到抚顺,就能换来钱,而且还不用缴纳什么税,挖多挖少,都是自己的。挖参可要比养马简单多了,只要不是残疾或者脑子有病,都可以干。 这一下子,就动摇了部落的根基。真要是按照努尔哈赤说的那样做,估计手下的那些兵早就跑了。 人心思变,跟着觉昌安当兵,就是为了吃饭。现在自己能吃饱饭,又干嘛和你一起混?没人愿意当小受气。 养一支小规模的兵以防意外还行,可大规模养,压根行不通。 所以说这事,根本不能强求。 “等着吧,你看王杲那边,其势力很快就会土崩瓦解。”觉昌安说道。 觉昌安一家子在那嘀咕着,陈增没有催促,静静的等着。 “怎么样啊,商量的如何了?!”陈增看着觉昌安他们,问道。 觉昌安往前匍匐了两步,磕头行礼,“贵人真乃神仙,小的磕头了,待会小的就回去了。” “那就行,你们要明白,这都是皇爷的恩典,你们可要好好的记着。”陈增说着。 说的差不多了,陈增又叮嘱了几句注意事项,随后离开了。 李成梁还没走,他的脸上多了一些忧虑。 他当然知道朝廷的互市是为了什么,他害怕现在贸然改变,会出现问题。 就在他胡思乱想之际,觉昌安带着努尔哈赤来到了李成梁面前。 “总爷,这是奴才的孙子,叫做努尔哈赤,平时性子有些跋扈,希望总爷能收下,磨一磨他的性子。”觉昌安朝着李成梁磕了一个头。 觉昌安平时没少给李成梁提供情报,两人还算有些交情。 “既然如此,那就放在这吧。嗯,我那还缺个喂马的马夫,就让他去吧。” 李成梁也没多想,收一个女真人当马夫,这事不值一提。 说罢,李成梁也大踏步的离开。 看着走远的李成梁,努尔哈赤心里极其不舒服。 养马的马夫,长这么大,还从来没养过马。 看着不服气的努尔哈赤,觉昌安道:“别不服气,告诉你,总爷能收下你,是你的福气。也就是说,现在咱们家和总爷这里攀上了关系。有了这层关系,以后谁想动咱家,就要掂量掂量。 告诉你,别看现在王杲意气风发不可一世,等着吧,要不了多久,他就要死。陈公公倒是没有多少嚣张跋扈,看起来好说话,要是能把你送进宫中,对咱们家最好了……” 觉昌安说着说着,脑海中忽然冒出一个大胆的想法,语气也有些不对劲,甚至都能听到里面的激动。 说到最后,他的声音直接消失,眼睛在努尔哈赤的身上不断打量。 或许,送进宫中,也不是不行。真要能送进宫中,攀上皇帝这个关系,那以后在辽东,李成梁见了他都要退让三分。 一想到能和李成梁这种人平分秋色,觉昌安心里就痒的厉害。 要是能在京城置办上一套院子,到了冬天之后,去京城过冬,可要比这辽东舒服不少啊。 到时候从京城回来,那也是面子满满。人生在世,求的不就是一个面子吗?宫中有人当差,靠上一棵大树,谁还敢惹? 觉昌安这古怪的话,让努尔哈赤心中一凉。 “不行吧,这可不行,没有这个先例。”努尔哈赤急忙劝说。 觉昌安没在乎努尔哈赤脸上的慌张,说道:“也不是没有这个先例,洪武朝和永乐朝,宫中就有不少来自草原或者辽东的太监。当年备受永乐皇帝看重的三宝太监,好像就是西南蛮荒之地的。若是咱家能走通陈公公的关系,往宫中送一个聪明伶俐的孩子,对咱家的帮助可不小啊。这个方法,也不是不行。”看书喇 这个时候,塔克世和礼敦也凑了过来。 “嘶,我倒是觉得这事可行。如果真能往宫中塞一个人进去,有这一层关系在,总爷也要掂量掂量咱家。就像那个陈公公,只是往大厅一坐,总爷就要小心伺候。 若是有一天,咱家的那人在宫中掌握了实权,咱家要是遇见什么事,只需要让他往辽东走一趟,事情就能解决。 嘶,我越发觉得此事可行。”礼敦跃跃欲试的说道。 努尔哈赤虽然是他的侄子,但在封建社会,侄子没了还可以生,荣华富贵没了,可真就没了。 这次的机会来之不易啊,要好好把握。况且,损失一个人,幸福一全家,这事怎么看怎么划算。 更别说,努尔哈赤又不是他的儿子,入宫就入宫吧。 第一百一十六章 为了家族利益,你必须要做出牺牲 努尔哈赤从来没有这么绝望过,他不敢相信的看着眼前的爷爷父亲以及大伯。 他万万没有想到,自己来的时候还好好的,可回不去了。 其实,发生这种事情,在意料之中,也在情理之中。封建社会,家族利益要远远大于个人利益,如果能够牺牲个人,为家族换来海量的利益,那么一万个家族里面一万个家族都会去做。 如果把努尔哈赤放在这个位置上,他也会毫不犹豫。对于那些上位者来说,儿子是随时都可以放弃的。 觉昌安虽然很看重努尔哈赤,可他更看重手中的权力以及部落的未来。 努尔哈赤的能力和前途是一件很迷幻的事,对于这些没有发生的事情,觉昌安并不敢万分肯定。可让努尔哈赤入宫,所带来的利益是非常可观的,是客观存在的。 在不能预知未来的情况下,让努尔哈赤进宫所带来的好处,可要比以后大很多。觉昌安不能预知未来,所以只会根据当下的情况来选择最优解。 显然,让努尔哈赤进宫是当下的最优解。 只可惜,一代枭雄,最终没死在大明的手里,却被自己的亲祖父给祸祸了。 如果以后觉昌安知道自己的孙儿以后会做出那样的功绩,会不会后悔今天的所作所为? “这件事情我觉得应该要从长计议,现在什么事情都不知道呢,就提前下定论,是不是有些太早了。”努尔哈赤开口说道。 这个事情可不能够啊,如果真的确定了,那这辈子岂不是就废了? 在宫中权势再高又有什么乐趣?不能像一个真正的男人一样在战场上驰骋,权势再大又有什么用? “你说的很对,咱们不应该提前下定论,应该先去陈公公那走一趟,先看看他的意思是什么。”觉昌安说道。 塔克世看着自己的儿子,心里虽然有些波澜,可没有太大的波动。 他还很年轻,还能生。如果努尔哈赤能够进入宫中,他作为努尔哈赤的直系父亲,肯定会水涨船高,最后这建州卫指挥使,肯定会落在他的手中。 说不定还能靠着这层身份,混一个高官也说不定。 不敢说如同俺达汗那样混一个顺义王当当,最起码也能有些样子。 他有好几个儿子,可这些儿子中,只有努尔哈赤最为出众,脑子最为灵活,他要是进了宫,凭借着聪慧的脑子,势必能吃的开。 如果有人现在告诉塔克世,说,你别让努尔哈赤进宫,以后他会建立一个和大明差不多的大清帝国,塔克世也根本不相信。 一个是十五六岁的毛头小子,一个是传承两百年的庞大帝国,这怎么可能?更别说,现在的建州左卫,还要仰仗王杲鼻息。还建立大清帝国,做梦呢吧。看书溂 塔克世开口道:“这条路也不是不可以……” 这话让努尔哈赤心里非常难受,为什么这件事情会落在他的身上? 不管是觉昌安还是礼敦,又或者是他的父亲,似乎都很同意让他进宫。 可是他努尔哈赤不想进宫啊,他想成为苍狼一般的男人,他还要征服女真诸部。 “咱们应该找个关系,去陈公公那问问……”觉昌安说道。 努尔哈赤开口反驳:“孙儿……” 刚一开口,就被礼敦打断:“行了,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先出去吧。” 在封建社会,祖宗礼法大于一切,努尔哈赤的意志在祖宗面前不值一提。 …… 陈增出去之后,来到了自己的住处。 这里是李成梁特意给他安排的,虽说没有总兵府那么宽敞,可也是个不错的地方。 回到住处之后,他就带着自己的那些手下,安排去抚顺的事。 这是万历交给他的事情,极为重要,不管做什么,他都必须要将这件事情摆在首位。 他很明白在宫中做事,最重要的是什么,只有维护好皇帝的权威以及做好皇帝安排下来的事,才能永久的受宠。 然而就在他安排这事的时候,一个手下急匆匆的从外面跑进了后厅,说有个叫做觉昌安的女真人求见。 陈增当然知道觉昌安是谁,刚才不都已经见过了吗?这次怎么又突然跑了过来? 虽然心中也很疑惑,但一想到万历安排给他的事情,于是就让手下去将觉昌安带进来,觉昌安是女真人,对当地的环境都比较了解,多在他这边打听打听也是好的。 觉昌安在走出总兵府前,本来想去李成梁那里打听打听陈增的住处,可又害怕暴露自己的内心想法,从而被李成梁阻拦,于是就选择自己出去打听。 他的运气还算不错,随便拦住了几个路人,就问出了陈增所在。 虽然城中的那些人并不知道陈增是谁,但最近他们却知道城中来了一个大官,也知道这个大官住在哪里,辽阳城就这么大,消息传播起来很快。 觉昌安心里其实也很突突,他害怕陈增不会接受自己拜见。可思来想去觉得还是试一试,于是乎就跑过来试试。 没想到陈增竟然会让他进去,这让他极为意外。 没过多久,觉昌安就跪在了陈增面前,就在陈增以为觉昌安会说什么,觉昌安接下来的那些话,让陈增大跌眼镜。 “公公,小的有个孙子,聪明伶俐,能力出众,对陛下崇拜至极,恨不能入宫侍奉。今天见到公公之后,瞬间觉得公公神勇无比,也越发坚定了入宫的信念,于是回去之后,就决定挥刀自宫……”觉昌安先下手为强的说道。 觉昌安不懂什么规矩,在这乡野之地生活惯了,说话都是直来直去。 他倒是不觉得自己说的这些话有什么问题。 这番话让陈增的脸面都有些发抖,到底是什么样的狠人,竟然能挥刀自宫,这种痛苦可不是普通人所能承受的。 “这件事情,这样吧,你先下去吧,后面杂家会有所考虑……”陈增随意的搪塞着。 其实他根本就没想着同意,不过是使用了一个拖字诀,先把觉昌安糊弄住。毕竟人家已经把那东西割了,现在说不要,是不是有些太过残忍? 觉昌安的脸上闪过一次失望,可他并不会放弃。 朝着陈增磕了几个响头,他也没说什么,告了几声谢,径直离开。 先离开这里,后面再想办法。 看着觉昌安离开的背影,陈增叹息道:“这边的人可真猛,竟然动手自宫,万万没想到啊。” 就在这时,站在一旁的王锦忽然凑了过来,“干爹,既然如此的话,那为什么不直接将他收下呢?!” “收不下他干什么?咱们过来,最主要的目的是互市,而不是跑过来收人,主次要分清,做事要懂规矩。”陈增不以为然。 “干爹这话说的极是,可孩儿却觉得。收下此人,对干爹有利而无害。”王锦说道。 这话让陈增极为疑惑,怎么收下?这人还能对他有利而无害呢? 陈增问道:“此言何意?!” 王锦解释道:“干爹,皇爷志向高远,以太祖高皇帝,成祖文皇帝为榜样,那个时候,宫中可有不少来自异域番邦的宦官,国力之盛,远迈汉唐。 孩儿倒是觉得,把这个觉昌安的孙子带回宫中,绝对是一件非常非常有面子的事。您想,回宫之后,您就说,这些野人在听到皇爷的名号之后,恨不能入宫服侍,于是挥刀自宫,硬是要入宫做事。 这话一说,不就是说皇爷皇恩浩荡,福泽万里吗?这话说出来,那不是很有面子的事吗?朝廷中兴,那肯定要包罗万象,如果宫中没有几个来自异域的小宦官,又算得了什么中兴呢?” 听着王锦说的这些话,陈增的脸上多了一抹笑容。 “别说,你这个说法还非常正确,杂家回宫之后,说那些化外野人在听了皇爷的名号之后,一个个的想进宫服侍,从而挥刀自宫,那这样一来,岂不是说我大明威势依旧,有中兴之兆啊,这倒是不错啊……”陈增捏着下巴,开心的笑了。 越想越觉得这件事情可行,越想越觉得王锦说的这些话非常正确。 “既然如此,那就这样做吧,你去把刚才那个觉昌安叫回来,一个两个是肯定不行的,这要多来几个才是。”陈增看向王锦。 “好嘞!”王锦一脸兴奋的朝着觉昌安跑去。 没想到,历史上大名鼎鼎,建立后金的枭雄努尔哈赤,此时,竟然被一个叫做王锦且名不经传的小太监定了生死。 历史就这么稀奇古怪,万历这只蝴蝶,将历史的走向扇偏了方向。 没过多久,觉昌安又跪在了陈增面前,和刚才相比,他的脸上多了不少兴奋,王锦将他叫住之时就已经向他说明了情况。 “公公,小的给公公磕头了。”觉昌安一脸兴奋。 “咱家也不和你废话了,你的那个孙子既然已经自宫,咱家也不能让他白白来这么一下,但是进宫可不是嘴说说的,宫中上下都要打点,需要将一切事情都办好,所要的花费可不少。 当然,进宫也不能只有一个,不然的话,传出去还以为杂家是随便从哪个荒郊野岭拉了一个野小子。最好多来一点,也不说十七八个了,最起码也得要有五六个。”陈增笑眯眯的看着觉昌安。 “明白明白,公公所说的这些话,小的都明白。”觉昌安一脸兴奋的回礼。 “行了,既然如此,那你就先退下吧。”陈增摆摆手。 觉昌安兴奋的连滚带爬,跑出了大厅。 他的儿子和孙子在宅子外,早已经等候多时了。 见到一脸兴奋,跑出来的觉昌安,努尔哈赤心中涌现出了一个不祥的预感。 他咽了一口唾沫,有些害怕的看着自己的爷爷。 还没等他询问,觉昌安便兴奋的大喊:“成了,事情成了,而且公公说了,不能只进去一个,少说也要有五六个。” “果真吗?真的如此?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对咱们来说可真是太有利了。”礼敦兴奋的喊道。 虽然努尔哈赤很聪明,但只进去他一个,想要做到权势滔天的地位,还是比较困难的,如果进去五六个,这基数大了,那么可能性也会增长。 “那到时候咱们多弄几个塞进去,赢面是很大的。”塔克世兴奋的说道。 “确实如此,到时候多弄几个进去,对咱们最为有利。”觉昌安兴奋的说着。 “那你们觉得谁可以进宫?”觉昌安问道。 “哈尕尔如何?这小子头脑灵活反应快,体力还好,肯定能挨住那一刀。” “我也觉得他行,让他进宫,确实可以。” 努尔哈赤的这几个长辈,竟然当着他的面上,商议起让谁进宫这个话题。 一般而言,一个家族在培养继承者时,都会小心郑重。 努尔哈赤虽然在未来干出了一番大事业,可他现在年纪还小,觉昌安和他的儿子们还很年轻,还能生。 觉昌安并不知道未来的努尔哈赤是什么样子的,所以完全可以让其进宫,换取更大的利益与好处。 现在的他们实力很弱小,现实根本不会让他们做出选择,让努尔哈赤进宫,是最好的办法。 看着热火朝天的家人,努尔哈赤此时心里拔凉拔凉,为了家族利益,甚至都不顾他的死活了。 忽然之间,努尔哈赤想跑,他好想逃离这个世界。 他的这些长辈们热火朝天的聚在一起谈论着,并没有在乎他的生死,也不会在乎他的感受。 他数次想要插话,可却被连连打断。 看着眉飞色舞的祖父,努尔哈赤心中难受无比。 “孙儿还是您最看重的孙子吗?为什么要这样做?不是说我是您最疼爱的孙子吗?为什么要把我送进宫中?” “为什么会是这样的结果?早知道就不来了,跑过来干什么?” 许久之后,觉昌安他们似乎已经下了决心,已经商议好了一切。 觉昌安来到了努尔哈赤的面前,拍着他的肩膀,语重心长的说道:“为了家族利益,你必须要做出牺牲。” 第一百一十七章 努尔哈赤的痛 努尔哈赤想不同意都不行,在这个封建礼法至上的时代里,长辈,对下辈拥有着绝对的权利。 稍微过问了两句之后,觉昌安就率领着众人打道回府。 在回去的路上,努尔哈赤被觉昌安重点关照。当然,并不是害怕努尔哈赤胡作非为,而是担心他逃跑。 努尔哈赤倒是想跑,可没地跑。他能跑到哪里去?孤身一身,没有了部落的护佑,在这深山老林中,可不会有什么好结果。 这到处都是敌人,王杲与他们面和心不和,尼堪外兰又不服他们,和他们为敌的部落也不少,落在他们的地盘上,后果难料。 跑到和他们交好的部落,大概率也会被送回去。 如果跑到大明的地界上,要是运气不好,被那些暴躁的士兵砍了也不是不可能。 没有部落,他只是一个普通至极的少年,没有什么特别。 一路上,觉昌安等人不断的给努尔哈赤洗脑,希望他能以部落为重,希望他能做出决断。 对于觉昌安的这些话,努尔哈赤毫无心情。这次出来的时候还好好的,现在竟然回不去了。 这就让人很难受。 赫图阿拉。 觉昌安带着众人回去之后,就让塔克世礼敦等人在城中招揽年轻女子。 好歹也是自己的亲孙子,现在正是血气方刚之时,马上就要面临不忍之事,要让他好好的感受一下人生的乐趣。 过了这几天,以后可就没有这个机会了。 当晚,努尔哈赤的房中。 七八个年轻的女子被塔克世塞进了房间,房间中的蜡烛摇曳,昏黄暧昧。 晚饭之时,塔克世甚至还偷偷的给努尔哈赤的饭中加了一些猛药。 房间外面,塔克世安排了数量众多的侍卫,主要目的就是为了防止努尔哈赤逃跑。 虽说这种事情有些过分,可在这种时候,也顾不上什么了。 劝说努尔哈赤的效果并不好,所以觉昌安他们就打算先下手为强,先把生米煮成熟饭再说。 房间之中,努尔哈赤坐在床上,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这些年轻女子,根本没有什么想法,脑子里全是觉昌安与父亲的话。 “难道,今天晚上之后,我就要失去它了吗?” 看着满屋子年轻女子,努尔哈赤的眼角滑落一滴泪水。 那是悔恨,那是不甘。 他毫无反应,他心不在此。 可没持续多久,体内的药效就开始发作,他的身体开始滚烫,随着药效的不断发挥,努尔哈赤的眼神开始迷离。 不久,阵阵喧嚣的声音传了出去。 觉昌安和塔克世等人站在外面,静静的听着里面的动静。 “孙儿啊,你莫要怪我,都是为了部落。如果能把你送进宫中,对我们的好处最大,也只有你可以。”觉昌安叹道。 塔克世听着里面那疯狂的动静,也说道:“放心吧,今晚上会让你高兴个痛快,要是生下了孩子,以后会着重培养。” 今晚的夜很短,觉昌安和塔克世在外面站了一夜。当那些年轻女子陆陆续续的走出来后,觉昌安让人将她们妥善安排。 当所有人走出去后,他们两人走进了房子。 房间里面,努尔哈赤躺在床上呼呼大睡,脸上满是疲倦。昨夜不知大战多少回合,已经让他精疲力尽,陷入沉睡之中。 觉昌安看着自己的孙子,终究还是下达了命令,让人将还在睡梦中的努尔哈赤连床抬走。 为了能让自己的孙子少些痛苦,觉昌安特意让部落中给驴骟蛋的老手动手。 这老手虽然没有给人干过,可基本原理差不多,于是手起刀落,完美收工。 一道惊天惨叫直上云霄,其中满是懊恼与悔恨。 从今天起,努尔哈赤不再完整。也就是这一刀,昌盛两百余年的大清,最终化为虚幻。 远在京城的万历压根没有想到,自己一个小小的安排,竟然挑起了这么大的变化。 …… 觉昌安的速度很快,除了努尔哈赤之外,他还挑选了七八个少年,这都是部落中最聪明伶俐的孩子。 这些孩子的父母对于让他们的儿子进宫持同意态度,在这赫图阿拉城中混日子,哪里有进宫混日子舒服?要是哪一天发达了,地位还能水涨船高。 努尔哈赤的恢复速度差不多,也就半个月的功夫,伤口基本上就愈合的差不多了。 等不会再出什么问题时,觉昌安与塔克世带着努尔哈赤他们,以及部落中的辽参、兽皮和马匹前往抚顺。 陈增之前说过,抚顺那边的互市没几天就会改革,现在过去了好几天,也是时候过去试试了。 当时陈增还说,他未来都会待在抚顺城,让他直接去找。 从赫图阿拉到抚顺算不上远,没几天就到了抚顺城外。 觉昌安带的货物之中,数量最多的是辽参和兽皮,但马匹的数量也不少。 反正以后可以用辽参进行交易,那部落中多出来的马匹就没有必要养着了。看书溂 养那么久没什么用处,不仅花钱还浪费时间,索性,将多出来的那些卖掉。 觉昌安觉得自己来的很早,没想到还是来迟了,抚顺的互市本来是在城内,可这次竟然放在了城外。 城池外面的空地上,乌泱乌泱聚集了一大片人。 “怎么这么多人?是谁走漏了消息吗?!”觉昌安跳下马匹,一脸疑惑的看着前方。 塔克世拦住了一个前来贩卖辽参的女真人,问道:“今天这互市怎么这么多人?” 这女真人不认识塔克世,也不知道他们的身份,于是说道:“你不知道吗?现在的抚顺互市,已经没有之前那么多的规则了,只要是个人都能过来,而且,除了马匹之外,还能卖辽参。” “你挺谁说的?” “这是图伦城主说的……” 等那个女真人走后,塔克世骂道:“这个该死的尼堪外兰竟然走漏了消息。” “算了,现在别想那么多。咱们这辽参先放在这里吧,先进城再说,看看公公在没在乎,把重要的事处理了。”觉昌安说着,看向跟在塔克世身后无情打彩的努尔哈赤。 “打起精神来,快随我进城。”觉昌安气沉丹田。 努尔哈赤看向自己的祖父,眼睛之中满是迷茫与懊悔。 往日的意气风发早已经伴随着那一刀烟消雾散,那个鲜衣怒马的少年,自此消失的一干二净。 努尔哈赤如同一个傀儡,跟在觉昌安与塔克世的身后,走进了抚顺城。 在京城之时,他们遭到了抚顺守备李永芳的刁难,不让他们进去。 就在僵持不下之际,陈增忽然出现在城门口。心思灵巧的觉昌安立刻就向陈增求救:“公公,公公,小的来看您了!” 陈增准备出城看看互市,刚刚走到城门口,就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一眼就认出了觉昌安。 “是你小子啊,在这干什么呢?!”陈增来到了觉昌安面前。 觉昌安急忙跪在地上,朝着陈增行礼,随后指着一同跪在地上的努尔哈赤,说道:“公公,人已经带来了。” 陈增看着努尔哈赤,眼睛一亮:“不错,不错,办的不错。既然如此,那就先跟杂家进来吧。” 一旁的李永芳不知道这里面的关窍,但看到对自己没什么好话的陈增竟然对觉昌安笑脸相迎时,敏锐察觉到了里面的不对劲,于是他问: “你和公公认识?!” 看着前倨后恭的李永芳,觉昌安心情大好,他站了起来,鼻孔朝天,漫不经心的道:“对,没错。” 说罢,头也不回,神采飞扬的走了。 这种被人捧着的感觉真好,如果自己的孙子真的在宫中混出名堂,那这个李永芳,估计要把自己当爷一样伺候。 一想到那种飘飘然的感觉,觉昌安心里就美的厉害。 不久,陈增带着觉昌安他们来到了住处。 大厅之中,努尔哈赤以及其他那几个跪在陈增面前,接受着陈增的审查。 觉昌安和塔克世,跪在一旁,说着这些人。 陈增看了看努尔哈赤的牙口、身体,非常满意:“不错不错,这样吧,那杂家就收下啦。以后,这抚顺互市归杂家的外帑管,待会杂家给你发个牌子,不管什么时候,只要你们带着这个牌子来,不需要排队,直接买卖。” 这句话让觉昌安喜上眉梢,别看只是一个小小的牌子,可这代表着特权,代表着地位。 在抚顺这边或许只是能提前买卖,可在女真那边,象征着自己与陈增与大明的关系。 有些时候,鸡毛,就是令箭。 操作的好,好处无穷啊。 这还没入宫,就有了这个好处。以后要是入宫了,那好处岂不是多多? 真要是在宫中混出什么名堂来,那他觉昌安,也会水涨船高。 想到这里,觉昌安更加肯定了自己的想法,也越发认为自己的所作所为是对的。 “或许,珊蛮当年说的是对的,他的前途,就是在宫中。”觉昌安如是想到。 努尔哈赤失魂落魄的跪在地上,像是斗败的公鸡,像是霜打的茄子,像是落毛的凤凰。 他看了一眼喜不自胜的祖父与父亲,心里忽然升起一股浓重的惆怅与迷茫。 恨吗?恨,可是又恨不起来。 此时此刻,他的心里更多的不是恨,而是悲凉。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最终会落在这个地步,是不是他的命就是如此?还是说,这是他的宿命? …… 没多久,觉昌安拿着陈增给他的铜牌,兴奋的走了出来。 铜牌正面阳刻着“外帑”两字,背面阳刻着“抚顺互市”四个字。这是陈增专门为抚顺互市制作的牌子,在这边的工作人员,每个人必须要有这个东西。 觉昌安有了这个东西,代表着他以后就是半个抚顺互市的人了。 带着这个牌子出了城,很快就找到了收购辽参的外帑人员。 “是不是我先来啊?!”觉昌安挤进了人群中,看着坐在一张桌子后,和众人交谈价格的吏员。 “你是个什么东西,还你先来?这里是抚顺,就连我都要排队,你还想插队?”刚刚排到跟前的尼堪外兰一脸不满的看向觉昌安,当他看清楚觉昌安的模样时,又是讥讽起来:“我以为是谁,原来是你啊。就你还想插队?也不撒泡尿看看,这里的规矩就是先来后到,不管是谁,都按照排队来。” 售卖辽参时,需要先排队登记自己的身份以及来处,然后领号,根据号码,会有专门的人员进行收购。 互市的规矩,可不看身份,只看先来后到,要是有人敢捣乱,就会取消售卖资格。 尼堪外兰这家伙大大咧咧,做事没个把门,回去之后一不小心走漏了消息,一下子闹得满城风雨,本来还想着低价收购那些小部落的辽参,结果偷鸡不成蚀把米。 那些小部落纷纷跑到抚顺,前来贩卖辽参。对于他们来说,消息真不真,过来一看就知道。 于是乎,这个消息彻底的传开了。和尼堪外兰竞争的人,一下子多了。 即便是尼堪外兰,也要排队等候拿号。 觉昌安毫不在意,他晃了晃手中的铜牌,“你看看这是什么?!” “一块破牌子而已,能有什么用。”尼堪外兰不屑的道。 就在这时,那个吏员忽然站了起来,一脸热情的把牌子拿过来看了看,核查无误之后,又极为热情的交给了觉昌安。 “这位,你们的辽参在哪呢?现在就可以处理售卖,不需要排队。”这吏员说道。 “啊?!”尼堪外兰一脸惊讶,万万没有想到觉昌安的这个牌子,竟然有如此大的力量:“明明是我先到,凭什么先给他办?” 吏员看向尼堪外兰,道:“因为他有这个牌子,这个牌子只能由公公发放,他是公公的人。” 说完话,吏员热情的带着几个随从,去处理觉昌安的辽参。 看着他们离开的背影,尼堪外兰愤怒极了: “这该死的觉昌安,从哪里弄来的牌子,真是该死。” 觉昌安看着愤怒的尼堪外兰,心里极为舒服。 第一百一十八章 贪墨军饷 觉昌安对自己的所作所为非常满意,将努尔哈赤送到宫中,对于他来说是一个非常正确的选择。 仅仅是现在手中的这枚并不起眼铜牌,就已经为他带来了如此大的帮助,他不敢想象,如果有朝一日努尔哈赤真的在宫中站稳脚跟,且获得了一定的权利,那将会是怎样的场景? 他所带来的那些辽参、兽皮以及马匹,在当天就完成了结算。零零总总全部加上,差不多赚了一万多两银币。 然而这些银币在他手中并没有坚持多久,又被他全部换成了粮食食盐以及茶叶等物,而这些东西又是陈增在出来之前就带来的,一来一去之间,陈增付出的只是一些粮食、食盐和茶叶。 出来的时候,觉昌安率领着一支规模不小的队伍,回去的时候也是如此,只不过出来之时的那些辽参被他换成了粮食等,只不过努尔哈赤等人被觉昌安彻底的留在了这里。 抚顺城外,觉昌安心满意足地离开了。和他完全不一样的是留在抚顺城中的努尔哈赤,此时的努尔哈赤以及觉昌安送来的那几个人,全部被陈增关在了一个房间之中。 他们接下来要面对的便是来自陈增的教育,这些人虽然已经完成了净身,但他们却只是乡野小子,并不懂得任何规矩,为了防止他们在宫中出现什么意外或者做出什么忌讳,在入宫之前,陈增会先向他们教授宫中的规矩以及做人的根本。 整个过程并不怎么舒服,这些东西对于陈增来说早已经轻车熟路,虽然他并不是专门招收宦官的太监,但他也是从那个时候走过来的。 努尔哈赤刚刚进去的那几天非常的不服气,不吃饭,不喝水,大有一副要将自己饿死的架势,这可难不住陈增手下的那几个干儿子,当下就让努尔哈赤领略了什么叫做厉害。 努尔哈赤在女真之中出身很好,从小到大几乎没有受过什么委屈,从小到大所受的那些耻辱以及委屈,还没有在陈增这里一天所受到的多。 他想要反抗,可他那孱弱的身体根本就不是对手,少了一个东西,缺了精气神,仅仅有一身狠劲,没有什么厉害之处。 他的反抗引来的只会是更加残酷的暴打以及教训。 房间中的努尔哈赤,忍受着常人难以忍受的痛苦,他哭了。 他开始怀念之前那鲜衣怒马的时光,怀念那时的幸福。 陈增没有过问过这些事,他手下的那些干儿子会做好这一切。这个世界上就没有教导不好的人,有的只是威慑力不够。 抚顺这边的事情渐渐的走上了正轨,陈增也明白是时候回宫复命去了,大概的基础框架已经构建完成,只要后面的人循规蹈矩,不做出出格的事情,基本上没有什么问题了。 然而就在陈增准备回去之时,李成梁忽然带着几个亲信,从辽阳城急匆匆地赶来。 前厅之中,陈增看着风尘仆仆的李成梁,问道:“发生什么事情了,竟然如此着急?” 李成梁的眉头紧皱着,脸色很差,他问道:“公公,之前听您说户部的应该是银币,而且发给我们的军饷也应该是银币。” “没错,就是这样,银币是杂家亲自交给户部尚书的,这一点没有任何问题。”陈增确定的说道。 “可是,为什么从兵部那边送过来的军饷并不是银币,只是一些成色并不怎么好的市银,而且这些银子的数量也不够。”李成梁一脸疑惑地询问着。 这番话让陈增极为疑惑,因为那些银币正是他亲眼看着户部带走的,不可能出现什么问题。 当时内阁与户部给出的原因就是辽东这边的军饷,最主要是用来对付王杲的。这银币进入户部之后再转兵部,按道理来说,送到辽东这边应该也是银币,为什么偏偏在这个时候却成了白银呢? 万历当时也说过,朝廷以后的采购结算,都要用银币。不管因为什么,发到辽东的,也应该是银币,而不是白银。 “杂家可以肯定,送到户部的绝对是银币而不是白银,现在你说送过来的军饷却成了白银,恐怕这里面肯定有什么问题。这样吧,待杂家收拾一番过去看看,说不定这里面会有什么误会。”陈增说道。 “既然如此,那就再好不过。”李成梁说道。 陈增于是率领着手下收拾起来,没过多久,便带着收拾好的东西与李成梁一起前往辽阳城。 当然了,努尔哈赤以及觉昌安送过来的那几个小太监,也被陈增带着一起过去。还有目前收购过来的辽参以及兽皮等物。 在路上奔波了整整一天之后,陈增终于赶到了辽阳城。 这个时候,兵部押解过来的军饷刚刚入库没几天,为了防止出现什么意外,李成梁在库房周围安排上了重兵把守。 库房位于总兵衙门附近,这是一个独立的院落,周围防守严密。 陈增在李成梁的陪同之下来到了库房外面,在走进大门之前,陈增还非常肯定地说道:“以杂家之见,这不可能出现什么意外,那是杂家亲眼看着户部拉过去的,那些银币是咱家亲自带人搬出去的,不可能会有什么问题。”看书溂 李成梁回道:“在下相信公公说的这些话,可眼下送过来的这些军饷并不是银币而是白银,而且比原来的还少了不少,如果是银币的话,在下也不会有太多怀疑,可这银币忽然成了白银,在下心里实在是有些担忧啊。” 说着,李成梁便带着陈增走了进去。 这个时候,还没等他俩打开库房,辽东巡抚张学颜也急匆匆的赶了过来。 这些军饷押解进入辽阳城时,张学颜也在,他也看到了送过来的这些军饷并不是什么银币而是一些成色并不怎么好的白银。 他也知道这些军饷对于整个辽东来说意味着什么,此事至关重要,不能出现任何差错,所以当他知道陈增和李成梁回来之时,便在第一时间跑了过来。 库房门外,陈增、张学颜与李成梁三人站在那里,房门上挂着一把黄铜大锁,结结实实的将房门锁住。 李成梁看着眼前的房门,万分肯定的说道:“在下可以保证,自军饷进入库房之后,再也没有打开过,在这期间更没有任何人接近过或者进去过,里面的那些军饷来的时候是什么样子,现在就是什么样子。” 站在一旁的张学颜也是这个说法。 陈增点了点头,“杂家也相信你们,现在打开吧,让杂家看一看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李成梁从怀中取出了钥匙,走上前去,将房门打开。 伴随着阵阵嘎吱声,房门被李成梁推开。 库房当中摆放着整整齐齐装着白银的木箱子,陈增跟着李成梁走了进去,一眼就认出了摆在地上的这些箱子。 因为这些箱子都出自外帑,是曾经陈增让外帑中的那些人制作的。 陈增指着面前的这些箱子,说道:“杂家可以肯定,这些箱子就是当初从外帑之中运送出去的。” 李成梁没有说什么,当着陈增的面,将其中的一个箱子打开。 就在箱子打开的一瞬间,陈增的脸色瞬间垮了下来,只见这个箱子里面摆放的并不是银光闪闪井然有序的银币,而是一些灰灰扑扑奇形怪状的市银。 市银也就是市井上的银子,这些银子成色都不怎么好,再加上平时流转次数很多,银子上面往往会沾染一些污垢或者磨损,加之百姓有时候找零取整,往往会用剪刀去剪银子,所以也就造就了市银那奇形怪状并不讨喜的外表。 眼前的这个箱子中装的全部都是这种不怎么好看的市银。 李成梁没有说什么,又将剩余的那些箱子一一打开。 恐怖的是,这些箱子里面没有一个装着银币。 也就是说,李成梁之前说的那些话全部正确,从兵部送来的那些军饷并不是从内帑流出来的银币,不知道因为什么情况,竟然成了白银。 看着面前已经变了样子的箱子,陈增瞬间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恐怕中间有人贪墨,见钱眼开,将本该是银币的军饷,全部换成了市井上的市银。 想都不用想,肯定是这种情况。 一想到有人这样做,陈增额头上的冷汗就如泉涌一般往外面冒着。 他深呼吸了几口气,强迫着让自己平静下来。 他看向来到身旁的李成梁,问道:“目前,这些白银总共有多少?清点过吗?” 李成梁说道:“这些白银目前总共是三万两,如果按照公公之前所说的来看,这三万两白银应该是银币,而不是白银。而且,这些银子的数量还不够。” 陈增越发肯定心中的那个念头——有人贪腐! 这可是一件要命的事,要是被万历知道,恐怕又要大开杀戒。 贪墨军饷,这才历朝历代都是一项重罪,究竟是谁,竟然有这么大的胆子,敢把手伸到这里。 第一百一十九章 努尔哈赤的复仇 银币从外帑进入户部,然后再从户部来到兵部,最后从兵部送到辽东,在这期间有过三次重大转手,如果真的有人想要在这之中搞些小动作,完全是有这个机会的。 一想到这里,陈增的心里明白了很多,按照这种情况来看,确实有人存在贪腐情况。 不过他万万没有想到,他们的胆子竟然这么大,竟然敢将目光放在军饷上。 可怕的是,这件事情所涉及到的人可能不止一个。 陈增在外帑时,就知道银币倒卖能换来巨大利润。如今来看,恐怕是有人如法炮制,将本该发到辽东的银币换成了市银。 这不是一个人两个人所能做到的,后面势必牵连着一大帮子人。 搞不好,这将会是万历朝第一场贪腐大案。 “这件事情没有什么好说的,有人贪腐。”陈增沉声道。 李成梁看着陈增,说道:“在下也是这么认为的,按照之前公公所说的那样,银币从外帑进入户部,在这期间可能不会有什么问题,毕竟有公公您看着。但是,进入户部之后一切就说不准了,谁也不敢保证每个环节都不会出现问题。在下担心的是,除了公公之外,户部与兵部都有问题。” 李成梁的脸上多了不少担忧,如果这种事情涉及到的人太多,那么会不会又如同之前那样不了了之呢? 嘉靖隆庆年间,朝廷供给边军的军饷,几乎从来没有足额过。 “话虽如此,但咱们没有关键性的证据,恐怕也不好向朝廷交代。”沉默已久的张学颜,忽然说道。 “那还需要什么证据?本来就应该是银币,现在成了白银,事实摆在这里,还需要什么证据?”陈增无奈的说道。 “不过,这件事情你们也不要太过担心,咱家正好要回宫一趟,肯定会向皇爷禀报此事,这些白银你们先不要动,封存在这里,既然这事被杂家遇见了,那咱家肯定要出手处理。”陈增掷地有声的说道。看书喇 按理来说,这件事情和他没有什么关系,他完全可以置身事外,什么都不管,什么都不做,但他并不想这样。 银币是从他外帑流出来的,理论上讲,任何一个环节都有可能存在贪腐情况。 陈增不想让这件事情和自己纠缠在一起,同时他也是为万历着想,毕竟在之前万历曾不止一次的告诉过他,银币是重中之重,不能出现任何问题,现在银币变成了白银,这就代表着有人在里面弄虚作假,一旦引起万历雷霆之怒,后果可不是谁都能掂量的。 张学颜和李成梁两人松了一口气,有陈增出手帮助,那就好很多。 他们两人现在最担心的,就是和这事扯上关系。 贪墨军费,不管放在哪朝哪代都是一件大事,更别说现在出征在即。 陈增在辽阳城没有待多久,前前后后了解了事情,然后就带着随从出发回京了。 李成梁的心里一直没有底,等陈增走后,几乎就没有睡过一个好觉。 他甚至想过写奏疏向上面禀报这事,但又害怕自己的打草惊蛇引起上面的注意。 李成梁其实心里也有些庆幸,如果这次陈增没来,如果这次他并不知道发给他的军饷是银币,那么这件事情会不会就此消弭下去? …… 陈增回到京城,于是急匆匆地去了皇宫,向万历复命。 如今已是四月,春光灿烂,阳光明媚,温度比之前要高上不少。 乾清宫的书房中,万历一脸笑容的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陈增,开口问道:“辽东那边的事情办的如何了?互市是不是也已经建立了?想必你应该在那边也做出成绩了吧。” 陈增笑着回复:“一切都有皇爷的安排,那肯定不会出现什么意外,奴婢在辽东那边也还算顺利……” 于是,陈增将自己前往辽东之后所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的说了出来。 听着陈增的描述,万历非常满意的点着头。 看来陈增确实也将自己的安排贯彻了下去,“不错,做的不错,总能做出些成绩来。” “这都是皇爷调教的好。”陈增又送上了一个马屁。 说着说着,陈增就说到了努尔哈赤的身上。 他稍微停顿了一下,组织了一下语言,然后开口说道:“皇爷,奴婢在辽东时遇到了一件趣事。” 万历来了兴趣,便问道:“发生了什么趣事啊?说来听听,朕在这深宫之中也好久没听过有意思的事了。” 陈增笑着说道:“奴婢本来以为那些化外之民不识王法,没有开化,可没想到,奴婢去了之后才发现奴婢之前的所想全部都是错的。 这辽东有一个叫做觉昌安的建州左卫指挥使,他姓什么罗,具体是什么,奴婢没记清……” “该不会是老奴的祖父觉昌安吧?!”万历心头浮现出一个人名。 他没有问出来,静静的听着。 “……皇爷,这个觉昌安有一个孙子叫做努尔哈赤,这小子非常钦佩皇爷,在他的心目当中,皇爷是神明一般的人物,恨不得入宫伺候服侍。 于是乎,他为了能够达成入宫伺候皇爷这一念想,便挥刀自宫。奴婢倒是觉得这个叫努尔哈赤的少年有几分忠心,于是乎就将他带了过来。 辽东女真本卑贱之种,他们却知道皇爷知道朝廷知道大明,这也代表我大明万寿无疆……”各种吉祥话,从陈增的嘴里说出。 万历听着听着,听出了里面的不对劲。 按照陈增所说的来看,觉昌安与努尔哈赤绝对是历史上的那两人。 觉昌安在历史上并没有什么名声,如果不是他的孙子努尔哈赤建立了后金,恐怕他也留不下什么痕迹。 努尔哈赤倒是一个狠人,为祸辽东那么多年,让大明朝廷极为头疼,他的儿子甚至还入主中原,窃得神器。 这是一个野狼般的人物,说他会倾慕大明,怎么看怎么怪异,怎么看怎么不可能,这里面肯定有不为人知之处。 这样一个搅动风云的狠人,最后竟然落得如此下场,这让万历心里有一种怪怪的感觉,一时间哭笑不得。 “这样吧,你去把那个努尔哈赤带过来,朕要看看。”万历来了兴趣。 建立后金的猛人,这样一个枭雄人物,万历当然不会放过这么好的机会,肯定要来看看。 一想到现在的努尔哈赤只有十五六岁,那一刀下去,切断了大清未来两百多年的基业,万历心中就莫名的高兴。 本来还以为大清的未来会断送在自己的手上,没想到却被他们亲手葬送。 如果觉昌安知道他的孙子以后会做出那样一番大业,心里会不会后悔? “皇爷,这从乡野而来的乡野小子野得紧,现在还没调教好,如果把他带进来,会不会出现什么问题?”陈增有些担忧。 陈增也没有想到,万历竟然会对这个努尔哈赤有这么大的兴趣。 万历却毫不在意,在这深宫之中,难道还能被努尔哈赤这厮搅一个天翻地覆吗?更何况现在的他少了一个东西,又能翻出什么风浪出来? “行了,你就按照朕所说的去做吧,朕要见见这个努尔哈赤,能够挥刀自宫非要进宫服侍朕的人,朕倒是很有兴趣。”万历催促道。 在万历的再三催促之下,陈增终于去了外帑。 努尔哈赤是陈增从辽东弄回来的,而陈增的衙门就在这外帑,所以努尔哈赤自然也会跟着陈增进入外帑。 外帑之中的房间众多,努尔哈赤性子最野,于是陈增便让人将他单独关在一个房间当中。 和在辽东相比,这个时候的努尔哈赤要温顺一些,经过了那么多天的毒打以及教训,让努尔哈赤这个十五六岁的少年身心受到了极大的伤害,给他的心里留下了不可磨灭的阴影。 可是,野狼终究是野狼,即使被恶狠狠的毒打过,他也不会变成野狗。 虽然现在他暂时被陈增打服了,但是他并不会彻底臣服,他要复仇,他要报复。 而报复的对象,就是陈增。他甚至将父辈们的怨恨,也转嫁到了陈增身上。 人往往会忌恨直接对付自己的人,而在努尔哈赤心目中,陈增就是直接伤害他的人。 那些毒打,可是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在他的潜意识里,这一切都是陈增的错。如果他没来辽东,那他根本就不会这样。 这一切,都是陈增的错,都是陈增的错。他要复仇,他要报复陈增。 陈增来到了关着努尔哈赤的房门前,冷声呵斥着:“你这小子平时最野,咱家也不知道你爷爷之前说的那些话是真是假,现在皇爷要召见你,这是你的好机会。 如果运气好,说不定还能混个一官半职当当,在这深宫之中没有官职,死的会很惨,杂家希望你能够把握住这个机会,记住,这是咱家给你争取来的机遇。” “知道了!”房间之中传来了努尔哈赤那温顺而又虚弱的声音,然而在这虚弱的声音之下,是努尔哈赤的仇恨。 他知道陈增的势力很大,以他现在的能力想要复仇,无异于痴人说梦。 他要积攒力量,他要往上攀爬,他要复仇,他要狠狠的报复陈增。 陈增心满意足的点了点头,让手下将房门打开,把努尔哈赤带了出来。 对付野的人,饥饿是最好的办法。饿到一定程度,什么心思都没有了。 努尔哈赤就是这个样子。 当他被人拖出来时,脸色煞白,虚弱无比,虽然还有些底子,可已经没了之前的体魄。 天上的阳光刺人眼球,努尔哈赤半眯着眼睛,卑微的站在了陈增面前,可在他的心里,一团复仇之火,正在燃烧。 他悄咪咪的看了陈增一眼,构思着弄死陈增的方法。 或许找个机会,直接把他杀了。 不,如果这样的话,被人查出来,自己也要死,部落甚至也要跟着遭殃。 我不能死,我还要回辽东。 第一百二十章 借张居正之手提前布局 一个根深蒂固的想法开始在努尔哈赤的心中不断攀升,他要往上爬,他要在这宫中往上爬,然后杀死陈增。 对于一个人来说,必须要有的就是信念,如果没有信念,那么就会永远的处在迷茫之中。 如今的努尔哈赤就是如此,必须要有一个目标。而杀死陈增,就是最好的选择。 皇宫之外,努尔哈赤看着眼前雄壮威武的皇宫,眼睛之中满是震撼。 这种庞大而又庄严而又辉煌的地方,即便是在梦中也不曾出现过。将其和自己居住的那种小破屋进行比较,他沮丧的发现,哪怕是整个赫图阿拉城,也像一个小破房子。 他跟在陈增的身后朝着乾清宫走去,在这期间,他就像好奇宝宝一样不断的看着,四周那庄严肃整的建筑以及匆匆行走的太监和宫女,给他的内心造成了极大的冲击。 生活在这种地方,可真当得上是神仙。 没过多久,他跟着陈增便来到了乾清宫外。 “你就在这里好好的等着,杂家进去通报一声。”陈增看向身后的努尔哈赤。 努尔哈赤麻木的点了点头。 道路两旁的侍卫身披铠甲,腰悬宝刀,比他在辽阳城所见到的还要精锐。 光是他们身上那威武雄壮的铠甲,就能够换来十几个奴隶。 努尔哈赤心中的自卑感不断萦绕,双方差距之大,已经没有办法用语言形容。 正胡思乱想之际,陈增又来到了他的面前。 “走,皇爷召见!”陈增说了一句,随后带着努尔哈赤往乾清宫走去。 万历坐在书房中,看着被陈增带进来的努尔哈赤,脸上涌现了古怪的笑容。 忽然想起了历史上的清朝。 自努尔哈赤建立后金之后,经皇太极、多尔衮的经营,最终入主中原,昌盛两百余年。 没有想到,这个在历史上占有一席之地的王朝,竟然灭亡的如此戏剧性。 万历的嘴角微微上扬,一抹笑容从嘴角滑出。 “奴才拜见皇爷!” 努尔哈赤跪在地上,俯首磕头,那个架势如同一只没有脊梁的狗。 努尔哈赤明白,想要在深宫中混出名堂,必须要巴结好皇帝。 “你就叫做努尔哈赤?”万历看着他。 努尔哈赤不敢抬起头,恭敬的回答:“回皇爷,奴才努尔哈赤,姓爱新觉罗,是建州左卫人士。” “朕已了解,既然如此的话,那你就跟着陈增做事吧。”万历说道。 未来的开国皇帝成了奴才,天底下没有比这更恶趣味的事了。 既然努尔哈赤是陈增带来的,那就让他在陈增底下做事,外帑在宫外距离皇宫还有一些距离,虽然现在的他看起来非常臣服,但在历史上这是一个有着反骨的狠辣之人,小心对待一些总没有错。将他放在外帑最为合适不过。 直接杀掉他对于万历来说固然轻松,可这并不符合他的利益。努尔哈赤所在的建州左卫,也不是不能利用。 更何况,杀掉他也实在太便宜他了,得先让他尝尝皇宫之中的规矩,让他明白什么叫做屈辱。 又随意的问了几句,万历也知道了如今的情况。 就在万历准备让陈增带着努尔哈赤离开时,陈增忽然说道:“皇爷,奴婢有要事禀报。” 看着一脸严肃的陈增,万历让人将努尔哈赤带了出去。 等书房中只剩下他们两个时,万历问道:“有什么要紧事?!” “回禀皇爷,辽东那边的军饷出现了一些问题。按道理来说,从兵部送到辽东那边的军饷应该也是从外帑流出去的银币,可在奴婢回来之前,兵部将辽东所需要的军饷送了过去,但这些军饷并不是银币,而是市面上的白银,成色很差。”陈增一脸严肃的说道。 此话一出,万历的脸色瞬间变了。 不用想,万历就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这里面有人贪腐,将本该是银币的军饷换成了市面上的白银。 “将事情的前因后果原原本本的说出来。”万历说道。 陈增不敢迟疑,将事情的前因后果全部复述了一遍。 说着话,他还从怀中取出了一枚来自辽东军饷的市银,交给了万历。 从陈增的手中接过这枚银子,万历认真的看着。 毫无意外,这就是一枚非常普通的市银,而且成色很杂,表面灰扑扑的满是氧化物。 “这件事情暂时不要泄露出去,此事事关重大。”万历看向陈增。 银币从外帑到户部,最后再到辽东,在这期间,出现问题的环节很多,没有彻底掌控之前,不能有任何泄露。 这些银币直至送到辽东才被人发现,也就是说,涉及到此事的人不可能只是那么一两个,不然的话,为什么迟迟没有人发现,且禀报? 搞不好,这是一张贪污腐败的大网。那些贪官,就如同蜘蛛一样盘根错节的趴在上面。 而且,万历也想借这件事情大做文章,好好的整治一番贪污腐败现象,同时提拔一些亲信,为后面的宗室子弟临政做准备。 明朝官场,从嘉靖之时就已经开始彻底的没落,整个朝廷之中,几乎没有贪污腐败的官员,即便张居正使出了考成法这个大杀器,也没有什么太大的用处,该贪的照样贪。 哪怕是张居正,也经常收受贿赂。 一个合格且良好的官场,贪污腐败者必须要控制在一个绝对的范围之内。 虽说有些官员贪腐是因为他们的俸禄太低,但这绝对不能成为主要原因。 贪腐,必须要处理。 “奴婢领旨!”陈增恭敬的说道。 等陈增出去之后,万历把田义叫了进来,让他派人去一趟江陵,让张诚回来。 彻查贪污腐败之事,绝对不能只通过刑部来办,整个官场上贪污腐败已经蔚然成风,让那些本就有问题的人去查此事,根本没有什么效率可言。 海瑞在江陵那边又主持新政之事,不能让他轻易回来,再加上以海瑞的性格,如果真的让他彻查贪污腐败之事,恐怕,整个朝堂都要遭殃,说不定事情还会超出掌控。 当下的最好办法就是让张诚回来,处理这个案件。 最起码张诚听话,能够控制住事情的波及范围。 …… 京城之中,新任户部侍郎周光北坐在自家会客厅中,兵部郎中张泰鹤坐在他的旁边。 周光北笑眯眯的看着张泰鹤,“这次押送军饷,路上没有出现什么意外吧?” “路上能出什么问题?押送军饷的那些人基本上都收到了好处,他们肯定不会在外面胡说。 再说了,这些军饷从户部进入兵部之后一直到辽东,再也没有打开过,辽东的那些士兵根本就不知道发给他们的军饷是什么东西他们又会说什么? 更别说,辽东那边的军饷这么多年来几乎从来没有足额发放过,这次一次性给他们送了那么多的军饷,他们感恩还来不及,哪里还会在乎别的?只要这些钱发到士兵们的手中被他们花了,那就是死无对证的事,怕什么?咱们又不是没给钱。”张泰鹤毫不在乎的说道。 说的这些话也并无道理,如果没有陈增的话,张学颜和李成梁根本就不会发现任何问题,毕竟在此之前,发给他们的军饷也一直如此。 事实上这次的事情所涉及到的人不少,除了他们两个之外,户部与兵部之中,也涉及到了相当多的人。 周光北根本不担心事情泄露,在此之前类似的事发生过不少,到最后不也是过来了? 再说了,这次事情所涉及到的人可非常多,人多势众怕什么? 周光北说道:“如此来看的话,那就没有什么问题了。最近这几天我听说,好像陛下要让朝廷的结算,全部用银币,对于咱们来说这可是一件大好事啊,如果能够把握住,肯定会赚得盆满钵满。” “话虽如此,如果咱们做的太过分的话,有些不太合适?”张泰鹤说道。 他没想到周光北的胆子竟然如此大。 “这有什么不合适的,不管银币还是白银都是一样的,它们都是钱,只要能花出去,那又怕什么呢?反正这些钱都是要花的,至于它是圆的扁的方的,有什么区别?”周光北毫不在意。 人的贪念是无限的,周光北便是如此。 “不过最近京城中银币的价格有些波动,咱们不应该只将目光放在京城,要看得远一些,金陵那边富户众多,把银币卖到哪里去,最为合适,肯定能大赚一笔。”周光北饶有兴致的说道。 两人又开始商议起未来的贪腐之事,那些银币尚未造出,他们就已经开始进行分割。 当然,这些事情张居正并不知道,他作为内阁首辅每天要处理的事情很多,只要银币进了户部的库房,接下来该怎么安排?那是户部与兵部的事,他根本不可能做到面面俱到。 所以,当万历将他叫到书房时,他整个人都是懵的。 “陛下,您的意思是有人贪腐?”张居正拿着万历给他的那块市银。 “这不明白的事情吗?根据朕掌握的情况来看,一两银币能够兑换一两五的市银,倒卖银币,是一本万利的事,根本就不需要什么成本。”万历说道。 张居正的脸色很差,他根本没有料到,会发生这种事。 之所以要将这事告诉给张居正,正是要把张居正推到台前,以张居正为掩护,然后大刀阔斧的改革,让张居正承担炮火。 “陛下,仅凭一枚小小的市银,恐怕不能说明一切,如果没有确凿的证据,说服力确实差了一些。”张居正还是不相信有人胆子大到这种地步,竟然敢在军饷上面大动手脚。 在张居正的潜意识里,不管是银币,又或者是白银,它们都是钱,只要送到了士兵的手中,不管是什么样子,也不是不能接受,只要士兵们不闹事,都好说。 “至于有没有确凿的证据,先生可以现在去户部的库房看一看,又或者说是兵部的库房看一看,看看里面的银币究竟还在不在。”万历说道。 既然能对军饷动手脚,势必也会对其他银币动手脚。 至于到底有没有贪腐,去看一看,就会真相大白。 第一百二十一章 张居正的私心 张居正陷入沉默之中,他非常了解面前的这个皇帝,如果他这样说,那就证明事情八九不离十。 “银币从外帑流出,按理说,送到辽东的也应该是银币,可现在成了市银,这里面要是没有一些猫腻,朕是不相信的。 辽东战事在即,这些人的胆子实在是太大了吧,如果不狠狠的整治一番,他们还以为朝廷软弱可欺。”万历看着张居正,声音凛冽。 “陛下,此事臣一定会彻查清楚。”面对如此凛冽的万历,张居正也只能这样说道。 万历说道:“既然如此的话,那先生先去看一看,先去户部看看,看一看仓库之中的银币是不是换成了白银,朕会让田义跟着一起去。” 官场讲究官官相护,为了以防万一,让田义盯着再合适不过。 话到这里,张居正站了起来,朝着万历行了一礼,领着万历的命令,走出了书房。 回到内阁并没有待多久,稍作收拾就急匆匆的去了户部。 此时的王国光根本不知道发生了这样的事,坐在自己的厅堂里处理着报上来的那些政务。 看着忽然出现在门口的张居正,王国光急忙站起迎了上去,“元辅怎么突然过来?有什么事吗?” 张居正的脸色严肃,他走进厅堂,又反身将厅堂的房门关上。 看着满脸疑惑的王国光,说道:“出大事了,天大的事。” 这让王国光一愣,这好端端的,又发生什么大事了呢? 张居正压低声音,说道:“送往辽东的军饷从银币变成了普通的白银,这件事情你知道吗?” “什么?竟然发生了这样的事。”王国光一脸惊骇。 能做到六部尚书这个地位,没有一个是傻子,简简单单的一句话,他就知道了这是怎么一回事了。 冷静下来之后,他有些怀疑张居正这个消息的来源,自从那些银币进入太仓银库之后,王国光就让人严加看守,没有他的命令禁止任何人打开。 从银币进去,直到现在,也只有往兵部押送银币的时候打开过。 王国光的大脑飞速的回顾了一下事情的整个流程,片刻后,他万分肯定的对着张居正说:“元辅,在下可以肯定,这种事情绝对不是在我们户部发生的。” 作为户部尚书,如果发生监守自盗或者贪腐之事,他是要负连带责任的。 “是不是,不是你说了算,也不是我说了算,现在去银库看一看不就知道了?”张居正说道。 王国光却有些不太服气的道:“元辅,您的意思是,这是我户部做的?!” “是不是不重要,现在过去看一看。这件事情是陛下告诉我的,之前陛下让陈增去了一趟辽东,不知道怎么回事,被他看到了兵部押送到辽东的军饷。 陛下当时明确的说了,朝廷结余皆由银币,按理来说,送到辽东那边的军饷也应该是银币,可现在却成了普通的白银,如果说这里面没有事情,恐怕没有人相信。”张居正说道。 “好,既然如此,那在下就陪元辅走一趟。不过,我还是那个看法,这种事情绝对不可能发生在户部。”王国光坚定的道。 王国光稍作收拾,带着张居正去了太仓银库。 他们两个刚刚出门,就遇到了田义。 “杂家奉皇爷之令,前去太仓银库。”田义言语轻松。 王国光的脸色变了变,这摆明了是不相信。可又无可奈何,只能任由田义跟着。 来到太仓银库外,王国光让银库大使打开银库大门,要进去看看,可这银库大使支支吾吾,说什么都不愿意打开。 这让本就心有怀疑的张居正更加怀疑起来。 田义站在两人身后,什么也没说,就静静的看着。 “现在我命令你打开大门。”张居正的声音大了几分。 万般无奈之下,银库大使终于打开了银库大门。 从外帑搬过来的那些箱子,整整齐齐的摆放在库房之中,王国光看着这些熟悉的箱子,轻松不少,他看向旁边的张居正,说道:“元辅,我说的怎么样?这里根本就不可能有什么问题,这种事情也不会发生在我户部。” 张居正没有说什么,走了进去,田义也紧随其后。 这些箱子看起来和之前没有什么区别,似乎没有被人打开过。 张居正将最前方的一个箱子打开,白花花闪烁着银光,样子精美的银币出现在张居正的眼前。 王国光看着箱子中的银币,笑了笑,说道:“元辅,我说的怎么样?银币自从进了银库之后根本就没有打开过,也没有任何人进去过,怎么可能会发生监守自盗的事情呢?” “还真是银币!”田义凑到跟前,仔细的看了看。 “属下都已经说了,这银库之中不可能有什么问题。”银库大使说道。 张居正皱了皱眉头,难道真的和户部无关,问题出现在兵部? 如果问题出现在兵部的话,可就有些不太好处理。 兵部只需要将这些东西押解到辽东,那么就能撇清关系。 因为没有人知道,银币进了兵部之后到底出没出问题。兵部内部没人说,那么也就无从得知了,在没有确切的证据之下,银币变成白银,和兵部又有什么关系? 至于到底哪个环节出现问题,那也不归兵部管。有可能是辽东的那些将官见钱眼开,也有可能是户部的问题,总而言之,绝对不可能是他兵部的问题。 “你们户部往兵部解押了多少银币?”张居正看向王国光。 “五万两银币。”王国光说道。 五万两银币,如果全部换成白银的话,就能换取七万五千两白银。 即便将这五万两的亏空填回去,也能赚取两万五千两。财帛动人心,不可能无动于衷。 “将这些箱子全部打开,我要一一看看。”张居正说道。 “这就没有必要了吧,都已经查验过了,为什么要把其他的那些箱子打开?”还没等王国光说什么,银库大使便插话道。 田义看了大使一眼,说道:“打开吧,来都来了,当然要全部打开看看。” 张居正的声音沉了下去:“打开!” 刚才开门时就啰啰嗦嗦,现在又出言阻拦,这里面要是没有鬼,张居正第一个不相信。 没办法,银库大使只能硬着头皮,将库房中的银库一一打开。 摆在最外面的那些箱子,里面都是明光闪闪的银币,可摆在最里面的那些箱子,里面的却是灰扑扑的市银。 看着这些白银,王国光的脸色难看到了极致。 张居正的脸色,也跟着彻底的沉了下来。 “这是怎么回事?这是怎么回事?!” 王国光指着这些箱子,大声质问着银库大使。 银库大使慌张的解释道:“我不知道啊,属下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属下从来没有私自打开过。” “没有打开过?难道那些银币会七十二变?自己变成白银了?!”王国光破口大骂。 他从那些箱子中摸出几个市银,在手中敲着,发出沉闷的声音。 事到如今,已经不需要任何解释,铁证如山。 田义还是那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表情,他将这些市银尽收眼底。 “果然有问题,杂家看的清清楚楚,里面的银币,成了市银。”田义说道。 “完了,真的出事了。”一时间,王国光面如死灰。 虽说这事和他无关,可作为户部尚书,一丁点事情都没有发现,有玩忽职守的嫌疑。若是深究起来,他也有连带责任。 看着库房中的这些市银,张居正一时想到了很多。 此事,止步于户部,不能再把兵部牵扯进来。辽东战事在即,兵部不能出现动荡。 张居正心里很清楚,如果真的查起来,兵部也摆脱不了干系。可张居正担心这件事情所涉及到的人太多,牵扯面太广,对朝政不利。于是就想着让户部,独自将这件事情担起来。 户部这边好查,以太仓银库为中心进行调查,就能将所涉及到的人员查清。可兵部那边,一旦兵部将收到的银币全部算成军饷运送出去,那么就不好查了。 免不了又是一顿扯皮,浪费时间不说,还会影响朝政,一旦引起官员恐慌,可就不好收场了。 反正损失的也不是太大,还不如将这件事情范围尽可能的缩小。 张居正并不反对查案,他反对的是彻查。 水至清则无鱼,没有绝对清廉的官,处理几个最主要的人物,震慑一下人心就行了,没有必须扩大案情。 一旦案情不断扩大,那事情就不好掌控了。这满朝文武,真算起来,也没有几个绝对干净,到时候没事也要查出事来。 何况现在朝廷之中,重要的位子上都是他的人,好不容易完成布局,真要连累几个,那可是绝大的损失。 所以,这案子可以查,但是不能扩大。 “将这里封存吧,禁止任何人出入,同时,把他抓起来。”张居正看向银库大使。 说完话,张居正离开了,他又去了宫中,向万历禀报此事。 “陛下,户部的太仓银库之中,银币十不存一,剩下的基本上都成了市面上的市银。臣以为,应该是户部内部出现了问题,所以臣建议,应以户部为主进行清查。”张居正坐在万里面前,说道。 田义回到了万历旁边,也将刚才的事情说了一遍。 万历却并不认同张居正的说法,既然要查,那就要刨根问底,那就要将涉及到的所有人全部彻查一遍,只查一个户部,莫不是欲盖弥彰? 不过,万历没有当场否认张居正的这个说法。 查案查案,查着查着就有了案子。查着查着,就能把背后之人全部揪出来。 “这件事情事关重大,朕以为,应该由刑部、都察院和东厂共同审查。”万历说道。 张居正心中一凉,瞬间明白了万历这话的意思。 刑部和都察院他倒是可以控制,唯独这个东厂,却在他的控制之外。 真要是被东厂查到什么,那案件可就不好收场了。 但他又不能当场拒绝,毕竟这也非常符合道理。 稍作思考,他就想到了对策。 现在的张诚还在江陵,只要速度够快,赶在张诚回来之前把这件案子处理的差不多就行,也不用再担心什么。 于是,张居正领下了万历的旨意。 离开皇宫后,张居正去了刑部,找到了刑部尚书王之诰。王之诰是张居正的儿女亲家,两人关系莫逆,此事事关重大,要提前支应一声。 第一百二十二章 杀人灭口 刑部衙门,王之诰的厅堂之中。 王之诰在了解了事情的前因后果之后,看着坐在面前的张居正,说道:“元辅的意思是,尽可能快的处理此事,尽可能快的结案?!” “没错,张诚此人虽然没有做过什么出格的事,但阉竖总归不安分,如果借此机会引起更大的风波,对朝廷极为不利。”张居正一脸忧虑。 王之诰点点头,“在下明白了,一定会尽可能快的结案,争取在张诚回来之前,敲定案件的大体框架。” “如此最好。”张居正松了一口气:“此事,一定要把握好度。” 安排完事情后,张居正又匆匆的离开。 王之诰为人沉稳有大智慧,张居正完全可以放心。 王之诰的动作很快,当天,他就和都察院组建了调查组,将银库大使赵宝庆押入了大牢,亲自审问。 牢房之中,王之诰看着跪在面前的赵宝庆,喝问:“本官问你,银库中的银币是怎么一回事,那么多的银币,是什么时候变成市银的?说,和你有没有关系?!” 赵宝庆颤颤巍巍,一脸惶恐的说道:“小的不知道啊,这事和小的无关啊。” “看来,你是不愿意招了,既然如此,那就不要怪本官不客气了。”王之诰看向旁边的狱卒,道:“上刑!” 赵宝庆的惨叫声,在牢房中升起。 …… 深夜,周光北在自己书房坐立不安。 兵部郎中张泰鹤坐在他旁边,脸上满是害怕。 忽然之间,刑部就把赵宝庆抓进了牢房,之前一丁点消息都没有。 这个赵宝庆和他们也有很大的关系,他们能顺利把户部的银币弄出去倒卖,全靠这个赵宝庆。 要是这个赵宝庆扛不住压力,将所有的事情全部招了,他们绝对会进去。 “现在咱们该怎么办?实在想不明白,怎么会突然泄露了呢?到底是哪个环节出现问题了?”张泰鹤看着周光北,焦虑的问道。 周光北现在也没了主意,慌张的厉害。 “现在不是说这事的时候,赵宝庆知道的太多了,要是把咱们两个给卖了,到时候难逃一死。既然如此的话,那咱们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周光北化掌为刀,向下猛劈。 “此事真的行?这可是刑部的大牢。”张泰鹤心有余悸。 在刑部大牢中杀死朝廷重犯,这可不是一件容易事。 “这有什么不行的?刑部牢房中的狱卒一个个都是些见钱眼开的主,只要钱给够,没有做不到的事,此事我来安排……”周光北目光阴冷的说道。 第二天下午,王之诰又一次提审了赵宝庆。这次,赵宝庆依旧什么都没说。 赵宝庆心里很清楚,自己犯的事情足够杀头,要是将所有人都供出来,将会得罪所有人。 他不敢保证自己供出来能不能活,但可以肯定,在供出那些人之后,自己的家人肯定活不下去。那些朝廷高官们,绝对不会放过他的家人。 王之诰走后,一个自称是赵宝庆亲戚的男人,提着一篮子丰盛的饭菜,来到了大牢。 大牢禁止外人探视,可这也只是表面规定,只要给够银子,自然也能进去。 这男人带着摆平狱卒之后,来到了关押着赵宝庆的牢房外。 男人蹲了下来,将手中的饭盒放在地上。 “赵宝庆,我来看你了。”男人看着赵宝庆。 赵宝庆浑身是伤,他缩在角落中,惊慌失措的看着男人。 “我是他们派来的,你不要怕。”男人说道。 “他们?!” 赵宝庆迟疑了一会儿,随后明白过来,颤颤巍巍的来到了男人面前。 他明白了男人所说的他们是谁。 男人将到饭盒中的吃食放进了牢房中,同时说道:“你不要担心,只要你能把事情全部扛住,他们会照顾好你的家人。” 饭食很丰盛,有鸡有肉,香味撩人。 自从进了牢房之后,赵宝庆还没吃过一顿饭,早已经饥肠辘辘,饥饿难耐,此时闻到这股浓郁的香味,一下子就忍不住了。 随手抓起烧鸡,抱着就啃,一边啃,一边含糊其辞的说道:“放心吧,我什么都不会说的,此事,我什么都不会说。” “那就好,那就好。”男人满意的说道。 赵宝庆吃的很多,一只烧鸡吃的只剩下骨头,剩下的饭菜也吃的一干二净。 眼看着赵宝庆将所有的东西全部吃下去,男人带着食盒离开了。 赵宝庆吃饱喝足后,躺在草堆上心满意足的睡了起来。 不到半个时辰,忽然腹中疼痛难忍,犹如刀绞。 痛苦顺着腹部蔓延,紧接着整个腹腔与胸腔都跟着疼了起来。 钻心的疼如潮水一般不断袭来,赵宝庆痛苦的哀嚎着。 他这痛苦的声音,很快引来了狱卒。 “这是怎么回事?这是怎么回事?发生什么事情了?”一个狱卒看着牢房中的赵宝庆,惊慌失措。 在他们的注视之下,赵宝庆的嘴里开始吐起了白沫,紧接着便有暗红色的鲜血从嘴里涌了出来,眼睛,耳朵,鼻子,甚至都能看到渗出的血。 就算这些狱卒再蠢,也知道发生什么事情了。 “不好,他中毒了,快赶紧叫郎中,赶紧将这事情禀报上去!”其中一个狱卒,惊慌大喊。 然而一切都已经迟了,当郎中过来时,赵宝庆已经停止了挣扎,蜷缩着躺在地上,尸体旁还有一堆腥臭的呕吐物,死的透透的。 隔着牢房,郎中只看了一眼便摇头道:“不用看了,救不活了,他已经死了。” 很快,这个消息传到了刑部尚书王之诰的耳中。 此时的王之诰刚刚回家,刚刚换完衣服,就听到了这个噩耗。 这是目前,刑部所掌握的唯一的证人,对于案件来说至关重要,最为关键的是,他还没有掌握什么有用的证词,现在被人暗害,线索瞬间断裂。 不用想,暗害他的人肯定是同伙,但现在那些人在暗,如果不能在短时间之内结案,等张诚回来,那么后果可就糟了。 周北光这些废物,他们不知道的事,杀掉赵宝庆不仅没能为他们洗清嫌疑,反而还将他们拖进了无尽的深渊之中。 这案件势必会拖到张诚回来,等到那个时候,恐怕就没有那么简单收场了。 王之诰连晚饭都顾不上吃,就急匆匆的去找张居正商议此事。 张居正的书房中,看着坐在自己面前的王之诰,张居正的脸色阴沉到了极点。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天牢之中怎么还能被人暗杀呢?”张居正一脸阴沉的说道。 “这件事情我也是刚刚得知,想必有人混了进去。现在说这些都已经晚了,接下来该怎么办。”王之诰一脸焦急。 查案并不是一拍脑门,要有理有据,更要讲究证据,不能脑袋一热,抓一个人进来审问。 在没有掌握确切的证据之前,可不能胡乱抓人。 根据目前的情况来看,能够接触到太仓银的人唯有这个赵宝庆,现在他死了,那么证据链一下子就断了。 “本来想的是,从这个赵宝庆身上找到突破,可是现在,说什么都晚了。”张居正一下子变得焦虑。 线索断了,短短的时间之内肯定无法找到其他线索,就算能够找到其他线索,恐怕也没有办法结案,势必会拖到张诚回来。张诚可不会管什么,真要是扩大案件,后果难料。 “行了,你今天晚上也别回家睡了,赶紧去天牢看看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把此事彻底的调查清楚,到底是谁混进了牢房,又到底是谁将赵宝庆杀人灭口,这是目前的突破点。”张居正催促道。 “好,我这就去,我这就去。”王之诰说道。 王之诰出去之后,直奔天牢。 关押着赵宝庆的那件牢房中,王之诰看着躺在地上的尸体,脸色很黑。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我临走之前他还好好的,这才过去多久,你们就让他死了?”王之诰看向站在旁边的那些狱卒,大发雷霆。 牢头说道:“不关我们的事,您走后没多久,便有一个自称是他亲戚的人进来,说要看看他,给他送些吃的,小的当时也没想那么多,就让他进来了,谁能想到他竟然会毒死赵宝庆。” “天牢明明有规定,禁止任何人探视,你们是干什么吃的?这点小事都办不好,要你们有何用?”王之诰怒火中烧。 其实王之诰明白究竟是怎么一回事,这已经是天牢之中公开的秘密。 王之诰一脸烦躁:“可查清是什么毒吗?” “刚才来的那个郎中道行太浅,他只知道是中毒而亡,并不知道是什么毒。”牢头小心翼翼的道。 “那还不赶紧去找本事大的郎中?!”王之诰呵斥道。 “是是是,小的这就去。”牢头急匆匆的跑了出去。 王之诰的脸上满是苦涩,就这么一个证人,什么还没有得到就死了,这是他的失职。 不久,牢头带着一个年迈的郎中跑进牢房。 这郎中显然有些本事,没费多长时间,就查明了中了什么毒。 “回大人,以小人之见,应该是砒霜。”这老郎中来到王之诰面前。 “确定吗?真是砒霜?!”王之诰问道。 “小人之见见过砒霜中毒的人,眼前这人非常符合砒霜中毒的特点,小人有七八成的把握,可以判定此人是砒霜中毒。”郎中绝对的说道。 王之诰的大脑飞速运转,稍作思考,他又询问:“砒霜好不好买?如果想要买砒霜的话,应该去什么地方?” 当务之急,是查清楚下毒的人,而这毒药,就是突破点。 “砒霜具有蚀疮去腐,杀虫,劫痰,截疟之功效,但因其有大毒,故此一般郎中不敢售卖,一般而言,想要买到这种毒物,需要到那些名气大,铺面大的药铺去,小药铺一般是不卖的。”郎中回道。 “好,既然如此,那就清查城中大小药铺,一定要查出此人。” 王之诰还是有几分本事,很快就理顺了事情。 砒霜不是常用之物,除了药用之外,没人会买。 赵宝庆是突然被抓的,那些人也无法提前预料。他们想要杀人灭口,就需要临时购买毒药。 而砒霜没有什么人会买,那么最近几天购买砒霜的人,很有可能就是凶手。 如此一来,顺藤摸瓜就能找到凶手。 第一百二十三章 执掌吏员 王之诰想的很好,只要能找到最近这段时间城中有谁在药铺买过砒霜,就能查清楚是谁毒杀了赵宝庆。 但有一个很显着的问题摆在王之诰面前,京城很大,人口众多,药铺也跟着多了起来,城中大小药铺以及郎中医馆,加起来少说也有百家,这么多人,一时间很难排查清楚。 现在刑部的人也就这么多,人手根本不够,即使粗略的把城中药铺排查一遍,也要花费大量时间,到了那个时候,说不定张诚早就回来了。 但是,他又不得不这样做,这是他目前唯一的办法。 刑部几乎所有的人手,都被王之诰派了出去,在城中搜寻。 当然,这里面的人手只是那些衙役之类的底层吏员,至于那些当官的,当然不在其中。 毕竟在京城中排查这事,是一件很苦很累的事。 这件事情根本瞒不住,当天下午就被万历知道了。 发生这样的事情,万历毫无意外,这些贪官分子们什么事情干不出来? 为了利益都会铤而走险,做出诛九族的勾当,更别说是杀一个银库大使了。 这也是一件好事,既然银库大使死了,那么事情势必会拖到张诚回来。 不过,通过这件事情,也暴露出一个很大的问题。 户部的有些部门,构建并不完善,太仓银库,那是户部的重中之重,然而看管银库的人只有一个有银库大使。 事实上,在嘉靖之前,看管银库的人不止大使一个,还有好几个,但到了隆庆年间,朝廷缺钱缺的厉害,为了开源节流,于是就把多余的人裁撤了,只留下一个银库大使。 虽说朝廷缺钱,但是也不能缺到这个地步,这么一个至关重要的地方,竟然只留一个人,实在是太过离谱了。 书房中的万历,盘算着日后的打算。 而他现在的目标正是太仓银库大使,又或者说是太仓银库大使背后所代表着的吏。 官吏,虽然这两个字经常放在一起使用,但在明朝,这是两个有着本质性区别的职务。 在明朝的官僚体系中,官和吏之间有着一道不可跨越的鸿沟。 官就是官,是通过科举产生,是高高在上的老爷,是可以升官发财的。 而吏,无论是地位还是待遇,都没有办法和高高在上的官相比。 官员的出身必须是通过科举的进士或者举人,但吏员就没有那么多限制了。 吏分为吏与役,而役又称为“胥”。 其中,“吏”是官府中掌管文书档案、具体办理各种公务的人员,向官员负责。 而胥,则是供官府驱使的劳役,负责催征赋税、维持治安、把守关卡、看守仓库、看管和押解犯人、站堂、看门、传唤、传送文移,押解官府物品等诸多杂事。 吏是在官府承办具体公务的人员,虽然也有役旳性质,但毕竟不同于胥,其地位略高于胥,主要从事一些文职。 但不管怎么说,吏与胥都是被正统读书人所不齿的职务。 在升迁上,吏与胥几乎无法升迁,最开始是什么,最后也是什么,没有任何流动性。 在大明朝,数量最多的并不是官员,而是官员下面的那些吏与胥,办实事的大多也都是这些吏与胥,无论一个官员能力是否强大或者清廉,都离不开吏与胥。 如果能够将吏与胥掌握在手中,同样是一股强大的力量。 如果对宗室子弟进行培养,然后将其放在吏与胥这个位子上,将会为万历带来巨大的收益。 在某些时候,吏员的作用要比官员的作用大,尤其是在那些具体事物上,更是如此。 提高整个国家的吏员办事效率,意义重大。在万历看来,让大明皇家学校的学生们担任吏员,最合适不过。 不过,想要达成此事,可没有那么简单。 如果让其他人担任胥吏,或许没有什么人阻拦,可如果由宗室子弟担任的话,恐怕满朝文武都会反对。 可以想象的是,万历真的实行这个办法,那些文官们就会拎出皇明祖训,来教训万历。 吏又是一股强大的力量,用的好,完完全全能够反制住官。可在眼下,想要把宗氏子弟推上去,没有那么容易。 也不是没有一丁点的机会,这次的案子,就是机会。 先从这个银库大使入手,把它收入囊中,为后面铺路。等到时机成熟的差不多了,再大肆更换。 万历甚至还想将后世的公务员考试搬过来,与科举制度对垒。 但显然,目前时机并未成熟。 万历走出书房,去了大明皇家学院,现在皇宫外面的学校尚未竣工,那里还是一片巨大的空地学校。 学校尚未搬迁,还在皇宫里面。那十个学生现在已经掌握了很多基础知识和技能,不敢说有多么高的水平,最基本的文字以及简单的计算还是能够搞定的。 让他们几个去当太仓银库的大使,最为合适不过。 来到学校,这十个学生正在外面的空地上做着课间操,他们看着走过来的万历,又开始掷地有声的表露忠心。 这些学生可不仅仅只是喊口号,他们的家人大多也被万历安排在了京城,在他们的心目当中,跟着万历就有好日子过。 看着这些充满活力的学生,万历心满意足的笑了。 站在人群最前面的朱德昭喊的最大,他看向万历的眼睛当中满是狂热。 万历自然也看到了他,在这十个学生之中也就是这个朱德昭学习最好,基础最牢,得想个办法把他安排到太仓银库当中,当银库大使。 饭要一口一口的吃,先这样来,不能着急。 不过,此事万历不想亲自下场,这毕竟是一件很有风险的事。 人选早已经想好,就是那个御史王羽村。 到时候让他挑这个头,然后让张诚压阵,最好能把万历摘出来隔岸观火。 那些鬼精鬼精的朝臣们肯定能看出来这是万历的意思,只要这层窗户纸不被捅破,依旧有很大的把握。 简单的检查了一下这些学生的功课,万历又回到了书房。 刚刚坐下没多久,工部尚书郭朝宾忽然求见。 “陛下,那个车床造出来了。”郭朝宾站在万历面前,一脸兴奋的说道。 这对于万历来说,真是一个好消息。车床制造成功,也就代表着火铳的产量将会更上一层楼。 “去看看!”万历兴奋的说道。 片刻之后,皇帝仪仗尽显,在工部尚书的带领下,率领文武百官,朝着广平库而去。 皇帝正式出行,文武百官都要随行。今天万历临时起意,所以皇帝的仪仗并不算大。 广平库位于西城区,本来是工部的一个库房所在,后来郭朝宾从万历手中得到那个车床模型之后,就召集工部工匠,在广平库开始实验。 过去这么久了,车床也终于仿制成功。万历给郭朝宾的模型,已经很简单精巧了,工匠们只需要按比例对其进行放大,就不会有太多的问题。 没过多久,万历就进入了广平库,广平库是一个典型的四合大院,里面仓库众多。 在最中央的空地上摆放着一个,硕大的车床。 这车床看起来极为简陋,除过齿轮、钻头以及传动轴等物是金属之外,剩下的东西全部都是由木头打造而成。 万历看着眼前的车床,露出了满意的笑容,张居正站在万历的身后,一脸狐疑的看着眼前车床。 他当然知道这个车床是万历的杰作,但他并不清楚这车窗里面所蕴含的巨大能量,在他看来,眼前的这个东西实在太过古怪,给人一种莫名其妙的感觉。 “陛下,这个车床,臣已经让人试验过了,效率很高,能抵得上十个工匠。”郭朝宾站在万历身旁,详细的解释着。 对于郭朝宾所说的这个数字,万历没有什么疑惑,他太清楚像车床这种工具对效率的提升有多大。 张居正他们就好像是看天书一样,这个数字感到疑惑,他们并不认为眼前这个稀奇古怪的东西会有如此强悍的效率。 万历说道:“既然如此的话,那展示一番吧。” 郭朝宾领下命令,随后看向工部的属官,那些属官心领神会,纷纷将此事安排下去。 过了没多久,一个属官拉着一头毛驴来到了车床旁边。 在车窗旁边不远,有一个类似于磨盘的东西,在众人的注视之下,公这个官员将毛驴拴在了这个磨盘上。 随着毛驴的前进,磨盘也跟着旋转起来。磨盘顶端有一个传动轴,传动轴在磨盘的带动之下,开始旋转。 传动轴输入之后会经过一套加速齿轮,然后再通过各个齿轮将动力传输到车床的钻头上,钻头开始旋转。 这个时候,郭朝宾从一个属下手中拿过一块木板,他来到车床前,将木板放在了钻头上。 也就是几个呼吸,这块儿足有一公分厚的木板瞬间便被钻出了一个窟窿。 郭朝宾拿着木板又来到了万历面前:“陛下请看,转瞬之间就能将这块木板钻穿,这个效率比一个熟练的工匠还要高。” 张居正从郭朝宾的手中将这块木板拿了过来,认真的看着。 木板上的这个钻孔整齐规整,就连周边的毛刺也没有多少,虽然张居正不懂这种工匠活,但心里也有一个大概的了解。 当他再次看向车床时,眼睛之中多了不少惊讶。 然而,郭朝斌不止于此,他随后又让人拿上了一个尚未钻孔的火铳,让人安装在车床上。 一个已经熟练掌握车床操作方法的工匠来到车床前,小心翼翼的对这把火铳进行钻孔。 几乎所有人都目不转睛地看向了这个工匠,在场的这些朝廷大官对于火铳也有一个基础的认识。 他们也明白一把火铳的打造非常消耗时间,尤其是火铳的铳管。 约莫一刻钟之后,郭朝宾又将这把火铳从车床上卸了下来,拿到了万历跟前。 “陛下请看,眼前的这把火铳,所钻进去的长度,已经抵得上一个熟练工匠三五天的活计,如果按照这个进度来看,一天之内,火铳的铳管就能制造出来,最多差不多两天。”郭朝宾面对兴奋的说道。 如此快速的制造火铳,在以前是根本不敢想象的。这一个车床上如果多加几个钻头,那么就能在同时对多个火铳的铳管进行加工,可以大量的节省人力,节省出来的这些人力可以分配到其他工序,这会更进一步加快生产效率。 兵部尚书谭纶的眼睛瞬间明亮,他一步上前把郭朝宾手中的火铳拿了过来。 打了这么多年的仗,郭朝宾对火铳极为熟悉。只看了一眼铳管,他就明白工部尚书郭朝宾所说的这些话都是真的。 “陛下,此乃利国利民的神器,应该大肆推广,此物既然能够钻动铳管,自然也能钻动甲片,如果用这种东西来加工铠甲上的甲片,将会事半功倍。”谭纶兴冲冲的说道。 “不错,如果给甲片钻孔,估计会更快,这可比工匠们一锤子一锤子敲快得多。”兵部侍郎殷正茂也开口说道。 好处可不仅仅只是他们说的那些,郭朝宾指着面前的车床,说了起来:“如果把后面的钻头等东西拆了装上水车,就成了一个日夜不缀的水车,可以将低处的水源源不断的送到高处。” 郭朝宾说的对,但不全对。车床乃工业之母,有了车床,万历就可以加工更多的东西。 有朝一日,制造出大明版的蒸汽机也不足为奇。 张居正却在这时提出了不同的看法:“陛下,此物堪称神奇,臣以为,应该立刻管控参加过制造此物的工匠,仿制机密泄露。这种东西对于朝廷来说是利器,对于敌人来说也是利器,必须要严加管控。” “此事,朕心里有数。”万历回道。 万历也来到车床旁边,近距离看了看车床的运转情况,根据车床目前的一些问题提出了解决方案。 郭朝宾竖起了耳朵,认真的听着。 第一百二十四章 浑水摸鱼,弹劾王国光 车床的制造成功,极大的鼓舞了万历的信心,虽然这仅仅只是一个非常基础非常简单的畜力车床,但却代表了一个新的时代即将来临。 当下,万历就命令工部,对这种车床进行大规模的制造以及推广,最起码在工部,将之前那种传统而又落后的工艺全部淘汰,采用车床。 当然,制造和推广这些东西是需要银子的,万历这次可不会吝啬,对于他而言,这是利国利民的好事,出一些钱又有什么呢? 于是乎,万历拨银币两万,用于制造和推广车床。 万历这次可不会直接把银币拨到工部,辽东军饷贪腐一案尚未结案,事情没有水落石出,这个时候如果把银币给过去,会不会又是之前的那种样子? 再说了,万历并不想把银币直接送到工部,在他看来,把银币送到外帑之中最为合适。 如果工部需要银币,那么就去外帑打报告写申请,然后领取银币,用多少申请多少批多少。 长此以往,将这种方式设为定制。到了那个时候,万历就能够将钱袋子紧紧的捏在手中。 在事情的初始阶段,几乎所有人,都没有注意到这个小小的设计在未来会引起多大的波澜。 当万历说要自己花钱制造并且推广车床时,郭朝宾别提有多高兴了。 对于他来讲,对于整个工部来讲,目前最缺的就是钱。 整个朝廷上下有那么多的工程未完成,还有很多城墙没有修缮,需要花钱的地方还有很多,哪里还能划出多余的钱来制造推广车床? 每一项都事关军国大事,如果此时万历强行让工部花钱制造推广,那么郭朝宾也只能使出拖字大法,能拖一段时间就拖一段时间。 既然现在万历自己花钱,那郭超宾自然举双手双脚同意,虽然领取钱款的流程繁琐了一些,但这钱毕竟是白来的,繁琐一些也没有什么问题。 更何况,到时候在领取钱财的时候,多申报那么一点点,想来也应该不会有什么太大的问题,反正这又不是工部的钱,郭朝宾自然不会有多么心疼。 户部尚书王国光自然也是高兴的,作为朝廷的钱袋子,在以往,不管做什么都需要户部之银。 就如同之前的辽东军饷,也是从户部支出的银币,然而这次万历没有让户部掏钱,对于王国光来说,也是一件极好的事。 除了他们两个之外,兵部以及张居正也非常高兴。 张居正高兴的是,现在的少年天子并不如同他的爷爷那样铁公鸡一毛不拔,这是一个愿意为天下生民出钱的好皇帝,如果能够一直这样保持下去,那么对于整个天下而言,都是一件大好事。 兵部高兴的是,如果这种车床能够得到推广,那么火铳的制造将会更上一层楼。 在场的这些人没有一个不高兴的,事情就这么敲定了。 回到宫中的万历去拜见了李太后和陈太后,忙完了一整天的事,夜晚如期而至。 万历拖着疲倦的身体,回房睡觉。 现在的万历并不高兴,躺在床上的他,脑海中回忆着刚才李太后对他说的那番话。 “虽然你现在年龄还小,但有些事情必须要提前考量。再要不了几年,你就成年了,也该思虑婚姻大事了。” “这些事情你不得不考虑,事关朝廷安稳,事关江山社稷,必须要提前做好安排。” “当年我进宫的时候,比你大不了多少,你现在也不小了,再过几年,就该考虑婚事了……” 林林总总,李太后说了很多,万历真的没有想到,现在的自己还很年轻,竟然被李太后催婚了。 闭上眼睛,他回忆着万历皇帝的那几个妃子。 万历皇帝的皇后叫做王喜姐,历史上的此人与万历皇帝关系很好,伉俪情深,而且这个王喜姐也比较贤惠,也有几分贤后的样子。 可也有传言说,王喜姐的性格不好,脾气不好,喜欢喝酒,喝醉之后还常常诘责下人。 最为关键的是王喜姐并没有孩子,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自从他嫁给万历之后,就没有生下过一二半女。 据说,万历皇帝之所以迟迟不册封明光宗,就是为了等王喜姐生孩子。 也是因为这个原因,导致万历后期,因为立储,陷入了无止境的扯皮中。 此时的万历,回忆着脑海中关于王喜姐的资料。 忽然长长的叹息一声,王喜姐进宫之时仅仅只有十四岁,现在也只有十一。 如果在这一方面,历史没有出现什么太大的偏差,那么他的皇后很有可能也会是王喜姐。 能够提前预知自己的婚姻大事,并不是什么值得称赞的事。 “算了,不想这么多事了,管他是谁呢。” 万历翻了一个身,随后沉沉的睡去。 …… 时间匆匆而过,转眼已是十天后。 京城外城,仁康药铺,刑部的一个吏员看着站在药铺柜台后面的掌柜,开口问道:“你家药铺有没有砒霜?!” 这掌柜的开口说道:“回禀大人,小人这药铺之中确实有砒霜,只不过这种东西虽然是药,但平时采买的人不多,分量也没有多少,只有二三两。” 这吏员又问:“那最近这段时间,有没有人来你家药铺买砒霜?” 掌柜的非常肯定的说道:“没有,我敢保证,没有人买这种东西。” 像这种平时没有人购买的药材,掌柜记得非常清楚。 在收到掌柜肯定的回答之后,这个吏员一脸无奈的走了出去。 他看着街道上来来往往的行人,无奈的叹息:“这京城之中这么多的药铺,这么多的郎中,像这么调查得调查到什么时候去?真不知道尚书大人是怎么想的。” 吏员无奈的说着,但又不得不去另一家药铺。 此时的王之诰坐在内阁之中,他坐在张居正的面前,脸上满是忧虑。 “元辅,张诚马上就到京城了,可现在一点头绪都没有,什么结果都没有调查出来,京城中的那些药铺也太多了,谁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查清楚。”王之诰无奈的道。 “虽然目前还没有掌握可靠的消息,但你们也不能泄气。张诚回来之后,他手中也没有确切的消息和证据,他调查起来肯定也会困难重重,只要你们能够把这件事情控制住,把握住主动权,咱们就不用担心什么。”张居正说道。 这话说的极为在理,难不成因为张诚回来就要放弃此事吗?那岂不是直接把这个案件推到了张诚手中? 任由这样下去,事情势必会不受控制。 “你也不用担心,我会加派人手协助你。”张居正说道。 …… 三天之后,张诚终于回到了京城。 张居正也实现了自己的诺言,他抽掉了大量人手,上街调查。 然而这些事情对张诚没有什么太大的影响,此时的他已经来到了万历面前。 朝着万历恭恭敬敬的行了一礼,说起了江陵那边的见闻:“皇爷,江陵那边确实富裕。江陵县又是府治所在,文风鼎盛,商业繁华,勾栏瓦舍数不胜数,当地的那些文人士子怎么都喜欢狎妓…… 海大人是个狠人,给何心隐他们判了个斩立决,秋后就能行刑。他对付起那些读书人们,是一点情面都不讲,非常狠辣……” “你在那边事情办得不错,这次让你回来,主要是处理军饷贪腐一案,但是,朕的目标不仅仅只是军饷……”万历说着自己的打算。 张诚听得很认真,当万历说完话后,他拍着自己的胸脯信誓旦旦:“皇爷放心吧,此事包在奴婢身上。” 从乾清宫出来,张诚带着人直奔王羽村的家。 这小子最近这段时间过得非常惬意,张诚没在,没有人管他,他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日子那叫一个潇洒,那叫一个自由。 兴致勃勃的他又买了一个小妾,这小妾是唱曲出身,模样姣好,声音清丽。 后院之中,他靠着椅子,眼睛微闭,左边放着一张桌子,上面摆了一壶酒,和几碟小菜。 他的小妾在他的身前翩翩起舞,哼唱着勾人的小曲。 “王大人简直好雅兴啊,竟然还有心思在这里听曲喝酒。” 一道尖锐的声音忽然传了过来,他对这声音极为熟悉,瞬间吓得他冷汗直流。 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他看到了他此生最不愿意看到的人。 张诚带着冰冷的笑容一步一步的从外面走了过来,“王大人最近好雅兴啊,竟然还有心思听曲。” 王羽村不敢有任何耽搁,急忙迎了上去,点头哈腰的朝着张诚说道:“公公什么时候回来的?应该提前告知在下一声,在下也好为公公接风洗尘啊。” 张诚毫不在意的坐在了椅子上,说道:“那倒不用了,今天找你来,有一件事情要告诉你。” 说着,他又看了看站在一旁的那个小妾。 王羽村心领神会,急忙把那个小妾带了下去。 当他回到张诚面前时,问道:“不知公公有什么事?” “杂家有一个朋友,叫做朱德昭,他拖咱家给他在朝中找一个差事,眼下,户部太仓银库的银库大使被拿下了,后来又死在了狱中,杂家就想着,是不是把他安排过去。”张诚说道。 王羽村有些意外,如今的张诚几乎可以用权势赫赫来形容。 银库大使只是一个小小的吏目,凭借着张诚的能量,这事儿还用得着他吗?再说了,他也只是一个小小的御史,又不是户部尚书,他也没法安排啊。 “公公是不是说错了?在下只是一个小小的御史,又不是户部的官儿,手可没那么长啊。”王羽村疑惑的说道。 王羽村这人没有什么本事,除了一张嘴厉害之外,再也挑不出来其他的优点。 他对于宫中的那些事情几乎从来没有关注过,不知道张诚所说的朱德昭是谁,他甚至都不知道万历之前招收了多少个宗室子弟进宫学习。 张诚接着道:“事情没有那么简单,杂家的这个朋友,是宗室子弟。” “宗室子弟?!”王羽村愣住了。 宗室子弟怎么跑去户部当一个小小的银库大使?这不合规矩也不合常理啊。 更别说,皇明祖训中明文规定,宗室子弟,禁止经商,禁止科举,禁止当官。 这件事情真的就行不通啊。 “这些事情你就不用管了,你只需要按照杂家说的去做就行。”张诚看向王羽村,目光之中多了不少威胁。 王羽村被吓了一条,连连点头称是。 “明天一早,你写一封奏疏……” …… 第二天,王羽村来到了通政司,将昨天晚上写好的奏疏投递上去。 这封奏疏在短短的时间之内就引起了轩然大波,这并不是举荐让朱德昭当银库大使的奏疏,而是弹劾户部尚书王国光的奏疏。 这自然是万历的安排,在事情正式开办之前,必须要先把水搅浑,然后趁机浑水摸鱼。 弹劾王国光,自然是最好的选择。 王羽村在奏疏中的措辞很激烈,他直言,辽东军饷贪腐一案和王国光有着不可分割的关系。 他甚至还说,银币之所以变成了白银,就是因为王国光从中做鬼。 总而言之,各种各样的脏水都朝着王国光泼去,那架势,恨不得指着王国光的鼻子臭骂你就是贪官。 这封奏疏,将王国光的鼻子差点都气歪了。 现在案件还没有尘埃落定,凭什么说这就是他户部的责任?再说了,这件事情他也不知情,根本没有参与,又怎么可能和他有关系? 除了王玉村之外,还有好几封弹劾王国光的奏疏。 这些人大多都是守旧保守派,最主要的目的还是攻击新政。 弹劾的奏疏目前并不多,之前这些人被张居正狠狠的整治一番后,很多人都陷入了蛰伏。 这次,也只是顺带试试风向。 户部衙门,王国光在看到王羽村的奏疏抄本之后,愤怒不已,大骂不止:“这个该死的王羽村,怎么什么地方都有他!” 第一百二十五章 万历偷天换日 “我是一个失败者,几乎不怎么注意阳光灿烂还是不灿烂,因为没有时间。 “我的父母没法给我提供支持,我的学历也不高,孤身一人在城市里寻找着未来。 “我找了很多份工作,但都没能被雇佣,可能是没谁喜欢一个不擅长说话,不爱交流,也未表现出足够能力的人。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文阅读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我有整整三天只吃了两个面包,饥饿让我在夜里无法入睡,幸运的是,我提前交了一个月房租,还能继续住在那个黑暗的地下室里,不用去外面承受冬季那异常寒冷的风。 “终于,我找到了一份工作,在医院守夜,为停尸房守夜。 “医院的夜晚比我想象得还要冷,走廊的壁灯没有点亮,到处都很昏暗,只能靠房间内渗透出去的那一点点光芒帮我看见脚下。 “那里的气味很难闻,时不时有死者被塞在装尸袋里送来,我们配合着帮他搬进停尸房内。 “这不是一份很好的工作,但至少能让我买得起面包,夜晚的空闲时间也可以用来学习,毕竟没什么人愿意到停尸房来,除非有尸体需要送来或者运走焚烧,当然,我还没有足够的钱购买书籍,目前也看不到攒下钱的希望。 “我得感谢我的前任同事,如果不是他突然离职,我可能连这样一份工作都没法获得。 “我梦想着可以轮换负责白天,现在总是太阳出来时睡觉,夜晚来临后起床,让我的身体变得有点虚弱,我的脑袋偶尔也会抽痛。 “有一天,搬工送来了一具新的尸体。 “听别人讲,这是我那位突然离职的前同事。 “我对他有点好奇,在所有人离开后,抽出柜子,悄悄打开了装尸袋。 “他是个老头,脸又青又白,到处都是皱纹,在非常暗的灯光下显得很吓人。 “他的头发不多,大部分都白了,衣服全部被脱掉,连一块布料都没有给他剩下。 网站内容更新慢,请下载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我看到他的胸口有一个奇怪的印记,青黑色的,具体样子我没法描述,当时的灯光实在是太暗了。 “我伸手触碰了下那个印记,没什么特别。 “看着这位前同事,我在想,如果我一直这么下去,等到老了,是不是会和他一样…… “我对他说,明天我会陪他去火葬场,亲自把他的骨灰带到最近的免费公墓,免得那些负责这些事的人嫌麻烦,随便找条河找个荒地就扔了。 “这会牺牲我一个上午的睡眠,但还好,马上就是周日了,可以补回来。 “说完那句话,我弄好装尸袋,重新把它塞进了柜子。 “房间内的灯光似乎更暗了…… “那天之后,每次睡觉,我总会梦见一片大雾。 “我预感到不久之后会有些事情发生,预感到迟早会有些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来找我,可没人愿意相信我,觉得我在那样的环境下那样的工作里,精神变得不太正常了,需要去看医生……” 坐在吧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 “然后呢?” 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 “然后? 下载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 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 “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吧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 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 “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 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吧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 “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小说周报》的专栏作家。” 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 “看来她写得真不错。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 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 “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 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 “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 “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 “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 莱恩摇了摇头: “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 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 “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 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 “‘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哦”了一声: “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吧。”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免费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 “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吧。”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 “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 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 “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 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 皮埃尔点了点头: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在,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他就跟着奥萝尔姓‘李’,就连名字‘卢米安’也是奥萝尔取的。” “原本叫什么我都忘了。”卢米安喝了口苦艾酒,笑嘻嘻说道。 看起来,他对自己的过去被这么抖露出来一点也不自卑和羞耻。 第一百二十六章 实力喷将王羽村 “我是一个失败者,几乎不怎么注意阳光灿烂还是不灿烂,因为没有时间。 “我的父母没法给我提供支持,我的学历也不高,孤身一人在城市里寻找着未来。 “我找了很多份工作,但都没能被雇佣,可能是没谁喜欢一个不擅长说话,不爱交流,也未表现出足够能力的人。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文阅读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我有整整三天只吃了两个面包,饥饿让我在夜里无法入睡,幸运的是,我提前交了一个月房租,还能继续住在那个黑暗的地下室里,不用去外面承受冬季那异常寒冷的风。 “终于,我找到了一份工作,在医院守夜,为停尸房守夜。 “医院的夜晚比我想象得还要冷,走廊的壁灯没有点亮,到处都很昏暗,只能靠房间内渗透出去的那一点点光芒帮我看见脚下。 “那里的气味很难闻,时不时有死者被塞在装尸袋里送来,我们配合着帮他搬进停尸房内。 “这不是一份很好的工作,但至少能让我买得起面包,夜晚的空闲时间也可以用来学习,毕竟没什么人愿意到停尸房来,除非有尸体需要送来或者运走焚烧,当然,我还没有足够的钱购买书籍,目前也看不到攒下钱的希望。 “我得感谢我的前任同事,如果不是他突然离职,我可能连这样一份工作都没法获得。 “我梦想着可以轮换负责白天,现在总是太阳出来时睡觉,夜晚来临后起床,让我的身体变得有点虚弱,我的脑袋偶尔也会抽痛。 “有一天,搬工送来了一具新的尸体。 “听别人讲,这是我那位突然离职的前同事。 “我对他有点好奇,在所有人离开后,抽出柜子,悄悄打开了装尸袋。 “他是个老头,脸又青又白,到处都是皱纹,在非常暗的灯光下显得很吓人。 “他的头发不多,大部分都白了,衣服全部被脱掉,连一块布料都没有给他剩下。 网站内容更新慢,请下载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我看到他的胸口有一个奇怪的印记,青黑色的,具体样子我没法描述,当时的灯光实在是太暗了。 “我伸手触碰了下那个印记,没什么特别。 “看着这位前同事,我在想,如果我一直这么下去,等到老了,是不是会和他一样…… “我对他说,明天我会陪他去火葬场,亲自把他的骨灰带到最近的免费公墓,免得那些负责这些事的人嫌麻烦,随便找条河找个荒地就扔了。 “这会牺牲我一个上午的睡眠,但还好,马上就是周日了,可以补回来。 “说完那句话,我弄好装尸袋,重新把它塞进了柜子。 “房间内的灯光似乎更暗了…… “那天之后,每次睡觉,我总会梦见一片大雾。 “我预感到不久之后会有些事情发生,预感到迟早会有些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来找我,可没人愿意相信我,觉得我在那样的环境下那样的工作里,精神变得不太正常了,需要去看医生……” 坐在吧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 “然后呢?” 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 “然后? 下载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 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 “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吧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 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 “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 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吧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 “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小说周报》的专栏作家。” 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 “看来她写得真不错。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 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 “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 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 “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 “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 “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 莱恩摇了摇头: “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 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 “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 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 “‘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哦”了一声: “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吧。”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免费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 “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吧。”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 “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 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 “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 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 皮埃尔点了点头: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在,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他就跟着奥萝尔姓‘李’,就连名字‘卢米安’也是奥萝尔取的。” “原本叫什么我都忘了。”卢米安喝了口苦艾酒,笑嘻嘻说道。 看起来,他对自己的过去被这么抖露出来一点也不自卑和羞耻。 第一百二十七章 除掉朱德昭 “我是一个失败者,几乎不怎么注意阳光灿烂还是不灿烂,因为没有时间。 “我的父母没法给我提供支持,我的学历也不高,孤身一人在城市里寻找着未来。 “我找了很多份工作,但都没能被雇佣,可能是没谁喜欢一个不擅长说话,不爱交流,也未表现出足够能力的人。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文阅读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我有整整三天只吃了两个面包,饥饿让我在夜里无法入睡,幸运的是,我提前交了一个月房租,还能继续住在那个黑暗的地下室里,不用去外面承受冬季那异常寒冷的风。 “终于,我找到了一份工作,在医院守夜,为停尸房守夜。 “医院的夜晚比我想象得还要冷,走廊的壁灯没有点亮,到处都很昏暗,只能靠房间内渗透出去的那一点点光芒帮我看见脚下。 “那里的气味很难闻,时不时有死者被塞在装尸袋里送来,我们配合着帮他搬进停尸房内。 “这不是一份很好的工作,但至少能让我买得起面包,夜晚的空闲时间也可以用来学习,毕竟没什么人愿意到停尸房来,除非有尸体需要送来或者运走焚烧,当然,我还没有足够的钱购买书籍,目前也看不到攒下钱的希望。 “我得感谢我的前任同事,如果不是他突然离职,我可能连这样一份工作都没法获得。 “我梦想着可以轮换负责白天,现在总是太阳出来时睡觉,夜晚来临后起床,让我的身体变得有点虚弱,我的脑袋偶尔也会抽痛。 “有一天,搬工送来了一具新的尸体。 “听别人讲,这是我那位突然离职的前同事。 “我对他有点好奇,在所有人离开后,抽出柜子,悄悄打开了装尸袋。 “他是个老头,脸又青又白,到处都是皱纹,在非常暗的灯光下显得很吓人。 “他的头发不多,大部分都白了,衣服全部被脱掉,连一块布料都没有给他剩下。 网站内容更新慢,请下载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我看到他的胸口有一个奇怪的印记,青黑色的,具体样子我没法描述,当时的灯光实在是太暗了。 “我伸手触碰了下那个印记,没什么特别。 “看着这位前同事,我在想,如果我一直这么下去,等到老了,是不是会和他一样…… “我对他说,明天我会陪他去火葬场,亲自把他的骨灰带到最近的免费公墓,免得那些负责这些事的人嫌麻烦,随便找条河找个荒地就扔了。 “这会牺牲我一个上午的睡眠,但还好,马上就是周日了,可以补回来。 “说完那句话,我弄好装尸袋,重新把它塞进了柜子。 “房间内的灯光似乎更暗了…… “那天之后,每次睡觉,我总会梦见一片大雾。 “我预感到不久之后会有些事情发生,预感到迟早会有些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来找我,可没人愿意相信我,觉得我在那样的环境下那样的工作里,精神变得不太正常了,需要去看医生……” 坐在吧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 “然后呢?” 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 “然后? 下载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 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 “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吧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 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 “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 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吧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 “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小说周报》的专栏作家。” 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 “看来她写得真不错。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 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 “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 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 “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 “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 “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 莱恩摇了摇头: “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 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 “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 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 “‘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哦”了一声: “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吧。”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免费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 “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吧。”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 “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 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 “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 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 皮埃尔点了点头: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在,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他就跟着奥萝尔姓‘李’,就连名字‘卢米安’也是奥萝尔取的。” “原本叫什么我都忘了。”卢米安喝了口苦艾酒,笑嘻嘻说道。 看起来,他对自己的过去被这么抖露出来一点也不自卑和羞耻。 第一百二十八章 终于查清楚了 “我是一个失败者,几乎不怎么注意阳光灿烂还是不灿烂,因为没有时间。 “我的父母没法给我提供支持,我的学历也不高,孤身一人在城市里寻找着未来。 “我找了很多份工作,但都没能被雇佣,可能是没谁喜欢一个不擅长说话,不爱交流,也未表现出足够能力的人。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文阅读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我有整整三天只吃了两个面包,饥饿让我在夜里无法入睡,幸运的是,我提前交了一个月房租,还能继续住在那个黑暗的地下室里,不用去外面承受冬季那异常寒冷的风。 “终于,我找到了一份工作,在医院守夜,为停尸房守夜。 “医院的夜晚比我想象得还要冷,走廊的壁灯没有点亮,到处都很昏暗,只能靠房间内渗透出去的那一点点光芒帮我看见脚下。 “那里的气味很难闻,时不时有死者被塞在装尸袋里送来,我们配合着帮他搬进停尸房内。 “这不是一份很好的工作,但至少能让我买得起面包,夜晚的空闲时间也可以用来学习,毕竟没什么人愿意到停尸房来,除非有尸体需要送来或者运走焚烧,当然,我还没有足够的钱购买书籍,目前也看不到攒下钱的希望。 “我得感谢我的前任同事,如果不是他突然离职,我可能连这样一份工作都没法获得。 “我梦想着可以轮换负责白天,现在总是太阳出来时睡觉,夜晚来临后起床,让我的身体变得有点虚弱,我的脑袋偶尔也会抽痛。 “有一天,搬工送来了一具新的尸体。 “听别人讲,这是我那位突然离职的前同事。 “我对他有点好奇,在所有人离开后,抽出柜子,悄悄打开了装尸袋。 “他是个老头,脸又青又白,到处都是皱纹,在非常暗的灯光下显得很吓人。 “他的头发不多,大部分都白了,衣服全部被脱掉,连一块布料都没有给他剩下。 网站内容更新慢,请下载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我看到他的胸口有一个奇怪的印记,青黑色的,具体样子我没法描述,当时的灯光实在是太暗了。 “我伸手触碰了下那个印记,没什么特别。 “看着这位前同事,我在想,如果我一直这么下去,等到老了,是不是会和他一样…… “我对他说,明天我会陪他去火葬场,亲自把他的骨灰带到最近的免费公墓,免得那些负责这些事的人嫌麻烦,随便找条河找个荒地就扔了。 “这会牺牲我一个上午的睡眠,但还好,马上就是周日了,可以补回来。 “说完那句话,我弄好装尸袋,重新把它塞进了柜子。 “房间内的灯光似乎更暗了…… “那天之后,每次睡觉,我总会梦见一片大雾。 “我预感到不久之后会有些事情发生,预感到迟早会有些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来找我,可没人愿意相信我,觉得我在那样的环境下那样的工作里,精神变得不太正常了,需要去看医生……” 坐在吧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 “然后呢?” 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 “然后? 下载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 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 “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吧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 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 “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 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吧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 “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小说周报》的专栏作家。” 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 “看来她写得真不错。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 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 “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 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 “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 “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 “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 莱恩摇了摇头: “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 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 “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 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 “‘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哦”了一声: “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吧。”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免费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 “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吧。”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 “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 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 “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 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 皮埃尔点了点头: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在,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他就跟着奥萝尔姓‘李’,就连名字‘卢米安’也是奥萝尔取的。” “原本叫什么我都忘了。”卢米安喝了口苦艾酒,笑嘻嘻说道。 看起来,他对自己的过去被这么抖露出来一点也不自卑和羞耻。 第一百二十九章 试探朱德昭 “我是一个失败者,几乎不怎么注意阳光灿烂还是不灿烂,因为没有时间。 “我的父母没法给我提供支持,我的学历也不高,孤身一人在城市里寻找着未来。 “我找了很多份工作,但都没能被雇佣,可能是没谁喜欢一个不擅长说话,不爱交流,也未表现出足够能力的人。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文阅读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我有整整三天只吃了两个面包,饥饿让我在夜里无法入睡,幸运的是,我提前交了一个月房租,还能继续住在那个黑暗的地下室里,不用去外面承受冬季那异常寒冷的风。 “终于,我找到了一份工作,在医院守夜,为停尸房守夜。 “医院的夜晚比我想象得还要冷,走廊的壁灯没有点亮,到处都很昏暗,只能靠房间内渗透出去的那一点点光芒帮我看见脚下。 “那里的气味很难闻,时不时有死者被塞在装尸袋里送来,我们配合着帮他搬进停尸房内。 “这不是一份很好的工作,但至少能让我买得起面包,夜晚的空闲时间也可以用来学习,毕竟没什么人愿意到停尸房来,除非有尸体需要送来或者运走焚烧,当然,我还没有足够的钱购买书籍,目前也看不到攒下钱的希望。 “我得感谢我的前任同事,如果不是他突然离职,我可能连这样一份工作都没法获得。 “我梦想着可以轮换负责白天,现在总是太阳出来时睡觉,夜晚来临后起床,让我的身体变得有点虚弱,我的脑袋偶尔也会抽痛。 “有一天,搬工送来了一具新的尸体。 “听别人讲,这是我那位突然离职的前同事。 “我对他有点好奇,在所有人离开后,抽出柜子,悄悄打开了装尸袋。 “他是个老头,脸又青又白,到处都是皱纹,在非常暗的灯光下显得很吓人。 “他的头发不多,大部分都白了,衣服全部被脱掉,连一块布料都没有给他剩下。 网站内容更新慢,请下载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我看到他的胸口有一个奇怪的印记,青黑色的,具体样子我没法描述,当时的灯光实在是太暗了。 “我伸手触碰了下那个印记,没什么特别。 “看着这位前同事,我在想,如果我一直这么下去,等到老了,是不是会和他一样…… “我对他说,明天我会陪他去火葬场,亲自把他的骨灰带到最近的免费公墓,免得那些负责这些事的人嫌麻烦,随便找条河找个荒地就扔了。 “这会牺牲我一个上午的睡眠,但还好,马上就是周日了,可以补回来。 “说完那句话,我弄好装尸袋,重新把它塞进了柜子。 “房间内的灯光似乎更暗了…… “那天之后,每次睡觉,我总会梦见一片大雾。 “我预感到不久之后会有些事情发生,预感到迟早会有些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来找我,可没人愿意相信我,觉得我在那样的环境下那样的工作里,精神变得不太正常了,需要去看医生……” 坐在吧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 “然后呢?” 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 “然后? 下载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 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 “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吧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 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 “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 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吧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 “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小说周报》的专栏作家。” 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 “看来她写得真不错。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 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 “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 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 “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 “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 “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 莱恩摇了摇头: “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 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 “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 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 “‘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哦”了一声: “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吧。”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免费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 “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吧。”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 “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 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 “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 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 皮埃尔点了点头: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在,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他就跟着奥萝尔姓‘李’,就连名字‘卢米安’也是奥萝尔取的。” “原本叫什么我都忘了。”卢米安喝了口苦艾酒,笑嘻嘻说道。 看起来,他对自己的过去被这么抖露出来一点也不自卑和羞耻。 第一百三十章 皇帝的大戏?! “我是一个失败者,几乎不怎么注意阳光灿烂还是不灿烂,因为没有时间。 “我的父母没法给我提供支持,我的学历也不高,孤身一人在城市里寻找着未来。 “我找了很多份工作,但都没能被雇佣,可能是没谁喜欢一个不擅长说话,不爱交流,也未表现出足够能力的人。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文阅读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我有整整三天只吃了两个面包,饥饿让我在夜里无法入睡,幸运的是,我提前交了一个月房租,还能继续住在那个黑暗的地下室里,不用去外面承受冬季那异常寒冷的风。 “终于,我找到了一份工作,在医院守夜,为停尸房守夜。 “医院的夜晚比我想象得还要冷,走廊的壁灯没有点亮,到处都很昏暗,只能靠房间内渗透出去的那一点点光芒帮我看见脚下。 “那里的气味很难闻,时不时有死者被塞在装尸袋里送来,我们配合着帮他搬进停尸房内。 “这不是一份很好的工作,但至少能让我买得起面包,夜晚的空闲时间也可以用来学习,毕竟没什么人愿意到停尸房来,除非有尸体需要送来或者运走焚烧,当然,我还没有足够的钱购买书籍,目前也看不到攒下钱的希望。 “我得感谢我的前任同事,如果不是他突然离职,我可能连这样一份工作都没法获得。 “我梦想着可以轮换负责白天,现在总是太阳出来时睡觉,夜晚来临后起床,让我的身体变得有点虚弱,我的脑袋偶尔也会抽痛。 “有一天,搬工送来了一具新的尸体。 “听别人讲,这是我那位突然离职的前同事。 “我对他有点好奇,在所有人离开后,抽出柜子,悄悄打开了装尸袋。 “他是个老头,脸又青又白,到处都是皱纹,在非常暗的灯光下显得很吓人。 “他的头发不多,大部分都白了,衣服全部被脱掉,连一块布料都没有给他剩下。 网站内容更新慢,请下载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我看到他的胸口有一个奇怪的印记,青黑色的,具体样子我没法描述,当时的灯光实在是太暗了。 “我伸手触碰了下那个印记,没什么特别。 “看着这位前同事,我在想,如果我一直这么下去,等到老了,是不是会和他一样…… “我对他说,明天我会陪他去火葬场,亲自把他的骨灰带到最近的免费公墓,免得那些负责这些事的人嫌麻烦,随便找条河找个荒地就扔了。 “这会牺牲我一个上午的睡眠,但还好,马上就是周日了,可以补回来。 “说完那句话,我弄好装尸袋,重新把它塞进了柜子。 “房间内的灯光似乎更暗了…… “那天之后,每次睡觉,我总会梦见一片大雾。 “我预感到不久之后会有些事情发生,预感到迟早会有些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来找我,可没人愿意相信我,觉得我在那样的环境下那样的工作里,精神变得不太正常了,需要去看医生……” 坐在吧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 “然后呢?” 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 “然后? 下载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 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 “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吧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 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 “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 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吧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 “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小说周报》的专栏作家。” 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 “看来她写得真不错。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 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 “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 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 “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 “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 “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 莱恩摇了摇头: “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 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 “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 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 “‘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哦”了一声: “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吧。”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免费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 “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吧。”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 “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 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 “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 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 皮埃尔点了点头: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在,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他就跟着奥萝尔姓‘李’,就连名字‘卢米安’也是奥萝尔取的。” “原本叫什么我都忘了。”卢米安喝了口苦艾酒,笑嘻嘻说道。 看起来,他对自己的过去被这么抖露出来一点也不自卑和羞耻。 第一百三十一章 完美的杀人之策 “我是一个失败者,几乎不怎么注意阳光灿烂还是不灿烂,因为没有时间。 “我的父母没法给我提供支持,我的学历也不高,孤身一人在城市里寻找着未来。 “我找了很多份工作,但都没能被雇佣,可能是没谁喜欢一个不擅长说话,不爱交流,也未表现出足够能力的人。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文阅读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我有整整三天只吃了两个面包,饥饿让我在夜里无法入睡,幸运的是,我提前交了一个月房租,还能继续住在那个黑暗的地下室里,不用去外面承受冬季那异常寒冷的风。 “终于,我找到了一份工作,在医院守夜,为停尸房守夜。 “医院的夜晚比我想象得还要冷,走廊的壁灯没有点亮,到处都很昏暗,只能靠房间内渗透出去的那一点点光芒帮我看见脚下。 “那里的气味很难闻,时不时有死者被塞在装尸袋里送来,我们配合着帮他搬进停尸房内。 “这不是一份很好的工作,但至少能让我买得起面包,夜晚的空闲时间也可以用来学习,毕竟没什么人愿意到停尸房来,除非有尸体需要送来或者运走焚烧,当然,我还没有足够的钱购买书籍,目前也看不到攒下钱的希望。 “我得感谢我的前任同事,如果不是他突然离职,我可能连这样一份工作都没法获得。 “我梦想着可以轮换负责白天,现在总是太阳出来时睡觉,夜晚来临后起床,让我的身体变得有点虚弱,我的脑袋偶尔也会抽痛。 “有一天,搬工送来了一具新的尸体。 “听别人讲,这是我那位突然离职的前同事。 “我对他有点好奇,在所有人离开后,抽出柜子,悄悄打开了装尸袋。 “他是个老头,脸又青又白,到处都是皱纹,在非常暗的灯光下显得很吓人。 “他的头发不多,大部分都白了,衣服全部被脱掉,连一块布料都没有给他剩下。 网站内容更新慢,请下载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我看到他的胸口有一个奇怪的印记,青黑色的,具体样子我没法描述,当时的灯光实在是太暗了。 “我伸手触碰了下那个印记,没什么特别。 “看着这位前同事,我在想,如果我一直这么下去,等到老了,是不是会和他一样…… “我对他说,明天我会陪他去火葬场,亲自把他的骨灰带到最近的免费公墓,免得那些负责这些事的人嫌麻烦,随便找条河找个荒地就扔了。 “这会牺牲我一个上午的睡眠,但还好,马上就是周日了,可以补回来。 “说完那句话,我弄好装尸袋,重新把它塞进了柜子。 “房间内的灯光似乎更暗了…… “那天之后,每次睡觉,我总会梦见一片大雾。 “我预感到不久之后会有些事情发生,预感到迟早会有些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来找我,可没人愿意相信我,觉得我在那样的环境下那样的工作里,精神变得不太正常了,需要去看医生……” 坐在吧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 “然后呢?” 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 “然后? 下载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 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 “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吧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 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 “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 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吧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 “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小说周报》的专栏作家。” 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 “看来她写得真不错。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 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 “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 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 “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 “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 “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 莱恩摇了摇头: “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 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 “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 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 “‘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哦”了一声: “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吧。”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免费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 “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吧。”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 “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 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 “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 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 皮埃尔点了点头: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在,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他就跟着奥萝尔姓‘李’,就连名字‘卢米安’也是奥萝尔取的。” “原本叫什么我都忘了。”卢米安喝了口苦艾酒,笑嘻嘻说道。 看起来,他对自己的过去被这么抖露出来一点也不自卑和羞耻。 第一百三十二章 周北光的大胆 这个邪恶的计划从周北光的脑海当中出现之后,就开始根深蒂固。 他是高高在上的户部侍郎,他有着光明的前途,他也有着海量的财富,他不会因为一个赵老六而断送了自己的前途,他必须要将赵老六除掉,同时,他要除掉的人还有朱德昭这个绊脚石。 他们两个人死了,那么就没有人会发现事情和他有关,而他也将会作为一个受害者,从而洗清身上的嫌疑。 可以说,他这个计划堪称天衣无缝,如果不被外人所知的话。 可惜他的所作所为终将是愚蠢的,他不知道自己那个疼爱的小妾早已经将他的身份告知给了东厂,并且已经被皇帝得知。 赵老六离开之后,周北光让管家去订了一桌酒菜。 酒菜很丰盛,有鸡有鸭有鱼有肉,赵老六坐在书房当中肆意的享受着这桌丰盛的饭菜。 他吃得很美,吃得很香,吃得很舒服,他为自己那天衣无缝的计划而洋洋得意。 夜色渐渐降临,周北光将最后一口酒喝完便回房睡觉去了。 他不止一个小妾,但他今天晚上却一个人睡,最近这几天他不希望也不喜欢有人来打扰他,所以一直单独睡觉。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他便起了一个大早,已经请假好几天,今天也该去上班了,时间如果太长恐怕会引起怀疑。 恰好今天又不用上早朝,倒也用不着受那份洋罪。 他来到了户部,先去点卯,然后又去了自己的厅堂处理政务。 当事情处理的差不多之后,他放下手中的东西去了太仓银库。 当他来到银库时,发现朱德昭依旧在那里忙碌着。在周北光看来,银库当中的很多事情用不着去办,可朱德昭却闲不下来,每天必须要为自己找些事做。 周北光来到了院落中,他看着还在忙碌的朱德昭,双手背在身后,笑着问道:“朱兄弟怎么又开始忙碌了呢?这些活压根就不用做,做这些事儿干什么,自己给自己找事啊。” 朱德昭却不以为然,他看着面前的周北光,想到了万历说给他的那些话。 “这人啊,不能闲下来,闲下来就会出事,必须要给自己找些事儿做,这仓库周围还有很多杂物未清理,我现在也没有什么事,清理一番实在正常。听说大人最近这段时间身体不太舒服,一直告假在家,今天来看应该差不多了吧?”朱德昭说道。 周北光此时红光满面,一幅春风得意的样子,哪里像是生过病呢? 这让朱德昭的心中多了一些怀疑,但又想起了万历的叮嘱,他将这份怀疑深深的压在心中,没有任何表现。 周北光笑了笑,“这人啊,一到中年,各种疾病就会漫卷上来,虽然我的身体也还算好,可也止不住年老体衰啊。” 周北光一边说着闲话,一边在院落当中转悠着,和朱德昭不断的攀着关系。 说着说着,周北光便说到了自己的病: “说来也怪,我这病确实奇怪,一直不怎么舒服,头晕,恶心,可找了好几个郎中,那些郎中们却说我没有得病,只是被某种邪物给压住了。 虽然我现在看起来还可以,但其实我身上的病没有完全好,只是我命不该绝,一直被我强行压着。” 面对周北光这胡言乱语的鬼话,朱德昭心中的疑惑更多了,他问道:“世上还有这样的病吗?我怎么从来没有听说过?” 周北光重重的点头,“这世界之大,无奇不有,无所不有,朱兄弟没有听说过,也实在正常。” “那你这病该如何治呢?”朱德昭问道。 周北光见朱德昭已经上钩,便没有那么多的掩饰,他说道:“后来啊,我找了一个神医圣手,他看了看我的病,说,只要驱散邪物,就能治好病。想要将这个邪物驱散,就必须要找正气十足之人帮着我。 我当时问他,什么叫做正气十足之人呢?然后他说,这天底下正气十足之人便是龙子龙孙。” 话说到这里,朱德昭已经明白周北光所说的是什么。 什么是龙子龙孙?皇帝的后代就叫做龙子龙孙,尤其是开国皇帝的后代。 朱德昭虽然是秦藩宗室,如果细算的话,他也称得上是龙子龙孙,那此时的周北光所说的不就是自己吗? 目前来看,自己又是周北光所认识,所能接触到的唯一一个宗室子弟,既然如此,除了自己之外还能有谁呢? 他总不能跑到皇宫之中把皇帝拉出来,让皇帝给他驱散邪祟吧? “你这话说的倒是巧妙,龙子龙孙,我只是一个普通人,又怎么称得上是龙子龙孙呢?”朱德昭连连反驳。 周北光却走到朱德昭面前。拉住了他的手臂,笑着说道:“朱兄弟,不用说这些妄自菲薄的话,这里又没有其他人,只有你我两人在此。 你身上流淌着的血脉自然是龙子龙孙,说得难听一点,如果在洪武永乐年间,说不定在下还要跪下来喊你一声王爷呢。” 这话把朱德昭吓了一跳,连连后退,“这话可不敢胡说,在下只是一个本本分分的普通农民可不是什么王爷,大人以后可不要说这话。” 与此同时,朱德昭的心里起了疑心,平白无故就上来和自己套近乎,事出无常必有妖。 这个什么邪祟肯定也是他瞎编出来的,只是不知道他的目的是什么。 想到这里,朱德昭渐渐的收起了刚才那副慌张的样子,他问道:“赵大人,这样说也不是没有道理,只不过在下确实是个普通人,但如果能帮到大人,大人但说无妨。” 周北光见朱德昭同意下来,没有多想,便认为自己计谋得逞,于是他又拉住朱德昭的手,笑着说道:“朱兄弟其实也不用什么太多的方法或者什么手段,根据那神医圣手说,只需要朱兄弟陪着我吃一顿饭,让我多吸一吸朱兄弟身上的正气就好了,就这么简单,没有什么太复杂的事。” 吃一顿饭就能治好身上的邪祟,这件事根本就是无稽之谈,在大明皇家学院里学习了那么长的时间,朱德昭也明白一些道理,在万历那唯物主义熏陶之下,他根本就不相信世界上还有如此古怪的病症。 他的大脑飞速运转,猜想着周北光说这些话的目的是什么? 在思考的同时,他又问周北光,“既然陪大人吃一顿饭就好,那在家就陪大人吃一顿饭吧,只不过在下穷苦,身无长物,恐怕掏不起饭钱。” 周北光见朱德昭已经上套,当下就哈哈大笑着,“既然是在下请朱兄弟吃饭,那肯定是在下掏钱,又怎么可能会让朱兄弟掏钱呢?在下再怎么不是人,也不会做出这种欺辱朋友之事。” 这话听的朱德昭心中冷笑连连,欺辱朋友,我和你是朋友吗?咱俩才认识几天啊?biqμgètν 话虽这么说,可表面上还是要维持住,必须要试探出他最真实的目的是什么。 于是,朱德昭便佯装高兴,朝着周北光拱了拱手,大声笑道:“既然如此的话,那在下就恭敬不如从命了。户部是朝廷六部之一,这里规矩极多,地位尊崇。在下只是一个小小的吏目,如果没有大人照料,恐怕在这衙门之中将会寸步难行。” 花花轿子抬人,朱德昭这番话说的周北光高兴不已,再加上他本来就有加害朱德昭的心,两者双管齐下之下,让他没有多少怀疑,当下就拍着胸脯将这事敲定下来。 “既然如此,那三天,在下在昌福酒楼摆上一桌子,到时候在下也会多找几个人过来作陪。”周北光笑着说道。 当然要多找几个人过来作陪,必须要在众目睽睽之下让赵老六将自己击伤,让赵老六将朱德昭击杀,让赵老六毙命。 因为只有这样,才能洗清他身上的嫌疑。 “好好好,到时候我跟着你一起去。”朱德昭同意下来。 见朱德昭已经同意,周北光没有在这里多停留,随意的又和朱德昭说了说几句家常,便急匆匆的离去。 看着周北光那急匆的身影,朱德昭心中冷笑不已。 事出无常必有妖。 “我只是一个小小的吏目,户部侍郎啊,你是高高在上的官,却要请我吃饭,还用那么荒唐的理由,你这不是此处无银三百两吗?”朱德昭冷笑几声,随后又开始了忙碌。 下午时分,他又去了皇宫,将这件事情禀报给了万历。 书房之中,万历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朱德昭,眉头紧紧皱起。 周北光是案犯嫌疑人更是幕后黑手,赵老六是他的打手,现在赵老六已经被刑部那边查到,按理来说,周北光此时的当务之急,应该是摆脱赵老六和他的关系,在这种危机时刻,他怎么又有心情请朱德昭吃饭呢? 摆脱关系最常用的方法有两种,一种是杀人灭口,一种是制造不在场的证明。 万历眼睛微微一亮,敏锐的察觉到了什么。 “杀人灭口,不在场的证明。”万历眼睛明亮,他抓住了。 “朕明白他想干什么了。”万历看着朱德昭。 众所周知,朱德昭是万历的人,让朱德昭看到什么也就相当于让万历看到什么。 让朱德昭当做传声筒,恐怕是周北光的目的。 赵老六现在已经被刑部通缉,按照这条线一直查下去,势必会查出他和赵六之间的关系,按照常理来看,他现在的当务之急是要洗清他与赵老六的关系。 让朱德昭亲眼看到周北光与赵老六没有关系,那么这种场景势必会传到万历的眼中。 如果能够让一个皇帝确定他俩之间没有关系,即便刑部查出来他们两个有所牵连,只要皇帝这边确信,那么刑部那里也没有什么太好的办法,除非有确凿的证据。 想到这里,万历想明白了。 周北光借朱德昭之眼,洗清他和赵老六的关系。最好的方式,就是在周北光请客吃饭,众目睽睽之下进行。 既然如此,那就只有一个可能。 在饭局之上,赵老六这个穷凶极恶之徒利用某种借口来击杀周北光,使其受伤,然后再通过某种不知名的方式将赵老六杀掉。 这样一来,所有的事都会在第一时间传到万历眼中。 既能除掉赵老六,又能洗清与他的嫌疑,还能在短时间内传到万历这里。 “高,高啊,这个周北光,有些意思。”万历眯着眼睛,饶有兴致的说道。 然而百密一疏,再凶猛的老虎都有打盹的时候。 万历想到了周北光的动机,却没有想到他的真正做法,以及真正目的。 “这样吧,到时候你也跟着去一趟,看看他到底耍什么花招,不过,你放心吧,朕会派人保护你。”万历说道。 这是万历出于安全的考虑。 “遵旨!”朱德昭领下了万历的命令,走了出去。 朱德昭走后,万历又把张诚找了过来。 “这几天,死死的盯着周北光和赵老六,三天之后。周北光会在昌福酒楼宴请朱德昭,赵老六已经暴露,恐怕他会做出一些过激的事。 在宴席开始之前,悄无声息的将赵老六拿下。朕倒是要看看,这个周北光还有什么招数。”万历吩咐道。 当然不能让周北光洗清和赵老六的联系,在不打草惊蛇的前提下,把赵老六捏在手中,是最好的办法。 到时候,就可以利用赵老六,做更大更多的事,牵连到周北光,甚至更多的人。 “奴婢,领旨!”张诚回道。 张诚走后,时候也不早了,万历和之前一样,去了李太后那里。 今天的李太后心情不太好,万历还没进去,就听到了李太后的喝骂声。 “真是该死的,朝中的这些官真无法无天,竟然敢拿我家的事情胡咧咧,真该死啊。”李太后骂骂咧咧。 “圣母大人,这是怎么了?”万历走了进去。 看到了皇帝,李太后收起了脾气,不情愿的说道:“唉,我也是为了你外公一家啊,那些官实在欺人太甚啊。” 第一百三十三章 事情败露?! 万历在听到李太后说是为了他的那个外公之后,心中升起了无数疑惑。 武清伯这个家伙压根就不怎么行,唯利是图,奸诈狡猾,再加上贪财好物,被朝中的那些官员嫌弃也是在正常。 但李太后所说,他也是为了武清伯,就让万历有些好奇。 于是万历开口询问:“到底是出了什么样的事情?会让圣母大人如此?难道朝廷中的那些官员们又开弹劾外公了?” 最近这段时间,万历没有收到弹劾武清伯的奏疏,所以李太后所说的这些在万历看来有些破天荒,有些奇怪。 李太后语重心长地说道:“不是在皇宫北面盖了一个宗学吗?所以我就提前把这事情告诉给了你那外公,说让他把家中子弟教育一番,然后准备送往宗学读书。 结果你外公又是一个大嘴巴,没几天就把这事儿吵得纷纷扬扬,结果有一天你外公出去办事,在路上遇到一个官,也没见过那个官员,也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 但是那个官员在见到你外公之后就开始出言讥讽,还说了一些非常难听的话,还说你外公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之类的,然后你外公就问他是谁,结果这厮什么也没说直接就走了。 你也知道,你外公是一个好面的人,被那个官员当众辱骂,心里肯定不舒服,所以就进宫来告状,想着让你查一查,看能不能查清楚。” 万历听着李太后所说的这些话,心中有些无奈,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毕竟重开宗学触动了很多人的心。 让他们当众骂皇帝,有些人没有那么大的胆子,但是让他们当众骂武清伯,却没有什么顾虑。 对于其他那些官员来说,在宗学尚未建成之际,忍一忍也不是什么大事,可对于某些御史来说,却无法忍受。 加上武清伯又是一副大大咧咧,喜欢吹嘘的性格,肯定要得罪一些文官,而且他说在路上遇到一个官员,出言讥讽,万历觉得此事绝对不是武清伯所说的那样,里面肯定也有一些隐情。 说不定,以武清伯那种张扬的性格来看,肯定是和那个官员有所争执,这才被人如此骂了一顿。 这些事情对于万历来说没有什么太大的影响,他们骂武清伯就让他们慢慢骂去吧,只要暂时不影响到万历的安排就没有什么。 万历和李太后说了起来,嘴上帮着李太后和武清伯骂着那个官员,但没有做实际的表态,因为骂了几句就要查人家,确实有些不太合适。 更别说现在户部银币的事还没解决,再急也不能生出太大的乱子。 安抚了一阵李太后,天也黑了下来,万历又去了陈太后那里请安,随后便回到了宫中睡觉。 深夜沉沉,大夜无眠,今晚对于周北光来说,注定是一个不眠之夜。 城外,周北光在远离城池的地方买了一套宅子,然而这处宅子主要是让赵老六居住。 在通缉令张贴到京城大街小巷之后,周北光就让赵老六住在了这里,没有他的命令哪也不准去,同时禁止他进入京城。 今天晚上,周北光坐在宅子的堂屋中,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赵老六,叮嘱着:“三天之后我会宴请朱德昭,到那个时候你要在酒宴上当着我的面将他杀掉,对了,你到时候也要用刀,刺我几下。” 周北光这番话让赵老六极为疑惑,让他当众杀人,他不是没有那个胆子,可为什么又要让他刺伤周北光呢? 这让赵老六想不明白,于是问道:“大人,杀一个朱德昭很简单,只需要告诉小的他住在什么地方,小的半夜翻墙进去就能把他杀掉,又何必拿到大庭广众之下呢? 再说了,大人是我的救命恩人,对我有大恩,我怎么能干出那种恩将仇报的事情?” 周北光说道:“正是因为我对你有大恩,所以我才会让你这样做。现在整个京城上下都贴着你的通缉画像,你觉得如果你一直待在京城,还能保得住吗?肯定会被人早晚挖出来。 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如果被人查出来你和我有关系,你觉得我还能在朝中做官吗?所以说必须要制造出你和我不是一伙的场面,只有这样才能骗过朝廷中的那些官员,才能骗过天下。 让你在宴席上当众刺杀我,那不就代表着我和你没有什么关系吗?你可能明白这里面的道理?” 赵老六也不是傻子,稍微思考了一下便明白了这里面的原因。 他若有所思的回答:“原来如此,大人心思缜密,小的佩服。” 周北光叮嘱道:“这几天你就准备吧,一定要保证万无一失,不能有任何差池,今天晚上我会住在这里,明天一早我会离开,在我通知你动手之前,这几天你就静静的待在这里,不要有任何走动,千万不能被别人发现,如果这个时候你被别人发现,那我也保不住你。” 赵老六急忙回道:“大人放心吧,在下肯定会安分守己。” 周北光又叮嘱了几句,随后回房休息,躺在床上,他翻来覆去睡不着。 床边的柜子上点了一根蜡烛,昏黄的灯光在房间中不断闪耀,周北光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平复着自己那颗躁动的心。 杀掉朱德昭,同时再杀掉赵老六,那么就能洗清他身上的嫌疑,到时候就没有人知道事情的真相了。 虽然他和很多人都有合作,周北光相信那些人肯定不会出卖他,那些人和他都是一根绳上的蚂蚱,他出事,那些人也会跟着倒霉,唯一的不安分因素就是朱德昭以及赵老六了。 没办法,谁让朱德昭是万历的人,谁让赵老六现在已经暴露了。 一夜匆匆而过,周伟光起得很早,在城门刚刚打开之际就进了城。 来到户部,他又和之前一样跑去与朱德昭攀谈,这几天一有时间他就会去朱德昭那里,说一些闲话,时间就这样静静的过去,转眼之间就是三天后。 这天,昌福酒楼二楼,雅间之中,周北光已经让店家张罗了一大桌子酒菜。 饭菜非常丰盛,此时又是夏季,瓜果蔬菜,数不胜数,鸡鸭鱼肉应有尽有。 周北光站在酒楼门口驻足观望,有些烦躁的等候着朱德昭的到来。 道路尽头,出现了一辆马车。 周北光看着过来的马车,原本紧皱的眉头渐渐舒展开来,这马车上的人正是张泰鹤。 他认识这辆马车。 张泰鹤的马车停在了周北光面前,张泰鹤走下马车,“今天这是怎么回事?怎么突然要请客吃饭?” 周北光并没有把自己的打算告诉给张泰鹤等人,所以张泰鹤这些人并不知道周北光的目的是什么。 在得知周北光请他们吃饭之时,他们还很疑惑。 虽说之前周北光也喜欢请客吃饭,但每一次请吃都有一个具体的名头或者原因,可是这次什么都没有,只是说要请客吃饭,而且主要对象还是朱德昭。 这就让张泰鹤他们更为疑惑了,想不明白。 “周兄突然之间请客吃饭,属实让我有些难以理解啊。”张泰鹤来到周北光面前,开口说道。 周北光笑道:“怎么,请客吃饭你都不愿意,又不用你花钱,白吃一顿,难道不好吗?” “哈哈哈。” 张泰鹤哈哈笑道:“白吃一顿当然好,这世界上最好吃的饭就是白来的饭,但是我不明白,周兄为什么要宴请朱德昭那小子?虽然他也算得上是宗室子弟,可地位与当今陛下相比,实在差的太远,何必呢? 再说了,他又是银库大使,万一被他发现个什么蛛丝马迹,那该如何?” 周北光冷笑道:“哼,正是因为他是银库大使,所以我才要请他吃饭。” 看着面带冰霜的周北光,张泰鹤的心中忽然涌现出一个不祥的预感。 他压低了声音,看了看四周,见没有什么人注意过来,便对着周北光小心翼翼的说道:“莫非今天这饭是一顿鸿门宴?” 周北光目光如隼,盯着张泰鹤,“有些事情知道就好,不要说出来。” 张泰鹤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事到如今,他也没法阻止,再说了,他和周北光已早已经是一条船上的人,他也不会阻止,既然周北光愿意铤而走险,那就让他去吧,反正事情败露之后,最先受到影响的人不是他,而是周北光。 随后,又有几个户部和兵部的官员到来,这些人都与周北光有着或多或少的关系,他们也参与了银币倒卖之事。 当所有人都到达之际,朱德昭这才慢慢悠悠的前来。 朱德昭倒也敞快,没有坐车也没有坐轿,靠着两条腿一步一步的来到了周北光面前。 周北光看着过来的朱德昭,当下就拱着手,笑眯眯的迎了上去,“哎呀,朱兄弟,你可算是来了,让在下好等啊。” 朱德昭笑道:“周大人难道来的这么早吗?倒是在下有些事情,耽搁了一下,故此来的这么晚,还请大人见谅。” 周北光毫不在意的说道:“谁还敢说自己没点事,这不妨事,不妨事,快快进快快进。” 周北光非常热情,生怕朱德昭不进去,那个架势,就像是遇见自己的亲爹一样。 然而周北光不知道的是,在朱德昭的身后,跟着几个东厂番子和锦衣卫校尉。 在局里饭馆不远处的一个茶水铺子里,东厂厂公张诚,亲自坐镇。 “情况如何了?朱德昭进去了吗?!”张诚看向身前的几个手下。 其中一个手下回道:“回禀公公,已经进去了。咱们的人,已经提前把客栈接手,今天客栈之中,所有的人都是咱们东厂与锦衣卫之人。” 在昨天,张诚就已经带着人,把酒楼中除了掌柜以及跑堂伙计之外的所有人,全部换成了厂卫之人。 皇帝亲自安排下来的事,不能有任何差池,也不能有任何疏忽。 “吩咐下去,一定不能打草惊蛇,把那个赵老六抓住之后,没有我的命令,禁止行动。”张诚说道。 很快,他的命令传了下去。 此时,客栈后厨,赵老六在后厨院子里洗着刚刚送来的菜。 两天前,他混进了客栈做工。因为做了一番掩饰,加之他要钱很少,所以没有被掌柜认出来。 他的目光却没看手中的菜,而是放在了二楼。 在他的衣袖中,有一把匕首,那是用来杀朱德昭的工具。 他在等一个时机,等后厨将饭做好之后,让他端上去之时,趁机杀掉朱德昭。 “好了吗?二楼开始催了?!”一个伙计来到了后厨,大声催促着。 厨房中锅碗瓢盆的声音越来越大,厨子那浑厚的声音响起:“好了,进来取。” 就在这时,赵老六站了起来,拦住那伙计,憨厚的一笑,说道:“不用,我来,莪来就行。” 伙计见状,笑着说:“既然如此,那就你来吧,我也能歇一歇。” 说着,赵老六走进了后厨。 就在他走进去之时,身后的那几个伙计也根本上去。 其中一个从后面捂住他的嘴,其中一个搂住他的腿。 厨房之中,一把明晃晃的菜刀横在了赵老六的脖子上。 还没等赵老六反应过来,他直接被人拿住。 “别说话,不然,杀了你。”一个东厂番子说道。 赵老六老老实实的闭上嘴,任由人摆弄。 很快,一个麻袋套在了他的头顶,将他装了起来。 而做好的饭菜,也将由东厂番子送上去。 此时,二楼雅间中,周北光见赵老六迟迟未来,心中多了一些怀疑和焦虑。 怎么还没来?不可能啊,宴席开始之前,我还叮嘱过他,不可能啊。 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坐在一旁大吃大喝的朱德昭见周北光如此,笑道:“周大人,怎么不喝酒呢?是不是有什么心事啊?!” 周北光讪笑两声,说道:“没有,只是忽然有些不太舒服,没事,没事,你们吃你们的,你们吃你们的。” 第一百三十四章 赵老六人呢? 将这些人应付过去之后,周北光象征性的吃了几口饭菜。心中的焦急越来越多,眼看着饭菜都要吃完,怎么还没有见赵老六过来。 就在他万分焦急之时,几个伙计端着餐盘敲响了房门。 周北光以为是赵老六过来,心中舒缓一些,急忙站起,对着同桌的那些人说道:“你们先吃着,我过去开门,应该是还没送上来的饭菜。” 朱德昭却站了起来,说道:“倒也不用大人亲自过去,在下过去就行,大人请客吃饭,怎么能让大人一直忙活呢。” 说着话,朱德昭径直往房门那边走去,没有给周北光一点机会,周北光本来想拒绝,可想到门外的人就是赵老六,于是又坐了下来。 让赵老六在朱德昭开门之时,将其杀掉,那是最好的选择,也不用费什么功夫,周北光端起一杯酒慢慢的喝着,一双眼睛死死的盯着房门处,期待着想象中朱德昭的惨叫声。 而所有的一切,都没有按照他预想中的来。 朱德昭打开房门,两个伙计站在门外,站在最前面的那个伙计对着朱德昭说道:“客官,这是你们的饭菜。” 说着,这两个伙计走进了房间,规规矩矩的把手中的饭菜放在了桌子上。 周北光看着这两个伙计,心凉了半截。 这两个伙计之中没有一个是赵老六,这两个人都陌生无比。 朱德昭没说什么,当这两个伙计出去之后,又将房门关上,重新坐在了周北光旁边。 看着还在迟疑中的周北光,朱德昭问道:“大人,这是怎么了?怎么看起来像是有心事,刚才那两个伙计大人可认识?” 周北光回过神来,摇了摇头,说道:“我不认识他们,我怎么可能会认识他们呢。” 说着,周北光又端起桌子上的酒杯,喝了一口。 他的脸色阴晴不定,难看到了极致,刚才那是最好的机会,赵老六怎么没来? 难道他被什么事情耽搁了吗?还是说,他打算待会再来? 带着这样的想法,周北光连连喝了好几杯酒,暂时将那些不快抛之脑后与朱德昭又开始推杯换盏。 当饭菜吃的差不多,周北光见赵老六迟迟未来,于是,准备亲自去看一看。 下定决心之后,他对着朱德昭以及张泰鹤等人说道:“诸位先吃着,我刚才酒喝的有点多,先去方便方便,见谅见谅。” 周北光笑着走出了房间,顺着楼梯,急匆匆的往后厨那边而去。 他来到后厨,向那些人打听赵老六。 当然,真名不是赵老六,而是王老七这个化名。 周北光站在后厨门口,拉住一个准备去送饭的伙计问道:“我记得我今天早上过来之时,是一个叫做王老七的伙计招待我的,怎么刚才一直没见到他?” 这伙计有些怀疑的说道:“王老七?!我们店里没有叫王老七的人,这个客官是不是记错了?” 说完话,这个伙计急匆匆的离去,没有解释什么。 周北光不敢多问,生怕被人看出什么。 他不知道的是,这几个伙计并不是店中的伙计,而是东厂之人。 看着伙计离开的背影,周北光心中疑惑万分,王老七就是赵老六在这里的化名,在两天前就已经来到了这里的后厨工作,为的就是今天,怎么可能会没有呢? 这让他本就紧张的心更加局促不安,于是,他又以上厕所为借口,在后厨以及后院小心翼翼地搜查起来。 找了大半天,他可以肯定一件事,赵老六确实没在这里。 周北光回到了雅间之中,认认真真的回忆着今天所发生的事情。 在今天早上他过来之时就见到了赵老六,这一点他是万分确定的,他当时还把赵老六叫到了没人处叮嘱了一下今天的详细过程,这才过去多长时间,怎么一眨眼的功夫就没见人了呢? 而且这家店里的伙计和后厨都说没有那个人,这不可能,这里面肯定有事情,一时间让周北光内心慌了神。 会不会是朝廷已经掌握了?还是说,赵老六在客栈当中被人认出来,从而被刑部给抓走了呢? 想到这里,周北光又觉得不可能。 如果真是被刑部的人抓走,不可能一点动静没有,而在这里吃饭的这些时间当中,也没见到有官兵或者刑部的官员过来。 这不正常,这不可能。 那赵老六到底在什么地方?他会不会是跑了呢?为什么店里的人不知道他呢?而且,店铺中有些人,怎么看起来有些面生,他们又是谁? 这一切,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为什么会是这个样子?! 周北光心乱如麻,失魂落魄的拿起酒杯,疯狂的往肚子当中灌着酒。 就在此时,朱德昭笑眯眯的端起酒杯,朝着周北光敬酒,并且笑着说道:“周大人,在下敬你一杯。” 周北光打着哈哈,又回了一杯。 看着面带笑容的朱德昭,周北光心中满不是滋味。 本来让赵老六今天过来演一场戏,再杀掉朱德昭的同时洗清自己身上的嫌疑,可万万没有想到,这场戏只演到一半就以失败告终。 最为关键的赵老六,消失的无影无踪不知所踪。 这一刻,周北光已经没有了吃饭的心。 他又吃了两口,便借口家中有事,起身离开。 这让张泰鹤以及朱德昭他们几人大为疑惑。 看着即将出去的周北光,朱德昭连忙开口:“周大人家中有什么事啊?竟然如此着急,要不要在下陪同大人过去一下,看看有没有什么帮得上忙的地方。” 周北光止住脚步,回身看了一眼朱德昭,笑着说道:“那倒不用,还是先吃饭吧。” 说完话,周北光急匆匆的离去。 朱德昭没有去管,接着大喝大吃起来。 张泰鹤等人见周北光已经离开,也没有了吃饭的心,又各自借口离开。 朱德昭对此毫不在乎,依旧大吃大嚼着,不亦乐乎。 …… 此时,东厂之中。 赵老六被绑在一根柱子上,张诚坐在他的前面,几个东厂番子手持鞭子,问候着他。 在审问之前,先狠狠的教训一番,杀一杀赵老六的威风,这是东厂番子的常用手段。 噼里啪啦的鞭子声不断响起,惨叫声在这里久久回荡。 打了差不多有十五分钟,张诚站了起来,他来到赵老六的面前,冷声问道:“告诉杂家,你叫什么名字啊?为什么会在客栈当中?” 赵老六看着张诚惊慌失措的喊道:“小的叫做王老七,前几天刚刚在客栈当中找了一个活计,小的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小伙计,不知道你们是干啥的。” 张诚冷笑道:“哼哼,死到临头了还嘴硬,告诉你吧,杂家是东厂厂公,这里就是东厂,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 随后,张诚从怀中取出了一张画着赵老六模样的通缉画像。 虽然这通缉画像上的样子与赵老六有几分出入,但大概也能看清楚。 张诚指着画像上的人,说道:“这上面的人,是不是你?乖乖的告诉杂家,也能少一顿皮肉之苦,如果你就这么一直嘴硬下去,咱家可不敢保证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赵老六当然知道画像上的人是自己,但他却不能说,什么都不能说。 如果他自己真的把所有的事情都交代了,那么难逃一死。 于是他便闭口不言,咬紧牙关,什么也不说。 张诚最喜欢这样的犯人。 他把手中的通缉画像交给了随从,又坐了下来,“看来这人是不见棺材不落泪啊,把咱们这个地方的所有家伙事都拿出来,好好的伺候伺候他吧。” 说完话,几个东厂番子急匆匆的离开。 没多久,一大摊刑具摆在了赵老六的面前,这些刑具琳琅满目,各种各样。 有些刑具上面还带着已经干枯的血迹,阴森可怕。 赵老六看着眼前这些刑具,一下子就慌了。 他开始拼命的挣扎着,身体不受控制的抽动着。 但他还是什么都没有说,依旧嘴硬。 张诚没说什么,让手下直接上刑。 他的这些手下异常生猛,直接上了弹琵琶。 刚刚下去没多久,赵老六那凄惨的声音就不断的回荡起来。 “啊,啊,我说,我什么都说……”赵老六再也坚持不住了。 张诚笑了笑,摆了摆手,示意手下人先停下。 “这有些人啊,就是贱骨头,非要上刑才说。为什么不早说呢?还要受一顿皮肉之苦?”张诚说道:“说吧,是谁让你这样做的,想要干什么?!” “是户部侍郎周北光让我这样做的,他让我提前去店里当一个伙计,然后在今天趁着上饭之时将户部银库大使朱德昭杀掉,然后再将他杀伤,做完这件事情之后,他就会送我出城一直去南方!” 赵老六连忙说道,不敢有任何隐瞒。 “还有呢?之前刑部牢房赵宝庆,是不是你干的?!”张诚继续喝问。 “这件事情也是我干的,同样也是户部侍郎周北光让我这样做的。七八年前,他对我有恩,那个时候他高中进士,于是我就一直跟着他,帮他做了很多见不得人的事……” 在痛苦的压迫之下,赵老六忍不住了,如同竹筒倒豆子一般,将自己知道的那些事情,一五一十的全部说了。 张诚笑了,笑的很开心。 “没想到啊,这个周北光竟然是个人面兽心的家伙,不仅杀掉了前任银库大使赵宝庆,现在还想杀掉朱德昭。他这样做的目的是什么?”张诚质问。 “我也不知道,估计,和银库银币倒卖有关,他之前说漏嘴了,说银币是他从户部弄出来的……”赵老六声音颤抖的说道,很显然,现在的他已经疼到了极致。 张诚在很早之前就知道银库银币是周北光倒卖了,唯独没有想到周北光的胆子竟然这么大,甚至还想杀掉朱德昭。 这让张诚有些害怕,如果自己不知道这事,没有着重监控,是不是真要被周北光得逞? “这个周北光,胆子竟然这么大。”张诚声音很冷,又问了问赵老六其他的事情。 赵老六不敢有任何隐瞒,将所有的事情全都说了。 不久之后,张诚拿着口供,去了皇宫。 乾清宫中,万历拿着张诚送来的口供,认真的看着。 上面的内容,让万历的脸色差到了极致。 万历想到了周北光会杀人灭口,也想到周北光会用某种方式洗清自己身上的嫌疑,唯独没有想到,他竟然还想杀掉朱德昭。 如果不是自己有所警觉,让张诚一直盯着朱德昭,恐怕此时,朱德昭已经得手了。 “今天下去之后,多往朱德昭身边安排一些人手盯着,记住,一定要在暗中进行,倒是要看看,周北光接下来还要干什么。”万历看着张诚。 “奴婢领旨。”张诚朝着万历行了一礼,领下了旨意。 张诚走后,万历越发觉得这个周北光胆子不小,竟然还想着对朱德昭动手。 不过,这样也好,胆子不大,又怎么可能牵扯到更多的人? …… 周北光回到了住处,他把所有的门窗全部关闭,把自己一个人锁在房间中。 盛夏时节的天气,热的厉害,可房间之中的周北光浑身颤抖。 他察觉到了一丝危机感,一双看不见的大手,不知道在什么地方,推动着事情的发展,而他却毫无所获。 忽然想到了消失好几天的吴娇儿。 “她现在人在哪?还活着吗?去了哪里?这娘们虽然不知道我的秘密,但也不是一个省油的灯……” 周北光忽然担心起来。 他想到了自己之前给了她不少银币,如果真的被有心人查上一查,肯定能弄清楚和自己有关。 但是,他又想不明白,吴娇儿怎么会突然失踪呢? 她去了哪里?这么久还没有回来,今天的事,是不是和她有关? 这几天,他一直忙碌着击杀朱德昭之事,没有顾及到吴娇儿。 现在细细想来,事情,实在诡异。这后面,有很大的问题。 第一百三十五章 该收网了 消失的吴娇儿,消失的赵老六,所有的一切,看起来都是那么的不同寻常,最为关键的是,他们两人在消失之时,都没有任何迹象,就像是突然人间蒸发了一样,消失的无影无踪,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这是很要命的事,就好像所做的一切,都在外人的操控之中一样。 仿佛黑暗中有一双大手,在背后控制着,无论他怎样努力,都没有办法阻止。 周北光想不明白,想不明白背后到底隐藏着什么样的秘密。 他躺在床上,迟迟无法入睡,心中惊惧不已。 所发生的这一切,刑部几乎没有什么反应,根本不知道这些事情,如今还在大街上漫无目的的搜查着。 这对万历来说,再好不过,先让他们慢慢去搜,万历也有足够的时间,布局和调查。 周藩宗室弟子到位之时,就是万历收网之时。 ...... 乾清宫中,万历思考着后续的事情,想要将手中的那些宗室子弟安排进户部,就需要牵扯到更多的户部吏员,这不是什么难事,有了赵老六,在暗中调查银币倒卖案件就会快上不少。 宗学现在即将建设完毕,等宗学建设完毕时,周藩的那些宗室子弟差不多就能到达京城,到了那个时候,将他们安顿好,就可以展开计划了。 到时候,将户部的那些罪官一网打尽,当然了,还有兵部的那些官员。 今天天气很好,万历处理了一阵政务,随后带着田义在宫中散步转悠。 下午的凉风迎面吹来,舒爽不已,万历来到了司礼监。 自从冯保被拿下之后,司礼监就由张宏控制,这个张宏比冯保识趣多了,从来不做那些逾越的事情,不是他的活计,他从来不管,是他的活计,他总会按时完成。 对于万历的要求,他也从来没有拒绝过,几乎就是一个应声虫,万历让他做什么,他就做什么。 万历刚刚来到司礼监门口,就被准备出门的张宏看到,于是急忙朝着万历迎去,同时急忙行礼:“拜见皇爷,皇爷突然前来,未能远迎,还请赎罪。” 万历毫不在意的摆摆手,说道:“朕今天突然兴起,就过来看看,没什么大事,不要拘束。” 张宏松了一口气,还以为万历今天过来是有什么事情呢。 “朕看你一脸焦急,是有什么事情要处理吗?怎么如此慌张?!”万历问道。 张宏脸上的苦涩又多了几分,说道:“皇爷,还真有一件事情要禀报,只是没想到皇爷忽然过来。” 说着,张宏从怀中取出了一封奏疏,当面交给了万历。 万历接过奏疏一看,看着上面的内容,脸色忽然阴冷了一些。 这封奏疏署名是福建漳州府知府罗青霄,罗青霄在奏疏中说,自万历元年中开始,倭寇又开始盛行,但当时势力很小,不成气候,对当地没有什么太大的影响。可自从进入万历二年之后,倭寇的势力渐渐嚣张起来,等到今年夏季之时,倭寇的数量与日俱增,大有一副燎原之势...... 看着这封奏疏,万历敏锐的察觉到了不对劲。 从隆庆开关之后,大规模的倭寇事件已经很少了,尽管还有一些,但不成气候,只要朝廷能够认真防备,就掀不起风浪来。 可是现在,怎么突然之间,倭寇的数量就与日俱增?这不正常,很不正常。 根据奏疏上的内容来看,倭寇起来的时间,似乎与抄家抚宁侯的节点很近,莫非,这里面有什么隐情? 事实上,这两者之间有很深的关系。 抚宁侯等人在海澄县有着大量的海船,和当地的那些走私贩子有不小的交际,万历派人查封了抚宁侯在那边的资产之后,无意间触动了他们。 后来,户部又因为海澄县督饷馆上缴赋税数量不足,派人诘问,加重了那些走私贩子的恐慌。 为了避免手中的利益被查,于是当地的那些走私贩子们又开始在海面上兴风作浪。 在威胁朝廷的同时,毁灭之前留下来的痕迹。 也正是因为这些原因,福建那边的倭寇数量,这才与日俱增。 随着倭寇的兴起,那边的商船一时间无法出海,只能缩在港口之中,严重影响了海贸政策,使得税收不断下降,损失越来越大。 “倭寇倭寇,哪里来的那么多的倭寇!”万历看着手中的奏疏,冷哼不已。 万历之前就对海澄县那边的事情有了安排,等到朝廷京营兵马练出来后,选一大将前去调查,谁要是敢阻拦,直接用武力强推。 道理讲不明白,那就用武力横推。但如今,京营尚未训练出来,兵马尚未强健,还要再等一段时间。 万历想了想,将奏疏翻到最后一页。 最后一页是张居正的票拟,内容很简单:“严防倭寇,以静制动,减少出海,严防死守。” 简简单单就这么几句话。 看上去有些草率,可也是现在最合适的方法。 事情要一步一步的去做,不能操之过急,一下子把战线拉的太长,容易出现问题,不能操之过急。 想到这里,万历把奏疏又交给了张宏,说道:“就按照票拟上的来办吧。” 张宏接下了奏疏。 就在这时,万历忽然想到了一件事。 陈增前几天刚刚带着手下南下福建,前去处理抚宁侯海船之事,现在那里又生出这么一档子事,肯定会生出事端,恐怕此行不会太顺利啊。 又是一个多事之秋,不过,陈增头脑灵活,心思缜密,应该不会出什么太大的问题。 只要能把抚宁侯的那些船只搞到手就行,目前也不需要出海贸易。等过了这段时间,京营的士兵训练的差不多了,去一趟福建,把那边的事情解决掉,就没有什么太大的问题了。 接下来,应该加快处理户部之事了。 时间匆匆而过,转眼间就是深秋,天气一天比一天凉。 深秋时节,天气干燥的厉害,风也变得凛冽。 张鲸终于带着周藩宗室弟子回到了京城,这次,一共带来了三十名宗室子弟。 这三十名宗室子弟全部都是周藩最边缘的穷苦人,和朱德昭他们的出身差不多,有着朱家子弟的称号过着朝不保夕的生活。 这种穷苦人,最好掌控,也最容易控制。 乾清宫外,这些人跪在地上,朝着站在面前的万历行礼。 这些人基本上都是少年,最大的十五六,最小的十二三。他们神色慌张,脸上满是害怕,面对皇帝,他们又怎么可能会毫无反应? “行了,你们起来吧,咱们都是一家人,又何必说两家话?”万历笑眯眯的说道。 这话让跪在面前的这些人心里起了波澜,他们都姓朱,但人与人之间的差别,比人与畜生的差别还要大,皇帝是高高在上的真龙天子,而他们,只是穷乡僻壤的普通百姓,又怎么可能和皇帝相提并论? “草民叩谢陛下!” 这些少年连连说着谢恩的话, 万历又说了一些劝勉的话,又让人将他们带了出来。 随后把张鲸叫到了跟前,“这些人如何?是否可靠?!” “回皇爷的话,这些人都是奴婢精挑细选出来的,按照皇爷的指示挑选的。”张鲸如实回道。 万历点点头:“既然如此,那就按之前来办,把他们先安排好。赶在过年之前,宗学就能完工,到时候把他们安排进去。对了,你顺便去通知一下英国公、成国公他们,告诉他们,宗学建成以后,他们家的子弟也可进去学习。” 必须要把那些勋贵绑在同一辆战车上,这样才能形成合力,进一步的减小影响。 “奴婢领旨。”张鲸恭敬的回道。 等所有人退下后,万历回到了书房。 既然人员已经到位,那么接下来就该办大事了。 不久,张诚来到了万历面前。 “也该收网了,事情耽搁了这么久,应该有个结局了,你们现在准备的如何了?”万历看着张诚。 张诚回道:“回禀皇爷,现在已经准备的差不多了,人证物证现在已经搜集到位,随时可以处理。” “那就好,那朕就把这件事情交给你们,今天下去之后,开始处理吧。”万历说道。 张诚领下万历的旨意,退了出去。 一场风波,开始袭来。 可是,这场风波并没有多少人注意到,朝廷中的那些官员们,将目光都放在了张鲸带来的那些周藩宗室子弟身上。 内阁之中,张居正的厅堂里,吕调阳坐在张居正面前,脸上满是愁容。 “张鲸从开封弄了三十个宗室子弟进京。”吕调阳说道。 “是啊,这件事情现在已经众所周知了,他们大摇大摆的进了京,没有任何遮掩,似乎是故意让人看的。”张居正说道。 “元辅觉得,他们进京,是要干什么?!”吕调阳说道:“在下担心的是,这些宗室子弟会如同朱德昭他们,被安排进六部之中,充当吏员或者胥吏。这是一件非常可怕的事情。” 张居正的脸色变了变,他如何不清楚这事? 如今的六部,被他掌控着。万历皇帝以下制上,把目光放在了吏员身上。 一两个吏员掀不起什么风浪,可一大群姓朱的吏员,是会出大事的。 官员们,只需要制定政策,具体的政令实施,都要依靠那些吏员。如果这些吏员全部被皇帝控制,那以后,如果这些吏员撂挑子不干,朝政会在瞬间失控。 结合之前万历的种种行为,张居正可以肯定,这些周藩宗室子弟,大概率会像朱德昭那样,被万历充当户部或者其他部门的吏员。 想要把这些人安置进去,就需要把之前的那些吏员裁撤,在没有确切的原因之下,掀起一场没有尽头的案件是最好的选择。 这让张居正的心中极为担忧,他害怕万历会一次又一次的掀起案件。 同时,万历的大操大办,也让他的心里升起了一股恐惧感。他不明白万历这样做的真正原因,面对未知,他的心中充满了担忧。 更别说现在的万历还只是一个十二岁的小孩子,如果一直这样持续下去,将会是一个什么样的结果?谁又能猜到他内心的想法呢? “陛下心思缜密,从一开始,恐怕就是想将所有的吏员换成宗室子弟。那个朱德昭就是一个开始,现在宗学已经修建成功,这三十个宗室子弟进入学习,只需要一两年就能出师,到时候,把他们安排进六部之中,可就糟了。元辅,此事不能不管啊。官员们还有科举拦着,但吏员可没有啊。”吕调阳的语气中满是慌张。 本来以为这个少年天子会安安分分的当一个泥塑菩萨,万万没有想到,竟然是一个披着羊皮的狼,凶神恶煞。 一想到朝廷六部各处都是朱家自己,吕调阳心里就害怕,这和朝廷各处都是锦衣卫东厂有什么区别? 最害怕的是,万一以后皇帝不不局限于此,将目光放在了官员身上,那该如何? 满朝文武,全都姓朱,又该如何?这不是绝了全天下读书人的根吗?届时,恐怕战乱四起,国本动摇。 “元辅,就怕陛下还瞄着科举……”吕调阳黑着脸说道。 张居正连忙出言劝阻:“慎言慎言,这是动摇国本之事,岂能胡言乱语?科举,不能有任何意外。此事我自有计较,事情没有想的那么糟糕,不要急,我进宫一趟,问问陛下,看看能不能试探出什么迹象来。” 张居正自然也能看出来这些,可他不能着急,不能慌,他是内阁首辅,他要是慌乱,朝政就会出问题。 稍作收拾,张居正戴好官帽,走了出去。 吕调阳急忙把张居正送出门外,看着他朝乾清宫而去。 不久,他来到了乾清宫门口。 看着眼前的皇宫,张居正止住了脚步。 宫中的那个少年皇帝,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人?比当年的嘉靖皇帝还要能折腾。 张居正整理了一下衣服,迈着四方步,来到了乾清宫门口。 第一百三十六章 和皇帝的一场交易 有些事情必须要当面问问才知道,就算不能有个确切的答案,也要试探试探。 张居正坐在了万历的面前,态度有几分恭敬,他组织了一下语言,问道:“陛下,臣听闻,又有三十个周藩宗室子弟进京?!” 万历看着面前的张居正,早已经料到了张居正会过来问他。 “是啊,确有此事。”万历说道。 张居正问道:“宗室子弟无诏不得入京,这是祖宗定下来的规矩,不知道这次,是出于什么缘由呢?!” “没有什么缘由,只是让他们来京城读读书,没有什么其他的事。”万历说道。 如果只是读读书,那还罢了,就害怕另有想法,比如,如同那个朱德昭一样。 现在是三十个周藩宗室,下一次会不会是五十个其他藩王的宗室?下下一次,会不会越来越多?以后,会不会是整个朝廷,都像是朱德昭那样,被姓朱的全部把控? 皇明祖训,明令禁止宗室子弟当官,现在被皇帝戳开这样一个缝隙,谁知道以后会发展到什么地步? 会不会发展到,宗室子弟也可以参加科举,从而在朝中当官,如果真是如此,那以后还有他们读书人什么事? 这是底线,这是读书人的底线,不能有任何差池。 张居正是内阁首辅,这些事情必须要管,事关朝廷安稳,事关读书人的未来。 “陛下,不知道让他们读书的目的是什么?”张居正问道。 读书的目的是什么,当然是让他们进入朝廷牵制文官。但是,万历却不会这样说。 “太祖高皇帝分封诸王之后,按照朝廷规矩,所有宗室子弟都应该由朝廷供养。但时至今日,朝廷财政空虚,又如何供养的起这么多的宗室子弟? 亲王郡王,手中自有产业田亩,可以过的很好,但是那些镇国将军、辅国将军以及以下,可没有这么好的水准,他们只能艰难求生,让他们读读书,给他们一条活路。 朝廷既然养不起,那就要另辟他径,总不能让他们饿死吧。这就是朕的想法。”万历说道。 万历这话说的没什么问题,那些镇国将军之下的宗室过的确实不怎么好,作为皇帝,给他们一条活路也没有什么问题。 而且,这些人的俸禄都是由朝廷供养,既然不让他们读书,那朝廷是不是要供养这些宗室? 让朝廷供养宗室,这也是祖制。 张居正脸色如常,他听出了万历的弦外之音。 万历的理由说的冠冕堂皇,说的非常高大上,没有任何可以反驳的地方。 要么,让朝廷供应那些宗室子弟的俸禄,要么,就让他们进京读书。 宗室问题,这是嘉靖年间都解决不了的事情,现在又怎么可能解决? 张居正没有纠结这方面,又拿朱德昭说事:“陛下,朝中胥吏任免,由各部管理,早有流程,现在另用他法,恐不和规矩。” “规矩,什么是规矩?规矩是朝中官员不得贪腐,可又有几人能做到?再说了,这银库大使一职,并不是朕非要让朱德昭担任,户部迟迟没有敲定银库大使的人选,朕为了稳妥起见,让朱德昭担任,也没有什么不当之处,等此事结束之后,再做打算也不迟啊。”万历说道。 张居正又问了问其他的事,万历打起了哈哈,含糊其辞的糊弄着。 张居正见实在问不出什么来,只能告退,一脸沉闷的回到了内阁。 吕调阳迎了上来,问事情如何了。 张居正摇摇头,说道:“没有一丁点用,什么都问出来,此事先不要着急,慢慢来,别慌。” “还是先帝,唉,当今陛下……”吕调阳发起了牢骚。 这话的言外之意,不就是说隆庆皇帝很好吗? 确实,隆庆皇帝确实不错,朝政几乎都由他们这些文官说了算。 虽说万历皇帝也大差不差,但在关键时候,总会折腾出一些让人难以接受的事,这让吕调阳有些时候接受不了。 “行了,这话在我面前说说就行了,可别在外面胡说,小心隔墙有耳。”张居正皱眉道。 吕调阳长长的叹了一口气,摇了摇头,脸上多了不少无奈。 就在这时,户部尚书王国光忽然闯了进来,甚至连门都没敲。 “出事了!”王国光惊慌失措的喊道。 这让张居正有些纳闷,好端端的,出什么事了?! 张居正忙问:“发生什么事了?好好的说清楚。” 王国光定了定神,说道:“刚才,张诚带着被刑部通缉的那个案犯,来到户部,说户部侍郎周北光买凶杀人,倒卖银币,证据确凿。现在,人已经被带走了。” “什么?竟有此事?!” 张居正忽的一下站了起来,看着惊慌失措的王国光,脸色更加难看。 怎么会如此突然,实在是太巧合了。 那边宗室子弟刚刚进京,户部这里就被人带走,这也太巧合了吧,巧合到甚至都是故意为之。 张居正看向皇宫方向。 这一切,难道都是小皇帝的手笔吗? 恐怕,皇帝早已经掌握了事情的真相,并且在幕后操控,不然的话,不可能会如此巧合。 刑部尚书王之诰也匆匆而来,他脸色难看到了极致。 看着走进来的王之诰,张居正问道:“那个案犯是不是之前毒杀赵宝庆的人?!” 王之诰脸色阴沉的道:“就是他,我刚才去了一趟户部,拦住张诚问了问。张诚说,户部侍郎雇佣赵老六,毒杀赵宝庆,最主要的目的就是害怕赵宝庆泄露倒卖银币的幕后主使,最为致命的是,户部侍郎周北光还雇佣赵宝庆杀害朱德昭,只是未能得逞。” “疯了,可真是疯了!”王国光破口骂着。 周北光倒卖银币,他能理解,毕竟财帛动人心,可雇凶杀人,他无法理解。 胆子大到这个地步,实在是让人难以接受。 “这下事情不好收场了。户部佐贰官被牵扯进去,这案子小不了,搞不好就是一件惊天大案。”张居正的心里多了一些担忧。 户部侍郎,那是户部的二把手,在户部当中,地位仅次于尚书,这样一个位高权重的人参与了银币倒卖,所涉及到的人,恐怕将会数不胜数。 如果皇帝真的想用这个案件做文章,那将会是一场惊天大案。不敢说把整个朝堂当中的官员全部牵扯进去,最起码也能将几个部门的中下层官吏搞进去。 这么一来整个朝堂都要废,这些人当中,好多都支持张居正的新政,如果把他们全部搞下去,那之前张居正的安排就要完蛋。 想到这里,张居正也顾不上什么了。 “你们先在这里等着,我再进宫一趟。”张居正又急匆匆的出了门。 此事事关重大,张居正也顾不上什么颜面。 当他再次来到乾清宫外时,看到了准备出门的万历。 张居正快走两步,来到万历皇帝面前:“陛下,臣有事启奏。” “刚才不是已经来了吗?怎么现在又来?有什么事情啊?!”万历一脸疑惑的问道。 张居正说道:“此事非同小可,涉及户部侍郎,故此,臣大胆前来。” “既然如此,那就进去吧。”万历说着转身,走进了乾清宫。 万历也能想明白张居正现在过来为了什么,毕竟刚才张诚已经派人进来,说明了现在正在户部抓人。 书房之中,张居正没有刚才那么从容,坐在万历的面前有些局促。 “陛下,东厂将户部侍郎抓走了,说户部侍郎买凶杀人倒卖银币。”张居正说道。 万历装作毫不知情的样子:“这事情是真的吗?就说,为什么发往辽东的军饷,最后竟然成了白银而不是银币,原来有人在里面弄虚作假。” 张居正眉头微微一皱,事到如今了还在演戏。 耐着性子又说道:“陛下,户部可不能出现任何差池,这是朝廷的钱袋子,新政至关重要,户部当中的很多官员都支持新政,如果涉及到的人员太多,恐怕会致使朝政停摆。” “先生这话,朕有些想不明白,什么叫做会致使朝政停摆?难道要因为朝政停摆,从而放过那些贪赃枉法之人吗?”万历反问道。 张居正语重心长的道:“陛下,贪赃枉法,罪不容诛,该抓就抓,该杀就杀。但是,户部不一定全部都是贪赃枉法之人,如果涉及到的人太多,恐怕会出现问题啊。” 张居正这话已经很明显了,就是替那些官员求情,希望万历别乱搞,希望万历不要扩大案情。 万历自然能听懂张居正弦外之意,当然,万历不会直接拒绝,张居正说的这些也确实有理,虽说现在户部的那些官员屁股都不怎么干净,但他们都比较听话,最起码都是新政的拥护者,如果将他们全部一网打尽,谁能保证新上来的那些官员,会坚定地拥护新政? 万历的主要目的。还是在新政上。 不过,这并不代表万历就不能用这些人来讲条件。 说实话,万历这是在利用张居正的弱点,这是在利用新政。 看上去有些无赖,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如果不这样做,谁能保证以后呢?不提前布置一些人,不提前安排好这一切,以后该怎么办? “朕也知道这个事,但有些人吧,不处理就不行,像之前那个银库大使赵宝庆。 户部侍郎是幕后黑手,但这个赵宝庆在里面也发挥了不小的作用,如果不是他,户部侍郎想要倒卖银币,恐怕也要费些手段,这有些官儿确实没有什么问题,但不敢保证这些官手下的那些胥吏没问题。”万历一脸为难。 张居正一下明白了万历说的这话的意思。 意思很明显,那些官员可以不处理,但那些胥吏必须要换成宗室子弟。 说白了,这就是一场交易。 政治的本质就是妥协,只要能符合双方利益,妥协再正常不过。 万历这话让张居正极为为难,同意,那就必须要接受宗室子弟,不同意,户部贪腐案件谁也不知道会发展到什么地步,牵扯多少人。 真让那些人下去,新政该怎么办? “陛下,此事事关重大,臣不敢轻易决定,臣再回去思索思索。”张居正回道。 “先生倒也不用着急,慢慢来就是了。”万历说道。 张居正告了一声谢,走了出去,直奔内阁。 当他来到自己的厅堂时,户部和兵部的官员,将这狭小的厅堂挤得满满当当。 户部侍郎在朝廷当中的同党可不少,刚才张诚押着周北光在朝廷外面光明正大,大摇大摆的走了一圈,深深的将周北光的那些同党震慑到了。 他们不敢保证周北光能在东厂的酷刑之下紧闭嘴巴,如果真的将他们咬出来,下场凄惨无比。 而现在的张居正,就是他们的一线生机。 张居正站在门口,看着这一屋子的官员,心中的烦躁忽然少了很多。 万历可以利用新政,来迫使张居正和他交易。反过来,张居正也可以利用户部银币贪腐案件来迫使那些心术不正的官员来和他交易。 如果利用得好,只要保住那些心有鬼胎的官员,那以后做起事来是不是如臂指使?那这些人会不会死心塌地的跟着自己?再说了,有这个把柄在手,他们以后会不会特别听话?以后要是有人反对新政反对自己,那这些官员会不会奋起反击? 张居正的心里,生起了一些心思。 答案是肯定的。 因为贪腐进了东厂,基本上不会有什么活路,连带着九族都要遭殃,如果此时张居正保住他们,那对他们就是有大恩。 有这份恩德在,他们势必会死心塌地,就算不死心塌地,也不会在明面上与张居正为敌,这样一来,新政,还会有什么问题? 想到这里,张居正定了定神。 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啊。 强者,总能在绝路之中找寻机会,从而反败为胜,张居正就是如此。 “元辅!” 厅堂中的那些官员看到了门口的张居正,纷纷迎了上去,脸上的担忧浓郁。 张居正轻咳两声,定了定神:“天塌不了!” 第一百三十七章 九个活命的机会 “天,塌不下来。” 张居正走进厅堂,看着围过来的这些官员,说道:“天塌不下来,你们慌什么?现在围在这里,慌慌张张的成什么样子?!” “元辅,我们倒是想老老实实的干活,可现在,户部侍郎被带走了,我们哪里还有那个心啊。那可是户部侍郎啊,还是进了东厂的手中,谁知道东厂那些人,会给户部侍郎按一个什么罪名。真要是像之前那样大兴冤狱,在场这些人,有哪个能扛得住?” 户部十三部清吏司之一的员外郎贾铮才一脸慌张的问道。 贾铮才是广西清吏司的员外郎,广西清吏司主要负责广西的税收、户籍等事物,同时兼领御马、象房诸仓。 周北光在倒卖银币之时,将户部很多官员和吏员都拉下了水,这个贾铮才也是其中之一。 虽然他不像张泰鹤那样与周北光深深的绑定,但要是查出来,也难逃一死。 现在周北光被东厂带走,要是他的嘴松一些,把他供出来,哪里还有活路? 于是就跑到内阁,看看张居正有没有什么手段,能够保他一下。 说起来,贾铮才也是支持新政的,但他这个人是属墙头草的,首鼠两端,一直摇摆,嘴上说着支持新政,背地里也说过不少张居正的坏话。 张居正坐了下来,他看着焦急万分的贾铮才,说道:“你怕什么?你要是没做,案件再怎么扩大,也不会涉及到你,慌张成这个样子,莫非,你掺合了?” 贾铮才慌了,结结巴巴的解释道:“没,没有,我怎么可能会掺合进去。” 看着贾铮才这幅慌张的模样,张居正不置可否。 没有问题,才是最大的问题。 “哼,你们这些人啊,一点都不省心。朝廷政令,让你们做什么,你们就做什么,一个个的非要整些幺蛾子,现在好了?户部侍郎被抓了,这后面不可能只有他一个。贪赃枉法,就是要挨收拾,我能有什么办法?能有什么办法?!” 张居正摇着头,声音越来越冷。 想要收服他们,就必须给他们一些压力,必须要让他们知道什么叫做危险,什么叫做害怕,当他们被逼到绝路上后,他们才会死心塌地的跟着。 当然,也要让皇帝出气,也要让皇帝抓一批人。 “行了,你们先退出去吧。此事,我自有计较。”张居正说道。 厅堂中的这些官员们见张居正下了逐客令,又说了几句求情的话,可无一例外,什么动静都没有,张居正陷入了沉默之中。 这些官员们没有别的法子,只能退了出去,愁眉苦脸,愁容满面。 深秋,天气已经很冷了,眼看着就是冬天,万历二年也即将进入尾声,可在这新年到来之前,这些官员们并不开心。 …… 昭狱之中,周北光遍体鳞伤,被挂在一个木架子上,张诚坐在前面,欣赏着自己的杰作。 旁边摆放着几张桌子,几个东厂的文书,记录着周北光的证词。 “还有没有什么想说的?”张诚问道。 周北光浑身是血,语气微弱的道:“就是这些了,没有了,从银币进入户部之后,所涉及到的人,就是这些了。” “好,看来侍郎大人非常配合啊。既然如此,那杂家就不打扰侍郎大人了,杂家就先告退了。” 张诚站了起来,拿着供词离开,去了乾清宫。 万历在收到供词之后,对这上面的事没有太多的情绪波澜。 所涉及到的那些人,万历早已经有了心理准备。朝廷的这些官员,基本上都是如此,有机会贪,当然不会放过。 “兵部郎中张泰鹤,户部员外郎贾铮才,兵部员外郎蒋童生,兵部主事……” 证词上面的人物足有二十多个,基本上集中在户部与兵部,以及周北光在外面的那些售卖银币的人员。 “皇爷,接下来是拿着口供拿人还是……”张诚问道。 对于张诚来说,当然是要直接拿人,最好把这些人一网打尽。 东厂,是皇帝手中的刀,想要让刀保持锋利,就必须要有足够多的案子,所涉及到的人,必须要多,只有不断的扩大案件,才能让东厂一直保持最佳状态。 但这有一个前提,那就是要保证对皇帝的忠心。如果不能保持对皇帝的忠心,这把刀很快就会废掉,正如之前的冯保。 万历摇了摇头,说道:“不要急着拿人,明天再说吧。对了,你去忙把张先生请过来,朕有些事情要问问。” “好!” 张诚退了下去。 此时的张居正走出内阁,准备坐上轿子回家。 天色已晚,天空擦黑。 可轿子刚走出去两步路,就被张诚叫住。 “元辅,留步。” 张诚急匆匆的横在了张居正的面前。 张居正掀开帘子,看着前方的张诚,问道:“可有事?!” “皇爷召见。”张诚说道。 张居正皱起了眉头,不知道万历这个时候找自己有什么事。 “好,在下这就前来。” 张居正又让轿夫回内阁。 换了一身衣裳,跟着张诚,去了乾清宫书房。 天还没有彻底的黑下来,书房中已经点起来灯。 万历从书桌后站了起来,把张诚拿过来的供词,交给了张居正,随后在书房中来来回回的踱着步子。 “这是户部侍郎的供词,先生看一看。”万历说道。 张居正看着手中的供词,脸色大变。可脸色在阴沉之际,又变得疑惑。 按理来说,这应该是机密,可皇帝为什么要让自己看这个供词?他的目的是什么? 万历一边走着,一边说着:“这封供词,朕交给先生看看,先生今天晚上回去之后,好好琢磨一下,看看这里面有谁是真贪腐,有谁是真忠臣。朝政大事,朕虽然有心处置,可朕只是一个小孩子,有些事情无法周全考虑,所以就想着让先生帮忙参谋。” 张居正何其精明,瞬间捕捉到了其中的要点。 这不就是明摆着让张居正看着处理吗?这不明摆着让张居正看着抓人吗? 也就是说,有了这封供词,张居正想要保住谁,只需要把供词中的人名划掉,想除掉谁,把那人添到供词中。 这样一来,官员的生杀大权,全都在张居正的手中。这其实,就是变相的让张居正执掌生杀,排除异己。 当然,张居正也明白,这是万历和他的一次交易。而交易的对象,就是那些基层吏员。 用吏员来保住官员,这是一件很划算的事,无论什么时候都是如此。 或许,这个时候肯定会有人反驳,说这样不和规矩,但那些参与倒卖银币的官员,肯定会奋起反击,事关他们安危,岂能任由他人胡言乱语。 这个时候,不和规矩也要符合规矩,不然他们就无了。再说了,这只是一些小小的吏员,哪里比得上他们的身家性命? 到了那时,就算万历什么也不做,那些罪官们也会拼了命的维护万历提出来的让宗室子弟担任吏员的方法。 借力打力,就是如此。 杀了那些罪官,虽然爽快,可不符合万历的利益,重新上来的那些的官员,也不一定会听话。 既然如此,还不如用他们来做一场交易。万历相信,他们肯定会同意的。 “朕的学生,还有九人。这些人都是些聪明伶俐且能说会干能人。”万历来到了张居正的面前,说道。 意思很明显,张居正自然能理会。 将这封证词收好,张居正朝着万历行了一礼,随后急匆匆的离去。 等到张居正走后,万历又看向侍立在一旁的张诚,“放出消息,就说内阁首辅手中有朕交给他的供词,说朕让内阁首辅帮着核查审定,朕相信,那些人会明白的。” 张诚有些不解,供词都已经有了,直接抓人就是了,又何必再多此一举呢? 心里虽然疑惑,可还是忍住没问出来。 朝着万历行了一礼,张诚离去。 看着张诚离开的身影,万历笑了笑,随后又开始了读书。 …… 张诚办事很快,当天晚上,这个消息就传遍了整个官场。 一时间,凡是和户部银币倒卖案有关的官员,全都跑到了张居正的家中。 目的,不言而喻,就是想让张居正捞他们一手。 会客厅中,张居正坐在主位上,喝着茶水,从万历那带回来的证词,现在就放在旁边的桌子上。 这些官员们坐在张居正的两侧,不断的恭维着张居正。 他们脸上满是惶恐与害怕,他们的生死,捏在张居正的手中。 张居正放下手中的茶水,环顾一周,说道:“诸位,你们跑到我这里来,所谓何事?难道,我就能保住你们吗?” “元辅,在下听说,户部侍郎的供词现在就在您的手中,可否让在下看一看?听说,陛下的学生现在还有九个……”贾铮才忽然说道。 此言一出,在场的这些人全都明白了是怎么回事。 其实,不止贾铮才知道这事,知道的人还有不少。而这,正是万历的安排。 什么叫做公平?公平不是你有我有大家有,公平是我有你没有,不公平是你有我没有。 所以,只留九个名额,那么无论是谁获得,都会成为众矢之的。 都是贪腐的人,凭什么你还活着,我就要死? 在这种心理之下,张居正势必选不出去合适的人。 在这样的环境之下,要么都没有,要么全都有。 对于万历来说,最好的就是全都有。因为这样,就能把更多的宗室子弟充入户部和兵部,这对万历的好处最大。 九个人,也就是说,张居正只能捞九个人。 可是,涉及到的官员,足有二十多个,九个人,根本不够。 这下子,原本还热热闹闹的大厅瞬间鸦雀无声,本来还算和煦的场面,瞬间变了样。 没有人想死,也没有人愿意死。可他们之中,只能活九个。 此时此刻原本站在同一战线的他们,现在竟然成了仇人。 几乎所有的人,都心怀鬼胎的看向旁边,在生的希望之下,没有人愿意放弃。 看着周围的这些人,张居正的心里有些惊叹,不用想,他就知道这是万历的杰作。 张居正自然不会掺和进去,他环顾一周,说道:“我并不知道此事,我也不知道你们是从哪里得来的这个消息,但我要告诉你们,举头三尺有神明,做事不能太过张扬,行了,我现在还有事,就先失陪了。” 张居正当然不会掺合他们的争斗,他将手中的证词带走,把会客厅中的那些人全部留在了这里,任由他们相互争斗。 从头到尾,张居正都没有说供词的事,他当然不能说,说了就会把他牵扯进去。 最好的方法,就是隔岸观火,让他们自己决出胜负。 其实,张居正也能明白,今天晚上,一个人都选不出来,要是真能选出来,那这件事情就不会闹得人尽皆知。 人尽皆知,九个人选,无论采用什么样的方法,都不可能选出来。 今天晚上注定无法平静,这些官员,为了自己的活路,无所不用其极。 很显然,没有人愿意死,他们都想活着。 张居正今天晚上一夜没睡,直到看见黎明的曙光。 九个人,实在太少,如果只捞九个,剩下的那些人,肯定不会善罢甘休,人性便是如此,要么一起倒霉一起死,要么就一起活。 如果有人将这件事情挑出去,那可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搞不好容易适得其反。 但如果将绝大部分保住,不是正中皇帝下怀? 凭什么要把那些官员保住?自然要让皇帝,再往户部或者兵部充入宗室子弟。 此事,有些不好解决啊。 张居正犯了难。 他来到会客厅时,那些官员们没有离开,经过他们一夜的讨论,终于提出了一个两全其美的方法。 那就是,让他们所有人全部保住,同意皇帝的所有的要求,也就是同意让皇帝更换户部和兵部的吏员。 没有办法,只能如此。 这正是万历所想要看到的。 第一百三十八章 两全其美的交易 黎明在地平线下不断酝酿,还没等天亮,万历就早早的来到了文华殿。 今天又是文华殿讲读时刻,讲官们早已在文华殿外面等候多时了。 当万历到来时,讲官在张居正的带领下,走进了文华殿。 今天的讲读没有什么乐趣,无聊而又繁琐。 中午时分,讲读结束,讲官们开始陆续退场。 然而,张居正却没有离去,一直坐在文华殿中。 万历站起身子,看着还没有动身的张居正,开口问道:“先生,这是有什么事情吗?!” 张居正开口道:“陛下,臣确实有一件事情要禀报。” 看张居正这个样子,万历也能猜到是什么事,于是说道:“既然如此,那就去书房说吧。” 说着,万历带着张居正去了乾清宫书房。 刚刚坐定后,张居正把昨天带走的供词又拿了出来,交给了一旁的田义。 田义接过供词,将其交给了万历。 万历打开一看,发现这供词上没有任何涂改的痕迹,之前是什么样子,现在就是什么样子,这让万历极为疑惑。 难道说,张居正知道都不同意吗? 想了想,又觉得不可能。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张居正昨天就不会带着供词回去了。 “先生难道没有看过这个供词吗?觉得如何?”万历试探性的问道。 张居正说道:“陛下,臣看过这封供词。” “如何呢?要是先生没有什么异议,那朕就让张诚按照上面的名单开始抓人了。”万历说道。 张居正摇了摇头,一脸为难的道:“陛下,此事涉及太广,对朝政影响太大了,臣以为,应该谨慎一些,应该再审审,再着重处理。” “再审审是什么意思?”万历问道。 张居正所说的这个再审审就很有意思,认同就是认同,不认同就是不认同,再审审,意欲何为? “陛下,臣以为,此事,应该是户部侍郎一人所为。”张居正说道。 在说这句话的时候,张居正显得尤为艰难,就像是有一万斤的巨石压在他的身上一样。 户部那些官员倒卖银币是贪赃枉法,难道他这样去包庇罪犯就不是贪赃枉法了吗? 这样当然是贪赃枉法,可张居正没有办法,只能如此。 万历微微一笑,看来张居正的胆子不小啊,不过,这正是万历所需要的。biqμgètν “既然如此,那就让张诚好好查查,这封供词,就没有用了。”说着话,万历把手中的供词撕得粉碎。 张居正松了一口气,看来事情办成了,除了户部侍郎之外,其余的人,都保住了。 万历和张居正没有再说话,两人都默认了这件事情。 张居正又坐了一会儿,退出了书房。 万历根本不担心张居正以及那些官员会出尔反尔,户部侍郎现在还在昭狱之中,既然万历能撕毁一封供词,同样就能再弄出一封供词。 而且,银币贩卖案件,不会结案,会永远这么吊着,最起码,在未来的两到三年内,都有着极大的威慑力。 张居正走出乾清宫,长出了一口气,这件事情也算是解决了。 回到内阁没多久,那些官员们再次涌了过来,前来询问事情办得怎么样了。 张居正没有多说,只是告诉这些官员,皇帝当着他的面把那份供词撕毁了。 简短的一句话,让这些官员终于放下心了,这也就代表着皇帝不会再查他们了,他们心里也很清楚是用什么做了交换。 张居正看着面前的这些官吏,说道:“今天下去之后,你们这些人就好好的做事,不要再想那些杂七杂八的事情,这件案子还没有彻底的结案,谁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再次出来,希望那个时候你们还有好运吧。” “这都是元辅的功劳,以后为元辅当牛做马……” “元辅真是宅心仁厚……” 一时间,各种各样的马屁朝着张居正涌了过来。 此时此刻,张居正也算是将这些人收服。要是他们以后还敢胡作非为,或者不听话,张居正完全有反制的措施。 张居正又说了一些其他的话,便让他们离开。 事情就这样渐渐的消弭下去,没有人再提。 冬天即将来临,朝会还是要该开的。万历体恤官员,就将地方放在了皇极殿。 冬天天亮的很晚,皇极殿中燃烧着数十根明亮的蜡烛,将黑暗驱散。 文武官员整齐的排列在宫殿当中,朝着万历恭敬的行礼。 伴随着山呼声,早朝终于开始了。 尘埃落定,户部员外郎贾铮才率先站了出来,他手中的笏板高高的举过头顶,朝着万历洋洋洒洒的说了起来。 “陛下,臣以为,朝廷能有如今气象,全赖陛下洪福……” 说了大半天没有什么实质性的内容,全部都是在拍万历的马屁,说的这些话倒是让万历有些摸不着头脑。 就在万历疑惑之际,他终于说出了目的:“陛下,如今,银币倒卖案件,罪臣已经伏法,是不是该结案了?!” 这话一出,整个朝堂鸦雀无声,几乎所有的官员都看向贾铮才。 前几天听说,锦衣卫从户部侍郎的嘴中得到了很多线索,说要大兴牢狱,怎么过去这么久,连个动静都没有,现在贾铮才还要让皇帝结案,这有些不对劲啊。 万历说道:“结案?!目前这个案件尚未理顺,没有查清楚,结案,有些早。” 万历这话说的很明白,就是要用这案件压着你们。 贾铮才又接着道:“臣听说,在这个案件之中,有很多底层的吏员为非作歹与户部侍郎混在一起倒卖银币。俗话说,千里之堤溃于蚁穴,尽管这些吏员位卑职小,但他们数量众多,如果真的想要做一些为非作歹的事情,朝廷很难发现。臣以为,应该整治整治。” 这话一出,鸦雀无声的朝堂又开始喧闹起来。 站在这朝廷之中的官员没有几个是蠢货,他们当然知道贾铮才这话说的是什么意思。 朱德昭成为银库大使过去没多久,前一段时间皇帝又让太监从开封弄了三十几个宗室子弟过来,现在贾铮才又说这些话,其目的不言而喻。 贾铮才当然能看清楚万历和张居正的交易,他和这个案件牵扯太深,必须要让皇帝那边稳定,不然的话早晚会把他扯出来。 既然如此,那就要赶紧让皇帝敲定吏员的事,早一天让这件事尘埃落定,早一天安稳。 “那你的意思是什么?”万历问道。 贾铮才说道:“陛下,臣以为,朱德昭等人非常合适。” 这话一出,让原本就有些喧闹的朝堂更加躁动。 这不就是明摆着让宗室子弟来担任吏员吗? 之前那个朱德昭还不够吗?现在还要那么多,难道就一直不满足?这是想干什么?难不成,要把整个六部的吏员全部换掉? “陛下,臣以为此事万万不可,众所周知,宗室不得为官,虽然吏不是官,但也差不多,更别说这是朝廷中枢,岂能让外藩入京,此乃养虎之患。” 一个御史站了出来,朝着万历慷慨激昂。 在他之后,又有好几个御史站了出来。 万历根本用不着和他们多费口舌,自然有人反驳。 兵部郎中张泰鹤忽的站出来,指着那些御史,大声呵斥:“你们这些人只会嘴上放屁,哪里能干一件事实?元辅此前实施考成法,然而这只是针对官员,可在六部之中,吏员数量众多,若不加以约束,岂能行?” “没错,应该加以约束……” 又有几个官员跳了出来,指着那几个御史破口大骂。 整个朝堂几乎一边倒,全部同意此事。 万历看向张居正,问道:“先生以为呢?!” “臣以为,此法不无道理。”张居正说道。 有了张居正的这句话,所有的一切都已经尘埃落定。 万历也只好顺应民意,说道:“既然如此的话,那就按照这样做吧。” “陛下,此乃养虎为患,不能这样吧。” “张叔大,你愧为首辅!” 那几个御史,悲愤不已,指着张居正就骂。 张居正面不改色,没有任何反应。 挨骂,小事而已。 朝会就这样过去,剩下的就是如何安排那些宗室子弟,什么职位适合他们。 这是一场两全其美的交易,官员活了,万历也实现了目的。 等手中权利再大时,就可以大刀阔斧的改革了。 也没花什么时间,就把这事情彻底敲定。 没过几天,万历就把剩下的那九个宗室子弟安排进了户部和兵部,对此,户部和兵部的那些官员,什么都没说,只是眼睁睁的看着。 从这一刻起,朝堂渐渐向万历倾斜。 宗学,彻底的完工。 为了和之前做出比较,万历将宗学更名为大明皇家学院,招生的主要对象是宗室子弟,勋贵子弟,有功之后。 当所有的准备工作完成之时,冬天终于来了。 目前,大明皇家学院当中的学生只有张鲸从开封带来的那三十个周藩子弟。 万历的安排是,等明年开春之时,再进行大规模的招生。 所有的一切都走上了正轨,万历制造矛盾,利用矛盾,在解决矛盾之时,完成了自己的想法。 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 辽东,大雪漫天,冰雪覆盖,整个世界银装素裹。 赫图阿拉,觉昌安坐在新家的卧室中,卧室中央放了一个铜炉,里面是上好的煤炭,将整个房间熏烤得暖意洋洋。 房间中的布置极为豪华,金银饰件数不胜数。 因为他和陈增的交情,加上他的孙子又在宫中当值,所以他在辽东这边有着不小的权利。他在抚顺互市那里,有不小的脸面,依靠着这些,最近这段时间,他的日子过得风生水起。 倒卖辽参,兽皮以及珍珠,让他赚的盆满钵满。 有了钱,自然要花出去。 于是他便花费重金,将自己的宅子翻新了一遍,同时也在互市上买来了很多奢侈品。 他面前的这个铜炉,据说和皇家沾点关系,价格不菲,足有二十两银子,但对于他而言,二十两银子也不过洒洒水。 座下是一个黄花梨的躺椅,他舒舒服服的躺在上面,眼睛微闭,享受着舒服的欢娱。 就在这时,急促的敲门声忽然传了过来。 “阿玛,出事了。”塔克世的声音传来。 “进来吧,发生什么事了,竟然如此慌张?!”觉昌安说道。 塔克世推门而进,一脸焦急的来到了觉昌安面前。 “王杲来信了。”塔克世拿着一个竹筒,将其交给了觉昌安。 在听到自己儿子的这番话之后,觉昌安的脸色瞬间黑了下来。 拿过竹筒,打开之后,取出了里面的信件。 “这个该死的东西,他竟然敢说这样的话,难道他不知道我的孙子在宫中当职吗?嚣张跋扈,可恶至极!” 片刻之后,觉昌安一脸愤怒的将手中的信件摔在了地上。 “父亲,怎么了?”塔克世急忙问道。 “还是之前那件事,问咱们要人要兵要马要钱要粮。”觉昌安愤愤不平的说道。 在之前,王杲与觉昌安本是同盟关系,后来,觉昌安安为了稳固自己的地位,便与李成梁那边攀上了关系。 再后来,借着陈增的到来,他又把自己的孙子努尔哈赤送进了宫中,加深了与大明朝廷的联系,同时也获得了不少的利益。 然而,这世界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他的所作所为终究被王杲得知,种种做法终于引来了王杲的不满。 两个月前,王杲决定进攻大明,于是向觉昌安要钱要粮。 觉昌安不给,各种搪塞。 今年冬天,高冷无比,大雪不断,王杲那边陷入了险地,粮食短缺,于是就再次向觉昌安来信要粮要钱。 这一次,王杲在信中说的很凌厉,如果觉昌安不给,就领兵讨伐,灭了他。 事实上,王杲很早之前就想领兵讨伐觉昌安。 奈何,他尚未整合手中的兵力,加上互市的彻底放开,使得他手下的部落跑了不少,为了防止人员外逃,他只能先处理内部矛盾,故此一直耽搁下来。 等他刚刚整合完毕,大雪就袭击了整个辽东。 手中的存粮本就不多,加上后院起火,剩的更少了,要是没有粮食,他只会被饿死。 于是,为了活下去,他把目光放在了觉昌安身上。 第一百三十九章 觉昌安的信 来自王杲的威胁不能不管,这人就是一个疯子,当年敢在明军的眼皮子底下入侵大明,说攻打他,自然就敢攻打他。 如今的觉昌安,可没有了之前的雄心壮志。 孙子在宫中当值,自己又和明军边将交好,有这两层关系在,躺着就能赚钱,又何必打打杀杀呢? 在这种思想之下,养太多的兵就没有了意义,于是觉昌安裁撤了一些士兵和战马。 现在王杲来袭,自然不是他的对手。biqμgètν 真要是遇上王杲,那就只有死路一条。 “咱们现在该怎么办?以咱们现在的实力,根本就不是王杲的对手,虽然咱们和他们之间有些姻亲关系,但这些关系在这个时候,一点用处都没有。今年大雪不断,王杲那边不好过,当然会把目光放在咱们的身上,咱们该怎么办?!”塔克世焦急的说道。 觉昌安看着眼前的铜炉,大脑飞速运转,想着解决方法。 “要不要将此事禀报给明军?让他们来?”觉昌安说道。 塔克世一脸怀疑的道:“这样行吗?明军,又何必会为了咱们而出手?对他们来说,咱们自相残杀岂不是最好?!” “如果是之前,恐怕那些明军会这样想,但现在,倒也不一定。”觉昌安说道。 “这话是什么意思?怎么还会不一定呢?”塔克世疑惑不解。 觉昌安解释道:“咱们现在手中没有多少兵马,而且也没有多少战马,对明军的威胁可以用微乎其微来形容,但是王杲,这个家伙兵强马壮,实力强大。咱们部落有足够的财富和粮食,如果王杲吞并了咱们,那这些财富和粮食就会全部落入王杲手中,王杲有了这些粮食和财富,你觉得他下一步会如何?!” “王杲这人野心极大,如果咱们的财富和粮食全部落在他的手中,恐怕他会大肆招兵买马,然后入侵大明。”塔克世若有所思的道。 觉昌安点点头:“就是这个道理,对于明军来说,辽东的安稳才是最重要的,放任不管,可不是什么好事。” 话虽这么说,可塔克世心里还有些疑惑。 他也是领兵打仗之人,自然能明白这里面的道理,如果整个辽东都趋于安稳,那辽东的这些明军还有什么用? 塔克世毫不怀疑李成梁会进攻王杲,就害怕李成梁进攻的时机不对。 在王杲打他们之前进攻,和王杲打他们时进攻,是不一样的。 况且,最近这么久的互市,他们赚了不少钱,这些明军会不会搂草打兔,将注意力也放在他们身上,趁机劫掠他们? 这种事情,之前也不是没有发生过。 劫掠之后,明军完全可以将责任推到王杲的身上,来个死无对证。 塔克世说出了自己的担忧。 觉昌安却没有多少担心,他说道:“你以为,我把你儿子送进宫中是为了什么?现在,你儿子在宫中已经站稳脚跟,也算是有些能力。如果,李成梁这样对咱们,咱们通过你儿子把这事告诉给皇帝,李成梁能吃得消吗? 或许,仅凭一家之言,无法对付李成梁,但也是一个麻烦。李成梁是一个善于钻营之人,他看重的是他的前途,如果你儿子以后在宫中真的站稳了,那他就要付出代价。” 有努尔哈赤在宫中,觉昌安根本不害怕李成梁乱来。 努尔哈赤,就是牵扯李成梁的存在。 “行了,你不用怕。这几天你准备一下,我去一趟辽阳城,将此事告诉给李成梁,同时,再让人把这事想办法送到你儿子那里,让他把这事告诉给皇帝。”觉昌安说道。 “好!” 塔克世同意下来。 …… 三天之后,觉昌安带着塔克世,以及一支庞大的队伍出发了。 塞外苦寒,大风裹着大雪朝着队伍袭来,他们在风雪之中艰难的行进着。 这一走,就是七八天。 也算是太平,终于赶到了辽阳城。 到达辽阳城后,觉昌安直奔总兵府,去找李成梁。 此时的李成梁倒是有几分惬意,就在昨天,兵部把军饷送了过来,全都是白花花的银币,精美异常。 虽说他们也要把之前的市银送回去,但能换来那些银币,也是一件好事。 李成梁可不是什么清廉之人,在发放军饷之时,他截留了一些,把银币换成了白银,混合在一起,发给了士兵。 多出来的,自然进了李成梁的腰包。 辽东苦寒,李成梁的总兵府修有暖房,而此时,李成梁就待在暖房。 半躺在热炕上,接着窗户投射进来的光,掂量着手中的银币。 清脆的声音不绝于耳,李成梁笑眯眯的把玩着。 门外忽然传来敲门声,一个亲卫在外面喊道:“将军,觉昌安求见!” 李成梁放下手中的银币,说道:“让他们直接过来吧。” “觉昌安,这厮不简单啊,把自己的孙子送进宫中,这以后要是混出些名堂出来,也是一个人物,不能再像之前那样了,该给的面子,还是要给一些。”李成梁自言自语的道。 没多久,觉昌安和塔克世走进了暖房。 两人刚一进来,就跪地磕头。 李成梁急忙将两人搀扶起来,让人给他俩拿了两把椅子,让其坐下。 觉昌安的脸上没有多少惶恐,他已经料到自己会是这个结果。 坐在一旁的塔克世,却是有些受宠若惊。 “突然前来,所为何事啊?!”李成梁又半躺在了床上,问道。 觉昌安从怀中取出了王杲的那封信,交给了李成梁。 李成梁接过一看,眉头紧紧皱起。 “这个王杲,胆子可不小啊。”李成梁骂骂咧咧的说着,可是没有出兵的意思。 李成梁也不想出兵,如今天寒地冻,跑去打王杲实属不智。 再说了,现在王杲又没闹事,等开了春之后,天气暖和一些再说。 而且,王杲抢的又不是他,这么着急干什么? 觉昌安看出了李成梁的意思,于是说道:“赫图阿拉比之前富裕不少,如果被王杲攻破,那些粮食和财货进入王杲手中,恐怕以后不好处理。” 李成梁脸色微微变化,他从这话之中听出了威胁之意。 一想到这个曾经匍匐在自己脚下的奴才,此时竟然敢威胁自己时,他心里就不舒服。 但想到觉昌安的孙子在宫中做事,又不得不把这些火气忍下来。 “朝廷出兵,是有规章制度的,不能一蹴而就,也不能随意出兵。我得想法是,毕其功于一役,彻底将王杲消灭,这样一来,所涉及到的兵马就会很多。 大规模的兵力调动,必须要谨慎一些,此事,应当谨小慎微,不能肆意胡来。”李成梁说道。 李成梁也能明白这后面的威胁,可这大冷寒天里,让他领兵进攻王杲,实在不是一回事。 冬天出兵,本就不智。 耗费比夏秋多得多,而且士兵还容易冻伤,战斗力也会下降。 关键是,把兵马拉出去,王杲不打了,跑了,那又该如何? 领着兵马又回去? 这岂不是糜废万千吗? 好不容易积攒下来的兵马,就这么跑过来跑过去,冻伤一些,耗费一些,不是什么事。 “冬天进攻,耗费万千,我虽然有心消灭王杲,但若是损失太多,可不是什么好事。”李成梁说道。 “王杲的老巢在古勒山城,现在大雪弥漫,他们又要拿我们开刀,要是趁着他们外出之际,拿下古勒山城,放火烧掉他们的物资,那整个冬天,他将无处而去,势必会冻死在野外。”觉昌安开口说道。 李成梁的眼睛亮了一下,这个方法有些意思。 “这个法子有些意思,可是,你如何保证王杲会把所有的物资放在那里?而且,大雪弥漫,我军行军势必艰难,战线拉的太长,补给难以运输,恐怕不太行吧。这样吧,你们先回去吧,先侦查王杲的动向,我肯定不会坐视不管的。”李成梁说道。 王杲,肯定是要打的。 但不能是现在。 冬天出兵,尤其是现在这种大雪漫天的情况下,本就是兵家之忌,真要是出了什么问题,李成梁也兜不住。 觉昌安在得到了李成梁的保证之后,放下了那些礼物,回到了赫图阿拉。 不过,在回去之前,觉昌安派了几个忠心可靠的人,在请示了李成梁和张学颜之后,给努尔哈赤送信。 觉昌安本来想避着李成梁,暗中把信件送给努尔哈赤,可转念一想,觉得这个方法没有什么作用,于是就向努尔哈赤和张学颜做了请示。 想要给努尔哈赤送信,必须要经过张学颜以及李成梁的首肯,同时获得路引之类的凭证。 不然,等到了京城,没有相关凭证,连城都进不去。 所以,觉昌安就在信上动了文章,把关于李成梁的内容删掉,说了一下目前部落的环境。 觉昌安相信,以努尔哈赤的聪明才智,肯定能看出这里面的问题。 觉昌安的信件,李成梁详细的检查了一番。但觉得,就这么送过去有些不太合适,这可是一个好机会,要是用的好了,甚至能引来皇帝满意。 李成梁很精明,努尔哈赤进了皇宫,虽说目前可能没在皇帝面前做事,但也要比他进的多,只言片语,总能传到皇帝的耳中。 于是,他让觉昌安在信中加上“李成梁在边关勤勉做事”、“体恤部下”等字眼。 觉昌安没想到李成梁会这么无耻,但也同意下来。 信,重新写了一遍,李成梁为了防止发生意外,甚至还专门派了人。 除了这封信之外,李成梁还写了一封奏疏,陈述了如今辽东局势。基本上都是觉昌安的陈述,以及他自己在辽东的谋划。 当然了,他在这封奏疏中,自夸了不少。 说,这都是在他的英明领导之下,才换来的情报。 李成梁很会钻营,他先表明一下自己在辽东没有白吃饭,确实掌控了不少情报,同时又用觉昌安的信件来证明,自己说的都是真的。 兜兜转转五六天,信终于送到了努尔哈赤手中。 奏疏,也在同一时间送到了万历手中。 外帑衙门之中,努尔哈赤看着送来的书信,心中激动不已。 来皇宫这么久了,这还是第一封家信。 于是,努尔哈赤顾不上什么,就把信件打开。 看完之后,他从信件之中敏锐的察觉到了部落的处境。 这让他一时间犯了难。 部落的处境不太妙,可该如何帮助呢? 努尔哈赤想到了万历。 可是,该如何把这件事情告诉给皇帝呢? 想了半天,努尔哈赤决定,就这么直接把事情禀报上去,直接把这封信交给皇帝。 就在他犹豫之际,万历的召见便来了。 努尔哈赤带着书信,跟着前来的太监,去了乾清宫。 乾清宫暖阁,万历看着跪在面前的努尔哈赤,说道:“朕听说,你的老家给你发了一封家信?!” 努尔哈赤回道:“回禀皇爷,确实如此。” 说着,他把那封家信,交给了田义。 田义将其拿给了万历。 这封书信上的内容,是觉昌安按照李成梁的命令,用汉字书写的。 这个时候的女真人,还没有属于自己的文字,他们自己的文字,还要在万历二十七年由努尔哈赤下令,仿照回鹘式蒙古文创造出来。 目前,他们本族是没有文字的。在之前,大部分情况下,使用的蒙文。现在,汉字的使用频率也相当高。 觉昌安,塔克世,努尔哈赤这些人,基本上都能认识汉字。 故此,这封书信,万历自然能看明白。 看着这封书信,万历敏锐的捕捉到李成梁对他自己的吹捧。 万历摇了摇头,将那些东西忽略,着重看向其他地方。 和奏疏上的内容没有多大的差距,王杲确实要进攻赫图阿拉。 目前的赫图阿拉,和大明贸易不断互市,富裕无比。要是让王杲打下了赫图阿拉,可不是什么好事,同时也会打乱万历的安排。 王杲,是必须要打的,必须要将其消灭干净。 第一百四十章 火耗 王杲是必须要打的,是必须要消灭干净的,这事关万历的安排,不能再任由其这么嚣张下去。 辽东,要太平些,太太平平的过日子,太太平平的发展才是正事,野心家,这里不需要。 说起来,按照目前辽东的兵力来看,消灭一个王杲非常轻松,根本费不了什么功夫。 可万历有自己的打算。 辽东的王杲,没有什么太大的能耐,相较于威胁大明北方边境的草原来说,他只是一个比较肥硕的虫子。 目前,京营的那些新军训练的也差不多了,工部也制造出了足够的火铳,京营中的火铳兵也来到了一千人。 兵马训练出来,当然要让他们参加实战,必须接受战火的洗礼才能成军。 而这次的王杲正好是他们的磨刀石,将京营之中的那些士兵派遣出去,与王杲作战,势必能够获得极大的经验。 王杲的实力不算强,辽东又有李成梁坐镇,这个机会最合适不过。 “行了,你先下去吧。”万历朝着努尔哈赤挥了挥手。 努尔哈赤行了一礼,退了出去。 等努尔哈赤出去之后,万历又让人把兵部尚书、兵部侍郎以及京营戎政尚书叫了过来。 片刻之后,这三人来到了万历面前。 “这是辽东那边的情况,你们看看。” 万历把觉昌安书信,以及李成梁的奏疏交给了身旁的田义,田义将这些奏疏拿给了他们。 这三人看过之后,脸上的表情各不相同。 “陛下,王杲虽然目无王法,嚣张跋扈,但对于朝廷来说,他不过癣疥之疾,算不上什么大事。辽东总兵李成梁兵强马壮,消灭他们不费功夫。 觉昌安不能落在王杲的手中,可令李成梁巡视赫图阿拉,建立联系,以备王杲。如今天寒地冻,若王杲出兵,辽东兵马只需要做出佯攻,就可让王杲心惊胆战退兵。 天寒地冻,不适合出兵。臣以为,当等开春之后,再兴兵马。灭了王杲,可令觉昌安他们内迁,让这些人生活在朝廷的眼皮子底下。”谭纶说道。 谭纶是一个老臣,尽管他知道李成梁与张居正有着不小的关系,但他为朝廷着想,依然觉得让李成梁消灭王杲最为合适。 户部侍郎殷正茂也是同样的想法,辽东的事当然由辽东的兵来处理。 可王崇古的心里,却有了别的想法。 手中的那些士兵训练的差不多,现在已经成军,但缺少战火的洗礼,总缺一些精气神。 如果能够抽调一部分京营士兵前往辽东作战,势必能够学到大量的经验,这对以后的京营来说,有着无穷多的好处。 想了想,王崇古说出了自己的看法:“陛下,王杲算不上什么心腹大患,消灭他费不了什么功夫。如今,京营士兵已经成军,但真正的战斗力尚未经过实战检验,没有上过战场的士兵算不上好士兵,所以臣以为应该抽掉一部分京营士兵前往辽东,配合辽东兵马作战。有辽东兵马坐镇,不至于局势出现问题。” 王崇古这话刚好说到了万历的心中,他正有此意。 “此言极为有理,京营士兵大多都是一些新兵,别看他们平时训练很多,不上战场总看不出他们的成色,让他们去辽东那边,倒也是一个不错的主意。”万历说道。 万历这话刚刚出口,殷正茂却有些为难的说道:“陛下,让京营士兵过去,调度该如何安排?是另派遣一员大将统领这些京营士兵,还是将这些京营士兵交由辽东总兵管理? 这两支兵马互不统属,如果只会稍稍有一点问题,那么就会造成不和现象,势必会影响到军队的战斗力。” 殷正茂这话也不是没有道理,明军的老毛病就是如此,两支兵马互不统属,容易出现问题。 殷正茂说道:“还有,如果把京营的士兵调动过去,花费就要比之前多上一些,如今朝廷并不宽裕,虽说今年秋税比往年多一些,但也不能这样挥霍,能省一些钱就省一些钱。” 不能说殷正茂说的不对,两支互不统属的士兵如果强行拧在一起,是一件很糟心的事。 王崇古皱了皱眉头,在他看来,这些都是可以解决的。 虽然要花费一些钱财,但在军国大事上,这一些花费,根本不成问题。 “陛下,所谓生于忧患死于安乐。如果京营的兵马迟迟不能在战场上征战,这支兵马,消耗再多的钱粮都是无意义的。不能征战的兵马,又能算的上什么呢?”王崇古说道。 殷正茂还想说什么,可被万历打断:“爱卿所言极是,朕深以为然。这件事情就这么定下,派遣两千兵马前往辽东助阵。为了防止出现指挥混乱的情况,朕以为,这两千兵马由李成梁暂领,再遣一监军。不过,刚才谭爱卿所言极为有理,这样吧,此事就交由兵部商讨,拿出一个具体的章程出来。” “臣以为此举绝佳。”王崇古率先说道。 见万历下定了主意,谭纶和殷正茂也不好再说什么,只能领下这个命令。 王崇古回到了京营,开始着手安排此事。 殷正茂在离开书房之后,去了内阁,找张居正。 这件事情事关重大,他必须要告诉张居正。 内阁之中,殷正茂看着面前的张居正,说道:“元辅,刚才陛下提议,让京营士兵前往辽东助阵,攻略王杲。” 张居正放下手中的笔墨,说道:“大概要派遣多少京营士兵过去?” “两千人。”殷正茂说道。 “两千人就两千人吧,对大局没什么影响。”张居正毫不在意。 “可是元辅,京营的士兵与辽东的士兵互不统属,现在王杲的实力还没有那么大,辽东的兵马就能将其平定,为什么要多此一举呢?再说了,这些兵马前往辽东,人吃马嚼的又是一笔不小的支出。”殷正茂说道。 张居正道:“江陵那边的新政已有已有成效,前几天户部那边已经做出了简单的统计,根据当地上报的税额来看,只江陵一地,所上交的税就比往年多出了一倍不止。估计明年,还会多上一些。过年之后,那边的税就能够解押到京城。那个时候也到了春天,辽东那边估摸着也应该动手了,不差这些钱。” 现在的张居正非常自信,清丈田亩与摊丁入亩这两个政策推行下去之后,江陵那边的税收比往年多了一倍不止,这在之前是无法想象的。 有了钱,张居正就可以做很多事,两千兵马的支出,他还是可以供应的。 由此来看,新政没有任何问题,既然如此,那就可以扩大规模了。 从江陵开始,扩大到荆州府,乃至整个湖广,还有南直隶浙江等地。 以后,朝廷手中的钱只会越来越多,京营出兵两千,没有任何问题。 “元辅所言极是,但这钱,下官却有些其他看法。”殷正茂回道。 张居正道:“你还有什么看法?尽管说出来吧。” “元辅,从江陵解押过来的税收,按照元辅所定下的一条鞭法,势必为白银,然而之前陛下有令,说朝廷结算,都得用银币,那这么一来,这些白银是直接进入户部银库,还是先进入外帑将其铸造成银币,之后再进入户部银库?!”殷正茂接着说道: “如果是进入外帑铸造成银币之后,再进入户部银库,那白银铸造成银币的火耗该如何计算?又算成谁的?!地方上收上来的白银,品相不行,且形状各异,也需要铸造成银锭。这里面也有火耗,而这火耗,又该如何?!” 殷正茂这番话让张居正眉头又了皱起来。 “火耗”这个词语,终于再次登上了历史舞台。 火耗这个词并不罕见,原指碎银熔化重铸为银锭时的折耗。 在元朝之时就有,可它大行其道之时,却在万历年间,在张居正实施一条鞭法之后,火耗正式兴起。 一条鞭法规定,赋税一律征银上交国库,把百姓交的碎银熔化重铸为上交的银锭,因为百姓所上交的白银品相不一。 然而这样一来,就有了火耗。这个损耗当然不能由当地官员来背,自然落在了百姓头上,所以在征税时就会加征损耗。 这本是为了弥补损耗,可却给了当地官员贪腐的机会。 官员们加征的“火耗”大于实际“火耗”,最多者占到百分之二三十甚至更多,而多出来的差额就归官员了。 张居正在制定一条鞭法时,也考虑到了这些东西,但并没有更深层次的考虑,毕竟那个时候,万历还没搞出银币。 现在有了银币,加上殷正茂这么一提醒,张居正也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 “元辅,一两普通白银究竟能铸造多少银币,咱们并不清楚,而这些东西任由外帑一手把控,可不太行啊。 如果,一两三钱白银能铸造一两银币,而外帑非要说,一两五钱银币才能铸造一两银币,多出来的那些便是火耗,这一来一去,户部可要亏不少银子? 一年两年倒也罢了,如果一直这样下去,亏损的那些银子,无法斗量啊。况且,现在那些银币样子精美,品相不错,如果以后,银币的品相无法保证,那该如何是好?财帛动人心,这些事情都很难说。”殷正茂又皱起了眉头。 听了殷正茂的这些,张居正敏锐的从里面捕捉到了有用的信息。不止户部与外帑,户部与地方上,也是如此。 按照皇帝的性格,外帑是不可能承担这笔损耗的,那这损耗就会落到户部身上。同样的,户部也不会承担这笔损耗,那这笔损耗就会落到地方上。地方也不会承担这笔损耗,那这损耗就会落到普通百姓身上。 这么一层一层的加下去,加在百姓身上的担子,恐怕会越来越重。 这是什么?这是用银币来收割整个天下的财富。最终,所有的压力都会来到百姓身上。 百姓不稳,那天下就要动荡。 张居正的脸色忽然难看起来,他没有想到,万历的终极目的竟然在这里。 终究还是被时代的局限性遮住了视野,银币,可是解决火耗的好东西。 把银币定位流通货币,任何结算都由银币进行,就能解决火耗。 百姓上缴赋税五个银币,那就交五个银币,不需要额外缴纳多出来的熔铸火耗。 这样一来,自然就没有了火耗。 但这有一个前提条件,就是必须让百姓把手中的白银兑换成银币。 而这里面,又有很大的文章。 银币只能由外帑铸造,可以让外帑在全国各地设置银币兑换点,让百姓兑换,由皇家控制兑换比例,把火耗直接捏死在皇家的手中,从而避免出现历史上的火耗害民现象。 从万历命令铸造银币开始,就有了这方面的打算。 等时机成熟之后,各地的这些兑换点可以变成钱庄,最后变成银行。 “如此一看,确实多了不少火耗。不过这白银终究还是要铸造成银币,那就禁止地方私自熔炼,百姓交上来的是什么样子,那就原封不动的送到户部。”张居正若有所思的想着。 可是,他想了想,又觉得这个办法不妥当。 户部为了保证所收上来的赋税银锭品相足够,必须要让当地的官员对市银进行重铸,如果不要求白银品相,恐怕当地的那些官员,会往收上来的那些白银当中充填杂质。 这样一来,百姓所交的赋税没有减少,朝廷收到的赋税没有增多,而中间的那些官员们,一个个的却中饱私囊。 “不妥不妥,此法不妥。”张居正连连摇头。 张居正的脸色一下子就变得难看,他没有想到,一个小小的银币之中竟然蕴含着如此大的能量。 “不行,此事,我得进宫一趟。”张居正说着,走出了内阁,朝着乾清宫急匆匆的而去。 多一道手续就多一份损耗,多出来的这些损耗一层一层叠加下来,最终还是会落在百姓的身上。 这本来是为了减轻百姓的负担,最后却成了压垮百姓的稻草,这可不行。 第一百四十一章 银币,银行与邮局 走在前往乾清宫的路上,张居正构思着语言,思考着该如何向万历说明自己的想法。 毕竟,之前他也同意万历的要求,同意朝廷以后结算采用银币。现在忽然出尔反尔,应该也要有足够的理由和说法。 人都是短视的,张居正在朝政上很有战略眼光,能够看得很远,但在这种问题上,看的并不远,当时为了向皇帝借到钱,只好顺嘴答应了万历的请求,没想到,这件事情背后,竟然有着如此大的影响。 真要是按照万历说的来做,那这火耗一层一层的堆积下去,将会成了致命缺陷。 张居正很快就来到了乾清宫外,看着那巍峨的皇宫,张居正终于走了过去。 没多久,张居正便来到了暖阁中,坐在了万历前方。 看着一脸笑容的万历小皇帝,张居正说道:“陛下,臣今天有一桩要事。” 万历看着他,问道:“先生前来,所为何事啊?!” 张居正说道:“陛下,臣在江陵施行一条鞭法、清丈田亩以及摊丁入亩以来,效果显着,为朝廷带来了不少收入,然而,在这其中,有一个问题至关重要,事关朝廷安稳,故此,臣不得不过来!” 这话倒是让万历有些摸不着头脑,新政不是好好的?怎么忽然之间还事关朝廷的安稳? 万历压住性子,问道:“什么事情,竟然有如此重要?!” “回禀陛下,一条鞭法是将所有的税收以及徭役全部汇集到一起,然后折算成白银上缴。但是,百姓们日常所使用的白银,品相都不怎么好,上缴到官府后,为了运输方便,需要将这些白银熔铸成银锭,这么一来,就产生了损耗,为了保证银锭的品相,于是就会向百姓征收一定的损耗,这称之为火耗。”张居正先是向万历解释了一番什么叫做火耗。 其实,万历早就知道什么叫做火耗,对于张居正的这些解释,早已经心知肚明。 “然后呢?这里面有什么问题吗?!”万历装作不懂的样子。 张居正接着说道:“陛下,百姓们上缴的白银需要熔铸成银锭,会产生一定的火耗,这对于百姓来说,是一件不小的负担。 地方上的这些银锭在运输到朝廷之后,是先进入户部还是先进入外帑铸造成银币之后再进入户部? 根据之前陛下定下来的规矩来看,朝廷的日常结算应该以银币为主,那这些银锭就会先进入外帑铸造成银币,再进入户部。 臣想问问,要是银锭进入外帑铸造银币,是不是也会有火耗?如果有,那这火耗大概在多少?” 万历听出了张居正的担忧,无非就是害怕自己也会像那些地方官向百姓收火耗那样,向他们收取火耗。 “那先生是如何认为的?觉得,朕的外帑,也会如同那些地方官,向户部收取火耗吗?!”万历问道。 张居正面不改色,虽然被万历说中了,可他还是毫无变化的说道:“陛下,地方火耗,是由百姓承担,若是户部的银锭也有了火耗,恐怕,到最后,也会落在百姓的身上,这样一来,百姓身上的负担就会重上很多。 江南银多而粮贵,江南的这些百姓,倒是可以接受,但对于陕西、山西等地的百姓来说,银少而价贵,势必会让那里的百姓无法承受,造成抛荒逃难。” “是啊,陕西那边的白银少,价格昂贵,若是这么一层层的加下去,到最后都会压在百姓的身上,朝廷的这些官员们,自然不会为百姓着想,甚至还会抓住这个机会,上下其手,中饱私囊。”万历的语气变得阴沉起来,听的张居正有些郁闷。 这话不就是在说,朝廷的这些官员们靠不住吗?这不就是在拐弯抹角的骂人么。话虽如此,可张居正却无法辩驳,事实上就是如此,朝中的官员就是如此。 不然,“衣冠禽兽”这个名词是怎么来的? “所以,先生的意思是,让朕收回朕之前的决定吗?!”万历再次说道。 “臣以为,应该顺其自然,这样能减轻百姓们的负担。”张居正说道。 确实,用百姓的安危来压一个皇帝,确实是一个不错的办法。 只要这个皇帝要脸,就不可能无动于衷。 但是,张居正还是小瞧了万历。 “其实,朕之所以让朝廷各部用银币结算,正是为了消除火耗。”万历掷地有声的说道。 这话让张居正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黑了不少。 正是为了消除火耗而采用银币结算,这话怎么看怎么虚假。 在张居正看来,火耗只会因为使用银币而泛滥,不会因为使用银币而减少。 张居正看着还执迷不悟的万历,再次开口劝道:“陛下,银币只会加重火耗,不可能降低火耗。虽说,在新政的初期阶段,或许不会有多么严重,以后可就说不准了。人性本贪,谁也不敢保证以后。” “哈哈哈哈!” 万历笑了笑,说道:“那朕要是说不呢?!” “陛下,臣以为,为天下生民计,还望陛下三思。” 张居正忽然跪了下来,朝着万历磕头,脸上满是郑重。 一时间,暖阁鸦雀无声,万历静静的看着跪在地上的张居正。 良久之后,万历走到张居正身前,将他搀扶了起来:“其实,银币确实是消除火耗的好方法。无论是哪个地方的百姓,在上缴赋税时,全部缴纳银币,这个问题就解决了。 比如,张三今年上缴的赋税应该是三两银子,要是按照一条鞭法来看,在交完三两银子之后,还要再缴纳七八钱的火耗银,而这些火耗银对于百姓来说,仍然需要用粮食兑换,这无疑加重了百姓的负担。 银币是铸造好的钱币,张三再缴纳赋税时,就不需要额外缴纳火耗银,如此一来,只需要缴纳三枚三两银币,如此以来,百姓的负担不就是减轻了吗?这对于百姓来说,难道是坏事吗?!” 这话让张居正更纳闷了。 京城市面上,一两银币都能兑换一两五钱的市银,那缴税的百姓,想要兑换银币,岂不是要先把粮食换成市银,再兑换成银币,这样一来,火耗还在,只是换了一种方式。 况且,银币目前只有京城才能兑换,地方上的百姓到哪里去兑换?他们难不成还要跑到京城来吗?这显然不现实。 张居正说出了自己的担忧,还是觉得万历的这个说法不对。 万历解释道:“在新政实施的地方,设置外帑银币兑换点,专门帮助百姓兑换银币,兑换时不需要百姓用市银兑换,而是选择用粮食、布匹或者其他农作物兑换,说的直白一些,就是用银白来收购百姓手中的粮食、布匹或者其他农作物。” 在地方上帮助百姓兑换银币,当然要用实物来兑换。 一是百姓手中本就没有那么多的白银,想要兑换银币,就需要先把粮食换成白银,然后再兑换成银币,这样一来,百姓仍然要付出一些损耗,所以,直接让百姓用粮食兑换最佳。 何况,市面上的白银品相不一,要是按照一两白银兑换一两银币的话,恐怕会被别有用心者钻了空子。一两杂质太多的白银,兑换一两品相不错的银币,怎么看怎么亏,所以这个法子是不行的。 二是,随着一条鞭法的施行,朝廷只征收白银,虽然在短时间内为朝廷带来了巨大的税收,但也造成了朝廷物资空虚,储备粮食不足。到时候,发往边关的军饷,只能发放银币,这就会导致边关粮价飙升,导致白银贬值。 用银币兑换粮食,刚好可以避免这种事情发生,为朝廷带来最够的粮食储备。 这种方式会将银币与粮食锚定在一起,也能在一定程度上推广银币的传播,为后面万历的统一货币带来更大的便捷。 在明朝这个时代,强行推行统一货币,是一件很费功夫,很费时间的事,甚至还能引起混乱。 采用这种温水煮青蛙的方式,能在最大程度上消弭这些影响。 一来二去,施行个三五年,银币在百姓心中的地位自然会稳固如山,到时候,统一货币,水到渠成。 等时机成熟了,就可以推行银票了,发行以国家信誉为主的纸质货币,培养发达而又成熟的金融业。 在使用银币的同时,甚至还能在根本上,阻止火耗的发生,对朝廷好处无穷。 当然,地方上火耗就绝不止的原因,除了人性本贪之外,俸禄低还是一个重要原因。 张居正在成为首辅后,采用胡椒和苏木折俸虽然有些效果,可也只能施行一次,后面要是接着施行,是会出大问题的。 万历洋洋洒洒,说着自己的解释。 张居正的脸色很精彩,时而兴奋,时而沉思,时而紧张。 不得不说,银币确实是一个好东西。 他万万没有想到,仅仅只是一枚小小的银币,就能解决这么多的问题。 兴奋之余,他又细细的打量着眼前这个年幼的皇帝。 是不是,从一开始,他就想到了这些? 从银币铸造出来之后,他就有这些想法?如果真是这样,那可真是一个神人了。 有智慧的人,走一步看一步,有大智慧的人,走一步看两步,有旷世之才的人,走一步看三步。 眼前的这个小皇帝,走一步,看百步,不仅考虑到了新政的弊端,甚至还考虑到了解决方法。 “臣,臣以为,以为,陛下此举,甚好,甚好。”张居正心情激荡的说道。 每次和万历交谈,总能带给他一些新的体验,这在之前是不敢想象的。 虽说他是万历的老师,但就好像,自己才是万历的学生一样。活了这么多年,分析问题,还不如一个小娃娃。 不过,张居正还是有些疑问:“陛下,只是不知道,这个银币兑换点该如何处理?让谁去负责?是户部,但是外帑?!” 张居正有些担忧,如果以后天下的税收都按照银币来进行收缴的话,那外帑的权利将会再次膨胀,甚至能够压倒户部。 关键是,外帑是宫中的衙门,朝廷官员无法掌控,这对于张居正来说,风险有些大。 但要是让户部管理,张居正又担心,恐怕皇帝不会同意,毕竟这里面仍然有利可图。 万历早就做好了安排,兑换点当然不能由太监掌控,全国各地那么多地方,基本上每个县都需要安排,一个兑换点少说也要二十来个人,这得要多少太监才能够? 况且,太监这个群体有很大的局限性,可用,但不能放肆的用,要有一定的节制。 对于万历来讲,最合适的人选,就是那些宗室子弟。 首先,宗室子弟足够多,其次,宗室子弟好掌控。 明末的宗室数量很多,放任他们吃垮大明,还不如把他们利用起来,充当万历的爪牙。 在朝廷中枢,让宗室子弟担任吏员,掌控朝廷动向。在地方上,让宗室子弟管理兑换点,同时充当耳目,监控地方。 地方上有任何风吹草动,万历即便不依靠驿站体系,文官体系,也能及时获知。 这是两全其美的好事,用的好了,会有意想不到的奇效。 万历还有一个伟大的想法,那就是建设链接天下的邮局体系,真正做到互通有无。 兑换点以后将会遍布每个县,将这些兑换点连接起来,自然而然的就是邮局。 时机成熟了,这些兑换点就会变成银行,变成邮局,变成递送物资的中转地。 随着商业的繁荣,势必会带来物流的发展。而这些兑换点,自然就能发挥作用,带来大量就业。 “朕有自己的想法和打算,先生不用担心。”万历笑着说道。 这时候当然不能说明自己的想法,不然,谁知道张居正会不会胡思乱想。 “既然如此,那臣就先告退了。”张居正说道。 “先生放心吧,朕,可不是那种祸国殃民之君。” 第一百四十二章 向辽东进军 张居正在回到内阁之后,详细的回顾了一下万历的那些安排。 也有了一些头绪,万历提出来的那些做法,没有什么太大的问题,除了一些细节问题值得商榷之外,其他的基本上可以实施下去。 不得不说,用银币来处理火耗,确实是一个不错的方法。 想到这里,张居正不再去管,又开始了处理政务。 不得不说,张居正对万历皇帝的看法,又高了一些,这么小的年龄,就能考虑到这么多的事情,这可是朝廷的幸事啊。 张居正在内阁中忙碌,外面又开始下起了雪,越来越大。 …… 古勒山城,这是一个并不怎么适合居住的地方。 然而在这苍苍茫茫的辽东,却是一个难得的落脚地。 古勒山城中有一个占地面积很大的宅子,这里就是王杲的住处。虽说占地面积很大,可也没有多么豪华,甚至都有些破败。 在最中间的那个房屋中,一个泥炉熊熊的燃烧着,王杲坐在泥炉旁边,往里面塞了几根有些潮湿的木柴。 潮湿的柴火进入炉子,烟火一下子大了起来。 王杲看着升腾起来的烟,脸色更黑了。 “啪!” 一把将手中尚未放进炉子的柴火摔在地上,王杲一脸愤怒的骂着:“觉昌安这个该死的东西,凭什么他能享受那么多的财富和粮食?这个贪生怕死的家伙,真是该死。” 王杲的心里很不服气,他这一辈子打生打死,为的就是打下一个大大的基业,然后好好享受享受。 可是,打了这么多年的仗,到头来什么都没有得到。部落依旧是一如既往的贫穷,虽说比以前能好一些,可也仅限于此了。 觉昌安,在他的眼中,就是一个贪生怕死的家伙,没有任何本事,靠着阿谀奉承大明,才换来如今的地位。 现在,觉昌安看着与大明的贸易,不仅衣食无忧,甚至还越过越好,靠着在大明那边的面子,辽东的这些部落,都要给他几分面子。 一想到觉昌安那小人得志的模样,王杲心里就怒火中烧。 如今冬天来临,部落中的物资越来越少,越发艰难。在冬天来临之前,他想过去抢劫大明,可后来还是打消了那个念头。 当时,手下的那些部落跑了一大堆,后院起火,他只能先处理这事。等处理完毕之后,冬天到了。 物资一下子就不剩多少,眼看着春天还远,这日子一天难过一天。 “当初就应该灭了他的,让他一直活到现在,真是该死。”王杲厉声喝骂着。 “哗啦!” 就在这时候,他的长子阿台推开房门,掀开厚重的门帘走了进来。 脸色沉闷的来到了王杲的面前,“觉昌安这个该死的东西,拒绝了咱们,还说,有本事,让咱们去抢。” 王杲脸色一沉,再次开始骂了起来:“真是该死的东西,这家伙现在仗着有大明撑腰,就敢和咱们叫板,真是该死的东西。” “咱们现在怎么办?部落中的粮食越来越少,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啊。”阿台一脸担忧。 “觉昌安的手中有不少粮食,这些粮食对咱们来说至关重要。这样吧,过几天等风雪小一些,你统领一支兵马,去赫图阿拉一趟。我倒是要看看,他到底想要干什么。”王杲说道。 现在已经把王杲逼的没办法了,只能让自己的儿子过去一趟,给觉昌安一些压力。 王杲打了这么多年的仗,自然知道什么时候出兵合适,现在这个环境,贸然出兵会出大问题。 等风雪小一些了,让阿台带着兵马过去威胁威胁,看看能不能逼出一些粮食。 如果不行的话,那就等开春之时,直接灭了他。 王杲的手中粮食不多,省着点用,再坚持两个月还是可以的。 只要不出大的问题,节衣缩食,还是能够做到的。 …… 眼看着就是年关,万历二年也终将过去。 过了年,就是十三岁了。又长了一岁,这对于李太后来说,是一件好事。 可对现在的万历来说,却有了一些烦恼。 李太后又说起了万历的婚事。 “过了年,你就十三岁了,再过两年,就十五了,也该成婚了。有些事情,应该提前准备,不能等到了跟前再做打算。”暖阁之中,李太后坐在万历旁边,说道。 结婚,对万历来说不是什么大事,和天下相比,倒也算不上什么。 本来想着顺其自然,可最近这几天李太后一有时间就在万历面前唠叨,听的多了,难免会有些烦心。 “圣母大人,婚事还不着急呢。现在我还小,还没到时候。”万历说道。 李太后不以为然:“什么叫没到时候?已经算是十三了,再过两年,就十五了。这事应该提前准备,秀女选拔繁琐不堪,应该提前准备好。” 这话说的也是,明朝后宫多出自民间,这么一层一层的选拔上来,难免花费时间和金钱。 “既然如此,那这事就多劳圣母大人了。”万历说道。 既然这事李太后愿意,那就交给他。 蹲在李太后脚旁的朱翊镠忽然嚷嚷了起来:“我也要结婚,我也要娶媳妇。” 李太后皱了皱眉,呵斥道:“你跟着闹什么?你还小,等以后再说。” 这话让朱翊镠撅起了小嘴,一脸不满。 李太后心里有自己的私心,一个皇子成婚,就预示着这个皇子已经成年。 成年的皇子,是要就藩出去的。这是祖宗定下来的规矩,虽说之前万历在李太后这里提到过,让朱翊镠留在京城,可在李太后的潜意识里,朱翊镠还是要出去。 “唉,眼瞅着你们两个越来越大,以后少不了分别。你想好了你弟弟的封地了吗?可要找个富庶的地方,你是皇帝,可不能苦了兄弟。”李太后一脸惆怅的说道。 目光在万历和朱翊镠的身上不断流动,总有一些舍不得。 朱翊镠刚出生那会,就被隆庆帝封为潞王,可封地迟迟没有敲定。 李太后不愿意自己的小儿子受苦,于是就想让万历给朱翊镠挑选一个富裕的地方。 看着玩闹的朱翊镠,李太后接着说道:“中原是个好地方,良田万里,要是去了那里,应该会好上一些。” 李太后知道一些天下之事,知道中原是个好地方,就想着让自己的小儿子去那个地方。 可是,中原已经有了不少宗室。如果再把朱翊镠安排过去,势必会加重当地百姓的负担。 惟余青草王孙路,不入朱门帝子家。 让朱翊镠去中原,可是什么好事。 “孩儿之前说过,要让弟弟一直留在京城,帮着孩儿做事。”万历说道。 李太后虽然高兴万历能说出这样的话,可也明白,这是不可能的事。 朝堂上的阻力不是说说而已,想要让朱翊镠留在京城,无异于痴人说梦。 “这不现实吧。”李太后说道。 “现不现实,以后就会明白。”万历回道。 李太后没有再说什么,看着无忧无虑的朱翊镠,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 冬天越来越浓,万历二年在鞭炮声中终于过去,万历三年登上了历史的舞台。 今天是万历三年正月初一,城中的鞭炮声不绝于耳,响彻不断。 万历陪着李太后在宫中转悠了一阵,随后去了大明皇家学院。 目前的学校中,只有三十名宗室子弟,这些人由文书房的太监和万历之前的那些学生教授。 万历之前的那些学生,现在基本上都在户部和兵部当值,有时间了,就会来学校给他们教授课程。 万历有时候,也会给他们,以及之前的那些学生上课。因为他们的基础不一样,所以课程也不同。 万历没有惊扰到任何人,静静的站在教室外面看着。 这些宗室子弟看起来还不错,先别管学习如何,最起码都很认真。 这些人,就是万历的基础。 让他们学个三五个月,然后进行考试,学习好的,留着继续学习,学习不好的,抽调出去,前往江陵组建银币兑换点。 一晃就是春天,三月,春回大地,万物复苏。 辽东,王杲终于忍不住了。 憋了整整一个冬天,王杲把所有能吃的全都吃了,要是再这样你下去,非要饿死不可。 穷凶极恶的他,趁着开春之际,袭击了好几个部落。 袭击的这几个部落,都是和觉昌安关系不错,且一直和大明互市的部落。 王杲杀掉这些部落里的男女老少,抢夺他们的粮食财富。 在短短的时间之内,王杲的实力,越发膨胀。 实力强大之后,他将目光放在了觉昌安的身上。 在他看来,攻破赫图阿拉只是时间问题。 春天,道路通了,那些部落又开始了互市,这引来了王杲的注意。 三月十五,王杲的儿子阿台率领一千兵马,悄咪咪的挺进到抚顺城外五十多里的地方,埋伏在前往互市的必经之路上。 当他看到那些赚的盆满钵满的部落商队之后,无情的发动了攻击,将所有的财富全部抢走,同时杀掉了所有的人。 回去的路上,阿台骑着战马,开心的笑了:“这些人真是大肥羊,一个个的等着我们来抢。” “是啊,也不知道他们忙个什么劲,赚那么多钱又有什么用?最后还不是要被咱们抢。”阿台的一个手下,哈哈大笑着。 这一次,阿台收获很多。 足足有二十多车粮食,以及大量盐巴茶叶。 加上之前抢夺而来的,王杲已经恢复了不少元气。 在这其中,觉昌安的损失最大。 虽然他也派出了士兵保护,但无法与王杲相抗衡。 这已经不是王杲第一次这么做了,从二月下旬,他就没间断过。 可觉昌安并不觉得这种日子会一直持续下去,他始终认为,王杲早已经成了秋后的蚂蚱,蹦跶不了几天了。 由于王杲的为非作歹严重的阻碍到了辽东互市,消灭他的计划,终于提上了日程。 …… 京城,京营。 一千火铳兵与一千步兵站在校场上,万历站在他们前方,检视着他们。 这两千兵马,是京营的精锐。今天过后,他们将会在徐泽民的带领下,前往辽东,听从李成梁的安排,进攻王杲。 火铳兵所使用的武器,都是精良无比的鸟铳,威力巨大。 而这些火铳,正是由车床制造出来的。 除了火铳之外,还有数门火炮,有佛郎机炮、虎蹲炮以及火箭等物。 火铳兵头戴铁尖盔,身上没有着甲。他们是远程射手,只有一个头盔。ъiqugetv 步兵身上的防御很足,除了铁尖盔之外,还有罩甲或者鱼鳞甲。 用来对付辽东的王杲,这些装备已经足够了。 “你们是朕的精锐,你们是朝廷的栋梁,现在辽东有贼人作乱,你们的职责是什么?!” 士兵前方,万历在百官的拱卫下,喝问。 “消灭他们,消灭他们!” 士兵们齐声呐喊。 万历笑着点了点头,“军心可用,军心可用啊。” 一旁的张居正,看着这些精锐士兵,也非常满意。 等这些士兵回来,他就可以对南边的那些走私贩子动手了。 徐泽民这个文官穿着一身铠甲,站在万历身前,朝着万历拱手行礼:“臣,定然不辱使命。” 徐泽民,是这两千兵马的监军。 王崇古战功赫赫,能力出众,如果让他统领兵马过去,那李成梁就会有掣肘。 李成梁的能力还是有的,没有必要牵扯他。 徐泽民虽是理政尚书,但没有打过多少仗,自然不会影响到李成梁。 这两支兵马互不统属,现在一起打仗,就需要有能力的人统领,防止出乱。而徐泽民,就是最好的人选。 “得胜归来!”万历说道。 “臣定然得胜归来!”徐泽民回道。 东风吹拂,徐泽民统领着两千兵马终于出发了,朝着辽东进发。 万历看着他们离开的背影,眼中满是期待。 “陛下,这支兵马精锐无比,势必能得胜归来。”一旁的张居正说道。 万历点了点头,“是啊,他们肯定会得胜归来。” 第一百四十三章 先灭掉觉昌安 辽东,从来都不是大明的心腹之患,在萨尔浒失败之前,大明的心腹之患一直是北方草原。 现如今,徐泽民其实一直想的是能够和草原碰一碰,和那些强悍的敌人打上一打。 他也很清楚,在没有接受过实战的洗礼,贸然和强敌对上,可不是什么好事。 王杲是最好的磨刀石,先消灭他,涨涨经验。 徐泽民骑着战马,统领着两千士兵一直往辽东而去。 七八天后,他终于带着兵马,赶到了辽阳城。 辽阳城外,李成梁早已经带领手下等候多时,兵部的政令几天前就来到了辽东。 对徐泽民的到来,李成梁有些意外。 在他看来,王杲虽然猖狂,可也不是什么强大的对手,自己一个人就能收拾,所以,对徐泽民的到来有些不理解。 起初他还以为是徐泽民为了抢功,后来一查,他发现这个徐泽民之前是个文官,没有带过兵,而且还是皇帝面前的大红人。 这样一来,抢功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不管出于什么目的,他都不会给徐泽民不快,毕竟这位可是皇帝身边的大红人,该搞好关系,就得搞好关系。 老远就看到了骑着战马,带着兵马的徐泽民,李成梁带着人迎了上去。 “徐大人,在下等候多时了。”李成梁来到徐泽民面前,朝着徐泽民拱手行礼。 徐泽民笑着回礼,说道:“李将军有劳了。” “有了大人,这次的战事将会顺利无比。”李成梁说道。 “我这次来,主要是带着兵马涨涨见识,我带来的这些兵马,基本上都是新兵蛋子,他们没打过仗。说白了,就是跟着将军混一混,主要还是依靠将军。将军放心,该是将军的功劳就是将军的功劳,我们只是过来涨涨经验而已。”徐泽民开口说道。 这才是徐泽民的主要职责,辽东这边的阵仗当然要依靠李成梁,他作为客人,又岂能喧宾夺主? 更何况,他的这两千兵马,能起到的作用不大,最主要还是得看李成梁。 李成梁配合,那就皆大欢喜。 李成梁不配合,那就不好收场。 徐泽民这番话,让李成梁放心不少。既然不是抢功的,那就好。 听到这里,李成梁的心情好了不少。 “在下已经在城中设下酒宴,还望大人赏脸。”李成梁笑着说道。 徐泽民没有拒绝:“既然如此,那恭敬不如从命了。” 说着,两人一并进入城中。 酒宴很丰盛,李成梁对徐泽民非常重视,高规格的酒席来宴请徐泽民。 两人在酒桌上推杯换盏,说着以后的事情。 吃完饭,李成梁又陪着徐泽民在各处转了转,了解了解辽阳的环境。 接下来的时间当中,李成梁和徐泽民,各自抽掉了一些士兵,放在一起操练,熟悉号令。 而徐泽民来辽东的这个消息,也在辽东开始传播,速度之快,超出了想象。 …… 赫图阿拉,觉昌安坐在后厅中非常高兴。 徐泽民带领着京营士兵而来,就意味着王杲已经走上了绝路。 只要王杲被灭,那觉昌安就可以高枕无忧,好好的发展经济以及民生了。 作为部落的领袖,想要获得长期的拥戴,就必须要得到民众的支持。 想要获得民众的支持,就必须提高他们的生活,而这,与大明互市分不开关系。 最近这段时间,王杲抢夺了他不少货物,对他造成了很大的影响,消灭王杲,刻不容缓。 他还想着,是不是等明军把王杲灭了之后,顺便把王杲的那些家底接手过来?然后趁机扩大自己的实力? 虽说王杲的地方并不怎么富裕,但能多一些也是好的,多一处地盘就多一处挖参的地方。 “阿玛,这次王杲可算是死到临头了,到时候他一死,咱们的日子就会越来越好。”礼敦坐在觉昌安下面,笑呵呵的说着。 觉昌安颇为同意的道:“确实如此,只要王杲一死,那咱们的日子就会越来越好。不过,这次明军进攻王杲,咱们不能只眼睁睁的看着,也应该派遣一些人手过去。” “咱们也跟着过去吗?”礼敦有些疑惑。 在他看来,王杲的死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了,又何必多此一举呢?! “咱们和王杲有姻亲关系,王杲活着的时候,明军的注意力全在他们身上,王杲一死,恐怕到时候明军会把注意放在咱们身上。虽说努尔哈赤在宫中当值,但小心驶得万年船,小心一些,总没有错。”觉昌安说道。 塔克世也非常认同觉昌安的这番话,现在正是部落的高速发展期,任何隐患都应该消灭。 在攻打王杲的时候派遣兵马过去,也算是表露自己的态度。 “我也觉得咱们应该派遣一些士兵过去,先别管咱们的实力如何,最起码也应该拿出咱们的态度出来。可以预见的是,在消灭了王杲之后,辽东会逐渐安定下来,这可是发展的大好时机,一定要抓住了。”塔克世说道。 觉昌安道:“到时候,咱们抽调五百精兵,跟随明军一块前往。” 对于现在的觉昌安,五百精兵已经不少了。 之前很多士兵都被他裁撤回去挖辽参了,现在剩下的这些,都是精锐兵马,五百,真不少了。 说着,觉昌安又看向塔克世:“你那几个孙儿现在如何了?” “阿玛,他们几个现在还好,没有出现什么问题,就等着阿玛给他们起名字了。”塔克世说道。 在把努尔哈赤送到皇宫之前觉昌安弄来了一大批女子,送到了努尔哈赤的房间里。 努尔哈赤那么一番忙活之后,成果颇丰。 最后差不多有五个女子怀孕,而且生下来的都是男孩,只是最近一直很忙,还没来得及给他们取名字。 “既然如此,那就让人把他们抱过来,我亲自给他们起名。”觉昌安捏着下巴,笑眯眯的说道。 塔克世回应了一声,急忙跑了下去。 不久,塔克世带着他的那些孙子,在其母亲的怀抱下,来到了觉昌安面前。 “这个是老大。”塔克世指着老大,说道。 觉昌安逗弄了一阵,老大嘻嘻哈哈显得尤为活泼。 “这孩子性情活波,就叫他褚英吧。”觉昌安笑道。 接着,他又看向老二,“这孩子看起来倒是有一股子英气,以后定然是一个骁勇之人,就叫他代善吧。” 当他看到老三时,眉头微微皱起,老三看起来很壮很黑,在他母亲的怀中比较暴躁,不太温顺。 觉昌安稍作沉思,说道:“这孩子看起来有些暴躁,以后不是一个安分的住,就叫他莽古尔泰吧。” 随后,目光又来到了老四身上。 “咦!” 觉昌安有些惊讶,眼前这孩子乖乖的被他母亲抱在怀中,没有吵闹没有哭喊,静静的看着觉昌安。 沉稳,不急不澡,看起来一副拥有大智慧的模样。 “这孩子以后有出息,不骄不躁,就叫他皇太极吧。”觉昌安摸了摸老四的额头。 随后,他又看向老五。 老五长的极为俊俏,让觉昌安心中喜悦。 “这孩子模样好,讨人喜欢,就叫他多尔衮吧。”觉昌安笑道。 因为万历搅动的缘故,使得原本的历史出现了偏差。 在原本的历史上,努尔哈赤有十六个儿子,可如今却只剩下五个。 但历史仍然具有强大的惯性,觉昌安给他重孙起的这些名字,竟然和历史上的暗暗相合。 就是不知道,这五个人是不是还会如同历史上的那样。 看着面前的这五个重孙,觉昌安开心的笑了,多子多福,子孙越多福气越多,现在他已经为他的部落制造出了一个太平祥和的环境,当然希望子孙后代越多越好。 …… 古勒山城,王杲也知道了徐泽民带领京营前来辽东的消息。 但他完全没有把这件事情放在心上,在他看来,如今的明军只是一些虚有其表的野兽,看上去很强壮,实际上没有什么特殊的本事,只会躲在城墙后面耀武扬威。 或许正面和明军硬刚,可能不占什么优势,但只是守住古勒山城,还是轻而易举的。 除了他之外,他还联系了土默特,泰宁以及海西女真王台部。 如果把所有的青壮以及兵马加起来,足有三万多人。这么多的兵马,给了王杲足够的信心。 如今,这些兵马集中在古勒山城附近。只要他愿意,随时可以指挥这些兵马南下。 在如今的古勒山城中,王杲将所有的盟友全部聚集起来。 大厅之中,王杲坐在主位上,一只烤全羊摆在大厅中央。 “诸位,在我看来,明军也不过是虚有其表。只要咱们能同心戮力,势必能从大明的身上狠狠的咬下一口肉。 你们也看到了,最近这阵子我让人去了几趟抚顺,然后就抢回来了数不胜数的财富与粮食,这还只是一个小小的抚顺,如果咱们胆子再大一点,是不是可以抢到的更多?”王杲那极具诱惑的声音响起。 海西女真王台,坐在下面,他有些疑惑的道:“恐怕不是这样吧?明军的实力也不容小觑,就凭咱们几个仨瓜两枣,又岂能在明军手中讨得好处? 觉昌安他们也没有和明军有什么冲突,现在人家吃香的喝辣的,甚至还把自己的孙子送进了宫中,可以预料的是,以后觉昌安的日子会越过越好,比咱们几个强多了。” 王杲可不会这么认为,固执的他,只会认为如今的明军虚弱不堪。 他说道:“可不要被明军那虚弱的外表给欺骗了,如果明军真有那么强大,为什么之前在安达入侵时被人家打到了京城? 如果他们真的有那么强大,为什么要开放互市?如果他们真的强大,当然不可能会开放互市,只会一股脑的将所有女真全部消灭。 我是明军的话,当然不会这样做。他们开放互市,完全是一种懦弱的表现,再说了如果辽东的这些明军确实厉害,那为什么还要从京城调动兵马?” 土默特和泰宁两个部落的首领,被王杲这番话煽动的大呼小叫兴致勃勃,而王台,却不这么认为。 王台虽然是海西女真,但他和觉昌安也有些接触,两人也算是老相识,也知道如今辽东的局面。 他觉得王杲现在已经走火入魔,迷了心智,跟着这样的人活下去,早晚会出问题。 现在王杲的实力比他强,想走,没有那么简单。 看着嚣张不已的王杲,王台心中越来越乱。 王杲走了下来,将已经烤好的烤串羊取下,亲手撕下来,分给众人食用,随后又让人端来上好的美酒,众人举杯痛饮,气氛也越来越浓烈。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王杲再次说了起来:“俗话说,兵马未动,粮草先行,虽然我靠着抢劫积攒下了不少家底,但还是不够。 我看,咱们不如先把觉昌安给办了。这个老家伙,背着我和那些明军联络,早已经背弃了咱们,不把他处理了,早晚是个祸害。 这老小子靠着和明军的那些关系,富的流油,听说他家里的钱多的都快溢出来了,粮食都快烂到仓库里,这么多东西,只能是咱们的。” “我看这样行,对付不了明军对付他还不是小菜一碟吗?”土默特的大汗噶不图叫嚷道。 严格意义来说,噶不图的土默特应该称为东土默特。 因为和西土默特不和,加之与明军关系紧张,于是,早早的就和王杲混到了一起。 去年冬天大雪不断,他的部落损失不少,急需输血。 觉昌安现在富得流油,攻打他最为合适。 “我就是这么想的,觉昌安这老小子现在这么有钱,他却甘愿做明人的走狗,这样下去可不是什么办法,早晚会把咱们所有人都卖了,像这种叛徒必须要提前处理。”王杲声音很大。 “必须要给他些教训。”泰宁部落大汗哈刚大声呼喊着。 气氛被王杲煽动,他们疯狂的喝着酒,疯狂的叫嚷着。 第一百四十四章 王台的叛变 等到宴席结束之后,王台来到了自己的房子。 王杲邀请他们过来,自然也会安排住处。 只不过这住处的环境可不怎么好,非常普通的房子,低矮逼仄,房间里面也昏暗不堪。 住处周围,还有监视的士兵,生怕王台他们这些人趁机跑了。 王台把自己的儿子雅克世叫到了房间,随后关上了房门。 一扇小小的窗户开在墙壁上,但这并不能为房间带来多少光亮,房间里面依旧昏沉。 王台看着自己的儿子,脸色沉闷,他说道:“这个王杲有些猖狂,他竟然还要让咱们和他一起攻打大明?咱们什么分量,大明什么分量,他难道不清楚吗?我看他没安什么好心。” “那咱们现在怎么办?就眼睁睁的看着吗?就算咱们现在拒绝,恐怕也没有那个机会。他的实力比咱们强大很多,即便他不是大明的对手,收拾咱们还是很轻松的。”雅克世说道。 “谁说不是呢?刚才在宴会上他说要拿觉昌安祭旗,准备先拿下觉昌安的赫图阿拉。 觉昌安最近积攒下了大量的财富与粮食,可问题是,他拿下觉昌安之后会怎么做?难道会是进攻大明吗?即便他会进攻大明,他可能会让他自己的兵马进攻?恐怕到了那个时候,咱们就是冲在最前面的炮灰。”王台一脸担忧。 他根本不认为王杲会真心实意的去攻打大明,两者之间的差距实在太大,恐怕王杲最大的目的是让他们这些人顶在前面当炮灰,而他在后面捞好处。 等到自己手中的兵马被消耗的差不多了,王杲再趁势吞并自己的部落。 房间中一时愁容满面,上贼船容易,下贼船难。 “那咱们现在该怎么办?跟着这个家伙,咱们可没有过什么好日子。跟着他打仗,咱们死了不少人,好处却少得可怜。 再看看人家绝昌安,现在人家吃香的喝辣的,要什么有什么,还把孙子送进了宫中。这以后要是混出什么名堂,人家在辽东这一亩三分地上也是一号人物,再看看王杲,他有什么?他什么都没有,再过二三十年,他是个屁。”雅克世一脸不服气。 “早知如此,当年就不跟着他,现在上船容易下船难。” 父子两人不断的唉声叹气,很显然,他们已经后悔到了极致。 “这样吧,待会你带几个人找个机会溜出去,然后把这里的情况告诉给觉昌安。”王台看着自己的儿子。 这让雅克世大吃一惊:“难道咱们要叛变吗?如果被王杲知道,恐怕没咱们什么好下场。” 王杲是一个极其阴险很辣的人,如果被他知道了,后果可不会有多好。 在冬天之前,他就亲手处死过好几个背叛他的人,如果被他发现,死是一定的,尤其是在打仗之前,恐怕报复会来得更为猛烈。 “这是咱们唯一的机会,先把这件事情告诉给觉昌安,最好也能让咱们和明军扯上关系,让咱们当一个内应什么的,好歹也算是一些功劳。 明军的势力可不小,别看王杲那样吹,真打起来,无疑鸡蛋碰石头。不提前安排好退路,难道要和王杲一起死吗?”王台的声音越来越冷。 和命相比,王杲又算得了什么呢? “好,那就这样办。”雅克世应了下来。 历史上的这父子两人,把王杲狠狠的演了一顿。 最开始,他们一直跟着王杲混,为非作歹,无恶不作,抢了不少粮食和财富。 当李成梁打来之时,他们跑的比谁都快。后来王杲兵败,想从王台的领地逃亡察哈尔,王台父子为了防止被明军算账,于是在半路伏击了王杲,将他活捉并且献给了明军。 而王杲,最终被押送入京,凌迟弃市。 虽说现在的局面和原本的历史有些差距,但这父子两人的想法却大差不差。 他们在乎的也只是自己的利益,王杲,算什么东西? 黄昏,雅克世带着几个随从,悄咪咪的溜出了城。 出城之后,他们直奔赫图阿拉,一刻都没停歇。 狂奔一整夜,在第二天中午,他们终于来到了赫图阿拉城外。 然而在进城时,他们却遭到了守卫的阻拦。 “你们是谁?路引呢?!”几个守城的兵丁拦在他们面前。 最近这段时间可不怎么太平,为了防备王杲搞出什么幺蛾子,觉昌安借鉴了路引制度,凡出城之人,必须要领取路引,回城之后出示路引自证身份。 雅克世没有路引,自然没法进去。 “我是哈达部的,有要是见你们首领。”雅克世焦急的说道。 自证身份这番话引来了兵丁的格外注意。 哈达部就是王台的部落,在很早之前,哈达部就已经投靠了王杲,现在觉昌安与王杲关系不和,哈达部这个时候跑过来能有什么好事? 守城兵丁直接将雅克世围在了里面,远处还有更多的士兵到来。 城门口的情况也在第一时间禀报给了觉昌安,没过多久,塔克世带领着十几个亲兵匆匆赶来。 塔克世自然建过雅克世,看着城门口的雅克世,他脸色很冷,“你不在古勒山城那边呆着,跑到我赫图阿拉干什么?难道你是替他们打前战的?还是说你对我赫图阿拉图谋不轨?” “我不是替他们打前战的,对你赫图阿拉也没什么阴谋。我来这里就是想告诉你们,王杲这个家伙马上就要进攻你们了,他们打算在入侵大明之前,先把你赫图阿拉攻破。要不了多久,王杲就会攻来。”雅克世没有任何犹豫,说出了自己的来历。 可塔克世却不怎么相信:“巧舌如簧,真是巧舌如簧,难道你就想用这么点事来欺骗我的信任吗?你们哈达部一直都是王杲最忠心的狗腿子,现在忽然跑过来,这是黄鼠狼给鸡拜年吗?” “我敢用我的项上人头担保,我说的这些话都是真的,王杲外强中干,他不可能有什么大成就。 我实话说了吧,我的父亲准备叛变,跟着王杲只会是死路一条,我们必须要为部落考虑,我们可不想当明军攻过来时,被屠杀的是我们的族人。”雅克世焦急的道。 “你说叛变就叛变啊,谁信你?”塔克世还是不信。 就在两人僵持不下之际,觉昌安从城中走来。 塔克世把雅克世说的那些,简单的告诉给了觉昌安。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去家里说。”觉昌安带着众人回去。 没多久,雅克世就坐在了大厅中。 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雅克世,觉昌安开口问道:“把你刚才说的那些全部重复一遍。” 雅克世只好把自己刚才说的那些,全部重复一遍。 “阿玛,我倒是不相信这种时候王台能叛变王杲。”一旁的塔克世,还是不相信。 觉昌安却有自己的看法。 雅克世是王台的亲儿子,是以后部落的继承人,如果王台想用此事作假,没有必要把自己的亲儿子派来,万一有个什么闪失,可就糟了。 再说了,现在的王杲早已经是强弩之末,但凡这人眼睛明亮都不会跟着他一条道走到黑。 觉昌安和王台也算有些交情,知道王台是个什么性格,他觉得王台要叛变,十有八九是真的。 觉昌安说道:“这件事情对咱们来说至关重要,如果王台是真心叛变,让他当个内应再好不过,战事也会顺利很多。 咱们家本来和王杲之间就有点关系,如果在这次战事之中,咱家也能立下功劳,那就可以抵消这些关系,对咱家好处无穷啊。 再说了,咱们家多立点功劳,对努尔哈赤也算一个助力。这种事情根本瞒不住,你待会儿带着他去一趟辽阳,把这件事情禀报上去。” “好!”塔克世回道。 尘埃落定,雅克世心中的石头也终于落地。 觉昌安的表情和煦起来,他拍了拍雅克世的肩膀:“坐着歇一歇吧,喝点茶水润润嗓子,这一路而来也是劳累。” 雅克世受宠若惊,坐了下来。 觉昌安让人把珍藏的好茶端了上来,这些都是他从抚顺互市高价买来的。ъiqugetv 雅克世喝了一口,只觉得口齿生香,香味弥漫。 这比王杲给他们的茶叶好了不知道多少倍,一想到跟着王杲受的郁闷,他心里就不舒服。 “这可是我从抚顺那里买来的好茶,价值不菲,你们那儿应该没有这样的茶叶吧。”觉昌安端着茶杯,有些趾高气扬。 人,就是如此。 有了好东西,若不显摆显摆,那怎么能行呢? “没有,我们那的茶叶都很差,喝起来非常苦。”雅克世如实回答。 “我这茶叶算不上好,我那孙子在宫中喝的茶那才叫做好呢,那可是贡茶,地一两都要好多钱。上次我孙子给我写信,说他有时间了会让人捎一些回来,到时候你把你父亲叫过来,我和他好好聊聊,让他也好好尝一尝贡茶。”觉昌安开始吹嘘起自己的孙子。 雅克世心里有些不舒服,凭什么觉昌安的命这么好,而自己却这么狼狈? 一时间,巨大的落差感充斥着他的内心。 没多久,塔克世准备的差不多了。 雅克世短暂的歇息之后,又跟着塔克世前往辽阳。 两天后,他们两人进入了辽阳,直奔总兵府。 会客厅中,李成梁将辽东巡抚张学颜以及徐泽民叫了过来,探讨此事。 雅克世跪在大厅中央,接受着盘问。 “你的意思是,王杲会先进攻赫图阿拉?”李成梁眯起了眼睛。 “对,他就是要进攻赫图阿拉。”雅克世回道。 “你是王台的儿子?而王台,要背叛王杲,想要投降莪们?!”李成梁再次质问。 雅克世接着道:“对,就是如此。” 啪! 李成梁猛然拍响旁边的桌子,喝问:“胡言乱语,我凭什么相信你?!” “我就是王台的儿子,如果不是真的,我父亲是不可能会让我过来的。王杲不成气候,以后肯定会被剿灭,我们不想死。”雅克世没有任何犹豫。 很显然,李成梁这是在诈他,这个时候慌乱,是会出问题的,必须要表现出强硬的态度。 “我觉得这件事情很有可能是真的。”坐在一旁的徐泽明开口说道。 张学颜也捋着下巴上的胡子,认可徐泽民的这些话:“没有人会用自己的儿子开玩笑,王台所言,很有可能是真的。这也是一个机会,用的好了,会有意想不到的作用。” “王杲他不是想要进攻赫图阿拉吗?那咱们就在他进攻的路上设伏,等到他发兵之后,半路而击,岂不美哉?”徐泽民道。 这确实是一个好机会。 李成梁稍作沉思,朝着雅克世摆摆手,示意他先退下。 李成梁也敏锐地从里面察觉到了机会。 “大人刚才说的确实不错,王台投靠咱们,就能时刻禀报王台的动向,咱们也能根据他的动向做出安排。这对咱们好处最大。”李成梁说道。 徐泽民回道:“在下前来只是协助将军,具体的安排,将军看着办就行。” “好,既然如此。那就利用他好好的做做文章,争取一鼓而下。”李成梁豪气干云。 攻打古勒山城并不困难,怕就怕在等李成梁率领着兵马过去,王杲这家伙扯着人跑进深山,找又不好找,追又不好追,徒费力气。 在古勒山城附近等吧,人家不出来,追吧,不知道上哪追,撤兵吧,人家又回来。 和在草原上打仗差不多,这也正是其中一个难点。 这要是在平原,灭这几个女真部落,那可太简单了。 所以,必须要能准确的定位到王杲的主力所在。 而王台,刚好提供了这个机会。 王杲真要是攻打赫图阿拉,有了王台的消息,就能将其一举歼灭。 三人开始商议起具体的计划,由于不清楚王杲的具体出兵士兵,他们也只能制定一个基础的框架。 商议出结果后,李成梁把雅克世放了回去。 在这个节骨眼上,雅克世不在,容易引起王杲的怀疑。 第一百四十五章 总攻的号角 四月初,经过漫长的准备,王杲终于决定向觉昌安进军。 古勒山城之外,王杲搭建了一个高大的台子,他站在台子上,掷地有声的鼓舞着人心。 “咱们是这白山黑水中的猛兽,而明人是待宰的羔羊,咱们要像恶狼一样,朝着明人扑去,他们是咱们永远的敌人。然而,白山黑水之间出了叛徒,觉昌安这个家伙忘了自己的根,竟然投靠了明人,这是可耻的,对待叛徒,咱们应该怎么做?!” 王杲看着台子下面的那些士兵,大声的怒吼着。 他的儿子阿台站在旁边,振臂一呼:“杀掉他们的男人,抢夺他们的财富,抢夺他们的女人。” “杀掉他们的男人,抢夺他们的财富,抢夺他们的女人。” “杀掉他们的男人,抢夺他们的财富,抢夺他们的女人。” 台下的那些士兵们,跟着欢呼雀跃起来,气氛在这一刻达到了高潮。 王杲满意的看着这些士兵,哈哈大笑起来:“军心可用,军心可用,儿郎们,出征!” 出征的号角声随之响起,在这旷野上传出去很远。 王杲走下高台,骑上一匹战马,朝着赫图阿拉而去。 土默特部、泰宁部以及哈达部的首领们,跟在王杲周围。 之所以这样做,就是为了防止他们逃跑,把他们都放在眼前监视起来。 阿台没有随着他父亲一起出征,留在了古勒山城,等候着王杲得胜归来。 站在城外,阿台一脸期待的看着自己父亲远去的背影。 王台骑着战马,走在王杲的身旁,看着苍苍茫茫的荒野,脸上多了一些忧虑。 五天前,王杲定下进攻时间,王台为了防止被王杲发现端倪,昨天下午在见过王杲之后,才让自己的儿子前往赫图阿拉以及辽阳报信。 也不知道现在走到哪里了,是不是已经到了赫图阿拉。 王杲发现了王台脸上的忧虑,于是问道:“你在担心些什么?难道,你害怕咱们不是觉昌安那个老家伙的对手吗?!” 王台收回目光,回道:“怎么可能会担心这个,觉昌安就算再怎么厉害,也不是咱们的对手,消灭他们,是板上钉钉的事情。我只是有些担心,咱们会不会是大明的对手,辽东的那些明军可不是好对付的!” 王杲不以为意的道:“明军,只是一群在城墙中叫嚷的狗,怕他们作甚?” “就是,明军只敢在城墙后面叫嚷,咱们根本就不用怕。”土默特部的首领噶不图凑了过来,一脸不屑的说道。 他是草原上的人,当年为了躲避战乱,率领部落东迁。 但他也和明军交过手,见证过当年俺答汗气吞万里如虎。 在他看来,大明朝最精锐的边军应该宣大以及蓟镇,辽东这边的兵马只是用来充数的,有什么好担心的? “确实如此,再说了,先拿下觉昌安,给诸位回回血,然后再进攻大明。即使后面咱们没能在大明手中讨到好处,那也不亏,这段时间,觉昌安积攒了不少家底,这都是咱们的。”王杲哈哈笑着,似乎觉昌安的财富已经是他的一般。 王杲看了看四周,忽然又问:“怎么没见你儿子呢?” 王台一个激灵,生怕被王杲看出来,于是解释道:“他啊,在后面领兵呢,这小子最近不知道怎么回事,肚子不怎么舒服,我就让人找了个车子,让他跟在后面。” 王杲没有怀疑王台的说法,他甚至都不认为王台会在这个时候背叛自己。 大大咧咧的说道:“这可不行啊,白山黑水间的人,怎么能像那些虚弱的明人一般?” 王台打着哈哈:“是啊,确实差了一些,确实差了一些。” 王台本来想让其他人前去报信,但想了想觉得不妥当。 事关王杲生死,事关一场大仗,事关部落以后的生存,必须要让一个绝对心腹前去,这么多人中,只有雅克世最合适。 他是王台的儿子,之前去过赫图阿拉以及辽阳一次,没有人比他更适合。 见王杲不再追问,王台暗暗松了一口气。 从古勒山城到赫图阿拉算不上远,但由于山路崎岖,道路年久失修,弯弯曲曲差不多在两百里左右。 王杲的这些手下,都是一些半农半兵的士兵,战争素养不怎么好,行军打仗稀稀拉拉,没有什么章法,速度缓慢。 走了差不多三十里地,王杲就开始安营扎寨,准备过夜。 这次,王杲几乎把所有能拿得动武器的青壮全部押上了,加上土默特部、泰宁部以及哈达部,林林总总凑了一万五千多人。 古勒山城中,就只剩下了一些老弱妇孺以及一些留守的士兵,由他的儿子阿台指挥。 在王杲看来,这一万多人拿下一个小小的赫图阿拉不成问题。 事实也是如此,没有意外的话,拿下一个小小的赫图阿拉不成问题,可惜事与愿违。 ...... 漆黑的夜,零碎的马蹄声出现在抚顺城外。 城墙上的士兵们打起了精神,警惕的看向马蹄声传来的方向。 黑夜之中,雅克世和塔克世两人骑着战马,带着随从,朝着抚顺城狂奔,没多久,他们便来到了护城河外。 “我们从赫图阿拉而来,有要紧军情禀报!”塔克世扯着嗓子,朝着城墙上的士兵大吼。 雅克世跟在塔克世的身后,脸上满是焦急。 城墙上的士兵不敢耽搁,急忙把这消息禀报给了城中的李成梁。 半个月前,李成梁发兵三万,驻军抚顺,为总攻王杲做准备,如今的李成梁、辽东巡抚徐泽民以及徐泽民都住在城中,等候着王台的消息,以便行动。 抚顺城中,一座较大的宅子被临时征辟,设为临时指挥所。 此时,宅子后厅中,李成梁、徐泽民、张学颜、辽东副总兵曹簠以及军中将官齐聚,看着大厅中央的一张地图,商讨着进军方案。 如火如荼之际,士兵来报:“禀报将军,诸位大人,赫图阿拉来人,说是有要紧军情禀报。” 李成梁看向这个士兵,眼睛亮了一下,恐怕这个时候过来的,很有可能是王台的线人。 “放下竹筐,将他们带进来。”李成梁看向这个士兵。 一般而言,为了防止出现意外,晚上是不会轻易开城门的。 这个时候想进城,只能让城头上往下放下几个竹筐,将人拉上来。 这士兵又急匆匆的离去。 没多久,塔克世以及雅克世等人被带到了大厅之中。 看着面前的两人,李成梁问道:“紧急军情是什么?!” 雅克世急忙回道:“叛贼王杲今天早上向赫图阿拉进军了,估摸着,大概后天就能到达赫图阿拉。这次,叛贼王杲几乎将所有能调动的青壮全部带上了,有一万五千余人。我哈达部愿为内应,共有兵马两千余人。” 李成梁的脸上闪烁着精光:“消息可准确?确定是今天早上出发的?!” “小的敢用项上人头保证,确实是今天早上出发的,差不多后天就能赶到赫图阿拉城下。”雅克世斩钉截铁的道。 “哈哈哈,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既然王杲执意找死,那就不能怪我了。”李成梁兴奋的哈哈大笑着。 “你们都是有功之人,若是这次能够将王杲一举歼灭,我记你们一功。”李成梁兴奋的说道,“你可知道王杲的进军路线?!” “知道!” 接着,雅克世将自己知道的所有事情,一五一十的全部说了出来。 当雅克世说完后,徐泽民朝着李成梁拱拱手,笑着说道:“哈哈哈,这次可是一个打胜仗啊,在下要先提前祝贺将军了!” “这也是大人的功劳,一家人说什么两家话!”李成梁大大咧咧。 “哈哈哈!” 众人齐声大笑,气氛融洽。 在他们看来,这次的战事没有任何意外。 就在这时,塔克世忽然说道:“将军,我们赫图阿拉愿出兵马协助。” 觉昌安的那些兵马,李成梁确实看不上,战斗力低下不说,说不定还会引起反作用。 况且,现在王杲就要进攻赫图阿拉,这个时候出兵不太合适,李成梁要用赫图阿拉做文章,要是赫图阿拉早早的就被王杲攻下,对战事不利。 这些士兵,待在赫图阿拉才最为合适。 “你们就好好的守着城池,我不需要你们的援助,你们的任务就是守住城池,吸引王杲围攻。”李成梁看向塔克世。 塔克世还想说什么,却被李成梁直接屏退,“行了,你们先退下吧。” 当塔克世等人走后,李成梁将注意力放在了面前的地图上。 “我以为,应该让王杲先进攻赫图阿拉,等到他们激战正酣之际,再突然出兵,势必能将其一网打尽,尽数杀灭。”李成梁一把拍在了地图上赫图阿拉的位置。 “此时古勒山城空虚无比,咱们应该另外分出一支偏师,拿下古勒山城,断了王杲的后路。”徐泽民说道。 李成梁的眼睛中喷着火,洪亮的道:“我正有此意,拿下古勒山城,然后与中军夹击王杲,如此一来,他插翅难飞。” 第一百四十六章 一触即发 很快,众人商议出了结果。 李成梁统领两万兵马,徐泽民领那两千京营士兵协助,于赫图阿拉伏击王杲主力。 辽东副总兵曹簠领剩余兵马,前往古勒山城,直扑王杲的老巢。 赫图阿拉的那些兵马,李成梁不怎么想要,必须要让赫图阿拉保证一定的战斗力,不能让王杲攻破城池。 这次出兵,除了觉昌安愿意出兵之外,图伦城的尼堪外兰也愿意出兵协助。 毕竟,尼堪外兰一直视李成梁为太爷。 当然,原因不止这些。 尼堪外兰出兵最主要的原因就是为了捞好处,捞功劳。 王杲这次是将明军彻底惹怒了,势必会将其消灭干净。这个时候跟着李成梁,在进攻王杲的时候,肯定能捞到好处。 顺便再捞一些功劳,拉进和李成梁的关系,也好在抚顺互市多弄一些好处。 尼堪外兰这次出兵一千余人,这一千余人目前驻扎在抚顺城外,粮食什么的,都由尼堪外兰自己想办法,明军是不可能供应尼堪外兰粮草的。 李成梁将尼堪外兰的兵马安排给了副总兵曹簠,让他统领,进攻王杲的老巢古勒山城。 古勒山城现在留守的都是一些老弱妇孺,战斗力不强,让尼堪外兰的兵马顶上去也没什么问题。 后半夜,众人终于制定出了一个详细的行军计划。 天亮时刻,大军开拔。 时间紧急,李成梁也没有说什么煽情的话,让士兵们吃了一顿饱饭之后,就出发了。 李成梁所统领的那些兵马,分为前中后三军,以三个梯队向赫图阿拉进发。 前锋三千人,其中有五百骑兵,充做夜不收,侦探周围敌情。 中军是主力,徐泽民统领的两千京营士兵,也被李成梁安排在了这里。 后军主要是一些仆从兵,负责运输武器粮草之类的物资。除了有武器的士兵之外,还有大量民夫。 和辽东的这些兵马相比,京营士兵看起来要强壮很多。 营养跟得上,训练跟得上,士兵的精气神比辽东兵马好不少,除了火铳兵之外,几乎人人有甲,光这个装备,就让李成梁羡慕不已。 李成梁坐在战马上,看着前方正在行进的京营士兵,羡慕的说道:“这些兵马真不错啊,装备不错。” 一旁的徐泽民说道:“这是陛下下了血本打造出来的精锐,自然精锐。不过,将军也不用妄自菲薄,好好做事,这些东西都会有的。” “真要如此,那可真是再好不过了。”李成梁说着,看向身旁的一个亲卫家丁:“查大受,通知下去,让士兵们加快速度,一定要敢在后天到达赫图阿拉城外伏击。” “得令!” 查大受朝着李成梁拱了拱手,带着李成梁的命令急匆匆的下去。 明末,边军将领喜欢豢养家丁。 从嘉靖年间开始,边军将领们就开始豢养家丁。 原因是多方面的,最主要的就是朝廷财政不足,欠饷日久,发到将领手中的军饷不足以养活那么多的士兵,这些将领为了保证自己的利益,只能克扣军饷,然后扩充私军。 对于将领们而言,士兵是公家的,而家丁是自己的。 若是将领调防他处,能跟着他的只有家丁。 明末清初战乱不断,加重了家丁的泛滥。据说,李成梁全盛之际,有家丁八千。而这,就是辽东兵马的基本盘。这八千家丁,后来被辽东大小军头接收,加重了军阀权柄。 现在是万历三年,虽说现在还没有那么糟糕,但将领们已经开始豢养家丁,只是没有那么明目张胆。 “将军的亲卫,可真是虎背熊腰之辈啊,实力强悍。”徐泽民看着远去的查大受,称赞道。 李成梁笑道:“哈哈哈哈,那也比不上大人的京营啊。” 随即,两人相视一笑。 兵马徐徐前进,差距很快显现。 京营士兵仍然保持着良好的体力以及精神,而李成梁的手下,除了那些精锐士兵之外,剩下的已经有些吃不消了。 天色渐晚,李成梁停止了前进,就地扎营。 与此同时,王杲也停止了前进,安营扎寨。 帐篷在荒野上蔓延,中军大帐中,一张简陋的地图挂在一个架子上,摆在大帐中央。 四月的夜晚仍然有几分冷意,旁边燃烧着一堆柴火。 王杲看着地图,负手而立。 “差不多后天就能到达,应该再快一些,争取在明天晚上之前感到赫图阿拉,后天天亮发起进攻,打觉昌安一个措手不及。”王杲看着地图上的赫图阿拉,野心勃勃。 他手下的士兵成分很杂,指望他们急行军简直就是异想天开,跑的太快了,后面就跟不上,整个队伍就会稀稀拉拉。 王杲跃跃欲试的道:“觉昌安这老小子有不少粮食和财富,抢了他之后,我就又能招兵买马,去北边的山上走一遭,抓一些野人过来,再抢大明一把。” 王杲口中的野人就是所谓的野人女真,也就是常说的北山女真。 这些人基本上居住在更北边的外兴安岭附近,那里环境恶劣,条件艰苦,耐性极佳,充做士兵最为合适。 历史上的努尔哈赤和皇太极,也没少干这事。 …… 第二天天亮,王杲再次行军。 两天后,他统领兵马终于来到了赫图阿拉城外。 位于赫图阿拉城西一个叫做后堡的地方,这个地方的南边是觉昌安家的祖坟,距离赫图阿拉城大约十里左右。 此时,李成梁的兵马已经于他前一天到达了赫图阿拉南边大约七里左右的鸡鸣山。 李成梁与王杲的直线距离,大约在二十里左右。 鸡鸣山规模不大,是一个很小的山峰,李成梁的兵马就驻扎在鸡鸣山的西侧平原地带。 这里是驻军的好地方,驻地西侧刚好有一条河流,王杲的夜不收想要过来,必须要经过这条河流。 这个年代,河流上没有一座桥梁,正常情况下,是不可能淌过来的。 想要过来,就必须从赫图阿拉城西绕过来,然而这样就会被赫图阿拉城中的守军发现。 因为觉昌安和李成梁的关系,所以李成梁可以肆无忌惮的把夜不收撒出去侦探敌情,而不用担心自己被王杲发现。 中军大帐之中,众将齐聚。觉昌安也悄悄的出了城门,来到了李成梁的大帐之中。 一张赫图阿拉的地图,挂在木架子上,放在大帐中央。 “根据现在掌握的情况来看,叛贼王杲目前驻扎在赫图阿拉城西十里处的后堡。根据我的判断,这厮两日内就会攻城。”李成梁看着面前的地图,说道。 这个情况,是觉昌安派出去的夜不收侦查到的。 觉昌安站在李成梁身后,脸色很差。 后堡南边是他家的祖坟,长辈亲属都埋葬在这里。就怕这个王杲心术不正,撅了他家的祖坟。 “我也是这么认为的,王杲的兵马并不精锐,行军数天,当然要休整休整。我还是之前的看法,等他们攻城之时,再进攻出击。当务之急,应该是遮蔽周围,防止被他们查到咱们的动向。”徐泽民一脸严肃的说道。 “这不是什么问题,此事交给我。”李成梁一脸自信。 随后,他叫来了查大受:“通知下去,让夜不收全部出击,一定要记住,不能被王杲抓住,不要和他们正面交锋,远远的吊住就行。” “得令!”查大受斩钉截铁。 与此同时,王杲也派出了麾下的夜不收,侦探赫图阿拉城周围。 斥候战,就此开始。 双方之间的差距很大,王杲胆子不小,可夜不收不如明军精锐。 现在的辽东兵马,质量还是很不错的。 …… 后堡附近有一座小山,此时的王杲带着王台他们爬上了这座小山,向东眺望,刚好能看到东边的赫图阿拉。 “前面就是赫图阿拉,休整两天,全力进攻。这次,一定要一鼓而下。”王杲兴致高扬的说道。 跟在一旁的噶不图舔了舔嘴唇,跃跃欲试:“觉昌安这家伙家底不小,他的财富都是咱们的,哈哈哈哈,一个小小的赫图阿拉,根本不成问题。” 在他们眼中,赫图阿拉就是他们的囊中之物,里面的所有财富以及粮食,都将归他们所有。 站在两人身后的王台,脸色有些严肃。 他的儿子好久都没有消息传来,也不知道情况如何了。也不清楚消息传过去了吗。 胡思乱想之际,王杲忽然看了过来。 “你在想什么?怎么一副沉闷的样子?!”王杲忽然问道。 王台惊醒过来,回道:“没有,我在想,咱们应该怎么攻打,才能在最短的时间之内攻破这座城池。这里面财富众多,咱们应该怎么分配才最好。” “难道到嘴的肉还能飞了不成?咱们都已经到了这里,还用担心这个吗?”王杲毫不在意的道。 王台不准痕迹的说道:“不过,觉昌安和明军关系不错,就怕明军出手援助。” 王杲却不以为然,一脸自信:“咱们出兵的时间谁知道?估计这个时候的明军还缩在辽阳城呢,就算觉昌安把这个消息现在禀报给明军,那又如何?等他们过来,咱们早就拿下了赫图阿拉。到时候,甚至还可以伏击一波,打明军一个措手不及。” biqμgètν 第一百四十七章 神兵天降 当王台提出自己的疑问之后,王杲却不以为然。 明军不知道他的出兵时间,在这之前,就连他最亲信的部下也不知道具体的出兵时间,更别说明军。 即使这个时候觉昌安发现了他们,并且寻求明军增援,那也已经为时已晚。 明军想要过来,最起码也要好几天,那个时候,他已经拿下了赫图阿拉。甚至还可以打明军的伏击,争取更大的战果。 在山坡上看了一阵,王杲回到了营地。 麾下的士兵并不怎么精锐,必须要好好的休整休整,才能拥有充沛的体力攻城。 王杲很舍得,这次出兵拿出了大量粮食供应,这些士兵们吃的比之前好太多了。 这种败家的行为,王杲没有任何心疼,只要拿下眼前的这座赫图阿拉,失去的,都会补回来。 深夜降临,吃完晚饭的士兵们进入了梦乡。 两天匆匆而过,黎明一如往常。 东边的天上出现了一抹鱼肚白,天空雾雾蒙蒙。 阵阵嘹亮的号角声传来,王杲的营地上出现了阵阵炊烟。 士兵们吃着打仗之前的最后一顿饭,吃完了饭,就要进攻。 太阳爬升到半天空,兵马集结完毕。 赫图阿拉并不是一个标准的城池,根据地势走向修建而成,城池北边有一片湖泊,这是赫图阿拉城的水源地,也是天然的屏障。 城池东边,地势狭窄,不适合兵马展开,于是,王杲把主攻方向放在了城西和城南。 王杲和土默特主要负责城西方向,城南则由泰宁部和王台负责。 王杲手中没有火炮,只能采用传统的方式攻城。但他不会直接把自己手中的兵马压上去,而是让土默特部冲在最前面充当炮灰。 攻城没有什么太大的章法,土默特部的部众携带着简易的工程器械一拥而上,朝着赫图阿拉冲去。 城墙上,礼敦看着攻杀过来的士兵,没有任何慌张。他知道在赫图阿拉南边的鸡鸣山下,隐藏着支援的明军。有那些明军在,根本不用担心城池陷落。 “儿郎们,给我杀!”礼敦挥舞着手中的弯刀,大声怒吼着。 土默特部的兵马很快冲到了城下,简易的攻城梯搭在了城墙上,士兵们蚁附攻城。 “杀,杀杀!” 礼敦大声喊着,将城墙上早已经准备好的石头拿起,狠狠的往城下砸去。 重力加速度之下,被砸到的士兵瞬间头破血流,一命呜呜。 受限于生产力的落后,赫图阿拉的守城器械非常缺乏。基本上都是一些滚木擂石以及弓箭,火炮、火油等武器几乎没有。 但这并不代表战场不会残酷,这些生活在白山黑水之中的人,在生存压力的逼迫下,有一股子狠劲,伴随着鲜血的熏陶,身上的狠戾尽数激发。 礼敦拿来了一把弓箭,朝着城下不断射箭。每一次,都能带走一个土默特士兵的性命。 城墙上乱石纷飞,箭矢如林,伤亡开始扩大。 大后方的噶不图看着自己的部众不断的死亡,脸上满是担忧。 他急忙朝着身旁的王杲喊道:“不能再这样下去了,部落的伤亡太大了,再这样下去,恐怕要出事啊。” “打仗有伤亡很正常,谁能保证不死人?只要能拿下赫图阿拉,一切都是值得的。”王杲面不改色。 死的人不是他,他当然不会有任何波澜。 “可是,可是……”噶不图焦急的辩解。 王杲大手一挥,声音沉着:“破城之后,我让你第一个人进城。” 第一个进城,意味着更多的劫掠机会和更多的物资。 只要能第一个进城,死再多人,都是值得的。 噶不图收回目光,不再说什么。 可是,城墙上的防守很严密,土默特部的数次进攻都被打退。 随着黄昏降临,王杲只好下令收兵。 败兵,如同潮水一样退下,撤到了营地。 守军虽然占了城墙的便宜,但并不代表他们就会好过。 土默特部的弓箭手对城墙上的守军造成了很大的杀伤,赫图阿拉也折损了不少士兵。 但损失还在赫图阿拉可以接受的范围之内。 城南,王台没有主动出击,只是配合泰宁部。 泰宁部也很鸡贼,不愿意拼尽全力,只是随意做做样子。 两者都没有用尽全力,都只是装装样子,伤亡,自然不大。 黄昏到来之后,他们同样撤军,带着麾下的兵马,回到了营地。 中军大帐中,在得知了城南的情况后,王杲很愤怒,愤怒到了极致。 本来是想让王台和泰宁部的兵马吸引注意,没想到这两个家伙一直在摸鱼,什么用都没有。 看着坐在面前的王台以及泰宁部等人,王杲脸色黑到了极致。 “你们是怎么搞的?南边的城墙为什么没有一点效果?你们在干什么?!”王杲破口大骂。 王台毫不在乎,静坐在那里,没有说话,没有反驳。 泰宁部也是如此,任由王杲在那里歇斯底里。 见几人毫无反应,王杲也极为烦躁。 “行了,你们也不用进攻南边了,明天跟着我进攻西边。”王杲看着几人。 既然他们不愿意出力,那就把他们安排在眼皮子底下。 与此同时,鸡鸣山中军大帐中。 觉昌安一直询问李成梁出兵的时候,赫图阿拉是他的老家,不能出现任何问题。 真要是有个闪失,那可就惨了。 李成梁不动如山,没有多少担忧,反正死的又不是他的人。 “稍安勿躁,这才过去一天,王杲实力尚存,等他们的力量消耗的差不多了,自然会发兵进攻。”李成梁老神在在。 “不要急,你的心情我们是理解的。我们会出兵的,我们都到这里了,怎么可能会坐视不管呢?”徐泽民也开口劝道。 觉昌安只好慢慢忍受。 …… 第二天刚亮,王杲把便开始攻城。 让王台,土默特部和泰宁部一起进攻。 兵马的数量剧增,城墙上的守军压力陡然上升。 礼敦看着城外密密麻麻的士兵,急忙大喊:“敌军攻城,敌军攻城,杀,杀杀!” 随后,操起早已经准备好的弓箭,张弓搭箭。 攻城的兵马来的很快,不多久便来到了城下,滚木擂石和箭矢朝着城下落去。 今天攻城的兵马比昨天多不少,压力倍增,攻城兵马数次杀上城头,眼看着就要陷落。 后方,王杲看着前方的情况,脸上多了不少笑容。 看这架势,今天就能拿下赫图阿拉。 此时,他没有犹豫,将手中所有的兵马全部压了上去。 城墙上的压力再次上涨,攻上城墙的士兵越来越多,眼看着城池就要陷落。 鸡鸣山外,李成梁的兵马已经全部集结,只等一声令下。 夜不收不断回报如今战况,觉昌安的脸上满是焦急。 中军,觉昌安看着整装待发的李成梁,脸上的担忧稍微少了一些。 “是不是该出兵了?!”觉昌安看着旁边的李成梁。 李成梁并不着急,一副沉稳的样子。 虽说现在王杲的兵马已经杀上了城头,但这仍然不是最好的机会,应该等王杲的大半兵马都进入城池之后再突然进攻,这样才能打王杲一个措手不及。 一般而言,解围城之困,最好是在敌人攻城未破之时。 此时既能避免城中损失,又能杀伤敌人。 可李成梁这次没有这样,赫图阿拉中的那些人,和他没什么关系。 死了也就死了,只要自己的功劳还在,只要不让他们全军覆没就好。 徐泽民还是那副老神在在的样子,并没有什么担忧。 “报,叛贼已经杀入城池,城门洞开!”査大受带着侦查到的军情,骑马而来。 “什么?他们竟然杀进城了?!”觉昌安脸色煞白,只觉得冷气从脚底往脑袋上涌,瞬间觉得天旋地转。 又急忙看向李成梁,几乎是歇斯底里的大喊:“还请快快进攻,还请快快进攻。” 觉昌安彻底的急了,城中还有他的儿子孙子,以及所有亲属,真要是出点意外,全都完了。 李成梁看着觉昌安,安慰道:“不用着急,等着看吧!” 随后,抽出腰间的腰刀,斜指苍天,“进攻,杀!” 传令兵急忙奔走,军令传达,军队出击。 军队最前方的骑兵率先出击,朝着赫图阿拉进攻。 骑兵的主要任务,是迂回包抄,堵住王杲的退路。 主要进攻兵力,还得靠中军的步兵。 当骑兵出发之后,徐泽民看向李成梁,道:“是不是该咱们了?我手下的这些士兵还没见过血,可要好好历练历练。” 李成梁哈哈大笑:“此事不急,早晚会见到的。” 说着,李成梁下达了进军的命令。 中军军团开始移动,以三个阵列,呈品字形,朝着赫图阿拉方向进发。 李成梁和徐泽民位于最后方,不急不缓。 对于李成梁而言,让徐泽民获得功劳还是其次,最重要的是要保证京营的那些士兵不出什么问题。 李成梁精通为官之道,京营是皇帝的宝贝疙瘩,不能有任何闪失,如果因为这场战斗,伤亡不少,即便后面立下无数功劳,那也无法抵消。 所以,重中之重就是保证京营士兵的安全。 等战事大局已定之时,再让他们立些功劳。 徐泽民骑马前行,对李成梁的安排有些不满。 数次询问,可总被李成梁搪塞过去。 没法,只能这样,毕竟皇帝给他的旨意是配合李成梁。 与此同时,王杲看着已经洞开的城门,笑的合不拢嘴。 这次出兵,不就是为了这时候吗? 既然现在城门已经洞开,那还等什么? “给我冲,冲进去,杀进去。”王杲大声咆哮,声势震天。 紧接着,控制着胯下的战马朝着赫图阿拉冲去。 泰宁部、土默特部等也紧随王杲身后,朝着赫图阿拉冲去。 王台没有跑的那么快,远远的吊在后面,脸上满是担忧。 已经好久没有见过自己的儿子了,他是不是已经把消息禀报给明军了? 如果他已经把消息禀报给明军,为什么事到如今,仍然毫无反应? 这不对劲啊。 王台的心里,充斥着疑惑。 没有人注意他的异常,此时,王杲他们犹如闻到血腥气味的饿狼,生怕被人捷足先登,被热血充斥着大脑的他,巴不得王台不跟着过来。 当所有人都冲过去之后,只剩下王台等人还留在原地。 就在他疑惑不解之际,几匹快马,从南边而来。 来人正是他的儿子雅克世。 雅克世今天早上出发,为了防止被王杲发现,绕了很大一个弯子,来到王杲驻地侧方,等到王杲全军出击之后,才敢过来。 “阿玛,快,快跟着冲过去,趁机活捉王杲,明军出击了,马上过来。”雅克世来到王台面前,焦急的说道。 王台神色振奋,随即哈哈大笑起来:“哈哈哈哈,既然如此,那剩下的就交给我吧。” 说罢,挥舞着手中的马鞭,带着身后的随从,朝着赫图阿拉冲去。 在他们后方,骑兵已经完成了合围,堵住了王杲的退路。 李成梁也率领着兵马,距离赫图阿拉越来越近。 此时的王杲已经来到了城门之外,然而只有西城门洞开,狭小的城门一次性过不了多少人,王杲的这些手下一个个的就像饿狼一样往里面涌入,一下子挤在了门口,严重影响到了进军速度。 王杲在最后面没有任何着急,在他看来,进城是早晚的事,等等未尝不可。 就在他笑容满面时,不经意间的一瞥,让他的笑容僵硬在了脸上。 只见,一支支不知道什么来历的兵马从南边杀来,气势恢宏。 “他们是谁?” 王杲看着杀来的兵马,脸上满是恐慌。 “该不会是明军把?”一旁的噶不图颤抖的道。 “不可能,他们怎么可能会是明军?他们不可能是明军,他们怎么会这么碰巧过来?不可能,这根本不可能!”王杲歇斯底里的大叫着,他根本不相信明军会在这个时候杀来。 王台带着随从突然来到了王杲身旁,他急忙喊道:“明军杀来了,有叛徒泄露消息,快跑,快跑,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王台,以及他的那些随从,在无形之中呈半包围架势,将王杲围在了里面,只要脱离这里,随时都能将王杲拿下。 王杲仍然不相信冲杀过来的那些兵马是真的,眼看着就要拿下赫图阿拉,明军这个时候杀来,简直就是要命。 虽然心中不甘,可机智告诉他,这个时候如果不撤,那就撤不了了。 至于攻入城的兵马,只能自求多福了。 “通令全军,撤,撤军!” 王杲不甘的喊道,随后在王台的护佑之下,带着随从朝着西边狂奔而去。 第一百四十八章 拿下王杲! 王杲从来没有这么恐惧过,冲过来的明军就像是潮水一样朝着他涌来,所有的努力在此时此刻化为乌有。 那狭小的城门堵住了他前进的兵马,也斩断了他的霸业之梦。 兵马不能集中在一起,加之攻城之时,士兵耗尽了力气,根本不是以逸待劳的明军对手。 此时,能做的也只有逃命。 他也顾不上冲过去的士兵,若是再迟疑一些,恐怕,他的性命也要丢在这里。 王杲在王台等人的护佑之下,骑着战马奔逃。 他频频回头,脸上满是怒火与不甘。 这是他距离霸业最近的时刻,只可惜,此时此刻全部消失。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啊!” 跟在他身边的王台看着他,大声的喊着。 对于王台而言,当然要把王杲带走,最起码也要忽悠到人少的地方,只有这样,才能把他活捉,才能把他献给明军。 这是他们唯一翻身的机会。 “该死的明军,该死的明军,他们是怎么来的,他们从哪里来的?他们之前在哪里?!”王杲不甘的怒吼着,他始终无法相信,明军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前来。 此时,他也能看出来。 明军恐怕早就过来了,恐怕早就知道他要进攻赫图阿拉的,便一直在城外等候,等带着他的进攻。 当战事焦灼,他快要杀进城中时,这才出兵进攻他。 因为只有这样,才能对他造成毁灭性的打击,让他的兵马遭受最大的损失。 如果不是会这样的话,明军为什么早不来玩不来,偏偏这个时候过来? 显然,只能是明军早就知道了他进攻的消息,这才在赫图阿拉城外以逸待劳。 恐怕,明军早在出兵之时,就已经知道了自己出兵的事情。赫图阿拉距离辽阳很远,少说也要有两三天的路程,现在这个情况,只能是明军提前知道了。 也就是说,有人泄露了出兵时间。 不然,明军怎么会出现的这么巧合? 到底是谁泄露了出兵的消息?到底是谁? 王杲心中猜测万分,他看着身边的王台父子以及他的亲兵。 他惊恐的发现,王台以及他的亲兵,将他包围在里面,虽说他现在身边也有不少的亲卫,但要是突然进攻,他肯定不是王台的对手,会瞬间被王台拿下。 王杲看到了王台的儿子雅克世。 似乎,从出兵之后,这还是第一次见到他。 之前,王台一直说他儿子受了伤,跟在最后面,可是现在看来,他儿子哪里像受伤的样子? 骑着战马策马奔腾,这根本没有受伤。 所有的疑惑全部涌上心头,王杲对王台起了疑心。 种种迹象表明,王台极有可能就是泄密者。但现在还缺乏关键性的证据。 兵败至此,哪里还有关键性的证据。 王杲已经成了惊弓之鸟,心中充斥着担忧。 “王台,你儿子之前在什么地方?那些明军为什么会这个时候突然到来?!” 王杲控制着战马开始减速,同时朝着王台大声喝问。 他还是忍不住心中的疑惑,问了出来。 王台看向王杲,脸上满是迷茫:“您说什么呢?我儿子之前一直在后面,他那个时候身体不舒服,我就让人给他弄了一个车子。今天身体好的差不多了,于是才允许他骑马。” “胡言乱语,我记得刚才还没看到你的儿子,这才过去多久,你儿子就出来,难道你儿子会飞?竟然凭空出现? 刚才还没有,现在突然出来,这显然不符合常理。老实交代,你儿子之前到底去了什么地方,这些明军的出现,是不是和你儿子有关?!” 王杲愤怒到了极致,越想越觉得这件事情不对劲,越想越觉得王台父子有鬼,越想越觉得王台的儿子和明军有关。 他不是没有怀疑其他人,可眼下,王台父子身上的谜团是最多的。 从一开始,王台的儿子就没有露过面,现在明军出现了,他儿子也出现了,这未免也太巧了吧?! 王台默不作声,静静的看着王杲。 王台的儿子雅克世注意着王杲周围的那些亲卫。 眼瞅着现在只剩下他们几人,正是动手的大好时机。 “哈哈哈,难道,我们就一定和明军有什么关系吗?我们怎么可能会和明军有关系呢!”王台哈哈大笑着,同时向雅克世使了一个眼色。 雅克世这边心领神会,带着人,开始缩小包围圈。 王杲敏锐的发现了他们的轨迹,喝骂道:“王台,你想要干什么?莫非,消息是你走漏的?!” 王台没有说话,右手摸在了腰刀上。 “动手,就是此刻!” 雅克世大喝一声,挥舞着腰刀,朝着王杲杀去。 他身后的亲卫,也跟在雅克世的身后,朝着王杲的亲卫杀去。 措手不及之下,王杲的亲卫纷纷中招,摔落马下。 王杲见此,瞬间明白。 这一切,都是王台在后面搞鬼。 “啊,果然是你,你这个叛徒,我要杀了你!”王杲怒吼着,挥舞着武器,朝着王台杀去。 可惜,一切都迟了。 王杲挥舞着刀,朝着王台父子迎去。 ...... “瞄准了打!” 火铳兵一个小队长位于赫图阿拉城前方,冲着他麾下的这些士兵大喊。 “大军在外,物资匮乏,一个个都收着打,火药打没了,就只能后退,瞄准了再打,不要浪费。” 徐泽民带来的京营士兵中,那一千火铳兵已经来到了城门外,排兵列队,朝着城门口发起了进攻。 此时的城门口还聚集着大量拥挤在一切的敌人,而这些敌人,正是他们的活靶子。 这一千火铳兵排列有序,分为二十个小队列,交替射击,同时在另外一千京营步兵的掩护下,朝着城门处进攻。 “啪,啪啪!” 鸟铳的威力很大,也很精准,王杲的这些兵马,身上没有什么防御性的装备,最好也不过是一件皮甲,而皮甲根本挡不住鸟铳的子弹。 铅子穿透他们的皮甲,穿破他们的皮肤,很轻易就能收割他们的性命。 血花,在他们的身上不断的闪现,绽放出一朵又一朵绚烂的花。 “啊,救我!” “救我,我还不想死啊!” 被命中的那些敌军们,惨叫着倒在地上,绝望的死去。 有一些不甘的士兵,在生命受到威胁之下,忽然暴起,向火铳兵发起反击。 可惜,这一切都是徒劳。 他们死的很惨,死在了铅子之下。 死亡,开始蔓延。 在死亡的威胁之下,这些溃兵更怕了,他们亡命奔逃,与其他溃兵拥挤在了一起。 李成梁麾下的那些士兵,此时还没有接近溃兵。 他们想要接近溃兵,就需要冲上去,和溃兵们剿杀在一起,不然,很难有所斩获。 京营的这些火铳兵,不费吹灰之力,甚至连接触都没有,便能击杀这么多的溃兵,威力巨大啊。 虽说辽军也有火铳,但基本上以三眼火铳为主。 这种火铳在近距离上命中率还行,稍微远一些,只能看脸。 更多的情况下,是将这种火铳当做榔头使用,前面的铸铁枪管,用来砸人,威力很大。 大后方缓慢前进的李成梁看着眼前的战场,脸上满是羡慕。 相隔百步,就能把敌军击毙,并且还能有条不紊的推进,这一千火铳兵和一千步兵所发挥出来的威力,比他手下五千兵马的作用还大。 李成梁流着口水,羡慕到了极致。 如果他有五千这种士兵,在这辽东,还有谁是他的对手? 小小的王杲,根本不在话下。 “徐大人,您的这些士兵,可真英勇啊!”李成梁看向身旁的徐泽民,羡慕的道。 徐泽民对京营的战果也很满意,他说道:“这不是我的士兵,这是陛下的士兵,这火铳甚至都和陛下有着不小的渊源。” “哦?这些火铳还和陛下有着不小的渊源?”李成梁好奇的问道。 徐泽民笑道:“这事情以后自会告诉将军,现在战事在即,还是以战事为主吧!” “这倒也是!” 李成梁不再追问,将目光放在了前面的战场上。 “将军,请让在下带着骑兵冲锋,将那些溃兵分割开来!” 李成梁的亲卫家丁查大受忽然凑了过来,朝着李成梁大喊道。 看着京营士兵不断立功,查大受心中也很痒痒。李成梁将大部分骑兵全都派出去阻拦王杲的退路,现在军中剩余的骑兵不多,大部分还肩负着护卫中军的任务。 按理说,护卫兵马不能轻易出动,但现在战事已经出了结果,派出去倒也无妨。 辽东是李成梁的主战场,可现在却让京营出够了风头,这让李成梁脸面有些挂不住。 于是,他看向查大受,道:“统领剩余骑兵,分割战场,击杀溃兵,同时通令迂回骑兵,严防溃兵逃离。一定要在此处,将王杲的兵马尽数击杀,这对于咱们来说,是最好的机会。” “得令!” 查大受领下李成梁的命令,随后,朝着后方匆匆而去。 不多久,两百骑兵,朝着王杲的溃兵扑去。 第一百四十九章 活捉王杲 查大受,初为李成梁家丁,后升任辽东副总兵,朝鲜之役期间,勇猛无比,斩获无数。 现在的他还很年轻,二十岁出头的样子,可仍然勇猛无比。 就像是一把灼热的钢刀一样,直插溃兵腹地。 他身后紧随而来的那些骑兵,也在第一时间将这些溃兵分开分割,为后续兵马的进攻提供帮助。 骑兵面对步兵,有着压倒性的优势。 查大受手中的钢刀就像是砍过豆腐一样,轻而易举的就把敌军溃兵的头颅砍下。 鲜血飞溅了他一脸,可他毫不在乎,又开始瞄向下一个目标。 胯下的战马也英勇异常,在溃兵之中横冲直撞,将拦在前方的溃兵尽数击飞,或者踩在脚下,碾成肉泥。 没过多长时间,城门口的这些溃兵,在查大受的进攻之下,被分割成一块一块,接受着明军的屠戮。 与此同时,礼敦也带着赫图阿拉的士兵从城门口冲了出来,朝着这些溃兵杀去。 仇人见面,分外眼红。双方兵马混在了一起。 这次,赫图阿拉损失也不小,在守城战之时,也有好几百士兵的伤亡。 这对于士兵数量本就不多的赫图阿拉来讲,是一个很大的损失。 没过多久,李成梁手中的那些步兵也冲了上去,和这些人混战在一起。 这些溃兵惊恐万分,朝着来时的方向不断亡命奔逃。 然而,他们并没有迎来生的希望,就在他们以为自己逃出升天之时,一支明军骑兵出现在他们前面,挥舞起了手中的屠刀。 杀戮再次开始,血腥,不断弥漫。 李成梁可不会放过他们,下达了屠杀令。 不要俘虏,一个不留,全部杀掉。 天色渐渐的黑了下来,赫图阿拉城门口已经被肃清干净。 对叛军的追杀,并没有因为天黑而停止。 李成梁几乎将手中所有能撒出去的士兵全部撒了出去,这一次他要将王杲彻底消灭。 领军大将当然不可能亲自率领士兵追杀溃军,他将自己的行营,放在了赫图阿拉城中。 绝昌安在城中的住处,自然成了李成梁的驻扎地。 大厅之中,李成梁布置着追击任务。绝昌安坐在大厅里,他的儿子礼敦站在身后,小声地说着赫图阿拉的战事情况。 觉昌安时而皱眉,时而脸色阴沉,时而郁闷。 当他听到城中的战损情况时,脸色不由自主的黑了下来。 他看了一眼正在安排战事的李成梁,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如果李成梁能够在王杲攻城之时,从而派出援军,城中的损失绝对没有这么大。 换位思考,他也能明白李成梁这样做的原因。 赫图阿拉的损失情况,和李成梁又有什么关系? 毕竟又不是他的人,死多死少,没有什么关系。 对于这个原因,除了无奈只有无奈,这也是没有办法,不可避免之事。 李成梁安排完战事,看向一脸郁闷的觉昌安。 “你在那想什么?看起来脸色不太好啊。”李成梁忽然问道。 觉昌安回道:“没想什么,只是在想,这个王杲的胆子怎么有这么大,竟然敢跑过来攻打我,更没想到他还要攻打大明。” “这有什么想不到的,有些人手中稍微有点实力,就想着造反,他们也不看看,手中的仨瓜两枣,又能有什么用?”李成梁的声音变得不屑。 李成梁从来没看得上王杲,此时更加看不上。 “你也不用担心,这次你们也有很多功劳,我一定会上报陛下,好好说明你们的功劳。”李成梁说道。 李成梁的这番话,让觉昌安有些意外,和他打了那么久的交道,早也知道李成梁是个什么样的人。 这是一个唯利是图,只进不出的人,这次能主动说出替他们请功,确实意外。 想了想也明白了这后面的原因,毕竟他的孙子现在正在宫中,谁也不敢保证他以后能不能混成皇帝的心腹。 如果有朝一日,他的孙子能够提督东厂,或者成为司礼监中某个管事太监,李成梁就算再怎么厉害,也没有办法和他的孙子抗衡。 想到这里,觉昌安的气势比刚才多了一些,“那在下就提前谢过总兵大人了,如果没有总兵大人的话,恐怕现在赫图阿拉已经被王杲那个狗东西拿下了。” “不用谢,这是我们的职责。”李成梁摆摆手,笑了起来。 就在这个时候,外面忽然传来了吵闹声。 还没等李成梁让人出去去问,塔克世急匆匆的从外面跑了进来。 “王杲被活捉了!”塔克世朝着众人大声喊道。 仅仅一句话,瞬间让整个大厅鸦雀无声。 几乎所有的人都看向了他。 尤其是李成梁,脸上的笑容都快化成了实质。 觉昌安直接从椅子上蹦了起来,连忙询问:“是谁抓住的?是谁抓住的?!” 如果王杲是他的人抓住的,那他就大功一件,不仅能够获得赏赐,对宫中的孙子也有很大的好处。 塔克世道:“是王台父子,现在已经把王杲押过来了,就在门外。” 觉昌安微微有些泄气,可李成梁却已经大踏步地走了出去。 觉昌安急忙跟在身后。 当他们刚刚走出大厅,就看到了王台父子两人,押着一个壮汉朝这边而来。 李成梁一眼就认出了王杲,这个在辽东为祸这么多年的人,他当然认识。 此时的王杲被王台父子用麻绳绑得死死的,就像捆了一头猪。 “哈哈哈哈,王杲啊,王杲终于把你抓住了,你这家伙在这里嚣张了这么多年,可有想过会有今天?!”李成梁居高临下,指着王杲,讥讽的说道。 所说的李成梁非常高兴,活捉王杲,可是大功一件。 虽然王杲并不是他亲自抓住的,但这功劳仍然有他一份,而且还是最大的。 谁让他是正儿八经的明军将领。 王杲极其不屑的道:“如果不是出了叛徒,你能这么轻松的抓住我?不过是成王败寇罢了,现在说这么多有什么用?” “我就佩服你这不怕死的勇气,希望你能一直坚持下去。我会把你送到京城,按照大明律,造反乃十恶不赦之罪,理应凌迟处死,到时候,希望你的嘴还有这般利索。”李成梁声音很冷。 “我呸,明狗。”王杲不屑的骂道。 “该死的狗东西,死到临头了还这么嘴硬?” 王台怒骂一声,挥舞挺腰间的刀鞘,直接拍在了王杲的嘴上,鲜血直流。 王杲怒视着王台,胸中怒火不断升腾。 如果不是眼前的这个叛徒,他怎么会沦落到这个地步? 如果没有王台这个家伙,恐怕他现在已经拿下了赫图阿拉。 “我告诉你,休要猖狂,我的儿子还在,总有一天他会替我报仇,将你们两个叛徒斩尽杀绝!”王杲嘴巴喷着血,怒吼道。 李成梁冷笑道:“只可惜,你的愿望不会实现了。在我出兵之前,已经让人前去攻打古勒山城了,说不定此时古勒山城已经被我们拿下了,你的儿子啊,说不定此时也已经死在了那里。” “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 王杲一下子忍不住,挣扎着就要向李成梁扑来。 王台父子死死地将他摁在地上。 “行了,把他先押下去吧,先打扫战场,追索溃兵,等处理完这里的事情之后,让他送往京城。”李成梁说道。 随后,又看向王台父子,说道:“你们两个的功劳我也会记着,到时候也会禀报给陛下。” “多谢大人!”王台急忙告谢。 王杲被王台父子押了下去。 王杲还在挣扎着,他大声怒吼着:“你们这些人,以为跟着明人就能得到好处吗?不要忘了你们的身份,辽东,只能由女真说了算,明人,只会想着把你们杀光。你们现在竟然成了明人的狗,可笑,可笑。” “快闭上你的臭嘴!” 王台急忙堵住了王杲的嘴。 李成梁对此毫不在意,这种低级的挑拨离间,没有任何意义。 此时,李成梁的亲兵查大受从外面走了进来。 他浑身是血,一脸兴奋的来到李成梁面前:“回禀将军,目前,阵斩一千三百余,俘虏两千人,战果还在不断的扩大。” “哈哈哈哈,好,好啊。”李成梁得意的笑了起来。 一旁的徐泽民看着查大受,眼中多了不少欣赏,“这位小将,可谓勇猛无比啊。” 李成梁有些得意:“他叫查大受,武勇的厉害,哈哈哈哈。” 随又看向查大受,道:“行了,你先退下休息一会吧,明天再追杀溃兵,他们跑不远。我也有些累了,诸位,也该休息了。” 徐泽民说道:“这次活捉王杲,可是大功一件啊,将军好福气。” “嗐,这算什么福气?误打误撞,何况,要是没有大人,战事也不会这么顺利。京营的那些士兵确实精锐,要是没有大人,后果还不一定。”李成梁说道。 “将军过誉了,过誉了。”徐泽民笑了起来。 对于徐泽民而言,他的任务已经完成,等这里处理的差不多了,就可以提兵回京了。 觉昌安此时朝着李成梁拱了拱手,说了一声告退,便带着自己的儿子等人退了下去。 徐泽民和李成梁说了一会儿,也各自离开。 第二天一大早,李成梁便写了一封捷报,送往京城。 第一百五十章 设置建州府 李成梁很聪明,他在这封奏疏中着重说明了徐泽民的功劳,并且着重说明了京营兵马在作战时的种种应用表现,将京营的火铳兵一阵夸赞,几乎可以用天花乱坠来形容。 李成梁很清楚,京营兵马是皇帝脸面,想要获得皇帝的看重,就要学会维护皇帝面子,皇帝满意了,他们这些做臣子的才能获得好处。 当然了,他也没有一直夸赞京营士兵的厉害,在奏疏中也说明了辽东兵马的英勇,同样用了大量笔墨来说明自己麾下兵马的厉害。 连带着麾下的将领们,能涉及到的基本上也都涉及到了,凡是这次跟他一起出兵的将领,几乎都有一些功劳在身。 这就是李成梁的聪明之处了,想要让手下的这些士兵跟着他死心塌地的混,就要将他们尝到甜头,给他们一些利益,不然的话,人家凭什么跟着他。 在说明王杲被活捉时,他着重的说明了一下王台父子的功劳。 王杲被王台父子活捉,这是隐瞒不住的事情,想要悄无声息将其抢夺下来,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既然如此,还不如大大方方的承认。 除此之外,还说明了一下觉昌安的功劳,说明了他在里面所起到的作用。 捷报送走之后的第三天,李成梁收到了辽东副总兵曹簠派人送来的捷报。 古勒山城已经攻破,王杲的儿子阿台被曹簠活捉。 这让李成梁大喜过望。 前脚刚刚把王杲活捉,现在后脚就把王杲的儿子活捉,一下子捉了两个,这可是大功一件啊,这功劳,比之前的都要大。 李成梁万分高兴,又书写了一封捷报,表彰副总兵曹簠以及他的孙子尼堪外兰。 至此,辽东战事结束,王杲的势力被连根拔起,辽东皆大欢喜。 捷报很快传到了京城,送到了万历的桌子上。 已经是夏季,天气炎热。 乾清宫的书房中放了几个冰鉴,里面存放着冬天时窖藏在冰窖中的冰块,为这酷热的夏天带来几分凉爽。 万历看着李成梁送过来的两封捷报,脸上多了不少笑容。 辽东,虽然现在是癣疥之疾,但如果一直拖着不处理,早晚会出现问题。 而现在正是处理辽东问题的大好时机。 辽东,最有野心的人就是努尔哈赤和王杲,这两人是明末辽东野心最大的两个。 努尔哈赤现在已经成了宦官,而王杲也被活捉,部落势力被连根拔起,不安稳的因素,也在渐渐剔除。 接下来,就该用平和的手段,来解决这些问题。 万历放下手中的捷报,走出书房,来到了外面的丹陛之上。 正午的阳光从天上直射而下,映照在万历的脸上,有些燥热。 他想到了之前的规划,将辽东彻底的纳入朝廷的管理之中,渐渐消除两者之间的隔阂。 “此时是最好的机会,辽东一直都是军管之地,大量军队虽说能维护当地安稳,对于民生而言,确实是不安稳因素,有太大的局限性。此时,应该派遣流官治理。 但,此时辽东女真各族数量任然不少,与大明之间任然有很深的隔阂,此时派遣流官过去,说不定会引起当地的反弹,导致出现第二个王杲也不一定。” 万历在丹陛上漫步,思考着辽东事务。 “辽东是苦寒之地,没有几个官员愿意前往,就算前往辽东,官员和当地女真语言不通,大概率会如同明初流官治理云南那般,欺压当地百姓,使得动乱不止。 派遣流官治理是必然的,但现在不能操之过急。改土归流是解决辽东问题的最好办法,此时流官不宜过多,先设置土知府、土知县。先在辽东建城,把那些女真人集中在城池之中,将辽东各族归于县、府的管理之下,从而间接将其纳入朝廷官僚体系中,弱化地方色彩,强化行政色彩。 等时机差不多了,再从朝廷派遣官员过去管理。当然,辽东地区的女真人,也可参加科举、入朝为官。那边条件艰苦,每年甚至可以额外给他们几个同进士出身的功名,甚至也要操办学堂......” 万历思绪万千,在乾清宫前面的小广场上漫步沉思。 在很早之前,万历有了差不多的想法,这次是在之前的基础上进行完善。 太阳西斜,万历回到了书房。 取来一张宣纸,将自己的那些想法书写在了上面,并且进行删改。 写好之后,万历让人把努尔哈赤叫了过来。 这小子虽说是个野心家,但是用的好了,也有出其不意的效果。 没多久,努尔哈赤来到了万历面前。 此时的努尔哈赤,已经没有了刚来时的野样子,整个人收敛不少。 他脑袋低垂,站在万历面前,等候着垂询。 “辽东那边打了一场仗,王杲父子被朝廷大军活捉了。”万历说道。 努尔哈赤的身体微微抖了一下,随后又恢复正常。 他对王杲的心态是很复杂的,当年在赫图阿拉时,王杲没少欺压他们,当时为了自保,他的老爹和爷爷,不得不攀附李成梁,希望关键时候能够保命。 那个时候,他对王杲更多的是仇恨。 后来,他被爷爷送进了宫。 他的雄心壮志,在进宫的那一刻,全部烟消云散。 而此时,王杲成了他雄心壮志的化身。 他的父亲和爷爷,在辽东失去了脊梁,王杲成了唯一反抗大明的力量。 因为身体残缺,加上爷爷和父亲的不作为,使得他当时对大明多了不少怨恨,他甚至希望王杲能够对大明造成不小的威胁,如同俺答汗那样。 可以说,当时王杲,是努尔哈赤的野心寄托。 此时,所有的一切都烟消云散,王杲也不是大明的对手,成了丧家之犬。 沉默许久,努尔哈赤说道:“王杲罪孽深重,被天兵击败,实在是众望所归,这是理应之事。” “你说的很对,确实没错。在这次的战事中,你的父亲和爷爷,立下了不小的功劳,这也是一件不争的事实。说罢,你想要些什么赏赐?朕都可以满足你!”万历看着努尔哈赤,说道。 努尔哈赤微微一愣,倒是没有想到万历会这样说。 这一刻,努尔哈赤想到了很多。 金钱,财富,权利? 这些都是他想要的,但这些东西不能说出来。 他摇了摇头,“这是奴婢应该做的。” “你倒是有趣,不贪,这是一件好事。既然你不想要,那朕就把赏赐给你的父亲和爷爷。钱财倒是身外之物,给的再多,也没有什么用处,早晚都要花光。 朕准备让人在辽东建城划地,以赫图阿拉为基础,合并建州左右卫,置建州府,设建州府知府一员。当然,辽人治辽。朕不会让朝廷的官员前往辽东,准备从辽东各部落中挑选一名高望重之人担任。你以为,建州府知府,应该由谁来担任?!”万历不动声色的看着努尔哈赤。 轰! 犹如惊雷一般,努尔哈赤的脑袋一阵轰响。 知府,这可是个大官。 入宫当官这么久了,他太知道知府是个什么级别的官了。 他的爷爷觉昌安虽然有个世袭的建州左卫指挥使的官职,但这只是一个象征性的职务,基本上没有什么用处,只是听起来好听,看起来好看,在大明的眼中,就是一个土猴子。 而知府却不一样了,知府在明朝的官僚体系中,是一个很险要的官职,比建州左卫指挥使要强无数倍,是正儿八经,根正苗红的官僚。 打心底,努尔哈赤就非常赞同万历合并建州左右卫,设置建州府。 王杲掌控建州右卫,现在王杲被活捉,皇帝合并建州左右卫,真要是当上建州府知府,那地位和权力,比之前要好上太多。 辽东部落众多,没了王杲,势必会崛起其他部落。 这个时候要是能够把建州府知府的官职拿在手中,有大明朝廷在后面背书,谁能对自家造成威胁? 这么大的官,当然要纳入自家手中了。 不过,此时却不能着急,要是迫不及待被皇帝看出来,恐怕会适得其反。 “皇爷,知府乃是大官,辽东不过苦寒之地,加上又是蛮夷之徒,设置知府,是不是有些不太合适?”努尔哈赤小心翼翼的看着眼前这个少年皇帝,试探的问道。 他心里还是有些不太相信,万历会在辽东设置府一级的行政管理,更何况,知府还是由当地人担任。 这在之前是无法想象的,毕竟在明人的眼中,他们就是土猴子,他们就是化外蛮夷,不入中原之眼。 万历的眉头皱了皱,“蛮夷?何为蛮夷?韩愈有云:‘孔子之作《春秋》也,诸侯用夷礼则夷之,夷而进于华夏则华夏之。’,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四海之内,皆朕之疆土,朕之臣民,何来蛮夷?!” 努尔哈赤不可思议的看着万历,他不敢相信,这话是万历说出来的。 因为前宋变故,使得明朝对异族异常苛责,从始至终都认为他们是蛮夷,最好能把所有蛮夷全部消灭掉。 官吏们总是高高在上的俯视着他们,视他们为蝼蚁。 可今天,皇帝却说出了这样的话。 虽说他现在是奴婢,可却感受到了一种平等的感觉。 第一百五十一章 向户部要钱 建州卫,是军事阶层,建州府,是官僚阶层。 军事阶层允许自主拥兵,而官僚阶层,不允许自主拥兵,所有的一切,都需要得到朝廷的掌控。 将他们容纳进官僚体系中,强化朝廷控制,弱化地方色彩,正是万历主要目的。 辽东和西南还不一样。 明朝在西南搞改土归流搞了两百多年,都没有什么好结果,以至于到了万历十八年,还发生了播州之乱,整个西南一片糜烂,对朝廷造成了不小的影响。 辽东与西南不一样,西南十万大山,山高林密,道路复杂,环境艰苦,加上距离朝廷中枢很远,朝廷政令很难及时送达,那边的反馈也需要很久才能送到朝廷中枢。 况且,西南属于温热气候,物产相较于辽东来说还是比较丰富的,对大明朝廷的依靠没有多深,靠着大山,差不多也能养活自己。 辽东却不一样,距离中枢很近,政令什么的能够及时送到,可以及时根据辽东的反馈及时调整政策动向。 加上现在万历手中已经有了一支强大的兵马,以后要是有什么问题,兵马朝发夕至,不用太过担忧。 建州有三卫,建州卫、建州左卫和建州右卫。 这三个地方加起来,面积确实不小。 而这三个地方,在辽东地界,又是发展最好的地方,已经出现了村寨、阶级等等级制度。 明朝中后期,女真内部发生阶级分化。 出现了诸申和奴仆(阿哈),氏族贵族已拥有拖克雷(田庄),役使掳掠来的汉人和朝鲜人从事农业生产。 其实在成化年间,辽东女真就已经有了比较成熟的政权,但在成化犁庭扫穴之后,所有的一切,都回到了原点。 万历中期之后,这一现象愈演愈烈,最终在努尔哈赤的统领之下,完成了阶级的转化,从部落,转化为一个初级集权政权。 皇太极时期,采取对外战争的方式,不断解决内部矛盾,加之引进先进的管理经验,和吸纳投降明朝官吏,最终完成了中央集权政权的转变,建立了清王朝。 这个时候的辽东,正处于阶级的萌生状态,如果放任不管,即使杀掉王杲,阉割努尔哈赤,以后还会诞生类似的人。 这次击败王杲,挟大势之威,刚好可以插手进去,用朝廷的意志来对辽东进行改革,改变其演化方向。 这次合并的只是建州左卫和建州右卫,建州卫并不在合并的范围之内。 如果把这三个地方全部合并,那么地盘就有些太大,不容易掌控,合并这两个地方刚刚好。 至于空出来的建州卫,单独设置直隶州,置建州,设置知州一员,与建州府并列,互不统属。 建州知州的人选,万历已经有了人选,那就是尼堪外兰。 尼堪外兰这个家伙和觉昌安不和,且比觉昌安好掌控,建州左右卫距离建州卫很近,甚至还夹在两者其中,能够有效的平衡觉昌安的势力。 王台属于海西女真,部落位于后世辽源附近,建州府西北方向。在这里,设置一个直隶州,置海州,设知州一员。 这是目前万历在辽东的第一步棋。 设置一府两州,划地建城。 这些事情,万历当然不会对努尔哈赤讲。 “皇爷,奴婢以为,奴婢以为,此事甚好,此事甚好!”努尔哈赤回道。 这当然是好事,要是他家能够获得这个职位,以后在辽东这一亩三分地上,谁敢觊觎他们? 这是朝廷的官,谁碰他家,就是和朝廷过不去,和朝廷过不去,后果可要好好掂量掂量。 有了朝廷撑腰,他们家就更加名正言顺,在建州左右卫,那就是有头有脸的世家。 “是啊,此事甚好。这次打了胜仗,朕打算让那些有功之臣进京,好好表彰表彰,到时候,你们一家子也能团聚团聚。”万历笑着说道。看书溂 努尔哈赤现在只是一个少年,说不想家那是假的。 尽管心中对自己的父亲和爷爷有些怨恨,但过去这么久了,心中还是有些想念。 一想到不久之后,就能见到自己的爷爷和父亲,努尔哈赤的心中就高兴起来。 “对于辽东,你有什么看法吗?!”万历问道。 努尔哈赤想了想,说道:“辽东很穷,是一个很穷的地方,一到冬天,很冷,没有足够的御寒物资,很多人都要冻死,那里很难养活人......” 努尔哈赤说着辽东的缺点。 万历又问了问关于辽东的事情。 差不多半个时辰后,努尔哈赤退了出去。 天已经黑了,田义将书房中所有的蜡烛全部点亮。 桌子上放着的那两封捷报,在灯光的照耀下熠熠生辉。 辽东,目前还有一个问题,那就是人口分布不合理。 辽东的人口,除了女真人之外,剩余的主要集中在沈阳、辽阳和开城这一片狭小的平原之上。 根据史料推测,明朝末年,辽东的人口差不多在百万左右,万历初年,人口数量差不多也有个六七十万,这些人口只集中在几个城池周围,不利于辽东的发展。 最主要的原因就是明朝的辽东,只有这几个地方适合耕种,更东北的地方,大多都是一片蛮荒,属于未开发区,不适合农耕。 加之气候渐渐转冷,在没有现代机械和技术的情况下,农耕会很艰难。 想要更好的整合辽东,就要把聚集在这几个城池周围的百姓们散布出去,让他们在辽东开枝散叶。 万历心中已经有了办法,建城,拉动就业,拉动人口流动,同时发展辽东的土特产。 在赫图阿拉、图伦城、以及王台所在地方建城,招募当地百姓充当施工队,拉动就业,拉动经济。 让户部一家拿出这笔钱,恐怕是要他们的命。 所以,万历打算让户部出一些,外帑出一些。 当然,这些钱以后肯定是能赚回来的,垄断辽东那边的贸易,早晚有一天能把这钱赚回来。 再说了,这是民生大事,事关朝廷安稳,出一些钱,也没什么。 户部不会轻易掏钱的,这就要使些手段了。 当然,此事还要支会张居正。 还有京营问题。 这次辽东战事,徐泽民统领的那两千士兵对辽东战事有不小的影响,由此可见京营兵马还是很有战斗力的。 目前,京营兵马仅有一万余人。 这不符合万历的想法。 况且,现在的京营之中,只有步兵和火铳兵,缺乏骑兵。 在这个时代,骑兵是很重要的兵种。 有着快速突进,敌情侦探,强势突击等作用。 京营,不能没有骑兵。 但是,骑兵和步兵、火铳兵不同,步兵和火铳兵半年就能训练出来,而骑兵需要长年累月的训练才能养出来。 让京营自己训练骑兵,有些不太现实。 在李成梁的捷报之中,有一个人引起了万历的注意。 那就是查大受。 李成梁没少说查大受的好话,说他勇猛无敌,说他能力出众,骑术了得。 既然如此的话,那就征查大受入京营,同时征调两百辽东骑兵充入京营。 羊毛不能只在一头羊身上薅,骑兵对辽东来说,还是很重要的。 两百骑兵就差不多了,要的多了,就会伤筋动骨。 戚继光现在是蓟镇总兵,兼掌昌平和保定。 蓟镇的兵马,是戚继光的嫡系,之前已经要了一千人,再要就不太合适。 于是,万历打算征调昌平或者保定的骑兵。 万历想到了一个人。 如今的保定左营中军杨元。 此人之前武举出身,比卫所将官悍勇,后来朝鲜战争时,作为经略宋应昌的中军出征,授中协副总兵官、提督佥事,领二千兵。 在平壤之战中,攻击西城小西门,消灭了倭寇大量有生力量。 在碧蹄馆战役中,只身带领一千人,救援被倭寇重重围困的李如松。后被宋应昌弹劾革职,随提督李如松回国。 丁酉再乱之后,杨元再次出征。 当时,杨元统领三千兵马,镇守南原。 南原之战中,以三千人誓死抵抗近五万倭寇,最终带领剩余部下突围。 可惜的是,回国之后,被麻贵以战败之罪押解至辽阳,斩首。 以三千战五万,非战之罪。 但在当时,却落得斩首的下场。 此人的能力还是有的,果敢勇猛,最为关键的是,他既不是李成梁的人,也不是戚继光的人,属于光杆一个。 这样的人,充入京营最好不过。 “隆庆二年时,先帝让戚继光训练过保定的兵马,既然如此,那就让杨元入京营,顺便看看保定有多少骑兵,搜刮一些进来。就算骑兵不多,弄一些战马回来也是好的。”万历暗暗想到。 夜深了,万历整理好思绪,回到了寝宫。 第二天讲读后,万历让人把张居正和王国光请到了乾清宫书房中。 辽东那边的城池要建,这是花钱的项目,得要钱。 “先生可知辽东大捷?!”万历坐在书桌后,看着面前的两人。 “回禀陛下,臣已经知道了。”张居正回道。 辽东大捷已经传遍整个京城,张居正早就知道了。 “朕的意思是,接下来,该如何管理辽东?”万历问道。 张居正有些不解,怎么管理?之前怎么管理,现在就怎么管理,这还有什么问题吗? 第一百五十二章 战争经济学 朝廷对辽东的管理,在很久之前就有方法,如今只需要循序渐进,按部就班就好了,没有什么其他问题。 张居正不明白万历这样问的原因,于是如实相告:“回禀陛下,按照之前的政策而来就行,不需要额外的方法。” 万历已经料到张居正会说这话,说道:“先生,按照之前的方法来,确实省事不少,可不一定有效,辽东这个地方非常特殊,需要特殊手段才能处理好,要是一直延续之前的方法,会不会发生变故?!” 来自后世,自然知道辽东的最后局面。 朝廷在辽东的政策,基本上就是羁縻制度,这种制度在国力强盛之时采用没有什么问题,如果国力稍微出现一点问题,局势将会在瞬间改变。 这对朝廷而言,是一个威胁。 所以,想要解决辽东的问题,之前的朝廷实施的政策,绝对不能再持续下去。 张居正对万历的这些话不以为然,他说道:“陛下,自古以来,中原弱则边疆强,中原强则边疆弱。汉朝之时,国力强盛,自武帝开始至宣帝时期,汉朝兵强马壮,匈奴不敢南下而牧马,国力何其强盛? 然而,等到了两晋之时,中原衰弱,北方贼寇入侵不断,文明一度决断,衣冠南渡,尽是丧家之犬。隋唐之际,中原国力强盛,北方强敌无不称臣朝贡。至黄巢造反之后,神器颠倒,辽、金、蒙古,入主中原。 一切的根源在中原之强弱上,若国恒强,贼寇何敢入侵?!” 张居正洋洋洒洒,说着自己的见解。 在这个时代,张居正的这番言论是非常正确的。 从历史当中总结出来的经验来看,事实就是如此。中原王朝强大,北方敌人自然就会称臣纳贡,若是中原王朝衰弱,敌人自然就会挥舞起屠刀。 张居正始终认为,无论是蒙古又或者是辽东,这些仅靠这些敌人,是无法灭亡一个大明朝廷的。 从古至今,真正被异族灭亡的王朝,只有宋朝一个。 秦亡于暴政内乱,汉亡于国内诸侯,晋亡于内部攻伐,隋亡于急功近利,唐亡于藩镇之祸。 唯有宋,两次亡于异族之手。 先亡于金,后亡于蒙古。 “陛下,从古至今,中原亡于内乱者众多,唯前宋两次亡于异族。外敌虽然强悍,但不是王朝灭亡的主要原因。内政零落,吏治腐败,这才是灭亡之因。辽东,不过蛮荒之地,何足道哉? 若是新政持久下去,财政势必越来越多,届时练就一支强大兵马,马踏辽东,杀光所有女真,又有何难?届时,烧光辽东,斩尽女真,绝其苗裔,毁其巢穴,犁庭扫穴,势必能一扫寰宇。”张居正杀气凛然的说道。 张居正从来都没有正视过辽东女真,在他的眼中,辽东女真和造反的土匪流贼没有任何关系,杀掉他们才是最佳解决办法。 只是如今朝廷国力衰弱,没有一支强大的兵马,不然的话,他们要是敢蹦跶,将他们斩尽杀绝便是,哪里还用担心治理辽东的方法? 既然解决不了问题,那就解决掉提出问题的人。 解决不了辽东的问题,那就解决辽东的人。 张居正稍稍停顿了一下,又接着说道:“陛下,朝廷强大,敌人自然臣服,朝廷衰弱,敌人自然倨傲。只要朝廷能够一直强大下去,这天下间就没有消灭不了的敌人。陛下,内圣而外王,乃圣明之道。” 张居正这话是在规劝万历,内圣而外王,就是让万历一直做一个明君,这样朝廷才能一直强大下去。 这些话在这个时代,自然没有什么问题,也很符合这个时代的标准。 但是,却有一个很显着的问题。 那就是成本问题。 一个民族的诞生,需要千百年之久,可毁灭一个民族,长则百年,断则数十年。 灭掉辽东的所有人,固然是一个不错的解决方法,但不现实。 辽东广阔无边,从山海关往东北方向,乃至整个奴儿干都司,何其辽阔? 这漫山遍野的地方,朝廷需要花费多少力量和兵马才能将其消灭干净?需要花费多少钱? 即使将辽东的那些地方全部清理一遍,百年之后,春风吹又生,又会崛起一支又一支部落。 人是杀不完的,在强大热武器出现之前,武力无法征服所有人。 有些时候,一味地杀戮,并不能带来多大的效果,只会使得割裂感越来越重。 成化年间,犁庭扫穴,将整个辽东杀成了尸山血海,可结果呢?不过百年,女真又卷土重来。 杀,又能杀多少? “先生所言极是,但朕以为,杀戮并不能解决所有问题,辽东是一处好地方,辽东平原需要掌握在朝廷的手中,必须要建立起实际的掌控,不能任由他人掌握。 朕的打算是,在辽东建城,采用同化之策......” 万历说着自己的看法。 书房中很安静,只有万历的声音,张居正和王国光两人静静的听着。 当万历最后一个字落下后,张居正笑了。 他朝着万历拱了拱手,笑道:“臣很欣慰,陛下能够认真思考这背后的原因,这说明了陛下善思。三思而后行,陛下已是明君。 但臣不认同陛下的做法。” “愿闻其详!”万历说道。 张居正道:“若是在洪武、永乐或者宣德年间,此法堪称绝妙,那时朝廷财政充盈,兵强马壮,国力强盛。永乐之年,沿着黑水逆流而上,筑城无数,设卫无数。整个奴儿干都司,都在朝廷的控制之下,可是后来呢?却尽数废弃。 奴儿干都司农耕艰难,粮食艰难,所吃所用,皆需朝廷运输,国力强盛之际,些许粮食何足道哉。可国力衰弱,长途运粮本就是消耗国力之事,自宣德之后,国力下降,奴儿干都司便渐渐废弃。 朝廷在奴儿干都司修建的那些城池,又有何用?徒增靡费尔。” 华夏的历史很长,长到任何一件事情都能在历史上找到例子。 在张居正看来,万历的这个法子,与当面永乐之时的奴儿干都司之策差不多。 不能说没用,只不过是白白花一些钱财罢了。有那些钱,还不如将其花在实事上。 万历的方法,当然和奴儿干都司之策不同。 开发一个地方需要大量人口,现在国内人口不多,想要开发整个奴儿干都司,是一件很困难的事。 更何况那边现在农耕欠缺,所需要的粮食,都要从国内运输,如果国内不能从奴儿干都司中获得利益,只是一昧的付出,那当国力衰弱之时,抛弃奴儿干都司,也是正常之举。 毕竟那么大的地方,很容易将朝廷拖垮。 在如今这个时代,粮食的产出以及运输,是一件成本很大的事。 在农业和运输没有获得突破性的发展之前,就需要另辟他径,从辽东获得利益。 万历之前对辽东的规划是辽参珍珠兽皮等物,这种东西不是无穷无尽的,而且也有很大的局限性。 所以,需要另外一种产业作为支柱。 辽东最多的其实不是那些农作物,而是蕴含在土地之下的资源矿产。 重工业,最能拉动就业,也能带来大量的利润,推动经济的发展。 钢铁,煤炭,等等东西,能够吃很久很久。 按照这个时代的水平来看,吃个百年,没有问题。百年之后,发展力上来了,辽东的所有问题,就会迎刃而解。 明朝国内对钢铁的需求量并不大,辽东产出的钢铁,需要有个好去处。 而战争,正是消耗钢铁的最好工具。 对外扩张,拉动钢铁,拉动经济,拉动就业。 一切的一切,万历早有规划。 张居正坐的笔直,认真的听着万历的讲述。 万历平静的说着自己的规划,当然,他并没有将这些东西全部说出来,他只是平静的将最容易理解的那些东西讲述出来。 即便如此,也让张居正和王国光久久无法安定。 对外战争,拉动内需,拉动经济。 这是张居正从来不敢想象的。 农耕文明至今,仍然是以安定为主。 兵危战凶,好战必亡。 从来没有哪个王朝,会因为连绵不断的战争而延续。 战争,只会消耗国内的百姓民生。 “陛下,此言不可妄语。乃大凶之论,切不可外传。”张居正一脸真诚的看着万历,劝说道。 若是让朝臣知道当今皇帝是个好战分子,那还了得? 万历毫不在乎。 对外战争,是能赚钱的。 战争经济学,这是一门很不错的学问。 张居正一时接受不了,在所难免。 “先生不用担忧,这只是朕的一个小想法。朕的意思是,建州左右卫,建州卫,等地,应该划地筑城,统治其中。毕竟,这些地方距离辽阳最近,朝廷兵马也可辐射过去。到时候,羁糜建州,施以流官,改土归流,未尝不可。”万历说道。 张居正长舒一口气,说道:“陛下的意思是,设置流官,实控建州?!” 第一百五十三章 皇帝要钱了 “差不多就是如此。”万历说道。 基本上就是如此。 张居正有些疑惑,设置流官,改土归流,这没问题。 关键是,没有用啊。 在辽东设置流官,改土归流,没有任何用处,还花钱。 “陛下,辽东那块地方太穷,庄稼种不活,设置流官,没有什么必要,况且,在那里修建城池,也要花费不少钱财。”张居正说道。 万历心中一凉,刚才说的那些话,全白说了。 有些观念早已经根深蒂固,一时之间很难扭转。 不过,万历现在还年轻,也不用那么着急。 先把眼前的事情办了。 再说了,目前万历手中也有钱,不用太过担心。 稍微组织一下语言,万历再次说道:“朕的意思是,由户部和外帑一同出钱,在辽东那几个地方修建城池,将这些女真人转移进城池中,让他们固定下来,再施以互市等手段……” 听着万历的声音,张居正终于明白过来。 这是向户部要钱。 这是主要目的。 既然如此,刚才说那么多有什么意义? “陛下,国库现在并不宽裕……” 还没等张居正说什么,户部尚书王国光便一脸焦急的说了起来。 财政好不容易比往年能好一些,日子眼看着越来越好,现在皇帝又要钱,从哪里弄钱去? 这又不是什么正事,在辽东那边修筑城池有什么用呢? 这莫不是皇帝想出来的一个明目吧?主要目的还是为了要钱。 这让王国光心中凉了很多。 “陛下,京营的军费,边关的城墙,黄河今年入夏之后一直泛滥不断,隐隐有决堤之兆,这些都是花钱的项目,比辽东那边要紧张的多,钱应该花在刀刃上。”王国光急促的劝说,想要让万历改变想法。 万历可不会因为他的劝说而改变想法。 “该花的钱还是要花的,再说了,这钱又不需要户部一家支出,朕的外帑也会支应一些。这钱,也不需要一步到位,慢慢来就行。”万历说道。 见万历执意如此,王国光直接闭口不言。 张居正见状,也开口劝道:“陛下,现在朝廷的日子好过了没几天,各处都是用钱的地方,辽东那边的事情也没有多么着急,先缓一缓再说吧。” 户部的钱,都是有数的,该花在哪里,该花多花少,早已经规定好了,现在突然抽出来,那其他的地方该怎么办? 见两人铁公鸡一毛不拔的样子,万历知道今天没有什么结果。 这是一个水磨工夫,如果真能这么轻而易举的要到钱,那可真是一件怪事。 “既然如此的话,那两位就先退下吧,不过,朕今天所说的这些,下去之后可以好好考虑考虑。”万历说道。 “对了,对功臣的表彰要及时敲定,这次大胜,对朝廷而言,很有意义。必须要大张旗鼓的办一办,王杲父子,不日就会押送进京,这事情,也要处理。暂时先处理这些要紧事吧。” 王国光如释重负,他急忙站起,朝着万历行礼。 张居正也一并站起行礼。 两人行完礼之后,急匆匆的退了下去。 看着两人的背影,万历哑然失笑。 有的是时间陪着他们,反正现在王杲也已经被处理了,短期之内,还是太平的。 …… 两人退下之后,王国光并没有回到户部,跟着张居正一起去了内阁。 厅堂之中,王国光一脸郁闷,“元辅,户部的好日子还没过几天,现在陛下又向户部要钱,看来有些事情还是改变不了啊。” “这话什么意思?”张居正坐了下来,反问。 “当年世宗皇帝……”王国光弱弱的道。 “行了行了,这话打住吧。以后不要在我面前说这些话了,陛下还是不一样。最起码也会考虑国事,之前一出手就借了十万两银币,这在之前敢想吗?”张居正不置可否。 王国光自己找了一把椅子坐了下来,他又想起了刚才万历所说的那些话。 “陛下的想法有些天马行空,也不知道是从哪里听来的,这在之前根本不敢想象。打仗就是打仗,永远是一件花钱的差事,又怎么可能会赚钱?”王国光摇摇头。 张居正道:“至于从哪儿听来的,这并不重要。仔细一想,确实也有几分道理。想想草原,他与咱们打仗,他们不就是赚的吗?” 张居正可没有多少迂腐,换一个思维就能想到。 所以说打仗是花钱的,但也有例外。 北方草原和中原王朝打仗,从古到今好像赚的时候多一些。 如果这仗是赔的,越打越穷,他们怎么可能会如此锲而不舍? “这能一样吗?他们打仗是想要抢咱们的东西,抢咱们的财富,他们每打一仗,总能从咱们这里抢一些东西回去,这当然是赚的,咱们能和他们一样吗?”王国光一脸惊讶。 总不能如同草原一样,跑去抢别人吧?那这哪里还有天朝上国的风范?活脱脱一个强盗吗? 儒家出身的王国光只觉得这种事情不可思议。 “这太不可思议了,简直太荒谬了,真要这样,朝廷连脸都不要了。”王国光连连说道。 张居正拿起桌子上的茶壶,倒了一杯早已经凉掉的茶,润了润嗓子,说道:“脸是个什么东西?有些时候,脸并不重要,只要有利可图,也不是不可以。陛下说的那些话没有什么太大的问题,但陛下毕竟年轻,没有想到成本。 这天下间,恐怕只有我大明最富,其他的地方都是些穷山沟,出兵的成本与收获的好处相差太大。” 王国光一脸震惊,“元辅,怎么能这么说?这和土匪有什么区别?到了那个时候,人心思变,恐怕会出现问题。” “什么土匪不土匪,现在朝廷没有精兵,周遭的那些地方,一个比一个穷,如果真有一个地方富的流油,抢他们一遍就能解决朝廷十年的财政问题,那我毫不犹豫的会同意出兵,将他们的钱全部抢回来。 可惜啊,世上没有这个地方,周遭的那些小国,一个赛一个的穷,抢回来的那些财富还不够出兵的花费,这抢什么意思呢?”张居正摇摇头,一脸无奈。 张居正也想抢,问题是该抢谁? 抢回来的钱,还不够出兵的花费,那还不如不抢。 事实也是如此,从古至今这么多年,能种粮食的地方基本上全部被抢了,剩下的那些地方,要么是深山密林,要么就是苦寒之地,即便抢回来,用处也不大,还要花钱。 如果真有一个地方富的流油,估计都等不到张居正,早就被抢的一干二净。 关键是,历史上还真出现过类似的事情。 万历中旬,有个叫张嶷谬的人说,吕宋岛上面有金银矿,富的流油。 当时的万历皇帝就颇为心动,派遣官员前去视察。结果到了之后才发现这人在说谎,于是不了了之。 可以预料的是,如果吕宋岛上真的有储量丰富的金银矿,恐怕朝廷也会派遣大军前往。 中原王朝之所以一直以来给人一种绵羊的感觉,就是因为周围的地方都太穷了,防守的代价要远小于出兵的代价,所以才一直这么延续下来。 如果周围都富得流油,那就不是绵羊,而是豺狼了。 道德,只是用来约束弱者的。 强者可从来不会在乎这些。 想到这里,张居正忽然想起了刚才万历给他说的那些话。 忽然之间,他意识到了什么。 他的脸色变得严肃,眉头紧紧的皱起,认真的思考着。 “不对,我怎么觉得这里面有些问题,有些东西似乎很重要,可我一时之间竟然无法参破……” 张居正陷入了沉思中。 王国光问了问几句,见张居正没有什么反应,无奈的叹了一口气,只好离开。 王国光走后,张居正在内阁之中连连踱步,思考着刚才万历所说的那些话。 总觉得已经抓住了什么,一时之间却无法参透,这让张居正极为难受。 …… 天色还早,万历带着人出了宫,去了皇宫北边大明皇家学院。 去年,随着学校的建成,周藩宗室子弟进入里面学习。 当时,万历也给了那些勋贵一些名额。 最近这几天,刚好是学校的报名时期。 大明皇家学院,这个牌匾高高的挂在大门之上。 这个名字在这个时代看起来有些不伦不类,对于那些文官而言,虽然皇帝改变了宗学这个名字,但本质上仍然是宗学。 此时的学校外,停了不少马车或者轿子,那些体面的勋贵子弟们,迈着骄傲的步伐,走进学校大门。 这是宗学,学校是皇帝开办的,进去以后,他们就是天子门生了。 这可是一大好处。 纨绔子弟不少,一个个的拽的二五八万。 站在道路对面的万历穿着普通衣裳,对眼前的这幅场景哑然失笑。 这些人进去后,会对他们进行分班处理,把那些愿意学习且态度良好的放在一起,把那些不喜欢学习,吆五喝六的放在一起。 大明皇家学院,是万历的基础,可不能出现问题。 学校里的老师,除了文书房的之外,就是之前那十个秦藩宗室子弟了。 他们在户部以及兵部的工作不忙,平时就在这里任教。 万历在附近看了看,了解了一下这里的情况,随后又带着随从,去了城中。 第一百五十四章 清理军屯 夏季的京城看起来热闹很多,街头巷尾的百姓数量很多,加上白天也变的很长,到处都能看到随处溜达的百姓。 普通百姓自古怕冷不怕热,热,大概率是热不死人的,但冷,一定是能冷死人的。 大夏天中,百姓们穿着一身单薄的衣裳,就能出去溜达,可在冬天之时,却无法这样。 街道上嘈杂无比,到处都是人。 甚至还能看到玩杂耍的,唱评戏的,说书的,林林总总好不热闹。 京城的百姓比其他地方能富足一些,虽说比不上金陵和苏州,但在这北方之中,也是第一座大城。 叫好声不绝于耳,万历也是在看稀奇。 穿越而来这么久,还没好好的在城中玩一玩,现在有了时间,自然要好好的转一转。 街上有一个变戏法的,那一身本事确实厉害,穿着一身胖大带着补丁的长袍,人长得精瘦,可那一双眼睛就像是鹰眼一样,闪烁着道道精光。 万历围了过去,看着稀奇。 周围的那些便衣侍卫瞬间将周围腾空,万历周边形成了一个空场。 围观的百姓们见这架势,也纷纷避开。 城中到处都是勋贵子弟,高官子弟,寻常百姓如何招惹得起? 眼前这个少年穿着锦衣,身边有好几个大汉护卫,一看就知道不是寻常人,根本招惹不起,既然如此,那就多避开。 变戏法的那汉子走南闯北,也有几分眼力见,一下子就看到了万历的不凡。 想着,既然贵人在前,那就要拿出看家本事,让贵人开心开心,也好获得一些赏赐。 变戏法的是一个团队,连带着汉子一共四四个人,但这四个人中,只有他一个是大人,剩下的三个都是小孩,比万历大不了多少,身上的衣服破破烂烂,精瘦而又充满精神。看书溂 他们在汉子后面,打着下手,要么看管着随行东西,要么准备一下变戏法的道具。 “咱是个粗人,走南闯北行至京城,也没个落脚的地方,初到贵宝地,不懂此处规矩,若是违背了,还请诸位海涵海涵!” 汉子先是朝着四周摆了摆,紧接着就唱了起来:“咱这一身黑长袍诶,不长也不短,里面装的可都是稀奇物诶,这天上飞的水里游的,应有尽有嘞。” 嗓子是真亮啊,一开嗓,就把万历惊了一跳。 这汉子摆了几个手势,又接着唱道:“那水里游的诶,当属小金鱼最快活诶,哪里有小金鱼诶?请往我这里看嘞......” 汉子在地上翻了一个跟斗,当他起来的时候,手中凭空出现了一个粗瓷大碗。 这碗里面是一碗清澈的清水,以及两条红色的小金鱼。 金鱼甩着尾巴,打了一个小浪花,飞溅到碗外面。 “嘿,这厉害啊!” “真是个稀奇,这是从哪里变出来的?” 周围的百姓们叫好声不断,一个个的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议的看着。 万历拍了拍手,笑着称赞:“不错,不错,有些手法!” 表演手法看起来有些粗糙,但在这市井之上,却显得活灵活现,多了几分烟火气味。 汉子见万历露出了笑容,又开始卖力的表演。 鸽子、兔子、猫等等动物活灵活现,从身上不停蹦出来,看起来尤为精彩。 差不多半个时辰,万历看的尽兴,那人将变出来的东西交给了身后的孩童,随后拿起铜锣,慢慢的敲着,跟着吆喝:“诸位客人呐,看的高兴看的尽兴,就打赏一二嘞,我也跟着谢谢您呐,积积福。” 看戏法的大多都是一些普通百姓,让他们看可以,出钱的话,可就没有多么痛快了。 一个个的急急忙忙避之不及,围观的人,一下子少了很多。 万历当然没有那么吝啬,取出一枚银币,朝着汉子抛去。 汉子看着抛过来的银币,凌空跃起,赶在银币落地之前,将其捏在手中。 当看清手中的银币后,瞬间笑的合不拢嘴,随后朝着万历行礼:“小的谢谢这位贵人,贵人吉祥,贵人积大福。” 汉子来京城多日,当然认识银币。 这是一个一两面值的银币,在市面上甚至能换到一两五钱的散碎银子。 这还不到一天就赚了这么多,在之前是根本不敢想象的。 汉子急忙招呼着身后的那些孩子,朝着万历告谢。 万历没有多在意,随意的摆了摆手,离开了这里。 眼看着太阳就要落山,也该回去了,这次出宫太久,要是被李太后发现,说不定又要开始唠叨。 回去的路上,万历看向身旁的田义,说道:“找个机会,把那个变戏法的招揽过来。” “皇爷,这种乡野粗鄙之人,招揽他们干什么?”田义一脸纳闷的问道。 万历说道:“这些人对朕有大用处,在城中找一个宽敞的院子,将他们安置在里面,除了他们之外,也多招揽一些类似的,唱戏的,说书的等等,都招揽一些。所需要的钱,直接从外帑支应。” 虽然田义心中仍有疑惑,可此时也不好再说什么,只能照做。 万历当然不会无的放矢,做一些没有意义的事。 民生大事,除了衣食住行之外,还有娱乐。 从表面上来,娱乐似乎没有什么太大的用处,但在太平日子里,却有着不小的能量。 来自后世的万历实在太清楚这种力量了,利用的好了,能发挥出很大的作用,甚至也能带起很大的舆论。 封建社会,舆论基本上掌握在文人的手中。 朝廷中,舆论的大头掌握在科道御史手中,他们针砭时弊,弹劾官员,往往能掀起很大的舆论,有些时候,甚至还能左右朝廷风向。 地方上,舆论掌握在当地的士绅读书人手中,百姓们没有读过几天书,字都认不全,更别说什么家国情怀,民族大义。 什么是什么,他们不知道,士绅读书人说是什么,那就是什么。 这样可不行,必须要把舆论死死的掌握在自己手中。 万历曾想过开办报纸,这个法子目前也有一些用处,但主要针对的对象,是那些读过书,认识字的人,普通百姓不认识字,自然也不会去看报纸。 后世有一种法子,非常值得万历学习——样板戏。 看戏,不需要多少文化,只要能听得懂话就行。 通过唱戏等表演手段,将底层百姓的舆论带动起来,会有意想不到的效果。 舆论用的好了,也就是杀人之计。 除此之外,万历还有一个酝酿了很久的想法——裁撤教坊司,废除贱籍、乐户等带有奴隶性质的户籍,禁止任何人以任何形式私自蓄奴,凡大明之民,皆自由之人。 明朝的贱籍制度很严重也很严苛,老子是什么,儿子就是什么,不得参加科举,不得从军,不得经商。 这可不行,这会严重阻碍社会的发展。 一个正常的社会,不应该是这样。 还有奴隶。 海瑞在江陵实施新政之时,就遇到了奴隶变动之事,当时海瑞写了一封奏疏,详细的向万历说明了此时,甚至还建议万历废除此事。 那个时候,万历就想过这件事。 不过,万历的想法比海瑞还要激进。 他想将军户、乐户、匠户等所有限制人身自由的户籍制度全部废除掉。 明朝立国之初,这些法子能够保证朝廷有足够的人选,可到了现在,这种法子简直就是茅坑里的臭石头,没有人任何用处不说,还严重阻碍了社会的发展。 万历年间,军户制度其实已经开始渐渐崩溃。朱元璋当年定下来的军户制度,是禁止参加科举,禁止从商,而当朝首辅张居正,却是军户出身。由此可见,军户制度已经出现了裂缝。 废除军户之后,那之前的军屯,自然就会转换成民屯。 而军屯,之前是不用上税的,大部分田地都被当地的士绅和军头瓜分。养肥了士绅和军头,唯独侵犯了朝廷的利益。 张居正的清查田亩,针对的也基本上是士绅们收受的投献。 这可不行,军屯也要清理,要大肆清理了,要将全天下的军屯,全部清理干净。 清理天底下的田亩,然后重新分配。 土地是基本盘,在对外扩张的道路上,基本盘必须要稳。 小冰河时期正在来临,必须要保证土地政策能够顺利的实施下去,将破产农民数量降到最低,最大的可能保证百姓们的生活。 …… 回到宫中,万历去了李太后那里请安。 朱翊镠也在。 他最近这段时间被万历扔到了大明皇家学院中学习。 这小子有些本事,在学校混的风生水起,俨然一个小霸王。 靠着当今皇帝亲弟弟的身份,学校中的任何人见了他,都要巴结一二。 这小子还很享受这种事,也会招揽这些巴结而来的人。 不得不说,他那笼络人心的手段虽然粗糙,但也有些效果。 尤其是那些纨绔子弟,恨不得把朱翊镠当爹一样伺候。 李太后的寝宫中,朱翊镠兴致勃勃的说着在学校的所见所闻,笑的和花一样。 李太后也是一脸满意的听着。 万历坐在旁边,平静的看着他们两人。 第一百五十五章 高,陛下真高! 朱翊镠趾高气扬的在李太后面前说着今天的所见所闻,李太后一脸慈祥的看着。 这个小儿子,总是能得到李太后的疼爱。 万历当然知道朱翊镠在学校发生的那些事,实际上,对于朱翊镠的那些事情,万历还是比较希望的。 那些喜欢学习的,愿意学习的,成为一派,他们跟着万历,学习技术知识,为日后的改革提供帮助。 朱翊镠整和那些纨绔子弟,让他们当一个搅局者,也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以后也要给那些纨绔子弟在朝中一定的立足之地,让他们成为搅局者。 搅局者,在很多时候是很有帮助的。 在面对文官之时,也不至于手中没有一个人。 宗室子弟,与勋贵,就是万历的基本盘,只要基本盘不出现问题,那就不用害怕。 李太后笑着笑着,眉头皱了起来。 “唉!” 她长长的叹了一口气,愁上心头,又想到了朱翊镠就藩之事。 虽然万历之前给他说过不用担心,但她每次想到这里,总会情不自禁的乱想。 李太后看向万历,愁容满面的道:“眼看着你弟弟一天比一天大,恐怕再过些时日,朝中的那些官员就会提及就藩之事,真舍不得让你弟弟出去。” “圣母大人不用担心这事,孩儿自有主张。”万历劝道。 李太后又长长的叹了一声。 …… 黑夜沉沉,万历从李太后那里出来之后,又去向陈太后请安,当他回到寝宫时,天已经很黑了。 稍作收拾,他便进入梦乡。 然而在这黑夜之中,有人却毫无睡意。 礼部尚书潘晟,他坐在自家书房当中,思考着赏赐之事。 之前万历皇帝下了旨意,对于这次辽东大捷,一定要好好的赏赐一番。 除了朝廷的那些官员之外,还有那些女真人,对他们的赏赐也要考虑考虑。 然后就是万历的这个要求,却让潘晟极为苦恼。 朝廷对异族的赏赐之前屡见不鲜,对俺达的赏赐,就在之前,可辽东和其他地方却不一样。 俺达是威胁朝廷安危的一个强敌,对于他的赏赐必须要郑重,必须要宏大,朝廷也应该拿出足够的血本。 可辽东不同,根据这次捷报上所说的那些东西来看,这次辽东大捷之中,功劳最大的应该是李成梁和徐泽民,至于觉昌安和尼堪外兰,功劳其实并没有多大。 对他们的赏赐,难以确定。 赏赐太小,不和皇帝心意,赏赐太过,又不和朝廷规矩,而且还要出钱。 潘晟也不知道皇帝心中是怎么想的,一时间拿捏不准,在对尼堪外兰和觉昌安的赏赐上,犹豫不决,至于王台父子,对他们的赏赐倒是很简单,他们毕竟活捉了王杲,这种功劳很容易判定,很容易决定。 想了半天,潘晟也想不出什么所以然,只好先将这事放下,明天去找找兵部,看看兵部怎么说。 和潘晟一样迟迟未睡的人,还有张居正。 张居正坐在书房之中,他将今天万历所说的那些话全部写了下来,一字一句的斟酌着。 他总觉得万历所说的这些话当中蕴含着某种力量,可一时之间又无法获得,这让他极为苦恼。 “打仗,赚钱,辽东,建城……” 张居正放下手中的笔,在书房来来回回走着,不断的思考。 “陛下之前的做法是,将内帑一分为二,设置外帑,随后又清退京营,组建施工队,给他们发钱,然后施工。 那,在辽东,是不是也是这个法子?在辽东建城,将施工队带过去,在那里修建城池。这些人肯定是要工钱的,修建城池是一件非常花钱也非常消耗时间的事,短期之内根本没法修建成功。 也就是说,在辽东的那几个地方,会一直存在几支数量庞大的施工队。陛下的意思,会不会是,用施工队来充盈那边的人口?” 想到这里,张居正的眼睛瞬间明亮。 建州那边,之所以一直被那些女真人牢牢把持着,就是因为居住在那边的汉人太少,不能形成有效的控制。 如果这次借着修城的机会,把那几个施工队调过去,在短短的时间之中,那边就会有大量百姓。 而且这些百姓都是正值壮年的壮劳力,之前还在京营当差,稍作武装,就是一支军队。 这样一来,在那边的人口优势就出来了,如果以后将这些人口留在当地,是不是也是一种震慑? 张居正越想越觉得是这个可能,他还敏锐的察觉到,这些施工队里面的工人手中都会有工钱,人都是要吃饭的,都是要花钱的,这样一来,肯定会吸引很多商贩前往那边做生意。 女真人不善商贾,那个时候,商业势必会发达起来。 商人们会从那些施工队的手中赚取利润,如果朝廷再向这些商人征收商税,那这钱不是又回流到朝廷手中了吗? “不对,这里有问题。” 张居正的脸色瞬间变化,他忽然想到,在之前,万历曾经和他达成一个协议。 万历借给户部十万两银币,换取辽东的互市。 如今的辽东,互市由外帑把持。 如果没有意外的话,那这商队也应该是外帑的。 张居正的眼睛眯了起来,他拍着桌子,喃喃自语:“高啊,真高啊。外帑以及户部出钱,在辽东修建城池,让施工队过去修建,除了必要的材料之外,剩下的钱,都是工人们的工钱。 工人们有了工钱,就要花出去,这时候,外帑再把货物运过去,把钱从工人们手中赚回来,再充盈到外帑之中。 这一来一去,外帑根本没付出什么,还能把给出去的钱赚回来,而户部,却实打实的把钱花出去了。” “不,陛下有水泥窑,在那里建几个水泥窑,成本还会再降。” 张居正拍着桌子,看向皇宫方向,意味深长的道:“高啊,陛下,真高啊。精明,精明啊。历朝历代的皇帝,哪里有这么精明的?精打细算,精打细算。” 越想,越觉得此事极有可能。 张居正心中澎湃不已。 事实上,万历确实有这方面的考虑。 在辽东建城,除了拉动就业之外,就是把那些散居的女真人集中起来,集中到城市之中。 只要他们进了城,那一切就好办了。 他们不会炼铁,不会煮盐,不会纺织,这么一来,他们对商业就尤为倚重,不得不从商队中换取这些东西。 万历之前给他们在辽东规划的产业是辽参、兽皮等物,但这些东西不足以形成支柱产业。 辽东,有着大量的矿产资源。 开矿,是一个极其消耗人力的行业,能够消化大量人口。 让女真人挖矿赚钱,再好不过。 挖出来的矿需要消耗,而战争,正是对这些矿产消耗的最好方式。 万历在辽东建城之时,可不仅仅会让兵部的施工队过去,甚至还会在辽东当地组建施工队,招揽女真人。 有钱赚,这些女真人自然会去做工。 到时候,将给女真工人的钱一分为二,一份交给女真工人,一份交给他们的首领。 这些女真首领有钱赚,自然会让手下的那些百姓或者奴隶去做工。 而这,正中万历下怀。 对于那些首领来说,这些工人不需要他们养活,还能带来财富,他们自然会同意,这种日子过久了,就回不去了。 如果那些女真工人失业了,回去了,不能给首领们带来利润,这自然会让首领们很难受。 所以,当辽东的活干完之后,万历将女真施工队调往别处,女真首领们大概率也会同意。 能做工的,都是青壮年,都是部落中的壮劳力,将他们调走,会更好的削弱他们的力量。 如果某个首领心有野心,想要称王称霸,他们需要海量的财富来打造武器,招兵买马。 在暂时不是明军的对手之下,他们不会露出獠牙,会采取温和的方式积攒实力。 让手下的壮劳力去打工给他们赚钱,自然是一件好事。 对首领们讲,这些壮劳力反正是他的人,早晚还会回来,既然能赚钱,何乐而不为? 等钱赚的差不多了,再把人收回来,岂不美哉? 人,是短视的。 首领们必然会有这个想法。 这是一个温水煮青蛙的阳谋,当他们踏入这个圈套之时,一切都已经来不及了。 通过这种抽人的方式,抽干他们的壮劳力,能在短时间之内,消耗他们的力量。 张居正想不明白这些。 但他能想到那些,已经很不容易,很不错了。 …… 黑夜渐渐过去,黎明到来。 文华殿讲读如期而至,张居正坐在大殿之中,看着皇位上人畜无害的小皇帝,心中感慨不已。 这是一个人精啊。 四书五经已经没什么用处,以后,该多讲讲历史了。 皇帝的精明,可不能走到邪路上去,要一直保持着。 张居正不敢想象,一个精明万分,而且还勤政爱民的皇帝,有多么恐怖。 若真的国泰民安,那自己这个帝师,势必名垂千古。 一想到这里,张居正的心中就放松不少。 第一百五十六章 废奴 有些时候,张居正甚至都认为目前讲读的那些内容,对于现在的万历来说,都没有什么太大的作用了。 尤其是那些四书五经,基本上也不会给到万历什么太大的用处。 普通人学这些东西,还能用来考科举。皇帝学这些东西,只要懂得一些深明大义就行,没有必要皓首穷经,差不多就行。 想到这里,张居正就决定了要对后面的讲读进行删改。 时间匆匆而过,一眨眼,讲读就结束了。 讲读之后,就是览本,也就是所谓的查看奏疏。 这是之前张居正专门为了培养万历处理政务能力,而设置的课程,也仅仅在文华殿讲读时,才能够看到朝臣的奏疏,然而这个环节对于现在的万历来说,早已经名存实亡。 和往常一样,张宏带着几个小太监,将早已经准备好的奏疏放在了万历面前的桌子上。 这些奏疏都是张宏精挑细选出来的,当然了,也得到了万历的首肯。 万历随意的拿起桌子上的奏疏,翻看了几页,然后又针对性地询问张居正。 这些流程枯燥而又乏味,君臣就这样慢慢的进行着。 当所有的奏疏看完之后,坐在一旁早已等候多时的礼部尚书潘晟,忽然开口询问:“陛下,这次辽东大捷,总兵以及巡抚,功劳卓着,京营理政尚书,功劳也不小。 对觉昌安以及尼堪外兰的赏赐,臣有些拿捏不准,他们两人在这次的战事之中,并没有起到多大的作用,如果赏赐过甚,恐怕有些不合规矩。” 所有人都看向了潘晟,张居正静静的看了他一眼,随后又收回目光,目不斜视。 张居正也知道万历的想法,在辽东设置一府两州,划地建城。 此时,对觉昌安他们的赏赐,只是一个先兆而已。 估计赏赐之后,就应该要在辽东那边建城了。 “看着赏赐就行,他们两人在这次战事之中,功劳也不小,要单独拿出来,不能太过吝啬。”万历说道。 潘晟接下了旨意。 文华殿讲读过后,万历回到了宫中,又开始了繁忙的一天。 张宏将朝臣们送上来的奏疏,按照类别进行整理,然后送到了万历这里。 张宏这个司礼监掌印太监确实会做事,比那个冯保要好不知道多少。 不结党营私,不拉帮结派,除了喜欢收干儿子之外,再也没有什么太大的缺点,对万历所提出的那些要求总能竭尽全力满足。 明朝中后期的皇帝,批阅奏疏的任务其实并没有多么重,尤其是现在张居正还在主政,万历的任务量并没有多少。 大部分情况下,只是根据奏疏上所反馈的这些内容,进行一个判断,以此来掌控如今的朝局。 朝臣们所提出的那些问题,内阁基本上都会给予处理,真正让万历处置的,并没有多少。 在这些奏疏之中,海瑞的奏疏起了万历的注意。 海瑞之前被万历派到江陵,处理清查田亩,摊丁入亩之新政?海瑞是个风风火火的人,在江陵没多久便把新政彻底的推行了下去。 整个江陵县展开了浩浩荡荡的清查田亩之风,以及摊丁入亩之策。 在这期间,海瑞依靠着强悍的手腕,将整个江陵县变了模样。 按照规矩来看,在处理完这事之后,朝廷就应该发布诏令将他召回朝中,然而因为辽东那边的事以及户部贪腐之事,此事也就搁置下来。 在那个紧要关头,张居正是不会允许海瑞回来的。海瑞是一个特别较真的人,如果他在朝中,知道了户部出现倒卖银币之案,以海瑞的性格,一个人都跑不了。 这会对朝廷造成不小的打击,会让事情脱出张居正的控制,所以就让海瑞在江陵多呆了一段时间。 然而就在海瑞多待的这段时间当中,他并没有停下新政的脚步,他甚至将新政往整个荆州府推广。 海瑞书写的这封奏疏,就是关于新政的。 有了江陵的例子,新政推行起来并没有多少难度,按部就班就行,大概方向是不会错的。 海瑞在这封奏疏当中提到了荆州府士绅蓄奴之事。 海瑞认为,蓄奴对朝廷有不小的影响。 不仅会影响到地方上的安稳,甚至还会加剧地方矛盾。 士绅的奴仆来源,不像朝廷官奴那般,都有清晰的来源,以及记载。 他们的奴仆,无非就是逼良为娼,买卖人口。买卖人口,严重影响地方安稳,如果一直放任不管,甚至会引起民变。 朝廷现在实施新政,清查田亩,摊丁入亩,这是一件好事,可人口若是出现问题,政策也会大打折扣。 如果不杜绝,将会愈演愈烈。 地方上,官府与士绅相互勾结,将自耕农贬为奴仆,士绅在兼并土地的同时,还会将自耕农变成他们的奴仆,这严重影响了朝廷的安危,严重削减了朝廷的税收。 为了维护朝廷的统治,应该废除奴仆,严禁地方蓄奴。 除此之外,海瑞也建议万历清查卫所,清理军屯。 看着海瑞的这封奏疏,万历思绪良久。 废奴,这是必须要做的,清理军屯,这也是必须要做的。 清理军屯的难度要比废奴大得多,没有周全的布局,很容易出现问题。 万历决定,先从废奴入手。 看完了海瑞的奏疏后,万历又看了看内阁的票拟。 票拟的落款是张居正,他给出的意见是:“兹事体大,搁置,后议。” 清理军屯可以搁置,但蓄奴应该实施。 借着新政的东风,一起实施出来,有着意想不到的效果。 再说了,对于万历来讲,目前的人口数量至关重要。 关乎以后的发展以及布局,必须要搞清楚。 明朝末年的人口数字很迷幻,没有一个确定的数字。 但一个亿应该没有问题。 之所以这样说,是因为明朝末年的隐匿人口太多的。 奴仆和佃户占了很多,而这些人,又不上税,自然不会在统计之中。 万历放下手中的奏疏,看向一旁的田义:“去找一下礼部尚书潘晟。” 田义匆匆的下去。 万历决定,先从朝廷入手。 无论怎么说,朝廷应该先表一个态。 目前的朝廷中,贱籍最多的地方就是教坊司。 乐籍、官妓之类的奴仆数量可不少,先把他们的户籍地位解决了,以他们为引,从而撬动根深蒂固的户籍之策。 目前来看,教坊司的乐户和官妓对朝廷没什么影响,撤了也就撤了,利益相关人员不多,引起的波澜也不大,可以接受。 当然,教坊司的这些人,干了一辈子这种活,虽说乐户地位地下,但这也是他们吃饭的手艺,撤了他们的贱籍,自然也要给他们吃饭的活路。 万历之前想的样板戏,就能完美的解决这事。 教坊司归礼部管,想要改革教坊司,就要从礼部入手。 没多久,潘晟坐在了万历面前。 潘晟还以为万历叫他来,是为了赏赐之事,于是坐定之后,连忙说道:“回禀陛下,赏赐已经快要定好……” “这不急,找爱卿过来,是其他事。”万历说道。 这让潘晟有些疑惑,其他事?什么事? 万历说道:“教坊司归礼部管,朕想问问,如今这教坊司中,贱籍几何啊?!” 潘晟有些发愣。 他没想到万历会询问教坊司的事。 按理说,教坊司属于不入流的东西,没有特殊情况,皇帝应该是不会过问的,怎么今天突然间,皇帝问这事? 教坊司这事,潘晟也不怎么了解,并不知道这些贱籍数量多少。 “回禀陛下,臣并不清楚此事。”潘晟回道。 “这样吧,下去之后,调查一下贱籍的数量,以及分布,朕有用。”万历说道。 这让潘晟更疑惑了。 “陛下,敢问陛下,要这些东西有何用?”潘晟问道。 “没什么,朕只是想问问,爱卿下去之后,可以核查核查。”万历无所谓的说道。 之后,万历又问了问一些其他的事,便让潘晟离开。 潘晟出去之后,又去了一趟兵部,和兵部商议了一下赏赐的事,没多久,赏赐便敲定下来。 …… 三天后,万历派遣人员前往辽东,宣布赏赐。 领头的太监是张鲸,除了张鲸之外,还有礼部的官员,以及一些赏赐。 这么一档子人浩浩荡荡,朝着辽东进发。 除了该有的赏赐之外,还有万历的圣旨。 七八天之后,他们终于到了辽东,终于到了辽阳。 辽阳城中,张鲸坐在巡抚衙门的大厅中央主位上,一脸笑容。 李成梁、张学颜等人坐在旁边,脸上满是笑容。 张鲸代表的皇帝,他们这些人自然要小心应付。 “这次啊,诸位在辽东的功劳可不小啊。”张鲸笑道。 李成梁大大咧咧的道:“哈哈哈哈,这是同心戮力的结果,这是同心戮力的结果,没有诸位同僚,又怎么能来大胜呢?” “这是诸位的功劳,这是诸位的功劳。”张学颜也忙道。 众人一阵寒暄。 不过,大厅之中,只有李成梁他们,至于觉昌安他们,现在正在赶来的路上。 第一百五十七章 皇帝的赏赐 整个大厅之中其乐融融,几乎所有人都在说着相互吹捧的贺词,这次辽东大捷,他们都是胜者,功劳卓着。 当官当兵,尤其是在边疆地区当兵当官,功劳更是重中之重。 “杂家这次来可不仅仅是给你们发放赏赐,更重要的是要把王杲父子俩送到京城去。 他们现在在哪儿呢?杂家要好好的看一看,好多年都没有过这样的大胜了,直接抓获敌酋,这可是大功。”张鲸笑呵呵的看着坐在旁边的李成梁。 “他们两人就在大牢之中,距离此处不远,这是特意为他们两个人修建的牢房,保证滴水不漏,连个苍蝇都飞不进去。”李成梁哈哈大笑道。 “好,那待会儿肯定要过去看看。”张鲸说道。 说着他又环视一周,“怎么没见那些女真人呢?这次皇爷给他们也有赏赐,怎么没见他们?难道连领赏都这么磨蹭吗?” 坐在一旁的徐泽民解释道:“公公,辽东不比京城,这里山高路远,道路不便,他们现在正在过来的路上,也就这几天就能过来,公公不要太过着急。” 张鲸与徐泽民关系还不错,他们两个在京营时就已经认识。 “原来如此,这样的话,那就先等等他们,等他们一起过来了,然后再宣读赏赐。”张鲸说道。 …… 此时在巡抚衙门外面,努尔哈赤穿着宦官的衣服,站在路边,看着远方。 所谓归心似箭,即便这里并不是赫图阿拉,但他也忍不住内心的焦急,向远处眺望。 他知道这次赏赐他的家人会过来,但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过来,于是就在路边等候,希望能在第一时间看到。 张鲸所带来的这些赏赐之中,有相当一部分是万历从外帑之中调拨的银币,努尔哈赤作为外帑的宦官,于是就被万历允许跟随队伍前往辽东。 努尔哈赤一直等到黄昏,也不见道路尽头有什么人。 期盼的心稍微有些失望,他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张鲸在众人追捧声中走出了衙门,刚刚出来,他就看到了站在路边的努尔哈赤。 于是迎了上去。 “在这里干什么?是在等你的那些家人吗?”张鲸来到努尔哈赤面前,问道。 努尔哈赤叹道:“出来这么久了,已经好久没有见过家人了,心中确实有些想念。” “你知道这次为什么会让你跟着一起过来吗?这都是陛下的恩典,你一定要记住,如果没有陛下的话,你现在根本不可能过来。好好的效忠陛下吧,以后的日子,会越来越好的。”张鲸拍了拍努尔哈赤的肩膀,语重心长的道。 努尔哈赤是陈增的干儿子,张鲸和陈增关系不错,这次来辽东自然也要照看一下。 “先跟着我过去看看王杲父子吧,这两个家伙在辽东为祸这么多年,是朝廷的心腹之患。等忙完了这边的事。就会把他们两个押送京城,到时候肯定是凌迟处死。”张鲸说着,就往前面走去。 努尔哈赤急忙跟了上去。 走在后面的李成梁看着努尔哈赤的背影,眉头微微皱起。 虽然李成梁没有见过几次努尔哈赤,但他也认出了努尔哈赤的身份。 没有想到觉昌安当时的那个决定在此刻看来,竟然如此正确。 他也有些惊讶努尔哈赤的本事,这才入宫多少天啊,就和宫中的那些大档头搞好了关系,这简直是不可想象的。 凭借着这个关系,觉昌安以后在辽东肯定会风生水起,最起码他在宫中也有人了。 这个关系也能利用,看来以后,对待觉昌安,不能像之前那样了。 没过多久,众人便来到了关押王杲的牢房中。 这个大牢占地面积不大,就是一个小小的院子。 最中间有一个把守严密的牢房,时不时还能听到阵阵大骂声。 不用想,这就是王杲父子在牢房之中的喝骂声。 站在院子之中,张鲸看着眼前的牢房,讥讽的说道:“都死到临头了,还在那里大喊大叫,他在喊些什么?” 王杲并没有用汉语辱骂,所以张鲸听不明白在说些什么。 站在张鲸身旁的李成梁,懂得一些女真语言,他当下就听出了王杲这是在骂大明朝廷。 于是,他对着张鲸说道:“回公公,这小子在卖骂朝廷。” 张鲸冷哼道:“果然不出所料,且让他先这么骂着吧,先让他养好身体,希望他能一直这样下去,当刀子割到他的身上时,我希望他的嘴还能这么硬。” 张鲸骂了几句,随后走到了牢房外面,隔着窗户看看里面的王杲。 努尔哈赤跟在张鲸的身后,站在牢房外。 透过牢房上面的窗户,努尔哈赤看到了里面的王杲。 房间中有一根柱子,王杲就像狗一样,被人用铁链子锁住脖子拴在柱子上。 虽说也有一定的活动范围,但那范围太小了。 地上放了几个碗,碗里面有一些吃剩的饭菜,这盛夏时节,那些饭菜上面爬满了苍蝇,看起来让人极为恶心反胃。 努尔哈赤心中感慨万千,曾几何时,王杲在辽东这个地界上,能做到止小儿夜啼,这才过去多少时间,竟然沦落成阶下囚,被人像狗一样拴在柱子上,没有任何自由,没有任何尊严。 曾几何时,他对王杲所做出的那些事情也极为崇拜,可现在来看,就算再怎么威风又能如何呢?最终还不是落得如此局面? 他忽然想到了很早之前,他的爷爷告诉他的一句话。 “大明只是不想打,而不是打不过。王杲嚣张不了几天。” 那个时候,努尔哈赤并不理解这话,他始终认为大明只是外强中干,没有什么太大的实力。 能被俺达汗杀到京城之外的国家,又怎么能称得上强大呢? 可现在看来,他的爷爷所说的那句话非常正确。 站在他前面的张鲸,轻蔑的冷哼了一声之后,便离开了这里。 努尔哈赤急忙跟了上去。 此时的他已经没有多少锋芒,眼前的这位是皇帝面前的大红人,尽管在宫中没有一个实权职位,可权利惊人,和他打好关系,再好不过。 …… 黑夜弥漫,辽阳城外的官道上,一个小小的营地靠着官道。 一个小小的火堆升腾着,火堆上面叫了一个小铁锅,里面煮着一些肉。 咕噜咕噜作响,觉昌安抓起一把盐撒了进去。 又用一把小刀扎起一块肉,咀嚼着。 “能吃了,赶紧吃。”觉昌安指了指锅中的肉,说道。 坐在一旁的塔克世也用刀子扎了一块吃着。 “这次还有咱们的赏赐,也不知道是些什么赏赐。”觉昌安一边吃着,一边说道。 塔克世笑了笑,道:“这是肯定的,咱们在这次的战事之中,可费了不少事,当然要有赏赐。” “不一定。” 觉昌安说道:“之前的话,就算咱们有些功劳,但皇帝不会赏赐咱们。充其量是让总兵,或者巡抚赏赐。 这一次不一样,这一次直接是皇帝赏赐,别管赏赐的是多是少,总归是皇帝的赏赐。” 这种事情,在之前是无法想象的。皇帝的赏赐,是可望而不可及的,他们这些女真人,是不可能得到皇帝的赏赐。 因为,他们是女真人。而女真人,就是异族人。 这次,让他们有些摸不着头脑。 这次的战事,他们也付出了一些,可是付出的这些东西,并不算多,对他们来说,是一个不小的付出,可从整体来看,算不上什么。 这么一点功劳就能让皇帝亲自赏赐,有些不太现实。 一旁吃下一块肉的礼敦,露出了疑惑的表情:“这是不是意味着什么?会不会是努尔哈赤的缘故?” 除此之外,礼敦实在想不明白,还会因为什么。 “不好说啊,努尔哈赤在宫中的职位也不高。他进宫才多久,怎么能做到这地步?甚至还能左右皇帝的决定?这是不可能的。 咱们这次什么消息都没有得到,只说让咱们去辽阳接受皇帝的赏赐,这里面,有些事啊。”觉昌安意味深长的说道。 塔克世说道:“行了,别管那么多了,明天过去以后,就知道了。” 塔克世毫不在乎。 反正是赏赐,怕什么?去了,不就知道了。 众人吃完了饭,钻进了早已经搭好的帐篷之中。 和他们一样的,还有尼堪外兰和王台父子。 他们日夜兼程,朝着辽阳赶来。 显然,尼堪外兰比他们要兴奋很多。 尼堪外兰一个人的队伍,比觉昌安的要大上不少,就像是一个商队一样。 他美滋滋的将帐篷搭在官道旁边,端着一碗热饭,一边吃着一边看着辽阳。 “这次会是什么赏赐?这可是皇帝的赏赐,这可真是光宗耀祖的事啊。”尼堪外兰兴冲冲的道。 距离尼堪外兰不远的地方,王台父子也是如此。 他们坐在帐篷中,盘算着皇帝的墙壁。 第二天天刚亮,众人又踏上了征途,朝着辽阳城不断进发。 中午之时,觉昌安终于来到了辽阳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