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叶姑娘》 第一章 清康熙年间苏州 小窗微风,粉蝶静静地停在树梢的叶片上头,春光静寂,暖阳在地上照射出淡淡的阴影。 碧瓦雕檐、庄严堂皇的金龙寺是方圆百里之内香火最鼎盛的寺庙,善男信女虔诚膜拜,香客络绎不绝。 人来人往的大殿上站著一名清灵绝美的少女,五官粉嫩精致,一颦一笑都像春天待放的花朵般,散发著绝艳的风采。 童水叶,美得不可方物的绝色少女,手里提著一桶水,刚刚才替寺里的菩萨净完面,这是她每月例行的工作,也是她八年前在菩萨面前承诺过的誓言之一。 “水叶,我就知道可以在这里找到你。”章兰希匆忙奔进大殿,上气不接下气的嚷嚷著。 章兰希面貌已属不俗,可站在童水叶身旁,就是少了她几许灵气和风韵,不过这并不影响她俩的交情。 “有事?”童水叶淡淡地道。 “钟大将军回来了。”章兰希神秘一笑。 童水叶僵住,喃语:“他回来了。” “是啊!真好,苏州城已经好久没有什么新鲜话题了,如果钟将军能在城里多停留一些时日,咱们就不会无聊了。”章兰希开心得跟什么似的。 童水叶并没有她这份闲情,她只知道,钟彻一回来,自己肯定不会有好日子过了。 “水叶,钟大将军回苏州,难道你一点儿也不高兴吗?你们还曾经定过亲呢!”章兰希以羡慕的口吻提醒她。 “定亲?那是好多年以前的事了。” 他们是定过亲,可也退了亲,现在他们之间的情况只比仇人关系好一点,钟彻的回乡实在没有什么值得期待的。 “有过总比没有好啊。”章兰希天真地这么认为。 是吗?有过好过从未拥有?童水叶怀疑这句话的真义。她和钟彻之间剪不断、理还乱的恩怨情仇是宿命的拨弄,既无奈又凄楚。 如果,她是说如果……当然,人生无法假设,也不能重来,可她真的很希望八年前那场意外里死的人是她,而不是钟彻唯一的妹子——钟艾。 “他恨我,我们现在是相见不如不见。”童水叶说出自己心里的想法。 章兰希蹙了下眉,“有这么严重吗?当年的事又不是你能决定的,是钟大人选择先救你,不是你的错啊。” 童水叶苦涩地一笑,“可是有人并不这么想。” “大将军会是这么记仇的人吗?”这和章兰希心中想像的钟彻有很大的落差。 “那是你没见过他大发脾气的样子。” “会吗?大将军除了不苟言笑了些,他会大发脾气吗?这我还真的不会见过。”她吐了吐舌头。 “他从来不曾给过我好脸色看,不过我也习惯了,他本来就有权利如此待我。” “不是说钟大人不承认大将军个人片面与你退婚吗?也就是说,你们现在应该还是未婚夫妻的关系啰?”章兰希一脸梦幻地嚷著。 她是个大方的人,对像钟彻这样的人物,她懂得只可远观的道理,能够远远地欣赏他就很好了,她可没胆追求这样一颗高不可及的明星。 “其实退婚是个很好的安排,两个彼此不对盘的人勉强生活在一块儿,绝对没有任何幸福的可能。”童水叶一直这么认为。 “怎么会?你们是郎才女貌耶。” “兰希,你太善良了,原谅和宽恕是一门很难的学问,钟彻恨我,宁愿死去的人是我,而不是他唯一的妹妹,这也是人之常情。” 她真的认了。能不认吗?她也不想活下来的人是她而不是钟艾,可惜逝者已矣,她能做的就是在有生之年,尽一己之力照顾钟家二老。 哪怕钟母和钟彻一样恨她。 “水叶,你有没有想过改善你和大将军的关系?”章兰希天真地提议。 改善她和钟彻的关系,可能吗? “这恐怕比登天还难。” “为什么不试一试?” “难如登天的事怎么试呢?”她不知道是否有可行性。 “大将军这次回来应该会停留一段比较长的时间,你不妨放下身段跟大将军做个朋友。” 朋友?钟彻对待陌生人都比对她好,她的身段再低,再柔软,他也未必领情。 *** 过去两年的时间里,钟彻都是在战场上度过,幼帝刚继任大统,他身肩保国护主的使命,自然不能松懈。 在他的麾下,从来没有吃过任何败仗的绿营兵两年之内增加无数士兵,巩固了大清西边的领土。 如今,为了生病的母亲,他回到他自小生长的苏州。 “友凡,你看我的故乡是不是如诗如画、美不胜收?”钟彻带著一种骄傲的口气向战友陈述眼前的美景。 “小河穿街过,水上有人家。”吴友凡吟咏赞叹。 “到了我家里,尽管放松心情,毋需太拘束,当作是放长假。” 钟彻之所以邀请无父无母、孤身一人的吴友凡到苏州游历,无非是希望多愁善感的吴友凡能够因为江南的美景而放开胸怀。 “昨日才听说江南美食多,美女也多,此次归来,今尊不会要你早日成亲安定下来吗?” “男儿志在四方,我不想太早定下来。”一提及这个话题,钟彻的心里没来由地抽搐一下。 “其实若有合意的对象,能早日定下来也未必不是好事,戎马一生,也不知将来会发生什么事。”吴友凡有感而发。 他的父母在他年幼时早逝,使得早熟的他思考起事情,总是未雨绸缪。 “你想定下来?” “我?”吴友凡指了指自己,然后摇头。“八字都没一撇呢!我不像你,家里人早早给你定了亲,不愁没有对象成亲,何况你的外表比我不知讨喜多少,就算没家里人安排的对象,姑娘们也会主动贴上来。” “哪有什么对象?我不承认什么家里定的亲。”一说起这档事钟彻就火大。 “那位童姑娘不是……”吴友凡故意调侃。 钟彻一听,立刻变脸斥道:“别提那女人的事,再提我会翻脸。” “这么严重?” “我早早就退了婚,那门亲事我死也不会认。” “你爹不是不同意?”吴友凡心想若是自己记得没错的话。 钟彻顿时心情大坏,原本回乡的好心情全让“童水叶”这个名字给弄拧了。 什么跟什么嘛!害死他亲妹妹的女人怎么可以进钟家门?要他跟她一辈子锁在一起,不如叫他出家当和尚快些。 “是我要娶妻,不是我爹要娶妻,他反对也是一样,任何有良知的人都不可能娶那个女人为妻。” “也许,她是个好妻子。”吴友凡为素不相识的童水叶说项。 “那又如何?她是不是好妻子根本不干我的事,在这个世界上,我最恨的除了敌人之外,就是童水叶。”钟彻不假思索地道出自己的心底话。 “童姑娘若是听见你说的这番话,肯定伤心透顶。” “听到也无妨,我就是要让她知道我有多么讨厌她,普天之下没有比她更讨厌的人了。” 两个大男人在屋外园子里的谈话,哪里知道竟让当事人听得一清二楚。 *** 好巧不巧的,童水叶正好走进钟府的小抱厅,准备替厅廊上的水仙浇水。廊外园子里似乎传来钟彻与另一名男子谈话的声音,她不禁侧耳倾听,两人的话一字不漏地传入她的耳中。 童水叶掉下许久不再轻易落下的泪,感到一阵痛彻心扉的哀伤,仿佛那个被父母抛下、一个人蹲在墙角等著善心人赏碗饭吃的自己又回来了。 她希望能够回到八年前,甚至更早以前钟行收养她的时候,唯有退到一切的起点,她才有可能得到平静。 她失神地想著钟彻说的话,回到独自居住的陋巷茅草屋。 坐在破旧的雕花铜镜前,她细细地端详著镜中身影,眉如弯月,眸似秋水,肤白赛雪,双颊脂粉未施却泛著好看的红晕。 可这一切在钟彻的眼里是没有意义的。 “水叶,阿彻哥回来了,你们见过面了吗?” 门外传来一道声音,说话的是钟彻的表妹殷书莲。除非有极重要的大事,不然她是不屑踏入童水叶的“水叶居”。 茅屋虽旧,可童水叶依自己的名给它起了一个很雅的名字——水叶居。 或许在不懂她的人眼里,这样的行径是附庸风雅;可在她而言,生活已经够艰辛了,苦中作乐也不犯法啊。 “没见过。”童水叶低声回答。 她不想承认自己已经见过钟彻,还听到了一段不甚愉快的谈话。 “是真的吗?”殷书莲不信她。 “我有没有见过钟彻你可以去问问他,一问便知。” 自从钟彻片面退婚之后,她就搬出钟府了,只在每天傍晚或不忙碌的时候过府,帮忙打理杂务。钟母罗银花早已不给她好脸色看,而且见到她没有一回不下逐客令的,她从原本的心碎,到现在已习以为常。 她告诉自己,只要她认为对的事,就去做。 她欠钟家的,有生之年一定要想办法还清,否则来生一样要吃苦头。 “阿彻哥恨死你了,你最好别出现在他面前,如果阿彻哥因为你待不到三天就走,银花姨绝不会饶过你的。”殷书莲警告地道。 “这一点请你放心,如果钟彻不来烦我,我也不会主动招惹他,咱俩井水不犯河水是多年来的默契。” 事实上,即使没有钟艾的早夭,她和钟彻同样冷漠得像仇人似的,不同之处在于那时她的身分是钟彻的童养媳。 苏州城里没有人不知道,大善人钟行的独子钟彻只待弱冠一过,就要和童水叶这个童养媳成亲。 童水叶被钟家收养曾经是地方上的大事,人人皆称羡她的好运,可谁也没想到,她才一入钟家,就在短短的时间内发生钟家女儿早夭的悲剧。 而这个悲剧的发生全是因为钟行舍自己的女儿不救,先救了替自己儿子讨的童养媳。 这是个多么吊诡的决定,就算是天下最有善心的大善人,要做出这样的决定也不容易。 可是钟行做了。这件事只得来家人的不谅解,钟行却始终未曾替自己为何这样做提出任何解释。 只是强硬地不准儿子退婚,甚至不惜导致父子关系决裂。 “你要说到做到,银花姨根本不欢迎你做她的媳妇,如果你非要不知羞地往人家府里跑,休怪我说出更恶毒的话。” 童水叶丝毫不意外这样的威胁话语会出自殷书莲的口中,自从钟家人收留她之后,殷书莲总是这样待她,说起话来夹棒带棍,幼时处处排挤她,长大后更变本加厉。要不是她的心已被训练成铁打的,天天以泪洗面亦不足以宣泄满腔悲怀。 “书莲,别为了钟彻造口业,我不会成为你的敌人,更没想过要同你抢丈夫。”她连想都不敢想。 “姨父认定了你是阿彻哥的媳妇,你敢说这不是要同我抢丈夫?”殷书莲理直气壮地质疑。 “当事人无心亦无情,谁认定谁又能代表什么?书莲,我并非三岁的孩子,不可能天真到认不清真相的地步,真实的情况我比谁都心里有数。” 她是钟彻最恨的人,她若是还存有任何幻想,简直比得了傻病还惨。 “你没骗人?”殷书莲半信半疑。 童水叶一笑,笑里有浓浓的悲哀。 “为什么要骗你?如果我在钟彻心底占有小小的地位,哪怕细如尘埃,钟彻也该到我这儿来看看了吧!” 经她一提,殷书莲心想亦有道理,从进门便一直板著的脸终于绽出一抹甜笑。 “对喔!阿彻哥怎么可能让心爱的女人住在这种破屋里不闻不问。” “所以,书莲,你真的可以放心,钟彻和我根本不可能做夫妻。你想讨他欢心就要趁现在,江南美女如云,脚步太慢只怕会被捷足先登。” 会说出这番话,是因为童水叶对钟彻没有非分之想,她不想自己未来生活于荆棘、深渊中,爱上不该爱、不能爱的人只有死路一条。 所以,她鼓励所有爱慕钟彻的女子卯足全力,追上心上人,多多益善。 莫怪章兰希老说她傻气,有富贵荣华不懂得把握,宁可一辈子窝在陋巷斗室里。 殷书莲则是一脸狐疑地看著她,怎么会有如此大方的女子?不爱大将军,还把人中之龙往门外推,有没有毛病啊! 难道她用的是以退为进法,先假装自己对阿彻哥没意思,趁大家不提防之际,再一举夺标? “你是不是有病啊?”她说出自己的想法。 “嗄?”童水叶间声不解地问道。 “难道不是吗?阿彻哥是人中之龙,人人皆想占为己有,偏偏你不动心,不是有病是什么?” 童水叶无奈地叹了口气,这小妮子真难伺候!她说自己不爱钟彻也有事,难道非得跳出来和众人抢丈夫才算正常? “不动心就是不动心,没必要骗人。” “你今天不动心并不代表终生不动心,也许明天你就动心了。” “书莲,不要想太多,钻牛角尖对你没好处。人生在世要懂得把握今朝,明天的事,留到明天再烦恼,今日不动心就是不动心,至于明日……”童水叶顿了一下。 “明日如何?” “明日……太遥远,能否看见明日的太阳都没个准了,教我如何答覆你动心与否?” 她说了实话,可是根本没法安抚殷书莲的心。 “你的承诺说了跟没说一样,太狡猾了。童水叶,你好可恶!一直耍阴招、玩花样,别以为人人皆说你是个美人胚子就处处刁难人,老天会有现世报的。” 殷书莲恨她恨得牙痒痒的,她要听的不是这种模棱两可的保证。 “现世报?书莲,我不怕那些东西,若是我命中该绝,我绝不会苟活在这世间一刻钟。”她一点儿也不惧怕。 殷书莲冷笑。 “鬼才相信你的话。” 童水叶耸耸肩。“我知道要你相信我的话很难,我也不是非要你信不可。” “我要告诉阿彻哥,你是个自以为是、从来不肯反省的人,已经无药可救了。” “随你。”童水叶淡然一笑。要丑化一个人还不容易? “我真的会说。”到时莫怪她没先通知。 “去说吧,说什么都好,我无所谓。” *** “爹,你非要我娶童水叶是吗?”钟彻神情凝重地开口,试图劝服父亲打消要他成亲的念头。 五十岁上下、一身傲骨的钟行,以一种斩钉截铁的语气说道:“是的,今生除了水叶,谁也不能是我钟行的儿媳妇。彻儿,这事就此为止,不要再拿任何理由来反对了。” “为什么?”钟彻朝正欲离去的父亲问道。 “什么为什么?” “爹一直清楚我对童水叶丝毫好感也无,却要我娶她为妻,这是什么道理?” “感情可以慢慢培养,假以时日相信你定能体会爹的苦心。” “爹,若是我不同意呢?” 闻言,钟行脸色大为不悦,“那你就准备打一辈子的光棍吧!你自己挑选的女人休想进钟家门。” “爹,你明知我不在乎钟家承不承认我娶谁为妻,对我说出这样的威胁是没有用的。”他堂堂七尺男儿,岂会为了父母的一句话,娶一个毫无感情基础的女子为妻? “我不管你怎么想,今生今世,只要我有一口气在,这门亲事我说了就算。”钟行固执地说道。 “至今,我仍然不明白爹你为何如此执著。” 这真是没有道理,童水叶不过是他爹路上捡回来的孤女,有什么理由待她如此特殊,甚至以亲骨肉的生命换取童水叶的贱命。 “我不是说过吗?水叶会是个好妻子,你娶了她,未来的日子肯定和谐又幸福。”说完,钟行一抬手阻止儿子的反驳,迳自大踏步离去。 这样笼统又模糊的答案自然无法满足钟彻,在父亲不愿让步的情况下,他只好寻求娘亲的支持。他很清楚,娘亲肯定会和他同声连气,一同反对父亲的专断。 *** 果不其然。 受了风寒的罗银花已能下床走动,看著唯一的儿子苦著一张脸,当然明白他在忧烦何事。 “和你爹说不通是吗?”她对一切了然于胸。 “爹非要我娶童水叶不可。”钟彻扶著罗银花到花园里散心。 园里芳草萋萋,百花齐放,好不热闹;相对于赏花人的愁容,成为一种强烈的吊诡对比。 “你自己的想法呢?” 钟彻不假思索地道:“若非童水叶,艾儿也不会早夭,我恨她都来不及了,怎么会心甘情愿地娶她为妻?娘,如果你要问我的意见,我只有三个字——不同意。” “我对童水叶的恨不比你少,甚至比你更浓烈。也不知你爹是怎么想的,八年前舍女儿不先救,结果害死了自己的亲生女儿。你可知道,童水叶一个人住在外头,你爹千方百计要她搬回将军府,我告诉你爹,这将军府是皇上赐给你的宅邸,你不会欢迎那个女人进来的,她的晦气只会折损你大将军的身分。” “后来呢?” “后来童水叶合该是有自知之明,没有硬要搬进来自取其辱,我也落得轻松。” 一开始,她就反对丈夫收留来路不明的孩子;见著童水叶的第一眼,她的心里就不踏实,总觉得有事会发生,心头慌乱莫名,果然没多久,就出了大事。 “爹那里还望娘替我说几句,我也不希望爹因为这件事心里不痛快。” “我和你爹就像仇人似的,根本没法儿好好谈话,我喜欢的媳妇人选,他批评得一无是处,不论大小事总和我唱反调。彻儿,你可别像你爹一样待为娘,明白吗?” 罗银花对自己的婚姻生活已不抱任何指望了,生活里快乐的时光少得可怜,钟行给她的只有痛苦,彻彻底底的痛苦。 她到现在还是不能理解,为何她的丈夫会如此待她;就像她到现在仍然不明白,当年丈夫选择先救童水叶,而舍自己心爱女儿于不顾的真正原因。 第二章 清晨帘幕卷轻霜,呵手试梅妆。 都缘自有离恨,故画作远山长。 思往事,惜流芳,易成伤。 拟歌先敛,欲笑还颦,最断人肠。 宋  欧阳修  诉衷情 阳光露脸时,童水叶已经忙了大半个时辰。 她在大街上开了一间“水叶轩”,做起涮羊肉的生意。涮羊肉和烤鸭是北方京城人最喜欢吃的两大风味美食,她之所以在江南大城苏州卖起涮羊肉,就是看准了这里的人贪新鲜的性格;北方吃食在苏州可是少见的玩意儿,若能做出口碑来,不只能闯出名号,还能财源滚滚,解决不少需要孔方兄才能解决的问题。 开店至今已有一年多,从一开始的门可罗雀,到如今门庭若市的盛况,也是童水叶始料未及的。 倒不是她对自己店里的东西没信心,而是她原本计画得花上三年的时间,才能将涮羊肉推向受欢迎的美食之列,而今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广受欢迎,真是出乎她的意料之外。 “水叶姑娘,捌号桌有位客人指名要你过去教他们如何涮羊肉。”店小二毛毛一脸为难地道。 水叶轩生意如此兴隆,童水叶老早毋需亲自下场示范涮羊肉的吃法了,今日遇上指名非她不可的客人,看来是来者不善。 她立时转身,往窗边的捌号桌瞧去;不瞧还好,一瞧差点没让老天收了魂。 竟是钟彻! 他来做什么?是来砸店看她笑话的吗?她可不信他没吃过涮羊肉,这种要求分明是找碴。 他们已有许久未曾谋面,大概有两年了吧。他的样貌像是没变,又像是变了,充满男子气概的刚毅脸庞,黝黑的肤色,强健高大的身材,显现出他平日定然习于锻炼。 童水叶稳住呼吸,不让自己的心绪再因他而有任何波动。 她缓缓走向捌号桌,面无表情。 “不知两位客倌有什么需要服务的?”她公事化地说道,不带一点情绪。 钟彻不是一个人来水叶轩,坐在他身旁的男子斯文有礼的朝她颔首微笑,她亦回以友善的微笑,来者是客,她没有必要得罪客人。 “两年不见,想当作不认识啊!”钟彻讥诮地道。 童水叶一愣,没想到他一开口语气即如此冷寒。 “我没有这个意思,走进水叶轩的人都是我的财神爷,我岂会对送钱上门的财神爷不敬?和钱过不去可是蠢人的行为。”她告诉自己千万别生气,气坏身体也没用。 “你的态度和你这张嘴可不是这样表现的。”他嗤笑一声,十分不以为然。 “如有得罪钟大将军之处,小女子在此道歉,请大将军大人不计小人过,原谅小女子的不逊。”她愿意如兰希所言放下身段,只怕钟彻不领情。 钟彻冷哼了声,“希望你心口如一。” “小女子没有心口不一的毛病。”她淡笑。 “那你还杵在那里做什么?我饿了,告诉我如何涮这些羊肉。” 童水叶知道钟彻八成不会给她面子,最好能让她当众出糗,毕竟水叶轩的老板娘扯开嗓门大吼大叫可是苏州城的奇景之一,但她才不会上他的当,著他的道。 她会温柔以待,无论他怎样羞辱她。 坐到两人对面的位子,她娓娓道来:“这羊肉正确的涮法是涮一回就入口,半熟半生的口感最道地,羊肉入口即化。” “酱料呢?” “我们店里的酱料是由客人自己调料,原则是爱吃的多放,不喜吃的少放;重味的也少放,清淡点的多放。最佳换料方式是‘少兑勤放’,换料次数多些无妨。” 闻言,吴友凡立即站起身自调酱料去也。 钟彻却文风不动,只是挑衅地说:“你替我调去。” 童水叶微愣,“什么?” “我说你替我调酱料去,没有酱料佐味,羊肉如何入得了口?” 他就是想刁难她,见她日子舒服、生意好翻天,他就是不痛快。 她没权利如此好运的,他要折磨她! “我不知道大将军爱吃什么口味。” “你这里的配料有些什么口味?”钟彻一双冷眼紧紧盯住她。 “芝麻酱、酱油、醋、腐乳、黄酒、鱼露,和混合了十八种中药材调配而成的配料,最好大将军——” 他打断她欲往下说的话,“随便,你觉得什么味道尝起来最好,就替我调配什么味道。” “口味这东西是如人饮水,冷暖自知,水叶不知道大将军的口味,不敢做主替大将军调配。”她再一次将身段放软。 “我叫你调配就去调配,哪儿来的这么多废话?”钟彻不悦的提高了音量。 他的大声咆哮引来隔桌客人的侧目。 吴友凡连忙过来打圆场:“水叶姑娘,你看我要不要加点辣椒油,我有点怕辣呢!” “咱们铺子里的辣椒油一点儿也不辣,最讲究的是有辣香而不重辣味。” 童水叶转身拿了一瓶辣油往吴友凡的调料小碟里倒了几滴,“公子请尝尝水叶轩重香不重辣的辣椒油。” “童水叶!我要你去调酱料你是没听见吗?”钟彻怒火中烧地大吼,气愤她居然不将他放在眼里。 “大将军别发怒,水叶立刻替您调配去。” 她忍下几欲发火的脾气,走向放置酱料的圆桌。 “你实在太过严厉了点。”吴友凡往铜锅里涮了片羊肉,脸上泛起不赞同的神色。 “她自找的,我好言好语的要她替我调料,是她自己啰哩啰唆,分明找罪受。” 吴友凡将涮好的肉片往嘴里送,脸上立刻洋溢出幸福的表情。“好吃,真的好好吃!” “有这么夸张吗?瞧你满足的表情。”钟彻不以为然地道。 不过是涮羊肉而已,他又不是没吃过,但总是因为怕羊肉的膻味,无论如何都无法将其纳入自己钟情的美食之林。 “是真的好吃!你看这桌上的羊肉片摊平开来,薄如纸、形如帕,精湛的手工不知出于何人?”吴友凡嗜吃羊肉,吃遍大江南北,从未吃过如此美味之肉片。 童水叶去了又回,“大将军,我先给您调上这些酱料,若是合您口味,稍待再给你心多调一些。” “水叶姑娘,你这羊肉到底是从哪里找来的?真好吃!我一个人可以吃下十大盘。”吴友凡赞不绝口。 “水叶轩的羊肉全由内蒙而来,用两岁的小尾大绵羊,百斤重的公羊只取后腿肉上桌。” “是‘纯情’的公羊吧?”吴友凡笑问。 “嗄?”童水叶一时没会意过来。 “就是还没交配过的公羊是吧?不然肉质不会这么滑嫩。阿彻,你吃吃看,真的很好吃。”吴友凡边往嘴里送肉,边催促钟彻尝尝。 童水叶见钟彻迟迟不动筷子,疑惑地问道:“大将军不是饿了吗?” “水叶姑娘有所不知,钟大将军一向不喜吃羊肉,他现在是左右为难,内心挣扎不已,大概在考虑著要不要夺门而出。”吴友凡轻松地拿钟彻取笑。 童水叶呆了下,她从来不知道他不喜羊肉,既然不吃羊肉,他又为了什么原因走进专卖羊肉的水叶轩? “友凡,你尽管吃你的,不要多嘴!”钟彻斥道。 “我说的是实话啊,你确实不喜欢吃羊肉!在北京时你只要闻到羊肉味就想吐,不是吗?”吴友凡越说越过分。 “够了没!”钟彻忍不住大喝一声。 吴友凡了然地一笑,埋首吃他的羊肉不再多言。 “大将军怕羊膻味吗?” 她没有取笑他的意思,可听在钟彻的耳里,却把意思弄拧了。 “你别听他胡说!我什么味都不怕,自然包括羊膻味。”他天不怕、地不怕,屈屈一点羊膻味岂能教他害怕?! “不吃羊肉并不丢人,大将军真的不必勉强。不过铺子里的羊肉和别处的羊肉不一样,我们处理得很干净,羊肉不仅没有膻味,涮羊肉的汤底也不见油渣,越涮越清爽,几乎清清如水。” “你还真会掰,吹牛不打草稿。”钟彻啐了句。 “阿彻,水叶姑娘可没吹牛,你瞧这盘里的羊肉不见血水,真的处理得很干净。”吴友凡又吃光了一盘。 他前前后后已经吃掉三盘羊肉了,才用了不到一刻钟的时间。 “你慢慢吃,我先走了。”钟彻站起身欲离去。 “阿彻,这羊肉真的一点羊膻味都没有,若你不敢吃羊肉,就吃大白菜和豆腐吧,我正要把这两样东西给丢进去。”吴友凡在他身后嚷嚷。 钟彻还是走了,留下一脸愕然的童水叶。 “阿彻是真的怕羊肉的味道,不是故意作态端架子。”吴友凡忙著解释。 “没关系的,我只是觉得奇怪,既然钟彻不喜羊肉,为何又要走进水叶轩?”这不是很矛盾吗? “他想看看你吧!” “看我?”她更不解了。 “是啊,看你这几年过得好不好。对了,我还没有自我介绍,我叫吴友凡,是钟大将军麾下的谋士兼好友,你是阿彻的未婚妻,我对你的事不陌生。” 吴友凡一见美若天仙的童水叶,差点没看得两眼发直,心里实在想不通,如此美貌的玉人儿钟彻怎么舍得抛下? “不是未婚妻了,我们是相恨的仇人。”她讪然一笑。 “相恨?你也恨阿彻吗?”这勾起了吴友凡的好奇心。 童水叶顿时不语,她实在不知道该从何讲起。 “阿彻老是说希望当年死的人是你,你因此而怨恨他?”吴友凡粗心地没注意到这句话对童水叶的伤害。 她被这句话给重重的刺伤了,其实钟彻当著她的面,不知说过多少回这样的话,可没料到,他居然无时无刻不忘告诉周遭的其他人,他真是如此希望她死去? “我不恨他,我怎么会恨他呢?他没有说错话、做错事啊。”她自嘲地道。 吴友凡见她略显哀伤的表情,不忍再往下探问,连忙转移话题:“要不要来点羊肉片?” “我吃饱了,公子请慢用。” 童水叶露出笑脸,回到做生意时的模样。和气才能生财,苦著一张脸,财神爷怎么会进门? *** 钟彻走出水叶轩,突然有松了一口气的感觉,内心情绪复杂无比。 他讨厌羊肉,童水叶难道不知道?偏偏同他作对,开了一间专卖涮羊肉的铺子,而且生意还好得不像话! “阿彻。”突如其来的一道叫唤声自他身后响起。 钟彻旋即回身,见是旧识史炎吉,当下即寒暄起来。 “炎吉,好久不见。” “老早听说你回来的消息,一直想去拜访你,没想到会在这儿遇见你。”史炎吉开心地笑著。 “打算上哪儿去?咱们哥俩好久没有一块儿喝两杯了。”钟彻也热络地笑道。 “水叶轩的涮羊肉好吃极了,不如一起去……喔!我差点忘了,你不吃羊肉的,我真是胡涂。水叶轩的老板娘是你的前未婚妻,你们还有心结吗?” “又是水叶轩!怎么整个苏州城方圆百里的人全往水叶轩吃涮羊肉?”钟彻不以为然至极。 “那里的羊肉味美价廉,你不吃羊肉真是可惜了此等美味。说起来,童水叶真有生意头脑。” 他们两人是儿时玩伴,虽然长大后各有一片天,可一见面,总有聊不完的话。 “她什么时候开始开铺做生意的?” “年前吧……不对,差不多有一年的时间了。本来生意不是很好,毕竟涮羊肉这玩意儿在咱们这里是冷门的生意,大伙儿起初还抱持著观望的心态,后来水叶姑娘招待了大伙儿三天免费试吃,终于打响名号。” “她去哪里学来的涮羊肉技术,搞出这么多名堂?”钟彻掩不住好奇地问道。 “一位从北京来的师傅将一身的厨艺传给了水叶姑娘,那位师傅在三个月前仙逝。”史炎吉娓娓道出缘由。 他是苏州城最有名望的状师史节的独子,子凭父贵,跟在亲爹身旁倒也学会了替人写状纸的本事,一张嘴更是能言善道。 “既然水叶轩生意这么好,童水叶为何还住在陋屋里?她不该如此贫困的。”钟彻大感不解。 莫非她是装模作样,玩起矫情的骗术? “你还没听说吗?”史炎吉像个长舌妇似的瞪大眼。 “听说什么?”钟彻一头雾水。 他这次回来,不知听说了多少则关于童水叶的不凡事迹,童水叶到底用了什么伪善的面貌欺骗世人? “水叶姑娘将她赚得的钱财全花在做善事上头,只留下少部分作为自己的生活所需。” 果然不出他所料,“她做了什么善事?” 史炎吉抬头看了看天色,“像是要下雨了,要不要到我家坐坐,我再慢慢说给你听。” 为了知道更多童水叶的事,钟彻跟著史炎吉回到史府,差了下人伺候用午膳。 两人酒足饭饱后,史炎吉才接续方才的话题。 钟彻为了不让人误会他在意童水叶,可有可无的听著。 “水叶姑娘在西郊盖了一间大屋,专门收留无父无母、无依无靠的孩童。”史炎吉钦佩地说道。 “哦?”钟彻话尾拉得长长的,摆明了不相信他的话。 “现在连隔壁县的贫童、失怙或失恃的孩童也一并收留,提供吃喝穿用,还兴学,教那些孩子读书识字。” 因此,史炎吉一直把去水叶轩吃涮羊肉当作是做善事,有好吃的羊肉可吃,又可积些阴德,何乐而不为呢? “沽名钓誉。”钟彻不屑地下定论。 “会吗?”史炎吉感到疑问。他认识的水叶姑娘根本不像他所言。 “怎么会有这种伪善的女人?她之所以做那些善事,其实是为了弥补她曾经犯下的错。” “水叶姑娘犯过什么错?”他怎么不曾听说过? “你忘了艾儿是如何死的?”钟彻的语气里透著忿忿不平。 史炎吉怎会忘记,只是好好的一席话,因为旧事重提而坏了好心情。 “若非童水叶硬要在大雨天里去净湖钓鱼,艾儿也不会死,是她怂恿艾儿一块儿去钓鱼的。”钟彻每每思及此,心头就会涌起怒涛。 “逝者已矣,来者尚可追。水叶姑娘当年还是个十岁的小女孩呢!她一定也被吓坏了。”史炎吉试图替一个十岁的小女孩说话。 可钟彻压根儿不理睬,也不接受。“她是自找的!吓坏了又怎样?至少她毫发无伤的活下来了,我的亲妹妹却死于非命。” “你还是没法子忘怀。”史炎吉放下筷子,长叹了一口气,他已无食欲。 “自然忘不了。” 丧妹之痛几乎弄得他家破人亡。他爹娘因为这件事坏了感情,这几年过著相敬如“冰”的生活,爹爹的无情衬著娘亲的日日以泪洗面,真是情何以堪,教他如何能忘怀? 当然不能!这一切都是童水叶的错,他永世不能忘。 “你们曾经是未婚夫妻啊!”史炎吉感叹不已。 “别再提醒我这件事,她的一切在我眼里都是邪恶,不管她帮助了多少可怜的孩子,都不能撼动我内心的恨意一分一毫。”钟彻再次重申。 史炎吉被他的怨恨吓呆了,也许他不是当事人,所以无法想像钟彻为何会恨一个人恨这么久。 *** 罗银花好不容易盼得儿子回到身边,一点小事不愉快都要向他哭诉。 “彻儿,你不知道你爹有多过分,一连三天都到水叶轩去吃涮羊肉,家里的厨娘做了一桌子的美味佳肴他不希罕,却到童水叶的铺子去吃羊肉;他以前根本不吃羊肉的,现在倒是转性了,为了童水叶,他什么鬼东西都敢往肚子里吞了。” 罗银花咬了几声,心仿佛也碎成片片。 “娘,今天是不是又忘了吃药?”钟彻拍了拍母亲的背,关心地道。 “气都气死了,哪还有心情吃药?” 她早明白,她的丈夫不是容易操控的,从来只有钟行主宰她的份儿。 她现在已经被伤得痛苦不堪了,若非咽不下这口气,她早不要这个婚姻了,非逼得丈夫写下休书不可。 “爹没有理由一次又一次地如此待你啊。” “还不是因为那个可恶又可恨的童水叶,那个女人像是阴魂不散似的,总是出现在咱们家,飘来飘去的,碍眼极了。”她真想找人除掉这个阴魂不散的妖女。 “飘来飘去?”钟彻不懂。 “童水叶三天两头到家里打扫,是你爹同意的,全然不顾虑我的心情。” 家里下人奴仆如云,童水叶进进出出将军府不知是什么意思! “难道……爹喜欢上了童水叶?”钟彻喃语。 “什么?!”罗银花惊呼出声。 她踉跄了下,脸色苍白,难受得几乎要昏厥过去。毋庸置疑的,这是个青天霹雳。 她的性格里有著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执著,若此事属实,她绝对会采取同归于尽的毁灭手段。 钟彻急忙扶住娘亲,为自己的失言感到悔恨。 “娘,这只是孩儿的猜测,也许事不至此。如果爹真是这样的人,他没理由非要我娶童水叶尢妻不可。” “那死老头是为了掩人耳目。”她恨不得一刀劈了童水叶。 “爹不会如此胡涂的。”他发现自己把话说得太快了,不理性的娘亲不知会做出什么样的事来。 “怪不得他要辞去官职,原来是怕辈短流长的丑事传到皇城里。”罗银花马上做了联想。 “不会的,爹不是那样的人。”钟彻懊悔地想收回他方才说的话。 “彻儿,替为娘的出这口气!你爹若真喜欢上童水叶,不管使出什么手段,都要把童水叶毁掉。” 她的心从没像今日这样燃烧著怒火,她的一生都被那个女人搅得七零八落!唯一指望依靠终生的丈夫,居然临老入花丛,爱上一个害死女儿的凶手。 “娘,这八年来,我一直想著如何让童水叶痛苦,没有一刻忘记替妹妹报仇。爹的事是我胡猜的,不是真的,别因此气坏了自己的身子。” “就算是真的我也不怕,我会亲自去找童水叶拼命,我倒要瞧瞧这狐媚子到底有多大的本事。” 她们之间的梁子已然结下,矢志不移。 第三章 风凉凉的,心也凉凉的。 童水叶觉得自己今天心烦气躁得有点莫名其妙。自钟彻走进水叶轩的那一刹那起,她的心就没来由地怪怪的。 她到底是怎么了?难道还在等他回头提出求婚的要求吗? 不、不会的!她怎么会起这样的念头呢? 钟彻恨她啊!而且八年来沉浸在对她的恨意中无法自拔。她告诉自己,再奢想下去他也不可能爱上她。 童水叶走在往慈心堂的路上,低头想著自己的心事,所以并未发现钟彻就站在不远处。 “童水叶,没想到你除了厚脸皮、伪善之外,还这么下贱!”钟彻蹙著眉心直盯住她看。 伤她,是希望她别再接受他爹的任何好意,娘亲已经因此而病倒了,旧病方愈,新病又起。 其实这都怪他,话说得太快。 “下贱?”她僵住。这是什么意思? “你为了得到我爹的银两支持而特意接近他,你不是不要脸是什么?” 童水叶坚强的假象瞬间崩溃瓦解了,钟彻的话像一把利刃戳进她脆弱的心。 “你怎么会有如此龌龊的想法?” 他为什么要这么残忍地嘲弄她?为什么不能留点颜面给她?她的心已经被伤得支离破碎了,他还要这样打击她。 钟彻见她双颊血色尽失,眼眶里似乎泛著泪光。 他立刻提醒自己不能心软,心软的人是输家,输了之后他将失去更多。 “我的想法一点儿也没错,你究竟有什么神通广大的本领?弄得我爹这般死心塌地待你?先是为了救你而牺牲了艾儿的性命,现在更奇怪,连一向不吃羊肉也因为你的水叶轩破了例。” “钟伯伯不喜欢吃羊肉?”她真的不知道。 见她面上的表情,钟彻差点要相信她的话了,他连忙收摄心神,冷冷地道: “早知道你和我爹有奸情了。” 童水叶心有不甘地流下眼泪,这股委屈她一辈子也忘不掉。好个钟彻!竟把她想成这般下贱的女人。 “你倒说说有什么奸情?”她以手背抹去泪痕。不哭了,在这种冷血的人面前哭也没用。 “你想所谓的奸情会是什么?别以为做了几件小小的善事,街坊就会容许你破坏别人的家庭。” “我没有。”她必须把话说清楚,这个误会不是她所能承受的,她不能害了好心的钟伯伯。 “离我爹远一点,否则有你好看。”钟彻撂下警告。 被他无情地污蔑,她也武装起自己,“你这人真是莫名其妙得可以,我们是什么关系?我为什么要听你的?” 不知哪里来的勇气,童水叶以一种无畏无惧的姿态站在他面前,她要沉住气,这个男人如果一直得寸进尺,那么她相信自己未来的日子会更难受。 “你说什么?”他更加靠近她,透著危险眸光的眼眯起。 她不畏强权,直视钟彻的目光。但对她而言,他实在太高大了,必须仰首才能迎视他。 突然,他长长的手臂伸向她,以手掌扣住她的肩头。 童水叶被他突然的举动吓住,“你做什么!” “你说我们是什么关系?”钟彻恶狠狠地质问。 “你放开我!” 他放肆地大笑,漆黑的眼眸不友善的紧盯住她的脸,再次提醒她:“别忘了,你欠我们钟家一条命。” “凶什么?又没说不还你们钟家。”她不驯地道。 他一把扣住她的后脑勺,斜挑起眉。“你准备怎么还?” 男性的气息飘散在她的鼻端,一呼一吸之间都感受得到,在在提醒她男人与女人之间的不同。 “总之会有法子还你。”她不禁出了一身冷汗。 “童水叶,没想到你这么好强。”他不屑地道。 他平素就讨厌女人的倔强和好强,女人应该有女人的样子,童水叶离他的要求还差得远呢, 童水叶不吭声,只是冷眼斜瞥,等著他放开她。 “说,你要如何还我家一条命?” 他贴她贴得好近,从他宽阔的胸膛透出仿佛能炙人一般的火热,以及男性醉人的迷香,童水叶只觉身子泛起一阵战栗,陌生的快感窜过她的背脊。 “我早就活得不耐烦了,就算现在一死,也无憾了。”她打心底这么认为。 “是吗?有没有被男人尝过?没有对不对?既然没有,还敢大言不惭地说死而无憾。”钟彻故意拿话逗她。 她的表情是那样的坚毅、那样的不以为然,他非要瞧瞧她手足无措的模样。 然后,他做了一件一刻钟前打死他都不会做的事—— 他将童水叶拥入怀中,有力的臂膀不让她有反抗的机会,牢牢的把她锁住,俯首封住她的菱唇。 他怎么可以这样对她?童水叶瞠大双眸,脑中一片空白,完全无法思索他如此做是何意?他灵活湿润的舌如蛇般钻入她口中,与她的丁香小舌纠缠著。 感受到她微微的挣扎,他不容她逃脱,持续磨人的舔弄,直到她发出嘤咛呻吟。 天际响起的一阵轻雷惊动了她,她终于找回一丝理智,粉拳击打著他的胸膛,轻喊:“放开我!” 钟彻满意地笑,终于见识到她的无助了。 他又轻吻一下,唇瓣轻柔地拂过她的樱唇,而后才收回他的邪佞撩拨。 “还是觉得可以死而无憾吗?”他黑眸凝睇著她,说话的声调充满玩世不恭的揶揄意味。 “你这个人真教我看不起!”她很想当场给他一个大锅贴。 倏地,钟彻的眼眸阴沉起来,以前所未有的严峻看著她,“是吗?看不起我?如果真是看不起我,那就表示你的道德情操很高啰,一个道德情操如此高尚的人,怎会做出偷鸡摸狗的事?” 童水叶只觉万分苦恼,有理说不清,钟彻只是一迳地误解她,又不相信她的解释,实在教人心烦。 “随你怎么想,指责我偷鸡摸狗也要拿出证据,你有什么证据?”她柳眉扬了扬。 “放心,我会有证据,如果让我逮到你拿了我爹任何好处,我会让你生不如死。” “给我好处的人可不只钟伯伯一人,你如何界定所谓偷鸡摸狗之事?”她反问。 “如果有人不知耻地以身子交换男人的赐与,你说我会如何界定偷鸡摸狗的行为?”钟彻激动地说著。 “我和钟伯伯?”他是不是疯了? 童水叶纳闷不已,她将钟行视为值得敬重的长辈,怎么会让钟彻说成有暧昧情事的狗男女? “你和任何男人搞七拈三我都不管,就是不能和我爹,明白吗?”他火大了。 “你怎么可以这么污辱人?” “这不叫污辱。” 他大手一把扣住她小巧的下巴,低头在她的唇上吮吻,不论她如何死命地闭紧菱唇,不让他轻意攻城掠地,他总有办法乘隙而入。 “放开我,”她不能再任他予取于求了。 “这都是你欠我钟家的。” 他的舌尖更加探入她抗拒的口中,她身上沁人的香味钻入他的鼻腔,勾起他想更进一步掠夺的欲望。 童水叶不准自己过于享受他的吻,晶莹的黑瞳泛著泪花,奋力地拒绝他的碰触,不让他以为这一切都是理所当然的。 只因为他说她下贱。 许久,钟彻终于放开她的唇。 “不知道为什么,虽然我这么恨你,可你的唇就像是上天为我准备的礼物一般。”他漆黑的眼眸里闪动著嘲弄的笑意。 “我不会如你所愿的。”她倔傲地扬起头。 被狂吻两次后的童水叶显得娇弱无比,比起任何时候都要动人,让男人只消看一眼就会疯狂。 钟彻的唇边漾起一抹调侃的笑意。“这可由不得你。” “凭什么?”她不服地道。 “就凭你欠我钟家一条命。”他又再次重申。 “你这么羞辱人的目的究竟何在?” “因为你的出现破坏了我们一家的幸福,这是我最不能忍受的。而如今连我爹也站在你那边,也许我们之间越亲密,你对我爹娘感情的破坏会越少。” 什么歪理?她为什么越听越迷糊? “胡扯!”她不能让他一直居于上风。 “是不是胡扯,我们可以试试看。”他挑起一道剑眉,目光灼灼。 童水叶不由自主地闪躲起他注视的目光,她的心跳得好快,好像都能听见自己如擂鼓般的心跳声。 她抚了抚自己的双颊,强自镇定,越过他快步离去,几乎像落荒而逃。 她心里不断地想著,自己怎么会变得如此软弱?难道他的吻把她平素的坚强一并吻走了吗? 羞死人了!童水叶啊童水叶,你就不能有点出息吗?他对你没有一丝真心,你跟著发什么癫狂啊? *** 慈心堂 童水叶直到走进慈心堂,瞧见可爱童稚的笑靥,一颗心才渐渐平静。 “今天好像比较晚喔?”章兰希感到奇怪。 “水叶轩生意忙了些,我被耽搁了。”童水叶胡诌了一句。 章兰希是受她所托来打点慈心堂里的一切事务,除了意思意思拿点酬庸之外,几乎是无私的付出所有,甚至还把家里的东西往堂里搬。 “今天一早就收到钟大人差家丁送来的米,差不多有一百斤呢!”章兰希指了指仓库的方向。 “这么多?”要是让钟彻知道钟伯伯又往她这里送大米,不知又会怎样恨她了? “是啊,我还多嘴地问了钟大人是不是要分月派送,一次就送这么多,若是让钟夫人知道了,反而会害了他。” 童水叶紧咬下唇。“我欠钟家的更多了。” 本来,她的生活是平静无波的,结果,因为钟伯伯的关系,钟彻介入了她的世界,将她的生活搅得纷纷乱乱。 天空好像有点暗,风也凉了。 “像是要下雨了。”典型的江南气候。她想著,走向窗前,轻轻叹息起来,思绪就是停不下来。 “屋顶漏水的问题我请人来看过了,也修好了,那个人真是好心,不收一文钱耶!” “是谁这么好心?”童水叶打算请他到水叶轩吃顿涮羊肉。 “听说是大将军的军师叫什么……吴友凡来著。”章兰希打心底认定这个吴友凡是冲著水叶而来,否则岂会如此好心。 “吴友凡,他怎么会知道慈心堂?” “他说他到水叶轩吃涮羊肉时听毛毛说的,毛毛这个人就是口没遮拦,所以说了不该说的也不自知。” “吴友凡是个有趣的人。”她记得他。 章兰希咯咯笑道:“是啊,他真的挺好玩,爬上爬下的,还会在孩子们面前耍宝呢!” “是呀,他确实是比钟彻亲和的人。” 雨说下就下,绵绵密密地在窗外织成一片雨幕,童水叶仰起首,沉沉一叹。 “怎么了?”章兰希眨了眨眼。 “没什么,只是有些累了。”她惆怅地道。 “大将军回来了,如果你真的累了,为什么不去找他?也许你和他之间仍然大有可为。要不要我帮你忙?”章兰希一向乐观。 童水叶摇摇头。“逝水是不回头的。” “对了,吴友凡问我可不可以常来慈心堂,我见孩子们都爱和他玩,也就没刻意反对,只要他别让孩子们的心玩野了,其他好商量。” “你们……很谈得来?” “是不错啊,他那个人不难相处,他告诉我他是个多愁善感的人,我才不信,因为真的不像嘛!他还说自己是因为看见孩童们的笑容才跟著笑的。” “他在苏州会停留多久?”她不想兰希陷入一场短暂的恋情而受到伤害。 “不知道耶,他停留多久干我何事?等等,你可千万不要乱点鸳鸯谱,我和吴友凡不过是一面之缘。”章兰希哇哇叫。 “有缘的人仅见一面就能缘定今生,不要小看今日一面的缘分。”童水叶幽幽地说道。 “你只会说我,你自己不也怕受伤害?大将军乃人中之龙,你不去求他原谅,只会在这里敲我和吴友凡的边鼓。” 没错,她是到了少女怀春的年纪,可也不想自作多情弄得遍体鳞伤。 “我和钟彻的情况与你和吴友凡不同,如果没有八年前的事,我们或许还有可能。现在,我是不敢想了。” 章兰希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大声说道:“对了,我听说有一种‘许愿草’很灵的,只要把许愿草和水吞下,许的不论是什么愿望都会实现。” “什么许愿草?” “听说是一种三片叶子的草,我也没见过,不过咱们可以去问一个人。” “我不想找什么许愿草,更不相信真有这么神奇的事,算了,该是我的终会是我的,不该是我的强求也不会长久。”她真是这么认为。 “一起去找许愿草嘛,不然你陪我去找,我倒要试试许愿草到底灵是不灵。” “你有什么想实现的愿望?”童水叶被她勾起了好奇心。 章兰希神秘一笑,“现在不能说,说出口也许就不灵了。不过,我可以告诉你,和吴友凡没有关系。” “你有心上人了?”她居然都不知情。 “有一点眉目啦。明天陪我去找笑姑,顺便上街买些种子,我想在屋后种些青菜,这么一来,咱们可以省下不少银子呢。”蒋花弄草是章兰希最擅长的。 “笑姑回苏州了?”她近日忙得没时间探问。 “是啊,她真有福气呢,听说女儿连生了两个儿子,媳妇也生了一对双生儿。你说这和许愿草会不会有关联,不然怎么会如此美满?” “笑姑天天笑口常开,好运自然跟著她。如果你想找许愿草,不如问问笑姑哪里有许愿草的种子,咱们买回来种,以后你想许几个愿望都成。”童水叶随口道。 “就怕笑姑年纪大了,不记得许愿草长在哪儿了,不过没关系,就算笑姑没法子告诉咱们,有一个人也许会知道。” 章兰希人面广,知道许多三姑六婆的闲话,小道消息特别多,许愿草的神奇她虽然没亲眼见过,倒是听过不少传说,这些传说一则比一则神奇。 *** 风和日丽,正是适合踏青的日子。 “改天带慈心堂的孩子们出来吹吹风、踩踩田埂,他们一定很欢喜。” 童水叶心情大好,铺子里的跑堂和掌柜全都能独当一面,让她得以偷得浮生半日闲。 她其实很少到净湖一带来,自从八年前发生那件事之后,她很怕来这里。 往事太清晰,清晰到足以伤人。 好在今天气候很好,若又像当日一样下著大雨,她想自己可能会崩溃。 “笑姑家搬到净湖附近,更清幽了。”章兰希深吸口气叹道。 “笑姑为什么要搬家?” “我娘说笑姑的房子被官府的人打烂了,没地方住,只好搬来投靠她的妹妹香姑。” “官府怎么可以这么无法无天?”简直太不可思议了。 “那些府衙捕快喝醉了,到笑姑家大吵大闹,说什么要笑姑交出藏宝图,房子打烂了,连屋顶都给掀了—闹得整个苏州城沸沸扬扬。” “文大人没处理吗?”这般目无主法,天理何在? “文大人要那些捕快负责把笑姑的房子修好,现在正大兴土木,所以笑姑才住到香姑家里去了。” 童水叶知道香姑,可是同她不熟。记得八年前她和钟艾在净湖钓鱼时,有个妇人也在湖边捉虾,后来听人说她就是香姑。 “香姑没有子女吗?”童水叶随口一问。 “有啊,一个女儿住在杭州。” “嫁人了?” “应该是吧!否则怎么会到杭州住不管自己亲娘?”章兰希不置可否地答道。 她们边走边聊,来到香姑家时,笑姑和香姑正好在屋前晒萝卜干。 见到她们,笑姑先是对她们微笑。“你们来找什么人?” 章兰希开门见山地道:“我们想问笑姑哪里可以找到许愿草。” “你们要找许愿草?”笑姑看了香姑一眼。 童水叶仔细端详著香姑,确定她就是八年前在净湖边捉虾的村妇。 “世上根本没有许愿草。”香姑断然地说道。 闻言,章兰希自然是一脸错愕,“什么?怎么会呢?我明明听家里长辈提过许愿草,都说许愿草很灵的。” 明明是自信满满的事,怎知竟是误会一场。 “你听错了。”香姑斩钉截铁地道。 两位历经风霜的老妇,站在她们面前,否认她们要找的许愿草曾经出现在人世间。 “不可能啊!水叶,我真的确定世上有许愿草,一定是笑姑和香姑自己想独占,才不告诉我们。”章兰希一时心急,想也没想便脱口而出。 “小姑娘,你说你确定有许愿草?怎么我们连听都没听过?”这回是笑姑开了口。 香姑则哼笑了声,“若是你们真的听说过许愿草,就去问问告诉你们的人啊。” “告诉我的人也是听笑姑说的呀。笑姑,你怎么可以否认你会经说过的话?”章兰希心里急了。 “大姐,你曾经向谁说过你见过许愿草吗?”香姑侧首问笑姑。 “早忘记了,我已是行将就木的人,哪里还记得这些事?就算真有人说过关于许愿草的事,也一定不是我说的,她们认错人了。”笑姑一口否定。 “笑姑,我们这么尊敬你,你怎么可以说谎?”章兰希觉得这一切都太诡异了。 “算了,兰希,咱们走吧!也许这世上真的没有许愿草,不要为难笑姑和香姑了。”童水叶赶紧出来打圆场。 “不能就这么算了,事情明明不像她们所言。水叶,我相信真的有许愿草,可能是因为数量有限,所以笑姑姐妹才不肯告诉我们。”章兰希一口咬定。 笑姑听了哈哈大笑,“你们真好玩,一直说咱姐妹俩听不懂的话,什么许愿草?如果真有这样的东西,咱姐妹俩已经发财了,何苦窝在净湖边的破草屋里?” “或许是因为你们不想太招摇,贫穷只是你们掩人耳目的方式,如果你们真是如此贫苦,为什么府衙里的捕快要向笑姑讨藏宝图?”章兰希不假思索地反驳。 “算了,兰希。我们走吧!”童水叶拉著章兰希就往来时路走,一边朝笑姑和香姑颔首,“不好意思打扰了。” “不能算了,明明就有许愿草……”章兰希仍不放弃。 “你们要许愿草做什么?”笑姑突然问道。 “还会有什么事?女孩子家不是为情就是为财,说到底还是为情多些。”香姑冷冷地一笑。 “你们回去吧,世上若有许愿草,就不会有如此多的悲欢离合了。”笑姑也笑了,笑意淡然。 “水叶,她们真的很不老实,明明就有许愿草,是她们不肯与外人分享。” 香姑听到章兰希的嚷嚷,霍地恍然大悟,“你叫水叶……童水叶是吧?八年前被救起来的小女孩就是你。” 重提往事,童水叶顿时僵住。 “你怎么会知道八年前的事?”章兰希亦是一惊。 “因为我就在现场,一个活了下来,另一个死了。”香姑喃语。 童水叶身子颤了下,不寒而栗。 “你既然在现场,为何不帮忙救人?”章兰希不解地问道。 “那天雨很大、很大,湖水都满溢了出来,我不会泅水,没办法救人。钟大人来了,他救了你却没救成他自己的女儿。” 香姑完全陷入回忆里。八年了,一切却好像是昨天才发生的事,她自己也被那一日的情景吓了一大跳。 童水叶身子抖得更厉害了,几乎站不稳,轻吁一口气后才颤声道:“兰希,我想……回家……我要回家……这里我是一刻也不想留下来。” 章兰希从来没见过她如此痛苦的模样,也吓了一大跳,连忙扶著她往回走。 “别再来找什么许愿草了,世上根本没有那种东西,日子要过下去得认命,别想用这些毫无意义的花花草草来解决生活的难题。”笑姑对著她们离去的背影抛下这些话语。 闻言,章兰希不死心地回眸。“我还是相信世上有许愿草,你们若是执意不肯告诉我们也不打紧,我们会靠自己的力量找出来。” 香姑不耐烦地回嘴:“去找吧!找到死也不会让你们找到,因为这世上已经不可能再有什么许愿草了。” 见她们渐行渐远的背影,笑姑突然笑不出来了,叹道:“真是个可怜的女娃儿。” “你说谁?”香姑问。 “童水叶啊。” 第四章 湖边柳外楼高处,望断云山多少路。 阑干倚遍使人愁,又是天涯初日暮。 轻无管系狂无数,水畔飞花风里絮。 算伊浑似薄情郎,去便不来来便去。 宋  欧阳修  玉楼春 净湖一行回来之后,童水叶病倒了。 章兰希请来大夫为其诊治。 大夫把了脉后淡淡地道:“水叶姑娘没什么大恙。” “既然并无大恙,为何镇日躺在床上,毫无精神?”章兰希被童水叶的病吓了一大跳。 “心病一样折磨人。” “什么?您说水叶得的是心病?怎么会这样?我看她昨天还健健康康的啊。”章兰希看了一眼在床上闭目养神的童水叶。 “是啊!心病就是这么奇怪,可以让一个原本健健康康的人突然一病不起。” 大夫收拾起药箱准备离去。 “大夫,您还没开药方呢!”章兰希追了出去。 “水叶姑娘不是真的病了,老夫也毋需开药方,你只要到街上的草药铺配几帖滋阴补身的药材炖猪肉,让水叶姑娘补充体力即可。” “真的不用吃药?” 大夫摇摇头,“真的不用吃药。除了心情不佳之外,我实在看不出水叶姑娘有什么病症。” 章兰希一听,这才放下心。送大夫离开后,她上街买了滋补的药材以及一些猪肉、猪大骨,顺便绕去水叶轩,唤住毛毛: “请厨房的程大叔把这些药材连同猪肉、猪大骨一起炖著,炖好后送去水叶居。” “姑娘怎么了?”毛毛用布巾抹了抹手,接过药材和猪肉、猪骨。 “受了点风寒,不碍事。” 章兰希扯了点小谎。她也不想说谎啊,可要解释原因得从净湖的笑姑和香姑开始说起,那太累人也没有必要。 “客人都在问怎么没见到姑娘。” “就说姑娘到慈心堂帮忙去了,倒是你们几个,可别因为姑娘不在水叶轩而怠忽职守。” “不会的,我们一向安分,这点姑娘可是比谁都清楚,你看铺子里生意还是同往常一样好。”毛毛指了指四周,果然座无虚席。 “那是只有一天,如果水叶连著七天没进水叶轩,这里的生意还是一样好,客人也没有牢骚和抱怨,同水叶在时没两样,我才真的相信你说的话。” “七天?姑娘要休息七天啊?”毛毛担心地问。 章兰希自觉话说得太快,急忙解释:“我是打比方,水叶不是神仙,自然也会疲倦想休息。” “姑娘真的不要紧?” “怎么?你不信吗?收铺后你们可以自己去水叶居瞧瞧,我说不碍事就是不碍事。” *** 同日傍晚,章兰希提著一袋水梨走进水叶居,童水叶正坐在床沿,双眸盯著窗外。 “毛毛他们来看过你了?”章兰希见桌上堆满一桌的吃食,做了合理的假设。 “刚走,我要他们回去照顾水叶轩的生意,晚上客人多,竹笙和冬青会忙不过来。” “他们怕极了你一病不起,吓得赶紧来看你到底是不是真的不碍事。” 章兰希拣了张椅子坐下,拿起随身携带用来防身的小刀削起水梨,削了一会儿,就听得童水叶长叹一声。 “我没病,只是心情不好罢了。”她神情黯然地道。 “是不是被笑姑和香姑吓得心情不好?” 章兰希递上削好的水梨,童水叶摆了摆手。“你吃,我真的没什么胃口,毛毛刚才强迫我喝了半碗补品,我到现在还饱得吃不下任何东西。” 章兰希点点头,也不勉强,自顾自地吃起水梨来。 “我也觉得奇怪,笑姑为什么否认曾经见过许愿草?一定是如我所想的,许愿草已经不多了,所以她们自私的把所剩无几的许愿草藏起来,打算留著自己用。” “无论如何,我们没权强求笑姑她们拿出许愿草啊!” 她根本不想要什么许愿草,笑姑说的有理,如果世上真有许愿草,怎么会总是上演著许许多多的悲欢离合? “她们太自私了,只为了自己。”章兰希没好气地说道。 “或许她们有难言之隐。” “就算有难言之隐也可以说出来让我们听听嘛,还故作神秘地提醒你八年前的事,香姑不知道你恨不得忘记那回事吗?” 一说及此,童水叶的泪水不禁像断了线的珍珠般落下,她真的快承受不住了。 当她听见香姑提起那个悲惨的日子时,全身抑制不住地发颤,容色也苍白得吓人。现在想起,仍是忍不住心头一痛。 “这也不能怪香姑。” “你确定八年前,发生那件事时,香姑也在场?”章兰希狐疑地问。 童水叶颔首。 “她为什么没有加入救人的行列?” “当时雨势太大,大到我只觉眼前一片模糊,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湖水。而且我自己也怕得要命,压根儿不记得香姑是否加入救人的行列。可是以当时的情况,要救人真的很难。” “香姑说她不会泅水,所以没下去救人。” “我能理解。”童水叶哽咽难言。 “可钟大人却冒险救了你。”章兰希由衷佩服。 童水叶心有余悸地说道:“当时,艾儿比我更容易援救,她离岸边较近,可不知道为什么,钟伯伯会先救我。” “水叶,事情都过去那么久了,我知道你很努力想忘掉,好不容易你终于能稍稍释怀,就别再去想那一天的情景了。都怪我,不该带你去找许愿草的。”好意竟变恶意,也是她始料未及。 童水叶的哭声渐转成压抑的低鸣,撕扯著闻者的心。 “我知道还有一个人或许也晓得哪里有许愿草。”章兰希将水梨核往窗外一扔。 童水叶摇首,“我不想再找什么许愿草了。” 章兰希并不想轻易放弃,说出自己的看法:“有了许愿草,你可以许下洗去一身罪恶感的心愿,这样你就不会如此痛苦了。” “我情愿要这份痛苦,人死不能复生,就算罪恶感没了,艾儿也不会活回来。” 坏就坏在她太有良心了,没有良心的人自然有办法编出一百个理由来安慰自己,说八年前的事件与己无关,可她不是那样的人,她做不出来。 “话不能这么说,是钟大人自己要救你的,你才十岁,没有选择。” “可大家都恨我。” “只有钟家人恨你,我们不恨你。你做了这么多好事,街坊正商量著给你立个牌坊呢!” “立牌坊?”童水叶抬首惊问。 “是啊,提报巡抚大人应该会有机会。”章兰希也觉得水叶实至名归,身为她的好友,她一样有面子。 “千万不要!这是谁的主意?分明是要折煞我。求求你了兰希,我不要什么牌坊,我只求内心的平静,牌坊一立,我所有的付出都将付诸流水,变得毫无意义。” 有谁能体谅她的苦心?有谁能真正懂她? 天啊!她只想安安静静,默默地奉献自己的力量,她不想藉此沽名钓誉。 *** “你说什么,城里的耆老要替童水叶争取立牌坊?” 得此消息的钟彻大怒,一个沽名钓誉的人,伪善的收养了几个可怜贫童,就要人家为她立牌坊、对她歌功颂德,实在是太可笑了。 “是啊,刚刚在水叶轩听大伙儿正讨论起这件事。”吴友凡成了嗜食涮羊肉的老饕。 “是哪个混蛋的主意?”简直是没有脑袋的废物! “好像是大伙儿共同的想法,也不知一开始是谁先提出的意见,我看大概没有人会反对。” “谁说没有人会反对?我就不赞成。我一定要阻止这件事,太荒谬了!童水叶有什么值得表彰的气节来著?除了假装自己很有同情心之外,她凭什么得到牌坊的肯定?友凡,替我安排时间见巡抚大人。”他绝不让童水叶称心如意。 “阿彻,你真要阻止这件事?”吴友凡生怕他将事情闹得不可收拾。 “我若是让童水叶的牌坊立在苏州城,我就不姓钟。”钟彻咬牙切齿地立下重誓。 “阿彻,没有必要这样做,水叶姑娘是个好人,好人做了好事理应受到肯定。” “别再劝我!我是不会善罢甘休的。”他大声咆哮。 吴友凡感到很无奈,“听说她病了。” “是吗?那也是她活该。”钟彻狠心地道。 “阿彻,得饶人处且饶人。” 吴友凡深知钟彻的脾气,也不敢劝得太卖力,生怕反而弄巧成拙。 就在此时,殷书莲的声音远远响起:“表哥、表哥,你回来好几天了,还不曾带我出去玩呢。” 钟彻转身看向她。“表哥不知道你喜欢上哪儿玩?” 殷书莲就像是他的另一个妹妹,如果钟艾没死,和书莲如今青春活力的模样想必差不多吧! “是不是因为银花姨的身体微恙,所以表哥才这么忙?”殷书莲不笨,懂得如何将心上人最最在意的话题轻轻挑起。 “我不在苏州的日子,多亏了你常来给娘说话解闷。” 吴友凡是头一回见到殷书莲,对她微微颔首寒暄:“你就是阿彻的书莲表妹?我常听阿彻提起你。” “表哥提到我时说的是好话还是坏话啊?”殷书莲一脸娇嗔地问道。 她今天穿了一袭桃红色纱衫,如梦似幻,一派富家女模样。 “当然是好话,阿彻最是爱恨分明,说起你时就说你有多可爱、多有意思;说起水叶姑娘时就是厌恶、装模作样,没有一句好话。” 钟彻在一旁怒声斥道:“要你多嘴。” 殷书莲满意地一笑。“表哥本来就有足够的理由恨童水叶,是她害死艾儿。” “你们真像,说起仇人那副表情像极了。”吴友几十分感慨,不愧是一家人。 “不管啦,表哥,带我出去逛逛街嘛,我想上街买些胭脂水粉。”殷书莲撒娇地道。 吴友凡轻轻一笑,“殷姑娘要一位大将军陪你逛胭脂水粉摊,似乎不是很妥当。” 殷书莲玉臂揽著钟彻的臂弯,娇声娇语地说著:“表哥的眼光最好了,我要表哥给我点意见嘛!” “好、好、好,今天就破例陪你买胭脂水粉。” 若今日是艾儿对他提出这个要求,他想自己一定二话不说、马上答应。 可惜他可怜的妹妹永远没有这个机会。 “哇!我就知道表哥对我最好了。”殷书莲开心地欢呼。 她要的不只这样而已,这是第一步,日后她还要成为钟彻的妻,成为他这辈子最钟爱的女人。 *** 童水叶到街上买大白菜,不意却看见了钟彻,而且不是一个人,身边带著殷书莲。 他的样子看起来一点儿都不盛气凌人,如同往常一般器字不凡,可神情里却多了一抹温柔,对著殷书莲露出的笑容好灿烂。 沉著冷静、卓尔不群,教每个见到他的女人心生爱慕。 她只想躲起来,不愿与他打照面,怕又要被他无情地讥诮。 可说时迟那时快,她还来不及闪躲,殷书莲已经眼尖地看见她了,大声地唤著她的名,她知道殷书莲是故意要看她出糗。 谁都看得出来钟彻有多恨她。 “这么巧,还以为采买大白菜这种小事你会交给毛毛、冬青他们来办,真是辛苦了。”殷书莲用一种示威的目光直盯著童水叶。 “我横竖没事,跑跑市集也是打发时间的法子之一。” 钟彻一直瞅著她,瞧得她心里发毛,也许普通女人被他这么一瞧,会觉得自己幸福得要飞上天去了,可她并不。 “阿彻表哥,你去水叶轩吃过涮羊肉了吗?” 她是哪壶不开提哪壶。钟彻面无表情地道:“进去过,但没吃半块羊肉。” “对了,阿彻表哥讨厌羊膻味,我也讨厌极了,真不知怎么还有这么多人将它视为人间美味呢?有时我经过水叶轩,那一股羊膻味传来,得要捏著鼻子才有办法通过呢。没法子,真的很臭!” “友凡也是天天往水叶轩报到。” 殷书莲掩嘴一笑,“更有趣的是,姨丈明明不喜欢吃羊肉,却勉强自己天天吃,水叶,你知道是什么原因吗?你猜不猜得到?” 童水叶耸耸肩,“猜不到。”随即尴尬地越过他们,往白菜摊子走去。 耳边听见钟彻说道:“书莲,你知道我爹为什么会转性爱吃羊肉吗?” “听说就是为了童水叶,是不是真的?” 童水叶指住耳朵,快步往前走,不想再听到任河更难堪的话语,她已经够伤心了,再也承受不了其他。 白菜贩子尤大叔见她脸色苍白,关心地问道:“听说你病了,好一些没有?” “好多了。”她朝尤大叔虚弱的一笑。 水叶轩是尤大叔的老顾客,每年在他这里买了不知几百斤的大白菜,让尤大叔生意一月好过一月,尤大叔对她是满心感激,没有水叶轩,就没有他新盖的房子。 “要为你立牌坊的事进行得如何?”这件事尤大叔举双手双脚赞成。 “哪有什么牌坊的事?全是误传,街坊的一番好意水叶心领了。” 提及牌坊的事就让她心底没来由的沉重起来。 “没有牌坊?怎么会呢?”尤大叔蹙了下眉。 “我还年轻,这个时候替我立牌坊会折我寿的,我知道大家是为了我好,是疼惜我,可与牌坊相比,我宁愿多活几年。”童水叶委婉道来。 “原来是这样,会折寿那就不好了,这种事可不是开玩笑的。”尤大叔人好,心地单纯,自然不忍心儿童水叶这么水灵灵的一个女孩子红颜薄命。 “所以还请尤大叔替我向各位街坊解释,先别急著替我立什么牌坊。” “好、好、好,这有什么问题,我跟大家说去。想想也是,姑娘年纪这么轻,活得好好的立什么牌坊,怪不得姑娘生了一场大病。”尤大叔喟然叹道。 童水叶道了谢后向他告辞。 这里的人都待她极好,好到她再痛苦都舍不得抛弃自己的生命,一死了之。 这是苟且偷生啊!她悲叹著。 *** 将军府 “老爷子,你就不能行行好吗?”罗银花拔尖了嗓门,哀求丈夫把她的话当一回事。 “在这件事上我绝不会让步。”钟行固执地说道。 “你为什么老是这样?不光是这件事你不让步,有哪一件事你让步的?你就不怕会伤了我的心吗?” 钟行冷笑,“世上就只有你才会伤心吗?” “什么意思?”罗银花不知问了多少次,钟行总是话说一半,不说全盘,她雾里看花看得好辛苦。 “你自己心里明白。” 又来了!总是这样,她根本猜不透。 “我明白什么来著?你不说清楚我哪里会明白?你不要太过分,我也是有血有肉有感情的,受不了你这样对待的。”她想大吼。 “我让彻儿娶水叶有什么不对?”他自认一点儿错也没有。 “童水叶是扫把星,不能进钟家门。”她只有这点坚持。 可钟行是一家之主,妇人之见压根儿不会采纳,“不可能!我定下的亲事,没有商量的余地。” “你好残忍!”罗银花大叫。 “彻儿不娶水叶才叫残忍。”他不在乎她的鬼吼鬼叫,反正又不是第一次了。 “为什么?你明明知道我恨童水叶,还要她做我的媳妇!别以为我不清楚你心里打的如意算盘,钟行,你这个衣冠禽兽!”她指著自己的丈夫破口大骂。 这八年来,他们经历无数次的叫骂,夫妻之间的情分早已越骂越薄了。 “你恨水叶,可我不恨她,我一定要彻儿娶她为妻。”钟行再度陈述自己的决心,而且是以一种非常强硬的态度。 “钟行,事实上是你自己想娶童水叶吧!”罗银花一气之下,把自己心里的疙瘩全说了出来。她原本也不想说,是他逼她的。 闻言,钟行脸色立时大变,怒道:“老太婆,你说的是什么鬼话!这种话出于你这个名门闺秀之口,你难道不知羞吗?” 罗银花哪还忍得下这口气?扑向丈夫,抡起拳头又是打又是捶的,活像头母狮子。 这一幕正好被走进小抱厅的钟彻看见,他忙不迭地上前拉开母亲。 “娘,你别这样,有话好好说,动手动脚不好看。” 钟行理了理身上的衣衫,看也不看妻子一眼,迳自往书房的方向走去。 一个无理取闹、口没遮拦、几近疯狂的女人有什么好理会的?不如到书房静一静。 关于他的婚姻,他老早后悔了,后悔得快要疯掉,他娶错了女人。 第五章 “我真后侮啊,当初上门提亲的不只你爹一人,还有陈员外、李尚书的次子、封将军的独子,可我偏偏有眼无珠,为了你爹的笑容而选了他。”罗银花捶胸顿足地泣诉著。 “爹的笑容?”钟彻是头一回听到这回事。 “没错,每回只要有人上门提亲,我就会躲在屏风后偷看,你爹是唯一发现我躲在屏风后的人,他冲著我一笑,我就是被他那一笑给骗了,还以为他有多和善呢,没想到他竟如此待我,让我这么痛苦。” 想起自己年轻时候的事,罗银花的心情没来由地低落。当初就是怕所嫁非人,所以她特别要求她爹让她见见每一位登门求亲的人,还特地拒绝了许多只委托媒人前来的求亲者,没想到挑来挑去会挑到这个冤家。 “娘和爹又是为了什么事吵架?”还大打出手。 “还不就是你的婚事。” “爹仍是不让步。” “就是,所以你说我火大不火大。太过分了,人都活到这把岁数了,还如此不可理喻,真是气死我了。” “街坊要替童水叶立牌坊的事,娘可知情?”钟彻探问。 “立什么牌坊?又不是贞节烈妇立什么牌坊?太过分也太大胆了!” “娘真的不知情?” “肯定同你爹有关联,彻儿,你一定要替我阻拦这件事。还有,这件事谁能做主?” “巡抚大人了解情况后若觉得可行,会呈报皇上。”他早上才同巡抚大人见过面。 “绝对不能让巡抚大人同意,哪有替坏人立牌坊传世的道理?天理正义何在?”罗银花抚著胸口,大声怒道。 钟彻同情母亲,没想到她的心比他想像得更痛苦。他离家的这两年,至少可以远离风风雨雨,可娘不同,她的处境是日日艰难啊。 “娘,别激动,喝口水润润喉。牌坊的事我已经解决了,巡抚大人在听我说了八年前的事之后,也觉得为童水叶立牌坊有欠考虑,所以事情就搁下来了。” 罗银花闻言,松了一口气。“真的?你没骗我吧?” “我说的话句句属实,怎么会欺骗娘呢?巡抚大人和孩儿是朝中同僚,我的话他自然比较听得入耳;何况这事咱们钟家是苦主,没有人比我们更有资格插手,我只是说出我们不乐见童水叶立牌坊的立场。” 罗银花抖著手喝下钟彻递上的水。“这样就好。” “娘的身体怎么会这么差?有没有请大夫好好诊治过?光是吃草药铺的药到底有没有效?” “我这一身病是被你爹和童水叶给气的,如果不是他们,我现在快活得很,一定快快乐乐的替你和艾儿张罗著亲事。” 见娘亲忧郁攻心,身子一直好不起来,钟彻告诉自己,无论如何都不能妥协娶童水叶为妻。 但他该怎么做才能让童水叶知难而退呢? 他已经做得很过火了,不是吗?她应该不可能厚脸皮地死缠烂打啊。 “娘,你放心,我不会听爹的话乖乖娶童水叶。”他做出保证,只要能让母亲重拾笑颜,他什么都愿意去做。 “真的?” “孩儿明白自己的责任,不会让娘失望的。” “真的?”罗银花又问了一遍,她实在太不放心了。 钟彻颔首。“真的。” 她露出难得一见的笑容。 *** 水叶轩 “水叶,你看是夏天成亲好或是秋天成亲好?”钟行一边大啖羊肉,一边问道。 “钟伯伯,我不想嫁人。”童水叶在汤锅里加入大白菜和豆腐皮。 “怎么可以不嫁人?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你不想嫁人,彻儿怎么办?” “大将军可以找其他姑娘——” 一语未竟,钟行已抢著开口:“这怎么行,我可是非要你做我的媳妇不可。”他露出满脸笑容。 看得出来,钟行年轻时亦是个美男子,所以他的一笑才能迷倒心高气傲的罗银花。 “我和大将军不合适。”童水叶故作轻松地道。 她不能露出一点悲伤,更不能显露一丝奢望,越是无心,越能平静地处理这件事。 “谁说不合适?依钟伯伯看来,你们可是天造地设的一对璧人,郎才女貌。” 她摇摇头。“才没有钟伯伯说的这么好呢!” “你是不是嫌弃彻儿不够好?” “没有。”她哪敢。 “若没有,就听钟伯伯的话嫁给彻儿如何?”他都一把年纪了还要替儿子求亲,真是够了。 童水叶仍是不肯松口。 “水叶还想在隔壁县开间铺子,短时间内不考虑成亲的事,钟伯伯就别为难我了。”她笑吟吟地道。 “女孩子家事业心不要这么大。”钟行劝她。 “这是我的心愿,我要把水叶轩的名号在江南七省全打响。” “打响水叶轩名号是一回事,和彻儿成亲是另外一回事,这不妨碍的。” “有了丈夫和孩子之后我会分心的,不能全神贯注发展涮羊肉的事业,所以暂时不考虑定下来。” “让彻儿帮你忙如何?他也很有生意头脑的。”为了让童水叶成为他钟行的儿媳妇,他不惜将儿子推上第一线。 “这怎么行?大清边防还需要钟大哥呢!” “大清人才济济,不差我儿一人。可你不同,咱们钟家也不同,彻儿一定要早点娶妻不可,我想抱孙子想疯了,我现在就只有彻儿一个孩子,不指望他能指望谁?” 好沉重的压力啊!压得童水叶几乎要喘不过气来。 “钟伯伯……” “钟伯伯想听的是你叫我一声爹,不知能否如愿呢?”钟行一笑。 “水叶早已将钟伯伯当作爹一样看待,如果钟伯伯不嫌弃,水叶可以认钟伯伯为干爹,就像从前一样唤您为爹爹。” 八年前,没发生那件事之前,童水叶是喊钟行爹爹;发生那件事之后,她改了口,因为她觉得自己是个罪人,不再有那份权利了。 “我高兴都来不及,岂会嫌你?可我还是希望你能和彻儿共结连理。” “再给我一点时间考虑好吗?”她咬了咬下唇。 “彻儿他娘由我来说服,她会同意的。” 童水叶摇了摇头,“大娘恨死我了,恐怕这一生就是这样了,要她同意比登天还难。” “胡说!” “伯伯别劝我了,我真的都明白。” 钟夫人对著她时,脸色没有一次是好看的,她也已经习惯了。 *** 天上的月儿像玉盘似的,又亮又圆。 是十五了吧!童水叶想著。她坐在月下双手合十,闭上美眸,绝美端秀的面容在洁白的月光下显得更美上几分。 美人与月光,浑然天成似一幅昼作,钟彻不想打扰她,更不想在美丽的月光下和她吵架。 可他不得不来,有些事他必须要弄明白,也必须要她弄明白。 “童水叶。”他轻喊。 她惊了下,睁开眼,皱了皱眉。“有事吗?” “没事自然不会出现在这里。” “我要睡了,有事明天到木叶轩再谈。”她站起身,往屋里走去。 她想躲他,她从来不想招惹他—可为什么他又要来惹她? “我爹今天同你谈了些什么?”钟彻冷淡的口气令人心畏。 童水叶顿时呆住。“没什么。” “你真是厉害;以退为进,先是告诉我爹你不想嫁给我,后来又说想认他做干爹,你的居心真是阴险,城府如此深沉。” 她瞥了钟彻一眼,“我见钟伯伯如此诚心,不忍心伤害他,所以脱口而出。” 他厉声指控:“你怕伤了我爹,那我娘呢?她的心谁来安慰?” “钟夫人恨我,我比你更清楚,这几年来我一直试著弥补,可是无论我怎么努力,好像都不够似的。”她是诚心诚意地想取得他们的谅解,可惜成效不彰。 “你如何弥补?你的弥补就是不停地接受我爹的好处,一而再、再而三地惹出更多事端,让我娘伤心。” “那是因为……”因为她无法对好心的钟伯伯说出不字。她默默地想著,扬起脸庞,“因为我也很想有个疼爱我的爹。” “他不是你爹。” “我明白。”他再三的提醒宛如利刃,直刺她的心坎。 “所以你一直利用这份关爱,做著人人称颂的善事。童水叶,我看透了你。” 她的眼眶霎时泛起水雾,若非因为深夜,恐怕钟彻一定看得一清二楚吧! “对不起!” “我不要你说对不起,我只要你离我们钟家的人远一点,没有你,我们会是一个完整的家庭。”他扬声嘶吼。 “对不起。”她再次呜咽地道。 “我说过,我不要你道歉,请你死了这条心,我是不会娶你的。” 她的心仿佛被人用力撕扯。“我明白,一直都明白。” 钟彻剑眉一挑,“你真的明白?” 童水叶别过头,对天发誓:“如果我敢对你有一丝非分之想,罚我下十八层地狱。” 这是多么重的誓言呀!她下了承诺,自然得极力控制自己的心。 “不要忘了你今天的承诺。”他的俊目狠狠地瞪视著她。 “我不会忘记的,而且我并没有答应钟伯伯什么,我很清楚自己的身分。” 钟彻突然一把拽住她,警告道:“我娘再也受不了任何打击了,要我娶你,不啻是要我娘的命。” 她默然无语,却掩不住眸里一丝淡淡的纷乱。 “为什么不说话?”他粗鲁地逼问。 “不知道要说什么,面对你,好像说什么都是错的。”她的脸上透露出悲哀的神色。 “少装出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我最受不了装可怜的女人,你只要履行自己今天说的话,我绝不会为难你。” “我会努力去做,钟伯伯要是再提起成亲的事,我一定会更明确地回绝他。”她能做的只有这样了。 “童水叶,你刚才哭了吗?”钟彻突如其来地问道。 她一愣,“什么?” “我瞧你眼里像是有泪光,你哭了。”他的口吻好似在讽刺。 “我……” “你是应该哭,自从艾儿因你而送命之后,你就已经没有笑的权利了。” 钟彻冷冷的话语更加重童水叶的罪恶感。他总是有这个本事,随便一句话,就能令她容色苍白,悲从中来。 “谢谢你的指教。”她咬紧下唇,不让哽咽声逸出口。 *** 对于许愿草,章兰希有一种不轻言放弃的雄心壮志。 “水叶,陪我去找许愿草,我知道有一个人一定晓得哪里可以找到许愿草。” 正在拨著算盘珠子的童水叶,停下手中的动作,抬头看向章兰希。 “你真的非找到许愿草不可?” “没错,笑姑她们太过分了!骗我世上没有许愿草,我就是要摘一株去向她们示威。”她就是一口气咽不下,不找到许愿草誓不为人。 “你说的另外一个人是谁?” “花姑。” “花姑和笑姑、香姑姐妹是不是也有关系?” “没错,花姑是她们俩的妹妹,排行老三,和另外两人一向不对盘,长年形同陌路。” “花姑未必肯告诉我们许愿草的下落。” “我会将香姑和笑姑拒绝咱们的事说给花姑听,她们有过节,一定会对彼此不以为然,反正制造她们之间的矛盾就对了。”攻心为上嘛! “花姑会这么容易上当吗?” “只好试试看啰。水叶,求求你啦,陪我去一趟,只要得到许愿草,你的问题可以解决,我的问题也可以解决。”章兰希跃跃欲试。 拗不过章兰希的请求,童水叶勉为其难地同意。 *** 花姑不同于她的另外两位姐妹住在幽静的净湖边,她选择住在闹街上。 “这里就是花姑的家了。”章兰希敲了敲门,“花姑在家吗?” 一连敲了七八声,就是不见有人来应门。 “大概是出去了,花姑很爱漂亮,我娘说她最喜欢穿花花绿绿的衣裳了。” 两人正欲离去,身后突然传来开门的声音,尖锐的女人声音响起:“谁找我啊?” 两人立刻转身。 “花姑吗?是我们找你。”章兰希眼眸含笑地道。 “找我什么事?我正在睡午觉呢!” 花姑穿了一身紫花衫,看上去比实际年龄年轻几岁,比她两位姐姐都漂亮几分。 “不好意思,我们来得不是时候。”童水叶连声道歉。 “没关系,我最喜欢和美女聊天了,你们进来坐吧,咱们慢慢聊。” 两人跟著花姑走进屋内,屋里全是五颜六色的花朵。 “好漂亮。”章兰希忍不住赞道。 “你们随便坐,我倒茶给你们喝。” 花姑说完,随即走进后方厨房,再回来时手上多了两杯水。 “你是不是水叶轩的老板?”花姑突然开口问道。 “花姑认得我?”童水叶有一丝惊讶,在她记忆里,不论花姑、香姑或笑姑,皆不曾到水叶轩吃过涮羊肉。 “认得,苏州的美女我没有不认得的,只是你们不见得认得我罢了。”说完,花姑粲然一笑。 “花姑,我们是来向你打听一件事的。”章兰希打铁趁热,连忙发问,她直觉这个花姑比她的两位姐姐都要平易近人。 “什么事?” “我们想请花姑指点迷津。” “什么迷津?” “关于许愿草的迷津。” “许愿草?”花姑喃语,脸色变得不似方才那般友善。 “是的,我听长辈提起过许愿草,听说笑姑就是因为喝下许愿草煮的汤汁,因而达成心愿。” “那你们应该去问笑姑啊,怎么跑来问我?” “笑姑和香姑告诉我们世上根本没有许愿草。”太早兰希轻描淡写地说出笑姑和香姑的说辞。 “她们真的这么说?”花姑仿佛陷入沉思。 “是真的。”章兰希盼望花姑如她所预期,说出她想要的答案。 花姑沉吟半晌,又恢复原来的和善。“既然笑姑她们都这么说了,那么你们就要相信世上真的没有许愿草。” “可是明明就有啊。”章兰希实在不服气。 “算了,兰希。我们别再逼花姑了,花姑不愿意告诉我们,一定有什么难言之隐。”童水叶拉了拉章兰希的衣角,阻止她再发问。 “花姑,我们还以为你和香姑、笑姑不一样,没想到你们三姐妹一般自私。” 花姑耸耸肩,不置可否,“或许吧!” “你们怎么可以这么自私呢?也许许愿草可以帮助天下苍生达成心愿,你们暗自得到许愿草的好处,却不肯公诸于世。”章兰希几乎失去理智地大吼。 “兰希!”童水叶连忙阻拦章兰希再往下说。“花姑,很抱歉,兰希是为了我才来向您求许愿草的,她没有恶意。” “我知道,比起其他人,你们算好的。”花姑不介意地笑了笑。 “还有其他人也来求许愿草吗?”童水叶大吃一惊。 花姑微微颔首。“世人都以为许愿草是有求必应,可世上怎么会有不用付出就能凭空实现愿望这等好事呢-.” “这么说来,是真的没有许愿草啰?”童水叶再问。 花姑点点头,“劝劝你的朋友,努力耕耘远比许愿草有用。” “我明白。”她受教了。 “相信我的话,后会有期。”花姑下了逐客令。 “我不走!你今天非要说出许愿草的下落不可。”章兰希仍执拗不听劝。 童水叶使劲拉著她往外走,直走到大街上。 “水叶,难道就这么放弃吗?” “不然呢?”她倒是看得很开。 “锲而不舍啊。” “这种精神还是用在别的事情上头吧!” 不知道为什么,童水叶觉得自己会再与花姑见面,她们的缘分似乎不仅止于此。 “不行,我不放弃。”章兰希嚷嚷著。 “那你打算怎么做呢?花姑的脾气虽比另外两位好,可一旦惹她生气,她可不是好惹的。” “好可惜!刚才花姑其实也间接承认了世上真有许愿草,只是她们不肯拿出来罢了。” “随缘好吗?” 第六章 花褪残红青杏小, 燕子飞时,绿水人家绕。 枝上柳绵吹又少, 天涯何处无芳草? 墙里秋千墙外道, 墙外行人,墙里佳人笑。 笑渐不闻声渐悄, 多情却被无情恼。 宋  苏轼  蝶恋花 怎么样才能让钟行死心,一直是童水叶这几天亟欲解决的问题。 “除非你赶快把自己嫁掉。”章兰希干脆这么提议。 “什么?” “就是这样啊,只要你一嫁人,烈女不事二夫,钟大人也好,皇帝老爷也罢,没有人可以再强迫你非嫁钟将军不可了。”这是一劳永逸的法子。 “倒也是。”史炎吉也在一旁唱和。 “你懂什么!”章兰希睨了他一眼。 “我当然懂,所以才会觉得你的提议很有道理嘛!” 有些事,在城里一向是公开的秘密!例如!童水叶和钟家犯冲之事。 “问题在于,这个人选要找谁比较妥当呢?”章兰希真的往这事上头考虑。 “你们真的认为只有这个法子可用吗?”童水叶有些犹豫。 她虽觉不妥,但是又不得不承认,想来想去没有其他更好的法子了。 “人选是很多,就是不知道水叶比较喜欢什么样子的男人当丈夫。” “当然是吃苦耐劳、人品佳、肯上进、学问渊博,最好再加上学富五车、身强体健,卓尔不群、英俊非凡、家世一流、不好女色、懂得怜香惜玉啰。”章兰希如数家珍似的一连串说下来。 “这是你自己要的丈夫吧!”史炎吉调侃她。 “我要的……比这些条件更复杂。”她也反击回去。 “告诉你,有这样条件的男人非钟彻莫属,除了他,整个苏州城放眼望去,再也找不到第二个了。” “胡说,苏州城找不著就往别的地方找去,再找不著就往皇城里寻啊。” “你以为我们有这么多时间吗?” “告示贴出去,各路英雄好汉自会来毛遂自荐。”章兰希把事情想得好简单。 “照你的办法贴告示,这样明目张胆的找对象,可能告示才贴出去,钟大人就会出面制止了,到时候赔了夫人又折兵,谁要负责?” 他们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的,搅得童水叶烦恼不已,“你们别再为我的事吵架了,我自己来想办法。” 她不是没有人追求,只是一时间要她挑选一名成亲的对象,她真不知道该找谁谈。 但不讳言的,章兰希的建议是当下最能解决她的问题的方法之一 “不如就你吧!”章兰希突发奇想,指著史炎吉说道。 “什么!?”史炎吉惊呼。 “你是最佳人选,反正你深知内情,又不会真的占水叶的便宜,就你最适合了。” “水叶不会肯的。”史炎吉有自知之明。 “水叶,你要不要考虑炎吉?他知道你的情况,是最好的人选。” 童水叶沉吟半晌后才道:“炎吉同意,我就同意。” “真的?”史炎吉有一点始料未及,所以兴奋过了头。 “你肯帮我,我感激都来不及,怎么会不识好歹呢?”童水叶也没有多想。 “可是,我怕会假戏真做,抽不了身。”史炎吉半玩笑、半认真地说道。 “你敢!”章兰希咬牙切齿地威胁他。 “这种事哪说得准?我没那么厉害可以控制自己的心,如果我一不小心爱上了水叶呢?” “你不能不小心,水叶对你没意思,你别害人又害己。水叶,我看你还是考虑清楚再说,炎吉这家伙越看越不牢靠。” “你别信炎吉说的,他只是故意这么说,好让我舒服点罢了。”童水叶替史炎吉找台阶下。 “人与人相处本来就是任何事都有可能发生嘛!而且我对水叶一直是郎有情,可惜妹无意。如果你们放心不下就别找我,我怕万一自己把持不住,会对不起水叶的。”他可不敢保证什么。 “亏我还一直把你当正人君子,没想到你这么没用。算了!水叶,我们再找别人好了。” 真正不敢冒险的人是章兰希,她偷偷喜欢史炎吉很久了,苦寻许愿草自然也是为了他这只呆头鹅。 “还有谁可以?”史炎吉问。 “谁都可以,就是你不行,实在太可怕了。”章兰希捶了一下他的肩头。 “这样的人选是不好找,顾此往往失彼。”童水叶倒是看得很淡。 “对了,我想起一个人了,你们看殷成庆如何?”章兰希又提供一名可能的人选。 “成庆哥?”童水叶微微蹙了下眉。 章兰希点点头,“就是把你视为头号情敌的殷书莲的哥哥——殷成庆。” “他不是不在苏州?”史炎吉感到奇怪,远水救不了近火。 “听说他到吴县去了,有位远房的叔公病逝,他代表去奔丧,又不是不回来。” “家里有丧,可以办喜事吗?”史炎吉思索著殷成庆到底是好人或是坏人。 “远房叔公有何关系?犯不著为他守丧吧?” “成庆哥不适合。”童水叶突然道。 “为什么?” “他和钟家有亲戚关系,他的家人不会同意的。”童水叶苦涩地一笑。 闻言,章兰希猛然敲了一下自己的脑袋。“对喔,我差点忘了这层关系。”为了不让史炎吉沾上这档事,她病急乱投医,全然没顾虑到这点。 “看来,还是我最适合了。”史炎吉正色地道。 “你这个人才刚说自己没有自制力,教我们如何相信你不会乱来?”章兰希的态度从方才的赞成变成如今的大力反对。 “是你自已说的。” “此一时也,彼一时也。” 童水叶也觉不妥,“炎吉,谢谢你的好意,我看还是算了,听天由命吧。” 一听她有立息退缩,史炎吉连忙解释:“我刚才真的只是开玩笑。水叶,让我帮你,你知道阿彻对于他爹非要他娶你为妻,几乎气炸了,我们都明白你很为难,可是阿彻不能体会,老以为是你从中作梗;不如就依兰希的建议,由我娶你为妻,这么一来,阿彻即可解套,你也毋需这般痛苦了。” “不行!”章兰希叉腰怒吼。 “你真的很奇怪耶,明明是你自己的提议,我们都同意了你还这么多话。” “水叶,你千万不能答应,炎吉居心叵测。”章兰希转而向童水叶说服。 “除非你提出更好的办法。”史炎吉一句话堵得另外两人哑口无言。 没有,没有更好的办法了。 *** 章兰希没辙,只好默默支持。 水叶轩的老板童水叶要嫁给状师之子史炎吉的消息,旋即如狂风般扫进每一个认识他们俩的街坊耳里。 “阿彻,你没有话要说吗?”吴友凡得知这则消息的第一时间,立刻冲去告诉钟彻。 钟彻正专注地看著一本介绍兵器的书,吴友凡紧盯著好友的脸庞。 “我无话可说。” “你不想争取童水叶吗?” 钟彻捧书的手抖动了下。“为什么这么问?” “她就要嫁人了。” “只要不是嫁给我,我大方地给予她和炎吉最深的祝福。”他放下手中的兵器书。 “你难道真的可以无动于衷?”吴友凡实在不太相信。 “为什么我应该有所反应?” 吴友凡简直惊讶不已,“现在,我总算确定,你真的很讨厌童姑娘。” 钟彻心下也在暗忖,他是恨她、讨厌她;可纵是如此,在他们重逢之际,他还是吻了她。 他为什么吻她?而且还是缠绵的深吻。难道真是情难自禁? 不,不是的,怎么可能?那太荒谬了,他们是仇人啊,仇人相见一向分外眼红的。 那么,他为什么吻她? 这也是他一直扪心自问的问题。好奇怪,他当时居然没考虑到后果,就让情况超出了控制。 想到她就要嫁人了,他的心……很怪、很陌生。 “炎吉不错啊。”钟彻只能如此自我安慰。 “她是你未过门的妻子,你不想挽回吗?” 钟彻故作潇洒,“有什么好挽回的?我觉得这样很好啊,我娘不会因此痛苦,我爹也会因此放过我,不是吗?” “史炎吉和童姑娘感觉起来就是没那么登对。”他这个局外人向来只说实话。 典型的皇帝不急,急死太监。 “别这样,童水叶嫁给别人又不是什么天塌下来的大事,你就别这么紧张了。”他不会舍不得上点这种感觉都没有。 舍不得?好玄的字眼,他怎么会让这三个字突然跃入脑海里呢? “我是站在好朋友的立场劝你,不要等到无花时空折枝。” “什么意思?”他不喜欢这种故弄玄虚的告诫。 “有花堪折直需折,莫待无花空折枝。”他已经很够朋友了,先给警告是不想见他后悔。 “不会有那一天的。”钟彻说得自信满满。 两人正无语之际,身后传来了钟夫人罗银花的叫唤声,她也耳闻了这个消息,开怀到笑得合不拢嘴。 “彻儿,你已经知道了吗?”她十万火急地来找儿子,兴奋地大叫。 “您是指童水叶要嫁人的事?” “没错,八年前我就不看好这门亲事了,全是你爹的主意;八年后,终于摆脱了这个恶梦。” “爹知道了吗?” 罗银花点点头。“他去找童水叶问原因去了,我劝他不要这么无聊,人家有自知之明不敢嫁进钟家,我们又何必非强拉她进来不可呢?” “爹怎么说?” “一语不发。我啊,终于在你爹面前扬眉吐气了。” *** 水叶轩 “做我的儿媳妇不好吗?”钟行难掩失望的神色。 “不是不好,而是水叶有了其他的对象。炎吉待我极好,跟他在一起我很自在。”这是童水叶早背好的说辞,就是准备来说给钟行听的。 “你真的这么认为?” 她低首。“是的。” “彻儿也很好啊,你怎么不肯给他个机会?” “我知道大将军人很好,可和他在一起我总是很不自在。” 是的,不自在,这就是问题的症结。 钟行淡淡地一笑。“那好吧!史炎吉的父亲史节我也认识,他教出来的儿子应该不坏,能见到你得到幸福,我也很欣慰。”他不会再勉强什么了。 就这样?童水叶抬首,原以为钟行会有强烈的反应,可并没有,完全出乎她的意料之外。 “谢谢钟伯伯。” “没什么。我也不是什么老顽固,之前一直把彻儿推给你!也是因为看你总是忙著铺子里的事,完全不为终生幸福打算,心里著急。如今,你有喜欢的人,我觉得仿佛心中的石头放了下来,舒服极了。” 童水叶微愣,“钟伯伯……” “我知道彻儿他娘不喜欢你,彻儿的心也向著他娘,你若进钟家门,日子想必也不会太好过,现下这个结局算是皆大欢喜,我再也没有遗憾了。”钟行露出欣慰的微笑。 待钟行离开后,章兰希端了一盘羊肉炒面走向童水叶。 “搞定了?”她问。 童水叶一五一十地将方才钟行说的话转述一遍。 “就这么简单?”章兰希的语气透露著惊讶。 童水叶点点头。“是这么简单。” “害咱们紧张了半天,结果是什么事也没发生。水叶!说真的,现在这种情况,你嫁给炎吉好像是骑虎难下了。” “是有一点。” 最高兴、得意的莫过于钟彻吧?至少他再也不用担心这一生会和她再有牵扯。 “我好烦。”章兰希突然脱口而出。 “嘎?”童水叶不解她何以突发此言。 章兰希放下羊肉炒面,闷闷地说道:“有件事我埋在心底好久了,一直挣扎著要不要告诉你。” “说吧,也许我能帮得上忙。” 章兰希看了一眼童水叶,以手指住脸。“丢死人了,我说了你不能笑我。”她忍不住在心里暗骂自己,承认看上了史炎吉又不会死,干什么吞吞吐吐的? “我自己的事就够人笑上三天三夜了,怎么会取笑你呢?” 章兰希看了看四周。“这里不适合谈话,能不能借一步说话?我怕人言可畏。” 童水叶颔首的同时,毛毛却来传话:“姑娘,吴公子请你过去,他有话要同你说。” “兰希,我先过去一下,你在这里等我。” 说完,童水叶起身走向不远处的吴友凡。 “吴公子有何指教?” “指教不敢,只是好奇,想请教几个问题。”吴友凡几杯黄酒下肚,满脸通红。其实他酒量很好,只是喝了酒一定会脸红,所以现在的他看上去好像喝了一坛子酒似的。 “毛毛,给吴公子泡杯解酒茶过来。”童水叶对著伙计下令。 “水叶姑娘不用忙,我没醉,不过喝了两杯酒罢了,脑子可清楚得很。” “吴公子,一个人喝酒特别容易醉的。”她在他的铜锅里加了些水。 “是啊,可阿彻怕羊膻味,无论如何就是不愿再走进来上 “大将军既然不吃羊肉,那日为何又走进水叶轩呢?” “阿彻很矛盾,连我这个做朋友的也很难理解他心里真正的想法。” “大将军有你这个关心他的朋友真是福气。”童水叶客气地道。 “水叶姑娘,我想问你一件事,没别的意思,纯粹是好奇。你是为了什么原因要嫁给史家少爷?” 出乎意料的问题,童水叶答得有些嗫嚅:“我……我嫁给炎吉是因……因为我爱他。” “喔,原来如此。如果是这样,我就无话可说了,因为你是为了爱,而非迫于无奈。水叶姑娘,喝不喝酒?我敬你一杯。” 童水叶颔首,替自己倒了杯酒。“干杯。”她一饮而尽,然后绽出绝美的一笑。 笑里有一股很强烈的苦涩。 *** 将军府 “心情不好?”钟彻问。 吴友凡摇头,“相反,我是因为心情好才喝酒的。” “少喝点,酒可是穿肠毒药。”钟彻差下人去煮解酒茶。 “今天中午我到水叶轩吃涮羊肉,水叶姑娘陪我喝了几杯,真是痛快。” 一听,钟彻感觉到心仿佛被略微撕扯了下。“童水叶陪你喝酒?” “是啊,我很好奇她匆匆决定下嫁史炎吉的原因,没想到她答得干脆,直接告诉我她爱史家少爷,我一点儿也不惊讶她会这么回答。” “为什么?” “因为不管是不是真的,她都得这么说,否则你爹岂会如此平静?” “你认为童水叶说谎?” “看她喝酒的样子,没错,很像是说谎。”他吴友凡何许人也,钟彻大将军身边的谋士,要骗他谈何容易? “她还说了什么?有没有酒后吐真言?” 钟彻觉得自己的心态非常可议,他究竟想听到什么话吗?童水叶爱上了史炎吉不是正中他下怀吗?他为什么会觉得怅然若失? “那倒没有,水叶轩毕竟是生意场合,她要说真心话也不是很方便。而且她的酒量很好,三杯黄汤下肚,还像个没事人的样子,要听她的醉话很难。” “三杯?你说她喝了三杯?” 两年前,他离开苏州时,她是滴酒不沾的;现下却成了酒量很好的酒家女? “没错,是三杯。本来我还替她倒了第四杯,正巧有客人指名找她示范羊肉的涮法因而作罢。” “她真会做生意。”钟彻冷哼一声。 “对了,水叶姑娘还问我,你明明怕羊膻味,也不吃羊肉,为什么还是执意进水叶轩?” 钟彻心头一动,心跳猛然加速,急问道:“你怎么回答她?” “我说你这个人真够矛盾的,连我也看不出你心里真正的想法,童姑娘应该自己来问问你。” “她还问了什么?” 吴友凡想了半天,“没问什么了,就是笑,对著我笑,然后陪我喝酒。” “只喝酒,什么话也没说?”钟彻不知道自己作啥关心起她说了什么话,也许是好奇。 “是啊,铺子里人太多、太吵,我见她愿意陪我喝酒,又能喝,所以我们俩只喝酒,没再多问其他的话了。” “友凡,你觉得我是不是做错了?”他突然不确定起来。 “呃?”吴友凡被酒意熏得只想睡一觉,神智开始不清醒。 “我问,我做得是不是太过分了?” 未待他问完,吴友凡已然闭上眼在太师椅上睡著了,对钟彻的提问置若罔闻。 “彻儿。”罗银花突然出现在钟彻身后唤他。 钟彻旋即回身,扶住母亲。 “吴公子喝醉了?”她随口一问。除了儿子,她对任何人都不感兴趣。 “大概心情不好,多喝了几杯。” 有美女陪著喝酒,当然得立忌忘形,连酒量深浅都不管了。 “为娘也好几年没喝酒了,今晚咱们母子两人一块儿喝一杯庆祝。” “庆祝?”他忽然没有了这份兴致。 “是啊,庆祝童水叶这个麻烦人物终于不再跟咱们钟家有关系了。过几天,娘请柳媒婆和张媒婆来家里吃顿饭。” “请媒婆来家里吃饭做什么?”钟彻感到头皮发麻,仿佛有不祥的预感。 “替你作媒啊,为娘的已经等不及要抱孙子了,你年纪也不小了,再拖下去教娘要等到何年何月?” “娘,可不可以由我自己决定成亲的对象?”这是他唯一的坚持。 罗银花一愣。“彻儿,你已有心上人了?” 钟彻但笑不语。 罗银花眉开眼笑,自作聪明地道:“我明白了,是不是常到家里走动的书莲?” “书莲?”他想都没想过。 “表兄妹成亲是亲上加亲,我个人当然举双手赞同,是书莲更好,这孩子嘴巴甜,懂得讨我欢心。我看日子也别挑了,就下个月你生日那天一并办了如何?” “嗄?”现在是什么跟什么? “不好吗?是不是觉得太慢了?那日子可以再往前挪,我明天就叫阿福到庙口找人排排你们的八字。”罗银花完全一头热。 “娘,我没说要娶书莲。”钟彻赶紧阻止。 “不是书莲,那是谁?” 他不想太过张扬,故而道:“目前尚未有明确的对象。” “那就请媒婆们帮你留意,开出你想要的条件,媒婆们人面广,很快就会有消息的。” “不急。” 罗银花一惊,“怎么会不急?不然你先娶书莲为妻,之后再纳你喜欢的女人为妾,要多少纳多少—我想书莲也不会有什么意见。” “娘,如果我真的能够接受随随便便的任何一个女人为妻,当初我就娶爹中意的童水叶了。”他轻叹一口气。 “书莲不是随随便便的女人,她是你的表妹。” “我知道,可是我对书莲没有感觉。”钟彻不知道这样说,他娘听不听得懂。 “感觉是个屁!”罗银花突然迸出不雅的字眼。“当年,我对你爹就是有错误的感觉,才会被他害得如此凄惨。” “娘,您和爹的状况不能硬套在我身上。总之,婚姻大事我自有主张。” 罗银花见他如此坚持,也不敢太强势,怕逼走了唯一的儿子,遂温言软语地劝道:“好吧,你有自己看中意的姑娘再娶回家吧!可是别让我等太久啊。” 第七章 钟彻被母亲疲劳轰炸了好几天,她镇日在他耳畔絮絮叨叨著钟家媳妇的十大必备条件。 他只是表面上笑著听著,可心里打定主意将那些要求视为马耳东风。既是马耳东风,自然不在他选妻的条件里。 再说,他尚未做好娶妻的准备,要他这么随便、仓促的找个人来娶,除非他被爱冲昏了头。 “阿彻,那天巡抚大人提及有一帮土匪据山为王,平日奸杀掳掠,坏事干尽,连府衙的捕快都拿他们没办法;想不想动动筋骨,杀得他们落荒而逃?”吴友凡提出建议。 “你也这么想?我已经派人去勘查地形了,如果一切顺利,我打算杀他们个措手不及,求爷爷、告奶奶的。” “你已经著手进行了?怎么没听你提过?” “你这几天总往水叶轩跑,不好妨碍你的雅兴,所以没先告诉你。” “涮羊肉哪里是什么雅兴?打土匪才是提神良药。” “我看苏州真是适合你的地方,你在这里多愁善感的模样全不见了。” 吴友凡不好意思地搔搔脑门。“这里有人情味,大家又热情,不好的事自然很少想到。” “是水叶轩的人特别有人情味吧?童水叶待你大概特别热情吧?”钟彻取笑他。 “童姑娘待我热情是因为我是她的客人,若你不是这么痛恨羊肉,她待你一样不会太冷淡。” “是吗?我真怀疑,童水叶知道我恨她,见了我像老鼠见到猫似的。”躲都来不及。 “所以问题出在你身上。” “我不想再讨论她的事情。”钟彻微蹙起眉。 “因为她要嫁给别人?” 他身子一僵。“什么意思?” “是不是所有遇上这种事的男人都会像你这样嘴硬?明明在意这件事却不愿承认。”吴友凡大剌剌地猜测著。 “你在胡说什么?”再说下去,他怕自己会翻脸。 吴友凡耸了耸肩,一副无所谓的模样,“我是不是胡说以后便能证实,怕只怕到时候有人要感叹恨不相逢未嫁时。” “吴友凡,你是不是活得不耐烦了?”钟彻发起脾气来。 吴友凡淡淡地一笑。“有一点,可是我还是忍不住要多说几句不中听的话,水叶姑娘真的是千载难逢的好女人,你错过她,会后悔一辈子。” “我不以为然。” 吴友凡知道再多说也无用,耸耸肩后迳自离去。 “你们全让童水叶给骗了。”钟彻喃喃自语。 想著想著,他咬了咬牙。他会后悔吗?如果有一天他真的后悔了,那么就让他后悔吧! 听见钟彻在身后喃语,吴友凡长叹一口气,他之所以劝钟彻,是因为担心好友逃避现实,看不清自己想要的女人原来是童水叶。犹豫拖杳的行为只会把她推向别的男人身边。 他是个善良的人,不愿见朋友痛苦与悔恨!可是能帮的就这么多了。 其他的,也只能听天由命了。 *** 站在山风阵阵袭来的悬崖上,钟彻俯瞰四处逃窜的土匪,他又赢了一场战争。 带兵打仗对他来说太轻易了,不论卷起黄叶、卷起尘沙的暴风有多大,都无法阻止他剿平山寨的决心。 总是这样,他没吃过败仗,也从来不知道失败是什么滋味。他自负地笑了笑。 立了大功的钟家军走进苏州城,城民们列队欢迎英雄凯旋,整个庆贺活动足足办了三天三夜。 就在钟彻志得意满的参加大宴小酌的同时,水叶轩的生意简直可以用好翻天来形容。 “全拜大将军赶走了土匪之赐,水叶轩从早上开铺到晚上收铺,没有一张桌子是空著的。”毛毛兴奋难抑地说道。 “是啊,今年冬天过年咱们肯定有个好年。”年纪最轻的冬青也跟著说。 毛毛敲了丁冬青的脑袋,“这还用得著你说,姑娘会是小气的人吗?哪一次过节不是花红、羊肉的让咱们带回家?今年过年当然不会例外。” “你们不去厨房帮忙,在这里嘀咕什么?”刚从外头走进来的章兰希凑趣道。 “没什么,我们这就去帮忙了。” 两人转身离去。 水叶轩虽然多请了几个跑堂的来帮忙,可生意实在太好,还是常常忙不过来,还得劳驾章兰希抽空过来帮忙收钱。 “水叶,有没有考虑把隔壁铺子顶下来,两间打通扩大营业?!”章兰希趁著人较少时问道。 “看看情况再决定,上个月慈心堂才修缮,我手头上没什么闲钱。” “可这个月生意大好,应该会有余钱啊。” “还是要留下来给孩子们添些衣裳和书册,还有请老师授课的费用,不能不节省一点。” “也是。”章兰希点了点头,“对了,刚才我来水叶轩的路上,见钟将军在悦宾楼宴客,席开百桌尚有余,坐不下还坐到街道上来了。” “这么热闹?” 自从她放出将要成亲的风声之后,她和钟彻见面的机会少之又少,连偶遇好像都不曾有过。 “是啊,要不要去凑凑热闹,听说将军要当众宣布他娶妻的喜讯。” “娶妻?!”童水叶呆愣住。 她怎么会连一点儿风声也没有听说。 “是啊,算殷书莲好福气,最近走了狗屎运。” “钟彻要娶的人是她?” “听说好像是,又好像不是,所以我才问你要不要去看热闹。” “可铺子里这么忙,我走不开。” “怎么会走不开?有我在,一会儿炎吉也会过来帮忙,你去瞧瞧嘛!” 童水叶犹豫著。 “没关系啦,难道你怕大将军看见你不好意思?”章兰希猜测著她犹豫的原因。“其实现场人山人海,你站在其中要被发现还不容易呢,” “我还是留下来帮忙好了,你去吧!” “你完全不好奇吗?不然我陪你去。”章兰希主动提议,正巧看向甫进门的史炎吉,连忙喊他过来:“炎吉,你快过来帮忙看铺子,我和水叶有事出去一下。” 她拉著童水叶的手便往外走。 “你们要去哪里?”史炎吉对著她们的背影大嚷。 “我们要去凑热闹。”章兰希回头答道。 “凑什么热闹?” “回来再告诉你。” “喂,你们是不是要去悦宾楼?”史炎吉已然猜到。 他刚刚才打悦宾楼经过,自然知道那里正热闹著,锣鼓喧天,鞭炮声不断,戏台上还请了班子唱大戏。 只是,水叶去那里做什么? *** 起初,童水叶离钟彻好远,后来,她竟被人群挤到前头去了。悦宾楼前吃饭的人很多,没位子坐站著看热闹的人更多。 她很想哭,为了发生在两人之间的事,可她明白自己不能哭,一哭只会引来人们的注意。 她怔怔地瞧著钟彻,他的视线却从未往她所站的方向投过来。 这样也好,她只想这样远远的看著他。 “你瞧,殷书莲就坐在大将军身旁。”章兰希扯著她的手叫她看。 “我们走吧!” “才刚来就要走?我们好不容易抢到现在站的位置,一会儿大将军应该就会宣布大喜之事了吧。” “走吧!”她不想看了。 “你是担心水叶轩吗?” “不是。” 童水叶是担心她再站下去、再看下去,她会哭得没完没了,那多尴尬啊。 至于她会哭,是因为觉得自己的身世可悲,还有其他原因吗? 她一直问自己是不是还有别的原因?否则为什么一想到他就要娶别的女人为妻,她的心就哀痛难当。 她爱上他了吗?难道她对他有了非分之想?她当著他的面发过誓的啊! 她不能爱他的。 “那就别急著回去嘛!”章兰希想好好地玩玩。 童水叶侧身,本欲独自离去,却在她转身扬首、强忍泪水的同时,眼角余光瞥见一名弓箭手正躲在对街的屋檐上,弯弓搭箭,矢在弦上,随时都可以置人于死地。 童水叶心一慌,没有多想,在弓箭手放弓的一刹那,她急扑上前掩护钟彻。 “不——” 一声惊叫过后,一阵穿心的刺痛袭上她的胸口,因为剧痛,她睁大了眼,虚弱地跌入钟彻的怀中。 “童水叶……水叶……”钟彻措手不及地将她搂进臂弯里,心莫名地痛楚著。 四周一片混乱,尖叫声和脚步声响起,没有人料得到竟会发生流血事件。 吴友凡旋即下令兵卒捉拿暗算的弓箭手,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童水叶苍白的小脸似雪,就在她张口欲言时,尝到一股血的腥甜味,呕出的血由嘴角缓缓流下。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钟彻痛心地问道。 “我是心甘……情愿的。”她虚软地说著,一口气几乎喘不过来。 “嘘,别说话,求求你……” “不要自责,这是为了要还你们钟家一条命,我欠你们钟家的今生不还,来世一样要还。” “别再说话了,我知道很疼……”他生怕她太过用力。 “这疼是甜的,真的。”她苦涩地一笑。 钟彻痛苦地拭著由她唇角流下的血,大声吼道:“快来人去请大夫。” “已经派人去找大夫了。”章兰希也被这一幕给吓傻了,好半晌才回过神。怎么会发生这种事? “我不欠你了。”童水叶掉下泪来。 “别死!水叶,别死!求求你……”他哀求著她。 童水叶唇畔含笑,摇了摇头,那抹笑如此绝美。 “你不是一直希望我死吗?我心里非常清楚。这些年来我一直在等待获得钟家人的谅解、获得你的谅解。可现在我不想再等了,太苦涩、太难熬了。” “不,水叶。” 钟彻发出沉痛至极的低吼,他从来不知道什么是恐惧的滋味,可这一刻,他却因为恐惧而浑身颤抖。 “我死了……之后,就不会再有痛苦了,那种痛苦真是比死还难受。”她眷恋地看了他一眼。 “老天爷啊!水叶,我不许你以死亡来报复我,求求你,我承受不起啊……” 钟彻幽叹著。 他只想亲手宰了放冷箭的刽子手。 “将军,水叶……闭上眼了。”章兰希一边呜咽,一边说道。 “天啊!老天爷,快大发慈悲救救她吧!我不要这样,我没想过要她死,我不要她死——”他几近疯狂地咆哮著。 她方才对他说的话里有著太多的凄凉,他不要这样的诀别。 “水叶,别死,别这样待我。”他低吼著,牢牢地抱住她,仿佛不抱紧她,她就会羽化消失似的。 *** 雨势很大,天际似乎也为今日的悲剧而落泪。 夜已深,屋里的人却没有一个有睡意。 “箭矢伤到要害,再加上流血过多,恐怕回天乏术。”这已经是第三位大夫了,看过的大夫说的全是这一套。 “大夫,请您再试试好吗?水叶是个大善人,做了不知多少好事,她的命不该如此悲惨的。”章兰希苦苦地哀求著大夫。 “我明白,水叶姑娘做的善事、积的阴德,足以令她上西方极乐世界,以后免受轮回之苦,也是喜事一桩啊,你们也别太伤心难受了。”其中一位大夫说道。 “药也用了,箭头也拔出来了,可怜伤真的太重了,要活命只有靠奇迹。”第二个大夫也收拾药箱,准备离去。 这屋里的氛围太过哀伤,他怕自己七十岁的年老身躯也会跟著悲伤过度倒下。 三名大夫先后离去,留下珍贵药材和一连串的叹息声,他们也想试图挽留这抹年轻的灵魂啊,可是他们实在是没有通天的本领。 “钟彻,都是你害死了水叶!就是因为你,不然她也不会扑过去替你挡了那枝箭。”章兰希大哭斥道。 钟彻面色沉重,不发一语。 “阿彻,放箭的人已捉拿到案,是山寨里那帮土匪的党羽,你看要如何处置?”吴友凡一得到消息,立刻来报。 “杀!”他宽容不起来。 “遵命!”吴友凡衔命而去。 “杀、杀、杀,有什么用?水叶已经剩下一口气了,她为什么这般苦命?” “兰希,你不要这样。”史炎吉扶住痛哭著的章兰希。 “我没说错!钟彻本来就是逼死水叶的刽子手,如果不是因为他的苦苦相逼,紧咬著八年前的事不放,水叶也不会活得这么自卑,自觉卑微,人前人后抬不起头来。” 史炎吉捂住章兰希的嘴,“不要再说了,没有人希望发生这种事。” “钟彻就是希望水叶死。”她挥开史炎吉的手,“不信你自己问问他。” “兰希——”史炎吉见阻止不了,只得随她去。 “你以为自己是个大将军就了不起啦,我告诉你,这没什么好骄傲的;杀几个土匪就大摆宴席请客,你为什么不把请客的银钱捐给慈心堂?” “兰希!”史炎吉又是一惊。 “是因为慈心堂是水叶创办的,所以你才不肯捐款对不对?就是因为你的轻视,才会逼得水叶住在这种破烂屋子里的;因为你的口口声声辱骂,因为你的偏见,更因为你把伪善二字挂在嘴边,所以水叶不得不战战兢兢地过日子,这全都是你的错!”她哽咽地咆哮。 章兰希哭得心碎,史炎吉也鼻酸到快要掉泪。 “炎吉,我不知道该说什么才能表达我内心的抱歉,我想将水叶带回将军府调养身子。”钟彻万分痛心,这是他唯一能弥补的方式。 “炎吉,你不能答应他。你别忘了,钟家人是出了名的恶人,住在府里的那头母老虎肯定不会放过水叶。” “兰希姑娘,我娘那里我会负责。” “负什么责?先虐待后道歉是吗?”章兰希讽刺地道。 “不会的,水叶是我的救命恩人,我娘不会再像以前一般一味地排斥水叶。” “总之不可能,水叶不能让你带走。”她也认为水叶不会想进将军府养伤。 “兰希,水叶待在这里不适合养伤。”史炎吉比她更能理智地分析情况。 “她可以住我家。” “谁照顾她?白天你要往慈心堂跑,我最近接了不少案子忙都忙死了,还要抽空到水叶轩转转,我们俩都没有闲暇照顾她。也许让水叶住阿彻那里,才有康复的可能,而且,水叶伤这么重,不是开玩笑的。” “史炎吉,你是水叶的未婚夫吧?怎么可以说这种不负责任的话?” “我就是太明白自个儿的能力有多少,所以才这么下决定。” 章兰希看向躺在床上气若游丝的童水叶,举棋不定。 “水叶,怎么办?我知道你是宁愿死也不想进将军府的。可是,你的伤……我们……真的拿不出更好的法子了。”章兰希为难地做了决定。 第八章 草际鸣蛩,惊落梧桐, 正人间天上愁浓。 云阶月地,关锁千重。 纵浮搓来,浮搓去,不相逢。 星桥鹊驾,经年才见, 想离情别恨难穷。 牵牛织女,莫是离中? 甚霎儿睛,霎儿雨,霎儿风。 宋  李清照  行香子 将军府 府内一片橘光闪闪,灯火通明。 “是你的主意对不对?”罗银花怒问丈夫。 钟行才从外头回来,为了童水叶的伤,他四处奔走打听何处有名医。 “你在说什么?” “是你要彻儿把童水叶接回来的?” “你这个老太婆又怎么了?我烦都烦死了,没空跟你抬杠!”他现在只想去看看水叶。 “我问你话,你为什么不回答?”她就是无法原谅。 “不是我的主意,是彻儿自己做的主。”他实在不想跟她再闲耗下去。 “彻儿自己?怎么会?”她不相信。 “为什么不会?水叶救了彻儿一命,他把人家接回来亲自照顾也是无可厚非的呀。” “她救了彻儿一命?”罗银花冷笑一声,“我看她是在使苦肉计吧!” “银花,你——” “我怎样?” “你简直是不可理喻。”钟行咬牙切齿地道。 “你说什么?”她的怒气陡地上扬。 钟行不想再理妻子,侧身欲往偏厅走去。 罗银花扯住他的手臂。“你要去哪里?我的话还没问完呢!” “我们之间还有什么好说的?”被她一拽,他干脆停下脚步。 “你是不是要去看童水叶?” “明知故问。” “不许去,童水叶还没死,还剩一口气,你不许去看她。”她使劲拉住丈夫,不让他离开。 “银花,拜托你别再胡闹了,正常一点。”他真是受够了。 “我哪里不正常了?你给我说清楚。” 钟行被她烦得实在受不了,大手微微使了力,一把将她推倒在地。 “不许去!”罗银花跌扑在地,仍旧不死心地嚷著。 但钟行压根儿不理会她,迳自往童水叶养伤的厢房走去。 罗银花在原地嘶吼著最难听的话。丈夫这样对她,儿子也不把她的话当一回事,她到底是哪里做错了? “钟行,我咒你不得善终!”她吼出最恶毒的诅咒。 *** “有没有好一点?”钟行一进房门就急著问伤势。 “还是老样子。”钟彻拿著布巾沾湿温水,替童水叶抹抹脸和手脚。他不停地同她说话,求她不要离开人世。 他甚至请求阎王不要把她带走,求了又求,生怕一个不留意,她真的被牛头马面拘了魂。 “大夫都说药已经是最好的了,剩下的是她自己的造化和毅力。” “爹,娘是不是对你发脾气了?”钟彻理所当然地问。 “她就是那样。”别理她就行了。 “我一定要治好水叶。不管娘怎么说,如果她这辈子就是这样了,我也要照顾她一生一世。” 他由衷的誓言令人动容。 “你能负起这个责任,爹很高兴。”钟行吁了一声,无限感慨。 “娘却一直想不开。” “我知道,你别在意她的看法。”他安慰著儿子。 “我不会,也不觉得为难,因为这是我应该做的,水叶是为了救我才会弄成这样,为她受的这一点苦不算什么。” “你娘却认定水叶是耍苦内计。”钟行无奈地苦笑。 “娘太偏执了。”他却直到最近才发现。 “你终于能够理解我的痛苦了。”父子两人,同病相怜。 钟彻点了点头,“娘根本不知道当时的情况,那个时候的我太大意、太放松,哪里会注意到远处有枝箭对著我。要不是水叶,一命呜呼的人就会是我了。” “早说过水叶是个善良的人,她能舍身救你一命,若你真听你娘的话不管水叶的死活,那可真是猪狗不如了,明白吗?” “爹,我不是那种没心没肺的人。”他难受得都快要死掉了,怎么会不管水叶的死活。 “你娘的想法已经很难改了。”钟行不禁感叹。 “我知道。” “她对水叶的偏见太深,都怪我,当年没有把话说清楚,使得你娘的怨恨积得像海洋一样深沉。” “爹,我能不能知道,八年前你为什么不救艾儿?”他一直想探究事情的真相。 “我没有不救艾儿。”钟行激动地吼道。 “可是你确实没有先救艾儿。” 钟行沉吟半晌,“也许有一天我会告诉你为什么,可是不是现在。” “这么说来爹是有原因的?” “别问,时机成熟时我会说出来,不管后果是什么,都算一种交代。” 知道他爹不会再多说,钟彻说起自己的打算:“我想去一趟北京城,也许皇城里会有治得好水叶的办法。”他不惜一切代价。 “也好,不过在你进皇城之前,我想试试另一个方法,如果运气好,或许会有奇迹。” “什么方法?” “听人说世上有一种许愿草,据说可以达成任何心愿。” “许愿草?”钟彻十分疑惑,这东西闻所未闻。 “我没见过那种草,不过笑姑姐妹三人里,有人曾以许愿草完成心愿。” “真的?”他喜出望外。 “至少是一个机会,不过听说她们姐妹三人行事古怪,不好相处,要想说服她们很不容易。” “爹,我去求她们帮忙,散尽家财我都在所不惜。” “求人要有技巧,不要与她们硬碰硬。你是大将军,要维持好风度。” “爹,放心!我不是毛头小子,很多时候会看情况说话,该放软身段的时候我不会太逞强。” “至于你娘那里由爹来处理,你们母子俩别伤了情分,免得水叶以后在这个家里日子更难过。” “爹想得真周到。” *** 钟彻骑马到净湖,远远即看见笑姑和香姑在湖边钓鱼。 “你们好。”他跃下马背,恭敬地打声招呼。 “大将军应该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吧!”香姑拉了拉钓杆,面无表情地道。 “没错,钟彻有一事相求。” “是不是为了水叶姑娘的病来啊?”笑姑了然地一笑。 “两位前辈是明白人,完全看出了我的想法,还请两位前辈成全。”他打躬作揖。 “你要什么?我们不是大夫,这里也没有刀伤药,你找错人了。” “我想请求两位前辈恩赐许愿草。” 笑姑哈哈大笑,“我们这里没有许愿草,倒是有很多九尾草,你可以采一些回去炖鸡肉。” “我知道两位前辈一定有许愿草,只是不知为了何种因素不止目赐予钟彻。恳请香姑、笑姑二位前辈成全。”他更加恭敬地恳求。 “成全什么?我们没有那种东西,你就算跪在这里十天半个月,我们还是变不出许愿草来啊。”香姑抽起钓杆,两手一摊,摆明了无能为力。 “街坊都说二位有许愿草。”他打听过了。 “我们是被别人陷害,有人四处造谣,害得我们总是必须应付你们这些有所求的人,真够烦人的上香姑很不耐烦地道。 “人命关天,此事非同小可。” “算了吧,你们每一位来求许愿草的人,哪个不是说要出人命了,专会虚张声势唬人。” “水叶姑娘我想二位应该也认识,但请念在同乡之谊、数面之缘,帮帮她。如果可以助人为什么不助呢?”钟彻动之以情。 “你有没有问过水叶姑娘她想不想活?你这样忙著要她活下来,会不会太多管闲事了?”笑姑笑问。 “她不会不想活的。她是因为救我才会受伤,为免我的良心过意不去,我一定要她活下来。” 香姑质疑地道:“只是这样而已吗?没有别的原因?” “就是这个原因。”钟彻斩钉截铁地回答。 “那么,你可以回去了,我们对救人没有兴趣。”笑姑连拒绝人脸上还是挂著笑,回首继续钓鱼。 “二位前辈……” 香姑和笑姑两人却恍若未闻,双目直视湖面,不再回应钟彻的任何话!她们完全沉浸在钓鱼的乐趣里,什么事皆不想管。 *** 钟彻无奈,只好找上花姑。 “大将军好英武啊!”花姑一见面,开口就是称赞。 “前辈,能否替晚生指点迷津?”他问。 “什么迷津?” “许愿草。”他观察著花姑的表情。 “又是我那两位姐妹拒绝了你对不对?”她叹了一口气。 钟彻却一点也不吃惊,也许像他这种情况的人多如过江之鲫,随便猜猜就中。 “我知道世上有许愿草。”他决定先下手为强。 “真的吗?在哪里?”花姑故作吃惊状。 “请前辈告诉我,我钟彻将来做牛做马报答您。”他发下重誓,希望取得花姑的同情。 “哎呀!不需要做牛做马啦,再说我这里真的没有许愿草,那是误传。”她一派轻松地回答,四两拨千斤。 “街坊的传言说得那么真实,我宁愿相信世上有许愿草。”他仍抱一丝希望。 “既是传言,它就是传言。” “前辈骗人。” “我没有必要骗你,不信你可以搜搜我这里,别说是许愿草了,连芦苇草也没有。”花姑说得很认真。 “前辈,水叶的命全靠许愿草了。”钟彻改用哀兵政策。 花姑轻轻摇了摇头,“不,水叶姑娘的命不靠许愿草,靠你!” “前辈。”他再三恳求。 “很多年以前,我确实有一株许愿草,我们三姐妹刚刚好一人一株。”花姑见他眼睛发亮,连忙制止道:“先听我把话说完,那三株许愿草是我爹留下的传家之宝,没有种子而且很难种植,所以始终只有那三株。” “原来真的有许愿草。”他太高兴了。 “用许愿草许愿要付出代价的。”她的面容凝重起来。 “什么代价?”他无所谓,只要能救水叶回来,任何代价他都不在乎。 “折寿!”花姑干脆地道。 “什么?”钟彻以为自己听错了。 “没错,就是折寿。” 他冷静地覆诵她的话:“折寿?” “你愿意折寿吗?”花姑谨慎地问。 钟彻没多加考虑便回答:“可以。”他只希望花姑尽快拿出许愿草。 听了他的答案,花姑却没有任何动静,只是淡然地笑了笑。“可惜我这里没有许愿草了。” “没有?另外两位前辈呢?”他急了。 本来抱持希望的,现下却得面临从云端跌下来的伤痛,他不相信自己的运气会这么背。 “那我就不清楚了,她们一向古怪,脾气又坏!连我都受不了她们。” “能不能请前辈……” “不可能,我不想和她们啰唆。”她一口回绝。 “如果前辈愿意,我可以答应前辈的所有条件。”钟彻夸下海口。 这可是非常大的诱因。 花姑似乎也有些心动,“让我想想。六年前,我因为芝麻小事和我那两个臭脾气的姐姐大吵一架,要我向她们低头,真的很难。”面子问题比生命还重要。 “事成之后,钟彻自当泉涌以报。”他又承诺。 花姑被如此宽厚的条件左右了想法,“我可以帮你,可是我不保证这么多年来她们还留著许愿草。” “如果世上再也找不出另一株许愿草,我也只得认命。”他深吸一口气。 “好吧,我被你的痴情给感动了,就帮你一次。” “痴情?前辈误会了。”他忙不迭地解释。 “什么误会?我才没有误会呢,你愿意为一个女人折寿,不是痴情是什么?” 钟彻哑口无言。 怎么说都好,只要水叶能活下来,他被认定为痴情又何妨? “前辈,择日不如撞日,我看就今天吧!” “不行啦。”花姑摆了摆手。 “为什么不行?”他心里比谁都急。 “很晚了,等明天一早,早上气候好,脸色也会比较红润,我这个人通常下午是不出门的。” 钟彻无可奈何地摇摇头。“好,就明天。” “你派轿子来接我,我要风风光光的去见阿笑和阿香,输人不输阵。” *** “一定要折寿才能使用许愿草吗?”钟行直截了当地问。 钟彻点点头。 “一定要折寿吗?”钟行慎重其事地再问一遍。 “是的,花姑前辈是这么说的。” 钟行露出如释重负的表情,“只要有效,折寿也不要紧,就由我来折寿吧。” “爹。”钟彻大惊。 “我年纪一大把了,活到这个时候也够了,由我折寿最恰当不过。” “这怎么可以!”钟彻不赞同他的想法。 “为什么不可以?你还年轻,有大把的日子可活,我已经行将就木了,多折一点寿也不可惜。” “我不能同意爹的做法。爹,我自己惹出的事,我自己承担,不能拖累您。” “你有这份情义为父非常高兴,你的路还有很长一段要走,大清朝更是需要你,你活著比为父活著更有价值,就让为父折寿吧,” “爹,恕孩儿无法从命。” 他宁愿用自己的生命换童水叶的命,他要她一辈子记得他为她做了什么。 诚如他会一辈子记得,她舍命为他挡了一箭。 *** 父子俩的谈话被门外刻意偷听的罗银花听得一清二楚,她自然是愤怒难当,匆匆往童水叶养伤的厢房迈去。 推开门,她站在床边失去理智地怒吼:“童水叶!你给我起来,少在这里装死。为什么狠毒的你躺在这里,却要我的儿子折寿换你的命?还有我的丈夫……竟然一而再、再而三地抢著救你,为什么……” 童水叶静静地睡著,她只觉得自己的心口好烫,好像让人用火灼烧一般,耳际不断听到一个女人大喊大叫的声音。 “童水叶,你到底有什么魔力?为什么我的儿子和丈夫都愿意为你折寿?天理何在啊……” 是谁在她的耳边吼叫哭泣? 谁是你的丈夫?你的儿子? “你别装死,我的儿子和丈夫就要因为你少活很多年了,你快醒来啊……” 这个声音好熟悉,是钟夫人。她为什么哭得这么伤心?是因为自己要死了吗? 她死,钟夫人是不可能掉泪的,一滴眼泪也休想要她掉,她恨死自己了。 “你让我的丈夫和儿子替你折寿,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童水叶,你若是真想死,就痛痛快快的去死,缠著我儿子和丈夫做什么?” 儿子?钟夫人的儿子是钟彻……钟彻要为她折寿? 怎么可能?天要下红雨了。 “快起来,别装了。”罗银花奋力地将童水叶由床上拽起来,使劲地摇晃她。 她没装啊,她不是死了吗?为什么钟夫人说的话她听得一清二楚? 难道她没有死?可是她的心口真的好痛,是箭伤,一个很深的伤口。 “再不醒来是吗?那好吧,我就再刺你一刀,送你上西天,来世投胎别找姓钟的,咱们姓钟的不欢迎你。” 要再刺她一刀是吗?好啊,反正她也不想活了。 “娘,你这是干什么?” 童水叶感觉到自己突然被放回床上,耳畔传来钟彻的声音。她在他家?也对,这床铺好柔软,铺了软软的被褥,不像她住的水叶居。 “你们父子俩只管这个女人的死活,却不管我会不会伤心,想折寿是吗?有没有问过我?” “银花,你又怎么了?”钟行厉声喝道。 “我又怎么了?我不甘心,为什么要折寿?为什么?”罗银花嘶吼出满心的不甘。 “娘,这是我自个儿的主意,我要用许愿草救活水叶,折寿是与诸神交换的条件。” 许愿草?钟彻提到许愿草! 不!她不要他们任何一人为她折寿,她欠钟家的已经够多了,再不要欠了,她还不起啊! “不许折寿。”罗银花大吼。 可悲的她,大部分的时间不是对著丈夫,就是对著儿子大吼大叫,她也不想这样,她是被迫的,是童水叶逼她成为这样不堪的女人。 “娘,这件事,你不要插手。”钟彻心意已定。 “除非我死,否则你们谁也不许救童水叶。她这样躺著毕竟还有一口气在,我的艾儿却死了。”一提起女儿,她又悲从中来。 “娘,你讲讲理,水叶救了我,若有机会救醒她,为什么不让我试试看?” “我让她躺在这张床上已经便宜她了,告诉你们,我能容忍的就这么多,你们要以折寿的方式救她,我会先杀了她然后自杀。” “你这个人是不是真的疯了?如此疯狂的话也讲得出口?”钟行吓了一跳。 “我没有疯,再清醒不过。”罗银花掉下泪来。 钟彻对父亲使了下眼色,暗示父亲噤声。 “娘,很晚了,你先回房安歇吧,我和爹再商量一下,看看有没有什么两全其美的法子。” “你们商量的内容我也要知道,我就坐在这里看著你们、听著你们。”她卯上了。 “彻儿,别说了,也别再商量什么了,就按照原定计画,由我折寿。” “爹,原定的计画是由我折寿的……” 童水叶使力想睁开眼。她不要任何人为她折寿,她又没有死,只是不想醒来罢了;她要睁开眼,证实自己还活著。 “你们信不信我会杀了童水叶?”罗银花冷笑连连。 “娘——” 钟彻还想说些什么,突地被一句微弱的喃语打断。 “你们……别吵了……我不要你们任何人的寿命。” 第九章 童水叶张开水漾的美眸,长睫眨了一下。 “水叶,是你在说话吗?”钟彻像一连打了十场胜仗般高兴。 “不要折寿。”她看著他。 “你醒了,我好高兴。”他答非所问。 “答应我,不要为我折寿。”她又说了一遍。 钟行轻轻拭去流下的泪,拖著罗银花走出房门。 “你干什么!”罗银花不断地挣扎著。 “让他们小俩口独处一下。” 在钟行的内心深处,他依旧没有放弃让钟彻娶童水叶的愿望。 “不能让他们独处,我要看著他们,隔离他们。”否则迟早会出事的。 “很晚了,咱们回房睡。”他不由分说地想拉走妻子。 闻言,罗银花停止了挣扎,问著另一件事:“你方才说什么?” “我说回房睡了。” “你要回谁的房?”他已经很久不与她同房了。 钟行似乎想起了他们之间的情况,“你希望怎样就怎样。” 她像小女孩一样羞涩。“是真的吗?我希望怎样就怎样,是不是骗人?” “今天我实在太高兴了,就任你放肆一次。” “又是童水叶,如果不是因为童水叶,我是不是就没有这个恩赐了?”罗银花含恨地看著他。 “银花……”他自觉失言。 “我不希罕。”她冷冷地抛下这句话,然后高傲地转身离去。 *** “你躺著休息好吗?!”钟彻制止欲起身的童水叶。 “这里不是我家,我要回水叶居,就算要养伤也得在我自己的家。”她蹙著眉,手撑著床沿就要起身。 钟彻略微强硬地按下她。 童水叶呻吟了声,伤口仍在隐隐作痛。“你干什么?” “阻止你的任性。”他不假思索地道。 “你怎么如此不讲理?”她被他控制住,浑身上下无法动弹。 “是你不讲理吧,伤口快要愈合了,让你这样动来动去,八成又会裂开。”钟彻也不想凶她,可此时此刻,他不得不凶,因为她发起脾气来一样固执得可以。 “钟家不是我该待的地方。”她虚弱地道。 他反驳:“你救了我,我有责任把你治好,要走,至少等到伤口好了再说。” “我已经好了。”她的意思是指她已经醒了。 “你敢说你刚才丝毫也没感觉到疼?” 童水叶抿紧唇,一言不发。她不能否认自己的感觉。 “要反击我就快把伤养好,到时你要走,没人会拦你。”钟彻以退为进。 这句话果然有效,她安静地躺著,不再说话。她告诉自己,她是迫于无奈才留下来的,没有必要他说一句,自己就要应一句。 “你好好休息,我明天再来看你。”钟彻温柔地道,瞥她一眼后随即离去。 之后的每一天,他天天进房里探望她,直到她的伤势痊愈,无一日懈怠。 伤愈后,童水叶决定该是走的时候了,他再也没有理由阻止她了吧! 史炎吉和章兰希来接她,她没说声再见便离开了将军府。 钟彻看著童水叶离去的背影,心中突觉若有所失,那种感觉真的很奇怪,他不曾有过,仿佛像曾拥有的一件特别珍贵的东西不见了似的,心里怅然若失。 *** 童水叶回到水叶轩后,看见铺子里的生意仍然门庭若市,心里高兴得紧。 “你们真是能干,生意比我在这里时好上许多呢!” “水叶,好在你回来了,我和炎吉几乎快撑不住了呢。”章兰希一下子捶背,一下子捶腿,一副筋疲力竭的模样。 “是啊,兰希一天到晚嚷著你什么时候回来,她快要累挂了。” “开铺子做生意没想到这么累人,我不过帮忙几天就受不了了。水叶,你之前到底是怎么办到的?” “我并没有比你们好多少,一样觉得很累,是一股毅力支撑我走下去的。” “了不起,这么辛苦的差事三言两语就交代过去。”史炎吉由衷佩服。 “好啦,炎吉,你可以走了,你爹不是要你把高升升的案子研究、研究,好提笔写状子?” “是喔,你不提我倒忘了。我走了,晚一点再来。” 章兰希等史炎吉走后才道:“水叶,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童水叶被她问得一头雾水。 “你和钟将军啊,他是不是很体贴?是不是很温柔?”章兰希好奇得要命。 “钟彻体贴、温柔?怎么可能!”她失笑。 “怎么不可能?你救了他耶。” 童水叶淡淡地道:“那是我欠钟家的命。” “扯平了吗?” 她想了想,“不知道。” “为什么不知道?一命抵一命,算来已经还了钟家一命。” 童水叶并不这么想。“我没有死啊。” “什么?谁说非要死人才算数?”章兰希不以为然,她的标准没这么严格。 “不是吗?艾儿死了,我却活了下来。” 章兰希突然神秘兮兮地悄声说道:“听说钟彻找上了花姑,想用许愿草救你的命。” 她点点头。 “要折寿的。” 她再点点头。 “若是这样,你岂不欠他更多?” *** 慈心堂 童水叶没想到竟会在慈心堂看见钟彻。 “他老兄一早就来,帮著做了好些事,一会儿修这个,一会儿修那个,热心得跟什么似的。”章兰希附在她的耳朵旁轻声说著。 钟彻别过头,看见她,笑开了一张脸,“你来了。” 章兰希被孩子拉开,正好留他们俩独处。 “你为什么来?” “我想你可能会在这里,所以来了。”他说得好自然。 童水叶心一动,微微愣住。 “有事?”见他如此温柔,她反而不自在起来。 “想看看你。”他又是一笑。 拜托,别再对她笑了。她在心里呐喊著,不要因为她替他挡了一箭而改变什么,这太沉重了。 “看过了,可以走了吗?”她直说。 钟彻敛起笑容。“怎么了?” 他的眸子闪过一抹复杂的眼神,像是惆怅。童水叶看不真切,几乎要以为是眼花。 “没事,只是觉得我们没有什么必要像这样见面。”那实在很怪异。 “你不想看见我?” 她胸口蓦地一窒。“是的。” “要这么见外吗?”钟彻苦笑。 他自己也不明白情况为什么会转变得如此快速,她的伤,让他正视自己的感情,除了感激之外,好像多了许多其他的东西。 “我们本来就没有交情,你这样问我,教我如何回答?”她将自己的情愫隐藏得很深。 “有必要将关系分得这么清楚吗?”他道。 她轻轻地点点头。 “不能做朋友?”他嘴角一牵。 她拧了拧眉心,“我们从来就不是朋友,以前不是,以后也不会是。” 钟彻瞪著她,心口涌起一股无法形容的感觉。“为什么?” 童水叶低下头,无法直视他询问的黑眸,那眼神比她以前任何时候所看见的都要来得森寒。 “你自己心里明白。” “我不明白!” 突如其来的,钟彻扣住她的手臂,抬起她的下巴,火烫的唇迅速印上她的。 童水叶完全没有准备。 “别这样,这里……有孩子……”她细细地喃语,试图推开他。 他完完全全地吻住她,没有松开的打算,扣住手臂的手进一步搂住她的纤腰。 他深深地吻著,以一种醉人的方式。 她不晓得应该如何是好,一颗心,其实绝望不已。 为什么会是这样? 他们两人是难有好结果的,她不想一头栽进去之后才发现只是一场梦。 钟彻好不容易松开她。 “还觉得我们不能做朋友吗?”他问。 “不是朋友。”童水叶狠心地道。 钟彻发现自己遇上对手了,眸光更加深沉。“因为你不欠钟家了?” “什么?” “因为你觉得我们扯平了,所以不再有任何关系?”他很直截了当地问。 “是的。” 他摇摇头。“不可能的,我们之间还没完呢,我不打算这么听你的话。” “你到底想怎样?扰乱我的生活还不够吗?”童水叶有点生气,她以前从未对他有过这种情绪。 “不够!”他答得俐落干脆。 “请你离开我的生活。” “已经不可能了。”他不想骗她。 童水叶一头雾水,被他的此等反应弄得又想大发脾气。 “你不要这样,钟夫人会怪罪我的。”她提醒著,希望能唤回他的理智。 “我娘不是问题。” “你明知钟夫人不喜欢我。”她说。 “她以后一定会像我一样喜欢你。”他应道。 童水叶不信,只觉得他的想法是异想天开。“你明明不喜欢我,为什么要说谎?” “我喜欢你。”钟彻毫不保留。 “你——”想说的话全哽在喉头。 “吓到了?” 她紧咬下唇,美眸瞪著他。“请你不要寻我开心。” 他一笑。“不是寻你开心。” “我不会相信的。” “还要我再吻你以表心迹吗?” 闻言,童水叶吓得捂住嘴巴,睁大双眼盯住他。 “你的样子真可爱。” 她捂著嘴说话:“请你适可而止。” 正在僵持不下之际,一群孩子朝他们跑了过来,异口同声地喊著:“水叶姐姐,我们能不能和这位叔叔玩?” “你们自己问叔叔。”她放下手道。内心依然震撼不已,他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叔叔,陪我们一起玩好不好?” “你们要玩什么?”钟彻很自然地拉住孩子们的手。 童水叶看著他和孩子们自在地玩在一块儿,好像他们本来就是朋友似的。 她该怎么办?这样下去只会使情况更复杂罢了,会不会到最后,弄得钟家家庭破碎? 不!她不能。钟伯伯对她这么好,她不能害他们钟家痛苦。 *** “你这么坦白,人家不吓坏才有鬼呢!”吴友凡劈头就是一阵取笑。 钟彻白了好友一眼。“笑够了没?” “真的很好笑嘛!没想到绕了一大圈,你们还是注定在一起。” “感情的事是很难说的。” 钟彻打完一套拳,正准备开始打另一套拳。 “她接受了没?” “现在没有,以后会接受。” “这么有自信?我倒觉得要水叶姑娘接受你是迟早的事,你娘那里才比较难搞。” 钟彻停下出拳的动作。“为什么你也这么认为?”他语气沉重。 “在贵府住的这段时日,我对你娘的心态也略知一、二,你认为她会这么好心的祝福你们吗?” “为什么不?” “那简直像割她的肉一样痛啊!” “我会说服她。” “很难,我看不如你们俩偷偷在外头成亲,别留在苏州,待生下一窝孩子之后,再瞧瞧老太太会不会看在孙子的面上同意你们。” “有的时候,我真怀疑我爹和我娘是怎么相处这二十几年的。” “已经是这样了,我认为你也不用试图化解,勉强而为只会让你娘知道你爱上了水叶姑娘,反而给了她发脾气的借口。” 这段时日,吴友凡看多了罗银花大吼的咆哮模样,若是让他待在这种家庭里, 他想自己肯定会疯掉。 “我娘……以前不是这样的。” “真是八年前的事影响了她?” 钟彻点点头,“爹一直不肯告诉我为什么选择先救水叶,只说时机未到。” “你娘也不知道?” “她要是知道也就不会这么苦了。” 吴友凡突发奇想,“把你想与水叶姑娘成亲之事告诉你爹,看他会不会告诉你真相。” “你怀疑什么?” “我怀疑水叶姑娘是你爹在外头的私生女。”吴友凡口没遮拦地道。 “你说什么?”此事非同小可,钟彻也不禁大惊。 “除了这个原因之外,我实在猜不到你爹为什么不在八年前先救亲生女儿,这只有一种可能,就是水叶姑娘也是你爹的女儿。” “不可能!”他大吼。 “我只是猜测,不一定是真的。” “若是如此,我爹之前怎会硬逼我非娶水叶不可?”钟彻提出反证。 水叶不可能是他的亲妹妹,水叶不能是他的亲妹妹,水叶不会是他的亲妹妹,水叶也不准是他的亲妹妹。 他不断地在心里催眠著自己。 “我也是这么认为,所以才建议你把它弄清楚,也许能解开你娘的心结。” “如果真相是另一个更令人痛不欲生的悲剧呢?”他心里还没做好准备。 “是有此可能。” 钟彻犹豫著,“我和水叶是命运要我们在一起的。” 吴友几点头,仍不忘提醒:“可是她现在是另一个男人未过门的妻子,你必须说服水叶姑娘离开史炎吉。” “正好相反,我要去说服炎吉退婚。” “也对,说服男方似乎比较容易,水叶姑娘死心眼,要她违背礼教同你在一起是打死不可能的。” 钟彻瞟了吴友凡一眼。“看来你似乎很了解她嘛!” 吴友凡清了清喉咙,“我可没有别的意思,千万别误会,朋友之妻不可有非分之想的道理我还懂。” “明白就好。” 不然,他会翻脸。 *** 自从钟彻对童水叶表白之后,她的心一直没有停止过起伏,这种感觉著实不好受。 这会儿,她又出神了。 章兰希忍不住唤她:“水叶,你到底怎么了?怎么我叫了你好几声你一句也没听到?” 童水叶终于回过神。“什么?” “我问你羊肉是不是该叫毛毛进货了?”章兰希问。 “是该进货。”她都忘了。 “你到底怎么了?一整天魂不守舍。” “没什么。”她一笑作为掩饰。 章兰希却不放弃,想一探端倪,“是不是有什么事让你烦到连客人向你笑你都没注意?” “嘎?” “水叶,我们是不是好朋友?” “当然是,你帮我这么多忙,这么支持我,我们怎么会不是好朋友呢?” “那你告诉我,你和钟将军是不是有事?” 童水叶怔然,“你怎么会这么问?” “我觉得很奇怪呀,钟彻明明很讨厌羊膻味的,为什么最近连著三天,他天天下午都来水叶轩报到?” 童水叶被问得哑口无言。 “如果没什么,为何钟彻一天吃上一大盘涮羊肉?” “我也不知道。”她的语气极淡。 “而且还喂你吃他涮的羊肉?” 童水叶酡红著脸。“他故意整我。” 钟彻是连来了三天,每回一来都要叫她陪著吃涮羊肉,还强喂她吃,她不从,他就霸道地嚷著要吻她;这样威胁人的方式,教她只能不情愿地妥协。 “是吗?” “他不过是希望我出糗。” “钟彻希望你出糗,所以喂你吃涮羊肉?”章兰希打死也不会相信这种说法。 “是真的。” “我没说不是真的,只是觉得很难过,你竟然没把我当好朋友看待。” “兰希……” “好朋友应该无话不谈的,像我,就不怕在你面前承认我对炎吉有意思,而你却什么也不肯告诉我,会不会你们连孩子都生了,我们这些猪朋狗友才后知后觉?” “怎么说自己是猪朋狗友?我没有贬低你们的意思,实在是……一言难尽。” “既然如此,为什么瞒著我们这帮朋友?” 童水叶支支吾吾,反追问道:“我都不知道你喜欢炎吉。” “那日本来要说的,后来吴友凡来找你,我就硬生生地把话给吞了回去。” 童水叶想起了那日。 第十章 “所以你后来才会不赞同炎吉和我假成亲?”童水叶心想自己真是迟钝。 章兰希颔首。“我担心你们假戏真做嘛!女人是很小心眼的,喜欢的男人连好朋友都不能分享。” “我明白。”她何尝不是这种心情。 “有些时候我真气炎吉的不解风情,火大时直想给他一巴掌打醒他。” “炎吉不知道你喜欢他?” “他若是知道了,不知会把嘴巴张得多大呢!”章兰希一想到他可能会有的表情就觉得很好笑。 “你会告诉他吗?” “看情形。不提我的事了啦!”章兰希摆了摆手,“我是在问你和钟彻的事,怎么反而说起我的事来了。” “我和钟彻没事。” “才怪,明明有事,还说没事。” “是真的,我决定让它没事。”不能有事,有事不知要毁了多少人。 “言下之意就表示你们本来是有事,只不过后来你决定让它没事?” “没错。”童水叶不好意思地承认。 “你们有的事到达什么程度了?” “没……什么程度。”童水叶羞赧得一张脸都红了。 “瞧你的脸红成这样,一定……有些程度了吧!” “兰希,求求你别再问了。”她好难为情。 章兰希一笑。“好啦,知道你会不好意思,不过,我还真替你们担心呢!”她将笑容敛起。 “所以,我才说我决定让它没事。”她的脸上有掩不住的沮丧。 “别这样,事情未到如此绝望的地步,我想钟彻敢对你承诺些什么,就是有把握能搞定他娘亲。” “为什么你可以这么乐观?” “因为我是旁观者啊!”事不关己嘛! 这时,毛毛过来请示童水叶:“水叶姑娘,羊肉要进多少斤啊?” “天气转凉了,大伙儿想吃涮羊肉的欲望会更浓,比平常多两斤好了,先试一段时间看看。” 毛毛走后,章兰希才道:“毛毛最近和隔壁的珠儿走得很近,我想毛毛该开始担心聘金的问题了。” “毛毛和珠儿?” “你受伤那段时间毛毛很担心你,常常找珠儿倾吐,没想到聊出了感情来。” “聘金不是问题,铺子里最近盈余不错,我会找个时间鼓励毛毛。” “那你自己呢?是不是也要自我鼓励一番?” “我的事没那么容易,这当中有太多恩怨了,如果不是八年前……”她现在想起来还是想哭。 “你缅怀了这么多年还不够吗?” “不是的。”童水叶抹了抹泪痕。 “不是是什么?你已经不欠钟家了,为了还他们的情,你连箭头都敢挡了,钟家的人也没什么好说的了。” “兰希,我真的好怕。” “怕什么?” “怕……怕我和钟彻真的相爱了会遭天谴,天会罚我们,会有祸事发生。”她悲观的念头时常引来没日没夜的烦忧,有时她真想一走了之。 “你有没有和钟彻讨论过这件事?” 童水叶摇摇头,她不觉得有和他讨论的必要,这是她自己的问题。 “有问题的是他的家庭又不是你,你一个人在这里烦恼真的很不值。”章兰希说的是实话。 “兰希,我想和炎吉假成亲的事就到此为止好了,免得耽误了你们。”女人的青春有限,是禁不起耽误的。 “我和炎吉达开始都没有,何来耽误之说?也许在炎吉心里,从来就只把我当成爱胡闹、抬杠的女人。”章兰希泄气地道。 总是这样!自己的事自己想不开,别人的事倒是说得头头是道。 此时,天际传来一道闪电,然后是轰隆雷声。 “奇了,怎么会突然响起雷声?大概又要下雨了。”章兰希纳闷。 “我到慈心堂瞧瞧,有些孩子怕雷声。” 慈心堂是童水叶的心肝,若不是因为想办慈心堂,她不会开水叶居。 *** 钟彻是绝对不放弃的。 童水叶看见他了,他就站在慈心堂外的石梯上等她。 “我有预感你会来这里。” 童水叶颤声呼吸,心跳飞快。“为什么站在这里淋雨?” “小雨,不碍事。” 她将他纳入伞下,一起走进慈心堂。孩子们都在午睡,照顾他们的嬷嬷也跟著睡下,只有教书的先生们在看书或写字。 “我们不该再见的。”她说。 “你又来了。”他不高兴了。 “我是认真的,听友凡哥说你娘昨天又发脾气了。”她不是指责他,而是提醒他注意。 “娘久了就会习惯。”钟彻放软了音调。 “习惯什么?习惯你三天两头到水叶轩吃著你最讨厌的羊肉是吗?” “娘是为了我常跑水叶轩不高兴,可那又如何?她不高兴得没有道理,难道我也要听她的?” “我不想钟伯伯伤心。” “我爹恨不得我今天就娶你,他怎么会伤心?” “不,我已经属于另一个男人了。”童水叶心虚地道。 对不起了,兰希,你的炎吉再借给我用一次。 “你是说炎吉?”钟彻面色一变。 “这是你早已经知道的事,不是吗?” “知道什么?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只知道有个固执的女子,不愿正视自己的情感,宁可虚张声势地诓骗爱她的男人。”他意有所指。 “虚张声势?”她顿时僵住。 “是的,炎吉全都告诉我了。”钟彻的面上有一丝得意。 “告诉你什么?”她脸色发白。 “你和他联手,想以假成亲来摆脱我。”他并不怪她。 童水叶困难地道:“是你先不要我的。” “我要,我现在要了。水叶,给我机会弥补这一切。”他渴望地看著她。 她眼中噙著泪水,缓缓地摇头。“我不要你了,我已经很累了。” “水叶——” “让我说完,你可知道这八年来我是怎么过的?你很难想像吧?我日日夜夜生活在罪恶感里,用尽所有办法想要洗清自己一身的罪孽,我没有自己,活著只为了报钟家的恩,你永远也无法体会我多么想死掉算了。”她哭著,痛彻心扉。 钟彻将她一把拥进怀中。“不要再说了。” “如果命运让我一定要遇见你,我无话可说,可现在我想告诉你,我已经没有力气再承受任何一丝羞辱了,我会崩溃。” “没有羞辱,水叶,我发誓不会有什么羞辱。我们可以离开苏州,有任何不堪,由我一人承担。”他把吴友凡的话听进耳里了。 “离开苏州?”童水叶呆了下,止住了泪。 钟彻捧起她的小脸,多情地道:“我娘若是不接纳你,我们就去京城,我在那里有置产,是楼面,你想开铺子卖涮羊肉也成。” “卖涮羊肉?你不吃羊肉的。”她傻气地道。 他点了点她的鼻头,“我现在没那么排斥了。好了,别再哭了,我已经惹你掉过太多眼泪,今后不能再让你哭了。” “我不想离开苏州。”她推开他。 “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夫妻俩怎么样都要在一起不分开。” 童水叶别过脸,“又没说要嫁你。” 钟彻按住她,以唇堵住她柔嫩的小嘴,炽热的大掌隔著布料抚摸著她纤腰上方的丰盈。 她忍不住发出呻吟:“呃……” 他充满占有欲地吮住了她柔嫩的唇,好似动了情,长指抚揉旋弄著娇躯。 “不要这样……孩子们……” 她感觉到仿佛有种奇妙的热流灌入体内,诱引她渴望著莫名的东西。 “叫我的名字,我就饶了你。”他说。 “不……” 因为她的拒绝,他的动作越来越大。 “唔……不要在这……” “叫我的名字。”他又催促了声。 她无计可施,只得喃声:“彻……” “很好,我爱听你这样叫我。”他喘息著放开她。 他们俩彷若困兽般激喘著,钟彻的眸光尤其炽烈。 “你好过分!”她斥责一声。 “是啊,我好过分,没快点娶你。”他一笑,重新将她拥进怀里。 “一定要这样吗?”她不安地问。 “不这样,难道要像刚刚那样?”他故意逗她。 童水叶立时羞红了脸。“别……” “那就赶快嫁给我吧,我已经等不及了。” 他原本不肯承认对她有情,经过一次又一次的接触,似乎不再那么好面子;反而是她,绑手绑脚的,需要他不断地释放她。 “钟彻——” 他打断她的话:“叫我的名字,从此时、此刻开始,你只能叫我的名字。” “我不习惯。”她回避地道。 “是吗?那就罚你站在大街上让我狂吻,直到你习惯我的存在为止。”他一脸正经地说著。 “你怎么可以欺侮人?”她不依。 “是你对我太坏,不肯叫我的名。” 两人说说逗逗,感情急速加温中。 *** “姨娘,书莲送上薄礼给您道喜来了。”殷书莲捧著礼盒走进罗银花的房间。 “道什么喜?何喜之有?” “阿彻表哥就要办喜事了,不是吗?”她摆明了来闹是非,顺便打小报告。 “你说什么?” “不知道表哥是如何说服您让他娶童水叶的?” “谁说彻儿要娶妻来著?”罗银花站起身,气得浑身发抖。 殷书莲用一种讶然至极的口吻道:“姨娘不知道吗?整个苏州城的人都说他们要成亲了。” “他们敢!”她怒吼。 殷书莲窃笑,“连姨父都在忙著这件事呢。我爹和我娘也是今天早上才听说的,难道是大伙儿存心要瞒著咱们?不到最后一刻绝不告诉咱们。” “日子订在何时?” “好像就在明日。” 罗银花大发雷霆,“太可恶了!我不会放过童水叶,我会让她死得很难看。” “姨娘,您要怎么做?我可以帮您的忙。”她得不到的童水叶也别想得到。 “书莲,知道你姨父上哪儿去了吗?” “他们一伙人全在水叶轩。” 是不是有好戏可看?殷书莲早就巴望著罗银花可以大发一次雌威,彻底毁了童水叶。 “他们在水叶轩做什么?” “好像是在筹备婚礼。表哥要在水叶轩宴客,听说若是场地不够摆桌席,连街上也要摆桌。” “书莲,立刻带我去水叶轩。” *** 风雨欲来,水叶轩里的有情男女却不自知。 “都说别这么铺张了,你还要邀请这么多人来喝喜酒。”童水叶娇嗔地道。 “一生一次,这不算铺张。”钟彻笑得十分开怀。 章兰希和史炎吉气喘吁吁地跑进来。“水叶,有好消息。” “花姑三姐妹肯来捧场?”童水叶其实很感激花姑提供许愿草的消息,虽然并没有真正派上用场。 “是啊,连香姑这么愤世嫉俗的人都愿意来喝喜酒呢!” “人多热闹嘛!” 除了新人之外,最开心的当属钟行了。 “爹,娘那里我今晚就同她说去。”钟彻愿意贡献最后一丝心力。 “别说,她只会坏事。”钟行连忙制止。 “钟行!你这个没心没肝的鬼,我是只会坏事,我今天就是特地来如你所愿的。”罗银花人未到声先到。 闻言,童水叶完全僵在原地,若不是靠著钟彻,她已经不支倒地。 她从来没有这么害怕过一道声音。 “你来做什么?”钟行冷冷地道。 钟彻先扶童水叶坐下,安抚著她:“有我在,别怕。” 然后他走向母亲,“娘,我知道你一定非常生气,可是我和水叶是真心相爱的,请你让我们在一起。” “不许!” “老太婆,只要我有一口气在,你休想反对。”钟行站在妻子与儿子之间,不容置喙地大吼。 “我就是要反对!”罗银花推了推丈夫,因力气不够,并未撼动他分毫。 她转而攻击童水叶,左右开弓各一巴掌。 “娘——”钟彻要冲上前去挡,可惜慢了一步。 殷书莲在一旁恶狠狠地瞪著童水叶,暗咒:“活该!” 童水叶只觉脑中一片空白,惊吓过度地看著罗银花,仿佛一个夜叉就站在她面前狂斥。 “罗银花,我已经忍你很久了。”钟行一把抓住妻子打人的双手。 “那就不要忍啊,”她持续叫嚣。 两人怒目相视。现场围来更多看热闹的人。 钟行看了看妻子,再看了看四周。“是你自己逼我的,不要后悔!” “后悔什么?” 钟行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地道:“看来是说清楚的时候了,今天当著乡亲父老的面,说出真相也是好的。” “有什么就快说!”罗银花大叫。 钟行放开妻子的手,看向余悸犹存的童水叶。“其实水叶才是我的女儿。” 霎时,全场一片哗然。 “钟行,你说什么?你倒是给我说清楚。” “水叶是我的女儿。”他无畏地重申。 “你这个畜生,既然童水叶是你的女儿,你为什么非要彻儿娶你的女儿?这岂不是要他们兄妹乱伦!”罗银花近乎疯狂地大声咆哮。 钟彻和童水叶心里则狂震不已。怎么回事?他们是兄妹?天啊! “他们没有乱伦。”钟行平静地道。 “兄妹成亲还说没有乱伦?你是睁眼说瞎话。” “彻儿不是我的儿子。” 罗银花一副要找人拼个死活的模样,“彻儿是我十月怀胎生下的孩子,你居然不认!” “彻儿也不是你的儿子。”钟行丢出另一个惊人的真相。 “你胡说!彻儿是我的儿子,也是你的儿子,”要她接受这么残忍的事,教她情何以堪。 “不是,咱们的儿子一出世便死了。”他难过地道。 “你骗人!” “我没有骗你。” “你是为了要惩罚我,才说出这些没有根据的话骗我,你是骗我的对不对?” “不相信我的话,你可以去问史节,孩子是他抱来给我的;咱们的孩子一出世就死了,我为了怕你伤心,所以抱来父母双亡的彻儿,假冒是咱们的儿子。” “我可以作证。”史节踱向他们。他来水叶轩找儿子,正巧遇上此事。 “你们联手骗我!”罗银花彻底心碎。 “是真的,那年我从云南回来,在路上捡到一名刚出世不久的孩子,他的父母被土匪杀死,就躺在他身旁。我进苏州城时,看见阿行垂头丧气地抱著一名死婴,我们联手做了一个如今看来不是很好的决定,就是把捡回来的孩子交给阿行和你抚养。”史节吁了一口气,说出心中秘密的感觉真好。 “胡说!”罗银花还是不信。 “我可以带你去看咱们儿子的小坟,就在城南外。”钟行无力地道。 “你真是好啊,背著我偷情,童水叶到底是谁生下的种?”被丈夫背叛,孩子不是自己亲生,她活著还有什么意思? “我们是半斤八两,谁也别笑谁。” “什么意思?”罗银花不解。 “非要在这么多人的面前弄得大家难堪吗?” “难堪就难堪,是你难堪又不是我。” “别以为我不知道,艾儿是封科和你的种。”他丢出一个更惊人的事实。 闻言,罗银花刷白了脸。“你……你怎么会知道的?”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那年我重病,你趁我去杭州治病时偷人。” “而你,同样趁我不在身边时,在杭州和狐狸精勾搭上,是吗?”她冷笑。 一场闹剧就此结束,真相已然大白,众人却无不叹息。 *** 钟彻和童水叶成亲已一年了,住在北京城的日子快乐又踏实,钟彻很欣慰自己当初做了正确的决定。 “开心吗?”他问。 “开心。”她幸福地笑著。 童水叶在北京城里最有名的大街上开了间涮羊肉的铺子,在各家大铺林立的街上,她的水叶轩还是闯出了名号。 “晚上到水叶轩吃涮羊肉如何?”钟彻提议。 “不要勉强自己,咱们晚上还是吃苏州菜。” “不勉强,说好一个月上一次水叶轩打牙祭,我现在慢慢地喜欢吃羊肉了。” “我才不信,你是故意哄我开心的。” “我没有——” 童水叶以食指按住他欲言的唇,“嘘……” 他一口将她的手指含住。 “讨厌!”她笑斥。 “离晚上还有一点时间,咱们可以动一动。”钟彻暧昧地看著她,然后俯首轻咬她的耳垂。 “不行啦,爹娘明天就要来了,还有好多事没有准备,该买的东西也还没买齐。”她躲著他,嘴里咯咯的笑著。 “生个孙子给爹娘疼才是最要紧的。”他改吻她的唇。 “你怎么知道我的肚子里没有装了一个?”她回吻他。 钟彻愕然。 “吓到了?”童水叶见他的傻样,噗哧一笑。 “你真的……有了?”他瞅著她。 “嗯。”她垂下头。 钟彻高兴得仰天大笑。 爱到深处无怨尤。 《本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