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乔姑娘》 第一章 清  乾隆年间梅龙镇 又是快要下雨的氛围。 秋红与金黄正是时序将要步入冬季的前奏曲,满地残叶飘落,交织成萧瑟的沧桑。 她名叫莫紫乔,在梅龙镇上开了一间数一数二的布庄,这间布庄依她的主意唤作──“紫乔姑娘”。 清晨的微风透着凉意,树梢间偶尔传来鸟声啁啾,她扬起长睫睁大杏眼,盯着树梢寻找小鸟的行踪。 一早,她眼皮就一直跳,直觉有事要发生,她很信这一套的,心思不禁有些忐忑。 光影流转,依然不见鸟踪,但闻鸟语声。 算了!不找了,猛跳的眼皮似乎告诉她,今日肯定诸事不顺,连找只鸟都会是问题。 她穿着一身引人注目的海棠红衣服,根据经验告诉她,眼皮跳时运势一般差些,红色能避邪是吉色,穿上红色或许能避掉倒楣到家的事。 她眉清目秀,肌肤赛雪,不施胭脂的脸蛋只点上一抹樱红的唇色。 她的美,是梅龙镇上有名的风景,风华绝代、沉鱼落雁。但这美,她是不自知的,因为她不看重,所以不像有些不过颇具姿色罢了的女子,那么擅于利用美色图利自己。 当然,美丽肯定是项利器,让她的布庄生意增色也增利不少。 不过,她没料到会在今天,踢到一块大铁板。 走进紫乔姑娘,她还没完全从沉吟里回过神,开铺的伙计旋即急呼呼地道:“大小姐,您看这些布要怎么处理?” “哪些布?”她一时没反应过来。 伙计小柿指了指右侧展示台上的一摞摞布疋,她一眼即看出是要出给哪家的货。 “昨天不是已经交货给严府了吗?”她心里明白不会有好事。 “严大人差人来退货。”小柿沮丧地道。 果不其然,眼皮跳注定有倒楣的事。 “为什么退货?”她强忍住愤怒。 “严府总管说这布疋的颜色和严大人原来预期的有落差,严府要请别的布庄估价重做。” 这是什么鬼话? “这些布疋的颜色是严季雍亲自挑选的,不是吗?”她问道。 小柿点点头,“是小的拿去严府请严大人亲自挑选的没错,严大人从众多颜色里挑了这个颜色。” “简直是欺人太甚!”她咬牙道。 小柿相信莫老板一定有法子解决,“大小姐,你看这事怎么办?这些布疋除了上了色之外还绣了鸳鸯,对了,严大人还说上头绣的鸳鸯也有问题。” “什么问题?” “眼神不对。”小柿无奈的说。 “眼神哪里不对?”她想大叫。 “眼神过于暧昧。”小柿不懂什么叫作眼神暧昧。 “他才有问题,我看是严季雍眼睛有问题,他以为他是谁?鸡蛋里挑骨头,我现在就去找他评理,倒要听听他所谓的眼神暧昧要如何解释。” 莫紫乔二话不啰唆,直接杀去严府。 * 严府 莫紫乔和严府总管有点交情,很顺利的被领进严府南翼的花厅。 满天满地的红枫叶,一片绯绛色的美景,错综的枫树和槭树植列在院落里,落叶纷飞如降雪。 她眼皮又跳了,不是什么好预兆。 管他的!反正她已经豁出去了,她的喉咙保养得很好,想吵架,她绝对奉陪到底。 她看见他了。 往昔,曾远远的见过他一回,民不与官斗一向是她行事的原则,看来今日要破例了。 久闻,严季雍不苟言笑,拥有冷峻的外貌、伟岸的身量,望上去令人生畏。 “你是谁?”他不悦地瞅着她,眸里有一股不以为然的轻视,像是在打量。 “紫乔姑娘的老板莫紫乔。”她不卑不亢地道。 “有何指教?”他饶富兴味地道。 “你退了我的货?” “没错。”他冷冷的回答。 “为什么?”她无惧的迎视他,要不是今天眼皮不受控制的狂跳,她会更理直气壮。 “什么为什么?”他并不直接回答她的问题,细思她的指控。 “退货的原因。” “史军没告诉你吗?还是他解释得不够清楚?” “史总管解释得很清楚,但我听得很模糊。”她迳自拣了张离他不远亦不近的位子坐下。 “你听得模糊是你的问题,你的理解能力不好也是你的问题,你这样冒失的来兴师问罪很奇怪。”他冷笑。 她火气上扬,“这已经是阁下第三次退货了。” 他扬起一道剑眉,觉得她大惊小怪。“那又怎样?” “第一次,你嫌布疋上的绣线太粗容易勾纱,我也按照你的要求用上好的蚕丝线。” “然后呢?”严季雍又是扬眉笑觑着她发怒的脸颊。 “第二次,你嫌布疋上的颜色太淡容易弄脏,我也照你的意思用了深色。” “那又如何?”他声音低沉的闷问。 她咆哮道:“好不容易确定了颜色,也是你同意的颜色,我们才大量下去做,你希望十天之内交货,我动用了人脉才找来二十名绣功精巧的绣娘,如今如期交了货,你却不知感激,嫌东嫌西。” “你卖东西我付银子,我为什么要感激?东西不好是事实,客人嫌弃退货也很正常,你朝我怒吼很可笑。”他又大声起来。 “客人当然可以嫌弃,可以退货,但必须要有合理的理由,不是你说不好就不好。”她不甘示弱地道。 “我的理由每一个都合理。”他强硬地说。 好大的口气! “什么叫作眼神暧昧?”她发现这个男人很难沟通。 “什么?” 好家伙,还跟她装胡涂,敢说却不敢承认。 “鸳鸯的眼神哪里暧昧了?请指教。”她等着听他瞎掰,要掰也得掰出个理让她心服口服。 “感觉。”他淡淡地说。 “你说什么?”什么狗屁感觉? “听不懂吗?”他嘲笑她。 这个小女人太放肆了,竟然大剌剌地来质问他的不是,他下的决定、说的话,岂有她质疑的空间? 一个卖布的小商人,未免太自以为是了。 而他最厌恶自以为是的人,尤其是女人。 女人应该温柔典雅,婉约服从,而不是像她这样一副泼妇骂街的模样。 “不懂。”她生气地道。 “不懂回去多读点书就懂了。”他挥了挥手,一副下逐客令的模样。 “严季雍,你欺人太甚,身为朝廷钦差,怎可如此为难老百姓!” “现在是你在为难我,是你双手叉腰大吼大叫指着我的鼻子无理取闹,不是吗?”他本来不想发怒的。 不曾让人指责的严季雍遇上强悍的女人,不禁想要用尽一切手段打击她,让她认输、承认错误。 “总之货已卖出,你不准退货。”她扬起不驯的下巴傲慢地道。 “我偏要退。”他唱反调。 “你这男人怎么这么小鼻子小眼睛,心肠这么坏的人,皇上怎么会任命你为钦差!”她觉得无理取闹的人是他。 “你说话客气点,谁小鼻子小眼睛来着,你再这样没大没小,小心吃牢饭。”他警告她。 她凛冽地回击,“什么叫作没大没小?我看你除了年纪比我大之外,没有什么是比我大的,想比身分、地位是吗?在我心里更没有官比民大的道理。” “莫紫乔,你最好注意一下你的言行举止,得罪我只有一个下场。”他被彻底的激怒。 “什么下场?”她不怕死的问道。 要命啊!眼皮又跳了,不知他有没有发现她的下眼皮正夸张的跳着舞。 “生不如死!”他冷冷的迸出这句话。 她颤了下,“别说得太快,也许生不如死的人会是你不是我。” 他从没像此刻这么想杀女人,一个莫名其妙的女人! “莫紫乔,小心你的用字遣词,如果你还想好好做生意的话,现在立刻向我道歉,收回刚才不逊的言词。”他给她最后一次机会。 她脾气硬,吃软不吃硬,遇强则更强,想命令她,门儿都没有,甭说窗户了。 “我没有做错事,为什么要道歉?”她死不松口。 他怒视她,“不想在梅龙镇做生意了?”他口出胁迫。 “我爱在哪里做生意就在哪里做生意,不干你的事。”她口不择言的说大话。 他脸色早已不悦,站起身走向她,一把拉起她,盯住她娇美的容颜,不懂怜香惜玉的道:“莫紫乔!不要只懂得耍嘴皮子,得罪权贵没有好处。” “谅你也不敢如何,我又没犯大清律法。”她不信邪,一再挑衅。 “小心点,放火容易,灭火难。”尤其是滔天怒焰。 莫紫乔在心底暗叫不妙,试图摆脱他的钳制,好胜好强的她没到最后一刻,绝不认为自己全盘皆输。 “放手!” 他勾起一抹阴幽的冷笑,“莫紫乔,记住今天!” 她移动身子,扭动腰肢挣扎着,想从他的身前逃走,无奈他仍不肯放过她。 “记仇我最擅长了,放心,我不会忘记今天的。” 他大笑,“很好,记恨更是我的专长。” 终于,他松开了她。 “走着瞧!”她大言不惭。 “拭目以待。”他点点头。 莫紫乔揉了揉被抓疼的手腕,完了,一定又是瘀青一片。 “今天下午货会送回严府,你要是拒收,我跟你没完没了。” 莫紫乔撂下狠话后走人。 * “跳什么跳!”她用力捏了捏眼皮。 真是倒了八辈子楣,原以为男人心眼大些,不会在女人管的衣服布料上斤斤计较,包赚稳赚的生意,居然半路杀出小男人严季雍,比女人还刁难、还挑剔。 如果严季雍坚持不收这三十疋的布,紫乔姑娘就玩完了,今年不只没有盈余,还会倒赔五十两。 “大小姐,严大人怎么说?”小柿关心地道。 “别提了,自以为是钦差大人就有什么了不起的,不过是个芝麻小官嘛,想退货,偏不让他退!” “可以吗?”小柿忧心忡忡。 “有什么不可以,合同上写得一清二楚,他想赖皮我不会善罢甘休。” “可是……严大人是皇上钦点的状元郎,不是芝麻小官,恐怕不好得罪。”小柿提醒道。 “又不是皇帝,怕什么?宫里的阿哥、贝勒爷我都不怕了,区区状元满紫禁城都是!”她夸言道。 小柿惶恐地道:“大小姐,这可不是闹着玩的,听说严大人就要成为皇上的女婿了,皇亲国戚哪里是我们这等贩夫走卒得罪得起的。” “理他!驸马爷又怎样?宫里阿哥、格格一堆,我才不怕呢!”她不服气地道。 “可严大人要‘尚’的公主不是一般格格,是皇后生的固伦格格,是皇上最宠的女儿。”小柿补充道。 莫紫乔愣了下,眯眼问道:“好个小柿,你是从哪里知道的消息,怎么比我还灵通?” 小柿摸了摸鼻子,不好意思地道:“小草告诉我的。” “小草怎么会知道?” “她爹在宫里做事,这次回乡带来的小道消息,我闲着无聊,听小草说了一些。” “无聊!生意不做喊无聊,看来我平常待你和小草太好了,才会没事闲嗑牙摆起了龙门阵。” 小柿赶紧求饶,“大小姐,别生气啦!我和小草也是偶尔才放着事情不做休息一下,并非常常开小差。” 此时小草由仓库出来,不知小柿刚挨刮。 “大小姐,这些货是不是要往仓库里放?”她指了指严府的退货。 “先别急,今天下午派人送去严府。” 小草、小柿面面相觑。 “可以吗?” “为什么不可以?这些货是严季雍订的,我们按照合同完成,他没理由不收。小柿,严府只付了前金,你下午顺便把尾款收回来。” 老板交代的事伙计反驳无效,只得硬着头皮去执行。 * 结果,不出乎意料之外。 三十疋布,原车送回,小柿垂头丧气地道:“大小姐,他们还是不收。” “严季雍亲口说的?”她问道。 小柿默默点头。 “被严季雍骂了?”她多此一问。 小柿又点点头,“严大人要我警告大小姐,若再将这些布疋送去严府,只好对簿公堂,没有第二句话。” “好个无赖!披着钦差的官服,行流氓混蛋之事,小柿,辛苦你了,这些狗屁倒灶的事我会处理。” “大小姐,你千万别硬碰硬,万一有个什么得不偿失。” 小草出来附议小柿的话,“就是呀,大小姐不要冲动,严大人很快就是皇上的乘龙快婿了,到时我们这些小人物根本不是皇亲的对手。” “管他什么乘龙快婿还是乘牛快婿,我莫紫乔也不是好惹的。” “大小姐,严大人说如果你再闹下去,他要送你去吃免钱的牢饭。”小柿焦心地道。 “严季雍啊严季雍,他不知道不能惹女人吗?尤其是没成亲的!” 要比脾气,她不会输他;要比强悍,她一介女流用的是脑子,不是力气。 “大小姐,万万使不得,固伦格格在皇上面前告个状,咱们不只生意做不成,恐怕还要掉脑袋。”小草因为父亲在宫里当差,所以对宫里的一些不讲道理的事特别敏感。 “你们别怕,我莫紫乔一人做事一人当,不会拖你们下水的。” 小柿、小草闻言,只得噤声,跟了大小姐三年多,对她的性情没有不了解的,她一旦下定主意要执行的事,千军万马也拦不了,只有默默献上祝福了。 傍晚,莫紫乔的姐妹淘马员外的独生女马双飞也来关心这件事。 “是谁告诉你的?”莫紫乔叹了一口气。 “小草告诉青青,青青告诉我的。” 青青是马双飞的贴身丫鬟,对主子忠心不贰,什么事不管好的、坏的,不曾隐瞒过她。 “小草又是什么时候跑去找青青嚼舌根的?”她抿了抿嘴,这些小妮子就是爱说长道短。 “下午小草送布疋到家里……哎呀!我来不是要找你讨论小草和青青聊了什么,我是想问你小草说的是不是真的,你和严大人杠上了?” 马双飞是养尊处优的千金小姐,富家女的贵气在她身上处处可见。 “是他找我麻烦,我才没那么无聊同他杠上。”她扁了扁嘴,一肚子委屈。 “严大人看起来脾气不会太坏呀,他昨天才来参加我爹的春宴。” “谁说他脾气不坏?他可凶得很,像要把人生吞活剥似的,说话骄傲得不得了,一点委屈也不肯受,什么钦差大人!我看他是小鼻子小眼睛,小芝麻小绿豆大人!” 马双飞噗哧一笑。 “你啊,还说人家严大人一点委屈也不肯受,你不也是一点委屈也不肯受?不然事也不至如此。” “你还笑我,我受的可不只是一点委屈,是很大的委屈,三十疋布,不只不赚钱还得倒赔五十两银子,我赚的是辛苦钱,不像他是高高在上的大人──好大的人,他可以贪污、可以拿黑钱,不要说五十两,我看他收一次黑钱,抵得上紫乔姑娘十年的利润。” “紫乔,你可别说严大人收黑钱的话,严大人是清官、是好官,严家几代都是生意人,他现在的富贵生活是好几代祖先留下来的,不是贪污得来的。” “几代生意?”她哼笑,“我看他根本看不起生意人。” “不会的,严大人是个君子,是个知书达礼、风度翩翩的俊杰,不是你说的那样。” 莫紫乔完全听不进任何关于替严季雍开罪的好话,在她耳边飘进的这些溢美之词听来特别刺耳。 “你是不是我的朋友啊?” 马双飞嗫嚅地道:“是啊。” “可是你现在的态度是见色忘友。”莫紫乔不悦地吼道。 “嗄!紫乔,你太钻牛角尖了,我是对事不对人,做生意客人不满意是可以退货的。” “他是故意找碴,三十疋布完全照严季雍的意思上色绣鸳鸯,是他不知得了什么失心疯还是付不出尾款,没有理由胡乱掰出个烂理由要我哑巴吃黄连,可惜他看错人了,我不只不会让步,而且还要跟他耗下去。” 马双飞面有难色地道:“如果我说我喜欢上了严大哥,你会不会就此罢手?” “什么?”她以为她没听清楚。 “我也觉得他对我有好感。” 莫紫乔翻了翻白眼,“小草没告诉青青吗?还是青青忘了告诉你。” “告诉我什么?” “严季雍攀上了皇上的女儿,他马上要娶固伦格格为妻了,你的痴心他不会放在心上的。” 马双飞耸耸肩,“我知道啊,不过我不在乎严大哥娶谁为妻,他在我心里永远是我的好季雍哥,我不介意屈居侧室,多女共事一夫自古皆然,这没什么。” “嗄!”莫紫乔目瞪口呆,算是开了眼界。 “紫乔,你能不能别找季雍哥麻烦?你是我的好朋友,季雍哥是我喜欢上的人,拜托你们和平相处。” “不可能的!”她断然拒绝。 “为什么?”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免得他以为她是软脚虾。 “紫乔──” “双飞,我真的恕难从命。” 有些事,注定收不了手,好比覆水难收。 第二章 昨夜夜半, 枕上分明梦见 语多时, 依旧桃花面, 频低柳叶眉。 半羞还半喜, 欲去又依依。 觉来知是梦, 不胜悲。 女冠子 唐 韦庄 天闷一日,终于下雨。 夜里听雨声,正好入眠,有梦,但不清晰。 莫紫乔梳洗完毕,伸了个大懒腰,推门准备上铺子开门,小柿昨天同她请一天的假,说要去“祥大夫”抓药。 门推起来比平日沉甸,门后似有东西挡着,她略使了些力,才把门推开。 一名睡眼惺忪的少女揉了揉眼睛不好意思地看着她。 “我叫闵芝,请姑娘赐一口水、一碗饭,我已经饿了一天没进米粒了。” 莫紫乔呆了下,“你不是梅龙镇人士?” 少女摇了摇头,“我从苏州来,一路上将盘缠用尽,看姑娘家门前摆了一桶水奉茶,猜想姑娘定是好心、善良的人,所以想请姑娘赐水、赐饭。” “水桶里没水了吗?” 莫紫乔打开水桶盖往里头探看,该死的,昨天为了铺里的事气胡涂了,忘了添水。 “你随我来,我请你上街喝粥,仇大叔的香粥铺可是远近驰名呢!” 好客的莫紫乔,心肠柔软,同情弱者,看不得穷人落难,在对付位高权重的人时是得理不饶人,逮到小辫子绝对没完没了,可待弱势穷困之人,捐衣赠米是常有的事。 “谢谢好心的姑娘。” “叫我紫乔姐吧!你来梅龙镇是为依亲或是谋事?” “找人,我想找我姐夫。”闵芝淡淡地道。 莫紫乔替两人各叫了一碗香粥铺的招牌粥,津津有味地吃了起来。 “找谁?整个梅龙镇里的人我全认识,你想找人算是找对人了。” “我姐夫去年高中状元,听说现在是朝廷最被看好的大官呢!” “你姐夫叫什么名字?我们梅龙镇里没什么大官。” “严季雍。”闵芝斯文的喝着粥。 闻言,莫紫乔差点被正欲吞下肚的粥噎着。 “谁?你说你姐夫叫啥?” “严季雍,我不识字,不会写他的名字,不过他是新科状元,应该很多人都认识他。” 哈!冤家路窄,终于让她找到严季雍的罩门了,没想到这么凑巧,而且如此不费吹灰之力。 “他确实高中状元。” “紫乔姐姐认识我姐夫吗?请你带我去找他好吗?我姐姐快生孩子了,很想念姐夫。”闵芝一听有人能带她去找姐夫,索性连粥也不喝了。 “你姐夫不只中了状元,还是新官上任三把火的钦差大人,现在就住在咱们梅龙镇上。” 严季雍啊严季雍,这下你死定了,道貌岸然的家伙,故作清高样,原来家里已有个苦命的妻子,想攀皇亲,真是阴沟里翻船了。 臭美啊! “真的!”闵芝眼睛随即一亮,“姐夫做了大官,姐姐要出头天了。”她喜出望外自然不在话下。 “别高兴得太早,你那姐夫是皇上御定的乘龙快婿,如果你晚几天才到梅龙镇,恐怕你姐夫已成了别人的姐夫。” “姐夫要娶别人为妻?”闵芝不敢想像。 “不只是别人,对方可是千金之躯的格格。不过你遇见我是你的好运,我负责替你揭穿严季雍的西洋镜。” 莫紫乔雀跃的等着看严季雍抱头鼠窜的模样,想记恨?她先下手为强。 她摸了摸眼皮,不跳了,今日又是她的幸运日。 “紫乔姐姐,你肯帮我吗?”闵芝殷殷期盼。 在异乡,举目无亲,她急需一个善心人向她伸出友谊之手,莫紫乔主动欲帮助她,是她求之不得的。 “这种忙是鱼帮水,水帮鱼,我帮你,你也算是帮了我,咱们扯平。” 昨天她受了一肚子的气,实在咽不下这口气,憋气可是会伤身的,而且她发过誓,此仇不报非君子,她不藉题发挥一下就不叫莫紫乔! 她付了粥钱,铺子也不去开了,少做一上午生意不会死,但被个小男人羞辱可是会要人命的。 * 严府总管很为难。 “大人交代不能让姑娘进门。” “去告诉严季雍,若不见我,我就把他做的丑事弄得人尽皆知,看他丢不丢得起这个脸。”她得意极了,没想到能扳倒严季雍是件这么快活的事,比她接上数百疋布的生意还要乐,还要高兴。 “什么丑事?”史军好奇地问。 莫紫乔轻推了下史军,“去,去同严季雍说去,我现在还不能告诉你。” 史军去而复返。 “大人在花厅等你。” 莫紫乔欢呼,“有好戏可看了,走,闵芝快随我来,我快等不及想看严季雍见着你之后的嘴脸了,或许有机会看到他吓得屁滚尿流的糗样。” 她和闵芝进门,他冷觑她一眼。 “你再把那些瑕疵品送来,我就放一把火把它们烧了。”他口气不善地道。 她抖了下,心口有些慌乱,阵阵翻腾,可她告诉自己,不能自乱阵脚。 “先别发火,见着亲人就发这么大的脾气很不礼貌。”她朝闵芝努了努嘴。 严季雍将目光冷冷地往闵芝身上一扫。 “谁是亲人?亲人是谁?” 闵芝喊了声:“姐夫。” 他脸色大变,冷冽的眼眸绽着笑意,但这笑是杀气腾腾的冷笑。 “谁是你姐夫?” 莫紫乔脱口而出替闵芝回答:“你啊。” 突地,严季雍手上的水晶觥朝门旁的灰墙飞去,杯身呈美丽的弧度落地,应声而粉碎。 两人被这突如其来的刺耳声吓了一跳。 “你再说一次试试看。” “你不想听我也要说,你在苏州家里已有妻室,而且妻子就要临盆了,人说糟糠之妻不下堂,你高中状元,现下又是皇上倚重的钦差大人,更不能坏心眼的把妻子踢到一旁凉快!” 他噙起一抹笑,打断她的指控。 “你又在无理取闹了。” “不是无理取闹,这位闵芝姑娘正是你妻子的亲妹妹。”她转身,朝闵芝说:“不要怕,这个人是不是你要找的姐夫?他叫严季雍,如假包换。” 闵芝怯生生地点点头,“是的,他是我的姐夫不会错。” “荒唐!” 一声击案巨响,闵芝吓得垂首,不敢轻举妄动,生怕会有生命之虞。 这回,莫紫乔并未被吓破胆,就算项上人头不保,她也要说。 “是很荒唐,严大人自己做了荒唐事却像没事人一样,欲娶格格为妻,弃元配不顾。” 一阵沉寂,气氛十分诡异。 “可笑!我何时娶的妻为何不自知?” “严季雍,你比我想像的更坏、更邪恶,原来古人形容的衣冠禽兽、斯文败类就是你这样的人,你不配身为钦差大人,不配娶格格。”不配做人!她忍住,没把这句话说出口。 严季雍精锐的目光定定的审视着她,一声不以为然的不屑轻哼从他喉间发出,极度不悦的神情令他看起来更加严厉冰冷,气氛凝窒到让人想出去透气。 “我再说一遍,我严季雍没娶过妻子,未拜过堂。” “可是,你明明就是我的姐夫。”闵芝喃语。 “闵芝,不用伯。”莫紫乔朝躲在她身后的闵芝拍胸脯保证,一副天塌下来有她顶的气势。 “闵姑娘,诬赖的罪名可是不轻的,你最好说实话,不要随莫紫乔起舞。” “起什么舞,你别以为你官大就气焰高张,想吓唬人可不是这么容易的事。” “莫紫乔,我没跟你说话,你不怕吃牢饭我是知道的,可我不能不先提醒这位被你利用的无知姑娘。” 莫紫乔横了他一眼,冷笑道:“我不需要利用任何人都能扳倒你,闵芝已经说了,你就是她的姐夫,你想抵赖是赖不掉的。” “闵姑娘,你看清楚些,我真的是你的姐夫?”他正色地问话。 闵芝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哭了出来。“姐夫,你是怎么了?我是芝芝啊,你最疼的芝芝,你是不是生病了?怎么把我给忘了?” “闵姑娘,说谎虽非大事,但损及他人名誉时也可入罪的,你最好说实话。” “姐夫,你明明就是我的姐夫啊,不会错的!” 莫紫乔抢白道:“不用跟这种人废话,说再多也是白费力气,这种无耻下流的无赖已经没救了,为了己身的利益什么丑事都做得出来,无情无义,冷血的坏胚!” “姐夫,你真的是我的姐夫,姐姐和孩子正等着你回去团聚。” “我不认识你,更不可能会是你的姐夫,你认错人了。” “你是我的姐夫。”闵芝仍有她的坚持。 “史军,送客。” 莫紫乔大骂:“算你狠,你不会有什么好下场的!” “紫乔姑娘,方才你的话说得太重了,也许大人是被误认的,天下长得相像的人如此多,谁也不能斩钉截铁的说谁就是谁!” 稍后,史军送两人走时说了一句公道话。 “什么长得相像的人很多,连妖怪都是一个妖一个样,你怎么可以同声连气的帮严季雍说话。你应该站在正义的这一方才对。” * 莫紫乔气呼呼的走回铺子。 “紫乔姐不好意思,把你拖下水。” “不是你拖我下水,是我把你拖下水,不用自责,在你来梅龙镇之前,我和严季雍的梁子就已经结下,他那个人简直不可理喻!” “原来你们不是朋友。”闵芝说道。 “谁要跟他做朋友,他人缘很差的,只有想不开的倒楣鬼才会去找他,像昨天的我。” “姐夫是不是得了失忆症?”闵芝猜想。 “不可能啦,他那种坏人怎么可能会丧失记忆,我看他好得很,邪恶又狡猾,忙着算计别人都来不及了,哪可能空出心思得什么失忆症!” “可是,他为何不认得我了?”闵芝拧了下眉。 “装的啦!”随便想也知道。 “姐姐好可怜。” “放心,这个公道我会替你讨回来。”不想管闲事都不行,她非弄得他身败名裂不可。 “大小姐,你上哪去了?我一来见铺子还没开吓出一身冷汗,急着到祥大夫找小柿拿锁匙。” “去主持正义啊!” 小草一惊,“大小姐又去找严大人了?” “我准备长期宣战下去,他太过分了,我一定要揭穿他伪善的真面目。” 她会拆穿他,一定会! * 老榕的长须随风舞动。 他站在树下,身材颀长,好看的眼,浓浓的眉,俊逸的面孔,典型使女人疯狂的模样。 因为怕惹麻烦,所以他总是摆起严肃的表情,试图逼退想打他主意的人。 “你真的想娶格格为妻?” 抚琴自娱的李诸祭一直不愿相信好友会甘于皇上赐婚,而不想有个自主的婚姻。 “怎么,你觉得我不配娶格格吗?” 这几天,他受了不少窝囊气,本来是一件单纯的婚嫁喜事,弄得人人想干预,连个莫名其妙的女人也冒出来指着他骂无耻。 他无耻吗?一向洁身自爱的他,连妾都不纳了,会丢下糟糠妻? “当然不是,你才高八斗,学富五车,和固伦格格是天生绝配。” “诸祭,你认识一个叫莫紫乔的女人吗?”他随口问道。 “紫乔?紫乔姑娘的老板吗?认识啊,我身上的衣服用的布疋就是出自她家。” “她是个疯狂的女人!”他算是受教了! “紫乔疯狂?不会啊,她善解人意,在梅龙镇人缘极佳,长得又漂亮,是镇上的一道风景。” 李诸祭和莫紫乔因布疋而相识,两人一聊起织造就有聊不完的话题,在他眼里莫紫乔不只美丽而且无害。 “我对她泼妇骂街的模样印象深刻。” “怎么?她惹了你?” 严季雍将两人两次争吵的来龙去脉说了一遍,听得李诸祭饶富兴味,想笑又不敢笑。 “她反常,你也反常。” “我很正常,是她不正常,简直莫名其妙到令人发指的地步,竟有这种女人!她带着不知来自何处的女人指控我始乱终弃,无情无义、冷血坏胚!”他愤怒的陈述。 “你生气的样子完全没有平日的冷静,而紫乔没人惹她,她应该不会这么失去理智。” “我可没惹她。”他辩解。 “你退了她的货。”李诸祭提醒道。 “货有问题我有权利退货。”他振振有辞地道。 “是啊,不过也不是什么大问题不是吗?如果是我,我就不会这么刁难人。” “奇怪,莫紫乔是对你下了什么迷药,你为什么这么帮她说话?” “好朋友啊,很谈得来的好朋友,怎么,你想追求她吗?我愿意让贤,不同你抢。” “得了,她那火爆脾气加毒舌头,我实在不敢领教,跟她在一起少说要折寿个二十年。”他板着一张脸。 李诸祭一笑,“你形容紫乔不也用了最毒辣的言词,看来你们真有血海深仇。” “她这女人完全不讲道理,如何行走江湖?” “紫乔很讲道理啊。” “那是因为你们之间没有利益纠葛,你若挡了她的财路,她不立刻翻脸才有鬼!” “紫乔不是在乎钱财的人,她常说钱财乃身外之物,不如布施来得快乐。” 严季雍不敢苟同,“你我所认识的莫紫乔如天壤之别,你确定是同一个人?” “自然是同一个人,梅龙镇里只有一个织造奇才莫紫乔,她的功夫媲美皇城里一流的师傅。” 严季雍没有共鸣,“我不这么认为,本来,我也误以为她有你形容的那么能干,才把三十疋布交给她处理,没想到落差如此之大。” “我已经听说了,最有问题的是那一对鸳鸯对吗?你说它们眼神暧昧?” “没错。”他没冤枉人。 “三十疋布上的鸳鸯我全看过了,我不觉得它们眼神有何暧昧之处!不如你就做个顺水人情,把那批货买回去,多交一个朋友比多树立一个敌人好些。”绕了一大圈,李诸祭是做和事佬来的。 “不可能。” 李诸祭叹了一声:“凭你的财力,应该不会在意那些钱才是。” “我偏就不想成全莫紫乔,她是个惹祸精,诸祭,你莫相劝了,除非她负荆请罪,否则没什么好谈的,我是一言既出驷马难追的君子,不想因她破例,该怎么做就怎么做。” * 严季雍态度强硬,莫紫乔亦不遑多让。 同日傍晚,李诸祭探问可能的解决之道。 “冤家宜解不宜结,你是不是考虑大人有大量地原谅季雍卤莽的行径?” “不可能。他是大人,大人有大量的人应该是他,除非他负荆请罪。” 两人的硬脾气如出一辙。 “紫乔,大事化小,小事化无不是很好吗?何况季雍也有他的立场。” “他向你说了他的立场吗?那种无情坏蛋没什么好说的,明明在苏州已有妻室,居然抛妻弃子,想攀龙附凤,诸祭哥,你别替他说话了,免得脏了你的嘴。” “有这么严重吗?季雍自我认识他开始,都是孤家寡人一个,哪会有什么妻室!” “诸祭哥,你认识他多久?” “约莫一年有余。”他答道。 “这就对了,你不过才认识他年余,如何了解他的过去有多么荒唐?” 李诸祭被她的提问堵得哑口无言,只得答腔:“我信任季雍的人格。” “人格值多少两银子?高官厚禄才值钱,这年头三妻四妾者满街都是,也许他不认为搞大一个女人的肚子有何稀奇!他要娶多少人就要多少人为妻为妾。” 李诸祭是个温文儒雅的大学士,自诩口才不恶的他,实在不知该如何劝醒这一对正斗上的男女。 “不如我把那三十疋布买下。” 她忙不迭地回答:“除了严季雍,我谁都不卖,它们现在是非卖品。” “有人出价就该高价卖出,这才是生意人的典范,怎么会有所谓的非卖品?” “我已经在那些布疋上绣上严季雍的名字了,只有他能提货。”她十分固执,不信她斗不过严季雍。 “你们再这样互不相让,小心会两败俱伤,吃力不讨好,谁也占不了什么好处。” “两败俱伤就两败俱伤,总比全盘皆输好吧!而且我非赢他不可,他态度高傲,是该有人教训他的时候了,诸祭哥,你真的不要管我们的事,小心公亲变事主。”这种可能不是没有,流弹不长眼,专找管闲事的富贵闲人,李诸祭有几分这种特质。 第三章 街上锣鼓喧天,戏伶的唱戏声掩过了莫紫乔交代小柿的声音。 “小柿,把这些告示全张贴出去,我要让大家都知道严季雍的丑事。” 小柿迟疑着,“大小姐,这不妥吧!万一大人怪罪下来,咱们恐怕会吃不了兜着走。” “没有什么不妥的,我在告示上头写的全是真的,可以接受公评,快去张贴,加你三天的工资。” 看在钱的份上,小柿拿着莫紫乔连夜写成的十张告示消失在人群里。 告示一张贴旋即有好事者通风报信给严府的总管。 史军匆匆忙忙地往书斋通报,“大人,莫姑娘到处张贴不利于你的负面消息。” “什么负面消息?”他行得正,会有什么负面消息? “说大人抛妻弃子、人面兽心,为求高官厚禄欺君欺民,是个伪君子。” 严季雍的愤怒在史军的话后,燃烧到了极点。 啪的一声,他将手上的史记丢在桌上,气得脸色发青,咆哮如雷道:“太离谱了!怎么会有这种女人?太过分了,没有证据的事,她都能贴告示破坏我的声誉。” 史军闻言,马上提议道:“是否要开堂审莫姑娘,将此事厘清做个了结?” “不,到时看热闹的人会更多,莫紫乔肯定在公堂上闹得天翻地覆,届时谣言将如滚雪球般绘声绘影的传遍梅龙镇,甚至京城。” “大人的意思是隐忍下来,任莫姑娘到处点火破坏大人的形象?” “我不会让她这么顺利,先派人将告示全撕了,你马上去办。” 同日下午,史军忧心如焚的回报后续发展:“大人,早上张贴的告示才清完,下午那些地方又贴上了新的告示,而且变本加厉,连城隍庙的四柱也不放过,善男信女站在告示前议论纷纷。” 他知道该是亲自去找始作俑者的时候了! * 他站在她的铺子里,一副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架式。 “大人,大小姐不在家。”小草心跳加快地道,她早已料到事情会到今日越演越烈的地步,固执的大小姐就是不听她的劝。 小草朝小柿使了个眼色,本欲请小柿去通知主子别进铺子,可就是这么不凑巧,莫紫乔贴完告示,嘴里哼着小调由外走进门。 她看见他,先是一愣,然后往后退,一直退,转身狂奔,才跑了三步,就被他逮着。 “放开我!”她火大了,干脆正面迎击。 “你竟敢这样对我!”他恼怒的看着她。 大街上开始聚集人群,一个朝廷大官和市井小民的恩怨情仇比野台戏还好看。 她亦以一双怒眸看着他,“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我做了什么?你岂能凭一个来路不明的姑娘的片面之词就编派我的罪,你自以为是的功夫真是令人齿寒。” 她讪笑地道:“看来,你还是死不认错。” 秋日的阳光根本无法把他们晒醒。 “我没有做错事,为什么要认错?你太天真了,没有经过缜密的调查就断人罪,可知这会造成多少冤案?” “闵芝指证历历,我还需要什么证据,实在太可笑了,严季雍,我不是一般女人,对你的个人魅力完全没有感觉,所以别想以男色说服我放你一马。” 他瞅了她一会儿,才回应:“你想太多了,我从来不曾想过以己身的外貌优势引诱你,因为泼妇和恶女一向不在我的调情范围之内。” “你讽刺我是个泼妇?恶女?” “你不只名副其实,而且是个中翘楚,我都不知道要怎么扭转你偏激的性格!”他冷冷地道。 “严季雍,说话不用夹棒带棍的,很不厚道。”她擦腰咆哮,火气正旺。 “不厚道的人是你,到处张贴不实告示,你到底有没有脑子啊!”他指着她的鼻子说话。 她挥开他不友善的手,“我不可能冤枉你的。” “你这么自信?” 她不屑地道:“你这种小男人会干什么坏事,我掐指一算就能算得出来。” “如果你算错了呢?”他反问。 她从没想过这个可能性,“随便你。” “真的随便我?”他诡笑地确认。 她渐被周身的氛围感染。 左一句:“紫乔姑娘,叫大人放马过来,我们支持你。” “是啊,替咱们老百姓出一口气。”右一句。 隔壁大婶嚷道:“负心汉最要不得,紫乔姑娘真了不起,替天下元配平反。” 对街大娘加入阵营,“是呗,大人无情与庶民同罪。” 莫紫乔壮胆大声地道:“今天我莫紫乔立誓,非和恶势力周旋到底不可。” “各位乡亲父老,如果我证实了己身的清白,这位莫紫乔姑娘将任我随意指使,做牛做马不得有怨言。”严季雍大声疾呼。 “等等,若最后证实,你真的不是什么好货呢?”她信心满满地道。 “一样,做牛做马伺候你。”他一笑。 作证的乡民一阵欢呼,不管谁赢谁输,他们这些看热闹的一点也不吃亏。 “这可是你说的,到时可别可怜兮兮的拿官位来压我,我是不吃那一套的。” “这你不用担心,到时可别抱怨粗重工作非女流之辈能胜任,我也不吃那一套。”他学她的话。 “放心,我没那么没品。” 两人定下誓约,然后不欢而散。 * “紫乔,你怎么可以这么做?男人的名誉是很重要的,你这样到处张贴告示对季雍哥很不公平。” 马双飞为了心爱的男人被莫紫乔污蔑人格、名誉,显得气急败坏。 “他这种负心汉,你要他做什么?”她真搞不懂女人心,自己身为女子,有时真替女人羞惭。 “季雍哥不是负心汉。”马双飞不以为然地道。 莫紫乔冷笑,“真受不了你,小草,你把阿芝叫出来,让她亲自向马姑娘解释清楚。” 闵芝走向莫紫乔,“紫乔姐,有什么吩咐吗?” “马姑娘不相信严季雍真的是你姐夫。” 闵芝直接回应:“严大人真的是我姐夫。” 马双飞急得跺脚,“你胡说!你再胡说小心我撕烂你的嘴,让你一年不能说话。” “双飞,你怎么可以这样威胁人家,阿芝说的话你也听清楚了,严季雍就是阿芝的姐夫,大烂人不配做咱们的钦差大人。” “紫乔,你就放过季雍哥吧!他一定有什么苦衷才暂时搁下家乡的妻子,也许他们话不投机,也许他的妻子是个麻子脸一看就倒胃口。” “双飞!你不该这么主观的。” “你才主观!” 两个好朋友为了一个男人反目成仇,也是始料未及的。 闵芝神情黯然地道:“严大人不肯认我,我和姐姐都能理解,我们家实在太穷了,所以我和姐姐都不识字,因此配不上严大人现在的身分地位。” 她该死的恻隐之心又泛滥了,“阿芝,贫穷不可耻,不识字也不可耻,真正不知羞耻的人是严季雍。” “阿芝姑娘,你确定你没有认错人?”马双飞不悦地问。 “非常确定,马小姐看来是不相信我的话,严大人的形象太好了,无论如何都很难和负心汉的事实联想在一块。” 马双飞不再说话,转身走人。 在她心里原本坚定如磐石的信念,此刻有了些微的动摇,闵芝一副老实相,不像是会说谎的人,可在私心上面,她依旧不愿相信形象良好又清高的严季雍,会是个为了功名利禄抛弃妻室的人。 * 严季雍不堪名誉落得扫地的地步,一回严府立即指派史军调查这件事的背后真相。 “大人,会不会是有人想破坏您和固伦格格的亲事?”史军突然地道。 “我和固伦格格的亲事八字都还没一撇,如何构成破坏的条件?” “可皇上将要赐婚之事闹得沸沸扬扬的,难保不是有心人想介入。”史军分析道。 “查清楚闵芝的来历,这事将可真相大白。” * 高枕无忧的莫紫乔,在三天后被无情的真相残忍的终结了这份幸福。 “大小姐,史军总管差人请你去严府一趟,说严大人有话跟你聊聊。”小柿说道。 莫紫乔不以为意,“干嘛,他想求饶?和解?” “没说,不知道有什么事非得请大小姐走一趟严府。” “好吧!走一趟就走一趟呗,不管走多少趟,我死也不会同意和解。” “大小姐,一早就没见到阿芝的踪影,不知她上哪儿去了,昨天要她拿去分门别类的绣线也不知搁哪儿了。”小草在她出门前嘀咕地道。 莫紫乔耸耸肩,“我也没看到她,也许她到庙里祈福去了。” * 严府 风雨来前似有宁静。 书斋似有些微的骚动,莫紫乔随手轻撩了下耳畔的青丝,就在即将要进书房门时,她蓦然停下脚步。 她听见闵芝的声音。 “严大人,求求你原谅我,我不是故意的,我也是听命于人。” 这是怎么回事? “紫乔姑娘,怎么不进去?”史军不知何时已站在她身旁,轻轻的催促她。 她迈着沉重的步伐不若先前的动作迅速俐落,跨进门槛面对严季雍的可能责骂。 严季雍唇边泛起冰冷的微笑,与外头阴霾的天色正好互相辉映。 “坐!”他说道。 她缓步走向一旁的圈交椅坐下,眸子直勾勾地瞅着闵芝,后者梨花带泪。 这是人生里最痛苦的煎熬之一。 书斋里除了他们四人还有一个陌生面孔,像是宫里的黄门。 “吴公公,你告诉这位紫乔姑娘,闵芝是你的什么人?” 吴昆清了清喉咙道:“芝芝是我的外甥女,目前在九贝勒府当丫鬟。” 闵芝低头咬着嫩唇,“我不是有意的,我也知道说谎话的后果可大可小,这全是九贝勒爷的主意。” “芝芝,你实在太胡涂了。”吴公公忍不住斥责了句。 “我不想这么做也不成,九贝勒会杀了我。”闵芝哽咽地陈述。 “九贝勒为什么指使你这么做?”严季雍挑起剑眉。 “我也不是很清楚,好像是因为贝勒爷不满日前严大人向皇上呈了批判贝勒爷的奏本,贝勒爷心生不满,想以此破坏大人形象,让大人丢了顶戴花翎。” 莫紫乔闻言蹙起眉心,严季雍幽魅的眼眸令她畏惧。 她知道了,她完了。 “现在真相大白,你不可能再回贝勒府了,一会儿跟史军总管到帐房领银钱,回乡好好过日子。” 闵芝跟在史军后头正欲离去,莫紫乔叫住她:“阿芝,我想知道,你为什么找上我?” “因为我听说了你和严大人买卖布疋有过节,所以我利用了你。” 吴公公任务完成,亦告辞离去,留下她独自面对恶龙的报复。 他先是若有深思的瞅了她一眼,然后站在她面前俯首低觑她瑰丽的面容。 “别忘了你的承诺,做牛做马伺候我。” 她的心沉甸甸地闷着,“为何你待闵芝如此仁厚,她诳了你,你还给她钱回乡?” “没有你跟着起舞,这些事不会闹这么大,首先,我要你张贴告示公开道歉,并且站在大街上沿路高喊,我对不起严青天,是我不分青红皂白误会了严大人。” “什么?”当街高喊? “没错,持续七天,以正视听,如果不是你,这里的百姓不会如现在般仇视我,在我背后指指点点。” “道歉启事我会写,但能不能免去到大街上沿街大声嚷嚷这一项处罚?” “不行,别讨价还价,再啰唆就不只七天啰。” “你好严格。”是不是姓严的都这样? “许多人目不识丁,光贴告示是不够的,非得敲锣打鼓澄清这件事不可。” “你的心眼真坏。”她忍不住骂道。 他嗤哼了一声,“这还不是最坏的。” 她快昏倒了,“什么!这还不是最坏的,那我岂不是会被你给整死?” “死不了,许多人做牛做马一样活得好好的,明天起,你到严府为奴为婢,直到我气消为止。”他一点也不心软。 她笑不出来了,大概这一生都得忘记该如何笑了,要这个严季雍气全消大概得等一生一世。 * 紫乔姑娘暂时交给小柿和小草打点,天一亮,她就到严府报到,希望早点开始做苦工,能早点收工回家。 第一天,她的工作很简单,就是刷尿桶,严府上下奴仆如云,尿桶加起来二十九个,外加主子严季雍房里的那一只,不多不少三十个。 厨娘告诉她,得先将所有尿桶集中在一块,将内容物装在一个大桶里,再把尿桶一一洗洁、刷净。 “这些一会儿花匠和药农会处理,施肥用,你只管把尿桶全洗干净。” “是严大人的命令?”她简直不敢相信,这么多尿桶,一般贵族千金早已花容失色,遑论把它们一个个刷洗干净。 “嗯,大人没下这种命令,咱们做下人的也不敢如此大胆让莫姑娘洗咱们的尿桶。”厨娘为难地道。 “这……平常由谁清洗?” “各人制造各人洗。” “严季雍的也是自己洗?”她不信。 “当然不是,大人是尊贵之躯,不做这些粗活的。莫姑娘,你慢慢刷,一回生、二回熟、三回成高手。”厨娘安慰地道,紫乔姑娘在梅龙镇可是赫赫有名的布庄,厨娘偶尔也会光顾,对这位娇滴滴的小姐现下得在严府刷尿桶一事,她是有无限同情的。 “刷完尿桶呢?是不是要清洗茅房?”她想当然耳地道。 “姑娘真是厉害,你是怎么猜到的?”厨娘一惊。 莫紫乔冷笑,“照这种阵仗,要猜下一步严季雍想怎么整我并不难。” “严大人气应该很快就会消了。” “我不敢想,小心眼的男人容易生气、容易记恨,很难原谅别人。” “莫紫乔!你拉着厨娘扯些什么?想偷懒啊,洗了多少个尿桶了?” 冷酷的嗓音由身后传来,莫紫乔吓了一跳,迅速转过身,发现他就站在距她不到十来步的凉亭里。 “还没开始洗。” 厨娘不知何时已离去。 “要是到天黑还没洗完,你就别回家了。”他走向她。 “坏心人!”她喃语。 “是你先使坏,我不过是略施薄惩罢了。” 他不想心软,是预备挫挫她的锐气,女孩子家太有棱有角不是好事,将来与婆家的人相处也会出问题,他是为了她好才非要她履行承诺不可。 “放心好了,中午以前就能洗好,下午贴道歉的告示,晚上与打更的更夫同行扫街公开澄清你的清白。”她都想好了,晚上街上没啥行人,比较不会丢人现眼。 “明天一早先上街公开道歉,下午再来刷尿桶。”他说。 她的眼神忧郁,他看见了,但他不为所动。 她的模样真如诸祭形容得美好,表情无邪纯真,像朝阳下的微风般无害。 可她冲动的个性却挺伤人的,错指姐夫的事件,不能说他没受到伤害。 “你就不能高拾贵手吗?”她发出恳求的讯息。 他比谁都冷硬,“不行。这是做人的原则,你犯了错,我没以大清律法判你的罪,已经很便宜你了。” “季雍哥。” 是女人的声音,两人看向发声的女人。 严季雍露出好看的笑,“家瑛,你来了!” 她从没见过他这么友善的笑,而这朵笑竟然飘向远方那个叫家瑛的女子。 她开始努力刷尿桶,中午前非完成不可,否则严季雍又会刺激她、羞辱她。 她的眼皮又开始跳了,恶运将临。 第四章 风乍起,吹皱一池春水。 闲引鸳鸯香径里,手按红杏蕊。 斗鸭阑干独倚, 碧玉搔头斜坠。 终日望君君不至, 举头闻鹊喜。 谒金门 五代 冯延巳 莫紫乔觉得自己真是一则笑话,刷了三天尿桶之后,她站在大街上说:“我对不起严季雍严青天,我的胡涂和任性使得严青天背上始乱终弃负心汉的丑名,我错了,全都是我的错!” 整整一个白日,她大声嚷着这句话,直到太阳下山,喉咙都喊哑了。 李诸祭看不过去,约了严季雍品酒,想乘机替莫紫乔说项。 “你这个大学士不留在京城修四库全书,老往梅龙镇跑不怕皇上怪罪?”严季雍喝下黄汤,话兴大开。 “你这个钦差大人不也没四处行走各省察访民冤?”李诸祭笑道。 “皇上尚未下旨,我不能妄动。” “所以你闲着没事,欺侮弱女子。” 严季雍反问道:“你说谁是弱女子?” “紫乔啊,听说她在你家又是刷尿桶,又是洗茅房的,你不觉得太残忍了些。” “这是她自找的。”他的嘴角扯出一抹勉强的笑容,他把与她之间的过节拉高对峙,成为一种非赢即输的战斗,很多时候必须认真看待,不能打马虎眼。 “季雍,你可以不用这样得理不饶人的。” “你不懂!”他一副不想深谈的模样。 李诸祭这个和事佬觉得很无力,有些人平常时间看似很讲道理、很好沟通,但往往在关键时刻,特别顽固,谁的话都不听。 “听说家瑛住进了严府?”转换话题大家都轻松些。 “她身子不好,来养病的。” “她哪里不舒服?我以为她身子强健,去年元宵见她,活蹦乱跳,难以想像她会生病。” “癫病。”他说。 李诸祭一惊,“怎会有这样的病?还真是看不出来,我以为她眉开眼笑,很快活的模样。” “最近初发的病,也不知是受了什么刺激,还是有人对她做了什么,我看我婶娘天天以泪洗面,求神问卜也不是办法,提议把她接来梅龙镇。” “这样好吗?皇上圣旨一下,你可能就要离开梅龙镇,届时家瑛怎么办?” “或许那个时候她的病已经好了。” “希望如你想的这么乐观,听人说癫病是很难断根的毛病,也不好照顾,你最好给她请个大夫。” * 说到严家瑛,她是严季雍一位远房叔父的肆女,人未发病前因生得可爱甜美,惹来不少人求爱,在她住的城里也是名人缘不错的窈窕淑女。 没有人知道导致她一夕变疯的原因,大概只有等她真正清醒才能解开谜题。 但是,一个癫狂的人何年何日才会清醒呢? 她就像个孩子一样,对任何事都好奇,包括人人避之唯恐不及的尿桶。 一日,莫紫乔正在刷尿桶。 无事可做的严家瑛蹲在一旁认真的问:“大姐姐,你在做什么?” 莫紫乔头连抬都没抬一下,闷闷地道:“刷尿桶啊。” “好臭哦。”严家瑛笑着捏着鼻子。 “是很臭啊,所以严季雍才会指派我来做。”莫紫乔讪讪然地道,这时她才抬首看向严家瑛。 她认出这女孩了,那日在远处唤严季雍的少女,满脸好玩的看着她刷尿桶。 “季雍哥把最臭的事交给你做,你会不会想哭?”严家瑛直率的问道。 “哭也没用。” 严家瑛咯咯笑,“你的头发跑进尿桶里去了。” 长辫子确实让她很不方便,发辫跑进尿桶已经不是第一次发生了。 “不碍事,一会儿洗洗就干净了。” “我很爱哭哦,我觉得哭很有用,季雍哥会买东西送我哦,每次我一耍赖就能得到想要的东西。” “那是你,你的眼泪比较值钱,我的眼泪就没这么值钱了,只会被人耻笑软弱罢了。” 严家瑛对她傻笑,“软弱是什么?” “软弱就是……” 然后,莫紫乔注意到她的不对劲,眼神涣散,注意力不集中,看人的样子老是偏着头,左右耳后方各插着一朵红艳的花。 “你多大年纪?” “我啊……”严家瑛张开双掌,“十岁,我已经十岁了。” 莫紫乔恍然大悟,这名少女脑筋恐有问题,也许是得了什么癫狂之症,不愿面对现实,将自己的心绪锁在十岁,逃避某段不愉快的记忆。 “你叫什么名字?” “瑛儿!大姐姐,我想刷、刷、刷!”她指了指莫紫乔手中的马鬃毛刷。 “你不会……” 说时迟,那时快,好玩的严家瑛一把抢去莫紫乔手中的马鬃毛刷,使劲地刷着离她最近的尿桶。 “瑛儿,你别胡闹了,严季雍要是看见会把我骂死的,你不要害我。”她到时就有理说不清了。 “好好玩、好好玩!大姐姐,这尿桶一刷就没那么臭了,为什么?” 正在兴头上的严家瑛哪里会注意莫紫乔苍白着急的面容,她一心想找新鲜事打发时间,如今真给她找着了,不玩过瘾绝对不肯罢休。 “你玩得开开心心,我偏要站在这里心惊胆战的发愁,姑奶奶,拜托你,求求你行行好,把马鬃毛刷还给我,你到别处去胡闹,别害我。” 她不想让严季雍有机会挑她的毛病,耳根子清净是她追求的唯一目标。 她现在很消极,在经历过许多事之后,她对自己不再自信满满,连一向擅长的织造也许久未碰了,她忘不了严季雍嫌弃她作品时的嘴脸,那比杀了她还令人心痛。 “不臭了、不臭了!” 严家瑛嚷着、喊着,垂首伸出舌头欲往尿桶舔去。 “瑛儿,你做什么?”她会被严家瑛吓死。 “我想试看看尿桶是什么味道,它不臭了、不臭了,你让我试看看嘛,让我试!” “不行,你要乖一点。”她试图拦住严家瑛。 严家瑛一把推开她,用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舔了一下尿桶,这一幕,正巧让严季雍瞧见。 他看见的是舔的事实呈现,没看见的是严家瑛推开莫紫乔的狠劲。 “莫紫乔!” 她抖了下,这下跳到黄河也洗不清了。 “季雍哥,这尿桶没有味道。” “瑛儿,这不是吃的东西,你别这么好奇,快去把嘴巴洗干净。” 严家瑛哦了一声,一溜烟地跑开,顾不得有人将因为她而挨骂,本就是个孩子的心性,思虑没法太远,莫紫乔也知道不能怪她,只能自认倒楣了。 “你是瞎了眼还是怎么着,黑心肝的恶女也不是你这种坏法,你不知道瑛儿不是一般正常人吗?” “知道啊!” 她坐在地上仰首看他,早料到他又要编派她的不是了,她已习惯他的无情指控,反而平常心以对。 “知道你还叫瑛儿刷尿桶!”他气她的面无表情。 “随你怎么想。”她真的无所谓了。 “你没有一点慈悲心吗?”看来要改造她比登天还难,牛牵到北京还是牛。 “我的慈悲心再廉价也不会用在你的身上,所以你当然看不到罗。”她平静的说。 “有人说女人像花一样善良,我在你身上还真的看不到。”他讽刺地道。 “说这句话的人一定是弄错了,事实上我最讨厌所有会开花结果的东西了,所以请你不要用花来比喻我。”她站起身,捡起地上的马鬃毛刷,持续方才未完成的工作。 他怒目瞪视,高大的身形如豹般逼近她,扯下握在她手中的马鬃毛刷。“你在向我挑衅吗?” 话甫落,她纤弱的身子旋即落入他的怀里。 “你干什么?”她吓了一大跳。 “想看清楚心机深沉的你心里究竟在想些什么?”严季雍透着威严的话语,强调他的决心。 “我现在已被你摆布能想什么?请你放开我。”她无畏地抗拒他。 严季雍邪美一笑,陡然伸出健臂扣住她堪折的腰肢,俯首欺上她的唇,先是吸吮,彷佛欲将她的柔嫩尝尽。 她挣扎着,却也无力招架,低喘着气息,一双柔荑抵靠在他的胸膛上,几乎窒息。 因为他的吻实在过于狂野,莫紫乔水亮的瞳眸微张,在他昂藏的体魄之下,她根本不敢妄想自己可以抵抗他。 或许他真的喝多了,不该和诸祭白日饮酒的,见她美颜如西施,心儿怦然…… 不,他是因为要惩罚她的出言不逊才做出这等举止的,可他忘情的吸吮意外挑动他亟欲解放的焚烧欲念。 “不——” 唇舌纠缠着,她已意乱情迷,娇柔的身子微挣,下意识地想要逃开他的火热欲望。 让她心惊不已的是,她竟然想以女性的本能回应他、蛊惑他。 她捉住最后一丝理智推拒着,心底的慌乱和矛盾令她无措。 他霸道地封住她的小嘴,似要一口吃了她。 一记闷雷震天价响,震开了天上的云朵,也震开了他们俩,微喘的两人将目光锁住彼此。 “请你放开我。”她不禁绝望起来。 他不容许她此刻退缩,她急了,在他又要侵犯她的唇时,她环住他的颈子,朝他的颈侧狠狠地一咬—— 他黝黑的肌肤上烙印着她的齿印,伤痕渗出血来。 严季雍感到微微刺痛着,一种毁天灭地的欲念带动着他,黑木般的眼眸绽出邪气的笑,他不只没有放过她,反而将她拦腰抱起,阔步走向南轩。 他的房间在南轩的桃花树丛后,她不曾到过,却料想不到她会在这种情况下被迫莅临。 “季雍哥,你和大姐姐在玩什么?好像很好玩的样子,我也要玩。” 严家瑛孩子气的说话逻辑把他吓出一身冷汗,酒也醒了,遂放下莫紫乔,转身安抚严家瑛。 “大姐姐跌了一跤,脚疼得没法走路。”他说。 “这样啊……”严家瑛弯腰盯着莫紫乔的脚,想捏一把。 莫紫乔被瞅得尴尬至极,闪闪躲躲。“瑛儿,别闹了!” “大姐姐的袜子好漂亮哦,大姐姐,我做你的袜子好不好?”严家瑛仰首问道。 “为什么要做我的袜子?” “我要漂亮,所以我要做袜子。大姐姐,你让我做袜子好不好?做了袜子冬天下雪也不怕哦。” 莫紫乔朝严季雍投以求助的眼神。 他看也没看她一眼,迳自对严家瑛道:“瑛儿,要做袜子可没这么容易,首先你得学会少说话。” “为什么?”严家瑛单纯的问。 “你看过一直讲个不停的袜子公子和袜子姑娘吗?”他顺着她的话往下掰。 严家瑛摇摇头,“袜子怎么这么安静啊?” “因为袜子很乖,你也要乖。”他又说。 “哦!我很乖啊,天天都很乖,季雍哥,我什么时候可以变成袜子?” “慢慢来,总之要做袜子话是不能多说的,你话太多就没法变成袜子。” 严家瑛急忙掩嘴,摇头。 “自己玩去,也许一会儿就能变成袜子了。” 严家瑛开心的离去,带着奇幻的梦想。 一旁的莫紫乔觉得不可思议到极点,目瞪口呆几乎要说不出话来。 “吓到了?”他不禁失笑。 “你怎么可以把谎话说得如此淋漓尽致?简直到达令人发指的地步。” “如果不这样,你有更好的办法吗?”他考她。 “说真话也无妨啊。” “你能进入瑛儿的内心世界吗?你知道她有什么心事吗?你懂得怎么帮助她吗?” 她被他的话震住了。 “难道最好的办法就是陪着她疯、陪着她胡言乱语吗?我不认为这就是你所谓的懂得如何帮助她!”她理想化的分析,不能苟同他的谬思。 “不然呢?”他好整以暇。 “让她面对真实的人生。”她准备说大道理。 “瑛儿就是因为不喜欢真实的人生,所以才会躲进虚无飘渺的空间里,一个还没准备好面对真实人生的男人也好,女人也罢,很容易丧失做人的心智,明白吗?” “在虚无飘渺的空间里,人们可以自动变成一双袜子?你的骗术越来越高明了。” 她能说什么?仰人鼻息的生活不被嫌弃已是万幸,杵在这里不如刷尿桶去。 “瑛儿不能太认真,她这人一旦认真起来,想得到的东西非到手不可,否则少不了一阵哭哭啼啼。所以我才将她的注意力转移到袜子上头,这是你无法理解的。” 她无所谓的耸耸肩,“你严家的事与我无干,我要去刷尿桶了,还有,我警告你,如果你敢再碰我一下,我跟你没完没了。” 他其实内心清楚得很,自己同她不只身分地位悬殊,连个性都差了十万八千里,若要硬说两人有何相似之处,大概是脾气吧!一样火爆,一样得理不饶人。 “放心,我也担心一旦碰了你,会给你缠上。” 她瞟了他一眼,“到时候就不会只有颈子见血了,我会挖出你的眼睛,让你不能看;毒哑你的嘴,让你不能说。” “最毒妇人心。”他啐了句。 “你还没见识到我最毒的部分,我比毒蝎子还毒,不要惹毛我。” 没错,她嫉恶如仇,现下被困在浅滩里不得不低头,谁教她一时不察着了他的道。 * 当街道歉的酷刑终于结束,其余做粗活的惩罚她一点也不在意,面子比较重要,里子算什么? 街坊大部分都怀着同情心看她,也有少部分与她同届婚嫁年龄的女子,一张口就是冷嘲热讽,听多了也麻木了,她完全能理解她们,所有的恶言全是因为嫉妒。 她现在刷尿桶刷出心得,速度快又干净,差不多一个早上就能刷完所有尿桶,且将茅房清洁完毕,下午再溜回紫乔姑娘帮忙,傍晚再回严府。 “大小姐,上回那疋布的材料费,工钱,明天就要结清了,可是我问了小草,小草说铺里今年到目前为止的盈余恐怕不够支付,大小姐的意思?”小柿含蓄地问道。 “我那里还有一些钱,明天会带过来,最近铺里的生意好像恢复昔日的水准了,我相信过一阵子收支就能平衡了。” 经营一家铺子不容易,经营一家能赚钱的铺子更不容易,紫乔姑娘已经开始赚钱了,要不是严季雍无缘无故地退她的货,她今天也不用沦落到如此不堪的地步。 都是严季雍惹的祸! “大小姐,严大人的气消了吗?”小柿问。 “他故意整我,就算气消了也不会主动承认,他那种人我看透了。”要不是误信闵芝的话,严季雍不会有机会这样指使她。 真是够了! “大小姐,不如我和小草去求严大人,就说铺子不能没有你。” “没用的,他一定会直接建议咱们,生意做不好,不如就把铺子给收了。” 对付严季雍是不能示弱的,只有强者才能得到他的一丝尊敬。 “严大人不是那样的人才是。” “算了,他呀,狗嘴里吐不出象牙,能让我免吃牢饭已是上天保佑了。”她对他的评价一向低。 “我和小草实在不是做生意的料,没有大小姐,简直像是少了指引的火把。” “不会啊,你们做得很好,我在严府除了刷尿桶就是洗茅坑,才是个大废物、大米虫。”她十分感叹。 小柿并不知道莫紫乔在严府接受惩罚的真实情况,就连从库房走出来的小草一听,也是吃惊不已。 “严大人太过分了。”小草不平之鸣地道。 “没什么,做顺手了也就没什么大不了的。” 小柿附议小草,“严大人怎么可以把你当下人指使?严府奴仆如云不是吗?没人专职刷尿桶?”他不信。 “刷尿桶也有刷尿桶的乐趣。”她苦中作乐,不想小柿和小草太替她忧心。 “那会有什么乐趣!我刷自己的尿桶都要闭气好一会儿,要刷严府上下那么多尿桶,想来就令人头皮发麻。”小草颤了下。 “是很壮观,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啦,宫里负责刷尿桶的黄门一定比我更惨,与他们相较,我的情况算是还好的。”莫紫乔自我解嘲。 “大小姐心胸宽大。”小草道。 “我是没法逃避,那日在大街上话说得太快、太满,自讨苦吃。” “都怪闵芝,要不是她信誓旦旦,一把鼻涕、一把眼泪,把戏演得出神入化,口口声声指控严大人辜负她姐姐,大小姐也不会这样一口咬定。” 说到这里,她也觉得自己像白痴,呕得可以,见过世面的她竟会被个小女孩耍一道。 “小柿,人生就是这样,许多笃定的事就是偏偏和你作对,来个大逆转。”她不能不看开些。 “闵芝应该得点教训,严大人处理这事,明显的不公平,他用钱打发闵芝,却要你刷尿桶!”小草替莫紫乔不值。 莫紫乔心里像明镜一样清楚,自然明白严季雍之所以这样恶整她的原委。 “严大人存心找碴,我们只有自认倒楣的份吗?”小柿认真的问。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我也在等机会。” 第五章 一夜无梦,用过早膳后,严季雍安静的在书斋看书,微倦,将目光投向透明的琉璃窗格外。 短短一瞬间的平静,然后他看到正站在槐树下提着尿桶的莫紫乔。 太远了,他看不清她在做什么,也不知道现在的她是悲伤或是欢喜。 直到现在,他还没法相信他居然吻了她,如果不是喝了酒,他决计不会用那种缠绵的方式去吻一个泼妇。 他下意识的摸了摸颈子,伤口已愈合,好狠的女人,用牙齿攻击他。 话说回来,他侵犯了她,她有权抗拒、反击,她是怎么说的,若他再碰她,她会没完没了,而且是其他地方见血。 好个野蛮的女人! 她到底在做什么?一会儿抬首,一会儿弯腰。 他承认,她长得不错,不只不错,算是美人了,可惜不讲理的个性替她的外貌扣了不少分。然后,他在好奇心的驱使下走向她。 “你在玩什么花样?”他问。 “别吵!” “这里是我的地盘,不许你玩花样。” 她横了他一眼,“你怎么这么惹人厌啊?” “惹人厌的人是你,影响我看书的情绪。”他不想给她好脸色,以德服人这四个字他宁愿用在别的地方。 “自己不专心还扯到我头上,你怎么不说皇上迟迟未赐婚也是我的问题。” “唉!正巧被你说中了,九贝勒确实在皇上面前奏了我一本,赐婚的事是被搁了下来。”正中他的下怀。 他从没想过娶固伦格格为妻,自古以来,尚公主的没有几个是好下场的,在家庭人际互动关系中,父权、夫权、男权在娶了公主之后出现大逆转,身为丈夫的驸马爷,地位卑下不说,还得以公主马首是瞻、唯命是从。 严季雍对自己十分了解,不想夫权遭受侵犯,放弃尚公主是他计画中的事。 “我已经写了道歉启事、贴了告示你还想怎样?尿桶也刷了,茅坑也洗了,还站在烈日下沿街表达深深的歉意,你不是不知道!” “名誉是第二生命,你怎么可以这么轻率的下结论?” “我下了什么结论?下结论的不是一直都是你吗?莫名其妙地退我的货,无聊至极叫我做牛做马,哪一件不是你这严钦差的结论。” “我不想跟你吵,这有失我的格,男不跟女斗!还有,别在我的土地上鬼鬼祟祟的,要是丢了什么东西,唯你是问。”他狠话说尽。 “笑话!我莫紫乔一向光明磊落,与鬼鬼祟祟有什么千系,请别含血喷人!” 他总是有办法很快的激怒她。 “你在找什么?”他还是好奇。 “找鹌鹑,我记得这里有个鹌鹑窝。”怎么会遍寻不着? “做什么?” “斗鹌鹑。”她看了他一眼,提起尿桶往南轩走去。 “斗什么鹌鹑?”他一头雾水。 “你不知道吗?每年梅龙镇都会在九九重阳节那天举行斗鹌鹑的比赛。” “不知道。”他很少参与活动,成天苦读圣贤书。 “原来你不食人间烟火。”她冷笑。 “斗鹌鹑与人间烟火何干?”他反击。 “这是情趣,生活的情趣,你这种俗人不会懂!”她得意的瞥向他。 他大笑,“我是俗人,你呢?耍狠好斗!” “你可以不知道斗鹌鹑的游戏,可是有件事你却不能不知道。” “愿闻其详。” “斗鹌鹑通常会产生最后赢家,赢家被允许可以许下一个心愿,而这个心愿镇上的百姓,有义务协助完成,这是习俗,任谁都不能更动。” 他知道她还没说完,“然后呢?” “然后……我会是今年的大赢家,九九重阳节之后,贵府的尿桶和茅坑就不干我的事了。” “你的如意算盘未必可行,人人势在必得,要赢也得有两把刷子。”他旋即决定参与今年重阳节斗鹌鹑大赛,而且他也要赢。 “我天天刷尿桶,当然有两把刷子。”她一语双关。 “我会赢。”他下战书。 她先是愣住,然后笑得花枝乱颤。“你恐怕连鹌和鹑都分不清呢,还想跟我斗。” “你又犯说大话的毛病了,闵芝事件给你的教训还不够吗?万一我赢了你,这回就不是做牛做马可以摆平的。” 哪壶不开提哪壶,她想也没想提起手上的尿桶往他身上砸去,他速度快,平安闪过她的攻击,尿桶不长眼,砸中来找严季雍的李诸祭。 幸好尿桶是空的,才刷干净,否则又是一场灾难。 “诸祭哥,有没有怎么样?我不是故意的。”她奔向他,经过严季雍身边时,使出吃奶的力量,狠狠地踩了他一脚。 “你们在比武吗?”李诸祭又好气、又好笑,一脸无奈。 “是严大人先拿话激我,我才出手的。” 李诸祭摇摇头,“你们前世有宿仇吗?” “诸祭,你可知重阳节的斗鹌鹑比赛要找谁报名?” “今年由马员外主办,向他报名即可。怎么,你也想许愿啊?” “莫紫乔,你最好有心理准备,我最大的心愿就是让紫乔姑娘关门大吉,和将你逐出梅龙镇。”他忍着脚痛。 她火大了,卯起来骂:“小心眼的小男人,比小孩子还幼稚,只会欺负女人,你想听我的愿望吗?我要你天天洗三十个尿桶,吃饭、睡觉都在茅房进行。” 想比毒是吗?她可不会输他。 * “鹌与鹑相似,鹌的羽毛没有斑点,颈子和脚比鹑长;鹑的形状和小鸡很像,头和嘴巴都很小,尾巴短,毛色多为赤褐,有暗黄色的斑纹,和鹌不同品种,一般混称为‘鹌鹑’。”李诸祭如数家珍地道。 “你怎么会懂这么多?” “家母是鸟迷,我耳濡目染,多少懂一些。” “你也参加比赛吗?” “呃,每年重阳节的比赛都少不了我。你是知道的,我这个人喜欢刺激的事物。”但他的外表看不出来。 “重阳节往昔我都不在家,从来不知道这里还有斗鹌鹑的比赛。” “你今天撂下的话是真心话吗?” “莫紫乔一心想赢我,我偏不让她如愿。”他预备再挫她一次锐气。 “你已经赢她很多回了,这回让让她又何妨?”李诸祭总是不放弃化解两人仇恨的机会。 “不让!”他看不得她赢时得意的嘴脸。 “好吧!但愿你们平分秋色。” * 为了比赛,各方人马无不努力寻找最会打斗的鹌鹑,有人从外地购回年轻的公鹌鹑以高价卖出,因此发了一笔不小的横财。 “你说你花了多少钱买这只鸟?”马双飞不敢相信莫紫乔的大手笔。 “是鹌鹑,你以鸟称呼它很不尊重它哦!” “哎呀,不管啦,反正会飞、会唱歌的东西就叫鸟,你向孟大爷借五十两就是为了买这个小东西?”马双飞认为这些冤大头都疯了。 “这有什么?严季雍更阔,他花了三百两银子向肥婆婆买了三只从少林寺捉来的鹌鹑。” 马双飞劈头就说:“你们全被肥婆婆给骗了啦,什么从少林寺捉来的鸟,后山满山都是鸟,肥婆婆卖给季雍哥的鸟一定是从山里捉来的。” “哈哈!太好了,这回我稳操胜算了。” “你的鸟不也是肥婆婆卖给你的吗?我看同样是中看不中用哦,肥婆婆最爱诓人了。” “肥婆婆卖的鹌鹑太肥,我改向华大叔买的,双飞,你的季雍哥再也骄傲不起来了哟!” “万一季雍哥又赢了呢?你在梅龙镇将无立足之地。” “他不可能赢,他要真赢了,我就到北京城发展,天无绝人之路嘛,只怕到时他又会出其他阴招。” “光明磊落的季雍哥会出什么阴招?” “严季雍耍狠、耍阴最在行,算了,你已被男色所迷惑,看不清事实。” “紫乔,你有偏见。” “你怎么不去劝劝严季雍,是他逼人太甚,我是狗急跳墙。”以一个受害者而言,她的风度算是不错的了。 * 比赛当日,由马员外领着地方耆老任裁判一职,参赛者分初赛和决赛分庭抗礼。 初赛二十八人参加,到了决赛只剩七人,严季雍和莫紫乔的鹌鹑全进入决赛。 竞赛激烈自是不在话下,这次参赛者里有个钦差大人,更增加了比赛的可看性。 “快啄啊、啄死它,小心翅膀!左边、后面……小心,啄、啄、啄!” 这样的嘶吼声不绝于耳。 莫紫乔的鹌鹑被补鞋匠的鹌鹑弄瞎了眼,严季雍的鹌鹑也好不到哪儿去,同样挂了彩,最后胜出的居然是大爆冷门的李诸祭。 全场欢声雷动,无不争相道贺,这表示李诸祭许的心愿将倾全镇之力来助其完成。 “华大叔还说他卖给我的鹌鹑是去年鹌鹑王的后代,结果害我输得一塌胡涂。”她沮丧的道。 “生意人说的话能听,母猪会上树了。”马双飞掩嘴而笑,她猜得没错,莫紫乔不可能赢。 “什么生意人说的话不能听,我可是老实的生意人,不说谎的。” “你例外啊!” “好在严季雍也加入了惨败的一群。”扯平了。 “诸祭哥许愿了,咱们快去听听他说什么!” 两人挤过人群,竖耳聆听。 “不知道诸祭哥会许下什么愿望?”莫紫乔嘟哝着。 * 月晕而风,眼皮跳无吉事。 直到此刻,她还是没办法相信李诸祭会许下那样的愿望,她是不是在作梦啊? “不行,我得去找诸祭哥问个清楚。” “别问了,我刚从他那里来,我问了一百次,结果还是一样,”马双飞想骂人又不好意思骂。 “我不要嫁人,我不要嫁给坏心眼的大混蛋!”她盖起被褥哭了出来。 “季雍哥不是混蛋。”她想嫁还没这个福气呢! “我命苦,我命薄啊,为什么老天爷要跟我开这个玩笑?不算,不算,诸祭哥许的愿不算啦!” 当时李诸祭慢条斯理的说出他的愿望之后,现场一片冷息,少有人反应过来。 她不知道严季雍如何看待这件事,希望他能说服诸祭哥收回成命。 “我替你嫁好了。” “好啊,你真的肯?”莫紫乔转忧为喜,掀开被褥眉开眼笑,不是不能解决,只要找对人。 “我一直想成为季雍哥的妻子,如果你肯让贤,我会感激不尽。” 这个决定当晚被马员外和李诸祭否定,莫紫乔又成了愁眉苦脸的苦命人。 * 严季雍的心情也好不到哪去,他和莫紫乔之间把话全说绝了,才要结秦晋之好,他感到害怕。 明媚动人又如何?脾气不好是事实,但使他挣扎、不解的是,他的目光居然无法自拔的跟着她转。 从何时开始的? 爱一个人,与其朝夕相处是件多么沉重的事啊,光是想到,就让人震惊。 他不明白李诸祭为什么在斗鹌鹑比赛里做出了此等惊人之举,这不是李诸祭的作风。 一向按牌理出牌的李诸祭,牵这条红线有何用意? “我和她相冲!”他说。 “我知道。”李诸祭说得坦率,他有他的考量。 “既然知道还把我们牵在一块儿,你是希望我少活几年是吗?” 要他过每天斗来斗去的夫妻生活,不如做和尚算了。 “我认为你们不该像仇人一样,所以我突发奇想,我觉得你们很相配啊。” “哪配了?那个女人,一言一行、一颦一笑,只会让我头发疼,诸祭,收回成命吧!要我娶谁都成,就是别让我娶莫紫乔。”他没像现下一样求过人。 “希罕啊,我才不想嫁给你呢,我宁愿嫁给一颗树,也不嫁给你。” 也想替自己解围的莫紫乔一进李诸祭家的小抱厅,就听见严季雍嫌恶她的话,她火大了。 “既然我们都无意婚嫁,在这里就把话说清楚好了。”严季雍正乐得轻松。 “不可能的,梅龙镇斗鹌鹑的传统不容你们破坏,地方父老不会原谅你们的。” “诸祭哥,我们不合适,不然你娶我好了,我嫁给你,以后我们相亲相爱,过着幸福美满的生活。” 李诸祭笑了笑,“你要嫁给季雍,这是昨天定下的,地方乡亲父老兄弟姐妹都在看着这件事。” 莫紫乔苦恼的想躲起来。 “如果非要嫁,等我八十岁再嫁好了,反正又没规定我什么时候嫁人。” “对不起,你八十岁的时候,我已不在人世了,你就嫁给我的神主牌吧!” “你死了最好。”她情绪化的说。 “你们别吵了,成亲的吉时吉日我替你们看过了,下个月的初八,天赐良缘,早生贵子。” 一听早生贵子,两人不禁打了一阵哆嗦。 “他休想我替他生孩子。”她说。 “多的是女人愿意替我生孩子。”他反击。 “去找别的女人啊,告诉你,严季雍,如果你有一点点良知,请你照正当规矩纳妾。” “随我高兴。” * 莫紫乔仍在做垂死挣扎。 可街坊邻居却没打算饶过她,重阳节的心愿威力真的不容小觑。 主办人马员外发动人海攻势劝婚大队,轮番进驻紫乔姑娘,对她疲劳轰炸。 “严大人有什么不好?你配他是捡到便宜了。” “严大人前途光明灿烂,将来你有机会坐上一品夫人的位置。” 天知道她有多么不情愿! “紫乔,人要懂得见好就收,不要太高姿态。” “是啊,做了严夫人,就不必在外头为了几分钱奔波了,最重要的是不用刷尿桶了。” 不识相的大婶婆提起她在严府刷尿桶的历史,她心情硬是没法好起来。 拜重阳节心愿之赐,她不必到严府做苦工了,这是准严夫人唯一的好处。 她翻了翻白眼,“比较起来,我个人宁可选择刷尿桶、洗茅坑。” “紫乔啊,不要不知足,严大人会娶你,我们大家也吓一跳,要不是李大学士,哪里轮得到你。” “你去嫁啊!” “我也想享这个福啊,可惜没这个命。”她心有不甘的声音,大有舍我其谁之感叹。 “重阳节之后我的眼皮从没停止跳过,这桩亲事不会有什么好事的。” 享福?不受罪就很偷笑了。 她和严季雍之间有太多的不愉快,不是两、三天就可以平息的,未来的日子,她真是不敢想像。 * 同日下午,莫紫乔一个人骑马到她父母坟前上香,她有很多事想告诉她父母。 回程途中,她遇见一个卖花的老妇人。 “姑娘买花。” 她停下马,丢了一些银子在妇人的花篮里。 “姑娘,你的花。” 她正要走,老妇人叫住她。 “我不喜欢花,你卖给别人吧!” “为什么不喜欢花?是女孩都喜欢花啊,没有不喜欢花的。”老妇人满是风霜的脸上泛着笑。 “花会凋谢,我看不得花凋谢。” 老妇人露出只剩下几颗牙齿的笑容,“以前,我也认识一个不喜欢花的女孩。” “是吗?” “她每年都会经过这条路来上坟。” “现在不来了?”莫紫乔以为老妇人寂寞,喜欢拉着人聊天打发时间。 “五、六年没来了,她和你一样,经过我这里时会给我一些银子,然后不拿花。” “婆婆对那姑娘印象很深刻?” 老妇人点点头,“她是宫里的格格,我曾问她来上谁的坟。她只是很感伤的叹一口气,似有什么沧桑。” “婆婆怎会知道她是格格?” “她一连上了几年坟,后来她亲口告诉我的。” “格格也有民间的朋友。” 难得,这在皇城可是不寻常的事,上坟也得有交情,不是随便上的。 “听说她病了,”老妇人说。“所以才不再来上坟。” “那位格格是谁的格格?”她有几分好奇。 “是雍正爷的格格,听说是最小的格格,我认识她时,她还待字闺中呢,是个老姑娘了。” “雍正爷……上一代以前的事了。”那位格格到底是来上谁的坟? “你今天说你不喜欢花,让我想起了她,说来,你们俩还长得有几分相像呢!” “是吗?”她淡然一笑。 “你家住哪?” “梅龙镇。” “离京城不远,来上谁的坟?” “爹娘的坟,常来,却是头一回遇见你。” 老妇颔首,“我很少下午来卖花,早上花朵精神些,卖相好。” “难怪,没见过你。” 老妇人朝她挥了挥手,“我也要走了,后会有期。” 一份奇怪的缘分,一次巧合的邂逅。 第六章 雁孤飞,人独坐,看却一秋空过。 瑶草短,菊花残,萧条渐向寒。 帘幕里,青苔地,谁信闲愁如醉。 星移后,月圆时,风摇夜合枝。 五代 冯延巳 更漏子 因为不是心甘情愿的婚事,所以一切从简,什么纳采、问名、纳吉、纳徵、请期、亲迎——能省则省。 婚后的两人,和婚前没啥两样,像是只为给众街坊一个交代,结婚又似没结婚。 水火不相容的两人自然不可能同房,一个住原来的南轩,一个则选了东厢房,一副井水不犯河水的模样, “大姐姐,不刷尿桶了?”严家瑛找她说话解闷。 “是啊,刷烦了不想刷了。” “季雍哥不让你刷了是吗?那我去拜托季雍哥给我刷,好好玩!” “瑛儿。”她拦住严家瑛,想起瑛儿舔尿桶的往事。 “呃?”严家瑛偏头问。 “还想不想变成袜子?” 她沉吟半晌,“不想了。” “为什么不想了?” “季雍哥说袜子不能讲话,我受不了。” 莫紫乔掩嘴一笑,“那就变成一只鹌鹑好了。”她想起严季雍的话,转移瑛儿的注意力。 “鹌鹑啊……” 果然引起了严家瑛的兴趣。 “是啊,小鹌鹑很可爱的,如果你想变成鹌鹑就不能去刷尿桶。” “为什么?” “尿桶很臭呀,鹌鹑爱干净,很怕臭的。” 严家瑛听得入神,反问道:“那我要怎么变成一只鹌鹑?是不是要住到大树上?” “嗄?怎么变啊,我还没想到耶。” “大姐姐,你快想嘛,想到后告诉我。” “要花点时间,你要听话,不能胡闹,你听鹌鹑在唱歌了。”她侧耳凝神聆听。 严家瑛学她的动作。 “真的耶,大姐姐,你真好,不像阿震。” “不像谁?”莫紫乔没听清楚。 “不像……大姐姐,怎么鹌鹑不叫了?” 莫紫乔带她往树丛走,拨了拨树叶,一窝鹌鹑蛋就在眼前。“蛋宝贝的母亲出去找东西吃了,所以不唱歌了。” 严家瑛轻轻碰了下鹌鹑蛋,“会不会痛?” “不会痛,它们很安全,可是你要记住不可以打扰它们哦。” “我知道,我以前也养过蛋的,可惜,可惜……”严家瑛垂下脸,眼泪挂在眼眶。 “怎么了?好好的又哭了。”她发现,严家瑛真的很爱哭,像个泪坛子。 “我不要变成鹌鹑、我不要变成鹌鹑。” 严家瑛突然情绪失控是她始料未及的,发狂的严家瑛直往槐树冲去,用头撞树干。 “瑛儿、瑛儿!你冷静点。” 严家瑛的力气太大,她实在拉不住,只好大嚷搬救兵。 严季雍从书房出来,平日照顾她的奶娘胡嬷嬷亦从厨房赶来,严季雍抱住严家瑛,柔声哄道:“好了、好了!没事了、没事了,乖乖,没事了。” 严家瑛全身打着哆嗦,好像处于冰天雪地里,嘴唇发紫,面色苍白。 “不要……不要……”严家瑛嘴里喊着。 “乖,没事了,季雍哥在这里,没人敢随便欺负你,没事了,你看,这里的人你全认识啊。” 严家瑛看了她们一眼,“是认识,大家都认识……” 约莫一刻钟后,严家瑛才安静下来,依在严季雍怀里,不再尖叫。 “胡嬷嬷,把侄小姐带回竹轩休息。” 胡嬷嬷扶起严家瑛缓步走向竹轩。 严季雍的这一面是她不曾见识过的,温暖、冷静、和善,懂得安抚人。 “什么刺激了瑛儿?”他板着面孔问她。 她回过神,友善、温暖,从来都不是他面对她时的态度,她有自知之明。 “一窝鹌鹑蛋。”她淡淡的说。 “什么?” “瑛儿不想变成袜子了,我问她要不要变成鹌鹑,我见她兴趣浓厚,就带她来看这一窝蛋,谁想得到一窝鹌鹑蛋也能让她发病。” “你少出馊主意就不会有事。” 又怪她,她莫紫乔好像只会做错事、出状况! “我也是学你的。” 她真的很无辜,陪伴一名心绪癫狂的人,比想像中难,她自问已经尽力了。 “学我什么?我看你喜欢自作聪明。”他不客气的指责。 她抿了下嘴,“不想理你。” “我现在是你的丈夫,你不想理我也不成。”他说。 她觉得不可思议。 “你以为你是谁?丈夫又怎样,一丈之内是我夫,一丈之外——对不起,请你当我是陌生人。” 他粗鲁的将她拉进胸前,低下头吻住她,先是轻轻吸吮她的唇,然后加重力道,灵舌探入她的嘴内。 “唔……呃……” 她挣扎着,两颊臊红,直到他放开她。 “是夫妻,还是陌生人?” “仇人!”她瞪视他。 他仰天大笑,“试试看,一丈之内才是你夫,那我就把你拴在一丈之内,看你认不认我这个丈夫。” 她以手臂擦了擦被吻肿的红唇,“无聊!” “把紫乔姑娘收了,我严季雍的妻子岂可在外抛头露面,安分点!”他不想发脾气。 “你真是得寸进尺,我开铺子干你何事?要我别抛头露面,除非你也做得到别抛头露面。” 他不以为然地道:“男主外,女主内,你说什么浑话?” “我不是甘愿嫁给你的,什么主内、主外,不干我的事,你想找个主内的女人就去找吧!别指望我。” “你怎么如此难以沟通?我们虽不是甘愿成亲的夫妻,可我认了,你不能也认命吗?” 他调适了许久才有这层领悟,互相为敌的生活令人齿寒,也许他该修正自己。 “太迟了。”她说。 “什么意思?” “从你退了我的货开始,我们就不可能好好相处了,别提后来闵芝的事件,你的得理不饶人,让我恨你。”她老实直言。 他愣住。 “没想到你如此在意?” “废话!倒楣的人是我,出丑的人是我,刷尿桶的人也是我。” 她想忘都忘不了。 “大不了我把那三十疋布买回,尾款多少?我一次付清,明天让史军去取货。” 她不食嗟来食,“不必了,我不接受施舍,尤其是你的,请你不用假好心。” “我是真心的。” “太迟了!”说完话,她即离去。 有些气,有些恨,有些怨,不是说解就能解的。 * 莫紫乔阻止史军和家丁搬那三十疋布。 “夫人,这是大人的意思,你就别为难我们下人了,要是办事不力,会受罚的。” “要罚就叫他罚我好了,又不是没被罚过,顶多再刷个十天半个月的尿桶。”她没意见。 “夫人,你还是让我们把这些布疋拿回去吧!若您有不同的意见,回头再和大人商量。” “抱歉,你回去告诉你们的大人,这些布疋已经有买主了,我没法让你们拿回去。” “夫人——” “小柿,送客。”莫紫乔拨了拨算盘珠子,不想赘言。 小柿不好意思的看向史军,“史总管,真的很抱歉,这些布疋真的已经有别的买主了。” “希望夫人回去后向大人解释……”史军很紧张。 “不会拖你们下水的。” 史军一行人走后,小草问道:“大小姐,这些布疋真有买主了吗?” “是啊,我决定把它们送给城隍庙里的乞丐。” “什么时候决定的?怎么没听你提起?”小柿问。 赔了不少银子的三十疋布,严大人想覆行合同的收回严府,大小姐为什么不同意? “刚刚决定的。” 严季雍把她想成什么了?高兴时摸摸头,不高兴时射她冷箭? “便宜了那些乞丐。”小草说, “我还想运往北京城分送给城里的孤儿寡母呢。” 她自己十岁就没有了爹娘,特别了解那份辛苦,要不是她懂得钻营,今天早已饿死街头。 * 两手空空回严府的史军,严季雍立刻明白怎么回事。 “夫人说有了买主。” “谁?”他直觉她骗他。 “夫人没说。” “我要她覆行合同。”他言词威严的道。 “我想大人恐怕要小心处理,免得两败俱伤。”史军这段时日看着他家主子和莫家姑娘斗来斗去,有些忧心再这样下去会玉石俱焚。 “我会谨慎。” “大人,女人都喜欢听好听的话,如果大人肯放低身段,说些甜话,也许夫人会心软。”史军忍不住献计。 “她不吃这一套。”他主观的认为。 * 马双飞真诚的对莫紫乔说出她的建言。 “你能嫁给季雍哥是三生有幸的事。” 她想嫁还嫁不到呢!她曾经妒恨过,也曾经想过要从中作梗,是她信的神给了她宽恕的力量。 菩萨要她一切随缘,因为该是她的跑不掉,她听进去了,这是庙里解签诗的人告诉她的。 “这种话我听多了。” 成亲前,成亲后,不停的有人这样提醒她,好像她条件有多差,高攀了严季雍。 “你怎么能这么无动于衷?” “经历了太多事,你要我如何反应?难道矫情才是我该有的唯一态度?” 她觉得大家对她很不公平,只因为她的出身不如他,就该受这个罪吗? “季雍哥是就事论事,没错,他要你刷尿桶是过分了点,可也是你夸下大话在先,将季雍哥惹毛了。” “他可以不要那么严厉的,这些日子以来,我所受的委屈是你没法想的。” 她决定不原谅他。 “你不怕季雍哥向外寻求慰藉?”女人都怕她的男人另有新宠,她不信莫紫乔真能忍受。 “很好啊,我祝福他,真的。” 马双飞暂时不再相劝,毕竟清官难断家务事。再者,她自己也有自己的烦恼。 “严府有个得了癫病的女孩是吗?”马双飞改问。 “瑛儿是因为受过刺激才会变成那样的,你怎会知道这事?瑛儿深居简出,应该不会有外人知道她有癫病啊。” “青青告诉我的。” “又是小草告诉她的?” 马双飞颔首,“诸祭哥认识她。” “不清楚,你从哪里知道诸祭哥认识瑛儿?” 莫紫乔总觉得瑛儿年纪轻轻却身不由己,很可怜,所以动过帮助她的念头,那天发病前,她曾听见瑛儿讲过阿震这个名字,阿震是谁?会不会和她的病有关? “一次季雍哥和诸祭哥闲聊,我听到的。” * 隔天下午,莫紫乔特地跑一趟李府,询问李诸祭他所知道关于严家瑛的事。 “你认识一个叫阿震的人吗?”她开门见山地问。 “阿震?”他反覆推想,“不认识,他是谁?” “无意间听见瑛儿提起这个名字,我认为他和瑛儿的癫狂之症有关。” “阿震……你问过季雍了吗?” 她摇摇头,“不想问他。”她不喜欢让他觉得他们可以和睦相处。 “吵架了?”他一笑。 “吵架是家常便饭,不吵才怪,我不想说他的事。”她闷闷的说。 “季雍是个好官,学养俱佳,你跟着他,不会后悔的。紫乔,放下偏见,给彼此一个机会嘛!” 怪哉!走到哪,哪里都遇得到褒扬严季雍的人,她为什么没有这么强烈的感觉? 她麻木不仁了吗? “好官不一定是好丈夫、好朋友。” “可是也许他是好丈夫、好朋友啊,是你不肯给他机会彼此了解。” “够了,我想谈有关瑛儿的事,不是我和严季雍的夫妻之道。” 当她受苦时,这些夸严季雍的人有没有站出来替她说过一句话? 也许有,但效果不彰,可见严季雍对她多么狠心,为什么这么多人要她原谅他?她不明所以。 “瑛儿,去年元宵时还好好的,几个月后情况就不好了,为情所困走不出来,大体就是那样,癫癫狂狂,人事不知。这样的病世上难有具体的解药。” “可有印象瑛儿去年元宵和谁走得最近?尤其是男的。” 李诸祭想了一会儿,“隐约好像有,但是很模糊,约莫二十岁左右的年轻人。” “很可能就是阿震。” “你最好告诉季雍,他大概认识瑛儿的朋友。” * 放在马车里的三十疋布让人连车带布一把火给烧了。 “大小姐,昨晚我把布疋先放进马车里准备今天一早送去城隍庙的,也和做衣服的师傅约好,预备替庙口附近的乞丐量身制衣的。这火大概昨晚就烧了,全成了灰烬。”小柿心里自责得紧。 “去库房再搬三十疋布来,一诺千金,我不能寡信。” “大小姐,又会赔钱……” 她看得很开,“老天爷要我赔钱我也没办法,去,照我的话办。” 火烧马车布疋的事很快传得人尽皆知。 严季雍主动办这个案子。 “不用了,也许是小鬼玩火不小心失手点燃了马车里的布疋。”她婉拒他的好意。 “那么晚了会有什么孩子在街上闲晃?”他分析地道。 她不语。 “你是因为我,所以不想查这件事?” 她不否认,“我倒觉得那把火烧得非常好,省去我不少麻烦。” “不是有新买主要那些布疋?” “我开的是布庄,要布还怕没有?顶多再拿出另外三十疋布,不痛不痒。”为了面子,她说得潇洒。 “我要买那些布,你为什么不卖?我们刚认识时,你一直想把它们硬塞给我的呀。”女人心,海底针。 “此一时也,彼一时也。”她冷冷的道。 他整个人愣住,为她充满敌意的态度凄然,反省之后,他很清楚这一切是他自找的。 “你真记仇。”他笑笑,笑里有苦涩。 “已经告诉过你了呀,我记仇,你记恨,很公平。”她不吐不快地道。 “一点都不公平,你带着仇恨嫁给我,除了怨怼没有其他的,以后数十年,我们要如何走下去?”他咆哮地道。 她没想过那么远的事,“你要怪去怪诸祭哥,问他为何许下那样的重阳心愿,不然,你可以寄望来年啊,明年重阳节做个鹌鹑王,好把我休了。” 他摇摇头,俊脸黯然。“你怎么可以这么轻易说出这些话?”在他对她有异样情愫之时。 “少假惺惺了,再装就不像了。”她取笑他。 他无奈涩笑,被自己织的网困住了。“我认真的时候你说我假,真是天下第一讽刺。” 她不懂他的心,只当他发酒疯,虽然说这话时他并没有喝酒。 “好了,没别的事了吧?我很忙,请你让让。” 他迟疑了下,侧身让她离开。 秋天要结束了,他和她的关系也将步入冰雪的冬天吧!他真的知道,这个局面是他自己一手造成的。 他望着她离去的背影,“没关系,总有一天我会改变你的心意。” “大人,有黄门快马通知您速速进宫,似有要事。”史军进来禀告。 他已猜到皇上找他有什么事,三个月前,他会很高兴皇上下旨派他采访民情,可今时非昨日,他和紫乔的关系还是这么僵,他一走,不知何时才会回来,许多事,他能扭转多少? “有听说是什么事吗?” “好像皇上要指派大人视察江南七省,下个月就要起程,京城名捕皇甫光磊将与您同行。” “皇甫光磊?” “最近窜起的大红人,皇上很倚重他。大人,您看是不是要婉拒皇上?” 严季雍问:“为什么这么问?” “大人和夫人的感情尚不稳定,您这一走,我怕会有不好的事发生。” 连史军都看出了他的悲哀。 “我不能抗旨。” “皇上会体谅的。”史军把皇上看作寻常人士。 “皇上是看大格局的人,不会允许臣子为儿女情长所左右。”他不乐观。 “大人,若您真要成行,我会替您看住夫人的,还有李大学士,他也会帮忙。”史军是个好人。 他愁笑,“不需要,人的心若不在了,看住肉身有何用?不如成人之美。” 第七章 严家瑛又发病了,这回莫紫乔不在场,少不了严季雍一阵安抚才止住严家瑛的纷乱。 莫紫乔听说严季雍要进京见皇上的事了,也知道皇上准备派他去江南七省视察民间疾苦。 莫紫乔一阵没来由的心慌意乱沉淀心坎,一口气像要透转不过来。 她皱着眉心,为自己的伤怀而疑心,心底的黯然是为了什么? 倘若,她真的恨他、怨他,不是应该迫不及待他的离去吗?为何没有欣喜若狂,反而有种受伤的感觉? 没有他在的严府,重责大任将由她扛,本来非难事,可府里有个癫狂的瑛儿,万一她发病……不敢想像能如何处置。 “大小姐,这些布疋是马员外订下的家丁服,咱们要不要送点别的东西,或是给点折扣?”小草捧着帐本问。 “送套夏天盖的被子吧!给双飞小姐也送一套,这些年马员外给咱们的照顾一直不少。” 小草见主子愁容满面,悄声问道:“大小姐有心事?” “祥大夫里可有专治癫病的大夫?” 小草答道:“有啊,不过癫病很缠人,不好治,大小姐想替严家侄小姐请大夫?” “总要试试,不然严大人一走,瑛儿的病我怕我应付不来,徒增困扰,对瑛儿也不好。” “严大人真的要走?”小草以为还不一定。 “看来是真的,好在我们没什么感情,否则恐怕要揪心裂肺一场。”她嘴硬地道。 她明明在意,又装作不在意。 “会不会离开很久?”小草替主子着急。 “谁晓得,我连他要走的消息都是由旁人嘴里知道的,他啊,最是无情,我是看透的。” 不然两人不会见面如见仇人。 “万一大小姐有了身孕呢?岂不辛苦!”小草想得远。 莫紫乔愣了下,想大笑都笑不出来。“不可能。” 她回答得太快,小草吃了一惊。“为什么不可能?” 她正要说什么,马双飞跨进铺里,面有忧色,心有千结。 “紫乔,能不能借一步说话?” * 两人找了间客栈点了茶点,边吃茶边聊,两人皆有烦恼,茶喝得多,点心吃得少。 “怎么了?” “我怀疑阿震就是诸祭哥。”马双飞想怨天尤人。 “你怀疑?这非同小可,你可有证据?”她记取了闵芝给她的教训。 马双飞摇摇头。 “你的疑心从何而来?” “今天早上我陪爹到严府,诸祭哥也在场,还有严家侄小姐,她冲着诸祭哥喊阿震,喊了许多声。” “诸祭哥的表情呢?”她想知道。 “面无表情,最多只是笑笑,紫乔,怎么办?上回你问过诸祭哥认不认识阿震,他说不认识不是吗?为什么现下他成了阿震?” “没有可能啊。” 太吊诡的事小心求证有其必要性,她不想再摆乌龙,万一弄错就不是刷尿桶可以解决的。 “我怕诸祭哥真是阿震。”马双飞咬了咬下唇。 玲珑剔透的莫紫乔,旋即明白了马双飞的心意。“你这么关心这件事,是因为你对诸祭哥动了心?” 马双飞红着脸,想正面承认又怕惹来嘲笑。 “你别胡说。” “这又不是什么丢人的事,喜欢一个人并没有对与错,喜欢就喜欢呗。” “如果他真的是阿震呢?” “你在乎吗?”她若爱他,不在乎他是谁。 “我爹会在乎,他不可能接受这样的女婿,我若忤逆他,就只有断绝父母情。” 莫紫乔自我解嘲地道:“这么说来,我这个无父无母的孤女最幸福了,没人管。” “你现在有丈夫管。” “他管不着我,过几天他一走,我更悠闲。”她苦笑。 马双飞突然想到什么似的问道:“能不能问季雍哥?” “阿震的事?” 她和严季雍已经好几天没说话了,要她打破僵局,不如叫她去死。 没办法,她就是好面子,不肯先低头。 “好不好啦?帮我打听阿震是不是诸祭哥!” 莫紫乔撇了撇嘴,面有难色。“不如你自己去问嘛,他是你的季雍哥啊。” “我担心诸祭哥知道我多事会不高兴。” 莫紫乔左右为难一阵。 “好啦,我看情况行事。”她勉为其难的答应。 “谢谢你,好心会有好报的。” 是吗?怎么她这几个月恶运连连不说,连个贵人都没见个影。 * 莫紫乔写了张纸条搁在书斋的案上。 短短一句,阿震是谁? 严季雍被问得没头没尾,只好亲自向留下纸条的主人询问清楚。 “你问的是哪个阿震?”他很高兴她肯跟他互动了,哪怕只是张纸条。 “有很多个阿震吗?”她没想到他会来找她,所以心跳如擂鼓,似要窒息。 “碰巧我就认识两个。”他说。 “哪两个?” “先告诉我,你为什么想知道阿震的事?” “是双飞要我问的,想答就答,不勉强。”她以不耐烦掩饰她内心的澎湃。 “我没有不回答。”他忙不迭地道。 “那就快说啊。”她暗喜。 他没辙,比较在乎的那一方通常处于劣势。 “一个阿震是诸祭的字,另一个阿震叫卜震,解答你的疑惑了吗?”他殷切的道。 “诸祭哥也叫阿震?”她没想到。 “是的,诸祭字单名一个震,有时候朋友以阿震称之。” 她今天看起来没有那么防备,刺猬的刺隐藏得很好,他开始奢想,可能她有点在意他将要远行。 “还有一个叫卜震的,又是谁?”这才是关键人物。 “北京城里有名的草药商,是个出名的牙人,开了一间牙行,双飞问他作啥?” “双飞关心的是另一位阿震,不是牙人卜震,算了,我跟你说这些做什么,反正你也不会懂。”女人的心思他哪里明白,死板板的人,只会欺侮她。 “卜震得罪你了?” “我怀疑他和瑛儿的癫病有关,你是瑛儿的堂哥,怎会没注意瑛儿和卜震间发生过苦恋?” 严季雍叹息,“你又来了,还没证实的事说得这么早,万一误会人家了呢?” 她尴尬一笑,“猜测也不行吗?” “我知道你没有恶意,可是卜震会怎么想?如果他认为你恶意中伤他,暗中报复呢?” “别小题大作,反正你都要去江南了,说这些话是要教训我还是提醒我?”莫紫乔心情低落的说。 严季雍打量着莫紫乔,她看起来有些不开心,好像瘦了些,难道她不希望他去江南? “如果你不高兴我去工作,可以……” 她打断他的话,“我没有不高兴你去江南,也许我该谢谢你的远行,这样我就不必为了该如何同你相处而伤神了。”她口是心非地道。 一个女人最可悲的事莫过于想留住她的丈夫而开不了口,开了口却又留不住,丈夫无心无情是女人最大的悲哀,独守空闺亦是。 “你就是这么巴不得我消失?”他被刺伤了。 “是你自己要接圣旨的,扯到我这里作啥?”她撇清关系地道,有些情绪太沉重,她现下不想面对。 他微愠,“无情的女人。” “你说什么?”她被骂得很冤。 “我说你无情冷血。”他再说一遍。 好熟悉的台词,不久前她也这样形容过他,那时她是天下最倒楣的女人,不只货被退还沦落至严府刷尿桶。 她求过他,他无视于她的哀求。 “跟你学的。”她回嘴。 “此言差矣!” “我刷贵府尿桶时,如果你肯发挥爱心,我现在会把你当恩人好好膜拜。” “什么贵府?现下严府也是贵府,你既然嫁给了我,就不该有分别心。”他想弥补。 她不语,转身欲离去,双飞肯定急着知道诸祭哥到底是不是阿震! “你去哪?”他问, “不是去干坏事,你就别问这么多了。” * 寒风吹来,路上行人无不瑟缩成一团。 莫紫乔想着严季雍方才的态度,她承认她被迷乱了。 这几个月,她天天咒骂他,天天希望他没有好下场,每每想到他被恶整的惨样,总能令她窃笑在心头。 虽然,他还没有真正被恶整过。 她发现自己在不知不觉之中对他产生了异样的情怀,在恨他与爱他间挣扎、拔河,不知该如何消除对他的埋怨,却控制不住对他的在意。 他们就要分开了,分开之后的日子和现在一定会不相同,但心情呢? “紫乔,你在发呆?” 她回过神,对马双飞虚弱一笑。 “阿震的事我替你弄清楚了。” 马双飞忍不住紧张,“是不是和我怀疑的一样?” “诸祭哥确实叫阿震,震是他的字。” 马双飞垮下肩头,心凉了一大截。 这么一来,她若想和诸祭哥在一起,就没那么容易了,爹会怎么想?严家侄小姐该怎么安排? “看来没什么希望了。” “另外还有一个阿震,卜震,是北京城有名的草药中间商,开了一间大牙行。” 马双飞松了一口气,“也不早点讲,害我难过得想哭。”她微嗔道。 “你自个儿不去问诸祭哥,还敢怪我!”她取笑马双飞。 “诸祭哥还不知道我对他有意思,先瞒着吧!我要先弄清楚他的心意,免得先说破之后,对方无心,以后见面尴尬。”她丢不起脸。 “你打算瞒多久?” “放心,不会到地老天荒,我这个人很敏感,只消旁敲侧击就能明白诸祭哥的心意。” “这么厉害?教教我如何旁敲侧击法。”她也想敲一敲、击一击,严季雍对她是否也有情。 “假装生重病,病中最能见真情。” 装病?身强体健的她能生什么病?“一定要生病才能试出所以然吗?” “当然,我要看看病得快死掉时,诸祭哥会不会真情流露,会不会爱我像爱他自己一样。” * 回严宅途中,她一直想着这个问题,她是否也该学双飞一样装病试炼真爱?万一自取其辱呢?值得吗? “大姐姐,小鹌鹑跑出来了哟。”严家瑛压低嗓音神秘地说,一边拉着莫紫乔的手。 “是吗?你去吵它们哦?” “没有、没有!我没吵过它们,是它们自己跑出来的,大姐姐,你快来看。” 鹌鹑窝里有三只幼鸟,本来应该有五只幼鸟的啊,另外两只呢? “大姐姐,我什么时候可以变成鹌鹑?飞、飞、飞……我要飞、飞、飞!”严家瑛做出飞翔的举动。 “瑛儿,阿震来看你了,你要不要去见他?”莫紫乔随口探问她的反应。 果然,严家瑛停下动作,迷惘的看着她。“阿震啊……” “是啊,阿震是你的朋友,他来看你了。” “阿震最坏了,咦……不对啊,阿震哥会弹琴给我听,阿震哥……带我飞、飞、飞……” “阿震哥不会弹琴,他是卖草药的啊。” “不是啦,阿震哥会弹琴,他那天才弹过的。” 莫紫乔明白,严家瑛所说的弹琴阿震是诸祭哥,诸祭哥会弹琴这事她知道。 “瑛儿,我们不要变成鹌鹑了,不好玩。” “为什么?鹌鹑好可爱呀,它们会飞、飞、飞……我要飞、飞、飞,飞去找阿震。” “你想找阿震吗?”莫紫乔顺水推舟。 严家瑛点点头,“阿震……不会弹琴……不对,不对,阿震哥会弹琴……”她摇了摇头,“我搞胡涂了。” 莫紫乔怕她发病,赶紧道:“别想了,阿震走了。” “阿震走了,他为什么走了?他为什么不等我?”她开始哭,像个孩子一样。 “走,咱们去祥大夫,你这病非得治好不可。” 严家瑛站在原地不走,“我不走,我要飞、飞、飞,大姐姐,你也不要走。” “好、好、好,我不走,我们换个地方玩,我们站在这里会吵到鹌鹑。” “玩、玩、玩!大姐姐要带我去玩了。” 莫紫乔同情地看着瑛儿,卜震真是害死人,解铃还需系铃人,或许她有必要找卜震了解一下情况。 * 严季雍朝中同僚说要替他饯行,他邀莫紫乔同行,她没有拒绝,吃饭是小事,此行最大的目的是找到卜震的牙行,替瑛儿出一口气。 气一定要出,否则瑛儿的病不会好。 两人骑马并辔,这是她的提议,骑马速度快些,坐马车恐要天黑才到,她可不想留宿外地的客栈,两人分房、同房都是麻烦事。 骑马最好,一天来回,天微亮就出发,晌午进城门。 “你不跟我去悦然客栈?”他不悦地道。 她颔首,“申时在此见面。” “你上哪去?” “卜震的牙行,我非找他把话问清楚不可。” 他跳下马背,亦拉她下马,几不经思索的,伸出大掌擒住她。“吃完饭,我们一道去。” “不要,我又不认识你的那些同僚,我不要去。”她很固执,甩开他的手。 他拉她入怀,霸道的锁住她的身子。“不许!” 她挣扎了下,又不敢动作太大,街上行人太多,引来围观人潮就不好了。 “你干什么啦?” “他们很想见你,我的新婚妻子。”他在她耳畔轻呼。 “我不想见他们。”她怕被评头论足。 他握住她的手,含笑地道:“既然来了,就别走。” “他们会笑话我。”她像只慵懒的猫儿抵在他宽阔的怀抱里,不再反抗。 “不会,他们不敢,他们会喜欢你的,你要对自己有信心,你一直很自信的,为什么面对我的朋友就转性了?” 她娇嗔地道:“你能不能不要抱得这么紧?大家都在看了,我很怕羞的。” “我们是夫妻,不用怕羞。”他笑道。 她亦噙着甜笑。 “你真的要带我去?”她呢喃地道。 他抚了抚她柔嫩的小手,“要我怎么证明,你才相信呢?傻丫头。” 她喜欢听他唤她傻丫头,虽然她一点也不傻,可这种昵称是甜蜜的悄悄话。 他们共骋严季雍的黑色骏马,将莫紫乔的牝马托交城门旁的马车夫看管。 悦然客栈全是替他饯行的朝中大臣,他们着轻装便服,每一个和严季雍似都熟稔,大伙儿先是笑责他成亲也不通知,偷偷的把新娘子藏起来。当然,在见着莫紫乔的容貌之后,无不羡慕不已。 “新郎倌要多喝两杯。”尚书刘大人嚷着。 “是啊,就当是补办喜筵,今天新郎倌一定要喝醉。”礼部方大人附议。 “喝醉了才能人洞房。”大家七嘴八舌地嚷道。 就这样,席间,严季雍被灌了不少酒,莫紫乔也不例外,他们灌她,严季雍帮她挡下不少,所以酒过三巡,严季雍已醉了一半。 饯别宴成了劝酒宴,莫紫乔心情不坏,兴致高昂,也许是因为他们现在这个样子,真的很像夫妻吧! 他醉了,她也醉了。 * 不知是谁将他们俩送进楼上厢房的。 躺在床上的两人,先是相视一笑,然后是哈哈大笑。 “你变成两个……三个了……怎么这么好玩……” 她彻底的醉了,侧身抬手捏了捏他的双颊。“不对啊……只有一个……” 话声才落,一张说着酒话的红唇被他密密的封住,灵活的舌狂野地侵入她的嘴里,以酒壮胆,大胆挑逗。 “我是不是醉了……”她好不容易迸出这句话。 他伸出健臂圈住她纤细的腰肢,让两人的身子紧紧的贴合。 “你好坏……”她在他耳边细语道。 “我知道。”他含笑地吮着她雪嫩的肌肤。 渴慕的欲火如燎原的星火,迅速在他的下腹窜开,焚火似的近乎疼痛。 隔着衣衫的绢丝,两人厮磨着,敏感的部分暧昧亲昵的蹭触着。 芙面盈笑,给了他鼓励,美好的身子撩起他的欲望,他不想压抑。 她娇喘连连,有一种不知名的闷慌在她心底泛起,强烈到无法招架。 “好难受——” 也许酒醉是一件好事,在羞死人的夫妻之礼上,她不至于退缩回傲慢的莫紫乔。 她凭感觉回应他,唯有如此才能得到欢愉。 她不要这种似有若无的蹭触,她的身子好热;随着急促的娇喘,他解开了她腰间的系带,直至她动人欲念的春色映入眼帘,惑荡他心…… 男性好看的嘴不再轻饶她,灵舌舔弄、欲尝尽她的幽香,不满足的手指,肆虐她的娇嫩。 水蜜的美人让他心智涣散,她是他的妻,早该进一步占有她的身。 沉魅迷人…… 第八章 风约青云贴水飞,(ps:原书如此,但是偶查到的是“风压轻云贴水飞”) 乍晴池馆燕争泥。 沈郎多病不胜衣。 沙上未闻鸿雁信, 竹间时有鹧鸪啼,(ps:“有”一作“听”) 此情唯有落花知。 五代 李璟 浣溪沙 一抹娇媚轻浅的梨笑泛上唇边。 天亮了,莫紫乔做了一个好美的梦,梦中她和严季雍成了真正的夫和妻。 她睁开眼,头疼欲裂,醉酒让她发疼,醉酒让她忘情媚唤地一夜承欢。 该死了,全身骨头像是给拆了重组似的。 咦……她身上的衣服呢?她怎会光着身子躺在陌生的床上?她翻身,困难的起身,穿回放在床头的衣裳。 这时,严季雍打了一盆水推门而入。 “醒了呀。”他神清气爽的道。 “这里是哪里?”她记得她昨天喝了不少酒。 “悦然客栈的客房。”他将打湿的布巾递给她。 她接过拭了拭面颊,“好冰的水。” “洗洗精神些,你还好吧?”他凌厉谨慎的看着她。 “不好,全身都不舒服,我怎么会在这里?是你把我抱上来的?” 他笑着摇头,“应该不是,我喝醉了,你也醉了。” “什么?我们都醉了?可是……可是……”她说不出话来,勉强地道:“可是……谁脱了我的衣服?” “你不记得了?” 她尖叫:“老天爷啊,我被非礼了。”她没脸见人了,奔向床,穿上鞋子,就要往外跑。 他从后抱住她,“冷静点,丈夫非礼妻子是天经地义的事,你别害羞。” 她僵住,转身看他。“是你非礼了我?” 他颔首,心情大好。“我们现在是名副其实的夫妻了,你莫再说我们是陌生人的话。” “好奇怪,我怎么忘光光了。” 头脑不记得,可是身体都记得,两人间的合欢是那么的融洽,配合得天衣无缝。 “如果你不反对,我可以立刻勾起你的记忆。”他半玩笑、半认真的提议。 “你又想非礼我了?”她傻傻的问。 “以后我恐怕要常常非礼你。”他被迷住了。 她突然想起什么似的,“不行,我忘了要去找卜震的事。”她挣开他,以最快的速度梳洗完毕。 “卜震的牙行在王爷府附近,我陪你一道去。” * 在悦然客栈用了早膳,两人立刻前往卜震经营的牙行。 牙行还没开门,严季雍问牙行隔壁的米行。“卜老板什么时候来开铺?” “他啊……不过正午是不会来的,不过伙计会先来。”米铺老板说。 “卜老板这么晚才来铺里,这牙行生意会好吗?”莫紫乔看了看发亮的招牌。 “阿震近来染上抽大烟和狎妓的毛病,中午能起来已经很偷笑了,至于生意,马马虎虎啦,不过没有以前好了,你看这条街上,不只阿震的这家草药牙行,这一行生意大概很有赚头,草药牙行不少,全想分一杯羹。” “卜老板住的地方在哪条胡同?”直接登门拜访比较快。 “阿震现在有家也不回了,多半是在温柔乡里醒来,醒来后就直接到铺里了。” “所以非得在这里等啰?”莫紫乔嘟哝着。 “阿震以前没这么颓败的,他家里头还有房妻子守着呢,真是可怜了。” “卜老板的妻子都不管他吗?”莫紫乔瞪大眼。 “管啊,可是哪里管得动,阿震老嫌娶了个丑八怪,埋怨得紧呢!” “既然不满意,当初为什么要娶呢?” “父母之命啊,是恩人的女儿,不娶对不起人家,娶了却对不起自己。” 米行老板话里好像有无限叹息,男人一般是替男人说话的,娶妻不如己意成了纳妾的藉口,卜震狎妓,肯定也是以此为自己的负心脱罪。 “卜老板可有因此搭上什么良家妇女?”他套话地道。 米行老板想了想,多亏他这人话多,否则真不知道要花多少时间才能打探出卜震的身家背景。 “以前有个年轻的少女常上牙行玩,好像叫瑛儿,阿震是这么叫她。” “瑛儿?”越来越接近谜底了。 “后来就不曾看过她了,有一天我还问过阿震,阿震只说了句,她疯了,就再也没说什么了。” “瑛儿的病果然和卜震有关。”他蹙了下眉。 “你们认识瑛儿?”米行老板问。“她真的疯了吗?可惜了,一个好好的姑娘。” 牙行伙计终于出现了。 “忠宗,这两位客人要找卜老板。” 米行老板真的很热心,连严季雍他们的台词也替他们说了。 “卜老板今天不会来,你们找老板有什么事?”忠宗打开铺门踏进门槛内。 “想向卜老板打听一件事。”莫紫乔环顾四周,打量道。 “老板明天也不会来,你们再等两天吧!”忠宗酷酷地道,似不情愿。 “卜老板远行吗?”严季雍问。 “是啊,他最远去的地方就是妓院,你讲远行也正确啦。” “你说他现在还睡在妓院里?” 不难想像忠宗为何不悦,老板付他一人份的薪饷,却要他干两个人甚至三个人的活,不气才有鬼。 “你们可以去找找看,或许老板还没抽大烟,可以回答你们的问题。”忠宗说。 * 告辞了牙行,严季雍和莫紫乔决定亲自到妓院堵卜震。 “我们这里是男人来的地方,女人不准来。”妩媚的鸨姐儿皮笑肉不笑的说。 “你不也是女人吗?为什么你能来,我却不能来?”莫紫乔瞟了她一眼。 “我是这里的花娘,你是谁?”鸨姐儿冷眼打量着莫紫乔。“想来这里讨生活是吗?” “我们找卜震。”严季雍打断鸨姐儿欲往下说的话。 “卜大爷不在这里。” “除非你们这里不是北京城最有名的妓院,卜震的伙计告诉我可以在城里最有名的妓院找到他。” 鸨姐儿当然不能说春香院不是北京城最有名的妓院,遂改口道:“卜大爷不随便在这里招待客人,你们是谁?” “你去告诉卜震,就说他的朋友严季雍找他。” 鸨姐儿朝护院使了个眼色。 “坐嘛,想吃什么点心?我请厨娘给您准备。” “不用了,我们问过卜震话就走,你快把他请出来,我这个人没什么耐性。” 护院去而复返,附耳同鸨姐儿说了句什么。 “这位爷,卜大爷回牙行去了,不在这里。” “我们才从牙行来,休想诳我。” 卜震肯定心里有鬼才不敢见他,越是这样,他越要求个水落石出不可。 “那我就不知道了,请爷到别处寻去,卜大爷确实已经离开了。” “一定是听说我们来找他才跑掉的,现在怎么办,到牙行等下去吗?” 两人离开春香院后,返回牙行,问明伙计卜震的住所,或许真能在他家拦到他。 “瑛儿肯定让他欺骗了感情才会得癫病,一会儿见了他,最好把他五花大绑运回梅龙镇,要他亲自向瑛儿认罪。” 莫紫乔未审先判了卜震。 “瑛儿也许并不想见到他。” “我想请祥大夫替瑛儿看病,这样耗下去好像很难自己痊愈。”她把瑛儿看作自己的妹子。 “我赞成请大夫瞧瞧,三天后,我就要起程到江南去了,以后家里的事请你多担待。” 感伤的愁绪旋即袭向周身。 “小事一桩。”她夸言地道。 “这么自信!”他一笑。 她颔首,“当然,史军是个能干的总管,我哪里需要出什么力!” “谢谢你。”他握住她的手。 “谢什么?” 他扬起唇角,缓道:“昨夜……是一个美好的记忆。” 她垂下羞怯的俏颜,心中不禁一甜。 “我全忘了。” “你,还恨我吗?”他很想知道。 她任性的咬了咬下唇,不想让他太好过,所以她故意说反话。 “恨啊,为什么不恨?你一直以来对我并不好。” 他扣住她倔强的下巴,端倪她的真心,可看不真切。 “要我带着你对我的恨离开,你真残忍。” 严季雍看着她的眼神,没有了以前的锐利,只有现在的温柔,不知她领不领情? 她别开小脸,一颗心怦怦地跳着,哪有人这样直勾勾觑着人的。 莫紫乔心被瞧慌了,只想逃避。 “分开也好,免得咱们一碰面就吵架。”她好想问他何时回家,能不能带家眷同行。 她不想一个人受思念煎熬。 他淡淡一笑,放开她的下颚。“不会了。” “什么?” “再也不会一见面就和你吵架了,我承认,以前的我实在太没风度了。” “你是很没风度,为了你的恶意批评,我尝试几种不同的方式绣鸳鸯,直到我找回信心为止。”她永远记得他说她绣的鸳鸯眼神暧昧。 他好抱歉。 “有这么严重吗?”他真是始料未及。 她哼笑地道:“被人嫌弃的是我,你当然觉得不严重了,一句退货害我赔了一年的盈余和五十两银子,最大的损害就是赔上紫乔姑娘的信誉。” “我太直率了。”有什么说什么,只想到自己的利益,没顾及别人。 “我的鸳鸯到底哪里暧昧了?”她想不通。 他叹了一口长气,“说真的,我已经不记得了,可能是我太挑剔。” “是啊,你们做官的,官大学问大,人嘴两张皮,爱编派人什么罪就编派人什么罪。” “我能不能请你答应我一件事?”他投降了。 “说说看。”她不一定答应。 “求和。” * 卜震的妻子其实并不丑,只是黑了一点,不是人人习惯称赞的雪肤美人。 “卜震不在家吗?”严季雍问。 “那死鬼早就不回家了,你们要找他去春香院找他,我已经死心了,他要不要回来都没关系。”卜妻咆哮地道。 莫紫乔同情她,“不如你写封休书吧!” “要不是我爹娘还在,我早早休了他,如果你们一会儿见了他,就说我准备把房子卖了。” “卜大嫂,我们恐怕没法替你传话,他不在牙行,也不在春香院。”莫紫乔婉拒。 “找不着人,难道真死了?祸害不是遗千年的吗?他不可能死得这么早啊。” “我们告辞了。”他拉着莫紫乔的手。 一刻钟后,自称卜震妻子的人朝屋里嚷道:“可以出来了,他们走远了。” 卜震这才走出,“好险!” “做了什么缺德事,为什么这样躲着人家?”她嘲笑地问。 “那男人是皇上钦点的钦差大人,你说我惹得起吗?”卜震心有余悸的道。 “没做亏心事,怕什么钦差大人?”她横他一眼。 “楠美,你有所不知啊。”他是有苦难言。 楠美笑了下,“你这个人我了解透啦,是不是你色心大起,调戏了人家的妻子?” “没有的事,你别乱说。”他大声反驳。 “你干嘛吓成这样?你老婆回娘家,最近可以多来光顾春香院。” 他拍了拍胸脯,“你别出卖我倒是真的。” “放心啦,妓女最讨厌和官府斗了,我不会那么无聊,也不想蹚这个浑水。” 卜震搂住楠美的腰肢,“你最聪明了,又贴心,当初我应该娶你的。” 楠美娇笑,推了下卜震的脸颊。“少贫嘴了。” “我说的是真心话。” “看你对待你妻子的态度,你会有多专情,我们都很怀疑。”莫紫乔的嗓音突然冒了出来。 卜震吓得屁滚尿流。 “你们不是走了吗?” 莫紫乔冷笑,“严大人可不是头一回办案,想骗倒他也不是容易的事。” “我……我什么也没做。” “我有说你做了什么吗?此地无银三百两。”严季雍拎起他的襟口。 “你是瑛儿的堂哥——”卜震吓得腿软。 “你知道瑛儿疯了,而且很明显跟你有关。” “不干我的事,真的不干我的事,我是个牙人,只管居间买卖,其他都不干我的事。” “跟我去见瑛儿。” 卜震求爷爷告奶奶,“不要这样,我怕癫狂之人,你们饶了我吧!” “瑛儿因你而疯,你倒好,像个没事人一样,天天在温柔乡里厮混。” 卜震拼了命摇头,“我一点都不好过,真的。事情发生之后我很自责,我一直想补救,可惜力有未逮。” 严季雍不信他,“你最好像个男子汉,好个力有未逮,瑛儿发病到现在,你在哪里?要是我们今天没找上门,你是不是打算假装什么都没发生?” “不是的,大人,我是无辜的。” 她忍不住踢他一脚,“鬼才相信你是无辜的。” “是真的,不信你去问瑛儿,问她是不是我欺负了她?我可以对天发誓。”他指天为誓,说出天打雷劈的话。 “你明知瑛儿如今完全无法清楚地表达自己,去问她能问出个什么所以然来?” 严季雍很久没这样生气了,如果不是这个无耻之徒,瑛儿也不会在正青春之时癫狂。 “是曹元欺负了瑛儿,不是我。”他说。 “曹元是谁?” “曹元是这里的地痞。”楠美说道。 “他人呢?” “死了。” “死了?你把奸淫罪推给一个死人?你不怕曹元从阴曹地府出来杀了你?”严季雍神色凌厉地道。 “真是曹元,这事不只我一人知道。那天出事时梁大人的侄儿梁克也在场,曹元偷了我铺里的迷魂香草熬汁给瑛儿喝下,很多人都知道瑛儿常到铺里找我,我知道她喜欢我,可我没想到曹元会趁我不在,且伙计外出收帐时对瑛儿下手,我和梁克回牙行时,已经来不及了,曹元得手时,还把瑛儿打得半死,他本想杀她灭口的,我和梁克把瑛儿安置在尼姑庵养伤,留下一封信希望她忘了这件事,我们也不会说出去。后来,听说她疯了,我和梁克都很难受。” “梁克呢?他不会也死了吧!”莫紫乔嘲讽地问。 “没有,我们现在很少见面。” “带我们去见梁克。”他说。 严季雍不容任何有罪的人诋赖。 * 梁克在赌坊大赌特赌。 “我手气正好,你把我找出来做什么?”梁克不悦地大骂。 “严大人有话问你。” 梁克看向严季雍,“什么话?” “是你或是卜震欺负了瑛儿?” “不是我、真的不是我,你可以问卜震,大人,我是冤枉的,你们不能不分青红皂白。” “那是谁?今天我一定要查个水落石出。” “是曹元,曹元干下的脏事,我和卜震约好替瑛儿瞒住这件事。” “也许你们俩才是共犯把一切推给曹元,曹元死了,无法为自己辩驳。”莫紫乔冷笑道。 “是真的。”卜震、梁克异口同声地喊道。 * 没有证据自然没法办人。 在回程路上,严季雍说:“只有等瑛儿清醒,自己说明一切。” 这不是一蹴可就的,只得靠天赐的奇迹。 “瑛儿喜欢卜震,你相信吗?”莫紫乔怎么想也想不明白,卜震不是什么令人心怡的男子汉,瑛儿会喜欢他? “不知道。感情的事哪能说得准的。”他自己本来也没预期会爱上莫紫乔的,现在不也泥足深陷,不可自拔? “我就看不出来。” 第九章 严季雍走了,这一天,莫紫乔睡到日上三竿,还是严家瑛发病的哭闹声把她吵醒的。 为了不想有太多别离的愁绪,她选择不送行,一旦送行,怕泄漏了内心的情怀。 严家瑛闹了一阵子才安静下来,莫紫乔知道,严家瑛现在是她的责任。 严家瑛呆坐在槐树下,她故作轻快的接近。 “瑛儿,你猜我手上拿着什么?” 严家瑛没有反应。 莫紫乔蹲下身,左右握拳又让她猜。 “鹌鹑不见了。”严家瑛伤心的说。 她知道瑛儿只要一失眠,隔天通常就会发病,所以她特别交代照顾瑛儿的胡嬷嬷注意其睡眠情况。 “瑛儿,你不猜猜看我手上的是什么吗?” “鹌鹑在哪里?” 她知道,瑛儿现在对她手中的东西没有兴趣。 “鹌鹑去找娘亲了。” 严家瑛仰首看苍穹,“没有啊,我什么也没看见,它们到哪里去了?” “瑛儿,别理鹌鹑了,这里有好吃的东西哦。” 这回严家瑛有反应了,“什么好吃的东西?我不要喝苦苦的茶。” 所谓苦苦的茶是祥大夫开的药,能镇定、安神。 “昨天阿震哥在街上买的糖饼,好吃哦!” 她摊开手掌,让严家瑛拿一块,吃完后她还要。 “不行,除非你喝下苦苦的茶。” * 日子就这样在铺子和严府之间度过,没发生什么莫紫乔无法解决的事。 她越来越想他了,思念把她弄得魂不守舍。 怎么会变成这样? 刚开始大约一个月,她会收到他写的一封信,连续三个月,她都在等待中活下去。然后信少了,三个月才一封。 一转眼,半年过去了。 马双飞看不下去,“写封信抗议嘛!” 现在马双飞可幸福了,和心上人天天腻在一块,听说就要论及婚嫁了。 “我又不知道他现在人在哪一省,写信也没把握他一定收得到。” “可看你整天哀声叹气的,实在很难过。”马双飞不只一次走进铺里见她发呆,叫几声都不回应。 “我哪有。”她死不承认。 “怎会没有,我走进来一会儿了,你完全没注意到我,我看你和行尸走肉已经没有两样。” “我在算帐。”她辩称。 “这哪叫算帐?算来算去都是第一页。” “双飞,我从早上眼皮一直跳到现在,你看会有什么倒楣事发生?”她深信不疑。 “会有什么倒楣事?你现在是严府主人,今非昔比,已经不是当日刷尿桶的莫紫乔,我看眼皮跳未必是不吉利的事,或许幸运之神来找你了。” 莫紫乔的心好像针刺一样忐忑不安,时日越久,她对他越没信心。 没有海誓山盟,没有情话绵绵,他们之间除了针锋相对的记忆还有什么?连最最亲密的那一夜,她都因为醉酒而不复记忆。 她或许有点反应过度,在他几次求和时皆冷冷回绝,现在想来全是可笑的举动。 “他有写信给诸祭哥吗?”这是唯一的线索了。 如果他另结新欢,未必会让她知道,可诸祭哥应该会知道;若他真有其他女人,她希望早一点死心,彻底醒悟好过赌他会回头。 “一、两封吧!也许季雍哥实在太忙了,你别胡思乱想。” 小柿从外头进门,“大小姐,我刚才在路上遇到史总管,他要我顺便把这封信函交给你。” 莫紫乔急忙接过信,马双飞在一旁陪着笑。 “看吧!眼皮跳也可能是好事。” 信函上只写了几个字——昨天梦见你离我而去。 她反覆看着,不明所以。“什么意思?” “让我看看。”马双飞接过,喃语:“昨天梦见你离我而去。” “既然写了信为什么不多写几个字?他到底怎么了?严季雍,你到底是在做什么?”她呐喊着,完全不顾形象。 马双飞爱情如意,所以看事情通常以好的方向解读。“紫乔,别难过,有信总比没信好。” “这信是从杭州来的,他现在人在杭州。”她看了看信封上的戳记。 “杭州可是个美人窝,你要有心理准备。” “马姑娘,您就别吓咱们大小姐了,她这些日子为了严大人茶不思、饭不想的,正害着相思病呢!”小柿眨了眨眼,逗趣的成分大些。 “小柿,你别瞎说。”她死也不会承认。 “有什么关系,我们又不会笑你。”马双飞掩嘴一笑。 莫紫乔拨着算盘珠子,“懒得理你们。” “小姐,老爷要您和严夫人过府吃饭。”青青匆匆来通报,跑得气喘吁吁。 “过谁家的府?” “好像是宫里来的人在孔太爷家吃寿宴。” “宫里的人来咱们梅龙镇,倒是新鲜,紫乔,一起去吧!也许可以向他们打听严大人的近况。”马双飞兴匆匆地道。 莫紫乔哪里也不想去,只想守在家里等他的信。可是他今天才来一封信,不会再送第二封信了,出去透透气也好。 “青青,你先回家去吧!别跟着伺候了,我和严夫人同行有伴。” 青青颔首退下。 * 招待宫里人的排场自然不会太马虎,什么好的菜色,主人都拿出来宴客了。 席间除了马员外是莫紫乔认识的之外,其他无一人相熟,通常这种场合,她是很少与宴的,话不投机半句多,她怕说错话,自然也就少来了。 马员外旁坐着的大概就是今日宴客的主人孔大人了,他年纪大约六十多岁,头发已花白,孔大人的另一侧坐着一名贵气的中年妇人,莫紫乔从一进门,就发现这名妇人一直盯着她看。 “你们俩随便坐。”马员外指着空位说。 大伙儿闲话家常,好像认识许多年似的。 莫紫乔恰巧坐在妇人的旁边,妇人问她话:“你今年多大年纪了啊?” “十九岁了,除夕夜出生,所以一出生就多了一岁。” “你不是除夕夜出生的,你是腊八出生的。”妇人忙不迭地纠正。 大家面面相觑,莫紫乔尤甚。 “夫人怎知我是腊八出生的?” 妇人突地哭了起来,“我忍不住了,我今天一定要跟我的女儿相认。” “谁是您的女儿?”莫紫乔拧了下眉心。 妇人频频拭泪,“你就是我的女儿。” “不可能!”她非常震惊。 马双飞亦附议道:“是啊,紫乔的爹娘早就去世了,怎么可能再冒出娘来。” “双飞,别插嘴。”马员外制止她。 “爹,你们会吓到紫乔的。” 妇人顿了下,拭干泪水。“你真的是我女儿,十九年前,我亲手将你抱给莫家夫妇照顾,马员外当时也在场,那个时候我们都住在北京城,头几年还有联络,后来你们突然搬走,直到三天前我去上莫三武的坟巧遇马员外,才又联系上。” 莫紫乔尚未从震惊中恢复,“马大叔,这是真的吗?” 马员外点点头,“当年,你爹娘一直想要孩子却不可得,所以收养了你,孔大人也是少数知情的人。” “那你为什么肯把我送人?”莫紫乔平静的问。 “我还没夫家就怀了孩子,生下你后不得不抱给别人养,否则你没机会活下来。” 莫紫乔再问:“我亲爹呢?他为什么不娶你?” “你爹是宫里的画匠,他没法娶我。”妇人解释道。 “为什么没法娶你?” 孔大人长叹一声地道:“你爹和你娘两人身分过于悬殊,不可能在一起。” “你娘是大清的格格。”马员外说。 莫紫乔脑中轰了一声,她想起上坟路上老婆婆说过的故事。 “你喜欢花吗?”她淡淡的问。 妇人不知道她为何有此一问,不过她还是据实以告:“不喜欢。” “我也不喜欢。”莫紫乔道。 “紫乔,你不喜欢花?我怎么不知道?”马双飞吓一跳。 女人很少不爱花的,这对母女实在太诡异了。 “不愧是母女。”孔大人欣慰地一笑。 * 杭州 岸边杨柳随风轻拂水面,江南水上风光令人心旷神怡,风光明媚,瑰丽绮妙。 皇甫光磊带着一名歌女求见严季雍。 “小女子香绮,有冤情想请大人平反。” “直说无妨。” “小女子已付足赎身钱,可是王大娘收了钱却不肯放人。”香绮说着、说着不由得悲从中来。 “你可有王大娘收了钱的证据?” 香绮立刻由怀袖中拿出一张纸,“上头盖了手印。” “之前的借据呢?” 香绮又递上。 两相对照后,严季雍说:“我会替你讨回公道,明天升堂时你必须将来龙去脉详细说一遍。” “小女子遵命。” * 此案并无棘手处,很快获得解决,只是从此歌女把严季雍当作救命恩人般伺候着。 “香绮,你毋需如此。”他不希望误导了人家。 “大人,香绮是心甘情愿的,您就让我替您整理内务,照顾您的生活起居好吗?” 皇甫光磊清了清喉咙,“大人在家乡已有妻室,瓜田李下最好避嫌。” “大人乃人中之龙,三妻四妾也很平常。”香绮反驳道。 严季雍笑笑地走出小庑厅,他很清楚自己心之所系的是远方老是找他吵架的小女人,江南女子,环肥燕瘦,他连看都不想多看一眼。 香绮的解读却有不同,“大人都没说什么了,你这个局外人废话什么?” “大人是不想让你太难堪,你还以为自己魅力无穷?真的不用痴心妄想了。” “大人需要一位平妻跟着他南巡。”香绮认准了自己可以近水楼台先得月。 “平妻?好大的口气!一个歌女也想飞上枝头做凤凰?”皇甫光磊哼笑。 “大人家乡的妻子不也只是个卖布的女贩,我做歌女怎样了?”香绮提高音量吼道。 “夫人在大人心目中有独特的地位,不是你可以侵犯的,你想做平妻,等下辈子吧!” 香绮拿起搁在案上的空盘子,扬起不驯的下巴,走出小庑厅。 “实在太不像话了,我得给夫人写封信,让她亲自出马对付你,看你能嚣张到几时!” * 严府 母女相认,原是一场圆满的结局,可莫紫乔还不习惯生活里多了一个娘照应。 反而做母亲的似有天性,一古脑儿的想要弥补什么似的,热情得不得了。 “紫乔,这是上等人参熬的鸡汤,你快趁热喝了,我花了三个半时辰慢火炖的。” 莫紫乔知道娘亲的好意,所以不论她炖了什么、熬了什么,她几乎先照单全收,再分给旁人吃。 “娘,您别忙了,我身子骨健朗,平日吃得又好,不需要另外再吃这些补品了。” “这不是什么补品,是一般食物,你不用怕吃了上火。” “人参鸡汤哪里是一般食物,娘自己才该多吃一点。” 莫紫乔喊娘喊得不太自在,也许是不习惯,她自认已经很努力适应了。 “我从小在宫里长大,这些东西平常就吃着玩,你不一样,你要好好把身子调养好。” 莫紫乔一直想知道,“娘为什么现在又想认回我?” “娘把你送走没多久就后悔了,本想向莫三武夫妇要回你,可是见他们视你如己出,又不忍心,或许他们也是怕我要回你,所以后来才会不告而别。” “您一直没成亲吗?”母女问有一箩筐的话想聊。 “没有,心里再也容不下别人了。” “爹呢?他也没成亲吗?” “你爹很年轻就死了,不然我会跟他私奔,我不怕吃苦的,可惜他命不长。” 史军这时送来皇甫光磊写的信函。 她不认识他,难道季雍出了什么事?她急忙地打开信封,手不禁轻颤着—— 夫人,请速前来,大人已被狐狸精缠上。 皇甫光磊 她担心的事终于还是发生了。 凤祥格格见女儿脸色发白,遂问:“出了什么事?” 莫紫乔把信交给母亲看,凤祥格格当机立断。“去找他,去找你的丈夫。” “我根本斗不过狐狸精。”她好想躲起来大哭。 “还没斗就说斗不过狐狸精,太小看自己了,咱们满人是天生的斗士。去,把你的丈夫抢回来。” “我不想用抢的。” “不用抢的,怎能让你的丈夫回来?紫乔,幸福是要靠自己争取的,不要像娘,一直活在后悔里。” 要是她当年不顾一切,也许紫乔的爹就不会死得那么早了。 “我这样贸贸然出现,会惹人厌!”她拿不定主意。 “谁敢嫌你,女婿吗?你就是要让他和狐狸精知道你是个大醋缸,独占欲很强。” 她娘在一旁敲边鼓,确实给了她动力。 “我不是爱吃醋的人。”她说。 “你不吃醋,他怎么知道你在乎他?万一那个狐狸精表现得对你丈夫一往情深的模样,你又让他感受不到强烈的情意。很快地,你就准备把丈夫拱手让人了。” “非去不可吗?” 凤祥格格点点头,“不去一定会后悔。” 不是她故意举棋不定,而是感情基础并不深厚的两人,她为了一封可能只是误会的信函前去兴师问罪,不是显得太小家子气了吗? 再说,若真有其事,也已经木已成舟,她去又能改变什么?只是自取其辱。 “瑛儿没人照顾。” “我会替你看着,而且她爹娘后天会到严府来看她,顶多留他们住一些时日。放心好了,严府不会出什么大事,我现在担心的是你的丈夫被人抢跑了。” 做娘的心情天下皆同,哪有不为自己女儿婚姻大事把关的,自己这一生没那个命与夫偕老,全指望唯一的女儿替她争一口气。 “娘,我明白你是为了我好,可是……” 凤祥格格抢白道:“你别可是了,再慢一步,可能真要来不及了。” “吃醋真的能拴住男人的心吗?” “在乎你的男人绝对有效!除非他从来不曾爱过你,你丈夫爱你不是吗?” 他爱她吗?她没有一丝把握。 * 在莫紫乔好不容易下定决心要去杭州时,却发生了一件事,不得不延后她去杭州的行程。 瑛儿能完整的陈述一些事了,她知道她不能选在这个时候离开,因为这里只有她能真正帮助瑛儿。 “瑛儿,你真的记起那些不愉快了?”她问。 严家瑛边哭边点头,“好像做了一场很长的梦,现在醒了,心里还是很痛。” “你不一定非要告诉每一个问你问题的人。”她说。 严家瑛了解地点头,“我的心,真的好痛,痛到想死的地步。” “你记得卜震吗?” “我不想记得,却忘不了,我的一生算是被毁了。”她哽咽地道。 “是曹元?”莫紫乔小心翼翼地问,生怕刺激到她。 她摇头,眼泪控制不住地奔流。 “该死了,我就知道卜震那家伙不老实,他和梁克……对不对?” 她默默的点点头。 “我去找他们理论去!” 严家瑛拦住她,“不要——” “为什么?” “他们已经说了,这一辈子休想要他们说实话,我认命了,真的!” “为什么要认命?” “我是苦命人!他们说是我自找的,我不该天天往牙行跑。真的,我认命了,请你替我保守这个秘密,我不想太多人知道。” 莫紫乔点点头,“你好好休息,不要再想这件事了。” 这一刻她才明白,也许癫狂才会有快乐,清醒之后可能是痛苦的开始。 莫紫乔向来嫉恶如仇,瑛儿虽然不想再追究,但她非把这件事彻底做个了结不可!认了格格亲娘在这个时候正好有所作为。 * “娘,能不能请你替瑛儿出这口气?” “简单,北京城里我还有一些势力,正巧他们又不是什么善男信女,要逮他们易如反掌,这事你交给为娘的处理,你去忙自己的事要紧。” “卜震很狡猾的,演戏演得好极了,我怕娘会让他骗了。”莫紫乔忧心地道。 “这事不用我亲自出面,只消交代下去,就会有人替我想办法,你希望他们留个全尸,还是五马分尸?” “最少死罪虽免,活罪难逃。”她不确定他们是不是真该死,怕恶整把人整死了,会给季雍带来麻烦。 “不要他们死?” “除非他们又犯了必死之罪。” 凤祥格格叹息道:“你太心软了,你教我如何放心让你一个人到杭州对付狐狸精?”心肠柔软的女人注定吃亏。 第十章 第10章 -------------------------------------------------------------------------------- 流水下滩非有意,白云出岫本无心。 香绮明里说要报恩,暗里却一心想嫁严季雍做个平妻。这份心思严季雍自然明白,但拒绝的话又不能说得太绝,以免伤到歌女的心。 没想到,他的一念之仁,却让香绮更加变本加厉,直接搬到他在杭州的临时行馆里。 香绮指使下人仆役,俨然她就是正牌夫人。 “香绮,你的用心我很感激,可是我对你没有那方面的意思。”他不想她一再误会。 “大人,您出门在外需要女人巧手打点一切,让您无后顾之忧,您就让我跟着您吧!” “这不方便,我已有妻室,我不能辜负她。” “不抵触的,大人,她为元配,我只想讨一个平妻的名分就好,我不贪心的。” “元配也罢,平妻也好,轮不到你的。”皇甫光磊跳出来泼她冷水。 “干你何事?”她横了皇甫光磊一眼。 “你这样执迷不悟,迟早会踢到铁板的。” 香绮旋即依在严季雍怀里,“大人,不要赶我走,我一个人没法谋生。” “少装了,你最好安分点,夫人可是个大醋桶,要是看见你这么无耻,她会拆了你。” 严季雍推开她,“香绮,我再说一次,我们是不可能的。” 说完,严季雍随即上街访友,希望他回来时,她已离去,再不,他可就不能这么客气了。 皇甫光磊偷笑道:“活该!” “大人只是不好意思罢了,只要功夫深,铁杵磨成绣花针,我会感动大人的。” “只怕你没有时间了。” “什么意思?”她问。 “先不告诉你,时间一到,你自然就会明白,反正你自己自爱一点,别偷鸡不着蚀把米。” 皇甫光磊算算时间,夫人早该在三天前到杭州了,怎会迟迟不见芳踪?不会不来吧?他信写得如此紧急,不可能不来啊。 “皇甫光磊,你最好从现在开始巴结我,否则到时我这个夫人可不会让你有好日子过。” 皇甫光磊根本不理她,“少做白日梦了,大人看不上你,他心里牵挂的是家里的美妻。” “美妻?有比我美吗?”她不信。 “我是没见过啦,不过据见过夫人的朝中人说,夫人长得闭月羞花之貌,洛神之姿,显然胜你许多,所以,劝你不要一直缠着大人,到时被轰被撵,很丢人。” 香绮不受威胁,她的决心让她一意孤行,管她是不是真的闭月羞花,天高皇帝远,再美也不在身边,而她才是真真实实的存在! * 千里迢迢,只为打翻醋坛子,莫紫乔觉得很好笑。可是不来,所有认识她的人,全同声连气的吓唬她,说丈夫迟早让人抢去。 所以她还是来了,依皇甫光磊信上写的行馆位置,应该就是眼前红瓦的建筑了,江南水街风光,和北方幅员辽阔的壮丽景致殊异甚多。 他在这里,该是乐不思蜀吧! 她向行馆丫鬓报明来历,丫鬟恭敬地领她进去。 “夫人,这是大人寝室,请夫人在此先行休息,若有什么需要,请夫人吩咐一声。” “你叫什么名字啊?” “阿兰。” 莫紫乔犹豫着是否要向阿兰打听狐狸精是谁,后怕被讥为小家子气,遂作罢,改口问:“大人呢?” “大人到知府大人家里用膳。” “皇甫少侠呢?” “皇甫公子同大人一道去知府大人家。” 阿兰偷偷瞄了远到的夫人几眼,猜想这位正牌夫人会不会比香绮姐难伺候,想了半天,心里直觉正牌夫人至少没有过分的要求,应该不难相处才是。 “你去忙吧!我在这里等大人回来。” 阿兰退下,她得以仔仔细细地打量这个地方,看看可有任何蛛丝马迹证明狐狸精确实存在。 找了半天,所有的蛛丝马迹全被藏得很好。 莫紫乔倦极,躺在严季雍睡过的床上,舒服又心安地睡着了,她真的太累了,抱着他盖的被子嗅闻着他的味道,睡到九重天之外。 就在她梦见严季雍开心的吃着她煮的面时,人却跌得一身发疼,躺在冰凉的地上。 她睁开眼,想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女人居高临下的骂着她:“你是不是新来的丫鬟?找死啊,竟敢大剌剌的躺在季雍的床上。” “夫人,还有没有需要搬的东西?”家丁面无表情的问。 “你下去!”香绮挥了挥手。 莫紫乔明白了,原来她看见了狐狸精,她倒要看看这狐狸精能玩出什么花样! “我不知道大人的床不能睡。”她说。 “这张床只有我和大人能睡,外人连碰都不许碰一下,你若是再犯,就回家吃自己!” “我明白了。” “还不快起来去干活!”香绮轻吼。 “我不知道要干什么活。”她站起身。 香绮上下打量她,太美了,这个女人不能搁在季雍身边,她得看牢了,不然就别用她。 “你以后不用伺候大人,做些简单的活就好。”不能让季雍瞧见她。 “什么简单的活?” 香绮想了想,“你负责刷尿桶好了,这个工作最简单,如果做不好,就不能怪我心狠把你辞退了。” “我会做得很好,我有这方面的经验,放心好了,我会刷得又亮又干净,包准跟新的一样。” 好个严季雍!不错嘛,把狐狸精调教得可真是能干,对付不顺眼的人就是命令其刷尿桶。 她会刷,然后慢慢地报仇。 “以后你就跟在厨娘身边帮忙,没有我的命令不许到厅堂露脸。” “知道了。” 香绮蹙了下眉,“你好像不习惯供人使唤,一点谦逊之礼都不懂,再这样下去,我看我是没法用你了。” “我会改进。” 香绮瞪了她一眼,然后离去。 莫紫乔恨得牙痒痒,好啊,原来男人真的全靠不住,一离开妻子的视线,就要搞鬼! 她这头母老虎要是不发威,真要让人当作病猫看待了,她等着他回来,看他怎么向她解释。 香绮又踅了回来,“一会儿顺便把茅房洗洗。” 又来了,好熟悉的命令。 “好的,我刷完尿桶就洗茅房。” “不许偷懒!” 莫紫乔点头,虚心道:“小姐的吩咐,我会完成。” “叫我夫人。”香绮纠正她。 “原来是夫人,我不知道您是夫人,方才有失敬的地方请见谅。” “你耳聋啦,刚才那位家丁称我为夫人,你没听清楚吗?在这里做事要伶俐些,否则我是不用的。” 莫紫乔默默地颔首。 她是不是该直接打包回梅龙镇?万一留在这里总是被这样糟蹋,她会气死! “拿了尿桶,就赶紧出去,这里不是你能久待的房间,你的房间在下人房。” “是。” “动作快,杵在那里做什么?”香绮发飙了。 “是。” * 领莫紫乔进来的丫鬟阿兰一见严季雍回来,立刻说:“大人,夫人来了。” 严季雍先是一愣,然后喜出望外,难掩狂喜。“夫人呢?夫人在哪里?” 他很想她,想到快疯了。 “夫人在大人房里。”阿兰说。 严季雍直奔寝房,欲解相思之苦。 皇甫光磊问:“阿兰,歌女夫人知道正牌夫人来了吗?” 阿兰老实说:“我在厨房忙,没注意。” 严季雍去而复返,急忙地问道:“夫人呢?我房里什么也没有,你确定夫人来了?” 不会是在作梦吧! 全府上下动员找夫人,阿兰因曾见过夫人本尊,所以最先找着。 “大人,夫人正在后院刷尿桶。” 严季雍一听,差点没晕倒,紫乔怎会一来到杭州就刷起尿桶来,该不是要提醒他从前的事吧? 一见到卖力刷着尿桶的莫紫乔,他心惊的抢过马鬃毛刷,心疼地道:“别刷了,紫乔。” 莫紫乔转身冷笑的说:“大人,你干嘛抢我的刷子?你会害我挨夫人骂。” “夫人?谁是夫人?谁敢骂你!” 香绮目瞪口呆的看着莫紫乔,支支吾吾,不敢造次。 “谁是夫人你忘了?”他失笑。 “是啊,太久没和丈夫站在一起,我都快忘了谁才是正牌夫人。”她讽刺地道。 皇甫光磊说话了:“夫人刷尿桶,可是千古来少闻的奇文异事。”他火上加油地道。 “皇甫光磊,你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香绮可急了,有眼不识泰山的结果就是自取其辱。 “好了,尿桶留给你刷,我去清洗茅房了,免得有人威胁我休想留在这间屋子里。” “紫乔。”他拦住她。 “干嘛?你跟我抢刷子不是要帮我刷尿桶啊!对了,我忘了,你是钦差大人,不刷尿桶的,把刷子还我好了,我自己刷。” 严季雍闻到了火药味,他知道他的小妻子快要抓狂了,真是一团乱,今日不该接受知府大人的邀请的,平日他一般都会谢绝这类应酬的,怎知难得应允就出事。 “紫乔,我的好紫乔,你别生我的气,要来杭州也不先说一声,我好派车到路上接你。”他陪着笑脸道。 莫紫乔哼笑一声,“是啊,我真该先通知大人一声,暗示大人把该藏好的东西先藏好,免得我一来杭州就闻到狐狸的骚味。” 严季雍听出她话里有话,“哪里有什么狐狸的骚味?” “原来不是狐狸的骚味,是我闻错了吗?哦……是尿桶的骚味,怪不得某夫人急着分派我刷尿桶。” 她瞥了香绮一眼,后者也不是省油的灯。 “原来你是季雍哥的老土妻子,说话也不必夹棒带棍的,有什么不满直往我这里来,我受得住。” 严季雍斥道:“香绮,你怎可对紫乔无礼!命令她做这做那,你太过分了。” “她又没说她是谁,就躺在你的床上,问她是不是新来的丫鬟她没说不是,我怎知她是哪根葱。”香绮不认错。 莫紫乔冷笑,“看你养的小妾,说话真是大胆又直接。” 说完话,她直往房里去,拿着包袱就要往外走。 他跟上前,阻在她身前,拦她,“别走!” “不走留在这里受气啊!”她推他。 他解释:“我跟她之间没什么,我发誓。” “没什么?若真没什么她敢这样颐指气使?一定是你给了她某种承诺,否则她不可能这么大胆。” 他抗驳地道:“没有,我没有给过她承诺。” “她跟你还真是相像,又是刷尿桶、又是洗茅房,你把我们之间的事告诉她了?她知道我被你罚过刷尿桶、洗茅房?”她想大叫。 “没有,我怎么可能跟她聊我们之间的事。” “走开啦!”她成功地推开他, “你不要这样,带着怨恨回家,我的心会不安。” “谁说我要回家来着?我一回家不就便宜了那狐狸精?” 他松了一口气。 “那你要去哪?” “睡客房啊,这张床不是只有大人和某夫人才能睡的吗?”莫紫乔心里不舒服的道。 “香绮胡说的,你就别挖苦我了。”他讨好地道。 “肯定是你宠坏了人家,而且已经有人看不下去了,所以才写信来告诉我。” “谁写的信?” “这你就不必知道了,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紫乔,相信我,我和香绮真的没什么,我替她争得自由身,她是为了报恩,才自愿留在这里帮忙。” “帮什么?”她怒目相向,以手指点着他的胸膛劈哩叭啦地道:“你这里没有下人吗?” “有。” “没有丫鬟吗?” “有。” “那她来帮什么忙?伺候你洗澡、喂你吃饭、喝茶、陪你睡觉,是不是?” 他连忙否认,吓出一身冷汗。“没有这么夸张,她又不是我的妻子,怎可能伺候我洗澡、陪我睡觉?紫乔,你真的误会了。” “你难道没有一丁点的错吗?”她双手擦腰,咆哮地道。 “有,我有错,我不该留她下来,可我真的只是看她可怜,无家可归,没有别的意思。” “鬼才相信,记得当时,闵芝姑娘一样无家可归,可她得到的只有一袋打发她走的银子,你那时怎么不留她下来?她一样无家可归啊!” 莫紫乔一言一句皆咄咄逼人,她一向如此,只要一碰到与他有关的事,事无大小,她一定把他叮得满头包。 谁教他在她心目中先有了坏的印象。 “闵姑娘不同,她没有开口求我帮忙。” “是哟,这里的某夫人就是因为一把鼻涕、一把眼泪,所以你才心软的留下她?” “是这样,没错。”他能说什么? “当初,我求你放我一马,别折腾我非在大庭广众之前向你道歉,你为什么不心软的高抬贵手?”她气到现在。 他知道她会记一辈子,而且未来数十年都会拿出来讨伐他。 “所以我现在很后悔,不想再得理不饶人。”他巧辩地道。 莫紫乔自然懂得他的强词夺理,所以不愠不火地道:“是啊,我当时太委曲求全了,所以现在不想重蹈覆辙。” 说完,她往客房走去。 * “是你对不对?”香绮提着包袱不得不离开深耘居。 皇甫光磊装胡涂地道:“我什么也没做,你今天被请走,全是自找的。” “那封告状信是你写的!”她肯定地道。 “是又怎样?我也是为了你好,不想你作践自己,你应该感谢我才是。” “谁不知道现在你有那个女人做靠山,她是运气好,比我先认识大人,我输的心不服、口也不服。” “你快走吧!少在这里啰唆了,一会儿夫人看见你还没走,又要和大人吵架了。” “走就走,希罕啊,大不了回去做老本行。”香绮扭了下屁股,自信的离去。 * 皇甫光磊主动地向严季雍承认,“大人,是我写信给夫人报的信,我是出于好意,原本希望大人和夫人琴瑟和鸣,没料到会弄成这样。” 紫乔一直没给他好脸色看,他们俩的关系又回到刚成亲时,他好话说尽,还是不得要领。 “不怪你,反而我该谢谢你,如果不是你的信函,我的妻子也不会到杭州来找我,等我视察完江南七省,不知何年何月?” 诸祭写来的信上陈述了家里这几个月发生的事,包括紫乔与生母相认、瑛儿精神好转,这些事,本来应该在夫妻俩闲话家常里分享的,无奈紫乔就是不愿原谅他。 “大人,夫人上街买胭脂,被胭脂铺老板扣住了。” * 他赶去了解,莫紫乔无助的看着他。 胭脂铺老板先发制人,恶人先告状,“大人,这位小嫂子顺手牵羊,把我从西域带回来的胭脂偷了。” “季雍,我没有偷他的东西。”人生地不熟,她不过随便逛逛也有事。 “老板丢了什么?” “能让人变白的香粉,大人,那香粉是我铺里最昂贵的东西,她把它偷走,我的铺子今年可以不用做生意了。” “你如何证明那香粉真是她偷的?” “当时,铺里除了我就是她,没有别人,后来我发现我的香粉不见了,希望她能接受搜身,这样才能查明真相,可这位小嫂子却不肯配合,我们只有做合理的推断。” “你怎能肯定香粉在今天以前都一定在铺里?” 好犀利的问题,老板花了一点时间回忆,胸有成竹的回答:“我当然肯定,因为今天早上我才拿出香粉擦拭过上头的灰尘。” “什么香粉?我连见都没见着。”莫紫乔语意坚定的回答。“我一进门,问你有没有卖染布的染料,你到后头拿了红、蓝、黄三个颜色,我正要付帐,你就大声嚷嚷我偷了你的东西,太侮辱人了嘛!” “哎呀,今天铺里怎么这么热闹啊,有贵客呀,还是有人要办喜事?” 微胖的妇人由外走进铺里,见在场客人脸色都不太好看,搁下手上的锁麟囊问道:“老伴,这是怎么一回事?怎么好像要打起来似的?” “就是香粉被这女人顺手牵羊了嘛,告了官,大家来评评理!” “什么香粉?” “西域来的香粉啊,最贵的胭脂粉啊。” 老板娘拍了一下丈夫的肩头,“搞什么?那盒香粉知府大人买去送给知府夫人了,我刚才送去知府家里,顺便教夫人如何使用,你怎么胡涂了?” 嗄? “原来知府大人买走了。” “你真是糗大了。” 老板少不了一番道歉、陪罪,本来信誓旦旦的他,泄了气,换了张嘴脸。 “你可知这位让你冤枉的人是谁?”严季雍问。 “不知,大人。” “她是我妻子,刚到杭州,你这样冤枉人,让人家心里不知有多难受。” “小的该死!”一阵掌嘴声响起。 “算了,你也是心急才会冤枉我,弄明白真相就没事了,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下回小心些,仔细求证。还有,就是看好你的东西,铺子里最好不要只留一个人看顾,不然就别任意离开。” * 初上三更,月明星稀,躺在床上的她,犹未入睡。 “我终于能了解你的心情了。”她说。 他伸出长臂搂她,她没反对,知道她的态度已软化。 “什么心情?” “被人冤枉的心情啊,怪不得当时的你会那么生气,因为我的行径,确实带给你不小的伤害。” “都过去了,还提它做什么?” “是我太小心眼,一直记仇,有事没事拿出来戳你一下,你别放在心上。”她可怜兮兮地道。 “怎么会,我爱你都来不及了,哪有这么多心思记得你的小小别扭。” 她搂着他,“我就知道你对我最好了!你真的爱我吗?” 他一笑,“爱惨了。” “我很高兴我来了杭州,以后不管你到哪里,我都要跟着。”她感性地道,同时感谢她娘逼她非来杭州抢丈夫不可,事实证明,她没白来。 “天涯海角都跟着我吗?” “呃……你是我的天嘛!” “一丈之外也是你的天吗?”他记起她说过关于一丈之外是陌生人的话。 “一丈之外啊……我是你的地罗。”她巧妙的回答。 “这个说法我喜欢。” 她突然问道:“今年重阳节,你还会玩斗鹌鹑的游戏吗?” “你呢?” 她在他胸膛里摇头,“不玩了,去年我的那只鹌鹑伤得太重,后来死了,我觉得斗鹌鹑好残忍哦!” 然后纱帐里传来男女调笑的声音,活色生香,一切尽在不言中…… 〖本书完〗 ★欲知《真命女》中叶绯儿的陷爱过程,请看飞象名家md04《绯儿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