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绯儿姑娘》 第一章 明成祖年间苏州城 赤日当空,树荫浓密之下,偶有轻风吹拂。 蔷薇丛围著一座小院子,走进院子里四处可闻一阵阵金钤子的清脆响声。 屋里窗明几净,十分清雅,门上挂著一长形匾额,上头写著「蔷薇小筑」。 蔷薇小筑的主人叶绯儿教训人的声音从屋内传出,「你到底像不像个男人?好手好脚却好吃懒做,生了一堆孩子却只生不养,你为什么不乾脆去死算了?」 「叶姑娘,你说话别这么毒,我……」 不让赵荔有辩解的机会,她打断他的话,持续怒骂道:「你还有脸来借钱,我若是你,已经跳河自尽了。」 「小狗子生病了,我不能眼睁睁的看著他死去,叶姑娘,我知道你心地好:心肠软,你不救救小狗子,小狗子一定会没命的。」 小狗子是赵荔的长子,乖巧懂事,平日亦甚得叶绯儿的赞扬,说真的,小狗子还真是命苦,生在赵荔的家里,三餐要图温饱难如登天,下头又有三个妹妹、一个弟弟,娘亲又死於难产,除了可怜之外,她找不到其他形容词来形容小狗子的际遇。 对了!还有「惨」这个字,惨、惨、惨! 「是啊!万一小狗子死了,你就再也没人可以替你乞讨挣一口饭吃了。」 「叶姑娘,你别再骂我了,我知道我错了!真的,我一定会改过的,请你给我一次机会,救救小狗子,我是个废人,坏心的父亲,可小狗子是个孝顺的孩子,他不能死,该死的人是我。」 赵荔一个大男人哭得像小孩似的,她於心不忍,为了小狗子,她不得不妥协。 「你想借钱,我不会借你。」她怕他左手进,右手交给赌场。 「叶姑娘……」 「我会替小狗子请大夫治病,你回去等著,不过,我不是白白答应救小狗子的,小狗子病一好,你得去找份工作,不能再游手好闲了。」 赵荔抹了抹脸上的泪水,感激地道:「谢谢!」 「别高兴得太早,你若是没办法做到你今日的承诺,你很清楚我会如何修理你。」她认真的警告。 整个苏州城谁不知道蔷薇小筑的叶绯儿侠义心肠,可脾气火爆,善良好客,可嫉恶如仇。 「我会改过的,请你相信我。」 赵荔为何找上叶绯儿?实在是因为他白白活了三十年,竟然连一个朋友都没有,儿子生病,他想破了头也想不到任何可能提供协助的亲朋好友。 小狗子口中常常提及的绯儿阿姨,成了他唯一的希望。想来真是惭愧,妻子在世时,他靠妻子维持生计,妻子亡故後,他靠儿子乞食混一口饭吃。 没有任何时刻像这一刻让他体会这么深刻。 美丽的叶绯儿,芙蓉为面,杨柳为腰,轻盈袅娜,好似月里的嫦娥仙子,从云中下凡间。 而她的脾气却和她的美颜一样出名。 「喂!老兄,你把马车停在大街中央这样对吗?你以为这条大街是你家开的吗?」 就像现下,见了不平之事,她便擦腰如夜叉般的大骂,不管对方是贩夫走卒也好,皇亲贵胄也罢,只要让她遇上,她就开骂,毫不留情。 车夫愣了下,好像怀疑自己怎会遇上如此阵仗。 「姑娘,你是不是太闲了?」 「太闲?哈!你大概不知道我叶绯儿的眼里只有正义,没有「太闲」这两个字。」 「不知在下哪里得罪了姑娘?」车夫不知所以地问。 「你的马车得罪了这条街上行走的老百姓,请你让让。」 叶绯儿瞪了一眼七彩马车,看马车外观的派头,她知道马车的主人大概来头不小。 不过她不怕,她又不是被吓大的。 「我家主人正在访友,很快就会出来,何况我实在找不到这附近有什么地方可以停得下这辆马车。」车夫老实说。 「你家主人没有脚吗?明明知道驾车外出可能无处停放,为何不以足代车?」 「我家主人尊贵至极……」 她抢白道:「因为尊贵,所以脚不方便著地?」 「话不能这样讲,再说这条大街确实是我家主人所开,马车暂停於此,应该也是合情合理的吧!」 「哈!此路是你家主人开的?真是荒谬,我长这么大也没听过这样的事,你最好快点把马车栘开,挡了人家的路就是不对。」 车夫有一种有理说不清的感觉,正当他急得不知如何是好时,他那玉树临风、器宇不凡、高贵出身的主子终於出来了。 叶绯儿朝车夫注视的方向看去。 没错,这个人浑身贵族装扮,他那张男人味十足的英俊脸孔在见到车夫求助的目光时微皱了下层。 「姑娘有什么指教吗?」他问眼前的女子。 「你的马车挡到大家的路了。」她不拐弯抹角地道。 「是挡到大家的路或是你的路?」他口气亦不善。 她的火气旋即被挑起,「别自以为了不起,有钱的公子哥儿我见多了,更是破口大骂过几个财大气粗的,你最好别让我再逮到你有什么其他嚣张的行径,不然可有你受的。」 他兴味十足地瞅著她生气的小脸,「有什么可以让我受的,不如现在就使出来。」 「本姑娘现下有要事在身,没空同你耗,总之,你自己好自为之,别以为自己有几个臭钱就了不起,世上不吃你这套的人远比你想像中的多。」 「姑娘要去哪?在下可以载你一程。」他被她挑起了好奇心,想瞧瞧她是个怎样的人。 她看了一眼他的马车,冷哼了声,「我看免了吧!我们这种小人物还是用脚走路畅快些,免得闪到腰没人同情!」 他哈哈大笑,「有趣,真有趣!」 「你笑什么?」欲走的叶绋儿转过身问道。 「怎么?没见过有钱人笑吗?」他调侃道。 「是啊,从没见过有钱人丑陋的笑容,今天算是开了眼界。」她朝他扮了个鬼脸,一溜烟地跑开。 站在原地,心情不恶的沈竟霆下令道:「替我查查这女子的底细,越快越好,今天晚上我就要知道结果。」 「遵命。」 「还有,张任,别太招摇,低调些。」 张任跟了主子许多年,多少知道主子的心性,他想打听一名女子的底细,自然是因为他对她产生了兴趣。 「卑职明白。」 十三岁起便自食其力的叶绯儿以制作模型为生,她现在替程亲王制造的迷楼模型,已到完工阶段。 小小的迷楼,仿隋炀帝的迷楼,她寻了许多古籍资料才决定制造的方向。 巧夺天工的亭园建筑,造得十分精巧,屋上的瓦是琉璃做的,柱子是用玻璃做的,她还在四面八方的墙壁上嵌著小小的水晶镜子,在光线照射下闪闪发光。 尤其是迷楼里放著的象牙床,雕工之细,天下少有。 她这一身本事承袭於爹娘,主要的是她自己对这项技艺也很有兴趣。 天赋加上努力,自然将她的才华和令人印象深刻的本领传扬开来。 「绯儿姐姐,又在挣钱了?」 她看了一眼走进门的朱芷珊,「是啊,没人养我当然得自力更生罗!」 「是你自己不屑让男人养好不好!」朱芷珊坐在桌旁的木头板凳上托腮回答。 「我这身倔脾气哪个男人肯养我啊?别傻了!」她自我解嘲。 「说的也是,对了!听说你替赵荔请大夫医好了小狗子的病,你真是善良。」 「我是同情小狗子,不是同情赵荔,那样的男人不值得人同情。」 「赵荔有工作了!」朱芷珊微笑道。 叶绯儿闻言愣了下,「真的假的?我不过随随便便教训他一番,他真的被我感化了?」 不抱任何希望的事,有的时候真的有意外收获呢! 「你这么凶悍,没人敢不听你的话。」 叶绯儿横了朱芷珊一眼,「少灌迷汤了,我没那么伟大,好管闲事罢了。」 她可不敢得意,碰巧成功罢了! 「这模型是替谁做的?」 「程亲王为了要讨好他的如夫人,出高价请我做个特别的玩意儿,我想来想去,不知道该做什么才算是特别的玩意儿,这座迷楼是我灵机一动之下的产物。」这小小的迷楼,著实花了她不少心思。 「纯粹以欣赏美丽事物的角度来看,你的功夫实在没得挑剔,绯儿,说真的,你应该进宫的。」 「进宫干嘛?」 「谋个一官半职啊,宫内不是都会养些女官专司各种精巧的女工吗?」 「我的脾气一人宫,只怕不出三天就会被丢出来喂狼了,你别害我。」 她有自知之明,很多时候她也为自己的爆烈脾气所苦,可每每就是忍不住,一见不舒服的事就要插手管上,而且是得理不饶人。 「有件事不知道你有没有兴趣管?」朱芷珊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标准想吊人胃口。 「谁的事?」 「白可云。」 「白可云?她不是个戏子吗?在咱们这里唱个十天半个月的,能惹上什么麻烦?」 「跟沈家的人有关。」 「沈家?哪一个沈家?」 朱芷珊慢条斯理地道:「大米商沈家。」 「白可云得罪沈家什么了?」 「白可云在咱们这里唱完第一天就被人用马车接走了,第二天才让人送回戏班里。」 「接走她的人是沈家的人?」她理所当然的猜测。 「不错!沈家人一向可恶,仗著自己财大气粗老是欺负人,白可云吃了亏本来不想张扬的,可她清清白白的身子被姓沈的玷污了,她的未婚夫因为她已非完璧,所以提出退婚的要求。」 「现在呢?」始乱终弃是她最痛恨之事。 「本来半个月的戏一唱完她就会跟著戏班子离开苏州的,坏就坏在她发现自己怀了沈家的孩子。」 「嗄?这么惨?」 「是很惨,所以想请你帮忙,替白可云出一口气。」 「沈家?到底是沈家的哪一号人物?」 「你认识沈家的人吗?」 她摇摇头,「认识有钱人可是件麻烦事,你是知道我这个人的,好打抱不平,偏偏有钱人特别多不平之事。」 大米商「沈记」在苏州可是一等一的字号,全苏州人食的米饭几乎全由沈家供应,当然除了自给自足者例外。 「全苏州的庄稼汉都和沈记做生意,他们把稻米留自家食用和缴抵粮税之外,其余全卖给沈记。」 「为何全卖给沈记?没有其他米商了吗?」她对生意上的买卖完全是个门外汉。 「因为沈记出的价钱最好。」 「沈记为何可以出比其他米商更好的价钱?」 朱芷珊一板一眼的道:「因为他们家大业大,有财有势自然容易独占市场。」 「沈家人也出了败类不是吗?白可云实在太惨了,我非替她讨回公道不可,戏子也是人,不该受这种侮辱。」 自古以来戏子最是可怜,有人捧时至多做个偏房,没人捧时晚景凄凉。 「沈家威,沈家二公子,专喜欢捧戏子,成天往戏班子跑,哪里来了别省的戏班子就往哪里钻,遇上梢具姿色的就占为已有,玩弄了人家後就把人家给甩了,下懂怜香惜玉也就算了,还糟蹋人家闺女的身子。」 「可恶!分明是个恶霸!」叶绯儿已经听不下去了。 「那白可云现在暂住慈云庵,由比丘尼照顾著。」 「沈家威这种坏胚子,不收拾掉不知道会有多少良家妇女受害。」 「沈家人不好惹,连官府里的差大爷也拿他们没办法,吃了亏的只有自认倒楣。」 现实生活就是这样,谁有财有势,谁的嗓门就大,形势比人强,弱者更弱,无力回天。 她叶绯儿发过重誓,不论有多么困难,替穷者、弱者出头是她的使命。 「再难惹也要惹,太过分了!沈家人又怎么样?还不是两只眼睛、一个鼻子、一张嘴,我就不信这世间没有公平正义。」 不信邪,是的,她就是不信邪,愈是高难度的险阻她愈爱挑战。 「绯儿,我替白可云谢谢你。」 「芷珊,你请白姑娘好好休养待产,我会让沈家人给她一个满意的交代。」 「他们最多给一笔钱打发人。」 「那也好,沈家人想给钱了事也不是件坏事,我会让他们掏钱掏得心滴血。」 也许钱对白可云而言比人更重要,那沈家威再好也不会好过钱。 在沈家的主宅内,赤裸的沈竟霆和侍妾吴月娘躺在床上。 他是清醒的,非常清醒。 吴月娘是他的侍妾,粗俗一点的说法是,吴月娘是他的泄欲对象。 女人对他来说只有美丽、动人的,不美丽、不动人的;想带她翻云覆雨的、不想带她翻云覆雨的。 他知道吴月娘很爱他,一直以来想得到他的心。 但他不只一次清楚明白的告诉她,那只是她自己一厢情愿的想法罢了,他并无此打算。 他推开尚在他怀中的吴月娘,起身穿好衣物。 「竟霆,你要上哪儿去?人家还想在你臂弯里躺一会儿。」 吴月娘是个极聪明、极精明的女人,不会不知道他的心思,只是不死心罢了。 女人就是这样,永远不知道男人对你只有爱与不爱之分,再无其他。 「回你房里去,记得吃药。」他指的药,自然是避胎药。他不想太快做爹,自然不允许女人怀上他的子嗣。 「又来了,我可不可以不再吃药?」她娇声说道,试图博取同情。 「不可以。」他斩钉截铁地道。 「为什么不可以?」 「我讨厌女人问为什么,你再问一句,就立刻给我滚出沈园。」他无情地道。 她立即噤声,不再自讨没趣,她不想做出任何会令自己後悔的事,任何足以导致她离开沈园的事都是蠢事。 「走!」他厉声道。 她穿回衣裳,含怨带愁的走出主屋。 随後,沈竟霆走进书房看今年前三个月的帐册,张任敲门得到允许後进入。 「何事?」 「日前爷要我调查的姑娘,卑职已查出来了。」 「有这么困难吗?要查个三天三夜?」他早已等得不耐烦了。 太久没有追逐女子的乐趣了,如果她是个梢具难度的对手,他会考虑将她列入追逐名单之中。 「叶绯儿是她的名字,今年芳龄十七,独居蔷薇小筑,不知爹娘为何方人士,孑然一身来到苏州,她的过去没人清楚,只知道她有一双巧夺天工的手。」 「哦?怎么说?」 「她擅长制作各式建筑模型,现在手上有座小迷楼是程亲王所委托制作的。」 「你说她一个人住?」有意思,看来她颇独立的,至少不像一般女子胆小怕事,依附在男人身上。 「是的,因为居家四周植满蔷薇,所以唤为蔷薇小筑。」 「词意高雅的名字。」 他喜欢伶俐的女子,最好具文学素养,如果她心性文雅贞静,就是上上之选了。 可惜她似乎聒噪得很。 「街坊都说此女脾气火爆,遇事冲动,个性倔得像石头,好打抱不平,欣赏她的人对她喜欢得不得了,讨厌她的人亦不在少数。」张任将打听到的消息,一五一十地告知。 「让她修理过的人自然不可能喜欢她,对了,她可有心上人?」 「仰慕者好像不少,不过她好像不太给人机会,总是拒人於千里之外。」 「哦?」他兴味的应了声,抱持的心态昭然若揭。 「爷时意思……」 「我要得到她。」他直截了当地道。 张任一点也不意外,这完全是他主子的作风,想要的东西没有得不到手的,何况是女人。 只要见过沈竟霆一眼,旋即被迷得神魂颠倒的女人如过江之鲫。 主子在女人堆里吃得开,又有生意头脑,他这个跟在身边的奴才也觉得有面子。 第二章 燕草如碧丝,秦桑低绿枝。 当君怀归日,是妾断肠时。 春风不相识,何事入罗帏。 唐李白春思 炎炎六月天,令人心浮气躁。 「沈家威,你给我滚出来,畏首畏尾的算什么英雄好汉?对了,我忘了,你根本不是什么英雄好汉,你是狗熊、大混蛋、大淫虫!」 叶绯儿站在沈园雕花大门前又吼又叫,自然引来路人好奇的围观。 众人皆知叶绯儿出马,肯定有好戏可看。 沈家管家兼沈竟霆的贴身保镖华际彦开门道:「姑娘为何大清早在此叫嚣?」 「你是谁?」她不识沈家人。 「我叫华际彦,是沈园的总管,姑娘有何指教?」书生模样、斯文的华际彦有礼貌的说。 「叫沈家威出来!」她不想浪费唇舌。 「你找二爷有什么事吗?」华际彦还是一派斯文。 「叫他出来我自会说明来意。」 她冷冷地哼了声,什么了不起的沈园?见一个人还要如此麻烦? 「二爷不在沈园,姑娘可以留下口信,我会替你转告二爷。如何?」 上门吵闹的女子,华际彦看多了,但是今日所见的女子,乃众佳人里最清纯的。 「是还没睡醒吧!少罗唆,去叫沈家威出来,今天要是见不著他,我就赖在这里不走。」 她有的是时间,反正程亲王要的小迷楼她已经制作完成,空闲时间正好可以和沈家耗,看谁有恒心,谁就是赢家。 「姑娘,二爷真的不在府中。」 「好,你直接告诉我他睡在哪家温柔乡里?」她乾脆挑明了说,对付败类不需太客气。 正要出门的沈竞霆正巧遇上这一幕。 他立刻认出她来。 今日的她穿著一袭嫩黄色的丝衫,娇俏的脸蛋因为生气而泛著嫣红。 「什么事?」 「这位姑娘要找二爷。」华际彦恭敬地道。 沈竟霆挑了一下眉,转身看向叶绯儿。「你找家威有什么事?你怎么会认识他?」 「你是谁?」她好像在哪里见过他……她想起来了,他就是那日的马车路霸。 「我是沈园的主人。」他说。 她不感兴趣地道:「沈家威人呢?」 「他不在沈园。」他目前只想知道要如何将她拐到手。 「沈家威何时回来?」她根本不理会他炽热的目光。 「家威通常日没西沉才会回沈园。」他当一般问题回答。 她瞪他一眼,「看你的样子好像完全支持沈家威在外的一切行为?真无耻!」 「家威的什么行为?他和无耻二字有何关联?」他皱眉不以为然地道。 「沈家威仗著自己是沈家人在外处处留情、恶形恶状,玷污许多良家妇女的身子,难道你们沈家人完全不知情?见鬼了!」 「玷污许多良家妇女?这些女人里头也包括你吗?」 他表面上轻描淡写,用字遣词却是非常犀利。 她略显不自在,脱口而出:「这干你什么事?」 「我是沈家威的大哥,若此事与你不相干,似乎轮不到你在这里撒野。」 她撇嘴寒脸冷言道:「果然是一家人,怪不得……」 「怪不得什么?」他见她欲言又止,有点不是滋味。 「怪不得身上都有沈家人的劣根性!」叶绯儿不吝啬地指控他,她直来直往惯了,有话可是憋不住的。 「你太嚣张了!」他没想到她的性情竟如此刚烈。 「是你们沈家人太欺侮人。」她大喊。 「家威到底欺侮谁了?你到是说个明白。」他觉得她简直不可理喻。 「有位叫白可云的姑娘。」她把话说一半。 「白可云是谁?她怎么了?」 「你不认识白可云?」她有些讶异。 他好笑至极的看著她,「我为何该认识白可云?皇亲国戚我都未必想认识。」 「能否别在大庭广众之下谈?」她怕坏了白可云的名声。 他指了指门槛内,三人踏入门内,华际彦旋即将大门关上,好奇的人群难掩失望地叹息出声。 「可以直说了吗?」他快失去耐性。 「沈家威搞大了人家姑娘的肚子。」她说。 他没什么反应。 「然後呢?」 她微愣了下,不知他的没什么反应是什么意思? 「然後,沈家威必须负责。」 「这才是重点,你替白可云出头准备分多少好处?」 他希望她否认,因为他突然发现自己并不喜欢太市侩的女人。 他已经够市侩了,市侩的女人令人想打呵欠。 叶绯儿愣住,「混蛋!你这个吃人不吐骨头的沈家人,我要分多少好处就看你们愿意给多少好处!」 「白可云想要多少钱才愿意放过家威?」他是生意人,肯收钱的女人让人松一口气。 「你常常拿钱替沈家威摆平丑闻吗?」她反问。 他摇摇头,「这是头一回。」 「我不要你负责,我要沈家威负责。」她不认为弟债兄要偿。 「家威一穷二白,你若坚持要他负责只会让白姑娘恨你一生一世。」他说得坦白。 沈家威是他的亲手足,两人同爹同娘所出,对於弟弟的行径他不是不知道,他也曾经为他干下的胡涂事狠狠地揍过、骂过他,可惜成效不彰,他依然我行我素。 「你把属於他的那份遗产送给白姑娘。」她建议。 闻言,沈竟霆不疾不徐地道:「不好意思,家威没有遗产,现在沈记的一切全是我沈竟霆一人挣来的,传子不传弟,恐怕不能满足你的期望。」 「那么你可以拿出多少钱?」她没想到沈家威只有姓氏响亮,自身却是匮乏的。 「你要多少?」他直率地问。 「这得视你预备抚养白可云的孩子到多大年纪。」 他不假思索地道:「结婚生子。」 她满意的点点头,「最少五百两。」 他闻言非常不以为然,「五百两!有没有搞错?你是故意狮子大开口吗?养十个孩子也花不到五百两。」 「谁说我狮子大开口来著?看你怎么养啦,如果你是像养猪那样养,一百两就够养十个孩子还有剩,若你是以贵族的方式栽培,白银五百两我觉得非常合理。」 她仔细算过,沈家这么有钱,多向他要些安家费也不为过吧!所以她脸不红气不喘地继续道:「何况白可云的孩子很可能三十岁才结婚生子,这个价码完全符合你大善人的形象。」 「我不是什么大善人,你恐怕对我有所误解。」 她露出自嘲的笑,嘴角微微向上扬起,「对不起!人都有看走眼的时候,有的时候我也不例外,沈园给人的印象确实是个满园大善人的感觉,不过今天我总算是明白了真实情况。」 「三百两。」他说。 「你在讨价还价?」她不想太早接受。 「三百两已经是我对这件事预备付出的最大代价。」他不喜欢她太精明的模样,一点都不讨喜。 「你太小气了。」她暗自咬牙。 「我不能不小气,多来几个像你一样的人物,沈家很快就会破产。」 有个像家威那样的弟弟令他很头疼,家威几次闯祸都得用钱为他摆平祸事,他不知道自己能忍受到几时。 「这是你的问题啊,好像不该迁怒於我。」 「白姑娘现在人在何方?」 「慈云庵,她跟的戏班子已经离开苏州,一个女人家被人玷污了能投靠谁?」她一向同情弱者。 沈竟霆想了想後缓缓地道:「你和白可云是什么关系?为何肯这么帮她?」 「我根本不认识她,帮她纯粹是同情心作祟。」 她一点也不觉得自己的行为不当,也不怕因此惹上麻烦,反而很有成就感。 沈竟霆挑起剑眉,似笑非笑的看著她,「三百五十两,多一文钱我都不付。」 本来,他不想给这么多的,要不是看在他想与她有更进一步的接触,他真的可以很无情,完全不理会她。 她很识时务,「一言为定!」 「我希望你告诉白可云,好好善用这笔钱,别像大多数女子,有了钱就只懂得挥霍。」他不忘记提醒她。 「什么时候可以拿到这笔钱?」 「你高兴什么时候拿就什么时候拿。」 慈云庵 看得出病容的白可云吃惊的望向叶绯儿,似乎不太相信她方才听到的。 「沈家大爷给的安家费?」 叶绯儿点点头,白可云比她想像中的更苍白虚弱,就像一株狂风中的细柳。 「没错,三百五十两白银,够你和孩子这一生不愁吃穿了。」如果谨慎花用的话。 没想到白可云开始掉起眼泪来。 「你别哭啊,这钱本来就是你该取的,不要不好意思,没什么不好意思的。」叶绯儿轻声安慰著白可云。 「沈家大爷玷污了我的身子,却只想拿钱打发我?」她哭得更凶了。 叶绯儿一头雾水,「玷污你身子的不是沈家威吗?」 「我只知道对方是沈家的大爷,以为沈家威就是沈家大爷。」 「什么?这差很多耶,可是沈竟霆似乎不认识你。」他装得可真像。 「我只是个戏子,他不认我也是很正常的。」 「可恶!分明与恶霸没两样,他怎么可以这么欺侮人!白姑娘,你放心好了,我会你讨回公道的,这三百五十两你先收下,不收白不收,沈竟霆好样的,我非让他承认自己犯的罪行不可。」 叶绯儿离开慈云庵,匆匆赶去沈园兴师问罪。 三百五十两,给得这么大方,原来自己就是加害者,怪不得如此乾脆。 「大爷有客人,不方便见叶姑娘。」张任说道。 「我等他。」她现在的怒气可以烧掉一座城池。 然而,她这一等就是一个半时辰,叶绯儿美艳的容颜愈来愈难看,爹娘若在肯定要她别膛这浑水,可她就是忍不住。 终於,沈竟霆走进小抱厅。 「又是你!」他似乎一点也不意外。 「明明做坏事的人是你,为何装作不关己事的样子?」她开门见山地吼道,双手握拳,恨不得往他好看的脸送上一拳,以发泄心底的怒火。 「我做了什么坏事?」他好整以暇地微笑。 「玷污白姑娘的人明明是你!」她怒道。 沈竟霆敛起笑容,「这么严重的指控,你有什么证据?含血喷人有失厚道。」 「白姑娘亲口告诉我的,你想赖也赖不掉。」她眉头一拧,突然觉得上天真是爱捉弄人,长得这么好看出色的男人,居然是个不负责任的人。 他冷笑。 「你笑什么?没想到你这么冷血,玷污了白姑娘的身子还笑得出来。」 可惜了上天待他不薄。 「你这个不问青红皂白、不明是非的女人,单凭对方三言两语就定了我的罪?」 「女人多半是弱者,如果不是千真万确的事,谁敢得罪沈家人?」 「你就把我想得这么恶劣?」他一副受伤的模样。 「有钱人哪一个不恶劣?」她武断地道。 他叹了一口气,低声道:「你真的把我想得太坏了,我要的女人没有不是心甘情愿的,就像我要你,也得你心甘情愿,我从不勉强女人,再美的女人也一样。」 她心跳微乱,「少扯到我身上来,我来是为了跟你谈正经事。」 「我是在跟你谈正经事啊!」他认真的看著她。 她摇了摇头,「你最好安分点,我不像白姑娘那么好欺侮,我会杀了你。」 「如果你是白可云,我不会这么想得到你。」 他露骨的言语让她完全愣住,「你休想!」 「拭目以待。」他早已暗自下定决心。 他的表情和说话的语气令她害怕,可她亦不是省油的灯,死都不轻易认输。 「下辈子吧!也许下辈子你投抬当女人,我投胎做男人,我会考虑收你为妾。」 他哈哈大笑,笑得无法自抑。 「有趣,有趣、真有趣!和你这么好玩的女人在一起生活,一定不会太无聊。」 「没见过像你这么不要脸的无赖,我好不好玩、有不有趣,干你何事?」 「当然与我相干罗!将来陪我一生一世的伴侣很可能就是你啊!」他似真似假地道。 「肉麻当有趣!沈竟霆,我告诉你,白姑娘才是你应该好好负责的对象,你这么喜欢辜负女人会有报应的。」 「都说了我并不认识白可云。」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必须不断地解释自己的清白。 「白姑娘是个可怜的女人,她没有说谎的必要。」 「没有吗?也许她想得到更多的好处,也许她认为沈家人很容易栽赃。」什么事都有可能发生。 她就是不相信他说的话,「限你三天内出面解决白姑娘的事,最少给她一个名分,否则……」 「否则怎样?」他好笑地瞅著她。 「闹得你沈家鸡犬不宁。」她撂下狠话。 他啧啧有声地道:「没想到像你这样纤弱的女孩也会有这么刚烈的一面。」 「没错,就是不要惹到我,否则非死即伤。」 说完话後,她转身离去,经过这事,她对有钱人的某些负面看法又更加根深蒂固了。 天泛鱼肚白,透著金光,叶绯儿一向有早起散步的习惯,一日的开始,不论是晴是雨,是冷是热,是寒是暑,是啥风景,都能为她的创作找到灵感。 她走向慈云庵,有些事情她想更确定。 一群比她更早起的人围在通往慈云庵的小径上,空气中弥漫著烟味和烧焦味。 「发生了什么事?」很快的,她有不祥的感觉。 「慈云庵烧了一夜,什么都化为灰烬了。」路人道,边说边叹息。 她骇住,低语道:「怎么会这样?」 「没有人知道,这一带最近很不平静,有少女跳河自尽、有比丘尼上吊自杀,总之完完全全不像佛门净土就是了。」路人感概万千的说。 「住在里头的人是否安全逃了出来?」 「死了三名比丘尼,很惨!」 「有一位寄住在庵里待产的白可云姑娘,是生是死?」 路人摇摇头,「我没听说庵里收留了这样的姑娘,你可能得向庵里的住持打听、打听。」 她立即冲向聚集在不远处的比丘尼。 「请问白姑娘是不是也逃出来了?」 年纪较轻的比丘尼答道:「庵里并没有收留姓白的姑娘。」 她愣住。 「不可能啊,我昨天才来找过她的,你是不是不记得了,白可云姑娘,年纪约莫十八、九岁,是个戏子,前阵子才在咱们这里唱过戏的。」 比丘尼摇摇头,「没有这样的人,不相信的话,姑娘可以问住持。」 「阿弥陀佛,小徒说的全是真的,绝无半句虚言。」一位看得出年纪不小的比丘尼说道。 叶绯儿震惊至极,开朗惯了的她没想到自己会遇上如此诡异的事,到底谁在说谎? 「住持师父,请您再想一想,白姑娘怀有身孕,因为是在不名誉之下怀有的,所以住在慈云庵里待产,您不可能不知道这件事!」 住持师父仍旧摇头,「没有就是没有,出家人不打诳语,这位施主是不是记错地方了?」 记错地方?可能吗?昨天发生的事还历历在目,今天竟然人事全非。 「住持师父,是不是有人教你这样说的?」她不得不做出合理的假设。 「没有人教我该说什么或是不该说什么,我就是我,我佛在心,不能自欺欺人。」 叶绋儿知道再问下去也问不出个所以然,她无可奈何地回到蔷薇小筑,没想到人比花麻烦,花虽无言至少单纯。 这时,朱芷珊匆匆来到蔷薇小筑,用一种吃惊至极的语气大嚷道:「不得了了!慈云庵失火了!」 叶绋儿抿紧唇不发一语。 「你怎么了?慈云庵失火了,你一点也不惊讶?」 「我才从慈云庵带著一团疑问回来,庵里的比丘尼全都告诉我慈云庵没有白可云这个人。」 她想破了头,仍是猜不出到底是为了什么? 「我也觉得纳闷,问遏了整座庵里的比丘尼,大夥儿都说白可云没住过慈云庵。」 叶绯儿理所当然地想到一个人——沈竟霆,除了他,谁还有这么大的本事烧掉一座尼姑庵之後还能封住比丘尼们的正义之声。 只是,他为什么要这么做?白可云的事并不难解决啊,给个名分有这么难吗?又不是非要元配的位置不可,侍妾也很好啊,白可云理应不会过分强求才是。 「绯儿,你在想什么?」 「没什么,有些事想找人求证,慈云庵的大火内情绝不单纯。」 「也是,哪有这么巧的事,一把火烧得乾乾净净,什么也不留,庵里的比丘尼们不可能只顾逃命不救火,任大火将一切烧得精光。」 「白姑娘告诉我玷污她的人是沈竞霆,不是沈家威。」 朱芷珊倒抽一口气,「怎么可能?」 「为什么不可能?」 「沈家大爷不需要强抢民女就会有许多狂蜂浪蝶往他身上黏,那白姑娘虽姿色不错,但也不到天姿国色、沉鱼落雁的地步,所以这是不可能的。」这其中一定有误会。 叶绯儿不以为然地看著她,「我看沈竟霆分明是个登徒子,轻薄话在他嘴里是家常便饭。」 她想起他对她说过的话,彻彻底底地将他那个人与轻薄二字联想在一块儿,认定他是个登徒子。 「绯儿,你确定你说的是沈家大爷?」 「自然说的是沈家大爷,不然沈家还有另外一位大爷?」她没好气地道。 「怎么你说的和传闻中的他差这么远?」 「传闻都是假的。」 第三章 叶绯儿一身月牙白的夏纱裹著她婀娜多姿的身子。 叶绯儿不想被谜团打败,更不是一个轻言放弃的人,她发誓一定要厘清这团迷雾般的神秘事件。 「你问我也没用,我说过我不认识白可云,她是生是死更不在我关心的范围之内。」 她站在沈园的花厅里,用一种严肃的目光盯住沈竟霆,她想看穿他。 「她肚子里有沈家的骨肉,你怎么可以如此漠然?」 他冷冷一笑,「有情的人是傻瓜。」 「沈家威呢?」 「家威不在沈园。」他简单的回答。 「为什么沈家威总是不在沈园?」她已彻底失去耐心,可她知道对付沈竟霆这样的人不能没有耐心。 「为什么家威应该常常出现在沈园?」他反问她。 她再度轻易被激怒,「沈家威是你沈家人,他不在沈园出现,难道该出现在蔷薇小筑不成?」 「沈家产业并不只沈园一处,家威可以去的地方很多,当然,他怎么样也不敢出现在你的香闺。」他正色地道。 英挺、冷峻的他浑身上下散发出一种近乎难以亲近的寒酷、倨傲。 她告诉自己不需要害怕,真的没什么好怕的,同样是人,他不过比她有几个钱罢了。 「告诉我沈家威在哪里?慈云庵的火烧事件肯定和你们沈家人脱离不了干系。」 沈竟霆笑了笑,「你对我太严厉了,我没那么可恶,为难一群比丘尼对我有什么好处?」 「因为你恨慈云庵收留白可云。」 「白可云与我一点关系也没有,慈云庵收不收留她,我没意见。」 「白姑娘怀了沈家的子孙,你居然说她和你一点关系也没有?」她匪夷所思的看著他,这男人实在太冷血了。 「我从没求证过这件事,给她三百五十两安家费并非代表我默认这件事。」 「那孩子是你的!」她相信白可云。 「白可云不可能怀上我的孩子,你这女人到底是怎么搞的?宁可相信白可云的胡言乱语,也不相信我说的话。」他不悦的吼道。 她没被吓到,反而有一点乐,「我相不相信你说的话有这么重要吗?」 他正要说些什么,吴月娘却在这时走进花厅。 「竟霆,原来你在这里,人家找你老半天了。」娇滴滴的美人儿楚楚可怜的娇嗔。 「什么事?」沈竟霆顺手搂住她的腰。 叶绯儿旋即明白两人间的关系,沈竟霆满口轻浮荒唐话,原来早已有了陪睡的女人。 她发誓,他说的任何痴话,她一句都不会相信。 「头疼。」吴月娘抚了抚额际,以一种示威的眼神看著叶绯儿。 「看过大夫了吗?」 「没有,人家要你陪我聊聊天,一定是太闷了,所以才会头疼。」吴月娘说得跟真的一样。 叶绯儿瞪了沈竟霆一眼,「怀里搂著一个,难怪不知道外头那个伤心欲绝的在哪里哭著。」 「什么外头那个?」吴月娘仰首问道。 「别管闲事。」他斥责了声。 吴月娘乖乖噤口。 叶绯儿抿嘴一笑,「原来是个吃不开的女人!」 吴月娘敏感地吼道:「你说什么?」 「没空同你说话。」她挥了挥手,离开沈园。 吴月娘好奇地探问道:「她是谁?」 「问这么多做什么?」他放开她。 「我看她挺凶悍的,怕她趁爷不在时又会来沈园闹事,先弄清楚她是谁,好应付。」 他清楚她的盘算,「我不在沈园,自有际彦会招呼来客,用不著你费心思。」 「爷是不是喜欢上她了?」她忍住妒意问道。 「要你多嘴!」他以寒眸扫向她。 她知道此时此刻并不适合再开口问一个字,除非她想被赶出沈园。 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行船又遇对头风。 「我的小迷楼呢?谁偷了我的小迷楼?」 叶绯儿一回到蔷薇小筑就发现搁在竹几上的小迷楼不翼而飞了。 「完了,明天就要交货了,我从哪里再生出一座小迷楼来?我叶绯儿到底得罪了何方神圣?怎会如此背呢?」 程亲王不是好惹的皇族,这下恨她的人有好戏可看了,坏就坏在她预收了程亲王五十两的订金。 「徘儿姐姐,你终於回来了。」小狗子小跑步进入蔷薇小筑。 「小狗子,你有没有看见谁偷走了我的小迷楼?」她沮丧得快死掉了。 「有一位年轻的叔叔鬼鬼祟祟的走进蔷薇小筑,我躲在土墙外亲眼看见他偷走了姐姐的小迷楼。」小狗子一向机伶。 「小狗子,你有没有见过那位年轻的叔叔?」 小狗子沉吟了下,然後摇摇头,「没见过,那位叔叔穿的衣服非常体面,不像住咱们附近的人。」 好家伙!竟敢偷她的小迷楼,要是让她逮著,非撕烂他的脸不可。 「绯儿姐姐,你的小迷楼什么时候要送到程亲王手上?」 「明天!」她觉得自己很可能过不了这一关。 叶绯儿乎日大嗓门惯了,因为她总是站在有理的这一方,这次不一样了,她收了订金,打了合同,明天交货就是明天交货,迟一天都会有事。 「那怎么办才好?绯儿姐姐得在一天之内做出一模一样的小迷楼。」 「不一定要一模一样,不过要在一天之内完成一件作品,除非是神仙才办得到。」 「绯儿姐姐,我能帮得上忙吗?」小狗子一直想报恩。 「不要紧,我会去求程亲王,希望他乡宽限几天,我现在就去求程亲王。」 叶绯儿骑上毛驴,急忙地赶往程亲王府,途中遇到孩童放鞭炮,吓坏了毛驴。 「乖,小驴儿,乖乖……鞭炮声没什么了不起的,乖乖……」她安抚了半天才让毛驴稍稍平静下来。 「你是怎么骑毛驴的?把我好好的青江菜田给踩烂了。」 菜农方大婶擦腰痛责,她就这亩方田种菜,青江菜苗才发的芽,一头惊吓过度的毛驴往她的心血上头横冲直撞,教她情何以堪! 「大婶对不起,要不是那串鞭炮声,小驴儿不会踩上你的菜田。」叶绯儿忙不迭地道歉,不知道有没有用。 「一句对不起就想算啦!平日看你那么爱管别人闲事,今日自己做错了事倒想便宜了事?」 「不是这样的——」她张口欲言。 一声好听的男声由她头顶响起,「大婶,这亩青江菜值多少钱?开个价。」 她回首,没想到会在这里看到他。 「要你多管闲事!」 沈竟霆不以为忤。 「十两银子,看在沈公子的面子上,我算便宜些。」方大婶在沈记米行可是有名的赊帐大王,如今见著债主,自然不敢造次,本想抵了米债了事,可手头实在太紧,只好多少要一点顾肚皮。 「回头到沈园找华总管领二十两银子。」 眉开眼笑的方大婶,不再说话往菜寮走去,怕再多言会有变数。 「我欠你二十两,你记在帐上。」她说。 「又没要你还,你的忙我很乐意帮的。」他讨好的说。 「不必了,我现在是龙游浅水遭虾戏,虎落平阳被犬欺。你最好别趁人之危!」 「我是关心你,你怎么总是不识好歹?」他是被狗咬的吕洞宾,她是不识好人心的傻姑娘。 「我偏爱不识好歹,你最好少惹我,本姑娘今天心情很不好。」 她重新骑上毛驴,拍了拍它的颈子,「小驴儿,咱们走,不要理这个有钱没地方花的斯文败类。」 「什么?斯文败类?你好毒的一张嘴,」他骑马奔了上去,人说吃饭勿忘种田人,何况他出手帮过她一些小忙,居然一会儿说他是登徒子,一会儿说他是斯文败类。 「嘴毒怎么样?总比你心毒好吧?」 可惜她的毛驴脚程不快,否则她一定要将他远远甩在身後。 「你干嘛跟著我?」她烦都烦死了,没闲工夫同他抬杠。 他笑出声,「路不是你开的,我自然也能走。」 她瞪向他,「让你先走。」她停下毛驴,就是不愿和他同行,她现在最需要的就是让耳根子清静。 「让我陪你去程亲王府求情,也许可以令程亲王网开一面。」 她微愣。 他怎么会知道小迷楼不见了? 「小狗子告诉我的。」他猜出她的狐疑。 「我的事不用你管。」她很烦他这么缠人。 他耸耸肩,「没有我出马,你以为程亲王会卖你的帐?」 「怎么不会?我再做个小迷楼给他便是。」 「程亲王的如夫人後天生辰,你说他会不会急著要你的小迷楼?」他看准了她犹豫的态度。 「我开始怀疑是你偷走了我的小迷楼。」 他仰天一笑,「这是我近日听到的第二个笑话,第一个笑话是白可云怀了我的孩子,奇怪的是,这两个笑话全出自於你的樱桃小嘴。」 「除了你,谁敢偷程亲王要的东西?」 他玩世不恭地冷笑,「我要迷楼教你做就是了,没必要使出下三滥的手法。」 「因为你一直想找我的麻烦,所以处处为难我。」 他眯眼盯住她,「我为什么要找你的麻烦?我想讨好你、喜欢你都来不及,为何要为难你?」 「闭嘴!沈园里已有女主人了,不要辜负人家。」 「你指的是月娘?」 她不再言语,骑驴往前行。 「月娘对我而言不具任何意义,你不需在乎她。」他轻松的带过。 「负心汉。」 「呃?」他装作听不清楚。 「色是刮骨钢刀,你怎么可以见一个爱一个呢?」她不可思议的看著他。 他望向她小巧的下颚,凝若羊脂的脸颊,淡淡一笑,「我何时提到爱了?」 她脸一红,心一颤,「我……我也没提爱呀……」 「你才说我见一个爱一个。」 「我收回刚才说的话。」既然他无意谈爱,她也就不用自作多情了。 「生气了?」 她不答腔,这个男人一张利嘴只会欺侮女人,百般像要讨好她,骨子里却盘算著玩弄她的感情,好在她不是一张热脸急著要贴他的冷屁股,否则真是糗大了。 「我和程亲王很熟的。」 她面无表情。 「你不相信?皇帝也有草鞋亲,再说我可不是什么穿草鞋的小人物,程亲王听得进我的话。」 她骑著她的毛驴,不想多说话。 「就因为我不说爱,你就生气了?」 她撇了撇嘴,差点忍不住想说几句话反驳他。 「不说爱是因为不以为世上有真爱,这也是一种负责任的态度啊,你应该褒奖我。」 「无耻!」她忍不住骂道。 「我什么?无耻?」他被激怒了。 她再说一遍,「你就是无耻。」 他自信满满地道:「普天之下,就属你对我有误解。」 「你一身罪恶还洋洋得意,还有那白姑娘被你玷污了身子,我的小迷楼被你偷去,你怎么可以如此大言不惭?如果不是你的脸皮太厚,就是我正做著恶梦,一觉醒来才会没事。」 「你可以咬咬指头看看是不是作梦?」 她当然知道这一切都不是梦。 「你是不是和人打赌?」她突发奇想,否则怎会有这么多衰事发生在她身上。 「我为什么要和人打赌?」他感到莫名其妙的问道。 「我劝你好好做人,别和人打什么赌,久赌神仙也会输。」 她怀疑他和人打赌,就睹小迷楼不见之後程亲王会不会杀了她。 「你简直无的放矢,我会那么无聊吗?」 她清了清喉咙,「很难说,怪事年年有,今年特别多。」 「胡扯!」 「离我远一点。」她下最後通牒。 他哪里会听她的?他若能乖乖受控制她今天也不会这么狼狈。 程亲王府 世间宝物不坚牢,彩云易散琉璃碎。 「程亲王,实在很对不住,小迷楼偏偏就这么不巧地在这个节骨眼被贼给偷去 了。」 该死的沈竟霆,说要跟来替她说句话的,岂知被她骂了几句就掉头走人。 「被贼偷去?我看分明是你没本事巧夺天工,故意说成家里遭小偷。」 程亲王原不是可亲之人,加上对他新纳的妾宠爱至极,在此讨好之际,听闻此消息,自然不能体谅。 「王爷,绯儿说的全是真的,请王爷再给我一点时间,我可以再制一座更美、更精巧的小迷楼。」 「按照合同,你必须赔本王一百两银子。」程亲王丝毫没有商量的余地。 「王爷!那五十两订金我全数拿去做善事了,现下拿不出这么多银两奉遗。」 「那是你的问题,你既与本王订了合同,怎么可以在尚未交货之前就将订金花得精光?」 「不是我花完的,是……」 程亲王打断她的话,「够了!我不想听任何理由,限你将一百两银子在三日内缴回,否则有你受的。」 带著黯然离开程亲王府,叶绯儿心乱如麻地骑驴在街上瞎晃。 「绯儿,你的驴要撞上悦香客栈的门柱了。」 衙门捕快张邦杰急急奔来扯住驴辔。 「邦杰,是你呀!」 「发生了什么事?到客栈里坐坐,我请你喝茶。」 「你不请我喝茶也不成了,我现在成了道道地地的贫民老百姓了。」 叶绯儿暍著雨前的雀舌,她把这些日子以来发生的事向对她照顾有加的张邦杰说了一遍。 「小迷楼被偷了!」 「程亲王要我赔他一百两银子。」她快哭了。 「我家里有六十两银子,你拿去先应急。」 「怎么可以,那是你的老婆本,我无论如何都不能拿你的钱,我自己可以想出办法。」虽然至今仍毫无头绪,可是她有绝对的信心可以脱困。 「我现在连个老婆影都还没有,说什么老婆本,你先拿去用吧!至於小迷楼被偷的事,我会查个水落石出,你说你怀疑此事与大米商沈竟霆有关?」 她颔首。 「自从认识他之後,我一直衰运连连,诸事不顺。邦杰,说实话,我真是这么倒楣的人吗?」 他忙不迭地道:「当然不是,你一向福星高照。」 「我也是这么认为,可最近这段日子,吉星被乌云遮蔽,什么事都不对劲。」 「慈云庵的事我们正在调查。」 「有没有进一步的结果?白可云呢?你们查出她的下落了吗?」她不相信自己和芷珊全得了什么幻想症。 他叹了一口气,「慈云庵里的比丘尼全三缄其口,坚称那场火是住持师父晚上肚子饿,在厨房煮地瓜粥时不慎引起的。」 「还是坚持没有收留白可云?」 他点点头,这也是他从二十岁出道干捕快以来所遇到最神秘的案件。 「是的,住持师父说她们已经半年没收留女施主待产了,所以根本不可能收留过白可云。」 「怎么会这样?那日我明明将三百五十两银子交到白可云手上,一个活生生的人不可能平白无故消失啊!」 大白天遇到鬼?更是一百个不可能,白可云为什么突然躲了起来?慈云庵的比丘尼为何说谎?」 「绯儿,这件事你莫插手管了。」 「正有意思呢,为什么不要我插手管?」她正在兴头上,不让她管倒不如教她不要吃饭。 「我怕你会有危险。」他担心她,从认识她开始,就没来由的想保护她,强烈的保护欲总是让他很迷惑,为什么会这样?他一直想不通。 「有危险才好。」她不懂他的体贴。 「绯儿……」 「我喜欢刺激,人活在世上平淡无奇的过得多苦闷啊,像你,若不是为了不过单纯的生活,你怎会不顾张大婶的反对非做捕快不可?」 「你是女孩家,我不放心啊!」 「去年我想报考衙门女捕快一职你也反对,如今遇上这件奇案你又不让我介入,又不是我去找事的,是事情自己来找我的。」她不服气极了。 在这世上张邦杰算是待她属一属二好的人,可是每回她要做什么,他总是在耳旁叨叨念念,她知道他是为她好,她也不是不知感激,而是……反正她又没有什么足以令她牵肠挂肚的人,就算死了嘛,早死早投胎反倒乾净! 「不让你报考捕快是因为你本有一技在身,捕快工作又危险……」 她捣上耳朵,「我不要听,你又要唠叨了,好烦哦!」 「好吧!如果你非管白可云的事,干万要拿捏好,别赔了夫人又折兵。」 「才不会呢!」她扬起俏脸顽皮的扮了个鬼脸。 「不会最好,我实在是怕了你。」他总是拿她没辙。 第四章 美人在时花满堂, 美人去後余空床。 床中绣被卷不寝, 至今三载闻余香。 香亦竟不灭,人亦竞不来。 想思黄叶尽,白露湿青苔。 唐李白长相思 沈家威住在沈园右翼一处堂皇华丽的别馆里。 白可云的事,沈竟霆终究得弄个清楚明白。 兄弟两人虽同父同母所出,可性格却是两样。沈家威名家威,本当威震沈家,可惜所作所为完全不一样。 「你可认识白可云白姑娘?」沈竟霆开门见山地道。 沈家威抚琴饮酒道:「一个戏子?」 「没错,一个戏子,你最喜欢玩弄戏子的感情不是吗?」 沈家威四年前迷恋上一名风华绝代的戏子刘浣,一往情深到无法自拔的地步。 他爱她,她却不爱他。 因此埋下了仇恨的种子,他开始玩弄戏子,玩了之後就抛下,从来不知道怜香惜玉是何物。 「我是喜欢玩弄戏子的感情,但不是每一个。」他喜欢神似刘浣的冷淡女人,有一点作态,有一点高傲,有一点拒人於千里之外。 「白可云是不是也在你的染指名单里?」 沈家威不语,喝了一杯又一杯的酒。 「为什么不说话?连在我面前都不敢说出事情的真相?你以前不是这样的,你自命不凡,勇往直前,为什么会变成今天的模样?懦弱又可怜?」 沈竟霆有一种恨铁不成钢的悲哀。 「懦弱又可怜?」沈家威直视前方喃喃自语,眼里泛著空洞的灰暗光芒。 「到底是不是你干下的胡涂事?」沈竟霆冲向胞弟拉住他的胳臂,怒吼道。 「哪一桩胡涂事?这三年来我所做的没有一件不是胡涂事啊!」 「白可云,你是不是弄大人家肚子然後把人家给杀了?」 「懦弱又可怜?没错,我也觉得自己很懦弱,不过是个戏子,却把自己弄得混乱又疯狂,我想死……想死一百次……可我又不愿自己了断,因为我答应过娘要珍惜生命。」 沈家威的眸中闪过阴沉又无助之色,令亲者痛,仇者快。 「到底是不是你?」 「不是我。」不管有没有人会相信他说的话,可真的不是他,他很清楚这三年来他做了不知多少足以激怒哥哥的事。他明白自己做错了,但是心总是不由自主地想要伤害女人,伤害他所认识的每一名戏子。 「你再说一次。」沈竟霆想更确定。 「真的不是我。」 沈竟霆松开弟弟的胳臂,有一种如释重负的心痛。 是的!他的心好痛啊,好好的一个人,为了一个不重要的戏子弄得失魂落魄。 是的,他是觉得刘浣不重要,他也知道为何刘浣拒绝了家威的求爱。 这一切可以说是因他而起。 因为刘浣看上的人是他! 当年,刘浣应家威之邀来沈园一游,玩得太开心了,所以酒多喝了几杯,本来刘浣应该在家威房里睡下的,可那不甘寂寞的女人却敲了他的房门,朝他说了许多话。 话里全是她的情意,她的深情和她的惆怅。 他记得她问他,「你是不是不敢爱我?」 他则回答她,「我为什么会不敢爱你?」 「这么说来你爱我罗?」她自作多情地道。 刘浣自恃自己有姿容,所以认为她倾心於人,人自然也会倾心於她。 「可惜了。」 她一愣,「为什么说可惜?」 「枉费姑娘的多情了。」 刘浣脸色大变,他记得很清楚,她用一种恶毒的目光瞪向他。 「枉费?你不想要我的身子吗?我伺候人的技巧可是一流的哦!」 他没感觉的摇摇头,「不管是一流也好,二流也罢,我想你还是好好考虑家威吧!」 接著他便下逐客令,她为了维持自尊,不敢太过火的痴缠,遂离去。 然後,他再也不曾见过她。 「不是你就好,不是你就好。」他低语。 「白可云想把肚里的孩子赖给我是吗?」沈家威苦苦一笑,三年来什么风流事没干过,就是没搞大过任何女人的肚子,没想到白可云会有这一招。 「你不认识她?」 沈家威张著醉眼道:「请她喝过茶,喝茶应该不会使人有孩子吧!」 「振作点!你要胡闹到几时?」 「沈家有你一个出色的子孙就够了,多我一个也没什么作用不是吗?」 话甫落,沈家威旋即醉得不省人事。 沈竟霆挥了挥手招来仆佣,「把二爷架进房里,请厨娘煮醒酒汤伺候著。」 兄弟终究是兄弟,能在兄弟有难时弃兄弟於不顾吗?他沈竟霆做不出来。 「是谁?是谁往我身上倒马尿?」街上卖豆腐脑的皮老板昂首瞪著悦香客栈的二楼,气得想杀人。 「老皮!别瞪了,一定是绯儿姑娘,不会错的。」说话的是掩鼻而过的雷大碗,专做锅碗瓢盆的生意。 「叶绯儿,你这死女人,干嘛往我身上倾倒马尿?」老皮指著二楼建筑物大呼小叫的。 「对不起,我倒的不是马尿,是香喷喷的驴尿。」叶绯儿探出小头颅,一脸无辜的说。 「你往我身上倒驴尿是不是想找死?」 「我又不是故意的,是你正巧要经过这里,谁教你不撑伞的,驴尿不长眼,不能怪我喔!」 她当然是故意的,老皮这个老淫贼她老早就想收拾了,他淫奸了他那十八岁的养女不说,还使其下海挣钱供他上赌坊娱乐。 倾倒驴尿只是第一步,她还有更多绝招对付这种老不修,绝对让他喊不敢。 「又没下雨撑什么伞?叶绯儿!你给我下来,这桶淋了驴尿的豆腐脑你今天要是不全吃光,我要让你吃不完兜著走。」老皮怒火攻心地道。 「你的驴尿豆腐脑我无福消受,不如你自个儿吃个痛快。」 叶绯儿说完话缩回俏脸,一溜烟往一楼大门冲出。 「叶绯儿,你别跑啊,这桶驴尿豆腐脑……」 说时迟,那时快,因为一边跑,还得一边注意後方来人的叶绯儿,不料竟撞入一堵结实的肉墙,抬眼正好迎上一双深邃的黑眸,吓得她连退三步之遥。 「你挡著我的路干嘛?」 他失笑,这丫头的口气真不小,自己撞上人还怪罪於他?有没有搞错啊? 「是你横冲直撞撞上了我,怎么可以赖我呢?」 老皮随後追上,一见沈竟霆,骂人的话立刻吞了下去,怕有失礼貌。 「他为什么追你?」 叶绯儿朝老皮吐了吐丁香小舌。 「你为什么不直接回答沈公子的话?」老皮恨恨的问。 她偏偏不看沈竟霆,迳自欲往街上走去。 沈竟霆一把拉住她的手腕,「皮老板为什么追你?」 「放手!」 「你不说,我是不会放了你的。」他固执地道。 「放手啦!」他的手劲令她疼得想大叫。 「沈公子,你有所不知,这娃儿是咱们苏州城里有名的捣蛋鬼,就会惹事。」 「你让她自己说。」沈竟霆忍住笑,不用多问,光是闻味道就知道发生何事。 「我不想说。」省得又被他骂。 「是马尿还是驴尿?」他想起她的那头毛驴。 「沈公子,是驴尿啊,她居然用驴尿泼得我一身,你给我评评理。」 「你为什么要用驴尿泼人?」他知道她不会无缘无故惹麻烦,肯定是老皮干了什么败德的事。 「放手!」她懒得解释。 「沈公子,叶绯儿真的该受点教训,弄得我一身臭,整桶豆腐脑也不能吃了。」 「你想怎样?」他目光犀利地看向老皮。 皮老板瑟缩了下,自己在沈记赊欠了不少银两,此时此刻不得不投鼠忌器,谁教自己老是运气背,十赌九输,有一回还输得只剩一条裤子呢! 「没……没有要怎样。」他吞了吞口水。 「既然没有要怎样还不快滚,一身尿臭味,经过你身旁的人非得捏著鼻子才能走。」 「全怪叶绯儿这个死丫头。」他不记得自己得罪过她,为何得承受这种臭气冲天的「尿惩」。 「这回没让你以死谢罪已经很便宜了,还敢在本姑娘面前鸡猫子鬼叫?」没见过如此厚颜的无耻之徒。 「你以为你是谁?」皮老板不服气的大吼。 叶绯儿矫笑道:「替天行道这句话有没有听过?」 「老皮,如果你想再赊二石米最好立刻消失在我眼前。」 沈竟霆已经很不耐烦了,他想和叶绯儿单独相处,不想听程咬金的废话。 老皮识相的匆匆离去。 叶绯儿侧转过身,水眸桃颊,有说不出的美丽。 「为什么要帮我?」 他托起叶绯儿的下颚,为她的妩媚动人而心荡神驰,有一瞬间几乎像是中了邪般,如痴如醉。 「就当我是做善事吧!」 她娇哼了下,躲开他的大掌,退却三步之距。 她不知道自己已诱引了他的心魂,所以不会联想到他对她有什么男女之情。 「少来,你不会这么好心。」 他的眸光突地变得冷厉,「我一向好心。」 「我不信,你若是个大善人,今天的苏州不会有乞儿乞食。」她调侃地道。 「假如我真的那么坏,我的米行不会允许老皮赊帐。」他缓缓地道。 「老皮不是好人,你对坏人好就是姑息养奸、助纣为虐。」她的美眸直视著。 他闻言,邪气地一笑,「有的时候你正经八百的样子令人望而生畏。」 「最好是这样,望而生畏,我喜欢这四个字的寓意。」她绽开一抹自信的笑。 「老皮的事你莫再插手。」他微扬起低沉的嗓音。 「不可能,我管上的事没有半途而废的。」她淘气的摇摇头,丝毫不想让步。 「我会处理。」他简单的说。 她愣了下,「你知道什么事吗?」 「奸淫养女,逼其下海为娼,利用养女挣得的皮肉钱豪赌,是个自私自利、不知廉耻为何物的老不修。」他指证历历,一边轻栘脚步趋向她。 「你知道?」她以为他不知民间疾苦。 他点头,笑了笑,长指不安分地滑过她粉嫩的颊。 「这已是非常公开的秘密了,不是吗?」 她又避开了他。 「你好像很怕我。」他笑意更深。 「不是怕你,是不喜欢这种接触。」她说得坦白。 他微笑,好像早猜出她会这样回答,所以不以为忤。 「没有让男人这样碰过?」 「你的问题好奇怪,我没必要回答。」叶绯儿水灵灵的眸子有几分赧色。 「你的表情已经回答我了。」他定定的瞅著她。 说完,他信步离去。 大街上人声喧哗,叶绯儿走在热闹的市集上,程亲王限她今日太阳下山前将一百两银子奉还。 她不知道自己该往哪儿凑这一百两,张邦杰昨日将存下的老婆本送到蔷薇小筑,她不忍心收下,骗他说一百两已经有著落了,因为她的演技足可媲美最红的戏子,所以他相信了。 可这下子却苦了她自己。 订金五十两早已送到穷人家口袋里了,现下教她上哪儿生出一百两银子。 想著、想著便想出神的她,没料到会迎上一头朝她冲来发了狂的野牛,当她回神时,想喊叫出声却哽在她的喉间。 突地,一抹身影策马奔上前,朝她伸出如钢铁般有力的长臂,紧紧攫住她纤弱的身子。 叶绯儿惊魂甫定,回眸定睛,对上了一双如黑曜石般的瞳眸。 是他——沈竞霆! 「你……」她有些说不出话来。 「我又救了你。」他双眼直勾勾地凝睇著她。 「放开我啦!」她讨厌他像要噬人的模样。 他松开她,薄薄的唇扬起诡异的笑,「忘恩负义!」 「谁教你多事!」 「程亲王的一百两银子你准备怎么还?」他觑著她。 「我正为这事头疼著,要不然你以为我会这么没长眼啊,让你有机会逞英雄。」 烦死了,每回都要他替她解围。 「我可以借你一百两银子。」他说得轻描淡写。 她小小地窃喜了下。 「有什么代价?」她不以为天下会有白吃的午餐。 「你想付出什么代价?」他挑起眉看著她。 她扬起不驯的下巴,「不要刁难人,否则我宁可不欠你这份情。」 「向人借钱还这么高傲?」他只是淡淡一笑。 「我不想出卖自己。」她直接说道。 「出卖?」他勾唇冷笑。 「对,我始终觉得你不会这么好心,肯定是因为我敢大声同你大呼小叫,所以你打算折损我的锐气,想以一百两买我待在你身边做牛做马。」 她冰雪聪明、伶俐过人,可猜来猜去就是没往另一方面猜,顶多认为他想整她,看她为奴为仆的糗态。 「你又把我错看了,奇怪、真奇怪!你以为我会少一个替我做牛做马的人吗?」 「那可不一定。」她回答道。 他有些受伤,在她心里,他好像不是个太有吸引力的人,一朵蔷薇花都能敦他黯然失色。 「替我做一件比送给程亲王更特别的东西。」 她愣了下,似乎不相信这么容易。 「就这么简单?」 他哂笑,「是的,就这么简单,如果你愿意花心思多多了解我,你会发现我一向心软。」 「心软的人不会让白姑娘怀了子嗣却抛弃她。」 他摇头,「我没让白可云怀上我的孩子,你又误会我了,慈云庵遭祝融之灾的案子我也正在注意著,我相信有一天会真相大白。」 「不是你会是谁?白姑娘说得清清楚楚。」 「白可云也可能说谎啊!」他冷冷地道,不过神情里却没有任何怒气。 「她为什么要说谎?」 「女人的心思没个准的,暂时我还没法告诉你白可云为什么会说谎?」他抬首看了看天色,「天就要黑了,咱们的交易到底如何?」 「一百两换我的作品?」会不会有诈? 「很轻松吧!」他说。 「是不难,不过你也别觉得这是件轻松的活,我可没占你便宜,要想出比小迷楼更特别的东西,一时半刻并不容易,何况艺术是无价的,我还觉得自己吃亏了呢!」 他这么有钱,不乘机海捞一票怎么对得起自己,世上有太多需要救助的人,这回的买卖若成可多帮助几个人。 「你还想要更多?」他问。 她理所当然的点点头,丝毫不认为自己的行为与抢劫无异,反正他的钱多到花一百辈子也花不完,不如贡献一点给她行善。 「如果你有诚意,应该再给个三百两让我散财。」 他笑著颔首,「可以,不过条件得提高一点层级。」 「嗄?提高层级?」她突然想打退堂鼓。 「别紧张,我只是有个小小的要求,希望你能配合。」 「你不能直接大方些吗?」 他这回很坚持,「非亲非故,帮到这个地步已是仁至义尽,不能大方。」 「算了,我应该做不到,你省点力气解说。」 「听听看嘛,我的条件很简单。」 她承认她有些好奇,想走又舍不得走! 他看出她的犹豫,顺水推舟地道:「我有一幅藏画,想请你将它雕塑成实物模型。」 「简单。」她脱口而出。 「那是成交了?」 「五百两就成交,我不是贪财,这钱我是用来行善的,别用那种眼光看我,不是我清高,而是有钱人大多惜金如命,令人无奈。」 「我没别的意思,只是觉得你一口答应得太快,还没见到画呢,真那么有把握?」 「没什么难得倒我的。」她自信的道。 「很好,我喜欢有自信的女子,你回去收拾、收拾,明日我会派张任到蔷薇小筑接你。」 「为什么要派张任来接我?」她一头雾水地看著他。 「我要你住进沈园,直到作品完成。」 她确定自己後悔了,话只听了一半,最重要的部分现在才露了馅。 「不一定要在沈园啊,我习惯在家里工作。」 他摇头,「那幅画我不想轻易示人。」 「什么名贵的画?我会小心保管,不会有半点损害。」她进退两难,得了钱,不知有多少家庭、多少人命得以延续:推了钱,程亲王首先不会放过她。 「不行!我的条件就是要你到沈园完成画中人像。」 「人像?只是人像?」她很动心。 他知道她上钩了。 第五章 叶绯儿还了欠程亲王的债,无债一身轻。 她住进沈园的「香香居」,帮沈竟霆制作模型。 「什么时候可以瞧见你要我制作的人物画?」她跃跃欲试。 她希望能够早点完成作品,早点离开沈园。 「画在书房,不先休息个两天再上工?」 她一刻部不想浪费,「我又没生病为何要休息个两天才能上工?」 「怕你人生地不熟要适应环境。」 他发现自己真的有点过分讨好她,他不是这样的人啊,何时如此对人牵阳又挂肚?花钱请人做事还怕人家累坏身子。 「到底让不让我看那幅画?」她轻吼。 他决定不能心软,遂带她往书房走去。 他从柜子里拿出一卷画轴,递给她,她小心翼翼地打开一看,差点没晕倒。 妖态百出的恶魔,人的身体却有个奇怪的头,头上还长著两只角,怀抱著一个美貌的女神,做出交欢狎玩的样子,更夸张的是那女人还是裸体的。 「这是什么怪东西?」她蹙著眉。 「欢喜佛。」他说。 「什么?」她一时没听清楚。 「是个喇嘛送我的欢喜佛像。」 她深吸了口气,「你骗我,说是人物却是个怪物,你存心的对不对?」 「存心骗你?不,我没必要骗你,在我心里佛也是人,欢喜佛不是怪物。」 「你要我将这幅画塑成实品?」她希望他三思而後行。 他颔首,「你说你有信心的。」他技巧的拿她的话来堵她。真的不是强人所难,他确实有心将欢喜佛藉她巧夺天工的手雕塑成真实的实体。 他没有特别目的,只为收藏。 「我是有信心啊,不过这种淫秽之物不在我自信的范围之内。」她赧然地道。 女体淫荡的攀著怪物,怪物采下大掌搁在女体玉腿间幽泽之处,这幅画令她心窝热烘烘的,面红耳赤。 「我不觉得有何淫秽之处。」 他打开藏画阁拿出其他收藏品,往桌上一一摊开。 「什么?」 「秘戏图。」他说。 她盯住那些画,又是一阵脸红心跳。 「你自己选,欢喜佛或是这些秘戏图中的其中一幅。」他轻笑。 这些秘戏图里男女皆赤身裸体,有男子与女体结合在一起,有女子得到满足後在男子怀中喘不过气像要断气的模样,有男子分开女子修长美腿,让她坐到他的腿上。 天啊!饶了她吧!她不敢看下去了。 「好色之徒!」 「男人皆好色。」他失笑,觉得她好天真。 叶绯儿害羞极了,未经人事的她哪里见过这种阵仗,心里泛起一阵莫名的赤焰,在她体内深处。 他看出来了,坏坏的一笑,「不曾有过吧?」 她知道他是明知故问。 「变态!」 「想不想试试?」他狂浪邪笑。 「变态!」她再骂一声。 「也许你满足我之後,我可以送你一座沈园。」他的话说得清楚又露骨。 「休想!」她心跳加速,从没像此刻这么害怕一个人。 「我向天发誓,非得到你不可。」 突地,他按住她的俏脸,封住她的唇,以残忍的方式狠狠的吻她。 他以唇舌撬开她的唇办,轻嚿著她小巧的丁香舌,不让她有机会发出半点反抗的声音。 她试图挣扎,却挣不开他铁一般的箝制,直到他主动放开她。 她扬起手,愤恨地往他脸上甩了一巴掌。 「你怎么可以这么无耻?我不是白可云,不是可以让你这么欺侮的。」 他伸手抚了抚她的唇,「你尝起来好甜。」 她抬手,又要送上一巴掌,这回,他握住她准备撒野的柔荑。 「只是一个吻就让你气成这样,如果我对你做出秘戏图上的事,你会怎样?」 「我会杀了你。」她觉得自己很委屈。 他哈哈大笑,「很想试试被你杀的滋味,能尝尽销魂味之後见血也是件难得的经验。」 「我不会做第二个白可云。」她颤抖了下。 他再三声明,「我真的没有对白可云做出你所指控的那些事,上天可以明鉴。」 「老天爷已经不长眼了,明鉴什么?你们沈家人都可恶,反正不是你就是沈家威。」她下结论。 「我问过家威,他说白可云和他没有交情,他也没有碰过她一根寒毛。」 「我早知道你们不会承认,醉生梦死的沈家威除了喝酒就是搞大女人的肚子,不是吗?」 「你知道的小道消息可真不少。」他讽刺地道。 「街坊里谁不谈沈家的丑事?玩戏子、睡戏子、甩戏子,你呢?你是不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我不玩戏子……」 她抢白,「喔——对了!我忘了你家里就豢养著一只美丽的孔雀。」 他看著她的眼眸,「你在吃醋吗?」他知道她一点也不在乎他,之所以这么说是故意要激激她罢了。 女人都是捧著他的,没一个这么大牌的,她对他的不屑,让他心里很不是滋味,太不识好歹了。 「吃醋?是啊,你怎么知道我天生爱暍醋?不过此醋非彼醋,你少臭美了。」 「是臭美吗?我以为你有一点点爱上我了。」他就是爱寻她开心。 她横了他一眼,快步离开他的视线,要不是真的筹不出一百两银子,她不用这么委屈的。 真是够、够、够了! 什么欢喜佛?什么秘戏图?她托腮盯著眼前诱人煽情的画作,想著该如何将之造成实物。 唉、唉、唉!连叹三声。 不行!不能再呆坐在沈园里待时间流逝,一刻钟、一炷香……她会疯掉,真的会疯掉。 她骑著由蔷薇小筑带过来沈园的小毛驴在沈园里瞎晃,居然找不著出口。 「你能不能别骑驴?」 沈竟霆按了按额际,吴月娘昨晚闹了一夜,弄得他夜无好眠。 女人真不是普通的麻烦,想独占他?门儿都没有! 「要你管!」她语气很冲。 他火气也大了起来,「你在沈园就归我管,我教你别骑驴你是听不懂我的话吗?」 「不要说这里是沈园了,就算是皇宫内院我也不会因此不骑驴,怎么?我的毛驴碍著你了?」她偏偏想气死他,谁要他丢了个难题给她。 「它是碍著我了,我听到它的声音头就痛。」他又按了按额际,仍隐隐作疼。 「是欲求不满所以才头疼的吧!」她调侃地道。 吴月娘一哭二闹的事,一早伺候她的丫鬟已告诉过她了,她还冷哼了三声。 「你愿意满足我吗?」他直率地问道。 她瞪向他,「我要骑驴没空理你,你自己随意吧!女人这么多不是非我不可。」 「女人梦寐以求,你却拒人於千里之外,怎么回事?骑驴真有这么重要吗?」 沈竟霆因为心情不好,头又泛疼,他比平常的时候更没有耐性!昨夜,吴月娘为了叶绯儿住进沈园的事又是撞墙又是自刎的,他不想理会都不行。 结果,这女人居然不体贴他的苦心,还我行我素的骑驴逛沈园。 「没错,我现在要出去,怎么走比较方便?」她硬著头皮问他大门在哪里?可 又不想讲得太明。 没办法,她就是死爱面子,一点点被他瞧不起的眼神都禁不起。 真的,一点点都不行。天啊,她真是疯了,怎么会惹上一个喜欢收藏欢喜佛和秘戏图的变态狂? 「前面左侧见到小抱厅左转再往前走绕过回桥,经过小偏厅走进右翼花园,再过去一点就是大门了。」 「你怎么把门开在那么不明显的地方?」她忍不住抱怨。 「不明显吗?沈园的门面是蔷薇小筑的三倍大,是你方向感不好,还是我的门实在太大了?大到你的大眼睛无论如何睁大就是看不见。」 她不接受他的调侃,不甘示弱的道:「明明是你的大门设计有问题。」 他含笑不语,看著她骑驴自眼前慢慢消失。 就没见过像她一样爱骑驴的女孩,难道骑驴有比坐轿舒服?瞧她身下骑著的瘦毛驴,要不是因为她长得纤纤弱弱的,那头驴随时有一命归阴的可能。 另一方面,昨晚发了一顿娇气的吴月娘仍余怒未休。 「我真的好生气。」 「气有什么用?那叶绯儿可以说是不费吹灰之力就把沈大爷给弄到手了。」说话的吴月梅是吴月娘的妹子,她除了加油添醋之外,什么建树也无。 「什么意思?」 「据说叶绯儿对沈大爷没有那方面的意思。」 「真的?」吴月娘心头一喜。 「我没必要骗你,这不是我说的,是叶绯儿的朋友张邦杰告诉我的,要不是沈大爷硬要招惹人家,叶绯儿根本懒得住进沈园。」 「所以呢?」 「所以你要和她做好姐妹,越是情同手足越是对你有利,好姐妹不会夺人所爱。」吴月梅说得跟真的一样。 「是吗?我不相信这句话,就拿你来说,我总觉得你老是在我身边虎视眈眈的。」 吴月梅轻笑一声,「没办法,谁教你的男人叫沈竟霆,是人人欣羡的对象。」 「那你还教我把叶绯儿当成好姐妹?」 「反正叶绯儿对沈大爷不感兴趣嘛,你将她视为好友又不会少一块肉。」 「你别害我赔了夫人又折兵,如果叶绯儿不是你所说的那样,我就找你算帐。」 她也实在是无计可施了,想想妹妹的法子也不失为没办法中的一个办法。昨儿个夜里闹了半天,沈竟霆只来看了一下就命令张任看住她,只要别闹出人命,什么都行。 她大哭特哭了一场,虽然自己是在有心理准备之下才跟了他的,可没想到真如他所言,他不会对她放太多感情,就真的不对她放太多感情。 无情的沈竟霆! 昨夜,吴月娘指著他大骂,沈竟霆居然只是无动於衷地看著她,什么话也没说。 她倒是希望他能说些什么,可是并没有,最怕遇上少言少语时的他,连如何接招都是件辛苦的差事。 豁出去了。过河卒子也只能向前。 流水下滩非有意,白云出岫本无心。 许多人不明白她为何锺情於骑毛驴而不骑马,或是骑牛,为什么是毛驴? 叶绯儿身下这头毛驴是外公送的生辰礼,外公极疼爱她,任何人想拆散她和毛驴都是不可能的。 「绯儿。」 张邦杰由後方唤住叶绯儿。一日不见,如隔三秋,自此刻他才知道自己是在意她的。 「你怎么好像睡眠不足的样子。」 「会吗?」他显得有些不好意思。 「当然会罗,我还会看错啊,你平日都是精神奕奕的样子,今天却不是那样。」 他搔了搔脑门,「你在沈园……好不好?」 「没什么大事发生,不过小事不断。」她想到那些秘戏图和欢喜佛就头大。 什么色胚嘛!什么不好收藏就爱那些让人脸红心跳的玩意儿。 「小事?会有什么小事?」 「没什么啦,我自己会想办法解决。」自己烦恼就够了,拖人下水实在不妙。 张邦杰见她没有往下说的打算,也就打住不再往下问了,改口聊别的。 「白可云好似消失了一般,从那日之後就没人再见过她。」 「可见整个苏州城只有我和芷珊愿意作证白可云确实住过慈云庵啊!」 张邦杰点点头,「慈云庵的住持师父或许受到什么人的胁迫要其不得张扬。」 「谁会胁迫那些善良的比丘尼呢?」 「很难说,姜捕头正在查这件事。还有,你的小迷楼被贼偷去,初步认定是故意的行为,但应该不是为了财,因为若是为财,将很难销赃。」 「也对,谁敢买呢?」 「是啊,大夥儿都知道你的脾气。」他微笑道。 「我的脾气是不好,可也不是无理取闹,就拿皮不修来说,我让他尝尝驴尿的滋味有错吗?」她问。 「老皮是罪有应得,可是你也得循合法途径给他教训啊,不能动用私刑。」 「还说呢,循正当途径得花多少时间啊?你们这些作官的,官大学问大,拜托你们做点事又要击鼓鸣冤,又要跪地的,等到真相大白都白发苍苍了。」 「有这么夸张吗?」他没想到她会如此回答。 「是这样啊,你想想看,老皮本来就吃定了小翠,到时在公堂上他硬是一口咬定是小翠自愿献身报答养育之恩的怎么办?」 张邦杰被问得哑口无言,衙门文化他自然不陌生,平凡老百姓想申不平之冤如果不是正巧遇上再世包青天,确实是件难事。 「那也不能动用私刑啊!」他小声地道,虽然心里真的喜欢她,可也无法指鹿为马! 「为什么不行?我又没有杀人放火。」 「也对啦,你是没有杀人放火,但是用驴尿教训人,或是用泻药让人苦不堪言,都不是太好的方法。」 「好吧!驴尿不满意,那下回我改用臭台的尿好了。」她正准备托人去西域买只最臭的臭鼬回苏州。 「你就这么不相信大明律法?」他觉得很难过,自己身为执法人员却无法说服喜欢的人守法。 「不相信!如果大明律法有用,我也不用恶名满苏州城了。」不过她也不是很在乎,反正恶人总要有人扮。 张邦杰心疼的看著她,「还是有很多人欣赏你的作风啊,如果你能用更文雅的字眼骂人,就更完美了。」 「骂人哪有什么文雅的字眼,那些欠骂之人哪里懂得什么文雅字眼?」 「文雅些总是好的。」 「不要,文雅字眼不够力啦,我不想隔靴搔痒。」 骑著驴,她往蔷薇小筑而去。 「你要上哪儿去?」 「回家修篱笆,你别跟著我,现在是当差时间,你可不能开小差。」 他止住步伐,自己确实有事在身,实在不适合闲逛。 更深露重。 沈家威喝了整坛烈酒,发著酒疯,吵醒正在黑甜乡里梦周公的叶绯儿。 「什么玩意儿!月下高歌也不该选在这个时候吧!」她咕哝著,披上外衣走出门外。 沈家威正在香香居外头的林荫下大哭,又是哭又是笑的。 「刘浣……刘浣……你为什么不爱我……你爱上大哥了是不是?刘浣……」 大哥?莫非是沈家威在发酒疯?她几乎可以肯定。 原来他就是沈家威啊!月下的他轮廓与沈竟霆有五、六分神似,但气质十分不同。 沈竟霆冷酷些,而且自负非凡,这个沈家威又是喝酒又是唱歌,看不出有什么志气。 「负心女,女负心,假情假意为哪桩;郎有意,有意郎,一片痴心无人问。」 她喊了他一声。 「你在唱给谁听啊?都大半夜了,连鸟儿都歇下了,你别扰人清梦。」 他完全醉了。「你是谁?」 「很晚了,你又醉了,告诉你我是谁也没用,明天一早等你酒醒恐怕也忘得一乾二净,所以别吵了。」 他大吼:「你不是刘浣!」 「刘浣是谁?」她觉得自己一定是疯了,才会跟个酒鬼月下聊天。 「刘浣是我的心上人,你不知道我有多爱她,她唱虞姬的神韵美得令人心折,令人心折啊!」 「你为了她喝得烂醉如泥她却不知情,这有什么意思呢?不如回房好好睡个觉,明天醒来也好重新做人。」 「你认识刘浣吗?认不认识?」 一问完话,他突地倒在地上睡著了。 叶绯儿唤来二名丫鬟,七手八脚地将他扶进香香居的客房,看著他可怜又痴情的模样,她心里犹豫著要不要相信他不是白可云腹中孩子的爹爹。 「叶姑娘,是不是要把二爷扶回他自己的房里啊?」丫鬟芥芥提议道。 「醉酒的人和死人没两样,咱们三个人根本抬不到那么远的厢房,就让他在此睡一晚吧!」她打著呵欠。 「我是担心人言可畏。」 「甭担心了,我不怕,有什么好人言可畏的?什么事都要在乎,那做人不是很累吗?」 她又不是什么名门闺秀,很多事没那么绑手绑脚,自己活得自在开心最重要,反正人无干日好,花无百日红,趁自己有余力时助人,也是积德嘛!再说,沈家威是沈竟霆的弟弟,如果她能劝其回头是岸,或许有机会助她重获自由,不要日日为著令人脸红心跳的秘戏图伤神又伤眼。 第六章 中庭晒服玩,忽见故乡履。 昔赠我者谁?东邻婵娟子。 因思赠时语,特用结终始。 永愿如履綦,双行复双止。 自吾谪江郡,漂荡三千里。 为感长情人,提携同到此。 今朝一惆怅,反覆看未已。 人只履犹双,何曾得相似。 可嗟复可惜,锦表绣为里。 况经梅雨来,色黯花草死。 唐白居易感情 想来巧合,真是应证了无巧不成书这句话。 沈竟霆从来不曾一早来到香香居的,今日,他来了,然後看到自家胞弟喝著醒酒茶。 「大哥。」沈家威扶了扶脑门,叫了声。 沈竟霆在香香居见到男人,脸色自然不会太好看,尤其这人还是自己的弟弟。 「你怎么会在这里?」 「是我和丫鬟把他扶进来的,怎么?我不能在香香居招待朋友吗?」 「朋友?你们已经熟稔到以朋友相称了?」 沈竟霆冷眸一敛,绽出危险的光芒。 她知道他不是很高兴,但是却不明白他有什么好不高兴的,喝醉酒的人可是他的亲弟弟,她好心将他扶进香香居,令其不至於露宿在外,算来算去也是帮他的忙 他有什么好不高兴的? 「不是敌人就是朋友,有什么好奇怪的?」她说。 他扫了一眼她的紫檀木大案头,「开始动工了吗?」 案头空空如也,什么工具都无,他是明知故问。 「还没有。」 「为什么不动工?」 「还在做最後的挣扎,如果我反悔了,你会不会立刻把钱要回去?」 他不假思索地道:「会,而且连本带利。」 她终於认命了,「你好小气,一百两又不是什么大数目,为什么不乾脆当作做善事捐给我?」 「叶大小姐,你可能忘了,不是一百两,是五百两。」他纠正她。 「另外四百两我用你的名义捐出去造桥铺路了,是不是可以不必算到我头上来?」 「你说呢?」 聪慧的她自然明白他的意思。 「可是……你的活真的不是人干的。」 「你拍著胸脯答应我的,钱也花光了,是不是该老老实实的给我工作呢?」 她知道是休想赖掉了,当然,咬一咬牙也不是什么不可能完成的工作,欢喜佛也好,秘戏图也罢,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不如来个痛快! 「会啦!等我想好要以哪幅画为范本时速度就快了。」 「什么时候可以完工?」 他只是想将她弄上床,没想到会这么难,比任何女子都伶俐的她,他不想逼迫她,免得到时落个采花淫贼的丑名。可要她心甘情愿地献身,又好像比要她死还困难。 「有点耐心,好的作品急不得的。」 他颔首,犀利地看向沈家威,「你现在倒是不在乎醉倒在什么地方了?」 「大哥,我真的喝太多了,才会弄不清东西南北,下回不会出这么大的糗了,绯儿姑娘的醒酒茶真是不错,我现在好多了,头也没那么疼了。」 沈家威很清楚一件事,大哥会原谅他很多事,可不包括染指他的女人。 显然,叶绯儿是大哥新看上的女人,他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做。 「从今天开始,立刻戒酒,不准你再喝一滴酒。」他没有商量余地的命令。 「大哥……」 他没有酒,将如何忘却被刘浣甩掉的痛苦? 「除非滴酒不沾,否则别再叫我大哥,我讨厌有一个爱酒胜於爱生命的笨蛋做我弟弟。」 沈竟霆气冲冲的离去,叶绯儿倚门冷眼看著这一切。 「我看你还是把喝酒的习惯给戒了吧!」她说。 沈家威不认为有这么严重,「喝酒不是什么大问题。」 「可是你是牛饮啊,浅酌一杯可不会浑身酒气,你以为你是酒仙投胎的吗?」 沈家威叹了一口气,闷闷地道:「你不了解。」 「谁说我不了解,还不就是为了个女人嘛!刘浣,一个唱虞姬唱得很好的女戏子。」 「你知道?」他有点喜出望外。 「昨夜听你说了一夜醉话,想下知道都不可能。」她本没兴趣听男人哭诉的。 「我很可怜对不对?」他像溺水的人抓到浮木似的问道。 叶绯儿打了个大大的呵欠,没办法,她真的没睡饱,所以也顾不得形象了。 「还好啦,那有什么可怜的,一个女人不爱你,却可能有一百个女人爱你啊,为何不往好处想?」 「可是我只喜欢刘浣啊!」 「那刘浣也许是天生尤物,可又如何?一百个男人爱她,可她却得不到一个她爱的男人对她倾心的笑也说不定,那对她来说也是遗憾啊!」 叶绯儿懒得劝人却说得如此顺口,她发现自己最近改变不少。 「刘浣看不起我。」 「你喝成这样,连我那头小毛驴都看不起你呢!」 「要怎样才能让她看得起我?」同是女人,应该懂得女人的心。 「刘浣是不会回头了,你现在振作起来不是为了她,有点骨气好不好?外表像个男人,个性却像个娘娘腔,受不了你耶!」 「振作?」他离这两个字好远,突然之间没了方寸。 她伸了伸懒腰,「本人想睡个回笼觉,你自己好好想想,振作不是件难事,只怕有心人。」 「你别睡啦!」他拉住她。 「干嘛?」她没好气的看著他。 「陪我聊聊天嘛!」他没有朋友,尤其是女性朋友。 「不陪,你去找别人陪。」 她甩开他的手,大步走进卧房,什么都不想,只想好好补眠。 朱芷珊到沈园找叶绯儿。 她一见故友,心情好了一大半,话也比平常更多,在沈园里,不是藉酒逃避责任的失意男,就是膜拜欢喜佛的色胚。 叶绯儿不知道能找谁聊天,顶多和丫鬟聊聊天气、四季的变化和街坊的小道消息。 「怎么有空来?」 「邦杰老是不放心你一个人住在沈园,已经说了好几次要我问你是否受到沈家人的什么虐待?」 「虐待?有谁敢虐待我?我可不是省油的灯,怕热就不会进厨房了。」 朱芷珊没有她的气魄,遇事还没法独当一面,所以用一种羡慕的口吻说道:「我要是有你一半的豪气,人生肯定可以更多采多姿。」 「我这哪是什么多采多姿?就只是胆子大了点,其实被困在沈园,没有自由,才不好玩呢!」 她开始雕塑沈竟霆要的东西了,左思右想之後,她选择了欢喜佛。 问她为什么,她也说不上来,可能是为了那个「佛」字吧!虽然她一点也不认为佛会做出那样的事来。 「你在做什么好玩的玩意儿?」朱芷珊自然看不出端倪。 「欢喜佛。」她指了指挂在墙上的画。 朱芷珊转身看向叶排儿手指的方向,顿时愣住。 「很诡异吧?」 「是很诡异,而且很邪恶。」 她自我解嘲道:「我也不相信自己有朝一日会为了这样的东西花心思。」 「这是沈少爷的意思?」 「沈竟霆,不是沈家威。」她特地补充道。 「想也知道,只有沈大爷才请得动你啊,泛泛之辈根本开不了这个口,因为一开口肯定吃你的拳头。」 「我也没那么暴力啦,而且是沈竟霆要我做欢喜佛也不是我自愿的,我才没那么败俗。」 「是很败俗,有钱人都有这方面的癖好啊?」 「可不是,还不只是这幅欢喜佛呢!里头的柜子里还放了不少秘戏图,要不要见识见识?」 朱芷珊连忙摇头,「不……不用了,我怕看了眼睛会瞎掉。」老一辈的人都这么说。 「瞎?不会瞎啦,我天天看也没瞎啊!」她眨了眨水灵灵的明眸,好笑的看著朱芷珊。 「会瞎的,所以你最好别再看了,万一瞎了可怎么好?你还没嫁人呢!」 「我怎能不看?凭想像的,我可做不出传神的欢喜佛。」 「沈大爷太强人所难了,明明知道你还是个闺女,他不该让你替他……」 叶绯儿打断朱芷珊的话,「别提了,要不是替程亲王做的小迷楼被偷了,我也不会陷自己於此等窘境。」 「会不会……这是个预谋?」 「预谋什么?预谋我来沈园?」她早已想过,不过可能性不大。沈竟霆花了五百两,什么好处都没得到……等一等,不是什么好处都没得到,一个吻,他吻了她!她怎么忘了这件事?该死的沈竟霆吻了她! 「不然为何你的小迷楼一被偷,他就自动自发地要替你解围?」朱芷珊机伶的道。 乍听之下真的很像有这么回事,沈竟霆差人偷走小迷楼,程亲王向她索讨一百两,他再出面说要为她偿还程亲王的订金,交换条件是逼她搬进沈园。 但,他为何要这样做?没有动机啊,如果是她,会花五百两请回米虫吃闲饭、不事生产吗?以她对自己的了解,这是不可能发生的事。 他图她什么?一尊欢喜佛?这理由似乎太牵强了,她技艺是好,可天下并非只有她有此技艺。 她实在不明白,想不通啊! 「你认为沈竟霆如此大费周章是为了什么?好奇怪,他什么都不缺啊!」 「也许他喜欢你呢!」朱芷珊理所当然的作假设。 她僵住,「喜欢我?」 「你吓了一跳吧?」 「是……吓了一跳,他有女人了呀!」 吴月娘是个醋坛子,不久前还为了她住进沈园的事大大的发了一顿脾气,什么难听的话都拿出来形容她,要不是她沉得住气,拳头早就送上去了呢! 「那又如何?你想想沈大爷为什么迟迟不娶妻,若那个吴月娘很好,他怎会不娶她?」 她对爱情这回事并不了解,在她的心中,所有的事非黑即白,没有模糊地带,也不会玩弄人性,只有爱与不爱,像沈竟霆和吴月娘的情况,她是不苟同的。 「你太纯情了好不好?」朱芷珊直截了当的说。 「纯情不好吗?」她反问。 「某些时候不一定是好的,就拿白可云的事来说,现在想来白可云也不是个简单人物,是我们太相信人了,才会弄得一团乱。」 叶绯儿同意她的话,假如不是一意要为白可云争一口气,或许今日的她和沈园、沈家人、沈竟霆不会有一丝一毫的干系,她还是原来那个蔷薇小筑最快乐的主人。 「白可云把事情弄得这么神秘,又消失得无影无踪,连衙门的人都没有半点消息,她真有这么大的本事?我还真看不出来呢!」 朱芷珊暍了一口茶後说:「我也看不出来啊,咦?这茶怎会有一种味道?」 「是醒酒茶。」 「你准备醒酒茶做什么?谁要暍?」 「沈家威,他因情伤天天藉酒浇愁、自暴自弃,我看不过去,允许他来我这里暍醒酒茶,希望能帮助他戒酒。」 从那日发酒疯之後,沈家威不再天天醉醺醺的,至少偶有清醒时,也许是她肯听他吐苦水,所以他常来香香居找她,日子久了,倒也不讨厌他的出现。 不过,有一个人很不高兴这种情况。 她到现在还是不明白她和沈家威做朋友哪里碍著沈竟霆了,她越想越火大,她帮沈家威戒酒是好意,干嘛还要看他的脸色?一张脸臭得像欠他几百两银子似的。 没错,她是欠他几百两银子,可她又不是不还,她也在努力偿还啊,不然她就不必辛苦地雕这尊淫荡到不行的欢喜佛了,天理何在? 听张任说,沈竟霆到东北去了,一去大概要三个月左右,她几乎可以用欢天喜地这四个字来形容她的快活心情。 自由罗!等他回来,欢喜佛肯定已经大功告成,她也搬回蔷薇小筑去了。 叶绯儿正在窃喜著,吴月娘走进香香居。 沈竟霆在沈园时,吴月娘不曾和她正面短距离接触过,沈竟霆一走,她就来了,所谓无事不登三宝殿,她不知道吴月娘想玩什么花样。 首先,吴月娘朝她绽开一抹粲笑。 「要不要来点冰镇莲子茶?」她问。 「不用了,我不爱莲子的味道。」这是真的。 「酸梅汤呢?很好暍的,你这么辛苦,理应受到更好的招待。」吴月娘友善地道。 也许假作真时,假亦真。 叶绯儿埋首於工作,不想让人打扰,「能不能让我一个人?有人在一旁说话,我没法子专心工作。」 「你不累吗?要不要休息一下?」 吴月娘准备采纳妹妹的话,与叶绯儿成为好友,产生友谊之後,情敌也会投鼠忌器吧! 「不累,我现在状况很好,想多做一些。」 吴月娘定晴看著,「这……你……这好像是……欢喜佛。」她转身看向墙上的画。 「没错,沈大爷指定要将它制成实物。」 「竟霆并没有很喜欢这幅欢喜佛的画啊,他为什么指定你将它制成实品?」 闻言,叶绯儿讶然抬首,「你说什么?沈竟霆不喜欢这幅画?」 「是啊!」吴月娘点点头,「这是大喇嘛赊十石米後无力偿债的抵押品,说好有钱之後会来赎回去的啊,竟霆明明没有很重视这幅画的。」 「秘戏图呢?又是谁的抵押品?」 「什么图?」吴月娘一时没听清楚。 「秘戏图。」她转身打开柜子拿出秘戏图轴。 吴月娘近身一看,微赧地道:「这是程亲王送的贺礼,竟霆年前生辰,程亲王亲自送来的。」 「他也不喜欢?」她几乎可以确定答案了。 吴月娘颔首,「竟霆一度想一把火烧了它们,被我劝了下来,我说万一程亲王知道了,会惹是非的。」 沈竞霆不喜欢秘戏图,也不喜欢欢喜佛,那他教她将它们制成实物,又是为了哪桩无聊事? 她是不是被耍了? 不可能啊!花五百两银子要一个人,她有这个份量吗?她该不该往自己脸上贴金呢? 「你的建议是,我可以不雕这尊欢喜佛罗?」 吴月娘忙不迭地摇手,「不是的,你还是照做吧!竟霆怎么说你就怎么做。」 「可是,他不喜欢啊,我不想做白工,没人欣赏的东西做了也是白做。」 「会有人欣赏的,也许竟霆自己不喜欢要拿它来送人也不一定,你还是继续做吧!」 吴月娘发现自己太多嘴了,万一坏了竟霆的计画,她会吃不完兜著走。 「送人?」她怀疑。 「达官贵人里头可是有不少人喜欢这类东西的,竟霆想送人还怕没地方送吗?」 她自己也怀疑著竟霆教叶绋儿雕这尊欢喜佛要往谁家送?不过他一向不会告诉她太多心里的打算,猜来猜去也挺费神的。 「吴姑娘……吴小姐……我该如何称呼你?」 叶绯儿放下手上的雕刀,预备洗耳恭听她来访的目的。知道沈竞霆并没有很喜欢欢喜佛之後,她突然没了埋头苦雕的兴致了。 要聊天摆龙门阵是吗?她可以奉陪。 「随你吧!竟霆要你怎么称呼我就怎么称呼我。」 「他没说,不知道这么直来直往的谈话方式有没有得罪你?」 吴月娘摇摇头,「不会,我的个性也很直,竟霆就是喜欢直爽的性格才会看上我的。」 「是吗?」很多事都像一团谜。 「你会住很久吗?」 「不会,住在这里不能骑驴,沈大爷又爱管来管去的,我不习惯。」 吴月娘明显的松了一口气,看来友情的力量似乎奏效了。 「不会啊,沈园里什么都有,不愁吃、不愁穿,又有丫鬟、奴仆伺候著,我认为好过外头的生活。」她说的是肺腑之言,还没跟沈竟霆时,她觉得生活很苦涩,常常有一餐没下一顿的,自己苦还不忍看家人一起苦。 「我倒是没有这方面的烦恼,人一生能吃多少、穿多少?够用就好。」 吴月娘沉吟半晌後道:「你是不是在查白可云的事?」 「你知道白可云?」 她点点头,「慈云庵烧掉的前一天,我去那里吃斋菜,同桌的女眷里是有一个名叫白可云的年轻女子。」 叶绯儿大叫一声,「你真的在慈云庵见到白可云?太好了!我和芷珊一直不相信这是出於我们的幻觉,没想到你也见过白可云。」 「对不起!那日你和朱芷珊的谈话,我不小心听到一、两句,才知道你们在找白可云的下落。」 「没关系,你偷听我的谈话也很正常啊,因为你在乎沈竟霆嘛,所以对我有敌意,其实你不需要这样的,我没有横刀夺爱的意思。」 她说得大方得体,让人听了安心又舒服,吴月娘自然是相信了。 叶绯儿现在并不知道自己未来的命运,所以说说大话也无妨。 第七章 很多事情都是发生在不经心时。 「际彦,你看这件貂皮裘料子如何?」 沈竟霆将手上的白貂皮裘拿在光线明亮处看了看。 「送给叶姑娘?」 沈竟霆微微一笑,「你别管,针对我的问题回答。」 「很好的料子,这回东北行收获不少,如果能照谈妥的合同进行,将来沈记米行风行十八省将不是问题。」 甚至他要让全国的百姓全吃沈记米行的米都没问题。 这是野心! 「风行十八省一直是老爷在世时的梦想,没想到这么快就让您给达成了。」 意气风发的沈竟霆,很想将他的成功和喜悦让一个人分享。 叶绯儿,不知道为什么,这一路上,她的身影常常出现在他的脑海中,她的任性、她的甜美、她的毅力、她的强出头、她的坏脾气…… 「老板,我要这件皮裘。」 沈竟霆带著皮裘跃上马背,骑马而去,华际彦跟在後头,方才望见主子脸上忽然闪现一抹思念的神情。 那个能让主子露出这种神情的人会是谁? 回到沈园,沈竟霆将跑得累坏了的骏马交给马厩小厮,「好好看护著,替它洗个澡。」 交代完後,他便直奔香香居。 里里外外找过一遥,就是不见叶绯儿的踪影。 「叶姑娘人呢?」他急得问张任。 「她走了。」应该不是件大事吧?为何主子看起来十分不对劲? 「什么叫她走了?我教你们好生伺候著,为什么让她走了?」他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 「叶姑娘说你要她制作的东西制作好了,我想让她走该不成问题才是。」 是啊,他在生什么气?有什么好担心的?她这么大的人了,还没法自己照顾自己吗? 他们俩未相识之前她一直是一个人生活的啊,他为什么会有一种牵肠挂肚的感觉? 没有道理啊! 「大爷,二爷戒酒了呢!」张任突然说道。 「家威戒酒了?」 「是叶姑娘的功劳,这些日子来二爷开始到米行转了,而且精神不错。」 叶绯儿是怎么办到的?竟然能让他一直办不到的事奇迹似的发生。 「滴酒不沾吗?」如果是这样,就太神奇了。 「目前看起来是如此,不过不知道二爷能撑多久。」 「知道了,你去忙你的吧!」 沈竟霆洗尽一身尘埃和疲惫,正要躺下歇息,吴月娘突地坐在床沿,娇滴滴的看著他。 「你回来老半天了吧!怎么一声不响的,人家想死你了。」她一双玉手抚上他厚实的胸膛,磨磨蹭蹭的。 沈竟霆握住她的手,阻止她往下进攻,「我累了!」 「又说累,绯儿姑娘说你生龙活虎,水远精力无穷,为什么一见我就只会喊累?」 绯儿?「她还说了什么?」 「她说了很多话,你不在的这三个月里,我们成了很好的朋友。」她定定审视他的表情。 「你们成了好朋友?」 天啊!有可能吗?沈竟霆一时之间反而无法适应他离开之後的种种变化。 「绯儿姑娘还教我分辨木雕作品的好坏呢!她真的很厉害,难怪连程亲王都欣赏她的技艺。」 吴月娘觉得沈竟霆的反应挺有意思的!果然,和叶绯儿做朋友好处多多,运气好的话也许可以将她推上沈园女主人的宝座。 「既然你们已经是好朋友了,为何不留住她?」 「我留了呀,是她觉得沈园不好,她说住在沈园虽然不愁吃、不愁穿,有丫鬟伺候,可她不看重这些东西,她只希望能自由自在的骑驴。」 又是骑驴,她真的就这么爱骑驴? 「她还说了些什么?」 吴月娘越说兴致越高,「绯儿姑娘说你就是太虐待自己了,这是她说的,可不是我说的。」 「我虐待自己?有没有搞错?」他对自己一向大方,怎会虐待自己呢? 「呃,因为虐待自己,所以才会常常说出言不由衷的话:因为虐待自己,所以活得很不快乐;因为虐待自己,所以规矩一大堆,包括不能在沈园里骑驴。」 什么?这和骑驴有什么千系? 「月娘,我真的累了,能不能让我静一静?」 「竟霆,你不先看看绯儿姑娘替你雕的欢喜佛?」 「等我休息够了再说吧!」他翻身准备好好睡个觉,睡醒有精神了再去逮人。太不够意思了,她就这么讨厌他吗?不等他回沈园就一走了之。 「竟霆,你别睡嘛,我还有事要问你。」好不容易盼到他回来,不仔仔细细的把话问完,她真是不甘心。 「什么事?」 「你明明不喜欢欢喜佛,绯儿姑娘为何说你实际上很喜欢欢喜佛?这是什么意思?什么叫实际上很喜欢?」 他霍然一惊,坐起身来,「你告诉她我不喜欢欢喜佛?」 她一脸无辜的点点头,「没错,我是这么告诉她,我不知道你不愿意让她知道。」 「不是不愿意让她知道。」他看了她一眼,「而是你话太多了,能讲也讲,不能讲也讲。」 「是吗?绯儿姑娘倒是很感激我告诉她这些她一直误会的事呢!」 吴月娘心里清楚得很,她不能扮演妒妇,善妒的女人有的时候无法博取男人的怜惜,特别是那个男人正为著另一个女人著迷之际。 「你少多嘴就是了。」 吴月娘俯身偎在他怀里,「竟霆,我们生个孩子好不好?我想有个孩子。」 「不行。」这是他一贯的态度。 「没有成亲之前我不想有孩子。」 「那我们成亲嘛,我老早就做好嫁给你的准备了,只是你总是若即若离。」 「我不想成亲。」他略使力地扶起她。 她不死心地追问道:「那你什么时候才会想成亲嘛?我已经老大不小了,难道非等我人老珠黄了才肯娶我?」 「月娘,坦白说我不想骗你,我这个人并不适合定下来,如果你觉得耗在我身上不值,不如现在就离开吧!我会给你一笔往後生活无虞的钱养老。」 「竟霆——」 他打断她的话,「我没有像这一刻这么有诚意过,让你虚踯青春,我真的很抱歉。」 她傻了眼,完全不知道如何接招。 「我不要你对我抱歉。」 「我能给的就是钱和抱歉,你好好琢磨、琢磨。」 她如行尸走肉地回到房里,不能接受她所必须面对的,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 蔷薇小筑 「你看起来好憔悴。」 吴月娘没有什么朋友,她心情不好,想找人诉苦,走著、走著来到蔷薇小筑。 「竟霆不想娶我。」 叶绯儿愣了下,「他为什么不想娶你?他回来了?」 「昨天回来的,他说很对不住我,会给我一笔钱,如果我想走的话可以打包细软了。」 「他怎么可以如此无情,实在太恶劣、太过分,你为什么不跟他大吵—架,」 「吵也没用,我们刚认识时就已经说好了,他不可能娶我,一辈子都不可能娶我。」 她开始哭了起来,哭给叶绯儿看,哀兵政策也许有用。 「那你还跟他?」 「我没办法嘛!起初是为了钱,後来真心喜欢他,绯儿姑娘,你说我是不是很傻?」 「是很傻,你怎么会喜欢上一个没有人性的恶人?」 「他不是没有人性,他只是不喜欢我罢了,他喜欢你。」 吴月娘丢出的话犹如青天霹雳般,轰得叶绯儿心头一颤。 「他喜欢我?」不可能啊! 「十里外的人都知道他对你浓情蜜意。」 浓情蜜意?老天,她为什么毫无所悉?这种暧昧的情愫是从何时开始的? 「你会不会弄错了?」 「不可能弄错,我对这种事一向敏感,很遗憾,我们做不成朋友了,因为你现在的身分是我的情敌。」她以退为进,观察叶绯儿的反应。 「我……我又没说我也喜欢沈竟霆,你不要太早恨我。」 她才不要做别人的情敌呢! 「可是竟霆态度很坚决。」 「那是他一厢情愿,你不要理会他,你还是继续待在他身边,我不会同你抢他的。」 吴月娘对这个保证十分满意,至少叶绯儿表明态度,女方无心,一切好办。 「如果竟霆来找你,你会怎么处理?」她探问,有时候女人怕缠郎,改变初衷也不是不可能。 「他不可能喜欢我的啦,我这么爱跟他唱反调,他会喜欢我才有鬼呢!」 她不相信世上有这么莫名其妙的事。 「若竟霆不喜欢你,为何干里迢迢买了件貂皮裘讨好你?我是他的侍妾,却没有任何礼物?」 其实沈竟霆送了她一面水晶镜,精致美丽的镜身,令人爱不释手。 「可是貂皮裘苏州的冬天也穿不著,他送我貂皮裘不如送我五十两白银实际。」 「你真的这么认为?」 「吴姑娘,我是出了名的实际你不知道吗?有钱好办事,没钱寸步难行。」 「你要那么多钱做什么?看你住的地方、吃的东西、穿的衣服,也没什么特别的,你都把钱花在什么人身上了?」 本来,叶绯儿不想特地标榜自己有多慈悲,既然吴月娘问起,她也不排斥告诉吴月娘。 「我的钱多半花在陌生人身上,也就是说我很心软,见不得有人受苦,你了解吗?」 「你做善事?」难以想像。 「干嘛这么讶异?我叶绯儿不是只会骑驴骂人,正事不干的。」太小看她了。 「不是这个意思,只是想你小小年纪,已把钱财视为粪土,真不容易。」 「钱财不是粪土而是身外之物,沈竟霆太小气了,否则会有更多穷苦人家受益。」 「其实你误会竟霆了,他放地成良田,让无依无靠的游民有地可耕,施白米让连年大旱的北疆人民不至於饿死,竟霆一点也不小气。」 叶绯儿不愿承认,自己并没有那么讨厌他,有的时候她甚至觉得他看她的眼神令她心头小鹿乱撞不已。 她不由得嫣然一笑。 几乎从他一走进蔷薇小筑,她就接收到他脸上不悦的神情。 「为什么不收下我送的礼?」 「穿不著,这里的气候并不适合。」她不习惯现下的自己,如果不知情会是一种幸福,她宁可吴月娘不告诉她沈竟霆喜欢她。 「是因为讨厌我所以才不收我的礼吧?」他的唇勾起戏谑的弯度。 「我不曾掩饰过自己的情绪。」她退後几步,有点手忙脚乱的避开他。 他长臂一揽,不让她的意图得逞,将她紧紧地圈在怀里,「怎么?不敢靠近我?」 「你怎么这么喜欢寻人开心?」她的俏颊袭上红潮,绝美的脸蛋有种不知所措的羞涩。 「我只想寻你开心,为何不告而别?」他不打算放弃任何逗弄她的机会。 「香香居太沉静了。」她胡乱编了个理由。 「沉静不好吗?」他坏坏地笑著。 他抬起修长的手指抚上她柔细的发丝,轻柔地吻著她的耳壳,一寸寸地接近她的颈项,他的大手则开始不安分地厮磨著她如薄纱般的衣裳,情欲如脱缰野马狂奔出柙。 她身子一颤。 「不……你不能。」 他俯首吻住她的唇,探入她的口中,吸吮著她的丁香小舌,这已不是他第一次如此放肆的待她了。 「你无耻!」她的理智已渐渐被侵蚀。 她真是美……东北行的三个月里,他常常想到她,想一亲瑰丽的芳唇。 他的吻缠继而浪漫,温柔地纠缠住她湿嫩的小舌,像是要将她一口吃下。 他男性阳刚的气息渗入她的鼻翼之中,不知不觉地迷惑住她。 她竟然……主动回吻他。 不!这是可怕的行为,会有可怕的後果。 他捧住她的後脑勺,销魂的索取她的柔软,将她的唇印上属於他的印记。 许久,他才放了她。 这次,他没有得到一个巴掌的伺候。 她原本盛满的怒意在见了他的迷人笑容之後,居然消失无踪。 「你怎能这么无礼?」她责怪他。 他淡然一笑,「喜欢吗?」 「不怎么喜欢。」她避开他灼灼的目光。 「说谎!」他好笑的看著她,觉得她一点也不诚实。 她顶回他的话,「我不能厌恶你的侵犯吗?」 「没有女人像你这样。」 「那是她们敢怒不敢言,你今後若再如此轻浮,小心吃上官司。」 「哪有为人妻者排斥夫君钓亲近?」他调侃一笑。 「谁是你的妻?你这人怎么这样讨人厌?什么跟什么嘛!」她著急的吼道。 「很快就会是了。」 「你最好打消这个念头,吴月娘会杀了你。」她提醒他。 「月娘很清楚能得到什么东西,我不曾欺骗过她,这些都是可以当面对质的。」 「无情!沈竟霆,你也太狠了。」她武装自己,不让他的花言巧语所惑。 「你呢?你可是有情之人?」他想得到她的心,感觉越来越浓烈,浓烈到令人害怕的地步。 「我……我不是。」她急急地道。 他笑,笑得诡异,「那好,咱们正好是天生一对。」 「谁跟你是天生一对?你少自作主张!我叶绯儿不受任何恶势力胁迫。」 「恶势力?你把我说成恶势力?你太伤我的心了。」 「如果你这么喜欢自讨没趣也是没办法的事,欢喜佛已为你雕好,我们俩互不相欠。」 他神秘一笑,挑眉觑著她。 「走!」她下逐客令。 他没再说什么,转身离去。 她忤在原地,心竟莫名的抽痛了下,为何会有一股抹不去的挂念在心中? 天色微暗,恐有一阵雨,她赶紧将晒在篱笆上头的凉被收进屋内,万一让雨淋湿了可是白晒了一个上午。 「绯儿姑娘。」 一道陌生的声音叫唤她,她将薄被搁在竹几上,看向来人,是一张陌生的面孔。 一名焦急的女子走进门,一见她就朝她跪下。 「姑娘,别这样!」她扶起陌生女子。 「请绯儿姑娘一定要帮帮我,我只能求你了,求求你!」 女子开始哭泣,哭声凄凉。 「有什么话,起身後再说,我还没要死,你这样跪著,会折我的寿的。」 女子起身,慢慢地道:「我叫刘浣,是个戏子,曾在这里唱过几出戏,短暂停留过几天。」 刘浣?沈家威爱慕的刘浣?唱虞姬的刘浣?闻名不如亲见,果然貌美如花。 「发生什么事了?」 「有人想杀我。」刘浣吓得颤抖不止。 「谁想杀你?」不可能是沈家人啊,最好不是沈家人,她发现自己现在面对沈家的人再也无法以平常心对待。 「程亲王。」 什么?这个答案令人无法消化,刘浣怎会和程亲王扯上关系? 「你不是早巳离开苏州了?程亲王为什么要杀你?」 「数月前我在扬州唱戏,巧遇到扬州游山玩水的程亲王,他一见我就缠著要我做他的夫人,当时因为生活实在辛苦,我答应了他的要求。」 叶绯儿微愣,「你就是程亲王宠爱有加的如夫人?」 她点点头,「在今天以前,他确实待我不错,又是燕窝又是鱼翅的。」 一今天发生了什么事改变了他对你的态度?」 刘浣哽咽道:「他不是好人。」 「没几个有钱人是好人,你倒是快点说他哪里不好来著,我跟程亲王也有过些不愉快,也许我们可以一同报复他。」 「我就是这么想才找上你的,因为这件事与你也有点千系,你听完之後肯定跳脚。」 「到底什么事?」能让她跳脚的事很多,不知刘浣要说的事是哪桩? 「小迷楼根本藏在程亲王府。」她说。 「什么?」连想都没想过这一层,原来程亲王自导自演了这出戏。 「我无意间推开了王府的秘道,走到尽头发现里头藏著不少宝贝,程亲王利用这种恶劣的手段歙财。」 程亲王先是找个技艺高超的天才订合同做交易,再命人去偷甫完成的成品,等到交货期限一到,才以违约金逼对方赔钜款,如此一来一往,竟然骗下不少不义之财。 而她叶绯儿,就是其中的冤大头之一。 第八章 相看掩泪情难说,别有伤心事岂知? 刘浣被程亲王府的爪牙追杀,暂避居蔷薇小筑,沈家威闻讯前来。 「你好不好?」他还是很关心她。 她逃出王府时被程亲王的爪牙打伤了脸,身上也有几处殴伤,打在她身,疼在沈家威的心上。 「不是很好。」 「大哥已经出面处理这件事了,他会敦程亲王府的人还你一个公道。」 「公道?我不敢想,只求他们的人不要再找我的麻烦,我被他们的人吓死了。」 「我以为你离开苏州了。」他遍寻不著。 他已能平静面对她了,曾经,他因为她失去自由,因为她日日藉酒浇愁,因为她生不如死。 但,一切都雨过天青了,知道程亲王纳她为妾,他有一种心酸之感,很短暂,一会儿就恢复。 「我知道当年的自己给了你许多难堪,说了许多伤人的话,你一定很恨我。」 他苦涩一笑,「恨,有过,因为我喜欢你呀!」 她感动极了,「可是太迟了,我很後悔,为什么以前那么不成熟?」 她真是不经一事,不长一智。 「不迟!浣,我说不迟,怎么会迟呢?」他一颗心紧紧地揪著,原来她非无情之人。 「程亲王不会放过我的,我现在成了唯一可以作证的证人,他为了怕有人指证他,一定会杀人灭口的。」想到自己可能短暂的一生,她又哭了起来。 「大哥会处理,你别哭了。」他搂住她,「我以为你是个心肠冷硬的女人,没想到也有脆弱的一面。」 「我只是个普通的女人,也想有双坚强的臂膀可以依靠,你一定很瞧不起我吧?」 看著她垂泪的美眸,闪闪动人,他的心又活了过来,不再平静。 「不会,我不会瞧不起你,你在我心目中永远是美好的女人。」 叶绋儿走进来正好听到这句示爱的话,忍不住打了个哆嗦,调侃地道:「少肉麻了好不好?什么叫永远?这世上哪有什么永远?你们久别重逢,以前恨得那么深,现在却可以难分难舍的抱在一起,害我白白煮了一个月的解酒茶,原来心上人一出现什么毛病都治的好了。」 她倚门而笑,笑里有为沈家威失而复得所爱的欣喜。她自己最近心情一直不是很好,起起伏伏的情绪随江南怱晴怱雨的气候纷扰著。 「绯儿姑娘,你就别取笑我们了,事实上我们八字还没一撇呢!」沈家威不好意思起来。 「羞什么?有情人终成眷属是好事啊!」 「是不是有情人还得看造化,如果程亲王一直找我的麻烦,我在苏州是无法立足的。」刘浣人很聪明,为了自保先撂下话,摆明要人帮助。 「放心吧!沈竟霆不会不帮你,不过你别误会,他帮你是因为他清楚沈家威对你的仰慕,你千万别想太多,会错了意。」她直率地道。 「我明白。」刘浣再多情也不敢会错意。 浓浓秋意袭江南,一阵阵秋凉沁人心睥。 「希望不是一个多事之秋。」她看著天际的浮云喃语。 朱芷珊拿著剪子剪纸花,闲闲的接腔,「你看会有什么事?若有事肯定和程亲王有很大的关联。」 「程亲王真的是偷走小迷楼的幕後教唆指使者,碍於他是亲王,现下还动不了他。」 「他已经很有钱了,以身试法实在太不值得!」手上的彩纸在朱芷珊的巧手下,成了各式各样的人物和美丽的图形,她的师傅正是站在窗边叹息的叶绯儿。 「以他那种奢侈的生活态度,那点钱才不够他用呢!你算算看他要养多少人?」 「听说他待下人很苛,大概也用不了多少钱。」 「待下人苛,但待小老婆们很大方啊,小老婆不是好哄的,小老婆家里还有好几张嘴,要填满那几张嘴不是简单的学问。」 「你看我这纸花如何?」 「剪得很好啊,名师出高徒嘛!」 「可惜不能青出於蓝更胜於蓝。」朱芷珊叹了一口气。 「努力啊,你想赢我非努力不可,我不怕你赢我,你若能赢我表示我的功夫又有传人了,你可以多收几个徒子徒孙,发扬光大。」 「你自个儿有一身本领,为什么不自己收徒?」 她摇摇头,「我不行,我太懒了,一个懒人没有那么大的使命感。」她有自知之明。 「你才不懒呢!你只是不想罢了,何况将来你成为沈园的女主人之後,再也不能像现在一样自由自在与我们相交,自然无法收徒了。」 「谁讲的?我不会成为沈园的女主人。」 这是她一贯的态度,拼命的否认。 沈竟霆忙著程亲王的案子,协助衙门暗中查访此事的内幕,已有十天半个月未来招惹她了。 按理来说,她应该很高兴才是,但事实不然,她觉得日子变得无趣极了,因为生活里少了他而无趣。 说也奇怪,以前没有他时也不觉无趣,为何现在的她不能回到从前? 时光无法倒流,记忆不是说丢就能丢的,她自苦於心,有的时候想想也是活该。 唉,完蛋了!她不曾像此刻如此密集的叹过气,平均半年才叹的气,她在一天之内全叹完了。 她到底是不是有什么毛病啊? 她一定疯了! 程亲王是皇族之人,亦非傻子,既然敢挺而走险,自然不会一点警觉心也无。 他当然知道有股势力正在查他,多疑的他,处处小心翼翼,没想到被那刘浣坏了事。 本想教她同流合污,不料偏偏这个死女人不领情,说自己是清流。 清流个屁!刘浣若是清流,他就是一代忠臣。 「蔡石,传令下去,杀了刘浣者赏金一百两,三日内完成任务者另有重赏。」 危险就在周遭的刘浣,如惊弓之鸟,一有什么风吹草动,旋即杯弓蛇影。 她不敢独处、独眠、独活……幸好有个痴情的沈家威陪在一旁,否则叶绯儿只怕不被吓死也被烦死。 「程亲王骗财的具体事证找著了吗?」叶绯儿问张邦杰。 「只有人证刘浣,目前没有物证,小狗子看见的小偷可能已经不在苏州了。」 「不能搜王爷府吗?」 「不能。」 「为何?」她火气上扬。 「因为他是王爷,不是普通人。」 「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为何不能搜?」若不能搜王爷府,一辈子也查不出物证。 「绯儿,官场的事,有许多不合理的地方,谁也没法改变。」张邦杰为了这个案子,已经瘦了一圈,没想到办大案如此消耗体力。 「不好了、不好了!出事了!」小狗子喊著。 「出什么事了?」张邦杰问, 小狗子上气不接下气地道:「沈记的米让人下了毒,街上的人都在谈论这件事,大夥儿吓得不敢吃沈记卖的米了。」 「被下毒?有人因此遭遇不幸吗?」 「死了五个人和一条狗。」小狗子颤抖地说。 忘了多久前,她还咒著沈竟霆一无所有,尝尝做穷人的滋味,如今沈记米行的米让人下了毒,就像折了他的翼,随时有垮台的危险,这不就是她当初的想望? 为什么现下她的心竟然为了他而隐隐泛疼? 「一定是程亲王下的毒手。」张邦杰直接判定程亲王的罪,「太无法无天了。」 小狗子问叶绯儿,「绯儿姐姐,你看沈大爷会不会有事啊?」 小狗子现下在沈园里打杂工,等他一满十五岁,就能在沈园谋个正式的工作,这全是沈大爷的提拔,他自然不希望靠山倒下。 「他本事强得很,不会有事的。」她告诉小狗子,同时也在告诉自己。 「沈记是米商,米商最怕米出事,如今程亲王差人在米里下毒,分明是要打击沈家的生意。」 「会不会是同行相忌,想趁乱打劫?」她有另一种怀疑。 「不排斥所有可能。」 左思右想之下,她骑驴上大街试图了解沈记被人下毒的情况有多恶劣。 果然,怕吃到毒米的人不再踏进沈记一步,门可罗雀是预料中的事。 「绯儿姑娘,这回沈记会垮了。」沈记米行的小厮一脸愁云惨雾。 「别胡说,沈记不会垮的。」她不敢想像有这一天。 「沈记的米让人下了毒,没人敢吃沈记米行卖出的米了,也不知是谁的心这么狠。」 「死的都是什么样的人?」 「老皮、包子吴、隔壁村的补鞋匠李明,其他的我就不认识了,好像另外两个全是女人。」 「老皮也死了?」她微愣半晌。 就在不久前,她往他身上倾倒一桶驴尿,没想到他吃了毒米,说走就走。 「真怕沈记过不了这一关。」小厮又在碎碎念了。 「不会的,沈大爷人呢?」 「沈爷出城去了,他说太阳下山前会回来。」 他出城做什么?沈记出了这么大的事,他不坐阵处理还到处跑? 「你们不要自己吓自己,沈记米行会走过风雨,大家不会丢掉工作的。」她知道这才是他们所担心的,她不怪他们,也不会觉得他们现实。 只是,她能帮上什么忙呢? 沈竟霆在太阳下山前赶回沈园,除了他自己出城之外,他还派了张任和华际彦,以及几个信任的手下到各省、各县城的沈记分铺加强防守。 有的时候负面消息很容易如火般燎原,他不能不防范可能的危机。 「竟霆,沈记是不是就要垮了?」吴月娘担心得一整天吃也吃不下,睡也睡不著。 他冷冷的看向她,「不会,沈记会再站起来。」 「我怕、很怕……很怕。」她不要挨穷,真的。 「如果你伯,可以离开这里,我答应过你的事不会因为沈记现在的困境而少给你一文。」 她挣扎著,非常、非常的挣扎。 沈记一垮,沈园也不可能毫发无伤,到时她将没有安身立命之所,天啊!她该如何抉择? 「竟霆,不是我无情,真的!我好怕,怕三餐不继、怕负债累累。」 「你走吧!拿了钱就走,找个好男人把自己嫁掉,沈园和沈记的事自此与你无关。」 「竟见霆——」 「没错,它的好、它的债……都与你不再有关,到帐房拿钱。」他平静的道。 她不知道该不该一走了之?说真的,她很想留下来同甘共苦,可是,她发现这么大的压力,她很可能吃不消,熬不下去的结果可能如昨日黄花。 「让我……想想。」她按了按胸口。 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来时各自飞,更何况她和沈竟霆并无夫妻的名分! 「你想吧!我还有事要办。」 说完话,他转身离去。 他一点也没有失望的情绪,相反地,他觉得松了一口气,这是天意。 他在沈记门口遇见叶绯儿。 她今天已是第五次跑来沈记碰运气了,因为她希望能在沈记遇见他,问他一句好不好? 「你来这里做什么?」他明明很高兴见到她,但口气却没有太好,他现在最不愿拖累的人就是她。 「你好不好?」她如愿地问了。 「不是很好。」他据实以答,在她面前,他不想隐瞒,因为他知道她懂得他。 「有什么打算?」见著他的面後,她反而很冷静,不若方才的慌乱。 「走一步,算一步。」他说,又是一句坦白的话。 「吃过东西了吗?」她心疼地问。 心疼?她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情绪?这是不是上天同她开的一个玩笑? 他摇摇头,「很饿,但吃不下。」 她握住他的手,「我煮面给你吃好不好?你不能太瘦,太瘦就不好看了。」她突然开玩笑的道。 不过,却很受用的让他露出案发之後的第一抹笑。 「你会煮面?」 「放心,绝对能吃。你忘了,住进沈园之前大部分时候我是一个人住的。」 蔷薇小筑 竹桌四周围著一群等著吃面的人。 「让让,让让——」她端著一碗热气腾腾的大卤面叫嚷著,面带笑容。 「只煮一碗哦!」沈家威难掩失望。 「要吃自己去厨房端,这碗是为大爷准备的。」她将手中的碗和筷子搁在沈竟霆面前。 其他一干人全往厨房冲去。 「够吗?不然这碗也让给他们吃。」沈竟霆闻著面香,整个味蕾亦加入想满足口腹之欲的行列。 「锅里还很多,你吃嘛!」她讨好的说。 他微笑,点了点头,「全听你的。」 「还能笑,表示事态不致太严重。」她喃语。 他吃得津津有味,不一会儿,便将面吃得一乾二净,碗底朝天。「很好吃!」 「那是因为你实在饿坏了,粗茶淡饭也能是山珍海味。」 「这么谦虚。」他夸她。 「也不是啦,奇怪!他们人呢?」 「他们很识相,能闪就闪,能躲就躲,以免碍手碍脚。」 她故意装作听不懂他的话,转移话题,「程亲王连你也陷害,真是无仁义道德可言。」 「他现在像只困兽,非常危险。」他说。 「我们要怎么跟他斗?」 我们,他喜欢她用这样的字眼,好像两人是一体的。 「你不要涉入,会有危险。」 她反对道:「我已经涉入了,程亲王骗了我的一百两银子,我是苦主,自然不能置身事外。」 「我会处理。」他霸气的道。 「你是不是看不起女人?」她问,听得出来不悦的语调。 「我娘亲是个伟大的女人,你觉得我会看不起她吗?」他不想惹火她。 「我们一起面对,程亲王再聪明也斗不过你我的智慧,如果不是因为他贵为亲王,我一个人就能解决他。」这不是大话。 「大家都怕你,我绝对相信你有此等能耐。」他不是第一天认识她。 「你也怕我吗?」她仰起天真的小脸。 「怕啊,怕极了!」他做出夸张的表情。 她则被他的话和表情逗得心花怒放,「你不是真怕,我看得出来,你只是逗我罢了。」 「让你为我担心,我很过意不去。」他看出了她的忧心,心中充满安慰。 「说来你也是因为我才会得罪程亲王的,你们本来还是朋友不是吗?」 「互相利用的朋友。」他老实说。 「如果沈记垮了,你会怎样?」他又问。 她略略提高音调,「不会垮,沈记一定不会垮,我知道你有办法可以化腐朽为神奇。」 他淡淡一笑,「谢谢你对我的信心,我也相信自己肯定能化险为夷。」 「老皮死了。」她突然说。 「我知道,事情一发生,我就派人给丧家送了一百两银子,老皮的养女小翠算是因祸得福。」 「我不愿意这么讲,可是我现在真的很替小翠高兴,你说我是不是很坏心?」 「也不能这么说,老皮犯的可是奸淫逆伦之罪,我不觉得他的死有什么可惜之处。」 她宽心一笑,「我以为你会骂我没有人性呢!累了吧?要不要睡一下?」 他摇头,「我还有事要去和巡抚大人谈谈。」 「巡抚大人也来了?」 「嗯,巡抚大人亲办此案,必要时会请出尚方宝剑斩亲王。」 他很想乘机偷香,又怕她发火,遂忍住欲望。 他告诉自己,今生定要牢牢系住她,不让她从身边飞走,他相信那一天很快就会来到。 第九章 吴月娘终於下定决心了。 「我……还是走好了,家里几张嘴靠我吃饭,没有沈园,我就等於一无所有,竞霆,不要恨我,我有苦衷,没有办法陪你同生共死。」 她说得如泣如诉,他听得平静无波澜。 「我不会恨你,你的苦衷我也明白。」 「真的不恨?」她怕他动怒怕得要死。 为了证明他一点也不生气,他朝她粲笑,「你看我笑成这样,像是恨你的样子吗?」 「是不像,不过,竟霆我答应你,如果风浪过去,我一定会回到你身边。」 他蹙眉,「你千万别这么打算,我和你缘尽情了,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 「我是真心想跟你白首偕老的。」她哭得惊天动地。 「不要这样。」他觉得她怕被他报复,所以才会这样耍宝。 她哭得更凶,「我好舍不得你啊……」 「还是朋友。」 她闻言,突地止住哭,「你说的?」 「我说的。」 她才露出淡笑,欢欢喜喜的收拾细软,「真的很可惜,不能在沈园老死。」 「月娘。」他叫她。 「什么?」 他一直想问她这个问题,「你到底是爱我的钱,还是爱我的人?」 她顿了下,「如果我说都爱,你会不会不让我走?」 他知道她说的是实话,「不会,因为你没费心思扯谎,我喜欢诚实的女人。」 「其实就算你没有钱,我可能也会爱上你,因为你在各方面都很优秀。」 「是吗?」 「当然是真的,我没有必要骗你。如果不是因为爱你,我也不会在发现你喜欢上绯儿姑娘之後,还试图跟她做朋友,她可不是什么太好相处的人,个性阴晴不定,说风是风,说雨是雨的。」 「这才是你吴月娘可爱之处,祝福你!」他由衷地道。 她见他不难说话,随口问道:「如果没有绯儿姑娘,你会不会娶我?」 「不会。」他不想骗她。 「了解。」她失望也没用。 翌日一早,吴月娘携著比预期更多的安家费离开沈园,没有弄得人财两空。 火神肆虐後的慈云庵正大兴土木重建昔日风华。 「住持师父,您到底有什么难言之隐?」不死心的叶绯儿又来到慈云庵旧址附近采问。 比丘尼们暂时栖身之所是一处千年古刹,就在慈云庵半里之外。 「女施主为何苦苦相逼?老尼该说的都已经说过了。」住持师父一见叶绯儿头就痛。 「问题在於那些不该说的话,师父什么时候才愿意告诉我?」她真的很想知道。 「女施主,请回,老尼无可奉告。」 「您明明认识白可云,为何谎称不知?」 「阿弥陀佛!罪孽深重、罪孽深重,出家人不打诳语,女施主如此说是替老尼造了业。」 「师父,我希望你不要误会,实在是白姑娘太可怜了,总要有人为她出一口气。」 「施主好意,若真有白姑娘这个人,老尼相信她亦会心存感激。」 「是有这个人不是吗?整座慈云庵的人全见过她不是吗?连沈大爷的侍妾吴月娘都和她同桌吃过斋菜。」 「女施主,请你得饶人处且饶人。」住持师父脸色苍白地恳求,似有什么苦衷。 「为何如此说?」 「天下本无事,庸人自扰之!老尼实在想不出该怎样向女施主解释慈云庵真的没有收留过那样一位姑娘。」 「我没有幻想的毛病,芷珊和吴月娘也不可能有这种毛病。不过既然住持师父不愿意说出真相,绯儿也不勉强,我相信会有其他法子让事情水落石出、拨云见日。」 住持师父禅印僵了下,「阿弥陀佛!女施主实在过於执著了。」 「不管是不是我执著,人命关天,我一定要找出白可云姑娘不可。」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叶绯儿离开古刹,因为骑驴,所以速度不会太快,正巧可以在驴背上思考一些问题。 她正巧遇上程亲王府的丫鬟伶伶。 伶伶受过叶绯儿的恩惠,所以认得她。 「绯儿姑娘。」 她停住毛驴,「伶伶!真巧,上哪儿去?」 「慈云庵。」 「慈云庵早在几个月前就让大火给烧得精光了,你不知道吗?」她好心地告诉伶伶。 三年前伶伶的爹生了一场怪病,是叶绯儿介绍大夫替其诊治,得以药到病除,因此,伶伶一直想找机会报答叶绯儿,只是以她小小丫鬟的身分,能力有限。 「我知道啊,王妃要我拿封信函给住持师父。」 「王妃和住持师父交情匪浅?」 伶伶没心机地道:「王妃和住持师父是母女关系。」 这个发展令叶绯儿万分震惊,「什么?会有这样的事?」 「住持师父生下王妃後不到一年的工夫就削发为尼,直到王妃和王爷成亲之後,两人才又见到彼此。」 「王爷知道这件事吗?」 「知道後很不高兴,初时王妃刻意瞒著王爷,不过纸终究包不住火,王爷还是知道了。」 「王爷在气什么?有什么好气的?」 「王爷觉得很丢人,怎么会有这种亲戚,王妃还因此被王爷狠狠地抽了一顿皮鞭,责怪王妃骗了他。只因为王妃当年认王丞相为义父,才有机会攀上王爷。」伶伶是王妃的贴身女侍,自然对这些事如数家珍。 本来对外人不能乱说这些事的,但她一见恩人,话匣子一开便关不了。 这些消息对於叶绯儿来说,自然是得来全不费功夫。 「王妃要你送的信函能不能借我看一看?」 伶伶犹豫著,「这信函用蜜蜡封著,我怕会露出马脚,王妃娘娘会宰了我。」 「好吧!我不看信就是了,可是你要答应我一件事,有任何风吹草动一定要通知我。」 「会的,绯儿姑娘是我们家的恩人,不论你教我做什么事,我都会全力以赴。」伶伶拍著胸脯保证。 「首先,替我观察王妃娘娘和慈云庵被烧有没有关联?我怀疑是王爷下令的。」 「王爷?怎么可能?他对咱们下人是不好,不过他不像是坏人啊!」 「坏人脸上写坏字就好了,别问太多,知道太多反而对你不好,我说什么,你就做什么!」 「知道了。」伶伶颔首。 「还有,替我安排混进王爷府的机会。」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沈家威和刘浣久别重逢,两次相遇境况已是天渊之别,在一旁看戏的人莫不啧啧称奇。 如今两人居然好到论及婚嫁起来。 「大哥,你是一家之主,就由你来作主。」沈家威滴酒不沾後头脑清楚许多。 至少在外人看来,他不再是沈家的废物,他开始帮著打理米行的生意,知道要撑起一个家族的生意并非易事,觉得自己过去吃闲饭的行径真的很糟糕。 「已经决定的事有什么好作主的?」他取笑家威。 「吉时吉日已吩咐张任请人合婚,如果大哥不反对,就选在八月中秋如何?」 「佳节团圆热闹非凡,选在那日成亲确是不错的选择,不过,家里这次遭逢毒米事件,赔去不少银子,生意亦差从前许多,所以恐怕不能给你和刘浣一个风光的婚礼,如果你们愿意缓一缓,待事件船过水无痕,大哥一定会将你们的婚事办得人人欣羡。」 沈家威笑著摇头,「我们不看重那些,只要能够在一起,比任何的身外之物都重要。」 「你这么想,刘浣呢?她也这么想吗?」 「是的,刘浣变很多,她现在顺从我的时候占大部分,程亲王府的生活给了她很大的启示。」 「程亲王下达追杀令,刘浣的安全你要注意。」 他在沈园附近加派人手巡逻,尽可能做到滴水不露的地步,再小心还是怕百密 一疏。 「大哥和绯儿姑娘?」 「什么?」 「何时拜堂成亲,我看大哥待绯儿姑娘极为特殊,绯儿姑娘亦是性情中人,不如就此安定下来如何?」 沈竟霆并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在他心里,经过这一连串的事件後,他更加坚定非她莫属的情意,不再是初相识时完全的肉欲,天底下再无让他如此心动的女子了! 如果没有她,不论如何美好的事物对他而言,都不具任何意义。 只是该如何让她明白他的绵绵情意呢? 说得太直接,会不会吓到她?平常她不易受到惊吓,可是遇上感情主事,又另当别论吧? 若是她因此被吓跑了,要再扭转她固执的观念,恐怕难如登天。 所以,他告诉自己,一切慢慢来,多花一些心思,他要她明白男人与女人之间的关系一点也不可怕。 他不是个不讲道理、强取豪夺的混蛋,纵使她美得令人目眩神迷,引千帆下沉,他还是能忍住。 沈竟霆走进蔷薇小筑,叶绯儿正专心地削著竹丝,不知道他已进门,他爱极了专注认真的她,教人几乎要妒嫉起她手上拿著的绿竹。 「绯儿!」他不想被忽视太久。 她抬首,轻轻一笑,足以颠倒众生的笑。 「怎么有空来?」她放下手上的工作。 「来看你,随时都有空。」他指了指外头,「小毛驴呢?」 「生病了,它已经是一头老毛驴了,我让它在驴棚里休息,给它吃了草药,但愿它早日康复。」 「怪不得看你心事重重的样子,原来是毛驴病了。」他走向她,将她搂进怀里。 「我是不是很傻气?」她将小脸埋在他的胸膛,喃语,「毛驴是外公送的生辰礼。」 「不是傻气,是善良,是心肠好,你一向是如此啊,好打抱不平,看不得别人吃苦,毛驴就像你的亲人,你爱护它是人之常情。」 没来由地,她的心颤了下。 「程亲王府并非没法进入。」她转而说起无关痛痒的话题。 他托起她的小下巴,低头吻住她柔嫩的嫣红,她羞怯生硬地回吻他。 沈竟霆浓烈的欲望又起,他知道自己要是再不放开她,定要做出什么恶劣的事来。 他霍地放开她,胸口起伏震动不已。 她朝他绽开一朵粲笑,重新投入他的怀里,用一种从来不曾有过的温柔语调问道:「你是不是喜欢上我了?」 他一惊,「你知道?」 她也不回避,「吴月娘告诉我的。」 「她选择钱走了。」可是他一点也不难过,反而省去他许多麻烦,想来他真的很坏心,为了绯儿,其他女人都不要。 「你但愿是这样的结果对不对?」她料想他会打的主意。 他有一种被看穿的尴尬,「你为什么可以料事如神?」 她耸耸肩,然後睁大双眸看著他。 「我认为这就叫心有灵犀。」 「为什么喜欢我?」她得不到答案似乎心有不甘。 「喜欢你就是喜欢你,没有为什么!」他说。 原来甜言蜜语是这般动人。 「爱吗?」她又问。 他一愣,「什么爱?」 「你爱我吗?」她记得他说过两人之间不谈爱,这伤过她的心,所以无论如何她得再确定一次。 「爱与不爱,对你有何分别?」 她听出他不想回答的成分高些,因此放了一个诱饵,「如果你爱我,我会考虑将自己给你。」 他懂她的意思,同时为此欣喜若狂,可他想更确定,「将自己给我?」 「是的,我知道你想要我,难道我的感觉有误,你并没有很想要我?」 「我要你,非常,非常想要你,想要到心发疼的地步。」从第一眼起,他就想把她带上床。 当时他的想法完全以满足身体的欲念为主。现在,他一样想要她,不过增加了其他更深刻的情愫在里头。 「那你爱不爱我?」她一定要确定他爱她,才会考虑将自己交付出去,因为她的身子今生只会给一个人,一个爱她如命的人。 他想说什么,话到嘴边,张邦杰焦虑的声音响起,打断两人的谈话,分开两人相偎的身影。 「绯儿,程亲王府出事了,沈大爷,你也在这儿?」 沈竟霆大方自然地握著绯儿的手,眼尖的张邦杰一看便知意味著什么。 「王府出了什么事?」沈竟霆在程亲王府布了眼线,都是些机伶的江湖人士,能出什么事? 「王妃娘娘暍毒酒自杀了。」 「什么?一定是程亲王把她给逼死了,慈云庵的住持师父也是因为受制於程亲王,所以绝口不提火烧慈云庵的真相,难道大明律法就拿程亲王没辙吗?」 「不是没辙,要有强而有力的证据,要比一般百姓的案子拿出更多的证据。」张邦杰无奈的道。 「王妃娘娘都被毒死了还不够强而有力吗?」她急得想冲进王府骂人。 「王府里的人说王妃娘娘是自杀,没有他杀的嫌疑。」 「她为什么要自杀?好好的王妃不做自杀?太可笑了。」 「这种话千万别在大庭广众之下说,会弄出人命的。」张邦杰提醒道。 她叉腰大吼:「我偏要在大庭广众之下说,王爷有什么了不起,道貌岸然的家伙,我非撕下他戴的伪善面具不可。」 「绯儿!不可冲动,你这样愤怒对程亲王根本不痛不痒,我现在去巡抚大人那里,看看能不能想出什么两全其美的方法。」 要毁掉程亲王并不难,只是要毁得漂亮、高格调,就得费些工夫,这也是他迟迟不动手的原因。 叶绯儿余怒未消,仍是一脸不高兴的样子。 「绯儿,你和沈大爷是认真的?」张邦杰垮著一张脸问道。喜欢的人还不知道他的心意就有了意中人,在他来说真是一个惨字了得。 「什么认真不认真,你说什么?」她装胡涂道。 「在老朋友面前应该是无话不谈的,你就别卖关子了。」 她红著脸,无助地绞著手,「你是不是觉得我配不上沈大爷?」 张邦杰忙不迭地道:「谁说你配不上他?是他配不上你!要不是让他捷足先登,我正准备选个黄道吉日向你求亲。」实在令人扼腕,在爱情这条路上,他又慢了人一步。 她瞪大眼看著他,讶然不已。 怎么会?邦杰不可能喜欢她的啊!这些年来互相关照著彼此,就是不觉得他对自己有什么不同於普通友情之处。 「你……你不是……开玩笑的吧?」她像被雷打到似的有点结巴。 「绯儿,相信我,我真的很喜欢你,如果你对沈大爷不是那么确定,可不可以请你重新考虑我?」 「别闹了!咱们是好哥儿们,讲这些肉麻话很奇怪耶,你还是做我的精神知己好不好?」 多年来作梦也不曾发生过的情节突然发生在她眼前,措手不及的她想躲起来好好思考一下,为何多年不济之後会变得如此抢手? 「我真的慢了一步?」他难掩失望。 她见他难受,自己也难受,向来最会摆脸色给人看的她突然间哑口无言。 「沈记已今非昔比,你确定还要冒这个险跟著沈大爷?」动之以情不知道有没有效? 她点点头,「有钱没钱,我都要跟著他。」 她并不是看上沈家的金山银矿才和他在一起,她是因为喜欢他才接受他的。沈家风光时她反而没这么喜欢他,现在沈家有难了,她反而更喜欢他、更欣赏他,觉得他有担当,一身傲骨。 老天爷啊!原来她真的喜欢上沈竟霆了,这项认知是一种奇妙的经验,她抚了抚心跳加快的胸口,吓出一身汗。 「绯儿,不管怎样,我都会等你回心转意。」他一厢情愿的说。 「千万不要,你快把这句话收回。」她焦急的挥挥手,拒绝的原因很单纯,她不希望邦杰为了守诺耽误一生幸福,她会有罪恶感。 「程亲王这么无情无义也能够三妻四妾,我这个专心用情的人却保不住青梅竹马的感情。」 「邦杰,你不要这样嘛!你明明知道我心肠柔软见不得人受苦,你若为了我受苦,我会痛心的。」她要他成全她,而且她真的觉得他对她的感情有点莫名其妙。 此时,马蹄声越来越近,然後在蔷薇小筑外停了下来,她转身看来者是谁。 一群穿著官服的壮士, 「邦杰,你快从後门走,这些人来者不善,有什么麻烦先由我来顶著。」 「我们一起走。」他说。 「我不能走,他们不会放过我的,你快逃,然後去找沈竟霆搬救兵。」 「绯儿……」他依依不舍。 「快走!」她厉声吼道。 张邦杰拗不过她,只得从後门逃离,再想法子救人。 「你是叶绯儿?」 张邦杰前脚刚走,来势汹汹的官差立即冲进屋内,不分青红皂白的,见了东西就乱砸。 「你们是程亲王府的走狗?」她冷静地问道。 「你管太多闲事了,刘浣人呢?」带头者吼道。 「她走了,我这种小庙哪里容得下大菩萨。」她拿起小刀削竹片,对一切泰然处之。] 「听说你和沈记的老板最近走得很近。」 「我常上沈记买米,自然和沈记的老板有点交情,就像官爷常往花街逛,自然和娼馆的鸨姐儿走得近一样。」 「你说话小心点,别仗著自己和沈竟霆相熟就口没遮拦,我最讨厌伶牙俐齿的姑娘了。」 叶绯儿平心静气地道:「听说程亲王待下人很刻薄,你是不是也常被程亲王虐待?」 「王爷待我们很好,你不要挑拨离间。」他狠狠地盯著她,这个小女人太嚣张了,居然在他面前批评他伟大又能干的主子! 「我看你神情紧绷、脾气暴躁,多久没和夫人见面了?」她仰起小脸顽皮地眨眨眼。 她言者无意,他听者有心,旋即耳根通红,「你在胡说些什么?」 「没什么不好意思的,你的这种症状我见多了,只要回家休息个十天半个月,肯定变成温柔的小绵羊。」她低低地笑著。自己何尝不是!在爱里生活,就连被雨淋一身湿都是件浪漫的事。 像她,昨天黄昏在细雨里傻笑了半天,直到芷珊唤她,才让她回过神来。 带头的差爷被她的一席话弄得不知如何是好,就连一旁的卫兵亦憋不住笑意。 「你再胡说,我就把你这个地方烧了。」他愤恨的说。 她僵住,「烧了他看不顺眼的地方是程亲王一贯的作风是吗?」 「王爷爱怎么做全凭他高兴,我们管不著。」他看向她搁在桌上的竹制品。 「我家老婆也和你一样喜欢弄这些玩意儿,可惜她总弄不出个所以然来,你能教她吗?」 叶绯儿旋即答应。 她并非好为人师,之所以答应,是看出了这位差爷对妻子的怜爱,也许能运用其妻的关系套出什么蛛丝马迹来,对厘清案情或有助益。 第十章 云母屏风烛影深,长河渐落晓星沉。 嫦娥应悔偷灵药,碧海青天夜夜心。 唐李商隐嫦娥 程亲王王妃死後第三天,慈云庵的住持师父出现在蔷薇小筑。 「师父怎么有空来寒舍?」叶绯儿有预感将会有惊天动地的秘密被揭发。 「白可云确实住过慈云庵待产。」慈云庵住持师父面有深沉的哀伤。 「是程亲王威胁你不准说是吗?」全在她意料之中。 「他嫌老尼出身寒微,所生之女配不上他,所以他火烧慈云庵,想烧死我。」 「结果您却活了下来。」 「没错,我活了下来,为了怕波及我那可怜的女儿,所以才没有报官处理。」 「白可云人呢?」 「她被程腾的手下掳进王府,我也无力阻止。」 「程亲王为什么要把白可云捉走?」 禅印摇头长叹,「孽债呀,孽债……白可云肚里的孩子是程腾的种。」 「怎么会这样?」她没想到事实的真相会是这样!「我记得白可云告诉我玷污她清白的人是沈家的人。」 「那是谎言,程腾威胁她若不这样说要杀她全家,程腾怕丑事被政敌抓到小辫子,什么遮天盖地的勾当都敢做。」 「师父……您节哀顺变才是。」 「出家人本来不该有这么大的情绪波动,可……我还是忍不住。」 「我明白,毕竟亲情乃天性,很难完全不在乎的。」她曾经失去亲人,深知这种痛苦特别难忘。 「我早知道她会走上这条路的,那天她差了丫鬟给我送信,信上有许多道别的话,说什么来生再续母女情……她真是傻,不做王妃也能活下去不是吗?为什么非要寻死不可呢?」 禅印说完话,才发现自己已泪流满面,伤心的泪水溃决不止。 「师父……住持师父……你莫伤心了。」 原来那日伶伶手中的那封信,是告知了死亡的预警。 天啊!若那日她坚持非看信不可的话,今天的情况会不会有什么不同? 程腾那奸人,这些年来不知暗中害死过多少人? 「我没有尽过一天做娘的义务,如果我晚几年才出家,她是不是就不会走上这条路了?」 这些都是没有答案的假设,不会有人告诉她们答案了。 「住持师父,您放心好了,程腾这个人我会收拾他,而且巡抚大人也来到苏州了,他是个清廉的好官,不会让百姓失望的。」 送走了禅印,叶绯儿立刻到沈园找沈竟霆,将禅印告诉她的事向他说了一遍。 沈竟霆平静地道:「该是收网的时候了。」 「你全知道了?」 他点点头。 「为什么没有早一点告诉我?害我左思右想差点想破头。」她微怒地娇嗔道。 「我也是这几天才拼凑出事情的原貌。」 她侧首睨了他一眼,认真的说:「以後不许有事瞒著我,知道吗?要是再有下一次,绝对会让你好看。」 他将她的小脸按在他怀里,「这么霸道?」 「是很霸道,怎么?你想打退堂鼓?」她容不得他有此念头,要嘛不爱,一日爱上,绝对不许有二心! 沈竞霆故意面色凝重道:「是很想打退堂鼓……」 她小手握拳揍了他的胸膛一下。 「哎哟!」他喊了声。 「活该!谁教你说要打退堂鼓来著。」 他抓住她的手,「我哪敢啊,你这么凶,还没成亲就被你吃得死死的,以後还得了?」 她横了他一眼,「谁说要与你成亲来著?你这么风流,我才不要嫁给你呢!」 「天地良心,我可是风流而不下流。」他急忙解释,可不想因此惹佳人不悦。 「上回问你的话,还没回答我呢!」她说,唇边的笑说明了她很有把握。 「什么话?」他一时没想到。 「爱不爱我?」 他笑拥住她,「原来是这件事。」 「到底爱不爱我?」她快失去耐性了。 「今晚留在沈园,我再告诉你爱不爱你。」 他就是不愿轻易松口,逗得她的心好急。 她不依,「不行,我现在就要知道。」 「想做我的女人得先沉得住气,留下来,今晚一定告诉你。」他仍是微笑,轻点她小巧的鼻梁。 她咬了咬下唇,「你好讨厌!」 他学她的语气道:「你好淘气!」 「如果我今晚不留宿沈园,是不是一辈子没法知道你爱不爱我?」她觉得自己好窝囊,实在很想一走了之,可是赌气的结果也许是失去他。 她要冒这个险吗? 纱帐内,窗外的月影淡淡的透进来。 叶绯儿,他心爱的女人,正躺在他的身下…… 叶绯儿美眸荡漾,目眩神迷…… 「老天!」他粗嗄低吼,再也无法压抑自己。 而她也不要他压抑。 沈竟霆半撑著长臂,有意思地觑著她生气的小脸。 「你真的很讨厌。」 她想杀了他,然後自杀,他还没说爱她,就爬上了她的床,还对她做……做了那些羞死人的事。 「真讨厌我?」他好笑的瞅著她。 「没错!」她别开脸,背向他。 她好想死!天啊!这是什么情况?她活不下去了啦! 「不管你是不是真的讨厌我,都得嫁给我了。」他以指尖勾起她的细发优闲地说。 「不嫁!」她真没出息。 「你已经在我沈竟霆的掌握之中,由不得你不嫁。」他吓唬她,其实心里甜得不得了。 她将自己的清白给了他,明媒正娶亦不为过。 「不嫁!」她转过身。 他的黑眸里闪过一丝笑意,「万一今夜不小心让你有了孩子怎么办?」 她僵住,她是天下最呆、最蠢的女人了,她怎么没想到会有这个可能性呢? 是啊!万一有了孩子可怎么办才好?不嫁他又能嫁给谁呢? 「我不会这么倒楣,第一回……就有了。」 他大笑,「送子娘娘要送孩子给咱们还会管咱们是不是第一回吗?」 「不会这么巧。」她嘴硬地道。 他邪佞一笑,「不会这么巧是吗?那咱们再来一回好了,第二回不行,再来第三回……」 她哇哇大叫,往被窝里钻。 「不要啦——救命啊——我不要……」 帐中男女,再也逃不掉彼此编织的爱情网了,只是固执又倔强的他们,何时才会松口表白浓郁的爱意? 难道要等到地老天荒? 「我这个捕快不知道是怎么做的,白可云的案子老半天连个影都不是我查出来的,看来想立功升捕头恐怕不是件简单的事。」张邦杰沮丧地道。 「也没那么难,到时案子破了,咱们把功劳全算在你头上如何?」叶绯儿大方地道。 「禅印住持说白可云在程亲王府,我怎么没发现?」刘浣依在沈家威胸前思考著。 「也许她被藏在某处你不能随意进出的禁地。」沈家威抚著她的细发说道。 「你们别在孤家寡人面前卿卿我我的好吗?看了心酸,惹人厌!」张邦杰吃味地道。 「那就赶快找个伴啊,苏州佳人多,你身为衙门之捕快,要找对象没那么难才是。」 这时,小狗子冲进蔷薇小筑,上气不接下气地道:「巡抚大人审程亲王罗!绋儿姐姐要不要一块儿去看?街坊邻居都去看热闹了。」 「巡抚大人找著程亲王的罪证了吗?」叶绯儿喜出望外地道。 这案子一天不了结,心情像是舒畅不起来似的。 「有什么用?巡抚大人再大也大不过亲王。」刘浣喃语。 「不一样,巡抚大人请出尚方宝剑就好像皇上亲审,程亲王再嚣张也不敢造次。」张邦杰将杯中茶暍尽,站起身往外走,程亲王大势已去的丑态确实值得欣赏。 「绯儿姑娘不去凑热闹?」沈家威牵著刘浣的手转身问道。 「不去,告诉我结果就好,我想睡个午觉。」她伸了伸懒腰,打了个夸张的大呵欠。 一行人走後,叶绯儿并没有回房睡大觉,其实她的精神好得很,之所以支开众人是为了去见一个人。 有些事,她想当面确定一下,不想有遗憾。 她骑上毛驴来到程亲王府,在伶伶的协助之下顺利进入府邸。 树倒猢孙散,门禁自然不再森严。 「绯儿姑娘请往这边走。」伶伶说。 「大家都上哪儿去了?王府安静的骇人。」她问。 「亲王被捉,大家各自谋出路去了,再加上害怕被亲王连累,早早收拾东西回乡去了。」 「白可云还没走?」 伶伶带她走上羊肠小径,约莫经过一座人造湖後才见到一处清幽的别苑。 「她带著孩子不好走,而且王爷没给她一文钱,她要走也无处安身立命。」 「这么惨?可见王爷待她并不是很好,她为何不逃跑?想办法弄一笔钱逃到天涯海角。」 伶伶笑了笑,「我看那白姑娘不是胆大之人,也没有绯儿姑娘聪慧,她能活到今日已经很庆幸了,王爷喜新厌旧,尝过鲜後就没兴趣了,持续最久的一个侍姿当属沈二爷中意的浣夫人呢!」 「白姑娘替王爷生下了孩子,王爷难道无动於衷?」 「王妃娘娘亦生有三子,还不是很快就失宠,弄得自杀的下扬,王爷只爱自己,谁也不爱。」伶伶叹了一口气道:「我不进去了,我最怕见怨妇哭哭啼啼。」 门虚掩著,叶绋儿推门而入。 白可云正解衣喂怀中孩儿吃奶,一见叶绯儿,愣了下。 「没想过这辈子还会遇见我?」 白可云将孩子放回床上,穿好衣裳,一抬眼就是泪眼迷蒙,她是个戏子,眼泪是真是假只有她自己知道。 「我是被逼的。」 叶绯儿走向床边,看向床上的孩子,试图捕捉他与沈竞霆相似的神韵,还好似乎并没有。 「他到底是谁的孩子?」 白可云并不想多谈,所以没有直接回答。 「你先向芷珊放话,误导我们沈二爷玷污了你的清白,然却在我面前翻供,伤哭诉沈大爷的兽行,结果呢,原来王爷才是孩子。爹。」 「三百五十两我一分也未碰,全给了王爷。」 程腾真是无法无天,什么钱都敢赚,栽赃只是一个手段,敛财才是最终目的。 「孩子的爹到底是谁?」她见白可云眼神闪烁,直觉当中有鬼,难不成孩子的父亲另有其人? 她告诉自己,要相信竟霆的人品,他不是下流之人。 「你放了我吧!不要再问了。」 白可云努力的扮演弱者,拼命哭泣,就是不肯吐露孩子的身世。 「我不问清楚如何帮你?」 白可云呆了下,这才会意过来,「你要帮我?」 叶绯儿没好气地道:「你以为过了今天之後还能住在这里吗?这座王府如此气派美观,全是王爷用不法手段得来的银两所造,朝廷不收回去才有鬼哩。」 「会被朝廷收回去?」 「不然你以为王爷还有处分权?还是王爷会将这座府邸送给你?」 「我和俊俊不就没地方住了?」 「你说出真相,我会替你争取该有的权利。」 白可云晈了咬下唇,一副小媳妇的模样,「是王爷三公子的孩子。」 「什么?死去王妃娘娘为王爷生的三公子?」 她点点头,面露憔悴之色,「我也不想生下这个孩子的,反正我是个戏子,命贱!不会有人怜惜,生下的孩子也不会有人疼,可是……王爷非要我生下不可,他想利用我再向沈大爷索钱,更多的钱……」 「你的儿子很可爱,要好好照顾他长大成人。」 「我怕我能力未逮。」 「三公子人呢?」 「他为了王妃娘娘的死,看透人生的无常,决定行走江湖,过闲云野鹤的生活。」 他们并无浓厚感情,要合要分全不能由她,他生活的不如意可以说走就走,不在乎留下烂摊子给人收拾。 「有没有留下银两?」 她摇摇头,「分文未留,绯儿姑娘,你能不能帮帮我?生活实在太辛苦了,要要不是因为孩子,真想不活了,反正人世间也没什么值得留恋的。」 「你千万不能寻短见,放心好了,我会替你谋个生路,不会让你和孩子饿死。」 沈记白米那么多,理应不介意多养白可云母子才是。 程亲王罪证确凿不容狡辩,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发配边疆十年,不得踏入中原半步,所有不义之财全数充公,不得异议。 这样的结果可用大快人心来形容,众人无不感叹报应不爽,法网恢恢。 「你怎么了?坏人得到教训,你反而闷闷不乐?」沈竟霆见她愁容满面,关心地问道。 「我的毛驴死了。」她痛心地道。 「什么时候的事?」他最近都在忙程腾的案子,没注意到心上人可能有事需要协助。 「早上。」她忍不住掉泪。 「毛驴年纪已大,身体又不好,死亡对它来说或许是解脱,你该高兴!」 「我无法高兴,因为我怀疑它的死因并不单纯。」 「谁敢动你的毛驴?」他失笑,暗自祈求上天别让她爱毛驴胜过爱他,他可不想同一只毛驴争风吃醋。 「山里的老虎,它肚子饿坏了,哪里会理谁是毛驴的主人?我想杀了老虎替毛驴报仇。」 「别闹了!」他觉得她小题大做。 「我没有闹,不行,我要替我的毛驴报仇。」她一副打定主意任谁都不能动摇的态势。 「你要如何报仇?」 「上山打老虎。」她坚持地道。 「你不是开玩笑的吧!」他快被她吓死了。 她冲进柴房,拿起砍柴的柴刀,被他拦住,「你不要这样好不好?」 「我要替毛驴报仇嘛!」她满怀悲伤地喊道。 「绯儿,毛驴身子骨已经不行了,再活也活不了几天,也许是毛驴倒下後老虎才将它当作食物,你这样一意孤行要上山打老虎,不如我替你走这一趟!」 「什么?」她僵住。 「我不要你有任何危险。」他用一种枕边细语般的温柔言语哄著她。 「我也不要你有任何危险。」她放下柴刀,紧紧拥住他,她的心已彻底为他疯狂! 「我爱你!」他凑近她的耳边喃语。 她震撼莫名,睁大双眸,泛著泪的小脸更加娇柔迷人,不敢置信她听到的话语。 尾声 锣鼓喧天。 「今天是沈记大老板的大喜之日,为了庆祝绯儿姑娘肯下嫁沈园主人沈竞霆,从今天开始,一连七天,只要在沈记米行买一斗米,就送一斗米,买越多送越多。」 沈家威扯开喉咙大声喊道,然後又是一阵鞭炮声,和全城老百姓的掌声。 程亲王被证明唆使属下在沈记米行下毒,所幸灾情只限於苏州总铺,并未央及其他地方,否则後果不堪设想。 「你看这种半卖半送的法子到底会不会有效?」刘浣问。 她和沈家威亦准备在下月中旬完成终身大事。 「肯定有效,你看大夥儿抢购的行径,早已忘了不久前的毒米事件了。」这果然是个好法子。 「绯儿姑娘真有办法,想到用这个方法拉拢客人的心,本来我以为她没什么了不起的,只是运气比较好罢了。」 刘浣不得不佩服叶绯儿。 「那当然,否则她怎能让我大哥这么动心,甘愿放弃自由安定下来。」绯儿姑娘一定有她过人的魅力! 「你真的不嫌弃我吗?」她不放心的问。 「为什么要嫌弃你?」他反问。 「我已是残花败柳,又是个戏子。」她终於懂得自卑为何物。 沈家威握住她的手,「我一直就喜欢戏子,而且我自己的过去也清白不到哪里去,你不嫌弃我,我又何必要自寻烦恼嫌弃你?」 突地,她对眼前的景象起了好奇心。 「怎么会有一群毛驴往沈园方向走?驴上还挂著红绫。」 他大笑,「那是大哥送给绯儿的结婚礼物之一。」 「不会吧?」刘浣不知其所以然。 「千真万确,所以要有心理准备,毛驴将会是咱们沈园里最红的畜生。」 沈家威乐极,刘浣则瞠目结舌。 被爱——好幸福!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