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羲洲长歌》 披着仙侠外衣的言情小说 其实说言情也不那么准确,我确是极享受在文字间构筑仙山琼阁的过程的,但也总忍不住想要去探讨些关于人的成长与世界运转的道理。每每审读自己的故事,总会觉得到处都有《仙剑奇侠传》的影子。儿时的记忆,有的时候就是会这样在不经意间接管你所有“成熟”后的那些自以为是,让你幡然发觉,原来自己从来都没有长大过。 这并不是一个容易开始阅读的故事,虚幻的世界,架空的王朝,繁复又陌生的地名和人名,但当你真的走入这片大地,却发现这仍旧在讲述那个简单的故事。有人在困境中艰难奋起,有人在顺境中恣意沉沦。在人妖共存的世界里,有人选择改变,有人选择守护,有人为了复仇变得面目狰狞,也有人为了自由选择慷慨赴死。 世间安得两全法,不负如来不负卿。每个人的小世界,都被大世界的洪流裹挟着前行,不共戴天的仇敌可以并肩作战,相知相守的爱人也能挥刀相向。阳光照过的地方,一切阴影都无处遁形,但这世界上,又有多少人,能真正做自己的太阳? 得不到的永远在骚动,被偏爱的有恃无恐。这世上太多苦难的根源,无非是我们对“得不到”的执念,或是对“已失去”的沉湎罢了。 楔子一 十七年前 建坤朝一百三十八年,丁酉,正月初二。 羲洲大地今年的冬天格外的冷。 从漠白国高高的居禹山顶望去,远处漆黑的夜空里,七颗忽明忽暗的星星连成了一线。 “望舒阔,五色寒,妖星远衔。瑶光圣灵方见,犹赠兵火连天,族将大兴兮!” 银发女人穿着单薄又精致的白色斗篷,全身上下披着如霜的灵光,出神地望着天边连珠的七星,口中喃喃自语。 与她肩并肩站在山顶的,是另一名年轻窈窕的女子,顶着雪白的头巾,把五官和表情都藏在黑暗里。狂风吹动她的衣角,她用掌心点起一团赤焰,化作温暖的红莲法阵,将两人包裹其中。 年轻女孩把头靠在银发女人的胳膊上,轻轻蹭了蹭,好奇地问道:“母亲,您吟的是什么?古词吗?” “五千年了……终于等到了。”银发女人微微咳嗽了两声,平静的语气里透着无穷的希冀。 “母亲,您究竟在说什么?阿绥听不懂。” “嗯,是时候带你看看《七星歌》里的故事了,绥。” “《七星歌》?是您刚才唱的那一首吗?” 女孩疑惑地歪过头,母亲把手朝空中扬起,结出一片朦胧的白色气墙,墙上像走马灯似地浮出影影绰绰的画面来。 “绥,走进去,看清楚。”母亲温柔地看着她说。 女孩收起身边的红莲法阵,缓慢又坚定地走向那片白色的幻境。 她走过明亮的虚空,眼前是一望无际的金戈铁马。 成千上万的士兵在乌云密布的广阔原野上嘶吼着冲锋,长枪、战马、箭雨、法阵,还有成群结队在战场中横行无忌的巨大妖兽。 是敌是友,绥已经分不清楚。她只看到无数的士兵和妖兽哀嚎着倒下,鲜血染红了旷野。 原野的尽头,是一片被寒冰封冻的水面,冰面下泛着五彩斑斓的光影。一名面容模糊的女将军全身上下流动着彩虹般的明亮光芒,手持长剑,策马疾行,像流星般掠过冰面。 她的身后跟着的,是绥从未见过的庞大妖兽,它们腾云驾雾而来,携风带雨,摧山破石,扰动沧海,仿佛要吞噬掉世间万物。 “母亲,我害怕!” 虽然知道自己身处幻境,绥仍旧惊恐万状。她大声地呼喊着,不知道母亲大人为什么要将自己送入这比现实还要骇人的虚空之中。 “轰!” 战场上传来如雷的巨响,一道七彩的霞光在空中如焰火般绽放。那道光越来越亮,越来越亮,像太阳在眼前降落,天地皆灼。 绥被耀眼的光芒刺得闭上了眼睛,等她再睁开双眼时,所有的混乱竟已全部归于平静。 清透的天边虹霓静卧,孩童正抱着一只小兽在泥地里打滚。阳光从高高的山顶照向青葱的原野,水面上荡起粼粼的波光。微风徐徐吹过她的面庞,带来青草和花的甜香。 还没来得及在这美好的幻境中留连,绥又被突然拉回了夜幕中的山顶。母亲面对面朝她站着,微笑着问:“还害怕吗?” “不怕了,母亲,那里好美。” 母亲摸摸她的头,柔声说:“好孩子,是时候带你去见大统领了。” 楔子二 一年前 建坤朝一百五十四年,癸丑,六月初九。 “将军,将军,妖兵又来了!” 一名哨兵跌跌撞撞地闯入军帐,大声疾呼着。 “慌什么?又不是第一次了!来犯者有多少人?” 虎威将军朱文光拍案而起,揪住哨兵颈口的软甲问道。 “大约,大约有五千众。” “没完没了!这次一定要灭了这帮小妖崽子!” 他领着副将和一行人马,跟着哨兵走出军帐,来到北宁州城的石造城墙之上。顺着初升的朝阳向城西的定云门外看去,远处的地平线上黄沙滚滚,数百根旌旗在夏日的晨风里飘荡。 近两个月以来,从漠白国的居禹山中,忽然冒出了许多不明来路的妖兵与妖兽。他们集结成群在居禹山周围的村镇间疯狂劫掠。 如今妖军主力已经兵临都城夏川城下,北方粮食重镇北宁州也屡遭侵扰。守将朱文光带着四万守军接连三次在城外击退了妖军,但全城军民也早已被敌人的游击战术弄得疲惫不堪。今日妖军再次来犯,朱文光发誓要将他们彻底铲除,永绝后患。 他让副将白承志领八千兵士从定云门出城,摆开架势迎战妖军,自己则带着一支两千人的骑兵队伍,从南门悄悄离开,绕了个大圈,打算从背后包抄猎杀敌人。 和前几次一样,妖军和白承志的守城军刚撕杀了不久,便再次鸣金收兵。可这次,朱文光带着骑兵队及时赶到,从后方截断了妖军的去路。 “冲啊!一个不留!” 他挥起手中的长刀,带头向敌军冲去。白承志的部队也一拥而上,对妖军形成包夹之势。 马蹄踏过荒芜的戈壁,发出隆隆的巨响。一个黄色的身影从眼前掠过,朱文光下意识地抬刀去挡,竟被连人带马掀翻在地。 好快! 四周的骑兵已经与冲上来的妖军杀成一团,他仓皇地从地上爬起,顾不上已经惊慌失措跑出去老远的战马,果断地提起配刀,毫无畏惧地加入了战斗。 刚砍翻两名敌兵,黄色的身影又忽须而至。那人手中甚至都没有武器,只是猛地挥掌,就将他胸前的铠甲撕开了一大块。 朱文光定睛一看,那闪电般的身影,是一名穿着将军战铠的男子。他的双手长着尖锐的利爪,身后甩着铁鞭般黄黑相间的尾巴。 是豹妖! 朱文光默念护身咒,周身浮起白色的灵力,扬刀劈向豹妖。 可他刀还未至,那妖将却早已躲闪无踪。没等他回过神来,只感觉喉头一热,豹妖的爪刃已经从背后刺透了他的气管。 殷红的鲜血喷溅而出,映着晨曦,仿佛一幅血色泼墨山水。 妖将得意地看着自己的即兴大作,邪魅一笑。 北宁州城的将士们纷纷露出惊恐的神情,白承志绝望大叫:“撤退!”数千军马顿时乱作一团,死伤不计其数。 阳光照到的远方,又有成群的妖军倾巢而至。 他们,才是今天的猎人。 与此同时,远在东阳王国的都城永华。 太子周亦赫正面无表情地从建坤皇帝的寝宫中走出,手中紧握着象征羲洲至高权力的传国玉玺。 “皇上驾崩了!” 号哭声迅速传遍了整个昭皇宫。乌云从东山上降下,给周氏王朝的金色太阳纹蒙上了厚重的阴影。 是为嘉德元年,故事从这里开始。 第一章 风起 李长安背着家族祖传的玄铁剑“青平”,和武方大街上的其它百姓一道伏倒在路边。 石板铺成的大路上被飞驰而过的马蹄卷起滚滚烟尘,一列列整齐的步兵跟在骑兵部队的身后在秋后的烈日下有节奏地向昭皇宫鱼贯前行,猎猎飘扬的军旗上朱红色“周”字和墨色的“镇南”字样在阳光下无比耀眼。 能在这永华五方城内如此趾高气扬,带着部队横冲直撞的,除了当今嘉德皇上最器重的禁军统领周展逸之外必定再无他人。 等我采药回来,也要像周将军这样为国建功立业,李长安心里暗暗想着。 待部队走远后,他直起身子整了整行装,回头朝家的方向看了一眼,又孤身朝着永华城南门走去。 李长安的父亲李康时是本地武术世家李家的第九代传人,精通剑术与奇门道法,母亲米佩是东阳皇都永华城内小有名气的巫医,尤善制药,两人在皇城里经营着一家武馆和一家医馆,生活平稳自足。 李长安和比他大九岁的哥哥李长乐从小在父母的耳濡目染和精心教导下都展示出了出众的武艺天赋和管理才能,本以为两人进能报效朝廷,光宗耀祖,退能留守家业,平安喜乐。可九年前玄泽国突如其来的“乙巳泽祸”以来,上天似乎将一场巨大的诅咒毫不留情地抛向了这平淡幸福的家庭。 建坤146年,东阳王朝历史上最大的妖族动乱在诸侯国玄泽各地爆发,玄泽国守军准备不足,连连溃败,只得向中央王朝所在的东阳国求援。 东阳国迅速召集了大量军队,由当时的平东将军陈展逸带领,与各诸侯国的兵马一道,在玄泽国禁地寂墨潭与蛇妖大军死战长达六个月,付出了死伤三十余万的代价,最终在次年才由陈将军强取妖将首级得以平息。 陈将军也经此一役威震羲洲大地,被建坤皇帝御赐皇氏“周”姓,封“千妖斩”称号,官拜镇南将军。 而乙巳年刚满十八岁的李长乐,却在参军平妖后杳无音讯,尸骨无存。 一年前,一百七十八岁的建坤皇帝驾崩,年仅二十五岁的新帝周亦赫在大祭司周显源的辅佐下登基,改年号为嘉德。 年轻的嘉德皇帝龙椅尚未坐热,西北的诸侯国漠白又起妖乱,这次妖族带头起兵的是战力汹涌的熊兽,在漠白的荒原上如入无人之境,东阳王朝已经派兵马驰援西北多次,而妖乱却丝毫不见削减之势。 去年皇城的募兵官再来李家时,为了留下李家最后的血脉,父亲李康时只得在妻儿的哭声中以年迈之躯代替17岁的李长安上阵杀妖,却在三个月后不幸战死沙场,马革裹尸。 每每想到父亲的尸体被送回家中的情景,李长安心里都会隐隐作痛。 和母亲相依为命的他刚刚接过武馆的营生数月,生活却在几日前再度朝他砸下千斤重锤。母亲在山中采药时不慎滑落山谷,重伤失去知觉,虽然在同为巫医的母亲妹妹米艾的手中,米佩得以保住性命,可意识却始终空洞,如同活死人一般。 “长安,要让姐姐恢复知觉,当下唯有一法。” 米艾拉着长安的手,眼泪不停地流:“去西边的百翠国,在之瑶雪山上有灵草瑶芝,可凝结精神,补气养魂。只是那地方是百翠禁地,妖兽横行……” 长安看了看病榻上的母亲,又看了看老泪纵横的小姨,那些全家人在一起的快乐回忆如同走马灯一般在眼前流淌出来。 他握紧了米艾的双手,轻叹着说:“请您照看好母亲。”便起身向祠堂里的“青平”宝剑走去。 ------------------------------------- 昭阳大殿之上,气氛肃穆压抑。 支撑殿梁的十二根巨大的楠木柱外包裹的繁复鎏金木雕千年来不断向上殿者讲述着东阳国的创始勇士们如何团结羲洲大地的各大部族,封印魔兽,建立繁盛王朝的故事。 文武百官穿着朱红和墨青混织的宽大朝服,头戴高高低低的官帽,手持笏板静静站立于大厅的两侧。 大厅的地板由青玉石铺就,一路向前延伸到十二级被珊瑚包裹的白玉阶梯处,在阶梯顶端的纯金皇座上,端坐着年轻的嘉德皇帝周亦赫,而身着灰色法袍的大祭司周显源则披着一头银发站在皇座的左后方,平静地俯视着大殿内的群臣。 “镇南将军到——” 随着昭阳殿守卫拉长尾音的报告声,身披神甲“万鳞”,腰挎神刀“断暮”的周展逸大步流星地走入殿内。 他停在白玉阶梯前,微微俯身行礼后,抬头向着皇座的方向说:“周展逸觐见,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刚才还平静得像一潭死水的大殿里像是被扔进了一块石头,百官纷纷与临近的人交头接耳地议论起来。 作为当今羲洲大地唯一可以携带武器入昭阳殿还不用行跪拜之礼之人,与嘉德皇帝年龄相仿的陈展逸年幼从军,屡立战功。 先帝自他12岁起就相中他作为太子周亦赫的武伴,在东阳军中最强的武士手下接受训练,二人每日一同舞刀弄剑,胜似兄弟。 自从他在“乙巳泽祸”中立功被赐周姓,统领永华禁军之后,更是几乎成为了建坤帝和周亦赫最信任之人,百官之中都在盛传虽然大祭司周显源是前朝托孤元老,但周展逸才是嘉德皇帝心中最有份量之人,连大祭司也要顾忌他几分。 “周将军,你可知漠白战事如何?” 嘉德皇帝看到周展逸,眉心似乎舒展了些。 “臣知前方战事胶着,此次熊乱已延绵一年有余,漠白生灵涂炭,云麦山下重镇北宁州已被妖兵三度洗劫,都城夏川若不是有安西将军陆奉之带三万兵马驰援,怕是也已经落入妖人之手。” 周展逸冷静地介绍着他从军情部门了解的战场情况,在场的官员们心中都像压着一块大石头般透不过气来。 “如今北宁州已失,夏川东侧与北侧被妖军围困,补给困难,被围的情况如果再持续下去,恐怕夏川难保。一旦夏川城破,妖军便能向西直入无森戈壁禁地,后果不堪设想。”周展逸接着说。 “镇南将军所说极是,依你看应当如何妥善用兵才能解夏川之围呢?”大祭司面无表情地看着周展逸,冷冷地问道。 “正是,周将军,朕……” 周亦赫刚想说自己刚登基两年,根基不稳又遭遇连年战乱,又觉得自己不应该暴露出脆弱担忧的情绪,便生生将已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故作镇定道:“朕希望你能亲自带兵平乱,尽快还漠白百姓一个安定平和的局面。” “臣领命!”周展逸心领神会地接过话来,“陛下爱民如子,微臣必将鞠躬尽瘁,九死不辞!” “将军要如何破敌?”大祭司追问道,“‘乙巳泽祸’以来,妖乱频生,本朝元气大伤,不宜再拥重兵西征。” “请皇上予臣两万轻骑兵,臣必于一月内收复北宁州,打通补给通道,三月内解夏川之围。” 年轻人真是大言不惭,周显源在心里想着,却没有再说话,只是冷笑着微微点了点头。 “允!”听了周展逸的话,嘉德皇帝龙颜大悦,“还有什么需要的,一并说来!” “此行我务必集中军力先击溃北宁州的妖军,”周展逸说道,“以夏川目前的补给,重重围困之下恐怕很难坚持到北宁州收复之后。希望陛下能够请百翠国和绯丘国从西南两侧过瑶水向夏川运送一些粮草,以保夏川不失。” “允!朕自有安排,你且去准备,即日便带兵启程吧!” 众人目送周展逸阔步离开昭阳殿后,嘉德皇帝又扫视了一眼群臣,沉声道:“谁愿前往绯丘与百翠传旨请粮?” “臣愿往!” 从大殿右侧走上前去的是廷尉姜鸿文,原本也是来自漠白姜氏的世家门阀。 他将手中的笏板平举在额前,说道:“臣有一事启奏。” “准奏。”嘉德帝挥了挥手,略显有些不耐烦。 “臣此去绯丘,除向国主请粮外,还欲请绯丘姬璃公主入朝,与陛下联姻。” 周亦赫瞪大了眼睛,努力克制住自己的讶异,厉声道:“朕久闻姬璃公主乃是‘羲洲四美’之首,姿冠七国,但如今国难当前,姜廷尉却启奏联姻之事,是否有些不合时宜呢?” “臣以为,皇家婚姻乃是国本。”姜鸿文说:“绯丘国十余年来未有妖乱,国力渐长,已成诸侯之首。东阳朝若要巩固天下,防止诸侯作乱,务必将其最强者纳为连理,方能稳定社稷,造福万民。” 嘉德帝回头看了看面无表情的大祭司,刚要回话,周显源却抢先道:“姜廷尉思虑深远,我也同意应尽早与诸侯国结成姻亲,以示皇上亲疏所好。” 大祭司继续说:“东阳天子君临天下,诸侯臣服本是顺理成章,我东阳历朝历代明君管理诸侯亦善用纵横之法,而如今绯丘势盛,俨然已是万乘之国,若再与之联姻,其它诸侯国必感窘迫,难免有天下二主之感。” 姜鸿文背后冒起一阵冷汗,大祭司接着说道:“老臣以为,陛下不如迎娶玄泽国刘堇公主。玄泽国自‘乙巳泽祸’以来,国力衰颓,若得朝廷联姻支持,必将感恩戴德,亦可为皇上在战略上制衡绯丘。” 祭司话毕,廷尉和百官皆不敢多言。嘉德皇帝挠了挠头,说:“竖子才做选择。朕以为此事不宜操之过急,姜廷尉,你此去绯丘路上亦会经过玄泽,不妨在两国分别与国主相商公主入朝为妃之事,待战事平息再作安排。” 说罢皇帝向前欠身站起,缓缓说道:“朕累了,今日就先退朝罢。” 第二章 山村 永华城往西南五百里,是一片森森然的大山,名曰“融衡”。 因为山势复杂,又有野兽出没,东阳与玄泽国间的来往人士大多会选择多走数十里地,绕道融衡山东侧的官道,可李长安求药心切,未多想便朝着山里的小路走了进去。 秋后的密林深处,本应凉爽有余,可长安行走在山间,却觉得分外蹊跷。 这山里长着各式各样南方湿热之地才能见到的大树和藤蔓,空气中氤氲朦胧,甚至感觉有一股子瘴气弥漫在四周,山里的温度也是出奇的高。 没走几步,李长安已是满头大汗。他擦了擦头上的汗珠,脱下外套扎在腰间,挥舞着手中的贴身短剑,劈开一路的荆棘,艰难前行。 李长安从小和父母习武经商,也算是游历过些许地方,寻常山林他看着太阳和影子的方向,再在树干上留几处标记,用不了多久便能穿越。可今日在这融衡山里,也不知是因为古树太多遮蔽了天日,还是山里有什么奇异法阵让长安完全丢失了方向感。 当他第四次经过自己用短剑划有十字标记的大古树时,天色已经渐渐黯淡了下去。 这让他不由得有些着急起来,连忙从包袱里拿出一张灵符,心中默念破阵咒语,驱动周身灵力继续向密林深处行进。 果不其然,在符咒的灵力引导之下,林中竟凭空多出一条铺满落叶的小道来,原来这密林里的许多障碍不过是被人施了障眼法。 李长安连忙点着灵符沿着小路一鼓作气往前走去,终于在夜幕降临之前穿过树林,走到了半山腰一片开阔地上。 这是一片天然的山中谷地,谷里竟还坐落着一个不大不小的村庄,星星点点地散落着几十户民居,虽然以草棚为主,但都被人为收拾得极为规整。 李长安从林中小路刚一出来,便有豁然开朗之感。他收起符咒,刚朝着村庄的方向走了百余步,就见两条黑狗从暗处冲出来,冲着他汪汪大叫。 长安不由得向后连退了两步,刚在心里思忖要如何应对,就见一位留着长须的老者从村口的一户草芦中走出来。 老者挥舞着拐杖赶走了黑狗,抬头看着李长安道:“少侠来樛木村有何贵干啊?” 李长安双手作揖,礼貌地答道:“老先生,在下李长安,从永华城来,经融衡山前往百翠国,今日在山里迷了路,误入贵村,还请先生为我指一指出山的方向。” “原来是从国都来的李少侠,”老者捋了捋胡须说,“穿过樛木村向西走一里地有一片竹林,见到竹林再向南一直下坡,就能下山去往白河方向了。” 他稍作停顿后又接着说,“百翠国路途遥远。今日天色已晚,不如少侠先在村里歇息,明日再启程。” 见暮色低垂,李长安便没有推脱,随着老者一起走入了他的草房院内。 院子里点着几盏油灯,四下忽明忽暗,长安被角落里堆叠着的藤蔓吸引,不由得多看了几眼。 老者微笑着说:“这些是葛藤,我们樛木村世代都会采葛织布,再拿去山下集市上换取粮食。这山里的葛特别的好,织出的布不仅柔软,还能驱虫辟邪。” 他推开虚掩的木门,将长安引入屋内。待长安坐下,老人又端来一些点心和一壶在冰水里浸泡着的米酒,说:“这山里常年有火晶流转,温暖异常,村民们习惯了清凉饮食,李少侠还请多包涵。” 李长安很是好奇,接过冰冷的米酒倒入酒杯里一饮而尽,顿觉一阵凉意透上心头,周身的毛孔都缩起了几分。 果然本地人的饮品才最适合此处的生活环境,他一边咂摸着嘴品味着米酒的香甜,一边在屋子里左顾右盼。 老人身后的墙上挂着一张村子和周围山林的地图,地图的西南角用血红的颜料写着一个“诸”字。 “老先生,今日我在山林中迷路,费了好些周折才找到进村的小路。这村庄周围似乎有法阵围绕?” 李长安犹豫了一阵,还是忍不住说出了心里的困惑。 “正是,少侠果然法力高强。”老者饮下一杯米酒,说道,“这樛木村本在山脚下,村民以伐树捕鱼为生,后来先人们为了躲避诸侯战乱逃进了山里,并在此设下迷魂阵,防止妖物侵扰。大家世世代代在此地过着世外田园的生活,虽然清贫倒也自在。说起来,这十多年来,李少侠应该是第一个冲破这阵法来到本村的外人了。” “先生是说这山里有妖怪?” 虽然这羲州大地上人妖两界已经互相征伐多年,但在永华城里长大的李长安并未与妖怪真正打过照面,听老人这么说,他也不由得紧张起来。 “是啊,半兽半妖吧。”老者若无其事地回答道,“少侠是武林中人,必然知道凡人成仙至少要两三百年的修炼方能突破得道。这妖道也是一样,寻常兽类需要二百年的修为才有机会化兽为妖,若要化作人形则至少需要五百年以上的修为。” 老人看了一眼李长安,又喝了一杯米酒,接着说道:“这山中的怪兽名叫诸怀,怕是已经有百余年的修为,其状如牛,却长着四只角,还有人的眼睛和猪的耳朵,叫声像是大雁,近年来常常在周遭的山林里袭击村民,有不少村民被它伤过,村头张三狗家的三儿子还被这妖物咬死了。” 老人说到这儿,摇头叹了口气说:“我们村里人少,很多都是老幼妇孺,先人的术法除了保护村庄的法阵还在,其它也早已失传。遇到这样的妖兽,我们也是无能为力啊……” 李长安听得眉头紧锁,心想若不是今天夜宿了这樛木村,恐怕自己也要在山里遭遇妖怪。他心里一边觉得有一丝侥幸,一边又为村民们的困境觉得苦恼。 若不是自己要赶着为母亲取药,还真想在这山里多留几日,帮村民们斩妖除害。如果父亲和哥哥在世,见到此情此景,也定会施以援手吧,长安在心里默默念着。 “呯!”外面院子传来柴门被撞开的声音,接着便是一阵嘈杂又急促的人声,“村长在吗?村长在吗?”老者放下酒杯,起身走向屋外,李长安也紧跟了上去。 门外站着七八个穿着粗布衣服的汉子和一名村妇,男人们手拿着火把、农具、斧头和快生锈的铁剑,女人则在一旁眼泪汪汪地大声哭着。 看到老者走出门,带头的短发男人挥舞着手中的火把大喊道:“村长村长,我们刚被诸怀袭击了,张石头受伤了跑不动,我们得去救他!” 那妇人想必是张石头的妻子,已经哭得面无血色,不知所措。 “抄家伙,去救人!” 老村长拿起拐杖就向院门口走去,李长安见状也赶忙返回屋内拿上青平剑和随身包裹跟了上去。 男人们跑得很快,不一会儿就把老村长落在了后面,李长安跟着一众汉子们手持火把向西飞奔,火焰在山林间穿梭,空气中都翻滚着焦急的味道。 众人跑到了一片竹林旁,不远处传来巨大的雁鸣声与人类的叫喊声。 “到了到了!” 短发男人虽然已经气喘吁吁,还是第一个向声音的方向冲了过去。 李长安不由自主地伸手向背后握住了青平的剑柄,施展轻功,右脚在泥地上一点,身体腾空而起,跃上高高的竹林,踏着竹海的波涛疾行。 短发男子在一块小小的空地前停住,手持着火把向后退了两步,脸上露出惊恐的表情。 只见那空地上,一头巨大的怪兽正用力甩动着长着四只大角的头部,眼睛里冒出火红色的光。 一个男人衣衫褴褛,用手紧紧地抓着一只兽角,被怪兽像风筝般在空中来回抛动。没过几下,便力气用尽松开了双手,被狠狠地扔到了一旁茂密的竹林上,又反弹出去数尺,重重地摔在地上,登时昏死过去。 两名村民哭喊着“石头”跑上前去扶起昏死的男子。其它几人则纷纷拿起武器,从不同的方向围住了诸怀。 诸怀似乎并无心恋战,它甩了甩尾巴,背对一片山石向后退了两步,鼻子里喷着粗气,朝着面前的村民发出一阵长长的低吼,吼声穿过竹林,震得竹叶沙沙作响。 这时,站在诸怀右前方的一位体格敦实的方脸男人举起手里的钉耙向诸怀扑去,口中还高喊着:“妖怪,还我孩子!” 可还没等他的钉耙落下,诸怀将头顶长角向前一指,竟稳稳地卡入了钉耙的齿间。那怪物一抬头,男子手中的钉耙便被挑上了空中,又直溜溜地向他头上砸去。 “三狗小心!” 短发村民大吼着一个箭步冲上前去,将方脸男人推开,从空中掉下的钉耙正正好落在他俩之间的泥地上,耙齿整个没入泥中,若是方才扎在人身上,后果必定不堪设想。 没等两人从地上爬起,又有两名村民拿着斧头和铁剑从诸怀的两侧同时突袭,可诸怀只是稳稳地站在原地,左右前蹄用力地击打地面,一块块混合着泥土的碎石就如同飞镖般射向二人,刹时将他们打倒在地。 正当众人一筹莫展之际,身后山坡上传出一阵连续而尖锐的空气破裂声,接着便听见诸怀发出的一声痛苦的嘶鸣。 大家回头一看,原来是刚刚赶到的老村长和几位手持弓弩的猎户,此时的诸怀已经身中数箭,显然痛苦万分。 人群中爆发出一阵欢呼声,老村长的脸上也在火把的光亮下露出了得意的笑容。 可没等大家开心太久,那怪物像是重新抖擞了精神似的,怒吼着朝老村长站立的山坡上冲去,四蹄激起漫天的灰尘,声音响彻山林。 村长和猎户们慌忙中来不及搭箭,一个个都被诸怀的气势震慑得站在原地,动弹不得。 轰的一声巨响过后,浑身冷汗的村长和村民们都完好无损地站在原地。 灰尘散开,大家看向声音的方向,只见从天而降的李长安手持一把玄铁重剑,生生地砍在诸怀的兽角上,那铁剑与兽角接触之处,火星四溅,几乎要冒出烟来。 第三章 初试 诸怀与李长安对峙了一会儿,那怪兽似乎也有些惊讶于这年轻人的力量,向后退了两步之后再次将尖角朝前,蓄势冲击。 李长安也丝毫不敢大意,他将青平剑立于胸前,眼神坚毅地盯着前方的巨兽,口中默念护身咒,一阵金光在他周身泛起。 随着噼里啪啦的破空之声响起,诸怀故计重施,用双蹄拍打地面,将泥土和沙石化作暗器向李长安射去。 李长安挥动青平剑向前一指,剑尖在空中划圈,周身的金光顿时在身前化作一个圆形的法盾,将飞石纷纷击落。 接着,他剑锋一抖,将金光聚于一点,照着诸怀的眉心刺去。 作为永华李家嫡传武术的佼佼者,李长安自幼便显示出家族历史上首屈一指的天资,许多父亲教授的平平无奇的招式和功法在他手上却能变换出别样的套路,威力大增。 自从长安四岁习武以来,不出两三年,竟然就能和比他大九岁的哥哥李长乐打得不相上下,更别说哥哥李长乐幼时已经是被父亲和师兄弟们称为百年难遇、骨骼精奇的习武大才。 这次与诸怀一战,算得上是长安演武场外第一次真刀实剑的对抗,长安心里也是既忐忑又兴奋。 他这一剑刺得飞快,一旁的村民们只看到一道金光掠过,青平剑的锋芒已经快要触到诸怀双眼之间。 说时迟那时快,这巨兽竟爆发出惊人的速度,猛地扭转身体,将硕大坚硬的臀部甩向了长安。 长安见势不妙,在空中急忙收剑,一个鹞子翻身,气沉丹田,用剑身迎向诸怀。可尽管他动作奇快,及时卸下了这怪兽大半的撞击力,可还是被一股强大的推力震出去数米,在地上连滚了好几圈。 还没等他起身,诸怀又撒开四蹄,向他猛冲过来,四周的人群都发出不安地惊呼声。 眼看诸怀就要撞上自己,李长安扔下长剑,重心一沉,看准巨兽四足间的空隙,竟一个俯身从诸怀的身下钻到了它的背后。 他将灵力灌注在右手指尖,化做一道指尖剑气,用力击向诸怀的后腿关节处。 那怪兽本在全力前冲,后侧又遭受重击,顿时失去重心向前扑倒在地,嘴巴狠狠拱进了泥地里。 “快放网!” 随着老村长的一声令下,猎户们从四下冲出,用一张早已准备好的巨大的兽网罩住了诸怀,那网上布满了倒钩,野兽越挣扎就被倒钩扎得越深。 那怪兽扑腾了一会儿,终于放弃了抵抗,安静地趴在网中不再动弹。 老村长带着两三位村民来到李长安身边,微微作揖道:“今日多谢李少侠出手相助,不然以我等之力,恐怕无力降服这妖物。” 李长安此时才回过神来,身上的衣衫早已被汗水浸湿,他转身拾起地上的青平剑,微笑着回礼道:“不妨不妨,能助各位一臂之力,也是我与樛木村的缘份。先生打算如何处置这妖兽呢?” 老者看向诸怀,冷冷地道:“此物作恶多端,必剥皮剜心杀之而后快。” 旁边的猎户接着老者的话头说:“就是!原本这兽皮还能下山卖个好价钱,可惜都被箭和钩子弄坏了。” “还有一只小的!” 正当此时,另一位猎户从一旁走出来,手里拎着一只二十余斤的小兽,那小家伙惊恐万分,一边在空中挥舞着四足,一边嗷嗷地叫着。 听到这叫声,原本在网里趴着不动的诸怀又不安起来,不停地扭头看向身后,嘴里发出痛苦的哀鸣。泪水从它的眼角滑落,掉在黑色的泥土上,落地后竟又化作一块块的黑色晶石,在火把的照耀下闪着青色的微光。 “是黑曜石!”短发男村民大声喊了出来,“这怪物的眼泪会变成黑曜石,我们发财了!” 在场的村民都围了上来,一边捡着地上的黑曜石,一边叽叽喳喳地议论着:“要不把这妖怪养起来吧,折磨它的崽子让它掉眼泪,以后咱都不用采葛织布了。” “那怎么养?这怪物不得把咱们都吃了?” “总不能今天就杀了它,岂不是亏大了?” “要不今晚让它哭个够,再把它杀了也不迟!” 人群中有人出了个主意,大家都齐刷刷地看向了老村长。 老村长沉思了半晌,说:“此物不可久留,今夜趁它受伤,我等当使它悲痛欲绝,尽量换取宝石,明日清晨前必将其斩杀。” 李长安看到此情此景心里不由得发起怵来,刚才面对凶猛的怪兽,他的情绪没有丝毫的波澜,可此时眼见村民的种种,却让他觉得人野蛮起来竟要远胜野兽十分。 那诸怀也像是察觉了长安的心思一般,用通红的眼睛幽幽地看向他,那眼神里透着被击败的愤怒,又似乎还夹杂着一丝无助。 长安心里不由得咯噔了一下,难道是我做错了吗?妖兽伤人,我助村民除妖,何错之有呢?可为何,这心里内疚的情绪,又是因何而起呢? 猎户提着小诸怀来到了村长身前,用力掐住了它的脖子,那小兽喘不上气来,只能从喉头里挤出呜咽呜咽的咕噜声,一旁的母妖浑身发抖,皮肤被倒钩挂得鲜血直流,眼泪也不停地往下落。 近前的村民们早已拿起了竹筐,一个劲地捡着满地滚落的黑曜石,甚至还有两人在争抢中互相推搡起来。 “不如我们摔死这只妖崽。”猎户对村长说,“这小妖死后,母妖必定极为悲恸,我们趁机把该拿的宝石都取走,再将它一刀劈了去。” “不可!”李长安胸口翻腾起一股愤懑,大声劝阻道:“万物皆有灵,我看恐怕是最近村民的活动误入了这野兽的领地,它护子心切,才伤及人类。可这小兽与各位无冤无仇,何必摔而杀之呢?” “李少侠,此乃我村之事,少侠无需多言。这妖物杀害村民之时,又何尝顾及过我们的感受呢?”老村长转头对着猎户,恨恨地说,“就依你的,摔了它罢。” 猎户将小兽高高举过头顶,小诸怀的叫声变得异常尖利起来,母兽也在网内不停地挣扎,鲜血从毛皮下汩汩地涌出来。 猎户使出全身的力气,将小兽向地面狠狠砸去,却只见得一旁一道黑影闪过。大家定睛一看,竟是李长安飞身侧滚,将小诸怀接在了怀里。 “少侠!”村长大喝道,“不可对妖怪有仁慈之心!” 李长安双目如炬,反驳道:“我今日只见有兽,不见有妖。你说这诸怀吞食村民,我未曾见过,但你们贪得无厌,残杀生灵,我倒是看得清清楚楚!” “此事是我融衡山樛木村内务,还请少侠不要插手。”一旁的猎户应和道。 “我既已身在此地,断不能视若无睹。”李长安决心已下,厉声道,“今日这野兽,我既捉得,便也救得。” 说罢,他再次抽出青平剑,剑尖斜斜朝下指于身前,又微微蹲下,另一只手放开小诸怀,那小兽便飞也似地没入山林之中去了。 “多管闲事!断我们财路!” 见小兽被放走,短发村民和其它几人怒火中烧,顾不得刚才李长安帮他们战胜了诸怀,拿着锄头和铁剑就向他扑了过来。 李长安一个侧身闪过,刚要还击,只听得趴在地上的诸怀一声怒吼,轰地站了起来,身上虽被刺得皮开肉绽,但依然用力掀翻了拉网的几人。 它拖着兽网向四周横冲直撞,村民们一个个吓得魂飞魄散,一会儿就逃了个干净。那怪兽也不再追逐,只是朝着刚才小兽逃离的密林之中奔了过去。 早已跃上竹林的李长安见状叹了口气,想必这樛木村今晚是回不去了,那也只好连夜赶路,争取到山下再作休息。他落到林间的小路上,沿着竹林向南走去。 此时正值深夜,林中一片漆黑,李长安只能靠着竹影间斑驳洒下的月光和荧火虫的点点光亮摸索着前行。每每行至极幽暗处,他都要驱动灵力为自己照明,可昨日本就没补充太多能量的他,刚刚又经过了一场恶战,渐渐感到有些力不从心起来。 要不找块空地先歇歇吧,长安抹着脖颈上的汗水想着,这段路比昨日进山时似乎更热了些,虽然已是夜里,山林中却丝毫感觉不到任何的凉意,就连竹林间不时吹起的风都是热腾腾的。 突然,身边传出一阵竹子断裂和倒下的窸窣声,一个黑黝黝的巨大身影出现在他面前,两只火红的眼睛直直地盯着汗流浃背的李长安。 坏了,是诸怀! 长安心头一紧,连忙拔出青平剑,周身运气,作备战之势,但此时的他明显已经感觉到自己体力有些不支,连护身咒法流动所需的灵气都断断续续的。 可诸怀似乎并无意和李长安战斗,只是呜呜地低鸣着,转过身去,又四足跪地伏了下来,像是要让长安骑到自己的背上去。 长安犹豫了片刻,也不知从哪儿来的勇气,当真纵身跳到了诸怀的背上。他刚刚坐稳,这庞然大物便开始拖着疲惫的步子,驮着他向竹林深处走去。 诸怀越往竹林里走,长安越觉得炽热难耐,几次险些都想翻身下来,可好奇心却把他牢牢地钉在怪兽的背上。 约莫走了有两刻钟左右,在长安隐约感觉诸怀背着自己穿越了一个朦胧的法阵后,身边的一切突然变得舒适起来,又走了没多远,便看见一座巨大的山洞,从洞口向外透着猩红的光亮。 诸怀径直走进了洞里,山洞里干爽温暖却不燥热,整个山墙上竟密密麻麻地布满了黑矅石,其中有一些黑曜石里还似乎有活动的火光在飞旋流转。 诸怀四足跪在地上,身前趴着一只小兽,想必是刚才被李长安放走的那只。长安从诸怀背上跃下,借着洞里的火光,这才看清大诸怀满身血淋淋的伤痕,心里竟涌起一阵怜悯来。 看着身旁一边舔舐着伤口,一边陪伴着幼崽的“妖兽”,回想起今日在樛木村的经历,李长安百感交集。他找到洞里一处角落端坐着凝神休息,不知不觉竟沉沉睡了过去。 第四章 白河 军帐中灯火摇曳,镇南将军周展逸和年轻的副将魏石延上下打量着桌台上的漠白地图。 带着东阳的两万骑兵向西奔袭了整三个日夜,大军终于在渡过瑶水后来到了漠白国,在居禹山东南侧伏虎城的城郊谷地扎下营来。 这伏虎城与北边的北宁州和西边的都城夏川绕着居禹山组成了一个等边三角形。如今北宁州已破,夏川被围,虽然在皇上面前夸下海口,但毕竟敌众我寡,伏虎城作为周展逸部队在漠白腹地目前唯一能够踞守的战略要地,为了确保万无一失,他还是决定先在此处稍事休整。 “将军,战妖与战人,孰难?” 临时从永华禁军抽调出来的年轻将军魏石延从未与妖军正面作战过,心里难免有些疑惑。 “无异。” 周展逸没有抬头,依旧紧盯着桌上的地图,语气平静地答道:“妖者,修炼成精之兽也。兽类愚钝,成精者寥寥,所谓妖军,除偶见真妖将领外,无非野兽与贼人而已。” “贼人?” “准确地说,”周展逸抬起头看着有些惊讶的魏石延,从牙缝里蹦出两个字,“叛军。” 魏石延更加惊讶了,他睁圆了眼睛问道:“所以,与其说是除妖,其实我们是来平叛的?” “都有,”周展逸轻抚着神刀“断暮”的刀柄,思绪像是飞到了八年前玄泽国的寂墨湖畔,“这些妖匪,自称撼阳军,组织遍布七国,其实不过是些东阳的乱臣贼子,妄图联合妖界,解救封印的七大魔兽,推翻东阳朝廷正统罢了。” “七大魔兽?我以为那只是上古传说而已,莫非真的存在?” “我也未曾见过。”周展逸说,“听说只有皇上、大祭司和各诸侯国君知道魔兽的真相,但我听星官说过,周天有七颗妖星运转,会影响陆上妖魔的灵力,而妖匪之乱也多发生在妖星活跃,妖力繁盛之年,加之每次妖军进攻的目标都是各国禁地……” “传说中封印魔兽的地方!”魏石延轻声惊呼道,“难怪这次他们要强攻夏川,因为过了夏川就是……” “无森戈壁!” 周展逸右手指向地图最西侧一大片空地,双目如炯。 ------------------------------------- 李长安睡眼惺忪地在竹林间的空地上醒来,清晨的阳光照在他的脸上,山洞和诸怀都早已不知去向。 他连忙伸手向身旁摸了摸,还好青平剑还在,包袱也还在。打开包袱,里面竟凭空多出几块大大小小的黑曜石来,与他昨夜在山洞里见到的一般无二,其中一块巴掌大的黑色晶石和其它普通乌黑冰冷的黑曜石不同,里头似乎有一簇火苗在忽明忽暗地闪烁着,端在手中温温热热的,触感甚是舒服。 这不是梦,李长安捏了捏自己的脸,来不及多想,便又背上包袱和宝剑向山下赶路了。 这段下坡路李长安走得异常地轻松,睡完觉的他身上竟全然没有昨夜大战后应有的酸痛感,取而代之的是通体的轻盈与舒畅。 就连这山中的天气似乎都变得不一样了,潮湿闷热的感觉一扫而空,衣衫再也不会粘糊糊地贴在身上,山间的风吹在脸上也爽快了许多。 他蹦蹦跳跳地走了半个多时辰,地势渐渐平坦起来,远处也轰隆隆地传来了阵阵如雷霆般的浪涛声。 一定是白河到了,李长安开心地加快了脚步,果然不一会儿便来到了河边的官道上。 他跟着路上的行人和商队往下游的渡口走去,一旁的白河水面宽广,白浪滔滔,时不时还有两三人长的银白色尖嘴大鱼跃出水面,引得路人侧目。 “大人渡江,百姓回避!” 眼见就要到渡口,从路的另一头大摇大摆地走来了一队威严整肃的人马,队伍约莫有二十余人,开路的六名卫兵举着代表东阳朝廷的金色太阳旗帜,队伍中间的二人穿着同样青红相间官服,戴着黑色官帽,各自骑着一匹高头大马,靠左的一位正是几日前在朝堂上奏请嘉德皇帝迎娶绯丘公主的廷尉姜鸿文,另一位同样面色端庄,表情斯文,手持一把白玉折扇则是姜廷尉的至友,典客左知晖,二人身后还跟着整齐的一小队佩剑卫兵和长袍术士。 行路的百姓纷纷停下了脚步,让出一条道来。大家伫立在路旁,目送着一行人缓缓走下了渡口,登上了早已准备好的一艘巨大黑色狮头渡船。 二位大人一登上船,便径直来到船头,左知晖望了望河中的波涛,转头向姜鸿文问道:“姜大人,今日白鲲颇为踊跃,渡江可有危险?” “无碍,我已令随行法师以灵符和灵力稳定船身,弓弩手与卫兵也皆已就位,定能安全渡江。”姜鸿文胸有成竹。 “那便速速启程吧,”左知晖展开折扇在胸口摇了摇,再次望向江面,自言自语道,“莫让周将军等急了。” 黑狮船开出渡口之后,百姓们开始零星地登上岸边泊着的普通的渡船,李长安束紧了包袱,挑了一艘看上去稍新的小船,躬身钻了进去。 船上已经坐着年轻的一男一女,船家见李长安进来,笑盈盈地说:“少侠快请坐,我们这就出发,玄泽国临山城渡口,半小时水程,八十东阳元。” 李长安吃了一惊,道:“八十元?未免也太贵了。”说罢转身就要往船外走。 船家一把拉住他道:“我这已经是这船队里最便宜的了,今日白鲲弄潮,好多船家都不敢走,要不是这两位客人着急去临山城,给了高价,我也要休船了。” “那按你这意思,我还是得了便宜?” 李长安甩开船夫的手,又要往外钻。 这时里面的年轻男子腾地站了起来,两步跨到长安身前,像是久未谋面的熟人一般,一只胳膊搭着长安的肩膀,一只胳膊搭住船家,笑呵呵地说:“遇见即是缘分,小哥你与其孤身一人,不如和我兄妹俩同路聊聊,也算有个伴。”, 男子又转过头对船家说:“你这单我俩给的不少了,也别为难小哥,收个六十算了,赶紧开船吧。” 船家看看江面,撇了撇嘴,便走向船尾用橹将船推离了岸边。 李长安虽有些尴尬,见男子如此热情地帮自己讲了价,也不好再推辞,便随着他走进船内,在兄妹二人的对面坐了下来。 男子待李长安坐好后,便兴冲冲地自我介绍起来:“你好!我叫马佑辰,这是我妹妹马钰,咱俩都是来自青溟国的宝物商人,云游四海,四处淘金。请问小哥尊姓大名啊?” “我叫李长安,从永华来,去往百翠国。”还真是个自来熟,李长安一边心里想着,一边上下打量着这对兄妹。 两人脸型都圆圆的,一看就是一家人,哥哥五官柔和,脸上总挂着笑意,而妹妹略微高挺的鼻梁和向上扬起的眼角眉梢里则多多少少透着一丝刁蛮劲儿,两人服饰虽不华丽,但都大方得体,随身的行囊也都装得鼓鼓的,像随时要溢出来似的。 “巧了!我们也刚去了五方城。”马佑辰把手伸进包袱里,掏出一把小匕首拍在身前的小桌上,自豪地说道,“这次在都城里,还真收了些好宝贝!” 李长安看了眼那把匕首,黄铜刀柄上雕刻着祥云的花纹,镶着几颗碧绿的夜明珠,刀鞘上还裹着一圈圈的纯金丝线,在暗处依然闪闪发光。 坐在一旁的妹妹一把将匕首拿起,抱在怀里,嗔声道:“哥,这是我的!” 马佑辰宠溺地摸了摸妹妹的头,笑嘻嘻地说:“是嘞是嘞,都是你的!” 马钰把头偏向一旁,装作生气的样子,撅着嘴说:“哼,其他的我可不稀罕,我就要这把匕首,你不准把它卖了!” 李长安看着两兄妹在眼前打闹,不由得想起自己与家人在永华的快乐时光来,心里微微一酸。 他取下青平剑在一旁放好,就听见船家在外面吆喝道:“前面有一大群白鲲,各位客官坐稳了!” 这白鲲是白河中的一种大鱼,嘴尖如剑,力大如牛,在河中往往成群结队出现,还会跃出水面在空中短暂穿行,虽不主动吃人,但也时不时撞翻往来船只,致人溺水。 相传修炼得道的白鲲会化作鲛人,所以民间也有人把它当成妖兽而避之不及,白鲲活跃之时,除了最有经验的老手,大部分船夫都会选择泊舟停渡。 李长安从未近距离见过白鲲,便好奇地走出舱去,上到了船尾。 “少侠快进船坐好!”船夫看到李长安走出来,一边用力撑着橹稳定船身调整方向,一边惊声朝长安喊道,“小心落水!” 船夫话音未落,只见一只三人长的白鲲腾空而起,从船顶上跃过,银白色的身体在空中划出一条耀眼的弧线,带起的水花在空中四散开去,在阳光下铺出一片七色的光影。 这场面如此的梦幻,让李长安完全顾不上可能的风险,只是怔怔地站在原地,像着了迷似的仰头看着那飞起的巨兽。 马佑辰此时也跨出船蓬来,想把李长安拉回船里,却和外面的两人一起,被飞鱼掀起的水花冲湿了满身。 他刚要懊恼,却听到船家大喊了一声,“不好!”接着从船头的方向传来一阵沉闷的撞击声,整个船一下子失了平衡,在河面上剧烈地摇晃旋转起来,他一下立足不稳,竟落入了滚滚江水之中。 船家奋力稳住小船,用力把橹伸向在水里扑腾的马佑辰。 马钰听到外面的叫喊声,也担心地跑出舱来,看到在河中挣扎的哥哥,登时吓得满脸苍白,一屁股坐在了船板上。 眼看着马家大哥要被冲远,李长安来不及放下包袱,只在心中念起护身咒,一头扎进了河水里。 第五章 疑案 李长安努力在奔流的江水中睁开眼睛,身旁满是被白鲲激起的大大小小的水泡泡,有两条巨大的白鲲从他的身旁飞速地游开,天蓝色的眼睛深邃得摄魂夺魄。 李长安顾不上欣赏,凝神屏气地加快了速度游到马佑辰的身旁,从后侧抱住他,再挽着他的脖颈,用力游回了船边。 船夫和马钰把二人拉上船,三人跌跌撞撞地钻进船舱,马佑辰头发湿淋淋地披散着,坐在一旁边咳嗽边止不住地哆嗦。 李长安伸手想到包袱里拿手帕,却发现刚才下过水的包袱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继续变得越来越干燥,包袱里透着明亮的红色光芒和一阵阵的温热。 马氏兄妹见到此情此景也惊讶的睁大了眼睛。长安打开包袱,果然是那颗最大的黑曜石正在热烈地散发着赤红色光芒,几乎变成了一块夜光的红宝石。 他把晶石从包里取出,放在手心里,瞬间感觉一股股暖流顺着任督二脉灌注进自己的身子里,把河水带来的冰冷感一扫而空,身上的衣物竟也飞快地变得干爽起来。 “赤黑曜石!”马佑辰像是被雷击中了一般从座位上弹起,一步便跨到李长安的身边,双手捧着长安的手,仔细端详起他掌中的晶石来。 晶石的热量透过长安的双手传到了马佑辰的身上,让他感到周身的水汽都浮了起来,心里顿时变得暖和了。 “马兄,你对这晶石可有了解?”李长安自己也被这神奇的石头弄得有些疑惑,他大方地把石头递给凑上前来的妹妹马钰,一边向马佑辰问道。 “那是当然,这赤黑曜石可不是一般的黑曜石,据说这晶石可以吸收天地火灵,里面的能量无穷无尽。”马佑辰满脸写着激动的情绪,连忙问道,“兄弟你快好好说说你这是从哪得来了这传说中的宝贝?” 李长安把自己在融衡山樛木村和诸怀相遇的故事给马氏兄妹仔仔细细地讲述了一番,两兄妹听得下巴都快要掉到地上。 他又从包里翻出其它的几颗晶石,果然都只是普通黑曜石,并无甚特别之处。 “妙啊,妙啊!”已经全身干爽的马佑辰将赤黑曜石交还给李长安,向他竖了个大姆指说,“兄弟太有能耐了,这宝贝我只在老一辈宝物商人口中听说过,却从未见过。他们说戴上此石经过融衡山时能吸收火晶之炎,让人不受融衡山的热瘴侵扰,可有此事?” 难怪自己下山时全然感觉不到山中的热气,原来是被这晶石吸收了,李长安心中暗暗惊喜。 马佑辰又继续说道:“这宝石在热处可以吸收火气,在凉时又能散发热量,听说灌注灵力后还能在暗处照明呢。” 李长安一听,忙不迭地拿起赤黑曜石,将一丝灵力缓缓灌注了上去,只见那游丝般的灵力倏地被吸入了石中,接着石头便像火把般荧荧地亮了起来。 “这可比自己点亮灵力照明轻松多了!”他高兴地说,“这下上之瑶雪山可算是有了个好宝物!” “之瑶雪山?”马佑辰又一次张大了嘴,不知道下一刻对面这位兄台又会说出什么惊世骇俗的话来。 一旁的马钰瞪着眼睛看着李长安问道:“那不是百翠国禁地吗?你去那儿做什么?” “取瑶芝,为母亲治病。”李长安简短有力地回答道。 “瑶芝!?”马氏兄妹四海经商,爱吹牛又不知天高地厚的人见过不少,平日里他俩笑笑便也过了,可不知怎地,这李长安身上却透着一股奇怪的劲儿,让人没来由地觉得即使听起来再离谱的目标,交给眼前这位年轻人都似乎有了能实现的可能。 看着正在他们眼前闪着红光的赤黑曜石,兄妹俩竟一时语塞起来,最后还是马佑辰给自己找了个台阶,傻笑了两声道:“那可是绝世珍宝,我要能采到此生也无憾了,可惜我没有兄弟这般好本领。” “临山渡口到了!”船家在外头大喊了一嗓子,小船也终于渐渐减慢速度,在码头边泊了下来。 李长安向马氏兄妹道过珍重后便径直前往城中找寻歇脚的地方,兄妹俩则马不停蹄地向城南的集市里赶去。 这临山城东邻白河,南靠汉麓山,是玄泽国与东阳交界处的商贸重镇。 自从九年前“乙巳泽祸”之后,玄泽国国力大损,经济一蹶不振,各种淘金客和江湖骗子也常常聚集在临山城,做着各种合法与非法的生意,也让这里成了出名的鱼龙混杂之地。来自七国的商贾与旅人穿着各色服饰,操着不同口音,或神色匆匆地赶路,或嘻嘻哈哈地打闹。 不知哥哥当年有没有来过此地呢?李长安想起在玄泽战死的哥哥,心里感觉有些沉重,本来晴朗的天气似乎都变得压抑了起来。 他怅然若失地在城中闲逛了片刻,便找到街角当铺旁一栋两层楼的客栈,要了一间单人雅间住下。 “少侠,来了咱临山城,可得去南市集上尝尝八方美食。”老板娘引李长安上了楼,热情地向他介绍起这周遭的玩乐来,“只是切记入夜前一定要回来,不要在外面逗留哦。” “为何?妖乱都已经结束了这么多年,莫不成还有宵禁?”长安不解地问道。 老板娘把长安拉近身边,悄悄耳语道:“这城里入夜了有老虎,这半年来已经有好几个外地商人被吃了。” 午后的太阳渐渐变得毒辣起来,廷尉姜鸿文一身素色便装,腰间系着一把软剑,在临山城最繁华的南市集里穿行着。 这里汇聚着来自四面八方的商人,在或大或小的摊位上买卖着或真或假的商品。此次离开东阳,除了请粮和商议和亲之事外,他还有一项需要秘密执行的任务。 几周前,宫中收到了一封对临山官府的举报信,指控当地县令罗玉堂私造钱币,牟取暴利。这羲洲大地上虽有七国,但钱币相同,都由东阳的中央王朝国库统一制作发行,私造钱币乃是动摇国本的重罪。 此次嘉德皇帝特命姜廷尉借出访玄泽之机微服调查此案,今日在临山渡口下船后,姜鸿文便让典客左知晖带着随从先行朝绯丘国赶路,自己则留在临山城寻找线索。 忽然一阵喧闹声从一旁的饭馆里传来,吸引了姜鸿文的注意。 他扭头向声音的方向看过去,只见店小二正拉着一名年轻人争执不下,二人身前散落了一地的纸币。一位圆脸的女子站在年轻人的身旁,面带愠色又有些胆怯。 “你说是假的就是假的?”那被店小二拉住的年轻人正是马佑辰,他用力想挣脱小二的手,生气地嚷嚷着,“我做买卖这么多年,从没见过什么假币,这和平时用的有什么不同!” “我们账房先生说了,这就是假钱!你看这纸的材质,在手里掂着和真钱都不一样。”小二也毫不示弱。 “把你们先生叫出来!”马佑辰有些恼火,自己刚和妹妹在集市上卖了好些前几日在东阳收来的小宝贝,拿着钱想要好好犒劳一下自己,便在南集市里挑选了一家最高档的饭馆饱餐了一顿,却没曾想到在结账时竟被告知自己的钱里有一多半是假钞。 东阳王朝律法森严,他和妹妹走南闯北这些年虽见识过不少小偷小骗,可滥用假币的情况却从未遇过,被店家这么突然一说,他既不愿相信,面子上也觉得颇有些挂不住。 “先生在后面忙着呢。”小二不耐烦地说,“这几日我们遇到过好些外地商人都在集市上收到了假币,我们都有经验了。” “那你说是假的就是假的吗?”妹妹马钰在一旁壮着胆子帮腔,“要不咱们去官府说说清楚!” “我劝你别去。”小二冷笑了一声,“你在我这儿换几张真钱便罢了。等去了官府,还得把你这假钱全给没收了。” 马佑辰心里不服还想争辩,一个身影却忽然出现拦在了身前。那人一把抓住了小二的手,小二疼得赶忙松开了马佑辰,咧着嘴喊道:“哎哎哎,少侠饶命,咱有话好好说。” 马氏兄弟定睛一看,原来是背着剑的李长安,想必是在客栈休整好了来市集游玩,恰巧撞见了这一幕。 他忙一把拉过李长安,脸红脖子粗地说:“长安兄弟,你看我这刚在集市上卖东西换的钱,他们非说是假的。” “它就是假的!”小二在一旁气鼓鼓地嘟哝着,李长安拾起地上的纸钞,上上下下打量着,似乎和普通的东阳元并无二致,心里也疑惑得很。 “真的东阳元有七层纸,这个只有五层。”一个洪亮的声音在众人身后响起,姜鸿文拿着一张散落的纸币走上前来。 “敢问先生是?”李长安看姜鸿文气度不凡,拱手问道。 “在下不过云游修仙之人,对工器造作有些了解而已。” 姜鸿文从兜里拿出一张真的百元纸钞,和地上拾起的纸钞一道拿到李长安和马氏兄妹面前,对着阳光举起,说道:“你们看,这真钞因为多了两层,透光朦胧,不会像假钞如此白亮透明,更重要的,你看这真钞中间的两层还分别镶有一条极薄的金丝,在阳光下方能显影,一般人并不知晓。” 马佑辰仔细看了看,发现自己的纸钞里当真没有金属丝线,想到自己好不容易收来的宝贝打了水漂,当即变得垂头丧气起来,但还是低头从包袱里找出了些真钞凑齐了饭钱交给小二。 姜鸿文拉住店小二问道:“这些日子收了假钱的客商,为何不报官呢?” “报了呀,但是官府说这些是私人交易,无法追查。”小二回答道。 说完,他又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低下头压低了声音,对几人说:“而且听说有好几个去官府闹事的商人,后来都被老虎吃掉了。” 第六章 夜闯 走出饭馆,马佑辰满心沮丧,本来总是充盈着喜气的脸此时没有了一丝笑意。 李长安看着心里难受,只得陪在兄妹俩身边不停地安慰着。 姜鸿文哪肯放过这条线索,三步并作两步地跟了上去,拉住马佑辰问道:“你可还记得今日有哪些人与你交易过?” 马佑辰低垂着头,悻悻地说:“今天下了船,我和妹妹就急忙忙地到了南市集,想着趁午饭前人多的时候给宝贝找几个好买家,可很不巧聊了好几个本地商贩都谈不拢价格,便自己在市集的边上自己搭了个摊位想守株待兔。” “是啊,哥哥早上在白河里落了水,本来也很累了。”妹妹马钰余愠未消,恨恨地说,“结果我们等了没一会儿,就来了个打扮精致的公子哥,和我们聊了没两句便出钱买下了所有宝贝,都没怎么还价,没想到竟是个骗子!” “你可还记得他的长相?穿着打扮?他和你们聊了些什么?”一听疑犯已经确定,姜廷尉心中大喜,忙继续问道。 “长的吧,个子高高瘦瘦的,浓眉大眼,哦,对了对了,他耳朵特别大,我当时还觉得好笑来着。他就问了问我们的宝物是在哪儿收到的,接下来还要去哪儿寻宝之类的话,都没过多研究我们的东西,就交钱走人了,我当时还觉着运气挺好,遇上了这么个大方的主儿。”马钰想了想答道,又转过头看着姜鸿文说,“可知道这些又有什么用?难道我们还去找他不成?” “正是!”姜鸿文坚定的回答。 大家吃了一惊,即使是希望拿回宝物的马家兄妹也从没敢想过自己破案抓贼的事,刚才饭店小二说了之前商人的遭遇后,俩人本已经心灰意冷,可听姜鸿文这么一说,似乎一下点燃了兄妹俩心里夺回宝贝的火苗,连忙问道,“先生可有什么计策?” “刚听小二说,近来收了不少假钞,想必这是背后必有团伙作案。今日那买家和你们说的话,想必也是为了确定你们是外来商人,在本地没有能量,而且不用多久就会离开临山城。今日市集还没结束,我想他可能还会再出现的。”姜鸿文说,“不如咱来个引蛇出洞。” “咱们再拿些宝物,到今日你们摆摊的地方,扮成外地商人,引他出来。”姜鸿文看着满脸不解的三人,接着说道,“可是他今日已见过你兄妹俩,咱们必须换一张面孔。” “我知道了!”马佑辰像是想明白了似的,激动地说道,“我们躲在暗处,先生您扮成商人,他要是一出现,我们就一起把他抓起来!” 姜鸿文有些哭笑不得,心想也不知道眼前这愣小子这些年是怎么带着妹妹闯荡江湖,四海为生的,忙摆了摆手道:“不可。如今我们并非公差,又没有证据,即抓不得又告不得,还容易打草惊蛇。” “那咱们该怎么办?”马钰不解地问道。 “此事还需一位武艺高强之人帮忙。”姜鸿文说着看向了背着玄铁剑站在一旁的李长安,“我可以扮作外地商人用宝物引他出来,你们兄妹俩躲在暗处,确定是那贼人后给我一个暗号,我便与他交易。待他拿着宝物离开时,李少侠再跟着他去往团伙老巢,一路上给我们留下记号,我们随后再跟着记号去与你汇合。李少侠可愿意?” 李长安有些犹豫,毕竟还要赶路去百翠,似乎没有必要在此地为了非亲非故之人耽搁时间,可对方既已问起,自己心里那股子助人为乐的劲儿又窜了上来。 这恐怕就是永华李家的家风吧,他在心里如此劝慰自己,点了点头说:“此计甚好,我可用灵符施一跟随咒,到时你们拿着灵符,便能跟着我的灵力找到我。” “那还有最后一件事。”姜鸿文见李长安同意了,便继续说道,“我们有哪些宝物可卖?” “我们的宝贝都卖光了……”马钰撅着嘴无奈地说。 “我这有一块采自蔚桑国的玉佩。”姜鸿文从衣服里掏出一块玉坠来,那玉佩通体洁白,上面雕刻着一只栩栩如生的仙鹤,外边还镶着一圈柳枝型的金边,一看便是出自名家之手。 “我这还有几块黑曜石。”李长安一边从包袱里拿出融衡山里得到的小晶石,一边说:“反正也是偶得之物,算是给它们一个立功的机会。” “哎……不行不行不行!”马佑辰连忙推辞道,“二位愿意帮助我们兄妹,我们本就感激不尽,怎么还能让你们把自己的宝物拿出去作了饵?” 他支支吾吾了半天,突然转过头对马钰说,“对了,钰儿,咱不是还有那把匕首吗?” “哥哥……我不要……”马钰很是喜欢那把匕首,刚想撒娇推脱,可抬头却见平时总是对自己和颜悦色的哥哥此刻脸色竟一下沉了下来,知道自己犯了禁忌,纵使心里有一百个不愿意,还是把匕首乖乖地交了出来。 “就用它吧!”马佑辰把匕首递给姜鸿文,刀柄上的夜明珠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两刻之后,在南市集的一角,姜鸿文已经拉着一张草席出起了摊,而李长安则和马氏兄妹一道,躲在一旁茶楼的二层窗边看着往来的人群。 不少人被精美的匕首吸引驻足,也有几位主动开出了价格,但都被姜鸿文以价钱太低一一婉拒了。 一行人等着等着,眼见着集市的人渐渐散去,太阳的光芒也收敛了起来。马佑辰的眉头紧锁,好不容易点燃的希望也一点一点被降临的暮色浇灭。 “哥,快看!”马钰忽然猛地拉了一把马佑辰的衣袖,低声喊道。 马佑辰顺着妹妹眼神的方向看去,只见一位高高瘦瘦的公子穿着一身蓝色的丝制长衫,慢悠悠地朝着姜鸿文的摊位走来,一对招风大耳甚是引人注目。 终于来了!马佑辰心中大喜,连忙把当作信号的一片竹简从窗台上朝楼下的摊位扔了过去。 本已经注意到大耳男子的姜鸿文看到确认信号,立即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从地上拿起匕首,作势要收摊走人。 “这位兄台,”大耳男子叫住姜鸿文,礼貌地问道,“我看你这匕首很是精巧,请问作价几何呢?” “这可是从永华城里收来的,至少要两千元。”姜鸿文一边收拾草席一边低声自言自语道,“唉,今天全是问价的,问了又嫌贵,真不识货。” “可否让我看一眼?”男子伸手问道。 姜鸿文递过匕首,装作不耐烦地说:“拿去看吧,不还价哈,我今天也打算收摊了,玄泽卖不掉,我就带去绯丘再卖好了。” 那男人把匕首翻来覆去地看了一番,边看边问道:“兄台何时前往绯丘?” “明日一早便走!”姜鸿文见对方上钩,便顺水推舟地答道。 “这匕首我喜欢得紧,就把它留在玄泽吧。”男子微笑着,转头便从身上掏出二十张百元的纸钞,交给了姜鸿文。 “爽快!”姜鸿文装作吃惊地接过钱,当着男子的面随意数了数,便收拾起起草席转身告辞离开。 楼上的李长安也随即施展起轻功,远远地跟着男子离开南市集向城北走去。 太阳已经下了山,本来热闹的城里突然变得安静了起来,家家户户都封上了门窗,只听得见院落里偶尔传出的几声犬吠和树叶在石板路上被风卷起的声音。 马氏兄妹和姜鸿文拿着灵符,循着李长安的灵力穿过临山城中酒肆与客栈云集的主街,一直跟到了一座高大森严的府邸旁。 李长安见众人赶到,从一旁的黑暗中走了出来,指了指院墙对大家小声说道:“进这里面去了,我看门口有守卫,就没有再跟过去。” “这是县令官邸啊!”马佑辰来过临山城,对此地有所了解,他咬紧了牙气愤地说,“果然是和官府一伙的,狼狈为奸,难怪查不出来!” 一不做二不休,四人一齐跃上了围墙向院内张望,巨大的府邸内灯火通明,长工和女佣在四进的院落间往返穿梭,厨房里还在飘散着炖肉的香味儿,两支六人的小卫队也在府内一刻不停地巡逻着。 大家小心翼翼地沿着屋檐绕到了最里面的一间院落,和前三进院落不同的是这里面没有几位仆从,院子里昏昏暗暗的,只有几间屋里点着闪烁跳跃的油灯,映得门窗上人影摇曳。 “这该怎么办?”马佑辰有些紧张,手心里都冒出汗来。他虽然一心想找回自己的宝贝,却并不愿带着妹妹犯险,看着这守卫森严的县令府,不由得盘算起行动的风险来。 “你们先等等,待我下去查看一番。”姜鸿文见院内四下无人,不想放过调查线索的机会,便自己一人翩然跃下了屋顶,悄眯眯地走进了院子里。 他缓缓地靠近一间亮着灯的屋子,偷偷戳破窗户往里看去,只见一间不大不小的卧房里摆着一张黑檀木的四仙桌,桌上摆的正是马钰的匕首,可那大耳男子却不见踪影。 他又窥进隔壁一间大些的屋内,地上堆满了成捆的纸张,还有五六个人围坐在两张长条的木桌边,点着油灯仔细地操作着毛笔和印章,想必正是在制作假币。 “来者何人!”正当姜鸿文看得入神,身后忽然有人大喝一声,他连忙转头,一个熟悉的身影带着一对招风大耳出现在他面前。 那男子一看到姜鸿文立马明白了来意,没再说话,只是一个箭步向前,右手一招黑虎掏心,直指姜鸿文胸口。 姜鸿文一个侧身闪开男子的攻击,左手一领便将对方的力道尽数卸下,再轻轻一推,那男子顿时一个趔趄,向后退出好几步。 待他晃晃悠悠地站稳身子,连忙一把抓起院廊里挂着的铜铃,急促地摇了起来。 “叮铃叮铃!”随着铃声响起,房间里的人影都冲向了门口,前面院落里的侍卫和家丁也一股脑儿地赶来了后院,不一会儿姜鸿文已经被四十余人团团围住,腹背受敌。 “抓住他!”人群里传出一声吼声,站在最前面的几名家丁拿着木棍和砍刀便冲上前去。 姜鸿文在人群间辗转腾挪,连续闪过了多次攻击,可围上来的人越来越多,自己躲避的空间也被越压越小,不得已之下他只好抽出了腰间的软剑,轻挽剑花,挡开了正面三人的凶猛进攻,可一把长剑又从斜刺里窜出,直指他的肋下。 “铛!”只见李长安从屋檐上纵身跃下,青平剑狠狠地撞在刺向姜鸿文的长剑上,那长剑在一声脆响之后生生断成了两截。 马佑辰见此情景,也只好一咬牙跳进院子里,妹妹马钰也跟了下来,两人拔出护身短剑,四人背靠背站立着,剑刃里都映着明晃晃的月光。 第七章 豢妖 县令府里的家丁和侍卫们再次猛扑了上来,李长安武艺最强,除了击退自己一方的敌人外,还时不时要分出精力来帮助马氏兄妹。 这官邸内的侍卫武力虽普通,但毕竟人多势众,四人刚打退内圈的敌人外圈的刀剑便又劈了上来,这一波接一波的攻势让本来武力并不出众的两兄妹渐渐有些招架不住。 守卫们见二人体力不支,更是集中精力向他们猛攻,剑花像浪涛般不停地朝马佑辰和马钰奔涌而来。 眼看一把长刀就要砍到马钰的肩头,姜鸿文右腕轻抖,向上斜斜挑出一剑,将将拨开了落下的刀刃。那刀擦着马钰的肩膀划过,割破了她手臂上的衣服,露出一抹洁白的肌肤。 眼见队友不敌对手,李长安连忙双手握住玄铁重剑,拉开最大的角度向前横扫开来,一阵疾劲的剑气破空而出,将面前的敌人尽数击飞。 在另一波家丁冲上来之前,他又掉转剑锋对着地面,将浑身真气灌注在剑身之上,狠狠往地面扎去。 霎时间,只见一道金光腾空而起,灵力如同冲击波般向四周迸裂,将所有人都震飞了去。 姜鸿文驾着这汹涌的真气在空中翻了个跟头后勉强地接住了马氏兄妹,又踉跄着落地站稳,再回头看向院子里,只见所有的家丁和侍卫们已经在四旁摔了个七零八落,到处传来哎哟哎哟的叫喊声,几名仓皇从地上爬起来的侍卫,也只是颤抖地举着刀剑,不敢再向前一步。 一个高大的身影从一旁走了出来,家丁们纷纷让出道来。那人留着浓密的胡须,小小的三角眼倒垂着,目光严肃又狡黠,左手还拎着一整只剥了皮的羊腿,滴滴答答地淌着血水。 刚才还摔在一旁的大耳男子见到此人,忙连滚带爬地赶了过去,慌慌张张地说:“罗大人……这群贼人武功太高,小的们打不过啊……” “一群废物!”这大个子正是临山县令罗玉堂,他一脚踢开大耳男,对着院子里的四人喊话道,“几个小毛贼好大的胆子,竟敢深夜擅闯县令府,见到本官还不快快伏法!” 李长安收起青平剑,怒视着罗玉堂说:“明明是你为官不仁,知法犯法!还不赶紧交出赃物,束手就擒!” “就是!”马佑辰扶着已经精疲力尽的妹妹,大喊道,“快把我的宝贝还回来!” “哈哈哈哈!”罗玉堂不屑地笑了笑,“几个毛贼,能奈我何?不如我今夜就将你们打入大牢,判你们个入室盗窃伤人之罪。” “那你看这个如何?”姜鸿文走上前来,手里举着一块青玉令牌,上面嵌着一个纯金的太阳标志,“我乃廷尉姜鸿文,奉东阳皇帝秘旨调查临山城私造假币案,现证据确凿,特捉拿临山县令罗玉堂归案,凡有拦阻者,杀无赦!” 在场所有人都大吃了一惊,姜鸿文手中的令牌在月光下闪着高贵的光芒,照得一众喽啰们瑟瑟发抖,有几个胆小的已经扔下了手中的武器,甚至不敢再抬头看向院中一眼。 “真是白瞎我养你们这帮蠢货!”罗玉堂脸色暗沉了几分,但也并未惊慌,只是斜着眼看着姜鸿文道,“什么廷尉司马的,我未见过,也不认得,死了之后不过一名毛贼而已,给我上!” 两名忠心耿耿的家丁拿着刀剑竟当真冲了上去,只见姜鸿文与李长安使了个眼色,二人手起剑落,两名家丁便应声倒地不起,其它人见同伙血溅当场,更是纷纷吓得不敢动弹。 “我说了,杀无赦!”姜鸿文的软剑在手里轻轻地抖动着,发出清亮的响声,鲜血顺着剑尖滴在地上,一股血腥味在空气中弥漫开来。 方才只是为了脱身一直收而不发的李长安伫立一旁,此时的眼神里也多了几分杀机,他缓缓举起青平剑,剑尖直直地指向罗玉堂的胸口。 罗玉堂先是冷笑了几声,接着深吸了一口气,嘴里发出呜殃呜殃的低吼,像是在念动什么咒语似的,接着只见他将手中带血的羊腿朝着院子中间站着的姜鸿文猛地扔了过去,大叫了一声“走!” 院子一侧的一间厢房的屋门被呯地撞碎了,一个巨大的黄色身影朝着院子里飞扑了过去。 “小心!”李长安惊声道,一个鱼跃将姜鸿文推开,自己也被一股强大的力量掀翻,在地上连打了好几个滚。 那黄色的身影如旋风般从空中落下,停在院子的对侧,竟是一只人面虎身的怪物,此刻的它口里正撕咬着那根血淋淋的羊腿,半长的黑色头发极不协调地披散着,黑洞洞的眼珠里冒着饥饿的凶光,直勾勾地盯着面前的李长安和姜鸿文。 “妖……妖怪啊!”周围的家丁和仆人们见到这怪兽,全都吓得魂飞魄散,飞也似地向院外跑去,走廊里一顿鸡飞狗跳后,院子里只剩下了罗玉堂和李长安一行四人,马佑辰紧紧抱着马钰躲在墙角,用手蒙住妹妹的眼睛,自己也害怕得全身不停颤抖着。 “是马腹!”李长安少时曾听父亲说起过这种人首虎身的妖兽,据说是虎兽修行失败后变化而成,在民间以吞食人肉而恶名昭彰,想必这次在临山城里听说的老虎吃人便是这妖怪所为。 可他万万没想到的是这妖兽竟被圈养在这县令府邸内,罗玉堂还当真是一个无恶不作之人。 “大胆罗玉堂!不但私印纸钞,还敢豢养妖物,你可知这都是死罪?”姜鸿文义正严辞地呵斥道。 “一罪既死,百罪亦死,有什么区别!!”罗玉堂自知无路可退,歇斯底里起来,他调动真气,眼睛里布满了血丝,浑身上下泛起一阵暗红色的血光,头发也如同千万条小蛇般扭曲着飞舞了起来。 他在口中默念咒语,一旁的妖兽马腹也如同感应到了什么似的,放下了口中的羊腿,眼珠由黑转红,嘴里发出像是婴儿啼哭声般的嘶吼,一步步迫近了姜鸿文。 “他竟然修炼妖血咒!”李长安大声提醒姜鸿文。 这妖血咒乃是人间禁术,需将妖血炼丹后吞服,再与自身真气联结,以达到操控妖邪的目的,修炼过程凶险异常,极易走火入魔。李长安也只是在奇门法术书卷里见过这功法的简介,今日一见果然凶神恶煞,邪魅无两。 姜鸿文全神贯注,小心地踩着步法保持着面对马腹的位置,手中的软剑蓄势待发。 李长安也发动护身咒,在周身展开一扇金色的灵力护盾,绕着马腹的身侧缓缓移动着,试图找到可以发动进攻的破绽。 “哇呜!”罗玉堂大吼一声,马腹像一支离弦之箭一般呼啸着冲向姜鸿文,它伸出粗壮有力的右前爪,照着姜的头顶便拍了过去。 姜鸿文向后一跃闪过爪击,双腿蹬在院墙上,借着反弹的力量顺势向妖兽发起了反击。 只见他剑尖一抖,直直地刺向了马腹的左眼,一旁的李长安见势也挥起青平剑,从左后侧向它的肋下劈砍过去。 眼看二人连手夹击就要得手,腹背受敌的马腹忽地倒在地上,向右侧滚着躲开了二人的进攻,还在地上卷起一阵沙石。 扑空的二人一下被扬沙迷了眼,刚要调整姿势,那妖兽又从角落里扑将出来,用铁链般的长尾扫向二人,李长安来不及躲闪,被虎尾打了个正着,纵使他有咒法护体,还是被荡出数米远,背部狠狠地撞在一旁的房门上,把门窗撞得稀碎,连包袱也跌在地上,东西散落了一片。 姜鸿文站在李长安身后,及时用剑护出了心口,但依旧被千钧的力道震得连退几步,虎口流血,几乎连剑也拿不稳。 “哇啊啊啊啊!”罗玉堂周身的血咒愈发的肆虐起来,脖子上和脸上的血管都根根暴起。 李长安从破碎的木堆中爬出,朝着姜鸿文喊道,“我拖住这妖怪,你去斩了罗玉堂!” 姜鸿文心领神会的点了点头,李长安又举起青平剑,把灵力化作一道道剑气,不断地朝着马腹挥刺出去,那马腹不停地用前爪挡开流星般金色的剑气,虽然也被击中了几次,但竟完全不为所动。 姜鸿文则腾空而起,将全身力气集于剑锋,直挺挺地插向已经陷入狂暴的罗玉堂。 成功了!眼看罗玉堂没有还手,二人心里大喜,可只听“铛”的一声,姜鸿文手中的软剑虽刺上了罗的心口,却如同扎在了一块铁板上一般,剑身狠狠地弯了下去,接着便是一股强大的妖气将他轰地反弹了出去。 姜鸿文像是断了线的风筝一般毫无抵抗之力地向后飞去,咚地撞上院墙又摔落到地面,口鼻里鲜血直流。 李长安见状忙停下了攻击,跳到姜鸿文身边将他扶起,着急地问道:“你没事吧?” 姜鸿文又咳出一口鲜血,用手撑着地站起来,指了指马氏兄妹说:“你快带他们离开!” 还没等长安来得及反应,马腹又向他俩发起了攻击,它硕大的身体从空中落下,锋利的爪牙狠狠砸向姜鸿文的头顶。 “小心!”李长安大喊着推开了姜鸿文,自己紧跟着一个跟头翻到了刚才被撞碎的门窗边。 他眼角的余光瞥到掉落在地上的包袱旁,有一块石头正在断裂的门窗和瓦砾间热烈地散发着火红的光。 “长安,用火!!”一直缩在一旁的马佑辰也看见了地上的赤黑曜石,忙不迭地喊道。 马腹也似乎被他的叫声吸引,扭头看向了李长安和马氏兄妹,嗓子眼里挤出瘆人的啼吼声。 “快!!!”马佑辰大叫道。几乎是同时,李长安与马腹都冲向了红色宝石的方向,马佑辰也紧张得扭过头去,闭上了眼睛。 “嗷!”一声尖锐的嘶鸣刺破了临山城的夜空,连山间的飞鸟都被惊得呼啦啦地飞出了树林。 回过头来的马佑辰只看到一个巨大的火球在院子的中央翻滚着,满头大汗李长安坐在一旁,脸上全是烟熏火燎的黑色,手中吸满了灵力的赤黑曜石还在向外喷射着一股股炙热的火焰。 刚才还看似无懈可击的罗玉堂,此刻也已经被反噬得痛苦地靠在墙上不住地痉挛着,浑身的妖气四散奔逃,像是要把他撕裂一般。 院子另一侧刚爬起来的姜鸿文拾起自己的软剑,艰难地挪到罗玉堂的身边,咬牙将剑尖刺入了他的胸口。 鲜血溅满了姜鸿文的脸庞和衣衫,罗玉堂的头沉沉地垂了下来,院里已经被烧焦的马腹也不再动弹,空气中突然安静得只能听见四个人此起彼伏的呼吸声。 第八章 战神 午后的临山城热闹非凡,四位侠士斩贪官除虎妖的消息在大街小巷里不胫而走。 茶馆里的说书人早已经编出了最新的段子,绘声绘色地向满堂的听众们讲述着县令府里未曾有他人见过的奇幻场面,每当说到李少侠火烧大老虎,姜大人手刃罗玉堂的精彩之处,台下便爆发出热烈的掌声与喝彩声来。 昨夜受了内伤的姜鸿文端坐在县令府邸的书房内,府里的家丁已经尽数散去,只留下几名侍女打理着基础的内务。 大耳男人和几个参与假币制作的家臣也被县尉捉拿归案,关在大牢内等待姜鸿文发落。 李长安和马氏兄妹均已经收拾妥当,来到书房向姜大人告别。 “多谢三位鼎力相助,帮在下破了这临山假币一案。如若没有你们,我此行恐怕生死难料,还请各位受我一拜。”姜鸿文说着就要起身向三人行礼。 马佑辰连忙冲了上去,一把搀住他说:“哎哎哎,姜大人使不得。要不是你们帮忙,我这次在临山城定要吃了大亏了,哪还能拿回我的东西啊。” 他又看向李长安说:“这次多亏了长安兄弟,要不是他武艺高强又有赤黑曜石这宝贝护体,恐怕我们这会儿早都在那老虎肚子里了。” “多谢李少侠!来日各位若再来永华城,请一定要来廷尉府一叙,让我好好做个东。” 姜鸿文从旁拿出笔纸来,抬头看着李长安说,“县丞和县尉都在门外候着,我有伤行动不便,待会儿你将这手帖带上,他们会为各位安排马匹和一些盘缠,也算是我代表朝廷对大家的感谢了。” 三人出了县令府邸,门外的县丞忙派人从附近县衙的银库里提了盘缠,又备好了三匹骏马。 三人分别后,李长安刚向西走了半刻,马氏兄妹又拍马赶了过来,还没等李长安开口提问,马佑辰便抢先说道:“长安,咱们一起去雪山吧!我们去过百翠,可以给你当导游,这样路上大家也有个照应。” “此行凶险异常,二位当真要与我同往?”李长安当然不在意多两位一起出生入死过的伙伴,但他也知道之瑶雪山绝不像它的名字听起来那般温柔。 “如果这羲洲还有人能取到瑶芝的话,那必须是咱们!”马佑辰坚定地说,一旁的马钰也咬着嘴唇点了点头。 李长安脸上露出开心的笑容,挺直了身子,双腿在马肚子上一夹,三人便驾着马并排没入了玄泽国午后金黄的阳光里。 ------------------------------------- 北宁州的雨没有丝毫要停下的迹象,周展逸的部队已经在城外驻扎了两周有余。 自从来到北宁州城外后,天公便下起了大雨,漠白本是干燥之地,可这次的雨已经接连下了十多天,泥土堆砌的城墙都几乎要被雨水冲刷掉了一层,变得又湿又滑。 虽然城内的叛军一直龟缩不动,周展逸还是每天带着部队在城外列队叫阵,晚上再收兵回营。今天他依旧带着大军整齐地列队在城西的定云门外,一部分士兵已经换掉了战马,配置上了从伏虎城里调来准备攻城的投石车、撞车和楼车和云梯。 周展逸像往日一样,身披万鳞甲,骑着宝驹“云霆”,身先士卒地立在阵前,但今日他并未朝城中喊话,只是默默在雨中站着,似乎在等待一个机会。 北宁州古城北靠云麦山,山上有云河流下,向东汇入瑶水,从来就是易守难攻之地。 城楼上的大帐之中,坐着撼阳军妖将——骄,他本是居禹山上的一只山豹,被猎人追捕时误入了一处远古山洞,修习妖法后炼成了人形。 这妖将速度极快,在撼阳军攻打北宁州时曾孤身冲入漠白守城军中,杀得守军人仰马翻。 如今撼阳大军正在围困漠白国都城夏川,北宁州只剩下他带着不足一万兵马驻守,面对周展逸来势汹汹的大军,他也聪明地选择了避其锋芒,固守不出的战术。恰逢连日的大雨增加了攻城的难度,此时的骄看着城楼上滚落的雨滴,只盼望着这雨还能多下几天。 “报!!!”随着天空一阵惊雷震罢,一名哨兵队长连滚带爬地冲进大帐之中,眼神里满是惊恐。 “慌什么!”骄瞪圆了眼睛看着哨兵,脸色铁青地问,“难道东阳军今日还敢强攻不成?” “水,水,城北……将军,城北发洪水了!”哨兵队长舌头打结,明显已经慌了阵脚。 “什么?”骄大吃一惊,连忙起身,顾不上打伞,带着几名副官沿着城墙向城北跑去。 等他来到北面的城墙之上时,顿时被眼前的一幕惊呆了。 奔涌的巨浪从云麦山上翻腾着俯冲下来,卷着泥石和草木,猛烈地冲击着北面的城墙,大水已经从城门和城墙的缝隙里灌进城里,北城的老百姓正在四散奔逃。 正当骄还在脑子试图想清楚事情的原委,西侧的城墙上又传来了哨兵吹起的战角声。 “冲啊!”周展逸的攻城部队呼号着从西侧向定云门发起了冲击,隆隆的战鼓声盖过了北宁州上空的滚滚雷声。 顶在最前面的是威力十足的冲车和坚固的盾车,远处的投石机也挥起长臂,将巨大的石块砸向城楼。 城墙上的哨兵吹起了最急促的号角,弓箭手们一边躲开石块的攻击,一边从城墙的箭孔里不断地向下发射。 骄听到告急的战角,只得先将城北的洪水置之不理,带着手下们又急匆匆地赶回了城西。 此时周展逸先头部队的楼车已经冲到了城墙下,冲车也开始猛烈地撞击紧闭的城门。 骄连忙组织起城墙上的守军,将早已准备好的石球和热油抛向登城的东阳军,又停念起咒语,召唤出两只巨大的乌鸦,从天俯冲而下,撞向城楼前的几座木制高大楼车。 爬在最前面的东阳部队被石头和热油击中,楼车又在乌鸦的撞击下不停摇晃,不少士兵都从楼车上摔落下来,在城墙下的泥地上溅起一摊摊鲜红的血水。 可周展逸的部队完全没有退缩的意识,更多的楼车和冲车被运上前来,城墙上的箭和石块很快被耗尽了。一个、两个、十个、一百个……东阳士兵开始越来越多地出现在城墙上,与骄带领的撼阳军展开了勇猛的搏杀。 两只巨型乌鸦也贴着城墙顶上不停地盘旋着,一次次地找准机会用巨爪将战斗中的东阳士兵擒住,带到空中,再从高处扔下城墙。 一时间,雷声、雨声、战鼓声、号角声、金戈声、混杂着乌鸦的嘶鸣与士兵的呼喊,在北宁州城墙上汇成了一曲惨烈的乐章。 “嗖嗖嗖——”几声尖锐的声音忽然从战场的北侧传来,数道白光直插空中,两只巨大的乌鸦应声坠落,周展逸的副将魏石延不知何时已经领着一大群士兵从北边登上了城楼,带着刀剑和弓弩气势汹汹地杀将过来,与从西侧登城的东阳军一道,前后夹击,将骄的部队合围在了城楼之上。 原来这城北的洪水并非天灾。两周前大雨初降时,周展逸便已派魏石延秘密带领两千人马借着雨夜登上了云麦山,十余日来一直在山上偷筑土坝和挖掘引水沟渠,约定今日山上开闸放水时周展逸再指挥主力部队从西侧攻城,之前每日的叫阵与等待无非是为了迷惑守军,让他们以为周展逸会在天晴后再攻城的障眼法而已。 果然今日洪水没用多久就冲毁了北侧的城墙,魏石延也得以带着士兵轻松入城,与正面部队汇合在敌军的大帐之前。 此时的撼阳军已经被周展逸和魏石延的部队冲得七零八散,两只巨兽乌鸦也被射落,骄带着几百名亲兵被团团围在城楼之上,而周展逸此时正与数千未被伤及分毫的精锐骑兵骄傲地迎着风雨立在定云门外,胜券在握。 骄站在城墙上,远远地眺着不可一世的镇南将军,决心孤注一掷。他大吼一声凌空跃起,身后长出一根钢鞭般的尾巴来,飞也似地沿着架在城墙边的楼车跳下了城墙,单枪匹马向东阳骑兵阵前的周展逸猛扑过去。 骄的速度奇快,魏石延还未来得及反应,就见眼前人影一闪,再抬头时骄已经落到了城墙之下,魏石延张弓搭箭向骄射去,但他的箭矢竟无法赶上那豹妖冲刺的速度。 说时迟那时快,骄已经冲到了周展逸的马前,他纵身一跃,双手化作利爪,如闪电般向周展逸的喉头袭去。 扑哧——骄的利爪在离周展逸三寸远的地方戛然而止,他感到小腹上有一股热流涌出,低头一看,周展逸的神刀断暮竟已经在不知不觉之间刺穿了自己的身体。 他瞪着周展逸那张混合着雨水与血水的冷酷的脸,感觉到身体里的力量在慢慢流失,不一会儿便不甘心地闭上了双眼,再也无法睁开。 定云门缓缓地打开,城楼上的撼阳军也纷纷丢下了武器,周展逸带着大军大大方方地走进北宁州城内。 魏石延从城楼上走下来迎接镇南将军入城,小心翼翼地问道:“将军,撼阳降军如何处置?” 周展逸头也没回,冷冰冰地答道:“凡妖兽身者,就地烧杀,其它人等,挂在城楼上吊死罢。” 第九章 倾国 青葱的竹林,滴翠的草地,满园无边无际的番红花。 雨后的天空中挂着一弯飘渺的彩虹,明丽的阳光温温柔柔地透过巨大的银杏树洒在地上,染出一片片夺魄的金黄。 淙淙流过的小溪里有彩色的小鱼徜徉,纯白的马驹在溪边喝水,孔雀在悠闲地散步,松鼠和白兔也兴高采烈地在林间追逐打闹着。 梳着长发的绯丘公主姬璃身着七彩罗裙,怡然自得地半卧在一棵大树的树枝上吹着竹笛,身边飞舞着千姿百态的蝴蝶,喜鹊和鹦鹉也乖巧地站在一旁的树梢上为她唱着和声。 人人都知羲洲大地上有四位美丽的公主:玄泽国公主刘堇,绯丘国公主姬璃,百翠国公主钟离溪和蔚桑国公主子雅妍,四位公主年龄相仿,皆是倾城绝色,天下是以“羲洲四美”冠之。 这四人中又以绯丘的小公主姬璃容貌最为出众,人送“四美之首”、“姿冠七国”的称号。 传说她带着七色的灵力在冬日降生,出生时绯丘国都城雅昌冰雪融化、山河荡漾、千花盛放,百鸟齐飞。今年已经十七岁的她,早已长成了落落大方的少女模样,娥眉皓齿,肤如凝脂,湛湛有神的眼眸里透着的全是不食人间烟火的清新无瑕,身姿婉约又灵动活泼,如同春日里温暖绽开的桃花,让每一位见到她的人都心旌荡漾。 一旁的竹林里传来一阵急促的嘎吱声,松鼠们纷纷被惊得爬上了树梢。 一颗毛绒绒圆滚滚的大脑壳从细密的箭竹间突然伸了出来,白色的脸上顶着一对半圆形黑乎乎的耳朵和椭圆的黑眼圈,原来是一只大熊猫宝宝正用力地把自己从竹间的缝隙向外挤过来,却险些被几根坚硬的竹茎狠狠夹住。 它四足扑腾了一会儿,嘴里发出嗷嗷的叫声,终于掰开竹子摔上了草地,又咕嘟咕嘟地向前滚了两圈,傻乎乎地坐在了原地。 “胖球儿!”姬璃一个翻身从树枝上跳了下来,蹲在草地上张开双臂朝着熊猫宝宝喊道。 那熊猫四下张望了一会儿,看到蹲在树边的姬璃,立马兴高采烈地向她奔了过去,开开心心地撞进姬璃的怀里,和她打闹起来。 这熊猫是绯丘国王姬柏遥去年在姬璃十六岁生日送给她的礼物。在绯丘的众多王子公主中,姬柏遥最宠爱的便是这美丽可爱的小女儿。 然而姬璃出生后不久,国王的祭司就预言公主未来会被男女之情所伤,姬柏遥为了保护女儿,多年来一直将她养在深宫之中,从不让她离开王宫一步,除了父亲兄弟和王宫里的贵客之外,她几乎没有接触过任何其它的男性。 虽然姬璃也因此和父亲闹过不少矛盾,但幸好她的七色灵力让她天生拥有了与百**流的本领,于是姬璃从小便与这王宫中的各种动物成了好朋友。去年国王外出狩猎时拾到了一只迷路的熊猫宝宝,便带回了王宫送给过生日的小女儿,从那以后,胖球儿便成了姬璃最亲近和喜爱的小伙伴。 姬璃从竹林中撅下一根笋来塞进胖球儿的掌中,胖球儿一把抱着笋子就哼哧哼哧地啃了起来,公主又从身后把它提起,让它舒舒服服地躺在自己的腿上,任凭他满身的杂草和泥土蹭上她精美的丝裙。 她用双手轻轻地帮胖球儿梳着胸口和头顶的毛发,美滋滋地享受着熊猫身上那份独一无二的蓬松和柔软。 “公主,王后请您去寝殿。”一位穿着淡红色长裙的侍女走入花园里,低声温柔地对姬璃说。 姬璃放下胖球儿,拍了拍裙上的泥土,脚尖一踮,便三步并作两步地蹦跳着向母后的寝宫跑去。 走入王后的寝宫,姬璃收敛了脚步,轻悄悄地踏着珊瑚色的地毯踱到宫门口,老老实实等着宫里的侍女们进屋汇报,直到听到母后向外喊了声:“进来吧!”她才一把推开门,欢脱地走到了寝殿之内。 绯丘国位于羲洲大陆中央,东临东阳与玄泽,西靠漠白与百翠,除了海上的青溟与蔚桑外,与各国均有着密切的经济往来,是羲洲商贾最为繁盛之地。 更难能可贵的是,在过去的近一个甲子里,绯丘都不曾爆发一次大型的妖乱,也幸运地未遭遇过任何严重的天灾,国运可谓是扶摇直上,实力稳居各诸侯国之首,甚至让七国之尊的东阳都有所忌惮。 自幼就在这朱轮华毂中炊金馔玉的姬璃,在父母的保护之下,虽然已是碧玉年华,内心却仍保留着孩童般的纯真。 “你看看你,又弄得满身是泥。”王后姬芸把女儿拉到卧榻旁坐下,轻轻地拍打着她裙上的泥土,故作嗔怪的说,“明明都十七岁的人了,还是没有一点公主的样子。” “哎呀,我知道了……母后今日专程叫我过来可不是为了批评我的吧?”姬璃撒娇似的拉起母亲的手,修长而浓密的睫毛向上微微地翘着,两只无邪的大眼睛忽闪忽闪地透着甜美的光。 王后皱了皱眉,欲言又止,她拢住姬璃的胳膊,女儿也乖巧地将头靠上妈妈的肩膀。 姬芸嘴角嗫嚅了几下,努力克制住自己的情绪,用微微颤抖的声音说:“璃儿,昨日东阳昭皇宫来人了……” “宫里的人?他们来干啥?”姬璃疑惑地问道。 “是典客左知晖大人,他来请绯丘运送一批粮草给漠白,协助夏川城御敌。另外……”王后说着说着又停了下来,把头偏到一侧,偷偷抹了抹眼泪。 “另外什么?母后?你怎么了?”敏感的姬璃感觉到事情不对劲儿,把头从母亲的肩上移开,转过身去望着已经被悲伤情绪弥漫的姬芸,略带焦急地问道。 “还是我来说吧。”寝宫的门被推开了,走进来的人正是绯丘国王姬柏遥。 身材高大的他穿着朱红的王袍,头戴金丝王冠,阔步走到了姬芸母女二人的身旁。 他在塌上坐下,和姬芸一左一右将姬璃夹在中间,严肃地看着茫然的姬璃,一字一句的说:“皇上要与绯丘联姻,宣你入昭皇宫为妃。” 姬璃的脑子像被闪电劈过似的嗡嗡作响起来,她虽未离开过王宫,但也明白入朝为妃意味着什么,心里本能地反感起来。 她腾地从锦塌上站起来,转身对着父母大声说:“为什么?我不想去!” “你必须去。”姬柏遥的语气里没有半点犹豫,虽然他也万分舍不得自己最宠爱的小女儿,可他清楚的知道一旦自己流露出一丝为难的情绪,一定会被姬璃抓住大作文章,只得故作坚定地说,“这是当朝天子的旨意,我们作蕃国的,必不能驳了皇上的面子。” “为了面子,您就要牺牲女儿一辈子吗?”姬璃小脸涨得通红,虽然她知道父亲并不是一个会轻易让步的人,但事关自己的终身大事,她只能尽全力争取,“您答应过我,等我满十八岁就让我自己出宫游历的!我好不容易等了十七年,现在您告诉我要去另一个宫里再待上一辈子,我不愿意!” “我也是无奈之举……”国王的眼中闪过一丝不易被察觉的愧疚,但他很快镇静下来解释道,“如果羲洲还有一个地方比绯丘的礼朱宫更安全的话,那也只能是东阳的昭皇宫了。你在那里一定会平平安安的。璃儿,宫外的世界凶险无比,你还小,还不懂。” “我不懂!我是不懂!你从未让我见过,我如何能懂!”姬璃的情绪越来越激动,泪水夺眶而出,多年的愤懑和委屈在这一瞬间像决了堤的洪水般从心底翻涌出来。 “璃儿,你别生气,你父亲也是为你好。你要相信他,他是最爱你的。”姬芸王后在一旁看着父女俩争执不下,一边啜泣着,一边尝试着平复女儿的情绪。 “为我好?他还不是为了自己头上那顶金冠!”姬璃看到平日总是护着自己的母后今天竟也站在了父王那边,满心的愤怒和绝望都一股脑地喷薄而出。 她对着父母,歇斯底里地喊道,“用女儿一生的幸福换自己的荣华富贵。这不是爱,这是变态!” 啪——姬璃感到自己的脸上被狠狠地抽了一个巴掌,火辣辣地感觉顺着她如玉的肌肤渗透到她的心尖,也如同一盆劈头盖脸浇下的冷水,让她一下子怔在了原地。 她看着刚收起手掌的父王和坐在一旁流泪的母后,眼中噙满了泪水,平静而坚定地说:“我姬璃来到这世上,不是为了平安地过完这辈子。” 说罢,她便转身抹着眼泪向自己的寝殿跑去。 “你怎么能打她呢?”看着姬璃逃出寝宫的背影,姬芸不由得责怪起国王来,“她从小都被你捧在掌心里,要离开家当然难过,你好好说不行吗?怎么能下得去手?” “那还不是你惯出来的!”姬柏遥余怒未消,被夫人这么一数落,他看了看自己发红的手掌,心里虽然更加惭愧了,但还是嘴硬得很,“若不是为了姬氏一族和绯丘的子民,这金冠算什么,唉,璃儿小小年纪怎么会懂……也是为难她了。” “我明日再独自找她谈谈吧。”王后也叹了口气,扶着国王一边向寝宫外走一边说,“她自幼懂事,能说得通的。” “嗯,要抓紧了。听左大人说廷尉姜鸿文也奉旨在玄泽国向刘堇公主提亲。玄泽觊觎我绯丘东部土地已久,璃儿若是要入宫,不如赶在刘堇公主之前,在皇上面前也好抢个先来后到。”姬柏遥握着姬芸的手,神情严肃地说。 第十章 出逃 “公主不见啦!” 侍女像往日一样走入公主的帷帐,却看见被子下露出的毛绒绒的黑色爪子,她的惊呼像锋利的匕首划开了礼朱宫上空的清晨。 姬璃的寝殿里顿时乱作一团,被姬璃偷放在床上本来还在呼呼大睡的胖球儿也被喧哗声吵醒,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头也不回地往花园里跑去。 姬柏遥和姬芸也赶来了小公主的寝殿,看着大开的门窗和已经人去楼空的卧室,姬芸着急得直跺脚。 姬柏遥把二王子姬俊元和三王子姬俊凯叫到身边,让二人各带一队卫兵出宫寻找妹妹,“就是踏遍绯丘,也一定要把她找回来!” 他语气里含着一丝愠怒,可更多的还是发自内心担忧。一个从未独自出宫过的小女儿,哪里懂得这羲洲乱世的危险呢? 而此时的姬璃,早已纵马奔驰在西行的路上,绯丘都城雅昌的北部有齐周山阻隔,向南不远就是封印魔兽九尾赤狐的禁地万相谷,往东走又是素来与绯丘不善的玄泽国。 向西跑吧,先离开绯丘,到哪儿算哪儿,姬璃一边骑在马背上飞奔,一边在心里盘算着,虽然从未离开过王宫的她脑中只有一张模糊得不能再模糊的羲洲地图,可这种放飞自我拥抱未知的快乐却让她感到前所未有的轻松。 她时而钻入树林,时而越过石滩,时而在路上与晨曦中零星的行人擦肩而过,秋日凉爽的风拂上她绝美动人的面庞,从耳畔轻轻吹过,扬起她那三千柔软乌黑的发丝,她感觉自己像一只从囚笼中逃出的金丝雀儿,正无忧无虑地在苍茫的天地间自由自在地飞翔。 姬璃唯一不舍的,是宫中的亲人和自己的动物小伙伴们。 等我游历一阵子再回宫吧,她暗暗思忖着,心思依旧飘向这神秘又新鲜的宫外世界。 也不知道跑了有多久,太阳已经爬上了当空又缓缓朝西沉了下去,她感到身下的马有些乏了,连夜赶路的自己肚子也咕咕叫了起来。 姬璃从山坡上朝远处看去,西面山脚下恰好有一座不大不小的城镇,她忙打起精神,向山下走去。 这山下的城镇叫做青黎城,姬璃牵着马走进城里,便立马在繁华的市集里迷失了自己。她像初坠入凡尘的仙女一般,对周遭的一切都充满了好奇。 捏面人、画糖画、炒栗子、编花篮……姬璃在每个经过的小摊贩前久久地驻足停留,像一个孩子般如饥似渴地认识着身边的世界。 她一边笑意盈盈地舔着手里的糖葫芦,一边把买来的各种细碎饰品塞进随身的小包里,就这样逛了一路也买了一路,不一会儿包袱便装得鼓鼓囊囊的。她二话不说便又买下一只新包,继续开开心心地当起散财童女来。 虽然昨夜逃出礼朱宫时已经脱下了满身的绫罗绸缎,换上了方便骑马的便装,可她这样的绝色女子牵着在宫中被饲养得油光发亮的极品宝马走在这青黎城的市集上,还是不可避免地引得满街的行人纷纷侧目。 男人们的眼睛但凡落在姬璃那张天赐的面庞上,便再也移不开,脖子不受控制地跟着她行进的方向旋转,直到快被自己扭断之前才不得不停下来,路上时不时传来女性批评自家男人鬼迷心窍的狮子吼,就连好几名小贩卖商品给她时都直勾勾地望着她出了神,全然忘了收钱的事。 姬璃在市集里逛了半刻,也渐渐感觉到四周投向自己的热辣辣的目光,她脸色一红,忙从身边的摊贩上买下一条面纱蒙住半张脸,牵着马急匆匆地向远处路旁的一家客栈走去。 今日的客栈里异常的热闹,姬璃住进了楼上仅剩的一间上等厢房,收拾妥当后又把刚在市集上买到的一众小玩意儿拿出来放在手中反复把玩了一圈。 正因为在礼朱宫里见惯了天下极精致之物,这民间朴素的手工艺品于姬璃而言反而更多了一番新鲜的滋味。 她用那把打磨得并不甚光滑的檀木梳理了理自己白天骑马时沾上了灰尘的头发,细细地感受着梳齿与发丝的纠缠,那是与宫中侍女用齐周山最好的白玉梳为她梳头时完全不同的感觉,粗糙、挣扎,甚至带着轻微的伤痛感,却又如此真实,让她沉溺其中。 她感觉到自己青春而火热的内心在怦怦地跳着,全身上下都充盈着无穷的力量。 太阳不动声色地沉下了地平线,客栈里吃饭的人也越来越多了起来。 姬璃来到客栈一楼的客堂内,找了个角落坐下,点了两盘小菜和一份烧饼,揭开面纱一个人一边悄悄地低头吃着饭,一边好奇地竖起耳朵听着八方来客谈天说地。 饭刚吃到一半,四个穿着野猪皮袄的人扛着一个巨大的木头箱子走了进来,围着大厅中央的一张桌子坐下,粗鲁地朝店家嚷道:“掌柜的,给咱安排两间上好的厢房,再来四斤烧肉,两坛青黎酒!” 店主人连忙迎了出来,满脸堆笑地说:“几位客官,这一年一度的‘青黎秋祭’就在明日,咱们客房早满了,不过好酒好肉管够,管够啊!” 四人中一位留着大胡子,右眼下方有个刀疤的汉子猛地一拍桌子,气势汹汹地说:“怎么着!看不起我们?我告诉你,等明天秋祭结束,俺能把你店都包下来!” “哪里哪里……”掌柜的赶忙解释道,“几位一看就是有值钱货的大人!您看看咱这小店,满满当当的,这些吃饭的客人们大部分都是今日的住客,年年秋祭都是这样,还请大人海涵啊!一会儿我再送几位两个小菜……” 那大胡子男人还想发作,一旁戴着棕色头巾的男子一把按住了他的手,示意他坐下道:“罢了,别节外生枝,先吃点东西,今晚去西市的客栈住吧。” 真是粗鲁,这些就是父亲常说的宫外的坏人吧?姬璃皱了皱眉,并不想与他们有任何交集,只是自顾自的吃饭。 今晚客栈里的人聊的话题几乎都围绕着“青黎秋祭”,据说明天十里八乡的百姓会把当年最好的收获拿到市集里展出和贩卖,堪称是青黎城一年一度除了新年外最大的节日。这一天无论男女老幼,都会到市集里走一走,采买珍稀的山珍,交换精美的工艺品,品尝特色的美食和欣赏街头艺人的表演。 姬璃听得心里痒痒的,原来今天自己只逛了个平平无奇的市集,真正精彩的还在明天。 “你听说了吗?今天雅昌有两支部队出城,好像在到处找什么东西。”身旁两位商人模样的人聊天的内容挑动了姬璃的心弦,她停下了筷子,仔细偷听起来。 “不知道啊。和北方的战事有关吗?我听说东阳让绯丘给漠白送粮草,看来这次熊乱一时半会儿还平息不了啊。” “好像不是一回事,那两支队伍据说神神秘秘的,应该和送粮没关系,不会绯丘也有妖乱了吧?我听说周将军都去漠白了,他要是都平定不了,绯丘再一乱,那可真麻烦了。” “可不是嘛!东阳新君刚登基不久就遇上这么多事,可真不容易,我还听说他想和姬璃公主联姻呢。” “姬璃公主吗?就是那个传说中的大美人?当皇帝真是好啊……” 父王应该在派人找我了吧,姬璃心里突然颤了一下,母亲流着泪的模样蓦地在她眼前浮现出来,她捏了捏自己的脸告诉自己不能想家,旋即拉起面纱,起身朝楼上走去。 经过刚才那四人抬进来的大木箱时,一阵微弱又悲怆的灵力顺着木箱上小小的出气口传了出来,撞在姬璃的胸口,让她莫名觉得有些难过。 她忍不住转过头,朝着箱子的出气口望去,箱子里似乎有一双凄楚的眼睛在无力地闪烁着,一个朦胧的声音在她的耳边响起:“救我……救救我……” 此时抬着箱子进来的四个汉子已经喝了几巡酒,那脸上带着刀疤的男人见姬璃望着木箱出神,拎起酒坛便走到了她的身前。 他口里散发着一股烧肉与白酒混杂的浊臭气息,直直地盯着姬璃那澄澈的眼眸,痞里痞气地说:“哎,这小妮子看着身段真不错,你可是好奇我这木箱里的宝贝?快来陪哥哥喝一杯,哥哥就给你讲讲咱抓住这妖怪的故事。” 这箱子里是妖?姬璃有些疑惑,她未曾与妖交手过,但刚才她感受到的灵力与平日在礼朱宫中的百兽并无二致,似乎没有敌意,但此刻并不想惹事的她灵力正完全地收敛着,也无法与箱子里的东西再作交流,只是厌恶地瞥了刀疤男子一眼,向后退了两步想要抽身离开。 客堂内的其它客人一听箱子里装的是妖,顿时都警觉起来,有几个胆子小的还不自主地缩起了身子。 那男人见姬璃不答话,竟不依不饶起来,一步跨上前去,用庞大的身体把姬璃卡在楼梯旁,淫声说:“不如你把这面纱摘了,陪我喝上一杯,今晚大爷我玩开心了,明天挣了钱赏你一件新衣裳如何?” 他一边说着,一只油腻的大手便向姬璃的面纱伸去。 “咔嚓——”几乎是电光火石之间,男人的脸狠狠地撞在了楼梯的扶手上,生生把扶手撞裂了开来。 姬璃不知何时已经闪到了他的背后,飞起一脚将他踹了出去。 刀疤男瞬间脸色大变,也顾不得什么武德廉耻,转身抡起酒坛就照着姬璃的头上砸去,可还没等他的手臂落下,一把明晃晃的匕首早已抵在了他的喉尖之上。 姬璃公主虽涉世未深,可武艺和法力都是礼朱宫中顶尖的存在。打小姬柏遥为了让她能保护好自己,从来给她安排的都是绯丘最优秀的武学老师,加之这姬璃天生五色灵力,资质过人,又整日与百兽混迹在天地之间,受自然万物所滋养,修为远非一般凡俗之人可及,就是绯丘军中最优秀的将领都难有能与之匹敌之人。 此刻她手中正握着的匕首“星鸣”乃是她九岁生日时国王请名匠用流星陨铁所炼,那粗鲁男人倘再敢上前一步,必无法赶上明日的秋祭的早集了。 男人举着酒坛的手悬在半空,豆大的汗珠从额头上滚落下来,不知遇上了何方神圣的他此时连大气也不敢出,生怕喉咙多蠕动一下都要被匕首刺穿了去。 一旁戴头巾的男人连忙走上前去,冲着刀疤男子狠狠地骂道:“废物!说了多少次要你收敛点!还不快抬上东西赶紧走!” 头巾男转身向姬璃拱手道:“我这兄弟酒后失态,还请女侠见谅。” 说完四人赶紧放下饭钱,抬起木箱,在众人惊诧的目光中灰溜溜地离开了客栈。 姬璃也不愿纠缠,转身便上了楼,还潇洒地扔下一份碎银对店家说:“拿去把这楼梯修了罢。” 第十一章 秋祭 一夜凉薄的秋雨过后,姬璃在一片金橘色的晨曦中懒洋洋地醒来,有生以来头一回在无人服侍的房间里独自梳洗打扮了一番。 客栈里没有礼朱宫中四季恒温的暖水,她只好接来一盆凉水细细地清洗着自己仍带着一丝倦意的脸庞,柔软的毛巾伴着浅浅的寒意贴上她琼脂般的肌肤,正如这片在她面前徐徐展开的大千世界,温柔又冷酷,却令人莫名振奋。 她戴好头纱,牵起马匹向市集走去,虽然还不知道自己下一个目的地是哪儿,但“青黎秋祭”的热闹是必须要凑的。 今天又能买到什么好东西呢?姬璃在心里期待着,步子也愈发轻快了起来。 市集里的人比昨天多了两倍有余,一路上熙熙攘攘的。一个临时搭起的木门楼上挂满了秋收的装饰,还悬着一块巨大的牌匾,上面写着“青黎秋祭”四个大字。 牌匾下的空地上,几个杂技艺人在表演着喷火与飞刀的绝技,四周满是围观的人群。每每展示到惊险处,孩子们总会蒙上眼或背过身去,大人们则咂着嘴发出惊叹的声音。 市集两旁的路上摆满了琳琅满目的工艺品和秋收的作物,黄灿灿的玉米,橙红的南瓜,用麻袋整齐码好的各种谷物,和许多姬璃都叫不上名字的农产品。她边目不瑕接地四处张望着,边不时地从包里掏出钱来买下一件又一件有用或无用的商品。 逛到市集的深处,气氛却渐渐沉重了起来。 这个区域是猎户和屠夫们聚集的地方,大大小小的铁笼里装着他们从山野中捕获的野兽或是刚刚出栏的家畜,从山猪野狗到鸡鸭鱼虾,大部分动物都沮丧地趴在笼子里等死,偶有几只蹦跶着想逃跑的也很快被人揪住塞回笼子里。 姬璃经过一个摊位时,摊主正倒拎着一只小狐狸的尾巴,把它的皮一整个儿剥了下来。浑身鲜血淋漓的小狐狸发出凄厉的叫声,店主却毫不在意,只是将它扔进一旁的大木桶内,任其自生自灭。 素日里与动物们玩耍在一起的姬璃见到这景象,喉咙里顿时生出一阵恶心来,忙侧过头去,牵着马快步向前走。 在市集的尽头,是一个不大不小的广场,广场上搭着个戏台似的高台,下面已经里三层外三层地围满了人。 和入口处不同,此地的围观者少了几分看热闹的轻松惬意,多了些针锋相对的摩拳擦掌,大家手里拿着各色的木牌,此起彼伏地举着,还大声喊着价格,整个场面热闹非凡。 姬璃把马在一旁拴好,从穿着秋祭制服的侍者手中领了一块木牌,也侧身挤进了人群里。 “一万二千六百块两次,一万二千六百块三次。”台上的主持指着人群中前排坐着的一位举着六号木牌的年轻人卖力地呐喊着,“成交!来自青溟海域的百年橙色珊瑚摆件也归陈公子您了!” 人群中响起一阵热烈的掌声,台下的人也叽叽喳喳地讨论起来。 “这陈公子好是阔气,今天前五件宝贝四件都被他拍走了。” “你是外地的吧?陈公子可是咱们青黎的首富,每年秋祭拍卖会上的宝贝,他都是买得最多的。” “刚才那珊瑚真是漂亮!我要是有钱,我也想要啊!” “别做梦了吧你!我跟你说,这秋祭里但凡是陈公子看上的宝贝,就没有能旁落他人之手的。” “真有实力啊,你看看旁边那些其它的乡绅,一个个都气得牙痒痒吧,可谁让人家陈家财大气粗呢?” …… 咚咚咚,主持人敲了敲手里的铜锣,清了清嗓子,大声说:“今天的第六件拍品,也是大家期待已久的今年秋祭的唯一一只祭祀妖兽——孰湖!” “哇!”人群里轰地一下炸开了锅,每年的祭祀妖兽拍卖都是整个青黎秋祭的高潮,拍下妖兽的得主可以在秋祭结束时在祭妖台上当着全城百姓的面以烈火焚烧妖邪,祈祷青黎城来年风调雨顺,而买妖焚妖者也被百姓们当作民间的正义领袖,深受爱戴。 过去十年里,焚妖者的称号都被陈氏一家垄断,而陈家也自然成为了青黎最具名望的豪门。 一个巨大的木箱被推上了台,推箱子的正是昨日姬璃在客栈遇到的那四个猎户,待箱子在拍卖台中央放定后,四人用绳索缓缓拉倒了木箱四周的护板,陈公子从坐位上站起身来,用志在必得的眼神注视着台上,围观的人群也激动得屏住了呼吸。 护板落下,台下又是一阵惊呼,那主持人说的妖兽孰湖终于露出了真容。 若不是介绍在先,这白色的怪物第一眼看过去竟与一匹骏马长得一般无二,只是体格要再大上一倍有余。 再仔细端详,便会发现它的尾巴与一般散开的马尾不同,反而更像是一条蛇的尾巴,更重要的是,这马的身体两侧长着一对老鹰般的巨大银色翅膀,只是此时它的全身已经被捆妖索缠住,灵力尽锁,动弹不得。它四足跪地,一双乌黑的眼睛愤怒地看向四周乌泱泱的人群,口鼻中喘着粗气。 “精美绝伦又危险至极!”主持人的喊声将人们的注意力从孰湖身上重新聚集到了拍卖场上,“这是青黎秋祭十年来的第一只孰湖,也是最大的一只妖兽!一旦焚祭此妖,定能震动山海,给青黎百姓带来一个更加美好的未来!第六件拍品,祭祀妖兽孰湖,起拍价五万元,加价幅度五千元,开始!” “十万!”陈公子毫不犹豫地向上加了一倍的报价,并不打算给其它人留任何机会。 “十一万!”另一位富商举起了三号木牌。 “十五万!”陈公子举牌。 “十六万!”三号举牌。 “二十万!”陈公子举牌。 三号犹豫了,手中的牌子几次想要拿起来,可看看陈公子犀利的眼神,最终还是把手放了下去。 “二十万一次,二十万两次!”主持人大声地喊着,正要手起锤落时人群里一个女子的声音响起:“二十五万!” 在场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了这个举着八十四号木牌走向台前的女子,虽然用面纱遮住了半张脸,可她那明丽的眼睛里依然透着不凡的华美之气。 这人正是姬璃,她方才在台下又听到了和昨晚经过木箱时一模一样的求救声,她从人堆里偷偷凝起一丝真气朝台上感应,发现果然是那孰湖。尽管她也听说过这种妖兽的名字,但自己却依旧感受不到一丝一毫来自台上的戾气,更多的只有可怜和恐惧的气息。 她看向孰湖,孰湖也像有感应似地默默地看向她,虽然体格庞大,可她感受得到这还是一匹年少的孰湖,捆妖索死死地绕在它的身上,它每挣扎一下,那绳索便收紧一分,疼痛从四面八方向它袭来,它感觉自己宽大的翅膀几乎要被折断,脖颈里的呼吸也变得越来越困难。它似乎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被困住,也不知道在前方等待着它的将是怎样的命运,但它知道,那一定是一条可怕的路,一条它如果不逃离就没有归途的路。 姬璃的灵力被震颤着,一阵阵莫名的悲伤像潮水般冲上她的胸口,几乎要让她流下泪来。 此刻的她心中只浮现出四个字:它不该死。 “三十万!”陈公子瞥了一眼姬璃,再次举起了牌,还低声自言自语了一句:“跳梁小丑。” “三十五万!”姬璃毫不示弱。 “五十万!”陈公子脸上闪过一丝愠色,又一次举起了牌。 “五十五万!”姬璃再次举起牌子时,人群里爆发出一阵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掌声。 这么多年来,青黎秋祭上还未出现过一个可以真正和陈家掰手腕的人物,今天这神秘女侠的出现,顿时激起了全场观众的猎奇心。 陈公子向主持人使了个眼色,主持人忙转身面向姬璃说:“这位女侠可是真心要买?出价超过五十万按规矩可是需要验资的。” 姬璃从礼朱宫逃出的那夜虽拿了些银钱和纸钞,加在一起也不过十万有余,哪能真交得出这么多钱。本来她只想先胡乱报价吓退陈公子,等拍卖结束了自己作为买家靠近孰湖再做打算。主持人此时提出要验资,她可一下慌了神,说话也支支吾吾起来:“这个嘛……我自然是有的……我先拍下,交个定金……” 一旁的陈公子哈哈大笑起来:“原来是个没钱的小姑娘,简直胡闹,这哪是你该来的地方?” “万物皆有灵,你们为何要烧这孰湖?”要不是戴着面纱,众人早已能看到姬璃涨红的脸颊,虽然知道自己理亏,可为了救孰湖,她此时也顾不得讲道理,只得耍起赖来。 “女侠,你可是要为这妖求情?”主持人惊诧道,“人妖不两立,祭祀烧妖本来就是天经地义之事,何需理由?你快莫要胡闹,赶紧离开吧。” “这孰湖可曾伤人?若妖不伤人,人却要杀妖,说出来岂不是笑话?”姬璃一不作二不休,施展身法跃上了拍卖台,站在孰湖身旁,对陈公子说:“公子,不如今日你将这小**于我,日后我还与你一百万便是。” “好大的口气,我如何能信你?”陈公子根本没把姬璃放在眼里,冷笑了一声说,“况且这祭祀之妖也不是你说拿走就能拿走的,你要再强词夺理护着这妖,小心我将你抓了一并祭天。” 站在孰湖身后的四名猎户也看出姬璃就是昨晚与刀疤男过招的女子,四人走上前来将她团团围住,刀疤男恶狠狠地说:“小妮子不要坏我们的好事,不然今日可不会轻饶你!” 姬璃见自己已经无法再与这群人理论,也不打算纠缠,只一个闪身就从四人的包围中冲出,从腰间抽出匕首“星鸣”照着孰湖身上的捆妖索斩去。 霎时间台上金光大作,捆妖索断成几节。那孰湖见身上的束缚被解开,便唰地一下张开巨大的银色翅膀,朝着天空中呼啸而去。 第十二章 飞越 姬璃这么一闹,台上台下顿时乱作一团。 围观的群众们见妖兽腾空,纷纷吓得尖叫着向四周散开,目送着孰湖展翅没入云中,主持人也急得跺着脚大叫道:“造孽啊!快把这妖女抓起来!” 四名猎户眼见到手的妖怪跑了,气得全身发抖,再没有丝毫收敛,张牙舞爪地向姬璃扑过来。 可以他们的身手,根本无法近得了姬璃的身前三尺,只见她在四人之间轻巧地踏着步子闪转腾挪,把四个粗汉子耍得团团转,不一会儿便气喘吁吁,汗如雨下。 姬璃知道此地不宜久留,便纵身一跃,掠过台下观众的头顶,翩然落在了自己的马旁。她解开缰绳,翻上马背就向人群外冲去。 可没跑两步,只听得胯下的骏马一声嘶鸣,轰地朝着地上摔了下去,姬璃被从马背上掀了起来,在空中连忙一个燕式翻滚,才勉强在地上站稳身子。 她回头看向高台的方向,竟是陈公子从远处一箭射穿了马儿的左后腿。 人群从四面八方围了过来,陈公子也带着六名持剑的武士踩着轻功步法来到了姬璃身前。 他抹了抹额前的刘海,从腰中抽出一把寒光闪闪的宝剑,指着姬璃说:“你这妖女竟敢在秋祭上捣乱,必是那妖兽同伙。你们想要破坏青黎城的民生福祉,我陈坚白第一个不答应,今天我就要代表青黎百姓主持正义,将你抓来代替那孰湖祭天!”说罢,他剑尖一挺便往姬璃身前刺了过来。 姬璃莲步轻移,躲过陈坚白犀利的剑锋,此时四周的人群里也响起此起彼伏的“抓住她,抓住她”的喊声。 那几名持剑的武士也在百姓的呼喊声中一齐向姬璃袭来,他们应当是陈坚白供养的家族剑客,武道十分了得,配合也非常默契,六人迅速结成了一道剑阵,以剑气织网,劈头盖脸地罩向姬璃。 姬璃被迫向后连撤了数步,从腰带上取下和“星鸣”同样用天外陨铁打造的九节软鞭“飞柳”,手腕轻弹,朝着那剑网便横扫了过去。 这飞柳所到之处,金鸣之声不绝,还伴随着噼里啪啦的爆裂声响,好像要把四周的空气都割开似的,有几名剑客被姬璃震得几乎要拿不住剑,个个面面相觑,都不禁大吃一惊。 一旁围观的人群里有三两好事者甚至为姬璃的飒爽英姿叫起好来,陈坚白朝人群里瞪了一眼,将真气凝上剑尖,又朝姬璃挥刺过去。 六名剑客也高高跃起,从六个不同的方向围住姬璃,用灵力将剑悬于半空之中,口中默念御剑诀,六把长剑如同鬼魅般射出,在姬璃头顶和身侧飞旋,让她无法向四周逃脱,只能硬生生迎向陈坚白这灌注了十足真气的一剑。 姬璃握紧了手中的飞柳软鞭,看准刺来的长剑轻快地甩出,飞柳便如同柔丝般缠上了剑身,她再手腕向下一震,那剑便像断了线的风筝一般被抛出去老远。 陈坚白剑虽脱手,冲向姬璃的速度却丝毫没有减慢,他好像预料到了姬璃的招数似的,右手依旧指向前方,快到近前时,他五指突然张开,几支锋利的铁镖冷不定地从他宽大的袖子里射了出来。 这下你跑不掉了。陈坚白在心里想着,纵使这妖女再有千般身法,也无法在这么近的距离躲过我陈氏暗器的攻击。 他站定步子,自信地看向飞镖的方向,却几乎要被眼前的一幕惊得说不出话来。 就在刚才那电光火石之间,姬璃向后折下腰去,竟从剑阵的缝隙里躲过了那几枚飞镖的偷袭,其中一枚从她的颊边掠过,挑飞了她的面纱,她想要伸手去扶时,剑阵中的两支飞剑却照着她的面门狠狠扎了下来。 已经失去平衡的姬璃躲闪不及,不得已只好释放出一直收敛在体内的灵力,嘭地一声将整个剑阵都震得支离破碎。 六名剑客纷纷从半空中摔落下来,捂着胸口咳嗽不止,可此时包括陈公子在内并无一人关注他们,所有人的目光都只望向一个方向。 面纱被掀掉的姬璃全身被璀璨奇幻的七色灵力包裹着,如同天降的仙女般浮在空中,如瀑的乌黑长发披散在身后,手中的飞柳软鞭冷冷地垂向地面。 这青黎城里的众人哪见过如此绝世超尘的容颜,在场所有人都张大了嘴巴,男人的口里溢满口水,女人的眼中饱含艳羡。 人群安静了三秒,突然有人大喊道:“七彩灵力!是姬璃公主!” 这羲洲大地之上近百年来拥有七色灵力者不过姬璃一人,虽然鲜有人见过,但威名却无人不晓。姬璃一路上收敛着自己的灵力,就是为了不让外人认出自己,以免多生事端,可今日身涉险境,也不得不以真面孔示人。 此时的她,额前已微微渗出汗水,双颊绯红,玲珑的双眸里闪着锐利的光,温柔又坚定地看着四周的人群。 众人哗啦啦地都跪倒了下来,陈公子更是吓得面色惨白,几乎要昏死过去。想到自己方才险些用暗器伤及公主,他浑身就不由得颤抖起来,在这绯丘国的土地上,别说是区区青黎城的富商,就算是王公贵族若是伤到国王最宠爱的小公主,怕是也早已死了一百回了。 陈坚白哆哆嗦嗦地伏在地上,不敢抬头半分,惊恐地说道:“公……公主,小的有眼不识……不……小的瞎了眼,请公主饶命,莫要降罪于我。” 姬璃收起灵力,缓缓落在地上,此时虽然危险已除,但看着眼前伏倒的众人,一阵不自在的感觉却爬满了她的全身。 今日本来是自己大闹了青黎秋祭的场子,这下还搞得身份人尽皆知,哥哥带着卫队恐怕要不了多久就会来到青黎附近,她仿佛都已经看到自己被哥哥带回礼朱宫里站在父亲面前受训的模样。 刚才在战斗时还敏锐异常的脑瓜子这时却乱得像团麻,她只想尽快离开这儿,先离开绯丘,跑得越远越好,可此时自己的马也受了箭伤,四周又围满了跪拜的百姓,一时间让她进退两难起来。 一阵高吭的嘶鸣从空中传来,姬璃抬头一看,那匹刚刚飞走的孰湖像是感觉到了她的焦虑似的,竟又张着宽阔的银色翅膀飞了回来。 它庞大的身躯在姬璃的身边落下,吓得近前的众人都忙闪到一旁。孰湖四足轻轻跪下,又低下头在姬璃的手臂上小心地蹭了蹭,姬璃感到一股暖意在胸中荡漾开去,她拉起面纱,一个翻身跨上马背,孰湖便驮着她展翅直冲云霄,只留下一大群还跪地不起的青黎百姓瞠目结舌地仰望天空。 青黎城不远的山头上,两男一女正骑着三匹骏马并排而行。 女孩突然停下脚步,指着天空说:“哥,快看,是飞马!” 一个圆脸的男人回过头笑呵呵地看着女孩说:“钰儿,那叫孰湖,就藏在这青黎城往西的大山里,过了这座城再向西走个一两日,咱们就到百翠国了。” 一旁的李长安听马佑辰这么一说,愈发精神抖擞起来,轻轻拍了拍马背,向前一路小跑出去。 那孰湖挥着巨大的翅膀,银色的羽毛在阳光下闪闪发光,它托着姬璃在蓝天白云间穿行着,温润的云朵像被水沾湿的棉花般抚过姬璃的身体。 她从未从如此高的地方俯瞰过这羲洲大地,从这个视角看过去,地面上的一切似乎全都变了样子。 北面那一片巨大的水域应该就是镜湖吧,听说鲛人们世代都生活在那水下的世界里,看这波光粼粼的样子,还真像是一面银镜呢。 西面那一条弯弯曲曲流入镜湖的大河一定就是瑶水的上游了,河面真宽啊,比起流经绯丘都城雅昌的甘江,怕是至少要宽上一倍吧。 向北渡过瑶水,应该就到了漠白国了,喜欢打猎的父皇说过,漠白国的居禹山里有好多的猛虎和大熊,哎,我有点儿想胖球儿了。 姬璃感觉自己化作了一只飞鹰,在羲洲的山河间翱翔着,平日里广阔的世界变得朦胧又渺小,那些人妖间的生死冲突,大陆上的权力争霸,宫闱里的政治倾轧,似乎都变得毫无意义起来,虽然心里依旧翻涌着几分对家的思念,但此时此刻,只有这徜徉于天地间的自由,才是她那颗被禁锢已久的心灵的归属之地。 她就这样向北飞了好久,越过了瑶水,翻过了居禹山,在一片广袤而平坦的土地之上,姬璃远远地眺见了一座石墙高耸的城市,城东的空地上,黑压压的骑兵、枪兵和盾兵整齐地列着阵,站在他们对面的,是一片更为壮观的军团,军团最前方的方阵里,竟是上百只体格巨大的灰熊。 这城正是漠白的都城夏川,带兵站在城外迎击撼阳军与巨型熊兽的,便是之前带三万军马从东阳驰援漠白的安西将军陆奉之。 本来北宁州失陷于妖军后,陆奉之带兵在夏川据守不出,而撼阳军在切断了夏川与北宁州的供给线后,也采取了围而不攻的战术,希望等城内粮草耗尽后逼迫漠白国主投降。 可就在几日前,东阳朝镇南将军周展逸水淹北宁州,再次将城池夺回。以周展逸的个性,必会在稍作修整巩固后防后带兵来援,到时候围城的撼阳军腹背受敌,战事恐会生变。 思考再三,撼阳妖军决定放弃围城策略,转为积极攻城。这次参战的妖军中有许多修为不凡的巨型熊兽,力大无穷,在之前攻打北宁州时曾立下赫赫战功,打得漠白军无从招架,如今撼阳军已经将它们全数带到了夏川前线,准备一鼓作器攻下都城。 陆奉之深知熊兽攻城威胁极大,咬牙决定亲自率部出城迎击,希望以骑兵的机动性在与熊兽军团的对抗中占得先机。 撼阳军的主将,是一名戴着蛇妖面具的将军,只见他骑在一只巨熊背上,全身披着乌黑的铠甲,腰间插着雌雄双剑,威风凛凛地注视着陆奉之的部队。 两军在阵前安静地对峙着,双方都在等待最合适的时机下达冲锋的命令。 太阳越升越高,巨熊们开始焦躁不安起来。是时候了!陆奉之抡起手中的大刀“斩槐”,将刀刃平转了九十度,大喝一声:“转!” 站在队伍最前列的盾兵立马行动起来,将已经打磨光亮的盾镜朝着太阳举起,把刺眼的阳光对准妖军阵前的巨熊脸上反射了过去。 明亮的阳光晃进巨熊的眼睛里,猛兽们发出痛苦的吼叫,妖军前阵顿时乱了起来。 陆奉之又把斩槐刀向前一指,漠白军阵中立马战鼓隆隆,几支骑兵步队借着撼阳军阵型不稳之机,快速从两翼向敌人发起了包抄。 第十三章 传说 战场上一片飞沙走石,陆奉之的两支精锐骑兵勇猛无畏地从两肋向妖军阵中冲杀过去。 戴着蛇妖面具的将军稳住胯下的熊兽后也迅速指挥两侧的军团奋起迎击,一时间到处金鼓齐鸣,士兵厮杀声震天。 “放箭!”面具将军一声令下,阵中黑旗舞动,后军的弓箭手的箭矢便如雨点般向陆奉之的部队飞去。 “二部架盾!”陆奉之也高喊道,只见本来站在后排举着大盾的士兵齐齐插到了前排,用更高的盾牌抵挡住飞矢的攻击。 可这大盾一立,前面用来反射阳光的镜盾便失去了威胁,熊兽们纷纷回过神来,在敌将的指挥下如战车般隆隆地撞向陆奉之的前军。 面对来势汹汹的妖军,安西将军陆奉之面色平静,毫无一丝畏惧的神情,他将手中的斩槐刀向前挥出,城楼上的弓弩手和巨大的弩机便朝着熊兽冲锋的方向射出大大小小密密麻麻的弩箭来。 这些弩箭都装上了特制的玄铁箭头,比一般弩箭要重出数倍,杀伤力也大了许多。一时之间妖军前排的熊兽中箭无数,嘶吼声连绵不断,可这群巨兽却像是杀红了眼一般,除了几只被射穿头部倒下的,其余的哪怕已经被弩箭扎成了刺猬,依旧不管不顾地向前冲着。 见弓弩无法阻挡妖军冲锋的脚步,陆奉之只好祭出第二招,军阵两侧的枪兵拉起早已平放在地上的铁丝网冲上前去,把长枪从前排盾兵的缝隙间刺出,架在地上,再将带着尖利倒刺的铁网挂在枪尖上,和盾兵一起连成了一道带刺的防线。 可这血肉之躯组成的防线再强,也实在难以招架那些数千斤重的巨熊的连续冲击。虽然几千名盾兵分成好几组不停地轮番顶上前去,可防线还是没过多久便土崩瓦解了,巨熊踏着满地士兵的尸体,畅通无阻地向城墙下陆奉之率领的中军冲去。 此时从两侧进攻敌军肋部的骑兵也遇到了麻烦,方才冲入敌阵时,看似抓住了一个阵型缺口杀了进去,可没料到竟陷入了敌军的圈套,等东阳骑兵全数入阵后,敌人的枪戟步兵竟又合围了起来,把两支骑兵队包在阵中,进退两难,八面受敌。 眼看着夏川守军的防线被冲开,面具将军也驾着巨熊飞快地向城楼下奔袭而来。陆奉之把心一横,想着既然无法硬拼,不如擒贼先擒王,便提刀策马,迎着那妖将赶去。 战马杀到熊兽近前,陆奉之从马背上跃起,斩槐刀凌空照着妖将的头顶就劈了过去。 那妖将也不慌不忙,取出腰间的雌雄双剑,只轻轻几招便化解了陆奉之凌厉的攻势。 陆奉之落回马上,回身又举刀杀将过去,只可惜在那巨熊的面前,他的战马显得渺小异常,每次想要进攻敌将时都得从马背上跃起,几个回合下来,他的体力便逐渐不支起来。 那敌将趁机从熊背上跳落,一个飞踢将他踹到了马下,巨熊也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向摔倒在地上的陆奉之扑去。 “轰——”就在陆奉之以为自己大限已到之时,那扑向他的庞然大物竟被一阵强大的气流给直接弹飞了出去,面具将军也向后连闪了几个身位,才勉强躲开刚才这千钧一击。 大家抬头看去,只见一匹舞动着银色翅膀的高大天马正落在陆奉之身旁,一位素衣便服的女子手持一把红玉宝扇,英姿朗朗地箭步立于阵前,周身盛放着七色霞光。 绯丘公主?战场双方的兵士连同巨熊在内,都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震住了。 只见姬璃舞起手中的宝扇“赤霞”,立刻在阵前用七彩灵力织出一道屏障来,刚才正是她用这法器御风全力一击,便将整只巨熊掀翻了去。 那妖军将领见此阵势,担心绯丘援兵已至,一时也不敢再冒进,忙给了个信号,让各部撤了下去。剩余在中军被围困的东阳骑兵,也趁着战斗停滞的机会从敌阵中冲出,逃回了城下。 陆奉之从地上爬起来,单膝跪地向姬璃深深鞠躬道:“多谢姬公主出手相救,大恩大德,陆奉之无以为报。” 姬璃上前扶起陆奉之,皱了皱眉头说:“我见有妖军在攻城,来搭把手而已,将军不必多礼。这妖军人多势众,还有这么多熊怪,恐怕今日撤军后不久便会卷土重来,我们还是先回城里,再做打算吧。” 两人带着兵马退到城门口,陆奉之突然停下了脚步,转过头面向姬璃,指着一旁的孰湖说:“公主抱歉,在下恐怕无法放这妖马入城。” 姬璃脸上掠过一丝惊诧,但又迅速平静了下来,毕竟这夏川城正在与妖兽作战,漠白王室和百姓怕是无论如何也接受不了自己领着这匹孰湖入城的。 既然已经离开了绯丘,父王应该一时半会儿也找不着自己,与其再毫无目的地游荡,不如留在夏川帮帮大家也好。想到这里,姬璃转身走到孰湖身边,双手轻抚着它的脖颈,低声说:“小家伙,去吧,该回去找你的父母了。” 那孰湖也低声回应了几句,舒展翅膀飞上天空,在夏川城楼上盘旋了几圈后,便扶摇直入云端再没了踪迹。 ------------------------------------- “前面就是三之之地了,要小心咯!”马佑辰拍马跟上走在最前面的李长安,严肃地提醒他。 “三之之地?那是什么?这地名怎的如此奇怪?”李长安疑惑地说。 “哈哈哈哈,我第一次听到时,也是这样的反应。”马佑辰笑着看向马钰说,“来,钰儿,你给长安兄弟说说这三之之地的故事,我看你弄明白了没有。” “咳咳,”马钰得意地笑了笑,脸上泛起梨窝,摇头晃脑地说道:“话说这三之之地啊,乃是之瑶雪山,之阳城和之茵森林三地的合称,是百翠国至西之境,也是羲洲大陆上最神秘的地区之一。” “就这?”李长安呵呵一乐,不屑地说,“我以为你要说出什么耸人听闻的故事来呢。” “哼!”马钰把脸撇到一边,露出不开心的表情,气鼓鼓地说,“爱听不听!”又转头对马佑辰娇嗔道,“哥哥你看,李长安他小瞧我!” 马佑辰摸了摸妹妹的头,好声好气地哄了几句,接着又仔细向两人介绍起三之之地来。 “传说当年百翠钟离氏先祖为了封印上古七大魔兽之一的玉鹿,一直追到了羲洲大陆的最西边,经过一片巨大的森林时与玉鹿展开了激战,那玉鹿本领极为高强,用构筑之力将整个林子里的树木都扭转成殊形诡状,妄图挡住钟离一族的追捕。可钟离氏还是借助白华的力量穿越了那片奇异森林,一直追到森林北边数十里的雪山之上,才将那魔兽最终封印。因为这雪山乃是瑶水的源头之一,后来钟离氏便将这山称为之瑶雪山,做为百翠禁地镇守,在山南建立了都城之阳城,又把之阳城南面这片怪异的森林叫做之茵森林。久而久之,人们便把这三处地方一并称作三之之地了。” “等等,你说的白华是什么?”李长安好奇地问道。 “上古神器啊!你不知道吗?羲洲大地的传说,长安兄弟你莫非从未听人说过?”马佑辰张大了嘴巴,不敢相信出来闯荡江湖的李长安,却连这江湖上最基本的谈资都未曾掌握。 “这……我听说过封印魔兽的上古神器,但真不知道它们还有名字。不过这些魔兽和上古神器之间究竟是什么关系,我小时候虽听父亲说起过几次,但也一直没弄明白过。要不马兄你再给我说说呗?”李长安尴尬地说,毕竟是五千多年前的事,自己着实也没仔细研究过。 “那你可问对人了,哈哈哈哈,我马佑辰虽然武功不如你,但行走江湖这许多年,这羲洲大地上的上古传说和八卦故事可没什么我不知道的!”马家大哥拍着胸脯信誓旦旦地说,“那你可认真听好了,以后有谁说的和我不一样,都以我的版本为准啊!” “传说这天地之间本是一片混沌,上古创世大神羲阳在五千年前于虚空之中用灵力幻化出了羲洲大地,羲阳的妻子东瑶则采天地之精神为这片大地造万物生灵。千年之后,二位大神湮灭,化为七枚神器以灵力守护大地,这七枚神器分别是紫金箍衡卢、银丝绫白华、琥珀钗不周、琉璃盏朱和、白玉瓶止壤、翡翠珠令风和水晶镜长月。”马佑辰津津有味地说着,仿佛这一切都是他亲眼所见一般。 “可大神湮灭之后,人族因力量较弱,逐渐被妖魔族压迫,七大魔兽纵横四海,为害人间,直到东阳周氏的先祖苦心修炼后掌握了操控七神器的方法,人类才得以用神器封印了七大魔兽,而当时帮助周氏封印魔兽的另外六大氏族也被分封为六国诸侯,共尊东阳为七国之首,统领羲洲。” “原来如此,我只听说诸侯禁地是各国封印魔兽之地,但从未听过这背后的故事。”李长安若有所思,接着问道,“那你可知道那七大魔兽分别都哪些?” “那是当然!”马佑辰得意洋洋地说,“你听好啊,这七大魔兽分别是被封印在东阳永华太昊宫的耀麒麟、百翠之瑶雪山的玉鹿、玄泽寂墨潭的相蟒、绯丘万相谷的九尾赤狐、漠白无森戈壁的坤鳌、蔚桑紫林的五彩凤鸟和青溟蛟渊的苍龙,江湖上关于七大魔兽谁更厉害的榜单有很多,但在我心里,一直觉得耀麒麟是最强魔兽,不然怎么会由东阳周氏亲自镇守呢?你说是不是?” 李长安听得有些发楞,只是机械地点了点头。 虽然自己这次一路上也见识了不少大大小小的妖兽,可从小生长在人族君临天下的时代,他很难想象那个魔兽肆虐,生灵涂炭的世界。这羲洲大地上的先人们究竟经历了多少的苦难,才换来了如今这七国的盛世繁华? 想到自己马上将要踏入百翠禁地,他心里也不由得有些紧张起来,低声问马佑辰道:“马兄刚才说进入三之之地要小心,莫非这之茵森林里也有什么妖怪不成?” “嗯,听说当年玉鹿经过之时在之茵森林里留下了大量妖气,从此这林间便一直妖物不绝了。”他说着说着声音都有些颤抖起来,“几年前我和妹妹同一支商队一起经过这树林,被瘴豺袭击……最后只有我们兄妹俩跑了出来……”马佑辰说完闭上了眼睛,似乎不愿再去回忆那可怕的场景。 “我们到了!”三人沿着空旷的山路刚转了个弯,马钰便大喊了一声。 李长安抬头向前看去,只见几棵高大的古树歪七扭八地用奇异的姿态纠缠在一起组成了一张天然拱门,拱门的后面是一片幽深的密林,一阵阵浑浊的妖气如游丝般在密林里四处缥缈着。 第十四章 邪林 李长安看着那黑洞洞的森林和迷离的妖气,转头对马家兄妹说:“两位陪我走了这么远,这森林里面妖邪异常,我一人进去便是,你们何必以身犯险呢?” 兄妹俩虽然对这森林心有余悸,但走南闯北的他们也绝非贪生怕死之辈,马佑辰拍了拍胸口说:“你说的这是什么话!对我们这种寻宝商人来说,这羲洲大地上哪里不危险呢?早就习惯了!你说是不是,钰儿?” 马钰也在一旁咬着嘴唇点了点头说:“是啊,有长安大哥在,我们什么也不怕!” 马佑辰拍了拍李长安的肩膀,用放松的口吻对他说:“你放心吧,我们不会拖后腿的,好歹我们比你对这森林还更熟悉呢。走吧走吧,我还指望着和你一起采点瑶芝回来捞把大的呢!” 李长安自然没担心过两兄妹会拖后腿,无论怎么说,三人也算是一起经历过患难的伙伴,一路上有了兄妹俩的陪伴和指引,不光路程上省下了不少时间,也多了许多的欢声笑语,这种亲密的友情所带来的快乐对如今家庭支离破碎的李长安来说实是弥足珍贵。 李长安正是因为珍惜这对出生入死过的朋友,才舍不得让二人陪着自己身犯险境,但他看到兄妹俩已经如此坚决,便也不再推脱,只从包里拿出两张驱妖符交与马佑辰和马钰,三人一同骑着马缓步朝之茵森林深处走去。 之茵森林里长满了高大无比又奇形怪状的古树,遮天蔽日,以至于此时外头虽是下午,但一踏进这森林,便像是入了夜一般,只有极少数的阳光从密密层层的枝桠和叶片间穿过,在铺满枯叶的泥地上投下星星点点的光斑。 越往里走,空气里弥漫着的妖邪的味道就变得越浓,林间安静得出奇,四周只听得到马蹄踩在松软土地上的吧唧声。 “去之阳城就没有别的路吗?”李长安好奇地问马佑辰道,“为什么大家都要涉险通过这片森林呢?” “这时候想起来问这个问题了,你可真有意思。”马佑辰被李长安逗乐了,心想这小子还真是一根筋,都进了这森林这么久才想起来问路。 一旁的马钰咯咯咯地笑了起来,对李长安说:“从陆上去之阳就只有这一条路呢。” “是啊,就这一条路。”马佑辰接着妹妹的话说,“这之阳城东邻瑶水,北靠雪山,西滨大海,如果不从南边的之茵森林穿过,我们得绕道漠白国,渡两次瑶水呢,那也太折腾了。” “听起来,这百翠国的都城多少像是个与世隔绝之地啊?”李长安有些不解。 “与世隔绝谈不上,但百翠一直偏居羲洲大陆西南隅,钟离氏治国又颇为稳健传统,向来重农抑商,不然当时也不会挑了这么个交通不便的地方做国都了。”马佑辰摊了摊手说,“我听就是因为百翠国王一直觉得这之茵森林是之阳城南面的天然屏障,所以从未在此地开发交通,现在咱们走马的这条土路,都还是之前的游客和商人们这么多年趟出来的。” 既然抑商,为何商人们还要往这儿来呢?李长安心里有些不解,边听边皱起了眉头。 马佑辰像是看出了他的问题似的,笑了笑说:“你是想问大家为啥来之阳吧?百翠虽然不鼓励商贸,但并不禁止啊,这国王再古板,总不会和钱过不去。百翠物产丰富,尤其是之阳城所在的区域,雪山脚下的山珍,瑶水的河鲜和海里的海获,都是上好的农产,更别说之阳守着这四方天险千年未有战乱积累下来的奇珍异宝了。要我说啊,这百翠国王留着之茵森林抑商是假,御敌才是真。” 他浅浅叹了口气道:“对于我们这样的生意人来说,之阳城就是个大宝库啊,只可惜我们兄妹俩本事太小,之前也就壮着胆来过那么一次,还差点把命给丢了。这次有长安兄弟同行,我一定要在之阳淘些好宝物才行,要真能弄到瑶芝,啧啧啧,那我们下半辈子都有着落了。” 李长安看着马佑辰那志得意满的样子,仿佛瑶芝已经触手可及了似的。 凭心而论,他自己恐怕都没有马佑辰这么乐观。初出永华城时,他除了知道百翠国的之瑶雪山上有瑶芝能为母亲治病外对东阳国之外的世界一无所知,支撑他一直向前走的,无非是对母亲和家庭的执念而已。 毕竟挚爱的父亲和哥哥都已经逝去,如果再没了母亲,他便真是一个没有来处,也不知归途的孤儿了。 路程走了大半,天色也越来越暗了。李长安拿出赤黑曜石当作火把照亮了四周,夜里的之茵森林愈发诡异,张牙舞爪的树影里萦绕着各种鬼魅的气息。 三人一路上并未遇到太多麻烦,一般的小妖兽在驱妖符的震慑下大都躲得远远的,偶有一两只头铁撞上来的,也都被李长安轻松斩杀了。 眼看着再过小半个时辰就能走出森林,三匹马却突然像被施了定身法似的,在原地碎步打起转来,尾巴也紧张得不停地晃动,马佑辰定晴往树林里一看,几双被赤黑曜石的光芒映着的红色眼睛在黑暗里有节奏地眨着。 “是瘴豺!”他哆嗦着大叫道,浑身霎时惊出一身凉汗,多年前遭遇的恐怖场景不受控制地在眼前一股脑儿全浮现了出来。 簌簌的落叶声在林间响起,那些红色的眼睛从暗处钻了出来,一双、两双、三双……不一会儿,他们身边已经围满了十只瘴豺。 这些妖兽与普通的红豺体格无异,只不过通体黑色,长着大大的伞形尾巴。它们直勾勾地盯着眼前的猎物,口中流着哈喇子,慢慢地缩小了包围圈。 这瘴豺是之茵森林特有的妖兽,常结队捕猎人类和其它兽类,虽然单体作战能力并不强,但组织有序,十分狡猾,成群出现时往往能战胜比自己大得多的猛兽。 通常瘴豺都在早晨活动,马氏兄妹才特意挑了傍晚的时间通过之茵森林,今日怕是因为这赤黑曜石的红光惊扰了它们,这群家伙竟然在夜里冒了出来。 三人勒紧了马靠近彼此准备防御,李长安拔出青平剑,马佑辰在马背上侧过身对他说:“这豺狼有毒,要格外小心!” 马钰一侧的两头瘴豺率先发起了进攻,它们也不着急进攻马背上的人,而是在马前不停地挑衅着,惊得马反复扬起前蹄,颠得马钰只能紧紧抓住马脖子,十分狼狈。 与此同时,又有两只豺从马钰的左右两侧腾起,一下子扑上了马的后腿,那马吓得惊慌失措,在原地转着圈儿用力地蹬起腿来,虽然很快就将那两只豺从身上甩落,可马屁股和大腿上已经留下了深深的爪痕和齿痕,鲜血从皮肉里止不住地流出来。 那瘴豺的爪牙里似乎有着某种恶毒,被撕破的伤口眼见着一点点的溃烂,不一会儿,刚才还活蹦乱跳的马儿便失去了精神跪在了地上。 见三人阵形被打乱,又有几只豺张牙舞爪地向他们猛扑过来。三人挥舞着手中的剑,连续挡开了几次豺群的进攻,可那些瘴豺总是会快速地重整队形,再次向他们发起攻击。 马佑辰将马钰拉上了自己的马,二人背靠背与瘴豺搏斗着,可没过多久便感觉到自己身下的马也瘫软了下去。 两人下马继续奋战,一只瘴豺从正面跳向了马钰,马钰看准它的肚子,一剑刺穿了那只妖兽,可还没等她拔剑,那瘴豺竟突然从大尾巴里喷出一股烟雾似的瘴气,直接炸了马钰满脸。马钰一吸入那阵毒气,立马觉得头重脚轻,呼吸困难起来。 见妹妹中毒,马佑辰顿时慌了神,一边护着妹妹,用力挥剑挡开瘴豺接二连三的攻击,一边朝李长安大喊:“长安,用赤黑曜石!” 长安举起赤黑曜石,将灵力灌注其中,石头便向外喷出熊熊的火焰来。 他用火焰在地上烧了一个圈,将三人护在火圈内,那群瘴豺被火焰拦在外面,却也没有丝毫想要退却的意思,只是一边继续挑衅着,一边朝天嘶吼,像是在呼唤同伴。而此时火圈里的马钰,面色已经变得青紫,气息也越来越虚弱。 “长安,怎么办?”马佑辰着急得眼泪都快要掉下来,绝望地晃着妹妹渐渐失去知觉的身体,大喊着,“钰儿,你别睡啊,快醒醒!” 李长安二话不说跳下马来,把马钰扛上马背,对马佑辰说:“马兄你先快带钰儿去之阳城里找医生解毒,待我消灭这些妖物后再与你在城内与你会合。” 说罢他又从胸口拿出一颗护心丹给马钰服下说:“这药应当能护住钰儿一两个时辰,你们快走!” 马佑辰抬头看了看在火光外嚎叫的瘴豺,看了看表情严肃的李长安,又看了看马背上奄奄一息的妹妹,心中百感交集,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可如今的形势已由不得他再犹豫,只得向李长安用力拱了拱手说了句:“千万小心!”便翻身上马,沿着小路向北飞驰而去。 几只瘴豺想要去追,却被李长安用一团烈火生生地逼了回来。 此时的火圈里,只剩下了李长安一人,他再次念起护身咒,收起青平剑,一手拿起赤黑曜石,一手抽出贴身短刃,准备大开杀戒。 刚才的一番打斗之后,李长安已经摸清了瘴豺的战斗力和攻击套路,他知道护身咒定能保他不受豺尾里的瘴气侵扰,只要自己避开它们带毒的牙齿和利爪,对付眼前的几只豺狗,应该不成问题。 想罢,他高举赤黑曜石,猛地冲入了瘴豺的包围圈,那石头里喷出炽热的火焰,立刻将围成一圈的瘴豺赶得四散溃逃,阵形大乱。 李长安趁乱闪到一只妖兽背后,手起刀落,直直地将那瘴豺的脑袋砍了下来。 还剩八只。 第十五章 守城 李长安身法飘忽地在豺群中左冲右突,赤黑曜石喷出的火舌像一条闪光的赤蛇般在林中舞动。 他将灵力聚在短剑的剑锋上,剑剑皆是杀招,只求速战速决。 还剩五只,还剩四只,还剩三只…… 最后三只瘴豺明显被李长安的力量震住了,主动与他拉开了距离,但也并未退去,仍然从三个方向围住李长安,朝着他不住地吠着。 李长安无意周旋,向前挥出一道剑气,逼退了正面的一只瘴豺,然后看准包围圈的缺口飞身跃了出去,拔腿就往森林外跑。 三只瘴豺在他身后紧追着,树林里到处溅起泥土,李长安运起轻功,头也不回地往前飞奔,直到身后的吼叫声渐渐听不见了,他心里才松了口气。 可还没等他放慢脚步,前方的黑暗里又浮出一大片火红的眼睛来。一大群瘴豺像蝗虫般从树林里走了出来,将李长安团团围住。 李长安拔出青平剑,用力振出数道强劲的剑气,把冲上来的第一波瘴豺尽数击飞出去,可第二波的进攻又接踵而至,根本不给他喘息的机会。 他用剑抵挡了一会儿,不得已又只好拿出赤黑曜石,汇集灵力,以火焰抵御从四面八方冲上来的妖兽。 此时的李长安头上已经渗出汗珠来,赤黑曜石不光持续地消耗着他的灵力,那石头本身在火焰的作用下也变得越来越烫,让他几乎无法握住。 李长安的手掌上渐渐有了灼伤的感觉,身法也不由得变慢了三分。可就在他速度放缓的一瞬间,一只瘴豺从他的背后发起了偷袭,李长安躲闪不及,左肩被那妖兽锋利的前爪撕开了一条伤口,顿时鲜血如注。 不好!李长安心中大乱,一边连忙点下自己左肩的秉风、曲垣和天宗三穴,想防止豺毒继续侵入,一边仍旧用左手牢牢握着赤黑曜石,在身边点起一个小小的火圈,暂时将瘴豺们拦在了圈外。 他的伤口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溃烂,肩上源源不断地传来一阵阵钻心地疼痛,点穴似乎也无法抑制毒性在他身体里蔓延,李长安的脑子开始混沌起来,眼前的火光也变得模糊,不一会儿便在火圈中央倒了下去。 叮铃铃,叮铃铃,一阵清脆的铃声在他耳边响起,混杂着落叶在火焰中燃烧的噼啪声,刀剑划破空气的撕裂声,瘴豺凄厉的惨叫声,还有……一个女人温柔的呼喊声? 双眼紧闭的李长安感到自己的心跳微微漏了一拍,灵魂朝着无边的黑暗里重重地坠了下去。 ------------------------------------- 漠白女王姜依兰在夏川城内的浩昆宫大殿前低头来回踱着步,两旁的几位内臣和将军也都紧张地搓着手面面相觑。 自从北宁州城被周展逸夺回后,围城的撼阳军便加快了备战攻城的节奏。城中的不少将领和兵士都是之前北宁州初被妖军攻破时撤退到夏川的,将士们见识过巨熊的凶猛,许多都不敢出城迎击攻城的敌军,一心想要坚守城池,等周将军来援。可北宁州方才收复,周将军再有天大的神通,也要整肃几日部队才能再度出兵,而夏川的城防显然无法抵挡妖军持续的进攻,最后还是从东阳来的安西将军陆奉之决心今日带兵出城御敌,延缓妖军攻城的节奏。 女王和宫内的重臣们听着城外远远传来的震天的撕杀声,心里都为陆将军捏了把汗。 “报女王,敌军已退兵,陆将军在宫外求见。”侍官来到姜依兰身边,轻声说道。 “快传!”听到退兵的消息,女王心里的大石头落了地。 众人看着陆奉之和一位浑身上下被彩色的灵力包裹着的女子一并来到了大殿前,走上近前时,那女子摘下了头上的面纱,露出一张精美无瑕的面孔。 “是璃儿,你怎么来了?!”姜依兰看到姬璃,心里写满了问号。 “兰伯伯好!”绯丘国与漠白国素来交好,姬璃小时在礼朱宫里见过来访的姜依兰数次,她是七国唯一的女国王,膝下又一直未有子女,对姬璃很是友好,两人关系一贯不错,但姬璃怎么也没想到自己第一次在漠白王宫里见到姜依兰会是在如此的情景之下。 她努力让自己挤出一个大大的笑容,避重就轻地对女王说,“这浩昆宫真是宏伟呢!” 姜依兰扶住姬璃的肩膀,把她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激动地说:“真是漂亮啊!越长大越漂亮了!你怎么和陆将军在一起?可是带来了绯丘的援军?” 姬璃咬着嘴唇摇了摇头说:“此事说来话长,我恰巧路过此地,帮陆将军击退了几只熊兽,但妖军应该很快便会卷土重来,兰伯伯,我们得赶紧做准备才是。” 在场除了姜依兰在内的所有人都是初见姬璃面纱下的的真容,纷纷要被摄了魂去。 陆奉之勉强定了定神,向女王禀报道:“女王,妖军力量果真极强,今日一战,我军损失不小,要不是公主及时出手相助,后果不堪设想。我猜那妖将也是担心绯丘的援兵才临时退去,等他们打探好了军情,不出两日必会再来攻城。” “那怎么办?周将军的援兵应该快到了吧?”旁边的一位老臣焦急地问道。 “不一定,我还未收到任何消息,即使周将军今夜发兵,赶到夏川也至少要一天一夜的时间,不知道是否来得及。我提议城中的部队继续加强守城的准备,我们能多坚持一分钟,希望就多一分钟。”陆奉之眼神坚毅,转头看向姬璃,说,“公主灵力无双,武艺高强,有她在,我们的胜算又多了几分。” “你父王可知道你来了漠白?”姜依兰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眼神犀利地看着姬璃。 见姬璃低头不说话,她心中自然明白了几分,坚决地说,“那我可不能让你上战场,不然有个万一我如何向姬国王交待?” “兰伯伯!”姬璃一听这话,着急了起来,“这都什么时候了,哪还能管得了那么多,要是妖军破城,夏川百姓涂炭,所有人都性命难保,我又怎么能在这个时候躲在后面呢?” “那也不行!要不你骑马回绯丘借点兵也行,我担不起这个责!” “哪还等得了那么久啊?那妖军怕是明日又会攻城了,我肯定不会坐视不理的。” 姜依兰见说服不了姬璃,也不再和她争辩,转头对陆奉之说:“那还有劳陆将军全权安排接下来的守卫工作,如有不听将军指挥的将士,你依军法处置便是。” 陆奉之领了命,带着几位漠白的将军一道往军营走去,姬璃也连忙跟了过去。 两日后,晨曦微亮,撼阳军攻城的部队果然如密布的乌云般出现在夏川城东边的地平线上。前军的巨熊们被铁锁连成了排,黑压压的一片步兵阵后跟着高大的攻城器,骑兵在两侧快速地穿梭掩护,戴着蛇面具的将军骑着一匹黝黑的战马立于军阵中心,一副志在必得的模样。 与此同时,陆奉之的部队也早早在城下列了队,漠白的几位将军各自带着自己的兵马在陆将军的主军周围结成了数个方圆之阵,一场大战一触即发。 率先发起进攻的是撼阳军。伴随着轰隆的战鼓声,铁锁连成的巨熊以排山倒海之势朝城门冲来,庞大的身躯让大地都为之震动。 夏川城上无数箭矢飞出,箭矢上包裹着浸满了油脂的麻布,点着熊熊的火焰,如火流星般坠向冲锋的巨熊。被连成排的巨熊皮毛纷纷被火箭点燃,瞬间蔓延开来,战场上空响起巨熊们可怕的巨大吼叫声,双方的战马都被吓得在原地惊慌地抬起了前蹄。 可那巨熊阵虽被点燃,却并没有退去的意思,反而变成了一个更为疯狂的火链,朝着夏川的守军狂奔而来,陆奉之指挥部队向两侧散开,巨熊阵便直直地朝着城门口冲去,眼看要到城下时,忽听轰地一声,地面突然塌陷了下去,熊兽们纷纷跌入了一排巨大的深坑之中。 两旁的守军立刻合围上去,往陷阱中倒入滚烫的热油,热油触到巨熊身上的烈焰便剧烈地燃烧起来,一时间城下都弥漫着一股焦糊的气息。 见巨熊陷落,面具将军立即指挥投石机发起了攻击,巨大的石块像炮弹般被抛上夏川的城墙,将城上的守军砸得四处躲藏,城墙上也被轰出了好几个缺口。 几只翅展长达数人有余的鹰妖也在此时腾云而起,带着燃烧的火石飞到了城墙之上,向城墙上的士兵们发起了空中轰炸,夏川城墙上顿时化作了一片火海。 攻城的步兵趁着城墙上的弓弩手被压制之机,在骑兵的掩护下如潮水般向夏川城涌去。漠白的地面部队也勇敢地冲了上来,两支大军在平原上正面交锋,杀声震天。 陆奉之身先士卒地率军冲入敌阵之中,抡起斩槐刀四下劈砍,不一会儿就连斩了十数名撼阳的步兵,他身旁的部队也士气大盛,和敌军展开了勇敢的撕杀。 妖军的面具将军也拍马上前,与陆奉之交起手来。那将军武艺十分了得,任凭陆奉之将手中的斩槐刀舞得呼呼作响,他都能轻松地用手中的雌雄双剑将陆奉之的攻击卸下并顺势发起凌厉的反击,几个回合下来,陆奉之便感到十分吃力,身上已经被刺中了数剑,要不是有铠甲护体,说不定早已命丧当场。 那妖将的剑又刺向了陆奉之的面门,陆奉之躲闪不及,忙勉力举起斩槐刀格挡,可怎料那敌将右手只是虚晃一剑,左手手腕一抖,另一把剑的剑锋便指向了陆将军的心口,这一剑若是刺中,恐怕陆奉之非死即残。 眼见那剑尖顶上陆奉之护心甲的一瞬,斜刺里一道白光闪过,一根软鞭缠上了敌将长剑的剑刃,一把将他的手向另一侧拉开。 原来是姬璃及时赶到,没有合身铠甲的她,穿着一身便装,戴着简单的护具便上了战场,此时的她全身霞光灿烂,如同一只精灵般在枪林剑雨间飞旋。 有了姬璃的帮助,陆奉之更加自信了起来,挥起大刀又向那妖将砍了过去。那妖将也不敢大意,口中念起法咒,周身金光大作,与陆奉之和姬璃二人周旋起来,可姬璃灵力实在太盛,他在连接了二人几招后便渐渐落了下风。 眼见双拳难敌四手,面具将军拍马便假意向阵后撤去,姬璃刚紧追了几步,敌将回身向空中射出一支响箭,两旁的阵中突然有人推出几只大箱子,那箱子一打开,便有无数带着翅膀的毒蛇从里面飞了出来。 “荒漠翼蛇,公主小心!”陆奉之见状大惊,忙一个飞身从马背上跃下,挥刀斩下了几只直冲着姬璃而去的翼蛇,其余的翼蛇像蝗虫般猛向后方的漠白守军,战场上顿时传来一阵阵撕心裂肺的惨叫声,漠白和东阳的士兵被扑头盖脸的毒蛇分了神,一时间左右为难,被撼阳军抓住破绽连续攻击,无数人接连倒在血泊之中。 城墙上的巨鹰还在盘旋,城下被翼蛇咬伤的军士正在地上痛苦地打着滚,攻城的部队离夏川城楼越来越近,漠白守军已现溃败之势。 就在陆奉之和姬璃心急如焚之时,远处的地平线上扬起了滚滚的黄沙,一支军容整齐的骑兵举着墨色的“镇南”军旗疾驰而来,朝着撼阳军的后军发起了冲锋。 周展逸来了。 第十六章 虎符 周展逸身上的万鳞甲在太阳下闪闪发光,神刀“断暮”如游龙飞舞,如饥似渴地品尝着撼阳将士的鲜血。 东阳军的轻骑在他的率领下像一道闪电般插入了妖军的大阵之中,将敌人后军的阵型冲得七零八落。 漠白守军士气大振,城墙上的士兵们都好像已经获胜似地欢呼起来。大家鼓起已经被打得残破的精神,调整好阵型,又与撼阳军搏杀起来。弓弩手接连射下了三四只巨鹰,姬璃也用七彩灵力织起一片片结界,逼散了成群结队的荒漠翼蛇。 腹背受敌的妖军阵型渐渐乱了起来,战局眼看就要扭转,那面具将军一脚踹开陆奉之,从腰间抽出一叠符咒洒向空中,围绕在周身的金色灵力像水滴般飞溅出去,与空中的灵符相连,化作两道金链,撼阳军阵中心的上百名术师见状也将身上的法器与符咒尽数抛出,口中念念有词,数条灵力结成的锁链在空中交织,战场的上空慢慢形成了一张金色的大网。 “还魂阵!”陆奉之大喊,飞身挥刀便向面具将军砍去。 这还魂阵是妖军出名的阵法,需要聚集大量灵力方能生成,生成后可以短暂复活阵中妖兽,而且妖兽在复活中几乎处于无敌的状态,除非还魂阵被击破,阵中妖兽不会被任何外界的攻击所伤,所以对付还魂阵最好的方式是在阵法结成之前将其打断,一旦阵法生成,若没有绝对强大的灵力将其击碎,便只能等结阵的灵力散去才行。 如今这战场上已经有这么多被杀死的妖兽,如果一齐复活,漠白和东阳的军队必将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陆奉之的斩槐刀不偏不倚地砍向了面具将军的头顶,可此时对方释放的灵力正在颠峰,竟生生地将他连人带刀弹飞了出去。 战场上空的网越来越大,阵法只差一丝便要合拢,强大的灵力在阵内不住地波动着,倒在地上的各种妖兽身上都泛起了金光,蠢蠢欲动起来。 周展逸此时也已骑着云霆马冲入了战场中心,扬起断暮刀便朝面具将军劈去。这一刀力有千钧,面具将军不敢怠慢,忙抽出雌雄剑抵挡,可左手的雌剑竟被断暮直接斩为了两截。 他连忙向后退了几步,扔下断剑,以单剑与周展逸周旋起来,那周展逸不愧为当世第一武将,凌厉的攻势打得他毫无还手之力,只能不停躲闪。此时姬璃也再次加入了战斗,她的七色灵力与周展逸的无双刀法一同上阵,打得面具将军节节败退。 面具将军看着天空中还缺最后一丝灵力的还魂阵,决心赌上一把,他用手中的长剑全力挡开周展逸的断暮刀,故意在胸前露出一个破绽,姬璃果然上当,手中的飞柳鞭顺着他露出的破绽便捆上了他的身体。 这面具将军也不躲闪,将身子沿着长鞭一卷,竟直直倒入了姬璃的怀里。姬璃哪能料想到这一出,脸上唰地一红,手臂用力一抖,将面具将军扔出去老远。借着这拉开身位的机会,面具将军将腰间的一块玉璧法器抛向空中,以灵力猛地一击,那法器便带着他的灵力直冲天空,补上了还魂阵最后的阵眼。 霎时间,无数金光从天而降,落在战场上妖兽们倒下的尸骸上,那些被烧死和射落的巨兽们纷纷从尘土中站了起来,虽然悄无生气,但都郁积着无穷的怨念。 巨大的熊兽拖着沉重的锁链从陷阱中缓缓爬出,再次冲向夏川城门,鹰妖展开翅膀腾空而起,就连那被砍落了满地的翼蛇都重新扭动起身子,朝着四周的守军飞扑而去。 陆奉之忙催马赶回城门前,和最后的守军一起与攻城的熊兽展开了殊死的搏斗。姬璃则一个人冲入敌军术士的阵中,将施法的术师一个个击倒,希望能减少他们对还魂阵持续输入的灵力。与此同时,那面具将军也杀将过来,手持长剑与姬璃战成一团。 还魂阵里复活的妖兽实在太多了,双方悬殊的力量让守军一切的努力都显得徒劳,熊兽已经冲破了所有防御来到了城墙下,强大的撞击力让城门摇摇欲坠,安西将军陆奉之早已被熊兽击飞到一旁昏死过去,没有被翼蛇咬伤的士兵也开始四处逃窜。 城墙上巨鹰在不停地盘旋,城楼上的火势借着翅膀吹起的大风越烧越旺,木梁和楼板都在火光中纷纷倒塌,无数弓弩手从高高的城墙上跌落下来,战场上尸横遍野。 周展逸有些茫然地看着城楼上的火光和被妖兽们打得不断溃逃的将士,手中的断暮刀仍在滴滴嗒嗒地淌着鲜血。 他站在战场的中央,本能地挥舞着长刀又斩杀了几名冲向他的撼阳士兵,可敌人还是像潮水般一波接一波地涌上来。 他咬了咬牙,从怀中掏出一块紫金炼成的虎符,心中念起咒法,全身被紫色的气息笼罩着,整个人缓缓升上了空中。 渐渐地,他胸前那块虎符的光芒越来越盛,强烈的金光与周展逸周身的紫色灵力纠缠着,融合着,极快速地在整个还魂阵内布置起了一道力量汹涌的结界。 地上的众人从未见过这样的阵法,妖军术师们忙停止为还魂阵输送灵力,转而将灵力化为攻击之气射向周展逸,面具将军也一面与姬璃激战一面指挥己方的士兵朝半空中的周展逸放箭。可无论是灵力或是箭矢的攻击,都无法伤及周展逸分毫,现在的他仿佛已经失去了知觉,闭着眼悬浮在半空中,浑身青筋暴起,表情痛苦异常,而那块紫金虎符此时的光亮已经几乎要盖过天空中太阳的光芒。 众人不知道的是,这块紫金虎符乃是东阳皇帝御赐禁军统领用来守卫永华都城的至宝,传说与东阳的上古神器紫金箍衡卢用了同样的材料,而且用咒法在虎符内封印了少量的衡卢之灵,在万不得以的情况下以使用者的灵力引燃,便可召唤紫金麒麟阵,有毁天灭地之力。 此力若是在永华使用,与藏在太昊宫镇压魔兽耀麒麟的衡卢呼应,则灵力更为可控,可今日夏川生死存亡之际,周展逸在漠白使出此阵,必将招致法器极强的反噬。 现在,与其说是周展逸操控了这个法阵,不如说是他以自己的身体和灵力献祭了这件法器,他身体里的灵力正一点点被紫金虎符抽走,缓缓凝聚成点燃阵法的引信,那虎符里的灵力不断膨胀着,闪耀着。 终于,随着周展逸在空中的一声大喝,一道令人目眩的金光从一团团的紫气中喷薄而出,瞬间将撼阳军布下的还魂阵撕了个粉碎。 这是羲洲大地上的人们从未见识过的力量,万丈光芒从虎符中源源不断地射出,将战场上的一切活物化为齑粉,熊兽们哀嚎着倒下,巨鹰们来不及飞走便化作了灰尘,战场上双方的士兵和战马如同被巨大的石磨碾过般顷刻间化为乌有。 整个夏川城外如同一片人间炼狱,就连城内的浩昆宫也被巨大的地震晃得柱倒梁斜,宫人们纷纷从房间里逃出来,眼睁睁地看着一间间华丽的屋宇化为片片瓦砾。 本来还在战场你来我往的姬璃和面具将军此刻也不得不停止了交手,姬璃用尽全身的力量把七彩灵力化作一块绚丽的盾牌,二人用全身的真气顶住盾牌抵挡着从天而降的上古之力。 在一阵阵灵力碰撞的巨响之后,姬璃的七彩灵盾也如璀璨的星辰般碎裂。随着周展逸的身体如纸片般从空中跌落,整个战场终归寂然。 ------------------------------------- 这是哪儿?我为什么在这里? 方才在梦中回到了童年的李长安正和哥哥李长乐绕在父母身边拿木剑追追打打,自己却一不小心落入一口深井里。 井里的水没过了他的胸口,他大声朝井口呼喊着妈妈的名字,可没人应答。 直到过好一会儿,他才听到井口有了窸窸窣窣的声音,他抬头一看,出现在井口的竟是一头凶神恶煞的瘴豺,他被吓得猛地睁开了眼,却发现自己正泡在一池奶白色的温泉中,四周热气缭绕。 他疑惑地捏了捏自己的脸,确定了自己并非在连环梦境中后,连忙看向自己的左肩,在之茵森林里被瘴豺抓破的伤口竟然已经愈合了大半,只剩下些浅浅的痕迹。 他从温泉池中站起来,发现自己全身赤裸着,不由得倒抽了一口凉气,连忙从一旁架子上拿过一幅宽大的纱缎来在下身绕了几圈,又迈着笨拙的步伐在四周察看起来。 这是一间面积很大又布置得极为精致的屋子,地面上铺着洁白的玉石,墙上和天花板上到处镶嵌着蓝色的宝石装饰,房间的中央是一个圆形的温泉池。 屋子里没有床,但却放着一整面墙装满了书的书架,一张极宽的书桌,一个摆着各种工具的工具台和一些李长安从未见过的奇特物件。李长安好奇地摸了摸一只小鸟模样的铜制装置,那鸟儿竟咕咕咕地大叫起来,吓得他连忙闪到一旁。 房间的门被推开了,一位穿着宝蓝色锦裙的女子走了进来。 这女子梳着精致的发髻,深邃的眼睛里似乎装着漫天的星辰,肌肤洁白透明如雪花般晶莹,李长安看到她的第一眼,心中就像有一滴水漾开了似的,定在原地说不出话来。 “你,你怎么不穿衣服!”女子看到李长安的瞬间忙转过身去对着门外,满脸泛起红晕,生气地说道。 李长安完全忘了自己还裸着上身,刚从温泉里出来的他头发上和身上还滴着水,围在下身的薄纱也被水滴浸得半湿,朦朦胧胧地透着光。 他看着女子窈窕的背影,一边心笙荡漾,一边也有些不好意思起来,一只手环抱上身,一只手压紧下身的纱缎,嘀咕着说:“我……我没见衣服呀……我这是在哪里?” “你快到水里去!”那女子羞红了脸,厉声道,“阿能又去哪儿了?我早让他拿衣服过来。” 李长安忙不迭地逃回温泉池里,身上的纱锻却在水里一整个地漂了起来,他尴尬得恨不得把头埋进水里去。 这时,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和一位少年的声音:“对不起对不起,阿能把少侠的衣服拿来了,溪公主。” 第十七章 初识 站在门口手捧着衣服的是一位十二三岁模样的少年,穿着侍者的服饰,持续的奔跑让他的脸蛋红扑扑的。 他低着头,把衣服平举到身前,蓝衣女子背对着李长安,朝少年使了个眼色,少年忙端着衣服来到了屋内的泉池旁。 “少侠,公主让我拿了一套新衣服给您,您且试试,若是不合身,阿能再去换便是。” 年轻的侍者放下衣服便关门退出了屋外,李长安忙从水中钻出来,擦干身子换上新衣,好奇地推开门走了出去。 屋外是一个打理得干干净净的庭院,院子里有一棵高大的枫树,巴掌状的红色树叶在阳光下亮得像一团团浓烈的火焰。院内种满了各种奇花异草,蓝衣女子和少年正面对面站在院子中央。 “怎么去了那么久?今天我可是出了大糗了。”女子有些嗔怪地对少年说。 “溪公主,对不起,刚才过去的路上遇上了博轩和博远王子,被盘问了一番。公主不是让阿能不要说出为少侠拿衣服的事嘛。我只好先借口离开,等他们走远了再悄悄去库房拿了衣服,所以耽搁了。” 少年垂着头,双手食指相对,在胸前划着圈圈。 “他们又欺负你了是不是?”女子看了一眼少年衣摆上的泥点和鞋上的脚印,语气软了下来,俯身摸了摸他的头说。 “不碍事的,”少年抬头看着女子,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以后阿能多注意些,尽量避开二位王子。” 听到房门被推开的声音,女子转过头来,看到穿上了一身素色长衫,系着金丝祥云纹饰腰带的李长安仪表堂堂地从屋内走出来,刚才尴尬的一幕又在眼前浮起,不由得脸上红了几分。 她拿出一本随身的图画书交与少年,看着他欢天喜地地跑开,自己又微笑着朝李长安走了过去。 “多谢姑娘救命之恩。”李长安向女子拱了拱手,礼貌地问道,“敢问姑娘芳名,我又是在何处呢?” 女子看着李长安拘谨的样子,自己反而放松了下来,眼睛像月牙般弯起,双颊显出浅浅的酒窝,向他眨了眨眼睛说:“我叫钟离溪,这儿是百翠国的染枫宫。你叫什么名字?” “我……”女子灵动的神情和动听的声音像一把把小锤反复在李长安心头锤打着,他长这么大从未有过这样奇特的感受,只觉得整个人像丢了魂似的,想说的话很多,可到了嘴边却结巴起来。 “我叫,嗯,在下李长安,从东阳永华城来。” 他一边说着,脑子一边飞快的转动着,染枫宫不是之阳城里百翠王室的宫殿吗?钟离溪?这名字似乎在哪儿听过? 刚才那个叫阿能的少年称这女子为溪公主,难道……李长安心底忽然动了一下,莫非这女子真是传说中“羲洲四美”之一的百翠国公主钟离溪? 想到这儿,他不由得又抬头仔细多看了女子一眼,只见她眉若轻烟,杏眸流光,皓齿朱唇,的的确确是美得惊世脱俗,她颈上戴着一条精致的翡翠项链,将粉白的脖子衬得格外修长,整个人从头到脚都散发着一股雅致又聪慧的气息。 “东阳……那么远呢!你来百翠做什么?看你也不像生意人啊。”钟离溪好奇地问道。 “我来百翠……”李长安刚想说自己要去之瑶雪山找瑶芝为母亲治病,可忽然记起这之瑶雪山乃是百翠国禁地,自己又面对着百翠公主,连忙将尚未出口的话咽了回去,改口说,“我是和两位商人兄妹一起来百翠的,我们在之茵森林里遇到瘴豺,妹妹受了伤,我便让他们先行入城疗伤,我留下来对付那些妖兽。” “你还真是胆大,你知不知道你自己差点死了?” “是啊,我也没料到,那妖兽开始只有十来只,后来竟越来越多了。对了,公主是如何将我救出来的?” “嘿嘿!”钟离溪露出狡黠的笑容,从身上掏出一付铃铛,有些骄傲地说:“瘴豺对声音最为敏感,我先用铃铛将它们引开。”说着她晃起了铃铛,发出叮铃铃的清脆声音。 “引开了,然后呢?它们不会攻击你吗?还是你把它们全杀了?” 李长安虽然不知道钟离溪武艺几何,但昨夜他自己与瘴豺交手后,也知道了那群妖兽的厉害,眼前这个看上去柔柔弱弱的小女子,怎么能一人战胜了那成群的瘴豺呢? “那怎么可能!”钟离溪晃着脑袋得意地说,“你一定猜不到,昨天我是特意去森林里找瘴豺的。” “你说什么?”李长安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 “我最近读了一本书,书上专门介绍了这种妖兽的习性,我就想着去见识见识,结果正好遇上你了。” 钟离溪眼里透着古灵精怪的光芒,像是考试中做对了难题的孩子般,兴奋地说:“我告诉你啊,瘴豺对声音敏感是一方面,另外它们都是成群出现,个体战斗力不强,全靠群体组织攻击,你一个人打他们一群,一定落下风。对付这种妖兽,就得擒贼先擒王。” “可它们那么多,我也分不出谁是王啊……”李长安还是满心疑惑。 “是啊,这就是一般人都不知道的地方,但那本书上都写清楚了。瘴豺战斗的时候会在首领的组织下不断变换阵型,反复对猎物发动攻势,在这个过程中,首领自己是不会动的,这样才便于大家随时观察它的指令。” 钟离溪越说越激动,双手都捏紧了拳头:“所以昨晚我引开它们之后就跳上了树,一边尽量保持在它们够不着我的地方和它们周旋,一边从高处观察整群瘴豺的动向,很快我就发现了后面有一只豺是一直站在远处高地的一块石头上不动的。” 她用手做出一个劈砍的动作说:“我便飞身过去直接斩了那只首领,那群瘴豺瞬间就作鸟兽散了。” “就这么简单?”李长安有点不敢相信钟离溪如此轻松就击败了差点要了自己性命的那群瘴豺,而且还只是在看完书特意去练手的情况下。 “知识就是力量。”钟离溪咯咯咯地笑了起来,灿烂得像一朵在阳光下绽放的桃花,李长安的心也随着她的笑容变得欢喜起来。钟离溪打趣道,“那天最难的,就是把你背回宫里来。” 李长安望着眼前这位斯斯文文的公主,想象着她偷偷摸摸把自己从森林里扛回寝宫的狼狈样儿,心里涌起一股暖意,有感激,有怜爱,又有几分好笑。 他看了看身上的新衣,又回想起自己方才赤裸的模样,蓦地又有些害羞起来,小心翼翼地问道:“公主殿下,那,那屋里的温泉是……?” 刚才还笑嘻嘻的钟离溪脸一下又变得通红,今年刚年满十七岁的她刚才在屋里也是第一次看到成年男子的身体,被李长安这么一问,脑子里又浮出画面来,忙侧过身去,连声道:“那是染枫宫下流着的圣泉,对疗伤排毒都有奇效,宫里各大寝殿都引了此泉做泡池。” 说完她又补了一句:“你别误会,你的衣服都是阿能帮你换的,我寝殿里只有他一位男侍,年龄也小,听他说帮你更衣和清理伤口还费了不少力气。” “嗯,公主救命之恩,长安没齿难忘。” 李长安又向钟离溪鞠了一躬,摸了摸自己肩上被瘴豺抓伤的地方说:“这温泉当真神奇,我的伤似乎已经痊愈了。” “痊愈?你想得美。” 钟离溪撇了撇嘴说:“这瘴毒深入骨髓,你表皮伤口虽然愈合,但要真正将体内的毒素除尽,至少还要再泡个五六七八日。不然一动灵力,容易毒气攻心,再要救起来就麻烦了。” “这么久?可我还要找我朋友。” “他们如果入了之阳城,想必正在城中的医馆解毒,没有圣泉的帮助,他们需要的时间更长。你现在只能在这儿安静养伤,不必着急,晚些时候我差人带封信去医馆找找你的二位朋友便是,等你们都痊愈了,再作打算吧。” 钟离溪耸了耸肩,又像想起了什么似的,对着远处喊了一声:“阿能,你快把李少侠的物件拿过来。” 不一会儿便见阿能从偏房跑出来,吃力地抱着长安的包袱和青平剑。 长安拿起青平翻来覆去地检查了一番,接着又打开包袱翻弄起来,可怎么也找不到赤黑曜石的踪影。 “你是在找它吗?”钟离溪从袖中掏出一块黑黝黝的晶石,对李长安说,“这可是传说中的赤黑曜石?” “正是,还好你把它捡回来了。”李长安心里的石头终于落了地,伸手便要从钟离溪手中取走晶石。 “哎,慢着,你可是用这石头烧的火圈?”钟离溪把手背到身后,将赤黑曜石攥在掌中,睁大了眼睛问。 “昨夜你倒下后一直握着这石头,我便将它一并带了回来,后来越看越像书上写的灵石赤黑曜石,书上记载这石头能聚天地灵气生成火灵,你能不能教我用用?” 还真是个博闻强识的女子,李长安看着钟离溪跃跃欲试的样子,愈发觉得眼前这位公主可爱起来。既然自己的灵力尚无法运行,让这位百翠公主自己试试也不错。 他让钟离溪把石头拿到胸前,走到了她的身畔,用自己都没想象到的温柔嗓音说:“这个简单,你将灵力注入石头里,它吸收了你的灵力就能燃起来了。” 钟离溪将一股灵力凝聚在指尖,缓缓注入到赤黑曜石里,晶石莹莹地闪烁了一会儿,又忽地黯淡了下去。 李长安看了看眉头紧锁的公主,继续鼓励她道:“怕是昨夜用得太过,晶石内的灵力耗尽了,你试试多输入一些。” 听完长安的话,钟离溪把赤黑曜石举过头顶,不再收敛力量,周身漫起湛蓝色的光晕,磅礴的灵力如同洪流般灌入晶石之中。 那纯黑的石头顿时变得流光溢彩起来,一股澎湃的火焰紧接着便从她的掌中直冲入了公主寝殿的上空。 “啊!”钟离溪自己被这突如其来的大火吓了一跳,忙扔下了手中的晶石,残余的火焰将一旁的一株海棠烧得乌黑。她向后连退了两步,恰好倒入李长安的怀里。 李长安先是站在原地惊讶于钟离溪小小的身体里爆发出的巨大灵力,又冷不丁被这绝色小美女撞了个满怀,大脑里顿时像被拉了闸一般只剩下一片空白。 钟离溪柔顺的头发掠过他的鼻尖,带来一抹薰衣草般的淡淡香味,他感觉浑身的毛孔都舒张了开来,忍不住伸手揽住了公主纤细的腰肢。 庭院里的空气在这一瞬间似乎被按下了静止键,正当二人尴尬地搂作一团时,寝殿的门被猛地推开了,两位穿着华丽的公子趾高气扬地闯了进来。 第十八章 圣泉 闯进溪公主寝殿的不是别人,正是不久前刚欺负过阿能的两位王子钟离博轩与钟离博远。 百翠国王有四位子女,老大博轩和老三博远是王后钟离冰所生,老二钟离溪和老四钟离博文的母亲钱冉曾是国王钟离元青最宠爱的妃子,却在大王子博轩被立为太子后在后位之争中落败,从此郁郁寡欢,日渐消瘦。 虽然钱妃在公主出生两年后又诞下了小王子钟离博文,可自己也因为生产中大出血撒手人寰,而从小失去了母亲的钟离溪和钟离博文则自然成了二位嫡王子在宫中长期欺负的对象。 “博远,你看,我说得没错吧!”身材魁梧的太子博轩穿着蓝紫色长袍,头戴一顶小金冠,腰间插着一把金丝短剑,用手指着院子里正搂在一起的钟离溪和李长安大声说,“难怪让阿能偷摸去库房拿衣服,果然带了男人到宫里来!” 钟离溪一把推开李长安,红着脸连忙解释道:“太子殿下,不是你想的那样……” “溪公主!”站在太子身旁摇着一把折扇的博远王子也狐假虎威地咋呼起来,“真是胡闹!平日里父王一再纵容你的顽劣,没想到你竟这般变本加厉,还带野男人进宫鬼混!你究竟当这染枫宫是什么地方?” 见到两位王子对自己的救命恩人兴师问罪,李长安心里本就不是滋味,又听到博远叫自己野男人,一股无名火立马冲上了头顶,他刚要上前理论,却被钟离溪一把拉到了身后。 她柔软的掌心冰冰凉凉的,还微微地渗着汗珠,李长安看着钟离溪娇小的身躯拦在自己的身前,胸中一时泛起无限的敬佩和怜爱来。 “哎哟哟,你看这对狗男女,到现在了还牵着小手不肯放开呢!”太子毫不留情地挖苦道,“不如我这就去禀告父王,让溪公主多纳些面首,也免得你成天舞文弄墨,钻研那些荒诞知识。” “我没有……我……” 刚才在李长安面前伶牙俐齿的钟离溪,此时却被憋得舌头打起结来,她甩开长安的手,脸颊涨得通红。 “二位王子,在下李长安,”李长安实在受不了看到钟离溪被如此侮辱,跨上前去解围道,“我昨夜在之茵森林遇险,幸得公主搭救才捡回一命,还请二位不要怪罪于她。” “你算是个什么东西?这染枫宫内何时轮到你说话?” 博远王子用折扇指着李长安的鼻子,又转头对钟离溪说:“你当真夜里去了之茵森林?真是不要命了!父王知道了非好好教训你不可。” 太子见钟离溪低着头不说话,与李长安的关系似乎也并不像他们猜想的那般,顿时也没了兴趣,便扬了扬手对公主说:“既然人已经救了,赶紧让他滚出去罢,染枫宫可不是阿猫阿狗都能来的地方!” “可他伤还没好呢!”听到这话,钟离溪着急起来。 虽然只是陌生人,但既然她已经救回了李长安,现在多少也已经把为他疗伤当成了自己的责任,而且经历了刚才在院子里那一番小小的互动,她从内心深处竟也偷偷眷恋起和长安的相处来。 “没好又怎样?当这儿是医馆吗?妹妹你能不能别这么天真?” “太子殿下,你看这样好不好?若你能不告诉父王,让李少侠在宫中疗伤三日,我这寝宫里的宝贝,但凡有你看得上的,挑一件去便是。” 钟离溪眼看不能动之以情,又不能晓之以理,只好诱之以利起来,李长安听她这么一说,也不免大吃一惊,心想这公主当真是精明伶俐又能屈能伸的女子。 本来已经作势要走的太子果然被钟离溪的话吸引,眼珠滴溜溜转了几圈,又在院子里四处张望了一番,用手指着被烧得枯萎的海棠树旁草地上的赤黑曜石说:“那是什么?刚才你殿中冲天的大火可与这有关?” “这……这不是我的。” 钟离溪没想到太子竟注意到了地上的晶石,有些不知所措起来。 “那是在下的赤黑曜石,太子若是喜欢,拿去便是。” 李长安走到海棠树旁,弯腰拾起赤黑曜石,交到钟离溪手中说:“公主,不如你再为二位王子演示一次。” “那怎么可以?这可是你的宝贝。”钟离溪连忙推辞道。 “若不是公主出手相救,我早已命丧那些妖兽之口,区区晶石又算得上什么?” 虽然心中也十分不舍,但李长安依然坚决地把赤黑曜石塞进了公主的手里。 让他自己也意想不到的是,此时的他心中思考得最多的,并非是如何保住这宝贝,而是在将曜石交给太子之前,怎样才能再让钟离溪好好地体验一次。 钟离溪注视着李长安笃定的眼眸,默默地接过赤黑曜石,走到庭院中央,再次将石头举过头顶,全身亮起湛蓝的灵力,手中的晶石很快变得闪亮起来,一条长长的火舌朝天空喷射而出。 这次她很好地稳定住了流入赤黑曜石的灵力,火焰持续地烧着,映红了她朝向李长安微笑的脸庞,让一旁的二位王子看得目瞪口呆。 几秒钟过后,钟离溪收起灵力,把还有些温热的赤黑曜石交到太子手中。 看着两位王子心满意足的离开,她自己却像是脱了力一般一屁股坐在庭院里的草地上,抱着膝盖,把头深深埋进自己的腿里。李长安走到她身前蹲下,想要搭住她的肩却又担心逾越,只好不停搓着无处安放的双手,安静地陪在一旁。 太阳朝着染枫宫的西边渐渐沉了下去,两人就这样无声地并排着坐了一小会儿,钟离溪忽地抬起头,脸上又恢复了早先的神采。 她拍了拍身边的李长安,露出一个大大的微笑,雪白的牙齿有着珍珠般晶莹的光泽。 没等李长安说话,她先指了指泡池所在的房间说:“你快脱了衣服,去圣泉里泡着吧。” “啊?” 李长安一时间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愣在了原地。 钟离溪挠了挠头解释道:“刚才好不容易和太子争取了三天的时间,可这瘴豺之毒入体极深,你恐怕要每天泡在泉水里才行了,我让阿能再去为你找几件贴身的浴袍和水中的靠垫,你先去泉里歇着便是。” 原来如此,没想到在刚才那样的情境之下,公主竟还能为自己计划出备用的疗伤方案,李长安对钟离溪的好感立马又增添了几分。 他听话地回到房里,没过一会儿,阿能便拿着几套崭新的浴袍走了过来。李长安换上轻薄舒适的浴袍刚钻进水里坐下,钟离溪又推开门走了进来。 “公主……你这是?”虽然穿着浴袍,但全身浸在圣泉中的李长安依然觉得有些羞耻。 他把身子向水里沉了沉,只剩一颗头露在水面上,不解地望着钟离溪。 “你别害怕。”钟离溪向他摆了摆手说,“疗伤的时间太短,光靠圣泉还无法将你体内的瘴毒完全排出。接下来几天,我得用灵力好好帮你梳理一下经脉。你快坐起来些。” 明白了公主用意的李长安虽仍有几分害羞,但心中不知怎地竟有些开心起来,赶紧将身子移到池边的台阶上坐直,露出胸口和肩膀。湿答答的浴袍紧紧地贴在他健壮的身体上,年轻的肌肉在从窗透出的桔色夕阳下若隐若现。 钟离溪看着李长安英俊的侧脸,心中不由得小鹿乱撞起来,她拿过一个蒲团,矜持地在李长安身后的地上盘腿坐下,眯起眼睛,小心地将手掌搭上了他湿润又温热的双肩,那坚实有力的触感竟让她有些浮想联翩。 她忙定了定神,将灵力顺着双手向李长安的身体里导入,长安的灵力被钟离溪激发,全身上下泛起微弱的金光。 钟离溪四周则流淌起汹涌的湛蓝色气息,与李长安那紊乱又脆弱的灵力包裹交织着,沿着他的经脉在周身运行起来。 李长安泡在温暖的圣泉之中,感受着体内两股灵力的纠缠与融合,恍惚间几乎都能顺着公主的灵力听到她心脏跳动的声音。 灵力每每经过瘴毒郁积之处,李长安的身体里便会传来一阵阵极强的苦楚,严重时还会咳出血来。钟离溪只好叫来阿能陪在一旁,不停地用手帕擦去长安嘴角的污血,自己则凝神静气,不断用灵力为长安做着调理。 渐渐地,李长安感觉自己的身子像是被钟离溪接管了似的,变得虚幻飘渺起来,没过多久便靠着垫子坐在泉水中睡着了。 睡梦中的李长安,仿佛回到了永华城西边的李家小院里,自己和哥哥肩并肩扎着马步,痛苦得哇哇乱叫。 父亲严肃地拿着木剑站在一旁,不时地敲打纠正着他俩的动作,母亲则坐在院子的角落里捣着草药,一边听着他们叫苦连天,一边欣慰地笑着。 可没过多久,哥哥和父亲便陆续跑出了门再没了踪影,只留他一人在院子里漫无目的地玩耍着。 他跑到母亲身边,拉了拉她的衣角,刚要问哥哥和父亲的去向,母亲却像一尊雕像般无声无息地轰然倒下。 李长安惊恐地摇晃着母亲的身体,大声地号哭着,滚烫的眼泪顺着他的脸颊滴下,耳畔却忽然传来一阵温柔的歌声。 “像月光轻轻照在我身旁 那是你年轻的模样 白纱裙,青衣裳 听不到你声响,满心惆怅 时光都逃走了我为何还是伤, 清风送君归又何妨 不如常伴我心房,哄我入梦乡” 李长安睁开迷离的双眼,发现自己仍半躺在公主寝殿的泡池中。 他看向那歌声的方向,只见钟离溪正侧倚在半开的屋门上,抬头看着院外的月亮,浅浅地吟唱着忧伤的歌曲。 银白色的月光洒在她娇俏的脸上,晶莹的双眸里还残着几丝泪花,深秋的风拂起她柔软的发丝,宝蓝色锦裙上的银色丝线泛着清冷的光,那令人怜爱的绝美模样如同冰雪女神的魔法,把李长安的魂魄冻在原地。 他呆呆地望着眼前这明丽又楚楚可怜的女子,只想走上前去将她拥入怀里。 第十九章 约定 屋外的凉风吹进房间里,李长安轻轻打了个喷嚏。 钟离溪听到动静,掩上门走到池边。 李长安出神地盯着她那张无瑕的脸庞,竟有些痴了,他呆呆地问道:“公主唱的是何人?” “是母亲。”钟离溪淡淡地回答,目光游离。 “夫人想必也是风华绝代……”李长安接着公主的话头说道,又担心显得自己轻浮,便停了下来。 “已经记不得了,我自幼失恃,如今对母亲的印象都从那幅画里来。”钟离溪用手指了指墙上的一幅挂画。 画上一位面容姣好的女子穿着青白色相间的长裙,戴着精致的头饰,气质优雅高贵。女子怀抱着一个尚在襁褓中的婴孩,恬静地站在一株枫树下,温柔的表情里透着一丝落寞。 “听说,这是我满月时父王让画师为母亲画的。” 钟离溪嗓音有些颤抖,眼眶也微微发红。她背过身去走出两步,低声问李长安:“李少侠,你见过快乐的女人吗?” 李长安被这突如其来的问题问得有些发懵,他人生中正经打过交道的女子并不多,除了母亲和阿姨外,同龄的女性友人恐怕一只手都能数过来,自己更从没想过她们快不快乐的问题。 在他看来,快乐与性别无关,只是人生际遇带来的情绪波动罢了。但此时此刻,直觉告诉他这并不是公主想要的答案,生怕说错话的他只好结结巴巴地回应道:“这个……或许有吧?公主难道不快乐吗?” “我想快乐。” 钟离溪转回身子来,注视着李长安的眼睛,认真地说:“我见过幸福的女人,满足的女人,得意的女人……可我从没见过快乐的女人。” “我不懂。”李长安不解地问。 “我认为快乐的前提是独立,为自己而活,做自己所爱之事,伴自己所爱之人。” 钟离溪语气坚定地说:“可我见过的所有女人,她们都为别人活着,她们的幸福、满足、得意,都只是男人、孩子和家族的附属品而已。男人们在权力中寻找快乐,在宫闱里寻找快乐,在山野间寻找快乐,在战场上寻找快乐,可女人呢,永远都在为男人的快乐而活着,连我母亲也不例外。” 李长安从未从如此的角度思考过男女关系,在他的记忆里,家庭就是一个和谐的整体,父亲传武经商,母亲采药治病,共同养育他们两兄弟,不分彼此。可他听钟离溪这么一说,竟也觉得她的话有几分道理。 他想起在之茵森林里马佑辰告诉他百翠国国王是个颇为传统守旧之人,想必这国家的男女纲常十分严格,女性地位比起其它诸侯国也要更低一些。钟离溪公主自幼没有母亲庇护,在宫中又常被王子们欺负,有这样的想法也实属正常。 “你想她吗?”李长安坐在泡池里,抬头问公主。 钟离溪又红了眼眶,低着头轻声说:“想……虽然我不记得妈妈的样子,但我总是会想,如果她还在,我和弟弟会不会变得和现在不一样,我们的生活会不会变得不一样……” 在王子们的阴影下长大的她和小王子博文,从小常常躲在藏书阁里,因为那是博轩和博远王子最不爱去的地方,也因为终日与群书为伍,天资聪颖的钟离溪虽然身在染枫宫内,但也对古今天下文章多有涉猎。 博览群书的她向来反对百翠国守旧的治国方略,平日里行事从不循规蹈矩,一直被父王和兄长当作叛逆顽劣的典型,只是国王心里念着爱妃钱冉的旧情,也从未重罚于她。 而她的弟弟博文王子,因为出生后母亲去世,一直被国王钟离元青视为不吉,从小不受父王喜爱,还好姐姐钟离溪处处保护着他,他也一直将姐姐视为榜样,二人在染枫宫里相依为命。 “其实……我也想我的母亲。” 看着公主思念母亲难过的模样,李长安心里很不是滋味,也不知是哪里来的勇气,他忽然下定决心要向钟离溪说出实情:“这次来百翠,我要上之瑶雪山,取瑶芝为妈妈治病。” 钟离溪露出惊讶但并不反感的表情,用还泛着红的大眼睛看向李长安,又走到他的身边蹲下,李长安便也心领神会地向她将自己为何踏上这次旅程,以及一路上的点点滴滴仔仔细细地讲述了一遍。 这些曲折经历如今回忆起来,连长安自己都觉得心惊肉跳。钟离溪坐在一旁津津有味地听着,听到长安救诸怀得到赤黑曜石,渡白河见到白鲲,夜闯临山县府火烧马腹的精彩片段,她都会瞬间化身成好学的女弟子,饶有兴趣地问这问那。 长安一口气说到之茵森林才停下来,钟离溪也仿佛陪着他一起再次游历了半个羲洲,她深深地呼了一口气,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欲言又止。 “公主但说无妨。”李长安看钟离溪犹豫的样子,以为她要劝阻自己,但既然已经将事情挑明,他心里反而轻松了下来,接下来上山的安排,等离开染枫宫,找到马氏兄妹再作计划也不迟。 钟离溪忽然转身跑向靠墙的书架,在书堆里翻找起什么来,过了好一会儿,她拿着一本残破的旧书来到李长安身边,翻开书页,指着里面的一幅图说:“你看,这像不像瑶芝?” 李长安大吃一惊,忙接过书端详起来。 他一边看着,钟离溪一边说:“这瑶芝本是上古传说中的仙草,但因为长在禁地,如今连百翠国中也无人见过。我去年在藏经阁里的这本古籍里发现了这段记载,写的是数百年前有一年冬天极为寒冷,连瑶水都结冰了,一群漠白打猎的村民为了追捕猎物,从冰面上跨过瑶水后迷了路,误入了一座雪山,在雪山上采到了可以补气养魂的神奇灵芝,还画了这幅画。我依着故事里的描写自己绘了张地图,确定故事里所说的雪山应该就是之瑶,而这张图上的灵芝,一定就是瑶芝没错了!” “可之瑶雪山千年前应该就已经是百翠禁地了呀,他们是如何进山的呢?” 李长安感觉整个人都兴奋了起来,他看着图上画的那株层层叠叠的灵芝,眼前似乎突然见到了一线曙光。 “没错,之瑶雪山之所以是禁地,是因为山顶千年积雪的洞窟里用上古神器银丝绫白华封印着魔兽玉鹿,只有持有诸侯令牌的封印师才允许进入禁地。然而雪山如此之大,国家也不可能在每个角落都用重兵把守,所以大部分的守卫其实都驻扎在靠近山顶的营地里,山下只有几个主要的关口有士兵把守。这些村民当年正是借着冰封跨过了瑶河天险后,又穿过了雪山东边的之瑶河谷,然后从鲜有人知的小路进了山。” 钟离溪又翻出一张自己手绘的地图,指着图上的标识说。 “所以,你的意思是,取瑶芝不用上到山顶,在卫队营地以下就可以?” “应该没错。我按这记载上的方位推断,他们采到瑶芝的位置,应该就在如今半山往上初见冰雪的位置,离守卫营地还有不少距离。” “那这么说的话,我是不是也可以绕过之阳城,从东面的之瑶河谷进山?” “恐怕不行,如今之瑶河谷已经是百翠王室的狩猎和游玩之地,寻常百姓早就进不去了。” “那可如何是好……”李长安刚刚亮起的眼眸又黯淡了下去。 “我带你去!” 钟离溪一字一顿地说。 李长安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公主不但没有阻止他进入禁地,反而要帮他上山。 虽然自己千般希望这一切都是真的,他心中却还是装着大大的问号,只得疑惑地看着钟离溪的眼睛,希望从她的眼神里找出事情的真相。, “你看这里。” 钟离溪又用手指着书页上的文字说:“我读到这篇记载时,就被这段内容吸引了。那些村民在遇到瑶芝前,还在山崖上发现了一把银色的宝剑,在冰天雪地里灵光万丈。” “插在山崖上的宝剑吗?” “是的,他们就是看到这宝物,才涉险爬上了悬崖,结果无论是谁也无法拔出这把宝剑。众人放弃宝剑之后,才在一旁的石壁上看到了几朵瑶芝。” “所以,你想去找这把剑?” “嗯,是啊,听起来像是很了不得的宝贝呢!” 钟离溪身上又显出那股好奇劲儿来,抬着下巴古灵精怪地说:“千年禁地里的灵剑,好想见识一下。可之瑶雪山里有不少妖兽,我有些担心,这一年来一直在为进山做准备,昨天去之茵森林也是为了试试这些书里写的应付妖兽的方法是否管用。等你伤好了,不如咱们一起上山,也可以互相照应一下,毕竟这染枫宫里,怕是没有别人会陪我去禁地了。” 李长安大喜过望,向公主伸出右手小指说:“那就一言为定,你帮我上山取瑶芝,我帮你一起找灵剑。” 钟离溪眨了眨眼,刚要伸手拉勾,又突然将手收住,俏皮地说:“对了,我还有一个条件。” 李长安不知道公主又打的什么主意,但既然能上山,此时他也再顾不上多问,忙先点头应允下来。 “等取到瑶芝,你带我一道去永华城吧。” “啊?公主这一走,难道不怕被国王责罚吗?” “我带你去禁地已经要受责罚,不如索性出宫远行一趟,回来再向父王请罪便是。我们没有入封印之地,他应当不会重罚我的。” “公主为何要远行呢?” “读万卷书,行万里路。我读了这么多书,也到了该到处走走的时候。” “你还真是个与众不同的女人呢。” “不,我只想做个快乐的女人。” 两人相视一笑,小手指紧紧地勾在了一起。 第二十章 灵锁 冰霜般的月光铺满了夏川城外寂静的战场,一个人影从厚重的尘土里艰难地爬起来。 是撼阳军的面具将军。 脸上的面具早已不知去向,口鼻里满是沙子。他举目四望,脑袋嗡嗡作响,我是谁,我在哪儿? 紫金麒麟阵的强大冲击早已将所有的士兵和妖兽化为齑粉,四下只散落着成堆的兵器和铠甲。 他努力拍了拍自己的头,尝试让自己想起发生过的一切,可脑子里却只剩一片虚空,连自己的名字都记不起来。 他笨拙地脱下身上已经有些碎裂的甲胄,只留下腰间还未断的朔心剑,回头看了看火光冲天的夏川城,木然地朝反方向的山坡上走去。 没走出几步,一只纤细的手抓上了他的脚踝。 面具将军回头一看,一位衣衫褴褛的长发女子正趴在地上,口中呜咽地低语着:“救我,救我。” 他蹲下身去,借着月色看向那重伤的女子,她满身满脸都是血污,外衣像是被野兽撕扯过似的,碎成一片片布条。 他用手在女子面前探了探,游丝般的鼻息如风中残烛。他扶着她坐起,将她的头靠在自己的肩上,突然感觉大脑像被闪电击中一般,眼前突然闪现出紫色与金色的天空,还有一片七彩的辉光。 可那种感觉像一颗泡沫般一触便破了,连他自己也不知道那是残存的记忆还是虚弱的幻觉,他朦胧地觉得他们之间好像存在着某种特殊的联系,而那女人仿若无骨的娇小身躯倒在他的身上,也让他心里莫名地生出一股保护欲来。他转过身,将女人的手环抱到自己胸前,勉力将她背起,又朝着山坡走去。 这女子正是姬璃。 白天在战场之上,她将全身的七色灵力化为盾牌,和面具将军一起抵御周展逸的紫金麒麟阵,才让他俩成为阵下唯二的幸存者。即便如此,二人依旧身负重伤,灵力和记忆尽失,尤其是没有盔甲保护的姬璃,此时半只脚已经跨进了鬼门关里。 面具将军背着姬璃走了一阵,感觉她神志恍惚,呼吸变得越来越弱,不停地念叨着要水喝,而他自己也早已口舌生烟,体力渐渐不支起来。 两人好不容易爬上了坡顶,远处另一侧的山脚下似乎能看到几簇燃着的篝火,还传来阵阵食物的香气。面具将军咬紧牙关,踉跄着朝山脚下走去。 山下是一片临时组织的营地,数十名男女老幼围在点燃的火堆旁。 他们都是从夏川城逃出的居民,白天的旷世战争引发了城内的大地震,连姜氏的浩昆宫都损毁大半,百姓们顷刻间变得流离失所,纷纷外出逃难,而眼前的这支露宿的流民队伍,正要前往东边的北宁州。 大家入夜后在路边生火休息,恰巧遇见满身伤痕的面具将军背着姬璃,跌跌撞撞地冲进了人群里,还未说话,便啪唧一声跪倒在地,众人忙上前将他俩扶起,安顿到火边。 此时的姬璃已经昏死过去,嘴唇惨白,身上冷得不住地发抖。 面具将军盘起双腿,把姬璃揽在怀里,一旁的阿婆递给他一张兽皮和一个大水壶,他用兽皮将姬璃和自己裹住,仰脖大喝了几口水,又端起壶缓缓地往姬璃嘴里喂了些。阿婆从火上给他取了两块馕饼,他就着水咽下,终于感觉身体里又有了些力气。 他伸手拨开姬璃额前的头发,在跳跃的火光下,看着眼前这张陌生的脸。 厚重的尘土和干硬的血污下,是姬璃那无法被忽视的绝世容颜,她像一只受伤的小白兔一样紧紧地蜷成一团,缩在面具将军的怀里取暖,口中不停地说着含混不清的呓语。 面具将军一边紧紧地将姬璃抱在怀里,一边紧闭双眼努力回想自己的过去,但那些彩色的光影像鬼魅般在他的脑子里来了又走,找不到一丝其它人或事的影子。 “看你的打扮,是从战场上逃出来的吧?”见面具将军的嘴唇上渐渐有了血色,坐在阿婆身旁的一位中年人问道。 “嗯……”头脑里一片空白的他不知该如何回答,醒来的时候,自己身上分明还有破碎的铠甲,像是刚经历了一场大战,可他现在却什么都不记得。 他取下腰间的宝剑,看着剑柄上刻着的“朔心”二字,陷入了沉思。 “唉,当逃兵也没什么不好的吧……”阿婆一边往火堆里添柴一边说,“这仗打了快两年了,城里年轻的男丁有一个算一个都上了战场。可怜我那两个儿子,但凡有一个能当逃兵跑出来该有多好!” 阿婆说着说着,眼泪便扑哧扑哧地往下掉。 “今天真是太可怕了!也不知战场上发生了什么,天崩地裂的,好好的夏川城这下可算是彻底毁了。” “快说说你是怎么从战场上逃出来的,我听人说东阳的援军用了上古之力,方圆十里的生灵无一存活,是真的吗?” “这一仗打完,妖军应该全军覆没了吧?你在战场上看到妖兽了吗?是不是真的那么可怕?” “这女人怎么也受了这么重的伤,你们不是刚才遇到野兽了吧?不会吧!” ……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着,各种从未听过的信息像洪水一样灌进面具将军的耳朵里,让他心乱如麻。 夏川?东阳?妖兽?娘子?我究竟是谁?我从哪儿来?又要到哪里去? 正当他感到有些头晕目眩之时,怀中的姬璃突然全身抽搐了起来。 他忙一只手用力抱住她,另一只手触了触她的额头,刚才还冰凉发抖的身体此时竟突然变得烫手起来。她不住地咳嗽着,难受地在他的怀里翻滚,嘴角不停地淌着血。 面具将军完全慌了,虽然他并不记得怀中的女子,但现在自己早已将她默认成重要的伙伴。也许等她醒来,就能说出我的身世了,他满怀希望地想着,却又不知该如何是好,除了将姬璃越抱越紧之外,他竟连求救的话都没能说出口。 四周的人看到这个场面也担心起来,阿婆赶紧从后面的帐篷里请出了一位头发花白的大夫。 大夫探了探姬璃的脉,露出震惊的表情,忙遣人在地上铺了张草席,让面具将军扶着她坐起,喂她吃下了一颗药丸,又从怀里拿出一副银针,扎在姬璃头顶的百会和四神聪穴上,双手轻轻揉着她的太阳穴,直到她的身体渐渐平复下来,又软绵绵地瘫倒在面具将军怀里,大夫才嘱咐将军放她躺下,又为她盖上了两张厚厚的兽皮。 还没等面具将军坐定,老大夫又一把将他的手拉过身前,仔细把起脉来。 只见大夫双目微闭,眉头紧锁,不时地摇着头,发出疑惑的沉吟声。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放下面具将军的手,抬起头问道:“与你同行的这位姑娘,可是你的娘子?” 面具将军苦笑了一声,无奈地说,“不瞒您说,我从战场上出来便没了记忆,连自己姓名都尽数忘了,不知先生可有解救之法?” “老身行医一生,从未见过像这位姑娘般灵力绝顶之人,她体内的灵力如同大江大海,滔滔无尽。可她现在全身经脉紊乱,像是被巨大的外力冲击所致,想必是今日在战场上遭受了极强的法术攻击。如今她强大的灵力在身体里四散乱流,消耗无度,自然虚弱得很,而你的脉象更为奇怪……” 大夫说着说着突然停了下来,像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先生但说无妨。” “你体内灵力未散,但却被灵锁困住了,动弹不得。” “灵锁?” “正是,灵锁是灵力纠缠的一种,通常伴侣或同门师兄妹共同修灵时,要将灵力聚在一起,方能让灵力纠缠,而这个过程中,如果有一方灵力过强,则可能将另一方的灵力彻底锁住。” “您是说我俩是夫妻或是同门?” “有可能,但更有可能的情况是,她救了你。” “我不明白。” “双修之人灵力通常相当,纠缠时可以互为裨益,而不至形成灵锁。灵锁若不是刻意为了夺取你的灵力而生成,那便是在情急之下被迫纠缠所致。我猜想你二人今日在战场上曾遇到强敌,不得已将灵力纠缠,合力御敌,但最终被外力打断。她用极强的灵力为你们挡住了致命一击,让你在受到冲击后没有魂飞魄散,但她御体的灵力被震碎时,仍有一部分与你的灵力相互纠缠,残留在你身体里,这才形成了灵锁。” “先生可有助我们脱困之法?” 面具将军听得瞠目结舌,不敢相信自己刚经历了这般惊心动魄的战斗。 “老身才疏学浅,恕我无能为力……如今你身体并无大碍,只是灵力无法施展,当务之急还需为这位姑娘调理经脉,若她能将周身的灵力再顺利运转起来,或许能解开你身上的灵锁。我已喂她服了龙涎香和灵芝合炼的镇魂丹,还帮她灸了穴位,不日便能正常生活,但她体内灵力已散,不知何时才能再度聚合。不如你们先随我等一道前往北宁州城,去城内的医馆抓些调养的药材为姑娘疗伤,随便也能再问问恢复记忆的方法。” “唉,眼下也只能先如此了。” 面具将军叹了口气,谢过了老大夫。大夫摇着头走开,口中还一直喃喃地念叨着:“作孽啊……打仗真是作孽……” 夜色渐深,流亡的百姓们纷纷钻进帐篷里或就地盖上兽皮被褥睡去,只剩面具将军一人陪着熟睡的姬璃留在篝火边。 阿婆在睡前又为他打来了一碗水,还递给他一条手帕。他将手帕沾湿,轻手轻脚地俯身下去,为姬璃小心地擦去脸上的灰尘和污血。 一张精美绝伦的脸庞渐渐浮现出来,她长长的睫毛搭在紧闭的双眼上,呼吸已经变得平稳,脸上和唇上也微微泛起红晕来。 面具将军目不转睛地望着这近在眼前,又仿佛远在天边的“救命恩人”,大脑里依旧一片空白。 他顺了顺姬璃散悬在鼻尖前的长发,伸手探了探她的额头,又帮她把兽皮掖了掖,她却忽然滚过身来,一把握住他的右手,将柔软的小脸轻轻地贴了上去。面具将军心里一阵狂跳,不敢动弹,只得保持着一个别扭的姿势,任凭姬璃迷迷糊糊地在他手上摩挲着。 第二十一章 认亲 姬璃在清晨的雾霭中柔柔地睁开了眼,露珠从睫毛尖尖上滚落。 和晨曦一起映入她眼帘的,是一张陌生而英武的男人的脸,和与她十指紧扣的一只大手。 她惊呼着从地上坐起来,看着身边满地的帐篷和盖着兽皮露宿的人们,仿如身在幻境。 那男人被姬璃的动静惊醒,也揉着眼睛坐起了身,姬璃一把抓住他的肩膀,生气地质问道:“你是谁?为什么把我带来这里?” 男人盯着姬璃明亮的眸子,架开她的双手,嘴唇嗫嚅了几下,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姬璃刚要追问,却又像发现了什么似的,眼神愈发惊慌起来。她握住男人的手,嗓音颤抖着说:“我是谁?我这是在哪儿?” 男人的眼神黯淡了下去,掌心里都冒起汗来,喃喃地说:“果然,你也忘了吗?” “你在说什么?怎么我什么都不记得?你快告诉我!”姬璃白皙的脸被涨得通红,用力摇晃着男人的手。 阿婆端着两碗水走过来,把姬璃拉到身边,又为她细细讲述了一番昨夜的故事。姬璃一边听,一边瞪大了双眼。等阿婆说完,她用双手摸着自己的脸,看着面具将军,惊诧地说:“我给你,上了灵锁?” 面具将军微微点了点头,脸上还挂着重重的惆怅,失望地说:“原以为你醒来之后可以帮我解开灵锁,告诉我究竟发生了什么,可现在,唉……” 姬璃托着脸沉默了半晌,抬起头来,脸上竟露出一个自在的笑容来,挤了挤眼睛说:“记忆丢了,那就把它找回来呗。” 说罢,她便在自己身上摸索起来,不一会儿便从腰间掏出一块只剩下一半的翡翠环佩,上面写着一个“离”字。她举起那半块环佩,笑嘻嘻地说:“你们就叫我阿离吧。你身上可有什么有名有姓的物件?” 面具将军心里有些恼火,觉得这小姑娘怎能如此安逸自得,明明都已经受伤失忆了,竟还能笑得出来,怕是个从小便娇生惯养的主儿,但如今自己的命运与她息息相关,也不好发作,只是从腰中取下刻了字的宝剑,没好气地递到姬璃面前。 姬璃接过“朔心”剑看了看,眼珠滴溜溜一转,俏皮地说:“看你应该比我大,那我就叫你小朔哥哥吧。小朔小朔,一笑而过,真是不错,嘿嘿!” 面具将军哪有心思和她开这种玩笑,小朔这个名字他并说不上喜欢或讨厌,不过听到有人唤他哥哥,他却觉得颇有些亲切,便也不置可否,有名字至少比没名字方便多了。 他从姬璃手里拿过剑,冷冷地说道:“你身上还有伤,少说点话。”末了,又加上一句:“你衣服破了,得遮一遮。” 姬璃这才回过神来看向自己身上的衣服,早已被紫金麒麟阵的冲击撕扯得破破烂烂,露出大片大片皎白的肌肤。 她脸忽地一红,连忙拉过地上的兽皮将自盖住。 阿婆看着两位年轻人吵吵闹闹,也会心地笑了笑,拉着姬璃的手说:“老身还有些粗布衣服,阿离姑娘若是不嫌弃的话,不如随我去换上。” “求之不得,谢谢阿婆!”姬璃忙裹着兽皮站起身来,随着阿婆朝后面的帐篷里走去,还回头朝小朔哥哥做了个鬼脸。 小朔又好气又好笑,心想着但愿自己失忆前与这傻丫头不是连理,要真是娶了这门媳妇,岂不相当于多养了个女儿? 他趁着姬璃跟阿婆去换装的时间,自己走去一旁的山坡边捧了一捧清洌的泉水,终于也找到机会把自己脸上和脖颈上洗了洗净。 待他整理干净回来时,一群男人笑嘻嘻地迎上来,给他在一块大石头上让出一片空位,又搂住他的肩膀坐下,像是见到了久违的亲人一般。 “哎,小朔兄弟,原来这阿离姑娘是你妹妹,不如咱俩结拜成兄弟,以后路上你们兄妹俩也多一个人照应。” “小朔啊,我二伯家在北宁州城有个大宅子,等到了城里,带阿离姑娘一起来坐坐,让我尽尽地主之宜。” “我看你俩都伤得不轻,我认识城里药房的掌柜,我带你们去找些好药材吧。” …… 小朔被大家突如其来的热情弄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忽然听到身后传来一阵少女银铃般的笑声,他扭头看去,只见姬璃早已换上了一身灰色的布衫,还梳洗了一番,正坐在熄灭的篝火旁和几名男子一同啃着馕饼聊天。 虽然头发还乱篷篷的,衣服也不甚合身,可她那娟秀的脸蛋和别致的五官还是让这一众平民男子不可自拔,个个都施展着浑身解数与她攀谈着,惟愿能多和她对上两眼或是说上几句。 小朔恍然大悟,一定是这小妮子见人便说自己是我的妹妹,才让这些男人觉得有机可趁,真是太不知分寸! 他生气地走到姬璃面前,还没来得及发作,姬璃却抢先一步,从地上站起来,在他眼前转了一圈,斜着头笑嘻嘻地说:“小朔哥哥,你看我穿这身衣服好不好看?” 看着姬璃天真无邪的样子,小朔的脾气怎么也发不出来。他叹了口气敷衍地说:“好看好看……你怎么到处和别人说我是你哥哥?” “不是吗?不然我为什么要救你?” “你……我……” “我都听阿婆和大夫说了,是我救了你,才给你上了灵锁的,那肯定是很重要的人我才会救呀!” “那也不一定就是兄妹啊!” “不是兄妹能是什么?” “万一……万一是夫妇呢……”小朔说到这儿,突然有些害羞,说话的声音也小了起来。 “哼,我不信,我的夫君肯定是个盖世英雄,怎么会让我来救?” 小朔被姬璃顶得语塞,心里也没了底气,一时竟不知要如何回答,刚想拂袖走开,却被一位男人一把拉住。 “小朔兄弟,我实话与你说了,我们这群兄弟,从未见过阿离姑娘这般倾国倾城的美人儿,都想认识认识。今天你不如给我们一个准信儿,要是你俩不是夫妻,我们才有机会不是嘛。” “我怎么给你们准信儿?”小朔懊恼地甩开那男人的手,愤愤地说,“我俩都失忆了!我还想让谁给我个准信儿呢!” “哎哎哎,你别着急啊!”男人一把扶住小朔的肩膀说,“虽然我们没法儿知道你们是不是夫妻,但可以知道你们是不是兄妹啊。如果你们是兄妹,那肯定就不是夫妻了呗。” 他这番话让小朔和姬璃都听得一头雾水,没等小朔开口,姬璃便在一旁发问道:“那要怎么才能知道我们是不是兄妹啊?” 男人狡黠一笑,从牙里蹦出四个字:“滴血认亲。” 围在一起的众人一下子哄闹起来,大家都觉得这是个好办法。姬璃像是还没听明白似的,疑惑地看向小朔,小朔虽然觉得有些难堪,但心里也忍不住想看看自己和阿离是否真是兄妹,便硬着头皮答应了下来。 男人赶忙接来了一碗清水,放在小朔与姬璃中间。小朔抽出宝剑,两人轻轻割破手指,各挤了一滴血入到水中,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认真地盯着那碗中的血滴。 两颗血滴在水中缓缓靠在了一起,在场的男人们开始在心中不停地幻想着血滴融合的场景。 可事与愿违,大家等了好一阵子,两滴血之间依旧泾渭分明。男人们都悻悻地散开了去,只留下小朔和姬璃呆呆地愣在原地。 “所以,我们不是兄妹……”姬璃咬了咬嘴唇,尴尬地说。 “嗯……” “难道我们真是……” “可能吧……” 小朔抬起头看向姬璃,二人目光相对,姬璃突然觉得脸上火辣辣的,忙捂着脸转过身去。 ------------------------------------- 东阳国嘉德皇帝周亦赫端坐在昭阳大殿的金王座上,大祭司周显源像往日一样站在他的身后,面无表情地听着群臣向皇帝的奏报。 “紫金麒麟阵?你是说周将军在漠白发动了紫金麒麟阵?” 嘉德皇帝露出惊异的神色,再三确认自己听到的消息。 “正是。”太尉郑牧远声如洪钟,“此阵一出,妖军尽灭,漠白熊患已除。” “甚好,但周将军在永华城外祭出此阵,可有受伤?” “回圣上,此阵凶险异常,连夏川城都几乎毁于一旦,周将军亦遭阵法反噬,身受重伤,次日被副将魏石延所救,已经送入浩昆宫里疗伤了。” “漠白姜氏可有伤亡?” “姜氏一族安好,但夏川溃坏,浩昆宫也倒塌近半,漠白经此一役,元气大伤,恐要休养生息些时日了。” 嘉德皇帝沉思片刻,嘱大司农为漠白安排了些赈灾的钱款和物资,听着满殿大臣们的连声称颂,心里的石头总算落了地。 登基以来的第一次妖乱,终于还是被周展逸有惊无险的平定了,他下定决心,等周将军伤愈回朝,一定要好好地赏赐他。 如今国难已除,也是时候考虑制衡诸侯之事了。他抬头看向大殿上的廷尉姜鸿文和典客左知晖,严肃地问道:“玄泽与绯丘二位公主入宫之事,可有定论?” 左知晖上前一步说:“玄泽国王已承诺送长公主刘堇入宫,不日便会启程。绯丘国王也同意了,但是……” “但是什么?难道绯丘国还想和皇上谈条件不成?”大祭司的声调中透着不满。 “姬璃公主独自逃出宫外了。”左知晖低着头不敢看向皇帝的方向。 “都说礼朱宫固若金汤,连自家公主都管不住吗?怕不是为了抗旨找的借口吧!”大祭司低沉地怒喝道。 太尉郑牧远又从队伍中走了出来,把笏板举在身前说:“典客大人所言非虚,昨日前方军机来报,姬璃公主逃到了漠白,助安西将军陆奉之防守夏川城,二人都殉亡于紫金麒麟阵下了。” 此言一出,昭阳大殿上顿时炸开了锅,大家怎么也想不到,贵为羲洲四美之首,千年一遇的七色灵力之主姬璃竟会就此香消玉殒。 大家都遗憾地摇着头,嘉德皇帝也连连叹气,只有大祭司周显源不为所动,平静地对周亦赫说:“既然如此,皇上不如早日宣玄泽刘堇公主入宫,以盛典迎之,也算为近年多灾多难的羲洲大陆冲冲喜。” 周亦赫回头看了一眼大祭司,周显源的表情还是像平日一样没有一丝波澜。 他从王座上站起来,对左知晖说:“那此事就交与左爱卿,选个好日子迎刘堇公主入宫罢。” 第二十二章 半仙 今天是李长安要离开染枫宫的日子。 他已经在染枫宫的圣泉池里泡了整整三天。 钟离溪公主每天都耐心地陪着他,用灵力为他排毒疗伤。运功运得累了,她便趴在池边,和李长安一起看书、下棋、吃饭、聊天。 这样的日夜陪伴下,两人早已褪去了初见时的拘谨,他们互相讲述着宫里的故事和民间的见闻,俨然已经变成了无话不说的伙伴。 钟离溪让阿能从藏书阁里搬来了成捆的古籍,还悄悄叫来了四王子钟离博文,让他像小书童似的从书里摘出所有与之瑶雪山和之瑶河谷有关的文字和图画资料,再把它们抄画下来,为接下来的雪山之行做好准备。 博文王子再三央求姐姐和李长安带他一起上雪山,可钟离溪说什么也不肯答应,她一方面不想让刚年满十五的弟弟前往禁地冒险,另外也希望博文能留在染枫宫里帮她应付父王的查岗。她告诉博文和阿能,如果国王问起,就说她想在入冬前去之瑶河谷打打猎,反正她平时叛逆惯了,想必国王不会起疑。 “姐姐,你就带我去嘛!”趁着李长安随阿能去更衣之机,钟离博文又朝姐姐撒起娇来。 “不行不行,此行太危险了,我可不想你出什么意外。” “不会的,我最近武功进步可大了,灵力也是,你看!”博文把手一张,手心里聚起一个橙色的灵球来。 “得了吧你。”钟离溪合上他的手掌,瞪了他一眼说,“父王平日本来就不待见你。你若还跑去禁地,回来非给你打个半死。” “那你不也去了嘛!” “我……我是女孩儿,他不会把我怎么样的!” “哼!你这是双重标准,重女轻男!” “我说不能去就不能去。” “那我去告诉父王,让你也去不了!” “哎哟,还敢威胁姐姐了,你且去试试,看看以后在宫里还有谁罩着你。” 钟离溪从小看着博文长大,对他的那点小心思拿捏得滴水不漏。她伸手轻轻拍了拍博文的后脑,博文气得把嘴撅起老高。 已经穿戴整齐的李长安和阿能一起走进屋里,他换上了一身靛蓝色长袍,梳着整齐的发髻,脸上收拾得干干净净的,英俊的眉目间透着沉稳的气质。他身姿挺拔地走向公主,脸上挂着俊逸的微笑。钟离溪莫名地感觉紧张起来,胸口像是被什么束住了似的,有点喘不上气来,眼神也偷偷地来回躲闪着。 博文王子见无法说服姐姐,也放弃了抵抗,迎上李长安问道:“长安哥哥感觉如何?调理了几日恢复得差不多了吧?” “多亏了公主帮我疗伤,我感觉比之前灵力更充沛了呢。”李长安活动了一下之前受伤的左肩,笑着回答。 “那就好。待会儿你扮成博文的友人,让他带你出宫,出去后你先去城西的医馆找你的两位朋友。”钟离溪回过神来,看着李长安说。 原来公主早已差人给医馆送了信,找到了马氏兄弟的下落。李长安不由得再次对她刮目相看,他点了点头问道:“那你呢?何时与我们汇合?” “我先在宫中再把上山的计划完善完善,待十日后马钰姑娘伤愈了,咱们再一起行动。” 钟离溪回头看了眼堆积如山的古籍资料,淡淡地说。 ------------------------------------- 流民的队伍入了北宁州城,大家便四散开去,各自投奔本地的亲族。小朔也拉起姬璃,急急忙忙地走向城中寻找医馆。 两人几乎把北宁州城内的大小医馆都走了个遍,可大夫们对于如何解开灵锁和恢复记忆都表示无可奈何。没有盘缠的两人在当铺卖掉了姬璃那半块翡翠环佩,又用换来的钱买了几颗镇魂丹和一些调养的药材后,只能茫然地在街道上转悠,不知所措。 姬璃走得累了,便一把扯住小朔的衣袖,停下脚步,在路旁的台阶上坐下,不停地擦起额头上的汗来。 “怎么不走了?咱们再找找,万一还有医馆呢?”小朔有些着急,拉着姬璃还想继续赶路。 一路上他都在不停尝试着从身上的物件和姬璃的口中找出记忆的线索,失忆的空虚感让他整个人都被淹没在沮丧里。他满心满眼只剩下找回记忆,解开灵锁这一个目标,全然忘了两个人已经大半天没有吃上过一口东西。 反观此时的姬璃,却和他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虽然很希望找回记忆,也一直在努力跟上小朔的步伐,可她却并不想把自己困在失忆的泥沼里。除了搜寻街上的医馆,她同样欣喜地感受着刚刚从战争中复苏的北宁州城里的一草一木。 当然,还有她那已经饿得咕咕叫的肚子。 “小朔哥哥,我们都走了这半天了,你不饿吗?阿离都口渴死了!”姬璃不肯起身,坐在地上撒起娇来。 听姬璃这么一说,小朔也感到有些饿了,可他总有些看不惯姬璃这毫无目标,随遇而安的性格,好像失忆这件事和她没有关系似的。 他摸了摸口袋里仅剩的几张铜板,没好气地说:“那好吧,先吃点东西,吃饱了好赶路。” “小朔哥哥真好!”姬璃从地上蹦起来,一把挽住他的胳膊,露出比太阳还明媚的笑容。 两人找了一家露天馄饨摊坐下。小朔向店家要了份猪肉馄饨,又多拿了个小碗,他从大碗的馄饨里用勺子舀出几颗来,装进小碗里,把剩下的大半碗馄饨和汤推到姬璃面前,语气冷漠地说:“呐,快吃吧。” 姬璃看看自己的大碗,又看看小朔的小碗,感觉暖洋洋的,身上的疲惫顿时卸了大半。 虽然还不清楚自己和小朔的关系,这个人又不甚热情,但这几天朝夕相处间,他却无时无刻不在保护和关照着自己,每次看到小朔口是心非地为自己安排好一切时,姬璃都觉得像被人在心尖尖上浇了一壶蜜糖,从里甜到外。 她轻轻咬了一口馄饨,细细品尝了一番,又从碗里舀出好多颗放进小朔的碗里,笑嘻嘻地说:“有点儿腻,你多吃点。” 两人正吃着饭,一位身穿灰袍的老者悠悠然走过来,在隔壁桌坐下,与店主人攀谈起来。 姬璃抬头一看,这人手中握着一根竹木拐杖,鹤发银须,背上还背着一张半仙幡旗,上面写着“看相、算命、治病”六个大字。她忙拉了一把小朔,示意他过去问问。 “不用吧?这种半仙,多半都是骗钱的。” 小朔不太相信这些江湖术士,心里有些谨慎。 “问问又不打紧,死马当活马医呗。” “你看,他治病两个字都写在最后,肯定不是专长。” “医馆跑了那么多,也没见有几个专长的……” 小朔听姬璃这么一说,觉得也有道理,这城内各大医馆问下来,连认识灵锁的人都没几个,更别说解开了。这老半仙看着还有些道行,说不定能问出些什么也未可知。 他走到老人身旁,还没等他坐下,老人瞟了他一眼说:“少侠血色阻滞,可是灵力受了什么损伤?” 听他这么一说,小朔立马来了精神,好奇地问:“这您都能看出来,老先生,您快说说,可有医治之法?” 老者呵呵笑了两声,右手掌心摊开,向前伸出。 果然是个要钱的半仙,囊中羞涩的小朔一时不知如何是好,红着脸站在原地。 “把手给我。”老人不慌不忙的说。 原来是要切脉,小朔的脸更红了,低着头把手伸了过去。 老人捏住他的手腕,用二指探了探,露出惊异的神情,看着小朔低声说:“是灵锁?” 小朔大喜过望,连忙招呼姬璃来身边坐下。老人看了看姬璃,不敢相信地说:“可是这位姑娘为你上的灵锁?” 姬璃点点头,也把手腕递了过去,老人又探了一会儿,皱起了眉头。 “老先生可有什么办法?” 小朔看老人不说话,焦急地问道。 “怪了,这姑娘灵力如此奇绝,只是被外力打乱,吃些药再调息一段便能恢复,届时让姑娘将你体内的灵锁抽出便是,二位何以如此着急呢?” 老人看着两人,满脸疑惑。 “调息?抽出来?我不会呀!”姬璃尴尬地回应。 “你不会?” “是啊,我俩都失忆了。” “失忆?连御灵之术都忘了,原来如此,那可麻烦了……” “要不我现在去学学操纵灵力的方法?” “谈何容易。御灵之术本就无常,修灵之人都要从小练习,尤其姑娘你体内灵力极盛,若突然修习不熟悉的灵法,极易走火入魔,到时候恐怕有性命之虞。” “那可怎么办?这灵锁就解不开了吗?” “倒也不是,只要能恢复记忆,姑娘的灵力应当很快便能恢复,到时解开灵锁自然轻而易举。” “那先生可有恢复记忆之法?” 老人低头不语,在一旁听着他们对话的小朔心中又凉了半截。 绕了一大圈,结果还是回到原地。现在所有问题的结都在两人的记忆上,这个结要是解不开,其它一切都是枉然。 “上古传说中有一处宝地,或许能帮上二位。” 老人忽然抬起头,神情严肃地说道。 “先生快请说!”看到希望的小朔立马激动了起来。 “瑶水之上,有一海二湖,这一海是东阳神山东山下的五色海,这二湖便是镜湖和澄湖。传说这镜湖是鲛人世代生活之地,而澄湖中央有一眼幻灵泉,只要将有灵之物投入这泉里,便能看到灵力主人一生的记忆。” “那可太好了!先生请快告诉我这澄湖该怎么走?”小朔恨不得马上就拉上姬璃,直奔澄泉而去。 “这澄泉就在漠白、绯丘与东阳三国的交界之地,你们出了北宁洲城,沿着云麦山下的云河一直往东便是。不过,这一路上的艰险,恐怕非常人所能面对……” 老人露出担心的表情,好像有些后悔给他们出了这个主意。 “那倒无妨,只要能找回记忆,就是刀山火海我也要趟一趟。” “除了一路的天险和妖兽,等你到了澄湖,也未必找得到幻灵泉,就算找到幻灵泉,也未必能进去。” “请先生明示。” “这幻灵泉周围,有上古结界,传说只有妖邪能入,凡人靠近不得。” “这……先生您不是在和我们开玩笑嘛。既然去不了,这又算是哪门子的方法呢?” 小朔听到这里,当真有些恼了。 “凡人去不了,你可不一定。”老人盯着小朔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 小朔和姬璃都听得一头雾水,老人凑到他俩耳边,压低声音对小朔说:“你身上有妖气。” 第二十三章 舞女 之阳城西,医馆旁的客栈里,马钰已经能正常下地活动,兄妹俩半躺在中庭的石椅上,懒洋洋地晒着太阳,李长安则在坐一旁的大银杏树下仔细地擦拭着青平铁剑。 “长安兄弟,你的梦想是什么?”马佑辰冷不丁地问了一句。 李长安愣了一下,随口答道:“没想过,先采了药救母亲再说吧。” “你说你自幼习武,天资又这么高,难道就没想过将来当个大将军,封狼居胥之类的?” “做过梦,但我现在清醒着呢!先把小家守住,再忧国忧民吧。” “可不能这么想,梦想总要有的,我看你鸿运当头,将来必成大器!” “哟,小马哥在百翠呆了几天,还学会看相了?” “嗐,我会的东西多了,你且走着瞧吧。你想想啊,自打你从永华城出来,经过融衡山,捡到了赤黑曜石,在临山城又误打误撞帮姜廷尉破了要案,到了之茵森林,遇上瘴豺,竟然还能被百翠公主搭救,这叫什么?” “这叫……运气好?” “瞎说,这哪是运气能解释得了的,这叫天~命~所~向~”马佑辰慢条斯理地说着,分析得头头是道。 李长安苦笑了几声,心想自己要真是天命所向,何以落到今天几乎家破人亡的下场。只是听马佑辰讲起这一路的经历,他又回想起那晚在染枫宫里和钟离溪互诉回忆的时光,公主在月光下唱歌的身影在眼前浮起,心里不由得都颤了起来。 “长安兄弟,你倒是说说,这钟离溪公主究竟有多美?”马佑辰一边喂妹妹服药,一边开玩笑似地问道。 自从五日前回到医馆后,马佑辰一直围着李长安打听染枫宫里的故事,长安知道他这又是在为自己行走江湖的八卦宝典里搜集素材,便总是装聋作哑,尽量胡乱搪塞过去,以免他将来在外面多嘴。虽然知道马氏兄妹和公主早晚要见面,可李长安生怕自己言多必失,一直守口如瓶。 马佑辰见李长安不说话,只好自己给自己解围道:“唉,还是你命好,这羲洲四美可不是人人都有机会见着的。” “可不是嘛!”马钰在一旁接过话头说,“两年前我和哥哥渡海去过一次蔚桑,正逢蔚桑公主子雅妍生辰,国王为她准备了超盛大的花车游行,我们就远远看了一眼,真是惊为天人。” “我也记得!”马佑辰也激动起来,“这子雅妍公主还是四美中最小的一位,当时不过豆蔻年华,都说女大十八变,这其它三位已经长成的公主得美成什么样儿啊!尤其是那四美之首的姬璃公主,哎呀呀,想想都了不得!” 两人叽叽喳喳地讲着,整个庭院里都洋溢着欢乐的气息,李长安微笑着低下头,继续擦拭手中的宝剑。 一阵轻风拂来,卷夹着柔软的薰衣草香气,一位身穿蓝色锦裙,戴着斗笠和头纱的女子脚步轻盈地走进了院子里。 她在院内环顾了一圈,走到李长安面前,摘下头纱,露出令人惊叹的容颜。 “公主,你怎么来了?”李长安满脸惊讶,说好了十日后动身,这才将将五日,莫非宫里出了什么事情? “这二位一定是马氏兄妹了,听长安提起过你们好多次,幸会。” 钟离溪看向马佑辰和马钰,礼貌地打了个招呼。 马佑辰的魂像被抽走了似的,愣在原地一动不动,钟离溪从上到下每一处都完完全全击在了他的审美点上,他简直不敢相信这世界上还有如此形容完美的女子,眼神直溜溜被她勾着,动弹不得。 “公……公主……叫你长安……” 马佑辰舌头都打起结来,看着李长安,语气里全是羡慕。 “只是称呼而已,你不介意的话,我也可以叫你佑辰。” 钟离溪平日里最不在意这些繁文缛节,便调侃了一句,想让马家大哥放松下来。 “不介意不介意不介意!” 马佑辰连说了三遍不介意,心情已经飞上了九霄,能让钟离溪公主直呼自己的名字,他感觉这辈子都值了。 “公主,离约定之期还有五日,你怎么提前来了?” 李长安看着失态的马佑辰,心里有些尴尬,赶紧把话题拉了回来。 钟离溪使了个眼色,四人上楼进到李长安的房间里,她从怀中掏出一本破破烂烂的旧书,指着里面的一段说:“要采瑶芝,必须在夜里行动。” “夜里?”李长安不解地问。 “嗯,我也是刚读到这一段记载,之前书上的地图你还记得吗?” 李长安点点头,钟离溪接着说:“我对比了几份记载,发现那些猎人是在夜里迷路时发现了灵剑和瑶芝,本来我想着只要按图索骥,白天上山就行,直到我翻到了这篇记载。” “这上面写的是什么?”马佑辰拿起书看了半天,也看不明白里面的内容。 “这篇记载里说,猎户们在山崖上看到了三朵瑶芝,采下两朵后,晨曦微露,那瑶芝一见阳光,便缩进石缝里去了。”钟离溪指着书上的文字解释道。 “那我们就夜里上山。”李长安咬咬牙说。 “只能这样了,但我们还需要一件东西。”钟离溪眉头锁了起来。 “什么东西?” “赤黑曜石。”钟离溪斩钉截铁地说,“雪山里妖兽大多畏火,我们又要连夜上山,持续的火源和光源太重要了。” “哈哈,那简单了!”马佑辰大笑起来,“长安兄弟这儿正好有一颗!” 李长安和公主面面相觑,和马氏兄妹重聚之后,长安并未告诉他们赤黑曜石已经被王子夺走,只好又向二人解释了一番。 “那可怎么办?总不能现在再回融衡山找一颗吧?”马佑辰着急地说。 “偷出来。”钟离溪压低声音说。 众人都大吃一惊,李长安担心地问道:“太子府守卫森严,贸然闯入会不会太危险了?” “所以我需要你的帮助。”钟离溪终于对李长安说出了自己此行的目的。 “四天后父王要出发去东阳参加嘉德皇帝与玄泽国公主的大婚庆典,我和各位王子们都要去城外为他送行。到时你拿着我给你的地图,偷偷潜入太子府里,把灵石偷出来。” ------------------------------------- 离开馄饨铺,小朔心里又多了几个问号。 去澄湖的路上会不会有危险?到了澄湖,怎么找幻灵泉?还有,为什么我身上有妖气? 在老半仙指出他身上有妖气后,他整个人都有些崩溃,虽然老者再三向小朔确认他并没有妖族血脉,只是灵力中有一股似有若无的妖气浮动,但究其原因,却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姬璃对此事倒不甚在意,心想着有了这一丝妖气,二人进入幻灵泉的机会反而多了一分。只是她看着小朔愁眉不展的样子,心里像压了块大石头,难过得紧。 太阳向西渐渐斜了下去,一想到此行路途遥远,二人又身无分文,小朔心里就愈发焦急。 身上的钱肯定够不上住店了,今晚连个歇脚的地方都没有,这可如何是好? 一阵欢快的音乐和鼓点声传来,二人抬头一看,前方的路口正围着一大圈人。小朔并不想凑热闹,可姬璃却早已一溜烟地跑了过去,他也只好跟在她身后,费力地挤进人群里。 人群的中央,是两位身材姣好的年轻女子,穿着一红一黄两身舞裙,正在人们的围观下翩然起舞。红裙女子唱着歌,黄裙女子摇着一支手鼓,两人自弹自唱自舞,还时不时从观众里拉出几个人加入她们的舞蹈,气氛欢快异常。 姬璃从小在礼朱宫里也是跳舞的能手,虽然失忆了,但她在人群里跟着两位舞女比划了几下动作后,倒也觉得不难。那些律动像是天赐的礼物般,自然地从她的身体里流淌出来。 她越比划心里越痒,最后竟主动地加入了两位女子,和她们一起跳起来。 虽然没有艳丽的舞裙,可姬璃那沉鱼落雁的美貌和浑然天成的舞姿还是让在场的观众大开眼界。人们的注意力都从两位专业的舞者身上移开,落在了她的身上。那两位女子也颇为大方,不争不抢,配合着她跳完了一整首曲子。 舞毕,两位女子俯身拾起观众们扔了满地的铜钱,小朔也连忙走到满头大汗的姬璃身边,略带责备地说:“都什么时候了,还有心思玩闹!” 刚跳完舞的姬璃脸蛋红扑扑的,觉得浑身都畅快得很,她把眼睛笑成了月牙儿,问小朔道:“小朔哥哥,我刚才跳得好不好看?” “好看好看。”小朔哪顾得上这,拉着她就要走。 “这位姑娘!”红衣舞女突然叫住了姬璃。 二人回过头,两位女子手里正拎着一袋沉甸甸的铜钱,站在他们面前。 “姑娘真是生得俊俏,舞技也好生了得。”红衣女子上来便把姬璃夸了一番。 “哪有哪有,我就瞎跳的。” “可有兴趣加入我们呢?” “加入你们?” “嗯,我们姐妹俩自幼被卖入戏楼,现在靠跳舞卖艺为生。你以后可以和我们一起跳舞挣钱。” “你们是从戏楼里跑出来了吗?” “去年打仗的时候戏楼毁了,我看二位也是流浪之人吧?若是不嫌弃的话,今天可以去我们家过夜哦。” “你怎么知道的?” “姑娘你这身衣服极不合身,小哥连外套都没有,你们一定不是本地人,若不是流民,怎会如此打扮呢?” “可我们还要……” 没等姬璃说完,便被小朔拦了下来,他本不想和萍水相逢之人有太多瓜葛,可听说有地方能过夜,便动了心思,想着无论如何先过了今晚再说。 他笑着对二位女子拱了拱手说:“那就有劳二位姑娘了,我们兄妹俩正愁没地方住呢。” 红衣女子笑开了花,一把拉过姬璃说:“我叫红儿,她叫玉儿,你们叫什么名字?” “叫我阿离吧,这是小朔哥哥。” 第二十四章 蛇蝎 残月,荒山,万籁俱寂。 “到了。” 四人在一座破旧的土地庙前停下,红儿拨了拨微润的刘海说。 “这是……你家?”小朔有一种被骗的感觉,立马警觉起来。 “是啊,你当我们卖艺人还有大宅子不成?” 玉儿推开庙门,点燃了土地菩萨面前的蜡烛,笑着说:“欢迎光临。” 灯火映红了整间小庙,虽然柱梁和门窗都已经残破不堪,但屋内却收拾得干净整洁。 房间的角落里摆着一堆整齐的茅草,上面铺着两床旧褥子和叠好的棉被,旁边还放着一套捡来的桌椅,桌上摆着一面大大的梳妆镜。 玉儿从神像背后又搬出一张大草席和一卷铺盖来,交到小朔的手里说:“今晚只能委屈你们两兄妹了,阿离不介意的话,可以和我们挤挤。” 红儿已经在庙前的空地上生起了一团火,又不知从哪儿拎出一坛酒来。她拉着姬璃在火堆旁坐下,双手扶住她的脸蛋儿,细细地端详着。 “真是个绝色的可人儿,连我一个姑娘家都把持不住呢!” “红儿姐姐也很漂亮哦!” “哈哈,嘴真甜!我和玉儿在戏楼里见过那么许多美女,还真没有哪个能比得上你三分,你要是和我们一起卖艺,生意一定好。” “可我和小朔哥哥还要赶路……” “先挣点钱再赶路也不迟呀,你看你们连住宿的钱都没有了,还怎么赶路?你那个小朔哥哥可真是不靠谱。” “别这么说他,他很努力的。” “好了好了,我也不勉强你们,免得好心当了驴肝肺,你今晚再好好想想,和你哥哥商量商量。” 姬璃点了点头,红儿又叫玉儿带她去后面换一套合身的裙子,自己给刚铺好床走出来的小朔斟了一碗酒。 “小朔哥哥带阿离姑娘这是要去哪儿呢?” “向东,去东阳。” “去东阳国呀?那可是个好地方,你们可是去投奔什么亲人?” “嗯。”小朔不愿多说,只是一边顺着红儿的话答着,一边默默地喝着酒。 “我听说向东这一路上有不少妖怪,你们兄妹俩可要小心。” “不打紧的,我会保护阿离。” 他摸了摸腰间的朔心剑,目光坚毅。 “还真是个负责任的好哥哥呢。你看,阿离妹妹过来了!” 小朔顺着声音看过去,只见姬璃已经换上了一身雪白的长裙,跟着玉儿聘聘婷婷地走了出来。她脸上洋溢着小女孩般开心的笑容,不停地用裙摆甩出各种好看的姿势。 自从二人见面以来,这是小朔第一次看到姬璃穿上姑娘家的装束,一时竟也看呆了。她耳旁的头发被简单地束起,露出柔美的下颌线,两片红唇在火光下好似初绽的桃花,裙腰紧紧地收着,衬出她完美的身形。此时的她,如同坠入凡尘的仙女,和周遭萧索的氛围显得格格不入。 红儿从身上摸出一把竹笛,吹起悠扬的歌曲,玉儿拉着姬璃的手,在火堆旁翩翩起舞。穿上了新裙子的姬璃,像颗陀螺般不停地旋转着,看着自己宽大的裙摆随着灵动的舞姿飞旋,她感觉自己的灵魂像被放飞的小鸟,无拘无束地在夜空里穿行。 三位姑娘就这样轮流跳着,红儿吹笛,玉儿抚琴,还不停地敬坐在一旁的小朔喝酒。三巡过后,小朔便不胜酒力,脑子里昏沉起来。红儿姑娘几碗酒下肚,也变得愈发地放肆,几次揽住小朔的脖子与他耳语,两人的脸颊也时不时地蹭在一起。 姬璃看着红儿与小朔缠绵的样子,心里不知怎地像被捏成了一团。每当红儿贴到小朔身旁时,她总是想着法子将她拉回到火边继续跳舞,可红儿却总会变本加厉地回过头再缠上他。 几次三番之后,她终于忍无可忍,抢在红儿之前搂起微醺的小朔,嗔声说:“小朔哥哥,该休息了,不然要被妖怪抓走了。” 这话在红儿听来,颇有些含沙射影的味道。她也并非逆来顺受之辈,当即便怼了回去:“哎哟哟,阿离妹妹这么心疼哥哥呢。这哥哥怕不是你的亲哥吧?” 姬璃拿人手短,一时也不好发作,只能扶着小朔进了庙里,把他安顿睡下。 玉儿见二人剑拔弩张,忙上前挽住姬璃说:“阿离姑娘,我姐姐今晚开心,多喝了些,你别和她一般见识。” “是,我是喝多了,我还好久没碰过男人了呢!”红儿见玉儿胳膊肘往外拐,有些恼怒,衣袖一拂,便自个儿先进屋躺下了。玉儿又在两人间左右安抚了好一阵,三姐妹才一齐挤上了茅草铺。 恐是喝了些酒的缘故,姬璃一直睡得不甚踏实,不停地做着恶梦,在梦里,一个戴着蛇妖面具的男人挥舞着两支长剑和她打作一团,招招都想取她性命。她好不容易避开他的剑法,斜刺里又冲出一头巨大的熊兽,将她扑倒在地。 她惊恐地睁开双眼,却发现红儿和玉儿不在身边。 她翻身看向小朔的方向,只见一个穿着红裙的女子正悠悠地爬在他的铺上,搂着他的脖子,俯身吻了下去。 姬璃顿时睡意全无,从地上一跃而起冲到小朔身边,推开红儿,大喝道:“别碰他!” “嘶!” 红儿被推得失去平衡,用手扶住地面,转过头来,露出狰狞的面容,口里吐出长长的信子来。 是蛇妖! “啊!” 姬璃吓得花容失色,一屁股坐倒在地上。 玉儿也不知何时出现在她的身旁,用胳膊钳住她的脖子,黄色的长裙下竟生出一根长长的毒刺来。 是蝎妖! 原来这两位女子正是这荒山里修炼成精的两只妖物,平日白天在北宁州城大街上跳舞,以美色勾引城中男子出来过夜,再趁他们睡着吸取他们的阳气与精血补充灵力。今天在城里,姬璃突然的加入让其它围观的男子对她俩兴趣大减,她们只好将目标转向小朔,编了个故事将兄妹俩骗来了土地庙。 “小朔哥哥,救命!” 姬璃大喊起来,不停地尝试挣脱玉儿的束缚。 小朔被她的尖叫声惊醒,红儿的脸已经贴到了他的眼前,她伸出锋利的獠牙,朝着小朔的颈部用力咬去。 他吓得冷汗直冒,浑身的毛孔都猛地张开,酒劲也尽数褪去,忙用腿一蹬,一个侧身滚到了一旁。 扑了个空的红儿哪肯善罢甘休,用手在地上轻轻一推,翻身又向小朔冲过来。 小朔从腰中拔出宝剑,虚晃一剑迎向红儿,趁着她躲闪之机,脚步轻移飘到了她的身后,抬剑向捉着姬璃的玉儿眉间刺去。 虽然失了记忆,灵力也被锁住,可这些剑法招式却像与生俱来般留存在他的肌肉里,施展起来依旧熟练。 这出奇的一招果然有效,玉儿不得不扔下姬璃,闪身向后腾起,跳到了菩萨像上。 “快跑!” 知道双方法力悬殊,小朔拉起姬璃,头也不回地朝屋外跑去。 刚跑出庙门两步,姬璃便脚下拌蒜,摔倒在地。还没等小朔将她拉起,两名妖女已经魅然而至,红儿现出半截长长的蛇尾真身,玉儿也晃动起背后的毒刺,凶神恶煞地拦在他们身前。 “红儿玉儿姐姐,咱们无怨无仇,你们为何要加害于我们?” 姬璃从地上爬起来,大声质问道。 “无怨无仇?人妖之间哪有什么道理可讲?况且,今日若不是你在山下横插一脚,也轮不到你的小朔哥哥来当这替死鬼,哈哈哈哈!”红儿大笑。 “莫要过来,否则我剑下绝不留情!”小朔手腕一翻,长剑直指两名妖女。 “不自量力!” 红儿飞身向前,蛇尾卷起一阵妖气,直扑小朔面门而去。 今晚在跳舞时,红儿早已借着肢体接触机会试探过了二人的灵力,发现两人被灵锁所困,自然没把他们放在眼里。 小朔不敢硬扛,一把推开姬璃,自己侧身向后跃出,躲过了妖风的袭击,接着挽起剑花,刺向红儿的心口。 红儿没有丝毫退却的意思,伸出右手,双指轻捻,竟生生将朔心剑夹在指间,任凭小朔如何用力,都无法再近半分。 小朔见状,把心一横,弃掉手中的宝剑,左手挥掌朝红儿的头顶劈去。 “螳臂当车!” 红儿右手一挥,强大的妖力将小朔砰地震飞了出去,他像断线的风筝般撞在一棵粗壮的古树上,等跌落到地上时已经昏死过去。 见小朔被击飞,姬璃的胸口像被什么撕开了似的,疼得钻心。她连滚带爬地跑到小朔身边,不停地摇晃着他的身体,大声哭喊着他的名字。 胜券在握的蛇妖和蝎妖落到二人面前,玉儿收起毒刺,低头看着姬璃说:“阿离妹妹,我们不吃女人,你把小朔交给我们,给自己留条生路吧。” 此时的姬璃已经哭成了一个泪人儿,她把不省人事的小朔紧紧地抱在怀里,咬牙切齿地对红儿和玉儿说:“你们休想!” “两兄妹真是一个德性,本事不大,脾气不小!” 红儿一步步逼近姬璃,身上泛起猩红色的妖气。 “你们打伤我小朔哥哥,我会让你们付出代价!” 姬璃把小朔放在树下躺好,自己转过身来,面对红儿和玉儿,摆出战斗的姿势。 可现在的她实在是太虚弱了,半招之间,玉儿便已锁住她的脖子,将她按在另一棵大树上,动弹不得。 她双脚悬空,渐渐喘不上气来,眼前也开始变得模糊。她看着红儿慢慢走向躺在地上小朔,又一次俯下身去。 一阵奇异的眩晕感在姬璃的脑子里浮现,她感觉自己飘在七彩的云朵之上,四周围满了巨大的叫不出名字的动物。一位长裙飘飘的仙女在云朵之间腾跃,踏着巨兽的头顶降落在自己身边,用手指轻轻地点在她的眉间。 “住手!” 一股极强的力量从姬璃的身体中升起,她大喝一声,周身爆发出巨大的七彩光芒,瞬间将卡住她脖子的玉儿炸上了半空,再落到地上时已经完全显了原形,变成了一只巨大的毒蝎。一旁刚要咬向小朔的红儿也被这阵强大的灵力掀翻了几丈远,全身经脉逆流,吐血不止。 “七彩瑶光!你是什么人?” 红儿勉强从地上爬起来,捂着胸口,几乎无法站立。 姬璃的双眼变得无比深邃,里面似乎装着漫天的星辰。她全身被灿烂的七色灵力笼罩着,几乎要把这片荒山映成白日。 玉儿也再次化成了人形,重伤的二人看着灵力爆发的姬璃,不敢再向前一步,转身便向山林里跑去。 姬璃回到小朔身边,蹲下身轻轻抱住他,把小朔的脸拢在自己怀里。 山里吹起清冷的风,她身上的光芒忽地消散,自己也失去了知觉,昏睡了过去。 第二十五章 初吻 再醒来的时候,姬璃已经躺在土地庙的草铺上。 屋外飘来一阵药香,她想起身出门看看,却动弹不得。 她大声地咳嗽起来,口吐鲜血,染红了自己的衣袖。 小朔从门口跑进来,手里端着一个破旧的陶碗,装着一碗白粥。 他跪坐在姬璃身边,用手绢擦干她嘴角的血迹,眼里全是温柔。 “我这是怎么了?” 姬璃的气息那么虚弱,小朔要把耳朵靠在她的嘴边才能听清。 “你都昏迷了三天三夜了。” “三天三夜?红儿和玉儿呢?” “不知道,我醒来的时候树下只有我俩。” “小朔哥哥,我动不了……”姬璃着急得眼泪都要流下来。 “别怕,我找大夫看了,说是你消耗过大,灵力紊乱,只要休息几日,喝些药便好。” “可你哪儿来的钱请大夫和买药啊?” 小朔笑着拿出一个布包,里面沉甸甸地装满了铜钱,原来是红儿和玉儿没来得及带走留在土地庙里的钱财。 “那边还有两袋。”小朔指着菩萨像后面说,“够我们用一阵子的了。” 他掺着姬璃坐起来,喂她把粥喝下。暖暖的白粥下肚,姬璃的精神立马恢复了些。她把头靠在小朔肩膀上,悠悠地说:“小朔哥哥,我这个样子,你会不会觉得是个累赘啊?” “那怎么会?”小朔紧紧地搂住她,那夜若不是姬璃叫醒他,恐怕自己早已命丧蛇妖之口。虽然他并不知道最后是谁击败了那两名女妖,但自己苏醒时正躺在姬璃的怀中,心里也不免猜到了一二。或许这个女子,命中注定就是自己的福星吧? 姬璃睁着水汪汪的大眼睛认真地看着小朔,像是期待他给自己一个确定的回答。小朔把碗放在一旁,三指并拢放在耳边说:“我小朔,要是有一分一毫嫌弃阿离之心,就天打雷劈!” 一根细长又柔软的手指靠上了他的唇,原来是姬璃用力伸出手来按住了他的嘴。 “傻瓜,你发这种毒誓作甚!” “我怕你不相信我嘛……” “我信,我当然信,咳咳咳。”姬璃露出欣喜的笑容,又剧烈的咳嗽起来。 “你还不能动,快先躺下休息,我去外面看看药熬好了没。” 小朔轻手轻脚地把姬璃放在草垛上,为她拉好被子,转身向门外走去。 “小朔哥哥。”姬璃小声地唤他,“你过来一下。” 他回过头,走到床边,再次伏下身子。 姬璃张嘴小声说了几个字,小朔听不真切,只好又把耳朵靠到了她的唇边。 “谢谢你。”姬璃轻轻地耳语,又伸起脖子,温柔地吻上了小朔的脸颊。 ------------------------------------- 染枫宫内静悄悄的,王子公主们带着宫人和侍卫一道,一路护送着国王钟离元青和王后钟离冰到了之阳城外。十日后嘉德皇帝迎娶玄泽国公主刘堇的大典将在永华城举行,诸侯国君们都备好了车马和珍奇礼物,早早踏上了朝拜之路。 李长安拿着钟离溪给的地图,蒙着面,小心翼翼地摸进了太子钟离博轩的寝宫。他沿着墙根,弯着腰,蹑手蹑脚地前行,没多久便来到了太子的藏宝阁。 溪公主说太子喜欢的宝物都藏在这里,李长安想着公主的话,用法术打开藏宝阁的门锁,一闪身钻了进去。 阁里的风景让李长安大吃一惊,屋子虽不算大,却装饰得富丽堂皇,地板用金砖和白玉混铺而成,室内摆满了高大的博古架和藏宝柜,足足有二三十排。所有的架子上都堆得满满当当的,不光有黄金、玉石、珊瑚、珠宝,各种名贵瓷器和字画,还有许多精巧绝伦的兵器与法器。 平民出身的李长安哪见过这阵式,顿时觉得眼睛都不够用了。他拿起摆在剑架上的一把精铁炼制的重剑,抚摸着上面因捶打折叠而形成的层层叠叠的花纹,心中赞叹不已。相比起这样的工艺,自己的青平剑显得实在是过于粗糙了。 “你只有半个时辰,要尽快找到赤黑曜石!”钟离溪的声音在长安耳畔响起,他忙放下手中的宝剑,又在一排排高高的架子上翻找起来。 为了不被太子发现有人闯入藏宝阁的痕迹,出来时公主特意交代他搜索的时候要斯文些。可这赤黑曜石个头不大,颜色又不起眼,李长安如同大海捞针般把藏宝阁里上上下下找了个遍,还是没见到灵石的影子。眼看着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他心里越发着急起来,汗水一滴一滴地沿着脖子往下流。 寝宫外远远传来喧哗声,像是太子和博远王子正呵斥着宫女,李长安不敢久留,连忙从藏宝阁里跑出来。刚要往外走,几名侍卫已经快步行至了寝宫门口,无路可走的长安只好躲进一间离藏宝阁不远的房间中,把门紧紧关上。 李长安一进门,看到屋内的装潢,便大呼不妙起来。房间的墙上挂着绿色枫叶纹饰的挂毯,床尾镶着几颗硕大的夜明珠,一旁还整齐地挂着太子的朝服,定是太子钟离博轩的卧室无疑。他在宽敞的房间里上下打量了一番,床头一块正闪着红光的黑色石头吸引了他的注意。 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 李长安忙把赤黑曜石揣入怀里,偷偷滚到床下藏好,大气也不敢出。 太子钟离博轩和三王子钟离博远走入太子院中,太子一眼便看到了未上锁的藏宝阁,立即警觉起来。 “有贼人!”太子拉着钟离博远,带着几名侍卫气势汹汹地冲入藏宝阁内。 看着空无一人的房间,太子皱起眉头,他在藏宝架间来回走了几圈,却没发现丢了任何东西。 “兄长,会不会是出去的时候忘锁了?”博远王子问道。 “也许吧,我总觉得东西被动过,看着好像什么也没少,但具体还得让下人清点清点才知道。” “就算进了贼人,想必也是个不识货的,放着外面这么多名贵珍品都没下手。” “也是,我最爱的几件宝贝都在,没大碍的。要是真有贼人胆大乌敢进这染枫宫里来,我非要抓他千刀万剐不可!” 三王子刚告退转身,太子推开卧室的门,眼神四下扫了一眼,突然惊呼起来:“赤黑曜石不见了!” 博远和侍卫们听到太子的呼声,又都迅速围了上来。太子脸涨得通红,咬牙切齿地说:“快把这贼人给我追回来!” 李长安屏住呼吸躲在床下,看着无数双腿从寝殿里跑出去,心里呯呯直跳。 太子似乎认定偷走赤黑曜石的人已经离开了寝宫,并没有在院内搜查,等人群散去之后,李长安悄悄地从床底爬出来,一溜小跑到了寝宫门口。他刚要离开,却听见身后一声大喝。 “小贼哪里跑!” 原来太子让博远王子和侍卫们出宫追拿贼人之后,自己一直在院子暗处蹲守着,就是想看看这小偷是否还藏在自己的寝宫里。李长安刚跑出来,便被他逮了个正着。 太子飞身上前,化掌为爪,一下就钳住了李长安的右肩。李长安奋力挣脱,连出两掌逼退太子,转身就向门外跑去。 钟离博轩怎会轻易放过李长安,他从腰间抽出一把短剑,狠狠朝李长安连续刺来,李长安不敢恋战,左右腾挪躲闪了几招,又一个翻身跃上高高的宫墙,撒开腿拼命飞奔。 太子在他身后紧追不舍,听到动静的侍卫们也跟了过来,在宫里围堵起李长安来。 此时的李长安已经完全迷了方向,公主给他的地图根本派不上用场,偌大的染枫宫如同一个混沌的迷阵般,几乎随时都要将他埋葬。 他在宫墙间的小巷里穿梭着,像一只没头苍蝇,毫无目标地跑过一个又一个十字路口,四周都是围追他的喊声和脚步声。他觉得天旋地转,两腿慢慢变得不听使唤起来。 他跑过一间马厩,忽然,一个身影从一旁黑暗中掠过,一把将他拉入成堆的茅草里。 是钟离溪公主。 两人一齐摔倒在蓬松的茅草堆中,钟离溪又从一旁拉过一张木板盖住。她用手捂住李长安的嘴,两人面对面侧躺着。 李长安一边听着成队的侍卫在周围来来往往,一边目不转睛地看着钟离溪那同样因为紧张而有些发白的面庞。他俩靠得如此的近,李长安的鼻腔里都充盈着钟离溪身上的淡淡薰衣草香气,令他神志迷离。 两人就这样一直在茅草堆里一动不动地躺着。直到日暮西垂,染枫宫里再次变得安静起来,钟离溪这才长吁了一口气,如释重负地说:“刚才真是太危险了!” “是啊!公主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来救你啊!我听到宫里在喊抓贼,就知道你被发现了,到处找你,还好被我找到了。” “真是好险,我……” 他们小声地聊着天,脸竟不由得越靠越近,直到长安感觉到钟离溪长长的睫毛几乎要触到他的脸上,才猛地意识到双方早已超越了应有的安全距离。 两人同时羞红了脸,钟离溪推开草堆上的木板,让长安先爬出去,可先前奔跑了许久,又在草里窝了半天的长安腿却突然失了力,一下没撑住又扑倒下来,正摔在钟离溪身上。 二人的唇紧紧地贴在一起。 第二十六章 天命 钟离溪慌忙推开李长安,两人笨手笨脚地从草堆里爬出来,各自尴尬地背过身去。 “你先去医馆,明日一早,我们出发进山。” 钟离溪说完,便头也不回地向自己的寝殿走去。李长安在原地怔了一会儿,也腾上屋顶,悄然遁去。 夜里,不知是因为回味黄昏时唇齿间的转瞬温柔,还是期盼即将展开的未知旅程,李长安在医馆的床上辗转反侧,无论如何也没法儿入睡。 次日刚过辰时,一架由四匹大马拉着的蓝色马车便停在了医馆门口。钟离溪掀开厢帘把李长安和马氏兄妹迎上了车,兄妹俩坐在车厢一侧,长安在公主的身边坐下,两人之间依旧沉默着。 “公主,从这里到之瑶河谷要走多久?” 马佑辰坐在公主对面,目光一刻都没离开过钟离溪,浑身透着一股子兴奋劲儿。 “大约要半日,先向东,再往北行,等过了之瑶川便是了。” 钟离溪轻声地回答着,眼睛旁的妆容下泛着依稀的黑眼圈,似乎并没有休息好。 “之瑶川?” “嗯,是从之瑶雪山流下来的一条小河,东入瑶水。要从之瑶川的渡口过河进入河谷,必须有钟离王室的令牌才可以。” 李长安从怀里掏出赤黑曜石,放在掌心里细细地摩挲着,昨日总总又浮上心头。 “还好他把这宝贝找回来了!”马佑辰看了一眼李长安,又转头对着钟离溪说,“昨天他回医馆的时候失魂落魄的,我还以为计划失败了。” 对面的两人听罢,表情都变得复杂起来。钟离溪睫毛低垂着,轻轻地咬着下唇,李长安直愣愣地盯着手中的晶石,像是陷入了沉思。 马佑辰察觉到二人之间一丝异样的气氛,刚想继续深究问下去,却听到车夫一声长吁,马车突然停了下来。 车夫回过头,透过前窗说:“公主,到之阳城门了,前面有些堵,出城都排起长队了。” “下车下车!例行检查!” 马车外传来卫兵粗鲁的叫喊声。 “各位军爷,这是染枫宫的车,可否通融通融?”车夫态度温和地问道。 “太子有令,染枫宫昨日失窃,所有出城人车都要检查!” “连我也不例外吗?” 钟离溪掀开厢帘从马车上一跃而下,掏出身上刻着“溪”字的翡翠令牌在卫兵头头的眼前晃了晃。 “是溪公主!” 卫兵头头被钟离溪的气势震住,忙单膝跪了下来,其它卫兵也紧跟着跪了一排,引得路人侧目。 “免礼,太子说染枫宫里丢了什么?”钟离溪看着卫兵头头,明知故问道。 卫兵头头打开手中的纸卷,上面画着一块乌黑的石头,一脸严肃地说:“太子殿下说宫中一块黑色的灵石被贼人偷走了,这几日离开之阳城的全部人等都要检查后才能放行。” “赤黑曜石被偷了?”钟离溪装出吃惊的样子,生气地说:“那可是几天前我送给他的礼物,你们定要好生追查!” “是!”卫兵大声回答道。 “我可以走了吗?” “公主请稍候。”卫兵头头摆出恭敬的手势,又冷不丁地添了一句,“还请车上的几位官人和车夫下车接受一下检查。” 钟离溪眼中闪过一丝寒光,厉声道:“放肆!这车上都是我的贵客,你可是不相信我?” “小的不敢。小的也是奉命行事,还请公主不要为难小的。” “你就不怕我让太子治你的罪?” “太子下令让我们检查所有出城人士,公主自是例外,但其它人等还恕小的不能放过。而且,排除同行者贼人的嫌疑,也是为了保证公主的安全。” 听着公主和卫兵在马车外争辩,李长安带着马氏兄弟也下了车。长安微笑着对公主说:“无妨,让他们查便是,查完也放心。” 钟离溪愤愤地走到一旁,不置可否。卫兵头头做了个手势,几名士兵立马围上来,有的搜查几人的口袋和随身包裹,几人钻进马车里外找寻。 士兵们里里外外翻找了一阵,果然一无所获。卫兵头头只好低着头,再次走到公主面前请罪道:“公主殿下,多有得罪!各位可以上车启程了。” 钟离溪满脸写着不满,招呼大家回到车厢后,又朝卫兵头头说:“我和几位朋友去河谷打猎几日,回来的时候最好你们已经把灵石找回来了!” 马车离开之阳城,一路向之瑶川奔去。钟离溪脸色终于放松下来,噗哧一下笑出了声。 李长安和马氏兄妹也跟着笑了起来。原来在听到车夫说出城排队之时,钟离溪心中早已警觉起来,一把将李长安手中的赤黑曜石夺去,塞进自己的衣袖里。还没等李长安回过神来,卫兵们就出现在马车外,于是便有了刚才几人相互配合的一场表演。 “公主你反应真快!你怎么知道有人要查赤黑曜石?”马钰对钟离溪钦佩得不行,连忙问道。 “之阳城北门几乎没有什么往来客商,这么大费周章地做出城搜查,一定是要找重要的东西或人,想来想去,最可能的自然是昨夜咱们偷走的赤黑曜石了。” “公主真是好演技,刚才我都差点被你骗了,还以为你真要和他们冲突呢。” “那怎么会,我得装装样子,让他们认真查查你们,回头和太子交待的时候,他也不易起疑。” “万一他们真要查你怎么办?” “他敢?就凭这块令牌,我借他一百个胆子他也不敢碰我。”钟离溪拿出自己的公主令,得意地展示起来。 “既然是公主保下了这灵石,不如就将它赠与你吧。” 李长安侧过头,微笑地看着公主说。 “那怎么使得,这可是你好不容易才偷回来的。” “公主于我有救命之恩,这石头我太子都送得,怎么就送不得你呢?” 不知怎的,长安心里总有个念头,想要拿些东西送给公主。既是报答她几次出手相助的恩情,更重要的是,他觉得一旦有了这件信物,两人之间的联系便似乎能更进一步。 “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钟离溪也不推脱,从怀中掏出赤黑曜石,也小心地把玩起来。 “嘿嘿,有公主在,我们总是能逢凶化吉呢!”马佑辰坐在一旁看着二人聊天,也强行插话进来。 “这才刚开始呢。后面才是真的未知。”钟离溪看着车窗外向后疾驰的景色,口中喃喃地说。 ------------------------------------- 绯丘,雅昌城内。 礼朱宫上下弥漫着难以言喻的情绪,气氛压抑到了极点。 漠白女王姜依兰坐在正殿的秘室之中,和她面对面坐着的,是绯丘国王姬柏遥和王后姬芸。姬芸手中紧握着姬璃公主的神鞭飞柳、匕首星鸣和红玉宝扇赤霞,泣不成声。姬柏遥一边不停地安慰着怀中的姬芸,一边时不时地抬起头,不让自己的眼泪掉落。 “我极力劝过她。”姜依兰难过地说,“可当时夏川危在旦夕,这孩子太讲义气,说什么也要上战场帮忙。我想着以她的能力,就算战败,无论如何也能自保,可没想到妖军如此强大,竟逼得镇南将军施展了紫金麒麟阵……” “都怪我!那日劝她入宫时她那么伤心,我就应该陪着她的,怎的能让她自己过夜,从宫里跑了出去……呜呜呜……” 姬芸早已哭成了一个泪人,自责不己。 “王后不必自责,此事怪我,那日脾气太硬了,伤了她的心。璃儿素来乖巧,从未如此顶撞叛逆过,我当时也是怕自己心软,才刻意强硬了些,没想到却是如此结果……早知如此,我不如禀明圣上,婉拒了这门婚事便是。” 看到最心爱的小公主如今和自己天人两隔,姬柏遥也是满心悔恨,悲痛万分。 “依兰姐姐,璃儿有七彩灵力护体,是否还有一线生机?你们可在战场上仔细搜寻了?纵是有具尸首能身归故里,我这当母后的也心安些啊……呜呜呜。” “那紫金麒麟阵所用乃是上古魔兽之力,阵之所及,一切活物皆化为齑粉,连夏川城和浩昆宫都毁损近半。我们翌日便遣人清理了整片战场,除了救回重伤的周将军外,数万大军未见一具尸体。璃儿的这三件武器,也是从战场上寻到的,人的话,怕是凶多吉少了……” “璃儿战死之事,圣上知否?”姬柏遥问道。 “早已派信使与战报一道快马报告朝廷了。我也是怕你们一时接受不了,才收拾好璃儿的东西,趁着这次入永华的机会顺路来当面告诉你们,还请二位节哀。” “唉……我的璃儿……” “我明日便启程继续赶往永华,参加圣上的迎亲大典。公主遭此不幸,你们此次还计划前往道贺吗?” “皇上大婚,做臣子的岂有不贺之礼。今日我既未见璃儿尸首,心中亦存有万一之侥幸,不如再等个一年半载,就当她还在离家出走吧。” 姬柏遥的话让姜依兰和姬芸都吃了一惊,姬芸红着眼,疑惑地问道:“那……我们不为璃儿出葬了吗?” “人都没有,如何出葬?”姬柏遥咬了咬牙说,“璃儿乃是天命之女,自有天命护佑。她的寝殿就为她留着吧,我想等她回来。” “好!”姬芸哇地一声又哭了出来,紧紧抱住了身边的姬柏遥。 第二十七章 玄灯 “阿离,开饭了!” 小朔一边在院子里高喊着,一边用陶碗装出一碗粥凉在一旁。今日大早他在旁边的山塘里摸到了一条鲫鱼,就着在林间采摘的菌菇和野菜熬了一大锅鱼粥,香气四溢。 换上了一身粉裙的姬璃开心地从土地庙里跑出来,三步并作两步地来到小朔身边。 她笑意盈盈地蹲下,机灵地从小朔手中抢过木勺和另一只空碗,小心翼翼地装了满满一碗粥,又用嘴轻轻吹了吹,递到小朔面前,眨着大眼睛说:“小朔哥哥请喝粥。” 在土地庙里调养了几日,姬璃已经可以自如地行动,心情也愉悦了许多。两人像一对小情侣般在这荒山小庙里生活着,小朔每天为姬璃熬药做饭,扶着她在山里散步。精神好的时候,姬璃会为小朔唱几首小曲儿,甚至跳上一两段舞蹈,要是觉得不舒服了,就会撒娇打诨,让小朔哄她睡觉。 从吻上小朔那日开始,在姬璃的心里,爱情的种子早已萌芽。虽然自己并未留存与这个男人有关的记忆,但冥冥之中,她却已将他当作命定之人。 找不找得回记忆又如何呢?姬璃有时也会偷偷地想,只要能和小朔哥哥一起,逍遥快活地在这大世界里游历,没有记忆,两个人一起去创造不就得了? 可这样的想法,她从不敢说出口。生性敏感的她能清晰地感知到小朔的焦虑,这个目标感极强的男人,是断然接受不了自己这自由自在、随波逐流的个性的。他是那么执着地想找回记忆,解开灵锁,就好像这羲洲大地之上有什么天大的任务在等着他去完成似的。 有好几次,姬璃都觉得小朔哥哥会扔下她,自己一个人去澄湖找幻灵泉。 还好这样的担忧并未变成现实,小朔几乎每日从早到晚都伴在姬璃的左右,悉心照料着他的起居。也许是因为灵锁吧?姬璃时常告诫自己小朔的关心背后或许总隐藏着某些现实的目的,可心中又无时无刻期待和享受着小朔对自己无微不至的关心。她整日在这样奇怪的矛盾里沉沦着,对小朔变得日益依赖起来。 小朔端起碗,喝下一大口粥,又轻轻地摸了摸姬璃的头说:“阿离下午好好在家休息,我去城里买些路上的用品,明日我们便可以启程去澄湖了。” “啊?小朔哥哥又要进城?阿离不想一个人,阿离想一起去。” “你在家再休息半日,明日咱们再一起出门,好不好?” “阿离不要!阿离昨日就已经吃完三副药了,你说好等我吃完药就带我去耍的!” 小朔最吃不消姬璃撒娇,看着她神采奕奕的样子,想必确实也恢复得差不多了,只好应允下来。 见小朔点头答应,姬璃高兴极了,挽起他的手就要朝外走。 可小朔却拉开了她的手,又伏下身去,背对姬璃,淡淡地说:“山路难行,我先背你,到了山下平路上你再下来走动吧。” “啊……可是……” 姬璃没想到小朔竟来了这么一出,脸一下变得绯红,手心里都冒出汗来,一时不知如何回应。 “快上来,不然我自己走咯。”小朔假意催促道。 “嗯!”姬璃笑成了一朵花,一下扑到小朔的背上,用胳膊紧紧环住他的脖子。 山下的北宁州城内,正是一年一度的玄灯佳节。 所谓“玄灯节”,取的乃是“悬灯节”的谐音,这一天城里的家家户户都会挂上各色的灯笼,市集里也会组织盛大的灯会,百姓可以游灯河、猜灯谜、放玄灯。与平常人们常见靠热力驱动飞上天空的天灯不同,这北宁州城里的“玄灯”乃是由全城修灵人士用灵力驱动,浮于半空而不飞散,要沿着城中的水道高悬整夜,灿若金龙,是漠白国最有特色的地方节日之一,也是当地百姓一年中最重要的祈福时刻。 二人来到城中时刚过了午后不久,姬璃便被满街各式各样的灯笼惹得眼花缭乱。她打听到市集里要到太阳下山后才会点亮灯河,便死乞白赖地求小朔陪自己在城里呆到晚上放过玄灯再回山上。小朔拗不过她只得同意,二人一下空出了整整一个下午的时间,可以在这北宁州城里恣意地闲逛一番。 小朔实在不是个擅于游逛之人,两人在城里漫无目的地晃荡了一阵,他便觉得无聊起来,可一旁的姬璃却像只刚被放归山林的小兔,快乐地在满街的商铺间穿梭着,不一会儿手中便攥满了各式小吃和零食。 她咬下一颗裹满冰糖的山楂,那极致的酸甜让她不由得打了个激灵。看着独自在前面沿着水道漫步的小朔,她忽然追上前去,一把拉起他的手,在大路上奔跑起来。 小朔被她拉了个踉跄,大喊了声“小心”,脚下却停不住步子,只能不由自主地跟着姬璃在水边向前飞奔。 秋日的阳光照亮了河道旁整齐高大的银杏树,金黄的叶子像小伞般盘旋着飘落,伴着午后的凉风拂过二人的脸庞。小朔糊里糊涂地跑着,感受着姬璃细长柔软的手指与自己的五指紧紧相扣,一阵阵如蜜桃般的清香从她飞扬的发丝下泛起。他脑子里像刚被大水冲洗过一般,只剩下一片空白,连眼神都变得迷离起来。这倾城绝色的佳人正如孩童般无邪地牵着自己奔跑,而自己却怎么也看不清楚,站在不远处的,究竟是仙子,还是妖精。 夜色终于笼上了北宁州城的天空,几乎是在刹那之间,所有的彩灯都同时亮了起来,龙凤麒麟、龟鹤貔貅、百花千果、神仙佛陀,无数造型的灯火映着街市里如织的游人,整座城市仿佛变成了一片童话世界。 姬璃紧紧地牵着小朔,跟着汹涌的人潮走向燃放祈福玄灯的灯站。这些灯站沿着水道分布在城里的各处,每个站点都配有专门的灵力人士帮百姓点灯祈愿。 二人挑选了两盏星星形状的玄灯,因为姬璃说星星会带来好运。点灯人拿来两张纸条递给他们,让他们用笔写下自己的愿望再塞进灯里。小朔接过纸条,毫不犹豫地写了起来,姬璃在一旁拿着笔思量再三,才认真地写下一行:“阿离与小朔,永远不分开。” 点灯人口中念念有词,两颗带着灵力的小小辉光从他的指尖跃出,钻进两人装好了愿望的玄灯里,两盏灯立刻明晃晃地发出光来。姬璃和小朔松开手,那灯便慢悠悠地漂浮起来,飞到水道之上,与成千上万盏装着北宁州百姓美好愿望的玄灯一道,在半空汇成一片灯海。 “小朔哥哥,你许了什么愿?” 姬璃歪着小脑袋,眼睛扑闪着。 “当然是咱俩能早日找回记忆,解开灵锁。”小朔一本正经地说,“你呢?难道你没许愿找回记忆吗?” “哼,我不告诉你,说出来我怕不灵了。” 姬璃转身朝前走去,头也不回。 “哎,你都先问我了,怎么自己不说呢?这可是赖皮!” 小朔大步走上前去拉住姬璃,却看见她那精美的脸上挂着晶莹的泪花。 “阿离,你怎么了?刚才还好好的,怎么转头就哭了?” 此时的姬璃心里像是打翻了五味瓶,这些日子来的那些矛盾和担忧都一股脑儿地涌上了胸口,难过地抽泣起来。 “呜呜呜……小朔哥哥……阿离……阿离想问……要是找回记忆,解开灵锁……哥哥会不会……会不会就不要阿离了……哇!” 这句话一出口,她积郁已久的情绪像是开闸放水般喷薄而出,再也不受控制。 “那怎么会呢?解开了灵锁,阿离还是我的好阿离啊!这明明是两件事,哪能混为一谈呢?” 小朔从未见过姬璃如此放纵的情绪,也不知要如何宽慰,急得额头都冒出汗来。 姬璃还是自顾自放声地哭着,泪水止不住地往下流,小朔解释的话一句也听不进去。 四周的人群被哭声吸引,纷纷围了上来,大家看着姬璃这样姿容无双的女子在小朔面前哭得梨花带雨,都不分青红皂白地对着俩人指指点点起来。 “这是哪家的小娘子,在这市集上哭成这样,成何体统?” “这男人定是个负心汉,如此绝色的美人也忍心伤害,也不知动的什么心思?” “啧啧啧,你看看,男人果真都靠不住,自家娘子哭成这样,也不知道好好安慰一下。” “天涯何处无芳草,姑娘如此姿色,何必在一个男人身上吊死,下一个更乖哦!” 小朔哪见过如此阵势,脑子里嗡地一下炸开了锅。他看着四周尖牙利齿的人群,听着各种毫无根据的指责,心中又气又恼,只想从此地逃离。可他面对眼前早已泣不成声的姬璃,却不知如何是好。 脑子里已经拧成乱麻的小朔把心一横,伸出双臂一把抱住哭得几欲断肠姬璃,闭上眼,照着她那柔软的嘴唇用力地吻了下去。 人群中爆发出一阵哄笑,接着整个世界似乎都安静了下来。 姬璃震惊地睁大了双眼,泪水戛然而止。 她的身体被小朔有力的臂膀环绕着,唇上传来一股温柔又坚决的力量。 她轻轻闭起眼睛,微微张开双唇,双手搂住小朔的腰,热烈地回应着。 远处的天边,玄灯节的焰火在夜空绽放。 一如那盛开的爱情。 第二十八章 衣铺 姬璃彻底地融化在这甜蜜的深吻里,全然忘记了周遭的一切。 直到小朔被她吻得喘不过气来,两个人才再次站定,饱含爱意地互相凝望着。 围观的人们热烈地鼓起掌来,姬璃羞得低下了头,连忙拉起小朔挤开人群逃了出去。 微凉的夜,高悬的灯,当世第一的美人,来历不明的男子,这些看似毫不相干的元素,却在此刻完美地融合在一起,编出一幅瑰丽的画。 两人牵着手穿过灯火如昼的夜市,姬璃在一家服饰店前停下,眼神停在店内的一件深红色男士长衫上。 “小朔哥哥,你穿那件,一定很俊!” “这……还是省着点花,后面路上都要花钱呢。” “土地庙里不是还有两袋银钱吗?阿离从庙里得了新衣裳,阿离想让哥哥也穿新衣裳。” 小朔低头看了看自己,还穿着从流民队伍里得到的旧外衣,外层的布料早已残破,的确显得有些不堪,但他抬头看了看这家店铺,里面装修得颇为堂皇,觉得有些自卑,不愿进去。 姬璃顾不上那些,拉着小朔便径直走进店里,拿起那件长衫,在他身前比试起来。 “嗯,大小刚刚好,就买这件吧,哥哥快去换上给阿离看看。” 小朔把长衫拿在手中,对着铜镜比了比,也甚是喜欢。一旁的店小二走过来,看他穿得破旧,脸上立马露出不屑的神情。 “本店成衣制作可是北宁州城独一档,这件罩衫四百六十六元,面料都是用上好的棉丝纺的,二位随意看看,小心别弄坏了。” 姬璃听他这么阴阳怪气的一说,骨子里的公主脾气腾地冲上了天灵盖,一把拿过小朔手中的长衫,气鼓鼓地说:“什么随便看看,我们就要这件了!小朔哥哥,你去更衣房里把这件衣服换上,现在,立刻,马上!” “四百多……咱们要不要再考虑考虑?”小朔还是有些舍不得。 “不考虑不考虑,阿离接下来就是一路跳舞卖艺也能把这钱挣回来,今天这么特别的日子,我一定要让哥哥穿得精精神神的!” “特别的日子?今天有什么特别的?” “今天……今天是哥哥和阿离……”姬璃话才说了一半,脸却涨得通红,声音变得越来越小,“是哥哥和阿离……定情的日子。” 听姬璃这么一说,小朔才恍然大悟,原来这一路上阿离都在想着怎么给自己挑一件像样的定情信物,只怪他这个榆木脑袋,完全会错了意,总想着后面旅途的开销,全然没有顾及阿离这小姑娘的细腻心思。 他愧疚地把姬璃搂到身边,低下头轻轻吻了吻她的额头,温柔地说:“好啦好啦,是小朔不好,尽想着省钱了,该打该打。” 说罢,他挥起手,做出要扇自己耳光的动作。 姬璃连忙抓住小朔的手臂,嘟着嘴小声地说:“哥哥不要,我知道哥哥也是为咱们着想,可是今天这件事,能不能就依了阿离呢?” “好好好,都依你。” 小朔笑弯了眼睛,伸出手指在姬璃小巧的鼻头上刮了一下。 趁着小朔更衣的时间,姬璃在店铺里四处闲逛起来。 这店大得出奇,分为上下两层,一层除了各种衣衫鞋帽外,还摆放着不少珠宝首饰,店里来来往往的顾客都打扮得光鲜亮丽,像是有头有脸之人。奇怪的是,这店里虽出售男女服饰,却只见女性客人,除了店小二外连个男人的影子都看不到。姬璃刚想上楼瞧瞧,斜刺里竟冲出一条大狗来,她吓得向后连退了两步,脚下又像是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狠狠向后摔了下去,一下竟将旁边的一柜珠宝撞翻在地,展柜上的两块玉镯跌得稀碎。 店中的所有人都望了过来。姬璃吓得花容失色,坐在地上呆若木鸡。 店小二怒气冲冲地赶来,拾起地上被摔碎的手镯,指着坐在地上的姬璃大声叫嚷道:“这可是绯丘的上等百花玉镯,你赔!你赔!”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姬璃都还没有回过神来,只是在嘴里念叨着:“那……那狗……是哪里来的?” “这是我的狗,有什么问题吗?” 从小二的身后面带愠色走出来的,是一位丰姿绰约的中年女子,化着浓妆,摇着碧色的团扇,穿着华丽的丝裙,一副趾高气扬的模样。 “二娘,正是这姑娘撞碎了这对百花玉镯。” 刚才还指着姬璃大呼小叫的店小二,在这女子面前一下子变得恭敬起来。他捧着破碎的镯子呈到女子面前,小心翼翼地说。 “我早说过了,要你们不要把这些易碎的珠宝放在外面。”女子瞪了小二一眼,吓得他打了个哆嗦。她又转过头来,看着姬璃问道:“小妹妹,你看这镯子,你该怎么赔?” “可是……可是那只狗……它突然跑出来。” “那是我的狗,这是我的店,它爱怎么跑就怎么跑,可你撞翻我的柜子,还砸坏我的宝贝,岂有不赔之理?” 姬璃慌张得四处张望,直到看到小朔换好衣服,向店里走来。她一骨碌从地上爬起,跑到小朔身旁,拉着他的手躲到身后,像一只受惊的小兔。 “哎哟,这小官人,可生得俊得很。” 收拾整齐的小朔像变了个人似的,英姿勃发,气宇不凡,那中年女子看着他,嘴角微微上扬,向前一步逼到他的面前,伸出左手搭在他的胸前,幽幽地说:“你可知道,就你更衣这会儿功夫,你家小娘子,可闯了大祸了。” 小朔满心疑惑,本能地向后退了两步,躲开那女子的手。 “别害羞啊。你看,我这对百花镯都碎成什么样儿了?公子你说这该如何是好啊?” 女子不依不饶地逼问,姬璃怯生生地站在一旁,拉着小朔的手,低着头不敢作声。 小朔回头看看姬璃,再看看店里倒下的展柜和跌落一地的珠宝,对发生的事情也猜出了七八分。他心想,强龙尚且难压地头蛇,更何况是两个身世不明的流浪之人,遇到这种事,恐怕也只能自认倒霉,便对女子行了个礼,礼貌地问道:“老板娘,是我们冒失了,这镯子多少钱?我赔给你。” 女子仰头哈哈大笑:“爽快!好一个赔给我。你赔得起吗?这百花玉镯乃是绯丘国顶级玉工用禁地百花谷外的上等青白玉手工雕刻而成,整个北宁州城里就我这一对,竟被这小妮子打碎了。你要赔,那好呀,拿十八万元来。” “十八万,你怎么不去抢啊!” 姬璃听到这样的天价被吓了一跳,虽然也看出那是对好镯子,但冥冥之中她总觉得在哪儿见过许多比这好得多的玉器,并不觉得这对百花玉镯有老板娘说得那么稀罕。 “哎哟哟,小姑娘脾气还不小。这镯子我本要留着将来去夏川卖的,进了都城,可就不是这个价咯!你要是赔不起,不如我报官把你抓起来,你看看官府要不要给你打上二十板子再关个三年五年的。” 一听要报官,姬璃顿时哑了火,小朔又向女子鞠了个躬,好声好气地说:“我们确实拿不出这么多钱,老板娘可有其它法子通融通融?” “通融?”女子眼珠滴溜溜一转道,“那也不是不行。公子你今晚留下来陪陪我,此事我便不再追究如何?” 她一边说着,手指又滑到了小朔的肩膀和胸口,风骚地游走着。 原来这吕二娘是北宁州城里有名浪荡女商人,祖辈积累的富饶家业传到她这辈时,已经是漠白国有名的巨贾。可本来要继承家业的哥哥又英年早逝,留下她一人管理家族的巨额财产。可无奈爱情事业难两全,十年前她新婚不久的丈夫竟被一只成精的雀妖迷了心窍,离家出走,让她从此对妖怪和男人都恨之入骨。 自那之后,吕二娘便开始了自己放浪形骸的生活,到处勾引年轻男子,还斥巨资在家中养了一大群面首,无非是想向世人证明她的魅力和男人的不可靠。她最见不得的,便是那些年轻甜蜜的情侣。若是在自己店里遇到,总要千方百计拆散。也正因为她恶名远播,当地的男性才从来不会光顾她的店铺,纵是她店里有什么独家的特色商品,也只让家里的夫人代为采买。今天姬璃和小朔误打误撞闯进店来,举止这般亲密,早已被一旁的二娘看在眼里,趁着小朔更衣时便放狗惊吓姬璃,演出了这场大戏。其实,就连姬璃摔倒那一下,都是二娘差人在背后使的绊子,店里的顾客们看在眼里,碍于吕家在当地的势力,也都敢怒不敢言。 “你放开小朔哥哥!” 姬璃看着小朔被调戏,再也压不住心头的怒气,冲上来一把将吕二娘推开。两旁的家丁迅速围了上来,把姬璃架到一边。小朔伸手摸住腰间的朔心剑,但看对方人多势众,也不敢造次,只是盯着吕二娘,严肃地说:“还请夫人自重,勿要开这种玩笑。” “呵呵呵呵。”吕二娘捂着嘴笑了起来,拉起小朔的手说,“不过夜也无妨,那公子能否陪我到楼上厢房喝上一杯,算是赔了我这镯子,也交个红颜知己如何?” “哥哥不要!”姬璃看出吕二娘不过是缓兵之计,用力挣扎着,生怕小朔被带走。 “姑娘若是担心,随我们一同上来便是。” 吕二娘看向姬璃,狡黠一笑。 第二十九章 罚酒 二楼的厢房里点着昏暗的烛光,红色的帷幔悬了满屋,空气里都装着暧昧的味道。 吕二娘领着小朔走进屋,抚着他腰间的朔心剑说:“这玩意儿碍事,就不必戴着了。” 两个家丁闻声上前,强硬地将剑取下,挂在门旁的木架上,又推了他一把,他一个趔趄跌进吕二娘的怀里。 姬璃气红了脸,想冲上前去,却被几个高大男子拦下,架着她在房间角落的一张椅子上坐下。她眼里冒着火光,用力把椅子晃得咔嚓作响。 二娘顺势挽住小朔,牵着他来到屋子正中的餐桌旁。下人端来了四盘小菜和一壶酒,二娘拈起兰花指,为小朔斟了一杯,递到小朔的唇前。 “这第一杯,感谢公子亲临小店,蓬荜生辉。” 吕二娘媚声媚气地靠近小朔,似乎要把他吞下。 小朔伸出双指拦住酒杯说:“老板娘既是交朋友,怎能只敬我一人?不如让阿离妹妹和我们一道?” “公子说得在理,但我吕二娘从不与女子饮酒。今日你只要好好陪我喝完三杯,我便放了你和你的小娘子,今后在这北宁州城里,自然也无人敢再欺负你们。”吕二娘不为所动,她要的就是当着姬璃的面慢慢拿捏小朔,让这对小情侣感受被钝刀子割肉的痛苦。 小朔回头看了看挂在架子上的宝剑。他明知吕二娘心中有鬼,恨不得抢剑大闹一番,可一想到姬璃失手犯错在先,如今对方不但人多势众,又还未提出过分的要求,似乎也找不出撕破脸的理由,只能陪着二娘演戏,看看这女人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 二娘的酒杯又抵上了小朔的唇,小朔接过酒杯,看向姬璃的方向说:“好!但还请二娘让手下人先放开阿离。” 吕二娘使了个眼色,压着姬璃的男子松开了手。姬璃活动着肩膀,愤愤地扭过头去,不愿看向二人喝酒的方向。 小朔刚要端杯喝酒,手却又被二娘拉住。她贴近小朔的脸庞,柔声道:“公子还未说敬酒词呢。情分不到,我可是喝不下的。” “那我这杯酒就谢谢二娘大人大量,祝您的铺子生意兴隆。”小朔勉强挤出一个笑容,姬璃在一旁听得直翻白眼。 “这我可不能喝。”吕二娘还是一把将小朔的酒推开。 “为何不能?” “第一,你叫得生分,二娘二娘的,我有那么老吗?该叫吕姑娘。” “这……好,吕姑娘。” “这第二条嘛,朋友之间,不谈生意。我想听你夸夸我。” “夸夸你?那……吕姑娘真是大人大量……” “哎哎哎,什么大人大量,我又不是当官的,算不得什么大人。哼,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公子还是想想怎么夸女人吧。” “吕姑娘,你这真是为难在下了。” “为难?你是不会说缠绵情话,还是说你是觉得我作为女人没什么可夸的?” 吕二娘瞪了小朔一眼,又转头看看姬璃,用挑衅的口吻说:“小妹妹,你这男人是个榆木脑袋,你跟着他,将来可有苦头吃咯!” 姬璃根本不想和她说话,又把头扭到一边。 知道对方是在故意找茬,小朔压住心中的怒气,再次赔笑道:“那怎么会,吕姑娘气质如兰,大人大量……” “你是只会大人大量吗?不过,这气质如兰我喜欢,还头一次有人这么形容我,我觉得说得很对。” 吕二娘抬起头将杯里的酒一饮而尽,小朔怕她再出什么幺蛾子,也赶忙将酒喝下。姬璃坐在一旁,低着头小声嘟囔着:“什么气质如兰,真是脏了兰花的名!” 一杯酒下肚,吕二娘愈发娇媚地盯着小朔不放。姬璃气得直跺脚,可又不敢造次,只盼着这折磨人的时间能快点过去,两人早点离开这龙潭虎穴。 小朔拿过酒壶想给杯里斟满酒,却被吕二娘伸手将杯子夺了去,用力摔碎在地上。 “二……吕姑娘,这是为何?”小朔大为不解。 “公子别慌,这第二杯酒,你得换个杯子。” 吕二娘招了招手,下人心领神会地从房间的柜子里拿出一个巨大的酒杯来。 与其说是杯,不如说是一个做成了杯子模样的酒缸,足有一般酒杯的十数倍大,看上去少说能装半斤酒。仆人又抬起来一大坛酒,咕咚咕咚地把往杯里灌满了酒。看那熟悉的动作,他们应该不是第一次干这种活了。 小朔和姬璃见此情形,都有点不知所措,只有吕二娘脸上一直挂着胸有成竹的笑容,淡定地坐着。 “吕姑娘,不是说好只喝三杯吗?” “没错啊,这不才第二杯吗?” “可这杯子也太大了……” “我只说三杯,可没说多大一杯哦。” “这……那我不能喝。” “不能喝?公子是嫌弃我的酒不好吗?我这店里还有十几种酒,公子随便挑。” “不是……我……” “那是什么?” 小朔想说吕二娘使诈,可又自知此时赚不到便宜,只好把到口的话又咽了下去。姬璃实在看不下去,嗔声道:“你这老板娘,怎地如此不讲道理!你这哪算一杯,都快一坛了吧!这不是要人命嘛!” 吕二娘走到姬璃身边,咧着嘴冷笑了一声,啪地将自己杯里的酒泼在了姬璃脸上,又用手捏住她的双颊,表情凶狠地说:“喝酒的还没说话,看戏的竟多管闲事!要不是你自己打碎了我的镯子,你的好情郎哪需受这个罪?你若再多嘴,我便送你去官府,让衙门教教你做人的道理!” “送官就送官,我还怕你不成!小朔哥哥,你不要喝了!阿离不怕报官!”姬璃看不得小朔忍气吞声被欺负,一心只想终止这场闹剧。她想站起来冲向小朔,却又被身旁的两位男子按住了肩膀。 可小朔哪敢让吕二娘报官?看这店家的实力,在当地定是有名有姓的大户,想必平日和官府来往甚密。要是到了衙门,真的几十板子打下来,阿离这刚恢复的身子,还不知道扛不扛得过去。 当下之计,也只能先顺着吕二娘,但愿喝了这三杯酒后,她能遵守诺言,放阿离和自己一马。小朔咬了咬牙,举起大酒杯对吕二娘说:“我喝,吕姑娘,还请你不要为难阿离。” 说完,他便仰起脖子,大口大口地喝起酒来,直到把整整一杯酒都倒进肚子里才停下。 珍珠般的泪水从姬璃的脸上一串串地滑落,啪嗒啪嗒地打湿了她的衣裙。 “够豪爽,真感人!” 吕二娘放下手中的酒杯,鼓起掌来。 这一大杯酒下肚,小朔顿时觉得眼前朦胧起来,脑子开始有些不听使唤。 吕二娘又款款挪步到桌边,挽住有些站不稳的小朔,推开刚才的巨大酒杯,换上一只白玉小酒盏,假装关心地说:“哎哟,公子像是喝多了呢。那咱们换上这小玉杯,再喝最后一杯酒,一笑泯恩仇,如何?” 小朔点点头,拿起玉酒盏,小声说:“吕姑娘,今天多有得罪,我最后给你赔个不是。” 吕二娘按住他的手说:“不打紧的,一对镯子而已,不是什么大事。只要公子按我说的喝了最后这杯酒,今晚我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 没等小朔发问,吕二娘便从他手中拿过玉酒盏,倒满酒,邪媚一笑道:“这杯酒,我来喂你喝。” 说罢,她将酒倒入口中,双臂环上小朔的脖子,就要朝他吻下去。 眼神迷茫的小朔,一时竟有些分不清眼前的女人是二娘还是阿离,毫无抗拒地迎了上去。 “不要!” 姬璃终于无法再忍受小朔被吕二娘如此调戏,身子一沉躲过身边的两名壮汉,一个箭步冲上前来,把吕二娘推倒在地。 房间里顿时乱作一团,小朔也被酒杯破碎的声音惊得打了个激灵,意识到自己险些犯下大错。他一脚踹开扑向姬璃的家丁,飞身来到门后的木架前,摘下朔心剑,摆出战斗的姿势。 “敬酒不吃吃罚酒!”摔倒在地上的吕二娘气急败坏,大吼道,“把他俩给我绑了去报官!” 一大群家丁围了上来,手中不知何时都拿起了明晃晃的匕首。小朔把姬璃拦在身后,剑尖向前,蓄势待发。 “都愣着干嘛?给我上!” 吕二娘一声令下,家丁们纷纷向二人冲来。这屋内的空间太小,小朔的长剑施展不开,连退了几步,就被屋内的床榻挡住了去路。姬璃也被床沿撞到,一屁股坐在床边。 从地上爬起来的吕二娘气势汹汹地走上前来,眼珠瞪得像要从眼眶里蹦出来。 “好你们两个小贼!打坏我东西不说,还想伤我。今天我非要给你们点颜色看看!来人啊,给我把他俩绑了!” 可她话音未落,姬璃的手中竟飞出一根长长的皮鞭,缠住了她的手臂。 原来姬璃摔倒在床上时,手边正摸到枕头旁放着的一条男女欢娱时用的软鞭。自幼用惯了“飞柳”的她,顿觉得拿到了一件趁手的兵器,二话不说便甩了出去。 吕二娘被打了个出奇不意,瞬间慌了手脚,想要挣脱。可姬璃将软鞭一扯,她上身一下失了平衡,向前连走了两三步,跌跌撞撞地冲到了小朔身前。 小朔哪会放过这样的机会,一把用胳膊锁住她的脖子,将朔心剑紧紧地贴在她的咽喉上。 “都退下!不然我要她的命!” 见众人犹豫,小朔又对吕二娘大声说:“快让他们退下!” 被冰冷的剑刃抵住喉咙的二娘,此时已经吓得魂飞魄散,连忙让家丁们退后。纵然她有万般不服,商人的本性依旧告诉她这场游戏风险和收益的天平已经被彻底的打破,只能及时止损。 小朔和姬璃押着二娘,背靠背下了楼,又让店里的其它人等全都退入楼上的厢房里。再三确认周遭无人后,小朔在吕二娘耳边低声道:“今日得罪老板娘了,打碎的镯子我和阿离改日一定赔偿。” 接着,他用力推开吕二娘,拉着姬璃头也不回地飞奔。 他们一直跑到土地庙才停下来,两人气喘吁吁地对视了一会儿,竟都傻傻地笑起来。 小朔推门走进庙内,刚想点亮蜡烛,姬璃却从身后环住了他的腰。 他转过身来,借着门外透过来的月光,看到了姬璃眼中的银河。 “哥哥,今天好险。” “嗯。” “你要是喝了那第三杯酒,我可不会放过你。” “我不会。” “你不会什么?” “我不会放过我。” “嘻嘻,我就知道。” “你知道什么?” “嗯……我就知道,小朔哥哥心里,只有阿离一个人。” “嗯。” “你是我一个人的。” “嗯。” “阿离和小朔哥哥,永远不分开。” “嗯。” 甜美的长吻后,姬璃散去罗衣,露出琼脂般的肌肤,温柔地将小朔扑倒在草床上。窗外薄云笼月,二人身心相连,连院子里的萤火虫都羞得收起了光芒。 第三十章 山下 “要进山了!” 钟离溪冲着李长安和马氏兄妹喊了一嗓子,大家都抬起头往上看去。 之瑶雪山顶上的万年的积雪在秋日的阳光下闪闪发亮,大朵大朵的白云在山腰环绕着。 四人刚花了整整两天的时间穿越之瑶河谷。有了公主精心准备的地图,一切进展得比想象中还要顺利。不仅没有遇到太多妖物的袭扰,李长安还沿途打了好些野味,几个人像在郊游似的,一路吃吃喝喝,有说有笑,没有丝毫禁地探险前的紧张气氛。 “进了山,就要警惕起来了。” 钟离溪脸色变得严肃起来,认认真真地看着身后的三位伙伴说。每年她都要和父王一起来之瑶河谷狩猎和避暑,熟知河谷里的风土地貌,可这雪山禁地,她也从未踏足过。虽然在出发前和博文王子一起查了不少古籍资料,可纸上学来终觉浅,真到了这山脚下,她自己心里也打起鼓来,不知道前方究竟有怎样的未知在等着他们。 四人找到一片山脚下的空地,李长安搬来些枯枝和干草,用赤黑曜石点燃,马佑辰和马钰从包里拿出早上抓的山鸡,现场烧烤起来,为大家进山前补充营养。 钟离溪站在山坡旁的一块大石头上,一面眺望着四周的情况,一面思考着接下来的计划。想要赶在今晚爬到半山往上的雪线处,恐怕是不大可能。这意味着四人今天必须在山里过夜,虽然有赤黑曜石在手,取暖不成问题,可这禁山中可能的危险,还是让她神经紧绷。 李长安看出公主的心事,跃上巨石,缓步走到她的身旁。 山脚的风吹起钟离溪的长发,李长安又嗅到那让他心旌荡漾的薰衣草香。不知为何,每次闻到这阵香味时,他的心都像是被用柔软的被子包裹着一般,变得异常安定。 他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陪钟离溪站着,不时侧过脸去,看着她因认真而变得愈加动人的面庞。 “长安,你母亲是个什么样的人?如果用一个词语来形容她,你会选什么?” 钟离溪隐约感觉到长安炽热的目光,心里有些莫名的开心,又觉得有几分害羞。这男子身上,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魅力,让她忍不住想要探索关于他的一切。 “嗯……”长安低头沉思了一会儿说,“我母亲优点可太多了,但如果只能挑一个词的话,我想,应该是‘坚强’吧。” “坚强?” “是的,小时候我只觉得母亲是一个善良、温柔又博学的人,不光在家里把我和哥哥的生活照料得很好,还是永华城里有名的巫医。但那时我以为这一切的前提,是父亲在外传武经商,为全家提供了稳定的生活。直到……” “直到什么?” “直到哥哥在‘乙巳泽祸’中参军战死,我才发现,挺起家里脊梁的,其实是母亲。” “怎么说?” “哥哥在战乱中尸骨无存。军中的消息传回永华后,父亲受到的打击很大,竟一病不起,在床上躺了快三年。” “啊……这些细节,你之前都没提起过。” “嗯,在我的记忆里,那是全家最艰难的三年。母亲不但要养育我,照料父亲,还要维持家业,行医经商。” “那也太不容易了……” “是啊,我那时还小,什么都不懂,只觉得母亲每天忙里忙外,没有那么多时间陪我,还时常责怪于她。她也从未抱怨过,总是温柔待我,唉。” “后来呢?后来你父亲病好了?” “嗯,母亲为父亲找了好多药,用了好多办法,终于让父亲的身体彻底全愈了。但经过此事后,父亲还是振作不起来,便关掉了家里的武馆,一心只教我一人练功,另外再帮着母亲,打点打点医馆的生意。” “原来如此,再到去年,你父亲也参军牺牲了。” “是的,父亲参军主要是为了保护我,但我早知道,他也想去战场上找哥哥。” “找哥哥?你哥不是战死了吗?” “哥哥尸身未归,父亲一直不相信他战死,可这都过了八年了……人们都说女人容易陷在执念里,但在我看来,男人固执起来,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吧。” “你母亲真是个坚强的女人,等采到瑶芝,我也想见见她呢。” “我答应了带你去永华的,你一定能见到她。” “嗯,一言为定。” 钟离溪转头看向李长安,二人目光相对,会心一笑。 不远处的火堆旁,马氏兄妹也在享受着难得的独处时间。 “哥,你这样可不行。” 马钰凑近了马佑辰,盯着他的眼睛说。 “什么不行?” 马佑辰一头雾水。 “傻子都看出来了,你喜欢溪公主。” 马钰露出狡黠的笑容,朝哥哥眨了眨眼。 马佑辰顿时红了脸,支支吾吾地说:“哪……哪有……” “你骗谁也骗不过你妹妹我啊。从没见你对哪个女人这么好过,一路上鞍前马后的,像个保姆一样。” “我……人家是公主嘛,平时都呆在宫里,出来那不得好好照顾一下嘛。” “算了吧你,公主博学多才又武艺高强,哪需要你照顾。你看你,整日围着她说话,都不陪我了。” “哎呀呀,原来是我的钰儿妹妹吃醋了!好好好,我多和你说话便是,你看,我这不正陪着你嘛。” “我不是说这个!我是说,你这样不行。” “我怎么不行?你倒是说说看呀。” “你要是喜欢公主,就要让她知道啊,你这样畏畏缩缩的,只会被忽视。” 马钰的嘴嘟起老高,似乎对哥哥的表现颇为不满。 “我的好妹妹,她可是羲洲四美之一的百翠公主钟离溪!咱们这种身份的平民,能见上她一面,已经是八辈子修来的福气了。如今我竟然还有机会和她一起进山采药,那我可不得和她多说说话嘛。只是我就算再喜欢她,也万万不敢有什么非份之想!” 马佑辰拍了拍马钰的头,笑呵呵地说:“放心吧!哥哥行走江湖多年,这点事情还是拎得清。倒是这位长安兄弟哟,好像有点不能自拔了。” “李大哥?他也喜欢公主吗?我怎么看不出来?”马钰一脸惊讶。 “我早说了,你不懂男人。你忘了他把赤黑曜石都送给公主了?那可是他的宝贝呀!” “公主不是救了他的命嘛!他感谢人家,也是理所应当的。” “傻姑娘,这石头若是被公主要去的,还情有可原,但这可是他主动给的呀。他要想感谢别人,送什么不行,非要送身上的这件至宝?依我看啊,这根本不是谢礼。” “那是什么?”马钰不解地问。 “是定情信物啊!” “啊!真的吗?那公主知不知道?” “这最麻烦的啊……就是我觉得,公主心里也有他。不然以她这般冰雪聪明,可不会轻易收长安兄弟这么贵重的礼物。” 马佑辰转动着火上正烤得冒油的山鸡,一脸愁容。 “哥,那你的意思是,他们互相喜欢?天哪!我怎么这么笨,什么都没看出来。” “以我多年修炼的看人本领,他俩之间这种每日欲说还休,扭扭捏捏的状态,十有八九吧。” “两情相悦,那多是一件好事呀!你为何觉得会有麻烦呢?” “说了这么多,你怎么还是不明白?她是公主啊!公主,怎么可能和平民相爱呢?你还记得长安说的在染枫宫里被王子们欺负的故事吗?做客尚且如此,相爱就更别提了。偏偏还是最保守的百翠国王,唉,真是造孽啊!” 马佑辰长叹了口气,又抬头看向站在巨石上的两人,心中百感交集。长安兄弟这一生,究竟要创造多少奇迹,才能圆满? 马钰却不以为然。在哥哥的宠爱和保护下长大的她,对世界满怀着善良又美好的期待,什么阶级出身,什么戒律清规,都比不上有情人终成眷属来得痛快。她从烤得焦香的山鸡上掰下一根腿来,一边高举着朝李长安和钟离溪挥舞,一边大声叫道:“公主,李大哥,来吃饭啦!” 天空中突然传来一阵尖锐的鹤唳,四人同时向上望去,只见一只长着长喙的灰色巨鸟像箭一般从云中俯冲下来。它张开足有四五人宽的翅膀,伸出两只有力的红色利爪,一只抓住马钰手中的山鸡腿,一只抓住她的后背,把她拎到了空中。 马钰吓得大叫起来,手脚在空中扑腾。马佑辰纵身跃起,双手抓住妹妹的双腿,想把她拉下来。可那巨鸟的力量实在太大,丝毫不为所动,反而是拖着兄妹俩越飞越高。 李长安大吃一惊,连忙拔出青平剑,用灵力将剑浮于空中。他刚要发功将宝剑射向那只巨鸟,却被钟离溪一把拦下。 “小心!现在攻击,万一他俩从半空掉下来就完了。” “那怎么办?总不能眼看着他们两兄妹被掳走吧!”李长安忧心忡忡。 “那是隼鹤,是之瑶雪山里的异兽,就在山脚林间的大树上筑巢,在平地上捕猎,没把猎物带回巢之前它们是不会伤害猎物的。” 钟离溪眼睛直直地盯着隼鹤的方位,从腰间拔出一把长剑。 “那我们怎么办?它飞那么快,我们如何跟得上它?” 眼看隼鹤越飞越远,李长安心里焦急万分。 “御剑飞行。” 钟离溪没有回头,依旧望向远方,手中的剑被磅礴的蓝色灵力笼罩着,往一侧飘出,蓄势待发。 第三十一章 御剑 “抓紧我。” 钟离溪轻快地跃上剑身,李长安也小心地跟了上去,双手从两侧轻轻扶住公主那盈盈一握的纤腰。钟离溪拉住李长安的手,环至腰前,口中念动咒语,那剑便载着二人腾空而起,直追隼鹤而去。 突如其来的加速让李长安措手不及,整个身子向后倾倒出去,还好他紧紧地搂住了钟离溪,才没从剑上翻下去。 公主将全身的灵力灌注在剑上,向前飞得极快。风从二人的脸旁划过,刺啦作响。那隼鹤像是查觉到有人在身后追赶,也和他俩玩起了猫捉老鼠的游戏,在空中上下翻飞,急转腾挪,把马氏兄妹甩得惊叫连连。 钟离溪驾着剑紧跟着,但她飞得虽快,技艺却不甚娴熟,每每急停、俯冲和转弯时,总有些磕磕绊绊,把身后的李长安吓得不轻。 “公主你是在何处修炼的御剑之术,我听说这本领须得上仙的修为方能领悟,你真是好生厉害。” “江湖谣传罢了。这法术并不难,不过已经失传多年,我也是从藏书阁里的古籍上找来的咒法,前些日子为了进山寻灵剑特意修习了一番,今天还是第一次实战呢!” 钟离溪一边轻描淡写地说着,一边抬起剑头向高处飞去,撵着隼鹤不放。李长安一听她今日是初试牛刀,心里更是七上八下起来,不由得把她的腰又抱紧了些。 “看,是隼鹤的巢!” 钟离溪指着远处的一棵冲天巨树说道。李长安向前看去,只见那巨树顶上朝东的一株最大的树冠上,筑着一个圆形的鸟巢,半径足有一丈有余。巢中端坐着另一只体型稍小,通体洁白的雌性隼鹤。它的身前,还有两只羽翼未满的小鹤,正张着嘴嗷嗷待哺。 带着猎物的灰色雄性隼鹤舒展开翅膀,嘴里发出落落落落的叫声。白色的雌鹤也伸长了脖子,发出高亢的声音回应着。 突然,雄鹤松开利爪,马氏兄妹和烤熟的山鸡一起,从半空中直直地落了下去。 “不好!” 钟离溪大叫一声,刚要掉转剑头向下,却见那鸟巢中的白鹤振翅而起,在空中接住了被扔下的猎物,又翩然落回巢中。 没等钟离溪和李长安回过神来,前方的灰鹤已经在空中转过身来,眼中冒着凶光,挥舞着翅膀朝他俩猛扑过去。 钟离溪大惊失色,忙御剑一个猛子向下扎去,躲开隼鹤的攻击。李长安站立不稳,从剑身上翻落下去,又被公主俯身拉住,悬吊在半空中。 那隼鹤仍不罢休,又朝着二人俯冲而来,巨大的身躯搅起一阵阵乱流,让御剑变得愈发困难。 钟离溪一边用灵力稳住在风中上下摇摆的剑身,一边使出吃奶的力气拉住李长安。长安跟着飞剑在空中飘荡,身体完全使不上力量,只能咬牙握紧公主的手腕,不敢放松分毫。 “公主!往鸟巢飞!” 眼看灰色的隼鹤又扑向二人,李长安大喊道。 钟离溪把心一横,索性不再与灰鹤缠斗,全身灵力迸发,一个急加速,径直朝着树顶的鹤巢飞去。 灰鹤一下被甩开,立即发出一声长鸣。巢中的白鹤闻声又腾空飞起,和灰鹤一前一后对二人形成包夹之势。 “别松手,我要冲了!” 钟离溪大喝一声,蓝色的灵力在周身涌动,几乎要与天空融为一体。 白色的隼鹤浮在空中正对着二人,用翅膀扇起呼啸的强风,夹杂着树枝和叶片席卷而来。李长安感到自己手腕被公主握住的位置又加了几分力,剑向前又飞得更快了起来,直朝着白鹤的胸前插去。 那隼鹤没料到他们竟使出这般不计后果的搏命招式,被惊得乱了阵脚,扑腾了几下翅膀又向上飞去。二人虽扑了个空,却也恰恰飞到了鸟巢之上。李长安低头看去,马氏兄妹正在巨大的鸟巢里翻滚,仓皇地躲避着两只小鹤的利爪和长喙。 “趁现在,跳!” 钟离溪看准鸟巢的方位,松开了李长安的手。长安也心领神会地纵身一跃,稳稳地落在鹤巢的正中央,拔出青平剑,挡开了踏向马钰的一只大爪。 巢中的两只幼鸟,虽然羽翼未满,尚不能飞行,但体格也足有两个成年人大小。它们绕着步子在鹤巢里转悠着,长长的喙子像雨点般不停地落向三人。李长安尚能用剑格挡一番,而没有武器的马家兄妹只能在鸟巢里四处逃窜,险象环生。 钟离溪也收起长剑落入巢里,和李长安一起帮助马氏兄妹抵挡幼鹤的攻击。二人聚起灵力,挥出一道道金色和蓝色的剑气,一时间打得两只幼鸟接连后退,不敢向前。 空中的两只大鸟见雏鸟被击退,都连忙赶回,从高处盘旋俯冲着对巢中的四人发起了攻击,整个树冠上顿时又乱作一团。在长安和钟离溪的合力攻击下,两只大鸟几乎无法在巢中降落,而巢中的四人被四面围困,也找不到脱身的方法。 双方就这样相持了好一会儿,不但李长安和钟离溪渐渐没了力气,就连那几只巨鸟的动作都慢了下来。眼见大家的体力消耗越来越大,钟离溪突然心生一计,脚尖轻点向上一跃,竟落在了一只幼鸟的背上。 幼鸟用力地扭动身体,想把她从背上扔下,可钟离溪迅速身体前倾,伏在它的颈后,又用左臂环住它的长颈,伸出右手的宝剑,架在它的颈前,剑刃紧贴着幼鸟的喉管。 “停!不然我杀了它!” 钟离溪杏眼圆瞪,厉声喊道。那灰白两只隼鹤像是听懂了似的,挥着翅膀停在半空,不敢再动弹。 “长安,快带大家下去!” 李长安被公主这突如其来的一招弄得有些错愕,但很快便回过神来,拉起马氏兄妹沿着鹤巢的边缘向树枝上走去。 “往树林里走,它们只能在空地上捕猎。” 钟离溪又补充道。 长安一边点头,一边却不放心留钟离溪一人在树上应付这些巨鸟,站在巢边前后踟躇。 “快走!待会儿我御剑入林便是!你们留在这儿我会分心。” 钟离溪没有回头,时刻警惕地盯着前方的巨鸟。 “好!我们在树下等你。” 见公主如此果决,长安也不再犹豫,拉着马氏兄妹就朝树下跑去。 三人连跑带爬地来到这棵巨大的古树底下,马佑辰满头大汗,一屁股瘫坐在泥地上,心有余悸地说:“太吓人了!太吓人了!刚才在天上,我差点就抓不住松手了,那还不得摔个粉身碎骨啊!” 马钰也走到哥哥身边坐下,把头靠在马佑辰的肩上,默不作声。李长安站在一旁,一直抬着头看向树顶,双手不停地互相搓揉着,生怕公主出什么意外。 过了一小会儿,树顶传来一阵尖锐的鹤唳和沉重的撞击声,树叶和小树枝刷啦啦地从上方掉落下来。 公主有危险!李长安的心被紧紧地揪了起来,恨自己刚才太心大,竟然独自下了树,把公主一人留在险境。 一道蓝光从树杈间掠过,钟离溪踏着飞剑忽须而至,虽然有些踉跄,但还是安全地落在了地上。她抬头看向满脸紧张的三人,潇洒地掀了掀头发,挤了挤眼睛,露出灿烂的笑容。 李长安心里像是有块千斤巨石落了地,方才压抑的情绪一下子被释放出来,三步并作两步地跑上前去,用力将公主抱在怀里。 突如其来的拥抱让钟离溪呆在了原地,双臂张开悬在空中,不知该放在何处。她的目光越过李长安的肩膀,看到坐在地上瞪大了双眼的马氏兄妹,不由得面红耳赤。 她羞涩地用手轻轻拍了拍长安的背,贴在她耳边小声说:“我没事,就是被你抱得快喘不过气来了。” 李长安这才意识到自己失态,连忙松开公主,低着头站到一旁,活像个犯了错的小学生。 “公主,你没事真是太好啦!” 马钰高兴地从地上跳起来,跑到公主身边,挽起她的手,露出一副崇拜的表情。 “公主你真的好厉害,竟然还会御剑飞行。要不是有你,今天我们兄妹俩恐怕已经成了那大鸟的盘中餐了!” 劫后余生的马佑辰也缓过劲来,朝钟离溪竖起了大姆指。 钟离溪把食指放在唇前,朝马佑辰做了个禁声的手势说:“可不要说这种不吉利的事。今天算咱们运气好,这鹤巢离它们捕猎的地方不远,要是飞的时间再久一点,我可赶不上它们。” “公主,下次长安一定不会再把你一人丢下了。” 李长安还惦记着刚才在树顶留下公主的事,满心歉疚。 “你别多想了。我自是有把握才如此安排的,你得相信我。”钟离溪朝李长安吐了吐舌头,又接着说,“还有啊,你们以后不要一直公主公主地叫我了,怪不好意思的。三位都比我大,就叫我溪儿吧。” “溪儿,好啊,哈哈。我做梦都没想过可以这么称呼公主,哈哈,开心死了!” 马佑辰听钟离溪这么一说,高兴得手舞足蹈起来。 “那接下来咱们该怎么走?隼鹤还会袭击我们吗?” 李长安还有些担忧,忍不住问道。 “我们就沿着森林往里上山。隼鹤体型太大,不会进到林子里来的。” “那这林子里,可有其它怪物?”马佑辰好奇地问。 “嗯,那必然也少不了,但至少不会飞上天去。我们带着赤黑曜石,总能想办法应付。” “那公主……哦,不,溪儿,你还是给我们说说这路上还有些啥,也让我们有个心理准备。” 马佑辰听说路上还有危险,心里又紧张起来。 “嗯,看咱们运气了,可能有雪狼兽、巨猿、狗头狮,还有……” 钟离溪说着说着,忽然惊恐地睁大了眼睛,抽出长剑指着身前不远处,语气冷峻地说:“赤王蛛。” 第三十二章 献祭 三人顺着钟离溪剑指的方向看去,不由得都倒抽了一口冷气。 那哪是什么蜘蛛,分明是一头体型比狗熊还要高大几分的怪兽,通体遍布红色的长毛,张着八条长腿,在林间大摇大摆地走着。两只绿莹莹的眼睛从它的头顶鼓出来,黑洞洞的嘴不停地开合,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 “放轻脚步,后退,我们躲到大树后面去。” 钟离溪小声说完,四人都伏下身子,蹑手蹑脚地朝大树后缓缓地挪动。大家屏着呼吸,生怕被赤王蛛察觉到一丝动静。 刚往后退了七八步,马佑辰一脚踩上了一块湿滑的泥地,啪唧一声摔倒在地。这一摔人虽不打紧,可不远处的赤王蛛立即停下了脚步,转身朝声音的方向走了过来。 四人只好加快脚步后退,可他们步子越快,脚步声就越大,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那赤王蛛像是能感应到人的气息一般,也加速向他们爬来。 它虽然身形巨大,但八条腿在树从中移动的速度却毫不含糊。眼看双方的距离越来越近,赤王蛛也似乎准确发现了四人的位置,浑身的红毛都立了起来。四人见行踪暴露,也纷纷拔出武器,准备迎击。 李长安第一个冲上前去。只见他凌空跃起,挥起青平剑,重重地斩向赤王蛛的腿部关节处。 “不要!”钟离溪大喊道,可惜依旧迟了一步,李长安的剑已经撞向了蛛腿。 “铛!”一声清脆的响声传来,青平剑像砍在钢铁上一般,溅起火星。赤王蛛纹丝不动,李长安刚才的全力一击在它面前竟然连挠痒痒都算不上。 李长安大吃一惊,想拔剑跳开,那赤王蛛腿上的红色长毛却铁丝般紧紧缠住了青平剑,任他如何使力,都无法将武器抽出。 巨蛛开始上下甩动起自己的长腿,把李长安高高抛起,要不是他死死地抓着青平剑,恐怕早已被甩飞出去。李长安驱动灵力,全身上下亮起金光,双足用力踏在赤王蛛的长腿上,双臂紧紧地环抱着剑柄,努力保持着平衡。 赤王蛛毫不罢休,腿上的长毛又忽地伸出,缠上了李长安的腿。刚才还在尽力站稳的他,此时又不得不使劲尝试向外拔出双腿,可无论他怎么挣扎,还是在钢丝般的长毛里越陷越深。 见此情形,钟离溪连忙从怀中掏出赤黑曜石,灌注灵力,对准缠住李长安的那只蛛腿下方喷出猛烈的火焰。那火在蛛腿上蔓延开来,赤王蛛连忙将长毛绻起,松开了李长安。 李长安有惊无险地落回地面,赤王蛛又冲着四人挥舞起八条铁棍般的长腿,直撞得他们东躲xz。钟离溪拉着马钰,一边灵巧地在树林间跳跃,一边用火焰不停地灼烧着蜘蛛身上的长毛。李长安为了保护马佑辰,也生生地用剑接了赤王蛛两腿,被震得虎口发麻,连嘴里都涌起一阵阵的血腥味来。 “这玩意儿刀枪不入,该怎么办?” 见势不妙,李长安一边挥砍着青平剑,一边大声问钟离溪。 钟离溪一个闪身来到李长安身旁,左手挥出一掌,用浑厚的蓝色灵力挡开赤王蛛的一记扫堂腿,拿剑指着赤王蛛的胸口说:“看到那个闪光的地方了吗?那是赤王蛛的灵腺,也是它的妖丹所在,刺穿它,我们就能赢!” 李长安抬头望去,在赤王蛛的上半身靠近头的位置,果然有一处透着红光的器官,外面覆盖着页片般的黑色甲壳,一时不知要从何下手。 马佑辰和马钰也闪到了他们身边,两兄妹气喘吁吁,体力已经耗费了大半。李长安拍拍马佑辰的肩膀,朝三人说:“你们从三个方向引开它,我从底下攻击!” 话音一落,马氏兄妹便提剑朝着赤王蛛的两只前腿砍去。赤王蛛全不在意,轻轻两脚便将二人踢飞,低下头朝着马钰喷出几束暗红色的蛛丝。马钰在地上连着翻滚了几圈,才没被蛛丝击中,钟离溪又踏着一旁的大树从天而降,挥剑刺向赤王蛛的眼睛。 赤王蛛也不躲闪,面向钟离溪飞来的方向,张开了大嘴,直接咬向她的剑刃。钟离溪在空中急忙收剑,左手亮出赤黑曜石,将灵力聚在掌心,对着赤王蛛的头部喷出熊熊大火。 这次的火焰总算对赤王蛛造成了些许威慑,它接连向后退了好几步,前肢向上抬起,试图躲开火焰的侵袭。 就是现在!说时迟那时快,李长安将全身的灵力都汇聚在青平剑上,如离弦之剑般冲向赤王蛛的胸口,直直地刺上了它的灵腺。 树林间金光大作,一声巨响过后,李长安被狠狠弹向地面,向后连跌了好几个跟头,口中喷出鲜红的热血。他把剑插入地面,勉强站起身来,再看向那赤王蛛,对方却像什么都没发生似的,依旧不为所动。 “甲片太厚了!”长安一边咳嗽一边说。钟离溪跑过来搀住他,用手帮他抹去嘴角的血,心疼不已。 “这该如何是好?再打下去,我们体力都快撑不住了。” 马佑辰狼狈地闪躲着蜘蛛的进攻,心中焦急万分。 “赤王蛛只有在进食的时候才会打开灵腺外面的护甲。我去当诱饵,你们等它吃我的时候看准时机击杀它!” 钟离溪咬了咬牙,决心使用风险最大的献祭之法。 “不行,太危险了!”李长安还在后悔今天把溪儿一个人留在鹤巢,说什么也不愿意她再以身犯险。 “是啊,你和长安哥武功最强,击杀妖蛛需要你们。”马钰说。 “那当诱饵的事,就交给我吧。”马佑辰又躲开一次攻击,自告奋勇地说。 “马兄使不得,这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李长安依旧觉得献祭之法过于凶险,心里犹豫不决。 “等不了了!再这么拼下去,我们四个人都得被它吃了!” 马佑辰顾不上那么多,一个飞身向赤王蛛的正前方扑去。 一束猩红的蛛丝从赤王蛛口中飞出,正中他的胸口,啪地将他粘在了地上。 “哥!”马钰大叫了一声,冲上前去挥剑劈向那束蛛丝,可那蛛丝像弹簧般强韧,她的剑根本无法伤及分毫。 啪,赤王蛛又喷出一束蛛丝,把马钰也击倒在地,动弹不得。 两兄妹并排躺在泥地上,用力地挣扎着,如同两只待宰的羔羊。赤王蛛低下头靠近他们,准备享受今天的大餐。 李长安举起青平剑还要上去帮忙,被钟离溪一把拉住,轻巧地跳到旁边的大树后面藏了起来。 “溪儿,你不是真的要让他们送死吧?” 看着在地上瑟瑟发抖的马氏兄妹,李长安紧张得脸色发白。 “不会的,这赤王蛛吞食猎物前要先用蛛丝将猎物包裹,等猎物窒息后再慢慢食用,他俩暂时还没有危险,咱们等它张开灵腺准备进食时再进攻。” 钟离溪的额头上也冒出汗珠来,身子微微颤抖着。她紧紧地捏着李长安的手,极力地控制着自己的情绪。 赤王蛛把蛛丝一圈一圈地缠上马氏兄妹的身体,两个人渐渐被绑成了一个大粽子。马佑辰看着已经被吓哭的马钰,转过头来对她说:“好妹妹,别怕,待会儿长安兄弟和公主会救咱们出去的。” “嗯,哥哥,等出去了,你带我去吃好吃的。”马钰流着泪说。 “好好好,等采了瑶芝,我们就发财了。到时候我带你吃海鲜,吃牛肉,吃糕点果子。” “好,我要吃大龙虾!” “没问题,吃两条!” 马钰还想说话,可蛛丝已经缠上了她的头。马佑辰大叫了一声:“钰儿,憋气!”自己眼前也是一红,像被套进了一个血染的布袋里。 李长安在一旁看得浑身发抖,几度要抽剑冲出,却都被钟离溪按住。 “再不救他们,他们就要憋死了!” 李长安着急得心里像有千万只蚂蚁在爬。 “马上了,灵腺就要张开了。” 钟离溪的语气依旧冷静,但李长安能感觉到她的手心也因为流汗而越来越湿润。 终于,赤王蛛的胸口变得明亮起来,本来隐约的红色的光芒彻底地绽放,照亮了地下被蛛丝裹成的巨茧。 “上!” 钟离溪全身灵光大盛,如同一颗蓝色的流星,射向赤王蛛的胸前。 李长安也紧跟着跃起,青平剑化作一道金光,直捣红光发出的源头。 这次再没有震天的响声,赤王蛛的光芒倏地黯淡了下去,巨大的身躯重重地落下,溅起一阵尘土,林间的树叶也纷纷飘落。 李长安慌忙地扑向马氏兄妹,用力地砍向困住二人的蛛丝团,可那蛛丝实在太韧了,任凭他连砍带割了好一阵,仍旧完好如初。 被困在茧里的两人早已没了动静,一阵无力感瞬间笼上李长安的心头,他大声地嚎哭着,发了疯似的用青平剑斩向那一堆蛛丝。 钟离溪用力把他从蛛丝团上拉开,长安一下跪倒在地上,不停地用拳头捶打着地面,手上都渗出血来。 钟离溪蹲下身子,握出长安的手,他感到自己像被一阵温柔的力量环抱着,心里稍稍平静了下来。他抬起头,用求助的眼神看着公主。 “用它试试。” 钟离溪伸出右手,掌中的赤黑曜石里流转着灿烂的光。 “那怎么行?他俩在这茧中,哪经得住火烧呢?” 李长安不解地看着钟离溪,不知道她为何要提出这样的主意来。 “傻瓜,怎么可能直接烧。你站起来,把剑拿稳。” 李长安听话地站好,将青平剑握在身前。 “哎,不是这样,把剑伸出来。” “哦,这样?”李长安把剑向前伸出,悬在半空。 “对了,拿稳了哦。喝!” 钟离溪大喝一声,周身灵力汹现,又尽数注入灵石之内。那灵石顿时向前吐出一根长长的火舌,直喷在青平剑上。 李长安这才恍然大悟,原来公主是要用烧热的铁剑来割那蛛丝,忙与公主一道向赤黑曜石里注入灵力,让火苗越烧越旺,不一会儿便将青平剑的剑尖烤得通红。 “快试试!”见剑锋已熟,钟离溪收起赤黑曜石,又指了指地上的蛛丝团。 这次一定要成功。李长安在心中默念着,手起剑落,灼热的剑刃正切在马氏兄妹二人连接处的蛛丝上。 “嘶——”一团青烟从蛛丝上冒起,那团茧顿时分成了两半,其余的蛛丝也旋即散开,露出已经窒息昏死过去的马氏兄妹。 二人连忙上前将兄妹从蛛丝团中拖出,钟离溪拿出两颗丹药喂他们服下,李长安又托住二人的后背为他们输了些灵力,兄妹俩的脸色才渐渐红润起来。 两人把马氏兄妹扶到树下躺好,李长安悬着的心才稍稍放下了些。 “今天看来是不能再走了。我们就在这附近休息休息,等他俩醒了,明日再行动吧。” 钟离溪抬头看了看天色,又走到刚才被割破的蛛丝团前观察起来。李长安看着她,回想起自己今天的表现,心中一阵苦笑。本想着自己一路上要承担保护大家的责任,可没想到,真到了出问题时,一切还是需要公主解决。相较之下,自己却像个没头没脑的黄毛小子,着实羞愧得很。他拿起青平剑,轻声地说:“那我去四周寻些吃的。” “好,别走远了。这赤王蛛丝可是攀爬的好工具,我取些完整的收好,等咱们上雪山了也用得着。” 钟离溪头也没回,又蹲在地上把玩起那一堆暗红的蛛丝来。 第三十三章 册封 永华城内,四海来朝。 来自各个诸侯国的使团和商队,在国王的亲自率领下,浩浩荡荡地填满了羲洲帝都的每个角落。 自从九年前的“乙巳泽祸”以来,永华城里再未如此热闹过。去年,老建坤皇帝突然驾崩,新君周亦赫仓促继位,又正赶上漠白暴发“癸丑熊乱”,举国上下乱作一团,嘉德帝的登基仪式也只得从简。 这次册封玄泽国的刘堇公主为妃,按大祭司周显源的说法,既是嘉德帝的首次册封仪式,也算是给他补上一个盛大的登基典礼,昭告天下,为过去近十年多灾多难的羲洲大地冲冲喜。他特意将册封大典放在了子时,预示东阳王朝即将进入全新的盛世。 酉时的昭皇宫里,数以千计的仆人们穿梭在华灯与彩旗之中,紧张有序地安排着各国宾客的接待工作。负责庆典晚宴的辰星殿早已换上了最高规格的布置,从东山上新采的甘露和山珍,从瑶水和东海钓捕的最名贵的水产海鲜,只有东阳望舒野才有的灵菌和野鹿,更不用说从四海朝贡而来的各种顶级食材,都毫不吝啬地堆放在厨房的灶台边;东阳国里最有名的伶官和舞女尽数齐聚一堂,认真地为今夜的盛典做着最后的彩排;各式各样的烟花在殿后的广场里摞成了几座小山,由数十人看守着,只等一声令下便要一齐点燃。 刘堇公主早已穿戴上了接受册封的华冠丽服,正坐在镶满了宝石的婚轿里,从后宫宁月城前往辰星殿的典礼现场。她明丽的双眼下,是抑制不住的欲望与期待。从今往后,她将会站在羲洲的权力之颠,为天下女子所仰止。 与此同时,各诸侯国王正与朝中百官一道,在昭阳大殿上商议国事。 嘉德皇帝今天心情甚佳。如今漠白熊乱已除,撼阳叛军元气大伤,自己又即将迎娶四美之一的刘堇公主,真是好生春风得意。 大祭司周显源向往日一样站在皇帝的身后,从高处俯瞰着群臣,今日有了各诸侯国王的加入,大殿上又显得更拥挤了几分。 按照礼制,嘉德皇帝在大殿最靠近台阶的地方面对面摆放了六张椅子。六位诸侯国王按照册封的先后顺序分别入座,不用和官员们一同站立两旁。坐在尊位的绯丘国王姬柏遥脸色凝重,似乎尚未从姬璃公主战死的悲伤中走出来,无法像其它人一样自在地投入庆典前的欢乐气氛。 六人中最开心的,当属坐在二号位的玄泽国王刘煊泽。自己的女儿马上就要成为当今皇上的第一任妃子,想必蛰伏多年的玄泽国也终于可以再度扬眉吐气了。他转头看着身边沉默不语的姬柏遥,心里愈发沾沾自喜起来。 “难得今日诸位都在,朕有两件大事要宣布。” 嘉德皇帝脸上溢满开心的笑容,朝一旁使了个眼色,几名仆人立即从大殿后面搬来一把椅子,摆在皇位的右侧。这把椅子用一整块白玉雕琢而成,宽大精美,高耸的椅背上刻着东阳国的金色太阳纹,还镶嵌着五彩斑斓的宝石。 殿内诸侯和百官都大吃一惊,东阳建国以来,这还是第一次有椅子被放在与皇座平行的位置,众人不禁好奇是谁有此等功勋,能得到皇上这般赏赐。 “这第一件事就是,以后大祭司上朝,无需再站立于朕身后。这御赐的玉座,从今日起,便是卿的专座了。” 周亦赫回头看向身后的大祭司周显源,这位平日里喜怒哀乐不形于色的老臣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疑惑。今天的赏赐,嘉德皇帝并未提前知会于他,此时的他也不知道这小皇帝葫芦里究竟卖的是什么药。 “老臣何德何能落座于君侧……请恕老臣不能受赏。” 多年的政治经验告诉周显源这赏赐当中必定有诈,本能地先选择了推脱。 “大祭司何必过谦,您是前朝元老,自父皇驾崩后一直尽心尽力辅佐于我。如今漠白熊乱尽除,百官一派祥和,玄泽公主又要入宫联姻,这桩桩件件的好事,都离不开您的安排和助力啊。” “这都是皇上圣心明断,老臣只是尽人臣本分罢了,万万不敢妄谈功劳。” “我东阳朝历来有尊长之德,如今大祭司年事已高,又有二世辅佐之功,朕若不以天下未见之礼节待之,上不能对先祖,下不能服百姓。此次玉座之礼,朕心意已决,您就不必再推辞了。” 嘉德皇帝似乎并不想和大祭司在此事上过多纠缠,直接拍板给此事定了性。周显源至此也不便再作反驳,只好谢过皇上,略有些尴尬地走到一旁的玉座上坐下。大殿上顿时响起一阵恭喜之声,只有循礼守旧的百翠国王钟离元青坐在台下眉头紧锁,一言不发。 “这第二件事嘛……” 嘉德皇帝再次看向站在昭阳大殿中的百官,扫视群臣后将目光停在一人身上,脸上露出神秘的微笑。 “镇南将军周展逸,上来受赏!” 此人正是刚从漠白休养归来的周展逸。自夏川一战后,他身负重伤,被救入浩昆宫内疗养。如今回到永华的他,虽然灵力仍尚未恢复,但已可以正常行动无碍。今日他未穿甲胄,而是身着武官朝服站在人群之中,若不是被皇上点名,并不引人注目。 他走到皇座的十二级台阶下,双膝跪地,举手领赏。 “朕说上来领赏。” 嘉德皇帝又强调了一遍“上来”二字,殿中百官纷纷侧目。 周展逸站起身,想要解下佩刀,又被周亦赫大声拦住:“不必了,带刀上来吧。” 群臣见状都窃窃私语起来,连台下的六位诸侯都面面相觑。让武将佩刀入昭阳大殿,本已是无上的荣耀,今天皇上竟然让周将军带刀走到皇位前,足见嘉德帝对他的信任。 周展逸单手叉腰露出佩刀,另一只手拎起官袍,用最袒露和安全的姿势一步步地走上十二级珊瑚白玉台阶,来到嘉德帝面前单膝跪下。 “周将军免礼。” 嘉德皇帝走下皇位,双手扶起周展逸,从身上掏出一块崭新的紫金虎符,交到周展逸的手中。 “此次漠白熊乱,若非周将军拼死祭出紫金麒麟阵,夏川城恐怕早已生灵涂炭。这块新的紫金虎符是我与大祭司请太昊宫的封印师引神器衡卢之力再造,今日交于你,未来这永华城的十万禁军,仍由你统领。” “谢皇上。” “这次漠白平乱,你功劳最大。我已安排了黄金万两,良田千顷赏赐于你,你若还有什么要求,尽数提出便是。” “皇上,微臣自幼孤苦,感恩两朝明君委以重任。微臣从不求封赏,惟愿能报效朝廷,斩尽天下妖邪!” “好一个斩尽天下妖邪!今日,朕就封你为‘斩妖尉’,除了统领禁军之外,每日佩刀上朝,就伴我身旁站立。” 嘉德皇帝此言一出,大殿之内一片惊呼之声。 连周展逸本人也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一时不知如何回应。 周亦赫回头看了看之前大祭司周显源站的位置,抬了抬下巴,朝周展逸说:“对,就站那儿。” 诸侯和百官这下终于明白了嘉德帝今天这一出大戏的真正意义,先前对大祭司赏赐的玉座,原来不过是一个将他从身边支开的理由。拿一个冠冕堂皇的宝座将前朝老臣明升暗降,再把身边最亲近的位置留给从小一起长大的武官。这一来一去总算是坐实了嘉德帝信任周展逸多过周显源的传闻,也让在场的众人对小皇帝的心机和魄力刮目相看。 “老臣以为不妥。” 看着形势正向着越来越不利于自己的方向发展,玉座上的周显源实在坐不住了。他一张口,朝堂上顿时安静了下来。 “老臣以为,周将军此役功高盖世,理应重奖,但武官佩刀侍于皇帝身旁,历朝未有,实在于礼不合。” “无妨,我与周将军自幼为伍,朕信得过他。有他在朕身边,我也安心。” “可天下军政,皆由太尉所掌。今日皇上封周将军为斩妖尉,使其能佩刀伴君,权倾天下,又让太尉如何自处呢?” 周显源说着,低头望向大殿中的太尉郑牧远。后者正目光如炬地看着嘉德皇帝,紧咬嘴唇,一声不吭。 “东阳军政,自是由郑太尉掌管。”周亦赫冷冷地说,“周将军此战身负重伤,朕只想将他留在身旁,听我一人号令,统领禁军,护卫朕和这永华城。诸卿若是有疑惑,我便削了他的镇南将军旗号,将他外征的部队交由太尉重编即可。” 在场的百官都知道郑太尉与大祭司行走甚密,小皇帝这一招摆明了就是要找个自己信赖的人分出兵权来。此时的周显源和郑牧远心中纵有千万个不乐意,也不好在这样的场合下与皇帝顶撞,只能先默默接受安排。 见群臣无语,周亦赫又咧嘴一笑,转身拂了拂衣袖说:“事就先议到这儿,朕要去更衣了。诸卿都移步辰星殿饮酒享乐吧,今夜还有册封大典呢。” 夜暮下的昭皇宫被千万盏华灯照得如同白昼,半个月亮在空中高悬。远处的天边,七颗妖星在忽明忽暗地闪着。 从昭和大典中走出的大祭司周显源,抬头看了眼这捉摸不定的天相,对早已候在身旁的太尉郑牧远说:“耐心点,就快了。” 第三十四章 悬崖 漫山冰雪,狂风呼号。 搜寻瑶芝的四人小队趁着夜色攀到了雪线之上。此地的环境与山下大相径庭,不再有茂盛的草甸和树林,取而代之的,是巨大而突兀的山石和千年不化的积雪。 因为弄丢了自己的包裹,马氏兄妹只能用钟离溪随身带的两条毛毯裹住全身,一边走一边不停地搓手取暖。李长安走在队伍的最前面,把赤黑曜石绑在一根粗大的树棍上当火把。钟离溪驱动灵力为四人套上了一圈蓝色的保护法阵,避免外界风雪的侵袭。 “溪儿,前面没路了。” 李长安停下了脚步,眼前只剩一片深不见底的悬崖。 “我们到了。” 钟离溪走到悬崖边,探出身子向下看去。悬崖下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见。 “怎么会这样?按照书里的记载,灵剑应该就插在这悬崖下的山石上呀!” 她有些不解地挠了挠头,从怀里掏出地图看了又看。 李长安将灵力注入赤黑曜石,火把上的火苗又升起了几寸,把四周照得更暖更亮了些。 “真奇怪,我看书上的记载,那把剑插在山崖上,在冰天雪地之中灵光万丈,可怎么我们却什么也看不到呢?“ 钟离溪闭着眼,皱起了眉头,不停地在脑海里拼凑分析书中的线索。 “莫非剑已经被人拿走了?”毫无头绪的李长安有些焦急起来,如果灵剑被拿走,是不是说明瑶芝也不在了呢? “路线没错,风雪没错,悬崖没错,连天上满月的月相都和前人遇到灵剑那天一样,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钟离溪咬着嘴唇,也一筹莫展。 “公主,那剑为什么会发光呢?”马钰有些好奇,插嘴问道。 “是月光!” 钟离溪大叫起来,一把抱住了马钰。 “月光?” “是啊!”钟离溪松开马钰,对着一头雾水的李长安解释道,“钰儿妹妹提醒了我。这灵剑在山崖上插了千年,没有持剑者的灵力,断然无法一直发出万丈光芒。想必这书中记载的光并非是剑上自带的亮光,而是剑身反射的月光。这片悬崖正对西方,今日是满月,现在又正值子时,月亮还在天顶。如果我猜得没错的话,等过一个时辰,月亮朝西侧落下,月光照在西边的悬崖上,灵剑便能反光了。” 众人面面相觑,像是在听天方夜谭。 “相信我。这片悬崖所在位置和书中记载的一模一样,咱们一定没有走错,再耐心等等看吧。” 钟离溪口中念起咒语,身边的法阵又扩大了几分,把四人牢牢地护住。既然已经到了此地,大家除了信任她的判断也没有其它更好的办法,只好留在原地,静候月亮西沉。李长安把系着赤黑曜石的火把插入雪地里,又往石头里灌了些灵力,在一旁的地上蹲下,睁大双眼,默默地紧盯着灵石里闪耀着的红色光辉。 山间的风雪在法阵外凄厉地呼啸,四人在冰天雪地里心情忐忑地等待了好一会儿。钟离溪目不转睛地望着悬崖的方向,马氏兄妹相互依偎在一起正要睡去,李长安则安静地守在火把旁,拿出几张灵符在手中把玩着。 悬崖外,一道白光忽然划破天空。 钟离溪和李长安几乎同时起身,向悬崖边飞奔过去。 四周的法阵瞬间消散,马氏兄妹被狂卷的飞雪扑了满脸,冻得浑身激灵。 钟离溪再次从悬崖旁向外探出头去,只见崖下数十丈的远处,正闪着夺目的白色光芒。 “是灵剑!” 她高兴地拉住了李长安的手,心情激动万分。 “那瑶芝应该也在附近了!” 李长安也开心得紧,可这亮光发出的地方离他们还很远,前面又是万丈悬崖,如何下去成了个大问题。 钟离溪像是看出了长安的心思,从身上掏出一卷暗红色的丝线,对他说:“今夜风大,我没法御剑下去。一会儿我在腰上绑上赤王蛛丝,顺着悬崖爬下去,你在上面拉住我。” “那怎么行?悬崖上太危险,还是我去吧。” 李长安哪里还舍得让公主犯险,一把从她手中抢过蛛丝,将手背在身后。 “别闹!我身子轻,你们拉着容易。这蛛丝坚韧得很,你用力拉稳我,不会出事的。” “不行!” “别耽误时间了,快把蛛丝给我,不然等天亮了,瑶芝便寻不到了。” “你说什么也不行!” 马佑辰在一旁看着二人争抢着要保护对方的样子,不禁笑出了声。李长安瞪了他一眼道:“这有什么好笑的?马兄快帮我劝劝公主。” “好好好!溪儿公主,你就让他去吧。上山寻药的事本就是由长安兄弟而起,你在之茵森林已经救了他一命,他断然是不敢再亏欠你的。” 马佑辰走上前去,把钟离溪拉到一旁。 “再说了,你这千金之躯,真要出了什么事,我们多少条命也不够赔的。不如你留在山上,也正好能用你那法阵帮我们兄妹俩再挡挡风雪。你看,我和钰儿妹妹都冻坏了。” 他用快冻僵的脸朝公主挤出一个腼腆的笑容,又回头看了看在风雪里瑟瑟发抖的马钰。 钟离溪看着表情僵硬的马氏兄妹,低头叹了口气,挥手又在空中结出一片蓝色的法阵来。 李长安见钟离溪默许,生怕她再变卦,忙拆开赤王蛛丝捆在自己腰上,把另一头交到她的手中。钟离溪接过蛛丝,也在自己腰上缠了好几圈,一边缠一边不时地抬头看着李长安的眼睛,几欲张嘴却又未发一言。 两人都反复确认将蛛丝扎紧了后,李长安从火把上取下赤黑曜石,小心地握在手中,转身就朝悬崖边走去。看着他决绝的背影,钟离溪心中的担忧终于越过了理智的藩篱,她上前一步,拉住长安的手腕,将他拽回了身前。 李长安转过身,还没来得及说话,钟离溪已经扑进了他的怀里,双手伸到背后将他紧紧环住,头靠在他的胸前,轻声说了句:“答应我,你一定要安全回来。” 钟离溪发丝间的薰衣草香气溢满了李长安的鼻腔,他感到胸口猛烈地跳动起来,忍不住低下头轻轻吻了吻公主的头顶,又用手抹了抹她微微湿润的眼角。他从怀里拿出攀爬的冰钩,再次举起手中的赤黑曜石,在一团红光的照耀下走向披着银色月光的悬崖。 钟离溪看着长安翻身下了崖,便在周身运起灵力,稳稳地在雪地里站住。马氏兄妹也从两旁扶住她,三人看着地上的蛛丝一点点地展开拉长,缓缓地没入悬崖之下。 沿着悬崖向下爬的长安也丝毫不敢怠慢。他用护身咒在身边结起一片金色的法阵,挡住山崖间更加凛冽的风雪,小心地用冰钩插在悬崖的冰层和岩石上,一步一步地向着亮光发出的地方挪动。 不知过了多久,他已经听不到崖顶三人的声音,也感受不到任何蛛丝的动静。四周空荡荡的,只有被银光映得通亮的石壁和冰雪,耳畔也只剩下尖锐的风声。他低头向下看去,灵剑的轮廓已经显露了几分。 稍稍熟悉了攀爬冰壁的李长安用腿将自己从崖壁上蹬起,双手拉住细长的蛛丝,加快了速度向下滑。风吹得他在空中有些轻微的摆动,但他努力地用灵力稳住自己的姿态,一鼓作气地降落在灵剑旁的悬崖上。 除了插在山石中的长剑,一旁的崖壁上,三朵硕大的瑶芝也正在冰雪中茁壮地盛放。 李长安激动万分。功夫不负苦心人,这一路经过了多少磨难,终于让他找到了这传说中的灵草。 他从腰间抽出匕首,小心地将三株瑶芝割下,装进随身的袋子里,又转身来到冰封的灵剑旁。 那是一把被冰雪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宝剑,细长的剑身在月光的照射下正向外绽放着耀眼的白光,像是在与天地对话。 也不知道是谁将宝剑插在这万丈悬崖上,可能是神仙干的吧?李长安心中不禁惊叹着。他伸手拨开剑柄上的白雪,握住被千年寒冰裹住的长剑,用力向外拔。 灵剑纹丝不动。 他将全身真气聚在掌心,再拔了一次。 依旧拔不动。 李长安着急起来,又加大力气拔了几次,可那剑像是在山崖上生了根似的,任凭他如何用力都毫不动弹。 看来这千年积累的寒冰实在是太坚硬了。李长安想了想,从袖子里取出赤黑曜石,对准被冰封的剑身,喷出熊熊的火焰。 剑上的冰雪一点点融化,李长安的头上也渐渐渗出汗来。正当他全神贯注之时,忽然感觉身上的蛛丝猛地颤动起来。他抬头向高处看去,但自己已经离崖顶太远,什么也看不到。 崖顶之上,马氏兄妹正脸色苍白地看着眼前的巨兽,紧靠在公主身旁一步也不敢走开。钟离溪一边高举着双手,用全身的灵力撑住蓝色的护身法阵,一边不住地回头,望向身后的悬崖。 一只巨大的白狼眼中冒着绿光,一爪接一爪不停地猛扑向被灵力笼罩的三人,激起漫天的飞雪。 第三十五章 月朗 “你们快躲开,法阵要顶不住了!” 钟离溪朝马氏兄妹大喊道,将全身的灵力汇在掌心,化作一道蓝色的冲击波,射向在法阵外扑腾的雪狼兽。 四周的法阵顷刻间四分五裂,那巨大的白狼被光波击中,惨叫一声,向后飞出好几丈远。 钟离溪气喘吁吁地站在原地,又回头看了眼悬崖的方向,那束灵剑反射的白光还像刚才一样直直地照向天空。 长安,还没拔出灵剑吗?他在悬崖上会不会有什么危险? 她心里愈发担忧起来,可那只巨兽并无意让她思考,在雪地上滚了几滚,又起身踏着雪向她冲去。 马佑辰拉着马钰跑到悬崖边,朝着灵剑的方向大声地呼喊长安的名字,可山间的风声太大,他们的声音根本无法传到长安的耳朵里。 面对迎面而来的雪狼兽,钟离溪却无法躲闪,身上绑着蛛丝的她一旦移动,悬崖上的李长安必然会跟着摇晃。为了让长安顺利完成任务,她只好在原地站定,用灵力硬接雪狼兽的攻击。虽然她灵力奇绝,但那巨兽的力量实在太大,没几个回合便撞得她胸口气脉逆流,嘴角流出血来。 钟离溪从腰间抽出宝剑,以灵力御剑悬于空中,念起万剑诀,那剑顿时幻化出无数的分身,一齐向雪狼兽刺去。雪狼兽也不躲避,只是挥舞着巨爪拦开漫天的飞剑,继续不管不顾地扑向钟离溪。 “轰!” 雪地上被砸出一个大坑,钟离溪在雪狼兽再次撞上自己之前,不得已高高跃起,又向后连退了几步,才将将躲过怪兽的袭击。她一个箭步站稳,左手将剑插在雪地里,右手还伸向身后用力拽了拽捆在腰间的赤王蛛丝。 李长安感到身体猛地一震,整个人朝下跌去。幸好他反应极快,一把伸手握住了灵剑的剑柄。此时剑身上的冰雪已经融化了大半,李长安凝神屏气,再次用力把剑往外拔。 这一次,剑刃终于从冰封的山崖中滑出,刺破冰冷的空气,发出清亮的声响。刚才还直直向上反射的月光,随着剑身移动时变化的角度,也在空中晃动起来。 钟离溪看到远处晃动的白色光柱,心中终于松了口气。她一个闪身躲开雪狼兽的再次突袭,一边一只手飞快地在背后绞起蛛丝,一边朝马氏兄妹喊道:“快帮忙拉!长安拿到剑了!” 马氏兄妹连忙吭哧吭哧地不停向上拉扯吊着李长安的赤王蛛丝,钟离溪则舞起长剑,与雪狼兽战成一团。那怪兽被公主的气势压迫,一时竟慌了神,被打得接连向后退了好几步。 钟离溪乘胜追击,莲步轻移,如鬼魅般潜至雪狼兽身前,手腕一抖,剑尖便直刺向雪狼兽的眉间。 眼看那怪物就要躲闪不及,它竟突然张开血盆大口,从口中向外喷出一股极强的冰雾来。 那冰雾像寒霜似的瞬间爬上了公主剑和手掌,带着入骨的凉意和钻心的疼痛,钟离溪不得不扔下手中的长剑,强行改变突刺的方向,向侧面的雪地上滚去。 不好,是寒冰之毒!她低头看了看自己已经完全麻木的右手,心中暗暗悔恨自己刚才的冒失,忘了雪狼兽的看家本领。 眼见公主丢了武器,右手又动弹不得,雪狼兽再次向空中高高跃起,对准她扑了过去。 “铮铮——” 金色的剑气从钟离溪的身后破空而出,一道白光像闪电般掠过黑夜。 刚才还气势汹汹的雪狼兽轰地趴倒在雪地上,身旁满是鲜血。 李长安威风凛凛地站在公主与雪狼兽之间,浑身上下被金色的灵力包围着,手中的灵剑闪着月亮的光华。 “长安!”钟离溪激动地叫出了声,眼中的担忧一扫而空。 “我回来了。溪儿,你还好吗?” 李长安走到钟离溪身边,伸手去拉倒在地上的公主。 “小心,有毒!” 钟离溪推开李长安,寒冰之毒已经从她的手掌蔓延到小臂上。剧烈的疼痛之下,豆大的汗珠从她的额前渗出。 马氏兄妹也从远处跑了过来,看到右臂被冻得僵直的公主,二人都着急得不知如何是好。 李长安心中更是焦急万分,忙出手封住了钟离溪右肩的穴位,阻止寒冰之毒继续扩散。他用袖子拂去钟离溪额上的汗水,扶住她的肩膀问:“该怎么办?” 公主面色惨白,被汗水浸湿的发丝在风雪中变得冰冷坚硬。她看着毫发无损的李长安,咬牙忍痛挤出一个笑容,轻描淡写地说:“无妨,你把赤黑曜石给我。” 李长安赶紧从怀中掏出赤黑曜石,递给钟离溪。她用左手接过,将灵力灌注其中,又悬空把灵石转移到被寒冰封住的右掌之中。 赤黑曜石一接触到寒冰之毒,便持续地亮起火红的光辉来。钟离溪手上的冰霜像是被灵石吸收了似的,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不停地减少,手臂四周还蒸腾起一团朦胧的水雾。 没过多久,公主的脸颊便恢复了红润,手臂也渐渐变得灵活起来。等到水汽退散,赤黑曜石终于收起耀眼的红光,四周又遁入清冷的月夜中去了。 看到公主转危为安,一旁三人悬着的心总算落了地。李长安拉起她的手翻来覆去地看了半天,让她有些不好意思起来,低着头把手抽回到身前,小脸又羞红了几分。 “溪儿公主没事真是太好了!长安兄弟,瑶芝找到了吗?” 马佑辰用毯子紧紧裹住自己和妹妹,迫不及待地问道。 李长安把灵剑递给钟离溪,又打开随身的袋子,露出三棵硕大的瑶芝。 “三棵!这可太厉害了!” 马佑辰惊呼起来,围着口袋里的仙草反复打量。 李长安微微一笑,又扭头看向钟离溪。只见她正双手捧着那把细长的灵剑,在月光下仔细端详着,嘴里还不住地喃喃自语。 “月朗?真的是月朗?” “溪儿,什么是月朗?” 李长安好奇地问道,马氏兄妹也跟着凑了上来。 “是这把剑的名字,你们看。” 大家顺着钟离溪指的方向看去,果然在剑身与剑柄相连的地方,雕刻着精致的“月朗”二字,下面还有一个“熙”字刻印。 “这把月朗剑可有什么来头?‘熙’字又是什么意思?”李长安接着问道。 “长安,你听说过人妖共治吗?” 钟离溪抬头看着李长安问道。 “人妖共治?那是什么?” 李长安越听越疑惑,马氏兄妹也是一头雾水。 “传说在上古时期,东阳建国之前,羲洲大地上人妖二族实力相当,连年争战,生灵涂炭。后来双方不得已签订了停战共治的契约,约定以十年为期,轮流执掌羲洲。但随着后来东阳人掌握了操纵神器的方法,封印了七大魔兽,妖族才日渐式微,没能熬过人族统治的第一个十年,便已经无力再与人族争夺天下的霸权了。” “然后呢?这件事和灵剑有什么关系?” “在短暂的人妖共治期间,曾有一颗巨大的陨铁从天而降,落入东阳的五色海中。东阳人将其打捞出来之后,炼制了三件威力无穷的神兵,分别是神戟‘三山’、神刀‘断暮’和神甲‘万鳞’。后来‘三山’作为东阳皇帝的武器被世代相传,而‘断暮’和‘万鳞’则被配给了都城永华的禁军统领,以示至高无上的武勇。陨铁剩余的边角料则被赐给了当年刚刚被封赏的新诸侯绯丘国王姬氏,后来被制成了匕首‘星鸣’和神鞭‘飞柳’。这两件神器被如今的绯丘国王送给了自己最心爱的小公主姬璃作为贴身兵器。” “嗯……但这几件兵器当中并没有名叫‘月朗’的呀?” “你别着急,虽然世人皆知的羲洲五大神兵中并没有‘月朗’,但民间一直有个传说。” “什么传说?” “我只在一些古老的志怪记载上读到过,说时当时落到羲洲的天外陨铁其实有两块,除了东阳在五色海找到的那一块之外,还有一块落在了青溟国,被一个叫‘熙’的大妖拾得,也打造了三件神兵。” “所以你是说这月朗是妖族炼制的武器?” “如果传说是真的,有可能。听说熙一共炼制了一粗一细两把宝剑,粗一点的叫‘破晓’,由他自己使用,细一点的叫‘月朗’,送给了他的妻子,至于剩下的一件兵器是什么,似乎无人知道。” 钟离溪说完,将月朗剑递回给李长安。李长安笑着耸了耸肩,把剑推了回去说:“这剑和溪儿更配,不如就留给你吧。” 公主在原地怔了怔,又看了看一旁地上已经被雪狼兽的寒冰冻坏的旧剑,也不再推托,朝李长安眨眨眼睛回应道:“好。那等改天咱们再找到‘破晓’的话,就归你。” 说罢,她挥起月朗,在月光下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用一个全新的法阵,将四人与风雪再度隔开。 “好好休息,等天一亮,咱们就下山。” 第三十六章 澄湖 深秋的阳光温柔地落在澄湖的水面上。 一叶小舟破开清澄见底的湖水缓慢前行,火红的枫叶伴着波光朝四周荡漾开去。天地间温暖又静谧,连微风里都飘满香甜的味道。 姬璃正像一只小猫咪般依偎在小朔怀里。两人顺着瑶水向东已经漂流了数日,昨天刚刚到达澄湖。 自从在土地庙定情以来,姬璃对小朔变得愈发地依赖,每日每夜都想像一块橡皮糖似的粘着小朔,早已将找回记忆,解开灵锁这些“大目标”抛到了脑后。对现在的她来说,只要能和小朔哥哥呆在一起,别说没有往日的记忆,就算是没吃没喝,她也不以为意。 而此时的小朔,虽然仍心心念念地想着找回过去的回忆,但面对如此绝色的美人儿和这般突如其来的爱情,也不可自拔地沉溺在阿离为他编织的甜蜜梦境里。两人一路上卿卿我我,如胶似漆,把这场本来未知又艰难的旅程硬生生变成了没羞没臊的浪漫假期。 姬璃在小朔的怀里躺得久了,便起身到船头活动活动筋骨。她轻轻甩了甩头,乌黑的秀发像瀑布般在身后倾泻而下,在空气中扇起清甜的蜜桃和百花香气。 阳光在她身旁镶上了一圈金边,她像天降的精灵般活泼又优雅地朝空中张开双臂,环抱住这即将逝去的明媚秋色。 湖畔的树林里传来一阵呼啦啦的响声,一大群五颜六色的蝴蝶从四面八方飞向空中,形成了一阵漫天席卷的彩色风暴。它们成群结队地从湖面掠过,在姬璃的头顶和身边盘旋飞舞,美不胜收。 “小朔哥哥,快看!” 姬璃又惊又喜,开心得像个孩子,伴着翩翩起舞的彩蝶,在船头轻柔地转起圈来。小朔静静地坐在船尾,满脸对笑地看着眼前令人惊叹的美人和美景,尽情享受着这如诗如画的放松时刻。 和小蝴蝶们快乐地玩耍了一阵后,姬璃又蹲到船头,俯下身去,用手轻轻地在湖面上拨弄起来。她修长的手指在清凉的湖水中温柔地划着圈,扰乱了白云的倒影。她扬手将湖水洒向空中,晶莹的水滴飞散在阳光里,映出钻石般璀璨的光。 几条彩色的小鱼儿从船头灵巧地游过,姬璃伸手去抓,却扑了个空。她刚要懊恼,却发现彩色的小鱼儿竟变得越来越多,正顺着小船推开的波浪在湖面上跳跃着前进。 “是幻灵鲤!” 小朔激动得站了起来,撑起小舟紧紧地跟上那群彩色的鲤鱼。 在前往澄湖的路上,小朔一直在四处打听幻灵泉的所在,可这地方对凡人实在太过隐秘,就连世代生活在澄湖附近村庄里的居民也无人见过。最后还是村里的一位老者告诉了小朔一些传说里未经证实的线索。据说这澄湖里有七彩的幻灵鲤,终日往返于幻灵泉与大湖之间,但这些传说中的小鲤鱼通常只在水底活动,只有在感受到极大的灵力或妖力时才会跃出水面。如果找到幻灵鲤,就有机会跟着它们进入幻灵泉。 姬璃也站到小朔身旁帮他一起划船。小舟追着幻灵鲤不知不觉闯入了一团浓重的迷雾里。与其说是雾,更不如说这是一片与世隔绝的缥缈幻境。幻境里时而水气氤氲,时而电闪雷鸣,时而有成团的云雾在身边飘过,云雾里还隐隐约约地透出七彩的光芒。 船头的幻灵鲤早已潜入水底不知去向,只留下小朔和姬璃在船上面面相觑,茫然不知所措。 小朔停住船,把姬璃搂进怀里,认真地看着她的眼睛说:“阿离,还记得北宁州城里老半仙说的话吗?” 姬璃嘟着嘴,鼓着腮帮子,表情可爱地摇了摇头。 “他说,这幻灵泉周围有上古结界,凡人靠近不得。” “对哦,我想起来了,那难道咱们不进去吗?咱们千里迢迢来这儿是为了啥?” “他还说过,我身上有妖气。” “所以呢?” “等咱们找到幻灵泉,我先进去,看看情况再说。” “那可不行,阿离不能让小朔哥哥一个人去那么危险的地方。” “阿离乖。万一你进去有什么三长两短,我可没法原谅我自己。” “阿离也一样啊!而且咱们说好的,永远都不分开!” “这样,你取一根头发给我,我拿着它先进幻灵泉,帮你看看你的记忆。等我看完出来告诉你,你要是还想不起来的话,咱们再想办法也不迟。” 姬璃转过身去,低着头不再说话,心里愈发抗拒起找寻记忆这件事来。小朔见她情绪低落的样子,也只好不再作声,默默撑起船继续向前走。 两人穿过一大团明暗交替的云雾,眼前竟豁然开朗起来。此处的风光,不似秋日应有的景色,倒像是一年四季的光影汇于一隅。青翠的睡莲缀在如玉的湖面上,湖水里还零零散散地浮着薄冰,空气中飘着如丝的细雨,两排鸿雁排着队在天空中徜徉。 小朔感到头晕乎乎的,好像对这个地方有种莫名的熟悉感,脑子里竟迷迷糊糊地浮现出一幅地图来。 依靠着模糊的记忆,小朔穿过莲叶,把船划到了一处开阔的水面上。这是一片圆形的水域,水色有些发沉。他把船泊在水中,举目四望,却看不到任何幻灵泉的踪迹。 姬璃有些沮丧,肚子也开始咕咕叫起来。她懒洋洋地躺下,把头靠在船舷上,双眼直直地望着头顶碧蓝的天空发呆,心里空荡荡的。 一阵微风拂过,拾起姬璃的发丝,又轻轻地放在湖面上。本来平静的湖水,一接触到姬璃的长发,竟咕嘟咕嘟地冒起泡来。 姬璃被水里的声音吓了一跳,连忙一骨碌坐起身来,收起被湖水打湿的头发。 可湖面的气泡却丝毫没有想停息的意思,反而越来越激烈地翻滚起来。巨大的气泡从深不见底的湖水里不住地往上涌,把两人乘坐的小船撞得上下颠簸。 “抓紧,小心!“ 小朔大喊起来,姬璃忙弯下腰,低着头,死死地用双手扶住船舷,全身跟着小舟一道剧烈地摇晃。 几个漩涡出现在船的四周,湖水流动得更杂乱了。小船被几个漩涡来回拉扯了一番后,在原地疯狂地转起圈来。 “呯!”一根巨大的水柱从湖中喷出,带着炫丽的七彩光芒,径直冲上了云霄! “幻灵泉!这里就是幻灵泉!” 小朔激动万分,目不转晴地看向那束冲天的喷泉。姬璃坐在船里,被漩涡转得头晕眼花,几乎要吐出来。 一根又一根的水柱从湖面不停地喷涌而出,整片水域也愈发热烈地震荡起来。姬璃惊慌地缩成一团,生怕身下的小船随时要被巨浪掀翻。 “呯!” 果真是怕什么来什么,一根冲天的水柱正贴着小船的一侧喷出,带起的巨浪把小船撞上了半空,又重重地跌回到水面上。小朔一下站立不稳,啪地掉进了湖水里,转瞬便被巨大的漩涡卷入水底没了踪影。 “小朔哥哥!!!” 姬璃朝着小朔落水的方向撕心裂肺地哭喊着,可那漩涡毫不在意,只是自顾自地呜咽着,留给她无尽的恐惧和寂寞。 她泪流满面,呆若木鸡地坐在飘摇的小船里,手足无措地看着四周冲天的水柱和激荡的湍流,脑子里一片空白。 终于,她咬紧牙关,一个猛子扎进乌黑的漩涡里。 第三十七章 殊途 姬璃再睁开眼睛时,自己正躺在一张光滑的石床上,眼前是一座被贝壳和珊瑚点缀得别有洞天的水下神庙。神庙被一个巨大的气泡笼罩着,像是个天然的保护罩,里面的人可以和在陆上一样正常呼吸。气泡外边,成群的幻灵鱼和各种叫不出名字的水生生物在一起来回游弋,像是保护神庙的卫兵。 神庙的正中间,一汪彩色的泉水在被珍珠包围的泉眼里涌动着。一位男子正背对着姬璃,低着头静静地站在泉水旁,肩膀不停地上下抽动。 “小朔哥哥!” 姬璃从石床上一跃而下,三步并作两步地跑向小朔,从背后给了他一个大大的熊抱。 “哥哥,阿离刚刚好害怕!好害怕再也见不到你了!” 她把柔软的脸贴在小朔的背上,心呯呯地狂跳着。眼看着他被湖中的漩涡吞没,姬璃第一次有了丢失挚爱的痛苦。她并不知道前方有什么在等着自己,但依旧选择一无反顾地追着小朔跳进水里。那漩涡中似乎有一股巨大的力量,让姬璃刚下水便失去了知觉。她似乎在无边无际的黑暗中沉沦,一度感觉灵魂都脱离了自己的身体,直到一束七彩的光在眼前亮起,她才元神归位,再次清醒过来。 小朔拉开姬璃的双手,缓缓转过身来,用冷漠的眼神看着她,空洞又陌生。 姬璃后背生出一阵凉意,不由自主地向后退了两步。 “小……小朔哥哥……” 她颤抖着唤着小朔的名字,可他却毫无回应,只是侧身退到一旁,用眼神示意她走向那眼彩泉。 糟糕的预感瞬间充斥了她的内心,双腿也像被灌了铅似的变得异常沉重。她强逼着自己挪到泉水旁,从头上拔下一根头发,轻轻地投入泉眼之中。 泉水咕噜噜地翻滚起来,一根水柱伴着万丈霞光喷向空中,又沿着头顶巨大的气泡散开,在气泡上结成一片斑斓的水幕。姬璃过往的人生经历像走马灯一般在这张幕布上徐徐地展开。 金碧辉煌的宫殿,四季如春的花园,成群结队的侍从和权倾一国的家族,她看到自己穿着天下最美的七彩罗裙和胖球儿在林间嬉戏,也听到母亲和先生对自己的谆谆教导。她看到自己仗剑扬鞭的身姿,也听到自己在深夜的宫中独自啜泣。 是她,都是她。艳绝羲洲的是她,独得宠爱的是她,任性逃亡的是她,舍身守城的还是她。那些往日最深刻的记忆,随着这幅画卷的徐徐展开,都源源不断地流回到她的脑子里。她眼见着自己骑着孰湖从天而降,挥起赤霞宝扇掀翻了不可一世的巨熊,又看见自己英姿飒爽地杀入敌阵,与戴着蛇妖面具的将军打得难解难分。 不对…… 那将军…… 是小朔哥哥。 他手中的剑,正是“朔心”。 接下来的画卷里,有从天而降的紫金光芒,有月光下的战场,有流离失所的百姓,有美艳凶狠的蛇妖,还有北宁州城的银杏树和满天玄灯,土地庙矢志不渝的誓言,和那最让人难忘的,漫长又温柔的吻。 姬璃的心仿佛被掏空了一般,全身瘫软跌坐在幻灵泉边,泪眼迷离地回头看着小朔。 她多希望这是个梦。 如果不能是梦的话,刚才掉进水中的时候,还不如淹死好了。 怎么会这样? 她努力抬起头,不想让眼泪流下来,可胸前早已被打湿了一片。 七色的光芒从她的周身流淌出来,照得整个神庙通明透亮。她听到心底响起“咔嚓”的脆裂声,像两人琉璃般的爱情。 “灵锁已解,走吧。” 小朔的声音冷得让姬璃害怕。 她咬牙从地上站起,走到小朔身旁,直直地看着他的眼睛问:“咱们去哪?” “咱们?” 小朔深吸了一口气,躲开姬璃的眼神,背过身去,用手指向神庙一侧的一道粉色光柱说:“那是幻灵泉与人界相通的结界,你走进去,自会被送到你最想去的地方。” “我要和你在一起!” 姬璃鼓起勇气喊道,泪水再次夺眶而出。 “不可能!” “为什么?你答应过我,要永远在一起的!小朔和阿离,永远不分开!” “没有小朔了!” 小朔转过身子,眼睛胀得通红。他紧咬嘴唇,浑身颤抖着。 “我不管!你就是小朔哥哥!阿离不要和你分开!” 姬璃看到小朔眼中的不舍,追上去想要拉住他的手。 “公主勿要失礼!” 小朔用力甩开姬璃,向后连退了几步,抽出腰间的长剑,指向她的心口,一字一句地说:“你我各为其主,人妖殊途,公主又何必强求呢?” “好一个人妖殊途!有本事你就杀了我!” 姬璃不敢相信,刚才还说着海誓山盟的爱人,竟能忽然间兵戎相见。她收起周身的护体灵力,向前跨了一步,胸口正抵在剑尖上,昂首看着小朔。 比起放他走,她宁愿死在他的剑下。 小朔松开手,转身向结界走去。朔心剑掉落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姬璃的心像被撕开了一样疼。她弯腰拾起朔心剑,指着小朔的后背大喊:“我要是不让你走呢?” “那就请公主杀了我。”小朔头也不回地走着,“公主灵力无双,我又手无寸铁,必是不会反抗的。” “你以为我不敢?” 姬璃见小朔软硬不吃,有些歇斯底里起来,抬手挥出两道剑气,从小朔的身旁掠过,将远处的两株珊瑚打得粉碎。 可小朔丝毫不为所动,自顾自地走向那粉红的光柱。 眼看小朔就要走进那光柱里,姬璃再也克制不住自己的情绪,飞身上前再次把他拉了回来。 小朔也不恼怒,只是依旧面无表情地看着姬璃。 “小朔哥哥,阿离还有最后一个问题,你回答完,我就让你走。” “公主请说。” “你爱我吗?” 小朔一时语塞,沉吟了半晌道:“小朔爱阿离。” 还没等姬璃露出笑脸,他又补了一句:“可我不是小朔,你也不是阿离。” 说罢,他转身便踏入那粉红的结界中没了踪影,只留下姬璃一个人孤孤单单地站在原地,泣不成声。 ------------------------------------- 永华城西,李家宅院。 李长安像热锅上的蚂蚁,正在母亲的屋门口来回踱步。 屋里的米艾阿姨刚喂姐姐米佩喝下用瑶芝熬煮的汤药,钟离溪盘腿坐在床边,将灵力缓缓地送入李长安母亲的经脉之中。由于长期的静卧,米佩的身体和元神都分外虚弱,即便是有了瑶芝仙草的滋补,仍需要有稳定的灵力加以调理,方能取得理想的效果。 钟离溪把手搭在米佩的肩膀上,耐心地让自己的灵力在米佩的体内游走,那种感觉陌生又熟悉。她想起李长安初入染枫宫的时候,也是自己日夜地守在圣泉池边,用灵力为他梳经排毒。她闭着眼,想起两人在月夜下互诉对母亲的思念,又想起这一路的总总,心里像被涂上了一层蜜糖,嘴角也微微扬了起来。 在之瑶雪山脚下,李长安曾对钟离溪讲述过家中的往事。他一路上历经千难万险,终于采得瑶芝,为他口中最“坚强”的母亲争取到了一线生机,但于钟离溪而言,却连自己母亲的样貌都只能从画卷上寻得。她想到这儿,心里又不由得有些难受起来,也更坚定了要帮长安救回母亲的决心。 就这样过了快两个时辰,眼看窗外的太阳都快要落下山去。米佩的脸色渐渐变得红润起来,身上也伴随着钟离溪源源不断的灵力发出淡蓝的光。 “咳咳!” 米佩急促地咳嗽了几声,身体突然向前倒去。坐在一旁的妹妹米艾忙伸手将她扶住,拎过她的手腕,小心翼翼地探了探。 “姐姐的心脉已经通了,谢谢公主!” “那就好,不必谢我,这都是瑶芝仙草的功劳。” 钟离溪擦了擦额前的汗珠,笑盈盈地帮米艾扶着米佩在床上躺下。 “看这样子,姐姐再服两天药应该便能醒来走动了,接下来还得辛苦公主。” “不妨,我正好也能借着这几天的机会到永华城里好好转转。东阳的都城,当真是不一样呢!” 钟离溪说罢,推开屋门走进院子里。李长安赶忙上前拉住她的手说:“溪儿,我母亲怎么样了?” 她的脸一下涨得通红,害羞地将手抽出来,又回头看了看在屋里看着他们偷笑的米艾阿姨,把长安拉到一旁说:“你母亲经络已通,再过两日便能痊愈了。” “太好了!”李长安开心得跳了起来,把头凑近钟离溪说:“晚上我带你去夜市上转转吧。这永华城的夜市,可是实打实的羲洲第一。” 钟离溪轻轻推开李长安的脑袋,眨着眼朝他点了点头,又看向西边太阳落山的方向,自言自语道:“不知道马氏兄妹现在到哪儿了。” “咱们御剑回来飞了两三日,想必他俩现在也出了百翠了。” “嗯,这次上山,多亏了有他俩。” “是啊,不然咱俩早被大蜘蛛给吃了。不过这次佑辰兄弟得了两颗瑶芝,应该能卖个好价钱,够他们兄妹俩过阵好日子了。” “这次分开,不知道何时才能再见了。” “一定会再见的!咱们不都说好了,要去青溟国找他们的吗?哎呀,你怎么刚分开两日就想再见了,还是让我先好好陪你逛逛这国都吧。” 长安说完就向外走去,钟离溪也快步跟上。二人穿过祠堂的时候,钟离溪抬手指了指被放回架子上的青平剑的方向,好奇地问:“那旁边还有个空的剑架,剑呢?” 李长安停下脚步,转身看向那张空荡荡的架子,眼神里怅然若失。 “那两把剑是我哥的,一把叫朔心,一把叫朔情。” (第一卷完) 第一章 卖身 东山,羲洲大地的第一高峰。 东阳国都永华城,就座落在东山东南面的大平原上。 这座人称五方城的都市被规划成工工整整的“十”字构造,由五个方形区域组成。 中间的区域为“士方”,是东阳皇室与中央官僚人群工作起居所在,掌管着天下权柄。在士方的正中央,是羲洲至高无上的权力中心——昭皇宫,镇压着魔兽耀麒麟的禁地太昊宫,则紧挨着昭皇宫北门的护城河,两地仅一水一桥相隔。 城北靠近东山脚下的“农方”,被千万年来的冰川融水滋养,土地肥沃,物产丰饶。由于再往北或往东去便是浩瀚大海,这片土地便成了被山海环绕的都城战略大后方。有了这农方的物资,东阳纵使被从南方围困再久,也无半分粮草物资之虞。 永华城的东侧是“工方”,这里居住着羲洲种类最齐全,技艺最精湛的工匠,建有各类官办和民间造物所。 作为全羲洲财富最为集中的城市,城南“商方”的各大集市上,自然汇聚了天下商贸,任何人们想得到或想不到的商品,每日都被络绎不绝的往来商贩们频繁交易着。 永华城西侧的区域,便是最为神秘的“武方”,这里不仅是号称羲洲最强之师——永华禁军的屯兵重地,亦有众多仙门武馆林立,千百年来为永华乃至整个羲洲持续输送着优秀的武学人才和英勇战士。 李长安的家,便在这“武方”区的李家宅院中。 自从父亲李康时去世后,原本用作武馆的前院已经彻底荒废,习武场中四处都已长出野草来,入夜后不免显得有几分荒凉。 而李家人起居的后院,今夜却格外欢乐与温馨。 米艾阿姨已经在厨房忙活了一整天,把自己能想得到的拿手菜毫无保留地做了个遍,直到桌上实在摆不下了才肯罢休。 李长安拉着母亲米佩的手坐在桌旁,钟离溪也微笑地坐在桌子对面,一边好奇地看着米艾阿姨从厨房里端出各式各样永华特色的菜肴和点心,一边和长安母子开心地聊着天。 “长安,这几日你可有陪好溪公主?商方的集市去了吗?东阳米糕可有吃过?” “妈妈妈妈——去过了去过了。您就别再问了,您今天下午才醒来下地走动,怎么就操心起我们来了?” “百翠公主大驾光临,我能不操心吗?若都像你没心没肺的,成何体统!” “好啦好啦,母亲大人莫要生气。您放心,我一定带溪儿吃好玩好。今晚吃完饭,我就带她再去夜市转转。” “无礼!老是溪儿溪儿的,公主的名讳,哪里这样叫得?” 钟离溪坐在一旁捂着嘴笑着。这种家人打打闹闹式的互相关心,自打她记事以来,除了和弟弟博文外,从未和其它人有过。如今坐在这永华李家的桌上,她竟也恍惚觉得自己成了这家中的一员,心里洋溢着满满的幸福感。 眼见米艾端上最后一盘小菜后在桌旁坐定。钟离溪忙伸出筷子夹了一块糕点放在长安母亲的菜碟里,笑弯了眼睛说:“伯母莫见外,叫我溪儿就行,这里可没有什么公主。” “溪儿……那怎么使得?老身不敢……” 米佩连连摆手。 见姐姐还有些惶恐,已经和钟离溪相处了几日的米艾赶忙插嘴道:“姐姐怕是还没习惯。这钟离公主性格可是相当随和,你叫她公主,她还不自在呢。你说是吧,溪儿?” “嗯嗯嗯,就叫溪儿,我听着也舒服。” 不知怎地,米佩看着钟离溪,眼眶竟有些湿润起来。她握住钟离溪纤细的双手,认真地看着她的眼睛说:“溪儿,这次陪长安上山采药,真是为难你了。这份恩情,我们全家无以为报……” 钟离溪愈发恍惚起来,似乎看见自己的母亲正拉着自己的手与自己对话。她一时不知如何回应,竟探身向前,给了米佩一个大大的拥抱。 米佩有些措手不及,却也敏锐地感受到公主温柔的心思。她用手轻轻在钟离溪背上拍了拍,靠在她耳边说:“溪儿公主要是不介意的话,以后就当这儿是你在永华的家吧。” 钟离溪直起身子,用力点了点头。李长安见妈妈和公主这般和睦,心里也乐开了花,张嘴朝钟离溪打趣道:“这儿成了你家,那咱俩算什么关系?” 这话刚说出口,他自己也觉得有些冒失。钟离溪更是一下害羞得扭过身子去,低头红着脸默默吃起饭来。只有米艾阿姨在一旁看得真切,往公主的碗里夹了一颗肉丸,笑呵呵地解围道:“这糖醋肉丸可是我的拿手菜,溪儿你快尝尝。” 四人有说有笑地吃了半个时辰,米艾便带着姐姐回卧室休息了。李长安和钟离溪肩并肩走到院子里,银白色的月光洒在两人身上。钟离溪扭头看向李长安,眼睛里闪着灵动的光:“那天晚上的月亮,和这一模一样呢。” “哪天?”李长安有些疑惑。 “就是咱俩第一次聊到母亲的那一夜啊。在染枫宫里,你还泡在圣泉里的时候。” “啊,没错,我想起来了!那晚你在月光下唱歌,我问你在唱谁,你说唱的是你母亲。” “嗯。” “你能再唱一遍给我听吗?” 钟离溪抬头看了看天上的月亮,在院里的石墩上坐下,用动人的嗓音轻轻唱了起来: “像月光轻轻照在我身旁 那是你年轻的模样 白纱裙,青衣裳 听不到你声响,满心惆怅 时光都逃走了我为何还是伤, 清风送君归又何妨 不如常伴我心房,哄我入梦乡” 李长安蹲在她身边听得入了神,不自觉地牵起钟离溪的手,动情地望着她道:“溪儿,谢谢你,帮我把妈妈救回来。” “那你要怎么谢我?” 钟离溪朝长安挤了挤眼睛。 “我带你去夜市买果子吃。” “又吃?!” “果子都装在另一个胃里,不打紧的。” 说罢,李长安咧出一个大大的笑脸,拉起钟离溪,快步朝屋外走去。 两人不多会儿就来到了武方大街上,这里的夜市虽比不上商方的集市热闹,却也别有一番风味。除了寻常夜市里能见到的吃喝玩乐之物,这里兜售得更多的是和习武练功有关的商品——兵器、法器、符咒,甚至还有各种真真假假的武学秘籍和奇门法术手册。这些“武林中人”白天忙于修炼武艺,只有到了晚上才“兼职”出摊挣点钱财。 钟离溪从未见过如此特色的兵家集市,顿觉得眼界大开,恨不得要一个摊位接一个摊位地仔细搜罗。每每看到好东西,她都会拿在手里左右端详,不多会儿便将随身的布包塞得鼓鼓囊囊的。 夜色渐深,再度吃饱喝足买够的李长安和钟离溪也感到了些许倦意,两人刚打算回家,却看见路旁围满了一小群人,正在叽叽喳喳地议论着什么。 长安不以为意,钟离溪却隐约听见人堆中传来女孩的啜泣声,硬是拉着长安挤进了人群。 只见一位豆蔻年纪,面容清秀的姑娘正跪坐在路边,头发披散着,眼神里满是疲惫。她的胸前挂着一块“卖身救父”的木牌,面前还放着一只破碗,里面散落着几块路人施舍的铜板。 女孩的身旁铺着一张竹板,上面躺着一位脸色铁黑的中年男人,不停地咳嗽着。围观的百姓纷纷指指点点,却又都捂着口鼻不敢上前。 “江湖骗子吧?“ 李长安警觉地看着女孩,偏过脸提醒钟离溪道。 “不像,那男人似乎中毒了。” 钟离溪松开长安的手,两步走上前去,蹲下身子,伸手探了探男子的鼻息,又摸了摸他的脉搏,脸上露出不解的神情。 她用指尖聚起蓝色的灵力,点住男子胸口的璇玑和膻中穴,回头对李长安说:“咱们得带他回家。” 李长安和一旁跪着的女孩都大吃一惊。还没等他们开口询问,钟离溪已经将手指放在唇边,做了个禁声的手势说:“嘘,这里不方便。” 女孩像是抓到了救命稻草,忙收拾好细软,走到男子身边,尝试着将他搀扶起来。可那男子早已四肢僵硬,动弹不得,任凭女孩如何用力,都无法挪动他半分。 钟离溪见状,朝李长安使了个眼色,两人便一前一后抬起竹板,在众人惊诧和嫌弃的目光中带着父女二人沿着武方大街朝家中走去。 一路上,被点了穴的中年男子虽不再咳嗽,但一直用手揪着心口的衣服,露出越来越痛苦的表情。李长安和钟离溪不由得加快了脚步。女孩在一旁沉默地紧跟了一会儿,实在忍不住,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拉住钟离溪的裙摆,满眼焦虑地问道:“恩公姐姐,仙儿谢谢二位出手相助,可姐姐能不能先告诉仙儿,我爹爹这究竟是得了什么怪病?” 二人只得放下竹板。钟离溪扶起跪在地上的女孩,擦了擦她的眼泪说:“你爹爹没病,但她体内似乎有一股妖气在涌动,全身的血脉都在乱流。咱们救人要紧,你跟着我们,等到了地方,再细细与你说道。” 女孩瞪大了眼睛,咬着嘴唇点了点头。 钟离溪和长安一同抬起女孩的父亲,又侧过头问道:“小妹妹,你刚刚说你叫什么来着?” “仙儿,我叫罗仙儿。” 第二章 灵蛊 “羲洲女子,皆是单名,你怎的与众不同?“ 李长安一边走一边好奇地问罗仙儿。按羲洲的礼法,男子取双名,女子取单名,乃是千百年来大家习以为常之事。唯一出名的例外是如今的漠白女王姜依兰,本名邓蕊的她,是漠白重臣之女,获封皇后时得冠漠白王室姜姓。后来姜氏国王绝嗣,驾崩后她独领朝纲,成为漠白女王,在破除了重重反对后,最终选择在名字上做了让步,改为双名“依兰”,是为平息舆论。 这些礼法规矩,虽然在民间没有严格的法条,但因为执行起来并不难,通常百姓也都习惯性地遵守,正因如此,当李长安听到女孩的双名后,顿觉得有些惊讶。 “我本名罗仙。父亲一直想要个男孩,可他从‘乙巳泽祸’参军归来后不久,母亲便得病去世了,留下我和他两人相依为命。我们家穷,父亲再无钱娶妻,便给我改名仙儿,算是圆他的儿子梦吧。” 罗仙儿一边解释着,一边焦急地看向脸色乌青的父亲,额头上冒出涔涔的汗水。 原来又是个没有母亲的可怜孩子,钟离溪听着仙儿的故事,自己心里又是一紧,不由得加快了脚步。 回到李家,李长安把仙儿的父亲在偏房的床上安顿好,钟离溪也请来了还未入睡的米艾阿姨帮忙看诊。米艾阿姨摸了摸病人的手腕,眉头紧紧地拧了起来。 “医生,我父亲他怎么了?” 罗仙儿心急如焚,拉着父亲渐渐冰凉的手,眼泪汪汪地问道。 “这妖气在你父亲体内乱撞,已经让他的血脉元神大为受损,要不是溪儿姑娘及时封住了他胸口的穴道,他恐怕撑不到现在。” “那可还有办法医治吗?” “当下只有一法,但要冒些风险。” “医生请说,只要能救父亲,要仙儿做什么都行。” 米艾看着一旁的三位年轻人说:“长安、溪儿,如今只有你二人用灵力将病人体内的妖气逼出,我再用家里剩下的瑶芝熬一副药供他服下,方可助其恢复元神。”她随即顿了顿,又说,“可他现在身体弱得很,你们的灵力与他体内的妖力相撞,不知他吃不吃得消。” 李长安和钟离溪都扭头看向罗仙儿。仙儿眼神焦灼地看着父亲,咬唇思考了片刻,又转过身朝大家坚定地点了点头。 说干就干,米艾让罗仙儿扶父亲在床上坐好,自己连忙赶去厨房煎药。李长安和钟离溪一左一右面对仙儿的父亲坐着,凝神聚气,将自己的灵力缓缓注入男人的体内。 仙儿的父亲被金色和蓝色两道灵力包裹着,李长安和钟离溪也透过自己的灵力感觉到病人体内那股仍在左冲右突的妖力,那力量里似乎含着沉重的怨恨,要把周围的一切都毁灭殆尽。 好在这妖力并不甚强大,面对长安和公主的灵力,坚持了没多会儿便被彻底驯服,乖乖地被二人的力量推着从病人的体内退却出来。待到最后一丝妖气被除尽,仙儿的父亲哇地吐出一口黑血,整个人软绵绵地瘫倒下去。 米艾把用瑶芝熬好的汤药喂男人服下,他的呼吸终于变得均匀起来,脸上也逐渐恢复了血色。罗仙儿跪在床边看着,揪着的心总算舒展开来,嘴角也露出一丝笑容。 “恩公医生,这药好生神奇,父亲的身体似乎恢复得很快呢。” “那是当然,这瑶芝可是百翠国的神草,喝了这副药,你父亲体内的元神很快就能修复的。” “那太好了!最近城里得这种怪病的人越来越多,看来大家都有救了。” 罗仙儿此话一出,众人不由得大吃一惊。李长安腾地站了起来,大声问道:“你说什么?” “仙……仙儿说……大家都有救了……不是吗?” 罗仙儿被李长安的反应吓了一跳,说话都变得吞吞吐吐起来。 “仙儿姑娘别急,你先和我们好好说说,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这城里是有很多人害了这病吗?” 钟离溪见罗仙儿受惊,忙把她拉到身旁坐下,拍着她的背让她安定下来。 “嗯,钟离姐姐,大约从一个月前开始,武方内有好几户人家都得了这怪病。患者先是头昏脑胀,全身无力,再往后走便呼吸不畅,无法动弹。” “你父亲已经病了一个月了?” “没有,最早的一批病患后来都自己全愈了,大家也都以为这只是什么新感染的风寒,不久便会过去。可没想到这病发得越来越多,越来越厉害,得病的人恢复需要的时间也越来越长。到了我父亲这儿,才害病三天,已经快喘不上气来了。我问了好多医馆,都不知道治疗的法子,我又没钱买补气的药材,逼不得已才来集市上向大家求救的。” “我不明白。你们不是说仙儿父亲体内有妖气吗?这妖气是怎么进到这么多人身体里去的?怎么有的人病轻,有的人病重呢?” 李长安满头雾水地看着钟离溪和米艾,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 “我也不知道。我在集市上看到仙儿父亲的脸色,还以为他是中毒了,可一摸脉搏,却发现他体内有妖力涌动。按说这妖力入体后不会传染,怎么会有这么多人中招呢?” 连钟离溪也有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一时间没了思考的方向。 “是灵蛊。” 一个身影从米艾背后走出来,原来是李长安的母亲米佩。她缓步走到床前,拾起仙儿父亲的手腕再摸了摸,回头对屋内的四人说:“这是一种极少见的巫蛊,本身对人无甚坏处,入体后会被人体吸收,难以追查。但这种蛊虫能被灌注灵力,待到虫身在人体内融化后,灵力便会被释放出来,从前会炼此蛊的巫医会将这种蛊虫作为灵力的容器,以备不时之需。” “妈,你怎么出来了?” 李长安见到母亲,忙走上前去搀扶。米佩笑着摆摆手道:“无妨,我这几日休息够了,本就睡不着。你们又弄出这么大动静,我便来看看能不能帮上忙。” “伯母,您是如何看出这巫蛊之术的呢?您不是说这种灵蛊入体后难以追查吗?”钟离溪从未研究过巫医学问,顿时也来了兴趣。 米佩从一旁的架子上拿下仙儿刚刚为父亲擦过血的手帕,放在水盆里浸湿了,又轻轻搓洗掉帕子上乌黑的血迹,拧干,再拎着帕子的两角在众人面前展开。 手帕上污血褪去的部分竟浮出一片浅浅的绿色。 “我果然没猜错。”米佩抖了抖手帕说,“这灵蛊本是绿色的小虫,入体后几个时辰内便会融于全身血液之中,三日后化于无形,你父亲害病未满三日,血中还残留有蛊虫之色。” 众人看得惊奇,就连同为巫医的米艾都从来没听说过这等异术,好奇地从姐姐手中接过手帕仔细端详起来。 “伯母您说巫医能用此蛊灌装灵力,而仙儿父亲体内的怎么是……” “我猜是妖人所为。” 没等钟离溪说完,米佩便接过话来,严肃地说:“不排除有巫医滥用蛊术,但以我的了解,巫医一族向来律令森严,族人多纯朴良善,应该不会行如此伤天害理之事。恐怕是有人从我族偷学了灵蛊之术,用灵蛊装盛妖力,图谋不轨。” 她把头转向罗仙儿问道:“最近得病的,还有几人?” “据仙儿所知,这武方之内,还有两三人,病情比父亲轻些,但也已数日未愈了。” “家中剩的瑶芝应当还够做两三副药,仙儿姑娘,你快去找这几户人家将病人一同送来此地,让长安和溪儿为他们驱除妖力,我再熬些药给大家服了,当无大碍。” “好!谢谢恩公医生伯母!” 仙儿开心得热泪盈眶,头也不回地就朝门外跑去。 钟离溪拿过一把椅子,扶米佩坐下,好奇的问:“伯母,您可知为何仙儿父亲的病情比其它人都严重呢?” “因为他是最后一个得病的。”米佩轻咳了一声说。 “姐姐是指?”米艾似乎想到了什么,却没敢说出口。 “没错。”米佩拉着钟离溪的手说,“这妖人在做实验。” “做实验?!” 李长安站在一旁听着,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 “正是。往灵蛊中注入灵力,本不是件易事。如今这妖偷得巫医族炼蛊之法,还要使自己的妖力与灵蛊结合,必然需要反复实验练习。我猜他之前只能向蛊中注入极少量的妖力,对于生活在武方中的习武之人来说,伤害不大,不久便不治自愈了。但看仙儿父亲这病情,如今此妖应该已经能熟练向灵蛊中灌注相当的妖力,危险大增。” “那该如何是好?咱们也没有多余的瑶芝了啊!“ 听母亲说完,李长安心里愈发着急起来。 “长安,当务之急,是找到这个妖人,否则后患无穷!” 米佩看向儿子,斩钉截铁地说。 第三章 妹妹 “请各位仔细想想,家人害病前可有见过什么外人?病人有没有什么异常之举?” 忙碌了一晚上的李家人终于将三名中了灵蛊的病人和仙儿的父亲一道,安顿在医馆的偏房躺下。长安和钟离溪顾不上休息,又把几户人家聚在前厅里,马不停蹄地调查起凶手的线索来。 “家父每天的生活都和往常一样,早晨出门到武方西边的大演武场练功,到傍晚才回来。有时等太阳下山后我会和父亲一起去集市上摆摊,但父亲刚发病那日,我们啥也没做,他从外边回来就说头有些疼,晚饭也没吃便去房里休息了。” 罗仙儿率先回想了一番父亲得病前的情形,其它人也跟着说了一圈。几位中蛊之人都是老实巴交的武夫,每日的生活像钟摆一般固定,除了去演武场练功就是在集市上摆摊,实在乏善可陈,找不出什么异常之处。 “所有人都是在晚饭前第一次发病的。” 钟离溪自言自语的说着,脑子也飞速地转动起来。她抬头看了一眼罗仙儿问道:“你父亲在外练功,中午都吃些什么?” “父亲都是从家里带馍馍吃。” 钟离溪刚要失望,仙儿又补了句:“不过,他发病那天,说是中午有人送了他一碗姜汤。钟离姐姐,我父亲这病会和吃的东西有关吗?” “姜汤?!”钟离溪像是抓住了什么线索,精神一下振奋起来。她看向在场的其它人,大家也纷纷附和。 “没错,我夫君也说中午时分有位姑娘给他送了碗暖胃的姜汤,我还和他生气来着,怎么能喝别的女人送的东西?” “我兄长也是,说外面天冷,有人送姜汤,还夸那姑娘长得漂亮呢。” 李长安扭头向米佩问道:“妈妈,这灵蛊能入汤吗?” “自然可以。”米佩不假思索地答道,“这种蛊虫极小,虽是绿色但肉眼难见,不畏冷热,生命力很强,唯有进入人兽体内才会自然膨胀消融。” 钟离溪抬头看了眼天色,太阳已经升上了天顶。她站起身子对李长安说:“咱们现在就出发,去大演武场。” 两人拿上兵器还没走出门口,罗仙儿却从后面追了上来,小心翼翼地拉住李长安的衣角。 李长安有些诧异地问道:“仙儿,怎么了?” 早晨简单梳洗过的仙儿,眼中已经没有了昨日的疲惫,放松的神色下带着几分质朴的娇羞。她眼神躲闪着,轻声地说:“仙儿……仙儿想和恩公一起去抓妖。” “那怎么行?你还小,好好练功,过两年吧。“李长安摸了摸仙儿的头说。 “仙儿不小了,二位恩公哥哥姐姐也就比我年长几岁而已呢,哼!” “好好好,你不小了,但你得留下来照顾你父亲啊。” “父亲有恩公医生伯母在,一定没事的。仙儿……仙儿说过,谁救了我父亲,我就跟着谁,以后我就是……我就是长安哥哥的人了。” 小姑娘说着说着,自己也觉得不好意思,又把头低了下去。 这下轮到李长安不知所措起来,本以为只是顺手帮了个忙,结果却找来个小媳妇儿,那还了得?他慌张地看向站在一旁的钟离溪,素来主意多的她此时却只是冷眼看着自己和仙儿,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李长安挠了挠头,腼腆地说:“这次救你父亲,我都没帮上什么忙,仙儿姑娘勿要在意,更不必委身于我。况且……况且我已经有心上人了。” 他一边说,一边又用余光暼向钟离溪的方向。钟离溪感觉到长安的目光,连忙把身子转向一侧,背对着二人。 “啊?心上人?是钟离姐姐吗?仙儿没机会了吗?长安哥哥和钟离姐姐不是朋友吗?是恋人吗?“ 仙儿这连珠炮般的问题让李长安无法招架,旁边的钟离溪也觉得脸上一阵阵火辣辣的。相处了这许多日子,又一同经历了千难万险,二人之间早已互生情愫,却又各自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将这份感情深埋心底。如今罗仙儿懵懵懂懂地捅破了这层窗户纸,空气里顿时充满了尴尬的味道。 见状不妙,李长安只好放出大招。他双手扶住罗仙儿的肩膀,用诚挚的眼神看着她那双纯净得有些天真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不如我认你做妹妹,今后有什么事,长安哥哥都罩着你。” 钟离溪背着身子听着,心里忍不住扑哧笑出了声——这李长安当真是个不解风情的直男子,为了脱身连这种烂招都能使出来。 没想到,这烂招还真凑了效。罗仙儿睁着圆溜溜的眼睛,有些呆萌地望着李长安,小脑瓜放空了一会儿,旋即用力地点了点头,脸上笑开了花。 “仙儿妹妹乖,你在家陪着你父亲,给我妈和阿姨帮帮忙,长安哥哥去去就回来。” 李长安乘胜追击,把罗仙儿死死地按在妹妹的位置上,回头又拉起钟离溪,快步离开了这尴尬的修罗场。 两人走出去没多远,钟离溪甩开长安的手,一个人加快脚步走在前面。长安觉得不对,连忙三步并作两步追了上去。 “溪儿,你怎么了?走这么快做什么?” “我哪有?我平时走路就这么快。” “你……” “倒是你,平时是不是也有好多好妹妹呀?” “我……” “我看你认妹妹还真挺熟练的。” “那我总不能就这么认个媳妇吧?” “有什么不能的?我看仙儿就挺喜欢你的。” “别瞎说,她小孩子家家的,懂什么?” “哼,她是不懂,她哪有你懂啊?” 钟离溪娇嗔着,脚下施展轻功又向前飘出。看到李长安拒绝了罗仙儿的委身之请,她心中其实本有些暗喜。直觉告诉她李长安口中的心上人就是她自己,可自己又开不了口找长安确认。这感觉憋在心里好生难受,加之李长安一路上又紧紧拉着她的手,这种若即若离的互动,让她感到越发地无所适从,才索性找了个话题发泄了一番。 发完小脾气后,她也觉得自己有些无理取闹,便只是自顾自地往前走着,两人不多会儿就来到了演武场边。 这片大演武场足足有近百亩地大小,是永华城为武方内的众多武夫和法师特意建造的公共习武之地中最大的一处。除了禁军和几个极具实力的大门派外,一般小型武馆和个人修行者,都终日聚集在此,互相交流和切磋武艺。 “演武场这么大,要找个送姜汤的女人,谈何容易?” 演武场并非一马平川,而是设计了各种不同的机关和地貌,方便大家在多样的环境中模拟真实的战斗场景。李长安看着这大片的习武场地,不知要从哪里开始下手。 “你御剑之术练得如何了?” 钟离溪抽出灵剑月朗,随手挽了两个剑花,永华冬日的阳光照在剑刃上,反射出耀眼的光。 “还行,这几日早上我都有练习,自己飞飞没啥问题。” 从百翠回永华时,为了赶时间,钟离溪带着李长安飞了一路,就连休息的时候也会手把手地教导他御剑飞行之法。长安天资绝顶,没多久便掌握了个大概,甚至还在快到永华城的时候跟着钟离溪独自飞了一段。 “若真如伯母所说,是妖人下蛊的话,我们分别御剑穿过演武场,我用探妖咒,你用探妖符,一同查查这附近是否有妖力显现。如果发现妖精,及时给个信号就行。” 自从之瑶雪山之后,李长安已经有好一段日子没有与妖魔交手过。一听要单独御剑执行任务,他内心竟小小地澎湃起来,忙不迭地拔出青平剑,口中默念起御剑诀。 两把宝剑轻巧地划破空气,发出尖锐的风声。四周的练武者瞠目结舌地看着一蓝一金两道灵光腾云而起,朝大演武场的南北两侧飞去。 ------------------------------------- 不知道在粉色结界里穿梭了多久,等姬璃再次落在地上的时候,映入眼帘的是一片熟悉的竹林。芳草、鲜花、小溪,还有成群的小动物在自由自在地游荡,一切都和她离开时别无二致。 她抬头看着礼朱宫高高的宫墙,脑子里一片恍惚。 黄粱一梦吗? 如果真是梦,这究竟是个美梦,还是恶梦? 只有手中的朔心剑在不停地提醒她,哪有什么梦,那些透心的甜和刻骨的痛,比此刻的阳光和清风,都要真切。 她本能地朝自己的寝殿走去,心里空落落的。 竹林里响起窸窸窣窣的声音,又长大了一圈的胖球儿和从前一样,带着满身的竹叶朝她冲来。 她跪在地上,张开双臂把胖球儿笼进怀中。 可为什么?为什么会流泪呢? 姬璃把头埋进胖球儿蓬松的皮毛里,任凭眼泪肆意地流淌着。胖球儿也像有感应似的,毫不打闹,只是老老实实地趴在她的怀里,身体随着姬璃的抽泣轻轻地起伏。 一切都没变,一切都变了。 “铛!” 是水盆落地的声音。 “公主回来了!” 来花园中打水的宫女惊喜地大叫起来。 姬璃没有抬头。 公主,还回得来吗? 第四章 禁军 李长安和钟离溪围着大演武场来回飞了好几圈,却找不到一丝一毫妖精出没的气息。 如果不快点找到这妖怪,它一定还会伤害更多人。眼看着午时快要过去,二人还一无所获,钟离溪决定扩大搜索的范围,驾着剑往演武场西边飞去。 向西飞了没多久,便看见几支浩荡的兵团正在远处一片开阔地上来回穿插跑动着,像是在演练阵型。那些兵团不但人数众多,军容还异常整齐。士兵们穿着乌黑的甲胄,随着军旗的指挥井然有序地行进着。钟离溪自幼爱读兵书,可在百翠时父王却从未领她实地观看过部队操练,一时好奇心大盛,想飞过去看个究竟。 在演武场另一个方向找不到线索的李长安也渐渐没了耐心,正打算回头找公主商量商量别的办法,却只看到一道蓝光朝西边禁军的训练场飞驰而去。他心中大呼不妙,忙沉下身子踏剑疾追。 眼看离那些黑色的兵团越来越近,钟离溪才慢慢看清在练兵场四周猎猎飘扬的战旗,旗帜上象征东阳国的金色太阳纹在阳光下闪着刺眼的光。 是禁军! 她心中兴奋万分,没想到自己第一次观看实战练兵竟然就遇到号称羲洲第一战力的禁军。禁军的统帅应该就是传说中的周展逸将军吧。听说他在夏川保卫战中以一人之力击败了千万妖军,会是个怎样的厉害角色呢? 钟离溪一边想着,一边又朝练兵场飞近了些。忽然,她感到自己像是穿破了一道朦胧的气障,身边“膨”地发出一阵巨响。她回头一看,自己刚御剑穿过的地方,竟凭空腾起一阵黑烟来,还伴随着刺鼻的烟火气息。 不好,有烽火阵! 随着一阵阵的黑烟接连在自己身旁炸开,钟离溪也开始慌乱起来。自己怎么就没想到东阳皇城守卫军的训练乃是极保密之事,哪容外人轻易窥探。布置在这练兵场四周的烽火法阵以灵力为结界,探察一切来犯之敌,别说是一个御剑飞行之人,便是大一点的鸟兽闯入,也难逃被发现的命运。 满天升起的狼烟惊动了刚才还在地上列队训练的禁军,只见练兵场上军旗挥舞,从场地的东侧冲出两列士兵,张弓搭箭,瞄着在空中飞行的钟离溪射出雨点般的箭矢。 钟离溪口中念念有词,在周身卷起一个蓝色的灵罩,灵巧地躲开箭雨,回身向阵外飞去。 可这烽火阵却是出了名的有来无回。此时不但退路上已经弥漫起浓浓的黑烟,让人辨不清方位,即使是钟离溪努力飞向其它方向触到了阵法边缘,却也被强大的灵力阻挡,无法破阵而出。 眼看又一波飞矢朝自己射来,钟离溪只好孤注一掷,不再逃跑,而是转头直奔禁军阵中而去。 她用灵力荡开飞向自己的弓矢,朝四下望了一圈,果断地向士兵最少的指挥后阵飞去。 此时端坐在后阵中央指挥全军的,正是东阳斩妖尉,十万禁军统领周展逸。 见这不知来意的女子裹着磅礴的灵力御剑而来,周展逸也毫不怠慢,从一旁拔出断暮刀,朝着钟离溪挥出一道深紫色的刀气。 这刀气极壮,有开山裂地之力。钟离溪从剑上跃起,在空中轻巧地翻了个跟头,躲过了这势大力沉的一击。 还没等她在地上站稳,周展逸已经离开将椅,高高跳起后又挥刀向钟离溪劈去。 这下钟离溪再来不及躲避,只好扬起月朗剑,将全身的灵力聚于剑身,硬生生接下了周展逸这千钧一刀。 “当啷!”两把神兵正面相撞,激起一声巨响。钟离溪和周展逸都被震得退出上十步远,两人再次站定后,心中都不由得吃了一惊。 钟离溪吃惊的是这位将军下手竟如此凶狠,刚见面的两招均是夺人性命的招数。难道从战场上走下来的人早已都没了良善之心,只是纯粹杀戮机器吗? 周展逸虽然表情依旧冷峻,但心里也讶异不已。眼前的这位女子穿着精致的蓝色的长裙,娇俏的脸蛋上两颗明眸中流光溢彩,本是一副大家闺秀的模样,可她深不可测的灵力却几乎可当万军。他不由得想起在夏川城外曾与自己并肩作战过的绯丘公主姬璃,没想到这羲洲大陆上还有第二位容貌和灵力都如此奇绝的女子。更让周展逸不可思议的是这姑娘手中握着的那把宝剑,竟能在生生扛下断暮刀的全力一击后仍完好无损。 他愈发不敢轻敌,挥刀指向钟离溪道:“来者何人?竟敢硬闯东阳禁军大营!” 四周的士兵也一拥而上,将公主团团围住。 见双方有了喘息的余地,钟离溪忙从腰间掏出一块碧绿的翡翠令牌,上面刻着百翠王室的枫叶纹样和一个诺大的“溪”字。 “我乃百翠公主钟离溪,今日游历永华误闯禁军大营,还请将军高抬贵手。” 四周的士兵们发出一阵惊呼,纷纷将目光再次投向钟离溪。毕竟羲洲四美的尊容太难以为常人所见,多看上几眼说不定便是一辈子的谈资。 周展逸心中微微一震,自己的感觉果然没错,能和姬璃公主给人相似感觉之人,这天下恐怕也只有百翠的钟离公主了。可擅闯禁军领地乃是重罪,虽然公主并未造成什么损害,但也得找个台阶下才行。 正当他还在犹豫,空中的烽火阵又发出轰隆的响声,黑色的狼烟再次四处升起。 众人抬头看去,只见又一位男子略显拙劣地御剑冲入法阵,直楞楞地朝着他们站着的方向俯冲下来。 轰! 李长安在自己卷起的滚滚尘土中站起,手中紧握着青平剑,表情坚毅地站在钟离溪身旁,悄声问道:“溪儿,你没事吧?” 钟离溪心中涌起一股暖意,却又有些哭笑不得,刚才还只要想办法自己脱困,这下好了,还得多救一个。 “李少侠!” 一个熟悉的声音从周展逸的身后传来,长安抬头一看,竟是廷尉姜鸿文。 姜廷尉身着一套深红色的便装长袍,脸上写满了开心与惊讶,从后面的看台上一跃而下,大步走到李长安身旁。 “姜大人,好久不见!” “真是好久不见了,李少侠。你这是……怎地闯了禁军大营了?” “大人,此事说来话长,我正与溪儿在调查永华的妖人,不慎误入这禁军烽火阵中,还请大人见谅。” 经过在临山城与豢养马腹的知县罗玉堂那场恶战,姜鸿文和李长安也算得上是短暂的生死之交。李长安说自己在永安捉妖,姜鸿文自然不会不信。只是这禁军大营并非自己管辖之地,当下也只能帮这二位年轻人先求求情了。 他转过身,朝周展逸拱手道:“周将军,李少侠对姜某有救命之恩。以他的为人,我相信定不是想硬闯大营,行不轨之事,将军是否能给姜某一个面子,高抬贵手,放过这二位年轻人。” 周展逸皱了皱眉,一个是百翠公主,一个是廷尉恩公,今天这两人,来头还真不小。不过既然身为朝廷“九卿”之一的廷尉大人都开口了,自己倒也不如顺水推舟做个人情。 他收起断暮刀,朝姜鸿文回礼道:“既是姜大人的朋友,展逸自然不会为难。” 说罢,他又转过身对李长安和钟离溪道:“我素憎妖,二位捉妖若有什么需要展逸帮助的,尽管开口。” “你是周展逸将军?” 钟离溪没想到今日竟然见到了斩妖尉本尊,果然人如其号,威风凛凛。 “在下正是。公主殿下来永华所为是何妖物?” “是妖是人我们还不清楚,但此物在武方内四处散布妖毒,已经伤了不少人了。” “哼,奸佞小妖,竟然用此等见不得人的卑鄙手段!不如我向外贴出告示,再派禁军在武方挨家巡查,定能找到这妖物的下落!” “将军稍安勿躁,这妖颇为狡猾,还善用巫族蛊术。我们判断它如今尚在小范围测试妖毒之法,暂不宜打草惊蛇,还是让我们先私下调查为妙。” “钟离公主这么说,展逸自当从命。二位自行离开大营即可,在下还要练兵,就不远送了。” 李长安在一旁听得神色恍惚。想起几个月前他刚离开永华时,还只能伏倒在路旁看着周将军在武方大街上领兵驰骋。今日自己却毫发无损地闯了禁军大营,还有了姜鸿文这样的达官挚友和形影相随的百翠公主。我李长安究竟是何德何能,能有这般命数? 二人拍拍身上的尘土刚要离开,又被姜鸿文抬手拦住。 “明日是姜某母亲寿辰,今日我特来给周将军送请帖,才有幸在练兵场观摩。没想到又在此处偶遇旧友新朋,当真是缘分。李少侠和钟离公主若不嫌弃,明日还请二位去姜某府上一聚。” 说完,他从怀中又掏出两个装着门帖的信封,交到二人手里。 虽然两人还一心想着去何处捉拿妖人,但今天若不是姜鸿文求情,长安和钟离溪此刻恐怕已经被抓进了禁军大牢。此番邀请二人实在是不好推辞,只得礼貌接过请柬,点头应允下来。 走出禁军大营,两人都长吁一口气。钟离溪这才察觉到自己背后早已被冷汗湿透。想到今天寻妖一无所获,她扭过头看着同样还惊魂未定的李长安问:“接下来去哪里找妖怪?” “不知道,要不咱们先回家再问问大家,看看能不能找出更多线索来。” “也好,正好没吃午饭,我也饿了。” 钟离溪运气驱动月朗剑,又像想起了什么似的,朝李长安追问了一句:“长安,如果今天我被周将军抓走了,你会怎么办?” “那怎么可能?我就是死,也不会让任何人抓走溪儿的!”李长安拍着胸脯说。 “谁要你去死了?!” 钟离溪没想到李长安把话说得这么满,脸上一红,忙转身御剑朝长安家飞去。 第五章 蜥妖 傍晚的东阳廷尉府热闹异常,大院里四处都张贴着喜庆的寿字,东阳的达官显贵们带着各色贺礼纷纷登门。 昨日收到姜廷尉的请帖,李长安还有些不知所措。平民出身的他从未参加过此类官家的聚会,把家里翻了个底朝天也找不到合适的寿礼,还好钟离溪灵机一动,亲手绘制了一幅松鹤延年的画作,找人细细装裱好,这才让李长安松了口气。 两人带着请帖和贺礼刚走入府里,姜鸿文便客客气气地迎了上来。 “欢迎李少侠!欢迎钟离公主!” “谢谢姜大人邀请。” 李长安看着府内盛大的景象,仍有些拘谨,一时竟都不知该如何寒暄。倒是钟离溪自幼在王宫里长大,对这种场合再熟悉不过。她笑着走上前,将贺礼交到姜鸿文手中说:“姜大人,溪儿这次从百翠出来得匆忙,没带什么好礼物,就和长安一道准备了这幅贺寿图,希望大人不要嫌弃。” 姜鸿文接过礼物,当着二人的面从盒子里把画卷取出,又叫下人从两侧拉着,将画徐徐展开。 只见那画中苍松挺拔青翠,仙鹤优雅灵动,画上提着的“日月昌明,松鹤长春”八个大字更是笔法遒劲飘逸,功力深厚。虽然在画尾的落款处写着李长安和钟离溪两人的名字,姜鸿文心中却早已深知此画乃是公主一人所作。 “啧啧啧,久闻百翠钟离溪公主文武全才,姿容无双。姜某昨日得见公主利落身手,今日又获赠亲笔墨宝,真是三生有幸,三生有幸啊!” 姜鸿文此话绝非刻意逢迎。昨天他亲眼看见钟离溪一人御剑闯入禁军大营,面对羲洲战神周展逸的凌厉攻势,几招之内竟不落下风,已经绝非寻常人之所能。而今日这幅画作,技法之纯熟,品味之高雅,与东阳书画大家比也不遑多让,更难能可贵的是公主的画中巧妙地糅合着几分王者的沉稳和少女的浪漫,风格独树一帜,实乃画中上品。 此时的钟离溪,正穿着白天和李长安一起在商方大街的名店里临时置办的行头,一袭紫裙高贵中透着神秘,淡淡的妆容更衬出她精致的五官,让人看一眼就舍不得将眼神移开。 相比而言,站在她身旁的李长安,虽然也换上了一身丝制的灰紫拼色长衫,形象也英武挺拔,却总还透着一丝怯意,似乎和周遭的人和事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这两人为何会在一起出双入对?离开临山城后,李长安究竟去了何处,经历了何事?两人又怎么会误闯了禁军大营?姜鸿文心里有无数个问号,却无法在此时刨根问底,只是转向李长安,淡淡地笑着试探道:“李少侠也真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这些日子不见,不但学会了御剑之术,还与钟离公主喜结良缘,真是令人羡慕。” 听到这话,李长安和钟离溪二人竟同时红了脸。 李长安顿时支支吾吾起来,就连刚才还颇淡定的公主这下也沉默地低下头,眼神闪烁。 姜鸿文看二人如此尴尬,便也猜到了几分。忙岔开话题,请二位去宴席上就座,自己走向门口迎接其它陆续抵达的客人。 宴会大厅之上,宾客们各自按照安排的位次入了席。李长安和钟离溪并排坐着,远远地看到斩妖尉周展逸正襟危座地坐在最靠近主人的位子,断暮刀已经取下,静静地放在身旁的餐台下,只露出金光闪闪的刀鞘。各路宾客从他的的座位旁经过时都会恭敬地向他致意,但似乎是被某种强大的气场所压迫,却没有一个人驻足与他攀谈。 毕竟在当今的东阳朝廷,从某种意义上说,除了嘉德皇帝和大祭司周显源之外,周展逸已经是最接近权力中心的人。可多年来,周将军不是在外征战,就是守在禁军大营练兵,极少参与官员活动。今日廷尉母亲的寿宴,要不是姜鸿文亲自上门邀请,他也是断然不会参加的。 几支乐曲和歌舞表演之后,姜鸿文带着老母亲入了席,向各位宾客们致谢后,他当着众人的面将杯中的美酒一饮而尽。 客人们也纷纷斟酒举杯,安排在前排贵宾身旁的女侍们也训练有素地按统一的姿势用白玉酒壶为大人们将酒杯倒满。 “啪!” 一声脆响传来。众人抬头看去,只见周展逸的酒杯被打翻在地。他吐出已经含下的半口酒,怒目圆瞪,用有力的大手抓住身旁女侍的手腕,大喝道:“为何要下毒害我?” “大……大人……小女子不敢……” 那女子满脸惊恐,眼泪在眼眶里打着转儿,浑身瑟瑟发抖。 陪同周展逸的侍卫走上前去,拾起地上的酒杯,拿出随身的银针在残余的酒里探了探,回禀道:“将军,这酒里,似乎没有毒。” “不可能。我的感觉不会错。” 周展逸站了起来,大厅里顿时鸦雀无声。他扔开女侍,从侍卫手中接过酒杯和银针,反复看了看,针上确实没有什么蹊跷。他有些疑惑,又在掌中聚起灵力,用手掌绕着杯子和洒在地上的酒液上转了一圈,这酒中竟显出极微弱的绿色来。 “是灵蛊!” “有妖气!” 坐在远处的李长安和钟离溪几乎同时喊出声来,而刚才还在地上哭哭啼啼的那位女侍,此时却忽然换了一幅面孔,双手化爪,直朝着周展逸的背后袭去。 听着众人惊呼,周展逸连忙转身,单掌向前挥出,一阵极强的紫色灵力顿时喷薄而出,将那女侍弹飞了出去。 那女侍向后退了几步,正落在周展逸的座席边。她低头一看,发现了桌下放着的断暮刀,随手拿起,又朝周展逸挥砍而去。 周展逸大呼不妙,刚才与这女子交手,虽然只一招,他已然察觉到对方修为不凡,掌风中透着凌厉的妖气。多年来四处征战降妖的经历,早已让他变得对妖气异常敏感。方才喝酒时,他也是品味到酒中妖气才怒发冲冠,只不过当时那妖力被灵蛊包裹,才让他误以为是酒中有剧毒滋味。 这女子有了断暮刀的加持,攻势愈发犀利起来。她似乎和周展逸有什么深仇大恨,出招极为狠毒,刀刀都直奔要害而去,不留一丝情面。周展逸纵然武艺高强,但面对能诛仙灭灵的断暮刀的连续劈砍,赤手空拳的他也不敢正面接招,只能接连躲闪着寻找机会,几招下来便落了下风。 廷尉府的侍卫和几位随着周将军而来的禁军士兵见状忙冲上前去,可还未到身前,便被那女子扬起的一阵妖气掀翻。姜鸿文紧紧地护住母亲,四周宾客早已乱作一团,宴会厅中呼号声不绝于耳。 周展逸又接连躲过那女子的两刀,发现自己已经被逼到了大厅的角落里。那女子哪肯放过这样的机会,全身绽放出强大的青绿色妖力,刀势如电,以刀气织网,铺天盖地地朝着周展逸身前扑来。 眼看周将军就要被这妖气所伤,一道金光从斜刺里闪出,李长安手持青平剑,纵身一跃拦在周展逸面前,为他接下了最为致命的几道刀气。可这青平剑虽好,又哪里是神刀断暮的对手,竟硬生生被女子这全力几击斩成了三截。剩下的几道刀气从李长安身边掠过,将他新买的衣衫割破了好几道口子。 那女人仍不罢手,不顾李长安还挡在周展逸身前,又要朝前方挥刀出招。这次轮到钟离溪出手了,只见她轻盈地从一旁跃起,神剑月朗凌空出鞘,发出清亮的响声。 两人在大厅中央缠斗起来,钟离溪的武艺和灵力明显都要胜过这女子几分,月朗与断暮的威力又在伯仲之间,不一会儿那女子便只剩下招架之功。 李长安和周展逸也随即加入了战斗,三人一道将那女子压制,困在了大厅一角。 自知力不能敌,那女人终于放弃了抵抗,沿着大厅旁的柱子飞到半空中,下身幻化出一条青色的长尾,仰天大笑起来。 “哈哈哈哈,十年了,没想到我修炼谋划十年,还是落得这样的下场,真是上天不公,上天不公啊!” “是蜥妖!你们不是在乙巳泽祸中已经灭族了吗?” 周展逸认得这尾巴,当年才十七岁的他率军在玄泽国平定乙巳泽祸时,曾在蜥妖聚集的村庄里用法阵逼着全村的妖物显形后尽数屠杀,这样的尾巴被当成战利品拿回东阳的,至少有上百条。 “亏你还记得!” 蜥妖突然歇斯底里地怒吼道,接着,竟又陷入无限的悲恸之中,动情地诉说起自己的故事来。 “我本是玄泽国六百六十年修炼成人的蜥妖,为了报恩来到村庄里与救过我的男子成亲。我们日夜劳作,过着平凡人的生活,从未做过伤天害理之事。可你们东阳武夫,不讲武德,为了打击那些为祸人间的叛妖,竟用奇门法阵将我们一同困住显形。我夫君见我真身后仍不嫌弃我,欲带我躲藏,你们却给他安上包庇妖人之罪处以极刑。我好不容易折损了百余年的修为才从你那法阵中逃脱,当时我便下定决心,一定要让你们这群东阳武夫为我夫君之死付出代价,尤其是你,周展逸!” “所以,那些武方中毒之人,都是你所为?” 钟离溪用剑指着蜥妖问道。 “哈哈哈哈,正是,那帮人都是当年在玄泽杀戮过的武夫,死有余辜!” 钟离溪不禁语塞起来,这妖女虽然心中充满仇恨,又四处害人,可若她所说是真,却也的确是个不折不扣的受害者。 “笑话!人妖本不两立,你夫君受你鼓惑,见你妖身仍不思悔改,本已犯了大忌,我们何错之有?要说错,就错在你本不应为妖不端,嫁入人家。” 周展逸眼中仍冒着怒火,丝毫不为所动。 “哈哈哈哈,好一个为妖不端!我看我错就错在生而为妖,却不能倾覆这人间旧道!” “没错!” 周展逸抬了抬眼皮,冷冷地说:“生而为妖,就是死罪!” 第六章 表白 听完周展逸的话,那妖女冷笑了一声,不再辩驳。她将断暮刀扔到地上,抬头看向远方,晶莹的泪水扑簌簌地从她的脸上往下掉。 “冤冤相报何时了。我看你也是思恋成疾,才如此不择手段不顾后果地复仇。念你并未真正夺人性命,若你能答应将来不再害人,我今日可以不饶你不死。” 这还是钟离溪第一次见到化为人形的妖兽。看着那蜥妖动情泪下的样子,她也不禁心软了起来。在她眼里,这哪是什么狠毒的妖怪,不过是家庭破碎,复仇心切的怨妇罢了。 见公主手中的灵剑落下,周展逸大喝道:“公主怎可同情妖物?!天下妖魔,皆非善类。更何况她今日欲毒杀于我,我绝不可能让她活着走出这廷尉府!” 钟离溪心中一沉。纵使她再万般良善,可今日这蜥妖分明是冲着周展逸而来,若周将军不松口,她断然是不能擅自做主将其释放的。 “将军此言差矣。人有好坏之分,妖亦有善恶之别,此事可不绝对。” 一旁的李长安听着他们的对话,头脑里不由浮现起自己去往百翠路上时的总总。他想到樛木村贪婪的村民和报恩赠石的诸怀,再抬头看看这可怜的女妖,心中竟也生出几分怜悯来。 “笑话!你又见过几只妖?” 周展逸的声音冷得刺骨。 “禁军之中,凡我周展逸之部下,敢为妖说情者,均以通妖论处!今日我敬二位是姜廷尉友人,方才又助我镇妖,才任由你们在此信口开河。现今我要了结了这妖女的性命,让她不能再做伤天害理之事。二位若是愿意,可助我一臂之力,如若不忍,袖手旁观亦可。要是二位执意要救此妖,就休怪我手下无情!” 两人感受到周展逸身上的怒气,都不敢再多言。周展逸转过身去,独自拾起地上的断暮刀,高高跃起朝着蜥妖劈去。 刀像划过一块精致的糕点般毫无阻拦地切入了蜥妖的肩膀,殷红的鲜血四处喷溅。 她为何不躲? 周展逸和在场的所有人都有同样的问题。 女人脸上露出温润又坚定的笑容。 不好! 她突然伸出长长的尾巴紧紧卷住了周展逸,一阵青绿色的灵力从她的身体里鱼贯而出,形成一个巨大的法球将两人罩在其中。 那团灵力在宴会厅里闪烁着,像一颗巨大的绿色心脏。 她要碎灵! 所谓碎灵之法,乃是一切有灵之物的终极杀招,通过聚集自己的全身灵力,炸裂元神来发动攻击。无论结果如何,发动此法者必将元神寂灭,再无生还可能。这女妖假意示弱引诱周展逸近身,看来是早已做好了玉石俱焚的准备。 周将军有危险! 李长安和钟离溪刚要出手相救,却见那团青绿色的法球里有无数道紫光射出,耀眼夺目。众人被那光线照得睁不开双眼,或扭开头去,或伸出手挡在眼前。 只听呯的一声巨响过后,那妖女已经在空中化作青色的齑粉,只剩下满脸血污的周展逸毫发无伤地从空中缓缓落下。 他甩了甩断暮刀上的血迹,在袍子上蹭了蹭,没有理会身旁看得瞪目结舌的一众宾客,而是径直走到姜鸿文身旁,右手抚在胸口行了个礼道:“我已斩破了那蜥妖的妖丹,使其灰飞烟灭。抱歉惊扰了姜大人母亲的寿宴,周某先行告退。” 没等姜鸿文回礼,他已经转身迈开大步,甩着长袍朝屋外走去,留下身后的一片狼籍。 经过李长安和钟离溪身边时,周展逸侧过头看了一眼公主手中的月朗剑,口中轻蔑地“哼”了一声,气得她不由得把剑又握紧了几分。 离开廷尉府后,钟离溪的心中依旧久久不能平静。她不愿御剑回家,而是满脸郁闷地拉着李长安一路沿街漫步。 “长安,你说这世上的妖,当真都罪不可恕吗?” “我可不这么认为。我看这世上有些人,可比妖怪坏多了。” 李长安忍不住又和钟离溪讲了一遍自己在樛木村的故事,还把赤黑曜石从怀中摸出,随手把玩起来。 “妖兽诸怀尚有知恩图报之心,那些修炼成人者,更必不可能都是恶妖。你看今日这蜥妖,不还下山报恩与人成亲了吗?溪儿,你可别被那周将军给带偏了。” “我没有!”一想到周展逸那冷酷无情的样子,钟离溪心中便忿忿不平,“我只是忍不住感叹今日这女妖的命运。若她生而为人,今日结局会不会不同?” “若她非妖,十年前根本不会遭遇那场变故,也更不会有今天的复仇了。” “也是,今日之果,皆是昨日埋的因。与其纠结复仇杀人是否罪该致死,不如想想她与她夫君走到一起,是否本就是个错误。难道真如她自己所说,生而为妖,便是原罪吗?” “放在妖界,大家都是妖,何罪之有。但她与人成婚,做了人间的媳妇,这人间能容得下妖妻之人,毕竟还是少数。” “可他丈夫在知道真相后还是接受她,想保护她啊,结果还被东阳的士兵诛杀……” 钟离溪说到这儿,恨得有些牙痒,心中愈发讨厌起周展逸来。 “是啊,也正因为这样,她才更加一直忘不了自己的丈夫。人妖之间,需要何等的缘分,才能找到这样的爱情啊?如此阴阳永别,任谁都会怨恨吧?” 李长安一边唏嘘着一边向前走,却突然发现身边的公主忽然没了踪影。他连忙回头,只见钟离溪正低头站在他身后几步远的地方,抬头看着天上的月色。 他转身走回钟离溪身旁,钟离溪看向他,眼里闪着动人的光。 “那女子应该已经在天上与她夫君重逢了吧?” “嗯,他们在天上一定会活得很幸福。” “长安,我很羡慕他们。” “羡慕?” “是啊,我觉得他们都好勇敢。” “超越世俗的爱情,总是需要勇气的吧。” “长安,你有勇气吗?” 钟离溪忽然拉起李长安的手,用满怀鼓励的语气问道。 “我……溪儿……这……” 李长安一下怔在了原地。可不是吗?平民出身的自己与溪公主之间的阶级差距,和普通人妖之间的差距相比起来,可谓有过之而无不及。自从百翠相遇以来,他心中对钟离溪的爱慕之情早已昭然若揭,二人彼此间也一直心照不宣。昨日在家中被罗仙儿无意点破后,这件事却似乎到了不得不摊开的时候,只是自己从未有过与女孩表白的经验,而对方除了身份高贵,文才武略也都远胜于他,便一直心中发怵,不知该如何开口。 从认识李长安以来,钟离溪便觉得这男子身上透着一股不同寻常的劲儿。为了救朋友只身迎战獐豺,为了采药独闯之瑶雪山,这些行为往好了说是英勇果断,敢做敢当,往坏了说就是懵懂无畏,不知天高地厚。可偏偏就是这种胆大冒失的性子,打动了在保守压抑的染枫宫中长大的钟离溪。她当然也看出了李长安的纠结,深知两人若真要突破这世俗的枷锁,恐怕还得自己先迈出这第一步。昨日顺着罗仙儿的问话借题发挥算是她的第一次尝试,今天又碰巧听到这蜥妖动人的爱情故事,钟离溪一边心有戚戚,一边更不愿放过这机会,好好地推上李长安一把。 “你昨日和仙儿说有心上人,可只是脱身借口?” “是……哦……不……我是有……” 李长安支支吾吾,满脸通红。 “你的心上人,可是……” “是你,是溪儿,是你!” 没等钟离溪问完,李长安终于脱口而出。他感觉胸口有一块大石头落了地,倍感轻松的同时又有些惴惴不安,像是刚刚忏悔完的犯人正等待法官的宣判。 钟离溪又向前走了一步,贴近李长安。她抬起头,嘴角扬起,眼睛弯成了月牙,柔声说:“其实,心上人,我也有。” ------------------------------------- 礼朱宫的膳房,近日里乱成了一锅粥。 姬璃公主回宫以来,终日郁郁寡欢。生性乖巧的她,虽然时时强打精神和前来看望的夫母兄弟交流,却对父王安排的山珍海味提不起丝毫的兴趣,每每浅尝辄止。没人探望的时候,她便一个人静静地坐在床榻边,手捧着那把不知从哪里来的长剑,口中念念有词。 姬柏遥哪里受得了自己的宝贝女儿这个样子,只能让膳房变着法子给姬璃做她从前最爱的食物,自己每天退朝后也第一时间来到女儿的寝殿,和王后姬芸一起陪她聊天。可几天下来,姬璃都只与他们讲述夏川之战之前的见闻,对那之后的故事只字不提。他尝试着追问了两次,都被姬璃以“短暂失忆”的借口搪塞了过去。 贵为一国之主的姬柏遥对女儿的把戏心知肚明,但也不敢紧逼,生怕这孩子情绪上头又离宫出走。他料定女儿带回来的长剑里藏着什么秘密,可姬璃每日连睡觉都将剑枕在身下,任谁都无法靠近。 今日的午餐上,姬璃依旧愁眉不展,面前的菜肴换了又换,她却鲜有伸出筷子的时候,只是轻轻地扒拉了两口米饭,又静静地坐在位子上低头不语。 姬柏遥心急如焚,再这样下去,璃儿非得饿出事不可。姬芸有些恼火,站起身子刚想批评姬璃,却见公主眼睛一亮,像是被桌上的什么东西吸引了注意力。 那是刚刚端上桌的一盘甜点,挂着糖霜的山楂果和白果一起,被装在一个银杏叶片形状的纯金盘子里,满盘都荡漾着秋日的气息。 姬璃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夹起一颗山楂送入口中,酸甜馥郁的滋味顿时将她带回了满地铺着金黄色银杏叶的北宁州城。那日在街头吃到的冰糖葫芦,也是这般味道。她想起自己拉着小朔在水边奔跑的场景,那拂面的凉风和掌心传来的温暖如此真实,仿佛一切都发生在昨天。 她又夹起一颗山楂,抬头看向姬柏遥和姬芸,露出久违的笑容。 “父王,我爱吃这个。” 第七章 提亲 漠白的居禹山的最深处,藏着不为人知的秘密。 被幻灵泉的结界法阵传回此处的李长乐,此时正倚靠在一棵巨大的古树下休息。以古树为中心的方圆数里之地,是一个风景秀美的小村庄。这看似平静的人间仙境,其实是撼阳军的一处隐秘据点。刚刚遭遇了周展逸残酷镇压的“癸丑熊乱”,最初便是从此处发起。而这场叛乱的策动者不是别人,正是曾参军为东阳效力,经历过“乙巳泽祸”,如今却在撼阳军中威名远播,拥有虎踞一方实力的左指挥使,李长乐。 夏川一战后,撼阳军在漠白积累的兵势几乎被消灭殆尽,只剩下少量核心成员和亲兵仍驻扎在这被法阵掩藏的山村里。李长乐和姬璃出走的这段日子,大家原以为他也和其它前线的士兵一道亡于紫金麒麟阵之下,便为他建了座衣冠冢,墓碑上书着一行大字——“英明神武撼阳左指挥史乐之墓”,正立于这村中央的古树旁。 借着月光,李长乐望着自己墓碑上长长的一串字出神。自从加入撼阳军后,他早已摒弃了自己原来的身份,军中上下只知乐左使,不知李长乐。用单字为名号,也是顺应妖界的习俗,以示自己与过去诀别。 李长乐,乐左使,小朔,都是我,又都不是我。 阿离绝美的容颜在他的脑海里闪过,他抬头看了眼天上的星星,又苦笑了一声。 她不叫阿离,她是绯丘国的姬璃公主。 下一次,就该轮到绯丘了。 ------------------------------------- 罗仙儿把自己从寺里求来的两张平安符塞进李长安和钟离溪的手里,满脸都是依依不舍的表情。 “长安哥哥,钟离姐姐,你们一路上一定要小心。仙儿在永华,一定会帮忙照看好伯母,等着你们回来成亲!” 李长安和钟离溪的手紧扣着。看着前来送行的几人,长安一时扭捏起来,不停地挠着头。 “妈,阿姨,你们放心,这次去百翠,我与溪儿一定好好向国王禀明我们的心意,他一定会同意的。” “好好好,能遇上溪儿,真是你的好福气,也是我们全家的好福气。等见了百翠国王,你一定要谦卑知礼,好好说,别着急,知道吗?” “我知道。母亲大人您就放心吧!您就算信不过我,难道还信不过溪儿吗?” “我信,我信,溪儿向来聪明懂事,此事你还要多听她的想法。只是我们这样的庶民家庭,根本拿不出什么入得了宫的聘礼,这一次妈妈着实是帮不了你了。” 米佩牵起二人的手,脸上带着老母亲幸福的微笑,心里却依旧七上八下的。三天前从廷尉府回家后,也不知发生了什么,这两位年轻人便像是突然私定了终身,非要回百翠去找国王提亲。李长安能得到公主的眷顾,当母亲的自然是高兴又自豪,但两家人身份悬殊实在太大,百翠国王又是出了名的保守顽固,米佩无论如何也乐观不起来。 为了不让母亲担心,也缓和些溪儿的压力,李长安这三天来一直装出乐呵呵的轻松模样,把家里又里里外外收拾了几遍。罗仙儿在父亲病愈后也时常跑来李家帮忙干活,当真把李长安当成了自己的哥哥。长安倒也乐得家里有这么个乖巧的小妹妹,在自己离开家之后还能帮着陪陪母亲。 别说是米佩和李长安,就连钟离溪自己,对于说服父王都毫无把握。只是那夜互诉衷肠后,二人不得不面对确定关系的问题。毕竟钟离溪贵为一国公主,已经跟着李长安偷逃出宫了这些时日,于情于理,两人现在也都应该回染枫宫负荆请罪,给个交待。 两人牵起手,一同踏着月朗剑朝百翠飞去。 有些路,明知九死一生,也得闯一闯。 谈何容易! 当钟离溪收起剑,两人一同降落在染枫宫的公主寝殿之中时。迎接他们的,不是阿能的雀跃,也不是博文王子的微笑,而是从四面八方围上来的,全副武装的士兵。 “退下!是我!” 钟离溪掏出自己的的翡翠令牌,想要喝退冲上前来的士兵,可那些士兵却对她的命令置若罔闻,依旧一步步地缩小着包围圈。 “妹妹,你终于回来了!” 一阵威严的声音响起,士兵们迅速地向两侧闪出一条通道。太子钟离博轩正揪着四王子博文的领子,推着他一道走到钟离溪和李长安的身边。 “姐……姐姐,太子殿下非要进来,我,我没拦住。” 钟离博文低着头不敢看钟离溪,像做错了事的小孩。 钟离溪一把将弟弟拉到身后,瞪着杏眼生气地看向钟离博轩。 “兄长贵为太子,为何要带兵闯我的寝殿?又为何要欺负博文王子?” 钟离博轩斜眼看了看博文,皮笑肉不笑地对钟离溪说:“呵,我这哪是欺负他。我还不是多日未见妹妹,思念得紧。可惜我来了你这寝殿好几次,都被老四以公主身体不适为借口请返了去。我担心他照顾不好你,这才多带了些人,想来帮帮忙嘛。” “哼!那我还得谢谢大哥的关心了。前些日子我是不太舒服,但今天已经没事了。太子殿下请回吧。” 对于太子如此粗鲁的行为,钟离溪哪有什么好脸色给他,只想赶紧先将他打发走了再做打算。 “公主且慢,我还没说完呢。”太子脸上又露出狡黠的表情,轻蔑地说,“我可没说我是今日才进的寝殿。我都已经在这殿里守了三四天,现在我倒想听你好好给我说说看,你这几日不舒服时跑去了哪儿?还有,你身边的这男人,不是早该离了宫?他究竟是何人?你们究竟又是何关系?” 原来自从太子的赤黑曜石被李长安偷走后,他一直在宫中四处搜索灵石的下落。转了一圈下来,除了钟离溪的寝殿,钟离博轩已经找遍了染枫宫的角角落落。趁着国王去永华参加册封大典的机会,他便想借口看望钟离溪,好好查查她的寝殿,但却被博文王子一而再,再而三地拦下。这让他愈发地觉得不对劲,便在几日前带上了一支亲卫兵,强闯了公主寝殿。却意外发现公主早已不在宫中。 一向跋扈贯了的他,竟索性在钟离溪的寝殿里住了下来,一边等她回宫,一边在殿里寻找赤黑曜石。里里外外找了三天后,见依然没有灵石的踪迹,本打算今天离开,却又恰巧遇上公主和长安从天而降,这才有了刚才这一幕。 “姐姐,抱歉,我还没来得及说……博轩太子已经在寝宫住了三晚了。” 钟离博文的声音有些胆怯。 事已至此,见无法隐瞒,钟离溪也只好轻轻叹了口气道:“唉……没错,他就是之前你在我殿中见过的李长安。最近的故事说来话长,不如太子殿下与我一道去面见父王,让我细细将此事禀明。” “甚好!那你们都一起来吧!”太子挥手让士兵尽数退下,迈开步子就朝殿外走去,刚走出两步,又回头对钟离溪和李长安说,“我倒要看看你们能编出个什么故事来。” 三人来到染枫宫的议事偏殿中,跪倒在刚下了早朝的百翠国王钟离元青的面前。 钟离博轩和钟离溪自幼不和,除了宫里的重要仪式,钟离元青几乎从未见二人同行过。今日这俩两孩子如此急匆匆地来找自己,还带着一个不知从哪儿来的毛头小子,让他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起来说话。这位公子是?” “父王,儿臣在宫中巡视时发现溪公主私自离宫数日,与这宫外男子相会。今日特将他们带来,向父王请罪!” 太子抢先一步,突如其来地告了钟离溪一状,还顺便替自己邀了把功。 钟离元青素来反感钟离溪独自出宫,既是担心她遇到危险,更多的还是希望她修习女德,做个娴静女子。只可惜钟离溪从小好奇心极强,又是个叛逆性子,对那些传统女德毫不在意,反而是在读书和练武上表现出极高的兴趣和天赋,无论是学识、灵力还是武艺,都远远超过其它几位王子,也因此与大王子博轩和三王子博远多有嫌隙。 听到太子的告状,国王心头顿时冒起一阵怒火。平日里他欣赏钟离溪的文成武功,又念及已逝爱妃的情份,对公主偶尔私自出宫玩耍游历的行为一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没想到如今她竟变本加厉,与这不明身份的年轻男人私会,还将他带入宫中,简直是无法无天,实在有损钟离氏和染枫宫的名节。 “父王,请听女儿解释。” 钟离溪见父王发怒,心里不免慌张起来,忙向前走了一步,将双手平放在额前,认真行了个礼。 “好,你说。” 钟离元青甩了甩袖子,努力压抑着愤怒的情绪。 在飞来百翠的路上,钟离溪一直盘算着回宫后先给父王画一副寓意吉祥的百翠山水图,给他讲讲自己出宫游历时的有趣见闻。等到父王高兴了,再找机会说服父王同意自己和李长安的关系。她在脑子里演绎过一百种和父亲的对话,可偏偏漏算了太子告状这一出戏码。如今父王已经先入为主地认定她顽劣轻浮,今日怕是凶多吉少。 但既然已经被逼到这个份上,骑虎难下的她也只好一咬牙一跺脚,将从之茵森林救出李长安到二人永华定情的故事当着太子的面向父王和盘托出。 国王和太子听得瞠目结舌,而李长安在一旁,跟着公主的叙述,仿佛又重走了一遍这段时间以来的旅途,心中百感交集。 “荒唐!” 钟离元青听女儿说完,丝毫不为所动。 “溪儿啊溪儿,你可知你自己是什么身份?我钟离元青的女儿,怎么可能嫁给他这样的平民百姓?” “父王,女儿不在意身份,女儿与长安确是真心相爱的,还请父王成全。” “胡闹!玄泽刘堇公主刚刚被嘉德皇帝册封了皇妃。溪儿你无论才貌武艺,样样都远胜那玄泽公主,怎可自降身份,与庶民成亲?” “刘堇公主是刘堇公主,溪儿是溪儿,她入宫为妃与我何干?” “放肆!你身为百翠公主,你的婚事岂能儿戏!” 钟离元青越说越上头,已经全然听不下钟离溪的辩解。他突然扭头,狠狠地瞪住李长安,大喝道:“你究竟对公主用了什么障眼法,让她对你如此走火入魔?” “陛下……我……我没有……我与溪儿是两情相悦……” 李长安哪见过这场面,一时间完全被钟离元青的气势压倒,变得支支吾吾起来。 “胡说八道!公主的名字,哪是你这贱民随便叫得的!” 国王大手一挥,放声朝门外喊道:“此人僭越狂悖,快速速来人将他押下去!” 第八章 劫狱 这世间最痛苦之事,莫过于爱而不得。 几天前还在月下山盟海誓的两人,此时竟被百翠的大牢隔在了两端,连当面说话都成了奢望。 李长安戴着枷锁,呆坐在监房中潮湿的茅草堆上,铁牢外闪着昏黄枯燥的烛光。在这间连窗户都没有牢房里,他很快便已猜不出外面的昼夜。不知道过了多久,一直没有喝水吃饭的他,身体异常地疲惫,但却怎么也睡不着,满脑子都是自己被王宫的卫兵押走时的画面——歇斯底里的钟离元青,苦苦哀求的钟离溪,还有幸灾乐祸的钟离博轩。 他知道自己不能出手反抗,若是能动手,溪儿肯定早已挺身而出。或许是担心两人势单力孤,或许这染枫宫内还有他和溪儿联手也无法战胜的绝世高手,又或许,溪儿还对劝服父王心存幻想,但无论如何,既然如今两人已经相见无门,长安也只能赌上自己百分之百的信任,耐心等待溪儿来创造一个不可思议的奇迹了。 国王钟离元青寝殿中的灯灭了,侍女走到门外,对在此求见等候了一整天的钟离溪浅浅地鞠了个躬道:“王上已经歇息了。公主不如明日再来吧。” 钟离溪清澈的双眼里早已布满了血丝。看着李长安被士兵从自己的眼前带走押入大牢,她的心中充满了愤怒和绝望,却又不敢造次。心思细密的她从来不打无准备之仗,意气用事也绝非她的个性。她知道若是今日在殿上轻易动手抢人,必会正中了钟离博轩的下怀。太子向来把异母所生又文武双全的钟离溪当作自己继位路上最大的对手。虽然钟离溪从未觊觎过这百翠王位,可她也并不想和父王反目成仇。今日她如果当着父王的面强行营救李长安,只会将他们父女二人的关系推入无法挽回的境地。 本着好女不吃眼前亏的原则,她只能在殿上一再向父王和兄长示弱,希望能唤起钟离元青的恻隐之心。可没想到父王今天铁了心要棒打鸳鸯,不管钟离溪如何一路纠缠恳求,仍旧丝毫不为所动。钟离溪在父王的寝殿外恭恭敬敬地等候着,每过一刻钟便请侍女传话求见一次,可倒头来还是没能换来他的回心转意。 不能再耽误时间了。既然父王这条路走不通,钟离溪连忙急匆匆地踏着月光,朝四王子博文的寝殿跑去。现在在整个染枫宫里,最值得她信任的,也只有博文弟弟了。 她一迈入寝殿,博文便一路小跑着迎了上来,满脸焦急。 “姐姐,父王那儿怎么样?松口了吗?” “唉,别说松口了,我连他的面也没见上。” “这可怎么办?百翠大牢可不是什么舒适地方,李少侠在里面不要挨饿受冻才好。” “我得尽快救他出来。” 钟离溪咬了咬嘴唇,眼眶微微泛红。被父王和大王子捉拿下狱的人,两三天吃不上饭是常有的事,说不定还要被狱卒殴打欺负。想到心爱的男人正在蒙受如此不白之冤,自己却又无能为力,连一贯只往前看的钟离溪也后悔起仓促带长安回之阳提亲的决定来。 “怎么救?百翠大牢有重兵把守,固若金汤,我们二人是绝无可能硬闯的。” 钟离博文不停地摆着手,生怕姐姐一时冲动,做出什么不理智的事来。 钟离溪抬头朝四周看了看,把弟弟拉到身边,压低声音说:“你可听说过‘生不如死泉’?” “生不如死泉?那不是大牢里给犯人疗伤用的吗?李少侠受伤了?” “傻瓜,你知道这泉水为何能疗伤吗?” “这,我还真不知道。” “当年父王为了治疗那些受了重刑的犯人,不让他们轻易死在大牢里,便从圣泉引水入了大牢,建了这眼疗伤泉。也正是有了这泉,审判中能让犯人们反复受刑后又迅速痊愈,大大延长了犯人的痛苦,因此才得名‘生不如死泉’。” “原来如此,原来这泉和宫里的圣泉同源,水路也是相通的……啊!姐姐,你莫不是想?” “嘘——”钟离溪伸出手指拦住博文的嘴,小声道,“既然从陆上进不去大牢,我就换条路。” “可是,大牢里也有好多士兵,你若是惊动了父王和大王子……” “大牢内部的守卫每日辰时会在大门口换班,交班的时间大约有一刻钟。我趁这个时间潜入,可以带长安离开。” “然后呢?守卫回来看到李少侠不见了,一定会上报父王和太子,到时候又来个封宫搜查,你们要怎么才能逃出去?” 钟离溪皱了皱眉头,眼珠转了转说:“所以,这次的任务,你得帮我。” 二人炳烛谋划了一夜,反复确认过细节后,钟离溪赶在辰时前返回了自己的寝殿。她披上黑袍,戴上黑色的头巾,来到了曾经治疗过李长安的圣泉池边。 冬天的之阳城,此时的天空还未泛白,空气里全是清冷的味道。 这当真是条不归路。 跳下这圣泉,恐怕再没有机会回来这染枫宫了。 坚韧如钟离溪公主,此时也不免犹豫。她安静地盯着雾气蒸腾的水面,一边在脑子里反复记忆水道地图,一边不时地抬头,环顾周遭曾陪伴自己长大的一切。她的目光落在母亲的画像上,想起自己和长安那夜在画下的对话。 她不想经历母亲的过往,不想成为家族的附属品。现在的她,要为自己而活,做自己所爱之事,伴自己所爱之人。 她要救李长安! 钟离溪把心一横,口中念起避水咒,扑通一声跳入了圣泉池中。 泉水沿着她护体的灵力向两侧散开。水道修建得比她想像的更宽阔,她依靠着连夜背熟的地图,数着步子在乳白的温泉中穿行,不一会儿便来到了“生不如死泉”的泉眼下方。 她用力拉开水道与泉池间的木制格栅,悄悄地从水面探出头来张望了一番,四周果然空无一人。她一边不停地在心中提醒着自己只有一刻钟的时间,一边加快了步子朝牢房的方向跑去。 染枫宫的大牢虽然守卫森严,但里面的监房和犯人并不多,通常只有犯了重罪的达宫显贵才会沦落至此。钟离溪没花多少力气便找到了关押李长安的监房。一夜未合眼的李长安正侧躺在草垛上休息。听到门外的响动,他吃力地挪动枷锁,转过身来。 虽然才过了一天,长安的脸色已经变得惨淡了许多。终日没有进水的他,嘴唇干枯发白,眼睛都微微向下陷了进去。钟离溪看到他这副样子,眼泪顿时像泄了堤的洪水般夺眶而出。她拔出月朗剑,手起剑落,将牢门上的铁锁劈成了两半。 “溪儿,咳咳,你怎么来了,咳咳?” 李长安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跌跌撞撞地走到公主身边,说话时嗓子眼里都像灌满了木屑,咳嗽个不停。 “你先别说话。跟我走。” 钟离溪抹开眼角的泪水,挥剑斩断了长安身上的枷锁,又从一旁狱卒的桌上拿来一碗水,递给长安喝下。 远处响起一阵脚步声,换班的守卫应该快回来了。钟离溪连忙拉起长安的手,带着他头也不回地朝“生不由死泉”跑去。 “你是从这泉水里进来的?” 长安站在泉水旁,一脸惊诧地看着公主。 “嗯,别问那么多了,快念避水咒。” 牢房的方向传来士兵们杂乱的呼喊声和脚步声,长安深吸了一口气,跟着公主跃入泉中。水面上冒起几个大气泡,咕嘟了几声,又再次归于平静。 李长安越狱的消息迅速传到了太子钟离博轩的耳朵里,他顾不上梳洗收拾,拎起武器带着人马便把大牢里外围了个结实。典狱官见太子亲自前来,忙谄笑着赶上前迎接,却被钟离博轩一脚踢翻在地。 “堂堂染枫宫大牢,竟然连一个江湖混混都关不住!你真当这宫里的俸禄是白给的?” “太子殿下饶命!小的也不知啊!昨天夜里我刚来大牢里巡视过,见这李长安还在里边戴着枷锁,老老实实的。可听狱卒们说,早上刚交完班,牢门和锁链竟都被砍断了,也不知他逃去了哪里。” “砍断锁链?难道有人劫了大牢?谁有这么大的胆子?是谁?!” “这……小的也不知道……小的这就去查……” “查查查,查个屁!这染枫宫里,除了溪公主,谁还会救这小子!快戒严染枫宫,没有我的命令,一只老鼠都不能给我放出去!” 太子怒不可遏,对典狱官和身边的侍卫长大吼。 “跟我来!” 锁定目标后,钟离博轩又杀气腾腾地直奔钟离溪的寝殿而去。 众人赶到溪公主的寝殿时,只见殿门大开,四王子钟离博文和侍者阿能正慌慌张张地从殿里往外跑。 “怎么又是你?一大早你不呆在自己寝殿,来这里做什么?溪公主呢?” 太子看见博文王子,便气不打一处来,劈头盖脸就是一通责问。 “太……太子殿下……公主不见了!” 阿能满脸惊慌,不知所措。 “太子殿下,我早上起来时,在寝殿门口捡到姐姐留给我的这封信,便赶过来查看,没想到姐姐早已离开了。我和阿能正准备去禀告父王呢。” 钟离博文说着,把一封书信塞进太子手里。 太子接过信一看,果然是钟离溪的笔迹。信里分明地写着自己要救出李长安后两人一起逃往漠白隐居的计划,末了还让博文拿到信后悄悄前往之阳城西他们小时候常去玩的小树林里拿回两件物什。 “不可能,这是骗局,她怎么可能这么快就逃出染枫宫?!” 太子一把推开博文,带着人闯入了钟离溪的寝殿,把所有房间翻了个底朝天,却依旧一无所获。 他忿忿地回头,恶狠狠地看着钟离博文说:“快带我去小树林。” 第九章 勇气 一行人骑上快马,在博文王子的带领下直奔之阳城西而去。 出了之阳城再往西走就是广阔无垠的大海。倚仗着海洋天险,自从之阳建城以来,西边就未设城门,城墙上也只有零星哨兵守卫。高大的城墙脚下有几片鲜有人问津的小树林,是溪公主和博文王子自幼就经常一同探索玩耍的隐秘天地。 众人在小树林外停下,钟离博文故做犹豫道:“姐姐只写了小树林,可没写具体在何处,这可如何是好?” “分头找!”太子对同行的卫兵喝道,又转头对博文王子说,“你快带我去你们最常活动的地方看看!” 而此时的钟离溪,刚带着李长安从水道钻出,躲进了博文王子的寝殿之中。两人悠哉悠哉地坐在桌边,享用着博文早早在房里备好的饮品点心。 “溪儿,如今染枫宫戒严,咱们没法儿出去。太子在你殿里找不到我们,定会四处搜索,那该怎么办?” 一天一夜没吃东西的李长安见到满桌的点心,连筷子也顾不上拿,直接用手拾起一块糕点就往嘴里放。 “放心,我早有安排,就看博文这场戏演得如何了。” 钟离溪莞尔一笑,伸手帮长安擦了擦嘴角的点心屑,朝门口的方向望了一眼说:“只是苦了阿能,和其它人一样还蒙在鼓里。唉,没办法,这次计划风险太大,知道的人必须越少越好。” “你究竟是如何计划的?为什么我们刚才不直接从大牢逃出宫去?” “往哪儿逃?早晨换班的时间就一刻钟,大牢只有一个出口,难不成我们还往守卫堆里冲?我们跳下泉的时候,他们已经发现你跑了,一定会立马通知太子。等我们从泉水出来,宫中必定已经戒严,四周法阵密布,要如何才逃得出去?” “那我们等在这里,也不是办法啊。” “昨晚我已经和博文设计,让他带了我的两件随身物品出宫,藏在城西的小树林里。早上他会拿着我写给他的信去给太子看,然后带着太子去小树林找我。等他们看到我留下的东西,应该会以为我们已经从宫中离开,那样太子才有可能解开染枫宫的戒严,派兵往漠白的方向去追捕咱们。” “他为什么要相信四王子?四王子素来与你亲近,怎么会帮着他找人?太子在小树林见不到我们,不会返回宫中继续搜查吗?” “正因为博文与我亲近,见我劫狱出逃,他才更要将我找回。反而是太子,他并不想将我赶尽杀绝,如今我劫了大牢,又和你出逃外邦,必是没有再重回染枫宫与他争夺王位的机会了。他不如顺水推舟,在父王面前好好表现一下他的仁慈友爱,召回追兵,再说上两句希望我能够迷途知返的鬼话,便能彻底了解此事。我和他不是仇人,他想要的,无非是未来独揽大权的同时,能对父王有个交待罢了。如今这局面,我猜正合他意呢。” 钟离溪像叙述第三者的故事一样冷静地诉说着她心中的绸缪,一旁的李长安却听得心惊肉跳。没想到两个人只分开了不到一天,公主竟已做出了如此重大的人生决定。 “咱们这一走,你当真就会被当成逃犯吗?” “那当然,我可是劫了大牢的人,就算父王能念及亲情,免我死罪,恐怕余生也只能被软禁在寝殿里吧。” “……溪儿,这……我……我真的值得吗?” 李长安倒吸了一口凉气,心中又感动又惶恐。这百翠公主的身份何等尊贵,怎么能为了救他一介平民说丢就丢? “哪有什么值不值?只有愿不愿,敢不敢。”钟离溪听到李长安这话,虽然知道长安是为她着想,但还是忍不住有些生气,瞪了他一眼说,“你难道要反悔?” “没有没有!”李长安忙把手摇个不停说,“我当然愿意和溪儿一起面对一切困难。只是……只是,你身为百翠公主,这样做牺牲会不会太大了?” “我才不在乎这个公主。这染枫宫里的一切,都被安排得像严丝合缝的机械,冷酷得让人生厌。我不想我的人生被别人设计,不想按别人规定的方法成长。” “溪儿……这次走了,可能真回不来了。” “我知道。我在这宫中已经过了十七年,可这十七年给我的鲜活感,还比不过与你在宫外的这数日。羲洲这么大,我还有好多地方没有看过,还有好多事没有经历过。长安,你愿意陪我一起吗?” “我愿意!溪儿去哪里,我就陪你去哪里。让我们一起,走遍羲洲!” 听着钟离溪情真意切的话语,长安也不再有任何顾虑。是啊,偌大的羲洲,难道还没有他俩的容身之地吗?只要能陪在溪儿身边,便是这世上最幸福的事情了。 他斟满了两杯酒,和溪儿微笑对视着一饮而尽。 博文带着太子等人在树林里绕了半晌,心里盘算着姐姐应该已经顺利回到了他的寝殿,这才调转方向,走到一棵树干分叉的大榆树旁,朝着树后伸出手指大喊道:“快看!” 太子闻声赶来,只见树下的泥土上,直直地插着一把镶着彩色宝石的长剑,剑柄上还挂着一块翠绿的令牌。 他将剑从泥中抽出,取下令牌一看,果然是溪公主的翡翠令,可这宝剑他却从未见公主使过,不免有些疑惑。 博文走到太子身边,接过宝剑一看,眼里竟泛起泪来。 “这是什么剑?我怎么没见过?” “这是母亲生前的剑,姐姐以前一直珍藏着舍不得用。今日她一定是御剑从宫中逃脱后,又将剑留在了此地。毕竟这剑和令牌,都是染枫宫的东西。姐姐也是用这种方式在和我们告别吧。” “哼,还知道不带走宫里的东西,算她有点良心。不过她竟然学会了御剑飞行之术,难怪能这么快从宫里逃出来。” 太子嘴里念叨了几句。虽然他心中对钟离溪如何进入大牢又如何逃出染枫宫仍然心存疑问,但这些都不重要了。有了这公主令,他便可以回宫去找父王复命,给钟离溪安上一个包藏逃犯,僭越不敬的罪名,从此便可高枕无忧了。 “你们几人务必日夜兼程,朝漠白方向追赶公主,全力将她捉拿回宫!” 他明知追上公主无望,但在向父王复命前,还不能掉以轻心,便回头交待身边的几名亲卫,让他们继续追查,自己则带上其他人,急匆匆地往宫里赶去。 一直等到太阳落山,钟离博文才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自己的寝殿里。从小树林回宫后,他便随太子去面见了父王。听到消息的钟离元青先是勃然大怒,但在众人的安抚下也无奈接受了现实。毕竟就算强行跨国搜寻带回钟离溪,如何处置她也是个大难题。如今太子已经给她套上了包藏逃犯的罪名,要是当真捉回宫来,总不能真把她当逃犯一刀砍了。 钟离元青对太子的算盘心知肚明,可对于这样的权力争斗他早已见怪不怪。既然这王位本来也是要留给博轩的,让他借这机会展示展示自己的手段也无妨。至于生性叛逆的溪公主,走便走了罢,反正女孩子家,终归是留不住的。 只是公主这一走,博文王子便成了亡妃钱冉剩下的独苗。平日从不待见博文的钟离元青如今看着他样貌里爱妃残留的影子,竟也生出一丝思念来,对四王子的态度也温和了几分。 莫名被父王宽仁以待的钟离博文带着疑惑和忐忑,恍恍惚惚地走进寝殿的后院。他支开院里的仆人,自己悄悄打开房间的门锁,闪身溜进屋里。 “博文,你回来啦!” 钟离溪从一旁的柱子后面走出来,开心地朝他挥了挥手。刚才听到开门的声音,两人便躲到了角落里,确认进来的人是博文后才敢露面。 “我回来了,姐,李少侠。你们可还好?我备的点心还喜欢吧?” “喜欢喜欢,有劳博文王子费心了。我和溪儿还小酌了几杯呢。” 休息了一天,李长安的精神已经恢复如常,心情似乎也开朗了不少。 钟离博文走到桌边,拎起酒壶直接往口里倒了一大口白酒,又转向钟离溪,眼睛红红地问:“姐姐,你们真的要离开染枫宫,再也不回来了吗?” “嗯,怕是回不来了。博文也长大了,以后在宫里,都要靠自己了。记住,要多读书,好好练武,注意与太子和三王子保持距离。” “我明白。不知道为何,父王今天对我态度格外的好。” “傻瓜,我走了,咱家就剩你一个人,他对母亲心有歉疚,自然要对你好些。这般我也就放心了,想必将来你在宫里的日子要比从前好过些。” “姐姐,我舍不得你。” “天下没有不散之筵席,每个人都要长大的。姐姐有姐姐要走的路,你也要过好自己的人生,知道吗?” 钟离溪拍了拍博文的背,温柔又坚定的说。 “我明白,姐姐,我会想你的。” “我也会想你。未来这么长,说不定还能见面呢。” “染枫宫的戒严法阵已撤,你们今晚就能出宫。对了,今天父王听说你要去漠白,随口说了一句‘不去绯丘就好’。好像是占星法师说绯丘有妖星异动,可能有灾祸降临。” “我们不去漠白,也不去绯丘。” “那……你们要回永华吗?” “不,我们去青溟国,找马氏兄妹。” 钟离溪和李长安对视了一眼,各自露出期待的微笑。 第十章 参尾 太尉郑牧远正紧紧跟在大祭司周显源的身后,在昭皇宫的阅星台上,顶着凛冽的寒风,焦急地搓着手取暖。 “太尉何故如此焦虑?” 周显源依旧背对着郑牧远,仰头看着远处天边明暗交错的七颗星星,冷冷地问道。 “大人,参尾星已经活跃了快一个月了,绯丘未何还没有任何消息?莫不是我们算错了?” 郑牧远低着头,四下看了看,压低声音说。 “太尉稍安勿躁,昔日‘乙巳泽祸’大规模爆发前,虚目星曾闪耀近三个月。这参尾星才刚刚光亮了几天,你就沉不住气了?” “是……我是担心周展逸近来在朝廷如日中天,东阳百官如今只知有斩妖尉周将军,都已经快忘了我这太尉了。咳,再这么下去,我担心他仗着皇上宠幸,早晚要骑到大祭司您的头上去。” “太尉不必激我,你们武官间较的劲,与我何干?记住,只要你仍然手握东阳遣兵符,谁都要给你三分面子。至于我嘛,就是再借给那小皇帝十个胆子,量他也不敢动我。” “大人言之有理,是在下唐突了……” 郑牧远被周显源的气势压倒,不敢再多说什么,但心里依旧十分不安。曾几何时,他曾是东阳国,乃至整个羲洲武官之首,一生平定大小妖乱无数,只是在“乙巳泽祸”时因为被撼阳军的假情报干扰,误判军情,延误了增援的战机,导致增援的部队在玄泽西汉江上遭受重挫,几乎全军覆没。也正因为这次战败,给了当时刚年满17岁的陈展逸临阵替补领兵的机会。没想到这小子一鸣惊人,竟在佯装败退后引敌军进入玄泽禁地寂墨潭,趁撼阳军召唤魔兽之时孤身闯入敌阵,斩下妖将首级,从此成了名扬天下的羲洲战神。从那之后,郑牧远与周展逸的仕途便走向了两个截然相反的方向,一个每况愈下,一个如日中天。 前年“癸丑熊乱”爆发之后,郑牧远曾和周显源共谋,花了几个月的时间,才说服刚登基的嘉德皇帝周亦赫派周展逸仅带少量兵马长途驰援漠白,为的就是让他吃上一次败仗,挫一挫他的威风,也好让小皇帝更加依赖他们。可他们没料到的是,周展逸竟然舍命在夏川城外祭出紫金麒麟阵,再次以一人之力平定妖乱,威震羲洲。 现如今,周展逸俨然已经成了全东阳离嘉德皇帝最近的人,本来贵为武官之首的太尉郑牧远自然也愈发失落,生怕自己有朝一日若是稍有闪失,便会丢了自己的官帽。好在大祭司周显源一直宽慰他,告诉他天上代表绯丘的妖星“参尾”即将活跃,不久便会再次爆发妖乱。二人一直在等待时机,共同拔掉周展逸这根眼中钉。 一抹粗砺的黑纱从郑牧远的脸上掠过,不知从何处闪出的一个身影悄无声息地来到了周显源的身边,躬身递上了一封密信,接着又飘忽离去。 周显源用手掌点亮了一片纯白的灵光,飞速地看完密信的内容后又将那张纸燃成了灰烬。 他转过身,轻轻拍了拍郑牧远的肩,冷笑着说:“已经开始了。” ------------------------------------- 李长安和钟离溪御剑向西南方已经飞了好几日。 从今早离开温暖的海边小渔村起,两人就再没见过一片陆地。天色渐渐暗了下去,远处的天空上已经能看到与夕阳在半空中同辉的一小块月亮。 这次从染枫宫里逃出来时,两人只带了“月朗”一把佩剑。虽然两人一剑飞行时稍嫌拥挤,但至少可以交替运功和休息,反而更适合长途飞行。 一路上钟离溪都颇为沉默。从宫里出来的时间越久,她心中越是翻涌起一种不可名状的决绝。遥想和李长安初识之时,她的令牌、佩剑和所拥有的一切,已经一天天离自己越来越远。现在的她,无论是脚下踏着的月朗剑,怀里揣着的赤黑曜石,还是胸腔里那颗时刻都在滚烫跳跃的心脏,无一不和身后这个男人有关。虽然从小她便梦想着读万卷书,行万里路,但她从未想过自己会是一个为了远方孤注一掷之人。直到认识李长安之后,世界竟突然变了颜色,宫外的世界之于她,似乎也有了满足单纯的好奇心之外更多的意义。在她内心的深处,这绝不仅仅是一次私奔式的爱情出逃,更是自己与过去告别的成长宣言。 对李长安而言,这又何尝不是一次全新的冒险挑战呢?失去了从小陪伴自己长大的青平剑后,他时常感觉灵魂都丢了一半,还好这点缺失早已被溪儿用毫无保留的爱与信任填得满满的。他未曾像溪儿一样有过那许多关于自我成长的遐想,他最大的梦想便是守护好那些在自己生命中扮演过重要角色的人们。经历了哥哥和父亲的离去,倔强的他拼尽全力拯救了母亲,接下来,他也一定会保护溪儿的周全,让她无论到天涯海角,都可以做最幸福快乐的小公主。 “溪儿,我们还有多远?” 李长安看着远方朝海平面落下的夕阳,内心不免有些忐忑。 “按地图上的方位,应该就在不远处。” 钟离溪依旧是胸有成竹的模样,双眼炯炯有神地望向前方。 “等到了青溟,我们要去哪里找佑辰和钰儿呢?” 对包括李长安在内的大部分羲洲百姓而言,青溟和蔚桑两国都是遥远而模糊的存在。虽然同为东阳王朝的诸侯国,可这两个岛国却一西一东,以与世隔绝的姿态偏踞在羲洲大陆以外的苍茫大海上。若不是在寻找瑶芝的路上碰巧遇见了马氏兄妹,李长安万万也想不到自己的人生还能和青溟国扯上关系。也不知兄妹俩卖掉瑶芝以后,是不是已经在老家过上了安定的生活,不用再四处漂泊。 “先去国都高州吧。我记得钰儿说过他们家乡的村子离高州不远,两人从小也常去高州的市集上做买卖。”钟离溪不假思索地回答道。 这次逃往青溟的计划本就是由溪儿提出。她从小读过不少羲洲志异和怪谈,被书中描写的这座隐秘小岛上的奇花异草和鬼怪传说深深吸引。根据史书上对千年前镇魔大战的记载,东阳诸侯国初创时,赵氏一族不远万里来到终年炎热的青溟岛,用神器水晶镜“长月”在岛外的蛟渊封印了魔兽苍龙。一个能封印巨龙的国度里,究竟还藏着多少秘密?之前和马氏同行时,两人也和她聊起过不少此地光怪陆离的民间故事。这次从染枫宫离开,钟离溪心里首当其冲的想法,便是和长安一道来这遥远的国家亲眼看看。 “好,都听溪儿的。” 李长安微笑着回应,双手又轻柔地将她的纤腰搂紧了几分。 钟离溪羞赧得满脸绯红,本就动人的脸庞在夕阳的辉光下更显绮丽的神采。她把掌心搭在李长安环着自己的右手上,心头像有一匹小鹿在欢脱乱跳。 前方的海面上朦朦胧胧地浮出陆地的轮廓,高耸的山脉,青葱的森林,蜿蜒的河流和绵长的海岸线。黄昏的城镇里早已亮起了星星点点的灯光,远远看去如同在平原和山野间盘踞的一条金色巨龙。 “是青溟岛!”钟离溪开心地大喊起来,脚下加速运功,飞快地朝着远处的万家灯火飞去。 想到总算不用在海上过夜,李长安心里的石头也终于落了地。他压低重心,稳稳扶住钟离溪,跟着她在扑面而来的咸腥海风中疾驰向前。 海岸的细节逐渐变得清晰,夕阳照着高大的棕榈树和椰树,在金黄色的沙滩上拉出长长的影子。也许是下降的速度有些快,李长安觉得头晕胸闷,耳膜被四周的空气挤压得好像要撕裂开来。 “溪儿,慢一点,我耳鸣。” 李长安拍了拍钟离溪的肩膀,示意她放慢速度,却发现溪儿全身都变得紧张起来,连脚下的月朗剑也止不住地摇晃。 “有仙障,不能停,要赶紧冲过去!” 她拉过长安的手绕在自己腰间,念起破空咒,全身绽放出蓝色的灵力,和月朗剑的灵力交织在一起,将两人罩在一颗水滴状的法阵里。 这一运功可不得了,两人四周的空间像是被扭曲了一般,凭空生出好几个巨大的空气漩涡。 那些漩涡如同深不可测的黑洞,竟把溪儿和灵剑释放出来的灵力吸了个精光。那些灵力在空中被凝成耀眼的光球,又纷纷炸开,发出震耳欲聋的声响和强大的冲击波。 李长安感到有什么湿湿热热的东西溅到自己手上,定睛一看,竟是从溪儿口中喷出的赤红鲜血。 钟离溪的身体在他的怀里瘫软下去,李长安顿时慌了神。他刚想扶住溪儿查看情况,却突然感觉脚下一空,两个人和月朗剑一道,不受控制地朝海面猛坠了下去。 第十一章 请战 时间能缝补破碎的心吗? 姬璃没有答案。 她已经不记得这是最近第几次梦中惊醒了。每次的梦都从北宁州城的小河边开始。在梦里,她把写着“阿离与小朔,永远不分开”的玄灯放飞到空中,转身被小朔用力地拥入怀中,两人闭着眼,甜蜜又热烈地吻着。 但每当她睁眼时,身边却都只有夏川城外漫天的黄沙和箭矢。站在自己眼前的小朔,也早已戴上了蛇妖面具,一声不吭地把朔心剑插入她的胸口。 心好痛! 她换上一身练功的装束,拎起枕边的朔心剑走到寝殿外的花园里。长剑在月光下滑出剑鞘,如同银龙般在冰冷的空气里飞舞。 或许,剑会给我答案。 天空飘着小雪,冬夜的风像刀片般划过姬璃玲珑的肌肤,分明的痛觉让她觉得自己还活着。她肆意地盛放着体内的七彩灵力,像从凌霄殿走入凡间的仙子,全身上下流光溢彩,在雪花间疾走飘摇,清逸绝尘。 “破!” 随着她口中的一声轻吼,几道彩虹般的剑气朝前方散射出去,几棵高大的箭竹应声断为两截,缓缓倒在地上。 她收起剑,轻叹了口气,抬头看着天边苍白的月亮,莫名失神。 我在等什么? 我想要的答案在哪里? 殿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还伴随着马匹的嘶鸣。这大半夜的,宫中怎会如此忙乱?姬璃脚步轻移,跃上寝殿的墙头,朝声音的方向跟了过去。 和姬璃公主寝殿只有一墙之隔的,是绯丘三王子姬俊凯的寝殿。此时的他,正穿着一身轻薄铠甲,站在一头棕黄色的高头战马旁。国王姬柏遥和王后姬芸穿着便服站在姬俊凯的面前,身边没有一名随从。 “请父王和母后放心,儿臣这次出征,一定除妖务净,大胜归来。” 姬俊凯单膝跪倒在国王和王后面前,用手拍着胸脯,自信满满。 姬柏遥双手扶起三王子,语重心长地说:“俊凯,妖族大军从海上进犯,气势汹汹。你们几兄妹中数你作战经验最为丰富,此次你的部队虽是急行先锋,也一定要稳字当头,不可冒进。” “是,父王。万相谷南侧有高山天险,我会夙夜兼程,提前占据有利地形,绝不让妖军踏入万相谷一步。” “好,我已委任军师将军韩景业为副将,随你一同出征。他心思细密,又善组织,定能助你一臂之力。待大军这几日整肃完毕后,你兄长俊元亦会即刻前往增援。” “是,父王,儿臣一定不辱使命。” “去吧,韩将军早已在军营等你了。” 姬俊凯朝父母深深地行礼后,翻身上马,独自朝宫外疾驰而去。姬芸强忍着泪水,一声不吭地目送着三王子离去,才转身扑倒在姬柏遥的怀里。 姬柏遥搂住她的肩膀,两人在风雪中依偎着朝国王的寝宫走去。 “你来之前不是说有好多话想和儿子说吗?怎么见了面又不作声了?” “王上,我怕说了,会忍不住。” 姬芸难过地把头靠在国王的肩上,不住地抽泣着。 “我懂,王后也是不想让孩子担心,你辛苦了。” “是啊……孩子们长大了,保家卫国,是他们的责任,我再是不舍,也不能拖他们的后腿啊。” “嗯,这一仗事关我绯丘国运,马虎不得。” “王上,臣妾有一事,不知当问不当问?” “王后请说。” “后将军张奇正,为何不用?” “不愧是王后,虽身在后宫,对朝中之事仍了如指掌。” “王上谬赞,是臣妾僭越了……” “无妨。此次带兵出征的人选,的确是个难题。万相谷乃我绯丘姬氏禁地,依照律法,没有王室成员带领,任何人不得进入。如今妖军选择从南疆海上入侵禁地,唤醒魔兽,若要提前阻击,必须通过谷内向南行军,提前在海滨高山中埋伏。如此,便只能由王室成员带兵入谷。俊凯自幼熟读兵法,擅长伏击,再合适不过。” “那为何不让张将军做副将,而选了更年轻的韩将军呢?” “所谓一山不容二虎。张将军资历深厚,性格刚猛,主见甚重,从不甘居他人之下,与老三共同领兵必有矛盾。不如让沉稳谨慎的韩将军同他一道,也能在关键时候拉住他,避免他冲动行事。” “还是王上想得周全。那让俊元带兵增援,想必也是出于禁地的考虑了。” “没错。唉,绯丘和平得太久了,将领和士兵们都久疏战阵。如今朝中真正堪用之将,无非大王子俊仁、后将军张奇正与军师将军韩景业三人而已。东方玄泽国对绯丘土地觊觎已久,全靠俊仁长年驻守东疆,他们才不敢轻举妄动。妖族刚在漠白遭受挫败,此次南疆一战,必将倾尽全力,战事恐会异常惨烈。在局势明朗之前,吾万不敢贸然将张、韩二将尽数派往南疆镇妖。惟愿俊元和俊凯能通过此战尽快成长,方能保我绯丘未来太平啊!” “的确如此,只是老三这第一次出征都要连夜赶路,连个像样的仪式都没有,未免有些仓促了。” “他带着前军是要去打埋伏的,此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等他得胜归来,咱们再好好庆祝吧。” 姬璃躲在墙头偷偷跟着父母走了一路,将二人的对话听了个真切。原来绯丘也爆发妖乱了,这次小朔哥哥还会参战吗?如果像在夏川城外那样,再战场上再遇见小朔哥哥,我还有没有勇气拿起剑与他战斗呢? 她想着想着,心里又乱了起来。宫墙延伸出的最远处,天色已经开始泛白。一个放肆的念头在脑海里闪过,姬璃飞身下墙,加快步子返回寝殿,一头钻进卧室里。 送别了姬俊凯的国王姬柏遥也早已睡意全无,一大早便一个人走到了礼朱宫的大殿之上。他安静地坐上高高的王座,出神地看着空荡荡的朝堂,平生第一次感觉到彷徨。 妖星动,妖患众。从一个月前参尾妖星闪耀之日起,姬柏遥就没有一晚安睡过。自他登基以来,绯丘风调雨顺,国泰民安,国运连年上升,大有赶超中央王朝之势。虽然姬柏遥向来行事低调,从不张扬,但他也清楚的知道东阳皇帝早已忌惮绯丘的实力,一直在等待机会削弱自己。这次参尾星比历史上记载的任何一次都更活跃,想必刚经历了“癸丑熊乱”还未缓过劲来的东阳王朝,是绝计不会再出兵相助的。 一切都要靠他自己。 可他又可以依靠谁呢? 百官们排着队陆续走进大殿,看到早已端坐在王位上的国王,都大吃了一惊,纷纷手忙脚乱地跪下。 还没等姬柏遥开口,一名内侍官又火急火燎地从侧厅跑出来,将一封密信递到他的手上。 他打开密信匆匆阅过,心里猛地一沉。思量了几秒后,他老练地稳住脸上的表情,目光缓缓地扫过群臣,举起手中的密报,沉声道:“军情来报,青黎城外山中忽现妖军,正朝东南行进,似是要攻打齐周山。” 这一消息像是朝平静的湖水中投入了一块巨石,朝堂上顿时炸开了锅。 “什么?青黎城,那离齐周山不是只有两三日的路程吗?” “不是从南边海上来吗?怎么西北山中也有?这样下去,万相谷不是被夹击了吗?” “这可怎么办?齐周山若是陷落,雅昌城可就完全暴露了呀!” “完了完了,赶紧去永华搬救兵吧。” …… 姬柏遥咳嗽了两声,示意大家停下,继续大声问道:“如今二王子正在整肃兵马,准备前往万相谷迎击海上之敌。这山里的妖军,众卿认为该如何应对?” “臣愿领兵阻击妖军!” 回话之人正是后将军张奇正。现在唯一能让姬柏遥心里稍感宽慰的,便是他没有一股脑儿地把几员大将全数派往南方的战场。这次妖军的行军路线诡秘,想必是谋划已久,势在必得。 “好!万相谷乃此战重中之中,绝不可腹背受敌,老将军可有信心坚守齐周山?” “王上放心,人在谷在!臣以性命担保,必将在齐周山坚壁清野,全力守护雅昌,守护万相谷!” “老将军领兵,我自然放心得很。” “谢王上信任!老臣还有一请求。” “将军请说。” “老臣年迈,虽行军用兵无碍,但阵前杀敌早已不复当年之勇。王上若能许老臣一勇武副将,定能使全军如虎添翼。” “言之有理。台下可有自荐者?” 台下鸦雀无声。 和平日子过习惯了的绯丘早已文臣当道多年,朝堂之上武将本就屈指可数。再去掉几位王子和有官职的将军,这下子竟无一人敢站出来请战。 “女儿愿往!” 殿门外响起一阵银铃般的女声,已经换上了一身戎装的姬璃推开殿前守卫的阻挡,大步走入百官之中。 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由自主地被吸引了过去。穿着一身暗红色铠甲的姬璃,手捧装饰着花瓣状甲片的头盔,长发在脑后高高盘起,杏目蛾眉,一副英姿飒爽的模样。 自从回到礼朱宫之后,国王便已经解了姬璃的禁足令,允许她在宫里宫外自由行走,与人交往,但姬璃大部分时间仍只是将自己关在寝殿里,终日与胖球儿和朔心剑为伍。对大部分满朝文武而言,这都是第一次得见传说中羲州首屈一指的美人样貌,不禁纷纷看得入了迷。 “胡闹!璃儿,大殿之上,岂容儿戏,还不快快退下!” 姬柏遥再宠爱姬璃,也容不了她如此在大殿上放肆,脸色瞬间便沉了下来。 “父王,璃儿没有儿戏,璃儿是真心请战。哥哥们都上得战场,璃儿为何上不得?” 本来早上来闯大殿,姬璃原计划请命与二哥一同前往海滨支援,不料在殿外偷听到北方青黎妖军的消息,张将军又正缺副将,她便临时改了主意,想要助张将军一臂之力。 此话一出,百官无不惊讶侧目。久闻姬璃公主艳绝群芳,灵力盖世,没想到还是个女中豪杰。 “你在漠白闹得还不够吗?命都差点没了!如此莽撞,你让为父怎么答应你?” “璃儿在夏川与妖军交手过,还从紫金麒麟阵下生还,放眼整个羲洲,还有谁能做到?” 这话虽听着夸张,却是不折不扣的事实。这羲洲大地之上,单论天生灵力的高低,姬璃当真是独一档的存在,再加上几件神兵法器的加持,说她是现在绯丘乃至羲洲最强者之一,也丝毫不过分。 天资卓绝,武艺高强,还拥有宝贵的实战经验。抛开身份不谈,姬柏遥当然知道姬璃会是极优秀的副将人选。可好不容易才盼回来的宝贝女儿,他哪里舍得再送回那危险重重的鬼门关。 只是如若断然拒绝,他又担心姬璃会像之前一样一走了之。此时的姬柏遥,在自己身上感觉不到一丝皇权的威严,只剩下一个“女儿奴”老父亲的患得患失。 他闭上眼沉思了片刻,问出了一个连他自己也无法理解,甚至可能会后悔终身的问题。 “我若是坚持不允,你会如何?” 姬璃没有回答,只是目光如炯,自言自语似地说了句:“有些答案,我想自己去找。” 覆水难收,偌大的礼朱宫早已给不了她想要的答案。 姬柏遥叹了口气,转过头用犀利的眼神看向张奇正,一字一句地问道:“老将军意下如何?” “臣当肝脑涂地,虽万死亦会护公主周全!” 第十二章 百草 我这是在何处? 李长安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眼前是满天璀璨的星斗,口鼻里充满了又咸又腥的味道。清凉的海水从他的身边涌上来,卷起干净的细沙,又温柔地朝脚下退去。 溪儿,溪儿在哪里? 他像被一棒敲醒似的,飞快地从沙滩上爬起,拖着全身被浸湿的衣物,向四周疯狂地张望和呼喊起来。 “溪儿,你在哪里?溪儿!” 月光、海潮、摇曳的树影。 唯独不见溪儿的踪迹。 他像只无头苍蝇一样,一边沿着海滩奔跑,一边在口中念起搜索咒,向四周射出一道道探测的金光。 这搜索咒本是天师们用来感测妖灵的术法,可以用自己的灵力激发周围数丈内的妖气或灵力,发现隐藏的危险。李长安也不知道溪儿是否也和他一样顺着海水漂到了岸边,可现在夜色深沉,凭人眼借着月光仅能看见周围数尺的范围。他只好病急乱投医,用搜索咒来碰碰运气。 终于,有一道金光落入前方不远处的水中,幽冷的蓝色荧光从水下泛起,映出一个朦胧的人影。 是溪儿!李长安大声喊着她的名字,朝蓝光的方向狂奔过去。 此时的溪儿,早已昏死在沙滩上,灵力与知觉尽失,呼吸弱若游丝。要不是搜索咒恰好触碰到她身旁的月朗剑,激发了剑上的残存的灵力,李长安还不知道要到何时才能找到她。 看到身上又湿又冷,嘴唇僵硬,脸色苍白的钟离溪,李长安心疼不已,忙一把将她抱起,跌跌撞撞地来到旁边一处干燥的沙地上。 李长安抱着溪儿坐在柔软的沙地上,从溪儿的怀里找出赤黑曜石,放在她的胸口,缓缓将灵力注入其中。那灵石吸收了李长安的灵力,开始发出明亮的红色光芒,不一会儿便将钟离溪衣服上的水分烘干。她的身体也渐渐变得暖和起来。 长安不停地在耳边柔声唤着溪儿的名字,可她依旧神志模糊,丝毫没有要苏醒的迹象,反而是呼吸变得越来越微弱,身子软绵绵地倒在长安怀里。 见此情形,李长安越发着急起来。他扶着钟离溪在沙地上平躺下来,自己盘腿坐在她的身旁,运转体内的灵力,往溪儿的身体里输送。可灵力进到溪儿体内,却似泥牛入海,瞬间便消弥无形。 太慢了,这可不行! 李长安感觉到溪儿体内的灵力正在一点点的流失,而他从掌心输出的灵力不过杯水车薪,远远无法修补溪儿灵力损毁的空缺。 情急之下,他也顾不上那许多。只好将周身的真气聚于心脉之上,凝成了一颗灵丹,再将灵丹逼出体外,吻上了钟离溪的朱唇,将全身的灵力都喂进了她的体内。 钟离溪的身体猛烈地抽动了几下,一大口夹杂着血丝的海水从她的喉头涌出。她忽地从地上坐起,剧烈地咳嗽着。 李长安长舒了一口气,用力把钟离溪抱进怀里,接着整个人虚脱得昏了过去。 等他再醒来时,却发现自己正躺在一间陌生的房间里。房门外传来几声犬吠,还伴着熬煮草药的香气。 他从床上爬起来,推门走了出去。只见一位穿着灰色布衣的中年妇女正拿着柄蒲扇站在灶台边熬药,钟离溪背着双手,笑意盈盈地在一旁看着,眼里满是好奇。 见李长安走出来,中年妇女皱起了眉头,半真半假地生起气来。 “你们小两口怎么都一个德性,受伤了不好好在床上躺着,到处乱跑做什么?” 听到大姐叫他们是小两口,两人几乎同时红了脸。李长安走到钟离溪身边,牵起她的手,把她上下打量了一番,关切地问:“溪儿,你没事了?咱们这是在哪儿啊?” “没事?什么没事?要不是我早上采药回来经过海边时发现了你们,说不定你们还躺在沙滩上等妖怪来吃你们呢!” 大姐把药罐子从火上移开,还狠狠地瞪了两人一眼。 钟离溪也不反驳,只是满脸堆着笑,一边牵着长安的手温柔地回应着,一边指了指那罐药问道:“大姐,这药闻起来好生奇特,可是有什么秘方?” 大姐把嘴一撅,表情里颇有些不耐烦,昂着头说:“那是当然!你俩伤得这么重,不得赶紧给你们喝点汤药把命给续上啊?” “多谢大姐救命之恩。在下李长安,敢问大姐怎么称呼,我们这又是在何地呢?”李长安觉得整个人仍有些昏沉沉的,对昨夜昏倒后发生的事情一无所知。 “救命可不敢当!我叫白芷,这是百草镇。”大姐拿出两个陶碗,装了两碗汤药递给他们说,“快把这碗药喝了。你们真是命大,前些日子从海那边来了不少妖怪,吃了好些人了。” “白芷,百草镇,这名字可真有意思。”钟离溪也读过些医药的书籍,听到这大姐以草药为名,此地又叫百草镇,顿觉巧合得有趣。 “二位不是青溟人氏吧?这名字可不是巧合。”白芷洗了洗手,在一旁拿过一把椅子坐下,和两人攀谈起来,“我们百草镇的百姓,数百年前曾是青溟国太医的族人,因为一时失误,给王后抓错了药,导致王后小产,本来全族都是要被送去旁边的有鲲山里喂妖怪的。没想到国王却又突然害了怪病,无人能治,便又请人找到当时还在狱中的太医求助。太医来此地采撷了几味独特的草药,治好了国王的病,才让族人免于死罪,但还是被削去姓氏,全数安顿在这有鲲山下的镇子里,以草药取名,世代采药谋生,终日受妖怪侵扰。” “这有鲲山我在《海岛怪谈》里读过,传说山里有上古妖灵,妖怪进山后妖力便会倍增,但却从来没有妖怪从山里走出来过,此事可是真的?” 钟离溪听着故事,心里对青溟越来越好奇,一个劲儿地发起问来。 “书里的真假我说不好,但这山中似乎确有某种结界,但凡进入有鲲山的人和妖,从来都没有再从山中出来的。” “那平日来镇上侵扰的妖怪,不是从山里来的吗?” “不是,这百草镇附近,各种草药丛生,不光是对人类有益,妖兽也常出没其中,采食药草治病疗伤。尤其是癸丑熊乱以来,多了好多从漠白战场上受伤的巨熊怪,不远万里跑来此处休养。有些熊怪不但会在百草镇作乱,还会跑到离这儿不远的国都高州惹麻烦。国王为了防止它们登岛,上个月召集了青溟的几位大法师在海上设了个反噬仙障,这个月外来的熊怪才消停了些。” “反噬仙障?” “嗯,听说是个很厉害的法阵,所有入阵者但凡在阵中使用灵力,都会被阵法吞没,再反击到自己身上。熊怪不会行舟,渡海必然使用法术,一旦进入法阵便会被重伤。” “难怪我御剑刚飞近青溟的时候就感觉头晕耳鸣的,我还想运功冲破岛上的仙障,结果却没料到被自己的灵力反噬了。” “御剑?你们是用灵力飞过来的?” “是啊。” “我还当你们是船翻了落海才被冲到岸边的。能从这反噬仙障中活着出来,算你们运气好,来来来,快来给我再看看。” 白芷把两人拉到身边,左右手同时开弓,给李长安和钟离溪把起脉来。她一边闭着眼仔细感受着,脸上一边露出复杂的表情。 “白芷姐姐,怎么样?溪儿没事吧?” 李长安回想起钟离溪从空中落下前口吐鲜血的模样,心中仍有些担忧。 “傻子,你也不先问问自己。” 钟离溪见李长安一心只顾她的安危,嘴上虽在打趣,心里其实又暖又甜。 “说来也怪,你俩虽然都灵力虚弱,可这脉象深处却大有不同。”白芷睁开眼看着两人道,“长安,你能把昨天的故事再细细与我说说吗?” “好的。” 长安把碗中的药饮尽,浑身上下似乎顿时有了些精神,便坐直身子,把两人飞来青溟,遭遇仙障落入海中,直到他将真气全数渡给钟离溪的故事一五一十地讲了一遍。 “你不要命了?怎能将护心的灵力都渡给了我?” 听长安说完昨夜的经历,钟离溪才知道自己曾受了那般的重伤,心中愈发感动起来。她知道长安是个极重感情之人,二人初识也是因为长安在之荫森林舍命保护马氏兄妹,可如今长安既然已经是她心爱之人,她在感动之余也难免心疼。 “呵呵,无妨,救命要紧,我这灵力休养几天便恢复了。”长安挠着头腼腆地笑着。 “没错,你在我这儿喝几服药,好好休息几日,灵力便会恢复如初。不过修灵之人,灵脉与全身血脉相连,除非万不得已还是不要滥用护心灵力,万一不小心伤到心脉,恐有性命之忧。” 听白芷这么说完,钟离溪担心地瞪了李长安一眼,接着又温柔地把头靠在他的肩上。 “更让我担心的,倒是溪儿姑娘你的状况。”白芷又拉起钟离溪的手,严肃地说,“你们穿越仙障时,长安并未施展法力,也没有被自己的灵力反噬,倒是你,本来体内灵力就极强,又在阵中强行施法,这才导致你气血倒流,在空中昏死过去。你别看你现在表面行动自如,实则经脉受损严重,没有半年以上的调养,恐怕连运功都成问题。” 此话一出,李长安和钟离溪都有些慌神。早上醒来的时候,钟离溪借着李长安渡给自己的灵力,并未查觉体内有什么异常,只觉得劫后余生,还一直乐呵呵的。她立马将食指放在胸前,尝试运转体内的灵力,却感觉身体里的灵力像失控了一般四散奔逃,直冲得她头昏脑胀,几欲跌倒。 李长安连忙上前扶住溪儿,着急地问白芷怎么办。白芷也只是摇摇头,表示无能为力。 这可如何是好?李长安心急如焚。他平生最害怕的,就是身边重要的人被伤害,更不用说这个人还是自己最心爱的女人。这种无力守护的感觉,让他觉得天都像要塌下来。 倒是钟离溪,站定之后却很快调整好了心态,反过头安慰起李长安和白芷来。 “长安,白芷姐姐,不打紧的。本来我们来青溟,也是来找朋友。不能用灵力,就当个普通人呗,反正我又不要去打妖怪。等我养个一年半载的,自然就恢复了。” 见溪儿如此乐观,白芷也赶紧接上了话:“也是,青溟好玩的地方很多,你们不着急的话,不如在此地游历一段时日,也当是休息了。溪儿你虽不能施展法术,但想必还是能用武功防身。再说了,你身边不还有长安能保护你嘛。长安,你说是不是?” 她生怕长安陷在担忧里出不来,赶紧向他使了个眼色。长安虽然心里依然忐忑,但也咬牙挺胸,一把将溪儿搂过来,拍着胸脯说:“那是当然,我一定会保护好溪儿的。” 三人正在房里有说有笑,门外忽然传来轰隆隆的巨响。院门似乎被什么人打开了,一个声音在屋外高声喊着。 “白芷快跑!熊怪又来啦!” 第十三章 驱熊 三人夺门而出,都被眼前的景象吓得倒抽了一口凉气。 一头两三人高的棕色巨熊正在百草镇的街道上横冲直撞,如入无人之境。它挥舞着两只粗大的前爪,将居民们架设好的简易防御工事像玩具一样砸碎后抛向空中。空气里飘着浑浊的灰尘和草屑,四周的民房已经倾倒了一大片,地上尽是断木碎瓦。一大群百姓没命似地大叫着四散奔逃,满头满脸都是尘土和血污。 “快跑!”白芷大喊起来。 两人跟着白芷,头也不回地往反方向狂奔,一直跑到镇东头一片高耸的山崖前。 眼看前面没路了,李长安和钟离溪都一头雾水,不知道为什么白芷要带他们来到这里。 白芷却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意思,用力拉着二人的手说:“跟我来!”,接着念动咒语,一头朝山崖的石壁上撞去。 还没等二人回过神来,却发现自己已经站在一片开阔的广场上,广场后面是一座像祠堂似的建筑,门头上规规整整地写着“药王祠”三个大字。 全镇的人几乎都聚集到了此地,广场的正中央,有一座用石头搭建的高台,一位白发苍苍的老者站在高台之上,四周乌泱泱地站满了人,大家正在七嘴八舌地争吵着。 “青羊参长老!这都第几次了?我家的屋子修了坏坏了修,再不彻底消灭这些熊怪,这日子没法过了!” “你说得简单,咱们镇上都找不出几个会耍刀弄枪的人,靠什么消灭这些熊怪?别惹火了它们,反而来得更多了!” “那要怎么办?难道就这样每次躲着它们不成?你知不知道西边镇上都被破坏成什么样子了?别以为你住南边它就不会去!” “是啊是啊,这样真不是办法,万一下次这怪物发现了药王祠怎么办?” “那不可能!这药王祠的隐匿之阵几百年来官府都没发现过,怎么会被那妖怪找出来?” 李长安和钟离溪面面相觑,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白芷把他俩拉到一旁,压低声音悄悄地说道:“虽然百草镇的人被国王削了姓氏,可数百年来,我们一直在这药王祠里祭祀先祖。为了不让官府发现,先人们发明了这避人眼目的隐匿之阵,让此处从外面看起来像是座荒山,既可以躲避官府的检查,遇到危险时又能当成大家临时的庇护所。” “原来如此!这阵法好生厉害,从外面竟看不出一丝破绽!” 被隐匿之阵包围的药王祠,从外面看完全是一座石山,可从里面却又完全感受不到阵法的存在,能将阵外的一切看得通透。钟离溪从未见过规模如此宏大精巧的隐匿法阵,忍不住啧啧称奇。 李长安心中也不禁惊叹,回想起在融衡山樛木村外险些让他迷路的障眼法,和百草镇的阵法比起来,着实是小巫见大巫了。 他刚想问问高台上老者的身份,却感觉肩膀被人用力钳住,一个浑厚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什么人?竟敢私闯药王祠?” 李长安回过头去,一位外形孔武有力的男人正两眼冒着火光,两只大手分别抓着自己和钟离溪的肩膀。 他和钟离溪本能地一抖,竟将那男人震出去好几步。两人相视一笑,没想到这镇上的人当真都是手无缚鸡之力,连灵力尽失的他们都奈何不得,还谈什么制服熊怪? 白芷见状忙跑上去拦在两人前面,生气地指着男人说:“穿破石,你这是做什么?他们是我的朋友。有话不能好好说吗?” “好好说?白芷,你知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把不相干的外人带到药王祠来,万一他们是官府的奸细怎么办?” 男人不依不饶,撸起袖子还想往上冲。 四周的人也被这边的动静吸引,纷纷围了上来。 虽然战斗力不强,但大家对于在百草镇的秘境中突然出现的外人显然敌意满满。众人手上都拿着农具和棍棒,没有家伙的,也从地上拾起树枝,严阵以待。 钟离溪不敢怠慢,从腰中抽出月朗剑,剑身亮起银色的光,威风凛凛。李长安和她背靠背站着,双眼犀利地盯着前方迫近的人群,随时准备出招。 “哎呀!你们这都是在干什么?快停下,快停下!” 白芷哪料到自己引发了这么大的矛盾,连忙在人群中大声调停起来,还把自己早上如何在海边救起两人的故事又从头到尾讲了一遍。 居民们还是半信半疑。毕竟从海外御剑飞来青溟又碰巧掉落在百草镇这样的事,听起来并不怎么靠谱。大家紧紧地围着三人,既不敢上前,又不愿散去。 刚才站在高台上的青羊参长老也朝人群走了过来。居民们看到长老,都向两侧闪开,让出一条道来。 长老走到三人面前,严肃地瞪了一眼白芷说:“白芷,这药王祠可是百草镇最隐秘之地,你带外人进来,怕是不合适哦。” 白芷脸涨得通红,连连摆手道:“长老,他们不是坏人。白芷知道进入秘境应当先向长老通报,可今日熊兽突然来袭,事出紧急,我总不能扔下他们两人独自逃跑吧?” “当然。”长老沉吟道,“百草镇居民向来以救死扶伤为己任,绝不能见死不救。” “可是,”他又传过头,对李长安和钟离溪说:“二位少侠来路不明,若不能自证清白,我们也不敢放你们走啊。” “自证清白?”别说从小养尊处优的钟离溪,连李长安也觉得这个要求有点欺人太甚,大声反问道,“你想让我们如何自证清白?莫不要把心挖出来给你看看不成?” 一听李长安提高了嗓门,四周的民众又义愤填膺起来,大声喊着要把两人从秘境中驱赶出去。 正当双方剑拔弩张之时,地面又猛地晃动起来,直震得人们东倒西歪,摔了满地。 众人抬头朝天上望去,只见那巨熊正张着血盆大口,趴在半空的法阵之上,用熊掌用力地拍打着。 除了白芷之外,包括青羊参长老在内的所有人都惊声尖叫着逃向药王祠里,摔倒在地的人也连滚带爬地在身旁寻找掩体,刚才还围着李长安和钟离溪的人群瞬间已作鸟兽散了去。 “不行,这样下去,法阵会撑不住的!”钟离溪看向白芷,大声问道,“白芷姐姐,进出法阵的咒语是什么?” “扶……扶危拯弱……应效如神……”白芷已经吓得全身颤抖,连话也说不清楚。 “我去会会那熊怪,你保护好白芷姐姐!”还没等李长安开口说话,钟离溪已经带上月朗剑,念动咒语,从阵中冲了出去。 那巨熊被法阵的灵力吸引,正在奋力地朝药王祠冲撞个不停,任凭钟离溪在一旁大喝了几声都不为所动。钟离溪见那妖怪耳聋,也不再啰嗦,挥剑就朝着熊腿砍去。 倘若换了一般的刀剑,恐怕斩在这熊兽身上和挠痒无异,但月朗锋利的剑刃划过怪兽厚重的毛皮,竟当真有殷红的鲜血渗了出来。 熊兽被冷不丁砍了一剑,终于低下头,抖了抖被划伤的后腿,看向手持长剑的钟离溪,怒吼着挥掌朝她的头顶拍了下来。 钟离溪虽然全身灵力无法运转,但武艺身手皆属上乘。只见她挽着剑在巨熊的四周飞舞,步态轻盈,翩若惊鸿,看呆了药王祠里的众人。 李长安哪里放心让溪儿一人在阵外与熊兽缠斗,尽管手中没有武器,也连忙从近旁抄起一根烧火棍要冲出去,却被白芷一把拉住。 “长安,你们两人都受了伤,硬拼不过这妖怪的。” “你可有其它办法?” “引开它!” “怎么引?” “熊兽来镇上做乱,无非是为了找吃的。祠里的后厨里应该还有几罐蜜糖,我找人搬出来给你,你们先拖住熊怪,别受伤!” 白芷说完便拔腿朝祠里跑去,李长安也念起咒语,拿着木棍冲出法阵。 阵外,钟离溪还在勉力与巨熊周旋。那熊兽虽体型巨大,还半聋半瞎,但行动起来却并不笨重,单纯依靠灵敏的嗅觉和妖力感应便能快速定位周遭的一切。月朗剑尽管能刺痛巨兽,但也不过是些皮外伤,反倒是重伤未愈又无法施法的钟离溪体力越来越弱,动作和脚步都变得沉重起来,几个回合下来便逐渐落了下风。 可那怪兽却像有使不完的力量,硬扛了钟离溪几剑后又一掌扫向她的面门。早已气喘吁吁的钟离溪一时竟眼前一黑,脚下发软迈不出步子。 还好李长安此时从一侧飞身猛扑了出来,赶在兽掌到来之前抱住钟离溪滚到了一旁。 “来呀!跟我打!” 李长安高举烧火棍,从地上跃起,照着熊怪的头敲了上去。 “啪嚓!” 熊怪纹丝不动,棍子却断成了好几截。 李长安在空中接住两截断棍,又翻身朝巨熊的双眼扎去。 “嗷!” 被激怒的熊兽张开了血盆大口,发出一阵带着腥风的嘶吼,没等李长安碰到自己,便将他生生地吹飞了出去。 白芷还不出现,我恐怕拖不了太久了。落到地上的李长安着急地回头朝药王祠的方向看了一眼,那片虚幻的石崖依旧岿然屹立。 “长安,接住!” 白芷从法阵中跑了出来,将两根紫红色的木藤抛向长安。 长安接住藤蔓,一脸惊诧。 不是要用蜜糖引开熊兽吗?给我两根木藤是要做什么? 第十四章 秘方 李长安茫然地拿着两根木藤出神,那熊怪又张牙舞爪地扑了上来。 他向后翻腾出两丈,躲开熊掌凌厉的攻势,朝着白芷大声问道:“蜜糖呢?” “长安,快把藤条插进熊兽的鼻子里!” 轰!熊怪掀起的土块撞在药王祠的法阵上,巨大的声响淹没了白芷接下来的说话声。长安顾不上多问,纵身跃上近旁的一棵大树,沿着粗壮的树枝跑了几步,又一个跟头跳上空中,高高举起手中的木藤,大吼着朝熊怪的鼻孔扎去。 这一招虽然出奇,但也将自己置于绝对的危险之中,若是在空中被熊怪击中,后果不堪设想。但此时的长安身体本就虚弱,再拖下去形势只会越发不利,不如孤注一掷,险中求胜。 “长安,不要!” 看着长安面对着挥舞的熊掌扑向熊怪,还倒在地上的钟离溪忍不住担心地大喊起来。 咚! 一阵飞沙扬起,长安像破碎的纸片般从半空飘摇着跌落。 钟离溪面如死灰,踉跄着从地上爬起,涕泗滂沱地冲向长安落地的方向。 她心疼地抱起长安,修长的睫毛上被泪水沾满了灰尘。 “咳咳!”长安突然用双手环住了她的腰,一边咳嗽着一边说,“溪儿,轻点,我快喘不过气了。” 本已万念俱灰的钟离溪听到长安的声音,又喜又气地推开他,用袖子抹了抹自己的眼角,上下打量了长安一番,确认他没有大碍后,又把他紧紧抱住,“哇”地一声大哭起来,嘴里还不停地责备着:“你这个傻瓜!你吓死我了!” 长安长吁了一口气,轻轻抚摸着溪儿的后背,在她耳边低声说:“你看,那狗熊老实了。” 钟离溪这才想起转过头看向熊怪的方向。只见那怪物正安安静静地四足趴在地上,鼻孔里插着两根粗大的木藤,全然没了刚才的威风。 原来方才从高空跳下来时,李长安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以最快的速度赶在熊怪的掌击之前将藤条插进了它的鼻孔里,然后才被熊怪甩飞了出去。要是动作再慢上半拍,说不定这会儿他已经和溪儿阴阳两别。回想起那电光火石间的场景,李长安难免心有余悸,不由得把怀里的溪儿又抱紧了些。 “这木藤好生神奇,是什么法宝?” 两人互相搀扶着起身,走到熊兽旁,好奇地问白芷。 “法宝谈不上,这两根是五百年的巨型首乌藤,上面还涂了精制的茯神和沉香粉末,有极强的安神功效。”白芷答道,“我本来打算用蜜糖将熊怪引开,可转念一想,这妖怪正在和你们战斗,亢奋得很,不先将它的心神镇定住,恐怕再好的蜜糖也吸引不了它,只好请长安少侠先出手将这首乌藤插进熊怪的鼻子里。” 百草镇的百姓们也陆续从药王祠的法阵中走了出来。之前和两人有过争执的穿破石拉着一匹大马走在最前面,马背上还背着两个棕黑色的陶罐。 他低着头,眼神闪烁地牵着马从李长安和钟离溪面前走过,用一根大木棒从陶罐里沾上了一团黏糊糊的蜜糖,在熊怪的嘴上抹了抹又拿开。那熊怪尝到蜜糖的滋味,竟晃悠悠地站了起来,随着沾满蜜糖的木棒向前走。 众人纷纷散开,看着穿破石把熊怪引到马匹的身后,又将木棒别在马背上。他拍了拍马屁股,那马便快步往西跑了起来。熊怪也迈开四只巨掌,跟在马后一路追了过去,不一会儿便跑得没了踪影。 “多谢二位少侠出手相助!”不知何时,青羊参长老也从惊魂未定的人群里来到了李长安和钟离溪的身边,满脸歉意地向两人深深鞠了个躬道,“恕老朽眼拙,刚才不明就里,怀疑二位,还请二位少侠大人大量,莫要见怪。” “长老不必介意,我们本就是流落此地,被白芷姑娘所救,能互相帮助,也算是场缘分。” 李长安见到如此年长的老人主动向他们道歉,心里过意不去,忙上前扶起青羊参长老,却觉得脑子里一片混沌,竟然又晕了过去。 他感觉睡了很久,再睁开眼睛的时候,自己早已换上了干净的衣服,躺在一张柔软的大床上。钟离溪正坐在床边的一张椅子上,手里拿着一本医书来回翻阅着。 “长安,你醒啦!你已经睡了一天一夜了你知道吗?” 钟离溪精神似乎恢复得不错,双颊白里透红,说话也中气十足的。 “是吗?我是感觉睡了好久。溪儿,咱们这是在哪儿?” 李长安想挣扎着坐起来,却被溪儿轻轻按在了床上。她温柔地摸了摸长安的额头说:“别着急,咱们在青羊参长老家呢。你先躺着,我去叫长老。” 片刻后,钟离溪便带着青羊参长老和白芷走进了房间。 长老扶李长安坐起,从白芷手上接过一碗汤药让他服下,又伸手为他把了把脉。微笑着对钟离溪说:“没事了,长安少侠只是消耗过大,服药歇息几日便可痊愈。” “那溪儿呢?她的灵力,可有办法修复?” 长安想起白芷说过的溪儿经脉受损之事,拉住长老的手,急切地问。 “嗯,刚才白芷也问过我了。溪儿姑娘修为高深,我昨日已为她做过针灸,接下来只需每日静气调息,假以时日定能恢复如常的。”长老捋了捋胡须答道。 “假以时日?可白芷姐姐说,溪儿至少半年都无法运功。长老,你可有什么秘方,能帮溪儿快点好起来的?”李长安当然知道运功对修真之人的重要性,钟离溪嘴上虽然不说,心里也一定希望找到早日恢复的办法。 青羊参长老沉吟了半晌,略带犹豫道:“确是有一古方,能快速疏通经脉,修复灵体,只是……” “只是什么?”李长安见长老欲言又止,连忙追问。 “只是这药方中有一味药,不易取得。” “那有何难,我可是上之瑶雪山取过瑶芝的人,这天下可没有我李长安采不到的药!” 看到长老为难的样子,李长安立马拍着胸脯说起保证来。 “你采过瑶芝?!” 听李长安这么说,青羊参长老和白芷都大吃了一惊。瑶芝这样的仙草,就是在世代为医的百草镇,也只存在于传说和典籍中。眼前的这两位年轻人,难不成真上过之瑶雪山? “是啊!一路上那可太不容易了!”李长安生怕长老不信,又一股脑儿地将他们在雪山上打妖怪,爬悬崖的故事讲了一遍,直听得两人目瞪口呆。 “原来如此……”青羊参长老听完故事,知道两人果然并非寻常侠侣,便也不再保留。他看着李长安的眼睛,认真地说,“传说在镇魔大战时,为了治疗被魔兽苍龙击伤的勇士,青溟的医者研制出了一副特别的药方。只要用三根青木香、两片马钱子和一株有鲲山里特有的仙赐草一起磨成新鲜的草粉糊,就着水喝下,便能帮英雄们迅速修复受伤的经脉和灵力,再次投入战斗。” “那还不简单,待我休息几日,灵力恢复了就出发!” 李长安兴冲冲地说着,一旁的钟离溪却皱起了眉。 “可是,长老,这有鲲山不是有去无回吗?要如何才能采药?” 白芷也是第一次听说有鲲山的仙赐草,好奇地抢着问道。 “非也,有鲲山的妖法结界只在山内泓峡一带,山脚下还有大片地方可以自由进出。”长老摇了摇头说,“只不过,当年我们的族人被发配到这百草镇时,青溟国王就严禁本族后人修习武功和术法。老人们虽冒险偷偷设了个用来祭祀和躲藏的隐匿法阵,但也不敢再传授武艺和御灵之法。自那之后,镇里没有了习武修真之人,自然也没人敢再接近妖物繁盛的有鲲山了。” “不过,”他话锋一转,又看向李长安道,“以二位少侠的武艺,或许可以一试。只是这有鲲山里常有妖雾弥漫,你们要挑个晴朗的日子上山,免得迷路了。” “我一个人就可以!”李长安不愿再让没有灵力的钟离溪涉险,摆出一副自信满满的样子,牵起钟离溪的手说,“溪儿,你放心,我这次一定能帮你把药找回来。” 钟离溪微笑地看着眼前这个一心只想守护自己的男人,胸口似有一泓清泉流过。这男人身体里有种天真得近乎幼稚和冒失的勇敢,永远不考虑自己,只念着身边人。虽然李长安比她还年长一岁,可两人相处时,她却常常觉得自己表现得像一个大姐姐。她羡慕长安那份直来直去不计后果的单纯,也被他的无瑕和真挚深深吸引和打动。 “不就是再上山采一次药嘛,有什么了不起的?我当然要陪你一起去!” 她把手从长安的掌心里抽出,扬起头轻轻哼了一声说:“要论武功,你还比不过我呢!” 说完,她又站起身来,对白芷说:“白芷姐姐,你再带我去看看药材吧,趁还有几天才进山,我也好好学习学习。” “好嘞!青木香和马钱子我这里还有不少,你们不用采。仙赐草我也没见过,只能麻烦长老再帮你找找古本画册了。” 第十五章 女将 从青黎方向朝东南进入齐周山,有一条风景秀丽的悠长峡谷,名曰“落云峡”。穿过峡谷后有一道缓坡,可以从此处登上齐周山南侧靠近雅昌城的山峰,站在峰顶便能一览绯丘都城的全貌。 此时此刻,一支约两千人的骑兵部队,正借着黎明前最浓重的夜色穿梭在峡谷之间。轰隆的马蹄声在山间回荡,惊起无数飞鸟。 看得出来这是一支精锐的骑兵,虽然只有朦胧的星辉,但他们仍在峡谷里进行得飞快。为首的将领穿着一身灰黑色的斗篷,脸上蒙着面纱,只露出一双褐色的眼睛和一对长着红棕色茸毛的三角耳朵,分明是一只已经修炼成人形的狐妖。 无论如何,今夜一定要登上齐周山南峰。 狐妖将军抬头看了眼天上的月色,又俯下身子,抖了抖缰绳,再次加快了速度。 峡谷里的风越来越大,伴随着风声呼啸而来的,似乎还有些泛着白光的影子。 是飞矢! 银色的箭头反射着清洌月光,从四面八方如同漫天的流星坠落。 “列阵,星冢!” 随着狐妖将军的一声令下,骑兵部队都纷纷用灵力幻化出盾牌,一边阻挡着来自四周的箭矢一边继续保持速度前行。他们在箭雨中穿行着,很快便排成了一个五星形的队列, 可那些飞箭又密又快,有一些甚至穿透了灵力盾牌,射翻了外围的几名骑兵。狐妖将军不慌不忙,从腰间抽出一把软剑,当空用妖力画出一颗五芒星。那颗星急速地扩张,化作一个巨大的银白色法阵悬在骑兵队上空,将飞来的箭矢拦得干干净净。 道路上忽然窜起熊熊的烈火,挡住了骑兵队的去路。狐妖将军拉住僵绳,示意部队停下,进入战备警戒。 两侧的山崖上亮起了星星点点的火把,前方的大火后面也显出层层叠叠的人影来,看装束是绯丘士兵没错了。没想到自己带着急行军星夜兼程,本想提前在齐周山占据有利地势,却还是被拦在了山谷里。 “后将军张奇正在此!大胆妖孽,竟敢擅闯齐周山,作乱绯丘,还不快快投降,束手就擒!” 老将张奇正穿着一身厚重的铠甲,从烈火后骑着马走出,挥刀指着狐妖怒喝道。 山上又是一阵箭雨忽至,妖将再次催动灵力防御,乱箭射在法障之上发出叮叮咚咚的轻脆响声。 狐妖朝山谷中环视了一圈,看样子,绯丘这支部队也是赶来打埋伏的先遣军,应该不会超过五千人。 除掉山上的弓弩手,不到三千。 干就完了! 没有片刻的犹豫,狐妖将军将手中的软剑一抖,朝着张奇正的方向挥出两道凶猛的剑气,地面被狠狠地撕裂了开去,掀起的泥土扑灭了绯丘军设置在前方的大半火焰。 “杀!” 一声令下,两千精锐的撼阳骑兵像潮水般涌向张奇正带领的地面部队,双方顿时短兵相接,杀得飞沙走石。 山上的弓弩手见两军缠斗在一起,都不敢再放箭,生怕误伤了己方士兵。 这两千骑兵各个骁勇善战,灵力也高出绯丘士兵好几个段位,一对一较量起来,久疏战阵的绯丘兵士根本不是对手,几乎一触就溃。 但好在这落云峡极为狭长,骑兵大开大合的冲锋优势无法在此发挥,反倒是张奇正冷静地指挥着绯丘的步兵,灵活地结成小队,一面防御一面专攻马匹的下盘,给撼阳军造成了不少的伤亡。 见到战马一匹匹地倒下,天边也已经泛起了鱼肚白,连夜占领南山峰的计划眼看就要化作泡影。狐妖将军恼怒起来,一把撕下面纱,底下竟露出一张妩媚的女子面孔。她全身上下亮起粉色的灵光,化作一道巨大的狐头幻象,瞬间充满了山谷。 “狐惑法印!大家快闭眼!” 张奇正大呼不妙,可还是晚了一步。现场包括他自己在内的数千绯丘将士,但凡看到了这粉色狐头的,都像是被摄去了魂魄一般呆站在原地,眼睛不由自主地盯着那明亮的狐狸头出神。 撼阳骑兵也纷纷摘下头巾,洒下长发。谁能想到这夜袭齐周山的先锋竟是一队女骑兵,难怪对主将施展的媚惑法术无动于衷。 手起,刀落。 鲜血在晨曦微现的山谷中肆意地喷溅,丧失了抵抗力的绯丘士兵如同行尸走肉般被狐妖率领的女骑疯狂杀戮。 狐妖纵身一跃,翩翩然飘至张奇正身前,盯着他略有些苍老的面孔上下打量了一番,冷笑道:“后将军张奇正,不过如此。” 说罢,她将万钧妖力聚在掌心,朝着张将军的天灵盖劈了下去。 这一掌,足以让老将军灰飞烟灭。 轰! 落云峡里,有七彩祥云从天而降。 狐妖的全力一击正打在这片云朵上,云朵中腾起万丈霞光,把山谷照得通明,连天边刚冒头的太阳都被掩盖了锋芒。 刚刚还在残杀绯丘士兵的女骑们都被惊吓得停下了手中的刀剑,眼睁睁看着自己的主将被强大的灵力震上了半空,又重重地砸在山墙上。 站在那片七色霞光中的,正是身披红甲,头顶花胄的绯丘公主,姬璃。 狐妖艰难地撑着身子从地上爬起来,喉头的鲜血止不住地朝外冒。她直视着被七彩灵力笼罩着的姬璃,双眼里透着恐惧,但在那恐惧的背后,竟似乎还有一丝其它难以被察觉的情绪。 像是敬畏,甚至,是希望? 体内灵脉遭受重创的她,无力再继续支撑峡谷中的狐惑法印,元神被解放出来的绯丘将士们也纷纷苏醒过来,拿起身边的武器再度展开了反击。 “撤!” 狐妖将军用仅剩的灵力在身前结出一片迷雾般的幻障,带着剩余的几百女骑,头也不回地逃离了战场。 在礼朱宫领了兵符后,张奇正预料到妖军会在主力到达之前派出先锋抢占有利地形,便提早组织了一支部队先行进入落云峡,计划将对方一网打尽。可没想到妖军先锋部队的主将竟有这般的神通,要不是在山上督军弓弩手的姬璃未受法印媚惑,及时出手击伤了妖将,这一仗恐怕就要以绯丘惨败收场。张将军想到此,不由得后背冷汗直流,心中对公主愈发感恩戴德。 他取下头盔,径直走到姬璃面前,单膝跪地道:“老臣感激公主救命之恩!” 山谷中的士兵们见张将军跪拜,也纷纷扔下手中的武器,一个个跪了下来,大声呼喊着:“谢公主救命之恩!” 姬璃见状,忙上前扶起张奇正,谦虚道:“老将军免礼。多亏将军您提前料到妖军会夜闯齐周山,我们才能在此守株待兔。姬璃不过是尽了副将的本份而已,将军无须在意。” “公主出马,万妖伏法!” 一旁的兵士中忽然有人大喊了一声,其它人听到,也跟着高呼起来。 “公主出马,万妖伏法!”“公主出马,万妖伏法!” 喊声响彻山谷。 ------------------------------------- 李长安把仙赐草的画片卷好,塞进随身的口袋里,拿出月朗剑在身前比划了一番,又轻轻在手中掂了掂,笑着说:“还挺顺手,就是轻了点儿。” 钟离溪凑近他的身旁,拍着他的肩打趣道:“月朗就先交给你了,要是在山里遇到妖怪,你可得保护我。” “那是当然,什么妖怪敢靠近溪儿,我一定将它碎尸万段!” 李长安朝前挥出一道金色的剑气,将地上的一块大石头硬生生切成了两半。 从之瑶雪山下来这段时日,两人也算是摸清了这灵剑“月朗”的使用门道。与普通宝剑不同,月朗剑不但能自行吸收天地灵气,还可以与持剑者的灵力结合,相互映衬,将人与剑的威力同步放大。不同的人使用起来,也自然有不一样的效果。李长安的灵力虽然远弱于钟离溪,但他使起剑时,这剑便像是附上了一股硬朗的阳刚之气,与钟离溪用剑时灵动华丽的气息大相径庭。 “看来长安少侠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啊!” 青羊参长老驻着拐杖从屋内走出来,笑呵呵地看着在院外耍剑的两名年轻人,又抬头看了看天,摸着胡须说:“天气不错,是个进山的好日子。” 李长安拉了拉身上的背包说:“没错,长老,我们正打算出发呢,顺利的话太阳下山前就能回来。” 一个身影沿着田埂一路小跑了过来,白芷气喘吁吁地打开怀里的包袱,从里面掏出几个小药包交到钟离溪的手上。 “溪儿姑娘,这里面有一些活血药和金创药,山里情况复杂,说不定能用得上。“ “谢谢白芷姐姐。”钟离溪笑着接过药包,放进口袋里。 “还有,这个你也拿上。”白芷又拿出一个皮套,在二人面前打开,里面放着几排长长的银针。 “这……”钟离溪有些纳闷,“可我不会针灸啊。” 白芷狡黠一笑道:“我在针上淬了毒,遇到危险时,可以当暗器使。” 钟离溪抽出一根银针仔细查看,果然针头上已经泛黑,是能夺人性命的剧毒。 她小心地将银针收好,将皮套别在腰间。 初升的太阳照亮了远处有鲲山的轮廓,延绵高耸的山峦如同一条伏在海面的鲸鱼,安静中蕴含着无穷的力量。 “记住,山里若是起雾的话,一定要赶紧离开。” 看着李长安和钟离溪一起跳上月朗剑,青羊参长老又忍不住再次叮咛道。 长安回头向长老抱了个拳,口中轻念御剑诀,月朗剑如苍鹭扶摇,直入云霄。 第十六章 遇险 “溪儿,你看这株像不像?” 李长安从地里拔出一颗翠绿色的野草,对着图片看了又看。 “不对。”钟离溪抬头瞟了一眼,又弯下腰拿着根树枝在草丛里拨弄起来,“仙赐草的花有五瓣,颜色是正黄,这颗花色泛白,而且花瓣数量也不对。” “奇怪了。按长老的说法,这仙赐草在有鲲山中应当不是稀罕之物,怎么咱们在山脚下转了小半天却一株也见不着?” 本以为能轻松完成的任务,如今却毫无进展。李长安小声抱怨了两句。悻悻地摇了摇头,用剑鞘扫开两旁的灌木,仔细地查看着。 “青羊参长老说这仙赐草喜欢潮湿阴暗的环境,会不会是这片林子太靠近路边,阳光太亮了?” 钟离溪捻着自己的头发,在树林里左右环顾。这片树林里的树木较为矮小,枝叶也颇稀疏,阳光轻易地穿过树冠照在林间的土地上,地上的落叶都干燥发硬,轻轻一踩便发出脆裂的声响。 “那咱们再往里走走。”李长安也失去了耐心,不想继续在此处搜寻。他挥剑折断拦路的荆棘,带头朝山林深处走去。 朝有鲲山里走了一刻有余,树林开始变得高大繁茂起来,脚下的泥土也越来越柔软湿润。李长安举起赤黑曜石当作光源,把四下照得更明亮了些。 “长安,快看!” 钟离溪指向前方一棵大树,树下的黑土上长着一大片开着黄色小花的矮草。 两人兴冲冲地跑上去,李长安拔起一根草一看,五瓣花,三叉叶,是仙赐草没错。 “太好了!”李长安把草揣进兜里,脸上洋溢着开心的笑容,“溪儿,咱们这就回长老家。” “等等。”钟离溪看着满地的仙赐草,心中觉得可惜,拉住李长安说,“好不容易进山一次,不如咱们把这一片仙赐草都采下来带回百草镇,将来他们说不定还能用得上。” 也是,李长安觉得有些惭愧,自己只顾着采药给溪儿疗伤,却从没考虑过捎带手也帮帮其它人。相比之下,溪儿遇事总是考虑周全,难怪连母亲都觉得溪儿比他懂事。 可太懂事,有时也容易误事。 两人拿出装药的大口袋,蹲在地上一株一株地收割起那一大片的仙赐草来,却没发现一团浓密的妖雾正悄然而至。 月朗剑像察觉到了危险,快速地震颤着。李长安感到有一阵寒气从背后袭来。他本能地推开钟离溪,自己也摔向一旁,只见一道鬼魅的身影从两人之间穿过,又飞速地没入深林之中。 不好,有妖怪。 他右手拔出月朗剑放在身侧,左手紧握着赤黑曜石,暗暗将灵力从掌心灌入其中。钟离溪与他背靠背站着,警惕地怀顾着四周的密林。 “在左边!”钟离溪大喊。 那黑影又从一堆低矮的灌木中跃出,还发出吱吱的尖叫声。 李长安转身,将钟离溪护在身后。他长剑一抖,月朗带着金色的剑气,只一剑便刺穿了怪物的咽喉。 两人定睛一看,那倒在地上的妖怪,竟是一只长相古怪的大老鼠,足有仔猪大小,全身上下布满黑白相间的条纹,满口獠牙,六条腿上长着老鹰般的利爪。 “是六足斑狙!”钟离溪一眼就认出了这种妖兽,喉头颤抖着叫出了它的名字。 “没事了,咱们赶紧下山吧。”李长安从没见过也没听说过这种妖兽,但既然已经将其杀死,他此刻也只想尽快从此地离开。 “不,我们还走不了……”钟离溪的神经依旧高度紧张着,把手伸进腰间的皮套里抽出几根淬了毒的银针,小声靠在李长安身边说,“这种妖兽,从不单独出没……” 嗖,嗖,嗖。 话音未落,又有三只六足斑狙从迷雾中蹦了出来,直冲着钟离溪而去。 它们动作极快,李长安根本来不及回身。还好钟离溪早有准备,从手中甩出三枚毒针,将几只怪物射落在地。 “幸亏有白芷给你的暗器。”李长安如释重负道,“这下没了吧?总不会像之荫森林的瘴豺一样有几十只吧?” “不。”钟离溪紧盯着眼前的浓雾说,“是上千只。” 滚滚的脚步声从妖雾中传来,紧接着出现在两人面前的,是一片黑白色的汪洋。 数不清的六足斑狙像潮水般奔涌而来,吓得李长安呆在了原地。 “快上树!跑!”钟离溪拉起李长安,两人不敢往山下的妖雾里闯,只得跳上树枝,朝反方向的山林里逃跑。 那群六足斑狙紧追不放,如同一阵黑白色的泥石流从林间碾过。它们互相踩踏着前行,有些甚至沿着树干爬上了树梢,铺天盖地地涌向李长安和钟离溪。 越往山里跑,树木变得越茂密,御剑飞行是不可能的了。钟离溪灵力不能施展,单靠着轻功身法在枝丫间腾跃,体力下降得很快,没多久便气喘吁吁。李长安不能丢下溪儿,一直压着速度跟在她的身后,时不时挥出剑气逼退追到近前的六足斑狙。 他拉起溪儿跳到一根粗壮的树枝上,用赤黑曜石瞄准蜂拥而至的斑狙大军,赤红的火焰在手中如漩涡般蓄积,就要喷薄而出。 “长安,别用火。” 钟离溪按住长安的手,拉起他继续往前跑。 “为什么?”李长安看着头发都已经汗湿的钟离溪,心中疑惑不解。 “这里草木茂盛,如果烧起来我们又找不到出路,会被活活熏死的。” 听钟离溪说完,李长安倒吸一口冷气,要不是溪儿拦住自己,说不定又要闯下大祸。 可这山林里四面八方如同迷宫一般,此时下山的路上又遍布六足斑狙,该往哪里逃,要逃多久,李长安毫无头绪。 “往山上跑!”钟离溪像是看懂了李长安的心思,边跑边说,“高处必有开阔山头,可以御剑离开。” 两人顺着山势没命地向上飞奔,身后的六足斑狙依旧锲而不舍地紧紧追着。不知道跑了多久,他们的耳边开始听到轰隆的水声,树木的间距终于变得宽敞,阳光洒进林间,四周也越发明亮起来。 等他们冲出树林时,一片长满了野花野草的开阔山地映入两人的眼帘,山地的尽头是陡峭的悬崖石壁和深邃的峡谷,一条银龙似的瀑布从峡谷对面的高大山峰上倾泻而下,在山谷中激起雷鸣般的巨响。 李长安转过身,刚准备用赤黑曜石在地上画出一道火线,拦住追赶他们的六足斑狙。可没想到那群斑狙追到树林的尽头,却无一只敢走近这片山地,又都乖乖地缩回林间去了。 真是奇怪,难道这些怪物怕光? 他来不及寻根问底,只是一边在心里庆幸着好不容易逃出升天,一边收起赤黑曜石,抽出月朗剑,拉着钟离溪准备御剑离开。 山崖的边缘响起嗡嗡的蜂鸣声,一名身姿绰约的年轻女子背后张着两扇透明的大翅膀,从远处飞来。她轻飘飘地落在平坦的山地上,踏着野花朝两人走来,眉娇目媚,妖气张狂。 两人被这女妖的气势震住,不由自主地向后退了两步。原来刚才那些六足斑狙也并非害怕阳光,而是感受到了这女子身上强大的妖力,才纷纷不敢上前。 “小哥手中的剑,可是月朗?” 她没有张嘴,只是轻轻地挥动翅膀,极具穿透力的声音便拨开瀑布隆隆的水声,钻入李长安的耳朵里。 “你是什么人?” 感觉到来者不善,李长安用剑尖指向蜂妖,略带紧张地问道。 “吾乃千年蜂后,蕊。”女妖的声音中暗藏杀机,“吾本要今日下泓峡找寻上古妖灵,没想到入峡前还能遇到二位侠士。不好你们让我吃了,为我再增长一分妖力,助我获取妖灵,也算是二位死得其所,哈哈哈哈!” 她突然怪笑起来,瞬间便移形换位来到钟离溪身前,单手化爪,掐向钟离溪的脖子。 钟离溪早料到这女妖会突袭。她接连向后急踩了几个梅花碎步,又侧身弯腰闪过蕊的擒拿,扬手射出一根毒针,直刺向蕊的肋下。 李长安也不含糊,剑身一抹,三道强力的金色剑气朝着蕊的方向破空而出。 蜂妖没想到两人不但闪过自己的招式,还能发起反击,心里竟更加兴奋起来。她双翅一振,空气中顿时形成一道明黄色的屏障,将毒针和剑气尽数拦下。 没等蕊转身,李长安又冲到近前,剑如惊龙,刺挑劈斩连续出招,将李氏剑法的精华套路毫无保留地施展了出来,招招都对准蕊的要害。 “花拳绣腿!”面对李长安眼花缭乱的攻势,蜂妖毫不慌张,毕竟两人的法力相差甚远,李长安的剑无论如何也刺不破她周身妖力结成的屏障。 要是溪儿灵力能够施展就好了,以我们二人之力,应该不会落了下风。李长安感觉到自己实力的差距,心里渐渐有些发怵。他手上始终不敢停下,只是招式渐渐由主动进攻转为了被动的防守。 几招下来,蕊已经占尽了优势。她没有使用任何武器,但仅靠凌厉的掌风夹着霸道的妖气,依旧打得李长安节节败退。灵力尽失的钟离溪站在一旁更是无能为力,只能一边仔细寻找着蕊招式中的破绽,一边在心中默默祈祷长安可以多撑一会儿。 连续的躲闪让李长安疲惫不堪,面对蕊发起的新一波攻势,他感觉自己的腿像被灌了铅似的,完全迈不开步子,只好咬牙将剑立在胸前,汇聚全身的灵力,硬顶着接住了蜂妖的迎面一击。 两股真气在花草间振荡,月朗剑吸收了李长安的灵力,剑身闪着灼灼的金光,全力抵挡着巨浪般的蜂妖之力。蕊的周身被明黄和棕黑的妖气笼罩着,远远看去像极了一只张牙舞爪的巨大蜜蜂。 “螳臂当车,不自量力!”两人僵持了一会儿后,蕊终于看清了李长安宝剑上的刻字,冷笑一声道,“妖族圣剑,竟然落入你这般凡人之手,真是暴殄天物!” 说罢,她双臂一振,一股强大的妖力顺着月朗剑冲入李长安全身的经脉。那横冲直撞的妖力震得李长安虎口发麻,头脑发昏。他哪里承受得住这样的力量,人和剑都被分别炸上了空中,感觉全身像要被撕裂般难受。 蕊想要接住被击飞的月朗剑,却见钟离溪抢在她身前高高跃起,把剑握在手中,又朝她猛地飞出几根毒针。 她左手挥起袖子拂开暗器,右手又凌空挥出一掌,将钟离溪连人带剑朝悬崖击飞了出去。 “溪儿,不要!” 看着钟离溪像纸片般盘旋着坠下山崖,跌在地上的李长安发出撕心裂肺的呼喊。 可惜了这月朗宝剑。不过等我进入峡谷找到妖灵,功力大增之日再找这剑也不迟。蕊朝着悬崖的方向看了一眼,又转过身来面向李长安。当务之急,还是先把这小子吃了才是。 可李长安根本没理会她,只是两个大步跑到悬崖边,跟在钟离溪身后,毫不犹豫地纵身跳了下去。 第十七章 圣灵 峡谷里的风好大。 李长安耳边充斥着瀑布的轰鸣。他驱动灵力,加速朝钟离溪坠落的方向赶去。潮湿的风在身旁呼啸着,刮得他眼睛和皮肤生疼。 他在半空接住溪儿的时候,溪儿早已失去知觉,嘴角淌着鲜血,手中的月朗剑也不见踪影。李长安胸口像被刺穿了一般难受,但还是强行让自己冷静下来,凝聚精神,将全身灵力尽数释放,接着大吼了一声:“月朗,剑来!” 一道金光如同闪电般划破峡谷的空气,月朗剑顺着主人的灵力回到李长安脚下。李长安托着钟离溪站上飞剑,心中终于松下一口气来。 刚才跳下悬崖的时候,他并没想过脱身之法,只是一心要救溪儿,现在想起来还有些后怕。但如果溪儿今日陨命在此,他必定也无法一人独活。还好自己灌注在剑中的灵力还未完全消散,才在这万丈悬崖中给两人留下了一线生机。 李长安在心中默念御剑诀,想带着溪儿飞出峡谷,可这山谷中却像被施加了某种禁锢之术,无论他如何用力,都无法再次向上飞行。他感到头顶似乎有一个看不见的大罩子,不断压着他朝深不见底的峡谷下飞去。太阳的光芒变得越来越微弱,瀑布的水声也逐渐远去,两旁的山崖间传来此起彼伏的兽嗥鸟鸣。 他感觉自己落入了异世界的结界,周围的空间像是被扭曲了,光线忽明忽暗地交替着。等一切再度明亮起来时,眼前是一大片长满奇花异草的世外桃源。太阳和月亮同时在天空高悬,天地间光影和煦,五彩斑斓的大地上满是星罗棋布的湖泊和淙淙的溪流。 这是天堂吗?难道我已经,死了? 看着眼前比最美的梦还要绮丽的景色,李长安茫然不知所措。他脚下踏着飞剑,温暖的风儿从他的耳畔掠过,钟离溪也依旧双眼微闭,安静地躺在他的怀中,一切都真实不虚。 可这究竟是哪儿? 在这片新世界里,脚下的月朗剑竟也变得欢快起来。没错,是欢快。李长安第一次感受到兵器的情绪,像是有某个确实的灵魂藏在这冰冷坚硬的剑刃中。它姿态舒展地在天地间穿梭,像笼中的鸟儿被放归无尽的山林,又像外出游子重回故乡的田园。 李长安抱着钟离溪降落在一条清澈的小溪旁,打来清水为她濯去嘴角的血迹,又喂她喝下一捧。他自己从身上翻出一块干粮囫囵吞下,扶着溪儿坐好,将灵力缓缓注入她的体内为她疗伤。 钟离溪虽然灵脉受损无法施展法术,但体内灵力仍在。蕊的一掌尽管突然,但并未伤重,经过李长安的一番调理,很快便苏醒了过来。 “长安!我们这是在哪儿?” 刚刚睁开眼睛的钟离溪,举目四顾,被眼前的美景所震惊。 “我也不知道。我跳下峡谷救你,御剑飞不出去,就落到此地了。” 李长安看到溪儿醒来,心中大喜,拉着她上上下下地打量。钟离溪被他看得心生羞涩,把头扭向一边,故作生气道:“傻瓜!那么高的崖,你怎么说跳就跳了?” “今日若是换成我坠崖,溪儿你呢?”李长安反问道。 “那……那我当然也会跳!”钟离溪没想到竟被长安将了一军,脸红了起来。 “那不就得了。”长安把她搂进怀里,又把自己从山上落下来时所经历的状况一五一十地描述了一遍,“我从山上落下来时,似乎穿越了一个结界,然后就到了这个地方。我在天上飞了一阵,此地虽然风景艳丽,却似乎连一个活物也没有。” 听李长安这么一说,钟离溪才注意到四下的确出奇的安静,除了流水声和风吹起树叶的声音,竟听不到一丝鸟叫虫鸣。两人如同创世的神只般孤独地在天地间肩并肩坐着,看着壮美的山河,却又百无聊赖。 “你还记得刚才在山上时,那蜂妖说了什么吗?”钟离溪突然问道。 “她说她是千年蜂后,叫蕊。” “还有呢?” “她认出了月朗剑。” “不对,还有。你记得她说她为什么会来有鲲山吗?” “她说……她要下泓峡,找寻上古妖灵!” 李长安激动地喊了出来,钟离溪肩膀微微抖了一下,一字一句地说:“没错,我们在有鲲山的妖法结界里。” ------------------------------------- 绯丘国都雅昌城东南方向一百八十里处的柴风城,已经陷入了撼阳军之手。 领军攻下柴风的,是撼阳军大统领,虎妖邢。 在“乙巳泽祸”中,他曾被周展逸的部队围困在玄泽国禁地寂墨潭,险些丧命。幸得当时投奔叛军的李长乐所救,才逃出升天,之后邢一路保举李长乐进入撼阳军中高位,最终成为左指挥使,策动了七年之后的“癸丑熊乱”。 按照撼阳军本来的计划,攻下漠白都城夏川后,乐左使便可带军西进无森戈壁,抢夺上古神器——白玉瓶“止壤”,唤醒魔兽坤鳌,获取万物生长之力。待西北平定后,撼阳军将以漠白为根据地,借妖星“参尾”之力,于次年攻克绯丘,分割羲洲大陆。三年内逼降安于现状,不求上进的百翠,强取国力衰颓,百废待兴的玄泽,再集中精力对付东阳的嘉德王朝。至于海上的青溟和蔚桑两国,等到羲洲大陆沦陷之后,不过探囊取物而已。 可计划虽好,战争却不是看本唱戏。撼阳军还是低估了周展逸在战场上的能力和决心,导致李长乐不但未能攻破势在必得的夏川,还损失了在漠白蓄积了多年的有生力量。虽然乐左使奇迹般地在紫金麒麟阵下生还,在几个月后返回了撼阳军在居禹山中的据点,但夏川的惨败令他心如槁木,短期内再也无心领兵。 为了不错过难得的妖星参尾之力,大统领邢无奈之下,只好选择在漠白立足未稳之时,依旧强行出兵绯丘。主力部队由撼阳军右指挥使宛率领,从海上直扑绯丘禁地万相谷,而他则和大护法绥一道,从青黎山中兵分两路,一路由绥带领攻打齐周山,占据有利地势,威胁都城雅昌;另一路则由他亲率,攻击万相谷北方要塞柴风城,与海上部队南北呼应。 战火燃起后,绯丘二王子姬俊元和三王子姬俊凯已经率大部穿过万相谷,在南部海岸与宛右使展开了对峙与争夺,绥率领的狐族马队也在齐周山被张奇正的部队击退,只有邢自己率领的部队顺利达成了目标,攻占了柴风城。连日来,他在城中一边重新整肃兵马,一边等待败退至此的大护法绥闭关疗伤后商议下一步的行动。 “大护法求见!”门外侍从的声音响起,把邢从沉思中拉入现实。 他连忙起身,走到院门口。这片院落,原是柴风知府的宅邸,城破后知府领着全家逃离了本该由他守护的城市,邢便与军中随丛一道在此处安顿下来,把这儿当作自己休息和办公的场所。 初入府宅时,邢惊叹于这里房屋的恢宏和园林的精致。尽管府中的珍宝大多已经被原来的主人带走,可那些搬不走的家具装饰和假山名木依旧向新来的房客骄傲展示着此地往昔的奢华。 万物有灵,为什么区区人族的知府就可以享受这般舒适的生活,而妖族的万千族人却只能藏匿在深山中,终日艰苦度日?每每想及此,邢的心里便觉得郁结,只希望早日唤醒七大灵兽,恢复妖族的荣光。 绥穿着厚重的外套站在门口,头顶的狐耳耷拉着。她脸色依旧惨白,从齐周山回来后,她已经独自闭关调息了整整三天两夜,今天才能够顺利地出门活动。她连早饭都没顾上吃,便火急火燎地赶到了大统领的临时宅邸,要向邢汇报自己在战场上的所见所闻。 “绥护法,怎么伤得这么重?快随我进屋坐下。”邢看到绥没有血色的脸颊,心中大惊。绥身为撼阳军大护法,武艺和法力在妖族都是顶级的存在,虽然在过去与人类的战事中难免也吃过败仗,但他还从未见过绥身受如此重伤。 “大统领,是瑶光圣灵,绯丘公主,在落云峡,有瑶光圣灵!” 绥一边往屋时走,一边语无论次地讲着。邢扶她在椅子上坐下,让侍从端来一杯茶水,表情冷静地对她说:“护法稍安勿躁,先喝口水。你慢慢告诉我,什么绯丘公主,她和七彩圣灵有什么关系?” “大统领,那夜我带着狐族马队按计划穿过落云峡时,被绯丘部队阻拦,带兵的是绯丘后将军张奇正。”绥将杯中的茶水一饮而尽,调整了情绪后,重新讲述起来。 “嗯,我们预料到绯丘可能会出兵拦截,可你带的狐族马队均是你营精英,怎么会遭此重挫。难不成对方破除了你的狐惑法印?” “没有,本来一切都很顺利,敌人全军都被我的法印封住了心神,死伤惨重。可我正要杀死张奇正时,竟然有一个女子从天而降,挡住了我的破魂掌,还将我打成了重伤。” “这女子是什么来头?你说她身上有瑶光圣灵?” “她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但是她身上的七彩瑶光,我在狐族幻境中见过,不会认错。” “那怎么可能?七彩瑶光乃是上古传说中妖界之主才拥有的力量,怎么会在人身上出现?” “大统领,你可听说过‘七星歌’?” “当然,据说此歌是灵兽九尾赤狐被封印在绯丘万相谷之前留下的预言。歌里说,当七妖星连珠时,上天会将瑶光圣灵降临人间,复苏全部灵兽。可是,七星连珠不是十八年前的事了吗?之后什么都没发生啊……” “没错,我也曾经以为这个预言是假的。直到那晚我看到她身上的七彩瑶光,我才想到……” “想到什么?” “十八年前,传说绯丘有一位公主,带着七彩灵力降生,可国王姬柏遥从未让她出过宫,世上也无人见过公主的七彩灵力。” “你是说,与你交手的女子,是绯丘的姬璃?” “只能是她了。” “不可能,我听闻姬璃曾在夏川守城,按说也应该早已死在东阳的紫金麒麟阵下。即使她还活着,人界女子又怎么可能是妖族圣灵之主呢?难道她还能带领妖族复苏灵兽?这当中一定是哪里出了问题。” 两人陷入了长时间的沉默,左思右想也没办法将绯丘公主和妖族关于瑶光圣灵的传说联系起来。 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一名士兵慌慌张张地跑进院内求见。 邢打开房门,士兵满眼惊慌,伏在地上战战兢兢地说:“大……大统领,绯丘军队将柴风围了,正在东城门外叫阵。” “对方有多少兵马?”邢低头问道。 “探……探子说,方圆十里内,有十万。城下叫阵的,有八千。叫阵的女将自称是……是……绯丘公主,姬璃。” 第十八章 试探 柴风城外,尽是旌旗。 姬璃一身红花甲胄,骑在雄壮的赤色大马上。她手中紧握神鞭“飞柳”,目不转睛地盯着柴风高耸的灰色城墙。 她的身后,是四万整齐的绯丘将士,将整个城池的东面围得水泄不通。 军阵中的战鼓隆隆地响着,随着士兵们的一声声“公主出马,万妖伏法”的高呼,姬璃也不断地朝城楼上挑衅着。 “吾乃绯丘姬璃公主,城中妖将速速出来受降!” 一个黄色的身影带着漫卷的风沙从城楼上一跃而下,来者竟是撼阳军的大统领,虎妖邢。方才在府内听过了狐妖绥的汇报,他对姬璃的兴趣大增,决心要亲自会一会大护法口中“瑶光圣灵”的主人。 在场的绯丘将士无一人认得邢的身份,甚至不知来者是人是妖,但看他一身尊贵的金色装束,威风凛凛,器宇轩昂,应该是个不好惹的狠角色。可自从经历了落云峡一战后,军中士气大振,姬璃公主也俨然已经成为大家眼中无坚不摧的女战神,面对孤身前来的邢,众人虽觉得蹊跷,但心中更多地还是见到敌军应战的兴奋,连战场上的呼号声都变得愈发嘹亮起来。 只有姬璃自己知道,她如今的修为并无法自如控制体内的无穷灵力。那夜在落云峡,她为了救张将军情急之下从体内迸发的力量,绝非自己平日所能操纵。她上一次爆发出如此神力,还是在北宁州城外的土地庙,只是那次施展法力后自己便没了知觉,醒来后就将击退蛇蝎二妖之事忘得一干二净。 尽管孤身一人,邢却似乎依旧胸有成竹。他挥动双手,在身前用灵力结出一堵金黄色的透明气墙,接着手腕内翻,卷起强大的气流,竟将姬璃连人带马一道拉入了气墙后的法阵内。 公主身边的几名侍卫大惊失色,抡起武器向邢冲去,却都被那无形的气墙撞飞了老远。大家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姬璃被气流吸到敌将跟前,孤立无援。 被邢的强大法术打了个措手不及的姬璃并不慌张。此番领兵出征,她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战场之于她,除了保家卫国的使命之外,更多的反而是一次破釜沉舟的赌博。那些藏在朔心剑里的秘密,那些她不愿相信的托辞和小朔不曾说出的故事,或许只有等她再次走上战场,才能自己寻得到。 她从马背上跃起,长鞭掠影,七色的灵力裹着手中的飞柳像闪电般挥出,直奔邢的面门。 这就是瑶光圣灵吗?邢看着从姬璃手中呼啸而来的七彩光芒,心神微动,没敢硬接她的招数,而是巧施移形之术来到姬璃的身后,抬手钳向她的肩膀。 邢太快了。前排的绯丘士兵看得真切,纷纷发出惊呼之声。姬璃的脚步跟不上他的速度,只好一手将鞭子收回,一手从腰间抽出红玉宝扇“赤霞”,在身旁掀起一阵巨大的气浪,将邢硬生生地顶了出去。 邢往后退出几步,又飞身上前,双掌携猛虎出山之力隔空击出几道气旋,发出噼里啪啦的响声。 姬璃刚翻身闪过气旋的攻击,邢又如鬼魅般来到近前,照着她的胸口扬起一腿。姬璃全身灵力大作,用右肘挡下邢的横扫,接着凌空跃起,左手的赤霞宝扇狠狠敲向邢的天灵盖。 这绯丘公主,身手好生了得!邢心中轻声惊叹着,双手迅速从背后抽出两根黑黄相间的精钢短棍,架住了姬璃的当空一击。他旋即朝地面卸力,趁姬璃重心不稳朝前扑出时,往她的背后抡出一棍。 就在这电光火石之间,姬璃像是猜到了邢的招数般,反手在身后用飞柳拽住了他手中的钢棍。邢感觉到一股澎湃的灵力顺着鞭子和棍子传到自己的手臂上,他暗暗施展法力抵挡,竟一时无法挣脱,被姬璃猛地甩飞了出去。 邢不愿扔开手中的武器,在空中翻滚站稳后,又转身与姬璃对峙着。姬璃紧握着飞柳,用力拉扯了几次,却再也无法让邢移动半步。 两股强大的灵力就这样不声不响地相持着,谁都不肯先示弱。四周的兵士们只看见二人在法阵中一动不动地站着,却完全感受不到双方灵力的激烈交锋。 夏川城外的记忆像潮水般涌入姬璃的脑海之中,与小朔第一次过招时,他曾顺着飞柳钻入姬璃怀中,又被姬璃使劲甩开。姬璃多希望心中那些思念也可以像靠近她的敌人一样被狠狠击退,可纵使她再天赋神力,面对爱情时却也无可奈何。 她灵机一动,不再试图在法力上压倒对手,而是握住长鞭,收起灵力,借着邢拖拽住自己的力量,顺势腾空而起,飞到邢的面前,从剑鞘中拔出朔心剑,刺向邢的心口。 面对姬璃疾刺而来的一剑,邢依旧稳如泰山地站在原地。他双目圆瞪,额头上现出一个凶狠的“王”字,接着大吼一声,身前浮起一张巨大的虎头幻象,张开血盆大口咬住了刺向自己的长剑。 姬璃也毫不胆怯,口中低吼着,全身上下绽放起彩虹般的光辉,几乎和对手的虎头幻象一般大小。朔心剑被两股巨大的力量夹在当中,不停地摇摆着,剑身逐渐扭曲。 “你为何有朔心剑?” 邢斜眼看着姬璃,厉声问道。李长乐的佩剑,他自然再熟悉不过。 这句问话如同针尖刺在姬璃心头。她猛地收起朔心剑,挥掌击出一道灵力,将自己与邢拉开了两个身位的距离,激动地问道:“你认得这剑?” “当然,此乃我撼阳乐左使贴身佩剑,怎会落入你手?” “乐左使?他在哪儿?” “你与左使,是何关系?” “告诉我,他在哪儿?” 果然战场会给我答案。姬璃的内心翻涌起来,往事一幕幕再度浮上心头。小朔?乐左使?他究竟是谁?我一定会弄清楚! 邢也满腹狐疑。听闻乐左使已经安全回了居禹山,可他的佩剑为何在绯丘公主手中,还被她当做随身的武器?他更不知道姬璃为什么如此匆忙地想知道剑主人的下落。这朔心剑并非神兵,和公主其他的武器相比,可谓不堪一击,她的目标绝不是剑,而是人。 百思不得其解之间,邢只好先将此事搁置不论。本来这次交手只是为了试探姬璃的深浅,见识见识传说中的七彩圣灵,若是真分出胜负,反而会使战场情势复杂,让守城变得更加艰难。他冷眼看着姬璃,不再回话,撤下胸前的虎头法印,飘忽着飞回了城墙之上。 姬璃身后的法阵散去,士兵们一拥而上把她团团围住。在他们看来,公主又一次单枪匹马击退了敌方主将,是当之无愧的绯丘第一女将军。他们兴高采烈地喊着得胜的口号,簇拥着怅然若失的公主回到大军之中。 邢回到城里,绥护法一边咳嗽着一边站起身迎接。刚才她在城墙上目睹了邢与姬璃交手的全过程,心中反而更加疑惑重重。 “大统领……” “那怎么会是七彩圣灵?!” 还没等绥把话说完,邢便开口打断了她。他皱着眉头在椅子上坐下,看着绥问道:“那绯丘公主虽身怀七色灵力,亦是绝顶高手,但与我仍在伯仲之间。以这样的法力,怎么能轻易地破了你的狐惑法印,还将你重伤?” “不知道,我刚在城楼上观战时也吃了一惊。那夜在落云峡与她初次遭遇时,她的灵力比今日要强盛许多,与我在狐族幻境的上古记忆中见到的七彩圣灵别无二致。” “护法,要不是见你伤重如此,我是万万不敢相信这女子能破了你的神功法印。方才与她交手时,我出招刻意比平日更为凶狠,就是要逼她使出全力。我见她应对时颇为勉强,不像有意保留。” “的确,今日你二人交手时,她几度险相环生,但凡她还留有余地,断不会将自己置于那般危险当中。” “以她今日表现的实力,是否能战胜我尚且难料,何谈复苏灵兽?” 听完邢的这席话,绥的狐狸耳朵又耷拉下来,对自己的判断产生了怀疑。 “还有另一种可能。”邢的眼中闪过一丝光亮,若有所思地说,“她与圣灵并不相容。” “大统领的意思是?” “假使这妖族圣灵的确附身在姬璃身上,但她毕竟肉体凡胎,不能充分唤醒这仙力,也在情理之中。” “那可如何是好?难道我们妖族这数千年才降临一遭的七彩圣灵,就要白白浪费在她身上?” 绥急得咬牙切齿,只恨自己不是圣灵寄主,无法借上天之力光复妖族。 “方法也并非没有……只是,恐怕由不得我们。” 邢叹了口气,没再继续说话,起身朝外走去。绥似乎听明白了什么,倒吸了一口凉气。她刚要跟着转身离开,又见邢从门外折返过来,将一个小瓶交到她的手中,低声说:“这里面有乐左使的贮魂丹,你试着用幻术看看,他自夏川战败后,都发生过什么?” 第十九章 桃林 泓峡里无风无雨,彩练高悬,连空气里飘着的尘埃都是五颜六色的。 当真是好山好水好寂寞。 李长安和钟离溪沉默地在草地上坐了一会儿。钟离溪突然起身,朝小溪边走去。 “溪儿,你要去干嘛?”李长安问道。 “恢复灵力。”钟离溪朝他眨眼说。 李长安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忙站起来跟了过去。 “这溪水,可有什么蹊跷?”李长安问。 “不知道,看着挺干净的。”钟离溪蹲下身子用手舀起一捧水喝下,笑着说,“很甜!” 李长安依旧满头雾水,直到钟离溪取下背在身上的口袋,从里面拿出一些青木香、马钱子和刚刚采下的新鲜仙赐草,他才恍然大悟。 “溪儿,你太机灵了!这些草药你竟然都带着!” 钟离溪把药在手中清点了一番,嘴角上翘道:“嘻嘻,有备无患嘛!长安,你快帮我找个能当碗的东西来,我要捣药。” 李长安钻进一旁的小树林里,找来半个椰子的硬壳,钟离溪也从小溪底挑出一块趁手的光滑石块,一个简易的捣药钵就此诞生。他们把准备好的药材在椰子壳里碾碎,又添上一点溪水,不一会儿便得到了如青羊参长老描述的一碗草粉糊糊。 两人看着那一碗绿油油黏糊糊还散发着奇怪味道的液体,都皱起了眉头。 “你真的要把这都喝下去吗?不会有事吧?”李长安感到有些反胃,强忍着恶心问。 “长老说的,应该不会有错……吧?”闻着那刺鼻的气味,钟离溪内心也在翻江倒海。她端着碗,盯着里面像黏液般的草药,一再迟疑。 李长安说:“这样,你闭上眼睛,把碗端到嘴边。我捏住你的鼻子,喊一二三,你就一口气把它喝了。” “嗯。”钟离溪点点头,闭上眼,把碗端到唇边,用力憋了一大口气。为了能安全离开泓峡,她必须尽快恢复灵力。 “一,二,三!”李长安捏住她的鼻子,大声数道。 咕嘟咕嘟,钟离溪把心一横,脑子里想像着从小在染枫宫里喝过的琼浆玉液,仰起脖子,将碗里的草药一饮而尽。 强烈的刺激气味迅速从喉头蔓延到整个口腔和鼻腔里,她顾不上自己的淑女形象,匆忙地跑向水边,又狠狠地给自己灌下几大口水。 “好了好了,喝完就没事了,很快你就会好起来的。”李长安在水边朝她喊道。她也松了口气,转身朝李长安走去,却突然觉得脑袋里一阵晕眩,脚下发软,差点跌倒在溪水里。 李长安跑过来扶住她,伸手在她额头上一探,竟热得烫手。钟离溪紧咬牙关,浑身打颤,嘴唇一下子变得惨白,虚弱地说:“长安,我好冷。” 长安把她抱到草地上,靠着一棵大树坐着,又用手搭着她的肩膀,将一丝灵力注入到她的体内。他感觉到溪儿身体里原本破碎的灵力变得异常的活跃,似乎正在重新组合归位。 “应该是药起效了。”李长安从身后抱住钟离溪说,“你再坚持一下。” “好……好冷,长安,你抱紧点。” 长安紧紧地拥着钟离溪,把注满灵力的赤黑曜石放在她的胸口。灵石闪着荧荧的红光,平衡着她身体里的冰火世界。她全身滚烫,在长安的怀里蜷成一团,不一会儿便沉睡过去。 等她再醒来的时候,李长安也已经靠着大树睡着了。钟离溪不想吵醒他,轻轻地搬开李长安紧扣在她身上的手臂,蹑手蹑脚地爬起来,又跪在草地上仔细地贴近看着他。他应该是真的累了,一动不动地低垂着头酣睡着,脸上还留着从峡谷跳下来时被风沙划破的伤痕,阳光从树顶上落下,映出他英武的侧脸轮廓和长长的睫毛。 钟离溪的心里砰砰砰地跳着,身体里洋溢起一种奇异的感觉。她想和他靠近一点,再靠近一点,近到他温热的呼吸就在自己的鼻尖。 然后,仿佛不由自主地,她吻上了他的唇。 时间好似停止了一般,太阳和月亮在天上静悄悄地看着,四周的野花都低下了头,风从林间吹来,拂过溪流里荡漾的波光,在草地上撩出起伏的光影,再拨开她乌黑的长发,卷起淡淡的薰衣草香。 李长安被这突如其来的吻惊醒。他刚睁开眼,溪儿的小臂已经环上了他的脖颈,他也自然地搂住她纤细的腰肢回应,再次温柔地闭上了眼睛。 两个人一直吻到快喘不过气才停了下来。钟离溪刚才离家出走的魂儿终于回到了身体里。她红着脸站起身来,支支吾吾地说:“我……我看你脸上有东西……” 长安看着她害羞的样子,乐得笑出了声。他拉起她的手,看着她红扑扑的脸蛋说:“溪儿,你好了?” 钟离溪这才想起自己刚吃完药后经历了一轮高烧。现在的她,除了心中对刚才放肆的一吻还有些羞怯,身体已经没有任何不适的感觉。她转过身去,面向前方的开阔地,默默在体内运起功来。 “喝!” 随着她气沉丹田的一声大吼,一道蓝色的灵气从她的掌中喷出,飞快地掠过身前的草地,消失在远方。钟离溪激动得跳了起来,手舞足蹈地朝李长安说:“好了好了!我的灵力都回来了!” 长安也抑制不住自己的开心,跑上前去把她抱了起来转了一圈。接着,他从身上取下月朗剑,交到钟离溪手中说:“给,物归原主了!” 钟离溪接过剑问:“那你怎么办?” “我有它们呢!”李长安拿出赤黑曜石在眼前晃了晃,又从身上摸出几张天师符来,一副自信满满的模样。 钟离溪苦笑了一声,没想到他们两位旁人眼中的武林高手,面对着这峡谷里的妖法结界,却连足够使用的兵器都没有。 “接下来,我们该去哪儿?”李长安问道。 钟离溪朝四下张望了一圈,心中也没有头绪。事到如今,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她念起御剑诀,拉李长安站上飞剑,带着他飞上高空寻找出路。 这泓峡中的世界极为广阔,四面八方看去都无边无际。太阳和月亮都一动不动的当空亮着,在地上照出两条人影,让人甚至无法辨别东南西北。两人漫无目的地在空中兜兜转转了一番,又降落在一片茂盛的粉色桃林之中。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咱们现在连出口在哪里都不知道,难道要被永远困在这里?”李长安有些焦虑道。 “奇怪。按说这泓峡之中应该妖物众多,我们飞了这么许久,却连一个妖影子都没见到,一定有问题。” 钟离溪飞得有些累了。一手扶着桃花树,一边在脑子里努力回想着在书本上读到过的有关泓峡的故事。 李长安抬头看着落英缤纷的桃林,有几棵树上竟结满了硕大的蟠桃。依照常理,桃子成熟时,桃花应当早已凋谢,可在泓峡里见过了各种奇幻景象的他,对这样的情景也已经见怪不怪。他摸了摸饥肠辘辘的肚子,轻轻提气,跃上枝头,摘下两个最大的桃子来,用袖子擦了擦,一个递给溪儿,一个塞进自己口里。 没曾想到,两人将两个桃子吃下肚,眼前的世界却突然变了样子。本来孤寂的天地间霎时变得热闹起来,各种各样透明和半透明的妖灵和仙灵在林中漂浮着,一派生机勃勃的场面。 “好神奇!”钟离溪不由得喊出声来,刚才的桃子一定不普通,她感到自己的灵力像是被洗涤过一样,变得清亮无比,全身从里到外都充满了力量。 李长安体内的饥饿和疲惫也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更明亮的视野和更敏锐的感知,他似乎能分辨出每一片树叶在风中摇动的声音,嗅到每一朵野花远远散发出的香味。 “得找个小妖来问问!” 灵力大增的钟离溪迫不及待地想尝试一下自己的本领,她看准一旁桃树上漂浮着的一个粉白色小妖灵,念动咒语,射出一道灵光,将那还未成形的小妖紧紧缠住,拉到身旁。 “放开我,放开我!”小妖在钟离溪灵力织成的网中不断转换着形态想要挣脱,却怎么也逃不出来。 “有意思。”李长安也是第一次看到没有肉身的妖灵,好奇地凑上去想看个究竟。 “嗷!” 小妖灵发出一声怒吼,但在两人眼里,却像极了可爱的装腔作势。 “好好回话,我便放了你。”钟离溪盯着小妖灵,用吓唬的语气对它说。 “真不识好歹!你们可知这千年桃林里结的蟠桃,能净化体内多少浊气,节省多少年的修行?你们得了便宜不但不知感恩,还要捉我们桃精来寻开心,真是狼心狗肺!”小妖灵非但没被钟离溪吓到,反而指着她的鼻子骂了起来。 原来是桃树的精灵,难怪满林子里到处都是。料定这小妖没什么危险,钟离溪索性解开了法术,把桃精捧在掌心,换上彬彬有礼的口气问道:“对不起小桃精,那你能告诉我,我们这是在哪儿,要如何才能出去吗?” 第二十章 九虚 “你叫我小桃精?我可已经在这桃林修炼了七百多年,当你们爷爷的爷爷都够了!” 小妖灵忿忿道,粉白的气团里闪着淡红的光。 “那我该怎么称呼你?”钟离溪问。 “嗯……”小妖灵在她掌中来回飘了几圈说,“叫我桃精大人!” 李长安惊讶地张大了嘴,钟离溪也在心中扑哧笑了出来。可她还是强忍着笑意,把小妖灵捧到眼前,认真问道:“好的,桃,桃精大人,你能告诉我们这是哪儿吗?” “咳咳!”听到钟离溪叫它桃精大人,小妖灵顿时拿起范儿来,气团中粉红色的光也变得更加明亮。它清了清嗓子说:“此乃泓峡九虚之境的千年桃林,灵力至纯之地。吾乃……” “慢着慢着……”钟离溪可不想听桃精吹牛,连忙打断它问道,“九虚之境是什么?” “哼!凡人!”桃精不屑一顾地反问道,“九虚之境都不知道,你们还敢来闯泓峡?” “桃精大人,我俩是失足落入泓峡,并非要来闯关。你可否告诉我们离开此地的方法?”李长安对桃精口中所说的奇怪词汇并无兴趣,只想尽快离开此地,回到百草镇上。 “什么?失足落入泓峡?那你们完了!”桃精听了李长安的话,立马回给他一盆冷水。 “为什么?” “你们可知这泓峡九虚,乃是上古大妖设在此地的法阵?但凡入阵者,除非登顶九虚塔,取得上古妖元,否则绝无逃出升天之法。数千年来无数人界与妖界强者来此探寻妖元,至今还无一人成功,你们二人误入此地,又没有十足的准备,恐怕没机会喽!” 桃精说完,从钟离溪掌中浮起,转身就要飘走,却被钟离溪一把捏住。 “哎,你别走啊!我还没问完呢。这上古妖元究竟是什么?九虚塔又在哪里?” “大胆!”桃精在钟离溪手掌中挣扎着说,“叫我桃精大人!” “你再不说,我便伐了这桃树,让你灰飞烟灭喽!”钟离溪也不想再和这小桃精啰嗦,她拔出月朗剑,作势朝身旁的那棵桃树上砍去。 “别别别,你别着急呀!”桃精连忙阻拦道,“这上古妖元,无人见过,只道是妖力汇聚之地。妖精在九虚塔中每上一虚,越靠近妖元,妖力就越强。传说得到妖元者,便能号令众妖,一统天下。” “去九虚塔要怎么走?” “你们出了桃林后,找到日影与月影形成直线的角度,朝影子长的方向一直走,在两个影子都一样长的地方,会看到一座九层妖塔,从那里便可一层层地突破九虚。至于你们能上到第几虚,就看你们自己的造化了。九虚塔里可没什么善男信女!” 钟离溪这才松开手。桃精忽地从她掌中飞出,躲到树里消失不见。她与李长安相视一笑,收起月朗剑,刚转身走了几步,又像想起了什么似的,朝桃树的方向喊道:“桃精大人,谢谢你的桃子!” 桃树像是听懂了,哗啦啦地晃动起来,又落下好些大大小小的璠桃。两人将桃子装进兜里,御剑飞出了桃林。 他们朝着日月连线的方向飞着,李长安肚子又咕咕叫起来。他掏出一颗桃咬了一口,靠近钟离溪耳边问:“溪儿,这桃子好生神奇,吃完之后整个人都觉得轻快了。” “这仙桃确实是好东西,一个下肚体内的浊气便清理了个七八分,不然以我们的法力,是看不到那些未成形的妖灵的。”钟离溪回应道,“所以我才朝它多讨了几个桃子,不光能填饱肚子,对咱们的修行也大有裨益。” “我看那桃林里结的桃子不少。这么好的东西,怎么没人去吃呢?”李长安问。 “泓峡这么大,我猜那些来找妖元的妖精大都直奔九虚塔而去了,不然这片桃林哪能安静地在此生长上千年。这次咱俩误打误撞捡了大便宜了!”钟离溪笑了笑,回头在李长安手中的璠桃上也咬了一口。 按照桃精给的方法,两人很快便在峡谷中寻到了方向。精力恢复后的钟离溪御剑飞得极快,越过几座山丘后,一座闪着暗蓝色妖光的森然高塔终于出现在两人眼前。 钟离溪想绕着塔飞一圈先看个究竟,月朗剑却像受了什么召唤一般,一个猛子向塔前的空地上扎了过去。 两个人合力才勉强将剑身稳住,晃晃悠悠地降落在九虚塔外。空地上点着一排燃着蓝色火焰的长明灯,共有九盏,一路引向宝塔的入口。入口处立着一块大石碑,上面遒劲有力地刻着“九虚”两个大字。 从地面看九虚塔更显雄伟,塔上虽没有太多繁复的装饰,但规模惊人,整个基座的大小堪比一座小型宫殿。抬头往上看,塔的每一层足有数十尺高,塔尖高耸入云。最与众不同的,是从塔中源源不断传出的强大妖气,令人望而却步。 钟离溪手中的月朗剑依旧不停地震颤着,似乎在与四周的妖力共振和鸣。李长安也跃跃欲试,念动护身咒就要往塔里冲,却被钟离溪一把拉下。 “长安,你说这里面究竟有什么?”钟离溪看着李长安,眼神里是藏不住的担忧。 “管他的,反正要突破九虚才能出去啊!”李长安对钟离溪说,“怎么,溪儿你害怕了?” “不,我是想……”钟离溪皱着眉说,“万一这里面太危险……你又没有武器傍身,不如我一个人先进去探探路?” “你想什么呢?”李长安把胸脯一拍说道,“还记得白芷姐姐刚认识我们的时候是怎么称呼我们的吗?” “白芷姐姐?怎么称呼?哦——”钟离溪像突然想到了什么,脸唰地红了。 “小两口啊!”李长安咧嘴一笑说,“小两口不就应该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嘛?” “你!”钟离溪觉得脸上又红又臊,举起粉拳在李长安胸口用力捶了一下说,“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占我便宜!” 李长安顺势抓紧钟离溪的手,把她拉到身前,坏笑着说:“我说的不对吗?我可是上门提过亲的,难道你要反悔不成?” “讨厌!”钟离溪把头扭到一边。李长安总是这样,每到她紧张的时候就和她打趣。她虽然也在心中劝自己放松些,可还是止不住地担心。 “你再不走,我就抱你进去了哦!”李长安看钟离溪还在犹豫,竟突然一个公主抱把她抬了起来。钟离溪双腿悬空,被李长安搂在怀里,觉得既羞耻又甜蜜,一时竟也抛下了心里的千斤重担,揪住长安的耳朵和他打闹起来。 “嗷!” 一声野兽的咆哮传来,惊得钟离溪狼狈地从李长安的怀中滚落到地上。 两人朝吼声的方向看去,只见一只全身长满棕褐色长毛的人形野兽从石碑后缓缓走出。它青面獠牙,眼冒红光,手中握着一把粗大的石斧,走路时四周的土地都跟着颤抖。 “是半兽,别怕!”钟离溪用灵力在二人身前结出一块屏障,沉声对李长安说。 “半兽?那是什么东西。” “是修炼失败,妖元受损,半化人形但兽性未褪的妖兽。看它的样子,原本应该是只彘妖。” “彘妖?那就是野猪呗?看我把它抓来烤了!” 李长安说罢,猛地跃出灵障,朝彘妖冲去。 “长安,小心!”钟离溪没想到李长安竟然先发制人,只好提剑跟上。 面对扑将上来手无寸铁的李长安,半兽扭起胯部,将手中的石斧抡得呼呼作响,照着李长安的面门挥出势大力沉的一斧。 李长安早有准备,在空中施展轻功,翻身躲过迎面而来的千钧一击,跳到半兽的身后,旋即一脚蹬在它的背心上。半兽站立不稳,一斧劈进地里,竟深深嵌入岩石,难以拔出。 趁半兽拔斧之际,李长安掏出赤黑曜石,朝它的背后喷出熊熊烈火。半兽的毛瞬间被点着,化作一个巨大的火球。 说时迟那时快,钟离溪的月朗剑也掠过赤焰,切在半兽的右肩上,将它的右臂连臂带斧齐齐斩断。 空气里顿时充满了血腥和焦糊的味道,断臂中喷涌而出的鲜血染红了大片的土地。半兽痛苦地嚎叫着在泥地上打滚,不久便没了动静。 “九虚塔里就是这等玩意儿?可比咱们在雪山上遇到的妖兽差远了。”李长安用脚踢了踢那只已经被烧得黢黑的野猪,收起手中的赤黑曜石。 “可别小看九虚塔。这种半兽彘妖,放在普通山林里,不过寻常愚笨小妖而已,极易被其他大型妖兽猎食,或被得道成人的大妖驱使。可你看他在此地竟能挥舞石斧与我们一战,力量也比一般野猪大上数倍,恐怕就是拜这塔中妖元所赐。”钟离溪说着,又抬头看了眼阴森高耸的九虚塔。 “这斧头倒是个好东西,就是有些沉了。”李长安走到插在地上的石斧旁,扔开半兽残留在斧柄上的断臂,用力拔了几次,那斧子却纹丝不动。 “我来!”钟离溪围着斧子看了两圈,轻巧地挥动月朗剑。碧蓝的灵力裹着剑刃倾泻而下,竟如切豆腐般将那卡在地缝里的斧首劈成两半,剩下小半块连在柄上,摔落在地。 “不愧是妖族灵剑,在这九虚之中威力越来越强了。”连钟离溪自己都惊叹于月朗剑的力量,忍不住啧啧赞叹起来。 李长安拾起掉落的石斧,举过头顶试着挥舞了一番,又让钟离溪截去一段过长的斧柄,笑着说:“虽然有点丑,但总算是有把趁手的兵器了。” 说罢,他扛起斧头,拉起钟离溪,两人大摇大摆地朝九虚塔正门走去。 第二十一章 青蛇 塔中光线昏暗,空气里弥漫着尿液和血液混合的腥臭味。两人刚走进去,便听见脚下咔嚓一声脆响。 钟离溪低头一看,竟是几根干枯的白骨,被自己一脚踩碎。 虽然她向来胆大,可毕竟也是在锦衣玉食里长大的一国公主,见此血腥场面顿时浑身激灵,向后猛缩了一步,撞进李长安怀里。 李长安扶稳钟离溪,抚了抚她的后背,又蹲下拾起几段碎骨查看了一番。 “是兽骨,应该是死了很久的妖兽了。” 他站起身,将灵力注入手中的赤黑曜石。两人朝前方被照亮的道路上看去,全身汗毛都不由自主地竖了起来。 尸骨,遍地的尸骨。 从塔的入口开始,一直往通道的远处看过去,到处都散落着大大小小的尸骨,多数是兽类,但似乎也有人骨掺杂其中。这些尸骨有的完整,有的缺失,有些骨头上还残留着未腐化或未啃食完的碎肉,景象令人作呕。墙上和地上到处是已经干涸的血迹,有大片大片流淌出来的,也有星星点点四散喷溅的,无一不在记录着此地千百年来的野蛮争斗与杀戮。 “也不知道现在这塔里有没有妖怪。”李长安自言自语地说着,用脚踢开面前的两摊小兽的枯骨,牵着钟离溪继续往里走。 钟离溪也丝毫不敢松懈。她一只手拉着长安,另一只手紧握着已经出鞘的月朗剑,边走边警惕地注意着四周的动静。 “毕竟上古妖元只有一个,僧多粥少。这九虚塔里的生存法则,只能也必须是弱肉强食了。”钟离溪踮着脚,尽量不让自己踩到地上的白骨。 李长安点点头说:“是啊,这里可没有什么手下留情,进来便只剩一条路了。” 钟离溪说:“死在这第一虚的妖兽,恐怕也都是些本领最低微的家伙,越往上走,咱们越得小心了。” “没错。可这登虚的路在哪儿呢?”李长安好奇地问道。 这塔里的走廊依环型修建,进来一会儿便已经不知道身处何处。他拿斧头在地面砍出一个记号,接着又用手沿着墙一路摸着,想看看能不能找到什么机关暗门。 “好像快到了……”钟离溪挥剑指向前方,声音里带着些犹豫。 李长安顺着她剑指的方向看去,地面上的尸骨明显变多了,可见此处发生过的搏斗更加频繁。两人又往前走了数十步,地上的枯骨和烂尸竟多得渐渐堆积起来,形成了一座座小小的尸山,阴森瘆人。 在最大的几个骷髅堆之间,有一片圆形的蓝色亮斑。这塔中并无采光,那块亮斑想必是灵力所结,说不定就是登上第二虚的结界通道所在。李长安兴冲冲地松开溪儿的手,加快步子上前查看。 借着灵石的火光,钟离溪看见角落里有一具怪物的尸体还在滴滴答答地流着血,分明是刚刚死去不久,敌人说不定还在附近。她着急地朝长安大喊道:“小心,有危险!” 话音还未落,一条长长的绿色的影子突然从墙角的黑暗里滑出,从背后猛扑向李长安。 听到钟离溪的喊声,李长安本能地低头闪身滚向一旁。他感到一丝冰凉的阴风从自己颈后掠过,定晴一看,竟是一条十数尺长的大蛇,蛇身足有水桶粗细,全身的鳞片泛着青光,在昏暗的光线下闪着如玉石般的荧光。 李长安从没见过这么大的蛇,他深吸了一口气,立直身子面对大青蛇站定,晃了晃手中的石斧,摆出防御的姿态。 那大青蛇此时被两人一左一右夹住,也没敢匆忙进攻,而是将半截身子高高竖起,吐了吐猩红的信子,又张开大嘴,露出长而尖利的獠牙,浑身的鳞片抖得噼啪作响。 钟离溪盯着青蛇的血盆大口,巨大的獠牙上还有血迹未干,看来这大蛇也才入塔不久,在登虚结界前刚杀死了几只其它的妖兽,听到他俩的脚步声又躲进暗处,伺机埋伏。还好自己刚才足够警惕,不然要是被这巨兽偷袭得手,恐怕长安凶多吉少。 两人一蛇就这样呈三角形对峙着,最后还是李长安率先出手打破了僵局。他踏着一侧的墙壁高高跳起,用赤黑曜石朝青蛇喷出一道赤焰,趁青蛇后退之际,他挥起石斧,用力砍向蛇的七寸。 那青蛇面对飞身而来的的李长安,非但没有躲避,反倒再度张开大口,从毒牙中朝李长安喷出两束毒液。 李长安只好收回挥出的石斧,拦在自己眼前。那两束毒液射中石斧,连石头上都冒起缕缕青烟,被侵蚀出两条明显的焦黑之色。 还没等李长安落地,那大蛇又扭动身体,将尾巴重重扫向他的肋部。 已经无法在空中再度调整姿态的李长安眼看就要被蛇尾击中,一阵蓝光从他身后亮起,将他轻轻托住,又嘭地一声把蛇尾弹开。 他朝蓝光里看去,只见钟离溪全身灵气迸发,手中的月朗剑也闪耀着璀璨的光,力量充盈得几乎要满溢出来。 大蛇像是被这汹涌的灵力镇住了,一时竟停下了攻击,眼神里还透出几分恐惧。 钟离溪轻喝一声,月朗剑从手中滑出,浮于空中,又在四周幻化出数十把剑气分身,随着钟离溪灵气的指引铺天盖地地刺向大青蛇。 青蛇口中不断发出嘶嘶的吐信声,眼珠瞪得几乎要从头顶上蹦出来。它张开全身的鳞片,妖气从体内喷薄而出,想要抵挡住月朗剑阵的攻击,怎奈这剑阵的灵力过于强大,顷刻间便击穿了它的妖障和鳞甲,将它扎成了筛子。 剑气的幻影消散,纷纷汇入月朗剑的本体之中。剑身准确地刺破了大青蛇七寸处的妖丹,将它狠狠地钉在了地板之上。 那巨蛇在地上拧作一团,不停地翻转抽搐着,努力尝试着想要挣脱,可妖丹破损的它终究无力回天,全身青绿色的光芒渐渐褪去,化作一条三尺长的竹叶青蛇,不再动弹。 “这就……死了?”李长安走上前轻轻踢了踢已经僵死的小青蛇,脸上写满了震惊,不解地问,“它怎么变小了?” “这小蛇本就修为粗浅,不过被上古妖元激发后妖力膨胀罢了。如今它妖丹被毁,妖力尽散,自然显了原型。”钟离溪从地上拔出月朗剑答道。 “溪儿,你刚才那一招是什么?好生厉害!之前上之瑶雪山时,都没见你使过。”李长安问。 他随手拎起青蛇,把它扔到墙角,不敢相信这是刚才与自己过招的巨大蛇怪。 “这幻剑诀并非什么高深功法,不过这一招威力几何,全看施法者与武器神识相合的程度。今日我们在桃林吃了仙桃,灵力得以净化,月朗剑入到这九虚塔后又能量大涨,竟生出这么个剑阵来,连我自己也吓了一跳呢!” 钟离溪收起月朗剑,感觉剑里的力量又增加了几分,心中不禁再度称奇。 “为何这月朗剑在这九虚之中威力更甚了呢?”李长安脑中依旧不停回闪着刚才溪儿使出的剑阵法术,心里又惊又喜。 “我也不知道。此剑既然是妖族圣剑,说不定与这塔中妖元还有什么渊源,我们还是先上去再说吧。”钟离溪此刻和李长安一样,心中都充满了问号,但事到如今,唯有突破九虚,取得上古妖元,才有可能找到答案。 也是,拥有一把威力巨大的武器,对于此时此地的两人来说,无论如何都算不上一件坏事。两人默契地牵起手,走入那片蓝色的光斑中。 光斑忽明忽暗地闪烁了几次后,两人被吸进了一片纯白的虚空,又仿佛坠入云中,目光所及全是无穷无尽延展开去的白色。 李长安试着朝前走了几步,那虚空中竟又凭空生出一扇灰黑色的大门来,门上刻着日月交叠的标志,门后隐隐约约闪着蓝色的光。 “为何如此故作玄虚?”李长安大为疑惑。本来可以直接向上走,却非要生造这样一个幻相,这造塔者的想法着实让人摸不着头脑。 “桃精说过,这九虚之境是上古大妖设在泓峡的法阵。也就意味着,无论这九虚塔,还是我们现在所在的幻境,都并非实体。此妖既然能将幻境造得如此精妙绝伦,必定有他的用意,我们还是再走走看吧。” 钟离溪也由衷惊叹于这重重法阵的奇幻精巧。她虽在读书时研习过不少幻术阵法,在现实中亲眼见过的却少之又少,本以为百草镇药王祠的隐匿法阵已是巧夺天工,但和这九虚幻境相比,简直不直一提。 相比起李长安想要守护溪儿的焦急心态,钟离溪自己反而要淡定许多。这次远赴青溟,她本意便是想和心爱之人一起行未行之路,见未见之景,做未做之事。如今看来,这普天之下,怕是再没有第二处地方比这泓峡九虚更能满足她的心愿了。 虽然前路坎坷危险,终点也仍未可知,但那些所谓幸福的平凡安定,不过是她在染枫宫中见怪不怪的因循守旧,不要也罢。 与其在一成不变的过去沉湎,不如去捉摸不定的未来历练。 想到这里,她轻轻跃到李长安前头,伸手推开了通向第二虚的灰色大门。 第二十二章 机缘 一虚一虚又一虚。 不知不觉,李长安和钟离溪又登上了一虚。 “第八虚了!”李长安长吁了一口气,把赤黑曜石收进怀里。这九虚塔设计得甚是诡异,除了登虚时奇幻的纯白结界,每一虚中灯火的颜色和亮度都各不相同——单数虚内却幽暗浑浊,阴森可怖,双数虚内却光彩堂皇,明亮清澈。 说来也奇怪,入塔后除了在第一虚遇到的青蛇和第四虚的几匹独角马外,两人几乎没有遭遇什么像样的阻挡,十分顺利地便连登了八虚。 越往上走,塔里的妖力便越强,月朗剑中的灵力也越发锋芒毕露。从第五虚起,地上的妖兽枯骨已不再触目皆是,可见寻常修为的妖怪大都止步于此。虽然两人在五虚之上也见到了几只颇为凶险的妖兽,可那些怪兽大都身负重伤,还没来得及战斗就一命呜呼,剩下那些奄奄一息的,也轻轻松松被他们制服。 “方才在第六虚的那只狰妖,少说应有三百年以上的道行,想必不日即可化形成人,竟这么无缘无故地就死了……”钟离溪还在回想在前一虚见到的五尾独角豹妖,心里忐忑不安。 这些本该成为他们对手的妖兽早早地命丧九泉并不能让她放松下来,那只说明在前方等着他们的,还有更厉害的敌人。 李长安却不这么想,在他看来,妖怪能少打一个是一个,能留着力气对付强敌,无异于守株待兔,坐享其成。 可妖怪见得多了,他心中的疑问也日渐增长,便借着钟离溪的话询问起来。 “溪儿,你说这些妖兽动辄上百年的修为,可为何还常常胜不过我们这些才修行了十余年凡人呢?” “好问题。以前我也不懂,后来看了好多书,才算勉强有了答案。” “说说看。” “法术修行,讲究天资和机缘。就拿凡人来说,同样的功法,有时候天资聪颖者练习十天,比天资愚钝者练习十年还管用。” “那就是说,兽类比咱们愚钝,法术修习得慢咯?” “是,也不是,兽类虽多愚钝,但天资亦有高低。修习功法不是咬文嚼字,并非会读书就能学好的。其实妖兽得道的少,主要还是因为它们缺乏修行的机缘。” “机缘?那是什么?” “教学相长。我们人族之所以繁盛,在于有能力用文字记载前人的成果,并代代相传,这便是确定的机缘。” “好复杂,我好像没听懂。” “也就是说,我们的修行,其实不是无根之木,而是站在先人的积累之上。比如你的李氏剑法,就是你家族十代传承的机缘,从未断过。” “我明白了!所以野兽修行,每次都要从头开始领悟,也无法传承下去。” “没错!所以他们要花上数百年的时间,才能领悟到我们只需几年就能达到的境界,毕竟我们的机缘,早已传承了成百上千年。” “难怪……难怪妖兽修行最终都要化形成人,只有成人了,才有可能将机缘传递下去。” “正是如此。修炼成人是一道重要的分水岭,通常妖兽练化人形后,功法便能突飞猛进,只是他们依然还要消耗大量的灵力来维持人形,修行极不容易。” “那……通常妖兽修炼成人,得要多少年?” “说不好,寻常资质的野怪自行修炼成人至少要三五百年的造化,如果天资绝伦又有大妖或高人相助的话,也可能大大缩短。我在书里看过最短的记录似乎才六十多年,但那都是上古时期的传说了。” “那草木呢?像桃精那些……岂不是更慢?” “嗯,鸟兽能四处活动,探寻机缘,化形还常需三五百年,草木呆在一处不动,要修炼得道,至少得要上千年了。” “这么说起来,还是咱们好啊,稍微练练就能比上他们几百年的修为了。” “也不全是,鸟兽草木修行,自有其优势。人类修行,虽能祛病延年,但或许是灵力太盛,阳寿远比不过妖兽,更遑论草木之精。再加上许多兽类天生神力,或能飞天遁地,修行得道后功法独特,更是非同凡响。” “嗯,但愿咱们别遇上这样的妖精。” 李长安一边说着,一边在心中祈祷。钟离溪也打起十二分的精神,随时准备迎接强敌的挑战。 “救救我……” 两人穿过一段十字回廊时,耳边传来一阵微弱的求救声。顺着声音看去,一名身着红裙的女子正全身无力地匍匐在墙边,面色枯萎,双唇被咬得发白,用无助的眼神望向他们。 “你怎么了?” 李长安见那女子楚楚可怜,刚要上前施救,却被钟离溪从身后拉住。 “此人来路不明,小心!” “可她……”李长安当然知道这塔中妖物形态各异,心中也不免犹豫,但这女子形容虚弱,不似假装,若是见死不救,岂非罪过? “救……救救我……” 女人的意识渐渐变得模糊,几乎快要说不出话来,眼皮也不听使唤地重重垂下。 “哎——你别死啊!” 看女子闭了眼,李长安心里咯噔一声,再顾不上可能的危险,一下扑倒在她的身边,想把她叫醒。 钟离溪叹了口气。她深知以李长安的秉性,绝不会袖手旁观,只好走上前去,伸手在女子鼻尖前探了探,又用掌贴近她的颈部,尝试着感知她体内的灵力。 这一探可了不得,惊得钟离溪连连向后退出了五六步,更吓坏了蹲在一旁的李长安。 “溪儿,怎么了?她死了吗?” “没……没有……” “那你怎么如此慌张?” “有……有妖气……好强的妖气!” 李长安听到这话,也一屁股坐在地上,手忙脚乱地掏出赤黑曜石对准躺在地上的女子。 可那女子依旧一动不动,苍白的脸上显出淡淡的灰黑之色,还有一丝污血从嘴角流出。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李长安手足无措地问道,“她也是妖?” “嗯!她体内妖力很强,但身体虚弱得很,像是中毒了。”钟离溪皱起眉头说,“这附近一定还有危险。” 她警觉地站起身子,走到一旁查看,走廊里空空荡荡的,连个妖影也见不着。 “长安,敌人很强,你……咦?长安?” 钟离溪说着话,却发现身旁无人。她回头一看,李长安不知何时竟已经扶起了那妖女,将手搭在她的肩上,以灵力为她疗伤。 “你疯了?!她可是妖!”钟离溪大喊道。 “可她并未伤害我们!妖亦分善恶,你不也这么说吗?”李长安看着钟离溪答道,灵力依旧源源不断地从他的掌中涌入女子的体内。 “哇!”那红衣女人胸口剧烈起伏,喷出一大口黑血,又软绵绵地瘫倒在李长安怀里。 “我来吧!”也不知是出于嫉妒还是无奈,钟离溪靠着李长安坐下,托住女子,将她的头放在自己的膝上,手中灵力变幻,笼住她的全身。 “长安,你说,万一等她缓过来,又要与我们为敌,该如何是好?”钟离溪一边为女子治疗,一边瞪了李长安一眼道。 “要真是那样,我们再杀她不迟,但现在不救她,我于心不忍。”李长安说。 “那还不是多此一举!明明是你自己说进塔之后不能手下留情的。”看着长安单纯的样子,钟离溪哭笑不得。 “这都没开打呢,可不算手下留情!”李长安嘴硬得很,笑眯眯地说,“万一,这是咱俩的机缘呢?” 就在两人对话之间,红衣女子缓缓睁开双眼。她轻轻握住钟离溪的手,手心冰冷光滑,如同柔软的玉石。 钟离溪不由自主地将手收到身后。女子撑着地面坐起,朝二人微微欠了欠身说:“多谢二位出手相救。” 见这女子并未展露恶意,钟离溪心中才稍稍松了口气,但仍旧不敢掉以轻心。她从背后挽住女子从冰冷的地板上站起,试探着问道:“你是谁?为何伤重如此?” 红衣女子轻叹了口气道:“唉,我叫潆,本是文鳐鱼姬,为了逃命误入泓峡,被困于这九虚幻境中,怕是有数载了。” “文鳐族?你们不是世代在西海与镜湖生活,怎会来到这有鲲山中呢?”钟离溪不解,追问道。 “此事说来话长……容我稍后再与二位解释。你们快先随我躲起来。”潆眼神闪烁,似乎充满了恐惧,又拉起钟离溪的手,将她的手握得生疼。 “为何要躲?”李长安还没意识到危险就在附近,这才慢吞吞地从地上爬起来。 “因为再不躲,你们就要死在一块儿了,咯咯咯咯。” 邪媚的笑声伴着恼人的蜂鸣传来,又一名女子挥舞着巨大的透明翅膀,声势赫奕地翩然降落在三人面前。刚才还平静的塔中登时妖风漫卷,戾气蓬勃。 来者不是别人,正是在山顶一掌将钟离溪打下泓峡的千年蜂妖,蕊。 第二十三章 蜂妖 “呵呵,没想到在这里还能碰到老熟人。” 蕊脚不沾地地逼近三人,翅膀掀起阵阵花香。她全身上下被明黄和棕黑的妖气环绕,嘴角还挂着轻蔑的微笑。 “来得正好,山上的账我还没找你算呢!”李长安挥起石斧,拦在钟离溪和潆的身前。 “勇气可嘉,呵呵呵呵。”蕊捂着嘴娇笑着,轻轻挥了挥手,从掌中喷一阵强大的气旋,将李长安手中的石斧高高击飞,又重重摔在地上,直接断成了两截。 “你不是她的对手,小心!” 潆的眼神变得凌厉如刀,体内蔓延出光彩夺目粉色的妖气。她将李长安推向一边,朝蕊的方向腾空而起,背后竟也幻化出两张巨大的洁白羽翼来。 “她不是鱼姬吗?怎么有鸟翼?”被推到钟离溪身边的李长安看得瞠目结舌,连忙问道。 “文鳐乃上古遗族,鱼身鸟翼,是西海与镜湖之主,一般的鱼儿可比不得!”钟离溪面露焦急之色,毕竟潆重伤未愈,还身中剧毒,这般施法恐怕难以维系。 果不其然,两名大妖刚在空中撕打了没几个回合,潆便感到心血瘀阻,体内妖气四散奔逃,根本无法凝聚精神,操控法术。蕊趁潆神形恍惚之际,指尖化作利刃,猛地刺向潆的心口。潆匆忙伸出巨翼,化妖力为盾勉力遮挡,还是被蕊强行冲破法障,硬生生将翅膀扎穿。 蕊用力拔出已经被血染得通红的右手,剧烈的疼痛立刻从翅膀传遍潆的全身,她喉头一咸,哇地吐出一口鲜血,又被蕊一掌击至墙边。 “文鳐鱼姬,本座念在你我同为得道妖族,原本想留你在这儿自生自灭。只可惜那登九虚的结界我也冲不开,只好回头来吃了你,为我再添些法力。你灰飞烟灭后切莫要怪本座,待我取得妖元,一统天下之日,必为你在西海与镜湖立碑,歌功颂德,哈哈哈哈!” 蕊狂笑着,死死地盯着已经动弹不得的潆,舒展双臂,无数妖气从身后射出,将潆缠绕其中。 “若不是你暗中用毒,我怎会……咳咳咳……”此时的潆已经全然无力抵抗,只能用受伤的翅膀裹住身体,无奈等待命运的审判。 “放开她!” 不知什么时候,李长安已经拾起了断在地上的石斧,一手挥动短斧,一手以另一截断柄为棍,怒吼着朝着蕊的身前便是一顿劈扫。钟离溪也全身蓝光大现,提起月朗剑斩向那几束困住潆的妖气。 蕊扔开蜷在墙边的潆,振翅而起,躲过李长安势大力沉的一劈,又飞起右掌,与钟离溪后发后至的一道掌力相撞,形成一股强大的冲击波,震得塔中砖石摇晃,尘土飞扬。 “乖乖交出月朗剑,就赏你们小两口一个全尸,这买卖可划算?”蕊昂着头,眼神睥睨,步态高傲地走向钟离溪和李长安。 “你休想!”钟离溪懒得听她的傲娇之词,只管飞身上前,手腕轻抖,几束蓝色的剑气喷薄而出。 蕊用强大的妖力在身旁结成屏障,丝毫不顾忌钟离溪的剑气,直挺挺地迎着剑刃而来,意欲强行夺取月朗剑。 可她终究低估了月朗剑的威力,还没等她靠近剑锋,那几道犀利的剑气竟齐齐穿过她的妖障,射向她的心口。 大惊失色的蕊慌忙收住招式,扭转身子向左侧闪过剑气的攻击。还没等她站定,李长安又从旁边杀出,手中的赤黑曜石朝她吐出游龙般的长长火舌。 三人在山顶首次遭遇时,钟离溪尚且无法施展灵力,李长安一人势单力孤,难以匹敌。可如今不但钟离溪恢复如初,两人功法还意外获得仙桃的增益,与上次交手时相比,战斗力着实已经有了天翻地覆的变化。他们的连手夹击让蕊疲于应付,只好扇动翅膀,向后飞出,先与二人拉开距离。 见蜂妖退却,两人信心大增,钟离溪长剑一抹,李长安灵石吐信,又一左一右地杀将过来。 “影蜂法印!”蕊大吼一声,从手中抛出一个明黄色的法球。那法球在空中炸开,竟化出成百上千只黄蜂幻影,每只都有燕子般大小。影蜂们在空中分作三团,将蕊团团围住。 那三团黄蜂像云彩般在空中盘旋,随着蕊的操控不停地组合分散,变化出各种形态。进攻时,它们化作如雨的飞剑,防守时,又聚成移动的盾牌,如同训练有素的黄蜂大军,摧枯拉朽。 钟离溪一边施展护身法阵,一边在蜂群中舞动剑花,将无数影蜂纷纷斩落。李长安也操纵赤黑曜石喷出熊熊烈火,奋力逼退身边的蜂群。 可那些影蜂乃是蕊的妖力幻化而成,刚被击落又死而复生。两人与蜂群缠斗了许久,却收效甚微,甚至渐渐连蕊在哪个蜂团里都无从知晓。 “那是障眼法,打她本体!” 倒在一旁的潆见两人被影蜂干扰,朝两人喊道。 “好!”李长安不停用火焰驱赶着身边的蜂群,大声问道,“可本体在哪儿?!” “幻形不幻味,打有香气的!” 李长安怔了一秒,才意识到那三团影蜂之中,只有一团带着花蜜的香甜气息。蕊一定藏在那里! 钟离溪动作更快,没等李长安反应过来,她已经发动幻剑诀,汇聚全身灵力,将月朗剑阵射向溢着花香的那团影蜂。 这剑阵比在第一虚时又变强了数倍,剑影像蓝色的瀑布倾泻而出,将蕊的法印击得粉碎。 漫天的黄蜂顷刻间化为乌有,只留下被击伤的蕊站在原地,目瞪口呆。 “你……你竟然能击破我的法印!” 在九虚塔中,蕊的法力也突飞猛进。她怎么也没想到,自己毕生绝学影蜂法印竟如此轻易地被钟离溪以月朗之力击破。妖族灵剑,果真名不虚传。 她垂下手,收起周身的妖气,默默隐去身后的翅膀,不再杀气腾腾。 “刚才还那么嚣张,你现在还有什么话要说?”李长安也放下赤黑曜石,走到蕊的身边,用石斧指着她的脸说。 蕊只是低着头,一声不吭。 “潆姑娘,你身上中的,可是这蜂妖之毒?”钟离溪将潆从地上拉起问道。 潆点点头回答:“正是。我已被困塔中多年,始终无力突破九虚结界。今日这蜂妖来此,先是假意示好,谎骗要助我一同打开结界,又以毒针偷袭于我,不然我怎么会……咳咳……” “知道了,你别说了。”钟离溪转过身,厉声对蕊说,“还不快把解药交出来!” “你们……给!”蕊把牙咬得嘎吱乱响,无奈地在掌中凝出一颗金丹,递到李长安的面前。 李长安刚要伸手取那金丹,潆却在一旁大声提醒道:“少侠,小心有诈!” 可她还是晚了一步。 就在李长安放松警惕的瞬间,蕊手中的金丹突然化作一支带光的毒刺,猛刺向李长安的喉头。 李长安慌忙后撤,勉强躲过那迅雷不及掩耳的一刺,却又被蕊反手擒住关节,动弹不得。 蕊用胳膊夹住李长安的颈部,另一只手拿毒刺抵住李长安的后背,冷冷地朝钟离溪说:“把月朗剑给我,不然我便要了你这小郎君的命。” “你……卑鄙!快放开他!”钟离溪高举着月朗剑,嗓音却已经紧张得微微颤抖。 “三……二……”蕊开始倒数,尖刺正慢慢地压上李长安后背的皮肤。 “哐当!”月朗剑落在地上,钟离溪的眼神也随之黯淡了下去。 “把剑踢过来!”蕊喊道。 钟离溪低着头把剑踢向蕊的身边。蕊一把推开李长安,俯身拾起月朗剑,脸上露出抑制不住的得意神情。 “哈哈哈哈!好剑,果然是好剑!”她用手背在月朗的剑刃上轻轻地摩挲了一番,又昂首看着对面的三人,恶狠狠地说,“是时候,用你们给我祭剑了!” 她周身冒起恢弘的明黄色妖气,李长安和钟离溪也念起咒法,迸发出全身灵力,决心与她殊死一搏,就连重伤的潆也再度张开被鲜血染红的翅膀,加入了战斗。 “你们一起上,正合我意!”蕊将剑平举于胸前,月朗剑如同一个深不见底的水潭,恣意地吞噬着塔中漫天的妖气,让四人身旁的空间都开始扭曲变形。 直到万丈霞光升起,伴随着天崩地裂的巨响。 蕊的身体被月朗剑中绽放出的巨大力量击飞,又如同漂浮的羽毛般从空中盘旋着落下。月朗剑也从她的手中滑脱,重新落回钟离溪的脚下。 “为……为什么?为什么妖力会反噬?”鲜血从蕊的七窍中流出,全身经脉尽断的她已经无力再从地上爬起。她身后的翅膀和身体一起逐渐枯萎,最终化为一只僵死的巨大黄蜂。 “哎!你还没给解药!”李长安一个箭步冲上前去,可一切都为时已晚。 潆的眼中神采尽失,表情惶然地跌坐在地上。没有蜂毒的解药,恐怕她也命不久矣。 “别着急,一定还有别的办法,我来运功帮你驱毒!” 钟离溪扶住潆的肩膀,不由分说便将灵力朝她的体内送去。 “我也来!” 李长安也扔下石斧,盘腿在一旁坐下,使出疗愈术法,向潆输出灵力。 “二位不必白费力气。”潆轻轻挥动翅膀,将两人推开,故作轻松地说,“这蜂毒已深入我的五脏六腑,你们留着力气冲破九虚结界吧。有这月朗剑的法力,说不定能行。我体虚如此,实在是无力帮助二位了。” “一定有别的办法!”李长安急得满脸通红,扭头问钟离溪,“溪儿,你在百草镇读了那么多医书,可有什么解毒的方子?” “医书……医书……”钟离溪挠着头努力回想着,突然眼前一亮说,“用仙赐草!仙赐草可以解毒!青羊参长老家的医书上有写,仙赐草单独嚼服,可解百毒!” 两人手忙脚乱地打开身上的包裹,倒出满满一大包在山里采摘的仙赐草来。潆在一旁看着,觉得又感动又好笑,捂着嘴俏声道:“这么多草,你们当我是羊妖吗?” “别说话,先把药吃了。”钟离溪用手将一棵仙赐草的根部揪下,又在衣服上把泥土蹭了蹭,递到潆的跟前。 没有片刻的犹豫,潆接过草药塞进嘴里,大口嚼了起来。 第二十四章 不弃 潆一口气连嚼了三根仙赐草,又吃下李长安从包里翻出的一枚仙桃,体内的蜂毒竟真的一扫而光。她脸色渐渐红润,身子也变得轻松起来,。 “潆多谢二位少侠救命之恩!” 见潆蜂毒已解,两人都喜上眉梢。经过与蕊的激战,钟离溪早已没了先前对潆的猜忌。她像好姐妹般靠着潆的身边坐下,拉起她的手道:“姐姐,你没事就太好了!我叫溪儿,他是长安,刚才可真是太惊险了!” 李长安也走上前说:“是啊,月朗被蜂妖拿走后,我以为咱们完蛋了。可没想到她竟然暴毙而死,我到现在都没看明白是怎么回事。” “恐怕是灵剑认主了。”潆脸上露出一丝微笑,伸手对钟离溪说,“可否将剑给我看看?” 钟离溪取下月朗剑放在潆的手中。她抚着剑身上下打量了几番,又将一丝微弱的妖力输往剑内。 剑里泛起蓝蓝的荧光,将那丝妖力吞噬,又轻轻晃动着,发出阵阵低鸣。 “嗯,果然。”她把剑递给钟离溪说,“你的神识已经与月朗的剑灵结为一体,此剑从此只能在你手中发挥灵力了。刚才那蜂妖将大量妖气汇入剑中,结果被剑灵拒止,才反噬到了自己身上。” “剑灵?我以为那只是上古传说,当真有这种东西?”钟离溪有些震惊地问道。 “嗯,传说顶级的铸剑者能将自己的神识封印在剑中,月朗剑乃上古大妖所铸,神识化作剑灵不足为奇。” “可我在入塔之前也使过这月朗剑,为何却从未遭反噬呢?”李长安问。 潆皱了皱眉道:“如果当真如此,我猜这剑灵之前一直在沉睡,入了这九虚幻境才被唤醒。至于究竟被什么唤醒,或许只有等我们突破了九虚结界之后才能知晓了。” 说罢,潆站起身子,隐去身后的巨大翅膀,领着二人来到了塔里的一处蓝色光柱旁。 这光柱对他们来说,都已经再熟悉不过。从第一虚往上,每到登虚之处,都有一片这样的蓝色光柱从地上升起,踏入后便会被传送至那边纯白的虚空之中,再由虚空之门进入下一虚。 可与前七虚不同的是,这第八虚的光柱之中,有一个悬浮在空中的明亮法球,正源源不断地向外释放着妖力。几人还未靠近,就已经被法球生成的强大屏障阻隔,无法向前。 “这就是登九虚的结界?”钟离溪问。 “是的,我虽有千年的修行法力,可这些年来还是无论如何也击不破这法障。”潆无奈地叹气道。 “刚才那蜂妖不是想借月朗剑的力量斩破这结界?我们可否一试?”钟离溪盯着那团发光的法球,脑子里飞快地运转着。 “事到如今,也只能先试试再说了。我们二人也一起帮忙。”潆点点头说。 三人面对结界站定,钟离溪将全身灵力汇聚在剑上,月朗剑中的蓝光暴涨,漫天塞地。她衣诀翩跹,身边卷起盛大的气流,剑身如蛟龙出渊,以排山倒海之势直奔那法球而去。 李长安和潆也施展全身法力,化作一金一粉两道光束,撞向结界之上。 一声巨响过后,李长安和潆的法力被尽数反弹,将两人高高击飞,而钟离溪的月朗剑却像被强大的磁场吸引,深深没入那巨大的法球之中。 法球亮起明灭的辉光,浪潮般的妖气扑面而来,将钟离溪和月朗剑紧紧缠绕其中。塔内的墙壁和天花开始剥落,到处都响起噼里啪啦的断裂之声。 “不好!塔好像要塌了!”潆大喊道,用粉色的妖力结成一个球形的法阵,将她和李长安罩住。越来越多的石块和木板从天而降,落在法阵之上发出杂乱的撞击声。 “我动不了!”强大的妖气顺着月朗剑,从法球蔓延到钟离溪全身,将她紧紧地拉住。此时的她,神识与剑灵融为一体,无论如何用力也丝毫动弹不得。 绝望之际,她感到一双手臂从背后将自己抱住,想把她拽出妖阵。 那力量虽然微弱,却异常坚定。 钟离溪感觉自己被温暖的金光包裹,她知道那一定是李长安。 “你快走!”连头也回不了的她只能用力的呼喊着,但那阵金光不但没有退却,反倒像一副坚硬的铠甲,越来越紧地套上她的全身。她耳边只听得到李长安沉重的呼吸声,仿佛他连说话的力气都已用得精光。 真是不要命了!一旁的潆看得目瞪口呆,惋惜地哀叹着。以她的修行,尚且只能在这激烈的妖气湍流中以护身法阵勉力维持,这法力微弱的李长安也不知从哪里来的勇气,未假思索便冲出法阵,鲁莽地直奔风暴的中心。 法球中绽放出如太阳般刺眼的强光,天地间再次被纯白填满。 待光华散尽,漫天的碎石断木竟全化作泡影,就连巨大的九虚妖塔也消失得无影无踪。 三人茫然无措地站在一片明丽原野之上,艳阳与明月高悬,鲜花共红叶齐放,凉风拂过如镜的池塘,泛起浅浅的波光。 仍在李长安怀中的钟离溪,双目早已泪水涟涟。 她猛地回过头,看着毫发无伤的爱人,还没来得及出声,却已被李长安吻住了唇。 月朗剑从她的手中滑落,轻巧地摔在柔软的草地上。一道璀璨的蓝光破空而出,利落地跃入平静的池塘之中。 水面亮起朦胧的微光,池塘里有一束束晶莹的水柱喷出,在空中凝成一大片水幕。 三人好奇地走到水边,水雾之中,竟浮现出一位女子的幻影来。她长发及腰,眉眼中饱含柔情,头顶的两侧还长着短短的鹿角,是妖族女子无疑。 “熙,是你吗?你还在等我吗?”鹿角女子轻声唤着,语气中充满期盼。 金色的光芒从塘底冲天而起,扰动漫天的水汽。一名长须男子的幻象跃出水面,身披龙鳞般的战甲,腰间佩着一把重剑,俨然是一副将军的模样。 他大步地跑向那鹿角女子,张开双臂将她用力拥入怀里,带着哭腔说:“五千年了!终于让我等到你!我就知道你一定会回来的!” 女子把头靠在男子的肩膀,双臂轻轻地将他环绕,温柔地说:“我回来了。还好,我们都没放弃。” 还好,我们都没放弃。 这句话像一把匕首扎在潆的心口,她竟忽然独自跪坐在池塘边的草地上,泪如雨下。 那水雾中的幻影并未维持多久,便又化作星星点点的蓝色和金色光芒散去。一块巨石紧接着从池塘中缓缓升起,巨石上工工整整地摆着一副精美的铠甲,铠甲的旁边还插着一把金光闪闪的长剑。 “刚才的两人,莫非是……”钟离溪看得出了神,口中喃喃地问道。 “是上古大妖,熙与欣。” 不知何时,潆已经擦去脸上的泪水走到了池塘边,用手指着巨石朝两人说。 钟离溪和李长安凑上前去,只见那巨石上用苍劲的字体昭彰地刻着两行大字: “旭日晓晓,素月皎皎;怀磐石以图共治,舍佳人犹盼归期。——熙” 精通书法的钟离溪一眼便看出这两行字与他们在塔外石碑上见到的“九虚”二字出于同一人之手,直到他看到落款的“熙”字,才猛然想起这个字与月朗剑身上的“熙”字刻印别无二致。没想到这九虚幻境,竟是出自月朗剑的铸剑大妖之手。 “那……这把重剑就是……”钟离溪的声音颤抖起来,不敢相信自己眼睛。 “没错,正是破晓。” 潆飞身上前,双手将长剑从石座中拔出。那是把精美绝伦的双手重剑,从头到脚流淌着金色的光泽,在泓峡的日月映照之下熠熠生辉。 “那这铠甲是什么?”钟离溪继续问道。 “是怀石。” “怀石?” “溪儿姑娘可听说过妖族三大神兵的传说?” “我只听说过月朗与破晓,第三件神兵莫非就是这怀石?” “正是。刚才幻象中的男子,正是妖族的‘铸器之祖’——熙。数千年前,他和妻子欣在青溟国游历时,意外拾得一块天外陨铁,并用它制成了三件神兵,神剑‘破晓’、神剑‘月朗’和神甲‘怀石’。传说他将自己和妻子的神识分别封印在这两把宝剑之中,铸成了‘有灵之剑’,威力要远胜人族的两大神兵——神戟‘三山’和神刀‘断暮’。至于怀石甲,连我都知之甚少,你们没听说过,也在情理之中。” 潆把破晓递到李长安的手中说:“看来这三件神兵与二位有缘,还望二位将来能珍惜我妖族圣器,勿要用它们做伤天害理之事。” 李长安一时怔在了原地,不知说什么才好。半晌才问出一句:“这剑,你不留着吗?” “我不配。”潆苦笑了一声道,“还记得刚才欣最后说的话吗?” “最后的话?”李长安努力回想着,却记不真切。 “还好,我们都没放弃。”潆说着,竟又红了眼圈,“今日我们能突破九虚结界,既离不开月朗与破晓呼应之力,长安少侠在危难之中对溪儿姑娘的不离不弃之心也功不可没。或许,这就是熙与欣留给二位的最大机缘。” 见长安露出疑惑的神情,潆又接着说:“我本是镜湖修炼千余年的文瑶鱼姬,化作人形在人间历炼。数年前在绯丘游历时,偶遇了一位来自青溟的世家公子赵子瑜。我与赵公子一见倾心,便随他来了青溟。他本欲娶我为妻,我却在他府上与友人饮酒后不慎现了真身,险些被赵氏族人诛杀。还是赵公子将我救出后,安顿在乡间的草屋里。他信我爱我,也不惧我真身,本想与我私奔去天涯海角,可我不忍他为我背上背叛族人的骂名,趁夜里一人逃了出来,误入这有鲲山泓峡之中。想必这九虚塔中的数载,就是上天对我的惩罚吧。” 钟离溪走到潆的身边,握住她的手说:“你做这一切,都是为赵公子好,何谈惩罚呢?” “真的是为他好吗?”潆流着泪问钟离溪,“若你真为了救长安独自赴死,他的余生会幸福吗?” 钟离溪哑口无言,她心里分明知道,今日若将情势反转,长安为她赴死,她恐怕要怨恨自己一辈子。今天在九虚塔中,长安拼死与她相守,不光救了她,更救了他们的爱情。 只身赴死,不易。 孤独苟活,更难。 真爱,就是不弃。 第二十五章 回家 “看来这九虚幻境中的上古妖元,便是藏于这神兵之中的法力了。可熙和欣既然是妖族眷侣,又怎么会失散千年,无法相聚呢?”李长安听着潆的故事,看着她和溪儿互相抹着眼泪,心头也有些酸楚,忙把话题岔开。 “各中细节,我们恐怕不得而知了。”潆转过身来说,“传说当年二人各领一支妖族大军护卫灵兽,欣在如今百翠国的之瑶雪山被钟离氏以神器白华之力击落悬崖而死,而熙带着部队追随苍龙远赴青溟后不知所踪。今日看来,想必是兵败后藏身于此,用残灵化作这九虚幻境,等待有缘之人吧。” 李长安第一次听说神器与魔兽的故事,还是与马氏兄妹初入之茵森林之时。自那之后,他也零星听钟离溪聊起过书中记载的上古传说。虽然细节上不甚统一,但概莫不是站在人族与东阳王朝的视角,讲述先辈英雄们如何英勇封印魔兽,建立不世功勋的伟大事迹。此时此刻,在这与世隔绝的泓峡之中,千年妖姬带着凄冷情绪的别样讲述,却让他心中另有了一番滋味。 钟离溪也在一旁默不作声,潆像是看出了她的心事,微笑着说:“溪儿姑娘是百翠钟离氏后人吧?你既得到了这月朗剑,说明你们之间必有天缘。我们文瑶鱼族虽为妖身,但世代中立,长年生活于海湖之底,极少参与人妖纷争。再况且你们今日救我性命,又助我逃出九虚塔,我更理应放下两族成见,以挚友之礼相待。” 听她说完这话,钟离溪脸上才舒展了些。李长安心中仍觉得不安,低声道:“可,这毕竟是妖族神兵……” “月朗剑既已认主,你与溪儿姑娘又情投意合,这破晓恐怕也只有伴你们左右,与你神识相通,才能发挥最大的威力。我又何必强行将他们再分开呢?”潆拍拍李长安的肩说,“经过此番劫难,我如今只剩一个小小心愿,还想请二位不吝相助。” “心愿?”钟离溪眼睛一亮,好奇心又被点燃。 “我想再去一趟高州,看看赵公子过得如何,也算给自己一个交待。待我见到他之后,再回镜湖休养。”潆拉起钟离溪的手,微微颌首道,“可我翅膀伤重,此行山高路远,还望溪儿姑娘和长安少侠能助我一臂之力。” “那没问题!”没等钟离溪开口,一旁的长安就拍着胸脯应承下来,“刚好我们还想去高州找两位青溟的友人,不如就此同路。” 说着,他欢天喜地地挥起手中的破晓剑,想要试试这上古神兵的威力。 “慢着!”潆轻轻伸手按住李长安,从口中取出一颗冒着粉红色光芒的灵珠,递到他的面前说,“这破晓在九虚幻境中吸收了千年妖气,以你现在的灵力,根本无法驾驭。这颗灵珠中凝聚了我三百年的法力,我将它赠与你服下,可以大大增强你的修为。” “这怎么使得?万万不可,万万不可!”李长安连连摆手,说什么也不敢收下如此厚礼。 “无妨,无妨。我本无心称雄天下,这区区几百年修为与我又有何用。所谓滴水之恩还需涌泉相报,今日我既与二位结缘,二位又与上古先辈一同点化我理解真爱,助我破了多年的迷思。这份心意还请少侠切莫推脱,免得让我心生亏欠。”潆眼神诚恳地请求道。 “可是……你已经把神兵给我了呀。” “这神兵并非由我赠予,而是命中注定要与你们相遇。相反,我只是侥幸蹭上二位的机缘,逃出生天而已,该说谢谢的是我。” “这……” 潆情真意切的话语让李长安无从辩驳,也只好不再推辞,接过那颗灵珠送入口中。 灵珠入体后,他感到一阵前所未有的气息在自己的体内激荡席卷,全身的经脉都被澎湃的灵力贯通,整个人从内到外都充盈着源源不断的绵密力量,仿佛要从每个毛孔里满溢出来。 他朝着池塘中的巨石挥了挥手,强大的灵力漫出身体,将平铺在石座上的神甲怀石唤醒。那副玄铁鳞甲腾空而起,如烟花般散开,带着青色的光芒覆上了他的身体。他双手紧握重剑破晓,向空中射出无数道如虹的金色剑气,将日月同辉的天空撕破了一个大口子。 “好强!”长安和钟离溪同时叫出了声。 无穷的妖气从九虚苍穹的裂口奔涌而出,四周的景象变得模糊又扭曲。美丽的原野如倒塌的积木般土崩瓦解,只留下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 三人的耳边又响起瀑布和流水的声音,他们循声望去,头顶远处似有一线微弱的天光。 “九虚幻境已灭,此地应在泓峡之下,出去就是有鲲山了。”潆看着那远处的光亮说。 李长安和钟离溪拔出两把神剑,潆牵着钟离溪的手踏上月朗。三人御剑乘风,头也不回地离开峡谷,朝高州飞去。 路过百草镇时,东方的太阳才刚微微升起,镇上还笼着重重的浓雾。 李长安和钟离溪落在白芷家的院子里。院子里静悄悄的,厨房里传出煮药的香味,一如他们初至青溟的那天早上。 钟离溪把一大包仙赐草偷偷放在白芷家的门口,又朝屋内深深鞠了一躬。 “真的不打个招呼再走吗?”李长安搂着钟离溪的肩膀问。 钟离溪摇摇头说:“不了,这故事太离奇。百草镇上的人们过惯了平淡日子,知道得太多对他们未见得是好事。” 见李长安似懂非懂地看着自己,她苦笑了一声说:“母妃去世时,我还是个小娃娃。宫里的阿嬷我告诉我,母亲临终前最大的愿望竟是‘来生能生活在与世隔绝的小山村里,村里只有三个姑娘,她是最漂亮的那个。’从前我只当她是懦弱,可经历了这么多之后,我才终于明白这看似简单干净的愿望,实现起来有多难。” “红尘俗欲,皆是污浊。”潆转身叹气道,“若是可能,我也好想回到曾经在镜湖底下无忧无虑的日子和心境里。” “可既然出来了,就回不去了。”钟离溪低声说。 “是啊,再也回不去了。但是,”潆的脸上意外地闪过一丝光亮,“我不后悔。” 经过此番泓峡内的奇遇,李长安和钟离溪都法力大涨。离开百草镇后,三人没多久便飞到了青溟国都——高州。 进入高州城内,他们顾不上休息,便马不停蹄地在驿站、酒馆和当地居民的嘴里打听起马氏兄妹和赵子瑜公子的消息。马氏兄妹靠着从东阳和百翠收来的宝贝,果真在城郊买上了一户小宅,还雇请了三两个佣人。只可惜三人到访时恰逢兄妹俩远行未归,李长安和钟离溪只好留下一封字条,邀请他们择日再到永华相聚。 尽管没能相见,但知道兄妹俩终于过上了稳定的日子,李长安和钟离溪都喜笑颜开。相比起他们的心满意足,同行的潆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 本来三人来到高州的第一站便去到了赵家府上。子瑜公子的家族,本是青溟国王赵氏的宗亲,正儿八经的名门旺族。如今钟离溪不再是百翠公主,以他们的身份自然无法大大方方的拜访,只能花钱托人联系上了赵府的管家,却听说赵子瑜公子七年前已经独自离家,云游四海,求经问道去了。 三人又多方打听了好几日,还是一无所获。城中人大多从未听过子瑜公子离家之事,就算有所耳闻的,也没人知道他究竟去了哪儿。赵府内外对此事讳莫如深,连当年子瑜公子差点迎娶妖女之事也无一人提及。 “怕是赵氏在族内封了口,这件事早已成了他们不能说的秘密。”钟离溪又走出一家当铺,耸耸肩膀道,“偌大一个高州城,不过几年的光景,这人却像是消失了似的,没人知道他去了哪里,也没人知道他离开之前发生过什么事。” 李长安皱着眉头,百思不得其解地问潆:“你不是说你那夜独自跑进了山里。他既未与你成婚,回到家中也不必被千夫所指,又何必要离家出走呢?难道他去镜湖找你了?” “不会。子瑜虽知我是妖身,却不知我来自何处。天下之大,又如何才寻得到一只女妖呢?”潆低着头,口中哀叹着。 “所以他才去云游四海了?你走的时候,可有留书信给他?”李长安问。 “没有。那夜我跑得匆忙,什么也没留下。”潆毫无头绪,越想越烦闷。 三人沿着官道漫无目的地走着,眼看就要走到城门口,钟离溪随手捡起一本市集小摊上兜售的话本,百无聊赖地翻了两页,突然脸色大变。 “快看,这画上女子,和你好像!” 她赶忙将书在潆和李长安的面前展开,扉页里用简单的线条勾勒出一位女子的模样。她人身鸟翼,长着长长的鱼尾,正拿着一支发簪在对镜梳妆。 “真的是我!”潆的眼里闪起炽热的光,声音紧跟着颤抖起来,“她手中拿的桂花簪,正是子瑜送我的定情信物。” 她一边说着,一边从发髻中取下一把银簪,簪头上的桂花造型与画中别无二致。 钟离溪匆忙合上书。只见封面上写着大大的《瑜鱼传》三个字,可三人把书翻来覆去了好一阵子,却怎么也找不着作者的名字。 “货郎小哥,你可知这话本是谁人所写?”潆拿着话本着急地问小贩。 小哥接过书看了一眼说:“哦,这本书我知道!那作者好生奇怪,明明是个农夫打扮,说话却像极了书生。他每隔十天半月都会重抄上这样一册话本拿到我这儿来卖了。我和他说了好多次扉页上的画用不着,不如只抄文字,说不定一个月还能多抄上几本。可他竟说这画上的女妖怪是他的梦中人,不多画几次怕会忘了。真是怪哉!” “这写书人的名字你知道吗?” “他从没说过。不过他经常来,应该就住在这城外不远的村子里。” 泪水从潆的眼角悄悄滑落。她转过头,红着眼说:“我知道他在哪儿。” “在哪儿?”李长安问。 “你们跟我来。” 潆撒开腿朝城外飞奔。李长安和钟离溪在她身后紧追着,直到城北村子里一片茂密的竹林前才停下。 翠竹间藏着一条弯曲狭窄的小径,小径的尽头隐约露出一角草庐,庐顶冒着袅袅炊烟。 “是子瑜公子,他还在等我!” 潆捂着嘴,眼泪早已流了满脸。这草庐正是赵子瑜将她从赵府救出后安顿之所。多年过去,她无论如何也没想到子瑜公子竟仍留在原地等她。 果然,真爱便是不弃吗? 她战战兢兢地朝小径走去,仿佛要去推开时空的大门。 “啪——” 一个四五岁的小男孩正抱着颗藤球从三人身边跑过,一头撞在潆的腿上,摔了个屁股墩。 “哎哟!你们是什么人?为何站在我家门口?” 男孩揉着屁股,一边捡球一边好奇地问。 潆眼里露出讶异的神色,蹲下身子将孩子细细打量,又温柔地问道:“小朋友,你叫什么名字?这儿,是你家吗?” “是啊!”男孩抱着球,笑眯眯地说,“我叫赵望赢。” “望赢……你父亲可是赵子瑜?” “正是!你们是父亲的朋友吗?” “我们……没……打扰了。” “哦,那我先回家喽!” 潆的眼神黯淡了下去。原来她那些有关真爱的想象,不过是黄粱一梦而已。子瑜公子早已结婚生子,自己不过是他笔下故事里的虚幻主角罢了。 她转身迈着悲伤的步子走开,泪水如珍珠般滚落。 “真的不进去了吗?”钟离溪走近她的身边,小心翼翼地问道。 潆摇摇头,苦笑着说:“我也该回家了。” 第二十六章 偷袭 太阳刚从柴风城的西边跌下去,月亮又悄悄从城东头爬起来。 城里的人想出去,城外的人想进来。 张奇正和姬璃带兵在柴风城四周扎下营帐,不知不觉中,已经和城中的妖军对峙了十日有余。 此次出征,张奇正的任务并非歼敌,而是阻击敌军南下万相谷或东进都城雅昌。如今妖军占据守城地利,虽然他和姬璃统率的八万兵马数量略多于柴风城内的撼阳守军,他仍一直按兵不动,只是挖壕筑垒,坚壁清野,不愿损失一丁点儿有生力量。 军帐中的炭火烧得很旺,让张奇正感到有些燥热。他脱下厚重的毛皮裘,凑近蜡烛,继续仔细读着刚刚收到的一叠战报。 “南海战事顺利,妖军右指挥使——奇率领的主力部队被拦于海上,始终无法靠岸。”他一边读,一边自言自语着,“两位王子,此番立了大功了。” “公主稍等,请容小的通报一声。公主!公主!” 外面传来一阵嘈杂之声,军帐的布帘被猛的掀开,姬璃面色铁青,嘟囔着嘴冲了进来。见到张奇正,也不行礼,劈头盖脸就问:“张老将军,究竟何时攻城?” 门口的卫兵慌张地跟在姬璃身后,像做错了事似的低着头道:“将军……公主……我们拦不住。” 张奇正挥挥手让卫兵退下,转过脸盯着姬璃道:“殿下,这军中自有军中的规矩,这般鲁莽,如何作得将士们的榜样?” “抱歉,我太着急了。”姬璃深吸了一口气,寻了张椅子坐下,平复了一番心情,接着说,“可我们围城已有半月,莫非将军还打算一直等下去?” “等下去,有何不可?” “这……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如今天寒地冻,我怕再耽误下去,将士们都要没了士气。” “军中粮草充裕,后方雅昌稳固,我看大家都自在得很嘛。今日探子回报说柴风又有不少百姓从北门出逃,等城中人丁凋敝,补给短缺后,我们再出兵也不迟。” “要不,将军让我带一队刺客,趁夜从守卫薄弱的西门入城,取了那敌将的首级?” “那日与敌将交手后,公主三番五次着急入城,可是有什么隐情?” 姬璃一时语塞。她心里清楚知道,自己不过是迫不及待想要从敌人口中了解更多关于朔心剑的秘密,找出小朔的下落。她虽然不能向张奇正直接说出自己内心的真实想法,可连日催促攻城之下,老谋深算的张将军也早已看出了她心中有鬼。这当头一问像是一双大手用力掐住了姬璃的喉咙,让她不知要如何作答。 “我……我不过想早日破城,去南方海滨支援兄长。”情急之下,姬璃只好胡编了个理由。 “呵呵。”张奇正并不拆穿,只是笑着将手中的战报递给姬璃说,“公主殿下不用担心,二殿下和三殿下在海滨已经控制了局势,我们固守此地,拱卫雅昌即可。” 姬璃心无可奈何地接过战报,读完后眼前一亮,抬头问张奇正:“老将军,这妖军的左右指挥使,你可有了解?” “老臣也知之甚少。”张奇正皱眉道,“撼阳军素来消息隐蔽。臣只是听闻这右指挥使奇是象妖所化,力大无穷。至于这左指挥使,更是神秘。据说撼阳军前左使在乙巳泽祸中被当朝‘斩妖尉’周展逸将军所杀,如今新任的左使姓甚名谁我也没听说过。” 姬璃失望地低下了头,用手轻抚着腰间的朔心剑,一言不发。 “有传闻说撼阳左使策动了两年前漠白的熊乱。”张奇正像是想起了什么,又添了一句,“若真是如此,殿下在夏川城外,说不定还与他交过手。” 姬璃心里咯噔一声,像是一把锁被合上了似的,看来那日敌将所言不虚,小朔有可能真是撼阳左使。 “张将军,公主殿下,不好了!妖军来偷袭大营了!” 帐帘又被掀开,几名手拿长枪的士兵满脸惊慌。 “传令迎敌!加派一支部队保卫粮仓!”张奇正顾不上穿外衣和盔甲,提起佩剑就朝帐外冲去。 “是!” “公主殿下,你带上人马迂回到大营入口,咱们来个瓮中捉鳖。”张奇正走出去两步,又回头对姬璃说。 姬璃跑出营帐,只见营中已经火光冲天。妖军从四面八方蜂拥而来,骑兵搭着火箭,步兵拿着火把,朝所有的帐篷和草堆点火,空气中浓烟滚滚,令人窒息。 她挥剑轻松地斩杀了两名扑向她的撼阳士兵,飞快地跑向自己的部队,带上一队骑兵,火速赶到大营的入口处,截住了还想冲入绯丘军营的大批妖军。 营中烟雾弥漫,杀声震天。营外的妖军看着浑身闪耀着七彩灵力的姬璃,谁也不敢妄动一步。 “放箭!”一个男人的声音从妖军阵后响起,铺天的火矢顿时如潮水般漫卷而来。 “止!”姬璃一声低吼,全身灵力散开,在营前结出一抹彩色的法障,将满天的飞箭拦下,又将法力化作一道长虹,直射向妖军阵中。 “杀!” 随着七彩的灵力在妖军中炸开,绯丘部队也向撼阳军发起了猛烈的冲锋。 姬璃翻身下马,身先士卒杀入重围,神鞭飞柳如银蛇吐信,在月色中上下翻腾。几只山中野狗化成的妖兽从两侧向她发起进攻,可没等近身就被她的灵力震飞。她一个人在敌阵中矫健地穿梭着,仿若闲庭信步,直打得妖军人仰马翻。 绯丘士兵在她的带领下,也越战越勇。刀剑所至之处,撼阳妖兵丢盔弃甲,溃不成军。 “撤退!全体撤退!”那个男人的声音又在妖军后方的山坡上响起,虽然战场上金戈齐鸣,但那声音却仍如同利剑般穿透夜空。 听到那男子的喊声,妖军将士不再恋战,都纷纷转身朝山坡的方向跑去。姬璃也觉得那声音耳熟,顺着月光和火光朝山坡上看去,映入眼中的竟是一张在梦里出现过无数次的蛇妖面具。 “小朔哥哥!”她情不自禁地喊出了声。山上的男子像听了似的,回头朝她的方向看了一眼,又骑着马没入山林之中。 不会错!她认得那个身影,一定就是小朔! “你们坚守此地,不能让任何妖军逃出大营!我去去就回!”她扭头对身旁的两名兵士长交待了两句,急忙拉过自己的马匹,朝山坡的方向疾追而去。 “公主殿下!”兵士长还没回过神来,姬璃早已跑得没了踪影。 冬夜的寒风穿透绯红色的甲胄,吹起姬璃皮肤上的阵阵凉意,但此时的她,心中却像点着一团炽热的烈火,带着她奔向未知的方向。 她眼里看不到一路上败退的妖军士兵,只是自顾自地依着感觉沿着山坡朝西北狂奔。 上一次这样骑马,还是为了逃婚,独自离开礼朱宫的那一夜。 现在回想起来,所有命运,从那天起,都已经被改写。 她不再是那个养在深宫,被众星捧月的小公主。她是孤独的行者,是救妖的侠客,是守城的卫士,是名震绯丘的女将军,但是在她内心的深处,她最想,也只想做的,只是那个全心全意爱着小朔哥哥的阿离。 不,应该是那个全心全意爱着小朔哥哥,又被小朔哥哥全心全意爱着的阿离。 阿离与小朔,永远不分开。 我们不是说好的吗? 为什么要推开我? 为什么要用剑指着我? 为什么要转身离开? 你说你不是小朔,我也不是阿离。 那你究竟是谁? 我还在这里,你又去了哪里? 这一切问题的答案,如果礼朱宫里没有,我就去山林里找;如果山林里没有,我就去天空中找;如果天空中没有,我就来战场上找。总之无论如何,我一定都能找到。 她的眼前变得迷离起来。究竟是马太快,风太大,还是情太深,缘太浅? 赤色的骏马在林间疾驰,七彩的灵光与寒霜般的月华同辉。远处的树下,有一个身影在静静地站着,温暖又亲切。 “啪——” 林间的绊马索被用力拉紧,胯下的马儿嘶鸣着跌倒。 姬璃从马背上摔下,却顾不上四周可能的危险,在地上翻滚着站起,又纵身一跃,落在离那身影一丈开外的平地上。 她知道自己的样子狼狈,可那又算什么呢?狼狈这个词,从踏进幻灵泉的水下神庙时起,早已和她形影不离。 “转过来!” 她声嘶力竭地喊道,手中的朔心剑止不住地颤抖。 一群妖兵从树林里挥舞着武器冲出。她头也不回,只是点燃周身的七彩灵力便将他们全数击退。这些日子以来,她对体内灵力的控制,又愈发成熟了。 “是你吗,小朔哥哥?”姬璃的喉头微微抖动着,愤恨的语气中竟带着一丝娇羞。 “吾乃撼阳左指挥使,乐。”男人没有转身,但他的嗓音姬璃再熟悉不过,“绯丘公主还请自重。” “绯丘公主?”她不敢相信小朔竟这样称呼自己,手中的剑又握紧了几分,“小朔哥哥,你当真忘了阿离了吗?” “忘了又如何?没忘又如何?” “阿离一天都没有忘记过!” “公主,人妖不两立,你这又是何必呢?” “你把刀放下,带着部众投降!我去和父王求情,让他放过你,让我们成亲!” “公主开的什么玩笑?!” “我没开玩笑!这一仗你们赢不了的!” “那又如何?妖族被人族欺压千年,从来都没有认输过。” “但我不想你死!” “乐与公主不过萍水相逢,如今各为其主,公主毋须手下留情。” “萍水相逢?小朔哥哥是阿离……” 姬璃喉中哽咽,再也说不下去,眼泪也早已不争气地夺眶而出。 她幻想过无数次与小朔哥哥重逢的场面,但没想到真正再见时,依旧惶恐如斯。 就在她心神模糊的一瞬,乐腰中的长剑出鞘,竟直直朝她的胸口袭来。 第二十七章 救星 姬璃本能地举鞭格挡。小朔的剑擦着她胸前的盔甲掠过,发出刺耳的金属擦碰之声。 小朔反手挽剑,斜斜地又朝着姬璃的肩上劈来。她转身扬手,飞柳鞭如一条玄青色的长蛇绞住剑刃,把小朔用力甩开。 “你好狠心!” 姬璃眼噙着泪,咬牙愤恨地怒喝道。自己朝思暮想的小朔哥哥,怎么舍得对自己痛下杀手。 “你的瑶光圣灵呢?让我再见识见识!”小朔长剑指地,冷冷地说。 “什么瑶光圣灵,我听不懂。” “你装什么装?” 小朔似乎不想和姬璃多嘴,剑身一挺,又刺将过来。 既然你无情至此,那就休怪刀剑无眼!姬璃全身七色灵力暴涨,飞柳鞭化作光华璀璨的彩练向前飞出,猛地撞在小朔刺来的剑尖之上,竟将那剑震得粉碎。小朔也被这千钧之力击退,断剑脱手,虎口鲜血直流。 “绯丘公主果然名不虚传。”小朔用左手握着受伤的右手,口中念念有词。巨大的银白色灵力从他的身体里涌出,照亮了整个树林。 “小朔哥哥的灵力是金色的!”姬璃这才发现自己上当,惊声问道,“你是谁?” 面具被轻轻摘下,耀眼的银光之下,竟是张女人的脸。 是狐妖绥。 狐族幻术,冠绝两界。那日大统领与姬璃交手后,曾交给绥一粒藏有乐左使灵力的贮魂丹,借着那一丝微弱的灵力,绥在幻境中看到乐左使在夏川之战后,与一女子共同前往澄湖的片断。幻境中的女人虽然面目模糊不清,但曾在某天夜里爆发过极强的七彩灵力,定是绯丘公主姬璃无疑。 “又是你!你扮成小朔哥哥的模样,究竟是何用意?!” “公主口中的小朔哥哥,可是我撼阳左使?你与他是何关系?” “我不知道什么左使右使!我只知道,小朔哥哥是我身上这把朔心剑的主人。” “朔心剑?那就没错了。” “小朔哥哥在哪儿?” 姬璃语气中早已没了先前的娇柔。此刻的她觉得既羞愤又庆幸,羞愤的是自己刚才竟当着一个假人袒露心声,而庆幸的则是刚才和自己刀剑相向的,并非真的小朔哥哥。 “我乃撼阳军大护法绥,公主若能答应我一个条件,我便带你去见乐左使如何?” “狂妄!我才不和妖孽谈条件!” “我劝公主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你今夜既入了这树林,怕是插翅也难飞了。” “那你倒是试试看!” 刚刚被绥的幻术欺骗过的姬璃,哪里还愿意再相信她的话。如果说面对小朔时姬璃出招多少还有些不忍,现在的她早已没了丝毫的顾虑。她高高跃起,将身上的灵力结成一个七色的法球,朝亮着银光的绥射了过去。 绥闪身躲开法球的攻击,身后升起巨大的粉色妖狐幻影。她不顾还在流血的右手,一跃上前,与姬璃贴身过起招来。 两人靠得太近,姬璃的长鞭无法施展。她只好收起飞柳,从腰间抽出宝扇赤霞,和绥在林间周旋。 一银一彩两道光芒在树林中来回穿梭,似翩翩仙子,又如鬼魅幽灵。绥招招狠辣,像是要报之前在落云峡被击伤之仇。此时的姬璃,虽然不落下风,但没能唤醒圣灵的她,在战力上与绥也不过平分秋色。 二人激战正酣之时,不知从何处射出了几支飞箭,朝姬璃呼啸而来。 姬璃鹞子翻身躲开当头的两箭,用红玉宝扇猛地一扇,又将后至的几发飞箭拦腰截断。 可此时绥的掌风也忽倏而至,带着粉色的灵狐幻影,狠狠地拍在姬璃的右肩与胸口连接之处。 姬璃虽然身披红花甲,但这掌内力极为雄厚,竟生生将她推飞了出去,重重撞在一棵大树上。她感到喉头一热,猛地吐出一大口血来。 她强忍着肩上的疼痛站起身来,却发现右手几乎无法抬起,只好收起红玉宝扇,左手伸向腰间,刚想抽出匕首防身,却冷不丁被一根发着光的锁链紧紧绑住。 树林间涌出数十名玄枪亮铠的妖族锐士,其中一人穿着虎纹软甲,踏着月光走在最前面。 来者不是别人,正是妖军大统领,邢。 “我说过。”邢走到绥的身边,拉起她流血的右手看了一眼,递给她一包金创药,“这女娃儿生性刚烈,不会和你谈的。” “你卑鄙!” 姬璃用力挣扎着,朝邢的方向大喊。可那发光的锁链看似单薄缥缈,实则坚韧无比,任凭姬璃如何使劲,都挣脱不了半分。 “公主不必白费力气。一旦被我这缚灵索捆住,便绝无逃脱的可能。” “你放开我!” “你可知我是谁?” 邢走到姬璃面前,低头打量着她。汗水打湿了姬璃的刘海,又沿着额头滚落。她粉脸涨得通红,胸口因为生气而上下起伏。 “你是暗箭伤人的小人!” “哦?那你呢?被爱冲昏了头的女人?” 邢戏谑地撇嘴笑了笑。姬璃顿时羞愤难当,被憋得说不上话来。今日的确是自己不顾军令,一心追赶狐妖假扮的小朔才落入了敌人的陷阱。她心中懊悔不已,脸上一阵红一阵白。 “吾是撼阳大统领,邢。” “那又如何?有本事你们杀了我,不然我一定让你们走不出绯丘!” “公主莫急。”邢贴近她的身旁,一把将她腰间的朔心剑拔出。 “还给我!” “公主对乐左使当真有情?” “要你管!你快把剑放下!” “你可知乐左使并非妖族?” “小朔哥哥,他……他不是妖?” 邢的话犹如一道霹雳击在姬璃心头。与小朔相处之时,她记忆尽失,也无法操控和感受灵力,只是在北宁州城时,算命的半仙曾告诉他俩小朔身上有妖气,加上在幻灵泉下听小朔说了一句“人妖殊途”,她便先入为主地把他当成了妖族。邢此刻告诉她小朔不是妖,她竟一时不知应该高兴还是难过。 “公主可想听吾讲讲乐左使的故事?” “我不听!你们都是骗子!小人!” “你真的不想听吗?这朔心剑背后的秘密?”邢右手一扬,手中的朔心剑擦着姬璃的耳畔飞出,剑刃深深没入一旁的树干之中。 “我……” “绥,是时候带公主入幻境了。” 见姬璃低头不语,邢转身说道。 “望舒阔,五色寒,妖星远衔。瑶光圣灵方见,犹赠兵火连天,族将大兴兮!” 银白色的光影在姬璃身畔浮起,绥站在一旁,轻声诵起狐族的七星歌。 冰封的湖面上有七彩光华激荡,骑着白马的女将军长发如瀑,带着腾云驾雾的巨兽,一无反顾地奔向血流成河的战场。 “那骑马的将军……是我?” 耀目的光芒之后,天地俱寂,幻境中再无残酷的杀戮。取而代之的,是翠绿的山,清澈的河,温暖的风,和开满鲜花的原野。 她仿佛看见小朔哥哥在山坡上朝自己招手。两人都早已脱去了满身的战甲,穿着柔软的长衫与彩裙,在和煦的阳光下牵手、拥抱、接吻。胖球儿傻傻地跟在他们身旁,瞪着好奇的眼睛看着,又玩闹似地将小朔拱翻在地。 是梦境,还是预言? 姬璃感觉心里变得暖洋洋的,好想一直一直沉溺在这美好的景象之中。 绥挥了挥手,幻境如泡影般碎裂。姬璃眼眶湿润地站在原地,大受震撼。 “我妖族复兴大计,皆系于公主一身!”绥沉声说。 “胡说!你给我看的究竟是什么?” “狐族《七星歌》乃上古灵兽九尾赤狐留下的神谕。”绥不慌不忙地答道,“身披瑶光圣灵者会复兴妖族,刚才公主自己不也看到了吗?” “你说的瑶光圣灵,又是什么?” “妖族传说,瑶光圣灵是苍穹之上七颗妖星连珠时所凝结的旷古灵力,有七彩光华,可吞噬天地,召唤神灵。” “妖星连珠?” “丁酉年,正月初二。” “那不是我的生辰吗?” “正是,公主还不明白吗?”绥凝视着姬璃如琉璃般夺魄的双眼,一字一句地说,“你是上天赠予妖族的救星。” “不可能!”姬璃觉得绥的解释简直不可理喻。 “乐左使也本是东阳军人。”一直站在一旁的邢开口说,“公主可知他为何投了妖道?” “他……他是东阳人?”姬璃再一次瞪大了双眼。 “世人皆以为妖族凶残,言必杀之而后快。又有几人当真知道,人妖为何不得两立?” “妖族亡我之心不死,杀我兄弟姐妹无数,怎可两立?” “真的吗?”邢脸上露出轻蔑的笑容,“你可知当年周展逸为了示弱引诱我撼阳前左使入玄泽寂墨潭,自己亲手坑杀了东阳的上万将士?你们自己人手上沾的血,何曾少了分毫!” “你胡说!我不信!”姬璃有些歇斯底里起来,“别以为你们用妖法编了个幻象,就想骗我就范!” “不如你与我一道去见见乐左使?”邢眼中闪着黄褐色的光,凑近姬璃的身边说,“让他告诉你,当年他是怎么从周展逸坑杀的死人堆里跑出来的。” 姬璃嘴唇颤抖着,说不出一句话来。她堂堂绯丘公主,怎可能听信妖道蛊惑? 可是,她真的,好想见到小朔哥哥。 尖锐的箭矢声伴着人群的喊杀声从不远处传来。 是绯丘的援军到了。 第二十八章 秘术 后将军张奇正银盔白马冲在最前面,身后跟着一队绯丘精兵。 凌厉的箭雨纷纷落下,蜂拥而上的绯丘士兵与妖兵杀做一团。 张奇正带着几名骑马的校尉直扑站在姬璃身旁的绥和邢。绥轻蔑一笑,左手以妖力化做光剑,脚步轻移,毫不犹豫地杀入几人之中。 “跟我走!” 邢捏住姬璃的肩膀,斩钉截铁地说。 “我……我不能……” 姬璃心中摇摆不定。虽然邢刚才关于小朔的故事让她百般好奇,但兵不厌诈,已经吃过亏的她实在无法说服自己信任妖军统领。 邢哪有时间劝服她,只好一把将她扛过肩头,扔上了马背。 “妖怪休得无礼!” 见邢意欲掳走公主,张奇正拨开绥的光剑,三两步赶到马旁,举剑刺向邢的面门。 邢动都没动,只是眼前灵光一跃,便化出一只明亮的虎头法相,发出震彻山林的怒吼,惊起无数飞鸟。 张奇正的剑气被这法印封住,又反弹回来,将他狠狠撞飞了出去。 “老将军快逃!”姬璃深知双方实力相差悬殊,大声朝张奇正喊道,想要劝他撤退。 “老臣答应过王上,万死亦要护公主周全!” 张奇正哪里肯退。只见他收起宝剑,从怀中掏出一顶蓝色琉璃盏,口中念念有词。 “万相盏!”邢大惊失色,没想到张奇正身上竟带有如此法器。连忙汇聚全部妖力,点亮巨大猛虎法身,朝张奇正飞扑而去。 那琉璃盏在张奇正手中渐渐生出裂纹,碎成数块。接着,强大的灵力如同被解封一般倾泻而出,围绕他身旁如浪潮奔涌。张奇正双手上举,那股灵力刹时化作一道夺目的光柱,猛烈地射向邢的身前。 万相盏乃是绯丘王室秘藏法器之一,以上品琉璃仿造万相谷中封印九尾赤狐的神器——琉璃盏“朱和”所制,并在其中萃取了微小的朱和之力,非万不得以不会使用。张奇正随身带有此物,定是国王姬柏遥为了保护心爱的小女儿而准备。 邢使出全身力量,将巨大的法身化作妖障,在半空中死命顶住那束强大的蓝色光波。他的额前再次现出霸气的“王”字印记,全身的虎纹软甲被震得咔嚓作响。 这盏中的法力极强,邢虽以猛虎之力勉强对抗,也渐渐感觉不敌。此时即使强行收起法身躲避,若是被盏中灵力击中,恐怕也只会凶多吉少。正当他进退两难,手足无措之时,那束蓝光竟突然暗了下去。他顿觉全身一松,从半空落下地来。 邢抬头一看,张奇正胸口处不知何时被捅了个暗红的血窟窿。他站在原地一动不动,鲜血从他的胸前和口中咕嘟咕嘟地直往外冒。 绥从张奇正的身后走出,左手光剑上挂着淋漓的血。 “好险!”她轻轻推了推张奇正,老将军的身体轰然倒下,双眼直直地看向姬璃,口中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姬璃像一团被水泡过的面团瘫软在马背上,张大了嘴惊恐地号哭着。本来占据了上风的绯丘士兵看到主将突然战死,全都不知所措,茫然地站在战场之中,呆若木鸡。 “没想到这老家伙还有这么凶险的法器。”绥恨恨地说了一句,又转身面向已然石化不动的绯丘士兵,邪笑了一声道,“接下来,轮到你们了。” 粉色的灵狐法身在她身后腾空而起,树林里瞬间充满了杀气。 扑面而来的危险让绯丘士兵们慌不择路地四散奔逃起来。绥被妖力环绕着,浮于半空之中,以居高临下的姿态俯瞰着仓皇逃窜的敌军,朝他们射出一道道致命的妖气。 “快停手!” 看着老将军还在流血的尸体,听着将士们不断倒下时的嘶喊,姬璃感到胸口像被人撕开了般的剧痛。一股不受她控制的意识从身体里涌起,伴随着无穷无尽的力量。 “瑶光圣灵!”邢和绥同时脱口而出,语气中满是敬畏。 七色的光芒从她的体内喷薄而出,如同冲天的焰火照亮了整片大地。缚灵索啪地断成几截,冒着烟落在林间湿润的土地上。姬璃面向绥的方向,双掌在胸前交叉,又猛地张开,周身的灵力旋即化作七彩的波涛,滚滚而来。 尝到过圣灵威力的绥哪敢正面接招,连忙收起笨重的法身,落入树林之中,借着树木的遮挡狼狈地躲闪着七彩灵光接连不断的攻击。 邢也是第一次在姬璃身上见到真正的瑶光显灵,终于相信绥之前所言非虚。这么强大的力量,若是能为妖族所用,定能助妖族唤醒灵兽,重振荣光。 “大统领!快想办法!”绥被姬璃的进攻逼得节节败退,身上的铠甲都被打坏了几处,慌张地喊道,“我快顶不住了!” “左使的贮魂丹还在吗!”邢一个闪身来到绥的面前问道。 “在!” “取一段记忆,化成幻象,或许能引开她的注意力,让我们有一线生机。” “开什么玩笑!我现在连喘息之机都没有,如何施法?” “我来拖住她!” 说罢,邢再次祭出巨大的猛虎法身,以金刚万钧之势迎向姬璃。 “大统领!” 见两人已然打成一团,想不出更好办法的绥只好深吸了一口气,打开装有李长乐灵力的贮魂丹,运功走入那模糊的记忆幻境之中。 说是提取记忆,其实也不算准确。绥使用的探灵法术,乃是狐族秘传的幻术之一,可以透过他人的灵力与天地对话,探寻灵力主人曾经所到之地,所遇之人和所做之事。究竟能看到多少细节,一来取决于施法者功力的高低,二来还要看被探察的灵力本身的强弱。 这颗贮魂丹中储存的李长乐的灵力本就微弱,之前又被绥在探灵术和易容术中消耗了不少,如今几乎所剩无几。绥在自己的法境中努力探寻了一大圈,还是只能见到极为朦胧的影像,根本无法再造幻境。 另一边,邢正在以毕生之力与姬璃苦苦周旋。 邢的法力,在妖族中已属顶尖。可面对圣灵被激发的姬璃,他也完全不是对手。别说互有来回,简直连招架都变得无比困难。 与两人在柴风城外交手时相比,此时的姬璃仿佛完全换了一个人。她的招招式式,威力比起刚才万相盏中的朱和之力,都是有过之而无不及。邢从没见识过这般强大的压制力,几招下来就已气喘吁吁。 “公主能否听我一言?”邢的肩上又挨了一掌,口中流出一注鲜血。 “我不要听!”张将军吐血而亡的场景还历历在目,姬璃哪里听得进去。她柳眉剔竖,杏目圆睁,掌心中七彩灵力化作璀璨星芒,再度杀将过来。 “大统领!左使的灵力太少,我看不到!”造不出幻象的绥急得满头大汗,心中生出几分绝望。 “用绯丘公主的行吗?”邢一边躲开姬璃的攻击一边问。 绯丘公主?对啊!绥突然被点醒。既然左使和公主曾经相识,两人的记忆应该是共通的! 如今姬璃的灵力正在爆发,充斥在天地之中,用她的灵力来探灵,一定没问题! 绥不敢怠慢分毫,匆忙念起咒语,以法术在四周拾起姬璃在战斗中散落的灵力,注入身前的粉白色法球之中。 看见了!看见了! 所有的影像都比在乐左使的灵力中看到的要清晰数倍。战场的月光、山顶的星辰、北宁州城的银杏树和漫天玄灯,土地庙、糖葫芦、篝火旁穿着白裙的轻歌慢舞…… 就选它! 绥没时间在两人的甜蜜回忆里游荡,赶紧挑出其中最耀眼的一截片段,以法力化为幻境,唰地投向了漆黑的夜空。 玄灯节的焰火在空中嘭地炸开,姬璃顿时呆在了原地。 那幻境如此真实,她一时间仿佛置身在北宁州城的河畔。手中的毛笔被轻轻放下,小小的纸条上用绢秀的字体写着:“阿离与小朔,永远不分开。”她小心地把字条折好塞进灯里,交到点灯人的手中,又抬眼偷瞄了一眼身旁那个穿着破烂衣衫的年轻男子。 那是一张他永远都望不了的英俊侧脸,高挺的鼻梁,深邃的眼窝,像匕首般锋利的眉毛,和柔软湿润的双唇。她就这么充满爱意地看着他,眼睛里有点点星光在跳。姬璃忍不住张开双臂,朝他的腰上用力地搂上去,却难过地发现一切依旧是镜花水月。 幻影无声地散去。邢趁着姬璃走神之际,用仅存的灵力结出一片移形法阵,拉着绥头也不回地逃入阵中,消失得无影无踪。 姬璃的身体和灵魂都像被瞬间抽空,无力地摔坐在地上。 绯丘的士兵们也早已逃得不知去向。姬璃在月光下无声地坐着,把头深深地埋在膝间,任凭泪水恣意地淌。 等她再起身的时候,才发现自己的双腿几乎快要不听使唤,但她还是艰难地走到张奇正的尸体旁,双膝跪下,为他合上双眼,靠在他耳边轻声说:“老将军,我带你回家。” 她回头扫视了一眼狼藉的树林,气沉丹田,脚底运功,咬牙用仅剩的灵力托起张奇正,缓慢地朝军营的方向走去。 刚走出密林没多远,山坡上飘来一阵轻薄的烟雾,带着奇异的草药香气。 那香气钻进姬璃鼻子里,顿时让她感到一阵强烈的睡意袭来,头脑里浊气沉沉。她强打着精神走了两步,终于眼前一黑,一头摔倒在地上昏迷过去。 第二十九章 危机 “运气真不赖。” 黑暗中走出两个猥琐的身影,一高一矮,皆穿着妖军的皮甲。 高个子走在前面,手里托着一顶形状怪异的铜壶,壶嘴呼呼地冒着烟。 跟在他身后的矮个男子,右手提着一把明晃晃的大砍刀,左手拎着一根麻绳,绳上像珍珠项链般,扎着一串血淋淋的人头。 “看装扮像是两个将军。”高个子低头看了看倒在地上的姬璃和张奇正,嘴角上扬,“不枉费我们多等了半个时辰,这下发了!” “大哥的迷药好生厉害!”矮个子说,“等咱带着这些脑袋回营,那还不得换个万儿八千的军功?” “格局小了。”高个子用力踢开压在姬璃身上的张奇正的尸体,洋洋得意地说,“这两颗人头,至少能换个营千总的头衔再加三个山头吧。” “这么值钱!”矮个子眼里放光,提着刀赶上前去,“那快让我把他们砍了!” “慢着!”高个子突然俯下身去,语气里满是惊喜,“好像是个女的。” “女的?” “祖坟冒烟了!” 高个子把姬璃翻了个身,又从她的腰间摸出宝扇赤霞,眼睛瞪成了两颗铜铃。 “大哥,这女的什么来头?” “红花甲,宝玉扇,这他娘的是绯丘公主啊!” 高个子的全身都因为惊喜而抖动起来。 “公主?你是说,在落云峡把大护法打成重伤那个?” 高个子没有说话,只是用力取下姬璃头上的盔甲,拨开她遮住脸的长发。 “大哥这招守株待兔真是妙极!”矮个子掂了掂手中串着十几个头颅的麻绳说,“要是今天咱们跟着敢死队夜袭绯丘大营,说不定现在已经没命了,哪还能摊上这等好事?” 见高个子仍然背对着他一声不吭,矮个子好奇地凑上前去。他扛着砍刀在高个子身边蹲下,借着月光看向躺着地上的姬璃。 只一瞥,他便和高个子一起呆在了原地。 霜华落在姬璃绝美的脸上,泛起珍珠般的光泽。她额头上渗着细细的汗珠,修长的睫毛低垂着,粉色的双唇微抿,嘴角还残留着一丝早已干涸的血迹。牛奶般白皙的玉颈上未施粉黛,却依旧细腻得看不出一丝瑕疵。 “矮子,你可曾尝过女人的滋味?” “我,我还没……”矮个子哪见过姬璃这般国色天香的女子,两眼看得发直,“我娘说等家里粮食丰收了,要给我讨一房媳妇来着。” “乡野村姑,哪比得上这羲洲至美?”高个子咕嘟咽了一大口口水,“秀色可餐,秀色可餐啊。” “大哥,要不咱……” “废话,这等美人,咱哥俩这辈子恐怕也再难见上,直接杀了多可惜。你快拿绳子将她绑了,咱们先就地办了她。” “得嘞!” 矮个子连忙从手上的麻绳上截下一段,两人把姬璃拖到路边的一棵大树下,笨手笨脚地解下她身上的铠甲,又将她双手反剪,五花大绑起来。 被除了铠甲的姬璃,全身仅剩下贴身的军袍与军裤,上身还紧紧裹着一层保暖用的金丝锦缎,窈窕的身型被勾勒得一览无遗。 “好家伙!这辈子值了。” 高个子如狼似虎地扑上去。他先一把扯下那匹华丽的锦缎,扔进矮个子怀里,又低头凑近姬璃粉嫩的脸颊。 仍在昏睡中的姬璃,胸口安静地起伏着,口鼻中轻轻地呼出如兰似桃的年轻女人香气,直催得那哥俩意乱情迷。 高个子用还沾着血和泥的右手黏上姬璃如玉的面庞,那丝绸般柔顺光滑的触感从指尖荡开,让他全身瞬间像被雷电击中了一样,感到阵阵酥麻。他再顾不上其他,撅起嘴就对着姬璃那丹霞似的双唇狠狠亲了下去。 轰! 没等高个子碰上姬璃的朱唇,一阵猛烈的掌风扑来,重重地拍在他的肋骨上。 高个子在地上滚出去老远,狼狈地爬起来,怒气冲冲地大喊:“哪个狗娘养的?敢坏老子的好事!” “不想死就快滚!” 一个女人的声音在暗处响起,几道蓝色的剑气划破夜色,接连斩落数根粗大的树枝。 “哇啊啊啊!”矮个子大叫着,举起大砍刀朝女人冲去。 铛! 女人只一招便击飞了矮个子手中的砍刀,长剑在月色下泛着蓝光,直挺挺地顶在他的喉头。 “女侠饶命!” 矮个子脚下哆嗦着,背心冷汗直冒。 “滚!” 高个子不愿到手的鸭子飞了,忿忿怏怏地朝地上吐了口唾沫,眼角仍不停地瞟向躺在一旁的姬璃。 “再看给你眼珠子剜了!” 又一个身影从天而降,嘭地在泥地上砸出一个大坑。 两人抱头鼠窜,连那串绑着人头的麻绳都敢没带上。 来者正是李长安和钟离溪。 他们离开青溟后,送潆回了镜湖,接着又一路往南进入了绯丘境内。今夜两人本打算在附近的村子里过夜,却见到山林中有极强的灵力爆发,便御剑飞来查看,不料竟撞上了这一幕。 “两个小毛贼,不知好歹!” 李长安说着,收起剑走到大树旁,脱下自己的外套将姬璃盖住,又从背后托起她,靠着树干坐直了身子。 钟离溪蹲下身,仔细看了眼树下的姬璃,惊讶地喊出了声:“璃儿妹妹!” “你们认识?”轮到李长安吃惊了。 “当然!”钟离溪说,“这就是我和你说过的绯丘国的小公主,姬璃。” “就是灵力有七个颜色的那个?” “就是她。” “你不是说她武艺和法术冠绝天下,连你都不是她的对手?怎么会落在这两个毛贼手中?” “我也不知道。但看样子他们今晚刚经历了一场大战。” 钟离溪指指地上那一串人头和一旁已经僵硬的张奇正的尸体,眼神里充满了担忧。 “要不,我把那两个毛贼抓回来问问?”李长安说。 “算了,”钟离溪摆了摆手,“先带璃儿妹妹回礼朱宫吧。” ------------------------------------- 昭皇宫今日的早朝,气氛压抑得很。 绯丘军大营被袭,后将军张奇正战死的消息一大早便传入了永华。嘉德皇帝周亦赫从坐上龙椅那一刻开始,脸上就没有过一丝笑意。 “郑爱卿,”嘉德帝看着太尉郑牧远道,“听闻妖军正一面东进雅昌,一面南下万相谷。如今后将军张奇正已死,绯丘尚有可用之将否?” “回禀陛下。幸而现在妖军主力仍被困海上,无法登陆。”郑牧远说,“当务之急,大王子姬俊仁可领兵狙击南下妖军,但雅昌之困难解。” “卿以为如何是好?” “绯丘侧军数万将士尚存,但国无良将,战力衰颓。陛下可钦点一主将前往,方能救绯丘于水火。” “卿可有人选?” “臣不敢说。” “让你说你便说,扭捏什么?” “这,臣……” “快说!” “臣斗胆以为,如今妖军统领与护法齐出,天下能击之溃之者,唯有一人。” “卿是指?”嘉德皇帝心中一沉,回头看了看站在身后的周展逸。 “正是!”郑牧远说,“妖军此战,精锐尽出。若雅昌城破,则妖军南下可闯绯丘万相谷,东出即至玄泽寂墨潭,天下大难将至矣!如今,我朝若想全歼妖军,毕其攻于一役,放眼天下,能担此任者,除‘斩妖尉’外,再无他人。” 嘉德帝沉默了,把眼神投向右侧玉座上的周显源。 “咳!”大祭司清了清嗓子道,“老臣以为,郑太尉所言有理。” “可之前妖乱初现之时,祭司不是一直进言,不让朕出兵相助绯丘吗?” “没错,陛下。”大祭司说,“可此一时,彼一时。” “怎么讲?” “绯丘偃武多年,国势如日中天。战事方起时,若东阳即刻出兵相助,绯丘借机保存实力,此消彼长间,两国更难分尊卑,绯丘亦有割据之虞。” “那如今为何又要出兵?” “羲洲大地,莫非皇土。今绯丘都城危在旦夕,陛下再不出手相助,天下恐生怨言。” “祭司又不怕此消彼长了?” “绯丘妖乱以来,军力已受重挫。昨夜又逢名将张奇正陨落,更无再与东阳相争之力。”周显源抬眼看向嘉德帝道,“陛下不如借此机会,发援兵于齐周山,以彰我朝福德恩泽,从此让绯丘国彻底臣服。” 嘉德皇帝深吸了口气,闭眼思考了一会儿,朝周展逸问道:“周将军可有胜算?” “臣定不辱使命!” 周展逸从龙椅后走出,单膝跪倒在皇帝面前。 “你要多少兵马?” “予臣一万骑兵足矣。” “当真?” “吾听闻原本驻守柴风城的六万妖军已兵分两路倾巢而出。”周展逸道,“东进雅昌的部队由妖军大统领邢带领,不过四万余众。” “你一万怎么打他四万?” “绯丘八万围城部队遭袭后,并未受重挫。只是如今主将战死,部队群龙无首,才不得不退守数十里。臣可带一万骑兵以雷霆之势,奇袭齐周山,再与雅昌守城部队汇合,定能将那妖军全数葬于齐周山之中!” “甚好!朕……” “何需一万!” 台下的太尉郑牧远竟打断了嘉德皇帝的话。他高举笏板,朗声道:“此战为突袭,贵在出奇不意。妖军机警,一万骑兵入山,极易打草惊蛇。不如周将军领两千轻骑绕到敌后,我再遣两将各率五千精锐枪甲步兵隐入山中。待周将军发动进攻时,一同杀出,方能使妖军腹背受敌,束手就擒。” 嘉德帝一拍大腿:“妙计!周爱卿意下如何?” 周展逸迟疑了一秒,说:“齐周山山高林密,骑兵的确不易施展。太尉之计,可行。” “那便如此说定了。”郑牧远说,“届时周将军以紫烟为信,山中军队见烟即出,皆由周将军统辖。” “好!”嘉德帝脸上终于展露出笑颜,“是时候再让妖军见识见识东阳的厉害了。” 第三十章 伙伴 “父王,我要见父王!“ 姬璃从恶梦中惊醒时,阳光早已洒满了她的卧室。她跌跌撞撞地推开房门,衣衫不整地沿着朱红色的宫廊朝国王姬柏遥的寝殿跑去。 满院的宫女们从未见过公主如此慌张的模样,纷纷被吓得不敢上前。 “璃儿妹妹,你醒啦!” 清脆的女声在姬璃身后响起,她猛地回头,脸上又惊又喜。 “是钟离姐姐!你怎么来了?” “昨晚公主在山里遇上坏人,难不成已经忘了?” 钟离溪身后有男人的声音传来,姬璃侧过头看去,突然呆在原地,泪水止不住地流。 这突如其来的眼泪让李长安傻了眼,忙走上前去,拱着手连连道歉:“对不起,对不起!定是在下说错了话,让公主伤心,还请公主见谅。” “小朔哥哥!”姬璃张开双臂,紧紧将李长安拦腰抱住,挂着泪水的脸颊紧贴在他的胸口,“阿离……阿离找你找得好辛苦!” “璃儿妹妹……”钟离溪挽住姬璃的肩膀,柔声道,“你认错人了。” “认错人?”姬璃松开手,擦了擦眼角的泪,又把李长安仔仔细细打量了一番。 五官、身型、就连说话的声音,都好像。 但确实不一样,这男人眼中没有小朔那股子看破红尘的决绝,反倒是装着几分天真。 “这位公子是?” “这是李长安。”钟离溪说,“是我的……是我的未婚夫。” “未婚夫!”姬璃大叫了一声,“钟离姐姐你何时订的婚?” “说来话长。”钟离溪说,“快先去把衣服换了,你父王已经等你多时了。” 姬璃这才意识到自己还穿着轻薄贴身的睡衣。她低头看看自己,又想起刚才扑在李长安怀中的情景,脸唰地红成了一颗苹果,害羞地逃回了卧房之中。 “这姬璃公主,还真是大大咧咧。”李长安看着跑远的姬璃,笑着说。 “她素来直爽天真。唉,真不知道战场上那些东西,她哪里承受得住。”钟离溪叹了口气。 “对了,你刚才说的可当真?”李长安问。 “我说了什么?” “我是你未婚夫。” “讨厌。这可是礼朱宫,我总不能带个无关的男人进来。” “好嘞,娘子。” “喂,你别占我便宜!” 打闹之间,姬璃已经梳妆毕了再次来到两人面前。和方才凌乱憔悴的样子不同,此时的她,又恢复了平日里霞裙月帔的绝代佳人样貌,就连平日里看惯了钟离溪这般盛世红颜的李长安,一时竟都挪不开眼睛。 钟离溪悄悄掐了掐李长安,笑着拉过姬璃的手说:“妹妹真是越来越漂亮了。” 姬璃不好意思地低下头说:“姐姐过奖了。父王在哪儿?” 钟离溪牵着姬璃,三人快步赶到姬柏遥的寝宫正厅之中。 国王和王后姬芸正在厅里并排坐着,面色沉重,像是在商量着什么要紧的大事。见三位年轻人走来,姬柏遥示意宫中待者退下,自己亲自迎至门口,扶住姬璃上下端祥。 “没受伤就好……没受伤就好……” “父王,女儿无能,害死了张老将军!” 见到父母,姬璃心中压抑的情绪终于喷涌而出,扑通一下跪倒在地,放声大哭起来。 “妖军当真凶狠狡猾。张将军碧血丹心,吾必以国礼葬之。”姬柏遥咬牙道,“你先起来,给父王说说昨夜的事。” “是啊,你们先过来坐下,慢慢说。”姬芸说,“溪儿也是多年未见了。钟离国主身体可好?” “父王安康。劳烦伯母记挂了。” “想必这位便是李长安李公子了,真是一表人材。你们定亲的事,我怎的都从未听说过?” “伯母,此事一言难尽,改天我再与您详叙。”钟离溪低声道,“咱们还是先聊正事吧。” “也是。”姬芸道,“昨晚多亏溪儿和李公子出手相助,不然璃儿怕也是凶多吉少。你们回宫后,王上便已遣人前往你们给的方位,相信不日即可带回老将军和其它将士的尸首,予以厚葬。” “昨夜我们遇到的,不过两名毛贼而已。”钟离溪说,“之前的大战如何,只有璃儿妹妹才知道。” 大家都把目光投向姬璃。她用手捋了捋耳边的头发,又深吸了口气,向四人讲起昨晚的故事。 “我背着老将军的尸身往回走。半路闻到一阵奇怪的香气,顿时头昏脑胀,不一会儿便没了知觉。等我再醒来的时候,便已在礼朱宫中了。” 姬璃说到这儿停了下来。众人直听得面面相觑,目瞪口呆。 “那妖军护法说你是妖族圣灵转世?”姬柏遥眉头紧锁,“简直荒唐!” “女儿也不知,但我确实在那法阵中见到一名女将,身披七彩灵力,带着巨大的妖兽征战。” “障眼法!绝对是障眼法!璃儿切勿被妖言所惑!” “父王放心。”姬璃说,“经此一役,女儿亲眼见妖军残暴,必与之泾渭分明。” “可我有一个问题。”钟离溪问,“如果他们的目标是你,又怎么料定你会追去山上呢?万一你昨夜在营中坚守不出,他们送出的敢死队岂不功亏一篑?” “我……”姬璃结巴起来,刚才讲述时,她刻意略过了绥乔装成小朔,诱她深入山中的细节,没想到还是被聪慧的钟离溪抓到了破绽。 “或许他们本有别的计划,被公主追击打断,才不得已使用妖法幻相,想要迷惑公主。”李长安说。 “那也说不定。”姬璃像抓住了救命稻草,连忙接上话头,“不过昨夜确实是我冒进。围城围了这么久,我太想立功了。都怪我!” “还好如今八万将士尚且齐整。”姬柏遥说,“我已连夜传令,让你大哥紧急从东强调兵前往万相谷以北,阻挡妖军南下。至于退守齐周山口的士兵,我会亲自统御,绝不让妖人靠近雅昌一步!” “父王不可!”姬璃拉住姬柏遥的手,眼神坚毅,“绯丘不可一日无君,让女儿去吧。” “无妨。”姬柏遥说,“璃儿你身心俱疲,就留在宫中休息,陪陪你的朋友们。等父王的好消息就是。” “我不要!”姬璃的嗓音突然提高,“璃儿,璃儿不想……不想父王涉险,璃儿要为张将军报仇!” 经过昨夜一战,她再不能允许任何人为她而死。 要死,只能自己死。 姬柏遥的手被姬璃捏得生疼。他实在不忍心再将心爱的女儿送上战场,可他也知道,以姬璃的性格,绝不会轻易作罢。 “不如我和长安陪你一起吧。”钟离溪说,“虽然我们没怎么带过兵,但一般人应该伤不到我们。” “那怎么行!”姬柏遥连连摇手,“你要有个三长两短,我可没法向钟离国王交待。” “伯父多虑了。”钟离溪说,“我爸早已不认我这个女儿了。” “什么?!”姬柏遥、姬芸和姬璃异口同声地喊了出来。 “唉,本来不想说,看来还是躲不过。” 钟离溪苦笑了一声,索性将自己和李长安私奔的故事原原本本地和盘托出。 “钟离元青这个老顽固!”姬柏遥听完说,“怎么干出这种糊涂事来!” 他拉起钟离溪的手说:“溪儿莫急,等妖乱平息,伯父去找你父王,替你说理。孩子们自己的姻缘,他管那么多作甚!” “你还不是一样……”姬璃在一旁低声嘀咕着。 “所以为父后悔啊!”姬柏遥听得真切,转头看向姬璃说,“你都不知道你从漠白回来时,茶不思饭不想,我和你母后有多担心!我早就下了决心,以后你的婚事,只要你自己喜欢就行,我都允!” “真的?”姬璃闻言大喜。 “一国之君,不打诳语。” “好!等我凯旋归来,定要找个称心如意的驸马!” “凯旋?我还没答应呢!你不能再出征,太危险了。” “父王——你就让璃儿去嘛——” 姬璃此时心中开心得紧,竟当着钟离溪和李长安的面,拉着姬柏遥的衣角,撒起娇来。 姬柏遥最受不了女儿这一招,一时竟不知如何是好。姬芸在旁边笑笑说:“溪儿自幼聪颖过人,心思慎密,如果有你帮助璃儿,我是放心的。只是不知李公子意下如何?” “溪儿说的都算。”李长安毫不迟疑。 钟离溪说:“伯母放心。长安如今法力高强得很,我们一起帮璃儿妹妹打个大胜仗。” “钟离姐姐,”姬璃看着钟离溪说,“你们俩感情真好。我好羡慕你们。” “我才羡慕你呢!”钟离溪说,“有个这么通情达理的父王。” “嘻嘻,那咱们互相羡慕。” “共同进步!” 姬柏遥看着两位公主在眼前叽叽喳喳,仍有些犹豫不决。寝殿的门却忽然被敲开了。 “王上,东阳昭皇宫有灵书急件一封。” “呈上来。” 侍者端着一个白玉小瓶,递到姬柏遥的身前。姬柏遥打开瓶盖,从里面倒出一颗灵力聚成的金色小丸,在掌心激发。那灵丸在空中化作一封发光的书信,等姬柏遥读完后,又顿时消弭无形。 “周展逸亲率援军?真是天佑绯丘!”姬柏遥眉间的阴霾一扫而空,“璃儿,你与溪儿和李公子收拾收拾,两个时辰后便可出城前往齐周山大营。父王就在此地,等你们的好消息!” 第三十一章 潜伏 三人穿戴整齐,在姬璃的寝殿前集合。 “战场上瞬息万变,你一定要听指挥,不要冒进,知道吗?” 钟离溪拉着李长安的手叮嘱到。此时的她正身披云纹蓝甲,一派英姿飒爽的模样。 “放心!”李长安说,“有怀石和破晓两件神兵在身,妖怪见我了还不得落荒而逃?” “敌方那大统领,法术确实高强。”穿上了红花甲的姬璃,语气变得沉稳了许多,“钟离姐姐,长安哥哥,你们都要小心。” 卫兵拉来三匹大马,姬璃利落地骑上为首的一匹,刚坐稳身子,却感到腰间的宝剑被人一把握住。 “长安!”钟离溪大吃一惊道,“你在干什么?” “璃儿公主,”李长安的手紧握着姬璃腰间的长剑,呼吸变得急促,“这把朔心剑,从何而来?” “你认得这剑?”姬璃心头一颤问道。 “这是我兄长的剑!” “长乐的剑?”钟离溪问,“长乐不是使的雌雄双剑吗?” “没错。兄长有两把祖传宝剑,一谓朔心,一谓朔情。公主这把,就是朔心。” “你哥哥?怪不得两人长得这么像!”姬璃恍然大悟。 “是啊!公主见过我哥?” “我……”姬璃吞吞吐吐道,“我不知道……我叫他小朔哥哥,但这把剑确实是他的。” “公主何时见过他?”李长安追问。 “半年前,漠白夏川城外。” “我就知道他没死!”长安眼中放光,高兴地说,“那我哥哥现在在何处?” “我也在找他……”姬璃低下头,“妖军称他为乐左使,又说他本是东阳人士,没想到竟是真的。” “妖军?乐左使?”钟离溪问,“璃儿,你越说我越糊涂了。” “路上说。”姬璃看着逐渐西垂的夕阳催促道,“正好,我也有好多问题想问问长安哥哥。” 两人点点头,也翻身上马,跟着姬璃在落日的余晖中向齐周山疾驰而去。 ------------------------------------- 与此同时,漠白与绯丘的边境之上,一匹孤马正在由北向南奋蹄狂奔。 马上之人全身上下裹着黑袍,头戴骇人的蛇妖面具,只露出一双眼睛,专注地盯着远处的群山。 在居禹山中休养多时的李长乐,终于再次奔赴战场。 南海战事胶着,大护法受伤险些丧命,柴风被围进退两难,每日呈到他眼前的战报,桩桩件件皆是糟心事。 唯一算得上好消息的,是瑶光圣灵现世,还偏偏落在绯丘姬璃公主的头上。 那些和阿离在漠北国游历的日子,他一辈子也忘不了。 本以为人妖殊途,为了妖族复兴大计,不可有儿女情长,但没想到上天竟和他开了如此的玩笑。 要面对的,终究都躲不过。不过,如果公主真的能转投妖道,或许,两人还有机会再续前缘。 自从收到从柴风发来的飞书急召后,李长乐只花了几日安顿好部下,便一直星夜兼程地赶路。他告诉自己,要尽快加入部队,与大统领商议接下来的安排。 他更知道,在心里最深的角落,自己只是想快点见到她。 听说绯丘公主姬璃在落云峡击杀了大护法,又在柴风城外与大统领交手。 两军的梁子,当真已经结下了。 若在战场上重逢,我该说什么呢?我伤她如此,她还会接受我吗? 脑海里有无数个念头在胡乱地交锋,他索性张大了嘴,使劲吸了几口冬夜的寒风,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 远处的山坳里有火光在移动,似乎有部队在夜间行军。 是东阳士兵!李长乐从高处眺望着火光的方向,心里不由一紧。 此地位于齐周山北麓,按理说早已入了绯丘的地界。这群东阳士兵出现在此,必然只有一个原因——是援军。 可如今撼阳军被围柴风,绯丘占据主动,东阳为何还要发兵来救? 李长乐满心疑惑。他从居禹山出发时,撼阳军队还未突袭绯丘大营,张奇正和姬璃的部队仍在柴风城外盘踞。他并不知昨夜那一场恶战后,张将军已经陨命沙场,绯丘大部也已连夜退守齐周山口。 但东阳既然出兵,战事恐生剧变,还是先探探虚实为妙。稍做思量后,李长乐决定弃马乔装混入东阳军中。他取下蛇妖面具,沿着山路小心翼翼地靠近那支东阳军队。 那军队分为两支,各约五千人,皆是步兵配置,在山间行动颇为灵活。李长乐偷偷跟上了拖后的那支队伍,在一旁山林里谨慎地潜行着,终于借着一名士兵到路旁小解的机会,将那人的脖子扭断,又换上了他的装束,追上前面的队伍,混进行军的士兵之中,主动和一位面色黝黑的男子攀谈起来。 “走了这么久,我脚都起泡了。” “是啊,这一走就是四个时辰,真受不了。”黑脸男人喘着气说,“你是谁?怎么白天没见过你。” “哦,我是前面部队的,走不动拖在后面了。”李长乐说,“嘘,你别和别人说啊。” “放心。”黑脸说,“都是当兵卖命的,能理解。” “你说,这赶路赶这么急,究竟是要干啥?天都黑了也不让人休息一下。”李长乐问。 “我也不知道啊。听说是要赶到齐周山里去打埋伏。” “埋伏谁?妖军吗?妖军不是困在柴风城里吗?” “昨晚绯丘军吃了大败仗了,你不知道?” “我没听说啊。” “听说张将军战死了,绯丘军退守齐周山,妖军一旦突破,就要兵临雅昌城下了。” 李长乐心中大惊。张奇正战死,不知道姬璃会不会有危险。他强作镇定问道:“真的假的?我听说妖军有几万人,咱们这么点人去增援,不是去送死吗?” “不知道。不过,斩妖尉好像也出动了。” “周展……不,周将军吗?我没看到他啊。” 李长乐张望了一番,并未见到周展逸的旗帜。若真是周展逸带兵,非得想办法提前通知大统领不可。 “斩妖尉的动向哪是咱们能知道的。”黑脸瞪了眼李长乐说,“咱们跟着走就行了。你要是害怕,等到时候开打了,别冲太前面。” 形势不甚明朗,李长乐也无计可施,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就这样跟着大部队,点着火把在山里又往上走了大半个时辰,才在一处林地停下。长官们让士兵们分散扎营,在林间生起一团团篝火。 李长乐借口内急,从队伍中脱身,悄无声息地潜到两支部队的交界处。 此处支着一顶最大的营帐,四周有一众卫兵守护,看来是将军的大营。 长乐大摇大摆地走到营帐门口的一名卫兵身旁,拍了拍他的肩膀,将早已捏在手中的灵符贴在他的背上,盯着那人的眼睛说:“兄弟,那边有人叫你。我先帮你代岗。” 那卫兵中了他的符咒,竟像被操控了般,二话不说便目光呆滞地朝李长乐指的方向走去。 长乐装模作样站定后,又从袖中掏出一个小瓶,朝营帐中放出一只极小的飞蝇。这飞蝇叫作传音蛊,本是巫医族用来帮人治疗听力的蛊虫。长乐小时候从母亲米佩那儿习得了培养之法,他加入妖军后,绥对这些蛊虫很是喜爱,又以妖法加以强化,使其能与主人灵力相连,专门用来探听情报。 那传音蛊一入帐中,两名男子低沉的对话声便清楚地传入长乐的耳朵里。 “我还是不明白。为什么不直接和绯丘守军在山口汇合,与那妖军决一死战,却非要在这山里打埋伏?” “李将军莫急。齐周山口狭窄,大军作战缺乏纵深。光靠我们这一万兵马,若正面交锋,根本帮不上什么忙。” “那还让我们来干什么?” “当然是来看好戏。” “看戏?朱将军你这话我听不明白。” “李将军出发前。太尉可有和你交待什么?” “没有啊。上面就告诉我,由我统率后军,一切都听你的。” “那你可知我听谁的?” “朱将军自然是听斩妖尉的。” “错!大错特错!” 那位朱姓将军从怀中拿出一封太尉郑牧远的手信,召李将军凑到近前读过。李将军读完信后脸色大变,手中的头盔都跌落地上。他接连向后退出好几步,喉头微颤道:“朱将军,此事可开不得玩笑!” “我何必骗你。到时你听我口令行动即可。” “那……那万一……周将军以少胜多,”李将军说,“咱们贻误军机,可是要掉脑袋的。” “别慌,他赢不了。”朱将军冷笑道,“齐周山,就是他周展逸的葬身之所。” 虽然看不到手信的内容,李长乐在外面仍然听得浑身激灵,九年前玄泽大战的场景在他眼前如走马灯般浮现。 冷酷无情如周展逸,在朝中有几个仇家并不让人吃惊。可他如今位高权重,又是东阳皇帝身边的头号红人,一般人纵使再看不惯他,也拿他束手无策。长乐怎么也没想到,在这东阳国中,还有人如此胆大,敢要借撼阳军之手铲除这位天下第一名将。 俗话说得好,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除掉周展逸,则妖族大计可成矣!如此天赐良机,撼阳怎么能放过? 他赶忙离开营帐,绕到军队后方,从山林中一路朝齐周山口的方向跑去。 第三十二章 山关 齐周山口,晨曦微明。 此地名唤铁蹄关,是突破齐周山口,进入绯丘都城雅昌的最后一道关隘。四周群山环抱,犹如翠绿的马蹄,中间一片平坦的山谷,沿着山势逐渐收紧。在山口最狭窄处,是屹立千年的巨大石造城墙。此刻在城墙后面枕戈待旦的,是前夜刚从柴风城外退守此地的数万绯丘将士。 姬璃带着李长安和钟离溪登上了城墙。公主的到来,让军中昨日败退的恐惧情绪消退了不少。士兵们都打起十分的精神,把手中的长矛在城墙上敲得轰隆作响。 三人从城墙上望下去,马蹄形的山谷里已经被邢率领的妖族大军挤得严严实实。大统领穿着虎纹软甲站在阵前,胸有成竹地看着高大的城墙。他的身后,是一排排蓄势待发的攻城器械和气势汹汹的妖兵妖兽。 看到穿着红花甲胄的熟悉身影出现在城墙之上,邢的心中不由得一惊。前夜击杀张奇正后,他便连夜和绥分兵挺进东南两路,想要借绯丘主将空虚之际,夺取雅昌。他怎么也没料到,姬璃公主竟能这么快接过主将之位,带领绯丘军队重整旗鼓,投入战斗,心中对这女子又生出一分敬佩来。 但如今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姬璃既然统兵,至少说明绯丘确无余将可堪重任,如果不趁势攻破铁蹄关,只会让形势对撼阳军愈发不利。 邢竖起手中的长刀,妖军的前军立起大盾,开始步伐整齐地向城墙的方向推进。后阵的投石机也开足马力,朝城墙上抛去一颗颗沉重的巨石和燃着火的大草团子。 第一次参战的李长安看得屏住了呼吸,钟离溪也连忙用灵力在三人身旁结出一个强大的防御法阵。姬璃却并不慌张,一边提醒大家注意飞石的攻击,一边冷静地指挥着城墙上的弓箭手朝攻城的敌军施放漫天的箭雨。 毕竟自己不但占据地利,和夏川保卫战时相比,守城的兵力还有优势。只要固守关内,不盲目出击,妖军想要攻破城墙守备,谈何容易。 邢的部队顶着密布的飞箭艰难却笃定地朝关门挺进,攻城机械也紧随盾兵前行。狭小的山谷中,大军像一层层浪潮,缓慢地涌向铁蹄关。 各种龇牙咧嘴的野兽穿过人群,向墙外防御工事后的绯丘士兵猛扑而去,但绯丘军早已在一路布下了满地的铁蒺藜,妖兽们方一踏上阵前的土地就被扎得鲜血横流。妖族的法师们合力召唤出一团强大的雷电法阵,引来数道天雷落在山谷之中,将铁蒺藜纷纷炸飞。双方在拒马和鹿砦前展开了第一波激烈的拼杀,刀砍兽嗥之声不绝于耳。 北侧的山坡上钻出一支响箭,在战场上空“砰”地炸开。一支骁勇的骑兵如鬼魅般从林间钻出,沿着光秃的土石路朝妖军阵中直冲而来。 “周将军到了!”姬璃回头对跟在身后的几名校尉说,“速去关口列队,等我号令再出关御敌。” “斩妖尉的部队有点少啊。” 李长安看着山坡上朝敌阵冲锋的骑兵,如涓流入海,心中不免疑惑。 “此地不适合骑兵冲锋。”钟离溪说,“想必周将军只是要分割敌阵,与我们一道夹击敌军主将的前军。” “没错。”姬璃嘴角扬起,“后军自有其它人收拾。” 周展逸连人带马被张狂的紫色灵力笼罩着,如同一颗流星坠入山谷之中,骑兵队所到之处,妖军人仰马翻,阵型被冲出一个巨大的豁口。 可他的两千铁骑实在太少,妖军的阵型刚被冲散,又迅速集结,将周展逸的部队团团包围。 周展逸没有半分犹豫,一边向天空点燃紫烟,一边勒马向邢的方向突袭而去。 他挥舞着手中的神刀断暮,忘情地将围至他身旁的妖兵逐一斩杀。 鲜血染红了万鳞甲,面对蝗虫般涌上来的妖军士兵,周展逸聚集法力,将全身灵力化作星星点点的飞芒,以爆裂之气撒出,四周妖军如风吹麦浪,顿时倒下一片。 无奈他一人之力再强,在成千万妖军面前,也只是杯水车薪,前排的妖兵刚倒下,后排又踏着尸体冲上前。周展逸抬头朝山上看去,本该发动突袭的朱李二部毫无动静,妖军后军无人牵制,早已一拥而上,将他率领的骑兵队冲得七零八落。 周展逸知道,这样下去,用不了多久,自己必将灵力耗尽,被妖军乱刀砍死。 他一边再次向空中放出紫烟,一边加快速度向邢冲去。事到如今,也只能擒贼先擒王了。 城墙上的姬璃也眉头紧锁,斩妖尉明明已经身陷重围,紫烟也已经燃了两道,为何不见其它援军? 她若再不出手,周将军恐怕凶多吉少! “随我来!” 姬璃带着李长安和钟离溪,跑下城楼,打开关门,带着军马从隘口中冲出,直奔被妖兵围困的周展逸。 与此同时,一支步兵从山坡的另一侧俯冲而下,滚滚扑向战场。 援军终于来了! 骑在马背上的姬璃还未来得及开心,却见那支部队并未突袭妖军,反倒气势汹汹地朝自己奔来。 不对,那不是东阳的军队。 是妖军! 军中妖将全身裹着黑袍,手持一杆长枪,胯下骑着一匹黑豹,威风凛凛。 “我来拦住他!”李长安自告奋勇。 姬璃点头,朝身旁的副将使了个眼色,分出一路兵马与李长安共同围堵突袭的妖军,自己又绽放七彩灵力,和钟离溪一起杀向敌军统领。 此时的周展逸,也已单枪匹马杀至邢的近前。他高举断暮刀,以雷霆之势劈向邢的面门,却发现自己扑了个空。 刚才还在面前的妖军主帅突然不见踪影,取而代之的,是一具稻草扎成的人偶。 周展逸大呼不妙,仓促回头,却见一张妖气缠绕的大网迎面而来,把自己捆了个严严实实。 那网越收越紧,强烈的煞气如同天雷入体,让周展逸全身感到一阵阵麻木。他咬牙从怀中掏出紫金虎符,忍着蚁噬般的疼痛想要以法术再次施展紫金麒麟阵,却发现虎符中空空如也,根本没有丝毫神器衡卢之灵供他激发。 “快!”眼看周展逸危在旦夕,钟离溪从马背上高高跃起,月朗剑如蓝色的闪电脱手而出,穿透重重敌阵,扰动一片惊鸿。 邢的身影浮现在半空。他念动咒语,妖军众多法师的力量迅速在他周身汇聚,凝成一圈漆黑的妖云,又化作煞气凌厉的长长烟雾,对准被网住的周展逸呼啸而去。 平生第一次,斩妖尉的眼中露出惶恐和不甘的神情,万千妖气透过万鳞甲的缝隙,钻入他的身体,几乎要将他撕得粉碎。 他痛苦地大喊着,将全身仅剩的灵力聚于一处,努力护住自己的心脉。可在那巨大妖力无穷无尽的侵袭下,他脑中的意识开始变得模糊,眼皮也渐渐无力地耷拉下来。 就在周展逸合上眼的瞬间,他似乎看见一道彩虹从身前划过。他感到自己被一阵强大的力量卷起,高高抛向空中。那力量温柔又坚定,似乎瞬间便将遍布他全身的妖力消解殆尽。他像被柔软的云朵托举着,轻轻送往那个自己再也回不去的,梦里的家乡。 “快送将军去疗伤!” 刚拍马赶到的姬璃用灵力撕破周展逸身上的妖网,把他驮上马背。她一边向身旁的卫兵下令,一边身形一闪,扬起神鞭飞柳,扫向邢的下盘。 “留下他!”邢大吼一声,四周的妖族士兵闻声上前,把周展逸的退路挡得水泄不通。 蓝色的身影飘摇而至,钟离溪浑身灵力闪耀,剑光如游龙裂海,瞬间在人群中破出一条通道来。 护送周展逸的卫兵借机策马狂奔,带着不省人事的斩妖尉朝铁蹄关绝尘而去。 邢还想追赶,却被姬璃连续甩出的两鞭阻拦,不得不强行回身应战。 钟离溪也提着月朗剑加入了战斗,三道耀眼的灵力在战场中上下翻飞,打成一团。 前夜交手时,邢本已被爆发圣灵之力的姬璃打伤,虽然临时靠丹药恢复了大部分功力,但此刻他一人挑战两名顶尖女将,实在力不从心,没过几招便被打得节节败退。 另一侧的山坡上,李长安也已经只身率先杀入敌阵,奔向骑着黑豹的妖将。 在九虚塔中得到了神剑破晓,又接收了潆三百年法力的李长安,早已今非昔比。只见他在万军丛中挥舞起闪着金光的重剑,凌厉的剑气划破空气,斩落成群的妖兵妖兽。 黑袍妖将驾着黑豹,灵巧地躲过两道强劲的剑气,接着长枪一挺,刺向李长安的喉头。 李长安举剑架开枪尖,顺势闪到黑豹左侧,重剑疾扫,砍向敌将的后背。 那黑袍将军反应也是极快,猛地趴下身子,躲过李长安的势大力沉的横劈,同时手腕一抖,长枪绕着手肘轻旋,又沿着后背换到左手,紧接着,他强扭腰身,化枪为棍,也是一记横扫,反敲向李长安的腰间。 “李氏回马枪!”李长安一声惊呼。这一招在马上反击的枪法,乃是他和哥哥年幼练武时偶然自创,他再熟悉不过。 黑袍妖将也是一怔,这才认出怀石铠下那对熟悉的眼睛。李长乐离家从军时,长安不过是个九岁的娃娃,可如今的他早已是一副成熟男人的模样,在铠甲之下英气凌云。 “你是什么人?” 两人拉开距离,李长安迫不及待地问道。 妖将沉默不语,只是将长枪横在胸前,目不转睛地盯着李长安。 巨大的灵气在山下的战场中炸开,大统领的猛虎法身被姬璃和钟离溪合力击破,汹涌的冲击波将整个战场的中心尽数夷为平地。 鲜血从邢的口中不受控制地喷出,将他的胸前染成一片通红。 “撤退!”邢捂住胸口喊道。 战场上的全体妖族法师忙一同念起咒语,一道纯白的屏障徐徐展开,将山谷划为两块,掩护着屏障后的大军仓皇退出齐周山口。 “放箭!”姬璃长剑朝前一指,万千飞矢如碧涛吞日,射在那片白色的幕障之上,又纷纷跌落。 被隔在屏障后李长乐也收起长枪,调转豹头,随着大部队朝山外退却。 “等等!”李长安挥剑斩向那片屏障,可那屏障却如一块无形的海绵,破晓的神力撞在上面,竟也瞬间化为无形。 “你究竟是谁?”他声嘶力竭地大吼着。 黑色的身影没有回应,只是微微摇晃着,渐行渐远。 第三十三章 答案 周展逸受伤的消息传回永华,昭和宫上下一片震动。 嘉德皇帝拍着金椅,怒气冲冲地质问台下的太尉郑牧远:“卿不是说要围歼妖军吗?周将军是怎么受的伤?” “那日山谷中有浓雾弥漫,山上的部队没看到周将军的紫烟……”郑牧远唯唯诺诺地答道。 他当然知道自己说的是假话,朱李两部当时都埋伏在山坡之上,将战局看得真真切切,却在他的安排下刻意按兵不动,眼睁睁看着周展逸身陷重围。 按郑牧远和大祭司周显源的计划,去年周展逸就应该死在夏川城外,可他竟然拼死在永华城外施展禁阵,最终反败为胜。回到永华后,周显源不想让周展逸再获得神器衡卢之力,便假造了一枚空心虎符让皇上赐于周展逸。原本这次齐周山一战,郑牧远和周显源料定周展逸必死无疑,没曾想到他竟然又被绯丘公主姬璃所救,再次逃过一劫。 如今周展逸重伤昏迷,被送回雅昌疗伤。等他伤愈醒来,回到永华向皇上禀明实情,太尉和大祭司的阴谋必将暴露。一念及此,郑牧远心里便七上八下,双腿也忍不住跟着哆嗦。 “还好绯丘战力拔群。”周显源看着郑牧远一副不争气的样子,只好亲自帮他解围,“妖军主帅重伤,已全军退守柴风,周将军也被救下了。” “真是丢尽了东阳的脸!” 嘉德帝仍旧一肚子怒火,吓得郑牧远全身瑟瑟发抖,如筛糠一般。 “皇上,”周显源说,“当务之急,是下一步怎么走。” 嘉德帝顺了顺气,点头说:“没错。大祭司有何高见?” “如今妖军统领受伤,南下和北上的部队也受阻,双方恐怕还要僵持一阵,万相谷和雅昌短期内应当无虞。”周显源说,“昨日老臣在圣坛卜了一卦,有新的发现。” 嘉德皇帝坐直了身子,像是来了兴致。周显源问:“皇上可知史上大型妖乱共有几次?” “自东阳开国以来,五千年内怕是有上百次。”嘉德帝答道。 “算上绯丘这次,正好一百次。”大祭司说,“那近十年来,又有几次?” 嘉德帝皱了皱眉:“玄泽、漠白、绯丘,这是第三次了。” “没错。”周显源说,“五千年一百次,平均算来也需五十年一次,可皇上继位短短两年以来,羲洲已经连续爆发了两次妖乱,甚是蹊跷。” “卿的意思是?” “皇上,漠白和绯丘的妖乱,只是表象,其实不过是九年前‘乙巳泽祸’的余乱罢了。” “大乱如何,余乱又如何?”嘉德帝忿忿道,“乱便是乱了。朕要的是平乱,不是修史。” “平乱的关键,就在玄泽!”周显源忽然提高了嗓门,“九年前玄泽之乱时,妖军已闯入禁地寂墨潭。斩妖尉虽然在禁地击溃了妖军,但恐怕那妖将早已解开了部分魔兽相蟒的封印,妖力从此地源源不断地涌出,才使得天下妖族大盛,妖乱不止。” “此事当真?”嘉德帝双目圆瞪,“玄泽的封印师呢?这么多年都没人发现吗?” “上古法力,变化莫测,非常人所能察觉。若不是臣昨日在圣坛作法时以照妖镜探查四海,恐怕也无法发觉这妖力之源。”周显源说着,双手张开,从怀中掏出一盏铜镜,以灵力点亮,在半空化出一片幻象。 “是寂墨潭!” 朝堂上的百官都惊呼起来,这眼观四海的法术乃是东阳祭司秘术,对元神消耗极大,不到万不得已不会轻易使用。 那幻象之中,阵阵污浊之气正从水面缓缓升起,又化作黑云朝天地间四散而去,整个寂墨潭正如它的名字一般,寂静如墨,妖气昭彰。 “这魔兽法力奇绝,这些妖力若非以照妖镜观测,根本无法发现。”周显源一边说着,一边猛地咳嗽了几声,一注黑血从嘴角流出。 嘉德帝忙从皇座上站起,扶住摇摇欲坠的大祭司道:“爱卿辛苦了,此等秘术,还是少用的好。” “为东阳社稷,老臣万死不辞。”周显源站稳身子,看着嘉德帝说,“皇上,若要消除后患,压制妖军,当前唯有一法。” “大祭司请说。” “臣恳请皇上亲赴寂墨潭,以东阳皇族仙法,再次封印相蟒。” 台下的郑牧远闻言忙伏倒在地,高呼:“恳请皇上御驾亲巡,封印魔兽!” 百官中又有数人跪倒,跟着太尉高呼:“恳请皇上御驾亲巡,封印魔兽!” ------------------------------------- 齐周山大捷让绯丘兵势大盛,没出几日,姬璃、李长安和钟离溪便带兵出了铁蹄关,再次兵临柴风城下。 城内仅剩不足三万兵马,大统领又身负重伤,仅靠李长乐一人苦苦支撑。 南上和北下的部队受阻,柴风城里军心涣散,撼阳军的日子着实不好过。当下之计,也只能固守城池,一边为大统领疗伤,一边期待其它的战场能有好消息。 本以为齐周山一战,能借东阳军内乱,一举消灭周展逸,拔掉这颗撼阳军多年的眼中钉,可没想到半路又杀出几个不知名的年轻将领,反将自己打了个措手不及。 朝山下冲锋前,他看到了姬璃,身披红甲花胄的她身上早没了阿离的影子,如果真的在战场上相遇,想必她也不会对自己手下留情吧。 和姬璃公主一起击败大统领的女将,法力也极为高强。她手里那柄长剑,威力之大,不似人间之物。没想到,这羲洲大地之上,除了姬璃,竟然还有这般英武女子? 还有那个和自己交手的男人,样貌神情都和弟弟李长安实在相像。他手上拿的重剑,并非家传的青平剑,却又认得李氏的回马枪法。他究竟是谁?如果真是弟弟,又怎么会出现在绯丘军中? 李长乐心中萦绕着无数个问题,却毫无一丝头绪,只能任由这些念头在脑海中胡乱沉浮。 城门外的李长安,心里也同样有十万个问号。 此刻姬璃正带着他和钟离溪一道,在军营内四处巡视。 几天前战场上的骁勇表现,让他和钟离溪在军中声名大震,姬璃也顺水推舟,许了二人各五千兵马,供他们自行差遣指挥,算是当上了小小的副将。姬璃本想多分些兵给他们,可军中授衔自有一套规矩,她身为统兵主将,深知人言可畏,也不敢太过张扬。 “你说那黑袍将军是你哥哥?”听李长安讲完他在战场上的故事,钟离溪很是好奇。 “我也不确定。”李长安挠头道,“但他使的那一招,的确是我和我哥小时候发明的回马枪。” “你哥与你的武艺相比,孰高?”钟离溪问。 “哥哥参军去玄泽时,我才九岁,自然是比不过他的。”李长安说,“但父亲常说我天资比哥哥更高,现在真要交手的话,怕是说不好。” 他低下头想了想,又补了一句:“我还是没法相信哥哥会加入妖军。” “若是真在战场上遇上你哥哥,你会手下留情吗?”姬璃问。 “我不知道。”李长安说,“但我会问他要个答案。” “答案重要吗?”姬璃追问。 “不重要吗?”李长安反问。 姬璃没再回应,只是苦笑了一声。自己之所以参战,本来也是为了找一个答案,一个连问题都不知道是什么的答案。曾几何时,她也以为,若是能在战场上与小朔再相遇,或许两人就可以当面解开一切误会。可到头来呢?为了这虚无缥缈的答案,自己一次次身陷险境,九死一生。眼看着身边的人为了保护自己一个个倒下,她突然觉得自己好任性,好自私。 或许正如小朔在水下神庙和她说的,人妖殊途,怎堪苦苦纠缠。天下之大,走好自己的路,已是不易。 何必绸缪,何必强求。得之我幸,失之我命。 小朔有小朔的命,阿离有阿离的命,李长安,也自有他自己的命。 “璃儿妹妹,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看姬璃不说话,钟离溪又问道。 姬璃抬头看了看不远处柴风城高耸的城墙,斩钉截铁道:“攻城。” “当真要打?”钟离溪把她拉到身边,悄声说:“你虽然不说,但我听得出来,你对乐左使有情,不然你也不会一直佩着这把朔心剑了。” “姐姐放心。”姬璃握紧剑柄道,“战机稍纵即逝,由不得儿女情长。” 她眼眶泛红,眼前全是张老将军为保护自己战死的景象。 “我不能再任性了。”姬璃挤出一个笑脸,“况且,那人也不见得是真的小朔哥哥。” 战场果然是这世上最能够改变人的地方。钟离溪心中一沉,不敢相信这样冷静得略显无情的话会出自姬璃之口。这还是自己认识的那个养自天光地气,纯真无邪,能与万物交心的璃儿妹妹吗? “不是最好。”她随口应道,三人肩并着肩,继续向前走去。 第三十四章 破阵 夜里忽降的大雪把柴风城内外染成了一片洁白。对固守城池的李长乐而言,这是个天大的好消息。他连夜让士兵挑水沿着城墙浇下,将墙面冻得又硬又滑,接着又召集了数百妖族法师,聚众人之力激发法器噬魂钟,祭于城楼之上,吸食天地煞气,化为屏障,将整个柴风城裹得密不透风,远远看去,就像一团趴在地上的巨型乌云。 此时的攻守之势,与夏川之战相比,已经彻底掉了个个儿。宜将剩勇追穷寇,姬璃这次铁了心不再结寨围城,而是选择了主动出击,誓要攻破柴风。 清晨的天空还飘着绒花般的大雪,六万绯丘大军已经在柴风城东门外集结,摆出了决一死战的架式。 在铁蹄关外被击破了法身的撼阳军大统领邢,现在只能无可奈何地躺在知府官邸的大床上,听随从军官讲着城楼上传来的消息,祈祷噬魂钟能挡住绯丘的攻势,为援军争取时间。 辰巳交替之时,风雪像是被突然按下了暂停键,阳光透过浓重的云层洒向大地,被冰冻住的柴风城墙上泛起水晶般的光辉。 “就是现在!冲!” 姬璃向前挥出手中的令旗,数千戟兵在遮天蔽日的箭雨掩护下朝被乌云笼罩着的柴风城发起了冲锋。 可还没等他们靠近那团妖障,本来盘踞在地上的黑云忽然腾空而起,化作张牙舞爪的模样,又像流星般朝战场坠落。无尽的煞气向四面八方蔓延,瞬间将冲在最前面的士兵化作灰烬。 姬璃见状,从怀中掏出红玉宝扇“赤霞”,口中默念咒语,双手十指在胸前交叉,全身燃起的七彩灵力如深海怒涛,滚滚注入宝扇之中。赤霞在她的神力激发之下,变得越来越明亮,那绯色的光芒仿佛从姬璃胸口长出的一片火烧云,从雪地之上盘旋而起,以万钧之势撞向噬魂钟结成的妖障。 灼目的红光伴随着巨大的轰鸣在战场的上空炸开,刚才还凶相毕露的妖障竟被姬璃一人的仙法生生逼退了数丈。城内的妖军法师被震倒一片,又匆匆狼狈站起,继续施展法力,催动噬魂钟。双方的法光在半空对峙着,猛烈的冲击卷起漫天泥土和积雪。 李长乐在城墙之上看得真切,不由得心头戚戚,好似有两头困兽在胸中不停地撕斗,难以相信眼前这个能敌万军的女武神和那个曾经与自己耳鬓厮磨,缱绻旖旎的娇俏美人竟是同一人。 “这才是赤霞宝扇的真正威力啊!我也是第一次见到。”钟离溪挥剑在身前结出一道蓝色屏障,拦下扑面而来的飞雪走石。 李长安在一旁看得瞠目结舌。尽管已经从钟离溪口中多次听说这位公主妹妹的天赐神力,可若非今日在战场上亲眼所见,他怎么也没法想像姬璃有这般能耐。 汗水从姬璃的额头渗出,被北风冻硬的刘海从头盔里滑落出来,湿湿冷冷地搭在眼前。 天边的云朵又在聚集,太阳的光亮也渐渐被掩藏,若是再来一场大雪,对攻城的大军将更为不利。姬璃不敢有丝毫的放松,全力驾驭着赤霞宝扇,试图突破噬魂钟的结界。可面对妖军数百人的合力施法,仅以她孤身一人之力,怎么也无法再前进一分。 钟离溪和李长安心有灵犀地对视了一眼,两人同时拍马从阵中杀出,各自拔出灵剑,将全身灵力聚于剑上,朝着远处的那一大坨黑影射出一金一蓝两束威力十足的剑气。 那两道剑气飞上半空之后,又紧密地交织在一起,化作一股更强大的青玉色剑芒,轰地刺在妖障之上。 这一击集合了破晓和月朗之力,堪称毁天灭地,瞬间打破了战场上的平衡,将挂在城楼军旗下的噬魂钟震得粉碎。刚才还与姬璃的赤霞之力势均力敌的法阵,此刻就像一个泄了气的气球,原本靠噬魂钟聚集的强大煞气,瞬间失去了控制,变成缥缈的黑烟,四处逃散。 “全军出击!”姬璃将赤霞收回怀中,再次挥舞令旗,身先士卒,率领大军朝柴风城门冲去。 噬魂之阵陨落,李长乐便失去了保护柴风最强有力的屏障。从绯丘军队的势头看来,如果继续龟缩城内,柴风的城门恐怕顶不住对方半日的攻势。既然无法死守,不如奋力一搏,说不定还有一线转机。 他再次裹上黑袍,叫上身边的几位妖将,急急忙忙地朝城门口跑去。 眼看柴风的城门越来越近,姬璃也感到心头的热血在不停地翻滚。她在马背上伏下身子,加快了冲锋的速度。 战场的地面上突然裂开一排不大不小的洞口,好像有什么东西从缝隙里钻了出来。 是大田鼠! 姬璃揉了揉眼睛,没错,从地底爬出来的,竟真是一群硕大的田鼠。这群小怪物怕是已经有了些修为,个个都有鬣狗般大小,口中叼着银晃晃的镰刀,飞快地从战场上扫过。 姬璃策马高高跃起,跨过田鼠怪的头顶,又挥舞飞柳鞭,打落了几只妄图跳上马背的大家伙。她身后的部队却没那么幸运,被这群突然出现的妖兽打了个措手不及,许多马腿被齐齐砍断,摔落一地骑兵。 好在全军阵型稳固,跟在骑兵阵后的枪兵立马涌上前来,用长枪刺死挑飞无数田鼠,吱吱的惨叫声顿时传遍了整个战场。李长安也将手中的破晓剑径直插入地里,法力所到之处,整片大地都随之颤抖,震得那些田鼠怪纷纷往回逃窜。 一身黑袍的李长乐带着几千妖兵从城门口杀出。那些妖兵都戴着恶鬼面具,浑身上下流淌着紫黑色的妖气。他们手中各握两根蛇形玄铁短棍,不停地喀嚓摩擦着,发出瘆人的尖锐声响,让战场上的马匹都惊慌失措,在原地不受控制地打转。 姬璃刚稳住身下的战马,李长乐已经骑着黑豹赶到。他用长枪挑起地上的积雪洒向姬璃的眼睛,接着又枪尖一转,刺向她的肩头。 这一枪着实有些诡异,让姬璃摸不着头脑。敌将此刻明明有机会进攻她的胸口或是面门,却不知为何,偏偏选择了刺向伤害最小的肩头。她侧身躲过那一刺,想到昨天李长安曾说过黑袍将军可能是他哥哥,心中不由一紧。 李长乐当然不忍心出杀招,率军出城迎战本来也只是想打伤敌将,好延缓几日绯丘军队的进攻。见姬璃躲过了第一枪,他立即掉转豹头,回身又是一记不轻不重的横扫。 见敌将枪枪都透着犹豫,姬璃更是心生疑惑。她反手甩出飞柳鞭,缠住李长乐的枪头,盯着他黑色面纱下露出的眼睛,大喝道:“你究竟是什么人?” 黑袍将军默不作声,用力拽了拽枪,可那杆长枪却被姬璃牢牢锁住,丝毫动弹不得。 李长乐无奈,只好假意手腕一抖,从黑豹背上跳下,趁姬璃用长鞭拉扯之际松开双手。枪头借着姬璃往回拉的力量飞出,刺向她的身前。 姬璃从马背上滚落,灵巧地躲开李长乐的弃枪,又扬起一鞭,捆住了李长乐的左手手腕。 双方僵持了一会儿,李长乐忽然右手从腰间取出一把灵符,猛地洒向姬璃。姬璃并不慌张,立刻抽出朔心剑,在胸前划出几个圆圈,七色的灵力飞旋而出,瞬间便将那把灵符化为尘埃。借着她挥剑的空隙,李长乐也一个跨步上前,抽出腰间短刃,直刺姬璃胸口。 这一剑并不快,只是想逼姬璃后撤,松开捆住自己左手的鞭子,可李长乐怎么也没料到,姬璃竟像是呆住了似的,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眼见短剑就要触到姬璃心口,李长乐猛地收手,用力偏转身体,剑刃掠过姬璃的手臂滑向一旁。就在两人擦身而过之时,刚才还毫无反应的姬璃突然伸出右手,一把拉下了李长乐脸上的黑纱。 四目相对的那一刻,姬璃的眼泪顿时化作漫天樱花坠落,她胸中翻涌起一阵莫名的复杂心情,手中的朔心剑如疯魔一般,接二连三地刺向李长乐的身前。 此时的姬璃,仿佛一瞬间变回了那个在小朔哥哥身边恣意妄为的阿离,顾不上寻找她原本想要的答案,只是任性地释放着连月来积压在心底的情绪。朔心剑被灿烂的七彩灵力包裹着,剑花如焰火飞舞,一剑又一剑,狠狠地劈向李长乐。 李长乐万万没有想到姬璃会如此歇斯底里,一时竟不知该如何是好。可在公主迅猛凌厉的攻势之下,他简直毫无喘息之机,只能一边拼命躲闪,一边努力尝试着安抚对手。 “阿离,你听我说!” “我不听!” “不是你想的那样!” “我不听!” “你先停手,阿离!” “别叫我阿离!我不是阿离!” “公主,撼阳军不是坏人!” “胡扯!去和我战死的将士们说吧!” 姬璃眼前走马灯似地同时放映着两幅画面,一幅是几个月前她和小朔哥哥在一起浓情蜜意的时光,另一幅则是近日来自己与妖军血战时的刀光剑影。她眼眶通红,忿恨和痛苦的情绪在身体里交织着,简直要把她撕成两半。 几个回合下来,李长乐渐渐无法招架,而公主的攻势却丝毫未减。在一剑挑飞了李长乐的短刃后,姬璃的朔心剑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扎向他的喉头。 躲闪不及的李长乐几乎放弃了抵抗。就在他想要闭眼迎接死亡之时,一道金色的闪电从天而降,正劈在姬璃的剑上,硬生生将朔心剑斩为两段。 姬璃和李长乐都被这惊天动地的一击慑在了原地。李长乐顺着闪电的方向看去,只见一位身披青色玄铁鳞牙,手持金色重剑的男子正从飞扬的雪花中缓缓站起。 那男人眼神里满是讶异,直勾勾地盯着李长乐,一字一句地说:“哥,是你吗?” 第三十五章 夺城 李长乐的心抽搐了一下。从天而降的男子取下头盔,露出和他相似的脸型和眉眼,两人面对面站着,仿若一对双胞胎。 “你……你是长安?”李长乐的嘴角嗫蠕,欲言又止。 李长安声音颤抖道:“我以为你死了……你怎么……你怎么会叛了妖军?” “长安,”李长乐眼角发红,叹了口气说,“你快走吧,东阳不值得。” “什么才值得?”刚刚从激动的情绪里恢复过来的姬璃举起手中的鞭子,高声质问道,“妖道吗?” “阿离,你可以改变这一切!”李长乐认真看着姬璃的眼睛说,“相信我。” “我先押你回去向父王复命再说!” 姬璃可不想再听劝说自己拯救妖族那种莫名其妙的鬼话。她轻移莲步,飞快来到李长乐身前,猛地伸手,擒向他的肩头。 李长乐沉肩躲过姬璃的擒拿,向后连退了几步。可姬璃不依不饶,紧跟上来飞起一掌,拍向他的胸口。长乐双手交叉,接住姬璃的粉掌,又轻巧一拧,把她拉到身前,绞住她的双臂。两人面颊紧贴着,几乎都能嗅到对方的呼吸。 “阿离,天地不仁,生灵涂炭,这世界不该是这样子的!” “难道是我的错?”姬璃又急又羞,脸蛋一阵绯红,想从李长乐怀中挣脱,“先作乱天下的明明是妖族!” “帮帮我。”李长乐说,“用圣灵唤醒灵兽,拯救天下苍生!” “无稽之谈!”姬璃一脚踢向李长乐的小腿,趁他躲闪之时,又手臂一拉一推,终于从李长乐的锁技中脱身。 李长安不知所措地站在一旁,内心百感交集,挣扎万分。直到钟离溪的一声大吼,才将他拉回了现实。 “长安,快看!” 南方的地平线上有成群的妖军冲杀而来,领头的正是大护法,狐妖绥。 小树林一战后,绥率部南下,本想奇袭万相谷,却被大王子姬俊仁带来的绯丘精锐堵在了谷口。没过两日又收到大统领兵败铁蹄关的战报,只好放弃南进,连夜带兵返回柴风救援,此刻刚刚抵达了战场。 见大护法来援,守城的妖军也信心大涨,又有几名妖将带着几队人马从城门口杀出,与绯丘军战成一团。 眼看部队要被从两个方向夹击,钟离溪毫不犹豫便带上自己的五千兵众,策马冲向绥的援军。李长安回头看了看还在打斗的姬璃和李长乐,狠狠叹了口气,又紧追着溪儿迎着南方的妖军而去。 面对未曾谋面的年轻女将,绥只想速战速决。她一边指挥身边的骑兵部队以锥型之阵发动冲锋,一边在马背上施展星芒之术,以灵力结出满天银色和粉色的五芒星,接着双手一挥,将千百颗星星化作法球,射向钟离溪的部队。 “瑶宗百翠,护卫如山!” 钟离溪丝毫没有减慢冲锋的步伐,口中大声念起钟离氏的密传法诀,用月朗剑朝天空划了一个大圈。那个圈瞬间化作一片巨大的碧蓝色盾牌,悬浮于半空之上,将绥射出的星芒挡得干干净净。 绥心中一惊,这女子又是何方神圣,绯丘除了姬璃还有法力如此高强的女将,自己竟闻所未闻。 但时间容不得她多想,眨眼间两军已然交锋,钟离溪长剑轻挑,一抹蓝色的剑光疾如闪电,刺向绥的脖颈。 这一剑又快又准,月朗剑带着风声突袭而来,只一击便破开了绥身前的护体法障,将她连人带马刺穿。 连钟离溪自己都不敢相信胜利来得如此简单,刚要将剑从妖将身体里拔出,眼前的绥竟突然原地炸开,化作雾气飞雪,接着在自己四周连续凝结出五个一模一样的幻相来。 是狐妖分形之术!钟离溪怔了一秒,连忙收回月朗剑,紧紧握于胸前,再次念起法诀:“阴阳染枫,幻剑如雨!” 月朗剑从她手中飞出,又在半空幻化成数把分身,朝狐妖绥的五个幻相同时疾攻而去。 李长安在身后看得惊叹。在九虚塔大战青蛇时,他曾见钟离溪用过这招幻剑诀,现如今已更加炉火纯青了。 可绥似乎并不为所动,那些剑气劈在绥的幻相上,被劈开的幻相旋即又生成一模一样的分身,一时间钟离溪被十个绥的幻影围住,多面受敌。 借着钟离溪犹豫的一瞬,十个幻影从不同的方向忽然同时朝她发起了进攻。匆忙之中,钟离溪只能以护身法阵将自己团团包裹,硬生生扛下绥接连不断的法术攻击。 眼看钟离溪落了下风,终于追上前来的李长安不顾一切地纵身跃到她的身旁,将金色的破晓剑高高举起,朝四面八方射出强大的剑气。 绥的强大妖力和李长安的剑气在空中对撞,竟占不到一丝便宜。缓过神来的钟离溪也迅速加入了战斗,两人身法默契,灵力磅礴,手中的两把灵剑也早已与他们神识相通,施展起来锋锐无比,战意腾腾。刚才还步步紧逼的大护法,此刻竟被打得只有招架之功,没有还手之力。 伴随着轰隆的马蹄声,更多绯丘军队的旗帜从南边涌现,大王子姬俊仁的大军竟一路追着绥来到了柴风。如此一来,撼阳军反倒变得腹背受敌,形势岌岌可危。 “撤退,快撤退!”李长乐飞出双掌,推开姬璃,又朝天空放出一支带着桔烟的响箭。城内的守军见到这弃城撤退的信号,都赶忙集结部队,把受伤的大统领扶上马车,开始陆续从城西撤离。 大护法绥见大势已去,深知再勉力抵抗必将陷入重重包围,伤亡愈发惨重,只好祭出法身原形,尽力一跃飞至李长乐的身侧,掏出护身法器卷云如意镜,与乐左使一道用灵力激发,在柴风城外放出一道极强的亮光,照得进攻的绯丘将士一时都睁不开眼睛。他们则带着还未和绯丘部队绞杀在一起的残部,仓皇地向西逃窜而去。 亮光过后,天空又开始纷纷扬扬地飘起鹅毛大雪。姬璃朝远处望了望,叫住了想要追赶的部下,待李长安、钟离溪和姬俊仁纷纷到齐后,她微微一笑对众人说:“妖患已除,我们可以回家了。” 四人领着大军,昂首挺胸走入了柴风城。 此时,嘉德皇帝的御驾,也已经行进到了玄泽国境内。 玄泽国王刘煊泽亲自带着百官,提前两日便从都城怀州赶到了临山城,早早将这小山城里里外外都戒严了起来,是以欢迎羲洲之主的御驾亲临。 众人在萧瑟的北风中从辰时等到午时,才看到浩浩荡荡的东阳御前军踏着威武的步点从远处走来。 刘煊泽立马打起精神,一溜小跑来到城门口,和百官一道,目光殷切地望向那支结驷连骑的队伍。 走在最前面的是大祭司周显源,他面无表情地骑在一匹灰色高马之上,全身流淌着肃杀之气。在他的身后,是由嘉德皇帝亲自调遣的两千御前军精锐,个个鲜衣怒马,有百夫莫敌之姿。 嘉德皇帝的步辇,被紧紧保护在这两千精兵的环绕之中。御轿足有十尺见方,雕栏画栋,前后左右各有九九八十一名壮汉挑着,气势雄壮无两。普通人只是看一眼,便有种想跪下磕头的冲动。 此时在步辇中坐着的,除了嘉德帝外,还有如今身在后宫之巅的玄泽公主刘堇,这次周亦赫远赴寂墨潭镇魔,她也软磨硬泡地让他许了带自己一同回娘家省亲的要求,一路形影不离地陪在嘉德帝身侧。有了美人的陪伴,小皇帝这一路上心情也舒坦了许多。 廷尉姜鸿文和典客左知晖奉命紧跟在步辇两侧。他们时不时围着御轿四周骑马行走,确保一切细节分毫不差。 不知为什么,这一路上姜鸿文心里总有些七上八下的感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危机感像一块巨石压在他的胸口,让他时刻喘不过气来。 实在憋得难受,他驾马来到左知晖身边,低声问道:“左大人,此行深入玄泽禁地,我这心里怎的如此慌张?” 左知晖微微一笑说:“姜大人怕不是被上次宴席上的蜥妖惊到了。放心,那妖女早已飞灰烟灭了。” “大人见笑了。在下虽不及斩妖尉那般武勇无双,但区区一只蜥妖,还吓不到我。”姜鸿文皱眉道,“可这寂墨潭,终究是妖气兴盛之地。若真如大祭司所言,魔兽相蟒封印不稳,若真有妖人作乱,恰逢皇上亲临禁地,周将军又不在,着实让人有些不安啊。” “哈哈哈!原来姜大人在担心这个。”左知晖听罢,仰天大笑道,“大可不必,大可不必矣!” 说着,他举起手中的白玉宝扇,朝身前身后分别指了指,又拍拍姜鸿文的肩,接着便独自策马,绕到了步辇的另一侧。 姜鸿文抬头看了一眼,知道典客指的是走在最前面,法力高深莫测的大祭司周显源,和跟在御前军后面的四万东阳精兵。整支军队共有八营,各编五千人,分属不同的将领指挥,再由太尉郑牧远统率,一般的妖怪根本无法靠近。况且入境玄泽之后,玄泽国主刘煊泽也定不敢大意,想必会增派军队共同前往禁地,护卫皇上。 一切看起来都应当万无一失,可姜鸿文就是止不住地慌张。 第三十六章 拜将 临山城的县令府从未像今日这般热闹过。 此次御驾出行,安排得极为匆忙,别说沿路修建行宫,便是这当地的市容市貌,也只来得及整肃了个大概。因为从临山城通往寂墨潭的路上再无其它相样的城镇,嘉德帝吩咐要在临山城先休息几日,国王刘煊泽只得临时征用了县令府和周边的一众房屋客栈供使团居住,还每日在县令府设宴,用从怀州带来的美酒款待皇上和随行公卿。 看着众人在席间觥筹交错,廷尉姜鸿文心中的不安不但没有消减,反而莫名其妙地愈演愈烈。他借口有些头疼,离开了内厅的宴席,走到院子里赏月散心。 这院子他实在熟悉不过,半年前在临山城调查假币案时,他曾与李长安和马氏兄妹一道,在此地正法了豢养妖兽马腹的临山县令罗玉堂。现如今这府邸的院落早已修缮一新,全然看不出那晚恶战后的惨烈模样。 “姜大人好兴致。” 一个厚重的男性声音从身后传来,姜鸿文转过身,脸上露出一抹微笑。 来者正是现在的临山县令杜和风,是姜鸿文在临山收网假币案时亲自提拔的亲信。自从使团入驻临山县令府,外界的所有信息便只能经由杜和风一人向内厅转送,最大限度地保障皇上的出巡安全。 罗玉堂死后,玄泽国虽不满姜鸿文插手诸侯国的官员任免,但假币案兹事体大,罗玉堂又豢妖炼咒,这两项罪名加在一块儿报到朝廷,轻则定个玩忽职守,管治不力,要是遇上有心之人,给扣上个扰乱社稷,养妖自重的帽子,刘煊泽怕是要吃不了兜着走。 无奈之下,刘煊泽只好全盘接受姜鸿文在假币案上的一切安排,一则凸显自己与此案无关,全力支持朝廷判决,二则借此卖上一个人情,让姜在嘉德帝面前为自己美言几句,不要把案件过度放大。自此,姜鸿文算是在临山城安插上了一个专属于自己的眼线,既可以帮着自己紧盯当地的治安,防止制用假币死灰复燃,又可以作为传递敏感信息的可靠桥梁。 “和风气色甚好,可是有什么好消息?” “确有一件天大的好事,正要向内厅传达。”杜和风微微一笑道,“绯丘西线大捷,已经将妖军逐入青黎深山之中了。” “哦?”姜鸿文有些意外,“没有斩妖尉,竟也夺了柴风城?” “可不是嘛。”杜和风说,“听说有两位年轻将领临时参战,扭转了战局。” “年轻将领?” “嗯,一位是百翠公主钟离溪,另一位叫……” “李长安?” “正是!”杜和风瞪大了眼,“姜大人知道此人?听说绯丘国王钦赐了他‘长安将军’的将衔,已成了除两位公主外最年轻的统兵将领了。” “是故人。”姜鸿文道,“几个月前在永华还见过一面,没想到这么快已经在绯丘拜将了。” “我当是什么无名小将,原来是姜大人的故交。这么说便通了。”杜和风恍然大悟,“那二人法力十分了得,竟与姬璃公主联手摧毁了妖族法器噬魂钟。” 姜鸿文心头微微一震,印象中李长安的功力并无过人之处,想击破噬魂钟谈何容易?不过转念一想,绯丘与百翠公主皆是天赋神力,这当中恐怕多有那二人的功劳。但无论如何,雅昌危机已解,嘉德皇帝心里应该也能轻松不少。 “如此喜讯,皇上会高兴的。”姜鸿文抬手,示意让杜和风入内厅传话。 杜和风向前一步,凑到姜鸿文耳边,低声道:“下官还有一则坏消息,不知当传不当传。” “说来听听。” “斩妖尉伤势严重,怕是救不过来了……” 此时的礼朱宫内,周展逸正安静地躺在宽大的卧榻之上,气若游丝。 太医满头大汗地坐在他身旁,默默为他诊完脉后,起身深深叹了口气。 “这药还是不行吗?”姬柏遥急切地问道。 太医摇了遥头:“斩妖尉身上的伤,并非一般皮肉创伤,而是有极强的妖力渗入五脏之中,非一般药物所能缓解。下官无能,还请王上恕罪。” “不能用药,以法力驱散体内妖力可否?”站在一旁的钟离溪问。 “回公主,斩妖尉体内的妖力早已噬骨,强行逼出恐怕会经脉尽断,伤及性命。除非……” “除非什么?” “除非能劝它们自己出来。” 在场的人都大吃一惊,李长安皱眉道:“这妖力还能听劝?” “长安将军,妖力与灵力实为同源,乃生灵万物之心魂所化。”太医回答道,“宿主不同,则形态各异,可由修炼者以自身法术变化操控。” “这我明白。”李长安说,“但这和听不听劝有什么关系?” “将军可知灵力为何既能救人,又能伤人?” “这……”李长安稍作犹豫道,“灵力只是术法的载体,既能载杀伐之术,亦可载救护之法。” “没错,灵力载何种法术,行何种事由,均由施法之人决定。斩妖尉体内的妖力,杀意极盛,若无施法之人本身的魂力参与,则需要有更强的灵力以通灵之法与将军体内的妖魂对话,化解其心魂之中的杀机,才有可能救活周将军。” “父王,让女儿试试吧。”听完太医的话,姬璃自告奋勇道,“我自幼能与百兽心魂相通,说不定有机会。” “公主万万不可。”太医说,“此术需施法者以灵力为媒,将自身心魂与斩妖尉体内万千妖魂相连。若稍有不慎,被妖魂反噬,轻则走火入魔,性情大变,重则魂飞魄散,不得往生。” “若不是千里驰援绯丘,周将军怎会受此重伤?我绝不能让他就这样白白牺牲!”姬璃语气异常坚定,“此事若传出去,岂不寒了众将士的心?对朝廷又如何交待?” 众人哑口无言,连姬柏遥都像被女儿的赤子之心打动,轻轻拉起她的手道:“璃儿,你放心运功为周将军疗伤,余下的事交给父王安排便是。” 姬璃明媚一笑:“父王让后厨为我准备好冰糖葫芦就行。” 得了王上的授意,太医又向姬璃解释了一番通灵之法的注意事项,所有人便一齐退下,只留姬璃一人在屋内为周展逸疗伤。 按太医的说法,这通灵之术所需时间甚长,以周将军体内妖力蔓延的情况来看,没有十天半月难以见效。姬柏遥将自己身边最忠实的卫队和一众医官婢女分为三组,在门外不分昼夜地轮班值守,以备不时之需。 做完安排后,他又把李长安和钟离溪拉到一旁,语重心长地说:“溪儿,长安将军,鄙人还有一事相求。” 李长安哪想到绯丘国王会如此对自己说话,连忙摆手道:“知遇之恩,长安无以为报,还请王上差遣。” “如今西线战局已定,俊仁挥兵南下,与俊元俊凯合力反攻妖军海上残部,胜利只是时间问题。”姬柏遥说,“可近来有一事,让吾颇不放心。” 见两人都认真听着,姬柏遥接着说道:“我听闻皇帝陛下从永华带重兵携百官出访玄泽,要在寂墨潭再次封印魔兽相蟒。此事疑点重重,寂墨潭又是绯丘与玄泽的东西交界之所,吾不得不防啊。” “伯父的意思是?”聪明如钟离溪,一时也未能理会姬柏遥的意图。 “上一次东阳皇帝亲巡诸侯国,已经是两百多年前的事了。”姬柏遥说,“皇帝亲巡,在羲洲各国乃是一等一的大事,象征着东阳朝廷与该国的亲密关系。” “伯父的意思是,担心朝廷和玄泽走得太近,会对绯丘不利?” “溪儿果然冰雪聪明。”姬柏遥说,“陛下刚册立了刘煊泽的女儿刘堇为妃,这次又兴师动众亲赴玄泽,要说背后没有政治力量推动,我是不相信的。如今绯丘刚经历大战,若刘煊泽联合朝中势力,趁机向陛下索要绯丘土地,陛下毕竟年幼……” “可这是绯丘国土,陛下也不会随意许诺给他国吧?”不谙政治的李长安听得一头雾水,不敢想象还能有如此操作。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姬柏遥苦笑了一声:“长安将军有所不知,玄泽对我齐周山东侧,寂墨潭西岸的沃土觊觎已久。这寂墨潭本是玄泽禁地,皇上此次又要入潭中祭台重镇魔兽,万一那刘煊泽以保护皇上为名,强行发兵包围寂墨潭,绯丘又无力抵抗的话……” “无力抵抗?东疆不是一直由……”钟离溪话说到一半,忽然像被人用凉水浇醒了似的,大惊道,“不对!大王子已经驰援南海了,那如今东线岂不是?” “一触即溃。”姬柏遥叹了口气,“所以,我才想请求二位,在南海妖患尽灭之前,为绯丘镇守东疆。” “王上委长安以重任,臣必当不辱使命。”李长安单膝跪地,朗声回应。 “伯父重托,溪儿也愿尽绵薄之力。”钟离溪也欣然道,“但溪儿还有些疑问,想请伯父解惑。” “但说无妨。” “伯父既然担心,为何不让大王子直接带兵重返东疆呢?” “那自然是想让他帮助俊元和俊凯,早日结束南海战事。我本想让璃儿前往东疆,周将军的伤势又耽误不得,不得已我也只能请二位再次出手相助了。” “伯父思虑深远,令人敬佩。”钟离溪朝姬柏遥拱手道,“那溪儿和长安便先行告退,待我们稍做收拾,明日一早便启程去东疆。” 二人刚回到自己的房间,钟离溪便一把关紧大门,气鼓鼓地拉着李长安在桌子边坐下。 李长安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以为自己又做错了什么事,忙靠过来把钟离溪搂进怀里。 “哼!亏我还叫他一声伯父!”钟离溪嘟着嘴,没好气地说,“都这个时候了,还不和我说真话。” “啊?”李长安越听越迷糊,“你说姬国王在骗我们?” “唉,你真是呆。”钟离溪轻轻推开长安,站起身来说,“你以为去东疆真是什么好差事吗?” “领兵守土,当然辛苦,但溪儿,咱们也不是怕苦的人啊。” “我不是这个意思。”钟离溪涨红了脸,“伯父让咱们去东疆,是去当挡箭牌的。” “挡箭牌?溪儿,你会不会多想了?” “我倒是希望是自己多想,可这么多事情都凑在一起,实在太过巧合了。” “这么多事情?你指的是什么?” 钟离溪撇了撇嘴:“你我是帮助璃儿夺回了柴风城,但你并非领军之将,也未有独立战果,回国却被硬封了个‘长安将军’的将衔,看似专属,实则偏门,此谓名不正言不顺,乃其一;西线战毕,妖军统领重伤逃亡,南海战场已成定局,大王子再长途跋涉驰援,于战局无益,徒分战功而已,此谓贪天之功,乃其二;斩妖尉受伤后,已送回雅昌多日,太医却等到今日才当着璃儿的面告知通灵之法,诱使她主动留下,为周将军疗伤,此谓装神弄鬼,乃其三。” “听你这么说,似乎是不太正常。”李长安抓耳挠腮,对钟离溪愈发佩服,“可他这么做,究竟是为什么呢?” “王储之争。”钟离溪斩钉截铁地答道。 李长安努力尝试跟上钟离溪的思考节奏,却发现自己的脑子实在不够好使,只好继续疑惑地看着她。 “我给你说说我的猜想。”钟离溪眨了眨眼说,“姬伯父想立大王子为储君,但大王子威望尚且不足,伯父便总想找机会让他为国建功。他先是将大王子安排在东疆,希望有朝一日他能有机会带兵击败玄泽的进犯,立下功勋。可玄泽这些年国力实在衰颓,对绯丘可谓是有心无力,两国也一直相安无事,等了几年,反倒是等来了南海的妖军。” “那为什么不直接把大王子派去南海,却派了二王子和三王子呢?” “因为妖军厉害啊!”钟离溪拍了拍李长安的头,“伯父想要大王子建功,又不想让他以身涉险。毕竟战场上刀剑无眼,万一人没了,就什么都没了。” “可后来他不还是把他派去阻拦绥带领的南下部队了吗?” “那次怕是无奈之举,毕竟张将军突然战死谁也没有料到。”钟离溪说,“而且当时的三支妖军里,战斗力最弱的,便是绥率领的这一支部队。他的任务,也不过是将那支部队挡在万相谷以北而已。在雅昌生死存亡之际,分到这样的任务,伯父也真是护子心切了。” “那照你的意思,他追着绥的部队来柴风是为了……”李长安像是想明白了什么,不自觉提高了嗓门。 “没错。就是来抢功的。”钟离溪伸手捂住长安的嘴,低声道,“分完夺城的功劳,明知妖军败局已定,他又挥师南下,去捡南海战事的功劳了。” “难怪姬璃见大王子来了,就没再追击了。” “那当然,替他人做嫁衣,何必拼死拼活?” “话说回来,这次让我们去东疆,又是怎么回事?”李长安心里隐隐开始有些不安起来。 “如今东阳和玄泽的关系不明,此次封印魔兽,风险和变数极大。万一这时真和玄泽发生摩擦,顶在前面的是你这么个不知名的小将和我这个出逃公主,出了任何问题,有我们在前面挡着,朝廷至少怪不到姬俊仁的身上。” “那姬璃公主呢?为什么要把她也留在雅昌?” “璃儿毕竟也是他的宝贝女儿。”钟离溪说,“抛开储君之争,伯父对璃儿向来宠爱有佳,肯定不想让她成为与朝廷对抗之人。” “那……要是这一切真的都在安排之中,这姬国王也太可怕了吧!” 李长安听得背后冷汗直冒,感觉比起钟离溪来,自己简直幼稚得像个无知孩童。 “长安,伴君如伴虎。”钟离溪靠到长安胸前,紧紧拉住他的手说,“我们再也回不去了。” 第三十七章 相蟒 李长安从没见过这么黑的水。 高耸的齐周山顶虽然还盖着皑皑的白雪,但最寒冷的日子已经过去。往山下看过去,漆黑的寂墨潭如同盘踞在绯丘和玄泽国境线上的一只巨大黑色八爪鱼。湖畔的土地上已有了些许斑驳的翠意,李长安和钟离溪并肩在营房边的一片湖滩上站着,远远地眺望着眼前烟波浩淼的寂墨潭。东方的晨曦已经露出了一角,湖心处临时修建的施法高台在阳光下变幻着奇异的光影。 一切都如姬柏遥所料,两人刚到东疆不过五日,玄泽国王刘煊泽果然派来了一位特使,打着为皇上护潭作法的幌子,要求绯丘守军向西后退十里,将湖畔平原交给玄泽守备。 早有准备的二人哪会中招。钟离溪索性把那使臣狠狠骂了一通,让他回去讨一封皇上的手谕再来说话。特使碰了一鼻子灰,撂下两句狠话便逃之夭夭。见玄泽有所动作,李长安更加不敢怠慢,连夜整顿好了兵马,枕戈待旦,生怕玄泽发起突然袭击。 相比之下,钟离溪反而显得淡定许多。她料定玄泽不会选在皇上亲巡时发兵,无非想趁机占点便宜而已,只要绯丘不主动让步,在相蟒被重新封印前,两国应该相安无事。但她对这次的千年难遇的法事倒是兴趣十足,还特意从雅昌带来了一支黄铜千里镜,专门用来观测湖心高台之上的状况。 东边的湖面上有一支船队渐渐浮现,领航的是一艘朱红色的巨大双层帆船,船头立有象征东阳王朝的巨大金色太阳雕塑,高耸的桅杆划破天空。跟在太阳船后面的,是数百叶黄色的小艇,每艘艇上都站着八名嘉德皇上的御前军精锐。在黄色小艇左右并排而行的,还有几百艘绿色和黑色的小船,绿船上载着东阳士兵,黑船上载着玄泽士兵,加在一起约有数千人。 太阳船的甲板上,嘉德帝正死死地盯着眼着越来越近的湖心高台,手心微微渗出汗意。这将是他第一次在世人面前展示东阳周氏的皇族封印之术。不想让任何人看出自己的紧张,他只好装作漫不经心地站在船头欣赏风景,心里却忍不住始终不停地默念封印口诀。 大船在封印台下泊稳后,嘉德帝在众人的簇拥下走出船舱,踏上那片木石混制而成的水上平台。在台上迎接的众人中,有一位正是昨日前往绯丘军营要求李长安退兵十里的玄泽使臣。那人凑到刘煊泽的身边,与他耳语了几句。刘煊泽眉头紧锁着听完,挥了挥手道:“罢了罢了,陛下登坛施法要紧,等今日过了,再收拾绯丘不迟。” 这块巨大的水上平台位于潭水的正中间,被称作“黑潭之眼”,平日里,玄泽的封印师们终日端坐在这块平台之上,以玄泽秘术滋养湖底的神器——琥珀钗“不周”。羲洲各国之中,唯有东阳皇族拥有能真正驱动七大神器,封印魔兽的法术,而其它诸侯国,仅能以灵力灌溉神器,防止魔兽打破封印而已。 此次为了嘉德皇帝登坛作法,玄泽在黑潭之眼正上方又修建了一座高台,仅能供数人站立。今日作法的祭坛,便设在这高台之上。 陪皇上一起登台的,有大祭司周显源、典客左知晖、玄泽国王刘煊泽和皇妃刘瑾。太尉郑牧远和廷尉姜鸿文留在太阳船的甲板之上,分别指挥绿艇上的东阳水军和黄艇上的御前侍卫,而玄泽的水军,则由二王子刘景曜亲自率领。 “吉时已到!”随着大祭司声如洪钟的宣告,祭坛上的灵炉被他用强大的灵力点燃,朝天空喷出黄绿色的灵力火焰,让整个封印台远远看去好像一团悬在半空的萤火。 刘煊泽将王室法器“玄泽黑云印”置于掌中,口中念念有词。那颗刻满玄泽黑色云纹的印章在他的法力激发下,释放出乌云般浓密的黑气,不一会儿便遮天蔽日,将寂墨潭上的白昼变为黑夜。 近百名封印师见此情景,也纷纷如诵经般大声念起咒语。无数道银色的灵力从他们的指端跃起,像流星般坠入潭中。水面上渐渐卷起一个深不见底的漩涡,从那里似乎能通向地狱的彼端。 “请陛下施法!”大祭司转身走到嘉德帝身旁,双膝跪地,将手中的祭司短杖高高举过头顶,呈在他的面前。 周亦赫接过短杖,缓步走到闪着黄绿色光芒的灵炉边。自从来到寂墨潭起,他心中便一直觉得有些蹊跷。那日在昭阳大殿之上,周显源曾用照妖镜向自己和百官展示了寂墨潭里星飞云散的魔兽之气。可当他真正来到这潭上时,却意外地感觉不到分毫外泄的妖气,反倒是使团上下一直笼罩着几丝诡谲的氛围。虽然周显源再三向他保证照妖镜从不出错,他心里还是疑惑重重。 可如今祭坛已开,所有人都再无任何回头的可能,只能先让相蟒现世,再作打算。 “四海威神,广昭自然,灵虚永华,仙登九天!” 嘉德帝用双手捧起灵炉里跳跃的灵气,在手中化作一个明亮的法球,朝头顶那一团乌云扔去。那团光球像是在天上新种了一个太阳,发出刺眼的强光,一时间又将乌黑的天空照得通明。紧接着,那光球又变成一束从天而降的金色光柱,将刘煊泽放出的乌云与潭中那个巨大的漩涡连通成了一线。 在两刻之间,在场的所有人经历了从白天到黑夜,又从黑夜到白天的奇妙转换。如此足以令天地变色的奇幻法术,若非亲眼所见,实在是难以置信。可这还不过只是一份开胃小菜,在众人惊呼声中,潭面上滚起滔天巨浪,将停泊在平台附近的小艇掀翻无数,就连领头的太阳船也在墨色的大浪中不受控制地胡乱摇摆,仿若在狂风中乱舞的风筝。 那些巨浪在黑潭之眼四周盘旋冲刷了一阵,又像是被漩涡吸引一般,不停地旋转汇聚,最后竟变成一股冲天而起的水龙卷。那水龙卷在金色的光柱中上下翻飞了几个来回,又在空中散作满天黑雨,倾泻而下。就在水龙化雨的瞬间,天地间风云突变,寂墨潭上电闪雷鸣,一条巨大的黄色蟒蛇从潭中缓缓升起。 “是相蟒!”一直站在水边拿着千里镜观察的钟离溪激动得叫出了声。没想到身为百翠王族的她,第一次见到的魔兽,竟然是玄泽封印的相蟒。 李长安在一旁也吃惊得说不出话来。虽然没有千里镜,但那只巨蟒实在太大了,比皇上作法的祭坛还要大。只见它高悬在半空,身上的每一片鳞片都流淌着珠玉般的金黄色光泽。蟒身并不舒展,而是紧紧地缠绕着一根琥珀色的钗型长棍。那根长棍不停地向外放射出澎湃的灵力,将相蟒包裹其中。 “难道那就是?”李长安低声问钟离溪。 “没错。”钟离溪答道,“那就是玄泽国的镇魔神器——琥珀钗‘不周’。” “我还以为琥珀钗会插在相蟒身上。”李长安说,“这么看起来,不像是神器封印魔兽,倒像是魔兽在保护神器呢。” 钟离溪捋了捋被风吹乱的刘海说:“这我也说不清楚。各诸侯国封印魔兽的方法,乃是至高机密。我身为百翠公主,尚且没能得传本国封印魔兽玉鹿的心法。今天能在这里远远观摩相蟒现世,已属十分难得了。” 祭坛之上的嘉德帝周亦赫,也正目不转睛地看着眼前的庞然大物。身为东阳皇帝,他曾在禁地不止一次见过东阳封印的魔兽耀麒麟,可如今这寂墨潭下的相蟒,仍让他觉得陌生。 他闭上眼睛用心施法,磅礴的灵力落在琥珀钗上,巨大的神器发出钟罄般的清鸣,几乎要盖过天上的雷声。与神器的灵力相交之时,他能清楚地感觉到“不周”的封印并无分毫的破损。那些逃散的妖气究竟从何而来?为什么自己一点也感觉不到? 但现场的环境容不得他犹豫。小皇帝只能继续本能地施展法术,将全身的灵力毫无保留地灌注进“不周”之中。法事从辰时一直持续到了酉时,直到太阳渐渐落到了西边的潭面之上,才正式宣告结束。魔兽和神器又双双沉入湖底,而周亦赫自己也耗尽了全身法力,累得瘫坐在祭坛之上。 皇妃刘瑾温柔地扶起嘉德帝,又端来一碗早已准备好的热姜汤喂他服下。他感到力量恢复了些,想下坛登船休息,却被周显源拦住了去路。 “皇上且慢。” 看着表情严肃的周显源,嘉德帝心中涌起一丝不祥的预感:“大祭司还有何事?” “妖患未除。何以下坛?”周显源邪魅一笑道。 “朕已封印相蟒,魔神归位,何患之有?” “刘国主,你看这寂墨潭上,可有妖气涌动?”周显源看向刘煊泽,高声问道。 “妖气浩荡。”刘煊泽假模假式地朝四周看了看,笑着回答。 “你!”嘉德帝总算看明白了二人的戏码,指着周显源的鼻子大骂道,“你这是指鹿为马!” “陛下。”刘瑾挽住嘉德帝的手臂,轻声道,“您怕是封魔消耗太大,脑子有些糊涂了。这潭上妖气弥漫,陛下难道感觉不到吗?” “你也和他们是一伙的!”周亦赫一把推开刘瑾,踉跄着跑到左知晖身后,大喊道,“左爱卿,快快护驾!” 左知晖被这突如其来的场景弄得不知所措,只得一边护住皇上,一边指着周显源等人,厉声问道:“你们要干什么?” “左大人。”周显源向前逼进一步道,“今日陛下祭坛作法失败,足见天下离德,社稷危矣!大人不如弃暗投明,与吾等共襄盛举。” “胡说八道!”周亦赫怒不可遏,“你们这是在谋反!” 左知晖心头闪过一丝恐惧,但还是拔出宝剑,勇敢地挡在嘉德帝身前。 window.fkp = \"d2luzg93lm9ua2v5zm9jdxmoikrrqwnwr3vjstdmb1lyslnnr3nqzvmxn2r0vuh0mvjooth5r1b3zthawxbkmdj1k3zpbznpd1fysjzpdfvfuupwn01edks4vwfrrhavs29hwnf1uupndkhewvlpnmflqwvhnhrkuurivfy4cmnqwjz4sy9vytl4a1hirjz6czn3iiwgmtyzmji3oteymyk=\"; 第三十八章 救主 暮色低沉,高台上的风也越刮越大。 嘉德皇帝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又朝头顶扔出一颗明亮的灵珠。那灵珠在空中炸开,化成满天金灿灿的焰火,发出阵阵噼里啪啦的脆响。 “皇上有危险!” 太阳船上的姜鸿文认得这个信号。他大喊着冲到船头,向空中射出三支响箭,水面上的两千御前侍卫立即行动起来,数百条黄色小船一齐涌向黑潭之眼。 和黄色小船一起动起来的,还有两侧绿色和黑色的小船。唯一不同的是,那些小船并没有驶向水上平台,而是掉转船头,将御前侍卫的船队团团围住。 “郑大人,您这是做什么?”姜鸿文被眼前的场面震惊,转身质问同在甲板上的太尉郑牧远。 “识时务者为俊杰。”郑牧远笑着向姜鸿文伸出手道,“姜大人,何必逆天意而行?” “荒唐!”姜鸿文怒喝一声,抽出腰间软剑,轻挽剑花,刺向郑牧远。 还没等姜鸿文的剑锋迫近,郑牧远的身后忽然掠出一个黑影,手中两柄大铜锤舞得呼呼作响。 来者正是玄泽国二王子刘景曜。此人虽年纪轻轻,却留着一束长髯,身材高大,孔武有力。姜鸿文的软剑与他的大锤对撞了两三下,登时被震得虎口发麻,眼冒金星。 自知不能硬拼,姜鸿文虚晃一剑,趁刘景曜挥锤格挡之时,身形一闪来到他的背后,飞起一脚将刘景曜踢开,又头也不回地往船下跑去。 郑牧远哪肯让他走远,三步并作两步上前,舞起一把长剑,又和他战作一团。 潭面上的战斗也逐渐激烈,被东阳和玄泽水军包围的御前侍卫军正努力地将船划向水上平台。但小船结成的阵型过于松散,御前军大开大合的战斗力在水上又无法施展,面对数量超过自己两倍有余的东阳和玄泽部队,这些皇家精锐也一筹莫展。 此时的高台之上,左知晖早已周身鲜血如注。 周显源甚至没有靠近他,只是伸出右手做了个抓握的姿势,左知晖便感觉咽喉被一股强大的力量狠狠掐住,整个身体被生生举起,悬在了半空。 空气里凝结出无数细长的冰棱,从四面八方射穿了他的身体。他感到体内的热量在飞快的流逝,喉咙里被翻涌起来的血气堵住,只能发出呜咉呜咉的吼声。 “刘煊泽!我看你这玄泽国王是不想当了!”嘉德帝眼睛里冒着怒火,朝刘煊泽和刘瑾大吼大叫。 可刘煊泽丝毫不为所动,反而上前一步说:“皇上,大势已去,不如束手就擒,我好劝大祭司留你一具全尸。” “哈哈哈哈!”周亦赫仰天大笑,“吾乃羲洲帝君,岂有向尔等乱臣贼子屈服之理。” 说罢,他将手伸向胸口,想要找出随身的东阳金印,以仅剩的力量激发金印中的神器衡卢之力,与对手鱼死网破,可他在胸口摸索了半天,却寻不到金印的踪影。 “陛下可是在找它?” 站在一旁的刘瑾邪魅一笑,从袖中掏出一颗闪着金光的方形印章,在众人眼前晃了晃。周显源和刘煊泽都紧跟着大笑起来。 “你!”周亦赫气得全身发抖。刘瑾一定是趁刚才搀扶自己时,将金印悄悄从身边偷走。离开了金印的庇护,此战他绝无胜算可言。 周显源松开手,左知晖的身体像一个装满了稻谷的破麻袋一样瘫倒在地上。鲜血从他的七窍和全身流出,不一会儿就将地板染得通红。 “陛下,快逃……”左知晖口中吐着血泡,绝望地看向嘉德皇帝,用含糊不清的声音说出了生命中最后一句话。 眼看周显源和刘煊泽一步步逼近,无力抵抗的周亦赫一咬牙一跺脚,从高台之上纵身跳了下去。 这祭坛离地足有十余丈高,台下并不是潭水,而是黑潭之眼的坚硬平台。周亦赫从这么高的地方落下,除非奇迹发生,无异于自寻死路。 高台上的三人都被嘉德帝的选择震惊了。没想到这小皇帝竟如此不屈,宁愿以身殉国,也不肯举手投降。刘煊泽大步跑到平台的边缘,低头向下看去,却不见嘉德帝的踪影。 凄厉的风声响起,一支金色的大剑如飞鹰穿空,从平台下疾驰而过。剑上站着一名穿着青色铠甲的男子,单手接住了周亦赫。 那男子不是别人,正是李长安。跟在他身旁踏剑而行的,自然是与他形影不离的钟离溪。两人在绯丘军营里用千里镜远远看到了高台上发生的一切,顾不上召集兵马,便急匆匆御剑而来,竟恰巧赶上嘉德皇帝跳下祭坛。 “什么人?”刘煊泽见周亦赫被救,顿时恶向胆边生,朝着水面上的部队大喊道,“放箭!快放箭!” 可水上的风声太大,高台上的声音根本传不远。刘煊泽只好自己抽出腰间的匕首扔向李长安,却被李长安轻松击落。 突然出现的两人显然打乱了周显源的计划,他挥动手中的法杖,朝李长安和钟离溪的方向射出无数丝线般的灵力,那些灵力在空中交织成一张大网,罩向在空中飞行的三人。 “你们先走!我去救姜大人!”李长安飞近钟离溪,把周亦赫推上月朗剑,自己则展开周身灵力,用掌心中的赤黑曜石喷出熊熊烈焰,将周显源在他们头顶编织的灵网烧出一个大窟窿。 “你要小心!”钟离溪不舍地看了一眼长安,用一根绸带缠紧周亦赫的手腕,加速向西飞去。 “快追!别让他们跑了!” 见钟离溪带着嘉德帝远去,周显源带着刘煊泽快速跑下高台,紧急指挥东阳和玄泽水师向西追击。 太阳船上,以一敌二的姜鸿文早已落了下风。他绕着巨大的桅杆,艰难地躲闪着对手的攻势,好几次都险些被刘景曜的大锤砸中。 眼看姜鸿文被逼到了甲板的角落,刘景曜的铜锤又呼啸而至。姜鸿文勉力低头躲过一锤,却彻底丢失了重心,重重地摔倒在地。 “纳命来!”刘景曜大吼一声,用力将大锤砸向姜鸿文的头顶。姜鸿文挥出软剑格挡,但心里早已凉了半截。 强大的气流从天而降,刘景曜的铜锤像锤在坚硬的山石之上,被硬生生弹飞出去。 “长安兄弟!快去救皇上!”见到如神兵天降的李长安,姜鸿文忙拉着他的手站起,额头上冷汗直流。 “皇上没事。”李长安说,“此地不宜久留,姜大人快随我来。” “想跑?做梦!”见两人想御剑离开,刘景曜挥舞大锤又冲了上来。 郑牧远吹响手中的铜哨,数十名卫兵从四面八方涌上甲班,将李长安和姜鸿文团团围住。 刚与千军万马作战过的李长安,根本没将这几个人放在眼里。他用手中的破晓剑漫不经心的一划,射出数道金色的剑气,将面前的士兵尽数击飞。刘景曜举着大锤勉强挡住了胸前致命的攻击,还是被飞散的剑气割破了腰间和肩头的铠甲。 这雷霆般的一击将所有人都震慑在了原地,就连姜鸿文也瞠目结舌。他偷偷凑到李长安身边,低声说:“长安兄弟,当真是一日三秋。” 李长安腼腆一笑,拉起姜鸿文跳上破晓剑,朝寂墨潭西边飞去。 等他们飞到军营时,钟离溪和嘉德皇帝早已在岸边等候多时。姜鸿文见到皇上,倒头便跪。 “爱卿无须多礼。”已经镇定下来的嘉德帝扶起姜鸿文,又扭头对李长安说,“感谢将军出手相助,反贼随时都会进犯,我们要如何是好?” “守!”钟离溪斩钉截铁的说。 “守军有多少人?”姜鸿文问道。 “两万。”钟离溪答。 “不够。”姜鸿文道,“加上玄泽能调动的兵力,敌人至少有六万。” “我已送信去雅昌。”钟离溪说,“但算上路程,援兵赶到至少要三天。” “这水边营地,没有城池营垒,恐怕难守。”姜鸿文皱眉,“不如我们先退兵到雅昌,再作打算。” “我等身为绯丘守将,有保疆护国之责。纵使要踏破灵霄,也是寸土必争。”李长安知道皇上安危要紧,却也并没有丝毫未战先退的打算。他想了想,看着钟离溪说:“不如溪儿你先护送陛下和姜大人去雅昌,我在此断后,等你们带救兵来援。” “我不走!”钟离溪瞪了他一眼说,“要守一起守。” “朕也不走。”周亦赫目光坚毅,“我与二位将军一道,要守一起守。” 见嘉德皇帝如此坚决,姜鸿文也不好再多说什么。他抬头看向东方,寂墨潭的夜色中似乎已经能瞥见成群的战船上星星点点的灯火。湖滩上绯丘的军营里,也早已是一番热火朝天的景象。士兵们推来拒马和鹿砦,在水边整齐排好,又在山坡上架起弓弩和投石机,认认真真地瞄准远处的水面。 大战一触即发。 第三十九章 入瓮 漆黑的天空中有流星坠落。 那道金光,呼啸着闯入绯丘的军营中,在李长安的头顶盘旋不定。 “是金信鸟!”钟离溪伸出手去,那闪着金光的鸟儿轻盈地落在她的掌心,放下一支白玉小瓶,又朝夜空中展翅飞去。 钟离溪打开白玉瓶,从里面倒出一颗由灵气凝聚而成的银色小丸。 “这是什么?”李长安好奇地凑上前来问道。 “灵书。”一旁的周亦赫说,“定是那贼人周显源写的劝降信。” 廷尉姜鸿文扶着嘉德帝在椅子上坐下。李长安朝溪儿使了个眼色。钟离溪用灵力将掌中的小丸激发,大祭司周显源的身影在空中浮现出来。 “好厉害!”钟离溪说,“寻常灵书不过隔空传信,他竟能将身形影像也注入其中,法力当真深不可测。” “绯丘守军!”周显源的身影在空中突然开口,让在场在四人都惊愕不已。 “竟然还有声音!”李长安瞪大了眼睛。 “东阳王朝横征暴敛,皇帝失德。”周显源厉声道,“近百年来,天下妖魔四起,民不聊生,百姓苦妖患战乱久矣!吾身为王朝祭司,承羲洲先祖之命,举兵讨伐昏君,光复河山,匡扶社稷。今东阳精锐尽归吾手,玄泽全境皆已顺服。尔等当审时度势,弃暗投明,明日辰时于湖滩交出废帝,以免绯丘沦为焦土。” “放肆!”看着消失在黑暗中的周显源,周亦赫怒不可遏,又抬眼看着李长安和钟离溪,生怕他们突然变卦。 “皇上放心。”李长安说,“此等乱臣贼子,我们定不会与他同流合污。” “但是明早正面交锋胜算太小了。”钟离溪皱着眉头想了想道,“咱们不如将计就计。” 四人一夜未眠,转眼便到了辰时。 湖滩上的防御工事已经连夜被撤下了大半,高高的旗杆上挂着的绯丘赤纹折扇旗在早春的冷风里飘扬。远处响起嘹亮的号角声,东阳的双层大帆船在潭面上浮现,带着如鱼群般的小艇大军朝岸边驶来。 李长安双手垂在身前,站在湖滩上安静地等待着。他的身后跟着一队铠甲铮亮的士兵,紧紧地押着被缚住双手的嘉德皇帝周亦赫。小皇帝头发凌乱,口里不停地骂骂咧咧。 船队在岸边泊稳,还没等士兵下船,李长安忽然从背后抽出破晓剑,朝天空斩出一道耀眼的金光,高声道:“此乃绯丘国土,大祭司可带百人使团领回嘉德帝,其余违令登陆者,杀!” “吼——吼——吼——”湖滩军营里和四周的山林中,都响起绯丘士兵嘹亮的回应声。 “大祭司,恐怕有诈。”刘煊泽拉了一把周显源。周显源回头瞥了他一眼,吓得他忙放开了手。 “无妨。”周显源冷冷地说,“我倒要看看这长安将军的能耐。你们留在船上接应便是。” 周显源带着亲信和数十名精兵下了船,趾高气扬地走到李长安面前,冷笑道:“识实务者为俊杰。长安将军愿意归降,吾日后定不会亏待于你。” “大祭司过奖了。”李长安拱手道,“我身为绯丘守将,只效忠国君一人,并无意归降。不过您与嘉德帝之间的恩怨,乃是东阳周氏内务,在下本不应插手。今日将皇上交还于您,但救换绯丘百姓之太平。” “哈哈哈!好!”周显源大笑道,“绯丘有像你这样拎得清楚的将军,真是他姬柏遥的福气啊!” 他朝身后做了个手势,刚想带着士兵们走向李长安身后的周亦赫,却被李长安伸手拦住。 “且慢。”李长安说,“我既交出皇上议和,也请祭司拿出诚意来,先让你的大军后退五里,好让我放心交人。” “你不要得寸进尺!”周显源身边的一名将领提刀就要冲上来,却被周显源喝住。李长安毫无惧色,破晓剑再次出鞘,威风凛凛。 “二里。”周显源说,“旗舰留下,望将军理解。” “二里亦可。”李长安收剑道,“有劳了。” 周显源朝传令官使了个眼色,后者转身走向潭边,对着船队大喊道:“除旗舰外,全军掉头,后撤二里!” 这一声军令顿时让东阳部队里乱成了一锅粥,大家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后撤,一时不知所措。 咚!周显源将手中的法杖重重地敲在地上,一道银光从杖中射出,直冲云霄,发出惊天巨响。 “退!”伴着他声如洪钟的大喝,所有战船整齐划一地掉头驶向远方。 见大军渐渐没了踪影,李长安才腼腆一笑,招呼士兵将周亦赫带到周显源身边来。 周显源看着披头散发的周亦赫,露出满意的神色。他轻轻抬起小皇帝的下巴,上下打量了一番。确定是本人之后,又伸手拍了拍他的左脸说:“皇上,该随老臣回宫了。” “呸!”周亦赫朝周显源脸上吐了口唾沫,“朕以国父敬你,你却要篡夺天下,我做鬼也不会饶你!” “哈哈!”周显源大笑,“你让那周展逸斩妖时,怎么没想到自己有一天要做鬼啊?” “周将军定会替我报仇的!”周亦赫回头又朝李长安歇斯底里地喊道,“到时候,连绯丘也要一并踏平!” 李长安扭过头去,朝周显源摆了摆手。周显源一把揪起周亦赫的领口,将他拎给了身边的两名亲兵。那两人想用枪架住周亦赫的脖子,却被小皇帝用肩膀顶开。 “我自己能走!” “让他自己走吧。”周显源说,“享受一下最后的自由。” 他没有和李长安再多说什么,转身朝泊在岸边的双层朱色旗舰走去。周亦赫举着手枷,拖着步子,和其它人一起跟在大祭司身后。 “那是什么?” 眼看就要走到船边,一道蓝色的光影忽然从空中飘摇而至。众人抬头看去,只见一名身形俏丽的女子正御着飞剑从战舰上空掠过。 钟离溪脚踏月朗剑,在众人的惊叹声中飞至巨大的船帆旁,趁大家还在晃神之际,举起了掌心的赤黑曜石。 “不好!”刘煊泽大叫一声,伸手想取放在一旁的弓箭,可为时已晚,猛烈的火舌从赤黑曜石中喷薄而出,瞬间将整个船帆点燃。 与此同时,从绯丘的军营里和四周的灌木丛中,又钻出成群的弓箭手,在廷尉姜鸿文的指挥下,拿着早已准备好的火矢,朝周显源的旗舰射出满天的“飞火流星”。 大火顺着船帆蔓延,甲板上一片火海。船上的东阳和玄泽士兵霎时乱成一团,有的在刘煊泽的指挥下奋力救火,有的仓皇往船下逃跑,更有甚者,从甲板一跃而下,直接摔入水中。 就连素来冷静的周显源脸上都露出惊恐的神色。在浓密的黑烟中,周亦赫挣脱早已设下机关的手枷,从身旁的卫兵腰中抢过一把配剑,猛地刺向周显源的背心。 轰!周亦赫汇聚全身灵力的一击激起漫天的尘土,将四周的将士全数震飞。可待尘土散去,周显源却依旧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身后浮起一面灵力结成的银色巨墙,而周亦赫手中的宝剑早已四分五裂,连自己的虎口也被这极强的冲击震得鲜血直流。 “雕虫小技!”意识到被骗的周显源转过身来,眼中冒起不曾见过的火光,手中的法权光芒万丈,杀气腾腾。 “皇上小心!” 见周显源朝嘉德帝挥舞起法杖,李长安毫不犹豫地闪身上前,一手推开周亦赫,一手扬起破晓剑,敲在周显源的法杖下方。法杖被打得翘了头,强大的银色灵力奔涌着撞上军营旁的一棵高大古树,竟将那古树拦腰折断。 二里外的寂墨潭水面上,刚刚完成撤退的东阳大军看到远处腾起的火光和黑烟,大呼不妙,又急匆匆整队向绯丘军营杀来。 可没等他们划到近前,潭面上竟浮起无数水障,让船队无法前行。 深谙水性的绯丘守军放出昨夜布置的水障后,又灵活地从水下神出鬼没地钻出,用短矛偷袭被水障困住的东阳军队。一时间寂墨潭上呼号声四起,东阳小艇翻沉无数。 钟离溪看得心中欣喜。昨夜四人苦思冥想制定的瓮中捉鳖之计,果然收到了奇效。 “汝等蝼蚁。”周显源全身灵光大现,漂浮到半空之中,银色的头发高高竖起。他从怀中取出一盏金钵,念动咒语。金钵腾空而起,悬于法杖之上,在初升的朝阳下熠熠生辉,向四面八方射出万千道霹雳霞光。霞光所到之处沙飞石走,波涌浪卷,不但炸得绯丘部队人仰马翻,还将地面和水中的障碍纷纷摧毁。 “是混天钵!”周亦赫对李长安喊道,“没想到他竟带了如此凶险的法器。” 潭面上被水障阻挡的大军脱离了困境,又迎着浪涛浩浩荡荡地朝岸边冲来。钟离溪带着水军渐渐落了下风,只能且战且退。 岸上周显源的部队见援军迫近,也倍受鼓舞。刘煊泽和二王子刘景曜不再救火,反带着部众弃船杀下湖滩。刘景曜抡起手中的大锤,如猛虎出山般冲入绯丘军阵,接连打飞了数名冲向他的绯丘士兵。 随着东阳和玄泽联军像蝗虫般登陆湖滩,战场顿时攻守势易。李长安连忙指挥部队向军营内收缩,钟离溪也飞身跃至他的身旁,两人将周亦赫护在身后,用破晓和月朗二剑的灵力在空中结出一块巨大的幕墙,延缓敌军的推进。 敌人攻势越来越猛。姜鸿文带领的弓弩手早已射光了所有的箭矢,但成群的敌军依旧踏着战友的尸山向前冲锋,就连灵剑合璧造出的结界,也在周显源混天钵法力的冲击下逐渐开始解体。 “这样守可不行!”李长安看了眼钟离溪说,“让我再去会会他。” 还没等钟离溪反应,他已经倒拖着破晓剑,像一束闪电般朝还浮在半空的周显源冲去。 第四十章 同心 面对李长安雷霆般的攻势,周显源不慌不忙地举起手中的法杖,在胸前划出一个十字,借着混天钵里凛冽的灵力,朝他射出数道银白色的法光。 李长安也不畏惧,迎着大祭司的攻势将破晓剑舞得呼呼生风。金色的剑气与银色的法光在空中频频相撞,发出震耳欲聋的脆响。 周显源没想到这年轻人招式竟如此鲁莽,心中一怔,旋即扭转法杖横置胸前,大喝一声:“聚!” 法杖中射出的千百道灵气,此刻又汇聚成一束慧星般的银色光柱,直冲李长安的面门而去。 此时的李长安早已下定决心要和周显源一较高下,丝毫没有想要退让的意思。他甚至解除了周身的护体咒法,将全部灵力聚于破晓剑上,直挺挺地刺向那束光柱。 嘶——就在两道灵力即将交汇之际,银色的光柱竟又散成无数条柔软的细丝,不但避开了李长安全神贯注的一击,还化成一座灵力编织的牢笼,将他笼罩其中。 李长安从未见过如此功法,一时有些不知所措。他舞着破晓剑在灵笼中左冲右突,可招招式式却像打在棉花上一般,力量被卸得干干净净。没过多久,他的额头上已经渗出细密的汗水,脚下的步伐也凌乱起来。 一旁的钟离溪见状心急如焚,仓促催动幻剑诀击退了眼前一大波冲向嘉德帝的敌军,又飞身来到李长安身边,用月朗剑斩向那座银色的灵笼。 在两件神兵的共同努力下,周显源的灵笼终于被撕开了一道豁口。李长安看准时机发动身法,才终于从那片法阵中挣脱。 “妖族灵剑,有趣。”见两人联手击破了混天钵凝结的灵笼法阵,大祭司嘴角竟露出一丝邪魅的笑容。 他从半空落下,将手中的法杖插入身前的泥土,又化指为刀,割破自己的手腕,将血液淋于法杖之上。殷红的鲜血顺着法杖流下,四周的大地都随之震颤起来。山石草木纷纷枯萎陨落,地脉中的灵力被他的法杖抽出,源源不断地灌入他头顶的混天钵中,将那金钵胀成一个明亮无比的光球,简直比太阳还要耀眼。 “坤元咒法!”嘉德皇帝惊得喊出了声,“快躲开!” 这坤元咒法,以人血为媒,靠上乘法器与强大灵力激发,可采蓄天地之灵,有扭转乾坤之力。此法是东阳周氏上古降魔的秘术之一,因修炼过程凶险至极,在先祖封印魔兽之后便被列为禁术,早已失传千年,就连皇族正脉的周亦赫也是头一次见到。 李长安全然不知此法的凶险,运起功法还想正面迎战。可就在他冲向周显源的刹那,那光球却轰地一声炸开,犹如一阵灵力风暴,以排山倒海之势袭来,将万物化作齑粉。此时的李长安已来不及变招闪躲,甚至连念护身咒的时间都没有。 眼看他就要被坤元咒法吞没,一道蓝光从侧面闪出,猛地挡在了他的身前。原来是钟离溪将全身灵力化作盾牌,替他接下了这万钧一击。 “溪儿!” 李长安大惊,慌忙运起灵力,和钟离溪一起咬牙撑起那片护身法障,勉强挡住如海啸般滚滚而来的坤元之力。 双方的士兵都停下了战斗,纷纷缩回各自的军营和法障之后,生怕稍一露头便要灰飞烟灭。 “长安,这样下去你我都得死,你快带皇上先走!”钟离溪的嘴角淌出鲜血,朝长安大喊。 “你说什么胡话!”长安有些恼火,掌心的力又加了两分,在身前结起一片金光。 两人四脚死死踩在松软的泥滩上,被巨大的坤元之力推着,几乎要陷进地里。 周亦赫和姜鸿文此时也冲上前来,各自发动灵力,帮二人加固防线。小皇帝虽然受伤,但功法依旧非凡,灵力之中透着庄严雄浑的皇族之气。 “可恶!若朕尚有东阳金印在手,何惧他这坤元禁术!” 周亦赫皱着眉头怒吼,愤恨的眼神似乎要穿过煞气密布的战场,刺穿周显源的胸膛。 “不自量力。”周显源轻蔑一笑,将法杖又往泥地里扎深了一寸。无穷无尽的大地之力再次顺着法杖喷涌而出,向对面的四人发起愈发猛烈的攻击。 以四人灵力凝成的法障被一点点的压缩蚕食,灵力耗竭的姜鸿文第一个脱力摔倒在地。原本完整的法障顿时裂开几处小口,周显源的坤元之力咆哮着从裂缝里灌进来,打在李长安的怀石甲上乒乓作响。 “长安,你快带他们走!” 钟离溪暗暗加了把劲,补上了姜鸿文灵力缺失的裂缝,又回头朝长安喊道。 “你们先走!我有怀石护体,还能多撑一会儿。” 李长安说什么也不愿让钟离溪再为他牺牲,但周显源显然并不想给他们太多时间互相守护,又将法杖朝地底插下一寸,释放出更加强大的力量。 三人的体力此时早已到达了极限,法障上渐渐浮现出越来越多的裂痕,再也无法抵挡汹涌澎湃的大地之力,终于在一声巨响后土崩瓦解。 周亦赫和姜鸿文本能地伸出胳膊挡在眼前,李长安则猛地扑向钟离溪,用后背为她挡住漫天的风暴。 那一刻,他们都已做好准备,面对死亡。 但黑暗并未降临。 取而代之的,是绯丘军营中如潮水一般的欢呼。 一道灿烂的七彩霞光从天而降,不但将被坤元咒法扰动的大地之力全数拦住,还生生把周显源头顶的混天钵震得粉碎。 “你是什么人?”周显源踉跄着向后退出七八步,眼里满是惶恐。 “璃儿妹妹!”钟离溪惊喜万分,“你怎么这么快就到了?” 姬璃穿着全新的红花甲胄踏破灵霄而来,手里的赤霞宝扇半掩朱颊,朝钟离溪和李长安嫣然一笑,俏皮说了声:“交给我了。”旋即七彩灵光大作,如飞燕般穿过敌阵,杀向周显源。 经过几场降妖大战的洗礼,如今的姬璃已经完完全全成长成了绯丘的无双女将,不但对自己的七彩灵力收放更加的自如,在战场之上的经验和气势更是今非昔比。面对她凌厉的攻势,周显源丝毫不敢大意,转起手中的的法杖,与她战得难解难分。 山坡后响起震天的喊声,是绯丘的援军到了。 本来躲在岸边军营里的绯丘守军士气大振,全都涌出营帐,朝东阳和玄泽的部队发起了冲锋。 刘煊泽和郑牧远也带领部众再次强攻绯丘守军。事已至此,大家都无路可退,只能在寂墨潭边一决高下。 身材魁梧的刘景曜,更是身先士卒,挥动两柄大锤,砸向倒在地上的嘉德皇帝周亦赫。 “啊!” 一声惨叫过后,如注的鲜血从刘景曜的肩头喷出。他痛苦地倒在地上,全身不住地痉挛着,右臂已经飞得不知去向。 拦在他身前的,竟是东阳“战神”,斩妖尉周展逸。 原来姬璃夺了柴风城后,又在雅昌以灵力救活了周展逸。听说嘉德帝要在寂墨潭封印相蟒,周展逸顾不上尚未痊愈的身体,执意要前往潭边守护小皇帝。姬璃无奈只好和他一同前往,却在接近潭边时遇上了钟离溪派往雅昌的信使。两人赶忙快马加鞭,终于在关键时刻抵达了战场。 周展逸甩落断暮刀上的血滴,单膝跪倒在周亦赫身前,沉声道:“罪臣救驾来迟,请陛下恕罪。” “你来得正是时候。”嘉德帝眼中喷着火光,“都给我杀!” “臣领命。” 周展逸翻身骑上云霆宝驹,浑身紫色灵力一抖,如闪电般冲向敌军。 东阳的士兵全都停下了冲锋的步伐,斩妖尉的威名和气势,让所有人都吓破了胆。 不知死活还在往前猛冲的玄泽士兵,还没来得及反应,就已经纷纷惨死在周展逸的刀下。 战场上血溅如瀑,局势瞬间逆转。 “都给我上!”太尉郑牧远已经变得歇斯底里,“临阵退缩者,斩!” 他刺死一名想要逃跑的士兵,又举剑上前,与周展逸战成一团。 玄泽国王刘煊泽也施展全身灵力向周展逸发起猛攻,誓要为断臂的儿子复仇。 战场的另一侧,李长安、钟离溪和姬璃正联手与周显源酣战。纵使周显源法力盖世,在姬璃的七彩灵力面前,却也占不到半分便宜。他在三人的包夹之下,只能不断后退,不一会儿便被逼到了还在熊熊燃烧的战船旁边。 周显源高举法杖,从潭中引出一道水柱,又从大船上聚起一股火焰,操纵着二者不停地发起攻击。李长安和钟离溪面无惧色,以双剑合璧之力掀起滩涂上的一片沙海,将两束水火扑灭。 眼见无路可退,周显源从怀里掏出一颗金色的方形印章,拍在法杖的手柄之上。 此物正是之前刘堇从周亦赫身上偷走的东阳金印。看来大祭司已经打算发动神器衡卢之力,与绯丘军鱼死网破。 “天上天下,惟我独尊!”他疯魔似的高喊着,全身上下都绽放起明亮的银色光芒。 “去你的!”姬璃战得兴起,不由分说将全身仅剩的七彩灵力尽数射出,直奔法杖上的金印而去。 “哈哈哈哈!”周显源仰天大笑,“你不知我东阳皇族咒法,还想抑制神器之力,简直痴心妄想!” 姬璃的灵力撞上金印,被猛地吸了进去。大祭司得意地眉锋一挑,将灵力汇聚法杖杖尖,指向面前的三人。 “拿命来!”他大吼道。 可法杖中并无一丝灵力涌出,倒是那杖头之上的金印忽明忽暗地闪烁了一阵,接着变得炽热无比。强大的力量从手柄倒灌进周显源的体内,好像要将他的五脏六腑都炸开。 “怎么会这样?不可能!不可能!” 他大叫着扔开法杖,两眼死死地盯着姬璃,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接着又突然腾空而起,带着明灭的灵光扑向姬璃的身前。 “小心,他要碎灵!”钟离溪大叫一声,挥起月朗剑在姬璃面前结出一片蓝色的法障。 可那层薄薄的结界根本无法阻拦周显源的绝命一击。他像一个即将爆炸的银色气球,冲破法障,狠狠撞向刚刚耗尽了灵力的姬璃。 尖锐的风声划过耳畔,一道金光过后,周显源的人头像藤球般滚落在遍布泥沙的浅滩之上。李长安气喘吁吁地用破晓剑撑着身子站起,满脸满身都是飞溅的污血。 “逆贼周显源已诛!” “逆贼已诛!” 胜利的呼喊声在战场上回荡,东阳和玄泽的士兵纷纷扔下了武器,眼神涣散地呆在原地。太尉郑牧远见大势已去,只得满心愤恨地挥剑自刎,剩下玄泽国王刘煊泽,瘫软着跪伏在地,害怕地蜷成一团。 周亦赫的脸上终于展露出笑颜。他将众人召至身旁,接过李长安手中周显源的人头和东阳金印,严肃地说:“众卿诛灭乱党,护驾有功,朕必有重赏。你们有什么想要的,都大声说出来。” 见大家默不作声,他又笑了笑说:“那朕便自行决定了,诸位都随我回宫领赏吧。” “陛下。” 李长安忽然跪倒在地,小心喊了一句。 “长安将军请说。” “臣……臣想请陛下……为我和溪儿指婚。” (第二卷完) 第一章 梦境 “瑶妹?是你吗?” 雄浑又充满磁性的声音在姬璃身后响起。 她惊觉转身,一个高大的身影在灰白的雾里若隐若现。 “你认错人了。”姬璃向后退了几步,右脚踏入冰冷的湖水中,“不要过来!” “不会错。”白雾里金光升腾,“瑶妹,快过来,带我回家。” “你究竟是谁?” 四周的桃花如雨纷纷,姬璃握着飞柳鞭的手心里沁出汗来。 白雾飞速地向她逼近,又将她重重包裹。 姬璃的心跳得砰砰响,身体在那片浓雾中却变得无比轻盈。她倏地腾空而起,扬起手中的长鞭,朝着那人影搅起磅礴的七彩灵力。 “瑶光圣灵!”男人的声音里透着惊喜,“你果真是瑶妹!” 姬璃的飞柳还未至,那人影周身的金光又盛了几分。他向前猛地伸出手,掌中的灵力竟化作一张七彩的大网,将姬璃卷入其中。 “你到底是谁?!” 姬璃惊呼。这普天之下,身拥七彩灵力者,还从未听说过有第二人。 那人忽然变得沉默不语,只是将那张大网越收越小,拉着姬璃不断靠近他的身前。 姬璃拼命地挣扎着。可她那平素战无不胜的瑶光,此刻在对方的灵力包裹之下,却如同风中之烛,摇摇欲坠。 她开始喘不上气,力量也飞快地从身体里流失,就连体内的灵魂都像要被抽离似的。 要结束了吗?她感到自己虚弱的灵力仿佛乘上了北宁州城的玄灯,朝某个陌生又熟悉的地方飘去。 阿离与小朔,永远不分开。 她还不能死。 “小朔哥哥!” 姬璃惊叫着坐起,全身上下香汗淋漓。 原来,是一场梦。 “公主!”门口响起急促的敲门声,“仪式快开始了。” “不好!”她抬头看了眼窗外的阳光,一轱辘从床上爬起,手忙脚乱地理了理凌乱的头发,推开寝殿的大门。一大群早已候在门外的宫女像蜜蜂般拥到她的身旁,为她梳洗打扮起来。 今日,是一年一度的东阳大典。 离乙卯年寂墨潭的那场大战,已经过了整整三载。 自打那年姬璃击退妖军,李长安枭首乱臣周显源之后,东阳王朝安稳地度过了风调雨顺的三年。 这次的大典,不同寻常。 往日都在东山脚下举行的盛大祭祀仪式,因为两位重要女性的怀孕,被嘉德帝硬生生改到了昭皇宫里。 这第一位孕妇,是嘉德帝去年新立的皇后,青溟国长公主赵伊;而另一位,则是百翠公主钟离溪。 为了参加这三喜临门的庆典,各诸侯国的代表团早已纷纷抵达昭皇宫。 上一次宫里这么热闹,还是三年前钟离溪公主与当朝车骑将军,御赐“长安尉”的李长安大婚之时。 因为二人救主平乱有功,嘉德皇帝亲自降旨,为他们指婚。 那场破例在昭皇宫里举行的盛大婚礼,让百翠国王钟离元青在一众诸侯王面前出尽了风头。 在寂墨潭共同参战的姬璃公主,也在此战中立下不世功名,让绯丘得以在玄泽国被削藩后分到了大片的南方土地。 自此,羲洲大地正式跨入了“六国时代”。 穿戴整齐的姬璃从椅塌上站起,在精致妆容的衬托下,她本就冠绝天下的容貌显得愈发动人。 但见她衣袂飘逸,如云卷云舒,华美的锦缎上用金线绣满了蝴蝶和花鸟图案,闪烁着珍珠和宝石的光芒。墨色的眼眸深邃如渊,令人心醉神迷;修长的眉毛像柳叶般垂下,勾勒出她高贵的气质;娇嫩的朱唇微微上翘,宛若含笑的花朵,娇艳欲滴。 她快步向祭坛走去,仿佛是宇宙间最美丽的流星。她的出现,让人们感到无比幸福和荣耀,让人们相信美好的事物是真实存在的。她是美的化身,是人们心目中的女神,是世间不朽的传奇。 “长安尉到!”“钟离公主到!” 姬璃刚在祭坛一侧的观礼台上坐下不久,坛下的侍者又高声喊了起来,引得一众人等纷纷侧目。 李长安身披紫色的一品武官锦袍,扶着刚刚显怀的钟离溪沿着观礼台中央临时搭建的朱红色楼梯拾级而上,在右侧的主卿位上落了座。 左侧主卿位上坐着的,是不久前刚升任当朝丞相的姜鸿文和永华禁军统领,东阳“斩妖尉”周展逸。 姬璃笑着朝李长安和钟离溪的方向挥了挥手,两人也开心地报以微笑。 眉目之间,满是欢喜。 “圣上驾到!“ 侍者又是一声高喊,在场的所有人都连忙从座席上站起,原地伏下行礼。 嘉德帝周亦赫和皇后赵伊手挽着手,从巨大的帝轿中走出,踏着红色的楼梯走到了最高处的皇位之上。 这新晋的赵皇后,姿容虽不及羲洲四美的绝色,却也是不折不扣的诸侯王室之女,生得端庄大方,气质不凡。 自从乱党扫灭之后,嘉德帝顺势将姜鸿文和李长安奉为上卿,和周展逸一起组成了“一文二武”的核心内阁,一番整顿之下,朝廷上下风清气正。 如今玄泽削蕃,刘氏九族尽诛。绯丘为表忠诚,也卸兵换土,调走了所有原先驻扎在东部边境的部队。青溟公主嫁入皇家,百翠公主又与御下长安尉联姻。东阳国天下尊位,无可撼动。 如此太平盛世,嘉德皇帝自然是满面春风,整个人都透出君临天下的气势。 “请诸君举杯,祝我东阳,国运昌隆!” 一番冗长的祭祀仪式后,嘉德帝拿起身前的白玉酒樽,潇洒地一饮而尽。百官与各国使团随即应和。 “今年,东阳将迎来朕的第一位皇族后裔!”周亦赫大声地宣布,“羲洲血脉,永世流传!” “羲洲血脉,永世流传!” 伴着众人的祝福,祭坛在巨大的机关控制下,缓缓沉入地下,只留下周围的四根高大木柱,朝天空砰地喷出无数七彩斑斓的缎带和纸屑,引起观礼台上一阵阵惊呼。 穿着各色长裙的舞女和歌伎从四面八方涌入方才还放着祭坛的广场,排成整齐的队列,载歌载舞起来。 昭皇宫上下化作一片欢乐的海洋。 嘉德帝扶着皇后赵伊,缓步走到李长安的身边,再次端起手中的酒杯,笑着对他和钟离溪说:“李将军,钟离公主,你说未来咱们的孩子能不能结个娃娃亲呀?” “臣受宠若惊!”李长安低头连退了两步,慌忙答道。 “皇上莫开玩笑,是男是女还不知道呢。”赵伊咯咯笑出了声,一把拉过钟离溪,摸着她的肚子说,“看妹妹这肚子,咱俩怕是差不多时候生呢。” 趁皇后和公主聊天之际,周亦赫领着李长安来到姜鸿文和周展逸的座位边,小声对三人说:“昨夜阅星台来报,妖星又有异动。” “妖星?”姜鸿文惊讶道,“这次是哪颗?” “天须星……” “什么?”三人都大吃一惊,“是东阳?” 嘉德帝点点头,脸色变得沉重起来,刚想再开口说些什么,却听到耳边响起一阵尖锐的风声。 没等嘉德帝回头,周展逸已经抢先拦在了他的身前,用紫色的灵力筑起一面高墙。 墙外扑面而来的,是数支淬满了毒的乌黑箭头。 大家还没回过神来,站在皇后身边的一名侍女又突然发难,从怀中掏出一包黑色粉末,猛地撒向皇后的面门。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一旁的钟离溪本能迎向那名侍女,将她一掌击飞了出去。 可为时已晚,她和皇后都已经被黑粉撒了满身。 “不好,粉里有妖毒!” 钟离溪大喊一声,抬手想为皇后封住穴道,可自己却眼前一黑,先瘫倒了下去。 “梓童!” 见皇后倒地,嘉德帝像疯了似地扑了过去,却被旁人用力拉开。 “皇上,有毒勿近!” 成群的禁军冲入观礼台,一无所获的李长安回到原处,却发现皇后和溪儿已经倒在毒粉之中。 他的头“嗡”地炸开了,浑身上下像被施了咒一般,站在原地动弹不得,大脑里一片空白。 等他再回过神来时,自己已和众人一起,守在太医馆的病房门外。 姬璃用小手在他背后安抚似地摩梭着,眼神紧张地盯着病房紧闭的大门。 百官们大多默不作声地守在嘉德皇帝身旁,气氛压抑到了极点。 约莫过了一个时辰,病房的门缓慢打开。嘉德皇帝和李长安几乎同时冲上前去。 太医摇摇头,长叹了一口气,跪倒在皇上面前:“皇后与公主体内妖毒凶险,已入二人心脉。恕罪臣医术不精,实在是无能为力。” “无能为力?”李长安心头一沉,一把揪住太医的袍子问道,“无能为力是什么意思?” “将军……”太医低下头,“二位夫人身怀六甲,身体本就虚弱,所中妖毒又是极烈的‘无影毒’,恐怕撑不了多久时日了。” “混账东西!”嘉德帝龙颜大怒,“朕留你们何用?” 百官纷纷跪倒,莫不敢言。 “皇上,请让老身一试。” 两位鹤发长袍的女性从人群后走出,李长安赶忙迎了上去,焦急道:“母亲,阿姨,你们一定有办法,对不对?” 嘉德皇帝眼中闪过一丝希冀的神色,声音也有些颤抖:“朕久闻李将军令慈巫术高超,有劳了。” “老身斗胆,请太医院取两支百年以上的东山参,为皇后和公主制药。” “好,”嘉德帝回头朝侍者吼道,“还不快去!” 米佩朝米艾使了个眼色,二人朝皇上微微欠身,快步走入了病房。 第二章 坤鳌 昭皇宫,天清月冷。 太医院的门口挤满了人。群臣呵欠连天,却没有一人敢擅自离去。 来参加大典的各路诸侯和东阳公卿大臣都紧紧围在嘉德帝的身旁,只有姬璃和百翠四王子钟离博文陪着李长安,形单影只地站在房间的另一侧。 病房里不时闪烁着蓝色和粉色的光影,似是有灵力在忽生忽灭。 成群的乌鸦从皇宫上空飞过,病房的门被用力推开。 “长安,快来扶住姐姐!” 李长安连忙冲上前去,从米艾阿姨怀中接过几近虚脱的母亲。她全身的长衫都已被浸湿,汗水顺着银色的长发不停地淌落。 “妈!”李长安一边掺着母亲,一边担心地看向屋内。 “没事。”米佩轻轻捏了捏李长安的手心说。 “陛下,”米艾欠身道,“皇后与公主的性命暂时保住了。” “暂时?”嘉德帝闻言放心了些,却又没完全放心。 米艾沉声答道:“这无影毒极为凶险,常人中毒不出半日便要魂飞魄散。我姐妹二人用秘传巫术,竭尽所能,才借皇后与公主腹中胎儿的元神,暂时凝聚住了她二位的心魂。” “那接下来要如何是好?” “若真要救活皇后和溪儿,”靠在李长安肩头的米佩用嘶哑的嗓音说,“当下唯有一法。” “母亲你快说啊,别卖关子了!”李长安心急如焚。 “此法涉及东阳禁忌,还需陛下首肯。”米佩目光如炬,望向嘉德皇帝。 “但说无妨。”嘉德帝说,“只要能救活皇后和皇子,怎样都行。” 米佩挣开长安,跪倒在地说:“请陛下遣人前往无森戈壁,取魔兽坤鳌之力。” 此言一出,在场的人都大吃一惊,纷纷将目光转向嘉德帝和站在另一边的漠白女王姜依兰。 “这……”嘉德帝有些为难,“要取魔兽之力,需得先解开神器封印,若稍有不察,让坤鳌重见天日,怕是要天下大乱呀。” “陛下,”米佩从怀中捧出太医院准备好的两颗百年东山人参说,“毋须解开封印,只要请一法力高强之人,将这两棵东山参置于神器白玉瓶止壤内,再用法器引坤鳌之力进入止壤,灌注于这两棵人参之上带回,我和妹妹便能以人参为引制药,为皇后和公主排毒。” “如此甚好!”嘉德帝对姜依兰说,“请姜国主务必行个方便。” “那是当然!”姜依兰答道。 “九日。”米佩斩钉截铁地说,“皇后和公主的元神,只能坚持九日。” “可禁地遥远,”姜依兰说,“无论如何快马加鞭,恐怕也无法在九日内往返。” “我去。”李长安走上前,眼里闪着焦灼的火光,“若我全力御剑飞行,两三日便可进入无森戈壁。” “有劳将军了。”嘉德帝拿出一块雕刻着金色太阳纹的白玉令牌交给李长安,“这是朕的随身玉令,亦是御器所新炼制的上乘法器。你带上它,便能在羲洲大地任意行走。” “将军放心。”姜依兰也走上前说,“吾即刻便飞鸽传书禁地守卫,让你能凭陛下玉令调动守军,助你在漠白畅通无阻。” “谢陛下。谢女王。”李长安朝二人分别行礼,从母亲手中接过两棵东山参,转身就急匆匆要上路。 “长安,”米佩拉住他的手说,“魔兽有毁天灭地之力,此行凶险异常,你一定要小心。” “母亲放心!”李长安点点头,“我就是拼了命,也一定要救活溪儿。” “我与将军同去!” 一个清脆的声音从一旁传出,满屋人循声望去,说话的竟是绯丘公主姬璃。 “陛下,”姬璃朝嘉德帝行礼道,“长安尉虽然法力高强,但一人御剑前往无森戈壁,灵力必定耗损。为求万无一失,臣愿随将军一同前往,以助其一臂之力。” “璃儿!”姬柏遥哪想到女儿又整出这么一出,心中震怒,却也不敢放肆发作,只能看向嘉德帝。 “允!”嘉德帝根本没抬眼看姬柏遥,扶起姬璃说,“有姬璃公主神力相助,朕便更放心了。事不宜迟,二位快启程吧。” 李长安心中有些狐疑,并不想让姬璃与自己一同赴险,但在这十万火急的关头,他也实在顾不上多想多问。只要能尽快救活溪儿母子,多个帮手也无妨。 除了帮忙,姬璃心中也有自己的打算。 连日来,她总是落入相似的梦境——无边的迷雾、朦胧的人影,七色的霞光,还有北宁州城漫天的玄灯…… 冥冥之中,似乎有一股力量在牵引着她。 回到漠白,回到一切开始的地方,去找寻答案。 李长安拔出破晓剑,念动御剑诀。姬璃紧跟着跳上,双手紧紧扶稳他的肩膀。 两人如流星般消失在漆黑的夜空之中。 “哼,男女授受不亲。”站在角落里的百翠国王钟离元青低头嘀咕了一声,又忿忿地转身走开。 冰凉的月光落在破晓剑的剑刃上,映出李长安坚毅又有些憔悴的脸庞。 这神色,像极了小朔哥哥,几乎让姬璃恍惚起来。 可她知道,那不一样。 李长安的坚毅背后,写满了钟离溪姐姐的名字。而小朔哥哥心里,只有他的人妖大义。 柴风城外一战,姬璃击退了李长乐,却无法击退自己心中最深的阴影。 他曾留给她的决绝背影,还有那些不知所谓的胡言乱语,至今依旧如梦魇一般,挥之不去。 同样挥之不去的,还有那些最美好的二人时光。 三年来,她曾无数次在夜深人静之时,幻想过自己和小朔哥哥在礼朱宫的碧瓦朱甍间出双入对。怎堪每每午夜梦回,却发现一切不过是梦幻泡影,让人无可奈何。 “公主此行,可是要找我兄长?” 李长安突然的问话,打断了姬璃的思绪。她脸色一红,扭开头道:“你胡说什么?我是来帮你的。” “柴风城外,即便我不斩断朔心剑。”李长安说,“你也不会杀了他,对不对?” “我……” “我无意打探公主与兄长之间的往事。”李长安又说,“但我知道,哥哥是个好人。” “我知道……”姬璃的心口砰砰直跳,脸颊也变得滚烫。 “他投奔妖军,若非形势所迫,就定是受了他人鼓惑。” “嗯……” “公主要是能见到他,”李长安顿了顿说,“一定要劝他弃暗投明。” “这……我……好……”姬璃不知该如何接话,尴尬得恨不得从剑上跳下去。 “关于神器,我有个问题。”李长安似乎也感受到了姬璃的尴尬,连忙换了个话题,“不知当问不当问。” “快问快问。”姬璃心中长舒了口气。 “为何是坤鳌?”李长安问,“昭皇宫北门外的太昊宫中,不就镇压着魔兽耀麒麟吗?这七只魔兽,莫非力量不同?” “方才在宫中,你为何不问?”姬璃觉得好气又好笑,李长安竟然啥也没弄明白就上了路,溪儿姐姐说她是个木鱼脑袋,还真没错。 “母亲这么说,必定有她的道理。”李长安说,“我当时一心赶路,没想那么多。” 姬璃嘻嘻一笑道:“这七只魔兽分别是什么,你可知道?” “东阳的耀麒麟、百翠的玉鹿、玄泽的相蟒、绯丘的九尾赤狐、漠白的坤鳌、蔚桑的五彩凤鸟,还有……还有……” “还有青溟的苍龙。 “对对对,是苍龙。” “这七只魔兽力量不同,且各有所属,分别被和它们属性相通的神器镇压。比如传说是天须星转世的魔兽耀麒麟,有无上武力,是七大魔兽之首,镇压它的便是同样属金的神器——紫金箍衡卢。” “那坤鳌是什么?” “少甲星坤鳌,属土,拥万物生长之力,被神器白玉瓶止壤镇于漠白无森戈壁。” “万物生长之力?” “正是。”姬璃认真说道,“据说能坤鳌所到之处,沙漠尽化绿洲,能解一切毒,治一切病痛。” “什么?”李长安疑惑道,“这听着像是瑞兽,不像魔兽啊!” “你说什么呢?”姬璃瞪了他一眼说,“上古镇魔大战之前,七大魔兽凭借强大魔力肆虐羲洲,残害人族无数。你还真以为他们会为咱们创造美好生活吗?” “也是,”李长安想了想说,“毕竟人妖殊途,不共戴天。” 听到“人妖殊途”这四个字,姬璃心中不禁咯噔了一下。 莫非这宿命,无人能解? 第三章 斩蚺 从漠白的都城夏川往西,穿过一段延绵的群山密林,就是寸草不生的无森戈壁。 此地深入内陆,环境极为恶劣。不但长年干燥无雨,即使掘地数尺,也找不到一丝水源。 可就在这绝地之中,却凭空长着一片一眼望不到头的绿洲,鲜花与池塘遍布其中。 上古魔兽坤鳌,正封印在此。 七七四十九名法力高强的封印师,身着绣满代表漠白王室的棕色三山纹样的长袍,在一座被常春藤爬满的洞穴四周静坐着,口中不停地念动封印法咒,维持着此地数千年来的平和之气。 “将军,今日这幽谷中似乎有一丝浊气。” 说话的人叫姜音,是漠白女王姜依兰同父异母的妹妹,法力高强,对姜依兰登基有拥立之功,被封为禁地祭司,统领王室术士与封印师。 “要变天了,难免有妖虫活动,不打紧。” 禁地守将金英奕停下脚步,抬头看了看天边飘过的一朵乌云,右手轻握着佩刀的刀柄。 “今早女王的手信,你读了吗?”姜音问。 “看过了。”金英奕说,“要用白玉瓶止壤引坤鳌的万物生长之力,可不是件容易的事。” “的确。”姜音说,“稍有不慎,被坤鳌之力反噬,怕是要入魔的。” “唉,昭皇宫里的事,也容不得咱们置喙。只要他们小心点,别弄醒了魔兽就行。” 他话音未落,东方竟传来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直震得山林倾覆,天地变色。 金英奕脸色大变,二话不说,叫上身边的一众人马,赶忙朝着巨响的方向奔袭而去。 与此同时,李长安和姬璃已经飞越了夏川城,再有半日便可深入禁地。 两人经过夏川时,姬璃看着修缮一新的城墙和浩昆宫,心中百感交集。自己四年前独自逃婚,骑着妖兽孰湖飞来了夏川,却没曾想从此便将自己的爱恨与羲洲大地的命运连成了一体。 若当年他听从了父王之命,乖乖嫁入昭皇宫,是不是就没有后来的漠白奇遇,没有澄湖与小朔的痛苦离别,没有战场上那些残酷的瞬间,也没有大祭司和刘氏的勾连叛乱? 她就像一只无辜的蝴蝶,只是轻轻挥了挥翅膀,却搅动了天下风云。 这当然不是她的错,她也从未后悔过自己的选择。 唯一让她不解的,是明明相爱的两人,为何只因“人妖殊途”四个字便要刀剑相向。 况且,小朔还不是妖。 又过不了久,苍茫的戈壁在两人眼前徐徐展开,午后的阳光把沙砾照得泛白。 不远处有浓密的黑烟拔地而起,黑烟周围星星点点散落着的,竟是无数的士兵尸体。 “是漠白守军!” 姬璃认得那些铠甲,心中不由猛地一沉。先前二人在飞行途中曾听到一声巨响,难道和这有关?这禁地之中,莫非还有其它不速之客? 可时间紧迫,李长安并未减速停留,只是御剑飞低了些,以便能靠近军营,观察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 此地像是刚发生了一场巨大的爆炸,空气里充满了焦糊的味道,地上堆满了血肉模糊的守军尸体和残肢。 “许是守军自己的地下火药仓库爆炸了。”李长安皱着眉说。 近年来各国为了防备妖患,都纷纷开始储备火药,但如今的火药技术还颇不成熟,时常有仓库自爆伤人的事情传出。就连嘉德帝为此也伤透了脑筋。 “这爆炸声响巨大,用不了多久救援就会赶到,我们先赶路。”姬璃说。 长安点点头,脚下灵力迸发,加快了御剑的速度。 可还没等他再次飞上高处,两人身下原本平静的沙海竟突然如潮汐般涌动起来。沙砾飞旋着,搅起漫天的尘土,让人一时辨不清方位。 面对这突如其来的沙尘暴,李长安不敢大意,只好减慢速度,心中默念护身咒,在二人身边结起一片金光。 扑面的沙尘中,夹杂着斑驳的棕红色飞影,像是大群的蝗虫。 等到了近前,二人才发现那片飞影原来是成群的荒漠翼蛇。它们拍打着翅膀,飞蛾扑火般撞向李长安生出的结界。 “公主,扶稳了。” 李长安回首朝姬璃低声说道,旋即从怀中拿出赤黑曜石,以灵力点亮。 现在的李长安,功力早已今非昔比。掌中赤黑曜石在他灵力的激发下,威力也暴增了数倍,向四周喷出滔天的烈焰,将不计其数的翼蛇烧成灰烬。 随着荒漠翼蛇的纷纷跌落,那片沙尘风暴竟也忽地散去。两人还没来得及开心,地面的沙海又翻滚起来。 一只长有三头的巨蛇从地下突然钻出,庞大的身影遮天蔽日,掀起的强大气流将两人吹得在空中乱摆。 “三头蚺!小心!” 姬璃忍不住叫出了声。这传说中在戈壁沙海里沉睡了千年的邪兽,今日怎么会突然苏醒? 那巨蚺张开左侧的头上的大口,露出锋利的獠牙,猛地咬向李长安。李长安举起赤黑曜石朝蛇头喷出火焰,怎料那蛇口中竟吐出一洌水柱,将他的攻击轻松化解。 “这怪物好生厉害!”长安不想恋战,朝着蛇头扔出两道符咒,想要快速御剑离开。 可三头蚺像是盯上了两人,它半截身体潜在沙地中,一边极速地移动着,一边从右侧的口中吐出长长的火舌,逼得李长安在半空不停地闪转腾挪。 “它太快了!”姬璃大声说,“先打败它再走。” “这又是火又是水的,要怎么打?”李长安从未见过这妖怪,不知要如何应对。 “三头蚺的左右两头是千年修炼的妖身,中间的头才是真身。你御剑引开它左右的注意力,我来攻击它的本体。” “好!” 李长安驾着剑再次靠近地面。姬璃从剑上一跃而下,轻踩莲步沿着松软的沙坡冲向蛇身。 三头蚺的左头卷着巨浪冲向姬璃,李长安乘着破晓剑拔地而起,携赤黑曜石的磅礴烈焰烧向巨蛇左颈。 巨蛇转头用水柱抵挡住李长安的进攻,又从右口喷出火柱,射向他的胸前。 李长安一手举着赤黑曜石,一手以灵力在空中结出金色的盾阵,全力抵挡三头蚺的妖炎。他踩着飞剑在空中翻腾,与那巨兽缠斗不止。 被巨浪冲下沙坡的姬璃,此时也再次鼓舞精神,找准三头蚺与李长安对峙时的一处空档,忽地腾身而起,全身七彩灵光大现。她高高挥起早已握在手中的匕首“星鸣”,将刀刃稳稳地扎入了三头蚺中间的颅顶。 鲜血像喷泉飞溅而出,染红了半片天空。 巨蛇疯狂地嘶喊着,用力地扭动身躯,长长的尾巴从沙地中伸出地面,歇斯底里地胡乱拍打着,再次激起漫天的阵阵黄沙。 姬璃丝毫不敢松懈,只是紧咬双唇,死死地将匕首按在三头蚺的头上。从她身上流淌出来的七色灵力将蛇头整个包裹着,任凭那巨蛇如何拍打扭动,都无法将她甩开。 李长安也不闲着,一边继续在空中与另外两只蛇首缠斗,一边为姬璃挡下它们的攻击。 三头蚺又挣扎了好一会儿,高大的身躯终于坍塌,轰然倒在沙地之上,就连左右两颗妖身蛇头,也随着灵力的消散,一并飞灰烟灭了去。 见蛇妖丧命,李长安收起破晓剑,落在沙地上。姬璃也一个翻身,轻巧地从蛇头上跳下,额前的刘海上挂满了汗珠。 “公主,这究竟是什么怪物?体形都快要比得上魔兽相蟒了。”李长安喘着粗气问。 “三头蚺是传说中力量很强的妖兽,曾化成人形在漠白为害多年。后来被大法师击败,退回妖身,隐入沙漠深处,到现在应该已经沉睡了上千年了。”姬璃用衣角抹去匕首上的蛇血答道。 “好险。这等法力的妖兽,我也是第一次遇见。”李长安还有些心有余悸。 “我猜是方才的爆炸惊醒了它。”姬璃说,“今日要不是我们两人联手,恐怕还奈何不了它。” “这无森戈壁里果然危机四伏,咱俩要小心点。” “嗯,快走吧,赶路要紧。” 姬璃话音刚落,两人脚下的沙海竟又突然流动起来,一个大坑突然凭空出现,将他们整个吸了进去。姬璃祭起灵力想腾空而起,头顶却又像被一层看不见的大网罩住,使不出力来。李长安托着姬璃的腰,想将她推出沙坑,可还没等他直起身子,就已经被流沙没过了头顶。他的眼前变得一片漆黑,口鼻里都塞满了黄沙,渐渐喘不上气来。 不远处的红色巨石后走出一个高大的身影,他方脸大耳,目光凶悍。方脸男人看了眼沉入沙海的姬璃和李长安,又缓步走到死去的三头蚺身旁端详起来。 “没想到他们竟杀死了三头蚺,真是得来全不费功夫。”男人一边喃喃自语,一边将手伸向三头蚺的脖颈处,从巨蛇体内取出一颗闪着绿光的妖丹,一口吞了下去。 “右使,我们还要继续埋伏吗?”巨石后又走来一群身着黑衣的男子,其中一人朝方脸男人拱手请示道。 “不用,有了这千年妖丹,我定能击败姜音。”方脸男说,“金英奕的部队应该不久就会到,我们快去找坤鳌。” “是,右使!”黑衣人领命,朝其它人做了个手势,众人又向戈壁深处奔去。 第四章 圣女 梦起梦落之间,李长安觉得自己仿佛浮在了半空。流沙从天而降的场景依旧历历在目,但四周却渐渐有了天光。 他猛地睁开眼,发现自己竟正盘腿坐在一张大床之上,只穿着贴身衣物,全身上下被金色的灵力笼罩。 姬璃也摆着同样的姿势,和他面对面正襟危坐着。她脸色苍白,四肢被灵力织成的细密缚灵索捆着,身后有一名男子满头大汗,正全神贯注地将灵力源源不断地送入她的体内。 那男人不是别人,正是他的哥哥李长乐。 李长安心里一惊,想要起身下床,却发现自己的手脚也同样被捆得动弹不得。 “哥,你们在干什么?”李长安大叫,“快给我们松开!” “嘘——”一只大手搭在李长安的肩头,李长安回头看去,眼前是一张似曾相识的男人的脸。 “无森戈壁的流沙被千年妖气漫灌,若非你二人修为绝顶,必定非死即残。”男人一边说着,一边用手指沿着李长安背后的经络游走了一番。手指所到之处,李长安感觉气脉被尽数打开,刚才还残存在体内的一丝浊气也消失殆尽。 “你是什么人?这是什么地方?”李长安问道。 “这是撼阳军营,吾是撼阳军统领——邢。” 男人又伸手指了指李长乐,笑着说:“那人,你应该认得。” “你们究竟要干什么?”李长安的声音里满是警惕。 “救你们。”邢不假思索地答道。 “哼,”李长安嗤之以鼻,“黄鼠狼给鸡拜年。有本事你给我松开。” “松开可以。”邢说,“只要李将军要答应吾,有话好好说,切不要惊扰了乐左使为公主疗伤。” “我答应你。” 见李长安点头,邢大手一挥,收回了捆住他四肢的锁链。 李长安甩了甩麻木的手腕,问:“为什么要救我们?” “哇!” 还没等邢回答,旁边的姬璃忽然吐出一大口流沙,鲜血伴着沙子从嘴角流出,她的脸色却立时红润了起来。 姬璃的身体柔软下来,无力地向后倾倒,李长乐小心地将她抱进怀里,满是怜爱地看着。 “公主怎么了?”李长安着急地扑到床边问。 “经脉都通了。”李长乐抬头看着两人说,“很快就会醒。” “怀石甲帮你挡住了大量的妖气。”邢指着摆放在一旁的铠甲和武器对李长安说,“她比你伤得重。” “我看未必。”李长乐说,“那些妖气,大部分似乎都被她吸收了。” “吸收了?”李长安大惑不解。 “看来我们猜的没错。”邢微笑道。 “你们在说什么?”李长安感觉被蒙在鼓里,气冲冲地问,“哥,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阿离……”李长乐轻轻握着姬璃的手说,“不,姬璃公主,是妖族已经找寻千年的圣女,我们……” 他话音还未落,怀里的姬璃眼皮轻颤了几下,微微睁开了眼。 她表情迷离地看着眼前的男人,仿佛身在幻梦之中。她蜷了蜷身子,又往李长乐的怀里钻了钻,直到她看到一旁的邢和李长安。 这不是梦! 姬璃猛地坐起,想从李长乐的怀中挣脱,却不料四肢都被缚灵索捆住,扑通一声跌下床来。 “放开我!”姬璃羞愤难当,冲着李长安大叫道,“你不认得妖军吗?还愣着干嘛?” “公主息怒。”大统领邢扶起姬璃,接着竟单膝跪地,用请求的语气说,“公主若是愿意耐心听我把话说完,我即刻便可为公主松绑。” “我不和妖族谈条件!” “我等绝无恶意,只是事关重大,我不得不出此下策。”邢目光如炬,死死地盯着姬璃的眼睛。 姬璃皱起眉头,叹了口气道:“好吧。那你先给我松开。” 邢挥手收回姬璃身上的缚灵索,可还没等他起身,姬璃竟挥起右掌,朝他头顶拍去。 说时迟那时快,李长乐赶忙出手,一把拉住了姬璃的手腕。 姬璃怒不可遏,举起左手又要出招,竟又被李长安拦了下来。 她就这样被两人夹在中间,脸涨得通红,大声喝道:“放开我!李长安,你是不是疯了!” “公主,他们刚才救了我们。”李长安紧紧抓着姬璃的手,脸色尴尬地解释道。 姬璃脑子里嗡嗡作响,眼前又浮现出三头蚺喷溅而出的鲜血和漫天的流沙。她再次看向满头是汗的李长乐,眼神里忽然多了一分温柔,身体也终于松弛下来。但她还是朝着李氏兄弟忿忿地哼了一声,甩开他俩的手,转身走到旁边的椅子上坐下。 邢也不恼怒,脸上反而露出一丝笑意,缓缓问道:“公主还记得《七星歌》里的幻境吗?” 姬璃点点头,思绪飞回了那年冬天的柴风城外。那夜妖族大护法绥假扮小朔诱她出营,又在林中施法将她拖入狐族幻境。幻境中的细节早已模糊,只记得有一位身披七彩霞光的女将带着巨大的灵兽,在冰封的湖面上冲锋。 就是从那时开始,她第一次听说了“瑶光圣灵”,还莫明其妙变成了妖军口中救世主。 “千年以来,妖族一直以为,只有集齐了七神器,才能召唤圣女。” “圣女?” “没错,就是‘瑶光圣灵’的主人,拥有全部七颗妖星之力,会带领妖族复兴的女首领。” 姬璃没有说话,只是直直地看着邢。 “我们不断发起战争,就是为了抢夺神器,召唤圣女现世。”邢顿了顿道,“直到我们遇见了你。” “我?” “落云峡一战,你为了救张奇正,爆发了圣灵之力。当时与你作战的大护法绥,正是狐族传人,一眼便认出那是妖族已经苦寻千年的力量。” “胡说!”听到张奇正的名字,姬璃心中顿时悲愤交加,一拍桌子站了起来,“我才不是妖!” “圣女非妖。”邢拉住姬璃的手说,“天地一脉,人妖同源。圣女便是天命注定要恢复这世间正道之人。” “笑话。”姬璃没好气道,“照你这么说,妖道反而成了天下正道了?” “非也。”邢说,“昔日羲阳与东瑶二位大神在世时,人妖也曾和谐共享过这羲洲大地。圣女带领我们,并非是要与人类拼个你死我活,不过是重回上古极乐而已。” “我凭什么信你?” “公主自幼便能与妖兽交流,你可想过为何?”邢看着姬璃的眼睛问道。 姬璃心中一惊,此事她从未与外人讲过,只当是自己独有的小秘密。如今被邢一语道破,莫非自己真与妖族有关? “二位今日在无森戈壁被伏击,身陷流沙,若非公主有天赐灵体,以凡夫之躯,怎堪吸收得了这许多妖气?”邢继续说道。 “妖气?”姬璃皱眉。 “公主稍稍运气便知。”李长乐轻声接了句。 姬璃瞪了他一眼,又把眼神移开,默默在心中运起功法,让体内的灵力流动起来。 这一动,体内当真多出一股不太熟悉的灵力来,将她自己也吓了一跳。 她伸出双手,右手聚起原本属于自己的明亮七色灵力,左手勉强将那股新生的灵力凝结,掌心中虽然也幻化出七彩的光影,但却明显比右手黯淡了几分。 “这……是什么?”姬璃不免有些慌张。 “公主原本的瑶光之力是否不太稳定?”邢笑着问道。 姬璃咬着唇点点头,邢接着说:“瑶光圣灵之法,横跨人妖两界,需仙力与妖力互补,方能大成。公主自幼长于绯丘深宫,从来修习的都是所谓‘正道’功法,自然难以驾驭这跨界神力。” “难怪我每次只有恐惧或愤怒时才能爆发出更大的力量。”姬璃若有所思道。 “没错。”邢说,“人间仙法,讲究修心,常教人断情绝爱。妖族之力,却追求随心所欲,唯有真情实感,才能道法自然。” “断情绝爱……”姬璃嘴里咕嘟着,又瞥了眼李长乐,这次轮到他把头转向了一侧。 “公主不妨将两股灵力合二为一试试。”邢又说。 姬璃暗暗用力,在体内将两股灵力合流。那些妖力和她原本的灵力撞在一起,并未惊起太多波澜,反而像两支长藤般紧紧地相互缠绕,胸中顿感通透起来。 与此同时,她身上的光芒也起了变化,刚才掌心一明一暗的两小团灵力已经消弭无形,取而代之的是全身上下亮起的耀眼七色光芒,映得整间军帐都华彩斑斓。 “末将邢,参见圣女!” 在众人的瞠目结舌之中,邢单膝跪倒在姬璃的面前。本来还正襟危坐的李长乐也连忙翻身下床,跟着邢跪了下去。 李长安一时尴尬得不知所措,只能低着头翻来覆去地打量着手中的赤黑曜石。 “这……你们快起来再说。”姬璃也左右为难,本能地俯下身去,要扶邢起来。 “圣女,事不宜迟,赶紧动身吧。”邢扶住她的手臂,抬眼道。 “动身?去哪儿?” “去绿洲之眼。”邢指了指门外,斩钉截铁地说。 第五章 禁地 “绿洲之眼?”姬璃双眉紧锁,“那不是白玉瓶‘止壤’所在之地吗?说到底,你们还是要抢夺神器!” “圣女可知今日在戈壁伏击你们的是何人?”邢问。 “伏击?”姬璃瞪大了眼,“不是爆炸惊动了三头蚺吗?” “没错。”邢说,“但那爆炸乃是妖军所为。” “是你们干的?”李长安猛地回头。 “是神器部。”李长乐按住长安的肩膀说,“你们落入流沙时,他们又用法器将你们压在沙下,要不是我们及时赶到,恐怕凶多吉少。” “神器部?那是什么?”姬璃问。 “圣女有所不知。”邢接过话答到,“三年前人妖在绯丘激战后,我撼阳军损伤惨重,回到居禹山中后,军中不久便分成了两派阵营。” “哪两派?” “我等在柴风与圣女反复交手后,认定了圣女的身份,也意识到,比起夺取神器,你的存在对于妖族更为重要。” “所以呢?” “三年来,我们一直在积蓄力量,等待机会,希望有朝一日能再次见到圣女,向您阐明实情。但是,在南方与绯丘王子作战的右指挥使奇,始终不肯相信圣女的存在,一心只想厉兵秣马,继续抢夺神器。双方争执不下,撼阳军也渐渐分裂成了圣女与神器两部,各自行动。” “你的意思是,神器部在无森戈壁策划了爆炸,引来了三头蚺,还趁机偷袭了我们?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姬璃越发不解。 “当然是抢夺神器止壤。”邢说,“你们不是来阻止他们的吗?” “我与长安将军是来找解药的。”姬璃说。 “解药?”李长乐疑惑道。 “几日前有人在昭皇宫偷袭皇上,毒伤了皇后和溪儿公主。”姬璃瞟了眼李长乐说。 “那也是神器部的人。我也听说他们在永华偷袭了周亦赫,差点就得手了。”邢说。 “原来是他们伤了溪儿!”李长安一听这话,气不打一处来。 见邢和李长乐一脸茫然,他又补充道:“溪儿是我的妻子。她怀有身孕,却遭妖人暗算,我决不放过他们!” “可是当年在城外与你一同作战的那位姑娘?”李长乐关心道,“她伤势如何?” “她和皇后都中了无影毒。”姬璃说。 “无影毒?”邢眼神中闪过一丝担忧。 “正是,母亲说如今唯有以法术激发止壤,引坤鳌万物生长之力灌注于东山参上,于九日内带回,方能为二人解毒。”李长安说。 “这无影毒确是妖族剧毒。”李长乐沉吟道,“我虽没听说过这解毒的方法,但母亲说的不会错。” “快走吧。”邢催促道,“必须阻止他们抢夺止壤。” 四人走出军帐,李长乐挥手叫来在帐外等候已久的部众。一行人跨上战马,朝绿洲之眼的方向疾行。 而此时的绿洲之眼,早已展开了一场惨烈的厮杀。 金英奕将军带着亲兵赶往爆炸的方向还未返回,其余禁地守军在祭司姜音的率领下摆出防御阵型,正顽强抵挡着一支妖军的突袭。 这些妖军几乎是从天而降,为首的正是方才吞食了三头蚺妖丹的方脸男。他手持一根玄铁制成的粗大长棍,不由分说就照着守军人群中横扫而去。 千钧一击之下,连守军的盾牌也被震得四分五裂。 但禁地守军毕竟是国之精锐,被打得踉踉跄跄的士兵们又迅速重新站好队形,毫不畏惧地直面眼前的敌人。 “来者何人?”姜音眼神英飒地瞪着那方脸男人,大喝道,“可知擅闯禁地是死罪?” 方脸男并不答话,只是轻蔑一笑,挥舞长棍又敲将上去。 姜音从腰间拔出长剑,银光闪烁之间,身法摇曳,两步便来到了方脸男的身旁。 身为漠白禁地祭司的她,武艺和法术自是不遑多让,手中那柄细长的宝剑,挟着翠绿色的磅礴灵力,在战场当中宛若一条青龙,飘逸绝尘,与棍花飞舞的方脸男子打得难解难分。 方脸男见占不到什么便宜,假意沉下的手中的铁棒,在身前露出一个破绽。姜音战得兴起,毫不犹豫便朝那破绽刺去。可谁知那男子右手一抖,铁棒忽然断作两截,断面上还向外冒着幽暗的红色火焰。他用右手的短棍拦开姜音的突刺,左手灵巧地接起另一截短棍,反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扫向姜音的肩头。 姜音大吃一惊,只得勉强收剑,强行扭转身体,却还是没能躲过这突如其来的一招,被滚烫的铁棒重重敲在肩上,顿感剧痛钻心,连宝剑都握持不住。 “囚火棒!你是妖军右使!”姜音连退了好几步,全身上下点起绿油油的护体灵力,死死地盯着眼前的对手。 “好眼力。见了你奇爷爷,还不快跪地求饶?”方脸男人把两截短棍在手中划了个圈,背后隐约浮起巨大的暗红色象妖法身,一步步地逼近姜音。 姜音抹了抹嘴角的鲜血,从怀中取出一串念珠,用手指轻轻捻动,口中念念有词。 刹那之间,念珠中升出千万束耀眼的金光,金光中似有无数罗汉小人,纷纷以凶猛无畏之姿冲向妖军右使——奇。 “无森罗汉阵!大家小心!” 见姜音祭起禁地法器,奇也不敢硬拼,连忙后退了数步,一边在周身展开护体法术,一边提醒手下众妖闪避。 那些满溢着罗汉之气的金光越来越盛,灵力如海啸般拍击在奇的法身之上。暗红色的大象在金光的笼罩之下不停地甩动着长鼻和大耳,哀嚎着阻挡迎面而来滔天法术。 两团强大的力量对撞之处,灵力与妖力四散飞溅,央及池鱼,把周围的数名禁地卫兵和妖兵都震飞上了半空。 眼看自己占了上风,姜音一鼓作气,眼珠都亮起翠色,将全身的灵力尽数释放。绿色的灵力缠裹着念珠中的金光,化作漫天的金丝藤蔓,把奇的巨象法身紧紧捆住。 那些藤蔓快速地收紧,让奇全身的骨骼都咔嚓作响。刚才还张牙舞爪的象妖,现在已经变得奄奄一息,犹如笼中困兽,垂死挣扎。 一声巨响过后,暗红色的妖光归于虚无,缠绕着象妖的万千金丝藤蔓缓慢结成一个安静的光球,里面渐渐没了动静。 急转之下的战局让一众妖军手足无措,突失了主将的他们顿时如鸟兽溃散。 禁地守军士气大振,纷纷转守为攻,将慌乱的妖军一一斩落刀下。 此时的姜音也早已精疲力尽,眼中的翠色褪去,虚弱地单膝跪了下去。 她还没来得及缓神,无森罗汉阵结成的光球竟又激烈地振荡起来。细细密密的暗红色光芒在藤蔓的缝隙中明灭,接着越来越亮,强大的妖气恣意喷薄而出。 本来紧密缠绕在一起的藤蔓被炸得粉碎。暗红的妖气腾空而起,变得比先前更加壮大。 更令姜音意想不到的是,那象妖法身之后,竟还升起一条黑乎乎的巨大蛇影。 “三头蚺!”姜音的嗓音里终于有了一丝恐惧,“你竟吞食了那怪物的妖丹!” “呵,”奇冷笑着走向姜音,随手击飞了几名冲向他的禁地守卫,“漠白王室的无森罗汉阵,也不过如此嘛。” “你究竟要做什么?”姜音强撑着站起,厉声道。 “明知故问,”奇说,“让你的封印师退下,交出神器止壤,我便让你们都死得痛快些。” “休想!”姜音持剑指着奇道,“今日我绝不会让你靠近神器半步……” 她话音还未落,奇的身影已如鬼魅般上前。他一掌击飞姜音手中的宝剑,掐住她的脖子,将她猛地按倒在地。 “螳臂当车。“奇恶狠狠地说,“如今我吸食了三头蚺的妖丹,便是那金英奕与你联手,也挡不住我!” “咳……”姜音喉头呜咽着说不出话来,眼中似有星星点点的泪光闪烁。 仅剩不多的禁地守军仍然在英勇地抵挡着成群的妖军。四十九名封印师也早已将一切尽收眼底,可没有祭司的命令,他们无一人可以停下手中的封印法术,只能眼睁睁看着姜音在奇的魔爪下苦苦挣扎。 就在姜音的意识变得朦胧之际,一声尖利的剑啸划破天空。奇抬眼看去,只见一道金光从半空突刺而来。他不得不松开掐住姜音的右手,急匆匆向后一个鹞子翻身,才勉强躲过这电光火石般的进攻。 金光中站起一名身披战甲的男子,手持一柄重剑傲然而立。他左手手腕一翻,朝姜音展示出一块雕刻着金色太阳纹的白玉令牌,接着右手挽起剑花,又朝奇杀将过去。 “长安将军!咳……”姜音咳出一口鲜血,轻声道,“来得正是时候。” “音阿姨,你先歇着,交给我们。”跟着李长安从天而降的姬璃扶姜音倚在一块大石边坐好,抖起手中的长鞭飞柳也加入了战局。 战场上画风突变。李长安和姬璃绝对的压制力让奇只能疲于招架,他纵身向后跃起,想腾出空间保持距离,肩膀却又被一只大手按住。奇回头一看,虎妖邢和左使乐不知何时已站在了自己的身后。 “圣女在此,还不速速跪拜。”邢瞪圆了眼对奇说。 “痴话!”奇大吼,“没集齐神器,哪来的圣女?” 说罢,他全身再次妖气涌动,巨象和三头蚺的法身暴起,转身朝邢和李长乐扑去。 两人丝毫不怵,邢口中发出虎啸,也展开高大的金黄色猛虎法身,与奇的巨象法身正面相迎。李长乐也舞动长剑,和那三头蚺杀得难解难分。 姜音在一旁看得一头雾水。这几人分明都是妖将,怎的忽然自相残杀了起来?长安将军与姬璃公主同他们究竟是敌是友? 还有,他们口中的圣女,又是个什么意思? 第六章 记忆 “妖人,你伤我妻儿,今日便让你偿命!”李长安眼里喷着怒火,破晓剑以雷霆之势朝奇劈刺而来。 奇本就被邢和李长乐压制。他不敢恋战,大吼着挥动囚火棒将两人架开,自己连滚带爬闪到一旁,才勉强躲开李长安的这道剑气。 气喘吁吁的他知道此战再无翻盘的可能,只得恨恨地朝属下挥了挥手,施展妖法放出一团黑烟,心不甘情不愿地隐出了战场。 一剑劈空的李长安忿意难平,鼻腔里哼了一声,将长剑猛地扎在地上。 “多谢公主与将军出手相助。”姜音捂着胸口,单膝跪倒在李长安和姬璃的身前,汗水浸湿了她额前的头发。剩余的禁地守卫见祭司跪倒,也纷纷伏地,对救命恩人叩拜行礼。 “音阿姨,这可使不得,快快请起。”姬璃连忙上前扶起姜音道。 “这些妖军不知从哪儿钻出来的。”姜音皱着眉说,“还好你们及时赶到,不然神器危矣。” “是调虎离山之计。”李长安说,“今早远处军营的爆炸,也是他们所为。” “原来如此。金将军听到爆炸声便赶过去了,这才给了他们偷袭绿洲之眼的机会。”姜音说。 “没错。”姬璃说,“军营伤亡甚重,想必金将军还在收拾残局。” 姜音叹了口气,看了看身旁尸横遍野的战场,又指着走上来的李长乐和邢,向姬璃问道:“这二位是?” “他们是妖军大统领邢和左指挥使乐。”姬璃也不避讳,具实说道,“我和长安将军杀死三头蚺后,落入了妖军右使奇的陷阱,是他们救了我们。” 姜音不解地看着眼前的四人,脑子里满是问号,一时却不知该问些什么。 “姜大人,”李长安举起手中的嘉德皇帝玉令,对姜音说道,“此次我和公主前来,是要借神器止壤引魔兽坤鳌的万物生长之力,为皇后和钟离公主疗伤,还请祭司大人行个方便。” 姜音看着李长乐和邢,面露难色。 “我们在此候着便是。”邢微微朝姬璃欠身,领着李长乐向后退出两步。 见妖军大统领如此毕恭毕敬,姜音愈发困惑。她扭头看向姬璃,脸上写满了不可思议的表情。 “音阿姨,此事说来话长。”姬璃小脸一红,低头说。 “嗯,二位请随我入阵。”姜音也不纠结,只是微微抬手,指引李长安和姬璃走入封印师们一直守护着的洞穴。 三人沿着长长的洞道往里走去,洞里的空间渐渐变得越来越大。从开始时的单人弯腰前行,到后来的直立行走,再到接下来可以并排走上三五个人,洞穴的前方也从漆黑一片变得泛起珍珠色的荧光,似乎有什么神秘的光线在跳跃闪烁着。 姜音带头走在前面,姬璃的心里也莫名兴奋起来,不由得加快了脚步。李长安紧紧在她身后跟着,手中的赤黑曜石将身旁的空间照得通红。 又经过一段狭长的弯道后,珍珠色的光芒变得突然明亮起来。一个高大的穹顶洞窟出现在三人面前的。洞窟正中有一座像小山般隆起的高台,高台上空浮着一支通体洁白的宝瓶,如同明月高悬夜空,向四面八方射出皎白的光,将原本幽暗的洞窟照得透亮。 “那是……白玉瓶‘止壤’?”姬璃看得入神,嘴里呢喃着问道。 “没错。”姜音轻声回答,“下面镇着的,便是魔兽坤鳌。” 两人顺着姜音手指的方向看去,这才发现那宝瓶之下的高台并非人造,而是一只巨大龟兽的外壳。那巨兽的头和四肢都蜷缩着,背壳上满是厚厚的灰尘,不知道已经沉睡了多久。 李长安收起赤黑曜石,和姬璃一起缓步走向坤鳌。这只庞然大物在止壤清冷的光辉下,安静得竟好似一个熟睡的婴孩。 姬璃站在坤鳌的身边,耳边竟突然响起一阵遥远又神秘的低语,如歌似曲,她却听不真切。 她眼前泛起一片朦胧的幻境,那是一座圆型的水下神庙,与她曾在幻灵泉下见到的颇有几分相像。只是这神庙规模更大,由七根极粗的柱子支撑着,每根柱子的底座上都嵌着一个红色珊瑚包裹的宝箱。神庙外水草摇曳,水中还荡漾着绚丽的五彩光影。 姬璃走向最近旁的一根大柱,俯下身去想要打开箱子,却听到身后一声浅浅的咆哮。 她猛地转头,只看见一张满是獠牙的血盆大口,铺天盖地地朝她袭来。 她不禁尖叫起来,背后冷汗直冒,硬生生坠回现实之中,把身旁的李长安和姜音都吓了一跳。 “公主,怎么了?”李长安托住踉跄的姬璃,不解发问道。 “你没看见吗?”姬璃心有余悸,指着面前的虚空道。 “看见什么?”长安皱眉。 “神庙,宝箱,还有……还有……牙……”姬璃语无论次。 姜音和李长安对视了一眼,都迷惑地摇了摇头。 难道只有我一人产生了幻觉?姬璃尝试再次走近坤鳌,将手搭在魔兽堆满尘土的龟壳上,却始终无法再进入幻境。 “公主,咱们开始吧。”李长安掏出随身携带的两棵东山参说道。 姬璃点点头,看向姜音。 姜音念动咒语,将半空中的白玉瓶降下,示意李长安把东山参装入瓶中。 “长安将军,”姜音朝李长安伸出手说,“请借皇上御赐的白玉令牌一用。” 李长安连忙将令牌递到姜音手中。姜音接过令牌,以法力催动。那白玉令牌绕着止壤旋转了几圈,变的越来越明亮,亮光最盛之际,令牌竟猛地向止壤撞去,与神器融为一体。 “二位以灵力助我!”姜音旋即大喝一声,全身上下腾起翠绿色灵气,化作一道气柱,灌入止壤之中。 止壤再次腾空而起,光芒变得愈加耀眼,将坤鳌紧紧包裹其中。 李长安与姬璃也接连出手,分别朝止壤射出一金一彩两道灵力,与姜音的灵力一道,驱使神器发出越来越大的力量。 洞穴里渐渐卷起狂风,扬起坤鳌身上厚厚的尘土。在满眼的沙尘里,姬璃的耳畔又响起那阵神秘的低语,语句依旧模糊,但分明是一名女子的声音。 她的眼前再次浮现出那片水底的幻境,这次她不在神庙正中,而是踏着五色的湖水从远处眺望。她这才看清,在神庙四周,有七只庞然大物,有的在嬉戏玩闹,有的在交头接耳,还有的在安静打盹。 是七魔兽!姬璃一眼便看到了伏在水底的坤鳌,剩下的那些妖兽,她虽未亲眼见过,却和传说中别无二致。 她体内的灵力像听到了某种召唤似的,不由自主地从身体中流出,牵着她朝神庙滑去。 魔兽们也像感应到了她的存在,纷纷抬起头,接着却又若无其事地继续各行其是。 姬璃刚想伸手探向那片幻境,那一切又像泡沫般瞬间破碎得无影无踪。 洞穴中的风暴已经散去,李长安拍着身上的尘土,从姜音手中接过浸染了坤鳌之力的两棵东山参,眼里满是希冀和快乐。 “搞定了!”长安激动地说,“咱们快返程吧!” 姬璃点点头,三人快步向洞穴外走去。快到洞口时,却听见外面传来一阵嘈杂之声。 “我不信!姜大人怎么会与妖人为伍!快来人给我拿下!” “是金将军!”姜音赶忙向洞口跑去。 洞外,处理好军营爆炸事宜的金英奕带着亲兵刚刚回到绿洲之眼,正和候在洞口的邢和李长乐相向而立,剑拔弩张。 “金将军且慢,这是误会。”姜音从洞穴中钻出,按下金英奕手中的长剑说。 “姜大人,他们是妖!”金英奕诧异道。 “我知道。”姜音说。 “漠白禁地,岂容妖人涉足?”金英奕目光转向邢和李长乐,杀气腾腾。 “请听我解释,金将军。”姬璃用手轻轻搭了搭金英奕的肩膀说。 金英奕回头,像是突然被姬璃的盛世美颜摄了魂魄,讲不出一句话来。 “如今妖军内部已分裂为两派。右使奇仍在抢夺神器,而这两位……” 姬璃说着说着停了下来,心中犹豫着是否要说出自己被认作妖族圣女的事。 “我派无意染指神器,还请诸位放心。”邢向金英奕拱手道。 “哼!”金英奕收起剑,背过身说,“看在姬公主和长安将军的面子上,今日我便放你们一马。速速离开禁地,勿要再来!” “好。”邢点头说,“在下还有一事,想与姬公主和李将军商讨。” “我们也该走了。”李长安说,“感谢姜大人与金将军,今日叨扰了。” 四人走出绿洲之眼。邢远眺着无边的戈壁,对姬璃行礼道:“请圣女与我们同往居禹山,见见族人们。” “我不去!”姬璃看向李长安说,“我要回永华!” “可族人们都在等你。”邢说。 “我不是什么圣女!”姬璃大声说,“休再说了。” “刚才在洞穴中,公主莫非没有什么感应?”邢小心地问道。 “感应?我……”姬璃一时语塞,脑中又回想起洞中所见的幻境来。 “你看到的,应是你转世前的回忆。”邢又接着说。 “我不信。”姬璃的呼吸变得急促,“定是你们给我施了障眼法。” “公主若是不信,去绯丘万相谷一试便知。”邢眼神坚定。 第七章 扬镳 “万相谷?!”姬璃惊讶道。 “依臣下之见,”邢说,“公主在靠近灵兽时,有机会唤醒前世的记忆。” “你想让我回绯丘找九尾赤狐?”姬璃问。 “正是。”邢回答道,“公主身为绯丘王族,可以大方出入本国禁地。待你见到九尾赤狐,定能知晓一切。” “说得简单。”姬璃白眼道,“你可知万相谷中有多少妖兽横行?哪是能由得人随意来去的?” “我陪你去。”一旁的李长乐忽然插嘴道。 姬璃心中猛抽了一下,转过头,轻咬朱唇,顿了顿说:“你去作甚?再给我施障眼法吗?” “我……”李长乐被怼得满脸通红,讲不出话来。 “是个好主意。”邢笑笑说,“乐左使有我撼阳兵符,应该能帮公主阻拦不少山间散妖。” “我不用他帮忙!”姬璃气呼呼地说,“我自己去!” 此时的姬璃,心里五味杂陈。 几年来,她一直想着有一天能再与小朔哥哥独处。 可当机会降临之时,她心里却只剩挣扎和抗拒。 这不是她要的。 她想要的是拥抱,牵手,糖葫芦和漫天的烟火。 可他心里却只有圣女,神器,魔兽和两界的纷争。 他口中的一路同行,不过是另一种形式的人妖殊途罢了。 “公主……” “你别再说了!”姬璃打断李长乐,眼里泛着泪光,“我若不是你说的妖族圣女,你今日还会随我走吗?!” “我当然会!”李长乐斩钉截铁道。 “我不信!”姬璃背过身去,眼泪早已不争气地夺眶而出。 李长乐还想说什么,却被邢拦了下来。他上前一步道:“公主息怒。那我等先返回居禹山,待公主在万相谷见过灵兽后,再做安排。” 姬璃没有回头,肩膀依旧微微颤抖。 “我也得赶回永华了。”李长安拍拍李长乐说,“哥,有空你也该回家看看母亲。” “如今我已是半妖之身。”李长乐的声音里没有犹豫,“二界不和,无以为家。” “滚啊!”姬璃像是被点燃了似的,愤怒地大吼。她身旁腾起耀眼的七色光芒,四下顿时飞沙走石。 邢忙拉着李长乐离开,等他俩走远后,姬璃收起灵力,红着眼转身,接着竟猛地扑上了李长安的肩头。 李长安一时不知所措,双手尴尬地在空中悬滞着,任凭姬璃的眼泪浸湿自己的肩膀。 “两界,两界,两界!”姬璃哇哇大哭着,像突然变成了一个小女孩,“他当真就如此铁石心肠?!” “公主莫哭。”李长安从未见过这般场面,连安慰的话也说不出来,“我哥本不是这样的人,他一定是经历了什么……” “他就是!他就是没心没肺的乐左使!他不是我的小朔哥哥!” 李长安听得满头雾水,只好把姬璃拥进怀里,轻轻在她背上安抚着。 “长安哥哥,”姬璃抬起头,看着李长安说,“你知道吗?我好羡慕你和溪儿姐姐。” “羡慕?” “你们眼里和心里都有对方。” “这……不是应该的吗?” “可我做不到,他也做不到。” “做不到什么?” “我念他爱他,表面却不能说。他救我护我,心中却始终没我。” “你想多了。” “我不想当什么妖族圣女。” “为何?” “我希望即使我并非妖身,他也能爱我。” “那就别去万相谷了。” “我去。” “那又为何?” “不去,难道就不是吗?” “不……是吧?” “若那是我的命,我不会逃。” 姬璃站起身,擦干眼泪,脸上又绽放笑容道:“快走吧。溪儿姐姐还在等你。” 二人御剑离开无森戈壁时,夜幕已然低垂。他们只得降落在夏川城内,在刚修缮好的浩昆宫里留宿了一夜后,次日凌晨才再度启程。 姬璃从马厩里挑了匹快马,只身前往绯丘。李长安送走姬璃后回到房间,却发现自己床上装着东山参的布包竟不翼而飞。他心口猛地一沉,眼睛迅速向四下望去,果然发现一团黑影沿着墙角飞速跑开。 好大的胆子!竟然偷进浩昆宫里来了! 李长安纵身扑向那团黑影,可那家伙动作极快,拎着包裹高高跃起,刹时消失宫墙之上。 东山参还在包里!李长安焦急万分,一边念起追踪咒,一边施展轻功猛追。 两人一前一后一直追逐到了城外的荒地里,那贼人突然停下脚步,转过身面对李长安。 “呼……呼……”他喘着粗气说,“你还真是不依不饶,一包衣服而已,至于吗?” “少废话,快把包袱还我。”李长安这才看清对方的五官,竟是只刚化成人形的鼠妖。 “真倒霉!”鼠妖把包袱往地上一扔,“拿去!” 李长安挥起一掌,掌风将鼠妖震飞出数尺远。他弯腰拾起地上的包裹,刚要起身离开,却忽然听到四周树上沙沙作响,一张大网从天而降,将他困在其中。 “李将军,又见面了。” 树后传来低沉的男声,象妖奇从黑暗中露出脸来。 “是你!”李长安努力挣扎着,可那张捕仙网却越收越紧。他纵有千般功法,也全无空间施展。 “果然和传闻一样,”奇笑着说,“是个离了女人就成不了事的主儿。” “放开我!”李长安怒喝道。 “让我猜猜。”奇靠近李长安,“这张脸和乐那家伙还真有几分相似呢。你们是兄弟吧?” “关你屁事!” “难怪老是打败仗!”奇站起身来看着周围的妖兵说,“乐就是个奸细!” 趁众人交头接耳之际,奇继续大声说:“我早就告诉大统领,不能相信那个不人不妖的杂种。他们全被骗了!” “你胡说八道!”李长安恼火道。 “闭嘴!没你说话的份!”奇大手一挥,将李长安连人带网打飞了出去,狠狠撞在路边的大石头上。 “右使,”几位妖兵围上来问道,“要不要把这家伙杀了?” “别急。”奇摇头说,“先把他押下去,在居禹山附近放出消息,李长安在我手里,三日后在城外土地庙问斩!” ------------------------------------- 永华城昭皇宫内,参加完东阳大典的百官和诸侯们并未散去,而是聚集在皇宫东面的祈元殿内,轮流为受伤的皇后和她腹中的皇子祈福。数日下来,众人都已疲惫不堪。 “浩昆宫来报!”卫兵的喊声让所有人精神一振。姜依兰匆忙上前接过信报,飞快扫读后,面露惊异之色。 “念!”嘉德帝周亦赫沉声道。 “是!浩昆宫急报,”姜依兰读道,“长安将军与姬公主已取得坤鳌之力,于昨夜入住浩昆宫。” “好事啊!” “皇后和皇子有救了。” “长安将军真厉害!” “姬公主巾帼不让须眉!”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地说起来,祈元殿里顿时盈满了欢欣之气。 “昨日戈壁大营被炸毁,妖军攻入绿洲之眼。长安将军与姬公主及时赶到,与禁地祭司合力击退妖军。”姜依兰继续读道。 “好险!” “妖军怎么又去漠白了?” “还好有将军和公主,否则后果不堪设想啊!” 在众人的议论中,姜依兰的声音渐渐颤抖起来:“妖军统领邢和左使乐与将军和公主同行。离开绿洲之眼后,双方分道扬镳。” 此言一出,众人皆惊。周展逸更是勃然大怒:“荒唐!皇家代表,怎能与妖人同行!?” 刚刚还在叽叽喳喳的百官顿时噤若寒蝉,生怕说错了一句话。 “今晨,姬璃公主先行骑马往绯丘方向疾行。长安将军不辞而别,未见去向。”姜依兰念完后,将信报折起,递给了嘉德帝。 “陛下!”周展逸怒发冲冠,上前一步道:“里通妖人,乃是叛族悖逆之大罪,请陛下下旨,捉拿李长安与姬璃!” “姬侯,你怎么看?你这女儿可有问题?”嘉德帝抬眼看向姬柏遥问道。 “小女与妖道不共戴天!”姬柏遥高声答道,“陛下明查。这当中必有误会,臣这就传令下去,在绯丘境内拦截姬璃,查明原委。” “去吧。”嘉德帝摆摆手,又转向钟离元青问,“那你这女婿,又是怎么回事?” 钟离元青脸色吓得惨白,慌忙跪地道:“小女嫁入将军府,早已是长安将军的人,此事我百翠毫不知情。” “你倒是摘得干净。”嘉德帝不屑地瞥了钟离元青一眼说,“罢了罢了,且看他何时返程。” “陛下,不用派人去找他吗?”周展逸问。 “不必。”嘉德帝冷冷地说,“他妻儿也身中剧毒,他会回来的。” 第八章 圈套 月光洒遍了夏川城,城里寂静得只能听见初夏的蝉鸣。 城外居禹山西麓的土地庙中,却是另一番热闹景象。 庙前的小土坪上点着一圈柴火,把四下照得通明。土坪正中是一棵张牙舞爪的千年老槐树,树前摆着一座刚搭建好的简易处刑台。被脱去铠甲,除掉武器的李长安,被两只野猪半兽人押上了刑台。他双手反剪,手腕和脚踝上都绑着缚灵索,肩头还被打入了两颗诛魂钉,全身灵力阻滞,无法运行分毫。 处刑台下围满了居禹山附近的妖兽精怪,纷纷对着李长安指指点点,污言秽语不绝于耳。 林间不冷不热的风吹过李长安的耳畔,三天没吃东西的他此时只觉得天旋地转。剧烈的疼痛从双肩传来,仿佛要把他撕成两半。 他抬头看了眼天上的月亮,眼前又浮现起初见钟离溪时,她在染枫宫里凭栏轻唱的模样。 一只毛绒绒的大手按住了他的头,碗口粗的木棍重重地敲在他的腿上。李长安眼前一黑,再也站立不住,猛地跪倒在地上。 “此人就是东阳朝廷的长安将军!” 象妖奇在众妖的呼喊声中登上了处刑台,一把揪住李长安的头发大声说道。 “杀了他!” “杀了他!” “嗷!” 台下响起妖兽们嘈杂的怒吼。奇举起右手,示意大家安静,接着从半兽人手中拿过砍刀,将李长安的头按在断头架上,仰天长啸道:“嗷~为万妖除害!” 此时的李长安早已无力反抗,只盼着这屈辱的时间能早点结束。 溪儿,我对不起你。 我们一家人,恐怕只能在九泉相见了。 温热的血落在背上,眼前竟还有跳跃的亮光。 李长安的身体仿佛飘向了云端,原来人死之时是这般感觉。 “长安,快醒来!” 他感到有一股灵力冲入自己的体内,将钉在他肩头的两颗诛魂钉硬生生逼出。 “啊!” 钻心的疼痛伴随着被解放的灵力一齐冲向李长安的胸口,他失声大叫,吐出一口黑血。 他的五感渐渐归位,这才听到四周乒乒乓乓的砍杀声和惨烈的嘶喊。 而此刻在空中揽着他的,正是他的亲哥哥,李长乐。 李长乐托着李长安落在地上,还来不及解开他身上的缚灵索,一群神器部的妖兵已经操着武器扑了上来。 李长乐从腰间拔出长剑,一边挡开来势汹汹的妖兵,一边伸出左手结起一道护体金光,罩在李长安身上。 处刑台的另一侧,大统领邢正与奇的兵士战成一团。刚才还挤在外围看热闹的散妖们,早已自顾自地仓皇逃窜,没入树林之中。 见小妖退散后。邢将手中的虎纹精钢短棍插入地下,泥地中登时妖气弥漫,喷出数道黑黄相间的气旋,将身旁神器部的妖军纷纷击飞。借着这短暂的空隙,他朝李长乐的方向大喊道:“带上人,快撤!” 李长乐闻言,朝前方全力挥出一道剑气,荡开面前的敌人,扛起李长安就往回跑。与此同时,整个土地庙前的土坪都猛烈震动起来,无数粗大的树根从地底钻出。 老槐树的正上方,有一张惨白的脸悄悄的露了出来。他花白的耳朵后头发四散扬起,眼珠如绿宝石般闪着幽冥色的光,一边口中念念有词,一边做出夸张的祭祀舞蹈动作。 “是猫妖祟。”邢惊声道,“我们中计了!” “哈哈哈哈!”奇不知何时也已经跃上了槐树的树冠,大笑着说,“你们既入了祟的乌圆幻阵,就不必垂死挣扎了。交出撼阳兵符,说不定还能换条生路。” 原来公开处刑是假,设置诱饵,抢夺兵符才是真。 妖军将领之中,若论幻术阵法,大护法狐妖绥当属首屈一指,但自她之下,猫妖祟若说第三,怕是无人敢称第二。 他今日精心搭建的乌圆幻阵,乃是以千年槐树作为阵眼,以月亮光华作为能量,将方圆数丈范围内的土地灵力与槐树根系结合,使槐树化精成灵,变成一座无穷无尽的天然牢笼。 李长乐和邢连忙发动身法,腾空而起,想要施展轻功逃脱,可院中那棵老槐树,竟真如同成了精般,枝丫飞速变长,在空中织成一张粗壮的大网,铺天盖地向他们罩了下来,将三人都困在其中。 好在周身灵力已经被解开的李长安,此时已恢复了几分精神。他索性主动迎向那些尖锐的槐树树根与树枝,将他们插入自己被缚住的双手与双脚之间,巧妙地利用它们切断了用来捆绑自己的缚灵索。 “破晓!怀石!” 他高喊着神剑和神甲的名字,发动搜索咒,将自己体内的灵力化作探测金光,向四面八方射去。 槐树下不远处的一个草垛子里有了动静。上刑前奇取下了李长安的武器和铠甲,本想据为己有,可没曾想那神兵早已认主,其它人根本无法使用。奇只好令人将笨重的剑甲藏在一旁,想着今晚过后再做打算。 两件神兵方一沾上李长安的灵力,立即如有了生命般活动起来。它们双双亮起耀眼的金光,从草垛里飞出,直奔李长安而去。 破晓剑带着尖锐的风声呼啸而来,将一路的荆棘都斩得粉碎。披甲持剑后的李长安,又渐有了些许往日英姿勃发的状态,接连劈开数张槐树结成的巨网,将邢和李长乐救出。 猫妖祟口中发出一阵怪叫,身上的绒毛纷纷立起。那槐树顿时像着了魔般,愈发快速地疯长。饿了三天,身倦体乏的李长安在刚才灵力爆发之后,明显也感觉力有不逮起来。三人尽管都在努力劈砍着,身旁的空间却仍旧越来越小,眼看又要被彻底困住。 “猫妖不除,乌圆难破。”邢背后法身爆起,用巨大的虎爪撕碎了头顶的一片树网。 李长乐看准机会从树网的空隙中高高跃起,从腰间取出一道令牌,往远处扔出,高喊道:“你不是要兵符吗?拿去!” 奇心中大喜,飞身下树,朝令牌的方向扑去,而李长乐则是双脚在树枝上一点,再次腾空而起,举剑刺向在树冠上作法的猫妖祟。 祟不慌不忙地闪开李长乐的突刺,一面继续施法,一面转头向李长乐呲牙怪笑,又接连生出三只一模一样的分身,将李长乐团团围住。 李长乐连刺了几剑,都没能刺中祟的本体。另一边的奇接到他扔出去的兵符,却发现只是一块普通腰牌,又怒气冲冲地杀了回来。 危机关头,李长乐只得以剑指天,朝空中射出一道金光。金光在夜空中炸开,仿佛山林间升起的一束闪电。 闪电明灭之际,天空中有巨大的身影降下,翠色的翅膀拂起一阵疾风,吹起树冠上涌动的绿涛。一只巨大的孔雀抖着华丽的翎羽,威风凛凛地落在了树冠之上。 奇被强大的气流吹得在空中连翻了两个跟头,祟也在摇摇晃晃的树冠上惊得收了几分神通。只有李长乐微微一笑,纵身便朝那孔雀背上跳去。 “宣将军,来得真快呀!”李长乐对孔雀说。 “我都等半天了。”孔雀口中发出一声长鸣,载着李长乐飞上高空,又猛地俯冲而下。翠绿色的灵力包裹着一道金光,如雷霆坠地,直炸在老槐树的树冠之上,将那本来郁郁葱葱的树冠轰得七零八落。 猫妖祟的分身须臾湮灭,从树上骨碌碌跌落下来,屁滚尿流地逃得无影无踪。随着乌圆幻阵的妖法褪去,那槐树枝干结成的牢笼也旋即碎了一地。 原本邢和李长乐今夜没打算多生事端,只想用最快的速度从法场救下李长安后离开,便安排孔雀大妖宣在后山接应。没料到二人劫法场时却中了奇的圈套,迟迟未能出来。等得不耐烦的宣便决定偷偷飞来土地庙看个究竟,结果却正赶上李长乐发出的求救信号,恰巧上演了一出未经计划的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从空中摔下的奇跌跌撞撞地也想逃脱,却被一只突如其来的利爪掐住了喉咙,顶在老槐树的树干上。 从树牢中走出的邢正喘着粗气,凶猛地盯着他的眼睛说:“是时候做个了断了,奇右使。” “饶,饶命……大统领,我,我不是……奇右使。”被按在树上的奇身子不停地颤抖,满眼都是恐惧。 邢有些诧异。宣走上前来,用翎羽划过奇的脸,那张脸皮如草纸般剥落,里面露出的竟是另一张毛绒绒的黑色面孔。 “你是什么人?”邢放开掐着假面奇脖子的手,怒声问道,“奇去了哪里?” “小,小的只是一只山中熊妖,那日猫妖祟找到我,说他能用法术帮我变成奇右使,只要我助他夺取兵符,他便给我在撼阳军里安排个校尉当当……小的,小的一时鬼迷心窍,这才,这才……” “我问你奇去了哪里!?”邢万万没想到竟然被奇如此捉弄,心中窝火得很,一脚将熊妖踢翻在地。 “小,小的也不清楚,”熊妖战战兢兢道,“但,但昨天酒后,猫妖说,说抢完兵符还要去另一个地方。” “去哪儿?快说!” “绯丘,万相谷。” “不好,圣女有危险!” 邢面露惊慌的神情,站在一旁的李长乐更是脸色惨白。 第九章 绯谷 万相谷西北处的入口,长得像一条狐狸的尾巴,名唤“狐尾峡”。 从这里开始,树林逐渐茂密起来,道路也变得崎岖不平。 姬璃轻巧地跳下马,警惕地朝四下看了看,便又匆匆忙忙地朝封印着九尾赤狐的绯川之眼走去。 因为长期人迹罕至,万相谷中漂浮着浓郁的妖兽气息,莫说修灵人士,就是普通百姓走近,也能用鼻子嗅出一二。 姬璃朝山谷中走了不过半个时辰,便遭遇了数只零散小妖——会飞的娱蚣、两人高的山雀、还有可以随意变换色彩,躲在暗处偷袭的蜥蜴,都被她轻轻松松地制服驱散。 大部分时候,她只要稍稍在手心点亮一丝七彩灵力,那些魑魅魍魉便顿时吓得四处逃散。 就这样不停不歇地走了大半天,太阳都从东边绕到了西边,绯川之眼才终于出现在姬璃的视野之中。 这是传说中全绯丘美景最甚之地,到处长满了终年不谢的高大樱花树林,在夕阳下闪着粉金色的光泽。数条清澈见底的小溪从林间蜿蜒流过,织成密集的水网。水面上落“樱”缤纷,绚烂的花瓣在溪中顺流而下,让人觉得那水中也必定充盈着鲜花的香甜。 在这片绝美的溪川的正中间,巍然矗立着一坐宫殿般的建筑,正是绯丘国用来封印魔兽九尾赤狐的祭坛。相比于玄泽国的水上祭坛和漠白的洞穴祭坛,绯丘万相谷的祭坛显得尤其富丽堂皇。 姬璃轻轻提气,几个纵步便落在了那座宫殿的大门前。大门上刷着朱红的油漆,门顶的牌匾上写着“降魔”两个大字。宫殿外围点着一圈长明的油灯,却看不见一个巡逻的禁地卫兵,四下里透着难以言说的诡异氛围。 她轻轻将手伸向降魔殿的大门,耳边却忽然响起凌厉的风声。 两根缚灵索一左一右从暗处飞出,不偏不倚地套住姬璃的双手手腕,瞬间将她拉起,吊悬在空中。 姬璃杏眼一瞪,全身炸出七彩光辉,用力甩动捆在自己手腕上的两根缚灵索,硬生生从旁边的石柱后拉出两个人来。 那两名穿着铠甲的士兵被甩上半空,狠狠撞在一起,又像两袋笨重的大米般砸落在地上,摔在姬璃的面前。 “好的大胆子,竟敢捆本公主!” 姬璃挣开腕上的缚灵索,全身灵力更盛了几分。她手中紧握神鞭飞柳,气势汹汹地指着面前的两人。 “公,公主饶命……”两名士兵忍痛跪在地上,磕头如捣蒜。 “让开!”姬璃不愿和他们纠缠,从两人中间跨过,再次走向降魔殿。 “公主不可!”两人异口同声,又分别抓住姬璃的两只脚踝,不肯让她上前。 “荒谬!”姬璃低喝了一声,一伸腿又将两人踢开。 “璃儿。莫为难他们。”身后传出低沉的男声,一位身材魁梧的中年男子从石柱的阴影中走出。他身着一袭红袍,手持一串佛珠,面相方阔,五官与绯丘国王姬柏遥有几分神似。 “王叔。”姬璃面色平静,朝那人行了个礼道,“我身为姬家族人,这降魔殿莫非进不得?” 此人正是姬柏遥的亲弟弟姬柏炎,当今的绯丘禁地祭司。此次虽奉旨捉拿姬璃,但从小看着姬璃长大的他怎么也不敢相信姬璃会里通妖族。 “按理说,自然是进得。”姬柏炎走到姬璃身边说。 “那这又是哪一出?”姬璃指着摔在一旁的士兵问。 “你父王请你先去一趟永华。”姬柏炎压低声音道。 “用绳子请吗?”姬璃冷笑。 “怕是有些误会。”姬柏炎说,“你和你父王当面说清便没事了。” “误会?”姬璃受不了这般的遮遮掩掩,心里有些窜火,“我看是这降魔殿里藏了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吧。” 言罢,她又拔腿朝殿前走去。 “璃儿不可!” 姬柏炎还想出言阻止,可姬璃头也不回,眼神笃定地把手再次伸向朱红色的殿门。 银色的光从门缝中亮起,降魔殿的大门突然猛地打开,一名披着白甲的年轻将军手持长枪从殿中飞出,枪尖直刺姬璃的胸口。 姬璃微微吃了一惊,脚下莲步生风,向左后腾挪闪出空间,又以手中的长鞭缠住迎面而来的长枪,顺势一送,将那一枪的力道卸下大半的同时,还扯得对手向前扑空,打了个趔趄。 白甲将军失去重心后,用枪头在地上一撑,腰身一扭,竟又转过身来,朝姬璃身前连刺出数枪,枪枪都扎向她的要害。 如今的姬璃,身负绯丘女战神的称号,无论武术还是灵法,在整个羲洲都早已是顶尖的存在。面对白甲将军刚劲却略显鲁莽的突刺,她只是轻巧地在雨点般的枪影间穿梭,又看准机会从腰间拔出匕首“星鸣”,重重地敲在对方握枪的手腕上。 “啊!”白甲将军虎口一麻,忍不住叫出了声,手中的长枪铛地落在地上。他刚想去拔自己身上的佩剑,姬璃的匕首却早已经抵上了他的咽喉。 “小张将军!”姬璃深吸了口气,脸色因愤怒而变得通红,“你这是为何?!” “我说过这样不行。”白甲将军看了眼姬柏炎,又扭过头朝大殿里喊道,“给我围住她!” 话音未落,一大群身穿赤甲,手持长枪的绯丘禁地守军呼啦啦从降魔殿中冲出,将两人团团围住。 被姬璃控制住的年轻将军正是绯丘万相谷的禁地守将——张元亮,也是当年在柴风城外为救姬璃牺牲的后将军张奇正的独子。在他心中,父亲之所以会惨死沙场,皆因公主任性妄为,冒险离营。这次又听说公主与妖族有染,他心中更是悲愤交加,发誓要彻查一切,为父报仇。 张元亮原本的计划是在万相谷通往降魔殿前的樱花树林中埋伏大军,趁姬璃不备将她擒获,可无奈祭司姬柏炎说什么也不肯配合,非要和姬璃先礼后兵。张元亮碍于对方的王族身份,便只好退而埋伏在祭坛大殿之中,待到姬璃进殿之时,才能动手抓人。 “还愣着干什么?”张元亮朝赤甲守军吼道,“把她拿下!” 姬璃看着眼前的场景,心中翻起阵阵寒意。没想到自己和李长安远赴漠白为皇后寻药,最终却还要背上莫须有的里通妖族罪名。而且不但嘉德帝不相信她,就连一向最疼爱她的父王,竟也公然下旨,在绯丘境内捉拿自己。 可怜红颜总薄命,最是无情帝王家。 既然如此,便休怪本公主。 她嘴角一撇,又冷笑了一声,眼角的泪花里透出一股肃杀之气。 七色的灵力在她周身腾空而起,卷起漫天的樱花风暴,强大的气流将围住她的赤甲军震得人仰马翻。 “向前一步者,死!” 姬璃的眼神像利刃般扫过四周。再次慌忙站定的赤甲军也只得面面相觑,无人敢再上前一步。 刚才还站在公主身边的张元亮也被巨大的灵力抛了出去,可他却并没有丝毫退让的意思,从地上捡起士兵掉落的一柄长枪,扎稳马步,腰部一挺,又向姬璃刺将过去。 姬璃再次挥动长鞭飞柳缠住迎面而来的长枪,可这次张元亮早有准备,不但没被姬璃拉走,反倒是以腿带腰,顺势将枪头抬起,将她挑上了半空。 不自量力,姬璃轻轻哼了一声。上番交手时,她早已看透了张元亮的实力,旋即施展身法再度向高处跃起,取出别在腰间的红玉宝扇,口中念起赤霞法咒。她手腕轻轻一弹,那扇面上便漾起一片变幻莫测的红色霞光,继而化作无数耀眼的灵力光束,扑头盖脸地向张元亮射去。 张元亮大惊失色,连忙将全身灵力化作盾牌,试图阻挡赤霞咒的攻击,但他的灵盾在愤怒的姬璃面前完全不堪一击。扑天的红色法光瞬间将他的法障击溃,连身上的白甲也被打得支离破碎。 “璃儿不可!”姬柏炎见情势失控,连忙移步上前,将手中的佛珠朝空中扔出。那佛珠在张元亮的头顶生成一片纯白的圆形光罩,才勉强挡出姬璃从天而降的怒火。 “扶将军走!”姬柏炎对着赤甲军吼道,又转身对仍然浮在空中的姬璃说,“璃儿,有话好好说!” 见禁地守军手忙脚乱地抬开奄奄一息的张元亮,姬璃身上暴涨的灵力也收敛了几分。她轻巧地落在地上,收起法力,眼神坚定地看着姬柏炎说:“王叔,今日这降魔殿,璃儿进定了。” “你为何一定要进降魔殿?”姬柏遥问。 “璃儿心中有大疑惑,只有九尾赤狐能解。” “谁告诉你的?” “妖族大统领,邢。” “你可知里通妖族是诛族的大罪?” “璃儿没有里通妖族,王叔不信我?” “我看着你长大,自然信你。”姬柏遥说,“但君命不可违。” “王叔觉得你拦得住我吗?” “拦不住,也不愿拦。”姬柏遥摇了摇头说,“但不得不拦。” “那我懂了。”姬璃嘴角微微扬起,七色光华在掌心聚集。姬柏炎也捻起佛珠,口中念念有词。 罗裙摇曳,脚步翩迁。樱花飞舞,渐迷人眼。 不过电光火石之间,两人便已结束了斗法。两人面对面站着,姬柏炎手中的佛珠散落一地,吐出一大口鲜血。 他抬起头,语重心长地对姬璃说:“璃儿,走进后面这扇门,你便再也不能回头了。” “谢谢王叔。”姬璃眼中闪过一丝晶莹的光亮,纵身便跃入了降魔殿内。 一旁的赤甲军还想围上来,却被姬柏炎伸手拦住。 “任她去吧。”姬柏遥叹了口气道,“这是她的命,也是绯丘的命。” 第十章 神魂 降魔殿的大门缓缓关闭,姬璃的瞳孔在幽暗的灯光下渐渐放大,脸上露出惊异的表情。 大殿的正中蜷缩着一只巨大的红色狐狸。它双目紧闭着,九条毛茸茸的大尾巴散落在四周,像是流淌的火焰。九尾赤狐的头顶高悬着神器——琉璃盏“朱和”,七七四十九名绯丘的封印师围坐在它的身旁,口中不停地念动封印法咒,激发神器之力将魔兽牢牢困住。 姬璃念动护身咒,慢慢地靠近九尾赤狐,耳边果真又响起那如歌似曲的神秘低语,和在漠白的洞穴里听到的如出一辙。 水下神庙的幻境再次在她眼前出现。她蹑走蹑脚地走向神庙石柱下的一个宝箱,把手搭在锁扣上,想要将盖子抬起。 野兽的咆哮如约而至,只不过这次她早有准备。 她猛地转身,瞬间将周身的七彩灵力尽数点亮,一动不动地盯着朝她扑来的深渊巨口。 那怪兽像是受到了某种感召似的,竟停住了脚步,转而匍匐在姬璃的身前。九条巨大的尾巴如同红色的海草,在水中恣意漂浮着。 是九尾赤狐! 此刻,那魔兽像宠物般依偎在姬璃的脚边,用诧异的表情看着她。姬璃忍不住伸手抚了抚九尾赤狐的额顶,却顿时感觉全身上下的灵力如同海啸般翻腾起来,仿佛要从内到外将她吞噬。 “不好!”这陌生的力量让姬璃惊慌失措,连忙想抽开放在九尾赤狐身上的右手。可她却像是触上了一个黑洞般,怎么也动弹不得。 涛天的灵力从她的体内倾泻而出,耀眼的七彩流光映得整个降魔殿如同长明的天宫。殿内的封印师全数被震飞了老远,摔散一地,尽数昏死过去。 “不要!快停下!”姬璃放声大喊着,却依旧无济于事。她只感觉自己体内的灵力被一点点抽空,身子变得越来越虚弱,最后眼前一黑,坠入了无尽的虚空之中。 她感觉自己在一片混沌中不停地下沉,等再度见到光亮时,竟又落回到那水下的神庙之中。 但这次,神庙的入口还站着一位婀娜曼妙的长发女子,头戴绯色珊瑚珠冠,身披华丽的七彩霓裳。 姬璃走到她的背后,那女子突然转过身来。两人目光相对的一瞬,姬璃像石化了般呆在了原地。 眼前这位女子,长得竟和她一模一样。 姬璃张了张嘴,却没能说出一个字。那女子朝她走来,却像看不见她一般,从她的身上径直穿了过去。 是神魂境!姬璃恍然大悟,原来自己这几次所见,均是这女人封印在神魂中的记忆。之前的两次只是零碎的片段,而这一次才终于得见全貌。 姬璃大步上前,紧紧跟在那女子身后,只见她缓缓走到神庙的七根石柱旁,用七彩灵力将石柱下的宝箱一一打开。 宝箱中的宝物显现,姬璃一眼便认出了其中的两件正是神器琉璃盏“朱和”和白玉瓶“止壤”。剩下的五个箱子里装着的,必是其它的五件神器无疑。 可七神器早在镇魔大战之时便已散落七国,镇压天下凶兽,这段记忆的主人,莫非来自上古? 女子走到神庙正中,席地而坐,口中默念法诀。七件神器从宝箱中飞出,在她头顶反复盘旋后,又结出一个英武男子的相貌。 “羲阳夫君,我来陪你了。”女子嘴角浅浅上扬,泪珠滚过脸颊。 羲阳夫君?这是上古大神东瑶?可是…… 还没等姬璃回过神来,那女子的身体突然开始变得像太阳般明亮,七彩的神魂从她的周身抽离出来,在空中不停幻化成各种动物的形状。 是七魔兽! 姬璃好像听到琉璃破碎的声音,犹如她正在崩塌的世界观。 七神器不是羲阳和东瑶共同以神力生成,守护羲洲大地的吗?可为什么…… 眼见七只巨兽渐渐有了实形,那女子也明显虚弱了下去。她跪倒在地上,朝着围在她身边的怪兽们挥了挥手道:“去吧,守住神庙,守住神器。” 七色的光影再度明灭,神器纷纷落回宝箱之中,七只巨兽也默默散开,在神庙四周游荡。 “天地玄黄,星河苍茫,护佑羲洲,万世安康。”女子再次坐稳身子,点亮全身的灵力,高喊道,“碎!” 彩虹般的华光从女子的身上绽开,巨大的力量让神庙都颤抖不止。 七束光芒从水底直奔天顶而去,不一会儿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姬璃仰着头看得出神,那些光芒,好像变成天上的星星了呢。 等她再低下头时,自己已经身处绯丘的降魔殿内,身前的九尾赤狐也沉沉睡去。 那女人到底是谁?如果她是东瑶,为什么和我长得一模一样?七大魔兽真的是东瑶的神魂变成的吗? 姬璃似乎离自己想要的答案近了一步,但更多新问题却也一股脑儿地涌进她的心里。 她尝试再度伸手抚摸九尾赤狐的额头,可无论如何都无法再进入那片神魂境中。 经过与九尾赤狐的灵力碰撞,此时的姬璃已经疲惫不堪。但既然无法再深入神魂境,倒不如离开这降魔殿,去永华找父王把话说清楚。 她拖着无力的双腿走到降魔殿前,半倾着身子推开沉重的大门,却被一股温热的鲜血溅了满脸。 不久前还风平浪静的绯川之眼,不知何时已成了一片血海。 象妖奇正疯狂地挥舞着囚火棒,背后法身暴起,带着一众妖兵从樱花林中杀出。失去了将军张元亮的赤甲军,虽然奋力阻拦,却难以组织起有效的反抗,一时被虐杀无数。 方才与姬璃斗法受伤的祭司姬柏炎也不得不勉强应战,法器损毁的他只能以肉身施法,用灵力紧急布起一道防御法阵。只见他双手在空中交替挥舞,山谷中的樱花便腾空而起,在降魔殿前卷起漫天的粉红风暴,片片花瓣化作锋利的飞刃,将冲上前的妖兵撕得粉碎。 但姬柏炎毕竟有伤在身,他越是施法,身体就越虚弱,只过了没一会儿,对樱花法阵的控制就变得断断续续起来。象妖奇找准空隙,用蛮力撞入阵来,扬起囚火棒,狠狠打在姬柏炎的右肩。 钻心地疼痛从姬柏炎的肩头蔓延开来,那囚火棒所至之处,都带着滚烫炙热的无形妖火,打在人身上如烈火蚀心,伤口久不能愈。 他用左手扶着自己的肩膀,踉踉跄跄地退了几步,周身法力立时散去大半,樱花法阵也随之土崩瓦解。 姬柏炎刚想起身再战,却感到胸口一热,象妖奇不知何时已经用随身的佩剑插透了他的心脏,殷红的鲜血如泉水喷溅。 “不要!”姬璃在殿前看得真切,飞身从台阶上跃下,一掌将象妖拍飞,可依旧晚了一步。 她跪在姬柏炎的身旁,泪水夺眶而出,口里不停地喊着王叔。 “璃儿,一定要守住降魔殿,咳咳……”姬柏炎胸口和嘴角都淌着血,喉咙里呜咽着说,“若魔兽苏醒,天下必将大乱,咳……” “璃儿明白。”姬璃点点头回答,“王叔再撑一会儿,我带你去看太医。” 眼看成群的妖兵再次冲向降魔殿,姬柏炎脸上露出一丝微笑,用力抬手摸了摸姬璃的头发,默默将全身仅剩的灵力聚在丹田,身体渐渐化作一个光球。 “他要碎灵!”象妖奇大吼道,“都速速退下!” 姬璃心中像突然被什么紧紧揪住了,哭喊着想让姬柏炎停下,却被他用手猛地推开。 一道粉色的光照亮了整个绯谷,姬柏炎和面前的大批妖军顷刻间一同消失无踪。 姬璃满眼迷离地从姬柏炎的灵力风暴中站起,心里满是绝望。 究竟,究竟还有多少人要死在我的面前。 她像发了疯似的冲向还愣在原地的象妖奇,飞柳鞭在空中噼啪作响。 奇这次冒险带兵偷袭绯丘禁地,原本是为了处决圣女,复苏灵兽。如今这两个目标无一达成,却眼看着自己的部队灰飞烟灭,他心中也愤懑不已,大吼一声迎着姬璃的长鞭冲去。 姬璃掌心炸起一束七色的灵力,长鞭在手中化作尖矛,刺向奇的胸口。而奇也毫不示弱,背后升起巨大的野象法身,挥动长鼻大耳硬生生以灵力正面撞上姬璃的攻势。 嘭的一声巨响过后,奇仍旧纹丝不动地站在扬起的尘埃之中,而姬璃却像断了线的风筝被巨大的冲击抛出去老远,重重撞在降魔殿前的石柱上,跌落在地动弹不得。 毕竟先前与九尾赤狐的灵力冲击着实太过消耗,刚才又近距离硬扛了姬柏炎的碎灵之力,现在姬璃体内的灵力恐怕不足平日的十之一二,虽然勉力出招,但在象妖奇的面前却仍旧不堪一击。 象妖奇缓步走到姬璃身旁,一把揪着她的头发将她举到空中,先照着她的肚子狠狠打了几拳,直打得姬璃胃里翻江倒海,口中鲜血直流。接着,奇又把她扔下,一脚将她从楼梯上踢落。 姬璃从高高的楼梯上身体不由自主的滚落,眼前直冒金星。奇又纵身一跃来到他的身旁,抽出囚火棒用力朝她的头上砸去,一边杀气腾腾地说:“假圣女乱我妖族千年大计,今日我便要取了你的性命!” 第十一章 未央 奄奄一息的姬璃绝望地闭上了眼。 终于解脱了吗?或许我也会去到天上,做一颗星星吧。 强烈的风吹过她的脸庞,她在嘴角尝到一丝温热的咸,耳畔响起金石碰撞之声。 原来死亡来得这么突然,竟感受不到一丁点儿的痛苦。 “快跑啊!”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 姬璃努力睁开眼,心口像是被一只大手掐住了似的,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 是他! 李长乐不知何时从天而降,用长剑强行架开象妖奇势如千钧的猛击,虎口鲜血淋漓,如连串的红色珍珠般滴落在姬璃的面颊之上。 “快跑啊!阿离,你快跑!”李长乐站直身子,长剑指着象妖奇,微微低首,再次对躺在地上的姬璃大声喊道。 “不自量力。”象妖奇啐了口唾沫,不屑道,“当年邢收留你进撼阳军,我便有一百个不情愿。今日回头看,你果真是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废物。” “少废话!你这撼阳叛徒,还不快快束手就擒,跟我回去领罚。”李长乐义正言辞。 “笑话,就凭你?别以为大家叫你一声左使就忘了自己几斤几两。今天你来得正好,本使正好成全你俩做一对绝命鸳鸯。” 话音刚落,奇便再度挥舞囚火棒猛扑上来,棒头上卷起层层妖火,劈头盖脸地砸向李长乐。 李长乐长剑飞舞,踩着飘逸的步伐接连格挡开奇的连环闷棍,但奈何双方兵器禀赋悬殊,李长乐的长剑上不一会儿便被囚火棒敲出了几个大豁口,变得残破不堪。 此时的奇早已杀红了眼,囚火棒持续如雨点般落下。疲于招架的李长乐又勉强挡下几招后,只听得一声脆响,手中的长剑啪地断成两截,剑头飞出老远,直挺挺插入地下。 一阵剧痛从李长乐的背后传来,不知不觉间,囚火棒已经在他的左侧肩胛下方撕开了一个大口子。难忍的炙热从伤口处迅速传遍了全身,让他感觉自己似乎要燃烧起来,只能痛苦地跪倒在地,蜷缩成一团。 奇抓着李长乐的衣领将他提起,又用囚火棒狠狠地钻在他的右胸上,直钻得他胸口鲜血横流。 “感觉如何,乐——左——使——?”奇拉长声音怪笑着,拿囚火棒的手又加了几分力。 “叛……叛徒!”李长乐咬牙骂道。 扑哧,是金属扎进肉里的声音。 满脸鲜血的姬璃如鬼魅般出现在奇的背后,手中的匕首“星鸣”猛地插入奇的腰间,又飞快地拔出。 扑哧,扑哧,扑哧。 她就这样,又接连刺了三刀。 赤红滚烫的妖血从奇的腰背部喷射而出,他顿时像一只泄了气的皮球,全身的妖力都黯淡了去。 奇回手叉腰,踉跄着向后连退了数步,又被李长乐跟上一脚踢出去老远。他匍匐在地,一边喘着粗气,一边从嗓子里发出一阵阵高亢的嘶吼。 姬璃将星鸣扔给李长乐,自己从腰间抽出飞柳,全身上下再度点亮七彩灵力,目不转睛地盯着奇黑洞洞的双眸。三人沉默着对峙了一会儿,奇突然从袖子里抛出一团青烟,接着消逝得无影无踪。 见敌人退去,姬璃终于收起自己强撑的最后一丝灵力,双眼一黑朝地上倒去。李长乐箭步向前,将她接在怀里,又一把抱起,头也不回地朝万相谷外走去。 等姬璃再睁眼时,已是一天一夜之后。 耳边响着淅淅沥沥的雨声,鼻腔里是混合着草药和泥土的清新香味,屋顶上似乎有一只小蜘蛛爬过,这究竟是哪儿? “阿离,你醒了!” 她感到自己的右手被一双大手紧紧握住,转过头来便看到李长乐布满血丝的双眼。 “这是哪儿?”姬璃在床上坐起问道。 “你身上可有不适?”李长乐边问边起身,“我去给你盛碗饭。” “小朔哥哥!”姬璃一把拉住李长乐的左手,“你别走。” 李长乐怔了一下,背影微微颤抖着在床边坐下,却没敢再回头看她。 他的颈上感到一丝柔软和冰凉,姬璃的双臂已温柔地从背后环了上来。 “哥哥,我……” “我想你。”李长乐抢先道。 姬璃的脑袋像被一道闪电击中,只剩下一片耀眼的空白,小嘴张着再说不出一个字来。 “我好想你。”李长乐的情绪开关像是被打开了一般,转过头不停地说,“阿离,我想你,时时刻刻都在想你。我好怕……” “呜……”姬璃没等李长乐继续说下去,只是闭上眼,朱唇轻送,将他的嘴堵了个严严实实。 什么神器,什么灵兽,什么圣女,都不如这炙热又真实的爱。 去他娘的人妖殊途! 这一刻,两个人就是全世界。 四年来积累在姬璃心中的压力,在这万相谷外的草庐中,终于烟消云散。 两人就这样在床塌上翻滚缠绵着,直到厨房传来米饭的焦糊味。 “完了!今天没饭吃了。” 李长乐叹着气,拿断剑不停在陶釜里扒拉着。姬璃走到他身前蹲下,滴溜着眼珠看着他问道:“全烧焦了吗?” “还能盛出一碗。” 李长乐用一个洗净的破瓷碗把锅里表面剩下的一点白米饭刮起来,递到姬璃面前。 “那你怎么办?” “我不用,我昨天吃过了。” “不行,你不吃我也不吃。” “阿离听话,你伤得不轻,先填饱肚子。” “乐左使听令。”姬璃忽然站直身子,用严肃的口吻说道。 “这……圣女……臣在。”李长乐只得放下碗,单膝跪地回应。 “我命令你把这碗饭吃掉一半。”姬璃故意压低声音说。 “臣若是抗命呢?“李长乐觉得好笑,但又不得不陪着她演戏。 “那……那……”姬璃脸上泛起一阵红晕,“那我以后再也不让你亲我了!” 李长乐扑哧笑了起来,连忙端过饭碗扒了两口说:“那可不行。” 见李长乐吃饭,姬璃脸上才舒展开来,伸出手说:“把剑给我。” “剑?”李长乐指着锅中的断剑问,“这把吗?” “嗯。你拿给我。” 李长乐满心疑惑地将沾满锅巴的断剑交到姬璃手中,姬璃接过剑,又从腰间拔出匕首“星鸣”,口里念动法咒。七色的光芒从她的周身荡起,照亮了整间草堂。 “器蕴源流,炼吾精魄,以铸新生,合!” 是姬王室的炼器术。李长乐在一旁不由看得出了神。天下铸炼兵器与法器的技法,除了传说中妖族的“铸器之祖”——熙之外,就以绯丘姬氏最负胜名。无论是被进贡到东阳朝廷的神戟“三山”和神刀“断暮”,还是姬璃随身的飞柳、星鸣和红玉宝扇,均是姬氏炼器大家所铸。姬璃身为绯丘王族,又天生无上灵力,自然也是以法铸器的能手。 光影流淌之间,李长乐手中的断剑和星鸣在半空时而平行而立,时而交错飞舞,宛如游龙戏凤般恣意地盘旋嬉戏。几番试探之后,两把兵器呼啸着相向而撞,爆发出巨大的响声和光亮。 七色的灵力紧紧交织着,最终化作一道耀眼的白光,几乎要将草堂掀翻。白光散尽之后,一把全新的宝剑淌着温润的光泽出现在二人眼前。 “送你的!”姬璃伸手一指,宝剑便径直飞入了李长乐的手里。 李长乐接过剑细细端摩,星鸣匕首的玄铁竟已与自己的断剑完美的融为一体,形成了比玄铁颜色更浅,如乌玉般的透明质地。他随意挥动了几下,只觉得那宝剑在手中极为灵巧,剑刃轻薄坚韧,好似软剑一般,却又暗含着几分钢猛遒劲之意,确是天下难得的好兵器。 “人妖有别,情缘未央。”姬璃眨眼道,“就叫它‘未央’吧。” “阿离……” “天下再没有可以斩断它的武器了。” “天下再没有可以斩断我们的困难了。” “阿离和小朔,永远不分开。” 姬璃抬着头,红着脸说完这句话。又突然感到胸口血气上涌,眼前一片金星,险些站不稳身子。 “你还有伤。”李长乐想起刚才姬璃为了给他铸剑不顾自己伤势,更是心疼,忙拦腰将她公主抱了起来,朝卧室床边走去。姬璃又一次羞红了脸,把头深深埋进李长乐的臂弯之中,放肆地享受着这独属于她的温存。 窗外的雨越下越大,像是要将两人永远困在这草庐中似的。 或许,那样也不错。 但对于此时还在赶路的李长安而言,脑中只有一个念头。 分秒必争! 他以全身的灵力御剑,化作一道金色的流星,在羲洲的天空中高速穿行。 今夜便是母亲说的九日大限,若不能及时赶回太医院,溪儿和皇后怕是要魂飞魄散。 眼看月亮朝天顶越升越高,李长安的心也在胸腔里越跳越快。 永华城的灯火终于在地平线的远端缓缓舒展开来,那火光最盛之处,便是昭皇宫和太昊宫的所在。 溪儿,我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