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晴》 第1章 丁翼刚走进教室,一群女生迅速围了上来,仿佛一群嗡嗡作响的蜜蜂。 毫无疑问,此刻的他就是那朵最鲜艳的花儿。 他推了推那副架在鼻梁上的黑框眼镜,心里生出一阵前所未有的自豪感,脸上的笑意更加深了。可惜丁翼还没来得及好好享受多几秒被簇拥的快|感,远处飞来的作业本啪的一声砸在他头上,打碎了那不怎么真实的美梦。 在一众女生呆滞的目光中,作业本顺着他的脸颊慢慢滑落。 “班长,该收作业了?”林予心清脆的声音响起,她坐在靠窗的第二排,左手手肘抵在桌面,纤细的手指微微收拢,支着脑袋看向丁翼。 她丁翼看着她还滞在半空的右手,脑子里刚浮起的倾国倾城、出尘脱俗全部都被他硬生生给按了回去了。 呸,什么校花,都是假象! “心姐,这不是准备给大家汇报一下八卦嘛。”他弯腰捡起掉在地上的作业,特地用手扫了扫封面页,唯恐沾上不干净的东西。要知道他们的班主任可是出了名的麻烦精——上次某同学的作业封面不小心被马克笔划了一道浅浅的黑色痕迹,惨遭班主任当场点名批评。不知道的还以为某同学用马克笔划花了她的脸。 丁翼将作业捧在手里,一脸高深莫测,他嘿嘿笑了两声:“我和你们讲,这次的转校生有点来头!” 围着他的女生们听见这句话后,双眼立刻冒光:“说啊,搞快点!” “对呀班长,别卖关子了,听说是个男生诶!是不是个帅哥?” “何毓你发什么梦?就算是帅哥也看不上你好吧。” “帅哥有什么用?咱班又不缺帅哥,缺个牛逼的学霸!” 丁翼绕开这群思维跳跃的女生,回到自己的坐位上,那群女生像是向日葵一样,一双双亮晶晶的眼睛也朝着丁翼的方向望过去。 丁翼拉开椅子,坐下的瞬间,他像个泄气的皮球,趴在桌子上直不起腰。他的鼻尖贴着桌面,声音闷闷的:“其实什么料都没扒到。” “嗤!”原本围着她的女生化鸟兽散开,甚至还鄙视了他一眼:“这算哪门子的有料啊?” “没想到这学校还有你八卦不到的新闻~” 丁翼也很苦恼,他作为八卦小能手,跑得比某些记者还快,永远赶在消息的最前线,人送外号收音机。 但这次他居然什么都没打听到。 丁翼暗暗握拳,他的一世英名不能就这样毁了!他灵机一动,直起腰改说:“你们要学会逆向思考,连我都八卦不到的料,才是真的有料啊!” 林予心被他的歪理逗笑了:“有道理,你说得对。” “唉不聊了不聊了,先交作业。”丁翼站了起来,从左到右挨个挨个收,他虽然八卦,但这只是娱乐爱好,不至于忘记身为班长的本职。 这句话刚说完,班里又是一阵哀嚎。 看见丁翼走过来,姜旭立刻用他的前臂压着作业,生怕被抢走,他头也不抬地说:“再给我两分钟!很急,就差这题了!” 丁翼叹了一口气,往下一位走去。 后面的刘飞飞翘着二郎腿,一边哼歌一边奋笔疾书,等丁翼停在他面前时,他才收起美妙的歌声,说:“等我抄完这页再给你啊班长,先去收后面的,爱你哟。” 丁翼摇摇头,这年头当个班长真不容易。 七点四十五分。 班里的人渐渐多了起来,和往日的气氛不太一样,三三两两围在一起小声讨论着他们的神秘转校生。 他们不是没见过转校生,但这种扑朔迷离的最容易引人遐想。班里甚至已经有人编好了一本《霸道转校生爱上我》,就连番外是让王氏破产,还是让刘氏倒闭都想好了。 严雨泽左手拿着牛奶,右手拿着油条,走进教室的时候很多人抬头看了他一眼,发现不是陌生的面孔,又低下了头,该干嘛干嘛去。 严雨泽有点莫名其妙,扭头问走在他身后的张谦:“怎么回事?” 张谦翻了个白眼:“不是吧大哥?转校生啊!你不会不知道吧?” 严雨泽意简言赅:“忘了。” 张谦气得一口气堵在胸口,不上不下的。 虽然严雨泽上课爱睡觉,就算清醒也是在做白日梦。可转校生这件事,他们五班讨论了整整一周!严雨泽居然这么理直气壮地忘了?还有什么是他能记住的? 张谦一个箭步走到他身边,撞了撞他的肩膀,故意调侃他说:“喂,你男神的地位马上就要被取代了,不紧张?” “什么?”严雨泽慢悠悠走到自己的位置上,有点摸不着头脑。 张谦在他前面一个位置停下,他拉开椅子,顺便将刘飞飞喝剩的半瓶可乐盖上盖子,塞进他的抽屉里。 张谦瞪了他一眼,说:“可乐藏好一点,别被刘雪珍看见了,嫌她骂你骂得少?” 刘飞飞没空抬头,只能口头表达感谢:“谢谢老妈子。” 张谦觉得胸口又堵了一点,看来他是摆脱不了这个称呼了。他转头看向严雨泽,敲了敲他的桌子:“你这个人到底有没有情绪的啊?就一点都不好奇?” 严雨泽耸耸肩:“好奇什么?” 张谦挑眉吹了个口哨,倒也不意外严雨泽的反应,他要是真的好奇就有鬼了。 严雨泽作为他们学校公认长相出众,被封为男神级的风云人物,很多女生刚知道和严雨泽分在一班的时候,心里暗暗高兴。尤其是开学那段时间,严雨泽一进教室,总有几个女生会有意无意围在他的坐位附近。有自己班的,也有隔壁班来串门的,然后在他靠近的时候,红着脸散开。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和严雨泽从小就认识的张谦也跟着沾了不少光,况且他也长得不差,不止是他,整个五班都盛产各种俊男美女。 比如男生心中的女神林予心,女生心中的男神严雨泽。 同时,五班也有一个公认的缺点,就是成绩差。 于是学校的人就给五班的“男神”和“女神”贴上了一个标签——花瓶。 中看不中用。 经过一年的时间,五班某些曾经和严雨泽对视都会脸红的女生们,渐渐接受了这个男神也是普通人的设定,变得十分淡定,而且这个男神和外面传的酷帅狂霸拽根本沾不上边儿,成绩一般,上课发呆,也就运动比较好一点。 总之,距离产生美。 丁翼站在严雨泽的边上,晃了晃手里的作业:“交作业啦!” 张谦将作业双手奉上,他是班里成绩较好的,作业功课也比较周到。 严雨泽看着丁翼手里的作业本,愣了几秒,他翻了翻自己的书包,发现自己没带作业。 丁翼看他这副表情立刻猜到了九成,他冲严雨泽比了个大拇指:“刘雪珍的作业也敢不带。”话音刚落,教室门口传来哒哒哒的高跟鞋声音。原本还在吃薯片玩手机的同学立刻打醒十二分精神,将所有垃圾塞进抽屉里,连忙抹了黏在嘴角的饼干屑,全神贯注的凝视着门口。 转校生马上就到了! 丁翼赶紧把剩下的作业收了,在严雨泽耳边小声说:“刘雪珍来了,你自求多福。”说完,他脚底抹油,把厚厚一叠的作业整齐地放在教师桌上。 班里所有人伸着脖子往门外看,唯独严雨泽不以为意,趴在桌上欣赏窗外的树叶。 刘雪珍身材瘦削,大概是年纪到了,她的眼袋耷拉着,双颊微微凹陷下去,像一根长了脑袋的树枝。她清了清嗓子,声音干哑,不痛不痒地宣布着:“大家应该都知道了,今天有一位转校生加入五班。” 众人点头。 “咳,你进来吧。” 宋勤砚穿着白色校服,黑发利落干净,修长的手指因为紧张而牢牢攥在一起,他乌黑的眼睛泛着一点雾气,秀气的鼻梁下,是苍白至极的唇。 班上无数道锐利的目光,在他眼里,就像是丛林里的凶禽猛兽那样,随时都会扑上来,将他撕个粉碎。 刘雪珍坐到椅子上,慢悠悠地打开保温杯,抿了一口暖茶说:“自我介绍一下吧。” 宋勤砚捏了捏裤腿,心脏不受控制地加速,呼吸逐渐紊乱,额上渗出了细细密密的汗水。憋了好半天,他才在众人疑惑的目光下张了张嘴—— 却没有发出任何音节。 刘雪珍不耐烦地合上点名册,像是想起了什么,她放下了笔,冷冰冰地说:“忘了这位同学有听障,不怎么会说话,他叫宋勤砚。”她指了指坐位后排的空位:“你坐那儿吧。” 宋勤砚低下头,拼命咬着嘴唇,将自己的颤抖封闭起来。刘雪珍的话像是一把锋利的刀,剖开他的皮囊,将他的血肉、骨骼,全都袒露出来。 教室里有几个人露出意义不明的笑容,目光锁定在他右耳上的助听器上。 当中陈景枫笑得最灿烂,他凑到同桌耳边说:“是个残疾人啊?” 他的同桌没搭话,陈景枫咂了咂嘴,等宋勤砚进过他的身边,陈景枫故意提高自己的声量:“五班真是什么人都有啊,有意思。” 宋勤砚浑身一僵,握着拳快步走到自己的位置上。 陈景枫转了转手里的钢笔,冷笑出声:“看来带了这玩意儿听力还挺灵敏的。” 严雨泽终于把飘到窗外的视线收回来,他转过头,看了看坐在他身边的新同学。 那是严雨泽第一看见一个白得像纸一样的人,宋勤砚好看的眉毛紧拧着,眼里黯淡无光。 惨白的脸,惨白的唇,加上这一身白色的校服,整个人都变得不真实。 宋勤砚一直低着头,他清楚感受到来自同桌的灼热目光,但是他不敢抬头去看他。 各种冷言冷语,怪异的眼神,对宋勤砚来说一点都不陌生……点餐时,因为听不清店员问他要什么酱汁,屡次被嘲讽;没转校前备受欺凌和嘲笑,连家里的亲戚都看不起他这没爹妈要的聋子……种种事情,宋勤砚全都经历过。 那些回忆都像是一个巨大的黑洞,蚕食着他的大脑。 他一直告诉自己要忘记,要把这些事情都忘掉。但事与愿违,当他越想忘记,反而记得越清,那些尖锐的笑容,刻薄的脸色,通通让他的心脏抽搐般疼痛。 在他五岁那年,突如其来的一场高烧,导致他的听力终生受损,必须要佩戴助听器。因为是后天引发的,所以宋勤砚不是不会说话,只是很费力,还会口吃。 久而久之,他就很少说话了。 “你坐在这里,听得清老师说话吗?”严雨泽眨了眨眼,一字一句慢慢地说。 宋勤砚握着笔的手猛地收紧了力度,薄薄的指甲快要嵌入笔杆,他深深吸了一口气,稳着自己的气息,小心翼翼地转过头,看了看他的同桌。 严雨泽撑着脑袋看向他,眼里闪烁着温暖的光芒,大概是窗外投**来的阳光,恰到好处地照进他的眼眸里。 这样平和的眼神,没有冷漠,没有鄙视,没有任何怪异的情绪,配上他从容的神色,宋勤砚读透了两个字——自信。 那是宋勤砚一心向往,又遥不可及的东西。 就这样种在别人身上,开了花,结了果。 ※※※※※※※※※※※※※※※※※※※※ 嘿~ 第2章 ——还行,听不清我还能读唇。 宋勤砚在课本的右上角写上这段话,将书往严雨泽边上推了推。 他的字迹清秀端正,浅浅的一行中文字出现在英文书上,有些突兀,所以在严雨泽看了过后,宋勤砚就拿起橡皮擦把这行字擦掉。他轻轻扫开上面的橡皮屑,把那些条状的物体拨到桌子边,却没有扫到地上。 严雨泽注意到他的这个小动作,笑了笑,然后移开目光,继续看着窗外发呆。 往后的日子,宋勤砚也会好奇为什么严雨泽这么喜欢盯着窗外看,明明窗外什么都没有,被几棵大树给挡了个严实。 刘雪珍的课一如既往地沉闷,碍于刘雪珍罚人从不手软,所以班里的人还得装得专心致志——手里握着笔,腰板挺直,眼视黑板,一本正经地放空。 刘雪珍转过身:“刘飞飞。” 刘飞飞强睁着双眼,像个木偶一样无神,嘴角的口水都快滑出来了。张谦小声叫了他两声,依旧没有任何反应,只好不动声色地踢了刘飞飞一脚。这货抖了抖神,如梦初醒,用手背擦了擦嘴,晃悠悠地站了起来。 刘雪珍神情肃穆:“回答我的问题!” “呃……”刘飞飞挠了挠头,假装看风景,趁机眼角余光扫了扫张谦,眼神里写满了求救信号。 刘雪珍用粉笔敲了敲黑板,催促刘飞飞回答问题。 刘飞飞连她问的是什么都不知道,张谦在桌下伸出手指给他比了个数字3,刘飞飞顿时醒悟,急忙转了一下念头——这是英语课啊,3对换不就等于c? 刘飞飞被自己的智商折服了,立刻仰首挺胸,朗声回答:“c!” 张谦:“……”弱智! 刘雪珍凌厉的目光钉在刘飞飞身上,咬牙切齿了好半响,才说:“这节课你别坐下了,站着精神点。另外将这三页课文抄十次,明天交给我!” 张谦摸了摸额头,恨铁不成钢地踢了刘飞飞一脚,他真的不懂刘飞飞的大脑到底是由什么东西组构而的。 明明就是3啊,three,c什么c? 刘飞飞毫无疑问被罚站了。 坐在刘飞飞后面的宋勤砚被他高大的身躯挡住了视线。刘雪珍上课不习惯用麦克风,一直都是用她那自以为响亮动人,实质干涩沙哑的声音讲课,而且她有咽炎,说话声音不会太大,所以坐在后排的学生不大能听得清。 但是五班没人在意这个,或者说,根本没几个人听她讲课。 宋勤砚听不见刘雪珍在说什么,他自己翻着课本,不知道过了多久,耳边传来了严雨泽细细的鼾声。他侧过头,发现严雨泽枕着手臂睡着了,眼睛轻轻合着,阳光落在他卷翘的睫毛上。 直到这一节课结束,严雨泽才悠悠醒来,伸了个懒腰,手肘一个不小心撞到了旁边的宋勤砚。严雨泽皱了皱眉,他旁边的位置一直空着,突然来了个大活人,一时间反应不过来,他准备道个歉,一偏头,正好对上宋勤砚惊慌闪烁的眼神。 他握着笔的手猛地一颤,整个人像兔子一样缩着脖子。 严雨泽收回了手,正色道:“对不起。” 过了半响,宋勤砚才回过神来,他摇摇头,示意没关系。等严雨泽的注意力转开后,他才悄悄往边上挪了一点。 早上的课过得很快,午饭钟声响起,班里的人拼了命往外挤,跟饿死鬼投胎一样。宋勤砚把课本收好,从书包里拿出一个被压扁了的包子。 刘飞飞打了个哈欠,完全没有吃午饭的心思,他扭过头打量着宋勤砚,毫不掩饰眼里的好奇和疑问。这样直白的眼神让宋勤砚很不自在,他腆着脸低下头,尽管他知道刘飞飞并没恶意。 刘飞飞从抽屉里拿出一袋薯片,撕开包装纸,卡兹卡兹地啃着,他看着宋勤砚,故意提高声调放慢语速:“唔,你为什么要转校过来?” 班上还有好几个没离开的学生,他们听见了刘飞飞的声音,也跟着转过头来。 宋勤砚抿着唇,像个僵硬的雕塑,一动不动地坐在椅子上,渗了一背脊的冷汗。 他不想回答这个问题,也不敢去看其他人的反应。 他怕,怕他们和那些人一样。 四周的空气安静了下来,只剩下刘飞飞吃薯片的咀嚼声,清脆,却有点刺耳。 “那你还习惯新环境吗?入学考试也要考的吧?我们是文科班,但是你也知道……我们班成绩是全年级最差的,不过我跟你说,成绩不好绝对跟那些混吃等死的老师有关!特别是刘雪珍,刚才的英语课感觉如何?她完全是照着课文念给你听,读一次就当教了,真是的,我上我也行!我跟你说,刘雪珍破事特别多,她心情不好就直接让你自习,可以一整节课不说一个字……”刘飞飞一口气说了很多,脸不红心不跳,还能愉快吃薯片。 直到他看见宋勤砚紧绷的嘴角似乎放松了,缓缓拉出一个不易察觉的弧度,带着点矜持微微弯起,他才渐渐安静下来。 林予心揉了揉有点发酸的耳朵,她走到刘飞飞旁边,一手撑着他的桌子,另外一只手直接伸进薯片袋子里,摸出一片薯片放进嘴里。 刘飞飞晃了晃袋子,只剩下几块薯片碎,不满地抱怨:“最后一块也不留给我?女神难道不应该宽宏大量吗?” 林予心连忙把薯片咽下去,拍了拍手,淡淡笑着:“女神怎么会吃薯片这种垃圾食物呢?应该吃富士山上的雪莲,怎么不见你给我摘一朵?” 刘飞飞哼了一声,朝着门口大喊:“来偷窥女神的,想泡女神的都听好了啊,女神说要吃富士山上的雪莲。” 门口两个假装路过的男生互相对视一眼,接着默默加快脚步,用最快的速度溜走。 林予心对着刘飞飞的后脑勺来了一巴掌:“就你话多!” 刘飞飞搔了搔头:“你这手刚拿了薯片,全是油!还抹在我头发上,缺不缺德?” “缺,你刚认识我吗?”林予心伸出另外一只干净的手,放到宋勤砚面前,眼里荡漾着美好的光影:“你好,我叫林予心,他叫刘飞飞。” 宋勤砚回握了一下她的手,很快便松开了。 林予心本来还想说点什么,突然被一阵剧烈的咳嗽声打断了,声音嘶哑,每一声都像有小石子硌在嗓子的嫩肉上。 林予心蹙起眉心,回头看了看坐在第一排的那个男生。 宋勤砚这才注意到,这位男同学带着帽子上课,露出几根稀疏的头发。 “蒋离,你还好吗?”林予心问。 蒋离摆摆手,他捂着胸口,平缓下来后,用声音沙哑虚弱的声音回答:“没事。” 林予心的脸色变得很难看,就连没心没肺的刘飞飞也沉默了下来,气氛似乎凝固在冰点,轻轻一敲,就会碎裂开来。 蒋离喘了几口气,转过脸,对着他们露出牵强的笑意。因为那阵剧烈的咳嗽,他的眼里的水花还未褪去,他看着宋勤砚,对他点了点头:“你好。” 蒋离每个动作都很轻盈,像是羽毛那样,轻轻荡荡。 “哦?”陈景枫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折回了教室,他大喊一声,惹来众人的目光。陈景枫仿佛很享受这种独一无二的注视,于是他单手举起篮球,用手腕轻轻一旋,食指贴在球凹处,篮球在他的指尖上旋转了起来。 刘飞飞不屑一笑:“装逼。” 陈景枫的头发有些凌乱,校服也歪歪扭扭的,他舔了舔滑到唇边的汗水道:“怎么?你们这算是残疾组合?一个聋子一个病人……啧。” 刘飞飞拍桌而起:“你有完没完?逼话多。” 陈景枫掏了掏耳朵,朝着刘飞飞吹了口气:“你急什么?我又没说林予心什么,好好当你的备胎吧,你知不知道你的女神——” 林予心握了握拳,她笑着看向陈景枫,带着几分轻佻到:“看来你很关心我啊?” 陈景枫止住话音,眼睛一眯,他喜欢看这些人隐忍的样子,那种想生气却硬生生克制住,企图拉回徘徊在崩溃临界点的理智。就算有人忍不住,直接对他来一套素质十八连,他也无所谓,论骂战,他能更脏,永远能在语言上压过对方。 所以当他被林予心这样平平淡淡地怼回去,心里的火气一下子就点燃了,他冷冷瞥了一眼宋勤砚,故意将手上的篮球砸在他的桌上。 “哐”的一声,放在桌面上的笔盒连同篮球一起倾倒在地。 “哎,不好意思,手滑了。”陈景枫笑眯眯地道歉。 宋勤砚没去理会陈景枫,自顾自地蹲下收拾东西,刘飞飞和林予心也帮他将东西收拾起来。剩下最后一支滚到陈景枫脚边的黑色圆珠笔,宋勤砚往外走了几步,准备将它捡起来。在他指尖触碰到圆珠笔的瞬间,一只白色的运动鞋先一步踩在了纤细脆弱的笔杆上,狠狠地蹂躏它。 陈景枫低声说:“叫一声陈哥就还给你。” 宋勤砚吸了口气,那些混杂成一团的记忆又一次再他脑中肆虐,依稀间,他又听见陈景枫说了一句话:“哦我忘了,你不会说话对不对?”他的眼神锐利,恶劣地看着宋勤砚的发顶:“你说该怎么呢?” “不怎么办。”严雨泽肩上搭着一条粉蓝色的毛巾,乌黑的发丝上沾着汗水,他压着陈景枫的肩,推开了他,弯腰将那支笔捡了起来。 笔杆位置已经出现细细的裂痕,严雨泽说:“已经烂了。”下一秒,他将圆珠笔扔进旁边的垃圾桶里,严雨泽拍了拍宋勤砚的肩膀,让他起身,然后说:“再买新的吧。” 陈景枫自讨没趣,吹着口哨走了。 第3章 下午的课没什么特别,严雨泽依旧睡得很安稳,那条粉蓝色的毛巾搭在他柔软的黑发上,毛巾上有一只冒着粉红泡泡,满脸娇羞的小猫。 宋勤砚在心里淡淡笑着,没想到这个同桌居然喜欢这么少女的东西。 前面的刘飞飞在偷偷玩手机,甚至拉上前坐的梁粤、姜旭,何毓来了一场激烈的四人联机飞行棋。 “法克?说好的先送女孩子回家呢?怎么连我也撞?”刘飞飞小声哀嚎,眼里全是心疼,就这样眼睁睁看着自己的绿色小飞机,在距离轨道一步之遥的地方被撞了回家。 姜旭抖着腿,指了指全地图唯一一辆红色飞机说:“我也不想的,这一定是命运的安排,我只剩下这一辆飞机可以走了。” 刘飞飞抓了抓头发,催促梁粤:“快摇骰子,先说好啊,不许攻击友军!” 何毓啧了一声:“为什么每次都针对我?” 刘飞飞翻了个白眼:“谁让你运气好,每次都第一。快说!你是不是充钱了?” 讲台上的语文老师看了一眼这四人,重重地叹了一口气,他继续在黑板上抄写:“同学们,一定要把课文主旨记下来。” 宋勤砚打开笔盒,正想从里面拿出圆珠笔……他看了看自己的笔盒,唯一的圆珠笔已经报废了,无奈之下只好先用铅笔写着。 直到下课钟声响起,语文老师终于解脱了,拿起教科书离开教室。 宋勤砚收拾好书包,刚站起身,陈景枫急匆匆地撞了他一下,手肘刚好顶在宋勤砚的肋骨上,陈景枫回过头,露出森白的牙,眼睛像是冰雪一样寒冷:“对不起哦。” 宋勤砚咬着牙背起书包,一抬手,肋骨间的酸痛越发明显,他呼了口气,准备离开的时候,一只手按在了他的肩膀上。 严雨泽站在他身后,一手插在兜里,单肩挎着背包,头发凌乱地翘起,他看着宋勤砚说:“买笔去,是我擅自扔的,算我赔你。” 宋勤砚一愣,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严雨泽推着往外走。 …… 穿过一条小小的行人隧道,前面有一家两层高的小型商场,里面有几家餐厅、超市和文具店。 严雨泽一个人走在前面,什么话都没说。 路上还算热闹,有些跟他们一起走出校门的学生边走边打闹,嘻嘻哈哈抱在一团。不少宿桐二中的学生都住在这附近,毕竟很多家长选校时会优先考虑校址,在家附近一来是安全,二来是节省住宿费。 两人穿过几个小凉亭,三五个老人坐在一起下下象棋,聊聊天。这就是小区的好处,老人虽然多,但至少过得不太寂寞。 猛然间,旁边传来小女孩撕心裂肺的哭叫声,在欢声笑语的气氛中显得那么的尖锐突兀,原本在小女孩附近觅食的麻雀和鸽子都忍不住扑楞着翅膀远离她。 宋勤砚扭头看了过去,那女孩不过七八岁的样子。 一个年轻的女人重重地扇了小女孩一巴掌,女孩白皙的小脸瞬间红了半边,一颗冬菇头委屈地低着,背脊紧绷成一条直线。 “你哭?你还有脸给我哭!”女人粗暴地抓过小女孩的手,几乎将她小小的身躯提了起来,女人勾起小女孩的背包,恶狠狠地问:“是不是你偷的钱?” 小女孩拼命摇着头,抽泣着说:“我没有,阿姨我没有……” 宋勤砚的思绪一下飘了起来,手心全是湿热的汗水。 在他很小的时候,也曾经在马路上被人这样打骂过,引来路人的围观。那个男人一巴掌接着一巴掌,毫不留情地甩在他的脸上,只是单纯地发泄着。他甚至将叼在嘴里的烟撚在手里,烫向宋勤砚的胳膊。 所有人都看着,可自始至终,没一个人阻止他。 宋勤砚还记得那天天气特别不好,天空黑漆漆的,乌云仿佛随时都会塌下来,将他压得粉身碎骨。 很快,他看着这个女人拽着小女孩进了隔壁的大厦,渐渐消失在他的视线里。 严雨泽从口袋里拿出一根棒棒糖,他看了一眼那个粉色的包装纸,带着一点嫌弃将它拆开。他往后退了两步,将糖纸扔进垃圾桶,眼尾的余光瞥见宋勤砚站在树下发呆。 严雨泽喊了一声:“喂?” “……” 他抬头看了一眼那棵树,没忍住打了个寒颤——他对这棵树有阴影。 大概是在去年的春天,他和张谦、韩溪三个人放学后高高兴兴往商场走,准备去吃顿好的,结果就在他路过这棵树的时候,微妙而精巧地中了“头奖”。 正中头顶。 那只麻雀似乎知道自己干了什么好事,还特地在严雨泽抬头的时候,用屁股对着他,炫耀了一番。韩溪像个敏捷的松鼠一样跳到一边,笑得喘不过气,一只手捂着肚子一只手指着他的头顶说:“你还敢抬头看?等下再给你来个二奖!” 寒冷的天气,只有他们几个人的笑声带来了一点温度,可惜这种温暖没有维持多久,很快被一阵不怎么友好的寒风吹得四分五裂。 严雨泽走到宋勤砚面前,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发呆呢?快走。” 宋勤砚抓了抓肩带,轻轻一点头。 这家文具店不大,货架与货架之间的宽度只够容纳两个人,如果身材臃肿一点,怕是一个人就能堵住了。严雨泽跟坐在门口的阿姨打了声招呼,然后轻车熟路领着宋勤砚走到卖笔的区域,他眯着眼扫视了一下,很快就找到了那款被他丢掉的黑色圆珠笔。 他拿起一支笔走到收银处,单手从裤兜里摸出钱包。 老板是个六十来岁的阿姨,灰色的头发烫成弹簧一样,倒是显得精神。严雨泽算是她们这里的熟客了,阿姨笑眯眯地问他:“雨泽放学了呀,这位是新朋友?之前都没见过。” “嗯。”严雨泽点点头,因为嘴里含着糖,不怎么好说话,只能含糊回应。 “三块五。” 严雨泽掏出钱包,正要付钱的时候,被身侧的宋勤砚按住了。 宋勤砚将一张十块放到阿姨的面前,接着他将自己的手机塞进严雨泽手里。严雨泽愣了半秒,低头一看,手机上显示着记事本的界面,白色的背景,和一行黑色的字体。 ——我自己付钱,今天谢谢你了。 “啧。”严雨泽从嘴里抽出棒棒糖,将手机还给了宋勤砚,然后趁他不注意的时候立刻将一张二十块塞到阿姨的手里。 收银机滴的一声弹出,宋勤砚刚抬头,只见严雨泽将那十块钱的纸币和圆珠笔递在他面前:“拿着吧,我赔你的。” 宋勤砚一动不动地看着他,没有伸手去接,他用非常小的声音断断续续地说着:“我不、不能……要。” 严雨泽一挑眉,话音未出,就被身后的女学生大声打断了:“买完就走啊,还站在这里干嘛?”女学生瞪了宋勤砚一眼,不懂这两人有什么事儿非得站在收银前面说。 严雨泽微微一笑,对着宋勤砚扬了扬手里的东西,大有他不收下,今天就不走了的意思。 女学生火辣辣的目光简直要将宋勤砚大卸八块推进焚化炉,宋勤砚只要收下他的东西,他觉得如果他们俩再不走,估计女学生手里的美工刀和剪刀就要插在他们脑门上了,然后作为某某日报的头条闪亮登场。 宋勤砚跟在严雨泽身后,紧紧握着那十块钱,还有那支笔,沿途一直在思考要用什么方法把钱还给严雨泽。 注意到宋勤砚越来越慢的步伐,严雨泽跟着他的节奏慢了下来,他无声地叹了口气,心里想着这人怎么就一根筋。 宋勤砚低着头,视线刚好掠过严雨泽背包上挂着的一串嫩绿色流苏吊坠,细长的穗条一荡一荡的。这让他想起了以前在老家见过的镘头柳,金色的阳光照在上面,镀上了一层薄薄的金箔。 宋勤砚看着这个吊坠,忽然生出一个想法。 他加快了脚步,贴在严雨泽的正后方,计划着等等要做的事情——他抬手拉开严雨泽背包的拉链,然后小心翼翼地将那十块钱塞进他的背包里…… 宋勤砚做了个深呼吸,在确保这个举动不会惊扰到严雨泽的情况下,他不动声色地抬手伸向对方的背包…… 严雨泽突然停了下来,像是后背长了眼睛一样,转身抓着宋勤砚的手腕,眼里闪着笑意。他含在嘴里的糖早就被咬碎了,严雨泽叼着那根白色的小吸管,问道:“你想做什么?” 宋勤砚使了点劲试图抽回自己的手,然而两人实力悬殊,严雨泽轻轻松松就固定了他的手腕,怎么动都挣不开。 宋勤砚想说,这钱我真的不能要。 可是他没有勇气开口,因为他知道自己说完这句话要话很长的时间,其次,他不想严雨泽笑话他,所以只能干盯着他看。 严雨泽觉得这个同桌的眼睛很好看,特别是他这样微微抬眼看着自己的时候,眼里的光影都格外鲜明。他别过头,也松开了手,淡淡地说:“我说了不用还,好好收着吧。我先走了。” 说完后,他头也不回,朝着公交站小跑过去。 宋勤砚看着手里的圆珠笔,眼神变得隆重起来。他将圆珠笔放进书包里,往另外一个方向回家。二十分钟的路程,宋勤砚不知道吸了多少的交通废气和马路上飞扬的尘土,他的嗓子开始发痒,眼睛也变得干涩。 一栋不怎么起眼的小破楼躲在高耸的大厦后,实在是有点荒凉,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人家的外墙装修得非常时尚,还能防寒保温,而眼前这楼,像极了路边衣不蔽体的乞丐,在这样的天气下,别说保暖了,就连挡风都做不到,外墙斑驳残旧,混凝土都开始剥落。 但它有一个很好听的名字,叫做紫阙楼。 紫阙落日浮云生的紫阙。 小时候宋勤砚经常听说取个贱名好养活,什么翠花二狗的挡挡灾。不过这紫阙楼恰好相反,贱命配了个好名,就跟给家里的蟑螂取名叫亚尔弗列德一样,充满了违和感。 紫阙楼连保安都没有,随随便便就能走进去。宋勤砚踏上狭窄的楼梯,每一个拐角都放了一个红色的大垃圾桶,散发着阵阵饭菜的酸臭味,有些胶袋破了,汁水流了满地,成为各种昆虫的酒池肉林。楼道的灯光很是昏暗,宋勤砚捏着鼻子,一步一顿看清了路再走,谨慎地跨过这些地雷般的垃圾,拐了好几个弯,到了五楼。 他抽出钥匙,嗒的一声开了锁,费力拉开这已经生锈的铁闸。 沈兰听见开门的动静,连忙擦了擦手上的酱油,那双看起来不怎么精神的眼睛,忽然带上了一丝隐约的期待,她一瘸一瘸地走到宋勤砚面前,温声问他:“怎么样?同学们还好吗?还适应吗?” 宋勤砚扶着沈兰坐下,给她倒了一杯温水,慢悠悠地说:“都……都好。” 沈兰的眼红了一半,她用粗糙的手掌温柔地捧起宋勤砚的脸,心里满满的都是愧疚,声音哽咽:“是妈妈对不起你,让你受了那么多苦。” “别、别说……了。”宋勤砚握着她的手,他看着沈兰手臂上大大小小的伤,心脏跟着一块疼了起来。 那样的伤,他也有过,他也痛过。 沈兰靠在椅子上,轻轻揉着自己的膝盖:“勤砚,你会怪妈妈吗?” “不、不会!”宋勤砚坚定地说。他觉得沈兰老很多,已经不再是自己印象里的那样了,所有的皱纹细斑都填满了她的脸,皱褶也变得鲜明。 宋勤砚拿了个靠枕给沈兰垫着腰:“我……我去做饭。” 他脱下校服,随便套上一件灰白色的长袖,拿起搁在桌上的围裙进了厨房。 等宋勤砚走后,沈兰一手捂着嘴巴,无声地哭着。 第4章 沈兰年轻的时候,一个人跑来在a市打工。 她在某个阳光灿烂的中午,遇上了自己这辈子最大的劫难——林骁。 沈兰和林骁结婚前,一切都那么美好,亲戚朋友都羡慕她有这个福气,一个学历不高、长相一般的女孩可以嫁给一个正经商人,而且对方年轻有为,对她无微不至,三年来感情一直稳定。沈兰一度以为这是上天在眷顾她,小时候自己吃的苦太多了,终于可以让她等到一个好归宿。可沈兰从未想过,当时她所看见的,只是一块虚假而华丽的帷幕。 只有拉开以后,才发现里面住着一个恶魔。 两人结婚后的一年,林骁搞了个外遇,在沈兰怀孕期间,他每晚都会去那个女人的家,直到凌晨才不情不愿地回来。当沈兰问他去哪儿了,他总有千万个理由,什么应酬、什么工作……可是沈兰知道这都是假的,他跟林骁认识了四年,同床共枕过无数个日日夜夜,林骁哪句话是真的哪句话是假的她怎么可能不清楚。 只是沈兰不想跟林骁吵架,她还怀着孩子,没有任何事情比孩子更重要。 在沈兰怀孕初期,林骁同意沈兰生下这个孩子,甚至还表现出自己要当父亲的喜悦。可是后来林骁反悔了,就连搪塞用的借口都懒得找,他直接跟沈兰说,他不想要这个孩子,也不会出钱养这个孩子。 沈兰没有工作,没有任何的收入来源,只能到处亲戚朋友借钱,然后一个人住进医院,忍受着阵痛和巨大的撕裂感,生下了宋勤砚。 沈兰不愿意让孩子随林骁姓,当时她已经下定决心要跟林骁离婚了,所以她直接让自己的孩子姓宋,那是沈兰母亲的姓氏。 她一个人背井离乡,一个人嫁到了a市,最后一无所有。 真是个笑话。 没多久,沈兰正式跟林骁提出离婚,当晚两人吵了一架,那也是林骁第一次对她动手。在宋勤砚只有两周大的时候,林骁重重扇了沈兰一耳光,骂她是个荡|妇,这孩子是她跟别人乱搞留下的种子。林骁不认这个孩子,还坚决不让宋勤砚跟住在他的家。 沈兰本来打算带着宋勤砚回老家,可林骁不许沈兰跟自己离婚,他威胁沈兰说,如果她敢走,那就断了供养她父母的钱。 沈兰的母亲患有老年痴呆,还有一个需要长期服药的父亲,整个家除了自己,就只剩下自己那个爱赌的弟弟。他们家欠了一屁股的钱,全靠林骁替他们还债……钱一断,等于断了他们的命。 就这样,宋勤砚刚出生没多久,就被林骁送回了g市,由沈兰的弟弟沈晖代为照顾,任凭沈兰怎么哭着求他,林骁始终没有回心转意。林骁只同意让沈兰每两个月回去看一次宋勤砚,这样的日子维持了整整十五年。 这十五年来,沈兰经常偷偷跑回g市,后来林骁直接不让她离开家门。 那种骨肉分离的煎熬,让沈兰身心备受痛苦。 某一晚,她正在偷偷收拾行李的时候,被提前回家的林骁发现了。林骁扯着她的头发,拿起皮带一下一下狠狠地抽在她身上。林骁带着一身酒气,揪着她干枯的长发,冰凉的双唇贴在沈兰耳畔,咬牙切齿地说:“我已经养了你一个贱|货,你爹妈的医药费是我在出,你弟弟的赌债也是我在还……我为你付出了那么多,你全看不见吗?啊?还想我多养一个野种?” 头皮上是炸裂开的疼,手上的皮肤也被抽得一块青一块紫……不过这些沈兰都可以咬紧牙关生生忍着,不哭也不叫。但当她听到“野种”两个字的时候,竟是提起了全身的力气,挥开了林骁的手,发疯般朝他大喊:“那是我的孩子!我的孩子!” 林骁咯咯地笑着,酒意完全冲昏了大脑,他那如同野兽般赤红的眸子死死盯着沈兰憔悴的脸,胃里一阵翻腾,林骁忽然觉得想吐。他晃晃悠悠站了起来,然后掐着沈兰的脸,直到两边脸颊凹陷下去,她看着沈兰这副可怜兮兮的样子,心里好受了点:“你呀,就乖乖待在这里,不愁吃喝,有什么不好的?你不都习惯了?” 沈兰被迫张着嘴,像一条溺水的鱼一样,眼里含着的泪水无声滑落,悉数滴在林骁的手上。 她恨极了眼前这个男人,可她没有反抗的余力——她在这里没有亲人,没有朋友,没有工作,只有林骁困着她的这个房子,林骁给她修了一座监牢,外面的人看着金碧辉煌,只有她自己知道这里面的破败与不堪。 “你有本事就打死我,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就算是跪着、趴着,我也要去见勤砚!” 这是沈兰第一次威胁林骁,那样绝望又无力的威胁,直接把林骁逗得呵呵大笑。等林骁笑够了,他拿起放在桌子边上的折叠椅,用尽蛮力打在沈兰的右腿上,嘴里不停地骂:“你不是要跪着回去吗?去啊!贱|人!” 沈兰痛苦地蜷缩在地上,耳朵贴着地板,仿佛能听见骨头裂开的声音,清脆得可怕。很快她的右腿彻底失去知觉,再也不痛了。林骁看着沈兰嘴角的鲜血,终于停手了,他把椅子随手一扔,不小心打翻了那瓶还没开的啤酒。玻璃碎了一地,酒瓶撞击在地板时发出的震荡,直接透了沈兰的心。在她昏迷前,只看到了洒满一地的啤酒,咕噜咕噜地冒着泡……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沈兰再次醒来,林骁已经不在了,尖锐的玻璃上还留着几道红艳艳的血,一直蜿蜒到桌子底下。 那次之后,林骁再也没回过家。 沈兰背着一个旧款的背包,里面装着自己的证件,一瓶水,和一千块钱,她带着帽子和口罩,穿上长款风衣,一瘸一拐地上了去g市的车。她原以为离开了林骁,就再也不会难受。 然而,更大的噩耗还在路上等着她。 等她回到g市,她才知道宋勤砚在半年前被退学了。 相隔一年再次见到自己的儿子,他满身是伤,躺在床上奄奄一息。无论沈兰怎么问他,宋勤砚始终没有透露一个字,时至今日,沈兰依然不知道宋勤砚经历了什么,为什么会受那么重的伤。 沈兰看着自己骨瘦如柴的孩子,忍不住质问沈晖到底是怎么照顾他宋勤砚的。沈晖眼睛瞪大,光秃秃的脑袋显得整个人有点滑稽:“你这是什么态度?” “我只是问你,勤砚为什么会这样?还能是什么态度?”沈兰连说话都觉得累,膝盖上的伤口又开始发疼,她实在是没有多余的气力和沈晖吵架。她打量着沈晖,眼睛立马红了:“你是不是还在赌?” 沈晖一拍桌子:“姐,我说我戒了,你还想我怎样?你不是要给您跪下磕头你才信我?” 沈兰扶着自己的额头,胸口堵得慌,气息一阵长一阵短:“你自己心里清楚。” 沈晖的气一下子上了头,冷冷笑着:“你不就是瞧不起我?勤砚的学费有一半是我出的,我要是赌,我哪儿来的钱?” 沈兰用拇指抵着太阳穴,忍着疼痛平静地说:“那勤砚是怎么被退学的?” “我哪儿知道?我还得操心他在学校干了什么吗?我很忙的。”沈晖用扯起自己的背心擦了擦脸上的汗:“你自己问他呗,那不是你儿子?”他看了看挂在墙上的钟,急匆匆地站了起身:“我有事先出去一趟。” 沈兰看见他慌慌张张的背影,觉得有些不妥,便叫住了他:“沈晖!你去哪儿?” 沈晖头也不回,开门就走了。 半小时后,门铃响了,沈兰以为是沈晖回来了,她一开门,几个穿着黑色外套,长相凶神恶煞,手持水果刀的男人站在她家门口。黄毛扬了杨手里的刀,狐疑地看了沈兰一眼,恶声问:“你是谁?沈晖呢?” 沈兰心跳漏了一拍,她虚浮地往后退了几步,双唇有些颤抖:“他……他……” 右边的胖子出声问黄毛:“那个逼不会跑了吧?” 黄毛的目光淬满了毒,冷冷地看着沈兰:“你让沈晖出来!” 他想起沈晖临走前的动作,又看了看这群人,多半猜到是怎么回事了,沈晖居然还骗他戒赌看?沈兰绷着神经,忍着内心的恐惧,小心翼翼地问:“他出门了……我、我能问问,他做什么了吗?” 胖子呸了一声:“果然跑了,操!”他用刀背敲着沈兰的门,发出闷厚的声响,胖子伸出一根手指,点在沈兰的额头上:“他欠了一百万!要么让他今天之内去见越哥!要么……”他细长的眼睛上下巡梭着眼前这个瘦弱的女人,片刻后,他诡异地笑着:“要么,你们就给自己准备好棺材吧!没记错的话,你们家有个小孩儿吧……我不怕告诉你,那小孩儿的身份证都在我们这儿,你们想跑也没地方可以跑。” 沈兰看着胖子手里的刀,那一刻她无比想让那锋利的刀尖刺穿自己的肺部,这样就可以不用听见这些残忍的话了。 那几个人走后,沈兰关上门,她无力地靠着墙壁,缓缓蹲下|身,一个人无声哭着。 沈晖走了,确切点说,是跑了。 沈晖从来没有戒过赌,前些年还赢了不少,但是到了今年,风水轮流转,直接让他输了个精光,房子里值钱的东西都被他卖了,就连父母留给她们兄妹的首饰也被沈晖拿去抵债了。 他们的名字,住址,全都在那些高利贷的手上。 沈兰全身上下只剩下三百块,当初她去a市打工的时候,也是带着三百块……她在林骁身边生活了二十年,竟然只剩下三百块。 沈兰笑了,真是讽刺。 下午,她带着宋勤砚离开了这个房子,拖着一个小小的行李箱,住进了一家廉价的宾馆。 宋勤砚坐在床上,看着在地板上爬来爬去的小蟑螂,讷讷地开口:“妈、我、我们去哪……儿?” 沈兰的心一沉,高利贷手上有他们的资料,还有勤砚的身份证,就算出了g市,她们又能去哪儿?她们根本没有可以去的地方。 那一刻沈兰总算明白,原来世界这么大,真的可以没有家。 沈兰趁着宋勤砚洗澡的时候,打了个电话给她以前最好的朋友郑素商。在她结婚之后,林骁不让她跟朋友见面,自然而然跟郑素商断了联系。 一数,也有二十年了。 幸好郑素商没有换电话,响了两声那边就接起来了。 “喂?” 沈兰狠狠咬了一下唇,直到破了皮,流了血,才开口:“是我,沈兰。” “……” 电话那边陷入了沉默,足以让沈兰清晰地听见郑素商有些发抖的气息。 这一分一秒,都像是有一把小小的锯子,在她的心上来回拉扯,慢条斯理地折磨着她。不知道过了多久,对方轻轻叹了口气,带着浓浓的哽咽骂道:“沈兰!这些年你都跑哪儿去了!亏你还想起我了!” 郑素商一贯上扬的活泼尾音,听得沈兰眼泪直流。 沈兰捂着嘴,想要掩饰自己颤抖的声音,她艰涩地说:“我,我想求你一件事。” 她用了三分钟的时间,和郑素商说了自己这二十年的生活,等沈兰说完最后一个字,她觉得自己真是可笑极了,这无数个日日夜夜,这无数的煎熬,回头一看,原来只有三分钟的长度。 郑素商握紧了拳头,坚定地说:“沈兰,你明早就来b市,我让人去接你。你一定要带着勤砚好好活给他看!” 好好活给他看! 挂了电话后,郑素商马上给她转了两万。 第二天,她带着宋勤砚去了b市,见到了郑素商,原本郑素商想帮她找个环境好一点的房子,但沈兰怕自己负担不起租金,最后兜兜转转,通过中介找到了紫阙楼。虽然环境不好,但是租金便宜,好歹有个家。 在郑素商的支持和帮助下,沈兰替宋勤砚找了一家不怎么远的中学,而且郑素商的老公在这边也有点人脉,用很短的时间帮宋勤砚补办了身份证,算是替她节约了不少的时间,前后一共花了三周的时间,终于可以让宋勤砚重新上学。 “妈?” 宋勤砚端着一碟土豆丝炒肉片出来,刚好看到沈兰在偷偷抹眼泪。他的手微微一顿,随后移开目光,愣愣地盯着金黄色的土豆丝……直到热腾腾的蒸汽给他的双眼蒙上了一层薄薄的水汽。 第5章 关于沈兰的事,宋勤砚多少能猜出来,但她不愿意说,宋勤砚也就不问。 伸手去揭伤疤,少一点勇气都不行。 母子二人沉默着吃完晚饭,因为沈兰身上的伤还没好,她很早就回到床上休息了。宋勤砚洗完碗,打扫了一下房子,也熄了灯睡觉。 第二天,宋勤砚早早回到了学校,他觉得五班的人很有趣,几乎都是卡着点回来的,能准时绝不早到。过了一天,班上的女孩对这个转校生的兴趣降低了许多,纷纷叹息童话故事里都是骗人的。早上两节语文课,叶老师的声音跟催眠剂一样,开口不到半小时就放到了一半的人,他叹了口气,教书二十年,还真没遇上一班惰性这么强的,虽然说他是老师,他负责讲课,但一想到没几个学生在听,这二十年的经验依然挡不住来势汹汹的挫败感。 教室很安静,除了叶老师讲课的声,就是蒋离的咳嗽声。 宋勤砚忽然想起陈景枫昨天说过的那句话——一个聋子一个病人。 关于蒋离的病,宋勤砚心中有一个不怎么好的猜想,稀疏的头发,瘦削的身材,还有这忽重忽轻的咳声……他皱了皱眉,像蒋离这样强撑着上课,一定很痛苦吧。 叶老师敲了敲黑板,目光缓缓扫过下面的学生,然后停留在最后一排的宋勤砚身上。昨天学校通知了五班的老师,告诉他们新的转校生有听力障碍,可以的话多照顾照顾。他看着宋勤砚专心致志的眼神,鼓了一口气,声音放大了一点:“下面的几点很重要,都给我好好记住。” …… 到了午饭时间,教室里的人走得差不多,只剩下他和蒋离两人。 温暖的阳光穿过树叶和枝桠,照在光滑的地板上。 宋勤砚从书包里拿出一个保温壶,他拧开不锈钢的盖子,饭菜的香味争先恐后涌出。里面装着豆角和土豆丝炒肉片,都是昨晚的剩菜重新加热了一下盛进去的,说不上多好吃,豆角也不再爽口,加上闷得太久,水蒸气都浸糊了米饭。 忽然,一道瘦弱身影愣愣地杵在他边上,他一抬头,只见蒋离笑着问他:“我可以坐你旁边吗?” 宋勤砚点点头,等蔣离坐下了,他才注意到蔣离碗里只有淡淡的一碗菜粥,看起来十分寡淡。 蒋离拿出餐具,瘦削的手指握着瓷白色的勺子,轻轻搅了搅,然后递到嘴边吹着气,他说:“陈景枫他就这样,不用管他。” 蒋离的声音非常平静,没有任何的抱怨或者不满。 “班上的人不坏,虽然有很多人喜欢议论五班的是非,但除了成绩差一点,没别的问题。” 宋勤砚认真听着,蒋离的声音很温柔,像是夏日溪涧的泉水一样沁人心脾。细细碎碎的光影落在他的身侧,照亮了他有些憔悴的轮廓,蒋离侧过头,眼里闪着光泽:“其实五班真的很有意思。” 之后,蒋离给他说了一些五班的趣事,比如收音机丁翼,看起来有点不靠谱,但成功脱颖而出当上班长,一切全靠刘飞飞推波助澜——当初没人愿意当班长,刘飞飞第一个举手,振振有词地说:“我推荐丁翼同学,因为他跑得比记者还快,点名收作业的速度也一定很快。” 丁翼差点两眼一翻昏了过去。 他还以为刘飞飞举手是自荐,万万没想到这火居然烧到自己身上了。 又比如刘飞飞曾经在数学课画正字,看看邓老师在一节课里可以说多少次明白没,结果算到第四十一个的时候,被邓老师抓了个现行,罚他站在走廊上算题目。 蒋离说:“你坐在刘飞飞附近,上课应该会很热闹。” 宋勤砚笑了笑,他对刘飞飞的印象挺好的,虽然话多了点。宋勤砚拿起那个被他扫空了的保温壶,歪着头看了蒋离一眼,抬手指了指外面的洗手间。 蒋离明白他的意思,跟着起身:“我跟你一起去吧。” 洗手间里难得没人,排气扇发出轰轰的声音,即使是这种“火力全开”的排气扇,仍然没能卷走厕所里的异味。特别是在这种潮湿的天气下,一股浓烈的尿|骚味环绕在空气中,熏得两人一阵反胃。 宋勤砚扭开水龙头,挤了点洗手液在保温壶里,他打算随便洗洗,毕竟这种味道也太难忍受了。 “唔!”蒋离猛然捂着嘴巴,脸色更是青白,他扔下餐具,三两步晃晃悠悠地走进厕格,扶着马桶吐了个天昏地暗。 宋勤砚吓了一跳,一时也顾不上别的,直接撂下保温壶,走进厕格准备把蒋离扶起来。 可他的手刚搭在蒋离的肩上,就被对方甩开了,蒋离喘息着,声音虚弱:“别过来,我自己可以。”他固执地攀着肮脏的马桶边缘,手指关节全部泛白,胸口剧烈的疼痛让他膝盖无力,只能跪在地上。 宋勤砚往后退了两步,扯了点手纸叠好递给蒋离,他深呼吸了两下,缓缓张开嘴,奋力从喉头中挤出一个别扭的音节:“脏……” 他见蒋离的身影僵了一下,以为是他误会了自己在说他脏,所以慌张地想要解释。 但他一紧张,话就说不利索,宋勤砚涨红了一张脸,结结巴巴地说:“我……我、说马……马桶脏……擦、擦手……” 蒋离接过他手里的纸巾,擦掉嘴角的液体,然后将那张变了色的纸巾扔进马桶。他忍着疼痛,用尽全身的力气站起来。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蒋离拉动拉杆,静静地看着清水将那一滩触目的红一点一点净化掉。随着漩涡的散开,又回到了最初的平静,仿佛刚才的那片狼籍从来没有存在过。 蒋离狼狈地靠着门板喘气,眼角湿了一片,他的胸口像是被人凿开了一个巨大的窟窿,凉风拼了命地往里钻,每一根神经都被活活绞断。 宋勤砚站在门外,手足无措。 因为蒋离的身躯正好遮住了马桶里的秽物,他单纯地以为这是化疗后的副作用,肠胃比较敏感。他看见蒋离难受的表情,心脏好像被揪了一下。 蒋离的声音完全变了调,沙哑得不像话:“等会儿就好,没事。”他笑了笑,露出两个浅浅的酒窝,眼睛往后一瞟,提醒宋勤砚:“节约用水。” 宋勤砚这才转过身,将那个哇啦啦流个不停的水龙头关上。 “有时候我也想问问我爸,为什么要帮我取个这样的名字,多不吉利。”蒋离茫然地盯着面前的墙壁,自嘲地说:“蒋离,将离。” 多不吉利。 “算了,不说这个。”他扶着门板转身,苦笑了一下:“让你刚来学校就遇上一些不好的事,对不起。” 宋勤砚急忙摇头,他根本不需要蒋离道歉。他将搁在洗手盆里的保温壶甩了甩水收起来,又替蒋离把餐具洗干净。 接下来的时间,两人都陷入了沉默。 宋勤砚不知道蒋离是不想说话,还是没有力气说话。 回到教室,蒋离从书包里拿出一个小小的透明盒子,里面装着几粒椭圆形的小药丸。他将药丸倒进嘴里,含一口温水吞服。 宋勤砚就这样看着他,他觉得蒋离笑起来很好看,就连吃药的动作都那么优雅,像是一个小王子。 蒋离靠在椅子上,对宋勤砚说:“陈景枫这个人……”他顿了顿,带着一点无奈继续说:“他其实不坏,就是管不住嘴巴……” 宋勤砚怔了几秒,心想,蒋离的心该有多大,才会评价一个在众目睽睽之下嘲讽他患病的人,是一个不坏的人? 还是说,坏人这两个字太过沉重,陈景枫罪不至此? 忽然,楼下传来一阵阵高亢激动的喧哗和拍手声,宋勤砚没忍住往窗边走了几步,从五楼高的位置望向楼下的操场。 篮球场被一个个红白相间的圆锥筒围了起来,围观的学生很多,一圈绕着一圈。有些女生手里还举着一个牌子,给选手打气喝彩。 宋勤砚看到了一道熟悉的身影,严雨泽换上了一身黑色的篮球服,一手控球着,步伐利落,在篮下垫脚屈膝,跃起投篮。 “进了!!” 裁判的口哨声响起,随之而来的是疯狂的尖叫声,站在前排的几个女生大幅度地摇动着手里的牌子,想要吸引严雨泽的注意力,要不是有障碍物拦着,恐怕已经直接扑了上去。 队友带着一身汗水走了过来,给严雨泽来了一个结结实实的拥抱,用拳头捶了捶他的肩头,欣喜地说:“行啊你!” 球场上的少年,意气风发,神采飞扬。 宋勤砚看着严雨泽径直穿过人群,他笑着勾着张谦的肩膀,无视那一双双给他递水递毛巾的小手。他的眼神在人群里巡视了一番,然后继续和张谦说说笑笑,直到他们走到人群尽头,严雨泽在一个短发女生面前停下脚步,自然地接过她手里的饮料和毛巾。 宋勤砚没有看见那个女生的脸,但他想起了昨天严雨泽搭在肩上的粉蓝色毛巾,大概也是这个女生给他的吧。 第6章 下午的课,宋勤砚有点心不在焉,一想到蒋离的病,他的心就会被狠狠揪着。 直到下课钟声响起,他的精神依然有点恍惚,耳边反反复复响起蒋离的咳嗽声,还有他那紧紧拧着的眉。 严雨泽见自己的同桌目光呆滞,握着笔在神游,他伸手在宋勤砚面前晃了晃。 宋勤砚一个激灵回过神来,他缩了缩脖子,将课本收好。 严雨泽看了他一眼,原本想问问他是不是遇上什么问题了,但话还没说出口,宋勤砚就背着书包走了。他挠了挠头,这时候叫宋勤砚好像不太好,因为他不确定这个距离宋勤砚能不能听见他的话,如果听不见,气氛大概会很尴尬。 “喂,走了,看什么呢?”张谦撞了撞他的肩膀,然后好奇地顺着严雨泽的视线往门外看,只看见一群匆匆忙忙的背影。 “没什么,走吧。” 张谦看了看表,眼神有点闪烁:“明天去不去……” “去。”严雨泽截断他的话,语气冷了一点:“我在车站等你。” 张谦轻叹一声:“好吧。” …… 第二天,老天爷突然闹起了脾气,下了场大暴雨。 天灰蒙蒙的,宋勤砚连忙背上书包,咽下嘴里的干面包,拿着一把绿油油的折叠伞出门。 玄英春雨,本来算得上是一件美事,可宋勤砚心里完全没有赞美天公的意思,当雨水夹着风溅在他脸上的时候,冻得皮肤发麻,像被刀子刮过一样。一路上坑坑洼洼不少,等他回到学校的时候,鞋子和袜子完全湿透了,双脚像是被冰住一样寸步难行,无力又难受。 大概是因为下雨的关系,教室里的人比平时还少。 刚进门,宋勤砚就见刘飞飞一手晃着丁翼的肩膀,一手指着自己湿了一大块的裤脚,哀嚎道:“啊啊啊啊!那司机是sb吧?你说他是不是故意的?干脆直接对着我开得了!妈的全湿了!” 丁翼被他摇得早餐都快吐出来了,他拍开刘飞飞的手,推了推滑下鼻梁的眼镜,淡定地说:“小可怜,你知道吗?聪明的人都多带了一双袜子。”他从外套兜里拿出一双纯白干净的袜子,炫耀般在刘飞飞面前甩了甩:“你就羡慕羡慕吧。”说完,丁翼回到自己位置上脱鞋换袜子。 刘飞飞被这双袜子刺激得不轻,直接趴在桌上两眼一闭,开始装尸体,话也不说了。 宋勤砚在门口抖着伞,他拧了拧伞上的水,寒冷的雨水将他的手指都冻红了。他迅速将雨伞放进胶袋里,然后并拢双手放在唇边哈气取暖。 “早啊。”林予心背着书包站在他身后,玉手一伸,直接将伞放在门口边上的雨伞桶。她向前走了一步,稍微提高了声量告诉宋勤砚:“你可以把伞放这里的,不用拧干再包起来这么麻烦,等到下课自然就干了。” 宋勤砚摇摇头:“怕……怕忘了。” 林予心笑了笑,眼睛弯弯的,优雅又可爱:“这把伞对你很重要呀?” 宋勤砚重重一点头。 林予心没有继续追问,和其他人打了个招呼就回到自己的坐位上。 直到上课钟声响起。五班的教室里只坐了不到一半的人,看来这场暴雨的杀伤力非常大。 宋勤砚隔壁的位置空着,严雨泽也没到。 看着这个空空荡荡的教室,刘雪珍脸色黑了不止一度,点完名后她将名册随手一扔,揉着自己的太阳穴说:“既然都不来上课,那就别上了,你们自习吧。” “嗤!”刘飞飞暗暗竖了个中指,喃喃道:“不上就不上。” 五班对刘雪珍这种做法习以为常了,该睡觉补眠的睡觉,该玩手机的玩手机,刘雪珍全当没看见,学生们也没把刘雪珍放在眼里。直到午休,陈景枫穿着一身湿透了的校服回来,还故作潇洒地撩了撩头发,甩了甩发尖的水。 刘飞飞忍不住偷笑出声,他习惯性地往旁边凑了凑,发现只有沉默的空气。 张谦今天缺课了。 他努了努嘴,只好侧过身子,找了宋勤砚当第二个听众:“你说陈景枫刚才的动作像不像那种在抖毛的狗?” 宋勤砚轻轻抿着唇,心想,有点像。 “顾霄?好久不见啊!真难得。”陈景枫忽然出声,吸引了班上大部分人的眼光,包括刘飞飞在内,所有人都盯着一个方向。 宋勤砚跟着抬头,只见门口走进了一位面容冷峻,眼神淡漠的男生。他的眼尾微微上挑,鼻梁挺直,脸上沾着丝丝雨水,散发着一种透明的琉璃感。当宋勤砚第一眼看见这个男生,脑海里只有一个词语,那就是漂亮。 有一种美得遥不可及的虚幻感。 陈景枫正想揽他的肩膀,却被男生躲开了,他微微蹙着眉,绕开杵在他面前,肢体僵硬的陈景枫。 刘飞飞噗了一声,小声说:“丢人。”他转了转眼珠,忽然想到了什么:“对了,你应该没见过他吧,他叫顾霄,是个富二代……呃,就是不怎么来上课。” “喂?聊什么呢?”林予心戳了戳刘飞飞的肩膀。 刘飞飞惊叫一声,他揉了揉自己又酸又麻的肩膀,冲着林予心龇牙咧嘴:“疼啊!你练过葵花点穴手吗?” 林予心白净的脸上露出一个恶劣的笑:“我还有葵花点穴手的亲戚葵花宝典,你要学吗?” 刘飞飞捶了捶桌子,咬牙骂道:“学你妹!”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林予心不以为意,微微抬着下巴:“你不吃饭?” “吃个毛,没钱了。”刘飞飞摸了摸自己空空如也的裤兜,嘴巴一撇:“再也不氪了。” “随便你。”说完,林予心正准备走,她又回头偷偷按了按刘飞飞的肩膀,趁刘飞飞发作前挽着另外两个女生走了。 “靠。”刘飞飞翻了个白眼,林予心跟没长大一样,六岁跟十六岁根本没差别。林予心走后,他神秘兮兮地打量着这两个空了的位置,再一次凑到宋勤砚耳边悄悄问:“他们怎么还一起逃课啊?这哥俩是连体婴吗?做什么都黏在一起。” 宋勤砚:“……” 刘飞飞的话很多,从电视剧到游戏,十年前的老梗到昨天的社会新闻他全都能聊一遍,也不介意宋勤砚不回应,不过他知道宋勤砚有在听,就干脆把他当一个有血有肉的树洞了。他磕了两粒口香糖,带着强劲醒脑的薄荷味问:“你说,刘雪珍为什么能在混到现在?” 宋勤砚摇头。 刘雪珍的教学态度并不讨喜,虽然都说是因为教了五班,破罐子破碎,随便上上课应付一下就可以了,反正学生也不会听你讲课的。 实际上班里不是没人听课的,只是听课的人比较少,刘雪珍当做没看见。 刘飞飞说他们曾经写过匿名邮件给学校,投诉刘雪珍的教学态度,可一年过去了,刘雪珍依然吃好穿好,每天顶着一张不可一世的大脸走进课室。 这时候,丁翼的小道消息渐渐变得真实了起来——他曾经说过,刘雪珍是校长的表妹。 表妹啊~ 丁翼还特地强调了“表”这个字,也不知道是不是有别的什么意思。 刘飞飞凭着自己高超的大脑,立刻读懂了丁翼的意思。 她就是个婊啊! 刘飞飞情不自禁想起了很多带着颜色,会被马赛克的思想。 …… 刘飞飞眉飞色舞,说得投入,宋勤砚想,刘飞飞应该很适合当一个主持人,不但反应快,语言组织能力强,还很有趣。 等刘飞飞说累了,他就趴在桌上睡觉。 宋勤砚笑了笑,他觉得蒋离说得没错,有刘飞飞坐在自己附近,真的一点都不无聊。 蒋离…… 宋勤砚抬起头,往前伸了伸脖子,发现蒋离今天系了一条围巾,看上去有点旧,一端的线头还被勾了出来。 蒋离刚转过身,宋勤砚准备跟他打个招呼,却被一道身影挡住了。 顾霄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蒋离的身后,宋勤砚只见他将一个塑料袋放到蒋离桌上,然后准备迈步离开。 “顾霄。”蒋离拉他的校服,声音沙哑,听得顾霄皱了皱眉,他回身问:“怎么了?” 蒋离抬头看着他,眼睛里透着淡淡的光:“你拿回去吧。” “不行!”顾霄果断反驳,他甩开蒋离的手,漂亮的眼睛充满了怒火:“你是不是故意在气我?” 蒋离抽回自己的手,放在膝盖上,垂下的眼睫遮住了眼底的阴霾:“没有,我不想你浪费——” “没浪费!”顾霄再一次打断他的话,他重重地呼了一口气,调整了一下自己的情绪,缓缓说:“记住按时吃药。” 宋勤砚听不见他们的对话,可他看见了顾霄眼中摇摇欲坠的理智跟痛苦。 他从未想过,像蒋离这样温顺安静的人,会认识桀骜不驯,张扬轻狂的顾霄。 …… 下午,雨终于停了。 张谦和严雨泽坐在街角的一家餐厅里。 桌上放着一个刚出炉的面包和一碗雪菜肉丝米线。 张谦用叉子戳了戳包子,金黄色的脆皮立刻塌了下来,眼见夹着面包中间的那块牛油有了融化的迹象,他马上叉子抵在餐碟边,将面包推到严雨泽面前。 “现在都四点了,你还没吃过东西。” 严雨泽盯着桌上的面包,没有一点食欲。尽管他的肚子已经开始抗议了,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不过严雨泽仍然没有胃口。 张谦见严雨泽不说话,也懒得劝他了,自己的肚子还饿着,他可没那个心思慢慢去哄严雨泽。他拿起筷子,扒了两大口米线,大概觉得味道淡了点,他又拿起放在调味架上辣椒罐,掀开盖子,倒了一大勺的辣椒油。 鲜亮的红浸染了一大片。 他想了想,又补了一勺辣渣子。 张谦用筷子拌匀米线,然后一鼓作气地往肚子里吞。 他的吃相并不优雅,甚至可以说是很有原始风味,汤水溅得到处都是,吃得梭梭声。张谦的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红,就连脖子和耳朵也跟着变色,额头上豆大的汗水扑簌簌地往下滚。他抽过两张纸巾,擦了擦眼角的泪水。 张谦告诉自己,那是一定因为汤汁溅了进去,被刺激而产生的。 半响后,他啪的一声放下筷子,用纸巾捂着脸,狠狠地吸了一下鼻子。 严雨泽给他倒了一杯温水,小声说:“不能吃辣就别吃了,小心吃坏肠胃。” 张谦紧紧闭着嘴,生怕自己泄出一丝的软弱。 严雨泽喝了口冰奶茶,浓浓的苦涩在嘴里散开,这明明是奶茶,却喝不出奶的味道。严雨泽喝得很慢,直到奶茶快要见底的时候,张谦才控制住了眼睛里的酸楚,他颤着嗓子,自言自语地说:“为什么会这样……” 严雨泽没有接这句话,反而问他:“刚才敏瑜姐和你说了什么?” 张谦揪着纸巾的手指不自觉地抽了一下,顿了好半天,才开口:“她说韩溪那时候和她在画室,接到你的电话,他立刻就走了……”张谦看着他,眼圈通红:“敏瑜姐说,是你……”害了韩溪。 无论如何,张谦都没有办法将剩下的几个字说出来。 一辆大货车呼啸而过,窗外响起了震耳欲聋的喇叭声,这两种声音混在一起,将严雨泽的耳膜刺得鲜血淋漓。 第7章 严雨泽忘不了那个暴雨淋漓的夜晚。 在恶劣的天气下,林敏瑜全身湿透,像是失去控制的野兽一样红着眼,近乎破音地朝他吼到:“是你害了韩溪!” …… 严雨泽回家的时候,钱鹃正在浇花,她看了一眼严雨泽,低头继续打理那盆水仙花。严雨泽拉开鞋柜换上拖鞋,又去浴室掬了点水拍在脸上,再次经过客厅时,钱鹃叫住了他:“雨泽,你今天没去上学?” 严雨泽不咸不淡地应了她一声:“嗯。” 钱鹃虽然快五十岁了,但是保养得不错,脸上没什么岁月的痕迹。可此时她的眉间深深陷出了几道痕,声音透着压抑,质问他:“为什么不去上学?” 严雨泽转过身,神色黯然,他今天为什么不上学,钱鹃不可能不知道,像他这种每一步路都被家里死死盯着的人,没有半分隐私可言。 严雨泽扯了扯嘴角,“你想听到什么答案?” “我想听到什么答案?你问问你自己,你这一年都做了些什么?成绩差,上课态度差,你是不是忘了自己的本分!”钱鹃冰冷地看着他:“你是不是觉得现在这个样子很好?整天和一些废——” “够了!”严雨泽打断钱鹃的话,努力将积在胸腔里的火气压下去,他沉声道:“我的事不用你们管。” “好啊你!”钱鹃将手里的小剪刀一扔,砸在她心爱的水仙花上,严雨泽的那句话就像是钢筋一样扎进了她的身体,浑身都疼了起来。她走到严雨泽的面前,用她闪着火光的双眼狠狠盯着他,想要从他的脸上找到一丝愧疚。 可她并没有。 钱鹃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她抬手扇了严雨泽一耳光,声音都在颤抖:“我们都是为了你好,别的也不奢求,就想你和正常人一样过日子,去上课去念书,不是让你堕落成现在这个样子!你看看你现在和韩溪有什么区别?” 严雨泽偏过了脸,白皙的脸上有着鲜红的掌印,他笑了笑,语气平和:“你说得对,我和他没什么区别。” 说完,他回到自己房间,砰的一声关上了门。 外面又开始下雨了,严雨泽把窗户推开了一点,雨水特有的淡青草味顺着那道小小的缝隙钻了进来。只是这里面好像还夹杂着别的什么味道,惹得严雨泽的胃一阵绞痛,他慌忙扶着窗框,隐约间好像揪住了什么东西,可他完全没力气抬头去看。 哗啦一下,挂在窗边的那传风铃被他错手扯断了,红色的小珠子掉在他的脚边,原地弹了几下,朝着四周滚去。 就像是韩溪的血,也是这样在他面前蔓延开。 严雨泽一天没有吃过东西,还喝了一杯伤胃的冰奶茶,脑袋像是被上了一个高速马达,看什么都是天旋地转的。他衣服也没换,就这样躺在床上,迷迷糊糊地闭上了眼睛。 第二天,闹钟如常响起。 严雨泽发现自己大半个人都歪在床边,这一觉睡得他肩膀和腰都酸酸痛痛的。他换了一套干净的校服,起身烧了点温水,吃了两粒胃药就匆忙出门,坐公交车回学校。 他在学校门口的小卖部买了一盒豆奶和一个面包,然后走进没什么人的食堂,干巴巴地咀嚼着。 在他喝完最后一口豆奶,一个和他年纪差不多的短发的女生兀自坐在他的对面,手里拿着和他一样的食物跟饮料。她乌黑的头发停留在肩上半寸的位置,轻轻抬手将额前垂下来的一缕头发搁在耳后。 “你喜欢吃甜的?” 严雨泽看了她一眼:“不喜欢,随便买的。” 女生吸了口豆奶,甜丝丝的味道反复冲刷着她的味蕾,她漫不经心地开口:“是吗?” 严雨泽将手里的包装袋扔进垃圾桶,对着这苍蝇乱飞的垃圾桶叹了口气,他转身回到位置上,看着女生一小口一小口地咬着面包。 女生说:“你可以先走的。” 严雨泽抓了抓背包的肩带,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有离开,他轻声说道:“我陪你吧。” 女生放下豆奶,笑了笑说:“被人这样盯着看,我会吃不下的。” “好吧。” 宋勤砚回来的时候,刚好看见严雨泽和这个女生告别。 他凭着背影认出了这个短发女孩,就是在严雨泽打完篮球后给他送水递毛巾的女孩。他往前走了几步,看见了这个女孩的正脸。她没有林予心那种精致的五官,高调的漂亮,而是一种淡淡内敛的美,眉眼之间流露着淡雅,眼睛充满了清纯和青春感。 如果说林予心是灿烂的玫瑰,那这个女生,就是含苞待放的百合。 宋勤砚路过他们身边,在安静的环境里,严雨泽的声音格外清晰。他对着女生郑重地说:“江晴,有什么事你一定要和我说。” 宋勤砚觉得严雨泽的表情跟语气都非常认真,认真得像是在宣布什么重要的誓言。 上课前,学校的广播响起,池主任重点批评了一下校园里的盗窃行为,并且强调学校不会包庇任何违法违纪的行为,一旦发现这样的事,会交由警方处理。 “哦?”姜旭嗅到了一丝不寻常的味道:“有人偷东西被抓了?” 丁翼狡黠一笑:“对,高三四班的。” 姜旭对着丁翼做了个抱拳的动作:“收音机果然名不虚传,小生佩服。” “……下周二是学校的清洁日,和往年一样,下课之前会有老师巡查评分。每个年级得分前三的班别,会奖励一张嘉许状……”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刘飞飞趴在桌上嘟囔着说:“怎么总搞这些无聊的东西,太后是好了伤疤忘了疼,忘了去年的事了吗?” 张谦咬着笔帽敷衍地嗯了一声,他在做数学题,没空搭理刘飞飞。 没多久,严雨泽带着一份三明治和冰可乐上来,将它们放到张谦的桌子上。张谦是那种一旦专注起来谁都不搭理的人,刘飞飞大概无聊到了一个极点,撑着脑袋阴阳怪气,企图引起张谦的注意:“你跟严雨泽昨天去哪儿逍遥快活了?” 话音未落,刘飞飞耳朵猛地被人揪住,他连忙举手投降:“我错了!” 张谦刚松手,刘飞飞又贴了过去,死心不息缠着他说:“所以真的是去逍遥快活了?”他搓了搓手,期待地问:“去了哪间网吧啊?” 张谦额角突突地跳,他一巴掌拍开刘飞飞那张贱贱的脸,继续和题目奋斗。 …… 第一节课是数学课。 宋勤砚注意到了严雨泽的反常,他靠在椅子上,上半身坐得笔直,专心致志地听着老师讲课。就连讲台上的邓泉看见最后一排的两人听得认真,眼里难免闪过一丝诧异。 “这题你算出来了吗?”严雨泽伸着脖子往宋勤砚的笔记本上看。 严雨泽那张好看的脸毫无防备地出现在宋勤砚眼前,他深黑色的眼睛犹如黑夜中的大海,深不见底。 宋勤砚被吓了一跳,他反射性地往后退,握着笔的手陡然一松,圆珠笔就这样骨碌碌地往外滚。笔尖冲着地面跌落下去,啪嗒一下掉在地板上,又滚了一段距离,直到碰到了严雨泽的鞋子,才安分下来。 严雨泽没想到宋勤砚的反应会这么大,看着他逐渐变快的呼吸和惊慌的眼神,心里有些奇怪,看来宋勤砚很抗拒跟陌生人接触。 他弯下腰,替宋勤砚捡起笔,放在他的课本上。 宋勤砚将手心的汗擦在裤子上,重新拿起笔,轻柔地纸张上书写着,缓和的阳光斜斜地照了进来,就连悬浮在空气中的尘粒也变得清晰了起来。白色的纸上印着斑驳碎裂的光,一直向外延伸晕染开,就像是舞台中央落下的光速,让人移不开目光。 宋勤砚将每一个步骤都清清楚楚写出来,其实他自己解题的时候很少会写得那么仔细,能省就省,不会浪费时间多写一个没什么意义的步骤。但他觉得严雨泽上课经常睡觉,基本功大概不怎么扎实,所以还是写得清楚一点。 严雨泽看了看宋勤砚写下的答案,又看了看自己的解题过程,总算是发现了问题所在。 “谢了。”严雨泽低头继续下一题。 宋勤砚这才放松下来,牢牢握着笔的手指竟然泛起了一丝酸痛。 下课前的五分钟,邓泉扭开保温杯,慢吞吞地喝了一口养生姜片枸杞茶,他淡淡地着:“下周一小测。” 班上沉默了三秒,然后集体爆发出一阵高亢的喧哗。 “啊啊啊邓老师饶了我吧!!” “不要啊!” “周一状态比较差,下周五行不行嘛?” 宋勤砚疑惑地抬头,他被同学的吵闹声吸引了注意力。由于邓泉说话的音量非常小,加上他还在解题,所以没有听见邓泉的话。 下一刻,严雨泽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老师说,下周一小测。” 他的声音是如此平淡,柔和,像是温柔的泉水一样,穿过山涧与高峰,带着微微的暖意缓缓淌进他的耳里。 宋勤砚觉得,严雨泽很适合这样的冬天,他身上仿佛有一种可以和冰冷外界所抗衡的温暖。 第8章 放学后,宋勤砚去了一家缝纫店,挑了几个便宜点,又不怎么扎的毛线团。 经过一段时间的休养,沈兰腿上的伤好得差不多了,她在附近找了一份洗碗的工作,既不需要学历,也不需要经验,而且在极其缺人的情况下,沈兰马上就被聘用。虽然上的是夜班,工资也不高,但好在稳定。不过除去租金水电费和日常开销,基本一分钱都没有剩。 宋勤砚叹了口气,将毛线团从袋子里拿出来,放在枕头旁边。 关于小测,宋勤砚心里其实没底儿,尤其是刚恢复上课,新接触的知识多少都有点陌生。他拿出作业和课本,把上面最近教了的题目全都重写了遍。直到门外传来钥匙转动的声音,他才搁下笔,起身给沈兰开门。 沈兰身上带着一股浓浓的油烟味,她将手里的保温盒放到宋勤砚手中,用手背擦了擦脸上的汗水,露出一个疲惫的笑,说:“这是我们老板给的鸡翅,快趁热吃。” 宋勤砚打开保温盒,里面躺着四个蒜蓉烤鸡翅,香味诱人。他去厨房拿了两双筷子,自己夹起一个鸡翅,然后将另外那双筷子连同保温盒一起递给沈兰。 沈兰按了按酸痛发麻的小腿,摇头说:“妈妈吃不下,你吃吧。” 宋勤砚将剩下的三只鸡翅倒进碗里,盖上保鲜膜,放进冰箱,留着明天吃。 周末这两天,宋勤砚起得异常早。太阳还没出来,宋勤砚就蹑手蹑脚起床洗漱,之后小心翼翼地从床底摸出两根双头棒针,他穿着一件薄外套靠着床头,用被子盖着双腿,用剪刀剪开裹着毛线团的包装纸,扯着线端系在两根针上,再将线段挂在食指和拇指上起针。 这些都是他小时候看舅妈织毛衣的时候学会来的,那时候舅妈还没和沈晖离婚,她把宋勤砚当成自己的孩子一样照顾,放在手心里疼。每到冬天,舅妈都会亲手给宋勤砚织围巾或者是帽子。 后来沈晖沉迷赌博,丢了工作,舅妈每天和他吵架,没多久,两人就离了婚。 舅妈走后,就是宋勤砚噩梦的开端,曾经开心快乐的日子,再也没有回来。 沈兰醒来的时候,太阳已经晒到屁股了,宋勤砚连忙停下手里的动作,下床把饭菜重新加热端出来给沈兰。 吃完饭后,沈兰又休息了一下,等到四点才换上衣服出门上班,临走前还叮嘱宋勤砚自己要准时吃饭,早点睡,不用等她回来。 两天的假期,对每个学生来说都非常短暂,短得仿佛只有两个小时,一眨眼就过去了。 周一早上的教室,气氛格外紧张,宋勤砚一进门就看见姜旭和刘飞飞两个人挤在一张椅子上,头挨着头看着手里那本只有巴掌大的精读笔记,所谓的精读笔记就是将几百页的课文内容浓缩成几十页,将一些有用公式一次性罗列了出来,省去翻找的时间,而且外形小巧精致,可以随时随地拿在手里看。 不过对两个大男生来说,这本书确实太小巧了,一点都不精致,两张脸都快贴在一起了。 刘飞飞按着书角往外挪了挪:“滚啊!这本书是我的!还有,别贴在我身上!恶心不恶心?” 姜旭眼见这本精读笔记马上就要被刘飞飞拎走了,他马上揪住书的一角,眼泪汪汪,打起了感情牌:“飞飞,说好的兄弟一生一起走!” 刘飞飞瞪了他一眼,用尽力气护着自己的书,死不松手:“谁考及格谁是狗!” 上课钟声响起,姜旭只好不情不愿地回到自己的坐位上,跟漏电一样瘫在椅子上。宋勤砚放下书包,发现第一排的第一个位置空了出来。 蒋离今天没来上课。 邓泉踩着上课钟声进门,手里除了那个熟悉的保温杯,还有厚厚一叠考卷。宋勤砚及时浇灭了脑海里那些乱七八糟想法,打起精神应付小测。 邓泉将考卷分发下来,语重心长地说:“请同学们将所有的课本和笔记都收起来,严禁各种作弊行为……” 顾霄是在邓泉宣布开考后半小时,才风尘仆仆地赶回来,裤腿上不知道为什么沾了点棕黄色的泥土。他拉开椅子,发出很大的声响,宋勤砚看了他一眼,发现顾霄整张脸都是红的,眼角沾着点汗水,尽管如此,宋勤砚还是在他身上看见了凌乱的美。 顾霄这一回来,发出叮叮当当的声响,又是找笔又是找翻卷子,就连一向温和的邓泉也没忍住瞪了他一眼,示意他安静。 陈景枫趁着没人注意,眼睛往顾霄身上瞟了瞟,他低头悄声问:“顾哥,你怎么啦?一身的灰和土。” 顾霄咬开笔帽,龙飞凤舞地在试卷上写下自己的名字和学号,没有理会陈景枫。他抬手扫了扫脸上的汗珠,整张脸都紧绷着。 看着顾霄阴沉的脸色,陈景枫识相地闭嘴,毕竟顾霄是出了名的阴晴不定。这一秒跟你有说有笑的,下一秒可能直接板起一张脸,这种怪脾气谁都不敢惹。 直到邓泉宣布考试结束,班里瞬间响起雷鸣般的哀嚎,首当其冲就是刘飞飞的大嗓门:“啊,这也太难了吧?我都没见过这种题型!” 宋勤砚将试卷往前递给刘飞飞,刘飞飞从他手里接过整整齐齐的试卷,没忍住多看了几眼。宋勤砚的字迹非常好看,卷面整洁雅观,就连涂改的地方都不多。和刘飞飞字迹那份横七竖八,涂鸦一样的考卷产生了强烈的对比。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刘飞飞瘪着嘴巴,小声道:“勤砚你的字真好看。” 宋勤砚自然是没听见。 小测结束后,宋勤砚莫名感到一阵困倦,考前的紧张感全都飘到了空中,然后远离、散去。一直强撑到午休,他终于可以趴在桌上打个盹。 一闭上眼,宋勤砚马上睡着了,陷入深不可见的漆黑中,就连呼吸也变得很长,很慢,仿佛有一股神奇的力量拉住了时间齿轮。 每一分每一秒都变得漫长起来。 不知道过了多久,清脆的“笃笃”声唤醒了宋勤砚,如同一支利箭,夹着火光射|穿了黑幕。他迷迷糊糊地睁开眼,朦胧间看见一个女生站在他隔壁。他坐起身,很快就看清楚这个女生的模样。 是那个短发女孩。 只是和那天早上比起来,她的神情似乎更加冷漠,空洞无神的目光落在宋勤砚的脸上,她问:“你是严雨泽同桌?” 宋勤砚点头。 她的静静地看了看严雨泽的坐位,声音没有一丝起伏:“麻烦你转告他,说江晴有事找他,下课后操场见。” 说完,她转身就走,没有去看宋勤砚的反应。 江晴。 在江晴离开后,好几个坐在角落里的女生终于放声讨论了起来:“你说江晴和严雨泽什么关系啊?我经常看见他们在一起,不过好像都是江晴主动的。” “我就说,严雨泽怎么可能喜欢江晴这种阴暗少女?” “你又知道了,万一人家就是喜欢阴暗系的呢?” 其中一个女生听见阴暗系三个字,好像忽然想起了什么,她清了清嗓子,又鬼鬼祟祟地靠近了众人:“我跟你们说件事,你们千万不要告诉其他人,我也是听隔壁班说的……” 其他三个女生眼睛一亮,点头如捣蒜,连忙说好。 那个女生在三双眼睛的瞩目下,缓缓开口:“我听说啊,江晴和他继父住一起,她继父还经常对她毛手毛脚的。” 越是禁忌的话题,越能勾起一个人内心邪恶的一面,几个女生沉默了几秒,最后又忍不住说:“难怪性格变成这样。” “我也听说过,她初中的时候性格还挺开朗的,也就去年开始才变成这样,这料估计是真的。” 总之,这些对话都在严雨泽回来的瞬间戛然而止,消散无踪。几个女生转而叽叽喳喳地讨论起某个当红偶像男团的演唱会,充满了欢快愉悦的气氛。严雨泽回到自己的位置上,他拆开一块被锡纸包裹起来的巧克力,含了一片进嘴里。他又扬了扬手里多出来的几块,转头问宋勤砚:“要不要吃一块?” 宋勤砚顿了顿,大脑像是被浆糊涂过一样,他见严雨泽吃得滋味,脑子一出,居然鬼使神差地朝他伸出了手,在他的掌心里捻起一块圆圆的巧克力。 接着,他复制了严雨泽的动作,用相同的方式拆开巧克力,然后放进嘴里含着。浓烈的甜味在他的口腔里四处蹦跳,占领了每一个角落,宋勤砚皱了皱眉,这巧克力甜得他牙疼,严雨泽喜欢这种味道吗? 正当严雨泽准备拆第二块巧克力,宋勤砚才艰难地把巧克力咽下去,他拿起笔,在记事本上写下一行字,再递到严雨泽面前—— 江晴同学找你,下课后操场见。 严雨泽的动作静止了,他垂下眼帘,脸上的笑似乎淡了点,良久后,严雨泽慢悠悠地回答:“知道了。” 看着严雨泽微变的表情,宋勤砚生出一个想法,难道他们吵架了? 明明那天早上还看见他们一起吃早餐……回忆倾倒而出,像是电影一样回放着,最后画面定格在严雨泽郑重的神色上,他说,江晴,有什么事你一定要和我说。 等宋勤砚回过神来,他倏地意识到自己好像对身边这位同桌产生了一种莫须有的好奇感。 …… 下课后,严雨泽收拾好东西,挎起背包就往外走。他走得有些冲忙,没怎么看路,一不小心直接和顾霄撞了个满怀。顾霄瞪了他一眼,但也没说什么。 回家的路上,宋勤砚给蒋离发了一条短信。 ——身体不舒服吗? ——嗯,不过现在好多了^v^ 宋勤砚看着那个微笑的表情,心脏像是被一股重力抛到了空中,再一点一点地往下沉。 宋勤砚明白蒋离的用意,他是一个坚强的人,即使在这种时候,他仍然想着要怎么在别人面前保持开朗,减少其他人的担心。 蒋离是宋勤砚转来这所学校以后交到的第一位朋友,会主动和他一起吃饭,会主动告诉他班上的趣事……会主动告诉他,自己将离。 一阵无名烈风刮过,马路上的尘埃被卷起,胡乱飞舞着,浑浊的空气差点堵得宋勤砚喘不过气,他狠狠咳了两声,然后加快了脚步,想要远离这一带。 ※※※※※※※※※※※※※※※※※※※※ ps 不是女朋友,但也不是什么奇奇怪怪的炮灰 第9章 所幸的是,蒋离在第二天回来上课了,只是嘴唇和脸变得更加苍白。 清洁日是宿桐二中的传统,据说已经举行了十五年,风雨无改。 临近下课,刘雪珍挟着教科书站起身,她一边揉着自己的脖子一边说:“清洁**们自己弄吧,半小时后我再回来检查。”她冷冷地扫了一眼这帮学生,然后快步往外走,似乎不愿意多呆在这个教室,那怕一秒钟的时间。 虽然班主任不在了,但走廊上还是会有巡查的老师,比如他们所在的三楼,就由教导主任亲自监督。 姜旭小声骂了一声:“fuck!太后是怎么想到要来三楼的?那我岂不是不能玩手机了?” 一般情况下,刘飞飞作为常驻的吐槽役,一定会就此题目发表自己的伟伦,可昨晚他跑步锻炼的时候不小心崴了脚,现在情绪比较低落,话也懒得说了,感觉整个教室安静了不止一半。 丁翼斜了姜旭一眼:“还能为什么?去年的事你忘了吗?” “就因为那个水桶?”姜旭暗暗吃惊。 丁翼比了个中指,深深地鄙视了姜旭的智商:“重点根本不是水桶好吗?重点是二班和三班差点打了起来。” 去年今日,二班的男生在洗手间发现了一个没人用的水桶,几个男生就将大水桶灌满了水,合力往自己搬去课室。谁知道还没搬出洗手间,三班的人刚好进来了,他们马上质问二班为什么要偷水桶。 二班的人表示,水桶上又没有名字,谁知道是你们的,大不了直接还回去。 可三班的人不是这么想的,他们觉得二班蓄谋已久,故意偷走他们的水桶,好让他们输掉清洁日的比赛。只是二班的人运气不好,被撞了个正着。 于是两伙人就在洗手间门口吵起了架…… 姜旭回想了一下这件事,一时没忍住笑出了声:“我说,三班的人真是智障哈哈哈哈,谁会处心积虑偷一个大水桶啊?” 丁翼翻了个白眼儿:“谁知道,反正太后今年是特地来我们这一层的。” 清洁日的分工安排一向都是由文娱委员负责的,在刘雪珍走后,文娱委员李恩桥将分工表贴在了黑板上,她露出一个甜美的笑容:“嗯,都各就各位吧。” 黑板前围了一圈的人,宋勤砚被堵在最后,他靠边候着,等其他人看完了自己再过去看。蒋离站在他隔壁,因为身体的原因,他从来不用参加这种活动,只需要静静看着就行。何况学校也不愿意他参加这种活动,万一身体受不住出了什么问题,学校是要负责的。 讨论的声音此起彼伏,有人满足地笑着,有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李恩桥,你有病吗?” 人群散去后,林予心仍然站在黑板旁边,脸色也渐渐向身后的黑板靠拢,她满脸怒色:“你是故意的对吗?” 李恩桥无辜地看着她,可爱的齐刘海衬出她的稚气,说她是初中生估计也有人信。她眨了眨圆溜溜的大眼睛:“怎么啦?是对分工有什么意见吗?” 林予心冷笑:“你说呢?” 宋勤砚过去看了一眼分工表,他被安排清洁窗户,而宋勤砚的名字旁还并列着另外一个名字,那就是林予心。 擦窗户本来就是一件比较危险的事情,他们需要站在梯子或者椅子上,像是林予心这种女孩子,身高有限,根本够不着顶排的窗户,要擦的话,只能从椅子上跳起来,徒增危险度。 刘飞飞扭头看了看僵持着的两人,忽然感受到一阵剑拔弩张的气氛,凌厉万分。 女生和女生之间的斗争他不是很懂,但他想了起小时候在家里看的金x欲孽和宫x计,他只知道女生一旦生气,后果会非常可怕。 他将毛巾塞到林予心手里,打圆场说:“别吵了,我跟你换,你去后面擦桌子吧。”说着,他还推了推林予心的肩膀,让她快点过去。 林予心不为所动,盯着他的脚腕问:“你能行?” 刘飞飞摆了摆手,然后忍痛咬牙原地蹦了两下,他笑着说:“看,没问题。” 林予心半信半疑地看着他,刘飞飞再次道:“真没问题,你放心。” 林予心点点头,正准备走的时候却被李恩桥拦着。 “不行。”李恩桥喝住她,眼里的无辜瞬间转化成一道强烈的不满,她拍了拍黑板道:“规则写明了不能私自和别人调换工作,不信的话你去问池主任!” “唉,多大点事儿?换就换了,难道还有人这么幼稚去跟太后告状?”刘飞飞和声和气地回答李恩桥,毕竟李恩桥是出了名的小公主,他也折腾不起,哄一个林予心已经不容易了,哄两个简直要了他的命。 刘飞飞拍了拍林予心的肩膀,侧过头小声说:“你快去,别理她了。” 林予心狠狠地瞪了李恩桥一眼,气冲冲地拿起毛巾走了。 刘飞飞叹了一口气,转身跟宋勤砚说:“走吧,咱俩去杂物室搬梯子。” 学校每一层楼都有一间杂物室,平时不会开放给学生,只有校工可以出入。不过在这个特殊的日子,杂物室里的工具可以外借给学生,每班可以分到两个拖把,两个扫帚和一架铝合金双面人字梯,上面还贴着不同班级的牌子,以免拿错引发不必要的争吵。 拖把和扫帚被其他同学拿走了,杂物室里就剩下贴着“五班”的人字梯,刘飞飞看见那个粉红色的牌子,失笑道:“太后真是被去年的事吓到了哈哈哈哈。”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宋勤砚疑惑地看着他,太后是谁? 刘飞飞提着梯子的扶杆,顺便给宋勤砚科普了一下太后:“太后就是我们的教导主任,因为他真名叫池希,所以我们管他叫慈禧太后。” 宋勤砚淡淡地笑了,他握着梯子另外一边的扶杆,和刘飞飞两个人合力将梯子搬回教室。 教室里的人三五成群分散站着,有些人在聊八卦有些人在吃零食,似乎没人记得规则上那些“不得擅自离开岗位”。李恩桥闷闷地站在一角,在宋勤砚抬眼看去的瞬间,她别扭地转过了脸,手指微不可擦地揪了一下裤子,又缓缓放开。 “怎么了?”刘飞飞顺着宋勤砚的视线望去,只看见了李恩桥娇小玲珑的身影。宋勤砚摇摇头,接着和刘飞飞把梯子搬到窗户边。刘飞飞在边上水桶里湿了湿毛巾,拧干了水递给宋勤砚:“你擦上面那排还是下面那排?” 宋勤砚指了指他的脚腕:“我、我上上面……’” “行,那我给你扶着梯子。” 宋勤砚抓着梯子一级一级往上爬,当他踩在第三级的时候,脚下忽然一滑,他的心猛地一跳,他在半空一个趔趄,来不及反应,整个人失了平衡往后跌。 刘飞飞惊叫一声:“勤砚!”他想伸手去扶宋勤砚,却晚了一步,校服柔软的布料和他的手掌堪堪擦过,刘飞飞只捉到了一缕虚无的空气。 宋勤砚也没有想到自己会脚滑,强烈的失重感让他全身的血液倒着流,心脏几乎快要破胸而出……倏忽间,有一只手接住了他的腰,想象中的剧痛没有如期到来,他依然重重地撞在了一个人身上,满目眩晕,前方的人都如同慢放的电影,惊惶地朝着他走来,他的耳边一阵安静,却清晰地听见了身后那人的闷哼。 “勤砚!” “雨泽!” 蒋离和刘飞飞马上将两个摔在地上的人扶了起来,其余同学也纷纷围了过来。 宋勤砚的手肘撞到了地板,擦破了一点皮,他连忙挣扎着爬起来,只见严雨泽皱着眉,捂着肋骨痛苦地坐在墙边。 宋勤砚的脑子里一片混沌,心像是被大石压住一样难受,他看见严雨泽额上渗出的汗珠,眼睛瞬间就红了。 “对……对不起。” 严雨泽不敢太用力呼吸,每次抽次胸口都钻心地疼着,他轻轻浅浅地呼着气,想将胸腔里的疼痛慢慢呼出去,虽然这只是一种自欺欺人的做法。 宋勤砚看他呼吸不稳,顿时急得不知所措,直接伸手撩开了严雨泽校服。严雨泽就这样坐在地上,由得宋勤砚摆弄他的校服。 宋勤砚修长的手指微微颤抖着,他拉开严雨泽的校服,露出红了一大片的胸膛。 这是他造成的…… 宋勤砚咬着唇,他想检查一下严雨泽的伤,但又不知道应该怎么做,他的神经乱成一团,只想着这样松开衣物的束缚可以让他呼吸顺畅一点。 宋勤砚冰凉的指尖不经意地划过了严雨泽滚烫的皮肤,这种温度终于将宋勤砚死去的脑细胞重新激活,他看着严雨泽裸露出来的皮肤,猝然一个激灵,三两下帮他把拉链拉上。 他的两只手轻轻拽着严雨泽的衣领,脸颊滚烫,不敢去看严雨泽的表情。 自己是疯了吗? 严雨泽会生气吗?居然大庭广众下脱了他的衣服……他会不会觉得自己很恶心? “是你做的把?”林予心按着李恩桥的肩膀,整个人气得发抖,像是在雪地里被浇了一盆冷水:“如果不是刘飞飞和我换了一下,摔下来的人会是我吧?或者像现在这样?摔的人是宋勤砚?” 李恩桥甩开她的手,眼里闪着泪光,甜美的声音不复存在,她歇斯底里地喊着:“你凭什么这样说?你有证据吗?” “是不是你自己心里有数,分工是你安排的,物资是你联系的,你检查的!”林予心的声音越来越大,尾音抖着:“能提前接触物资的人就你一个!如果今天不是雨泽扶了宋勤砚一把,他就躺进医院了!” 听见林予心的话,好奇心重的人已经走到了梯子旁边,其中一人用手指往踏板上一抹,指头沾满了闪亮亮的油迹。 那人看着指尖的油光,声音也有些颤抖:“恩桥……这是什么?” 全班的目光都转移到那人身上,刘飞飞也过去观察了一下梯子的踏板,果然在第三级被人喷了薄薄的一层油,不仔细看的话根本就不会注意到。 他脸色一变,三两步走到李恩桥面前,黑色的瞳仁黯了下去,他抓过李恩桥的手,完全顾不上什么怜香惜玉,直接就拽着她往外走,冷声道:“你不是喜欢找教导主任吗?现在就跟我去见他。” 林予心退到一边,心中很是惊讶,他很刘飞飞从小一起长大,几乎没有见过他生气的样子。 李恩桥挣扎了两下,然后崩溃地坐在地上,眼泪一直往外流,哽咽着说:“不是我……” 第10章 这件事情的恶劣程度超出了池希的想象,简直是有预谋,蓄意伤害同学,不是说按照校规处罚就可以解决的。 池希往兜里摸出了一包烟,正想点一根,又听见了李恩桥的呜咽声,提醒着他这是校园内,他不能当着学生的面抽烟。他马上将烟放回口袋里,看着哭红了眼睛的李恩桥,重重地叹气:“学校已经通知了你的家长,如果严同学和宋同学要追究这件事……我们会按规矩办事,你要明白,做错事是需要付出代价。” 李恩桥听见这句话后,停止了哭泣,她的脸色白得可怕。 恍然间,整个人像是被定住了一样。 …… 严雨泽走出医院门口,夕阳的余晖照在他的侧脸,目光中染上了黄昏的碎金,他转过身,平淡地说:“医生说了没事,你不用担心。” 宋勤砚站在他身后,手指紧紧攥在一起,满眼愧疚:“我……怪我……” “行了。”严雨泽看着宋勤砚雾蒙蒙的眼睛,语气忽然柔和了几分:“没事,就算摔下来的是刘飞飞我也一样会接着他。”他顿了顿,带着笑说:“不过他那么重,说不定我的肋骨当场就断了。” “不会的!”宋勤砚急冲冲地吼出声,眼睛都红了。这是他一次在外人面前这么大声说话,连他自己都没发现。 严雨泽愣了一下,回过神后拍了拍宋勤砚的脑袋,柔软的黑发穿过他的白皙的指尖,一触即离:“好,不说这个了,你回去吧。” 宋勤砚缩了缩脖子,躲开了严雨泽的手,他往后退了一步,又变成那副怯生生的样子。 严雨泽尴尬地抽回了手,他刚才忘记了宋勤砚并不喜欢肢体接触。 “我送……送你回、回去。”宋勤砚说。 严雨泽笑了笑,眼睛弯弯:“演电视剧呢还送我回家?我又不是女孩子你担心什么?况且我家离这里很远的。” 宋勤砚一言不发,只是执拗地盯着他。 “你放心。”严雨泽叹息,“我真没事,小伤而已,又没断手断脚,我自己能回家。” 宋勤砚眉心依然皱着,他从书包里拿出手机,调出数字键盘的界面,递给严雨泽。 “你把电话留……留一下。” 严雨泽笑着接了过来。 他的眼神不经意掠过了宋勤砚骨节分明的右手,他的手指修长,指甲打理得非常干净,露出一截白皙的手腕。 严雨泽的目光一颤,视线浅浅地停留在宋勤砚的手腕上——应该说,是停留在他手腕上的那道疤痕上。 宋勤砚不自然地扯了扯袖子,垂下了手。 严雨泽输入了自己的电话号码,把手机还给宋勤砚:“喏,给。” 这次宋勤砚换了一只手接过手机,顺便编辑了一下号码的名字,保存下来。他小声地说:“到家后……发、发个消息。” 他把手机揣进兜里,没等严雨泽说什么,一路低着头,径自朝着左边的车站快步走去。 严雨泽眯了眯眼,直到宋勤砚消失在他的视线范围,才转身往另一个方向回家。 刚抬腿走了两步,他的手机忽然响了起来,他拆了颗巧克力放嘴里,慢吞吞地接起电话:“喂?怎么了?” 张谦的声音有点发抖:“雨泽你在哪儿?” 严雨泽:“刚从医院出来,怎么了?” 张谦深呼吸了一下,压着声音说:“阿姨刚才给我打电话了,他说你没接电话……” 严雨泽不咸不淡地哦了一声,一口咬碎了那颗融化的巧克力:“医院里太吵了,没听见。” 张谦支支吾吾:“她还问……” 严雨泽接过他的话:“她是不是问你那天我为什么不上学?是不是去见林敏瑜了?” 张谦目瞪口呆:“你怎么知道?” 严雨泽踢了踢路边的小碎石,啧了一声:“那是我妈,我能不知道吗?” 张谦松了一口气,然后给他解释:“你放心,我绝对没有出卖组织,没有告诉阿姨那天的事。” 严雨泽一点都不在意这件事:“你告不告诉她,她都有办法知道。” 张谦沉默了一会儿:“……那么我们还要去看敏瑜姐吗?” 严雨泽努力压抑着内心的烦躁,匆匆扔下一句话就把电话给挂断。 “你去吧,反正她也不想看见我。” 严雨泽干脆把手机调成静音模式,听不见心不烦。 虽然外部功夫做到位了,但他的大脑还是不争气地回忆起了这一年发生过的事。 林敏瑜的性格变了很多,以前见她总是一副温软腼腆的样子,说话声音细细小小,几乎不会发脾气。前几天林敏瑜突然晕倒了进了医院,严雨泽跟张谦两个人翘课去看她,那是韩溪出事以后,他们第一次见到林敏瑜。 她虚弱地靠在床边,嘴唇苍白干裂,完全不见当初的气质。她转头看向严雨泽,黯淡的双眼里燃出了一簇怨恨的火光,她动了动嘴唇,含着一点笑意说:“坐啊,这么见外做什么?” 严雨泽跟张谦仍然站在一边,岿然不动。 林敏瑜用命令一般的语气再重复了一遍:“坐啊。” 张谦拉过一张椅子,小心翼翼地坐下,他不动声色地拉了拉严雨泽的袖子,可严雨泽一句话都没说,像个机器人一样站在他身后。 张谦纠结了一会儿还是开口了:“……敏瑜姐,你一定要按时吃饭,还有,你身体不好,就别抽烟了。” 林敏瑜哼哼笑了几声,她看着张谦,语气冰冷:“怎么?觉得我这样半死不活的很可怜?” 张谦登时就结巴了:“不、不是。” 说起烟,林敏瑜不自觉地咽了咽口水。她并不喜欢抽烟,很多时候只是让烟气在嘴里仓促地转一圈,还没到肺已经吐了出来。抽烟对她而言只是一种释放压力的方法,就跟累了喝点咖啡提神一样,谈不上有很大的瘾。 林敏瑜:“你们不用来看我,我的路是我自己选的,上班至少可以赚点钱,不是吗?”她说得轻描淡写,可当话音落在严雨泽和张谦耳里的时候,却变得格外沉重。 林敏瑜比他们大一年,刚经历了高考,但是成绩不如理想,没能考上好的大学。她没有复读的打算,便直接出来找了份工作,反正工资够她养活自己。 林敏瑜歪着头看向严雨泽:“雨泽啊,你说韩溪到底做错了什么?为什么你能活得好好的,他却不能?” 她的话像是利刃,带着势不可挡的锐利,将严雨泽的心狠狠地刺出了一个血窟窿。 严雨泽握紧了拳头,他很想告诉林敏瑜,他不知道毒品的事,等他从医院醒来的时候,韩溪已经被捕了。 韩溪涉嫌藏毒,虽然未成年,但已经满了十六岁,而且他手里的***足够让他坐十年的牢。 严雨泽很想解释,但他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去年暑假,是他把韩溪叫出来庆祝生日的,可他跟张谦喝了点酒,迷迷糊糊地把韩溪一个人留在角落。 谁都知道韩溪不可能藏毒贩毒,可那个ktv没有监控,被警察抓到就是证据,怎么说都没有用。 严雨泽是被强行带回家里的,父母拦着不让他去警局,不让他见韩溪。他最后一次见到韩溪,是韩溪在保释期间给他发了一条短信,内容只有两个字—— “再见。” 那是严雨泽第一次和家里闹翻,不管父母怎么说,不管外面的天气多么恶劣,他穿着一身睡衣直接冲下楼,拦了辆出租车去了韩溪家里。 严雨泽到的时候,韩溪的爸爸一脸着急,儿子的房门被反锁了,半夜又找不到可以开锁的人。最后严雨泽去找物业借了一把斧子,咬着牙把锁给砍下来。 严雨泽推开门,客厅的灯光**了灰暗的房间,将地板上的血液照得通透又刺眼。 严雨泽连忙报警,抖着手拿过毛巾,摁住韩溪被割开的手腕。 他就这样跪在韩溪身边,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滑,心脏像是被揪住了。直到救护车来了,他还是恍恍惚惚的。下楼后,他碰上了同样是慌忙赶来的林敏瑜。 豆大的雨淅淅沥沥地砸在她瘦小的肩膀上,几乎要将她压垮。 林敏瑜抓着他的领子,大声喊着:“是你害了韩溪!” 后来,韩溪被送往医院,抢救了过来。但严雨泽彻底激怒了他的父母,钱鹃把他关在家里整整一个月,不让他出门,手机电脑全被没收,饭菜都是让佣人送上来去。 再后来,韩溪被判刑八年。 …… 林敏瑜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严雨泽,她说:“ktv是你订的,人是你叫的,最有可疑的人是你吧?为什么你能干干净净像个没事人一样?”她的声音变得尖锐,曾经秀气的面容逐渐扭曲着:“就因为你爹妈有钱有势,生怕自己的宝贝儿子和什么藏毒贩毒沾边,赶着让韩溪当替死鬼去坐牢,堵住记者和警察的嘴,把你摘得一干二净。” 她终于是笑了出来,眼里闪着泪光,用一种极其讽刺的语气说道:“多么伟大的亲情啊。” 第11章 严雨泽带着满脑子凌乱的思绪回家,他洗了个澡,又吃了两粒止痛药。虽然医生说没有大碍,但疼是铁打铁的疼,他躺在床上,摸过手机,给宋勤砚发了一条消息。 …… 宋勤砚离开医院走后,几乎是寸步不离地守着自己的手机……严雨泽说过自己的家距离医院很远,没那么快到,可宋勤砚一看时间,都快过去三个小时了。 再远也该到家了。 难道是出了什么事? 宋勤砚点开消息界面,来来回回编辑着短信,他盯着屏幕上的时间,心想,如果再过一分钟严雨泽还是不发消息,他就主动发个短信过去。 他吸了一口气,正准备按下发送键时,原本空白的对话界面弹出了第一条消息。 严雨泽:我到了,没事。 宋勤砚松一口气,回了一个好字。 他放下手机,脱去那身皱巴巴的校服,用衣架将上衣挂起来。宋勤砚拉开衣柜,内侧的全身镜将他单薄的身影完完全全照了出来,他身上没有多余的肉,几乎都是皮肤贴着骨头,像根竹子一样。胸前的皮肤还烙着几道浅浅的疤痕,他看着这几道疤,那种灼热刺痛的感觉又浮了上来,活活撕开他的皮肤,带着尖锐的火舌往心脏里钻。 他闭上眼。 有些伤就算结成了疤,也会在你不经意想起的时候,隐隐作痛。 宋勤砚恨透了沈晖,恨他爱赌,恨他惹上了当地的高利贷。 当那些高利贷带着刀子找上门,沈晖一个人爬着窗户跑了,留下宋勤砚一个人在家。高利贷逮不着沈晖,干脆把怒火出在宋勤砚身上。他们以为宋勤砚是沈晖的孩子,几个壮硕的男人将他绑在椅子上,用电击棒一下一下敲在宋勤砚的小腹上。 那个叫越哥的长发男人蹲在他面前,嘴里叼着烟,掐着他的脸颊饶有兴趣地说:“啧,多漂亮的小孩儿……你也不想遭这种罪不是?”他的眸色一暗,紧紧卡着宋勤砚的下颚:“快说,沈晖在什么地方?” 宋勤砚浑身发麻,每一根神经都在抽搐,肌肉仿佛失去了活力。他说不出话,只能虚弱地靠在椅子上喘着气,细细密密的汗水顺着他的脸颊滑进衣领。 越哥见他这副样子,倏地露出一个诡异极了的微笑,他在空中挥了挥手:“不说是吧?那就把他的衣服脱了,然后将照片送去他的学校,我倒要看看他能有多倔。” 宋勤砚的意识逐渐涣散,隐约记得有几个人粗暴地将他的衣服撕开,耳边响起布帛撕裂的声音,冰冷的刀子在他的皮肤上游走着……当他听见快门声的时候,已经彻底昏了过去。 等他醒过来后,家里乱得一团糟,身上还有几道血痕,不过伤得不深,只是看上去触目惊心了点。家里值钱的东西都被带走了,他拖着疲软的身体从地上爬起来,用衣服擦去身上的血迹,原本干涩的眼睛被瞬间漫出的泪水滋润着,酸楚刺痛,他咬着嘴唇,尝到了铁锈般的血腥味,也尝到了无法言说的屈辱。 宋勤砚以为沈晖逃了就不会回来,没想到入夜以后,沈晖居然像个没事人样掏出钥匙、开门、进屋,一气呵成。沈晖从冰箱里拿了罐啤酒,大咧咧地坐在沙发上,淡淡地问了他一句,有事没? 屋里已经被宋勤砚收拾干净了,沈晖不知道宋勤砚经历了什么,宋勤砚也没打算跟沈晖说,他就这样定定地看着沈晖,看着他脸上隐约的心虚和强装出来的镇静。那一刻,宋勤砚总算是明白了,在沈晖眼里,他既是一个拖油瓶,也是在关键时刻,能替他献身挡刀的人。 从那以后,宋勤砚没有和沈晖说过一句话,哪怕他们继续生活在同一屋檐下。 宋勤砚缓缓睁开眼,从衣柜里拿出干净的衣服换上,砰的一声关上衣柜门。 就让这些事情永远关起来吧。 等他回到床上,将那几团毛线重新拿了出来,继续上手织围巾,估计用不了几天就可以弄好了。 …… 翌日,班上的气氛有些奇怪,平日这个时候,该聊八卦的聊八卦,该抄作业的抄作业,总之从来没有这么安静过。 宋勤砚大概猜到他们的反常和昨天的事有关,他回到自己的坐位上,一个和李恩桥玩得比较好的女孩走到他面前,脸色阴沉地质问他:“是不是你报警,赶走了恩桥?” 教室仍然保持着那阵怪异的死寂,只是很多似有似无的目光正小心翼翼地往他们这边靠近。 昨天的发生事情全校都知道了,甚至有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人在学校论坛写了一篇以李恩桥为主角的狗血宫斗文,结局是她陷害予贵妃未遂,被打入冷宫。 虽然这篇文的目的是娱乐消遣,但李恩桥确实被学校开除了。为此,学校连夜发了公告知会家长跟学生,并且警告学生不要做出任何不道德的行为。 班级群马上沸腾起来,有人匿名爆料,李恩桥之所以这么快就被开除了,是因为有人追究李恩桥的责任,这件事还转交到警方的手里…… 这样一来,八成没有其他学校敢要她。 宋勤砚不太清楚这件事,昨晚他很早就睡了,醒了也没去看那个每天都99+的班级群。所以当他听见女生这么一说,心中也有些惊讶。 池希昨天跟他和严雨泽提过,他们有权利追究责任,同时也暗示了李恩桥可能面对的情况。宋勤砚知道自己没有报警,那只能是…… 女生丝毫不介意众人的眼光,继续大声问他:“她是错了,但你知道这样会毁了她吗?” 林予心彻底看不过去了,她冷哼一声,站了起来,“那是她活该!我敢保证如果我爬了那个梯子,摔得脑袋开花,她一定笑得比谁都开心。” 女生瞪着林予心,眼里满是不忿:“我看恩桥被退学,就你最高兴了。” “对啊,”林予心巧笑道,“少了这么一个傻|逼的同班同学,我不该高兴吗?” 女生被林予心堵得哑口无言。 林予心继续说:“虽然你不能陪勤砚跟雨泽进医院,但是你可以陪李恩桥一起退学。” 女生的拳头越攥越紧,从这个角度,宋勤砚清楚地看见她隆起的关节跟青色的血管。女生牢牢抓住自己的裙摆,她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能这样恨恨地盯着宋勤砚。 “麻烦让一让。” 女生转过身,刚好对上严雨泽莫名温柔的神情,她皱着眉头,恨不得将他的脸踹进地里。严雨泽见她一动不动,挡着前面的路,只好绕过她,兀自走到坐位上。 他看向宋勤砚,眨了眨眼:“昨晚回家后我洗了个澡,回消息回晚了。” 宋勤砚摇摇头,表示没关系。 等那女生走后,他才张了张嘴,声细如蚊:“你……你好点……没?” 严雨泽笑了笑,然后伸出右手往自己的胸口上一拍:“你看,没事。” 那瞬间,手掌跟胸口碰撞出声音是如此清晰,宋勤砚的心跟着抽了一下,双手像是有了自己的独立意识,在宋勤砚没有控制的情况下,主动朝着严雨泽的右手抓去。 怎么可能不疼? 他昨天亲眼看见严雨泽的胸口瘀了一大片,怎么可能不疼? 严雨泽的手很暖,很热,那股温度顺着宋勤砚掌心的皮肤直直窜进他的血管,烫得他体内的细胞也跟着沸腾了。他立刻抽回了手,手心失控地往外冒着汗水,他将双手放到自己的大腿上,擦去上面的汗。 严雨泽微微一怔,没想到宋勤砚会突然抓住他的手。 宋勤砚低下头,假装盯着放在书桌上的数学书,那些密密麻麻的数字跟符号在他眼里幻化成各种各样的图腾,他喘了口气,眉心轻轻皱着:“对……对不起。” 严雨泽问:“你道什么歉?” 宋勤砚一咬舌尖,换来短暂的清明。 “因……因为……”宋勤砚拼命地组织着语言,可那些句子到了他的嗓子里,就开始不争气地乱跑乱撞,连尾气都捉不住。 “你没做错事,为什么要道歉?”严雨泽从书包里拿出课本,他虽然不明白宋勤砚的小脑瓜子里装着什么,可他觉得宋勤砚这样说话太费力气了,怕他难堪,便接过话语权:“错的是李恩桥,你不要替她揽这个锅。她早就看林予心不顺眼了,只是没想到她敢玩这么大……你根本不用自责,这件事从头到尾跟你就没有关系。” 宋勤砚紧绷着的神经终于放松了一点。 接下来的课跟往常一样,严雨泽将课本作业笔盒全都放在桌上,可实际上并没有在听课,刚开始他还会撑着脑袋盯着窗外,过了两节课后,渐渐地,他就在无聊的讲课声中睡着了。 或许是面朝窗户的阳光有点刺眼,他换了个方向,枕着胳膊趴在桌上,再次阖上了眼。 “有无相生,难易相成,长短相形,高下相盈,音声相和,前后相随,恒也……” 宋勤砚转着手里的笔,偷偷看了严雨泽一眼。 他原以为只看一眼就够了,可不知道为什么,这一眼,竟然让他忘了时间。 严雨泽的鼻梁高挺,细密的睫毛偶尔会轻轻颤动一下,不知道他做着怎么样的梦,眉头忽然一蹙。 尔后,他的眉心便没有松开过,始终淡淡地皱着。 宋勤砚觉得这节课变得漫长,仿佛历经过了很多个春夏秋冬。 直到铃声响起,严雨泽悠悠醒了过来,双眼泛着红丝。刘飞飞一个侧身,猝不及防被吓了一跳:“卧槽?你走火入魔了?” “嗯?”严雨泽声音低哑,尾音带着一点散漫,不含任何杂质,他问:“你说神马?” 刘飞飞从裤兜里出一块小镜子,举到严雨泽面前:“你自己看看,你这是练了什么绝世神功?”他像是想到了什么,倒吸一口凉气:“不会是跟林予心学了葵花宝典吧?” “走开。”严雨泽推开了他的手。 “耶,好冷漠哦。”刘飞飞装模作样地翘起兰花指,点了点严雨泽的额头:“脾气这么大,难道是做了什么不可告人的梦?” 第12章 下午,邓泉手里拿着一叠厚厚的考卷,面色从容地走了进来,他清了清嗓子,拔高音量,严肃地说:“都安静点,整栋楼就你们班声音最大!” 原本闹腾的教室顿时安静了一半,剩下那一半,也在看见他手中的考卷后闭上了嘴。 邓泉改卷子的速度很快,当然不排除是因为十份卷子改下来,有八份都空着一半,这是五班的正常发挥,只是这次让他有那么一点点的意外。 他说:“听到名字的自己出来拿卷子,第一个,安葭。” 前排的一个女生站了起身。 刘飞飞双手扒着脸,眼下的皮肤被他拉得长长的,眼睛嘴角都耷拉着,他哀嚎道:“完了,死期到了。” 张谦给了他的背脊一巴掌:“让你平时不听课,现在就知道喊完了完了。” 刘飞飞十分委屈:“关键是我听了也不懂啊!” 邓泉继续叫着名字:“第二个,包蕊。第三个,薄雪怡。第四个,岑婷婷……” 拿到考卷的人倒是没什么特别的情绪,既不是高兴也不难过,仿佛已经麻木了一样。轮到刘飞飞的时候,他低着头,伸出双手从邓泉手里接过考卷。拿到卷子后迅速一翻,死活不愿意看右上角的分数。 邓泉挑了挑眉,安慰他道:“你三十九分,比上次进步了两分,还要继续努力。” “啊!”刘飞飞惨叫一声,连忙捂着耳朵一路跑回自己的位置:“我不听我不听我不听!” “下一个,宋勤砚。”邓泉看了一眼考卷上的名字,第一反应是这个学生的字非常好看、端正,就连答题的字也行云流水,甚少涂改。对于一个老师来说,字体跟卷面的整洁度虽然不在评分范围之内,可字体端秀的人,那怕答得一塌糊涂,至少改卷子的人不会读得太费劲,他最怕遇上那种自以为笔若游龙、翩若惊鸿的,0跟6写出来居然一个样。 严雨泽点了点宋勤砚的桌子:“到你了。” 宋勤砚这才放下笔,起身往外走。 邓泉将考卷放在宋勤砚手里,露出一个淡淡的笑容:“不错,继续努力。” 宋勤砚双手接过,点了点头,回到自己位置上。 邓泉倍感欣慰,不骄不傲,是个好苗子。 严雨泽是最后一个拿卷子的,邓泉看着他卷面的分数,微微叹了一口气。心想,这孩子明明以前成绩不错的,怎么现在变成这样。 严雨泽面无表情地接过考卷,正准备回去,却听见邓泉语重心长地说:“雨泽,你不要拿自己的前途开玩笑。” “我没开玩笑,我本来就这样。”严雨泽说完,便转身回到自己的坐位上。 刘飞飞一个转身,趁严雨泽不注意,飞快从他手里抽走考卷,刘飞飞的视线提前落在考卷的右上角,然后一个反面,亮出大大的四十五分。 刘飞飞欲哭无泪,只好将考卷还给严雨泽:“怎么连你的分数都比我高?” 严雨泽将考卷收好,平静地说:“运气好。” 刘飞飞不甘心,转了个方向,看向宋勤砚,目光如狼似虎:“勤砚,你多少分啊?” 严雨泽笑了笑:“我劝你不要自取其辱。” “哎呀让我看一看嘛!”刘飞飞作势要去翻宋勤砚的考卷,手刚抬起,就在半空中被严雨泽抓住了。 严雨泽眯了眯眼:“他有说要给你看吗?” 刘飞飞这个人脸皮厚,他自己也知道,并且把这一项技能转化成得天独厚的优势,被打肿了脸那就干脆当起了胖子,认真地问宋勤砚:“能让我看看你的分数吗?” 宋勤砚一怔,然后点点头,主动将考卷翻了过来。 “靠?九十八分?”刘飞飞拿着他的卷子激动得跳了起来,声音大得全班都听见了。 这次的小测满分一百分,宋勤砚只错了小题。 宋勤砚感觉有几十道风格迥異的目光直直朝他身上射|去,整张脸像被火烧了一样难受,他想要拿回那份卷子,却吐不出一个音节。 远处的人已经开始窃窃私语。 虽然宋勤砚听不见,可那些一翕一合的嘴唇,像一根幼细的线,一下一下磨在他的心上。 严雨泽从刘飞飞手里夺回卷子,语气带着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冰冷:“你做什么?” “呃?”刘飞飞顿时一愣,他挠了挠头,尴尬地坐了下来。他刚才确实是嗨过头了,一时没忍住,直接喊了出来。他这一低头,看见宋勤砚唇色发白,脸庞似有汗水滑过。 刘飞飞连忙跟宋勤砚道歉:“那个,对不起啊,我不是故意的。” 宋勤砚摇摇头。 严雨泽将宋勤砚的考卷塞进他的抽屉里,警告刘飞飞:“别有下次了。” 张谦也拧了拧刘飞飞的耳朵,疼得他抽了一口气。 张谦松开手,叹息道:“你怎么总是一惊一乍的?” 刘飞飞捂着通红的耳朵,吸了吸鼻子:“我……我就一时激动……咱班什么时候出过这样的成绩。”他瞄了张谦一眼:“你算是咱班成绩最好的了,这次考了几分?” 张谦咬着牙:“你是不是学不乖?” 刘飞飞抱着脑袋:“我错了……” 宋勤砚微微侧过头,躲开那些人的视线,他无意中瞥见了严雨泽放在桌上的考卷…… …… 下课后,江晴兀自走了进来,绕开人群,走到严雨泽的身边。 严雨泽眼带疑惑:“你怎么来了?”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江晴朝他露出一个疲倦极了的笑:“没事我就不能过来了?” 刘飞飞朝着他们吹了个口哨,没等严雨泽发作,就背起书包一溜烟地往外跑。 严雨泽没什么心思搭理刘飞飞,他将江晴拉到一边,皱眉问道:“你怎么了?” 江晴抬眼看着他:“我明天要去看韩溪,你没什么话要跟他说吗?” 严雨泽的手颤了一下,然后说:“对不起。”说完,他正准备离开,却被江晴叫住了。 “严雨泽。” 他停下脚步。 江晴又重复了一次:“你没什么话要跟他说吗?” 黄昏的斜阳照在他们身上,江晴自嘲地笑了笑,她看着严雨泽的影子一点一点抽离。 最后在众人古怪的目光下,离开了五班的教室。 …… 宋勤砚今天接触到一个新的名字——韩溪。 对他来说,这不过是个彻头彻尾的陌生人,可不知道为什么,他总是有点在意这个名字。 也许是因为这个名字是从江晴嘴里出说来的,也许是因为严雨泽故意回避这个名字。 他回到家,看着桌上的日历,距离考试的日子越来越近,他拍了拍自己的脸,企图将那些无关重要的想法全都甩出脑袋。过了半个小时,宋勤砚依然觉得自己无法集中精神,他打算去洗个澡,彻底冷静一下。 等他从浴室出来后,精神好了一点,那些杂乱的思绪也随着水流排走了。 他拿出课本,拧开桌上的小台灯,在认真学习的情况下,发现过得格外的很快,等他再次抬头去看时钟,已经到了晚上十一点。宋勤砚按了按有点酸痛的脖子,他拿起放在床上的手机,忽然发现上面有一条未读消息——是严雨泽在四个小时前发过来的。 他点开消息,只有短短的一句话—— “刘飞飞性格就这样,他不是故意的,你不用放在心上。” 宋勤砚仿佛听见了严雨泽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温柔里带着一点淡淡的从容。他原本想给严雨泽回一条消息的,但现在时间也不早了,也不知道他睡了没……宋勤砚想了想,还是将打好的字全部删掉。 他将手机放在自己的枕边,顺手将台灯一关。 周遭陷入一片黑暗,宋勤砚闭上双眼,整个人蜷缩在柔软的被窝里。 第二天,严雨泽叼着一根薯条看向宋勤砚:“你看到我给你发的短信没?” 宋勤砚点头,小小的“嗯”了一声。 “那就好。”严雨泽一边咀嚼着一边说,“我还以为你没看见。” 宋勤砚:“我十、十一点……才、才看见的,怕、怕你睡着了……” 严雨泽哼哼笑了两声:“我像是十一点准时睡觉的好学生吗?倒是你,不会是一回家就在学习吧?” 宋勤砚顿了顿,好奇严雨泽为什么猜得那么准……但这份奇怪保持了不到一秒钟,就被另一种更加混沌的情绪给掩盖了。 似乎,是有点高兴的感觉。 严雨泽见他没反应,就知道自己说中了:“你一看就是三好学生,整张脸都写着努力认真好好学习。” 这段时间宋勤砚一直把学习重心放在英语上,他的英语是所有科目里最差的,刘雪珍教学不用心,只能自己多花点心思了。 两周后,考试如期而至。 宋勤砚找到自己的位置,深深吸了一口气,定了定自己的思绪。开考前老师宣布着一大堆的考试需知,宋勤砚不敢分神去听,生怕忘了刚背好的单词。 等秒针走过十二,考试正式开始。 各班的老师聚在讲台前,小声议论着最近的教学进度,只有刘雪珍一个人坐在角落的椅子上,手里捧着一杯冒着热烟的玫瑰养颜茶。 赵老师:“唉,你们一班的孩子就是不一样,学得快,你教得也轻松。” 钱老师笑得像只狐狸:“哪里哪里,也是操碎了心,个个都想考进好的大学,我的压力很大啊。” 孙老师捂着嘴笑:“钱老师你知道这叫什么吗?这叫痛并快乐着。” 李老师接过孙老师的话:“可不,我们三班的孩子要是有一班一般省心就好了。” 这时,周老师话锋一转,她瞟了瞟刘雪珍,淡淡地说:“你们看刘老师,多惬意,还坐着喝茶呢。” 赵老师眉头一皱:“他们班的成绩……没问题吗?” 孙老师意义不明地笑了笑:“有时候也挺羡慕刘老师的,据说连课也不用上,都是让学生自己自习的。活儿比我们轻松,拿着跟我们一样的工资。” 时间一闪而过,宋勤砚停下了笔,虽然他很努力复习了,可面对这种难度的题目还是有点吃力,不知道最后出来的成绩会如何。 几天的考试很快就过了,天气也变得更冷。 宋勤砚将织好的围巾放进纸袋里,挂在门把上,等第二天出门的时候顺手捎上。 他一回到学校,就走到蒋离身边,将纸袋递给他。 蒋离有些茫然,接过一看,登时变得更加茫然了。 宋勤砚将写好的纸条拿了出来—— 送你的,就当是新年礼物吧。 蒋离拿出围巾,展开一个好看的笑容,他问:“你自己织的?花了很长时间吧?” 宋勤砚摇头。 蒋离知道宋勤砚在撒谎,他要上学,最近还要面对考试,也不知道准备了多长的时间,既然宋勤砚不想承认,他也不去拆穿他的了。 蒋离说:“谢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