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天都怕被发现是女扮男装》
迁移
冬日凛冽的寒风扑面而来,像冰刃从衣缝钻入,激得人不由打了个哆嗦。
林璇抬手嗬了口暖气,搓手时,却见洁白细碎的雪花伴着夕阳落下。
不一会儿,稀疏的雪花就密集的落了下来。
“下雪了……”
林璇抬头看了眼漫天雪花,低声喃喃了一句,不由加快了回家的脚步。
越来越冷的温度,让她头脑发昏的同时,心里也涌上了些懊恼。
早知道开车来就好了。
林璇是一所大学的老师,带的是研究生的古代汉语课。
今天下午有课,但她本想着课不多,上完就能走了,所以没有开车。
但是她没想到,上完课正好有学生来问问题,她喜欢学生努力学习的模样,自然是乐意给学生讲解。
只是这一详细讲解,时间就晚了。
林璇本就有些感冒,这会儿被冷风一吹,她只觉得更难受了。
独身一人,身体又不舒服,她回家后也懒得做饭,只随便点了个外卖,吃了点药,就昏昏沉沉地躺到了床上。
反正明天是周末,可以睡到自然醒。
这模糊的念头一闪而过,林璇就沉沉睡去。
但林璇没想到的是,她这一睡却睡得越来越难受。仿佛置身在火炉里一样,连鼻息都带着灼烫的温度。
头脑昏沉间,林璇隐约能听到四周嘈杂的声音,但是总也醒不过来。
下一刻,让人苦涩欲呕的液体充斥着口腔,林璇喉间发痒,不自觉把那液体吞咽了下去。
之后她感觉不太热了,意识开始逐渐清醒,她也迷迷糊糊睁开了眼睛。
一眼看去,那明显带着古意的房间让她愣了愣,还没反应过来,床边的穿着古装的女人就伏床哭了起来:“璇儿,你可醒了!”
林璇头脑发昏,大略听清了这一句。她连说话的力气也没有,就只能虚弱的扫了一眼周围陌生的环境,一颗心也越来越沉。
这里不是她的家,房子里人她也都不认识。
一旁十三四岁的小姑娘肿着眼睛,立即道:“小郎君醒了,婢子去请医师!”
那妇人立即反应过来:“对!绿萼快去请医师。”
她说完便从侍女手中接过陶杯,对着林璇道:“璇儿,先喝点水,润润嗓。”
林璇正要张口,视线扫过正要离开的小姑娘时,却看到一个身着直裾,约莫四十岁的男人急匆匆往外走了进来。
人还未至,他便急道:“快收拾细软!陛下旨意已下,封殿下为卫王,改郑姓为卫姓,又命卫王即刻迁往卫地,吾等需随行,一刻也不能耽误!”
他话音一落,所有人都静了一瞬,正端过碗的妇人手一颤,将陶碗便摔了个粉碎!
碎裂声让林璇脑子一突,一些纷乱的记忆纷纷涌入了脑中,肿胀感让她忍不住轻轻哼了几声,然后十分疲惫的睡了过去。
林璇昏睡后,一些场景就在自己脑海里慢慢浮现,像是放映影片一样,不一会儿,她就了解了个大概。
记忆里的“璇儿”原先是个女郎,却不知为何,有一日她被母亲突然打扮成了郎君的模样,然后一家三口携着钱财细软离乡,后来她父亲有幸得了三殿下赏识,成了三殿下比较看重的寮幕之一。
只可惜登基的新帝,并非是三皇子,而是与三皇子一直争夺权柄,关系不睦的皇长子。
天家并无亲情,由此可见三皇子下场并不会好,要是按照一般夺嫡规律,那三皇子约莫就是个谋逆的罪名。情况好点软禁一生,若是帝王心狠,那项上人头铁定不保。
但林璇却发现,这个郑朝有些像历史上的战国时期。
百家争鸣,各家思想蔚然成风,法家大兴,儒家名望甚大,道家不落其后,其余兵家、杂家,多种思想交汇碰撞,这使得士人的地位一高再高。
天子居中原,依靠分封而完成中央对地方的掌控。如今新帝立国号为齐,分封后的三个诸王也须得听从天子之命。
循此国法,纵然新帝心里不愉,却仍然封赐三皇子卫地,封其为卫王,且令其即可启程,不得有误。
林璇叹息,卫地一向穷困,想必卫王此遭也颇为艰辛。
拨茧抽丝,从细微的信息中分析提炼出自己所处的境地后,林璇感觉头脑逐渐清明了些许,等身体不是很难受,她就睁开了眼睛。
“璇儿可好些了?”林知非看到自家女儿终于醒了过来,忙端了水过来,轻轻扶起她后,递到她唇边。
林璇喝了水,才感觉干哑的嗓子好受了些。
林知非抬手试了试林璇额上的温度,心里才松了口气。
他女儿这高热来得凶险,他子嗣艰难,将近半百也只得此一女,自然要好好护住她。
林璇感到林知非的担忧少了些,她看向房间里手脚利索收拾着东西的绿萼,学着原身的语气,问:“阿父,母亲去了何处,为何我们要收拾行囊?”
林知非心里滑过一丝苦涩,但面上却仍旧温柔儒雅。
他伸手揉了揉林璇的发丝:“你母亲去验看行囊,因为要启程去往卫国。”
卫地乃几处封地中最为贫穷的一处,如今因分封而成了卫国。
卫国山多且林深,道路崎岖难走,河道弯曲细长。若是走陆路,则路途颠簸无比,若是走水路,水道狭窄不可行大船,最多可行一叶扁舟。
道路不同,气候又过于湿热,卫地穷困,乃是人尽皆知,如今要去此地,还不知前路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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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想着,林知非眉心微拧。
林璇大致能想到他在担心什么,但她也无从安慰,她能做的只有好好恢复身体。
毕竟卫国路遥艰苦,医师药品都是先紧着卫王及卫王亲眷先用,若是她一路上病歪歪的,拖了后腿不说,保不齐还会送了小命。
毕竟,医学尚且不发达的年代,一场风寒风热夺去一个孩子的生命,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
其实,林璇心里也有些无奈。
她父母因故早逝,她自小和她爷爷一起长大。
林璇的爷爷研究历史与国学,她耳濡目染之后也从事了古汉语相关的职业。只是她没想到,有一天自己会突然到了这个历史上没有出现过的齐朝。
林璇爷爷去世后,她一直也没结婚生子,唯一牵挂的只有一些学生,除此之外,也算是孑然一生了。
所以她现在来到这里,其实心里也不是很难接受。
不过幸运的是她被当成了男子教养,虽然不知道原因,但这要比女孩好得多。
因为要是女孩的话,在这个世道还不知道有多艰难。
*
郑都偏北,卫地在南,一南一北犹如天堑之隔。
成王败寇,陛下要卫王即刻前往卫国,卫王便不敢多留一刻。
不出两日,卫王携王后家眷、私兵幕僚匆忙上路。
因去往卫国的大部队之中有贵人同行,辎重又甚多,人数也不少,所以队伍行驶得十分缓慢。
摇摇晃晃的马车,颠得人五脏都觉得移了位。
本来不晕车的林璇,现在忍着难受,轻轻掀开了马车帘子,朝外看了一眼。
现在大抵是刚出了郑都,马车在山林中前行。
空气随微风涌入轿中,林璇眩晕感减弱了很多。
时值初夏,炎炎烈日中赶路十分不好受,所幸的是,林璇现今的父亲林知非颇受卫王看重,新帝旨意一下,林知非便被卫王封了祭酒,也得了两辆马车随行。
但就算如此,在马车里也是又闷又热,让人不堪忍受。
而那些缀在队伍之后,靠双腿赶路的侍从,不仅吃喝困难,还得顶着烈日赶路,连脚跟都磨烂出血了也不能停。
更有甚者,年纪轻轻就死在了路上。
如此,便只能抛尸荒野。然后野兽争相夺食他们的肉身,最后竟连一具全尸也无法保存。
这样的时代下,果真人命如草芥,太不值钱。
林璇扫过一脸麻木,正赶路的侍从,她也不忍再看,只能把帘子放下,叹了口气。
秦氏见状,立即从绿萼手里拿过扇子,轻轻替林璇扇了起来。
“璇儿可是难受?”秦氏担忧问道。
林璇笑了笑,从秦氏手里接过扇子替她轻轻扇着:“劳母亲担忧了,孩儿一点也不难受。”
她见秦氏眉头紧蹙,便知道她这两日都没睡好。一是因她大病初愈,秦氏怕她不堪忍受艰苦漫长的路途,便时时忧虑着她的身体。
二是卫国实在穷困,穷山恶水之地,民风也早已溃坏。前路艰苦,实在让她担忧 。
现在也有人为了她担心这,担心那的了。
这般想着,林璇心里闪过一丝柔软。
“母亲无需担忧,璇儿感觉好了许多,今日还多用了一块粟米饼子。”
她看秦氏眉间松了些许,声音就刻意轻快了些,“阿父同我说,王上待他甚厚,便是去到卫国,也会常常召阿父询政议策。如今阿父官拜祭酒,想必王上更加对他看重了。”
林知非爱儒家经义甚笃,他也并非卫王身边的一个普通寮幕,而是被正经授了祭酒一职。
祭酒官衔不高,但是担任着祭祀之责。
《左传》有言:“国之大事,在祀与戎。”
掌权者把祭祀与战争看得甚重,只要林知非不要出大错,按照卫王对他的态度,他轻易不会出事。
秦氏想到自家夫君,心里的紧张焦虑就少了许多。
她细细的查看林璇的脸色,看她生气渐渐恢复,人也精神了许多,当下心中大慰,紧皱的眉心也松了开来。
加之一路上林璇故意说些童言趣语,倒让秦氏心情越发放松了。
刺客
前往封地的队伍约莫又走了十来天,这才踏上了卫国的领土。
只是人还未到,便能感觉到一阵阵热浪扑面而来,连携着的微风都是热的。
只要穿过这片林子,便能走上官道了。
林璇不是很怕热,她小心的掀开帘子一角,往外看去。
树林阴翳,林子里又热又闷,还有各种细小的飞虫乱舞。
她随意一瞥,打算放下帘子时,却见草木幽深的林间闪过一丝雪线。
林璇表情不变,藏在衣袖里的手猛然攥紧。
那似乎是刀剑在阳光下造成的反光!
她屏住呼吸,脸上尽量露出一抹天真的笑意,目光似是不经意间从那处扫过。
此时有一阵微风吹来,树枝草丛轻轻摇曳,发出沙沙清响。
果然,那里有人藏着。
人数不知有多少,但可以肯定的是来者不善,想必是来刺杀的。
林璇不着痕迹的把帘子放下,脸色十分难看。
卫王本就不得如今陛下的青眼,他之前还同陛下的争过帝位。
林璇可以想象卫王封地的贫瘠,却没想到他得罪的可能不是一个人。
如今天子刚刚荣登大宝,他为了彰显自己的博大而能容人的胸怀,必不会让卫王死在前往前往封地的路上,但要是能看看卫王的惨状,想必那位新君是十分乐意的。
虽陛下暂不会下手,但是总有其他仇家,盼着卫王离开郑都时能好好掉一层皮。
虽然卫王也有跟随的私兵,但数量不多,多的是文官、女眷和孩童。
卫王的命会在,但是他们这些下臣极其家眷,可没有人会顾及他们的性命半分。
林璇心里绝望,难道她刚来此处,就要命丧于此?
她不是不甘心的!
许是林璇脸色过于难看,秦氏察觉后,便握住她的手。
发现林璇的手不仅发凉,手心还有冷汗,她紧张问道:“璇儿可是身体不适?”
林璇看着秦氏蹙眉为她担心的神色,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露出一抹淡笑:“母亲,我无事,只是感觉有些热,不过,孩儿可以去找阿父吗?”
这件事,必须要让卫王的人提前戒备才能减少损失。
秦氏面露为难:“璇儿,你阿父在前方与同僚一同赶路,王上或许会召见他,我们是不能打扰的。”
林璇自然知道不能打扰,但是她现在没有办法了。
用力的咬住唇瓣,林璇捂住腹部,顺便掐了自己几下,才红着眼眶,抽泣道:“可是璇儿腹痛,想要阿父。”
她现在还小,虽然现在不敢大声嚎啕引起刺客的注意,但小孩子是可以任性一些的。
秦氏之前就发现林璇有些不对劲,如今再看她脸色大发白,双目含泪的模样,已是完全信了。
“你为何不早些说?”秦氏心急如焚:“璇儿忍忍,母亲让绿萼去请随行的医师来。”
女儿大病初愈,秦氏虽然知道现在去请医师时机不适,但她更怕林璇病情反复。
林璇一把拉住想要走出马车的绿萼,摇头任性道道:“璇儿不要医师,只要阿父!”
秦氏见一贯懂事的林璇此时闹腾,也来了几分脾气:“腹痛自然要请医师,若不延请医师,便是你阿父来了也无甚用处!璇儿乖,不要任性。”
林璇泪珠自眼角流了下来,她似是疼得小脸都有些扭曲了,却还是倔强的看着秦氏:“母亲就应了我这一次,否则璇儿拒不延医。”
秦氏气急,又怕耽误了林璇病情,只好生气道:“我便替你唤你阿父来,若是他说你,你便自己承受 。”
她抬眼看了眼绿萼:“你先去请医师,再去寻郎君,便说他家小郎君腹痛得厉害,让他速来一趟。”
林璇立即道:“先寻阿父,再寻医师!”
秦氏张嘴要反驳,林璇又掐了自己一把,急得掉了泪:“叫阿父来。”
“好,好。”秦氏心疼的看着林璇已经咬得流血的嘴唇,摆摆手让绿萼快些出去寻人。
柔软的帕子擦过嘴角,秦氏语气带了几分气愤:“璇儿下次不可如此任性,此次看在你身体不适的份儿上,先饶你一回。”
目的达到,林璇收了眼泪,点点头:“母亲放心,璇儿下次不会了。”
她脸色好了好多,秦氏见状,心里也好受不少。
林知非对于林璇这个唯一的孩子自是万分重视的,车队虽长,但他不过片刻就上了马车。
脸上带着焦急和担忧,一向注重个人仪表的林知非额上甚至有细细密密的汗珠,但他都来不及擦拭一下。
他看向林璇,呼吸尚不平稳:“璇儿如何了?”
林璇立即把桌上的白水递给林知非:“阿父,璇儿没事。”
此时饮的茶,都是加了甘草、黍米之类的茶汤或者茶粥,她喝不惯,所以便一直喝白水。
事情紧急,林璇没有再装什么腹痛。为了保命,她现在只想实话实说。
秦氏看她隐忍疼痛的神色一瞬间恢复正常,意识到林璇说谎后,心里的怒火达到顶峰。
她都不知道她的璇儿,什么时候竟然会做出如此出格的事骗人!
秦氏训斥的话还未出口,林璇迅速打断她:“阿父,有刺客跟着我们。”
林知非愣了愣:“你说甚?”
旋即,他反应过来,面色严肃的问:“你如何得知?”
林璇语速加快:“刚刚进到这片林子,孩儿觉得甚是闷热,便掀开了帘子。许是刀剑不甚出了鞘,此时恰好日光灿灿,孩儿觉得亮眼,便多看了几眼。恰好又有风,风吹林动间,孩儿便发现那林深草茂之处竟藏着黑衣的刺客。”
她条理清晰,林知非和秦氏闻言对视了一眼,然后他安慰性的拍了拍了秦氏的手,才看向自己的女儿。
“因此,你才装病去叫了为父?”
林璇点头,目光愧疚:“孩儿是怕打草惊蛇,所以不敢乱说,只能装病唤阿父前来,以至于害得您和母亲担忧。”
莫说秦氏讶异,连林知非也看向林璇,眼神里也多了些惊叹。
林璇继承了林知非的雅致风韵,及秦氏的美貌。她如同雪玉雕琢成的玉人一般端坐着,眉间一份沉静,十足的吸引人。
她如今也不过八岁,却可以窥见来日让人惊艳的容貌。
更难得的是她看见这般危急生死的场面不仅没有哭闹,反而立即冷静下来,还想办法让人去通知他。
这份临危的镇定,处事的变通,决定的果决,连许多大人都比不过。
事权从急,林知非只深深看了眼林璇,便匆匆下了马车。
下马车后,林知非心里闪过不知是骄傲还是痛苦的情绪。
可惜了,璇儿是个女郎。
他走后,医师也被绿萼带到了,绿萼守在马车外。
何涣给林璇把脉后,本就严肃的面容直接冷了下来:“小郎君身体早已痊愈,如今并无任何病症,为何匆匆唤了老夫来?”
何涣语气一向冷硬,他为人刚正不阿,却也有一颗医者仁心,见过一路上死去的侍从婢女后,他心中不忍,便一路为生病的侍从医治,尽量保他们的性命。
刚刚他药汁正捣到一半,便急忙赶来林璇这里。如今看到人没有染病的痕迹,心中自然气愤。
秦氏见不得林璇被说,只温和道:“老先生,此路如今不太平,叫您来也是为了唤回我家郎君的举措。”
何涣老而愈精,稍稍一想便觉得事情有异。
他也不问缘由 ,想到一路上死去的随侍,只不忍的叹了口气:“这荣华富贵,江山权柄下,黎黍果真如草芥一般。”
若是出事,随行的侍从,便是先死的挡箭牌。
林璇睫羽轻颤,心中嘲弄。
这时候权利只在贵族世家之间存在,庶民要想做官,除了征召与成为被的养门士之外便再无可能。
只是这征召名额少得可怜,且征的并非是真正的庶民。
可以说,几乎是所有的庶民都游离在权力之外,除了朝不保夕外,还要承担着沉重的赋税。
庶民万千,只能俯身受遣,不过贱命一条,死了一个便还有无数个,哪里又值什么钱呢?
林璇这才发现,自己最难忍受的不是缺衣少食,不是生存艰难,而是要眼睁睁的看着许多无辜的人,为了坐在高位上那些只知道享受的人,麻木的献出生命。
而现在她也算是半个坐在高位上的人了,她将看着外面的随侍为他们赴死。
马车越来越接近林子深处,何涣便不敢下车,只担心打草惊蛇。
林璇攥紧了从一旁拿到的簪子,秦氏惨白着一张脸,把车里的箱笼三下五除二打开。
秦氏道:“璇儿,你快藏进来!”
她紧紧地攥住林璇的手,那样的力度甚至让林璇感觉有些疼。
林璇摇摇头:“母亲,待看看情形再做决定。”她安抚的回拉住秦氏的手,然后也从她发髻上取下簪子,放到她手里。
林璇垂目:“若是情况不利,母亲用此防身。”
秦氏看着比自己还冷静的林璇,心里的害怕慌张竟少了些许,她不由攥紧了手里的簪子。
何涣看了眼了林璇和秦氏,虽然具体不知发生何事,但他也拿好了手里的匕首。
所幸他还上带了此物。
不过,看着格外冷静的林璇,何涣心里叹息,这林祭酒家的小郎君板着一张小脸,却如此聪慧近妖,也不知她父亲是怎么教的,竟教把她得这般卓然出众。
林璇再次掀开帘子时,何涣突然小声道:“快到林子中心了。”
“此处树林最深,应该最适合得手与隐匿,他们应该等不及要动手了!”
林璇听到自己的心跳声仿佛是擂鼓一般,她声音不大,却让马车里的人绷紧了身体。
果不其然,不到片刻,马车外刀剑相击声传了进来,有人正慌乱的惨叫和跑动。
林璇一只手掀开马车门帘子的一角,却见一点黑线,离马车小窗越来越近。
那是一支利箭,划破了空气,带着凌厉的风声,直直地冲着轿子而来!
林璇瞳孔紧缩,发现她避无可避。
如果避开,这箭也会射到马车里其余人身上!
毒箭
那支箭迅速飞来,箭尖隐隐在日光下闪着一点亮光,似是淬了毒一般。
林璇越是慌乱害怕,头脑越是清醒。
她头也不回,只是朝后伸手,飞快拿过平日里林知非用的砚台,紧紧拿住它,挡在自己身前。
幸好这砚台体积不算小,厚度也还行。
林璇用尽全身的力气,让自己握住砚台,不要发抖。
那箭影越来越快,林璇咬住下唇。
反正如今也只能尽人事听天命了!
“哚!”的一声,那箭尖刚好插进了砚台之中。
巨大的力道袭来,林璇手臂酸痛麻木,虎口被摩擦后,本就白皙柔嫩的肌肤此时已经出血。
她被那力道带的瞬间后仰坐地,摔得略疼,肩膀撞在了马车木壁上,她却依旧死命握着那个插了箭的砚台。
她没忘记,那箭尖似乎有毒。
突入其来的变故让何涣和秦氏惊呆了。
林璇轻轻掰了掰砚台,砚台便碎了。
射箭之人必是力大无比,且准头极佳。
这砚台刚刚是挡在她胸前的,若无此砚,她现在心脏说不定都已经被射穿了。
脑补了一下这个场景,林璇心里没有劫后余生的喜悦,反而更加恐惧了。
为什么她要面对这些?
分明她不是这个时代的人,她在的时代国富民安,虽然孑然一身,但是生活中却是平淡而满足的。
到底是为什么,要让她到这个动荡不安,连生命都朝不保夕的时代?
身体控制不住发抖,林璇没来得及沮丧之时,只听马车里传来了轻微的啜泣声。
然后她被人紧紧搂紧怀里,清淡的香气钻入鼻尖的同时,林璇能感觉到,抱着自己的人,身体颤抖得不成样子。
“璇儿……”秦氏哭着叫了一声林璇的名字,便只慌乱无措的抱着她轻声哭泣。
只差一点,她唯一的孩儿,又要没了。
越想秦氏便越是心疼。
秦氏悲泣的嗓音,颤抖的身体,急促的心跳,以及发白的脸颊,都能林璇感到她对自己的珍视和担心。
这样的感觉,从爷爷走后,就再没有过了。
刚刚还未曾哭泣的林璇,此刻被这样突然一抱,就再也忍不住流下眼泪。
那眼泪滴落在秦氏衣裳上,侵入布料间便再也消失不见。
林璇想,或许这就是她来这里的意义。
重新拥有慈父严母,填补她人生的缺憾。
林璇平复了下情绪,回抱住秦氏,稳住声线劝她:“母亲莫哭了,璇儿平安无事。”
“你还说无事,你手都受伤了!”你差点就没了!
秦氏没把后面的话说出口,她把林璇抱在怀里,看着她虎口的血,才想起一旁何涣。
她急忙看向何涣:“医师可否替小儿看看?”
何涣看向林璇已经破皮出血的手,却发现这不过垂髫之龄的祭酒家小郎君,神色淡定自若。
除了微微发红的眼眶,放佛刚刚经历生死的,不是她一般。
这样风姿无双的人,何涣大半辈子,也只见过这么一个。
而她不过是个幼童罢了。
何涣替林璇检查完身体后,正要开口说话,却见马车帘子突然被人掀开。
他拿着匕首,立即把刀秦氏与林璇挡在身后。
林璇来不及多想,就被秦氏一下抱进她旁边的箱子里。
头顶是胡乱放着的柔软布料,遮住了光芒,视线昏暗间,林璇忍不住捂嘴流泪。
她不能出去的,这样母亲会伤心。
只是心里的酸涩和疼痛就是止也止不住。
她不敢想象,秦氏即将会面临什么。
半晌,马车里突兀的响起清朗担忧的嗓音:“夫人,璇儿呢?”
林璇怔住,旋即掀开头顶的衣服和来不及关紧的箱门,朗声喊道:“在这儿!”
她似乎是情绪少有的激动,刚刚还只微红的眼眶,此刻却变得泪眼朦胧,脸上的泪痕也尚未干。
此番一看,倒像个孩童了。
何涣心知这小郎君忧心其母才会如此,由此便觉得这般风姿的孩童,还又如此纯孝,将来必是前途无量,大有作为。
林璇尚且稚龄,如今先是受伤,后又是情绪大悲大喜之下,她本来想要站起想要跨出箱子,但身子偏偏酸痛发软,一时控制不住就腿软跌坐到了箱子里,呆呆的看着林知非,像是没有反应过来一般。
秦氏和林知非心里酸涩,却看林璇坐在有她这么大的箱子里,尚且年幼却眉目如画,雪玉可爱的模样,放佛是明珠生晕,照亮了昏暗的马车。
偏她神色愣怔,着实可怜可爱。
林知非亲手把林璇抱出箱子后,也不曾放开她,只看向一旁的何涣:“先生,敢问我儿可有大碍?”
他看到林璇身上的伤,虽对事情经过不甚了解,但他心里也是有些猜测的。
何涣谦逊地抱拳:“老朽当不得林祭酒一声先生。小郎君虎口破裂渗血,方才肩膀撞在车壁,老朽未曾来得及查看。”
林知非轻柔地抚了抚林璇的已经变乱的圆髻,又看了看如今还在后怕的妻子,心里也是一阵后怕。
“虽然野外不便带药,但如有医药,还请先生赐下。”
林知非看何涣正要张口,立即道:“叫您一声先生自然值得的,这世道十分不平,我知先生原先非王上太医,若您之后有意,可凭此物来寻我。”
他从腰带上取下一块成色上好的玉佩,上面可有“无愧”二字,乃是他的表字。
这字原是他师傅所起,望他能知是非曲直,行事能问心无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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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知非刚刚进来便看到何涣把自己妻女挡在身后的,这份大人情,他定是要报的。
何涣想要推拒,却因林家报恩之心真挚殷切,最终他只得收下此玉。
林知非看完妻女的情况,便忙着回去处理后续。
何涣替林璇包扎完手上伤口,又留下伤药嘱咐秦氏帮她涂抹之后,也忙着去处理伤员了。
马车里就只有秦氏帮林璇上药,绿萼守在马车外,以防有人意外进入。
林璇本就肤质细腻,白皙若雪,当掀开衣服后,便能看到她肌肤上青紫的撞伤,尤其是肩膀那部分,更是红肿无比,看着有些可怖。
秦氏指尖沾了药,她轻柔地擦过林璇伤处时,感觉手下的人颤抖了一下,却依旧一声不吭。
秦氏手一顿。
她的璇儿不仅个垂髫小儿,还是个娇娇嫩嫩的女郎君。别人家的女郎都是千娇万宠长大的,唯有璇儿扮作男童,受这么多苦。
眼泪终于从眼眶滑落,秦氏心疼愧疚至极,轻声道:“璇儿若实在是疼,便叫出来吧。”
林璇本不是小孩,这点痛自然能够忍下。她忧心秦氏心中不好受,便浅浅一笑:“母亲放心上药便是,璇儿不疼的。”
这样重的伤,哪里会不疼呢?
秦氏心里更不好受了。
她轻轻地给林璇上完药膏,再给她穿上衣服时,却发现林璇已经阖上了眼睛,此时正睡得香甜。
这样疼都能睡着,应当是累极了。
秦氏垂目端详着林璇如画的眉眼,心里酸涩。
*
林璇醒来时已经是黄昏了,初醒之时,她意识尚且朦胧,直到看见绿萼端着饭食进来,她才反应过来自己已经在另外一个时代了。
绿萼看到已经醒来的林璇,笑道:“小郎君醒了,快来吃点饭食。”
绿萼也受了轻伤,不过她情况还好。
她跪坐到林璇身边,把掺了肉糜的粥放在桌上,旁边还有一小碟子的煮菜。
长途跋涉,这绿叶子的菜本就稀缺,刚开始还好,如今这些仅剩的菜便只供王上极其家眷享用。
林璇还未问,绿萼便有些骄傲道:“郎君勘破贼子踪迹,并禀告王上,避免了一大祸端。王上心甚悦,赐菜饭以示嘉赏。”
林璇点头,听闻林知非并未曾在卫王身边提起她,这样小心的回护,又让她心里一暖。
绿萼舀了一小勺子粥放到林璇唇边:“小郎君尝尝这味道。”
林璇看着十三四岁的小姑娘跪坐在自己身前要喂她用饭,心里便有些别扭。
手上包扎好的伤口虽然疼,但也不是不能忍受,她抬手接过勺子:“我自己用饭,若你未曾用饭,且自去用你的便是。”
绿萼怔了怔,然后立即抹起了眼泪,凄切地哭泣:“婢子照料不细,害得小郎君受伤。小郎君手已受伤,如今却不愿让婢子伺候用饭,定是婢子惹您厌弃。如此婢子即去自请夫人将婢子调至随侍队中,不让小郎君心生烦闷。”
林璇无辜:“……”
她看着越哭越惨的绿萼,只得服软:“我未曾厌弃你,你还是伺候我用饭吧。”
绿萼惊喜的抬头,眼眸含泪,却忍不住弯了弯唇:“婢子遵命。”
林璇被喂了几勺后,因为饥饿感而抛弃了原本的别扭感。
反正她只是个孩子,手受伤被人喂饭,也是正常的情况。
秦氏同许多命妇去了王后那里探望,林璇吃完饭便只有自己一人呆在马车中。
几天下来都是在马车这样一个幽闭的空间里,她有些受不住了。
招来人问话,得知刺客已被抓住,外面并无太大危险后,她便决定出去看看如今是什么光景。
绿萼安静的跟在林璇身后,不曾说什么话。
林璇一路上瞧着神色依旧有些惊魂不定,却不敢发泄情绪的侍从,心里有些难受。
此刻太阳快要落山,余晖洒遍山间时,林璇走到了何涣那边的帐篷。
刚一接近,便看到躺了一地的伤员。有缺胳膊的,有断腿的,有血流不止的,如今在野外也无甚好的条件,只在地上铺了蹭薄薄的绿草就让他们躺在了地上。
医者并非都是仁心,医治这些地位底下侍从的,林璇也只看到了何涣和两三个儒雅的年轻医师。
绿萼看到这样血腥的场景,害怕得想要拉林璇走开。
正巧此时何涣走了过来,他身旁还跟着个少年。
那少年的的确确是长了一副好相貌。
白皙的脸庞尚且带着点婴儿肥,但眼睛大而清澈,眼下有滴黑色的泪痣,像是被细细的小号毛笔,笔尖点了一点。
相貌好是好,只不过眉间有抹怯弱,增添了两份柔弱感。
何涣看到林璇,皱着的眉展开,露出了笑意:“林小郎君来了。”
他朝身旁的少年看了一眼,示意林璇:“这是殿下,王上唯一亲子。”
林璇心里讶异,面上却平静地垂目行礼:“林璇见过殿下。”
她偶有耳闻,卫王至今只得前王后所生一子。
没想就是眼前眉间尚有怯意的男童。
洗尘
卫恒察觉到何涣对林璇的欣赏,又见她对自己行了礼。
林璇小小年纪,但她礼仪做起来行云流水,自有一番风骨。
她似乎对自己并无什么低看的意味。
卫恒无措的愣怔了片刻,才结巴道:“林小郎君……免礼。”
他似乎很紧张,说话后便呆呆地站在一侧。
林璇心里疑虑,按理说,虽然前王后已逝,但作为卫王唯一嫡子,不应会如此拘束怯弱。
何涣见状,心里叹了口气,便问林璇:“不知林小郎君来找老朽,有甚吩咐?”
林璇浅浅一笑:“哪里敢吩咐您老?璇来此,是因之前之事,来给先生道谢的。先生回护之恩,璇感激不尽。”
何涣放缓了语气:“你年纪尚幼,老朽若是躲在你身后,岂不是行径卑鄙?”
何涣说的话就像是他一向刚硬禀直的性子,有时候哽得让哑口无言。
像如今这般好声好气的时候,的确不多。
卫恒垂下眸子暗暗观察林璇,初时只感觉她长得好看,小小年纪一身素衣便能穿出一种风骨,让人感觉她灵气十足又沉稳大气。
他瞧着她唇畔的淡笑,忍不住攥紧了半新不旧的衣袖。
林璇和何涣道谢后,便听旁边一直沉默的卫恒道:“打扰先生,恒先行一步。”
何涣和林璇连忙行礼,等他走后,才直起身。
卫恒独自走来,又独自而去,身边连个跟着的人也没有,这样的情况让林璇皱了皱眉。
何涣似乎看出她的心思,小声直言道:“其实,如今王后算是殿下姨母。王上甚重王后,王后却对其姐,也就是先王后有龃龉,才连带着本是金尊玉贵的殿下,变成了如今这样。”
堂堂皇子,受了伤竟连使唤的奴才也无,甚至还要自己来此取药,当真可怜。
卫恒如今如何,林璇已经看到了。
之前她对王后恩宠极重的事没有直观感受,如今一看才觉得此言不虚。
卫王为了她,果真是连唯一的嫡子也不顾了,竟任由别人欺他,也不管上一管。
真是无甚大局观念。
林璇想到自家要去贫穷偏远,湿热难耐的卫国时,越发头疼了。
何涣看她情绪不佳,加之手上伤员还未曾处理完,说了没两句话就忙活去了。
林璇担心秦氏久不见她担心,便走回了马车。
刺杀一事,似是虎头蛇尾,除了那些无辜而死的侍从与私兵,王上同其余世家官宦仍旧好好的。
伤亡有些惨重,前往封地的大军却只休整了一日,便重新赶路。
走了整整一日,才走到了卫国的官道,靠近了黎城郡。
黎城郡在卫国与中原的分界线上,虽来往卫国之人不多,但此郡却是要进卫国的唯一通道。其余几郡不是路途过于遥远,就是道路未通。
作为进入卫国的扼要,黎城郡接迎着来往商贩倒是还算热闹。
卫王到来的这日,黎城郡守早已携郡下各个县丞候在城门口。
卫王只是掀开马车一角,露了个面便到郡守府邸下榻洗尘,而跟随同来的幕僚同其家眷,都一同到了驿馆下榻。
黎城郡中主要大道为小块儿青石板修成,路面光滑平整,街头贩夫走卒来往众多,夹杂着卫地奇妙热烈的方言传来,虽然听不懂其中之意,但林璇忍不住探头看了一眼。
市井热闹气息,让随侍的人脸色也好了许多,经过之前的遭遇,他们动荡不安的心,如今也渐渐平静。
到了驿馆,林璇心情也雀跃了起来。
终于能有热水让她好好洗洗澡了!
距离上一个客栈早已过了好多日,若是在这样下去,林璇感觉自己都要发臭了。
温水漫过身体,林璇在氤氲的水汽中,舒服的眯了眯眼。她虎口处的伤口刚刚结痂,还不能碰水,所以这澡是秦氏帮她洗的。
约莫是环境过于让人放松,林璇洗着洗着竟然趴在浴桶边沿打起了瞌睡。
秦氏看女儿头一点一点的,分明是困到眼睛都睁不开,却还是竭力保持清醒的模样,一时又是好笑又是怜爱。
她轻轻俯身,凑到林璇耳边:“璇儿若是困乏,便安心睡吧。待到要去洗尘晚宴时,母亲再来唤你。”
林璇只听到秦氏温柔的嗓音隐约入耳,仿若催眠曲一般,让她终于熟睡了过去。
秦氏把林璇身体上的水渍擦干,才把她抱到床上,为她盖上一层薄薄的毯子。
然后,她阖上了门,吩咐外间的绿萼:“小郎君睡着了,你莫让无关人扰她。若是她醒了,你便使人来告知我。”
绿萼敛目行礼,轻声道:“婢子领命。”
*
卫王的到来,意味这块卫地,如今的卫国即将有自己的统领者。
原先扎根在卫地之上,本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高位者对于即将有个王上,心里无论是秉持着何种态度,面上他们都得小心侍奉。
但暗地里行事如何,那自然是另说。
夜晚渐渐降临,林璇跟随林知非一同前往黎城郡守杨澄郡守府邸,赴洗尘宴。
华灯初上,天色暗下来后,天边的那轮明月更加耀眼。
溶溶月光衬着羊角灯光,伴着舞姬柔美的身姿与桌上醇香的美酒,着实是种享受。
此时的男女大防并不如何严苛,但也需男女分席。
众人皆知王上只有一位先王后遗子,只是那卫恒不得他的心,他席位便故意被人一再挪后,同一众家臣之子坐在到了一处。
家臣携来赴宴的都是嫡系子弟,人数不足十个,而卫恒恰好坐在林璇旁边。
“王上,王后驾到——”内侍微尖的嗓传遍宴席,林璇跟随众人跪拜。
无一人敢抬头窥伺。
“众卿平身。”待上头雄厚的嗓音传来,跪拜之人才起身。
林璇趁这时迅速向高处瞥了一眼,然后迅速低头。
卫王正值壮年,倒是长得英武,他身旁坐着个年轻女子,想必就是王后。
匆匆一眼,林璇也只看清王后容貌清丽脱俗,眉眼间天然流露出一抹温柔。
但从些许传言来看,王后性子与容貌气质并不相符。
卫王说了些话,宴席便正式开始。
卫地夏日干热,冬日严寒。此地民风较为开放,百姓性格豪爽。
卫地歌姬身着当地舞衣袅袅婷婷的走上来时,便让没见过这般阵仗的许多官员红了面颊。
她们雪肌玉肤,玉臂半露,合着动人的笙竽乐声,柔婉轻盈的身姿在月下翩翩起舞,十分勾人。
林璇绕有兴趣地欣赏了片刻,不经意间看到台上王后的笑意似是有些淡了。
林璇心里不觉便有些乏味,恰在此时,耳边传来一阵惊呼:“婢子万死,污了殿下衣物,还请殿下恕罪!”
婢女跪在卫恒面前不断磕头,直到额头上有了血迹。
她嗓门很大却又在发颤,引得旁边的一个身着蓝衣,白白净净的世家子弟朝卫恒行礼之后劝解:“殿下仁心厚德,还请饶过这个手笨眼拙的婢子一命。”
那婢女闻言,似是得了相助之力,停下磕头,嘴上却不断请求:“婢子自知死罪,恳请殿下饶婢子一命。”
林璇目光扫过动作拘束的卫恒,看向趁机搅浑水的世家子和那眼神暗恨的婢女,心里隐隐感觉有些不对。
卫恒听到有人小声说他心狠的话后,越发无措了。
随侍的何青见状,忙道:“殿下仪容略损,不若先饶了这婢子,先去换衣如何?”
卫恒像找到了主心骨:“孤先去换衣,至于这婢子,便先饶她一次,下不为例!”
他便朝周围之人颔首,先行一步。
何青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临走之时朝侍女看了一眼。
宴会继续,这小插曲不过片刻便翻了篇。
林璇看向歌舞升平的宴席,君臣相得的画面,莫名感到了一种别扭感。
明明这世道一点也不平稳,黔首无辜而死,上天又不厚待,天灾频出之下,饿殍遍野,而眼前的光景却是欢娱且奢靡的。
桌案上的菜肴都是上好的肉食,虽然现在只有煮和烤两种烹饪方式,但脍不厌精,炙不厌细,菜肴都是由大厨精心制成,耗费食材甚多且贵。
只是林璇从林知非那里得知,许多地方都已经有易子而食的乱象了。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林璇直面这样的情况,心里便不觉厌烦这样的场景,于是称病到林知非席上告退。
林知非考虑到她大病初愈,又受了惊吓,只让她认了认几位长辈,便允她先行。
林璇对外是个小郎君,如今的场合身边便换了个名唤阿城的小厮。
夏夜的长风吹来,稍减了些许热意。明月被乌云遮了,满天星辰隐在云在,空气闷热压抑。
阿城带着林璇走过林荫小道,欢快道:“小郎君瞧这天气,应是要下雨了。这一场好雨一来,便会凉快许(多)……”
林璇突然出声:“噤声!”
她眼力出奇的好,在灯光稍暗的地方,竟看到卫恒惨白着一张脸朝她这边跑了过来。
来不及想原因,林璇立即推了阿城一把:“去告诉父亲,此处情况不对。”
她稚嫩的嗓音带着冷意,神色仿若带上霜雪。
阿城怔了怔,被这样的气势所摄。
脚下被踢得一痛,对上林璇清凌凌的眼神,他大脑还未反应过来,就风一样地朝着来路迅速跑去。
他下意识服从,倒是忘了林璇若是出了事,他护主不力,半途离主,也是一个死字。
林璇本也想跑,只是她太小了,速度太慢。最后非但一个跑不掉不说,还没有办法请人援救。
她慢慢朝另一个方向后退,想要匿去自己的踪迹。
但她速度太慢,转眼卫恒就到了她这里。
距离越来越近时,林璇瞳孔忍不住一缩。
她看到卫恒身后,跟着几个穿着黑衣的人,正朝这边跟过来。
黑衣人有些意外的看着林璇:“那里还有一个人!”
最前方的黑衣人:“一并抓了!切莫打草惊蛇!”
她真倒霉,被殃及池鱼了。
口鼻被捂住时,林璇心里一阵绝望,意志逐渐脱离身体。
掳走
洗尘宴宾主尽欢,稀少昂贵的瓷器用以彰显主人待客之道,名菜佳肴价值千金,用以满足贵客口腹之欲,美人腰肢细软,眼若秋波,用以取悦贵客。
这般温柔乡,一别之前一路干粮,一场刺杀的艰辛与惊险。
阿城虽然急昏了头脑,但到底知道此时王上同王后还未曾退席。
他控制着自己过于急促的呼吸,走到林知非身边。
看到阿城,林知非白皙修长的手不自觉握紧了手中的酒杯,他身子一斜就靠在了阿城身上。
林祭酒一向风仪无双,老成持重,同僚几乎不曾见过他有失礼仪之时。如今看他在王上还未退席时,便这般情态,同僚心中不免戏谑。
只还不等他们说笑,便见林知非身子摇晃的起身,然后朝卫王跪下:“请王上恕臣失仪。臣不善饮酒,今日心情大悦,故而痛饮了几杯,此刻头脑昏沉,还请陛下允臣先回驿馆。”
卫王不曾见过这样面色通红,礼仪出错的林知非,稍微戏谑了几句,便放了人。
阿城扶住林知非走出宴席,等歌舞声渐渐远去,他脸色陡然冷了下来:“不是吩咐你跟着小郎君,为何如今只你独自折回?”
阿城只是半大少年,之前不过是强行压住害怕惊惶。
如今被林知非一问,阿城便软到跪地,涕泗横流:“郎君恕罪!原是走到林荫小道处,小郎君不知看到什么,便命奴速来禀告郎君。”
他声音嘶哑:“小郎君只说情况不对。奴拙眼看去,约莫能瞧见个不大的黑影,似个孩子模样。”
林知非沉思:“孩子?”
他本就一心二用,分了一缕心思关注林璇,自然知晓在林璇之前离席的只有卫恒。
林知非神色更冷,卫王如今已经中年,却子嗣不丰,卫恒作为卫王独子,却又因王后而不得待见。
但卫恒到底是卫王唯一血脉,若他在去封地途中丧生,卫王便无继嗣。
倘若沦落到那般境地,着实会使人心动荡。
林知非想起林璇,便感叹老天对其不公,才致使自己唯一的孩子,几次三番陷入险境。
他压住情绪道:“先遣人到小郎君说的地方找找,明日一早再去禀告王上,便言殿下同小郎君都被歹人所掳。”
林知非身后那个不起眼的仆从应了一声,手脚灵活敏捷的离开。
阿城只觉得郎君好似一点也不担心小郎君,便哭着道:“郎君为何不今日上报王上,若是明日再报,小郎君若有个好歹……呸!”
“啪!”他打了自己一巴掌,又急忙啐了自己一口:“小郎君聪慧绝伦,又有大福,定是能够毫发无损的归来。”
林知非心知他护住心切,倒难得得没有怪罪他无礼:“你照我吩咐的做便是。”
如今正是洗尘宴让人热闹之时,加之王上又是初来乍到,若此时去禀,王上不仅会置之不理,还会觉得被伤了面子,从而迁怒禀告之人。
林知非并不惧被迁怒,只是此时去禀,王上也会把此事压到明日处理。与其出力不讨好,还不如明日再报。
偏阿城道:“若是夫人问起?”
林知非哽了一下:“夫人问起你便让她来找我。”
他说完,在原地呆了一会儿,又让阿城带着自己去林荫小道查看,然后才从那绕回家中。
还未到宴席歌舞完毕,王后许姝早早回到宫中,沐浴之后,慵懒地躺到榻上,任由婢女用上的好膏子按揉身体。
兰心匆匆进来,跪地行礼:“王后娘娘,婢子有要事禀告。”
许姝直起身,轻轻摆手后,屋内几个婢女皆行礼退下。
她漫不经心的喝了口茶汤:“可是事情已经办妥了?”
“事情是办成了,可是却出了点小岔子……”
许姝放下瓷杯,杯子与桌子相碰,发出了轻微响声。
兰心面色一白,立即伏地:“禀王后,他们办事时,不知道那林祭酒家的小郎君为何在那处,为了不打草惊蛇,他们便把那林小郎君一同给绑了。”
许姝垂目,温柔的面庞似乎没有动怒一般:“林祭酒?本宫记得,那林祭酒只有一个独子?”
兰心摸不清许姝在想什么,她心里打颤,试探问道:“眼下那小郎君还未醒,可要将她送……”
“彭!”话未说完,尚且微烫稍黏的茶汤劈头盖脸地浇了她一身。
名贵的瓷杯砸到兰心额上,碎裂后划破了她的皮肤。
血迹伴着茶汤,黏黏糊糊的。
许姝嫌恶的看了一眼:“蠢笨如猪,险些坏本宫大事!”
兰心磕头,颤声求饶:“娘娘恕罪,奴婢越俎代庖,蠢笨如斯,实在是万死难辞其咎。”
许姝本想发作,但想到此处乃是黎郡守府邸,便得不得压下心里的怒意,只面上显现狠厉的冷笑:“既然多抓了,便将错就错,一并杀了便是!”
不过个把孩子罢了,杀了就杀了,谁又能断定是她命人做的呢?
许姝握拳,涂了鲜艳花汁的指甲陷入手心。
至于那卫恒,要怪便只能怪他的母亲,当初挡了她的路,抢了本来属于她的凤位。
*
雄鸡唱响天下白。
天才刚刚亮,林知非的人迅速来报:“禀郎君,在黎城群内,属下未能寻到小郎君踪迹。”
林知非怒道:“继续找,找不到便不要回来!”
仆从恭敬退下:“遵郎君之命!”
秦氏本就单薄的身子摇摇欲坠,她抓住林知非袖子:“上天如此不公,让我儿几番生死。难不成从你我让她扮上男装开始,便已铸成大错?不若你辞去职位,同我带着璇儿一同隐居山林,不问世事。”
林知非心里动摇,却知此事压根不可能。
他扶着秦氏坐下,叹气:“夫人想法虽好,只是乱世之中何处能安稳?覆巢之下安有完卵?就算退居山林,山中强人恶盗夺财害命。何况你我身后还有人虎视眈眈,若是无一点自保之力,介时只能连带着璇儿一起身首异处。”
秦氏心里想不出两全的法子,只能按下心里的难受,不再给林知非添乱。
“夫君去官邸觐见王上,妾本女子,深居内宅,目光鄙薄,大事便听夫君的。”
林知非心里着急,急忙颔首后,便让人准备去黎郡守府邸觐见卫王。
此时,阳光透过木板间的缝隙,恰好照在了林璇脸上,她下意识睁开了眼睛。
极破旧的屋子,在昏暗的光线中她只能看个大概。
浑身酸痛,像是赶了几天几夜的路一样。
林璇压制想要冲出嘴的痛呼,视线停留在旁边的卫恒身上,心里到底是有些生气的。
她沦落到这般境地,毕竟是受了他的牵连。
昏暗寡淡的日光里,放佛是明珠生晕一般,卫恒白皙隽意的脸庞,微颤的睫羽与淡粉的薄唇格外生动。
林璇和他被丢在了一处,手脚被绑住,她只能咬牙慢慢挪动身体靠近他。
“殿下醒了?”
卫恒手侧似乎被人轻轻倚着,这样亲密的动作对于他而言实在过于陌生,他愣了一会儿,才睁开眼睛点点头。
视线环顾四周,卫恒似是想到昨夜发生的事情,他看到林璇后,耳廓变得越发红了,神色却是十分愧疚尴尬。
“林小郎君,昨夜事发突然,恒慌不择路之下带累你陷入如此险境,恒之错极大矣!”
他神色真切,看来是真的十分愧疚。
只是如今到了这般境地,林璇也只能忍着浑身酸痛和疲惫,轻声说:“殿下无心之失,此事本也不是您的错。”
卫恒心里却是极为愧疚的。
毕竟林家小郎君是林祭酒唯一亲子,若是他折戟在此,定然会让许多人惋惜伤怀吧。
倒不像他,身旁一亲近之人也无。
卫地澄澈的眼睛多了份伤感:“若是你我能平安出去,恒定尽全力补偿。恒想,王后娘娘定会派人前来迎救的。”
“王后前来迎救殿下?”林璇不敢置信的侧目,看傻子一样的看着卫恒。
这明眼人都看得出,王后实在不待见卫恒,只恨不能亲手杀了他,怎么他自己却相信王后会来救他?
“林小郎君是否认为恒蠢如顽石?”
卫恒垂下眸子,其实他也不信王后会来救他。只是,他记得王后娘娘一开始对他其实并不坏。
那时许姝刚刚封后,无论是她需要做表面功夫还是什么别的原因。
他记得那时天逢大雪,他不受卫王待见,连王府中的侍从也下意识忽略他。
缺衣少食只是常态,平日尚且能忍。
只不过那一次的冬天太冷了,没有碳,没有冬衣,卫恒以为自己会熬不下去,会默默死在那个冬日,但是那时的许姝却严惩了踩高捧低的侍从,并补齐了他的份例。
然后那个冬日,竟变成了卫恒经历过的最暖的冬日。
纵使许姝后来越发恨他,但卫恒还是记住了那次的救命之恩。
那人还是他的姨母。
无论后来她怎样对他,但卫恒却一直记得那次她恩惠。
或许是心知自己必死,卫恒竟精简把这些事轻声说给了林璇听。
“……”
林璇沉默以对,她看着卫恒失落的小脸,心里叹气。
这位殿下被父亲冷落,被下人冷待磋磨,居然还如此天真纯善,那他到底是怎么在尔虞我诈的王府里活下来的?
倒戈
林璇沉默片刻,才问卫恒:“如此说来,殿下怎知王后娘娘会来救您呢?”
其实,她更想说的是,万一这次就是王后派人动得手呢?
卫恒不过六岁稚龄,纵使他与这个年纪的孩子相比显得更加持重沉稳,但林璇还是轻易察觉到他已经绝望。
他不是不怕的,只是口中还宽慰着她。
“王后会来的,毕竟你被恒牵连进来了……”
林璇之父官拜祭酒,是卫王宠臣之一,他们不会放任林璇丧命于此。
卫恒维持着这薄弱的侥幸感,可是他的身体在发颤,他在害怕。
林璇叹气。
看来,卫恒也是不信王后会来救他。
到底还是个孩子,如今他心里那些尚存的天真,让他自欺欺人。
不等林璇说些什么,旁边却有人声隐隐传了过来:“此事我不同意!以那两个小儿的身份,足以让我等钱财具足,另投他主!这好过受许姝差遣,留在这乱糟糟的卫国强!”
“闭嘴!”
隔壁冷斥了一声后,声音渐消。
卫恒之前还想要许姝来救他们,如今却被打脸了。
要他命的人,就是他的亲姨母。
林璇看向卫恒,发现他眼眶发红,干裂的嘴唇无一丝血色。
过了片刻,有滴泪从他微上扬的眼角滑了下来,消失不见,他眼下那点小小的泪痣,平添了些脆弱感。
卫恒心里有种果然如此的感觉。
他并非愚笨,只是他遭人冷待太久,偶然从许姝处得到半丝暖意,他便下意识牢牢抓住,以此来欺骗自己:也是有人愿意待自己好的。
只是如今撕破了表面的掩饰,内里鲜血淋漓的伤口却是越发疼痛。
原来,王宫之大,他的母亲抛弃他,他的父亲厌恶他,他的姨母要他的命,侍从也无一人看得起他。
天下之大,独独无他立锥之地。
卫恒年幼,却尝尽万般心酸。此时他无甚求生意志,只是对无辜牵连进来的林璇感到愧疚。
林璇察觉到卫恒死气沉沉,似是无求生之感,便隐隐有些心疼。
不过是个孩子罢了,要是在她的时代,便能安稳的长大,日后成为社会的一部分。无论是平凡还是伟大,都能好好的活着。
肩上有了暖意,卫恒身体一僵,侧目才发现是那位林小郎君艰难地蹭了蹭他的肩膀。
那模样很像以前他在王府中见过的一只奶猫。
卫恒眼眶一热,哽咽道:“林小郎君不恨我吗?”
他害得这人马上要折戟于此,她却如此温柔的还安慰自己。
“无心之失,再说恨不恨也是无用。”林璇冷静道,“如今,只能靠你我二人逃出生天。”
卫恒想不出还有什么办法,他看向同自己一般大的林璇,觉得她过于镇定。
林璇想要说些什么,恰巧此时大门被推开了。
三个着深衣的男子正往此处走来,为首之人提一柄出鞘的利剑,眼里有浓重的杀意。
他嗓音无甚起伏,口音却有种独特的韵律:“既然醒了,那便死吧。”
卫恒想要护住身边的林璇,却被身上的绳索捆得太紧。他焦急的喊:“吾乃卫王唯一之子,尔等杀我,不怕被举国通缉吗?”
那人眼神毫无波动,直接向着卫恒提剑刺去!
眼看要冷锐的剑尖要刺到卫恒身上,林璇忍不住大喊:“等等!”
她嗓音有些大,使得提剑之人停顿了一下。
林璇抓住这一刻的停顿,压住害怕,语速飞快:“阁下乃卫国之人,可知若是杀了卫王唯一之子,卫国将人心大乱,血流不止?”
为首之人眼里有一丝细微波动,他的剑停在半空,离卫恒只有两拳的距离!
幸好赌对了!
若是她慢了一点,如今的卫恒已经是个死人了。
林璇屏住呼吸,任由为首之人打量,身体根本不敢动一下。
为首之人视线打量林璇片刻,语气平淡:“你怎知我是卫国之人?”
林璇道:“小子初至卫国黎城郡,偶然听到卫地人方言,觉得其中韵律独特,听之难忘。小子听阁下言语间隐隐有几分这样的韵味,故而做此猜测。”
看来还真猜对了。
幸好她对语言学方面有所涉猎,所以听觉敏锐了些。
林璇不等那人说话,接着道:“小子乃卫王随行官吏林祭酒之独子,家父家财万贯,若阁下放我一条生路,定可得一笔厚财。”
她视线瞥了瞥一旁傻愣住的卫恒:“此乃卫王之子,若是放他一命,卫国便暂且不会人心动荡。如此看来,钱财既得,又不使家乡生灵涂炭,这样的无本买卖岂不甚好?”
为首之人未曾表态,他身后一人闻言意动,便忍不住出声:“大哥,这……”
“闭嘴!”为首之人冷声打断他,他看着林璇冷笑,“林祭酒的独子果然舌灿莲花。”
林璇看出她提到卫国之时,这人有些意动。看来此人心中,仍然对卫国有几分眷恋之情。
她心里稍微松了口气,压住自己稍显急促的呼吸,语气分外镇定:“小子年幼,却也想活命。阁下不妨考虑考虑小子的话,若是您有什么要求也只管提,无论多难我父定能办到。”
到如今,她也只能卖自己的父亲了。
为首那人冷哼一声,倒是把剑收了回去。
林璇指甲戳进手心,面上毫无喜色。
为首男子只看了她一眼,转身便走,他身后的两个男子也急忙跟上。
一场生死困局,竟这般消磨在了三言两语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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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屋子里又只剩下了林璇和卫恒两人。
“咳咳……”
林璇此刻才敢放肆呼吸,因为太久未曾喝水,刚刚又大声说话,猛一吸入空气,她便忍不住咳嗽起来。
“林小郎君,你没事吧?”愣住的卫恒,此时面上染上几分焦急,奈何身体被绑住动弹不得。
“咳咳……”
林璇咳了几声,干哑着嗓子回应他:“无事,殿下莫忧。”
过了半晌,林璇才平缓了呼吸。
刚刚一时急智耗费心神,她有些脱力地靠在卫恒肩上。
卫恒任由她靠着,心里却不自觉升起些许敬佩来。
林璇应该与他差不多一样大,却能在这样的生死关头救他一命。说明无论是谋算,还是观察力,她都是十足敏锐不凡的。
他第一次见这样的人,只觉得她品行高贵,手段又十分厉害,他与她简直是云泥之别。
但是又让人生不出嫉妒之心。
林璇怕隔墙有耳,便在卫恒耳只用两人听得到的声音说:“他们其中一人早已动了心思,不仅想要背弃许姝转投他主,还想得财物,这个人是最想放我们走,然后捞上一笔。而那为首之人心里对故土仍有些眷恋,另一人倒看似无欲无求的,如今他们心底正挣扎着到底放不放我们。”
林璇越说越发镇定:“殿下莫怕,只要再加一点筹码,他们便会朝我们倒戈相向,如今我们暂且不会有事。”
卫恒哑着嗓子道:“嗯,我不怕。”
从未有人安慰他,让他别怕。
他抬眼看了眼林璇,触及她的眼神又似胆怯般避开,小心翼翼地问:“我能唤你阿璇吗?”
他心里有种陌生的暖意与酸涩充斥着,刚才险些被剑夺去命时,他都不曾落泪。
此刻,无论他怎么抑制,眼眶就是酸涩无比。
林璇看着默默啜泣,连声音都不敢发出的卫恒,心里却是又软又疼。
她上一世是个老师,还格外喜爱孩子。在她看来,卫恒这样懂事无比的孩子足够让人心疼。
她轻轻蹭了蹭卫恒的肩头,语气诱哄:“殿下自然可以唤我阿璇。殿下别怕,阿璇会在你身边的。”
她说她会在自己身边。
卫恒在心里把这句话翻来覆去念了几遍,才轻轻回蹭了靠在自己肩上的林璇。
这句话,他记在心里了。
无论如何,她绝不能食言。
*
卫国的天气总是炎热的,一日未曾用饭还好,一日未曾喝水,卫恒和林璇都有些受不了了。
身上水份像是蒸发了一般,嗓子早已干到说不出话。
许是歹徒还未商议好到底是要杀,还是要留卫恒和林璇一命,害怕他们两人中途渴死,所以他们还是送了水和干粮来。
一天一夜水米未尽,被绑着的手松开后,林璇揉到手有了知觉,才喝了口水,然后她和卫恒慢慢啃起干粮。
两人礼仪都规范而无可挑剔,虽说饿了许久,动作不慢却不会给人失礼的感觉。
小口小口的啃完一个粟米饼子,林璇灌了自己一口水,看向一直沉默的绑匪之一,神情尴尬:“敢问阁下,此处可有茅房?”
这人是三个歹徒中最沉默的,闻言,他皱了皱眉,看着林璇精致隽秀的小脸,“随地解决”这话,不自觉咽了下去。
到底是世家子弟,沦落尘泥也风骨犹存,让他竟不想折了她的风骨。
“真是麻烦!”他冷斥一声,转身道,“还不跟上!”
林璇拉住卫恒的手,第一次走出了这个困了他们一天一夜的屋子。
屋外阳光正烈,这里应该是一处民居,破破烂烂的,一点也不起眼。
林璇暗暗打量,发现除了绑他们的三人之外,隔着里约莫五米的大门之外还守着其余人。那些人身着便服,但有几个面孔是林璇隐隐感到眼熟的。
那天刺杀之事结束后,她去找何涣道谢时,似乎见过那几个面孔。
或许这是许姝的人。
林璇心里一沉,这些人可能要的是他们的命。
如果他们真的同那三人不齐心,只听命于许姝,那么这些人将会成为那三人杀不杀她和卫恒的因素。若真如此,那她和卫恒的生存几率又少了很多。
林璇面上不显,她安静乖巧地跟着林璇那人到了茅厕旁边。
茅厕很脏,林璇迅速解决完自己的生理需要出来后后,卫恒就走了进了茅房。
等那人沉默的送林璇和卫恒回到屋中要离开时,林璇忍不住轻声道:“敢问阁下,屈居一女子之下,可觉得心有不甘?”
那人一脚步顿,转身冷冷地盯着林璇:“我主何人,与你无关。”
林璇只苦笑道:“不知那位卫国的阁下考虑得如何?”
许是担忧屋外的人会来探听,她声音更小了,“若是因屋外守卫之人无法决断,那他大可来找小子一趟,小子有一拙计,或许可解此难题。”
不过一八岁小儿,能有何计?
男子轻蔑的看了眼林璇,转身之际却想到这八岁小儿之前不俗的表现。
他眼底沉思,看来的确是要告诉大哥来一趟。
毕竟屋外之人对于他们如今还不杀卫恒和林璇的事,隐隐有了猜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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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恒比阿璇小两岁~
喜欢的小天使收藏一下,感觉不合口味的小天使也不要勉强自己读下去。
看小说是让自己开心,要是不合口味,就不要勉强自己了。
不过,希望每一位天使都能看文开心鸭~
偏移
金乌西坠,淡淡的金辉从破败的茅草屋漏了下来,照得昏暗的屋子稍亮了些。
这屋子隔音效果奇差,林璇和卫恒说话时,只敢在他耳旁轻声说自己的计划。
她和卫恒不过两个小孩,在那些人眼中不值一提。
所以他们自然无所顾忌的争吵,压根不怕林璇和卫恒听到他们的分歧。
“阁下为何迟迟不动手?不过一个卫恒小儿罢了!你若不去,便让我们兄弟去!”
这雄厚的声音并不属于林璇见过的那三人,她猜测是这座屋子守着的人来质问那三人来了。
“噤声!”林璇听到那卫国的贼首冷声道:“那卫恒之命我自会取得,不劳尔等操心!”
那人似是不服,咄咄逼人道:“既然如此,那你们老拖着作甚?不过卑贱之人!王后给尔等一条命,尔等不好好立功便罢了,难道还想背主不成?”
隔壁无人说话,有种剑拔弩张感。
林璇和卫恒对视一眼,屏住呼吸,想要听听那边最后是如何决断他们生死的。
岂料,那边嗓音突然低了下来,他们什么也听不到了。
约莫过了一盏茶的功夫,那卫国的男子推开门,朝林璇走来。
他瞧着林璇,剑已出鞘,嗓音却漫不经心:“你说,你有办法解决外面的人?”
他很平静,眼里却有一丝焦急,看上去是当真想要解决屋外那些人了。
林璇心里一喜。
看来他们还是想要背弃许姝了,她和卫恒的小命可能暂时要保住了。
林璇点头:“不错。”
她底下声音:“只有死人才不会阻止我们。屋外虽人多势众,但小子有一法子,还请阁下先为我解开捆手绳子。”
“你最好不要耍小心思。”男子只说了一句,便为林璇解开了手。
林璇心里十足庆幸,可能是考虑到要杀他们,所以这些人也并未给她换衣,她颈间系着个汤圆大小的小木葫芦也并未让人拿走。
双手又一次得到自由后,她不敢耽误,忙把那葫芦取了下来,放在掌心给男子观看。
木质的小葫芦,把盖子打开后,里面竟然是空心的。
林璇道:“小子在随行人中,恰巧识得一名医。他医术高超,又能辨析百草。此葫芦乃他赠予晚辈保命之用,其中装的是一味奇毒,名唤见血封喉。”
见血封喉又叫箭毒木,它白色的汁液一旦触碰伤口或是被人误食,人体内血液便会凝固,最后使人窒息而死。
卫国天气炎热,山林间草木茂盛。何涣在看到箭毒木之后,就帮林璇取了一小瓶汁液,以防意外。
没想到,现下倒是真的派上用场了。
男子面色不变,心头巨震。
见血封后他也知晓,往日他们会把它小心涂抹在箭尖,或是刀尖上,刺杀之时,只消划破那人皮肤,不出半刻钟,那人必定会无救而死。
那毒液只消一点点便足可让一个八尺大汉顷刻而死,只是没想到林璇一个六岁孩童,竟敢随身带着这么多。
林璇垂目时,眼神里才有些无措,旋即,那些无措又被她压下。
她是不想杀人的,法制社会里生长的她,从来也没有害人的心思,只是现在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的情形,压根由不得她心软。
男子看了林璇一眼,默默拿过了那个小葫芦,道:“倒是我小觑了小郎君。若是我们兄弟三人未曾同意与你联手,只怕这一小葫芦的毒液里,还会包含了我们三人的血。”
这男子想得不错,若是林璇没有发现他不是卫国人,他们又十分忠心于许姝的话,她的确会想尽办法,给他们所有人都下这毒。
但这难度太大,现在林璇只庆幸老天待她不薄,让她恰巧找到漏洞,可以逃出生天。
林璇直视男子的眼睛,露出一抹天真的笑意:“阁下多虑,若无你们,小子同殿下也只有等死的份。”
看着林璇孩子般的笑容,男子心里不仅没有害怕,反而越发高兴。
林璇越是这样有手段心机,或越是证明他的眼光没有错。
或许,他的灭门之仇也有一天能够报完。
他直视着林璇:“倘若我们不杀你,你便要我们两个要求,你觉得如何?”
林璇道:“自然可以,阁下但说无妨。”
直到现在,她才彻底放下心来。
人心中有所求,那事情就会简单许多。若是这三人只忠心于许姝,她这回可就真的在劫难逃了。
男子察觉到林璇的真诚,便道:“经我与兄弟商议,我们要平安到达京都,盘缠要得不多,只要五百金,这是要求之一,不过,余下的要求最难。”
林璇都有些惊讶了,五百金的确不多,在她的印象里,林知非有一块别人送的玉佩,似乎就是一百金。
她家凑一凑,还是能做到的。
只是其中的一个要求到底是什么?
林璇心里疑惑,便问男子:“阁下的另一个要求,可否详细道来?”
男子看了眼林璇与卫恒:“我观林小郎君风骨铮铮,小小年纪却足智多谋,想必将来必定前途无量。殿下则镇定自若,内敛稳重,二位以后必定不会屈居于人下。”
卫恒并不被这突然的糖衣炮弹迷惑,只冷静地问:“阁下要我同她做甚?还请您直言。”
男子道:“林小郎君知我是卫国之人,但我离开卫国却早已过了五年了。”
他神色怀念又愤恨:“约莫五年前,那时许姝还不是王后,她父亲许肃官拜卫地尧城郡郡守,而我父则是尧城县丞,在他手底下当官。”
似乎往事过于沉重,男子顿了顿接着道:“我父清正廉洁,庇佑尧城县一方百姓。卫国穷困,尧城当时大旱,百姓颗粒无收,陛下令各郡郡守开仓放粮,接济百姓,以渡过难关。不料那时正逢许肃过六十大寿,他私自侵吞了公粮,又剥削民脂民膏打算大办宴席。”
男子目露恨意:“我父性格刚正不阿,嫉恶如仇。他见此情景,心中自是厌恶万分,遂他暗中搜集了许肃罪状,打算待回郑都述职考评时一并呈上,岂料未等到他上报,这风声便走露了。”
眼前又重现了五年前刀光剑影下的惨状,以及他赶回家时,尧城县府邸的那场大火。那场人为的大火熊熊燃烧了整夜,不仅带走了他的父亲、母亲,还带走了刚刚会牙牙学语的妹妹。
男子面部因仇恨而稍显狰狞,他咬牙说出自己的要求:“此番雇凶杀人的乃是许姝,我等有同一个敌人。许氏一门心狠手辣,杀人如麻,人人得而诛之!恨只恨我无能,至今仍无法手刃仇人。”
他话锋一转,看着林璇和卫恒的眼神,如同看到了宝藏一般:“不过林小郎君大才,林祭酒又是王上心腹,殿下是王上唯一之子,今后若在下要许氏一家的命来抵我王氏一家命,想必殿下和林小郎君应当能做得到吧?”
男子心想,就算林璇做不到,还有她父亲林知非。
他心知林知非乃君子,君子重诺,一诺重于千金。若是林璇今日应承下来,那林知非必会为他谋算报仇之事。
林璇觉得男子真是太高看自己了,要扳倒一国国舅与正受宠的王后,哪是她一个黄口小儿和卫恒一个不受宠的王子能够做得到的?
只是事权从急,她要是不答应她的小命也就不保了。
识时务者为俊杰,林璇只好道:“承蒙您看得起小子和殿下,若今后有机会,小子同殿下定会为你报仇。”
卫恒经此一次,看上去成长了不少。
他冷静道:“如今我势弱,尚且做不了什么保证。但日后若是有机会,必定也是要铲除许姝的,毕竟她此次要的是我的命。”
男子见他们都答应了下来,不由朝他们俯身一拜,然后冷声道:“若是日后你二人当真做到,那今日的五百金,就算是在下借的。若是林小郎君与殿下有违今日誓言,那在下就算豁出一条贱命,也要你二人付出代价。”
林璇和卫恒一同应声:“阁下放心,我等定不违今日此誓。”
男子脸色好看了些:“如此便好。”他抓紧手中的小木葫芦道:“二位等在下消息,日暮之时,在下必定来报。”
林璇和卫恒朝男子抱拳行礼:“有劳了。”
等男子匆匆离去,林璇才给卫恒松绑。
这几日的提心吊胆,让林璇有些疲惫。
卫恒见状,关怀道:“阿璇可还好?”
林璇点头轻笑:“璇还好,可喜的是,这回殿下同璇怕是可以逃出生天了。”
卫恒亲眼见证了林璇是何等的观察入微,心思缜密。
她从隔壁屋的男子第一次开口说话时,便知推测他是卫国人,后从他们说话内容,便注意到他们对许姝有二心。
所谓攻城不如攻心,她一步步试探,从了解那三人的欲求,到解决屋外守卫的方法都一一献上,终于让那三人妥协。
卫恒细细想来,才发现自己对这样的林璇只有十足的敬佩与喜爱。
他不由欢喜的看向林璇。
此时林璇正靠着墙闭目小憩,有些脏污的墙面越发衬得她玉骨冰肌,肤若白雪。
她像是一块最上等的羊脂白玉,本该放在最贵重的匣子里珍藏,如今却被人随意放在落满灰尘的地上。
卫恒瞧着林璇,眼眸微深邃。
这样的林小郎君,不应出现在这个脏污破旧的房里。
她应该住最好的宫殿,穿最柔软的锦衣,戴最上等的美玉,这才配得上她。
可惜他虽为卫王之子,却无甚大用,也无人看得起他。
他同林璇,乃云泥之别。
卫恒盯着由于过于劳心劳力而陷入浅眠的林璇,心里浮现出浓重的不甘来。
这人之前分明用温柔的语气说过不会抛弃他,既然如此,就算是云泥之别,他也是要牢牢抓住这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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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觉没有人看,单机真的太难熬了
归途
林璇浅眠,不过小憩片刻便醒了过来,而卫恒却靠着她睡得香甜。
林璇有些无奈,怪不得她肩膀有些酸呢。
扫了眼卫恒乖巧安睡的神态,她终究不忍把他弄醒。
时间一点点过去,屋外依旧很是平静。林璇单手拿起旁边那个卫国男子给的水壶,喝了口水,然后慢慢思索。
她父亲一定禀告了卫王,她与卫恒被人掳走之事。
但他们都不知此事乃许姝所为,许姝却知晓他们定会派人寻她和卫恒的踪迹。
如此敌在暗而他们在明,对他们而言必定会有些劣势。
待卫王亲卫出动来寻,这里边肯定安插了许多许姝的人,他们会立即给许姝通风报信。若是他们此番逃逸成功,许姝便会立即知道自己的谋算未成。
许姝自然怕事情败露,所以趁卫王亲卫满郡找人之时,她的人会在暗中虎视眈眈。
只要那林璇和卫恒走进黎城郡,那肯定会被许姝的人半道杀死。
她和卫恒容貌气度都过于惹眼,那三名和他们一起走的歹人,身子魁梧,气质也迥异于常人。明眼人一看,便能把他们从寻常人中分辨出来。
实在是太打眼了。
林璇皱眉,到底要如何,才能避开许姝的人,让林知非提前知晓他们的消息呢?
林璇皱眉沉思片刻,脑海里便闪过那个何涣给她的小木葫芦。
*
黄昏时刻,屋外声音响了起来,有烈火燃柴时发的细微声响,伴着烤肉的香气,勾起了人的食欲。
卫恒揉揉眼,醒了过来。
林璇看着他少有的孩子气一面,眼波柔软:“殿下醒了?”
反应过来自己身处的境地,卫恒羞愧一笑:“恒也不知为何,在阿璇身边能睡得如此安心。”
林璇看他可爱,忍不住抬手揉了揉他的头发。迎着卫恒讶异却欢喜的眼神,她才反应过来,这是卫王之子,她这样揉他头发似乎不好。
头上的手收了回去,卫恒眼里闪过一抹失望。
林璇听到屋外越发嘈杂的人声,便轻声嘱咐卫恒:“等会儿殿下定要跟紧我。”
卫恒抓住林璇的袖子,乖乖点头:“恒知道了。”
约莫过了一刻,林璇和卫恒听到“噗通!”的声音,似乎是有人栽倒在地。
之后刀剑声又起,林璇和卫恒紧紧地盯着门口,直到看到卫国男子同他两个兄弟推开门,他们心里才浮上喜意。
卫地男子看着林璇和卫恒道:“此地不宜久留,请林小郎君同殿下速随我来!”
林璇拿起一旁的水壶,和卫恒迅速起身,跟上男子的步伐。
屋外是绿野青葱的树林,但有七八具尸体横七竖八的躺了一地,有的头颅已经与身体分离,血淋淋的滚在路边。
这鲜活的生命,如今变得死气沉沉,林璇心里却诡异的一片平静。
她拉着身后的卫恒,走过横七竖八的尸体。
卫恒正垂目看着林璇拉着他的手,心情莫名有些好时。
不料正要走时却突然看到一旁伏地的歹人突然暴起,抓了一把匕首就近朝林璇刺来!
卫恒心下巨震,他猛然挣开林璇的手,搬起地上成人拳头那么大的石头,狠狠地朝男子丢去。
石头砸在本就受了重伤的男子身上,他闷哼一声便倒在了地上。
差一点,林璇就死了!
卫恒犹不解气,他眼眶发红,小脸面无表情,心里却恨意滔天。
林璇和那个男子看着卫恒砸到了人后,又迅速朝那重伤不起的男子疾步走去。
而后,他抱起那块石头,仿佛浑身都有用不完的力气一般,一下一下的朝着男子砸下。
“嘭!嘭!”
卫恒机械性的抱起石头又砸下,石头砸到肉上那种沉闷压下的声音,伴着卫恒过于平静无波的神色,显得有些诡异。
就算是杀人如麻的三个男子,也呆如木鸡的站在原地,看着卫恒把那人砸得面目全非,胸膛血肉模糊,暗红的血水流了一地。
等手被血液濡湿,卫恒才从魔怔的状态反应过来。他看着身旁已是一堆烂肉的歹人,心里犹不解恨。
那匕首淬了毒,它差点就害得林璇没命了!
卫恒想到再不能被林璇温柔的牵手,淡笑着安慰他,他心里便涌起一阵恐慌和刺痛。
看到手上的鲜血,他脑袋一懵,知晓林璇把他做的事都看在了眼里。
他这么脏,这么残暴卑劣,天生和林璇就不是一路人。
他这个模样,林璇这样的世家子弟定是避之不及,又怎么会像之前一样牵着他的手走?
卫恒抱住自己,把血淋淋手掌藏在衣下,把第一次杀人欲呕的感觉压下了。
林璇看着卫恒突然从一个麻木动手,凶狠地把人砸成肉酱的凶物,转瞬变成了一个抱着自己发抖的小可怜,她虽感觉有些幻灭,但也能理解。
卫恒在这短短时间内,变得挺依赖她的。现在看到她身处险境,定是头脑发蒙。现在清醒下来后,刚刚他做的事可能吓到他自己了。
但卫恒是为了就她,若是没有卫恒,现在死的就是林璇了。
林璇看着把自己抱成一团,不敢抬头看她的卫恒,之前的震惊感散去,心里反倒多了些怜惜和感激。
卫恒正自我厌弃之时,却听头上一阵含笑的嗓音:“怎么?殿下是要抱着自己等璇来哄你吗?”
卫恒一愣,他一定是出现了幻觉,才会听到林璇用这样带笑的语气同他说话。
林璇见卫恒除了把自己抱紧了些就没什么表现,她心里发软,便蹲下身轻轻把卫恒抱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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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璇语气带了些诱哄的意味:“好了,阿璇来哄殿下了。殿下不怕,之前你只是为了保护璇罢了。”
她嗓音软糯,手臂只是柔柔地拥住他,却有种极温柔的力量,让人轻易便能从最不好的回忆里走出来。
卫恒一怔,有种令他不知所措的暖意溢满心口,他忍不住缩了缩身体,似乎是想要抗拒。
林璇以为卫恒害怕,便伸手试探性的触碰到他的下颌,然后把他沾了几滴鲜血的小脸一点点用袖子擦干净。
见他呆愣着不反抗,林璇再抓起他的手,一一把他手上那些血迹擦去。
卫恒就这样呆呆地看着林璇轻柔的动作与怜惜的神色,心里有些受宠若惊之感。
擦好卫恒的手,林璇才把自己的手伸出来,温柔一笑:“殿下要同阿璇走吗?”
卫恒看着眼前因帮他擦手而同样沾了血迹的手,忍不住伸手紧紧握住。
然后顺着林璇的拉力,乖巧的爬起来跟在她的身后,林璇走一步,他就走一步,看起来格外乖巧。
林璇朝呆站在原地的三个男人笑了笑:“我们走吧,殿下刚刚吓到了。”
三个男子下意识去看被吓到的殿下,却只看到他抬头淡漠地看了他们一眼,像是看死物一般。
这怎么看也不像是被吓到的样子。
之后林璇一路对卫恒耐心温柔,一脸怜惜的模样,让那三兄弟越发沉默。
一个装可怜的,外加一个眼瞎的,这两人真是配极了。
无论是卫恒、林璇,还是这三个男子,都太引人注目,所以他们一致决定乔装打扮之后再进城。
林璇一行人找了许久人家,最后在一处偏僻的农家买下一头老牛、破旧的牛车,以及几件破破烂烂衣服。
那卫地的男子恰好有一双巧手,他们三人一人扮作乞丐跟在牛车之后,两人扮作兄弟,一人赶着牛车,其中一人边哭边担心的看着卫恒和林璇两个姐妹。
的确是两个姐妹。
卫恒和林璇扮成了两个黑脸的小姑娘,一个正生病昏迷,另一个正在哭。
几人扮相都好,穿得破破烂烂的,一看就不像是被绑的殿下与林家小郎君。
其中演技最好的当属卫恒。
他闭着眼睛装晕,任你如何风雨大作,他自屹然不动,连带着小脸上的神情都没一丝变化的。
几人就这样混进了黎城郡。
黎城郡民风淳朴豪放,见这家汉子女娃病倒昏迷后无一丝办法,又见他们衣着破碎,一贫如洗,便有那好心的妇人给他们指路。
赶巧黎城郡驿馆周遭,有个姓何的神医最近在为人治病,他是个好神医,所要治病的钱财不多。若你实在家徒四壁,那不收你诊费也是可能的。
乔装过后的几人,照着好心妇人的指点一路到了驿馆附近。
远远的,林璇就见到许多人排成了长队,一个跟一个的,许多人都在称赞这位何神医医术如何高超,人品如何端重。
卫国的男子牵住林璇的手,瘸着一只脚往何涣那边走。
眼看人数实在太多,他把小木葫芦塞到林璇手中,推了她一把,操.着一口本地乡音:“娃子,你跑得快,快去找何神医!”
林璇抓住小木葫芦,不顾排队人的眼神,直接挤进何涣的小方桌,朝他递上小木葫芦。
何涣正想斥谁家孩子调皮,冷不防却见到一个肤色黑漆漆的孩子拿着他给林小郎君的小木葫芦,笑得露出几颗白白的米牙。
他心里着急,一把抓住那孩子的手:“小葫芦的主人在何处?”
林璇收了笑意,一皱眉头衬得她面色更是黑如煤球:“先生快去看看我家姐姐,他快不行了!”
这熟悉的嗓音让何涣抓着林璇的手抖了两下,他扶住林璇的肩,左看右看才看出来这个浑身黑漆漆的,头顶还用一个红线扎着圆髻的小姑娘竟然真的是林小郎君!
何涣从林知非那里听说林璇同殿下丢了,如今看到林璇,想必她那个“姐姐”十有八九就是殿下了。
何涣朝身边的徒弟何俭道:“今日你先坐诊,为师去看看这小郎……这小女郎的姐姐。”
他说完也没顾徒弟答没答应,拉着林璇急匆匆的走了。
等见到牛车上一动不动的卫恒,何涣伸手给他把了把脉,然后脸色大变:“这小女郎快不行了!你快抱着他随我来!”
那装瘸腿的卫国男子闻言,忙哭喊着让赶牛车的兄弟抱上自己女儿,跟着何涣进了驿馆。
驿馆门口的守卫本想阻拦,不料何涣语气着急冷硬:“闲人退避!莫要阻拦!这小女郎再不行针人就不中用了!”
抱着那小姑娘的男人也一个劲儿往里挤,还有牵着另一个小女郎的瘸腿男人哭哭啼啼的跟在后面。
这场面,怎一个乱字了得?
人命关天,驿馆外的守卫稍稍阻止了两句,也就放了人。
平安
何涣性子耿直却并非没有脑子,因不知驿馆内谁是歹人的钉子,所以他把林璇一行人带到了自己住的地方。
然后拉住自己的小徒弟道:“你去林祭酒住的地方看看,昨日为师遇见林祭酒,见他忧思过重,伤心过度以致身体劳损。但为师此时有事无法走开,你速去告知林祭酒说为师新得了一味好药,可解其心病,让他快些过来。”
那徒弟懵懵懂懂的,虽不知道自己师父何时得了这么一味神药,但他仍乖巧地应下,然后疾步朝林知非的小院赶去。
林知非正为林璇的事烦扰,时间快过去两天,却连人的影子都没有瞧见。
他心里无比焦灼,去还要安慰着身体不适,以泪洗面的妻子。几番下来,林知非清俊英朗的面上添了几分寒霜,连眉心的褶子也深了许多。
正安抚地让秦氏吃完药,他身边的随侍便匆匆来报:“禀郎君,何医师的弟子求见!”
林知非把药碗放到托盘里,道:“让他去大厅等着,我稍后便至。”
侍从前去回话,林知非看向郁郁寡欢的秦氏,安慰道:“夫人好好休息,莫要乱想,咱们璇儿一定会平安无事的。”
秦氏想要笑笑,让夫君不要为自己担忧,却又笑不出来,只好道:“郎君去处理事务,妾歇息片刻便好。”
“好。”林知非轻柔地给秦氏掖了掖被角,转身之际,心里就一阵疼痛。
也不知璇儿如何?若是她出事,那他和妻子又该如何是好?
等走出门,林知非又敛了所有担忧和焦灼,变成寻常那个温文尔雅,镇定自若的林祭酒。
前厅里的小徒弟,年纪也还不大,他一见到林知非便行礼道:“小子见过祭酒大人。”
林知非记得何涣之前对林璇的维护,语气柔和道:“何先生唤你前来,所为何事?”
小徒弟连忙道:“师父同小子说,祭酒大人身体劳损过度,乃是心病所致。如今师父那儿得了一味好药,说是可解祭酒大人心病,便命我请大人速去他那儿。”
新得了一味药?
林知非皱眉,他身体无恙,唯一的心病便只有林璇被掳走一事。何涣医师为人素来就有章程,并不会无的放矢。
那么他说的药,一定是和璇儿有关的!
这样一思索,虽知自己只是猜测,但林知非还是忍不住期望是有了璇儿的消息,还一定是好消息!
因为这样他的心病才能好!
林知非没顾上什么礼仪,他急忙站起来,对小徒弟道:“何先生竟找到了这般神药,有劳先生高徒带我走一遭了。”
只有师兄才一直被人夸赞,如今小徒弟被林祭酒称作何涣的高徒,他心里十分高兴,面上却害羞道:“祭酒大人客气,小子立即带您前去。”
林知非到底稳得住,一出门便收了脸上的喜意,只匆忙往何涣处赶。
小徒弟一路把林知非带到了何涣住的地方,他看到门户禁闭,便上前敲了敲门道:“师父,祭酒大人来了!可要徒儿带大人去前厅?”
何涣扬声:“不用,你退下吧。老朽这里正忙,劳烦林祭酒自己推门进来了。”
小徒弟觉得师父有些失礼,但又不能违背师命,他只好歉意地朝林知非笑笑,然后听话地退下。
林知非深吸一口气,尽量平静的推门而入。
当看清那个一脸黑漆漆的站在何涣身边,还梳着有些古怪的女童圆髻的孩子时,失而复得的惊喜一下就溢满了林知非的心脏。
不等他反应,林璇就急冲冲跑到林知非旁,用力抱住他:“父亲……”
话未说完,眼泪便掉了下来。
林知非不顾君子礼仪,蹲下身子把林璇揽进怀中,安抚地拍着她的脊背。
语气间隐隐有些艰涩:“璇儿平安归来真好,都怪为父,没有好好护住你。”
林璇闻言更哭得凶了:“不是父亲的错,是璇儿的错,璇儿不应该在宫宴上乱走。”
除了何涣,其余人都有些惊奇的看着掉泪的林璇,心里有种幻灭感。
生死之间,他们都没看到林璇掉过一滴眼泪,现在平安无虞了,她反倒哭得像个真正的孩子。
林璇的确是这样的性子,无论多难,在外头她总是冷静自抑的,但是一旦在她信任的人面前时,就总忍不住去撒娇,去哭泣。
林璇哭着哭着就害羞地推开了林知非,她也知道自己越来越像小孩了,以前她也没这么爱哭过。
果然,身体变小了后,也让她思想也变得幼稚了。
林知非本想好好安慰林璇的,不料看到她脸上的黑灰被眼泪冲掉一些,露出了她原本白皙如雪的肌肤。那白一道,黑一道的挂在脸上,莫名有种滑稽感。
莫说是林知非,就是屋里其余人也忍不住笑出了声。
何涣耿直,直接对林璇道:“小郎君这般模样,老朽第一次见,倒是好笑又可怜。”
林璇不明所以,有些愣怔的看着他们发笑。
卫恒怕她尴尬,径直走上前来牵住林璇的一只手道:“阿璇脸上的些许黑灰被泪水冲掉了。”
林璇想象了一下自己的模样,心里尴尬极了。
她不是真正的孩童,平时也注意自己仪态。现在看看要笑不笑的父亲,她忍不住藏到了卫恒身后。
林知非仔细辨别了许久,才同何涣一起朝卫恒行礼:“下官见过殿下。”
卫恒神色柔和了许多:“祭酒,何先生免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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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到卫恒,林知非这才开始收起喜意,开始问正事:“下官正想问问是何人掳了小儿同殿下,小儿同殿下又是如何平安归来的?”
林璇此刻又饿又渴,还记挂着家里的母亲。
她闻言,笑着指了指一直默默无言的卫地男子同他那装车夫的兄弟:“父亲只需问问这两人便可,对了,他们还有一位兄弟,如今扮作了乞丐混进了城中。他们也算是迷途知返,放了璇儿同殿下一条生路。璇儿答应了他们的两个要求作为回报,余下详情,父亲可与他们细说。”
林知非本来十分恼怒,听闻林璇的话,对那三人虽然看不惯,但到底咽下了即将出口的讽刺。
似乎察觉到林璇想走,卫恒抓着她的手紧了紧。
林璇看他依赖不舍的眼神,想到他护住自己的举动,不由请求地看向林知非:“父亲,殿下如今受了惊吓,可否让他在驿馆处稍作休息,再回郡守官邸?”
考虑到卫恒,林知非却有自己的顾虑。
若是此时林璇和卫恒一同出去,是万分不行的。
一个刚刚快病到要死的孩子,如今这样若无其事的走出去,这必定会让暗中之人起疑。
如此,不若将计就计为好。
这样还能敲打一下气焰越发嚣张的许后。
林璇便道:“父亲不若先去回禀陛下,说已找到殿下了。”
她苦恼的皱皱眉:“只是殿下本就体弱受了轻伤,如今更是惊吓过度,只怕要好好静养,最好能在驿馆养伤。”
这意味着暂时不用和阿璇分开了。
卫恒低目瞧着自己和林璇拉着的手,嘴角忍不住弯了弯。
林知非眼前一亮,没想到他这个念头才兴起,就被女儿说了出来。
无论这是因为巧合,还是因为阿璇和殿下历经生死后的不舍,从她言语统筹之间,都不难看出,阿璇聪慧无比。
林知非看着林璇心里越发欣慰,他看向拉着自己女儿一言不发的殿下,似乎看到了他笑了一下。
忽略心里的一点别扭,林知非道:“还请殿下稍事片刻,等下官前去通禀王上可否?”
卫恒点头:“有劳林祭酒替恒筹谋,恒等祭酒回来。”
他虽面色抹黑,但一双妙目神采奕奕,半点不像病了的模样。
林知非察言观色的功夫十分上乘,他诡异的感觉到面前容色柔和,无甚神态变化的殿下此刻心情大好。
一定是错觉。
林知非敛目朝卫恒行礼:“那下官先行告退,稍后再来此向殿下通传王上之意。”
“如此甚好。”卫恒淡笑着回礼。
待林知非走后,林璇才柔笑道:“殿下洗漱过后,不若去榻上躺一会儿?”
卫恒乖乖点头,他和林璇洗完脸上身上那掩人耳目的黑灰,换了一身干净衣裳。
卫恒正要上榻,心中一动,便拉住林璇的手:“恒上榻的话,阿璇坐在恒的身侧可好?”
他眼睛直视着林璇,眼色里带着下意识的依赖。
林璇心头一软,不认忍拒绝:“好。”
卫恒心里一喜,拉着林璇的手走到榻边躺下。
林璇知他这几日提心吊胆,刚刚又第一次动手杀人,卫恒再怎么成熟,也不过是个八岁大的孩童,想必他心里会很害怕。
卫恒平躺在床上,眼睛却专注地盯着林璇瞧。
他小脸擦得干干净净,唇红齿白的模样,整个人显得十分乖巧。
林璇忍不住弯了弯唇,诱哄道:“殿下可以闭上眼睛,小憩片刻。”
卫恒舍不得睡,他怕眼睛闭上后就看不到林璇了。
他拉着林璇的手不愿放开,自幼尝遍冷暖,所以他对人情绪分外敏感。
当察觉到林璇对他若有若无的纵容后,他便忍不住想要知道这人对他的底线在哪。
摩挲了下林璇的手背,卫恒朝她笑了笑,语气带恐惧:“这几日与阿璇在一处恒都不知道怕,但如今平安后回想起来被掳走一事,恒才十分后怕。恒的确有些难以入睡,阿璇与我同榻小睡否?”
林璇为难皱眉:“这个……,殿下万金之躯,璇与殿下同榻而眠,恐怕这于理不合。”
她如今年岁还小,正是雌雄莫辨的年纪,要是和卫恒一起睡也无甚紧要的。
卫恒失望的垂目,他放开了林璇的手,转而抓着她的半截袖子。再抬头,林璇发现他眼圈有些发红,像只被欺负过的兔子,可怜又可爱。
“只是小睡片刻都不行吗?”卫恒抿抿唇,朝着林璇目露乞求,“恒把阿璇当做生死之交,阿璇可是嫌弃我,才不愿陪我?”
林璇对这样的小孩根本没有一点抵抗力,她苦恼的叹了口气:“阿璇真是拿殿下毫无办法。”
虽然语气无奈,但是她眼神却温柔极了。
卫恒心里一喜,等林璇上榻闭上眼睛后,他才小心翼翼的靠近林璇,挨着她的手臂,心满意足地闭上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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愧疚
林知非并未直接去找卫王,他先是去驿馆找了两个辈分较高的老臣,说明了卫恒的情况。
这两个老臣都非卫地人,而是国都之人。
他们由天子直接任命,一人任卫国太尉,掌军队之事,一人任相国,辅佐卫王治理卫国。
这二人原在国都便声望颇高,不止卫王,连陛下也要对他们客气三分,最重要的是两位老臣规矩守礼并注重嗣子继承。
孙浩,字博瀚,原是国都老将,不仅弓马娴熟,为人更是耿直忠心无比。如今他被陛下派来卫国任太尉,陛下自然会放心。
毕竟孙浩耿直且忠心,很受陛下信任。孙浩的老友吕谅也是陛下任命来卫都,官拜相国。
这二人为一文一武的翘首,实则皆为陛下心腹。
卫王轻易也不能得罪。
林知非与孙浩和吕谅自是相处得不错,考虑到卫国的处境,他立即就想到了这两位肱骨大臣。
听到卫恒平安的消息后,两位老臣面露喜意,片刻又为难道:“可惜殿下受了惊吓,怕是暂时只能在无愧那处静养。如若是在黎城郡官邸,还不知会遭些什么罪。”
倘若人还未到卫都,卫王唯一嫡子半路被人掳走且生死未卜的消息传出,加之卫王又无其他亲子,不免会使朝廷震荡。
林知非话语间把卫恒的情况说得不甚明白,但孙浩皆想到了许姝。
若说与卫恒关系最僵的,莫过于是许后了。
“啪!”脾气直的孙浩直接拍了桌子,“王上英武,乃是一英雄豪杰!可惜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美人惑主,动摇国祚,国将不国啊!”
卫王若有其余亲子还好说,如今他只有一子,却还听信许姝枕头风,刻意冷落无视卫恒,那就是头脑发昏了。
“孙太尉小心隔墙有耳。”
孙浩的好友吕谅吕相国立即劝住他,对林知非道:“有劳林祭酒跑这一趟,只是那贼人气焰嚣张,若要暂时保证殿下安慰,我同这老家伙不得不跑一趟,好压一压她这气焰。”
孙浩自是耿直,却也有勇有谋,更兼有一颗爱才之心。
他们这一把年纪人,权势加身自是债多不愁,只是林知非才华甚重,人品端方,而他和吕谅是要去敲打许姝同卫王的,若林知非与他们一同去禀卫王,难免会下了卫王的面子。
更因卫王本就忌惮他们,如今他们在卫王之前便找到卫王的儿子。
卫王实力不如臣子,他作为一国诸侯王心胸又很狭窄,所以他定会心存忌惮。
若是卫王心中记恨,那对林知非的仕途可是不美。
人才埋没,也的确让人唏嘘。
孙浩摸摸长须,看向林知非的眼神十分温和:“无愧所言极是,只是此事还是由本官同相国去做,你先回驿馆等我二人消息 。”
吕谅轻轻颔首:“无愧听孙太尉的,若此遭你与我二人同去,只怕这事不好办。”
卫王心胸狭窄,若是强硬要把殿下一路带着走,指不定殿下又在别处被许姝害了去。这还要再加上一个林知非的前程,吃力又不讨好。
林知非一想便明白他们回护之情,不由羞愧作揖:“无愧在此谢过两位大人大恩,只是害得两位大人替无愧筹划劳累,无愧甚是是羞愧。”
孙浩摆摆手豪爽道:“此事不单单只为了你!不过知非你字无愧,便要牢记你老师的期望,你定要知黑白是非,做事无愧于心。”
林知非再次恭敬作揖:“小子受教。”
吕谅满意的看了他一眼,才对孙太尉笑道:“我二人稍作准备便去求见王上,如此便不留你了。”
林知非笑了笑,行礼告退道:“那知非先行告退,回驿馆恭候太尉和相国大人的好消息。”
孙浩朝他摆摆手:“去罢。”
林知非福身后退几步,才转身往外走去。
孙浩和吕谅等他一走,便换上官服,前去求见了卫王。
卫王在他们面前也只能乖乖听话,毕竟这二人身后代表的是陛下。
孙太尉性直爽,他言辞激烈,一开口说话便哽得人心口发疼。
卫王怒而不敢言,好不容易等孙浩消停下来。
他的国相吕谅又仗着自己的学识,对他引经据典的责备。
吕谅语气温和,说话不带一个脏字,但每句话都一针见血,直接戳到人的短处,而他面上却一副满满为君王着想的模样,气的卫王头脑发昏。
等他们走后,卫王才抓起桌案上昂贵的瓷杯,猛然朝地上砸去!
“两个老匹夫,也敢擅管本王家事!”
亲随立即俯身跪地,颤声道:“王上息怒。”
“息怒!要孤如何息怒?”卫王怒气与不甘突然从心底窜起,他朝着身边随侍一脚踹了过去。
巨大的力道让随侍身体向后倒了下去,发出沉闷的重响。
随侍忍下将要出口的痛呼,哆哆嗦嗦的重新伏地而跪:“王上……王上恕罪……”
卫王脾气本就不好,夺嫡失败,他从国都郑都一路艰难到了卫国,却依然要接受陛下管控,每年还要给陛下上贡与缴纳赋税。
只要有郑天子,他便永远要在他的压制之下。
越想便越怒,卫王正要大肆发作时,他身边的亲随便道:“王上息怒,怒极伤身,王上英武不凡,莫名他们这些卑贱奴仆一般计较。”
卫王粗粗喘了几口气,看着伏地抖得如同鹌鹑一般的侍从,心里厌烦。
“孤去寻王后!这奴才不要让孤瞧见第二眼!”
卫王拂袖而去。
他身后的随侍迅速跟上。
*
林知非回驿馆后,急匆匆就往秦氏那处走去,他脚步虽急切,但眼神却是无比欢愉的。
到了门口,他不等随从通报,径直向秦氏走去。
秦氏并未休憩,她斜靠在床上,散着鸦黑的长发,不施脂粉的面颊有些苍白。
林知非有些心疼,他不顾礼仪直接坐到床上握住秦氏的手:“芮芮,咱们阿璇平安回来了!你快同我去带她回来!”
芮芮是秦氏闺中小字,林知非只有私下无人之时才偶尔会叫。
听到这个消息,秦氏眼波微动,她紧紧回握林知非的手,不敢置信道:“阿璇回来了?可是真的?她现在在何处?”
“在何先生那处。”林知非柔笑,“不过她未曾受伤,夫人可以放心。”
秦氏边哭边笑,她感觉浑身都有力气了一般。
扶着林知非的手爬了起来,秦氏急忙让贴身的女侍来替她梳洗打扮。
林知非坐在一旁,看着恢复了生机的妻子,面上笑容越发柔和。
等秦氏梳洗打扮好,林知非便匆忙带着她到了何涣的所在的屋子。
何涣却是有些尴尬的阻止要直接推门而入的林知非:“祭酒同夫人轻声一些,令郎似是睡着了。”
秦氏连忙朝何涣行礼:“有劳先生提醒,妾在此谢过。”
何涣摇摇头,侧身避开她的行礼:“老朽未曾做甚,当不得夫人大礼。”
理解林知非与秦氏爱子心切,何涣带着他那有些摸不着头脑的弟子下去了。
秦氏亲手去推门,轻轻推开门的刹那,她眼眶忍不住红了。
她轻手轻脚地和林知非走进屋中,往榻前一探头,刚要滑落的泪水就这般硬生生的憋了回去。
床上,自己女儿璇儿和一个不知是哪家的小郎君睡得正香。
那小郎君双手紧紧的抱着璇儿的腰,面上带着浅浅的粉晕,看上去竟是无比的静谧安详。
他长得白白净净,眉目如画,阖上的双眼下有一点痣,像是用极小号的狼毫笔尖点上的。
秦氏脑子一片空白,她还没忘记,她的璇儿可是个女郎!
正在犹豫要不要叫醒林璇时,林知非牵起秦氏的手,无声道:“夫人,出去外面说。”
秦氏到底不忍心把自己女儿吵醒,于是她只能同林知非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
然后小心地把门阖上。
一到前厅,秦氏便忍不住问:“夫君,那和璇儿同榻的孩子是哪家的小郎君?”
“夫人莫急。”
林知非道:“那小郎君正是王上之子。”
秦氏惊呼:“竟是王上之子!”可是璇儿为何会同王上之子同眠?
许是秦氏表情过于惊诧,林知非只看了一眼便道:“此事若要说,便要从他们被抓说起,咱家璇儿可算是被殃及池鱼了。原来那些宵小,想要的是殿下的命,奈何璇儿那时刚好往那条路上走,于是璇儿被一并抓走了。”
秦氏忧伤道:“璇儿真是多灾多难,可要替她请个大巫来瞧瞧?”
林知非笑着摇头:“璇儿运道是不太顺,幸而她冰雪聪明,竟能逃出生天。但请大巫的话,还是算了。”
林知非信事在人为,对于鬼神之道虽不甚信,但也抱了敬而远之的态度。
秦氏心思细腻敏感,林知非怕事情说得过于详细,徒惹她担心,便转移了话题。
“殿下受了伤,伤势不能移动,所以殿下暂且同咱们一道,待到了卫都锦城郡,殿下便自会回王宫。”
卫恒并未受伤,这不过是把他留在此看护的手段罢了。
让人犯难的是驿馆不大不小,安排下来房间也只是恰好够而已。如今卫恒算是客,但因人在路途,并无多余客房可让他居住。
秦氏为难道:“可是没有多余的住处让殿下住下。”
林知非神情一滞,作为一家主君,他很少担心这些内务,只是此刻人在驿馆,房间也已住满,总不能让殿下离开另寻他处住下。
林知非试探地问:“不若让殿下同璇儿同住?”
“这如何能行?”秦氏皱眉,心里到底忧虑,“璇儿说到底是个女郎,若是行事不甚,身份曝光,那该如何是好?”
林知非沉思片刻,把心里对林璇的怜惜压下,道:“殿下若愿意,便让他们同住。”
秦氏欲要反驳。
“夫人且听为夫一言。”林知非道,“璇儿既然扮了郎君,那她一辈子都只能是个郎君了。璇儿自小便能看出美貌,若她同一般的郎君行事不同,日后必将惹人怀疑。”
他顿了顿:“若是她一直以郎君的行事风格来做,那日后也无人怀疑她是个女郎,众人也只会说她是男生女相罢了。”
说到后来,不止秦氏泣不成声,连林知非也红了眼眶。
林璇一辈子都要扮成郎君,还要时时刻刻担心被人发现女郎身份,这其中艰难困苦,只消一想便让人觉得无比难受。
林知非身侧自然垂下的双手不自觉握成了拳。
当初若非形势所逼,他们唯一的女儿也不用扮作男子以混淆视听。
当真是一步错步步错。
若非他们父母无能,孩子也不会承受这些苦楚。
师兄
夏日长风缓缓吹过荷塘,带起一阵碧波荡漾,浅粉的荷花在风中摇曳,满眼都是田田的荷叶与荷花。
十里长亭送别,自远方悠悠传来黎城郡欢快活泼的民歌,倒是给这次分别增添了几分意趣。
护卫隐蔽地地把小小的亭子围住后,林知非才敢先回到马车上,留下两个年龄尚幼的孩童。
林璇把手中的布袋推到卫国男子身边:“这是五百金,阁下要求璇已完成其一,至于阁下的仇,璇找到机会定会去报!”
卫恒拉了拉林璇的袖子,对她道:“此事,恒也会帮阿璇。”林璇受他牵连,他本就心怀有愧,加上同许姝的新仇旧恨,这些因素似是成了卫恒成长的养分,一场劫难过后,他眉目间那股怯弱转换成了和林璇如出一辙的沉静。
林璇笑着颔首道:“那就多谢殿下了。”
她这一遭险些折戟,受了这样的欺负,若是不回敬许姝一二,林璇心里也会不好受。
那卫地男子接过五百金,随手扔给了他之前那位扮乞丐混进黎城郡的兄弟。
林璇明显的感受到这人接过钱财之后,神色十分愉悦满足。
旋即,卫地男子向林璇跪地深深叩首行礼:“之前迫不得已对小郎君和殿下多有得罪,若是来日在下大仇得报,无论在下身处何处,若有用得着在下的时候,在下都会任由小郎君和殿下差遣!”
他顿了顿,抬头看了林璇一眼,郑重道:“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在下乃尧城郡前县丞王清之子,王宪,今尚且无字!”
王宪是他们三人中主事的,他跪下后,那个爱财的男子和另一个一直默不作声、无甚存在感的男子也随他跪下。
爱财的男子高声道:“在下任丘,无父无母,如若小郎君同殿下替我大哥完成心愿,今后这五百金,丘定会如数奉还。”
另一个极少说话的男子只道:“在下金深,无字,时刻等候差遣。”
王宪闻言,心中感动,便朝这两人拜了拜。
介于这三人差点要了她的小命,林璇见他们情深,也无甚感叹,只冷硬的公事公办道:“此事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如今璇不能保证结果是好是坏,事成与否端看来日再说。”
卫恒也表态道:“此事恒同阿璇自会尽力。”
林璇不想应付下去,便朝他们举杯:“璇与殿下年幼,只以水代酒替三位践行,山高水长,祝三位得偿所愿!”
林璇与卫恒举杯,三个男子也饮下一杯清水。
王宪及他两个兄弟朝卫恒和林璇行礼道别:“殿下、林小郎君,我们就此别过!”
“天下无不散的宴席,璇与殿下祝三位将来大仇得报,前程似锦。”
林璇和卫恒说完话后,王宪带着他的兄弟任丘和金深朝他们最后一拜,便翻身上马,策马离开。
微凉的长风吹来,满眼都是摇曳的荷塘。
卫恒见林璇的目光一直注视前方,便忍不住试探性的拉住她的手,见她没有拒绝,便悄悄弯了弯唇。
“阿璇,若是我以后与你分别,你会想我吗?”
他眼神清澈带着期待与忐忑,眼下那颗小小的痣为他增了三分稚童的柔软感。
“璇自然会想念殿下的。”
林璇最是喜爱这样乖巧的孩子,她下意识抬手揉了揉卫恒同她一样的圆髻,然后突然反应过来,这是卫王之子,她这样的举动算是失礼了。
头上温柔的力道让卫恒怔了怔,这样的亲昵让他欣喜,他私心里希望这样的举动能够多一些。
但是阿璇只揉了一下就把手收回了。
卫恒压下心里的失望,看着笑容柔和的林璇,忍不住问:“阿璇可以唤我阿恒吗?”
林璇微笑拒绝:“这恐怕于礼不合。”
她和卫恒一同经历这场生死,所以能理解他对自己自然而然生出的亲近感与依赖,但身份有别,守礼是最好的选择。
“野外天热,殿下随阿璇回去吧。”
这两日被卫恒牵惯了,林璇自然的牵着卫恒的手,打算回驿馆。
然而却发现牵不动。
林璇侧目,看向呆站在原地不肯走的卫恒问道:“殿下可还有事?”
卫恒眼神忐忑,生怕林璇觉得自己任性,但嘴上却虚张声势道:“恒把阿璇当做生死之交,本不应用礼约束你我关系。今日若是阿璇不唤我阿恒,恒今日便不走了!”
林璇笑意一窒,果然,再懂事的孩子都有犯熊的时候。
卫恒虽然害怕林璇生气,但目光却是偷偷观察着她,生怕她不同意一般。
就像是一只猫,心里明明想要你来撸它,却不想服软主动来蹭,只喵喵叫着来吸引人的注意力。
夏日天气似孩子脸,最是多变,刚刚还万里无云的天空,现今突然就墨云翻滚,预示着不久后一场暴雨便会来临。
林璇尝试性的拉了卫恒一下,见他果真固执的不肯走,不由无奈哄他:“阿恒,璇叫了你的名。这下你愿意随我走了吧?再不走,你我就要被大雨淋成落汤鸡了。”
此时还并无落汤鸡的说法,卫恒想了一下这个场面,觉得这样的形容过于生动,便忍不住笑出声来:“阿璇为人风趣,恒不想与你生分,你既叫了恒的名字,恒当然会同你走。”
他果真任由林璇牵着自己,笑着随她上了马车。
林知非见他上来,立即让座:“殿下请坐。”
卫恒连忙退避:“祭酒多礼,恒与阿璇以同辈相交,您便是恒之长辈。”
林知非连声道:“下官不敢。”
林知非见卫恒坚持,所幸便把礼节精简了些。
因为卫王令卫恒暂且在驿馆静养的命令,卫恒便正式和林家住在了一起。
墨云翻滚,果不其然,林璇一行人刚刚到达驿馆大门口,走了两步,暴雨便如倒豆子一般,突然噼里啪啦地落了下来,让刚下马车的人瞬间在院子里被淋了个通透。
绿萼、阿城与卫恒的随侍赶忙把伞撑到他们头上,叹气道:“这老天太不长眼,只要稍稍晚这么半盏茶的功夫便不会被淋湿了。”
林璇和卫恒对视一眼,都把对方湿淋淋的模样看在眼中,然后他们不由一同笑了起来。
真是好的不灵坏的灵。
这下他们二人果真成了落汤鸡,衣裳也湿琳琳,头发也湿琳琳,仿佛水里捞出来的一般,既狼狈又好笑。
他们只好快速驿馆换衣用饭。
等晚间卫恒沐浴后,头发刚刚干,便被林知非找了个由头请了过去,然后林璇才放心的沐浴。
等卫恒回来,林璇已经坐在榻上,自己动手擦着湿透的头发。
她头发散披而下,那样鸦黑的颜色衬得她肌肤越发胜雪。
明眸善睐,唇红齿白,林璇样貌长得极好。
卫恒不觉便走了过去,自然地拿下林璇手中的帕子,替她擦起那柔软的发丝来。
“殿下真是折煞我了!”林璇一惊,伸手想要夺过帕子。
如此举动可谓失礼,但卫恒还是顺着自己的心意,避开林璇的手,替她继续擦头发。
“哪里折煞了?你同我是好友,为阿璇擦头发就算是报答阿璇救了我好了。”
他轻柔耐心的帮林璇擦干头发,又自然拿起一旁的木梳梳了起来,丝毫不给林璇拒绝的机会。
卫国炎热,不一会儿林璇的头发便干了。
卫恒紧紧地挨着林璇身边坐下,眉眼有几分骄傲:“阿璇,刚才你父亲说,明早他要给你我启蒙,让我们早些起来。这样看来,林祭酒算是我的老师,那你算不算我师弟?所以你不应当唤我殿下,应当唤我一声师兄。”
他偏头,眼神期待的看着林璇,模样十分可爱。
可是,他是哪里来的自信认为自己是师兄的?
林璇好笑反驳道:“殿下如今六岁,璇早已八岁,若是要叫,合该是殿下叫我师兄。”
“阿璇居然比我大!这不可能!”卫恒不敢置信睁大眼睛,十分的孩子气。
林璇陡然生出欺负小孩子的快感:“所以殿下应该唤璇一声师兄。”
卫恒犹豫片刻,便拉住林璇的手:“阿璇,如今太晚了,我们还是上床安寝吧。”
因早已洗澡洗漱过,卫恒便熟练的把外衫、中衣脱了,只着内衫爬到床榻上闭上眼睛。
林璇吹了油灯,躺到卫恒身边,故意伤心道:“唉,殿下还说把阿璇当做好友,如今却不愿唤我一声师兄,想来只是说笑罢了。”
“不是的!”卫恒睁开眼睛,在黑暗中紧紧抱住林璇,“阿璇是我好友,我不是说笑。”
林璇故意逗他:“那你为何不愿唤我师兄?”
当然是因为阿璇比我矮啊。
卫恒觉得这句话说出来更不好,便只能服软小声道:“师……师兄。”
孩童嗓音有些软糯,这样的称呼林璇竟感觉有些受用。
她满意地拍了拍卫恒的后背,笑道:“阿恒真乖,快睡吧。”
林璇语气宠溺,卫恒耳根不自觉一红,他心里暖软,嘴上却忍不住反驳:“阿璇又把我当孩子哄。”
你本来就是孩子啊。
林璇好笑的轻拍他的后背,敷衍哄道:“好了,好了,阿恒不是孩子,快乖乖睡觉……”
卫恒听着林璇的语气便还想反驳,怎奈她身上的淡香令人安心。
卫恒终究忍不住睡了过去,睡前忍不住呢喃着自我哄骗:“阿璇明明是师弟……”
*
卫恒十分满意如今的日常。
他晚间同林璇一同入寝,早上洗漱过后,他们便去林知非和秦氏那儿一起早食,然后等待林知非的启蒙。
最近,林知非也很满意。
随只是启蒙,但他也不曾想到,殿下天资聪颖,灵气十足,让人欣喜,而自己女儿林璇却更加让他惊讶。
林知非发现自己女儿天资纵横,他猜测同辈之中,只怕无人可出其之右。
得遇如此良才美质,若他能加以教导,也是人生一件幸事。
既然闲暇,林知非便把重心放到了卫恒和林璇的启蒙上。
这一教一学,自是和乐融融,不知不觉便到了卫都锦城郡。
卫国总体成盆状,四周皆是高山峡谷包围,卫都锦城郡在卫地中心,地势较低,气温虽高,但土壤肥沃,乃整个卫国最为富裕之地,各大世家皆聚集于此。
刚进锦城郡,林璇隔着马车帘子就听到了鼎沸的人声。
虽远不及郑都底蕴深厚,但比之前的黎城郡又稍好一些。
不过,整个卫国恐怕也只有卫都锦城郡与卫国唯一入口黎城郡两郡的实力能够瞧瞧了。
虽然卫国贫瘠,但林璇还是忍不住开心起来。
一切终于尘埃落定,之前一路的风霜与艰难都似过眼云烟一般,逐渐消散。
卫恒看着林璇满是喜意的神色,他却是高兴不起来。
如今已到了卫都,也就意味着他要离开林家回王宫去了。
一国王侯之子,若不居庙堂,无故居下臣家中,到底是不和合礼仪。
可是卫恒不想回王宫。
卫恒垂下眼睑,他和林家人相处的这段时间,算是最开怀的时候了。
秦氏慈爱温和,林知非严肃端方,最重要的是,他能和阿璇同吃同住。
在睡不着的夜晚,阿璇能给自己说那些灵异志怪,奇闻异事。在他心情抑郁之时,她会揉揉他的头发,温柔的笑着哄他。
虽然像哄孩子,但他仍为此满足。
若是从未享受过如此温情,那还算好。只是,一旦被林璇这样对待后,他又怎么可能忍受失去这种关怀后的痛苦呢?
回王宫就意味着要远离林璇。
得到又被迫远离,这怎么能行呢?心里终归是意难平。
卫恒垂目,眼中暗藏坚定。
他好不容易知道了想要的东西,就一定要想办法,得到它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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存稿耗完,昨天又有事,没来得及码字以致于更新拖到了今天qaq
折桂
刚至卫都锦城郡的第二日,卫王便召回了卫恒,为了显现卫恒安然无恙,卫王还特意带他赴了洗尘宴,以安人心。
许是许姝因卫恒一事,厌了林家,以致林家女眷并未收到赴洗尘宴的邀约。
经历了之前林璇被掳一事后,秦氏也不爱去参加这些宴席,这次没有受邀请,她求之不得。
至于林璇,自从林知非给她启蒙开始,便对她要求严格。每日功课对她而言并不难,但量却不少,如今还不把纸作为书写载体,林璇只能慢慢的在竹简上写。
她写字速度很慢,要是不去宴席,她也能早些完成功课。
七月的时候,卫国开始进入连绵的雨季,林璇来了一月,但一月有半月都在下雨。
今日天气晴朗,日头却不是很毒,一个极好的天气。
桌上放了淡黄色的粟米饭,烤得喷香的猪肉,切成了薄片的鱼肉,以及一碗煮好的豆羹。
这便是上好的食材了。
《战国策》曰:“民之所食,大抵豆饭藿羹。一岁不收,民不厌糟糠。”
菽是大豆,此时的米是粟米,粟米是小米,也是糙米。这二种因为产量较高又能果腹,而成为这时候的主食。至于烹饪方式,此时也只有煮与烤两种,另外也有人吃会生鱼片和肉片的。
林璇给林知非和秦氏行礼之后,才慢条斯理地吃了口饭。
林璇心里叹了口气,她爱吃喷香软糯的大米饭,爱吃各种煎炸炒炖的美味,但现在也不能实现。
虽然粟米可以代替,但到底口感粗糙,顿顿吃来吃去,也有些不习惯。
可是在这个时期,这些已经算是极好的食物了。
稻米饭在现在,还只是权贵专属,林家也会吃稻米饭,但日常还是吃粟米。至于百姓,收成好时吃的是把粟米煮烂的“糜”,收成不好便吃谷子外磨下的那层皮,也就是所谓的糟糠。
此时的一粥一饭,当真是物力维艰。
林璇不敢浪费,她吃完碗里的饭菜,把碗筷放下之后,才听到林知非问:“璇儿可饱了?”
林璇点头淡笑:“饱了。”
林知非点头道:“如此,你便先回去换身衣裳,在前厅等为父。”
秦氏也嘱咐林璇:“这折桂论道有许多前辈会去,璇儿去到那儿要听你父亲的话,万不可失了礼仪。”
折桂论道,论的道是学术之道,亦是治国之道。
如今各位先贤已著书立说,儒家、法家、道家、墨家、农家等各家的学说早已传遍整个郑朝。各家的弟子、传人、推崇者熟读典籍,靠才智、学识与三寸不烂之舌在各国之间辩论游说,为传道治国尽力。
这是个最好的时代,各家思想喷井般发展交融,交织成一副绚烂夺目的流星。但这也是最坏的时代,所谓合久必分,分久必合,这话不仅应用于江山,更应用与思想潮流。
一个统一的帝国,必会有其主要的治国方略和唯一的领导者。
这刚成雏形的郡国并行制,定会因为各国不同的治国理论而渐渐产生差距与分歧,继而分崩离析。
乱世,是这个时代不可避免的宿命。
但是能亲眼一窥这睹波澜壮阔的画卷,也足够让人激动了。
林璇压下心底的兴奋,朝林知非和秦氏俯身一拜:“父亲母亲放心,璇儿定会谨守礼仪!”
林知非眉眼间有些骄傲:“这一点为父信你。”自家女郎什么样,他心里清楚。
*
折桂论道在折桂山举行,来论道者除了各个世家子弟以及对此感兴趣的官员外,便是各种思想的拥护者和想要借此机会扬名,得到贵人青眼的士子。
出仕对于家世不是很高的士子而言是十分困难的,若是在折桂论道上凭才气得贵人青眼,获得举荐,得一入仕机会,那可是再美不过了。
马车缓慢的在路上行走,秋风吹起帘子一角,林璇看到两边良田粟米已黄,农人正忙着收割,可是他们却无甚丰收的喜悦感,甚至有老农看着干瘪的穗壳红了眼眶。
林知非自然见了这一场面,不由叹道:“之前连绵阴雨,雨水太足以致粟米灌浆不好,如今以至七月丰收,到八月便会休耕,百姓日子定是不好过。”
林璇心里一沉,她虽然没种过地,但农书却读过许多。
这时候粟米的种植若是二月种下,五月便会成熟,若是四月种下,七月便成熟,若是五月种下,八月便成熟,只是种的时间越晚,粟米颗粒便越不饱满,收成率便会降低。
所以农民一般都在二月、四月种粟米。
如今七月已是收割季节,八月以后因要让土地修生养息,便不种粮食了。
平常还好,但现在卫王刚至赋税加重,加上雨水过剩,只怕百姓日子不好过。可能他们连存储的粮种,都得赔进去交税。
不过连卫国国都都尚且如此,那其余过于贫困的各郡情况便越发恶劣了。
悲观一些看,来年赋税不降,农民又没有粮种播种,卫国将会迎来一场不可避免的饥荒。
那样的人心动荡之下,人们为了生存社会也会动荡。
卫国终究不是安稳的地界,卫都更是混乱的中心。
林璇刚到卫国的喜悦消弭一空,她看向同样面容愁苦的林知非:“阿父,我家在锦城郡可有田地?”
“自然有。”林知非道,“锦城郡下西泽县西泽山,顺山路而上,那有我们的田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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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对着林璇直言:“今岁赋税过重,田庄佃户为父只让他们交了以前的七层粮布,余下的由为父来交。只是到底是杯水车薪,为父也心有余而力不足。”
林知非眉心皱起,他之前去劝卫王减免赋税不成,反倒惹了卫王不快。
卫王如今因夺嫡失败,又美人在侧而纵情享乐,已没了当初初遇时的那份志气胸怀。
鸟禽择良木而栖,贤臣择明主而仕。卫王最开始对他的知遇之恩,也慢慢淡了。
林璇稍沉吟思索片刻,状似不经意问:“父亲已做了您能做的,可问心无愧了。只是璇儿不久前学了一句话叫‘临渊羡鱼,不如退而结网。’若是让父亲放弃国都祭酒之责,退任一地方父母官,切实养活一方水土,父亲可会愿意?”
这念头是林璇深思熟虑过的,以林知非如今官位,若是成一方群守,便可掌握手下三县。卫国多贫,道路又不是很通,卫王除了赋税也懒得管其余诸郡如何。
若是林知非掌一郡,他又是为国为民的性子,定是会用心治理,这总比在卫都锦城之内,空空叹息自己无用好。再加上如今乱世将至,有一郡掌控在手,倒是也不会轻易就送了命。
林璇语气漫不经心,林知非却是探究的看着她:“这事,璇儿不是随口所说吧?”
林璇直接承认:“璇儿自不是随口所说,只是这一切都要看父亲的决定。”
林知非道:“你可知卫国贫苦非常,若这一走,你与你母亲可能受得了那些艰苦?”
“受不受得了,总要试过才知。”林璇浅浅一笑,“况父亲说过,达则兼济天下,若是只为享乐呆在锦城,最后随波逐流,那多无趣?”
林知非看林璇谈笑自若,半点也不把锦城富裕放在心上的模样,忍不住笑出声:“好!璇儿当真没有枉费为父对你的教导!”
多少卫国之人都挤破了脑袋往锦城郡与黎城郡钻,只因怕受贫苦之累。而他家小儿,不过八岁稚龄却有志气抛却浮华。
林知非眉目间神采奕奕,似是突然醍醐灌顶一般,他心里无能为力的抑郁顿时消散。
林知非虽然没有表态自己到底愿不愿意,但林璇知道,林知非对她说的话动心了。
马车停在折桂山下,掀开帘子便看到一片青葱。
折桂论道办在折桂亭,只有一条小路可上折桂亭。七月桂花刚刚开放,一路上金桂飘香,地上铺了一层碎金,来往之人皆忍不住深深呼吸,享受沁人心脾的香味。
同林璇这般大的世家子,皆是板着小脸,自己一步一步爬上半山腰的折桂亭,似是卯足了劲儿一般,鲜少有人让侍从抱。
折桂亭连通一处水榭,水榭里荷花大多已谢,但荷叶尚且碧绿,倒是清爽好看。整个折桂亭外围绕一层桂花树,这层桂花树内则摆好了许多桌案,桌案上只有一壶清茶并几卷竹简。
亭子周围有雪色的帷幕随风轻扬,亭子里的上座属于主持之人。
林璇之前听林知非说过,吕相国是今日主持论道之人。
一国相国,乃文官之首,权势加身,再加上掌一国之兵的孙太尉是他知己,吕相国若是不算最大世家,那便无人算了。
林知非带着林璇认了几个相熟之人后,便挑了个不远不近的位置坐下。
约莫半盏茶的功夫,有人簇拥着一人缓步而来。
被簇拥的男子背脊挺直,脸庞依稀能看出他年轻时清俊的容颜,只是眉间一道褶痕又给他添了三分威仪。他着一身石青色深衣,玄色滚边除了腰上配有有一碧玉,轻袍缓带,再无佩戴饰品。
但无人敢忽视他,也无人敢在他面前放肆,因为他是吕谅吕相国。
林知非和在坐之人一同起身朝吕谅行礼:“见过相国大人。”
吕谅面上浮现一抹温和的笑意:“诸位无需行此大礼,今日论道你我无身份之别,只有学识之分。各位皆是学富五车之人,比起诸位老夫也要退居一射之地。”
众人忙谦虚道:“不敢当,不敢当。”
吕谅站得挺直,天然带一股气势,他目光扫过众人,不疾不徐道:“卫国初迎来王上,举国欢庆,金桂送香,乃一片佳兆,只可惜卫国百废待兴,正值缺人之际,老夫焦虑时正巧有了这折桂论道解忧,所以请各位各凭本事,让老夫一观。”
吕谅走到亭中,淡笑着坐下:“今日既是论道,老夫便想听听到底何为“道”,诸位畅所欲言,老夫自会洗耳恭听!”
吕相国话中之意就是要择才了,他不过几句话,便引得人心潮涌动。
论道
清风吹过,细细碎碎的桂花脱离枝头随风而舞,若碎金一般。
众人静静思量何为“道”时,前方一个两鬓斑白的老者已起身行礼道:“老朽抛砖引玉,先来一试。”
他年纪大了,背微微有些弯,虽穿着朴素无华,眼神却依旧有神,在坐有人认得他,便轻声道:“这位大家乃御史大人,你瞧那风骨清朗,一看便不是凡人。”
见有人认出自己,夏析笑意不变:“夫‘道’者,宽若天际难以窥其边际,深若海渊难以探其深浅,芸芸众生穷其一生也难以探明,以致圣人有言曰‘朝闻道夕死可矣!’,老朽如今青丝渐雪却未曾闻得大道,所以只敢浅谈自家的小道。”
上首的吕谅听声音认出了人,虽见不到其神色,但能听到他语气里添了些笑意:“还请先生将您的‘小道’细细道来。”
夏析侃侃而谈:“老朽之道是‘学不可以已’。”
林璇弯了弯唇,这位夏御史为人谦虚随和,风骨却铮铮朗朗,不愧是儒门之人。
夏析接着叙述:“夫物有始末,粟稻序四季之时,老农察而习之,又把习得之物口授后人,以种植嘉谷,养育天下之人。此乃学习之道,若不察而习之,则不明何时种何谷,何日收何种,百姓无所食,则天下危矣!遂人不学便不可知大道,纵大道宽且深若此,难以探寻,但吾一生向学,终止与死亡之际,亦得吾之大道!”
一生向学艰难无比,谁也无法保证自己能够做到。夏御史年记不轻了,却依旧把此作为人生的信条时时鞭策自己,着实让人钦佩。
前辈风姿卓绝,引得多人起身行礼道:“先生所言极是!学果真是一大道,纵逆风而行,吾辈也应一往无前,至死方休!”
夏析欣慰一笑:“诸位才俊心有丘壑,今日可畅所欲言,老朽只以方才拙见为诸位开个头。”
他行了礼后,低调坐下耐心地听其余人论道,敛尽一身锋芒华光后,夏析看上去如普通的老者一般,并无甚出彩之处。
林璇钦佩道:“先生大智如愚。”
仅仅四字便一针见血的概括了夏析这个人。
林知非诧异的看了林璇一眼:“想不到我儿看人精准至此。”
林璇天真一笑:“只是突然想到的罢了。”
林知非点头:“看人亦是学问,一时想到便是灵慧。不过学不可止,你该向先生学习。”
林璇乖乖点头,绕有兴致的看向了前方的一位士子。
这人穿着朴素,却收拾得一干二净。他年轻得过份,应该只是弱冠之龄,但他面容冷肃,眉目间有些锐意,尽显意气。
“学生乃尧城郡霍惊风,学生不才,斗胆向诸位才俊讨教。”他朝四周俯身一拜道,“一言以蔽之,学生认为的道便是‘法’。”
林璇坐直了身体,现在所论的“道”是各家的主流思想,虽然圣人已经羽化,但其所创下硕果,后人仍然如痴如醉的琢磨研究,从字里行间窥见圣人夺目的风采。
霍惊风背脊挺直,如一棵青松:“道者,万物之始,是非之纪也。先有律法,约束万民,君臣依法行事,万物才有章法。”
这话有理有据,林知非虽尚儒,但也觉得其他大家的思想也是明珠,各有可取之处。
霍惊风继续道:“只是世异事备,不期修古,不法常可,事随时而变,变法则强国,不变则弱国。譬如今时今日,卫国遭受涝灾,王上初临卫国,应变决策为轻徭薄赋,以护万民。”
前几句还好,到后面已有人面色都变了。
这人真是过于耿直大胆,在这样的场合直接揭卫王短处。其实卫王到卫国袭王位后,非但没有减税,反而为了自己享受而增税,这让本就穷困的卫国每况愈下。
不是没有人劝过,只是卫王刚愎自用,无论如何也不肯改口,甚至后来只要一有人劝,他便直接大怒,于朝堂之上拂袖而去。
“哪里来的竖子!这般无礼!”一个容长脸的男子站了起来道:“难不成你还想代王上做决定?”
霍惊风并不恐惧,他冷笑道:“世间之道,有靠祖辈庇荫成一方富豪的,有靠奴颜媚骨惑主得蝇头小利的,还有浑浑噩噩一生不明所以的,敢问这位先生,您是哪一种?”
容长脸的男子气得脸红耳赤:“此处乃读书人的圣神之地,岂能容你这等村夫胡言乱语,诸位说要不要把这人赶走?”
有几个士子本就是奔着入仕的心来的,哪里见过这样的场面?尚且只是白身便当场反驳王上举措,真是胆大包天!
可他们若是说要赶人,又显得颇无士人气节。
于是就有人和稀泥地朝霍惊风道:“此次论道只是论道,我等回归主题,莫扯远了。”
岂料霍惊风却不吃这套,他冷硬道:“既是论道,那便接着论。学生之前说,‘道’的本源为法,上至君上,下至百官,皆循法办事。”
“此言差矣!”有个圆脸的中年人站了起来道:“道之本源为礼才是。自古臣从君,子从父,妇从夫,此乃人伦大道,若无礼制约束,岂不乱了人伦?”
霍惊风却道:“法为本源,可制定法律,依法行事,若有人违法可加以惩戒,以此震慑。若无法制,礼制人伦愿意遵守者又有多少?无法律惩戒自然无一杆戒尺在心,人行事便轻狂无度!若卫国再不变法,只怕越发穷困。”
太阳此事有些热了,圆脸的男子急得额头直冒汗:“阁下这是诡辩!”
林璇拿起茶杯喝了口茶水,缓解了下心情。
她看着霍惊风的眼神有些欣赏,可以一直如此思维清晰,并深刻认识到变法重要性的,在场之人也只有他了。
霍惊风不紧不慢道:“诡辩?先生可是被我说服了,所以无从辩驳?这不正说明法制才是真正的‘道’吗?”
再坐诸位没人起来回答,林知非尚儒,听此言便一时被绕了进去,饶是他也一时哑口无言。
霍惊风淡漠地扫过在场诸人,目光却停在林知非身上:“学生不久前见过林祭酒一面,知祭酒尚儒,您掌四时祭祀之责,又掌礼法教化,现下敢问祭酒可还认为道之本源为礼制?”
林璇眼里的欣赏一收,这战火莫名其妙就烧到自家身上来了,她自然无甚好心情。
自古文人相轻,她父亲掌管职位本就同礼制有关,若是他言语有差池,今后他在读书人里的名声就再也没了。
这男子熟读法家典籍,思辨能力太强,她父亲一向便是谦谦君子,逢人便礼让三分,从不与人口舌争辩,又怎能敌得过这人的唇枪舌剑?
这可如何是好?
林璇目力极佳,一眼便看到林知非神色有些为难。
“道之本源自然是礼制。”林知非心中自是坚定自己的想法,只是他不知如何辩驳,一向温雅淡漠的脸上也浮现了一抹焦灼。
“既如此,还请祭酒大人见教!”霍惊风朝林知非俯身行一大礼。
这看似礼貌的动作,此时却带了种逼迫性。
林璇已听到周遭之人细碎的话语,无一不是对她父亲的信任。
“祭酒大人娴熟儒家典籍,定能好好驳一驳这没见识的鲁莽之人。”
林璇垂目,看到林知非放在腿上的手已经握成了拳。她能想象,要是他言辞不佳,今后会被人污蔑成何等模样。
放下手里的茶杯,林璇起身朝霍惊风行了一礼,道:“小子乃林家子林璇,有一问题想要问霍先生。”
“璇儿无礼!”林知非见林璇突然发问,急忙斥了她一声,拉住她的手腕,“此等场合由不得你一个小儿作乱,你还不坐下!”
自家女郎刚启蒙,也只是读了几篇《论语》和《诗经》,如今这样的场合,她怎么掺和得进来。
霍惊风神色有些讶异,不过他道:“林小郎君请说。求学之心人人有之,这无甚好阻挡的。”
林璇对霍惊风又高看了一些,虽然他之前对她父亲咄咄逼人,但他眉目清正,语气坚定自带一种法家人的锐利感,立场不同她能理解霍惊风刚刚的逼迫,但这不代表她不会反驳。
上首的吕谅发话道:“既然如此,林小郎君可请霍先生解惑。”
吕相国都发话了,自然也无人反对,几乎是所有人都朝林璇的方向看了。
“谢相国大人理解。”
做老师开讲座的时候,面对的学生是在场人数倍。林璇并不慌张,她朝上座的吕谅拜了拜,才仰头看向比自己多许多的霍惊风:“敢问先生,您说法制为道之本源,那为何商君变法后,泱泱大秦却二世而亡?”
大秦亡国之后,朝代更迭为郑,在封国的同时一并设立郡县,此法已行了百年。
霍惊风本不把一孩子放在眼里,却没想到真被她问住了。
不过,不仅是霍惊风,连带再坐之人也被问住了。
林璇不紧不慢道:“以此可推,法制的确不是道之本源,而礼制才是。人生在世,尊庙堂宗室,孝顺父母,以礼待人。这三种国、家、人的关系皆有礼制构成,这是最基础的关系,在次之上才以法律约束。”
林璇盯着霍惊风的眼睛,慢慢弯起一抹浅淡的笑意:“由此可见,礼制才是大道。”
一个不过八岁的孩童,她身量刚及霍惊风的腰部,却能侃侃而谈,让在场诸位俊秀哑口无言。
林家小郎君那尚且稚嫩精致的眉目一片沉静,暗带独特的气质,格外吸引人。
她面带微笑,霍惊风却似是陷进了自我怀疑的阶段,面色犹疑难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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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章写得艰难,写了一天才写好。
虽然只是浅写,但我怕大家觉得无趣。我知识都还给了老师,要是有错的地方,大家见谅,毕竟这只是架空的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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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明天考试可能不会更新。
其中用到的话摘自
《韩非子》:道者,万物之始,是非之纪也。
不期修古,不法常可。
举荐
霍惊风正在一遍遍思索,是啊,法制为基础,变法强国以后,为何偌大的大秦二世便亡?
容长脸的男子见他犹豫不语,心里一阵解恨,都怪这穷小子之前胡搅蛮缠,害他在相国大人面前丢了面子。
如今他出仕机会渺茫,还平白败坏了名声,男子恨不得生啖霍惊风血肉。
“我当阁下有多厉害呢,到如今却辩不过一小儿。看来,阁下之前皆为诡辩,山村野夫之语,闻之则令耳脏污!”容长脸男子站了起来,朝霍惊风嘲讽道。
在坐诸位皱了皱眉,这容长脸的男子应是对自己方才丢脸的事怀恨在心,可霍惊风所言也并非无可取之处,哪里就能被这般随意折辱了?
霍惊风并不理会这样的人,他只看着自己身前刚刚有他腰高的林璇道:“林家小郎君果真尽得林祭酒亲传,学生认输。但学生心中,仍觉得法制为道,变法势在必行。”
他面色并无何羞愧之死,输便是输,赢便是赢,堂堂正正之语让心生好感。
这人既能承认自己的短处,又能坚定自己心中的立场不动摇,不折风仪,虚怀若谷,足以当得名士之名。
“先生既有自己的道,便可凭一腔孤勇前行,中途若能取长补短,便能日臻完美。”林璇弯了弯唇,精致稚嫩的眉眼一看便是钟鸣鼎食之家精心养出的人。
霍惊风容色温和不少,他垂目朝林璇林璇一笑:“承小郎君吉言。”
容长脸男子见他们二人和乐融融,不由冒出一种被忽视的窘迫与羞恼来,他脑子发热正要发作之时,上首的吕谅突然朗朗一笑。
“今日论道,各位风采卓然,学识渊博,让本相心驰神往。”
雪色的帘子被侍从挽起,吕谅缓缓从折桂亭走出,目光直视容长脸的男子:“只是这论道之地与这位先生不相符合。所谓‘道不同,不相为谋’,既不同道,先生不若先一步离开?”
吕谅笑意浅浅,连嘴角弯起的弧度也没有丝毫变过,但他周身威压却让人不敢小觑。
容长脸的男子知道自己惹了吕相国的厌弃,在坐论道之人皆用嘲讽的目光看他,甚至有人劝他快些离开。
这下他在世家士林中里子面子全都丢了!
男子面色涨的通红,他急急转身,狠狠撞了下霍惊风才掩面而去。
不过一个不值得放在心上的人罢了,吕谅并不关注,他垂目看着林璇,见她扎着圆髻,仰头用一双清澈的眼睛好奇的看着自己,其中无甚惧怕的意味,吕谅心里不由对她更喜爱了些。
“你便是无愧之子?”吕谅笑着戳了戳林璇的圆髻,“你今年几岁了?”
林璇弯了弯唇:“回相国大人的话,小子今年八岁了。”
“八岁稚龄,却能以一张巧舌,一颗慧心舌战各位士人且立于不败之地,你阿父把你教得甚好。”吕谅看了眼林知非,“昔日有甘罗十二拜相,今日有你八岁论道,此可谓英雄出少年。”
林知非眼里全是骄傲,嘴上却忙不迭的谦虚道:“相国谬赞,犬子不过运气好罢了,哪里比得上在坐的诸位俊才。”
话是这样说,但他心里就是觉得和自家女郎比起来,在坐所谓的俊秀便不值一提了。
吕谅惜才,怕小儿夸多后易伤仲永,又怕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便侧目看向霍惊风,不再把关注点放在林璇身上。
“阁下乃尧城郡之人?”吕谅看向霍惊风的目光并不温和,反而还带着若有若无的锐利。
吕谅辅佐未及冠的陛下时,呕心沥血,忧国忧民。待陛下长成他又痛快还政,半点不留恋权贵,到如今又甘愿来卫国贫困之地,这样的精神着实令人钦佩。
吕谅在士人百姓中素来风评甚好,霍惊风也目露灼热的崇敬,但他仍不紧不慢回道:“学生正是尧城郡安县人。”
吕谅满意点头:“阁下才气满满,又不恃才傲物,是难得一俊才,只是刚过易折,心性之上还需多加修炼。”
霍惊风眉间锐气敛了许多,他垂目乖顺道:“多谢相国教诲,学生定铭记于心。”
林璇心里啧啧称奇,刚刚这人如同出鞘的宝剑一般,风华湛湛,锋利逼人,如今不过被吕谅说了两句,就变成了一把不出鞘的剑,低调而谦逊。
霍惊风暗地里看向吕谅的眼神太过炙热,像是看到了绝世美人一般,但事实上吕谅已经是个两鬓斑白的老头子了。
林璇打了个寒颤,心里对面不改色吕谅充满了敬佩,至少她是有些受不了这样的眼神的。
吕谅适应良好,他淡定地对在坐之人道:“今日本相见到各位秀才实乃惊喜,不过如今尚有一事需本相去办,诸位接着论道,本相先行一步。”
他没去看那些世家子惋惜的神色,只看向林知非和霍惊风:“此事与无愧有关,这位阁下也需作陪,还请尔等随本相同行。”
林璇怕自己打扰他们,正打算告退时,不防被吕谅牵住了手,她疑惑的抬目朝他看去。
吕谅和蔼一笑,目光里有些精明:“我喜爱小郎君,你也一同来好了。”
林璇乖巧的点头,亦步亦趋地跟上。
一路踩过碎金般的桂花,到了折桂山后一处静僻之处,吕谅才拉着林璇坐下。
“无愧同这位阁下也坐。”
林知非和霍惊风坐下,吕谅才慢悠悠的说出自己的打算。
“前几个月日日下雨,卫国涝灾严重,百姓所收米粟比往日少了足足三四层。锦城、黎城二郡勉强能渡得过去,可怜的是其他几郡,百姓有的日日吃糠皮,交了税后,甚至有的只能挖野菜充饥了。”
霍惊风心酸道:“学生自安县而来,所见百姓无一不面黄肌瘦,着实可怜。”
吕谅叹了口气:“百姓日子苦,前不久你们尧城郡郡守因贪污渎职而关押收牢,如今正是用人之际,本相身边又无可用之人去任尧城郡郡守一职,所以才想到了折桂论道。”
真是想什么来什么,尧城郡地处偏僻,一向贫苦,除了官员镀金时偶尔回去任一年半载的职外,几乎也无人愿意去。
如今空了郡守一职,正合适林知非去上任。虽说地处偏僻,行路艰难了些,但这样的地势易守难攻,在乱世之际便成为优势。
林璇朝林知非天真的笑了笑,眼里却写满了:父亲快自荐!快自荐!
吕谅放佛知悉了林璇的心里,他看着林知非,目露期待:“我信无愧之才可担尧城郡郡守一职,只是尧城郡艰苦 贫困,不知你可愿去?”
林知非敛袖起身,拜到:“下官得相国厚爱,自是愿往尧城郡,为百姓略尽一份绵薄之力。”
他不想待在这所谓的国都里,享用着好米好肉,耳边听着所谓君子之道应该如何如何,他如今只想切实的让一方百姓有一日能不因饥荒而死。
“好,我果真不曾看错过你!”吕谅一脸动容的扶起林知非,“尧城郡贫苦异常,也只有无愧才把这当做厚爱,若是他人,只怕要因此事同我结仇了。”
“不瞒相国,就算没有相国举荐,无愧也早有心去地方上了,若是不去,心也难安。”
吕谅是林知非老师好友,虽林知非已故去,但他这弟子倒是收得好,教得好。
“不过,据我所知安县县丞今年任期已满,再过不久便会调去他处,这一县丞之位,也算空了下来。”吕谅苦笑,要是在其他地方,莫说一县丞了,就是一个小小的空缺,也有大把人削尖了脑袋,想要谋取。
只是这地实在太穷了,稍有学识手段的,大家都一门心思想要往锦城、黎城二郡发展,其余人想要任职的,无一不是想着要从本就已经不堪负荷的百姓身上再搜刮些民脂民膏的。
既来之则安之,吕谅有心整治卫国,便在任命父母官时,决不马虎。他之前还担心此处空缺找不到合适的人,直到霍惊风的出现,他才眼前一亮。
“安县的情况,再没有人比霍先生心知肚明了。”不知不觉间吕谅对霍惊风的语气已经改变。
霍惊风谦逊道:“家乡之事,学生的确略知一二。”
“如此再好不过。”吕谅满意笑道,“既是你的家乡,本相若是推举你为安县县丞,在林祭酒的率领下,你可敢一试?”
县丞官衔比起其他官衔可以说小,但它又是很大的,因为关乎着一方水土的百姓。
之前的县丞只管自己的乌纱帽,压根不管百姓,如今他要调走,对安县也是一好事。若是他任县丞,不说远的,只说开了县丞府的粮仓接济百姓,他还是能做到的。
霍惊风拜道:“学生愿意一试!学生一届白身,得此知遇之恩,当以全力以赴而报。”
吕谅点头:“那我明日便上疏王上,举荐你二人。”
“多谢相国。”霍惊风和林知非起身朝吕谅一拜,看清他眉目略疲后,两人贴心地告退。
临走前吕谅再次笑着摸了摸林璇的头,朝林知非道:“我颇喜欢你家这小郎君,待你有空,可经常带去我府中玩耍。”
“定会来的。”林知非对林璇道,“阿璇快和相国道别。”
吕谅看着林璇,笑眯眯道:“我年龄大了,按辈分你该唤我爷爷。”
这也算抱上大腿了,林璇从善如流的行了一礼:“阿璇先行告退,来日再去找爷爷玩。”
吕谅笑着摆摆手,等他们走后,他才冷声道:“阁下既然来了,便不要躲躲藏藏!”
桂花树后,一片玄色的衣角随着来人的动作,轻轻动了动,然后那人露出了身形。
看清来人,吕谅起身,一脸讶异地问:“殿下怎会在此?”
有孕
那树后的人正是卫恒。
他面色略有些苍白,显得他眼角下那颗小小的痣很是明显,一身玄色深衣,衬得他越发面若冠玉。
“恒今日听闻此处有论道会,便求了父王来此一观。”卫恒一步一步走近吕谅,他深衣下摆有银灰色的云纹若隐若现,“只是来得稍晚,错过了好时机,于是恒便来后山赏桂,不料却在此碰到了吕相国与林祭酒。”
其实他早来了,只是混在各位世家幼童之中。
他还看到了阿璇论道时的模样,就像是帝王冕冠上的鎏珠一般光彩夺目。
“虽说非礼勿听,但恒还是想问相国,”他在吕谅面前站定,抬眼看向吕谅:“林祭酒可是要去尧城郡任郡守一职?”
吕谅察言观色功夫十分厉害,虽然殿下面无表情,但他却能感到殿下眼神里的焦躁,想到殿下和林璇一起共患难的经历,他心里明了殿下可能是对林璇不舍,但林知非是一定要去尧城郡的。
“林祭酒定是要去的。”吕谅叹气,“这也是无可奈何,老臣实在找不到合适的人了。”
卫恒纤长的睫羽颤了颤,他想要说些什么,最终却只道:“恒知晓了。”
依照林知非的性子,他定会用心治理尧城郡,直至尧城郡风调雨顺,人民安乐才可能返回王都。如此,他和阿璇可能要经年之后,才能相见。
时隔多年,阿璇还会记得他这么一个人吗?
恐怕记不得了,他终究会变成阿璇记忆里一个浅淡的痕迹。
卫恒垂下眸子,再看向吕谅时,面上已是浮现了一抹淡笑:“天下无不散的宴席,恒自是理解的。今日出宫已久,恒要先行一步,还请相国见谅。”
吕谅看卫恒情绪正常,便行礼道:“老臣恭送殿下。”
卫恒淡笑着颔首,转身之后,脸色瞬间沉了下来。
天下无不散的宴席?这话说别人,总之他和阿璇不能分开!
卫恒沉着脸,眼神阴郁地走出桂花林后,面色又变得温和天真起来。
“殿下可来了。”卫恒随侍兰生朝他一拜后,忙把小凳子垫好,“殿下快回王宫吧,太阳要落山了。”
卫恒沉默地爬上马车给自己倒了杯清水,他喝了一口后,目光放空,不知在想些什么。
兰生看殿下神情凝重,便大气也不敢出。
马车刚刚进城门,一阵阵欢呼冲着耳膜而来,打断了卫恒的思绪。
“外面是何事喧哗?”卫恒心情不好,听着这欢呼声便心烦意乱。
“待奴才前去问问。”兰生只觉得马车里沉闷得呼吸不过来,能够出马车做点事缓解一二也是好的。
兰生出了马车先让马夫停下,然后对一老者笑道:“敢问老丈,为何大家夹道欢呼,可是今日有大喜事?”
兰生圆脸带着一份和善的笑意,看起来乖巧喜人。那老者开怀一笑:“小后生,你才刚刚进城吧?前一刻城中刚贴了告示,说王后娘娘怀了麟儿,王上大喜之下,下召给卫国百姓减税两成!”
减了两成税,这就和卫王没来卫国登位时税收一样了。虽说赋税对于平头百姓依旧是重压,但减了两成的税,足以在如今涝灾之时救下无数条命。
兰生脸色一白,他家殿下原先是卫王唯一之子,许后就算再如何折腾,明面上也不敢为难他。如今许后怀了麟儿,依照王上对她的宠爱,只怕殿下处境更加艰难了。
那老者见兰生收了笑意,奇怪道:“你这小后生莫不是高兴傻了?连笑都忘了。”
兰生强颜欢笑道:“我家主人还有事,先行一步了!”他转头立即对马夫道,“快走!”
重回到马车内,兰生不敢多言,他看向闭目小憩的卫恒,哽咽道:“殿……殿下……”
卫恒睁开眼睛,嗓音淡漠:“许后怀了孩子,我听到了。”
兰生年龄不大,他刚刚来伺候卫恒不久,却觉得这个殿下比起其余贵人好处许多。虽处境艰难,但他不会随意打骂下人,这比在一些地方好多了。
兰生越想越难过,忍不住就念叨道:“这可怎么办,王上本就喜爱王后,如今有了孩子,王宫中更是没殿下的位置了。依着王后娘娘的性子,说不定会让殿下离开王都去替将来的二殿下祈福,或者是让王上直接上疏陛下立二殿下为下储君……”
卫恒听着心烦,正要斥他聒噪,却突然怔住了。
因为祈福而离开国都?这不正好吗?
卫恒愉悦的勾起了唇角,整张脸因这淡笑而神情生动起来,就连眼角眉梢都明显沾染了三分喜意。
*
一连两日,王上都已罢朝,只为庆贺许后有孕。
中宫之内,许姝倚在卫王怀中,笑容真切开怀:“臣妾也不曾想到,上天竟如此厚待。臣妾一直无孕,若这般下去,如何对得起王上一片情深。”
她笑着笑着眼眸便含了泪珠,仿若芍药坠露:“大抵是上天恩赐,竟让臣妾有了孩子,如此也不算辜负王上厚待。”
卫王怜爱的擦去许后脸上的泪水,好生劝道:“当初孤心悦你,奈何娶错了人。若你无子,孤也会好好待你。如今好事降临,以免伤身,便不许哭了。”
许姝动容的埋在卫王怀中,脸上却一片冷笑。
娶错了人?哪里有什么娶错人一说?一切不过是她的算计罢了。
当初她姐姐许怀本就容貌胜于她太多,更有才名远播,引得皇长子也倾了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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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她也心悦皇长子啊,为何那人就不能看她一眼?
许姝心里嫉妒,又不肯低嫁惹得姐姐许怀看不起,于是她刻意勾.引了现在的卫王,也就是当年的三皇子。只是待到出嫁之时,许姝到底心有不甘,便在大婚之时命人偷偷药晕了许怀,也同样给卫王下了药。
二人终于成就了好事。
因运作详细,许姝又足够聪明的想到种种细节,以及应对措施。
于是许怀成了心悦卫王却求而不得,最终只能在妹妹婚礼上演一出狸猫换太子的卑劣之人。
许怀百口莫辩。
许姝却哭成快泪人,让人怜惜无比。
虽许姝万般谋算,只是后来,皇长子也并未娶许姝,而是娶了另一位世家女。
许姝年龄已大,却因其姐一事耽搁至今而无人问津。
那时夺嫡越演越烈,三皇子似是占了上风。许姝此时又悔恨无比,只觉得白送了姐姐许怀泼天的富贵。
万幸卫王待她尚且有情,于是种种谋划之下,有一代才名的许怀终究被孤井掩埋,连一处衣冠冢也无。
那时的许姝已是三皇子继室,她故意趁无人之时,到了孤井旁,对许怀的葬身之地高傲道:“一代才女为我而死,也算死得其所。”
许姝千般算计,万分得意,只是最后登顶皇位之人终究还是皇长子。
分封到卫国后,一路的艰难远超过许姝的想象,所以连带卫王她也恨上了。
若不是卫王蠢笨,导致夺嫡失败,她现在早已是皇后之尊,又哪用得着来一个犄角旮旯里当什么破王后。
许姝柔柔的看着卫王,双手抚着肚子,看上去有了慈母的模样。
卫王爱她这温柔的模样,心中只觉得这样的许姝让他想要怜惜。
殊不知,许姝眼里的夹杂是对卫王的嫌弃和自我得意。
许姝心里冷笑:怪不得之前她无法怀孕,她看遍巫医还以为是自身原因。哪成想,她换了一个人试试就怀上了麟儿。
这分明是卫王的错,但群臣每每因卫王子嗣单薄而指责的人却是她。如今她有了孩子,她会为孩子除去挡路的卫王,待到孩子长成继承王位后,她垂帘听政,他们母子二人再细细谋划如何夺得皇位,重回郑都。
至于孩子是谁的?
呵,到时候天下都是她的了,孩子是谁的又有何分别。
许姝攀上卫王肩头,抿唇一笑,她眉眼清丽柔弱,仿佛菟丝子一般。
卫王同许姝还未温存片刻,王宫中的大巫便焦急地赶来求见。
卫王本不喜巫者,但他知道许姝信这些,所以耐着性子请了人进来。
大巫脸上画着诡异的纹路,头发上插有一根浓黑纤长的鸟羽,他进来时脚上发出了清脆的玲铛响。
“小臣拜见王上,王后娘娘。”大巫恭敬下拜。
“免礼。”卫王垂目,漫不经心地问:“形容如此焦急,你来此所为何事?”
大巫闻言却惊惶的垂下头,“臣不敢说,但此事却有关娘娘麟儿安危,小臣便不得不说,若言辞不当,还请王上恕罪。”
许姝此时最看重的便是腹中之子,闻言她焦急的看向卫王:“王上,臣妾想听听大巫的话。”
卫王安抚地拍了拍许姝的手,对大巫道:“孤恕你的罪,你可以如实说来。”
“谢王上洪恩。”大巫一脸惊惧,“此事说来与王长子殿下有关。”
他顿了顿,断续道:“王长子与二殿下,命……命格相冲,若是不让王长子避开二殿下,只怕二殿下危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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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深
卫恒会对她未出世的儿子有影响?
许姝微微愣怔,她查过这大巫不属于任何一方的人,他也轻易不为人所用,之前她多次招揽也没有成功。
这样说来,大巫说的话的确是事实了。
许姝眉目间闪过隐晦的喜色,管它真的假的,反正能让卫恒离开卫都,总归都是一件喜事。
她抚了抚自己平坦的腹部,为难地看向卫王:“可殿下也不过六岁稚龄,哪能让他离都呢?可若是殿下不去,那王上同臣妾的孩儿,万一有个不妥又该如何?”
卫王之子离开王都,养在他处,本就会引得人妄自揣测。卫王想到朝堂上那些老臣平淡却藏着锋芒的言辞,不由大感头疼。
大巫此时又道:“禀王上,臣之所言皆为实情,不敢有半分欺上瞒下之语。大殿下确与二殿下命格相撞,若不分开,恐生大患!”
他顿了顿,接着道:“大殿下命格尚水,最应向东而行。卫国以东,多水多河,若是大殿下去了,便不会和二殿命格冲撞。他去后,臣自会设法化解二位殿下命格,待到几年后,王上再把大殿下接回王都不迟。”
许姝越发觉得这大巫的话顺耳,卫国其余地方皆比不得卫都,若卫恒去了几年,目光、见识定是粗浅鄙陋,哪里比得上她精心教导的孩儿。
介时,王位于她的孩儿可谓是唾手可得。
卫王沉吟,他想起自己刚下令,命林知非去尧城郡任太守一事。尧城郡刚巧在卫国以东,若是把卫恒交于他看护教养,似乎也不差。
难的是要如何说服朝堂上的老臣。
卫王心里烦躁,侧目看到许姝忧愁含泪的眸子,满含信任的瞧着自己,他心里的火气瞬间熄了。
罢了罢了,他在明日早朝之时先提来出看看,指不定那些臣子也是信星象占卜一说的。
再说,他贵为一国之王,想要处理一下家事,难道还要听他人之言不成?
卫王朝许姝笑了笑:“王后已有身孕,莫为些许小事忧心,此事本王还是做得了主的。”
这是答应了。
许姝泪眼含笑,本就柔婉的面容仿若带雨露的梨花:“臣妾就知王上既有雄才伟略,又能体恤人心,实乃当世之雄!”
此话顺耳,卫王哈哈一笑,搂过许姝道:“还是王后懂孤!”
大巫与其余人见此,皆悄悄地退了下去。
大巫走在卫王王宫小道上,漠然地看着遍地盛开的野花,等踏上少有人来的明澜桥后,他看到卫恒正站在桥上朝他淡淡一笑。
白衣同白皑皑的汉白玉桥梁相互呼应,显得分外纤尘不染,桥边有红艳艳的野花伸出了枝桠,朵朵堆积,艳红如血,虽颜色不同,但这花同卫恒眼下那颗小小的泪痣一般,此行此景下都让人感到微妙的压力。
天气不好,灰蒙蒙的颜色,让这一方别样的色彩越发突目。
大巫呼吸一窒,再仔细看去,却见卫恒笑容腼腆的朝他行了一礼:“多谢大巫愿意助恒,此恩情恒定记在心中。”
大巫目不斜视的走上桥梁,在卫恒面前道:“殿下只需好好待兰生便是。”
兰生是大巫之子,这事偶然被卫恒知晓。大巫早年同宫中一宫女有了私情,私相授受之下,那宫女珠胎暗结,因她年龄已至,便被放出了卫王宫。
大巫一直托人在宫外在寻她的痕迹,只是没想到兜兜转转,斯人已逝,他们的儿子却又成了宫奴。
卫恒点点头:“恒自是会好好待他,去尧城郡可比在卫都安稳许多,也自在许多。”
大巫不置可否,错身之际,卫恒只听他只淡声道:“殿下莫让他知晓自己的身世。”
“恒知晓了。”
卫恒看着大巫走远的的背影完全消失不见,才收回目光,餍足的笑了笑。
看吧,要和阿璇在一起也不是很难的,只要他站在主动的位置上,能让别人听他的话,然后好好谋算一下,他就能得偿所愿。
*
卫王第三日终于上了朝,只是他令卫恒拜林知非为老师,又令他随林知非一同去尧城郡了解民生的命令着实惊到了一殿文武公卿。
正有人要来反对,但是见吕相国同孙太尉都未曾反对,便缩了回去。
反正事不关己,高高挂起。这也算王上家事,连最应该劝谏的两位大人都静默了,他们就更不该出头。
林知非倒是真心推辞了两遍,奈何卫王态度坚决,他只好应了下来。
卫王见此次上朝无人反驳他,心中畅快,倒是没有再同以往那般拂袖而去。
待到下了朝吕谅便叫住了林知非:“恭喜无愧任太守一职。”
林知非无奈笑笑:“都是沾了相国的光,只是不知王上怎会无缘无故想起,要殿下随下官去尧城郡?尧城郡贫苦,殿下尚且年幼,恐受不住。”
吕谅却低声道:“本相却觉得殿下随你同去更好,在宫中反倒束手束脚。况且,你定能好好教导他,你比卫都那些不着调的老师好多了。”
许姝得宠,下人自是看碟下菜,连给卫恒举荐的太傅也不大好。
“既然定下,你便回去好好准备,以待上任便是了。”吕谅拍了拍他的肩膀,“那霍惊风任县丞,他在客栈住着,待到那日你们一同去尧城郡,路上好有个照应。”
“好。”林知非应道。
今日天气不好,几人稍微说了几句,便忙着赶回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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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出了王宫,便飘起了一层细细密密如同丝线的小雨,雨丝勾连这微凉的风,稍解了些燥意。
林知非打着伞,缓步到前厅时,便见林璇站在屋檐下,滴滴答答的雨滴落在青黑的瓦片上有种特殊的韵律。
林璇见到林知非便弯了弯唇,露出一抹甜笑:“阿父终于到家了!”
“璇儿怎在此,你也不怕雨溅到你身上?”林知非合上伞递给随侍后,拉住林璇的手往回走。
林璇心情极好:“自是因母亲亲手下厨,说要做好吃的给我们吃。璇儿自己呆着无趣,便想来迎一迎阿父。”
林璇眼神期待,笑靥清甜,似是还沉浸在秦氏亲自下厨的喜悦中,丝毫没察觉到林知非脚步可疑的顿了顿。
看向笑容可掬的林璇,林知非道:“到后院了,璇儿先去饭厅,待为父换了衣裳便去吃饭。”
“好。”林璇道,“母亲说,小雨打在黛瓦上有如玉碎之音,清清冽冽,此音正好配她炖好的鲜鱼汤,所以今晚的晚饭便在听雨阁用,阿父换完衣裳,直接去那儿便是。”
林知非笑着应下。
林璇转身便往听雨阁走,她记忆里似乎很少有秦氏下厨的经历,对于从来没吃过母亲做的饭的人来说,林璇心里是很期待的。
这宅子是祭酒的官邸,听雨阁是林璇夏季最爱去的地方。
浅褐色的回廊曲折蜿蜒,伴着碧莹莹的湖水上楼。
上楼后视觉开阔,可远远看到卫都城内的街道,以及喧嚷的人群,当微风吹来,满目碧波荡漾,一身暑意顿消。
而此时正在下小雨,观雨阁可见到落雨湖中,扰乱一湖平静的景象,又能听到碎玉乱珠般的雨声,着实让人心下从容喜乐。
林璇和林知非坐下后,便见侍从拿着两个食盒走了进来。
秦氏坐到今日的主位上,这是往日林知非坐的位置,但今天却成了秦氏的专座。
林璇见林知非一脸习惯的模样,也觉得稀奇。
秦氏揉了揉林璇的头发,笑道:“阿璇以前曾尝过母亲做的饭,只是时隔已久,恐怕你早已忘记了那味道,今日母亲心血来潮,便做了拿手好菜,你可要好好尝尝。”
林璇软软一笑::“好。”
菜放到了桌上,一盅炖成了奶.白色的鱼汤正散发着鲜香,煮过的苋菜绿油油的,看上去很新鲜,外加淡绿的煮豆羮和浅黄色的粟米饭,也算是色彩搭配了。
林璇给面子的端起碗,先舀了一勺鱼汤在碗里。
林知非同情地看了眼林璇,却默默无语,脸上带着意味深长的笑意。
林璇期待地喝了口鱼汤,然后笑容僵在了脸上,艰难的咽下鱼汤后,林璇已经心如死灰。
谁来告诉她,为什么这个汤这么咸?现在盐也不便宜啊,这是倒了半罐子的盐吗?
秦氏期待地看着林璇:“怎么样?味道不错吧,母亲炖了好久,直到你父亲回来才敢盛上来,你看颜色多好看,肉质多新鲜!”
林璇被盐齁得嘴里发苦,却不得不僵笑道:“还……还不错。”
“就知道我儿有眼光!”秦氏得意地看了眼林知非,然后对林璇道,“璇儿再试试这苋菜,可嫩了!”
林璇这回忐忑的夹了点苋菜,菜刚进嘴,她就控制不住自己的表情了。
太苦了,那苦意放佛是中药一般,让人欲呕,除了苦还有满口的涩味。
林知非看她表情实在怪异,忍不住轻笑:“我就知道会这样。”
秦氏不服,便亲自试了试:放盐太多的鱼汤,苦涩怪味的苋菜,生涩腥味的豆汤和半生不熟的粟米饭,每一样看着都正常,但吃起来却太毒了。
秦氏尝完之后,情绪却很是低落。
“夫人厨艺已有进展,色香味全四字,已占色与香二字。”林知非温和的笑着安慰了秦氏两句,然后便习以为常的卷好袖子,让人把菜收好,然后对林璇道:“璇儿在此好好陪母亲,为父重新去弄一下这些菜。”
秦氏烹饪不得其道,每每做饭总是不得其味,但林知非又节俭节约的人,所以他都会进行二次加工。虽秦氏不常下厨,但只要下厨,林知非便会二次加工。
久而久之,林知非习惯后,便觉得此事寻常。
但在这样男子为尊的时代,却是无比难能可贵。
秦氏脸颊泛红,双目含情地目送着林知非离开,林知非到了门口还回头与她相视一笑。
被忽视林璇感受着嘴里残存的苦涩味,心里一下就把这碗突如其来的狗粮踹翻。
上任
深秋的清晨携着微凉的薄雾,朦朦胧胧的罩住了远方景观,林知非同林璇候在卫王宫门口,不多时,耳边有马车行过青石板的轱辘声从远处传来。
伴随的是人轻轻的脚步声,一听便能感到其中的纪律严明感。
马车在林璇身边停下,一徐娘半老的宫奴眼疾手快的掀开车帘,一笑脸上满是褶子:“殿下,林大人在此等候。”
这白氏乃是许姝的人,一路的随从明面上虽是卫王之人,但其中也肯定有人已为许姝所用。这几日相处下来,卫恒摸清了他们想把自己养废的念头。
起先卫恒恐尧城郡贫困,许多书册那里定是没有,于是他决意带着书简而行,岂料这些人欺他年幼无知,故意劝说他莫要带书简而行。
因这些人背后是许姝,为了顺利前行,卫恒只好为难道:“书中自有黄金屋,若无黄金不若带着书简而行,若都没有,恒便不去了。”
此话传到许姝耳中,她自是忍着不满,赐下许多金打发卫恒,以此让他未带一册书便上路。
许姝原想,尧城郡贫困,各家著书皆流传与尧城郡大户手中,轻易不外传外借。一路辎重甚多,林知非又有妻儿需要顾及,带着的书简定是不多,若是卫恒也不带,去到尧城郡便只能学到林知非有限的本事。
若是她再让侍从仆妇整日带他玩耍,那这人早晚得养废了。
卫恒为了顺她之意,便敲了一笔重金。
林知非和林璇看到卫恒,便忙着上前行礼:“下官见过殿下。”
卫恒扫了眼垂目的林璇,想到又能同她秉烛夜谈,同吃同住,心情舒畅道:“林公,阿璇免礼。”
白氏低眉敛目的站着,听到卫恒稍显亲昵的称呼,她才不着痕迹的打量了林璇几眼。
如今时间还早,林璇便问他:“殿下可用过早食?”
卫恒目露期待:“已用过,阿璇同我坐一辆马车可好?”
林璇也有些事要问卫恒,便答应了下来:“好。”
卫恒高兴的拉住林璇的手,正要爬上马车时,却见白氏也想跟随,他霎时就冷了脸色:“你不许上马车来,我身边自由兰生作陪,再加你一个我闷得慌,你便随侍从同行便是。”
白氏笑意一僵,她本还想仗着许后的名头好打压一下卫恒,却没想到他竟在这样的场合让她步行。这走路可是件苦活计,白氏正要开口,卫恒却高高兴兴的拉着林璇上了马车,压根不听她说话。
白氏只能阴着脸跟着随侍一起走,等半途林知非去接了霍惊风后,一行人便一路东行。
一路风餐露宿,约莫行了十来天,才到了尧城郡。
早在几天之前,尧城郡新太守与尧城县县丞约莫今日到的消息便传至尧城郡下的李县与周县。
林璇一行人刚至郡守府邸,李县县丞李从明与周县县丞周云,便到前厅拜见。
两位县丞刚到前厅便见林知非换了一身石青色长袍,身上只配了同色的香囊与一块小小的白玉,坐在主位上的则是一个身着素裳的孩童,他面若冠玉,颊上带了浅淡的笑意,仿若明珠生晕。
而下首的则是眉目与林知非有些相似的孩童和一位刚毅的男子。
这一打量下来,李从明和周云对在坐人身份心里有数了,便恭敬行礼道:“下官见过殿下、见过林公。”
李从明身子高挑,面容儒雅,周云却身形微丰,一张圆脸笑起来和气顿生。
林璇和霍惊风避开这二人之礼。
卫恒道:“李大人、周大人免礼。”
“谢殿下。”李从明和周云眉目殷切,“殿下同林公初至尧城郡,一路车马劳顿,我等命人准备了一席面,为殿下与林公洗尘。”
林知非心知尧城郡涝灾刚过,百姓皆饥困无比,哪有心情吃什么席面,只是他不好博了这二人的好意,便顺从地让人摆宴。
席面男女分席,这二人的妻子也去了秦氏那处。
郡守相当于后世的一个省,掌管着一郡之下的三个县。卫都地贵,郡守府邸倒是比林知非在卫都的官邸占地更广,再经过许后之父许肃在此任太守时的扩张修建后,郡守官邸便是整个尧城郡最富丽豪华之所。
许是李从明和周云特意查过林知非的性子,那桌上的菜色也只有豆羹、粟米饭、杂菜汤、外加一碗白水猪肉。
在灾后用这些菜色宴请既不算失理,也不算过于奢侈。
其实在赶路的途中,目之所及皆是百姓惨状,在林知非主动要求之下,他们一行人几天才会吃一点肉食改善一下口味,其余时候都是吃素,连卫恒的吃食也和大家一样。
吃饭事小,吃到一半,林知非问李从明与周云:“如今正是涝灾之后,八月百姓又不种地,百姓家中无粮难免食不果腹,不知二位大人可曾开仓放粮,接济百姓?”
李从明面上殷切的笑意,他还未开口周云便率先道:“今年雨水过重,周县百姓所收粮食较少,下官怕饿殍遍地,便早在百姓交上赋税后,命人搭了粥棚子,每日施粥虽不多,但也可解燃眉之急。”
“此举甚好,确可解燃眉之急。”林知非目光转向李从明,“李大人有何举措?”
李从明心里一突,面上却浮现一抹为难之色:“下官本也想开仓放粮,奈何开仓乃是大事,下官无令不敢擅自主张,所以想等郡公上任给下官下令后,下官再行开仓救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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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如海性子温和,闻言却忍不住皱紧了眉头。
卫恒面上淡笑散去,冷声道:“恒一路看见尧城郡中已有逃饥荒的难民,询问之下,竟发现有许多都是李县丞治下的百姓。”
李从明吓得立马跪到地上:“殿下恕罪,下官无法救济百姓,下官万死难辞其咎!只是开粮仓乃是大事,若无郡守之令,下官不敢擅自开仓啊!”
莫说是卫恒了,连林知非都怒道:“所谓身在其位谋其政,又言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李大人一直等令,可是你治下的许多百姓都从李县逃难逃到尧城郡了,你都无所作为吗?”
李从明也没想过刚刚吃饭还吃得好好的,转眼殿下和郡守就发作起来。林知非未到的时候,他在李县随时都有人捧着,他已经许久未曾被人如此训过了。
李从明心里又怕又臊,只得战战兢兢的请罪:“下官知错,请殿下与郡守大人饶恕一二,下官回去以后,便好好管理百姓,开仓放粮救济。”
林知非侧目问卫恒:“殿下您看......”
卫恒朝他乖巧一笑:“林公乃尧城郡守,您自己处置他便好,刚刚恒只是过于愤怒,才忍不住开口责备。”他自是能分清主次,这里的主事到底是林知非,他不过是一个寄养在此处的人,自然不该借着身份便代林知非行权。
李从明见状,膝行到林知非面前:“还请郡公饶下官一次,下官定诚心悔过。”
林知非漠然的看着他:“便罚你一月俸禄,只此一次,若下次再犯,我便上疏给王上。”
还要上疏给王上?…李从明一听急道:“下官定不会再犯了。”
林知非看他有了惧意,才放过他:“今日洗尘便到此为止,明日李大人、周大人,以及新上任的霍大人都一早回各人治下的县府继续任职。如今灾后,乃是多事之秋,尔等定要节俭克己,官民一心,渡过这段日子。”
三位县丞一同朝林知非道:“下官受教。”
待人走后,林知非才叹了口气:“看来尧城郡饥荒之事迫在眉睫,开粮救济也只是杯水车薪,终究不能治本。”
林璇闻言,心里倒是有了解决的法子。
这时候的人,种植季只有开春到七月末,八月粮食蔬菜便全部收割完了。现今乃八月初,此时完全没有人种植粮食,百姓也都已认定粮食不能越冬。
但是卫地的气候同后世南方相近,按道理来看,是可以种植两季稻的。后世南方多植两季稻,像是海南那样的地方,却可以种植三季稻。
两季稻又叫早稻与晚稻,早稻种植在清明前后,晚稻种植在七月末八月初,此时虽晚了几天,但应该不太影响。
正巧,林知非来此的第一件事,便是去看了郡守府邸的粮仓。粮仓内还有上一任郡守贪下的一批稻子,那稻子品质极佳,可作为粮种。
粮食的问题解决,便是安抚流民。
这些流民不止是李县的,还有周县和尧城县的,甚至有一小部分是隔壁郡的。
林璇一行人到尧城郡时便看到饿殍遍地,百姓面黄肌瘦的缩在道路上乞讨,甚至是百姓当场饿到咽气的场景,林璇也见过了。
所以安抚流民势在必行。
这个倒可以以工代赈,让流民盖起能遮风避雨的简易屋子或棚子后,便开始开荒种植二季稻,而暂时给百姓奖励的物品则是郡守粮仓以及县丞粮仓的粟米,待百姓安置好,粮食全都种下后,约莫只要撑两个月半,等到了十月下旬便可收割晚稻。
介时,百姓有了粮食过冬,有了居所避寒,等到清明便可种下高产的粟米,这一场饥后的灾荒便能安稳渡过。
林璇皱眉,这方法是有,但难的是怎么让她父亲相信八月初还可以种第二季稻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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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阿璇要搞基建的时候了。虽然更新很晚,但总算是写完了_(:3」∠)_
商议
种晚稻之事势在必行,若是再晚只怕会影响晚稻的产量。只是林璇在他人眼中不过就是个垂髫幼童罢了,林知非也不敢在这种大事上轻易信她。
林璇沐浴过后,披着半干的发丝倚窗沉思着到底该用什么理由说服林知非。
据后世考证,中国最早种双季稻的时间为汉朝,据汉代杨孚《异物志》载:“交趾稻夏冬又熟,农者一岁再种。”
那时候的岭南已经发现种晚稻的确可行,并且有人记录进册。但是现在汉朝都没了,更别提有这本书存在了。
林璇本想用农书劝林知非种晚稻,可是现在的农书却多是劝告百姓八月是让土地休养增肥的时候。
夜晚的微风裹挟着院中花香而来,窗外满天星辰明明昧昧,门外突然响起卫恒带着怯意的声音:“阿璇,恒能进来否?”
这么晚了,卫恒还来这里做什么?
林璇蹙眉下榻,拉开门后却见卫恒半散了头发,眼角微红,一手提着灯笼,一手无措的捏着银色披风一角,看上去好不可怜。
林璇扫了四周一眼,发现周围只有卫恒一人,他身边侍女小厮都没有,饶是她脾气好,心里也忍不住有了怒意:“殿下近侍何在?他们怎的让殿下一人出来了?”
卫恒眼里似含了泪,衬着他眼下那颗泪痣仿佛是泪珠一般:“恒梦到在黎城郡被掳的事,可是恒身边并无阿璇,恒被魇着了,守夜的兰生又睡得太熟,恒心中害怕,便之只好来找阿璇了。”
到底是秋日,夜间长发吹来,还是有三分凉意。
林璇看着可怜兮兮的卫恒,心里一软,便把他拉进屋中。
“殿下身份贵重,若下次魇到只管叫醒仆从,切忌独自一人行走。”
卫恒脱了披风后,便只穿着素色的里衣乖乖巧巧的坐在榻上,语气隐约带着委屈的意味:“阿璇可是生气了?自从上次一别,阿璇同我生分了许多,你都不肯叫我的名字了。”
卫恒身为王上之子,却无一丝骄纵之意,还能体恤下人,他又这样可怜巴巴的看着林璇,着实让人心软。
林璇自是不忍责备于他,看他还真委屈上了,不由好气又好笑:“阿恒能体恤下人自是极好,只是深夜独自而出,这事有此一次,若再来一回,我可真生气了。”
她语气里的关怀与纵容,让卫恒欢快一笑。他伶俐的爬到床上,乖乖盖好被子,只露出一双眼睛瞧着林璇:“师兄,快上床榻!”
撒娇时就叫师兄,平时却阿璇阿璇的叫。
林璇:不过这小孩撒起娇来,也太可爱了吧。
她心里纠结着要不要再编个什么理由去说服林知非,但看到卫恒亮亮的期盼的眼神后,她只好面无表情的灭了烛火,躺到了床上。
果然又乖又软的小孩子,没有人能狠下心来拒绝他。
轻嗅着令人安心的气息,卫恒在暗黑中忍不住弯了弯唇,露出个得逞的笑意。
一觉便睡到了天光大亮,吃过早食,林知非便着急地往外走,林璇见状忙道:“父亲,璇儿有话要同您说。”
林知非回过头,笑容里有些焦急:“为父要去看看聚集在郡内郡外的流民,璇儿的事,等为父回来再说可好?”
林璇咬咬牙,直言:“璇儿知百姓正是饥困之时,与其拖至冬日看他们活活饿死,不如拼一拼,趁这个月重新种下稻谷,以待来日丰收。”
林知非还未说话,秦氏讶异的拉住林璇:“你小小的人,哪里懂什么农事?你忧心百姓其心可嘉,但是稻谷不能越冬,此事凡是农者,人人皆知,你这方法得不偿失。璇儿还是让你父亲去忙吧,这些事我们也帮不上忙,便不要添乱了。”
林知非朝林璇轻轻颔首,抬步便想走。
卫恒是相信林璇的,他见林知非真的要走,立即道:“老师不若再听听阿璇的话。”
林知非只好停下,林璇向他走了两步,稚嫩的面上并无退却之色:“农事里言‘因地制宜’,陛下尚在前邸时,父亲为王上盔下幕僚,那时我们皆在国都郑都。”
看林知非听得入神,林璇接着道:“郑都在北,每至冬日则天寒地冻,大雪纷飞,百草难活。但是卫都在南,从八月至十月、十一月还未曾下雪,也不会冷得万物不生。山林之间甚至还有绿植,父亲与其坐等空山,不若召集羽人与农家之人判断一番,看看卫都到底能否种再植一季稻子。”
羽人是专门掌管百姓种植、教导百姓如何让土地保持肥沃、教导如何百姓采猎的一个官职,而农家是百家思想中的一家,他们对农事娴熟,且敢于实践,若是他们能出面说服林知非,那么晚稻就可以顺利种下了。
林知非竟被林璇说得有几分动心,虽然百姓都是按照历来的时间来种植粮食谷物,但若是卫都真的可以种第二季稻子,那饥荒就还存有一线生机,这总比等到二、三月青黄不接时饿殍遍地好。
卫恒走上前来与林璇并肩而战:“就算种了稻子不成功,情况也遭不到哪里去。反正整个卫国情况都不大好,就算是开仓放粮,也坚持不到明年丰收之时,左右都会面临粮绝之时,若是稻谷当真可以再种植一季,尧城郡百姓变得救了。”
权衡之后,林知非动摇了,他朝身边随侍道:“今日暂时不出门,你去请郡中八位羽人以及农家的子弟前来郡守府邸一趟。”
随侍知这事重大,不敢耽误,便匆匆去了。
林知非心里期盼着同羽人与农家商议,又担心自己期待的结局落得一场空,内心煎熬之下,他心绪不宁的朝书房走去。
他走后,卫恒看着林璇,心里无比钦佩。
阿璇果然很厉害,感觉无论什么事到了她这里,就能很轻易地解决。
*
林知非坐在书房内,等八位羽人与几位农家之人到来时,他并未摆什么郡守的架子,而是主动起身迎上:“几位大家终于到了,无愧在此等候已久。”
从官职上来说,林知非是最高的,但是他此刻谦逊的自称表字,让八位羽人和农家之人感到受宠若惊。
“下官(草民)拜见郡守大人。”几人诚惶诚恐地对着林知非下拜,其中年长的羽人楚崖问,“我等不是大家,只是熟悉农人事务罢了,不知郡公寻我等前来有何吩咐?”
林知非请他们坐下后,才把林璇的分析加上他自己的考量说了一遍,看着几人若有所思的神色,他忍不住问:“几位都是农学大家,觉得倘若现在种下稻谷,到十月下旬收割可能行?”
“这怎么能行!”年级较轻的羽人耿直道,“自古八月土壤便要休耕,这是天地规律,就仿若人伦一般,若是乱套,岂不会损失惨重,这事我看......”
“这事我看未必不可!”他话未说完,农家的周汝凯立即出声打断。
林知非本来有些失落的心立马提了起来,他期待地朝周汝凯看去:“不知先生有何不同的看法?”
周汝凯上前抱了下拳:“郡公所说之事,谋已然明白。自古南北气候不同,然上至朝中羽人、农学之家、下至老练的农者,都认为八月不能耕种,原因是一来需要让土壤休憩,二来是粮种不能越冬。但肥田之法众多,如今是非常时候,自然不能休耕。”
林知非点头,示意他继续说。
周汝凯道:“其中最主要的便是粮种不能越冬,但南北气候差异着实不同,若是不试试,只凭农书与个人的揣测,又如何能断定粮种不能越冬?”
年轻羽人插话:“若是粮种当真不能越冬,那种子岂不是平白浪费了?尧城郡本就饥困,若再损失一批粮食,那便不知要饿死多少人了!”
“噤声!”楚崖喝了一声,让他成功闭了嘴。
楚崖上前朝林知非跪拜:“郡公,依下官看来此事可行!”
楚崖已经不年轻了,两鬓斑白,脸颊沧桑,双手褶皱伤痕皆有,但他眼睛却依旧湛然有神。
“下官楚家一门,祖父是羽人、父亲是羽人、如今老朽也是羽人,楚门一门三代都远离朝堂之外,深耕农田之中,且三百六十五日如一日,百姓过的是什么日子,老朽过的便是什么日子。如今又是灾荒、又是妻离子散、流民遍地,老朽看在眼中,便时时痛恨自己无能。”
说到动情处,楚崖眼眶发红,衬得一张饱经风霜的脸颊越发沧桑:“老朽活了那么久,一直循规蹈矩,也从未想过要在八月继续耕种。如今此事分析下来可行,老朽便恳求郡公一试,若此事失败,老朽愿倾举家之力补偿损失!”
他深深磕头,身体却因衰老与激动而微微发颤。
他年纪已大,风霜雨雪也经历了几十载,所愿之事也仅是希望有一日百姓能不因缺粮而饿死。
若是可种两季粮食,那不仅可以救下无数百姓,还能造福后世之人!
若是此次尝试失败,不大了他就带着家人开荒种菜重来,虽然清贫但总比起今无动于衷,日后后悔的强。
林知非心神巨震,他忙俯身扶起楚崖,心中既崇敬又愧疚:“先生风骨若高山清风,让人心折,倒是无愧畏手畏脚,失了气节。”
楚崖反驳:“郡公能想到此举,已经很好了。”林郡守之前的那位郡守贪婪无度,只会剥削民脂民膏,如今他来了,也算是尧城郡的福分。
“愧不敢当矣!”林知非叹气:“既然大家都认为此事可行,那此事不若就此定下,若是事不成,无愧也会拿出几年的俸禄填补漏洞。”
众人欢欣鼓舞的对视一眼,皆拜服道:“多谢郡公深明大义!”
见此事终于定下了,林知非露出一抹期待的笑意。
万千人命系于此,真希望此事能成啊。
曲辕
趁着林知非同羽人和农家之子商议的时候,林璇和卫恒回了她的住处。
如今主流的文字载体依然是竹简,林璇磨好墨,找了件不用的素衣把它整齐的裁成方方正正的布。
卫恒坐在书案旁,好奇的看着林璇:“阿璇是要作画吗?”
林璇细致的把柔软的布料抚平,慢条斯理到:“算是画画吧。”
其实,她是打算画曲辕犁的构造图。
林璇一路看来,发现现今的人已经开始运用畜力代替人力耕种,牛耕的方式比起战国以前纯人力耕作方式节省人力了许多,但是在林璇看来这效益还是不够。
到了汉代,赵过发明了二牛耦犁,使得粮食产量大大提高,赵过因此还被汉武帝封为“搜粟都尉”。
二牛耦犁又叫二牛三人,一般两头牛三个人一个耕作季就可以完成五顷的田地,二牛耦犁的发明大大提高了工作效率,节省了人力,使粮食产量提高许多。
林璇用小狼毫饱蘸墨汁,她打算画的却是唐朝时候的曲辕犁。
唐朝农耕技术已经日趋完善,和二牛耦犁操作时不能转头、需要较高的操作技术相比,曲辕犁不仅能够转头,它设计的犁架还轻便小巧,使用灵活简单,能够更加节省人力,就算是到了后来的清朝,曲辕犁的结构也没有太大变化,它一直适应于农耕时代文明。
比起其他耕作工具,曲辕犁,无疑是现在最好的选择。既然站在巨人的肩膀上,自然要用最符合当下的东西。
林璇知道,在以农业为根基的时代,这个曲辕犁的图纸出现后定会引起轩然大波,或许她平静的生活会一去不复返,但是她却没有办法看着饿死的人一天天增加,而自己却因为某些顾虑而袖手旁观。
纤细的笔墨一点点勾勒出曲辕犁的轮廓,十一个主要的部件渐渐明晰。林璇一一在旁边标注出它的名称,并详细的写下使用方法。
卫恒起初根本不明白林璇在做什么,他安静的坐在一旁,看着那所谓的“曲辕犁”一步一步成型,又看清了它的使用方式后,饶是他知道林璇聪慧,但也没料到她这般智多近妖!
这样的东西,她到底是怎么想出来的?
等林璇写完最后一笔,卫恒激动的站了起来:“阿璇,此神物用于耕作当真如此厉害?”如果是真的,那往后耕作可以节省多少人力啊!
林璇等着墨迹干透,才笑道:“此物乃是璇在杂书中偶尔看到的,效用如何一试便知。”她说着又写下之前以工代赈的方法附在图纸下方。
卫恒却是不信的,这样的器物可以称得上国之重器了。
此物一处,必然会引得各国争相夺取,这样珍贵的东西,怎么可能会在一册名不经传的杂书中出现呢?
阿璇总是打破自己对她的印象,古往今来,卫恒就没有见过像她这样精彩绝艳的人,她心思玲珑且细微如尘,决策果断且明智,也不知她到底是怎样做到的。
感受到卫恒过于崇拜的目光,林璇只好硬着头皮吧曲辕犁的来历解释了两遍,只是卫恒一点也不信。
林璇就知道会这样,她只好无奈的朝外喊道:“阿城!”
阿城匆匆进来,扬起笑脸:“小郎君可是有何吩咐?”
林璇把布料放到匣子之中锁好后,连着钥匙一并递给阿城:“此物珍贵,你拿着盒子去父亲大人书房门口等候,待父亲与各位大人议事完毕,你便将此物转交与父亲大人,并让他当场打开。”
阿城听说此物重要,心里却开心小郎君对自己的看重,他挺了挺胸脯:“小郎君放心,此事小人亲力亲为,定不会经二人之手。”
林璇满意的点头表扬:“如此尚好!”
等阿城走后,林璇活动了下微酸的手腕,对一旁的卫恒道:“父亲来上任时,只匆匆赶路,璇也只稍微了解尧城郡中状况,阿恒可愿陪璇外出去瞧瞧如今到底是个什么光景?”
卫恒弯了弯唇:“固所愿耳,不敢请也。”
林知非去书房后,林璇好好卖萌请求了一番,才征得秦氏同意了她外出的决定。虽然秦氏只许林璇坐在马车内看一看,但林璇依然想亲眼一观尧城郡现在到底是什么样的。
装饰朴素的马车低调的远离郡守府邸,卫恒坐在林璇身侧,低头把玩着她的手指。
等到林璇掀了帘子,他才凑过去与她一同观看。
尧城郡内如今行商的人几乎没有了,贩夫走卒叫卖的吆喝声更是听都听不到,一路上有人挨挤在角落,目光呆滞,似是等死。
街上流浪的小孩正在乞讨,他们灰不溜秋的,看不出具体模样,只有一双含着饥饿的眼睛能看得清楚。
流亡是很辛苦的,其间会发生各种意料之外的悲剧。
目光扫过烂草棚里手脚受伤腐烂流脓,却无人看护的老人,林璇越发难过。
因现代社会的各种教育,以及人与人之间关系的逐渐疏远,她不是特别感性善良的那种人,但是在许多生命面前,依然会十分动容。
卫恒一路看来,只看到了一座满目疮痍的尧城,他心里也不好受。
“若是有一日,百姓能够安定生活,摆脱饥冻便好了。”林璇垂下眼睑,低低叹气。
卫恒拍了拍她的手,安慰道:“一定会的,等晚稻种出来后,这灾难便能趟过去了。”
林璇闻言苦笑,这样的乱世就算灾难过去后,又能有什么安宁呢?大郑的封国制,就像是春秋战国时的诸侯王一般,随着诸侯王权势渐大,各国的兼并战争也要燃烧起来了。
这世道根本没有什么安定可言,只怕不久后的卫国,也是亡国奴,甚至连郑都的陛下都是头悬在脖子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命就没了。
卫恒看林璇心情着实不佳,想要劝她,又恨自己嘴笨不知说什么,他想要抬手抹平她眉间褶子,又怕惊扰了她的思绪。
马车突然颠簸了一下,马声嘶鸣后,一妇人哭声传了过来:“民妇家的郎君快要死了,求求各位好心人,能不能帮民妇找下大夫,求求各位了——”
“已经找了,夫人别担心——”
马车停了下来,兰生掀开车帘探进头道:“二位小郎君,前方人太多了,挡住了马车。”
林璇:“前方发生了何事?”
兰生道:“有位男子血淋淋的躺在路上,他家娘子正抱着婴孩求救,奴听闻有人已去请了大夫,但是大夫还未到。”
林璇:“无事,等一会儿也不要紧,我这里恰有些止血药,不知道能否帮上忙……”
她话音未落,前方那妇人嗓音嘶哑如泣血一般:“求求大人,小妇人家郎君不知伤了哪处,小妇人也不敢乱碰,怕伤到他。只求您稍等片刻,大夫来了我们就走。”
“快走!你家人生死与我何干?若是耽误了我家大人秋猎,任你有十条命,也不够陪!”
那妇人凄厉的哭求,连带着孩子稚嫩细弱的哭腔隐隐传来,着实让人心酸。
林璇皱了皱眉,抬手掀开了帘子就要下去,卫恒连忙拉住她的手,随她下去。
兰生惊了一跳,见两位主子都往那混乱处走,更是担心发生意外,不由道:“二位郎君,有何事吩咐我等去办便可,哪值得你们亲自下来。”
许是看林璇同卫恒气质不同,他们身后除了小厮还有护卫,百姓不由让开位置,露出了中间抱着婴孩,跪地哭喊的妇人。
那妇人旁边躺了个浑身是血的男子,他身上外露的伤口被粗粗包扎过,但仍是血流不止。
林璇目光看去的时候,一个身着蟹青色短打,作仆从打扮的男人正重重地揣了妇人腹部一脚。
那妇人饿了几天,经不得这样一踢,腹部剧痛之下便抱着哭闹的婴孩一直干呕,不慎呕了些酸水到那男人脚上,那人便又怒又嫌道:“你个贱妇!竟弄脏了我的鞋子,若是惹了我家主人嫌弃,你担待得起吗?”
他越想越怒,抬手便要去拽妇人乱糟糟的头发。
林璇身边的侍卫得了令,几步上前抓住了那侍从的手腕。
侍从早已经看见了林璇,但他正在替主人清道,见到不过是两个衣着朴素的小孩,便不曾放到心上。如今见他们敢阻自己,不由怒道:“你出甚的头?此事与你无关,若耽误了我家主人之事,你担待得起吗?”
不知是哪方的高人,面子那么大。
林璇满脸怒容,卫恒挡在她身前站了出来道:“你家主人是谁?你倒是说来听听。”
那人见卫恒眉目清朗,小小年纪一举一动仪态天成,心中不由漏了些怯意,他尚未说话,他身后那辆马车便下来了个一身劲装的青年男子。
他容貌俊逸,看上去也就及冠不久。
见到卫恒和林璇,严溯微微愣怔,随即露出一抹淡笑:“二位小郎君,刚刚某睡着了,不知恶奴如此胆大包天,竟当街欺人,某教奴不当,自当给这位夫人赔罪。”
有人轻声说了句大夫来了。
严溯朝着妇人道便道:“某会留下银钱,治好这位郎君。刚才恶奴口出狂言,吾回去后定会好生惩戒。”
那蟹青短打的男子闻言身体轻颤,眼里露出浓烈的恐惧。
妇人见严溯笑容温软,又留下足够多的银钱帮助自己,眼看自己丈夫有了医药钱,她便强忍着腹痛,抱着孩子朝严溯磕了个头:“多谢这位郎君,奴仆之事,本不是您的过错。”
“只是某今日有事,便要先行一步,若是夫人有何所需,可到永喜街金玉阁给蔡掌柜带句话,若是某能帮上的忙,某定不会袖手旁观。”
柳暗花明又一村,妇人边哭边磕头:“多谢郎君,您心善,将来定会福寿无双。”
严溯笑着颔首后,朝林璇和卫恒道:“某先行一步,那恶奴某也会惩戒的。”
林璇抿唇:“先生先行,我同家弟也要家去了。”
严溯走了,林璇和卫恒上了马车。马车穿街过巷,停在尧城主道好一会儿,才有一相貌平平的人,迅速进了马车。
林璇表情平静地问:“情况如何?”
那人脸上依然有些错愕:“郎君聪慧,卑职悄悄跟随那郎君到了郊外,到了护城河下游,那郎君便让人把之前那个穿蟹青色的侍从沉了河。”
涝灾刚过,如今护城河下游水流湍急,人若掉入其中便定会死无葬身之地。
想起严溯温和地笑着,看那侍从挣扎着沉入水中的模样,侍卫忍不住心中发寒。
卫恒睁大了眸子,兰生更是瞠目结舌。
那位郎君看看温柔好性,没想到手段竟如此铁血冷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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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璇却对侍从的话不是很讶异。
刚刚那位郎君的看上去好性子,他说自己在马车里睡觉,但外面吵了了许久,声音又那么大,他怎么可能在马车里睡得着。
一直等卫恒和她出面询问身份后,那位郎君才从马车里出来赔罪。
林璇注意到,他看到卫恒和自己时,眼里的不耐突然消失,变得温和了起来。
他说是自己管教侍从不力,又一直好声好气地给妇人道歉,但是林璇看那穿蟹青色短打的侍从熟练赶人的样子,实在不像第一次做这种事。
侍从见殿下和林家小郎君不说话,又道:“殿下,小郎君,卑职像尧城郡的本地人打听了几句,据说那位郎君姓严名溯,乃是刺史大人家的赘婿。”
如果说郡守掌管整个郡的事务,是最高的行政官员,那么刺史就是掌管兵马的,是郡里最高的军事管理者。俗话说,枪杆子里出政权,虽说二者官衔差不多,但是若论真正的威慑力和实力,郡守和刺史,绝对是刺史赢的。
林璇回忆片刻,才道:“说起来,璇还未曾见到过刺史大人呢。”
按理说,林知非到了尧城郡上任,刺史应该上门祝贺的。
“那刺史大人的事,我却是略知一二。”
卫恒摆摆手,让侍从退下后,倚着林璇的手臂,在她耳边轻声说:“刺史刑渠,膝下只有一女。刑渠待其女如掌中之宝,他不舍女儿外嫁,便悉心教养了个少年郎,那少年郎便是严溯。刑渠教了严溯三年,直到女儿及笄才让其入赘,此可谓一片慈父之心。”
“同严溯接触过的人,都言他有君子品貌,性格温润如玉,待刑家小姐也是一心一意,痴情无比。刑渠也逐渐放心交了些人脉到严溯身上,严溯不曾入仕,走的是行商的路子,他敛财很有一手,在尧城郡中,他算得上巨富了。”
卫恒看林璇听得认真,便直接歪头靠在她肩上:“不过从今日之举看来,严溯也并非是真正的温润君子。”
林璇习惯了卫恒突然黏糊的举动,心里也喜欢他对自己这样的亲昵,便抬手随意拨了拨卫恒乌黑的头发:“莫管他人的事了,我们还是快些回去,否则母亲该着急了。”
秦氏只允他们出来半个时辰,这都差不多有一个时辰了。
马车才行到半路,赶车的马夫突然停了下来。
兰生一掀帘子,却见阿城一路跑来,站在马车边累得上气不接下气:“小郎君快回去罢,老爷有急事寻你!说是一刻也耽搁不得!”
卫恒蹭了蹭林璇的肩头,肯定道:“肯定是因为那图纸的原因。”
林璇在图纸上写了那曲辕犁是她在一处古籍上看来的,这理由林知非肯定不信。他这样着急劝她回去,可能会盘问曲辕犁的出处。
曲辕犁是唐时的百姓改造的,她又到哪里去创造一本有曲辕犁的古籍?
林璇头疼的揉了揉额角,让马夫赶马速度加快了。
一路匆匆忙忙,等到了林知非的书房,林璇却见一为头发胡子花白的老者,正捧着她画的那张曲辕犁的纸又哭又笑。
“此乃天佑我卫国,竟让此等神器现世!我与农家之人看过,此器若是造出,定能减少百姓人力,使粮食大产!”
“是啊,郡公家的郎君定是天佑之人,才能想出如此器具,我等自愧不如诶!”
周围刚及冠和而已到而立之年的的羽人和农家之人都羞愧的红了脸颊。
周汝凯道:“某看林小郎君在农学方面造诣颇高,若她愿做某的关门弟子,某定倾囊相授,绝不私藏半点!”
站在门口的林璇收回了刚踏进门槛的一只脚:“……”
这样的言辞过于夸张,她都不知道该怎么进去了。
卫恒看林璇手足无措,耳根发红的模样,忍不住暗笑。
阿璇总是不慌不乱、镇定自若,偶尔慌乱一次真是可爱极了。
林知非听别人夸自家孩子,心里自然是受用无比,面上却谦逊道:“哪里哪里,小儿不过是碰巧想到的罢了,诸公对她过于夸赞了。”
“郡公切莫过谦,我等听闻林小郎君在折桂论道上,以八岁稚龄舌战各位世家子弟、学者门人,竟还立于不败之地,果然是英雄出少年啊!可惜那日某正好有事未去,否则便能一睹小郎君的风采……”
折桂论道本就万人关注,林璇那天的话,也传遍了士林。
林知非心里欢喜,可是这样夸张热切的赞美他也有些受不住了。
侧目,林知非便看到了站在门口的林璇和卫恒,他顿时松了口气,形容严肃的朝卫恒一拜,然后看向林璇,把她推了出来。
“阿璇既然到了,为何不进来见过各位长辈?”
房间里安静了一瞬,众人压住心里的好奇,纷纷敛衽朝卫恒行礼:“下官(某)见过殿下。”
卫恒笑了笑:“诸公不比多礼,恒同阿璇一道来,只是想听听众位商量出的对策,诸公不必拘束,畅所欲言便是。”
“是。”众人行礼完毕,又见卫恒只是坐在案旁安静的听他们说话,并无插手的意思,他们便拉开了话匣子。
许是曲辕犁带来的好处过多,大家也不深究曲辕犁的来处,只讨论了它的构造,然后便转到种晚稻的事上了。
楚崖和周汝凯都问了林璇几个关于曲辕犁和晚稻的问题,林璇谈笑自若,回答又言之有理,二人心里越发叹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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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以为这林小郎君只是突发奇想想到了这“曲辕犁”,但他们没想到她却在农学这样不入世家子眼里的学问里,竟这样精通。
林璇说出的那些肥田和种植的诀窍与经验,连他们也有些不大清楚,但细思之下,他们又觉得十分有理。
而且除了农学,其中夹杂着的其余学问,这林小郎君也能接得上话,并且有自己独到的见解。
“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此话果真不假。察觉到在坐诸位看自己的目光越发火热,林璇不自觉住了嘴,心里有些尴尬。
糟了,当老师久了,职业病一犯,她就不自觉的给他们讲起了课,而且还不自觉运用教学方法,导入知识,重点讲解,难点讲解时加上小故事以帮助学生理解。
这些她习惯了的讲课技巧,现在不自觉就连带了出来。
在坐人的目光过于火热,特别是楚崖和周汝凯像看到了什么宝藏一样,眼神夸张到让林璇脸红。
楚崖心里记着林璇说的内容,看她停下不由道:“林小郎君接着说,老朽还未记完。”
他话音一落,在坐正低头暗记的十多人皆抬头齐齐抬头注视着林璇,眼中净是求知的欲望,和高三快要高考的学子完全沉浸在知识海洋里的样子如出一辙。
林璇:“……”说不下去了,压力好大orz
卫恒看侃侃而谈的林璇突然卡顿,看她抬手摸了摸耳垂的动作,心知她尴尬了,便站了起来。
“诸公还是早些把种植晚稻,修缮房屋,安抚流民的事尽快落实。至于阿璇,你们若是想要同她讨教,便隔日再来,她今日还有师父布置的课业未完成。”
卫王令卫恒拜林知非做老师后,卫恒就对林知非换了称呼。
众人虽然心里有些不舍,但楚崖等人还是知道事权从急。
既然事情决定好了,楚崖便带着一行人起身:“种晚稻之事十分重大,下官定会亲力亲为,不敢懈怠。各位羽人与农家子弟今日便去统计所有稻种数量,并把流民数量登记造册。老朽同汝凯便去造那个‘曲辕犁’。”
林知忙对着他们一拜:“有劳各位了。”
“我等职责所在,郡公大人多礼了。”
楚崖虽然年老,却是个行事果决之人,不一会儿就和周汝凯带着十多人呼呼啦啦的走完了。
林璇也带着卫恒告退,本以为林知非会仔细拷问她曲辕犁的出处。但林知非却没有问她,那样子分明就是默认了“曲辕犁”是她想出来的。
林璇不知道该怎么解释,便只能带着卫恒回去写作业去。
羽人同农家的人做事务实,效率很高,不过三天,便把粮种和流民的人数点清,分工合作后楚崖和周汝凯也在三天之内把曲辕犁造了出来。
然后曲辕犁制造便正式提上了日程。
三天之后,林知非下令开始分发粮种。
百姓同流民都十分信任羽人,楚崖又是德高望重,令人信服,在他们说服下,大多百姓相信了晚稻可以越冬之事。
等曲辕数量慢慢多起来后,流民和百姓更是相信了种晚稻的法子能成。
林知非采用林璇提出的工代赈方法,用粮仓中的粟米做了奖励,让百姓和流民每日除了能喝一碗热腾腾的薄粥外,干活干得多的百姓和流民,还能累计干活天数,努力干活七天可兑半斗粟米。
半斗米掺和着野菜煮一煮也能混过两三天了。
这下百姓干活越发卖力了,没有人敢把发下的稻谷种子吃掉,而是小心翼翼的种下,期待着十月下旬下旬丰收的到来。
在保证了百姓基本温饱之后,尧城郡一改八月初休耕的状态,开始进入了热火朝天的建设种植之中。
王位(已修)
已到了九月初,阳光照在身上很暖,却无了炙热之感。刺史的尧城郡,只有些许树叶泛黄,常见的树木树叶依旧青葱翠绿。
马车缓缓驶过尧城郡城中,来往百姓虽穿得破旧,但脸上喜笑颜开,匆匆行走间都是在谈自家的稻子张得如何。
尧城郡主城区外的农家小巷,搭起了一栋栋低矮的屋子,这里是流民所在地,每日傍晚都能看到精装的汉子背着农具,从旁边的山上务农后下来。
百姓熙熙攘攘,尧城郡有了人声与希望便热闹了起来,这座城池似是活过来了一般。
马车向着郊外走去,然后停在岐山一处农庄门口。
林璇和卫恒一下车,入眼的便是大片大片的稻谷,清风摇曳间鼻尖隐约能闻见稻香,眼前也似乎出现稻谷丰收时金灿灿的麦浪。
“呦——呦——”七八岁的稚童清澈的嗓音吓走想要偷吃稻穗的小鸟后,发出得意且单纯的笑声,他们的身后,正是来唤他们回家吃饭的父母。
转眼间,死气沉沉的尧城郡已然大变。
卫恒嗅了嗅空气间的稻香,欢愉的朝林璇道:“阿璇,若是卫国处处都能像如今尧城郡一般,百姓安定下来便好了。”
卫恒眼睛亮亮的,眼中全是欣喜之色,夕阳的余晖打在他高挺的鼻梁上留下一层阴影,另一半边白皙的脸颊仿若沾了金辉,有种温柔到极致期盼。
百姓安定,这是他的期望。
相处久了,卫恒很依赖林璇,他们身份界限就开始模糊了起来,听他现在这话,林璇才陡然想起卫恒也是卫王之子。
如今王后怀了麟儿,不久便要生产,若生下的是小郎君,那卫恒便成了挡路石。若生下来的是女郎,许后也会暗恨卫恒,除非有一日卫恒能登上王位,卫恒才能真正平安无虞。
林璇垂目叹气,其实若是卫恒能掌控卫国,便是最好的结果。
如果得到卫国后,他还变法强国,就算最后这乱世不是由他统一,但只要卫国强盛,那他们也能苟得久一点,运气好的话,说不定最后逐鹿天下的反而是卫国呢。
察觉到阿璇看自己的目光越来越严肃而探究,卫恒不由歪头,然后抬手摸了摸侧脸:“阿璇,我脸上不干净吗?”
林璇挥退了一旁跟着的侍从,抬手揉了揉他的头发:“不是,只是想问问阿恒,你想继承卫王的位置吗?”
林璇向来守礼,这样大逆不道的话,她现在却用平平淡淡的语气问了出来。
卫恒怔了怔,抬眼只见林璇神色虽有些严肃,但眼神却是温柔的,放佛这个问题不是很大的事,就像平常她教自己读书识字时,询问他可否明白的眼神,平平常常却让人心里一暖。
垂在身侧的手几不可见的摩挲了下衣料,卫恒移开视线看向稻浪,故作轻松的问林璇:“阿璇希望恒当王吗?”
卫恒觉得自己当不当王上,其实是无所谓的,只要能和阿璇一起求学,一起吃饭,一起相处,他就很开心了。
林璇没想到卫恒会这么问,不过既然话题开了头,她也实话实说:“若是那个位子上,一定要有一个人的话,我希望那个人是阿恒。”
这不仅是为了她自己考虑,也是为了卫恒考虑,只要卫恒一日是卫王之子,他便一日要活在夺位的险滩中,只能进不能退。
卫恒笑了起来:“这样的话,那个位置恒正好想要,如果恒有一日能成王,那阿璇能每日早晨都陪着恒一起进入崇明殿吗?若是阿璇可以陪着我,那我便无后顾之忧了。”
崇明殿是卫王宫中上朝之地,若是每天能和阿璇一起早朝,一起退朝,似乎也不错的。
果然还是孩子,小孩子心性就是去哪都要人陪,到时候她在不在他身边还两说。
林璇轻笑一声,嗓音朗朗:“如果那时阿恒真成了卫王,且不嫌弃阿璇的话,璇定一直奉陪左右。”
她早已是用男性的身份生活了,既然决定一辈子都是男性,那无论是为了隐瞒身份,还是为了能过得更好,她一定是要入仕的。只有入仕,同和她一样的世家郎君做一样的事,她才不容易暴露身份。
因为谁也不会想到,一个女郎竟能出入朝堂之内。
卫恒喜欢看这样似是带着熠熠光芒的林璇,他也弯了弯唇,露出与她相似的笑容:“阿璇,我想坐上那个位置!你会教我的,是不是?”
卫恒从前并未想过要成为卫王,但现在他想掌握一国之地,让卫国百姓平安喜乐,让阿璇一直像这样开怀。他相信如果阿璇在他身边,以阿璇的能力,一定可以让他夺到卫王之位的。
林璇看他神色间并无勉强,双目清澈干净的凝视着她,白皙的颊上带着乖乖的笑容,看上去便是个极乖巧的孩子。
林璇心里一软,拉住他的手边向农庄里走,边温柔笑道:“能教的就会教,毕竟璇是阿恒的师兄,我们是一家人。若是成功,阿璇会陪着你,若是运气不好失败了,阿璇依然会陪着你。”
一国之君的王位,被两个不足十岁的孩童用玩笑一般的语气谈论着它的归属。若有旁人在,定是会取笑他们大言不惭,但是此刻对于他们二人而言,这决定又是无比慎重的。
手背上是林璇温软的掌心,卫恒欣喜的笑着,任由她拉着自己进了农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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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璇今天来的农庄,是由卫王封赏给林知非的,这里也是最早把晚稻种下的地方。她今天来,主要是因为她说服林知非让她打理这个农庄后,便想现场来看看农庄有多大。
其实农庄外围绕的大片农田也隶属于农庄的范围,二人走进庄子,入眼的也是大片的农田,因之前的饥荒,院里原有的观赏性花草全被林知非下令拔了。现在这个庄子,除了有道长廊、几个乘凉的亭子、以及远处居住的院落外,其余便都是田地。
满眼都是稻子,田埂上两个老农正围着楚崖和何涣,用卫国的乡音说着话。楚崖和何涣时不时低头查看田间穗子抽条的情况,等一抬头便看到林璇和卫恒越走越近。
楚崖拍了拍手上的泥土,高兴的扬声道:“小郎君怎么来了?”
何涣同两位老农闻言忙抬头,然后和跟着楚崖和何涣从田间走了上去。
陈进和赵已早听闻那个能加快耕地速度的器具是郡公家的小郎君画出来的,他们半辈子也都没见过有什么东西能耕地耕得这么快,这么好的。
自从林郡公到了之后,开仓把前任郡公贪走的粮仓打开救济,让百姓每天都能喝上白粥,要不是那碗白粥指不定多少人饿死了。现在稻子也长得好,人也饿不死,连流民也能安居下来。
分明是处在饥荒的时候,但尧城郡现在竟然比当初郡守在的时候过得还好。
陈进和赵已才见到林璇便真心实力地跪了下去:“老奴见过小郎君!”
虽然陈进和赵已身子骨看着还健朗,但林璇也不习惯老人家跪自己。她忙上前轻轻扶住两人的手:“二位老丈不用行此大礼,快快起来罢。”
如玉的手指白皙莹润,轻轻搭在沾了泥灰的袖子上,格外显眼。
陈进和赵已见了,怕自己惹了林小郎君不快,连忙想要缩回手,却见她笑得温和,压根没有半点嫌弃。
赵已看着白白净净,笑容和煦的林璇,突然想到自己差点饿死的小孙子,眼眶不由发红:“拜小郎君是应该的,若不是小郎君大才,想出了那‘曲辕犁’让我们赶紧把粮食种下,老汉还不知能不能活过这灾季。”
“依小子看,老丈吉人天相,将来是要长命百岁的。”林璇看着赵已同陈进脸上的皱纹沟壑,柔笑着安慰道。
人活七十古来稀,两位老人本就喜欢林璇,听了她的话,更是喜笑颜开:“小郎君貌若仙人座下的童子,说的话也一定准!”
陈进轻轻拍头,忙道:“对了,天气炎热,今晨我家老妻去山间采桑采了些桑子,可甜了!若是两位小郎君不嫌弃,我去拿来给你们解渴!”
林璇和卫恒闻言连忙拒绝:“不劳烦老丈了,那桑子留给家中孩童甜甜嘴也是好的。”
桑葚在此时算是农家孩童的小零嘴,但百姓一般都不舍得吃,而是采了去沿街叫卖,换点钱粮。
“不劳烦,不劳烦!”陈进看林璇没有嫌弃这桑子的意思,就连忙朝她和卫恒拜了拜,就和赵已急急忙忙回去拿桑葚去了。
两人干多了农活,走路很快,不多时就走远了。
“两位老丈真是太客气了。”林璇无奈一笑,看向何涣和楚崖:“不过,先生和楚大人怎么一起来了?”
一个是医生,一个是羽人,都一起来了林庄也太巧了。
何涣道:“老朽上岐山采药,下山时遇到楚大人,他言要来此瞧瞧稻种涨势,老朽便跟来了。”
楚崖摸了摸胡子:“只是不知殿下和小郎君怎的来了此处?”
卫恒浅笑:“恒同阿璇来庄里看看稻谷长势如何,顺道来认认门,以后才好常来。”
“殿下心系百姓,乃是百姓只福。”何俭和楚崖心里欣喜一国王子如此关心农事 。
林璇同他们寒暄过后,便带着卫恒到了田间,亲自去看、去摸那些稻子。
少有王候之子愿意主动来查看农事的,何涣和楚崖看着卫恒来到田间也不摆架子,甚至卷起了袖子把稻田中的杂草出去,他也不嫌衣服上不甚沾了泥土,反而津津有味地听着林璇说稻谷什么样的涨势算好。
两人像大人似的转来转去,偶尔见到稻谷上停着的小虫,便主动捉去。
楚崖和何涣一路听着,他们看卫恒和林璇眼神便越发慈祥。
殿下年纪虽小,却是一片赤子之心,如此心系百姓,若是以后他成一国之主,定是百姓之福,而林璇悉心说教,循循善诱,已有些肖似朝堂上的朝臣。
等卫恒和林璇把几处稻田走了一遍时,庄中早围了许多林庄的农人农妇,他们有拿着桑葚的,有拿着一两个自己节省下来打算卖掉的鸡子的,有拿着刚缫好的蚕丝的,他们见林璇和卫恒要走,都想把东西送他们。
这是百姓能拿出的最好的东西了,林璇和卫恒不敢收,他们一一拒绝,实在抵不过百姓热情,两人最后便抓了两把洗的干干净净的桑葚,坐上马车边走边吃。
雨水过多的桑葚甜度不够,口味微酸,想起农庄里的农户殷切感激的眼神,卫恒和林璇把所有桑葚吃下,然后相视一笑。
此行最大的收获,对于林璇而言,便是她坚定了要助卫恒得到卫国天下的决心,对于卫恒而言,他却是清晰地明白了自己想要是什么。
暴动
转眼便到了十月下旬,稻谷已经成熟,凉风席卷着稻香扬起了阵阵麦浪,天气变得凉了,但这丝毫不能阻止尧城郡百姓越发高涨的喜悦。
原来真的能种两季粮食!这是多好的事啊!等收了稻米脱了外壳后,便是白生生的稻子了!
稻米饭之前还是那些大人吃的,没想到因为一次饥荒,他们居然能吃上白米饭了!这还是他们第一次吃白米饭呢!
许多百姓现在已经合计着以后也要种两季粮食,早季种粟米,保证家中的吃食和赋税,晚季种稻谷,可以收了拿去卖,这样一年下来也有余钱。
这样扒着指头算下来,百姓的眼睛越来越有亮光,干活越发积极高涨。
尧城郡中正在抢收稻谷,林知非亲自下令,让所有人顺着稻田开始收割。大家知道郡公好意,便按照他的规划,全员齐齐上阵,进入了热火朝天的抢收中。
“亩产量与往年粟米的产量相比稍微薄了一层,不过时节不同,种的又是稻米,种粮总比不种好太多太多。”
比较完稻米同往日粟米的产量后,楚崖和周汝凯放下了心。
“照这样看来,百姓节俭一些,便能撑到明年收获果蔬粮食之时。”林知非眉目间神采飞扬,心里的喜悦蔓延开来,他忍不住朝着楚崖和周汝凯抱拳。
“多谢羽人同先生为此出谋划策,如今灾情已过,郡中官民皆可放下心来过一个好年了!”
“不敢当,不敢当。”楚崖和周汝凯连忙抱拳回礼:“都是郡守大人深明大义,领导有方。林小郎君聪慧过人,才能使此次灾情顺利渡过。”
林知非畅快一笑:“尧城郡下尧城县消息已经传来,百姓收获的稻谷数量与这个我们这个数量相差不大。待几日后,李县与周县传了好消息来,便恰好能举行立冬祭祀。”
祭祀是对未来的期望,以及回顾一年以来劳动的成果,当然,更多是官民同欢庆祝丰收。因为灾荒,林知非本来都打算不过冬祭了,但是现在危机解除,他自然能带着百姓庆祝一番。
楚崖和周汝凯期盼道:“我等期盼那日到来。”
三人畅笑出声,心里都有了浓厚的期待。
林璇在林知非把庄子交给她后,她便让人瞒着林知非挖了个地窖,然后秘密地收了一部分的粮食,把地窖填满。
经过曲辕犁一事,林庄中管事的陈进和赵已,似是真把她当成仙人座下的童子一般,无比崇拜。对于林璇吩咐的事,他们都毫无疑问地去完成。
天气渐凉,林璇带着卫恒看完地窖里的粮食后,有心考他,便问:“阿恒可知我为何要偷偷存粮?”
“阿璇是为我的将来做谋划?”卫恒想了个大概,接着道,“许是怕我以后夺位不太顺利,所以得有自己的兵卫才行,而其中粮草便是最重要的事。”
林璇浅浅一笑:“你说的不错。”卫王肯定不会轻易的把王位给卫恒,既然这样,那他们还不如早做准备,以期一日自己也有能力夺下卫国。
卫恒染了林璇的习惯,并不去喝加了各种料的茶汤,而是倒了两杯温水,把其中一杯放到林璇身边。
林璇喝了一口,看向卫恒问:“阿恒可知我们要如何才能把王位收入囊中?”
听到林璇有考教的意思,卫恒仔细想了想认真道:“需要老臣的支持,以及百姓的民心。”他经常听林璇说“水可载舟、亦可覆舟。”这样的话,这个想法同儒家的想法很是符合。
卫恒之前找了些儒家的书来看,之后他深深觉得民心十分重要。君不见,多少朝代便是因为百姓揭竿而起而灭亡的。
受到林璇鼓励的目光,卫恒接着把自己所知道的典故,史事旁征博引的说出。
“看来,我们阿恒还会是个仁君。”林璇欣喜的笑了笑,才道,“有个仁君乃是百姓之福,但是一国之主除了仁心外,还须得有一颗铁血雷霆之心。只有恩威并重,对百姓和善,对敌方心狠果决,才能治理好国家。”
卫恒点头:“阿璇所言甚是,恒受教了。”
林璇把剩余的小半杯茶水饮进,才正色道:“不过若要掌控卫国,璇只有九个字送与阿恒。此九字为‘广积粮、高筑墙、缓称王’,如今,这九字便是你我需要做的。”
这九字本是明□□夺位之前,谋士朱升所献的方法,因为此时城墙的高度有所规制,若林璇他们现在筑高墙,便是违背了规制,会有人怀疑你有不臣之心。
联系实际,林璇把这九字调了一下顺序,把粮草作为首要因素。
所谓枪杆子里出政.权,手里有军队才是最重要的事,而“粮草又是军队中最重要的。
虽然这九个字简简单单,但是只此一话,便把所有称王需要的准备都概括进去了。
卫恒醍醐灌顶,他细细品味这九字,只觉得这话精炼又准确,一针见血的告诉了他到底该怎么做,他心里对林璇便更为叹服。
林璇接着道:“如今灾荒刚过,等尧城郡好了起来,许多事的议程便要正式运作了。读史使人明智,在此之前阿恒可以先读些史书。”
只要是林璇提的,卫恒都会去努力做到。他很勤奋学习,也很有耐心的去接触百姓,林璇并非把卫恒局限在一个诸侯王的身份里,她按照的是后世明君的风格,慢慢养着一个合格的君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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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恒也很听林璇的话,回到郡守府后,便开始苦读。
林璇却是把之前想要做的事,细细写了下来。
自己是一定要有兵的,如果要养军队,除了粮食之外,还需军饷。养兵千日,这是个烧钱的活计,无论是军队的装备、还是军饷、马匹都需要很大一笔钱。
而林璇想做的就是赚钱,她写下来赚钱的方法是制糖法。
糖的历史由来已久,据诗经记载大约在西周时就有饴糖出现了。饴糖属于淀粉糖,一般用米和麦芽糖化而成。饴糖在现在,还是个稀罕物,而真正意义上的白糖,要到唐朝时才出现。
白糖的雏形只是砂糖,大约汉朝才会有。
现在饴糖只有贵族上贡时才会有,连林璇家也很少。百姓不吃糖,一般只喝“柘(zhe)浆。”柘浆是从甘蔗里提取出来的汁水,像是后世的甘蔗汁。
林璇是古代汉语老师,她读过古籍,却从来没有真正实践的去制过糖。现在,她先把方法写下来,打算等冬祭过后,再找合适的人尝试。
而林知非正在等待李县和周县的丰收的好消息。
殊不知,此时李县正是热闹的时候。
县丞李从明搂住身姿婀娜的歌姬,朝着严溯举起一樽佳酿:“严郎君来此,可谓是蓬荜生辉,真是从明积了厚福,才能迎到郎君下榻。”
他圆润的脸上有丝讨好的笑意,刺史家一半的权利是严溯掌握的,他虽是赘婿,但刺史刑渠却很信任他。自刺史家的家业交于严溯打理后,家财已翻了一翻。世人也都道刺史大人运气好,有了个进财有道的女婿。
李从明几乎是用看财神爷的眼神看着严溯的。
严溯举杯,笑得温雅:“县丞大人招待殷切,为人诚恳,来到李县能认识县丞大人这般诚挚之人,才是小子的福气。”
李从明一听,越发开怀了,他拍拍手:“那今夜你我便不醉不归!乐师快些奏乐!”
欢快的乐声响了起来,舞姬身姿袅娜绰约,在热情洋溢的乐声中跳着卫国有名的舞曲。她们眼若柔丝,一眼望去便觉得盈盈脉脉,眉目含情。
李从明拉着歌姬的手,喂歌姬喝酒,桌上上好的彘肉抹了蜂蜜考得喷香,煮的烂软的鸡肉同几叠新鲜的小菜,精心的摆在盘中。
肉是好肉,酒是好酒,人是美人。
酒酣耳热之际,烦恼通通都一扫而空,耳边只有美人的娇笑,以及令人欢悦的乐声。
李县之外,越来越多面黄肌瘦的汉子拿着棍棒聚集到了一起,脸上尽是不忿。
“郡公令县丞发放稻种给我县中父老乡亲种粮,说是要种晚稻。如今尧城县、周县皆收了颗粒饱满的稻谷,只有我们李县收的全是烂糟糟不能吃的空壳!”
阿雨气得眼睛都红了:“我家早断粮两天了,若是靠着这些米壳子,怕只有等死了!凭什么尧城县、周县百姓都有米粮吃,而我李县的父老乡亲却没有!”
下首的汉子窃窃私语起来:“听说是县老爷把郡守大人给的稻种悄悄吞了,给我们的皆是陈年烂谷,还有那‘曲辕犁’,郡守大人派来的人视察的时候,县老爷赶忙让人去造,等人走了,县老爷就把那造好器物卖给隔壁乔洲郡了!”
“是啊,既然乡亲们断粮了。反正都是死,不若我们亲自去县府,拿回郡守大人给我们的稻子!”
“对!应该拿回来,那是郡公给我们的!我家断粮许久了,连树皮都没得吃,在这般下去家中小儿便要饿死了!”
下首的汉子想到家里的家人,眼眶便发了红。
李从明凭什么要贪了郡守给他们的粮种,若是有了粮种,他们也能像隔壁两县,好好过冬了。
夜间寒风吹来,火光映衬着百姓饥饿的脸庞,他们的眼中似有汹汹烈火在燃烧。
县丞李李从明正搂着温香软玉之时,李县家家户户的顶梁柱、以及德高望重的老人,已纷纷拿了棒子、棍子、自制的武器把街道堵得水泄不通。
他们的目的只有县府。
县府管家帽子半途中掉了,他顾不得去捡,只慌慌张张的跑到宴席上,颤着声吼道:“禀县丞,整个县的百姓都暴动了,如今县府都已被围住!”
百姓不患寡而患不均,李从明又是在饥荒这个特殊的时间点吞了粮种,此举自然引发了人民暴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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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需要蹭九点的玄学,来不及修改,所以作者会在九点之后再继续修改发文,小天使谅解一下咩~
围攻(已修)
夜间的李县反常的喧闹了起来,隔着深深庭院,李从明都听到了屋外刁民黔首的叫嚣声。
“县丞欺骗百姓,贪墨郡守所发稻种,延误农时,按郑律为大罪!若县丞不还稻种,我等就上郡府禀告郡公!”
“县丞还稻!县丞还稻!”
洪亮高昂的嗓音,是一个个饥肠辘辘的百姓嘶声竭力喊出的心声,其间的怒意与威胁如海涛般翻滚,似是不达目的,决不罢休!
县城中胆小怕事的听闻此声,也耐不住心里的愤懑,他们纷纷提起家里的棒子,当着妻儿的面便冲了出去,加入了人群。
人越来越多了,似乎县丞府邸就是一层薄纸,下一刻民众便会破门而入。
李从明知道自己事情败露,但他也没想到一向软弱可欺的百姓突然暴起反抗,只消下一刻他们就要攻进来了!
“卫队何在!快让卫队前来!”李从明左右环顾,焦急乱叫。
管家战战兢兢道:“禀大人,卫队……卫队也反叛了。”
护卫李从明的私兵大多都是李县本地人,乡亲父老都暴动了,他们若是无动于衷,等回去后就会被族老拿着扫帚打得满街乱窜。
卫国民风直爽粗犷,这是街上常有的景象。
李从明闻言腿一软,跌坐到了地上。
完了,没有卫队,县丞府就没有威慑力,他这个县丞定会被那些贱民羞辱。若消息传至尧城郡林郡公处,莫说是乌纱帽了,就是命也可能保不住了!
延误农时,欺上瞒下,在位渎职,贪墨粮种,以及此前种种行为刺激着李从明的脑子。正当他绝望之时,却见严溯素手轻抬,为自己盛了一盏美酒。
李从明眼睛一亮,对了!
严溯是刺史赘婿,刺史刑渠掌兵马,地位威慑力商比林郡公高,严溯一定能救他!
身体渐渐缓了过来,李从明半爬半滚的跪到了严溯身边,大哭道:“从明已知错,还请郎君救我,来日从明必结草衔环已报郎君大恩大德!”
严溯连忙起身回避:“溯一介白身,当不得县丞大人大礼。”
李从明见他没有拒绝,心里有了喜意,便砰砰磕头:“郎君风姿怡然,乃刑公佳婿,又凭自己一己之力生财无数,一介白身只因郎君品貌贵重,不同我等只顾在仕途中追名逐利。”
严溯眼中闪过嘲讽,面上却温和一笑,扶起了李从明:“大人既如此信溯,那我便去为大人拖上几天,待百姓退却之后,大人再好好筹谋如何?”
几天?李从明不觉得几天能解决什么问题,但现在他不敢要求过多,只好道:“劳烦郎君了。”
严溯淡淡一笑:“不劳烦,我本来也打算这样做的。”
李从明因他这无头无脑的这句懵了片刻,到底想不通是什么意思,他就把这话抛之脑后。
管家战战兢兢的到了门口,还未开口,就被一块稀泥砸到了衣上。
“让县丞大人出来还粮!”
“再不出来,我等便要冲进去了!”
管家顾不得被砸疼的地方,只得声泪俱下道:“诸公静一静,暂听小人一言!”
“谁要听你放你娘的狗屁!快叫你家缩头乌龟的大人爬出来见我们!”
骂骂咧咧的一句话腾得使百姓嘲笑开来,管家被臊得面红耳赤,讷讷不敢言。
“诸公不若听小子一言。”温朗的嗓音传来,县丞府中踏出一位水蓝色深衣的翩翩公子。他不紧不慢的百姓缓缓鞠躬,行云如流水的礼节,一下就震住了喧闹的百姓。
李县百姓散开,一位老者缓迈出,朝严溯行了一礼:“敢问郎君有何见教。”
“小子不敢见教,只是实话实说。”严溯谦逊一笑,“县丞大人已经知道错了,他此时此刻也无颜面见各位乡亲父老,所以小子才来替大人传达一二。”
老者眼神制住住一旁要炸毛的汉子,他抬起满是沧桑的眼睛直视着严溯:“不知县丞大人可否要还粮?若是不还,我等便要取回自家的东西了。”
似是没想到老人这般不给自己情面,严溯眼底微沉,嘴角却勾起一抹浅笑:“小子姓严名溯,乃刺史小婿,因生意往来而到县丞府邸下榻,却没料到遭遇了此事。”
百姓一听他的身份,本来还有些喧闹的杂音,现在也完全安静了下来。甚至有人想,难怪这位郎君风采竟这般夺目,原是刺史佳婿。
严溯见老者神色不为所动,便温声说:“县丞大人昧下的粮食已悉数换了银钱,就算诸公怒而破门进入,也是一无所获。当下对李县来说,粮食最重要,诸位父老乡亲不若看好县丞,然后令人上疏给郡公大人,告知他县丞所犯之错,并请求郡公大人送来援粮。”
管家惊愕的朝严溯看去,这法子虽然拖住了百姓,但县丞的错处却也坐实了!这分明和县丞的本意不对,也不知这郎君怎么说话的!
他正要开口阻止,但老者却认同了这一方法:“县丞府邸如今有无粮种,我等并不清楚,但县中家家户户已断粮许久,等待郡城大人送粮之时,我等要求把县丞粮仓开了,分些粮食不过分吧?”
老者不待严溯回答,直接道:“若是县丞不同意,我等便自去县丞府中查看,瞧瞧余粮到底有几何。”
严溯也是第一次被人这样下面子,他只好道:“此事还要等县丞决断。说到底,溯不过一外乡人,只是突然被卷入此事里,待天明后,溯也要离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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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者想想也对,毕竟他们县之事,不能连累外人,更何况此人还是刺史女婿,若是他出了事,县中百姓也难以给刺史交代。
“既如此,郎君不妨现在就换个住处,以免我等误伤了您。”
“如此也可行。”严溯闻言,在管家越发惊愕的目光中竟然带着自己的人,光明正大的走出了县丞府邸。
管家心里大骂,果真不是世家养出的郎君,承诺既出却半途折节反悔。不过一个靠女人吃软饭的人罢了,亏得县丞大人好酒好菜,招待于他,信任于他!
“那郎君既走了,我等便要拿回自家救命口粮了!”老者一声令下,火光照亮了汉子们跃跃欲试的神色,他们眼中有不顾一切的疯狂。
*
严溯一路走出了李县,他的随侍才道:“郎君,我等要到何处下榻?”
“下榻?”严溯冷冷一笑,随即抽出佩剑挑起了随侍的下颌,“都被人赶出来了,还下什么榻!”
话落,他手上利索地划了一道,然后随侍的人头便滚到了地上,而那空荡荡的脖颈间喷出的血液瞬间染红了马车车厢。
心中郁气随着喷涌的血液酣畅淋漓的抒发了出来,严溯面上笑得温润如玉,他慢条斯理的擦着剑声,等擦好剑,他才起身下车:“收拾一下,连夜去清凉寨!”
他身后的侍从面无表情的收拾那具死尸,婢女白皙柔婉的手沾了水细细把整个马车擦得干干净净,连一条缝也不敢放过。
待到水迹干后,她们点起了苏合香。
清浅淡雅的香味随着烟雾缓缓升起,驱散了马车里的血腥味。
已经换完外衫的严溯,又是一个温润如玉的翩翩公子。
他朝着身旁的护卫淡淡一笑,吩咐道:“你折返回尧城郡,告诉刺史大人,说一切按计划行事 。”
护卫低声应道。
马车平稳行驶在官道上,严溯闭上眼睛,神态无比平和。
只他嘴角微微上扬的弧度,放佛出了剑鞘的一点剑尖,带了森森的冷意。
严溯心中冷笑,尧城郡只能由他掌控,林郡公,不过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官罢了。
这一夜的李县终究不太平。
天光大亮,由李县乡绅写好的上疏,交给了县中走脚极快的年轻人。走脚的青年带着李县中人的忐忑和期望,日夜兼程地赶往尧城郡。
等林知非收到周县传来丰收的消息,心情大好时,却被这一封李县的书信,打得措手不及。
笔尖上的墨痕晕染滴落到竹简上,林璇也被这消息惊呆了。
尧城郡下三县,有两县都已丰收,收到的稻谷可以支撑到来年。她不敢想象,李县县丞李从明到底剥削民脂民膏到了何种地方,才让李县百姓反了他。
要知道如今等级森严,毫无官位在身的百姓,围了官员府邸可是死罪!
林知非拍案而起,惊怒道:“上回来尧城郡任职,李从明便不开仓救济百姓,任由饿殍遍地,我早已敲打过李从明,不曾想他半点也不曾收敛,反而官逼民反,延误农时,作为一方父母官竟如此昏庸,真比硕鼠来令人厌恶!”
林知非当着走脚青年的面,亲自命人拿来李县的卷宗,点清人口后,便令人去统计余粮。
在林知非的陪同下,那走脚青年去前厅边哭着吃饭,边把李县的种种惨状一一道来,林知非越听越怒。
林璇心里埋怨李县县丞,却又毫不迟疑的命人去把藏于地窖之中的粮食搬了出来,运到郡守府,打算拿去救济李县百姓。
因藏粮之事,她已经禀明过林知非,用的还是为防突发灾难,每年都存一些余粮做准备的借口,现在这批粮草必定是要到李县了。
在手里还没捂热的粮草就这样没了,林璇心里郁闷。
看来计划总是比不上变化,每年这样储粮的方式太慢了,若是碰到意外,粮草便存不下了。但粮草又是一定要存的,林璇想,还不如等赚了钱之后,买来粮食,瞒着林知非秘密存下为好。
毕竟她和卫恒要做的,违背了林知非作为儒生崇尚的那套君君臣臣的法则。
兵临(已修)
卫国本就贫困,尧城郡地陷东南,是卫国最为穷困的地方之一,因为贫穷,李县人口只有两百来户,现在是十一月初,是正真的休耕了。
林知非用了加急的信件,给卫王和吕相国吕谅送了加急的信件,把李县郡守之事悉数告知,又推举农家思想的巨子周汝凯作为李县县丞。
如今卫国朝廷之上,真正掌权的为吕谅,他素来相信林知非为人,所以在他的助力之下,林知非上疏的决策很快就定下来了。
报信人几日几夜不停赶路,加急的信件又从卫都传了回来,周汝凯上任之事已成定局。
寒风凛冽,尧城郡十里亭外,林知非带着卫恒、林璇,以及许多友人送走了周汝凯。
之前百姓私自围攻官邸是死罪,而李县来的信件早已说过,李县之人除了拿了林知非命令下放的稻种之外,府中其余财产他们皆没有动一分一厘。
李县的汉子被家中长辈约束得很好,大家都是明白人,百姓围了官邸若是因饥饿难耐拿了被县丞贪污的稻种,是情急之举,情有可原。
但是百姓行事没有章法,冲到府邸之后一哄乱抢,那罪责可就大了。
周汝凯此去,便要去抄了李从明的家。
李县收了干瘪的稻壳,若是打碎成为米糠,混着救济的稻子给两百来户百姓从十一月初,撑到二月初其实也不是很容易。
但李从明剥削的财物、粮食可不少,周汝凯抄完家后,这些财物粮食和他们带走的粮食加起来,足够李县百姓渡过冬日了。
林璇看着人慢慢走远,才回了马车。
刚到郡守府邸大门,他们便见有一大一小两个穿得破破烂烂的人正和守卫说话。
林知非主动下了马车,林璇心里好奇,也和卫恒跟随他下车。
守卫见到林知非忙道:“卑职见过郡公,见过两位小郎君。”
卫恒并不喜被别人道出身份,郡守府邸众人,都像称呼林璇一样称呼他。
“你就是林大人啊!”穿得破破烂烂的少年看了林知非一眼,转头看见林璇和卫恒后,他圆润的眼睛突然瞪大了,“你们谁是林家小郎君?就是那个想出‘曲辕犁’的林小郎君!”
林知非眼里闪过一丝警惕,他立即护住了卫恒和林璇:“敢问阁下有何事?”
曲辕犁图纸一事,林知非早已献给卫王,林璇对此举非但不反对,反而十分赞成,他们郡既然不能独占曲辕犁,那还不如让卫国所有人都知道曲辕犁,都用曲辕犁,这样也造福百姓。
只是林璇之名,也随着曲辕犁的实用性而越传越广,加之此前折桂论道辩论之事,几乎连远在卫国的吕相国吕谅也要称她一句大才。
林璇是林知非的骄傲,但随着林璇名声渐长,他也十分担忧她的安全。
看林知非没有反驳,那高挑的中年人急急忙忙冲上来,抬手给少年的头来了一下,然后不顾少年的大叫,只热切的看了眼林璇,便朝林知非行礼。
“墨家之人,何涣之弟何然携弟子何萧见过郡守大人!”
林璇和卫恒对视一眼,竟然是墨家之人,还是何涣医师的家弟!
何然性情洒脱不羁,善于机关之道,在墨家也算有名,只是林知非从来也没听何涣说过,他弟弟就是何然。
毕竟一个性格谨慎刚硬的医者,和眼前这个笑嘻嘻的何然怎么看怎么不像亲兄弟。
林知非还未说话,何涣便从郡守府里走了出来,冷眼朝何然斥道:“嬉皮笑脸的像什么样子!”
何然不在意的笑笑,回嘴道:“兄长还是这样木着脸,怪不得脸上又多了些许风霜感!”
这两人现在这熟稔样反倒像兄弟了。
林知非道:“既是何先生的兄弟,不若我们进门一叙?”
“好!”何然看向林璇,肯定道:“这便是林小郎君了吧,真是长得雪玉可爱!”
他弟子何萧围着林璇转了一圈,笑嘻嘻道:“曲辕犁便是他想出来的?我看着他倒像个好看的小女郎嘞!”
林知非眼眸微沉,嘴角笑意一僵,林璇却面色不变,只淡定的看着。
“啪!”一巴掌拍到了少年的后脑勺。
“啊,好疼!”何萧捂着头,不满嘀咕,“师傅再拍,我脑子便不灵光了。”
“闭嘴!”何然斥了他一句,然后讪讪一笑,对林知非道:“我这弟子惯爱胡言乱语,还请郡公饶他一二。”
“少年人说话直率,无甚大碍的。”林知非知道这是无心之失,笑道,“我们还是进门吧。”
等喝了些许茶汤,林璇和卫恒才知道何然原来是来投林知非的,原因是他对那曲辕犁感兴趣,更对垂髫之年,却想出了曲辕犁的林璇感兴趣。
林璇眼睛一亮,她刚好缺什么,老天就送上了什么。墨家人大多喜探索,喜创造,像是何然这样既有研究精神,又爱动手实验的人,正是她需要的。
看来,她准备的制糖一事,可以提上日程了。
因为之前饥荒,郡中甘蔗都消耗完了,之后大家都种了稻谷,也没人种甘蔗。
制糖要有甘蔗,甘蔗一般种两期,分为春植与冬植,春植在立春,冬植在立冬。如今正是11月初,再有几天就立冬了。
林璇进入了繁忙的时候,她令林庄的人将土地深耕三十厘米左右,又细细选了甘蔗种晒了两天。
晒种特别重要,不仅是为了提高出芽率,更是为了提高种苗温度,加速蔗糖转化。
卫地一向不太冷,虽然林璇没有现代的条件给甘蔗附上一层塑料地膜,但她却让人用稻杆给种苗覆上了一层膜,用以保温。
在林璇的请求下,她和卫恒暂时到了林庄小住,上午她和卫恒忙着种甘蔗的事,下午又忙着督促卫恒看书学习。
搬到林庄的一日后,何然也携着他的弟子何萧大包小包的搬着行礼到了林庄。
何然是个实验狂人,他好奇心又是十足的强,他在林庄庄稼汉子那暴殄天物的眼神里,面不改色的把曲辕犁拆了。
然后开始重新拼接。
何然不通庶务,他所做的东西又需要耗费人力,自从到了郡守府邸,林知非看过他做的一些玩意儿后,就从自己俸禄里抽了一部分支持于他。
何然没日没夜的在林庄鼓捣着,林璇和卫恒也忙忙碌碌,直到周汝凯到达李县时,一场突入其来的战役便拉开了序幕。
自古,人都是不患寡而患不均的。
卫地贫困由来已久,在到处都是饥荒死人之时,尧城郡横空出世,以种植二季谷物、曲辕犁、以工代赈等手段使得尧城郡脱离了饥困的状态。
这让尧城郡周围的祈郡百姓眼睛都红了,凭啥都是一样的人,尧城郡百姓就能吃上贵人才能吃的白米饭,过一个饱饱的冬日,而他们吃不饱穿不暖就算了,还得随时面临着家人饿死的危机。
在这样两郡相邻,情况却失之千里的情况下,再加上一些有心人的鼓捣,祈郡的百姓许多都去投了清凉寨的盗匪,向着人心刚刚稳定的李县攻了过来。
不过短短半月,整个清凉寨盗匪就集结了祈郡近一万万私兵在安县之外安营扎寨,似乎只要其首领一声令下,这些被饥困逼成恶兽的私兵,就能冲破只有两百来户人口的李县。
林知非知道此事关乎两百户百姓的存亡,一接到消息,他便立即去找了刺史刑渠请求援兵,并修书祈郡郡守,向其借兵,并想让他尝试召回百姓。
岂料刑渠言不肯发兵,只想让李县之人交出余粮,让盗匪退却。
向来温雅的林知非听到这话后,气得砸了手中的砚台怒骂:“竖子狼心狗肺!竟能眼睁睁地置百姓生死于不顾!殊不知若是敌军冲破李县门户,便会向着其余二县攻来,介时尧城郡整郡沦陷也只在朝夕之间!”
他手中并无号令军队的符印,去卫都求情支援又山高水长,等请到援兵只怕尧城郡都沦陷了!
林知非只得集结了郡守府邸的亲卫以及护卫自己的私兵欲往李县,那人数也不过只有近千罢了,这怎么能够敌得过将近一万的敌军?
秦氏和林璇无论怎么劝都劝不下,林知非还是带着人走了。
人越走越远,扬起的尘埃朦胧了远方的视线。
秦氏和林璇、卫恒站在城门口,她泣不成声:“我知他心有百姓,定不会放任一县百姓沦陷,只是他这一去便再也回不来了,若只剩下我一人,我……我还不若随他去了。”
林璇眼眶发红,听到此言后,她压着怒意与心疼,看向一旁啜泣的绿萼,声线尽量平稳道:“扶母亲回去歇息,冬日风寒仔细吹病了。”
绿萼应了声是后,林璇拉起卫恒转身便走,她越走越快,不一会儿便把秦氏的呼喊抛到了身后。
林璇冷着脸,紧紧的攥着卫恒的手下了城墙,然后上了马车:“速去林庄!”
马夫听了她的话,立即挥鞭而行。
林璇阖目,无论如何,她绝不会让父母出事的。
卫恒看她眉目间的褶皱,只好伸手环抱住她,心里却涌起了深深的无力感。为什么每到这种时候,他却一点办法也没有,只能无力的看着阿璇担心难过。
他真的太没用了。
林璇身子一暖,环绕着的是熟悉的气息,她有种被安慰到的感觉
她回抱住卫恒,小脸埋在他的脖间,身子控制不住的轻轻发颤。
她也会怕的啊,怕她的计划行不通,怕李县沦陷,怕家人出事。
卫恒轻轻拍着林璇的后背,轻声抚慰:“阿璇不怕,不怕,一切都会没事的,恒会一直和你在一起的……”
造物
马车到了林庄,林璇下意识攥着卫恒的手,匆匆到了一处幽静的小院,小院的门紧闭着,有人从里面把门锁住了。
林璇丢了自己的风度,用力拍门:“何先生开门!何先生在否?快来开门!”
“来了!来了!”懒散的声音传了出来,何然开了门,露出一个乱糟糟的头。
他眼下还有些青黑之色,见到门外的卫恒和林璇,何然讶异道,“殿下同林小郎君怎会在此?”
林璇不答话,抬手一把推开门,带着卫恒走了进去,何然摸不着头脑却还是跟着进了屋。
屋中有许多竹简,还有各种稀奇古怪的玩意,有木制的、铁质的、还有许多奇怪的液体,屋里甚至有炼丹的一樽丹炉,也不知道何然是从哪处得来的,搬进来的时候竟也悄无声息的。
林璇匆匆扫一眼,眼睛便紧紧盯住了何然:“先生可知祈郡饥民伙同清凉寨盗匪前几日举兵围了李县。”
何然脸上嬉笑散去,眉间出现一抹甚重:“战争之事关系重大,纵使我知晓,却也无甚法子。”
他厌恶战争,应该说整个墨家都崇尚“兼爱、非攻”,尤其是盗匪勾结百姓作乱的不义之战,他心里不喜,但更恨的则是不作为的祁县郡守,以及不发兵救援的刺史刑渠。
林璇直言其中利害关系:“李县乃尧城郡门户,若是李县失守尧城郡危在旦夕,介时一郡之人变成了盗匪手中鱼肉,只能任人宰割。若是璇有一法,或许可击退敌军,只是此法需先生相助,先生可愿?”
“自然愿意。”眼见尧城郡百姓日子越过越好,何然自是不愿意这样安乐乡被破坏。
林璇看他担忧的神色不似做伪,语气严肃:“璇有一物,可用于战场之上。此物点燃之后火光冲天,其声似雷霆万钧,威力巨大,可使人粉身碎骨。“
何然闻言心中大震,他忍不住倒抽了一口凉气。
何然还来不及开口,卫恒就道:“阿璇果有此物?此物唤何名?”
林璇淡声道:“此物唤作火.药。”
没错,林璇要让何然做的就是火.药,但是能不能做出来,她心里却不是很确定。她不是理科生,但是她读过《齐民要术》,大略知道火.药的配方。
专业的事交给专业的人做,林璇只能把自己所知道的一切告诉何然,现在她只希望何然可以把这东西尽量造出来。
“林小郎君不妨说说配方。”何然本就爱这些东西,听林璇描述的言辞,他便好奇得心痒难耐,甚至忙准备了竹简笔墨,打算记下林璇说的话。
林璇没有忙着说出配方,她向何然道:“只是璇只知晓大概的配方,在造火.药的过程中,一不小心就可能伤了自己,严重的甚至可能会送了性命,不知先生可还愿意帮璇去做?璇不逼迫您,先生若是不愿,璇便去找其他人。”
毕竟是和人命有关的事,林璇也不会强硬的要求何然接受。
“郎君还是把配方说出来罢。”何然面上却一片坦然,“生死之事本就只在一念之间,若是草民如今不答应,待盗匪攻破尧城郡时,草民和郡中百姓也是一死。若是答应,便还有一线生机。”
他眉目间的疏懒消散了,看向林璇的神色显得很认真:“若是草民就此死去,那就是草民技艺不精,草民生死和林小郎君无半点关系。”
不是所有人都能置生死于度外的,林璇朝何然一拜,回忆着《齐民要术》的内容:“火.药以硝石、硫磺为主,草木灰为辅,需硝石七成,硫磺三成,佐以草木灰。草木灰用青杨、枯杉、桦根、箬叶等烧制,其中箬叶最燥,所以用箬叶烧制最好……”
何然一只手疾速的写着,脑子动得飞快,待林璇说完他也停了下来,只是他沉浸在自己的思路中,一言不发,房间中静静的。
林璇也不打扰他,只拿过毛笔,画出后世团状的火.药。
如今小县之内都会有投石机类的守城武器,介时只用把火.药装到投石机槽里,点燃引线后,便可投放出去。
等她画好后,何然才拍案道:“真不知郎君是如何想出来的!硝性至阴,硫性至阳,阴阳两物相遇不可容,引爆也是可能的。只是此事由我一人完成未免力有不逮,我倒是有几人推举,不知郎君可否同意?”
其实何然来到尧城郡是带了他们墨家一门中与他志同道合的师兄弟来的,他们不事生产,又因造各种物件而而把钱财耗光,连吃饭钱都无了。
起先,他们一群人只想去投个大户蹭饭吃,顺便再继续维持各种实验。
待尧城郡脱离饥荒后,一贫如洗的何然想自己越混越好的兄长何涣,一咬牙便拖家带口的带着师兄师弟到了尧城郡。
何然不确定林知非到底值不值得他们投靠,为了防止他们的心血白费,他决定自己先试试林知非的为人,若是不合适,他再带着师兄弟溜走。
没想到,试完林知非后,他非常满意。正当何然决定把几个师兄弟举荐给林知非时,尧城郡突然又有了这样的危机。
听到何然要举荐这样的人才,林璇眼睛一亮:“此事关系重大,敢问何先生所举之人可能信得过?”
“信得过,信得过。”想起比自己还沉迷研究,除此之外就不爱俗世的师兄师弟,何然不好意思的笑笑:“我们是同门,他们什么都好,只是在花费财务上可能过于奢侈……”
林璇没想到还能拐到墨家的几个弟子,他们还都是爱研究的科学狂人,她忍不住笑了笑,豪爽道:“先生们做的都是大事,耗费钱财本就是应当的。我父把郡守之令交于我,便于我调动人力物力,先生们需要什么,只管开口,璇定会为你们备足。”
何然一听越发高兴了!
这林家小郎君风姿怡然,爽朗大方,最重要的是太上道了!
他们在墨家名声不小,所做之物用处很大的,就算是被采用了,那些世家贵胄也只是矜持的道一句:“不过奇.技.淫.巧耳。”
如今有人赏识,又有源源不断的财力物力供给他们,现在和之前比起来,算得上是神仙日子了! 至于林璇那些什么做火.药有风险,可能危及生命的话,早就被何然抛到脑后了!
要是这点心里承受能力都没有,他们早就死了多少回都不知道了!
何然喜滋滋的去找了自己的师兄师弟,一大伙人按照林璇的吩咐轻装上阵,直接往李县的方向追去。
他们目的地是李县隔壁的尧山。
尧山离李县不远,若是造出火.药,骑马只需半个时辰就可送到达李县,绝不会延误军情。另外,造火.药的动静很大,在山林里选择一片荒地,声音小一些也不至于扰民。
硝石限量,若无郡守之令,不可擅自大量使用。许是林璇之前给林知非的印象太好,以至于林知非把郡守令牌给了她。
林璇准备好硝石、硫磺、钱财等所有东西后,只带八个了护卫,便准备离开。
林知非前脚刚走,林璇后脚跟上,若是让秦氏知道,她定然不允。林璇只好先斩后奏,留下卫恒,一来是为了让他劝着秦氏一点,二来是卫恒是她择的主公,若他是出了意外,她的种种计划就打水漂了。
林璇为的是正事,卫恒不好阻挠,只好不舍的拉住她的衣角:“阿璇此去一定要保证自己的安危,不要勉强自己,一定要平平安安的回来,别忘了我同师娘仍在家中等你。”
满打满算也就三千多人对近万人,卫恒心里担心焦虑,却又知林璇非去不可,他无可奈何,只能像个话唠一样一遍又一遍的叮嘱林璇保命要紧。
林璇默默听完卫恒的话,然后轻轻抱住他,安慰道:“阿恒放心,我定会平安的。”
冬日的风很寒冷,林璇怕卫恒着凉,劝了他几句便上了马车。
烟尘过后,卫恒视野里那辆马车完全消失不见,他一动不动的看着远方,只有广袖被风鼓起。
寒风料峭,兰生见卫恒面无表情的站着,怕他着凉,只好硬着头皮劝道:“殿下,林郎已走,今日风大且寒,还是早些回转罢。”
半晌,卫恒才点头道:“回吧。”秦氏还在家中,等着他们呢。
卫恒转身之际,落日的余晖朦胧了他的身影,而他眼里的野心却越发明显。
终有一日,他要掌一国江山,以百万雄师精锐护阿璇安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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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火 .药资料来自《齐民要术》
李县
卫恒回去之后,只告诉秦氏林璇留在了林庄,并把自己模仿林璇写的信件奉上。
秦氏看过之后,因林璇本就爱往林庄跑,她竟也信了。
卫恒叹气,虽不知道能瞒秦氏多久,但是能瞒一天也是好的。
用完晚饭,卫恒便让兰生拿着令牌前往刺史刑渠所居之处,请他来一谈。
落日余晖布满天空,晚霞穿透窗子渲染了一室暖橙。
卫恒倒了杯清水,看着手中的书简,默默等待,约莫一顿饭的功夫,兰生便自己回来了。
兰生在门口犹豫了片刻,才丧着一张脸跪到卫恒旁边,头也不敢抬地道:“禀殿下,那帖子递到刺史府不一会儿后,来人说刺史大人身体不适,无法起身觐见殿下。”
他抬头,小心地觑了眼卫恒,看他面无表情,语气带了颤意:“那刺史老儿不守规矩,竟道若、若是殿下想见他,便要亲自前往刺史府。”
“呵!”卫恒嗤笑一声,冷然道:“他胆子倒是大,果真不把我放在眼中。”
兰生不敢说话,只敢跪地不语。
卫恒倒也不生气,他心知自己的地位,他不过是一个被卫王驱逐到尧城郡的王子罢了,他没有一丝实权,又不得卫王待见,手握一郡之兵的刑渠看不上他也是正常。
卫恒稚嫩的脸上泛了丝柔和的笑意,眼中却暗含戾气,衬得他眼下那颗泪痣多了分肃杀意味。
“他既不来,便罢了。”卫恒把竹简阖上,垂目看向兰生:“你再替我去办件事。”
兰生本就对那刑渠的无礼心怀气愤,同时又对自己办事不力而羞愧。此时一听卫恒的话,忙伏首道:“殿下尽管吩咐,奴定会全力去做。”
“此事简单。”卫恒站起身,他走到窗边看着落日余晖,心里计算着阿璇的路程,半晌才道:“阿璇最是关心郡中百姓,如今正值多事之秋,恐人心不稳,所以我准备了些米粮,明日你带着到各家各户分一些。”
兰生摸不到头脑:“殿下,如今正值战中,米粮金贵,怎能分发给百姓?”
卫恒转身,霞光被他挡在身后:“以米粮安百姓之心,你带的人送粮时需把前线战争光景说得越惨烈越好,最重要的是要同百姓和已经落户的流民,好好说一说刑刺史不愿出兵之事。”
他是没能力做什么大事,但是他却能以此离间刑渠和其部下的感情。
刑渠的兵马,有一部分是尧城郡本地人,这些本地入伍的官兵,眼看着自己家乡就要沦陷,连群守一介文人都奔赴了前线,为了尧城郡的安危拼搏。
他们堂堂七尺男儿,却只能留在郡中,毫无作为,若说他们心里不怨刑渠,卫恒是不信的。
就算他们不怨,按照卫地百姓淳朴的民风,他们家中的长辈对他们也是会抱怨的。
卫恒想做的是离间尧城郡本地的官兵与刑渠,如果一次不够就来第二次,次数多了,不怕他们没有反刑渠的那天。
*
林璇连夜赶路,同她上路的都是林庄的庄稼汉以及几个护卫,她不敢耽误时间,不眠不休之下,不过两天她就敢到了尧山。
一行人把准备好的东西全背到山上,才敢休息。
尧山离李县很近了,近到只需站在山顶,就可将半个李县收入眼帘。林璇登高远眺,只能远远见到李县周围乌压压的一片,那里应该就是清风寨伙同祈郡暴民的扎寨之地。
营地逼近李县,只需其首领一声令下便能攻克李县。
林璇心里浮现一些心慌,要是火.药久久造不出来,那他们只有三千人,真的能够以少胜多,抵挡住将近万人的敌军吗?
应该是不能的,敌军都是饿匪以及饥困的百姓,他们是失去了理智的野兽,现在做的只是想要从尧城郡撕下肉来,填饱自己的欲望。
何萧轻手轻脚的走到林璇身边,突然拍了她的肩膀一下:“林小郎君!你在想什么?”
林璇被吓了一跳,她压着心里的微怒转头,却见何萧笑嘻嘻的。
何萧就像是安乐世道里十五六岁的郎君一般,不知忧愁,笑得没心没肺。
她跟个半大孩子计较什么,林璇平静下来,笑道:“在想李县之事。”
何萧眉头一皱:“可想出了什么,若是想不出,便先回去吧,冬日山顶的北风冷死了。”
风越发大,吹得他们二人衣袂飘飘,何萧边说边打了个颤:“这风一路从尧城郡往李县吹,在尧城郡时尚不觉得有这么冷……”
他絮絮叨叨,林璇闻言却心里一震,她一把揪住冷得打颤的何萧,“你方才说什么?”
腕上被冰凉的手牢牢攥住,指甲刺入皮肤,让何萧猛然停了下来。
眼前的林小郎君分明比他年幼许多,但她一双清凌凌的眸子这样严肃的看着自己,何萧心里就有些不自在。
他结结巴巴的:“我说、我说天气冷,林郎快回吧。”
“不是这个!”林璇打断他,一字一句道:“你说的是风往李县吹。”
何萧道:“对,如今是西北风,风向自是往李县……”
他未说完,林璇就匆匆往前走去。
林璇越走,心里越是庆幸,她之前怕把火药配方记岔,所以除了要带的硫磺、硝.石之外,一些像是常用的砒.霜、石灰、碱.砂等这些她都命人备下了一些。
没想到如今正好可以用得上。
幸好何萧提了一句风向,不然林璇都想不起还有火攻这一回事。
火攻在古代战役中常见,但在更早的时候,打仗却是单纯冷兵器的碰撞。敌对双方都守着虚假的道德仁义,不打有违正义之战,甚至在战前还要鸣鼓,或是下战书告诉敌军自己要开始进攻了。
可是战场上却只有生死,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林璇要用的,就是现在也很罕见的毒.火攻击。
如今已是冬季旱季,天干物燥,花草树木有的已经干枯,只要火一燃便着。纵然烧不起大伙,那些混合的毒物一烧,风能把它们吹到敌营就行。
李县人少,几乎是所有人以为李县只能守城不出。若是他们夜袭,以毒风、毒火攻击敌营,让敌人不知不觉便已中毒,纵使他们想追,倒时也为之晚矣。
何然听着林璇兴高采烈的说完,他才道:“这东西做是能做,只是此物不祥,杀伤力极大,若是被人用去,只怕生灵涂炭。”
如今各国关系敏锐,甚至有的封国之间已经打了起来。战争,死得最多的永远都是百姓,何然尚“非攻”,自是不喜这样的东西。
林璇却道:“事权从急,若先生不肯帮我,那尧城郡百姓便要死了。”
何然咬咬牙:“某没说不帮。”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哪里能按照他的意愿来呢。
比起制作火.药,这毒火的配方很好配,不过一晚上,何然就配了出来,并且用干燥的竹筒装了起来。
林璇不敢耽误,让人带着这一批毒料往李县县丞府中赶。
下山之后,不过半个时辰,林璇便到了县城府门口。李县全县戒严,街上几乎没有行人。县丞府门口守卫的是林知非亲卫,那亲卫见两辆马车突然停在门口,十分可疑,他正要拔剑上前,却见那马车里钻出个垂髫的小郎君。
那小郎君抬头,似是看见了熟人一般,雪玉可爱的面上露出了盈盈笑靥:“我见过你,烦请你去禀告父亲,便说不肖子林璇到了。”
亲卫惊呆了!他生怕自己产生了幻像,连忙用没握剑的手揉了揉眼镜,又细细向前看去。
面前的依然是自家笑盈盈的小郎君。
亲卫见了鬼一般,顾不得林璇,只叫了一声:“小郎君到了!”
他急急忙忙的进了县丞府邸,心里又惊又怕,一门心思想要去禀告林知非。
被他抛在身后的林璇,只能在其余亲卫不敢置信的眼神中,自己快速地寻着那跑得飞快的身影,走进了县丞府。
林知非正同周汝凯以及县丞中人愁眉不展的坐在厅中。
他们已经同敌军又过一次对垒,人数上的差距令军心动摇,本就只有三千兵,首次交锋之后,便只剩下不到两千人了。
幸好他们撤退得快,否则,这李县现在恐怕已经易主了。
正一筹莫展之时,那跑得飞快的亲卫忙进门道:“禀郡公,小郎君来了!”
谈事之时有人贸然闯入,林知非斥责的话还没说出,又突然听到这话,他不禁怒道:“小郎君分明在尧城郡中,你胡说……”(什么)。
句尾在看到踏入厅中的人时,消失在唇齿间。
林知非看着突然出现在这里的林璇,心里又惊又怒,他第一次朝林璇发这样大的火:“逆子!你怎会在此?不是告诉你呆在尧城郡吗?”
周汝凯和其余门客亦是忍不住站了起来,看向林璇。
林知非胸口因气愤而起伏,长久不能好好休息而导致他眼睛发红,眼角处因操劳过度显出些纹路。
林璇却看到他手臂被白纱布吊在身前,隐隐有些血迹。
不顾林知非的责骂,林璇匆匆上前,焦急道:“父亲受伤了?可否严重?”
“你怎会在此?”林知非一把抓住林璇想要探查自己伤口的手,第一次觉得他这女郎就是来克他的。
林璇看林知非焦急,心知他是关怀自己,便压住心疼,严肃道:“孩儿来此,只因为有了克敌之计。”
胜利
冬日的寒风料峭,穿过染了霜色的林间,被阻挡在了帐篷之外。
敌军营中,正是酒暖肉.香,敌首崔放拿起酒坛喝了一口,然后来向账中部下,豪情万丈:“兄弟们都吃好喝好!待明日攻下李县,日子便更好了!”
“将军也吃!”
“带明日攻下李县,我等便再攻周县、尧城县,三县在手,尧城郡主城不过空壳,那姓林的不过一文人,不足为惧!”
“待到那时,我等便不应称呼将军了。”一个喝得醉醺醺的老兵,往嘴里塞了一口大肉后,朝着崔放笑道:“到时,将军不若在尧城郡称王!”
他这话一出,账中静了一瞬,自古帝王的威压让这群叛民心里到底有些惧意。
崔放沉默片刻,突然朗笑出声:“你说得对!待有那一日,孤便授尔等高官厚禄,待攻下其余几郡,赶走卫王,我等便可讲卫国尽收手中!”
账中许多部下皆是庄稼汉出身,他们进攻李县势如破竹,便认为其余之几郡也不堪一击。在酒精作用下,又听闻自己将来可以高官厚禄,崔放的部下当下便东歪西倒地向他行君臣之礼。
一时间,账中“王上”、“平身”之音响之不绝。
夜越来越深了,月亮低垂,朦胧的越光仿若白惨惨的寒霜,风吹灭了营地的篝火,火旁本该守夜的兵卫却心大地酣睡过去。
黑暗之中,一小队约莫五百人的队伍悄悄自尧山绕道,一路绕到了清风寨敌营之后。树木阴影,掩住了他们本就隐秘的身形。
借着朦胧的月光,他们把十分干燥轻薄、装着易燃毒.料的竹筒绑在了箭上,然后点燃引线,朝着敌营射去。
细微的破空声划破黑夜,惊飞了树梢上的几只黑鸦。
五百个人约莫一人一支箭,射完后他们便迅速往回退。
箭尖不慎射.到营帐上,发出了声响后,守夜的兵卫迷迷糊糊睁开眼睛看了一眼,便又睡了过去。
夜间的风,越大大了,火星子慢慢侵蚀轻薄的竹片后,点燃了竹筒内的毒料。燃烧后带着臭气的烟雾,不自觉就被熟睡后的士兵吸了进去。
待易燃的毒物点燃旁边的帐篷,嗅到臭气的守卫连忙起身,却见一层黄黄白白的气体笼住了大半个营寨。
“呜——呜——敌、敌袭!”
“有敌袭!列军!”
“咳咳、咳咳咳!”
号角声与军中士兵高声叫喊惊动了整个敌营!
熊熊火光伴随着嘶哑的喊叫和咳嗽声,充斥了整个营对。军中士兵听到将军的指令,胡乱穿了衣裳,带上武器,整急匆匆的想要去集队时,胸腔就闷闷的疼了起来。
起先是闷疼,片刻后像是肚腹中肠子都结在了一起,疼得人忍不住倒地打滚。
“啊!救命!军医何在!”
小兵看着自己身旁的同伴,忍着切肤之痛,缠着手指着他道:“你、你眉毛、头发、胡须都掉了!”
他旁边的男人胡乱摸了一把脸,只摸到满毛。随即,他们发现营帐中几乎所有人都开始掉发,掉须。
“小的错了,天神饶我一命!”疼得直不起身的士兵双手合十,连忙忍痛跪拜:“定是我杀人夺粮,攻击李县错了,天神大怒,特降下惩罚!”
此话一出,如同开了一个阀门,军队将兵如同涨潮的喝水,纷纷跟着跪下,口中求饶。
军心已经动摇。
刚刚还沉浸在美梦之中的敌首崔放,如今已经疼得说不出话来,他下令让人直接攻进李县,然他的部下此刻都已经疼得昏厥了过去。
一万多人的敌营,转眼大半就昏迷的昏迷,逃逸的逃逸。
*
寅时三刻,李县县丞府中,灯光依然明彻。
林知非、周汝凯及几位谋士心腹都一夜未睡,他们连同林璇枯坐在前厅。
林璇忐忑的坐在桌案前,抬手给自己倒了一杯浓茶轻抿了一口。瞬间,苦涩如同中药一样的味道刺激得她脑子越发清醒。
现在才清晨四点多,青冥鸦黑,两个身着黑衣,身姿矫健的青年快步走了进来,待到了前厅,他们才一同下跪,昂首朗声道:“禀郡公、禀县丞,敌军已军心大乱,敌首似已陷入昏迷,此刻敌军群龙无首,而我夜袭小队五百人无一人受伤!”
“好!”林知非快意地拍案而起,周汝凯脸上多了几分激动与笑意 。
一旁谋士忍不住哈哈大笑,没想到这李县之危,竟这般解了!本以为会战败身死,却没想到突然来了这样一个惊天反转。
不费一兵一卒,就令万余人的敌军不战而败,这是何等的本事啊!就是说一句鬼神莫测也是能的。
想到此事的主谋者,座下谋士忍不住朝浅笑盈盈的林璇看去,眼中除了叹服,更有些忌惮。只要一想到这些手段倘若是朝着自己来的,那自己是必死无疑了。
“郡公大人。”骁勇的青年伏地,斗志若出鞘的利刃,“敌军群龙无首,纸老虎一般一戳即破!卑职恳请郡公出兵,踏破敌军!”
林璇忙道:“不可!”
年轻小将皱眉看向一开始便坐在这里的奶娃娃,不服道:“为何不可,此时乃最佳时期,若是去得晚了,岂不纵虎归山,徒留祸患?”
林璇无奈道:“毒气未曾散尽,若兵将此时便去,恐怕平白折了进去。”
“原是如此。”林知非闻言,便朝那小将笑道:“小将军今夜辛苦,不若先去营地歇息,待明日本官再小将军出战!”
“卑职遵命!”那小将好奇的看了眼林璇,便起身告退。
待人走后,周汝凯和李县官员便开始夸林璇,林璇默默地听着,等看到林知非看她的眼神,林璇才忍不住打了个冷噤。
每次林知非这样看她,就代表自己做错事要被罚了。
待林知非让周汝凯和谋士走后,他才垂目,深深看向林璇,好一会儿才道:“我儿长进了许多,满打满算不过将将九岁,便能独自离郡,不费一兵一卒便能使敌方大败。”
口里是夸奖的话,但神情却是冷漠而严肃。
林璇心里发毛,她立即起身跪倒厅中:“阿父,璇儿错了。”
林知非冷笑:“你可是大功臣,何错有之?”
林璇伏身,额头抵在冰凉的地面:“璇儿之错有三:一是不听阿父之话,擅自离郡;二是欺瞒母亲,行为恣意;三是不知谦逊,忘却木秀于林,风必摧之的教导。”
林璇让人做的东西,无论是曲辕犁、□□、还是毒燃料,都远远超过了这个时代的科技水平,每一样都会引起各国君主在意。
让人庆幸的是,现在交通水平实在不行,尧城郡除了山高皇帝远之外,又过于穷困,连卫王也不把这巴掌大的地方放在眼里,更别说远在天边的郑太子会在意了。
林璇伏跪在地,半晌也未曾听到头上说话声,就在她想要抬头悄悄看上一眼的时候,有一物夹杂着破空声朝她袭来。
林璇有些惊愕,她不躲不闪直接抬头,却对上了林知非有些脑羞的眼神。
看着自家女郎一点也没有被吓到的模样,林知非走下桌案,蹲到林璇旁边,语气很是平淡:“我儿看好阿恒?”
这不着首尾的话,却让林璇忍不住瞪大了眸子 。
她父亲果然发现了,他为官多年蛛丝马迹很难逃出他的眼中,林璇却还以为自己瞒得好。
既然话都说到这了,再继续撒谎隐瞒也无意义。
“是,璇儿看好阿恒。”林璇面色镇定,想到今后都不用费尽心思瞒着林知非,便心情甚好的还弯了弯嘴角。
看着如此直白的林璇,林知非哑然:“你一小儿,莫非还想参与夺嫡?”
林璇正色道:“阿恒颇有王者之风,他既有爱民之心,又有铁血果决之举,培养得当怎么就当不得一国之主之位了?就算是论出身,他也是先王后之子,乃嫡长之尊。璇儿如今是小,却也会长大,自会随阿恒登上高位。”
莫说是一个卫国,要是今后有可能,她还要想办法让卫恒去往郑都,成为天下之主呢。
只是这话林璇不敢说出与口。
林知非看着神采妙目的女儿,虽她尚且稚龄,眉目间无甚天真之色,有的只有透彻与沉静。
这让林知非忍不住就陷入了回忆中。
那是初冬的一日,林知非无意间发现自家女儿在授卫恒帝王之道。
他本想嗤笑一个从不曾接触过的朝堂的小儿,能说出什么有建树的话。
但因为心中好奇,他那日还是默默的听完了林璇的话,越听他心中便越发惊异。
林知非本来只想着自家女郎无非便是心思灵巧,早慧果决了些,但从她娓娓而谈的话中,他却知道那话里有许多经验是为官多年的臣子也不一定能搞懂的。
平视眉眼认真的林璇,林知非知道就算自己劝说她也不会放弃自己的决定。
半晌,林知非才疲乏的摆手:“你下去吧,你想做的事为父也阻不了,日后如何,且看你自己的造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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告捷
清风寨第二天就陷入了混乱,崔放让人找来铜镜,瞧着镜中秃了大半头,眉毛掉光、胡子掉光的自己,那模样既狼狈又滑稽。
崔放闹羞气愤,忍不住大叫:“给本将鸣鼓,直接进攻李县!中途若有人阻挡,便屠了李县一县刁民!斩获林知非头颅者,本将赏五百金!”
大声吼叫撕扯到了余毒未消的部位,疼得他五脏六腑都放佛颠倒了一般。
本有一万余人,如今除去直接被.毒.死的、休克的,疼得动弹不得的兵卫,还能上阵的人数便不足五千人。一场夜袭,不费一兵一卒,便让他们人数折损了一半。
崔放已经不能等下去了,他仗着如今人数还比李县多,便想要强攻。
清风寨自封的“无敌将军”白容带着这些兵甲,到李县城下叫阵。
“林家老儿、周家老儿出来应战!”
“做什么缩头乌龟?!快些出来直接投降,否则我大军将一举踏破李县,割你头.颅!吃你血肉!”
“出来应战!应战!”
敌军将士声音传至李县城中,激昂的鼓声“咚咚咚!咚咚咚!”的响彻天地。只是无论清风寨之人怎么叫阵,李县都无人搭理,甚至连城墙上的兵卒都稀稀疏疏的。
那自封的将军白容怒意激昂,他正要挥手硬攻之时,便见城郭上走上来的兵卒穿得怪模怪样,连脸都用布包住,露也不敢露脸。
他们推出了两台投石机,投石机并不算罕见,几乎每个县,都会有一两台作为守城的武器。
只是投石机笨重又耗费人力,只能人搬上石头投出攻击敌军,它威力虽大,射程却只在十二三米之内。
“哈哈!”白容大笑:“如今我等在射程之外,他们便搬出了杀手锏,可见是无甚招数了。”
他冷冷地抬头,便见县丞周汝凯站在城墙之上面带愁苦。三千对五千,李县中老弱病残还多,他们直接攻城,也省得再让林知非钻空子,使那些邪魔歪道。
想到一县粮食财富唾手可得,清风寨首领直直挥手道:“儿郎们,随我攻城!冲——”
“冲——”先锋步兵扛着云梯,往李县城墙冲刺,只跑了几步,他们便看到一个个黑漆漆的团状物朝着自己袭来,然后未曾发出一声声响便落了地。
李县不投石头,投的是什么?这样无声无息的,竟一点威力也无!
敌军步兵将士军心尚未完全聚拢,便见那黑漆漆的一团迅速燃烧,然后发出一阵阵漫天黄气、白气。
这黄气散发阵阵恶臭,呛得人头昏眼花,那味道像是茅坑被大石砸下,让人欲呕。那白气就像是白雾一样,没什么臭味,却让人头昏眼花,涕泗横流。
“咳咳!”
“咳咳咳!”
从李县往外吹的寒风越吹越大,黄黄白白一片笼罩住了前方战场,几乎让人迷了眼睛。清风寨不是正规军,只是流民、盗匪编成了队伍,他们从未见过此等异景,便有人想起昨夜之事。
有人状若疯魔,直接大喊:“老天爷发威了!老天爷惩罚我等杀人夺粮,老天爷发威了!”
此话像是长了翅膀一般,迅速让本来刚聚集的军心动摇了起来。在视线模糊之时,越来越多的士兵跪地,他们流泪、咳嗽、浑身无力,却又胆战心惊的磕着头。
“废物!这是什么老天惩罚,这分明是李县使的诡计!”眼看退无可退,白容只好拿出整个清风寨的杀手锏——五百骑兵。
“骑兵侧翼进攻,绕开毒气,给我踏破李县城门!”
马蹄声响起,骑兵小心绕开弥漫的黄白之气,直逼李县而去!
马蹄踏碎初冬飘零在地落叶,扬起一层灰尘。
眼看那毒.气越来越少,骑兵就要到达城门,白容心里忍不住嘲讽李县大战之中,只会这些旁门左道。
他高声道:“步兵跟上,只要是攻城有功,人人都有一百金作为赏赐!”
重金之下,必有勇夫!
一部分中.毒不深步兵闻言,便立即跟在那些骑兵身后,朝李县直冲而去。
冬日酥软的落叶因无人清扫而在地上薄薄铺了一层,因为午后日光原因,竟有一星半点光亮若隐若现。
白容目中得意未曾散去时,便见骑兵先锋队长的战马突然嘶鸣一声,然后不受控制的前倒。接着,像是出闸的洪水一般,他后面的一匹匹战马都发出声声嘶鸣,然后纷纷前倒!
马上士兵皆被带得人仰马翻,大惊之下,不少兵卫葬身于马蹄踩踏之下,他们甚至来不及喊痛,便一命呜呼。
清风寨兵马强盛之状,转瞬已成尸山血海。
五百骑兵啊!就这样没了!
那可是五百骑兵啊!要知道在穷困的尧城郡,一个县不过几百户人,兵卒好得,只是要凑齐五百人的良马、盔甲,得耗费多少财力物力!这还没见面呢,竟然就稀里糊涂折了进去!
马上的白容面色惨白,他目光所及的便是慌乱的逃逸兵卫,耳中所闻的是战马哀鸣。五千将士,还未同李县正面交锋,便又没了大半,甚至连他们的杀手锏骑兵都折在了其中!
白容心神大乱之下,只好道:“撤兵!都撤兵!”他不敢耽搁,转身便朝着回路奔去!
主帅在战场弃兵卒而走,让惨败得不明不白的士卒彻底乱了套!他们纷纷挣扎着起身,跟上白容撤退的步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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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容策马狂奔,到了半途,却见一片乌压压的箭雨朝着自己而来。
不好,中埋伏了!
白容面上绝望,怪不得李县兵卒都不出兵,原来大部分皆埋伏在了此处,只等着他们送人头呢!
当一支锋利的飞箭朝着自己飞射而来之时,白容看到那位射箭的小将,盔上红缨佛若鲜血。
那小将眼中爆发出强烈的恨意与解气,那眼神类似是他们第一次劫了一家富户后,因怕富户回转报复而把富户全家都杀尽眼神。
除了没有正气外,他们当时也是这般的快意解气,又夹杂着滔天怒意。
眉心一凉,白容缓缓从马上跌倒在地,然后被慌乱的马蹄踩中。
那小将正是前一夜去敌营夜袭的先锋小队队长,他见人倒地,声音高昂似洪钟穿破了人群:“敌首身死!大家随我冲——”
他身后的兵卒跟着他大喊:“敌首身死,冲——”
兵刃交结,李县兵卒士气大涨,将士们刀刀快意,枪枪穿透敌人身躯,似是要把这长久以来的仇恨尽数发泄出来。
主帅身死,清风寨敌军彻底溃败,许多人甚至直接跪地受降。
万人之军,不过朝夕之间,竟然悉数覆灭!
崔放久久等不到捷报传来,等到李县将士闯到营帐之时,他才不顾身上的疼痛,一把主抓身侧的亲卫:“战败!这怎么可能呢?!李县才多少人?!就算人海战术我们也能打赢啊!”
他无眉无须,脸上光秃秃的,头上发丝掉去,使得此时脸上的神情看上去诡异又狰狞。
亲卫来不及答他的话,因为李县兵将已经杀进了将军主帐。
周汝凯站在城门之上,看着兵卒打扫战场。一场战役下来,他们有三人阵亡,二十多人受伤,比起他所知晓的任何一场战役,这已经算是最好的结局了。
周汝凯站在城墙上观战,在这个特殊的位置,他能最直观地感受到战场上惊心动魄的场景,以及那一场场布局下来的算无遗策。
带着那些毒.料来的人是林璇,最先提议融了一些铁质农具做成细铁丝定入两边,作为绊倒马匹陷阱,拦住骑兵的,也是林璇。
这一桩桩一件件,只消一想便让人觉得惊异。
这世上当真会有如此聪慧多智的孩童吗?
周汝凯陷入沉思,一个小将却提拉着头发、眉毛、胡子皆没了的敌首崔放,径直下拜:“禀大人,卑职幸不辱命,捉住了这贼首!”
“好!”周汝凯回身,看着形容狼狈的崔放,快意道:“来人,击鼓!以告全县百姓此战大捷!”
“咚咚咚!咚咚咚!”这胜利的战鼓,用自己独特的声响传遍李县。
躲在家中听到鼓声的百姓,皆相拥而泣。
“父亲、母亲,我们胜了!我们胜了!”
“太好了,上苍庇佑我李县!”
“胜了!胜了!狗官没了,粮食保住了,我等也不用死了!”
李县街道上越来越多的百姓走出了家门,往县丞府中而去,他们有老有少,皆喜极而泣,到了县门口,他们齐齐下跪:“谢过郡公之恩、谢过县丞之恩!我等铭感五内,莫不敢忘!”
林璇和林知非听到此声,相视一笑。
李县,终于保下来了。
林璇听着传到院内的声音,越发觉得只有建立一个真正的完整统一的王朝,百姓才有可能免于战乱之苦。
*
于此同时,一辆马车匆匆停在了清风寨外。
马车外的侍从胆战心惊的扶着从清风寨里出来的人上了马车。
这人一身深衣,披着大氅,衣料上佳。只是古怪的是他头上却带上了毡帽、面上蒙了面巾,除了手掌外,其余部位皆裹得严严实实,严丝合缝。
“查的如何?”马车缓缓行驶着,那人用微哑的嗓音道。
随侍打了个寒颤:“那毒.烟不是什么上天之罚,而是李县林知非之计。具体是如何做的,属下不得而知。”
因怕林璇风头过盛,遭人惦记,那些毒.气便归到了林知非身上。
“废物!”粗糙嘶哑的声音让随侍身体颤了颤,随即他听到自己主子道:“给我拿铜镜来。”
随侍心里发苦,只好把铜镜拿给了男子。
轻轻掀开面巾一条缝,镜中突然出现一张无眉无睫的脸,那眉目依稀便是严溯!
※※※※※※※※※※※※※※※※※※※※
终于码完,可以发了
民心
前厅之中,捆成粽子的崔放被李县的小将按到在地。
“禀郡公、县丞大人,此人乃是清风寨敌首崔放,本为隔壁祈郡之人,年四十,早年曾当过几天兵。”
李县小将尹航感觉手下的人还要挣扎,便死死摁住了他的脖子,冷嗤道:“动什么动,老实点!”
林知非朝厅下看去:“崔放,你抬起头来!”
崔放眉须具断,发丝全无,形容狼狈且滑稽,他心中自是倍感屈辱,越发把头压得低低的。
林璇蹙了蹙眉。
林知非看他拒不抬头,也不勉强,只冷声质问:“你老实交代,你背后到底是谁替你谋划,让你聚兵□□的?”
崔放声音被毒.烟熏得嘶哑,他头也不抬道:“老子身后并无第二人,一切都是老子让人做的!”
“竖子还满嘴谎话!”周汝凯冷笑,“你性情粗犷,胆子虽大,但也没大到敢公然暴起的模样,要说用言辞蛊惑饥民之计,更是你想不到的。这其中若无人谋划指点,凭你一人之力,只怕还做不到。”
“成王败寇,老子认了。要杀要剐,不过郡公、县公一的句话罢了!你们又何必攀扯他人!”崔放低吼。
林知非道:“你身后必定有人,你之前敛财抢劫,抢的均为富户,那手段谨慎又仔细,挑的时间或是富户家主外出、或是富户颇有家财,实力又稍逊尔等一筹的,再加那鼓动民心的熟练手段,也与你的行事风格迥异非常。”
他看崔放还想狡辩,不由冷声道:“崔将军许是不知,你家中美妾云娘刚有身孕,若是你再不把背后之人招出,你策民暴动之罪,本郡守便连坐你家中之人。”
云娘是谁?崔放思索片刻,才记起她是李县乡野中一长得标致的农女,抢了她后,随着他财力势力扩大,身遭颜色更好的美人多了起来,云娘被他抛之脑后。
崔放早年妻子难产,一尸两命,自那后再无人怀上他的子嗣,这不过同他有过几次首尾的农女,竟然怀孕了,而他却一无所知!
崔放猛然抬头,露出扭曲又不可置信的脸来:“这贱.妇,定是背着老子有人了!”他的子嗣难有,那云娘正巧有了孩子,定是她自己淫.乱所致。
林璇看过好多因被砒.霜的烟雾熏到而毛发具掉的敌方兵卒,但无一人像崔放让她这般厌恶。
林知非冷笑道:“那确是你之子!云娘有孕四月,时间刚好合得上,她身边的老嬷嬷刘氏不是你的人吗?只要叫来一问便知!”
崔放心里又悲又喜,他既怕此子是自己的血脉,又怕此子不是自己的血脉。在他纠结中,下人已经带了一老妪厅前拜见。
“老奴见过郡公大人、见过县丞大人。”刘氏一转眼就见清风寨中威风凛凛的崔将军成了这幅模样,于是连看他一眼都不敢看,生怕和他扯上一点半点关系。
以往刘氏每见他,必句句奉承,见她如今这般避之不及,崔放怒道:“你个老货!你个背主的东西!瞎了你的狗眼,看不到你家老爷我在此吗?”
从前再是老爷,如今不也成阶下囚了吗?听说还要问斩呢!
刘氏连忙撇清关系:“郡公大老爷,之前的事都是崔放这逆贼威胁老奴做的!老奴现在已经不听他的话,还请郡公饶恕。”
林知非被她咋呼得生厌,只问道:“你跟随在云娘身边,她怀了身子一事,为何不上报?”
刘氏想起这事,不由打了个冷颤,她眼珠转转,却听到上首郡公老爷冷冷地斥责声:“再不从实招来,你便随你家主子到地下侍奉吧!”
刘氏被吓得一哆嗦:“禀、禀郡公,实在是老婆子人老痴呆,心不细,起先未曾发现姨娘身子有异。姨娘又是年少就被崔老爷纳了的,她本不太知晓这些妇人之事。待到老奴发现姨娘有了身孕,姨娘腹中孩儿已有三月了。那时崔老爷聚兵反叛,奴更加不敢打扰于他。”
林知非不怒自威:“那云娘肚中孩儿,可是崔放亲子?”
崔放虎目圆睁,紧紧盯着刘氏。
刘氏忙磕头:“是啊!老奴是崔老爷派了跟在姨娘身边的,自不会让姨娘做下错事。”
崔放闻言,心里一震。他竟真的有血脉延续了,只是他再也无法见到了。但无论如何,这是他崔家唯一香火了,崔放就是再浑,也不希望他崔家绝户。
想到林知非的话,崔放咬咬牙,抬头直视他。
“若是我说出背后谋划的那人,郡守真不会要我孩儿之命?”
林知非点头:“今日你我二人可立下约定,若你老实交代,我绝不会向你家妇孺动手。”
“好!我信郡公!”崔放勾起一抹冷笑,“其实教我勾结饥民的那人,你们都应该听说过,他便是刑渠刺史家的佳婿,严溯严郎君。”
“严郎君?!”林知非惊愕,“便是那个温和儒雅,痴情专一,生财有道的严郎?”
这怎么可能呢?严溯在尧城郡颇有美名,就连百姓都对其赞不绝口。
林璇突然想起这严溯她是见过的,那日他手下小厮替他清路,胁迫一个丈夫受重伤农户让路。那小厮极其无礼,严溯代小厮道歉赔偿后,转头就把小厮溺死在了河里。
这样的人,才不是温文尔雅佳公子,而是披着温文尔雅的皮,实则心狠手辣的野兽。只是,他做的这事还是把林璇惊住了。
崔放看到林知非变脸,不由嗤笑:“林郡公,他可是连你也骗了过去?你可知那严郎为何能在短短时间之内日进斗金,因他早已我们勾结到了一起,做的是烧杀抢掠,一本万利的暴富买卖!”
似是觉得此事不够令人惊愕,崔放着道:“郡公一文官来平乱,武官刺史却死活不出兵,这是何道理?大人何不细细想想?”
林知非倒抽一口凉气,除非是刺史也叛变了。刺史乃陛下亲封,但刑渠却和盗匪串通好,杀人谋财,制造□□,简直闻所未闻!
事情清楚后,林知非写了信件,就让人立即送去卫都。
他不过休息一日,便打算启程回尧城郡。毕竟真正的贼首刑渠,还在尧城郡呢。
林知非上路没两天,当尧城郡陷入胜利的喜悦中时,刑渠却隐隐有收东西跑路的形迹。不过这不难理解,若是刺史联合盗匪攻城□□之事,传至卫王那处,只怕依照吕谅的性格,必会劝卫王收回兵权,并把刑渠收押判刑。
与其等死,不若带着自己的兵马另投他主。
卫恒刚收到来信,知道刑渠此去便为叛变,他可能再不会回来。
他心里一紧,这如何能行?若是刑渠擅自带兵反叛,那尧城郡便无兵驻守。
不过,幸好他之前做了准备,虽不是完全之策,但也应该有些用处。
*
刑渠正收拾好家中财宝、细软,带着号令军队的刺史印章去了练武大营。沉浸在胜仗喜悦中的兵将们还未曾反应过来,便碍于命令,稀里糊涂的跟着刑渠离城。
尧城郡外,万余兵马开道,到了尧城郡城门口,却被守城的兵卒挡住。
“尔等要往何处去?可有王上调令?”
马上的刑渠闻言,朝他冷哼道:“本刺史带兵去剿匪,还不速速让开,若是你误了时辰,本官便拿你试问!”
往日那守城门的兵卒一早放行了,今日却是不依不饶:“小人眼拙,原是刺史大人!只是清风寨暴民已被郡公大人尽数剿灭,大人之前既说不会出兵,如今又为何出城?”
“你让是不让?若因你延误军情,你可担待得起?”刑渠恼怒,他一个刺史,什么时候轮到一个没有品阶的守城兵质问了。
“他担不起,恒可担得起?”稚嫩却带着冷意的嗓音传了出来,不远处的林间,许多护卫同百信跟随着卫恒走了出来。
刑渠愕然,却依旧握紧了缰绳不曾下来行礼:“殿下怎会在此,还带着如此多的百姓?”
一众百姓早看不惯刑渠这装模作样的怪样了,卫国民风一想直率粗犷,有个约莫五十多岁的庄稼汉直接朝着刑渠的方向吐了口唾沫。
“好你个刑大人,勾结盗匪谋害我们自己人,还故意不出兵,真是心思毒辣啊!怎么,你敢做不敢当,现在要逃走是不是?!”
他们怎么知道了?刑渠心道不好,面上却冷静道:“你个刁民胡说什么?”
“呦,刁民说谁呢?”想到刑渠所做之事,和如今越来越好的尧城郡,一位农妇直接朝军队里喊道:“我的儿,你快过来吧!别随这黑心黑肝的刑狗走,他这是叛变谋反!你若走了,我杨家便再没你这个儿子!”
“徐大远!你要是走了,我徐家也没有你这个兄长!”
“你这逆子,你再不出来,老子打断你的狗腿!”一脸凶相的大爷拿着拇指粗的木棍,比划了两下,便军队中厮杀过多次的将士有些腿软。
这木棍在尧城郡许多家都有,并且陪伴着他们的整个童年。而百姓的这些话,让刑渠身后的军队炸开了锅!
“刑大人要叛变?”
“刺史大人为何要叛变?乡亲们说他勾结盗匪还故意不出兵这是真的吗?”
“不是真的,那为什么他不让我们去剿匪?反而让郡公一介文官带着亲卫便去了。”
“那哥,我们还走不?”
“走什么走,这可是谋反,要诛九族的!”
听到要诛九族,许多人已经怕了。他们纷纷站了出来,打算往回走自己父母这边走。
“一派胡言!”刑渠冷哼一声:“哪个敢违抗军令,便杀无赦!”
正往回走兵卒脚步一顿。
卫恒高声道:“吾乃卫王长子,尔等若随刑渠走了,是要诛九族的!若是不走留在尧城,护卫我们的父老乡亲,林郡公定保尔等平安!”
“你个逆子!你不信殿下,不信郡公,竟信这个乱臣贼子的狗屁倒灶话,你看我不打死你!”一大爷匆匆脱下鞋子就往前方一个兵卒身上扔去。
那兵卒看父亲发怒,只好道:“反正我要留下,我可不想被诛九族!”
有他带头,几乎一半还多的兵卒留了下来。
刑渠见状,只好带着剩余的部下往外冲。卫恒并刑渠不敢阻挡,因为他身后还有许多百姓妇孺,眼看着刑渠叛走,一老者气愤的走到卫恒身边。
“殿下,刑渠跑了,可要追?”
看着身后同仇敌忾,甚至跃跃欲试的百姓,卫恒笑着摇摇头:“不追了,跟着他走的那些人,也不属于尧城郡。我等先回去,等郡公回来。”
众人皆称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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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份的更新?
男主虽然小,但是经过阿璇教导后,应该还是要有长进的~
制糖
林知非、林璇一行人回尧城郡的时候,李县百姓得知消息,万人空巷。男女老少皆行至道路旁边,挥泪相送。
“郡公慢行!一路平安呦——”
“郡公下次再来!李县乡亲定出城相迎——”
百姓拳拳不舍之情,令林知非掀开帘子一角,一直观望他们直至出了李县城门,马车速度才快了起来。到了尧城郡,林知非正巧接到王上命他兼任刺史的旨意。
林璇和卫恒对视一眼,面上喜意满满。林知非终于既掌了尧城郡兵权,又掌了行政权。如今的尧城郡,算是林璇和卫恒最为坚固的根据地了。
林璇和卫恒终于有时间,好好积累自己的资本了。
今年的冬日,尧城郡的百姓过得尤为轻松。他们不仅平安渡过了饥荒、击退了寇贼,还吃上了热腾腾的稻米饭。
那可是贵人才能吃的精细东西,他们现今也吃上了!竟还吃了一个冬日!
想到今后,他们可用那神器“曲辕犁”在春日耕种下粟米以交赋税与饱腹,又可在深秋植下稻谷日后卖钱,攒下一份家底,许多人便恨不得早早开春播种。
在百姓的满满期许中,春日降临。猫冬的尧城郡居民忙碌了起来,娇笑嫩绿的粟苗、豆苗渐渐染绿了整个郡县。
林庄正不久前收了去岁种下的甘蔗,之后林璇和卫恒又到了林庄瞧何萧制糖。何萧的师父何萧同他的同门师兄弟正沉迷在做火.药中,做糖这种事,只有何萧来做了。
何萧孩子心性,一听能做出更好吃的糖果,便对此事无比上心。
其实,真正意义上的白糖一直到唐朝才有,现在有的是麦芽糖和“柘浆”,柘浆也就是甘蔗汁。制糖难在糖色要洁白如雪,林璇不仅要做白糖、冰糖、还要做些各种口味糖果。
何萧将甘蔗榨好汁,装在了两个陶制大缸里,这种大缸在唐时称为“瓦溜”。缸底有两个洞,洞里塞满了杂草。今天何萧要进行的是最重要的一步,就是给黑砂脱色。
赵已和陈进两人一人拿着一筐黄泥,迟迟不敢往瓦溜里倒。
“何郎君,这不行罢?这泥土肮脏,倒到糖汁里岂不是全毁了?”
这林小郎君有大才,但也不能胡乱浪费甘蔗啊,这甘蔗被这何郎烧成黑乎乎沙子也就算了,一筐肮脏的泥倒下去,这不是胡来吗?
何萧想起林璇描述这糖果洁白晶莹若冰,入口甜而不腻,清爽香甜的模样,忍不住咽了咽口水,“两位老丈倒吧,毕竟是你们林郎吩咐的。”他说完便把瓦溜下面两个洞里塞着的杂草取了出来。
何萧知道草木灰可洗净污渍,想来这个也有同样的功效,毕竟林小郎君这般厉害,她都说都说能了,那一定就能。
赵已和陈进无奈对视一眼,只好心疼的把两筐泥分别倒入了两个陶制“瓦溜”里。他们心里哀叹,这种了一季的甘蔗,可算是毁了!
黄泥携带着黑色的杂质慢慢往瓦溜洞中排.出,待黄泥倒完片刻后,那本来漆黑的黑砂变得晶莹如雪,恍若细碎的冰块,模样喜人。
赵已和陈进忍不住低呼:“老天爷呀,这、这怎么变白了?”他们长至如今,还从未见过这样晶莹剔透的白霜,这是什么戏法?那脏兮兮的黄泥倒进黑漆漆的黑砂里,突然就变成了这般模样!
何萧直接伸手拿了上边仿若细盐的白糖尝了一口,满口香甜,那甜度清爽又不显得腻味,让只在过节时候吃过饴糖的何萧瞪大了眼睛。
“好甜!”他忍不住再含.了一口白糖,享受的眯起了一双圆眼,笑了起来,“二位老丈尝尝这糖,当着一点也不输饴糖呢!”
许久为吃过饴糖的赵已和陈进默默咽了咽口水,却不敢伸手去碰那白生生的结晶。那饴糖味道甜滋滋的,比起最好吃的甜梨也不输,这白生生的糖味道也不会差。
何萧却是大手一挥:“两位老丈可是制糖的大工程,你们快尝尝,你家林郎大方着呢,哪会和你们计较这么多!”
赵已和陈进正动摇打算去尝,却冷不丁听到门外含笑的嗓音越来越近:“隐约听见何郎念叨璇,可是有喜讯了!”
赵已和陈忙拱手行礼:“见过郎君!”他们看见一旁的卫恒,更是心里一惊,连忙便要下跪,“见过殿下!”
之前他们不知这同自家林郎关系亲密的小郎君是何人,待到那日他带着百姓堵住叛逃的上任刺史刑渠时,他们才知他的身份。想到这位小郎君平日里还随着他们下地,同他们笑语请教,赵已和陈进越是惊喜。
这也算是一大桩谈资了,待他们有了孙儿,便能说自己同殿下一同种过地、说过话。
卫恒受了这礼,却温和笑着虚扶了他们一把:“两位老丈快快请起。”
何萧行礼过后,一把拉住林璇的手腕,高兴道:“阿璇,我成功了!你看看这糖砂,白得如霜似雪一般!”
林璇从自己身边被人拉走,卫恒心里隐隐闪过一抹不适。
林璇看到那瓦溜上结了厚厚一层晶莹剔透的白糖,她眼睛一亮,“竟然成了!太好了,何郎果真是何先生高徒啊!短短时间,竟做出了白糖!”
“白糖?”何萧看着这白霜,笑着点头,“顾名思义,大俗即大雅,白糖这名字真好。”
林璇忍不住用手拿了点白糖放进嘴中,甜滋滋的味道一如后世那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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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恒尚未反应过来,嘴里便被塞了一口白糖,甜滋滋的,有着饴糖没有特殊滋味。
“甜吗?”对上林璇期待又含笑的眉眼,卫恒弯了弯唇,“好甜!”
“那便好!”林璇收了笑意,看向一旁暗暗咽口水的赵已和陈进,“两位老丈也试试味道罢!”
“这如何使得?”赵已和陈进忙拒绝道,“这糖乃珍贵之物,小老儿粗笨卑微之人,哪能想用这等好物?还是郎君收拾了给林公同妇人去用罢。”
林璇不由分说,用手轻轻抠下白糖放到赵已和陈进手中,严肃道:“两位老丈还是尝尝吧,璇有一桩生意便是同这白糖有关,此事或许还要劳烦二位老丈。”
赵已和陈进闻言有些激动,难道林小郎君要重用他们?二人吃完白糖,还回味在甜蜜的味道里,冷不防便听到林璇道:“若是璇将做好的白糖交由二位老丈去卖,得的钱财我们再分,二位老丈可愿意?”
赵已和陈进被吓傻了!林小郎君竟要他们帮忙卖糖!这可是个大买卖呀,他们竟能得此重视,当真受宠若惊。
见赵已和陈进呆立在原地,林璇疑惑道:“二位老丈不愿?”
二人回神,赶忙结巴道:“愿、愿意!”这等好事都不愿,岂不是傻?
林璇淡笑道:“你们把这糖运到赵国、燕国去卖,所卖的钱财你们两家各得一层半、何萧得三层,其余四层归我如何?若是觉得不满意,也可以再商量。”
郑朝天子执政,天子为皇长子,他有三位弟弟,原来的二皇子被封为燕王、三皇子为卫王,四皇子为赵王。
赵已和陈进呆愣在原地,他们也没想到他们还能参与分红!本以为他们得些主子的赏赐便是不错了,这样的好事他们想都不敢肖想,却没想到它这样落到了自己身上。
他们连忙道:“满意满意,小郎君说的我等皆同意!”
何萧惊喜的指指自己:“阿璇,我也有份啊!”
林璇弯起唇角:“当然了,何郎是大功臣,我以后还要找你做其他的玩意儿。等你有了钱,也可以帮助你们师兄师弟了。”
把何萧牢牢绑在手里,说不定还能吸引越来越多像他们这样的人才。林璇浅笑着,心里算盘拨得哗哗作响。
想到以后只凭自己一人就能养活一直贫穷的师门,何萧眼神发亮,面上异彩连连。他敢打赌,不久后他将是他们师门里最有钱的人!
事情这样定了下来后,何萧小心的把瓦溜上的白糖分离开来,装在容器里打算晒干。白糖大约有五层厚,最下面的并非完全洁白,而是微微泛着黄色。
何萧不敢浪费,也把这一部分品质并非十分上佳的白糖另外收好。
约莫三个月后,一队走商的队伍分别走进了赵国和燕国,他们用着略有些别扭的口音,交代了自己是郑朝之外的商队。因仰慕郑天子之威仪,特此赶来一观,顺便售卖他们的特产白糖、果糖。
燕国和赵国还嘲笑小地方来的人没见识时,却被那些行商之人手中或晶莹如雪,或五彩如宝石的糖块惊呆了!枉他们称为万盛之国,却从没见过这样的糖果。
那冰糖和各种颜色的果糖立即在燕国和赵国的上流社会流行起来,其价格一高再高。那样绚烂的色泽,成了钟鸣鼎食的世家大族、高门大户最爱招待客人的小食。
不是没有人追问这造糖的方子,只是这商队里的人偏偏都不知晓。每次卖完这些宝石五一般五彩斑斓的糖果后,他们便一路匆匆往南而行,回自己的家乡再运糖来此处贩卖。
不是没有好事者想过要跟随着他们同去,只是看到那南端的海水,他们便望而却步。
这商队自然是赵已和陈进两人的儿子扮的,他们假装出海,然后再除去装扮易容返回卫国林庄。待第二年糖果制成,他们又装扮成走商大汉,到赵国与燕国行商。
当那糖果传进郑都之时,林璇把这源源不断的财富投进了暗暗招兵买马、制作兵甲的日常中。
长成
时光匆匆,尧城郡在林知非治理下百姓人口越来越多,落户在此地的流民已经把尧城郡当做了自己的家。
在战争频起的时候,尧城郡非但不拒绝难民进入,反而对难民给予一定帮助,比起他处,尧城郡祥和又热闹,兵强还马壮,连盗匪都少有。
这和平的世外桃园,引得周围百姓纷纷涌入。
春风又吹绿了枝头绿叶,朱红淡粉的桃花层层叠叠压弯了枝头,似是美人笑靥酡红,那过于惊艳的美丽,勾得人眼睛都不想挪动一分。
桃花树下置了一个桌案,一身白色素衣,泼墨般的青丝被玉色发带束着马尾的少年手握毛笔,在竹简上写下一行行端丽的字迹。
正是风清花扬之时,一个圆脸小厮急匆匆的闯入了桃林:“林郎君,我家殿下同铁骑营的那伙大兵打起来了!”
少年闻言抬起清凌凌的眸子,她眉目迤逦,皎若明月,衬得满树灼灼桃花都失了颜色。十五之龄,正是光芒熠熠之时。
兰生屏住呼吸,纵然这林郎的容色他以看过许多次,但每次看都还是会惊艳。
“我随你去瞧瞧。”林璇阖上书简,眼神含了丝无奈与宠溺。
林璇同卫恒招募的兵马称为威盟军,旗下有两个大营,分别为骑兵的铁骑营与步兵的破军营。练武场设立在南山深处,林璇到了门口直接翻身上马往城外赶去。
也不知卫恒是如何长的,如今不过十三岁,却练得一手好剑术,每当铁骑营和破军营刺头出现之时,他便用自己的武力打得他们心服口服。
林璇每每都怕,卫恒有一日会意外受伤了。
她记忆里那个会软软地朝自己撒娇的殿下,虽然对她态度如一,但他对外待人处事皆成熟稳重了许多,只是他对于想同他打斗的人,来者不拒。
林璇不知,他是何时变得如此好斗的。
阿城和兰生想要跟上,却被甩在了身后。
练武场不远,只是位置比较隐蔽,林璇走惯了此处,不一会儿便到了。
才刚到,映入眼帘的便是挤挤囔囔的大兵:“打他!打他!快踹他胸口!王大石,你是不是怂了?不过一毛都没长齐的娃娃,你怂啥啊!”
林璇闻言,心里一颤,忙挤开人群朝里看去
演武台上战意昂扬,一个在肌肉虬扎,身形魁梧的壮汉正抬脚超前踹去!
他的对面却是个满打满算也只到他胸口的少年,那少年四肢修长,乌发用了玉色的发带高束,他长得极俊雅秀逸,眼尾上斜的弧度与眼下泪痣却带了几分冷意,像是出鞘的
两人对比如同巍峨大山与丘陵,一眼似乎便可判定高下。
林璇屏住呼吸,眼看那沉重的一角快要踹到卫恒身上时,他向侧面旋身躲开来。
台下有人不服输的嚷嚷:“这小子怎么只会躲啊!”
“他从一开始就没打到过王大石,王大石也没打到他咧!”
卫恒旋身直接,不经意间瞥到台下大兵里那过于显眼的人,他眼中陡然燃起一抹战意!
卫恒动了,他身形极快窜到王大石身边朝他腹部踢去!
王大石想要避开,却怎奈卫恒动作太快,他硬生生受了这一脚,肚皮上火辣辣的疼着。之前自己一直没打到这小子,现在却被这小子打到了,听着台下的惊呼王大石心底腾的起了火气。
卫恒眼神微动,紧握拳头向王大石脸上砸去。
来得好!王大石猛然抬手,想要捉住卫恒的手。不曾想他却是像提前预知了一般,恰到好处的收回了拳头。然后他迅速弯身,抬脚朝着王大石重心不稳的脚腕勾过。
还未反应来,王大石被绊倒在地,头被那秀雅俊逸的少年牢牢摁在了地上。
“怎样?你服不服?!”清朗的嗓音带了少年人特有的傲意,卫恒半蹲着按住王大石,从台下看只能看到他泼墨般的青丝微乱,眉目如画,风姿湛然高朗。
“好!郎君好身手!”
有大兵看着少年,忍不住道:“这郎君也长得太好了,他是哪家公子?”
“我也不知,不过看着有几分眼熟。”大兵看着那少年朝底下露出个晃眼的笑容,然后他径直走了下来。
他走来的方向,正是林璇所在之处。
看着他们身前不知啥时候挤进来的少年,士兵们忍不住倒抽了口气。
明珠处于暗室更能看清其熠熠光辉,如今林璇便像那颗明珠一般,对比着周围五大三粗的糙汉子们,越发显得惊艳耀目。
如今两颗明珠相应生辉,卫恒朝着林璇乖巧一笑:“阿璇怎么来了?定是兰生又同你告状了吧?”
现在乖乖巧巧,刚才的嚣张哪去了?林璇淡淡一笑:“是啊,来看看你有没有被打。”
听着语气,她似是生气了。卫恒垂下眸子,有些无辜道:“这次真不是恒先挑衅,而是那大石要同我切磋的。你不信,便问问这些大哥。”
大兵们突然想起自己答应过这郎君,他好友不喜他打架斗殴,待他好友到时,定要替他说情。
卫恒眼神一扫,他周身的大兵立即心神意会:“是啊,是大石哥要同他打的。”
“男子嘛,打架不是正常的事吗?”
“郎君不用担心,大家都是切磋,可有分寸了,绝不会下狠手。”
“这点子痛,像是被虫子咬了一口,郎君不信便问问他们。”
大兵们指着一排和卫恒切磋过的同袍,高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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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下捂着伤口的手,鼻青脸肿的大兵扯出一抹艰难的笑意,眨也不眨眼的撒谎:“不疼,不疼,这就跟挠痒痒似的,对不,大石?”
王大石立即忍痛站直:“对、对啊!”
她什么都没说呢,这些被打的就出来帮他说话了。
林璇似笑非笑的看着卫恒,直到他受不住的伸手拉住她。
“阿璇,我饿了,我们去吃饭。” 林璇任由卫恒拉着自己往前走。
一众大兵呆愣的看着两人走了,被揍的人才痛呼:“疼死老子了!这郎君年纪小小的,怎么下手就那么重呢?!”
觉得卫恒和林璇眼熟的人,忍不住回忆了一遍,然后突然惊叫道:“我想起来了!”
“想起了什么?”
大兵想到两人的身份,突然神秘道:“那台下的乃是林公之子,林郎啊!”
“林郎?!真的是他?”
“林郎大才,果真是仪表堂堂……”
接下来,大家就站在演武场上吹起了林璇的彩虹屁。
吹着吹着,有人忍不住叹道:“林郎果真是尧城第一美,当真和那仙人似的。”
众人深以为然。
“不过话说回来,那身手特别好的郎君,又是哪家世家公子?”
说出林璇身份的大兵眼珠转了转,低声道:“这位可就来头大多了,说出来只怕吓到你们。”
众人好奇,这些五大三粗的大兵纷纷围成一小圈,正要侧耳细听时,前方突然一声暴喝响起。
“练兵练到说悄悄话去了!在场的人通通给我绕山路跑五转,若是晚饭前回不来,便罚抄昨日教的大字!”
大兵们闻言,纷纷苦着脸跑了起来。
也不知这林郎和殿下怎么想的,上月开始便强制他们读书习字。他们这样的人,打仗还成,读书识字就只会头晕。
想到罚抄的惩罚,大兵们脚步更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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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来在电脑上写一千字,又在晋江上写了将近一千字。更新的时候稿子在晋江弄丢了,没有办法又重写了后来的一千字。
哭惹qaq
醋精
黄昏的夕阳透过镂空的隔透了进来,熏染着一地暖黄,一只鸽子扑棱着翅膀飞到窗台上,低头啄了几颗麦子,然后咕咕的叫了几声。
卫恒抬手取下鸽子带来的信筒,取出信件一目十行,殿下、林璇亲启:
赵国、燕国、卫国三囯王上会于千山陵祭祀先帝。
这是几日前的事。
二皇子燕王在原先夺嫡之时一直处于中立状态,似是半点不把权势放在心上,而原本的四皇子赵王乃郑天子胞弟,他一直支持着郑天子,赵王的封地也是他们三人之中最为富饶的。
只是此次祭祀先帝,赵王却和燕王站到了一处,宴席时间过半之时他们竟对卫王言语轻辱,惹得卫王中途恼羞成怒,愤而离场。
卫国国力日渐衰弱,而赵燕两国国力却一日胜过一日,不久前赵燕两国与卫国接壤的边境恰恰发生了冲突。卫王本想在宴席上作出警告,哪成想赵王与燕王压根不放在心上,只略轻描淡写的提了两句,便翻了篇。
卫恒看完信件,听到门外传来熟悉的脚步声,他面上不自觉露出抹笑意,匆匆放下手中信件正想迎上时,一道清朗的嗓音带着满满的惊喜传了过来。
“阿璇,你又做了什么美味佳肴?!”何萧大步走到林璇身边,隔着食盒陶醉且夸张的吸了口香气,“我来得太是时候了,竟然赶上了你做饭,真是上天垂怜,若是错过这一餐饭,我肯定要郁卒了。”
不怪何萧夸张,只因为现在的烹饪方式十分单调。自从林璇全方位展示了一次煎炸炒炖的做菜技能后,大家都对那菜赞不绝口,甚至言辞夸张得直接大呼“神仙佳肴。”
林璇好笑的看着大口吸空气的何萧,“饭菜做得多着呢,不知何郎可肯赏脸与我们吃顿便饭?”
“求之不得!求之不得!”何萧嗓音上扬,那哪是便饭啊,简直是人间美味,他暗暗咽了咽口水,傻笑的跟了上来。
卫恒看着一同从长廊里并排走近的林璇和何萧,心里有些不虞,目光扫过阿璇唇边温柔的笑意,以及跟在她身边笑语晏晏的少年时,他便莫名其妙的生闷气。
林璇同何萧他们二人具是玉树兰芝,容色甚佳,这般说着话走过来的场面竟像一对知己密友一般。
卫恒心里咕嘟嘟的冒着酸泡,可是同阿璇最亲近的好友不应该是他吗?那何萧真是碍眼极了,卫恒挑剔的目光上上下下看了何萧一遍,发现从他的头发丝到脚跟,从穿着到傻气的笑容,通通都碍眼得很。
看着挡在门口,门神一般的卫恒,林璇疑惑:“阿恒怎么站在这里?”
“恒在这里等阿璇。”卫恒接过林璇手中略沉的食盒,唇角笑意乖巧,眉眼间是真实的怜惜“阿璇做饭辛苦了。”
林璇看着这么懂事的卫恒,心里发软,她想抬手揉揉卫恒的头时,却发现他的身量已经同自己一般高了。
卫恒也日渐大了,林璇心里略有些惆怅,正微皱眉想把手缩回来时,却见卫恒半蹲下来,头触到她的手后轻轻蹭了蹭。
他眉眼含笑又满足,惹得林璇下意识揉了揉他的头发,宠溺道:“多大的人了,还撒娇?”
“无论恒有多大,都比阿璇小两岁。阿璇还是我师兄呢,师弟朝师兄撒娇,天经地义!”卫恒自然而然的拉住林璇的手往里走,半途还回头朝看傻了的何萧露出一抹炫耀的笑意。
就这傻样,没一点眼力见,都不知道帮阿璇拿拿东西,何萧哪里比得上他懂事?
何萧:“......”觉得是他看错了,殿下不可能会这露出这样气人的笑容。
事实证明何萧没有看错,接下来他感受到了林璇和卫恒之间极其深厚的情谊,无论他说什么,半途中都会被卫恒截了话,绕到别处,以至于他总是插不上话。
桌上是炒得鲜嫩美味鸡丁,清蒸鲈鱼配上醇厚鲜香的酱汁,那鱼不知林璇是怎么处理的,竟然一点子腥气都无,还有一碗白生生的甜豆花儿加了炒过的花生碎末、蜂蜜糖浆以及红豆,一口下去便觉得口舌生津,香甜滑嫩。
豆花和豆腐是近来林璇教林庄的人做的,她并不把方子私藏,没多久,整个尧城郡便都知晓了这个方子,有心灵手巧的厨娘厨子还弄出了各种各样的吃法。
何萧筷子正朝鱼腹而去,想要夹给林璇,不妨却被卫恒抢先把鱼腹那处最好的鱼肉夹到了林璇碗中:“阿璇吃这块,这个最好吃。”
卫恒笑意融融,他求夸奖的眼神看得林璇忍下了原本要出口的话。
何萧筷子硬生生转了个弯,夹了块鸡丁,自己享受的吃着饭食,笑着说:“我院子里的那颗李子结果了,那果实又大又红,待我摘了之后送给阿璇和殿下尝尝。”
卫恒头也抬,只冷不丁道:“李子味酸,阿璇不喜食酸味。”
何萧尴尬的笑笑:“这样吶,倒是萧考虑不周了。”
气氛一瞬间凝滞,林璇隐蔽的抬手掐了掐卫恒的手背,才对何萧笑道:“虽我不喜食酸,可家父家母甚喜,若是何郎有心送李,那我父母吃了,亦算是我吃了。”
何萧忙笑道:“那待我摘了便送到林公处。”
卫恒低头揉揉自己被林璇掐得微痛的地方,然后不可自控的笑了起来,阿璇处事自带君子之风,这样亲昵的小动作,她只对亲近的人做。他和阿璇幼时有生死之情,他们名义上都是林知非的弟子,又有同门师兄弟之情,再加上积年相处,以及阿璇对自己的倾力教导,恐怕再没有人能比得上,他在阿璇心里的位置了。
这样一想,卫恒看着何萧的眼神明显轻快不少。他甚至朝何萧温和的笑笑:“那便谢谢何郎的李子了,何郎有心了。”
看到着莫名其妙的笑容,何萧心里压力更大了,他匆匆吃完饭,便急忙告退。
侍从收好碗碟,卫恒把刚刚的信件递给林璇:“阿璇,卫国怕是不大平了。”
林璇一目十行,半晌,叹了口气:“本是乱世,卫国国力日渐衰弱,那赵王、燕王宴席之时,分明是在试探王上的底线与才智,这样的国力衰弱的时候,王上却还如此随心妄为,只怕更助长了赵王、燕王的狼子野心。”
“总归是兵来将挡,若真到那一日,说不得我便自己为王了。”想到如今威猛营的兵力,卫恒心中是毫无惧意的。
林璇眉目放松:“这倒也是。”
夜色渐黑了,卫恒却半点也不想走,甚至斜斜倚靠在林璇肩上,语气期盼:“好久未同阿璇同榻而眠了,此时天色已黑,不若我今夜就在阿璇这里睡下吧?”
林璇唇角笑意一僵,她从胸.口开始发育后,就不让卫恒和自己同睡了,次数拒绝得多了,卫恒也慢慢不提了,但没想到他现在又突然提了这个要求。
她肯定不能答应,每晚她都会解开秦氏为她缝制的特殊小.衣松快松快。几年以来,她为了不让自己受人怀疑,比照这着林知非走路、吃饭、说话的神态细细模仿,了解男性真正的习惯是怎么样的。
这过程无比艰难,虽然她长相没有办法改变,但她处事的行为习惯和那些男子没有不同,因此才没有人对她的性别人怀疑过分毫,但要是和卫恒同睡,卫恒心细,稍微不慎她就可能暴露自己是个女郎的事实了。
狠心不看卫恒期盼的眼睛,林璇开玩笑般敲敲他的额头:“这么大了,怎么还需要人同你一起睡?”
“比起阿璇,我一点也不大。”卫恒蹭了蹭林璇的肩头,温润的气息扑在她耳边,“好不好嘛,师兄,让我和你一起睡嘛。”少年嗓音清清澈澈,当他软语请求时,是很少有人能够拒绝的。
再拒绝,可能会适得其反。按照男人的思维,其实主公同心腹一起抵足而眠本来就是促进感情的利器,这是很正常,要是再想其他拒绝的理由反而惹人疑惑。她现在是郎君,就应该用郎君的思维方式考虑,才不会惹人怀疑。
林璇咬咬牙:“那边好吧,今夜你便留下吧。”
做好了被拒绝打算的卫恒,惊喜的揽住林璇的肩头,微微用力把她的身体转过来:“当真的吗?阿璇之前总是不愿意,害得我以为阿璇对我厌烦了。”
他垂下眸子,浑身散发着可怜又哀怨的气息,林璇心里发苦,面上却只能笑着抬手拍拍他的肩轻哄:“哪敢厌烦你啊?就算有一日我厌烦了所有人,也不会厌烦你的。不过,只怕最后是你先厌烦了我。”
卫恒郑重的看着林璇:“不会有那一日的。”
林璇笑道:“我信你的呀。”
卫恒满足了,便忍不住得寸进尺:“这林庄背后的温泉,想想便让人舒适,不如阿璇同我一起去泡,等泡完了我们再回来安寝如何?”
一起泡温泉是不可能的,这辈子都不可能的。
想到今夜要穿着那特制的小衣难受的躺一晚上,林璇便坚定地拒绝;“天色已晚,不好再去。我太困了,不若阿恒先回你那沐浴,待你沐浴完,我也沐浴完,然后我们便能即刻安寝了。”
她说完便忍不住抬手捂住嘴,轻轻打了个哈欠。
卫恒看她乏困,便急急忙忙去沐浴去了。
想到即将迎来心惊胆战的一夜,林璇忍不住叹了声气,然后唤人抬水进来。
※※※※※※※※※※※※※※※※※※※※
阿璇:一起洗澡是不可能的,这辈子都不可能的
卫恒:心酸又无助,想要又不敢,今天也还是柠檬精的一天t^t
作者:看在男主这么艰难的份上,收藏一下啦,作者会努力更新哒~
梦境
林璇迅速洗了澡,穿好小衣、褻衣后慢慢梳着半干的发丝,抬眼便见卫恒头发湿漉漉的跑了进来,他是少见的衣衫不整。
林璇把一旁的帕子扔到卫恒身上,轻斥道;“怎么这副模样跑了出来?兰生呢?”
卫恒接过身上的帕子擦了两下头发,就蹭到林璇身边坐下,懒洋洋道:“我不许他跟来,又怕阿璇中途反悔,所以沐浴后就赶来了。我跑得累了,阿璇帮我也梳梳头发吧。”
看着赖在自己身边不想动,甚至还像奶狗一般时不时蹭一蹭的卫恒,林璇只好拿起梳子替他梳起来,边梳边唠叨:“阿恒大了,在外万万不能做此小儿情态,御下待人要稳重端方,公正严明。”
头发被轻柔的对待着,身边具是林璇淡淡的香味,卫恒半阖着眼舒适道:“你知道的,我也只对你这样。”
卫恒对外有自己特有的方式,他文武兼备,对待文人总是一副谦谦君子的淡笑模样,对于武官,就直接上手狠打,直到打到他服气为止,对于敌者,他更是斩草除根,不留半点祸患。
只有阿璇时不同的,他就是忍不住私下向她撒娇,私下对她亲昵,就算无甚稳重模样,但是那又何妨呢?人生一世,只要自己快活恣意便好了。
林璇把梳子放到桌上,随意整理了下卫恒的头发:“好了。”
梳的有点快了,卫恒意犹未尽的叹了口气。
夜风从半开的窗中吹进,卫恒摸了摸林璇干了的头发,起身把窗子关上,然后像幼时那样先到床榻里乖乖盖好被子,只露出头看着林璇催促:“阿璇,快上来。”
灯下看美人自是别有一番风味的,暖橘的灯光印着卫恒瓷白的脸颊,同时点亮了他日渐稳重深邃的眼眸,连带着他眼下的小痣都染上了纯粹的愉悦与轻松。
被卫恒容貌晃了一眼的林璇,看着他迫不及待的神情忍不住轻笑出声。
这模样,到底还是个孩子啊。
林璇吹灭烛光灭后,视线黑了下来,她只能感受到被子的暖软和皂荚壳淡淡的清香。
隐约看着背对自己的林璇,卫恒不满的用手指戳来戳她的背:“阿璇,转过来同我说说话。”
林璇身子不动,只无奈道:“食不言,寝不语,我困了,你也快睡吧。”
没听到卫恒答话,她耳边有轻轻的声音,在夜里尤为明显,还未反应过来,林璇便感觉一只带着热度的手轻轻揽住了她的腰。
林璇:“!”
“两个大男人搂搂抱抱不成体统,快些放开,我热极了。”林璇轻轻去拉卫恒的手,反而被他握在手心,然后她听到他闷笑出声。
“我倒是不热呢,阿璇身子又凉又软,我们都是郎君,我靠靠怎么了?”卫恒笑嘻嘻道。
“小混蛋!你热乎乎的,让我很不好受。”本就是阳春三月,卫恒又像小火炉一样贴着她的后背,林璇有些呼吸不过来,她又怕卫恒乱动,只能用平日的语气故意戏谑:“你可曾同威盟军的郎君们这样靠过?”
卫恒想像和威盟军那群大胡子、傻兮兮、一身臭汗味的糙汉子这样靠着的场景,便觉得不寒而栗。
“阿璇别吓我了,我不靠了。”卫恒忙收回手,平躺在床上,轻声说着话。
林璇心里顿时放松,她随口应付着卫恒的话,约莫半盏茶的功夫,就听到他声音越来越低,空气寂静了下来,逐渐地只能听到他平稳清浅的呼吸声。
看来是睡着了。
林璇闭着眼睛,却不敢让自己入睡,本以为她可以通宵一夜,但是听着身旁人规律的呼吸,后半夜的时候,她不知不觉就进入了梦乡。
卫恒睡得昏昏沉沉,恍惚间只发现自己站在了演武台上,正同为盟军铁骑营中新来的刺头王大石比武。
正当他单手把王大石的头摁在地上时,抬眼就看到台下的林璇笑若春花,似是春风拂过,那满树桃花便缓缓绽开一般。
这一刻,卫恒心里陡然一跳,感觉日头灼热,晒得他头脑发昏。
眩晕之际,他突然发现自己出现在林庄后的那处温泉旁,温泉水温热的水汽上涌热,让本就怕热的他感到又闷又慌。
卫恒脱完上衣,打算洗去身上汗迹,垂目时便看到温泉池岸上有一支眼熟的玉簪。
这是阿璇的。
卫恒刚蹲下身子正要去捡,雾气缭绕的温泉中突然水声如碎玉乱溅一般。
有人来了!卫恒警惕抬眸,然后惊愕在地。
那朦胧泉水中,那张被尧城郡百姓评为第一美的脸庞如芙蓉出水一般破水而出。
水珠划过她白皙的面庞,越发显得颜如渥丹,灼灼其华,那瓷白的面上秋水弯眉,红唇微微一弯,便让人骨酥筋软,头脑空空。
阿璇从未这般笑过,卫恒呆愣在原地,看着那修长白皙的脖子、圆润的肩头一一露出来,然后他看到林璇伸出玉琢一般的手,勾住了他的脖子,朝他勾唇一笑。
卫恒脑子一瞬间空了,甚至连自己身处何地都不清楚。
“砰!”落入温泉时,身边溅起了高高的水花中,卫恒抬手擦了擦面上的水,正要喊出这人名字,却冷不丁看到离自己越来越近的红唇。
这红唇仿若香软绮丽的梦境,化作丝绸柔柔缠住了他的四肢,带他去了某种玄妙的境界。
自此天上人间,销魂.蚀.骨,也不过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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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夜匆匆过去。
清晨微弱的日光从窗外透进,卫恒迷迷糊糊地睁开双眼,却发现自己紧贴着林璇后背,手臂不知什么时候紧紧揽住了她的腰。
她睡得正香,嫣红的脸颊、嘴唇仿若盛开的花儿一样。
卫恒目光慵懒的扫过林璇的嘴唇,脑子轰的清醒过来,感受到自己与往日有些“不同”的状态后,他脸色红了又红白了又白。
他一定是生病了,阿璇是个郎君啊!为什么自己第一次做这种梦,却梦到了她?
卫恒僵硬的从林璇腰肢上抽出自己的手,僵硬的爬下床,然后僵硬的跑了两步,正要大步离开,却被脚下的小凳子绊了一下。
他手忙脚乱的稳住身形,抬头又“砰!”的一声,头磕在了镂空雕花的屏风上。
卫恒刚捂住头,身后便传来睡意惺忪的嗓音:“阿恒,怎么啦?”
“没、没怎么!”卫恒整张脸突然涨得通红,他顾不得撞得起包的额头和心里的害羞、心虚,只举步匆匆忙忙跑了出去。
林璇:“......”所以一大早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他身后像是有猛虎追一般。
垂目看向自己同昨夜并无区别的亵衣,以及那特殊手法系好衣带的兰花结,林璇心下松了口气。
吓死她了,看阿恒这样子,她还以为自己马甲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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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是害羞且震惊的卫恒呢●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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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暴君之妹[穿书]》
学渣又易秃头的傅卿在图书馆里看一本小说睡着后,突然发现自己有了一头长到腰间,又浓密又柔顺的长发。
还没来得及为这件事高兴,她就发现自己穿书了。
穿的还是一个因为谋反失败而被暴君赐死的公主。
而赐死她的暴君,正是面前这个刚被“她”扇了巴掌的,因为一双琥珀色异瞳而被人叫做妖孽的少年。
傅卿小腿发抖,脸色惨白的试图挽回局面:“皇……皇兄你脸上有蚊子。”
傅卿以为自己死定了,却没想到她居然点亮了金手指,绑定了一个残缺的抽奖系统。于是她小心翼翼地去抱暴君的大腿,却没料到抱着抱着把自己都悉数赔了进去。
小片段:
傅柏舟抱着傅卿,苍白修长的手指轻柔爱怜地抚.弄她的发丝,琥珀色的眼里却暗藏戾气。 “朕乃妖孽,却心甘情愿拜服在卿卿裙下,捆住妖孽的绳索尽在卿卿之手,卿卿若是放手,可别怪皇兄发狂咬你。”
低沉微哑的嗓音有种让人毛骨悚然的惧意,伴着打在耳廓炙热的气息,让傅卿心尖忍不住发颤。 ps:男女主没有血缘关系
无措
不久前卫王、赵王、燕王相聚祭祀先帝,宴席中赵王、燕王轻辱卫王,之后此次祭祀提早结束。卫王却在回程的途中遇到刺.杀,受了轻伤,而刺客手臂内侧竟纹了赵国徽纹。
尧城郡暗里有一队所谓的海外商队,这也是一开始贩卖糖的林庄之人,后来人数便慢慢多了起来,他们开始卖何然同门造出来的各种小东西。跑商的除了赚钱外,消息也是十分灵通,这三王初现纷争之事,便是他们传回来的。
林知非沉吟片刻,才向桌案下的林璇看去:“璇儿对此事如何看待?”
“刺.杀之事恐怕并非赵王所为。”林璇淡笑,“赵王是一等一的聪明人,像这种身上带有徽印的人,他是不会用的。”
“确实如此。”在座幕僚道,“郎君说得在理,赵王近来虽不□□分,却也不会做处这样落人口实的蠢事。只是,若非赵王所为,那又是何人所为呢?”
林璇心里一动,嘴上却道:“这个璇便不大清楚了。”
其实,这样拙略的手段,她反而猜测是那位素未谋面的陛下令人做的。毕竟天子地位虽尊,但随着时间的流逝,他应该该是发觉了自己胞弟赵王同燕王越走越近,而燕王表面和气听话,但她却听说燕王近一两年上给陛下的年贡,有弄虚作假的成分。
陛下不敢撕破脸皮,做些事情挑拨下燕王、赵王的关系,顺利的话还能要了卫王的命。毕竟,朝臣对陛下的风评,一直是“仁正平和”,虽说自己胞弟赵王近来稍稍有些不安分,但他还不至于亲手陷害他。可能连赵王自己都不信,自家兄长会用这样拙略的手段诬陷自己吧。
这种议事的时候,往常卫恒都会在,但古怪的是近两天,林璇都没有看到他了。
她忍不住看向林知非:“此事,殿下可曾知晓?”毕竟卫王是他父亲,他将来准备夺得王位,这样的消息,他定是要关注的。
林知非倒是有些疑惑:“你二人往日形影不离,怎么你竟不知殿下今日早早来了,之后他又去找何先生了。”
林璇皱眉,平时卫恒都是和自己一起来的,但是从他们同寝那日之后,他就像在躲着自己。但是她又能肯定,自己是女郎的马甲没掉,那他到底是为什么躲着她呢?
春日的尧城郡温度渐渐高了,肖然前不久会了硝石制冰,虽然如今尧城郡的硝石多用于军事上,但偶尔林璇会自掏腰包让肖然制冰做些冰沙之类的小吃。
林璇把自己加了碎冰的鲜榨果汁装进水囊,然后上了马车朝着林庄而去。
她倒是要去看看,卫恒为什么躲着她。
马车上有林家的族徽,到了街上,林璇才掀开车帘,便有百姓叫道:“是林郎!林郎来了!”
卖菜行商的百姓菜也不卖了,只站起身伸长脖子朝马车里看去。
当垆卖酒的姑娘,路边的行人皆停下手里的活计,有个大胆的汉子拿了自己饼子铺的饼子,热情又带着些拘束的走到马车旁边,眼神里全是狂热的爱戴:“给林郎试试小人做的饼子吧,小人的手艺是十里八街的乡亲都赞不绝口的。”
林璇掀开车帘,在汉子惊喜的目光中亲手接过,温和笑道:“谢谢大哥了。”
汉子被着笑容迷了眼睛,他还没呆愣两分钟,就被其他人挤开了:“林郎也试试我这包子吧,皮薄馅儿足,味道甚好呢!”
“林郎试试俺这果子吧......”
“这菜是我家婆娘刚摘的,可新鲜了,林郎爱庖厨,正巧有用。”
尧城郡民风淳朴热情,等林璇出了人群,马车里已放了饼子、包子、青菜、甚至还有大葱和大蒜。林璇轻笑出声,心里却为暖暖的。
百姓就是这样,当你真心为他们某福利,用心让他们吃饱饭时,他们也是把你做的事记在心底的。
卖饼的汉子同百姓们看着马车走远,神色依然激动,有外乡来的人好奇道:“那林郎是何人?你们为何如此?”
大家鄙视地看了他一眼:“你外乡人吧?竟连林郎都不知道?你可用过曲辕犁?可吃过豆腐、豆花儿,种过二季的稻谷?可走过林郎修的大道小道......”
一番追问下来,那人瞪大了眼睛惊呼:“那位便是林公之子?姿容太美了吧!”
“那是!”汉子同百姓纷纷骄傲的抬头,“林郎是我尧城第一美哩!”
想要摆脱“尧城郡第一美”这样让人感到羞耻称呼的林璇,不知自己的名声被百姓越传越广,她到了林庄,低调的进了何然的院子。
卫恒果然在此处,除了他还有何萧,他们二人正在摆弄身前的“高转筒车”。
大约汉朝时,便把水车运用与灌溉,而“高转筒车”则是后期出现的。尧城郡地势较陡,凭人力灌溉太累,高转筒车能够地水高运,满足尧城郡农作物灌溉的需求。
林璇记不大清高转筒车的大致构造了,只能说了个大概让墨家的何然和他的同门研究改进去。
练武之人,耳力极佳,听到熟悉的脚步声,卫恒身子一僵,连头也不敢抬。他完全记得那夜梦里的内容,梦里的自己有多欣喜享受,清醒的自己就有多愧疚难受。
毕竟他在梦里待把自己如师如兄的阿璇,当作了女郎,并做了那些不能看的混账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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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璇看着身量颀长的卫恒缩成一团,头也不抬的模样,不由主动蹲到他身边,好笑道:“阿恒,你怎么了?你是在同我闹别扭?”
卫恒连忙抬头:“没有!”
他小心观察林璇的神色,看她微蹙的眉头,心里有种不明显的刺痛:“阿璇别乱想,我怎会同你闹别扭。”
我哪里舍得同你闹别扭。我只是厌弃自己,在梦里那般折辱轻慢你。只是害怕,你也会厌弃我。
卫恒面色是少有的慌乱的与苍白,看起来好不可怜。
看来是发生了什么她不知道的事情,林璇故作不知的拿起身上的水囊摇了摇:“给你们带了果汁呢!”
她说着便想抬手揉揉他的头发。
曾经自己渴盼欢喜的举动,此刻卫恒压抑着想要亲近林璇的欲.望,身体快速地往后回避。他太惊慌了,以至于他忘了自己是蹲着的,这一退,他突然一屁股摔在了地上。
“哈哈哈!”看到突如其来意外,何萧没心没肺的笑出声,然后又被卫恒带着冷意的眼神惊得突然消音。
卫恒自觉在阿璇面前丢了面子,便恼羞的站起来,避开林璇探究的眼神,匆匆道:“阿璇,我还有点事,先行一步了。”
看着像风一样,转眼就不见了的卫恒。林璇垂下眸子,片刻后有些惆怅的喃喃:“阿恒也长大了呢,都有自己的秘密了。”
“但是他看你的眼神依然像小狗见了骨头似的。”何萧眼馋地看着林璇腰间的水囊,“那个果汁能给我喝吗?”
这是什么破比喻?林璇解下水囊,递给何萧:“给你吧。对了,何先生呢?”
何萧接过水囊,眉开眼笑:“地上这水车是有缺陷的,今晨师父做了新的水车,现在去后山试了,还没回来。”
林璇笑了笑:“那我去瞧瞧。”
何萧摆摆手,视线已经黏在了那水囊上:“林郎快去吧。”这果汁他喝过一次,冰凉酸甜,是比柘浆还好喝的饮品。
等林璇走后,何萧迫不及待的打开水囊就看到卫恒去而复返。
卫恒一把抢过何萧手里的水囊,“这是阿璇给我的果汁,我便拿走了。”
眼看到嘴的冰镇果汁就这样飞了,何萧不管眼前的人是什么身份,立即道:“阿璇已经答应把果汁给我了,殿下不应夺人所好。”
卫恒眉间郁郁,这是阿璇特意给他做的,又怎么能随便给别人呢?想到之前阿璇同何萧说笑的模样,他心里一酸,神色更冷了。
“这本来就是阿璇给我做的,何郎才是夺人所好。见我不在,便故意乘虚而入。”他紧紧握紧手中水囊,“这果汁我不会给你,何郎若在多言,想必何先生很愿意你去帮他修改水车图纸吧?”
那水车林璇只说了个大概,真正忙碌的却是那些墨家子弟。
想起刚刚造好火.药、马鞍,又飞快投身到水车之中的师父师叔们,何萧打了个冷战。
虽然他们都变强了,但是他们都要秃了。
他尚未及冠,正是青春年少,总不能跟着秃头吧?
何萧只能苦着脸,看着把水囊抢走后,笑容愉悦的卫恒,心里大喊:殿下,你三岁吗?多大了还抢别人别人的吃食?
卫恒出了何然的院子,半途中喝了口冰镇的果汁,然后把水囊小心又珍惜地系在了腰上。
这是阿璇特意给他做的,他才不会便宜了何萧那个傻小子。
卫恒心里酸酸甜甜,一方面为阿璇特意给他做喝的而感到甜滋滋的,一方面又为自己莫名其妙的梦境而心里发酸。
一如这果汁的味道。
※※※※※※※※※※※※※※※※※※※※
卫恒:阿璇给我做的果汁,一口都不给别人!
林璇:你是三岁的宝宝吗?我教你那么多东西,是让你去抢吃的吗⊙▽⊙
今天的殿下,依然还没完全开窍_(:3」∠)_感谢在2019-12-01 20:50:08~2019-12-02 20:56:3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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醉酒
长灯照亮卫王宫深黑的夜色,婢女小心翼翼地给卫王擦着背上的刀伤,尽管她足够小心,但是药膏子碰到伤口时,卫王“嘶”了一声,抬手就朝婢女打去:“没用的奴才,上个药都上不好!要你何用?!”
婢女跪地,白着张小脸道:“婢子知错,还请王上恕罪......”
因为大动作又扯到伤口的卫王,听着这求饶的话,心里越发不爽,正当他要发怒时,门口便有人通传:“王后娘娘到——”
话音未落,许姝便眼角发红,脚步匆匆的到了榻边跪下,握住他的手,再抬眸时,盈盈泪珠边从她的眼眶滑落:“王上刚回到王宫,为何受伤也不告诉臣妾一声,若非臣妾询问了您的近侍,还不知您受了伤。”
泪珠从她苍白香腮滑落,一贯整齐的青丝,因为着急而显得稍显凌乱,一看便是半途中慌慌张张爬起来的。
卫王心里发软,因为当初被她姐姐下药,而不得不娶了许怀。这女人就不再嫁于他人,只平白蹉跎好年华,直到她姐姐走了,他才娶到她。从富饶的郑都,到偏僻炎热的卫都,她一直笑容温柔发陪在他身边,如今她还有了他的孩子。
目光扫过叙述满含担忧心疼的眼神,卫王怒火全消,只柔声劝道:“这不是怕你忧心吗?”
“下次万不可如此了。”许姝嗔了他一眼,便拿过药膏,亲手给卫王上药。
上完药,卫王看许姝神色有些低落,不由问:“王后为何不悦?”
许姝神色间充满愧疚:“只是想到了远在尧城郡的恒儿,心生愧疚罢了。”
卫恒?自己这儿子一去尧城几年了,也不知长成了何种模样,心中刚生出一丝怜惜,却想到往年他母亲许怀给自己下药,害他娶错人之事,他脸色便冷了下来:“王后无需愧疚,那逆子同我们钦儿相克,呆在尧城郡,是他的命,要怪只能怪他托生在许怀那里。”
许姝眼里闪过嘲讽,语气却是十足的悲悯自责“臣妾到底是他的姨母,这几日臣妾老是梦到他怨我为何把他置于一个穷乡僻壤,远离王都之地。”
她陌陌垂泪,咬牙看向卫王,似做下了什么决定一般:“王上,眼看着钦儿也渐大了,就算命数相冲应该也无甚大碍,不若把恒儿接回王都吧,这几年臣妾实在愧疚极了。”
卫王想到自己好不容易才得的儿子,便想拒绝,却对上了许姝盈盈泪眸。他叹了口气:“王后先去休息吧,此事待孤再想想。”
许姝看卫王动摇了,便故作不舍道:“王上受伤了,臣妾就算去休息,也睡不着了,还不若在此守着王上安心。”
卫王瞧许姝苍白的神色,不容拒绝道:“安寝去吧,让孤一人想想你说的此事。”
许姝这才起身一步三回头的告退。
待出了宫殿,一直到自己宫中,她神色才缓和下来。
淡淡的浅香自被微风吹动的帷幕上飘来,走进寝宫,便见一人在身形在床榻上若隐若现,许姝皱起眉走近,掀开帘子。
麦色皮肤的男子,光裸着精装的上身,见了许姝,他半点不怕,反倒伸手挑.逗性地勾了勾她的手心:“有娘娘出马,王上一定同意接大殿下回来了吧?”
“这是自然。”许姝眉目间多了分恣意娇媚,压根不似在卫王面前的小意温柔。
她不曾抽出自己的手,反而同男子勾勾缠缠,“如今局势不明,我还算了解陛下的性子,只怕他不会对越发势大的几位王上置之不理。我们卫王子嗣较少,若是陛下想要各位王上子嗣进郑都作为筹码,我又怎会舍得咱们的钦儿去受苦呢?我不得已,只好把那尧城郡的殿下接回来了。”
男子起身抱住许姝,凑近她耳边暧昧低笑:“还是我的好王后聪慧,不若让我再好好服侍您一回,争取给钦儿再添个兄弟。”
许姝半推半就的上了床,帷幕低垂轻晃,只能看到床上的两个人影如同交颈的天鹅,亲密不可分。
卫王很少会拒绝许姝,果然不到三日,他便亲自下令,命人去把卫恒接回卫都。
走商的队伍遍布卫国,卫王的人才赶了一半的路,这个消息便已经传到了尧城郡林府。
郡守府听雨阁中,微风吹过纱幔,朱栏玉砌下清澈的池水被吹得微皱。
兰生守在阁下,恍然间便见林璇迈步走来,她穿过曲折的回廊,直到停在自己面前时,他才忍不住道:“郎君来了,殿下在阁中呢。”
“我知道。”林璇柔柔一笑,似是满池春水也胜不过半分。
兰生呆在原地,等林璇进了听雨阁,他才拍了下头,懊恼道:“遭了,殿下说任何人都不能进阁,我怎么晃神忘了。不过,要是进去的是林郎,殿下应该不会生气吧......”
林璇走到阁楼上,鼻尖就充斥着一阵酒气,入眼的便是凭栏而坐的卫恒,以及他脚下已经空了的两个小酒坛子。
好啊,她说怎么见不到人,原来是跑来这里喝独酒了。
林璇走到卫恒身边:“阿恒,怎么来着喝酒了?你可知,你就要回卫都了?”
卫恒应该是醉了,他缓慢地抬头,眼神迷离,连眼下那颗小痣都仿佛被酒气熏染过一般,浅红浅红的。
打量着眼前突然出现的人,他揉了揉眼睛,呆滞的看着林璇:“你、你为何长得这般像我家阿璇,你是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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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璇要被这醉鬼气笑了,她夺过他手里的酒坛:“我就是你家的阿璇,你不能喝了。”
她说着就要去扶卫恒。
岂料卫恒避开她的手,直接坐到了地上,可怜巴巴道:“阿璇不喜我了。”说完,他直接双手抱膝,像小时候一般团做一团。
这样幼稚的动作卫恒早已不做了,林璇盘腿坐到地上,好笑道:“阿璇怎会不喜你呢?她可喜欢你了。”
卫恒不理她,只颠三倒四的细细念:“昨日阿璇给何萧做了小点心,朝他笑了五次,今早阿璇去威盟军,竟然亲自教尹航读书,还夸他三次,说他聪明……”
尹航便是在李县平乱民时,立下首功的小将,如今他成了威盟军统领。
林璇耐心的听着卫恒念叨,半晌才道:“殿下怎么知道这些?不是你先避开阿璇的吗?”
卫恒头晕,迷迷糊糊道:“我悄悄跟着阿璇,不让她发现的,你也不许告诉她,嗝。”
他打了酒嗝,林璇却有些气的捧起他的脸,“为何要私下跟踪我,有什么话不能明着说?”
卫恒头脑混乱,只能看到阿璇的脸离自己超近。
阿璇怎么在这里?卫恒突然害羞起来。
林璇看着手下脸色越来越红,温度越来越高的卫恒,不由叹气:“算了,你先跟我去休息吧。”
她拉起卫恒的手,这回卫恒任由她来着乖乖走。
走了几步,林璇才发现卫恒一直同手同脚,脸红无比,眼睛水润润的,却紧紧的盯着她,她走一步,他就走一步。
莫名有点可爱。
林璇轻咳一声,忍不住伸手想要揉卫恒的头。
卫恒头脑不清,却觉得这个动作分外熟悉,他几乎是下意识的就低头朝林璇的手蹭去。
林璇为他依赖的动作心里微微感动,下一步那小混蛋却直接搂住她的腰无尾熊一样缠住了她。
“阿璇,不许走,该上榻睡觉了。”他指指地上,就要圈着林璇的腰躺下。
这是地下,哪是什么床榻呀。
林璇嘴角抽了抽,好声好气的哄卫恒:“好阿恒,要睡我们回屋睡,这里没有床榻。”
卫恒却是发了倔性,听到林璇拒绝,他便以为林璇厌了他,倔道:“不行,就要在这里睡。”
说着,他就伸手拉林璇。
林璇哭笑不得,又没有办法和酒鬼计较,她只好道:“我带你去更好的地方,阿恒乖乖同我来好不好。”
卫恒只从背后拦住林璇的腰,把她抱得更紧了:“那就这样去。”
林璇额角有些疼了,这样怎么去嘛?
可无论林璇怎么劝,卫恒就是不放手。没有办法,大热天的,林璇只好任由卫恒抱着她。她走一步,她身后的卫恒就走一步。
两人连体婴儿一般走到阁楼门口,林璇却突然看到兰生走了过来。她正要张口求助,岂料兰生面色变来变去,不知在想什么。
看着眼前身体连在一起,相互拥着,衣衫微乱还面色绯红的两人,兰生惊呆了一瞬,然后结结巴巴道:“打、打扰郎君和殿下了,小的立即告、告退。”
他话音未落,便转身往外跑去,徒留林璇尔康手在地愣住。
偏身后卫恒突然把头靠在她肩上,黏糊地问:“阿璇,怎么不走了?”
林璇在放任卫恒在这里睡觉和拖着他回房的选择中,咬牙选了前种。
她艰难的迈步,带着身后不愿放手的卫恒,就这样一步步穿过阁中回廊,到了旁边休息的房中。当她气喘吁吁的把卫恒放到床榻上,发现他已经安心睡去。
你倒是睡得香,可累死我了。
林璇忍不住捏了捏卫恒高挺的鼻子,又在他额上轻轻弹两下,才去打水帮他擦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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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来不及修文了,欢迎大家捉虫呀^_^
生气
卫王宫派出的使官到来之际,尧城上下百姓都换上了破旧的衣裳,收好自家攒下的粮食,连威盟军都变军为民了。因对林知非的完全信任,百姓几乎没有不从的。
此时的尧城郡尚在卫王管治之下,为防卫王见如今此地富庶,便要增加赋税以去享乐满足私欲,还不如把钱留在百姓手中,让他们吃饱喝足。
使官巡视完尧城郡的大道,眼见此地百姓虽然精神状态较好,但也同其余郡县相差不大,也无传言中那般富庶。
使官本就看不起小地方,转身就颐指气使的朝林知非道:“回刺史府罢了,还请刺史告知殿下,明日我等就要启程回都城。”
林知非怔了怔,他没想到卫恒这么快便要走。
使官心里倒是肯定以后登位的定是许姝之子,所以对待林知非,他态度十分随意,说完就走,不让人有辩驳的机会。
夜间离了晚宴,秦氏来到林璇处,犹豫地问:“璇儿当真要随殿下去卫都?”
“当真,若放阿恒独自一人前去,我是不放心的。”林璇停下正在收拾的行礼,淡笑着帮秦氏倒了杯清水,“母亲莫担忧,我会平安回来的。”
秦氏仔细看着林璇如画的眉眼,半晌才道:“璇儿,你心里可有怪过母亲?”
林璇摇头:“不曾怪过,反倒要谢过父亲母亲,让璇儿活得更自在。”秦氏并未说什么缘由,林璇却知道她说的是他们让她女扮男装之事。
“自在便好。”秦氏垂目,亲手帮林璇收起东西。
屋外皎月正缓缓升起,卫恒手脚轻缓地推到林璇窗边的苍翠竹林旁,坐到了石桌石椅上,拿出块木头刻了起来。
他心绪并不平静,这一段时间,他经常避开林璇,便是害怕自己胡思乱想,原本,他把是林璇当做最亲近的知己,但某些乱七八糟的念头却一直烦扰着他。
如今要回卫都,他心里既希望林璇同他一起去,又希望林璇不同他一起。卫都并不平静,卫恒深刻的知道那幽深的宫廷中是多么险象环生,那些浮华丽影之下是多么肮脏。
他的阿璇,这样风光霁月的人,便不该去接触那些污浊的东西。
只是刚刚听了林璇的话,他便知道自己改变不了她的想法了。
卫恒有些失神,手指一痛,原来是刻刀戳到了手指,他垂目,便见有鲜血从伤口处冒了出来。
他从怀里掏出一块帕子,那帕子下绣着一个清秀的璇字。
这帕子是他在听雨阁发现的,隐隐还带着那人身上的淡香。
卫恒一顿,只小心翼翼的用帕子包住了那为曾沾血的木头,把它放在桌上后,然后从自己衣裳上撕下布条随便绑在了伤口处。
然后继续摆弄手里的木头。
渐渐月至中天,溶溶月辉洒到桃林,仿佛是下寒霜了一般。秦氏已经走了好一会儿了,窗边倒映出一个朦胧的身影,她轻轻俯身吹灭了烛火。
窗户暗了。
卫恒守在屋外,呆呆地看着那扇窗户,手里还拿着尚未雕琢成型的木头。
月光洒在他身上,便像凝结了一层寒霜。
*
第二日,拜别过林知非和秦氏,卫恒同林璇便上了马车,低调地离开安乐祥和的尧城郡,去往卫都。
马车一路缓缓地在官道上行驶着,三月的尧城郡已经很热了。树林阴翳,风一吹来只有热浪扑面,这热度叫人苦不堪言。
卫恒看不下书,只好看向身旁的人。
身旁的人提着笔,垂目画着什么。她穿着一身玄衣,却越发衬得她肤若白雪。
美人无论做什么都是好看的,她眉间沉静,却显得十分动人。
林璇正细细绘制着周遭地形,抬头便见卫恒呆呆的看着自己,她莞尔一笑:“阿恒看我作甚?”
卫恒脱口而出:“看阿璇长得真好看,比最好看的女郎都好看。”
看林璇愣住的表情,卫恒心里暗暗后悔自己话太快了,他心虚的描补:“恒不是说阿璇长得像女郎,恒的意思是阿璇被百姓说成是‘尧城第一美’,这名头名副其实,再没有谁比得上你的姿容了。”
他笨拙的描补,生怕林璇会因自己把她同女郎做对比而生气。
明明阿璇从行走坐卧、到行事风格都同女郎无一丝相似,但他脑子一乱,突然说出这不经脑子的话了。
这羞耻的名头让林璇有些不自在,听到“女郎”二字,她心里一跳,避开敏感话题:“什么‘尧城第一美’不过是百姓玩笑之语罢了,你再这般说我便不同你一辆马车了。”
卫恒连忙道歉:“我再也不说了。”
“如此便好。”林璇笑着低头,打算继续画图,却见卫恒手上有许多伤口。 手指那处伤口较深,刚刚他一着急便擦到桌沿,让本就没有结痂的伤口又开始流血了。
林璇皱眉,他这是做什么去了?怎么这么多伤?
卫恒随着到林璇的目光的看去,发现她看的是自己的伤口,他心里一虚,连忙自欺欺人地把手往身后藏。
林璇气笑:“你藏什么?我都看见了。”她抬手就拉住卫恒的衣袖,打算把他的手拉出来。
谁知卫恒却暗中使力,不让她得逞。
她这下真怒了,她放手,盯着卫恒心虚的脸:“你是怎么伤着的?都流血了还不让我看看,你这几日到底在想些什么?”
卫恒垂目,闷声闷气的:“没想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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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想什么会故意避开她不去早食?没想什么会故意挡住她,不让她进他的房间?没想什么,为什么对她越来越生疏?
几日下来,林璇本以为卫恒长大了有自己的秘密,他们之间有了距离,她也能接受,但是他受伤不擦药、不爱惜自己的身体,议事时别扭,连对上她的眼睛都要故意避开。
这感觉的确让林璇生气,她没想到自己辛苦带大的小孩,竟成了这样。
林璇冷了脸,直说:“你到底是做什么受伤了?这几日为何总是避开我?”
卫恒心里一疼,他也不想这样做,但是有时只要看到林璇,他便会想到那夜他们同眠,梦中的的温泉与凑近自己的红唇。
他攥紧手心,伤口的疼痛让他语气显得有些冷硬:“没有特意避开,你想多了。”
林璇眼尖,看到他手心里刚结痂的伤处又有了血迹。
他不愿说就不愿说,干嘛这么对自己。
心里又气又疼,林璇冷笑:“把手拿上来,我瞧瞧。”
卫恒没有动,他连抬眼瞧瞧林璇神色的胆气也无。
看他执拗的不为所动,林璇深吸了一口气:“殿下自去你的马车上上药,殿下不是孩童了,若不喜璇以往那般管你,璇便不管了。”
不管了?卫恒猛然抬头,看着林璇的眼眶有些发红。
林璇别开眼,继续说:“殿下爱做什么便去做,只是别让自己受伤便好了。”
卫恒哑着嗓子问:“就因为这些小事,你便不管我了?”
明明说好的,无论做什么都会一直陪着他,为什么现在却说不管他了?就因为这些小事,还是因为阿璇厌倦了他,连称呼都从阿恒变成殿下了。
分明是他先疏远自己的,如今他朝自己发什么脾气?林璇心里越发闷了,肚子还隐隐有些疼,她压着气,淡漠道:“让兰生帮殿下上药去,莫在此徒惹心烦。”
心烦?原来他惹阿璇心烦了。
卫恒心里一酸,正要回嘴,看到林璇漠然的神色,他咬咬牙便起身走了出去。
身后林璇道:“璇恭送殿下。”
卫恒看向马夫,怒道:“停车!”
马车停下,他大步往自己的马车上走去。
兰生看到卫恒怒气冲冲,面色冷硬的模样,心里一紧,再看到他手上流血的伤口,他急忙道:“殿下不是去找林郎了吗?怎么受伤?”
“闭嘴!”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卫恒斥了兰生一句,看着手上的血迹,“还不来给我上药,呆站着作甚?”
兰生乖乖上药,心里直叹气。每次殿下从林郎那你出来,都是笑容满面的模样,怎么今日就成了这样?
林璇同样恼怒,伴随着腹部隐痛,她勉强画了几笔地形,便匆匆把停了手。深呼吸了多次,把心里怒气压下不少后,她便重新找了卷关于郑朝的史册,打发时间。
直到到了客栈里,吃了晚饭,林璇也不曾见到卫恒。
夜中热风挟裹着几瓣艳丽的杏花,拂过高挂的酒旗,整个小镇几乎都睡熟了。
窗子轻轻动了动,一个人影轻轻翻进了林璇的房间。
他动作十分灵巧,等到了林璇床边,他打算上.床的动作顿了顿,便选择坐到了床沿上。
手心一翻,贵重的夜明珠发出了淡淡光晕,借着这光,看清了这人分明就是卫恒。
卫恒垂目看向林璇,她白玉般的双手露在外面,有几处发红的地方,看着格外碍眼,还有蚊子正朝着她的裸露在外的脸上嗡嗡飞去。
卫恒忙挥了挥手,拿出火折子点燃了驱蚊的熏香,蚊虫被熏跑了,屋中却实在闷热。
他拿出扇子,轻轻在林璇颊边扇着。
待看到她微蹙的眉头舒展开来,渐渐酣睡的模样,卫恒心里一软,眉头却轻轻皱起。
他才不是为了让林璇睡得舒适才专门过来的,他只是气没消,故意来看看她睡不好的样子罢了。
卫恒借着朦胧的光晕,目光越发柔和,心里却给自己的担忧,专门找了个站不住脚的理由。
和好
林璇这一觉睡得格外香甜,卫国本来就热,蚊虫又多,昨夜她却并未感到过于炎热,就连手上被蚊虫咬过的痕迹也淡了。
洗漱完后,肚子却一阵阵酸疼,林璇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她立即到屏风后,鼓捣了一阵才出来。
果然,她的列假来了。
秦氏同她早已考虑到这事,该准备的月事带秦氏亲自给林璇也准备好了,林璇也学了怎样制作,毕竟只有每件事都亲力亲为才放心。
林璇走出客栈,阿城忙迎了过来,“郎君,早食要去同殿下一起用吗?”
“殿下在何处?”本来昨天就闹了别扭,林璇此刻也不知该如何对待他。
“殿下正楼上包间,已点好早食了。”阿城道。
“那便去吧。”林璇同阿城到了包间,她站在门口轻轻吸了口气,才推开门。
卫恒听到动静,立即回头,看到林璇后,他又别扭的转头看向窗外,只是身体十分紧绷,手也攥紧了杯子,看上去就像一只正在生闷气,既低不下头,又想要主人哄一哄的狸猫。
林璇看他这样,昨日的怒气和郁闷突然就消失了,她走到榻前坐下,一言不发的给自己倒水,然后动筷开吃。
卫恒从林璇进来后,就留神在她身上,却见她自顾自地开始吃早食,好似没看到自己一般,心里就浮现一抹委屈,紧绷的两颊有些鼓起。
“哼!”卫恒眼神扫过林璇冷哼一声,阿璇都不哄他,他真的生气了!
看到神色蔫蔫,眼下朱红泪痣似乎都黯淡不少的卫恒,林璇忍不住笑了笑,却不慎被卫恒看到,瞬间,他心里的委屈明晃晃体现在了脸上。
林璇笑意一僵,遭了!这下哄不好了了。
“你还笑!”卫恒被气得粗.喘,精致的眉眼委屈无比,“我都这样了,阿璇竟然还有心情笑,看来你真的不喜我了!既然如此,我便不碍你的眼了。”
他恼怒的站起来,就要往门口走去。
日渐棱角分明的五官带着某种压迫性,衬着他眼下那颗泪痣,有种惊心动魄艳色与怒意。
林璇看自己玩脱了,忙拉住卫恒的手,嗓音低软了下来:“我错了,阿恒别气了,你同我一起早食嘛。”
别以为随便撒个娇他就不走了!他都这么生气,她居然还笑他,这回,他一定要好好晾一晾她。
卫恒不为所动,任由林璇拉着他的手。
垂目看到她如玉的手拉着自己的手,眉眼间尽是亲昵的请求,他耳廓有些发红,虽然还紧绷着脸,身体却不听话的重新坐到了桌案旁。
暗暗看了看林璇带笑的眉眼,卫恒紧绷着脸开始吃饭,他才不没有原谅她林璇,他只是饿了,所以才不走了。
卫恒自顾自的吃饭,这场景与刚刚林璇做的一模一样。
林璇对卫恒过于熟悉了,一看就知道他是等着自己去哄他。
伸手握住卫恒已经包扎好的右手,从他手里抽出筷子后,林璇从他的指尖轻轻摸到手掌,她自顾自的检查伤口,没注意到卫恒僵硬的身体和局促的眼神。
微微的暖意,指尖隔着纱布抚过的触感侵占着人的神经,有种酥酥麻麻的感觉直达心脏,让卫恒感觉一条手臂都麻了。
他眉间一紧,不断告诉自己这只是普通兄弟间检查伤口而已,不要大惊小怪,反应过度。
“阿恒是做什么伤了手?这伤势可好些了?”林璇看了他的手一遍,就放开了。
“那日不慎打碎了一个瓶子,我收拾时伤到的。”手上触感消失,卫恒心里闪过一抹不舍。
“日后让近侍帮你收拾,切勿亲自动手。”
一般来说,高门贵胄都不会亲自去收拾自己的东西。但林璇因为自己习惯,以及要小心掩盖女郎的身份,所以她许多事都是自己亲力亲为的,卫恒打小同她在一处,她又勉强算得上他的老师,所以许多能自己做的小事,卫恒也是自己动手的。
“知道了。”卫恒道。
林璇主动帮卫恒夹菜,她有心哄他高兴,态度便柔和了许多,一顿饭下来,二人又和好如初。
下午重新赶路,马车颠簸,空间又十分狭小,林璇来了月事后肚子隐隐有些疼,神色疲倦,她这略有病容的模样并未消减姿容,反倒显得脆弱清逸。
紧赶慢赶,终于在金乌西坠之时,到了卫都锦城郡。
所谓“最是一年春好处,绝胜烟柳满皇都。 ”
四月的杨柳刚刚褪去鹅黄毛绒的娇嫩,渐渐长成鲜嫩淡绿的模样,不似后期碧绿夺目,只朦朦胧胧如同薄薄烟雾一般,轻盈地笼住了卫国的心脏,好似锦城郡满郡百姓的喜怒哀乐都被这朦胧的绿色罩住了。
卫恒同林璇先去的驿馆,洗漱换衣,直到接到卫王传召,二人才坐上马车去往卫王宫。
又重新回到这个地方,卫恒心里竟格外平静。他看向身旁的林璇,心里就能安定下来,或许,只要有可以交托一切的知交陪在身边,那他在哪都能步履从容。
马车周遭的人既有忠于许姝的,又有忠于卫王的,林璇不便同卫恒说话,便拉过他未手上的手心,指尖一笔一划的写了个“忍”字。
手心痒痒的,卫恒控制着自己想要合手的感觉,然后朝林璇轻轻颔首。
他知道的,如今卫国边境并不安稳,随着赵王、燕王势大,日渐衰颓的卫国便成了一块好咬的肥肉,他那父王召他回来,目的并不单纯,虽不知道到底是为了什么,但他却谨记着林璇教的九字箴言“广积粮、高筑墙、缓称王。”
尧城郡如今可不是人人都能欺负的小可怜,百姓众多,仓廪充盈,兵强马壮,就连武器马鞍、弩、甚至是林璇一开始就想要的火.药,他们也有了。若是真打起仗来,他们人数虽然不太占优势,但也不一定会输。
马车在王宫门口停下,林璇下了马车低眉敛目地跟在卫恒身后,宦官有些尖利的嗓音传来:“王上宣大殿下觐见---”
卫恒不着痕迹的瞟了林璇一眼,他眉眼间的锐意早在使者到尧城郡时便转化成了莽撞,行走间脊背挺直,稳重淡漠的模样硬生生被他刻意加快的脚步和走路的姿态,变得风风火火。
这样一看,卫恒并无一国公子的风仪,只有普通世家少年有些矜贵,又有些纨绔的模样,这倒是符合许姝想要的人设。
进入大殿,卫恒眉间有些底气不足的看向上座的卫王和许姝,行礼道:“恒见过父王、母后。”
林璇跟随行礼。
卫王打量了卫恒片刻,一别多年又重新见到自己的血脉,那微微肖似自己的眉眼,竟他心里竟有了淡淡的愧疚感。
作为枕边人,许姝最是了解卫王,从蛛丝马迹中她便能察觉到卫王情绪的转变,她眼里闪过一抹嘲讽,神色却越发温柔:“阿恒回来真好,母后和你父王这几日日日都想着你呢,转眼不见,你也长大了,你在尧城郡可过得辛苦?”
“托父王、母后的福,儿臣不辛苦。”卫恒抬眼,眉眼间有些天真,“尧城郡民风淳朴,好玩的事物极多,儿臣在那倒是过得挺好。”似是想到什么好玩的事物,他忍不住弯唇一笑 ,看上去不谙世事。
许姝忍不住将他与自己的儿子卫钦比较,越发比较便越发觉得她的钦儿聪慧谦逊,进退有度,比这傻乎乎的卫恒好多了。
正是想什么来什么,不过五岁的卫钦被侍从簇拥着走了进来,好奇的看了眼卫恒,便朝着卫王和许姝行礼道:“钦儿见过父王,见过母后,这便是钦儿的兄长吗?”
“是你兄长。”见到卫钦来,卫王面上笑意多了。
卫钦气息有些急促,他额上略有微汗,许姝不愿他同卫恒过多接触,只温柔一笑:“钦儿快到母后这里来。”
卫钦听话的往上首走去,许姝怜爱的用帕子擦了擦他额上细汗,又朝卫王嗔道:“王上看我们钦儿,一听他兄长到了急急忙忙便赶了过来,一脑门子汗呢。”
卫王一向宠爱卫钦,想到前两日他风寒刚愈,不由心疼道:“走这般快作甚,又不是什么人来了,需要你这般心急。”
许姝笑看了卫钦一眼:“午饭之时,臣妾便听钦儿说自己在学问处有不解之处,想要请教王上呢。他还说只怕这问题,只有他父王才能答得上。”
“是何处不解,尽可说来。”卫王被卫钦用濡慕的眼神看着,十分受用。
上座几人沉浸在父慈子孝、妻贤夫敬的氛围里,忘了叫起大殿上跪着的卫恒和林璇起来。
本就身体不舒服的林璇,跪了一会儿便觉得面色有些苍白。
卫恒突然笑了起来:“父王,母后,儿臣饿了,可否先回宫用晚饭。”
说得津津有味的卫王被打断,正要发火,触及卫恒天真随性的笑容,只好不悦的摆摆手:“你退下吧,你住的宫殿你母后一早便让人收拾好了。”
卫恒高兴的朝许姝道谢:“多谢母后关心。”
“哪用得着谢,你我本就是一家人。”许姝扫过林璇,便感觉惊艳之色,她笑道:“听说林刺史家的林郎随恒儿一同来,我见林郎容貌出色,便想问问林郎可曾有婚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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干净
婚约?难不成许姝还想插上一脚?
林璇心里一紧,面上却露出一抹淡笑:“璇并无婚约,只是不瞒娘娘,璇在尧城郡已有了心悦之人。”不怪她撒谎,要是许姝真的有心赐婚什么的,她女扮男装的事绝对瞒不住。
现在只能胡诌了。
林璇多年来为防掉马,对于撒谎胡诌一事,早已能面不改色不露破绽。
提前那莫须有的心上人,林璇眉眼间多了抹缱绻,神色温柔如同江水,更显得容貌惊艳,就连许姝也忍不住看呆了。
好一会儿,许姝才叹息道:“林郎姿容绝佳,恐怕满郡的人,都要嫉妒那女子了。”
林璇笑了笑,神色有些腼腆:“娘娘说笑了。”
林璇既有了心上人,许姝也不好强行给他赐婚做媒,为防卫恒在此太久,她便道:“阿恒住的燕来殿,我早已命人收拾好,你同林郎快去看看满不满意。”
“谢过娘娘。”卫恒和林璇告退,一直到了燕来殿,卫恒眉飞色舞的打量着宫殿里的摆设,甚至当着侍从的面,装作没见过世面的摸摸蹭蹭,好一会儿,他才冷静下来。
“传膳吧。”卫恒挑眉,矜傲的看向侍从。
不过片刻,便有几个身条妖娆的宫女端着丰盛的晚膳,放到桌案上,眉眼如水,盈盈的看着卫恒:“奴婢遵娘娘之命,服侍殿下用膳。”
林璇在一旁看着这美人计,只觉得许姝果真对卫恒上心,这美人也是真美。
“尔等退下,我同林郎一起用膳便可。”
宫女贝齿轻咬红唇,面上为难:“可是婢子哪里做得不对?殿下才不用我等服侍……”
“砰!”卫恒拍了下桌案,不耐烦道:“让尔等退下,尔等乖乖照做便是!磨磨唧唧的半点不利索,你们那鱼目眼睛眨来眨去莫不是有疾?”
暗送秋波,明眸善睐的宫女笑容一僵,却只得忍着尴尬告退。
“母后怎会派一群矫揉造作,碍手碍脚的宫女来,真是看见她们便觉得碍眼。”卫恒犹不解气,只大声嚷嚷。
退到一半的宫女有的以手掩面,不停加快了步伐。
等人全走了,林璇抬手戳了戳卫恒脸颊,忍不住笑出了声:“殿下孩子气,可是辜负一片美人心。”
她一笑,卫恒便觉得心里开花了一样,也跟着笑:“若是要看美人,我眼前便有位‘尧城第一美’,再不济我揽镜自照,也比得过看她们好。”
“不许再提那古怪的叫法了。”林璇一向对那过于夸张的称呼感到羞耻。
卫恒并未说以后不提,他只笑了笑:“阿璇说自己有了心上人,我怎么不知道?”虽然知道这可能是林璇现场搪塞许姝的话,但卫恒却想要刨根究底,不然心里就莫名的不舒服。
林璇怕隔墙有耳,便凑到卫恒耳旁:“你明知我日日同你在一处,哪遇到过什么姑娘。”
卫恒一喜,有淡淡的甜味浮上心头,说不清那具体是什么感觉,却觉得通体舒畅,连笑容也越发多了。
用银针试玩毒后,卫恒顺手便给林璇夹了她爱吃的菜。
上层阶级一般是分餐分桌制,但林璇和卫恒早已习惯围在一起吃饭,卫恒进食速度比她快,所以林璇习惯了卫恒尝给她夹菜,他吃完后就看自己吃饭的日常。
卫恒吃饱饭,便看着林璇吃,许是幼年深宫生活不易,他对食物一贯不喜铺张浪费,够吃便好。但对于林璇,他却是喜欢看她吃的,每次看她多吃了一些,心情便会好上许多。
而被卫恒气得又难堪,又闹羞的宫女,不得不胆战心惊的回了中宫复命。
许姝正让人帮她涂着丹蔻,见了灰溜溜回来的宫女,她神色并不意外,她的人早已把结果告诉了她。
那卫恒还是个没开窍的,这般美人也看不上,许姝听来人报了他摸瓷花瓶、摸金子、玉佩的小家子模样,心情倒还好。
许姝心情好的时候容易说话,她一挥手,便让侍女都退了下去,然后轻轻吹着手上的凤仙花汁。
一只手攀上她的肩头,暧昧的揉了揉,耳垂被人含住了:“我的娘娘,手真好看。”
许姝揽镜自照,看到眼周细纹,只低低叹道:“比不得小姑娘了,红颜易逝,花期甚短啊。”
她待字闺中时,心中装的是郑天子,可惜未得偿所愿。后来年龄渐长,无奈又转身和已经是自己姐夫的卫王成亲,如今她的钦儿都已经五岁了。
正直壮年,风采熠熠的侍卫亲昵的扶着许姝的肩:“娘娘容貌甚美,自有一种温柔雅丽,是那些小姑娘比比不得。”
许姝笑容淡了些许,说起容貌,她便不由想起今日看到的林璇来。
那才是年轻貌美的小姑娘拍马难及的。
颜如舜华的姿容,连晦涩空旷的大殿都骤然亮了起来。眉目间旖旎,本是多情姝丽之貌,偏偏她本身气质又清正温和,倒是不会让人觉得她是个女子。
那样的容貌真是得天独厚了。
“要我说,娘娘之貌,也只有今日殿上的林郎得以比较了……”
这夸人的话,未免过于假了。许姝眼神冷了下来,却还是任由侍卫带着自己走向了床榻。
待到好事结束,许姝潮红着脸下床,亲手到了一杯水给那侍卫,笑容温柔含情:“往日都是你服侍我,你我有钦儿,又有几年夫妻情,今日我也服侍你这冤家喝一回水。”
侍卫惊喜的接过水,一饮而尽。
之前之事不曾尽兴,要再见到许姝有得过许久了。侍卫想拉着许姝再次欢.好时,突然感觉五脏六腑都疼了起来。
疼得头脑发昏,忍不住呕血之时,侍卫忍不住瞪大了眼,看着许姝温柔的笑容,嘶哑道:“那、那杯水有……”
“那杯水有毒。”许姝宛然浅笑,“是我亲手下的,半路夫妻一场,你我也有五六年光阴了。可卫恒都回来了,我真怕哪一日东窗事发。这事,你怪不得我,我也是被逼无奈,毕竟我儿日后要承王位,他怎能有你这样的父亲呢……”
她抬手阖上侍卫没有闭上的眼睛,随手拉了下床边的线,便有侍女、侍卫立即走了进来。
“处理干净点,省得晦气。”许姝坐到铜镜钱,轻轻梳着青丝,漫不经心的吩咐。
她身后的人把死了的侍卫拉到宫殿的密道内,神不知鬼不觉的处理干净,那巧手的宫女换了有痕迹的薄被。
现场一点痕迹也没有留下,许姝的寝宫重新变得温情清爽,恰是卫王喜欢的模样。
心疼
随着诸国渐渐发展壮大,边境周边矛盾越发激烈。
之前祭祀卫王被刺伤,刺客身上查到有赵国徽纹,赵王不认自己做过此事,但卫王依依不饶。
于是赵王便不再解释了,他直接令人驻兵黎城郡。
黎城郡连通着中原,并与赵国接壤,是卫国扼要。卫国山高路陡,若要进入,黎城郡便是必经之地,也是卫国除了都城锦城郡外,少有的繁华热闹之地。
驻兵黎城郡,便是扼住了卫国的咽喉。
赵王狼子野心,足以窥见一二。
“王上,老臣求战!黎城乃我卫国咽喉,不可失去啊!”孙太尉孙浩跪地请求,“老臣愿带兵前往黎城,守住我卫国城池!”
卫王点点头,并未说答应。
一中年男子出列上疏:“禀王上,臣虽不才却也想守住我卫国国土,请求王上派臣前往黎城,守我卫国疆土!”
这人是许姝家的旁系许淼,无甚本事,只知道纸上谈兵,派他前去守城,只怕守不住,孙浩心道不好,果然只听到卫王朗笑几声:“爱卿心有卫国,有一片赤子之心,孤甚喜之,此事孤便交于你,只期你能大获全胜,凯旋而归。”
许淼就要下拜谢恩,吕谅吕相国忙道:“王上不妨再考虑一二,黎城乃卫国要道,不容有失,不如让孙太尉带兵前去。”
“杀鸡焉用牛刀?太尉劳苦功高,娴熟兵事,还是守在王都,护卫我国都安危更佳。”孙浩掌卫国兵权,卫王早想分他的兵马,只是无甚好的借口。
这次倒是个好机会。
卫王对孙浩和吕尚的担忧置之不理,只沉浸在要瓜分孙浩兵权的喜悦里,他大手一挥,便点了带兵的将领,半点也不给人辩驳的机会。
他身旁的内侍,早已被许姝收买,见此情形,忙有眼色的喊退朝。
文武百官只好退出了大殿,许淼拦下吕谅和孙浩,谦卑一笑:“相国大人、太尉大人放心,小臣定守住黎城一郡,不让我卫国国土丧失半分 。”
统帅已定,如今再抱怨也无用。
“有此诺言我等便放心了。”吕谅淡淡一笑:“大人心怀卫国,又弓马娴熟,保下我黎城郡指日可待。”
“承大人吉言。”眼神到底忍不住挑衅的看了眼孙浩,“王上把兵马交于下官,下官便去清点,还请大人下来后与下官交接。”
孙浩本就是直性子,虽知许淼故意激怒自己,但他还是恼怒的振袖而去。
到底是道不同不相为谋。
卫王这边决策刚下,卫恒那边就有了消息,卫王禁卫军中早有王宪培养的细作埋在其中,为卫恒所用。
王宪、任丘、金深这三人就是早年绑.架过林璇和卫恒的那三人,王宪一家因许氏所灭,他日夜都想报仇。他们被林璇和卫恒送走后,便照着自己的经历,养起了细作,以期助力卫恒和林璇,给自己报仇。
把未经过改良,尚且泛黄的薄纸用烛火烧尽,卫恒淡漠道:“那个许淼,只怕守不住黎城郡。”
“王上遇刺,只是一个□□,无论是不是赵王所为都不重要了。既已撕破脸皮,赵王必是要从卫国撕下一块肉的。”
谁让卫王这些年都忙着享乐去了,天灾也不想着解决,只一味的增加赋税,上梁不正下梁歪,王上且如此,底下的人也是如此。
林璇听说三军粮饷早已停发了,若非有严酷的律法制约,只怕兵将早已当了逃兵。
国家落后就要挨打,卫国自己国弱,便不能怪狼惦记。
她沉吟半晌,才沉重道:“若是卫国此战一败,只怕离破国也不远了。”
“不至于吧?”卫恒惊得放下了手中的竹简。
“至于。”林璇叹气,“实在是因为黎城郡对于卫国而言,太特殊了。”除去都城,便是这里最为繁华,这是卫国留给百姓、以及其他诸侯国最深刻的映像。
卫国兵马装备就那样,连粮饷也发不下,若是连最好的一处地方都没守住,那卫国便失了士气,也失了面对诸侯国时的话语权。
一步失败,便表示着步步失败。
“如果真是如此,反倒成了我的机会了。”卫恒神色漠然,说此话时,心里也并无甚波动。
“只是可怜了黎城郡的百姓。”林璇心里叹气,大战当前,最惨的永远都是手无寸铁的百姓。
“现在最重要的便是保住卫国,不让它被赵、燕两国瓜分。”卫恒扬声,唤了兰生进来,“你让人去联系威盟军的尹航,说恐会生变,让他这几日好好准备着,切勿懈怠了。”
兰生心里一紧:“奴知晓了。”
他行礼退下,走过长廊却遇到了阿城。
“生哥去哪?”阿城笑嘻嘻的停了脚步,手里还提着一筐桃子。
“去为主子办事。”兰生长得喜气,一笑便让人感觉他无甚心机,但在卫恒调.教下,他早已能担事了。反倒是阿城,跟着林璇时间虽久,却是真正的天真活泼。
“进宫那日我看到宫外卖桃子的老妇,她那桃子十分新鲜,我便托人在宫外买了一些,给生哥尝尝看。”他不由分说就塞了一个桃子给兰生。
“剩下的我送去给我家郎君和殿下。”阿城眼馋的看了一眼剩下的桃子,咽了咽口水,但始终没舍得碰 。
“那你快去吧,主子们正在书房呢。”
兰生看阿城眼馋,不由好笑,阿城一片赤子之心,见到好吃的总想给自家林郎带上一份,他自己舍不得用自己的月俸,对林郎倒是舍得。
不过林璇也只到阿城的忠心,通常这桃子他们就象征性的吃上一点,然后在别处补偿阿城。
阿城看着香甜的桃子,兴高采烈的走向了书房。
天气本就热,兰生穿花拂柳走过小道时,随意擦了擦桃子便咬了一口。
清甜充沛的汁液让他弯了弯唇,一张圆脸越发喜气。正当要为主子办事时,他突然听到身后有轻微声响。
兰生心里一紧,面上却笑嘻嘻的转身。
大巫也没想到自己会这样暴露,他冷脸看着自己几年不见的孩子,心里却是十分无措,那黑色的长袍衬得他脸色越发苍白。
兰生笑着行礼:“奴见过大巫,敢问大巫可是有事吩咐小的。”
大巫经历过世间百态,处在高权贵族之间,察言观色的技能早已炉火纯青,他一眼便看出了兰生笑容下对他的警惕,心里浮现一种少有的钝痛,大巫神色更冷了。
“卫恒待你可好?”
说出的话却让兰生愣住。
这问题让人摸不着头脑,兰生却隐约感觉这诡异的大巫对自己很是关心。虽然不解,他依然道:“奴跟在殿下身边,自是千好万好。”
“那就好、那就好。”大巫神色放松了一些,他最后看了眼兰生,转身便走,他身形已有几分蹒跚了。
毕竟是自己血脉,知道他过得好,他便没什么担心的事了。
“这大巫莫名其妙,真是吓死我了。”兰生嘟囔了几句,又换了隐秘的地方,等到不起眼的线人,便把消息传给了他。
消息在线人之间传递,然后他们用最快的速度传至尧城郡威盟郡统领尹航处。
不过一两日,卫国氛围日益可见的紧张了起来,进入卫国的要道黎城郡被封以后,外来的商贩进不来,已经在卫国的商贩也出不去,连带着都城也清冷了许多。
沉浸在即将打战情绪中的百姓,也是心里发苦,家中长成的男丁去了军营,补贴军饷统统没有,平白少了劳动力就算了,还不知上了战场这孩子的小命可保得住?
白发人送黑发人,最是让人悲伤。
唯一意气风发的,是掌握了一部分兵马的许淼。
兵马在握,君王亲自为自己践行,文武百官倾情相送,可谓是声势浩大,极有排面。
卫王站于城下,拍了拍许淼的肩:“黎城郡,孤便交于你了。”
“王上放心,微臣定会守住黎城,不让我卫国失去一寸国土。”许淼身着铠甲,下拜之时头上红缨若血,看上去精神奕奕。
“好!若将军此番守住了黎城,班师回国之日,孤便有重赏!” 卫王虚扶了他起来,神色冷厉。
赵王敢欺他,便要敢承担他的怒火。
一番君臣相得,同僚又把许淼夸了又夸,只有吕谅和孙浩皱着眉,心里担忧。
“时候不早了,王上,微臣拜别了。”许淼翻身上马,日光打在他乌色铠甲上,折射率微弱的光晕。
“好!孤在王都,等待爱卿凯旋而归!”卫王同样意气风,他自信自己选对了打仗的人,又从孙浩手里分走了兵权,可谓一举两得。
军队开始出发,站在城楼上往下看,只能看到密密麻麻的人群。
卫恒同林璇看着人渐渐走远,才转身慢慢走回宫殿,一路繁花盛开,春日之景尽现园中。
“许淼带着两万兵马走了,他倒是自信满满,只是那将士手里的武器,许多都已经磨损过度了。所谓‘欲先善其事,必先利其器’,这一仗最多就只有三层胜算……”
林璇突然噤声,对面的卫钦被仆从簇拥着走了过来,有些话便不能说了。
卫钦不过五岁,他扎着两个圆髻,白生生的小脸上有种模仿大人的笑容。
见了卫恒,他行了一礼,笑着说:“见过兄长,兄长是送军队出城回来了吗?”
卫恒对一孩子倒没有很大的情绪,他只淡淡点头:“是的。”
“我也想去呢!”卫钦笑容少了一些,“可惜母后说要让我随着先生一起读书学习,怕我落下课程。林大人为一群刺史兼郡守,想必十分忙碌吧?不知兄长在同林大人学了什么学问,若是有空也教教小弟。”
林知非当然忙碌,但卫恒所学大多来自林璇,林璇所学又来自几千年的学文底蕴。
卫恒保持自己好玩不爱学的人设,顺着他的意局促羞愧道:“未学些什么,比起读书习字,我更喜结交好友,四处游玩。”
四处游玩不就是给自己顽劣找的借口吗?卫钦有些不喜这个兄长了,问完母亲让他问的问题,卫钦便不再想同卫恒说话,他行了个礼,便往前走去。
四周没人了,林璇皱了皱眉:“娘娘当真是关心殿下,竟还遣幼子前来打探您,真不是一国国母做派。”
从侍女到卫钦,三番四次真是让人生厌,林璇有些心疼卫恒了,毕竟这是自己在尧城郡当成弟弟一样,悉心教养大的孩子,几次被人欺负,实在不能忍。
卫恒垂下眸子,有些感伤道:“她倒是个好母亲,同那厌弃我的母亲相比,卫钦幸运多了。”
卫恒神色忧伤,他一直事稳重内敛的人,这样突然情绪外露,林璇就越发心疼。
借着宽大衣袖的掩护,林璇轻轻拉住卫恒的手,打趣道:“你遇上我也很幸运的。”
卫恒忍不住回握林璇的手,轻笑出声:“是啊,恒太幸运了。”要是没有林璇,他可能在六岁那年就被绑了他的王宪三兄弟杀了。
说到底,老天还是眷顾他的。
诱敌
赵兵将领周萃驻兵黎城,兵贵神速,不过第二日,赵兵便开始攻城。
云梯搭在墙上,精心挑选出的弓箭手精准的射.向城墙上的守城军,越来越多的守城军被射.下时,赵军又搬来了木头开始撞击城门。
“卫地的儿郎们,一定要守住我黎城郡!咱们只要在再坚持两日,许将军便带着援军来救我们了!”
“儿郎们,咱们不能退啊!想想我们身后的老人妇孺,我们一旦退了,他们又该如何?!保我乡亲!死守黎城!一步也不能退啊!”
生死存亡之际,黎城郡守杨澄上了城楼高呼,他弃了儒衫换了铠甲,拿起弓箭随卫兵一同抗敌。
兵将心情激荡,纵使同袍已一个个倒下,血液染红衣角,但他们身后还有自家家人在,便一步也不能退!他们高呼的嗓音几乎要穿透云际。
“保我乡亲!死守黎城!”
“保我乡亲!死守黎城!”
卫兵军心凝聚,只是对方倾巢而出,黎城郡终究寡不敌众,眼看城门就要被撞开,郡守杨澄不顾流进自己眼中的汗水,高声道:“火攻!立即换火攻!”
这本是他们最后的依仗,这就是当年林璇想出来让尧城郡李县平乱的毒.火。杨澄不想这么快就亮出最后一张底牌,可是对方人数实在太多了,他只能拖一时是一时。
投石机被推出了出来,在冲锋步兵之后,掌控军情的周萃见状,不禁古怪道:“那投石机射.程有限,且耗费人力甚大,杨澄到底不过是一个文人罢了,处理公文还行,哪里又懂得带兵打仗……”
他话未说完,投石机迅速的投下各种轻薄的竹筒,炎热的四月火星一点就着,黄黄白白的毒.雾瞬间充斥在空气里,冲锋攻城的赵兵攻速明星减缓了。
烟雾覆盖处,赵军兵卒栽倒在地,烟雾飘散处,赵军兵卒伏地痛呼。
杨澄见状,立即道:“赵兵倒下了!将士们 ,死守我黎城!”
黎城军眼前一亮,几日的疲惫尽有些消散,他们纷纷高呼:“死守黎城!死守黎城!”
黎城军队手中仿佛有了力量,手上的箭越.射.越准,掌中的木仓约刺越狠。赵军攻城的速度当真减缓了很多,因为对未知的毒.烟心有忌惮,导致赵军军心有些不稳。
“退兵——众将士听令,立即随我返回营地——”
眼看局势渐渐不佳,周萃虽不甘心放过这攻城的好机会,只是那烟雾又厉害得古怪,他只好立即下令退兵。
赵兵训练有素地鸣金收兵。
城门已被撞破了,只差一步,赵军便可破门而入。偏偏是这毒 .火,为他们赢得了时间。
黎城郡的士兵也没想到赵军这么快就退了,一时间他们看着投石机的神色有些激动,又有些兴奋,那眼神放佛是看到了希望一般。
只是那火料没了,杨澄心里发苦,却不得不控制着自己的神情,冷静道:“赵军暂退,但仍会回来攻城,所以守城的巡卫定不能懒怠,只要半点异常,必须来报!”
“是,末将谨遵大人之命。”众将恭声应道。
“统计兵卫伤亡详情后,报知与我。”杨澄同一旁心腹说完后,便转身下城楼。兵将皆目送他远去,直到到了黎城郡郡守府邸,杨澄挺直的脊背才弯了下来。
他整个人瘫软在地,捂住无声流泪,那毒.火料来自林郎,具体方子他们并不知晓,刚刚一役已耗光所有火.料,他不过强撑镇定给兵卫们看罢了。
若他示弱,军心一散,后方的百姓只怕保不住了。
将近万余户人家的性命担在肩上,杨澄少有的恨起了在卫都高座的卫王。
堂堂七尺男儿,处在卫都富饶的黎城之地,杨澄一向最将究风骨仪态,但此刻他捂住了脸,泪水从指隙留了出来,他身子却克制不住的微颤。
若非卫王不思进取,整日玩乐,以致国力衰颓,黎城郡也不至于落到这般地步。
卫王高贵,他的命是命,黎城郡的父老乡亲,甚至是奋战至今的将士,乃至死去的英魂,也是人命啊!这世道,难道黔首当真低贱到只能如同田间草芥一般,想割便割吗?
若是如此,他到底又在守卫着什么?
一向温和风雅的杨澄,避开了所有人,独自陷入了困惑与无措当中。
*
因为那毒.烟使得赵兵呕吐得呕吐,毛发脱落的毛发脱落,但赵兵基数大,受到毒.烟侵害的只不过是其中一部分而已。
赵兵将领周萃令赵兵退至扎寨军营,忙让军医治疗士兵,然后走进营帐,他指点着羊皮上的地形,细细沉思起来。
“将军,如今许淼带的援军还未到达黎城郡,此刻正是攻城略地的好时机,我们不能错失良机啊!”心腹神情焦急。
周萃抬起一双虎目:“你以为本将军不知晓错失良机吗?只是我忌惮黎城郡里那古怪的烟子。”
“所以,还不如换一个方向。”他手指指在一处峡谷处,细细思量了半晌,才道:“从卫国国都锦城郡到黎城郡,要经过这处峡谷旁的一道小道。”
心腹不知其意,只站到羊皮地图前细细观看。
“此处峡谷十分隐蔽,且是一处死地,本将军少年时喜游历各国,恰好到过这里。”周萃手指游移,从小路一路进到峡谷,心腹逐渐眼前一亮。
“难不成将军是想诱敌深入,瓮中捉鳖?”
“不错。”周萃点头,负手走到桌案旁,“只要从这条小道,引诱许淼退到此处峡谷之后,他便再无路可退。许淼带兵,一向急功近利,我们让人分别埋伏在小道上故意装败溃逃,诱他到峡谷之中。介时暗藏在谷上两山之际的兵马,便可将其一网打尽!”
“真乃妙计!”心腹一脸喜气,“待将军杀完援军,回头再夺黎城郡,简直就是轻而易举!属下在此,提前恭贺将军马到成功!”
“借你吉言!”周萃哈哈一笑,“你快去把伤亡人数统计好,报给本将军,以待下一步计划。”
“属下遵命!”心腹退出主帐,自去忙碌了。
周萃眉眼舒展开来,幸好卫王点的主帅不是身经百战,百战常胜的太尉孙浩,而是急功近利,盲目冒进的许淼,否则此计便不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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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剧情,更晚了_(:3」∠)_
沦陷
春日的卫国已经很热了,许淼领兵快要到达卫都锦城郡与黎城郡交界处,稍远一些的小道上突然冲出一队兵卒,朱红的旗帜上赫然有个赵字。
“报——”将士跪倒许淼马下,“将军,前方有赵军埋伏,约莫千人左右!”
不过千人罢了,怎能敌得过他几万人大军?许淼朗声下令:“周萃不过一村夫,区区一千人便想拦我援助黎城郡,简直是妄想!赵军不足为惧,卫国的好儿郎们,随我剿灭敌军,一个不留!”
许淼一声令下,几万人的大军向着赵军进攻。赵军只有千人,但其武器锐利,枪刀挑砍间仍有不少卫兵死于这区区千人之手。
只是卫军人数太多了,眼看自己兄弟死了一半,为首的副将明知自己来就是送死的,但军令如山,他咬牙道:“众将听令!随我后退!”
赵军转身便跑,他们一路丢盔弃甲,匆忙逃命之下连兵器掉了都来不及捡,看上去着实可怜又狼狈。
许淼哈哈一笑:“赵军败北,这是本将军的首胜,众将士听令,随我追击赵兵!”
副将心里隐约感觉不对,他忙道:“将军,此地既非赵军营地,怎会凭空冒出这些人马?恐是周萃奸计,穷寇莫追,我等还是继续赶路吧。”
看着败北的赵军越跑越远,许淼不觉得这里能有何计谋,他有急于这次首胜立威,虎目朝副将瞪去:“你是将军,还是我是将军?即是穷寇,便更要乘胜追击,以免放虎归山,酿成大错。”
他不看副将,直接策马道:“众将士随我乘胜追击,杀尽敌军!”
军令如山,副将叹了口气,随万千兵马追击着已进入小道的赵兵。小道路途越发狭窄,眼看就进入了一处峡谷。
峡谷不小,卫兵全部进入后,发现仅剩的几百赵兵被因为无路可逃而困死在了峡谷之中。
副将看到此处地形,额头上已有冷汗滑落,感觉就像是赵军故意引诱他们进入此地一般,他忙把猜想说与许淼。
许淼等待片刻,此地却无甚其他的伏兵出来,只有在末路之中面若死灰的败兵。他松了口气,看向面色不好的副将,心里不禁有些快意:“果然是老天也站在本将军这边,你也太小心了......”
话音未落尽,他看着神色惊恐,瞳孔突然变大的副将,心里有种不好的预感。他木然的转头,便见一支利箭直直朝自己射来,嘴角的张扬的笑意还来不及收敛,那箭却“嗖!”的扎进了心口。
许淼从马上直直栽倒在地,刚刚还意气风发,势要杀尽敌军的气势,不过一瞬便成了过眼云烟。
随即,副将听见峡谷两端的山崖上,赵军热烈的高呼:“敌军首领已死!众将士听令,一,二,三,射!”
箭雨从两边山崖处纷纷飞来,卫军群龙无首,手中的兵器成了摆设一般,他们不想抵抗,只胡乱躲避。
“不要慌乱,随我退兵!”副将握紧缰绳转身就走,卫军纷纷往外跑,只是这峡谷本就成瓶口状,中间的路十分狭窄,挤攘之间,路被堵得水泄不通。
副将神情绝望又羞愧,他们本是去援救黎城郡的,没想到才到半途就被人包了饺子,以他对周萃的了解,只怕峡谷之外仍有兵马埋伏,为的是断了他们的后路,所以等待卫军的将是全军覆没!
几万人的大军,竟然白白葬送在此处,连黎城郡都还没有到,这是多大的耻辱啊!
副将眼看大势已去,又愤又悔之下竟口吐鲜血,猝死栽倒。
主帅已死,副将也突然身死,这让卫军彻底失了军心。投降的投降,身死的身死,几万人的大军奔溃之时犹如决堤般势不可挡。
此战不过持续了几个时辰,便已经结束。
周萃等战场清理过后,才朗笑出声:“此战我赵军儿郎勇猛若虎,待大军班师回朝,本将军定上疏王上,褒奖众位将士!”
赵军一时士气高昂,周萃一挥手,高喊的将士便安静了下来。
“你们都看到了,卫军连军饷都发不起,他们的兵甲头盔不及我赵国儿郎,领兵的统帅又是些蠢货!”赵军刚刚得胜,兵卒闻言便大笑出声。
“本将未曾说错,他们就是蠢货,就是纸老虎,没什么可怕的!”周萃也随着卫军大笑,“现在黎城郡最大的依仗,已经被我赵军的好儿郎们轻而易举便杀得片甲不留。卫军好杀,那黎城郡也无甚可怕的,我军应乘胜追击。大家回去好好休息,等吃完晚食,我们便一举拿下黎城郡,再回去论功行赏,岂不快哉!”
赵军兵将此刻军心格外凝聚,胜利当头,连之前被毒.烟所侵袭的惧意都消散得一干二净。
卫军是好杀,他们周将军不过略施小计,那群蠢货便自己把自己困死了。失了援兵,黎城郡就是在有些小手段,他们人海战术也能把他们打死。
卫军将士纷纷兴奋的回营埋锅造饭,休憩去了。
傍晚用饭饭食,一身疲累消除之后,周萃并未坐守军后,反而骑马亲自带兵,向着黎城郡行去。
黎城郡守城的士兵远远便见到烟尘滚滚,马蹄声飒沓,犹如催命的号角响了起来。
他面色大变,连忙吹响了号角:“呜——敌袭!敌袭—— ”
援军还未至,敌军怎么就来了?黎城郡郡守杨澄忙往城楼上赶,便见周萃带着赵军兵临城下,军容肃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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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了杨澄,周萃反倒心生了几分惋惜,他高声道:“本将乃赵军统帅周萃,见杨公心有百姓,心生敬佩,不若你打开城门,投降于我赵国,我们便不打了。”
投降又能如何?投降便是叛国,等到赵军进到黎城郡,郡中百姓也只是待宰的肥羊罢了。黎城郡乃是卫国咽喉,若是沦陷,只怕整个卫国都不好了,他要是投降,就成了千古罪人。
杨澄神色冷漠道:“某誓不做这投降叛国之事,待援军到来,我等未尝无一战之力! ”
岂料城下的赵军闻言纷纷笑了起来,周萃把一个盒子递给身侧的一小兵:“你们用云梯把这人头扔到城墙里,让杨公好好瞧瞧这是谁?”
被赵军嘲笑得倍感屈辱的卫兵,拿起长矛就要对着云梯上爬了一半的小兵刺去,半途就杨澄拦住。
“看看他们耍什么花样!”杨澄接过小兵递上来的盒子,心里已经隐隐有了个大胆的猜想,只是他不敢确定。
“杨公快打开盒子瞧瞧,等看了之后,你定会重新做出选择了。一旦你投降,你便是我赵国大功臣,我定让我王好好封奖你!”周萃声若虎啸,带着种得意的笑声。
连赵军兵卒也像看到什么好玩的景象一般,纷纷催促杨澄开盒子。
杨澄心里越发绝望,他颤抖着手打开盒子,便看到一颗血淋淋的人头。那人头嘴角还挂着一丝张狂的笑意,眼球却瞪得大大的,看上去十分狰狞醒目。
这不是援军统帅许淼还能是谁?
“怎样?许淼已死,杨公殷殷期盼的援军也已全军覆灭!”周萃的话让黎城郡兵将慌了起来,他收了脸上的笑意,眉间戾气深重:“若是你再不开城门投降,本将军便要屠城了!”
“大人,这真的是许将军吗?”
“屠城啊!我父母贤妻尚在城中,家中幼子刚刚足月,大人,我求求你降了吧!”
“我家几代都是黎城郡本地人,扎根在此,若是屠城,只怕家族便断了。”
杨澄听着周遭兵卒的嗓音,坚定的内心已经开始动摇。若是他不为郡守,只是一兵卒,便是战死沙场,马革裹尸也不会投降叛国。只是他身后还有近万户的百姓啊,不投降便要屠城。
投降,卫国咽喉要道黎城郡失守,赵兵可直驱而入,卫国国灭也不过是时间长短之事!
“大人,投降吧!”
“大人,降吧,援军没有了!我等还在苦苦坚持些什么呢?”
“只有我等,没有援军,是守不住这黎城郡的!”
杨澄耳边是乱糟糟的请求声,两行清泪陡然从他眼眶滑落,他心如死灰的看向周萃,用尽全身力气大喊:“周将军,若是我开城投降,你当真不再屠城?”
周萃朗声道:“当真,周某在此发誓,若是违背誓言,便让周某受五马分尸之苦!”
杨澄惨淡一笑,鬓角已经霜白,他倦怠的挥了挥手,声音几乎近无道:“开城门罢......”
身旁的兵卒大声传达了他的话。
城门一开,周萃便带着赵军意气风发的进城,想到回国后的锦绣好前程,有赵兵不自觉哼起歌,渐渐的歌声越来越大。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
“岂曰无衣?与子同泽......”
赵军歌声却引得卫军哭泣了起来,到底是自己的家园,就这样让给别人,纵然保住了性命,但到底伤怀羞耻。
杨澄呆站在城楼之上,突然惨笑出声:“我杨澄,自小听从父教,生于卫国,长于卫国,忠于卫国,如今却把卫国拱手让与敌人,实在愧对先人,玷污门楣!今后,澄再无颜苟且偷生。”
在杨澄亲卫都未反应过来之时,他已踏上城墙,纵身跳了下去。
既然无法守住黎城,不若随它一起沦陷。
占有
黎城郡失守,几万援军全部覆灭,统帅许淼身死,太守杨澄自城墙跳下自尽身亡,一系列消息传至卫国,让林璇有些错愕。
她在所难免的想起了幼时到黎城郡下榻时,见过的杨澄。那时的杨澄是有几分圆滑的,但林璇没想到在这种情况下,他能如此烈性的选择自杀。
想来,杨澄也算一个好官了,只是可惜生不逢时。
她惋惜的叹了口气,神色多了几分哀伤:“这战事败北也太快了,实在让人措手不及。”原本以为,就算许淼带兵打仗不太行,但是他凭着几万大军,也能撑个几月。
但没想到他连目的地都没达到,半途就身死了,还让军队白白折戟。
卫恒眼里闪过一丝嘲讽:“我的那位父王,便是亲小人远贤臣的,明明有身经百战的孙太尉在朝中,他偏偏因为疑心病不肯用,如今黎城郡失守了,只怕他要闹羞成怒,然后厚着脸皮求孙太尉出征了。”
黎城郡是卫国咽喉,夺下黎城郡便夺下了进入卫国的通道,便能一往无前直达卫国都城锦城郡。卫国也就黎城郡和卫都锦城郡发展得好些,其余几郡不过空为郡县,实则连规整些的行伍都凑不到。
卫国兵力大损,只怕卫王会拉下脸去求太尉孙浩了。而打了败仗又身死的许淼,或多或少都会让卫王和王后许姝之间生些嫌隙。
但这对于卫恒却是一个绝佳的好机会。
林璇微微勾起嘴角,兰生就走了进来:“殿下,郎君,孙太尉在殿外求见。”
林璇和卫恒对视一眼,卫恒道:“你把孙太尉带去前殿,好好招待着,待我换件衣裳便去。”
“遵殿下之命,兰生告退。”兰生行李,往后退了几步才转身退下。
卫恒身上衣裳是他每日早晨练剑沐浴后会穿的常服,若是要见孙太尉穿这衣裳难免会显得不够重视。
他温和笑了笑:“阿璇,你在次等我片刻,我换了衣裳就来。”
林璇本来想先走,听了这话只坐到了座位上,给自己续了杯茶水。
卫恒走到屏风之后换衣,林璇坐着等候,衣料摩挲的声音从屏风里传来,她神色不变。
“阿璇。”卫恒从屏风里探出一个头来,神色有些尴尬,“你能进来帮我下吗?”
作为一个郎君,遇到这样说事是不会推拒的。虽然不知道要帮忙什么,但林璇还是笑着走进了屏风之内。
素白的亵衣只半裹着卫恒颀长的身体,半藏半露了他精壮的胸膛,因为日日练剑,少年四肢修长,又有优美流畅的肌肉,看着便感觉有十足的爆发力。
林璇猛然见到这样的场景,心里一颤,面上却依旧笑容浅浅:“阿恒要我怎么帮?”
感受到林璇目光刚刚扫过自己的身体,卫恒突然感觉有一簇火苗从心底蹿了上来,热得他白皙的脸上染了红晕。
他提起身身后的中衣,林璇才看到他用来束发的发带缠住了发丝和中衣,看着卫恒泛红的脸,林璇还以为他是害羞自己穿不好衣服这事,她眼神不由更柔和了。
“你蹲下来一些。”林璇看着身高已经超过自己许多的卫恒,有点羡慕。
明明吃一样的食物,但是男性发育期在女性之后,他们长得又实在是快,不过一小段时间便能超过女性。
卫恒乖乖半蹲,他感觉林璇靠近了自己的后背,她轻柔的解着自己的发丝。因为挨得太近,他甚至能感到她呼吸时气息扑在了自己脖间。
痒痒的,柔柔的。
卫恒从耳朵、到脖子一下都烧了起来,莫名的感受让他屏住了呼吸。
背后却听到林璇轻笑:“阿恒怎么同我还如此害羞?”
看着全身泛红的卫恒,林璇好笑这手伸戳了戳他的脖子。
微凉的指尖划过脖间,卫恒却突然像炸了毛的猫,突然站起转身。
林璇离他本就近,不太注意就被他突然撞到,看眼就要跌倒,她下意识就拉住身旁的卫恒。
两人最后撞到了屏风上,林璇背脊紧靠着屏风,身上却被卫恒紧贴着,她能感受到他亵衣下优美流畅的肌理,如同火焰一样烫着自己腰。
卫恒精致如画的容貌突然在眼前放大,连呼吸都同自己相交,林璇愣怔片刻,却突然感觉有什么东西抵着自己。
林璇心里惊恐,脑子一片空白,神色却是冷静无比,甚至看着眼尾微红的卫恒,有些尴尬道:“阿,阿恒也长大了。”
卫恒眼底微沉,心里除了羞耻外还很害怕,他控制不住自己,莫名就对阿璇有反应,这下她应该要感觉到厌恶了。
这样一想,卫恒脸色就有些苍白了,甚至连揽着林璇腰肢的手都有些颤意,只是他终究没有放开苏,反而懒得更紧了。
林璇察觉卫恒神情不对,便想起他自小和自己在一处,她又重来都没告诉过他男子发育时的特征,至于林知非,他就更不会主动去说这些了。
眼看卫恒眼眶都泛红了,林璇强忍尴尬,抬手拍了拍他的后背:“阿恒不要担忧,你这是长大了,是很正常的表现,你无需感到害怕。我先到前殿招待太尉大人,待你解决了,再来找我便是。”
林璇尽量镇定的说完,伸手拉开卫恒的手,便打算给他腾位置。
眼看林璇像是长辈一般交代完就要离开,卫恒突然拉住她的手,眼神微沉:“阿璇比我年长两岁,也会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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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璇没想到卫恒突然会这样问,她眨也不眨眼道:“这是自然,男子到一定年岁都会。”
“那阿璇做梦时,梦见的谁?”卫恒想也不想就问了出来。
他紧紧盯着林璇,就是想刨根问底。因为他梦到的就是眼前的林璇,虽说这很不对,但只要一想阿璇梦到的不是他,而是别人,他就很不悦。
如果有一个人会在阿璇的梦里同她紧密相连,只要想一想卫恒就没有办法接受。因为从年幼到现在,都是他同阿璇最亲密,要是出现一个比他还亲的,他真的不能接受。
虽然还不太明白自己到底是什么心理,但卫恒却很重视林璇的答案。
被这样的眼神盯着,林璇硬着头皮道:“睡的迷迷糊糊的,我也不知道是谁。不要再说这些了,我先去前殿,阿恒收拾好了便快些来。”
她轻轻挣开卫恒的手出了屏风,直到门口,四周仆从都已退却,才忍不住抬手捂了捂有些发烫的脸颊,神色不像方才那样镇定。
虽说林璇两辈子年龄加起来很大了,但两辈子她都没和谁那样亲密过,心里不免害羞尴尬。
等收拾好自己的情绪,林璇神色浅笑悠然的走向了前殿。
茶香悠悠中,孙浩看到林璇走进,便觉得眼前一亮。不愧是尧城郡第一美,之前他觉得这个称谓给一个男人,反倒像是嘲讽,但百闻不如一见,直到现在孙浩才觉得林璇容貌之盛,鲜少有人能及。
“璇见过太尉大人,殿下正练完剑在寝殿沐浴更衣,请您稍等片刻。”
琅琅嗓音如同玉石相撞,让人心悦耳明。
孙浩虽性情粗犷,但也是出自世家,他欣赏的看了几眼林璇,才道:“经年不见,林郎已长成这般钟灵毓秀的模样,当真让人感觉眼前生辉。”
想到就是这人当年小小年纪参与折桂论道便一鸣惊人,后以曲辕犁、二季稻造福天下,当尧城郡危急时又用毒.火击退暴民。
虽说这一切功绩都揽到了林知非身上,但到底是谁的功劳孙浩和吕谅心里却是一清二楚。今日他来找卫恒,也只是希望给其压力,让林璇把毒.火的方子交出来,让他带去夺回黎城郡。
兵力折损,军备不多之下,要是没有毒.火作为依仗,就算是身经百战的孙浩,也不敢保证自己一定能打赢周萃。
卫恒穿上一袭玄色深衣,踏步而来时,孙浩和林璇忙起身道:“见过殿下。”
“太尉大人快坐。”卫恒记着自己的天真又无甚见识到人设,见到孙浩便好奇的笑笑,直接了当问道:“太尉来找恒是有何事?”
孙浩也直言:“殿下知如今黎城郡已被赵过占去,今晨王上已命我带兵夺回。我听闻杨澄杨郡守在对抗周萃时,曾用过早年尧城郡李县平叛时用过的毒.火,并成功拖住了时间。”
想到已经自尽的杨澄,孙浩叹气:“只是可惜,杨澄郡守此举成功威慑了赵军赢得了时间,但可惜那许淼不争气,半途就被人全灭了,辜负了杨郡守一片谋算。”
他看着卫恒,语气隐隐有些压迫:“殿下为王上之子,如今国家有难,您自当为国谋划。既然那毒.火有用,不若殿下同林郎指导工匠学会造毒.火,使我军能大破赵军,夺回黎城郡。”
卫恒乖乖点头:“国难当头,自然是应该的。不过太尉可能不知,这火攻却是要讲究风向的,这段时间风向转变,恐怕那火料一着便吹向我军战士了。”
这的确也是一个问题,孙浩闻言不由叹气。
“太尉莫要为难。”林璇笑道:“璇听闻如今军中装备与人马不齐,璇倒是可以请我父调动尧城郡兵马与多余装备参战,以夺回黎城郡。”
许多人对尧城郡的映像依旧是穷困的,就算是孙浩也不意外,不过兵马越多越好,他听了此言便应了下来:“倒是有劳林郎替我向郡守说了。”
林璇道:“只是之前一战,军心已散。最好便是王上能御驾亲征,亲自夺回黎城郡。”
“这不成!”孙浩连忙拒绝:“王上千金之躯,战场凶险万分,怎可让他前去?”虽说这是激励人心的好方法,但是风险也太大了。
“当然不能让父王去!”卫恒下颌微微抬起,一副兴致洋洋的模样,“太尉看看恒可能随军打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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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动
孙浩捋胡须的动作一顿,他下意识就要反驳,但触及到卫恒骄矜的笑意,他又细细想起来。
虽说卫恒是众所周知的不受宠,但如今他已经回了卫国,而且他也是卫王亲子,他若是随军亲政,自然也能激励军心。
王上身份贵重,不能出任何差池,而二殿下卫钦年龄太小,如今最适合参战的竟只有卫恒了。
“殿下身份也贵重,他怎能去参战?殿下不过随意说一句玩笑话罢了,还请太尉大人不要放在心上。”林璇神色焦灼的朝孙浩道。
“阿璇就是太小心了,恒只是在后方,又不上战场,定是不会有危险的。”卫恒不顾林璇劝阻,只朝孙浩露出个期待的笑容,“孙太尉,恒说的可对?”
林璇还想拒绝,孙浩却爽朗一笑:“殿下愿意激励三军战士,这份心意定能使大军得胜班朝。您若当真想去,老臣便去将您的心意禀告王上。”
“大人,此时能否再让殿下想想……”林璇苦笑。
“殿下之事,自然只能殿下亲自做决定才算。”孙浩却不理林璇,只问卫恒,“殿下当真想要随军征战?”
卫恒精致的眉目间全然是初生牛犊不怕虎的莽撞:“恒自然想去,还请孙太尉替恒向父王说说。”
“此事包在老臣身上!”孙浩拍了拍胸膛。
林璇见状,只好道:“还请太尉大人允许璇随殿下同去。”
“这恐怕要林郎同你父商量过后再做决定,否则老夫不敢答应你。”孙浩这回却不敢轻易答应了,林璇可不像卫恒那般不得父亲看重。林璇乃林知非亲子,又是唯一之子,若她出了事,林知非定要问责他。
林璇清正的眉目间都是坚定:“璇定会求的家父同意,还请太尉大人等璇的消息。”
“若是林大人也同意,老夫也不会阻拦。”孙浩笑着完,便朝卫恒行礼告退,“今日叨扰殿下已久,老臣先行告退。若求得王上同意,您便可同我一起奔赴战场了。”
其实这事最是好办,许姝巴不得卫恒死在外面,卫王又是不在意自己这个儿子的生死,若是现在卫恒有用,他定是眼都不眨的就能把卫恒送到战场。
只是可惜了林璇一番关怀错付了。
走到门口之时,孙浩转头看了眼依旧不太知晓事情轻重的卫恒,以及一脸担忧的林璇,心里叹了口气,便走了。
等孙浩走后,林璇收了一脸担心:“卫军步兵旅旅帅是任丘,他是我们的人,自从黎城郡一别,已经许多年了。”
任丘便是在林璇幼年时,绑架过她和卫恒的人之一。他是最爱钱财的那个,收了林璇五百金后,他并未走远,而是玩起了灯下黑的那一套。
仗着自己相貌平平,参入到卫军之中,几年之后他的已经做到了卫军步兵旅帅。
卫军编制三军一军一万人,五百人为一旅。任丘既然都做到了这个位置,自然得还他们人情了。
孙浩不在乎卫恒的人命,只想着打胜仗,保住卫国,林璇可以理解,但是这一次随军亲征之后,卫国到底归属与谁,这就不好说了。
卫恒道:“任丘虽爱财,但也是个圆滑之人,最后说不定有大用。参战与我们有利,无论民心还是卫军的军心,都要收拢到手中。”这才是他们故意答应去随军作战的理由。
商议完正事后,前殿便陡然安静了下来。
刚刚在屏风后发生的事,林璇不去主动提,但又找不到话说。
卫恒只暗暗观察着林璇,也并未说话。他看到林璇低垂的眼眸,她纤长的睫毛一颤,他就感觉心脏像是被羽毛扫过一般。
有点心痒,想要抬手摸一摸。
只是他到底不敢,这样亲密的举动从他做了那个奇怪的梦后,他做的就有点少了。
安静便容易滋生些奇怪的氛围,这氛围有些尴尬又让人有些手足无措。
林璇喝了杯茶,一抬眼就对上卫恒悄悄偷看她的眼神,她还未开口,卫恒就站了起来,匆匆道:“阿璇,我有本书未曾看完,先走一步。”
林璇看他急匆匆的脚步,莫名感觉他的背影有些心虚感,想到之前发生的事,林璇暗香,可能是卫恒太害羞了吧。
看来,她还是需要让兰生去找些科普的书籍,给他看看。
当夜,卫恒沐浴完后,又把自己一直雕的小人拿了出来。
这回那木头已经变成了一块质地上好,温润清透的白玉。那玉已经被雕成了人的形状,打眼一看,便觉得这玉人有几分林璇的气质。
卫恒小心翼翼地雕完玉人的眼睛,那玉人便像活起来了一般,只要有心人一看便知晓这便是照着林璇雕成的。
卫恒捧着那玉人许久,想到的却是林璇的今年的生辰。这玉人本是打算送给林璇做生辰礼的,只是雕完之后他心里有些不舍了。
左思右想,卫恒还是打算重新雕一个玉人送给林璇。这回他要雕成自己的样子,这样他们就分别有了彼此的玉人。
这想法让卫恒眼睛一亮,他回神就见兰生鬼鬼祟祟的走了进来,甚至还捂嘴笑着。
卫恒眉尖微微皱起:“发生了何事?你为何这般作态?”
兰生拎着个篮子,嬉笑道:“林郎让我给殿下找了些书来。”
“什么书?”卫恒眼睛一亮。
兰生神秘兮兮的指了指篮子,把它放到卫恒身旁,爱笑的圆脸上带了别有意味的笑容:“还是林郎想得周到,奴才险些忘了殿下已经长成了。这些书殿下慢慢看,奴才去寝殿外守夜。”
他说完不等卫恒叫退,便自己笑嘻嘻的走了出去。
他带来的篮子还用一块布蒙了起来,看上去神神秘秘的。
卫恒好奇地掀开布,却只见几本用布帛做成的《战国策》、《商君书》之类的书。
看上去寻寻常常,也无甚奇怪的。
他随手翻开一本,其中内容却不见那些先贤思想,反倒是一幅幅笔墨鲜艳,内容香艳的册子。
卫恒惊得把书阖上:“……!”
他耳朵发红,实在没想到阿璇竟然会让人给他挑这样的书!他寻常在军营里只听过那些糙汉说些男女之间的事,还从未这样直白的看过这种东西。
过了片刻,激荡的心情渐渐平静,卫恒重新把书书册子翻开。
这书册子画得十分大胆,用的布料还是绸缎,笔墨用这样香软的料子做载体,便天然多了一种旖旎撩人的味道。那人物画得也十分出彩,有些过于亲热的动作,看得卫恒面红耳赤。
只是书册有整整一篮子,看完一本,好奇心过了以后,卫恒便觉得有些索然无味了。
无它,这册子里的美人容貌不及阿璇出色,肤色不及白皙晶莹,就连眉眼也无阿璇那边让人惊艳。
意识到自己把林璇和画中美人比较时,卫恒吓了自己一跳!他被惊得陡然站起,不慎把篮子撞到在地。
那些绸缎做的披着圣贤书壳子,内容却是无比香艳的书册掉了一地。
卫恒弯腰去捡,却突然看到一本画得极度缠绵悱恻的书,虽然画中美人相貌阴柔,但两个画中人,分明都是郎君。他们四肢交缠,如同脖颈相交的天鹅,极度亲密得让人脸红。
卫恒:“……!”
郎君和郎君之间竟然也能做这事?!
生长在过于纯粹的环境中,只从史书只言片语中稍微了解过有这事,但完全已经把它抛在脑后的卫恒,纠结许久,还是忍不住心里的好奇,把那本书拿了起来。
原来男子间竟然是这样做的 (⊙o⊙)。
满足了自己好奇心的卫恒,把书藏到书架最顶端隐蔽处后,爬到了床榻上。
要入睡之时,他陡然想起林璇的脸,再想到那本书,他突然惊醒。
阿璇也是男子,他竟然对一个男子有了这种心思!
卫恒心脏跳得很快,但他脑子却十分清晰。他知道自己对林璇,除了这些欲.外,还夹杂着更浓厚的爱意,已经日夜相处后的默契。
但是他又知晓这感情不容于世。
这一本突然到来的书,让他陡然明白自己对林璇的感情,也让他有些难过。
他的阿璇这样骄傲的一个人,就应该在宫殿之中,伴随君王指点江山,名留青史。他怎会忍心,他的阿璇沾上一点污名呢?
这感情只怕要无疾而终。
卫恒嘴角紧抿,他看向自己雕好的玉人,心痛的攥紧了手。
锋芒
葱翠阴翳的林间掩住了一部分灼热的日光,风吹林动,隐隐夹杂着让人心神大震的鼓声从林子深处传了出来。
视野进入深林,只见自隐蔽处便筑起了高高的塔楼,跨过高耸的围墙,便能瞧见前方演武场上,已经集结了大批威盟军的将士。
自高台往下看,只能看到密密麻麻的兵将身着坚硬的铠甲,手持□□、□□、利剑的兵将昂首站立,分明一点声音也无,但军人的肃杀铁血之气如同巨兽朝人扑来,让人不禁心惊胆战。
尹航手持画戟,看着台下兵卒朗声问道:“我威盟军的将士为何而存?”
众将士异口同声:“为护我尧城,护我主上,杀尽人间不平之事而存!”
“说得好!”尹航目若星辰,神色满是坚毅:“威盟军本为林郎所创,由林郎、殿下所管控,今黎城郡被赵国所占,王上命他们随军出征!”
“所谓‘养兵千日,用兵一时’,众将士皆我尧城郡精锐之师,如今随殿下、林郎出征,必要一举夺回黎城郡,护我卫国安危,尔等可能做到?!”
众将士闻言,面上并无惧怕,反倒全是跃跃欲试的激动:“能!夺回黎城!护国安危!”
“夺回黎城!护国安危!”
在场战士属于威盟军破军营部分精锐,他们虽未曾参与大战,但各种剿匪平乱、演习练军早已成为日常。
威盟军军饷充足,每年还会得到丰厚的补贴交到家中,加上如今尧城郡衣食不缺,百姓安居乐业,这一切都是林家和卫恒的功劳。
这些将士虽然是粗人,却也知人好歹,如今大战在即,他们非但不惧,反而想立下赫赫战功,报答主公,维护住如今的好日子。
尹航一向冷硬的眉目微微上扬,意气风发道:“如此,众将士随我去往卫国,赶尽赵军!”他走下高台,翻身骑上了战马“乌云”。
一声令下,带有卫国旗帜同威盟军军.徽的旗帜便随风而动,林间万鸟受此气势所摄,惊得四处乱飞。
这浩浩荡荡足有五千人的将士便踏上了征途。
待人走尽,有身着铠甲的兵卒围在一起,满眼艳羡的看着前方飞扬的尘土。
已经是铁骑营三队之一的队长王大石紧紧盯着前方:“老子也想去打战了!殿下和林郎怎么不让我等前去?这立功的好机会,白白便宜了这群臭小子!”
“是啊,我自认不比那些破军营的兄弟差,怎的就不选我呢?”
“我也是破军营的,也不比他们差。明明同一个营,怎么就选了他们一连和二连?”
察觉训练人数变少的副将,不知何时到了演武场,他看向窃窃私语的兵将冷斥道:“尔等不去训练,在此作何?尔等要是这般闲,不若再进行一次演习!”
在场兵卒皮子一紧,纷纷沉默,眼神却不自觉往王大石身上溜。
王大石不负众望站了出来,朝副将抱了抱拳:“敢问大人,为何不让我们同去战场,可是我等有何处比不上那些兄弟?”
副将面容冷硬不变,声线毫无起伏:“林郎亲自做的决定,自然有其道理,尔等只需服从便是!”
王大石同其余兵卒闻言,倒是乖乖的训练去了。
反正林郎有大才,既然是她做的决定,便一定是对对,他们只要听话就行了。
副将看他们走远,硬板着的神色才松动了少许,他心里却是十分钦佩林璇的。
林郎不是不让他们去打仗,而是莫说整个卫国,恐怕就是郑都也无铁骑营这样骁勇善战,又武器装备一流的骑兵。若铁骑营一出,只怕要震慑天下,使各国君王日不能安,夜不能寐。
这样的杀器,自然不能因为这一场不大的战役,便早早放出去。
所以去的只是破军营两个连的将士,对于此战,这人数已经够了。
于此同时,林璇和卫恒已经骑马随行在了卫兵之中,孙浩孙太尉同他们并排而行,并细细询问尧城五千兵马的详情。
“敢问林郎,那五千兵马可是郡中精锐?”
林璇淡笑着把一切都推到林知非身上:“自然是。那五千兵马乃我尧城郡守城平乱之兵,曾由我父亲自训练过,是我尧城最为精锐的部下。”
虽不知贫困的尧城郡能出什么好兵,不过五千人人数倒也不少了。
孙浩心里满意:“林公果真对卫国一片赤忱之心,吕相国不曾看错过他。待此战大胜,我定上疏与王上,王上定会好好褒奖林公。”
林璇眉眼带笑,仪态悠然毫无破绽,心下却是暗嘲:“那就有劳太尉大人了。”
卫王连同他的各个大臣为了激励将士之心,便把一直遗弃在尧城郡的卫恒拖上战场,不顾他的生死,一如之前一般。
但此时非彼时,他们也不能一次次被欺而不还手。只怕到打了胜仗的时候,孙浩想的便不是如何上疏褒奖了。
要知道请神容易送神难。
卫恒六岁那年的绑.架,加上这么多年的遗弃,以及许姝明里暗里的招数,也足够让人心烦。时至今日,他们也该讨回一点利息了。
林璇笑容依旧,眼神却一片冰冷。
卫恒见状,便把自己中途慢悠悠摘下的野果扔了一个给她:“可甜了,阿璇尝尝!”
他眉间一片骄傲恣意,左眼下那颗小小的泪痣生动无比,如同寻常世家少年一般无忧无虑。
明知此时卫恒在演他为自己定下的人设,但林璇眼中还是忍不住浮现些宠溺来,她咬了一口甜滋滋的果子,朝一脸期盼的卫恒笑道:“果真很甜!”
这孩子若是能一直这样无忧无虑的,就好了。
孙浩冷眼看着大战在即,还没心没肺玩闹的卫恒,只觉得他不堪大用,视线扫过林璇,他心里叹息。
可惜了林璇,待他忠心耿耿,处处替他谋划。
卫军兵马一路行至黎城郡外三十里处安营扎寨,如今他们成了攻城的一方。
孙浩一生大战小战不知经历过多少,他看上去并不着急,一连两日都只守在营寨之外,并未任何攻城动作,甚至连叫阵都未去。
直到第三日,来黎城郡之路风尘扬起,地面震颤时,营寨之外的兵卒纷纷呆住。
一行身着统一玄色盔甲,头盔插着血色红缨的军队正朝此处而来,尘土飞扬间可看见那卫国大旗越来越近。他们并未发出任何声响,只有统一而沉稳的脚步声,如同闷闷的春雷砸在人的心上。
孙浩同自己部下出了主帐,看着越来越近的军伍,神色有些呆滞。
“尧城郡郡兵统领尹航见过殿下,见过郎君,见过太尉大人!卑职来迟,实乃卑职之过。”日夜兼程,尹航已经精神奕奕,他跪伏在地,背脊却十分挺直,打眼看去只让人觉得铁骨铮铮。
他身后的破军营不约而同齐齐跪下,并无一人说话。他们铠甲锃亮,兵甲锋锐,眼神坚毅,如同出鞘的利剑一般。
这该是虎狼之师!
对比卫军犹豫颓丧的气氛,这尧城郡郡兵却是越发出彩。
尹航看着林璇淡笑的模样,压下心里莫名的压力,亲手扶起尹航:“原是尹将军,尹将军同将士们快快请起。尧城郡路遥,你们如今已是早到了。”
尹航顺着他的手起来后,他身上的将士也才起身。
孙浩看向卫恒,实则询问的却是林璇的意见:“不如殿下同林郎随我去军帐中详谈克敌之计?”
林璇躬身拱手,敛眉垂目道:“璇遵大人之名。”
尧城郡一向贫困,怎会突然冒出这般虎狼之师?这样齐整的军伍,那坚硬的铠甲,铁质的□□,藏于剑鞘的利剑,样样都是好东西。
这样的军队莫说是卫国,只怕郑都禁卫也不一定能比得上。
而给尧城郡带来这种变化的林家,果真深不可测。
孙浩已有些浑浊的眼睛沉了下来,他深深看了眼林璇,才转身朝军帐走去。
煎熬
卫恒、林璇随孙浩进了军帐,卫恒自然是上座。
孙浩麾下兵将众多,最为忠诚的莫过于是跟随他从郑都来到卫地的将官.薛.飞,其下还有一人最为引人注目。
那人牛高马大,大大咧咧的叉腿坐于桌案前,手拿着一块软布,慢条斯理地擦拭着一把锃亮锋.锐的大刀,见了人也只是抬头看了一眼,又索然无趣的低头,继续摆弄那把煞气十足的大刀。
“任将军,此乃我卫国大殿下,你快来拜见。”孙浩道。
任丘只抬手懒懒散散地朝卫恒抱了抱拳。
卫恒瞪眼,连眼下那颗小痣也似乎沾染了怒意:“你这是什么态度?见到本国殿下不轨,是未曾习过礼仪,还是尊卑不分,狂妄恣意?!”
任丘把大刀擦拭的软布一扔,突然站了起来。他身高八尺还多,身形魁梧奇伟,虎目圆瞪,一看便觉杀气凛然。
“你还不出去!莫不是想造反不成?!” 孙浩冷斥了任丘几句,便朝卫恒躬身道:“还望殿下恕任丘无礼之罪,他从未识文断字,礼仪差了些。但他带兵打仗勇猛无比,也有一颗赤子之心,任丘绝不是故意冒犯您的。”
他确实在骂任丘,但眼神却有些满意。任丘是他几年前收入麾下的一员猛将,行军作战自有自己的一套章法,最重要的是他为人却心思单纯,忠心不二。
任丘这样的人才,依着自己的性子顶撞了娇生惯养、不知军事的卫恒几句,在如今需要战将的时刻,实在太无足轻重。
任丘倒是很听孙浩的话,他懒散的朝卫恒拱手,然后拿起自己的大刀,自顾自掀开帘子出了军帐。
就快要走出去时,任丘转头,趁人不注意便朝林璇裂开嘴得意的笑了笑,然后才转身离去。
军帐中的卫恒气急了,一个劲地同林璇道:“那武夫真是气煞我也!太过分了,阿璇,我要他给我下跪赔礼道歉!”
卫恒不依不饶,一看就是戏瘾发了。林璇便配合着他来,只轻声细语的劝慰。
刚刚的任丘是那个幼时拿了他们五百金的绑匪,他长相寻常,待时间一久,他悄无声息地混进了卫国的军中,并成了卫军步兵旅帅,并早早联系上了林璇和卫恒。
任丘所做的一切不过是为了帮王宪报灭门之仇罢了。
孙浩不耐地皱着眉头,看着卫恒朝林璇撒娇弄痴,林璇温柔劝慰,心里便一阵婉叹。
林家林郎这样的人才,怎么就眼瞎看上了这么一个心无沟壑的人。
“殿下,大战在即,此等小事容后再说,殿下还是同我们商量如何夺回黎城郡之策吧。”孙浩容色冷肃,卫恒只好把这事翻了篇。
孙浩看向林璇,嘴角笑意意味深长:“你林家治理尧城郡,竟培养出了这样一支虎狼之军,你父亲可真是不简单哪。”
“唉,父亲也是无法了。”林璇苦恼叹气,“尧城郡山高皇帝远,整个郡都十分贫困。这样的穷山恶水之地,最爱出暴民。经过早年李县被围攻之事,家父便无奈加紧了郡兵训练,以期能守卫尧城郡安康。”
“原是如此。”孙浩颔首,“对于夺回黎城郡,林郎可有妙策?”
林璇神色羞愧:“小子不才,如今实在想不出什么好点子,此战皆听从太尉大人的。”
孙浩闻言便看向卫恒:“不知殿下对此战有何指教?”
“听闻孙太尉身经百战,且百战百胜,既然如此恒也不指手画脚了,一切只听您的便是。”卫恒漫不经心道。
孙浩这才彻底放下心来,在看他来林璇虽稍有才名,但到底不过一介文弱书生,怎么可能会懂得军机要略,而卫恒被放养尧城郡这等穷乡僻壤之地,成了如今这幅天真恣意,毫无心机的模样。
若是他们两人想插手,只怕定会败仗。
正谈着话,帐外饭菜香穿进了账中。
应该是伙房正做晚饭,稻米饭香味传来后,一阵菜香顺着帘子空隙钻了进来,诱得人口舌生津。
应该是肉味,只是不知烹饪之人怎样做的,竟这般香。
卫恒早已从上位坐到了林璇身边,他不合时宜的笑道:“阿璇,我饿了,我们去用晚膳。恒记得你素来不爱粟米,而偏爱稻米,所以恒特意让他们带了稻米。”
他说着顺手就要去拉林璇的手,只是还没碰到,他又十分克制地地收了回来,有丝苦意在心里弥漫开来。
演戏时刻,林璇未曾察觉,便站起身来:“那便去用膳吧。”
闻着一阵阵的饭菜香,孙浩咽了咽口水,眉头却拧了起来:“稻米产量不高,行军作战带的粮草都是粟米,为何殿下要带上稻米?”
“阿璇喜欢吃便带了些。”卫恒站起身来,连礼也不行,便同林璇出了军帐。
威盟营的伙房做饭是林璇□□过的,他们十分好学,每次林璇教他们,他们都不敢懈怠分毫。这做出来的饭菜味道,不久就把林璇做的比了下去。
此刻,伙房正在埋锅造饭。
晒得干燥的腊肉在大锅里散发着肉香,把早已晒干的山鲜蘑菇、木耳早放入了锅中同腊肉一起闷墩,只闻一闻便把人的魂都勾走了。
大抄锅里放入了白生生的猪油,在几个卫兵一边咽口水,一边眼馋观看的时候,伙夫把干燥的豆子放进去炸了起来。豆子炸得泛黄炸开,薄薄的豆片一口咬下只听到咯嘣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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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没见过炸这种烹饪方式的卫兵看着伙夫把炸好的豆子的全捞进大桶里,开始爆炒一大锅青菜时,才笑嘻嘻的问:“大哥,你这样做着实有点意思,只是不知道这味道如何?”
伙夫豪爽一笑:“味道好着呢!不信你尝尝!”他随意翻炒了大锅里的青菜后,随意舀了一小锅铲的炸蚕豆给卫兵们一个分了一些。
酥脆的口感伴随着香香的豆味,还有许久未曾吃过的油香味,让人根本停不下来。只是这一小铲豆子一个只分得了两三个,根本不够塞牙缝的。
卫国因卫王只顾享乐,其朝臣也上梁不正下梁歪,贪污.腐.败不计其数。养兵本就花费甚多,不知不觉兵卒们连军饷也两年都未发了。
现在打仗,更是几天才能吃一口有油的。看到尧城郡来的兵这样吃,卫军们都羡慕极了。
大兵眼神忍不住瞟到那两三个桶里满满的炖腊肉上,深深吸了口香气,有些惊呆道:“大哥,你们都吃这些吗?这饭食也太好了,我做了五六年的兵,却从未吃过这样好的饭菜。”
“是啊是啊,尧城郡远僻,怎能吃得起这样好的饭菜呢?”
“大哥,给我尝一口肉味行不行?小弟已经半年多都没吃过肉了。”大兵眼馋的看着桶里的吃的。
伙夫摇摇头:“这不行。”
看着失望极了的卫兵,伙夫只好道:“这肉食颇重,所以带得不多,这是要给我军中兄弟吃的。殿下同林郎都说,我尧城郡虽穷,但再穷也不能短了兄弟们的饷银与吃食,毕竟我尧城将士是拿着命去拼的!”
伙夫脸上满是骄傲,而听了这话的卫兵,却突然静默了一瞬。
他们也是拿命去拼的,除了没有军饷外,连口吃的有时都吃不上。家人失去了顶梁柱,还得花费更多精力种田,否则就算不被饿死,也会被沉重的赋税压死。
同是兵卒,凭什么一个贫穷的尧城郡,就能吃得好,还有军饷,而他们堂堂卫都锦城郡的兵却只能没钱,没吃的。
卫兵什么都能不计较,可是连军饷都无,就十分让人气愤了。
这样对比下来,心里不平衡的卫兵酸酸道:“这怎么可能!你们尧城郡不是很穷吗?哪里有钱发你们军饷,不是我说,大哥蒙我的对吧?”
他凑到伙夫身边,小声道:“肯定是你们郡守故意哄你们,骗你们帮他卖命的!”
伙夫突然一把把卫兵推开,他力气极大,卫兵被他推的踉跄了几步,他正要发怒,却见好脾气的伙夫气得涨红了脸。
“你胡说八道些什么?我们林大人是好官,殿下同林郎也很好!他们月月都给我们发军饷,年底还亲自给我们表现好的兄弟发粮食、猪肉,我们寻常便是吃这些饭菜。再说了,行军打战本就是卖命,何况大人还帮牺牲的兄弟照顾好家眷,若他这般哄我等卖命,我等也认了!”
他说着便不理那卫兵,兀自用勺子敲了敲碗,高声喊道:“吃饭喽——吃饭喽——”
安好营寨的破军营纷纷朝这边走了过来,他们说说笑笑,脚步稳健,精神飒爽,一点也不似卫军那样面黄肌瘦,精神萎靡。
几个卫兵见没人理,又听自家伙房开饭,便匆匆往回跑去,生怕晚了就没有饭吃。
等看着到手的一碗稀稀薄薄的杂菜粥和一个糙面馒头,想到隔壁的尧城兵,他们突然觉得饭菜不香了。
林璇帐中,桌案上已经摆好了饭食,她和卫恒吃的菜色和军中将士相同,除了稻米饭不同之外,其余都是一个锅里出来的。
用好饭菜,林璇和卫恒听完阿城绘声绘色的说完刚才卫兵和伙夫的事后,她才朝卫恒道:“你可看到了?纵你是皇天贵胄,但若是倒施逆行,过度剥削百姓,这民心一散,那你身下位置便坐不稳了。”
一件小事不能说明什么,但若是卫兵与尧城兵日日这般对比,卫兵心中定是不平,最后再加上任丘的离间反叛,时间一长,只怕这本来是护卫卫国的军队,最后却会对卫王刀兵相向。
卫恒自幼便同林璇亲自下地,帮过百姓耕种,也在百姓尚未记住他们面若时,深入民间,所以他比谁都懂得懂得“水可载舟,亦可覆舟”的道理。
“待卫军心中动摇,我尧城郡的铁骑营便可挥军北上,直指卫都锦城郡。”林璇弯了弯唇角,让人惊艳的眉目很是无害,“介时大军刚刚夺回黎城郡,兵马来不及回去,等铁骑营打下一场胜仗,任丘再稍微运作一下,不怕卫军不投靠你。”
没有兵马依仗,卫王、甚至是吕相国、孙太尉都不过一空架子。
努力积累了多年,眼看那位置就唾手可得。卫恒心中并不激动,他只瞧着侃侃而谈的林璇,眼中的痴迷爱意渐渐被苦意掩盖。
就是这样似是发着光的阿璇,他又怎会忍心折了她的翅膀,让她独属于他一个人呢?
现在的情况便是,他既不忍心独占林璇,又舍不得远离她,便只能在充满她的气息中,既是欢愉又是煎熬地渡过。
兰生
兵马已备,粮草具齐,攻城之日便在今朝。
孙浩命任丘前去叫阵,林璇和卫恒则在军中后方坐镇,不过二人的身份在孙浩心里不过就是吉祥物罢了,上战场这种事,是不可能的。
打先锋的兵必须得是精锐,纵使孙浩在昧心,也无法说出卫兵能比得上的尧城郡郡兵的话。所以尧城郡破阵营两个连,现在暂时给任丘指挥。
战鼓又起,破军营高声叫阵:“赵国狼子野心,人人得而诛之!周萃小儿,还不出来速速应战!”
“周萃小儿出来应战!”
“周萃小儿莫不是成了缩头王八,不敢露面了!”
黎城郡内,周萃亲兵连忙报到:“禀将军,叫阵的不是卫军,是尧城郡郡兵。”
“知道了。”周萃讽刺的笑笑,“没想到驻守在锦城郡的卫兵竟然还不如穷山恶水之地的郡兵,卫王当真是无德!卫国还不如归顺我赵国呢。”
他翻身.上.马,目光看向前方:“本将这便去会一会这临时来的先锋军,开城门——驾!”
周萃身后的赵兵随之而动,烟尘四起,战鼓响彻天地!
城门开口,两方主将在军前对视。
“你便是任丘?”周萃眯眼打量任丘了片刻,杀气腾腾道,“无名之辈罢了,也敢做先锋之帅?!”
“敢不敢做,凭本事说话!”任丘提前大刀,策马道,“卫国儿郎们,随我一举斩杀敌首,冲!”
他迅速冲了出去,大刀被舞得虎虎生威,那刀所到之处,不是头.颅.尽掉,便是断肢遍地。银色的刀锋饮了血后,似乎有了灵性,割起头.颅来如同杀鸡宰鸭一般顺手。
周萃本以为任丘会有些什么战术,但没想到他直接便冲了上来,打了他个措手不及,任丘的骁勇也在他的意料之外。
不过他立即道:“下军攻敌兵左翼,中军攻其右翼,上军骑兵随本将直面敌军!”
赵军很快摆好阵型,朝着卫军包抄过来。
“□□阵准备!瞄准正中,给我身寸——”
□□阵?尧城郡贫困,军用的□□怕是都少见,又哪来的□□阵?周萃不敢置信的瞪圆虎目,就见身着玄甲的兵卒迅速用臂弩对准了迎面而来的卫军。
弩为迅猛之兵,最好的强弩射程甚至可以达到六百米,而最好机弩可以达到近千米,有记载秦弩便有如此威力。弩距离越远,威力越小,如今卫军与赵军相隔三四白米,若是普通的弩威力则不太好,但是这弩却是已经经过了墨家人强化的。
□□一发便有几枝箭,威力极大,又十分好操作。
漫天的□□朝着赵军直面迎上的骑兵扑空而去,那□□穿透了铠甲深深刺到人的身体里。因为剧痛,不少骑兵被身寸倒在地,最后被乱马踩死。
强悍的骑兵纵然骑术高超,却也躲不过那飞来的□□。
眼见越来越多的人倒下,周萃连忙变阵:“骑兵,改攻侧翼!中军随我直奔卫军。”
卫军弩兵收场,两方正式打在了一起。
此时正属于烈日灼心之际,破军营只有五千余人,但平日训练半点不敢懈怠。他们的盔甲、兵刃都是最好的。
枪兵出枪如龙挑刺之间便穿透了敌军的身体,任丘看着周萃兵马越来越多躺下,面容丝毫不变道:“再给我刺——挑!”
破军营一直以为攻占了黎城郡的赵军会十分厉害,但没想到他们这么好杀!想到胜利后丰厚的奖励,他们杀得越发卖力了。
破阵营一人便可以敌几十人,这仗越打,破军营势头越高,出兵果决狠厉,连在后观战的孙浩听闻战报都十分感叹。
“真乃虎狼之兵,若我卫国兵马尽是如此,定能让别国闻风丧胆,不敢来犯!”孙浩看着林璇,别有意味道,“林郎,你说是吧?”
林璇看到孙浩想要收拢破军营的心思,便只淡淡一笑,不置可否。
她和卫恒暗中对视一眼。
这兵马到底谁的归谁,还没有定论呢。
血液在日光下喷.溅.,尸体堆积,鼻尖只能闻到血液混合着汗水沙尘的味道,十分熏人,却也让人头脑无比清醒。
赵军军心乱了,周萃也没想到区区五千人就把自己三军逼至此处,眼看形势越发不利,只有先守城了。
“赵军听令,随我撤回黎城!”周萃告诉喊退,扬鞭转身。
“先锋军后退,卫军全军听令,给本将乘胜夺城!”任丘一声令下,破阵军之后的卫兵一同跟上,他们抬着攻城木撞击刚刚关上的城门。
先锋军是尧城破阵军,只有五千余贵而精的兵马,任丘压根不舍得他们在攻城时折损过多,便命其后退一步,让卫军做了马前卒。
眼见尧城郡来的先锋军打下首胜,他们也能分一杯羹,也能记下一功,这样一想本来还有些被破军营震撼的卫兵攻城越发尽心尽力了。
城门上的滚石、箭雨以及矛剑乱七八糟打在装备不如何的卫军身上,让一部分卫军爬上云梯后又身死跌下。
卫军为锦城之军,人数众多,这样的车轮战他们自是经历过几次了。待一次次爬上云梯后,赵军兵力也被他们消耗了许多。
眼看黎城就要守不住了,周萃的近卫忙道:“大人,卑职刚发现黎城郡有处密道,不如让剩余部下先行撤军,再做打算!”
周萃眉宇阴翳,他看着岌岌可危的城门,心里不甘,但理智却告诉自己留的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他握紧了身侧的拳头:“带上亲卫、主要部下先走,留一部分人拖一拖时间。”
“是,卑职立马去安排!”亲卫眼里闪过一丝喜色,他连忙下去部署了。
毕竟好死不如赖活着,只要能活着就比什么都强。
约莫半盏茶的功夫,卫军便发现赵军守城之人力有不逮了。那城门已被大木撞的摇晃,卫兵见快要攻下城来,便拼命撞门和爬云梯。
当卫军夺回城墙之时,城门也已经撞开。
“黎城郡城门破了——我们胜了!”卫兵长驱直入,城内听闻此讯的百姓皆欢呼起来。
“禀殿下,林郎,我放破军营共牺牲人十七,伤亡三十余人。”破军营的尹航前来禀告。
毕竟市场大战,这折损的人数倒是不多,但每天生命都很宝贵,林璇蹙眉:“令军医尽力救治兵卒,已牺牲的将士待会尧城郡后要抚恤他的家人,让我军战士走得安心。”
“此事便依照旧例,只是要落实到实处,不能让人欺了他们的妻儿老小。”卫恒道。
尹航伏身一拜,低垂的面上有些悲伤:“谢殿下、郎君体恤,兄弟们走也走得安心了。”
“你联系骑兵营中的王宪,让他开始准备了。”卫恒声音淡淡的,却让尹航猛地抬起头来。
终于要开始了吗?他们等着一天已经等了许久了。尹航自然是知道卫恒和林璇的目的,他们的目标也是尧城郡百姓的理想。
说句心里话,卫王逆施倒行早该下台了。若是殿下能够夺得大宝,有林郎已经众位大臣相辅佐,卫国定能变好的。
尹航压住心里的激动,冷硬着脸俯身再拜:“卑职立即便去联系王宪!”
一举便夺回了黎城郡,孙浩也有些高兴。毕竟他已年至高龄,却还能有此战绩,的确能让人骄傲了,在他的命令下,剩余的后备军开始八寨前往黎城郡。
因后方离黎城郡不远,卫恒和林璇便不曾骑马。
大军刚刚进城,身边一队近军相随。
林璇边走边笑问身侧眉目沉静的卫恒:“多年准备已到了此时此刻,殿下心里有何所思?”
卫恒眼中深藏汹涌的爱意,面上却平静笑道:“阿璇还陪着我,我便很安心,心里很静,无甚好想的。”
他想过很多,想要和林璇情投意合,属于彼此。但是现实却又不允。
卫恒目光贪婪的看着林璇,却突然敏锐的察觉到有一丝杀气,他立即把林璇护在身后诈道:“暗处鬼鬼祟祟的宵小之辈,还不出来!”
近卫警惕地拔出了腰上佩剑。
暗处形容狼狈的人冷声道:“孙浩这老匹夫运气好不在,便给我抓了卫国的公子!”
他的部下丛林间纷纷而出,千人队伍把林璇和卫恒他们围在了中间,拔剑攻击。
“保护殿下,保护林郎!给我杀!”亲卫斩下了赵军兵卒的首颅。
这打扮分明就是之前已经败走的赵国兵将,看着如此众多的人数,林璇心里一沉,紧紧抓了下了卫恒的手,便拔出腰间的剑开始砍人。
“阿璇站在我的后背,莫怕。”卫恒轻声安慰了林璇一句,便目光锐利的看向赵军。
林璇背对卫恒,她学武只是皮毛,此刻对于要杀人有些怕,但握剑的手却很稳。
耳边厮杀身,兵器碰撞铿锵声不绝于耳,林璇力气不是很大,但所配宝剑吹毛断发,她专刺赵军心脏和眼睛。
血液喷出的一瞬间,溅到几滴在林璇脸上,她冷着脸放空脑子,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的时刻,她只专注砍人,杀人。
一丝破空声自远处传来,带着催命之音。
那是弓箭!
林璇闪躲不及,旁边却的兰生立即挡在了她的身前,她睁大了眼睛,心里骤然一痛。
箭尖穿透他的后背,兰生一贯爱笑的圆脸此刻疼得有些狰狞:“郎……郎君,殿下就交,交给您了……”
他嘴唇翕动,想再说些什么却已无力。
最后兰生只能用尽全力,弯了弯嘴角,露出同往日一般的笑意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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策反
兰生死了。
还是为林璇档剑而死。
脑海里陡然想起兰生喜气洋洋的端了汤圆来,放在桌案上,劝正在处理公务的她和卫恒:“殿下,郎君,吃了着汤圆,今岁便能一直团团圆圆了......”
那样笑得开怀的兰生不再有了。
终究是他们失算了,没想到周萃竟然会不管不顾来攻击军力不多的营寨。
林璇陡然红了眼眶,有眼泪滑落她却不敢眨眼,只握紧了手中的剑,在兰生旁厮杀。
不多时,越来越近的烟尘四起,马蹄震颤着地面,身披玄甲的破军营携着冷冽恨意的高呼,扭转了现在的局势。
“周萃狗贼!竟敢动我殿下,林郎,你们去死吧!”
奔赴而来迎接卫恒和林璇的破军营见了这样的场景纷纷杀了过来,他们记得现在的好日子是谁给的,多年训练,卫恒和林璇不仅是他们的恩人,更是他们认定的主人。
主辱臣死!周萃欺人太甚!
首战就把赵兵打得落花流水的破军营此刻更是杀红了眼,心中阵阵恨意翻涌时,他们连赵军的求饶都不再入耳,抬手便砍下了赵军的首颅。
仅仅小半个时辰,周萃便自尽而亡,剩余赵兵更是被杀得片甲不留。
纵使如何再如何杀敌,但人死了便是死了。
破军营的汉子们看着已死去的兰生,也哀恸的红了眼眶。他们知道兰生小哥同主子他们一起长大,情分很深。
兰生得了空也会去威盟军演武台下乖乖的坐着,崇拜的看他们打斗。有时甚至会用自己的月银买了梨子、枣子给他们吃。
时间一长,他们心里早把兰生当做了家中幼弟。哪成想他们一个疏忽,便让赵军恶贼伤了个措手不及。
尹航放下兵刃,同破军营将近五千兵将重重跪地:“末将来迟,害得兰生小哥身死,吾等万死难辞其咎!”
似乎有隐隐的抽泣声传来,然后被风呜咽着吞没。
“你们又有何错,错的是发动不义之战的卫国,错的是这混乱的世道。”还有她。
若非是为了帮她挡箭,兰生又何至于此。
心中哀痛,但林璇却知道此刻最重要的便是策反卫军,把卫王换下来。
卫恒眼眶微红,林璇筋疲力竭,他们却还是亲手把兰生扶上了担架。
大战告捷,损失的人数又没有以往那般多,对于见过太多死人的孙浩而言,他只看得到胜利的喜悦,以及自己功勋史上又添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功成万骨枯,那些因不世之功已成白骨累累的黔首,也只有心中惦念他们的家人会祭奠一下了。
“战士军前半生死,美人帐下犹歌舞。”
林璇面色冷漠的看着庆功宴上,笑容满面,春风得意的孙浩,垂眸喝了一杯酒。
卫恒看林璇眼中悲伤自责难掩,不由如同以前一般,借着宽大的衣袖遮掩,握住了她微凉的手。
“人走了,他肯为你挡箭,心里自然也不会怨你。”卫恒只说了这一句,却让林璇忍不住落泪。
她自然知道兰生不会怨她,但是他却是为了自己而死,这是不争的事实。
卫恒心疼道:“兰生在我们身边免受饥饿惊扰,开开心心,畅畅快快的活了这么些年,他也希望有更多的人希望将来能同他一样开怀。阿璇,你该振作起来,兰生也不希望你这样难过。”
林璇紧紧地攥紧了卫恒的手,把要夺眶而出的泪珠忍下,尽力绽开一抹平静的笑容,目光扫过了孙浩。
她在等待最后的一刻,也是他们计划最重要的一环。
为将者,见虎狼之师,自然心生占有之欲。她在等孙浩今夜提出破军营的归属,只要他提出这无礼的要求,他们就有直接反了的借口。
介时已在锦城郡周遭埋伏的威盟军骑兵营铁骑便可踏破城门,长驱而入,夺下兵力空虚的卫都,联合任丘策反的连队,她不信收揽不了卫军。
酒酣耳热之际,孙浩越看任丘大口吃肉,大口喝酒便越是觉得他是性情率真,还骁勇善战。越看越高兴,他便道:“任将军来我这!”
任丘提着酒壶,乖乖坐到了孙浩下位,他正用自己那把砍了许多人头的大刀随意切着桌案上的烤乳猪,吃得津津有味。
孙浩见状,不由笑道:“任将军勇武非凡,胆大心细。老夫麾下将帅千百,却无人能及得上将军。今日将军是头功,老夫敬将军一杯!”
任丘放下大刀,哈哈笑着同孙浩喝了一杯。他视线一绕看到林璇身后站着的尹航,便道:“尧城郡郡兵乃虎狼之师,丘见之心喜。不若大人用你部下精锐,同他们交换可行?”
“不行,这毕竟是尧城郡郡兵,哪能随意兑换?”孙浩早已动了心,但又碍于名声风评,哪里敢光明正大的把自己的想法说出来。
任丘窥到他动心,心里不由冷笑:“如何不行?留在锦城卫都难道不比留在穷乡僻壤的尧城郡好?再说了,大人可用八千,换他们五千,多三千人,林家还是赚了呢!”
林璇身后的几个兵卒闻言瞪大了眼,他们才不想留在什劳子的卫都锦城!他们尧城郡过的日子,比那所谓的卫都军好了几倍不止,就是个眼瞎的也能感觉得出来。
他们才不要放弃好日子,去为了什么虚名头留在卫都锦城郡呢!
孙浩闻言倒是问林璇:“如此这般,林郎看可能把这兵马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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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璇自是不从,她起身一拜:“大人,此乃尧城郡郡兵,大多都是在尧城郡安居的,背井离乡,想必他们也不想。”
“自是如此,恒自幼离开卫都前往尧城郡,心中着实凄苦。”卫恒随意插话。
林璇不给孙浩拒绝的话头,继续道:“再说,这些兵马乃我父所训,给了他们许多好处。”
孙浩忙道:“这是应该的,钱财美人,本太尉自然也能许他们。”
“大人先听完再看看能不能许诺。”殿中也有许多卫兵将士,林璇故意要把威盟营所得的好处都好好宣扬。
“反是尧城郡郡兵,每月都有军饷五两金,外加粮饷两石,髭肉若干。”听闻此言,已是两年未曾有过军饷的卫军,满眼艳羡的看向了林璇身后的破军营。
卫恒起身,拎着酒壶站到林璇身侧:“除此以外,反是伤残、战士兵卒,必得保他们衣食无忧,且根据其子嗣天分让男丁读书习文、女子授女红织造、并给予轻巧谋生之技。”
他看向面色不大好看的孙浩,已经听闻这些待遇后有些浮躁的赵军,朗朗一笑:“尧城郡军功有一等、二等、三等,若是立得三等功,便只要上四层国税,要是立得二等便只要上两层,一等便不用上国税,林刺史会帮他们把赋税补齐。”
赵兵屏住了呼吸,任丘更是大喊道:“这不可能?!国税这么多,尧城郡这么穷,怎么可能上得起?殿下莫不是故意哄小将?”
赵军也不信,卫国国税十分重,哪能说免就免?这分明就是唬人的吧!
“尧城郡在林刺史治下,今时已不同往日。”卫恒昂首淡笑,“尧城郡如今粮食产量颇丰,就是国税,刺史府也会帮整个尧城郡百姓交上一层,以减轻负担。此乃尧城郡传统,若是不信,只需随便找一本地人问问便知。”
孙浩“嘶”了一声,不敢置信得瞪大了眼。
赵兵更是激动脸红耳赤:“真有这么好的事?帮忙交一层税,整个郡下来得有多少啊?”
“卫国再没有一个地方这般啦吧?”
“兄弟,你悄悄告诉我,你们刺史大人真帮你们都分担一层税?”靠近破军营的一个小将,压着声音问旁边的破军营兵卒。
他身边的同袍纷纷竖起来耳朵。
破军营的汉子骄傲的扬起下巴:“那是!这个政策覆盖的是整个尧城郡,已经好几年了,却没有一家落单的!”
赵兵小将呆愣在原地:“你们这过的是神仙日子了吧!”
破军营汉子丝毫不谦虚:“那是!”
卫恒朗笑出声,似乎是在嘲讽孙浩:“大人,兵马也能给你,只是你每年都能给他们军饷粮饷,帮他们交一层税吗?”
孙浩面色涨得通红,他想起自己的兵已久许久没有发饷了,如今被卫恒这样大庭广众下呛声,他只觉得丢近了脸面。
在场窃窃私语,赵军更是连连朝破军营投向了羡慕嫉妒的目光。
卫恒漫不经心的走到林璇身前,确认她在自己身后,手中的酒壶陡然落了地。
一种莫名的气氛窜上了孙浩的脊背,因为久经战场,他对危险来袭是有些敏感。
一丝亮光闪过,孙浩还没反应过来,脖子上就已经架了一把明晃晃的大刀!
那大刀的主人任丘随意把手中的猪骨扔掉,朝着卫恒身后只探出个脑袋的林璇,一张粗犷糙脸对着她眨了眨右眼,嘴型无声:[林郎,五百金!]
林璇微微勾起嘴角。
这五百金是任丘额外要的报酬,要命的活计,却有点戏谑的要五百金,便是在同她开玩笑。
因为年幼时,任丘也借走了她家的五百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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归顺
颈上架着的是任丘那口不知饮了多少人血的大刀,只消轻轻一划,刀下之人便能命丧黄泉。
孙浩见局势突变,不由气道:“任丘,你在做什么?难不成你想背主?!”
“任丘!快放开太尉大人!”赵军立即拔刀把任丘围在中间,紧盯着任丘。
任丘部下犹豫了一瞬,便剑指赵军。
“反了!当真反了!”孙浩见任丘部下叛变不由冷笑,“别忘了你们是谁的兵!”
“给老子闭嘴!”任丘手腕轻轻一动,孙浩脖子上便有一道血线。
他昂首朝卫恒和林璇道:“殿下,林郎,卑职是个粗人!大字不识一个!所求的也只是自己吃饱喝足,妻小安居无忧,但如今赋税太重,卑职偶尔可得大人们赏赐,日子倒也能过得下去,只我这些兄弟,他们妻小饿着肚子盼着他们能拿回点津贴补贴家用,但这都做不到。”
他不管别人如何看待自己,只道:“如今王上昏聩无能,只顾听从许姝一妖妇谗言,整日享乐玩耍。殿下、林郎有大才,尧城郡也早于往日不同,殿下可行清君侧,为天下百姓谋福祉啊!”
“原来是想谋反!”孙浩后背冷汗湿透,冷冷看向卫恒,大喊:“殿下莫听这乱臣贼子之语!王上可是你君父!”
“是听信许姝谗言,把殿下放逐至尧城郡不管不顾十年的君父吗?!”孙浩嗤笑了一句,才看向卫恒,“只要殿下用待尧城郡郡兵一般的礼遇,待我一旅的兄弟,那我们便投您,跟着您吃香喝辣!”
任丘早已收服了自己部下,他麾下赵兵一旅想到如今家中妻小断炊几日靠着杂菜过活的场景,又想想顿顿有荤腥,月月有粮饷、军饷的尧城郡郡兵,他们脸上都有些意动,只是眼神里到底还是有些惧怕。
那可是谋反!若是成功,便有从龙之功,有泼天富贵等着他们,若是不成那便是抄家灭族的大祸啊!
所有人都看向了卫恒,卫恒却恣意朗笑了起来:“诸君若愿意来投恒,恒便会一视同仁。王上逆施倒行已久,如今卫国国力日渐衰退,饿殍遍地,此乃小人作乱所致!恒自当清君侧,还我卫国太平!”
“混账!”孙浩斥了卫恒一句,便被任丘紧紧扼住了脖子,说不出话来。
本是欢乐的庆功宴,此时却乱糟糟一片,早已军心动乱的赵军已久举着兵甲对准卫恒,只是他们脸上神色却十分挣扎。
卫王让他们吃不饱饭,他们心里的更偏向卫恒,只是谋反之罪风险太重,他们并不敢表态。
席间突兀的有一人匆匆走至卫恒和林璇身边高声道:“殿下,林郎,我威盟军骑兵营铁骑午后便一路直上,如今已踏破了卫都锦城郡城门!如今正把王宫围得水泄不通,只等殿下指示!”
一石激起千层浪!
“锦城郡被攻破了?怎么可能,一夜之间国都就沦陷了!”
“这消息属实吗?别是假的吧?”
一个有些见识年长赵兵道:“细细思索也有可能,大军如今在外,国都正是缺少兵力之时,坏就坏在那尧城郡步兵以一敌百不说,好歹能以一敌几十,况且那攻城可是骑兵!铁骑过去,以一敌百啊!”
小兵皱眉:“国都都沦陷了,那我等到底投不投殿下?”
赵兵道:“再看看,看看别人怎么选。”还不到时候,他们一定不能慌,要是选错了,自己小命不保不说,还牵连家人。
在场的许多都是兵油子,混了几年早经了许多大事,他们都在看情况呢。
“不管你们选不选,反正老子是跟定殿下了!”任丘同自己部下说完,不等孙浩反驳,便砍下了他的头颅,朝卫恒的方向跪下,“殿下,任丘献上孙浩首级!”
欲血沙场几十年的孙太尉如竟这般便死了,在场人倒抽了一口凉气。任丘部下纠结许久,有一小批人同任丘跪了下来。
卫恒和林璇明白,孙浩太尉掌管一国军事,他性子耿直,却有自己的算计,且他忠于郑天子。他是兵将的标杆,若是他们在同一阵营,这样的人用着也放心,但现在他们是敌对势力,所以无论如何孙浩都必须死。
否则卫军同他们很难齐心。
“任将军爽利!待到卫国平定,恒便给将军同将军部下封底封赏!”
此话一出人心更是浮动,有更多的人朝着卫恒拜了下来。
如今到了这般境地卫恒并不心急,他扫过在场仍在犹豫兵将只道:“这又有何难的?国都已经被围,尧城郡旁边祁郡也坚持不了多久。只消明日拔寨,卫都便是掌中之物。介时,恒若是登位,首先便是轻徭薄赋,以减轻诸位负担。”
要减赋税了!听了这话,大部分的人咬咬牙,便朝卫恒跪了下去。
“今夜已累了,众将士早些回帐歇息,也好好想想未来如何选。”卫恒说着便令打了个手势,有了尧城郡小将突然举起威盟军大旗挥了挥。
众人不明所以,接下来便只听到隔壁山头“轰隆隆——”响了起来,那震耳欲聋的山石崩裂声,让许多人脸色煞白,两股战战。
那山崩地裂之声响了两三声后,突然寂静了下来,但人心惶恐。
“地龙翻身了!定是殿下反叛之举惹了老天发怒!”有人喊了一句,便被破军营的人抓了出来,堵住了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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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来还向卫恒跪着表示臣服的兵将闻言,心里的决定动摇了。
林璇冷笑上前,神色矜傲冷淡:“哪有什么地龙翻身?此乃我尧城郡攻城作战利器名唤火.药。刚刚破军营挥旗便是信号,山上的兵将看到这信号自然会投放!”
林璇继续道:此利器一旦动用便山石俱崩,若用于敌军则敌军顷刻间灰飞烟灭。殿下心善宽厚,一再询问尔等可愿归顺,若是尔等有人不愿,其实也无甚大的影响,只消投下两颗火.药,任你是万夫莫当的将才,顷刻间也变成了一堆碎肉血水。”
卫军听着林璇的不咸不淡的话,想到那个场景便汗流浃背。杀人不过头点地,若是顷刻间成了一堆碎肉,那该多疼啊。
如此看来,这位大殿下已是胜券在握,他们不从,指不定结局就是成了一堆烂肉,连全尸都没有。
稍加思索,几乎卫军所有人都颤抖的拜伏在卫恒脚下:“殿下定能夺回卫国,拨乱反正指日可待!”
若不是还未曾回卫都,他们都想直接称卫恒王上,以讨其欢心了。
卫恒面上是少见的温和:“借将士们吉言,待到那日,恒定给尔等论功行赏,以报众将士一片赤忱之心!”
这话让见过火.药威力后一直惊惧万分赵兵心里渐渐有了希望,是啊!殿下胜利在望,他们也有了一场从龙之功,日后日子也要好过些。
这样一想,赵军越发希望卫恒登位了。
在卫恒同林璇恩威并施之下,赵军的军心在这一刻彻底归顺了卫恒。
卫恒看着在万人垂首跪拜中,朝林璇笑了笑,无声道:“阿璇,我们成功了!”
他眼神深深的看着林璇,仿佛是要把她看尽心底一样,那眼神除了深深的欢悦,还隐隐露出一种让人心悸的灼热来。
林璇心里突然有些不自在,她看着已经比自己高出许多的卫恒,突然想起早年他们刚刚说服王宪、任丘、金沈三人放了他们。
中途她遭未死的歹人偷袭,那时不过六岁的卫恒,硬是强忍着害怕,用石头把那人砸死,事后他却缩成了一团,还是她哄了一会儿才哄住的。
后来卫恒脸上抹了黑漆漆的黑灰,同自己扮作女郎逃进黎城郡郡守府后,他分明疲累到了极致,却仍旧用黑白分明的眼睛软软的看着她,请求与她同塌而眠。
岁月在渐渐流逝,卫恒读书的模样、请教她的模样、同她在林庄嬉闹的记忆涌进脑中,那个小小的卫恒定格到了今日这般身形颀长,稳重聪明的模样。
这林璇既是最最熟悉的卫恒,也是有了些陌生感的卫恒。
就像是一棵小树,你给它浇水、捉虫、施肥、晒太阳,日日精心照料着,直到有一日它成了苍天大树,叶子苍翠茂盛如同玉盖之时,你才突然发现,你的小树原来不知不觉就长成了。
或许它早已经不需要你浇水、施肥,自己便能给自己撑起一片天地。
卫恒,有一天也会不需要她的吧?
林璇心里莫名有些伤感,只是这伤感只维持了片刻,她便被卫恒拉着手进了主帐。
卫恒拉着林璇坐在椅子上,自己却扶着椅子两边的扶手,瞧着她莹白的小脸:“阿璇,你不开心? ”
他对林璇的情绪是最敏感,分明刚刚她心情很好,但自己一同她说话,她情绪便突然低落了下来,难道是他惹她生气了?
林璇后背紧挨着椅背,卫恒双手紧抓这椅子扶手,弯着腰,就像把她困椅子方寸之间一般。他的脸离她太近了,近到她眼神的细微变化都能被察觉得出来。
他就用那种暗沉又莫名灼热的眼神紧盯着自己,周围都是卫恒身上极淡的檀香。林璇越发不自在,她偏头故作镇定道:“我没有不开心,是你太多心……”
两颊被温热的双手捧住,林璇被迫转头,对上卫恒近在咫尺的脸。
“阿璇,你在瞒我。”卫恒皱起了眉,心里不悦,还夹杂着些委屈。
微微喑哑的嗓音,微暖的气息,莫名有炙热感的眼神离她太近了,这让她感觉有些怪异。
林璇轻轻推开卫恒,起身叹气:“哪有什么事瞒你,只是我见你行事稳重,再过不久便能登基为王,想起往事心里不免有些惆怅罢了。”
“身份再变,你我情谊都不会变,又有何惆怅的。”卫恒心里泛上些苦涩,他无法得偿所愿,便只能满足阿璇想要的兄弟情谊了。
不过身份再如何变化,她也是信卫恒的,也信自己的眼光。
林璇弯了弯唇,抬手拍了拍卫恒的肩:“是啊,你永远是我弟弟呢。”
卫恒笑意再也维持不住。
他才不想永远当什么师弟,也不想当什么弟弟。
知道自己应该克制是一回事,但被林璇这样直白的戳心窝又是一回事。卫恒深深吸了一口气,脸上才重新挂上笑容。
诏书
卫恒天命所归,第二日大早,用过热腾腾的早食后,卫军又是兴奋又是激动的跟随在了破军营身后,进军锦城郡。
大军势如破竹,卫国咽喉黎城郡、发展迅猛的尧城郡、以及国都锦城郡都已在卫恒掌中,卫国而沿途的郡县不过稍微抵挡便开了城门。
几乎是毫不费力,大军三日后便进了卫都锦城。
这场哗变自黄昏逢魔之时,约莫万人的铁骑,马蹄踏破了兵力空虚的锦城郡城门,卫都守城禁卫不过小半个时辰便尽数死在他们铁骑之下。
鲜血染红了王都外的青石大街,厮杀之声不绝于耳,伴随着最后的余晖,这场轰轰烈烈的战事才算彻底结束。
百姓在家中瑟瑟发抖,生怕被屠了满城。
铁骑军素来纪律严苛,杀尽卫都禁卫后,未曾扰民,而是举兵围了卫王宫,等待卫恒和林璇的到来。
街上十分寂静,百姓皆躲在家中不敢出门,文武百官接到消息后,已匆匆忙忙进了王宫。百官以吕谅吕相国为首,进了大殿,他们急忙朝吕谅行了一大礼:“相国大人,如今是个什么光景,你同下官们好好说说。”
“王上如今何在?”
“大殿下为何随军前去作战后,又突然围了卫都?”
耳旁吵吵嚷嚷,声音不大,但满殿文武百官却像无头苍蝇一般嗡嗡乱鸣,十分烦人。
而卫恒此时却早已洗去尘埃,同林璇在卫王寝宫多时了。身着玄甲执.剑或执长木仓的精锐把寝宫围得严丝合缝,连苍蝇也飞不进去。
卫王看着身旁的黄绸,目光恨恨地瞪着卫恒。
许姝坐在侧,她低垂着头,不知在想着什么,只有双手紧紧地把身体微颤的卫钦护在怀中。
“王上看我作甚?笔墨都已备好,那退位诏书怎的还不快些写?”卫恒尚有一颗演戏的心,他弯起嘴角,露出个刚到卫都时那般天真却傲慢的笑容,如同十五六无忧无虑的翩翩世家子。
卫王气得眼睛发红,他拿起笔便朝卫恒丢去,挥手把准备好的布帛打落在地。
“你个逆子!祸乱朝纲,逼父退位,不忠不孝,孤恨自己怎么未在你出生时就把你掐死!”
“恒儿当真长大了,竟能做下这般大逆不道之事!”许姝抬眼,眼眶有些发红,“若是你母亲知道你成了这模样,只怕走了也不安心。趁如今还来得及,恒儿,你悬崖勒马吧。”
林璇简直想笑,悬崖勒马?王都都被卫恒拿在手中了,许姝还在自说自话。
卫恒笑容淡了下来:“人死如灯灭,让母亲不安心的应该是王后吧。”许姝逼得他母亲所嫁非人,转头又看上卫王,让母亲给她让位,逼得他母亲投井。
卫恒好奇,许姝是怎么有脸再提此事的。
不过现在一切都无所谓了。
他看向卫王:“我只给王上半柱香的功夫,若半柱香后,王上还不动笔。那王上暴毙的消息,立马便举国皆知。至于王后,恒则有一杯佳酿赐之。”
“逆子尔敢?!你还不放开孤!”卫王开口怒骂。却见卫恒侧目时,突然柔和了神色。一身杀意冷锐骤然消散,连他脸上的笑意都如暖暖春风突至。
他把身侧的糕饼端到林璇面前,嗓音略带撒娇:“阿璇吃一点可好?从今晨到现在,你不过才用了半碗粥,此刻该是饿了。”
林璇并不饿,她只想看戏。
于是两个人一个推辞,一个低劝,似乎把卫王和许姝忘到了脑后。
只有见不怪不怪的尧城精锐,重新准备了布帛与毛笔,用小香炉点燃了一支香,并把一小壶毒.酒呈至了许姝母子面前。
玄甲兵卒冷硬道:“王后娘娘,请吧。”
“混账!你要弑父杀母不成?!你别忘了,你外祖父许国公手中也有精兵。”
许姝瞪大了双眼,卫恒他怎么敢!他凭什么决定他的生死,他不过就是许怀那个蠢货的儿子而已,当初他母亲被她逼得投井让贤时,他还不知躲在哪个角落里受饥受冻呢!
“许肃已经落网。”卫恒淡淡一句,便打破了许姝的幻想。
父亲败了?怎么可能?
许姝猛然推开毒酒:“本宫不信!你休想欺骗本宫!”她父亲一代权臣,可以说除了吕谅外,满朝都没有谁有他的分量重。更何况,他还手中有一部分兵马,怎么会这么容易就被卫恒一个尚未及冠的小儿捉了呢。
林璇闻言,放下手中只吃了两口的糕饼。
许姝声音咋咋呼呼的,卫恒有心再哄林璇用一些糕饼垫垫肚子,却不断被她打断,只能无奈作罢。
卫恒拍了拍手,他眼中春风暖融的温柔骤然消失:“把许肃带上来!”
许肃被压着走了进来,他头发凌乱,嘴巴被一块布巾蒙住,显得十分狼狈。
“父亲!”许姝不敢置信的站了起来,怒视卫恒:“这好歹是你祖父!你怎能如此大逆不道?!!”
卫恒有些厌倦:“我母亲好歹是你姐姐,你不也大逆不道?昔日发生之事,我不想再提,一炷香的功夫,你们若是选不出来,便是王上暴毙,你们母子哀恸过度,甘愿殉葬。”
他说完便不再看卫王和许姝,只轻声同林璇交谈。偌大的寝宫,只有他们二人的声音。
烟雾袅袅上飘,那炷香已经燃烧了三分之一,也代表着卫王同许姝剩余的时间越发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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寝殿里过于安静的环境下,催生出令人心神崩溃的气氛。
许姝垂目,她知道自己逃不掉了。
她最大的依仗是卫王同她父亲,如今这二人都倒了。卫恒是铁了心要她死,许姝看得明白,她抚了抚正低声啜泣的卫钦,咬咬牙跪倒了卫恒面前。
反正都是一死!
许姝跪伏在地,哭声哀切。
“本宫自愿为王上殉葬,只是你弟弟年龄尚幼,他什么也不知道!你放过他可不可以,姨母求求你了……”
“母亲,母亲……”卫钦闻言,膝行到许姝旁边,眼眶发红,恨恨地等着卫恒。
他才六岁,这模样却像狼崽子一般。
卫恒只漠然看了卫钦一眼,淡淡道:“小崽子挺有气性。”
“啪!”许姝突然抬手重重打了下卫钦,卫钦顺着巨大的力道仰倒在地,随即他委屈的哭了起来。
“闭嘴!”许姝冷斥了一句,便向卫恒求饶,“卫钦无礼,小小年纪却不甚爱学习读书,身体又不好,他这般样子只怕也是不成器,只求你让他能活着便好……”
许姝也算一片慈母之心,但卫恒却感觉十分嘲讽。
难道只有他的孩子才算孩子,别人的孩子都是草吗?
那半炷香燃得更快了,许姝见卫恒不表态,心里也越发着急,怕他不放过卫钦。
许姝小心试探道:“本宫能模仿王上笔迹,王上迟迟不愿动笔,本宫可替你尽最后一份力,不知可否?”
“这个可以。”卫恒来了兴趣,本了他就不打算要卫钦的命,卫王待许姝一向甚好,没想到许姝竟然会提这样的建议。
当真有意思。
见卫恒答应下来,许姝生怕他反悔,她立即滚带爬的走到桌安上,含泪写着传位诏书。
那笔迹果真同卫王相似。
“你这贱.妇!不许再写了!你给我停下!停下——”王位就快易主,卫王暴起,却被人死死摁住,他只能瞪大眼睛,看着许姝写完诏书之后,小心地盖上了印章。
许姝神色讨好的把诏书呈给卫恒,便提过酒壶,在托盘里倒了两杯惨了毒的酒水,眼睛发红的看着卫王,倒是有些落难鸳鸯的情意。
“王上,为了我们的钦儿,我们共饮着一杯美酒。黄泉路上,你我一同相随,也不寂……”
啪!” 一把掌打得许姝耳朵嗡嗡,脸颊火辣辣的疼。
“贱.人!”卫王被放开后,他又用力扇了许姝一把掌,“没有孤的命令,你竟敢擅自写下诏书?!”
竟然被打了?
上一次被打是什么时候?
大概是十多年前许怀发现她勾.引卫王的时候。
许姝垂目,她安静的用那白皙纤瘦的手,十分轻柔珍惜的摸着已经肿起来的脸颊,然后突然用尽全力攥住卫王的衣领,神色突然狰狞而疯狂:“你竟敢打我?从来没有人敢这样打过我,你这个废物!怪不得当年争位争不过你哥,现在还要被儿子造反,我告诉你,你活该!”
本来她还想体面的死,没想到卫王当真这么多人打了她,这让卫王突然成了她的发.泄.口。
卫王有些愣怔。
他记忆中的许姝一直都是温柔小意,姿态优雅,这样判若两人的情况,他还是第一次见。
许姝爱惜的捧着自己的脸,她的担忧焦虑,以及面对死亡的恐惧,此时都对着卫王发泄了出来。
她忍不住大笑起来,纤纤玉指指着卫王,语气温柔:“你也太蠢了,蠢到你都没察觉到你的势力渐渐被我架空了吗?”
若不是卫恒突然杀出,她都已经准备杀了卫王,垂帘听政了。
卫王瞪大了眼,不敢置信的看着许姝。
“王上是不是吓到了。”许姝凑到卫王耳边,用以往柔软撒娇的嗓音,“告诉你个更吓人的,其实我们的钦儿,不是你的血脉呢!你早年中过毒,早就不能使我有孩子。”
卫王一口血吐了出来,他看向正在哭泣的卫钦,心里浮现深深的恨意。
卫钦竟不是他血脉?!
那他这么多年捧在手心里疼着宠着的,竟是个杂.种?!
“是不是吓到王上了?”许姝脸颊很疼,但她看着卫王猛然吐血,心里却涌出古怪的快意,“王上可知,本宫在寝殿打了一个秘密通道,您不在时,本宫便召来相貌英俊,身体健康的禁卫,春风几度呢……”
“你,你……”这逐渐旖旎的嗓音让卫王气得说不出,他粗喘着气,最后看了卫恒一眼,硬生生被气得晕厥了过去。
许姝嫌弃的踢了卫王几脚,又干脆利落的拿了毒.酒灌给卫王后,自己才喝了下去。
“母亲!”卫钦哭着到了许姝身边。
毒.酒穿肠而过,疼得人四肢痉挛,许姝朝卫钦露出个略显狰狞的笑意:“钦……钦儿,乖,闭上眼睛,一直等到天黑,才能睁开……”
卫钦边哭边把眼睛闭上,其实他知道他的母亲是要死了。
待许姝断气,侍从带走卫钦,卫恒才嗤笑道:“虎毒不食子,果真有几分道理。只是她许姝之子是珍宝,其余人便是草芥不成?”
卫恒记忆很是模糊,他记得虽然她母亲徐怀待他并不很慈爱,但是他也不能忍受母亲被许姝逼的投井。
林璇看着桌上卫恒青筋鼓起的拳头,心疼的把它掰开:“毕竟,人只有刀子落到自己身上才知道那是疼的,不要难过了,我的王上。”
诏书写下的那一刻,卫恒便是卫王了。
亲吻
大臣们在议政殿等候了许久,正有人提议要去求见卫王。
内侍阴柔悲怆的嗓传来出来:“王上驾崩——王后殁了——”
随后沧桑古朴的丧钟敲了三声,王宫外百姓听到后,不由跪地啜泣。
“王上同王后怎么就去了?”年至花甲的老臣哀痛出声。
“分明昨日王上同娘娘还十分康健,今日殿下归来,不过见了他们半日,他们便去了。这其中疑点颇多......”
吕谅冷冷看向说话之人:“闭嘴,胡言乱语些什么?”
此事到底关系王位归属,那官员被斥了一句,便心生恐惧,怕招来横祸,又十分后悔自己口无遮拦,便再不开口。
都是当了许多年臣子的,越是这样的时候,越应该静观其变。
于是议政殿中在无人说话,只等待着卫恒。
卫恒并不着急,待他和林璇换了一身素衣,才走进议政殿。
满朝文武都暗暗打量着这位突然就拿下了卫都的大殿下。
只见卫恒身着素衣,泼墨青丝只用一根浅发带束起,行走间脊背挺直,如同青松一般。他容色是夺目的昳丽,只是星眸冷锐,连带着他眼下那颗小痣都多了份戾气。
他应是一把尚在鞘中的利剑,虽无过于明显的杀气,但一眼看去,便让人觉得十分锐利,且十分不好惹。
被震慑的群臣,只见卫恒目示了下那拿着托盘的内侍。
赵公公乃卫王身边最得力的内侍,大家都认得他的。
他双手微颤地拿出托盘里的圣旨,扬声道:“王上有圣谕,请殿下接旨。”
林璇跟着卫恒跪下,满殿文武垂头,跪伏的身子却很是紧绷。
这结局大概是定了的,只是他们还是忍不住紧张。
赵公公阴柔沧桑的嗓音念完旨意,才道:“此乃王上亲笔,王上令大殿下继承卫国国祚。王上笔迹各位大人自是熟悉,若是不信,可上前一观。”
他这样说,就算心有疑虑的大臣也不会上来敢来看。
尘埃已经落定,兵马全在卫恒手中,就算群臣心有疑虑,他们也无法改变事实,能做的不过是明哲保身罢了。
“王上谕旨,哪能有假?”
“如今殿下既已承了国祚,还请早些登基,防止因群龙无首而造成的朝堂混乱啊!”有老臣已语气恳切,似是已把卫恒当做了新王。
吕谅自知这卫国已是卫恒掌中之物了,想起已死的杨浩,他忍下心里的唏嘘,朝卫恒行了大礼:“王上万岁!”
老狐狸们态度转变得极快,见了吕相国都如此,便立即向卫恒开口,甚至即刻转变了称呼。
卫恒拿了圣旨后,环视跪着的满朝文武,最后视线停滞在林璇身上一瞬,才故作谦虚推辞:“恒尚未有登基大典,众位大人快快平身。”
“纵无登基,但也是名正言顺。”百官起身后,现任祭酒朝卫恒拱了拱手。
卫恒眉眼间多了份伤感:“如今父王母后已走,国丧之事,有劳祭酒和各位大人要多多操持了。孤心中难受,今日就如此吧。”
群臣皆宽慰道:“还请王上节哀,保重身体啊。”
“林郎留下。”卫恒轻轻颔首:“其余人退下吧。”
群臣退下之时,暗暗打量了一眼,这位从新王幼年便陪伴在他身侧的林璇,心里直叹时也命也。
谁能想到,被寄样到尧城郡的一个落魄皇子,会有今日之景呢?
林璇神色哀伤,只垂目任由群臣打量。
待议政殿中人都走完,卫恒走到林璇身边,见她一直低头站着,情绪不太好,便抬手拉了拉她的袖子,笑了起来:“咱们尧城第一美的林郎在想什么,小女子能有幸为你分忧否?”
林璇抬头,看见卫恒眉眼含笑,戏精瘾犯的模样,不由把自己的衣服拉了回来,故意不看他:“自然不能,还请女郎自重!”
卫恒泫然若泣:“怎的不能?难不成是小女容貌无颜,污了郎君的眼睛,以至于您瞧都不瞧我一眼。”
“林郎,你瞧我一眼如何?”他的手重新拽住林璇的袖子,轻轻摇了摇。
都是要登基为王的人了,怎么还像小孩子一般。
林璇没想到还能看到卫恒这样的举动,她惊愕的睁大了眼睛。
卫恒看林璇微微瞪着自己,表情十分生动,便越发想逗她玩。
他突然凑近林璇,笑嘻嘻道:“林郎,小女相貌如何?可能入得了你的眼?”
既然卫恒要玩,她自然要奉陪了。
林璇细致的打量了卫恒,目光上上下下看尽,才故作遗憾道:“姑娘容貌无双,只有璇已经心有所属。”
虽是知道是玩闹,林璇也没有心上人,卫恒语气还是很酸:“那个人是谁?她比我好看吗?”
他倒要看看,阿璇要怎么说。
“不,那人不好看。”林璇嫉妒地看了一眼比自己高了很多的卫恒,故意恶狠狠道:“我心上女郎,闺名一个恒字。他长得五大三粗,脸若汤盆,眼若利剑,口若血盆,只消三岁小童一听到此人之名,便吓得大哭,女郎猜是为何?”
卫恒陡然听到林璇说自己是她心上人,虽然知道是玩笑话,却还是压着激动自己抹黑自己:“是因为他太丑了吗?”
林璇击掌:“然也!”
她忍不住笑了出来:“我心上女郎还是个醋坛子,他可丑了,在尧城郡百姓都叫他‘夜叉’,且他小肚鸡肠,嫉妒心强,若知道女郎今日同我亲密,明日你这娇娇俏俏的小脸便要肿馒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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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璇说着,故意踮起脚尖,尽量让自己平视着卫恒的脸。
她用手指虚点着卫恒的五官,精致的眉目间全是让人心动的笑意:“介时,你这眼睛、鼻子、嘴巴只怕都要被揍得看不出来呢……”
眼前人是心上人,她离自己那么的近,她一笑便让他心中欢悦得似乎开了花。
在林璇口中,他是她的心上人呢。
卫恒傻傻地听着林璇亲昵的语气,看她故意贬低自己,眉目生动的可爱模样,突然忍不住低头朝她莹白的小脸上啾了一口。
空气中突然诡异的响起一声有点清脆响亮的亲吻声。
好尴尬。
突如其来的亲吻吓得林璇停了话,她抬手捂住被亲的地方,明亮的眼睛尴尬又讶异的看着卫恒。
怎么回事呢小兄弟?演着演着戏,你怎么突然来这一口,太吓人了。
卫恒对着林璇眼睛,耳根突然窜红,那红晕不久便弥漫了整个脸颊。
他心里埋怨自己没有控制住,竟然控制不住的亲了阿璇。
如今被一个男人亲到,阿璇一定会被吓到吧?就算是再好的兄弟,也不可能有这样亲密的举动吧!要是阿璇感到不适而远离他,他该怎办?
乱糟糟念头在卫恒脑子里转来转去,他刚刚还发红的脸颊此刻变得有些苍白。
许是他眼神慌乱紧张,面色苍白,如同即将被主人抛弃的宠物般惴惴不安的模样,瞬间就让林璇心软了。
虽然她对卫恒这样亲密是举动有些惊讶,但也不是不能理解。
毕竟卫恒算是她看着长大的,她对卫恒来说是“亦友亦兄,甚至亦父”一般的存在。如今卫恒刚满十六岁,在后世还只是个初中生,况且刚刚那个亲了脸颊还发出响声的吻,就和小孩子亲大人一样,纯纯洁洁的。
看着都不敢同她对视的卫恒,林璇心里越发软了,她忍踮起脚揉了揉他的头,温柔道:“没关系,阿恒是弟弟,亲兄长一下,没什么的。你不要太有心理负担,也不要太害羞了。”
林璇语气纵容,卫恒知道她待自己十分宽松,或许是太过信任他,当真把他当做弟弟了,所以她的对他的底线越来越低,容忍度越来越高。
或许,阿璇自己都没有注意到,只要他稍稍露出失落难受的神情后,她便心疼的各种安慰,甚至用各种合理的借口按到他身上。
这般情意深重,的确是把自己当成了亲人,都没有半点其他的私情。
一时间卫恒心里又甜有苦,最后只能虚虚地拥住林璇,在他看不见的地方,眼神晦涩,语气却很轻松:“是不是吓到阿璇了,谁让你说我丑呢?我就是气急了,才头昏脑胀,自己做了什么都不知道。”
原来是这样啊。
林璇压根不怀疑卫恒的话,她甚至抬手安慰的拍了拍他的肩:“谁让你故意用那什么第一美的名头打趣我,这下被我气到了吧。”
“那你下回不许说我丑了。”卫恒语气带笑,虽然不舍,但还是后退了一步,放开了林璇,用如同关怀兄长一般的口吻,“赶了许久的路,你去小憩片刻,待到晚膳时,我再去叫你。”
倦意涌了上来,林璇便道了好。
看着林璇纤长的身影走出议政殿,卫恒眼中的深情与想要拥有的欲.望,夹杂着苦涩的情绪,毫不掩饰的漫了出来。
他垂在身侧的手早已紧攥成拳。
原来,喜欢一个人是掩藏不住的,纵然他再小心翼翼想要把那些痕迹藏住心里,却也有失控的时候。
因为那时他的身体已经不听自己使唤了。
※※※※※※※※※※※※※※※※※※※※
卫恒:第一次亲人,没经验。
纸张
林璇小睡醒来,并未和卫恒一同吃晚饭。如今卫王刚死,王宫中正是忙绿的时候,卫恒也去处理余下事务了。
等到林璇再见到他时,已经是小半个月后,卫恒登位之时。
玄色为尊,细若发丝的金丝银线在纯黑色的布料上勾勒出大好山河流畅的线条,这大好河山此刻便成了新王的冕服,深衣冕服包裹着他颀长的身躯,显得格外威严肃穆。
玉冠上鎏珠垂下,遮住了卫恒面上神情,令人难以窥伺到帝王一丝一毫的情绪。
卫恒站在在高台,祭拜天地,后又祭拜完宗庙。礼成之时,他就站在台上,脸上神情莫测,祭坛之策一身玄甲的威盟军肃然而立,护卫在侧。经历过浴血拼杀后,威盟军身上不经意间流露出的杀气让人心惊胆战。
就是这位新君,打退了赵国,围攻了国都,血洗了禁卫,甚至弑.父杀.母后又以雷霆手段肃清了群臣,可谓是心硬铁血,轻飘飘地踩着万人的尸骨登位。
仔细想来,让人不寒而栗。
百官不敢抬首窥伺君容,只有林璇忍不住抬头,目视着卫恒。
正巧,卫恒也从人群中一眼就看到了林璇。
林璇一介白身本没有资格观礼,但是几乎所有人的都知道,她对于如今的王上是十分特殊的存在。她虽无官职在身,但却已是既定的君王心腹。王上登基观礼,漏了谁也不会漏了她。
鎏珠氤氲了卫恒的冷肃的面容,他就那般站着,却像是巍巍泰山般让人感觉举重若轻,也让林璇直观地感受到,卫恒果然长大了,他自己便能扛起这天下大任。
心里正是百感交集时,林璇隐约看到卫恒朝着她的方向笑了笑。
林璇心中一动,下意识也弯了弯唇。
此时祭酒厚重的嗓音传遍全场:“王上受命,应天从民,诸位百官公卿拜见王上——”
身着绛色朝服的文武百官垂首跪伏:“拜见王上,王上应天从命,卫国千秋鼎盛!”
厚重恭敬的嗓音震动人心,眼看满殿文武皆是臣服在自己脚下,卫恒心中也不由生出一股豪情:“众卿平身。”
“谢王上!”百官起身,却只是敛目而立。
目光在林璇身上顿了顿,卫恒鎏珠后的神色温和了许多:“孤生于郑都,却长于尧城,如今在卫都受命为王。尧城穷困,幸有林刺史照拂教导,林刺史与孤有半师之谊,算起来孤该叫你一句老师。”
帝王亲口承认的老师,这该是何等的荣耀啊!大殿上的百官,不由开始艳羡林知非的气运了。
林知非侧身而出,恭声道:“老臣不敢当,不过是尽一臣子本分罢了。”
他不过所求的是问心无愧,他也没有想到,只是短短一年未见,卫恒和自家女郎林璇竟然就把卫国收入囊中。
“刺史谦虚。”卫恒打开了桌案上的书简,复而抬头,“林大人有治世之才,尧城郡在你的治下百姓和乐,生活富庶,如今我卫都锦城郡正缺一位郡守,若令大人任锦城郡郡守,大人可能胜任?”
锦城郡乃卫都郡县,锦城郡郡守治理都城,掌管都城之事,乃是帝王心腹。
百官暗道,看来,王上的确看重林家。
林知非道:“谢王上厚爱,臣愿一试,只是臣大胆冒昧,想问问谁替臣接下尧城郡之职?”
卫恒道:“自是擢尧城县县令霍惊风为尧城郡郡守,任丘为刺史。”
“王上果真明见。”林知非道:“霍县令体恤百姓,任将军兵马娴熟,此二人一文一武倒是合适。”
“孤也觉得此二人甚佳。”卫恒处理完官职,才看向林璇,“林郎同孤乃知交,又一路为孤出谋划策,你我情谊如同兄弟,日后你见便以平辈相交,无须跪拜行以大礼。”
林璇微微一怔,祭酒便侧身而出,为难道:“王上,这怕、怕是与理不合......”
迎着卫恒的若有若无的实现,祭酒磕磕绊绊的说完,心里后悔自己嘴快。帝王厚爱之人,只要不是贼佞,用何种态度,他也管不着。
“孤说的话便是理。”卫恒嗓音微沉,祭酒躬身退下,便再无有人有异议。
卫恒看向林璇,笑道:“林郎有经世之才,可官拜少府。”
少府位列九卿之一,掌管皇室所需税务,以及官府手工业和商业,可以说是一肥差。
这官职卫恒早和林璇商量过,林璇淡笑着俯身接受。
殿中百官又酸又妒,果真是“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林郎一介白身,转瞬便位列九卿,要知道她如今才刚满十八,他们这般大的时候,才刚刚进入仕途。
人和人果真不能比。
林家一飞冲天,还不如想想自家家中可有适龄的女儿,好好运作一番,能得到林璇这样的佳胥也是不错。
卫恒把任命好官职,又把官员中能清理的蛀虫清理了一遍,才结束了一日的大典。
伴着王宫中恢弘盛大的奏乐声,宫中内侍把王宫皇榜轻徭薄赋的告示贴在了锦城郡公示区。因前卫王挥霍过度,今年降税两层,是经过估算后,王宫财政所能承受的限度。
有那识字的年轻人站在公示区,把这一政令读给百姓听。
被前卫王压迫已久的百姓,激动的听着这一政令,时不时高声叫好,甚至还有百姓当场就对着王宫的方向恭恭敬敬的磕了三个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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典礼结束之后,林璇和林知非淡笑着一一告别完和寒暄的各位大人,正准备离宫,便被赵公公喊住:“林少府留步!”
林知非和林璇停下:“敢问大人,有何要事?”
赵公公急急喘了口气,才笑道:“王上宣少府觐见,此刻王上正在昭明殿暖阁,还请林少府随老奴来。”
林璇朝林知非俯身:“还请父亲现行,阿璇去去就来。”
林知非轻轻颔首:“去罢。”
林璇同赵公公一路到了昭明殿暖阁,她刚刚进殿,却没看见卫恒,反而看到何萧站在殿中。
何萧手拿扇子,穿着锦绣衣袍,配着好玉香囊,看上去好一番世家子模样。
一看就和他们墨家人衣着朴素,气质严谨的打扮十分不符。
见了林璇,何萧眼睛一亮:“阿璇!可想死我了,要不是师傅阻拦,我早就同你们一起去黎城郡作战了!”
他兴冲冲走到林璇面前,抬手就轻轻打了锤了下林璇的肩。
许久未见,何萧心里心喜,便一手扶着林璇的肩,另一手摸了摸林璇的头,比划了一下她只到自己胸口身高。然后毫不留情的嘲笑:“阿璇,过了这么久,你怎么还是这么高,你是不是不会长了?”
竟然嘲笑她的身高。
林璇心里生气,却冷不防被何萧直棱棱的抱了起来。
“何郎你做什么?快放下我!”林璇挣扎了几下,重逢的喜悦此刻全变成了气恼。
“我看看你多重!”何萧轻而易举的抱着,笑嘻嘻的道,“你长不高就算了,怎的还这么瘦?是不是没有好好吃饭……”
“你们在做什么?!”卫恒站在紧紧攥着手中的竹简,冷然的注视着殿中抱在一起的人,心中竟浮现出汹涌的怒意。
何萧笑意一僵,他感觉自己抱着林璇的双臂诡异有些的发凉,放下林璇,他朝卫恒弯腰拜了拜:“回王上,草民只是见了好友心中太过喜悦导致举动失仪,还请王上恕罪。”
卫恒冷哼一声,拉着林璇的衣袖往前走,待到走至暖阁桌榻前坐下,卫恒才道:“我有一物想要送与阿璇。”
林璇看向卫恒手中的匣子:“是何物?”
卫恒把手中的匣子打开,却见匣子中有一块龙型玉佩,看上去有人佩戴过的痕迹。那模样,是皇室所用的样式。
卫恒道:“此乃皇祖父在世时赐我之物,这玉还曾庇佑过我,只是后来不甚遗落。昨日宫人整理内库,竟又找到这块玉。此物我幼时佩戴,今日我想把它给你,希望它能庇佑你。”
林璇听了玉的来历,便想拒绝。
卫恒又劝了半晌,才让林璇收下。他二人推推拒拒,何萧站在原地插不上话,他突然感觉他们又回到了在尧城郡的时候。
那时卫恒也爱同林璇说话,故意冷落他。
何萧啼笑皆非,他没想到现在卫恒已经登位为王,这习惯却还是保留了下来。
卫恒同林璇说了一会儿话,才转头看向何萧:“何郎带来的纸,孤已看过,赏赐也到了驿馆,何郎可还有话要说?”
卫恒送客之意明显,何萧只好道:“没有了,那草民先行告退。”
“今日孤有些乏了,待明日再宣你来议事。”
看着何萧走了,林璇才道:“那个纸竟然改进出来了吗?王上怎么让何郎走了,臣还有些事要问他。”
如今文字的载体还是竹简,纸张不是没有,但那纸不是成本太高,就是韧性不好。之前林璇告诉过何萧纸张的大致制作法,让他去研究。
如今纸改进出来了,但她还有些情况要问萧何呢。
卫恒把桌上盒子打开,里面赫然放着许多白纸。
他笑了笑,意味悠长道:“阿璇要问的话我已尽数问过何郎,他急着回去领赏呢,你问他不如问我。”
“原来是这样。”林璇不疑有它,她惊喜的看着纸张,问起关于纸张的情况来。
卫恒笑着答话。
而回了驿馆的萧何,看着自己眼前环肥燕瘦的美人,脸上笑意一僵。
赵公公呵呵一笑:“何郎,王上怜你及冠身旁都没有妻妾,这美人都是王上赏你的,你可要好好谢谢王上啊!”
谢个鬼谢!
萧何心里气闷,不就是抱了阿璇两下吗?怎么王上心眼还是这么小,果然还是小孩子,就跟他抢了他爱吃的东西一样,这么大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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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萧:今天也是工具人呢╰_╯
来不及修改了,欢迎大家捉虫
辛亘
纸张既然已经造出,自然应该普遍推广才好。
林璇轻轻抚着白皙的纸张,觉得推广的事却不会简单。
笔墨纸砚是文化传播的工具,而文化只在世家子弟、富户乡绅之间垄断,其中有一个原因便是纸张笔墨的耗费,不是一个普通家庭能够负担得起的。
纸张普遍后,价格便会廉价,许多家有小资之人,也有条件读书习字,待卫恒再改变选才考核之法,便一定会与如今的世家争锋相对,此事虽然不易,但也势在必行。
卫恒当然也知晓纸张推行的好处,只是如今政刚刚变动,他那昏聩的父王又留给他一个满目疮痍的卫国,如今最该做的反而是修生养息,恢复国力。
想到国库里的钱,卫恒就忍不住皱眉:“我那父王几年耗费奢靡,国库也被耗费得七七八八。”
现在最大的问题还是钱,没有钱所有事都起不来,连军队的饷银也发不上。
林璇想到尧城郡的商队:“王上且莫忧心,国库钱财可用商队银两先填空,如今战事刚休,正应该鼓励百姓耕织。至于这纸张……”
她纤细的手指拿起一张白纸:“所谓‘仓廪足而知礼仪’,待国力恢复些,世道安稳下来,再行推广才是最好的时机。”
卫恒眉头一松:“你说得对,是我着急了。”
“莫要着急,一切都会好的。”林璇看着日益稳重的卫恒,弯唇一笑,“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她说会一直陪着自己!
卫恒心里一甜,除了甜意还有种压不住的欲.望,但是他克制着自己的情绪,他不应该再靠近林璇了,否则情况就会变得危险。
可是实在是忍不住,身体已经十分依赖的靠近了林璇身旁。
当枕在林璇膝上时,卫恒不禁懊恼自己的举止过于亲密,可闻着林璇身上的气息,他心里又觉得十分宁静。
宽大的软榻上,林璇垂目看着枕在自己腿上的卫恒,轻轻推了推他:“快些起来,一国之君哪能如此?”
卫恒仰面瞧着林璇眼中纵容的神色,那如同看待幼弟一般的眼神,让他心里莫名有些闷。
凭什么只有他一人内心煎熬,而阿璇却一无所觉。
任性的闭上眼睛,卫恒闷声闷气:“就算是一国之君不也是你的阿恒吗?怎么就不能如此了?”
“是,是我的阿恒。”林璇无奈的笑了笑,“王上当真理直气壮呢。”
“都是你纵的。”
林璇好脾气道:“是,是我纵容,是我的错。”
卫恒在她盘坐的膝上枕着,那双眼睛微微阖上,只有长长的睫毛轻轻颤着,他神色宁静平和,颜若舜华,此刻眉间稳重褪去却犹带一丝任性亲昵,倒显得格外动人。
他眼下那颗小痣,又给他增了三分风采,就算那双好看的眼睛不睁开,凭这样的容貌,也会惹得许多女郎放心大动。
林璇现在很少这样近距离的看过卫恒,他待自己的态度倒是没有因为地位而改变,还是如此亲昵。
下意识抬手轻轻抚.弄着卫恒眼下那颗小痣,等它周围白皙的皮肤染上微红时,林璇才发现自己揉.弄的力度稍重了一些。
恰在此时,卫恒突然睁开眼睛看着她。
卫恒在自己面前那双一向清澈而夹带着亲昵的眼睛,似乎沉了沉,那眼中复杂情绪像是点点微弱火星溅到手背上,似乎是被烫到一样,林璇猛然站了起了。
“咚!”的一声,卫恒捂住自己突然磕在榻上的后脑勺,委屈巴巴的看着林璇,“阿璇,好疼。”
林璇被那眼神看得心里一虚,她忙抬手拨开卫恒的发丝看了下被撞的地方,发现无甚大碍,垂下眼帘却对上卫恒含笑的眼睛。
手被他紧紧攥住,卫恒紧紧的盯着她,带笑的语气里夹杂着一抹压迫感:“阿璇刚刚为何突然起身?”
林璇心头莫名一跳,她避开卫恒的视线,压下这种莫名的情绪:“只是突然响起一种推广纸张的方法。”
“原来是这样啊。”林璇看上去容色自若,卫恒有些失望的放开了她的手。
他还以为是阿璇发现了什么呢。
林璇只感觉今天的情绪波动不受控制,为防自己心绪不宁眼看金乌西坠,她便道:“今日父亲、母亲来卫都,我得回去拜见,便先行告退。”
卫恒心里虽不舍得放林璇走完,但想到她离家半年,私家心切,便只能颔首放她回去。
卫恒捂着着眼下那颗放佛着了火一样发烫的小痣,自顾自傻笑了一会儿,看到窗边的雨丝才猛然收了笑意,唤道:“来人——”
林璇匆匆出了昭明殿暖阁,却发现空中却便突然飘起了细雨。
此时,一辆素雅的马车停在身前,赵公公朝林璇讨好的笑了笑:“天公不作美,王上恐林少府淋雨生病,便令我等送少府大人回府。”
林璇自不会拒绝这样的好意,她上了马车,待马车驶出王宫雨势突然变大。
轻轻掀开马车帘子一角,便有雨水飞洒而尽。
林府的宅子是卫王赐下的,离王宫并不远,马车停下时,阿城便举着伞掀开了马车帘子,递给他一件斗篷:“郎君快披上,莫被雨水淋着。”
林璇披好斗篷下马车却见林府大门口几位侍女站门口簇拥着秦氏。秦氏看到林璇后,似是想迈步而出,却立即被侍女劝住。
林璇心中发暖,她大步走进林府,害怕雨水溅到秦氏身上,便隔着秦氏几步站定行礼:“璇儿见过母亲,大雨倾盆,母亲何须亲自出来。”
“大半年未见,母亲想你了,便是几步路也等不及。”秦氏一把拉住卫恒的手,边走边拿出帕子洗洗擦拭她沾湿了的头发。
看着秦氏发红的眼眶,林璇有些愧疚:“璇儿不孝,璇儿让母亲担心了。”
“哪里不孝了。”秦氏瞧着林璇如画的眉眼,笑道:“母亲的璇儿很好。你快些回房沐浴换衣,小心病了。”
林璇笑着告退。
等换完衣裳去至花厅,便见厅中站了七八个容貌娇美,身段妖娆的女郎,她们安静的站在厅中,让空气都沾染了女儿家的淡香。
林知非和秦氏坐在主位,面上笑意有些尴尬。林璇摸不着头脑,却看到了何萧也在。
林璇微微皱眉,这何萧又弄什么幺蛾子?
何萧见到林璇,不由击掌笑道:“阿璇终于来了!我等你等得好苦!”
那娇滴滴的女郎们见了林璇,只感觉“他”兰芝玉树,相貌惊艳,只消想想日后要做的事,她们便俏脸生晕,纷纷仪态优雅的朝林璇行礼道:“婢子见过林郎。”
林璇不解的看向何萧:“这是做什么?你带来的人?”
“当然是了。”何萧朝林璇笑嘻嘻的说:“这些女郎是王上赏赐予我的,只是我一心沉迷于炼器之道,只能无福消受了。再加上再过两日我就要回尧城郡了,尧城郡山高路远,这么些娇滴滴的女郎,怎么受得了。”
何萧同他们墨家一门的师长,日日沉迷研究,何萧研究是为了赚钱。许是幼年过得太穷太寒碜,以致于他养成了如今这般守财奴的性子。
这貌美如花的美人,何萧第一眼见到后不是想着要好好收入房中,而是想着要养着这样的美人,他应该花费多少钱财来维持她们的美丽。
不说那衣服、首饰、胭脂水粉,只说带着这么多美人上路,都要准备许多辎重,这样一算,何萧便暗暗捂紧了他的荷包。
反正别的都好说,要花他的钱就是不行。
何萧看着林璇的眼神发光,如同看待救世主一般:“林郎风度翩翩,正值好年龄,这才子佳人一看便是绝配,这美人我便留给林郎享用了。”
卫恒赏赐美人给何萧,让他转移注意力,不要老是粘着林璇。若是他知道一转身这美人又被送到林璇这里,只怕心里要呕死了。
林璇看着给自己添乱的何萧,不断告诉自己,对于有才华的人要心怀包容,才能收获更多的人才。
秦氏立即道:“这,这可不行!”怎么能行呢?她的璇儿可是女郎啊!
“为何不行?”何萧柔声劝说秦氏,“伯母,阿璇如今都十八了,房中却无一知冷知热的人相陪,这也不好吧?”
秦氏着急想要反驳,林璇无奈叹了口气:“何郎有所不知,我已心有所属。”
何萧讶异:“阿璇,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不知道?她是哪里人,你快说与我听听!”
他也算和林璇一同长大,怎么半年不见她就不声不响的多了个心上人!
林知非和秦氏看向林璇:“我们也半点不知晓!”
迎着三双眼睛,林璇做出一副苦恼状:“那女郎是我在黎城郡偶然邂逅的,女郎长得眉若远山,唇红齿白,姿容皆美。那日我马上一瞥,便觉得十分动心,我隐约听到与她随行的女伴唤她‘辛亘’。后来又匆匆见过她两次,只是每次都擦肩而过,可能是我与她终究无缘吧。”
这是林璇之前和卫恒玩笑,说她的心上人是个一个叫阿恒的丑姑娘,现在她又用这个梗来唬何萧,甚至连名字她都懒得变,一个是“恒”,一个是“辛亘”。
“我只想娶那位辛亘姑娘,同她一生一世一双人。”林璇神色忧郁,“在此前,璇并不想在房中收人,就怕将来惹她伤怀。”
何萧不敢置信的看着林璇,愣怔半晌才道:“我第一次知道,原来阿璇还是一个如此深情之人。既然如此,这美人我便不好再给你了。”
那群女郎闻言,看着林璇俊秀的脸庞上伤感的神色,心里对那位姑娘又是嫉妒又是艳羡。
这可是九卿之一的少府大人啊,竟然如此深情,只可惜那姑娘是个福分薄的,竟几次三番与林郎错过。
秦氏和林知非看着自家女郎满脸求而不得的模样,一想到她是在瞎编,就忍不住想笑。
偏偏这瞎编的故事,让何萧一脸感动的带着那些美人走了。
那些美人纷纷感慨林璇深情,便同自家小姐妹说了这一桩事情。
林璇相貌本就惊艳,作为最年轻的九卿,他的感情经历自然让人关注。这事起先在女郎间流传着,再后来连朝中官员、坊间百姓都知晓了。
而那何萧偏偏要走之时,还觐见了卫恒,请求卫恒帮林璇寻这位“辛亘”姑娘的方踪。
卫恒听着这桩所谓的林璇同她心上人“辛亘”姑娘的故事,沉默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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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年轻的九卿情.史
九卿背后的男人·卫恒:谢邀,我就是那个丑姑娘阿恒,也是那个情深缘浅的美人“辛亘”:)
疑心
一场雨后,雨水冲刷了空中漂浮的尘埃,让炎热的卫国凉快了许多。
林知非用完晚膳,同林璇走在去书房的途中。
穿过悠长寂静的长廊,湿漉漉的枝头停了两三只圆滚滚的鸟雀,它们睁着芝麻大小的黑眼,扯着嫩嫩的嗓子叽叽喳喳啼叫。
淡淡的花香夹杂着松香,在浸过雨水后有种淡淡的湿润感。
走进书房,林知非坐到桌榻旁,轻轻点了点案上棋盘:“阿璇,同为父手谈一局如何?”
林璇乖乖坐下,把黑白棋子捡进盒中:“自是可以,不若阿父先行?”
林知非白子先行,林璇随即跟上,一时间只有清脆的落子声与香炉里幽幽暗香的薄烟痴.缠。
林知非一向奉行中庸之道,他性格冲淡平和,待人处事皆不偏不倚,但他骨子里人仍有几分锐利。
人说观棋如观人,他的棋风便是一切波涛皆掩于静流之下,只消对手稍不注意便会被波涛淹没。
眼看林璇成功避开一处陷进后,林知非继续下棋,只漫不经心的开口:“小半年不见,阿璇的棋艺倒是精进了许多。”
林璇心知她父亲定是有话要是,便只谦逊的笑笑:“父亲谬赞了,阿璇多日疲于琐事,倒是许久未曾磨练棋艺了。”
林知非微微勾唇:“为父冷眼看着王上所做所为,只觉得阿璇眼光甚好。他所做之事皆为卫国百姓谋福祉,其心志诚,倒是没有枉费你一番引导。”
卫恒对外虽说是他的弟子,但实际上他在尧城郡忙于案牍,真正教导他的反而是同他一般大的林璇。起初林知非还担心卫恒被林璇耽误拖累,后来他却发现卫恒的才识、胸襟见解都在寻常人之上,他才放心下来。
只是,卫恒身上却是有着与自己女儿相似的痕迹,或是一些小习惯,或是一些想法,许是相处太久,他们之间的默契总是惊人的相似。
想到卫恒,林璇唇边不由浮现一抹笑意:“王上自幼聪慧,一点就通,许多事他自己心中便十分明朗,阿璇还没有做什么,他自己就明白了。”
“这倒是。”林知非点点头,他随意放下一粒棋子,抬眼看向林璇,“那个改进过的纸张为父已经瞧过,那纸张价格若真是那般便宜,那便成了对天下人都有利的东西,不知你打算如何推广?王上心中可有了章法?”
这是林知非最为关心的东西了,作为一名传统的儒生文人,他是希望天下士人都能习文识字,知礼懂礼。
林璇看着棋盘上已经不能挽救的局势,苦笑的叹了口气:“阿璇果真输了。”
她喝了口清茶,视线追着袅袅的熏烟:“那纸张此时不宜推广,推广之法我已经有了想法。阿父一定知道,再过不久,帝都的使官便要到卫国巡查收税了吧。”
林知非心里隐约猜到林璇的想法,他皱眉道:“你不愿让陛下知晓纸张改进之事?”
林知非是忠心与郑都那位陛下的,而卫恒将来若有能力,便可能同帝都的陛下争一争帝位。这念头自从林璇有心让卫王称王之时,便早已经生出了。
凭心而论,若是一国之主很有实力,那他又怎能容忍帝都的陛下把紧握着自己的生死呢?纵观历史,史上战国一点也不安宁。
所以卫恒要有实力,还不如扫清三国,一举统一天下,自己登上帝位来得畅快淋漓!
既然以后可能是敌人,郑都的使团也快要到,林璇又怎么会在这个时间段推广纸张,把这士子阶层的好感,平白给了郑天子呢?
林璇眉眼间泄露的锐意被林知非察觉到,似是发觉了她的心思,林知非沉默了下来。
“王上同你要做的事,为父心中有几分猜测。为父也知凭你们之才,有很大的可能性能够实现它。只是战争本就是恶事,流血的永远是百姓,不到万不得已,那墨家造出来的火.药还是不要用了。”
“战争不可避免,只是王上爱民,自会体恤百姓。”
林知非看着自家女郎言辞间都是对卫恒的欣赏和喜爱,实在像是那有了心上人后,胳膊肘不断往外拐的女郎。
心里酸酸的,林知非脱口而出道:“阿璇,你可还记得你是个姑娘家?”
他真怕自家女儿同王上日久生.情。
林璇怔了怔,然后笑了起来:“父亲,这么多年了,我已位列九卿之一,我是不是姑娘家,这不重要了吧?”
就是是现在,她对着别人说自己是女的,恐怕别人只也以为她在开玩笑。
眼看林知非神色愧疚,林璇立即道:“如今的情况女儿十分满意,出入朝堂,可为百姓做一些小事,看着卫国越变越好,女儿心中十分快活。若是重新做回困于内宅的女郎,女儿只怕要不适应。”
林知非看着神采耀目的林璇,只消想一想原本能大放异彩的女儿,最后却埋没与内宅之中,心中便生出无限婉叹。
这或许是顺应天意的选择吧,他家的女郎就应该这般耀目且璀璨的活着。
*
卫国战事消停了下来。
卫恒实施了轻徭薄赋的政策,又鼓励百姓耕织,他任命了许多羽人,召回各郡有些经验的老农,教他们如何制作曲辕犁和高转筒车。
曲辕犁需要铁来制作,钛矿为国家所有,寻常百姓并不好得到,卫恒便用国库拨下资金,令威盟军的人带着铁矿去各郡监督曲辕犁与高转筒车的制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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威盟军护送银钱,他们是卫恒和林璇的死忠,又是原尧城郡的郡兵,所以他们知道王上此举都是为了卫国着想,若是有人不长眼的敢阻挠,便是那世家大族,他们也是不惧。
在各种铁血手段治理之下,卫国进入了火热的春.耕时节。
一批批粟米种植进了水田,大豆蔬菜水果栽种在旱地,当夏日的风吹来之时,各种作物绽开了生机,预示着丰收的希望。
庄稼农人,每每经过自家田里看着开始进入灌浆期的粟米,纷纷露出了笑颜。
这粟米涨势势头很好,心中估算交完税后,自己所剩的粟米量,这些农人便越发有干劲了。
一切都开始平稳下来,眼见卫国日日恢复生息,本来因前太尉杨浩之死而对卫恒心怀恨意的吕谅,也对他少见的缓和了脸色。
今晨早朝之时,吕谅一派的官员面上便有了喜色,只因郑都的使团即将到达卫国。
每年五六月,便有从郑都来的使官去到卫国、赵国、燕国清点三国上贡给郑天子的赋税。每到此时,三王纵然心中十分不愿,但碍于祖宗家法还是不得不把赋税交予使官。
今年恰好特殊,今年恰逢郑天子五十寿宴,需三位诸侯王一同至郑都觐见。而卫恒又初登基为王,于情于理更要去拜见郑天子,以及见见别国国君。
自家事自家管,卫国的国事平白由郑都的使官插上一脚,莫说卫恒了,就算是卫国本地官员,面上笑嘻嘻,心里也却是不爽的。
扫过议政殿中的百官,卫恒淡漠道:“帝都使官即将到来,介时则需要人去迎接他们。孤看来看去,便感觉相国十分适合这一差事。”
吕谅弯了弯腰。
“吕相国,便由你去接待帝都使团。孤听闻使团中亦有你的老友,尔等可顺道叙旧,便是再好不过了。”
吕谅手持象.牙笏板,弓腰道:“老臣遵命! ”
吕谅是郑天子任命的相国,他自然是忠心于陛下的。让他去接帝都来人,这安排倒也合适。
卫恒漫不经心的处理完朝中要紧事务,目光一转便忍不住放到林璇身上。
林璇位列九卿,位置在百官队列之前。
她容貌迤逦,眉眼精致如同琢玉师仔细雕琢而成。她就穿着那身绛红色的官袍站在一群年龄不小的臣子当中,显色尤其醒目。
那绛红的官服衬着她格外白皙如瓷的皮肤,衣领较高,遮住了大半脖子,只能看到一小片如雪的肌肤露了出来,那片肌肤被绛色一衬,便如同红梅中的白雪一般。
耳边大臣沧桑唠叨的说话声渐渐远去,卫恒看了林璇一眼,便还忍不住再看一眼,直到最后,他便目光都黏在了她身上。
林知非昨日同林璇下棋,就有些怕她和王上日久生情。一番试探之下,他便明白自己是想多了。
但他心里依旧有些敏感,以致于他敏锐的发现王上似乎是盯着他家女郎,连眼珠子都不会转了。
林知非心头一跳,只偶尔抬头,细细看向卫恒,有鎏珠遮挡,他并不能看清王上的神色,却能敏锐的判断出王上压根就没有再听臣子说话了。
直到那老臣提高了声音:“王上认为老臣提议如何?王上?”
“孤尚在思索帝都来使之事,你再说一遍予孤听。”卫恒云淡风轻的收回目光,认真听那老臣说了件无关紧要的事后,颇有些厌烦的摆手,“此事按你说的去做便好。”
“既然无事,便早些退朝。”卫恒留恋的看了林璇一眼,才退朝而去。
林璇有不跪帝王的资格,当群臣跪地恭送时,林知非压下乱七八糟的猜测,暗下暗嘲讽自己。
真是想多了,在王上眼中,阿璇如今还是个男子,他又怎么可能会有超出知交之外的感情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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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恒:事实上,我有:)
微醋
夏日渐长,清晨之时卫都的百姓已经早早起身,街头的小摊上冒着袅袅炊烟,挑货郎走街串巷,用带着卫都口音的呦呵声开始叫卖。
身着官服的侍从,护送着几辆奢华大气的马车缓缓进了城门。
这行人衣着华贵,马车上还有帝都的徽印,百姓看到皆纷纷避退。
掀开马车一角,本以为会看到战后卫都衰颓景象的萧敬,被这一片祥和宁静惊讶得忘了放下帘子。
“如何?卫都之景可是超乎了温礼的想象?”略含笑意的嗓音自一旁响起。
萧敬字温礼,乃是帝都萧国公之孙,不过刚刚及冠便已官拜仆射。萧家乃钟鸣鼎食之家,世代勋贵,家中子弟风韵卓绝,且大多为朝中重臣。
萧国公萧子恪深谙儒学之道,早年在帝都随先帝治国,呕心沥血,功劳甚大。后新帝登基不久,他因年华渐衰而上疏辞官,郑天子几次苦意挽留,但皆留不住他。
年岁渐大,萧老便崇尚因材施教,且广收门徒,如今他桃李满下。萧老萧子恪在士人中,名声素来极佳,便是陛下也要称其一声先生。
萧敬乃萧老嫡系孙子,他在家中行二,其上有个兄长,其下有一妹妹。此番他来卫国除了收税外,还想见见不声不响便拿下了卫国的卫恒。
“倒是难得的平静宁和,卫王治国却是很有手段。”萧敬放下帘子,温雅一笑,一身书卷气息让人如沐春风。
“卫国比此前好上许多,王上当真是有治世之才的。”吕谅想起好友,不由道,“老夫来卫国已有十年之久,与帝都好友皆疏远了些,不知你祖父身体可还好?”
“祖父身体硬朗得很,只是颇为记挂着您,让我要回帝都时捎上您的书信,以解心中思念。”萧敬浅浅一笑。
“他那样内敛的性子,定是说不出这样好听的话。”吕谅想起昔日好友,又想到阔别已久的帝都,心中百味陈杂,便沉浸在了回忆之中。
萧敬并未打扰,只阖目小憩,心中趣味却是更浓了。
他分析过卫恒夺权之战,也知道卫恒早年被打发到山穷水恶的尧城郡野生野长了将近十年,这期间他除了拜过林知非为师之外,便悄无声息的在尧城郡生长,当时的卫王名声平平耳。
但事实上就是这样的卫恒,一朝却用比卫都还强盛的兵马,比老将还娴熟的计谋,不过小半年就夺下了卫都。
这速度简直让人不可置信,但不可置信的同时又让人格外有趣。
萧敬对那位王上很有兴趣,他想看看到底是怎样的人,才能完成到这看似根本不可能完成的大业。
使官团悉数歇息在卫都的驿馆,因车马劳顿,所以等三日后更衣沐浴,然后才参加洗尘晚宴,觐见卫王。
此言男女分席,珠帘垂坠,隐隐约约只能看出女眷衣服朦胧的颜色,以及灯光之下环佩玉石不时闪烁的微光。
男宾早已坐好,萧敬甫一出现便惹得人把目光都热烈的投到了他身上。
这可是帝都的萧家!几代权贵,且以人人文采风流,这是真正的钟鸣鼎食之家。
“见过萧大人,萧大人车马劳顿,实在辛苦了。”
“萧郎金质玉相,风骨卓绝,实在让某心生敬仰。”
“三生有幸,下官才得以见到萧大人。大人果真相貌堂堂,真是肖似萧老先生,不知萧先生身体可好?”
各种寒暄问候,一投脑的朝着萧敬而去。
萧敬一一作答,他语速平缓,面上带着如沐春风的笑意,虽偶尔言辞有些犀利,让人感觉颇有压力,却不会很伤人面子。
同萧敬说过话的人,皆一副心神欢悦,欣赏感叹的模样。
萧家子果然不凡,只怕他在年龄相似的世家子中,除了王上同林郎以外,无人能出其右。
想到卫恒和林璇,再看看不过刚及冠的萧敬,卫国的官员皆是忍不住想,原来这个年纪的年轻人都这么有能耐了吗?
萧敬耳中不是第一次听到林璇的名字了,细细听着林璇幼时折桂论道,又创下曲辕犁、决定种二季稻,尽心辅佐卫恒的事迹,他眼中性味更浓,想要见一见林璇的念头越发急切。
他本就是少年英才,对于这样的人才,除了单纯的好奇外,更多的是一种惺惺相惜之感。
当赵公公阴柔略尖的嗓音响起时,文武百官以及珠帘之后的高门女眷纷纷附身下拜:“见过王上!”
“众卿无需多礼,平身罢!”清朗中夹杂着威严的语调穿出,玄色冕衣衣角拂过地面,随着走动,那金丝银线勾勒着的大好山河也随之而动。
放佛是山川河流皆随他而来。
百官头低得更低了,直到上座有了动静,他们才敢起身。
百官同萧目光皆不着痕迹的扫过上座的卫王。
卫恒身着玄色冕服,他今日并未带鎏珠玉冠,只用了一根白玉祥云样的簪子挽了高髻,露出整张喜怒难辩的脸来。
剑眉微粗,显得凌厉而精神,眉下一双眼睛如同深潭,连情绪都少见。
他眼下有一颗如同被毛笔笔尖轻轻点了一点的小痣,微微柔化过于棱角分明的线条,给他添了一抹动人心魄的风采。
只是这风采被他过于平静冷淡的神色压下,寻常人只能窥见一二。
他的身旁站着的赫然是一身绛色官袍的林璇。
林璇容貌更为惊艳,她站在卫恒身侧,便像是那令人心惧的悬崖峭壁上,开了一朵艳红绝美的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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饶是看过美人无数,又早听说过林璇有“尧城第一美”这样的玩笑话的萧敬也不由心间一滞。
“……萧敬,萧大人!”
微冷的嗓音让萧敬一回神,便同一双清凌凌的眼睛对上。
萧敬立即垂头,拱手含笑:“王上同林郎风采卓然,微臣一时走神,还望王上恕罪。”
“帝都‘物华天宝,人杰地灵’,出彩之人数不胜数,萧郎所见之人定是风采极佳,你如此说话,孤倒是自惭形秽了。”
卫恒想到刚刚萧敬看他的阿璇看得入迷了的模样,心里气闷,连带着神色更冷了。
萧敬看着如今神色更冷的卫王,心中莫名。
他话说得没错啊,但为什么卫王看上去不太高兴的样子。
林郎心中亦是不解,她打破诡异的气氛:“王上,今夜月明星稀,清风疏朗,萧大人同各位使馆车马劳顿,早早开宴放松可好?”
卫恒神色柔和了些:“今夜为萧大人同各使官洗尘,便不用讲君臣之礼,诸位只需和乐融融,共享美食、美乐、美景便好!”
他举起了薄如纸片的玉杯:“孤敬诸位一杯!”
“谢王上。”
群臣纷纷举杯,一饮而尽。
林璇见状,朝卫恒弯腰拱了拱手,便从他身边回到了自己的桌案坐下。
萧敬恰好在林璇旁边,看着她秀雅隽逸的面容,想到刚刚的解围,他便朝林璇举杯,温柔笑道:“久闻林郎大名,温礼早已神.交已久,今日一见,温礼便无憾矣!”
萧敬君子端方如玉,让人十分有好感。
林璇一边感慨果真是大家子弟,一边举杯笑道:“璇亦久闻萧郎大名,今日一见心中也很欢喜。”
一杯饮尽,二人相视一笑。
作为大家培养出来的子弟,萧敬才学横溢,博闻强识,对许多方面皆有涉猎。他想起林璇幼年折桂论道之时,便忍不住同她谈起如今各家思想的优劣。
再发现林璇见解独到时,萧敬越发欣喜,只觉得自己来着卫都一趟太值得了。
两人谈话谈得热切,卫恒扫过林璇笑意盎然的脸,闷头便喝了一杯酒水。
卫恒周身气息实在是冷,隔得远些的官员尚且感觉不出来,隔得近些纷纷僵着一张脸谈笑。尤其是卫恒周遭的亲随,纷纷噤若寒蝉。
赵公公站在卫恒身后,更是一句话不敢说。
吃喝了小片刻,使团中一姓商的侍郎突然起身,朝卫恒道:“王上,微臣带来了陛下的一点心意,还望王上笑纳。”
卫恒微微挑眉,不冷不热的问:“陛下有心了,不知是何心意?”
“王上会满意的。”商侍郎故作神秘的笑了笑,然后轻轻击了击掌。
一阵舒缓的音乐响了起来,璨璨灯光下,有一美人携几枝海棠轻歌曼舞而来。
她姿容绝色,嗓音柔软且动人。足见轻点,那柔软的腰肢如同三四月细嫩的柳枝,迎着微风摆动。
有鼓点插了进来,美人的舞动节奏快了起来,伴舞的宫装丽人素手轻扬,便有粉.嫩的海棠花伴着月光落到那美人身上。
一舞毕,美人颊上生晕,她含羞似怯,用一双水汪汪的眼睛瞧着卫恒,伴着那粉.嫩海棠瓣,显得极为动人。
卫恒心底对此事有数了,只是脸上依旧无甚变化。
商侍郎爽朗一笑,朝卫恒拱手道:“王上少年英武,英雄美人本为佳话。今王上年十六,身旁却无一人相陪,陛下虽远在帝都,却也怕您孤寂,所以特遣微臣送来美人,只愿她能令王上百无聊赖之时一展欢颜。”
萧敬看了一眼那美人,突然想起林璇“尧城第一美”的称号,便凑近她轻声打趣:“林郎容色绝代,我瞧着那所谓的美人还不如你呢……”
林璇压下心里突然窜出的一丝不适,嗔怪的看了萧敬一眼:“你又取笑我。”
上座的卫恒眼见的发现那萧敬同林璇竟然越靠越近,他们之间只有一手肘的距离,而且阿璇竟然还笑了!
卫恒突然沉下脸。
本以为送这美人给卫王是是十拿九稳的商侍郎,看着卫恒越来越难看的脸色,忍不住哆嗦了一下。
孰美
萧敬同林璇眉来眼去,眼看他越凑越近,只差一拳的距离便能同林璇亲密的头挨着头了。
而他的阿璇并未反感,甚至还朝萧敬那厮笑了笑。
那笑容很是真诚,不似她往日应付旁人时,不及眼底的淡笑。
为什么阿璇要对一个刚见面的人如此亲厚,就算是惺惺相惜,现在才第一面也还不至于如此吧?
卫恒攥着玉杯的手越发用力,他目光漠然扫过不知所措的商侍郎以及那娇怯的美人,心里的气有了发.泄的地方。
商侍郎被看得心里发毛,只能硬着头皮继续办事:“王,王上,您有如此美人相陪,也是一种乐事啊。此女名唤莺莺,歌喉甚美,您烦心时可让她解忧一二。”
卫恒闻言,便看向座下跪着的美人。
莺莺也用含情的眸子偷偷瞧着卫恒,目光相接的一刹那,她红着脸低下头,只露出一小截瓷白莹润的颈子,很能吸引人的视线。
表面看来便是一副郎情妾意,王上已经和那美人看对眼了的模样。
殿中无论是卫国的官员,还是帝都来的使团,都暗暗松了口气。
果然是英雄难过美人关,就算是看似不近女色的王上也不能免俗。
卫国大臣公卿暗想,既然如此,那他们家中适龄的女儿,也可细细谋划一翻她们的将来了。
商侍郎见此事有门,忙讨好的朝卫恒看去,腿也不抖了,心也不颤了。
“王上,此等美人,也只有你能相配啊!”
“她与孤相配?”卫恒看向莺莺,疑惑道,“就她这丑模样,也能配得上孤?”
莺莺笑容僵在了苍白的脸上,双目含泪,颇为惹人怜惜。
莺莺容色少有,她也一向对自己的容貌感到骄傲,对于她而言,来到卫都伺候卫王是一件再简单不过的事情,因为她相信没有人会对她的容貌无动于衷。
但是如今就是她最骄傲的模样,被卫王在这样的场合说看不上了。莺莺咬紧唇瓣,她又气又羞,还恼恨卫恒眼瞎。
殿中百官闻言都纷纷愣住了,林璇也细细看了一眼堪称美人的莺莺,心里开始怀疑卫恒的审美。
商侍郎以为这是卫恒推拒的借口,只得硬着头皮尴尬一笑:“王上说笑了,这莺莺姑娘容色实乃世间少有,不说她倾城倾国,但也足以够得上美人名头的。您细细看一看,这容貌哪里能说丑呢?”
卫恒冷笑一声:“此女面相刻薄,尖嘴猴腮,五官不正且不说,但说她眼神轻浮,矫揉造作的模样,孤便看得心中生厌。”
这怕是卫恒今夜说得最多的话,晚宴上的官员听他说得煞有其事,便忍不住抬头看了眼殿中安静垂泪的莺莺。
她单薄的身体微微发颤,因为流泪,那一张芙蓉面便如同坠了清早的露珠,越发显得楚楚可怜,惹人心疼。
这怎么看怎么都是一个大美人啊!
王上不想收人,便是找借口,也不能找这般站不住脚的借口吧?
群臣暗暗看向一本正经的卫恒,凭着自己揣摩王意的本事,却感觉卫恒在真实的说自己的感受。
于是群臣越发静默了。
难不成王上同寻常人的审美有异?
萧敬饶有兴趣的凑到林璇身边低声问:“温礼见王上不似玩笑,他可是不喜这一类型?”
“这……”林璇顿了顿,才皮笑肉不笑的扯了扯嘴角,“璇亦不知。”
她最了解卫恒,所以知道卫恒那些话的真实程度。他没有说笑,他是真的觉得莺莺长得丑。
林璇纳闷的用指尖揉了揉太阳穴,虽然一同长大,但她也不知道卫恒的审美是什么时候长歪了的。
卫恒环视一周,他浓密的剑眉皱了起来,显得十分有压迫感,偏偏他嘴角还上挑起了一抹自嘲的笑意,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世间少有的美人?非是孤看不起她,众卿只消瞧瞧殿上有‘尧城第一美’的林少府,又只消瞧瞧刚来卫都的萧家萧温礼,再来同这美人对比一番。”
虽然用朝中公卿同一送来的女子做比对不好,但群臣还是下意识照着卫恒的话去做,然后发现莺莺气质比不上萧敬风骨,容貌更比不上林璇惊艳。
平地躺枪的萧敬和林璇迎着满朝文武官员的目光只能尴尬一笑,而卫国官员则是心头一哽,看来王上审美没偏,他只是要求太高了。
他们现在在想,若是把自家女儿送到王上这来,会不会也会被王上这样“实话实说”的羞辱一遭了。
莫名的,他们把同情的目光移到了莺莺身上。
莺莺心中难堪,眼泪流得更凶了,只是此刻不会,也不敢有人搭理她。
卫恒又看到萧敬那厮故意亲近阿璇,于是他更气了。
一生起气来,卫恒脸上反而带上了让人心惊的笑意。
“众卿抬头瞧孤!”他扬声。
虽然摸不着头脑,但百官纷纷离了桌案,伏首下跪,语气惶恐:“臣等不敢直视君颜。”
“孤免尔等失礼之罪,只管抬首便是。”卫恒语气不容辩驳。
百官抬头,却见上头喜怒无常的王上此刻面容带笑。
卫恒微微勾唇:“孤本不欲与一小女子做比,只是众卿细细瞧瞧孤的容貌,孤算不上佳的容色,却也能把这女子比下去。”
百官不敢答话,心里暗暗做比,却发现他们的王上极其年轻,此时他面容带笑,柔化了一身微冷的气质,以至于往日被忽略的容貌陡然明亮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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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同暗室明珠,璨璨生晕。
莫说容貌了,就算是气韵,王上也甩了那女子八条街。
百官不敢说话,卫恒接着道:“孤容貌盛于此女,如此一来,若把此女收入后宫,孤便不知到底是孤在伺候这女子,还是这女子在伺候孤了。”
群臣中有笑点低,突然轻笑出声。
王上的话也有道理啊,王上之妻容貌可以稍次,主要的是仪态手段要好,但像莺莺这等只需讨君主欢喜的女子,容貌才情必得极佳,手段倒在其次。
本就是靠脸吃饭的,若是一张脸连王上都比不过,那还不知是谁伺候谁呢。
林璇看着理直气壮的卫恒,有些忍俊不禁,他这歪理竟快要把她都说服了。
除了萧敬,帝都来的使团皆面色难堪,那莺莺更是无措的跪在殿上,羞愧得想要投缳自尽。
卫恒把群臣拐到沟里后,才扬眉道:“孤听此女歌喉尚好,既如此,此女便在宫中乐坊任一歌姬好了。至于孤的王后嫔妃,她还不够格!”
他看向欲言又止的商侍郎,“温和”一笑:“商大人应该无甚异议罢?还是尔等觉得孤容色比不上这位姑娘?”
群臣只好道:“王上容色极佳,此女拍马难及。”
虽然不明白好好的晚宴为什么突然变成了比美,但是群臣根本不敢忤逆卫恒的话。
卫恒眉宇松开,突然侧头看着林璇问:“林少府,孤之容色比之此女如何?”
林璇笑答:“王上入朗朗明月,而此女则如黯淡烛火。”
卫恒语气一顿:“那孤之容色比之萧家萧温礼如何?”
再次无辜躺枪的萧敬忙拱手道:“温礼自惭形秽,比不得王上,也不敢同王上比较。”
卫恒懒得看向萧敬,目光只紧紧地盯着林璇:“林郎,你说到底如何?”
林璇无奈一笑,眼神纵容:“王上同萧郎之美各有千秋,只是璇本就偏心,王上在臣心中,自是无人能及,也无需同任何人做对比。”
群臣心里叹服,果然是林郎,说话既迎合了王上,又不使萧敬心生不悦。
卫恒心里一甜,他声音轻快了起来:“林郎说的可是实话?”
林璇笑道:“自然是实话。”
卫恒算是她带大的孩子,在她心里自然谁都比不上。
卫恒朗声一笑,神采飞扬道:“今日帝都来使来王宫觐见,孤心中甚是开怀,众位爱卿快快请起,今夜歌舞不息,尔等不醉不归!”
群臣坐回了桌案旁,纷纷做出高兴的样子赏舞听歌。
林知非看着得到自家阿璇回答后,明显心情大好的卫恒,心里莫名有些不爽。
他如今没有证据,但是他看着卫恒对林璇的殷勤在意劲儿,心里就是莫名不爽。
那感觉通常是自家好不容易养大的水灵灵的白菜,被猪惦记上的感觉。
歌舞起,等那成了乐坊一员的莺莺姑娘被唤下去时,商侍郎面部有些抽搐,心里更是十足肉痛。
莺莺是他在帝都花了大价钱帮郑天子培养的线人,本以为凭她的容貌,卫王就算是不喜,也会收入后宫,莺莺小意侍奉,待日久天长,不怕得不到卫国消息。
只是没想到这人收是收了,却是被卫恒收到了王宫乐坊。
莺莺这步旗,怕是毁了。
商侍郎心里苦笑,事情没办成,只怕回了帝都,在陛下那里他也落不着好。
下半场的晚宴,王上明显心情舒畅,眉目舒展,看上去比平日温和了许多,连说话不带冷气了。
君臣同乐,除了心不在焉的林知非,以及假笑的帝都使团,一切都是和乐融融。
※※※※※※※※※※※※※※※※※※※※
卫恒:阿璇,孤与城北徐公孰美?
林璇:你美,你最美好了吧n_n
玉人
今夜夜宴好风如水,卫恒听了林璇的话,知道自己在她心中的地位不可替代后,心情十分畅快,所以便忍不住多喝了几杯佳酿。
卫恒酒量练了几年还是不行,不过小半壶酒下肚,便面上微醺,目光涣散。
赵公公见状,便把他劝回了寝宫。
王上一走,卫国官员同使团门脸上笑容都自在了许多,一时间觥筹交错,欢声笑语不断。
隔着珠帘的女眷,透过帘子,偷偷看年轻有为的世家子弟,然后微红着脸,同女伴长辈小声说起话来。
这边宴席正是酣畅之际,而回了寝殿的卫恒,却是已经醉得迷迷糊糊的了。
他红着脸乖乖坐在寝宫大门门槛上,眼巴巴的盯着殿外,脸上带着一抹略显期待的笑意。
卫恒还穿着帝王冕服,但此刻他身上威仪全无,只有一身的少年感,如同真正十六七岁的少年般天真且无忧。
赵公公为避免卫恒有失帝王威仪,便让多余的侍从退了下去。
他看向坐在门口傻笑的卫恒,只好跪到他身侧劝道:“王上,天色已晚,不若回去休息罢?”
“我,我在等阿璇回家。”卫恒迷迷糊糊看了赵公公一眼,“你是何人?为何我从未见过你?”
作为如今卫恒身边随侍的最大宦官,赵公公为自己的存在感过低苦笑了一下,才耐心的劝道:“少府大人今夜回林府,夜间风凉,王上还是随老奴回寝宫歇下吧。”
他伸手便要去扶卫恒。
卫恒虽然醉得有些神志不清,但他仍然记得自己要等林璇回家,而这个他没见过的人却想来拉自己。
一瞬间,他目光变得微冷而暗含警惕,快速的把头上那支云纹玉簪拔了下来抵在赵公公脖子上。
“除了阿璇,没有人能带我走。”
虽然酒醉,但卫恒力气却很大。
“王上息怒。”亲随跪了一地,不敢抬头。
“王上饶、饶命,奴才并无二心,只是想伺候您入寝。”感受着脖子上微痛的感觉,赵公公心脏猛跳,他生怕卫恒神智不清把自己给结果了。
卫恒越发用簪子抵.紧了赵公公,语气却有些委屈巴巴:“阿璇呢?为何阿璇还不来找我?她是不是不要我了,她在哪里……”
听到这话的随侍,皆低声说:“少府大人正在宴席上。”
卫恒自顾自絮絮叨叨,随着时间越久,林璇却未出现,他脸色就越沉,吓得赵公公和亲随脸色苍白。
赵公公战战兢兢道:“快、快去找少府大人来此!”再不来,他就要死了!
一个侍从连忙起身,脚步匆匆地往晚宴处而去。
赵公公抖着声劝说卫恒:“王上,奴才已经命人去叫林少府了,您能不能松开一些。”
卫恒并不答话,只固执的盯着前方,似乎是在等待林璇。
歌舞升平时,萧敬素手执酒,正要往林璇杯中添些佳酿,一侍从突然跪到林璇身侧,凑近她低声耳语。
萧敬看林璇面色微变,心里浮现一丝好奇。不知是发生了何事,林郎表情竟有些古怪。
听完亲随的话,林璇匆匆和同僚告退后,便往寝殿方向赶去。
一路上静静的,远远的只有巡夜的禁卫肃穆的守护着。
林璇走到寝殿,便见卫恒身边亲随跪了一地,而赵公公却面色苍白,脑门冒汗地被卫恒用簪子胁迫着。
现场抓获的当事人卫恒脸色微红,看到林璇后他露出一抹开心的笑意:“阿璇,你终于来了!”
赵公公见了林璇,眼泪一下就下来了:“我的大人,您可来了,您再不来,明日您就见不到我了……”
“闭嘴,不许你同阿璇说话!”卫恒簪子划破了赵公公的脖子,晕乎乎的想他都没来得及和阿璇说话,怎么能被他人抢了先?
林璇看了眼惊恐的赵公公,朝醉醺醺的卫恒低斥:“你这是做什么,还不把人放了!”
卫恒听出林璇生气了,他把赵公公放开后,突然转身背对着林璇,面向寝宫的墙壁,那背影瞧着倒是十分委屈。
林璇看向故意面壁思过的卫恒,朝赵公公摆了摆手,然后走到他旁边,戳了戳他的背,好笑道:“我都没生气,你怎么就气了?”
卫恒并不转过来,只闷声闷气道:“因为你生我的气。”
“没生你的气。”林璇好笑的拉起卫恒的手,“你不能喝就少喝些,省得惹我担心。好了,天晚了,你该睡觉了。”
她拉着卫恒进了寝殿,卫恒亦步亦趋跟在她身后,倒是难得的乖顺。
这和他在听雨阁中那次赖在她身上,她走一步,他才肯走一步的醉法好多了。
林璇庆幸得太早了,当卫恒乖顺的洗漱完,脱了外衣中衣躺在床上,盖好被子时,却一把拉住要走的林璇。
他睁开眼,笑意里带着撒娇:“今晚要阿璇陪着我睡。”
“不行。”林璇轻轻拉开他的手,重新帮他盖好被子,“夜深了,我还要回家,你自己睡。”
然而卫恒拉住了林璇的手,不许她走。
“你乖,今夜不回家,我父亲要担心的。”林璇耐心劝着。
卫恒醉意上来,用力一拉,便把毫无防备的林璇拉到了床榻上。明明是酒醉的人,但他此刻速度奇快地扯下了腰带,把林璇的双手绑在了床头。
林璇被这一系列动作惊得目瞪口呆,她挣扎了两下,却发现那腰带绑得挺紧的,她根本挣不开。
这到底算什么事啊!
“这下阿璇就走不了了。”卫恒如同大猫一般,餍足地蹭了蹭林璇的下颌,舒服的轻.哼了一声。
看向笑得眉眼微扬的卫恒,林璇气不打一处来:“快些解开,王上这是做什……”
下颌处突然有些湿.热.酥.麻,带着一点点微痒,像是出生不久的小鸟,用尚且柔嫩的鸟喙小心翼翼的啄了几下。
这酒鬼,怎么醉了就胡乱亲人呢?
林璇微.喘着气挣扎,她睁大了眼睛:“王上醉了,快放开我。”
炙热的气息喷洒在脖间动脉处,有中诡异的危险,让林璇心尖一颤,不自觉绷紧了脊背。
卫恒偏偏不放,他喜欢了好久的人,如今就睡在他的身边,只消想想,他心中又是欣喜满足,又是激动万分,这时候他不可能放人的。
微热的唇沿着下颌线轻轻的吻着,卫恒看着林璇嫩.红如同花瓣的唇瓣,喉结微耸。强制性的移开自己的视线后,他一张口就把白玉般的耳垂含.进了口中。
林璇:“!”
“阿恒,你好好看看我是谁?你把我当成了谁?”
真是太胡来了!这种程度的亲密,已经不是单纯的友情了!
卫恒朝林璇的脸轻轻咬了一口,如同无尾熊一般,紧紧抱着她,理直气壮道:“我知道你是阿璇啊,若你不是阿璇,我才不会亲你。”
林璇愣住。
卫恒委屈道:“你什么都不知道!你不知道我有多难受,也不知道我有多煎熬,你还对着那个萧家的臭狐狸精笑得很开心……”
“……”这又关萧敬什么事了?
林璇听着卫恒在自己耳边絮絮叨叨,突然觉得他语气很酸,言辞很像是后院那些妇人对自家夫君拈酸吃醋时说的话。
卫恒说了一会儿,突然翻身撑在林璇上方,委屈又害羞道:“你,你都不知道我心悦你的吗?”
我心悦你!
心悦你。
悦你
……
这句话在林璇脑中呼啸而过,震得她大脑有片刻的空白。
似乎是说出这句话后,话匣子就被打开了的卫恒,亲昵的蹭着林璇的脸颊,蹭着她的脖子,蹭着她的肩,边蹭还边黏黏糊糊的表白。
“我心悦阿璇,虽然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开始的,但是等我发现的时候,你已经刻在我心上了。我放不下你,所以你也喜欢我好不好?”
林璇静默一瞬,看着如同大猫一般蹭来蹭去的卫恒,吃力道:“我不喜欢你。”
卫恒呆住,眼眶发红的看着林璇。
毕竟是自己养大的孩子,林璇又怎么会不心疼呢?但拒绝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她现在虽然是以郎君的身份示人,但她的性.向依然没有改变。
她一向小心,卫恒也没有发现她是女郎。所以只能说明,卫恒喜欢的是作为郎君的她!
看着神色哀戚的卫恒,林璇心里无比愧疚自责。
明明他就在自己身边,但她却不清楚卫恒是什么时候成了断.袖的,更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对她起了这种心思的。
她真是太失职了,就像是根本不关心青春期孩子的家长那样,粗心大意。
默默检讨着自己的林璇,没有看见卫恒沉下了眼。
他不知从哪里摸到了一个扣子,宽大的床榻就分开了一处格子。
他从格子里抱出十多个匣子,每个匣子里都有一樽小小的玉人。
那玉人雕刻得十分细致完美,连眉眼间的那抹沉静的神韵都十分生动。
无论是行走坐卧,还是读书沉眠,那些神态的刻画,不知凝聚了雕刻者几分心血,几分的深情,才能让这姿态自然又流畅。
林璇屏住了呼吸,因为她发现那些姿态各异的玉人长相都同她相似。
心里一震,林璇突然想到他们从尧城郡来到卫都时,卫恒手上经常出现一些伤口。
那时他情绪有些怪,甚至还因为和她闹别扭而不肯好好上药,卫恒也应该知道自己的情况了,所以他才喜怒不定,情绪古怪。
林璇一一看过那些打开的匣子。
原来那时候的伤,都是因为雕刻这些小玉人所受的吗?
虚幻
原来卫恒那么早就对她心怀不轨了,亏她还以为他是处于青春期,所以情绪才不稳定。
对于卫恒,林璇感觉自己一直都在养崽子,她把卫恒当做弟弟,所以她也学着用“兄长”对待幼弟方式对待他,她甚至观察过别家兄弟是怎么相处的。
所以到底是她哪里行为不当,才让卫恒喜欢上她的?
卫恒的情意,深厚得如同海洋,如此的真诚足以打动人心。只是她不能接受,也承受不起。
林璇看着卫恒,心里也不好受。
“阿恒,你知道的,我一直把你当成亲人。”
卫恒身体一僵。
虽然知道林璇对自己根本没有男女之情,但听到她明确拒绝的那一刻,卫恒还是没有忍住自己心里的难受和绝望。
阿璇一定厌恶他了吧。
她把自己当弟弟,但他却心怀不轨的对她抱有那些肮脏的思想,卫恒心里嫌恶自己,捏着锦被的手指在不受控制的颤抖。
他连看都不敢看林璇一眼,
喜欢上男子,本就违逆人伦,再加上喜欢上亲人,更是天理难容。阿璇这样性情高洁的人,只怕连看他一眼都想作呕吧。
但是要他放手,他做不到!
只要想一想,以后有一个女人,理所应当地享受着林璇的照顾,并能光明正大的用妻子身份,站在她的身边,卫恒就心痛得难以自抑。
酒意上来,烧灼着卫恒的理智,他猛然抬头盯着林璇,嗓音喑哑:“阿璇现在知道了,你是不是要远离我了?”
林璇心中一恸,卫恒的表情隐隐有些狰狞,眼神却是十分绝望,他如同困于深渊,终日被黑暗包围而不见天日的巨兽。
“我怎会远离你?”林璇想要抬手拍拍卫恒的背安慰他,却被缚在手腕上的腰带阻止。
她无力的躺了回去,语气怜惜:“你怎能这样想?就算你喜爱男子,那又如何?我总不能因为这个原因,就同你生分了。”
卫恒眉眼间的戾气却不曾消散半点,他目光逡巡着林璇的神态,似是辨别着她话语里的真假。
只是,就算是真的,那又如何?他终究没有办法实现自己夙愿,他小心翼翼守护了许多年的花朵,终究要被其他人摘去,光明正大的独嗅她的芬芳。
林璇看着卫恒一脸焦躁戾气,犹如巨龙对于选择拥抱光明,还是选择堕入深而渊踌躇不决,他微红的眼眶,莫名让她心里一突。
“现在都是梦吧?若是你当真知道我那肮脏的心思后,只怕你连看我一眼都嫌弃。”
卫恒眼眸暗沉,他手指轻轻划过林璇的脸颊:“可是那年我六岁时,明明和你说好了,我们要一直一直在一起的。”
微烫的指尖如同带着火焰与细微的电流般从下颌,脖颈,渐渐挺在到了锁骨,有种让人难.耐的酥痒感。
伴着卫恒危险深沉的眼神,林璇呼吸一滞。
卫恒的手在往下滑!
怎么办,要是碰到胸.口,她的马甲就要掉了!马甲掉了就有人知道堂堂九卿之一的林少府竟然是女郎!
这后果林璇承受不来。
她应该反抗,但是要是反抗过度,依照卫恒现在的情况,恐怕会适得其反。
林璇心里慌得要死,面上却故作镇定:“阿恒,我今夜酒喝多了,有些渴。你放开我,我想起来喝水。”
手下的肌肤丝滑柔腻得如同最好的绸缎,卫恒痴迷的轻抚着,听了这话,他摇摇晃晃的起身,拿起玉壶中色泽浅红的葡萄酒倒入琥珀色杯中,把杯子抵在林璇唇边。
林璇偏过头去:“我不要喝酒,我要喝水。”
卫恒见状,只觉得就算在梦中,阿璇也只会拒绝他。
心里闷痛,琥珀酒杯从手中掉落之时,卫恒心里放佛放下了些什么。
反正也只是一场梦罢了,既然他的夙愿在现实中不可能实现,那梦中为何还要顾忌这么多呢?
唇瓣温热,明显是卫恒的温度。
呼吸交.缠间,感受着唇上小心翼翼的吻,林璇惊愕瞪大了眼睛,挣扎起来。
卫恒皱了皱眉,手轻轻放在林璇下颌,吻上他肖想已久的唇瓣。
柔软的唇瓣带着林璇身上独有的气息,同时也慢慢沾染上了他的气息,像是两人有了共同交换了自己的印记一般。
卫恒沉浸于其中。
“放开我……放开……”
林璇手被缚在床头,根本挣扎不开,无奈之下她只能咬了一口吻着自己的唇.舌。
可惜她对卫恒的纵容已经刻到了骨子里,连咬他都不由自主的放轻了力道,生怕他会流血,会疼。
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蠢事的林璇,心里万分懊恼。
林璇,你战场杀人时的狠劲儿去哪里了!你真是没救了!
炙热的唇暂时离开了些,林璇听到卫恒心情愉悦的笑声,似乎是笑她的纵容与心软。
然后这笑又销匿于唇齿之间。
那吻不再温柔生涩,而是带着某种势不可挡侵略.性。他长驱直入,然后霸道的勾着林璇缠绵,似乎要把她吞进肚中,好让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等林璇唇角酥.麻.微.肿,如同蹂.躏过的花瓣时,卫恒才不舍的吻住了她的眼睑。
“阿恒,你清醒点,快放开我!你再这样,我生气了!”
周围的空气似乎被压缩成了灼热的火气,林璇微.喘.着气,用力挣扎着,避开着落在她锁骨上的吻。
卫恒的呼吸喷洒在她锁骨处,便仿佛带了某种魔力一般,让她筋骨酥.软,心跳如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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绛红色的深衣官袍,本是象征着威严肃穆。如今却被打开了领口,露出白玉般的锁骨和肌肤。红白交映,就如同剥了一半的荔枝,只用一口咬下,便能品尝到它甜津津的汁.水。
卫恒喉结微动,他舍不得咬,便用牙轻轻厮磨,放佛要深深烙下自己痕迹才好。
微弱的刺痛感同火热酥.痒刺激着林璇,眼看卫厮磨着就想脱她的衣服,她倒抽了口气,生怕他不管不顾脱了自己的衣裳。
“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阿恒,你若是再这样下去,我便要毁了幼时的约定,让你再也见不到我!”
损坏官服乃大罪。
卫恒闻言顿了顿,却是义无反顾地用枕下的匕首划破了不可侵犯的绛红官服,然后把破布一样的官服褪了下去,露出了雪色的中衣。
女性和男性的身体有根本性的不同,特别是胸口弧度更为明显,林璇轻轻呼吸,尽量不使胸.前.起伏明显。
虽然她已经用过特制的小衣,并用裹胸布缠过,但她还是生怕自己一个不慎,便毁了多年成果。
然而,百密终有一疏。
她还没想到解决办法,就感觉胸口微痛。
林璇:“!”
额角跳了跳,一向稳重沉浸的林璇,神色有些狰狞起来。
啊!臭小子,我一定要和你决裂!
掉马发现了有什么了不起,她今晚不仅要掉马,还要清扫门户,打死这个臭弟弟了事!
手下刚刚触及到一片温软,始作俑者卫恒看着林璇越发狰狞的神色,疑惑的歪了歪头:“阿璇,为什么……你这么软?”
软什么软,软你个头!
忍无可忍的林璇突然爆发,她平缓了下呼吸,用腰肢的力量作为支撑,一个鲤鱼打滚,双脚朝卫恒的胸口用力蹬去!
“砰!”压根不设防的卫恒后倒后,头撞在了床榻的雕花杆上。
※※※※※※※※※※※※※※※※※※※※
卫恒委屈巴巴:你踢我!
林璇冷笑:我不仅要踢你,还要打破你的狗头
误导
卫恒撞到了雕花栏杆上,然后滚下了龙榻。
林璇听到响声,心里一紧,这撞得应该不轻吧?
反应过来自己在到了这个地步还在心疼那个臭小子后,林璇整个人都不好了!
她怎么回事?她竟然还心疼这个差点害得她掉马的惹祸精,真是太糟糕了。
林璇一边深呼吸平复着因为差点掉马而过度紧张的心情,一边在心里埋怨自己过于纵容卫恒。
平复了一会儿心情,卫恒也依然躺在地上一动不动。
糟了,不会是撞坏了吧!
林璇挣扎了一下,发现那捆着自己的腰带依然没有松动分毫,她心累的躺在床上,正在纠结是否要用这幅尊容喊人时,却听到了卫恒轻微而平缓的呼吸声。
竟然睡着了!
发了酒疯,做下这么多事后,他竟然不管不顾的睡着了!
林璇冷笑了一下。
既然这样,就让卫恒好好睡在地上,未免他被打扰,她就不叫人进来收拾了。
纷乱的思绪乱糟糟的塞满了脑中,林璇又怒又担心地想到了刚刚卫恒捏的部位,然后实现盯着帏帐上挂着的穗子,颇为自暴自弃的咸鱼躺。
卫恒醉酒,有时会醉得人事不知,他醒来后有好几次,记忆是断片了的。
不管了,她明早试探一番,要是卫恒忘记了,她没掉马最好,要是卫恒记得,以她养了他这多多年,对他的了解,她很大概率也不会落到家破人亡的地步。
最有可能的情况,就是那臭小子会用更加大胆露骨的方式对她罢了。
林璇动了动酸.软的身体,嘴巴上,锁骨处都有种微微灼痛的感觉。虽然她被绑着看不到自己的情况,但这两处一定肿了!
气愤的瞪了卫恒一眼,林璇便不断在心里想着明日在不同情况下,应该如何应对的方式与言辞。
林璇本以为经此一事,她根本无法入眠了,但没想到夜间过于寂静,听着卫恒规律有平缓的呼吸声,她竟然十分困倦的阖上了眼睛。
可以说十分心大了。
*
夏日的清晨是清爽的,天光乍破后,幽深宏伟的王宫便忙碌了起来。寝殿外雄鸡报晓,赵公公轻轻挥了挥拂尘,便有容貌秀丽,姿容一板一眼的宫女带着温水、帕子、漱口盐,以及新做成的帝王冕服,脚步轻轻的在寝殿前跪下。
昨夜王上酒醉,应是林少府留下照料,林少府除了是王上宠臣外,更是他的半个长辈,想必王上今日心情很好。
这样想着,赵公公弓着腰,笑呵呵地敲了敲寝殿的门:“王上,酉时了,该起身上朝了。”
屋中静悄悄,并无人起来答话。
要是往日,王上因与林少府彻夜长谈而同榻而眠,王上每每想要不起时,林少府微微皱眉,他就起了。
怎么今日寝殿竟一点生息也无?
真是怪哉!
赵公公脸上重新浮现笑意,嗓音阴柔:“王上,少府大人,时辰到了,奴才可否进来伺候洗漱?”
寝殿内还是没有动静。
不应该,王上和林少府这般警觉的人,这样的情况他们一定不会一言不发。
难道是出了什么意外?
赵公公面色冷了下来,他当机立断,伸手便把寝殿的大门推了开来。
走进殿中,穿过外间,赵公公身子一抖,朝着身后的宫女轻而冷道:“都给我轻轻地退出去!今日之事,谁若是泄露半句,可别怪我狠心!”
宫女心里哆嗦,然后战战兢兢的退了出去。
林璇昨夜在身体和精神的双重压力下有些精疲力尽,但她没有想到,没有自己在这样的情况下都能睡得这么熟。
她警觉性什么时候变得那么低了?
林璇朝着不敢抬头的赵公公尴尬的笑了笑,地上的卫恒慢慢睁开了眼睛。
赵公公压根没想到自己会看到这样一副场景。
原本风度翩翩的林郎,手被玄色的腰带束缚在床头上,她只松松垮垮的穿着中衣,她那绣着飞禽的绛红官袍,被撕得碎碎的散落在床榻上。
而林少府发丝散乱,面色嫣红,嘴唇红肿,似慵懒间又含着极勾人视线的春.色。
明眼人一看便觉得有猫腻,更何况是看过无数妃子被宠幸后媚.态度赵公公。
赵公公看了眼躺在地上刚醒来的卫恒,如同知道了什么惊天的深宫辛密一般,抖手抖脚的跪伏在地。
卫恒今早一醒来,便觉得头痛无比,他抬手一模,便发现后脑勺处有了一个包。似乎是察觉到被人盯着,他一抬头,就见林璇似笑非笑的看着他。
虽然她表情不怎么欢快,但卫恒一见她便忍不住笑了起来:“阿璇,你怎么在此?”
他果然记忆断片了。
林璇心里松了一口气,同时不知为何,她心中又有种诡异的遗憾。
卫恒环视四周,发现自己竟然躺在地上,模样十分狼狈。而他这丢形象的样子,竟然还被自己喜欢的人看了去。
卫恒起身,目光冷然锐利的看向赵公公:“为何孤会躺在地上?尔等玩忽职守,可知罪!”
前一刻对待林少府还如沐春风,后一刻对待自己便是秋风扫落叶,这样的差别对待让赵公公心里一哽,然后胆战心惊要磕头求饶。
“公公无需自责,此事非你之过。”林璇阻止了赵公公求饶,并试探性的看向卫恒,“王上当真想不起昨夜发生了何事吗?”
眼前的林璇,面容严肃沉静可偏偏眼角带着春.意,衣衫凌乱,发丝松散,看上去有种勾.人不自知的美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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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恒呼吸一滞,触及她含着怒意而显得越发明亮的眸子,一手揉着太阳穴,然后慢慢回想。
他想起自己因为阿璇待萧敬态度亲厚,所以多喝了两杯酒。后来,因阿璇夸他长得比萧敬好看,他一开心,便对群臣的敬酒来着不拒。
然后他醉了。
记忆在这里断片,头脑刺痛时,他隐约记起自己好像用簪子威胁了一个歹人,然后是阿璇救了。之后,他想起阿璇似乎说想要喝水?
记忆凌凌乱乱的,林璇见状便嘱咐“歹人”赵公公:“今日帝都来使要到朝堂上听政,合该让他们等等王上。公公先去告诉告诉群臣,就说王上身体微恙,可能会迟些到议政殿。”
“老奴遵命。”
知道林璇能做王上的主,赵公公朝卫恒和林璇拜了拜便退了下去。
林璇怕卫恒记起来,便不着痕迹的试探:“喝酒不仅误事,还让人神志不清,王上可能想起昨夜自己做了些什么?”
“我记不得了。”
卫恒尴尬的笑了笑,然后走到林璇身边坐下。
不经意间瞧见林璇被腰带绑在床头隐隐红肿的手,他又是心疼又是气愤,并快速探手解开自己的腰带。
“到底哪个狗奴才做的!”卫恒翻出药膏.子,小心的敷在林璇手腕上,心疼的轻揉着,“阿璇你说是谁做的?他敢这样对你,孤定要了他的命中!”
林璇看着卫恒冷笑,那个狗奴才就是你啊!你骂你自己,你要你自己的命。
她不说话卫恒竟莫名的感到心虚,果然下一刻他听到林璇“温柔”道:“阿恒想要知道昨夜发生了什么吗?你若是想知道,我可以全部都告诉你。”
卫恒见过林璇用这样的淡笑坑了许多人,只是他没想到,这样的笑容有一天会朝着他来。
见卫恒沉默,林璇不顾手腕上的痛意,活动着被绑了一夜的手,慢悠悠道:“昨夜王上喝醉,想要用簪子要杀赵公公。”
卫恒不敢置信的瞪大了眼。
他喝醉以后,真的会做这样的事吗?
林璇眼睛眨也不眨的瞎编:“微臣劝下了你,进了寝殿,王上想要与微臣同榻而眠。微臣脱了官袍,谁料王上酒意上头,把官袍用匕首撕毁。然后王上把微臣当做了帝都来的细作,便用腰带把微臣的手绑在床头,甚至想对微臣施暴,以逼问微臣来卫都的任务。”
卫恒心里一惊:“我怎会如此!我就算伤害自己,都不会动你一根头发丝!”
这话情真意切,林璇有一瞬间的感动,然后被她压了下来。
看着林璇红肿的手腕,以及破碎的官袍,想到这都是自己亲手给林璇造成的伤害,卫恒便心痛、愧疚无比。
林璇苦笑着垂目:“难道阿恒不相信我吗?”
“我当然信!我不信你还能信谁!”卫恒实在没想到自己醉酒后会做出这样出格的事情,最让他难过的是,他伤害了林璇。
看着林璇红肿青紫的手腕,卫恒恨不能以身代之。
假装没看到卫恒愧疚的神色,林璇继续说:“然后我实在没有办法,只好踢了你一脚。许是你喝醉酒,所以不慎中招,被踢倒下时后脑勺磕在了床的护栏上,晕死过去。”
卫恒摸了摸后脑勺鼓起的大包,越是疼痛就越代表着他恶劣的所作所为。
林璇叹了口气:“喝酒误事,无论是为了身体,还是为了别的,阿恒,你该少喝点酒了。”
卫恒脸色发红,羞愧低头:“我知道了。”
林璇随手那我破碎的红色绸缎:“我官服已碎,只好说身体不适,不能上朝了。今日帝都使团会听政,你必须得去。”
卫恒心里不想去,但他知道此事又是非做不可,于是他满怀愧疚的走了。
林璇看着他的背影,默默勾起一抹得意的笑容。
马甲不仅没掉,还让卫恒得到了一个教训,让他羞愧无比。
林璇心道,我让你喝酒撒酒疯!经此一事,我不信你还会无所顾忌。
因为心情不好,卫恒本就冷峻的脸色越发像是结了冰一般,到了朝堂之上,一开口就把群臣怼得苦不堪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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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璇:跟我斗,你还嫩了点。
卫恒:qa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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酸涩
林璇等卫恒走后,紧绷的身体才放松了下来。她斜倚在龙榻上,恹恹的朝赵公公笑了笑:“昨夜王上酒醉,毁了我的官袍,烦请公公帮我至司绣局说一声。”
一身雪白中衣的林璇散发坐于碎红的龙榻上,平添几分绮丽柔弱,不若平日那般冷静自持,却有种脆弱的美,让人恨不得把她捧在手心,好好垂怜一番。
这样的容色,超越了性别,只怕会引起权贵觊觎。
赵公公心头一跳,忙垂头恭敬道:“此是老奴份内之事,哪里敢说劳烦呢?”
毁坏官袍乃是大罪,但这官袍若是王上所毁,便算不得什么事了
他殷勤的把早食放于桌上,声音柔柔:“王上未曾用早食便上朝去了,少府大人不若用过早食后,等王上下朝后一同共进午膳?”
“午膳便罢了。昨夜我本应回家吃家宴,未曾想到王上会大醉至此,未免父母忧心,我还是早归为好。”
林璇想到昨夜卫恒酒醉的告白,心里乱纷纷的,她只喝了一小碗薏米红豆粥,连桌上的小菜,糕饼皆未动一口。
赵公公知道卫恒不想让林璇离去,他左说右说,结果林璇快速的用完早食后,就穿上他们准备好的常服,匆匆离了王宫。
“哎,少府大人今日怎的如此性急!没留下大人,等王上下朝该如何交代啊!”赵公公跟下的孙叶儿叹了口气。
“照实说便是,少府大人既然铁了心回去,王上又能如何呢?”
赵公公看得分明,这林少府是王上唯一亲厚信任的人。王上对林少府并非是以君臣相待,王上林少府当做知己、亲人,许多时候林少府的地位恐怕还超过了他自己。
所以他不担心王上会责怪他没有拦下林少府,就连王上很多时候也无法左右林少府的决定。
卫恒心里记挂着林璇,但在国家大事他却也不敢乱来,所以只得高度专注与朝事之上。处理完国事,卫恒下朝之后,急急忙忙回到寝宫却发现林璇已早早离去。
他本有一肚子的话要对林璇说,但林璇都不在,他也只好作罢。
一个人用完午膳,卫恒摸着后脑勺鼓起的小包,心里涌起一阵委屈感。
若是以往他受了伤,无论伤口大小,阿璇都会陪在他的身侧,或是上药玩笑,哄他开心,或是轻声斥责,怨他不爱惜自己的身体,每每这个时候他都是欢愉的,因为他感觉到自己阿璇放在了心上。
可是这回他分明也收了伤,怎么阿璇一点也不关心他的伤势,甚至都不等他下朝就自己先走了。难不成是他昨夜惹她生气了?
越想越委屈,卫恒索性冷着脸摊开竹简,批复着国家要事。
朱笔圈出了辞藻华丽堆砌的夸赞之语,卫恒忍耐地往下看去,却只看到接下来的通篇都是歌颂之语,竟然半点实事都无。
“啪!”竹简被掷到殿中后,发出清脆的声响。
赵公公心里一紧,忙同殿中随侍跪下:“王上息怒。”
卫恒面色不变,语气却冷了些:“祈郡下县的刘县县丞胡言乱语,不知所云。帝都使臣来我卫国收赋税,他不好好把第一季粟米粮食产量统计上报,反倒说些无用之事,孤予他俸禄,难不成是让他糊弄孤不成?”
“王上息怒……”
君王天威莫测,此等国事,赵公公与殿中侍从都知道他不是说与他们听他,他们能做的只能战战兢兢的地跪伏。
赵公公思索了片刻,才犹豫的说:“那刘县县令,似是相国门下。”
对上卫恒清凌凌的眸子,赵公公立马垂头道:“此事老奴不敢确定,只是听得王宫中,那刘县来的小宦官闲闲说了几句,真假老奴不知。但老奴不敢有丝毫隐瞒王上,便把这话尽数倒出。”
那刘县县令名唤薄柒,虽然与吕相国沾亲带故,但他早已出了五服,只是有个吕相国门下的名头罢了。吕相国吕谅为天子心腹重臣,又辅佐过卫恒的父亲,如今还接着辅佐卫恒,吕谅权势深重,朝中几乎无人可与他媲美。
因此,借着他名头胡作非为的人并不少。
卫恒淡声道:“传孤口谕,罚那刘县县令半年俸禄,并把此事告知吕谅,令其好好约束他的这些‘门生’。”
“老奴谨遵王上之命!”赵公公起身,走到门口吩咐孙叶儿前去传旨,便见阿城笑容满面地靠近暖阁。
他顿时笑着迎了上去:“阿城,你怎的来了?”
“见过赵公公。”阿城拱了拱手,然后摊开手心,露出一个小小的瓷瓶来。
“林少府说王上受了轻伤,恐王上日理万机,忘了擦药,便让奴才特意带上了进宫腰牌,进宫给王上送了这上好的活血化瘀药来。”
若是王上知道此事,定然心情会好些。赵公公喜上眉梢,他忙道:“阿城快快随我去见王上!”
阿城忙摇头:“算了算了,我在外磕个头就好了。我家大人要去城外看百姓收粟,要两天后才会回来,大人不习惯他人伺候,我怕晚了赶不上,还请公公在王上面前替我告罪。”而且他家郎君说了,让他送完药就快些回去,不要耽搁。
赵公公只好作罢。
为防失礼,阿城在暖阁外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头,才转身离开。
暖阁内静悄悄的,其余侍从已经退下,只有翻动竹简的细微声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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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公公面带笑意地轻步而来,躬身把一个白色的小瓷瓶奉上。
“王上,林大人忧心王上的伤势,特意命人送了上好的药来,还嘱咐您要好好用药,千万要保重龙体。”
卫恒攥紧了手中的毛笔,他抬头,面色不变,声音却轻快了起来:“既然关心孤,她走这么快做什么?连同孤用午膳的时间都无。”
明明王上眼睛都要黏到这小瓶子上了,嘴巴却还是这么不饶人。
赵公公心里好笑,他若有所思道:“恐是昨夜林大人留在宫中一夜,未能会赴家宴,大人恐家眷担忧,故而今晨着急家去。”
“你说得有理。她对孤的关心,只怕是天下独有的一份。”
赵公公牙酸,却还是真诚笑道:“是啊,是啊,少府大人对王上的好,没有谁能约得过去。”
“今日你颇会说话。”卫恒嘴角轻扬,眼神迫不及待:“你把那药给孤瞧瞧!”
赵公公小心的把药给呈上,然后偷偷觑了眼笑意融融的君王,放佛刚刚他发怒的模样未曾存在过一般。
王上喜怒不定,天威难测,兼之他御宇以来,手段铁血凌厉,常常使得群臣惧怕,就连他这样常常陪伴君侧的近仕,都要言辞斟酌,举动小心。
看着已经自己开始净手擦药的卫恒,赵公公心里直咂舌。
林郎果真是王上的治病良药啊,无论他心情多糟糕,只要一涉及林郎,那脸色马上就能阴转晴!
药擦到后脑勺上后,卫恒忍着痛揉了揉,待药力散开,他便感受到肿了小包的地方微微发热,也不是很痛了。
卫恒细细把玩着瓷瓶,嘴角笑意止不住上扬。
阿璇果真担心他,走得那样急,却还给他送了好药,她一向这样细心妥帖的他的事放在了心上。
默默玩了片刻的瓶子,卫恒心情颇好继续处理政务,虽是随口一问,但他耳朵却是竖了起来:“她除了送了药来,还有什么话要同孤说的?”
脑子转了起来,赵公公把阿城说过的每一句话都回忆了一遍,发现林少府除了让王上好好上药外,便再未说其他的了。
赵公公心里一沉,他看着卫恒松快的神色,只好小心的说:“听阿城说,赋税在即,少府大人出了卫都,去乡间郊野查访百信收粟去了。”
卫恒轻轻颔首,心里却有些遗憾,林璇是该这样做,毕竟少府管着各地的赋税,这是她的职责之一,可惜他没有时间,不能像以前一样,他们共同借住农家,走过阡陌小道,亲自去帮着百姓割下写粟米。
他身居王位,此刻又是帝都来使停驻的关键时期,所以他暂时没有时间出去。
三声清脆的鸟鸣突然传了进来,赵公公容色一肃,便低眉敛目退到一侧站好。
卫恒放下手中的竹简,抬目瞧着突然出现的小厮:“怎么回来了?”
金深是任丘、王宪三人组之一,三人之间他更像是一个专门培养的死侍,让人感觉半点生机也无。他擅长隐匿追踪,所以卫恒不久前让他去潜.伏在萧敬身边。
金深冷硬的面容没有一丝变化,他朝着卫恒拱手:“丑时一刻,萧敬路遇林璇,二人相谈甚欢,便一同出城巡视去了。”
林璇和那个姓萧的狐狸相谈甚欢?一同出城巡视?
卫恒脸上笑意一僵,刚刚还亮晶晶的眼神,此刻黯了黯。
原本轻松带笑的嗓音,隐隐露出了些锋利来。
“她怎会同萧敬一同去呢?萧敬狼子野心,一看便不是什么简单的人物,她同他一起去,定然不能自由自在的巡视了,她也不嫌麻烦。”
金深冷不丁道:“他们有说有笑,似是志趣相投。”
“志趣相投?”卫恒脸色彻底沉了下来。
阿璇若是同那姓萧的志趣相投,那她和他又算什么呢?
赵公公腿一软,便跪倒在地。他心里不停哀嚎,我的金大人呦,你可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启夜
约莫一个时辰后,一辆低调的马车驶出了卫都锦城郡城门,然后缓缓停在一处小道上。
那小道只能容约莫两辆马车通过,小道四周树木环绕,良田连着阡陌远远向外延伸。第一批五月末成熟的粟米散发着淡淡的稻香,田地间农人正忙着收割。
垂髫的小孩子拿着篮子来给田间的长辈送水,时不时笑话打闹,一片热火朝天的丰收喜庆模样。
路的旁边有一块大石,上面刻了三个遒劲有力的大字“启夜里”。
“郎君,启夜里到了!”
阿城精神气十足的喊了一声后,率先跳下马车,恭敬地等候。
掀开帘子,林璇下了马车,然后笑看着萧敬下来。
“一路车马劳顿,萧大人可饿了?”
萧敬随手用折扇轻轻敲了敲林璇的额头:“温礼与你一见如故,实在不想与你生分,方才我也让你唤我的名字,怎么你又忘了?”
萧敬说完后,就发现林璇神色些愣怔,她似乎是对自己亲昵的举动有些讶异。
萧敬不自觉捏紧了手中折扇,作为世家大族精心养出来子弟,他平日里虽总是一张端方温和的笑脸,但他高傲疏离却是刻在骨子里的。
他也很奇怪,自己竟然对一个刚刚见了几面的人如此亲昵。
林璇微微一怔就反应过来,她捂着额头,弯了弯唇:“你可比我老了好几岁呢,那我就叫你一声萧兄了。”
“可以这么叫。”萧敬再次用扇骨敲了敲林璇的头,“没大没小,谁人见我都要夸上一句正值风华正茂,偏你竟说我老!”
林璇满不在乎的朝前走,她清朗而略带骄傲的嗓音从前处传了过来。
“在我看来,只要比我大上一天,就是老了!”
明明是蛮不讲理之语,但萧敬看着林璇的纤细挺直的背影,她高扎成马尾墨发随着走动而轻轻摇晃的模样,忍不住快步追上她,然后笑了。
“你说我老,我说你矮。”萧敬叹了口气,“尧城第一美的林郎,处处皆好,只是还有点遗憾……”
他抬手比划了下林璇将将到自己胸.口的身高,在林璇明眸微瞪中,故意逗她:“遗憾的是这个头矮了一些。”
林璇最不像男子的有两处,一是她喉结虽比女孩子突出一点点,但却不像发育正常的男子那样明显。
所以每次她都需要穿衣领高些的外衫,不过男子中也有喉结不突出的,两相比较,其实她的情况还好。
二是她的身高,凭心而论她裸身高一米六八,穿上鞋一米七,这身高在女生中不矮了,但是她现在女扮男装,身边的男子都是身量高挑的,相比起来,她就比较矮了。
林璇打算用男子的身份混一辈子,所以目前她最不满意的就是身高了。
偏偏萧敬还来戳她的痛脚。
林璇打量着萧敬,在他的笑意不紧不慢道:“世人皆说萧郎温润君子,在璇看来这话真是太假了。萧郎可是笑面虎,我都生怕有一日你谈笑间就把我骗得团团转。”
“还是你了解我。”萧敬对林璇的反击并不生气,他突然停下脚步,然后林璇也一同停下。
“但是阿璇,我把你当成我志同道合的好友,我不会骗你。”他顿了顿,补充道,“虽然我们有一日可能各为其主,但我却不想骗你。”
萧敬说的是真的肺腑之言,他性子里是有些狂放不羁的,但人交际时偏又敏锐得惊人。
有些人在他看来是话不投机半句多,有些人却只消说上三两句话,他便能确认这人与他志趣相投,且极其和他的脾性。
从前他很少遇到这样的人,没想到来一次卫国反倒遇上了。
人生得一二知己自然珍贵,林璇也值得他如此对待。
眼前的男子眉目清正温和,脸庞上时时带着温雅的笑意,眼里深处却是精密的算计,但纵然如此,他依然有卓绝的风骨与傲气,这使得他无法做下卑劣、背叛、腌臜之事。
虽心有万千算计,且能洞察人心,但他仍坚持着自己的底线。
林璇赏识这样品行高洁的人,她笑着直白道:“什么各位其主,说不得有朝一日,你我二人会共侍一主呢。”
萧敬想到那位明明手段凌厉,把卫国牢牢掌控在手的王上,一碰到林璇时,却像是孩子守护着属于自己的珍宝一般,醋味大得惊人,连他都成了被殃及的池鱼。
他看了眼提到那位卫王是,明显眼神宠溺的林璇,淡声道:“你说他啊,他恐怕嫩了点呢。”
说谁都行,就是不能说她养大的崽崽。
林璇想也不想道:“嫩是嫩了点,但他有仁心,且有手段与胸襟,说不得他能创造伟业呢。”
听着林璇这样高的评价,连他说一句不好的话都不行,又想到那位新君对自己的敌视,萧敬突然有些胃疼。
这两个人做什么啊!分明没在一起,却还是要在自己面前上演一番君臣佳话吗?
微风吹着翻滚的粟米,成熟的香味传进鼻中,萧敬看着火热收割的百姓,心里的郁闷有些消散了,他不得不承认。
这位卫国的新君治国还挺好的。
林璇挽起袖子,看向远眺的萧敬:“萧兄想去瞧瞧王上治下的百姓吗?看看他的手段与仁心。”
萧家一贯忠于天子,而林璇透露出的是卫恒终会问鼎天下的想法,对于萧家来说那是大逆不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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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敬仅仅是温和一笑,便道:“去看看吧。”
让他看看,卫王到底有什么手段,可以让林璇对他这么有信心。
两人走向了田间阡陌,他们虽然一身粗布葛衣,但周身气质一看便不同与寻常百姓。
田间正在收割的农家汉子停了手,年龄较高,须发发白的老者直起腰,恭敬道:“二位郎君不似寻常人,怎的到了这田间乡下来?”
扎着团髻的小童藏在老丈身后,偷偷露出头来看向两个好看的大哥哥,看到他们朝自己笑后,他又像只兔子一样,“嗖”的一下害羞的缩回了老丈身后。
林璇笑了笑:“我同兄长乃是帝都同卫国两边跑的米粮商户,途径此处,见着粟米长得极佳,又见老丈面容欣喜,想必是今岁早收颇丰?”
“原是跑商的郎君。”老者把小孩子拉出来,用卫地方言笑着说,“今岁收获很好哩!”
“可今岁要交赋税予陛下同王上,若是交了税,大家可还有余粮来卖?”
萧敬神色有几分紧张,看上去的确是一个怕买不到货的米粮商人。
想起交税,老者有些肉痛,他叹了口气,没有说话。
“难不成上了帝都的税,王都的税后,大家就没有余粮了?这样的话,我同家弟只好去别处瞧瞧了。”
“小兄弟,你别去别处了,到处都是一样的!”
一个见状的汉子朝萧敬咧嘴一笑:“余粮是有的,但是今年可能卖的人少。”
“这位大哥,既有余粮,为何不卖呢?”林璇不解看向那汉子,“听闻卫国轻徭薄赋可是真?”
汉子骄傲的说:“自然是真的。我们王上有一颗爱民之心,只要交上帝都的税,王宫的税由原本的四层,减成了两层。两相抵消,也只比原本的王都的税多了一些,你不信你问我们里正。”
他朝老者那边看了看。
原来那老者还是启夜里的里正啊。
郡县之下的行政机构有三层,分别为乡、里、没想到这么碰巧了,一来就遇到了启夜里的里正。
里正于信左看右看都觉得萧敬和林璇不像是普通人,于是他正色道:“老朽正是启夜里的里正,交了税后,我们粮食除了留种的,自家吃的,大概还能剩下一些。”
萧敬没想到百姓手中真的还能有粮,他心里细细算了一番,才惊叹道:“想不到启夜里的亩产量如此之高!”
“当然高了。”于信想到之前的涝灾,心里难受,“我们王上同少府大人因为之前涝灾的影响,便吩咐了羽人同农家之人聚集在一起研究出了许多肥田之法,并把它编成民谣,就连五六岁小儿都能唱上两句。”
“是怎么唱的呢?可能唱两句给小子听听?”萧敬面上一片好奇,眼眸却闪过一抹深意。
把农事经验普吉创新,这件事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却是不容易的。许多君主因为自己奢侈享乐,不关注农事,只有百姓上税的时候,他才会关注片刻。
林璇在一旁笑看,却并不阻止。
“老朽声音粗,听起来难听。”
于信拉出自己身后害羞的小童,笑呵呵的摸摸他的头:“孙儿唱上两句,爷爷给你买糖吃。”
小孩子一开始脸红不愿意,但一想到那甜滋滋的糖果,他咽了咽口水,奶声奶气的唱:“清明麻,谷雨花,立夏栽稻点芝麻, 谷耩浅,麦耩深,芝麻只要隐住身……”
唱完一遍民谣,小童又害羞的躲到了里正身后。
萧敬认真的听完一首民谣,便沉默了许多。
林璇让阿城从马车里拿出了两盘糕点,分给了周围几个小童,才向于信道:“多谢老丈告知,小子想问问启夜里的客栈在何处,明日我和兄长有事要去百燕亭。”
于信瞧着自家小孙子尝了一口那精美的糕点后的笑容,他和蔼的朝林璇和萧敬笑了笑:“小地方客栈简陋,还在启夜里最北边,若是二位贵人赏脸,可移步到老朽家中住上一晚。”
※※※※※※※※※※※※※※※※※※※※
清明麻,谷雨花,立夏栽稻点芝麻, 谷耩浅,麦耩深,芝麻只要隐住身……”这是农谚里的。
[大家要注意身体,出门要戴口罩,回来要洗手。新的一年,希望所有事都慢慢变好。]
秘闻
里正家不大,但却打理得十分干净利落。
鸡笼里母鸡咯咯叫着,猪圈里养的猪看上去也肥。因着家中来了客人,于信便让家中宰了一只鸡来招待贵客。
于信的长子名唤于丹青。
于丹青,容貌温和,他在启夜里做夫子,给半大的孩子们启蒙。
一家人坐齐后,林璇笑容平易近人的在饭桌上同他们交谈。
萧敬一直接受的都是世家贵子的教育,他在饭桌上一贯奉行食不言。这是他第一次在农家寄宿,但他却不会觉得不适应。
他认真的听着林璇不着痕迹的从余家人口中问出当地赋税。
“卫国赋税相比他国和帝都可真心不算高。”林璇压低了嗓音,故作疑虑,“说句大胆的话,无官不贪此话不假,不知那些大人可是按照卫王定的规矩办事的?”
“郎君慎言。”
于信正色道:“老朽乃启夜里里正,也是芝麻大的小官,别的地不敢说,只说这卫都锦城郡却是无人敢欺上瞒下的。”
听他说得肯定,萧敬不由问:“老丈为何如此肯定?”
“二位郎君有所不知。”于信喝了口浊酒,眼中全然崇拜,“锦城郡曾有位大人多收了民脂民膏,导致百姓苦不堪言,证据确凿后王上就立即判了他五马分尸的酷刑。”
“那刑罚在锦城大道举行,王上要求所有在卫都的官员,无论官职大小都必须观刑。”
眼前似乎又浮现那血溅长街,尸.首碎裂,让人不寒而栗的场景。
贪官身死百姓皆心里痛快,但君王也因为过于血.腥暴.力的手段,被一些拎不清的人暗地里说他是个手段残酷的暴君。
每当有此传闻,于信都会出言反驳。
君不见如今是帮他们渡过涝灾饥饿,帮他们惩治贪.官.污.吏,让他们轻徭薄赋吃饱饭的。
王上不仅有爱民之心,也有雷霆手段。
那些一直说王上暴戾的,都是些抬起碗吃饭,放下碗骂娘的家伙。
于信是当今卫王的坚定信仰者,说道这事他便胡乱吹起了卫恒,其中还夹带着林璇的彩虹屁。
迎着萧敬打趣的目光,林璇干脆不问了,只捧着饭碗吃饭。
农家里的夏夜是漫长而炎热的,可是当凉风夹杂着稻香吹过,又让人不禁惬意的微笑。
“稻花香里说丰年,听取蛙声一片。”
热热闹闹的说完话,于信就带着林璇和萧敬到了卧房。
油灯昏暗的照着房间,于信说话带着卫地口音:“这屋子原先是我小儿子睡的哩!只是后来王上招兵,他便去从军入伍去了,这屋子就暂时空闲了下来。”
昏暗的油灯下,依稀能看出屋子被打扫得很干净,窗子开了一小条缝,正透着气。桌上一个陶土瓶中,还插着不知名的野花。
于丹青笑道:“这房子内子已经收拾干净了,只是家中没有多余的床了,不知二位郎君住一起可能适应?”
于家人都想这床不算小,萧敬和林璇又是兄弟,他们一起住一晚上,应该也不碍事。
林璇心里微沉,面上却平静笑道:“我等都是儿郎,不在意这些细节。”
她看向萧敬:“只是不知兄长的意思?”
萧敬笑了笑:“你我兄弟,跑商多了,一同睡的日子也不少,此等小事我怎会在意?”
他在帝都亦有一二好友,只是他们也未曾秉烛夜谈,同榻而眠,没想到今夜就要实现此事,但他心里却一点也不排斥。
林璇洗漱完后,却是给于信要了一小层干稻杆铺到地上,然后又铺了一层席子,拿了一床薄被铺好。
萧敬不解的看着她忙活:“阿璇不同我一起睡吗?”
林璇苦恼的皱眉:“我也不想打地铺,可是我睡像不佳,有时可能还会夜游,我怕吓到萧兄。”
萧敬微微讶异,他没想到林璇这样风光霁月的人,睡觉竟会如此不雅。
林璇没有给萧敬拒绝的机会,她走向了油灯,然后微微凑近。
“不早了,熬夜让人折寿,若是兄长无事,我便吹了油灯如何?”
白日里林璇一头高扎的马尾,此刻乌压压的散披在身后,明灭的微光照着一张芙蓉娇靥,那双盈盈眸间也似乎倒映着灯火,如同暗室夜明珠一般,美得惊人。
这林郎容貌太盛了些。
萧敬呆愣片刻,才回神点头:“吹了吧。”
话音一路,屋子便暗了下来。
萧敬躺到床上,有冷白的月光从泛黄的窗格纸中伴着蛙鸣透了些进来,他看到林璇也睡好了,便突然坐了起来。
林璇疑惑:“怎么了?”
“阿璇年纪尚小,你既然叫我一声兄长,我又怎么能让你睡地铺呢?”萧敬一贯是被人精心服侍的,以致于林璇躺到地铺里时,他才想起那地铺不会好睡。
林璇不在意的打了个哈欠:“快睡吧,萧兄莫要担忧。这种地铺不算什么,我在行军赶路时还睡过硬床板呢。”
不过那都是很早之前的事情了。
萧敬有听过林璇同卫王一同出征过的事情,他正想问上两句,却突然听到林璇平稳的呼吸声。
看来人应该是睡着了。
萧敬无奈一笑,他闻着床褥间阳光同皂角的淡香味,竟也渐渐睡着了。
约莫一刻后,林璇才睁开毫无睡意的眼睛,随意朝床上看了一眼,又移开视线。
虽然打了地铺,身份也不会曝光,但林璇还是失眠了。
天上的月亮被乌云遮住后,连屋子也彻彻底底暗了下来,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她想起了昨夜里醉醺醺朝自己告白的卫恒。
想起了他比照着她的模样,刻下许多个小玉人,想到当初因为此事受伤而躲躲藏藏不敢让她发现伤口的卫恒。
这样诚挚的感情,她不是不动容的。
林璇不自觉伸手摸了摸唇瓣,又摸了摸耳垂和脖子,她还记得那孩子亲她时动情的情态。
灼热的气息和深入骨髓的爱意,放佛突然穿过了时间空间的限制,如同火苗遇到烈酒一般,瞬间在她心底燃了起来。
林璇面色赤红,心跳有些不受控制时,她忍不住用被子捂住了头。
啊啊啊,林璇,你到底在乱想什么!那是你看着长大的孩子!你不应该乱想的!
果然都是因为蛙声太聒噪了!
林璇怕吵醒萧敬,她不敢翻身,只能努力把卫恒赶出脑海里。
一番折腾下,时间越来越晚。
等她平息了心情睡去时,却意识朦胧的梦到卫恒修长精壮的身体撑在了她的上方,让她感觉十分压迫被动。
偏偏上方那人醉醺醺吻了吻她的眼睫后,委屈巴巴又带着点害羞的说:“你都不知道我有多煎熬,我看到你在席间对着萧家狐狸笑得那样好看……”
林璇正想说怎么又扯上萧敬了。
不料身上那人垂下眸子,眼里是能让人沉溺的深情:“你都不知道,我心悦你的吗……”
他声音越来越小,林璇来不及坐出反应便又沉浸在了别的梦境中。
梦境穿越了时空,回到了多年前的夏日,那是年幼的卫恒读书累了,便枕在她的膝上,听她说着各地风物志。
他们身后,是如同火焰在燃烧的五月榴花。
夜色已深,漫天星辰也被乌云遮去。
卫王宫寝殿依旧灯火通明,殿外侍灯的小宫女悄悄打了个哈欠,殿内的卫恒还在处理着国事。
夜间几声鸟鸣传来,卫恒头也不抬,语气却有些不耐烦:“你怎么又来了?不是让你命人暗中注意林少府的安危吗?”
金深从暗处出现,他板着棺材脸,把一封刚得到的小信打开念道:“今夜亥时一刻,林少府与帝都的萧敬一同寄宿在启夜里里正之家,二人同处一室。”
“啪!”卫恒心酸气急的拍了下桌案,他恶狠狠地瞪着如同爹娘死去,一脸发丧样的金深,低吼:“你同孤说这些个做什么!”
天要下雨,阿璇同别人一起寄宿,他能阻止吗?
不能!
赵公公被吓得瞌睡虫都跑了,他大气不敢喘,也不敢劝。
金深走进几步,跪到卫恒桌案旁:“臣以为王上想知道。”
他当然想知道。
卫恒想到林璇和萧敬共处一室的场景,他心中又酸又闷。
金深洞察一切又偏偏不解风情:“王上可要臣去杀了萧敬?”
哎呦喂,这是什么鬼话!
一旁的赵公公瞪大了眼睛。
卫恒看向添乱的金深,揉了揉额角:“帝都来使哪能在卫国出事,更何况是帝都萧氏这种顶级权贵。麻烦你用你那金鱼脑子想一想,不要整天打打杀杀。”
“可是臣只会杀人。”金深刻板的脸上微微有些疑惑,“王上不是喜欢林少府吗?萧敬对未来的王后不敬,臣杀了他又何错之有?”
“噗通!”一声,赵公公软到在地。
听听这是什么鬼话!
王上心系林少府,林少府是未来王后?
赵公公看傻子一样看着金深,他表示这傻话他听再听一万遍都会被吓到。
“噗!”卫恒一口温水没咽下去,喷了出来。
“你!你!”
卫恒食指指着突然把自己秘密揭露出来的金深,被惊得头脑一片空白后:“你怎么知道的。”
这不符合常理,分明他将自己的心思掩饰的那么好,连他身边的近侍赵公公,以及心思深沉的官员,甚至连阿璇本人都没有察觉到。
怎么偏偏这不解风情的死人脸,就能一语中的,道破天机。
“这很奇怪吗?”许是赵公公和卫恒反应过大,金深表情不变,句子却长了些:“臣擅隐匿侦查之道,常常需隐匿在深林中追踪。王上看着林少府的眼神,就像是春日里那些发.情期的公兽一样。”
发.情期的公兽?!
听听这是什么鬼话!
卫恒手指颤抖地指着一张死人脸的金深,闹羞成怒:“你给孤滚!最近五日内,没有孤的召令,不许出现在孤的眼前。”
金深看着突然大发雷霆的卫恒,心里不解他为何突然发怒,却依旧板着脸问:“那萧敬还杀吗?”
杀你个头!
卫恒怒骂:“不杀,马上给孤滚!”
没能得到杀人的准许,金深刻板的脸上竟有些失望,他朝卫恒行了个礼,眨眼间翻了窗子不知去哪里了。
殿中只有两人,赵公公已软倒在地,听到这样的秘闻,他恨不得自己聋了才好。
※※※※※※※※※※※※※※※※※※※※
金深:王上看林少府的眼神不对。
群臣:详细点。
金深:他眼神像发[哔…——]的野兽。
群臣:你在说什么鬼话 (⊙o⊙)
开窍
天光微亮,林璇就睁开了眼,她轻轻一掀被子,床上的萧敬便翻身对着她。
“我吵到你了?”林璇歉意一笑。
“阿璇并未吵到我,我也刚刚才醒。”萧敬起身穿衣,他身高体长,一举一动都带着独特的韵味,就算是穿衣服也显得十分优雅。
林璇穿好外套,梳理好头发,便听到了敲门声。
“二位郎君可醒了?小人给二位郎君送水来了。”于丹青道。
林璇去开了门,接过于丹青手中的一大盆水:“有劳大哥了。”
于丹青笑了笑:“小事罢了,郎君无需如此客气。等两位郎君洗漱完,便能来厨房用早食了。”
林璇笑着道谢,并把水端进屋中,分作两盆分别同萧敬洗漱。
用完早食,林璇和萧敬一人放了一小锭银子在于信家中,然后上了马车。
林璇还要随机去别的乡县亭看看,一路都挺辛苦,所以她问萧敬:“璇还要去往他地查看一番,若是萧兄觉得无趣,璇便让人送你回去可好?”
“不无趣,呆在卫都才无趣。”
萧敬道:“与阿璇同行,我求之不得。”
他发现林璇带自己去的都是些小地方,但恰恰是这些小地方,赋税的覆盖率与执行度都很高。一路看来,萧敬并不觉得卫国除了地域性外,有比帝都差的地方。
对于萧敬而言,接收信息,一路看尽卫国百姓生活情态,总比在卫都听人溜须拍马来得强。
“既如此,那我们可就要去百燕亭了。”
萧敬笑意融融:“好。”
所谓十里一亭,但是百燕亭并非启夜里下级的单位群。百燕亭挨近祁县,是祈城郡与卫都锦城郡的交界处,离此地挺远。
林璇主要是去看这些小村小落里有没有隐藏的势力胡乱搜刮民财。
一路走走停停,赶路时间乏味,林璇就和萧敬在马车里或是论道谈心,或是说些趣事,等实在厌烦了赶路,他们就下了马车,随意散散步,稍稍观赏下一路的风景。
等到了目的地,两人依旧扮成兄弟,得到自己想要的讯息。
一路行来,除了个别官.员不作为外,倒是没有人敢在赋税收取上欺上瞒下,贪墨钱物。
这一路行来倒有些趣味。
林璇和萧敬悠然自得,王宫中的卫恒却日渐焦灼暴躁。
卫国各地已经进入了火热的早收当中,这个时候事情就格外繁多。卫恒每日繁忙,忙过之后他下意识就想要去找林璇说说话,放松一下。
可是每次他都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阿璇和那死皮赖脸的萧敬去巡视了。
卫恒从来没有觉得有哪一段时间,有现在这么难熬。
等林璇和萧敬回来时,已经过了五天了。
*
马车从远处驶来,停在卫都锦城郡城门口查验路引时,一身石青色短打的金深突然拦住了马车,一把掀开了车帘。
金深面无表情,看上去有些凶悍。
萧敬把林璇护在身后,沉声道:“壮士是何人?为何当街做出如此无礼的举动?”
金深一言不发,只盯着林璇。
“萧兄,这人我认识的。”林璇轻轻拍了拍萧敬的肩,示意他放松。
“金大人怎会在此?”林璇看向金深,金深却指了指对面的一辆马车。
“王上知道少府大人今日回来,特地在此等你,大人去王上马车里吧。”
林璇怔了怔,心里却有些心虚。
她对卫恒的告白有些无措,所以才先斩后奏去巡视,没想到刚出门就碰到萧敬,于是便和萧敬一同出城巡视。
想到卫恒那爱醋的性子,她突然有些头疼。
“那我便去辆马车了,萧兄可要先回驿馆?”林璇问道。
萧敬温润一笑:“既然王上在此,温礼怎敢不拜见就独自先走。不若我先随你去拜见王上。”
他说着便要起身。
然而一阵杀气袭来,萧敬只看到金深突然用带了弩.箭的手对准了自己,只消他轻轻一按开关,他今日就会命丧于此。
突生的变故让林璇懵了,她看着杀气腾腾的金深,毫不怀疑他会按下按钮,射.杀萧敬。
要是萧敬死于卫国,还不知要扯出什么滔天大浪。
“金深,还不把武器放下!”林璇眸光骤冷,“你这是要做什么?”
金深根本不放,他脸表情都不变一下:“王上说只能让少府大人一人过去。”
林璇皱了皱眉,萧敬善解人意的拍了下林璇的手臂:“既然如此,温礼便不去了。阿璇快去吧,莫让卫王久等。”
金深死死盯着这萧家小子的手,看到他没规矩的拍了未来的王后,他刻板的脸上竟微微有些怒意:“别动手动脚的!”
萧敬的礼仪一直是世家子弟学习的典范,还是第一次有人这样说他。
他忍不住看向那冷面的男子,正想辩驳两句,看到他冷意刻板的神色却又失去了说话的兴致。
这人一看就像是精心养出来的死士,他同这样又犟又冷的人,没什么好说的。
林璇安慰了萧敬两句,便下车朝马车走去。
萧敬也下了马车,静静站在路旁。虽然卫恒不愿见特,但他不愿落人口实,所以礼节不能少。
等林璇上了马车,约莫片刻后,马车就朝着城里行驶。
当马车经过萧敬身侧时,他分明看见马车内那位年轻的君王,从微扬的车帘中淡漠高傲的瞥了他一眼,嘴角若有似无带了点挑衅的意味。
似乎半点不把他放在心中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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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敬面色不变,心中却是莫名。
他一向人缘不差,可是自第一天来到卫国之后,这位年轻的君王,却十分不喜他,而且每次对他表现出不喜都是林璇和他在一起的时候。
萧敬蓦然间想林璇在昏暗的油灯灯光中,仿若明珠高悬,熠熠生辉的容色,结合卫恒的眼神、动作、神态一一思虑。
不知想到了什么,他脸色沉了下去。
马车内,林璇一见卫恒,心里就有些不自在。
虽然只有她自己记得卫恒喝醉那晚做的事,但这种不知要用什么态度面对卫恒的无措感,还是存在的。
卫恒却是一无所知,他还在为林璇和萧敬一起出去了五天的事情生气。
他面色冷淡的目视前方,抿着薄唇,一言不发。
一看就是平时生了气要人哄的样子。
林璇心里踌躇片刻,依然不知道要用什么样的态度对待他。
“呵!”竟然一言不发,卫恒冷哼了一声,扭头看了林璇一眼,然后又飞速别过头去,一张脸冷冷的。
这气鼓鼓的神态,怎么看怎么有趣。
林璇轻笑出声。
“很好笑吗?”卫恒气死了,看着一笑便色若春花的林璇,忍了忍,他还没没忍住伸手捏住了她的脸颊。
软.嫩滑.腻的触感,卫恒下意识揉了两下,对上林璇明亮的眼眸,他才讪讪的把手收了回来。
林璇感觉脸上发烫,她捂住脸,故意不满道:“阿恒没大没小,怎么能捏兄长的脸呢?”
卫恒心里一气,他突然凑近林璇,把她困在马车的小小的角落里。
“什么兄长,我不把你当兄长的!”
他神色认真,往常林璇只当他是逆反心理,故意这样说。但此刻看着他满眼都是自己倒影时,林璇心里突然坍塌了一块角落。
心脏不听话的乱跳了起来。
“那你把我当做什么?”话一出口,林璇心里就后悔了。
卫恒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随机拉开了两人之间的距离。
把你当什么?你不会想知道的。
马车里静了下来。
林璇悄悄看着卫恒的神色,许是容貌祸人,她看着卫恒,只觉得哪里都好,就连微皱的眉头看上去都有些过分的可爱。
你在看风景,看风景的人也在看你。
察觉到林璇看他的目光,卫恒紧张得一动也不敢动,甚至他袖中的手都已经握成了拳。
林璇不知不觉看了卫恒一路。
卫恒挺直着身子,僵硬的坐了一路。
沉默交织着两人的呼吸,渐渐生出让人口干舌燥的暧昧感。空气里放佛有了淡淡的甜味,有了让人心悸的粉粉的颜色。
“林府到了!”
直到马车突然停下,赶马车的金深冷冰冰的话传进来时,那些古怪的感觉与暧昧,就像是放了气的气球,“咻”的一声没了。
林璇陡然回神,她心里有些心虚,目光匆匆流连过卫恒的脸后,她有些结巴道:“那、那个,阿恒,我先走了。”
“好的。”
卫恒细细的看着林璇的神态,嘴角勾起隐秘而带着侵占欲的笑意。
林璇被这样的眼神看得心里莫名一滞,她强制自己露出镇定的笑容,然后仿若平日一样下了马车,朝家中走去。
只是这一次却的感觉却隐隐有些不同了,林璇僵着身子,走进家里后才陡然放松了下来。
身体放松了,心里却有些痒意与莫名的失落感暗暗滋生。
“回去罢!”
林璇的身影彻底消失,卫恒才放下帘子,掩住了他脸上的喜意。他不断回味着林璇偷看他的眼神,越回想就越是心喜。
他的阿璇,好像有点开窍了。
她看自己眼神,才不像什么兄长看幼弟的眼神。不过,光是这样还远远不够。
卫恒眼里浓重的爱.欲,占有欲快要漫出。
之前投鼠忌器,不过是顾忌着阿璇可能不喜欢他罢了。如今,他要阿璇同他一样,他们要把心毫无保留的交予对方。
诱.骗
榴花像燃烧的烟霞,燃尽了最后一分生命力时,便有青涩的果子在枝头冒了出来,只消等到秋日,那圆溜大个的果子,就会裂开嘴露出其中晶莹剔透的果实。
在石榴成熟时,卫国各地已上交了赋税,那些粟米、布帛,以及恭贺陛下生辰的贺礼,都已经从卫都点好数量,然后运送到帝都。
卫国新君登位,却还未曾拜见过陛下,今年恰逢陛下五十寿辰,各诸侯国君主须得回帝都拜见陛下,并参与生辰宴。
国不可没有主心骨,所以卫恒在离开时,便令太尉□□、卫都锦城郡守林知非,以及吕谅吕相国三方监国。
后令禁卫驻守锦城郡,让威盟军铁骑营也驻守在了敏感的边界线上,而破军营的一部分人则扮作了随从,跟随卫恒去往帝都。
君王的仪仗携着一长串贺礼和赋税,在深秋时,浩浩荡荡地进入了郑都。
天子诞辰,三国来贺。
得知今日卫王要到的消息后,帝都的派来迎接的官员早已在城门口等候。
卫国的仪仗队,在赶了许久的路后,终于在今日抵达帝都。
卫王车驾停在帝都城门口,四周很静,金深眯着眼扫过帝都雄伟高耸的城墙,以及被人簇拥着站在中间的那位皇族子弟。
隔着人群,只隐约能看到他锦衣玉带,衣上有龙纹。
金深回头,弯腰凑近御撵旁:“王上,帝都到了。”
御撵旁的赵公公用色泽秾丽的翎羽挑开帘子,并用玉钩拢好。
一路上卫恒总是用各种理由,宣了林璇陪驾,到了此刻,林璇也是在御撵里的。
卫恒和她抬头,便见一群身着官袍的官.员拥着那衣裳带有龙纹的男子越走越近,直到他在御撵旁停下。
林璇匆匆瞥了一眼,便垂下了头,老老实实跪在地上。
当今陛下第四子郑予朝卫恒拱了拱手,温雅端方的脸上带着不远不近的笑意:“父皇命我来迎王上,卫国离帝都最远,王上却是三位君王之中来得最早的,王上一路辛苦了。”
郑予并未被封太子,卫恒已是一国君王,按地位来算,二人地位相当。
卫恒朝郑予微微拱手:“陛下生辰,孤不敢耽误。”
“一别经年,王上有心了。”郑予笑意真切了些,“陛下已在宫中安排了王上的住处,不若王上先进宫沐浴更衣,再拜见王上可好?”
卫恒自然应允:“劳烦王上与殿下安排了。”
看他上道,郑予笑了起来,语气中有些拉近关系的亲昵感:“怎么这样客气生分?除去身份之别,我还是你表兄呢。”
卫恒从善如流的笑了笑,他眉宇间有种十七八岁少年的朝气:“那有劳表兄了。”
郑予满意颔首后,便朝着自己门口的车架走去。
君王的仪仗重新起驾,如同水流的队伍与物件缓缓进了帝都城门。早已经清过的街道并无甚百姓,四周都静静的,但一眼看去,依然能看到商户林立的街道。
帝都繁华,除了天然的地域优势外,还有每年三个诸侯国源源不断的税物、力役作为供给,这几乎是毫无成本的好买卖。
世间万物皆流向帝都,蕴养着这座历经了几朝帝王的古老城池。
而这繁华的古都之外,依然有许多吃不饱饭的庶民,还在努力耕种,继续奉养着这只吃不吐的无底洞。
“天下之大,莫非王土。”
卫恒咀嚼着这句话,慢慢露出个别有意味的笑意。
绣着山川龙纹的帘子放了下来,林璇看到一只白皙有力的手朝自己伸过来,然后扶住了她的手肘。
林璇借力起身,正想抽回自己的手时,她却感觉手背被卫恒故意蹭了蹭。
林璇:“!”
卫恒一脸无辜:“怎么了?”
怎么了?你别以为你偷偷摸我,故意蹭我,我没有感觉!
林璇对着卫恒关心的视线,心里哽了一下:“没什么。”
看着明明眼睛瞪圆,却又敢怒不敢言的林璇,卫恒眼里浮现一抹笑意,看来她也不是没有感觉嘛。
卫恒拉过林璇的手,感觉她想挣扎,就稍微用了点力,既不会让林璇难受,又让她不能挣脱。
林璇一双手生得似女郎的手一般小巧精致,白皙纤长的手指软嫩细腻,指尖带着一点淡淡的粉色。指甲干净整齐,上面还有健康的月牙。
卫恒一开始存了故意逗林璇的心思,但一捉到林璇的手后,他便忍不住把玩了起来,或摩挲一下纤细的手指,或捏一捏滑腻的手腕,他就像找到一个心仪的玩具一样,玩的不亦乐乎。
指尖相触的酥麻感,相握的炙热感,通过皮肤以及手上的血管传到四肢百骸。指尖一热,却是被卫恒轻轻咬了一口。
“嘶!”林璇彻底瞪大了眼睛,快速缩回了自己的手。
为什突然明目张胆的来这么一下,难不成是要和她摊牌,说出他的心意了吗?
卫恒吸林璇的手上瘾,等发觉自己做了什么事的时候,他心里还是有些紧张的,毕竟没有一个男子,会去亲另一个男子的手。
他小心的观察而林璇的神色,见她瞪大了一双清澈明亮的眼睛看他,那眼里有惊讶、有紧张,却唯独没什么厌恶之情。
那纤长卷翘的睫毛如同蝴蝶安静的栖息着,只偶尔才颤动一下,显示着主人内心的无措。
这样的林璇很可爱。
卫恒有种想要在此刻就把自己的心思全部吐露出来的冲动,但他知道此时不能操之过急。
林璇听到卫恒轻笑了一下,打破了有些安静的氛围。
“阿璇的手,长得好像好吃的米糕,看着就想让人咬一口。”卫恒理直气壮,把暧昧的动作,化为玩笑,然后糊弄过去。
林璇勉强勾了勾唇。
要是平常,她真的已经被他糊弄过去了。
但自从她知道卫恒对她有那方面的心思之后,她就像是打开了任督二脉一样,能够清楚的感受到卫恒对她的图谋,并且能知道他随时随地仗着自己年龄小,仗着他们关系好,就各种悄悄拉她的手,摸她的头发,靠她的肩。
而她很多时候不讨厌就算了,竟然还忍不住纵着他。
“我是不是吓到你了。”卫恒见林璇脸色有异,抬手就要摸她的脸。
林璇一下子避开,看着卫恒受伤的神色,心里有些疼。
卫恒看着林璇:“阿璇为什么躲我?”
“没有躲,我怎么会躲你呢。”林璇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阿恒,你,你觉得……”
她吞吞吐吐,卫恒疑惑道:“觉得什么?”
林璇面上故作轻松:“阿恒年龄不小了,可是一直以来,我也没见你同哪个女孩子亲近过,所以想问问你喜欢什么样的女孩子。”
卫恒愣了愣,他细细观察林璇的神色,看她眉眼带笑,半点不难受的模样,眼神黯了黯。
他双手伸过来,突然把林璇拉进了怀中。
林璇一惊,连忙推拒:“阿恒你干嘛,好端端的搂搂抱抱,这样不好……”
“阿璇。”
卫恒抱得更紧了,林璇听到他有些往日如金玉碰撞的嗓音,此刻变得低沉微哑。
“如果我说我喜欢的不是女子,你会觉得我恶心吗?”卫恒眼神里有些忐忑。
原来卫恒真的不喜欢女孩子啊。
林璇心里浮现一种失落感,明明他之前说喜欢她的,但是她明明是女孩子,不是男孩子啊。
如果知道她的性别不符合后,卫恒就不喜欢她了吧。
卫恒看林璇久久不答,心不断往下落,长久压抑的情感,与求而不得的苦涩情绪在他眼里沉浮。
他用力搂紧了林璇一下,然后放开,眼神凄楚:“你果然还是嫌弃我了,对不对?”
他脸色苍白,衬得一双眼睛更加黝黑,里面充斥着自我厌弃的情绪,而眼下的泪痣当真如同泪滴一般,让林璇心里一疼,然后她轻轻抱住了卫恒的腰。
“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我哪里有说嫌弃你,我心疼你还来不及。”
林璇没说假话,她是真的心疼卫恒。
她看着长大的孩子,不知何时喜欢上了男孩子。喜欢同性这事,就算是开放的后世,也依然有人不理解,更何况是在以阴.阳.交.合为天道的古代?
加之卫恒特殊的身份,只怕他早早就背负着许多重压,他会害怕,也会无措,甚至可能自我厌弃,而她一直没有发现。
林璇越发心疼了,她轻轻揽着卫恒,说着安慰他的话。
“阿恒别怕,喜欢男子就喜欢男子,这件事没什么可怕的。你别害怕,也别难过,这件事你没有一点错……”
卫恒被林璇轻轻抱着,她身上淡香缭绕,卫恒忍不住吻了吻她的头顶,然后露出一抹笑意。
他心里因为她的话发甜,语气却故作迷茫害怕:“我真的没错吗?”
林璇越发心疼了,她郑重的颔首:“当然是真的。阿恒是王上,卫国都在你的手里,只要你喜欢,没有什么不可以的。”
卫恒眼底微沉,他紧紧回抱林璇:“真的什么都可以吗?”
我想要你,也可以吗?
林璇微微沉默,她想到了卫恒对她的告白,突然就有些失落。
她是女孩子,而卫恒喜欢男子。
这个她看着长大的孩子,终究会遇到自己喜欢的人,然后离她而去。
他可能在喝醉酒后拉着自己喜欢的人撒娇,他会亲手一刀一刀雕刻下那人的模样,会在夏日的时候帮他遮阳,冬日的时候帮他呵手披衣……
只要知道她是女子,现在卫恒为她做的一切都有可能成为泡影吧。
林璇看着一脸忐忑的卫恒,心里酸涩,但她还是抬手揉了揉他的头发,温柔低哄:“当然可以了,只要你喜欢他,他又喜欢你,这感情就天经地义,纵使性别不符合当下主流,但也没有什么不可以的。”
卫恒深深的看着林璇,把她的情绪一一纳入眼中,然后才埋在她的颈间,弯了弯唇。
阿璇,这可是你亲口说可以的。
以后不能反悔啊。
※※※※※※※※※※※※※※※※※※※※
卫恒:我喜欢阿璇,纠结了很久,才勉强接受自己喜欢男子的事实。
林璇:刚有点感觉,但性别完全不对。我喜欢的人,他是个断袖t^t
变故
初秋的天空高远而湛蓝,像是平滑的水蓝色湖面,而在湖面上空,不时有开始迁徙大雁轻轻飞过。
万宸殿位于郑王宫东端,殿周环境清幽,层层金桂开得正盛,桂子幽香沁鼻,让人忍不住驻足赏玩。
此处为卫恒暂居之地,因赵王与燕王尚未到达郑都,所以今日卫恒和林璇起了个大早。
他们决定去逛逛郑都,瞧瞧此地的风俗民情。
郑都历经了几朝帝王,它繁华过,也衰颓过,这帝位上的人换来换去,但帝都永远都在,这座城池一直淡漠地注视着城中森罗万象的生灵,看他们生来又灭亡。
早晨的郑都最是有烟火气,来往的贩夫走卒络绎不绝,街上门店甚多,褚红色酒旗伴随着炊烟袅袅飘荡,空中有食物的香味。
热腾腾大汤锅咕嘟嘟地冒着泡,白雾雾的水汽从锅里升起,老板用擀面杖利落地擀出薄薄的馄饨皮,一双手快速捏上几下,一颗鼓囊囊的混沌就成了型。
他把混沌放进大锅里煮着,用着郑都的雅言喊出洪亮的声响:“吃混沌咧——热腾腾,香喷喷的皮薄肉厚大馄饨——”
“要在这里吃点东西吗?”卫恒站定,问身旁的林璇。
“二位郎君吃混沌呀!”林璇尚未说话,那浓眉大眼的老板便朗笑道,“您别看我这摊子小,我跟二位郎君说,我这馄饨的生意,可是从我爷爷那辈就做起了的,这帝都东城区,我敢说,没有谁的馄饨比我做的老道!”
林璇早就注意到了,着摊位虽小,但是放了好些桌子,许多桌都坐满了人,只剩一两张桌子空着。
林璇笑着向老板道:“那我可要尝尝大哥的手艺。大哥,我们要一碗白菜猪肉馄饨,一碗三鲜馄饨。”
“好嘞!”老板一脸热情的笑意:“二位郎君快快请坐!像您二位这般好看的男子来我这吃馄饨,可是我的福气呐!”
这老板实在热情又淳朴,林璇笑着同卫恒坐下,等待着馄饨出锅。
不过小片刻,老板一手一碗馄饨送到桌前。
“二位客官慢用呐!”
林璇和卫恒笑着点头。
老板是个实诚人,一个大陶碗里装了十个馄饨,热气腾腾,林璇闻着香气,忍不住夹了个馄饨吃了一口。
入口软滑,剁细的三鲜馅和面粉清甜醇厚的独味道融合在一起,吃进口中时,有鲜香浓郁的汤汁在嘴里迸溅,直让人恨不得把舌头都同吞下。
“这馄饨很好吃呢。”林璇从自己碗里夹出一个馄饨到卫恒碗中。
“你试试这个味道好不好吃。”
卫恒笑着尝了一口:“的确很好吃。”
林璇看他喜欢,又忍不住投喂了他两个。
馄饨有些烫,卫恒夹了一个馄晾至温热,然后把馄饨凑到林璇嘴边:“阿璇也试试我的好不好吃。”
林璇迟疑了一下。
他们私下这样吃没问题,但是大庭广众之下,两个大男人互相喂食物,好像有些古怪。
卫恒看林璇不动,也不收回自己的筷子,只期待的注视着她:“试一口好不好?我吃过这个,可好吃了。”
林璇看着卫恒的眼睛,可耻的妥协了,她张嘴咬下了半个馄饨,细细嚼了后,又吃了另外一半。
卫恒这才满足的笑了起来。
他们二人容貌过于出众,虽然衣着朴素,但动作姿态,一看便与普通人相区别看来。再加上他们亲昵的举动,就惹得馄饨铺子里的看人频频望去。
二人吃完馄饨接了账,便慢悠悠地走在路上消食,一路经过各种小铺,转角便看见了一个卖手工制作品的摊位。
精巧繁复的络子,竹篾编织好的小船,小篮子,木头雕成的十二生肖活灵活现。
林璇看到一支雕成青竹叶状的簪子后,就停下了脚步。
“阿璇喜欢那支簪子?”卫恒一直在注意着林璇。
林璇轻轻摇头,她伸手拿过簪子,对着卫恒比划:“低头。”
原来是要给他的。
卫恒心里一甜,乖乖把头低下,任由她摆弄自己的头发。
今日他们衣着朴素,颜色淡雅,卫恒墨发之中除了一条黑色的发带外,就只有这一支淡青竹叶簪子,看起来简单又和谐。
卫恒任由自己摆弄,一脸乖乖的样子,看上去和朝堂上那个冷静肃穆,铁血冷厉的君王一点也不一样。
那过于乖巧的小模样,让林璇心里痒痒,于是她想也不想就抬手捏住了他白皙的脸颊,然后轻轻往外扯。
卫恒:“阿璇,泥做什莫……”
“阿恒真可爱呐!”林璇笑了起来,她忍不住□□卫恒梳得整齐的头发。
泼墨般的发丝遮住了卫恒发红的耳尖,他眼神明亮温柔的看着林璇,心里一阵阵发软。
既然阿璇夸他可爱。
那他一定很可爱了n_n
“阿璇?王,王……”
晴朗柔和的嗓音从旁边传了过来,林璇侧目,就见到萧敬震惊的站在一旁。
啊,被看到了。
林璇把“嗖”地把捏着卫恒脸的手移开,尴尬的朝萧敬拱了拱手:“萧兄,真是有缘呐,竟然在这市井小巷中碰到了你。”
“我今日来书局挑书。”
萧敬眼含笑意,朝林璇轻轻颔首,然后对卫恒拱手道:“萧温礼见过郎君。”
卫恒不冷不淡道:“今日出游,以寻常百姓身份为主,萧郎不必多礼。”
他实在是不喜萧敬,这只笑面狐狸,他一看就知道,这人对阿璇别有所图,只是他自己还没有发现而已。
卫恒才不会多言,他可巴不得萧敬永远也发现不了。
萧敬几天没见到林璇,恍然一见,便感觉有些想念了。迎着卫恒刀子一样锋利的目光,他想到卫恒可能对林璇抱有占有的想法,便硬着头皮,想要插进两人之中。
“温礼今日正好有空,不知能否有幸与二位郎君同游?”萧敬目光期待的看着林璇。
林璇是个真正有才华又能力的治世之臣,他才不会让卫王因为自己的一己之私,而使她背负上佞臣之名。
林璇毫不迟疑道:“当然可以。”
萧敬弯了弯唇,而卫恒脸色冷得快要结冰了。
林璇想着有一个对帝都熟悉的人带路,他们也能了解得更全面些。
于是三人慢慢走在街上,穿堂的风夹杂着琴音与金桂清香,从巷子深处传了出来。
萧敬指着一处客盈满门的糕点铺子:“这个月圆居糕子铺,取自花好月圆之意。它是个老店,其点心味道一绝,价格甚美,是帝都人人都爱吃的。只是它每日限量售卖,卖完就没有了。”
林璇看着排着长龙的队伍,闻着空气里糕饼香甜的气息,遗憾道:“看来今日来晚了,这生意也太好了些。”
“阿璇想吃吗?我帮你去买。”卫恒说着,就要去排队。
林璇一把拉住他,眼神无奈:“差点没拉住你,下次吧,今日我们先大致看看帝都的风物。”
卫恒垂目看向牵着自己的手,脸色柔和了一些:“好,听你的。”
“阿璇想吃,我自有办法弄来。”
萧敬目光从两人相牵的手看去,嘴角笑意淡了一些:“你只需稍等片刻就好。”
林璇好奇道:“什么办法?”
“等我一会儿,你就能吃上了。”萧敬往前走,然后进了队伍最前面。
林璇看着他走进后,目光饶有兴趣的看着忙碌的店家。
然而在卫恒眼里就是她一直在看萧敬,还舍不得他走模样。
手上微紧,林璇下意识回头:“怎么了?阿恒。”
“没什么。”卫恒笑了笑,“只是想起些许小事。”
林璇微笑着转头,然后就看到萧敬拿着三个纸包走了过来,那店家老板还向他热情地挥了挥手,他也朝店家颔首告别。
“我就说我有办法,阿璇和王上快尝尝这刚出炉的点心。”萧敬递过来两个纸包,林璇放开卫恒的手,随手拿了一袋子。
那点心被做成了一口就能一个的花形,点心表面被炸得焦黄酥脆,隔着纸却能感受到它热乎乎的温度。
果然是刚出炉的。
林璇捻起来一块吃了,咬破外皮酥脆甜香的面皮,里面便是松软醇厚的麦香夹杂着桂花香甜的味道,吃一口便让人唇齿留香。
她眼前一亮:“里面竟有桂花的味道!”
萧敬看着林璇的笑颜,也跟着笑道:“这是月圆居的特色百花糕,根据时令做成。秋日一般是桂花糕、菊花凉糕和木槿花小酥饼。”
“原来如此啊,果然很有特色。”林璇本就爱吃甜,于是她边走边吃,一路观赏着周围风景,并询问萧敬一些帝都的风俗。
卫恒看着相谈甚欢的两人,只觉得手中的糕饼瞬间变得难以下咽了。
绕过繁华热闹之地,来到一处静谧的小巷。小巷后方有一条小湖在日光的照耀下,如同一块光芒闪烁的宝石,静谧却耀目。
四周格外寂静,林璇来不及细看,就突然感觉手上一阵巨大拉力把她拉开,然后她撞上了坚硬了胸膛,鼻中充斥着青松微凉的淡香。
“小心!”卫恒低呼了一句,林璇就感觉有什么破空声从她刚刚站着的地方划过。
“哚!”的一声,她从卫恒怀里抬头,看向不远处的大树,那里正插.着.的箭在嗡嗡微颤。
“大胆贼子!”林璇冷斥一声,下意识把挣开卫恒的怀抱,把卫恒护在身后,抬头朝.箭.飞来的方向看去。
暗中护卫的破军营兵将,翻身上了小巷屋檐,拔剑朝着那逃脱未遂的射.箭之人刺去。
两人打斗了起来。
下一刻隐藏在暗处的便衣护卫把卫恒、林璇、萧敬三人团团护住,目光冷锐地看着小巷之中突然涌出的,携带着武器的人群。
打眼一看,便知这群人来者不善。
受伤
两方刀剑相交,破军营为首的人冷声高喊:“放肆!是谁派你们来的,你们可知我家主子是谁?!”
来人约莫有二十来个,个个身着朴素而不显眼的衣裳,但他们一身杀气却是普通百姓的打扮遮掩不住的。
听到破军营问话,他们神色一丝未变,也并非回答,像是听不到一般,他们只拿着武器就朝着朝林璇这个方向冲了过来。
破军营亲随中,有人立即吹了一下脖子上挂着的哨子,然后毫不迟疑地迎了上去,一时间小巷之内刀剑利器之声不断响起。
林璇目光扫过全场,镇定道:“不知是谁这样大的手笔,这样情绪几乎毫无波动,像只知道杀人,只服从命令的人,倒像是专门培养来做暗杀的死侍。”
这二十几个人,不知要培养多久,要耗费多少心思,才能让他们抛弃了自己的主观想法,只会下意识服从。
萧敬看着牢牢把卫恒护在自己身后的林璇,微微蹙起了眉,心里有些不适。
阿璇这么护着王上,她到底知不知道,王上对她抱有什么心思。
卫恒任由林璇拉着自己的手,他本身习武,五感自小灵敏,此刻他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在触及到那萧家狐狸酸溜溜的眼神时,虽然不合时宜,但他还是忍不住朝萧敬挑衅的笑了笑。
看什么看,就算你看破了天,阿璇会护的人依然是我不是你。
萧敬:“……”
好气啊,他好像突然看懂了卫恒的眼神。
萧敬忍不住再次看向卫恒时,却见他又是一副冷厉淡漠的模样。
他就像是一拳打在了棉花上一样,有气出不了。
前方交战进入了火热化阶段,暗处跟着卫恒的破军营只有十多个人,虽然他们是精锐中的精锐,但是对方人实力也不弱,现在在人数上,他们还是处于劣势。
眼见已经有人开始倒下,林璇只觉得肉痛。
“王上、二位郎君,我等护你们先走,他们会断后的。”一个破军营的小将道。
卫恒隐隐听到远处整齐的脚步声,他神色不变:“再等等,应该是援军要来了。”
果不其然,不出半盏茶的功夫,偏僻安静的小巷,突然涌进了许多穿着便服,却身姿昂然,孔武有力的男子。
他们二话不说,拔出自己的长剑、匕首就加入了战局,有了这些人的参与,那二十个人转眼间就有了颓势。
卫恒见状,便对身边的护卫道:“速战速决,你们也去吧。”
护卫犹豫了一下,他向四周扫了一圈,没有看到有埋伏的人后,立即加入了战圈。
破军营实在骁勇,萧敬观战了片刻,只觉得心悦神服。
卫恒看着依然护在自己身前的林璇,勾了勾唇角,满心只剩下甜意,他看林璇的眼神,就像是巨龙看自己心爱到极致的珍宝,那眼睛里似乎都有小星星了。
感觉到有人看自己,卫恒抬目,又看到那萧敬皮笑肉不笑的寒碜模样。
卫恒迅速变脸,冷哼了一声:“萧郎为何总是看孤,难道孤脸上是有花不成?”
萧敬:“……”
果然,他讨厌变脸太快的人不是没有道理的。
林璇看着快要全员阵亡的暗杀者,终于放松了下来,她放开身后的卫恒,朝侧面走了两步,和他们并排而立。
变故再次突生!
那小巷里的阁楼上,一支.箭.悄悄瞄准了明显放下警惕的林璇,楼上那人微微抿了抿唇,纠结了片刻最终还是放了手。
那被拉成满月状的利.箭朝着林璇的后背射去。
卫恒见萧敬虽然表情不变,但眼里却写满不爽的样子,心里无比得意,那感觉就像是在尧城郡里的时候,许多女子都盼望林璇能够看她们一眼,但事实上阿璇关心在乎的却只有他一个人一样。
那.箭来得快了,林璇根本闪躲不及,等她在听到熟悉的破空声时,她眼中突然出现萧敬大惊失色的脸。
紧接着利.箭刺进肉.体之中,一声闷哼传着耳膜,男子躯体压在她的后背上,瞬间让林璇瞪大了眼睛。
“王上!”杀完暗杀者的破军营看到这一幕,忍不住痛呼出声,有人立即朝着箭.射来的方向追去。
林璇颤着手扶住卫恒,慢慢转身。
当看到一支箭穿透了他的肩胛骨,鲜血染红了素色的衣裳时,林璇泪珠滚落了下来。
她看向破军营的亲随,嗓音带着哭腔:“立马让人去最近的医馆,找一副担架和一名医者过来,同时让人去王宫,立即把何涣何先生带到医馆!”
“属下遵命。”几个人飞快的出了小巷,如同鱼入大海,消失在了眼前。
林璇看着面色苍白,分明疼到不行,还要逞强朝她露出一个扭曲笑容的卫恒,潸然泪下。
“别笑了,丑死了。”
卫恒很疼,意识有些涣散,他脸上有点凉,察觉到林璇哭了,他忍痛断续道:“阿,阿璇,你别哭……”
“我不哭,我不哭。”嘴上说着不哭,眼泪却流得更凶,“阿恒乖,你别说话了,我们等医者来,你一定会没事的。”
卫恒看着林璇脸上的泪珠,想要抬手为她拭去,又怕自己一动,惹得她担心。
这种无力感,他已经很久没有过了。
“大夫来了!大夫来了!”去找大夫的亲随高呼着和一位中年人小跑着到了卫恒身边。
大夫看到还未收拾的打斗痕迹,与死去的尸身,他深深喘了一口气,差点被惊得晕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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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想,自己可能是卷进什么大事里了,心里怕是怕,但大夫一看到依旧靠在林璇身上,血流不止的卫恒,他瞬间就强迫自己镇定了下来,进入了医者的身份。
“在下先给郎君稍微处理一下,然后把您送去在下的医馆。”黄大夫飞快的打开药箱,拿出纱布,止血药,金疮药,然后用剪子利索的剪开了卫恒的衣裳。
此时卫恒已经陷入了昏迷状态,林璇轻声哽咽地道了一声谢。
黄大夫彻底进入了医治病人的状态,他没有回话,只小心观察着卫恒的伤口,然后捻了一点血靠近鼻尖嗅了嗅。
“糟了!”黄大夫脸色一变。
林璇心脏颤了颤:“怎么了?阿恒的伤势是不是很严重?”
黄大夫看着林璇焦急的神色,面色难看道:“这箭上应该提前涂了毒,郎君除了箭伤,他还中毒了!”
要不是卫恒帮她挡箭,他也不会如此。
林璇心里内疚至极,她唇瓣微颤,身体紧张得冒了冷汗:“敢问先生,这毒可能解?”
黄大夫细细分辨了一下,然后一边迅速地对卫恒的伤口进行简单的处理,一边道:“在下学艺不精,不擅长解毒,不过在下来得还算及时,应该能让毒素减缓蔓延。”
涂完最后一种药,伤口的血似乎是流得少了一些。
黄大夫把药箱收好,看向林璇:“我见郎君一身清贵,不似凡人。您可先把郎君移到药房,再让医术好的医者来替他看看。”
“有劳先生了。”这也是林璇的打算。
她早已让人去叫何涣去了。
破军营的亲随小心的把卫恒抬到担架上,然后留了一部分人善后。
黄氏医馆离此处不远,稍走了一会儿就到了。
进了医馆后院,林璇依旧守在卫恒身边,萧敬见状只能低声安慰她:“阿璇别担心,殿下福运厚重,等何先生一来,情况定能有所好转。”
林璇面色难看,她一心系在卫恒身上,根本没有注意到萧敬再说什么。
萧敬见状,心里微微叹了口气,然后走出了房间。
这个时候,除了王上伤情好转能让她稍觉安慰外,恐怕再没有什么事情能够牵动她的心神了吧。
萧敬虽洁身自好,但不是未经人事的毛头小子,他极擅长捕捉别人的情绪变化。
林璇刚刚那过于愧疚和心疼的神色里,还参杂着她自己都没有发现的情愫。
萧敬走出房门后,抚了抚胸口,这房间里也太闷了一些,他都快喘不过气来了。
何涣一听卫恒出事,匆匆赶来了医馆,进了医馆后院。
他一开门看到床上躺着的卫恒和床边眼眶发红,面色苍白的林璇,他心中一颤,忍下情绪安慰道:“阿璇莫怕,何先生来了。你先出去,然后帮我把黄大夫唤进来。”
林璇点了点头,忙起身出去叫黄大夫了。
黄大夫此时还云里雾里,他刚刚隐约听到医者的名字叫何涣,然后整个人就处于轻飘飘的状态了。
那可是何涣先生啊!
他不仅医术高超,更有一颗医者仁心,他救治了许多疑难杂症,并把自己的救治经验和医术口口相授与别的医师。
他的美名天下皆知!
不过,何先生最近才随卫王来的帝都,也不知道这伤患是何种身份。
黄大夫轻飘飘地走了进去,便看见何涣正在给卫恒把脉。他不敢出声打扰,就安静的站在一旁。
何涣把完脉,心里一沉,他看向一旁站着的黄大夫,叹了口气:“先生想必已经发觉了,这位郎君他的情况不太好。”
认清
卫恒的情况的确很不乐观,他的伤口明明已经用了上好的金疮药,但不过小片刻,又开始重新渗血。
那些重新染红了黄原包扎上的纱布。
何涣瞧着卫恒在昏迷时也因为疼痛而无意识皱着的眉头,心疼的叹了口气:“王……王郎的情况不太好,若远也说说你的看法罢。”
说到病人的时候,黄远不自觉就冷静了下来:“那.箭.穿透了这位郎君的肩胛骨,除去深深的箭.伤之外,他还中了毒。那毒.降低人体的恢复功能,让血没有办法止住,我猜想若是最后还想不出解毒之法,只怕王郎就会缺血而死。”
说完后,他谦虚地看向何涣:“您才是先生,学生在您面前说这些,实在是班门弄斧了。学生姓黄名原,字若远,先生不嫌弃,可以叫我的字。”
“都是医者,若远不必同我客气。”何涣拿出针包,垂目瞧着卫恒的伤处:“我见你为他做了些处理,做得很细致周到。我有金针排毒之法,此法要以药物护住心脉,然后再试着把箭取出来,只是老夫不知此法是否有效。”
“但如今也只有此法妥当一些了。”何涣郑重地看着黄原:“还要有劳若远给我打下手。”
黄原受宠若惊:“先生不必客气 。”
能给何涣打下手,是多少大夫都求不来的好事。
于是何涣开始替卫恒扎针,屋外的林璇渐渐有些坐立难安。
不一会儿,金深就用了一根绳索绑了今日守在卫恒身边的两个副将来到林璇身边,冷着一张脸狠狠踹了他们的膝盖一脚。
两人膝盖一疼,反射性的跪在了卫恒面前,羞愧得不敢抬头。
林璇疲倦的揉了揉太阳穴,因为心里焦急烦躁,语气微凉:“怎么了?你们怎么突然就跪到了我的面前。”
金深也一并跪下,他声线毫无起伏:“我等是来请罪的!这二人渎.职,他们没有保护好王上同郎君,让王上受伤,乃大罪,恳请郎君赐死。”
“卑职万死难辞其咎,求郎君赐死。”垂首的两个副将,愧疚难当。
林璇疲倦地叹了口气:“起来吧,这事我们谁都没有想到会变成这样。若实在要罚,便罚你们日常训练比平日再多一倍。”
金深狠狠地朝两个红了眼圈的副将毒舌道:“你们没出娘胎吗?怎么像没断奶的奶娃娃一般?哭什么哭,你们还有脸哭?!你们还不谢谢郎君宽宏大量。”
两个副将砰砰磕头道谢。
林璇摆摆手,让他们下去了。
金深站起来,靠近林璇:“卑职第一时间去现场勘察了一遍,然后有了些许发现,只是此事事关重大,未免打草惊蛇,便不能让外人知晓。”
他目光定定地看着萧敬,意有所指。
金深板着一张棺材脸开始了颅内风暴,这个人对他们林少府可是心怀不轨,万一就是他想要横刀夺爱,才故意策划了这一切,那他接下来的话岂不是白说了吗?
林璇知道萧敬品德高洁,但是此时关系重大,她为难的看向了萧敬。
被当做了外人,萧敬心里闷闷的,但他面容不变地朝林璇拱了拱手:“今日温礼出门已久,身旁还无仆从相随,恐家人忧心,所以和阿璇就此别过。若是有需要温礼帮忙的地方,还请阿璇不要同我客气。”
林璇感激道:“谢谢萧兄,若有需要,我不会同你客气的。”
萧敬温和一笑,往外走去。
余下的破军营把医馆后院重重围住,然后金深才把手里的匣子打开。
“少府大人瞧瞧这支.箭.可有何不同。”金深把最开始射向林璇却没身寸中的箭.拿了过来,呈给了林璇。
“这箭尖的毒我在路上用布擦了,然后把布交给了何先生。”
林璇拿起箭.细细观察,从箭.身到箭.尖,最后再到箭羽,然后她惊讶地瞪大了眼睛。
金深道:“少府大人也发现了吧,这箭.的箭.尖尤其尖利锋锐,乃是用了何萧何先生特殊的淬炼法子,才能使得这箭.锋利入骨。”
林璇听着听着,怒极反笑:“我竟想不到,原是我们之中有了内鬼!用着我们的东西,杀着我们的人,再没有比这更好笑的事了!”
这一批改良过的羽.箭,因为卫恒和林璇要来帝都,所以如今还未曾下批要大批量生产,因此用着这批利.箭的,只有卫国一部分弓.兵。
金深脸色更冷:“大人放心,卑职会查清楚,到底是谁背叛了王上。”
林璇眼睛里燃烧着怒火,她不着痕迹地深吸了一口气:“给我还好查查到底是谁!”
若是查到他是谁,她一定不会放过他们。卫恒受过的伤和背叛,她全部都要讨回来。
“还有,你们去查查赵王和燕王的行程,若是他们快到帝都了,便不必瞒着王上受伤之事,若是他们离帝都还远,那便把王上的事瞒上一两日再说。”
金深没有问原因,他只恭敬道:“卑职遵命。”
林璇摆摆手:“你去吧。”
等人退下,堂中就只有林璇一人了。她心中焦急惶恐,就随意做到了屋前的台阶上,专注地听着屋中的动静。
她气质实在不俗,过路的小童,后院学医的半大孩子,只敢偷偷地看她一眼,就去忙师傅吩咐的事去了。
林璇这一等便等到了金乌西坠,屋中仍然没有什么大的响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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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都在北,如今进入了秋日,白天很热,但太阳一落山,便有些凉了。
守在暗处的亲随拿了一件云纹披风,提着食盒走了过来。
“大人,天凉了,披上衣服,吃点东西吧。”
林璇接过披风披上,饭菜却没有接。
“这些饭菜你们拿去吃吧,如今我也吃不下。”
亲随想劝但没有劝住,他只能拎着食盒,垂头丧气的走了。
天边烧灼过后的彩霞慢慢被乌云遮盖,太阳落了山,一轮明月随后爬上了黑漆漆的天空,点亮了长夜。
林璇抬头看着稀疏的星子,心头第二次这样茫然又无措。
她第一次有这种感觉还是在六岁的时候。
那个时候她刚刚跨越了一个世界,突然来到这个地方。那是时她十分害怕迷茫,不知道自己来这个陌生的朝代有什么意义,后来父母给的亲情先勾住了她情,再然后是这个地方的百姓绊住了她脚步,让她想要做出一些改变。
最后,是卫恒用十多年的感情,让她彻彻底底爱上这个世界。因为她在这个世界,除了拥有了父母之外,还有了她爱的人。
没错,林璇此刻才真真切切的感知到自己的内心。
她是爱着卫恒的,她骨子里有些凉薄,但卫恒却用时光慢熬,用等待浇灌,用共同的期望小心翼翼养护这份感情,然后她逐渐沦陷了。
卫恒对她拥有唯一性,她是非卫恒不可的。
因为再没有一个人能耗费这样冗长的时光,让她慢慢看清自己的内心。
林璇早早就喜欢上了这个她看着长大的孩子,只是她自欺欺人,不愿意承认罢了。
林璇仰头看着明明昧昧的星子,一滴泪水安静地从面颊滑落。
“咯吱——”一声轻响,林璇猛然站了起来。
她眼前一黑,因为长时间维持一个动作不变而有些眩晕,但她努力看清门后的何涣和黄原,语气急切地问:“阿恒他,他怎么样了?”
何涣一脸疲惫,眼神依旧有神。
“王……王郎身上的箭.成功取出来了,那毒.大多随着血液排了出来。虽然毒.有损元气,但慢慢养护,还是能恢复的,你不要担心了。”
何涣柔和慈祥的看着林璇,长者的宽和怜爱,让林璇鼻尖一酸。
“谢谢先生,谢谢黄大夫。”林璇长久未喝水,致使嗓音有些干涩,她眼睛带着泪意,唇边却有了如水般温柔的笑意,整个人看上去熠熠生辉。
似是含露绽放的桃花。
饶是见过众多美人的何涣,眼睛也被晃了一下。
“你去看看他吧,自己也吃点东西。不然王郎明日醒了,可是会难过的。”何涣拉了一把还在失神的黄原,让林璇走了进屋里,然后他贴心地帮她阖上了门。
林璇轻轻走到床边坐下,看着依旧昏迷不醒,面色苍白的卫恒,一种钻心的疼弥漫了开来。
她抬手,用指尖抚过卫恒浓密的剑眉,纤长卷翘的睫毛,点过他高挺的鼻子,然后低头,在那失去了血色的薄唇上,轻轻碰了碰。
“快些醒来吧,小混蛋。”
林璇嗓音低柔,如同往常哄卫恒一般,“你再不醒来,我就不喜欢你了……”
头避开肩胛骨的伤口,轻轻贴在卫恒胸口上,听着他的心跳,然后林璇眼底里有了苦涩的情绪。
她是真的真的很喜欢这个人,可是他们之间的阻碍也犹如天堑一般,让人忽视不了。
她抛弃了女子的身份,天下人人皆知,林郎在卫国官拜九卿,是少年英才,是各家女郎追逐的对象,但却无人知晓,她是个女郎。
卫国百姓皆知,林郎有各种各样奇思妙想,这些想法让他们日子越过越好。林郎是王上亲口认定的兄弟,她是王上最亲的亲人和最信任的臣子,同时她也是他们爱戴的官员。
林璇自己知道,卫恒喜欢她,喜欢到了骨子里。但是她也问过卫恒,他是不是喜欢男子。
她无法确定,卫恒是不是只喜欢男子,还是他无论性别,就只喜欢她的灵魂,喜欢独一无二的她。
这些许许多多的顾虑,终究让林璇无法把自己的喜欢宣泄于口,也无法回应卫恒的爱意。
喂药
疼痛如同火烧火灼一般,点燃着浑身的血液。卫恒感觉自己的也随着流动的血液,陷入了无边的深渊,他就在这无间地狱里受着酷刑,而他的身旁则空无一人。
突然忽热又忽冷,卫恒迷糊间突然发现自己身处一片苍茫白雪覆盖的破旧宫殿之中,他正被冻得瑟瑟发抖。
他身着单衣,照顾他的大宫女胆大包天的变卖了他原本的衣裳,帝都王宫里的内务府早把他一个母亲逝去,而父亲又不待见的孩子忽视了。
缺衣短食不过家常便饭而已。
卫恒想起今日是母亲的忌日。
虽然母亲待他,不像别人母亲那般温柔慈爱,但她也从不曾短缺过他的衣食,也不许仆从骑到他的头上。
独自一人久了,小小的卫恒便很想念母亲。
他听说母亲是投井自尽的,便去到了那口埋葬了母亲的狭窄的井边,看着井边开得正盛梅花,然后发抖得抱住自己,任由飞雪落在他身上,化成冰冷的水滴。
不知过了多久,在他感觉快要被冻死的时候,温柔的女声唤了他的名字,然后为他披上了衣裳。
被冻得嘴唇青紫,血液似乎凝固的卫恒,睁开了双眼,看着眼前的女人,喃喃叫道:“姨母……”
彼时的许姝刚刚成为了皇子继妃,从姨母成了他的新的母妃。
卫恒逐渐喜欢上这个给自己吃饱,帮自己惩戒恶奴的姨母,直到他父亲被封卫王,在他们迁往卫地的时候,他半路被掳走。
当剑即将划破脖子时,卫恒听到歹人说,他们是奉了往王后许姝之命来杀他的。
卫恒突然感觉这是一场荒诞的噩梦。
他明明不可能现在就死的。
卫恒头部疼痛欲裂,他下意识觉得这事不该是这样的!
卫恒在心底低吼,这肯定都是假的!怎么会是这样的结局呢?明明,他应该过得很快活,明明他身边应该有一个人牵着他,而牵着他的那人总是会对他露出纵容而温柔的笑容。
只用一看到那样的笑容,他便觉得心底好像开了一朵花,那花从茎叶到花瓣,甚至到每一丝花蕊都是快活的。
然后,卫恒垂头看了看自己孤零零的手,巨大的落差感,让他心中突然盈满了强烈的失落和绝望。
这个本该牵着他的人去哪了?
她是不是不要他了?
*
深夜之时,林璇突然发现卫恒发起高烧,虽然知道这是伤口引起的后遗症,但她还是非常担心。
因为有许多人因为高烧不退,醒不过来,最后就送了命。
林璇唤人打了温水来,她把帕子沾湿后敷到卫恒头上,过了小片刻又重新浸到水中,拧干水,然后再敷到他的额上,如此循环往复。
正当林璇要把帕子敷到卫恒额上时,却突然发现不断有泪水从他眼角滑落,然后那泪水悄然流进鬓角,慢慢打湿了枕头。
为什么连意识都糊涂了,却还在流泪呢?难道是疼的吗?
卫恒嘴唇似乎在翕动,林璇见状,连忙弯身凑近他的唇边,然后听到了他若有似无的声音:
“她不要我了。”
“她,不要,我了……”
饱含着绝望又委屈的语气让林璇心里一痛,她凑到恒耳旁,轻声诱哄:“阿恒,你别难过了好不好……”
“我一直会在你的身边,哪里也不会去的。”
“阿璇哪里都不去,就一直看着你好不好?”
那人眼泪还不断流着,她俯身吻了吻他的眼睑。
“小混蛋,你别哭了,再哭下去,我的心都要碎了……”
正是绝望的卫恒,陡然间听到温柔的嗓音,轻轻唤着他的名字。
然后,他听到了一个名字,那名字像是春风拂过了他的心脏,把他从冰冷的雪天带到了温暖的春日。
阿璇。
这个名字在卫恒唇齿间缠绵了许久,他才小心翼翼地把它吐露出来。
然后,他好像看见温暖的日光……
“阿恒还记得吗?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你可害羞了。我那时才同你说了一句话,你脸就红透了。”
林璇还在卫恒耳边轻声细语的轻哄,她说着他们年幼时的趣事,说着以前那个腼腆可爱的卫恒,慢慢长成了如今这样果决强大的样子。
“阿璇……”似是虚弱的喃喃。
林璇像是突然被人摁了暂停键,她疑心自己听错,于是屏住了呼吸,目光紧紧地盯着意识混沌的卫恒。
然后听到他含含糊糊道:“不,不离开,一直在……一起,好不好?”
“好。”
林璇轻轻握住了卫恒的手,她眉眼间温柔如水。
意识尚且混沌的卫恒,似乎听到了这话,后半夜时,他的情况已然好转。
天光乍破,日光透过泛黄的窗格子,直直地照在卫恒脸上。
尔后,他睫毛轻轻一颤。
过了许久后,卫恒皱着眉缓缓睁开了眼睛,下意识朝床边看去。
床边没有人。
心里浮上些许失落,卫恒正要闭上眼睛休息,却陡然看到正端了一盆水,正迈进门槛的林璇。
“砰!”水盆一瞬间落地,温热的水打湿了林璇的衣裳,水迹也在地上蔓延氤氲开来。
林璇嗓子干哑:“你醒了啊……”
卫恒正要弯唇说话,却见林璇突然转身就跑了出去。
他的笑意不上不下,最后因为一动牵扯到肩上的伤口而僵在了脸上。
“阿恒他真的醒来了,先生,黄大夫你们快来看阿!”尾音上扬的语气,说明说话的人惊喜到了极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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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恒脸上重新带了欢悦的笑意。
林璇同脚步匆匆的何涣和黄大夫进了屋里,看向卫恒。
“王郎,可否容我为您把脉?”何涣笑了笑,他看上去明显松了一口气。
“先生来吧。”卫恒说着话,明亮的眼睛却一直盯着林璇,那其中的快乐,连刚刚进来的木头桩子金深也感受到了。
何涣给卫恒把脉,大家都不敢出声打扰,就怕脉象出错。
林璇知道了卫恒的心意,被他用这样热辣的目光注视着,她感觉脸上一热,于是若有若无地回避着卫恒的目光。
她越是这样脸颊泛粉,卫恒就越喜欢看她。
一大早卫恒和林璇还未说上一句话,空气中就莫名弥漫着暧昧又甜蜜的味道。
把两人眉来眼去样子看在眼里,金深棺材脸上突然违和且不雅的翻了个白眼。
都什么时候了,命都快没了,竟然还勾勾缠缠,目送秋波?
金深板着脸想,怪不得他一直孤身一人到现在,原来是因为他有脑子:)
实在是房间里的氛围古怪得很,何涣清咳一声,收回了搭在卫恒腕上的手。
“先生,他怎么样了?”林璇急急问道。
何涣捋捋自己的胡子,露出一抹释然的笑:“王,王郎已无大碍,他身上的余毒只要再喝小半月的药汁子,应该就能清完了,到时老朽再开些固本培元的药,给王郎补补元气。”
“多谢先生,也多谢黄大夫。”林璇终于放下了心里悬着的石头。
黄原谦逊道:“郎君太客气。”
他看向眼珠子黏在林璇身上的卫恒,善解人意道:“二位郎君感情深厚,遭此一劫后应该有些话要说,所以我等就不打扰了。我出去以后,会让小童给你们送来热水饭食,二位慢慢吃饭,有话也可慢慢说。”
“谢谢黄大夫了。”卫恒赞赏的看着黄原。
这个大夫也太会看人眼色了吧,他可比朝堂上那些习惯性眼瞎的人好太多了。
何涣闻言便同金深和黄原出去了。屋子一下子空了起来,林莫名感觉有些局促。
正在此时,两个双胞胎小童子,他们一个叫大宝,一个叫二宝,他们原是弃婴,后来被黄原游历的时候捡到,于是他就把他们带到医馆养大。
大宝端着热水,小宝提着食盒站在门口,轻轻敲了敲门,然后他们肃着两张近乎相似的小脸,整整齐齐,一字一句道。
“二位郎君,我家师傅让我们给你送热水,送饭食来了。”
林璇接过东西,抬手轻轻揉了揉那小童的圆髻:“谢谢宝宝,你们好乖呀。”
许是从未见过这样好看,又这样温柔的人。
面容几乎一样的大宝小宝心有灵犀,他们又整整齐齐道:“郎君长得好好好看呀!”
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两个小家伙对视一眼,然后红着一张脸蛋,害羞的跑了。
林璇笑意深了一些,她看着一对双子越跑越远,未曾转身就听到身后一阵痛呼声。
她立即关上房门,然后转身坐到床边,焦急道:“阿恒伤口疼了是不是?你不要动,等一会儿我帮你换药。”
眼看林璇的注意力重新聚集在自己身上,卫恒脸皱成了一团,他一边喊疼,一边朝着林璇撒娇:“阿璇,恒也想被摸一下。”
林璇轻笑了一声。
卫恒知道自己幼稚的吃了两个小崽子的醋,他红着脸,把一国之君的仪态抛到天边去,然后理智气壮的看着林璇:“我真的疼,要阿璇揉揉才不疼。”
自家崽崽真的可爱呐。
林璇感慨了一声,抬手轻轻揉了揉卫恒凌乱的头发,突然说:“你还疼不疼呀,宝宝?”
宝宝?这是什么糟糕的称呼!怎么可以这样叫一国君主,实在是不成体统!不成体统!
卫恒一张脸腾的烧了起来,他羞耻的对着林璇:“你,你!”了几声,但还是羞耻得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林璇装做看不到他窘迫的模样,她不紧不慢地帮卫恒漱了口,然后把浸湿的帕子拿好,打算帮卫恒擦脸。
湿润的帕子擦过面颊,留下一片清爽,让一夜的难受和疲劳都消失不见了,感觉到脸上柔软的力度,他餍足的眯了眯眼睛。
林璇帮卫恒擦好脸,正要去放帕子时,却发现卫恒因为受伤不能抬手,他就张嘴咬住了她的衣袖,然后脸颊、脖子红得似涂了一层浓浓的胭脂一样。
他扭扭捏捏,最后还是忍不住心里的欲.望小声说:“你能再叫一遍吗?”
叫什么,叫宝宝吗?
林璇微微一怔,继而心里笑开了花,而她表面上却故作不知。
林璇疑惑:“再叫一遍什么呀?王上吗?”
卫恒抿唇:“不是。”
林璇恍然大悟:“那就是阿恒喽?”
卫恒声音大了一些:“也不是。”
林璇眼含打趣的笑意:“那是卫恒吗?”
看清她眼里打趣的意味,卫恒气呼呼的扭头。
不愿意叫就算了,反正他也不想听了。
林璇打开食盒,热腾腾的米香突然充斥进了房间里,勾起了人的食欲。她小心地把一碗浓稠鲜香的粥端了起来,看向偏头故意不看自己的卫恒,微微勾起了嘴角。
“宝宝,吃饭了好不好?”
卫恒猛然转头,眼睛亮晶晶的看着林璇,分明是开心到不行的样子,但他仍然口嫌体正直道:“不许你再叫了,我可是王上,才不想被叫什么乱七八糟的称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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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略他别别扭扭的害羞样子。
林璇用巧劲让卫恒靠在了枕头上,然后舀了一勺子粥抵到他的唇边,含笑轻哄:“宝宝乖,宝宝要好好吃饭啊。”
卫恒一边说着不要再叫这个称呼,一边耳尖发红,甜甜蜜蜜的把粥乖乖吃了。
然后双眼期待地看着林璇,像是嗷嗷待哺,却又性子高傲的雀鸟。
“阿璇吃早食了吗?”
林璇轻轻点头:“刚刚去吃了。”
她放下已经空了的碗,用帕子擦了擦卫恒的唇角,然后把纱布和药拿了出来。
“要给宝宝上药了,要是疼了,你不要忍着,要同我说。”
卫恒见到林璇白皙柔软的手解开了他的亵衣,然后解开了肩上的纱布。
她很认真的给他清理了一遍伤口,然后用棉花沾了药膏轻轻涂抹。
伤口太深,且没有好全,此刻又伤口处又流了一些血出来,血混合着药膏,有种骨髓发痒发疼的感觉。
卫恒身子轻微的一僵。
林璇感受到了,她以为卫恒很疼,便轻轻朝伤口呼气,用如同往常一样低柔的口吻哄着他。
“宝宝忍一忍呐,吹吹就不痛了……”
卫恒垂目看着林璇认真沉静的眉眼,心里充盈着即将漫出来的暖意和欣悦。
他很想时光停在这一刻,他想要低头亲一下他的阿璇那精致好看的眉眼,然后把所有的情意都一一剖白给她听,把所有对她的爱意,完完整整的都送给她。
林璇上完药,就看到卫恒用痴迷的眼神看着她。
脸上一热,林璇不自在的避开他的视线:“好了,上完药了,该到喝药的时候了。”
她把食盒另一层的药汁子端了出来,浓郁的苦涩味道,让卫恒一瞬间皱起了眉头。
“宝宝要好好喝药呀。”林璇把药抵到他唇边,眼神温柔却又是不容拒绝的。
卫恒一口把药喝了,然后苦着一张脸,理直气壮亲近林璇:“要摸一下才喝第二口!”
林璇揉了揉卫恒的头发,然后成功喂他喝了第二口。
卫恒看她纵着自己,心里一甜:“要再叫一声才喝第三口。”
林璇道:“宝宝再喝一口呀。”
卫恒喝了药,感觉他头脑不清醒了。因为他突然觉得这药太甜了,甜得简直有辱苦汁子的名头。
他爱的人纵容着他,而他想要得寸进尺。
“第四口,要像小时候那样亲一亲才喝。”
卫恒目露紧张地看着林璇,深邃黝黑的眼中偶尔泄露出期待与渴望。
片刻后,他没有等到回应。
卫恒正想强笑着说他只是开玩笑时,便突然看见林璇凑近了她。
他小心翼翼的屏住了呼吸,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然后他额头微凉,那里有种让人意乱神迷的柔软一闪而逝。
“宝宝乖要喝第四口了哦。”
温柔诱哄的嗓音让卫恒头脑发昏,他恍恍惚惚张嘴,下意识把药汁一口喝了。
完了完了,他竟然觉得就算阿璇现在说想要他的命,他也能甜甜蜜蜜的给自己一刀,果断地了结了自己。
这是应该是很甜的死法了。
偶遇
卫恒受了很重的箭.伤,虽然余毒已清,但是穿透了肩胛骨的伤处因为伤口太深,所以好得不快。
但这不妨碍卫恒心情特别好。
何涣和黄大夫来给他把脉的时候,就见他一贯深邃而暗含威仪的眼睛,此刻如同少年一般满含着欣喜,他时不时期待地往外探去。
似乎是等待着谁的到来。
“郎君的伤口愈合得不错,只是恐伤口裂开,这几日还是不能大动作……”
何涣查看了一下卫恒的伤口,又细致地把要注意的事说着,一抬头却见卫恒心不在焉的样子。
“郎君?”心知他在想谁,何涣顺势问道,“林郎今日不在医馆?”
听到有人提到那人,卫恒笑了起来,眼中是少有暖意,口吻间带着几分他自己都不曾察觉的孩子气的炫耀。
“今日清晨,我随意提了一句说想吃玉藕糕,她便去急急上街去买了。那只是我随意一句话,没曾想她却记在了心上。”
何涣换药的手顿了顿,这话怎么听着有种古怪的酸臭味。
只是王上向来同林少府感情深厚,他便顺着卫恒的语气道:“林郎一向关心郎君,自然把您的话都放在了心上。”
“是啊,您受伤昏迷的时候,林郎一直守在您的身边,守了一夜呢。”黄原在一旁点头。
他见过林璇无微不至的照顾卫恒,也见过那日取箭时,那位风姿神朗的郎君发红的眼眶和被泪水氤氲的睫羽,同样的,他也见到这位王郎对林郎的依赖和心疼。
黄原心里叹息,这二位郎君可真是少有的兄弟情深啊。
卫恒听了他们的话,脸上笑意更深了,连眼中荡着的都是暖意,然后他轻快且肯定的下了结论。
“她的性子就是只要把谁放在心上,就会真心实力地待他好。只是,至今还未有谁,比得上我在她心中的位置呢!”
这甜蜜得宛如情人之间耳鬓厮磨时吐露出的情话,肉麻得让何涣打了个冷颤,然后他心里闪过一种莫名的感觉。
他把药换了后,不着痕迹地看了他们王上一眼,却只看到王上热烈而纯然的喜悦。
何涣顿时松了口气。
看来是他看错了。许是这两日他没有休息好,才产生了王上对林郎心怀绮念的错觉。
“您二人自小一起长大,情分自是他人难比。”何涣把药放在桌上,细细嘱托,“您元气有损,这药趁热喝效用最佳。”
“何先生,黄大夫去忙吧,我自己喝就行了。”卫恒笑着道。
待何涣和黄圆出去后,卫恒端过药碗,把放到温热的药一口喝了,然后用帕子擦了擦嘴角。
想到昨日林璇喂他药时对他的称呼,以及哄他的神色,卫恒心中似乎怦然开出了许多朵绚烂的花朵。
那时的阿璇,一贯黝黑冷静的眸子里全是心疼、担忧,以及如同熟透浆果般甜蜜的情意。
这种情意第一次明明白白的展现在了他的面前,如同最最诱人的美梦,拉着他沉沦。
卫恒餍足而享受的阖上眼睛,勾起了嘴角。
他之前都未曾发现,原来他的阿璇,是那样真切又热烈的爱着他。
是的,卫恒相信,林璇是爱着他的。
*
时逾正午,本该先买了玉藕糕就回医馆的林璇此刻却是先回了皇宫。
卫恒现在受伤,少了身边的人伺候会很不太方便。所以林璇带着赵公公收拾了卫恒常穿的衣服,打算一同回医馆照顾卫恒。
才出了万宸宫,风一吹来青石道上就铺了一层细细碎碎的桂花,娇娇嫩嫩的,看上去就不忍心去踩。
林璇尽量挑着花少的地方走,走了一半时,突然听到清脆爽朗的笑声,她脚步不由一顿。
桂花树下,身穿鹅黄缂丝裙,头发慵懒的绾成髻的少女,皓腕轻抬便折下了一枝金桂。她低头轻嗅,复抬眸看见林璇后,便愣怔在地。
然后脸颊染晕,一双妙目若盈盈秋水,脉脉而含情。
林璇以为自己惊了帝都王宫中的贵客,便拱手行了礼,然后打算继续前行。
“郎君留步!”郑鸢情不自禁地喊了一声,等对上那不由人的视线,她又无措的站在原地,不知该说些什么。
林璇淡淡一笑,语气温和而疏离:“这位女郎叫住某可是有事?”
郑鸢却是害羞了,她看了一眼身旁的婢女。
那婢女便道:“万宸殿乃卫王暂居之地,我家女郎看见郎君从殿中出来,便想问问郎君可是卫王身边之人?”
“某正是王上身边小臣,奉王上之命来取一物。若是女郎无事,某便先行告退。”皇宫之中的女子不是世家大族之女,便是王族之人,林璇不想横生枝节,就浅笑着告辞。
他长得实在好看,微微一笑,冲淡了眼中些许疏离,让他气质柔化了下来。
放佛美丽的春日突至,无端端让人心口一滞,而他走之后,又放佛弹指间便消逝的暮春,让人忍不住怅惘。
自古人人伤春,便是因为春日走得太早了。
郑鸢脸颊绯红的看着越走越远的林璇,柔软嫣红的唇瓣吐出带着执念的语句:“阿若快让人去查,我要知道他是谁,他叫什么名字,他喜爱何物。”
那婢女对郑鸢这样子见怪不怪,她轻轻应了一声,便去吩咐底下的人去查了。
林璇和赵公公出了宫门,她去买了玉藕糕,然后两人乘马车,去了黄氏医馆后院。
后院小小的庭院里,双子大宝和二宝正蹲在地上,用一根竹签子在泥土上划来划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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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璇凑近一看却看到二人正在写自己的名字。
大宝清澈圆眼里有些得意:“你看,我会写自己的名字了。先生明日给我糖,我就留给二宝吃好不好。”
“好!可是二宝的名字比哥哥难写,这是为什么呢?”二宝写了好久,也没记起自己的名字该怎么写,他带着肉窝窝的小手便捧着小脸,学着黄原的模样,老气横秋地叹了口气。
他肉嘟嘟的小脸衬着肉嘟嘟的小手,看上去十分可爱。
林璇清咳一声:“哥哥教二宝写好不好?”
两人齐齐抬头,相似的面容上两双小鹿一般水灵灵的眼睛惊喜的看着林璇:“郎君!”
他们站起来,有模有样的朝林璇躬了躬身。
被萌晕的林璇笑意更深了,她把手放到两个孩子肉乎乎的脸上,轻轻捏了一下,然后在他们清澈不解的眼神中,镇定地把手收了回来。
“哥哥教二宝写名字好不好?”
大宝和二宝都喜欢这个长得很好看,又很喜欢他们的大哥哥。只是二人性格害羞,二宝终究抵不过心里的渴望,仰头看着林璇,期待道:“好。”
林璇蹲下身,把二宝握着竹签的手包在自己手里,轻柔道:“你看,这个字是这样写的……”
二宝闻着从林璇身上穿来的淡香,乖巧的跟着林璇的手动。等林璇教他写了几遍后,他又自己照着字迹写了一遍,然后害羞的看着林璇:“哥哥,二宝写对了吗?”
林璇笑了笑,毫不吝啬的夸奖:“对了,写得很好呢!”
“我也要,我也要哥哥教我写。”大宝眼巴巴的瞧着林璇,也想要她握着自己的手写。
林璇点头应是。
写完了一遍后,林璇从袖中掏出两颗糖递给了两个娃娃,然后揉揉他们的头:“哥哥先去看看朋友。”
大宝和二宝乖乖点头:“好。
林璇走进屋中时便见金深立在一旁,正在道:“燕王与赵王前日刚刚踏进郑国,今日紧赶慢赶才到了帝都边缘。那日歹徒是朝着林郎攻击的……”
金深敏锐抬眼,就见了门口的林璇和赵公公,他突然收了声。
赵公公一看,知道此刻自己不宜在场,便躬身道:“王上受伤,老奴之前并未陪伴再侧,故而还不知王上伤情,恳请王上让老奴去问问何先生,您的伤势如何?”
只一个借口罢了,卫恒轻轻摆了摆手,目光期待的看着林璇:“阿璇,你回来了!”
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分明才一个早上没有见,卫恒就感觉今天的时光太过漫长了。
林璇摇了摇手中的小盒子:“回来了,还给你带来了玉藕糕。”
天光从窗格子中透了进来,卫恒嗓音低柔,唇畔有了甜蜜的笑意:“我就知道,阿璇待我好。你才离开我,分明不到两个时辰,我便感觉过了两季一般,无趣又难熬……”
王上听他汇报就是难熬又无趣,金深一张板着的棺材脸越黑了,越听王上的话,他越发牙酸。
王上同林郎只是分开一小会儿,又不是生离死别,这黏糊劲也太过了。
“以后,阿璇若是离开了我,我要怎么办呢?”卫恒说着说着神情就委屈起来,“若是阿璇永远与我生死不离便好了……”
不过受伤两三天,怎么卫恒的画风就清奇了起来。
有其余人在,林璇实在听不下这些话,她红着耳垂轻轻咳了一声,卫恒就住了嘴。
他看向还立在一旁的金深,疑惑道:“你怎么还在这?”
打扰人谈情说爱,也太没有眼色了。
他存在感有这么低吗?
金深平静的脸上,隐隐可见有青筋暴起:“卑职一直在此,王上并未令卑职退下。”
林璇看着脸色越来越黑的金深,只好朝卫恒道:“好了,说正事要紧。”
卫恒十分乖巧朝林璇点头,然后冷冷看向金深:“说正事,金统领不要磨叽了。”
金深深吸了一口气,感觉自己这段时间在王上身边侍奉,实在是一个错误的决定。
他在外最多是受点刀伤剑伤,但这几日跟着王上,是气到内伤。
伤情
这倒成了他的错了!
金深被卫恒的双标气得肝疼,他本就刻板而缺少表情的脸越发漠然了。
随手把玩着那支身寸入卫恒肩胛骨的利.箭,金深眸色越发淡漠。
“此箭的来历卑职已与少府大人说过。”
林璇轻轻颔首:“此.箭.为我威盟军改造后的利器,如今尚未推广开来。”
卫恒抬手接过那支.箭,垂眸查看时,冷嗤道:“刺客最开始是朝着阿璇来的,用的还是我们自己利器,此事当真荒谬!”
“金深!”卫恒攥紧了手中的利器,直视金深:“你可有从活捉的刺客口中问出什么来?”
他的手一用力,就牵连到肩胛骨上的伤处,剧痛刚刚传来,他攥成拳的手就被林璇掰开。
“不许胡来!”她口吻严肃,眼含关怀的呵斥,让卫恒乖乖松开了手,他不着痕迹地把她柔软的手握在掌中,然后继续冷着脸看向金深。
金深眼皮一跳,他摇头:“并无,那刺客在自己皮肤里缝进了蜡封的毒.丸,他趁我等不备时,已服.毒身亡。”
“给孤接着查!让□□和任丘也暗中留意,到底是谁背叛了卫国。”
卫恒怒不可遏,他最最在意的人本来也只有林璇,如今有人要当着他的面动林璇,简直就像是用刀子故意朝着他的心口捅一般,不可饶恕。
卫恒下意识想要攥紧拳头,又因为手中温软滑腻的肌肤而放轻了动作。
他暗道,自己小心翼翼藏在心里的阿璇,半点也不容他人伤害分毫。背后作乱的那人,他就算是掀破了天去,也要抓住他。
卫恒想着,眉眼间刀锋一般锐利的戾气一闪而逝。
林璇用手指安抚性地勾了勾他的掌心,才问金深:“燕王与赵王还有多久能到帝都?”
“后日便是陛下生辰,燕王与赵王虽然故意迟迟未到,但到底他们同陛下尚未撕破脸面。”
金深心中计算了一番:“依卑职看,燕王与赵王约莫今日便能到。觐见过陛下后,后日生辰宴将如期举行。”
林璇沉吟片刻,垂眸问卫恒:“阿恒在帝都被刺伤,如今尚且昏迷不醒。这到底是在帝都发生的事,你又是陛下子侄,小辈受了委屈,便要让长辈知道才好。”
卫恒初初登位,他好心好意的来帝都觐见陛下,但才刚到就受了伤。明面上来看,这有可能动手的,只有陛下、燕王、赵王三方的人。
陛下风评一向是仁和德高,卫恒又是在他的地界上被刺伤,为了自己的名声,他除了会洗清自己嫌疑,还会给卫恒许多补偿,以显示自己对小辈的关怀。
这白得来的好处,不要白不要。至于燕王和赵王要如何洗清自身嫌疑之事,那就不是林璇他们该考虑的事了。
毕竟就是要看他们互相猜忌才好玩。
卫恒瞬间就明白了林璇的意思,他眼睛一亮,朝金深吩咐:“金统领便去求见陛下,好好将孤的情况告知与陛下。”
“是。”金深拱手道。
卫恒昏迷才刚醒,林璇怕卫他操劳过度,便挥退了金深。
她提起茶壶,倒了一杯温水抵到卫恒唇边,笑道:“喝点水,再吃点玉藕糕吧。”
卫恒有些遗憾的摩挲了下手掌,对着林璇的笑容,他就乖乖的照着她的话做了。
头上被温柔的揉了一把,他一口茶水没咽下去,就听到仿若春风带笑意的嗓音,温柔中携着诱哄:“宝宝真乖啊!”
“咳咳咳!!”卫恒被茶水呛得发出了惊天动地的咳嗽声,一边咳他一边红着耳朵,色厉内荏道:“孤那时中毒脑子不清醒,后来孤不是说过不许这么叫孤了吗?!”
瞧瞧,竟然闹羞到要在她面前用“孤”这个称呼了。
许是发现了自己的心思,林璇发现越发爱看卫恒各种不同的神态了。无论是他害羞到爆炸、开心得暗喜、还是他明明紧张得要死,却还故作镇定的拉她的手时的态模样,她都喜欢极了。
于是,她忍不住去撩他。
林璇心中暗笑,神色却恍然:“哦,璇知道错了,以后再不这样叫你了。”
她说完便把桌案上卫国送来的信件一一翻看了起来。她逐渐认真,似乎真的决定不再叫那个同他十分不搭的称呼。
明明要求被满足了,卫恒心里却有十分的遗憾怅然。
他欲言又止,面上纠结半晌,最后只好蔫蔫的看着林璇办公。
林璇偷偷抬头瞧了卫恒一眼。
只见他暗暗生着自己的闷气,像是一只耷拉着耳朵,丧着脸的大狗,看上去可怜极了。
林璇垂目,唇边忍不住浮现一抹浅笑。
天光自屋檐下倾,透过窗格温柔地洒在屋中,朦胧柔化了人的身影,就连清淡朴素的桌椅柜子都被染上了一层微亮的光芒,显得柔软可爱起来。
林璇看了一小半竹简,何涣便敲门而进。
“金大人与老朽说王上因中.箭.而昏迷至今,承蒙陛下关怀,有帝都来的御医将为王上看伤。”
何涣把熬好的药放到桌上,呵呵一笑:“王上喝了此药,人体无碍,脉象却会呈现出昏迷中的状况,此药以防万一。”
何涣医术十分精湛,做到这样的程度并不足为怪。
卫恒闻到那碗黝黑的苦汁子令人作呕的气味,他抬起碗,可怜兮兮的看了眼林璇:“阿璇,我手疼。”
他想要林璇像之前哄他喝药一样,亲手喂他,亲口哄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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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璇把碗抵在了卫恒唇边:“此药甚苦,你一口喝完最好。”
看来阿璇是不会哄自己了。
卫恒瞧着林璇含笑却不容置疑的模样,只能憋着气,就着她的手一口把那苦涩怪味的药喝完了。
卫恒后悔了,他刚刚不应该反对阿璇叫他那个称呼的。
不过那药性极佳,卫恒喝了药,不过半晌就昏睡了过去。
林璇把从卫都来消息全部收好锁好后,便听到屋外有规律的脚步声传了进来,人很多所以就算他们在内院也能听得到。
黄原的一个弟子神色匆匆的走了进来,声音发颤道:“郎、郎君,陛下的御旨到了。”
他的确已经激动到不能自已,没有想到自己也有这样近距离聆听旨意的一天。
林璇瞧了一眼已经昏睡的卫恒,担忧又疲倦地朝何涣道:“先生随我接旨去罢!”
何涣轻轻颔首,一脸为自己的君王担心的模样。
黄氏医馆已开了将近百年,但从未有过这样的时刻。所有黄氏医馆的大夫、黄原的弟子,以及一些病人皆跪在了前庭,不敢言语。
林璇到来时,便见一个白胖的公公站在庭前,他身旁有两位两鬓已经斑白的大夫,身后还跟着两个拿着药箱的年轻医者。
他们看到林璇身后的何涣,神色有些激动了起来。
林璇朝白胖的钱公公躬身行礼:“望大人见谅,王上被刺客.射.伤,至今还昏迷不醒,所以下官斗胆替王上接旨。”
钱公公忙道:“林大人接旨是情理之中,王上受伤,陛下也十分忧心。”
“谢大人理解。”林璇跪伏接旨。
这旨意除开给卫恒送来两个御医看伤,还赐下了许多珍贵药物,书画珠宝。陛下褒奖了黄原医者仁心,还特意赐了一面亲手写的匾额给黄氏医馆。
这桩桩件件的赏赐以及对刺客的愤慨,都显出了陛下的对卫恒的关怀,以及对恶人的厌恶,这实在符合陛下的一贯风评。
林璇和钱公公一边往后院走,一边谈着卫恒的情况,何涣也同两个医者把卫恒的伤情说了一遍。
“各位大人,王上便在此屋昏睡。”
林璇在屋前站定,然后轻轻推开了门,她看向两位御医,殷切道:“王上情况不算好,后日便是陛下生辰,王上心心念念要为陛下庆生,没料到却出了此事,还望二位御医瞧瞧可有更好的医治方式。”
两个御医连忙点头:“一定一定。”
他们进去医治,林璇便在庭院中招待钱公公,约莫一盏茶的功夫,两个御医便和何涣走了出来。
林璇立即起身:“敢问二位御医,王上情况可好了些?”
钱公公亦是笑着看二位御医,然后点了点头,示意他们实话实说。
“王上肩胛骨处被穿透了,伤处很深,万幸没有感染。”
御医看向何涣,眼神含着崇拜,“何先生处理得很好,王上之前亦有中.毒之状,虽毒.已排出,但伤口过深,加上毒.药伤了元气,以致王上如今还尚在昏迷中。何先生的调理方法很好,药方是不用改动的。”
“王上吉人天相!”赵公公朝御医为难道,“那不知王上何时能醒过来。”
林璇也期待的看着御医。
“此事不好说,但王上身体健壮,想来应该很快就能醒过来。待王上醒来,再回宫更好。”
赵公公闻言,点了点头。他站起来,整理了衣服后,向林璇和何涣告辞:“陛下尚且再为王上忧心,既然老奴已得知王上伤情,老奴便要回宫禀告了。”
林璇和何涣忙起身行礼道:“大人慢走。”
赵公公同来时那般突然的走了,出了黄氏医馆,上了马车,他才漠然的问两位御医:“王上情况当真如二位刚刚所言?”
“当真。”御医正色道,“那箭.伤不存在做假的可能性。”
钱公公合起双目,他尖利阴柔的嗓音轻声道:“我知道了。”
寿辰
落日余晖洒遍了古老又高傲的城池,它先穿透了人间烟火,然后照进了幽深雄伟的帝都王宫之中。
御案前的男人一身便服,在融融余晖中批复着朝臣上奏的折子。
钱公公轻手轻脚的进了殿中,便听得郑惠帝平淡的问:“他情况如何?”
钱公公弓腰作答,不敢隐瞒:“卫王情形确实如上报所言,肩胛骨被.箭.穿透。除此以外他中了毒,以至于卫王元气大损,如今仍在昏睡之中。”
“仍在昏睡?那何时能醒?后日便是朕的生辰宴了。”郑惠帝轻声感慨,他已经不年轻的脸庞积威甚重,本是和气温雅的五官偏偏因为他此刻不苟言笑的神情、平平淡淡的话语,而让人觉得诡异莫测。
陛下风评一向是仁和德重,乃是一代仁君之照。可是在亲随们看来,陛下却不是这么温和的。
钱公公尽量镇定的跪下,满脸怒容地斥道:“都怪那贼子伤了卫王,害得卫王无法拜见陛下,那人当真是狼子野心,可恨极了!”
郑惠帝提笔的手一顿,他叹气道:“可是朕却怎么听闻有人传出,朕因为对藩王心生忌惮,因而故意派人暗杀自己的子侄的?”
凉风从窗外吹了进来,一瞬间钱公公感觉自己后背被冷汗浸了个湿透,冰凉入骨。
惧怕帝王雷霆之威,钱公公同仇敌忾道:“是谁故意乱传此等诛心的谣言,若是给老奴抓住,老奴定撕了他的嘴!”
郑惠帝若有所指:“抓住他又能如何,防民之口甚于防川,如今只怕已有许多人认为此事乃朕所为了。”
“陛下放心,无人会如此想的。”
钱公公阴柔沧桑的音色中掺杂了些委屈:“陛下乃天下之主,您行事一向光明磊落。若想要藩王之命,陛下只管一声令下便能达成,根本不需以如此手段。那人污蔑陛下,老奴恨不得能生啖其肉!”
“起来吧,你的忠心朕一向清楚。”
郑惠帝似是宽慰了许多,他接着埋头批折子去了。
钱公公松了一口气,脊背被冷汗浸湿。他手脚发软,却依旧拼力爬了起来,恭敬地侍立在一旁。
郑惠帝批了两本折子,突然不经意地问:“朕的二位王弟,赵王和燕王似乎是要到了?”
钱公公忙垂目道:“是的,按照路程算,应该快要进城了。”此事陛下在他去黄氏医馆前还说过,陛下只派几个小.黄.门去接二位王上,压根没想要派哪个皇子做门面。
只是钱公公压根不敢说,既然陛下不提,他也不会自讨没趣。
夜间掌灯的女官已经点燃了宫灯,殿阁之中灯火通明,仿若白日一般。
过了片刻,钱公公才听到上首略带倦意的嗓音:“朕乏了,二位王上来得太迟,如今也不好准备了。便传令下去,令他们直接下榻于驿馆,不必再进宫觐见,他们的住处明日再做安排。”
钱公公心知陛下对赵王、燕王故意迟迟到达之事心生怨意,他只好领了令,找了手脚麻利灵活的小太监传话去了。
至今日之后,直到陛下后日的生辰宴,赵王和燕王才见到了郑惠帝。
天子诞辰,三国来贺。
沉闷幽深的帝都变得热闹了起来,曲折回廊上挂起了造型优美的羊角宫灯,帝都春熙湖中有了宫人放下的花灯,一盏盏悠悠地漂浮着。
满城尽是桂花香,忙碌齐整的宫人走在王宫中,脸上带了少见的喜意。世家权贵流水一样的马车停在了皇宫门口。
宫外是齐齐庆贺的百姓,夜市亦是鱼龙夜舞,热闹非凡。
赵王和燕王刚刚坐定,便同身旁的官员随意搭起话来。他们经年未回帝都,此番回来后,心中自有一番滋味。
谈着谈着话,陛下胞弟赵王环顾四周一圈,才好奇的问:“怎么不见卫王身影?”
他们都对卫恒的事心知肚明,赵王和燕王互相交了个底,双方都说自己并未对卫恒动手,到底是谁想要卫恒的命,这就值得玩味了。
虽然燕王心知肚明,但还是故意怒斥:“卫王初初登位,就算不为生辰宴,他也合该来拜见陛下,怎么他现在还不到,这卫王怎么如此失礼!”
“并非失礼,而是王上尚且昏迷未醒。”
清清朗朗的嗓音如玉石碰撞后传了开来,众人一回头,便觉得夜晚一下子明亮了起来。
林璇在众人的视线中踏月而来,她身着卫国绛红色、绣着飞禽的官袍,随着她的走动,衣袍上的飞禽似乎欲振翅而飞。
她五官秾艳,如牡丹滴露,端得是男生女相。只是她眉眼间却偏偏沉静英气,明亮的眼睛自有慧光,让人不敢小觑。
她见了众人唇畔不自觉露出笑意,让一直注视着她的人呼吸一滞。
这是哪位郎君,长得也太好了吧!
林璇站到赵王和燕王旁边,行了一礼,神色担忧未减:“下官乃卫国林璇,林知非之子。”
众人恍然,原来这就是林璇。
那个甫一进帝都,容貌仪态便早已在贵妇贵女中流传开来的林郎。
果然是姿容过人,让人惊为天人啊!
赵王愣怔了片刻。
这就是帮卫恒一起谋算,最后从他们手中夺回了黎城郡,并把赵国兵将全数覆灭,把猛将周萃逼死的那个林璇?
虽然他为赵国之主,也曾听闻过林璇“尧城郡第一美”的名头,但他只以为那是尧城郡百姓没见过美人的谬赞,没想到这林璇真人当真如此惊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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惊艳到想让人占有。
赵王眼神沉浮,他抬手触到林璇的手腕,笑道:“林少府无须多礼。”
手腕处被粗糙的手指冒犯的摩挲了两下,林璇面色不变的抽出自己的手,朝着燕王行了个礼,才到了自己的席位上。
借着宽大的袖子做遮掩,林璇狠狠地用手腕在衣摆上摩擦了几下,才垂目掩去眼中的厌恶。
坊间小道消息说赵王好男色,看来并非空穴来风。只是林璇也没想到,他竟然会在这种场合揩油。
燕王看了眼神色不属的赵王,他知道他的龌龊心思,也只默默垂目喝酒。
男女分席,有女眷瞧瞧偷看林璇心慕她的美姿容,有人想到赵王的传言后,用别有意味的目光瞧着林璇,也有人老神在在的喝酒万事不上心的。
“陛下,长公主到——”
这番众生万象,在玉鼓伴着钱公公阴柔沧桑的声音传来时,都通通化作了整齐划一的恭敬。
祈临阁前诸侯拜服,百官垂首:“见过陛下,公主。陛下寿与天齐,祝陛下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
帝都皇室以明黄.色为正统。
当绣着龙文的明黄衣角滑过地上珍贵的红毯,徐徐走向高座之时,跪拜的众人不由把头埋得更低了。
郑惠帝的皇后两年前殁了,他又无太后帮忙操持,所以准备生辰宴一事,便由长公主郑鸢代为操持。郑鸢老来女,他出生后便被郑惠帝当做半个女儿那般养大,所以她十分受宠。
二人坐定,郑惠帝面上带了温和的笑意:“众卿平身,今日乃朕的诞辰,见到故人,朕亦心生喜意。今日不谈政事,只论君臣之欢!”
他视线滑过众人,然后停留在林璇身上。
“林少府,卫王情况可好些了?”
林璇起身回话:“谢陛下关怀,不过还请王上见谅,下官出门之时,王上还在昏睡当中。王上对陛下生辰宴极为重视,出了此等意外,导致王上不能赴宴,王上也因此愧疚无比。”
卫恒不来终究让郑惠帝心生不悦,但仔细想想此事也并非卫恒之过,他便依旧温和道:“卫王心性诚挚,此事并非他之过,朕亦忧心他的伤情……”
正当此时,一个年龄尚小的小太监满面喜意的跑来进来。
“陛下,卫王昏迷刚刚醒来,便坐了软轿进了宫,说是十多年未曾见过皇伯父,心中实在思念。王上因怕自己的伤情损了喜庆的氛围,便只在外等候,不知陛下可允卫王进来贺寿?”
郑惠帝微微怔住,他似是不敢置信的问:“你说卫王刚刚醒来,就进了皇宫,如今正在祁临阁外候着?”
群臣都愣住了,他们也没想到,卫恒醒得如此及时就算了,偏他还不顾伤口巴巴地赶来为陛下庆生,光是这份心意,就比故意姗姗来迟的赵王燕王珍贵得多了。
果然,只见郑惠帝开怀大笑了起来:“卫王有心了,他一贯是孝顺赤诚的!他既然受了伤,就莫让他在外受累,还不快把他请进来!你这小侍,也该赏!”
那小太监听闻有赏,便高高兴兴的去请卫恒去了。
赵王见群臣的目光皆向外看去,他便忍不住朝燕王嗤笑:“那小子倒是会拍马屁,和他父王那死鬼年轻时一个样。”
燕王不动声色地看着身着玄色冕服,面色苍白,越走越近的少年君王,淡声道:“他只是一片孝心罢了。”
赵王不出声,只是心底暗笑,卫恒一片孝心,谁信啊?不过陛下说他一片孝心,那他就是一片孝心喽。
林璇看着卫恒苍白的面色,虽然知道今天的出场方式是他们提前商量好了的,但她还是很担心他伤口会裂。
卫恒孺慕的目光看了一眼高坐的郑惠帝,便恭恭敬敬的跪拜:“卫恒见过陛下,祝陛下福寿无疆,圣体安康,也祝我大郑国运昌盛,生生不息!”
他今晚可算给足了郑惠帝面子。
郑惠帝也高兴道:“你受了伤,就不要多礼,快快坐下,朕令御膳房做些滋补的吃食予你。”
卫恒谢恩。
于是君臣同欢,林璇举杯欲饮时,却看到落座在郑惠帝下首的长公主郑鸢,正朝她盈盈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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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惊
郑鸢是先帝的最后一个孩子,她出生没多久,先帝就驾崩了,于是她就被交给郑惠帝养育。郑鸢是郑惠帝亲妹,但郑惠帝几乎是把她当做了半个女儿娇养长大的。
如今郑鸢双十年华,她依旧不愿成婚,郑惠帝也纵着她。
明亮的灯火中,看上去就像十六七岁女孩一样的郑鸢,笑靥如花地朝林璇举杯。
林璇微微一怔,便举杯笑饮。
郑鸢露朝她出了个娇嫩含情的笑意,一双妙目更是忽略了寿宴上的文武百官,只直白热情的盯着林璇瞧。
林璇不着痕迹地避开郑鸢的视线,就见卫恒闷声闷气的给自己倒了一杯酒,作势要喝。
她微微睁大了眼睛,这臭小子,难道不知道自己受伤了吗?竟然还想背着她偷酒喝,真是太不乖了!
“咳咳……”
林璇清咳两声,眼神十分不赞同的阻止卫恒,“王上刚刚受伤,饮酒不好。”
“阿璇不让孤喝酒,孤便不喝了。”
卫恒在林璇“你敢喝酒就死定了”的眼神中讪笑着放下酒杯。
“不过孤不能饮酒,心里便不快活,所以阿璇也不许饮酒,你要陪着孤。”卫恒朝林璇笑着说,余光却瞥到了郑鸢含笑在一个她侍女耳边说了些什么,然后那侍女就端着一杯酒,往林璇这里走来。
他目光微沉,看着林璇的笑容却依旧不变:“你也不许喝别人的酒,好不好?”
最后几个字,卫恒压低了声线,如同往日撒娇的语气一般,温柔的嗓音带着点磨砂的痒意,让人心头一软。
林璇眼中有些无奈与纵容,她弯了弯唇,正要答应张口答应时,却看到一个侍女端着酒跪倒了她的身前,脆生生道:“长公主殿下仰慕大人风采,故特意给林少府赐酒!”
她话音一落,席间热热闹闹的声音突然静了一瞬。林璇明显感觉到那些意味深长的目光都聚集到了自己身上,让她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
席间有形容俱佳的世家子弟抬头看了眼含笑的长公主,然后目光又嫉妒的看向了林璇。
看来长公主殿下又有了新的目标了呢。
萧敬突然从帝都臣子的席位起身,笑道:“本官同林少府认识,她不善饮酒,往常一杯薄酒便能醉倒。今日为陛下生辰宴,林少府又重视自己的礼仪,若是因醉酒失礼,她定要生气的。”
他笑吟吟地看向郑鸢,眸中却有了冷色:“殿下好意,但只怕林少府难以消受,不若此酒便算了吧!”
林璇从萧敬语气里听出了这酒不能喝的意思,虽不知是为何,但她也浅笑着拒绝:“辜负殿下好意实乃不该,只是微臣实在不胜酒力,之前已饮了一杯佳酿,如今再饮,只怕会在席间失礼。”
“可是今夜乃皇兄寿宴,百官公卿合该与天同庆,不醉不归。”郑鸢见林璇拒绝,便咬了咬娇艳的唇瓣,看向一旁默不作声的郑惠帝。
“皇兄,鸢儿说得可对?”
郑惠帝看着自己妹妹单纯的神色,心里却知道她私下并非如表面这般模样。他明白卫恒对于自己臣子林璇很重视,所以这事不能由着他皇妹乱来
郑鸢看郑惠帝面色犹豫,不由委屈道:“皇兄大可放心,鸢儿赐酒给林少府只是单纯觉得他容貌齐整,我并没有其他的意思。”
她一脸正色,反倒让郑惠帝放了心。
也是,他这个皇妹虽然在一些事上混账了一些,但是在大事上,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她还是分得清的。
郑惠帝看向了下方的林璇,笑道:“佳酿不可辜负,不醉不归亦是人生乐事,林少府还是莫要辜负此等乐事了。”
话说到这份上,就是不能拒绝的意思了。
卫恒许久已经不回帝都了,他直觉郑鸢赐酒这事似乎是有些什么他不知道的隐情,他正想拒绝,却被林璇一个眼神阻止。
“既然如此,璇便谢过殿下厚爱!”林璇笑着从侍女手中接过了酒,然后一饮而尽!
“林少府果真爽快,本宫没有看错你!”
郑鸢高兴得笑了起来,一张娇艳的小脸上,瞧着林璇双眸亮如星辰。
那酒果真是好酒,初时口感微涩绵滑,酒入肺腑之后,就有种炙热感烧了起来,一下子就让林璇白皙莹润的脸颊上浮上了点点晕红。
犹如雪中红梅,美不胜收。
林璇朝郑惠帝与长公主郑鸢拱了拱手,便回到席位上疲乏的杵着额角,看上去是不胜酒力的模样。
萧敬见状,眼中闪过一丝担忧。
只是他的席位不在外宾处,他无法去到林璇身边仔细看看她到底是什么情况。
卫恒神色带笑,眼神却已暗沉了下来。
他知道,现在他们在帝都,没有人可以违背皇帝的命令,但是他还是非常不喜,这些人能逼迫阿璇做她不愿意的事情。
他想要有一日,他的阿璇能随心所欲,想做什么事就去做,不想做的事,既没有人敢,也没有能逼迫她。
敏锐地察觉到自家崽崽都要气得冒黑气了,林璇随意捻起桌上一颗小小的枣子,趁人没注意看时,迅速朝着卫恒丢去。
一颗红通通的枣突然打在了腿上,卫恒有些冒火的转头,却看到林璇红着一张小脸,朝他眨了眨水润润的眼睛。
[别生气了。]
她无声地朝他说道。
卫恒忍不住微微弯了弯唇,心情好了许多。他笑看着正在翩翩起舞的舞姬,做出欣赏歌舞的模样,实则他把心神都放在了林璇身上,然后开心的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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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阿璇真好看呐,就算装醉也好看得不得了。
时间差不多时,林璇因为想解决生理问题,便在侍女的带路下去了一趟茅房。
折返之时,路过飘满花灯的春熙湖,林璇突然感觉有些热。她驻足观赏了下造型各异的花灯,吹了会儿凉风,才跟着侍女往回走。
越走四周就越来越寂静,空气中有不知名的花香飘来,闻着淡雅清新得很。
但林璇却浑身都热了起来,似是有一把火在她的小腹处点燃后,火势便顺着血液流经到了四肢百骸。
口干舌燥,四肢绵软,连意识似乎都随着鼓乐喧天声远去。
情况不对劲!
林璇看着一边朝自己殷勤的笑着,一边给自己引路的侍女,忍痛咬了自己的嘴唇,停下了脚步:“谁派你来的?”
她的嗓音因口干舌燥显得沙哑,但不难听,反倒因雌雄莫辩的微.喘而有种让人心头一酥的诱惑感。
那侍女耳根一红,她忍不住在心里赞了一句这林大人果真容貌绝色,才讨好笑道:“郎君是不是醉糊涂了?这就是回祁临亭的路呀。”
她说着,便红着脸要来拉林璇的手。
“滚开!”林璇难耐地喘了口气,避开侍女的手,“你家主子到底是谁?他想要做什么?本官官拜卫国九卿之一,若是本官出了一星半点差池,陛下定会责怪尔等!”
那侍女的神色有一瞬间露怯,但转瞬便消失不见。
“大人放心,这事可是难求的好事呢,定然不会伤到大人一星半点。”她拍了拍手,然后暗处突然出现了两个侍女。
林璇心道不好,她想要跑,但无奈浑身都软绵绵的,仿佛置身于火炉之中一般动弹不得。
两个侍女一左一右架着林璇进了小道,然后走进了一处寂静的宫殿。
林璇迷迷糊糊的听到门被推开的吱呀声,接着便是一阵温软的水汽,伴着被风吹起的雪色纱幔软绵绵地扑在她的脸上。
而她正被安置在一张很大的软榻上。
林璇睁开眼睛,只看到蒙蒙白雾,而她体内的那种热意,不受压制地席卷了全身。
她斜斜倚在软榻上喘息,眼角飞红,目光有些迷离地盯着纱幔中水流声传出的地方,手却攥成了拳。
她没想到自己也有被下催.情.药的一天。
一声娇笑从水汽氤氲的纱幔中传来,那声音莫名有些耳熟,林璇用力咬了下唇瓣,让混乱的脑子得到短暂的清醒。
皓雪凝成的玉手轻轻掀开了纱幔,露出了一池水雾缭绕的泉水,也露出了一张俏生生的脸蛋。
林璇瞪大了双眼,不可置信道:“殿下……”
一国长公主,竟然给她下药,还带他来了这里!
郑鸢瞧着因为中.药而越发显得容貌好看的林璇,便移到了软榻旁,一把抓住了她的手,昂首娇笑道:“是妾呢,不过妾更喜欢你叫妾鸢儿。”
带着水的手在她皮肤上挑.逗般的划来滑来滑去,林璇额角嗡嗡跳着,她头脑一片空白,但却看清了郑鸢眼中对她容貌的觊觎,以及那种想要睡了她的直白炙热的欲望。
她无力的动了动身体,心里一片绝望。
这到底是什么事啊?!
郑鸢看林璇无措青涩的模样,笑声如银铃一般漾开。
“妾慕郎君颜色,又折服与郎君高洁。妾知晓郎君贵为卫国九卿之一,你我只能有缘无分。但妾心生不甘,只求同郎君春风一度。”
郑鸢抬手想要抚摸林璇的脸庞,却被林璇一下子避开。
她也不生气,依旧好脾气的说:“听闻郎君洁身自好,房中连伺候的人都没有,妾容色尚可,只想同郎君□□好,让郎君也尝尝这极.乐的滋味。”
她说着,便从水中起身欲吻林璇的嘴唇。
林璇混沌的脑子一下子清醒了不少,她惊恐的推开郑鸢,心里已经万分混乱。
姐妹,不是我不愿意满足你,而是我衣服下的身体部件和你一样啊!
※※※※※※※※※※※※※※※※※※※※
掉马进行时
求求审核放过吧,这是两个女的,不可能发生什么脖子以下的事情。
三合一
林璇躲开郑鸢的手, 心脏跳得飞速。
她一定不能掉马!
她想都不敢想,明天要是传出了卫国九卿之一的林少府实则是女郎之类的言论, 她应该怎么办。
郑鸢见林璇避来避去, 就直接坐到了她的身边,幽幽道:“妾容貌不说绝色, 但也算娇美,郎君为何这般无情?”
林璇微.喘着气,心里慌得要死, 面上却做出坚贞不渝的模样。
“殿下随意找一卫国来帝都跑商的商户,便能够知道, 璇早年倾心一女子,璇愿意守身,只盼能再见到她一面,能同她白首。”她重新搬出在坊间传遍的那个“心亘”姑娘。
药物的作用,让林璇白皙的两颊染上酡红,微翘的眼角飞红, 唇瓣破了后,血液把淡色的唇晕染得嫣红,放佛艳色骤启,香.艳得让人恨不得能立即同她共赴欢.愉。
虽然额角微有汗意, 但林璇衣着依旧一丝不乱, 神色也漠然克制, 明明是很清冷镇静的模样, 却让人越发心痒。
这样清冷克制的人, 不知道在她的石榴裙下情动时,会有何等惊心动魄的风光。
“不知是哪家姑娘,竟能得到郎君倾心相待?” 郑鸢趁林璇反应慢半拍时亲了她脸颊一口,本来她只想春风一度,但看着眼前的惑人美.色,她心里也不由对林璇倾心的女郎产生了一丝嫉妒。
能得这样的男子倾心,甚至能让“他”在如此温柔乡中,依然坐怀不乱,那样的女子究竟哪一点比她一朝长公主好了?
郑鸢想起那些她一诱就上钩的世家子弟,以及那些同她春风一度后尝了封口费的滋味,便想再同她欢.好的男子,不由心生厌烦。
郑鸢神色似痴似怨,她看着已经面泛红霞,眼角嫣红,无力挣扎却极力保持清醒的林璇,忍不住抬手轻轻抚.弄她精致的眉眼。
“妾只恨未能早些年遇到郎君。”语气幽幽,全是怅然之意。
郑鸢想要是自己能一开始就遇上林璇这样一心一意的人,那她也不会成为如今这般游戏放.荡的模样。
林璇看她神色幽怨,便故意柔声低喘,说起自己对心上人的痴情,以期能让郑鸢主动放弃想要睡她的念头。
她忍着燥意,艰难地吐露语句:“那、那人自是千好万好,在我心里,谁也比不得他。纵使如今我还不能同他在一处,但难说有朝一日我二人便能成为一对神仙眷侣。”
郑鸢此刻竟也耐心得很,她竟然乖乖坐在林璇身边,看她身陷情.欲,分明难受到不行,却依旧诉说着对心上人情意
林璇看似乎有用,便越发放柔了嗓音:“世家大族子弟人人皆有娇妻美妾,妖童姣婢,他们只恨不得能将天下美色纳进屋中,供自己享用。”
“世家男子却是如此。”郑鸢垂目点头。
林璇暗暗深吸一口气,她庆幸了一下自己一向把缠胸布裹得很紧。虽然有点窒息感,但她还是接着道。
“璇却觉得若是遇到了真正喜欢的人,便满眼满心都是他的模样,纵我‘身侧万紫千红,却独爱那一朵’。璇愿把最好的自己给他,殿下,强求是不会有好结果的。”
林璇忍不住想到了卫恒,心里浮起一阵难受。
不知道今天的结局会如何,要是她掉马了,也不知道阿恒会不会依旧那样喜欢他。
但是她的的确确是那样真切的爱着他。
林璇攥紧了身下的衾被,尽量郑重地看着郑鸢:“殿下,强求不美,不若放璇离去吧。”
实在是太热太难受了,林璇想着想着,眼角处便滑落了一滴泪珠,她浑身力气都像被抽干了一般,只能看着郑鸢露出了一抹有些恨意的笑意。
“林郎同我说着些做什么?你莫忘了,现在是在本宫的榻上!”
郑鸢双眼中仿佛有火焰在燃烧,那名为嫉妒与不甘的火苗越烧越烈。
凭什么?!那女郎不过一小女子,都能得到林璇如此深切的珍视与爱意,而她却一腔深情错付。
凭什么那女郎能让林璇心心念念地替她谋划好最好的未来,而她却一无所得?!
皇后已逝,太后已逝,她堂堂长公主,是郑朝最为尊贵的女子,生下来便是用最奢贵的绫罗绸缎、金食玉液娇养,如今竟然比不上一个小女子?
真是可笑极了!
郑鸢也确实笑出了声,她抬手捏住林璇的下巴,高傲地笑了笑:“本宫乃长公主,自然是想要什么便有什么的。本宫不想同你春风一度了。”
林璇心里一喜,她微皱的眉尚未松开,便听到郑鸢继续道。
“本宫要与你春风二度三度,直到你像喜欢你心上人那般喜欢上本宫。”
糟了,起反效果了,林璇微微睁大了眼。
郑鸢弯腰,凑到林璇耳边,吐气如兰:“郎君,你说这样好不好?”
她说着就把手伸向了林璇的衣领,而林璇早已无反抗之力。
*
祁临亭外,歌舞声正是热烈之时,身段妖娆的歌姬扭着柔软的腰肢,跳着欢快的舞步,眼神像钩子一般扫向了在坐的权贵。
卫恒朝左下空着的席位的看了一眼,微微皱起了眉。
怎么阿璇出去了这么久还没有回来?抛下他许久未归,这实在和林璇的行事方法很不一样。
卫恒忍不住捂住了肩胛骨,他招来了侍立在侧的小侍,低声道:“孤伤口裂了,须得回去重新上药包扎一番。你不要扰了各位大人的兴致,只需悄悄地去同陛下说孤要失礼,先行一步了。”
小侍行了个礼,绕过宴席便往郑惠帝上座处去了。
卫恒依旧捂着伤口坐着,一副苍白虚弱的模样。
不消片刻,小侍领了郑惠帝的话,脚步轻快地到了卫恒身边轻声说:“陛下说已知晓了,既然王上身体不适,便早早回万宸殿歇息吧。”
卫恒眼神往后一扫,站在他身后的侍从便拿出个荷包,不由分说地抵到了小侍手中,然后扶着卫恒出了宴席。
小侍看着逐渐远去的卫恒,兴奋地捏了捏那个荷包,然后小心翼翼地藏好。
卫恒往人少的地方出走了几步,他身后跟着的人突然停下脚步,捂住了肚子。
不远处两三个小太监见状,便有一个笑嘻嘻的跑了过来,讨巧的笑道:“大人可是身体不适,不知可有事用得着奴才?”
卫恒身后的亲随苦着一张脸道:“无碍,有些腹痛。不过,我想知道贵人更衣之处在何处?我国林少府一去未回,便想问问。”
小太监遗憾的叹了口气:“这奴才也不知道。”
他灵动的眼神动了动,重新无声说了两个字:[稍等。]
小太监看到卫恒摆摆手便一脸扫兴地走了,他在路上垂头丧气地和自己同伴说了会儿话,就同他们分道扬镳。
卫恒站在原地一会儿,便见有两个拿着一束莲蓬的侍女朝他们走来,然后盈盈行了一礼。
“见过王上。”
卫恒淡漠点头:“为何夜晚捧着莲蓬?”
那侍女红了脸:“我家主子爱吃莲子,只是莲蓬要谢尽了,奴婢挑了许久,才挑到这些。”
看卫恒似是有兴趣,侍女便大着胆子递了一支莲蓬给卫恒:“这是秋日最后几支了,王上可要一支尝尝鲜?”
卫恒微微点头,然后随手接过了她们递过来的一支莲蓬,便往前走。
走了几步,进了一处寂静无人的亭子,卫恒轻轻一拧莲蓬,便露出了空心的蓬心,其中有卫国刚刚改进却还未曾推广的纸张。
帝都宫中有一批人是他们卫国的细作,他们皆是无父无母的孤儿,经过层层挑选和培训后,他们离开卫国,来到了帝都,在各种职位上扮好自己的角色。
打开纸张便有一小幅地图。
那图纸最后的目的地却是一处名唤临春池的地方。
卫恒扫过一行小字,眼中微微有些焦躁:“定然是出现什么意外了,阿璇不可能会在外面沐浴。”
卫恒了解林璇的一切,林璇才不会为了什么酒醉不适,陛下赐浴的理由,就在外面沐浴。若非有特殊原因,这样的行为在林璇看来是失礼的。
一定是出事了。
卫恒捂住伤口,迈步朝着地图上最后的临春池走去。
路过春熙湖,明明是万人同庆的日子,湖中飘着许多造型各异的花灯,但是人却稀稀疏疏,卫恒避开人群,走进了一条小道。
出了小道,便见四周环境清雅幽静,写有“临春池”的匾额高悬在梁上,四周无人而门外却站着两个衣着光鲜的一等侍女。
其中有一人,正是郑鸢的婢女。
怒气蹿上心头,他朝身后的侍从冰冷道:“打晕她们!”
侍从是威猛军破军营里手脚灵活的亲随,他闻言便飞快蹿了出去,在两个宫女惊恐的眼中,打晕一人的同时,飞快卸了另一人的下巴,让她即将出口的尖叫声消失。
处理完两人,卫恒便快步从小道走到门口,直接推门而进。
因为开门吹进的风带起雪色的纱幔,夹裹着湿润的水汽扑面而来,空气中有种闷热微潮的淡香,一嗅便让人心神涌动,四肢酥软。
低压的喘.息冷漠却因为药物而变得轻柔的斥责从飘飞的纱幔中传出来,极为诱.人。
卫恒怒目圆睁,他一把抽出了佩剑快步向前走。
动作大到伤口重新裂开,他都没有感觉,他只看到纱幔飞舞间,绛红色的官袍外衫刚褪了一半林璇,面泛嫣红地被郑鸢倚着。
绛红色的官袍下摆同皇室明黄色纱衣旖旎缠绵的交缠到了一起。
郑鸢竟然还想继续脱林璇的官袍?!
“给孤滚开!”
好似夹杂着冰雪的声音划过耳畔,伴随着剑.光,郑鸢一回首便怔住了。
锐利的剑.尖直逼她的喉咙,放佛她只要再继续进行下一步,这把.剑就会瞬间结果了她。
郑鸢看到卫恒发红的眼眶和狠厉的眼神时,刚要出口的“放肆”不自觉就卡在了喉咙处。
“把她绑了!”卫恒一声令下,他身后的亲随便把柔软珍贵的纱幔粗暴的从梁上扯了下开,一把拉开黏在林璇身上的郑鸢,几下就把她困成了一团。
亲随也恨他们一向尊敬的林郎被如此欺辱,他便没什么怜惜美人的心思,只把郑鸢往最紧的力度绑。
榻上的林璇已经难受得不知今夕何夕,直到被谁搂住,嗅到一股熟悉的檀香时,她才用力睁开眼睛看了一眼。
看到卫恒疼惜又夹杂着无尽痛恨的眼神,林璇试探性叫道:“阿……阿恒?”
“是我,阿璇莫怕。”
熟悉的声音,让林璇瞬间红了眼眶,除了安心外,还有委屈夹杂着满满的酸涩感在翻涌。
听着林璇嘶哑细弱的嗓音,卫恒心中怒意更甚。他小心翼翼地抱起他的珍宝,又用恨不得撕了郑鸢的眼神看她。
“这件事,孤记下了。”
平淡的语气,蕴藏着怒到极致的压抑,让郑鸢莫名的心里一慌,只是她一向不服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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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高傲的抬眼看着卫恒,触及到他看林璇心疼,怜惜,以及带着爱意的眼神时,她猛然笑出声来。
“哈!太好笑了!真是太好笑了!”
郑鸢看着卫恒的背影艰难地喊道:“林郎可真是刚出狼窝又入虎穴啊!她知道自己忠心的君主对她抱有何种肮脏的心思吗?”
卫恒身子一僵,便继续往前走。
郑鸢神色狰狞而疯狂,口中却笑声不断:“我得不到,你也得不到!林郎早已心有所属!晚了,都晚了,她说了,自己非那人莫属,非那人莫属啊……”
自古人人伤春,便是春日因只肯短暂的一顾,便匆匆离去。
所以当你感到春日甚美时,也就到了暮春时分。
林璇就像是春日,任她哀求,也不肯停下脚步。
但纵使这春日无情,她也依旧想要拥有啊!
郑鸢声音渐渐低了下开,紧紧缚住她的绳子挤压着她的呼吸,让她说完话后便失了力气,只能粗.粗的喘息。
她怔怔的看着面前水汽缭绕的临春池,突然流下两行清泪,嘁嘁哀哀地哼起歌来。
“春二三月,草与水同色。”
“道逢游冶郎,恨不早相识。”
“恨不早相识……”
恨不在最美好的年岁,碰到这样的人。
*
卫恒大步地往万宸走去,怀中的林璇很轻,但却让他觉得重逾千斤。
无它,只因为怀中人是心上人。
怀里的林璇面色酡红,许是那害人不浅的催.情药让她不好受得很,所以她一直在自己怀里动来动去,时不时发出难.耐微.哑的轻哼,放佛能勾人神魂一般。
卫恒却是越发心疼,他知道林璇的自制力很强,她应该是努力忍着让自己尽量不要发出声音了。但是因为那药药.性不弱,所以她现在不能控制自己。
这到底该有多难受啊?才能让一向能忍的林璇忍都忍不住。
感觉到怀里的人蹭自己,卫恒低头吻了吻林璇的眉心,耐心温柔的哄:“阿璇乖,再忍忍,我叫了何先生。何先生医术高超,他一定有办法的……”
他大步稳稳的朝前迈去。
为防有人看到林璇现今的样子,万宸宫的侍从早被卫国带来的亲随叫走了,卫恒一路走来,几乎都没有碰帝都的侍从。
走进寝殿,小心地把林璇放到床榻上,卫恒便打算去给她倒杯水润润嗓。
“阿恒别……别走,难受,难受……”衣袖被一把抓住,卫恒低头看着 林璇泛红的脸颊,拍了拍手,便有侍从进来倒好水,然后又一脸担心的退了出去。
卫恒到了床上,把林璇抱到怀中,拿了水抵到她的唇边。
“阿璇嗓子哑了,来喝点水。”
林璇下意识张张口便感觉口中一凉,她下意识贪婪地吞咽起了微凉的清水。
那水短暂地让她舒服了片刻,然后像是反弹了一般,她不仅发热,骨子里还有种闷闷的痒.意透出,她仰头看着卫恒微耸的喉结,咽了下口水。
意识模糊,让林璇只强制性保存了掉马则死的自我暗示。她一边克制而带有保护性地按住中衣领口,一边难受地在卫恒怀里动来动去。
口中喃喃:“热,很难受……”
郑鸢是铁了心要林璇,她的药太烈了。
实在难受时,林璇忍不住发出了几声低低的泣音。
“阿璇乖,何先生马上就来,马上就不难受了。”卫恒恨不能替林璇受了这份苦,听到泣音,他心痛得不能自已,只好把手腕贴近林璇的嘴唇。
“阿璇难受就咬我好不好?咬了就不难受了?”他轻声低哄,眼睑下垂时,嗓音却焦急颤抖的喃喃。
“到底要怎样,才能让你不难受,才能让你好好的。”
“咬我吧,难受就叫出来,你不要忍着好不好。”
耳边是谁絮絮叨叨的话语,林璇只隐约听到他让自己咬什么,她下意识张口咬住了唇边的东西,似是要把自己的不适都宣泄出来一般。
她咬得很用力,近乎是泄愤一般的咬。
嘴里尝到血腥味时,她却听到头上有一道宠溺温柔的轻笑。
“就是要用这样的力度,这样你会不会觉得舒服一些?”
脑子已然不清醒,但泪水却已经下意识滑落。
林璇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松口,但是她莫名的不想再咬。
只是实在难受,她下意识用双臂勾住了眼前人的脖子,低头轻轻.咬了一口。每当一波又一波的难忍的情.御来临时,卫恒能感觉到自己脖子被林璇用牙齿轻轻摩挲了几下。
像是小兽一般的力度,而她在这样的情况下,终究不肯再咬他一口。
失去理智时,她忍不住吻住了卫恒的唇。
唇边被炙热滚烫的温度贴近时,卫恒似乎听到山石崩裂的轰鸣声,让他双耳短暂性听不到其余的声音,连头脑也一片空白。
那一刻他不知自己身在何处,也有一瞬间不知今夕何夕。
林璇下意识的吻着卫恒的嘴唇,她极用力,也极热情,那样极尽缠绵激烈的吻戏,让卫恒忍了又忍,才捧着她的脸,分开了紧贴的唇。
“阿璇,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他目光逡巡过林璇迷离的双眼,嫣红柔.嫩的唇瓣,嗓音微哑的问。
“我难受,你亲亲我好不好?”
卫恒眼神一黯,这话,他拒绝不了的。
“好……”话未出口便消失在了唇齿间。
短暂的舒适感过后便是更深的渴望,喜欢的人也在亲着自己。林璇吻得动情,卫恒也纵容着她,回应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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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璇知道我是谁吗?”轻吻着她眉心旖旎绮丽的艳色,卫恒抬手就要去解林璇的中衣。
他实在心疼极了,也觉得自己没用极了,他不做什么,只想帮林璇稍微纾解一点,让她好受一些。
手指刚触及到领口时,林璇就像是突然打开了什么开关一样,瞬间把白皙的指尖含进口中,轻咬不放。
微微的刺痛感,伴着林璇警惕地瞪视:“不许,脱衣服,不许碰我。”
嫣红的唇瓣含着手指,那被轻咬的痛感,像是刀尖染的一点艳色,分明旖旎生.欲,却又夹带着隐隐的威胁。
卫恒喉咙头一紧,乖乖道:“我不碰了。”
林璇这才像是嘉奖一般,重新吻住了卫恒,同他唇舌相交。
卫恒不敢动,他只能轻轻拍着林璇的背,任由她在身上作乱。
何涣破门而入,便为林璇窝在王上怀中,胡乱着亲着人。而王上小心翼翼搂着她,眼神深情且怜惜。
这样爱侣间交颈一般亲密的动作,以及唇齿相依的模样,让何涣怔了怔。
“先生快来看看阿璇,她中药了,神智都有些不清醒了!”看到何涣,卫恒和林璇分开。
“好。”焦急的话让何涣回神,他一刻不敢耽误,抬手就要给林璇把脉。
已经把“掉马就会死”刻进脑海里的林璇当迷糊间听到“把脉”这个词时,求生欲突然上线,她再次咬了咬舌保持清醒。
“我,我不要把脉。”
林璇看到何涣,不由瑟缩了一下。
她长这么大,一直都很小心的保护自己,平常最多得个感冒病,不用把脉就能治好。大一点的只有外伤,外伤她只用过外敷的止血药,金疮药之类的。
她不懂中医,但知道大夫可能通过把脉分辨男女。她多年小心翼翼、战战兢兢维护的身份,怎么能突然因为一场意外就暴露呢?
卫恒不知道林璇为什么拒绝被医治,他看着她强撑清醒的模样,劝道:“阿璇你知道的,不把脉不行的,把了脉就不会如此难受了。”
何涣疑心林璇讳疾忌医,不由关切温声劝她:“郎君莫担心,老朽定会用尽所学,化解药性的。”
必须要把脉的,不把脉又怎么能好呢?
林璇眼里闪过一丝不甘,她定定地看向何涣,虚弱道道:“先……先生,我自幼就信你,以前你救过我,如今先生也定能为我考虑一二,是不是?”
虽不知林璇为何突然说这些,但何涣点头道:“我把你当成自家子侄一般。”
林璇闭了闭眼睛,忍耐着烈火灼心般的感觉,颓丧道:“那,那我把脉吧。”
卫恒松了口气,他盯着何涣给林璇把脉,连呼吸都放轻了很多。
手搭到脉搏片刻后,本来还面色从容的何涣脸色一变,他陡然抬眼看向闭着眼睛的林璇。
这脉象虽然因药物作乱有些混乱,但他还不至于分不清男女!
这惊天的发现让何涣愣住了。
林璇闭着眼睛,难受得轻哼:“先,先生,我信你的,我信你……”她信何涣,他一定会理解她的苦楚的,他不会轻易把她的隐瞒的秘密说出口。
“阿璇也能信任阿恒啊。好了,不难受了,马上就好了。”卫恒心疼的拍着林璇的后背,容色焦急担忧的看着何涣:“先生,阿璇的情况如何?”
何涣难得焦头烂额:“此药甚烈,只要能够纾.解便不会伤身体,堵不如疏,王上不若替林、林郎找个……”
话断在此处,何涣再也说不下去了,他总不能说给林璇找个男子吧?
王上的样子分明还不知晓林璇是女郎而非郎君,而林璇根本不想让王上知道自己的秘密。
“找个干净的女子吗?”卫恒轻拍林璇后背的手一顿,他心口处的细细密密的痛感,让他呼吸都有些困难。
卫恒眼底一沉,他听到自己生涩的声音如同生了锈的钝器:“先生,替阿璇找一个女郎,这是最好的办法,是吗?”
何涣沉重点头:“是的,其余的办法不是没有,只是除了过程难熬之外,对身子也有一定的损伤。”
卫恒闭了闭眼睛,压下心口翻涌的委屈和不甘。
他根本不愿意除了他之外的人来碰林璇,他连别人多看她一眼都会觉得不悦,又怎么肯给林璇找女人呢?
可是他又有什么办法呢?
他没有选择。
他是能强硬的把林璇占有,可是他的阿璇合该是遨游天际的翎雀,她高傲自在且无拘无束。
雌伏与男子身.下,在她看来是折辱吧。
深吸了两口气,把情绪通通都压下,卫恒靠近林璇的耳朵,心中滴血,语气却尽量平静道:“阿璇,我帮你找个女子来好不好?”
何涣在一旁如同热锅上的蚂蚁急得不行,却又束手无策。
找什么女子?林璇本身就是女子,要找也应该找男子。可是想到林璇对他这个老头子的信任,他又怎么能说出她的秘密呢。
“不,不好,我要其他办法。”林璇压抑不住了,她看向何涣,“先生,我要用其他办法,我谁都不要。”
何涣张了张口,便听到一直温柔哄劝的君王语气严厉了起来:“阿璇乖,那样对身体不好。一个女子罢了,事后你若不喜,不见她便行了。”
林璇苦笑,她要是真是男子,大不了就答应了,可是她不是啊。
林璇不顾卫恒劝阻,精神高度专注集中,朝何涣道:“还请先生救我。”
何涣思索了一番,点了点头:“只能先用针灸疏导一些药性,喝了药,再泡药浴降温,等药性解除,老朽再慢慢给你调理身体。”
何涣顿了顿,为难道:“药浴其间背上亦要用针,老朽须得有第二人帮忙,让郎君不要乱动。这第二人,不知该谁来。”
药浴容易暴露,谁也不知道林璇的秘密,谁去都不合适。
卫恒不假思索:“这有何何为难的?自然应该是孤去。”
“这……”这恐怕不合适。
何涣为难地看向林璇。
林璇咬唇思索,各种情况在她脑海里模拟了一遍,最后她也没有找出比卫恒更合适的人了。
其他人都有可能泄露,唯一卫恒不会。
十多年了,她相信卫恒,被他知道自己的秘密,只凭着多年情谊,他也不会问罪撸了她的官职,也不会对她如何,最多就是慢慢疏远罢了。
要是卫恒实在难以接受她的秘密,她也能干净利落地断了心中的绮念,一心做自己想做的事,安心把卫恒当做自己的君王。
权利利弊都一瞬间被衡量了一遍,药物刺激下,林璇竟不合时宜的产生了一种要释放多年小心隐藏秘密的古怪的兴奋感。
她面上红晕更甚,只朝何涣道:“先生先去准备,我有话同王上说。”
何涣不知是什么章程,但他隐隐察觉了林璇和王上的关系似乎很不一般。
他脑中飞快划过了一个念头,然后他连忙一拜,就匆匆出了门,并贴心的把门阖上了。
林璇看向神色不解的卫恒,她抬了抬手,却又无力垂下,于是只好闭上眼睛道:“阿恒,脱我的衣服。”
卫恒以为是为了针灸做准备,他轻声道:“好。”
手触及柔软的衣料,卫恒把林璇淡色的中衣慢慢褪去,露出了更为柔软的亵衣。
卫恒目不斜视,然后伸手继续去解亵衣的带子。
“等等!”林璇突然出声,他就立即停了手。
“怎么了?”卫恒柔声问。
“没事。”林璇只是迟钝的恢复了作为女性的意识。
当了十多年的男子久了,经过很长一段时间也自我催眠自己是个男人后,林璇脑子里的念头居然是:都是男人,只是露出上半身没什么大不了。
现在事到临头,她才后知后觉的害羞起来。
只是她现在并没有力气自己去解衣服。
卫恒打算继续去解带子,林璇忙道:“再等一下。”
“?又怎么了?”卫恒一脸迷惑。
林璇咬了咬唇,打算先给卫恒提个醒。她闭上眼睛,一字一句地说:“其实,其实我是女郎。”
她可以想象到卫恒的惊愕了。
然而只有微凉的手贴到了她滚烫的额头上,然后是一道无奈的嗓音。
“阿璇,是不是药性太重了,你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林璇睁开眼睛,看卫恒根本不信的样子,心里莫名来了气。
她破罐子破摔,脑子不清醒的拉起卫恒的手,直接摁在了自己的胸.口:“现在,你相信了吧?”
卫恒:“!”
手下虽然平整,但是很柔软,根本没有男子该有硬度。
他瞪大了眼睛,许是过于惊愕,手就意识捏了一下。
一阵酥痒从胸口传递到全身,林璇压下要脱口而出的嗓音,抬脚就朝卫恒踹去。
“臭小子,你做什么!这不和规矩你懂不懂?你礼仪都学到狗肚子里去了!”
心里羞愤,林璇脸上烧红,她软塌塌地踹着卫恒,嘴上虚弱微.喘地开骂:“小崽子,你气死我了!我教你这么久,就是教你当登徒子,教你乱碰的吗?”
卫恒呆在原地,任由林璇踢着自己,他沉浸在自己思绪里,怀疑自己是不是在做梦。
半晌,他才木呆呆的喃喃:“怎会是女子呢?这不可能啊。”
十多年了,他为什么都没有发现呢?明明阿璇说话的口吻,大步走路的姿态,以及沉静英气的神态明明都是男子做派啊!
林璇听到卫恒的喃喃,不由想到他之前说自己喜欢男子醉话,当下便感觉身体上的灼热都似乎褪了两分。
“知道我是女郎,你是不是失望了?”
低落的嗓音让卫恒立即回神,他看向正皱眉生气的林璇,眼神逐渐越来越灼热,连之前掩掩藏藏的情意全数暴露出来。
卫恒的眼神让林璇压下即将出口的喘.息,她下意识扭头,避开这样让她浑身燃烧起来的目光。
卫恒却把林璇拥近怀中,放佛要把她揉进身体里,成为自己的骨中骨,肉中肉一般。
纵然对这件事有些惊讶,但是卫恒却并不反感。
他爱林璇,十多年的时光把他最开始对林璇的崇拜、依赖,喜欢都酿成了沉沉的深爱。
不管她是男是女,他都爱她,且不能没有她。
林璇目光迷离时,听到卫恒平静无波的嗓音里仿佛含了让她心惊的暗流涌动。
“我怎会失望,世上再没有比这更好的事了。”
这样的话,他就可以在阿璇药性过后,正正当当的向她表白自己的心意,如同普通的男子一般,求得她的垂青。
而他之前担心林璇不喜男子,害怕她厌恶自己对她违背人伦的感情,害怕他最终也无法和她在一起的烦恼都通通消失了。
上天果真待他不薄。
卫恒吻了吻林璇的发丝,眉眼间深情一览无余。
可惜林璇沉浮在欲.海的折磨里,没有看到他眉目间的深情。
※※※※※※※※※※※※※※※※※※※※
卫恒:谋划告白中*罒▽罒*
没有脖子以下描写,能不能放过啊
恢复
何涣让人准备好了药浴要用到的药剂后, 他端了一碗药待林璇喝完,才把针包打开。
“大人可准备好了?老朽要在您背上扎针。”
林璇意识尚且不清, 卫恒见状, 连忙替她回答;“准备好了,先生只需医治, 其余的由孤来。”
他轻轻帮林璇翻身后,又小心地替她解开了衣裳,露出白皙如玉的背部。许是因为不可言说的某种原因, 那白皙的肌肤早晕上了暧.昧的粉色,旖旎而生情。
医者眼中并无性别特征,何涣极为小心的为林璇治疗, 卫恒摁住林璇不让她乱动。
眼见那白玉一样的背部逐渐被扎成刺猬模样时, 他忍不住倒抽了一口凉气。
平常见到别人被何涣扎成这样他还没什么感觉,今天见到林璇背上的银针, 他就觉得一阵心惊肉颤, 似乎真切的感受到一种痛感,但他又唯恐自己发出声响影响到何涣行针治疗。
时间渐渐过去, 林璇挣扎的动作变小了很多。
何涣捻着银针, 额角已有细细的小汗珠, 待时机差不多, 他才开始取针。
收好针包,林璇身体热度稍稍减退, 虽然还有烈火灼心之感, 但她好歹能神志清明一些了。
“阿璇好些了吗?”卫恒抬手摸了摸林璇的额头。
林璇好多了, 只是有种热度稍减后,强烈的倦怠袭了上来的感觉。她恍恍惚惚地朝卫恒轻轻点了点头,便控制不住地睡了过去。
收好针包,何涣擦了擦额角的汗,又洗干净手,才道:“大人元气不足,疲倦是很正常的。接下来便要把大人移到旁边的屋子里泡药浴,这就有劳王上了。”
“先生辛苦了。”卫恒朝何涣感激的笑了笑。
何涣忙摆手:“不敢不敢,此乃老臣职责所在。”
卫恒眉眼间放松了些,他用薄薄的衾被盖在林璇背上,然后小心地把她抱在了怀中,向旁边的屋子走去。
屋中置了一个很大的浴桶,冒着热气的温水因为加了各种药材而变成了淡褐色,并且还散发着微凉浓重的苦涩味,那味道充斥了整个屋子,闻起来并不好闻。
时间要紧,何涣忙道:“王上把林大人的衣裳退去,把她置于浴桶之中。这水不能变冷,也不能过热,所以约莫一刻便要加一次水,为了有效,同理一刻也要加一次药,总共要有四次,约莫半个时辰,才可把那药性疏散完。”
他顿了顿,接着说;“老臣已经吩咐了侍女,令其每隔一刻就送小半桶水来,老臣亲自调药,也会来送四次,送完之后,需要王上加到浴桶之中。”
“有劳先生,孤都记下了。”卫恒把这些要求都牢牢记到了心里。
“记下了就好。”何涣瞄了一眼林璇的衣裳,不自在地清咳了一声,“那老臣就先去调药去了。”
“好。”卫恒镇定的点头,实则抱着林璇的手在微微发颤。
等何涣出了门,卫恒忍不住深吸了口气,把林璇先放到一旁的软塌上,手指微颤的触碰到她亵衣的领口。
定了定神,他喃喃道:“不怕,阿璇以后是孤的王后,现在孤就算看到一点点没关系的。”
“对,孤一点也不怕。”
似是被这薄弱的自语给鼓励到了,卫恒屏息把衣裳褪下一些,便看到林璇白皙圆润的肩头,如玉的肌肤依然是让人遐想的淡粉。
卫恒瞧着眼中却闪过一丝心疼,他看着林璇裹得很紧的.胸布,只觉得呼吸都困难了起来。
若是年少时还好,待身形长开,要掩藏住这个特征就太困难了,说不好连呼吸都可能会痛,而他的阿璇,在他不知道的地方竟然暗暗忍耐了这样的苦楚,还一忍就是几年。
这期间她随时还要担心被人发现秘密,这压力也太大了些。
像她这般的高门女子,在这个年纪,就算没有夫婿,她们所承受的压力也远远小于林璇承受的。
这样想着,卫恒除了对林璇的怜惜外,不由有了些疑惑,按理说林璇父母都是极疼爱她的,但是他们为什么要让她扮作郎君,让她无端端承受如此之多的重压呢?
只是现在并非想此事的时候。
卫恒的手尚未触碰到布料时,他立即闭上了眼睛,然后在脑海中回忆起那个结扣的位置,下手很稳,耳根的红却已经扩散的脖子,然后蜿蜒到了衣裳之下。
约莫解完了结,解完了腰带,卫恒又闭着眼把那薄薄的衾被盖到了林璇身上,然后他睁开眼睛,借着衾被的遮掩,技巧性的把那薄薄的布料轻轻从林璇月匈前抽了下来,然后又往下褪了她的裤子。
当用薄薄的衾被把林璇包饺子一样裹起来,他又成功把她抱到浴桶里之后,卫恒才拿出帕子擦了擦汗,有些手抖腿抖的坐到了软塌上,随意露出一抹苦笑。
太难了!他太难了!这简直比让他处理繁重的政务还要繁琐,比他同敌人厮杀还要心惊。
在软塌上随意坐着休息了一会儿后,卫恒看到靠着浴桶睡得昏沉的林璇后,才有些傻气的弯了弯唇。
不过,阿璇是女郎真的是太好了!
怎么天下间的好事,都被他碰上了呢?
要是他表白心意后,阿璇愿意接受他,那就是十全十美,他再没有一丝缺憾了。
*
翌日。
林璇皱了皱眉,忍着四肢酸痛的感觉睁开了眼睛。
玄色的大床上,同是绣了山河暗纹的床帐垂至床下,淡淡的檀香从床帐处悬着的香包里散发出来,夹带着枕被间那人熟悉的味道让林璇懵懵的怔了片刻。
她现在是在卫恒的床上。
昨夜的事情像是流水回流一样,一桩桩一件件让林璇脸色红红白白,最后她才有些难以接受的捂住了脸。
先是被女人想要强.上,后是在喜欢的人面前掉马,昨夜精彩得真的超过了林璇的想象。
一阵轻轻的脚步声传来,林璇鸵鸟似的重新闭上了眼睛。
她实在是不知道应该怎么面对卫恒啊!
床帐一动,卫恒坐到床沿低头看着林璇熟睡中的脸蛋,半晌后,按耐不住的低头亲了她的脸一口。
然后自己默默高兴一会儿。
过了小一会儿,又忍不住再亲一口。
到底有完没完啊?!
就这样三番四次被偷亲后,林璇暗暗攥紧了被子,紧张得连呼吸都放轻了。
屋外的侍从脚步轻轻的走了进来,嗓音压得极低,但林璇还是努力听到他说:“王上,萧大人求见少府大人。”
卫恒目光舍不得从林璇身上移开,他只有些不耐的小声问:“哪个萧大人?萧敬?”
侍从道:“正是。”
萧敬相见林璇?他想也不要想。
卫恒继续头也不抬:“你告诉他,林少府与王上微服去宫外游玩去了,没有功夫搭理他这样无关紧要的人。”
林璇睫毛颤了颤,无关紧要?这臭小子在说什么无礼的话。
侍从愣了愣,随即快步退了出去:“是。”
林璇实在不想面对卫恒,但心里又气他对萧敬的无礼,呼吸不由失了频率。
卫恒垂目看了她一会儿,发现她仍没有醒,才亲昵地点了点她的鼻尖,语气得意得仿佛是抢回了自家主君的主母。
“萧敬也不看看你是谁的人,你最在意谁,你和谁感情最深?凭他也想肖想你,他还不配。”
林璇听着他要一直上扬,快要翘到天上的语气,额角轻跳。
她之前怎么没有发现,卫恒还有这样小人得志的一面呢?
他真的不仅嘴欠还欠揍。
她破罐子破摔的闭着眼睛,却又听到那侍从去而折返的小声禀告:“萧大人说自己问过了,林大人没有出宫,林大人也不可能会对他说他是无关紧要的人。”
在卫恒越来越冷的视线中,侍从嗓音微颤:“他,他说担心少府大人遇了意外,所以一定要亲眼看上一看。”
这萧敬萧温礼怎么如此阴魂不散。
“少府大人好得很,不容他关心。”看一眼又能如何?卫恒冷笑。
情敌相见他的心上人,门都没有。
旋即他轻轻起身,道,“孤亲自去打发他。”
卫恒轻手轻脚地走了几步,就听到身后微哑清冷的嗓音:“站住!”
他一下就站得整整齐齐。
然后惊喜地转身,笑了起来:“阿璇,你醒了!”
林璇凉凉地勾了勾唇:“当然醒了。”
再不醒,萧敬只怕要好好吃一顿她家君王的冷嘲热讽了。
看向面上带笑,半点不因为传了假话而心虚的卫恒,她故作不知地问旁边的侍从:“这么急匆匆是要去哪?”
卫恒:“哪也不去!”
侍从:“去见萧大人!”
话一出口,林璇笑意别有意味,她真的喜欢诚实的人。
卫恒瞪了一旁的猪队友,面上温柔淡笑依旧不变,因他少年即为君王,积威甚重,所以神色格外让人信服,说的话也很让人信服。
“阿璇之前仍在熟睡,我不忍心吵你,便先让侍从告诉萧敬说你不在,等你醒了,我打算再告诉你的。”
“是吗?”林璇拨了拨把零乱的发丝,看向一旁大气也不敢出的侍从。
“你去告诉萧大人,就说我昨夜醉了,如今方醒,但仪容不整,所以暂不能见他。不过再过两日,我同王上是一定会去贵府登门拜访的。”
侍从偷偷抬头,见年轻的君王朝自己冷着脸点了下头,他才战战兢兢道:“奴才知道了。”
侍从出去后,卫恒姿态从容地拿过中衣,朝林璇笑道,“阿璇饿了吧,快过来穿衣服洗漱,我特意吩咐御膳房给你做了吃食。”
林璇深吸了一口气,看向卫恒,正色道:“我们谈谈吧。”
※※※※※※※※※※※※※※※※※※※※
啊,我觉得我没有脖子以下不可描述,但就是被锁了,还打不开,真的觉得心累。
因为评论区回不了,所以这里回一下小天使的话,我更新有点不稳,但大多不是晚上九点,就是十二点。感谢在2020-02-16 23:29:16~2020-02-19 18:00:5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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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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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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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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叛徒
明月悬空, 路郡郡守府邸,观月阁中流水潺潺, 隐隐绰绰的树木阴翳之间, 隐匿了许多带着武器的侍卫。
桌上却是放着美酒美食,路郡郡守抬眼便见一个身着褐色深衣, 大晚上还带着斗笠的古怪男人走了过来。
路郡郡守立即起身,恭敬的问道:“大人是王上派来助下官的谋士,身份尊贵。如今大人深夜相邀下官, 不知可是想出了克敌的上策?”
“确是有了克敌之计。”
蒙得严严实实的男人坐到石凳下,声音嘶哑难听得如同许久不曾开过口的老者。
路郡郡守忙道:“愿闻其详。”
男子从袖口处拿出卫国正在流行的纸张,递给了路郡郡守。
经过改良后的纸张由于管控售卖得严格, 在卫国都供不应求, 外售他国便是不可能的事。
路郡郡守先是为纸张轻薄的质感惊叹了一下,等他看到之上所透露的信息后, 他拿着纸的手都在微微发颤。
“这......这竟然是卫国明日的作战安排!”
他不敢置信的看向那个神秘又阴沉的男子, 期待道:“大人,这消息可是真的?”
“大胆!竟敢质疑大人!”男子身边一样貌平凡的侍从朝路郡郡守傲气道, “我家大人乃王上心腹, 带来的军情自然是千真万确, 半点也不会出错!”
“大人赎罪, 下官只是太过喜悦,以致言语冒犯您了。”路郡郡守弓腰朝男子讨好的笑了笑, 眼中却是一片阴冷。
也不知是王上从哪里找来的心腹, 竟无礼至此, 他现在用得上这怪人,便要买些笑脸与他,但等战事结束了,他倒要好好摘下这人的遮面布看看,这人是哪路货色。
斗篷遮掩下,男子嘶哑的声音仿佛暗藏着毒液:“卫国威盟军是骁勇,但我等已掌尽军机,不愁打不赢他们。”
“明日黄昏,威盟军先锋苏备守会携精兵一千先行攻打路郡越县,只消他打下此县的消息传至敌军后方,威盟军统领尹航便会立即趁热打铁,一举攻下我路郡。”
男子嘶哑的嗓音里带了些嘲讽的意味,“只可惜苏小儿要经过的路线,我等已全部知晓,王上亦早早在路郡屯兵,明日那苏家小儿,连同他那一千精兵定是有来无回。”
他语气里恨意犹如满得快溢出杯子的水一般,压都压不住:“这一次,我定要威盟军葬身于此!”
一夜很快过去,威盟军早早的便已埋锅造饭,吃完热腾腾的早食,略微休息之后,苏酥便已点好一千精兵准备前往越县。
他翻身上马,盔甲上的红缨如同一串绝艳的花,轻轻在枝头颤了颤。
身旁马蹄轻响,含笑的嗓音传来:“苏酥,你可别忘了下月是我生辰,你还要送我生辰礼呢!”
尹航骑着自己的坐骑飞云,到了苏酥旁边,眼神含笑,心里却是有些不舍的。
毕竟他带了好久的兵,虽然苏酥已足够优秀,但是在出征前他还是会很担忧。
“将军放心,末将记得!”苏酥淡声说道。
他穿上盔甲便像是一杆长.枪,锐利又英气,让人不敢轻易冒犯。
尹航却想起这小子在自己跟前乖巧听话的样子,他忍不住嗤笑了一声,朗声说:“待班师回国,兄长还请你喝酒!”
苏酥脸上冷淡不再,他朝尹航笑了笑,深黑的眼睛在晨曦中仿佛带着亮光:“好。”
“那你便走吧,时辰差不多了。”尹航抹去心里的不舍,面上随和的淡笑散去,恢复了战场上面无表情的统帅形象。
苏酥默默捏紧了缰绳,便携着兵马往越县赶去。
尹航看着远走的苏酥,打马回身朝任丘道:“越县兵马不及我军骁勇,一千精兵拿下越县不是难事。我等先去路郡,待苏酥拿下越县,便能趁着路郡人心不稳时一举把它夺得。”
“将士们已经收拾好了,立即便能出发。”任丘道。
“那便出发吧,你依然驻守在烜县。”尹航看着迅速列好队的兵将,打马先行。
大军跟随着在他的身后,步履整齐,精神昂扬。
*
黄昏时分,越县外二十里处,苏酥骑着坐骑,淡声道:“出发!”
“是!”一千精兵应了一声,便加快速度朝着离他们不远的越县城门而去。
“大人,卫军来了!”
越县县城看着马蹄奔走、将士冲锋间带起的阵阵飞尘,笑了起来:“来得正好,既然来了,就不要走了 。”
苏酥到了城门口,便预料之中迎上了越县的县兵,两鬓已经斑白的老将在马上冷视苏酥。
“你便是苏守备?”他扫了苏酥一眼,很轻蔑的笑了起来,“不过一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也配做先锋?只怕到时候打仗打输了,便只会哭天抢地呢。”
威盟军的兵卒气得瞪大了眼睛,只是军营一向军纪严肃,没有命令他们只得恨恨地盯着赵军。
苏酥不爱同别人说些没用的废话,他手一动,长.枪.划过地面,锐利地指向了老将。
“众将士,随我踏破越县!”
苏酥一马当先,锐利的.枪.尖朝着老将刺去。他身姿灵活矫健,身下坐骑神俊配合,一枪一马,红缨似血,耳边是冲破天际的冲杀声。
苏酥心绪平静,不过几十个回合,那老将便被他一个回刺穿透胸口,挑落在地。
马蹄踩着老将的身体而过,他抬头,黑曜石般的眼睛看向越县,平静而有力道:“越县先锋将以阵亡,随本我踏破越县城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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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千精兵,以势如破竹之势,冲破了县兵的阻挡,气势昂然地突破着越县城门。
当越县城门一打开时,却突然涌出了许许多多的兵卒。那数量足足超过了县兵的数倍,这阵势一看就是提前埋伏好的。
可是主要的作战计划,分明只有卫军中几个心腹与谋士知晓。
难不成是军中有了叛徒?!
苏酥瞳孔微缩,他握紧了手中的□□,声音很却稳:“给我冲,一刻也不要停!”
他快速地抓了一人,护着他出了敌军,令他爬上马立即原途折返,去告知依旧驻扎在烜县的任丘。
然后苏酥又立即投身到了战斗中。
兵分两路,他很清楚,他这边要是没能夺下越县,那尹航攻打路郡之事,便会难上许多。现在敌军人数是他们的几倍,要是不能破釜沉舟,全力以赴抗击敌军,他们就只能等到全军覆没的结局。
卫军一贯纪律分明,虽然人不多,但每个兵卒都是经过重重训练的,他们能以一敌十,甚至能以一敌几十。
下方杀声震天,越县县令不知何时走上了城墙,哆哆嗦嗦地躲在护卫兵身后,看着下方的局势。
“这卫军不愧是虎狼之师,他们如此凶猛,看得我都有些担忧。”
心腹谋士宽慰道:“大人不必担忧,王上提前派了许多人来次,我们人多着呢。再不济,就算用车轮战也能把他们给杀完杀尽喽。”
谋士也没见过这样的大场面,便压着心里的胆寒,把县丞劝回了县丞府邸。
敌军人数越来越多,好似杀不完一般。而此刻,却一步也不能退。
夜渐渐暗了下来,苏酥手臂酸痛,但他仍然一.枪.杀了正要朝他砍来的赵兵。
他木着脸,扯着干哑的嗓子喊道:“都坚持住,我们是为了卫国而战,为了王上而战。既然退不了,那就拼命的杀敌军,这样我们就算死在战场,王上也会优待我们的家人,给我们封赏!”
卫国战士们嘶吼着朝着赵军杀过去,纵然身体已经劳累,但是他们也绝不认输!
苏酥看着自己身边的兵卒一个个倒地,他心里剧痛,那痛意使得他越发木着脸拼杀。
身后有将倒下,他有些来不及格挡,便被人砍了背。
苏酥身形一滞,放佛不知疼痛地继续战斗。他铠甲上全是血,不知道是他的还是别人的。只消前走一步,地下就会有小片血迹。
他知道他现在是稳住局势的最后因素,所以他半步也不能退。
不知身上受了多少伤,苏酥只知道敌军也越来越少,直到敌军人数肉眼可数,而他们也不足百余人时,苏酥眼神才有些恍惚。
他咬了咬舌尖,看着剩下的敌军也被他们斩杀完毕,他紧悬的心陡然一松的同时,也忍不住吐了口血。
“将军!”兵卒一把扶住摇摇欲坠的苏酥,眼中已有了泪眼,“将军受伤了,小的带您进城找大夫!”
身上剧痛,背被刀砍到,手被矛刺到,脸上也火辣辣的,是.箭.划过了蜜色的肌肤,留下血色淋漓的伤口。
苏酥很虚弱,他感觉很眩晕,放佛下一刻心脏就会停止跳动一般,但仍然逞强道:“你们立即进城,如今百姓闭门不敢出,你们先去县丞府杀了县丞,占了府邸,再来击鼓传递捷报。”
“任将军也会尽快赶来的。”
“将军应该先找郎中!”士兵说着就要来扶苏酥。
苏酥避开他的手,疼得边.喘.边说:“我怕迟则生变,这是军令,容不得尔等违抗!”
他指向一个其中受伤不是很重的小兵:“他会被我去医馆。”
苏酥坚持,将士只好赶去了城中,收了伤的小兵把奄奄一息的苏酥背到背上,急忙忙往城里走。
苏酥已经很疲惫了,失血过多,以及过重的伤口让他早就有些坚持不住了。
下个月就是尹航的生辰了,可是这回他好像要食言了。
尹航,他一定会不开心的吧。
苏酥神色恍惚的露出了个苦笑来,他朝着背着自己的小兵艰难道:“你,你把背我到城门上……”
※※※※※※※※※※※※※※※※※※※※
欢迎捉虫~
雌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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退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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翻墙
路郡的夜深了, 乌黑的幕布之中开始飘下了层层细雪,如同二三月的杨花, 朦朦胧胧, 缠缠绵绵地随风轻舞。
亲随附耳同金深轻轻地诉说着消息:“统领,卑职依您的吩咐, 令我们的心腹暗中一直巡查,果真发现了有人这几日鬼鬼祟祟地在后山与人交接。如今他刚去后山,卑职便先来禀明统领。”
金深刻板的神态不变只是握剑的手紧了紧:“带路, 我去看看。”
于是两人吹灭了主帐之中的烛火,往后山而行。
一路上皆有隐于暗处的亲随,越走林间深处走, 温度便越低。山间风雪比山下大多了,也冷多了。
走至一出林深茂密之处, 昏暗的月光隐隐从阴翳间透出, 让人只能模糊地看清那人的模样。
那人身量约莫七尺, 他警觉地向四周扫了一眼,才看向穿着夜行衣的接头人,把手中的薄纸递给了他:“这是卫军最新的消息。”
那人小心地把那张纸收到褡裢里, 声音沉沉:“这消息千真万确?”
那人点头:“千真万确!我同尹将军账中的亲卫乃是同乡,这是他醉酒后, 自己吐露出来的。都说酒后吐真言, 此事万万不会有假。”
“那便好, 下次再联系。”那人说着便要走, 岂料突然那人一把拉住。
七尺高的男子嗓音里有了些着急:“情报我给了, 那我家人呢?你们把他们放了,否则下次的情报我便不给了!”
因为气愤,他声音变得有点大。
穿着夜行衣的男人低声冷斥:“小点儿声,你想把人引过来吗?!”
他挣脱男子的手,漠然道:“你家四口人,一次情报换一条人命。上回加上这回就是两回了,只要再来两次,我保你家家人平平安安,额外的还能予你一百金。”
人命加上钱财,令那人面色纠结地看着身着夜行衣消遁在了林间。他心跳极快,约莫过了片刻,他才咬了咬牙,狠声喃喃道:“饿死胆小的,撑死胆大的。我都自身难保了,还管什么叛国不叛国?!”
反正最后无论是谁做王,都与他们这种小民没有关系。
给自己吃了一枚定心丸后,男子又心虚地向四周看了看,然后才快速往山下走去。
等他消失了,隐匿在四处八方的暗卫才走了出来,朝着金深抱拳道:“统领,刚刚那人是卫国祈郡人,他与尹将军账中亲卫和淼乃是同乡。二人关系甚佳,经常一同吃酒。”
金深冷声道:“所以上回的部署,也是从那亲卫口中泄出的了。”
“喝酒误事,他是在卖.国,这等罪行诛九族也不为过!”亲随气愤地用手掌比划了个抹脖子的动作,“统领,可要我把他解决了?”
金深摇摇头:“先留着他,你们就当做什么都不知道。”
如今他们的计划又泄露了出去,此刻再杀人,便是打草惊蛇了。最好的法子就是将计就计,穿假的情报给赵国,迷惑敌军。
“先下山吧,今夜之事,不要得向他人吐露。”金深目光如同锋利的刀锋,逡巡了在场之人一遍,“若是你们之中还有人胆敢‘喝酒误事’,惹得计划失败,我便要错杀所有,也不放过你们一人!”
众亲随心里一冷,却是齐齐道:“将军放心,我等我会泄露半句。”
卖国之事,为极大不耻。他们就是战死,也不可能出卖卫国。
金深微微颔首便往山下走去。
*
前方战事吃紧,但卫国粮草皆备,兵强马壮,倒也不是很担心。
薄雪刚过,再有一天便迎来了新的一年,一年的最后一天便是逐除节。
卫国四方都城之内,接要击鼓驱傩,举行祭祀,以送走寒气。帝王要吃第一口捕来的鱼肉,象征着春日复苏,可以从事农事活动。
一年一度的逐除节,声势浩大了起来。
卫都之内,主城区四角的鼓声“咚咚!”敲着,卫恒身着玄色冕服,盛着玄色的御撵缓缓行在主道上,大祭司携着自己的弟子,在君王依仗之前跳着驱傩驱疫的舞。
他们穿着暗沉的衣裳,面上画着神秘的图纹,头上有艳丽的翎羽。当鼓声传遍全城之时祭司们便迎合这鼓点进行祈福。
百姓万人空巷,皆神色肃穆地看着君王的依仗队缓缓驶进了宫中。
宫中摆了宴席,御厨把鱼肉放到了卫恒桌上。
以往鱼肉只有生鱼片和烤鱼,后来经过林璇食谱的贡献后,鱼的做法越来越多。
烤得酥香焦嫩的鱼片精致的碟子中,熬得鲜香的鱼汤、蒸得清淡鱼肉伴着至冬时的蔬菜,以及每年必不可少的粟米和猪肉,放满了一桌。
量虽不大,但种类却多,这也预示着卫国的日富饶。
卫恒没种都吃了一点后,底下的群臣才开始动筷。
虽然天气回暖,但饭菜露天而放,所以冷得很快。虽然御厨厨艺高超,但凉了之后,味道便会大打折扣。
林璇正巧来了月事,要忌生冷之物。她略略吃了几口,便去看祭祀祭拜天神,祖先了。
等宴会结束,林知非便携着林璇早早回府,开始家宴。
偌大的王宫随着官员走完后,便寂静了下来。
卫恒并无妃嫔,连亲人也都没有了。整个王宫,除了他,便是静静侍立的宫人。
卫恒平日里并不觉得如何,但今日却颇感孤寂。
他开了一坛子好酒,打算对月独酌,但脑海中却又浮现林璇的笑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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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喝了,你三杯就倒了。第二天还头痛,所以不许喝了……”
卫恒垂目看着酒坛,停了手,勾唇一笑:“那我就不喝了。”
“王上喝些也无妨,老奴在呢。明日沐休,也不用上朝,纵然喝醉也不妨事的。”赵公公看得实在心疼,林郎一走,他们王上可算得上是孤家寡人了。
别的君王这个年纪,已是孩子都有了,偏偏王上还是一人,这情之一字,也太过害人。
赵公公心里叹息,要他说,他们王上就该纳他几个美人,无聊之时,也有解语花陪着解解闷,也不至于像现在一样,孤零零的。
卫恒打开密封的匣子,露出了五官同林璇相似的小玉人。
赵公公暗暗看着他把那玉人的五官抚了一遍又一遍,觉得牙酸极了,也寒碜极了。
许是脑子发昏,赵公公一时就想了个昏招:“王上,奴才见林大人今夜胃口不佳,恐也是担忧着王上的,此时天色尚早,不若王上招林大人进宫慰问一番?”
话一说完,赵公公就后悔了。
卫恒却是眼睛一亮,对啊,山不能来就我,我就去就山。
他看着赵公公笑了笑,吓得自知失言的赵公公脑门冒汗。
正要请罪时,却听到少年帝王声音缓和轻快了起来:“平日里你不声不响,没成想关键时候倒是挺有用的。”
赵公公一脸疑惑:“?”
他说了什么,怎么就有用了?
卫恒放下手中的酒坛,兴致勃勃道:“如今还早呢,你去让御膳房处好好炖盅鱼汤来,孤给阿璇送去。”
“送,送去?”赵公公看着想一出是一出的君王,苦着脸道,“王上,此时天色暗了,林大人定是有家宴的,那鱼汤……”
帝王面上笑意依旧,只是眼神里透出了些淡淡的不悦,赵公公心里一凛,他忙笑了起来,“那鱼汤虽然有是有,但肯定不敌咱们御膳房厨子的手艺。今日祭祀饭菜凉了,林大人没能好好享用,王上如今送去,倒是巧了。”
仿佛春日降临一般,卫恒从里到外都透着欢快:“你说得真对。”
他不是,他没有,这明明是君王告诉他要这么说的。
赵公公恭敬而阴柔道:“那奴才就去让人准备去了。”
卫恒道:“去罢,记得让他们再备点小食。”
赵公公殷切的下去了,出了殿门,他却忍不住擦了擦冒汗的额头,无奈的摇摇头。
大晚上,还要来这一遭,一遇到关于林璇的事,王上放佛孩子脾性一般,当真一刻也离不得。
时间渐渐过去,卫恒提着食盒出门时,因害怕林璇不会留他过夜,还特意吩咐宫人下了钥。
他就在一干暗卫眼中,提着食盒高高兴兴往林府赶。
到了林府,卫恒在墙边绕了一圈,就在停了下来,他轻声道:“来替孤拿着食盒。”
一个暗卫突然出来,替卫恒拿好食盒,他问道:“王上,可要卑职去告知林府接驾?”
大晚上的接什么驾?
卫恒用看傻子一样的眼神看了眼暗卫:“孤是怕汤汁洒了。待会孤翻墙进去,你便翻到墙上,再让人把食盒递给你,然后你再把食盒递给孤。如此,汤便不会洒了。”
暗卫吓了一跳:“什么,王上要翻墙?这,这如何使得?”
一国君主光明正大的进门,让人接驾它不香吗?为什么要翻墙呢?
“如何使不得?”卫恒才不管暗卫怎么想,他向后退了两步,一个腾跃便上了墙顶,然后又跳进了林府中。
暗卫无法,只能按照卫恒所言,把食盒小心地递给卫恒。
另一边,林知非送了身体不适的林璇回屋后,他折回时借着羊角灯,看到那本该在王宫之中的君王,正利索地翻墙而下,然后立即有一身夜行衣的暗卫站在墙壁上,小心翼翼地递了一个食盒给他。
卫恒接过食盒,面上笑意未曾散去,一回头就见到林知满脸惊愕地呆立在不远处。
“王……王上怎会在微臣府中?”
※※※※※※※※※※※※※※※※※※※※
当场抓获jpg.
坦白
林知非不敢置信的揉了揉眼睛, 却发现站在墙下的人果然是王上。
暗夜下,明明晃晃的悬着, 天上星子零零星星。
墙上的暗卫暴露后, 下意识一个闪身便消失不见,只留下卫恒提着食盒, 孤零零站在原地。
“微臣见过王上。”林知非朝卫恒行了一礼,他走近后,犀利的扫过卫恒手里的食盒, 面色沉了沉:“不知王上深夜大驾光临寒舍,所为何事?”
当场被未来的岳丈,抓住自己夜晚私会他家女儿, 卫恒心里难得产生了几份紧张无措, 还有些略微的羞耻感。
他面色镇定的笑了笑,打起了亲情牌:“如今天色晚了, 老师怎么还未安寝?不若恒送老师去安寝如何?”
卫恒说着, 便要扶林知非去休息。
“不敢不敢,微臣怎敢劳烦王上相送。”林知非惶恐的避开卫恒的手, 低头时嘴角浮现一抹冷笑。别以为你现在低服做小, 岔开话题, 就能改变你如同登徒子一般翻墙的行为。
堂堂一国君主, 翻墙这么利索,看来平常没少干这事吧?
林知非心痛想着, 在他没注意到的时候, 还不知道自家女儿被君王轻薄冒犯过多少次。这次他当场人赃并获, 卫恒想要轻飘飘翻篇过去,压根不可能。
帝王看惯了朝堂中臣子的神色,一瞬间卫恒就知道今晚这事不能顺利了。他好脾气冲林知非笑了笑,然后一脸失落惆怅:“今夜宴席散去,转眼繁华凋落,满殿只有孤一人。
想起幼时在老师家住一同共迎逐除节时的场景,孤心中越发孤寂,便想来府中看看老师。”
别以为你现在一口一个老师就有用。
林知非丝毫没有被同情,他扫过卫恒手中的食盒,恍然道:“原来如此,王上有心,还给微臣带了吃食。既然如此,不若王上同微臣秉烛夜谈,共驱寂寥?”
没想到林知非竟然这么不给面子。
卫恒捏着食盒的手紧了紧:“老师的提议真好,不过孤带的小食挺多的,不若老师去请了师兄来,我们师门三人一同夜谈?”
林知非歉意的笑了笑:“犬子当不得王上一句师兄,只是她今日身体不适,便早早歇息了,还请王上稍等,微臣这就让他梳洗一番,然后过来迎驾。”
“阿璇身体不适?”卫恒眼里闪过一丝担忧,随即他连忙道:“既然如此,便不要去打扰她了,以免吹了寒风着凉,还是我们二人谈心好了。”
这倒是贴心,林知非笑了起来:“那王上随微臣来。”他抬手做了个请的手势。
卫恒依依不舍地看了一眼林璇院子的方向,最后只能干笑着跟随林知非去了花厅。
今夜月明星稀,最是适合夜谈不过。
随侍脚步轻轻地退了出去,林知非似笑非笑的看着卫恒打开食盒,露出了尚在冒着热气的鱼汤,以及各种小格小格的点心。
他一眼看去,便知晓这全都是自家女郎的爱吃小食。
“王上当真有心了,只是这鲜香滋补的鱼汤,和这些小食都是给微臣准备的?”看来准备挺足啊,林知非一瞬间窥到卫恒眼中的纠结焦灼后,有种为难了君主的快意。
卫恒违心的点了点头:“自然是给老师准备的,老师趁热吃吧。”
怨只怨他今晚出门没有翻黄历,竟然这么巧的被林知非抓了个正着。要是没被抓住,他现在已经求得阿璇的同意,躺在她香软的被中,拥着她睡觉了。
林知非合上了食盒,突然叹了一口气。
“老师为何叹气?”卫恒不解,“可是这吃食不合心意?”
林知非默默叹气:“非是吃食不合心意,只是微臣突然想起一句话,心中难免生出一些感慨罢了。”
卫恒心里发苦,却不得不继续接话:“什么感慨,老师也可说予孤听听。”
“阿璇曾与微臣说过一个故事。”林知非看着卫恒微微笑笑,“曾有一王设宴请敌国君主,期间那位王上请了一个精通剑道的壮士舞剑表演,只是那壮士却是假借舞剑之名,欲达成刺杀之实。不知王上可曾听阿璇讲过这则小故事?”
卫恒笑意微敛,他对上林知非意味深长的笑意,也笑了起来:“果然什么都瞒不过老师的慧眼。”
林知非装傻:“微臣只是突然而来的感慨罢了,不知王上在说什么。”
到了此刻,卫恒也知道自己应该表态了。
他起身正色地朝林知非拜了拜。
林知非连忙回避,惊道:“王上作甚?微臣受不得此大礼。”
“老师受得的。”卫恒实打实朝林知非行了一礼后,正色道,“老师,我知道阿璇是女郎了,我喜欢阿璇,想要娶她做我的王后,还请老师成全。”
林知非被这样的直白话呛了两下,眼见卫恒打算帮自己拍背,林知非连忙避开:“王上,阿璇同您处了十年还多。她什么脾性您是知道的,若是她不愿意,便是为玉碎也不愿意……”
“可是她会愿意的。”卫恒抬眼,眼中有着锐意与自信,“老师,阿璇她愿意同我在一处。”
林知非哑然失笑:“王上为何如此肯定?”
自家女儿的脾性,他再了解不过。她为了活得更自在,就这样扮演了一个世家子十余年,也不喊累。当王后还真不如当官员畅快,卫恒又怎么能这么肯定阿璇愿意呢?
卫恒笑了起来,他毫不掩藏道:“老师一定不知道吧,阿璇她心里有我。 ”
一说这话,他放佛是打了什么胜仗一般,眉宇间的喜意与得意,不自觉就流露了出来。
看上去刺眼得很。
林知脸上笑意一僵,莫名的他感觉手有点痒。
话说,卫恒小时候也是受过他的戒尺的。
他别不过眼去,不在看那令人心烦的笑意:“微臣年老,夜深了就容易乏,王上早些休息去吧。”
他唤了侍女进来,给卫恒引路。
卫恒视线不舍的瞥过桌上的食盒,看上去依然贼心不死。
林知非微微勾起唇,温雅和煦道:“至于这些小食,微臣便拿去同夫人分食了,这样才不辜负王上对微臣的一片心意。”
他才不会让卫恒大晚上的又偷偷去女儿那里献殷勤。
卫恒不敢不从,他乖乖下去休息了。
虽然这些吃的没能送到林璇那里,但是被她父母吃了。这样一想,也可以说成是他和阿璇的事情已经过了明路,并且她家人似乎也并不反感。
卫恒这样想着,便含着笑意进了梦想。
一夜过去,林璇洗漱完后,便去了前厅用餐。
她刚刚进门,就看到卫恒坐在桌边,同她母亲道:“师母喜欢鲜花,这可正巧了,虽然此时天气不好,但是宫中花匠伺候得好,孤那里有不少鲜花,等明日孤就让人送几盆到师母这里供你赏玩。”
冬日的鲜花最是珍贵,秦氏笑着道:“为难王上还记着臣妇,鲜花便算了,只是王上御宇后,臣妇见您的次数少了许多,心中想念极了。”
这倒是心里话,十年陪伴,秦氏早把卫恒也看做了自己的孩子。虽然这样的想法大逆不道,但她心里却是真的这般想的。
秦氏温柔关怀的眼神,让卫恒越发柔和了神色,他同秦氏说着一些宫中趣闻,并一再保证多来林府看她。
两让相谈甚欢,林璇看向板着脸的林知非,脚步轻轻地走了进来。
卫恒看到林璇,便下意识站了起来,仔细查看她的脸色:“阿璇,听说你昨日身体不适,现今可好些了?”
“好些了。”林璇见过了林知非和秦氏,才问卫恒,“不过王上何时来的,我竟然一点消息也没有?”
这太不像卫恒的风格了。
“孤来得有点早了。”卫恒尴尬又心虚的笑了笑。
秦氏一看,便道:“好了,林璇快来用早食,我饿坏了。”
“好。”林璇坐下时,瞪了卫恒一眼,无声道[吃完饭别跑]
这是要秋后算账的意思了。
卫恒忙笑着把林璇爱吃的菜夹到她碗中,装傻道:“阿璇吃这个,这个可好吃了。”
林璇还未说话,秦氏便笑了起来:“王上果然和阿璇感情一如既往的好,这样我也放心了。”
看来林知非还没有把他们的事告诉秦氏。
卫恒转头看了一眼,从一开始就闷闷不乐的林知非,转身就去讨好秦氏了。
他早就知道了,老师一直惧内,只要他拿下了师母,那林知非也就手到擒来了。
这样一想,卫恒眼里更添了三分神采。
秦氏打小就可喜欢他了,她一定会同意他和阿璇的亲事的。
※※※※※※※※※※※※※※※※※※※※
岳丈不行就走岳母路线
卫恒:我可真是个小机灵鬼:)
交融
卫恒和林璇的事, 终究是过了明路。
他们尚未好好亲热,就迎来了离别。
前线紧急, 金深带着卫军一路势如破竹地攻城略地, 到了春日的时候,他已经带着卫兵打下了赵国一半的疆域。
赵国无奈与燕国联盟, 此举彻底打破了诸侯国之间本来互相牵制平衡的局面。郑惠帝处于郑都,受到压迫的他不得不发旨责令三国停战。
但局面早已不受他所控制了,到底打不打, 郑惠帝说的不算。
正真的大战一触即发,卫恒决定御驾亲征。
他把卫国交于林璇监国后, 第一件做的事情便是把大祭司抓了起来。
本来还在谋划怎么杀林璇的大祭司,刚刚出了御花园便被神出鬼没的近卫绑进了暖阁,并压着他跪了下来。
“别碰我,我自己走!”大祭司厌恶地挣开拉着自己的近卫,抬眼看着桌案前批阅奏折的卫恒,神色疏淡漠然。
“王上为何绑了微臣前来?不知能否告知。”
卫恒目光很是平淡:“因为孤要走了, 担心你对林少府再下手。”
大祭司闻言大笑了起来,他一头花白的长发齐齐披在身后,面上的皱纹因为笑容而越发深刻。
“微臣不知王上在说什么。”大祭司阴郁的眼神里闪过一丝冷意,“林大人为国为民, 鞠躬尽瘁, 微臣未曾同她结仇, 又何来下手一说?”
“你当真与他无仇。”卫恒踱步走到大祭司身边, 垂目看他, “与你有仇的是孤。”
卫恒看到大祭司神色有一瞬间变得怨毒而狠厉,他并不生气,只是想到记忆里那个长得白净,总是带着一脸喜气笑意的兰生时,他心里很是愧疚。
“是孤违背了与你的誓言。”
大祭司眼眶瞬间红了。
他仿佛有看到那年不过六岁的为恒温,站在汉白玉的桥上,朝他淡淡一笑。
那天天气不好,只有桥边红艳艳的花朵和卫恒眼下的泪痣十分明艳。
大巫不可成婚,那天他把自己不得不隐藏于暗处的亲子,交给了卫恒。当日所求,只为保兰生平安。
可是兰生却是为林璇挡了一箭而丧命的。
卫恒叹了口气:“世事无常,此事错的只有孤,是孤没有做到答应的誓言。”
他蹲下身,平视大祭司:“你该找孤报仇的,但是你却三番四次想要林璇的命,这本就不对。”
大祭司冷嘲:“哪里不对?兰生因她而死,我杀了她,便是给那蠢货报仇了。”
兰生又蠢又笨,还很爱笑,别人只是对他三分好,他却恨不得把命也给了,那蠢货的性格半点也不像他。但他在此世,就只那么一个亲人了,那蠢货死了,他向害死那蠢货的人寻仇,这哪里不对?
“哪里都不对。”卫恒定定的看着大祭司,“兰生临死之际对林璇说,让她好好照顾自己,他希望林璇能好好的活着,你却是在扼杀他的希望。”
大祭司想要反驳,却听卫恒道:“人们时常以为你好的借口,做下自以为正确的事,殊不知你是真正为兰生好,还是为了你自己心里的愧疚。”
他盯着大祭司沧桑狼狈的面颊,说着诛心之语,“大祭司对兰生很愧疚吧,说到底,你所做所为也只是想让自己好受些罢了。”
似是被戳了痛处,大祭司面色灰白,他避开卫恒的视线,并不说话。
卫恒冷笑:“之前的刺杀,之后的叛国出卖情报,还有你尚未来得及实时的计划,大祭司足以万死。”
大祭司并不多言,他心里乱得很,一听这话便无所谓道:“成王败寇,生死无所谓了。”
“祁山山清水秀,民风淳朴,大祭司适合去那里清修。”毕竟是兰生之父,卫恒虽然恨他对林璇做的那些事,但为了兰生,他也不想赶尽杀绝。
大祭司丝毫不领情:“不要你们的同情,如此惺惺作态,我只想作呕。”
“混账!王上宅心仁厚,感激便罢了,还冥顽不灵,!”一旁亲卫怒道。
“罢了。”卫恒摆摆手,“带大祭司去祁山吧。”
他要去御驾亲征了,在去之前,他要先把对林璇不怀好意的人解决了,他才能放心前去。
大祭司被带走了,他所勾结的党羽也杀的杀,斩的斩,处理完一切,赵公公看着一身戾气的卫恒,小心上前道:“王上,林大人求见。”
卫恒收了一身戾气,眉眼轻松道:“传她觐见。”
赵公公眉开眼笑地去了。
林璇匆匆走进殿中,一见到卫恒便问:“你真决定要走了?”
卫恒苦笑:“不得不走。”
这一去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他也不想走,但是如今的局势,已经到了图穷匕见的时候,他去前线是最好的选择。
这还是第一次,卫恒真正脱离自己去往战场,林璇看着他成熟许多的眉眼,看他稳重的神色,不由想到小时候的卫恒。
她心里酸涩,担忧与不舍交杂着,其间还参杂着许多爱意:“到底是长大了,也要自己去战场了。只是刀剑无眼,你要多加小心。”
卫恒看不得她难过的神情,他把林璇抱到自己怀中闷声闷气道:“是长大了,我可能赶不上及冠礼了,阿璇你给我起一个字,好不好?”
男子二十及冠,由父亲或长辈赐字,君王及冠,赐字的长者更是要身份尊贵,德高望重。
林璇嗔了卫恒一眼:“你又胡说!你的字我怎么能起?”她自己都还差半年才及冠,扪心自问,她没有有资格给卫恒取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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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恒不满的咬了下林璇的颈子,执拗道:“天下只有你配帮我取字!我的命是你救的,我是你养大的,也是你教的,再没有人比你更有资格给我取字了。”
“你的小字也只能由我取。”卫恒道,“女子嫁人,夫君会给小字的,你的小字我给你取,我的字你给我取,这不正好?等我回来,你不仅是林大人,还是皇后了,我们二人互相取字,也很有意思。”
卫恒笑看林璇微蹙着眉头,她今日未曾着官袍,只素素净净穿了一身,乌发鸦黑,小脸越白,嘴唇越红,十分好看。
这样好看的人,却被他拢在怀中了。
她面上浮现淡淡的粉晕,似是害羞极了,那花瓣一样的唇吐露出藏着别扭与甜蜜的话:“我还未曾确定嫁不嫁你呢,你少胡说啊。”
卫恒觉得,他的少府大人口是心非时,当真好看到不行,而且他觉得,阿璇已经足够好看了,但明天阿璇总是比今天阿璇更好看一些。
心里开始躁动,放佛是被诱惑了一般,他想亲吻林璇嫣红的唇,却故作克制地吻了吻她的眉心:“山不来就我,我就去就山。你不嫁我,那我嫁你好了。
低沉微哑的嗓音十分好听,偏他还说着过分动人的情话。
林璇晕乎乎了一阵,便被吻住了唇。
刚刚还装矜持有礼的卫恒,此刻却恨不得把怀中之人给吞吃进腹。
他吻得深入且动情,得到怀中之人的回应时,他恨不得此刻便是他们成亲的那日。
林璇反应过来时,她已经在龙榻里,枕着黑色的,绣着山河社稷的锦被。外衫中衣早已不知所踪,只有雪色的抹胸和长裤挂在身上。
黑色的被褥映衬着雪白的肌肤,那肌肤放佛轻轻一用力便会留下旖旎的红印子来。
林璇无疑是美的,不仅骨相美,皮相亦美。她就这样闭着眼睛,躺在黑压压的被褥中,乌发散披,香腮微红,睫羽轻轻发颤,似乎是害怕抗击着情.欲。
但就是这幅模样,更想让卫恒狠狠欺负她。
吻越发热烈,林璇能感受到往日那只拿着御笔的手,此时手心灼热的拂过皮肤时,她头皮都发麻了。
抹.胸要被解开了,林璇受不了的睁眼,看着卫恒,半是轻.喘半是求饶:“阿恒,不这样了好不好?”
眼睛却突然被卫恒遮住,求饶换来的是越发亲密的吻。
只是也止于吻,卫恒捂着林璇的眼睛,在她耳边叹息:“你别这样看我,我会忍不住的。”
微哑的嗓音里渴望未消,林璇感觉有什么滚烫的东西紧挨着她。
察觉到那是什么的时候,她真的想跑路了,可惜她依旧被卫恒牢牢地抱着。
卫恒明明难受得不行,却执意用被子把林璇过裹成一团后抱在自己怀里 ,如同巨龙抱着亮闪闪的珍宝一般。
他额上都有细汗了,林璇心疼的抬手要帮他擦一擦,却被他立即避开。
“别勾我,我正在心里背着《清心经》呢。”放佛自己面对着什么惑人的女妖一般,吓得卫恒立即闭上了眼睛。
林璇:“……”
这么难受你直接放开我就好了嘛,还念什么经?
卫恒却是不放,只是让他心生绮念的人又在怀里,他忍得艰辛,林璇心里不忍,纠结许久后,她凑近卫恒耳边,红着脸下定决心道:“我,我想把自己给你。”
卫恒猛然睁开眼睛,看着眼前宛如牡丹滴露一般的姝丽的脸,他立即强制自己闭上眼睛。
“不行的,要到洞房花烛夜才行。”卫恒心里非常动摇了,他怕自己一个没忍住就轻薄了林璇,心里一着急,本来默念的经文就脱口而出。
“心若水,动而不惊,止于平静……”
很不合时宜的,林璇有点想笑,又有点心疼。
她听着卫恒语速越来越快,隔着被子感受他越发滚烫的体温,终究不忍他难受,便攀上他的肩头,轻声耳语:“我真的想要你呀。”
“说了不许勾我,你怎么不听呢?”
卫恒倏地睁开眼睛,眼眸暗沉地看着林璇,滚烫的唇重新落到了她眉心。
“我真的忍不住的。”
林璇害羞又紧张的重复:“因为我也想要你呀。”
卫恒深邃的眼眸越发暗沉,其中满含着爱.欲,他感觉心里的喜意的占有欲再也不受控制的流了出来,奔腾在血液之中。
他想要林璇。
特别特别的想。
“阿璇,你完了。”
林璇听到紧拥着自己的人,语气里压抑着陌生的,让她心里紧张的情绪。
然后她听到他似是咏叹般的嗓音:“你等会儿就是求我停下,我也停不下来了。”
相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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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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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信
林璇容色本就让人惊艳, 偏偏她此刻还笑着,就更让人移不开视线了。
众人愣怔片刻, 听到赵公公突兀的咳嗽声后, 他们才齐齐压着心里的激动,朝林璇行礼:“见过林大人!”
林璇轻轻颔首:“诸位不必多礼。”
这嗓音太好听了吧。
虽然知道直视人容颜不礼貌, 但大堂中的郎君、女郎还是忍不住看了林璇一眼又一眼。
许是林璇的事迹过于让人心驰神往,一听她的嗓音,二楼的贵女便有许多都忍不住下了楼, 一时间天下书社楼梯间十分拥挤。
赵公公看着如今这个状况,恨不得把林璇藏到身后。他心里感叹,王上当真太不容易了, 他不仅要防这女郎还要防着郎君。
这群人看林大人的眼神, 实在太狂热了,他都快顶不住了。
赵公公丧着一张脸, 也无法阻止他们对林璇的热情。
林璇现在竟也渐渐适应这种视线了, 她看向一旁用崇拜的视线看她的白葭,心里生出了一点哄骗童工的愧疚感。
“我听说你叫白葭?”
没想到林璇会突然和她说话, 白葭愣了愣, 随即脸上浮现一抹红晕:“是, 是的, 小女白葭。”
她说话磕磕绊绊的,年纪也小, 林璇除了爱才之心外, 更是有些看小辈的怜爱:“我看你做账很有一手, 正巧,我主管赋税之责,需要有人来算清赋税,不知你可有兴趣,跟着崔郎中做账?”
白葭仿佛被砸晕了一般,喘不过气来,知道柳悦羡慕的拽拽她的袖子,她才红着脸道:“愿,小女愿意。”
林璇目光淡淡扫过人群中想要反驳的同僚,淡声压下他们的话:“天公不拘一格降人才,若当真有大才,自当为了我卫国效忠,又何拘于男女?
本官看了论道,白葭之才便是郎君亦比不上,若是此等人才因为世俗偏见便弃之不用,反而用些庸才,那卫国的将来在何处?”
林璇如今监国,卫恒将帝王玉玺、印章、权柄皆交于她,她现在在朝中说话很有分量。
再说,白葭也的确是人才,就算来了天下书社的官员想要反对,也没有理由反对。
白葭就在众人羡慕又嫉妒的视线中,晕陶陶地跟着林璇出了天下书社。
眼见林璇要走,旁边便有女郎怕再也见不到她。于是她咬咬牙就想装摔倒,朝林璇身上靠。
岂料赵公公早就严防死守着他们,她一倒,赵公公便连忙拉着她的手臂把她硬生生扶住。
“这位女郎,你没事吧?你若是无事,咱家就要放手了。”阴柔微凉的嗓音响起,那女郎心里一沉。
她娇弱地抬手,用帕子揉了揉太阳穴,才迷蒙地睁开眼睛,目若春水地看向林璇:“昨夜没休息好,今日便有些昏沉,小女失礼了。”
林璇朝她弯了弯唇:“那女郎便早些家去,好好休息吧。”
她朝我笑了!
那女郎睁大了眼睛,视线黏在林璇脸上,整个人沉浸在林璇温柔地和她说话,还对她笑的事情里没反应过来时,便突然被一旁不认识的一个女郎拉了过去。
[你做什么?]她话没说出口,便被那女郎嫉妒得瞪了一眼。
[林郎也是你能肖想的?]
赵公公见状,顾不得擦额头上的细汗,便匆匆带着林璇出了门。
真的太可怕了,为什么都是世家大族养出来的子女,此刻却如此疯狂?
赵公公一边替自己王上感到危机感重重,一边护着林璇上马车。
林璇正要上马车,却看到一身红衣的柳悦急急朝她走来:“大人等等!”
她的身后还跟了不少年轻男女。
真是不依不饶啊。
赵公公苦了一张脸。
林璇此刻也感觉有些别扭了,她好脾气的问:“柳小姐可是有事?”
林郎竟然知道她。
柳悦脸上浮现明艳动人的笑意,她看着林璇,竟有些情窦初开害羞的模样。
“敢问大人,早年你说过自己喜欢一个女子,只是一直没找到她,所以没有成婚。可是如今大人快要及冠,依然没有成亲,这是为何?”
柳悦身后的世家贵女也半用扇子遮脸,半是期待地看着林璇。
果然是祸水啊,赵公公突然看到人群中也有男子痴痴望着林璇的,他突然就感觉不好了。
林璇眉目柔和下来,唇边幸福的笑意衬得她越发容貌出众,仪容温雅。
“因为我找到了他。”
柳悦脸色一白,她身后好多人神色也不太好。
“可是我等却不曾见过她,也不曾听闻她的消息。”人群中有男子清朗的嗓音传来,其中夹杂了些不愉。
林璇几不可见地皱了皱眉,随即笑了起来:“他啊,他性子有些怕羞,不愿出来见人。”
听着林璇有些宠溺的语气,众人一颗心碎成了渣滓。
林璇并不看他们的神色,只笑道:“本官今日还要出城,便先行一步了。”
她说着便上了马车,赵公公见状连忙上马车,叫车夫挥鞭出城。
徒留下一群风华正茂的少男少女原地心碎。
“真的太可怕了。”赵公公此时才擦了一把汗,看向林璇心有余悸道,“大人,事情什么时候发展成这样的?”
林璇无辜的摇摇头:“我亦不知。”
“事情发展到这样很奇怪吗?”白葭微红着脸看着林璇,“大人少年英才,在我辈中无人能出其右,这么多人仰慕你难道不是正常的吗?”
林璇打了个寒战,她现在看着白葭的眼神,听着她理所当然的话,心里除了别扭还很莫名羞耻。
她真的不知道自己的魅力有这么大,这些人的眼神过于夸张了。
赵公公看林璇一脸不自在的模样,不怀好意的嘿嘿笑了两声。
林璇看向白葭,终究无奈地叹了口气:“先送你去城郊农庄,你需要把羽人种植的数据记下来,然后进行估算。”
一说正事,白葭脸也不红了,说话也不吞吞吐吐了,她清脆利索地应了一声,就细细问起了林璇详情。
*
时光匆匆,几个月过去后,赵国与燕国的联盟已经被卫国打得溃不成军,只能在两郡上苟且,并向郑惠帝求助。
又是一年秋季来临,卫军驻扎下的赵国、燕国,早收了一茬丰收的粮食,并学着卫国种下今年二季稻。
所谓兵马未至,粮草先行。
在卫都锦城郡监国的林璇,深知粮食的重要性,所以当收了今年的赋税之后,她就让人押送着粮草到了前线。
今日粮草刚到。
卫恒看着一筐筐成年男子拳头那般大土豆,红薯,很感兴趣的拿起来端详:“这就是林大人说的新粮食?”
押粮官点头道:“是的。”
卫恒道:“今夜就尝尝此物。”
押粮官大着胆子和卫恒说话:“禀王上,土豆味道软糯味甘,红薯香软甘甜,只消随便烹饪便很好吃。而且好种又结得多,林大人真的很厉害。”
卫恒神色柔和了许多,他把手中的土豆放下,抚了抚袖中的信,轻笑道:“她一向厉害。”
他穿着朴素,笑起来时柔化了帝王之气,看上去很是平易近人。
直到他走了,那押粮官还喃喃道:“王上也厉害,一个出征征战四方,一个送粮送物,安定后方,真是君臣佳话呐!”
卫恒怀揣着林璇给他的信,心情急切地进了主帐,拆了开来:
阿恒亲启。
我听闻捷报传来,心里十分欢喜,但不知道你是否还好,也不知道你是不是为了哄我而报喜不报忧。
总之希望你一切都好。
还有,我很想你。
还有,臭小子,我等你娶我。
卫恒欢喜地睁大了眼睛,他抬手轻轻抚过林璇的每一个字,有欣喜的把信小心地折好放到林璇送的已经褪色的荷包里。
过了片刻,他又按捺不住拿出来读一遍,在读了一遍又一遍,他都把林璇的每一个字都烂熟于心的时候,金深突然提着食盒大步走了进来。
“这是林大人的信吗?”金深放下食盒,朝卫恒那探了探头。
卫恒嗖的一下把信塞进自己包里:“看什么看,又不是给你的。”
金深面色不变,他把食盒打开,默默把饭菜放到桌上:“不看就不看。”
这有什么值得让人好奇的,不过是两个人之前黏糊黏糊的话,看这个还不如去找军营里的人练上一练有趣。
食盒里是蒸好的红薯和炒熟的土豆,外加一个肉一个汤,以及粟米饭,在军营中,金深也不和卫恒将礼仪,他打了个招呼便端起一碗饭吃了起来。
卫恒意犹未尽,他心里还想在翻一翻林璇送给他的信,只是碍于金深在,他又不好意思翻出来。于是他看着金深不免就觉得有些碍眼。
卫恒试了味道不赖的红薯和土豆,看向闷头吃饭的金深忍不住道:“你整日除了吃饭睡觉,便是和人比试打斗,难道除了这些你就没事可做了?”
金深筷子一放,给自己添了一碗饭:“微臣再等王上下令灭赵、灭燕。”
“此事容易。”现在这事的确容易,卫恒看了眼金深刻板的脸,终究道,“你这样的木头人只怕要孤身一辈子了吧。”
“微臣乐意自己一个人。”金深头也不抬地扒饭,“若要微臣变成王上这般,一封信翻烂了还傻笑的模样,那微臣宁愿自己一个人。”
“混账!”卫恒闹羞地看了眼金深没好气道,“滚出去外面吃,勿惹孤心烦。”
金深缺乏表情的面部无甚变化,他抬手拿了个蒸红薯便往外走了出去,决定消食之后就约人打架。
卿卿我我,黏黏糊糊的,他鸡皮疙瘩都起了,这哪有打架有意思。
※※※※※※※※※※※※※※※※※※※※
有人想要认领这样的金深吗。
有的话留言抢沙发哦。
不想的话也太尴尬了,我就当无事发生好了。
团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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