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家小闺女 上》 第一章 【第一章 一觉醒来在窑洞】 沟领地,黄土扬,一年一年饿肚肠。 杨柳儿蹲在自家大院的土坯墙下晒着太阳,二月初春的阳光少了夏日的暴烈和寒冬的冷淡,分外温暖又柔和,但她心里却像结了一层坚冰,除了冷还是冷。 「呸、呸!」一阵风卷来细细碎碎的黄土,直接灌进她的嘴里,让她的童谣还没等念完就直接咽回肚子。 一个村里的婶娘勾着筐子经过杨家门口,见她这般狼狈,忍不住笑了起来,招呼道:「柳丫头,不是病刚好,怎么跑出来吹风?赶紧回去吧。」 「多谢婶子了,家里闷,出来坐会,好得多了。」杨柳儿抬起头,挤出一抹笑。 小小的少女,因为久病卧床,肤色白了许多,加上那不同于村里其他女孩子的精致眉眼,让那婶娘心里倒生出三分怜惜,待得嘱咐几句离开时,她心里还忍不住嘀咕,「怪不得杨家这丫头难养活,从小七灾八难没断过,瞧着就不是黄土人家留得住的,不知道将来便宜了哪个富贵小子。」 杨柳儿不知道这婶娘暗自替她的终身大事犯愁,当然,就是知道了也不会理会。她如今满脑子都是吃饭,吃顿饱饭,吃顿好饭! 这愿望逐渐升级,若是让人听到都会觉得惊奇,嗤笑道这算什么愿望,随便找个饭馆,或者自家买些好菜,不过片刻就能吃得肚子圆滚滚的。 可惜这愿望对杨柳儿来说真的就是比登天还难,因为,她不是原来那个杨柳儿了。 这话听起来有些古怪,她虽然自小就姥姥不疼、舅舅不爱,爸妈也是爱财胜过她这个女儿,但好在她物质生活很充足,又会自己照顾自己,大学毕业后也没有进什么公司受职场的洗礼,而是直接宅在家里当网路写手,毕竟父母给的零用钱几乎数不过来,偶尔觉得闷了就出去旅行,累了就回家继续宅着,日子过得舒坦极了。 但许是老天爷不愿意看她这辈子就这么懒散过去,她先前不过是去西南各省游玩一圈,尽兴归家的路上睡了一觉,结果醒来她就躺在杨家的土窑洞,摇身一变,她竟成了杨家么女,这个与她同名同姓的十三岁少女。 年纪突然倒退一半,任谁都会欢喜,何况在现代,她的父母根本不管她,她也没什么人好牵挂,只是…… 杨柳儿再次哀嚎出声,「老天爷,我们打个商量,给我换个地方吧。这里太穷了,我吃不饱,我饿啊!」 杨柳儿自小没别的爱好,就是喜欢吃,还立志吃遍世界美食,哪怕她一个人住,也雇了厨师,每日的午饭、晚饭必定是可口又美味,偶尔兴致来了,自己也会下厨整治一桌好饭菜,可突然掉进这个物资匮乏的时空,杨家贫困又穷苦,让她怎么活啊?就是打算艰苦奋斗,发家致富,她也得吃饱了才有力气啊! 杨杏儿在灶间忙碌完出来,找了一圈不见自家妹妹就赶紧开了院门,正好听到最后那句话,当即就红了眼眶。 年前娘亲染了一场风寒,一过完年就不行了,临终之时拉着她的手,嘱咐她要好好照料小妹,可是娘亲前脚走,小妹后脚就倒下了,烧了两日,好不容易醒来,居然又添了个挑嘴的毛病。 家里的吃食,她竭尽全力整治,但三日两夜里只吃了半碗面疙瘩,照这般下去,小妹就要活活饿死了,这让她要怎么同娘亲交代? 杨诚从窑洞里出来,见大妹偷偷抹眼泪,也忍不住叹了气,上前小声问道:「怎么了,可是小妹又不吃饭?」 杨杏儿点点头,扯下头上的白色布帕子,抖一抖沙土,末了,抹了一把眼泪,哽咽道:「二哥,小妹身子弱,这么饿着也不成啊。」 杨诚眼里闪过一抹苦涩,但脸上却笑着安慰大妹,「你也别着急,小妹许是病久了,嘴里没有味道,过些日子就好了。家里不是还有两斤白面吗?再熬碗面疙瘩吧。明日我去城里看看,大哥那里许是能有些好吃食。」 杨杏儿虽然自小懂事勤快,性子也泼辣,但到底才十五岁,听见二哥这么说,收拾了心思,赶紧去灶间继续煮面疙瘩汤了。 杨诚想了想,打开院门出去,坐到杨柳儿身边,他也不说话,就静静地陪着小妹吹风望天。 杨柳儿自小一个人习惯了,就是读书时候也没什么亲密的朋友,对于突然冒出来的家人,心里怎么想都觉得别扭,这会有些尴尬的往旁边躲了躲,老实等着二哥训斥。 她不是聋子,方才哥哥姊姊的谈话,她都听得清清楚楚,可杨诚却一直没有开口,彷似只是陪着她坐着而已,根本无意责怪,见他这般,杨柳儿心里倒有些愧疚起来。 这家人还不知道他们的女儿和妹妹已经换了另外一个灵魂,他们对她千般呵护,万般疼爱,她不但不感激,反倒折腾的全家不得安宁,说起来,实在有些过分了。 如此想着,她正想说点什么时,杨诚却突然开了口,「小妹,娘临走的时候嘱咐我们好好照料你。可是家里穷,让你受苦了。但二哥一定很快就让你过上好日子,你相信二哥一次好不好?」 杨诚只有十七岁,身形颀长、容貌清俊,许是读过几年书的关系,眉宇间隐隐含着三分书卷气,温和又坚定的望着妹妹,眼里半是请求半是疼惜,任谁也拒绝不了。 「好。」杨柳儿下意识地开口应了下来,转而回过神来又愧疚的红了脸,嗫嚅地道:「二哥,都是我不好,我不该挑嘴,但是……嗯,就是吃不下。」 「二哥知道,算命婆子早就说过我家柳儿是个富贵命。」杨诚顺势牵起妹妹的手,一面往院子里走,一面笑道:「外边风沙大,小心把你吹得不漂亮了,咱们回屋去。一会煮好疙瘩汤,小妹多喝一碗好不好?」 「好。」杨柳儿有些无奈又好笑,他明显把她当孩子哄了,但这感觉……虽然陌生却实在温暖。 杨杏儿端了陶碗从灶间出来,见二哥和小妹说笑着走进来,阳光照在小妹苍白的脸上,难得有片红晕,让她欢喜极了,于是高声招呼道:「二哥,小妹,快进屋吃饭了,我去喊阿爹一声。」说话间,她把陶碗塞给二哥就跑去院子,大声朝着窑洞上方的坡地喊着,「阿爹,吃饭了。小妹也一起呢!」 「哎,来了。」一个粗犷的声音乘着风沙传了过来,一个穿着青灰色袄裤,头上包了黑色头巾的高壮汉子很快就顺着山坡走下来。许是见到病了多日的小女儿站在门口,他有些心急,直接从院墙上跳了下来,末了搓着双手,憨笑问道:「柳儿,头上还疼不?」 杨柳儿咧嘴一笑,应道:「不疼了阿爹,就是肚子饿。」 「啊,那就多吃饭,阿爹又开了一亩地种麦子,到了秋收,就给你烙白面饼吃。」杨山小心翼翼地摸摸小女儿的头顶,眼里闪过一抹欣慰。对于这个小女儿,他和妻子最是疼爱,可惜妻子早早走了,他这当爹的就得更加卖力地对她好了。 「快吃饭吧,一会凉了。」 杨杏儿麻利的摆着碗筷,一家人洗了手就吃起饭。 杨柳儿端着手里的白瓷青花碗,小口的喝着面疙瘩汤,举起筷子想挟点什么小菜,可惜桌子上只有一盘子黑乎乎的杂粮团子,还有一碟子说不出什么材料的腌菜,再看杨诚和杨山正蹲在条凳上,抱着一只脑袋大小的粗瓷老碗在喝着小米粥,杨杏儿倒还好,虽然手里的碗也不小,但好歹是坐在凳子上。 「小妹,怎么了,还是吃不下?」杨杏儿见她愣神,开口问道。 一旁的杨诚和杨山听见了,赶紧放下碗,关切的望了过去,生怕杨柳儿再闹绝食。 杨柳儿虽然继承了原主的记忆,但那就像一本书,总要读了才能知道。这会突然见到杨家众人极具乡土特色的吃饭模式,一时间还真有些不习惯,但她怎么也不能说出来,于是伸手拿了一个黑团子掰一半,尴尬笑道:「我就是想吃口……嗯,团子。」说着,她就大大咬了一口,可入口粗粝又味道古怪,差点让她一口吐了出来。 突兀的味道和口感让杨柳儿不禁低喊,「这是什么做的,太难吃了。」 第二章 杨杏儿见小妹噎得直吐舌头,赶紧替她拍背,「这杂粮团子是早晨刚蒸的,我还多放了一碗小米呢。」 杨柳儿一口气喝了大半碗疙瘩汤才总算把那股子怪味压下去,她犹豫了一下又挟了一筷子咸菜送到嘴里,末了又端起姊姊面前的小米粥喝了一大口。 杨家人看她这模样,都面露疑惑,正想要问两句的时候,她却突然掉了眼泪,「呜呜……」老天爷,真是太难吃了。 「怎么哭了?」杨杏儿手忙脚乱的给妹妹擦眼泪,焦急劝道:「你不想吃就不吃,晚上阿姊再给你熬疙瘩汤,不哭啊不哭。」 可杨柳儿听到这话后哭得更凶了,原本她还嫌弃面疙瘩汤难喝,没有味道。可是吃了杂粮团子、喝了稀薄的能见到人影的小米粥之后,她才发现自己手里的面疙瘩汤简直就是人间美味。 杨家的老少几乎是吃着前世连狗都嫌弃的吃食,而这碗面疙瘩汤,是他们能够拿出的最好食物,这根本不是面疙瘩汤,是他们全部的疼爱…… 这就是家人吗?无私的给予和不需要回报的爱…… 杨柳儿的眼泪怎么也流不完,前世,父母从不曾陪她过一个生日,她没哭;生病住院,无人照料,她没哭;遇到抢劫,回家无人安慰,她也没哭。但如今面对这碗面疙瘩汤,她心里的坚冰突然融化了。 杨山见小女儿哭得眼睛都红了,急得不知如何是好,最后长长叹了一口气,蹲在条凳上不出声了。身为一个父亲,不能让女儿吃饱饭就是最大的失败,但自家祖祖辈辈就住在这个黄土高原上,没有什么资源,没什么富贵亲戚,大宇王朝前些年又是战乱不断,苛捐杂税极高,他一个庄稼汉子能保证妻儿不饿死,二儿子甚至还读了几年书,就已经算是极厉害了,可如今面对哭泣的小女儿,他感觉到深深的无力。 杨诚也低了头,半晌说道:「阿爹,过几日我就进城找份活计做,听大哥说那些铺子里的帐房,每月有二两银子的工钱呢。」 「不成!」杨山立刻出声反对,二儿子十岁读书,虽然比别的孩子都晚,但极有悟性,前年考上童生,若不是妻子过完年就没了,要守孝,否则这时正在准备考秀才。 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就算做不了清贵的读书人,以后跟着自己种麦子,总也是个二等农人,比四等商贾的身价要高很多。 「等等看,秋时家里的粮食收成了就好过多了,到时候再送你去城里书院。你大哥那里还能贴补一些—— 」杨山话还没说完,就被二儿子截去话头。 「大哥已经十九了,他攒的工钱该留着下聘娶嫂子。我就是科考也不见得能中,何况娘的百日祭银子还没着落……」想起过世的娘亲,杨诚不由得哽咽了。杨家老娘陈氏是个泼辣又有主意的,当初因为公婆偏心,他们一家几乎是净身出户,分家出来。 十几年间挖了上下两口窑洞,开了八亩地,虽然日子不算多富裕,但在陈氏的操持下也过得有滋有味,可惜陈氏一病,花光了积蓄不说,还在外欠了几两银子,日子颓败很多。 「这些不用你多想,还有我呢。」杨山干巴巴的说了一句,也开始想念死去的妻子。他虽然力气大、身体好,但没了妻子在旁边,也觉得天塌了一半,走个路都没了方向。 杨柳儿哭了一会,胸口的郁气散了很多,抬头见父兄和姊姊都是一脸凄苦,还以为他们又在犯愁自己不肯吃饭,于是狠心抄起杂粮团子就大口吃了起来。 「阿爹、阿姊、二哥,我突然肚子饿了,这杂粮团子也好吃了。」她一边吃一边嚷着,「好吃、好吃,真好吃!我要多吃,我要赶紧好起来。我要赚银子,我要买好多肉吃!」 杨家三口抬头一见杨柳儿咬牙切齿地啃着杂粮团子,都忍不住笑了起来,自然也把悲痛扔去了脑后。 见小妹吃得急,杨杏儿赶紧在她的碗里添了稀溜溜的小米粥,一边劝着,「你也别吃太急了,小心噎着了,来,再喝口粥。」 看小女儿终于肯吃饭了,杨山乐得褐红色的脸庞上像笑开了花,「能吃就好,能吃就好。」 杨诚则在腌菜盘子里挑了最好的一片叶子放进小妹的碗里。 黄昏是乡村里最安逸清闲的时刻,家家户户的汉子端着盛满杂粮粥的老碗,手里捏着个饼子或者杂粮团子,一排排蹲在村口人家的墙根下,一边吃喝一边说着闲话,偶尔有谁摸出个和面的馒头咬上两口,都要惹得众人羡慕不已。 杨家住在村子最北边,原本这里是一个不算高的黄土坡,土质不算好,村里没人愿意住,直到十几年前,杨山夫妇搬来落脚后在土坡下修了口窑洞,后来慢慢又开了几亩荒地,等孩子大了又开了上窑,渐渐就有了些生气。 不过土坡往西不到二里就是一座山顶常年迷雾缭绕的大山,据说有些不吉利,所以少有村人经过,杨家门前多少便有些冷清,但这很好的保护了杨家人的隐私,不必放个屁都传得全村皆知。 日头已落,夜色降临,此时的杨山一只手藏在身后,乐颠颠的往家里赶,不时回头催促跟在后边的二儿子,「诚子,快走,你小妹怕是饿了。」 「哎,好,阿爹。」杨诚拖着疲惫的双腿,又勉力快走了几步。 一整个下午,他和父亲走遍了迷雾山的山脚,如今虽然已是初春,但天气还不算暖和,朝阳坡的野菜只冒出几片嫩叶,他好不容易才挖到半篮子,不过幸好老天开眼,父亲下了的套子,逮到一只兔子,东西虽然不多,但一想到小妹能补补身体,早些好起来,即便觉得累,他也忍不住小跑步起来,追上父亲。 杨杏儿带着杨柳儿,眼见天都黑了还不见出门的父兄回来,就齐齐趴在院门口张望,待瞧见夜色里走出来的爷俩,乐得赶紧迎上去。 杨山骄傲的提出背后的兔子,嚷道:「看看阿爹带什么回来了?」 「呀,兔子!」杨柳儿欢呼一声,喜得眼泪差点掉下来。 虽然陈氏刚刚去世不到两个月,但农家本就清苦,难得能吃一次荤菜,也没有大户人家那些吃素的规矩,衣衫上素净一些便罢了,何况杨柳儿刚刚病癒,正是需要补身体的时候,更顾不得那些死板规矩了。 杨柳儿自从醒来至今已有三四日没见到过肉腥,这会想着红烧兔肉、麻辣兔肉等等美味,已经是口水不断分泌了。 杨诚喘了几口气,递上手里的篮子,笑道:「我挖了些野菜,一会焯水拌一下,给小妹开开胃。」 杨杏儿扫了半篮子嫩绿的野菜,这才后知后觉的惊呼道:「阿爹、二哥,你们上山了!这怎么成,万一迷路了……」 杨诚飞快望了懵懂的小妹一眼,一边给大妹使眼色,一边含糊应道:「我和阿爹就在山下转转,哪里敢上山?小妹饿了吧,赶紧进屋做饭去。」 一旁的杨山则憨笑着搓搓手,假装没有看到大女儿不赞同的目光。 杨柳儿有些疑惑,但这会满脑子都是兔子肉和炝拌山野菜,也就没有多想。 杨杏儿原本想自己动手准备晚饭,杨柳儿却闹着要帮忙,无可奈何之下就把野菜交给她折腾,想着就算她搞砸了,至多再加些盐当咸菜吃就是了,可没想到她的手艺却出乎全家意料的好。 一盘山野菜焯过水,拌了盐、糖霜和陈醋,又鲜又爽口,衬得平日总吃的杂粮粥都好似香浓了三分。 杨山和杨诚都是男人,心粗没有多想,杨杏儿却是左一眼右一眼打量着杨柳儿,心里很是疑惑。娘亲在世的时候对小妹多有娇惯,连针线和厨活都不曾让小妹上手,她怎么不知道小妹什么时候会做吃食了? 杨柳儿被杨杏儿看得心虚,但又不好解释,只能低头猛啃兔肉,偶尔还讨好的给父兄姊姊挟上一块,惹得全家人都是笑呵呵的。 吃饱喝足,夜色也浓得堪比墨汁,杨杏儿在灶间忙活,杨柳儿则围着自家院子转悠,不时伸手蹭蹭身上的粗布衣衫,感觉很是不自在。 杨诚见了就上前问道,「小妹,怎么了,可是身上还不爽利?」 杨柳儿摇摇头,有些尴尬的应道:「二哥,我想洗洗澡,躺了好几日,身上都臭了。」 第三章 「洗澡?」杨诚脸上闪过一抹为难之色,但转而还是应道:「你等着,我这就去打水,一会就回来。」 「哎,谢谢二哥,二哥最疼我了。」杨柳儿笑嘻嘻的抱着杨诚的胳膊摇了摇,杨诚许是从未同妹妹如此亲近过,立时红了脸,拎起院角的水桶和扁担就逃也似的跑出去了。 杨柳儿完全不觉得自己一个大龄宅女装嫩有什么不对,乐颠颠的跑回屋子去找换洗衣服,末了坐在门槛上等着二哥回来,可她等了又等,依旧没听见院外有动静,便有些急了。 正巧杨杏儿从灶间出来,就问道:「阿姊,家里怎么不打口井啊?二哥跑出去打水,不知道远不远,半晌了还没回来。」 「什么?」杨杏儿大惊,问道:「二哥去打水了?」 「是啊。」杨柳儿不知这其中有什么不妥,愣愣地道:「我想要洗澡,二哥就帮我打水去了。」 「你怎么这么不懂事!」杨杏儿急得跺脚,末了撒腿就往院外跑。 杨柳儿吓得缩了脖子,赶紧在脑中翻找「记忆词典」,结果这一找也是变了脸色。 原来这个甘陇省府在大宇王朝里是有名的干旱之地,年景好时,能得大半粮食,农人们勉强混个饱腹,若是赶上年景不好,那几乎就是路有饿死骨,而杨家所在的甘沛县城前些年发现了铁矿、铜矿,朝廷派了大军,召集百姓大量开采。 结果树砍了、草烧了,大山挖了一座又一座,几十年下来,环境破坏殆尽,干旱更严重,裸露在外的地皮被狂风一吹,几乎常年都是黄沙漫天,男女老幼如果头上不包块头巾,出去走一圈,回来头上都能甩下两斤沙土。 去年干旱特别严重,柳树沟里的四口公用水井干涸了三口,只剩村头一口还有些活水,所以村里的老人们就聚在一处商量出一个办法,规定每家每户不管有多少人,一日只允许打两桶水,多余一滴都不能用,以保证最后一口水井不会枯竭,若是谁犯了规矩,就要在全村人面前打板子,绑在村口示众三日。 杨家是外来户,虽然这十几年也算站稳脚跟了,但多少还是缺些底气,如今杨诚半夜跑去偷水,若是被抓住,不必说,定然逃不掉惩罚。 杨柳儿越想越着急,恨不得给自己两个耳光。原本就给家里添了不少麻烦,怎么又连累二哥冒险,真是太不应该了,好在,她没等多久,一会杨杏儿就挑着两桶水进了院子,身后跟着一瘸一拐的杨诚。 杨柳儿看见了,立刻跑过去,抓着杨诚的手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杨诚还以为小妹担心他的脚,赶紧解释道:「我没事,回来路上差点被刘嫂子看见,我一慌就崴了脚。」 杨杏儿原本还想埋怨小妹几句,但瞧着她自责的神色就把话收了回去,提着水桶去了灶间。 一捆干草烧完,大锅里的水也变得温热。杨诚藉口请父亲帮忙擦药酒,父子俩去了上窑,留下杨柳儿姊妹俩严严实实关了院门,在灶间里痛快洗澡。 杨柳儿虽然心里愧疚,但见到冒着热气的清水,身上像长了刺一样,恨不得立刻就跳进去,杨杏儿看得好笑,赶紧帮她脱了衣衫,末了又扯了个丝瓜瓢子替她搓背,让杨柳儿幸福的想大喊出声。 身为一个宅女,若美食是杨柳儿第一爱好,那洗澡就是当之无愧的第二爱好了,偏偏她穿来的这个时空贫困又缺水,她这两大爱好注定要暂时雪藏了。 「怎么还叹气,你这丫头真不知足。」杨杏儿嘴里嗔怪小妹,手下却很温柔,眼里隐隐有些羡慕之色。 杨柳儿不是笨蛋,立刻猜出姊姊怕是也想洗澡的,她赶紧歇了多泡一会的心思,洗好了就跳出了大木盆。 「还没洗好,怎么就出来了?」杨杏儿刚刚问出口,就被杨柳儿扒了棉袄,推到木盆前。 杨柳儿套了棉袄就笑嘻嘻抄起丝瓜瓢子,示意姊姊赶紧坐进去,「阿姊,你也洗洗,我给你搓背。」 杨杏儿犹豫了一瞬,但到底没有抵抗住热水的诱惑,待一坐进去,立时就舒坦的嚷道:「真是太舒服了,上次洗澡还是过年时候呢。本来还以为再洗要等到下雨,没想到你这丫头闹着二哥去偷水,阿姊跟你沾光了。」 杨柳儿一边嘿嘿傻笑,手下也忙碌着,可心里却在哀嚎,一年洗两次澡,这真是要命。不成,她说什么也要想办法带着家人发家致富,不为别的,就为了吃饱肚子、天天洗澡! 「阿姊,你和二哥还有阿爹对我真好。以后我要赚很多银子,让你们过好日子,顿顿吃肉,随便用水!」 杨杏儿撩水洗脸,听到小妹这么说也没当真,随口应道:「你是小妹,我们对你好都是应该的。」末了许是想起过世的娘亲,她又道:「其实阿娘最疼你,可惜她去的早,后日就是阿娘的七七,你到时候多磕两个头,让她知道你病好了,省得惦记。」 「好的,阿姊。」 姊妹俩说着闲话,洗完澡就互相帮忙洗了长发,最后实在不舍得倒水,又洗了几件衣衫,这一番折腾下来,足足到半夜才拾掇好,去睡觉。 【第二章 立志要发家】 许是洗了澡,身上舒坦许多,杨柳儿一觉睡到日上三竿才醒来,自然又被姊姊笑了几句。 此时杨山早领着儿子去田里干活了,杨家没有养牲口,农田只能靠人力一点一点拾掇,所以要比村里其他人家早很多。 杨柳儿本想帮姊姊做些活计,但杨杏儿却是不准,生怕小妹再累出什么毛病,坚持一个人打扫窑洞内外,末了又捧出一叠黄草纸,慢慢折着金元宝。 杨柳儿搬了把小板凳坐在一边晒着太阳,心里盘算着怎么才能迅速发家致富。但前世写的那些小说多是纸上谈兵,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太难,杨家没存银、没手艺、没资源,她就是想破脑袋也没什么好主意。 杨杏儿忙了一会,扭头见杨柳儿眉头紧皱,还以为她又不舒坦,就劝她回窑洞里躺着,杨柳儿却喜欢晒着这样的太阳,这种初春的天气,窑洞里没有生火,实在不如外面暖和。 姊妹俩正说着话,院外却有一个人推着独轮车走过来。杨杏儿眼尖,几乎是跑着去开门,招呼道:「二舅,你怎么来了?外祖母和舅娘身子可都好?」 陈家二舅同杨山一般年纪,身形稍显瘦削,但浓眉大眼、脸庞红润,给人很是粗犷豪爽的感觉。他哈哈一笑,应道:「都好都好。你阿爹呢,下地了?」 杨杏儿迎了舅舅进来,一边张罗着烧水泡茶,一边还急着去田里找父亲,但一个人总不能分两半,杨柳儿同舅舅不熟,就主动接了去田里找人的任务。 陈二舅眼见最小的外甥女跑出院子,不但没怪罪她没上前说话,反倒一脸欢喜,「先前还惦记柳丫头的病,这会看着倒好利索了。」 杨杏儿笑着洗茶碗,应道:「小妹这病是好了,可又添了个挑嘴的毛病,差点没把自己饿死。多亏外祖母先前给捎来的几斤细面,要不然二舅今日就看不到她了。」 陈二舅蹲在灶间门外,叹气道:「你娘最疼柳丫头,到底有些娇惯了。不过也是家里日子不好,孩子想吃个白面馒头都难。」 这话说的杨杏儿不好接,赶紧忙着烧水泡茶,待茶水泡好,杨山也带着杨柳儿和杨诚回来了。 陈家从来待杨家亲厚,见面自然又是一番嘘寒问暖,末了,杨山和陈二舅端着茶碗,蹲在院子里说起明日的烧七。 「七七是个大日子,不好没个像样的供品,家里还有几斤细面,我都拿来了。还捎了半袋子芽麦面,虽说也不是多好吃,但总比杂粮团子强,给娃们擀碗面条吃吧。」陈二舅指了指独轮车上的袋子,说的很是诚恳。 杨山一听赶紧推辞,「这可不成,开春时候谁家粮食都不富裕。过几日,山上野菜就能吃了,总饿不到肚子。」 陈二舅一听这话,一把抓住杨山的胳膊,急道:「你这是什么话,难道打算进迷雾山?这可不成,就是饿死也不能进山。你忘了我们村里的孙老五了,如今还吓得晚上不敢出门呢,你可不能犯傻!」 第四章 杨山想起五年前传遍周边十里八乡的鬼打墙,也是有些发怵,想了想就应道:「我就是在山下转转,不敢进去。不到万不得已,谁也不敢冒险,我家里还有四个娃呢。」 「这就好。」陈二舅许是也想起妹夫不是鲁莽的人,松开手喝了一口茶水,又继续劝他,「柳儿她娘的百日祭你也不用犯愁,我和大哥要去城里做活,到时候工钱分出一些,总能把酒席办得体面。柳儿她娘活着时候没有享福,死后总要帮她长长颜面。」 一听见这话,杨山点点头,脸上苦涩却更浓。他同陈氏少年夫妻,当年又一同从本家分出来。陈氏不愿外人说他依靠岳家生活,就在这柳树沟落了脚,风风雨雨挣扎过来,其间辛苦不足为外人道。 若是条件允许,他恨不得给陈氏风光大葬,但陈氏一病就花光了家里的存银,小女儿又接着病倒,好不容易借了银钱抓药才算熬过来,如今家里真的是穷得叮当响,他有心不要舅兄帮扶,却扛不着现实的无奈与残酷。 「还有两个月呢,到时候再说吧。田里活计忙完,我也进城找点活计做。」 杨柳儿趴在灶间门口听着父亲和舅舅闲聊,忍不住回身问杨杏儿,「阿姊,娘的百日祭,家里要大办酒席吗?」 杨杏儿手里正拿着抹布擦灶台,闻言就停了手,扭头瞧着小妹的模样,自觉她病癒以后好似懂事许多,就斟酌着把家里的困难提了提。 「咱家这里本就有百日祭摆酒席谢客的规矩,一般人家都是摆一日流水席,做两百碗臊子面就成了。但先前老宅那边派大伯娘来说了,要阿爹摆八大碗的酒席。」说到这里,杨杏儿有些恼,抱怨道:「老宅那边,这些年除了催着阿爹送养老粮食就没见过人影。这次跳出来说咱娘不容易、要给娘挣体面,其实还不是他们想跟着沾光,顺便再混些好吃好喝的,兴许吃饱喝足后还要挑一堆毛病呢。真不愿意他们来!」 杨杏儿摔打着手里的抹布,显见是对这老宅的人半点都不待见。 杨柳儿听了,静下心翻找记忆词典,末了也是偷偷吐了舌头。怪不得姊姊会有如此态度,在原主的记忆里,她同样对老宅的人没有好印象。 杨家祖父祖母是土生土长的甘陇人,住在西边十里外的牛头村,祖父有些沉默寡言,祖母就是典型的吝啬鬼,尖酸刻薄。大伯务农却好吃懒做,二伯据说在县城做些小买卖,实际就是走街串巷的二流子,属于见钱眼开的代表人物;四叔农忙下地,农闲进城做杂活,倒是个勤恳又倔强的脾气,至于两个伯娘…… 杨柳儿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暗自提醒自己,娘亲百日祭的时候一定要把家里的贵重物件藏起来,省得两个伯娘「错拿」回老宅去。 杨杏儿没听见杨柳儿应声,还暗怪自己多嘴,说这些做什么,平白让小妹跟着犯愁。 不想杨柳儿却说:「阿姊你别担心,先前阿娘最疼我,她的百日祭,我一定想办法赚银子,把酒席办得风风光光。」 杨杏儿一听却「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并没有把妹妹的话放在心上,敷衍道:「好,阿娘知道你有这片孝心就好了。你呀,养好身子最重要。」 见到姊姊这副不信任的模样,杨柳儿有些泄气,心里不禁埋怨这身子的原主实在是个不争气的,农家女孩硬是养出一身娇气,难怪连姊姊都不信任她。没办法,只能以后一点一点慢慢在家人心里建立她的威信了。 陈二舅家里也有活计,不过坐了大半时辰就要回去。 杨家人送他到门口,这粗豪的西北汉子弯下身子,摸了摸杨柳儿的头,末了红着眼眶走了,惹得杨柳儿心里也酸酸的,下意识开口喊了一句,「二舅舅,你可常来看我啊。」 「哎,回吧,过几日我再来。」陈二舅许是不愿众人看到他抹眼泪,头也没回的挥挥手就大步走远了。 隔天便是陈氏的烧七了,杨杏儿早早就爬起来,忙碌着拾掇供品和纸钱,又要熬杂粮粥做早饭,杨柳儿不好躺着偷懒,套上袄裤也跟了出去,可一踏出门,清晨尚且冷冽的春风吹得她激灵灵打了寒颤,正好被杨诚看见,二话不说又把她撵回房里去。 待得日头升起,整个柳树沟也变得喧闹起来,鸡鸣狗吠、孩童吵嚷,很是鲜活有趣。 杨家人吃了早饭,坐在堂屋里等了好久,末了杨山起身道:「你们大哥怕是铺子里走不开,咱们先去坟上吧。」 杨诚三个刚要应声,不想院门外却有人在喊,「阿爹,都在家吗?」 一听见这声音,杨诚和杨杏儿的脸上立时喜得笑了起来,一同奔去开院门,杨柳儿好奇自家大哥是何模样,又不敢跟着跑出去,于是躲在父亲身后往外走。 杨志同二弟杨诚一样继承了父亲的好身材,但许是年纪多长两岁,显得更高壮。而长年在烧鸡铺子里做伙计的杨志,让他习惯脸上时时带着三分笑,让人一见就觉得喜气。 杨杏儿正接过大哥手里的包裹,扭头见小妹探头探脑的模样,嗔道:「做什么怪样子?以前大哥回来,你都是第一个跑出来,今日怎么还认生了。」 杨柳儿不知怎么应声,就嘿嘿傻笑着蒙混过关,不想杨志却是个爱玩闹又疼妹妹的,三两步就上前抱起她满地转圈,「小妹,想大哥了没?大哥给你拿烧鸡回来了,你不想大哥,那就不给你吃了。」 烧鸡?杨柳儿被转得头晕目眩,想要表达一下兴奋之情也顾不上。 好在杨杏儿跑过来救她,「大哥,小妹病刚好,禁不得这么转,快放她下来!」 杨志闻言赶紧放下小妹,见她果然小脸泛白,忍不住后悔的挠挠后脑杓,尴尬道:「我也是许多日子没见小妹,一时忘了她身子不爽利。」 杨杏儿瞪了大哥一眼,还想问问小妹晕不晕,结果就见她不知何时居然把那只装了烧鸡的油纸包抓过去了,她好气又好笑的在她额头点了点,骂道:「亏我还担心你被大哥转晕了,你倒好,满心眼里都是吃。」 杨柳儿越发傻笑的更厉害了,她这纯粹就是本能,谁能理解一个吃货整日以杂粮团子果腹的悲哀啊! 杨志几乎城门一开就急着往家里赶,连早饭也没有吃,杨杏儿把剩饭拾掇出来,杨志也不用妹妹再生火,胡乱吃了一口就跟着众人一起往坟地去了。 陈氏去世的时候曾留下遗言,不愿自己埋回牛头村的杨家祖坟,只想离自家近一点。于是杨山作主,又同里正打了招呼,把陈氏葬在杨家旱田和迷雾山之间的朝阳之处,周围有几棵矮松,环境也算清幽。 只不过通往坟头的山路沟沟坎坎,有些难行,杨志不顾一早赶路的疲惫,直接把杨柳儿背在背上,这让杨柳儿瞬间对这个便宜大哥又喜爱了三分,两只小脚晃悠着,不时望望风景,倒有些像出游。 杨山本来心情沉重,但扭头见久病的小女儿脸色红润,眉眼也好似活泼许多,心头忍不住一松。 一家五口很快就到了陈氏的坟头,杨志带回来的两盘点心、一只烧鸡,连同杨杏儿起早蒸好的馒头,都摆在坟前的石板上。 杨山坐在旁边跟陈氏唠叨些家里的琐事,杨志则带着弟妹们跪下磕头。杨诚从怀里掏出几篇精心抄写的经文放到火盆里,杨杏儿哭得眼睛通红,认真地给娘亲烧了元宝和纸钱,末了又扯着杨柳儿到墓前跪下。 看着面前的墓碑,杨柳儿诚心诚意的磕足了九个头,她不为别的,只为自己占了这位慈母的女儿躯壳。想必她们母女如今已在九泉之下团聚,而她以后必然会竭尽所能,好好照料杨家众人,让他们过上好日子,以此作为回报。 许是陈氏当真泉下有灵,坟头旁边的矮松无风摇动了几下。 良久,杨山偷偷扯了袖子抹掉眼角的泪珠子,低声招呼儿女们,「都回吧,别让你们阿娘惦记。等过了百日就送她去投胎,下辈子投个好人家,省得再受苦受累。」说着,他有些哽咽了,起身掉头就当先离开了。 杨诚红着眼睛起身,带着杨杏儿把祭品重新拾掇回篮子里,杨志照旧背着杨柳儿,兄妹四个也恋恋不舍的下了山。 第五章 回到家后,此时已是晌午,杨杏儿把供过母亲的烧鸡,连同几个和面馒头放锅里热了热,下边烧了一大锅小米粥,一家人围着桌子,难得吃了一顿团圆饭。 杨柳儿刚刚病癒,又折腾了一上午,吃过午饭就觉得累,回屋去就睡了。 杨志同父亲和弟弟蹲在屋檐下,一边晒太阳一边闲话,问起杨柳儿的病情就道:「我还惦记小妹挺不过这场病,今日瞧着倒活泛许多。」 杨诚应道:「不只活泛了,还变懂事了,昨晚帮着大妹烧火做饭呢。」 「是啊,许是你阿娘保佑。」杨山也觉欣慰,末了又关心大儿,「铺子里累不累?你们那掌柜是个吝啬的,若是吃不饱肚子,就自己拿工钱买些干粮。别惦记家里,家里用不到你的工钱。」 杨志却是摇头,伸手从怀里摸出一个小小的布袋出来,晃动间哗啦啦地响动,显然里面装的都是铜钱。 「阿爹,我们掌柜再吝啬,铺子里也是卖吃食的,我怎么会饿肚子?这是我这个月的工钱,您收着,再攒两个月就能送二弟回书院读书了。读了这么多年,不能就这么放下,太可惜了。」 「不成,大哥!」不等父亲说话,杨诚立刻摆手反对,「这工钱留着给大哥娶嫂子,我……我自己想办法筹束修,不用家里为我打算。」 杨山也道:「这么多年来,家里没少让你贴补,听你弟弟的,自己留着将来置办聘礼吧。你都十九了,到了秋天,怎么也要相看媳妇了。」 杨志却执意把钱袋子塞到父亲手里,笑道:「阿爹,我最近在跟着师傅学手艺,说不得师傅告老后我就接手了。到时候工钱定然更高,不会缺了聘礼银子的。」 杨山想想小女儿生病欠下的外债,还有二儿子房里那几本被翻得起毛边的书本,忍不住叹了气,到底收了钱袋子,而杨诚则低了头,两只手紧紧握成了拳头。 杨志拍拍兄弟的肩膀,有些事情不需要说,血脉亲情无价…… 等到杨柳儿一觉醒来时,天色已经擦黑了,她开了屋门,就看到堂屋里都摆好饭桌了。 杨杏儿见她醒来了,就打趣道:「懒猫醒了,大哥回城去了,你都没送一送。」 杨柳儿嘿嘿干笑两声,凑到杨诚身边坐了,杨诚摸摸她的脑袋,抬手给她挟了一只鸡腿,放进她的碗里。 一只鸡长了两条腿,中午杨柳儿已经吃了一只,这时再厚的脸皮也不好贪嘴了,她直接挟出来送到父亲碗里,笑嘻嘻地道:「阿爹吃。」 杨山见女儿孝顺,心里受用,但还是乐呵呵的又挟了回去,「你吃吧,病好了也得多补身子。」 杨柳儿还想让给杨诚和杨杏儿,两人却直接端起粥碗,根本不给她机会,无法之下,杨柳儿只得满心温暖的又啃了一只鸡腿。 吃过饭后,杨诚雷打不动的又舀了一碗水,拿了一根秃毛笔在院子里的石磨上练字,杨山则拿着磨石开始蹭犁头和镐头之类的农具,为即将开始的春耕做准备。 杨柳儿看着新奇,围着父亲转了一会,想起半晌不见姊姊,就偷偷跑去灶间想要吓她一跳,可当她偷偷摸到门后时,却看见昏黄的油灯下,一直无微不至照料她的姊姊正把一根鸡骨头送到嘴里慢慢嚼着,直到成了渣滓,没有一点滋味才不舍的吐出来…… 滴答滴答,眼泪好似夏日突然袭来的暴雨,劈里啪啦从杨柳儿眼里落了下来。 这一刻,她特别想狠狠给自己几耳光,难道重生在这个十三岁的小女孩身上,她就真把自己当小孩子了吗?明明享受着杨家众人的疼爱,却只在嘴上喊着要回报,今日的一只烧鸡就把她的贪婪、自私彻底的揭露开来…… 静谧的暗夜里,杨柳儿半点睡意都没有,仰头望着斑驳的黄土棚顶,她满脑子都是如何发家致富,恨不得再穿越回现代,学一身本事回来。可惜她只是个纸上谈兵的假把式,这时候揪光了头发也没想出什么好主意。 杨杏儿睡得迷迷糊糊,察觉小妹好像有些不安稳,本能的摸索着替她盖了盖棉被,杨柳儿立刻就老实下来,不敢再翻身,生怕吵醒了姊姊。 半晌后,直到姊姊睡熟了,她才凑到跟前,一边嗅着姊姊身上特有的芳香,一边无比郑重的许诺,「阿姊,以后我就是你的妹妹杨柳儿了。」 杨杏儿不知道这个承诺意味着她不到一年就有新衣裙穿、有首饰戴、有丰厚的嫁妆,最后风光出嫁。此时在梦里,她最担心的还是烧鸡吃光了,明日妹妹又不肯吃饭可怎么办? 第二日一早杨杏儿起身时,灶间里已经生了火,杨柳儿紮着粗布围裙正在灶台前忙碌着,大盆的芽麦面疙瘩已经煮好了。 「小妹,你怎么起来做饭了?」看到那一盆芽麦面疙瘩后忍不住埋怨道:「这芽麦面是留给你以后打牙祭的,你怎么都拨成疙瘩了?」 「阿姊,我病好了,不用吃小灶了。」杨柳儿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珠子,笑嘻嘻地应道:「以后家里吃什么,我就跟着吃什么。」 杨杏儿见妹妹抹得额头黑乎乎的,忍不住噗嗤笑了起来,扯下头上的白毛巾替她擦抹干净,末了也没计较,端了陶盆出去了。 见状,杨柳儿偷偷松了一口气,逐步建立她在家人心里的威信是第一步,暂时看来还算顺利。 吃了饭,杨山带着杨诚要到窑洞上面的田里翻地起垄,这是个着急的活计,因为春雨不知何时会落下,若是错过了,冬麦的长势就会受到影响,一年的收成就要打折扣了。 杨柳儿在院子里转着圈,最后还是在门口挡住父亲,央求道:「阿爹,我想进城看看大哥。」 「昨日不是刚见过了,怎么还要进城?」杨山疑惑问道。末了猜着小女儿许是惦记着去大儿那里混些好吃食,于是又有些心酸,「进城要走二十里路,你若是不嫌累就去吧。让你阿姊领着你去,不过天黑前一定要赶回来。」 杨杏儿正好拎着簸箕从窑洞里出来,听得这话就抱怨道:「这死丫头又打什么主意?家里活计多着呢,我要垒个鸡窝,明儿个去村里买几只小鸡,秋时下蛋也能换些油盐。」先前家里养的鸡,在陈氏发丧时都杀了待客了。 农家的小鸡就是个小钱罐,大半家用都指望从鸡屁股里抠出来呢。 听到大女儿这么说,杨山又有些犹豫了,一脸抱歉的望着小女儿就想反悔。 杨柳儿见状,开始耍赖了,扯着父亲的袖子撒娇,「阿爹,你就答应吧,我就今日去一次,回来就跟着阿姊好好做活,好不好?」 杨诚最是疼小妹的,见此就帮腔道:「阿爹,让小妹去吧。家里还有土坯,中午吃了饭,我自己把鸡窝垒好了。」 杨山果然立刻就道:「那好,杏儿,你就领你小妹去城里走走吧。」 杨杏儿无奈的翻了个白眼,抱怨道:「成,你们都是好人,就是我一个坏人。」 「不是,不是啊。」闻言,杨柳儿赶紧跑去抱着姊姊的胳膊,讨好道:「阿姊对我最好了,我最喜欢阿姊了。」 杨杏儿伸手在她头上拍了拍,心里也是疼惜不已,小妹已经十三岁了,但自小身子不好,身形倒同人家十岁的孩子差不多,她也确实不曾去过城里,今日就当带她散散心了吧。 如此想着,杨杏儿也不由得软了声调,「那好吧,我正好绣了几双鞋垫,拿去一起卖了。」 杨柳儿一听,欢欣大喊,「太好了,阿姊赶紧换夹袄。」 一旁的杨山父子见了,笑着扛起镐头走了。 杨杏儿给杨柳儿找了一套半新的青色罩衫套在老旧的夹袄上,衬着下面的褐色布裙,看着倒是干净利索许多,正要往杨柳儿头上戴头巾的时候,她却死活不肯,杨杏儿无法只得随她,自己同样套了件藏蓝的罩衫,然后把头巾塞进篮子里,带着杨柳儿出了门。 【第三章 古代版汽水】 姊妹俩一路出了村子,许是家家户户都在田里忙碌,倒也没遇到什么人,待得走出三里路上了大道,这才零星遇到几个路人,有推着独轮车的汉子,也有骑着毛驴赶路的大婶。 第六章 杨杏儿拎着篮子,还要为杨柳儿挡着风沙,没一会就走得气喘吁吁,杨柳儿也是累得恨不得把舌头吐出来,若不是心里有进城寻找财路的想法撑着,她真想掉头回家。 许是姊妹俩今日运气旺,又走了两里路,一辆骡车就达达达的走了过来,车身罩了簇新的青色油布,拉车的骡子也是三四岁的壮实牲口,脚下轻快又俐落,看得路人都是羡慕不已,那赶车的老汉得意的抬了下巴,笑得眯了眼。 杨杏儿想要拉着杨柳儿避到路旁,不料她却是走过去拦了骡车。 「大伯,您这是进城吗?我和阿姊赶路去看家里的大哥,您若是顺路,捎我们一程好不好?」 赶车老汉闻声,扭头瞧见路旁站了两个闺女,个个眉眼清秀,都梳着辫子、穿着罩衫,但许是吹了许久风沙,稍显有些狼狈,特别是说话的小闺女,脸色有些苍白,但笑起来有两个酒窝,那眼巴巴看着自己的模样很是娇憨。 这让他想起远嫁的么女,于是痛快应道:「上来吧,闺女,正好顺路。」 「哎,谢谢大伯。」 杨柳儿胡乱行了一礼就跳上了骡车,杨杏儿想埋怨她大胆,但到底跺跺脚也上了车。 有了代步的骡车,终于不必依靠两条腿了,杨柳儿很是欢喜,一边望着路旁泛着淡淡绿意的黄土坡,一边同老汉攀谈。 老汉姓周,家里就住在柳树沟南边的村子,家里的闺女嫁的好,又刚生了个大胖小子,女婿欢喜来报喜,顺便带了这辆骡车算是孝顺岳丈的。 在甘陇这里,家家户户几乎都在温饱线上挣扎,马匹几乎看不到,若是有个驴子代步或干点杂活,那就是日子过得好的。周老汉得了这骡车当然是万般欢喜,这会听得杨柳儿问起,就打开了话匣子。 可末了却抱怨起来,「我这女婿也是个傻子,送这骡车也没什么大用,还不如给家里留几两银子呢。」 杨柳儿见周老汉眼角眉梢都是笑,就顺口应道:「周大伯,你家女婿可不是傻子啊,他这是给大伯送了条财路呢。您看,这十里八村的,每日都有人要进城,但走路实在辛苦,您每日赶着骡车跑上一趟,谁要搭车就收一两文钱,人家得了方便,您一月也有几百文进项,岂不是两全其美……」 不等杨柳儿说完,周老汉就一拍大腿,哈哈笑道:「哎呀,正好家里的地也不用我拾掇了,出来转转还有铜钱拿,真是天下第一的美事了。」末了又夸赞杨柳儿,「你这闺女真是聪明,是怎么想出这个好主意的?」 杨柳儿的眼珠转了转,有些后悔方才说话没注意,赶紧补救道:「我也是走累了,胡乱琢磨的。周大伯觉得好就赶紧把这生意张罗起来,以后我和阿姊再进城就轻便了。」 「成,大伯今日承你的情了,以后你们进城就坐大伯的车,保管不收一文钱。」周老汉豪爽的一挥手,也没继续追问下去。 杨柳儿冲着同样一脸疑惑的杨杏儿吐吐舌头,照旧傻笑蒙混过去了。杨杏儿拿她没有办法,且又有外人在跟前,只在她背上不轻不重掐了一记,心里却琢磨着小妹经历过这场病后,真是比以前聪明多了。 杨柳儿还真打算以后常进城,这会得了周老汉的许诺,索性把现代公车那些章程选了些合用的说给他听,比如定点出行和回程、上车收费这类的,听得周老汉连连点头,赞不绝口。 一老一少聊得热火朝天,不知不觉间就到了甘沛县城外,周老汉要去北城门附近,而杨志做活的烧鸡铺子在城南,两姊妹就下了车,别了周老汉又改成步行。 甘沛县城占地不大,城墙是糯米混合了麦秸和黄土堆砌而成,常年被风沙吹拂,有些历经风霜的沧桑。县城周边百十里只有这一座城池,来往西域的商队都要经过此处,加上进城买卖的百姓,城里的街路倒也人来人往,很是热闹。 杨杏儿本来用力抓着杨柳儿的衣襟,生怕她贪看热闹走丢了,但杨柳儿前世见多了比这繁华千倍的商街,怎么可能被迷了眼。不过她一进城也没闲着,扭头四处探看,心里琢磨着一切可能迅速致富的路子,可惜直到走到烧鸡铺子外也没什么头绪。 杨志做活儿的这家烧鸡铺子叫吴记,掌柜的是街上有名的吝啬,但心地不坏,大师傅做的味道也好,所以生意还不错。 杨杏儿在门口张望了两眼,没见到自家大哥的影子,就扯了小妹进门到柜台询问。 吴掌柜正拨弄着算盘,见两个小闺女进门,还以为要买烧鸡,赶紧热情招呼,却听见杨杏儿问的是店里的伙计,于是冷淡的撇撇嘴,冲着铺子后边喊了一句,「杨小子,出来一下,你家来人了。」 铺子后边应声出来一个半大小子,探头探脑看了杨柳儿姊妹一眼,这才笑嘻嘻应道:「杨师兄去买调料了,一会才能回来呢。」 杨杏儿闻言就要在铺子外边等一会,但杨柳儿却不想继续吹风吃沙子,又琢磨着要替大哥卖个好给掌柜的,于是冲着姊姊使了个眼色,下巴又隐晦的点了点一桌刚吃完饭要起身的客人。 杨杏儿也不是笨蛋,犹豫了一下就放下篮子,动手帮忙拾掇桌子。 见状,吴掌柜的脸色立刻就好了许多,嘴里客气着,「呀,你们是客人,怎么好帮忙做活?」 杨柳儿笑嘻嘻地道:「吴掌柜不要同我们客套了,我家大哥回家常说您待他好。这会看着铺子里生意好,掌柜的财源广进,我们也欢喜,帮着做点小活计也是应该的。」 「哎呦,你是杨小子家里最小的妹子吧?怪不得杨小子平日就嘴巴俐落,真是家传的本事,你这小丫头也是个精乖的,今日借你吉言了。」做生意的哪有不希望发财的,吴掌柜登时就被哄得眉开眼笑。 由于大多数客人都是把烧鸡带回家里吃,只有寥寥几个路人才在店里要壶老酒,边喝边饱饱口福,所以杨柳儿姊妹帮不到两刻钟,铺子里就清静下来了。 吴掌柜难得大方,冲了一壶茶水送到跟前,请姊妹俩坐下歇歇。 杨柳儿喝着茶,难免又得夸赞两句,心里其实很嫌弃,万分怀念前世的大杯可乐,这样疲惫的时候,若是能喝上一口加冰的,从嘴里一直凉到肚子,别提有多爽快了,可是甘陇这样的地方,别说可乐,能敞开的喝水就是极奢侈的事了。 等等,可乐、汽水? 杨柳儿差点乐得直接从椅子上蹦起来,亏她这几天还犯愁找财路,明明财路就在眼前,她居然半点也没想起来。 小时候学校上实验课,老师教过如何用简单的材料制作汽水,当时她兴冲冲的跑回家做了一大杯,盼着爸妈回来尝一尝,给两句夸奖,可惜,直到汽水里的气泡都跑光了,水面长了绿毛,也没见到爸妈的影子…… 杨柳儿用力甩甩头,把那些痛苦的记忆赶走,她如今可没有空闲伤感,眼前就是金光闪闪的发财大路,她得赶紧抬脚狂奔啊。 杨杏儿见杨柳儿的小脸突然变得通红,还以为她方才帮忙拾掇碗筷累到了,心疼埋怨道:「我一个人帮忙就好了,你跟着瞎掺和什么,是不是又难受了?一会见了大哥,让他带你去医馆看看吧。」 「不,我不去!」杨柳儿一口拒绝了,她这会正琢磨找大哥要铜钱买材料呢,怎么可能去医馆浪费银钱。 「阿姊,我好着呢,你别惦记。」说完,她又往铺子外边张望,急道:「大哥去哪里了,怎么还不回来?」 也是赶巧了,她的话音刚落,杨志就拎着一只篮子从门外走了进来,突然见到两个妹妹坐在铺子里,他还以为自己看错了。 倒是吴掌柜方才被杨柳儿哄得开怀,这会就道:「杨小子,你家妹子来了。若是有事就带她们去办吧,晌午前回来就成。」 一听到这话,杨志愣了愣,不明白掌柜的今日怎么这般大方,但他还是赶紧应了,「谢掌柜的,我一定早去早回。」 杨杏儿站起身还想说她们无事,这就要回去,杨柳儿却是笑嘻嘻同吴掌柜行了礼,末了扯着大哥和姊姊就出了铺子。 杨志一脸哭笑不得的被杨柳儿拉着走了好远,忍不住开口问道:「大妹、小妹,你们怎么来了?难道家里有事?」 第七章 杨杏儿狠狠掐了杨柳儿一把,好不容易停下脚,连忙整理一下被扯得歪扭的罩衣,嗔怪道:「还不是小妹,不知道又打了什么古怪主意,闹着要进城来。阿爹和二哥又疼她,让我带她来逛逛。」 杨柳儿这会已经躲在杨志身后,讨好的央求道:「大哥,我要买些东西,你带铜钱了吗?不用很多,几十文就够了。」 「几十文?这还不多啊!」杨杏儿一听,立刻竖起眉头又要教训小妹。 要知道几十文都够买两斤肉,灯油也能买两斤了,怎么能说用就用? 杨志以为杨柳儿嘴馋,想要买些吃食,虽然有些为难,但还是劝着大妹,「你们难得进城一次,大哥这里还有些余钱,想要买什么就添置一些吧。」 「大哥,你也娇惯小妹,她再这样下去怎么得了!」杨杏儿气得跺脚,作势还要打妹妹。杨柳儿却是不怕,她心里最清楚,姊姊才是家里最娇惯她的那一个。 果然,就见杨杏儿的手掌高高举起,轻轻落下,比挠痒痒还要轻三分。 杨志看着两个妹妹这般也笑了,一手一个牵着她们往前走。 杨杏儿要去卖鞋垫,三人就先找了熟悉的杂货铺子,可一双花色配得极好,绣工也精湛的鞋垫,才卖得八文钱,而这三十二文铜钱就是杨杏儿挑灯熬夜一个月的所有收入,可惜还没捂热乎,杨柳儿就跑到铺子放调料的木箱前嚷着,要伙计称半斤最细最纯的口碱,当即就花了三十文,看得杨杏儿心头滴血。 这还没完,出了杂货铺子,杨柳儿又扯着兄姊奔进药铺子,不问诊也不买药,直接喊药童包了一两干薄荷叶,这次杨志没让大妹掏钱,直接付了十六文。 他本以为小妹还要再买些吃食,没想到杨柳儿却把两个纸包小心翼翼地放进篮子里,开口就要回家了。 杨志满心疑惑,指了路边卖花生糖的小贩,还想再挽留几句,杨杏儿却是生怕杨柳儿再买什么古怪东西,浪费银钱,匆匆同大哥摆了摆手就扯着杨柳儿出城,杨志站在街上望着已经看不到两个妹妹的街口,好久才无奈的笑着摇摇头,难道是他离家太久了吗,怎么好似妹妹突然就长大了,都不用他护着了? 许是心里有生财大计撑着,回家的十几里路,杨柳儿几乎是一口气跑回去的,杨杏儿累得气喘吁吁,猜测着妹妹是不是吃了什么神药了。 杨柳儿没功夫理会杨杏儿的想法,一进家门就跑去灶间烧水。家里一日只有一担水的用度,她不敢浪费,只舀了两瓢倒进锅里,又取了两片干薄荷扔进去一同煮。 春日天干,杨山手巧,锅灶搭得也极好烧,待得杨杏儿进屋换下罩衣,赶到灶间探看的时候,正好逮到杨柳儿抱着糖罐子往水里加糖霜。 这一瞧,让她心疼得连嘴唇都抖了,上前劈手就夺了罐子,骂道:「你这败家丫头,这糖霜还是过年那会舅舅给的呢,统共就这么半罐,都糟蹋光了,看你以后喝药汤的时候怎么办?」 杨柳儿已经放好了糖,也不理会杨杏儿埋怨,笑嘻嘻地又往水里添了两勺醋,气得杨杏儿真想把她扔水里洗洗脑子。 姊妹这么闹着的功夫,锅里的水散了热气,彻底凉下来了。 杨柳儿翻了个干净坛子放在一旁,麻利的把水盛了进去。杨杏儿嘴硬心软,生怕妹子累到,就想上前帮忙,不想杨柳儿却是抬手往坛子里加了些口碱,然后扯着她避到一旁。 坛子里本来是平静的糖醋水,可不知为何突然像沸腾了一样,剧烈的颤动起来,偶尔还有水花溅出坛子外。 杨杏儿见状,惊得小脸都白了,下意识把小妹塞到自己身后,哆嗦着嚷道:「你这是放了什么,水怎么沸了,会不会炸掉啊?」 杨柳儿顺势趴在姊姊那并不怎么宽厚的肩膀上,一边贪婪的感受着温暖,一边懒洋洋地应道:「放心了,阿姊,那水就是看着吓人,其实一点都不热。一会你尝尝就知道了。」 闻言,杨杏儿一脸半信半疑,到底还是拉着她又退了几步,直到坛子里半点动静都没有,这才放小妹过去。 取来勺子,杨柳儿舀了一点尝尝味道,自觉还算过得去,于是就送到姊姊嘴边。 杨杏儿本还有些害怕,但见小妹喝了都没什么问题,也闭着眼睛喝了一口。入口的酸甜味道,夹杂着一种难得的凉爽,最古怪的是舌尖居然有气泡在不断破碎,真是有趣又新奇。 她忍不住又喝了一口,末了惊奇问道:「你这是做的什么,怪好喝的。」 杨柳儿得意的晃晃小脑袋,连带着两条略显枯黄的小辫子也在摆动。 「阿姊,这叫汽水。家里材料简单,做出来的味道一般,若是有蜂蜜和糖晶或者能榨汁的酸果子,味道一定比这好喝多了。」这里的糖晶,便是后世的冰糖。说罢,杨柳儿略带期盼的拉着杨杏儿问道:「阿姊,你说咱们把这汽水拿去县城卖,两文一碗,会不会有人买来解渴?」 杨杏儿本来还想再舀两口喝,听到小妹这话,眼睛就是一亮,「我倒是见人家卖大碗茶,一文钱一碗。这个水比大碗茶好喝又解渴,两文应该不算多吧。」 杨柳儿欢喜的拍手,嚷道:「那咱们就张罗起来吧,天气越来越热了,起码能做大半年的好买卖呢。」 可这回轮到杨杏儿犹豫了,迟疑道:「万一没人买呢?」 杨柳儿却是不在乎,小手一挥,极豪爽的安慰姊姊,「没人买就咱们自家喝,左右不过几文的本钱。但万一卖的好,一日卖五十碗的话,就有一百文铜钱,攒半个月就够二哥交束修了。」 杨杏儿没想到小妹折腾这汽水,居然是为了给二哥交束修,心里是又酸又甜,感慨着妹妹真的懂事了。 既然要拿去城里售卖,自然是味道越好越容易吸引客人。杨杏儿打定主意同小妹折腾这生意,就帮忙出了主意。 农家人过日子节俭,杨家这半罐糖霜还是好不容易得来的,糖晶和蜂蜜更是矜贵,自然也不好寻找,但杨杏儿有个从小一起玩耍的小姊妹叫桃花,父亲是柳树沟的里正,平日总有人求到头上办些小事,多少能得些好东西。 杨杏儿试着去里正家走了一趟,因为有孝在身,她不好进院子,就拉着桃花在院外的大树下偷偷说了几句。 桃花是个热心肠,正巧家里精明的老娘不在,就跑进屋子偷偷舀了一碗蜂蜜,拿了十多块糖晶塞给杨杏儿。 杨杏儿感激不尽,连连道谢,末了把碗藏在夹袄下往家里走,半路上正巧瞧见两个淘气小子手里掐着一个酸果,两人啃得龇牙咧嘴的,顿时想起小妹的话,就上前讨了两个。 酸果就产自村外灌木丛的藤蔓上,秋天几乎遍地都是,味道酸得厉害,两个淘气小子也不过就是啃着玩、沾着嘴,但杨杏儿这一讨要,两人又有些不舍,扭扭捏捏的不肯相让。 杨杏儿看了是又好气又好笑,取了两块糖晶塞到他们嘴里,立刻就换回七八个酸果。 杨柳儿在家越琢磨,越觉得这汽水的买卖是条好财路,急得恨不能立刻就抱去县城售卖,好不容易盼得姊姊回来,一见蜂蜜和糖晶都借到了,酸果更是同前世的柠檬没什么区别,她喜出望外,立刻动手又做了半坛子加强版汽水。 这次的味道果然更上一层楼,酸甜味道比糖醋兑出来的更自然,特别是加了蜂蜜以后,隐隐又多了一种花香。 姊妹俩这一折腾就是大半个时辰,待得杨山和杨诚从田里回来,见饭桌空空就问道:「你们没进城吗?」 杨杏儿这才想起还没做午饭,眼见杨柳儿开口要应答,赶紧扯了妹妹一把,含糊道:「阿爹,你们回来了。小妹有些懒得动,我这就做饭。」 杨山听了倒也没深究,小女儿自从病癒就变得精灵古怪,许是临出门嫌累又改主意也说不定,倒是杨诚扫了一眼地上的坛子,正想问些什么却被杨柳儿抱住胳膊,拉了出去。 杨杏儿麻利的拾掇了灶间就开始做饭,家里也没有鱼肉之类需要火候的吃食,不过是杂粮粥、杂粮团子和腌菜,不过片刻就端上了桌子。 第八章 杨柳儿心里惦记着明日进城,吃进嘴里的东西根本没尝出味道,难得没有皱着眉头、苦着脸,杨诚见了就更疑惑了,下午出门的时候,他藉口肚子痛要蹲茅厕,就多留了一会。 杨杏儿也没想瞒着二哥,二哥虽然读了几年书,却不像那些酸秀才一样清高傲气,反倒比别人明事理。倒是父亲有些死脑筋,抱着农人比商贾高贵的想法,不愿儿女自贬身分,若不是当初家里日子实在不好过,他也不会同意大哥进城去做学徒。 果然,杨诚尝了两个妹妹琢磨出来的成果也很是喜欢,甚至建议道:「这一路上有十几里的路程,你们抱着坛子太累了,气泡也容易晃没了,不如只做些酸甜汁,进城之后找大哥帮忙烧水,到时候再掺调进去就是了,碗盘之类也在大哥铺子借用,但一定要给吴掌柜银钱,省得大哥难做人。」 「呀,还是二哥聪明,我也是这么想的。」杨柳儿欢喜拍手,小脸上满是得意,惹得杨杏儿伸手点她脑门,「你这是在夸二哥吗,我怎么觉得你在夸自己?」 杨柳儿一脸笑嘻嘻的不同姊姊争辩,兄妹三个又商量了几句,杨诚就赶紧上山去做活了,省得父亲起疑。 杨柳儿姊妹忙着准备好汽水原浆之后,又把坛子抱去屋子角落里存好,之后就满心雀跃盼着明日到来。 这一晚,杨家四口中的三口都是辗转反侧,没有睡好。 【第四章 杨柳儿的第一桶金】 晨起,饭桌上,杨山见儿女眼眶下都是青黑一片,忍不住问:「这怎么都没睡好,是不是哪里不舒坦?」 杨诚秉承圣人训诫,不好同父亲撒谎,只低了头喝粥,杨柳儿赶紧摇头,含糊应着,「昨晚有猫在墙头叫,我没睡好。」 杨山心疼的摸摸小女儿的辫子,应道:「晚上回来,阿爹做几个夹子扔去墙头,那些猫就不敢来了。」 「好啊,阿爹最好了。」杨柳儿再次装乖,成功骗过了父亲。杨杏儿和杨诚对视一眼,都是偷偷为妹妹竖起了大拇指。 杨山是个勤快人,吃饱就扛着镐头下地了,而杨诚跟在父亲身后,冲着两个妹妹露出个大大的笑脸。 许是杨柳儿姊妹俩运气好,拾掇完家里,匆匆抱着坛子赶到大路上时,正好又遇到赶着骡车的周老汉。 这周老汉也是个急脾气,才一日功夫就把生意做起来了,骡车上这会正坐着两个中年大婶,一个穿着绣花夹袄的闺女。 一见杨柳儿姊妹,周老汉就赶紧停了车,把姊妹俩接上车,末了生怕她们颠到,又把家里带来的棉垫子送给姊妹俩垫在条凳上,惹得两个大婶开口打趣,「周老哥,这是谁家闺女啊,难道是你走丢的孙女?」 周老汉也不含糊,应道:「我老汉没这福气,要是有这样聪慧的孙女就是祖上烧高香了。」 杨杏儿不喜那大婶上下打量,侧身把杨柳儿往身后挡了挡,两个大婶见问不出什么,也就转而说起家长里短的闲话。 不一会功夫,县城就到了,周老汉死活没收杨柳儿姊妹的车钱,又嘱咐两人中午什么时候到城门集合,这才赶着车,在两个大婶越发疑惑的目光里走掉。 杨柳儿姊妹牵着手一路疾走,很快就到了吴记烧鸡铺子,这次杨志正巧在前堂忙碌,见两个妹妹又跑来,很是惊讶,顾不得招呼客人就跑到跟前问道:「大妹,小妹,你们怎么又来了,家里出事了?」 杨杏儿眼尖,一眼扫到刚从后边转出来的吴掌柜,就赶紧拉着大哥往铺子里走,应道:「家里没事,我和小妹来卖东西。大哥,你赶紧忙,过会再说。」 杨志也是个机灵的,高声笑道:「铺子里生意兴隆,正好忙不过来,你们来帮忙太好了。」 果然,吴掌柜一听到这话,脸色立刻多云转晴,很是难得的同杨柳儿姊妹好声好气的打了招呼。 杨杏儿帮着大哥忙碌,杨柳儿就抱着坛子老老实实坐在角落里等待。 好不容易客人们散了,杨柳儿就偷偷同杨志说要烧锅开水,杨志虽然不明白两个妹妹要做什么,倒也没有拒绝,吴掌柜更以为两个丫头口渴了,难得大方的喊着杨志再冲壶粗茶出来。 杨志手脚麻利,很快就把热水烧好了,杨杏儿见木桶里的水还冒着热气,就取了一只老碗不断倒换,末了侧身遮着众人的目光,方便杨柳儿兑成汽水。 杨志眼见木桶里的水花四溅,差点惊叫出声,杨柳儿及时舀了一碗塞到他手里,低声道:「大哥,这叫汽水,我和阿姊昨天琢磨出来的,今日拿来城里卖,你尝尝看。两文钱一碗,不知道好不好卖?」 杨志皱着眉头,小心翼翼地喝了一口,立时就惊得张大了嘴巴。他惊疑的望着两个妹妹,半晌才道:「这真是你们琢磨出来的?」 杨杏儿笑着点头,她也不贪功,应道:「小妹想的法子,我跟着折腾了一晌午。」 杨志沉默了一会,末了抬手咕噜噜的把剩下的汽水都喝了下去,待得长长发出一口气,忍不住嚷道:「真是太凉爽了。」 吴掌柜正在喝斥店里新招的一个小伙计,听得杨家兄妹这边的说话声,忍不住好奇问道:「杨小子,喝什么好东西呢,怎么还喊着凉爽,难道你家妹妹送了冰块来?」 他本是玩笑,不想杨志却是应道:「掌柜的,我家妹妹送的不是冰块,但比冰块好喝!」 「咦,什么好东西,让我也尝尝。」吴掌柜好奇的走了过来,就是那小伙计也忘了方才的委屈,挤到跟前探看。 杨柳儿大方的倒了两碗分给两人,果然又收获了两份惊奇。杨柳儿趁机道:「吴掌柜,我家离的远,也没准备什么碗碟,只能在您这里借用了。您放心,我们不是那不懂礼的,若是打碎了,照价赔偿。您看,给我们行个方便吧?」 吴掌柜有些犹豫,目光扫过大半桶汽水,半是玩笑半是试探的问:「你们两个闺女抛头露面出来,不怕被人说闲话啊?我看不如把这什么汽水的方子卖给我,你们买些绣线布料回家做针线,岂不是更好?」 杨志和杨杏儿闻言,脸色就有些僵了,生意还没开门就遭人觊觎,这实在有些堵心。 杨柳儿却是摇着小脑袋,笑嗔道:「吴大叔,我和阿姊还指望卖了这汽水攒嫁妆呢。几盒子绣线和棉布可不够,怎么也要几百两银子啊。」 「几百两?!」吴掌柜翻了个白眼,忍不住嘲笑这丫头想发财想疯了,不过是种特别一点的凉茶而已,一月能卖一两银子就不错了,真要花几百两买方子,那要多少年才能回本啊。 吴掌柜当下也不想要买方子了,笑了笑,对杨柳儿道:「成,你们姊妹就卖吧。等你们赚了几百两,别忘了请大叔喝酒,大叔也算跟你们沾光了。」 「好啊,那我们能不能用大叔铺子里的水和木桶陶碗?每日付给大叔十文钱好不好?」 说话间,杨柳儿还一副天真的憧憬着,「剩下的铜钱,我要攒着置办一副最好的嫁妆,要有两口箱子、十匹布……」 听到这里,吴掌柜已是开始怀疑杨柳儿是不是先天痴傻了,也没了计较的心思,摆摆手回到柜台,算是应了杨家姊妹的请求。 见状,杨柳儿偷偷扭头同兄姊做了个鬼脸,调皮的吐吐舌头。 这还是杨志头一次见自家吝啬精明的掌柜打退堂鼓,万分佩服的拍拍妹妹的后背,末了就趁着铺子暂时没有客人,帮着张罗洗刷陶碗,杨柳儿跟在身后,寻了两个比拳头大一些的陶碗,其余的是普通的大陶碗。 因为是第一次试卖,杨柳儿姊妹也不敢调兑太多汽水,这大半桶估计能分成几十碗,至于售卖的地点,兄妹三个也商量好了,就在烧鸡铺子旁边的街口,那里人来人往,在铺子里也能一眼看个清楚,若是有事,随时都能喊杨志赶来帮手。 小小的桌子安放在墙角,木桶加了盖子,大小陶碗摆开,杨家的小摊子就算开张了。 杨杏儿虽然平日行事泼辣,但到底还有些少女的羞涩,站在桌子旁边,好半晌也不知道怎么吆喝好。 第九章 倒是杨柳儿清清嗓子,开口就脆生生嚷道:「南来北往发财的大叔大伯们,东走西奔报喜的婶子大娘们,都来瞧、都来看!新口味汽水,解渴又爽口,大宇独一份,今日不要钱,白白品尝了,谁口渴了,尽管来喝一碗啊!」 甘陇的春日虽然还残留着冬日的凉气,但来往人群有从西域蹚过沙漠赶回的,也有挑着担子走了十几里山路的,难免都有些干渴,突然听到一个小丫头有说有笑的招呼,而且不用给铜钱,忍不住就有些动心。 杨柳儿吆喝了片刻,就有一个推着独轮车的汉子走上前,略带局促的问:「丫头,你这什么水当真不要钱,白喝?」 「当然了,大叔。我家这汽水可是大宇独一份,比酸梅汤还解渴又好喝。我也不自夸,您尝尝就知道了!」杨柳儿热情招呼这第一个客人,末了示意杨杏儿赶紧舀一小碗汽水出来。 原本杨杏儿见那么多人望过来,还有些脸红,这会也顾不上了,麻利的舀汽水,末了双手递给那个汉子。 那汉子低头瞧了瞧,见陶碗里的汽水微微泛着浅淡的黄色,并没有什么古怪模样,于是就试探着喝了一口,然后仰头就咕噜噜把汽水喝了个底朝天,末了大大打了一个嗝并赞道:「真是太爽快了,从嗓子到肚里都凉刷刷的,嘴里还有气泡咕噜噜的冒,这里到底放了什么?」 杨柳儿自然不会回答他这个问题,笑嘻嘻地招呼一旁蠢蠢欲动的众人,「各位大叔大伯们也都尝尝吧,每人一小碗,再要喝可得掏两文钱买一大碗了!」 众人本就心里猫抓一样的好奇,听得这话就都挤到摊子前凑热闹。 「给我来碗尝尝!」 「我也要一碗,正好走的渴着呢。」 小小的汽水摊前立刻就聚满了人,杨杏儿本就手脚麻利,杨柳儿又笑得喜气,众人哪怕只有两个小碗轮换使用,也没有什么不满,毕竟也不要他们掏钱。 小小一碗汽水不过两三口,待得下肚,众人咂哂舌头,都有些意犹未尽。 「味道确实不错,酸酸甜甜还凉冰冰的。」 旁边一人喝得有些急了,长长打了一个气嗝,末了生怕众人嫌弃他不知礼,赶紧也赞道:「就是,这水里怎么还有气泡,打个嗝好像把什么闷气都吐出来了,真是爽快!」说着话,好似要证明自己当真喜爱,高声冲着杨柳儿嚷道:「丫头,再给我来一大碗。」 杨柳儿大声说着,「好咧,大叔,承蒙惠顾,两文钱!」 那人显然是不缺钱的,「哗啦」一声,抬手就从钱袋里抓了五六文钱扔进杨柳儿备好的木匣子里,豪爽一摆手,「尽管端上来,剩下的是大叔赏你的!」 「哎,谢谢大叔!」杨柳儿喜得眉开眼笑,杨杏儿也是眼睛发亮,舀了满满一大碗酸果汽水给了那人。 那人一口气喝完,再次重重打了个饱嗝,这才摇头晃脑走了。 世人历来都有从众心理,有了第一个花钱的,自然就会有第二个,更何况这酸果汽水比路边的大碗茶要好喝多了,就是茶楼里的酸梅汤也比不上,而带了孩子的人更是被孩子闹着要买上一碗。 小小的气泡在嘴里不断爆炸,这绝对是孩子不能抵抗的诱惑。 很快的,你一碗、他一碗,半桶汽水连品尝加售卖,转眼间就没有了。 杨杏儿这会也放下羞涩,紧紧的抱了钱匣子,声音清脆的招呼众人,「各位大叔大伯,汽水已经卖光了,若是想喝明日请早!」 有些路人因为来的晚,没有品尝到,还觉得有些遗憾,可听她这么一说倒开口笑问:「小姑娘说话算数,明日还来?」 杨柳儿一听,当即笑答,「当然还来了,我们姊妹还指望这摊子赚点嫁妆银子呢。明日一定多做一些,到时候给大叔留一碗。」 「好咧,明日准到。」 人都是希望自己被尊重抬举的,听杨柳儿姊妹说明日特意给自己留一碗,那路人哈哈笑着,摆了摆手就走了,而其它人一听,也跟着散去,不一会,小摊子只剩杨柳儿姊妹俩了。 杨杏儿把钱匣子往杨柳儿怀里一塞,嗔道:「没羞没臊的丫头,走到哪里都把嫁妆挂嘴上,明日不许说了。」 「好,阿姊有命,小妹怎敢不从?」杨柳儿吐吐舌头,掂掂手里的钱匣子,心情无法言喻的好。 这可是她人生里亲自动手赚到的第一笔钱啊,虽然前世每月都有稿费,数额也不少,但是打到户头里的数字跟沉甸甸握在手里的银两,根本是不同的感觉。 「想什么呢,赶紧收拾摊子回铺子,大哥还惦记着呢。」杨杏儿招呼妹妹一声,两人把陶碗放进水桶里,又搬起桌子准备回烧鸡铺子。 杨杏儿心疼杨柳儿,自己扛了桌子,水桶就给杨柳儿提。她原本是好心,但一时忘记杨柳儿身形瘦小,又是大病初愈,手上没什么力气,待她到了烧鸡铺子门前,杨柳儿还挎着水桶在街上慢慢挪动。 杨杏儿扭身一看就想回去接杨柳儿,哪知这一眼让她脸色大变,不过几步路就能赶到的距离,竟因为几匹奔马变得惊险万分。 杨柳儿听到身后有马蹄踩踏青石路的声音传来,生怕被踢到,于是着急地往路旁避让,但水桶里放了十几只陶碗,实在太沉了,她有心扔下水桶,可又怕糟蹋了吴掌柜的东西,赔银钱在其次,主要是大哥还在人家手底下讨生活,万一人家嫉恨找点麻烦,就太不值当了,这般想着,她便使出吃奶的力气扯着水桶往路旁挪。 「小妹,快躲开!」 「什么人,闪开!」 杨杏儿几乎和马上的人同时呼喊出声,杨柳儿察觉身后隐隐的风声,暗道不好,赶紧抱着脑袋蹲在水桶旁边。 一阵风声从杨柳儿头上猛然掠过,惹得无数路人也跟着惊叫。 过了不知多久,杨柳儿抱着脑袋的双手被人打了开来。 「小妹、小妹,你伤到哪里了?」杨杏儿脸色煞白,扯起妹妹上下打量,见她没有半点伤处又恼了起来,一巴掌拍在她背上,骂道:「你犯什么混?不过是个破桶,扔了就扔了。真把你踩伤了,我怎么同阿爹交代?」 许是娘亲过世,骤然担起家里所有琐事,让只有十五岁的杨杏儿倍觉压力,纵然白日里照料父兄妹妹,时刻都表现的泼辣又爽快,但心头大多还是茫然无所依靠。这会亲眼见到杨柳儿差点被马踩踏而死,她终于崩溃了,搂着杨柳儿放声大哭。 杨柳儿心里也是后怕,她扫了一眼面前的五六匹高头大马,脸色很是不好。自己这小身板要真被踩上,就是侥幸捡回性命,以后也只能在床上躺一辈子了。 这般想着,她又骤然恼了起来。人来人往的大街上,居然纵马飞奔,这简直就是蓄意谋杀! 杨柳儿越想越生气,手指着他们便骂了起来,「喂,你们到底懂不懂规矩啊?这么多人的大街上居然还跑马,万一踩到人了,你们要偿命吗?」 马上的几人原本也有些担心杨柳儿是不是伤到了,听得这话明显松了一口气。然而这话一出,马群也跟着一分,领头那人策马转到了杨柳儿身前,只见骑在马上的是个身穿锦缎长衫,头戴赤金镂空发冠的少年,显然是出身在富贵人家。少年墨眉星目,高鼻梁,唇红齿白且容貌俊朗,但眉宇间却隐隐带着一点点阴郁。 他皱着眉头,不耐烦的扫了杨柳儿一眼,冷声道:「即便我们纵马有错,你闻声不躲也是不该。」 杨柳儿眼睛一瞪,还想回嘴,他却不知又看到了什么,神色又添了三分不屑,「小爷没空同你闲话,说吧,要多少银子?趁着小爷心情好,你尽管开价!」 「开你个大头鬼,你当我是讹诈人的啊!」听到这番趾高气扬的话,杨柳儿气得恨不能把手里的钱匣子砸他脸上,但到底也没舍得,「别以为有几个臭钱,就能无法无天了。」 那少年听了却是不屑的撇撇嘴,而他身后的几个护卫听见了,一扫方才满脸的不在意,兴致勃勃的望着怒发冲冠的杨柳儿。 这时在后厨忙碌的杨志得了小伙计的通报,围裙都来不及摘下就跑了过来,他一见两个妹妹安然无恙,就长长松了一口气,自责道:「你们没吓到吧?怎么不让人帮忙喊一声,大哥出来接你们啊!」 第十章 杨杏儿哭得双眼通红,一直没敢放开杨柳儿的胳膊,应道:「大哥,我没事,小妹差点就被踩到。」 马上的少年许是有什么急事,见他们一家说个没完,就忍不住高声道:「小爷忙着呢,你们商量好了就去连家老宅找管家领银子!」说罢,他调转马头,迅速离开了。 见到人跑了,杨柳儿气得跳脚,想赏他几句国骂又觉不雅,最后只得狠狠竖起中指,左右这个世界也没人懂这手势的意思,她就粗俗一回了。 几个护卫也正调转马头,准备追赶主子,忽然扫到杨柳儿咬牙切齿伸手指的模样,都觉得好笑又疑惑,但也没说什么就跑掉了。 杨志望着跑远的少年和护卫们,眉头却紧紧皱了起来。 杨杏儿聪慧又懂事,看见大哥异样的神色,低声问道:「大哥,这人很难缠吗,我们是不是惹麻烦了?」 听到这话,杨柳儿这也才后知后觉的想起这个世界可不是前世的法治社会,纨绔横行、权贵遮天,她也有些害怕了,讪讪收回手指,「都怪我,不该跟人家吵架。」 杨志心疼的摸摸她的头顶,笑道:「你差点就被踩到,这事怎么能怪你?别多心,若我猜的不错,这人是连家大院里那位庶出少爷,平日名声虽然有些不好,但也没做什么欺男霸女之类的恶事,今日也是他们错处更大,想必不会找咱们一家的麻烦。」 「那就好。」一听大哥这般说,杨柳儿立刻又有精神了,得意的晃晃自己手里的钱匣子,显摆道:「大哥,我跟阿姊赚钱了,估摸有好几十文呢。」 杨杏儿这会也从方才的惊险里缓了过来,狠狠在小妹的额头敲了一下,骂道:「你这个财迷,方才吓得脸都白了,也没把钱匣子扔了。」 杨柳儿露出一脸憨笑,像小狗一样蹭着姊姊的胳膊撒娇,果然她这招脾动作一出,杨志和杨杏儿没辙了,无奈的拎起水桶带她回了铺子。 吴掌柜租用水桶等物给杨柳儿姊妹原本就有些不情愿,可方才见杨柳儿那般舍命护着东西,这会又笑咪咪的还回来,他即便心肠再冷硬,也忍不住同杨志赞道:「杨小子,你这两个妹妹都是好样的。以后谁家娶了去,可是有福了。」 「谢掌柜的吉言。」杨志谢了吴掌柜就领两个妹妹去他在后院的住处。 一进屋里,就见这不过是一间十几坪大小的屋子,靠墙钉了大通铺,想来铺子里的所有伙计都要睡在上边,条件实在算不得好,让杨杏儿和杨柳儿看得都是直皱眉。 杨志不想妹妹们操心,赶紧提议道:「小妹快数数今日赚了多少铜钱,若是差的不多,大哥给你凑成一串。」 铜钱千文一贯,百文一串,农家小闺女若是谁有一串钱,那绝对是笔巨款。杨志这样说是怕杨柳儿因为方才的事留了惊吓的病根,指望她因为得了铜钱一欢喜就忘记了。 可杨柳儿不知大哥的深意,兴冲冲把钱匣子倒扣在桌子上,一文一文数了起来,却没想到最后结果大大出乎兄妹三个的意料,他们足足赚了一百零七文。 杨柳儿欢喜的拍手,杨杏儿和杨志也是惊喜满满。 「没想到这汽水还真赚钱,才半桶就卖了这么多!」杨志一边翻找出一条麻绳帮着串钱,一边压低了声音说道。 一旁的杨杏儿则掰着手指头算计成本,末了应道:「满打满算才二十文的本钱居然赚了八十多文,若是一月下来是多少?」 「二两四!」杨柳儿接过大哥递来的钱串子,乐得眼睛都眯在一处,别提有多可爱了,而她这副财迷的模样,惹得杨杏儿又想拿手指点她脑门。 「今日刚开始卖,大伙都是尝个新奇,以后不知还能不能卖这么多。不过每月二两银子总是有的。」杨杏儿聪慧,刚刚被妹妹引上赚钱的大路就已经开始狂奔了。可随即又想起那些该买的、该还人家的,「一会再去买些口碱,糖晶和蜂蜜也得添一些,跟桃花家借的那些还没还呢,还有家里的灯油也要用光了,菜油、粗盐也都得买些回去。」 杨柳儿听得姊姊这般数下来,直觉手里的铜钱长着翅膀都飞了,偏偏还没一文飞到肉铺,脸色变得越来越苦,惹得杨志和杨杏儿都哈哈笑了起来。 「小妹今日功劳最大,又受了惊,一会买一斤肉回家炖上,给你补补。」 「真的?」杨柳儿欢呼出声,抱着姊姊胡乱摇晃,「太好了,我要吃红烧肉,红烧肉!」 「红烧肉是什么,怎么做啊?」杨杏儿被小妹晃得头晕,却也没忘了这项吃食她从没听过。 杨柳儿放开她,呵呵笑着,并未正面回答,只道:「我会做,阿姊等着吃就好。」 杨志在一旁玩笑道:「可怜我这没人管的,红烧肉是吃不到了。」 「大哥最好了,我留一碗给你,明日再带来。」杨柳儿一听又赶紧去哄杨志,惹得他笑得更是宠溺。 三兄妹说了几句话,杨柳儿姊妹不好再多做停留,出了铺子径直往街上走,朝着杂货铺、粮油铺、肉铺走一圈出来,刚刚赚回的一串钱也花得精光了。 守在城门口的周老汉,正要拉着客人赶路,老远见到两姊妹匆匆走过来就停了车等候,待得她们上了车就笑道:「柳丫头这是哪里发财了,买了这么多东西?」 车上还有外人,杨柳儿自然不好说实话,便取了筐子里的一只油纸包塞给周老汉,笑道:「家里油盐都没了,我和阿姊买了一些。大伯,这里有几块花生糖,送您拿回去哄小孙子。」 周老汉还要推拒,杨柳儿却是不容他多说,转移话题,夸赞起他家小孙子聪慧。 老儿子大孙子,老头老太太的命根子。周老汉疼孙子疼到了心坎里,闻言就滔滔不绝说起孩子如何懂事,惹得车里几个婆婆妈妈也说起各自家里的淘气小子。 【第五章】 杨柳儿姊妹听了一路的孩子经,待到了路口就跳下车,挥别周老汉再赶回自家,此时太阳正好升到头顶,两人也不敢歇息,赶紧洗手做饭。 杨山和杨诚一回到家,还未进门就嗅到一股肉香,互相对视一眼,眼底都有些疑惑。 此时,杨柳儿正偷偷拿着阿姊蒸好的馒头,往中间夹了红烧肉,嘴巴张得大大的,可还没咬下去就见父亲和二哥回来了,赶紧笑嘻嘻地迎了上去,「阿爹,二哥,你们回来了,我和阿姊炖肉了!」 「哪里来的肉啊?」杨山放下镐头,深深嗅了一口肉香,很是心动。 「昨日大哥给了铜钱,阿姊买了一斤肉回来。」杨柳儿生怕父亲追问,只随口糊弄他一句,末了提议道:「阿爹,要不要喝碗酒,解解乏?」 杨山想田里活计忙得差不多了,歇息一下午也不碍事,于是笑着点头,「那好,就喝半碗吧。」 杨诚刚洗好了手,闻言就取了碗去充当库房的偏窑里倒酒。 这坛子酒还是陈氏活着的时候买下的,除非家里有什么喜事,否则杨山都舍不得喝上一口。一来家里日子艰苦,二来这酒也是对陈氏的一个念想,可如今小女儿病愈,大女儿懂事勤快,儿子也孝顺,他一时欢喜就舍了一碗出来。 一家四口围着桌子上,美美的学着杨柳儿的样子,用馒头夹了红烧肉,三兄妹偶尔喝口粥,杨山则啜饮着辛辣的老酒,一时谁也没有说话,屋子里满满都是幸福的味道。 饭后,杨山有些醉意,晃悠着回窑洞里去睡觉。留下杨诚在灶间听两个妹妹说起进城之事,脸上也是难掩欢喜,当然在听说小妹差点被马踩踏时,又免不了拉着她说教了好半会。 杨柳儿想要再用傻笑蒙混过关,可惜杨诚火眼金睛,根本不吃她这一套。从生命可贵说到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念得她如同上了金箍的孙悟空,极想满地打滚,最后只得扯了头疼的借口,无奈地躲回屋子去了。 杨杏儿半点没替杨柳儿讲情,只因今日实在太过凶险,若小妹真因为几只陶碗丧了命,她也不活了。 杨诚拿小妹没办法,末了叹口气,想了想就在院子里踅摸一些东西,然后说去砍柴。 杨杏儿以为二哥是想出去散心,也没拦他,但是等到太阳下山,父亲都睡醒了,也不见他回来。 第十一章 杨柳儿趴在院门上张望,心里忍不住开起玩笑来,想着是不是她不堪教导,惹二哥伤心得离家出走了,只回过神来,眼见天色都黑了,杨诚还不回来,实在有些担心了。 前世忍受了几十年空荡荡的家,如今有这么多疼她的家人,少一个都跟挖她的心肝一样。 「小妹,你怎么出来了?」杨柳儿正低头在家门前转悠,突然听到有人喊她,抬头一望就见杨诚正拎着一个筐子大步走过来,赶紧欢喜迎上去,埋怨道:「二哥,你去哪里了,天黑了还不回来?」说着就抱住杨诚的胳膊,生怕他再跑了一般。 不想杨诚却是痛得吸气,「小妹,轻点!快帮我拎下筐子!」兄妹俩边说边进了院子。 「二哥,你怎么了?」借着灶间里映出的火光,杨柳儿这才发现杨诚的脸上和胳膊上,凡是衣服没遮蔽到的地方都布满了葡萄一样大的红肿包,那模样说有多狼狈就有多狼狈。 杨柳儿那声惊叫,让杨杏儿慌忙从灶间里跑出来,一瞧见杨诚这个模样也是吓了一跳,末了提鼻子嗅了两下,恼道:「二哥,你是不是又去打野蜂窝了?」 杨诚憨笑着挠挠头,许是碰到了红肿包,又痛又痒的,忍不住咧了嘴,「大妹,你赶紧把野蜂窝安顿好,我拎着可不轻,许是能掏两斤蜜,你们就省得花铜钱去买了。蜂蛹多了就给小妹炸了吃,那个最补身子。」 杨柳儿这才知道杨诚是去山里掏野蜂窝了,只因为方才她在饭桌上抱怨杂货铺子卖的蜂蜜太贵,这只有十七岁的少年就去冒险了。 要知道野蜂比家蜂的尾针毒了许多,被蛰得多了,很容易被毒死。别看杨诚这会能说能笑,以后半个月都要忍受伤处带来的痛痒。 「二哥……」想到杨诚为了家人付出,杨柳儿不禁哽咽,感动得不知该说什么是好,杨杏儿也是红了眼眶。 杨诚拍拍两个妹妹的头,笑道:「二哥是男儿,承担家计是应该的。你们两个女孩,如今都要进城卖汽水,我怎么也要帮忙分担一些。」 杨山在窑洞里等了许久,不见闺女喊他吃饭,于是出来探看,正好瞧见三个儿女都站在院子里,女儿们眼眶还红了便问道:「这是怎么了?」 杨诚怕妹妹们说出实话,赶紧应道:「阿爹,我刚才去打柴,正好见到一个野蜂窝,就点烟熏了熏。」 一听到这话,杨山大步走到二儿子跟前,「你这小子,真是胆子大!是不是蛰到了?」 见到二儿子满脸包也是心疼,开口吩咐大女儿,「烧热水,油灯点亮,把刺拔了。我去村里要点土药,一会掺点蜂蜜给你二哥涂上。」 「好,阿爹去吧。」杨杏儿应了就扯着二哥进了灶间,这里多了柴火燃烧的光亮,比点着油灯的屋子还更亮一些。 杨山疼儿子,几乎脚不沾地跑去村里,很快就要了半碗黑乎乎的药粉。杨柳儿也顾不得害怕蜂巢里是不是还有蜜蜂,伸勺子掏了半碗蜂蜜,杨诚心疼得直皱眉头,但知道妹妹是为了他好,也就没有多说什么。 待把杨诚包得几乎看不出原本的面貌后,一家人匆匆吃了几口晚饭就睡下了。 第二日杨山自己下地,留下杨诚在家休息,杨诚帮着两个妹妹折腾了满满两坛子汽水原浆,原想送她们进城却被「无情」拒绝了。 而此时的杨志早早就烧好了开水,洗刷好了水桶和陶碗,一见两个妹妹到了就帮着兑好汽水,杨家小摊子又顺利开张了。 许是过了昨日的新奇劲,加上没了免费品尝,今日的客人倒是不多。杨杏儿有些心急,杨柳儿却是不在意,毕竟天气越来越热,卖大碗茶的摊子都不缺客人,这汽水保管也会生意兴隆。 且不说杨家姊妹如何守着小摊子,只说城北的青石巷最里面有家五进的大宅院,门前蹲了两只石狮子,很是威风,也代表着这家有人在朝中当官。门楣挂着的黑色匾额上有两个烫金大字,上书「连府」,在初升的日阳下显摆着它的荣耀亦或者荣耀背后的阴暗。 连君轩打了一套拳,末了接过小厮家安递过来的布巾,胡乱抹了抹头上的汗珠子,随口问道:「老太爷还睡着吗?」 家安笑嘻嘻地道:「少爷猜对了,槐院的碧玉姊姊方才来说过了,老太爷许是昨日赶路疲累,又多喝了酒,这会还睡着呢。碧玉姊姊请少爷自己用早饭,中午老太爷醒来,必会唤少爷一起用饭的。」 连君轩点点头,倒是不怀疑这院子里有人胆敢找借口挡他见老太爷。不说他这么多年待众人不薄,就是老太爷也不可能让他出了狼窝又入虎穴,这里的人手都是千挑万选过的。 「那就摆饭吧。」 「是,少爷。」家安冲着院子角落一摆手,很快就有丫鬟提着食盒走进屋子。 一样样小菜和各色面食摆了半桌子,可是碗筷只有一副,连君轩不知为何突然没了胃口,随便挟了一个金银小馒头,问道:「昨日有人来家里讨银子吗?」 家安愣了一下,末了应道:「少爷,小的不知。难道还有哪个不开眼的,想要到咱们连家打秋风吗?」 连君轩不愿与家安多说,只摆摆手,吩咐道:「去外院把连强叫进来。」 见状,家安揣着满怀的疑惑,赶紧跑去喊连强。 连强是整个大宅的护卫首领,平日不但随同连君轩出门,还常陪他切础武艺,所以也不生分,进门行过礼便笑道:「少爷唤我何事?大厨房蒸了肉包子,兄弟们抢得欢,我这一过来,回去怕是要饿肚子了。」 果然,连君轩听他这么一说就笑了,骂道:「难道少爷我还顶不上一个肉包子?」说罢,吩咐家安,「再添一副碗筷上来。」 连强也不客套,坐下来当真大口吃喝起来。 人多吃饭香,连君轩见他这样也是胃口大开,跟着吃了个饱足,末了一边喝着茶水解油腻,一边问道:「昨日那个差点被我踩到的小丫头没来讨银子?」 连强想起杨柳儿竖着中指的古怪模样,忍不住笑道:「兄弟们本来也猜着她会要多少银子,没想到人家根本没来。许是他们知道了咱家的名头,害怕了吧。」 连君轩闻言下意识的抬高下巴,但转而不知想到了什么,又冷了脸,「哼,要不要银子可不是她说了算。本少爷难道还缺她这几两银子不成?一会你去账房取十两银子给那丫头送去,省得他们在外边败坏连家的名声!」 「是,少爷。」连强应了,起身行礼就出去了。待走到院外,他忍不住回身瞧了瞧院角那棵已开始发新叶的石榴树,心里微微叹气。 说起自家这二少爷也是个可怜人,明明读书习武都胜过住在皇都那位大少爷,但偏偏是个生母不详的庶子。 所谓木秀于林,风必摧之。没有哪个主母能容得下一个聪慧的庶子,特别这庶子还很得老太爷的喜爱,所以,这位二少爷自小不是下水摸鱼差点被淹死,就是走路差点把自己摔死,若不是老太爷早早把他送来这偏远的甘沛县,如今早去阎王爷那里报到了。 也正因为如此,二少爷虽然聪慧又俊朗,到底自小没有亲人在身边,性情难免有些阴郁多疑,将来若娶个好女子为妻,生儿育女,或许还能改变一些,否则就真是太可怜了。 这般想着,连强又摇了摇头,身为一个护卫,他实在想多了,老太爷那么疼二少爷,又亲自安排他跟随护卫,定然也会为二少爷安排好一切,他只要忠心,尽职尽责就是了。 而此时在杨家摊子前,杨杏儿和杨柳儿忙碌了大半早晨才卖了半桶汽水,眼见太阳升高,客人也逐渐多了,两人不由面露喜色,一边忙碌,一边盘算着能不能赶上周老汉的骡车回家。 就在这时候,连强就掂着两锭银锞子走了过来。 杨杏儿眼尖,几乎立刻就认出他是昨日跟在那个连家少爷身后的护卫,下意识就把杨柳儿掩在身后,一脸戒备的问道:「你有什么事?」 杨柳儿正想要偷偷数数钱匣子里的铜钱,突然听姊姊这么问就扭头去看,却被连强手里的两锭银锞子吸引住了。 第十二章 「这位姑娘你不要害怕,我不是来吵架的。」连强虽然同杨杏儿说话,眼角却一直盯着杨柳儿。这会见她白皙的小脸微微鼓着,一双大眼灼灼放光,好像林中松鼠见了松果一般,忍不住笑着把银锞子递过去,「我们少爷对昨日差点伤了姑娘很是内疚,听门房说你们昨日并没有去领压惊银子,这才吩咐我送了过来。」 昨日听到杨志说起连君轩的身分,杨家三兄妹就打定主意不要银钱了。也许连君轩确实如同市井流言那般,虽然行事不羁但本性不坏,然而杨家只是小门小户,没有钱财更没有权势。万一连家表面道歉赔银,背地里却下黑手,杨家岂不是倒霉?所以连家的银子怎么都不能收。 杨杏儿平日为了护着小妹,强自装作泼辣样子,但她毕竟只是个农家闺女,见识短浅,遇到这样的事情一时间也不知该如何处置。 倒是杨柳儿眼珠儿转了转,从姊姊身后探头出来,「这位护卫大哥,昨日的事说起来我也有错,过去就算了。倒是连少爷这么客气,难怪街坊们传言连家世代功勋,行事仁义,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不过无功不受禄,我也没受伤,我们不好接这银子。」 正说着,她扫了一眼自家的小摊子,笑道:「护卫大哥一路走来,怕是渴了吧。我们姊妹做了一种酸果汽水,解渴又凉爽,护卫大哥尝个新鲜可好?」 连强长年跟在主子身边,听了这话自然猜出杨柳儿的深意,觉得有些好笑,却也有些佩服她的机智,便也顺杆上爬,「好啊,正好走路渴了,先给我来一碗。」 杨柳儿一听,赶紧挣开杨杏儿的手,麻利的给连强舀了一碗汽水,叮嘱道:「护卫大哥,这汽水里的气泡容易散掉,你赶紧尝尝。」 连强点头,抬起手一口气就喝了下去,原本他还打算,哪怕这汽水不好喝他也要赞几句,到时候把银子扔下,也算是完成二少爷交代的差事,没想到入口却是出乎意料的美味,滋味酸甜,凉爽通透。别说如今是春日,即便是最热的盛夏喝上一碗,什么暑气都跑光了。 一口饮尽,连强意犹未尽的道:「呦,这汽水味道还真是不错。再来一碗!」 「好咧。」杨柳儿笑咪咪地又舀了一碗,待连强喝光还要的时候,她却是不肯再卖了。 看他一脸疑惑,她笑着解释,「护卫大哥有所不知,这汽水好喝,但也不能多喝,否则容易打嗝、酸倒牙。到时候吃饭遭罪,您可要埋怨我了。」 连强一听到这话,对杨柳儿更添了三分好感。毕竟他们之间先前还有些小过节,她若是不出言提醒,不但能多赚点银钱,还能小小坑他一把,毕竟他也挑不出毛病,但人家偏偏没那么做,这就是厚道了。 这般想着,他就把两锭银锞子塞到杨柳儿手里,笑道:「好,这汽水喝得爽快。这银子你拿着,多了就算大哥谢你的。」 「那怎么成?」杨柳儿虽然财迷,但也做不出十两银子当四文钱收的厚脸皮之事,当下推拒道:「大哥,你给几文铜钱就是了。这银子实在太多了,都够买几十桶汽水了。」 杨杏儿原本还怕小妹当真收下,听她这么说就放了心,帮腔道:「就是,实在太多了,我们不能收。」 连强倒是个懂得迂回达成目的的聪明人,见姊妹俩推辞,心思一转就道:「那这银子就当我给的订金吧,以后天气越来越热了,我们府里也没什么凉茶解渴,不如就每日买你们两桶汽水吧。以一个月为限,怎么样?」 闻言,杨柳儿心里的小算盘立即劈里啪啦的拨了一遍,六十桶汽水也就是三千碗,算起来就是六两银子,虽然自家还是占了便宜,但总算说的过去。当即欢喜应道:「那好,以后每日巳时末必定送到连家门前。那时候天气正热,大哥喝这个解渴祛暑再合适不过了。」 「就这么说定了。」连强爽快应了下来。 他也看出来了,这汽水的成本必定不高,杨家得了这么一单生意也赚了不少。这样既了结了昨日的小风波,又为外院兄弟们谋些福利,简直两全其美。 正如此想着,连强见时候不早,也该回去了,便对着杨柳儿说:「今日先给我带一桶回去,明日再送的时候,换成我们府里的木桶,省得来回折腾。」 「好啊,大哥最好准备一只大肚坛子,用那个装汽水更好。」一边说着,杨柳儿一边吃力的把摊子后面的一桶汽水提了出来。 见状,连强赶紧接了过去,只扫了一眼,他就满意的点了点头。原来是因为杨柳儿怕汽水落进黄沙,特意找了个盖子罩的严严实实。 许是见连强提着满满一大桶汽水离开,大大激发了路人们尝鲜的好奇心,杨家摊子前很快又聚了些买主,剩下的小半桶汽水顷刻间就见了底。 杨杏儿生怕小妹怀里的银子被人家抢了,杨柳儿也着急跟大哥显摆,两姊妹于是很快的收了摊子回到烧鸡铺子。这次吴掌柜没有盯着汽水摊子,自然不知道杨柳儿收进一笔巨款,否则说不得要眼红的涨租金了。 杨志一见妹妹掏出两锭银锞子,也是吓了一跳,杨杏儿有些埋怨小妹胆子大,又怕大哥当真喝骂,于是把事情始末说了一遍。 末了,杨杏儿道:「当时也怪我,没拦着小妹。不过那人看着面相和善,不像坏人。」 杨志久在外边走动,胆子倒是大一些,生怕两个妹妹提心吊胆,反过来开口安慰道:「无事,你们不要多想。连家有权有势,不会特意设计坑害咱们这种小老百姓的。不过以后再遇到这种事,小妹不可擅自作主,一定要……」 他说的语重心长,哪知一扭头就见杨柳儿正乐颠颠数着铜钱,许是收获颇丰,垂在脑后的阐条枯黄小辫子都跟着摇摇摆摆的,杨志和杨杏儿对视一眼,有些心酸又觉得好笑。 若是家里富庶,若是他们有办法多赚些银钱,身子虚弱的小妹就不必抛头露面,在街上风吹口晒了,因此他们怎么也不能责怪小妹贪财。 杨杏儿轻轻叹了口气,低声道:「晚上回家我会跟阿爹求情,一定不让小妹挨骂。」 杨志虽然觉得一向护短的父亲不会责骂两个妹妹,但到底也不敢肯定,只叮嘱道:「好好的跟阿爹说,若是阿爹不同意,咱们再想办法。好不容易有个让家里日子富足的好生意,总不能就这么扔掉了。」 一旁的杨柳儿完全沉浸在数钱的欢乐里,根本不知道兄姊说了什么,待数好铜钱,她兴冲冲的扬着钱匣子嚷道:「阿姊,大哥,咱们能送二哥去书院读书了,能给阿爹做新夹袄,能买肉吃了!」 杨志和杨杏儿听得先前几句还有些难过,但最后却忍不住又笑了起来。 「你啊,先前那些理由都是幌子,恐怕最欢喜的就是能吃肉了吧。」 被猜中心事,杨柳儿也不脸红,笑道:「难道我做的红烧肉不好吃吗?早晨才给大哥带了几块,明日一定带满满的一大碗来。」 兄妹三个又说了一会话就再次分开。 杨柳儿穷人乍富,又受够了苦日子,如今手里有了两锭银锞子,恨不能把家里所有吃喝穿用之物都换成最好的。 可惜杨杏儿这个管家婆死活不让她如愿,两键银锞子当场被没收,若不是她撒娇哭闹,姊妹俩最后可能只买些做汽水的原料就回去了。 不过杨柳儿的撒娇功力是很强大的,出城门时,杨杏儿望着满满两篮子东西,还有背上包裹里沉甸甸的几块布料,很是无奈的叹了气。 罢了,左右银钱也是小妹赚回来的,就顺她的心意花用吧,至于阿爹那里,死活也瞒不住了,一件事是挨骂,两件事也是请罪,债多不愁,虱多不痒,到时候再说吧。 周老汉的骡车生意越来越好,今日差点都没有两姊妹的座位。杨杏儿想着以后每日还要搭车,就不顾周老汉的推辞,同旁人一样付了车钱。 周老汉过意不去,最后就道:「以后若是有事要晚一会,尽管开口,大伯一定等你们一起回家。」 杨杏儿笑着谢过,至于杨柳儿早就抱着筐子,心里盘算着午饭要吃什么好菜了。 第十三章 杨诚因为满身都是被野蜂蛰起的红肿包,不能下地做活,却也终于有空闲翻起书本,结果一读起来就忘了时间,直到嗅到灶间飘出的香气才惊醒过来,放下书本往厨房走去。 此时杨杏儿正蹲在灶前烧火,杨柳儿则卖力的挥舞着手里的锅铲炒着猪肝,这是姊妹俩在肉铺买肉时添了十文钱,从肉铺掌柜手里绕回来的,杨柳儿又把家里剩下不多的酸菜切了一颗,配了红艳艳的辣椒,炒的是喷喷香。 杨诚一进来见小妹的小身板差点整个探进大锅灶里,就想责怪大妹为何不拦着。 杨柳儿却是兴奋的扬起锅铲,嚷道:「二哥,我炒猪肝了,一会你和阿姊都多吃几口,这个最补眼睛!」 闻言,杨诚心里一暖,打趣道:「看样子我家小妹是发财了,昨日吃炖肉,今日又炒猪肝,不知明日吃什么?」 「明儿个炖骨汤下面条,二哥,我和阿姊真发财了,不信你问阿姊。」杨柳儿笑得一双大眼眯成一条缝,脸颊边的酒窝若隐若现,分外娇憨可爱。说罢,她扭头又翻炒几下就把锅里的猪肝盛了出来。 杨杏儿想起藏在她柜子里那些银子,心里也是激动不已,毕竟她从出生就没见过这么多银子。她一边拽着妹子的夹袄,生怕她栽进锅里去,一边笑着附和道:「二哥,小妹没开玩笑。我还买了几块松江布,今晚就裁剪出来,咱家一人一件新衣衫。」 杨诚听得好奇,刚想开口仔细问一问,就听灶间外有人抢先道:「你们发什么财了,家里有什么事?」 原来是杨山忙完田里的活计,又不放心二儿子自己一人,就提早赶了回来,正好把兄妹三人的对话听个清清楚楚。 杨柳儿吓得连忙扔了锅铲,杨杏儿更干脆,直接跪下承认错误。 杨杏儿道:「阿爹,小妹嘴馋用酸果做了一种汽水,很好喝,我就作主拿进城去卖了两日,谁曾想生意很好。今日还有人给了订金,每日都要买一桶,本来还打算晚上告诉阿爹,没想到……阿爹,这都是我的主意,二哥根本不知道,小妹也是我领着进城的。你要罚就罚我,跟二哥和小妹没关系。」 「不是这样。」杨诚怎么肯让大妹独自顶黑锅,他赶紧上前两步拦在父亲身前,说道:「阿爹,都是我的主意,是我想回书院读书,才撺掇大妹和小妹去卖水,阿爹罚我就是!」 杨柳儿一见兄姊这样,也想赶紧「有难同当」,杨山却是皱着眉头问道:「你们说什么,难道昨日家里吃的肉不是你们大哥给的银钱,是杏儿和柳儿卖水赚回来的?」 杨柳儿偷瞄着父亲,见他不像恼怒的厉害,眼珠子一转,凑上前可怜兮兮的撒娇道:「阿爹,我肚子饿,头上也晕,咱们一边吃饭一边说,好不好?」 一听小女儿不舒服,杨山的脸色一缓,大手摸摸小女儿的额头,没觉出热度,但到底还是说道:「那就先开饭吧,吃完再说。」 杨诚和杨杏儿也不是傻子,一见妹妹使了苦肉计,赶紧顺杆往上爬,一个忙着摆碗筷,一个又跑去倒酒。 杨山许是被儿女的惊人之举吓得胡涂了,连喝了两口酒想要镇定一下,可是烈酒下肚,这理智和固执就跑光了。 待听得杨杏儿小心翼翼地说起姊妹俩如何琢磨出酸果汽水,如何借用烧鸡铺子的碗碟,又如何大卖,又接续听到她们怎么盘算着改善家里的状况,给娘亲预备百日祭,给二哥做新衣去书院,自己也攒嫁妆云云,杨山越听心里越不是滋味。 说起来这些事情都是他这个父亲应该操心的,不说别的,谁家也没有闺女自己张罗嫁妆银子的,但他就是个普通的农家汉,身上有一把力气,可天下最不缺的就是出大力的人,因此他只能尽心伺候家里的几亩薄田,农闲时候再进城碰运气,找点杂活。 其实家里原本的日子还算过得不错,但妻子病故,加上小女儿经常请医问药,家里就真是四壁空空了。 他不是不尽心,实在是没有那个能力,如今两个女儿聪慧,找了一条财路,又顶风沙冒烈日的赚银子回来,他这当爹的若再开口喝骂,是不是有些太不尽人情了?如此想着,不免就妥协了。 「罢了,你们都大了,这事就自己作主吧。阿爹只会种地,只能保你们饿不死,若是想日子过得好,你们就自己折腾吧。」杨山意兴阑珊的摆摆手,末了喝干碗中酒,似是想起什么,又道:「但有两件事你们要记得,第一,老二不许出面卖那个什么水,家里还指望你读书,光耀门楣。第二,杏儿、柳儿,不管什么时候,都不准昧着良心赚银子,懂吗?」 「阿爹,我们记住了。」杨诚见状,赶紧拉着两个妹妹跪下受教。 杨山还想说什么,开口却是叹了一□气,慢悠悠地起身,走出了院门。 杨柳儿望着这个只有四十岁的汉子,却被生活压得腰身半弯,心里酸涩极了,杨诚和杨杏儿也红了眼眶…… 【第六章 陈氏的百日祭】 不提杨家老少如何就汽水摊子展开新老两代人的碰撞和妥协,连强从杨家摊子拎着汽水桶回到连家老宅,一干护卫刚刚切磋了两三场,正是热得恨不能抱了冰块大嚼的时候,突然见得他拎了新奇的「茶水」回来,都涌到连强跟前,嚷着赶紧尝尝。 人人一大陶碗灌进肚子,立时一片叫好之声,待还想再来一碗,喝个痛快时,坐在内院同爷爷闲话的连君轩听到动静,便寻了出来。 连强赶紧把订金买汽水的始末说了一遍,末了笑道:「少爷,我瞧杨家兄妹都是本分的老实人,再者他们死活不收银子,这才想了个折中的办法,好在这汽水味道很好,以后兄弟们再练武,可有解渴的好东西了。」 连君轩想起那日气恼娇嗔的小丫头,不必猜也知道这个折中办法不是连强提出来的,但他也不打算戳破,低头瞧瞧木桶里不时冒出几个气泡的古怪飮品,随口道:「送些到内院,我和老太爷也尝个新鲜。」 连强赶紧应了,末了找了个干净的坛子装了大半,让丫鬟送进去。 连老爷子已是六十开外的年纪,身形魁梧、脸庞红润,花白头发梳得整齐,颚下留着一络山羊胡,乍一看倒很是和气慈祥。不过昨日从皇都赶到甘沛县,足足有七八百里的路程,任凭他年轻时纵横疆场无敌手,如今也满身疲惫,方才同孙子闲话几句都有些打不起精神,昏昏欲睡。 连君轩捧了坛子,把汽水倒进一只白瓷莲花浮纹碗里,末了抬头见祖父如此模样,黝黑的眸子里闪过一抹心疼,但开口却极没规矩,嚷道:「老头子醒醒,我这有些好玩意儿,你不起来,我可都自己喝了。」 连老爷子被吵醒,眼帘乍然开阖间还依稀闪烁着精光和警惕,见自己最疼爱的孙子在作怪,就笑骂道:「你这小子,没规矩!让外人听见,又要说些风言风语了。」 听到这话,令连君轩想起皇都那些所谓的家人,忍不住冷笑起来。心想他这个样子那些人才更放心,若他当真知礼又出众,他们更要寝食难安了。 想着,吊儿郎当的回嘴,「我自小就这样子,你看不惯就别来啊。」 「臭小子,你以为老子愿意来啊,还不是你惹祸招灾,把徐家小子打折了腿,否则我何苦跑过来给你善后擦屁股?」连老爷子人老成精,见孙子脸色不好,赶紧插科打哗把话题引到旁事上。 一听见这事,连君轩不屑的撇撇嘴,但原本眉眼间的三分戾气却淡了许多,俊朗的五官在阳光下越发夺目。 「你以为我愿意动他?是他主动讨打,我难道还缺力气不成?」连君轩低头从坛子又给自己倒了一碗,借此压下眼里那一抹愤恨和委屈。 即便祖父再问他多少次,他也不会说那人是受了皇都那位嫡兄的指使来找茬,他才含怒出手,顺带让那位嫡兄把自己这纨绔庶弟看得更低。不过待他羽翼丰满,待他再也不愿忍耐性命随时受到威胁,他定然…… 这般想着,他顺手灌了一口汽水,结果一路而下的清爽,意外的驱散了他胸中的憋闷,末了一个大大的饱嗝,更是好像宣泄掉所有火气。 第十四章 「咦,老头子,这什么汽水当真好喝,你快尝尝!」 「什么,你这臭小子胆子真大,你也是第一次喝,居然就敢送到我跟前来。」连老爷子抬手给了孙子一巴掌,嘴里嗔怪,脸上却没有什么怒色。 「你这老头子,这里可不是皇都,没人处心积虑要谋害你。赶紧喝,你不喝,我可都喝了。」说着,连君轩当真抬手又灌了一碗。 连老爷子见此也有些急了,赶紧把自己那碗也端了起来,喝罢也是赞道:「真是好东西,虽然酸酸甜甜的有些像婆娘喜欢的味道,但这份清凉太难得了。若是当年行军路上有一桶这东西,许是能多活几百好兵。」 连老爷子三句话不离本行,末了示意孙子再倒一碗,又嘱咐,「连强他们的老子都是我手下的亲兵,忠心无疑,你平日一定要善待他们,有事也尽管吩咐他们去做。」 连君轩感激老太爷对自己的维护和安排,难得正色应道:「是,孙儿记下了。」 连老爷子望着虽然心存芥蒂,但日渐优秀的孙子,再想想皇都将军府里那些娇惯长大的孙子孙女,忍不住感慨万千,但最后都化成一声叹息,「明日陪我上山,该去祭拜了。你孙师傅身子怎么样?」 「他老人家一切都好,时不时撵的我满山跑。」想起尽心教授自己武艺的古怪脾气师傅,连君轩脸上带了笑,答过话后还是一如既往的探究,「老头子,那些坟包里埋的到底是什么人?」 连老爷子也照旧摆手拒绝,「不要问,该让你知道的时候,我自然会告诉你。」 祖孙俩再次陷入了沉默,连老爷子不喜酸甜滋味,喝过两碗就停手了,倒是连君轩想着心事,不知不觉间把大半坛子的汽水都灌进肚子里。 待丫鬟摆好午膳,他却是一点胃口也没,还饱得直打嗝。 杨柳儿不知道连强少嘱咐了主子一句,倒是替她小小报了当日的踩踏之仇。这会她正兴致勃勃地坐在灯下记帐,杨杏儿则摆弄着几块布料,预备给父亲和两个兄长做衣衫。 眼见时序进入三月,早晚虽然还要穿夹袄,但午时却能穿单衣了,杨山在家里忙农活还罢,顶多有个人情过往走动的时候才需要穿新衣,但杨志已经快二十岁了,随时都会有媒人上门,到时候去相看未来嫂子怎么能不穿件新衣?就是杨诚要回书院读书也不能穿旧衣进城。 杨杏儿眉头微微皱着,心里不断琢磨着什么样式才时新又体面,昏黄的油灯光照在她的睫毛上,眨动间,褪去了平日的泼辣和强势,倒显出几分温柔之意。 她忙了一阵,偶尔抬头见得小妹半跪在炕上写写画画,心里忍不住又开始犯猜疑。虽说小妹原本也不是个呆笨的,但大病一场之后却变得出奇的聪明,有些时候甚至让她觉得陌生。 那日小妹说会赚银钱让家里过好日子,她根本没当真,但如今只过了三五日,她就坐在灯下缝新衣了,再不用为难如何把冬日的罩衫改成单衣,还能不露痕迹又齐整。 难道是故去的娘亲保佑? 但不管如何,小妹总是她的小妹,总是杨家最小、最疼宠的女儿…… 杨柳儿不知自己的狐狸尾巴已经早被慧眼如炬的姊姊发现了,她正在为以后的「金光大道」欢喜。末了又点了一遍存银,欢喜的收了账本,提议道:「阿姊,咱俩的柜子倒出一口呗,我有东西要装。」 姊妹俩的闺房炕尾摆了两口樟木大柜,这是陈氏当初带来的嫁妆,两人平日放些四季衣物,白日里就把被褥迭上去。如今要倒一口出来也不是什么大事,杨杏儿连头都没抬就应道:「好啊,你自己折腾,别把衣衫都弄乱了。」 杨柳儿望着忙碌的姊姊,笑得好似一条发现梁子上挂了咸鱼的小猫咪…… 日子像流水一样慢慢过去,四月马上就来临了,柳树沟的旱田里家家户户蛰伏了一冬的麦苗早就苏醒过来,节节拔高,抽穗,就等着喝饱雨水开始灌浆结粒。而那些打算种谷子和玉米的旱田被镐头刨过,肆意裸露着浅黄色的土层,远远望去显得分外斑驳。 有些心急的老人已经开始提起篮子,装好香烛,不辞辛苦的走去三十里外的道观求雨了。 因为若是老天爷不开恩,为了保证麦子丰收,他们就得凭借人力从十里外的金河支流挑水了。 两只木桶,一根扁担,只能浇炕面那么大一块麦田,那绝对是所有人的恶梦。 每年村里都有人因为这个累倒,光请医问药就几乎花掉一年的进项银子,但不累又得不到粮食,这是个两难的选择题。 而杨家今年除了四亩冬麦,还有四亩旱田及一亩新开的坡地,比别家更盼老天爷下场透雨。 杨山这几日望着越发勤快出工的太阳,不知是该欢喜还是该叹气。 家里两个闺女鼓捣的汽水,因为天气热,卖的越来越好,听说城里已经有酒楼每日订货,只要有客人进门,就先上一碗给客人解渴、尝个新鲜。左右一碗才两文钱,哪个酒楼掌柜也不会吝啬,毕竟哄得客人欢喜了,一打赏就是几钱银子,多少桶汽水都买回来。 他虽然不知道闺女到底赚了多少钱,但也不曾开口问,只从家里迅速还了外债,还有饭桌上顿顿不断的荤菜就能看出一二来。 按理说,家里日子好过,他应该欢喜才是,但农家人终究是以田地为根本,老天爷不下雨,今年岂不是要欠收了? 杨山正在担忧着,就见杨柳儿和杨杏儿姊妹俩都一身豆绿色新衫子,下搭月白色的裙子,打扮的清爽又干净,说说笑笑的从城里回来。 姊妹俩一踏进家门就见父亲皱眉蹲在石磨旁,一下就猜出了一二,杨杏儿给小妹使了个眼色,同父亲打个招呼进屋了,杨柳儿则笑嘻嘻的凑到父亲身旁坐了。 「阿爹,你今日没下地啊。我今儿听摊子旁边的算命先生说,过几日就要下雨了。」 「真的?」杨山大喜,连声追问,「那先生有说是多大的雨吗?小雨可不够麦子喝啊。」 「说是足够了。」说着,杨柳儿就噘起嘴,嗔怪父亲,「阿爹偏心,只顾田里庄稼。若是下雨,我的汽水就卖的少了。」 杨山一听,扯了头上的白头巾,有些歉意的搓了搓脑袋,笨嘴拙舌的安抚闺女,「阿爹收了麦子就磨面,到时候给你烙饼吃。」 听了,杨柳儿也笑道:「好啊,阿爹种的麦子磨出的白面最香。」 其实自从汽水摊子赚了钱,杨家的饭桌上就没断过馒头和面饼,若是等杨山的麦子收割,交了官府的赋税后,实在剩不了多少,到时候留些过年嚼用的,再送去老宅那里一百斤,能轮到一家人嘴里的,几乎蒸不出几锅馒头。 所以杨柳儿也一直没把田里的出产划到她的预算里,但她可不会坏心的伤害一个努力想给儿女好日子的父亲。 果然,小女儿的一句夸赞,一下就安慰了杨山,他难得的在小女儿头上拍了拍,问道:「你们今日怎么回来这么早?没有人欺负你们吧?」 杨柳儿摇头,笑道:「没有,今日又有人来订走一桶汽水,我和阿姊就提早回来了。」 杨山点点头,再次嘱咐,「若是有人欺负你们,一定要告诉阿爹,阿爹护着你。」 「好。」杨柳儿一脸甜滋滋的笑着点头,这种被人疼爱保护的感觉太好了。 一家人吃了午饭,杨诚问了几句,听到下午没什么活计,就要回窑洞去继续读书。最近家里有了余钱,他也去书铺买了几本书,除了四处转悠找野蜂窝,支持两个妹妹的小生意之外,他恨不得白天黑夜都钻在书里不出来。 不得不提的是,蜂窝熏多了,他的经验也是日渐丰富,如今只偶尔被蛰几下,再没有像第一次那样满头红肿包,否则别人还罢了,杨柳儿怕是第一个要跳出来反对。 她怎么能忍受文质彬彬的帅二哥被毁容,那还不如多花些银钱,去杂货铺里买蜂蜜。 正好,杨杏儿想起先前同大哥和小妹商量的事,开口道:「二哥,你先等等。还有五六日就是阿娘的百日祭了,我和小妹还有大哥琢磨着要办八大碗的席面,不知阿爹和二哥怎么说?」 第十五章 杨柳儿偶尔会举着账本同杨诚显摆赚了多少银钱,所以他对家里存银有个估量。听到这句就立刻赞同道,「成,有什么活计,你们喊我,别自己累到了。」 杨山却是皱了眉头,原因无他,实在是因为农家清贫,红白喜事,能招待来客每人一碗臊子面就成了。八大碗的席面却是个高规格,毕竟要摆酒席,荤素各半、走油炸肉,有馒头有酒,虽然特别体面,但没有十两银子绝对张罗不下来。 杨家这么多年来,年景最好的时候也不过才四五两的进项,一个百日祭就顶两个丰年,就算两个闺女赚了些银钱也不能这么糟蹋,毕竟老大还没娶亲,老二还要读书,闺女还要攒嫁妆…… 杨柳儿看出父亲的犹豫不舍,但她却不准备妥协。说起来,大办百日祭还是她说服大哥和姊姊的,毕竟只有她知道,那故去的不只是陈氏,还有原本那个杨柳儿的灵魂。身为一个侵占者,好好安排一个祭奠来告慰亡者,也是换她一个心安。 但这些她却不能说出来,只能抱着父亲的胳膊,低声央求道:「阿爹,如今家里日子好过了,不差这几两银子。好好给阿娘办个百日祭,让她走的放心,也是我们做儿女的一份孝心,你就答应了吧。」 听到小妹这么说,杨杏儿和杨诚不由想起娘亲在世时,几乎时时刻刻都在忙碌,忍不住低了头,眼泪在眼眶里转悠。 「我想阿娘了。」杨杏儿哽咽出声,「阿娘都没穿过我缝的新衣……」 闻言,杨山心里一疼,恨不得打自己两巴掌,别人家都是儿女不懂事才犯愁,他居然还想拦着儿女尽孝,真是脑子被驴踢了,当即便道:「成,都听你们的。」 「谢谢阿爹。」杨柳儿兄妹一听父亲同意了,就商量起请哪里的厨子,何时进城去采买等等。 正这个时候,院子外边却有人推门而入。 杨柳儿扭头一看,认出其中一人是先前来过一次的陈二舅,另一个年纪稍长些的,同陈二舅容貌有五分相似,但脊背微驼。最后一人却是只有二十岁出头,身形魁梧、发黑面红,一脸孔武彪悍的模样。 她赶紧翻找「记忆词典」,末了恍然大悟,原来驼背人是陈家大舅,年轻汉子是杨家四叔,杨山的亲兄弟杨田。 杨山和杨诚这会已经迎了上去,杨柳儿和杨杏儿赶紧麻利的拾掇了饭桌,待冲了茶水端进屋的时候,杨山正在问弟弟老宅的众人可好? 杨田果然没有辜负他的长相,挥手豪爽应道:「阿爹和阿娘都好着呢,大哥还是整日好吃懒做,二哥到处嚷着赚了大钱,我不耐烦看他们,进城找活计,正好同陈大哥一个主家。这不,听说三嫂的百日祭要到了,就一起过来问问。」 所谓家丑不外扬,虽然老宅两个兄长实在没个样子,但杨山也不愿弟弟当着两个舅兄的面揭老底,于是干咳两声,转而喊了杨柳儿,「你舅舅和四叔都没吃饭呢,你们去张罗饭桌吧。」 陈二舅见杨柳儿比上次见面好似胖了一些,脸色也红润,忍不住笑道:「柳丫头看着好多了,等你外祖母来了,让她也瞧瞧。老太太一提起你这丫头就抹眼泪,还去道观里求了个平安符。」 陈大舅憨厚寡言,闻言也是点头,却说不出什么关心的话。 杨田心粗,这会一拍大腿,从怀里掏出一个油纸包递给杨柳儿,「差点忘了,出城时买了三个肉包子,跟你兄姊分着吃了。」 杨柳儿瞧了瞧被包得严严实实的肉包子,半点不曾被压扁,显然一路都被小心翼翼地照管,从这一点,她几乎是立刻就喜欢上了这个四叔,哪怕这肉包子她并不觉得稀奇,但依旧乐颠颠的接过来,先是谢了四叔,又同两个舅舅说了几句话,这才随着姊姊去灶间忙活。 显然杨杏儿也同小妹一般喜爱两个舅舅和四叔,难得大方的把刚买回的酱驴肉都切了,又热了一大盘和面馒头,新鲜的野菜焯水挤干,再炸个鸡蛋酱,连同一大盆小米粥就摆桌了。 杨家人最近都是这么吃,习惯了也不觉什么,可陈家兄弟和杨田却是一脸惊讶。 陈二舅开口就责怪道:「我们又不是外人,何苦把家里的好吃食都拿出来?有个杂粮团子垫垫肚子就成了,这些还是留着给孩子们补身子吧。」 杨山闻言却是笑了,半是骄傲半是炫耀的应道:「饭菜端上来,你们尽管吃就是了。几个孩子最近琢磨了一点小生意,赚了一些银钱,家里的日子比以前好多了。」 陈二舅不看两个懂事的外甥外甥女,只单看杨柳儿。他可是知道这个小外甥女有多贪嘴的,若是她看着饭菜淌口水,那自家姊夫就没说实话。 可杨柳儿正坐在门坎上,根本没有看饭桌,就是她手里的肉包子,也是有一口没一口的咬着。 陈二舅心里疑惑,难道姊夫一家日子真富了?但他也不好仔细探问,干脆第一个拿起了碗筷,招呼自家大哥和杨田,「来、来,孩子们的心意咱们也别糟蹋了,吃吧。」 陈大舅和杨田本就饿了,听他这么说也就不客气了。 三个爷们很快就把饭菜一扫而空,末了摸着圆滚滚的肚皮,忍不住叹气道:「难得吃得这么饱,这些年,家家户户的日子可是越发不好过了。」 杨山也是点头,「我前日刚在麦垄中间种了玉米,就盼着下雨呢。家里两个丫头在城里听人家说,马上就要下雨了,也不知道真假。」 「那可太好了,赶紧下雨就不用愁了。」 杨田接了杨柳儿递过来的茶水,大大喝了一口,末了却是从腰上的布兜里掏出两把铜钱放到桌子上,简洁概要的道:「这是我刚得的工钱,留着给三嫂百日祭张罗流水席。」 见状,杨山一愣,不等他阻拦,陈大舅和陈二舅也纷纷掏了一串钱放到桌上。 「这是我们的,百日祭是大事,别委屈了我家小妹。」 「这可不成,家里都指望你们的工钱过日子呢。」杨山赶紧摆手拒绝。 可杨田听了却是冷哼一声,不屑道:「这工钱拿回家去也是转眼就没了。根本攒不下来,否则我也不会老大不小了还打光棍。」 陈二舅也道:「家里麦子就要收了,马上就要宽绰了,不差这点工钱。」 杨山还要再推拒,却又不知道说什么好,到底是杨柳儿干脆,直接进屋搬了装铜钱的钱匣子放到桌上,笑道:「大舅、二舅、四叔,我阿爹没骗你们。这是家里的钱匣子,真是不缺给阿娘做百日祭的钱。」 陈家兄弟和杨田一看见匣子里满满的铜钱,足有二十几串,都是惊疑不已。到底忍不住,还是问起了几个孩子的「小生意」。 杨诚生怕两个舅舅责怪妹妹们抛头露面,主动开口。话里话外把事情都揽在自己和大哥身上,果然两个舅舅和四叔都夸赞他没白读书,末了又嘱咐尽量多让杨志出面,别坏了自己读书人的清名。 他们这话倒是合了杨山的心思,也点头跟着说了几句。 杨诚自然一一应了下来,末了冲着两个妹妹偷偷眨了眨眼睛。 陈家舅舅们放了心,自然把铜钱收了回去。两人都有一大家子要养,日子捉襟见肘,怎么会不等着用钱?方才不过是怕妹夫一家不肯收才扯了谎。 倒是杨田死活不肯把他那份拿回去,用他的话说,拿回去也用不到自己身上。 杨柳儿见父亲为难,眼珠子一转就插嘴道:,「不如这工钱我替四叔收着吧,等四叔娶四婶,要采办聘礼时再拿出来用。」 一听到这话,杨田也同声附和,「成,侄女收着我放心,哪日侄女馋了拿去买点心也使得。」 众人一听都笑了起来,又约定百日祭的时候再过来,这才起身离开。 陈家兄弟和杨田离开后,杨柳儿一回房,当真在账本上单独给杨田记下一笔。 都说一个好汉三个帮,杨家在柳树沟虽说也算人缘不错,但到底没有什么亲戚,若是有事的时候难免落威风,今日一见杨田又是个不错的,杨柳儿就动了拉人的心思。当然这都要慢慢计较,徐徐图之,毕竟老宅那些亲戚可都不是省油的灯。 第十六章 许是那算命先生真有些神道,第二日居然真下起了雨,而且雨量还不小,杨柳儿姊妹趁机歇了一日,炒了两个好菜给喜疯了的父亲下酒。 【第七章 所谓的一家人】 雨后没两日,杨志同吴掌柜请了三日假回来帮忙张罗宴客之事。他进城多年,又能说会道,添了他这个帮手,杨家众人都觉得轻松很多。 这一日早晨,杨志带了足够的银钱,喊了村里几个自小交好的玩伴后生帮忙,又借了里正家里的驴车进城采买,不过午时就押着满满一车吃用之物回来了,而杨家要大办百日祭酒席的消息也在村里传开。 其实大伙平日都在一个山沟里过日子,谁家穷富也瞒不过别人。 陈氏在世的时候,杨家省吃俭用的供杨诚读书,也算上等人家,可是陈氏过世后,杨柳儿跟着病倒,请医问药把家底都刮光了,村人心里早就把他们一家降到末等,就是有那还记得陈氏百日祭的人家,也以为杨家能预备几碗臊子面应付一下就成了,没想到杨家却是要大操大办。 有些妇人好奇,就打着帮忙切菜的名头上门走动,结果一见到院角的柿子树下挂着整羊,案板上还有一条条的五花肉、一盆盆的小银鱼、泡发的干蘑菇、大块的火腿以及油纸包着的烧鸡,人人都惊得瞪圆了眼睛,转而口水忍不住滴答落下,盘算着明日一定要早早上门,不为了别的,能混上两顿吃食就顶得上半年油水了。 杨家没有女主人,杨杏儿这大闺女就硬着头皮接待这些上门的婶子伯娘。不必说,又被拉着闲话好久,当然主题只有一个——杨家到底在哪里发了大财,不然怎么有银子采买这些好吃食? 杨家上下对于这样的探问,早就商量好了应对之策。不论众人怎么问,杨杏儿就是一句,「大哥攒了多年的工钱,就为给娘亲一个体面的祭日。」 众人里有聪明的,虽然一百个不相信,但也没有厚着脸皮继续问。也有人琢磨杨柳儿年纪小,想从她嘴里问些真话,可惜杨柳儿一脸懵懂,被问得急了就嚷头疼,吓得众人不敢再开口。 不说众人如何揣了一肚子的好奇帮忙拾掇食材,只说隔日的百日祭。 杨杏儿和杨柳儿刚过子时就爬了起来,虽说今日家里请了方圆几十里最好的厨子掌勺,但送到坟头供奉娘亲的饭菜,她们姊妹却决定自己动手。一来是身为子女的孝心,二来也是告慰死去的娘亲,尽管放心投胎去,她们已经有能力照料好父兄。 姊妹俩一直忙到天亮,总共做了四道菜,一道木耳炒肉、一道干菜扣肉,一道豆腐盒子加一道辣子鸡块,刚刚装进食盒,负责酒席的刘大师傅就带着两个徒弟,赶着两辆骡车到了,骡车上不但有锅碗瓢盆,还有方桌条凳。 几个早就守在院门口的后生一声吆喝就帮忙往下卸东西,杨志闻声从窑洞里跑出来,当先递了个白纸封给刘大师傅。 这叫进门钱,其实也是一半的工钱,另外一半要等酒席散掉,主家再付,若是主家满意,还会有额外的赏钱。 刘大师傅不动声色的掂了掂,随即脸上就带了笑,待一进院子见到食材就更欢喜了。他们掌勺这一行最怕的就是吝啬的主家,买二斤肉偏偏让你整出一桌丰盛的席面,若是达不到就到处宣扬厨子手艺不好,简直气死人,但显然杨家不是那样的人家。 羊肉、猪肉、火腿、烧鸡,称得上丰盛之极,若是这样还整不出好菜,他可就真该被骂了。 很快的,杨家院墙里外都搭起了临时灶台,大徒弟砸了羊骨开始熬汤,小徒弟则搬起大盆和面、揉面,忙得跟陀螺一样。 刘大师傅正动手炸鱼、炸肉丸,院子里渐渐盈满浓郁的香气,再随着山风散出去,整个村里的鼻涕娃子们好似心里长了草,顾不得老娘打骂,疯跑到杨家门外。 杨家大门前竖起了高高的木杆子,长长的纸钱串在风里晃晃悠悠,陈家两兄弟扶着老娘,带着妻子孩子赶来的时候,远远看到都红了眼眶。 今日烧了纸钱,陈氏在人间最后的念想就要断了,以后投胎转世就不知要去哪里了。 陈老太太更是哭得眼泪直掉,呜咽着,「蕙娘啊,你怎么就走了,娘疼啊。」 陈家两个儿媳赶紧劝慰,「娘,你可不能哭啊。否则妹子走的不安心,错过了好人家怎么办?」 正这时候,刚刚走到院门口迎客的杨山和杨诚也快步走到跟前,爷俩儿一起行礼,陈老太太赶紧擦了眼泪,一大家子人进了院子。 老话里规定,百日祭要趁着太阳没出来的时候进行,否则逝者的魂魄不敢出来享用供奉吃食,自然也不能最后看家人一眼。 见外祖母和舅母们赶来,杨杏儿放了心,匆匆同杨柳儿换了新缝的素色衣裙,然后出了门。 杨山亲手拔出院门前的木杆子,交由杨志举着,一路往陈氏的坟头去了。杨诚撒着纸钱,杨柳儿姊妹则挎着食盒跟在后边,村里几个平日同陈氏交好的大娘也跟在后边,一边低声说着陈氏的好处一边叹着气。 很快就到了坟茔地,摆上供菜,烧了纸钱,杨志带着弟妹磕头,最后又把陈氏的旧衣烧了一件,就算断了陈氏在阳间所有的念想,至此彻底阴阳两隔。 杨柳儿发了会呆,又从食盒里拿了几个和面的馒头撒在坟头不远处的空地,算是供养附近的游魂孤鬼,省得他们在地下欺负陈氏。 几个大娘看得都是点头不已,直道陈氏没有白疼这个小女儿。 一番忙完,太阳也已经越出光秃秃的东山梁。杨家人虽然不舍,但家里还有众多宾客等着应酬,只得一步一回头的回去了。 山脚下终于回复了宁静,但是没过一会,树丛里就响起窸窸窣窣的声音。只见一只红毛小狐狸偷偷探出小脑袋,许是见没有什么危险就乐颠颠的跑去陈氏的坟前,在供菜前嗅了又嗅,末了才对着那盘干菜扣肉大快朵颐,可惜,它还没吃几口就被一个少年拎着颈子提了起来。 「你这个馋嘴狐狸,平日又不是没给你带吃食,怎么又跑来吃这些供食?你也不怕被鬼魂抓阎王殿去。」 小狐狸挣扎了半晌也不见少年松手,于是恼得扭头就要咬,少年这才终于放它下地,见它依旧对那盘扣肉情有独钟,好奇之下就拈起一块红通通的鸡肉扔进嘴里。 鸡肉还带着微微余温,辣得他差点跳起来,但咂咂嘴巴却觉得滋味十足,少年犹豫了一下,到底也坐了下来大嚼一番。 一人一狐狸就这样吃了个饱足,最后倒在草丛上晒太阳,少年想起方才那个一身月白衣裙的小丫头,低低叹道:「怪不得她跑去街上卖什么汽水,原来也是没了娘……」 山风从少年脸上吹过,好奇他眼里为何有些同病相怜的意味,但没容它多琢磨,少年就闭了眼,山野间再一次陷入了宁静…… 杨家院子里这会已聚满了人,村里成了家的爷儿们几乎有一个算一个,都到齐了,就是婆娘也带着小娃们蹲在院墙下,一边闲话一边儿晒太阳。 见杨家人一进院子,众人就赶紧站起来,纷纷开口寒暄,杨山带着两个儿子一路同众人见礼,杨柳儿姊妹则去了灶间接替陈家人。 虽说陈家是外家,但今日也是客,院子里早就替他们留了一张空桌,陈家两个舅母还怕杨柳儿姊妹张罗不过来,想要留下帮忙,但见杨杏儿手脚麻利的装着点心盘子,杨柳儿也开 始分茶叶倒热水,她们也就退了出去。 很快的,十几个后生肩膀上搭着白布巾,手里端着红漆托盘聚到了灶间门外。 姊妹俩通力合作,每个托盘上都放了一盘四色点心、一壶热茶,后生们笑嘻嘻的端着送去各张桌子,杨家的谢客酒席就开始了。 农家人节俭,只有到了年节之时,老人们的柜子里才能装进几斤粗点心。杨家既然决定大办酒席,就没有吝啬的打算,点心盘子里放了马蹄酥、炸油糕、驴打滚和小笼肉包,样样都是量足又美味,众人嘴里互相客套着,手下却是没有客套,茶水都顾不得喝上一口就塞了满口点心。 第十七章 院子外边的婆娘和淘气娃子们眼巴巴看着,却也没有进院子,哪怕是家里再泼辣的婆娘,再受宠的孩子,这时候也不能上席面,否则就要被人家指着说没规矩,但他们也不是多心急,毕竟刘大师傅的小徒弟,已经把切好理顺的面条端了出来,一挂一挂的放在大簸箩里,只等大锅里的水开了,煮好浇上肉臊子,他们就能解馋了。 待点心和茶水撤下去,后生们正要上凉菜的时候,杨家院子外又有人赶到了,呼啦啦的连老带少足有十几人。有熟悉的村人见了,脸上已是露出不屑之意,原因无他,来人正是杨家老宅一伙。 杨山同两个儿子对视一眼,都有些无奈又气恼。 这样的日子,按理说作为自家人,他们应该前一日就来帮忙,即便不来帮忙,今日也该早早赶过来,但他们偏偏干活的时候躲懒,吃饭的时候也迟到。 远远的还在杨家门外,杨田一见院子里的模样就有些脸红,大步走到杨山跟前小声说道:「三哥,阿娘昨日赶着我去砍柴,早起卖去城里……」 可杨田话还没说完,杨山就拍拍他的肩膀,示意他不必多说。 这会杨家老少已经走到了跟前,杨老头还没开口,颧骨凸出、斜眼高鼻,生来一副刻薄相的杨老太太却是抢了先,劈头盖脸的骂道:「老三,你还认不认我和你阿爹了?我们没来,居然就开席面了,你媳妇死了,老娘还没死,谁给你的胆子?」 而一旁尖嘴猴腮,下巴还长了一撮黑毛的杨老大扫了一眼桌子上散落的点心渣子,后悔得肠子都要青了。心里埋怨道,早知道就不听老娘的了,什么给三弟一家没脸,以后更好拿捏,到底错过了用点心吧。 这么想着他不耐烦的插嘴,「娘,你就别唠叨了,赶紧坐下吃饭吧。」 「吃吃吃,你就知道吃!」杨老太太刚抖起威风,没想到大儿子第一个拆台,气得伸手就要打人。 杨老大却是一个闪身坐了下来,半点不在意的催促着,「是不是要上凉盘了?赶了一早上的路,我早就饿了。」 都说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他的媳妇朱氏还有光棍儿子也都麻利的坐了下来,直等着开饭。 身形矮胖的杨老二不知在哪里找了锦缎褂子穿在身上,可下边却配了件黑色的夹棉裤,样子不伦不类的很是滑稽,偏偏他还觉得自己很体面,高人一等,昂着下巴在各个席面扫了一圈。 末了不知想到了什么,杨老二眼珠一转就笑着打圆场,「娘,三弟许是忙的忘了。咱们都是一家人,别计较这些,三弟过后给娘赔罪就是了。」说着话,他抬脚在两个侄儿的屁股上踹了一脚,骂道:「这里哪有你们的位置,还不去后灶帮忙。」 两个侄儿不情不愿的站了起来,杨老二扯着老娘、老爹坐了下来。至于杨老头则一直红着脸,显然还是个知道羞臊的,但他多年来在家里就没有说话的权力,这会除了低着头,就不知如何是好了。 杨老二的媳妇钱氏,见桌面上没了她和孩子的位置,就撇撇嘴也去了灶间。 而从头到尾,杨山父子三个一句话都没说,脸色黑得吓人。 家里之所以大操大办,就是为了给故去的陈氏做脸面,活着时候没有享福,死了之后怎么也要风光一把,多少算是一个补偿。但是杨家老宅众人,偏偏在他们端出来的脸面上狠狠糊了一团烂泥,恐怕自此月余,村里人茶余饭后的闲话就离不开自家的这点烂事了。 但事情已经如此,这酒席还得继续。杨志一挥手,示意刘大师傅赶紧上凉盘,后生们又鱼贯而出,每桌又上了四个凉盘,和一坛最烈的烧刀子。 杨山端起酒碗,勉强说了几句谢言,末了一口灌了下去,众人随后也干了酒碗,酒席这才正式开始。 有酒有菜,院子里很快就恢复刚才的热闹气氛,好似杨家老宅的众人不曾出言刁难一样。 杨杏儿和杨柳儿在灶间里隐约听到几句,虽然不真切,但扫一眼父亲和兄长的脸色就知道大概了。再看两个厚着脸皮讨要白布巾的堂兄,还有伸手抓点心吃的伯娘,姊妹俩真是气不打一处来。 杨杏儿开口就要发飙,倒是杨柳儿拦了她,还是那句老话,家丑不可外扬。今日闹厉害了,到底还是他们一家子丢人,怎么都要把酒席热闹圆过去,之后再同他们好好说道一二。 刘大师傅也是个有眼色的,很快又喊着后生们上了热菜。 五花肉烧豆腐、蘑菇溜肉片、炸丸子、葱爆羊肉,各个都是香喷喷、热呼呼,吃得众人都是赞不绝口。 院外的婆娘娃子们这会也端着陶碗吃上臊子面,到处都是吸面条和汤水的声音,杨家老宅众人更是手下筷子翻飞,杨老大不时还高喊后生们添菜,可惜众人都装作没有听到。 摆在院角的大锅,里头的羊汤这会已经熬得奶白,撒上些咸芫荽的碎末,就是压轴的起席汤了。此时众人都已吃了七八分饱,舀上一碗羊汤,再掰了一张面饼泡进去,通通填进肚子里,撑得连走路都有困难。 杨家父子站在门口送客,一众村人吃了顿好饭,又看了半场好戏,都带着笑脸走了。 席面告了段落,刘大师傅和两个徒弟又开始煎炒烹炸,准备了两桌酒席,喂饱自己和忙碌半晌的后生们。 陈家人除了陈老太太带着两个小孙子坐在屋檐下,其余陈大舅和陈二舅夫妇加上杨田都开始帮忙拾掇残席,虽然菜盘子和馒头筐都是干干净净的,可碗盘桌椅也得擦抹。 柳树沟用水有限定,不过规矩也不死板,逢年过节或者谁家有个红白喜事也能随便用。 杨田挑着担子,走得飞快,大桶的清水倒进陶盆里,陈家舅母就挽起袖子开始洗刷,杨柳儿姊妹要帮忙都被撵到一旁。 反观杨老大、杨老二两个,连同几个堂兄又厚着脸皮挤到酒桌上,哪怕打着饱嗝,手里的筷子依旧没有停下。 大伯母王氏和二伯母钱氏两个则抄着袖子在院里院外转悠,大有挖地三尺,甚至把杨家所有值钱物事都印在眼睛里带走的架势。 杨柳儿看得气闷,实在不喜她们的模样,伸手扯了扯姊姊的袖子,杨杏儿会意,悄悄转身回了灶间,把剩下的火腿和腊羊肉、各色干货以及炸丸子炸鱼,但凡不带汤水的都藏了起来。 果然,王氏和钱氏蹓跶回来,开口便是讨要「剩菜」,杨杏儿听见了,爽快的端出半盆羊汤,可里面除了几块豆腐,连个肉片都没有。 王氏和钱氏当下就冷了脸,正开口想骂的时候,杨诚却走了进来。 对于这个读过圣贤书的侄儿,妯娌俩还是有些忌惮的,小声嘀咕了两句就端着盆走了,出门时顺手又牵了两只陶碗,美其名是半路渴了好舀点汤喝。 好不容易最后两桌席面也撤掉,刘大师傅带着两个徒弟收拾好,东西装好车就要回去了,杨志把另外一半工钱付了,另外又给了一串钱打赏,打点的师徒三个乐颠颠走了,一众后生也都红着脸、带着一身酒气告辞了。 陈家众人瞧了瞧杨老大几个,有些担心妹婿和外甥外甥女吃亏,但他们毕竟姓陈,相处再亲近也不好拦着杨家人,最后还是离开了,临别前,陈老太太拉着杨柳儿的手,嘱咐她过些日子一定要去老林河住几日。 杨柳儿依稀记得外祖母以前很疼爱「她」,自然多了几分亲近,笑嘻嘻地应了,又抱着外祖母的胳膊送出院门老远,惹得陈老太太又红了眼眶。 而杨老太太见院子里没了外人,下巴又抬高了三分,呼喝着倒水拿点心。可惜杨柳儿和杨杏儿都到躲灶间去了,装作没听见,她气得想开口再骂两个孙子,杨老头却是一声不吭,起身就走了。 杨老太太没有办法,又嚷着要杨山一收了麦子,就赶紧把养老粮食送过去,这才不情不愿的出了院子。杨田更是干脆,扯着同样不愿挪步的杨老大和杨老二,脚下生风一样的走远了。 好不容易等到杨家人走远,杨杏儿飞跑去关了院门,回头见父亲和兄妹看过来,她红了脸,小声道,「我是怕老鼠进来。」 杨山沉默良久,长叹一声回了窑洞。 第十八章 杨柳儿好奇,琢磨了半晌,自觉从两个兄长那里打听不着什么底细,于是就借口拾掇吃食,偷偷拉着姊姊闲话。 杨杏儿也是气恼祖母一家不着调,开口就把她知道的琐事都说了一遍。 原来杨家先前日子还算不错,杨老大和杨老二都读过几日书,奈何没有天分又不勤恳,最后都回家种地了,轮到杨山,虽然聪明又想读书,但杨老太太却偏心能说会道的杨老大、杨老二,放着他们到处游荡不管,硬是留着三儿子在家做农活,让杨山不到十二岁就成了家里的主要劳力。 后来杨老大、杨老二成亲,轮到他的时候,杨家的家底被杨老大、杨老二败坏了大半,杨老太太舍不得聘礼,就想随便找个身体有残疾的闺女,想着许是不用花银钱就能把人娶回来。 好在有句话叫姻缘天定,杨山一次出门进城时碰巧救了扭脚不能走路的陈氏,两人互有好感,最终结成了姻缘。但杨老太太许是觉得三儿子没有按照她定好的道路走下去,心存不满,陈氏进门后就使劲刁难,甚至怀了头胎也被折磨得流掉了。 陈家两兄弟知道后直接带人打上门,要替妹妹撑腰,最后是杨山主动要求分家,带着妻子净身出户,每年给老宅一百斤麦子,算是尽孝的养老粮食。 杨山也是个有骨气的,不想被人家说依靠岳家讨生活,出了老宅直接落脚在杨家和陈家中间的柳树沟,勤勤恳恳的在土里刨食,倒也养活了一家人,且这么多年来,不管年头好坏,丰收还是绝产,从来没给老宅少过一粒麦子。 杨老太太逢人就骂三儿子夫妻不孝,可杨山家这几个孩子从出生开始,别说衣衫,连块点心都没从她那里得到过。 杨山一开始还会带妻儿回老宅拜年,后来见茶水都喝不上,也就歇了心思,每次自己走一趟,稍坐一会尽到礼数就罢了。 杨柳儿听了半晌,这才明白今日外祖家众人为何同杨家人连个招呼都没打,原来早在多年前就撕破脸了,不过说起来,这些都是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同她也没有什么关系,但只看 杨家老宅众人今日的吃相和行事,她就半点兴不起亲近之意。 思及此,她不由在心里告诫自己,以后还是尽量远着吧,他们不惹事就好,若是犯到自家,她也不会念什么血脉亲情。 【第八章 汽水的商机】 不说杨柳儿心里如何盘算,只说杨家老宅众人一路往家里走,杨老太太追上杨老头,手指几乎要点到他后背上了,嘴里骂的是唾沫横飞。 「你这个老不死的,居然拆我的台!我好不容易吃顿饱饭,还想着给老三一个没脸,再挤些东西拿回去,你倒好,抬腿就跑了!」 杨老头忍了半晌,到底黑着脸憋出一句,「老三也不容易,孩子那么多……」 「闭嘴!」杨老太太跳脚,「我看他日子过得滋润着呢,你看桌上的鸡鸭鱼肉,白白送给一群外人吃,也没见他往咱们跟前送半点。你可怜他,他心里可没你!」 杨田走在最后,越听越厌烦老娘不讲道理,闷声反驳道:「三嫂过世的时候,人家柳树沟的人没少帮忙,三哥自然要好酒好菜道谢,你们当时谁都懒得过来帮忙张罗,今日跟着吃顿好的就不错了。」 杨老太太被小儿子堵得无话可说,最后抬手在他胳膊上掐了一记,算是勉强出了一口恶气。 杨老大气恼被小弟硬拉出来,斜着眼睛酸溜溜说道:「也不知道老三给小弟什么好处了,处处帮他说话。」 杨老二却一直在想着杨山家里哪里来的银钱可置办酒席,咂吧了半晌嘴巴才道:「老三家里是不是发财了?我看那些席面,没有十几两银子可张罗不下来。先前我有两次在城门口,远远看到过杏丫头和柳丫头,难道她们进城做那些脏活了?」 「你放屁!」杨田一听兄长往两个侄女身上泼脏水,再也忍不住了,抬手就给他一拳头,骂道:「你再敢说这话,我就打掉你满口牙!做二伯的说侄女闲话,你也不怕天打雷劈,杏丫头和柳丫头进城是卖汽水去了,两个孩子比你这爷们都懂事。没她们两个张罗,三哥家早就吃不上饭了,不懂就闭嘴,没人当你是哑巴!」 杨老二被打疼了,本来还想跟老娘告状,但脑子里突然灵光一闪,抓住杨田的话柄,「你说两个丫头进城卖汽水?」 一听见自家二哥说到汽水,杨田不答话了,大步甩开众人,当先走掉。 杨老太太看不过,还想拉住他骂几句,杨老二却赶紧拦了老娘,一双小眼里满满都是贪婪和惊喜,「娘,你让他去。他在跟前,不好说话。」 杨老二时常在甘沛城里混,也曾听说这汽水的名头,但他没喝过。如今乍然得知这是两个侄女的手笔,就觉得天上突然掉下一个聚宝盆,想着只要把汽水的方子弄到手,他也发达了,这般想着,他就拉着老娘嘀咕开了。 杨老太太越听眼睛越亮,恨不得立刻返身,逼着孙女赶紧把方子交出来,好在杨老二还没傻透,琢磨着先前酒席之上已经惹得三弟一家厌烦,怎么也要再等两日上门才更好开口。 母子俩的算盘打得劈啪响,可惜他们根本没想到,这世上还有比他们更聪明、下手更快的人。 杨柳儿一家忙过了百日祭,又恢复原本的平静日子,杨志照旧去烧鸡铺子上工,杨山也是下地做活,倒是杨诚穿上大妹亲手缝制的雨过天青色棉布长衫,摘下头上的黑布巾,束发插了杨木簪子,让人见了直叹好一个文雅公子,若不是下田将脸色晒黑了点,谁也猜不出这是农家出来的孩子。 原本他打算在家帮着父亲种完地就去城里找个账房之类的差事,毕竟大哥在铺子学手艺,两个妹妹年纪小,他身为男儿自有应当担起的责任。 但他心里始终没有放下读书科考、出人头地的梦想,只想着赚了工钱,养家之外再多攒一笔,无论耽搁多少年,他一定还会继续读书,可没想到,两个妹妹捣鼓出汽水,家里日子眼见富庶起来了,他也托妹妹的福,不必去做账房,可以直接交束修进书院读书。 身为兄长,不能照料妹妹衣食无忧,反受其惠,这多少让杨诚有些羞愧,但他也不是什么固执清高的人,只心里暗暗发誓,以后一定要出人头地,庇护两个妹妹和家人终生喜乐安宁。 与此同时,杨柳儿原本准备了好多话,生怕二哥不肯去书院,要好好开导他一番,最后却发现自己白担心了,杨诚早已接受这暂时仰赖妹妹的事实。 这一日,兄妹三个早早起身,吃过饭后就辞别杨山进城去了。 甘沛县的书院其实就是县学,但凡开过几年蒙,家里又觉得孩子前途无量的就会进入县学,每年交五两束修,每月还有五百文的食宿费,就可以在学舍里跟着先生继续读书,若想走上科考之路,必定要以自身的天分和才学博得先生的青睐,收为亲传弟子获得悉心教导,由童生、秀才、举人一直到进士,一路往上攀爬。 杨杏儿早就给二哥备下了新被褥,连同一张兔皮垫子都卷在一起,杨诚背在背上,手里还拎了个装满书籍和几套换洗衣衫的藤编箱子;杨柳儿则抱了一只坛子,不时嘱咐他每逢休沐之日就回家来,有人欺到头上也不要太过忍让。 若是不看她的年纪,只听说话,怕都有人误会她是杨诚的老娘,而非小妹。 不过杨诚一直笑咪咪听着,只觉得心里暖融融的,半点也不觉得厌烦。 周老汉准时赶着骡车到了路口,三兄妹上了车,一路闲话进了城。 杨志原本说好要一起送杨诚去书院的,但见面后,杨柳儿几个却发现他神色不对劲,许是知道这件事不可隐瞒,杨志没有等弟妹们发问,直接说明了原委。 原来,他昨日回来就听吴掌柜说,有家茶楼推出了汽水,但好似比杨家摊子卖的更好喝,很得食客们的喜爱。 这一晚,杨志都没有睡踏实,嘴角水泡眼见就冒出来了,这会见了弟弟妹妹,他也担心他们跟着上火。 第十九章 于是开口安慰道:「这些都是传言,许是当不得真,等我再找人问问,家里的汽水摊子还是照样开张吧。」 杨诚一听却是皱了眉头,沉吟道:「既然有人说起,那定然是真的了,这般等下去怕是不妥。」 「都别猜测了,咱们去那酒楼看看不就知道了?」杨柳儿乍然听闻也慌了一下,但转眼又冷静下来。 遇到事情,急躁是最没用的做法,不如直接面对。 杨志听了这话就赶紧同吴掌柜请假,吴掌柜平日还有些嫉妒杨家姊妹财源广进,这时候见她们遭殃反倒有些同情,不但准假,甚至开口劝道:「你们也别上火,汽水卖不成了可以再想别的办法,千万别同人家吵架,那些酒楼背后都有大户撑腰,平白惹气不值当。」 「谢掌柜提醒。」杨家兄妹也无心多说,简单道了谢就直奔那家叫云中仙的酒楼。 酒楼的小伙计倒很热情,并没有因为杨家兄妹穿戴普通而怠慢。听他们只点了四杯汽水,也很快就端了上来。末了还笑道:「几位少爷小姐,这汽水是我们酒楼新推出来,味道好极了,您几位慢用。」 听小伙计如此介绍,杨柳儿就笑道:「我在街上喝过一次汽水啊,味道确实不错。你们掌柜真有眼光,居然买了方子在店里卖,这可比街上的看着干净多了。」 一听这话,那小伙计脸色僵了一瞬,但也没含糊其事,「这汽水做法简单,哪还用买什么方子啊。我们大师傅尝了几口,试验那么几次就琢磨出来了。不过我们这汽水里加了西南番邦运过来的甜瓜,可比街上卖的干净好喝许多。」 杨柳儿没有应声,低头端起杯子喝了一口。她做的汽水比起这一杯,无论味道还是色泽都差了好多,简直完败,再看杨志几个,脸色也是沮丧无比。 杨柳儿不禁有些哀怨,还有什么比发现自家东西被抄袭,而且还华丽升级改版更让人郁闷的事? 兄妹几个沉默的喝完汽水,交了足足二十文铜钱这才离开酒楼。 杨柳儿虽然极力想打起精神,但还是垂了头。不是说主角都有光环吗?几乎天下无敌、事事成功,为何到她这里就变了?做个汽水赚钱买肉吃都能这么快被抄袭,这叫她以后怎么活? 她的大房子、她的锦衣玉食、她悠闲的田园生活,就这么长着翅膀飞走了。 她想发火,想找酒楼大厨狠狠打一架,但人家并没有用什么阴谋手段从她这里夺了方子,纯粹靠自己摸索,为此,她也只能埋怨汽水方子太简单了。 「小妹别担心。」杨志伸手拍着妹妹的肩膀,安慰道:「这汽水不卖也罢,大哥很快就出师了,到时候开铺子赚银钱给你攒嫁妆。」 而一直沉默不出声的杨诚则捏了捏怀里的束修银子,很庆幸还没有交出去。 杨杏儿也是极力挺起腰背道:「咱们那汽水方子确实简单,就是今日这酒楼不出手,明日说不定也会有别的茶楼抄过去——」她话还没说完,就听见小妹突然惊呼一声。 「嗔,阿姊说的对啊。」杨杏儿的话倒是提醒了杨柳儿,这时候可没有闲工夫沮丧,赶紧抓住最后的机会再赚一笔才是当务之急。 「大哥,一会我把方子写下来。你挨个酒楼茶馆跑一跑,二两银子一份,保管很多人买。」杨柳儿越想越觉得这主意可行,「同行是冤家,兴许很多人已经瞧这云中仙酒楼不顺眼了。」 杨志略一琢磨,也觉得这主意好,笑道:「好,这事交给我就是了。」说着,他也不回烧鸡铺子了,直接带着弟妹们去旁边一家书画铺子,扔给掌柜几文钱,众人一齐动手,不过片刻就抄了二十份方子。 拿着抄好的方子,杨志马不停蹄地去找买主,留下杨柳儿姊妹要送杨诚去书院,没想到他却死活不肯了,杨柳儿知道杨诚的顾虑,刚要劝说几句,可最后想想还是等杨志回来,兴许更有说服力。 而事情也如他们所猜测的,云中仙这两日推出的果味汽水占了新奇,拉拢了一批客人上门,众多酒楼的掌柜都很心急,但世界上的聪明人毕竟不多,他们后厨的大师傅还没几个猜出能让果汁冒泡的原因是放了口碱,于是杨志的汽水方子售卖的极顺利。 不过二两银子就解决掉云中仙的优势,实在太划算了,那些茶馆掌柜也很欢迎店里多个赚钱门路,让客人多个选择总是好的,自然就不在意花二两银子买方子。 不过半上午功夫,杨志的二十份汽水方子就卖出了十八份,回到铺子里的时候,足足掏出三十六两银子放在杨柳儿跟前。 杨杏儿见他渴得嘴唇都裂了,头上的白布巾也湿漉漉的,心疼的赶紧兑了汽水端上来。 杨柳儿倒是对着白花花的银子又喜又悲,喜的是这笔进项实在不小,悲的是一锤子买卖,以后别想再有了。 不过她很快就振作起来,事在人为,她再琢磨别的财路就是了,有了这些银子,起码够一家人过两年好日子了,比起先前那没吃没喝没本钱的时候要好得多,这般想着,她笑嘻嘻地让杨志收了银子,然后催着杨诚去书院。 可一听杨诚还是不去书院,杨柳儿直接就抓了他的胳膊,给他算了一笔帐,「二哥,家里还有十几两银子,加今日卖了方子,足有五十两,咱家人十年内都饿不到。再说,你不读书做官给家里撑腰,家里就是赚了再多银子也不安稳啊。」 杨志听了也跟着道:「小妹说的对,二弟一定要读书。」 杨杏儿倒是不说话,直接提起行李就出门了,杨诚没有办法,借着抱书箱的功夫抹了眼角的湿意,大步往书院去了。 甘沛县虽然比不上大宇南方诸县对读书之事那么看重,但该有的礼遇还是不差。县学修建的不错,前后七进的大院,明朗疏阔、古朴大气,分出了专门的学舍和住宿、膳堂,还有景色优美的花园,从里到外透着一种清雅。 可惜杨柳儿在门口就被挡了驾,只能在大门外偷偷看了几眼。末了见杨诚身影消失在院子里,这才牵着姊姊的手去烧鸡铺子取了银钱,然后坐了周老汉的骡车回家。 一回到家,杨山上次虽被儿女们齐心合力说服了,但心里多少还是不太喜欢两个女儿抛头露面去摆摊子,如今听到汽水方子泄露,他着实偷偷松了一口气,干巴巴的安慰道:「不摆摊子也好,留在家里做做针线吧。」 杨杏儿点头,杨柳儿却是噘了嘴,吃过午饭就钻进窑洞睡下了,结果这一睡却睡得有些不好,居然还发起了烧。 杨杏儿在窑洞一侧的菜园里忙碌,眼见天色变得有些阴沉,想着许是又有雨水要落下来,见先前洒下的菜籽已经长出了嫩苗,打算趁这时候松松土,待雨水落下,约莫就要开始疯长了。 待她在菜园忙完,回院子擦了脸时,却左等右等不见小妹出来,心下觉得奇怪便进屋去瞧,立时就吓得白了脸。 杨山在窑洞上面的旱田里忙活,一听到大女儿高喊小女儿又病了,立刻扔下活计,跑去老林河请了常打交道的赤脚大夫回来,半路遇到陈大舅,听说杨柳儿又病了,也是吓得跟着跑来跑去。 赤脚大夫来了又走,一碗药汤灌下去,夜半的时候,杨柳儿终于醒了过来,她只觉得身上酸疼沉重,滋味很是难受,惹得她直皱眉头,好不容易歪过头,瞧见趴在炕沿边的父亲和姊姊,嘶哑着嗓子问道:「我这是怎么了?」 半睡半醒间听到异样的声响,杨杏儿第一个惊醒过来,一见杨柳儿醒了,喜道:「小妹,你醒了!身上有哪里疼不?」 杨山也是睡得不沉,眨了眨眼就睁开眼睛,听见大女儿的问话,忙不迭的点头,伸手替杨柳儿掖了掖被子,附和道:「醒了就好,醒了就好。」窗前桌上的油灯被风吹得摇动,映得他脸色更暗,眼角的皱纹也更细密了。 杨柳儿见了突然就觉愧疚不已,难道真是前世一帆风顺惯了,活到三十几岁,只长了肥肉没长脑子,如今在十三岁的女孩子身上重生,依旧脱不了脆弱幼稚,一个小小的打击都经受不了,居然还病倒了,连累疼爱她的家人跟着受苦,她何其不孝又何其愚蠢! 第二十章 在心里暗骂自己一顿后,杨柳儿笑着对父亲和姊姊说:「阿爹,我没事了。你放心,我以后再也不会病了。」这话不只是对他们说,更是对自己说。 「好、好。」杨山听得眼眶泛红,极力想要安慰小女儿,可最后还是那句话,「马上就收麦子了,阿爹给你磨面烙面饼吃。」 「好,我要吃饼,还给阿爹包饺子吃。」 杨山不知饺子是什么,但这会小女儿哪怕说太阳打西边出来他都会应下,更何况小女儿要孝顺他了。 杨杏儿出去端了一碗面鱼,水滴大小的面鱼放在骨汤里煮的烂熟,加了些新鲜的野菜和细细的肉丝,点上几滴芝麻油,刚一放到炕沿上就惹得杨柳儿肚子咕咕叫了起来。 听见这声响,杨杏儿忍不住又气又好笑,嗔道:「你这丫头,吓得我跟阿爹差点没了魂,你反倒又能吃能喝了。」 倒是杨山赶紧护着小女儿,「能吃好,能吃好。」 此时被骂了杨柳儿也笑嘻嘻的,吃完面鱼汤,身上又暖又有力气,待得重新睡下再爬起来,病也好了一大半了。 至于陈大舅昨晚回了家,起早又跑来探望,见杨柳儿好得如此迅速也很是欢喜,连口饭都没吃就又回去报信了,省得家里老娘跟着惦记。 杨柳儿又喝了三日药汤,自觉痊愈了就想跟着姊姊做活,但家里人被她吓怕了,哪里肯让她累到,只允许她坐在院子里晒晒太阳。 杨柳儿闲不下来,就磨着姊姊进城买了两块新料子回来,打算给自家两个兄长再做些新衣,特别是杨诚,如今可是书院的学子了,多几件新衣衫总是好的。 日子就在杨柳儿磕磕绊绊学着裁剪中过去了,待她的第一件成品出炉,杨诚也终于休沐回家,看见小妹瘦得脸颊上的酒窝都没了,他心疼的差点发了火,难得怨怪大妹没照料好小妹。 瞧见姊姊无端挨骂,杨柳儿赶紧往自己身上揽错误,末了又拿出新衣转移话题。 先前的「杨柳儿」虽说娇惯,但针线多少还会一些,如今用心练习,加上前世累积的审美眼光,她的衣衫倒也做的有模有样,这一件长衫裁了一个半寸高的立领,腰侧缩了两寸,所有的衣带子也换成盘扣,加上一条巴掌宽的深青色绣花腰带,颜色配的极好。 杨诚本就是个俊秀少年,这一换上新衣,重新束起头发,更显身形挺拔,当真是风姿高雅,如玉莹然。 青春年少,谁都有爱美之心。杨诚自然也是欢喜,但又心疼小妹挨累,于是手里摸着衣角几枝竹纹,叹气道:「以后不要做了,费神累眼睛。」 杨柳儿正围在杨诚身前身后转悠,心里满满都是成就感,早就盘算着下一件裁剪什么样式、绣什么花纹了,听得二哥嘱咐,只胡乱应了一声就罢了。 杨诚拿她没办法,本想再说她一说,可心思一转又觉得小妹有个活计做也好,省得心思重再病倒,便不再劝阻。 一家人团聚一日,杨诚又回书院去了。 而这时家家户户的麦子也要收割了,今年老天爷开恩,得了个好收成,不知多少妇人喜的跪地磕头,男人们则磨镰刀拾掇扁担筐篓,抓紧时间抢收。 杨志请了假回来帮父亲忙活,杨杏儿也是整日捆麦子、摞麦垛,杨柳儿则接过做饭烧水的后勤工作,一家人像陀螺一样忙个不停。 待重新起垄封好玉米苗,又把麦垛挑开,拉去村里公用的场院碾压完,麦粒装袋子,麦秆拉回家,一家四口都累得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但丰收的喜悦又让他们脸上时时刻刻都挂着笑。 杨诚惦记家里秋收,又逢休沐就早早跑了回来。 杨柳儿琢磨着包顿饺子给家里人吃个新鲜,于是央求二哥端一簸箕的麦粒上磨碾新面,她则剁了一块五花肉,又把菜园里的韭菜割下切碎,混在一起做馅料,包了满满一帘饺子。 一盘盘白胖水灵的饺子很快地被端上桌,韭菜的鲜美,猪肉的油润香浓,吃得一家五口连连赞叹,好似所有的疲惫都随之散掉了。自此,杨家但凡遇到喜事,饺子就会端上桌,当然这都是后话了。 饭后,杨诚才说起书院里一位先生欲要收他为弟子的事。这让杨山简直乐开了花,他根本没想到儿子这么快就受到名师青睐。 可杨诚却是望着坐在椅子上,双脚来回悠荡的小妹,心里满满都是感激,说起来,这事还是小妹帮了大忙。他上次休沐穿着那件新式样的长衫回书院,居然被很多同窗拉住闲话,还有画了样子去绣庄订做的。 有个先生家里的丫鬟婆子不知怎么同主母说了,于是他被唤去询问,那先生难免要端着架子考校两句功课,结果就喜爱上杨诚的扎实功底,暗地里又观察了几日,觉得他很是上进,就让人递话,有意收他做入室弟子。 杨柳儿一直觉得自家二哥将来必有大作为,所以听说要拜师,第一个想法就是这先生才学如何、人品如何?若是有欠缺,就是拼着人家说杨家不识抬举也不能答应。 好在杨诚私下也探问过这先生的事情,是个难得踏实做学问且德高望重的,于是一家人就欢欢喜喜地商量起买些好礼拜师。 第二日,杨山顾不得给老宅送新麦,先带着杨诚进城了,杨志也为弟弟高兴,忙前忙后帮着选了拜师礼,虽然十两银子花得父子几个都有些心疼,但杨诚科考前路有人指导,这可是别人多少银子都买不来的好事。 杨杏儿带着杨柳儿在家一边推石磨磨面粉,一边说着闲话,不料杨老二却上门来了。 杨杏儿赶紧说父亲不在家,可杨老二听后不但没走,反倒死皮赖脸的坐下来,吆喝着要茶要点心,末了还道:「我听人说,你们卖的那汽水味道好,给我来两碗尝个新鲜。」 一听到要喝汽水,杨柳儿难得脑子灵光一次,冲口就道:「那汽水很容易做,二伯若是喜欢喝,我抄个方子给你。」 这话一出,杨老二喜得差点直接跳起来,方子一拿到手,也不说要等杨山回来了,一溜烟就跑了。 看到人跑走了,杨杏儿这才反应过来,恨恨骂道:「他哪里是想咱家阿爹,根本就是来占便宜的。」 杨柳儿却没恼,笑嘻嘻地去关院门,边走边道:「他以为是占便宜,进城之后就心凉了。等阿爹回来,让他赶紧把老宅的麦子送去,省得他们再有借口跑来闹。」 杨杏儿点头,一等父亲回来,立刻就把事情说了。 杨山此时心情正好,方才见了二儿子的先生,他觉得很满意。那位先生不但高才,而且为人端方谦和,不曾因为他是农人而有半点怠慢,甚至当着他的面给二儿子取了一个字,叫言睿。他虽然不知有什么含义,但听着就觉得心头欢喜,这会一听女儿们说要送粮,他也没多想,休息一会便推着独轮车去了牛头村。 老宅里只有杨老头一个人在看家,杨老太太几个都不知去哪里了,杨山坐了一会便回家,根本不知他走后没多久,发财梦破碎的杨老太太和杨老二娘俩就从城里回来了,躲过了一场辱骂纷争。 【第九章】 日子不紧不慢的过着,盛夏也在眨眼间就到来了。老天爷矜持的下了两场小雨就不肯再开恩,田里的玉米苗眼见就晒蔫巴了,这一次家家户户都没了指望,开始老老实实的挑水浇地。 杨柳儿原本就觉得甘沛县的气候不适合种地,水是万物之源,只要干旱不解决,能否填饱肚子就只能靠老天爷的心情,因此眼见着家里的存银越来越少,她又开始心急寻找新的财路了。 这一日,杨杏儿照旧打理菜园子,把家里攒在桶里的洗脸水、洗米水,用瓢舀了浇在菜根上,盼着它们长的好,毕竟一家人的饭桌都指望它们增色呢。 杨柳儿蹲在墙根阴凉之处发呆,正午的太阳很毒,晒得所有草木都蔫头耷脑,隐隐泛着浅黄,只有不远处迷雾山上依旧一片青翠,光是这么望着就让人觉得分外清凉,想必这时候上山逛逛,一定很舒坦。 「哎呀!」杨柳儿突然一拍大腿,嚷道:「我这猪脑子,怎么把这个聚宝盆给忘了。」 第二十一章 所谓靠山吃山,靠水吃水。柳树沟附近没有大的江河,根本不能指望开辟打渔之类的副业,但迷雾山却是近在眼前啊,不论是上山采山货还是挖药材,都是无本的好买卖啊。 想罢,当即决定行动,扭头就对着杨杏儿道:「阿姊,下午咱们上山去。」 杨杏儿被小妹一惊一乍的吓了一跳,还没开口问就见她指着迷雾山说要去玩耍。她吓得立时扔了水瓢,喝骂道:「你赶紧给我歇了这念头,迷雾山哪是能去的,你不想活了!」 杨柳儿眨了眨大眼睛,委屈的瘪了小嘴,不明白一向疼她的姊姊怎么就发脾气了。 见状,杨杏儿也觉得自己方才有些严厉,赶紧上前拉着小妹温声劝道:「你先前身子不好,没在外边走动,家里人怕吓到你也没敢说,可那迷雾山实在是去不得,据说上山的人没一个有好下场。有些上的不高,却在林子里迷了路,醒过来时候就在山脚躺着了,这还是好的,有些爬得高的,干脆就连尸首都找不到了。」 闻言,杨柳儿吓得咋舌,眼睛却再次瞄了瞄郁郁葱葱的山林,偏她怎么看也不像危机四伏的模样。 杨杏儿生怕小妹不相信,凤眼一瞪,「你可别打什么鬼主意,那山若是好上的,这十里八村的乡亲还能忍这么多年?别说药材野物,就是野菜怕是都挖光了。」 听到这里,杨柳儿眼珠转了转,假作不在意的问道:「阿姊,那山上这么多年不见人,肯定有很多好东西吧?」 「当然了。」杨杏儿转身拾掇木桶和水瓢,随口应道:「听人家说山上遍地都是药材,黄芪、人参最少都是几十年分的。」说到一半,她才想起自家妹子的财迷脾气,立刻改口,「就是满山黄金也同咱们没关系。走吧,回去做午饭,一会阿爹就该回来了。」 「哦,好啊。」杨柳儿笑着应下,那模样要多乖巧有多乖巧,但出菜园的时候,她的目光忍不住又在迷雾山上溜了一圈…… 六月的早晨,东方天边刚刚露出鱼肚白,许是多了青草覆盖地表,亦或许是前日那场不大不小的雨水功劳,总之漫天的黄沙终于被赶跑,村庄田野难得的露出一丝清透,在晨起淡淡的薄雾里显得安宁又静美。 杨柳儿背着个柳条箩筐,小心翼翼的开了自家院门,一溜烟的朝着不远处的迷雾山出发了。 虽然那日杨杏儿竭尽所能的吓唬杨柳儿,但无奈她的小妹内里装的是个三十岁的灵魂,又经过现代科技大爆炸熏陶过,神经粗壮,哪里肯信那些鬼神怪事。 杨柳儿前世也去过不少地方旅行,别说一般的山林,就是热带雨林都去过,自认野外生存知识还算丰富,起码辨认方向绝对不成问题,更何况她今日也没打算一口气爬到山顶,想着先在山脚附近转转,待熟悉了再琢磨往上去。 毕竟她这个小身板武力值太低,若是碰到什么野兽,说不定就给人家当食物了,她是爱财又胆大,但不代表她愚蠢,量力而为的道理她还是明白的。 顺着山路走了足足两刻钟,杨柳儿才终于到了迷雾山脚下。 陈氏的坟头就在不远处,杨柳儿想了想就拐了过去,掏出怀里打算垫肚子的两个肉包子,恭敬的放在坟前供奉了一会,末了行了礼就打算拿起肉包子离开,可一只不知从哪里突然窜出小小的红狐狸,竟叼起一个肉包子就大嚼起来。 「呀,这是我的午饭!」杨柳儿一个前扑,赶紧把剩下那个肉包子抢回手里。 小狐狸不屑的扫了她一眼,继续啃包子,根本没有半点愧疚的模样。 见状,杨柳儿气得瞪眼睛,眼见小狐狸三两口吃完包子,又望着她手里的那一个,她一时闹了脾气,抬手就要往嘴边送,岂料小狐狸脸上瞬间布满了浓浓的沮丧,小脑袋有气无力的垂着,嘴里呜呜轻声叫着,那模样别提有多可怜了。 杨柳儿看得有些心软,犹豫了一下到底还是把肉包子递了过去,「这个也给你吧,吃完就赶紧走,我中午怕是要饿肚子了。」 看见肉包子递到了跟前,小狐狸欢快的继续啃包子,也不知道听没听懂她的话。 杨柳儿紧了紧背上的箩筐,再次同陈氏的坟头打了个招呼就要往山里走,可是没走几步,她就听见身后有窸窸窣窣的声音,扭头一看,原来小狐狸吃完肉包子又跟了上来。 「喂,小狐狸,我真没有包子了,你跟上来也没用,还是赶紧回家吧。」 小狐狸却是不理会,几步窜到杨柳儿跟前,张口咬了她的裙角就往左侧拽。 杨柳儿差点被拽了个趔趄,好不容易站稳,表情疑惑的问道:「你让我跟你走?」 小狐狸点点头,跟着甩了甩毛茸茸的大尾巴,有些不耐烦的叫了两声。 杨柳儿第一次上迷雾山,原本也没有什么计划,见这头小狐狸想要引路,真是觉得新奇又古怪,于是抬脚就跟了上去。 一狐一人慢悠悠走在灌木丛里,很快就绕着山脚走了足有三四里,就在杨柳儿开始怀疑小狐狸故意带她转悠绕远路的时候,小狐狸终于钻进了树林。 许是当真多年未曾被人类打扰的关系,山林极繁盛茂密,与柳树沟通往县城路旁那些被挖掘的只剩一半,或沟壑处处的废弃矿山完全不同,丰富的氧气扑面而来,清爽的让杨柳儿忍不住连连深呼吸,只觉胸腔里舒坦之极。 小狐狸这会也不着急了,走上一会就在一株金钱松转几圈,末了冲着杨柳儿吱吱叫上两声。 杨柳儿一开始还不明白,后来坐下歇息,仔细看看来路才琢磨出一些规律。 这一路上树木很茂密,金钱松却很少,每隔十几米才会出现一株,小狐狸引她走过的路就是按照金钱松的排布,有时候不是直上直下,甚至还会左右绕行。 难道这才是上山的正确路线?先前那些迷路失踪的人是因为不知道窍门才会遭了难? 带着这样的疑问又爬了半个时辰,小狐狸终于在半山腰一片朝阳处停了下来。这里树木相对稀疏,甚至还有几块大石错落散放其间。 爬了大半座的山,杨柳儿累极了,刚要在大石头上躺一会,不想脚下一个踉跄,像是绊到了什么,她一边揉着脚踩一边低头细看,差点惊喜的跳了起来,原来罪魁祸首是几株黄芪的藤蔓! 说起来,杨柳儿也没学过什么中医,按理说根本不认识黄芪长什么模样,但前世有一回去甘肃旅行,旅行社安排的行程里就有参观黄芪田,甚至她还动手采收过两株,这会自然就认出来了。 虽然不知道这东西进城卖给药铺会得多少银子,但这黄芪也不是自家辛苦种的,就是卖个几文铜钱也是白赚的,这般想着,杨柳儿也顾不得自己酸疼的脚踩了,抄起柳条筐里的小铲子就奋力挖了起来。 黄芪根深,若想不伤到表皮就得扩大挖掘范围,一阵忙碌下来,杨柳儿累得挥汗如雨,好不容易才把黄芪都收到箩筐里,看着箩筐里的成果,乐得她简直要手舞足蹈。 原因无他,黄芪一共五根,各个都有小儿手臂那么粗,怎么也长了七八年,绝对是个好东西。 收拾完毕,她累得爬上一旁的大石头就想好好歇一歇,可刚刚躺下,眼角目光扫过大石头的另一侧,却是惊得汗毛都竖了起来。 那一座座的坟头密密麻麻排列着,阳光透过树枝的缝隙投下来,星星点点的亮光,不但没有让这处坟地多些生气,反倒更显诡异阴森。 杨柳儿并不是胆小又迷信的人,但任谁突然发现自己身旁就是墓群也要惊惧不已,更何况还是在这样安静又陌生的山林里,她下意识扭头去找小狐狸,可惜这小东西早就不知道跑哪里玩去了。 杨柳儿悄悄擦擦手心的汗珠子,想了想就在大石头上直接行了一礼,小声祝祷,「各位前辈,小女子不知各位在此安眠,实在是冒犯了。若有打扰之处,还望各位不要见怪。」说着,她就软着腿想要赶紧撤退,可惜她的心脏今日注定要经受一重又一重的锻炼。 墓群后面突然传来一个声音,「死狐狸,放开!」 突如其来的声音吓得杨柳儿一个踉跄,差点直接栽下大石头。鬼魂开口?白日诈尸了? 第二十二章 无数鬼片里的恐怖片段在她的脑海里狂奔而过,吓得她再也忍不住的尖叫出声。 「谁在鬼叫?」那个声音很是不耐烦的又吼了一句,可落在杨柳儿耳朵里,她倒是奇妙的退了惊惧。 就见那小狐狸不知什么时候也转到墓群后面,嘴角正咬着一片青色衣角奋力的往外拉扯。 既然有衣角,那就是有人了,绝对不是鬼魂! 杨柳儿抹了一把头上的冷汗,忍不住又开始火冒三丈,人吓人,真能吓死人! 她拎起小铲子,大步绕开那些坟头,奔到小狐狸身边,只见一个穿着青色衣裤的少年正僵硬的躺在草地上,衣衫被雾气打得湿透,头发上的发髻也散了,模样实在有些狼狈,再细看他的容貌,难得有些熟悉之感。 「你怎么在这里?」不等杨柳儿多想,那少年更是惊讶的高声喝问。 「啊,原来是骑马恶少!」杨柳儿恍然大悟,转而更是恼火,反驳道:「喊什么喊,这山是你家的啊,凭什么我不能来?」 「这山就是我家的!你到底怎么上来的,快说!」连君轩紧皱了眉头,不知想到了什么,脸色更黑了。 杨柳儿接二连三受到惊吓,这会见他喝问不止,倔脾气也上来了,翻了个白眼嘲讽道:「你打算骗谁呢,我家住山下好多年,怎么没听说这山头姓连?要不然你叫一声,看这山头答应不?」 「你!」连君轩没想到她如此伶牙俐齿,当下被堵得脸红脖子粗,心里不由得有些郁闷。 孙叔这几日不知抽了什么邪风,把他往死里操练,让他实在疲惫至极,好不容易完成了任务,正想在这里小歇片刻,结果一不小心睡了过去,失了警觉,被一条白麻蛇咬到手臂。 这白麻蛇算不上毒蛇,被它咬到,一般会昏迷两个时辰,比较麻烦的是一日内会全身酸麻,不能动弹。 他刚刚醒过来就见孙叔养的小狐狸在咬自己衣角,生怕孙叔听见动静赶来,自己肯定又会被罚的很惨,不想刚出声喝斥,居然又冒出个小丫头…… 杨柳儿正运足了气,打算同连君轩斗智斗勇,可是等了半晌也不见他应声,仔细一瞧才发现其中蹊跷,「怎么,你身子动不了?」 连君轩不置可否的冷哼一声,骄傲如他,被一个小丫头看破处境,实在有些尴尬。 杨柳儿眼珠子转了转,上前踢了踢他的手臂,见他恼得瞪了眼睛却没有半点动作,立刻就得意欢喜起来。 「哦,原来纵马闯街、意气风发的连少爷也有落难的时候啊,怎么样,要不要我这个野丫头帮你一把啊?」 闻言,连君轩气得咬牙,两道浓黑的眉毛皱成了一团,心思在吹一日冷风和请求一个野丫头援手之间摇摆不定。 杨柳儿看得好笑,作势背了箩筐就要走,「我问这句怕是多余了,连少爷怎么可能需要我一个野丫头援手?那我先下山了,你慢慢吹风赏景吧。」 「等一等。」连君轩赶紧喊出声,忍着气,小声道:「杨姑娘,请你帮在下一把。」 一听他示弱,杨柳儿捂嘴偷笑了半晌,可转眼又觉得自己实在有些小肚鸡肠,就算先前因为跑马那事,这连家少爷虽有不对之处,但后来汽水摊子因为连家每日买上两桶的关系,生意兴隆许多,更别提那十两「订金」可是帮了杨家大忙,起码饭桌上的杂粮团子直接换上了白面馒头,这般想来,她倒是不好再戏弄人家。 「连少爷客气了,出门在外,互相援手是应该的。」 杨柳儿一反方才的刁难,蹲身扶连君轩起来,甚至还低头帮他拍打掉身上的泥土。 少女白皙的小手在自己身上挥动,隐隐有股淡淡的体香钻进连君轩的鼻孔,惹得他愣了好半晌,末了居然红了脸,讷讷地道:「嗯,谢谢杨姑娘。」 杨柳儿粗心的没有发现他的异样,干脆道:「不谢,咱们赶紧下山吧,再耽搁下去,天黑就不好走了。」 「好。」 杨柳儿身形矮小,这会倒是正好顶在连君轩的肩窝之下,一手扶着他的后背,一手抓着他的手臂,略显吃力地带他下山。而连君轩到底有武艺在身,虽然全身麻木,腿脚却能勉强挪动,杨柳儿又分了他的大半体重,所以这一大段迂回的山路,两人走起来倒也不算艰难。 杨柳儿前世受的是开放教育,男女大防在她心里的界限比这个时空要宽的多,因此她并不觉得这样扶着一个男子有什么不妥,毕竟她是在救人。 但连君轩却是不同,平生第一次同女子如此贴近,近得甚至他只要眼睛一转就能看到她微红的脸颊,浅浅的酒窝,挺翘的鼻子,长长的睫毛,红润的小嘴…… 「咳咳!」他慌乱的咳了几声,赶紧找个话岔开心思,「你不是在街上卖汽水吗,怎么跑到山里来了?」 杨柳儿顺手抹了一把额头的汗珠子,听他问起,想起她夭折的财路也是懊恼,抱怨道:「汽水早就不卖了,城里有家叫云中仙的酒楼把汽水方子琢磨透了。人家的汽水里放的都是甜瓜,我家哪里争得过啊。」 「咳咳,咳咳。」连君轩闻言却是咳得更厉害了,那云中仙可是连家的产业,他平日也没在意过,哪里知道酒楼居然抢了杨家的财路,当下真是尴尬得可以,瞧着她气呼呼的模样,略带心虚地试探问道:「呃,那你以后还想做什么?」 「当然是上山挖药了!」杨柳儿晃晃身后箩筐里的几根黄芪,欢喜道:「这山里少有人来,好药材很多呢。」 「不成!」听她说起,连君轩这才惊觉他忽略了一件大事,「你怎么找到坟地的,谁带你上山的?」 杨柳儿听他口气转硬,就有些恼了,应道:「你是不是太霸道了,又不是你家的山,我上来挖药到底碍着你什么了?」 连君轩不好说出实情,只得忍下烦躁,耐着性子又道:「这山上蛇虫野兽太多,你一个姑娘家太危险了。」 杨柳儿疑惑的扫了他一眼,撇了撇嘴道:「我可以让我阿爹来啊,谁说我一定要自己冒险。本来我今日只打算在山脚转转的,后来是小狐狸引着我找金钱松,这才爬那么高的。」 一听到这话,连君轩狠狠的回身瞪了山林一眼,恨不得扒了小狐狸的皮。他在心里迅速琢磨了一会,怎么也不好把杨柳儿杀了灭口,只得正色嘱咐道:「你以后要上山也成,但是要记得,绝对不能把上山路径告诉外人,否则小心有杀身之祸。」 杨柳儿还想反驳两句,但不知为何突然想起那成片的墓群,下意识打了个哆嗦,嘴里也麻利的应了下来,「我知道了,这样吃独食的好事本来就不能告诉外人。」 听到她这么说,连君轩勉强放了心。 许是吵嘴之后都有些尴尬,两人一路无话,很快到了山脚,隐隐可以听到柳树沟里的鸡鸣狗叫。 连君轩想了想就道:「你把我放在这里吧。」 杨柳儿扫了一眼空无人影的山林,有些不放心,「你在这里怎么回城里?不如去我家歇一歇,请我阿爹跑一趟城里送信吧。」 连君轩听得心头微微一暖,但依旧摇头拒绝,「不必,你赶紧回家吧,我自有办法。」 杨柳儿疑惑的扫了他一眼,都说上杆子不是买卖,人家不乐意,她也不好坚持,就点点头,整了整肩上的箩筐赶紧往家里赶了。 连君轩眼见杨柳儿有些痩小的身影消失在树影间,忽然有种失落无依之感,愣了好半晌才抓起胸前的一个骨哨吹了起来。 没一会功夫,一脸急色的连强不知从哪里钻了出来,乍见自家少爷依靠在枯树下很是吃惊。 「少爷,您这是怎么了,可是哪里伤到了?」 连君轩怎会再把丢脸之事宣扬一遍,只吩咐他背自己下山,坐车回城,正要下山,似是又想到了什么,又嘱咐了连强几句,连强听得一头雾水,但依旧答应了下来…… 杨柳儿紧赶慢赶的回到自家,果然如她预料一般,家里早就乱了套。 远远瞧着,就见杨杏儿蹲在院门口,哭得眼睛都红了,桃花正好声安慰,偶然抬头正巧见到杨柳儿走过来,惊喜喊道:「杏儿,你快看啊,柳丫头回来了。」 第二十三章 杨杏儿闻言,立时就跳了起来,见得自家小妹笑嘻嘻的讨好模样,她又是气恼又是欢喜,抬手朝着小妹后背就给了两巴掌。 「你个死丫头跑哪里去了,阿爹急得都去村里找人寻你了!」 杨柳儿嘿嘿笑着不敢应声,毕竟还有桃花这个外人在跟前呢。 好在桃花是个热心肠,见得杨柳儿回来就笑道:「你们姊妹俩进屋说话吧,我去找杨大叔回来,大伙怕是还没出发呢。」 杨杏儿赶紧谢过她,末了紧紧拉着杨柳儿就往院里走。 杨柳儿进了窑洞,献宝一样把箩筐里的黄芪拿了出来,得意道:「阿姊,你看我在山上挖到的药材,不知道能卖多少银子?」 杨杏儿气愤的在她额头狠狠敲了一记,骂道:「你这个财迷,让我骂你什么好!你到底哪里来的胆子,你是不是真上迷雾山了?」 「嘿嘿。」杨柳儿讨好的抱着姊姊的胳膊,应道:「阿姊,那山上根本没有你说的可怕。你看,我不是好好的回来了吗?」 杨杏儿刚要应声,杨山却是大步从门外走了进来,许是走得急了,他额头上蒙了一层细密的汗珠子,乍见以为走丢的小女儿就在眼前,他长长松了一口气,末了却是怒火中烧,喝斥一声,「杨柳儿,你给我跪下!」 杨柳儿刚想上前抱着父亲撒娇,指望像以前犯错一样糊弄过去,没想到父亲这次真是气狠了,她赶紧跪倒,双手好似无意的放在膝盖上,露出手背上一道道红通通的刮痕。 要知道,上山这半日虽然没碰到野兽毒蛇,但荆棘树枝却不少,下山时候还扶着连君轩那个累赘,多少也让她吃了些苦头。 果然,杨山的目光一扫过那些小伤口,心疼得差点功亏一篑,但转瞬想起这个小女儿的大胆,又勉强硬了心肠,喝骂道:「不同家里说一声就随便跑出去,你知道错了吗?」 「我知错了,阿爹别生气,我以后再也不让阿爹担心了。」杨柳儿耷拉着脑袋,尽量装做可怜兮兮的模样,可惜偷偷吐出的小舌头又出卖了她的真心。 杨杏儿在一旁看得气恼,又不敢揭穿她,就怕万一父亲真的动了藤鞭,到时她可劝不住。 就见杨山数落几句就停了口,末了才道:「这次就罢了,下次再上山就直接把你锁在窑洞里,不许你踏出一步。」 「不要啊,阿爹,你听我说。」杨柳儿刚要起身,听到这话赶紧又过去抱住父亲的大腿,小嘴简洁明快地把上山所遇之事都说了一遍,当然顺路救了连君轩又扶着他下山之事,她聪明的只字未提。 语毕,杨柳儿又道:「小红狐狸特意给我引路,我上去的顺利,下来的也容易,保管不会迷路。阿爹若是不信,哪日随我一同去试试就知道了。」 听了这段奇遇,杨山没有探看那箩筐的药材,反倒翻来覆去询问墓群的方位,显然也发现其中蹊跷之处,他最后皱着眉头下了决定,「明日一早,我同你一起上山。」说罢,又吩咐杨杏儿,「准备一些纸钱元宝和供品。」 杨杏儿不知父亲为何如此安排,却赶紧应了下来,又给小妹使了个眼色,杨柳儿会意,立刻就说伤口疼,杨山果然心疼了,赶紧撵她回房擦药。 折腾了大半日,杨柳儿实在是倦了,就着杨杏儿的数落吃了一碗手擀面就要昏昏睡去,不想这时候家里却是来了外人。 一个穿着蓝衣、戴着小帽,打扮的很是利落的年轻男子推开了杨家的院门,和和气气的同正在院子里洗碗的杨杏儿打了招呼。 杨杏儿赶紧把他迎进来,又喊了父亲出来待客。 杨柳儿好奇,见状也不愿睡了,极力撑着眼皮坐在屋角听个原由,结果这一听却是喜出望外。 原来这人是城里安和堂的药材采买管事,姓魏名春。因为药堂里急缺年分高的黄芪配药,偏偏店里的年分不足,无可奈何之下就在周围几村转悠,看看能不能找到好货色。 这真是瞌睡的时候天上落枕头,再没有比这更好的事了,别说杨柳儿欢喜,就是杨山和杨杏儿也忍不住感慨杨柳儿的好运气。 魏春不过二十岁年纪,许是常年在外走动,风吹日晒,脸色有些黑红,行事大方,眼神也清透,他也是个聪明的,一见杨家人这般神色就笑道:「难道我今日真是来对了,大叔家里真有我苦寻不到的好药不成?」 杨山点头,无奈笑道:「不瞒魏兄弟,我家小丫头贪玩,今日当真在山上得了几根黄芪。不如拿来给你看看?」 「好,劳烦大叔了。」 不等杨山发话,杨柳儿已乐颠颠的跑出去寻箩筐了,杨杏儿生怕魏春笑话小妹心急,上前替他续了一杯温茶。 魏春抬头接茶碗,许是心里藏了事,一时失了分寸,手指就触到了杨杏儿的手背,两人齐齐尴尬的红了脸。 好在杨柳儿很快就跑了回来,魏春接过那几根尚且带着泥土的黄芪一看,登时赞不绝口,直道:「这样年分久的黄芪真是少见,难得没有黑心烂皮,炮制过后一定能出不少切片。」 杨柳儿越听眼睛越亮,开口就要询问价格,不曾想杨杏儿太了解她的脾气,及时伸手捂住她的嘴,拉到一旁。 家里有长辈在,哪有她们姑娘家开口的余地?哪怕这黄芪是她挖回来的也不行。 魏春把姊妹俩的模样看在眼里,嘴角忍不住偷偷翘了起来,他本是受人之托,不过这药材又当真是好东西,于是爽快开口道:「杨大叔,这几根黄芪我收了。价格就按照世面最高价,每根二两银子,总共十两,您看如何?」 以前甘沛县周边的山林还没被破坏的时候,村里也有人挖了药材去城里卖,当时三年生的上好黄芪也才几十文钱一根,杨柳儿挖回的这几根就算年分高些,价格却翻了几十倍,这实在是出乎杨山的意料。 杨山生性又老实厚道,赶紧摆手拒绝,「魏兄弟太客气了,这些药材不值这么多银钱,给个三两银子就拿走吧。」 杨柳儿见父亲把到手的银子往外推,急得眼睛冒火,结果又被姊姊在胳膊上掐了一记。 这一幕恰恰进了魏春眼里,他极力忍住笑,直接从荷包里掏出两锭五两的银锞子放到桌上,说道:「大叔,这几根黄芪当真值这个价钱。我们药堂开门做生意,怎么可能赔本,您就放心收着吧,以后再挖到好药材,就让人去安和堂给我送个信,我保管早早过来。」 杨山见他给的诚心,确实不像有勉强的模样,犹豫半晌这才点头收下银子。 杨杏儿送魏春出门,想着父亲和小妹还要上山,就询问几句药堂里什么药材价格高,魏春极有耐心的给她讲解了好半晌,末了才告辞离开。 杨杏儿回身进屋就见杨柳儿抱着银锞子往她的宝贝钱匣子里放,她好笑的摇了头。不知小妹将来要嫁个什么样的婆家,但凡穷一点的也养不住她这个小财迷啊。 【第十章 再见连君轩】 不提杨杏儿如何感慨,光说杨柳儿上山一次就发了一笔财,她欢喜整个晚上都没有睡好,待得早晨起来,她的眼下就黑了一圈,自然又挨了姊姊好大一番唠叨数落。 待吃过饭后,杨山背起许久不用的弓箭和柴刀,杨柳儿的药篓则背了供品、纸钱,父女俩就避开村人的眼睛上了迷雾山。 如同杨柳儿昨日所说那般,只要顺着稀稀落落,隔很远才能见到一棵的金钱松走就不会迷路,不多时,父女俩就来到了昨日那个墓群跟前。 杨山仔细打量过那些没有字的墓碑,须臾,拉着小女儿摆好供品,烧了纸钱,末了跪倒磕头,低声求告道,「诸位前辈,昨日小女无意间打扰此处清静,今日杨某诚心供奉香火聊表歉意,还望各位多包涵。无奈杨家家贫,以后还要经常上山打扰,在这里先祈求各位前辈宽宏。」 说罢,他磕了三个头,站起时却是吩咐杨柳儿,「快过来同前辈们发誓,绝对不会把上山的法门泄露出去,但凡到坟前必定祭拜。」 杨柳儿还想说这里有别人来过,比如那位连少爷,但见父亲一脸严肃,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规规矩矩的再次做了磕头虫,举手发誓。 第二十四章 见状,杨山这才放心,慢慢带着小女儿退后几步,继续往山上攀去。 父女俩自觉去了心事,脚下步子也轻快,根本不知道方才祭拜之事都落入了旁人眼里。 一个穿了灰色衣裤的大胡子老汉蹲在一株红杉后,漫不经心的用匕首削着什么,眼见杨家父女走的没影子了,他才大大伸了个懒腰,末了抬起匕首敲敲身旁那只小红狐狸的脑袋,冷哼道:「这次就饶了你,下次再敢随便引人上来,看我不剥了你的皮做帽子。」 小狐狸吓得缩了缩脖子,没一会又委屈的叫了两声。 大胡子老汉翻了个白眼,喝骂道:「行了,下面坟头里那些都没在鬼叫,做装个什么劲啊。这杨家人倒是知道分寸的,罢了,有他们帮忙准备供品,我也省了力气,就放他们在山上走动吧。」 小狐狸通人性,一听这话乐得直甩尾巴,一个纵身窜出去,转眼跑得没了踪影…… 许是多年无人踏足,山上的好药材极多。杨家父女俩走了不过半个时辰就收获了满满一篓子,其中甚至还有一棵几十年的党参,这下别说杨柳儿,就是杨山也忍不住乐得咧了嘴。 一对紫貂出门游玩,也倒霉的成了杨山的手下亡魂,当然遇到野猪和黑熊一类的厉害角色,父女俩是早早就绕了路。 这样一直走到日悬头顶,父女俩终于爬到山顶,原来这里有一口天然的湖泊,那些萦绕在四周的白色雾气就是从湖中升腾而起。 见状,杨柳儿猜测这渗下许是有温泉一类,试探着伸手一摸,果然湖水很是温热,掬一口尝一尝,倒没觉出什么怪味。 不过杨山是个谨慎的,生怕有野兽跑来湖边饮水,顺便把他们父女俩当大餐,逗留不到一刻钟就匆匆下山了。 路上找了块朝阳之处,父女俩小歇。杨柳儿拿出家里带来的清水葫芦和猪肉馅饼,刚分给父亲一份就见昨天那只小狐狸不知从哪里钻了出来,她欢喜的立刻把它抱在了怀里,还掰了自己的馅饼招待它。 杨山听小女儿说这狐狸就是引路的「灵狐」,很是敬畏的行了礼,又把自己的馅饼分出一个,甚至还许愿下次给它带烧鸡做谢礼,听得杨柳儿吃醋,撒娇说父亲待狐狸比她还好。 吃过干粮,杨柳儿就放小狐狸去玩,父女俩重新踏上了归程。 杨杏儿守在家,一整日都担心的吃喝不香,终于盼得父亲和小妹回来,喜得她倒水递手巾,忙个不停,杨柳儿则乐颠颠同姊姊显摆丰硕的成果,看得杨杏儿惊呼连连。 杨山心里也是喜不自胜,身体里好似满满的都是力气,没歇一会就开始动手剥貂皮,打理几样简单的药材。身为一个父亲,有什么比亲手猎回猎物卖了银钱,养育儿女更值得骄傲的?虽然这条财路依旧是小女儿寻回的,但他的作用却是毋庸置疑的。 杨柳儿怎会不知父亲心中所想,于是笑咪咪的嚷着等父亲卖了银钱,给她买好吃的。 杨山满口应了,转瞬看见懂事的大女儿,又许了一对银丁香。 第二日又到了杨诚休沐的日子,杨柳儿难得没有偷懒,早早爬起来准备食材,盘算着多做几个好菜给二哥补补。 虽说书院收了不少的伙食费,但大锅饭就那么回事,饿不死人也绝对吃不胖谁,杨诚好不容易回家一次,当然要大补特补一番,但她没想到,杨诚这次却是坐马车回来的,同行的还有一个她意想不到的客人。 「你怎么跑我家来了?」杨柳儿特意落后两步,瞪向那个笑得像进了鸡窝的狐狸一样的连君轩,偷偷问道。 不想连君轩却是面带愧意,正色拱手同她行礼,「柳儿姑娘,先前惊马之事多有冒犯。连某愧疚,此番特意前来致歉,还望姑娘原谅。」 杨柳儿惊得半张了嘴巴,实在不明白先前山上那个霸道又别扭的大少爷,怎么就摇身一变成君子了,如此谦恭有礼? 一旁的杨诚见了,赶紧扶起连君轩,转头对父亲道:「阿爹,这是比我晚几日拜在先生门下的师弟连毅,字君轩。前几日听得我提起小妹卖过汽水,想起曾因为急事当街纵马,差点伤了小妹,一定要随我回来登门道歉,我拦也拦不住。」 杨山闻言,拘谨的搓着手应道:「连少爷客套了,都是过去的事情了,再说这丫头也没伤到,实在不必如此。」 杨诚也是附和道:「师弟,你我如今是同窗,平日又待我多有照顾,实在不必把这等小事放在心上。」 连君轩坚持又同杨山行了晚辈之礼,这才笑道,「咱们甘沛家家户户的么女都娇贵,我若是不求得柳儿姑娘的原谅,以后哪里还敢登杨家的大门啊。」 杨家从人想起杨柳儿平日撒娇吵闹的模样,当真是家里小霸王,若是她死活不原谅连君轩,他们还真不敢放他常来走动,众人齐齐望向杨柳儿。 杨柳儿扫了一眼笑得好似无害,但眼里却满满都是促狭之意的连君轩,心里直冒火,这个腹黑的小子,居然敢跑到她有地盘给她上眼药,真是胆大包天了,当她是软柿子不成? 「连少爷客套了,小女子当不得您如此对待,您是我二哥的同窗好友,我以后定然也待如兄长一般。」 杨柳儿笑得分外甜美,声音清脆又爽快,任谁听了都觉舒坦,但连君轩却觉得背脊发寒,心里微微后悔不该一时兴起又来惹这精灵古怪的丫头。 但自从上次与她一同下山,那缕淡淡的少女馨香好似就浸透了他的身心,暗夜的梦里不再有那些令人厌恶的嘴脸,满满都是她娇俏的模样,或恼或嗔怪,或欢喜或调皮,鲜活又多变,却同样令他隐隐挂念欢喜。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甚至猜测那缕馨香是种盅毒,把他变得魂不守舍。于是乎,他进了书院拜了先生,住到杨诚隔壁的屋舍,顺理成章的同他成了同门师兄弟,今日更是借着道歉的名头登堂入室…… 杨柳儿可不知连君协心里还有这么多的弯弯绕绕,在她看来,这小子就是跑来给她添堵的,明明是个霸道恶少,偏偏装成君子模样,骗得他们一家人都待他客气,反衬得自己小气又心窄,典型的两面三刀,表里不一。 若她是真正的十三岁小女孩,许是真要中了他的奸计,但偏偏她也是个「表里不一」的,那就比试看看谁的手段更高,谁更会装样吧。 厨房里,杨杏儿瞧着小妹拎着菜刀,把一块猪肉直接剁成了肉泥,忍不住咧了嘴,末了还劝道:「小妹,连少爷诚心来道歉,你就不要再抓着先前的事不放了,更何况他如今同二哥一起读书,咱们看到二哥的颜面也要以礼相待。」 「好,阿姊,我知道了。」杨柳儿随口应了,手下却又抡起了菜刀。 腊羊肉炒菜豆、麻辣豆腐、小葱炒圭鸡蛋、红烧狮子头,配上一大盆的骨汤宽面,再附上一大碗油泼辣子,杨家的午饭就算准备好了。 这些菜色放到富贵人家自然不算什么,但在普通农家里,可就难得一见了,杨诚扫了一眼桌面,神色有些古怪,但依旧请了连君轩安坐,末了望向父亲,见他也没有什么不舍或讶异,心里就越加奇怪了。 杨山猜到二儿子心里,但当着客人的面又不好多说,只好含糊解释道,「家里日子好过了,你不用担心,多吃几口补补身子。」 一听到这话,杨诚才勉强收起疑惑,请连君轩不必客套,尽管开怀饱食。 连君轩早就尝过陈氏坟前的祭食,也知道杨家饭菜美味,一等着杨山动了筷子,就往汤面里添了一勺辣油,然后大口吃起来,不时连连赞好。他这般大方,倒投了杨山的脾气,待他也少了几分拘谨,偶尔还亲切的劝菜,惹得出门给连强送面条回来的杨柳儿暗暗瞪眼睛。 因为有连君轩这个外客在,杨柳儿姊妹的午饭就在灶间里吃了,一碗面条加半碗油泼辣子,至于其它的菜色就不用多想了,这让杨柳儿怨念至极,若不是连君轩跑来凑热闹,让他们一家四口吃个团圆饭多好。 许是连君轩长了顺风耳,吃过饭就吩咐连强几句把他打发走了,之后回屋陪着杨山闲话时,又有意无意说起自己身世。 第二十五章 一个自小被踢到边疆来自生自灭的庶子,几乎立刻博得了杨家所有人的同情,就是杨柳儿都暗暗叹息,果然世有因果,这连君轩没有变成什么愤世嫉俗的恶霸真是不容易,如今只是有点表里不一,实在是老天爷关照。 杨山更是举双手欢迎连君轩常跟着杨诚来家里小住,嘴里的称呼也变成了轩哥儿,好似先前一口一个连少爷,拘谨至极的是别人一般。 下午,杨诚带着连君轩在村里村外转了一圈,回来时就见连强送了一蒌甜瓜、两条羊腿,四匹颜色极正又透气单薄的杭绸,还有一匣子九连环、陶偶等小玩意。 不必说,定然是连君轩吩咐的,杨诚赶紧推辞,连君轩却笑言,「我以后要常来师兄家里走动,这就当做预支的伙食材料吧。再说我平日不在家里,这些鲜货白放着也是烂了,不如请两位妹妹辛苦整治,大家尝个新鲜。」 杨柳儿自从来到这个时空,除了那种能酸掉牙的果子就没吃过什么水果,这会嗅到甜瓜的味道便一阵风似的跑了出来,小手一挥,半句客套都没有,直接搬去充当库房的小偏窑。 见状,杨诚是又好气又心疼,可到底也舍不得责怪她。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如今食材齐备,晚上的饭桌自然更丰盛,就连主食都是烙得金黄的羊肉馅饼,末了端上切好的一大盘甜瓜,不必说,众人又是吃得肚子滚圆。 杨诚趁着好友洗漱的空档,抓了妹妹询问,杨柳儿笑嘻嘻的把父亲上山打猎采药一事说了,道:「二哥,你尽管安心读书就是。以后家里日子只能比以前好,不会缺银钱的。」 杨诚听了是惊奇又欢喜,匆匆去寻父亲,要他保重身体,不能日日上山。杨山倒是听老辈人说过不可竭泽而渔的道理,本身又隐隐猜到那山上的墓群有蹊晓,于是应了二儿子的请托,只说一月上山两三次,得个十几两银子就成,绝不贪心。 杨诚一听这才放了心,一晚好眠,第二日一早起来就要同连君轩一起坐马车,踏着晨露回城。书院的先生这几日兴致好,在小花园里办了一场诗会,他们做弟子的自然不好迟到。 杨柳儿不知是睡过头还是难得偷懒,早饭迟迟没有端上,最后只笑着塞了两个油纸包,嘱咐他们路上垫垫肚子。 连君轩初始还有些警觉,但见自己手里掰开的羊肉包子同杨诚手里的一般无二,绝对没有偷塞辣子之类,就放心大口吃了起来,可惜没过一会,那吞进肚子的包子就像寒冬里的冰块一般,凉得肠子都要打结了,他只有大口呼吸才勉强好过一点。 不用说,连君轩也知道自己到底中了小丫头的暗招,这包子馅里绝对掺了薄荷叶子。 倒是杨诚看得疑惑,问道:「师弟,你那包子里放辣子了吗,我怎么没吃出来?」 听得这话,连君轩面露苦笑,含糊应道:「没有,没有,我不小心咬到舌头了。」 「哦,怎么吃得这么急?你若是饿的厉害,我这两个包子也让给你。」 连君轩赶紧拒绝,末了狠狠又咬了一口自己手里的包子,其中痛苦只能慢慢品味了。 杨诚温和一笑,低头时眼里却闪过一抹狡黠,他家小妹最是精灵古怪,得罪了她怎么可能不被折磨?不过一边是师弟,一边是妹妹,他装胡涂看戏就好了。 这头两人一路回城,在柳树沟里的杨柳儿也从一早开始嘴巴就乐得没阖上过,惹得杨杏儿好笑嗔怪,「这疯丫头,笑得跟捡了金子似的。老实在家里待着,否则出门小心让人把你当傻子卖了。」 被姊姊取笑,杨柳儿也只是调皮的吐吐舌头,想到暗整了连君轩一把,心情愉悦胃口大开,不由又多啃了一个包子。 今日阳光明媚,村里家家户户在里正的吆喝下,成群结队的往城里送粮税。因为麦子丰收,再吝啬的人家都会擀两顿面条解馋,人人脸上也都带了笑。 杨山符意去老林河借了一辆毛驴车,拉上自家的几袋麦子,又把前日得的紫貂皮和药材藏在中间,预备进城卖给安和堂。 杨杏儿拾掇完里外就把连君轩送来的几匹薄绸展开,欢欢喜喜盘算着给自己和妹妹做一套新衣裙,不想杨柳儿却是把银红和浅粉那两匹颜色最鲜亮纯正的绸缎抢了回去,严严实实锁进那口腾空的樟木柜子里,末了「咔答」一声,落了双鱼铜锁,任凭杨杏儿怎么追问,就是不肯把钥匙交出来。 杨杏儿拿她没办法,只得就着手头上仅剩的海蓝和酱紫两匹,琢磨着如何给自己和妹妹各整治出一套出门走动时穿戴的衣裙,既要不显老气又要耐看。 农家人没有守孝三年的规矩,只要过了百日祭,大致上就可以正常吃喝穿戴了。这天下没有不爱美的姑娘,杨杏儿自然也是如此,一会比划着要裁条百褶裙,一会又改成马面,一件外衫也是斜襟直襟的犹豫不定。 杨柳儿守在樟木柜子前好半晌,眼见姊姊真没有打劫的打算,就乐颠颠跑去找纸笔,拼命回想大学时在汉服展上看过的式样,又借着半吊子的素描功底,一一画了出来,果然让杨杏儿连连夸赞她心思巧妙,早把方才那点气恼忘到了脑后。 姊妹俩忙得午饭也只是简单应付几口,好不容易定了式样又裁剪完,剩下的料子也足够再做一套衣裙,正好备着什么时候人情走礼。等要缝合的时候,杨山也满载而归了。 他找到安和堂的时候,魏春正好在铺子里,很是热情的接待他,不但药材给了个好价格,就是两张紫貂皮也被他高价买去,听说是要送给主家做寿礼。 一共二十四两银子揣进怀里,杨山是彻底踏实了。 俗话说,钱是男人腰。荷包鼓了,腰板必然就直了。 杨山直接去粮食铺子里给小女儿买了十斤她常念叨的粳米,又去银楼给大女儿买了一对银丁香,甚至还上烧鸡铺子,给大儿子送了几两碎银以备不时之需,最后才兴冲冲的回家。 杨杏儿欢喜的直接把银丁香戴上,杨柳儿则麻利的淘米蒸饭,再炒上两个小菜、热一碗老酒,慰劳辛苦的父亲。 等到杨山要去老林河还车时,杨柳儿想起当日依依不舍嘱咐她过去小住的外祖母,就拾掇了一块羊肉、半布袋细面,还有方才剩下的两块尺头,跳上车去走亲戚了。 一到外祖家,陈老太太一见外孙女带着吃喝布料来看望她,乐得眼睛都眯在一处,翻箱倒柜找了几块不知藏了多久的点心全给了她,还撵儿媳和孙媳去炒菜做饭。 而杨山不放心家里只有大女儿一个,闲话几句就匆匆赶回去,留下杨柳儿抱着陈老太太撒娇,偶尔逗逗表兄家里的两个奶娃娃,日子很是悠闲了。 第二日,进城做工的陈大舅和陈二舅也带着表兄们回来了,陈氏本就是家里的小么女,一直得父母兄长疼爱,如今早早过世,陈家人就把所有疼爱都转到杨柳儿这个体弱又娇憨的外甥女身上,恨不得掏心挖肺的宠着她,因此当杨柳儿开口求舅舅们过几日帮杨家修个地窖时,陈大舅和陈二舅几乎是立刻应了下来。 杨柳儿知道舅舅们没听出这地窖的不同,但她也不多说,到时候干起活来自然就清楚了。肥水不落外人田,外祖母一家待她好,以此作为回报,最是合适不过。 杨柳儿在陈家足足住了七八日,帮着两个嫂子给小外甥、外甥女缝了新衣衫,又给外祖母绣了一条抹额,最后算着杨诚休沐的日子到了,她才拾掇东西回家去。 陈二舅舍不得外甥女自己赶路,特意喊儿子大槐推了小独轮车送杨柳儿回去。 杨杏儿这几日心里惦记小妹,几乎日日都要在院门口张望一会,好不容易盼到小妹回来,欢喜至极,招待表兄吃了一顿好饭,又包了几个面饼让他带回去给孩子解馋。 大槐推辞了几句,但见表妹给的诚心,也就接过去告辞了。 一回到家,杨柳儿跑去窑洞上面的地里同父亲闲话几句,回房后就马不停蹄开始画图、数银子,准备开始她的蓄水窖计划了。 杨杏儿进屋看小妹正写写画画,不像招灾惹祸的模样,也就没多管,继续去打理菜园。 第二十六章 杨家的财政大权一直都握在杨柳儿手里,这若是说出去,怕是人人都觉得奇怪。 陈氏不在了,家里大事总要杨山这个家主说了算,但偏偏杨柳儿先前折腾出的汽水摊子为家里做了大贡献,平日又很财迷,杨山一见小女儿抓着银子,一脸笑咪咪的模样,就心甘情愿把收入上缴了,而杨诚和杨志也不可能同小妹争抢,杨杏儿更是只要小妹不生病,别的都随她折腾,反正银子越折腾越多,所以杨柳儿这个杨家老么就诡异的当家作主了。 蓄水窖工程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只是青砖、石板加在一处要花费好几两银子,这个杨柳儿倒是不心疼,有了迷雾山这个聚宝盆,家里三五年内都不会断了进项,但有一个技术问题却着实把她难住了。 前世她在甘肃等地游玩,在好奇心的驱使之下还真研究过人家的蓄水窖,大抵也能模仿下来,但这个时空没有水泥,如何防渗漏就成了大问题,总不能好不容易收集到一些雨水,转眼就渗进地底去了吧。, 杨柳儿在家里转来转去,又拉着父亲和姊姊问了好久,到底也没想到办法,索性扔到脑后不管了,等着杨诚回来时,再看看他这读书人有没有办法。 可惜,好不容易盼到休沐日,杨诚早早回来了,但他对这个问题依旧束手无策,反而是再次厚着脸皮上门的连君轩笑着说他许是有办法解决。 这话一出,杨柳儿立刻忘了先前坑过人家的事,又是端茶倒水,又是炖肉蒸饭,那个殷勤劲惹得杨家人都是既好笑又脸红。 连君轩吃饱喝足,终究不敢惹毛了这个古怪丫头,同杨山打了一声招呼,与杨柳儿抱起一个陶罐就一起出了门。 杨山还以为他们要进城,也没多注意,哪里想到两人绕过院子又上了迷雾山。 杨柳儿跟在连君轩后面,想起当日他的狼狈模样,忍不住道:「上次同我阿爹上山可是碰到不少毒蛇,你这次可不要又中招了。」 连君轩被戳中了痛脚,立时从高贵公子变回毛头小子,瞪眼反驳道:「你还想不想修土窖了?」 「想,当然想。」闻言,杨柳儿吐吐舌头,赶紧岔开话道:「你到底有什么办法能解决渗水的大麻烦?难道山上有什么特殊的黏土?」 连君轩踢开脚下一节枯树枝,倒也没吊她胃口,爽快应道:「不是黏土,是一种树汁。有一次我不小心沾到身上,回家后发现干透的树汁把衣衫黏到一处,剪也剪不开。今日听你一说,才想起这东西许会合你的心意。」 「当真?」杨柳儿一听,心中猜测着这树汁同胶水或许有些相似成分,若是取些回家,多试验几次想必真能达到自己的要求。 这般想着她脚下就走的越发快了,甚至不时回身催促连君轩,惹得他又好气又好笑。 连君轩所说那种怪树在迷雾山上并不多,最近的一棵也邻近墓群了,两人好不容易赶到怪树下,割了树皮取出乳白色的树汁,再回到杨家时已经是午后了,待匆匆吃了一口饭,连同好奇的杨诚和杨杏儿一起,四人就琢磨开了。 半坛树汁分了四碗,一碗拌了黄土,一碗拌了木屑,一碗拌了普通砂石,最后一碗拌了生石灰,分别趁着湿润抹在几块石板上,然后放到炽热的太阳下暴晒,不到两刻钟,就得到四块硬梆梆的泥板子。 杨柳儿心急,亲自动手实验,最后欣喜的发现,树汁拌石灰的那块最结实光滑,若是用来抹石板缝隙,绝对不会渗水,而且石灰还有一定的消毒作用,简直再合适不过。 其实杨诚和杨杏儿也不太明白杨柳儿在折腾什么,但见她欢喜也就撩开手了,只有连君轩一直陪着杨柳儿旁边,解决防渗漏只是第一步,如何收集雨水还是个大问题。 杨家住的是老式的窑洞,说好听叫古朴原生态,难听一点就是土窑。风大的时候,外边刮黄沙,屋顶掉细土,有时候杨山从田里回来,路过自家窑洞顶上,咚咚的脚步声都惹得杨柳儿担心窑洞会垮塌。 这次修建蓄水窖,她就琢磨着要在自家地盘上收集雨水,这样就需要一个光滑干净的屋顶和院子,自然,修缮窑洞也要一同进行。 晚饭桌上,杨柳儿提出这件大事,原本还怕父亲不同意,没想到他却一口应了下来,还意气风发的决定,不但上窑和下窑要大修,还得再挖一口宽敞的偏窑,毕竟杨志就要到了成亲的年纪,提前准备住处是应该的。 杨柳儿得了父亲的大力支持,胆子越发大了,熬夜重新画了图纸,旧窑里抹墙吊棚顶、换新门窗,院子地面也是清一色的石板,稍稍倾斜一定的角度,到时候雨水能直接流进蓄水窖,还保证了一定程度上的干净。 连君轩在一旁看得啧啧称奇,不时提些意见,倒让杨柳儿对他的聪明才智倍觉惊艳,于是先前那点不算矛盾的小过节,自然而然在这样的通力合作中散掉了。 可万事起头难,即便杨柳儿思虑的很周到,照目前的情况来看,他们还不能立刻开工。 【第十一章 养家糊口的难处】 第二日杨诚和连君轩回书院去了,杨柳儿就随着上山打猎的杨山去找怪树割树汁。不过两三次,杨山的药材和毛皮又卖了三十几两银子,她的树汁也收集足够了。 这一日,杨山亲自去了一趟陈家,又送了些吃食用物,末了同陈大舅和陈二舅说起修土窑洞的事。 陈家两兄弟自然鼎力相助,正好城里的活计也做的差不多了,就拍着胸脯说过两日就带着儿子们上门帮忙。 杨山满意而归,又马不停蹄的带着杨柳儿进城采买青砖、石板、木料和各色杂物,忙得是热火朝天。 杨诚和连君轩惦记家里这个古怪的工程,碰巧先生夜里赏昙花染了风寒,两人便借机请假回家,刚好自家正忙得暴土扬尘。 陈家老少五个都做了许多年的泥水匠,请回的两个木匠也是熟手,前一日就把三口旧窑洞的门窗换了,棚顶也吊好了,待墙壁刷上白色石灰,糊好雨过天青色的新窗纸,就算大功告成。 窑洞的改变可不是一般的大,若说以前是人间,如今就是在天堂了。 杨杏儿和杨柳儿屋里屋外忙碌着,见了环境焕然一新,别提有多欢喜了,就连众人的伙食也准备的油水十足,让陈家几个表兄都恨不得姑母家的窑洞能修缮个十日半月才好呢,而两个木匠也觉得受了杨家厚待,越发仔细的做活计。 这一日院子铺好了青石板,杨柳儿找到陈二舅嘀咕两声,陈二舅就撵了侄儿和自家儿子去挖新窑洞,拉着大哥专门折腾蓄水窖。 杨柳儿原本还担心两个舅舅自己做不来,正琢磨要不要父亲去村里喊几个邻居帮忙,但转念想想又歇了心思。若是请人回来帮忙,又要怎么解释自家银钱的来路?万一泄露了迷雾山一事,那就麻烦了。 世人从来都是不患寡而患不均,同样住在迷雾山下,有杨家的财路,为什么就没有村里各家各户的?到时候,杨家不交出登山的路径就是犯了众怒。 杨柳儿可不想惹上这样的麻烦,发财这东西,从来都应该是闷不吭声的。正在她为难的时候,杨诚和连君轩这两个好帮手就回来了。 杨诚当下就脱了长衫,抄起镐头刨土,而连君轩则把绸衫前襟往腰带里一掖也打算上阵,杨诚刚要阻拦,就见杨柳儿扯着连君轩进了偏窑。 杨诚还以为小妹终于懂得待客之道了,没想到片刻后,连君轩穿着他的旧衣跳下土坑,跟着挥汗如雨,杨诚看得是好笑又无奈,暗暗琢磨以后可要待这师弟好一些,以弥补自家妹妹对他的欺压。 众人拾柴火焰高,不过一个时辰,一丈见方一丈深的土坑就挖好了。 杨柳儿忙着把搅和均匀的树汁石灰泥装进陶盆里顺下土坑,杨诚同连君轩则接力运青砖,陈大舅和陈二舅随手接了青砖,缝隙里抹上石灰泥就开始砌墙,动作是又快又好,这般又忙了一个时辰,蓄水窖的主体就修好了。 吃完午饭又稍歇了半个时辰,石灰泥就干透了,杨柳儿试着把洗菜水倒了半盆进去,可惜水量太少,实在看不出是否渗透,只能先扣上木架上盖,覆好厚厚的草帘,留好进水门,绑好草网以备过滤杂物,最后就等着老天爷开恩下雨了。 第二十七章 杨家这番折腾当然瞒不过柳树沟众人的眼睛,但杨家一没请人帮工,二来修缮自家窑洞对村里也没什么妨碍,众人除了议论两句,也就扔到了脑后。 倒是杨家人送走陈家人和两个木匠之后,就开始日夜盼着下雨。 不过老天爷有时候真像个小孩子,先前还常常阴着脸,如今盼望起来,它偏偏日日阳光灿烂。杨家人盼了七八日也没有半点下雨的迹象,让杨柳儿恨不得指天大骂,只是骂了又如何,最后还是随在姊姊身后重新拾掇、归拢新旧窑洞。 新挖的偏窑要留给杨志娶亲用,里面新盘了土炕,炕角卷了新草席,放了口旧箱子,里头装了一套被褥,随时备着杨诚回来小住之用。 原本的上窑三间,照旧是杨柳儿姊妹住着,一间靠在窗下盘了大炕,用作平日里歇息,中间做堂屋,接待亲戚或者玩伴们;另一间就做了库房,预备放些贵重物件。 下窑三大间,中间为堂屋,做一家人吃饭说话之处,东间住着杨山,西间分成两半,一半做杨诚的书房,一半搭炕住人,虽说略显狭窄,但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小炕再多睡个连君轩也足够。 灶间还是在下窑左侧,这次杨柳儿特意请两个木匠师傅带了几只做好的大木箱,还有两架气死猫柜橱放在灶间角落,用于存放各色米粮调料等物,若是出门或者杨家伯娘那类人物上门,直接加把锁头就什么都不怕了。 这样一番忙碌下来,杨柳儿姊妹俩都是累得够呛,一沾枕,夜里睡得香甜无比,哪里想得到调皮的老天爷居然就偷偷下了雨。 早起的时候,出门洗漱做饭的杨杏儿第一个发现脚下的青石板湿漉漉的,忍不住惊喜叫喊出声。 杨柳儿胡乱穿件衣衫就跑了出去,姊妹俩合力取下被石块草叶等堵得严实的绳网,待掀开蓄水窖的活动木门时,只见水窖底下沉淀着一层黄土砂石,上面满满都是雨水,清澈润泽的一汪水。 杨杏儿试着伸手碰了碰水面,看着一圈圈荡漾开来的涟漪,再也忍耐不住和小妹抱在一处大喊大叫。 「有水了、有水了!」 杨柳儿也是兴奋的满地乱蹦,「终于可以天天洗澡了,太幸福了!」 自从上次杨诚偷水扭了脚踩,杨柳儿深刻明白清水多么稀罕之后,就再也没有提起过洗澡两字。 杨杏儿疼爱妹妹,常常绞尽脑汁省水,今日一瓢明日两瓢,几乎每半个月能让杨柳儿洗一次澡,就是柳树沟里最爱干净的闺女也没这待遇,但杨柳儿依旧不适应,多少次都梦见在浴缸里扑腾,可见她的怨念有多深。 如今蓄水窖终于建好,就算不能每日洗澡,但两三日一次是绝对有保证的,杨柳儿如何不欢喜?至于杨杏儿思虑的却更多一些,拆洗被褥、浇菜园,买头小毛驴,养上几十只母鸡,只要想想就觉得幸福。 杨山早起就发现蓄水窖的大丰收,但他舍不得喊两个女儿起来,这会从田里转一圈回来,听到满院子的欢声笑语,也是乐得眼角纹路深深皱在一处。 一家三口吃了早饭,杨柳儿姊妹俩刚拆了两套被褥,就听得院子里有动静,原来陈大舅和陈二舅都跑来看蓄水窖,待发现蓄水窖里当真装得满满的,半点都没渗漏,两人也是欢喜至极。 脑子灵光的陈二舅想的更多一些,偶尔望向杨柳儿就有些欲言又止。 杨柳儿怎会猜不到他的心思,更何况她原本就有那个打算,但这蓄水窖别的都好,只有防渗透的秘法是连君轩想到的,若是要赠送出去,于情于理都要同连君轩打个招呼,她不好擅自作主。 陈二舅不知外甥女别有所虑,犹豫了半晌到底也没开口,婉拒了杨山留饭的提议,早早回家去了。 杨柳儿望着两个舅舅的背影,比之开春时候所见的模样,腰背好似更弯了…… 养家糊口说起来是四个字,做起来却不知要付出多少心力,她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再想想姊姊念叨着买毛驴一事,就跑去央求杨山立刻进城,顺便也去探望一下两个兄长。 杨诚还好,每隔十日就能回家住一日,倒是杨志赚人家的工钱,不得自由身,除了麦收那次,已好久没有回来,杨山心里也是惦记,又见小女儿撒娇吵闹,忙不迭的应了下来。 这回杨杏儿难得没有嗔怪小妹不懂事,利落的把昨日蒸好的馒头装了放在篮子里,姊妹俩换了新衣衫,锁了院门就随父亲进城去了。 以前有周老汉照顾,杨家姊妹出行很省力,这一次突然步行十几里,着实有些不习惯。 杨山本来对买驴车一事还有些迟疑,但扭头望了望两个如花似玉的闺女被吹得灰头土脸,当下就下定决心,这驴车不但要买,还得买好的,起码也得有个车篷给闺女挡风遮雨,以前家里穷不敢计较,如今日子好过,怎么也不能再苦了孩子。 这般想着,父女三人一进城后哪里也没去,直接去了牛马市,一头三岁的青壮小毛驴,加上一辆可拆卸车篷的板车,总共五两银子就买下来了。 看杨山银子付得爽快,卖主一高兴又送了一副小鞍子,平日出行若是不想套车,直接骑驴也是极方便的。 杨山喜滋滋赶着驴车,杨柳儿姊妹坐在车里,各个都是喜笑颜开,杨柳儿惦记着和连君轩说说蓄水窖的事,就嚷着先去书院。 途中杨杏儿跳下车买了一大块酱驴肉,结果车前的小毛驴许是嗅到同类的气息,不满的甩着脑袋,被杨山朝着屁股拍了两记,才算老实下来。 书院里平日也常有家长拜访,因此门房还算客气,接了杨柳儿几文辛苦钱就飞跑进去报信。不久,杨诚就匆匆走了出来,而身后跟着的穿着宝蓝长衫,摇着折扇的贵公子连君轩也一同出现。 一行人也没找什么茶馆落脚,直接站在书院墙外的槐树下就闲话起来。 杨柳儿趁着父亲和姊姊围着二哥的功夫,转到连君轩身边小声问道:「连少爷,我正好有事找你。」 连君轩扫了杨柳儿晒得红扑扑的小脸一眼,又听她说是特意来寻自己的,心里没来由的一喜,开口应道:「你又琢磨什么古怪东西了?昨晚的雨水不小,家里的蓄水窖满了吗?」 「满了,水特别清澈。」杨柳儿忍不住得意的抬起小下巴,显得脸颊上的酒窝更深了,娇声娇气显摆道:「等休沐的时候你们回家看看就知道了,以后家里洗衣、浇菜都不用犯愁了。」 她本是顺口一说,但却不知「回家」两字听在连君轩耳里,实在暖热了他的心肠。 相比冷冰冰的连家大宅,杨家窑洞实在是破旧的可以,但他每逢休沐总找借口随着杨诚一同回去,原来就是因为他要「回家」! 这般想着,连君轩不由顺着她的话道:「好,休沐之时我们就回家。」 杨柳儿听他的语气有些古怪,疑惑的扫了他一眼就说起了正事。 连君轩没想到这种小事她还要特意征得他的同意,心里更欢喜了,豪爽挥手应道:「不过是个简单法子,你想送谁就尽管送好了,不必再问我。」 「那怎么成?」杨柳儿瞪了他一眼,嗔道:「这法子是你想出来的,自然要问过你了。你们连家家大业大,许是不在乎这点小生意,但我们小户人家可要靠这个养家糊口呢。」 可这番话一出,连君轩心里满满的暖意瞬间消散,冷冷应道:「随你便吧。」 你们连家?我们小户人家?是他自作多情了,人家根本没当他是自己人! 说罢,他一甩袖子走过去同杨山见礼,留下一脸莫名其妙的杨柳儿,心中暗自琢磨这别扭少年不知又哪根神经没搭对。不过她转瞬就把这点疑惑扔去脑后,琢磨着明日就跑去给陈二舅报信,那种怪树的树汁也要多去割些。 连君轩一边同杨家人说着话,眼角却一直盯着杨柳儿,见她这般眉开眼笑的模样,心里更是气闷。 书院里还有课,杨山不敢耽搁儿子读书,稍稍说了几句就带着两个女儿去了烧鸡铺子。 杨志见父亲和妹妹过来,自然欢喜至极。而吴掌柜许是见杨家日子过得红红火火,也收了轻视之心,难得大方的放了杨志一个时辰的假,一家四口直接找了个馆子,一人要了一大碗羊肉泡嫫,边吃边闲话。 第二十八章 这家铺子的锅盔同小锅盖一般大小,烤得里外焦黄酥香,扔进装了羊肉汤的粗瓷大碗里,浸泡的又软又糯,一口咬下去,面香连同肉香把舌头包裹在其中,那种美味简直不能用语言表述。 杨柳儿吃得摇头晃脑,极力放开肚皮也才吃下一半,望着剩下的锅盔和羊汤遗憾的苦了脸。 杨家众人看得好笑,杨志马上就二十岁了,正是能吃的时候,吴掌柜生性吝啬,铺子里的伙食也没什么油水,这会见得小妹如此模样就伸手端过那半碗剩汤剩饼,几口吃了下去。 农家人粮食矜贵,同吃一碗饭再正常不过,哪里有什么嫌弃之类的顾虑,但让兄长捡自己的剩饭,杨柳儿还是忍不住脸红,末了看见姊姊把她面前的小半碗也推了过去,心里这才好过一些。 一家人吃了饭、说了话,正要起身付钱的时候,不想铺子外边却有人一边惊喜喊着,一边跑了进来,「哎呀,老三,你们一家怎么在这里?」 就见杨老二穿了一件黑乎乎的对襟衫子,笑嘻嘻凑到桌子跟前,也不用侄儿侄女们礼让,直接就坐了下来,好似没有看见桌上那几个电碗一般,又道:「正巧我也没吃饭呢,陪你们吃一口吧。」 本来饭馆伙计正弯腰拾掇桌子,听到这话,望向杨家众人显然有些不知如何是好。 杨山扫了一眼铺子里的其余客人,到底不好给自家兄弟没脸,只得对那伙计道:「再上一份,算我们帐上!」 杨老二一听这话,立刻又道:「记得羊肉添双份,锅盔挑大的。」 那伙计又扫了杨山一眼,见他点头,这才下去了。 伙计手脚很是利落,不一会,羊汤和锅盔就端了上来,杨山不耐烦跟这个自小就油滑精乖的二哥打交道,借口家里还有活计就结帐走掉了。 杨老二哪里肯放过他,但桌上的羊肉汤散着香气,对他多日未沾油水的肚子实在太有吸引力了,他三两步追到门口,见兄弟一家上了驴车走远了,就悻悻的回了铺子,一边大口吃喝一边转着眼珠子琢磨。 老三一家什么时候发财了不成?居然连驴车都坐上了,十五文一碗的羊肉泡膜也能一买就是四碗,都是杨家人,可没有一家吃独食的道理。过几日他定要好好上门去探探根底,绝对不能像上次那般,拿着汽水方子白欢喜一场。 想起上次碎掉的发财梦,杨老二越发用力的嚼着嘴里的羊肉,大有把两个可恶的侄女咬死的心思…… 杨家的驴车到了烧鸡铺子前,杨志就跳了下去,末了想起方才之事就嘱咐父亲,「阿爹,家里有事就让人来喊我。」 杨山知道大儿子担忧什么,点了点头,安慰大儿子,「放心,早就分家了。」 杨柳儿也是伸出小脑袋,笑嘻嘻应道:「大哥放心,家里还有我和阿姊呢。」 杨志宠溺的拍拍她,笑道:「好,小妹看好家,下次大哥回去给你带只烧鸡。」 一家人就此分别,杨山赶着驴车,一路轻快回了柳树沟。家家户户吃完午饭,蹲在树荫下闲话的婆娘汉子都围上来看个新鲜。 杨山也不多话,谁问到头上才应一句,「志哥儿涨了工钱,诚哥儿也吃了官粮,生怕田里忙不过来,就张罗着买个牲口给我帮把手。」 村人听了,不管是否相信,自然都是称赞杨志和杨诚孝顺,倒是杨柳儿盘算着,自家以后偶尔添置些物件,还有大哥下聘娶亲、姊姊的嫁妆,这些都瞒不过明眼人,总要再想个好借口才行,不过眼前还能瞒得过去,这事就留到以后再想办法吧。 杨柳儿一家人在村人的羡慕眼光里回了窑洞一事暂且不提,这边连君轩这一日做何事都是心不在焉,脸色黑得是乌云缭绕,杨诚看得很是疑惑,待晚饭后拉着他散步闲话,就问道:「师弟,家中可是有何为难之事?」 连君轩摇头,两道墨眉却依旧紧皱,手里折扇有一下没一下的敲打着身旁的花木,随口应道:「家里倒是无事,就是闲极无趣。」 杨诚听了却是哭笑不得。 连君轩进书院时不知同先生有过什么协议,十日里有三日在书院就算是勤奋了,其余几日不知跑哪里去逍遥自在,看得一众同窗都是眼红不已,先前也有人同先生提起此事,但几次考校下来,无论诗文还是策论,连君轩都是独占鳌头,众人也就识趣的乖乖闭了嘴。 如今这逍遥公子居然嚷着无趣,若是被日日拘在书院里的学子们听了,怕是又要气得捶胸顿足了。 这般想着,他就开口劝道:「暂时先忍一忍,过两日就是休沐了,我家小妹说要做一种好吃的煎饺给咱们解馋呢。」 「真的?她真这么说?」连君轩一听这话,就像突然得了雨水滋润的小草,立时抬了头,眼里的热烈喜意灼得杨诚有些发愣。 杨诚下意识就点头道:「是啊,就是中午时候说的,还问你喜欢什么馅呢。」 闻言,连君轩手里折扇「唰」的一声展开,兴奋的摇了又摇,末了催促道:「既然休沐日要回家,那师兄还不赶紧把先生交代的两篇策论做了。若是耽搁了功夫,先生怕是不能放人。」 杨诚不由苦笑,那策论题目出的极刁钻,怎么可能说写就写?不过眼见师弟已经卷起袖子帮忙磨墨,他也只好动起脑筋,打起草稿了…… 陈二舅这几日实在有些吃睡不香,外甥女那个蓄水窖总是在自己脑子里浮现。以他一个泥水匠的多年经验来说,他怎会不知道这东西绝对是条财路?但是他一个做舅舅的怎好抢外甥女的东西,更何况那个能把青砖缝隙封的严实的古怪汁水,他也不知道是从哪里来的,也许是什么矜贵东西呢。 这些事情郁结在心里,他就是做活都有些心不在焉,陈大舅发现了,还以为弟弟身子不舒坦,偏他也不会说什么关心的话,只能多帮忙分担些活计。 这一日,柳树沟有人来村里走动,捎信说要陈二舅得空去杨家一趟。陈二舅的媳妇听了,还偷偷抱怨几句,虽说地里的玉米都拔完草了,但多少总有些别的活计,跑一趟柳树沟就要浪费大半日的功夫,怎么看都是麻烦。 陈二舅隐隐觉得有好事,也来不及解释,匆匆就跑去杨家了。 杨山如今除了照料家里的田地,隔三差五就上趟山,别的都不再操心。反正儿子出息,女儿也懂事,他做了甩手掌柜也是提前享了儿女福气,更别说最近还有另外一件事占了他的心思……所以陈二舅一进家门,说了几句闲话就照旧扛了锄头去田里了。 倒是杨柳儿笑嘻嘻的搬出一罐树汁对陈二舅道:「二舅,先前家里建的那个蓄水窖很好用,我琢磨着把这活计交给你跟大舅,以后也能漱家里添个进项。」 一听这话,陈二舅喜得差点跳起来,但好在还记得自己是长辈,红着脸搓着手,勉强推拒道:「柳丫头,这蓄水窖是你琢磨出来的,我……」 「哎呀,二舅你就别推辞了。」杨柳儿不在意的摆摆手,笑道:「你和大舅本来就是做泥水活的,这个法子交给你们正刚好。我一个女儿家,还能出去给人家建水窖不成?原本上次就该把这事说清楚,但这添砖缝的东西是连少爷找到的,我需要征求他的同意,这才耽搁了。」 陈二舅听外甥女说的不像假话,终于放了心,想了一想就道:「这东西怕是不容易得吧?」 杨柳儿点头,有些为难道:「这东西是一种怪树的树汁,得来很不容易。这样吧,以后我给二舅提供这树汁,每月六坛,若是省着用,一坛也够建一个蓄水窖了。每坛我收一两银子的辛苦钱,至于二舅卖给建水窖的人家多少银钱,我就不管了。二舅觉得如何?」 「好,这是应该的。」陈二舅这会也恢复了精明,心里飞快盘算着。 但凡建水窖的人家都是有些家底的,他也不多要,五两银子一个水窖,树汁一两银子,青砖、陶管之类也是一两银子,自家兄弟和儿子、侄儿一同出力,净赚就是三两银子,一个月就算只接五六个活计,那也能赚个十五两。 十五两啊! 整个陈家做工的五个壮劳力,每月也不过才三两多银子的进项,如今一下子就翻了五六翻,实在是天上掉了馅饼了。 第二十九章 杨柳儿并不觉得把树汁卖给二舅有什么好脸红,毕竟她和父亲上山一趟也是不容易。不说疲惫,还要时刻防备毒蛇猛兽,更何况割树汁实在太浪费时间和体力,一上午也只能得两坛。 不论哪个时空,时间这东西都是最矜贵的,她一两银子一坛,真就是辛苦钱,半点也没有占便宜。 杨杏儿本来端着茶水走到门口,听到里面小妹和二舅说的热烈,迟疑了那么一瞬,就转身回房,拿了针线筐去门口缝衣衫了。 小妹是越来越有主意了,不过她也不准备拦着,若没有小妹张罗,自家绝对不会有如今的好日子过,有那个胡思乱想的功夫,还不如守门看着点外人,省得谁钻进来听了去,传出小妹什么闲话来。 陈二舅同外甥女仔细说了好半晌,才抱着两坛树汁兴冲冲的回家。 他是盘算好了,明日自家就要把水窖建起来,到时候蓄满水让村人过来看看热闹,生意自然就找上门来了。 【第十二章 鬼门关前走一遭】 杨柳儿了了一件心事,照旧过起悠闲的小日子,当然她就是还想忙碌也不成了,原因无他,一直没拜访的「姨妈」上门了。 杨杏儿红着脸给一脸呆滞的小妹讲了讲女孩子每月的例事后,然后摸出了一条灰糊糊的条形草灰袋子要动手帮忙。 一见到那不及格的生理用品,杨柳儿得极力忍着才没有把那灰袋子扔出窗外,不用多说,刚刚买回没几日,准备蓄新被褥的棉花又遭了她的毒手,不多时,几块简易版的卫生巾出炉了。 这等行径是看得杨杏儿眼角直抽,咬着后槽牙在小妹头上点了点,叹气道:「幸好你这丫头是个会赚银子的,否则谁家能养的起你啊,真是太败家了!」 可当杨杏儿看见杨柳儿白着一张小脸,抱着肚子同她撒娇时,杨杏儿立刻心疼的跑去灶间给她煮姜糖水去了,可惜一碗红糖水还没喝到底,找麻烦的人就上门了。 杨老太太带着杨老二,连个招呼也没打就大摇大摆进了院子,杨杏儿耳朵尖,闻声趴在花格窗上,一看就皱起了眉头,小声嘱咐杨柳儿,「祖母和二伯来了,怕又没好事。你好好躺着,我先稳住他们就去喊阿爹。」 杨柳儿点了点头,想了想又赶紧把库房的钥匙塞到炕席角落。 果然,杨杏儿接了杨老太太母子进屋之后,上了茶水和点心就跑去田里找父亲。 杨老太太还以为家里没人了,趁着这个机会就在杨家院子到处翻看起来。好在她不熟悉杨家的情况,以为三儿子当家,第一个就去翻了窑东间,一无所获之后又去了西间和偏窑,不必说当然还是两手空空。 杨老二看的心急,埋怨老娘,「娘,你是不是眼睛花了,怎么什么也没找到?这一家子可是发财了,羊肉汤都是买几碗的,家里怎么可能没有银子?」 杨老太太累得气喘吁吁,听到这话也是恼火,嚷道:「我是老了,可还没瞎。别说银子,鸡毛都没看到一根,就灶间有点腊肉味,可栅格柜子上了锁,难道我还能变成蚊子飞进去。」虽然嘴里抱怨着,她也不愿就这么白跑一趟,于是抬脚又往杨柳儿姊妹住的上窑走。 杨柳儿原本还想躲个清静,但这会是不成了,只好装作刚睡醒的模样,揉着眼睛惊奇的望着一脚门里一脚门外的杨老太太,问道:「咦,祖母,你什么时候来的?我阿姊和阿爹呢?」 杨老太太有那么一瞬的尴尬,但转眼厚脸皮又发挥了优势。她撇撇嘴应道:「怎么,你还知道我是你祖母啊,来家里看看怎了,不成啊?」 说话间,她就进了门,扫了一眼炕上的两只樟木柜,又道:「哋,这柜子打得真是不错。里面放了什么,怎么还有一个上锁了,难道装的是你们姊妹俩的嫁妆?快打开给我看看,看缺什么少什么,祖母好给你们添上!」 杨柳儿真想送杨老太太两个超级大白眼,真当她是小孩子糊弄了。先前她病的要死,连口面汤都喝不上的时候也没见她过来瞧瞧,如今这话说出来也不怕卡嗓子? 「祖母,那箱子里放的是一些旧衣服,你看它做什么,还是出去喝茶吃点心吧。」杨柳儿怎么可能把钱匣子放在那么明显的地方,但柜子里的东西也是极重要,她自然不肯让人随便乱动。 不曾想杨老太太还以为自己终于找对了地方,哪里肯因为孙女拦阻就放弃到手的银子,她直接喊了门外的杨老二帮忙。 杨老二应声进来,但他到底不好抓着侄女,就抄起外边半块青砖砸起柜上的锁头。 见状,杨柳儿有些急了,顾不得肚子冷冰冰的疼痛,就要上前拦阻。 杨老太太眼疾手快的一把搂了上去,胳膊肘里夹着杨柳儿的小脑袋,开玩笑一样的埋怨道:「你这丫头,跟祖母和二伯还害羞什么?不过是几样嫁妆,我们还能看眼睛里带走啊?」嘴里这般说着,她可也没有放开孙女的意思。 杨柳儿这小身板本就虚弱,这些时日吃喝不愁,虽养了点肉但也没长什么力气,怎么也挣扎不开杨老太太的魔爪。 杨老二左一下右一下,终于砸到锁芯断开了,杨老太太一迭声的催着儿子赶紧开箱子,脖子伸得老长,就盼着箱子里满满都是银锞子,可她这一激动,就忘了胳膊肘里还夹着杨柳儿的脑袋,越发用力之下,杨柳儿就出气多进气少了。 杨柳儿眼前一阵阵发黑,双手死死扳着杨老太太的胳膊,极力想要多吸进那一丝丝空气,可惜终究徒劳无功。 难道今日小命就要交代在这里了?这也太冤枉了! 许是老天爷听见了杨柳儿的心声,适时的派来救星…… 连君轩不知道埋怨了多少次自己的乌鸦嘴,先前还担心杨诚写不好策论要被先生留下,耽搁休沐回柳树沟的时间,没想到自己居然一语成谶,杨诚的两篇策论,一篇得了先生夸赞,一篇被狠批,先生发话要他再多写两篇以做磨练,明日休沐肯定不能出书院了。 他只要想到吃不到杨柳儿亲手做的新奇吃食就觉得气闷,不知怎么就回家牵了马跑来柳树沟。 一路上,他连上门的名头都想好了,说是替师兄送信来,说不定杨柳儿那丫头感念他辛苦走一趟,待他更亲近呢。 他盘算的很好,哪知一进杨家院子就发现几间窑洞的屋门都是敞开的,当下就雏了眉头,三两步奔到上窑,没想到一入眼却是惊得他三魂七魄差点散了。 一个不知道哪里来的男人正在翻箱倒柜,而杨柳儿被死死夹在一个老太太胳膊下,脸色铁青、手脚瘫软,死活不知! 杨老太太眼见二儿子翻了半天也没从箱子里掏出什么银钱,刚要开口催促,不想腰背上就被狠狠踹了一脚,她下意识的松开手臂飞了出去,「砰」的一声,一脑袋撞到山墙上。 她疼得直呼哎呦,揉着额头上迅速肿起的大肿包就骂了起来,「要死了,谁踢我?」结果扭过头就发现一个容貌陌生的贵公子脸色铁青的抱着杨柳儿,而杨柳儿那模样显然是不成了,她吓得激灵灵打了个哆嗦,赶紧缩起手臂。 连君轩却是无暇理会他们,他两指一搭杨柳儿的脉门,半点不见跳动,心里立时就碎成了无数块! 「你不能死,不能!」连君轩哆嗦着嘴唇,死死抱着杨柳儿,三两步就疯跑出屋。 见状,杨老太太母子真是害怕了,毕竟长眼睛的人都能看出杨柳儿性命堪忧。 杨老二脸色白得跟鬼一般,埋怨道:「娘,你抓着她就是了,怎么把她勒死了?」 「放你娘的狗臭屁,谁说我把她勒死了,我就是……就是抱了她一下。」杨老太太也是吓得腿软,虽然她平日泼惯了,但事情涉及到人命,还是自家孙女,她怎么可能不害怕? 「还站着干什么,快回家,家里还有活呢。」她也顾不得翻找什么银钱了,扯了个借口就跌跌撞撞的往院外跑去,杨老二也怕自己顶了黑锅,赶紧追了出去。 杨杏儿好不容易找到父亲,父女俩刚走到门口,正好撞到杨老太太和杨老二出来。 杨杏儿瞧着两人身后没有人,就随口问道:「咦,柳儿呢,怎么不送……」 第三十章 杨老太太这会已是惊恐得不成样子,突然听人说起杨柳儿,下意识开口就嚷道:「别找我,柳丫头不是我勒死的,不是我!」 这时杨老二恨不得一巴掌拍晕自家这没用的老娘,不过他也是个机灵的,趁着杨山父女听得发懵的时候,扯了老娘直接撒丫子跑掉了。 杨杏儿年纪小,脑子灵光,回过神来后突然惊叫一声就往屋里跑,「小妹、小妹,你快应一声,你在哪?」 杨山也是赶紧跟着跑进去,父女俩在上下窑洞找了一遍都没见到人影,正这时,里正家的桃花拎着筐子跑过来嚷道:「杏儿,我刚才看见一个人扛着你家柳儿跑远了,柳儿又病了吗?」 闻言,杨杏儿一把扯过她,追问道:「桃花,你看见柳儿?她去哪里了?」 桃花犹豫了一下,末了小声道:「嗯,我就来得及扫一眼,那人不识得,就是柳儿的脸青得吓人,手脚耷拉着,好像……不太好。」 「啊!」听到这番话,杨杏儿像疯了一样,尖叫着冲去灶间,取了两把菜刀就跑出了院子。 看到好友突然变成这样,桃花吓得手里的筐子都扔了,根本不敢拦着,而杨山白着脸,身形摇了摇,扭头也往外跑。桃花彻底傻了,想了半晌就把杨家院门关上,一肚子疑惑的守在外面。 再说杨老太太和杨老二跑得满头大汗,好不容易到了家,立刻就把院门严严实实的关起来。 杨老头正提着筐子要往外走,见两人这个模样就忍不住问道:「这是怎么了,后边有狼追啊?」 这话惹得杨老太太一瞪眼睛就要开骂,可是门外重重的拍门声却是抢了先! 「开门、开门!你们还我小妹,还我小妹!」杨杏儿拼命拍打老宅的院门,见半晌无人应门,就疯了似的举起手里的菜刀大劈大砍。 杨家老宅就在村子中间,左邻右舍颇多,听到动静都跑出探看,结果这一看却如同打了鸡血一般,各个都瞪圆了眼睛。 杨家被人拎刀砍上门了!怎么是热闹两字可以形容的,简直就是千年不出的大八卦啊! 这一传十,十传百,整个牛头村的老少很快都聚了过来。 杨山一直呆愣愣地站在老宅门外,脑子里,自小到大的所有记忆一幕幕闪过,他虽然埋怨爹娘偏心自私,但他身为儿子,从来不曾缺过老人的粮食用物,哪怕多么不公平的对待也不曾怨恨,但他换来了什么? 第一个儿女折在肚子里,剩下四个儿女没吃过祖父母家里一口饭,没得过一个笑脸,妻子的百日祭被踩脸,如今他最小的闺女、自小多病多灾的可怜闺女又被祖母勒死,下落不明! 他在杨家出生,吃什么样的苦都是他欠杨家的,但他的儿女和妻子没有,他最疼的小女儿也没有! 「扑通」一声,杨山重重跪倒在地上,嘶声高喊,「娘,我的命是你给的,你说一声,我这就去死还给你!但你为什么勒死柳丫头?我可怜的柳丫头,病才刚好,还没吃几口好饭就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啊——我的么女啊!」 谁言男儿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到伤心处! 一个中年的八尺汉子,磕头磕得额头淌血,一声声质问老娘为何勒死闺女,此情此景,但凡长心的人都觉得眼眶泛红。 杨杏儿劈不开老宅院门,也是哇哇大哭,「娘啊,我该死,我没看好小妹!娘啊,我该死!」话声刚落,她便抬手,要把菜刀往自己脖子上砍。 一旁几个婆娘怎么可能傻看着,壮着胆子上前,死命抢了菜刀,末了高声冲着院门里边大骂,「老杨家的,你们聋了,听不见孩子这么哭啊?!到底怎么回事,开门说个明白啊!」 「就是,我怎么听说还勒死人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别说自家人了,就是外人也不能这么藏着不管啊,再藏还能藏一辈子啊!」 杨杏儿哭得眼前发黑,明明走前小妹还抱着肚子躺在炕上,怎么只一会功夫就活不见人,死不见尸了? 一想起小妹不知道被谁扛走,埋在荒郊野地,她心里就像被生生撕裂开一样的疼,顿时泣不成声,「我家有多少银子,你们想怎么抢就抢,为什么要勒死我小妹?你们把小妹尸首还给我!呜呜……」 人群里有聪明人,将这些话左右拼凑了一遍,就道:「不会是杨老太太又跑三儿子家里去翻银钱了吧?怕是看小孙女拦着,一生气就把人勒死了!」 「不对、不对,杏丫头喊着要人呢,难道勒死不算,还把尸体偷偷扔了?」 这猜测太骇人听闻了,人群里立刻就炸开了,下意识都退后了几步,好似杨家老宅里有什么恶鬼,只要挨得近了就会吃人一样。 杨老头在屋里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一样,他想去开门,但杨老太太母子死死拉着他,就怕门一开,杨杏儿的菜刀就砍到自己身上。 正在这胶着的时候,杨田从外面做活回来,一见自家门前挤满了人,赶紧挤了进来。他一把扶起三哥,又扯着侄女大声问道:「三哥、杏丫头,出什么事了?」 杨田是杨家老宅里对几个孩子最亲近的人了,杨杏儿一见叔叔回来,哭得更厉害了,「四叔啊,四叔!祖母和二伯早上到家里,我去田里喊阿爹。小妹拦着他们不让他们在家里乱翻,他们就把小妹勒死了,尸首也不见了!呜呜……四叔,我也不活了!」 听到这话,杨田气得火冒三丈,他虽然一直不待见老娘和两个奸猾不学好的兄长,可也没想过他们居然会干出这种丧尽天良的事,他猛然站起身,一脚就把大门踹了开来。 杨老太太原本躲在杨老头身后,闻声一脸惊恐的望过来,这模样正好被众人看个正着。 这下不用她解释,人人都认定她就是杀了孙女的凶手了。若是没杀人,怎么会心虚胆寒? 杨老太太一眼扫到地上的两把菜刀,惊叫一声就要往房里跑,「不要杀我,我不是故意的,我没想勒死她!」 杨杏儿也疯了,跳起来就要拿回菜刀剁了祖母为小妹报仇,众人惊得倒抽一口凉气,心脏都提到嗓子眼了。 千钧一发之际,一个柳树沟的后生气喘吁吁的跑来,隔着老远就大声喊着,「杨大叔、杨大叔!你快回家看看,你家柳儿被人送回来了!」 「小妹!」 「柳儿!」 杨山和杨杏儿立刻掉头往家里跑,杨田也抬脚跟了上去,一些闲着无事又不想错过好戏的牛头村人也蜂拥跟着跑走了,一时间,闹得沸沸扬扬的杨家老宅门前又变得门可罗雀了。 几个长舌婆娘惦记家里的孩子活计,不好跟过去,就对着杨家院子指指点点,那个兴奋劲说有多热烈就有多热烈。 杨老太太自觉从鬼门关前逃掉一命,也找回了底气,狠狠瞪了她们一眼就关了院门。 杨老头本想骂几句,又实在发怵自个媳妇那副眼插腰的泼妇样子,于是黑着脸出门,赶去柳树沟了。 此时的杨家窑洞里,杨柳儿呆呆躺在炕上,还有些回不过神来。原本她以为自己活不成了,没想到一睁开眼睛就看到一个胡子大叔苍白着脸,伸手抹掉头上的汗珠子,正惊惧不定时,好在连君轩就出现了。 许是被吓得厉害,她几乎是立刻抱紧连君轩就嚎啕大哭了起来,过后被他抱回来杨家时,每次扫到他胸前湿漉漉的痕迹,都忍不住有些脸红。 杨柳儿前后两辈子加一起,活了三十多年,第一次趴在异性怀里哭泣,实在有够丢脸。 不过险死还生后有个温暖的胸膛可以依靠,那感觉真的很好…… 连君轩在一旁小心翼翼的守着,下意识摸摸胸前,感觉到心跳依旧似鼓一般,咚咚咚的鼓动着。先前他用内力续了她一口气,紧接着疯跑上山,若不是刚好孙叔留在草屋,恐怕她就真性命不保了,每每想起将与她阴阳两隔,他就忍不住汗毛倒竖。 从什么时候开始,这个小丫头在他心里变得如此重要了…… 桃花站在窑洞门口,偷偷瞄了一眼又一眼,见得两人都在发呆,心里好奇的像有猫挠一般。 好在,杨杏儿很快就赶了回来。就见她一个前扑到了炕前,一把抱住睁大眼睛的小妹,想打又舍不得,只能任凭眼泪劈里啪啦的往下掉,哽咽的语不成声,「小妹……你跑哪里去了!我以为……你死了!」 第三十一章 她的眼泪落在杨柳儿脖子里,又热又潮,激得杨柳儿打了个哆嗦,终于回过了神,熟悉的屋子、熟悉的怀抱和声音,让她心里残存的恐惧再次爆发出来。 「哇!阿姊,我怕,呜呜……阿姊,我喘不上气来,我要被勒死了!」 「呜呜……小妹不怕,不怕!阿姊再也不扔下你自己走了,阿姊错了!」此刻杨杏儿恨不得把小妹塞进自己心里捂着,但又不敢用力,怕她想起被勒的事情,一时间,姊妹俩哭成了一团。 杨山在炕下站着,手足无措的站在一旁看着女儿们哭,不知如何安慰两个女儿,眼泪无声落在地上,惹得跟着跑来看热闹的村人都是心酸叹气。 有柳树沟的人刚刚挤进来,不明所以就同牛头村的熟人寒暄,很快的,杨老太太差点勒死孙女的事就人尽皆知了。 有人就撇嘴道:「杨家这老太太真是太出格了,都是亲儿子亲孙女,怎么作跩起来没完没了呢。当初杨兄弟搬来我们这里,不也是她起的么蛾子?」 「可不是,她平日横习惯了,我们牛头村的人都不跟她一般见识。」 杨田就蹲在屋子角落,听到这话时真想找个地缝钻进去。他想上前同兄长侄女说几句,但到底没脸,扭头挤出了院子,正好见自家老爹蹲在墙根外叹气,爷俩对视一眼,一同低头耷脑回家去了。 两人心里都是恼火又愧疚,根本没有发现院门后一个脸色苍白的少年公子依墙站在那,望向他们的目光里满满都是狠厉…… 【第十三章 「孝」之一字】 大宇历来尊崇孝道,所谓天下无不是的父母。哪怕杨老太太这次差点要了孙女的命,不论官府还是杨山一家都不能拿她如何,顶多恶名传扬得十里八村皆知。但这对杨老太太来说却是不痛不痒,照旧过日子,偶尔还要指着自家被砍坏的院门同人说杨杏儿是泼妇,一副盼望孙女嫁不出去才好的架势。 众人自然对她不齿至极,但杨杏儿先前行事确实有些太过栗悍,让原本见杨家日子好像有些起色,动了攀亲心思的人家也暂且歇了念头。 倒是杨柳儿听说自家姊姊的壮举时,已过了三日。 桃花自持当日帮忙看门有功,跑来讨点心吃,彼时杨柳儿只穿了件月白的中衣,梳了两条麻花辫,病歪歪坐在炕头剥糖炒栗子,桃花叽叽喳喳说个不停,见到杨柳儿目瞪口呆的模样就咯咯笑个不停。 末了,桃花好奇问道:「那日把你送回来的公子是谁啊,看着就是个富贵人家的。」 听到这问题,杨柳儿的眼珠子转了转,猜想这个问题也是满村人如今茶余饭后的重点谈资,就装作不在意的说道:「那是连少爷,我家二哥在书院的同窗,原本那日是休沐,可我二哥有事不能回来,便托他帮忙带个信,正好救了我一命。」 「呀,是书院里读书的公子啊。」桃花目光灼灼,大有继续刨根问底的架势。 杨杏儿生怕小妹被这个八卦朋友套出太多话,插嘴道:「可不是,好在连少爷骑了马,又认识好大夫,否则小妹就死定了。」说罢又咬牙嗔怪小妹,「你也是个笨的,那人要翻东西就让她翻好了,命都没了,留着东西有什么用?害得我拎着菜刀跑出去,别提有多丢人现眼了。」 桃花吐了一块栗子壳,却是满脸羡慕,「你护着妹子是应该,怎么就丢人现眼了?可惜我家里都是兄长,怎么就没个这么疼我的阿姊?」 「回去让你娘再生一个不就好了?」杨杏儿瞪了桃花一眼,手下却又塞给她一把栗子。 「你当我傻啊!」桃花瞪眼笑骂道:「我娘再生就是我妹子了,我可不想嫁妆再分她一份。」说起这个,她就显摆起自己攒了什么好料子、好首饰。 一旁杨杏儿有一句没一句的应着,倒是杨柳儿默默躺下来,头枕着姊姊的腿,心里倍觉温暖。 女孩家最重名声,姊姊当日为了自己可是豁出了一切,以后亲事势必要受影响。但这不算是坏事,随便把姊姊嫁给不知根底的陌生人,她是绝对不会同意的。若是知根底的,就必然会明白姊姊的好,也不会在乎闲言碎语,倒是她要把姊姊的嫁妆置办的相当丰厚,这样以后去了谁家也有底气。 杨杏儿不知道杨柳儿心里打算的那么长远,见她闭着眼睛,呼吸绵长,就悄悄给桃花使了个眼色,末了替她盖好薄被,两人悄悄退了出去。 桃花吐吐舌头,小声笑道:「我看柳儿这几日好多了,没留下什么病根。」 「白日里还好,晚上还是时常作恶梦。」杨杏儿脸上闪过一抹疼惜,叹气道:「所有带领子的衣衫也都不敢穿了,一穿上就说喘不上气,脸色白的吓人。」 听到这种情形,桃花咂了咂嘴,也不知道该怎么劝,倒是杨杏儿想起这几次都是桃花帮了大忙,于是回屋取了一块柔软的细棉布,大小够做两套里衣,加上两包大哥带回来的点心,郑重送给桃花做谢礼,桃花推让了一番,可到底欢欢喜喜地拿着回家去了。 下窑里,杨山带着两个听见消息赶回来的儿子正在闲话。 原本他还有些念想,毕竟那是生他养他的老家,即便分家出来,两个兄长和老娘也时常为难他,甚至到处败坏他的名声,他也未曾有过什么怨慰。年节送礼、秋时送粮,不论丰收还是干旱,勒紧腰带也不愿亏了父母,可是经过前日之事,他是彻底寒心了。 想起夜夜作恶梦的小女儿,他恨不得一头撞死,即便去妻子的坟头请过罪了,依旧心疼的吃睡不香,但一个孝字压在头上,他不能打老娘给闺女出气,甚至当日明明知道女儿生死未卜,也只能跪在大门外求着老娘告知下落,那种无力又憋屈的感觉让他的胸膛几乎要炸裂开来。 「不成,这事一定要想办法,不能……不能再让你们跟着我受气!」杨山彻底下了决心,一巴掌拍在桌子上,震得茶碗笔墨乱跳。 扬志同杨诚对视一眼,他们也是无奈至极,要是杨老太太是个陌生人,他们拼着不要命也得为小妹出这口气,但偏偏…… 这厢,父子三个皱着眉头冥思苦想,可惜直到天黑,还是只能叹气。殊不知,另一个没有半点顾虑的人却雷厉风行的行动了。 杨家老宅的众人在村里原本人缘就不好,这几日门前更是连老黄狗都不肯路过,杨老太太也是有些心虚,一改插腰骂街的爱好,老实蹲在家里躲风声。 可是这日一早杨家却突然喧闹起来,原来上到杨老头、杨老太太,下到杨田和几个侄儿、侄女,有一个算一个,全家十几口都发现拇指多了一块红色印记。 杨老太太平日信奉鬼神,吓得立刻就跑去买了些香烛元宝,预备晚上在村口烧一烧,贿赂一下过路的神灵。 村里有嘴碎的婆娘听说了这事,端着粗瓷老碗在墙根或树下吃饭时就宣扬开了,大多数的村人是不信的,只剩下一小半想起杨山一家的遭遇,就忍不住笑言,「是不是老三媳妇替闺女报仇来了?」 众人听了都是笑了笑就作罢,但这话传到杨老太太耳朵里却是惊恐的破口大骂,跳着脚嚷着要撕烂众人的嘴巴,杨老头难得发了火,拦着她不让出门。 不过不到两日的时间,杨家人拇指沾有红色印迹的悬案就告破了。 这日,十几个敞着衣襟、腰扎黑色宽带的地痞,凶神恶煞般冲进杨家院子,不管老少,通通绑住扔上了马车。 这会正是午饭时分,连最懒散的杨老大都老实蹲在家,杨家众人一个也没跑。事发突然,杨老太太扯着脖子,杀猪一般哭叫,杨老大夫妻和几个儿子也都是吓得缩成一团。 即便平日再不待见这一家,见得这模样,大伙也顾不得吃饭了,纷纷扔了老碗跑上前拦住马车,特别是杨家同族的几家人,手里直接抄起了锄头扁担,不让人带走。 可是那些地痞半点都不害怕,直接抖出一张文书,上面清清楚楚的印着杨家老少所有人的指印。 有那识字的村人上前读了一遍,那文书上的内容却是让所有人都傻了眼。 卖身文书,还是矿山工的死契! 第三十二章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除非是荒年,实在吃不上饭了,才会有人迫不得已卖身挖矿,就图着能多活几日,杨家的日子虽说不富庶,但总还过得去啊,不至于自卖自身啊? 不等村人多想,那些地痞挥起马鞭就要把人拉走,杨家老少扯着脖子更是哭嚎开了! 「哎呦,我这是做了什么孽了?到老了还遭这个罪?老天爷啊,祢快打雷劈死这些强盗吧!」 「救命啊,爹、娘!我不要被卖去矿山,我不要做苦工!」 有那脑子活络的村民眼见事情不妙,飞奔去柳树沟报信,剩下的村人横着扁担锄头,死活不肯放马车过去。 不过那些地痞倒是强横,平日也嚣张惯了,手里鞭子纷飞,生生打得村人散开一条路,然后大摇大摆的赶车走掉了。 而在柳树沟杨家窑洞里,见杨柳儿已经无事,杨诚和杨志便回了县城,杨山照旧每日伺候庄稼,只是那腰背比平日又驼了三分,脸上皱纹也跟着多了。 杨杏儿更像老母鸡一般,恨不得找根绳子把杨柳儿拴在腰上,不管是做饭洗衣还是浇菜,杨柳儿都必须在她目光所及之处,但凡一会见不到就疯了似的到处找,吓得杨柳儿哪怕已经恢复力气了也不敢到处走动,更别提上山了。 在牛头村的杨家众人被地痞抓走之际,杨家窑洞里,一盘韭菜炒鸡蛋、一盘麻油拌菠菜,碎火腿炖了豆腐,加一碗常年不下饭桌的油泼辣子,杨家人的午饭就算齐全了。 坐在饭桌前,杨柳儿愁眉苦脸的啃着手里的超大面饼,有心想掰下一半,又见姊姊虎视眈眈的看着自己,只得卖力大口吃了起来。心中却不禁哀怨道,再这般过几个月,她怕是要同年猪一般重了。 杨山见小女儿脸色不错,心里也是欢喜,刚要喊大女儿去倒碗老酒,牛头村报信的人就赶到了。 任凭杨山一家再不待见老宅众人,可乍然听说十几口子都被捆了卖去矿山,也是惊得齐齐扔了筷子。 杨山拔腿就往外跑,杨柳儿也一溜烟地跟去看热闹,杨杏儿本不想去,可生怕父亲吃亏,小妹又遭「毒手」,不由跺了跺脚,锁上院门也追了上去。 牛头村里,几乎男女老少都聚到杨家老宅门前,有平日喜好占些小便宜的婆娘,眼神闪烁,时刻琢磨着趁乱摸几样东西回去;当然也有那好心的帮忙关了院门,喝斥着淘气小子们不让近前。 待见到杨山赶到,杨家本族众人立刻就迎了上去,七嘴八舌地把事情说了一遍。 杨杏儿扯着小妹在一旁听着,却极好奇那个差点害死小妹的帮凶为何不在,于是小声开口问道:「二伯哪去了,也被抓了吗?」 众人听得这话立时醒悟过来,有人就道:「前日早起出门看见杨老二乐滋滋往外跑,还说什么发财了要请我吃泡嫫呢。」 一听这话,当即有人就道:「今日这场祸事,不会是他惹出来的吧?」 杨家六爷有个小儿子叫大虎,经常进城走动,听到这,便出主意道:「方才那些人,我瞧着有些像在城南走动的,不如托人去打听看看,总得问明白到底出了什么事。」 闻言,杨山紧紧皱着眉头,觉得方法可行,重重点了点头,应道:「那就劳烦大虎兄弟进城帮忙问一问,我也去找我家老大想想办法,晚上回来一起商量。」 杨柳儿是个精明的,知道皇帝还不差恶兵呢,她赶紧扯下腰上的荷包,把里面装了几十文钱通通倒出来塞给父亲。 杨山愣了一下,转瞬明白过来,把钱递给杨大虎,「大虎兄弟,方才出来的急,逭些铜钱你先拿去打点,过后咱们再补。」 杨大虎也没客套,直接收了铜钱,杨山嘱咐两个闺女几句就随他一同走了。 村人站在杨家老宅门口议论了好一会,到底家里都有活计,也就散去了,而杨柳儿姊妹也回了家,只是两人都无心做活儿,隐隐觉得老宅这事怕是个大麻烦。 好不容易熬到天色昏暗,姊妹俩收拾了几个馒头,炒了两碗菜装好,牵出养的膘肥体胖的小毛驴,杨柳儿骑在上面抱着篮子,杨杏儿则牵着缰绳又去了牛头村。 杨家老宅院门大开,杨家族人吃了晚饭都聚了过来,杨老太太娘家的一个兄长,外加杨老大和杨老二的岳家听到闺女被抓走了,也都赶来询问。 等没多久,就看到杨山、杨大虎连同杨志从城里赶了回来,脸色都有些不好。 杨柳儿心疼自家父兄,瞧他们嘴唇都干得泛白了,怕是奔走了一下午,姊妹俩也顾不得老宅众人的同意,在老宅灶间翻了一遍,烧了茶水又热了带来的饭菜,随即就端上饭桌。 杨山眼见闺女们忙碌摆着桌子,眼里闪过一抹欣慰,脸色也好了很多,招呼杨大虎和大儿吃饭。 杨大虎也是饿得狠了,客气两句就抓了馒头大嚼,末了还赞杨杏儿手艺好,杨杏儿听了只客套两句就扯着杨柳儿坐在屋角,她实在是好奇祖父一家到底惹了什么恶人。 好在也没人撵她们出去,姊妹俩听了一会终于明白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原来杨老二不知道受谁蛊惑,要一同合作生意赚大钱,但他本身就穷的叮当响,哪来的本钱,正犯愁的时候就遇到城南葛三赖手下一个见过两次的喽啰。 一顿酒喝下来,他也得了明路指引,就是拿家里人的身契抵押借银子,一家十几口足足抵了一百五十两,杨老二被发财梦迷晕了脑袋,半夜趁着众人熟睡之时,扯着众人在卖身契上按了手印,结果同他合伙的人却是个骗子,拿了银子就找机会跑掉了。 杨老二慌了手脚,跑去葛三赖那里寻人抓骗子,没想到葛三赖不但不帮忙,还怕自家银子打了水漂,直接让人把杨家老小抓走,扔进矿坑,这会想必第一筐矿石都已经送上地面了。 姊妹俩听得是目瞪口呆,都被自家二伯的狗胆包天吓了一跳。杨家族人更是义愤填膺,恨不得抓了杨老二这个混蛋痛打一顿。可惜杨老二一见事情不好,早就不知道藏到哪里去了。 杨志一边吃饭一边听着众人说话,特别是几家外姓人骂得唾沫纷飞,但有用的话却没有半句,眼底闪过一抹不屑。 果然,众人吵了一会,还是由德高望重的杨六爷开了口,「老三啊,你打算如何?就算你娘和兄长平日有些不好之处,但你阿爹和老四总是不错的,也不能真放他们在矿坑里累死啊。」 杨山手里的馒头半个都还没吃完,这会叹着气又放了下来,应道:「六爷说的是,我这当儿子的总不会让爹娘受苦——」 「我身为孙儿也不愿长辈受苦。」杨志赶紧抢过话头,转而却苦着脸道:「那骗子找不到了,二伯也藏了起来,如今唯一办法就是拿银钱赎人,但我们一家就是砸锅卖铁也凑不到一百五十两啊。」 听得这话,别人还没应声,杨老大的媳妇王氏,她娘家的一个嫂子却是跳脚嚷上了,「怎么,你们杨家想不管?那可不行!我家妹子嫁进杨家累死累活二十年,如今有事,你们一句没银子就算了?」 杨大虎跟着杨山父子跑了一下午,多少处得亲厚三分,听得这话就帮腔道:「嫂子这话不对,三哥一家早就分家另过了。再说,就是要救也得先顾着老人啊,哪有先把大嫂捞出来的?」 听到这话,那婆娘自知理亏,索性放了泼,「哎呦喂,老天爷祢开眼看看啊,这还是亲兄弟呢,自家又是挖窑洞又是办酒席,吃香喝辣的,轮到爹娘、兄弟、嫂子这里就哭穷不认帐了,真是亏了良心了!」 这话说得让杨家族人听了都觉气恼,可几家外姓却是装了鹌鹑,要他们出银子肯定是不成的,但自家人又不能不救,就索性盼着这婆娘闹得再大些,杨家人总不会不管。 杨山听着那婆娘话里话外把自家闺女、儿子,连死去的陈氏都捎带上了,气得脸色铁青。 杨志也是握了拳头,猛然站起身拉了父亲,又喊了两个妹妹回家,末了扔下一句话,「众位长辈,这事一时半会的也没办法解决,还是以后再商量吧。」 那几家外姓人还想拦着,但杨家族人看不过,上前拦了一拦,再抬头时,杨山已经带着儿女消失在夜色里。 第三十三章 一边是倾家荡产,一边是孝道难为,这是个两难的选择题。 一路上,杨家四口都是沉默不语。夜风吹拂,送来夜虫的欢快鸣叫,但听在杨家人耳里却有几分吵闹。 到了家门前,看见里面居然点了灯,匆匆进门一瞧,原来是杨诚同连君轩请假回来了。 家人见面,自然亲热,杨杏儿猜出二哥必定也没吃晚饭,于是又扎了围裙,和面擀面条。杨柳儿帮忙烧了锅热水,正要切肉炒臊子时,就见连君轩站在门外朝她摆手。 她想了想就跑了出去,连君轩扯住她躲在院角的柿子树后,末了从怀里拿出银票。 杨柳儿借着窑洞里淡淡的光亮一瞧,一张写着五十,一张写着一百。她愣了愣,就推辞道:「赎人的钱,我家还拿的出来。」 没想到却看到连君轩笑得既得意又神秘,扫了一眼堂屋里低声商议的杨家父子三个,越发压低了声音,「这银子本来就是你家的。」 「我家的?」杨柳儿脑筋有些转不过来,盯着连君轩好半晌才突然惊叫起来,「难道这事是你下的套!」 生所被人撞见,连君轩一把捂了她的嘴,扯着她越发往院角的黑影下躲了躲,「你喊什么,我好心替你报仇,你不高兴?」 两人紧紧靠在一处,连君轩口鼻里灼热的气息喷在杨柳儿的耳畔,惹得她不自在的动了动身体。 连君轩还以为她恼了,握着她的手臂越发用力,耐着性子解释道:「上次那老妖婆差点要了你的命。留着她总是祸害,不如一股脑都扔进矿坑里去,你家也能过个清静日子。」 提起上回那件事,杨柳儿下意识摸摸自己的脖子。当初生死关头走一遭,她怎么可能不嫉恨杨老太太?要说真话,她也希望狠狠甩掉那些牛皮糖,省得他们三天两头盘算着吸自家人的血。 到底是血缘至亲,父亲怎么可能放着父母兄弟受苦不理,若真狠心不管,怕是十里八村的乡邻都能把自家人的后背戳破,但若是轻易把他们救回来,以后这样的事还不知道要经历几次,想想她就心烦。 「好了,连大哥,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出气,但是这事只要露出一丝风声,我们家就完了,我阿爹那里怕是也不好交代,你可千万不要再同别人说了。」 连君轩听到她不再喊自己连少爷,心里喜得盖点冒了泡,登时嘴角就翘得高高,应道:「放心,这事我让连强办的,只要你不说,谁也不会知道。」 杨柳儿捏了捏手里的银票,只觉得像烫手山芋一般,但不容她多想,杨杏儿见她半晌不回来,便高声喊道:「小妹、小妹,你跑哪里去了,快来帮忙。」 「哎,来了。」杨柳儿随口应了,匆匆嘱咐连君轩,「连大哥,你先进去,一会看看我阿爹他们怎么商量的,千万别说漏了啊。」说罢,她就小跑着回了灶间。 见她走远了,连君轩摸了摸自己空荡荡的怀抱,心里既甜蜜又失落,独自站了好一会才拍拍沾了尘土的衣襟去了堂屋。 杨家父子三个已是商议了半晌,杨志和杨诚自小不在祖父母跟前,又见多了爹娘被刁难,对那一家子实在没什么感情,如今一想起家里要倾尽所有积蓄甚至借债,他们就憋闷得厉害,但碍于老爹和孝道大义,又不得不这么做,就越发觉得胸膛有股火气直冒上来。 杨志抬起手狠狠灌了一碗凉茶,末了同杨诚对视一眼,这才开口道:「阿爹,这次二伯惹的祸实在太大了,咱们家就算倾家荡产,凑够银子把人救出来了,那下次呢?下次再有这样的事,咱们家还要继续替他们担着吗?」 杨山也是着急上火,好久不抽的烟袋也翻出来了,他吧嗒吧嗒狠抽了两口,呛得咳嗽几声,有些心虚的应道:「说到底,那是你们的爷奶、叔伯和兄弟,总不好让他们真在矿坑里累死。再说家里存银也有一半了,我再多上山两次,凑够也不算难……」 「阿爹!」杨诚听得有些恼了,自己家这些家底是怎么攒起来的,别人不知道,他可再清楚不过。 这是两个妹妹抛头露面,整日奔波在县城和家里之间的山道上,一文一文收回来的,不舍得买首饰新衣给家人,却通通拿出去救那如同吸血蛭的一家子,他想想就不甘心。 杨诚继续道:「就算家里拿银子容易也不能这么随便扔出去,否则祖母和大伯他们以为咱家富足,怕是要折腾的更欢了。如今只是做买卖被骗,凑些银钱就能解决,若是杀人放火,难道我们一家还要替他们顶罪吗?」 杨山知道二儿子说的有道理,但那是自己的亲爹娘,怎么也不能眼看着他们累死啊。 杨志瞧着父亲神色有些松动,赶紧添了一把火,「阿爹,二弟如今拜了先生,以后必然要科考做官。如今老宅那边闹成这样,若是将来见得二弟做官,他们许是更仗着咱家的名头作威作福、鱼肉乡里,到时候别人可不管咱们是不是分家出来了,什么罪名都会归到二弟身上。杀头抄家、流放千里,想后悔都晚了!」 闻言,杨山倒抽一口凉气,吓得手里烟袋都掉了,哆嗦着嘴唇问道:「真有这么严重?」 「当然。」在门外等了半晌的连君轩迈步走了进来,也不客套,直接在杨诚下首坐下,道:「我祖父有个好友,他们族里的远房子弟在老家欺男霸女、侵吞良田,后来被言官参了一本,立刻就被抄家了。八岁以上男丁都砍头,女子不论老幼都卖到教坊司伺候……嗯,总之凄惨极了。」那未竟的话代表着什么意思,在场的人心里都明白。 耳里听着也可能发生在自家的故事,杨山下意识地望向端着饭菜进门的两个女儿,大女儿忙得额头见汗,脸色却是红润极了,见着就知道爽利健康的人,而最疼爱的小女儿正笑咪咪跟在姊姊身后,模样娇憨可爱,若是她们被扔去那肮脏地方…… 思及此,他控制不住的狠狠哆嗦起来,「不成,那可不成!」 杨柳儿姊妹被父亲的喊声吓了一跳,心里好奇父兄们在说谈论什么,但她们聪明的没有开口,只是忙着摆碗筷,一时间,屋子里只剩了碗筷撞击的叮当声。 杨志担心父亲被吓坏了,等了一会就赶紧把话头往回收,「阿爹,祖父祖母他们是一定要救的。但是为了杜绝以后再有这样的祸事发生,这事还得从长计议。正好家里银子也不够,还得想办法凑一凑。」 「成,你们都大了,有自己的主意了,阿爹想不到的,你们多琢磨一下吧。」杨山叹了气,扶着桌子站起,慢慢出了院子,想来又是去陈氏的坟头了。 杨志和杨诚对视一眼,对于连手阻拦父亲救人心里都有些不是滋味,但自家娘亲过世了,父亲耳根子软,两人都还没成亲,妹妹们也还没嫁人,怎么可以不多加盘算?若是老宅亲人都是好样的,他们就是借印子钱也得救人,可惜……这事还得再好好商量一二才是。 杨山不在家,兄妹四个外加连君轩都是平辈,最大的杨志也没超过二十岁,说起话来便没了顾虑,救人是一定要救,但什么时候救、以后怎么杜绝麻烦,这是个问题。 杨柳儿有些郁闷,抄起一双干净筷子替兄长们挟菜,也抱怨道:「不是都分家很多年了吗,怎么有事咱家还是跟着受牵连?早知道这样,还不如搬得远远的,让他们找不到。」 「说什么傻话?」杨杏儿拍了小妹一把,嗔怪道:「咱们杨家宗祠还在牛头村呢。」 如今的杨柳儿,身体里装着一缕现代灵魂,没什么宗族意识,撇嘴道:「我就还不信了,遇上灾年,谁还因为宗祠在这里,就活活守着饿死?」 杨杏儿听她说的越来越不象话,抬手还要打,那边杨志和杨诚却是齐齐对视一眼,瞬间如同醍醐灌顶一般露了喜色。 两人异口同声地道:「还是小妹聪明!」 杨柳儿懵懂不知,「我说什么了?」 连君轩一听却是想明白了,笑嘻嘻应道:「确实是个好办法。」 「到底什么好办法?」杨柳儿眼见大哥二哥凑在一起低声说话,无暇理会自己,就抓了连君轩的袖子问个不停。 第三十四章 连君轩故意不肯说,惹得杨柳儿瞪着大眼,两颊鼓鼓的,好似被踩了尾巴的猫咪,分外可爱,杨杏儿见了,自觉妹妹失礼,皱着眉头想把杨柳儿拉回来,但随即也被连君轩说的话吸引住了…… 杨山在外面走了一圈,不知是与亡妻说了几句话,心里舒坦了,还是被冷风吹跑了愁绪,总之神色比先前好了许多,所以听到儿女们说起「自请出宗」一事,他只犹豫了一晚就答应了。 说到底,他后半辈子要指望儿女,凡事自然得先为儿女考虑,至于父母兄弟,这次倾家荡产救他们出来,就是有什么血缘亲情也足够偿还了…… 【第十四章 自请出宗】 八月初的盛夏是一年里最炎热的季节,日正当中之时,别说飞鸟,就是知了都歇工躲起来了。 牛头村里,几个婆娘在村头大树下铺了张破草席,一边给身边睡得东倒西歪的娃子搧风,一边缝着手里的旧衣或鞋底。 在这种难得悠闲的时候,绝对缺不了八卦闲话,而最近半个月,最好的八卦莫过于杨家之事了。 其中一个小媳妇秀兰,娘家正好是柳树沟的,这会就滔滔不绝地说着自己刚得到的新消息。 「你们不知道,这次杨老三一家可被害惨了。我昨日回娘家听我嫂子说,他们一家人到处借银子呢,家里的驴子也卖了,大小子为了提前支几两工钱,跟铺子里又签了十年工契,算是卖给那个黑心掌柜了。杨老三原本还要卖田卖窑洞,被两个闺女哭着拦住了,后来是老林河的陈家送了点钱过来才算拉倒。」 「哎呀,我原本还瞧着他家两个丫头不错呢,琢磨着给我娘家侄儿相看相看,好在没多嘴,要是亲事成了,这时候也得被刮几两银子。」 「就是,这杨老二可真是缺了大德了。他跑得没影了,倒是把兄弟一家坑苦了。」 一个小媳妇很是同情,捏着针头划划刺痒的头皮,叹气道:「一百五十两,杨家怕是不好凑吧,难道真要卖儿卖女?不是都分家好多年了吗?」 那叫秀兰的一听却是摇头,笑得一脸羡慕又嫉妒,「那倒不至于。杨家那读书的二小子交了好友,是县城连家的少爷,听说家里有钱着呢,直接借了杨家一百两。」 「真的?杨家二小子真是走运!」众人脑海里浮现出白花花的银子,都是咂着嘴巴羡慕不已。 有那脑子灵光的,想起上次杨老太太差点勒死孙女的事,就酸溜溜应道:「运气好的怕不只是杨家二小子吧,他家那小闺女上次差点被勒死,也是这连少爷救的。」 「哦,这么说来,这连少爷还真是杨家的救星呢。」 众人从彼此眼里似乎瞧见了什么蛛丝马迹,脑袋凑到一处,不知道又说了些什么,不时叽叽咕咕笑几句。 正在这个时候,村外的黄土路上远远赶来两辆骡车,后边还跟了七八个人,一众婆娘好奇的起身打量,待看清骡车上坐的居然是多日不见的杨家人,如同打了鸡血一般冲了上去。 「哎呦,杨婶子你这是遭了什么罪了,怎么瘦成这个样子?」 「就是,大嫂子,你这脸上怎么都是血道子?」 杨家十几口那日被绑走后就直接被扔下矿坑,半个月没见过日头,吃喝拉撒都在黑暗的山洞里。无数手执皮鞭的监工,彷如凶神恶煞一样,不管老幼,只要每日挖不够十筐矿石就没有食物和水,若是敢反抗甚至多说一句话,就会立刻赏一顿皮鞭下来。 这样的日子,别说半个月,只三日就折磨得众人哭爹喊娘,身上的肥膘迅速掉了下去,手上也起满了血泡。 就说杨老大渴的急了,喝了一口矿坑里的水,拉肚子拉得差点要了命,但依旧要在皮鞭下挥动镐头。 而杨老太太的撒泼大法刚开了个头就被赏了一记窝心脚,吐口老血之后立刻就消停下来,不过几日,在牛头村称王称霸,无人敢惹的杨家人就都被训成了绵羊。 原本以为小命就要交代在矿洞里了,不曾想却突然被告知可以离开了,杨家人听了不由得发傻,还是被赏了一顿鞭子这才回过神,忙不迭地爬上了大柳条筐,被人拽出矿洞。 这会乍然听得乡音,再瞧瞧熟悉的村子,杨家老少都是恍如隔世般,放声大哭。 「啊,终于回来了,死不了,死不了了!」 「呜呜……我饿,我要疼死了,打死我也不走了!」 杨家人这样一哭,哪怕平日里有些不待见他们的村人见了也是心里泛酸,纷纷劝了几句就拥着他们回了老宅。 杨老太太坐在自家堂屋里,四下看了看终于缓过神来,霸道又刻薄的脾气也随之趋醒了。 她指向提着茶壶进门的杨杏儿,开口就骂,「没眼色的死丫头,不知道做好饭菜端上来吗?是不是想饿死我们啊!」 听到这一番话,杨杏儿脚下就是一顿,强忍着没有反驳,随手放下茶壶就走了出去。 杨老太太见此更恼,还想再骂的时候,已经有看不过的村人劝道:「杨婶子,你可别说了。老三一家为了救你们出来,到处跟人借钱,就是他家大小子都跟人家铺子掌柜签长契,预支工钱回来了,要不然,你们如今还在矿坑里吃灰呢。」 「就是,老三一家真没得说的,几个孩子也都是孝顺懂事。」 可没想到杨老太太却是个顺毛捋的活驴,一见众人都帮着老三一家说话,反倒更恼,越发不讲理了,「他们要是着急救我们,怎么会耽误半个月?明摆着就是害我们多受苦,没良心的畜生!」 村人听得真想唾这老婆子一脸唾沫,救人还救出错来了,这也太伤人心了。 蹲在门口抽着旱烟的杨山见到自家爹娘兄长狼狈模样,原本还有些心疼,对儿子提出要自请出宗那件事又犹豫起来,可这会被老娘字字如刀的戳了心窝子,又见女儿委屈,儿子也是恼怒,长长叹了一口气。 他起身跪倒在堂屋中央,朝爹娘磕了三个头,这才说道:「阿爹,阿娘,这次为了救你们出来,借了一百多两外债,儿子不想让爹娘年老还要四处张罗银钱,打算独自还债,为免债主追到爹娘这里来,儿子今日自请出宗,还望爹娘准许。」 「什么?」一直没有出声的杨老头第一个惊问出声,「又不是灾年逃命,我和你娘还活着,你们一家怎么能出宗?」 杨老太太也是跳脚反对,「不行!你是不是舍不得每年的养老粮食?我跟你说,你就是跑到皇都去也不能少了我的养老粮食,还有,你借的银子当然得你还,跟我们有什么牵连?别以为说几句好话这银子就能拉着我们一起还。」 「就是。」杨老大遭了一场罪,痩得同骷髅差不多,但这也挡不住他开口掺和,「老三,银子是你借的,家里这个样子,你还动心眼,实在太没良心了。」 此时,屋外的杨柳儿心里惦记,又见院子里看热闹的村人太多,就扯了连君轩绕到房后窗下偷听,可惜窗下挖了一条排水沟,她试了几次都没站住,气得直跺脚,噘起了嘴巴骂道:「一家子老古板,年年大旱还挖什么排水沟!」 一旁的连君轩听得好笑,瞧够了她嗔怒的模样,一弯腰抱起她,平地窜起半丈高,一手扳着屋檐,一脚稍稍踩了窗台就稳稳挂在窗户旁边。 杨柳儿惊呼一声,下意识紧紧抱住他的腰,想要埋怨又怕惊动屋里人,只好老老实实缩在他怀里,做起偷听小贼。 连君轩低下头,不着痕迹的蹭了蹭杨柳儿细软的头发,忍不住悄悄翘起唇角,这一刻,酸痛的手臂和左腿好似也没那么难受了。 躲在窗外的两人也听到杨老太太那伤人的话,连君轩不由低声说道:「按我说,就不该赎他们出来,直接扔坑洞里死掉就是了。」 杨柳儿正望着屋里跪地的父亲,心里又疼又恼,听得这话就反驳,「站着说话不腰疼,你自己一人在县城住,自然没这些烦恼。我们一家子可不打算搬地方,到处都是乡亲族人,若是不救他们回来,就等着别人日日戳脊梁骨吧。到时大哥娶亲,二哥做官,阿姊嫁人都得受连累。」 第三十五章 「那你呢?」听她兄姊的坏事都点出来了,连君轩尽量保持平静,低声问道。 「我?」没想到杨柳儿却是浑然不在意,应道:「我还小呢。」 许是鬼迷了心窍,连君轩揽在杨柳儿腰上的手无意识地往上蹭了蹭,「好像不小了。」 觉察出他的动作,杨柳儿的脸孔和脖子瞬间红透,一抬膝盖就狠狠顶上了他的胯间…… 「哎呦!」连君轩痛忽呼一声,因为吃痛就松了手,两人像迭罗汉一般摔进排水沟里。 动静传开,屋里有人趴到窗上伸头看了看,正好避过了眼皮子下边的排水沟,自然也没看出什么异样,末了便关了窗扇。 杨柳儿被吓得憋了半晌气,这会迅速爬了起来,气鼓鼓瞪着连君轩,那模样就像小羊羔突然发现自己的要好玩伴居然是只披了羊皮的狼一样。 连君轩也是红了脸,以前逢场作戏,同那群狐朋狗友一起胡闹,也不是没同女子调笑过,但没有一次像这次一般,好似犯了大错,心里又偏偏格外甜蜜。 他急急解释道:「误会,都是误会,我是说你长高了,不是小孩子……」 杨柳儿却是不听他解释,起身拍拍衣裙上的草叶就往回走,连君轩赶紧跳起来跟了上去,「柳儿,你听我说,都是误会。」 两人一前一后回了前院,到底有众多外人在,杨柳儿勉强收了恼色,乖乖站在杨杏儿身边。 杨杏儿皱着眉头在小妹肩上摘下一根草叶,末了也没多说,扯着她站到身旁阴凉之处。 连君轩尴尬的摸了摸鼻子,站在离她们有两步远的地方,抬首挺胸间,又恢复了富贵公子的风范,可惜那鞋上的脚印还有背上的灰土多少漏了些底气…… 再说杨山听到老娘兄长如此行径,气得两只手死死抓了地砖,似是忍受不了了,猛然抬头反驳道:「这银子是为了救你们借的,你们偿还有什么不应该?如今我自己扛下来,你们还这么说,到底谁没良心?别忘了,你们的卖身契还在债主手里呢。还不出银子,说不定哪日人家就上门再把你们扔进矿坑里!」 「啊!」他这话实在吓了杨家众人一跳,连杨老太太都缩了脖子,强提起胆子骂道:「你吓唬谁呢,你借的银子,人家不找你,又来拉扯我们干什么?」 「所以我才要出宗!只有出宗,不是一家人了,债主当然就不会找你们了。」 「那你还不出银子,债主也不会找我们?再来抓我们怎么办?」杨老大滴溜溜的转了眼珠子,不时还瞄瞄门口,一副吓破胆的模样。 杨山听见这话,狠狠闭了眼,只应道:「只要出了宗,我还不出银子,债主就算抓我家杏儿柳儿顶债也不会找到你们头上!」 「啊,真的?娘,你快答应了吧!」杨老大这下不害怕了,立刻就跳了起来,生怕老娘应的晚了,三弟一家改了主意。 听到债主不会找上门来,杨老太太自然忙不迭的点头,「那行,老三你赶紧出宗吧。跟债主说好了,我们家里可是一文钱也不会还!」 这话实在说得太让人寒心了,别说村里人,就是杨六爷身后的一众杨家族人也都忍不住翻了白眼。 杨六爷扫了一眼沉默的杨老头,又摸了摸口袋里的上好烟叶,忍不住叹了气,「既然老三一家要出宗,你们也同意了,那就趁早把事情办了吧,老三一家也好盘算着怎么还银钱,一百多两啊,怕是得还几十年。还有,既然出宗了,就是另立一支了,我最后作一次主,养老粮食什么的就不用再送了,从此两家再无牵连,福祸自理。」 一听说没了养老粮食,杨老太太还想吵闹,但杨六爷最后一句福祸自理,却让她赶紧闭了嘴。若是要了养老粮食,那就还是一家,岂不是他们也要跟着还外债?这可绝对不行,一两银子和一百两银子的轻重,她还分得清。 事情说定了,所有人就都散了。杨山带了儿女归家,一夜无话,第二日一早就提着一篮子香烛元宝,外加点心腊肉等供品去了杨六爷家。 供奉杨家祖先灵位的偏窑第一次在非年节的时候开了门,杨六爷同祖先们禀告了事情原委,说的是花团锦簇,且着重突出杨山一家至孝,不愿拖累父母受苦。 待烧了元宝等物,杨家父子三个磕了头,杨杏儿和杨柳儿也在门外行了礼,杨六爷取了一个空白的牌位给杨山,自此杨山一家就算另立门户了,同族间走动,哪怕是同老宅一伙还有血脉牵连,但也是「远亲」了。 杨杏儿扯着小妹的手,心里的喜意怎么也压不住。要知道她比父兄还多一层考虑,祖父母可是有权给孙女订亲的。以杨老太太那恶毒心肠,说不定哪日就把她们姊妹嫁给什么土埋半截的老地主,如今作为「远亲」,她是再也不能插手了。 杨柳儿倒是无心理会姊姊为何出奇的欢喜,昨日那场小「误会」之后,连君轩就摇身一变成了跟屁虫,不管她做什么,他都抢着帮忙,可他一个富家少爷哪会做什么活计,多数都帮了倒忙,惹得她瞪眼睛跺脚,也不见他有收敛半分。 反倒是家里人看在眼里,还以为杨柳儿又闹了小脾气,劝着连君轩不要同她一般见识,气得她直想把这个「登徒子」曝光,但每每话到嘴边,脸蛋总是羞红的能煎鸡蛋。 这会连君轩站在一旁,猜她对出宗一事有些不解,于是就「体贴」的低声解释起来,重点是出宗之后杨家的得失。 杨氏族人没有什么出彩人物,也不算富足,平日留下也没什么好处,倒是离开之后更自由,起码不必担心动辄就有长辈对家里的大小事情指手画脚,但凡辩解一句就会被扣一顶不孝犯上的大帽子。 对于这一点,他极是羡慕杨家人,到底是农家小户,虽说事出有因,但出宗这样的大事居然进行的如此顺利,若是放在大户人家,别说出宗,就是分家都是千难万难。 不提别人,就拿他自己来说,一个不受待见的庶子被踢出来自生自灭十年了,他每次开口说要净身出户,依旧被连老爷子揍得满院跑。 事情办妥了,杨家人自然早早告辞。连君轩一挥手,连强就把黑漆平顶的四轮马车赶到院门前。 乡间平日多用驴车,连骡车都少见,更别提这般气派的大马车了,淘气小子们跑前跑后,极想上前摸摸车厢上的黑漆,却被自家老娘拎着耳朵撵去一旁,生怕碰坏了马车,自家还得赔银子。 杨老太太正好蹓跶过来看看还能不能占点便宜,一见马车立时就眼睛放光,拉了杨大虎的媳妇儿询问。待听说同杨家人亲近说笑的富家少爷就是债主,直觉受了蒙骗,拍着大腿就骂了起来。 「好啊,烂心肝的老三还拿债主吓唬我,原来人家跟他们早就认识!」 她还要上前吵闹,却见杨田背了个小包袱赶了过来,一见三哥一家正要上马车,他直接就跳上了车辕。 杨山也是好奇,就问道:「四弟,你怎么来了?」 杨田憨声应道:「我是三哥赎回来的,以后就跟三哥过日子了。我什么活都干,三哥只要给我几个杂粮团子垫肚子就行。」 一听见这话,杨老太太大惊,家里就这么一个做活的劳力,若是也跑了,以后他们一家可怎么办? 「不行,老娘还没答应呢,谁让你走的?赶紧给我滚回来!」 杨山本来也要拒绝,但见弟弟的屁股跟长了钉子一般,牢牢坐在车辕上,显然是早已打定主意,耳里又听见老娘喝骂,不知怎么开口就说道:「好,咱们走,回家。」 杨志闻言,先礼让了连君轩,然后迅速带着弟妹上了车。 连强手里的鞭子高高甩起,有意无意往杨老太太身边招呼了几下,吓得她立刻抱了脑袋。 待在矿坑洞里那半个月,监工早就帮助她养成了「记吃也记打」的好习惯,等她再抬起头来,马车都走远了。 杨柳儿趴在车尾远远瞧着杨老太太没有追来,欢喜得小脸通红,嚷道:「哈哈,祖母没追来,我们胜利了。」 「瞎说什么!」杨杏儿瞪了小妹一眼,但转眼自己也笑了起来。 第三十六章 「咱们给四叔接风,回家包饺子好不好?」杨柳儿笑嘻嘻扭头去问坐在对面的连君轩和杨诚。 「好啊。」连君轩此时还没洗清罪名呢,自然第一个开口赞同,杨诚也是笑着点头。 「你自己嘴馋,还拉着别人,心眼都让你长了。」杨杏儿开口就戳破小妹的小心眼。 杨志更是坏心应道:「我不想吃饺子,我想吃面条,怎么办啊?」 「哎呀,大哥和阿姊最坏了,我不理你们了!」杨柳儿气得瞪了眼睛,惹得众人都是大笑起来。 连强一边慢悠悠赶着马车,一边同杨田说着闲话,耳里听着众人在车里说笑,自家少爷笑得尤其爽朗,忍不住也是翘了嘴角,老爷子这会若是在跟前,不知道要有多欢喜呢…… 韭菜猪肉馅、纯羊肉馅、牛肉萝卜馅儿,各色饺子一盘又一盘的端上桌,许是脱去了紧箍在脖子上的枷锁,杨家上上下下都倍觉轻松,加上憨厚又勤快的杨田搬来家里,众人都分外欢喜,这一顿饭足足吃了大半个时辰才散。 杨山和杨田多喝了一碗老酒,此刻便结伴回窑洞,睡得鼾声四起。 杨志惦记铺子里不好交代,吃了饭又嘱咐弟妹几句就要回城。杨诚也是个勤奋的,虽然先生那里请了两日假,但还是要开口随大哥一起赶路。 杨诚一走,连君轩没有借口留下,只能找了个机会再次诚恳的同杨柳儿道歉,可得到的又是两声傲娇的哼哼声。 四轮大马车达达达的离开了,杨家院子终于又回到往日的宁静。 曰月轮转,昼夜交替,忙碌中总感觉不到时间飞速流淌,杨家人自出宗那日起就如同开足了马力的机器,各司其职,齐心合力赚钱还外债。 杨家的几亩旱田,杨田完全接了过去,每日拔草、背垄,眼见玉米棒子已经明晃晃挂在秧上,就是夜里他也要去田里转几圈,生怕山上有牲口下来祸害。 而杨山也不再拘泥于一月上山三次的规矩,几乎隔两日就要猎些毛皮、采些草药回来,结果导致魏春经常往杨家跑,同杨家人的越来越熟。 连君轩不必同杨诚一般日日守在学院,但凡遇到上山习武的日子就要拐到杨家蹭顿饭。 他自从开了窍,居然就无师自通的明白如何讨好女孩子,今日捎上两个面人儿,明日拎来一套花色漂亮的茶具,后日又是一套小巧精致的文房四宝,都是不值几文钱,却又是杨柳儿喜爱得用的,杨家人见了,都以为他是拿杨柳儿当妹子疼爱,想着东西又不贵重,于是谁也没当回事。 至于杨柳儿礼物收多了,偶尔想起也觉得自己太小气,就「大方」的原谅了连君轩,但凡他在家里吃饭,也会费心琢磨些吃食算做回礼,倒喜得连君轩例了嘴,送起东西来越发勤快。 而一次魏春上门来收草药时「巧遇」了连君轩,杨家人这才知道安和堂是连家的产业,但想起连君轩的庶子身分,也就没人多心。毕竟家里的草药也是真材实料,价格也公道,根本没占连家便宜,所以杨家上下腰杆子照旧挺的很直,待连君轩除了多出两分亲近之外,并无什么谄媚巴结。 这样的情形落在魏春眼里,对杨家不自觉也越发尊重了。 主仆两人过了明路,有时候连君轩书院和迷雾山上两头跑,没有空闲过来的时候,魏春就会帮忙捎带些东西,惹得杨柳儿见了他也更热情三分,常被杨杏儿扯着领子教训。 倒是杨山担心连君轩贪玩误了功课,琢磨了几日,摆起长辈的架势正经的训了一次话。 他本还有些心虚,担心人家嫌弃他多嘴,哪里想得到连君轩自懂事起只有一个连老爷子肯教导他,剩下众人,不说视他为仇人的嫡母,就是亲生父亲也不曾多瞧他一眼。 如今杨山这般,他心里反倒如同沐浴日阳一般温暖,不但躬身从头听到尾,末了更是仔细说明原委,借口同当日救了杨柳儿的那位师傅学习本事,这才常在附近走动,书院里的课业并不曾耽搁。 杨山一听就放了心,勉励几句之后就默许他常出入自家,甚至还让闺女做两套新被褥,一套准备给连君轩留宿用,另一套就给了住进新窑洞的杨田。 当然,这活计又落在杨杏儿身上,杨柳儿不是不想帮忙,只是她也整日忙得像陀螺一般。 陈家两位舅舅的蓄水窖生意如今彻底传开了名头,但凡富庶一些的人家像挤破头般,拿着银子找到老林河,就是城里的小户也不耐烦为水井日渐干涸提心吊胆,索性打个水窖备着闹水荒,于是陈家的活计一直排到了秋后。 不必说,古怪树汁的需求因此也是直线上升了,每次杨山上山,杨柳儿都要背着几只坛子跟在后面,待选好地方,杨山就去打猎采药,回来的时候再接小女儿一起回家。 连君轩只要在迷雾山上,都会帮着杨柳儿一起割采树汁。杨柳儿也不是忘恩负义的,出宗后第一日上山就央求连君轩带他去谢那位胡子大叔。 胡子大叔是个沉默寡言的,只挥挥手扶起跪倒的杨柳儿就罢了,什么要求也没提。倒是杨柳儿打量过那间具备了一切单身男人住处特色的茅草屋,很是看不过去,隔三差五给胡子大叔拾掇屋子、拆洗被子,捎带些吃食用物,甚至还缝了一套新衣衫送来,惹得连君轩眼红,不时抱怨自己为杨家出力良多,还不曾得上一针半线。 杨柳儿磨不过他,就答应有空闲也给他缝套衣衫,这般耳根子才算勉强得了清静。 近九月初的气候,早晚已经有些凉意了,就在杨家人的忙碌中,山林草地隐隐露出了枯黄之色,秋日眼见就来临了。 杨田搬出磨刀石,只要有空闲就拾掇筐蒌,又把竖在院子角落的玉米囤子仔细整理了一番,只等着开镰收玉米棒子了。 村里家家户户也都是如此,城里做工的劳力归家,一时间蹲在村头树下或朝阳墙根下,捧着老碗吃饭说闲话的人又多了许多。 这一日傍晚,红霞漫天,杨山兄弟俩在田里回来,说明日动手收玉米。可惜杨志在铺子里回不来,杨诚那里也不是休沐日,倒是多了杨田这个好帮手,因此众人也不犯愁。 拾掇了饭桌,杨柳儿姊妹又赶着烧火烙了半筐锅盔,昨日刚好割了几斤羊肉,明日早晨熬上一锅羊肉汤,中午收地回来,掰开锅盔泡进羊肉汤,好吃又顶饱,再没有比这更好的饭菜了。 姊妹俩忙完都有些疲惫,杨柳儿更是耐不住一身臭汗,又坚持烧了一锅热水,姊妹俩痛痛快快的洗得香喷喷,末了坐在热呼呼的大炕上慢慢做针线。 杨柳儿百无聊赖的在炕上翻滚了两圈,调皮的抢了姊姊手里的针线,抱怨道:「阿姊,你都忙了一个多月了,今晚就歇歇吧。左右外债也还完了,不用那么累了。」 没想到杨杏儿瞪了小妹一眼,重新拿回针线,嗔怪道:「外债还完了,但家里也没什么存钱了,怎么能偷懒?」 听到这话,杨柳儿心虚的瞄瞄樟木大柜,白日里连君轩接了银票,转手又塞回给她,这一百五十两兜兜转转都没离开她的手,但她可不敢把事情说给家里人听,还是等着将来家里有个什么大事的时候再取出来用吧,这般想着,她很快的睡了过去,根本不知道花钱的机会这么快就找上来了。 【第十五章 合伙开铺子】 秋收是农家的头等大事,天色还没等泛白,杨杏儿就爬起来准备早饭了,许是心里藏了事,杨柳儿昨晚作了很多梦,睡得不好,一边跟在姊姊身后帮忙,一边不时打着哈欠。 杨杏儿心疼小妹,要撵她回去睡,她又不肯,只得派了个烧火的活计给她。很快的,香浓的小米粥,大盆的芸豆炖五花肉,加上昨日剩下的和面馒头就端上了饭桌。 虽然饭菜很美味,但一家人也只敢吃上八分饱,这是老一辈的人积攒下的经验,弯腰下力气的活计不能吃太饱,否则压迫肚腹,容易呕吐。 一吃饱,杨山和杨田当先拎着镰刀下地去了,杨柳儿姊妹麻利的刷洗碗筷,又烧了一壶开水,这才背着筐蒌出了门。 前面的玉米秆已经割倒了六垄,每三垄一列,每隔七八步堆成一堆。杨杏儿和杨柳儿自各收整一列,麻利的把玉米棒子扒出来,再装进柳条筐里。 第三十七章 这活计说着容易,但其实极费力气。没一会,杨柳儿就累得脸色通红,站起来想喘几口气,眼前又一阵阵发黑,摇晃欲倒。 杨杏儿正埋头干活,偶然回身看到这般情景,想要赶去扶一扶小妹,却是有些来不及。 正这时,突然有一个人不知从哪里窜出来,一把捞起杨柳儿,免去她被玉米茬子扎伤。 杨柳儿好不容易忍过眩晕,抬眼就看到连君轩一脸担心的望着自己,就开口问道:「连大哥,你什么时候来的?」说完发现自己还躺在人家怀里,于是赶紧挣扎出来,心虚的扭头四处望了望,见除了自家姊姊,父亲和四叔都因为忙着活计没有注意自己这处。 她偷偷舒了口气,末了又有些后知后觉的想到,不过是江湖救急,自己心虚什么啊。 连君轩瞧着她脸色重新恢复了红润,甚至还有越来越红的架势,将要出口的埋怨也收了回去,说道:「你身子不好,怎么还下地?赶紧回家去吧,这些玉米我帮你拾掇就是。」 杨杏儿这会也走了过来,心疼的嗔道:「本来就不让你来,你还闹人,这会知道辛苦了吧?赶紧回去看家!」说罢又转向连君轩,「连大哥,家里玉米不多,不用你跟着忙活,你也回去吧。你这衣料都是好的,刮坏就糟蹋了。」 连君轩许是刚从书院出来,头上插着一支翠玉簪,身上的长衫是最薄最透气的杭绸缝制,颜色也是纯正的雨过天青蓝,里衣是月白的纱缎,衬得他整个人极是爽朗大方,想必走在街上定然会引得许多女子回眸,可惜这是田间地头,这一身衣衫就太不合适了。 连君轩却是不在意的直接掀起衣襟掖进腰带,然后弯腰顺着地垄抓起玉米就扒,惹得杨杏儿也不好拉扯他,末了只得嘱咐妹子,「回家取顶草帽,再找件二哥的旧衣来。」 杨柳儿瞄了瞄连君轩极不熟练的姿势,坏心的笑着应了。 此时连强正在杨家院子里卸马车,自家少爷每次来柳树沟最少也要磨蹭到傍晚才肯回城,先解了笼套,也让拉车的枣红马松散一些。 杨柳儿背着半筐玉米进来,脆生生的跟他打了招呼,「连强大哥,你也来了啊。」 连强想起自家少爷的古怪脾气,哪里敢和他一样做杨柳儿的「哥」啊,赶紧摆手客套道:「杨姑娘,以后叫我连护卫就好,我可当不得你的抬举。」 杨柳儿也不在意,从善如流的应了,末了放下筐子就要进屋给连强倒茶水。 连强扫了一眼筐子里金黄色的玉米棒子,神色有些古怪,得知自家少爷在田里帮忙收玉米,心里狠狠叹了一口气,茶水也顾不上喝一口就赶紧去帮忙。 见状,杨柳儿想了想也没拦着,回身又多取了父亲一件旧衣准备送过去。 到底是人多力量大,待杨柳儿重新爬上山坡,众人已经又新起了六垄,而且即便有连强加入,连君轩也没有避到一旁清闲。 正是秋高气爽之时,太阳肆无忌惮的炙烤着大地,好似生怕生灵们不知道秋老虎的厉害。 杨柳儿抱着衣衫和水壶赶到地头的时候,连君轩后背已是湿透,脸上的汗水也淌成河了,有些汗珠子渗进眼里,惹得他懊恼的半眯着眼。 杨柳儿看见了赶紧扯下他腰上的白布巾替他擦抹,一边埋怨道:「又不是没给你留布巾,淌汗就擦啊,浸坏了眼睛怎么考探花?」 连君轩正笑嘻嘻抬高了脸孔,享受着难得的亲近,听得这话就好奇问道:「为什么我要考探花,不是状元?」 杨柳儿白了他一眼,理所应当的道:「状元是我二哥,分你一个探花就不错。」 连强正好割到附近,听得这话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连君轩立时就黑了脸。 杨柳儿却是不理他,蹦蹦跳跳的去给自家老爹、叔叔和姊姊送茶水,连君轩无奈的自己换了旧衣,戴了草帽,郁闷的继续劳动。 就这样忙了一上午,中午众人吃了羊肉汤泡膜,下午又手脚不停的忙到天黑,杨家的八亩旱地一下子就收了一半。 再过几日就是中秋节,天上的月亮又大又圆,映得山野间只比白昼暗了些许。 吃了晚饭,杨山就犹豫着要不要把田里的玉米拉回来,正好连家的马车停在院子里,若是错过这个便利,就得自家人一筐筐从田里背回来,费时又费力。 连强极会看眼色,虽然忙了一日实在有些疲惫,但依旧给自家少爷递了个眼色。连君轩也不是笨蛋,立刻会意,张罗着连强套车下地拉玉米。 杨山一听,欢喜的应了,但坚决让他们主仆留在家里,只带杨田过去,毕竟往车上放玉米是个轻快活计,不需要多少人,不料连君轩却执意要跟,连强怕自家少爷累坏了,便也争抢着要跟车。 就在这当口,杨志忽然进了院子,原来他也惦记家里秋收,铺子里的活计一忙完,就赶在关城门之前赶了回来,杨山一见大儿子回来,底气更足,连杨田都留在家里了。 杨家的马车很大,卸下车篷,搁上几块长木板,做了个简单的车厢就能装很多玉米,不过三四趟,杨家院子就是一片金灿灿了。 这般忙到了半夜,众人终于可以躺下睡觉了,各个窑洞里都是一片鼾声,就连杨柳儿姊妹也没例外。 第二日一早,杨志又踩着晨光赶回城里,众人又忙了整整一日,玉米田里就只剩下秸秆了。 村里别的人家却没有这般迅速,依旧背着柳条筐往来于家里和田地之间。杨山有些得意,晚饭时特意端了一老碗的面条,浇了满满一勺辣子油,然后跑去村头凑热闹说闲话。 正好瞧见杨志从城里又赶回来,村里人见了就夸赞他是个孝顺的。杨山嘴里谦虚着,脸上却是笑得欢喜,反而没有看到大儿子脸上的一丝郁色。 到底还是女孩子心细,杨柳儿见大哥回来,忙着给他盛面条,一边好奇的问:「大哥,可是吴掌柜训人了,你怎么脸色不好?」 杨志也没瞒着她,边吃边应道:「吴掌柜接了老家的消息,说家里出事了,着急往外兑铺子呢。以后我怕是要换地方做工了。」 先前杨家为了隐瞒自家的十几两存银,对外声称杨志多签了十年的工契,可实际上并没有,毕竟他再坚持几个月就出师了,到时候赚的是大师傅的工钱,怎么可能眼见成功在即却 为了老宅那些人半途而废?再说,村人乡亲也不可能找到烧鸡铺子特意询问,所以这个谎言无伤大雅。 不曾想,计划没有变化快,好好的烧鸡铺子居然要往外兑,接受的东家若是不打算卖烧鸡,那杨志失业就是板上钉钉了。 杨田想起被卖一事,自觉愧对他们,吃完面条就抱了一捆干草去旱田里捆玉米秸秆了。 虽说玉米棒子已经收回来了,但秸秆和茬子也要早些拾掇,紧接着就要种冬小麦了,农时从来只有赶早的,绝对不能耽搁。 连强也借口喂马早早离桌了,堂屋里只留下杨柳儿姊妹同连君轩为杨志出主意。 杨杏儿宽慰大哥几句,就劝他先去城里各家铺子问问,最好打听谁家缺人手,省得到时候烧鸡铺子兑出去了,那时再动手就晚了。 杨柳儿却不只这么想,在她看来,给人家打工赚辛苦钱,总没有自己当老板舒坦。但兑铺子需要银钱,一个不小心就容易把连君轩设计老宅众人的事泄漏出去。 俗话说,亲不亲一家人。自家关起门来吵闹不要紧,但若是外人掺和,心里多少都会不舒坦,就是兄姊们不生气,杨山和杨田却一定会恼怒。 连君轩满不在乎的打了个哈欠,眼角扫过杨柳儿,见她一脸纠结苦色,心思一转就猜到了大半,于是装作不经意开口问:「杨大哥,你那铺子平日生意如何,进项好不好?」 杨志正犯愁,闻言就随口应道:「生意自然是好的,我们大师傅的手艺不敢说整个大宇拔头筹,但起码在甘沛是数一数二的。每日最少卖百十只烧鸡,二三两银子的进项,一月怎么也有六七十两。」 「这进项确实不错,你们掌柜打算兑多少钱?铺子地皮也一起卖吗?」 第三十八章 他这话一问出口,不只杨志,连杨杏儿都听出他有意兑下铺子了,杨柳儿更是两眼放光,心里大喊默契万岁,甚至恨不得抱住他亲上几口。 连君轩被杨家兄妹看得脸皮灼热,干咳两声后赶紧说道:「你们也知道连家的产业我没有插手的余地,这些日子正好琢磨着要找个买卖,赚点零用钱。若是烧鸡铺子不错,我就打算兑下来。」 「真的?太好了!」杨志第一个欢喜叫好。新东家是弟弟的同窗,所以他肯定不用重新找活计了,这真是天上掉馅饼的好事。 「吴掌柜要回老家,什么杂物也拿不走,铺子、地皮,连同烤炉用具一同出兑。他喊价是三百两,但还有商量的余地。」杨志说到一半又皱了眉头,「只不过我们铺子的大师傅年纪大了,也要跟着掌柜一同回乡。」 烧鸡铺子卖的就是个口味和名声,掌勺大师傅就相当于定海神针,他也跟着掌柜走了,铺子生意肯定要受影响,谁兑回去都要面临生意下滑的风险。 众人想到这一点都像冷水泼头,齐齐收了喜意,又打蔫了。 连君轩原本也没打算那铺子赚钱,不过是出面替杨柳儿做幌子,这会自然就看向杨柳儿,不知她收如何应对。 杨柳儿倒是没让他失望,笑嘻嘻的敲了敲桌子,惹得众人都望向她,这才说道:「大哥,你跟着大师傅学了这么久,想必手艺也学会七八分了吧?即便烧鸡味道差一些,也不会差太多。再说了,连大哥兑了铺子不一定就要继续卖烧鸡啊,可以稍稍换一下,照旧大把赚银子。」 「怎么换?换成什么?」众人都是疑惑的急急问出声。 杨柳儿却是笑咪咪站了起来,扯着姊姊跑去厨房,鼓捣了好半晌,最后姊妹俩端了一只青花大瓷碗出来,碗里放了大半翠绿色的长条面块,中间摆了一颗切成八瓣的熟鸡蛋,碗边还有五六片鸡胸肉、几片菜叶,通通浸在汤汁里,怎么瞧都让人食欲大增。 「这是我前些日子琢磨出来的烧鸡面,本来想给家里人解解馋,没想到今日派上用场了。连大哥、大哥,你们快尝尝看味道如何?」 杨柳儿嘴巴刁是人人皆知,但凡她准备的吃食都是难得的美味,听到她这么说,杨志和连君轩也不客气,一人分了半碗就吃了起来。 绿色的面块里不知道加了什么,咬一□格外爽滑有弹性,再配上鸡胸肉,鲜香的汤汁,当真别有一番风味。 「这汤汁是用烧鸡骨头熬的?」杨志咽下一口就迫不及待发问。 杨柳儿得意的两颊酒窝深陷,脆生生应道:「当然了,原本我以为用鲜鸡汤更好,但时间来不及了,就把大哥拿回来的烧鸡拆下骨头熬汤,没想到味道也很不错。」 杨杏儿也很是兴奋,接话道:「大哥,你看铺子卖这面块怎么样?顶饿不说,还一样吃了烧鸡。」 不过有一句话她聪明的没有说出口,烧鸡既然加入了面碗,比起单独食用,对于味道的要求就没那么严格了,即便大师傅回乡,杨志的手艺也足以应付。 杨志没有说话,只笑着望向连君轩,不想连君轩只顾着低头吃面,急得杨柳儿偷偷伸脚踢了他一记。 连君轩隐下嘴角的笑意,好似吓了一跳一般猛然抬头,末了才恍然大悟般应道:「这烧鸡面应该会好卖,不如那铺子我出银钱兑下来,平日就交给大哥打理,待赚了银钱就一人一半,如何?」 「这可不行!」杨志虽然在外面谋生多年,性情圆滑精明,却不是贪心的人,闻言赶紧摆手拒绝,「我做活拿工钱就好,怎么能分一半,这太多了。」 连君轩却是一挥手,极霸道的道:「我平日也没空闲打理铺子,不过是出份本钱,挂个名字。大小事情都要你张罗,分一半进项是应当的,你若是不答应,我没有什么信得过的人手,这铺子也不能兑了。」 杨柳儿也是赶紧劝道:「大哥,你就应了吧。一人出力一人出银钱,进项对半分也说的过去,顶多以后你多上心,铺子红火了,大家就都多赚钱了。」 杨志想想小妹说的有理,又实在舍不得这「当家作主」的机会,于是就应了下来。 这一下众人都有些兴奋,杨志还和连君轩约好明日去铺子里看一看,杨柳儿就同姊姊一起琢磨如何改进烧鸡面,力图节约成本又要味道好。 这一晚,少年少女们都差点失了眠,翻来覆去的梦里都如同院子里的玉米堆一般,金灿灿一片…… 第二日一早,杨柳儿趁着家里人不注意,偷偷从樟木箱子里翻出那一百五十两银票塞给连君轩。 连君轩见她眼睛骨碌碌的转着,生怕被家里人发现的模样,忍不住好笑逗弄道:「我这次算不算帮了你一个大忙,你想怎么谢我啊?」 杨柳儿皱了小鼻子,极想赏他两个白眼,但碍于还要他添上另一半的本钱,只得委曲求全的试探道:「给你包两顿饺子?」 连君轩双手抱了胸,极得意的摇头,晃得发冠上的金翅小球颤个不停。 杨柳儿气恼的噘了嘴巴,偷偷嘀咕,「有钱人就是小气,斤斤计较。」 连君轩眼里笑意更浓,低头凑过去说道:「先前答应的那套衣衫,我要师兄那个立领绣竹节纹的式样,另外再加一只荷包。」 杨柳儿不情不愿的应了下来,末了恶狠狠地道:「既然给你谢礼,我就不跟你客气了。以后铺子的收益,大哥拿一半,剩下一半我们平分。我会记帐的,你别想赖帐。」 连君轩心愿达成,无所谓的挥挥手,「都给你了,我不差那几两银子。」 「那怎么成?亲兄弟明算帐,总之我给你记帐了,说不定你将来什么时候还能派上大用场呢。」杨柳儿说风就是雨,进屋就忙着裁纸钉账册,连杨志出门都没送一送。 连君轩看了只觉好笑,就算连家人都把他当成眼中钉肉中刺,但将来分家或者他成亲总会分给他一份产业,他真不把这个小铺子的进项看在眼里。 但他却不知道,杨柳儿居然一语成谶,在将来的某一日这些他曾不屑一顾的银钱,帮他保住了男人的颜面和尊严…… 中秋月圆人也圆,作为传统节日,中秋是除了过年之外,百姓们最重视的一个节日了。 再清贫的人家也要攒出几文钱进城割一条肉,买上几块最便宜的青红丝月饼分给孩子们打打牙祭。 特别今年托了两场及时雨的功劳,玉米算是丰收,家家户户、房前屋后都挂满了等待风干的玉米棒子,远远望去,分外喜庆又满足。 「都来瞧,都来看,本店新进上好的杭绸、松江布,价钱便宜啊!」 「卖胭脂水粉、妆盒首饰哩,讨好婆娘的必备佳品啊!」 「好吃的月饼啊,豆沙馅、五仁馅,买二斤送半斤啊!」 甘沛县城里比起往日也热闹许多,各条街路上人来人往,小贩和商铺伙计们奋力叫卖着,指望从腰包鼓了的农人手里多掏些银钱出来。 前几日,连君轩刚以二百八十两的价格把吴记烧鸡铺子兑了下来,吴掌柜惦记家里生病的老妻,拿到银钱的第二日就同大师傅结伴回乡了。 杨志这个大掌柜走马上任,铺子里的人手全体留用,又拿着砍价砍下来的二十两银子添置了许多碗盘,趁着过节的热闹劲,杨家铺子也麻利的开张了。 白瓷青花大碗装了翠绿色的烧鸡面块,浅口青碟子里盛了红通通的辣油,白生生的小瓷瓶里装了酱油、醋、细盐,随时备着给口味重的食客自己调味。另外还有一只只巴掌大小的瓷盘罗列在柜台上,装了脆生生的麻辣小黄瓜条,又韧又香的酱油萝卜干,还有小葱拌豆腐、炝拌土豆丝、红油豆腐干、蒜香海带丝、芹菜花生米等等十几个品种的小菜,只要扔上两文钱就能端一迭。 甘沛这里因为气候原因,大多种植麦子,饮食受影响,几乎人人都喜欢吃面食,喜吃大块肉、大碗酒,但百姓日子穷苦,极少有人舍得花几百文买只烧鸡回去。 而杨家的烧鸡面,面色翠绿,新奇又好吃,烧鸡肉块香喷喷,一大碗才卖十五文,再来上两碟爽口又咸香的小菜、一壶老酒,一家老少几口,或者三五清贫好友坐在一起吃喝,当真是实惠至极。 第三十九章 所以几乎是一推出来,铺子里就客似云来,而且随着口碑传扬出去,生意更是越来越红火。 杨志第一次做掌柜,自然有很多照顾不到之处。但他脑子灵又会说话,为人也不像吴掌柜那般吝啬,这桌送碟小菜,那桌添两块鸡肉,就是有些难伺候的客人也被打点的乐呵呵。 杨山惦记铺子生意,急忙把田里的玉米秸秆拾掇好,又翻地种下麦种,然后就拉着杨田跑来「站脚助威」,后来见儿女们都极能干,把生意做得又好又顺利,他放心之余,心里倒有些不是滋味。 他这爹当的,真是越来越没存在感了。不过转瞬想起某个人、某些事,他又精神抖擞的回家去了。 杨柳儿在铺子里帮忙,连君轩自然也是常常「大驾光临」,而通常杨柳儿也都毫不客气的指使他帮忙做活。 杨柳儿想得很好,这铺子有他四分之一的收益,身为大股东,为自家生意贡献力量,这是理所当然的。 但杨志和杨杏儿却不这么想,暗地里把小妹好好数落一遍,末了又多请了一个伙计,杨柳儿就被留在家里照顾父亲和四叔的一日三餐了,连君轩也跟着很少出现了,兄妹俩见了都松了一口气。 待铺子生意走上正轨,杨杏儿也不再常去了,毕竟她一个闺女不好一直待在铺子里,万一被哪个地痞无赖的扯住,摸了摸小手,她的名声也完了。 【第十六章 殷勤的连君轩】 中秋节,书院按例是要放假一日的,杨诚前一晚就邀请连君轩一同回家吃团圆饭,于是中秋节这日一早,家安就被自家少爷支使得满院子乱转。 连家的几家铺子,虽说掌柜都不大在意这个近在咫尺的「少爷」,但各个都老奸巨猾,没敢表现出轻视,且看在连老爷子的分上,该送的节礼还是堆了半个大厅的地面。 连君轩选了几匹不打眼又难得的好料子让家安包好,末了想起杨柳儿这几日有些干咳,又打发小丫鬟去槐院库房取些上好银耳、枸杞之类的干货,准备带去给她食用。 大丫鬟碧玉正坐在房里绣荷包,青色的厚锦上绣了海水纹,缀上一轮金黄的圆月,当真是应景又雅致,这会只差最后几针就能完工,想着今晚送给少爷,定然能讨他欢心,可惜她脸上的羞意还没退下,小丫鬟就传话打破了她的美梦。 「碧玉姊姊,少爷吩咐要取库房里的银耳和枸杞。另外他今晚不回来吃饭,让大厨房加菜,咱们自己过节。」 「什么,少爷不在府里过节?」碧玉立时恼得变了脸色,针下一个偏差就扎了手指,好好的荷包染了血色,眼见就废掉了,当下被她狠狠摔到地上。 小丫鬟吓得大气都不敢喘一口,这会算是明白为什么梅院里谁也不愿意接这差事了。 碧玉到底还记得自己的本分,强自压了心酸,开库房拣了两盒干货,亲自送去梅院。 连君轩刚换了新衣,雪青色的绸缎长衫,只在寸高的领子和袖口绣了简单的云纹。腰上一条巴掌宽藏青腰带,系了一块羊脂白玉鸡心佩,一只黑底绣苍鹰的荷包,打扮的分外清爽又贵气。 碧玉在门外痴痴望了半晌才迈步进去,一边接过小丫鬟手里的梳子替连君轩束发,一边装作不在意的探问。 待听到连君轩果然又要去杨家,她实在忍耐不住,低声劝道:「少爷,那杨家听说有两个姑娘待字闺中,您常去走动是不是有些不妥?时日久了,杨家兴许要生出什么不该有的心思,传扬出去,于少爷的声名有碍。就是老太爷那里,怕是也盼着少爷多结交些世家子弟……」她越说越顺口,根本没注意连君轩已经变了脸色。 只听得「啪」的一声,黄杨雕花木梳重重摔在地上,断成两截,也成功让碧玉闭了嘴,白着脸跪了下来。 「少爷息怒,奴婢也是为了少爷好才多嘴的。」 「什么时候我出入行事都要受你管了?是不是平日待你太好,让你忘了本分!」连君轩站起身,慢条斯理的整理着衣衫,好似上面那一条小小的皱褶都能惹得他心疼。 碧玉盯着长衫上并不工整的针脚,心里的酸醋又泛滥了。大夫人当日送她过来伺候,就许了她一个二房的位置,她虽然是奴婢,但老子是将军府的大管家,娘亲是内院管事嬷嬷,她就是配个七品小官做正头娘子也够资格了,偏偏自小就把一颗心落在二少爷身上。 她想诉说她的痴情、她的一片衷心,但女子的羞涩和自尊又让她嘴巴上像抹了糨糊,半句也说不出口。 「哼,到院子里跪一个时辰,醒醒脑子,下次再犯就滚回皇都去。」连君轩扔下一句,唤了家安抱起盒子就出门去了。 碧玉木然的跪在院子里,耳里听着院门外沙沙的脚步声,愤恨的脸上都要滴出血来。不用说,整个宅子里的丫鬟仆役定是都来看过热闹了,她的颜面彻底被剥个干净,明明她是真心为少爷打算,少爷为什么不听?那下贱的农家女到底哪里好,让少爷如此痴迷? 不说碧玉如何咬牙切齿,杨家那边一如往日的和乐。 过节时候,晚辈送些节礼是应该的,杨山见连君轩送的布料和干货都不算矜贵就痛快收了,末了喊着闺女多做些好吃食。 拿人手短,吃人嘴软。杨柳儿也没有偷懒,当灶主厨,杨杏儿烧火帮手,成果斐然,不到一个时辰就做了满满一桌子好菜,吃得全家人都是酒足饭饱。 饭后,院子里摆了些水果点心,一家人天南海北聊着,末了,杨山和杨田先去睡了,杨杏儿惦记做针线,杨志杨诚兄弟也回屋说起了闲话,一下子就剩下杨柳儿和连君轩两个。 不同于原本那个环境破坏殆尽的世界,大宇的天空极干净,中秋的月亮也是分外的明亮。那一轮金黄色的月亮施施然的挂在半空中,隐约可见上面点点斑驳的暗影。 杨柳儿忽地想起她那对嗜钱如命的爸妈,这时候是不是也在赏同一轮圆月,是不是后悔忽视她这个女儿这么多年,亦或是他们对于她的消失根本就没有任何感觉…… 「想什么呢,满脸的恼色。」连君轩偶然扭头,见不得她这副淡淡怅惘的神色,伸手用力揉了揉她的花苞头。 果然,杨柳儿一掌拍下他作怪的手,嗔怪的瞪起大眼,极似被打扰了好眠的猫咪。 连君轩满意的笑开了脸,问道:「说啊,到底在想什么。」 杨柳儿对他这时不时的逗弄已经习惯了,不耐烦的扔了句,「没想什么,就觉得是不是天下各处的人这时候都在赏同一个月亮。」 「当然了。」连君轩仰靠在躺椅里,随手摘了一粒葡萄塞到嘴里,含糊道:「南到海州,北到冰原,甚至皇都那些王公贵人……」说到一半,他的神色也黯了下来。 这个时候,皇都的将军府里,祖父一定领着一大家子人赏月,父慈子孝、儿孙满堂,是何等的欢喜和乐,只是不知有没有人想起他这个被撵到甘沛自生自灭的庶子? 杨柳儿原本有些昏昏欲睡,眼角扫到连君轩脸色有些郁郁寡欢,脑子倒是难得灵光起来,赶紧撒娇闹人,「连大哥,今夜月色这么好,不做些什么真是可惜了。你不是跟胡子大叔学了剑法吗?!舞几下给我开开眼界好不好?」 连君轩刚回过神就听到这古怪请求,当真有些哭笑不得。他想说自己是堂堂好男儿,习武是为了强身健体、保家卫国,可不是为了嬉笑之用,但眼前的少女双手托着白皙的脸颊,大眼眨呀眨的,满满都是甜美期盼,他的拒绝怎么也出不了口,只得认命的跳起身,折了一枝柿子树枝,拉开架式,伴月起舞。 杨柳儿原本只是随便扯件事做借口,没想到这骄傲大少爷当真会应下来。 只见圆月的清辉徐徐从天上洒下,落在一身青衣的俊秀少年身上,抬手立足,姿势变换间,光影交替,别有一种刚柔并济的美,倒让她看得痴了…… 「好!」不知什么时候,杨志杨诚兄弟也走了出来,大声叫好。 杨柳儿回过神来,猛然红了脸,为自己方才的花痴心虚,赶紧凑趣的抓起一个果子扔出去,嚷道:「舞的好,本小姐有赏!」 第四十章 闻言,连君轩脚下踉跄,差点把自己绊倒,伸手捞了果子,恨恨应道:「打赏也要真金白银,扔果子哄猴子呢!」 听到这话,众人忍不住都笑了起来,几人又聚在一处吃了些水果,好半晌才散了,少年少女心里那一丁点的悲戚不知何时也消失的无影无踪,合眼前又望了望照旧安然挂在空中的圆月,一夜好梦。 杨家在城里开了铺子,这事自然瞒不过十里八村的乡邻。毕竟总有人去县城采买或者办事,只要一个见到,回来端着老碗蹲在村口吃饭时说上一句,就全村皆知了。 众人还以为杨家背负了一百多两的债务,没十年八年是别想缓过来,没想到不过两个月功夫,人家不但还了外债,甚至还开了铺子,这消息简直像春雷滚过大地一般让人吃惊,也炸醒了无数宵小之辈。 杨家老宅里自然人人嘴里都吐不出象牙,杨老太太甚至还想上门质问,结果被杨老头死活拦住了。 杨六爷听到风声,让家里婆娘上门警告,杨山一家已经出宗,人家是富贵还是落魄,都同杨家没有关系,但杨老太太若是敢闹事,丢的可就是整个杨氏族人的脸,杨老太太不服,跳脚骂了几日,可到底也没胆子惹怒整个杨氏族人。 柳树沟里的乡亲倒是还好,有人说杨家许是捡了狗头金,也有人说杨家这些年一直在装穷,那些全是陈氏活着的时候攒了丰厚的家底。 当然,偶尔有那嘴巴歪的想起了连君轩,不由酸溜溜地道:「他家不是抱了条大腿吗?兴许是把那位少爷伺候好了,人家手指缝里落下几块银子也够咱们忙活一年了。」 甘沛虽说地处偏僻、干旱穷苦,但民风却是淳朴,红脸汉子们多豪爽义气,听到这话,立时就是骂声一片。毕竟当初杨柳儿差点被杨老太太勒死,连君轩费心救命的事村人无所不知,而且杨诚身为柳树沟里唯一一个读书人,连君轩是他的同窗好友又兼杨家恩人,平日不禁连君轩走动这都是应当应分,哪有把恩人拒之门外的道理。 更何况连家的事在甘沛也是人人知晓,一个没有父母亲人理会的小子,谁待他亲近和气,愿意常来走动也是人之常情。 所以不利于杨家的闲话刚一出现就被狠狠掐灭了,但杨家因何暴富,还是深深扎根在众多乡亲的心里。 好在杨家人对这事早就商量过了,刚一听到风声,杨山就找了个借口,请了三五个平日相处极好的村人到家里吃饭。期间把连君轩如同自家子侄一般介绍给众人,还道他平日在村里走动,请大伙多关照。 这纯粹就是客套话了,连家庶子再是没人疼,也不必穷苦百姓怜悯照管,村人自然惶恐的回礼,末了忙不迭的应个不停。 待酒足饭饱,杨山又「显摆」了一下自家院子里的水窖。村人自然听说过这新奇东西,如今亲眼看到满满的一汪清水,任凭杨柳儿姊妹提出来浇菜、洗衣,想怎么用就怎么用,别提有多让人羡慕了。 见村人讨论的热烈,杨山适时的说起这水窖是杨诚设计,陈家两位舅兄接去这活计,每建一个都会分自家一半银钱。他在地里忙碌一年的收成,比不上儿子画张图得的进项,半个月就赚回来了。 村人这才恍然大悟,怪不得先前杨家敢担下巨额债务,原来人家是有底气的啊。想着又纷纷羡慕杨家有个好儿子,读书人就是脑子灵光,书中自有黄金屋啊! 这样一番隐晦的解释过后,柳树沟里再没人说闲话了,就算说起,也是盘算着是否送家里小儿去开蒙,万一能像杨家老二那样有出息,里的好日子岂不是指日可待? 也有家底比较厚实的,特意跑去杨家参观了水窖,末了实在受不得那一汪清水的诱惑,拿着银子找去陈家。 陈家舅舅们的生意当然更红火了,哪怕天气眼见进了十月,土地都冻了半尺深,依旧还有活计。毕竟这水窖不吃草也不吃料,早些建好,放上一冬,开春就能攒水了。 倒是杨柳儿有些吃不消,日日上山采树汁实在辛苦,另外树汁也不是源源不断,总要让劳苦功高的怪树休养生息一段时日啊。 陈家两位舅舅也不是贪心的,上门取树汁时听了外甥女的劝说,就停了生意。 这一日,刮了两日的北风突然停了,天气少有的暖和了下来。杨柳儿手里抱着一只镂空雕花黄铜手炉,腿上盖着一条绛红色厚绒毯子,懒懒地窝在躺椅上打瞌睡。 杨杏儿在一旁守着小妹做针线,一边做着针线活,偶尔替小妹扯扯滑脱的毯子。 许是杨柳儿先天体质太过不好,哪怕家里如今吃住都很不错,她也胖了长高了,但依旧在天气乍冷的时候被风寒侵袭。昨夜又发了高烧,好不容易喝了药汤发了汗,方才又嚷着窑洞里空气闷,闹着出来吹吹风。 杨杏儿提心吊胆,又闹不过小妹撒娇,只得坐在一旁陪着。这会眼见小妹睡了,冷风也不吹了,就赶紧跑去灶间烧水,琢磨着做些清淡补身体的吃食。 连君轩到院外下了马车,一抬眼就见坐在上窑前的少女。一头黑发松松的辫了两个花苞,脑后的长发只用了一条红绳束着,白净的小脸半靠在躺椅上,秀眉微微皱着,红润的小嘴嘟着,好似睡梦里有什么惹得她懊恼,白嫩的小手偶尔伸出来捋捋调皮的发丝,那慵懒的模样好似最贵气的波斯猫,分外的娇憨可爱。 他忍不住嘴角轻翘,一时看得呆了,极想这时光就此打住。可惜家安抱了一只布包和一只匣子从马车上跳了下来,开口就大声道:「少爷,你怎么不进去?」 连君轩当即转头狠狠瞪了多嘴的小厮一眼,再扭头去看,杨柳儿已经睁开了眼睛,正摆着手弱弱同他打招呼,「连大哥,你来了。」 连君轩大步走进院子,三两步顺着坡路到了上窑前面,笑道:「你怎么在外面坐着,可是又偷懒不做活了?」 杨柳儿皱了皱小鼻子,又往毯子里缩了缩,小声反驳道:「才没有。」 这会离得近了,连君轩才发现她脸色红得有些不自然,大惊之下也顾不上什么,大手直接覆上了她的额头,恼怒问道:「你是不是染风寒了?怎么还坐在外边吹风!」 家安先前惹主子恼了,刚刚抱了包裹和匣子小心翼翼的走过来,闻言赶紧讨好的上前应道:「少爷,正好盒子里有治风寒的药丸,先给柳儿姑娘吃一丸?」 不等连君轩开口,杨杏儿已是拎了一壷热水从灶间过来,闻声就道:「小妹刚吃了药汤,不能再服药丸了。」 杨柳儿也怕极了吃药,赶紧摆手拒绝,「就是就是,药是三分毒,我多喝水就好了。」 连君轩听她嗓子好似也有些嘶哑,心里又疼又气,赶紧扯了毯子把她整个人包起来,抬脚将她抱进屋子。杨杏儿看得别扭,想说什么时就听小妹吵闹着,「我才坐一会呢,快放我下来!」 「不行,外边冷!」连君轩自顾自地抱人进屋,半点也不迟疑。 杨柳儿发烧本就难受,这会脾气更坏了,恼道:「连恶霸!你快放我下来,这是我家!」 「就不放。」 「那我就喷气传染你,让你也发烧!」 「使劲喷,能传染我算你厉害,我可不是病秧子!」 「你才是病秧子!我以后再也不包饺子给你吃了!」 闻言,杨杏儿无力的揉揉自己的太阳穴,为自己方才的小心思汗颜,这明明就是两个斗嘴的孩子,她实在是想多了。 倒是家安的眼珠子滴溜溜转了两圈,极有眼色的接过水壶笑道:「杏儿姑娘,我们少爷又带了两包老饕记的油茶面过来,那个味道最是香甜,不如再去灶间重新烧了滚水过来。柳儿姑娘热呼呼的吃上一碗,风寒也就好利索了。」 杨杏儿一听也没多想,就带着他去了灶间。 虽然连君轩常出入杨家,但杨柳儿姊妹的闺房还是第一次进来,见杨柳儿吵嘴吵得累了,围着毯子坐在炕头歇息,没空理他,他就好奇的在屋子里转悠开了。 第四十一章 这房间不算大,墙壁刷成淡淡的粉白色,两扇花格大窗糊着淡青色的窗纸,窗下的一张黑漆四角长桌子上放了一套文房四宝,正是很久前他在书画铺子里淘换的那套。桌角还有一只大肚梅瓶,里头插着两棵细瘦的白菜,许是里面装了水,白菜心里长出一根细枝,上头顶着鸡蛋黄那么大的一簇细碎小花,在这样百花凋零的时候,别有一番趣味和新奇。 正对门口的山墙前立着一架博古架子,摆着的也是他平日淘换的小玩意,但其中有几样很是眼生。博古架子旁还有一个五斗橱,漆色很新,显然是新打制的,衬得大炕的炕梢那两只樟木大柜有些陈旧,只是擦抹的很干净。 柜子上放了两床被褥和绣花枕头,炕席是新编芦苇,中间放了一张蝙蝠流云乌木桌,桌面上放了一个针线筐,一套茶具就挤得满满当当了。 整个房间摆设很简单,但隐隐又透着一种暖意,特别是见到大半东西都同自己有关,连君轩更是满意。 杨柳儿勉强睁着眼睛瞧了一会变身好奇宝宝的连君轩,想开口打趣几句,但又觉没力气,不一会就睡了过去。 连君轩看了一圈,一回过身就见杨柳儿歪着外脑袋,靠在炕头睡着了,赶紧上前扶她躺好,毯子滑落的功夫,杨柳儿粉白色的脖颈就露了出来,令他忍不住眼神一黯。 当初杨老太太做的恶事到底还是留了恶果,这么冷的天,谁不是恨不得把脖子裹得严严实实的,只有她宁可受冻也要穿圆领小袄,但凡有什么裹住脖子,就憋得脸色泛紫。 连君轩恨恨隔空捶了一拳,极是后悔当日为什么没让矿山的人把杨老太太活活抽死。 杨杏儿拎了水壶进屋,见得连君轩脸色不好,还以为小妹又说什么惹他气恼了。于是笑着岔开话,「连大哥,你是从书院过来吗?我家二哥最近如何,这个休沐日会回来吗?小妹前日嘴馋了,说要给你和二哥做些好吃食,可她这一病又耽搁了。」 连君轩闻言,心里更不是滋味,抬腿就往外走,「我先出去一下,晚上回来住。」话音落地,人也出屋去了。 杨柳儿这一觉睡得极香甜,若不是肚子实在太饿,她都能一觉睡到天亮。不过爬起来,伸伸懒腰倒也觉得身上轻快许多,简单整理一下头发衣衫就去下窑寻吃的去了。 此时杨杏儿正往桌子上端吃食,杨山和杨田说着闲话,见她进来都是惊道:「怎么就出来了,也不披个大袄?头上还热不热?」 杨柳儿笑嘻嘻的挨到桌边,瞄了一眼菜色,笑道:「睡了一觉,现在好受多了。阿姊做了好多菜啊,正好我肚子饿得能吃下一头牛。」 杨杏儿摸摸小妹的额头,见确实不热了,心下欢喜,嗔道:「就知道往自己脸上贴金,连大哥说回来吃饭,我这才多做几个菜。」 闻言,杨柳儿皱着小鼻子委屈道:「阿姊偏心,连大哥家里好吃的多了,不差咱家这一口……」 「谁说不差!」不等杨柳儿说完,连君轩正好从门外走了进来,手里还拎着两只紫色的小貂。 杨山自从第一次上迷雾山,好运气的猎到两只之后就再没遇到过。这会就站起接过翻看,惊奇地道:「轩哥儿,这是你猎的?这小东西太精,跑得又快,可不好得手。」 连君轩拍拍身上的灰土,笑道:「我也是费了一番功夫才抓到,正好入冬了,给柳儿做个围脖,省得她隔三差五病歪歪。」 杨家人听到这话都觉心热,但杨山还是摆手拒绝,「这紫貂皮可是稀罕东西,上次那两张皮子还没这个好呢,小魏管事买去还给了好几两银子,说是要给连老爷子做寿礼。」 没想到连君轩却是坚持,「我家老爷子收到这皮子也是送人,过几日大叔若是猎到马鹿皮,倒是可以换给我,到时候给老爷子做副鹿皮护膝,他怕是更乐呢。」 杨山听他这般说,想了想也就没再推拒,盘算着明日就上山多踅摸几圏,一定给连老爷子找点好皮毛。 众人说着话就围在桌边吃饭,杨柳儿挨着连君轩,见他手背上被树枝划了些细小伤痕,心里忍不住有些感动,难得给他挟了几块红烧肉,连君轩眼里的喜意差点就要漾出来,心情大好之下就边吃边说起书院里的事,听得惦记杨诚的老少几个都追问不已。 【第十七章 魏春的提亲】 第二日一早起来,院子里铺了一层薄薄的积雪,勤快的杨田抓起大扫帚,刷刷几下就把院子扫得干干净净。 连强赶了马车来接,说是连老爷子派人从皇都带了东西过来,连君轩顾不得吃饭就要赶回去,杨柳儿跑着追到门外,塞给他几个热腾腾的羊肉大葱馅饼,就是连强也得了几个。 连君轩怀里揣着馅饼,抬手揪了揪杨柳儿的花苞头想说点什么,但开口却是,「你赶紧病好吧,本来就丑,这一瘦更像黑猴子了。」 连强正一边欢喜啃着馅饼,一边偷听主子谈情说爱,结果一听到这话,差点一个跟头栽下车辕。少爷啊,难道你打算不走寻常路? 不意外的,杨柳儿立刻黑了脸,恼道:「馅饼还我!」 连强一抖缰绳,马车毂辘毂辘的就跑远了,气得杨柳儿直跳脚,一整个上午都抱着镜子不时瞄两眼,显然对自己被封个黑猴子的绰号很是不满。 杨杏儿见惯了自家妹子使性子,也没在意,催着父亲把两张紫貂皮子拾掇出来,又翻了两块花色素雅的厚锦,琢磨给小妹做件斗篷,有事出门时往身上一裹,挡风又轻便。 杨山是个勤快人,如今田里的麦子已经安然过冬了,正好没什么活计,他一边麻利的拾掇皮子,一边嘱咐杨田帮他磨柴刀和弓箭,预备趁着天好再进山一趟。 一家人正各自忙碌的时候,院子里却是来了客人。 一个穿着栗色对襟大袄,绛红色细棉裙子,耳后戴了朵绒花的中年婆子边笑嚷着边进了门,「杨家大兄弟,在家吗?嫂子来给你道喜了!」 杨山抬头一见来人顿时有些发愣,但转眼又赶紧笑着迎上前,「王七嫂子来了,赶紧进屋坐。」 王婆子笑嘻嘻的扫了杨田一眼,就随着杨山进了堂屋。杨杏儿听到动静赶紧从屋里出来,问了杨田几句就去烧了茶水待客。 堂屋里,王婆子同杨山寒暄了几句,见杨杏儿进屋就一把拉住她夸赞个没完。杨杏儿虽然性子泼辣,可也招架不住这种唾沫攻势,赶紧找了个借口退出去了。 王婆子是柳树沟里唯一的一个媒婆,平日倒也牵成很多红线,在十里八村名声还算不错。 杨山见她上门,还以为是冲着大儿子杨志来的,这会才猜出目标居然是大女儿,脸色就有些复杂。一则欢喜大女儿经过砍门那事,还有人不惧流言来提亲,实在是件好事;二则替大儿子着急,怎么说小妹也不能比兄长早成亲啊。 王婆子常走村串户,眼色自然一等一的好,谓口就说了正题。自然是有个勤快又长相周正的后生不知在何处看过杨杏儿一眼,回家就禀告父母,托她来牵个线,末了又道:「平日还觉得大兄弟家里的几个孩子都还小,今日来走一走才知道,以后我这老婆子的养老钱兴许 就要大兄弟一家赏下来了呢。不说志哥儿、诚哥儿,还有杏儿和柳儿,就是方才院子里那杨四兄弟,怕是也没个好闺女配吧,大兄弟若是信得过就都包我身上了!」 杨山一听,脸上果然都是喜意了,开口询问那后生的家底人品,王婆子自然把那后生好一番夸赞,但也没过分遮掩缺点,例如家里兄弟之类都说个清楚,当然这事瞒也瞒不住。 杨山听了一会倒是觉得对方不错,但想到两个女儿的脾气,就含糊道:「孩子娘去的早,我这当爹的也不好作闺女的主。不如晚上我问两句,若是要相看,我明日就给嫂子送个信。」 娶媳妇、嫁闺女都是大事,谁家也不能仓促应下。王婆子也没失望,又喝了一杯茶,夸了两句杨家新修葺的窑洞就告辞了。 杨山送她到院门口,正好同下车的魏春遇到一处。 王婆子拍着拉车的健壮骡子,很是羡慕的啧啧两声,笑道:「杨大兄弟可是发达了,出入都是贵人啊。我说的那事,你可好好问问,杏儿有个好娘家,嫁去谁家也不会被欺负的。」 第四十二章 杨山应了,见她摇摇晃晃的走远了,这才请了魏春进院。 魏春一边笑着同他寒暄,一边扭头扫了扫王婆子的背影,眼里有莫名的火花一闪而过。 两人喝了茶,杨山就去取上次进山采到的药材,留下魏春拉着杨田闲话。 杨田憨厚本分,在老宅里常被老娘和兄长气得脾气暴躁,如今跟着三哥过活,吃好喝好,侄儿侄女待他也亲近,渐渐也就放开了胸怀,和人玩笑几句。 魏春常在外边走动,想要从一个庄稼汉嘴里套话简直是信手拈来,等到杨山取出药材,他草草收了,放下银子就匆匆坐车回城去了。 杨山本想留他吃饭,见此还有些疑惑,以为是杨田说了什么话惹人家恼了。 而魏春坐着骡车,一出柳树沟就催着车夫狂甩鞭子,几乎是飞奔回到城里。 城北的连家大宅里,两辆马车上的箱子刚刚卸到大厅里。连老爷子许是欢喜孙儿居然主动进书院读书,送来的对象多数都是笔墨纸砚、扇子玉饰,还有皇都书画铺子里搜集的新书,游记杂谈、诗文策论集,应有尽有,若是平日用不完,交好同窗也是极拿的出手的。可惜连君轩满脑子都想找些新奇又不贵重的小东西讨好心仪的少女,箱子里的东西自然半个也不合心意。 最后只选了两本有趣些的游记放好,末了吩咐连老爷子的心腹长随,也是连强的亲爹,「武伯,劳烦你回皇都后跟老爷子说一声,再送东西过来的时候,记得添些皇都里时兴的首饰布料或者小摆件。」 一听到这话,武伯眼神一闪,自然笑着应了,还要再探问几句的时候,家安却来禀报说,魏春管事求见。 连君轩点头,请武伯去同连强团聚说话,末了拿起游记就去外书房。一进书房,就见魏春正坐立不安的等在屋里,茶水都没喝一口。 连君轩看得心头一动,问道:「可是杨家那里有事?」 魏春一愣,转而重重点头,「回少爷的话,杨家确实有事。」 「快说,出什么事?」连君轩立时瞪了眼睛,心里猜测着是杨老太太又去吵闹了,还是哪个不长眼的欺到杨家头上了? 「少爷,杨家的事与您无关,但少爷若不开恩,小的家里就断子绝孙了。」 连君轩听得惊疑不定,「你家子孙怎么同杨家扯到一起了?」 魏春佳也干脆,掀起衣摆就跪了下来,严正说道:「少爷,小的心慕杨家杏儿姑娘已久,今日上门收药,正好遇到媒婆上门提亲。小的心急之下失了分寸,求少爷准许小的赎身,恢复良籍。若是不能娶杏儿姑娘为妻,小的就终生不娶,小的是独子,魏家可不就断了子嗣香火了。」 连君轩听说有人去杨家提亲,心里也是一紧,但听到最后却是笑骂道:「亏得祖父还常夸你精明,嘱咐我外事多倚重你,结果你这心眼都用到我身上来了。」 魏春苦笑,「少爷常在杨家走动,自然清楚那一家人的脾气。小的就是出再多聘礼,怕是也娶不回杏儿姑娘。再说,柳儿姑娘待您似兄长友人,怎会愿意把姊姊嫁给连家的奴仆?」 听到这话,连君轩一愣,下意识看看手里的两本新书,也是一阵苦笑,虽然那丫头看似贪吃又贪玩,他送去的东西也从不拒绝,但她却极有分寸。 金银贵重之物不收,就是银钱往来也把帐目记得极清楚,比如烧鸡面铺子的进项,哪怕这般,她也常送他回礼,或者是精心准备的吃食,或者衣衫用物,力求礼尚往来,公平等同。 若是魏春真以连家奴仆身分娶了杨杏儿,不说杨柳儿,整个杨家怕是都要同他疏远了,他好不容易寻到的一点温暖也必然失去。 「不成!」 主子突然开口拒绝,听得魏春立时就想磕头再求,可是下一句话却把他直接从绝望深渊拉到了天堂。 连君轩对着他道:「我这就把契纸取给你,安和堂的差事交给别人。至于你如何提亲,杨家是否同意,这就要看你的本事了。」 「谢少爷,谢少爷成全!」魏春重重磕了三个头,直接从地上蹦了起来,眼巴巴盼着少爷赶紧取契纸。 连君轩倒也没磨蹭,魏春很快就同快活的小鸟一般飞出了书房,奔向县衙改良籍。 杨家的晚饭桌上,杨山犹豫再三,还是把王婆子上门提亲的事说了,也仔细地把对方的底细说了一遍,这才含糊问道:「杏儿,你看这人成吗?」 杨杏儿自有一群小姊妹玩耍,其中交好的桃花又是个喜爱八卦的,怎么会没听说过王婆子的大名?先前她还猜测是大哥的好事近了,没想到居然是自己。 她羞得红了脸,但还是小声说道:「阿爹,我想在家多留几年。再说,大哥还没说亲呢。」 杨山心里也是这般盘算,但又怕大女儿错过好姻缘,于是试探道:「这人家听着不错,阿爹再找人打听几句?若是好,就先定下来,晚两年成亲?」 杨柳儿本来吃得欢快,乍然听说姊姊要被不知哪里来的小子拐去了,一口粥差点直接呛进鼻子。 「不行,阿爹!那人家咱们都不认识,万一是个表里不一的,阿姊嫁过去吃苦受累还受气,怎么办?绝对不行!」说着,她扔了碗一把搂住姊姊的胳膊,死活不松开。 杨杏儿心里又酸又好笑,伸手点了妹妹的额头,嗔怪道:「你当我是纸糊的啊,谁都能踩一脚?」 「说不行就不行,阿姊一定要找个好人家。没有婆婆小姑刁难,姊夫也要疼人能赚钱的,还没有叔伯兄弟分家产……」 听了这话,不只杨山和杨杏儿,就是杨田都忍不住笑出声来。若是真按照这个要求找婆家,怕杨杏儿头发白了也没嫁出去。 然而老天爷许是很欢喜杨柳儿对姊姊的一片维护之心,居然把这不可能之事变成了可能。 魏家的骡车压着浓浓的夜色再次停在杨家门外,杨田听得动静跑去开了院门。 众人一见风尘仆仆的魏春都很是惊奇,但依旧招呼他坐下喝茶,又问他是否吃过晚饭。 不想魏春却拦了要去灶间忙碌的杨柳儿姊妹,伸手整理了衣衫,郑重同杨山行了晚辈礼,说道:「杨大叔,小侄魏春,甘沛县良民,家中独子,只有一位瘫痪老父,薄有积蓄,如今在同安街开了一家牙行。」 杨家人听得面面相觑,不知他为何突然从安和堂的管事变成了牙行东家,而且话里话外还把家底交代了。 好在魏春也是豁出去了,行完礼就直接道:「小侄倾慕杏儿姑娘良久,愿结秦晋之好,今日上门厚颜提亲,还望杨大叔准许。」 杨家众人这次惊得更厉害,「啪嗒」的一声响,杨山掉了茶碗,杨柳儿摔了手里的筷子,杨杏儿更是骤然红了脸,转身就跑回房间去了。 杨柳儿一张小嘴微微张着,一双大眼如探照灯一般打量着魏春。虽说农家规矩不多,但婚姻大事也是要透过媒婆牵线,找个借口相看,暗地里打听底细,如同魏春这般直接可就太出奇了。 直接跑到闺女家里,当着闺女和亲长的面直接说,我看中你闺女了,把她嫁我吧。这太胆大了,但不得不说,绝对够爷儿们! 况且他方才话里说了自己是良籍,也就是说他不是连家的管事了,不会低人一等。独子、只有瘫痪老父,代表他的妻子不用伺候婆婆、立规矩,没有小姑、小叔磨牙歪缠。薄有积蓄,说明他不会饿到妻儿,牙行更是表示有源源不断的进项…… 这简直就同自己方才说的那些要求一丝不差,难道真是天上掉馅饼了?杨柳儿揪着辫子琢磨开了。 然而另一边的杨山和杨田可没她这么粗的神经,杨山几乎立时黑了脸,沉声道:「魏管事,我们杨家虽然是小门小户,但闺女也是矜贵,你这般冒然闯来说胡话,难道以为我们杨家好欺负吗?」 魏春年过二十,虽然平日在外行事圆滑又精明,但初识情字滋味,同毛头后生也没什么区别。白日里见了媒婆上门,生怕杨家把自己认定的媳妇嫁出去,他当真是什么也顾不得了,白日里脱籍、卸差事、买铺子,忙的连茶水都没喝上一口,最后直接就奔了过来,哪里还记得礼数规矩。 第四十三章 这会见杨山恼了,他才终于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己行事鲁莽了,若是杨家当真应下,那传扬出去,杨家闺女岂不成了随便谁冲上门都能娶走的便宜货? 「杨大叔,是我鲁莽了。您老别生气,听我解释。」 杨山难得发脾气,直接挥手示意杨田赶人,接着便转身回窑东间生闷气去了,杨田也没有好脸色,扯了魏春就「送」他出院门。 魏春后悔得肠子泛青,想大声解释又怕惹来村人行热闹,到时候杨家定然更加愤怒,不过他也是个能豁出去的,一蹬脚就直接跪在院门外了。 杨柳儿悄悄跑去院门口张望了两眼,末了回屋里找姊姊说悄悄话。杨杏儿手里正补着父亲的一双袜子,可惜这会心乱如麻,补丁都上了脚面子她也没发现。 杨柳儿见了,捂着嘴笑个不停,凑到姊姊身边小声地道:「阿姊,这魏管事胆子真大,居然直接跑来说要娶你。」 杨杏儿当真脸红的都要滴出血来了,听见小妹打趣自己,轻轻唾了一口,骂道:「没脸没皮的东西,哪有自己给自己提亲的!」 杨柳儿眼珠滴溜溜转了几圈,越发往姊姊身边凑了凑,打趣道:「阿姊,你当真不喜欢魏管事?我看他不错啊,长的不难看,又精明会做生意,最重要的是咱们都认识他很久了,比那些没见过面的人要可靠多了。」 听到这话,杨杏儿脸色更红,恼得把袜子甩到小妹身上,「你看着好,你去嫁啊。」 见姊姊羞恼的模样,杨柳儿笑道:「我还小啊,自然要阿姊先嫁了。」说着,一把抓过剪子把那补丁拆下来,随口又添了一句,「今晚挺冷的,也不知道魏管事在门外跪一宿会不会落什么毛病?」 「什么?」杨杏儿听了当即一惊,问道:「他怎么没走,什么时候跪到外面了?」 杨柳儿却是坏心的摇摇头,一反方才极力撮合的模样,笑道:「他惹恼了阿爹,许是打算跪着赔罪吧。可惜啊,阿姊又看不上他,跪多久都是白跪。」 闻言,杨杏儿是一口气堵在胸口,跳下地倒了温茶喝,末了又开柜子装作寻布头做针线,但倒水时洒了一桌子,开箱子也差点咯了手,简直是事事不顺心。 见状,杨柳儿憋笑憋得肚子疼,嘴里忍不住又哼起了小曲。 杨杏儿到底忍耐不住,嗔怪道:「天晚了,你快睡吧,小心累坏了眼睛。」 杨柳儿这次倒是没惹姊姊,从善如流的洗漱过后立刻进了被窝,半睡半醒间,只觉得好似有门扇开动的吱嘎声传来,她嘴角的笑意更深了,美梦也更香甜了…… 杨山倒是不知这一夜自家门外跪了个大活人,早起扫地时见大女儿不时趴在灶间门口往外张望,他原本还有些疑惑,最后是杨柳儿笑嘻嘻的凑到他旁边嘀咕了几句,才解了他的心疑。 杨山一脸不敢置信,又向小女儿确认了一遍,「当真?他真跪了一宿?」 杨柳儿点头,瞄瞄灶间里心不在焉的姊姊,又笑道:「当然是真的,不过那人也冷不着。我方才跑去看了,他披着大哥的旧袄,膝盖下面也有垫子,不知谁给送去的。」 一听见这话,杨山愣了半晌,他哪里会猜不到缘由,最后只叹气道:「你去告诉那人,让他走吧。昨晚的事就当没有发生过,至于以后……再说吧。」 「哎,知道了,阿爹。」杨柳儿听父亲松口了,笑嘻嘻跑去门外。 虽然这一晚有马车挡风,有大袄保暖、垫子隔凉,但魏春也着实吃了一番苦头,这会正昏昏欲睡,见杨柳儿跑出来,立刻打起精神,开口问道:「柳儿姑娘,昨晚真是我鲁莽了。杨大叔可是还在生气,容我进去再请罪,可好?」 杨柳儿摆摆手,蹲下身子小声道:「阿爹让我来告诉你,昨晚的事就当没发生,以后再说。」 魏春此时又冷又困,脑子一时转不过来,倒是杨柳儿指着大袄和垫子笑道:「你赶紧回去吧,这大袄和垫子我得拿进去了,平日都是我阿姊收着的,可不好丢了。」 魏春这次可听清了,脸上立时满满都是狂喜之色,杨柳儿却是抱了大袄和垫子,吐一吐舌头,一溜烟跑回窑洞去了。 另一头,连君轩听说魏春提亲被拒一事,好几日没敢去杨家,后来从山上下来,在山脚绕了好久到底还是进了门。 他也是乖觉的,不等杨家人说话,第一个就先给杨山赔礼,「大叔,我家铺子的管事给您添麻烦了。我实在不知他有这非分之想,让杏儿妹子受委屈了。但他如今已是脱籍成了良民,我就是有心想替杏儿妹子出口气也是不能,还望大叔不要怪罪。」 杨山心里本来还真有点气,毕竟平日儿子同连君轩交好,虽说贫富有别,但他也不觉得自家有何低贱之处,如今连家的奴仆跑来求娶自己闺女,怎么说都有些打脸的嫌疑,可这会听连君轩如此说,他又觉得自己有些多心了。 不说魏春已经离开连家自立门户,就平心而论,自家不过是个农户,魏春家底厚实又有产业,两家做亲,算起来也是大女儿高攀了,这么一想,心气平了,杨山的脸色也就好看多了。 于是他大度的一摆手,应道:「事情都过去了,你也别放心上。天色晚了,今晚在家里住吧,正好柳儿惦记铺子,明日捎她去城里看看。」 「好啊,大叔。这天是越来越冷了,还是咱家的大炕热乎,师兄和大哥都不在家,正好我横着睡。」连君轩一副占地为王的惫懒模样,惹得杨山也笑了起来。 杨柳儿听到连君轩上门,怕父亲的倔脾气会迁怒他,想凑过去帮忙打个圆场,省得自家二哥夹在中间不好做人。当然,她也有那么一点点担心连君轩会挨骂。 没想到,连君轩不知什么时候把她撒娇装傻的本事学了个十成十,两句话就哄得父亲露了笑脸,让她忍不住冲着跨出门来的连君轩做了个鬼脸,末了又刮了刮脸蛋。 连君轩见状,干咳两声,厚着脸皮装作不明白。 而杨柳儿惦记魏春那事,也不敢真惹恼他,趁着家里人没看见,拉了他去杨诚的书房,又是倒茶又是拿点心的,把这位大少爷伺候好了这才兴致勃勃问了起来。 连君轩最喜欢杨柳儿围着他忙碌,喝了茶,吃了块酥脆小麻花才说道:「魏春的老爹是跟着我家老爷子上过战阵的,腿上留了伤,躺在床上十几年了。魏春的老娘死的早,但他自小聪明孝顺,老爷子就把他放到铺子里历练,后来他们父子又跟着我到这里,平日在安和堂做事,偶尔给我打个下手。老爷子早有话留下,准他们随时脱籍,自立门户,但魏叔念着老爷子的恩情,一直不肯,这次魏春为了你阿姊,这才找到我那里。」 杨柳儿越听越觉得满意,坐在椅子上兴奋的晃悠着小腿,又问道:「那他家里如何,不至于吃不上饭吧?有没有什么通房侍妾、交好的丫鬟,或者什么青梅竹马的表妹?」 连君轩听得直觉好笑,赶紧咽了口中的茶水,应道:「你都在想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他平日忙着伺候老爹都来不及了,哪有那个心思。」 此刻,杨柳儿的脑海里翻腾的都是诸多宅斗情节,听他这般笃定就忍不住撇了嘴,反驳道:「那可不见得,你又不是整日都同他在一起。男人没有几个好东西,就是我们村头的刘二叔家里,前几日还有一个远房表妹来投靠,整日闹得鸡飞狗跳的。」 连君轩听得心里一动,试探地道:「怎么,你不喜欢男人纳妾?」 若杨柳儿是生在甘沛,长在甘沛,自然会觉得同一个年轻男子谈论这话题很是不妥,但她是古代嫩黄瓜装了现代的老芯啊,这会根本没这个意识,脱口就道:「当然了,凭什么女子只能嫁一个男人,男人就能三妻四妾啊。心里不平,当然就会生事惹祸。正头夫人想弄死小妾,小妾想拉下夫人,整日斗成一团,日子能过得舒坦才怪呢。」 「那若是有人保证不纳妾,你……愿意嫁吗?」连君轩鬼使神差就问了这么一句,手下紧紧捏着青花茶碗,神色很是紧张。 饶是杨柳儿再迟钝,这会也红了脸,慌忙跳下地,扯了个借口就跑了出去。 第四十四章 初冬的冷风很寒凉,但吹在杨柳儿脸上却没有半点用处,依旧烫手又热辣。 前世,她孤单单过了二十几年,大学时还有几个朋友,后来宅在家里就彻底封闭了。男女情爱对于她来说,始终都像雾里看花,有憧憬也有畏惧。连君轩待她不同,她不是没感觉到,但一来自己年纪还小,二来也多半把他当哥哥和朋友,原本还能骗骗自己多心了,但今日他这般问来问去,她是再也装不了鸵鸟了。 可连家那个高门大户,只要想一想她就觉得头疼,而连君轩虽然没有什么纨绔脾气,但实在算不得什么值得女子放心依靠一辈子的强悍男子,充其量是一个自卑又自傲的倔强少年…… 「哎呀,不管了,车到山前必有路!」杨柳儿伸手拍拍自己不争气的红脸蛋,索性把一切都扔到脑后,继续做回天真小丫头,跑去灶间挥舞刀铲去了。 今日她的心脏超负荷工作,正应该做些好吃的补补动力! 连君轩趴在门口望着身穿小红袄,如同一团火焰般的杨柳儿蹦跳着跑进灶间,心里是三分后悔七分轻松。今日说这些话实在有些太早了,但那日魏春冲到府里说有人来杨家提亲,他也是吓了一跳。 老爷子说的对,什么事只要看好了,就先下手为强,也许不是好时机,但总比被人摘了果子才后悔来的好。 【第十八章 喜中秀才】 一夜冷风吹,第二日一早起来,杨柳儿就坐上连家的马车进城蹓跶.原本她对连君轩还有些别扭,但他却像是忘了昨晚之事,说笑一如往日,倒惹得她暗暗气恼,起了争胜之心。 山村的早晨是清冷的,路上极少见到骡车或行人,车厢内的连君轩和杨柳儿极「热络」的聊着天。你说山色好,我就说麦田俏,你说冬日凉爽,我就说夏日暖。 这一来一往,听得前边驾车的连强乐个不停,坏心的故意压过一块石头,颠得专心闹别扭的杨柳儿身子一歪,当下就栽到连君轩的怀里,让两人立刻红了脸。 杨柳儿略带尴尬的赶紧坐好,不时理头发、扯衣衫,连君轩也高声抱怨连强,「怎么赶车的,好好看路!」 连强闷闷应了一声,却越发朝着石块或者土坑使劲,杨柳儿被颠得左歪右倒,连君轩藉机直接把她拉身边坐着,一手环住她的肩膀。 看她还要挣扎,连君轩不由低声道:「别气了,我们还是像以前一样,好不好?」 一听见这话,杨柳儿僵了下,也觉得自己有些孩子气,便轻轻应了句,「好。」 马车里终于回归平静,连强贴在壁板上听了好几次,心里好奇的好似猫抓,可到底不敢再使坏,一路平安进了城门。 虽然天气凉了,街上的人少了,但烧鸡面铺子依旧热闹。 前几日杨志就看着后厨把面汤换成滚热的,热腾腾的端上一大碗,添两勺辣油,吃到肚子里就是再冷也不怕。 连君轩原想送了杨柳儿就回书院,不想杨诚却是在铺子里,杨家三兄妹加连君轩凑在一处,寒暄几句就去铺子后面的房间坐了,一杯茶还没喝完,杨诚就按捺不住兴奋说了原委。 原来先前因为皇帝病重而被拖延下来的科考终于要开始了,书院先生打算带着杨诚和连君轩两个去府城准备一月后的考试,若是一切顺利,两人博个秀才功名还不算难。 连家是军功发家,泽被几代子孙,代代锦衣玉食。对于功名二字,连君轩还不是那么在意,但不依靠老爷子的颜面,凭借自己的本事谋前程,他也很欢喜。 而杨家不同,世代农人,跳出龙门考取功名,绝对是光耀门楣的大事,所以杨志一听见这个消息,当即欢喜的大力拍打弟弟的后背。 杨柳儿也拍着手直道:「太好了,我二哥要做秀才了。我回去就找阿姊,一起给二哥准备行李!」 杨诚一听,赶紧拦着小妹,「我不缺衣衫,不必做新的了。再说还有三日就上路,也赶不及了。」 「二哥就别推辞了,这么冷的天上路,要准备的东西多着呢。」 连君轩在一旁听着他们兄妹说的热烈,再想想自家冷冰冰的大宅和毕恭毕敬的丫鬟仆役,忍不住心头泛酸,唉声叹气的道:「师兄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像我想要人准备行李,可惜……」话没说完,一口气就先叹了出来,模样很是可怜。 杨诚也知他家中情况,有心要小妹多准备一份,又怕小妹挨累,就有些犯难了。 倒是杨柳儿想起连君轩一路上都在做她的「靠垫」,有些心虚,就顺势道:「连大哥想要偷懒就直说好了,做什么为难我二哥?你那份我同阿姊也一起准备了,但你路上可要多照顾我二哥啊。」 「那是当然,我家里还有些厚料子,一会让人取来。」连君轩欢喜得眉眼都眯在一起,好似偷了小鸡的狐狸,看得杨志、杨诚都觉得自家好像吃了亏,但仔细琢磨又说不出个究竟,也就扔到一旁不理了。 杨诚最近被先生拘在书院苦读已是一月有余,突然回到家里,可把杨山乐坏了,待听说二儿子要去赶考,更是一迭声的嚷着要闺女多做好菜,多备厚实的袄子被褥。 杨柳儿姊妹煎炒烹炸,做了满满一桌的饭菜,杨山和杨田带着杨志、杨诚,还有连君轩一同吃喝说闲话,她俩则草草吃了一口就回屋忙开了。 连君轩送来的衣衫料子有四匹棉布,织得很厚实,颜色也正,姊妹俩就琢磨着给两人各做一套厚实的棉袍,外加一件连帽披风,内里挂上柔软的羊羔皮,既保暖挡风又不打眼,出门在外行走最合适。 另外还有两匹蜀锦、两匹柔软的三梭布,正好做被里被面,添上棉花就是被褥。天气渐渐冷了,路上小睡或者露宿都用的上,若还有剩下就做成棉比甲,暖着前胸后背又露着胳膊,平时动手写字都方便。 姊妹俩商量妥当,杨杏儿就急急动工了,杨柳儿只帮着做些力所能及的小活计,大半时间都钻在灶间里琢磨路上的干粮。 如今已是落雪,不说滴水成冰,起码扔出去一块肉也能冻得结实,因此她琢磨许久才把干粮定了,冻饺子、汤圆和猪肉梅干菜的小烧饼,前两样馅料的可以做出很多种吃食,不管到哪里,只要烧锅热水就能吃得香喷喷、热呼呼,后者是饭菜混合,若能配上一锅热粥或者热汤就更美味了。 最主要的是,这三样吃食都极容易存放,不说路上七八日,就是到了府城,吃饭一时不可口也能换换味道。当然,除了这些,她还做了四样小菜,一起装在西瓜大小的白瓷盖罐里,但凡吃饭舀上几碟子就成了。 忙完这些她还嫌准备不足,又费了一晚功夫熬了一坛子肉汤,浓稠的几乎同肉冻一般。 舀上一勺子,添上几瓢水,配上一些切碎的干菜、腊肉,外加切片晒好的叶子面,煮上一锅也足以填饱肚子。 这些事说起来慢,但日子却是过得极快,这一日天色刚刚放亮,连强同另一个护卫连海,带着家安,赶着两辆马车一前一后到了杨家门外。 杨柳儿喊了家安和连强,把准备好的东西同两人仔细交代了,特别是家安,她还打开各个坛罐箱子,一一让他看个清楚。 杨山拍着二儿子的肩膀,嘴巴动了好几下,最后只嘱咐了一句,「天冷,别冻着了,早去早回。」虽然盼着光耀门楣,但疼爱儿子的心还是战胜了一切,他半字没提功名,就是不愿二儿子心思太重,反倒对身子不好。 杨诚怎会不知父亲所想,跪倒磕了头,就是连君轩也在一旁躬身行礼。 杨山想起他家里无人相送,倒是多说了几句,「出门在外,你们互相照料着,别惹祸,但也别让人欺负了。早去早回,要听先生的话,若是考得顺利自然好,若是不好也别上火,以后再考就是。」 这话让连君轩听得心暖,赶紧应是。末了望向忙碌的杨柳儿,眼里闪过一抹不舍。 杨柳儿似心有所感,扭头冲着他灿烂一笑,脸颊上的酒窝深陷,「连大哥,路上不许欺负我二哥啊。还有,状元一定是我二哥的!」 状元是要进京殿试才能取得,这次府城之行顶多是谋个秀才身分,就是累死也考不到状元,所以一听到这话,不只连君轩,就是杨诚都是笑个不停,反而冲淡了浓浓的离愁。 第四十五章 杨诚惦记还要去书院接先生,于是催着赶路,众人又说了几句话,一辆马车装了行李,一辆马车坐了人,就匆匆出了村子。 杨家人一直送到路口,望着马车没了影子才回家去。 不提杨家人如何一边惦记一边照旧过日子,只说连君轩和杨诚接了先生,一共三辆马车往府城去。 原本走的时候天色还好,不想下午就落了雪,眼见雪越来越大,紧赶慢赶还是没抵达投宿的镇子,天黑之时就在一座破庙里落了脚。 杨诚和连君轩的先生姓史,为人正派,但一辈子读书,难免有些迂腐,随身跟着伺候的也是个头发花白的老仆,不知他是心里没成算,还是存了历练两个弟子的心思,凡事都不出声,只凭连君轩和杨诚张罗。 原本他见夜宿破庙,两人许会着急慌乱。不曾想,马车刚在庙外停下,连强和连海卸车,家安就不知在哪里抽出个扫帚,一个箭步冲进庙里,不一会,大殿就打扫干净了。 连强跳起扯开车顶的棕绳,眨眼就卸了很多东西下来。崭新的草席、厚实的棉垫子,怪模怪样的铁架子,甚至还有一大捆劈砍的整整齐齐的木头板子,待点起火堆,扣上铁架子,家安就拎着铜壶烧热水泡茶。 史先生坐在软乎乎的棉垫子上,手里捧着青花白瓷茶碗,一时间还有些恍惚。难道他犯了癔症,这不是在破庙,而是在书院里喝茶赏景? 杨诚和连君轩两人早把史先生的神色看在眼里,忍不住相视一笑,那模样如同戏弄了大人的小孩子一般得意骄傲。 家安也是存心显摆,撤了茶壶就在火堆上架了双耳铜锅,不一会就煮了半锅饺子,接着在棉垫子的空处摆好折迭小桌子,盛好小菜、装好饺子就请主子们开饭了。 史先生放下茶碗,一扫桌面,三盘子白胖水灵的饺子,热腾腾散着诱人的香气,旁边还有四只小碟子,分别装了芹菜花生米、卤百叶丝、香辣豆干、酸豆角炒肉末,翠绿、金黄、红艳三色掺杂,分外惹人垂涎。 他琢磨着是不是要训诫弟子几句,出门在外还这般奢靡,实在太过注重享乐了,不是苦读之道啊。可惜双手却不听他的使唤,嘴巴一张就塞进一颗饺子,牙齿晈合间,鲜香油润的滋味让他再也没空闲端架子。 「罢了,还是吃过饭再说吧。」史先生暗暗叹气,到底没法抵抗自己肚里的馋虫。 结果吃了饭,火堆被移走,铺上垫子和厚被褥,被窝里暖的同家里一样,他的眼皮就开始打架,直到入梦了也没记起要说什么。 之后一路上,白粥配酥饼,骨汤小面片,香甜小汤圆,一日三顿吃下来,直到进了府城找客栈落脚,史先生也没找到机会「摆威风」,最后只能早出晚归寻同年好友请酒,替两个弟子打通关节。 没办法,吃人家的……嘴软啊! 北风刮得一日冷似一日,田里的麦子已经盖着雪被安然睡去了,寻常日子,路上几乎看不到行人。柳树沟里,家家户户都开始猫了冬,男人们做些小活计,婆娘们则聚在某家大炕上做针线、说闲话,偶尔举着鞋底子敲打两下淘气的娃子。 杨山上了两次山,见收获少,家里又不急着用银钱,反倒是大儿子铺子里每日都有进项,于是也收了弓箭柴刀,带着杨田出门去蹓跶几圈,偶尔让杨柳儿姊妹炒几个菜,寻三五个交好的村人回家来喝碗老酒、吹吹牛,日子过得倒也快。 当杨柳儿无聊的把钱匣子里的铜钱清点了几十次后,杨诚和连君轩终于回来了。 这一日杨志正在铺里同几个熟客说笑,突然见自家二弟归来,喜得立刻迎了出去。他也是个精明圆滑的,先前听弟弟隐隐说过,书院里的读书郎正是青黄不接的时候,适合去考秀才的只有他们两人。明白内情的人自然不会说什么,但那些唯恐天下不乱的还不知道要扯出些什么闲话,所以在弟弟的秀才功名没有牢牢戴在头上之前,他是绝对不会多嘴声张。 杨诚多曰不见大哥也很是激动,开口就问家里人都好不好,连君轩也是笑着上前寒暄几句。 说话间,杨志就要把两人带到后面厢房,可杨诚却示意他看向门外。原来连家马车旁还站了一个手挽包裹、身穿素色袄裙的年轻姑娘。 杨志看得一愣,脑海里闪过那些香艳的戏文,立时就沉了脸,不管这女子是同弟弟还是连君轩哪个有牵连,都不是好事。 「大哥,这位是吴掌柜的独生女,还是把人请去后面再说吧。」杨诚猜出大哥误会了,但也不好多说,只得稍稍解释了一句。 杨志一时没反应过来,皱着眉头点了点头。 而那吴姑娘长得浓眉大眼、身形高挑,进了铺子见几个客人望向她,赶紧低了头,随着杨诚往后走,行事倒也规矩的很。 不过几步路,众人就进了杨志平日歇息的小屋,待上了茶水,杨诚也不敢耽搁,仔细把事情说了一遍。 原来史先生带着他们两人到府城赶考很是顺利,两人笔试都名列前茅,学正大人同史先生是同年,私底下也常走动,当面考校时又怎会为难,于是两人当堂就被点了秀才,只等明年秋日再去皇都大考。当然,若想要多准备两年,等三年后那届再考也成。 师徒三个自然是欢喜非常,在府城游玩几日,采买了一些东西就准备回来了,结果临行前一日,晚间宿在客栈,见这吴姑娘因为没有银钱付帐被店家驱赶,两人一时好心上前解围,不想越问越觉得熟悉,最后才知道,这吴姑娘原来就是烧鸡铺吴掌柜的女儿。 只是吴掌柜早就兑了铺子回老家去了,怎么他的女儿还千里迢迢跑来寻亲,难道哪里出了岔子?两人想不出个所以然,又不敢让吴姑娘自己赶路,就直接捎带她一起回来了。 杨志听完也是满肚子疑惑,刚琢磨着要仔细问一问,吴姑娘倒是先开口了,起身行礼之后就问道:「这烧鸡铺子不是我阿爹开的吗,为什么不见我阿爹?」 杨志几个对视一眼,这才慢慢说道:「吴姑娘,这铺子在两个月前就出兑了,吴掌柜拿了银钱,同大师傅结伴回乡去了。你路上不曾遇到吗,还是走岔了?」 「什么?」吴姑娘称得上是个美人,但一路受了些苦楚,消痩许多。这会受惊之下,眼睛瞪得很大,让人很是担心她的眼珠会从眼眶里掉出来。 就听得她道:「我一路并未见到阿爹啊,再说我娘病重没了,我叔叔要把我卖进大户人家做奴婢,我一着急就偷偷卖了家里的房子和几亩旱田做盘缠,跑出来寻阿爹作主。阿爹若是回去,怕是要着急了!」 杨志几个这才知吴姑娘寻亲背后还有这样的事,心里都有些佩服。少年本就热血,路见不平必然拔刀相助,更何况杨志多少还念着和吴掌柜相识多年的情分,于是劝说道:「吴姑娘,南北行走,岔路很多,说不定吴掌柜真是同你走岔了,若你再回身去寻,许是又要错过。不如你先等上一些时日吧,吴掌柜必然会回来寻你。」 一听到这话,吴姑娘也觉这话有道理,但她身上盘缠都花尽了,以后吃住都没着落,一时间就为难的红了脸。 杨志同杨诚对视一眼,心里当下就有些计较,开口邀请吴姑娘去自家暂住,还道:「我家里有两个妹妹,正好也能同你做个伴。」 吴姑娘只犹豫了一会就应了,但心里默默盘算着,以后见了阿爹一定要多送杨家一些谢礼,但她却不知道世事难料,很多事都不会顺着自己的心意发展…… 杨家人估摸着这几日杨诚要回来,盼望的脖子都要拉长了,不时跑去门口探看,好不容易见到马车到了门前,老老少少就都欢喜跑出来迎接。 杨诚难得毛躁了一次,下车直接跪倒,同父亲禀告,「阿爹,我考上了,我是秀才了!」 「真的?」杨山一听,喜得手都哆嗦了,扶起二儿子直道:「祖宗保佑,祖宗保佑!」 而杨柳儿笑着围着二哥转了一圈,末了才偷偷看向连君轩,见他脸上三分得意七分欢喜,就说道:「恭喜连大哥。」 连君轩一下车目光就没从她身上离开过,闻言就凑上前,小声地道:「我给你买了好多新奇玩意,你见了一定喜欢。」 第四十六章 听到这话,杨柳儿心里甜滋滋的,可嘴上却照旧反驳,「我还没看过呢,你怎么知道我喜欢?」 众人说了会话就要进院子,可在这当口,杨志却是把吴姑娘从马车上请了下来。见到家人一副又好奇又疑惑的样子,杨志赶紧简单解释了几句。 杨家人都是好心肠,吴姑娘既是杨诚救回来,也是杨志作主带家里来的,纷纷客套见礼,末了让杨柳儿带她去上窑歇着。 杨杏儿烧了水冲完茶,生怕小妹招待不好客人,赶紧回屋去探看,没想到,两人正坐在一处说针线,聊得很是投机的样子,就放心的去张罗午饭了。 吴姑娘一路风餐露宿,心里又压着事,如今终于落了脚,这一放松就觉疲惫,不等吃午饭就倚在山墙睡了过去。 杨柳儿扶着她躺好,又替她盖了被子,心底对她倒是三分敬佩七分怜悯,但转瞬想起早早就归乡的吴掌柜,总觉得事情有些蹊跷。 今日家里人凑得齐全,杨家过年才用到的大桌面也抬了出来,杨杏儿把家里存的好吃食都拿了出来,张罗了六个菜还有一小盆粳米饭、一簸箩雪白的馒头。 杨山开了一坛老酒,但凡是男人,有一个算一个,面前都倒了一碗,农家有规矩,没成家的后生是不能沾酒的,若是有什么特大喜事,这规矩才可以放一边。而杨诚带着秀才功名回来,杨山简直喜疯了,别说一碗酒,一坛都不足以宣泄他的喜意。 杨柳儿姊妹也破例上了桌,一家人热热闹闹就吃喝起来,席间,说过科考之事,自然又说起吴掌柜父女。 杨柳儿一边啃着鸡爪子,一边顺口就把自己的猜测说了出来,「咱们县城到吴掌柜老家要走多久的路?吴掌柜和吴姊姊怎么就没遇到,是不是有什么事啊?」 杨杏儿给小妹挟了一筷子羊肉,嗔怪道:「好好吃饭,平白咒人家做什么?」 无故遭骂,杨柳儿委屈的噘了嘴巴,连君轩见了舍不得,赶紧应道:「我倒觉得柳儿说的有些道理,路上不太平,别是吴掌柜遇到什么难事也不见得。」 杨志一听也觉得有理,点了点头道:「不如我明日回城,托南下的商队打听看看?」 他的话音刚落,门外却是有人开口道:「谁要找南下商队?我就认识很多啊。」 杨柳儿听出是魏春的声音,赶紧跳起来去开门,杨杏儿则羞红着脸避到屋角。 魏春这一个月来,借口连君轩走前嘱托,可是没少往杨家跑。今日给杨山捎上二两烟丝,明日帮杨柳儿买盒绣线,后日又专程跑来帮忙扫雪,真是下足了功夫。 杨山到底是个厚道的,虽然心里有些不喜,但见他好歹也是个铺子东家,这般低三下四的央求赔情,也就慢慢地给他一些好脸色,只是依旧不许大女儿同魏春见面。 魏春也是个机灵的,一进门见了礼就赶紧笑道:「我听说连少爷和杨兄弟赶考回来了,正好又在附近办事,所以就拐来凑个热闹,沾沾喜气。」 杨山听他说话好听,连君轩又在场,难得没黑脸,开口喊闺女添副干净碗筷。 杨杏儿趁机就避了出去。可杨柳儿惦记要听吴家的事,不理姊姊拉扯,厚着脸皮留了下来,杨杏儿拿她没办法,只能装了一碗米饭,拨了点菜,回窑洞守着吴姑娘去了。 甘沛这里虽说穷苦,山林也因为开矿被破坏了大半,但也有一些特产的药材和皮毛。每年这个时候都有南边来的商队采买。 魏春先前在安和堂就管着采买一事,识得很多门路,这两个月自开了牙行,替买卖双方牵线,赚的辛苦钱丰厚,口碑也渐渐树立起来了,所以对找商队打听消息的事,别人没头绪,魏春办起来却简单,方才他又怕杨山撵人,这才开口应了下来。 杨志兄弟俩,一个因为魏春介绍,多了很多生意;一个出门在外也没少接到魏春托人捎带去的吃食用物,冷眼看了这么久,也觉他人品不错,所以待他都很客气。 一时间,众人重新落座,酒桌上又热闹了起来,而魏春也是言而有信,当晚回城就托人打听。 吴姑娘闺名金铃,睡醒后听得消息,郑重行礼谢过众人,就安心在杨家暂时住下。 原本杨柳儿姊妹还怕吴金铃是个难相处的人,但只一日下来,杨家上下就真心喜欢上这个姑娘了。 她实在太勤快了,洗衣、拾掇屋子,做得是又快又好,就是灶间里的活计也是一把好手,自己烧火、炒菜,小半时辰就能整出四菜一汤,口味绝对是吴家老家的风味做法,杨家人吃的新奇又美味,赞不绝口。 俗话说来者是客,自然也没有让客人帮忙做活儿的道理,可杨柳儿姊妹,连同杨山都开口劝了很多次,吴金铃也不听,反倒更勤快了,杨家人没办法,只能替她添置些换洗衣衫和用物,算是回报。 杨柳儿原本就被姊姊宠着,除了偶尔下厨,别的活计都不曾沾手几次,吴金铃一来,她彻底成了娇娇小姐,每日除了吃就是睡,偶尔做做针线、数数铜钱,没半个月倒是养得脸色红润、白胖可人,惹得杨家上下更欢喜不已。 杨诚特意带了一盒点心要谢吴金铃,杨志则不知道在哪里淘换了一支雕花乌木簪,至于连君轩每次出入捎带的吃用玩物也少不了她一份。 【第十九章 心中温暖的地方】 一晃眼的功夫,吴金铃就在杨家住了半个多月了,天气也越来越冷,北风凛冽,时常吹着枯枝败叶满村子打转,太阳偶尔露个面,村头的朝阳墙根处就会蹲满头戴各色头巾的老头,眯着眼睛说说闲话,算是难得出来透透气。 这一日是书院休沐的日子,杨柳儿早早就让连君轩捎信给杨志和杨诚,让他们一定回家来吃晚饭。 她先前画了图,特意订做了一个黄铜火锅,这样的天气,全家围坐,吃着涮羊肉、喝着酒,那滋味一定美极了,可惜连家马车到门前时,只有杨诚和连君轩。 杨柳儿好久没见自家大哥了,不由失望埋怨道:「大哥怎么比我还财迷,铺子离了他难道还不卖面了?」 杨诚和连君轩扫了一眼冒着热气的灶间,示意杨柳儿噤声,末了低声道:「魏春那里有消息了,大哥出门赶去探看,过几日才能回来。」 杨柳儿听到后不由得一愣,转瞬也猜出事情怕是有些不好,不然大哥也不必特意赶过去处置。 吴金铃在灶间忙到一半发现杨柳儿不见了,就走到门边张望。她今日穿了一件莲青色的袄子,腰上扎着藏蓝色的围裙,这会额上隐隐挂着汗迹,脸色红润,看上去很是康健爽朗,见杨柳儿三人站在院子里,就笑着招呼道:「二少爷和连少爷回来了,饭菜马上就好了。」 说罢,又问杨柳儿,「柳儿妹妹,那个骨汤熬好了,还要往里放些什么调料吗?」 杨柳儿三人想起方才那番话,心里发涩,脸色难免有些僵硬。 杨诚和连君轩含糊应了一声就进屋,还是杨柳儿跑过去抱住吴金铃的胳膊,笑道:「吴姊姊,前晚做的那个红油土豆丝特别爽口,你教教我呗,正好一会吃火锅太油腻,那个压桌最好了。」 「好啊。」吴金铃没看出什么不妥,当即爽快应了。 杨柳儿三个都是好心,但很多事就是纸里包着火,根本隐瞒不住。又过了七八日,杨志就带着吴掌柜几件染血的旧衣回来了。 原来这位吝啬又勤谨的吴掌柜,带着积攒多年的存银满心欢喜回家去,但走到甘沛县三百里外的一处偏僻山地时却遇到了盗匪,银钱被抢个干净不说,连同大师傅也一起把性命搭上了。 官府接到百姓报案时,只来得及给两人收尸葬到树林里,这几件旧衣还是某个仵作存了万一的心思留下的,正好方便了杨志辨认,待认出真是吴掌柜两人后,找人起出吴掌柜的尸骨一同运回来,暂放到城外的寺庙里。 因为母丧被族人欺辱,千里寻父又听闻老父命丧,这样的惨事放在一个大男人身上也不好受,更何况吴金铃这样的弱女子,一路上千辛万苦不说,就是在杨家寄住,她虽然日日笑脸迎人,但全凭一口气顶着,就盼着老父来接她,如今美好盼望成了泡沫,她再也坚持不住,直挺挺倒了下去。 第四十七章 彼时杨志正好站在她身旁,眼疾手快的一把抱住她,送去屋子里,杨柳儿、杨杏儿赶紧忙着掐人中、喂茶水,好不容易才把人弄醒。 吴金铃怔愣了好半晌,终于放声大哭,哭得撕心裂肺,众人听在耳里,也都忍不住红了眼眶,命运有时残忍的没有道理,这么好的姑娘,怎么就忍心让她双亲尽丧,无依无靠? 这一晚杨家院子安静至极,轻轻的啜泣声听得北风都心酸的绕了路…… 第二日一早,吴金铃出乎众人意料的早早起了床,帮着杨杏儿做好早饭,便穿戴整齐,顶着红肿的眼睛请杨志带她去祭拜亡父。 杨志一迭声应了下来,杨杏儿担心吴金铃又哭晕了,穿了一件大袄也跟去了,杨柳儿胆子小,来到这个世界的方式又有些诡异,对于这些神鬼之事很忌惮,所以老老实实在家里做饭洗衣。 连君轩本来也想留下,无奈连强捎来信说,皇都老宅那边送信来了,他只得快马赶了回去。结果到家一看才知道,写信的不是连老爷子,而是嫡母和父亲。 连老爷子先前听说孙子进书院读书还以为他不过是一时兴起,没想到孙子却轻松摘了个秀才的名头,他欢喜的恨不能摆酒庆贺三日,但无奈儿子儿媳却开口阻拦,理由很充分,消息万一有误,连家岂不是要被一个庶子连累的脸面尽失?连老爷子听得恼怒,可最后还是同意派两个管事到甘沛县问个明白再说。 而这封家书,字里行间满是父亲和嫡母的训斥之言,彷似认定这个庶子又闯了祸一般,三分痛恨七分不屑,直气得连君轩三两下就撕了信纸,末了又摔了一套茶具才算平了心气。 身为儿子,虽然被扔在外面十几年且不曾闻问,但在他心里最深处依旧有那么一丝盼望,特别是这次得了功名,他以为父亲就算不夸赞几句,起码也不会再像厌恶狗屎一样看待自己,只可惜现实永远是那么残酷,有些人从来就不该被期待…… 家安守在门口,偷偷瞄了瞄自家少爷铁青的脸色,吓得赶紧又把脖子缩了回去。他正琢磨着找谁来劝劝少爷,就见碧玉领着两个小丫鬟,抱了些被褥包裹走进院子。 他赶紧迎上去,问道:「碧玉姊姊怎么来了,可是有事禀告少爷?」 不想碧玉却是红了脸,反倒一旁跟随的一个二等丫鬟紫鹃应声道:「家安,以后可不要叫碧玉姊姊了。大夫人送信来,作主把碧玉姊姊给了二少爷做屋里人,以后回皇都就要抬姨娘的,你还不赶紧见礼。」 听到这话,家安惊得嘴巴张得老大,好半晌也没有回过神来。 碧玉眼里闪过一抹不喜,但脸上却笑着说:「都是伺候少爷的,做什么那么生分?以后还要家安兄弟多提点我才是呢。」 「哦,好、好……」家安干笑着应了两声,末了又帮忙拿行李。 碧玉自从那次被罚跪丢了脸面,日子过得实在有些憋屈,常听得人背后说她闲话,夜里都哭得枕头湿透,这次乍然接到大夫人的信,虽说没直接让她开脸做姨娘,但只要成了少爷的人,有大夫人和爹娘撑腰,她总不会被委屈就是了,因此她特意穿了新袄新裙,打点的喜气洋洋过来了。 可惜今日许是不吉利,但凡有所求,就没有能称心如愿的。 连君轩正烦躁的想要出门,打马跑上个几圈,刚抬脚就见众人簇拥着含羞带怯的碧玉进来,劈头就问道:「什么事?」 家安赶紧上前,小声的把方才之事说了一遍,末了好心多说了一句,「少爷,这是大夫人的吩咐。」 他本意是怕自家少爷又发脾气,若是传出忤逆父母的恶名可就大不妙了,但他却是好心办了坏事,这话不说还好,一落在连君轩耳朵里就彻底点燃了他的愤怒。 这算什么,美人计?他刚刚做了秀才就往他屋里塞人,总不至于是监督他刻苦读书的吧。怕是就盼着他沉迷女色,再也不摸书本,这样皇都那位大哥就算大字不识一个,吃喝嫖赌样样精通,也能踩在他头上一辈子! 碧玉不知她早成了宅斗的棋子,袅袅婷婷的上前行礼,可惜还来不及说话,就被连君轩一脚踹倒在地,「滚回槐院,别脏了我的地!」 众人吓得齐齐僵了脸,碧玉美梦骤醒,一时委屈又愤怒,挣扎着爬起来问道:「少爷,可是我哪里不好?我是真心想伺候少爷,少爷您看在大夫人的情面上……」 平日里,碧玉绝对是个精明的,可今日实在是乱了分寸,也犯了和家安一样的错误,提起了令连君轩厌烦的人物,连君轩哪里肯听她哭诉,一甩袖子就走了。 「家安,备马!」 「少爷、少爷!」碧玉慌忙起身追上去,最后还是眼睁睁看着连君轩出了府门,留下她站在二门口被奴仆们指指点点。 她羞愤的恨不得一头撞死,但心底却不知为何,深深的恨上了杨家。 就是因为那一家破落户,先前少爷待她不说多好,起码也是和颜悦色,若不是他们勾了少爷的魂,少爷怎么会这般冷酷绝情! 「啪」的一声轻响,精心保养的长指甲硬生生折断在门框上,她不甘心…… 农家俗语有句话叫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今日难得杨杏儿不在跟前唠叨,杨柳儿就准备炸些丸子解馋。 虽然家里如今日子好过许多,但节俭惯了的杨杏儿还是不允许杨柳儿随便折腾食物,不过杨柳儿算盘打得好,等她回来的时候,丸子也已经香喷喷出炉了,到时候顶多撒个娇就糊弄过去了。 杨柳儿心里的小算盘拨的劈啪响,笑咪咪剁了肉馅,焯了萝卜丝切碎,葱姜切末,打上一颗鸡蛋,混上土豆粉和各色调料、菜油,搅拌得有黏性后,捏成一粒粒葡萄大小的圆球,小火烧油锅,滋啦啦的声音响起,没半会,诱人的香味就从门口传了出去。 连君轩下了马也没心思拴它,随便扔在院子里就顺着香味指引找到忙碌的杨柳儿。 杨柳儿今日穿了件桃红的小袄,因为要下厨怕蹭了油污,下边只穿了条薄棉裤,外面套了件新缝好的连袖长围裙,胸前袖口都是碎花镶边,走动间裙摆飘动,别样的灵巧可爱。 油锅熏得她脸色红扑扑的,眼见第一锅丸子捞了出来,她忍不住就先捏了一颗,一边小心吹着气一边送到嘴边,不曾想,丸子却被突然凭空出现的一只手抢去了。 她惊了一跳,待看清强盗的真面目后,忍不住恼道:「你家里好吃的那么多,做什么又跑来抢我的丸子?」 连君轩被烫得龇牙咧嘴,一边呼气一边笑嘻嘻的道:「真是小气!我打马跑了十几里,差点没饿死在路上,就抢你一个丸子,你还舍不得?」 闻言,杨柳儿仔细打量他几眼,须臾瞪眼埋怨道:「这么冷的天,你怎么都不穿披风?」说话间,赶紧拉他坐在灶眼旁边的板凳上,又跑回屋里找了一件大袄把他裹得跟个棉球一般,这才继续炸丸子。 连君轩抱了碗,一边烤火一边吃着热腾腾的丸子,直觉烫得心里都要开了锅。那些流着同样血脉的人待他如同仇人,而在杨家这破旧窑洞里,他却得到了此生最多的温暖,他是该悲哀,还是该庆幸? 杨柳儿不知道连家那些纷争,一边忙着往锅里下丸子,一边随口问道:「你怎么这么快又跑来了,整日在外面晃荡,也不怕家里好东西被人搬空了。」 连君轩想起方才之事,脸色倏地一冷,但很快就笑嘻嘻的接口道:「不怕,以后总有人替我看家。」 杨柳儿扭头见他笑得古怪,猜到几分,一下子就红了脸,恼得伸手要抢他手里的碗。 而与此同时,杨志几人也到了城外寺庙,虽然阴阳相隔,但吴家父女终于相见了。 吴掌柜不是寿终正寝,就是运回老家也不能进家族坟地,吴金铃又是被亲戚逼迫出来的,怎么还敢跑回去自投罗网?于是不过三日,吴掌柜就躺进一副上好棺木里,葬到县城外的一处坟地,并修了坟包,方便以后辨认。 吴金铃披麻戴孝,哭得昏天暗地,杨家人除了杨诚在书院出不来之外,都去坟头上祭拜,烧了香烛纸钱。 第四十八章 杨山为人厚道,琢磨着吴金铃实在可怜,家里又有两个闺女在,于是就开口请她继续住在家里,将来再请陈老太太等长辈给她找个好婆家嫁了,也算有个依靠。 不想吴金铃却是反对,想到老父的丧事足足花了二十两银子,还都是杨志垫付的,自己性子坚强,又恋着铺子是老父曾经经营了十几年的地方,于是提出进铺子做工顶债。 这项提议杨家人自然是反对的,但她却极力坚持,倒是不知杨志想到了什么,居然开口应下来了,最后,烧鸡面铺子后面的小院里又单独拾掇出一间小屋子。 杨志特意找人搭炕,拾掇妥贴了,吴金铃就住了进去,她白日里除了在后厨帮忙,还负责大伙的一日三餐,她为人勤快又大方,手艺更是没得说,不过几日就同众人相处的极好,脸上也慢慢有了笑意。 而杨志不知是不是因为吃的好,生意也好,居然长胖许多,惹得杨柳儿给兄长做的新袄又往外放了一寸边。 农家人一年大半都在忙碌,只有冬日里清闲许多,特别是窗外寒风呼啸、大雪纷飞时,躺在热呼呼的炕头睡个够,那滋味真是太美了。 日子在指缝间慢慢溜走了,一晃眼就进了腊月,杨家众人收了懒意,开始忙碌起来。 杨杏儿琢磨着给家里人添新衣、置办几床新棉被,下窑还要糊新纸,彻底拾掇擦抹灶间,拆洗旧被褥。杨柳儿则整日在小本子上写写画画,盘算着过几日进城采买年货。 今年家里人多,定然要多准备一些,好在杨家如今虽说算不上大富大贵,但银钱也绝对足够过个肥年。 整羊、半扇猪,淘换几斤牛肉或者驴肉,山上猎回的兔子也要留几只。夏日里买回的那些小鸡也养得够肥了,舍两只来打牙祭,加上秋日里腌渍的酸菜,储在窖里的萝卜、白菜、土豆,十几口人一连吃上半个月都不怕吃空。 而除了准备过年之外,还有一件重要的事——杨柳儿的外祖母要过五十五大寿了。 按理说五十五不算整寿,家里儿女聚在一起吃顿饭,给老人庆贺一下就好了。但陈家两位舅舅都孝顺,又因为杨柳儿的关系,着实赚了一笔,欢喜之下就打定主意要热闹热闹,也找了刘大师傅整治几桌八大碗的席面,若不是陈老太太拦着,两人还想请个戏班子唱一场。 杨山这么多年来一直都觉得自家受岳家照顾良多,如今手头宽绰,听到这事也是拍手称赞,不但早早同儿女们打了招呼,又嘱咐杨志在县城最好的一家面点铺子订了十六斤寿面、十六斤寿桃。 而杨柳儿感念陈老太太对自己的疼爱,亲自去挑了两块好绸缎,同姊姊一起赶制了一套袄裙。 这也是托了大宇盛产丝绸的福,这里并没有什么严格界定,只要家里富足,能买得起,士农工商都能穿绸缎。当然那些入了贱籍之人还是不成,但那些人毕竟只占了极少部分。 杨家这番忙碌,自然避不开常来往的魏春和连君轩。 连君轩还好,他帮着杨柳儿给陈家送过两次树汁,同陈家也算熟识,平日又以晚辈自居,陈老太太过寿,自然要备上一份寿礼去凑个热闹,陈家不但不会觉得奇怪,反而会面上有光,欢迎之至。 可魏春就有些尴尬了,虽说如今同杨家众人相处亲近,但毕竟还不是名正言顺的杨家女婿,若是冒然去陈家贺寿实在有些唐突,但若是不去,好似又被杨家隔在外边,真是上不去下不来,很是别扭。 这一日魏春又送了两罐蜜饯讨好未来媳妇和姨妹,杨柳儿笑嘻嘻吃着蜜饯,想着吃人嘴软,便极有良心的为这位未来姊夫搭了梯子。 就听得她道:「阿爹,大哥铺子里忙,二哥那里先生也看得紧,到时候怕是要直接从书院去舅舅家。不如就请魏大哥帮忙取寿面和寿桃吧,好不好?」 魏春听得眼睛直放光,心里恨不得再搬几十坛蜜饯来报答未来姨妹。 杨山正吧嗒着烟袋锅儿,抬眼望了望满脸忐忑、期待的魏春,好半晌才说了一句,「明日先找个媒人来吧。」 媒人?未来岳父这是同意把闺女嫁给他了? 幸福来的太突然,魏春直接喜得傻了,呆呆站着也不知行礼道谢。 倒是杨柳儿好心推了推他,见他没反应,扭头同父亲打趣道:「阿爹,魏大哥好像不想同阿姊订亲呢。要不然,咱们再给阿姊相看一下别的好后生,上次七婶子提的那个……」 「不成!」魏春差点一跳三尺高,平日的稳重精明全不知飞哪里去了,扑通一声就跪倒磕头,「谢大叔成全,我这就回城找最好的媒人。明日就来提亲!」 说刚说完,他转身就往外跑,结果慌乱间,脑袋撞上了门框,磕得黄土簌簌落下,不过他连疼都没敢喊一声,一溜烟又跑了,生怕多留一会杨家就会反悔一般。 连君轩坐在一旁看得心里直羡慕,脸上却装了不屑之色,只是定个亲就欢喜的没了样子,以后成了亲,魏家怕是立刻换儿媳当家了。 俗话说,笑话人不如人。连君轩如此在心里腹诽,半点也没料到不久之后他就彻底体会到其中滋味……当然这都是后话了。 杨家没有主母,杨山也不好当面告知闺女给她订亲了,待摆了饭桌,又有连君轩这个外男在,所以杨杏儿直到忙完躺进被窝,才听说明日魏家要来提亲的消息。 杨柳儿死皮赖脸的钻进姊姊的被窝,满脸促狭之意,笑着打趣,「阿姊,你当真喜欢魏大哥吗?若是你不喜欢,我去告诉阿爹,省得他老人家会错意,把你草草嫁出去。」 饶是杨杏儿再泼辣,这会也是羞得脸红如布,她想扯了被子遮脸,又怕小妹当真跑去父亲那里捣乱,一时为难的不知如何是好。后来听到小妹笑得捂着肚子翻滚,这才明白自己被捉弄了,气恼之下就伸出了十根手指头,挠得她连连告饶这才罢休。 末了,杨杏儿还有些不解气,强自嘴硬的道:「我才不喜欢他呢,不过女孩子总要嫁人,就他还算比较熟识罢了。我可不想成亲那日才发现,要过一辈子的汉子是个嘴歪眼斜的……」 「阿姊骗人,每次魏大哥来,你都会多做两个菜,还都是他喜欢吃的。哼,我都发现了。」杨柳儿毫不客气的戳破姊姊的小心思,自然又免不了被拾掇了一顿。 姊妹俩闹累了,就抱在一处说悄悄话。杨杏儿轻轻理着小妹耳边的碎发,心里又是甜蜜又是不舍,待回过神来,就见小妹已经睡熟。白嫩嫩的小脸捂得微微泛红,小嘴轻轻嘟着,颊边两个小酒窝若隐若现,甜美又娇憨,看得她心里软的立刻化成一汪水。 她伸手扯了被子把小妹盖的更严实,末了吹了油灯,心里琢磨着一定要找机会同魏春说晚两年成亲,若是他敢不同意,她宁可不嫁也不能扔下年幼的小妹,自己去享福…… 也不知魏春许了多少辛苦银子,第二日天色刚刚放亮,一个穿戴打扮很是喜气利落的媒婆就上门了。 杨家热情的接了客人进来,上茶上点心,很是周到。 那媒婆很欢喜,这种双方早有默契的亲事她是最愿意接手的,不必费力气两头吹捧,只需说几句喜话,仔细收了庚帖就算把银子赚到手了。 杨家也不是小气的,待寒暄过后,杨山收了魏春的庚帖,末了又把自家闺女的庚帖递了过去,自此魏杨两家就算有了约定,至于什么时候下定、成亲,以后慢慢商量也不迟。毕竟若是着急了,难免有人碎嘴,说杨家女恨嫁,魏家男娶不到婆娘。 杨柳儿笑嘻嘻的递了一串钱给媒婆,算是杨家的谢礼。 那媒婆瞧着杨柳儿的模样好,年岁也差不多了,就想再拉一份「生意」,但转而想起魏春叮嘱的那些话,立刻就把话头又吞了回去。这时候可不能因小失大,万一惹恼了杨家,岂不是把到手的鸭子也弄丢了,所以她又说了几句喜庆话就告辞了。 而媒婆这行事,倒是惹得杨山夸赞,「这魏家是个妥贴人家,请的媒人也是稳重知礼的。」 见事情成了,杨柳儿一溜烟跑去跟躲在屋里做针线的姊姊报信,杨杏儿脸红,恼得敲了敲小妹,却也没有多说什么。 第四十九章 杨家众人喝了腊八粥,没几日就到了陈老太太的寿辰。一早起来,连家的大马车就拉着连君轩和杨诚回来了,没过一会,杨志也同魏春一起取了寿面寿桃,坐着青骡车随后到了门前。 杨田不喜凑热闹,自愿留下看家。杨山换上闺女早就准备好的新袄裤,藏蓝色对襟大袄、墨色棉裤,外加一双白帮黑绒面的棉靴,头上包着雪白的帕子。他原本就身形魁梧,这般一拾摄,越发显得神清气爽,立时年轻了好几岁。 再看杨家姊妹也是精心打扮了一番,杨杏儿梳了个简单的单螺髻,斜插了一支玉兰花银簪,耳上戴着一对小巧的银丁香。上身穿了浅蓝绣缠枝玉花夹绸的小袄,下面系了一条莲青色直纹长裙,外罩一件大红色绒缎披风,帽沿镶了雪白的兔毛,整个人看上去清爽利落又不失少女的柔美,直把魏春迷得站在院门口咧嘴傻笑不已。 而杨柳儿身为杨家最受宠的女儿,自然也装扮的不差,不过她还未到十五岁及笄,所以头顶两侧照旧梳了辫子,盘成两个黝黑的小包子,系了粉红色的丝带,脑后剩下两缕头发直接扎成束,挂上两个小银铃铛,一转动脑袋就会发出清脆的响声,分外活拨可爱。 先前杨杏儿特意做好的紫貂毛皮镶边的海棠红锦面羊皮里的披风,这次也穿了出来,暖暖和和一裹,遮住了里面的葱绿绣花小袄和蜜色百褶裙,只露出巴掌大的白净小脸,怎么看都像冬日里趴在洞口往外眺望的小松鼠。 连君轩看得心里痒痒的,不由凑到她跟前,伸手拍拍她的包子头,笑道:「有那么冷吗,穿得跟个棉球一样?」 杨柳儿生怕他拍坏了自己的发型,赶紧歪头躲了躲,嗔怪道:「我是女孩子,当然怕冷了。哪像某些人「玉树临风」,谁冷谁知道!」听到这话,连君轩立刻心虚的摸了摸鼻子。 年轻人哪有不爱美的,特别是今日要去拜访的还是心仪姑娘的长辈,他早起可是没少使唤家安翻箱倒柜。这会,宝蓝的锦缎长袍里只穿了件棉比甲,比起人人臃肿的身形,他自然要挺拔俊秀许多,但冷风吹在身上的滋味确实有些刺骨。 瞧他一身单薄样,杨柳儿又瞪了他一眼,正琢磨去找件大袄好歹给他挡挡风,就见忙里忙外的杨志身上穿的袄裤和大氅都很眼生,就问道:「大哥,你在城里绣庄买成衣了?」 听到这话,杨志的脸色顿时红了红,含糊应道:「我怕你跟大妹做针线太累,所以就……」说罢又怕小妹恼了,赶紧又添了一句,「我也给你们买了好绣线,放屋里了,晚上回来别忘了收起来。」 不曾想,杨柳儿却是欢喜应道「谢谢大哥,正好连大哥穿的少,给你准备的那件披风就拿给他先用了。」 杨志生怕小妹再追问自己的新衣,哪还敢说不同意啊,于是,「玉树临风」的连君轩到底被同化成了一只熊,可他却是喜滋滋的,到处显摆了一圈。 【第二十章 身分的差距】 陈家两位舅舅这次为了老娘的寿宴是下足了本钱,平日又因为有些手艺,常给村里人帮忙,所以杨家老少到的时候,不过才巳时初,陈家院子里就已经聚了很多人。 掌勺的刘大师傅正在院门口指挥几个后生扯着油布搭棚子,一见杨山跳下车,就赶紧抢上前见礼寒暄。上次杨家的百日祭他可是拿了厚赏的,更何况杨家还有四个儿女没成亲,说不得,自己的养老金全得靠他们了。 杨山乐呵呵的同他闲话两句,陈二舅就得了消息迎了出来,自然少不了一番亲热寒暄,聊了两句,杨柳儿、杨杏儿抱了包裹,直接去了堂屋。 老人最欢喜的事是什么,除了儿女孝顺就没别的了。 今天陈老太太穿了新袄正坐着同一干熟识的老姊妹说笑,抬眼见两个外孙女进来,欢喜的拉了她们问个不停,末了又给众人做了介绍。 堂屋角落了烧了两个炭盆,人又多就有些闷热,杨柳儿、杨杏儿早就脱了披风,姊妹俩一个柔美大方,一个娇憨可爱,穿戴又精致得体,惹得一众老太太们夸个不停,家里有没成亲的儿孙的,两只眼睛更是放光,恨不得当面就问问陈老太太这两个外孙女是否订亲了。 见状,陈老太太嘴里谦虚,心里却得意极了,只觉今日实在是赚了大颜面。不曾想,让她欢喜的事情还在后面。 杨柳儿抱着家里带来的包裹,扶了陈老太太进了里屋,再出来的时候真是把一众老太太羡慕得眼睛发红。 陈老太太换了一件吉祥福寿纹的斜襟袄,松花色面罗裙,头上戴了一条双喜纹深色抹额,脑后盘了圆髻,横插了一支菊花银簪,真是分外的贵气喜庆。若是不识得的人,还以为是哪里来的富家老夫人呢。 陈家两个舅母张罗茶水点心进来,乍然见到婆婆这般模样也吓了一跳,后来听得是外甥女孝敬的寿礼也笑了。 大舅母是个巧嘴的,当即打趣道:「啊呀,早知道娘有外孙女孝顺,我跟弟妹就不点灯熬夜做针线了,真是白挨累了。」 陈老太太小心翼翼地摸摸身上的绸缎袄,闻言就嗔怪道:「多大的人了,还跟你外甥女争宠?你们孝敬那套也闲不着,平日我可得常穿呢。」 二舅母一听也接话道:「本来还想偷懒,看样子是不成了。」 众人都是笑了起来,又纷纷赞起陈老太太好福气,外孙女孝顺,两个儿媳也是好的。 正说话间,杨山带头进来给岳母磕头,杨杏儿却扯了个借口躲去了里屋。 陈家婆媳原先还有些奇怪,结果等杨山带着杨志、杨诚磕完头,连君轩也行了礼,送了丰厚的寿礼,魏春就紧接着上前跪倒了。 不等陈老太太惊疑发问,杨山就道:「娘,这是魏家小子,前几日刚同杏儿定了亲,今日来认认门。」 听到这话,陈老太太不由惊呼出声,「呀,杏儿订亲了!」 自从女儿不在了,外孙女的亲事就成了陈老太太心里惦记的大事,如今乍然听说大外孙女订亲却都没知会她一声,心里就有些不是滋味。不过今日家里外人多,这魏春瞧着模样也周正,又直接跪地磕头,很是恭敬有礼,她也就勉强说了几句客套话。 倒是屋里其余的老太太们比她更遗憾,本来看着好好的鲜花盛开了,自家还没伸手摘就被人家抢了,这滋味实在太恼人了,于是不等陈老太太开口,这些人就七嘴八舌探问开了。 魏春常在外边走动,哪里会被这些老太太吓住,答得滴水不漏,既不炫耀也不过分谦虚,倒让陈老太太对他多了三分喜爱,再听到他家里只有一个瘫痪老父,又开了铺子,这三分喜爱直接变成了十分。 连君轩同杨柳儿站在一处,望着魏春周旋在众人之间,两人都有些发怵。 连君轩抹了抹额头,低声道:「这真是比先生考问功课还唬人。」 杨柳儿也是点头,弱弱应道:「要娶个媳妇回家真是太难了。」 两人嘀咕的正热闹,那些老太太终于意犹未尽的放过了魏春,有眼尖的望向连君轩,又开始飞快转起心思,这少年明显就是富贵人家出身,只是不知底细如何,若是家里没有订亲,自家的小孙女是不是也有机会? 瞧见众人打量的神色,连君轩直觉不好,刚要扯个借口出去,陈二舅这个救星就进来了。 原来老林河也有个后生在书院读书,前些日子因为染了风寒回家养病,听得杨诚和连君轩来了,就过来相见,问问书院近况。 连君轩大喜,一反平日的厌烦,赶紧去厢房找杨诚了,一众老太太们没有办法,借机又抓了陈老太太细细打探。 杨柳儿听得心头有些烦闷,总有种自己手里的包子被小狗盯上的恼怒,却又隐隐有几丝得意甜蜜。 陈老太太自然不清楚连君轩的底细,只知道是城里人家的公子,平日同外孙交好,后来被众人缠不过,就扯了杨柳儿做挡箭牌,指望外孙女也说一句不清楚,这事就算应付过去。 不曾想,杨柳儿心里酸的厉害,脸上笑嘻嘻,嘴里却没在客气,「连大哥本家在皇都,家里有长辈做官。他同我二兄是同窗好友,前些日子刚考了个秀才回来,先生说前途无量,明年还要继续考举人呢。」 第五十章 这几句话就像凉水,兜头浇得老太太们都清醒了。她们家里不过是个农户,若连家是县城富户,那还有高攀的可能,但一说是皇都的官宦人家,而且头上还有秀才功名,是未来的举人老爷,她们连高攀的心思都不敢生出来了,毕竟就算要作梦也不能漫无边际啊。 老太太们泄了气,屋子里的气氛也就低落下来。杨柳儿看在眼里,心里不但没苻感受到畅快,反倒更沉重。 先前她潜意识里一直阻拦自己多想这件事,很有些得过且过的懒惰之意,不想今日那根刺却被老太太们挑出来了! 她也是农家丫头,若是老太太们的孙女不敢奢望嫁入连家,那么她呢,难道就更有底气不成?她比那些农家丫头多了什么?是满肚子的男女平等,还是那些不知能不能用上的现代见闻? 严格说起来,她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喜爱连君轩,也许只是动心。可她也想象不出嫁给一个蹲在墙根,捧着老碗吃饭的农家汉子会是什么样子,或者嫁进富户伺候公婆,讨好小叔小姑? 相对而言,连君轩是她熟识的,虽然有些缺点但不失真诚良善,待自己又是真心,与其嫁给陌生人,不如抓紧时间给自己培养一个二十四孝好丈夫。但今日之事却像一根棒槌,乍然敲响她脑子的警钟,也许是她想得太过简单了…… 刘大厨师徒手脚很麻利,刚到午时,陈家院子里就开了席面。 老林河的里正和村里的几位族老长辈坐了头席,杨诚和连君轩,外加那位叫王奇的后生,因为都是读书人,也被请到了一起安坐。 剩下村人各自找了交好的邻里兄弟凑了满桌,堂屋里也摆了一张大圆桌,寿星陈老太太坐在正中,一众陪客们围着,身后长条桌上则是堆栈高高的寿面寿桃、布匹点心等各色寿礼,怎么瞧着怎么喜庆。 开席茶点过后,就是四凉四热八道大菜,用过后又是羊肉汤泡馐,吃得众人都是偷偷扶着肚子说闲话缓气。院子外面的婆娘娃子们也各自混了一碗臊子面,外加一个拳头大的白面馒头,也都是笑得合不拢嘴。 不多时,村人们纷纷告辞了,留下几个婆娘帮忙拾掇好碗筷桌椅,送走了刘大师傅三个,陈家院子终于剩下了自家人。 众人挤在堂屋里亲亲热热的说着话,杨杏儿被舅母打趣,红着脸不肯抬头,若是平日,杨柳儿早扑到外祖母怀里撒娇卖乖了,可今日却明显有些蔫头耷脑,杨山心疼闺女,还以为她身子弱,禁不得闹,于是早早开口告辞要回去。 连君轩和杨诚送了王奇回来就碰到众人出门,陈老太太不舍的拉着外孙女和外孙们的手,一个劲的嘱咐他们有空闲就来家里住几日,两个舅母也赶紧忙着把先前预备出来的炸丸子、炸鱼之类吃食,装好盒子送上车。 连君轩隔着众人就瞧见杨柳儿神色有些不对劲,想要上前询问又有众人在跟前,于是就琢磨着回杨家再说,可惜一回到杨家,杨柳儿立刻就回了屋子再也没出来。 连君轩不知道到底出了什么事,却直觉好似有些什么碍难之处,但他又想不起来,后来耳里听着杨志杨诚兄弟说起魏春提亲,他脑子里灵光一闪,终于抓到了一截尾巴。 难道方才在陈家,有人给杨柳儿提亲了? 连君轩恼得差点跳起来,他就离开那么一个时辰,碗里的小鱼就被猫盯上了,早知道会这样,他就是厚着脸皮也要赖在屋子里啊。 杨志惦记铺子,早早同魏春一起坐车回县城了,留下杨诚想起先生的吩咐,刚要喊连君轩说话却发现他有些神不守舍,于是问道:「怎么了,师弟,可是哪里不舒坦?」 连君轩这会正六神无主,想着师兄虽然只大了他几个月,但待他至诚,就把他当成了救命稻草,支支吾吾好半晌,到底还是狠心说道:「师兄,我……嗯,我倾慕柳儿。你能不能同大叔说一声,有人提亲千万别答应。」 杨诚正喝了满口茶水,听到这话,刚进嘴里的茶是一滴不剩的喷了出来,脸色乍青还红,心里五味杂陈。 原本他见连君轩同小妹亲近,常送些吃食和小玩物过来,还以为这位大少爷自小离家,身边没有兄弟姊妹,见自家小妹可爱就多疼宠一些,哪里想得到这人居然存了龌龊心思。 这就如同自家一直亲近的羊,居然是披着羊皮的狼,而且又自家眼皮子底下偷了自家最宝贝的小羊! 「不行,绝对不行!」杨诚难得冷了脸,时时挂在嘴边的温和笑意半丝都没剩下,「以后,这样的玩笑不要再说。」 「不,师兄,我不是玩笑!」连君轩没想到杨诚会这么干脆利落的拒绝,赶紧起前,赔礼道歉,「师兄,起了这样的心思是我的错。但我和柳儿发乎情,止乎礼,从没有逾越过,今日若不是害怕有人提亲,我也不会冒然说出来。」 听到这话,杨诚面露冷笑,一想到连家那个大宅子,他就忍不住心头冒火,说话也刻薄起来,「怎么,我小妹哪里不好,让连少爷没脸说出口?若是今日不说,你还想一直瞒到什么时候?」 连君轩再蠢笨也知道杨诚是真恼了,一边打躬作揖一边想要解释,他平日虽然不受父母亲长待见,但自小在甘沛独住大宅,奴仆成群,自有傲气,何时曾低三下四的赔过礼,好不容易说了几句,却让杨诚脸色更黑,最后两人都沉默了,各自想着心事,不知如何转圆。 杨诚生了一会闷气,心思转了无数,待扭头去看蔫头耷脑的师弟又有些后悔。想到他平日在自家人面前从未端过大家公子的架子,倒是一而再地帮了自家很多忙,他方才那般,倒显得有些过于冷情,但一想起自己疼在心坎里的小妹要被这小子拐跑了,掉进连家那个泥潭里受苦受累,他心里的火气又忍不住蹭蹭往上窜。 「师弟,你今日说出这话之前是否想过连家?」杨诚极力心平气和的开口劝道:「虽然你是庶子,但连家可不是小门小户。我们杨家只是种田人家,就是大着胆子想高攀也攀不上连家的大门,更何况我家小妹不是大度隐忍的脾气,就算进了连家,也要扰得连家不安宁,所以这事以后你莫要再提了。」 连君轩越听嘴里越苦涩,他如何不知道杨诚这话已是说的很委婉。明明面贬低杨柳儿,实际上就是担心她跟着他这个连家庶子受苦受气,若是别的,他还能分辩几句、极力争取,但想起那对见到自己如同见到什么垃圾一般的父母,他只能沉默了。 但情之一字,付出容易,想要收回却是绝对不可能的。那些温暖的瞬间、那些明媚到足以驱散他心里孤寂的笑脸,他如何能轻易放弃? 「师兄,若是我能求得爷爷作主允婚,将来娶了柳儿进门,只在甘沛独自过日子。你是不是就不会反对了?」 听到这话,杨诚倒是对连君轩如此坚持有些许佩服,想了想就含糊应道:「只要你先把自家打点妥当,保证柳儿不受委屈,我们家里……到时候再说。」 连君轩闻言,紧紧抿了嘴角,末了取下藏在胸前衣襟里的一块青玉雕花佩放在桌子上,郑重行礼,「谢师兄成全!这是我自小戴在身上的玉佩,从未离过身,请师兄帮我转给柳儿。我要去皇都一趟,很快就回来。不管怎样,我不会让柳儿受委屈,我将来一定要风风光光娶她进门!」 杨诚还想说些什么,最后却无力摆摆手,不说相信也不愿意打击他半句。 连君轩也不恼,开门就走了出去,静静站在院子望着上窑那浅红色的窗纸,沉默良久,神色复杂又迷茫,但最后却只剩坚定之意。 连强正拿着刷子给枣红马刷毛,突然见到自家少爷出来,还有些纳闷他今日为何这么早回城。他平日总要拖到要关城门才走,而且每次都累得枣红马一路小跑,气喘吁吁。 他本来还想打趣几句,好在后知后觉的看出少爷脸色不好,于是赶紧挥起马鞭赶路。 连家大宅里因为主子经常不在,仆役们都有些懒散,窝在门房里喝茶闲话,兴致好了还要赌一把,突然见到主子回来也是吓得手忙脚乱。 第五十一章 家安迎了出来,见到连强的眼色就插科打译地问起陈家寿宴如何热闹,指望哄主子多说几句,有什么郁气也散了。 可连君轩却是坐在椅子里一言不发,最后扔出一句,「拾掇行李,明日赶路回皇都。」 这话让家安和连强都惊得张大了嘴,这么多年来,无论老爷子怎么送信劝说,少爷都不肯回去,今日是怎么了,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居然主动提出回去? 但主子决定的事他们总不能拦着,只是接近过年了,南北商队走动的多,路上相对也就不太平,总有些想要不劳而获的人琢磨着劫一票,过个肥年。为安全起见,最好就是跟着大商队一起上路。 连强趁着天黑赶紧去城里寻找要去皇都的商队,他的运气不错,明日一早就有一队二十辆大车,五十人的队伍出发,对方听说连家只有两辆马车,护卫却是十几个,商队管事也很欢喜,一迭声答应结伴赶路。 不过家安那里就忙乱多了,要准备衣衫用物、路上的茶点吃食,杂七杂八很是琐碎,足足忙到半夜,装了七八口箱子才算罢休。 第二日一早,城门刚开,连家众人就跟在商队后面出城去了。 连君轩掀开厚厚的棉窗帘,隔着纷纷扬扬的细碎雪花张望好久,尽管入目皆是白茫茫一片,但他却好似看到了杨家小院里袅袅升起的炊烟。 不知柳儿知不知道他要远行?会不会想念他…… 许是心有灵犀,杨柳儿这会正抱着被子懒散的倚在窗边,不知怎么的,心里突然觉得若有所失,她伸手想要推开窗户透透气,不想被进门的杨杏儿看到,头上立刻又挨了一记栗暴,连带着被窝也懒不成了。 杨家的早饭通常是小米粥、两样小咸菜,炒个土豆丝或者炖个萝卜肉片,配上和面馒头,说不上丰盛,但和同村的人家相比,已经很不错了。 杨柳儿蔫蔫的小口咬着馒头,手里筷子搅和得小米粥都稀薄了,显然是胃口不好。杨山关心了几句,见小女儿脸色不像病了,就猜是不是女孩子特有的日子到了,也不好再问,吃了饭就领着杨田去田里看冬麦去了。 虽说如今麦子盖了雪被,根本不用管,但在农家人心里,庄稼就是第一,有事没事总要去逛逛才好。 杨杏儿心疼小妹没胃口,胡乱吃了半个馒头就跑去做小灶,上次包的冻饺子还有十几个,正好够妹子解解馋。 一时间,饭桌上就剩下杨诚和杨柳儿兄妹俩了,杨诚犹豫了半晌,虽然极力想昧下那玉佩,彻底断了小妹和师弟之间的念想,但多年圣贤书读下来,他还真做不出这样的事,于是伸手从怀里取出青玉佩,放到小妹的手里,低声说道:「他回皇都去了,这个是给你的,要你……等他回来。」 杨柳儿愣了愣,末了猛然抬头望向自家二哥,心里又是惶恐又是委屈,就好似无意间做了坏事的孩子被抓住小辫子。 「二哥……」 杨诚最是喜爱妹妹喜笑颜开的模样,怎么忍心见她这般红着眼眶,如小兽般呜咽。于是多少即将出口的问题都被咽了回去,双手轻拍妹子的肩膀,安慰道:「小妹不哭,二哥不问你。但你要记得,无论什么时候,都不要为了任何人委屈自己,懂吗?」 「懂。」杨柳儿重重点头,眼泪到底滴了下来。 杨诚赶紧伸手替妹子擦眼泪,想了想还是说了句公道话,「师弟那人不错,就是家里乱了些。若他当真待你好,二哥也不反对。但你年纪还小,多等几年,许是以后会遇到比他更好的人。」 二哥说一句,杨柳儿就点一下头,差点晃散了小辫子,最后直接伏在二哥腿上轻轻啜泣。 她不知自己为什么掉眼泪,是为了前后两世算起来的第一次动心,亦或者是为了家里人无私的关爱和包容。这一刻她就想掉眼泪,就好像要把心里所有的彷徨和迷茫全都倾泄而去,以后不管如何,她都会勇敢面对! 这会,杨杏儿端了热腾腾的饺子进屋,见到小妹哭得眼睛通红,立刻就恼了,瞪着自家兄长,「二哥,你怎么把小妹惹哭了?」 杨诚无辜的咧咧嘴,但也不好解释,只能干笑着应道:「那个……我也没说什么。我书院还有课,这就回城了。」说话间,他就慌忙起身往外走。 杨杏儿赶紧放下盘子,埋怨道:「连大哥也真是个怪人,在咱家住一晚,今早一同回城多好。这大雪的天儿,也不知道周伯出不出车了?」 说着她也出了门,替兄长张罗带去书院的吃食和用物,留下杨柳儿手里捏着那块青玉佩,良久,最后挂到了胸前。 哪怕前方遍布荆棘,注定失败,但哪怕还有一线希望,总要为了第一次动心坚持到底。 更何况那个少年正在极力争取,她不能并肩作战,但也绝对不能拖后腿…… 许是定了心,杨柳儿这一夜睡的很好,晚上连被子都没蹬,倒是让提心吊胆的杨杏儿彻底放了心。 【第二十一章 嚣张的庶子】 第二日一早,姊妹俩翻出浆洗好的被单子,正坐在自家大炕上缝补。 杨柳儿惦记山上的胡子大叔,平日还有连君轩经常跑上跑下,也常捎吃食用物上去,如今他撒腿跑皇都去了,胡子大叔那里若是缺了什么可就难办了。想着要趁这几日天色好,准备些东西送上去才成。 杨杏儿也在想着心事,昨日人多,她实在没找到机会同魏春私下说话,待等他再上门,可一定不能忘记了。 姊妹俩各自想着心事,手里却没停,不一会就缝好了一床被子,正要继续的时候,杨田却是在院子里高声喊道:「杏儿、柳儿,快出来看看,你们外祖母和舅舅来了!」 杨杏儿和杨柳儿都是一脸惊奇,昨日才去陈家吃完酒宴,外祖母和舅舅怎么今日又跑来,难道家里出什么事了?似是想到了同一处,姊妹俩随手扔了针线,穿了棉鞋就跑出去了。 此时陈老太太正扶着陈二舅的手从驴车上下来,见两个外孙女连大袄都没披就开门即怨道:「哎呀,快进屋,别吹了冷风。」 杨柳儿姊妹替了陈二舅的手,一左一右的扶着陈老太太,笑嘻嘻的进了堂屋,一个准备茶水,一个去库房装点心。 杨山也是担心,给岳母行了礼就问道:「娘,难道昨日忘了嘱咐我们什么事了?您让舅兄跑一趟就是了,怎么亲自顶风冒雪来了?」 陈二舅不等老娘应声,就苦着脸接话道:「我也是这么说的,但娘就是要自己走一趟。说是昨日她耳背没听仔细,咱家诚哥好像中了秀才了。我就说她听错了,结果隔壁李婶子几个也都说亲耳听柳儿说的。没办法,我们这才来问问。」 杨柳儿正好端着点心盘子进门,听得这话,心虚的吐了吐舌头。关于二哥中秀才一事,他们一家早有打算,不想宣扬的十里八村都知道。 一是怕耽搁杨诚继续温书,准备明年的考试;二也是怕家里太招人眼,惹别人觊觎。当然最重要的理由就是怕杨家老宅那些人又起了什么坏心思,黏上来甩不脱。 昨日,她也是被一群急着推销自家孙女的老太太气到了,脱口说了出去,倒是忘了家里人的叮嘱。 杨山本来就对二儿子中了秀才一事极为欢喜骄傲,但又偏偏不能多说,这就像衣锦还乡,偏偏还要赶在晚上进村一般,实在不痛快,这会听岳母和舅兄询问,就赶紧把事情说了一遍,末了又要行礼道歉。 陈老太太和陈二舅早欢喜疯了,哪里还顾得上怨怪他。一迭声的拍着大腿叫好,陈老太太更是红了眼眶,直道她闺女在天之灵保佑。 杨柳儿见此赶紧给姊姊使眼色,两人围着陈老太太撒娇卖乖,缠磨着留老人家在家里住几日,教她们蒸年糕、炸糖油糕等各种传统吃食。 这些原本都是过年上供必备的,陈氏没来得及教闺女就过世了,杨老太太那里更是指望不上,如今求到陈老太太头上也是顺理成章。 陈老太太本就想念过世的闺女,一听外孙女这般说,立刻就应了下来。陈二舅家里还有活计要忙,午饭也没吃就回去了,留下陈老太太喜滋滋的享受女婿和外孙女的孝敬。 第五十二章 一晃眼的功夫,陈老太太就在杨家住了七八日。 杨杏儿勤快,杨柳儿聪明,家里内外被姊妹俩拾掇的干净又整齐,灶间的柜橱里也放了好多装得满满当当的大陶盆。 眼看着已是腊月二十,陈老太太见此就要回家去,杨柳儿姊妹虽然不舍得,但也留不得外祖母,就大包小包的装了很多点心蜜饯、布头茶叶之类的,准备让陈老太太带回去。 杨山见东西多,推了家里的独轮车,亲自送陈老太太回去。路上雪滑风凉,自然不好走,他就想起家里先前卖掉的驴车,进而又想到老宅那里还不曾送年礼,就琢磨着晚上同四弟商量一下。 杨田这几日也在犯愁这事,听得兄长说起,就提议还是送粮食。吃食衣料等物是拿出去颜面好看,但大多不实用,闹不好还会被两个不着调的兄长偷走典当。但粮食送去只能吃进肚子,家里人过年也能蒸几锅白面馒头,顶多再给老父添二斤好烟叶。 兄弟俩商量好了,但轮到同儿女们说的时候就有些张不开嘴。他们一家付出了巨大的代价才出了宗,按理说,花费个几十文钱送份薄礼,全了同族的情义也就是了。这般搬去二百斤麦了,家里的粮缸就会空出一半,虽说如今家里不缺银钱,粮食吃没了再买就是,但怎么想还是有些心虚。 不曾想,杨柳儿听到父亲颠三倒四说完,又看了看红着脸的四叔,很痛快取了袋子给老爹,又交了库房钥匙,要他们随意装麦子。 杨山和杨田大喜,笑呵呵的装了麦子去牛头村了,留下杨柳儿和杨杏儿姊妹俩站在院门口,半晌没说话。 其实当初他们兄妹四个私下就说起过,自家老爹心软,即便出了宗,怕也不能真当老宅众人是一般远亲对待,但家里总能多得一段清静日子,可惜他们谁也没想到,这日子才不过半年,就以老宅众人的吸血本色,又各个精通打蛇随棍上的本事,怕是家里自此要不得安宁了。 杨杏儿到底大了两岁,上前牵起小妹的手,低声道:「以后的事再说吧,帮阿姊做饭去。阿爹和四叔不在,咱俩吃点儿简单的,煮碗馄饨吧。」 「好,我听阿姊的。」杨柳儿扬起笑脸,抱着姊姊的胳膊往灶间走。偶尔扫了一眼自家空荡荡的院子,忍不住开始想念那个远走在外的少年。 若是老宅那些人再欺到她头上,怕是没人再像他那般狠辣,出手替自己报仇了吧? 而远在七八百里的皇都,这一日照旧是繁华喧闹,朱北大街尽头的大将军府门前,两只石狮子蹲坐在地上,神色凶猛的望着前方,唬得行人偶然扭头都要被吓一跳,两个门房抄着手倚在门洞里,笑嘻嘻的说着闲话。 这时就见两辆黑漆平头马车一前一后驶了过来,周围还跟了十几个护卫。 风尘仆仆的护卫头领当先跳下马背,高声吆喝道:「快往里边回禀,就说二少爷从北地回来了。」 两个门房一年轻一年老,年轻的赶紧站起身就要往院子里报信,不想去被年老的拦了下来,他疑惑的想要开口,但想起领差事前自家老爹的嘱咐,就又闭了嘴。 老门房懒洋洋的撇了撇嘴,冲着护卫头领冷笑道:「哪里来的肮脏货,我们将军府的少爷可不是谁家野种都能冒充的。再说我们府里就一个大少爷,哪里来的二少爷?趁着大爷记会心情好,还不赶紧滚,慢几步,爷就送你去蹲大牢!」 连强一别皇都老宅六七年,不说先前在宅里,就是后来去甘沛伺候主子,也没被指着鼻子这般辱骂过。他一时气得脸色通红,恨不得一把掐死这狗仗人势的老门房,但顾忌着少爷的名声,终究还是忍了下去。 可惜车里的连君轩却是不想忍耐,他也不是傻子,怕是他要回来的消息早就被那些商铺管事送到府里了,某些人也做了安排,否则一个小小的门房,给他天大的胆子也不敢拦主子的路! 既然人家费心费力要坏他的名声,他怎么能不让人家如愿?说不定,闹一场过后,祖父就算再不愿意,他这声名狼藉的不孝子也只能永远留在甘沛吃沙子了,更甚者,若是能一鼓作气把他彻底踢出连家就更好了! 这般想着,他开了车门就直接下了车,也不等看热闹的路人和两个门房打量了他几眼,伸手抓过连强手里的马鞭,就向门房狠狠抽了过去! 老门房惨叫着往府里逃窜,连君轩也是不依不饶,一直杀向后宅,但凡有拦阻的人也都吃了鞭子,于是不到一日的时间,离家在外多年的庶子一回京就鞭打下人,气晕嫡母的消息就传遍了皇都。 众人茶余饭后闲话起来,有人说那连家庶子太过忤逆跋扈,应该被逐出连家大门;也有人叹息说,连家庶子太愚蠢,怎么就不懂好好奉承亲长,如今许是一辈子都要留在西北吃沙子了,可他们若是知道自己所说的正是连君轩所盼的,怕是一致认为他被马踢过脑袋了。 然,他们却忘了有句话叫你之砒霜,我之蜜糖。 且不说皇都的连家如何吵闹,杨家窑洞这边,这几日也不清静。 许是前些日子在陈家寿宴上成功亮了相,许多有闺女的人家突然发现杨家的好处来了。 仔细算一算,杨家日子过得殷实,头上又没有婆婆要小心伺候,两个小姑子一个订亲了,一个虽说年纪还小,但总有嫁出去的时候,特别是杨志还在城里开铺子,日进斗金,哪怕需要上交家里,那手头也是活泛,最重要的是杨诚读书读得好,结交的都是富贵公子,谁也说不 准哪日就得了功名,杨家就跟着鸡犬升天了! 无论哪里,最不缺少的就是聪明人,这一番琢磨下来,杨家的门坎几乎被媒婆们踏破了。今日是张家闺女勤快又本分,明日是刘家么女貌美又贤慧,后日又是陈家长女手巧又大方…… 杨柳儿先前还好奇的很,殷勤地帮忙上茶上点心,无奈那些媒婆把杨家人都当了香脖脖,早打听到杨家么女没有订亲,抓准机会就拉着她夸个没完,拍着胸脯,毛遂自荐给她找个好婆家。 杨柳儿被喷了一脸的唾沫星子,几乎是从堂屋逃了出去。 好在,她还不是唯一受害者,杨田也受了同样的池鱼之殃,幸好家里还有一个定了亲的杨杏儿,否则杨家就只剩杨山一个独自对战,舌战群「媒」了。 不过杨山却是甘之如饴,心下得意的同时也打定主意要给大儿子选个好媳妇。 所谓长嫂如母,这大儿媳如若是个不安生的,怕是要苛待小儿子和两个闺女,到时候搅得整个家里不得安宁那就不好了。 【第二十二章 杨家娶媳妇】 这一日,杨田同杨柳儿两人披着大袄,蹲在自家窑洞旁一处避风又能晒到太阳的安全之处,一边百无聊赖的闲话,一边等着堂屋里的那个舌粲莲花的媒婆告辞。 杨田憨厚,手里剥着一把松子,不时把又胖又油润的松子仁送给小侄女吃。杨柳儿整个人缩在厚实的蓝布袄里,只露出巴掌大的白皙小脸,幸福的边吃松子仁边眯着眼睛,随口打趣自家四叔,「四叔,你怎么不找个婶子过日子呢?」 杨田晃晃脑袋,不屑的嘀咕道:「媳妇有什么好?整日管头管脚,我一人想睡就睡,想吃就吃,不耐烦再养个外人。」 杨柳儿听得想笑,她本以为自家四叔是碍于老宅那边才不愿娶亲,没想到居然是完全没开窍。但她一个侄女怎么也不能仔细同四叔说起娶媳妇的「好处」,只能等四叔某一日突然长大或者自家老爹「揠苗助长」了。 叔侄两个又说了几句闲话,终于见到媒婆意犹未尽的告辞。 杨杏儿送了客回来,就见四叔和小妹笑嘻嘻的走出来,忍不住笑道:「四叔、小妹,进屋吧,阿爹说要给大哥定这个姚家闺女呢。」 杨山评比了七八家,怎么想都觉得姚家的长女最适合自己大儿子,长女自小照顾弟妹,肯定是勤快又心细,况且姚家日子过得也不差,闺女的嫁妆丰厚,到时候他多给些聘礼,小俩口的底子铺好了,日子怎样也不会差。 第五十三章 杨田自从来了三哥家里就凡事不理,只知道做活,这事自然也不插嘴,杨柳儿姊妹虽然心里忐忑,但想起还要去姚家相看,有时间能打听姚家的底细,倒也不担心大哥娶个母老虎回来,于是也没有多话。 杨山一见全家一致「通过」,很是欢喜,当即就托人给城里的杨志捎信。杨志还以为家里出了什么事,得了消息,踩着大雪,披星戴月地赶回来了。 这几日天色发青,北风刮起的都是雪粒子,打得人脸上刺痛不已。 杨杏儿心疼大哥,见他冻得脸色通红,又落了满身雪粒子,赶紧重新生灶火下冻饺子,杨柳儿也烧水冲茶,立刻倒上一杯塞到大哥手里让他暖一暖。 杨志拍拍小妹的头,见她穿着绛紫色的圆领小袄,许是刚从被窝里出来,脸色很是红润,心里欢喜,就道:「前几日铺子来了个胡商,我同他换了些小玩意,这次回得急,下次拿回来给你玩。」 杨柳儿一听,笑得眯了眼,越发往大哥跟前凑了凑,「大哥最好了,阿姊下的饺子都是我亲手包的,酸菜猪肉馅!」 杨志听后也笑了,这样的妹妹他怎么能不疼爱?哪怕多日没回家,也惦记着他,准备着他最喜爱的饺子馅。 杨山见得儿女相处亲近,自然也是欢喜,忍不住也同大儿子炫耀他这几日的丰硕成果。 可惜杨志听到父亲寻他回来是为了相看媳妇,立刻就变了脸色,脸上是三分为难七分焦急。 任凭杨山再粗心迟钝,说了大半晌都没有得到儿子的响应,他也明白儿子不愿意了。便开口道:「你可是不喜姚家闺女?那咱们看看陈家的或者王家的,听说都是好闺女……」 「阿爹。」杨志见神色有些小心翼翼的父亲,心中万分愧疚又心酸,起身就跪到地上,低声道:「儿子不孝,怕是不能去相亲了。儿子……儿子有心仪的女子,求阿爹成全。」 闻言,杨山脸色一僵,愣了那么一瞬还是伸手扶起儿子,「起来说,你什么时候看中别家闺女了,怎么不早说?」 杨志想要开口又有些脸红,一旁同父亲一般好奇的杨柳儿却不知为何,脑子里灵光一闪突然就想起一个熟识之人的影子,冲口就嚷道:「难道是吴姊姊?」 此话一出,杨山和杨志都惊得扭头望过来,可惜,一个是惊吓,一个是惊奇。 「你说谁?」 「你怎么知道?」 杨柳儿尴尬的缩了脖子,瞧着父亲脸色不好,眼珠子一转,赶紧补救道:「我随便猜的。大哥整日在铺子里忙,怕也没机会认识别的女子,倒是吴姊姊在铺子做活,她又是勤快大方的人,我就想……大哥许是看中她了。」说罢,她稍稍扭过头,努力同大哥使眼色。 杨志也怕父亲误会,连忙解释道:「阿爹,你放心,我同吴姑娘并没有什么失礼之事。我就是觉得她无依无靠很可怜,但脾气秉性又可靠,平日在铺子对我多有照料,不知怎么的就……就想着娶她回家也好,起码你和弟妹都同她处过一段时日,她也没有娘家,以后进门绝对不会因为回护娘家损了咱们家的底子,阿爹你看呢?」 杨山辛苦这么久,就怕委屈了大儿子,结果好心当做驴肝肺,他居然不声不响相中别的闺女了,他怎么可能不恼?但听了大儿子的一番话,特别是最后那几句,他的气慢慢就消了。 记得小时候,杨家老宅的日子也殷实,若不是老娘总从家里偷拿钱粮贴补没出息的舅舅,空了大半家底,两个兄长又败坏了一些,也不会衰败下来。 他认真想了想,觉得大儿子这话实在有道理,况且吴家姑娘在自家暂住时他虽不好多接触,倒也知道是个好姑娘,最重要的是大儿子自小聪明,又常在外面走动,总不会被一个姑娘骗吧?只是有件事情他可没忘记。 就见杨山讷讷地问:「吴姑娘还没出孝吧?这亲事……」 杨志一听父亲的口气有些松动,赶紧打蛇随棍上,「阿爹放心,我打听过了,吴家老家那边有习俗,若是爹娘过世,闺女在百日内出嫁是最好的,据说能让爹娘安心转世投胎。但咱们甘沛这里就不好说了,还要阿爹给儿子拿主意。」 杨山怎会听不出儿子的小心思,狠狠瞪了他一眼,喝斥道:「我是你阿爹,跟我还藏心思?你想早点娶媳妇就直接说,扯什么风俗规矩!」 「是,阿爹,我错了。左右铺子生意也忙,儿子不急,等上几年都成。」杨志认错态度极好,陪着笑脸哄父亲。 果然,一向吃软不吃硬的杨山又道:「等几年怎么成,这不是连你弟弟妹妹也耽搁了吗?死者为大,既然吴家老家有这规矩,那……这亲事就定了吧,过了年给你们办酒席!」 杨志大喜过望,眼睛亮得都要着火了,连声的同父亲道谢。 倒是杨柳儿酸溜溜的嘟囔了一句,「花喜鹊,尾巴长,娶了媳妇儿忘了……妹子!」杨山父子俩听得都笑了起来。 过几日媒婆再上门时,杨山送了一串钱请她帮忙拒绝姚家闺女,虽然有些不情愿,但看在铜钱的分上,媒婆还是利索地把姚家解决了。 吴金铃因为父母双亡,又没有族亲可以依靠,所以杨志就求了陈家大舅母认吴金铃做干亲,到时候吴金铃从陈家出嫁,以后当做娘家走动。 陈大舅母知道了,很是欢喜的应下,一来她没有闺女,实在想体验一下嫁闺女是何滋味。二来陈杨两家本就是近亲,以后逢年过节,送去杨家一份礼总能收回两份,真是里子面子都实惠。 就在杨山马不停蹄地张罗大儿子的亲事时,杨柳儿也跟着姊姊一边忙着准备过年,一边给父亲兄长搭把手,偶尔闲下来说句悄悄话,也都觉得让吴金铃做嫂子比让一个陌生女子进门要好的多,于是两姊妹私下又送了两匹上好棉布给吴金铃,算是替她添妆。 吴金铃抱了布匹,少见的掉了眼泪,直说一定是爹娘在天有灵,否则她怎么会遇到杨家这样的好人家。 杨杏儿在一旁劝了又劝,杨柳儿却是瞅着棉布发呆,这还是连君轩中秀才回来之后送她的谢礼,名义上是谢她精心准备的吃食和用物,一路上让他少吃了很多辛苦。 如今的风雪比当初又大了很多,天冷的让人心里生寒,也不知道他这会是在皇都,还是在回返的路上…… 许是心有灵犀,这会皇都最负盛名的一处梅园外,连君轩正要窜上青石墙头。一脸惶恐的家安正哭丧着脸,警惕的朝四处探看,猛然见自家少爷停下来,喜得脸都红了。 「少爷,你不进去了?太好了!听说文丞相家的小姐也在,若是老太爷知道你搅了这赏梅宴,怕是要打断小的狗腿!」 听到这话,连君轩不屑的挑挑眉头,侧耳听到墙里隐隐传来的女子诵读之声,撇嘴道:「他不是要给我娶个大家闺秀吗,我先看看这些大家闺秀是个什么德行有什么错?你老实待着,我保你无事。」 家安还要再劝,可惜话没出口,连君轩已经跳过墙头没了影子,他只好无奈地找了个避风处,一边提心吊胆等着,过不了一会,就听到墙里女子惊叫声越来越大,不过片刻,自家少爷居然被人从墙里扔了出来,狠狠砸在雪地上。 见状,家安什么也顾不得,慌忙跑过去搀扶连君轩,一边手忙脚乱地替他抹上嘴的血水,一边心疼问道:「少爷,谁下的狠手,怎么把你打伤了?」 经过刚才那么一摔,连君轩衣衫脏了,发髻也乱了,扭头吐了一口血水,挣扎着站了起来,神色隐隐带着喜气,脱口就道:「走吧,咱们回去。」 「啊?好,好,少爷你慢点!」家安不明所以,赶紧扶连君轩上马车,心里盼望着赶紧过了年回甘沛吧,皇都虽好,但少爷许是水土不服,自从回来之后,整个人都变得古里古怪,到处惹是生非。 连君轩忍着腿上的疼意,踩着绵软的白雪,抬头望向灰暗的天空,无声咧嘴大笑,明日皇都里怕是又要传扬他如何行事癫狂了,祖父看好的那几户人家无论如何也不敢把闺女嫁过来了吧。 第五十四章 思及此,他不由面露得意,一阵冷风吹来,呛得他咳了几声,又吐了两口血水…… 忙碌的日子总是过得飞快,转眼间就到年底了,老天爷许是也着急回家过年,一口气下了两日大雪后就歇工走掉。 越近年关,天空更是压得阴沉沉的一片,一众淘气小子们点了炮仗扔得高高的,待听见炸响就欢呼雀跃,结果不必说,都被老爹老娘扯着耳朵撵回家了。 前几日,杨山在山上下了几个套子,惦记着去看看收获如何,杨柳儿也顺道拾掇了一只篮子,穿的跟个棉球一样,提了些吃食用物就踩着父亲的脚窝一同上山了。 杨山虽然常在迷雾山走动,但这还是第一次见到孙叔,待听到小女儿说这就是连君轩寻到,救她一命的那位高人,杨山倒头就跪,末了又拿出怀里揣着的锡壶,就着小女儿抟来的吃食,请孙叔喝酒。 这可真是投了孙叔的脾气,山居清冷,又逢年节,任凭他心肠再冷硬,也欢喜这个时候有人陪伴。 待杨柳儿把小茅屋里外打扫干净,炉子里添好了柴火,杨山和孙叔已经醉到互相搂着肩膀称兄道弟了。杨柳儿看了直觉得好笑,盘算着以后倒是可以偷懒了,以父亲的厚道热情,但凡上山就少不了孙叔的老酒和烧鸡。 一顿酒足足喝到太阳西斜,孙叔难得热情一次,肩膀扛着醉醺醺的杨山,手里拎着杨柳儿的棉袄,脚下生风,不到片刻就把父女俩送到山脚下。 等杨山醒酒的时候已经是大年三十的早晨了,杨志、杨诚昨日中午就回家了,这会一家人团聚,简单吃了饭就准备祭品去陈氏的坟头祭拜。 这大半年来,四个儿女两个已定了亲,二儿子中了秀才,小女儿身子也康健起来,杨山又欢喜又欣慰,坐在坟头说了好半晌。 杨志带着弟弟妹妹,把坟包周围的雪清了,又烧了一筐纸钱元宝,末了杨杏儿要把那些馒头腊肉等祭品收回筐子里,不想杨山却是开口道:「这些吃食就留下吧,嗯,左右家里不缺这点。」 杨杏儿愣了愣,心里有些不愿,就算家里日子富足,也不能白白浪费食物啊。不过父亲难得开口,她做女儿的不好反驳,于是只收了碗碟,吃食还是留下。 离去前,杨山彷似不经意地扫了周边树林几眼,末了尴尬的咳了两声就带着儿女回家去了。 杨志的婚事因为要赶在吴掌柜百日祭之前,所以礼节方面一切从简。前几日去老林河给陈家送年礼时候就一并交换了庚帖,也下了聘礼,最后定在正月十六成亲。 因为有这件大事当前,杨家这个年过的多少都有些心不在焉。 午饭时,杨柳儿跟着姊姊张罗了八个菜,晚上守夜到子时,又煮了四样馅的饺子,一家人亲亲热热吃过后,早起又放了两挂炮就算把年过完了。 杨志的新房是早就准备好的,但里面还缺了不少的木器,吴金铃孤身一人,自然不能指望她准备,好在杨家在年前已经向城里的木器铺子订好了,初三一早,魏春就喜滋滋押着满车的木器过来,若是不熟识的人见了他这模样,还以为他是新郎官呢,岂不知他是盼着大舅兄赶紧成亲,他也能早日把媳妇儿娶回家。 杨杏儿这时候也顾不得避嫌了,麻利的指挥魏春带人把桌椅柜子摆放整齐,末了又打水擦抹,忙个不停。 杨志是杨家长子,杨山第一次娶儿媳,很是激动。加上先前小儿子中了秀才都没有声张,他心里一直憋了一股劲,这会正好借着操办大儿子亲事,好好庆贺一番,于是杨家积蓄几月的银子就流水一样的撒了出去。 掌勺大厨依旧请的是刘大师傅,只不过这次直接从八大碗长到十二盘,不只这样,甘沛县城里最好的戏班子也被杨家请来,从早到晚,六个时辰连续不间断,一定要唱满十二场。 这消息一传出去,别说柳树沟沸腾了,就是十里八村的乡亲们也跟着欢喜。 自古以来人人就都喜爱听戏,尤其是武戏,只要锣鼓一响,上至八十老农,下到八岁孩童,开口都能喊上两句,「呼喊一声绑帐外,不由得豪杰笑开怀!」 但甘沛地处偏僻,家家户户日子过得贫苦,除了城里那些富贵人家,老百姓想看场武戏实在不容易,如今正月十五一到,杨家直接把戏台摆在院子外,只要有长眼睛的都能看个够,人人都非常欢喜。 柳树沟彻底热闹了起来,不管是平日相熟的,还是同支近脉的亲戚,齐齐厚着脸皮上门叨扰,只为了明日一早能占个好位置,看看热闹,听场完整的好戏。杨家老宅那些人倒是想来,但也不愿顶着同族远亲的名头上门,让人家指指点点,至于其余的杨氏族人和村人,两村不过隔了十几里,早起走几步路就到了,而杨家作为主家,相对来讲倒很是清静。 且不论众人是羡慕嫉妒,还是纠结恼恨,正月十六这一日,杨家就大开门户,风风光光的娶媳妇了! 戏班的班头也是个精明的,开场就来了一出「小将挑花魁」,算是极具本土特色的爱情故事,惹得杨家门外的人山人海叫好声一声高过一声,待最后小将军抱得美人归,时辰也差不多了,杨志骑着魏春不知在哪里借来的高头大马,领着一顶花轿和七八辆马车、骡车,外加鼓乐班子往老林河去了。 车队中也有周老汉的骡车,他自认是杨家的熟人,又奔着过个戏瘾,早早就赶来给杨家接亲车队添点声色,杨家自然是欢迎之至,谢了他一个大红包,惹得周老汉甩起鞭子来都分外响亮。 老林河这边除了陈家,也几乎见不到人影,自然都是跑去柳树沟听戏了。 迎亲队伍一到,因本就是外祖家,杨志自然没受什么刁难,接了开脸也画好眉眼、穿着大红喜服的吴金铃,装了两口嫁妆箱子,众人就上了马车,一路欢欢喜喜回去了,此时杨家门前的大戏已经唱到了第三场,众人听得如痴如醉,花轿也正好到了门前。 拜天地高堂、送入洞房,众人笑嘻嘻的说着喜话,观了礼,早有杨家安排好的小媳妇端了一只新簸箕,撒了许多花生、大枣、桂圆、栗子,甚至还分了很多挂红点的白面馒头,直乐得众人眼睛都要眯成一条缝了。 院外的戏台锣鼓喧天,院内的酒席酒肉飘香。整鸡、整鱼还有大块的红烧肉,甚至每桌都有用白瓷大圆盘盛了炖煮大半日的猪头,若不是桌子够结实,怕是都能被酒菜压塌。 杨山穿了簇新的棉袍,头上的黑头巾也摘下去,难得的扎起发髻,红光满面的挨桌寒暄,请老少乡亲们吃饱喝足,不用说,又接收到了满满的羡慕和嫉妒,令他笑得越发开怀。 院子外面的流水席也早就开了锅,不管男女老少,人手一只老碗,白生生的面条、红艳艳的臊子汤,边吃边听戏,那份热辣爽快的劲惹得人人都忘了如今还是冬季。 这样足足闹了一日,天色黑透之后,大戏散了场子,杨家又摆了两桌酒席谢过帮忙的父老乡亲,才算勉强安静下来。 杨山喝的满面通红,待要回屋去睡觉时,却见自家四弟站在屋檐下发呆,还以为他也想娶媳妇儿了,就道:「四弟,我早托了媒婆给你寻媳妇儿了,你再等等。」 闻言,杨田红了脸,赶紧摆手,犹豫地道:「三哥,我不是想娶媳妇儿。我是看今日,那个……嗯,咱阿爹和阿娘都没来。」 杨山一听脸色也是一黯,虽然先前去送年礼,老宅里是有一个算一个的没给他们好脸色看,但怎么说也是亲爹娘,今日这般热闹,吃食也丰盛,他们没能过来,身为儿子心里多少都有些不舒坦。 「家里吃食备的多,你去喊杏儿准备一篮子送老宅去吧。阿娘若是说什么,你也别计较,早点回来。」 「好,我这就去。」杨田神色复杂的走了,留下杨山独自叹息,不一会也转身回去睡了。 疲惫是最好的催眠曲,杨家众人忙了一日,终于挨到火炕,都是一夜好梦。 【上集完】 注:相关书籍推荐: 1、《掌家小闺女 上》作者:宁馨 2、《掌家小闺女 下》作者:宁馨 【豆豆提醒本书已经连载完成,豆豆小说阅读网(http://.ddshu)】 【豆豆小说阅读网电脑站:.ddshu;手机站:m.ddsh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