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寇》 第1章 游村 “大家快来看,林真被抓起来游村了。” “怎么回事,难道他又去偷看寡妇洗澡了。” “不是,听说是他昨晚去蹲哑妹了。” “蹲哑妹?这小子什么癖好啊,竟然还蹲哑妹。” “哼,这种败类真丢人,不如请里长把他逐出我们村吧,免得败坏了风气。” 长河村的村民们,吆喝着从四面八方赶来,对被草绳绑得结结实实的林真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甚至有人嚷着想要冲上去捶人,只是碍于林真的身份,他们心里多少有些顾虑。 林真,大明赣州府长宁县长河村人,虚龄十四,是前黄乡巡检司巡检林大勇之子。 六年前,也就是崇祯二年,那时林真刚穿过来大明还不到两个月,长宁县便遇上了寇匪攻城。 时任黄乡巡检司巡检林大勇率领兵丁出战,与寇匪周旋月余,壮烈殉国。 有道是人走茶凉,林家失去权力或该败落的,但好在大明的巡检乃是世袭制,只要前巡检不犯大错,其子孙便可世袭巡检一职。 按照朝廷律例,袭职需十五岁,林真要到明年才够袭职的年龄。 所以村民们也不敢在林真还是白身的情况下冒然将其得罪死,怕的是日后林真若能拿回巡检一职,会遭来报复。 此时,林真被捆得衣衫不整,脸色苍白,嘴唇发紫,一双大眼充满了血丝,整个人显得既疲惫又憔悴。 他昨晚被哑妹的家人抓起来绑了一夜,未能一睡。 但他仍旧倔强地抬起头,打量着观看他的人群。 哑妹的堂哥在前面拉着绳头,嫌林真走得慢,用力一扯,将林真扯了个脚步踉跄,差点扑倒在满是泥土的地面上。 “真是造孽了,老林家怎么出了个这样的玩意哦?” “是啊,你说林真自己家里就有两个水灵灵的妹子不去看,偏偏要去偷看那些不好看的,也不知道是不是有病。” “你才有病吧,再水灵那也是他自己的妹妹,有什么好看的……。” “妹妹又咋了,妹妹不能看啊,何况他家小妹是在他爹死了十个月才出生的,谁知道是不是亲的……?” 林真循着议论声望去,恨不得将那几个人的嘴给撕碎。 这时,人群外围忽然响起一个低沉的嗓音:“大家先别吵,停一停。” 众人纷纷扭头四顾,循着声源,看到一名衣冠楚楚的中年男子,正摇着羽扇缓步走来。 “黄员外!” “原来是黄员外啊,真没想到黄员外也来了。” “黄员外这是干啥呀,难道是要把林真抓去见官?” 随着人群中的窃窃私语,中年男子已走到近前,目光扫了一圈众人,最终落到了林真身上。 一番审视过后,黄员外微微颔首,朗声道:“说起来,你林家以前也是我长宁大户,你爹也是条好汉,如今你却变成这个样子,着实让人扼腕叹息。” “黄员外,你说,这小子该怎么处理?”旁边有个人愤愤不平地指着林真问道。 “呵呵,我只是路过而已。”黄员外笑眯眯的摆手,叹息道:“不过,林真虽然行径恶劣,但念在其父曾与大家相熟,这样将他游村,未免太过残忍,不如暂且将他劝诫一番,让其悔过,诸位看如何?” “什么,就这样放过他?” “黄员外是大善人,我愿意听黄员外的。” “既然黄员外这么说了,就再给林真一个机会吧。” 人群中有人惊愕,但更多的人却表示赞成,毕竟黄员外乃是附近大户,有钱有势,连县太爷都要给面子的。 “希望他日后改邪归正吧。”黄员外拿起手中的折扇,轻轻地敲击着手掌,看向林真,微笑着摇了摇头。 林真咧嘴,艰难的露出一个笑容:“黄员外,你的头上……有个圈啊。” 黄员外脸色一沉,叹了口气,像是很失望的转身离开,临走时留下一句话:“这次我就帮你帮到这了,若是你还不知悔改,那就随你。” 待得黄员外走远,林真被松开了捆绑,但他依旧坐在地上,舒缓着不愤的心气。 他可不相信黄员外是在帮他,害他倒是有可能。 如今,黄乡巡检司巡检一职被黄员外的女婿刘飞所代任,名为代巡检,但刘飞营私多年,已经把位子坐实。 而这其中,黄员外给了刘飞很大助力。 要知道,巡检在治下乡村里威权很大,相当于后世的加强版公安局长。 这么一个位置,有很多人眼红,很多人想抢。 坐在代巡检位置的刘飞为了转正,没少勾连其他人对林真下辣手。 如果不是林真的祖母多方求告,恐怕林真早就不在人世了。 可即便有祖母的艰难维护,林家依然经常遭到官府的无故刁难,甚至是林真出门去远一点的地方,都会无缘无故受点伤。 而随着林真明年就到十五岁,这种情况也变得越来越严重,甚至在家都能遭人陷害。 有寡妇说林真偷看她洗澡。 有小孩说林真想偷小孩。 还有汉子说林真心怀鬼胎,想干坏事。 这一次,是因为他昨晚出现在了哑妹家门前。 一被发现,就被抓了起来。 想到这种种诬陷,还有今日的遭遇,林真就悲愤得差点掉泪。 周围村民见状,议论声再次热烈。 “唉,可怜的娃啊,这辈子算毁了。” “可不是嘛,哑妹的姐姐可不是省油的灯,他连哑妹的主意都敢打,简直找死。” “现在的孩子真是胆儿肥啊,不仅偷窥寡妇洗澡,居然连镇抚如夫人的弟媳的妹妹都敢染指。” “唉,可怜……。” 听着周围村民的低语,林真心里憋屈至极,又懒得争辩。 休息了片刻,他默默站起身,一瘸一拐地往村尾的方向走去,那里有一座宽敞的大院,座落着两间红砖瓦房,是林家的祖宅,支撑着林家最后的体面。 此时阳光初起,大院仿佛被镀上了一层霞光,显得有些不凡。 林真叩开院门,一名娇俏的小丫鬟迎了出来。 “公子回来啦。” 林真点了点头,迈脚踏入了院门:“今日……府里今日可有人来拜访?” 丫鬟跟在林真身后,略做思索状答道:“公子,没有。” 她是林府的大丫鬟,名叫小翠,比林真小两岁,今年十二虚岁。 平日里她负责的是服侍老夫人,在林府里地位很高。 当然,如今家中的仆人也就只有小翠和门人陈叔而已。 林真听到这话后,轻舒了口气:“没有就好。” “不过老夫人有话,说公子若是回来便去老夫人那受罚。”小翠边说,边跟在林真身后捂嘴偷笑。 林真也不计较被丫鬟嘲笑,洗了把脸换了衣裳后径直往祖母张老太所住的后院走去。 一拐入后院,林真便看到一名五六岁左右的女童坐在院中石凳上,托腮发呆。 她穿着一袭粉色的棉布裙子,模样乖巧伶俐,头顶扎着儿童样式的丱发,一双大大的眼睛忽闪忽闪的,像是夜空中最明亮的星辰。 她是林真的小妹林昭,一个脾气臭臭的小奶娃。 林昭抬头看了林真一眼,撅起嘴巴大喊:“奶奶,奶奶,偷窥犯回来了。” 林真顿时木化,停下脚步盯着林昭,恨不得上前就一巴……一巴……算了,不能打:“你叫谁偷窥犯?” “你啊,听说你去偷看哑妹洗澡了。”林昭很生气,气势汹汹的吼道:“奶奶还和姐姐说你偷看她洗澡了。” “我……我偷看谁洗澡了?” “奶奶说你偷看她洗澡了,奶奶洗澡你也看,我都不好意思看,你比我还大呢,你都好意思看,你觉得很好看吗。” 林昭嘟着嘴,稚嫩的嗓音又尖细又高扬,响彻院内。 第2章 家人 “咳咳咳……。” 林真被小妹的话呛得猛烈地咳嗽起来。 “你们在外面吵什么,都给我滚进来。” 祖母张老太那带着威严的声音在屋内咆哮,如滚雷般炸过来。 林真立马闭上了嘴巴,硬拖着林昭的手腕往屋里带。 张老太今年五十出头,顶着一头银丝,眉眼间被岁月刻下了几道浅淡的鱼尾纹。 这是个坚强的女人,这几年来因儿子战死而郁郁寡欢的她始终保持着风仪,不肯在众人面前表现出一丝颓废之态。 她坐在高椅上,平淡又生气地注视着小孙女。 “昭妹,刚才你说的那些话是从哪听来的?” “奶奶,是姐姐和我说的。” 林昭反应飞快,脱口而出。 张老太又把目光转向坐在自己身旁的另一个黄衣黄裙,梳着垂挂丫头髻的小女孩。 她也是林真的妹妹,林锦,今年九岁。 当然,她们都是虚岁,因为如今的人们不兴周岁。 林锦低下头,怯生生说:“奶奶,是小翠姐姐和我说的。” “老夫人,我不是这样说的,我是那样说的,我是说老夫人说公子昨晚去了哑妹那了,老夫人说有人说公子偷看她洗澡了……。” “够了,一个个口齿不清的。”张老太打断了小翠的辩解,挥手道:“你们几个女娃儿都退下去吧。” 屋内,最后只剩张老太和林真。 “阿真,你昨晚干什么去了?”张老太语气淡淡的问道。 “奶奶,我听说哑妹的姐夫昨天去了哑妹那,我准备去找他,让他找他的姐姐向何镇抚吹吹枕头风的,谁知……。” 林真低着头,长叹了一口气:“谁知道被人以为我是要行不轨之事,被抓了去。” 张老太闻言,神态缓和了下来,皱眉道:“难道你还心存幻想,还在惦记?” 她知道孙子是为了明年能够继承儿子的巡检之职做着努力,她这个做祖母的,已劝过了几次。 大明巡检之职本是父死子替,但年龄需达到十五岁才能任职,当年林大勇战死时林真才八岁,只能领着朝廷补偿的优给,等到十五岁后才能正式上任。 可这六年来,那代理巡检之人经过多方努力,已经把控住了黄乡巡检司,扶正只是上头一句话的事。 林真仰起头,辩解道:“奶奶,我不想让我们林家沦为农户。” 张老太看着林真不甘的神色,摇了摇头:“我们林家现在无权无势的,无人帮手,怎么去抢,而且你说的何镇抚,妻妾一堆,那女子说得上什么话?” 说到这,她的声音又严厉了起来:“刘家人现在已经坐实了巡检那个位置,你要是不识相,小心别人对你下黑手。” 失望的神情,像是在指责着林真的固执与自私。 “奶奶,我……。”林真艰难地低下头,叹了口气:“我错了。” 其实他也明白,最近这两年来他被人陷害过多次,就是有人在背后下黑手。 以前,林真也打算过把巡检之位拱手相让,可在遭到各种诬陷后,他明白自己如果没有权势,在大明就是一条草根,做什么事都会受到压榨。 要是不争那巡检之位,让他如何心甘? “我看你的腿像是受了伤,让你母亲拿药酒给你擦擦吧,然后好好睡一觉,把这事忘了。”张老太扬了扬手。 林真没去找母亲,而是颓丧的回到了自己房里,倒头就睡,做起了梦。 这是个前世与今生的梦。 “爸,妈,你看看这是什么,大学的录取通知书哟,还是全国十强学府的,是不是比我哥还强……。” “老师,国家有难匹夫有责,我想停学去参军……。” “教官,这个任务,我接了……。” “林小宝,果敢勇猛,追授下士衔!” “儿啊,爹这次恐怕有去无回,你赶紧把身体养好来,以后这个家要你来护了,记得看好你妹妹……。” “……敌众我寡,林大勇畏战退缩,黄乡巡检司全军覆没……。” 迷迷糊糊中,大腿上传来阵阵麻痛,又似乎被东西磨蹭着。 林真醒来猛地睁开眼,看见床边坐着一名二十来岁的美貌妇人正给他的大腿擦着药。 “啊。”林真吓得腰一挺,坐了起来:“母亲,你怎么能趁我睡着时动手,会打扰我做梦的。” 他这么一动,原本正专注帮他涂抹药酒的美貌妇人惊呼了一声,手一抖,药酒洒在了他的裤子上。 “哎呀,阿真,对不起,对不起……我……。”她忙站起身来,脸红耳赤的。 “没事,母亲。”林真尴尬地笑了一声,低头看着湿掉的裤裆,笑了笑:“我知道母亲一直把我当小孩,不过我已经长大了。” 妇人名叫陈影红,在十四岁时当了林真的继母,当时的林真四岁,得到了她很多照顾。 本来双方感情极好,只是六年前林真换了芯子,就渐渐有了些隔阂。 陈影红小心翼翼的擦拭着床单上的药酒,轻声问道:“你饿了吧,要不要吃点东西?” 林真看了下窗外西斜的太阳,点了点头。 他从昨晚开始就没吃过东西了,如今肚子早就饿得咕咕叫。 下了床,穿好鞋,林真和陈影红边走边说话。 “母亲,听说会昌千户所李千户的儿媳是你娘家人,是吗?” “嗯,不过是同宗的姐妹,并没什么交情。” “那可惜了。” “是啊,挺可惜的。” 陈影红美眸微闪,暗藏狡黠。 其实,李千户的儿媳是她外甥女,亲亲的外甥女。 晚饭过后,林真在院中打着军拳发泄不愤,拳拳尽力,威风十足,坐在石阶上的妹妹们忍不住为他高声鼓劲。 突然,一阵又急又重的砸门声响起,破坏了他们的热情。 “砰砰砰。” “开门,开门。” “快开门,再不开门就撞门了。” 门人陈叔快步跑过去把院门打开,一群衙差推开陈叔冲了进来。 “林真?” “是我。” 林真有些疑惑地看着这五个衙差,心想来者是不是因为今早的事。 这些衙差穿着皂服,腰间别着刀,一副凶巴巴的模样,显然来路不善。 “奉县太爷令,带你回去配合调查。”一名衙差面无表情的走到林真跟前,身高上的差距令他仿佛是在俯视着一个犯人。 林真抬眸,看着这名面无表情的衙差道:“这位大哥,抓我,您至少要给我一个理由吧。” “我问你,昨晚你是不是去了哑妹家?” “我连她家门都没进。” “所以今日你又去了?” “没去。” “看来不打不招,把他抓回去……。” 就在衙差要动手时,小翠急急忙忙从屋内跑了出来,递上了一个看似很重的荷包。 “李捕头,有劳你们跑这一趟,这是老夫人给各位的一点茶水钱,我家公子也是年少不懂事,望李捕头在县尊面前给我家公子说说情。” 衙差接过荷包,掂了掂,摇了摇头:“林老夫人她见外了,当年林巡检还和我爹喝过酒的,说情是应有之义。” “但,林公子今日是必须跟我们走啊。” “为什么?”小翠急了,在自己袖管里掏了掏,又掏出了个小荷包。 林真知道这是小翠的私房钱,想要阻止,但衙差却在这时说了句让他震惊不已的话。 “哑妹死了,被人在家中奸杀了。” 第3章 罪 “什么?哑……哑妹死了?”林真瞪圆了眼睛,一脸不敢置信。 李捕头皱眉看着林真,点头道:“这件案子牵涉颇广,你是嫌犯,所以要带你回去协助调查。” “嫌犯?” 林真一时被噎住,自己在家睡了一觉就成了嫌犯? 小翠忽然扑通跪了下来,抓着说话的那名衙差的袖子急促哭诉:“李捕头,我家公子今日回来后就没出过家门,肯定与他无关……!” “不要害怕,我们只是带他回去协助调查,不会冤枉他的。”李捕头抽着袖子,安慰着。 但小翠依旧哭泣着,不愿松手。 张老太这时也出来了,看着僵持着的场面,怒问:“你们办差的不去查真正的嫌犯,却来抓我无辜的孙儿,是何道理,欺我林家无人是吗?” “老夫人,我们也是没办法啊,县太爷发话了,我们只能照办。” “我们拒绝。” “若拒捕,下次就不是我们几个来而已了……。” 空气像是停滞了一般,凝聚着威力,等待着谁出招来引爆。 最后,林真看向祖母,平静的说:“奶奶,可能是县尊要问几句话,我去一趟,解释一下。” 说完,又上去拍了拍小翠的肩膀劝解道:“好了,既然是县尊发话了,我肯定是要走一趟的,你也知道我今日没出过门,别太担心。” 小翠这才哭哭啼啼的放开手。 张老太缓了一口气,警告道:“阿真,不该你担的罪你可别认,万事有奶奶给你担着。” “知道,奶奶放心。” 林真叹了口气,跟着衙差踏出了家门。 踏出院门之时他又回头看了看,除了看到脸色不豫的张老太和抹着泪的小翠,他还看见林锦将受到惊吓的林昭紧紧搂在怀里,一脸茫然又害怕地看向他。 “锦儿……。”林真摇了摇手,张了张嘴还没说出话来,便被李捕头拉走了。 到了县衙后天已黑,知县没有见林真,而是将他关进了牢里,等待第二天审讯。 林真在牢里特别安静,他没有去碰牢房的栅栏,而是闻着牢里刺鼻的霉臭味,静静地躺在草堆上看着漆黑的牢房。 他从未坐过牢,以前认为牢房是给那些作恶多端的人坐的。 现在,他又明悟了一些,牢房还是给那些没什么实力的人坐的。 实力约等于势力。 有实力,就自带了一张护身符。 穿越过来已六年,如今已是崇祯八年三月,乱世已经来了,他还是没能掌握足够的实力。 只因为他年纪小,难以取信于人。 因为靠山倒了,不能无顾忌的扩展势力。 所以他想要发展自己的实力特别困难。 林真现在还记得父亲出战前,告诫他的一番话。 “阿真,爹的仇家挺多的,如果这次爹回不来,你就千万别在外面逞能,一切随缘即可,不然会害了你…….” 父亲说这番话时神情凝重,他明白父亲这句话是何意,那是让他韬光养晦,避免触怒仇家,免得遭到灭顶之灾。 或许,当个农民也可以。 可林真知道,在乱世如果没有自己的势力,他将被埋没于尘埃,最好的结局也只不过是苟延残喘于乱世。 这也是他想把巡检这个职位抢回来的原因。 虽然巡检手底下也只不过一百兵丁,但那是能够摆到明面上的实力,是他光明正大立足于天下的靠山。 这一夜,林真没睡。 第二天他被带上县衙大堂时,眼中全是血丝。 此刻的大堂上,县太爷端坐于公案之后,头顶上“明镜高悬”的牌匾煜煜生辉。 旁边坐着几人,应是县丞主簿和典史等判官。 衙役们手持水火棍,分列大堂两旁。 大堂外,站了一群看热闹的百姓。 林真向众人行礼后被按在了堂下,他的目光缓慢扫过众人,最后落在身穿补服一身肥肉的县太爷刘光汉身上。 “草民参见县尊老爷。” 如果不是那一身肥肉,刘知县还是挺英俊的。 他看着只是个半大小子的林真,眼中有着浓厚的兴趣,略显苍老的大脸似笑非笑。 “堂下所跪之人姓名,年龄。” “林真,十四。” “籍贯。” “南雄……。” “林真,本官问你,可认识张哑妹?” “认识。” “哦,那张哑妹可是你杀的?” “不是。” “那张哑妹的死与你可有关系?” 林真摇摇头道:“没关系。” 刘知县看着他,冷笑道:“你前一天是不是出现在张哑妹家?” “我……。” 林真刚张嘴,便被刘知县打断。 “闭嘴,听我问话,答是与不是!”刘知县猛地拍了一下公案,厉声道。 “是。” “那晚张哑妹有没有发现你?” “有。” “那晚你是不是在犯事前被抓住了?” “……。” 林真霍然抬头,盯着刘知县道:“县尊这是什么意思?” “装傻是吧?”刘知县站起来走林真跟前,用手指着他的脑袋,说:“你觊觎张哑妹,想趁夜将其强行占有,事败后又怀恨在心,所以第二日将其凌辱后又杀人泄愤。” 林真嘴巴大张,震惊得怒火直冲脑门:“荒谬之极,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刘知县冷哼一声道:“不是你杀了张哑妹?那又是谁,只有你有这动机。” “你这是凭空捏造,我昨日回家就没出过家门,我这次来也只是向你诉说昨晚情况。” 林真深吸一口气压下火气,从地上站起来,又被衙役按了下去。 “呵,谁能证明?”刘知县咄咄逼人道:“还有,你家人做不得证人。” 林真感觉到了深深的阴谋,心里蒙上了重重阴霾,看着刘知县阴鸷的眼神,他的理智再次被愤怒代替。 但只有十四岁身躯的他挣不开按压着他的两个衙役,没能将刘知县暴揍一顿。 林真竖眉盯着他,眼角迸溅出寒芒,冷声道:“别忘了你当县丞时的事,省得到时后悔。” “哈哈哈,我后不后悔,还轮不到你来作主!”刘知县毫不掩饰自己的蔑视。 堂上的县丞主簿等人写着案卷,自始至终都没说过一句话。 堂外的百姓窃窃私语,有从长河村赶来的村民,在为不明所以的众人解说着事因。 “那哑妹都没及笄,就被他害了,也是惨。” “哎呦,这么小就干出这种伤天害理的事,真是无法无天了。” “这种人一看就是根子坏了,还是砍了吧,别让他继续害人。” “要是让他袭了巡检职,还不知要害多少女孩儿。” “判他斩首……。” 看着外面越来越激愤的民众,刘知县笑了笑。 “来人,将他关回大牢……。” 他命令着,又转头吩咐衙役:“看着他,不许他畏罪自尽!” “是!”两个衙役应声,押着林真往牢房走去。 林真又被关回了散发着腐朽难闻气味的牢里,牢门关上,看着黑黝黝的四周,他心里充满着愤懑与苦涩。 这个年代真的太混乱,也太危险了。 平民百姓根本就是权势者案板上的肉。 也不知道,如果自己翻不了案,会是谁来营救自己! 又过了许久许久,迷迷糊糊睡着觉时,狱卒送来了吃食。 林真醒来吃了几口发馊了的粥饮,想着出狱的办法,却不知牢狱外面因为他的事情已经闹得轰动无比。 第4章 祸 林真凌辱杀害哑妹这个案子,在短短半天之内就已传遍了整座县城,林真也成为了众矢之的,不管是普通百姓,还是当地的士绅,对他的态度全都是鄙夷与唾弃。 在听说他被捕后,很多人都拍手称快,还有不少人甚至跑去衙门门口大骂。 “狗东西为恶多端,还好县尊老爷明察。” “斩首,拉他去斩首,让那畜牲没办法再害人!” “对,先给他来遍十大酷刑。” 林真被关在牢里,外界的声音自然听不到。 但他能清楚的知道那些谩骂与唾骂,还有人们对他口诛笔伐的话。 这些都是狱卒告诉他的,说着这些事时,狱卒都会甩下一道道带着嘲讽、幸灾乐祸的目光。 林真也没想到,自己竟然会落得今天这种人神共愤的田地。 “呵,你们现在笑得多开心,以后就会哭得有多惨,我林真堂堂正正,做过的事被查到了我承认,没做过的事也别想往我头上按。” “呦,挺能奈的啊,要真有能奈,你出来打我啊?” 有个狱卒拿着皮鞭往牢门那抽了几下,那神色就像是在看笑话。 林真的情绪变得愤然起来,他和狱卒辩白过,可他的辩白根本就没人听,这里的狱卒都是刘知县的狗腿子,也不在意他的冤屈。 现在,狱卒的行为让他觉得自己就是在被犬欺! 慢慢的,他平复了情绪,反正,他也不想和狗说话。 而处于长河村的林家宅院外,同样围聚了一堆的人。 他们的表情都很激动,很愤怒,有人带头喊着:“让林真偿命!” “让林真偿命,让林家女儿偿债!” “还我家哑妹命来!” “林家人出来跪下惭悔......。” 一群人围聚在林家外面大喊大叫,不知道是不是人多受到了鼓舞,还是真的出于愤怒,有人带头喊出了这番言论后,后面的人也纷纷效仿,呼喝声越来越轰烈。 甚至有人往林家的大门泼粪,然后有人跟着捡起石头树枝等等隔着院墙往院内扔去。 这也惹怒了张老太,她扯着大嗓门在院里与外面的人大声对骂了一下午。 在闹事的这群人中,有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 他见闹事者们越来越过份,眼眸里不由闪过一丝焦虑,一个转身,悄悄的离开了人群。 太阳下山,夜幕降临,闹腾的一天终于平息,成为了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 县衙里,刘知县云淡风轻的与两名男子吃着饭,谈论着今日从各处收回来的消息。 “你说,这林家老夫人是不是还有什么后台,竟然能顶住压力,与一群人争执不落下风?” 刘知县把着茶杯,向同桌的两名男子询问。 其中一名满脸福像的中年男子摇了摇头,说:“她不过是个村姑罢了,有什么后台。” “禀明县尊老爷,小的有打听过,张老太本是一书生之独女,其父母亡故后被林家所收养,是为童养媳。”另一名年青男子说着,将目光投向旁边的中年男子。 刘知县眼睛眯了眯,若有所思。 等他想了好一会后,才继续问:“黄员外,本官听说林家媳妇陈氏有点来头,你可有打探?” 中年男子也就是黄员外,那日为林真说过情的黄员外。 他小饮一口后点了点头:“据说陈氏出于会昌陈家,那也是一方豪强,但是,陈氏似乎与陈家并不和睦,已多年没有来往。” “也就是说,林家并无依靠了。”刘知县微微颔首道。 黄员外再点头:“确实如此,而且,陈氏与林大勇也只是有着夫妻之名而已。” “哦?那你们翁婿两准备怎么做?”刘知县笑看两人,像是不经意的随口问着。 黄员外闻言沉默,他是商贾出身,不敢留下太多话柄。 如果按他的想法,就是让林真直接死在牢里。 刘知县像是知道他的顾虑一般,笑了笑,说:“罢了,人各有命,这林真既敢做出这等恶事,那就要承担后果。” 这一番话让黄员外松了口气,拱手道:“县尊老爷高义,实乃天下百姓之福。” 刘知县摆了摆手,示意他无需客套,然后举杯邀约。 三人觥筹交错间,都是一脸笑意。 所谓忠义爱民之类的屁话,对他们这些人来说就是狗屁,这年头,钱权势才是最重要的,只要你有了这些,别说是一条人命,就算是灭人满门,也是轻飘飘一句话的事。 夜黑月朗,县衙外,城门紧闭的县城内。 一群十来岁的少年们在城墙边猫着身体悄悄向县衙摸去。 他们穿着粗布衣衫,手提大砍刀,眼中透着凶狠。 为首的一名少年扭头看了眼身后的人,咬牙切齿的说道:“生死有命富贵在天,弟弟们,我们尽忠的时候到了!” “老大,我们绝不退缩。” “我和姐姐的命都是大公子给的。” 少年身后跟随的十几个少年们纷纷附和。 “好兄弟。”那领头少年用力点了点头,抬脚向前迈进。 待来到县衙所在的大街时,他的身子猛地顿了一下,然后,又矮下身示意其他人停下:“等一下,你们看那边?” 随着提醒,少年们都发现了县衙附近的状况。 黑灯瞎火的街巷中,在月光的渲染下,有金属的光泽在闪烁,而且,隐隐还能看到有东西在黑暗中蠕动。 一处,两处,三处……,好多处。 那些少年们互相对视了一眼,眼中都是疑惑。 “老大,你说......,会不会是我们被发现了,被反埋伏了?” “老大,不会是有鬼吧?” “呸!”领头少年轻声唾骂道:“我怎么知道,反正,咱们小心一点就是了,要是怕,你可以捏住手雷。” “恩。”十几个少年点头,都收敛起气息,握紧了手中的刀。 还有个少年从怀中掏出了一个黑疙瘩,正是所谓的手雷。 那是大公子给他们做的武器。 就在他们警惕的注视着周围的情况时,忽然见到县衙大门打开了一条缝,一只手伸出来向外面摇了摇,而那些蠕动的物体像是得了约定般,猛然冲了过去。 那些都是人,精壮又凶悍的人。 两个打着瞌睡的守门衙差还没来得及抬头,就被几把刀剁断了喉咙,温热的鲜血喷溅而出,抽搐倒地。 然后县衙大门被推开,凶悍的人们蜂拥而入。 第5章 暗流 看着突如其来的惨烈场面,隐藏在暗处的少年们只觉得心底发寒,紧张得呼吸都要停顿了。 那一群人做的就是他们想做的事,可当他们作为旁观者时,竟对这种行为感觉到了畏惧。 “老大,我们,该怎么办?” 一个少年颤抖的声音响起 为首的少年还是比较镇定的,沉默片刻后说:“我们现在和他们是一类人,不应该害怕。” “那我们该怎么办?” “张安,你和大家说说该怎么办。” 领头少年此时有些烦躁,懒得说了。 而得了吩咐的老三张安,张开嘴脱口而出:“闯进去。” “啊,那些暴徒可是刚进去了啊?” 有几个少年愣了。 领头少年的目光沉静地扫过他们,不再多说,自顾自的提刀往县衙大门冲去,紧接着的是六个反应快的少年人随后跟上,剩下六人还在发愣。 六个发愣的少年,可能是犹豫,可能是害怕,也可能是反应迟钝。 最后,一个长得比较壮的少年看了看身边剩下的弟兄,吼道:“走啊!难道忘了我们来这里是做什么的吗?” 壮硕少年的眼眸中闪过一丝凶残,在他的注视下,少年们终于是壮起胆来往县衙里冲了进去。 黑夜里的县衙,惨叫声一阵又一阵的响起。 躺在牢里的林真,迷迷糊糊间听到了些动静,侧了侧头。 “呯!” “啊……” “有人劫囚……” 什么?有人劫囚? 林真猛的坐了起来,扒到牢门前,借着火光,看到一群黑衣人提着大刀从外面闯进了刑房。 他们干脆的将几个狱卒砍翻,然后挨个牢房大喊着。 “谁是林真!” “快回话,我们是来救你的。” 听说是来救林真的,牢里的囚犯都来了精神,纷纷大喊。 “我……” “我是林真他哥……” “我和林真要好,救我……” 正要说话的林真缩了缩头,躲回了角落里。 他不认识这群黑衣人,印象中也没接触过这伙人,在不弄清楚前,不太想承认身份。 “杀……!” 又是一群人冲了进来,而且都是些少年人。 他们看到黑衣人后,先是愣了愣,然后有几个少年掏出了个黑疙瘩,紧紧的捏在手中,堵在刑房门口与黑衣人对峙起来。 “净之,我在这!”林真看到少年们,兴奋的大喊起来。 这群少年,是他养的人。 而领头的少年叫林净之,是他给取的名,是少年人中的老大。 这些年来,林真收养了不少小孩与小少年,这群少年便是他如今唯一能掌控的力量。 其实,林真曾经也收服过几个壮士,可那些壮士总是收一个死一个,收两个死一双。 所以,林真明白是有人不想让他壮大势力,在暗中使绊,这才改为收养一些小少年,又悄悄的将那些小少年转移到离长河村不算远、人迹罕至的山沟里。 眼前这群少年就是他养在山沟里的子弟,如今他们出现在这,那他的人身安全至少有了一部分保障。 黑衣人也明白了谁是林真,果断的砸开门,把林真给拖了出来。 “放开大公子。” 林净之想要冲上去,却被几名黑衣人给拦了下来。 气氛,一下子变得紧张,大有针锋相对的趋向。 “都别动手,我们也是来救人的。”黑衣人首领抬了抬手,转头看向林真道:“林家小子,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我们先出城去再说。” 这里确实不宜久留,可林真却犹豫了,挣脱了黑衣人的手。 “可我一旦出了这个牢门,以后,我就会成为朝廷的通辑犯。” “通辑犯又如何?”黑衣人首领冷哼一声,道:“如果你不出去,不用多久你就要被砍头。” 林真沉默了。 虽说这群黑衣人也像是来救他的,但不代表他对这群黑衣人言听计从。 他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够相信他们。 见林真不说话,黑衣人首领抹了下刀身继续道:“今夜衙役被我们杀了十来个,你以为你能脱得了关系?” “那我要跟他们一起走。”一听说衙役被杀了不少,林真立马指着少年们,试探着说:“等我们到了外面,再作其他决定。” 正所谓君子不立危墙之下,现在的牢狱绝对是危墙。 “行!”黑衣人首领并不反对,答应得很干脆。 于是,一行近四十人一窝蜂般地冲出了县衙,正好与闻讯赶来的驻城衙兵迎面碰上。 这伙衙兵约五六十人,大多穿着寻常百姓的衣服,应该是些被衙门从乡下征召来的衙役。 准确的说,这不是兵,是役夫,只有其中的十来个穿着差服的衙差才是吃着朝廷铁饭碗的公职人员。 衙兵虽然在人手上占优势,但在气势上却处于劣势,并不敢上前硬拼,在挡住林真这一伙人的去路后就停了下来。 一名衙差上前一步,横刀斥责:“你们是何人,竟敢袭击县衙?” 面对询问,黑衣人首领没有当回事,中气十足的吼道:“让开。!” 衙差退了一小步,又是怒斥道:“你们这帮匪寇冲击县衙,罪大恶极,刘巡检已经出城去叫人了,你们真以为你们走的了吗?” “哈哈哈,那你去地下等着。”黑衣人首领狂笑,接着他的笑容突然止住:“看我们走不走得掉。” 那名衙差见黑衣人一点畏惧之色也无,心里也是发毛。 这伙匪寇不但胆大妄为,而且还很嚣张,不知道这帮人究竟是从哪冒出来的。 他不敢轻易招惹,心想着就这样拖住这群匪寇,拖到刘巡检带人过来。 可黄乡巡检司离县城有八十里路,刘巡检快马一去一来也要三个时辰,怕是远水难救近火了。 就在衙差焦虑之时,肥嘟嘟的刘知县带着十几名人手从县衙大门处急走了出来。 看到刘知县,林真顿时心生恼恨,攥紧了拳头。 就是这狗官,不分青红皂白的把他抓来,害得他如今成了个人人喊打的淫棍加杀人犯! 虽说他是杀过人,但他杀的都是敌人啊! 狗官,有你好看的时候! 第6章 杀 刘知县的脸色很难看,目光在众匪徒脸上扫视了一圈后,看向了衙差们。 本来他好吃好喝心情很好的,还打算趁夜给林真用上夹棍和烙铁,将其屈打成招,按下手印,明天公示天下。 谁料竟遇到了劫囚,这一阵他集结了衙门差吏过来,见己方人多,便指着林真吼道:“都愣着干嘛,还不快给本官拿下这群贼人!” “遵命!”衙差们只得硬着头皮应下,缓缓向林真他们靠近。 衙差虽也想在上官面前表现得英勇一些,可面对这伙悍匪,他们的心底直打鼓,根本没信心留住人。 林真看着挪着脚步过来的衙兵,又偏头看向刘知县,微微皱起了眉头。 自己会走到这一地步全是因为刘知县的专横逼迫,他很憎恨刘知县。 少年中有人看到林真的神色,遂低声语语道:“大公子,要不要我们给这狗官一点教训?” “有那个功夫,还不如直接弄死他!”黑衣人首领回头撇了眼林真,鄙夷道:“反正你都是通辑犯了,还怕什么?” 是啊,都成通辑犯了,还留着仇人快活吗? 黑衣人首领的话让林真想到了自己这两天的遭遇,不由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眼神霎时变得凌厉起来。 杀了刘知县,不但好处多多,还能解恨! 如果刘知县死了,那长宁县将会出现一段时间的混乱,而在这混乱之中,自己或许能有时间做很多事。 如果不把刘知县弄死的话,自己一逃出去,说不定刘知县就会集结全县兵力对他们追剿,届时他们的处境会更加危险。 “好,炸死他。”林真的牙缝中,狠狠地蹦出了一个命令。 “是。”少年们会意,纷纷掏出了手雷,扯开引线就往刘知县扔去。 也有几个少年将手雷扔向了靠过来的衙兵。 对于火药,出身军队的林真是很熟悉的。 以前,他担心自己收养的少年被人发现后灭杀,所以制造出了一批手雷,让少年们用来守护好栖身地,现在这些手雷被少年们带了一大部分过来。 “嘭嘭嘭!!” 密集的爆炸声在夜里轰然响起,火光四射,照得衙门两边牌匾的字都清清楚楚。 然后伴随而来的是衙兵们的惨叫声和哭喊声,还有他们四散逃命时发出来的尖叫声。 刘知县身旁的人是叫得最惨的,他们享用了多数的手雷,被炸得血流如注,奄奄一息,哀嚎遍地。 有人的脑袋被炸出了白豆腐,躺倒了一动不动。 有人的腿被炸得骨头都露了出来,发出了惨绝人寰的嘶吼。 还有人被炸成了筛子,拖着肠子,在地上扑腾翻滚。 “啊啊啊!!” 也不知道是不是刘知县有官身护体还是神经敏锐反应敏捷,居然只受了皮肉伤,正惊恐的往衙门内跑去,少年中马上就有人追了上去。 “林家小子,回去后给我也弄点震天雷来玩玩。” 黑衣人首领已经带着手下冲进了衙兵的队伍中,砍倒了一名慌不择路的衙兵后,向林真提出了自己的要求。 看着衙兵们一个个倒地,林真于心不忍,忙上前挥手喊道:“别追杀了,他们的援兵很快就到了!” 说完,他又指着一名一瘸一拐想要逃的衙吏道:“你也别跑,带我去县衙内院。” 刘知县是县太爷,住在衙门内宅,有个识路的人带着会节省很多时间。 黑衣人首领停下了追杀衙兵们的动作,带着手下一起随着林真等人再次闯进了县衙。 “林真,林公子,饶过我吧,我只是受人蛊惑才犯了错事,饶过我,我把知道的都告诉你。” 刘知县毕竟是受了伤,肉又多,所以没跑多远就被抓住,如今被少年们押过来,跪在地上痛哭求饶,不断磕头。 “我好像说过,你会后悔的。”林真看都懒得看他一眼,咬着牙说:“静之,砍了他。” “不要,不要,我是一时糊涂啊,林公子,我错了,我以后什么都听你的。” 一听说林真要杀自己,刘知县慌得连连磕头,把头都磕出了个包,还跪爬着要过来抱林真的大腿求饶。 林真连忙挪开身子,让人按住他,说:“别过来,我腿细,你抱起来不舒服。” “林公子,我有眼无珠,做了一些对不起你的事情,但我也是被人蒙蔽了,你放了我,我告诉你是谁想害你,我帮你……帮你要回巡检这个职位。” 刘知县也是急了,见林真不买账,连忙抛出了自己的价值,他相信林真一定会对此感兴趣。 林真顿了顿,如果能拿回巡检之位,那他就能辖制一方了,就有了变强的资本。 但,可能吗? 刘知县见状心知有戏,甩着满头的汗匆匆道:“你要相信我,我真是被人蛊惑的,是黄员外他要让他女婿稳稳当当坐上巡检……。” 话未说完,便被一刀捅穿了肚子。 黑衣人首领把刀从刘知县身体里抽出来,然后在抽搐着的刘知县身上擦了擦,道:“浪费时间,你以为他这话能有几成真?” 确实,发生了县衙被屠之事,如果刘知县想保住官位或不被上面问罪,必然要把林真这个罪魁祸首问罪。 所以,其现在所说的条件只会成为一番空话。 林真脸色不太好的点了点头,对眼前这个狠辣又冷静的黑衣人有些忌惮。 他沉吟了片刻,看向黑衣人首领道:“牢里还关着七八个人,你能不能派人去把牢里的人犯都带出来。” “好。”黑衣人首领也没问为什么,一口答应了。 “那我们干什么?”林真身边的几个少年也都上前询问。 “把这里值钱的东西都搜光吧,你们来一趟也不容易,不收点彩头怎么行?。” 林真的话立马让得了少年们情绪高涨,大声欢呼。 而这种行为也很对黑衣人的口味,所以黑衣人首领吩咐了几个手下去牢里抓人后,带着剩下的人跟着林真一起在县衙里作乱。 他们都觉得刘知县很贪婪,应当聚下了不少财富。 当然,户房的钥匙他们没有,就算有,林真也不让众人去哪里搜刮。 县衙大堂,就是些公案桌椅,没什么好搜的。 县衙二堂,倒是显得挺华丽庄重,但是很空旷,也没什么值钱的摆设,除了一排摆放整齐的书,剩下的就是些案宗文墨。 第7章 搜 在二堂墙边的桌上,有着一壶热茶,几个小菜,三个餐具。 林真提起茶壶灌了几大口,茶水入喉清香,沁人心脾。 他又抓起了菜碟上的一只鸡腿,看着那三个餐具吩咐道:“找找看还有没有人。” “是。” 少年们四散开来,在屋内搜寻敲打,弄得噼里啪啦乱响,东西散落了一地。 那名被抓来的衙吏恭谨的上前,战战兢兢的说:“这位公子,当时还有两个人,一人从后门走了,一个藏到钱粮师爷房里,我带大家去找。” “去吧。”林真一边喝茶一边吃菜,连头都没抬。 他太饿了,饿得想把桌上的菜都填到肚子里。 衙吏带着少年们去了不久,就带回了一个人。 “大公子,抓到了。” 听到少年们的禀报,林真斜眼看去,待看清楚被带回来的人的面孔后,霎时冷笑道:“原来,是黄员外啊。” 被少年们押着的黄员外一脸苍白,汗湿了衣襟,看起来像是经历过一场恶战似得,看见林真时,他更是瑟瑟发抖的下意识跪了下去。 “林、林贤侄,你这是为何?” 林真放下筷子,手指轻敲着桌子,笑道:“只为报仇而已。” “是,刘县尊是非不分,陷害贤侄,贤侄是该报仇,该地……。”黄员外被吓得如鸡啄糠般,连连点头。 “呯!” 林真一掌拍在桌上,将碗筷都震得叮当作响。 “陷害我的人,少不了你。” “不是,不是,贤侄,我今日听说你被抓了,是来向县尊替你求情的,你忘了,我曾帮过你不少的,你忘了吗……。” “帮我?那你怎么把哑妹弄死了,还把哑妹的死推到我身上,难道是哑妹得罪你了?” “没,没有,不是我,哑妹是被刘光汉派人杀的……” “胡说,告诉我,是不是你做的,说。” “林贤侄,你要相信我,不是我。” “说。”林真的眼神越发冰冷,抓过身边少年的刀,一脸杀气腾腾。 反正已经死了一个刘知县,再死个黄员外也不算是大事了。 而且,这也是个认识他林真的人,杀了黄员外,还就少了一个目击证人。 “是、是......。”黄员外吓得魂飞魄散,颤抖的摇头,道:“是她姐夫。” 林真闻言愣了愣,随即又冷冷的胡诌道:“难道不是你黄员外的贤婿和大儿子一起干的,我可听人说是他们干的?” “不是,不是,不关我儿的事。”黄员外吓坏了,胡乱摆手:“是哑妹的姐夫,还有哑妹的堂哥。” “满嘴……胡言。”林真嗖的一下把刀举起,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砍在了黄员外颈上,刀锋在黄员外脖颈处划过,留下一条深深血痕,鲜血如柱涌出,喷了黄员外一头一脸。 黄员外双目圆睁,死不瞑目的倒地。 意识消逝前,他脑海里最后只剩下一个疑问,不知道自己为何要死,是不是因为自己没说出真话? 黄员外死了。 黑衣人首领对林真也是侧目而视,本来他还觉得这个少年人年纪小,不想这也是个杀伐果断的主,狠下心来时,没有任何犹豫。 他笑了笑,嘴上也不再喊林真做小子了:“林公子,进来已经两刻钟了,该死的也死了,还要杀进去吗?” “要,让他领路,凡是碰到值钱的,有用的,都拿走。”林真点点头,指着衙吏道。 “好。”黑衣人首领转过身,吩咐着手下:“走,我们进去搜,把所有值钱的东西都拿走。” 众人点头称是,跟着往县衙后院的内宅冲去。 内宅离二堂也就二十来丈远,里面住着刘知县的家眷,一阵凄厉无比的哭嚎声从那里传了过来。 林真跨进内宅时脚被绊了一下,差点摔跤,稳住身形时见到地上躺了几具尸体。 尸体旁,一个黄衣妇人抱着个孩子跪在地上哭。 旁边还坐着另一个紫衣妇人,怀中搂着个满身是血的小孩,一脸泪水,嘴中不停的喊着:“杀人了,杀人啦......。” 紫衣妇人的声音尖锐刺耳,犹为凄楚,让得众人都下意识的皱了下眉头。 “我们有人先进来了吗?”林真问向身旁的同伙们。 “没有。” “没有。” 不管是少年人,还是黑衣人,都矢口否认。 林真打量了几眼那些尸体,慢慢来到两名妇人身边,蹲下,问:“你们是刘县尊的妻妾?” 黄衣妇人点了点头又摇头,惊慌失措得不知道该怎么说。 紫衣妇人可能是因怀中小孩被杀,显得神智不清了,喃喃道:“不是的,你不是我家小虎,小虎死了,小虎被人杀了,呜呜......,呜呜呜......。” 她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声音悲恸至极。 黑衣人首领上前,抽出刀来:“林公子,斩草除根吧。” “呜呜呜,公子饶命,公子饶命。” 黄衣妇人猛地跪行几步,往林真这边挪着,哭着求饶:“公子,放过我们,你看孩子才多大啊,公子,求求您了,我们只要孩子,其余的都给您,都给您啊......。” 黄衣妇人抱着孩子哭得撕心裂肺,肝肠寸断。 那是种绝望的呼喊,无助又疯狂的呐喊。 林真心里有个小人在念着阿弥陀佛、善哉善哉,便撑着地面站了起来,看向黑衣人首领叹道:“我……,不想杀妇嬬。” 意思是我心善,你动手吧。 黑衣人首领自觉明白了,收起了刀:“林公子心善,令人敬佩。” “谢谢公子,谢谢公子,我这里还有些金银首饰,其余的都被家奴抢了,公子,公子。”黄衣妇人手忙脚乱的从怀中掏出一个小包裹,双手颤栗的递给了林真。 她现在全身充满着活力,脸上是劫后余生的喜泣。 林真无语的接过,对少年们说:“走吧,我们去把家奴抢的东西抢回来。” 众人点头,又一窝蜂似的在县衙内宅里翻找起来。 找人,顺便抢钱。 林真他们又杀了几个官家奴仆、横扫了县衙里的财物后,在官府援兵没到之前快速的逃之夭夭了。 长宁县城的守备力量也就是衙差役夫等百来人,有一半已经被打垮了,另一半不是缩在家里就是躲了起来。 所以林真一行人很容易的打开了城门。 第8章 上山 “林公子,如今你回也回不去了,不如跟我上梁山吧?”黑衣人首领将一个蛇胆丢进嘴里,咬了下,眉头紧皱。 林真看着对方那难受的样子,微微笑了:“廖七叔,不知飞龙岭什么时候改名梁山了?” 从县城出来后,林真与黑衣人首领渐渐相熟,也就知道了对方的名字,也知道了对方的来路。 黑衣人首领名叫廖柒,是个不到三十岁的好汉,个子不高却身形彪悍,一张国字脸上,刻着一条浅色刀疤,显得特别有江湖气。 “前段时间,大当家收了个说书人,委为军师,现在天天在听水浒传。” 所以,飞龙岭就被大当家在听着故事时改作了梁山。 林真是知道飞龙岭的,那里有着长宁县南下粤闽最好走的路。 整个长宁县山高岭密,飞龙岭也是岭头林立之地,却胜在没其他路途险峻。 也正是因此,飞龙岭吸引了不少强人聚集,官兵剿过几次都没能剿灭。 那伙强人熟知地形,而且岭边还有一条大河,靠山倚河,易守难攻。 “林公子可愿意加入我梁山,保证能让林公子吃香喝辣的。”廖七叔又往嘴里扔了一颗蛇胆,吞了进去。 他们今晚跑路时,打扰到了一对大蛇的春游,双蛇发飙,咬死了一个被他们从牢里带出来的犯人。 而这两条蛇,如今被在叉在树枝上烤着,散发着怪异的肉香。 林真想了想,看着对面这个彪悍的汉子,问:“廖七叔,我与你们飞龙岭的人毫无关系,你们怎么会突然来救我?” “因为,大当家爱听戏,昨天刚好听到卢俊义这一节。”廖柒站起身来,拍了拍屁股,朝分赃的人走去, “可我不是卢俊义啊。”林真脸色黑了黑,起身,跟上廖柒。 两人一前一后走着,廖柒忽然开口说道:“我们大当家是个讲义气的,当年,他与你爹有过命的交情。” “和我爹?”林真皱起了眉头,不信。 “没错。”廖柒停下脚步,转身看向林真,“林公子,令尊如果泉下有知,定然也希望公子能加入梁山,受大当家的庇护。” 林真沉吟了一下,摇头拒绝了:“抱歉,我家人不会同意我落草为寇的。” 笑话,父亲乃是大明武官,又是与匪寇对战身殁,怎可能会希望后辈成为一名匪寇? “难道,林公子不担心官府的报复?”廖柒追问。 说不担心,那是假的。 即便林真让人把牢里的囚犯都抓了出来! 把金银财宝都抢光了! 以此来混淆视听,让人不会一下子就联想到匪寇劫狱是因他而起,造成一个匪寇为钱财而冲击县衙的假象。 可他终究是心软,没有也没能把县衙的人都处理光,留下了一堆堆蛛丝马迹。 “廖七叔,我还是要回家一趟,不能现在就跟你走。”林真拱手作揖,带着几分歉意。 廖柒一把托住林真的手臂,小声说:“林公子不用多礼,你家人……如今,应该是被大当家请上山了。” “什么,你们还挟持了我的家人?”林真震惊的抬起头,音量猛的拔高。 “是请,不是挟持,大当家派人时,强调了要以礼相待,不会动粗的,林公子,你还是跟我走吧。” 廖柒看着林真脸上的愤怒,眼珠子一转,小声说道:“我们也是怕林公子的家人遭到报复,今日已经有一伙人去你家闹事了。” 林真死死的盯着廖七,偏头喝道:“净之,今日是不是有人去我家中闹事?” 林净之是少年中年纪最大的。 在他九岁时,因粤匪张惟元入闽作乱,官兵厮杀,导致家人遭难,最后他带着弟妹们一路哭哭啼啼的乞讨了几年,来到赣南才被林真收留,养在了一个山坳中。 如今,从家中遭祸起到现在已过去了九年,他也已经十八岁了,长得健壮有力又一脸刚毅。 林净之连忙站起来,向林真禀道:“回大公子,确实是有人去闹事了,等我们赶过去时,府里已是无人,所以我们才决定夜袭县衙。” 闻言,林真点了点头,然后看着廖柒,问:“廖七叔,你们为什么要拉我上山,到底想干什么?” “这件事我们也是受命行事,林公子若想知道原委,就随我去,等进了梁山,自然就知道了。” “当然,你家人如今确实在山上,大当家与令尊也确实是有过命的交情。” 廖柒显得很坦然,微笑着与恼怒的林真对视。 林真盯着廖柒的双眼,沉默了许久,许久! 慢慢的,他信了,他相信家人如今被抓去了飞龙岭:“既然大当家相邀,在下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廖柒见林真答应,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那,这些囚犯……。” “你爱怎样就怎样吧。” 林真不耐烦的挥了挥手,看着廖柒把囚犯们带过来,看着他一个个的问话。 “好汉啊,我是被冤枉的,可官老爷不信,整整关了我一个月……。” “这人没什么用,拖下去处理了。” 第一个人就这么被廖柒砍了,即便那人被拖下去时哭天喊地,依然没让廖柒改变决定。 “老子就不服那些官老爷,老子不就玩了个女人吗,给了钱还不放我,我恨死他们了。” “嗯,你不错,可以……。” 下一个,是个青年人。 “我当时……。” “文质彬彬的,有点像唐先生,拖下去处理了。” 就这样,到最后也就留下了三个囚犯,其中有一个十三岁的少年是被林真留下的。 “林公子,我们启程吧,天亮前你就能见到你的家人了。” “好!” 一行四十来人,打着火把,浩浩荡荡的往飞龙岭的方向赶去。 天空一片漆黑,远处山林密布。 天边突然有闪电划破天际,轰隆隆的响声,仿佛要把苍穹劈开似的。 春雷,召唤来了春雨。 雨滴伴着清风打在树叶上,沙沙作响,落在地上,溅起无数水花。 一行人沿着崎岖的道路,一直冒雨往前。 “快到了。“廖柒抹掉脸上的雨水,望着前方一片漆黑的树影:“翻过这个山头,就有人来接应了。” 林真抬头望去,只觉眼睛被雨水打得刺痛,伸手挡住了额头。 飞龙岭,确实是快到了! 他也不知道去到那之后,能不能见到家人,会不会过得不好。 不过土匪们费了那么大力气去救他,应该,也许……不会为难他吧? 或许,土匪觉得他很有价值? 不知道为什么,林真竟开始对落草后的日子产生了一些兴趣,心里隐约有些期盼。 他期盼着,这个新的开始,或许能让他的人生充满色彩。 第9章 见面 雨越下越大,雨雾迷离,视线模糊。 林真一行人走走停停,终于在天亮时抵达了飞龙岭。 匪窝,就在飞龙岭背面的凹地里。 这里搭着一排排的茅草屋,只有几间屋子稍稍像样,看着就像是一片破败的村寨,透着一股荒凉的气息。 廖柒让其他人停下脚步,自己则带着林真来到了一座稍显气派的大屋前,敲了半晌门。 这是一间隐在众多茅草屋中的土木结构屋子,对比着一旁的茅草屋,让人能够很清楚的知道,里面住的必然是寨中头领。 吱呀! 屋门打开,一个穿着灰布衣裳的中年男子出现在众人面前。 他的双颊消瘦,颧骨高耸,一双眼睛狭长,闪烁着智慧的光芒。 “这是寨中军师唐先生,人称智多星。”廖柒给林真介绍着,又向中年男子拱手问道:“大哥可起来了?” 中年男子打量了一眼聚在三丈外的少年们,最后将目光拉回来定在林真身上:“你就是林真?” “在下正是林真,见过唐先生。”林真连忙上前回答。 唐先生点了点头,看着林真说:“昨晚大当家为了等你这小子,拉着我让讲了一夜的书,现在还没起来。” “是了,你家人在右边山角那间屋子,不如我先带你去见你家人?” 闻言,林真心中顿时大喜。 从昨晚开始他就挂念着家人的处境,现在听得这么一说,满腹的担忧顿时消散了一半。 既然寨子里没有阻挠他与家人相见,那就代表家人安然。 在唐先生的引路下,林真等人走过了一排茅草房,来到山角处的一座独立的木屋前。 这座木屋没有院落,在屋子旁边,自然生长着三棵大树,右边还有一排茅草房。 此时,有十来个年岁不一的小孩子正围着木屋打转,高声嚷嚷。 见到唐先生过来,小孩们纷纷停止了嬉闹,一哄而散。 “都是些欠打的。“唐先生骂了一句,随后转头看向林真,道:“你家人都在里面,你进去相见吧,我就不打扰了。” “谢过唐先生。”林真微微欠身,进了木屋。 木屋不算大,但很干净,屋内的陈设也很简单,一张竹椅、几张桌凳。 一个身材纤细的妇人坐在凳上,低着头,双手抱膝,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一动不动的,看起来十分伤感和悲凉。 林真看着这一幕,突然鼻尖一酸,眼眶泛红。 “母亲。”林真唤了一声,扑通一下跪在妇人跟前。 都是因为他,家人才会落到如此处境,如果不是因为他,家人们现在应当还在长河村里住着高大的宅院。 妇人听到林真的声音后,抬起了头,泪水顺着她的眼眶滑落,看得出,她刚才是哭过的。 “母亲,阿真不孝,让你们受苦了。” 虽然不是亲生母亲,但是这些年来,她对自己的关怀一直是无微不至的。 想到家人们竟然犹如被绑架一般,被匪寇带到了这荒山野岭,林真就心痛不已。 “阿真!”妇人猛地扑过来,一把将湿答答的林真抱住了。 “母亲,我错了,我不该逞强的,不该对失去的东西念念不忘的……。”林真张开手,回抱着妇人。 妇人哭得越发厉害了,好半晌才缓过劲儿来。 “傻孩子,这怎么能怪你......。” 陈影红不是没怨过林真,可她也知道,林真不是一个莽撞的少年,他既然坚持要做的事,肯定有他的考虑。 她只是没想到,那帮人为了既得利益,竟会使些下三滥的手段,要置林真于死地。 陈影红用力擦拭着脸上的泪痕,抬头问道:“这两日,你在牢里有没有被虐待?” “没有。”林真用力的摇了摇头。 不过陈影红依然不放心,细心查探着林真身上有没有受伤,弄得林真脸红耳赤。 “母亲,我……我长大了。” “我知道,阿真长大了,会害羞了,我还记得你小时候,天天闹着要我给你洗澡呢。” 陈影红刚哭过的脸上露出了许久没出现过的古怪笑容,这种笑,是她以前捉弄林真时才会有的。 “母亲,我……妹妹她们呢,还有奶奶呢......?” 林真有点不知所措,连忙转移话题。 陈影红指了指屋里的一个小门,掩口而笑:“你妹妹们昨晚哭了好久,很晚才睡,现在跟你祖母还没起床呢。” 林真这才松了一口气,然后抬头往陈影红的指尖看去,正对上小翠那双透着喜悦的目光。 这丫鬟扶着门框探出半个头,向林真眨着眼,实在俏皮。 林真也冲她笑了笑,招手道:“小翠,你怎么瘦得眼睛都凹进去了,像个癞蛤蟆一样,快过来让我看看。” 小翠应了一声,快步来到林真身边,福身道:“公子,老夫人和夫人还有小姐们从昨晚到现在还没吃东西呢。” 陈影红见小丫鬟大胆索食,脸色一下子拉了下来,不满的瞪着小翠啐道:“真是越活越回去了,一点规矩都不懂,公子才刚回来呢,身上的衣服还没换呢,哪有时间给你去弄吃的?” 小翠吓得吐了吐舌头,赶紧低下头去。 林真摆了摆手,道:“没事,我昨晚赚了不少银钱,等下让人去寨子里向大当家买些吃食用度。” 这时候,里屋传来一个略微苍老的声音:“阿真,你进来。” 这是祖母的声音,带着疲惫的气息,少了以前的中气十足。 林真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情绪,起身快步迈进房间里。 这个小房间不大,长宽各三丈,却摆放了三张床,两个妹妹就在最里面的小床上熟睡。 张老太坐在靠门的这张床上,面色憔悴,眼神呆滞,看到林真后,勉强笑了笑。 林真走上前去,跪下磕了一个响头:“奶奶,我回来了!” “孩子,起来吧。”张老太伸手抓住林真的手臂,将他拉到自己身边坐下。 林真坐到床边,反握住祖母的手。 这才几天的功夫,祖母的手就变得瘦黄而粗糙,骨头凸显,像是被蒸掉了水份一般。 林真的鼻子有些泛酸,哽咽着问道:“奶奶,您身子还好吗?” “还好,还能撑到你的孩儿出生。”张老太勉强挤出一丝笑容,继续道:“孩子,你这几天受苦了吧?” “没有,我挺好的。”林真猛摇头。 “你这孩子,就喜欢逞强。” “奶奶,我真没事,是我没照顾好家人,连累了大家。” “你知道就好,以后可别再这么毛糙就行了。” 张老太拍拍林真的胳膊,又摸了摸他的头顶,叹息着说道:“奶奶还想着舍了老脸去救你的,结果你却是……。” 却是不声不响的和土匪勾搭上了! 这是真的把林家往深渊里带了。 第10章 传言 不过,现在木已成舟,张老太也就没再过多苛责孙子,反正,这个孙子这一生算是废了。 她的眼睛盯着林真的俊脸,突然笑了出来:“孩子,既然你现在做了土匪,就要快点抢个媳妇回来,给奶奶生个曾孙。” 说完,又叹了口气,似乎很可惜的样子。 本来,她觉得林真最不济也能找个小户人家的好女孩做媳妇的,如今却只能去大路上抢,实在是让祖上蒙灰。 也许,只有让林家开枝散叶,她才敢腆着脸去见祖宗了。 林真愣了愣,他这身体才虚岁十四呢,祖母竟然就想抱曾孙了? 虽说在大明男子十六成亲的人不少,十四岁的也有,可若发生在自己身上,自己心里万万接受不了。 他连忙摇头:“奶奶,我还小......。” “不小了,你不是经常和你母亲说你长大了吗,怎么到我这又说自己还小?” 张老太说着,伸手轻刮了一下林真的鼻子。 林真的脸瞬间涨的通红。 张老太见了,笑得更欢乐了:“好啦,你这孩子,不管怎么说,也是咱老林家唯一的血脉了,以后可得争气啊!” “奶奶,我……。”林真正要推拒,可在看到祖母疲惫的笑容后,心里难过得下意识的点了点头:“我会的。” “唉,你还能抢个媳妇,但你妹妹咋好哦……。” 话语虽然没带斥责的意思,林真却从中听出了埋怨的味道。 女儿家最重清誉,在土匪窝里长大的女孩儿,只会被世人嫌弃。 林真也看了眼还在熟睡的妹妹林锦,那恬静美好的脸蛋儿,让他不禁暗自懊恼,恼自己连累了妹妹们。 他咬了咬牙,对张老太道:“奶奶,不瞒你说,我现在的情况,也许没你想象的那么糟糕。” 张老太一怔:“什么意思?” 林真沉吟了一下,正想细说时,外面却传来了廖柒的呼唤声,打断了祖孙两的谈话。 “林真……,大当家来看你了。” 飞龙岭的大当家是个不到四十岁的中年人,身材高大,一脸刚毅,虽然脸上布满风霜,却丝毫无损其威武霸气, 他穿着一件黑袍,背负双手站在门前,一双眼睛犀利的扫视着屋子四周的少年们,最后将目光定格在从屋内出来的林真身上。 “你就是林真啊,算起来十四岁了吧,唔,唇红齿白的,是个俊少年。” 跟着大当家过来的唐先生也点了点头,笑着说:“确实是个俊少年,虽然还不够高大,不过这身形比豹子还匀称,眼睛也很有神,我今早刚见到他时,脑里就蹦出豹子头这词。” “哈哈哈,豹子头林真!” 大当家大笑过后围着林真转了一圈,打量了一番,就像是在看自己的孩子般,嘴里不停的啧啧称赞:“我那好兄弟真行,和秀娘生了个这么好看的儿子,真是让我羡慕。” 林真被看得心里发毛,连忙弯腰低头道:“谢谢大当家的夸奖,大当家也是威武不凡,英雄如虎!” “好小子,不错不错,说话挺讨巧的,真好,我听廖兄弟说了你昨晚的表现,果然是虎父无犬子!” 大当家突然一掌拍在林真的肩膀上,力道重得把没心理准备的林真给打趴在了地上。 “哈哈哈……。” 一同跟着大当家过来的几个匪寇哈哈大笑起来,似乎是在嘲笑着林真的狼狈样。 林真揉着疼痛的肩膀,抬起头瞪着大当家:“大当家,这是何意?” 大当家收起了笑脸,抬头看着雨后的碧蓝天空,转过身踱着步子往回走:“当年,你爹抢走了我的女人,却不珍惜,这一掌,就当你替你爹挨的,以后我和你爹的恩怨一笔勾销。” 林真惊呆了,望着大当家离去的背影,久久无言。 他还疑惑一个朝廷武官和一个土匪怎么会成为好兄弟的! 原来,竟是这个原因! 大当家已经走出了十来丈,突然回过头道:“现在县城里追查案子的,是和你爹拜过把子的好兄弟……的儿子。” 与父亲拜过把子的,林真只知道一人,也是唯一的一个人。 那就是父亲的属下,前黄乡巡检司副巡检李可。 在崇祯二年,李可协同林大勇出战,双双战死! 李可有两儿一女,大儿子李正东在四年前顺利的接过了李可的黄乡副巡检一职。 …… 此时的长宁县城,因县衙被屠,知县惨死,所以全城戒严,不允许百姓出入。 黄乡巡检司的人员在大半夜就进驻了县城,他们对县衙里的幸存人员进行了盘问,对现场和死者进行了调查。 调查的结果很快出来了,那就是昨晚有一伙凶徒在内奸的配合下,赚开了县衙大门。 而且,凶徒持有大规模的杀伤性武器,并且凶残嗜血,是一群亡命之徒。 随着布告贴出,长宁县城里渐渐的有土匪攻城的谣言在散播,而且还传得有鼻有眼,越传越凶。 传得人心惶惶。 土匪攻打长宁县城这种事,曾在崇祯二年时发生过,死伤了许多人。 当年,也是死了一名知县! 难道真是土匪攻城,旧事重演? 想到这里,百姓们都是心中惴惴不安,一些妇女和老幼甚至在家中害怕得抱头哭泣。 “大家别怕,现在巡检司的人驻守在城里,会保证大家安全的。” “巡检司的人有屁用,刘巡检都给他老丈人奔丧去了,现在处理事务的是一个乳臭未干的年轻人,你说土匪一来,巡检司的人能靠得住?” 城内百姓议论纷纷,显然对官兵没有多少信心。 这话自然也传了副巡检李正东的耳中,让得他心中烦闷。 他知道,这事绝对与林真脱不了关系。 “李巡检,我们搜遍了全城,没发现有凶器,更没有抓到凶手,不过,在城外东南十里处,发现了几具囚犯的尸体。” “哦,死者都有谁?” “有凌村黄大狗,山北何大头……。” 听着一个个名字报出来,也没在死者中听到林真的名字。 “我知道了,有三个囚犯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如果不是被抛尸在别处,那就可能是命大逃掉了。”李正东装作若无其事般,让手下继续探查。 “李巡检,李巡检!” 这时,又有一名衙役慌张的跑了进来。 “何事?” “禀李巡检,刚刚……小公子诈……诈尸了,县夫人见小公子没……没死……,发疯了,说了胡话,说......说昨晚是……。”衙役支吾了半晌,终究没有说出来。 “说。” “县夫人说,昨晚是……家奴和……和衙门的人联合外人作乱劫财……,不是匪寇。”衙役吞吞吐吐的把话说完了,脸红得跟猴屁股似的。 他的心情很糟,因为他就是衙门的人,如果照县夫人的话来办,他也有嫌疑。 李正东愣了愣,县夫人这一句话,可就把林真给摘出去了啊。 第11章 偏袒 日子一晃,已是半个月过去,长宁县城的骚乱已经渐渐平息。 而远在三十里外的飞龙岭上,林真也适应了新的生活。 这一日,大当家把头目们都喊去了聚义厅,也就是他那间屋子的正堂。 林真虽不是头目,也得到了邀请。 众匪聚集在大厅里,就像是在等待着重要的命令,又像是在等待着一场审判般,一个个一言不发。 这种氛围,既肃穆又压抑。 就连林真,心情也莫名的变得紧张。 大当家坐在大堂中央的虎皮大椅上,目光越过坐于下首的廖柒与唐先生,望着众人。 “各位,今日,我要宣布一件事。” 大当家一开口,所有人都竖起了耳朵,静待下文。 他的目光在屋内扫视了一圈后,落在了林真的脸上:“林真来我们梁山已有半个月,相信大家也都认识了,我也不多说废话,从今天起,林真就是我们梁山的三当家。” 这句话一出,众人顿时喧哗了起来。 有人惊讶,有人愕然,也有人羡慕嫉妒恨。 而林真则是有点懵,木然的拱了拱手,没有出言推辞。 “大当家,林真他一个奶娃子,算哪门子的土匪,凭啥一来就能任三当家?” “就是,林真不过是个十四岁的毛娃子,还没我胯高,他能有多少能耐,能服众吗?” 嗯? 林真撇了一眼说话的那人,不到六尺,也不见得有多高! “是啊,廖兄弟能做二当家,那是他凭着实力坐上去的,林真他又凭什么做三当家?” “住嘴!”大当家淡淡扫视众人一眼,等场面安静后,才慢慢说道:“我不是偏袒林真,你们应该也知道了,林真的父亲是巡检,凭这个出身,他就有资格做你们的三当家。” 其实,他心里想说的是,凭林真是秀娘的孩子,就够资格了。 众人怒目圆睁,显然没被说服,但鉴于大当家还在说话,所以没插嘴,静静听着。 “林真年纪虽小,可能耐不小,这段时间你们用的手雷,就是他弄出来的。” “上次我们劫道能那么顺利,就是因为有他提供的手雷,如果不是,我问你们,你们能不能全身而退?” 大当家这一句话说完,众人都面面相觑。 “大哥。”廖柒站了起来,脸色凝重的说道:“我们梁山是在大哥手里壮大的,大哥要让林真任三当家,我不反对,只是,他年纪小,带来的人也没立下功劳,大家不服也是在情理之中。” “想看功劳是吧,正好,前天十五队小头目在庆功时开心得死了,如今十五队小头目还空着,我记得林真手底下有个叫林净之的,就让他来接任十五队小头目。”大当家没退让,反而再进了一步。 飞龙岭的土匪是十一人一队,设小头目一名,现在山上的匪寇有近两百人,共有十八个小头目。 大当家这一个新的任命下来,让得本就不满的众位小头目更是戾气暴发。 反对愈烈。 “大当家,这个任命不合适吧,我们都知道你对林真很看重,连带着他带来的人也都很看好,可看好也要历练后才能胜任不是。” “想想我们,谁不是自己去抓的手下兄弟,或者自己带人来投靠,或者立下战功上位的。” “就是啊,当时我也是历经了官兵的重重截杀,逃回寨子报信才有的今天。” “对啊,怎能能一个寸功未立的外人摘了桃子” 大当家站起来压了压手,安抚着众人。 “好了,大家的功劳我都知道,我也不会亏待大家,以后寨子会更加壮大,到时候你们也会拥有更多的手下……。” 林真看着大当家顶着压力为他说话,心里倒是又生了几分好感。 这个时候,小头目中有一人站了出来。 他面容冷淡,双拳紧握,目露寒芒的看着林真道:“大当家,我不服。” 大当家瞥了他一眼,淡淡说道:“王大锤,说出你的不服。” “大当家,军队最重军功,我们匪寇也是,如果随意让些什么都不懂的人来当头领,那岂不是寒了兄弟们的心?” “那按你的说法,你是觉得我看错人了,糊涂了?” “不敢,可要大家服气,就要有功劳,不能白白......。” 王大锤还想硬着头皮抗议,却被其他小头目给拉住了,示意他不要再说。 既然大当家的心意已决,说不听,那还说什么? “我知道你们的心思,如果你们觉得有这个必要,那好,我们东向二十里处有一伙人,人数五十来个,就让林净之带人前去收剿,期限两个月。” 大当家说着咳了两声,又继续说道:“只要他能够得胜而归,你们就别再有意见,如果他失手了,也不用你们说,他自己都可能掉了脑袋。” 这番话,说得极重,让得原本还想争辩一下的众人,不由得闭上了嘴巴,没有了声音。 “到时候,如果林净之失败,那林真也会退位,你们还有意见吗?” 意见,肯定是还有的,为什么就不能先立了功再上任,而是欠着功绩爬到位置上,然后用功劳来补? 不过,他们都没把这些话说出来。 以十几人去收剿五十来人,不说他们觉林净之不可能成功,便是他们自己去也不敢说能活着回来,这除非是撞了大运,否则不可能得胜而归。 反正,也就两个月的时间,到时候林净之失败,那林真也没那个脸面坐着第三把交椅了吧? 大当家见众人都没再出言反对,便转头问林真:“林真,你知道我这么安排的理由吗?” “不知。”林真摇了摇头。 “那是因为我相信你!“大当家甩了一下衣袍,坐回大椅上笑说:“这半个月相处下来,我知道你有大才,不过也有缺点,就是你对寨里的事不够热心,没把大家当兄弟来看。” “我……。” “你不用多说。”大当家似乎能洞察一切般,淡淡的瞥了林真一眼后,沉声道:“或许你觉得我们这一帮子土匪,目无法纪,不堪造就,走不了多远。” 林真低下头,没有吭声。 上山这些日子以来,他确实是看到了很多的弊端,也和唐先生聊过几嘴。 那时候他就能想到唐先生会把他的话给传给大当家,只是他没想到的是,大当家竟会因此而对他另眼相看。 “我知道你听了些县城里的消息,也听说了有人把你从那晚袭击县衙的事件中摘了出来,可我要告诉你,你如果想下山去,那我就会让人知道,那晚的事,就是因你而起。” 大当家的脸色变得严厉,声音也冷了许多。 他盯着林真,问:“明白了没?” 林真神色复杂地抬起头,与大当家对视了一会后,拱了拱手。 “明白。” 第12章 议 会议散场。 新鲜出炉的飞龙岭三当家,跟着一众小头目往外走,才一走出门口就被廖柒拉住。 “阿真,大哥让你过去。” 也不记得是从哪天起,廖柒就对林真改了称呼,不再是喊林公子,而是亲切的喊阿真。 这是一种态度,一种认可,让林真觉得非常舒服。 “七叔,不瞒你说,我现在还有点懵。” “那我问你,你愿不愿意当这个三当家?” 在廖柒目光炯炯的逼视下,林真重重的点了点头。 为什么要不愿意? 既然都决定了要当土匪,那肯定要抓住机遇上位嘛! 回到聚义厅,唐先生也在。 他见到林真似乎有些忐忑的样子,嘴角不由露出了一丝?狭的笑意。 “三当家来了?” “唐先生,莫要取笑,叫我阿真就行。” 林真脸色微红,在大当家的示意下坐到了唐先生对面。 此时的正堂,因为众匪的散去而显得有些简陋,也就一张虎皮大椅,大椅旁两张交椅,还有他们四人围坐着的这张长桌。 大当家让人上了酒,边喝边说。 “阿真呐,你现在是三当家了,有些事该让你知道的,我叶氏,才是长宁县的根基,是我祖上为朝廷稳定了长宁这片地域,朝廷在此设置县治、控制住地方后,却将我叶氏族人诛杀……。” 叶氏先祖初时就是贼寇起家,鼎盛时聚众好几万,威胁着邻近几座城池。 转为地方大族后,叶氏坐着黄乡巡检司巡检的位置,帮着官府对抗寇匪,待功成后,朝廷却斩杀了叶氏族人近百,余下者皆被流放。 许是为祖上的遭遇感到痛心,大当家又愤愤不平的把话扯到了如今天下时势。 “唐先生和我说,如今天下匪乱不断,什么八大王、二十四响马、闯天王的……轮番作乱……,朝廷已疲于应付,我想趁此势重振我叶氏昔日雄风,来,喝……!” “是啊,那些寇匪年初时聚兵攻陷了大明龙兴之地凤阳,还水淹皇陵,以我看来,大明气数已尽矣。” 喝完一杯,唐先生出言附和,林真倒酒,廖柒点头! “好,淹得好!”大当家一拍桌子,像是大仇得报般道吼道:“现在是大乱之世,若我突起,必会学曹阿瞒那般,抓个皇帝来玩玩!” “曹阿瞒?”林真一愣。 “怎么?没听过?”大当家斜眼看着林真,眼睛微微一眯。 最近,他的水浒传已经听完了,又开始迷恋起了三国。 林真讪讪一笑,曹阿瞒不就是曹操吗? 怎么可能没听过? “我没听过......。”林真干巴巴的说道。 大当家叹了口气,道:“算了,看来你娘死得早,你那爹也对你的学问不上心,不认识也没关系,以后多和唐先生亲近就认识了。” 接着,他又说道:“听说,你昨日想带你妹妹出去外面?” 确实,林真昨日要出去,但被守山的人给拦了回来。 想到最近总被限制出山,林真心有恼意,便想破坏一下大当家的好心情。 “叶叔叔,有些话,我憋在心里好些天了。” 林真看着大当家,面带诚恳地说:“这半个月来,我觉得寨子里什么都好,但我们这些当土匪的就不好了,随时都有可能丢掉性命……。” “贪生怕死能成什么大事,头掉了碗大个疤......。”大当家脸色微怒,看着林真的目光有些不善,似乎准备要把这个刚上位的三当家给撤掉。 一个怕死、读书又少的三当家,文不成武不就的,要来何用? 廖柒发现气氛骤变,连忙开口劝解:“大哥,你听阿真说完。” 林真没在意,微笑着继续道:“我知道山上有不少人是拖家带口的,也有些人下山抢了女人回来,生下了儿女,只是,如果他们某天回不来了,那他们的儿女该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当然是靠寨子里其他兄弟救济了。”大当家脸色稍芥,沉吟了一会,又是一杯酒水入肚。 土匪本来就是今天不知明天事,儿女的人生只能随天意。 “这是个办法。”林真点了点头,却又叹了口气:“以我这段时间的了解,那些个死了亲爹的孩子,都成了别人孩子的附庸,让做什么就做什么,甚至有的女孩儿……。” 说到这里林真没有再继续往下说。 这些事,估计寨子里的人都是知道的,有些死了丈夫的女人,还会被别的土匪占有。 “我和大当家的都了解过。”廖柒没等大当家的反应,拍了拍林真的肩膀,道:“可那些孩子没有依靠,想在寨子里生存,就只能那样。” 反正,寨子里的人也会给那些小孩一点施舍,不至于饿死,能活下来的总能养大。 但林真却觉得,这样还不够! “叶叔叔,我想和你说的是,人非草木孰能无情,虽然咱们这些人杀人不眨眼,可在经历了一天生死回到家中,看到妻儿子女时,总会感受到温情,感觉到家的温暖,心里也必然对家人很在意。” “寨中那些孤儿寡母的现状,会让他们害怕死后妻儿遭罪,也就会在遇到强敌时产生阵前畏战,甚至望风而逃,最终会导致什么,不用我多说了。” 说到这里,林真站起身,向几位前辈鞠躬,表示自己说完了。 没人说话,都在皱眉思考。 良久后,唐先生摸着下巴,笑着看向了林真:“我知道你小子是想干什么,不就是你妹妹前些天被欺负了吗,寨子里的孩儿嘛,也没你说的那么难以生存。” “唐先生,不管是为公,还是为私,都应该管管,难道不是?”林真嘿嘿一笑,没有露出的尴尬,反而理直气壮。 本来他就只是想破坏大当家的兴致而已。 不过,提到妹妹们被小土匪欺负这件事,让得林真生了火气。 那些土匪们生的孩子,自小就在匪窝长大,个个身带匪气。 在某一天,他们发现新来的一家子有两个长得特别漂亮的小女孩后,便常常去林真家门口逗留。 有个胆儿特别肥的,带着几个死了爹的小土匪故意闯进了林真家里,把林昭给当场吓哭了。 虽然他们后来被林净之等人驱赶,但依旧不肯收敛。 本来小孩子就最是胆大妄为,最淘气,更别说土匪的孩子,你越赶他,他就越觉得好玩。 被驱赶时,嘴巴还大嚷大叫着说要娶一个回去玩。 特别是那几个没了爹的,更是喊得没有丝毫顾忌。 林净之等人不敢下重手,怕给林真惹祸,最后还是林真抓了个典型狠狠地揍了一顿,这才让这些小土匪消停下来。 不过即便是为妹妹出了气,可林真依然没得到妹妹的谅解。 如今林昭见了他,都会指着他喊‘害人精’,怪他把以往好好的日子给弄成了如今这样。 林真听多了也不爽,可妹妹又不能打,现在便想着要不要折腾一下小土匪们。 第13章 兄妹 大当家这时也醒悟过来,不满的撇了林真一眼:“你想做什么?” 林真想说要带妹妹出山玩,可见到大当家不豫的脸色后,说出口的话就成了这样:“我觉得,不如给那些无依无靠的孩子寻点事做,以口粮为报酬,这样就让他们不至于活得没尊严,也能让各位兄弟们放下后顾之忧。” 帮着养手下遗孤本是应有之义,但不应该让去干活,即便是干活,也应该是做些轻省又有稳定性的活儿。 可,飞龙岭上有什么稳定的活儿吗,无非是打杂罢了。 只要这些小土匪被使唤着开始干活,便会慢慢的被压榨成一个劳动力,就会更加没有尊严,甚至会变成奴隶般的存在。 “好,说得好,你是三当家,此事便交予你来办。” 大当家觉得林真的提议不错,想让林真来操持。 但唐先生却对林真悄悄摇了摇头,林真突然醒悟过来,提出这个建议的他,坚决不肯接这个任务。 这里不是他的地盘,做事制掣很大。 如果某天,土匪们看到小土匪沦落为奴隶般的存在,都会怪罪起他来。 “叶叔叔,这种事应该让大夫人来管,这样才能显示你的仁德,还能增加你的威望。” 大当家是有婆娘孩子的,只是他的婆娘据说很漂亮,所以大当家一般不会让她出来溜跶。 “大哥,这事让大嫂来做确实最合适,待兄弟们知道大哥会在他们死后帮着照顾小孩,必会对大哥更加拥护。”廖柒也在一旁帮腔,又悄悄给林真竖了个大拇指。 他头脑想不了这么深,还以为这是个好事。 大当家想了想,犹豫了许久,这才点点头:“那好吧,为了兄弟们无后顾之忧,我想一想,你们有什么建议吗?” “反正重的活小孩是干不来的,不如派点细活,或者像这样,我想要人帮忙时,就去向大夫人讨人,然后当天我会答应将讨来之人喂饱。”林真阴险的说。 唐先生点头:“甚好。” 几人你一言我一语的又说了许久,直到天色暗下来才散伙。 唐先生扶着摇摇晃晃的林真走出门外,小声笑道:“你小子够毒,说不定能有一番成就,我看好你啊!” 看来,这世上聪明人很多啊,自己的算计都还没实施就被看破了! “多谢唐先生提醒,我本来想着亲自把那些小土匪抓来狠狠压榨的。” 林真苦笑着,吐露了自己的心声。 第二天,林真从宿醉中醒来时,已是午时。 林净之被廖柒叫去接管十五队了,所以林真喊来了张安。 “张安,你和齐添、王厉臣下山去,等没人注意后,回山坳去静待我的下一步指示。” 昨日大当家已经松口,可以让少年们出山,就是林真一家都还是要留在飞龙岭这。 “好。” 张安人瘦话少,十七岁的他杵在那就像根竹竿似的,看着很高,实际上比才十六岁的老八齐添还矮了一指头。 这是个悲惨的少年,不知道父母是谁,不知家在哪,因为是被一位张姓老乞丐捡去养大的,所以随了张姓,到他十二岁时,老乞丐也离开了他,去了天上。 后来他讨不到吃的,又正好碰见当时还是个小不点的林锦手拿冰糖葫芦走过,便抢走了冰糖葫芦,结果被林真抓住当场打了个半死。 想起这些往事林真心里就想笑,语重心长的将三名少年送出家门,目送着他们离开! 林真共收养了八名少年,与及少年们的兄弟姐妹,后来他怕被人注意,就没再出面去收。 但这些少年们拿着林真给的银钱出去买生活必需品时,也会带回一些少男少女。 虽然有些少年少女没能养活,可到得现在,小山坳里的少年少女们,依然达到了四十余人。 这四十余人,便是林真的希望了,除了现在出来的十来人,还有三十余人在山坳里被老二刘青芳管理着! “哥,你真的要在这山上当土匪了吗?” 背后,突然传来了妹妹林锦清脆的声音。 林锦,与林真一母同胞,最得林真疼爱。 在林真心里,林锦的份量是很重的,比张老太、陈影红和林昭三个加起来还要重。 如果说家里少了林锦的话,那他对家的挂念至少会少五成。 “是啊,哥现在被官府通辑,不当土匪也没地方去了。”林真回过身,对妹妹笑了笑:“锦儿是不是生气了?” 林锦猛摇头:“不生气,只要哥能陪着我,我去哪都不会生气。” 这是妹妹的心声,诉说着对哥哥的依赖。 也正是林锦的这份依赖,让得林真对她特别的疼爱。 林真舒心的笑了起来,拉着妹妹的小手来到树荫处坐下。 也许是因为父母早亡,印象中没有父母的影子,所以在别人面前,林锦会显得很安静,让人觉得她是个温婉有教养的闺秀,只有在林真面前时,她才会变得活泼开朗。 她不像林真那般被灌注着家人的希望,也不像妹妹林昭那样有着母亲照顾,她只有来自哥哥的爱护。 “哥,我听净之说,他两个月后要去攻打那个叫什么山的山头,是吗?” “对,叫崇山,来,我教你这崇字怎么写。” 林真拿着树枝在地面上写了个崇字,林锦随后也照着葫芦画瓢在地面上乱涂了起来。 等写出来后,林锦歪着小脑袋笑着捶了林真一下:“哥,我想到一个打崇山的办法。” “什么办法?” “我们派人去崇山那边把土匪们的小孩抓起来,逼他们投降。” 就像飞龙岭大当家把她们从长河村抓过来,逼着林真上山那样。 想到妹妹是被人绑到山上来的,林真心中不免发苦,摸着妹妹的头发摇了摇头:“确实是好办法,但我们的人进不了崇山。” “我们可是有着不少人,能假扮他们的人混进去吗?” “假扮肯定是不行的,不过,假装投靠倒是可以,投靠个几个人过去就行……” 林真对林锦也是很信任的,总是想着要教她读书认字,还要教些阴谋诡计。 而在以前,林锦也是除了林真外,家中唯一一个知道小山坳存在的人。 第14章 真美 第二天,林真又让人去给山坳里传了消息。 半个月后,飞龙岭外来了一名十五岁的少年,言说是林净之的弟弟林倚之。 林倚之,如他哥哥般健壮,却没有哥哥般的沉稳,总是嬉皮笑脸的,看着就不像好人。 “大公子,我们送了两个手雷和前十五队小头目的人头过去崇山,成功取得了信任。” 前十五队小头目被安葬后,林净之得了林真吩咐,在小头目坟前装仁义,喝醉酒,待到夜深人静时悄悄爬起来挖坟,割下了人头。 林净之明地里的行为让十五队的队员对他心生敬重,暗地里的龌蹉手段却让王厉臣与齐添凭着人头成功混进了崇山。 “大公子,我们的人已经准备妥当。” 林倚之口气满满,可林真却不敢轻易下令,那群少年没几个杀过人的,很容易就会被人打得溃散。 林真轻轻叹了口气,向西北向眺望着,那边,是县城所在的方向。 长宁县城! 城北的一处民宅里。 黄乡巡检司副巡检李正东把碗筷放下,看了眼低着头吃饭的妹妹李小圆,又睨了弟弟李正南一眼,接过了弟弟递来的一封信。 “哥,我就说阿真还是把我当兄弟的,你看,都求助求到我这了。” 这是林真的一封诉苦信,说自己被寇匪劫持,困身匪窝,难以拔身,需要救助云云。 “哥,你把阿真救出来再放走,跟别人就说是他借口尿急,半路逃了!” 李正南笑着坐在了哥哥李正东的对面,他一直觉得哥哥李正东有些迂腐,有点呆板,不像他,脑袋转动的比谁都快。 李正东冷哼了一声,没搭理弟弟,低头又看了一遍信上的内容,然后将信纸折叠起来放回了信封里。 李正南看着哥哥这番举动,有些摸不清楚头绪,“哥,你咋了?到底帮不帮?” “你懂什么!”李正东瞪了一眼弟弟。 他知道弟弟和林真的关系很好,两人同岁,弟弟还可能会是林真未来的小舅子。 “哥,人家县夫人都说了,上次县衙被屠是家奴联合外人干的,和阿真没关系。” “县夫人后来是这么说。” 李正东没好气的将信丢到桌上,拿起碗筷继续道:“但,县夫人开始时也说了,领头那个少年被人叫做林公子……。” 一直低头吃饭没开口说话的妹妹李小圆,突然抬起头来,鼓着腮帮子说:“大哥,天下姓林的人多了去了,又不只是阿真哥姓林。” 李正东看了眼像是被林真灌了迷魂汤的弟弟妹妹,有些头疼:“就算他能逃过这个罪责,还有哑妹的事等着他呢。” 见兄长一副铁面无私的样子,李正南不由偷偷瞄了瞄妹妹,然后附到兄长耳边嘀咕道。 “哥,我和你说啊,我和阿真一样的年纪,我还不会那事,阿真现在肯定也是还不能人道的,哑妹的事你要查一查。” 李正东本来在嚼着饭,被这句话一说,呛得把饭菜都喷了出来。 好吧,有这样的弟弟妹妹,不出兵都说不过去! 飞龙岭上。 林真没能收到李正南的回信,只能狠心让林净之他们即时出战崇山。 二十里外的崇山上,山匪们早就收到了飞龙岭要来攻山的消息,这些消息很精确,不但能知道来人是谁,还能知道来多少人,更知道时间是一个月后。 但他们不知道的是,确切的进攻时间是故意定的,是假消息。 所以,崇山的土匪们还在日复一日的玩着蹲点劫掠的日常。 这一日午时,一支二十余人的迎亲队伍从崇山脚下经过,十六名少年,八名少女。 除了抬着花轿的四名少年外,个个都肩挑手提。 可能是嫁妆太多,少年少女们走累了,所以他们来到山脚处,竟然都停了下来歇息。 荒山野岭里出强盗,不知道吗? 还敢大摇大摆的休息,真是毫无安全意识。 蹲点的有两名土匪,他们穿得破破烂烂的,头发也是脏兮兮的,脸上全是油污,头发披散着,挡住了半张脸,露出一双狭小的眼睛,一人扛着锄头,另一人则是挑着箩筐,假装是劳作而归的农夫,大咧咧的从少年少女身边经过。 在看到那几个娇滴滴的少女时,他们眼中顿时精光迸发,咽了咽口水。丨 一名长得很好看的少女见了他们,还特别单纯的过来给他们发了两块饼子。 两名土匪接过饼子后,一步三回头,恋恋不舍的离开了。 “真……真她娘的好看,我好想……。” “我也是,好想把她抓回去……。” 美味的饼子很快便被他们吃光,但少女的身影还在他们脑海里显现。 “兄弟,这么好的货色,要是不抢到手,可就亏死了。” “是啊,八个……加上新娘子,九个,抓回去的话寨子里的兄弟们可是能乐许久。” 两人心中火热,脸色狰狞,相互使了个眼色,然后丢下锄头箩筐朝着寨子的方向狂奔。 他们想快点回去报信,免得那些娇美的少女跑了。 很快,他们见到了大首领。 崇山大首领听了两名土匪的报信后,有些不满,喝斥道:“胡闹,你们忘了吗,江湖规矩,不劫花轿。” “可……可那是九个美娇娘啊,九个啊,个个美艳如花……。” “这么多,大收获啊,大首领。” “是啊,大首领,江湖规矩是有,可劫花轿的也不少啊,大夫人还是大首领你劫花轿得来的呢。” 大首领被说得有些尴尬,他虽然是大首领,可现在,手下都被美娇娘这个词给吸引住了,都跃跃欲试的要下山去抓人。 而且那两个混帐还在描述着那些少女们的美貌。 哇塞,好漂亮! 看得我眼都直了! 真是比大夫人还漂亮! 声音也好听,身材也特棒! 这些粗俗的话语,不停的从这两个混帐嘴里冒出来,气得大首领很想将两人给当场处决了。 但崇山大首领刚接替父亲的位置没一年,在手下心里还没那么大的威望,不敢做到一人而决。 最终,他被手下逼得熬不住了,只好咬牙道:“没婆娘的跟我走,下山去抓女人,有婆娘的就守着寨子。” “是!” “遵命……” 土匪们激动得连连答应,一团团的挤在大首领身后往山下奔去。 第15章 美人计 近三十名土匪下了山,还有二十余名土匪守在山上。 守在山上的都是那些有了婆娘的土匪。 他们聚在一起,你一言我一语的诉说着自己的不满。 “大首领不是说没婆娘的才能去吗,他自己都有三个了,为什么还要下山去抓女人。” “就是,真气人!” “谁不想多要几个,你看着,这次大首领肯定会把最漂亮的一个挑走。” “唉,当大首领就是好……。” 这些人说的都是些气话,他们也知道,如果没有大首领的带领,土匪下山后可就没了约束,如果冲撞了有势力的人就很容易闯下大祸。 不过,这不影响他们发泄心中的不满。 众人说着说着,有人突然想起了什么,四处张望着。 “对了,那新来的两小子呢,他们不是没婆娘吗,怎么没看到他们下山?” “对啊,王厉臣和齐添呢?” “嘿,不会是在睡觉偷懒吧?” “王厉臣,齐添……。” 土匪们想起了这两人后,扯开了嗓子在山上呼喊起来。 “王厉臣,齐添,快出来,下山抓婆娘了……。” “王厉臣,死哪了……” “齐添……” “王……” 众人喊着喊着,突然一个个的都愣住了。 只见,一股烟雾从一间茅草层升起,接着是第二间,第三间,第四间……。 茅草屋都是些干柴,只几个呼吸间,烟雾便变成了滚滚浓烟。 “不好,他们是内奸。” “快救火……。” 一名土匪反映最快,面容扭曲得拔腿便往茅草屋那儿跑。 其他土匪反映也很迅速,一个个抄起斧头、锄头、铲子等武器便追了过去。 等他们来到茅草屋附近时,发现茅草屋已经冒着熊熊烈焰,火舌冲天了。 众匪被这副景象吓到,都呆住了。 怎么办? 如果大首领回来,看到寨子被烧……。 啊……,没法活了,要死定了! 虽然这些被烧的房子,都是那些没有婆娘的土匪的,可……。 渐渐的,众匪骚动起来,都急红了眼。 “快救火,灭了火,灭火......。” “快点啊,快点,再晚一点,寨子都保不住了。” 有人已经做好了受罚的准备,想着能救一点是一点,别到时候寨子都被烧成灰烬。 另一名土匪想到了罪魁祸首,转身就跑,还边跑边叫,边叫边喊:“快,找到王厉臣和齐添,让他们伏罪……。” “王厉臣、齐添,快死出来,难为大首领如此信任你们,你们竟放火焚山,良心给狗吃了吗,赶紧死出来!” 可他话刚一喊完,一阵阵妇人小孩的哭声便乱哄哄的响了起来。 “爹......。” “爹爹……。” “呜呜呜……。” “爹爹,大首领要烧死我们……。” 妇人小孩不知是受了什么惊吓,一个个的从别处屋子冲了出来,号啕大哭着往土匪们身边跑。 孩子们的出现,让待在山上的土匪们乱了心,也乱了阵脚。 此时! 带着人手来到山脚下的崇山大首领,已经看到了那八个穿着鲜艳明亮彩衣,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娇滴滴小美人。 漂亮! 确实漂亮! 怪不得那两混帐东西会被迷得神魂颠倒,管不住脚。 大首领舔了舔嘴角,没了初时下山的不满,横刀向天大笑,带着人手往前一边冲一边嚎:“冲啊,抓住这些小美人……。” 他眼中就剩下小美人,而小美人旁边的十六个少年,已经被他自动忽略了。 少女们也都明白自己成为了狩猎者的猎物,都知道此刻万分凶险,一个不好,就会成为土匪们的玩物。 看着土匪们渐近的脚步、听着那肆无忌惮的声音,她们稚嫩的心脏像是受到了挤压般,难以呼吸。 那擦了粉的脸蛋,也都变了容颜。 有个年纪比较小的,终于是承受不住压力,腿一软,坐到地上大哭出声来。 “哇……,哥哥……。” 这一哭,彻底将其他少女们内心的畏惧给引了出来。 “呜……呜……。” “啊……呜……,救命……。” 少女们哭泣的声音,传入大首领耳朵中,却是一种莫名的享受,刺激着他的神经,激发着他的野性。 他已经看清了少女们的长相,脚下的步伐不知不觉的在加快。 不愧是女娃子,皮肤看着很嫩滑,脸颊也红润,眼眸水灵灵的......。 好漂亮的妞儿。 好标致......。 这些妞儿我一定要抢回去......。 其他土匪们的目光也都贪婪地盯着八个少女,这是他们这趟下山的目的。 只是,这一幕在少年们眼里,却是另外一番味道。 这些少女里; 有的是他的妹妹。 有的是他的姐姐。 他们与她们共同生活了几年,虽有时会出现些摩擦,却是同甘共苦一起走过来的。 绝不能让悲剧发生! 必须保护好她们! 少年们刚开始时还充斥着畏战的心灵,瞬间被刺激得血脉喷张,暴发出了冲天的怒气。 唯独已经十八岁的刘青芳依然稳着心神,待得土匪们冲到还剩十来丈距离时,才发出了清晰又快速的命令。 “手雷,准备!” 这声音就像是让少年少女们等来了救星般,一个个都慌乱又快速的拿出了准备好的手雷。 他们知道,手雷只能扔一次,没有第二次机会,所以都卯足了劲儿。 等着命令。 拉线。 投掷! 然后相互照应着往后逃离。 轰......轰...... 轰...... 炸药的轰鸣声在山谷中不断地回荡着,一时间,沉浸在幻想中的土匪们都被惊醒了。 “啊......痛死我了……。” “眼睛,我的眼睛......。” “啊……啊......。” 爆炸声后,几乎在同时间内响起了土匪们的怒嚎,惨叫! 大首领感觉自己听不见了。 他闻着那扑鼻的硝烟味,伸手摸了摸耳朵,湿滑滑的,然后整个人就像是被雷劈到一般,僵直的倒向地上。 在他闭上眼睛前,看到轻风吹开了花轿帘,里面空无一人,那些少年少女,都已经跑远。 而在远处,又有十来人迈着胯子快速的冲刺而来。 那些人,不是他们崇山的人,倒像是……要杀他们的人。 是……飞龙岭……的人? 这半个月来,他严防死守寨中消息外泄,想着到时候给飞龙岭一个狠狠的教训,却没想到……防来防去,还是中了奸计! 第16章 暗度陈仓 跟着林净之冲杀而来的十名飞龙岭土匪,同样注意到了那八名少女,脚步都下意识的顿了顿。 林净之眼中厉光一闪,怒道:“跟上,别磨蹭。” “头儿,大当家没让我们强攻,让我们佯装败退……。” “现在我就要强攻,跟上。” 崇山的殴斗,再次变得激烈起来。 而飞龙岭上,却风平浪静! 大当家带着妻儿,来林真住处与林真探讨土匪遗孤的问题。 这是寨里大夫人第一次来,为尽礼仪,陈影红也出来规矩地陪在一旁。 林真对压寨夫人的印象很好,其样貌上不输于陈影红,气质上比陈影红更优雅,看着就让人觉得赏心悦目。 只不过,大当家的儿子,却是让得林真心生烦躁。 大当家的儿子名叫叶从龙,十三岁的少年人,样子得了压寨夫人的遗传,行为上却从了父亲的土匪作风。 不羁; 桀骜。 还是个色鬼。 “林大哥,这里住得舒服不?” “要不要我让人给你盖过一个大房子?” “对了,锦儿妹妹呢,怎么不出来?” 如果不是大当家和压寨夫人在,林真恨不得把眼睛一个劲往妹妹房间瞟的叶从龙给抓起来鞭挞一番。 而大当家见儿子这副模样,也让林真把林锦叫来。 好吧,小不忍则乱大谋,最终林真忍着怒气,把林锦喊了出来。 叶从龙这下子不理林真了,而是一个劲儿的和坐在林真身旁的林锦说话,即便得不到回应,还是我行我素的左一句锦儿妹妹,右一句锦儿妹妹。 大当家对林真难看的脸色视而不见,又为了将林真的注意力给拉回他那边,别打扰到他儿子,便把话题转到了崇山战事。 “阿真,林净之以十一人打五十人,你觉得……赢面大不大?” 大当家那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令得林真心里稍稍有点不愤。 他挤出一丝笑容,摇头道:“我本就不觉得净之能赢,出战前我就和他说了别有压力,胜败乃兵家常事,毕竟他的人手太少。” 听了林真的话,大当家的眼角抽了抽,脸色不豫的说:“难道你不担心他输了后,你三当家的位置不保?” “这三当家的位置,还不是叶叔叔你一句话的事吗?” “你小子......。” 大当家怒了,扬手欲拍桌子,不过最终忍住了。 “算了,你小子……,我告诉你吧,出战前我找了林净之,让他接战就假装败退,然后我让廖兄弟在他的退路埋伏了五十人,只要崇山那边敢追,就必会落入圈套,然后我们就可以乘胜追击……。” “啊?” 听闻这话,林真脸色微变。 他原计划是要林净之和刘青芳把崇山拿下,然后用各种手段将崇山上的土匪降服为己用,比如挟持崇山匪首家人,比如许下些空口白话。 可若是大当家有别的计划,或是过后将崇山匪交予廖柒等人管治,那林真的布局便会大打折扣。 “怎么,怕我的人抢了林净之的功劳?”大当家皱了皱眉,看了林真一眼:“或者是你怕我把林净之当诱饵?” “虽然我知叶叔叔不会让净之出事,不过……还是有点担心。”林真抛开忧虑,无奈的摆着手。 “放心,我早就做了防范!” 原来,大当家很早就想着要把崇山众匪给收服,只是卡在了两座山头的交情上。 那天他顶着寨中压力把林真提到三当家之位而遭到众怒,为了压服手下,又借机说要用林净之来攻打崇山,给林真争取功绩! 这样,不但能名正言顺的拿下崇山,而林真事后也会坐稳三当家的位置。 听着大当家意气风发的说解,智珠在握的样子,林真的心里莫名有些酸楚。 他低下头,叹了口气:“叶叔叔这是拿我来当靶子,自己却在后面坐收渔翁之利啊!” 似无奈,又落寞的语气。 大当家哈哈大笑起来,伸着身子去拍了拍林真的肩膀道:“阿真呐,不管怎么说,你也是秀娘的儿子,我不会害你的。” 当着自己夫人的面,说这样的话,夫人不会在意吗? 林真看了看压寨夫人,敷衍的点了点头。 大当家没在意,偏头向林锦道:“对了,锦儿若有空,可以常来找你婶婶玩,她会把你当女儿般看待的。” 眼见他还要说些什么,屋外却突然传来了一阵骚动,把他的话给打断了。 “大当家,大当家!” “大当家,不好了!” 大当家的脸色顿时沉了下去,看向门口。 只见,一个头面邋遢的土匪急匆匆跑了进来。 “叫什么叫,有什么事,把你慌成这个样子?” 那名土匪脚步一收,低下头喘息着说:“大当家,黄乡巡检司……李正东,带人来……来了我们山下,说……要我们交出人犯……林……三当家。” “来向我讨要三当家?” 大当家的眼睛眯成一条缝,阴冷的看着那个土匪道:“你这废物,慌慌张张的忌不是让人知道了阿真就在我们这?” 而林真则惊得差点要从位子上腾起来,不过好在他压下了心中的喜意。 那名土匪被大当家骂得低下了头,本来因快跑而发红的脸,现在更红了。 “哼,黄乡巡检司越界了,这片地不归他们辖制。”大当家站起来,看了眼一脸错愕的林真后,大步走了出去。 大当家一走,大夫人母子两自然也不会逗留。 “锦儿妹妹别担心,我爹会摆平的,林大哥不会有事的。” “少当家请回,我自然不会有事。” 林真毫不客气的把还想跟林锦说话的叶从龙拽出了屋子,看着他们母子走远,林真向站在不远处的一名少年招了招手。 “大公子,两刻钟前,东面放了烟花。” 少年脸上那掩饰不住的欢快,让得林真也跟着笑了。 烟花绽放,代表着从山坳出来的少年少女们完美的完成了任务,崇山众匪败在了他们这群乳臭未干的少年人手上。 此时的崇山山脚,少年少女们给那些被手雷炸伤倒地的土匪们包扎着。 包括崇山大首领在内,共七名伤者。 还有三名已经断气了的,被无情的抛在了一边。 崇山大首领是被痛醒的,那被雷爆声震聋了的耳朵,渐渐恢复了听觉。 他躺在地上,看着天上的白云,只觉得心里的痛比身上的痛更难忍受。 “你们……太奸诈了……!” 给他包扎的少女撇了撇嘴,理直气壮的说:“还不是你太好色了,不然你会中计吗?” 说完,还小小的掐了一把大首领右耳旁的伤口,痛得大首领哦哦惨叫个不停。 等痛觉平复后,大首领才流着泪问:“我爹留下的基业,就这样没了吗?” 第17章 下山 基业被毁,对崇山大首领何长乐来说无异是莫大的打击。 他像是不甘心,又像是安慰着自己道:“不,我还有一半人手在山上没下来,鹿死谁手还不得知。” “是吗,可你现在在我们手上啊?”少女眼珠子一转,抿着嘴道:“你知道王厉臣和齐添吧,他们两也是我们的人。” “什么?” 大首领急得手撑地面,不顾伤势的想要爬起来。 少女伸出手,一把又将他按回了地面去。 “我叫齐芯,是齐添他姐,齐添他们现在在山上制造混乱……。” 少女其实也担心山上有变故,怕齐添失败出事,便忍不住多说了几句。 她在想,凭着这几句话的交情,如果齐添失败被抓,那大首领看在她的面子上,应该不会为难齐添吧? 而大首领感觉到了崇山恐将易主,不由心下愤怒,但如今被人所执,也只能放平心气道:“你们……打算如何处置我?” “放心,我弟说你人挺不错,你长得也挺好看的,只要你听我们的话,我会给你求情的,你也不能生我弟的气……。” 也不知道是两人说话说得太大声,还是说话太多了,被刘青芳注意到,过来就是一顿警告。 “齐芯,你若再敢多嘴,我就把你嘴缝住,你要不要试试看!” 接着又对大首领道:“还有,你个土匪头子别耍花样,来骗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姑娘……。” 大首领听见这话,恼羞成怒了,自己不过是关心家小、关心崇山而已,哪是在骗小姑娘? 等着吧,等弟兄们抓住齐添,然后……然后……小美人为弟弟……求情,到时候,他可以答应降于这伙人,但这小美人,以后必须跟着他……。 兄弟们,努力啊! 可是,被大首领寄予希望的崇山土匪们,如今就像丧家之犬,被追得甩开了膀子跑。 有的人跑着跑着就摔倒了。 有的人鞋也跑掉了。 有的人甚至连刀都丢了! 而林净之带着的十名飞龙岭土匪,犹如利箭般咬在他们身后。 终于,有几个跑得快的崇山土匪已经逃回到了山上,可他们还没来得及喘气,就被山上的一片狼藉给惊掉了下巴。 那两个新来的兄弟抓着大首领的儿女,绑着大首领的女人,与守山的兄弟们对峙着。 山寨里的娃儿们,望着被烧得噼里啪啦响的屋子放声大哭。 “怎么……,怎么回事……?” “王厉臣,齐添,你们做什么?” 土匪们虽说对自己的大首领没多大敬意,却也不想大首领的家人被害,自是没有鲁莽的上前。 见到下山的土匪回来了,王厉臣便将只有三岁的大首领之子夹在膈肢窝下,吼道:“大首领呢,大首领回来没有,叫大首领过来……。” “大首领……,大首领死了。” 听到回来的土匪这么一说,守山的土匪们都懵了。 王厉臣与齐添也懵了。 本来他们是准备以孩子要挟大首领,然后让崇山听令于他们。 这样,林真便会有了一部分属于自己的势力,在飞龙岭的地位也会随之得到飙升。 只是,现在大首领死了,计划行不通了。 “废物,你们这群废物,这么多人被人家十一个人追着杀,你们是少了胆子还是没了脑子,还不快去把飞龙岭的人抓住?” 王厉臣很大声的嚷着,因喉咙张得太大,被烟呛到,咳了几下。 齐添也回过神来,捏着大首领的女人道:“对,你们人多,赶紧把飞龙岭的人抓住,不许伤了他们,不然飞龙岭会找你们麻烦……。” 也许是被两人的话给激起了不愤,也有可能是怕两人伤了大首领的家人,崇山匪们竟是听话的转头冲下山去。 气势汹汹的他们,倒过来成了追逐的一方,而林净之他们一鼓作气攻上山来已力竭,在跑下山后个个乖乖束手就擒。 此时,崇山的土匪们,又看到了那八个小美人,也知道了自己的大首领还活着。 不仅活着,还有个小美人在旁边陪着。 …… 崇山两里外的小山路旁。 五十名飞龙岭的土匪躺在满是枯枝落叶的草地上,吹着凉爽的风。 其中一个年纪稍大些的土匪睁着眼,对身边的两个同伴道:“兄弟啊,你说我们都等了那么久了,那小子还没过来,会不会是被人灭了?” 另一个土匪笑呵呵的说:“你就不能想点好的吗,说不定是他们凭十一人把崇山给灭了呢?“ “呵,想得挺好,那小子我看着就像个傻愣子......。” 领队而来的廖柒并不插嘴手下的争执,他只是站在树荫底下,静静的望着崇山的方向。 那边,那股烟,让他心中有种不妙的感觉,总觉得,似乎发生了什么事。 就在这时……。 “二当家……。” 一名飞龙岭的土匪从远处疾跑而来,边跑边气喘吁吁的喊:“大……大当家有令,全部撤退。” “撤退?” 廖柒不明所以的看着来人。 “对,撤退,官兵来……来到我们山……山下了。” 听到有官兵去了飞龙岭,廖柒瞬间忘了崇山的战事,领着人手急匆匆地往回赶。 等回到飞龙岭,他才得知官兵退了,林真一家子也被李正东带离山了。 “他们来了近百官兵,而且还是两个巡检司的人一起来,我不好强行留下林真。” 大当家看着一脸汗水的廖柒,长叹一声。 李正东不但带来了黄乡巡检司的人手,还邀来了坪山巡检司的副巡检。 两位副巡检领兵百人兵临山下,飞龙岭大当家就算有把握能打赢这两伙官兵,也不敢真的下令与官兵动手。 如果明着打起来,还把官兵打败了,那下次来的就是赣州卫的人马。 这就像那些造反的反贼一样,你暗中作乱,官府还能忍。 但是如果你立了反旗,明着对抗朝廷,那不好意思,官府绝对要灭了你,顺便立个剿灭反贼的大功。 所以,即便飞龙岭大当家万般不愿,也只能放林家一家子下山去。 第18章 铜炉岭 离开飞龙岭,最开心的莫过于只有六岁的林昭了。 那明媚的阳光,绽放的鲜花,嘎嘎叫的小鸟,令得小丫头心情甚好,拉着林锦这跑跑,那跳跳,银铃般的欢声笑语在荒野里不停的回荡。 “哇,姐姐快看,好漂亮的鸭子啊。” 那是一只?鸟,正在水里捕食。 李正东抽出弓来,瞄准,射出。 鸟被惊走。 李正东避开林昭那气乎乎的眼神,尴尬的收好弓,向林真询问起了县衙被屠之事:“那天杀害刘知县的,可是飞龙岭的人?” 林真也收回了视线,笑看李正东:“李大哥,如果你还在查这案子的话,追着飞龙岭查应该能有收获。” 虽没明言是与不是,却已做出了暗示。 飞龙岭那伙土匪不但绑了他的家人,听说还把他家的财物都搜光了,他也想让飞龙岭吃点苦头。 不过让林真没想到的是,李正东只说现在刘巡检病重不理事,要等刘巡检好了后再下决定。 如何对待飞龙岭这伙匪寇,要巡检才有权力决定,若是需调兵清剿,便要巡检司正官用印上报。 “还有,我把你带下山来,并不代表你没事了,过些时候有新知县到任,介时,将由他来接手你的案子,好好想想……。” 李正东拍了拍林真的肩膀,继续说道:“想想以后要去哪,长河村,估计你是回不下了,最好是找个没人认识的地方生活吧……。” “谢过李大哥提醒。”林真拱了拱手,对准备分道扬镳的李正东点了点头。 其实他还有些话想和李正东说,不过终究没说出口。 到了岔路,人小腿短的林昭也走了有两里路,已经累了。 她看了看自己的母亲,又看了看林真,最后还是跑到了林真身边,拉住了林真的手。 “大祸害,我走不动了,背我。” 大祸害? 又被妹妹加了个名号的林真,心中无奈之极,却还是蹲了下去:“你这丫头,想让我背还不懂得喊声哥哥,我也是三生有幸,竟有个你这样的妹妹......。” 他都记不起这是小丫头给他起的第几个外号了,印象最深刻的也就是扫把头、林水牛、吃屎真、害人精……,这些被叫得最多的外号。 罢了,算下来,这小丫头还要过些天才满五周岁,不值得与之置气。 林昭趴在林真背上,搂着林真的脖子,兴奋地喊着:“大祸害,大祸害,快跑快跑……!” “行了,别叫了,你不累我还累呢......。”林真一阵无语,见陈影红正偏过头来对他笑,他也只好笑了笑。 二十来里的路程,林真背完林昭背林锦,背完林锦又背林昭,终于是艰难的磨着来到了……崇山脚下。 “咦,哥,这是哪里?” “阿真,我们走错路了吧?” 林真在家人的质疑声中,被刘青芳引领着上了崇山。 他已经打算好当土匪了,不是被飞龙岭大当家控制的那种土匪高层,而是能自己发号施令那种土匪头子。 反正黄员外是被他杀的,纸终是包不住火,天天提心吊胆的防着被官府追查,还不如在山林野外逍遥快活。 此时的崇山上。 大首领一家子被刘青芳控制着,所以崇山的土匪们也还算听话,没起太大的骚乱。 而崇山上的屋子被烧了一大半,很多土匪都没地方住,有些土匪心思复杂,想离开崇山,投奔别的寨子去。 在看了林真后,他们又暂时打消了这个念头。 这少年人面相挺俊的,笑容也很和善,为人应该不错,先处一处,处不了再走也不迟? 林真现在确实在笑,笑得很舒心。 他看着眼前的少年少女们,心里很是高兴,自己养育了他们多年,今天终于开了花,结了果。 “你就是崇山大首领何长乐?”林真看向被少年扶着的崇山大首领,笑眯眯的说:“现在我们来定些规矩,以后青芳是崇山大首领,你是崇山二首领,如何?” 被挟持了家人的前崇山大首领,已经没有能力反抗,只能不甘的接受事实。 土匪虽也讲仁义,但更信奉实力为尊。 “净之,你带些人手到县城东北找个地方落脚,与崇山互为犄角,我让王厉臣随你去。” 做为少年中的老大,林真肯定不会让林净之在老二刘青芳手底下做事的,所以做出了这个安排。 接着,他又把在众人中存在感比较低的林倚之叫来:“你比较机灵,想办法打探一下新知县的消息。” 新知县? 大公子又要杀知县了吗? 林倚之有些疑惑,不过既然这是林真的命令,他照办就行,不用问太多。 “对了,顺便给飞龙岭带个信,就说……崇山现在归我了,当然的,我也还是飞龙岭的三当家。” 一个不听号令的三当家! 稍稍安排好一些事务后,林真便带着家人们住进了崇山二首领何长乐的屋子。 这是一间还算宽敞的土木结构屋子,比他在飞龙岭住的屋子好一些。 “哥,你以后要在这当土匪了吗?”林锦抓着林真的手,显得有些不安。 这两个月来她换了两处环境,很不习惯,心中很想念长河村的那个家。 林真没想那么多,点了点头:“说不定这里我们也住不久,不过你也不用太在意,只要有我在,我都会护好你的。” “可是,你都已经被李大哥救出来了,为什么还要当土匪呢,要是下次你又被官兵抓走了呢?” 经历过一次林真坐牢,林锦很怕林真再出事。 土匪跟官兵可是对立的啊,为什么还要当土匪啊? 这时,张老太也走了出来,双眼一眨不眨的注视着林真。 林真只觉得头皮有点麻,只好说道:“放心,土匪也可以从良的,我会把这里的土匪都改造成良民的。” “真的?” “真的,奶奶你也知我道,我爹是官,我不可能当一辈子匪,以后等我把土匪们发展壮大到上千人,再被朝廷招安,说不定还能坐上千户之位呢。” “哼,说得好听,谁知道你心里怎么想的,连那偷偷养了一群小孩的事都做得出来,还瞒了家里这么久。” 现在,林真养了一群少年的事在家里已经不是秘密。 当时在飞龙岭上,张老太看到那群少年时,就心里明白了。 “反正你记得,尽快从良,否则奶奶我没脸面下去见林家的列祖列宗……。” 张老太虽把林真责怪了一番,却也拿林真没办法,只能听之任之。 当天晚上,林净之带着自己的旧部,又从崇山土匪中挑了二十名人手,星夜启程前往县城东北方向。 在第五天,他传回消息,说是在铜炉岭吞掉了一股二十来人的流寇,并占了流寇的寨子,当起了铜炉岭的大首领。 铜炉岭,位于长宁县城东向偏北三十里。 传闻在大宋年间宋军败退至那,绝望的立起铜炉上香,以求山神护佑,后来有村民上山发现了铜炉,捡了回去,故将此山名为铜炉岭。 第19章 来了 林倚之是个表现欲很强的少年人,他觉得林真想要再杀个知县玩玩,便卯足了劲去打探关于新知县的消息。 可是,不知道是不是朝廷忘了长宁县这地方,还是因为长宁县连着有两任知县死在了土匪手里,使得没人敢来,所以新知县迟迟不见踪影。 渐渐的,崇山和铜炉岭开始壮大,林倚之的人手也多了起来,达到了十来人。 人手多了,他就从长宁县为起点,在官道上一个驿站一个驿站的安排着人手盯梢,使得长宁至会昌的每个官驿都有了人驻点,甚至的,触角还延伸出了会昌,达到了雩都境内。 在林倚之对新知县的翘首以盼下,时间就如流水般过得飞快。 五月过去了,六月也过去了,到了七月,林倚之的手下终于传来新知县要来的消息。 据说新知县是个三十余岁的贡生,姓毛,如今已到了会昌境内。 得知消息后,已经连着几个月烦躁不安的他浑身一振,马上让人把消息带去崇山禀报林真。 第二日,林真带着林锦到达铜炉岭。 林锦会跟着来,是张老太要求的,理由是阻止林真以身犯险。 张老太知道林真对林锦最好,如果林真想要去做什么坏事,肯定会顾虑到林锦的安危,会三思而后行,在犯险时也就不会头脑发热,一意孤行。 同样的,林锦跟来也能反过来盯着林真,免得林真闯下大祸。 但张老太不知道的是,林锦并非多嘴的小姑娘,就算知道了哥哥在铜炉岭闯祸,也很可能不会去和家里人说。 “锦儿,今晚你好好休息,明天我们还要赶去桂岭堡,到时候,咱兄妹两一起干一件大事。” 桂岭堡处于长宁与会昌交界处,有官道从那经过,上个月林净之攻下了那里的一座山寨,将其设做哨点,让王厉臣带了二十人常驻在哪。 被林真养大的少年们都很自信,也很激进,短短三个月下来,林真名义下的人手已经达到了三百人。 “嗯。” 一听说要和哥哥一起干大事,林锦很是开心,满心期待起来。 …… 晃眼间,已是七月中旬。 会昌县去往长宁县的官道上,一辆马车慢慢走着,等到达了两县交界处的驿站,马车才停了下来。 那沾满了灰尘的车身,还有疲惫的老母马,让人一看就知车上的人经过了长途跋涉,应该也吃了不少苦头。 车帘被赶车人掀开,一名妇人先下了车,跟在后面下来的,是一名少女和两个孩童。 这是新知县的车马。 赶车人就是赶往长宁县赴任的知县毛克阳,妇人是毛克阳的发妻杨氏。 毛克阳,本是严州府学的学生,于崇祯元年恩贡至国子监就读。 这次他在京被举官后,先是从京中回家接了妻儿,才经江浙转道入赣。 本来,大明初期是不鼓励地方官员带家眷上任的,怕的是地方上有人走后宅路线,也怕家人在身边会分散官员的工作热情。 只是后来朝廷发现,地方官员不带妻儿危害更大,那些地方上的豪绅常利用官员妻儿不在身边的机会给官员塞女人,从而让官员跟他们产生利益纠葛,以此来抓住官员的把柄,控制官员。 所以,后来朝廷就不再鼓励此事。 而毛克阳一朝选中为官,也是先想到多年未见的妻儿,所以领了官凭后就回家接上了妻儿。 只是没想到,这一路上有天灾,有人祸,曲折颇多,费了一个多月才来到这。 如今,太阳也下山了。 妇人抬起头,看了看有些发暗的天色,向毛克阳问道:“老爷,现在离长宁县还有多远?” 毛克阳也不知道还有多远,看见驿站里有人坐在那喝茶,便走过去相询。 “长宁县城啊,还有百来里,你要是连夜赶路的话,估计明天就能到。” 一听说还有那么长的路要走,妇人身边的少女不由得嘟起了嘴。 少女十四五岁的样子,穿着一身素雅的淡粉浅白缎裙,头上挽着一个简单的丫髻,颇为清秀俏丽。 也许是天气太热,她的额头上渗着一层汗珠子,帕子一抹,脸都花了。 “爹,我们先吃点东西,明天再赶路吧?” “可这驿站在两县交界,在这过夜怕是不安全……。” 大明官员到地方赴任是没有官兵护送的,历史上死在路上的赴任官员比比皆是,而官员在离京前,吏部也会给官员一份赴任安全告知,让他们自已珍重。 照告知中的话来说,这一带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很可能会遇到匪徒。 毛克阳也担心会遇到匪徒,可见到妻儿们疲惫的样子后,毛克阳只觉得心底下一阵发酸,硬不下心来拒绝。 “唉,要知道,我就不带你们来了,等我稳定了后再派人去接你们。”毛克阳微微叹了口气,有些后悔自己之前没经过深思熟虑就把家人带了过来。 不过带都带了,还能再送回去吗? “走,先吃饭去,吃完了饭咱们再赶路。“ 说罢,他拉着七岁的儿子就在驿站的一张空桌上坐下,点了几份带油的荤菜。 毛克阳的家境并不算太好,这一路来都是尽量能省则省,如果不是带着家人,恐怕他连马车的钱都要省。 不过现在眼见长宁县就要到了,妻儿们也长途跋涉了一个月有余,是要吃一顿好的弥补一下。 吃好点,休息好,免得到了地方后,那些吏员看到他家人风尘仆仆的样子,会产生轻视心理。 许久过后,饭菜上桌。 毛克阳的大女儿看见这一份菜肴,双眼放光,拿起筷子就开始品尝。 这一品尝之后,立刻赞不绝口:“爹,真香,这菜做得应该比城里的酒楼都香!” 二女儿也尝了一口,立马二话不说的狼吞虎咽起来。 毛克阳看着她们的样子,笑了笑:“饿了吧?吃慢点,别呛着了。” 说罢,又转头对自己七岁的小儿子说:“你天天吵着要吃肉,今天爹给你点了,吃吧。” 就在毛知县一家享受着美食佳肴时,一队快马在官道上奔腾面至,向着驿站疾驰而来。 领头的那一匹马上坐着一名少年,少年身后还有一名八九岁女孩儿。 女孩儿搂着少年的腰,呀呀大叫。 “哥,哥,别跑那么快,你都出一身臭汗了,好臭。” 这正是林真他们,为狩猎而来。 第20章 嘚嘚嘚 两个月前,飞龙岭大当家送了几匹好马给崇山,林真从中选了匹通体褐色的马儿当自己的坐骑。 三四岁的马儿,马肩比林真高了半个头,不过林真却是个天生的骑手,只用两天就能驾马快跑,半个月就能纵马驰骋。 就如现在般,在平整的官道上疾速奔腾。 林真在马上瞥了眼驿站中的人们,便又迅速收回了目光。 他这次出现,只是想看一眼新知县一家子,也是想用这种出场方式让新知县对他产生深刻的印象,记住他这一号人。 本来,他是计划将新知县一家劫上山去,然后扣住其儿女,让新知县的女儿当土匪婆子,以此来让新知县听命于他。 可据绿林消息,林真得知有人要对新知县不利,便临时改变方案,决定施于援手猎取人情,再带走毛家大女儿! 五骑六人,嘚嘚嘚的马蹄声将驿站里沉浸在美食中的人给惊醒,都不约而同的把目光移向了林真等人。 不过快马没停下来的意图,从驿站狂奔而过,扬起了一缕烟尘。 毛克阳收回目光,叹气道:“那小姑娘应该有八九岁了,竟还和男子共乘一马,看来乡民愚钝,还需多些教化。” 女孩儿那叫喊声很不文雅,让他觉得很堵心。 “爹,人家是兄妹,不怕……。” 毛克阳的大女儿见父亲脸色不对,便头一缩,停住了话茬。 她知道父亲满腹经纶,最讨厌那些粗鲁之辈,她可不敢说些在父亲看来显得出格的话。 等毛知县一家人用完餐时,天已经快黑了。 毛克阳估计这一带也就这么个驿站,便歇了继续赶路的心思,决定就在此地歇一晚。 想是这么想,可他正准备找驿丞说要下榻时,就听到了驿夫的大声疾呼。 “康水那边的流民来了,大家快躲起来,快,快躲起来……。” 驿站外一阵慌乱,有的驿夫们手忙脚乱地去寻武器,还有一个驿夫转头就跑。 流民无纪,聚堆成寇,到处流浪,是为流寇……。 毛克阳急促的起身,甩眼瞄向外面。 只见,一群衣衫不整的流寇正如下山的恶狼般向驿站这边冲来,约有二十来人! 途中,还有两个逃窜的农夫被砍倒踏于脚下。 完了,难道今日要遭一大劫不成? 都快要到目的地了,为什么还要来一出这样的事? 毛克阳心底凉了半截,而他的妻儿们都被吓得呆若木鸡,一动不敢动了。 这个驿站全名叫三标总铺,却是长宁县三家驿站里配有人手最少的一个驿站,本有三十名驿夫的。 后来朝廷为了开源节流,裁掉了不少驿夫,所以现在总的人手只有二十人不到。 但一个驿站不是所有的人手都聚在一起,每个总铺下面还有分铺,一般分铺都会开在离总铺十里之外。 而三标总铺还管着三个分铺,每个分铺都有三四名驿夫管理,所以现在总铺这里只有五名驿夫和一个驿丞,外加书吏一名。 就这么七个人,还跑了一个,怎么对付得了这帮流寇? 毛克阳心知这群驿夫也只是拿了武器来自保,不会管他们一家子的,所以手一伸将小儿子抓来,拔腿就往外面跑。 “夫人,带上大妞二妞,上车……。” 一家子慌慌张张的跑到自家马车前,七手八脚的往车上爬。 此时此刻,流寇乱哄哄的呼吼着,已经来到了马车十丈外。 “啊,马车……。” “抓住他们,有吃的……。” 流寇们像是发现了金子般,呼啦啦的往马车这边冲来。 在他们看来,能坐马车的,都是大财主。 眼里那些快速变大的流寇影子,让得毛克阳急出了尿,等家人都上了车,还没坐稳扶好,毛克阳就一甩马鞭,狠狠地抽打在了马屁股上。 老母马吃痛,拉着马车猛地往前蹿了出去。 “啊……。” 毛家二女儿脚刚踏上车板,被马车这么一蹿,重心不稳,身子一歪就往车下栽去。 “二妞……。” 妇人尖叫着把头探出车厢来,伸手去抓,却凉飕飕的抓了个空,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二女儿被马车辗过……。 毛克阳没拉马缰,就算拉住马车也救不回二女儿了,反而会把一家子都搭进去。 “啊......。” “爹......。” 毛克阳没出声,目光死死的盯住前方,眼泪,如泉水般夺眶而出。 该死的流民,你们等着,我毛克阳一定要将你们全部剿杀,为我女儿报仇! .................. 远处的一处小山坡上,林真他们勒着马缰往官道上眺望着。 “哥,那些流寇……是要把她吃掉吗?” 林锦一脸不忍的看着那伙流寇,像是自言自语的说:“净之和我说,他们当时打铜炉岭,发现那些流寇在吃小孩……。” “净之!”林真把头扭向一旁的林净之,问:“把人抢回来,有没有把握?” “请大公子与大小姐注意安危!” 林净之说完就紧夹马腹,马蹄扬起,带着三骑人马往官道冲去。 他们灰衣黑马,枪尖指地,从小山坡上纵马飞驰而下,宛如死神降临。 “好威风。”林锦娇俏的小脸红通通的,紧紧环住林真的腰,音高调长的叫:“哥,我们不过去吗?” 听着妹妹在耳边喊叫,林真心里忽然生出了一丝罪恶感,总感觉妹妹被自己带得有些像……像……小太妹了。 好遥远的词汇,都快忘了! 他张了张嘴,笑了起来:“那你坐好了。” 说完,马儿就如流星般冲向了前方。 林真还在赶过去,林净之却已一头扎进了流寇队伍中,枪挑马撞,惊得流寇纷纷躲闪,惶恐尖叫。 林净之滑溜得像一条鲇鱼,在流寇间穿梭着,每一次出手都会给流寇带来创伤,带来惊惶。 另三人也如猎豹一般,在流寇队伍里冲了个对穿。 他们能被林净之带着来陪护林真,都不是泛泛之辈。 只是一眨眼的功夫,流寇们就倒了七八名,哀嚎声不断,剩下的都四处逃蹿。 “哥,在那边......。” 林锦说的是那个扛着毛家二妞的流寇,林真的目标也是那里,自是驾着马儿追击过去。 马儿听从着主人的指挥,灵活的调整着方向。 林净之他们没有越上前去救人,而是等林真追来后才催马跟上。 既然大公子要出手,他们总不能抢功吧? 而趴在流寇肩上的毛家二妞,此时泪汪汪的看着追上来的人,心情犹如从地狱升上了天堂般,满含了希望。 快点,快点,快来救救我吧! 意外没发生,两条腿的终究跑不过八条腿的,那名流寇很快就被追上。 林真伸手,将其肩上的毛家二妞给提了过来,坐在后面的林锦也不知道哪来的胆子,竟伸脚在流寇腿上踹了一下。 流寇可能是被踹得痛了,也可能是跑得累了,一下子没站稳,摔倒在地,跟在后面的林净之没避让,马蹄重重的踏在了他身上。 第21章 善缘 流寇死的死,伤的伤。 那些逃掉的,林真也不追了。 “净之,我们的计划被流寇给打乱了,如果再进行下去恐会过犹不及,罢了,你去把毛克阳追回来吧。” 林真没让带毛家二妞去追马车,是顾虑到他们会骑马的都是男性,如果让毛家二妞与他人同骑一马,怕会让毛克阳心生不快。 而且,他也担心毛克阳是个多疑的人,让毛克阳回来看看现场,能消除很多疑心,能证明他和这群流寇不是一伙人。 这样,才能结下善缘! 驿站外的茶桌边,林锦坐在凳子上看着坐在对面和自己一般大的毛家二妞,有些踌躇的问:“你的腿……断了吗?” 毛家二妞低着头,不好意思的小声应着:“应该没断,我……我叫毛念珠,你可以叫我阿珠的。” 她的腿被马车压伤了,现在走不了路。 “阿珠......,你要不要去找大夫看一下?” “我……没关系的,痛一下就好了。” 毛念珠想起今日爹爹还说眼前这女孩儿不守礼教,就莫名其妙的觉得有些心虚。 她不敢抬头看林锦,只顾着一个劲儿的绞着手指,答着林锦的话。 过了一阵子,林真走了过来。 “锦儿,我们要走了。” “哦,我们是要把阿珠扔在这吗?” 一听林锦说要扔下自己,毛念珠慌了,连忙抬起头来,可怜巴巴的看着林锦,又看了看林真,再看看林锦……。 林真注意到了毛念珠的动作,强压着脸上的笑意,说:“你不用担心,我让人去追你家人了,很快就回来。” 确实很快,话才说完,就隐隐有马蹄声从远处传了过来。 林净之回来了,把毛克阳一家给带了回来。 毛克阳一下马车,还没站稳,就步履慌乱的冲到了毛念珠身边,看都没看那些躺在地上的流寇。 “二妞……。” “二妞……。” 毛夫人与毛家大女儿也跑了过来,声泪俱下的搂住了毛念珠,一家子都沉浸在失而复得的喜悦中。 他们搂在一起,互相哭诉着自己的紧张与难受。 直到一阵马蹄声响起,才让得他们回过神来。 他们停下了嘴巴,齐齐向声音处望去,只见林真等人已打马离去有十几丈远! “真是一群侠义之士啊,枉我初见他们时,竟以区区小事论人......。” “是啊,他们真是......,真是我们家的大恩人呐!” 毛家夫妇看着林真他们远去的背影,对视一眼,心中都有些愧疚。 “爹……。” “怎么了,二妞?” “我……我知道他们的名字,哥哥林真,妹妹林锦,听他们说,是要去桂岭堡。” “桂岭堡吗?” 桂岭堡,长宁十五堡之一。 因长宁山多岭密,置县前土匪横行,所以百姓们在聚居地自行建造了墙堡,直到万历三年官府将土匪打散后,从安远县分出十五堡置长宁县,百姓们这才散居起来。 不过,现在长宁县的土匪也很多就是了。 第二天,毛克阳的马车来到了桂岭堡,却是没见到那个他念了一夜的少年。 他问了好几个人,个个都说不认识,直到见了几名乡老后,才知道了林真的一些事。 “啊,你说你找谁?” “林真啊?” “哦,他是个小土匪……!” “小土匪?” 毛克阳有些不敢相信,那么个好少年竟会是土匪? 会不会是同名不同人? “是啊,前几天他带着他妹妹来我们堡里收粮,给我们报了姓名的,堡外大岭上就有他们的人。” “我们谁家要是不交粮,出了堡就会被他们抓去当土匪,交了粮,不但不用当土匪,还可以去大岭集市做买卖甚至领东西,反正也就每家交个两三斤……。” 毛克阳渐渐的了解了不少林真的事迹,其实也就大岭那边的事情。 如今的大岭,被王厉臣搞成了个小集市,那些抢来又用不着的东西,会拿到大岭山脚下甩卖,渐渐的,每到土匪甩货日,周边百姓们都会去大岭瞧瞧,甚至有些百姓也会到大岭下摆摆摊。 “这……。” 毛克阳有些不知道怎么说了,心里很复杂。 乡老们的心里,其实也很复杂! 不过了解到林真是个土匪后,毛克阳就不再去找林真了,而是启程赶往长宁。 “姐姐,我和你说啊,跟着林真的那些灰衣人很了得的,我被流寇扛着时,看到他们飞马过来,那气势比我见过的男子都强,特别是领头那个……。” 马车里,毛念珠给母亲和姐姐说着昨晚的事,忽然像是心有所感般,掀开了车帘,探头看了眼车后。 “啊,爹,我看到小土匪林真了……。” 这一带已经是铜炉岭附近,林真他们出现后,毛克阳也只好停下了马车。 “林公子,昨晚都是鄙人过于失态,忘了与你们道谢了。” “举手之劳而已,何用道谢。” 林真笑着拱了拱手,见毛克阳态度似有疏远,便要告辞:“连日骑马,家妹也有些疲乏了,就与毛老爷在此别过。” 毛克阳正想点头,却见跟着林真的人手比昨日又多了好几个,而且看向他的目光都有些闪烁。 他心中微微一突,有种危险的感觉在脑中炸开,心急之下忙摆手道:“小姑娘娇弱,怎能在马背上长途奔波,不如,让令妹到我车里坐坐?” “这……。” 林真看了眼毛克阳的马车,最后还是摇了摇头:“不必麻烦了,家妹怕生,还是不打扰了。” 这时,毛念珠忽然把头伸出来,小声的说:“林锦,我娘说……说想和你说说话,向你道谢。” 就这样,林锦上了毛家马车,林真他们随在马车旁,像是在护行。 “林锦,听说你哥是土匪啊?” “啊,你哥是被人害了才当土匪的啊?” “我就说嘛,你们看着就不是坏人,怎么可能会想去当土匪!” “……。” 很快,马车驶出了铜炉岭范围,毛念珠似乎心情不错,说说笑笑,不时的撩开车窗看向跟在外面的林真等人。 有这么一伙人跟着,感觉好安心! 突然,马车被勒停了,腿受了伤的毛念珠身子没坐稳,如果不是林锦拉了她一把,她可能会摔倒。 怎么停车了,难道到了吗? 疑惑之余,毛念珠拉开了车帘。 只见,前方路上,十来个手持砍刀之人,截断了他们的去路。 “你们,谁是毛克阳?” 为首的那人嘴上大喊着,眼睛却已是直勾勾地盯住了毛克阳。 “正是鄙人,请问诸位这是……有何贵干?” 第22章 拦路人 “哈哈哈,兄弟我……要借你人头一用!” 那拦路的为首之人一说完,便带着人手呼啦啦的向毛克阳冲了过来。 他们十来人都是些精壮汉子,气势很吓人,神色很坚定; 那亮晃晃的砍刀,也很刺眼。 毛克阳心头猛跳,下意识的看向林真。 他也不知道怎么的,心里竟怀疑这一出是林真的安排,怀疑这些拦路人是林真的手下。 林真没理会毛克阳的那夹杂着责问的目光,伸手向前一指,林净之等七骑人马立即动了起来。 七匹黑色骏马,带着背上之人以一往无前的声势瞬间扑杀上前,枪刀撞击、金戈争鸣! 林净之一手抓着缰绳,一手持枪拍、挑、刺、扫,眨眼间就放倒了两人。 他从小就见过战争的残酷,讨食路上也吃过无尽苦楚。 不狠,不足以威慑歹人;不强,就保护不了弟弟妹妹。 他被林真收养后,更是努力苦练杀人技,因为他觉得自己唯有这样,才会有能力回报林真。 而马车上,毛家人被突如其来的阵仗给吓得浑身打颤,手足无措。 唯有毛念珠目光炯炯的盯着场上犹如天神下凡的林净之,小拳头握得紧紧的,像是在给自己打气,又像是在为林净之他们打气。 那为首的拦路人显然没料到对手战力如此高强,心下大恨,又见毛克阳脸色苍白的坐在马车上,不由眼珠一转,想来个擒贼先擒王! 想到就做。 他一个猫身翻滚,反握大刀弹跳而起,刀尖刺向毛克阳,那狠辣的模样,惊得毛家几人发出了慌张绝望的尖叫。 说时迟那时快,林净之一枪怒拍而来,将跳到一半的汉子拍落地面,然后枪头回旋,狠狠地将汉子的肩膀扎了个对穿! 只是,为了解决了这个汉子,他放任了另一个对手,虽尽力躲避,还是被一刀划伤了大腿! 林净之的大腿外侧顿时被鲜血浸润,可他依旧忍着疼痛,反身将那名伤了他的汉子给踢翻。 这一场厮杀,来得快,平息得也快。 林真这边,除了林净之受了伤外,还有另两名骑手也挂了彩,不过好在他们都是些小伤,不碍事。 而拦路的汉子则是死了两个,有三人退走,还有八人被拿住。 毛克阳的心情随着厮杀结束,也终于从惊惶中慢慢平复下来,悄悄缓了一口气。 “我是新任知县,你们……是何人,为何来杀本官?” 既然快到达目的地了,毛克阳也就不再掩藏,大方的表明了自己的身份。 林真装做惊讶的看着毛克阳,上上下下打量着,仿佛现在才知道其身份般:“原来,你是新知县啊!” “哼!”拦路人头领则很是硬气,虽是肩膀处还在汩汩渗血,却是强忍着痛楚没喊痛,也没回应问话。 “不说是吧,待本官去到长宁县,便将你们的人头挂到城头让人辩认,本官就不信,查不出你们是谁,不信找不出你们的家人!” 毛克阳也是心头发狠了。 连着两天受到惊吓与截杀,他的心里不可能不窝火,不可能不明白是有人在针对他。 那些拦路人一听说毛克阳要找他们的家人,顿时都变了脸色! 他们也知道有一种说法——灭门的知府,破门的县令。 以前没在自己身边发生过,都没在意;可当真面临这种事时,都感觉到了心中无法抑制的恐惧。 “我说,我说……。” “县尊老爷,别……,我告诉你……。” 很快的,这些人把自己所知道的都说了出来,也表明自己只是听了别人的唆使,不是自己的意思。 原来,他们来此拦截杀毛克阳,是出自于张县丞的授意。 这段时间以来,长宁县没了知县,当家作主的就成了县丞。 作为长宁县二把手的张县丞,享受了两个月主政一县的权力,又见新知县迟迟未到,心思也就慢慢膨胀起来。 他甚至产生了种错觉,觉得朝廷会让他来接替知县之位。 谁知道的是,这份期盼在一个月前落空了,朝廷给长宁县任命了新知县。 张县丞于心不甘,又无可奈何,只能失落的接受事实。 但坏就坏在毛克阳迟迟未到任,张县丞的心就像被吊着般,幻想着新知县会不会是路上出事了呢? 想得多了,就又开始生出希望来,然后在这份希望下,又等来了驿丞传来的消息,说新知县到了……。 到了? 能到吗? 张县丞心中的幻想被破灭了两次,受不了了,觉得毛克阳就是他官场进阶的拦路人。 所以,他决定,让新知县永远到不了! 杀之! 得知前因后果,毛克阳只觉得满腔怒火上涌,对那个敢截杀上官的张县丞生出了恨意。 “好,很好,张县丞是吧,等着!” 毛克阳把头扭向林真,拱手道:“有劳林公子把这伙歹人抓起来,送至县衙……。” 林真摇了摇头,笑了笑:“毛县尊,其实,我是一名土匪,我们不入城,人我们可以给你收着,等你要人时再派人去桂岭堡找王厉臣要吧。” 他不想让毛克阳知道他太多秘密,所以不准备把这些人收在铜炉岭上。 “锦儿,下车,我们走了!” 就这样,林真带着人马与毛克阳分道扬镳而去。 马车上,毛念珠很忧心,伸着头看着远去的人影,心里在默念:他可是受伤了啊,怎么不包扎一下! 小姑娘还小,不懂得这种心情是怎么回事,她只是觉得自己在看着那道人影时,会生出十足的安全感来。 “爹,他们不是坏人,林锦说他哥是被人陷害的,不得已才做了土匪。” “那他们终究是做了土匪啊!” “爹,要是你帮他翻了案,到时候他就可能不当土匪了,而且……而且他们救了我们几次了……。” 二女儿这话说得没错,若不是他毛克阳机缘巧合的遇到了林真,可能他们一家子都到不了长宁县。 “现在先不说这些,等我坐稳知县位置后,再来说这事,报这份恩!” 毛克阳是读圣贤书之人,心中礼义仁德都有,却又不迂腐。 大明国子监也不是什么干净之地,他在那里也懂得很多肮脏之事。 如果是迂腐之人,他又怎么可能拿下长宁县知县这个缺呢? “我们也走,只要进了城就安全了。” 毛克阳决定,上任后,第一件事就是要把张县丞给拿下。 然后,第二件事,就是调阅关于林真的案宗……! 第23章 铜矿床 长宁县终于迎来了新知县。 老百姓们都对新知县很好奇,在新知县祭拜庙宇时当都挤着观看,看看新知县到底长的什么样子。 “方脸型,一看就知是好官!” “对属下不苟言笑,一定刚正!” “行止得体,应该接手起来很快……。” 在全城百姓们的议论声中,毛克阳回到了县衙的驿宾馆,第二日起竟像不想上任般,与家人过起了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生活。 其实,毛克阳并不是不想接任,而是在等,等着两个重要的助手。 直到第五天来了两名文士,毛克阳这才开始走上任程序。 而远在崇山上的林真,对县衙的事也是很关心,天天都要听探子从县衙传回的消息。 “哥,我们过一段时间,是不是就不当土匪了?” 林锦显得很犹豫,像是有些不开心。林真也发现了妹妹的异样,不由眯了眯眼。 “怎么了,是不是有人欺负你了?” “没有……。”林锦看向五丈外正追着一群小土匪打的林昭,小声的说:“当土匪挺好的,人人都喊我大小姐,我也能跟着哥一起出去玩。” 好吧,原来是这丫头当土匪当上瘾了! 明白了妹妹心情不佳的原因后,林真有些乐了:“放心,不管当不当土匪,你都会被人喊做大小姐的,也没人再敢欺负你。” 说着,他又想起了一件事:“今日飞龙岭大当家要来,还带了他儿子叶从龙过来,你要不要随我去见见?” 林真认为妹妹不会想见叶从龙,却不料妹妹点头答应了。 飞龙岭大当家还是那个样子,一副笑哈哈的嘴脸,叶从龙依然不改从前,一口又一口锦儿妹妹的叫得亲热。 “阿真呐,还是你们好,有冲劲,这手下人数是一茬又一茬的往上涨,听说你手下那个叫齐添的小子,跟着何长乐把小雪山给拿下了……。” “看叶叔叔说的,你也是正当壮年,在这一带可是土霸王般的人物,只是不想欺负别处山岭而已。” 林真与大当家打着机锋,聊得热闹,冷不丁的,大当家提到了他儿子。 “从龙呢,对锦儿也是够黏糊的,我啊,老了,搞不懂现在的小家伙,怎的这么小就有了意中人呢。” “叶叔叔过于多虑了,小孩子没那些心思,只是想找玩伴而已,有些事我们现在别想那么多,顺其自然,顺其自然。” 林真一嘴就将飞龙岭大当家想提亲的话给堵住。 都说长兄如父,如果林真不答应的话,那关于林锦的事还是免提。 大当家看着儿子殷勤的围着林锦打转的身影,不由得头疼万分。 那小子,前些日子还把以前欺负过林锦的那些小土匪给修理了一顿,今日还想抓两个来崇山,说是要给林锦出气呢! 唉……。 如果林真还是在他的飞龙岭,那别说林锦,就算是加上林昭,大当家都可以给儿子弄到手。 可现在林真不在他飞龙岭,带领的势力也比他的飞龙岭强大几倍。 飞龙岭大当家带着一声叹息回去了,县城的快报又来了。 “山主,毛知县的两个师爷到了县城,今日毛知县开始着手查帐,据说还与主簿闹了一场。” 因为各山都有各自的首领,而林真又是各山首领的首领,众匪就把林真称为山岭之主,简称山主。 林真得了禀报后,点了点头,说:“看来,毛知县这新官上任,有些人不服啊!” 事实也确实如此,毛克阳现在还是个光杆司令,除了身边的两位师爷外,没人可用。 衙差书吏们对新来的知县不了解,都还在观望着。 所以他查帐很不顺,在发现银库、粮库、料库这些都与记载有出入后,想了解原因都找不到人问。 等到毛克阳查完帐,清点完县衙人数,开始接手县衙事务时,时间已是八月初。 至八月中旬,他才开始上书参奏张县丞使人暗杀上司之事,一并被他参告的,还有贪赃枉法的县主簿和参与诬陷忠良的县典史。 “……臣半途遭人劫杀,历经磨难得以无恙,据贼所言,乃县丞使之,臣以为,前知县之死与其亦有莫大干系,请上谕将其革职查办......。” “臣查知,县主簿私吞公银公粮三千余贯,其罪不轻......,还请上谕将其革职查办......。” “臣闻之,前黄乡巡司巡检黄大勇出战据敌,死战不退,战死沙场,却遭人诬陷为贪生怕死之徒,其子亦遭人陷害……,县典史参与其中......。” 毛克阳在奏折上,连参县里的二三四把手,把这些官员全部给贬了个底朝天。 而且,他还在奏折的最后,附上了几份证据。 也是在这个时候,林真收到林净之派人送来的信,说在铜炉岭附近的一座山下发现了一种矿石,经过辨认,最终确定是铜矿! 铜,可以拿来铸铜钱,更进一步的话,可以用来铸铜炮! 林真心中狂喜,当即叫上几名人员,一起骑上马儿奔向了铜炉岭。 他知道,如果能偷铸出几十上百管铜炮,那他的地盘就可以说是稳固如磐石了,而且以后的发展也会更加顺利! 林真一行人在天黑之前赶到了铜炉岭,然后第二天一早就去了发现铜矿的山岭查看。 铜矿位于铜炉岭西面三里处,深入山腹内部,地势险峻,人迹罕至,矿山顶有一条山泉水流淌而下,汇聚成一小片湖泊。 而林真带人风餐露宿的挖掘了两天,确认山脚下就是黄铜矿床,甚至还能从中炼出少量金银。 “净之,炼铸之事交与你来操办,万万不可外泄……,要绝密。” “大公子放心,我会注意的。” 不过从采矿到炼铸铜炮,这都不是一下子能搞得定的事,须得从长计议。 不仅要有懂得冶炼铜矿的人,还需要有懂得制作铜炮的工匠......。 林真相信林净之能办好,也就没在铜炉岭多待,带着一行人又去了桂岭堡大岭。 上个月,王厉臣和他说桂岭堡的乡老邀其一同造窑烧瓷,他也没太在意,现在看来还是要去看看的,能造出瓷窑之人,也应该能建造炼铜的炉。 在路上,林真让人准备了一些礼品,这次是要亲自登门拜访,算是正式拜访这些乡老了。 第24章 沉冤得雪 桂岭堡的百姓们其实也不是什么良善之辈,他们的祖上有很多都是土匪出身。 不过后来受到朝廷的高强度打压,这些土匪才渐渐成为了良民。 而堡里的乡老们,有好几个已经七十八十了,亲身经历过当年朝廷讨土匪的征战,也见证了长宁置县后的由乱而治。 因此,这些人也渐渐变得安分了起来。 而林真这次来的目的,一方面就是想借机拉拢,搞好匪民关系; 另一方面是想让这些乡老出面帮忙,看看能不能找到一些炉工、铜铁匠等。 桂岭堡的人对土匪的包容心还是很强的,对林真与王厉臣的来访都挺欢迎。 “林小哥,今日就你和王首领来啊,怎的不带上那讨人喜欢的小姑娘了?” 一经见面,有个乡老自来熟般,拉着林真的手问。 林真笑了笑,反手扶着那名乡老道:“她年纪小,也不能老跟着我跑来跑去的,女儿家嘛,还是要静一静,养养性子才行。” “哈哈哈,这倒也是……。” 气氛很好,双方相处融洽。 聊了一些见闻,也是相谈甚欢。 林真见火候差不多了,便直入话题:“我上次听厉臣说,你们想与他一起造窑制瓷,我这次过来,便是与各位父老商谈此事。” 闻言,六位乡老俱是浑身一振,来了精神。 “不瞒林小哥,我家远房表弟家住福建武平,正是做这陶瓷生意的,据说他搭上了郑总兵的门路,将陶瓷卖与海外,所得之利高出三倍有余。” 郑总兵? 林真也是浑身一振,直觉乡老口中的郑总兵应该就是郑芝龙。 不过他没插嘴,而是继续听着这名黄牙乡老说。 “我表弟如今家财万贯,靠他吃饭的有几百号人,我想啊,我们这边地下造瓷的粘土不少,不如也掺一脚。” 这时,另一名乡老也插嘴道:“这最好的粘土就在你们大岭山脚,我们会和王首领说起这事,其实也是看中了那边的粘土。” “而且,若是开了窑,也得有人看护着,王首领正好在那山上驻着,如果做起来,还得王首领看顾,就是……王首领的人手恐怕还是不够……。” 一直充当背景板的王厉臣,看了眼林真后站了出来:“人手的问题诸位不用过于担心,如果真有得利,我家大公子会从别处调人的......。” 乡老们也隐隐知道林真藏得很深,实际能统领的人手他们也猜不准。 “话是如此,可到时候护送瓷器入闽,恐怕还需更多人手……。” 听到乡老这话,林真也是皱了皱眉。 如果说是要从桂岭堡南下入粤还好,他的人手已经拿下小雪山,翻过漫长山路就是广东潮州府平远县地界。 可要是入闽,便要在小雪山那转道北上再拿下几个山岭才行。 当然也可以从桂岭堡北上会昌,在羊角堡附近转道入闽。 可林真如今只有会昌的线眼,还没有把势力深入会昌县,而且羊角堡还是个军事重镇,若在那被查的话他可能无力对抗。 不过他没有犯难,而是点头道:“这一点诸位亦不必忧虑,若确实有需要,我们会开辟会昌路线。” 听了林真的承诺,桂岭堡乡老就像是放下了心头大石般,又是与林真吹捧了起来,还把得利也确定了,四六分,桂岭堡四。 而林真适时提到了瓷窑的修筑,又牵出铜炉的建造,一顿深聊下去,这又知道了桂岭堡竟藏有一门土炮。 “当年朝廷与匪寇相抗时,我们发现羊角堡那边有三门土炮,就觉得我们堡也需要那玩意,所以让人偷偷铸了一门,只是,我们没有火药,不敢拉出来……。” “这太好了,火药我能弄到,以后我们护送瓷器的话,还得需要火炮威慑别处山匪,若可以的话,我想请堡内的父老乡亲们帮帮忙,帮我铸造几门火炮。” 以利益为纽带,将桂岭堡的乡老们绑上了战车。 林真在离开前,桂岭堡众人还为他办了一顿践行盛宴。 “大公子,我总觉得,我们不像土匪了,倒像……像是做生意的奸商……。” 王厉臣与林真并肩走在一块,一脸无奈的自嘲,语气中还有些感慨。 难道,这就是大公子以前和老夫人说的……从良吗? 看着纠结的王厉臣,林真忍不住大声朗笑。 “我们,总不能当一辈子土匪吧!” 不想当一辈子土匪,那就要洗白身份。 而洗白身份不外乎是平反冤情,或者接受朝廷招安。 招安有点难,在没有强大靠山的情况下,只有自身强大到朝廷都拿你没办法时,才会想要招安你,就如郑芝龙,李自成等人那般。 而平反冤屈,就要看毛克阳的了。 毛克阳上呈的奏折终于在朝廷引起了注意,决定派出御史查证。 十二月初,巡按御史来到了雪花纷飞的长宁县,视察了半个月才走,离开时,把县丞、主簿和典史全部装到囚车里押走了。 然后,毛克阳以林真年纪小,还无能力作案为由,将林真奸害张哑妹一案推翻,还在县衙布告栏张贴了最新公示。 “什么,原来奸杀了哑妹的竟是哑妹的姐夫?” “是啊,刚才有人给我们念了,说那天是她姐夫跟她姐吵架了,心情不好,去喝酒时又被黄员外碰见,黄员外邀他回黄家住了一晚,然后他第二天被哑妹的堂兄带去了哑妹家里。” “后来呢?” “后来啊,后来哑妹的姐夫就把哑妹拖进房间里了……。” …… 张哑妹的姐夫和堂兄都被抓进了大牢,而挑唆犯黄员外也死于县衙里的家奴作乱。 笼在林真头上的冤案终于破了! “公子,公子,老夫人知道老爷的名声恢复了,你的冤屈也平了,开心得哭了……。” 小翠兴奋地从屋里跑了出来,神色上是万分激动,像是自己遇到了什么喜事般。 林真伸手戳了戳她红扑扑的脸蛋,打趣道:“我看你这也是很开心啊,要是别人见了你这样,还以为你是要出嫁了呢?” 小翠被说得脸红到了脖子根,猛的低下头,低声怼道:“老夫人说……,过两年要……要给公子……找七八个通……通房丫头呢。” 嗯? 林真目光闪了闪,笑问:“那通房丫头里,会不会有你?” 土匪当惯了,调戏人的口气也变了,不知道害臊了,把眼前这小姑娘给吓到了。 还好身后林真妹妹们的声音传来,给小翠解了围。 “哥,母亲说想回长河村过年,我们要回去吗?” 林锦拉着林昭跑来,嘴里像是冒烟似的,喷着阵阵白气。 她们裹得像个小团子,蹦蹦跳跳的特别可爱。 还特别有年味! “那锦儿你想不想回去呢?” “我……我想和哥在一起过年。” 好吧,不管怎样,为了让毛克阳放心,他也是需要回长河村过一个年的。 第25章 入幕 回长河村过年是可以,但必须带上足够人手才行,免得再出现家人被劫上山这种事。 想想祖母也是思家心切,林真代父行孝,自然不会忤逆。 于是第二日一大早,林真便整理行装,带着家人,在三十名土匪的护卫下浩浩荡荡的下山了。 如今崇山被刘青芳经营得就像后方大本营般,不但有哨兵,还有护栏,更是在山上散落着各种陷坑陷阱。 崇山的人手呢,也是达到了两百八十来名,这些人里有别的山头来投靠的,也有攻下别的山头强行合并的,还有些是掳掠那些过路客商的护卫充入的。 其中有四名长得健壮、武艺又好身手又灵活的汉子,被刘青芳送到了林真这边当护卫。 而林净之那边也送了五名,王厉臣送了两名,齐添从小雪山带回来两名,共十三人。 这十三人被林真笑称为十三鹰卫。 其实,林真是很想把土匪们正规化操练的,可一来受困于家底不丰,二来还没找到改变这些土匪习性的契机。 慢慢来吧,桂岭堡的瓷窑在乡老的操持下已经建得差不多了,明年开年就能生产了,如果收益不错的话,就有底气先操练出一批有素质的队伍来。 而且铜炉岭的练炉也开始建造了,等造好后铸出铜炮,土匪们的士气就上来了,到时候林真的威望也会更高,想要改造土匪们也会水到渠成。 林真正骑在马上想得入神,跟在身后的马车里忽然传来了林昭的喊叫。 “匪头哥,匪头哥……。” 这是在喊林真,小丫头脑子有些逗,常常是想到什么外号就往林真身上扯。 不过,总是有带个哥字的名号了。 林真减缓行速等马车来到身边,这才开口询问:“怎么了?” 林昭的小手伸出来,掀开一角车帘,绽着暖暖的笑容说:“我想骑马,你总是带着姐姐骑马不带我骑马,我也要你带我骑马。” “天冷呢,你没看到啊,我都被风吹得老了十几岁了。”林真摇了摇头,将脸皮绷得紧紧的,想让自己看起来显老一点。 可林昭根本不看他的脸皮,而是看着天上飘着的小雪花,说:“我都不怕冷,你干嘛要怕我冷,你不是很强壮嘛,你抱着我就不怕我冷啦......。” 说完,便伸着小手要从马车里出来。 林真赶紧伸手去接,不接不行,要是不接,小丫头就要从车上掉下来了。 “你这丫头......。” 林真无奈的将林昭从马车上提到了自己骑着的马上,催动马儿跑了起来。 “抱紧了,掉下去我就当没你这妹妹了。” “哼哼......。” 其实林昭不怎么觉得冷,因为他们一家人都穿了用鸭子绒毛做的绒衣,而且这绒衣还做得很厚实,很暖和。 “匪头哥,你说我是不是没姐姐好看啊,为什么你喜欢姐姐不喜欢我啊,我好生气啊......。” “姐姐说我不关心你,其实我很关心你的,在飞龙岭那里有人骂你,我都生气的……。” “哇,好好看啊,白白的啊,跑快点啊……。” 坐在后面的林昭一路哇哇叫,吱吱喳喳的,弄得林真都没心思去想事情了。 突然,小丫头拉着林真的衣服,小手向着一处山坡指去:“快看,快看,那边有个人,他在给我招手啊,他认识我吗?” 林真有些不耐烦的顺着她的手指望去,只见小山坡上确实有个人站在那,身上被雪花盖了一半,不认真看还真会忽略。 “这谁啊,向你招手了?” “我怎么知道,我又不认识他,匪头哥,他肯定认识我,刚才他真的给我招手了。” “......。” 林真的马头转了方向,向小山坡上跑去,跟在后面的十三鹰卫也迅速跟了上来。 随着距离拉近,那瘦骨嶙峋的身影迅速变得清晰,甚至连那双眼睛也能看得出长得有些狭长。 是唐先生! 那个自喻为智多星的飞龙岭军师唐先生。 林真等离得只有三丈远时,勒住了马。 看着比半年前更显瘦削的唐先生,林真心中有种说不出来的滋味。 “唐先生,这天寒地冻的,你怎么没在飞龙岭歇着?” “飞龙岭……。” 唐先生张了张嘴,苦笑着摇了摇头:“大当家任我逍遥自在,不用再管飞龙岭的事。” “这……。”林真沉默了。 这个时候,他应该劝导两句的,可又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但不说两句,又似乎有点无情! 犹记得,刚上飞龙岭时,是唐先生带着他去见家人的。 还记得,他被大当家推出来坐上三当家位置时,是唐先生悄悄警示他别揽责。 终于,林真还是打算问一问。 “唐先生,是飞龙岭发生了什么变故吗?” 唐先生微微摇头,伸出手去接着飘落的雪花,道:“半个月前,大当家问我……对付你们崇山的办法,我说飞龙岭若招惹崇山,便是自取灭亡,当时大当家心中很不快,拉着人马下山了,回来时带了个秀才公……。” 原来如此! 看来飞龙岭大当家是感觉到了危机! “林公子,实不相瞒,我来这,其实就是等你。” 唐先生看着林真,收起了手掌,捏住了手中的雪花:“我知道,我这有背弃旧主之嫌,会被看轻,可……可我实在是心里不甘,想我寒窗苦读二十载,却……。” 后面的话唐先生没说下去,林真也没问。 因为林真发现唐先生的眼眶湿了,似有泪水在翻滚,又被唐先生用眼皮含住,不让泪水掉落下来。 “好,唐先生来我崇山吧,闲睱时可以给我讲讲故事。” “讲什么故事?飞龙岭大当家有心没胆,我给他讲故事,是想激起他的雄心烈胆;林公子少年英雄,何需一个只会讲故事的庸人?” “那……,唐先生入我帐幕。” “我唐多智一介无名书生,也不敢说有满腹才华,就一句话,此后视公子为雄主,执笔扛旗,任公子驱使,便是公子负我,我亦无怨!” 说罢,唐先生缓缓下拜,手掌着地,额头贴手掌上,恭恭敬敬的朝着林真行了个大礼。 “参见主公!” 第26章 唐谋 唐先生成为了林真的谋士,林真也待之以礼,而觉得无聊的林昭,被赶回了马车里。 作为谋士,便要为主而谋,要了解现在的形势。 “既然毛知县给主公翻了案,便是希望主公去匪为民,加上主公对毛知县有恩,此行归去,毛知县必不会为难主公。” “我也是这样认为的,不然我也不会回长河村过年,怎么说,他帮了我,如果不下山过年,便会让他觉得我不领情……。” “是也,主公还乡过年,便是给毛知县台阶下,不然,他辛苦辛苦为主公翻了案,主公却依旧当着土匪,毛知县自觉脸上无光,即便往后不下绊子,也会恩义勾消。” 唐先生骑着一匹鹰卫让给他的马,笑看前方继续道:“若我所料不差,毛知县必然会为主公拿回巡检之位,然后再进一步,便可能想要与主公联姻!” “联姻?”林真摸了摸自己的脸,摇头笑了笑:“我还小。” “联姻之事不关男女岁数,即便主公不愿,他也可以先与主公订下婚约,不管怎么说,主公是今非昔比。” 确实,如今林真在长宁绿林中算得上是地头蛇般的存在,若再袭继巡检位,那长宁这一带是谁都不敢来得罪。 如果和林真有了姻亲关系,那毛知县在长宁为官,也会顺风顺水。 而且巡检又是世袭制,女儿嫁过去后即便不会成为贵妇,也会一生锦衣荣华。 唐先生劝林真,若是毛知县真的开口联姻,林真应当应下,这样还可以把毛知县拖下水。 只是林真并不想,不是说毛克阳的女儿长得不好看,相反的,毛克阳的大女儿挺耐看的,二女儿也是个美人坯子。 就是他心里抗拒这种行为而已。 …… 一行人,气势十足的越过了多个岭头,隆重的回到了长河村里。 长河村的村民们都远远的看着,窃窃私语,不敢上前。 想当初,他们对林真指指点点,对林真嫌弃苛责,恨不得与林真划清界限。 如今,人家竟得了新知县的助力,不仅为其翻案,还为其父亲夺回了荣誉。 林家大院! “陈叔,陈叔……,开门。” 在小翠的呼唤下,一直尽忠职守守护着林家宅院的陈叔,敞开了大门! “陈叔,我好担心你不在家呢,还好……,还好……。” 小翠看见陈叔,兴奋得拉着陈叔聊起了山上的日子。 两名仆人丢下了主子当起了喇叭,林真也没管他们,负手围着家里转了一圈。 家还是那个家,只是家中值钱的东西都被飞龙岭的人搜刮得差不多了。 如果不是陈叔后来收拾,恐怕家里现在会是满地纷乱。 林真与家人把家里收拾了几天,到了除夕那一日,他带上林锦领着五骑人马奔往了县城。 这是,拜年去! 最先拜访的,是李正东一家。 李家位于城北的宅门打开着,林真等人进去后,一直深居不出的李家老夫人也出来了。 “唉,锦儿都这么大了,过了年就十岁了哦……。” 李老夫人拉着林锦上上下下的打量着,眼中的疼爱之色溢于言表,那稀罕的神情,令得一旁的李小圆都羡慕得嘟长了嘴。 而林真则是和李正南肩搂肩的喝着茶,阔别大半年,依旧相见如故。 “你可别说,我哥那人太死板了,要不是我怼了他几句,他都不肯去山上接你……。” “正南,你这么说李大哥就不对了,我挺感激他的,他去得正是时候,若早了我回来也是受苦……。” “我哥那人也不像男人,老大不小了,过了今天就二十了,我娘一直催他,他就是不理……。” 议论了一会李正东,李正南又把话扯到了林真身上。 “我哥说你又上山当土匪头了,到底是不是真的,现在有多少人马?” “哈哈,不多不多,就两个巡检司的人手,我现在不是翻案了吗,准备金盘洗手了……。” 一个巡检司一百一十人,实际上林真的手底下人数已达八百。 就在这时,李正东回来了,他指着林真道:“这可是你说的,别到时候说话不算话,还去那土匪头,要是闹大了,朝廷肯定会让我出兵去剿你。” 李正东说这话时虽带着笑意,却不见得是假话。 林真等人在李家吃了午饭,出了李家后,便前往县衙。 县衙已经封了印,知县毛克阳正悠闲的在县衙后宅休憩,得知林真过来,立刻迎了出去。 “林公子,许久不见,我还以为要发个请贴才能把你邀来。” 林真拱手,向毛克阳行了礼:“毛县尊说笑了,就凭县尊为小子平复冤情之恩,小子又怎敢不来当面道谢?” 寒暄了一番后,毛克阳唤来了毛念珠,说:“二妞,你和林姑娘以往也认识,替为父好好招待。” 等两个女孩儿下去后,两人落座。 “林公子,明年你也十五了,按律可以接掌黄乡巡检司了,不知你意下如何?” 林真早有心里准备,不过还是故作为难道:“毛县尊,如今刘巡检还代掌巡检司,官印……。!” “刘巡检已经卧病在家大半年,管不了事,这样占着位置算什么,再说,这也是你父亲的职位,刘巡检只是代管,该还了,如果林公子愿意接掌的话……。” “既然如此,再推脱便是我的不是了,小子愿意接掌巡检司。” “好!” 毛克阳猛的一拍桌子,把茶杯里水都振洒了出来。 “我与你有过患难之情,以后我便唤你贤侄吧……。” 一经确定林真同意上任巡检司,毛克阳当即改了称呼,无形中拉近了两人的关系。 接着,他又说:“我查过县里户籍,记得你有个叫林昭的小妹,是吧?” “是的。”林真心下一动,看着毛克阳笑了笑。 毛克阳将身体倚在靠背上,同样对林真笑着说:“何时把林小姑娘带来县衙逛逛,我儿与林小姑娘年岁相仿,正好可以互为玩伴。” 玩伴? 林真心中暗暗对毛克阳生出了一丝佩服。 此人确实是有意以联姻来维持关系,但对象却是他林真的妹妹。 当晚,林真回到家里与唐先生说过后,唐先生是一顿大笑,直言毛克阳为人谨慎,又思虑周全。 “不过,这样的人好控制的,主公只需几计,便可将其拖下水来,到时,长宁地界,便是主公囊中之物!” 第27章 新年 林真也是一乐,低声说:“唐先生,我也有几策,你和我参详参详!” 两人在书房里交头接耳,唐先生听后不时的点头,称赞。 这个主公,年纪不大,却是挺阴损的啊! 就在林真与唐先生商量着怎么把毛克阳变成他们中的一员时,毛克阳也在床塌上和毛夫人解释着自己今日的用意。 “林真那小子可不简单,谁知道他这样的人会不会安于巡检之位,如果我将二妞许给了他,他到头来若是惹出了什么大事,必然会连累到我们。” “那他妹妹要是嫁给运儿,不也会有牵扯吗?”毛夫人疑惑的看着丈夫,有些不明白其中关窍。 “不一样的。”毛克阳摇了摇头,自得的笑了笑:“知县一任期满是三年,如果连任,便是六年,六年,若定了二妞与林真的婚约,那二妞嫁给林真之事恐会成真,而运儿呢,翻过年也才八岁,我两任期满,运儿也才十三,如何娶……?” “再说了,一个在土匪窝呆过的女孩儿,我又怎会真的让运儿去娶,那不影响运儿往后的名声吗?” “这……这……这是不是有点背信弃义了,可不好吧?” 毛夫人有些心软,可到想自己闺女,又觉得丈夫这个办法不错了。 “这是为了二妞,也是为了我们自己,不管怎样,这件事你就不要操心了,我会处理妥当的。” 其实毛克阳心里是真的很想将二女儿毛念珠许配给林真的,可他为人谨慎,不敢冒这个险。 如果林真不安于巡检,像中原匪寇那般在绿林中坐大了,那朝廷必然会派兵来剿,到时他毛克阳要怎么办? 会被连坐,满门抄斩吧? 林真会成为那种匪寇吗? 这一夜,毛克阳在满腹顾虑中入睡;殊不知,就在这一夜,林真这个土匪头子的实力再次壮大了。 夜风凛凛的长河村! 一队二十来人的影子快速的向林家宅院奔去,在离着还有十丈远时,有五名林真的鹰卫忽然从暗中现出身形来。 一名鹰卫抽出刀来,冷声喝问道:“什么人?” 队伍停了下来,为首一人上前两步,张着沙哑的嗓子道:“飞龙岭二当家廖柒,前来请见!” 因为飞龙岭与崇山相距也才二十里,所以鹰卫还是听说过廖柒名号的。 也知道林真与飞龙岭的渊源。 “你,跟我来!” 队伍被留在门外,廖柒被带到了林真面前。 在看到林真身边的唐先生时,廖柒的脸上先是愣了愣,不过也只是愣了一下,然后很快就恢复了进门时的颓靡。 “阿真,大哥想见你。” “啊?” 得知廖柒过来,林真就猜测到飞龙岭可能出事了,不然廖柒也不会寻到长河村来。 可听到大当家要见他,还是有点出乎他的预料:“为什么?” “前两天,我们去打狮山寨时,寨里出了内奸,就是那个王大锤,他趁大哥不备,捅了大哥一刀,大哥现在还在硬撑着,等着见你一面。” 飞龙岭攻打狮山寨的事林真在前两天有听到来报,可大当家受伤这事,他却是没收到任何消息。 会不会是要诈他上山? 林真很怀疑。 唐先生也怀疑,所以上前一步拦在林真身前,借口道:“主公,我们还有要事未决,明早还要处理,不可轻离……” “唐多智!”廖柒怒吼一声,一把抓住唐先生的衣领,将其提了起来:“你忘了大当家以前对你的信任,忘了大当家曾与你秉烛夜谈,忘了大当家与你对故事里的人物遭遇一同哭笑过吗?” “你忘了吗?” 最后那句,已经是将声音提到了极尽,连着身体都在打颤。 那是愤怒的表现。 见唐先生被衣服勒得脸都红成了猪肝色,林真连忙上前拉了下廖柒,斥道:“七叔,放手,我跟你去。” …… 飞龙岭上,土木结构的大屋里,大当家直挺挺的躺在木床上,不敢深吸气,像是生怕一口把气吸完……就没得吸了。 叶从龙与压寨大夫人候在他的身边,眼角都有着新旧泪痕。 屋内点了十来根蜡烛,明亮的烛光让得整间屋子生出了一丝暖意。 大当家似乎看不见,睁着的眼皮许久都没眨。 “阿……阿真……还……还没来吗?” “七叔去叫了,应该快来了,你再等等。” 压寨大夫人蹲下身去抓住大当家的手,轻声安抚,好生温柔。 大当家张了张嘴,艰难的道:“恐怕……等不了了,明天……,让廖兄弟……带你们去……去他那……,岭头……归他。” “叶叔叔。” 林真终于到了,被廖柒带了进来,听到了大当家刚才的话。 他蹲到大当家身旁,看着已经有气进没气出的大当家,不由生出一丝伤感来。 眼前之人虽是算计过他,却没害过他。 “叶叔叔,你可要挺住,我还那么小,很难给你养孩子的!” “阿……阿真,你……能让……从龙娶……。” “不能!” 林真没有丝毫犹豫的拒绝了一个将死之人的要求。 大当家的眼神更暗了,让林真将耳朵附到他嘴边。 “你知……道吗,我恨……你爹,他……伤了根……却疑……秀娘……” 话音很低,可林真感觉到,大当家心里似乎有怨。 只是,大当家到底想说什么? 是在诉说这辈子的遗憾吗? “叶叔叔放心,我会对从龙像弟弟般的。” 大当家笑了笑,眼睛缓缓的闭上,手也无力的垂了下去。 屋内顿时哭声一片。 林真缓缓退开,轻轻的走出了屋子。 天上的雪花停了,但地面覆盖的雪花还没消去。 廖柒跟了过来,沙哑的声音带着哽咽。 “其实,大哥对你很好,就是……不服气!” 不服气自己被一个仇人的晚辈比下去。 “明白,我也是他的晚辈,这个年,就在这山上守着,他也该服气了吧。” 此时已过了子时,静坐一晚后,太阳从东边升了起来。 大明崇祯九年来临。 这一年,是公元1636年! 第28章 滴血认亲 林真接手了飞龙岭。 因为廖柒对管事务没兴趣,只想管人;而叶从龙也还小,压不住众匪,林真便想到了如今在山坳里的张安。 说实在的,他养大了不少人,但堪用的其实也没多少。 勇猛的林净之,细腻的刘青芳,狠辣的张安,灵活的王厉臣,狂野的齐添,还有狡黠的林倚之。 其余的,都泯然众人。 林真在飞龙岭大当家过世的第七天叫来了刘青芳,并打算让刘青芳代管飞龙岭。 “青芳,你告诉张安,让他把人都带出来吧,山坳里环境差了些……。” 刘青芳点了点头,说实话,刘青芳也不希望近在咫尺的飞龙岭掌控在不熟悉的人手中,即便是廖柒这个半生不熟的人。 “大公子,不如把廖二当家调至小雪山,伺机打通入闽之路?” “先不急,你什么时候把飞龙岭的人降服,我就什么时候把他调去。” 林真对刘青芳的建议还是很赞同的,只是现在还不是时机。 飞龙岭的喽啰们还没适应换了领头人的事,如果现在把廖柒调开,那就会让人觉得他林真吃相过于难看了。 所以,还是不能操之过急。 等安排好了这些事情后,林真又回到了长河村,静待着县城那一边的消息。 长宁县城里,因官府还没开印,县衙大门依旧紧闭着。 一对母子在一位老丈的陪伴下,来到了衙门所在的府前街上,很突然的矮身跪了下去。 母子两人没有击鼓,也没有喊冤,而是放开了喉咙大哭起来。 “呜……毛老爷……毛克阳,想当年你我情投意合,你把我养在外面,我给你生了儿,呜……,你说要把我们接回家过日子的,现在你当了官,却没带上我享福......” 妇人嚎得有些惨,声音也很大,让人听了都不自觉的感到自己的嗓子隐隐生痛。 那个年约八岁的男孩儿也一样,哭哭啼啼的抹着眼泪,同样大喊。 “爹,你怎么可以这样对我,你怎么忍心抛弃我,我以后该怎么活啊?呜......” 渐渐的,百姓们被这母子两人的哭声吸引了过来,围在衙门前看起了热闹。 如今还是年节,未过元宵,很多乡下百姓来县城里走亲,顺便逛逛县城,所以街上行人有点多。 “这是怎么回事啊?” “好像是……毛县尊的小妾寻来了,说是被毛县尊抛弃了。” “什么小妾,毛县尊根本就不敢给人家名份,没听说吗,是养在了外面……” 围观者越聚越多,渐渐围了个外三层里三层,把整条街都给围得水泄不通了。 那些后来不知情的,就问前面来的,使得街道上全是窃窃私语的声音。 “毛县尊……,也太无情了吧?” “应该不会吧,毛县尊看着挺刚正的一个官,怎会做这种事?” “咳,谁不是穿上衣服是人,脱下衣服就成禽兽了……,毛县尊又不是圣人……。” 也不知道是没人给毛克阳报信还是怎么的,反正妇人和男孩儿跪哭了许久,毛克阳自始至终都没出现。 他不出来,反而令得百姓们更是议论纷纷。 那些认为毛县尊是个好官的老百姓,也渐渐对此产生了怀疑。 有人说,毛县尊怕是躲在家里不敢出来了吧? 也有人说,毛县尊是不是心肠太硬,不想认下这对母子。 总之,坊间谣言四起。 然后,长宁县知县偷养了女人之类的话题,在一夜间传遍了整个县城,还渐渐往城外的村庄扩散而去。 第二天,那对母子又来到了县衙门前,故技重施,再次引来了一堆百姓。 这次,毛克阳终于出来了,陪着他出来的还有毛夫人。 “哪来的狂妄妇人,竟敢在衙门前妖言惑众,污蔑本官?” 毛克阳满脸怒容的走到衙门前,见了跪地嚎啕的母子后,顿时气得肝疼:“你们到底是什么人,本官根本就不认识你,你可知污蔑朝廷官员是要吃板子的?” 跪地哭嚎的妇人身子抖了抖,像是害怕的缩了缩身子:“毛……毛老爷,我也不……不想的,可我若不来找你,我就活不下去了。” 站在妇人身后的那位老丈也适时上前,对毛克阳拱了拱手:“毛公子,哦,不对,我现在应该叫你一声毛县尊了,我女儿对你一往情深,还给你生了个儿子,这本不是什么大事,只要你将我女儿接进府里就成,不必闹腾……” “住嘴。”毛夫人本来就已是气得脸色铁青,现在听老丈人这么一说,更是气得浑身颤抖,“我家老爷何时在外面养了女人,你告诉我,你有什么证据?” 毛夫人并不是不信,而是不敢相信。 “证据……,就是我这外孙。”老丈人指了指跪在地上嚎啕大哭的男孩儿。 这时,围观的百姓们也是注意到了跪着的男孩儿……似乎和毛县尊有些像呢? 就连毛克阳也愣了愣神,觉得男孩儿有点面熟。 但仔细一想,又觉得不对劲儿! 他没养过女人,也没有小妾,最多也就去过几次青楼,这哪来的野生孩子? “呜......,爹,我......我......,您不能赶我走呀,我可是您的亲骨肉,您就忍心丢下我不管吗?“ 男孩儿见众人的目光都看了过来,更是觉得悲伤委屈,哭得伤心欲绝。 “胡说八道,你怎么是本官的亲骨肉,你是哪里冒出来的野孩子,别胡说八道……。” “毛县尊这是不准备认,还是不相信这是你的儿子?” 老丈冷笑一声,继续说道,“若毛县尊不相信,我们可以来一场滴血认亲……。” 说着,便掏出一个碗来,放到了地上,加了一点清水。 跪着的妇人见状,便将目光投向了百姓们,言说要借刀取血。 等有人给她递了一把匕首样的小刀后,她便抓住男孩儿的手指,一刀扎了下去。 “啊……,痛……。” 男孩儿痛得泪流不止,十几滴鲜血滴落了碗里。 滴血认亲,是人们都深信不疑的真理,没人怀疑用这方法验出来的结果。 说起来,这方法是有着一定道理的,同一种血型一般会相融在一起,而父子之间有六成人以上是相同的血型。 百姓们都瞪大了眼睛看着他们的父母官,目光中尽是期盼! “胡闹……。”毛克阳咬牙切齿,想拒绝,却见妻子也在直勾勾的盯着他。 “好,验就验,若验出来你们是诬陷,有你们好看……。” 毛克阳气急败坏的接过小刀,也在自己手指上划了一下,往碗里滴了几滴血…… 第29章 无情 “你看,这血……是不是融了?” 不用老丈说,围在前面的百姓都看见了两人的血在碗里不分你我的融在了一起。 这一结果被一传十,十传百,不消片刻,后面的百姓们都知道了滴血认亲的结果。 毛克阳脸色阴沉地望着那个碗,良久后,他突然一脚抬起,将碗给踢了出去。 碗带着血水洒了一路,然后撞在了一名百姓的腿上,又掉在了地上,摔成了碎渣。 “哈哈......哈哈......” 毛克阳仰天长啸,怒极而笑:“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爹......。” 男孩儿呆住了。 这些天来,妇人一直和他说,只要毛知县肯认下他这个儿子,他就可以过上衣食无忧的日子了。 现在,随着那无情的一脚,他感觉美好的日子正在渐渐的远去。 不行,为了他自己,也为了娘,他一定要把那种衣食无忧的日子给抓住。 男孩儿猛的一个前扑,死死抱住了毛克阳的小腿:“爹,你不能这样,我以前都不知道我爹是谁,我还以为我是没爹的,前些天娘才告诉我,说你就是我爹,当时我好开心……” “简直胡说八道,滚。”毛克阳抽了抽脚,没抽出来,心中更是怒火升腾,想他一直以来堂堂正正做人,谨言慎行做事,不料今日竟遭了陷害。 这种事,绝不能认,一旦捏着鼻子认了,又有人排着队来喊他爹,那他是认还不是不认? 真是气死人了! “滚开,你个小杂种。” “我不滚,除非你答应认下我这个儿子。” “好,很好。” “谢谢爹,谢谢爹......” “滚。” 毛克阳猛一用力,一脚踹开了这个小混蛋,又冷冷的看了眼那个老丈人,说道:“告诉我,谁让你们来的。” “好,好你个不知廉耻的狗官。” 老丈一咬牙,冲到毛克阳身前,手指一戳一戳的说:“毛克阳,你吃完了抹干净嘴就走是吧,我女儿对你一往情深,还为你生了个儿子,你竟这样对待她,你这种人怎配为官?” 一旁的妇人抱着被踢开的男孩儿,忽然惨嚎了起来:“毛克阳,你个畜牲,你不认账就算了,还对自己儿子下狠手,你还是不是人。” 就在这时,男孩儿像是发疯般大哭着站起往人群里跑去。 随后,妇人也呼喊着儿子的名字,跟着挤了过去。 就像……是被伤得很彻底般,头也不回。 …… 长河村里,唐先生有些遗憾的摇了摇头。 “可惜啊,毛知县竟没把那对母子认下来。” “不管他认不认,都会穷于应对。”林真坐在躺椅上,悠闲的喝了一口白开水。 其实他想喝茶的,但他又怕茶喝多了长不高。 “这事闹得满城风雨,毛知县对县衙的衙差信不过,我估计毛知县会找主公帮忙的,主公可想好了后招应对?”唐先生也收了思绪,对下一步计划顿时兴趣浓厚起来。 “你明日去选些有孩子的兄弟,让他们带着孩子进城,我想......。”林真神秘一笑,“让我们的毛知县一家子都成为十恶不赦的人……!。” 第二天,林真和陈影红说起毛克阳有联姻之意,要带林昭去县衙看看。 作为林昭的母亲,陈影红自然是要跟着一起去。 如今的县城里,百姓们对毛知县的议论依然火热,甚至还有人故意把毛知县与妇人的事编成了故事。 什么学子遭难遇美人搭救,互生情愫。 什么学子美人私通,学子被美色迷惑忘记了发妻。 什么美人被学子玷污,怀孕后生下孽种。 总之各种版本都有。 而在林真进城之时,这种故事又被迅速加工出了悲情的后续桥段。 因为就在这一日,那位老丈雇了一队人,抬着两副棺材出了城。 而老丈也是悲伤欲绝的走在队伍前面,拿着一壶酒,一边喝一边哭。 “闺女啊,你为了那畜牲寻死,这又是何必呢,不值啊……。” 这一路下去,百姓们都是闻者伤心,听者流泪。 “唉,这个可怜的父亲......。” “是啊,县尊好狠……。” 走在街上,这些叹息与指责声不停的在林真耳边飘过。 林真心里暗笑着,一把林昭抱起来,小声的说:“等下你要乖一点,好好的表现,我知道我家昭妹很聪明的。” “嘿嘿,那是!” 林昭拍了拍自己的小胸膛,一副特骄傲的模样。 而在县衙里的毛克阳正与妻子解释着昨日之事,发誓自己绝不是那种人。 昨晚他也解释了许久,可妻子不但不听,还把他赶到了房外。 也许是想了一夜,缓了一夜,毛夫人现在没那么大的火气了。 “你听吧,城里都在议论你,如果你不能自证清白,治下的百姓也就对你唾弃了,你还是想想怎么把这事给摆平吧。” 毛夫人依旧一副怒气未消的模样,却又放下了心中的不满,替丈夫以后的官途担心了起来。 毛克阳沉默了片刻,说道:“这件事……,要不就交给林真来办吧,让他帮我摆平。” “我看林真也不是奸恶之徒,你让他办这事,就不怕你两会因此生了嫌隙?若再泄露了风声,他又会被人说是你的爪牙,他会愿意担这名声?” “夫人,林真没你想的那么好……。” 毛克阳顿了顿,又说道:“再说了,不给林真办又给谁办呢,衙门里的人都出自本地小家小户,如果交给他们办,于流言来说无疑是煽风点火……。” “这倒也是,可人家又为了什么要给你办这事?”毛夫人终于是消了火气,认可了丈夫的处理方法。 “夫人放心,我自有办法……。” 也就在这时,有人来报说林真到了。 毛克阳让人把林真请了进来,在见到被林真牵着的林昭后,夫妻两人的目光都霎时亮了起来! 好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姑娘! 毛夫人先是按捺不住心中的喜欢,开口相询:“哎呦,林公子,这位是……。” “哦,上次县尊不是说让我带家妹来县衙逛逛吗,这次我来看望县尊,顺便带家妹逛逛县城。” 林真说完,又蹲下身去对林昭道:“昭妹,这就是毛县尊和毛夫人。” 林昭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滴溜溜的打量着毛克阳夫妇,然后低下头去瞄着自己的鞋子,歪着头想了一会,才小小声的说:“林昭拜见毛县尊,拜见毛夫人。” “哎呦,真是个可人疼的小丫头,乖巧得很呐。” 毛夫人心里的阴郁似乎都消失了,满脸的笑容。 林昭也是笑得甜甜的,低着头很不好意思的说:“毛县尊,毛夫人,我听说县城里很好玩,我想去县城里逛逛,我还有两个小伙伴也来了,在外面等着。” “哦,什么样的小伙伴?” 第30章 歌谣 “哦,是我属下的儿女,也都才七八岁的人儿,听说我要进城就吵着跟来了。” 林真像是不经意般说着,然后拱了拱手:“毛县尊,这次过来县衙也就和你打声招呼,家妹想去城里逛逛,家母也在外面等着,就先告辞了。” 闻言,毛克阳不由皱了皱眉。 他本想过两天就把林真叫来商量对策的,现在林真自己来了,他又怎能将其放走? “贤侄,既然来了,不如吃顿饭再走?” “是啊。”毛夫人听出了丈夫的弦外之音,拉着林昭的手道:“县城等下再逛也不迟,你还没来过县衙吧,不如叫你的小伙伴们进县衙来玩玩?” 本来,林真是算到了毛知县会留下他,他也打算着到时开口让毛夫人带着陈影红和林昭到县城逛。 现在毛夫人既是不愿出去,那他就只能把这打算给咽回了肚子。 反正,这一种情形,也在他的意料之中。 很快,林昭去外面把陈影红和两位小伙伴叫了进来。 自然的,毛夫人也带着陈影红去后院找了处地方坐下,像闺中密友般聊起了这两日县城里的事,以此来展开女人间的话题。 林昭谨记着哥哥的话,要乖,要听话,加上今天她打扮得特别好看,裙子长长的,特别的漂亮,也就难得的没野着性子乱跑! 而是乖乖的跟在母亲身后。 这一幕,让得毛夫人心底对林昭更是喜爱,他觉得这小姑娘不仅好看,还文静,是个顶好的媳妇儿人选。 虽然小姑娘还小,可能往后会有改变,但小姑娘的底子好,就算变也变不到哪去。 毛夫人对林昭简直是满意之极。 被林昭带进来的那两个小伙伴则没那么乖了,他们在县衙后院内蹿来蹿去的,嘻嘻哈哈的大叫大喊,毫无顾忌。 那呼来喝去的声音,让得毛夫人很是无语。 两个小家伙闹腾得很厉害,不是爬到树上往后宅里看,就是对着后宅大声叫喊。 终于,毛克阳的儿子毛知运被吵得忍无可忍,从宅子里跑了出来。 毛知运出来后,看了眼那两个爬到树上摇着树叶的家伙,然后非常不满的跑到了母亲身边。 “娘,他们是什么人啊,好吵。” “哦,那是你林家哥哥带过来的孩子,不必在意。” 毛夫人也很烦那吵闹声,可又见陈影红没出口训斥,她就不好意思说出来。 “这就是毛公子啊,虎头虎脑,挺讨人喜欢的。”陈影红偏头看着毛知运,温柔的笑了笑。 毛知运羞赧的低了低头,待看到陈影红身后的林昭后,不由挪步望了过去,上上下下的打量着! 别以为小孩子不懂得什么叫好看,喜欢好看的事物那是人的天性。 所以,毛知运发现林昭又好看又可爱后,便黏了上来。 “这位妹妹,你是谁啊,你知道我是谁吗?” 林昭看了眼毛知运,歪着头仔细想了想,摇了摇头:“我叫林昭,我不认识你。” “哎呀,你竟然这么傻,你没见我住在县衙里吗,我爹就是你们的父母官,我就是你们父母官的儿子。” 毛知运说着,把头仰了起来。 一旁的毛夫人见儿子那显摆的样子,不由笑了笑,摸着儿子的头,说:“运儿,你带林昭去那边玩吧,娘要和林夫人说说话。” 陈影红眉线微蹙,瞄了眼毛夫人,不过倒没出声阻止。 反正孩子们还小,不必太在意。 林昭被毛知运带到了一边,两个小孩子呆了一会儿后,就变得很熟悉了。 毛知运熟络的吹起了自己的厉害之处,说自己经常有人巴结,还说自己现在开始练字,打算以后考状元云云。 林昭听了后,很崇拜似的给他鼓掌,夸他厉害。 这也让得毛知运更加得意,更加骄傲。 突然,那两名小伙伴跑了过来,推开毛知运,把林昭给挡在了身后。 一孩说:“林昭,别跟他玩,他爹是坏人。” 另一孩也点头赞同:“是啊,他爹很坏的,没有仁德之心。” 林昭吃惊的瞪大了眼睛,不太相信的问:“不会啊,我觉得小毛好厉害,人也好,他这么好,他爹怎会是坏人?” “我不骗你,他爹是坏人,他也是坏人,他现在都不敢出门了,一出门,他就会被人打!” “就是,他要是敢出去外面玩,我就还让他和你玩!” 两小孩的激将法,加上林昭那副似信似疑的模样,顿时让得毛知运万分难过。 他好不容易才有了个玩伴,还是一个又好看又相信他的玩伴,他怎能失去这样一个玩伴? “谁说我不敢,我现在就和你们出去,走……” 随着毛知运应下,四个小孩子立马冲出了县衙后门,一溜烟的跑去后街了。 毛夫人瞧见,连忙抛下陈影红急急忙忙的跟了出来。 还好,没出事。 四个小孩在离县衙两丈外的春旭门内玩耍着,笑声阵阵。 通往春旭门那条石板路上,来往之人不多,路旁的通城河也很安静的流淌着,河水浑浊发绿,河岸的树木葱茏茂密,只有零星几人在河堤处洗着衣服。 毛夫人放下心来,也就没多干涉。 过了一会,四个小孩玩累了,就坐在一块石头上靠着歇息。 河风习习,凉爽舒适。 就在这时,有五个小男孩突然追逐着往这边跑来。 “咦,大家快来看看,这不就是毛家小子?” 其中一个八九岁的男孩眼尖,指着眼睛半眯的毛知运道:“他爹和别人生下儿子后跑了,人家找过来,他爹又不认账!” 其余的小孩子听了,也纷纷好奇的停了下来。 “啊,他就是毛县尊的儿子吗,会不会认错了?” “是他,我见过他好几次。” “就是他爹,坏透了,把人家母子两人害死了。” 小孩们你一言我一语的说着,把本来迷迷糊糊要睡着的毛知运给吓醒了,缩着身子不敢动弹。 “唉,这位妹妹,你们可别跟他玩,他爹这么坏,骗女孩子,你也别被他骗了。” 有小孩一把将林昭拉开,指着毛知运说:“是啊,他们一家子都是坏人,怎么你们还和他玩?” 在树荫下吹着风的毛夫人也听到了这边的吵闹声,跑了过来,见儿子像是被欺负惨了一样,抱着脑袋直流泪。 “你们都是谁家的孩子,嘴巴也没个干净的,没人教吗?” 小孩们被骂得一哄而散,可又没跑远,还唱起了歌谣。 “毛克阳,阳克毛,当了知县不当人,生了孩子不想认,找上门啊找上门,翻脸不认人……。” “毛夫人,家里横,不给小妾来进门,夜里偷偷洒药粉,毒死小妾断祸根……” 这歌谣可把毛夫人给气坏,也不管三七二十一,提着裙摆就追着那些小孩打。 “小毛。”林昭喊了毛知运一声,双手递上了一根木棍:“你娘在打人呢,你还不快去帮忙?” 毛知运本来被欺负得有些害怕,现在听了林昭话,又见母亲正追打着小孩,便接过木棍冲了过去。 顿时,小孩们被母子两打得嗷嗷叫,惊慌逃窜。 有个小孩被打懵了,跑到了河边,毛知运追了上来,一棍将其打落了河堤。 “扑通……。” 第31章 暴风雨将临 河水浑浊,河底也深,小孩掉下去后挣扎了没两下就没了影子。 毛夫人停下了追打,其他小孩们也不再喊叫,都快步围到河堤上,看着水里! 怎么办? 有小孩掉下去了,该怎么办? 那些刚才还洗着衣服的妇人放下了手中的搓衣板,指着毛夫人大声喊道:“你们谁会水的,赶紧救人,这水很冷的,快……。” 再不下水,人都不知会被泡成什么样了。 可这里都是些妇人小孩,谁又会水呢? 妇人小孩都着急得一个个的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愣是没人下河救人。 “你们看着,我去叫路弟他爹来。”有个稍大点的小孩刚一说完,就像受惊的兔子般跑没影了。 毛夫人那懵圈了的脑子这时也想起了要去叫人,头一甩,又惊又怕的拉着儿子毛知运往县衙里跑去。 此时,毛克阳与林真聊得不是很愉快,气氛有些沉重。 “你真不愿意?”毛克阳脸色不太好看,像是有些烦躁。 “县尊,这种事我真不能插手,一旦我照你说的去做,必会再次被百姓们唾骂,届时,我家大门很可能又会被人泼粪。” 林真摇着头,满脸无奈。 笑话了,这滴血认亲的戏码就是他策划的,难道要他把自己这个幕后指使人给揪出来? 本来,毛克阳是想让他去把那名老丈抓来,严刑拷打让其承认构陷官员; 或者是给别的人也制造几出认亲戏码,以此来混淆视听; 再或者是揪出黑手,拨乱反正! 可林真却一条都没答应,还顾左右而言他的建议造城,说将长宁县城扩大,到时候人们的注意力也会被扩城这种大事吸引过来,继而忘掉滴血认亲这件事。 毛克阳如今正处于风口浪尖上,县里银库又干枯,怎肯答应这种劳民伤财的办法。 他见不能遂愿,脸上冷意渐显:“贤侄啊,最近本官去看了刘巡检,觉得他的病情已经好得差不多了……。” 言下之意,是刘巡检又能理事了。 这是在拿黄乡巡检司巡检之位当筹码,来要挟林真赶紧听话的去办事! 林真也装出一副为难的样子,最后长叹一声点头道:“若县尊觉得,刘巡检应当继续当巡检,我也只能遵从县尊的安排。” “贤侄啊,说起来,刘巡检现在靠山也没了,如果我替他复职,他必然会视我为恩人,任我差谴,而你……。” 毛克阳看了眼林真,继续道道:“长宁县匪寇横行,我正想着要不要奏请朝廷出兵,将长宁县的土匪给扫荡一遍……” 就在毛克阳威胁着林真时,毛夫人急惶惶的声音传了过来。 “老爷,不好啦,不好啦!” “慌慌张张的,成何体统!”毛克阳本来就是压着心中的不满,现在被毛夫人这么一喊,怒火瞬间暴发。 毛夫人吓得双腿打摆,拉着儿子气喘吁吁地道:“有个孩子,被……他......他不知道怎么回事,突然掉到了水里......了。” 毛克阳盯着妻子的神色,瞬间就猜到,此事可能与自家人脱不了关系。 通城河边,百姓们渐渐聚集。 不少大人已跳到冷冰冰的河里捞人了,还有不少人在堤上给河里的人盯梢着看有没有孩子的影子。 可让人失望的是,不但没看到影子,人也是捞了半天都没捞到。 渐渐的,人们也问出了事情发生的始末。 听说是知县夫人追着一群小孩打,把小孩们吓得到处乱跑,而知县的儿子更是把其中一名小孩给推进了河里。 现在揪心的是,那名孩子是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看着那名孩子的父亲在水里哭哭啼啼、来来回回打捞的样子,人们都是心里酸楚不已,万般同情。 “路弟他爹,路弟会不会是游到别的地方去了,要不去外面的护城河找找?” “你别说了,路弟他爹正伤心着呢,路弟都不会水,怎么会游到外面去呢?” “这也对哦,可是都摸了半天了,人也没捞到......” 人们七嘴八舌的议论纷纷,不管是站在岸边,还是在河里寻找的人,都觉得很棘手。 而林真则是拉着林昭,坐在一旁看热闹。 林昭以为那名小孩是被淹死了,还流下了一两滴眼泪。 渐渐的,夜来了,人散了。 但那名汉子依旧在河里摸着,时不时的哭两声。 直到第二天一大早,天还黑着,城门刚开,汉子才抱着一个物件快速的冲出了城门。 那速度快得,连城门守卫都来不及上前去阻拦。 这件事,在城里城外传扬了起来,也成为了人们茶余饭后的叹息。 人们暗地里喊县夫人为衙门母老虎,喊毛知运为心狠手辣小衙内。 就在毛克阳以为这件事就这样过去、苦主会吃下苦果认栽时,苦主却发话了。 “让那心狠手辣的小衙内给我儿子偿命,不然……。” 不然什么? 人人纷纷好奇着苦主会做出什么事来,会不会剩小衙内落单时来个偷袭报复? 毛克阳也很担心会发生这种事,不敢让儿子和夫人出门,甚至还万般艰辛的打听起了苦主的住处。 在知道苦主住在一处偏远的地方后,他又让人去找苦主面谈,甚至还做出了以势压人的事来。 一个从前刚正有为的知县,慢慢的变了,为了家人,变得会用权势压迫良民了。 过了元宵后,衙门开衙,苦主还是很硬气的来到了县衙,抽出棒槌击鼓鸣冤,要求给他儿子一个公道。 但毛知县却以死者先行挑衅为由,不但不给公道,还发令打了苦主十大板子,赶出了衙门。 “毛克阳,你等着,我虽然是个小百姓,但我……我有好兄弟是当土匪的,你等着,等着吧,哈哈哈……。” 这件事发展成这样,毛克阳也是深感无奈,最后想到了林真! 那小子本就是土匪头,既然苦主的兄弟也是土匪,说不定认识,不如叫他找一下苦主的兄弟说说情? 林真又收到了毛克阳的邀请,说是想给毛知运和林昭两个娃儿订个亲,让林真这几天有空时进城商谈一番。 “主公,计划得怎样?” “明天,土匪下山,佯装攻城……” 林真对唐先生笑了笑。 唐先生也点了点头:“长宁县,也该成为主公的囊中之物了!” 第32章 寇匪来袭 雾气缭绕的清晨,农民已经开始下地梨田,赶集的人们也已经开始排队进城。 居住着近千人口的长宁县城,又开始了热闹的一天。 因从南城门出入城的人比较少,所以南城门士卒都在悠闲的闲聊。 “铁蛋,你去过会昌,会昌县城是不是比咱们县城大?” “肯定啊,人家可是九街十八巷,千把亩地,咱长宁县啊,也才六百亩,城墙还不到两丈高……。” “唉,也都怪咱们这地方土匪太多,不然也能很兴旺......。” 一名门卒叹了口气,突然目光一凝,指着城外涌来的一群人道:“铁蛋快看,那些人是干什么的?” 只见,城门百丈外,一支人马正向着这里疾跑而来。 “他们都有带武器,是寇匪,快,关城门……。” 名叫铁蛋的门卒惊恐大叫,城门口的士卒们也醒过神来,慌忙推动着厚重的城门。 因为长宁县土匪众多,所以这些兵卒辨别土匪的能力也很强。 城门吱呀呀的被关上,然后这十名城南士卒纷纷上了城墙,有的弯弓搭箭,有的手持刀枪警戒。 铁蛋放眼望去,估算出这伙寇匪有百余人,顿时慌得脸色发青。 好在寇匪在三十丈外停住了脚步,没有再靠近。 寇匪队伍中,一名面带黄铜面具的青衣公子骑马上前几步,指着士卒们,大喝道:“把你们的毛狗官叫出来,让他妻儿给我侄儿偿命,否则,我们就杀进去,屠城。” “交出狗官妻儿,否则,屠城!” 百余寇匪齐声复述,声震如雷,气势磅礴。 城南守卒被吓得一阵哆嗦,急急忙忙交头接耳的商量对策。 “他们说只要毛狗官偿命就行,毛狗官是谁啊?” “你傻了,咱们县尊就姓毛啊!” “啊,县尊就是毛狗官啊,那咱们该咋办?” “你问我,我问谁……,不如还是去把县尊叫来吧。” 城门守卒派人去传报后,焦虑的等着毛知县来主持大局。 而城内的百姓也很快就听说了土匪来袭的消息,人人惊惧! 恐慌的情绪,在县城里蔓延开来,百姓们都在惊惶中寻找生机。 有人想着既然城南有寇匪,那便从城北出城吧。 可等他们到了北城门,却又听到守城士卒说城北也围了一群寇匪。 直到现在,百姓们才知道,县城东南西北门全部被围,外面都是寇匪。 百姓无法出城,满大街小巷的乱窜,使得城里人声鼎沸,混乱不堪。 他们害怕会与城同毁,大骂着寇匪为何要屠城! 这群寇匪为什么要杀来县城? 难道是开春了,寇匪要拿我们来开荤? 想到自己将要遭受灭顶之灾,百姓们更加的惶惶不安,惶恐的同时,哭喊着求告老天爷垂怜! 而毛克阳在得了传报后,也带着人手奔出了县衙。 就在此时,一名士卒从远处跑来,见到毛克阳后,大喊:“报,县尊老爷,城外寇匪点名说要毛夫人和毛公子偿命,如果县尊老爷不答应将毛夫人毛公子交出去,他们……他们就要杀进来,屠城……。” 毛克阳虽是早有猜测到寇匪来袭的原因,可当确认时,仍是忍不住的脸色苍白! 屠城? 如果不交出他的妻儿,这群寇匪就要屠城? 街上的百姓得知原因后,都齐刷刷的看向了他们的父母官——毛知县! 如果县城有足够的武备力量的话,百姓们是不会这么害怕的,可如今县城的兵丁也就六七十人,怎么对抗得了围住了四座城门的寇匪? 如果县尊愿意把妻儿交出去…… 毛克阳不可能将妻儿交出去的,所以看着目含祈盼的百姓,命令道:“即刻征集民壮,一起上城杀敌!” “是!” 衙差们齐身应下,转身跑去召集那些散乱的民众。 “县尊老爷,县尊老爷......。” 这时,又有一名士卒跌跌撞撞的跑来,神情慌乱,脸上还带着血迹。 “发生了什么事?” “县尊,寇匪有炮,我们……该怎么办?” “县尊!” “县尊老爷……。” 听说匪寇有炮,毛克阳心里顿时升起一股不详的预感。 炮,便是投石车,这种东西虽说也不是特别难造,可土匪干的是拦路抢劫的活,一般是不会有这种攻城器械的,也不会去造的。 除非,他们早就想着攻打县城。 毛克阳脸色阴沉,知道事态严重,不敢耽误时间,急切的问道:“城外有多少寇匪?” “城东有......一百来个......。” “一百?!” 毛克阳心更乱了,刚刚他也听说城南有一百匪寇在,城北也是,现在城东也有! 那城西……忌不是也有一百? “传我命令,立即组织民壮准备迎战,务必守住县城,决不能让这些寇匪踏入县城半步。” 毛克阳厉声吩咐,随后,带着几名衙兵匆匆的往城南而去。 很快,一队队被抓了壮丁的民众被拉上了城墙,与土匪们对峙。 但匪寇根本不攻城,而是远远的放炮,城墙上有几人不够幸运,被石头砸中,非死即伤! 守城的兵民进退不得,寇匪比城中兵民还多,打不过,一旦退下城墙,恐怕寇匪又会攀爬城墙,攻入城内……。 这进退两难的状态,沉重的打击了守城一方的士气。 “毛狗官,交出你妻儿,不然我们日夜轮攻,打到你们自己内哄。” “交出毛狗官妻儿,否则屠城……。” 匪寇们每过半刻钟就齐声大喊着这个口号,让毛克阳交出妻子和儿子。 渐渐的,城墙上的人都知道寇匪的目标并不是要攻打城池,而是要知县的妻儿偿命。 这些日子,城内谁人不知心狠手辣小衙内? 谁人又不知这小衙内害死了一名小孩? 这是……人家报复来了! 为什么县尊妻儿惹的祸,要我们这些平民百姓来承担后果? 为什么……? 渐渐的,人们看向毛克阳的目光变了,充满了怨恨与愤怒。 这种目光让毛克阳的内心深处涌起一丝寒意。 他是个聪明人,自然知道这是为什么。 这群土匪们要的只是他妻儿的命,其他人,只是顺带着被拖入了战局! 第33章 四面围城 “各位父老,这只不过是寇匪攻城的借口,你们真以为本官把家人交出去,他们就会放弃攻城?” 毛克阳向城墙上的兵民鞠下了身子,继续分析道:“寇匪出动四百来人,忌会只为我妻儿而来?” 这话说得有道理,劳师动众来抓两个人,未免太浪费人力,寇匪事后不收刮完城中钱粮,会离开? 所谓的围城讨人,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 见众人都陷入了深思,毛克阳松了一口气:“寇匪的目的并非是我妻儿,而是......县城里的财富。” 城南墙垛上的兵民们心定了,决定顶着头上飞来的石块,众志成城地抗击寇匪。 但城中的百姓却没听到毛克阳的分析,依然像无头苍蝇般东跑西窜,想着该怎么躲过这一场灾难。 有人觉得,寇匪既是为了复仇而来,那么把罪魁祸首交出去不就得了? 只要抓住毛知县的家人,交给土匪,那就能保住城池了! 况且现在县衙正是空虚之时,抓人,毫不费力! 于是乎,城内的百姓们在争执吵闹中,很快就达成了共识,不少人纷纷响应,霎时聚集起了上百人。 因为民壮大多被拉去守城,所以剩下的大多是些妇人。 他们如洪水猛兽般冲进了县衙,将正瑟瑟发抖的毛家人给全按在了地上! 毛夫人惧怕得浑身哆嗦,尖叫连连,哭天喊地的求饶。 毛家儿女们撕心裂肺的嘶喊,用尽全身力气去踢踹挣扎。 可是他们哪抵挡得住百姓们的强势,很快便一个个的被抬了起来! 手脚被人紧紧搂着抬起来的毛念珠心灵崩溃了,绝望之下脑海中闪过了一道人影,那个曾持长枪杀得敌人步步后退,救过她两次的人影! 那是多久前的事了? 好像快半年了,半年没见,她都快淡忘了,如果不是发生今天之事,恐怕她会渐渐把那人给遗忘了吧? 不同于毛家妇嬬的绝望,百姓们看到的却是希望,就像是打了鸡血般,前呼后拥地往城西狂奔而去。 城西守城的几乎都是民壮,只有三四名官兵,好控制! 城南! 一名官吏小腿打着哆嗦的跑到了城墙脚下,大声哀嚎。 “县尊,不好了,不好了,夫人公子和小姐们全被抓了,被那帮愚妇抬去城西交给寇匪了……!” “什么?” 毛克阳猛地僵在原地,望着那名官吏,眼底流露出深深的怀疑与凄凉。 “县尊......,咱......,咱们现在该怎么办啊?” “......。” 没有人回答官吏的话! 毛克阳在短暂的失神后,猛的从城墙上跑了下来,朝着城西狂奔而去。 但,等他赶到时,为时已晚,西城门大开着,他的妻小已经被交给了匪人。 “啊,我的妻儿们啊!” 毛克阳仰天长啸,那些百姓,在他眼中瞬间成了仇人! 他们夺走了自己妻儿的性命! “杀,全都杀了,一个不留!” 毛克阳歇斯底里地大吼着。 而外面的寇匪也像是听到了他的吼叫般,将毛克阳的妻小接过后,又将百姓们杀退入城,乘机占领城墙,控制住了城门! “啊……!” “我们不是交人了吗……?” “我们什么都不要,放我们出城......。” 百姓们纷纷大叫起来,有的说寇匪背信弃义,有的跪下磕头求请。 但寇匪并不理会这些百姓的哀求,只是冷笑连连,追着百姓殴打,等百姓退开十来丈后才停手,然后将毛克阳的妻小都绑到了城头。 “毛狗官,你的家眷在我们手上,你还有什么想法?” “啊......!” 看着自己的妻小在城头上哭嚎挣扎,毛克阳彻底癫狂了:“你们杀了我吧,杀了我吧,杀了我吧......。” 他在离着城门十丈远的街道上,转圈圈似的疯狂转动着身体,不停地挥舞拳头,嘶哑着嗓子狂叫道:“杀了我吧,杀了我吧,全部都杀光吧,杀光吧......!” 但,寇匪们一直没有动手。 百姓们也害怕的不敢说话。 为首那名寇匪望了望天,道:“毛狗官,你把另三处城门的人撤下来,我……答应不伤害你的妻小!” “你说的是真的?” 毛克阳猛的停止了转圈圈,一脸惊疑的望着寇匪。 他的眼睛瞪得滚圆滚圆,里面布满了血丝! “我知道你不相信,这样,我再给你两刻钟,如果你还没有做出选择,那我就亲手送你妻小下地狱!” 寇匪言毕,迅速抽出刀来。 毛克阳终于清醒了,他望了眼身后的百姓,转身就跑! “休兵三日,不伤民!”寇首向百姓们保证,然后点了十人跟上毛克阳,免得毛克阳被百姓们杀害! 南城门,兵不血刃的被寇匪拿下! 东城门,遭到了一丝抵抗,但在毛克阳将三名士卒踢下城墙后,东城门也易了主。 这时,百姓们才惊恐的发现,生路似乎只有北城门了,所以死死的拦住了毛克阳去往北城门的路,甚至还自发的上了北城墙戍守! 看着那密密麻麻的百姓,城北外的寇匪们不由皱起了眉头,一时竟有些踌躇。 “怎么办,要不要强攻,杀进去呢?”一名寇匪问道。 城北寇首笑了笑,摇了摇头:“先把这里围住,不给他们出城就行。” 说是休战三日,可这三日却是会给城中百姓带来无尽的恐惧,会被死亡的阴影压迫得心态崩溃! 百姓们会清楚的知道头顶上悬着一把屠刀,又不知道屠刀什么时候落下,会以什么方式落下,会日夜陷入忧虑。 这种精神上的折磨,让得百姓们都变得惶惶不可终日。 而毛克阳却像是一具木偶般站立在街道上,任由那群寇匪在自己的身边转悠,他的双眼空洞的望着城头的妻小,眼角挂着泪水。 第二日,城北传来了一阵喧哗,原因是寇匪增兵了,城北又来了两百寇匪! 寇匪增兵,对于城内的百姓而言,无异是灭顶之灾,使得整座城都笼罩上了一片死亡的气息。 城内的百姓不知所措,纷纷涌向城门,想要乘机冲出县城。 可让他们没想到的是,寇匪不但有炮,还有火药,他们还没冲近城门就被寇匪扔来的火药炸得连连后退! 一时间,城内百姓惶惶不可终日,万念俱丧。 “寇匪又增兵了,这下可怎么办啊......。” “难道真要被寇匪来个瓮中捉鳖,全部杀光吗......?” “我的娃啊......!” 一时间,整个县城陷入了一种悲伤和恐慌的氛围中,让人窒息! 直到第三天,寇匪们发生了一丝骚乱。 第34章 救星林真 这种骚乱先是从城北起,又到城东,再转城南,最后朝着城西方向而去! 而且,城外一阵阵的喊杀声,像魔音般穿透了城墙,钻进了百姓们的耳朵里。 “怎么回事?” “是不是官兵来了?” “肯定是……肯定是,不然寇匪怎么会发生骚乱……!” 经受了两天绝望,情绪低落的百姓们一下子兴奋了起来。 那种绝处逢生的感觉,让得他们激动得几欲昏厥! 他们翘首以盼,等待着好消息的来临。 而在城西墙头上的毛克阳妻小,这几天虽没受到寇匪虐待,却早已心如死灰。 毛念珠也是如此,已经放弃了对生存的渴望。 她想着,如果哪天寇匪要对她干些什么,她就从城墙上跳下去。 想着想着,便不由自主的来到了城墙边上。 “杀,杀……杀!” 就在这时,一阵阵怒吼声从城外传来,令得毛念珠下意识的循声望了过去。 这一望,便见到城外有一大群人正小跑着逼近,将寇匪们逼得紧张地拔出了武器。 这群人约有两百号,一半人身着棉甲、头戴铁盔,手执大刀! 另一半人马虽装备不够精良,却人人执矛、气势凌厉。 而为首的三人,毛念珠竟发现自己认得其中两个! 是林真、林净之他们……! 那个曾救了她两次的人,又来了! 毛念珠的心一下子从绝望的深渊之中跳了起来。 她激动得手脚颤抖,回身惊喜的大喊:“娘,姐姐,是林真……林净之……,他们来救我们了,娘,快看......!” 前来探察寇匪异动的百姓们也听到了毛念珠的喊叫,也终于确认是有人来救援了。 他们心中狂喜的同时,又疑惑的望向了站在城脚下发着呆的毛克阳。 林真? 林净之? 姓林,名真,字净之吗? 他是谁,哪路官兵? 在百姓心潮澎湃之时,毛克阳心中也同样生出了盼望,但他却没给百姓们解释林真是谁。 最后,有一部分人想起来了。 “是不是……去年被诬陷入狱的那个林真?” 这个答案很快被城北那边的李家兄妹证实,李正南还告诉大家,林真就是前黄乡巡检司巡检林大勇之子。 而李小圆接过兄长李正南的话,说道:“哼,你们这些人,去年他被人陷害,说他害死了哑妹,你们还群情汹涌地叫知县把他判斩刑呢。” 城内的百姓当然没接这个茬,而是议论起了林真会带着什么人马前来营救他们这群无助的百姓。 “他,是来救我们的吗?” “是吧,不然他怎么会带人来与寇匪对峙。” “肯定是的,听说他今年十五了,可以接掌巡检司了,应该是带着巡检司的人马来了......。” 不管林真现在有没有接掌黄乡巡检司,百姓们都把林真叫做小林巡检了。 小林巡检,一定要胜利啊! 百姓们犹如溺水之人抓到了救命稻草般,对林真的来临充满了期望! 但林真这次前来‘营救’,是在做最后的布局,所以还要对百姓先压榨一番,加深民众对他的印象! 城西寇首何长乐,看着眼前这位既当了婊子又想让百姓给立牌坊的山主,心底不由生出深深的佩服。 不过戏都演到这了,还是要演下去的。 何长乐当即向城中百姓发布了消息,说是愿意与前来救援百姓的林真商谈。 不少百姓听到消息后都挤到了城西这边,远远的看着林真单枪匹马入城,紧张地看着林真一个台阶一个台阶慢慢地踏上了城头。 那个少年,身板还很细嫩,在百姓的眼中此时却显得特别雄壮,担起了他们全城百姓的希望。 “唉呀,小林巡检怎么自己一个人进来,不怕这群寇匪言而无信,下手杀害吗?” “是呀,是呀,如果小林巡检被寇匪抓起来威胁退兵,我们该怎么办?!” “唉,小林巡检太年轻了,义气用事啊......。” 百姓们七嘴八舌的议论着,眼神中多少流露出了一些担忧,还夹带着满满的感动。 城头上的毛念珠也心急不已,看着一步一步踏进城楼的林真,又看了眼城外显得稳重镇定的林净之。 也不知是不是看花眼了,她似乎看到林净之对她笑了笑,特别安宁的笑容,让得她焦急的心也一下平定了下来。 而百姓们看到林真进了城楼,在寇首对面缓缓落座,动作沉静而威严,不由心生敬重,竟有百姓自发跪了下来。 跪了一个后,渐渐的,两个,三个,变成了一大片! 来观看谈判的百姓全都跪了下来,以显示对林真的尊敬与信任。 而寇匪们则全都傻眼了,不由全都对林真行了个注目礼。 林真也没想到自己的到来会引起如此轰动,心中有点小高兴,也有点儿尴尬,但他崩着脸没表露出来。 很快,百姓看到寇首威胁他们敬佩的小林巡检,手指头戳来戳去,而小林巡检没有发怒,依然不动如山,像水般冷峻淡定。 直到百姓们腿都快跪麻了,才有寇匪给百姓传达了谈判的结果。 “所有城中百姓,每人准备三斤米粮,来西城门交粮出城,申时过后我们将对全城扫荡,扫荡过后你们便可以回城,若有人不交,没出城,扫荡时生死勿论!” 说完,又跑到毛克阳身边:“毛狗官,你家妻小我等不会伤害,将会带回寨中,若你想把他们要回,便手书一封,将县中粮库银库捐与我等!” 百姓对于交粮出城是有些怀疑的,也有些抵触。 寇匪们见状,不由嗤笑起来。 “你们的小林巡检才带来了两百号人马,真打起来,你以为我们会败?” “要不是你们的小林巡检在我们绿林中也有着赫赫威名,你以为我们会让步?” “愿意的就交粮出城,别浪费你们小林巡检冒死前来搭救你们的深情重义。” 听寇匪们这么一说,百姓们才明白,原来他们敬重的小林巡检也混过绿林,而且名头应该很响。 是了,小林巡检被人陷害后被劫出狱,又身带重罪,不当土匪,还能干什么? 也是因为最近冤屈洗去,才能立脚世俗罢了! 明白过来的百姓们不约而同的望向城楼,只见他们的小林巡检正对着他们微笑,那笑容,有如和煦暖阳般温热着他们的心。 百姓们俯身朝林真拜了拜,然后转身奔走相告,而他们没注意到的是,他们的父母官毛克阳早就不见了人影。 等百姓们有人拿着米粮来排队出城时,见到他们的毛县尊已先人一步,给寇匪们交上了一份文书! 第35章 匪乱之后 百姓出城,寇匪进城,就连西城门,寇匪也拱手让给了百姓们。 用三斤米换取平安出城,其实就是林真为了在搜城时,不遭到百姓群起抵抗才出的策略。 如果百姓留在城里,恐怕会对他们搜城造成麻烦。 而林真带来的两百人中,有一半是李正东调来的黄乡巡检司人马。 这一部分人马陪着百姓们驻守着西城门,防止寇匪反回来杀人。 李正东不知道这一出寇匪围城是出自林真的手笔,还觉得林真留下他防守城门是心思细腻,以民为本,所以很认真的执行。 而林真则是带着人马与寇匪进城,对外的用词就是监督寇匪,不让寇匪烧屋毁城,实际上是协助寇匪把县城搬空。 在离开西城门时,蒙在鼓里的李正东还拍了拍林真的小肩膀,道了声珍重。 这一夜,正月十七,月亮圆得像块大饼一样,静静的挂在天上。 寇匪们顶着明月在城中肆虐,把看得见的金银财物搜罗一空,还搬空了县城中的粮仓与银库! 这期间,林真发现了几名贼头贼脑的汉子没出城,而是躲在城中意图趁乱捞取不义之财。 “我们……我们想加入你们……,啊!” 贼头贼脑的汉子们话没说完,便被砍断了气。 林真看都不看躺在地上的尸首,随意指了几人:“把他们抬到西城,让百姓们看看。” 抬尸体到西城门的寇匪放下人,斜眼看着百姓们,道:“这就是不出城的下场,你们应该庆幸。” 百姓里有些人本来对交粮出城心有不满,看到这几具尸首后,顿时侥幸不已,庆幸自己后来交粮出城了。 当然,留在城中的百姓也有不少,将近八九十人,大多是些行动不便,或是交不起粮的人。 这些人,林真没让人去打扰。 只有那些作奸犯科的人,会被抓起来,或杀或惩。 “这屋子又小又破,住的多是那些无处下脚的无赖、贼人,藏着很多银钱……” 林真跟着几名寇匪来到一座破旧的屋子前,寇匪一边说话一边踢开了门,举着火把进屋内搜寻。 财物,他们没找到,倒是在柴火堆里找到了四个瑟瑟发抖的人。 两名妇人,两个孩子! 在火把的照耀下,可以看得出两名妇人都挺貌美,如果不是脸色憔悴的话,可能会更美。 两个孩子为一男一女,也是面带菜色,一副没吸收到足够营养的模样。 “呜呜……娘……。” 小男孩才三四岁,见到闯进来的人,害怕得紧紧抱住了其中一名妇人,小声哭泣。 “小虎乖,别怕,乖,不哭啊。”妇人低声哄着,生怕小孩的哭声会让得寇匪心生不快。 倒是小女孩显得有些倔强,虽然脸上带着恐惧之色,却没有躲起来,也没有哭喊,而是直勾勾的看着进来的人。 林真觉得有趣,便蹲下身去与小女孩对视:“你们为什么不出城?” “我们,没米。”小女孩怯怯的回答着,很是紧张。 林真点了点头,让人提了一小袋米进来,放到她面前,然后带着手下出去,关上了门……。 渐渐的,天色微微亮了起来,露水湿透了人们的衣衫。 直到这时,寇匪才停下了搜罗,有序的带着、运着战利品出城! “去通知百姓们,可以入城了……” 林真的话很快就传到了城外百姓们的耳中,百姓们听了后都争先恐后的往家里跑去,他们要查看一下,这一夜下来,家中损失几何。 吵吵嚷嚷的喊叫声,哗啦哗啦的脚步声,让得一潭死水似的县城热闹起来,恢复了生机。 很快,整座县城都笼罩在一片骂声之中。 而知县毛克阳仿佛是老了十几岁一般,本来还算英俊的脸,此时长了不少皱纹。 他带着妻小来到林真身边,长叹一声。 “贤侄,恐怕……这一次我会被朝廷问罪,往后,家中妻小就要劳你多多费心了。” 他初时只想着家人,忘了自己把粮仓和银库交给寇匪,就等于是资敌,甚至还可以说是通敌。 这种行为,判个抄家斩首都不为过。 林真上前握住毛克阳的手,摇了摇头。 “县尊此话差矣,这是匪乱,县尊也是无能为力,县尊不必太在意!” 可毛克阳能不在意吗,自己都把文书交给寇匪了,那就是一把悬在头顶的利剑,自己能不能活下去,就要看寇匪们过得快不快意了。 若寇匪某一天看他不顺眼了,把文书公开,那他的人头就别想保住。 “贤侄,你能……能不能……帮我把那封书信从寇匪手中要回来?” “这……,我让净之问问,不过你真的不必在意。” 林真摸了摸藏在怀中的书信,嘴角微微勾起,道:“县尊,即便要不回来,我也不会让他们把文书公开的……。” “那……那有劳你们了。”毛克阳微微定了定心,可刚舒了口气,眉头却又是一皱:“恐怕,也瞒不了多久,新县丞和新典史应该很快就会前来赴任,届时……。” 林真略一思索,又摇了摇头:“净之,这事你来办,我不希望新县丞和新典史影响到咱们毛县尊对长宁县的治理。” 虽说这新县丞和新典史还没来,但林真早已布下大网,就等着这两人过来一起帮他将长宁县打造成他的大后方。 “县尊,我现在有个提议,咱们需得将长宁县城扩建,城墙加高……” 林真拉着毛克阳边走边说,跟在后面的林净之则被毛夫人给拉住了。 “这……这位公子,麻烦你帮帮我家老爷,拜托了。” “毛夫人,叫我净之就行,就像大公子刚刚说的,你们真的不必担心,我们自有办法让寇匪们妥协,也能护住毛县尊的。” 也不知是因为林净之年纪比林真大的原因,还是因为林净之的语气很坚定,让得毛家妇嬬渐渐心安。 这一日,出了县城后,林真带着人马闯进养了大半年病的刘巡检家里,在活蹦乱跳的刘巡检面前将巡检大印给抢了过来。 第二日,毛克阳终于是心神不宁的坐回了大堂上,审理了前一夜发生的一起妇人遇害案件。 长宁县在经过寇匪之祸后,又恢复了往日的生活节奏。 而城里的百姓们,不停的将林真这个名字挂在嘴边,称赞不已。 也有少部份人觉得这没什么大不了的,若真有能耐,怎么还让寇匪搜城? 不过,敢说出这种想法的人,都被明里暗里的教训了一顿。 第36章 稳定 县城里的暗流或许还有,但唐先生帮着林真抹掉了一些。 “主公,凭我感觉,毛知县可能是猜到了一些……。” 是猜他自己从头到尾被陷害了? 还是猜到寇匪围城是林真捣的鬼? 刚打了一个时辰军拳回来的林真,对唐先生这话不以为意的摆了摆手:“他爱猜就猜吧,反正事已成定局,他还能怎样?” 事都做下了,把柄也留了,毛克阳就算知道了,也只能更紧密的团结到林真身边来。 如果他上参了林真,他自己也要跟着倒霉。 林真往身上套了件大氅,拢了拢头发,道:“我觉得,现在最要紧的,是怎么让长宁县的百姓依附我生存。” 如今,他最想要的是巩固自己在长宁县城百姓心目中的声望。 然后加把劲,将声望之火烧得更旺,转为威望。 只有威望足够后,才会形成一股领袖力量! “唐先生,最近我比较忙,今日我还要去桂岭堡一趟,你找些人下乡去宣传一下,说我们收鸭毛鹅毛,价格不要定得太高……” 鸭毛鹅毛做出的羽绒服,可以让人们在寒冬下保暖,林真准备在今冬与官兵来个碰撞,试试水,看能不能扩大一下地盘。 届时的寇匪……哦,到时应该是兵将了,届时他手下那些穿着羽绒服的兵将,在寒冬下作战必然更加有利。 说完后,林真便要出门,这时林昭小跑着撞了过来。 “匪头哥,娘要回家。” “回什么家,这不是家吗?” “娘说想回娘家,但她一个人又怕,让我带着你去给她撑腰,有我撑腰,又有你撑腰,这样她就不怕了。” “这样啊……。” 林真听陈叔说过,在他们被迫上飞龙岭后,陈家有派人过来打听林家的事。 年后家里还收到了一封陈家三老爷的信,说让陈影红回娘家一趟。 而陈影红已多年没回过娘家了,据她以往与陈家人有争拗,嫁过来后就很少回娘家。 林大勇阵亡后,陈影红似乎是因为忌讳或是心生自卑,更是与娘家断了来往。 可能是如今林真强势继承了巡检之职,陈影红觉得靠山又有了,加上兄长来信,就想回娘家看看。 “好,最近比较忙,等我有空后就和你们去一趟。” 林真抛下这句话后,便出门骑上了快马,领着十三鹰卫奔往桂岭堡。 明日,桂岭堡开始烧窑,虽说造瓷的过程林真的人不参与,可他有收益,便要去看看。 只要林真去了,就表示林真对瓷器生意看重,也就会去想办法打通前去福建的路途。 只要他去了,桂岭堡的乡老们才会安心。 这一次前往桂岭堡,林真还要和桂岭堡的乡老们联络下感情,以保证他们愿意帮自己铸几门铜炮。 乡老们比上次林真过来时还热情,与林真在宴席上谈得更深入了。 “恭喜林小哥得以继承巡检一职,当年林巡检身殒,被冠上怯敌畏战之名,很多人都认为,巡检一职与你林家再无缘了的。” 一名乡老哈哈笑着拿起林真的手轻轻拍打,就像长辈在对晚辈的赞许。 另一名乡老也是目光炯炯的感慨着:“当年也多得你祖母,是她大散家财,找人说情,才保住了林小哥你的承继资格。” 林家两世巡检,攒下的家业不少,光良田就有六百亩。 而张老太在林大勇战死后,为了说服长宁县士绅与官府帮忙保住林真的继承权,将良田分出去了很多,自家留下的良田最后也只剩十亩不到。 这些往事,林真多多少少是有了解的,也问过祖母,祖母还和他说,只要能保住权,地就还能回来; 如果权都保不住,以林家仇人多、又只林真这么一个独苗的情况下,地也很可能保不住,甚至林真都可能会出意外。 反正在张老太眼里,只要林真能活着长大就行。 “多亏祖母的眼明心亮,否则也没有我林真的今日。”林真有些唏嘘,敬了乡老们一杯酒:“往后,小子前程尽赖乡亲们的支持,还请诸位乡伯多多提携。” “林小哥年纪轻轻,往后必然前途无量,我们还需小哥多多照顾我等老头子呢,同舟共济,同舟共济。”乡老们纷纷举杯,与林真共饮。 在桂岭堡逗留了两日,林真又回了县城,与毛克阳同桌进餐。 “毛县尊,我们长宁县寇匪横行,若是想要长宁安宁,还需地方豪强多多支持才是。” 毛克阳目光幽深的望了林真一眼,心想着:你就是个大寇匪,长宁若要安宁,你安生一些就行。 但他噎下这句话,脸上不动生色地答道:“贤侄此话在理,地方百姓多以地方毫强马首是瞻,甚至地方大族也有人蓄养寇匪,我们要想稳住长宁的治安,还需要大族们的帮衬才行。” “所以……。”林真笑了笑,捻着茶杯说:“我想扩建长宁县城,便是想与地方大族做个买卖,扩城之事,需得县尊上书报建,所需银钱,我会与各方商谈共出。” 听得林真这话,毛克阳身躯一振,脸上露出喜悦之色。 扩城可是大功绩,如果不需县衙出银钱,那他是会举着四肢赞同的。 林真也能理解毛克阳的喜悦,扩建城池,自然会在地方志上留名,往后他毛克阳的名字,或许会刻在石碑上流芳百世。 自古文士,又有哪个不爱名? “县衙不需出银钱,只需借用朝廷的名义给我做担保即行……。” 林真笑着提了条件。 毛克阳如今都算是个罪人了,哪里还在意什么官府名义,当即同意。 不过,他还是要与林真探讨一下可行性,查漏补缺的,免得会搞出大事,一发不可收拾。 期间,毛克阳的两位女儿都有进来传菜,或是上茶,每次进来,毛克阳都会悄悄关注林真的目光,想看看林真有没有什么反应。 不过让他觉得有些遗憾的是,林真似乎对自家的两个闺女都没太多兴趣,只顾着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 等酒足饭饱后,林真拿出了一张纸条。 “毛县尊,你帮我邀一下这几家的家主,我想先与他们谈一谈。” 第37章 梦 县衙后宅,毛克阳从噩梦中惊醒过来,感觉额头湿漉漉的,一摸,竟是冷汗浸湿了脸颊,还打湿了枕巾。 梦中的情形,依旧在脑子里徘徊,大殿上那黄袍怪的声音,犹在耳边回荡。 “毛克阳,你勾结寇匪为祸一方,置我大明于死局,今日我便要为这天下苍生,灭你满门。“ “来人,把他押入天牢,择日……。” “杀!“ 一个“杀“字,就像魔咒一样缠绕了毛克阳整夜。 一想到黄袍怪那狰狞恐怖的嘴脸,他就不由自主的浑身打颤,心中升起阵阵绝望。 如今这处境,已是回不去了,真的回不去了……。 毛克阳睡不着了,起身去书房里,点了油灯,拿出几张名帖,照着林真昨日所给纸条上的人名,一个个写了请帖。 其实,他心里是深怨林真的,可一想到自家人的性命原本就是人家救回来的,心中的怨便没能如愿化作恨。 而长河村里的林真,却是睡得很香……很香,嘴角,还挂着一丝淡淡的浅笑。 清晨,林真醒来时总感觉有些不对劲,一掀开被窝……。 为免发生尴尬的事,林真起来换了衣服后,顺手把自己的睡衣洗了。 可即便如此,也没能避开尴尬。 吃早餐时,他俨然听到了妹妹林锦在祖母耳边说自家哥哥今天好奇怪,一大早起来自己洗衣服,有些不正常。 最后,林真在张老太意味深长的目光下,快步拖着唐先生打马出了门。 唐先生看着自家主公那毛毛糙糙的样子,有些疑惑,沉吟半晌后,追上前问:“主公一向沉稳,为何如此慌乱,莫非是惹怒了老夫人?” “呃......不是,不是,是......是因为做了一晚上的噩梦,一晚上都做着同一件事......。” “哦?” 唐先生皱着眉一边想,一边追在林真身后,看了又看,忽然笑了起来。 “去年,主公上山时还是个稚嫩的少年,如今却成长为统领近千人的首领,确实成长了不少……” “唐先生。”林真忽然放慢了速度,朝唐先生招了招手。 “前几天厉臣和我说,我们可以从桂岭堡东面的大墩堡东进,不必南下小雪山,也不必北上会昌羊角堡,只要越过山林便能到达福建武平的河坑峒,我想让七叔去打通这一条路。” “主公,廖柒勇则勇,却不善与人沟通,主公若让廖柒前去,须得青芳一起去才行……。” “不不,青芳须守家,我想让唐先生你去,你和七叔相识较早,可互为倚靠!” “等……” 唐先生连忙摇头,想要拒绝,却被林真否决了他的拒绝。 “走吧,我们先去崇山。” 林真双腿夹着马腹,一声吆喝便远驰而去。 他知道,上次因大当家过世的事,唐先生与廖柒闹得很不愉快,如今是见了面也不说话,宛若陌路。 但作为飞龙岭出身的两人,其实都有心要冰释前嫌,只是拉不下面子,需要个中人来调解罢了。 林真来到崇山山脚时,刘青芳亲自到山脚相迎,然后与林真一起往山上溜达而去。 如今的崇山,树木新枝抽条,嫩芽齐出,点缀出一派春意盎然。 而崇山半山腰到山顶,都是人声阵阵,俨然有成为一处村庄的景象。 “青芳,如今崇山四周荡平,不如把些人安置到山脚吧,住在山腰看似不错,可一旦下雨,恐会被洪流冲下山去。” 作为一名出山还不到一年的俊杰,还没怎么遭过俗世的毒打,对世务的处理终究是有着些许局限性。 不过刘青芳对林真的话很是信服,也会思考,最多就是问一些不明之处,明白过来后便会尽力改善。 “大公子,你看那边的几间大木屋,以往山坳里的弟弟妹妹们都搬出来了,我让他们在里面装火药、弹羽绒,还有些父亲战死的小土匪,我让帮着搓麻绳……” “装填火药的地方要用土墙围起来,免得失火,造成死伤。” 一路下来,林真发现自己离开一个月,崇山就变了大样。 而最让他意外的是,山上竟是有了个铁匠铺。 铁匠铺里,几个匠人挥舞着大锤,叮叮当当的砸着烧红的铁块。 那些缺损的刀兵,被放置一旁,等着他们修补。 铸铜打铁,是冷兵器作战时最为重要的技术之一,不仅能够冶炼铁甲刀枪剑戟,还可以打制各种铠甲盔甲。 这种技艺,是兵器发展的根基,在热武器还未发展起来之前,这种技艺更加实用。 林真兴趣盎然的观看了许久,而几个匠人不仅不惧怕,反而砸得更加卖力。 那赤膊壮躯,一条条汗珠流淌而下,浸湿了裤腰。 “大公子,他们都是广州府那边的匠户,据说如今朝廷各地战乱,正需铁匠,所以被征去京城服役,在来到我们地界时,被我截了下来。” “很好,以后如果还有匠人路过,一并截下,宽厚待之……” 匠籍制度始于元,兴于明。 大明初立时,沿袭了元朝的很多制度,像匠户这种制度就很受朱元璋青睐。 其想法就是想建立一个僵化的社会,把工匠控制手中,这样即便是有人想造反也没有工匠打造武器,有利于其统治。 而卫所军户制度,很大程度上也是受到了匠户的启发。 明朝还规定各地工匠要定期赴京服役,每三年需到京城服役三个月,加上如今朝廷各地战乱,所需匠户不在少数,估计还会有工匠路过。 “往后,我们要成立一个管理工匠的署部,但不可对工匠过于苛责,要在榨取他们价值的同时,给予他们应得的地位……” 林真对这些有着一股韧劲的匠人的印象很好,便多说了许多。 他不希望这些工匠在自己这里还如在大明那般,吃不饱穿不暖还没地位。 刘青芳一边听着,一边记下。 等廖柒被叫过来后,林真这才收回了对工匠的注意。 也许是有心要融入刘青芳他们,廖柒对崇山的人显得热情了许多。 而林真安排他打通前往武平的路线,他也没有丝毫犹豫就应了下来。 也就在听说安排了唐先生同去时,他才冷哼了一声。 不过也就冷哼而已,并没有不同意。 随同廖柒过来的叶从龙倒像是长大了不少,也拘谨了不少。 不过在林真离开时,叶从龙还是没忍住,过来问了句:“林大哥,今天怎么没带锦儿妹妹上山来玩?” “等有空再来玩。” 林真拍了拍他的肩膀,只丢下这一句话就走了。 而叶从龙却很开心,他心里想:山主这是叫我有空了去他家玩吗? 林真回到家时,林昭用小手挠着小脸对林真大喊:“匪头哥,听奶奶说你今天尿床了?你多大的人了还尿床,我那么小都不尿床了,你怎么还尿床,是不是你不想起床……” 第38章 邀约 林真在林昭脑壳上轻轻弹了一下,然后也不理会小丫头的嘲笑,径直去找张老太了。 “奶奶,过几天我要与些大户家主见面,而他们似乎与我们林家有些恩怨,奶奶你识人多,到时候陪我一起去吧。” “嗯?” 此时屋内已点了油灯,光线有些朦朦胧胧,透着些许神秘。 张老太刚吃过晚饭,在躺椅上被小翠服伺着,见到林真过来,她双眼笑得眯成了一条缝。 好在她没有说什么奇奇怪怪的话,连林真要见哪个大户都没问,爽快的应下了。 三天后,毛克阳传信说有五名家主应邀。 翌日,林真一大早就起来,与张老太赶往县衙,想着迎接一下那五名家主,到了县衙后,却发现除了他外,竟全都到了。 庄重又简朴的县衙二堂里,坐着五名气场颇强的人。 其中一名面相慈祥,身穿一袭青绿长袍的中年人见到林真进来,立马相迎:“哈,我以为我脚程慢,会是最后一个到,没想到林贤侄才是来得最晚的那个啊。” 这五人,林真都只是闻其名,不见其人,便用肘尖碰了碰张老太。 “阿真。” 张老太拉过林真的手,笑呵呵的介绍道:“这位是劳田堡长布村曹老爷,你爹当年霸占了曹老爷五十亩地,还打了曹老爷,幸亏曹老爷肚量大,没计较……” “哪里哪里,是林老夫人深明事理归还了我的田地,不然我如今还在憋气呢,哈哈哈……” 林真当即上前一步拱了拱手,寒暄了一番。 然后下一个,是一名面无表情的老者。 “这是梅家二老爷,你爹以往为了抓逃犯,带人围了梅家村,险些与梅家闹翻,但你能保住巡检这位置,梅家没少出力……。” “这位是……” 张老太一个个的给林真介绍着身份,揭露恩怨后又是一番吹捧,没恩怨的也是赞扬一顿,竟是让得气氛极其融洽。 虽说有人与林家有着些许恩怨,但一来张老太当年做了不少补偿,而他们也有帮了林家,所以也算是一笑泯恩仇。 二来,如今林真抢了巡检大印,只待朝廷公文下来便是正式任命,所以谁也不想再结怨。 等众人寒暄得差不多后,毛克阳走了进来。 “这次邀诸位过来,便是想共商我长宁县事,与诸位互惠互利……” 毛克阳先是从上次县城遭到寇匪围城说起,又说县城人口太少,组织不起大规模民壮抵抗,然后转到了扩建县城的问题上。 五位老爷当然知道县城被围之事,可谈到扩建城池,都是一下子回过味来,猜到了其话中深意。 莫非,是要我等捐献银钱? 难道是要征民壮,加徭役? 而毛克阳下一句话出来,便让他们觉得猜对了,甚至后悔来赴约了。 “本官估计大家对县里银库也有所了解,上次遭匪后,银库已是一分不剩,所以……” 毛克阳说到这停了下来,目光扫向五位大户,笑了笑。 林真也适时点了点头,道:“我与毛县尊商讨过,这次扩城,将向南延三里,东进两里,所需银钱估算约五万两,得大家……” “咳咳……。” 一听说到要五万两,五位大户都不禁被呛到了。 这么多? 想太祖初时要修南京城墙,人家沈万三负责的三分之一段城墙也才用了两万多两,你一个长宁县城居然就要五万两? 你是要修一个南京城那样高大的城墙吗? 虽然说,南京城当时只是修缮而不是新建,长宁县扩建要五万两银子也不是说不过去,可这又不是小数目,就是把抄了他们家也拿不出来啊! “林贤侄,你这就好高骛远了,城墙修一修便行,不必扩建,修补一下,一两千两,我等再联合其他人,还是能出得起的,你这五万两……,难……难。” “对啊,林贤侄,修一修就够了,何苦去扩建?“ “……” 五位大户七嘴八舌,你一言我一语,人人反对。 他们又不想与毛克阳辩驳,便拿了年纪小的林真来当挡箭牌、出气筒。 “林贤侄,修筑城墙,可是要耗费不少财力人力的,咱们还是先修缮吧,我出个一二百两还是行的。” 曹老爷虽是答应出钱,却也是很肉痛,眉头都快拧出一堆皱纹了。 林真也不想刺痛他们的心,便笑着摆了摆手。 毕竟大家开始时气氛还是很融洽的。 “曹老爷先别急着捐银,其实这五万两里,高算了五千两是用来买地的,县城附近有主的田地,我们以三亩地可在新城内置换一亩地为据,不必掏钱,当然,这是对于那些愿意卖地的人来说的,那些不愿卖的,我们可以想办法置换别处田地……” “若如此,我为何要卖要换,我可以留着,等你城墙建好后,我三亩地还是三亩地……?” “那我便换其他方向扩城,当然,如果又有人不肯,那我们长宁县土匪很多,到时候土匪下山,他们可就要背井离乡,甚至……。” 好狠!!! 一听林真这么说,大户们心中皆是震撼,脸色一沉。 这小子,太毒辣了。 看来,要给这小子一点苦头吃吃才行! 大户们心中各有算盘,准备翻脸。 林真也知道县城附近有很多地是这些大户们的,刚才的恐吓当不得真! 若给足利益,还是有把握把地换来,甚至大户们会自己去想办法把不是他们的地给换到手。 “诸位有没有想过,等我们扩建了城池,便在城中建些能招收多点人手的作坊,届时城中人口一多,如果诸位手中有地,可以建了房子租售.....,也可以开些铺面……,这忌不是比你单单地里的产出要丰厚?” 林真看似平静的话,却让在场的大户们内心一动。 梅老爷把眼眯起来,淡然问道:“不知林贤侄……是想在县城建些什么作坊?” 林真心中稍定,嘴一张便放炮:“我是想建织造坊,或绒衣坊,精工坊等等,反正要雇个千来人吧。” 千来人,那就热闹了……。 大户们被这人数给唬到,等想要问绒衣和精工是什么时,林真先打断了他们的话。 “其实,我知道一个做皂角的法子,成本低廉,如果你们谁想要,我可以送给他……” 林真开始抛出更多诱惑,地的事,在他看来已不是问题! 第39章 是你干的 可林真终究低估了人性的贪婪! 曹老爷和梅老爷明显是赞同了,但钟姓与陈姓两位大户似乎还想要得到更多好处,不肯轻易松口,另一位凌姓大户不动声色,像是与己无关一般。 “林贤侄,兹事体大,你得让我等回去想几天……。” 陈老爷向众人拱了拱手,先一步离开,钟老爷与凌老爷也随后告退。 “林贤侄啊,这事还是急不得,慢慢来。” 散场时,曹老爷安慰了一番林真。 梅老爷也对林真点了点头。 林真没坚持要今日议出结果,便想着过几日,等他们都做出了决定再议。 也就是在这一夜! 长宁县城南方两里处一个叫塘湾的村庄里。 周青和父母弟弟们在炭火的亮光下编着竹筐,周青的妻子抱着刚出生两个月的儿子坐在一旁。 他们笑谈着八卦,手上的动作也没停下。 虽然一心二用,竹筐却依然做得很紧实,手艺非常的好。 周青的弟弟还是个嘴馋的少年人,想卖掉竹筐买肉吃。 “娘,咱们这竹筐做得可漂亮了,攒了十来个,明日拿去县城卖吧?” “明日还要下地,等过两日把禾都种下了,再让你哥拿去卖吧。” “又不是我们自己的田,还要交租……” “那你想喝西北风吗?” 老妇人白了小儿子一眼,又道:“对了,你大伯和二伯他们家说要养鸭,你到时候可别偷他们的鸭,小心被打。” “知道了,知道了。” “你可别光应来着,要管住手。”周青见弟弟贬巴着的眼睛,便明白这小子没把娘的话听进去。 就在他想要再训两句时,耳朵稍稍一动。 似乎……有惨叫声? 听那声音像是从河边大伯家传来的。 周青脸色一沉,放下竹筐,拉开家门。 此时夜下漆黑,上弦月还只是个月牙形的弧线,百丈外的河边有着零星十几个火花。 那是火把,迅速移动的火把。 火把越来越近,越来越近,看得到是有人在举着前行。 而且,周青还听到了大伯家女儿的嚎叫,像是遭到了无法抗拒的命运般,绝望又悲惨的嚎叫。 周青猛然转身,将门落锁,然后让家人们赶紧熄灭炭火。 “快,躲起来,全部躲起来,不管发生什么事都别……” 话还没说完,一阵剧烈的碰撞声传来。 接着,便又是一阵惨叫声和吼叫声。 那是相邻的……二伯家。 周青的心揪了起来,一种莫名的恐惧在他胸腔蔓延。 接着,惨叫声停了,二伯家儿媳妇的哭喊声又隔着墙,清晰的传了过来。 “啊!!!救命!!!!” “啊,不……别……” 那叫声让得周青一家全都茫然了起来,他们的身体不停的打颤,双腿直发软。 躲。 是的,快躲起来……。 一家人慌乱中不知所措的找着隐蔽处,各自藏了起来。 周青慌乱下拉着妻子藏进了房门后,然后房门拉开掩盖住身体。 “嘭......。” 家门被撞开了。 “砰砰砰......。” 接着屋内便是被打砸着,碗盆等落在地上,乒乒乓乓的响。 “啊唷,娘,救我……。” 是弟弟的声音,周青悄悄探着眼睛从门缝看了出去,只见三个黑衣男子,拿着大刀,举着火把,将他弟从橱柜里拖了出来。 然后,周青的母亲没忍住,跑出来抱住了小儿子,拼命的哀求。 “你们不要伤害他,我们什么都愿意干,做什么都愿意,只求你们不要伤害我孩子!” 但迎接两母子的,是冰冷的刀锋。 “啊,不.....。” 又是一声痛苦的尖叫。 周青泛红的泪眼中,模模糊糊的看到父亲冲了出来,扑向那群男子。 那群男子的刀锋一晃,便带走了他父亲的生命 “搜,看看还有没有人。”为首的黑衣男子冷酷的吩咐。 “是。” 其余两个黑衣男子应声,开始在整间屋子搜索了起来,一会儿功夫,搜遍了每一个角落。 最终,男子们将目光盯向了床底,然后 一脚踹开了床板..... “啊……呜……。” 屋外,二伯儿媳妇痛苦的声音变得惨烈起来,将黑衣人唤得都停下的动作。 “走,咱们也出去。” 随着黑衣人离开,周青挂着泪的脸渐渐失去了表情,而屋子,被燃起,烟雾呛进了鼻嘴里。 他怕妻子被呛,忙伸手捂住妻子的嘴鼻,而妻子也是从始至终害怕儿子哭喊,也死死的捂着儿子的嘴鼻。 火,烧得越来越旺,越来越大,房梁倒塌,木片带着火焰纷纷滚下。 终于,外面的动静消失,人声离去,周青这才松开手。 但他发现,他的妻子已经被捂得昏厥,儿子也已经没了气息。 “啊!!!!!!” …… 长河村,梅老爷怒气冲冲的带着几名随从砸着林真家的院门,那些守在一旁的土匪们就像是监督犯人一般,冷漠的站在那里,既不去拉,也不去劝。 “老夫梅长生,林真呢?给老夫滚出来!!” 半晌,门被陈叔打开,在看到梅老爷那怒发冲冠的样子后,他呯的一下又把门给关上,气得梅老爷对着门狠狠的踹了两脚。 等到门再次打开时,梅老爷才被张老太给请了进去。 “梅老爷,你这是怎么了?”张老太笑眯眯的请梅老爷在院里坐下,让小翠上了茶:“阿真带妹妹出去玩了,估计要今晚才会回来。” “还有心思玩。”梅老爷一巴掌落在石桌上,痛得他脸抽了抽。 等缓过劲来,他这才继续道:“林真那个畜牲,他居然趁夜屠了一个村,十一户人家,八十来条人命......。” “怎么可能?”张老太心中一突,震惊过来后瞬间摇头反驳:“不可能的,这事绝对不是他干的,不如梅老爷先坐坐,等他回来问问?” “好,我就在这等!” 这一等,就又是半天,天色摸黑之时,林真带着兴高采烈的林锦和林昭跨进了院门。 也许是坐久了,梅老爷的火气也没那么大了,只是脸色依然阴沉得可怕。 张老太没等梅老爷发作,先行把林真拉到梅老爷跟前,诉说了一遍塘湾村被屠的事。 林真的脸色,也渐渐变得阴沉下来,眼神中透露出少有的狠厉。 “说吧,是不是你干的?”梅老爷隐晦地盯着林真的眼睛,不放过一丝变化。 林真深吸了口气,缓缓坐到梅老爷对面。 “梅老爷觉得这是我干的?” 第40章 水落 “难道不是?”梅老爷冷笑,咬牙切齿的道:“你昨日便说了句寇匪下山,即便不是你干的,那也和你脱不了关系。” 确实,如果不是林真那句话,或者没有说要扩城,也就不会发生这种事。 “如果梅老爷想把这事扣到我头上,不想知道谁是真凶,那就扣吧。”对于梅老爷的责问林真没辩驳,而是分析道:“昨日在场的,也就我们几人,我们几人都有嫌疑。” 梅老爷的手紧攥成拳,骨节咯吱咯吱的响:“既然如此,那我们便让巡按来调查。” 连一县父母官都有嫌疑,那就只能让朝廷另派人来接手案子了。 “梅老爷,折子递上去到选定巡按御史,没两三个月搞不定,如果是我干的,我早就趁这时间毁灭所有证据了。” “那你的意思,是……” “如果不是梅老爷你干的,便配合调查,此事宜早,不宜迟!” 林真抬起头,目光炯炯的盯着梅老爷。 梅老爷没躲避,回望着林真,微微颌首。 他们知道,犯下此恶行者,除开寇匪乱杀这种可能性,也就那么几样动机。 一,可能是有人为了获得村民手里的自有田地,痛下杀手,再以其他手段将田地转移至名下。 二,也有可能是有人为了阻碍扩城的原方案,制造杀戮引导舆论,逼迫官府改变扩城方向。 三,还有可能是有人对林真怀有敌意,反对其所建议的扩城。 林真对此很重视,连夜传讯手下,要彻查附近是否还有寇匪。 然后在第二日,他又与五位老爷共赴县衙,参与案情旁听。 此时,前来围观问讯的百姓们都挤在了县衙门口,人人神色带怒,个个义愤填膺。 塘湾村被屠,是近来除了长宁县被寇匪围城外最为轰动的大事,早已传遍了全县。 其惨烈程度,比围城之事更令人发指,更令人愤恨! 毛克阳坐在公案旁,捏着一张状纸,看完后大声念诵:“昨日县衙接报,塘湾村被屠戮一空,全村十一户八十六人惨遭毒手,只余五人生还,其中三名为孩童。” 说到这,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众人,威严的拍了下公案:“传苦主周青夫妇上堂。” “传苦主周青夫妇上堂……” 在衙养的传报下,很快,两名衣衫褴褛,头发蓬乱,脸上被烫得长了大水泡的一对男女被带进了大堂。 周青夫妇一上来就跪倒在地上,哭喊着请求县尊做主,直到毛知县拍了几下惊堂木后才让得哭声顿住。 “周青,本官且问你,你家可有自耕地,可有租种地?” “回禀县尊,草民家有五亩自耕地,另租有曹老爷的十五亩地来耕种。” “村中其他人呢?” “村里其他人的自耕地……。”周青紧紧攥着拳头,苦苦回忆着另十户人家的田地情况。 最后,在他的讲述下,算出了塘湾村民自有田地共一百一十亩,村里还租种了陈老爷两百来亩田地。 当然,被租种田地的陈老爷,应当是不会冒着风险去犯案的,毕竟屠杀自己租户兼并租户的自耕地,在这种非常时期最为不智。 毛克阳了解过后,并未纠缠这个话题:“那你们除了种地,还有没有别的营生?” “编筐子卖。” “那是否有人到你们村打听过什么消息,比如上次的……县城被围?” “回禀县尊,没有!“周青的声音大了许多,脸上的水泡吓人的扭曲着。 “没有?“毛克阳眉头一皱:“那你们村可有什么宝物?” “没有!”周青双眼渐渐变得通红。 “那你们村是否有着外人不知的秘密?” “没有。” “那你们村最近可有可疑的陌生人出入?” “没有!” 周青感觉快要疯了,这知县不派人找凶手不说,还逮住他这受害者不停的问些莫名其妙的问题。 狗官! 你问的都是些什么事? 与案件有关吗? 最后还是周青的妻子想到了什么,突然道:“前段时间村里来了个人,说小林巡检要收鸭毛鹅毛,十只鸭的鸭毛能换三十个铜钱,活鸭也会少量收,然后村里除了我家,差不多人人都准备养鸭……” “是的。” 林真点了点头,承认道:“那人是我派去的。” “你……原来是你……啊……!” 周青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失去了理智,猛地从袖笼中掏出一把匕首,朝着林真撞来。 一旁的衙役反应迅速,正要举棍锤去,林真却是先一步快速迎上,一个侧身避开周青刺过来的匕首,一拉一折,便将匕首卸下。 “原来……凶手就是你……。” 被拉回堂下的周青愤恨的盯着林真,眼泪止不住的往外冒,嚎啕大哭起来:“爹,娘,你们死得冤枉啊……” 围观的百姓从震惊中回过神来,也是一阵不敢置信。 “小林巡检只是收鸭毛而已,怎么会屠村?” “就是,小林巡检心系百姓,又怎么可能会做出这种灭绝人性的事?” “我也觉得不是小林巡检,屠村了都没人养鸭了,哪还有鸭毛收……“ 百姓你一言我一语之下,周青的哭喊声被盖了过去。 毛克阳一拍惊堂木,再次将议论的声音压了下去。 “周刘氏是吧,那我问你,你们村那些鸭子都是从哪买的?” “还……还没买回来。” “为什么还没买?” “因为……因为债主……在出事那天,才刚把买鸭钱送来。” 周青妻子的话让得毛克阳心中一振,喝问:“那就是说,你们的钱都是借来的?” “多数是。” “问谁借的。” “劳田堡,张大爷。” 问到这里,毛克阳心底有了计较,指向坐着的林真六人问周刘氏:“那个张大爷,与他们六人可有什么关系?” “他是陈老爷的大舅子!” “李捕头,带上十人,去劳田堡把张大爷请来,退堂!” 二堂里! 陈老爷一阵唏嘘。 “都怪我,昨日就不该和那长嘴妇商量……。” 因为陈老爷之妻兄张大爷正好是塘湾村民们的债主,如果村民们都遭难,那债主再运作几下,很大几率能把田地占为己有。 所以……。 众人议论了许久,猜测着各种可能,交流着自己的看法。 这时,一名衙差慌慌张张的跑了进来,气喘吁吁的说:“县尊老爷,不好了,我们派去劳田堡的人,被杀了,只有……李捕头逃了回来……。” 林真一拍桌子,霍然起身:“想来劳田堡是个匪窝,毛县尊,我的任命文书也下来了,不如就让我领人,前去把劳田堡荡个干净!” 第41章 疑惑的堡民 在林真整兵出发前,扩建县城之事也有了定论。 或许是因为发生了村民被屠之事,五位大户在详谈过后不再讨要其它好处,全都在方案上签下了大名。 陈老爷出于愧疚,还承诺捐赠三百两作为建城的款项。 然后这一份方案被作为通告,贴在了县城的布告栏上。 第一批得知消息的百姓,无不奔走相告。 “什么,长宁县城要扩建?” “是啊,布告上说是要扩建一千多亩,在城东和城南方向。” “这……这得花多少银两啊!” “谁知道,听说扩城还是小林巡检提议的呢。” “啊……,这建城,不会要加税捐加徭役了吧?” “应该......不会吧。” 那些只看到表面的人,心慌慌的声讨着这个坏消息。 但那些有着些许远见的人,却在暗悄悄的行动。 城南有个叫李卓业的落魄书生,多年苦读无缘秀才功名,只好弃书经营包子铺,在得知长宁要扩建城池的消息后,晚上搂着妻子细细讨论。 “娘子,我后来问过当差的刘哥,他说届时城里会建许多作坊,如此一来人口必然骤增,地价飞涨,我想买个十几亩地来屯着。” 书生那貌美的小娇妻也是个明白人,听了丈夫的话后,却为难了起来:“可上次我们存的几十两银全被寇匪搜走了,哪还有钱去买地?” “娘子,你……你能不能去跟丈人借点来,我们凑个五十两,找那些农民买个十来二十亩。” 有着这种打算的人虽不多,却也不在少数,等到第二天,城外的田地就被各路人马争相抢购,还没到日落,价格就涨了近三成……! 而在长宁县百姓被扩城这消息弄得心态浮躁之时,林真已经带着人马向劳田堡进发。 劳田堡是百姓的聚居地,要去劳田堡抓人,那肯定是不能动用寇匪的。 所以,林真调动了黄乡巡检司七十名刀弓兵,让李正东带队,留下一名攒典领着三十人管理司中日常事务。 “阿真,堡里人口有五六百,我们这不到一百人的队伍,如果遭到堡民抵抗,可能会无功而返。” 李正东不惧此行,却也是心有担忧。 他不是没剿过匪,可这劳田堡里聚集的是百姓而不是寇匪,就算堡里住着行那寇匪之事的人,却也不能将堡民都当寇匪来处理。 “所以,我们要先礼后兵。”林真点了点头,回望了一眼跟在身后的鹰卫和兵丁,道:“我们只是去把张家大爷张家桥抓获,不是去杀人放火,况且我们是官兵,堡民再怎么被唆使,也不敢与我们动刀兵。” 事实确实如林真所想般没遭到武力对抗,但此行依然不顺利。 劳田堡的堡民得知官兵到来,早早就把城堡的各处大门都关了。 “这个堡的人很团结啊,如果要进堡,怕要打起来才行!” 李正东皱着眉头,望着紧闭的大门,心生无奈。 正所谓法不责众,民众聚在一起对抗朝廷法令的事也不少见。 如果一个弄不好,打起来,将战火燃得连绵不绝,还会被御史参个官逼民反,后果可能要抄家灭族! “打就打,塘湾村的百姓加上衙差,近百条人命,想用这种办法逃避罪责,也太异想天开了!” 林真冷哼一声,手一挥,命道:“给我喊,劳田堡有人屠村杀人百余,恶贯满盈,现朝廷派我等前来缉拿凶徒,谁若阻拦,视为叛逆同谋,杀无赦。” 林真话语铿锵,掷地有声,让在场的兵丁一阵热血沸腾,放开了喉咙齐声大喊。 “劳田堡有人屠村杀人百余,恶贯满盈!” “谁若阻拦官兵缉凶,视为叛逆同谋,杀无赦!” “杀无赦!” “劳田堡有人……。” 一浪又一浪的喊声在劳田堡上方回荡着,撼人心神,慑人胆气。 那些躲在墙角的堡民听到这一句句怒吼,无不心生忐忑。 有些胆小的,还被吓得面无血色,胸口空落落。 这......这怎么可能! 咱们劳田堡的人什么时候屠过村了? 有些人不相信这话,又怕官兵真的杀进来,便爬上墙头往外瞄,这一瞄便更是害怕。 不得了,不得了,来了近百官兵,这可是大阵仗啊! 难道,我们堡里真有人犯了大事? “好像……,昨日张大爷跟官差走时……说是去县城回话……回来时,身上有血。”有个堡民似乎想到了一些事情,讷木的嘀咕着! “真的?” “好像是……,怪不得……怪不得堡主让我们……关门!” 慌乱中,堡民们渐渐品出了一些细节。 “那几个伸着头的,我记住你们的样子了。”林真抬手指着那几个人,吓唬道:“你们鬼鬼祟祟,必是同党,待我大炮轰开大门,必斩你们!” 这话刚说完,外面便响起了密集的喊杀声。 几个伸头的堡民顿时欲哭无泪,这伸个头就成了同党,要是真的动了刀兵,那还得了? 李正东得了林真的默许,上前喊道:“塘湾村八十余口,被你们屠戮一空,衙差来抓凶徒,你们又将他们斩杀,此举乃是反贼所为,按照律例,该全部诛杀。” “若是不想朝廷调大军来剿灭你们,便速速将首犯绑来,否则,炮轰劳田堡,堡中之人全部诛杀!” “不交首犯,全部诛杀!” “不交首犯,全部诛杀!” 一波波的喊声在堡垒上空里回荡着,黄乡巡检司的三十名弓兵已经开弓上箭。 而另一边,已有兵丁抬着两条刚砍来的大树往大门冲击而去。 “射!” 随着林真一声令下,箭雨便向着堡墙高处射去,压得堡民缩回了身子,再也不敢探出脑袋。 而撞木也在这时撞上了大门。 “嘭~~!” 一声巨响传遍了劳田堡的半边天。 “咚。” 又是一根撞木撞在大门上,震得土堡大门处的夯土簌簌而落。 “嘭~~!” 这次,撞木撞在大门上,整个夯土都像是在颤动着。 “轰隆!” 又是一声巨响,大门终于承受不住如此猛烈的攻势倒塌了下来。 林真领着鹰卫与兵丁们冲入堡内,将挡在前面的堡民撞翻在地。 “杀!” “杀!” “杀!” 林真一路喝令,兵丁们杀声震天,听在堡民们耳中,仿佛整个大地都在杀声中颤抖着。 第42章 追捕 堡民们鬼哭狼嚎,四处逃窜。 巡检司的兵丁犹如一群饿狼闯入了羊群般,每逮住一个堡民就问张家桥住在哪! 劳田堡的堡民抵不住逼问,也不敢撒谎,很快便将兵丁们带到了张家门前。 这个时候,天色已暗淡下来,气派的张家大宅矗立眼前。 李正东一脚将门踹开,兵丁们踩着跶跶跶的脚步声涌了进去,对宅院进行着搜索查探。 “报,屋里除了几个仆人,没发现其他人影!” “报,嫌犯带着家人与叔伯兄弟二十来人逃了!” “报,据说,嫌犯往西边的小路逃了……!” 听着一个个汇报传来,林真沉郁的脸色也变得越来越难看。 张家桥能够带着一家子二十来人逃离,必定少不了堡中之人在暗中协助。 他回过身用目光审视着跟过来的堡民,令得堡民们都下意识的避远了一些。 “走,去找堡主。” 林真再次带人闯进了一家大院,也就是劳田堡堡主的家。 堡主其实就相当于里长,在一堡之内权威很高,堡里的事务也大多由他说了算。 “小林巡检恕罪,我爹是被挟持的,所有的事都是张家桥干的,我爹也被他抓走了,小林巡检可要把我爹救出来啊,求求你了……” 堡主的儿子连忙迎上来,愤愤不平的辩白着,同时还咒骂着张家桥。 林真看了眼堡主的儿子,年纪也就二十多岁,面色黝黑,如果不是出现在堡主家里,林真还以为他是个勤劳的普通老百姓。 “你叫什么名字?” “刘矸昌!” “刘矸昌是吧!”林真上前一步,毫不留情的喝斥道:“不管堡主是被胁迫还是怎样,他既然协助凶徒逃离,就是犯了重罪,今日,你们一家子必须跟我们走一趟县衙!” 说完,便强硬的让人按住堡主的家人! 顿时纷乱四起,妇人惊惧,婴孩哭啼,堡民四散。 “不要,不要……” 刘矸昌急得额头冷汗直冒,连忙说他知道张家桥在西面七里外的杨梅坑有个贼窝,他愿意领路前往,将功赎罪。 长宁县东、北、南三个方向,都有着林真的势力,唯独通往安远县的西面还没被他染指。 “要追吗?” 李正东望向林真,声音中有些犹豫。 现在形势不明,地形不熟,堡民的话也不一定可信,若追击过去,甚至可能会中了圈套。 但是,若不追的话,塘湾村的村民就等于是白死了,这次出兵也就会以失败告终。 林真沉吟片刻,最终还是决定追。 塘湾村村民遭到屠戮,就是因他制定的扩城计划而引起的,他有责任为那些冤死的村民报仇。 也正是因此,林真心里一直憋着一股火气。 甚至,还暗中决定,不灭凶徒,不收兵。 林真令刘矸昌给兵丁们安排了吃食,又找来了几名乡老,让他们在堡民中挑出二十来条壮壮的堡民当向导,随他一同前去追捕张家桥。 但堡民们对此有些抵触,不想去。 “你们劳田堡窝藏凶徒不说,还与官兵对抗,是以为法不责众吗,我们黄乡巡检司今年还有两百个抓捕名额,你们想去牢里呆着就反抗试试。” 林真哼了一声,又指着一名看着威望挺高的乡老道:“你安排一下,明日起,每户出一人去县城服役一个月,以此抵罪。” “啊……。” “这,这……。” 一时间,乡老们面露苦涩,却又无力反驳。 巡检虽是最末流的小官,官才从九品,权柄却很大,主要职责是镇压流民,盘查奸细,打击私盐买卖,抓捕逃犯、盗贼及面生可疑之人。 如果得罪了巡检,那巡检随便找个理由,说你可能贩卖私盐啊、收藏逃犯啊之类的,经常来家中查一查,那这日子就没法安生了。 而且巡检还是世袭制,你现在得罪了巡检,就等于你的后代也得罪了巡检,就可能一代又一代的被巡检欺压。 所以乡老们虽心有抵触,却还是应了下来。 到了夜深人静,丑时将过,刘矸昌挨家挨户敲响了堡民们的家门。 “离天亮还有一两个时辰吧,不是说等天亮才出发吗?” “是啊,好困的,等等吧。” “快起来,我家煮了粥,别睡了啊!” 刘矸昌可不想拖延时间,将睡得迷迷糊糊的堡民弄醒,拖出了家门。 他爹现在还在张家桥手中呢,如果张家桥还想留后路,就不会伤害他爹。 但如果官兵不放弃追捕张家桥,那张家桥就可能会一不做二不休,将他爹了结了。 所以为了他爹的命,当然是越早行动越好,趁着张家桥还没回过神,救出他爹。 可让刘矸昌没想到的是,张家桥太凶残了。 “爹啊……!” 半路上,刘矸昌看到父亲那僵直的躯体躺在野地里时,不由嚎啕大哭起来……。 可痛哭是没用的,刘矸昌愤恨的捏紧了拳头,决定要张家桥血债血偿。 “小林巡检,前面……前面三里处有条河,不深,过河就是杨梅坑了。” 当林真带着人马赶到杨梅坑时,张家桥也第一时间得到了消息,与林真等人隔着河岸对峙起来。 “小林巡检,都怪我御下不严,让他们一时头脑发热,做错了事,小林巡检若真要追究,我把他们交给你就是。” 张家桥看似恭谦,实则却很嚣张,没有一丝畏罪潜逃的样子。 林真对此也懒得多说,没做任何劝诫,直接让三十弓兵列于河岸边威慑,剩下的人跟着他趟着水攻了过去。 “杀......。” 虽然张家桥的人手都是些穷凶极恶之徒,加上他的叔伯兄弟们也有三十来人。 但在巡检司弓兵一轮箭雨压制后,恶徒们丧失了胆气,没能抵挡住装备较好的巡检司人员冲杀,很快便节节败退。 此时天色已蒙蒙亮,张家桥能够很消楚的看到自己的手下与叔伯兄弟们被一刀刀的砍倒。 那个身高还不到五尺的小巡检,竟然也是个狠角色,动作轻灵,刀刀狠厉,没一会儿,被其砍倒的就有两人。 张家桥本来有种狂妄的自信,觉得自己的人手凶悍无比,必然能以一挡十。 但他错了,错的离谱,让得他没在官兵追上来时就选择带着家人逃跑。 现在跑,太迟了! 林真在将拦路的恶徒全歼后,让人四处搜寻,抓来了十个张家桥的家人,却未见到张家桥的身影。 “张家桥这厮果然够狡猾,知道打不过,又跑了。” 刘矸昌气急,提着张家桥的儿子猛的抽着嘴巴子,抽完了儿子又抽侄子。 在一番严刑拷打,弄死了几个张家人后,林真也得到了一个消息。 “在西面,西面三里有个专劫长宁县与安远县客商的匪窝,听说有六十来人,张家桥可能去哪了……。” 第43章 滚雪球 西面三里有土匪,这是刘矸昌从张家桥抛下的妻子口中问出来的消息。 六十来个土匪,有点多,就算能强攻下来,己方也会有所损伤。 “矸昌,你的仇人就在那匪窝里,如果你想报仇,就去……。”林真没理会脸色发白的刘矸昌,而是指着地上画的粗略地图道:“嗯,就去诱敌吧。” 好在诱敌不需要硬战,只需要跑得快,能保证不被土匪抓到就行。 这个任务不难,可以接! 林真见刘矸昌没反对,就笑着吩咐道:“张家在这里藏了不少粮食,我们先填饱肚子,再杀去杨梅山,矸昌,你也吃饱点,那样才有力气跑!” 杨梅山,是群山中的一个小山峰,并不高,因为山上能挖出淡水,所以就成了六十来个土匪的老巢。 林真先是带着人手在林中穿梭着接近,尽量减少暴露,然后让刘矸昌等十名堡民走大路去到杨梅山脚下歇息。 “昌哥,这才二月,怎么我就觉得热了,这身上的汗猛的冒个不停。” “我看你是受刺激了才会觉得热,不过也是,任谁发现了那么大一座金矿,就是在大冬天也会热得冒汗……。” “你们说话声音小点,金矿也就我们几个知道,可别露了口风……。” 现在的天气还是冷飕飕的,但执行诱敌任务的十人,个个害怕得冷汗直冒。 只不过害怕归害怕,这个刺激的任务还是要办妥才行。 所以,他们你一嘴金矿,我一嘴金矿的,很快就惊动了杨梅山的土匪们。 不一会儿,山上丛林间人影晃动,三十来条大汉从山上冲了下来,直往刘矸昌等人奔去。 本就打着十二分精神的刘矸昌等人,也第一时间发现了来袭的土匪,马上跳起来拔腿狂奔。 他们的任务就是跑,把土匪们领着跑。 “大哥,就是他们,是他们发现了金矿……。” “追,捉活的。” 三十来个土匪的眼睛里都闪烁着异样的亮光,像是把刘矸昌等人当做了金子般,举着武器,把刘矸昌等人追得狼狈不堪。 而林真也没错过这个时机,率领着人手向防守空虚的杨梅山上急速攻去。 杨梅山的土匪虽少了一半,但警惕性还挺强,林真等人还没到半山腰就被发现了。 “你们是什么人?” “官兵前来寻人,胆敢阻抗者,杀无赦。” 林真一边喊话,一边让弓兵压制,然后在土匪们忙着躲避箭雨时,带着人马冲上了杨梅山。 山头易主,山匪们纷纷缴械投降。 而那些追赶刘矸昌的土匪们得到消息赶回来时,见到老家被抄,也一个个都焉了。 “听说有个叫张家桥的逃到了你们这里,他人呢?” “官爷,没有啊,那人以前是有和我们接触过,但这段时间我们没见过这人啊……。” “既然你们不承认,那行,搜!” “别,那家伙在别的山头……” 有个土匪头领焦急的想要阻拦,被李正东一脚踹倒在了地上。 胆敢阻拦官兵办案,必是窝藏了罪犯。 很快,兵丁们回报了搜寻结果,没搜出张家桥,却搜到了个黄琨。 本来兵丁们搜查时,对衣衫破烂的黄琨是没怎么注意的,可黄琨在看到兵丁们后,却狂笑着冲过来,大喊着自己是新任的长宁县县丞。 一个落入匪窝的县丞,被土匪虐待了好些天了。 如今官兵驾到,黄琨以为有了靠山,咬牙切齿的对着土匪们就要动手报复,却被林真给推开。 “黄琨,你好大的胆子,朝廷派你来我长宁县为官,不想你竟有官不当,要来当土匪,可知罪!” 被林真的喝问弄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黄琨,一时之间不明所以,不由得偏过头看了看林真。 而林真这次扑了空,心情不太美妙,就粗暴的指着一名土匪问:“告诉我,黄县丞是被你们抓来的?还是他自己想上山当土匪的?” “是黄县丞自己上山,求着要加入我们的。” 土匪也不傻,知道该怎么选择答案。 如果说黄琨是被抓来的,那罪责就在他们;如果说黄琨是自己上山来当土匪的,那自然是由黄琨自己承当后果了。 黄琨是个二十出头的书生,血气方刚,被林真这个品级比自己低、年纪比自己小的小巡检不分青红皂白的一顿诬陷,当即恼羞成怒。 “你是谁,竟敢串通土匪来侮辱我,你这是藐视朝廷命官,知道吗?” “你别管我是谁,等下全部随我下山剿匪去,就当是你们将功赎罪……。” 林真很快就将山上的土匪们收编完成,还搬空了土匪的积蓄,驱赶着土匪们一座座山头杀过去。 诱敌,围剿! 下套,招降! 强攻,灭杀。 渐渐的,林真的队伍就像滚雪球般,越滚越大。 那些前面被收编来的土匪,监督着后面收编来的土匪,进攻着下处山头,替林真一座座山头搜寻着张家桥的踪迹。 黄琨跟在林真的队伍中,看着林真的人马由一个多月前的百人不到,慢慢的发展到了八九百人。 而且这种发展速度也越来越快,越来越直接。 甚至在最近收服两个山头时,林真的人都不用动刀动枪,只需在山脚下喊一句快下山来投降,那山上的土匪就乖乖的下山了。 对此,黄琨心中是百味陈杂,却又对林真这个小巡检暗生敬服,渐渐开始帮着出谋划策,当拿下了山头后,黄琨还感觉到了与有荣焉。 “我这是在为朝廷剿匪,不是为林真那小子办事。” 以这个理由安慰着自己的黄琨,决定下一个山头,由他来尝试收编。 “上面鸡竹山的土匪们听着,速速下山投降……” 黄琨随着前一批收编来的土匪们向着鸡竹山攻去,却发现这座山是一块难啃的骨头,山上的土匪个个都身强体壮,还不愿投降。 激战下来,各有死伤。 有着弓兵助战,林真又于半途派人支援,虽然最终用车轮战将对方拖垮了,可战后清点下来,发现己方居然倒下了五十来人。 这次战况,是历次以来,死伤人数最多的一次。 但这一次,也终于是把张家桥给成功抓获了。 “怪不得那么难啃,原来是五个山头的人联合起来对抗我们……。” 第44章 庆功 林真他们两个月下来攻灭山寨十余座,气势汹汹。 也许正是因此,吓得鸡竹山附近的土匪们联合了起来,集兵近五百。 可即便如此,鸡竹山依然遭到了惨败。 与鸡竹山土匪的这一场战役,功劳最大的是前两天刚投诚到林真麾下的陈忠实。 但陈忠实的损失也很大,手下部从损失过半。 对于一个土匪头子来说,部下就是他的根本,如果人都打没了,那他的价值也就失去了。 所以他很恼火,抓来鸡竹山首领就是一通毒打,直打得皮开肉绽,奄奄一息。 “啪。” “啊……” “啪。” “啊啊……” 鸡竹山首领那尖锐刺耳的惨叫,惊飞了一群栖身于山林中的大鸟。 林真没阻止陈忠实,让其尽情发泄。 反正,鸡竹山众匪在明知他追捕着张家桥的情形下,还敢收留张家桥这个重犯,就是摆明了要与他林真公然对抗。 如果不狠狠惩治一番,来个杀鸡儆猴,往后长宁县的绿林好汉还可能会出现这种现象。 “混帐,真狂妄!” 陈忠实一边不停的杖打,一边阴森森的怒骂:“你们竟敢公然违抗小林巡检,看来是活腻了。” 没过多久,鸡竹山首领便在他一通通的杖责下断了气。 收起杖木后,陈忠实余怒未消,跑来向林真请示。 “小林巡检,鸡竹山这伙土匪还有三百来人,我们要怎么处理?” 他想留下一大部分,用来补充受损的实力。 “这伙人我要带回长宁县城服役,以后你就给我驻守在鸡竹山,帮我盯着长宁县西面,我留三百人给你。” 林真对陈忠实还是很欣赏的,此人虽说脾气有些暴,却是个能人,带出的土匪纪律性都很强。 纪律性,是一支强军所该具备的基础。 由一群悍勇之人组成的悍兵虽也是强军,但如果没有好的纪律来作为支撑,很难具有持续性。 也正是因为陈忠实的部下今日纪律性强,死战不退,所以才会死伤最重,却也为林真立下了大功。 林真对这个老实易怒的中年汉子笑了笑。 他的笑容让陈忠实觉得很暖和,就像如今初夏拂面的微风般,让人万分舒畅。 但这份舒畅没维持多久,又被耳边的阵阵痛吟声给击得碎落。 此时的鸡竹山脚,伤员哀嚎着,哼哧着。 林真转身,领着鹰卫们向伤员走去。 这些伤员是此战的功臣,虽说他们也是土匪,可毕竟为他林真立了功,必要给点安抚。 “我们在包扎时一定要清理伤口,别让他们染了外邪,免得到时要锯肢,甚至丢命……。” “这个兄弟伤得有些重,最好能挺过来,如果挺不过来,要问问可有什么交代?” “那些战死的兄弟,查一查可有亲属,若有,整理出来,我到时让人送去恤银,若有遗孤,可先送到县城,我会让人好生照料……” 恤银,对林真来说不是多大问题,他的铜矿估计很快就能开采出来,铸上几十万个铜钱不是问题,更何况,那铜矿还伴生有些许金银。 林真对伤者的关切慰问、对亡者身后事的处理,都让得在场的人员感到有一股热流在心田淌过,暖哄哄得让他们直掉眼泪。 想他们这些土匪谁不是在刀尖舔血中讨日子的? 谁不是将脑袋别在裤腰带上过活的? 他们何曾被人这般关心过,受伤后何曾被人这样照料,死后何曾有人关心过其家人? “小林巡检,我不怕死,我就算活不下来,也会记得小林巡检的恩德,十八年后,必定再来投小林巡检麾下!” 一名受伤的小头目感动得热泪盈眶,哽咽的声音带着十足的坚定,感染得旁边的土匪们都激情四荡起来。 “小林巡检,我愿为你效劳。” “小林巡检,我也愿意。” 众多土匪的声音汇聚起来,声震云霄,响彻整座鸡竹山。 这种有保障的日子,可能没有当土匪来得快活,但小林巡检的仁义,让得多数人觉得,跟随小林巡检是值得的。 但有好些土匪首领此刻却心生忐忑,觉得对部下的约束力产生了松动。 这是……要动摇他们的根基啊? 在这一片片高呼声下,李正东只觉得心底狂跳,脸色不自然的望向了正接受着土匪们拥簇的林真。 阿真,他这是在干什么? 不就是打下了鸡竹山,抓到了张家桥吗?这欢呼的动静是不是闹得太大了点? 咦,好像不是……,怎么像是土匪们要奉阿真为主似的? 阿真这小子,不会是......不会是也想养寇自重吧? 想着想着,李正东的额头渐渐冒出了冷汗。 以往,他是以一个兄长的目光来看待林真,关注着林真; 可这两个月并肩作战下来,他渐渐觉得林真已经不再是那个需要人去呵护的少年,而是个能让他感到信服的少年。 这样一个少年,有着这般笼络手段,将来应该会有大出息,甚至会成为一名猛将……。 李正东只觉得林真如今正在走着一条名将之路,没有往更深处去想。 与土匪勾结,在他眼中不算什么大事,他的父辈们曾经也与土匪有过交易。 可既然这不算什么大事,为什么自己还会冒冷汗呢? 而同样被惊动的黄琨则是暗戳戳的想着,等去到县城后要参林真一个勾连土匪的罪名。 “小林巡检,咱们是明天收兵回城吗?” “对,黄县丞,咱们毛县尊可不是个好相处的人,他一来就把县丞主簿和典史给踢走了,我看啊,不如你留在鸡竹山,替我们长宁县守住西大门,免得到县城里受县尊的气。” 黄琨闻言大急:“小林巡检......你这是要禁锢上官吗……” “啊,怎么会呢,黄县丞今晚先考虑考虑,如果确实不愿意留下来,明日再同我一道回去。” 当天晚上,林真办了个庆功宴,将在鸡竹山搜到的酒水全消耗完,而黄琨在庆功宴上被众人灌得酩酊大醉。 “陈首领,你问问兄弟们,看看有没有谁愿意与黄县丞做个亲家?” 这话说得很清楚,听着也很明白。 陈忠实眼珠一转,道:“小林巡检,你看我,行不?” “你?” “是的,小女今年十六了,样貌虽不甚美,却很贤惠,若可以,我愿给黄县丞当老丈人!” 陈忠实对黄琨是很满意的,样貌不差,又会诗书,虽有些文人的臭毛病,却敢拿着刀与土匪硬刚。 而且他也觉得林真对黄琨很感兴趣,应该是想要收服为己用,所以,只要他这个老丈人以后将黄琨这个便宜女婿打服,那就是为林真招揽了个人才。 “成!” 随着林真点头,黄琨当夜就被稀里糊涂的做了新郎官,成了陈忠实的便宜女婿。 第二天,黄琨尖叫着逃出来后,吵着想和林真一同回城,却是被陈忠实给扣了下来。 “你小子,想吃干抹净不认帐,没门……!” 就这样,黄琨被锁在了鸡竹山里,眼睁睁的看着林真的队伍渐行渐远。 第45章 钱庄 其实,林真对陈忠实这个才投诚过来没几天的人还不是很放心,将其放在鸡竹山也是不得已的事。 一来,麾下人手不足; 二来,陈忠实刚立大功,不能不给点甜头笼络。 而前面立功的那些人,虽然也有能够镇守一方的人才,但他们很多已习惯了土匪行径,少了管束后容易为非作歹。 所以,在矮个子里拔将军,陈忠实算是最好的选择。 至于其他人,则会被带回县城去另做安排。 “真想不到,我长宁县以西竟有这么多土匪窝,难以想像……。”林真望了眼跟在身后的队伍,八百来人,在细细的山路上蜿蜒盘绕,列着队行进,看不见尽头。 李正东也笑了笑,此次剿匪是自他上任以来都未有过的体验。 开始时,得胜后的喜悦总会让他难掩兴奋,乐呵半天。 可后来,随着告捷的次数多了,他就变得麻木了,会去掩饰脸上的情绪了。 如今回想起来,又发现攻打的每一个山头,都有着不同的刺激和回忆。 “阿真,巡检司只有一百一十人的名额,你收服的这些人,准备怎么处理?” “挑出精兵,勤加训练,余者……。”林真嘴角一勾,望着天上的白云道:“新城扩建后,需要城卫军!” 这番话,已经是向李正东摆明了他的态度。 城卫军是属于他林真的,被城卫军守卫的长宁县,自然也会是他林真的。 李正东沉默了! 长宁县,又要出枭雄了吗? 就像长宁置县前,叶氏家族那种独霸长宁一地的枭雄吗? 长宁县城里。 关于扩建城池的议论,从开始时的沸沸扬扬渐渐变成了如今的相对沉寂。 就像是大树被风吹过般,只给人们留下了些许落叶痕迹。 在百姓们看来,扩城之事已是无疾而终,就连那被炒得涨了近两倍的地价也降了大半。 因为,劳田堡那些烧制城墙砖的役夫不来了,已经停工一个月了。 而胡乱码在城外的一排排城墙砖,就像是被丢弃般,被人拉走个三四块也没人去管。 加上,官府对扩建城池没有什么后续动作,也没有人说要什么时候开建。 咳,新官上任三把火,刚一点着就熄火! “我就说嘛,扩建城池开支要五万两,县里怎么可能拿得出这笔银钱来。” “就是,现在咱们长宁县里穷得叮当响,哪里会有那么多闲钱建城啊,还不如多花点心思修修水渠,这样还能让庄稼长得更好些......。” 关于这种种言论,知县毛克阳多少了解一些,却没出面澄清。 “唉,林真这小子,抓个人就用了两个月时间,再不回来,我去哪凑银钱开工去建城……” “堂翁,田里的庄稼也还要到六七月才丰收,还有两三个月呢,再急也得先等百姓把地里的稻子收了再说啊。” 就在毛克阳与钱粮师爷说着话时,外面有人传报,说是林家大小姐来了。 林家大小姐是谁? 林姑娘? 林锦? 毛克阳心底一阵纳罕,不由快步回到内宅,叫来女儿一同前去迎接。 以他的观察来看,林锦是个胆小的女孩儿,除非是被兄长林真带着,否则很少外出。 如今她兄长还未归来,她居然就单独前来县衙,必然是有要事相商。 小姑娘一袭鹅黄色罗裙,头上梳着双环丫髻,在林净之的护送下,小心翼翼的踏进了县衙。 来的正是林锦,其嫩白的脸上虽未化有妆容,却能让那些化了妆的女孩儿们生出羡慕嫉妒恨。 毛克阳连忙笑着迎了上去,邀她进县衙后院坐谈。 “四个月未见,林姑娘又长高了不少啊,我记得二妞比林姑娘还大一岁,如今这身量看着却是不差分毫……” “毛县尊,你这肯定是在骗我,念珠姐姐比我还高半个头呢。”林锦腼腆的摇头,脸蛋红扑扑的,煞是可爱。 “我哥和我说过,若我们需要官府做担保,官府都会答应,是吗?” 毛克阳被这么一问,也想起林真是有和他说过这么一回事,便笑着点了点头。 “那……那我想让毛县尊给我做个担保,帮我弄个钱庄……。”林锦眼中闪过一丝不安,像是担心会被拒绝一般。 钱庄? 毛克阳眼睛顿时睁圆了,“你要开钱庄?” “这个......。”林锦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是的,是我开,因为我哥是官,不能经商。” 毛克阳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心脏怦怦直跳起来。 “你这是……要用钱庄集民众之财,然后用这笔钱财来建造城池不成?” 林锦摇头,反驳道:“拿去建城的话,钱财还能回来吗,百姓的钱财被我拿去用的话,不用还的吗?” 不还的话,那不就跟抢钱一样了吗? 毛克阳心中苦笑,猜不透林真这出安排是什么用意。 “林姑娘,你想要官府给做个什么样的担保?” “就是那种,百姓把钱财存到钱庄里,若某一天钱庄取不出钱了,官府代我偿还,行吗?” 噢,懂了! 但此担保对官府有百害而无一利,毛克阳不想答应这个荒谬的请求。 “我们明天就要开张了,需要用到官府的担保文书,我哥说过,毛县尊是答应过的,必然不会反悔,是吗?” “这……,再等两天,等林贤侄回来再开业也不迟。” “可有人答应我了,说若是我们明天开张,就会拉金银来存当,若过了明天,他就要找别人存了……。” 被逼上墙角的毛克阳心中生出一丝恼意,这种高风险的担保,怎么可以随随便便出具。 他对林锦最为深刻的印象便是其坐在兄长的马背上,搂着兄长的腰呀呀大叫的小女孩模样。 那个时候,他还认为这是一个天真烂漫不谙世事的小姑娘,现在看来,却也是个有着小心眼的人精。 “毛县尊请放心,我家大小姐并不是无理取闹,届时钱庄开业,县衙可以派人去钱庄坐守查帐,若有违规挪用,必会第一时间得知!” 林净之终于是开口说话了,而他一开口,一直低着头的毛念珠也开口了。 “爹,锦儿妹妹肯定不会骗我们的,你就帮帮忙吧......。” 第46章 开业 长宁县第一家钱庄,长宁银票局明天要开张了。 据说钱庄的后台是小林巡检,钱庄还得到了官府的背书。 这个消息传出去后,顿时引来了百姓们的一片议论声。 “小林巡检竟然开钱庄?” “不是小林巡检开的,是他家人开的,听说拿银钱去存,还能有一厘利息呢。” “还给利钱啊,那钱庄用什么赚钱,不会开不了多久就垮了吧?” 百姓们心里将信将疑,怀着对新事物的好奇,在钱庄开张这一日,不少百姓聚集到了钱庄外面张望。 长宁县城的百姓多是农户,而且几个月前家产都被抢过一轮,自然是没有闲钱拿到钱庄来存的。 当然,就算是有闲钱,他们也不敢冒着未知的风险拿来存。 这也注定了,钱庄开业后很长一段时间内,应该不会太繁忙。 林锦作为名义上的东家,穿着一身崭新的华丽裙装,戴着帷帽,坐在步辇上被林净之护送进了县城。 近百人马伴在步辇两侧,拉着长长的队伍护行,脚步划一,声势庞大,极为壮观。 一路过来,不少百姓都停下观望,不敢冲撞。 在百姓中,夹杂着一些大户,他们本以为林家败落多年,如今就算重新拿回巡检之职,底蕴也很难一下子回来。 可如今见到这一大队人马,顿时个个心里震撼无比,也全都收回了初时的轻视之心。 这林家,只是区区一个小女娃出行,竟然能整出如此场面,如此威势,林家真的有败落过吗? 也许,这长宁银票局开张,自家也是要稍稍帮衫一下才行! 大户们看的是林家的势,百姓们看的却是主事钱庄的人。 主事的竟是一个小姑娘,她真能管好钱庄? 百姓们看向步辇上的娇小身板,对钱庄的前途更加没信心,也更加不敢存钱了。 你说吧,这么一个小女娃,恐怕字都认不全,怎么管得了一座钱庄? 难道林家没人了? 确实,林家人丁太单薄了,居然单薄到让一个只有十岁的小姑娘来出面管事。 这一路走来,林锦心里七上八下的、忐忑不安,不过也还沉得住气,没有表现出慌乱来。 这两个月来,她已经成长了不少,没那么胆小了。 随着兄长出征日长,麾下势力汇报的很多事务都没人处理。 什么东进商路被打通,瓷器脱手,赚回了九十九两白银! 什么小雪山劫下官银百两,遭到官兵反扑……。 什么铜炉岭铜矿铸出铜钱十万枚,如何处理? 等等……。 这些事情,被从福建回来的唐先生,教着林锦处理。 理由很简单:出征很劳苦,若归来又不能休息,还要处理杂务,人会垮的! 于是林锦在唐先生的协助下处理了一切事务,包括这次钱庄开办之事。 “大小姐,银票局到了!” 林净之将林锦从思绪中唤醒,四周的嘈杂声重回耳中。 只见,对着她指指点点的百姓们,被护卫驱赶到了路旁,挤成一堆,个个敢怒不敢言。 林锦收回视线,抬起了头,望向前两天才盘下来的大院。 这是一座占地近一亩的三进宅院,拱形的院门上方,有镶着长宁银票局几个铜字的大匾,铜字在阳光的照射下熠熠生辉。 从院门往里望去,两排上身穿着短褂,下身宽腰长裤,系着绑腿的壮实汉子手护刀柄守着过道,三步两人,吓得一众百姓不敢往门边靠近。 林锦慢慢下了步辇,在众人的注视下带着林净之等人走进了院内。 那门边悬挂的红绸,被风吹得絮絮飘扬,像是在起舞欢迎。 “这林家,比林大勇时期还要盛啊!” “就是人丁太单薄了。” 夹在人群中的梅老爷等人边说,边准备上前去送上贺礼。 就在这时,远处有吆喝声传来。 “都让让。” “让让……” 人们闹哄哄的让开了一条路,十来个壮汉挑着箩筐向钱庄稳步走来。 那箩筐沉甸甸的,把扁担都压成了弧形,有个壮汉将盖在箩筐上的红布掀开,露出了下面崭新的铜钱。 “我们要存钱,十万铜钱……” 百姓们的嘴巴张大了,有些不敢相信。 居然真有人会拿钱来存? 这冤大头是谁啊? 虽说十万铜钱也才值百两,可有人存钱,就表面钱庄开门就有了生意。 门人没理会百姓的议论声,把挑夫们迎进了院内。 这时,又来了两驾马车,前后脚的停在了钱庄门口,护在马车旁的汉子从马车里搬下了两个大木箱。 木箱被打开,一箱码得整整齐齐齐的银元宝,一箱成色不一的碎银。 “我要存钱,二百两……” “我这有一百两要存……” 这下子,人群里议论的声音暴开了,对钱庄的质疑声也在慢慢消退。 照这样子,这钱庄恐怕不会垮啊! 只是百姓们不知道,其实这几批人都是林真麾下的人员。 这一手抛砖引玉,出自唐先生的计策,是为了扰乱百姓们的思考,让人们对钱庄生出信心来。 而下一步,就要等林真回来再进行了。 林真,如今回到了劳田堡。 对于开办钱庄的事,他也是有着一套自己的想法。 随着势力的增长,他觉得急需完善一套后勤物资的调配管理制度,将散落在各个山头的物资调配权力集中到一起,免得出现各个山头独自为政的现象。 就如现在,铜炉岭与崇山像是互不相属的两方势力,一南一北。 如果林真只是靠着威望去控制他们,总有一天会遭到反噬。 而钱庄开立,为的就是收回物资调配权的第一步。 “李大哥,我想……以后我们巡检司的俸禄就先放到钱庄,军士们想要支取俸禄,便拿腰牌去钱庄索要……” “这不妥吧?” “妥,你放心……” 端着饭碗蹲在地上吃着饭的林真,用不达目的不罢休的言语方式解除着李正东的质疑,终于是让得李正东犹犹豫豫的答应了下来。 “那你试一试,如果不好使,要马上放弃这套方法。” “李大哥放心,我会注意,不让闹出妖蛾子的……” 林真放下饭碗,信心满满的拍着胸口。 八百多人马,一顿晚饭吃掉了劳田堡十袋大米,将劳田堡的堡民吃得心痛不已。 第47章 膨胀的林真 耗时两个月,林真不畏艰苦抓回了逃犯张家桥,还灭除了沿途的十来个匪窝,被长宁县的百姓们连连称颂。 在百姓们的心目中,林真俨然成为了长宁县的守护神。 嘿,巡检嘛,当然要巡视一方土地,检查一方治安了。 背负着一身荣誉的林真,回到家中美美的洗了个澡,然后被祖母张老太叫到了跟前。 “阿真,前些天县夫人来我们家中做客,谈话间像是有意与我们结成姻亲,她家大妞毛念茹十六了……” “奶奶,你不会是答应她了吧,我可和你说,我还小,就算你答应下来了我也不会娶的。” 林真对成亲这事不抗拒,可起码也要等他十八岁再说。 张老太白了林真一眼,有些生气了:“你这孩子,若觉得自己还小,可以先娶回来养着啊,那个毛念茹奶奶看着长得还挺标致的,而且性子娴静,不是心眼小的女子……” 意思就是说这样的女子是个贤妻,以后不会阻拦林真纳妾收通房等等。 听到祖母的话,林真的脸黑了一半,没好气的打断了祖母的话:“奶奶,我才十五岁!” “十五岁不小了,当年奶奶我八岁就住到林家来了......。” 见祖母还在侃侃而谈,林真撇撇嘴,懒得理了。 反正这种事情,他现在是绝对不会同意的。 “还有,你母亲和昭妹去会昌有一个多月了,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还不回来,我自己在家怪闷的,想找个人聊聊天都没,要是有个孙媳……” 原来,陈影红一直盼着林真能带她回会昌陈家一趟,可盼来盼去都没见林真安排,便自行带着林昭出发了。 得知她们母女两人省亲迟迟不归,林真心生不安起来。 可他如今刚回来,还有大把事情要做,空不出时间去会昌,所以就想着再等段时间看看,如果一个月后人还未归来,他再考虑要不要去会昌。 当然,这期间,他会派人前去会昌查一查。 第二日,林真前往县衙见了毛克阳。 在两人这一次见面后,县衙准备将田地归属登记造册,然后将通告贴到了布告栏。 一下子,百姓们都知道了县衙在开始做扩建地池的前期准备了。 关于扩城建城的议论在沉寂了一个月后,又再次喧嚣尘上。 城南包子铺,李卓业夫妻在听到消息后兴奋得一蹦三尺高。 “娘子,娘子,幸亏啊……幸亏我们顶住了压力。” 李卓业仿佛看到有无数金银长了腿,一跳一跳的源源不断向自己奔来,顿时笑得合不拢嘴。 “幸亏娘子的英明,不然我可能早把地给卖了。” “也是相公愿意听一妇道人家之言,否则妾身再英明也白搭。” “哈哈哈……。” 两人笑着把店门关了,打烊庆祝。 初时,他们使出浑身解数买下了城南外面二十亩地,在一个月前,李卓业听说县城扩建被取消了,便想着要不要趁着没亏多少把买来的地给抛出去。 还好他的妻子没同意,说是既然买了就留着,以后把田地出租也能当个小地主。 也正是他妻子的话,让得他打消了卖地的念头。 而有些没能坚持住、将地给卖掉的人,此时则是后悔万分。 “唉,本来我买了几亩的,后来见地价一直跌,便又出手了……” “你出手时也没亏多少,我才惨呢,田价涨了一倍时买的,后来跌了两成又卖出去,亏惨了。” “不知道现在还有没有田地买,有的话我想再借钱去买……。” 就在县城里的百姓们沉浸于悔恨或庆幸中时,林真在钱庄里与林锦还有唐先生讨论着怎样给百姓们再来一次心灵打击。 “等明日你们让人在城里散布谣言,说县衙准备征收土地,将以三两银一亩地征收,不再用旧方案以地换地,然后我们钱庄门口再贴一张布告,说钱庄以三两三每亩收土地……” 如果有被唬到的,肯卖就收! 而在散布谣言的,不止林真一家,那些大户也在参与其中。 这也导致短短一两天内,城里各种妖风狂吹。 比如: 县城扩建方案有改动,扩建方向由城南城东改为城西城北。 拥有田地的,将要出钱出力帮着建城,否则拥有的田地将由三换一缩减为以六换一。 新近买田者,是在投机,为保证原有田产者利益,官府不承认……等等。 这些铺天盖地的消息,虐得田地持有者欲仙欲死,将他们弄得恨不能立刻把田地卖了,不用再去提心吊胆。 而那些受不了或是相信了谣言的人,着手就把地给卖了,钱庄在三天的时间内,以三两到六两的价格收下了二十来亩地。 到第四天,县衙再发公告,说是建城需要役夫,而百姓每来县城参加一个月的徭役,就可以得到两张长宁银票局发行的粮票。 而每张粮票可抵一石粮食,届时百姓可以用粮票抵夏税。 “你听说了吗,长宁银票局发行的粮票,可以拿来抵税……” “这是不是真的啊,粮票是什么东西我没见过啊,真能抵税吗?” “真的,而且长宁银票局也有布告,说是如果粮票不拿去抵税,也能拿到银票局换银两,一张值三百文铜钱。” 实际上,如今长宁县的米价是很贱的,一两银能买四石米,粮票换铜钱还能赚不少。 虽然有人吐槽一个月下来才能换得六百文钱收益,可他们又不想失去这个收益,便有许多人陆陆续续的从四面八方踊到县城来报名参加差役。 六百文或许不算多,但对于一年到头手头没抓过几个铜钱的农民来说,这笔收入已经相当不错了。 要知道,县里那些役夫,一年下来到手也才两三两银。 县衙里,林真与毛克阳又在讨论着诡计。 “至于今年的夏税,毛县尊可以向上禀报,就说长宁县年初时遭了土匪攻城,请求免税” “贤侄,我就担心,朝廷不允啊……” “若是不允,我们就再来一轮土匪陷城,而且我人手足,还可以顺便攻一下安远,将事情闹大一点。” 但要说的是,若是闹大,恐怕也会招来大批官兵。 “至于朝廷可能会调兵来,倒是不用怕,有我在!” 林真拍着胸口保证,说此事一定能成! 而他会如此膨胀,全是因为铜炉岭铸出了两门铜炮,他很想拿安远县开刀,试试铜炮的威力。 第48章 书信 林真的口气有些狂妄。 但毛克阳却很喜欢林真这种姿态,觉得这是一种智珠在握的表现。 “好,我这就跟朝廷禀报,这次收上来的夏税,我会存放到你们钱庄里。” “毛县尊,这可不是存放,而是建城所需的物资哦!” “哈哈哈,有理有理。”毛克阳没反驳林真的说法,反正这批夏粮不管怎样的,最后必然会被林真给吞掉。 “贤侄,最近我整理了些我们县里书生的资料,我去拿来让你看看,贤侄稍坐……。” 这一坐,就是一刻多钟,而林真也正觉得有些无聊时,门帘被拉开了。 但进来的不是毛克阳,而是毛克阳的大女儿毛念茹与二女儿毛念珠。 她们一人提着茶壶,一人端了一碟小菜,蹑手蹑脚的走到林真身边。 “林公子,家父说……说你茶杯空了,让我给你……上茶。” 毛念茹脸色有些红晕,说话时目光有些躲闪,而毛念珠却是没说话,只是神色似乎有些惶惶。 不用问都能猜到,两位毛姑娘此时过来,必是得了毛克阳的叮嘱。 林真为了不落毛克阳的面子,站起来邀请两位毛姑娘落座,借口说说话。 三人闲坐着,偶尔谈上两句闲话,以此来打破空气中的沉闷。 “啊,今天天气真好。” “是啊!” “两位姑娘很少出去玩啊。” “嗯,家管甚严,公子征战,必定辛苦吧?” “哦,还好……。” “公子,林姑娘掌管钱庄,是否吃力?” “她啊……,还好,当做锻炼。” 来来去去的几句话,让得气氛有些尴尬,毛家姐妹对林真的这次接触,体验都很不好! 直到毛克阳过来,姐妹两人才匆匆的走了。 “唉,林公子虽好,却不是良人!” “姐姐,你也是这样觉得的啊?” “是啊,若这样,我还不如选他麾下那个林净之,不但勇猛,还让人……” 听到姐姐这么一说,毛念珠心底下猛的觉得一阵空落落的,像是自己的东西被人抢走了般,很难受。 而县衙里,毛克阳也是心底微叹着,将一本名册交到林真手中。 “林贤侄,这下面有县里对各个书生的评价,贤侄若觉得里面有可用之人,便招来试用。” “好,我看看。” 林真打开名册,粗粗看了两眼。 册里记载的有三十来人,大多是些历年来的秀才公。 这些人里,有的是出身大户,生活还过得去,林真觉得这种的不必去打扰,若有意自然会来投。 倒是那些贫困人家、无根底的读书人,可以试着招揽过来。 而招揽的方式,并不是派人前去做说客。 县城偏西北向三十里,康水坝村。 这本来是个日子过得还不错的大村庄,但两年前,上游河坝决堤,流经村子的康水一夜暴涨,淹死不少村民,还将村民的田地给摧毁得颗粒无收。 即便如今过去了两年,田地的肥力依旧没得到恢复,种出来的稻子亩产比灾前要少了一半。 此时,王运琦正带着他七岁的女儿在自家田里劳作,将那些抢禾苗营养的杂草给消理掉。 毒辣的日头下,他女儿小小的身板弯得像个小虾米一样,黝黑的小脸也被晒得如将熄灭的火碳般。 王运琦一阵心酸,忍不住走过去蹲下身,轻轻将其抱了起来。 “丫头,爹爹背你回去歇会儿吧。” 小女孩脏兮兮的小手搂住父亲的脖子,甩着头:“我还想干活,爹爹。” “丫头,听话。”王运琦心疼得不行,抱着女儿一步步上了田埂。 那场大水,让得他失去了很多亲人,如今就剩下女儿陪在他身边了,他怎能让女儿如此辛苦? 可是,若不辛苦点,又怎能得来庄稼的丰收? 王运琦心里难受着,不知不觉间已是泪水盈眶。 “爹爹,你怎么了?” “没,没事,爹爹是想起了以前的事情。” “是想到爷奶和娘他们吗?”小女孩察觉到了父亲内心的悲伤,用小臂轻轻擦拭父亲的眼角:“爹爹,别伤心,我会一直陪着爹爹的。” “乖!” 王运琦闻言笑了,笑的很温暖,但是眼睛里,又开始溢出了泪水。 他是个穷小子,读过十年书,如今回过头来,却发现,自己读的十年书似乎并没什么鸟用! 那书上的知识,并不能为家人、为女儿提供好的生活条件。 “丫头,你还记得吗,你有次不小心把弟弟摔了,爹当时狠狠的打了你一顿,差点把你给打死了……” “爹爹,我不记得了,我只记得发大水时,爹爹拼命的把我举过了头顶……” 父女两人一边往回走,一边沉浸在过去的回忆中。 也许是王运琦的思绪陷得太深,待到衣领被抱在怀里的女儿扯了扯,才回过神。 “爹爹,有人叫你。” 女儿没说谎,一名穿着劲装的汉子沿着田埂,快步跑了过来。 “这位兄弟,你知道王武住哪吗?” “知道。” 王运琦点了点头,正想要给汉子带路时,汉子却是把一封信递给了他。 “帮我交给他。” 说完,汉子转身就离开了。 王运琦拿着信封看了眼,只见信封上除了邀约函几个字外,再无别的字。 他忍住心底的疑惑,去了王武家中,将信交给了王武。 而王武当着他的面抽出信来看了眼,又摇着头把信给扔了。 “长宁银票局邀我去共事,我还打算参加科举呢,不去!” …… 而在县城的包子铺,李卓业从蒸笼拿出两个肉包子,走到门口,将包子放到了一个脸上脏兮兮的小姑娘手里。 小姑娘咽着口水抓紧了包子,然后从怀中掏出一个铜钱来,看着李卓业。 李卓业伸手去接,小姑娘却紧紧的抓住铜钱没放手,一副不舍又不想给的样子。 “罢了,这包子算是我请你的。” 眼前这小姑娘,李卓业是认识的,知道她是前知县的女儿,自从父亲死后,小姑娘一家四口被赶出了县衙内宅,如今更是凄凉得沦落到了要上街乞讨的地步。 小姑娘很不好意思的点了点头,又把铜钱收回了怀里。 就在这时,李卓业的妻子拿着一封信过来。 “相公,有人给你送来了书信,我见信封奇怪,便打开看了,原来是长宁银票局要招揽英才,邀相公去共事。” “哦?”李卓业接过那封信,抽出信纸仔细的看着:“长宁银票局居然要招人了,而且是要能认字的......” “相公若想去便去,包子铺我一个人也能看管得来的。” “可若这样,娘子会辛苦不少啊。” 李卓业皱眉犹豫着,又看了一番书信内容,这才踱着步子将书信装好,点了点头。 “既然是长宁银票局,那我明日去看看,看看招我去是要做些什么样的活计。” 第49章 冒名顶替 第二天。 因为就住在县城,所以李卓业早早就来到了长宁银票局。 守门的汉子见有位俊朗的公子哥站在大门口不停的往里了望,便上前询问来意,当得知是被招纳来的人,立即让人过来领着进去。 李卓业走在银票局的大院走廊下,不时的能见到些壮实汉子的身影,他们穿着短褂,握着大砍刀,或站或坐的守在视线良好的角落。 对于他的到来,汉子们也只是瞄了一眼,并没有上前来盘问。 直到李卓业来到内院的正房大屋前,才被守在正房门口的八名汉子拦住了去路。 “小生李卓业,受邀前来。” “进来。” 清脆稚嫩的嗓音响起,李卓业便被带到了一名小姑娘的面前。 他知道,眼前这小姑娘就是长宁银票局的东家,林锦,小林巡检的妹妹。 正在教林锦算筹的唐先生抬起头来,点了点头。 “李卓业?” “小生便是。” “你来得正好,最近钱庄的出入帐做得很乱,你把帐目对好,重新抄录一份……” 简单粗暴的安排,既没说待遇,也没说所负责的职位,直接被安排了活儿。 李卓业有些愕然,又有些释怀。 这应该是考校吧? 考校过后再说待遇,也是应有之义。 不过在李卓业拿起帐目后,只觉得一阵头晕眼花,目不忍视。 这字,七歪八扭的,半天才能辨认出来。 这数,上上下下的,都连不到一起。 李卓业对得很辛苦,汗水直流,不知不觉忙到了正午。 可即便这样,也才对出了一半。 也幸好钱庄开张不到半个月,帐目不多,不然,李卓业必定会把笔一扔撒腿就跑。 这时,又有一名叫谢文才的书生过来,被唐先生打发了去称量库房里的银钱,当然,还安排了五名汉子跟去,不然仅有谢文才一人的话,估计算半个月也算不完库房的银钱。 “李掌柜,谢账户,先来吃午饭了。” 李卓业很惊讶,自己竟然被定为掌柜了,就是不知道掌柜的月银是多少? 而谢文才也很惊愕,觉得自己这帐房当得有些突然。 其实,他们不知道的是,他们的底细早被唐先生背得滚瓜烂熟,一清二楚了。 “我……我想回家用午饭,我家娘子自己看店,我不太放心,想回去看看。” 李卓业出了银票局,转了方向往家走了没两步,便被一人……哦……是两人拦住了去路。 “这位兄台,有礼了。” “你这是……” 李卓业有些疑惑的看着挡了他去路的一对父女,目光带着审视。 对方衣衫朴素,神态谦逊卑微,似是有事相求的样子。 “在下康水坝王运琦,听闻长宁银票局招纳贤才,特前来试试。” “你可有邀约函?” “没!” 没有邀约函的人,李卓业不敢往银票局里带,拒了。 而被拒的王运琦,依旧谦恭的朝李卓业拱手作揖道别,然后看了眼银票局的大门,拉着女儿一步三回头的离去。 注视着父女两消失的背影,李卓业不由心有所感的摇了摇头。 …… 林真今日去了铜炉岭,与林净之一起观看铜炮初试。 长约两尺、口径三寸的铜炮,重逾三百斤,被五人抬着架在了土台上。 “大公子,这炮如何?”林净之看着威武霸气的铜炮,很是激动的问。 “炮膛里参差不齐,恐会炸膛……。” 听到林真的结论,从桂岭堡过来帮着铸炮的两名工匠不乐意了,齐声反驳。 “林小哥,你这就说错了,我见过官兵的炮,也不怎么光滑……” “是啊,我们还打磨了呢。” 两名工匠很自信,表示自己铸的铜炮比官兵的土炮还好。 但林真噼噼啪啪的拍打着炮身,打击着他们道:“可……你这炮膛里大外小,内里有包,若是点火,恐怕炸到的是自己人。“ 被林真接连质疑,工匠们恼了,等林真他们离开后,两名工匠呕气的往炮膛里塞了火药,点燃……。 “嘭!” 巨大的爆炸声在山谷中响起,等林真他们急匆匆赶回去时,只能看到两名工匠碎裂得不成样的身体! 这……,如果桂岭堡的乡老找他讨人,他该怎么办? “净之,将他们尸骨收敛好,带上恤银送回桂岭堡吧。” “大公子放心,我来处理。” 林净之心情挺失落的,不是因为这两名工匠,而是因为这两门辛辛苦苦铸出来的铜炮。 “还是得我们自己人来做才行,明日我让崇山调派两名铁匠过来,到时先做个铁炮胆,再用铜汁把铁炮胆包上……” 林真决定不再外找工匠,而是自食其力。 也就是在等待工匠过来的这两天,林倚之的人来报,说是新任主簿单枪匹马的到了桂岭堡,然后被王厉臣给扣到了大岭山上。 据来报之人说,这个新主簿姓王,名汉东,身材矮小,脾气似乎不太好。 被抓上山的当天,王汉东指着王厉臣的鼻子骂了一整夜。 “让厉臣看着点,如果新主簿不识相,就让厉臣……” 林真的吩咐还没送到桂岭堡大岭,王厉臣就把新主簿给修理了一顿。 “我告诉你,我今晚就要给你下药,再找个丑女给你。” “你……哈哈哈……,作梦。” “别笑,王汉东,等你被丑女吸了几个月后,孩子就有了……” 有了孩子,生下来,边养,边当着你的面虐待。 “哦,还有,汉东兄弟,我知道,即便这样你也不在意,不过……你看看,这是谁?” 王厉臣笑着拍了三下手,掌声过后,两名土匪带着一个书生样的人走了进来。 看着被带上来那个酷似自己的人,王汉东挂在嘴角的笑容凝结了。 这群土匪到底要做什么? 是要冒名顶替吗? 让一名长相酷似他的人,顶替他的身份,前往长宁县赴任? 而被带上来的王运琦则是非常心慌,心念念的想要知道自己的女儿在哪,有没有被土匪们虐待。 “你们要我做什么都行,只要别伤害我的丫头,求求你们……。” 说到这,王运琦急得泪都流了出来。 他在长宁县被李卓业拒绝后,就觉得要进长宁银票局是不可能的了。 没有邀约函,人家不要! 既然不要,那就只能回家去。 可当他带着女儿走到桂岭堡附近时,有个人突然拦在他跟前,盯着他的脸看了半宿。 他当时也不敢多说什么,带着女儿就要绕开,却不料对方喊了一声,立马围上来七八人,将他与他女儿给抓到了山上来。 第50章 去会昌 如今,王运琦明白了土匪将他掳上山的意图,压在心里的大石瞬间松了一半。 唯有的一些担忧……,就是假冒主簿会不会东窗事发! “咳,便是假冒县令的都有,又有谁会特意来查一个区区的主簿呢?” “可……,即便朝廷不来查,日夜共事的知县,总会察觉吧?” 王运琦才把忧虑说出来,便被王厉臣哈哈大笑着搂住了肩膀。 一边笑,一边将王运琦带出了刑房。 “放心,长宁知县与我家公子有过命的交情,还有你能不能假冒主薄,还得我家公子首肯才行。” “既是如此,恭敬不如从命。” 王运琦耸拉着肩应下来,身后,突然传来了一声惨叫,将他吓了一跳。 那是长宁主簿的叫声,音量大得……像是野猪倒毙前发出的嚎叫。 “他不识相,硬要与我等对着干,如果留着他,对你的安危也是一种潜在威胁……” 王厉臣把王运琦带到了外堂,而王运琦也终于是见到了自己女儿,那颗还不太安稳的心,终于是落了地。 女儿看着完好无损,不但没受到伤害,还在一名少女的安慰下小心翼翼的吃着零嘴。 “你们父女两先在山上安心住下,即便你当不了主簿也没事,我这里缺读书人。” 王厉臣说罢便唤过少女,两人一前一后的出了门,王运琦赶紧拱了拱手,恭谨地相送。 “爹爹,杨姐姐说,爹爹要当官了……” 女儿的声音带着疑问,带着期盼。 王运琦回过身去,对上女儿那双闪烁着兴奋的眼睛,不由下意识的笑着点了点头:“是啊,丫头,爹可能要当官了……” 如果当不了主簿,就要在这当土匪。 同样是死罪啊! 所以,王运琦决定,这主簿他当了,就是不知土匪说的话可不可信,是否真的假冒无事。 如果到时候自己假冒被朝廷追究,会不会牵连女儿? 想到刚才那个少女,王运琦心中一动。 那少女举止落落大方,很是知礼,看着就是大户人家的小姐出身,或许……可以让其帮忙代为照顾女儿? 殊不知,王厉臣也是这样想,准备把王运琦的女儿扣在大岭,等收到自家大公子的回信后,再单独把王运琦送去县城。 不过,王历臣没想到的是,林真没有给他回信,而是快马往大岭驰来。 半夜时分,林真就风尘仆仆的到了大岭。 马蹄声惊醒了山脚下的住民,住民有的爬起身来谨慎观察,有的咋乎乎的跑到山上报信。 值夜的山匪还差点与林真的人马发生冲突,也幸得有认得林真的山匪,否则恐会引来一场乱象。 等林真来到山上,得知消息的王厉臣穿戴好衣服迎了过来。 “大公子,你怎么来了?” 王厉臣见林真的脸色有些严肃,还以为是自己的擅作主张惹得林真不开心,不由忐忑的说:“那王运琦确实与新主簿神似,大公子不如见见再作决定?” “好。” 林真微微颌首,然后注意到了像只小尾巴似的跟在王厉臣身后的少女。 王厉臣这家伙是不是腐败了? 才当个首领多久啊,现在大晚上的,来见自己还要将一个面容姣好的女子带在身边? “她是……?” 王厉臣感觉到林真的不满,猜到自己有可能被误会,便连忙解释。 “大公子,这位杨落姑娘是漕运总督杨一鹤的孙女,去年他祖父被皇帝斩首弃市,家里被抄,家人横死过半……” 原来,崇祯八年,也就是去年,张献忠、高迎祥、李自成等流寇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攻入江南,大肆破坏。 据说当时有三十余座城池被攻破,百余官员殉难,数十万百姓被屠,处处生灵涂炭! 本来,崇祯对城池被攻破、官员被杀害是不太放在心上的,对百姓被屠也习以为常。 但在得知流寇攻入中都凤阳,水淹皇陵后,崇祯是惊惧羞愤恨欲狂,差点气毙殿上。 待流寇退去,崇祯把皇陵被淹迁怒于地方官员,连管不到皇陵的漕运总督杨一鹤都被定了个抄家问斩。 杨家人被折腾得四处逃难,杨落随着小叔渡江南逃,又被一伙自称密密教的山匪追捕,等逃过追捕后已到了赣南,然后不知怎么的进了长宁地界,又被王厉臣给抓到了山上。 林真来了兴趣,落座后随口问道:“杨姑娘既是出身官宦之家,那便是识字了?” “回大公子话,小女子识得字。”杨落显然不想被看轻,福身见礼道:“小女子刚才在为王大哥整理着今日帐册,还未入睡,得知大公子到来,便随王大哥出来相迎。” “那杨姑娘可愿意随我去县城做事?” “请大公子见谅,小女子不想抛头露面,不过我小叔他,倒是可以跟公子前往。” “杨姑娘既是不愿,我自是不会强人所难,杨姑娘不必多心。” 林真其实不过是随口问问,虽说他是想给妹妹找些女助手,却也没有非要杨落去县城不可。 没多久,王运琦被带了过来。 王运琦也不敢因林真年纪小而放松,反而愈加谨慎小心,恭恭敬敬的答着林真的问话。 一番询问下来,林真对此人还算满意。 “厉臣,你明日就带着官印官凭,护送王运琦去长宁赴任吧,到时把他女儿送到钱庄里看护。” 如今县衙的帐册都是毛克阳的师爷在处理,林真也想找个主簿去分他的权。 不管这主簿是真是假,只要听话就行! 王厉臣见林真安排完事情后呼唤来十三鹰卫,要连夜下山,顿时就有些迷糊了。 “大公子,你这是要干什么去?” “去会昌,闯羊角堡!” 其实林真这一趟来大岭,也只不过是顺路见见王运琦而已。 见完人后,他就要去会昌了。 昨日他收到了林倚之的来信,说看到林昭身带青乌的出现在羊角堡,似乎是被人给毒打了! “大公子,羊角堡是军镇,有几百号官兵,不如我带上一百号人马随你同去!” 王厉臣激动得手舞足蹈,还没得到回应就让人去点兵了。 第51章 囚人 “现下情况不明,也许不是什么大事,我只是过去处理一下,又不是去打仗。” 林真虽然对林昭出现在羊角堡还没理清头绪,却依然心有疑虑。 因为会昌陈家居住于会昌北面的承乡镇,而羊角堡处于会昌南面,南北相距两百里,林昭在羊角堡被打,必然蹊跷。 所以,林真在暗中调动了驻于大墩堡一带的两百人马,如今这批人马应该在廖柒的带领下去到了会昌地界。 只是林真又不是鲁莽之人,羽翼未丰的他,知道还不是与羊角堡发生对抗的时机,所以人马的调动尽量做到悄无声息。 “你先带着王运琦去县城,快夏收了,县衙的帐需要厘清。”林真拍了拍王厉臣的肩膀,又小声道:“羊角堡是兵家必争之地,总有一天我要拿下,你好好练兵,多储点粮。” 说完,便急急忙忙下山了。 林真想的,是尽量低调的把林昭给救出来。 但接下来的坏消息,让得他不得不下令集结人手进攻羊角堡了。 而去到半路的王厉臣,碰见了领着五百人马前去支援林真的林净之,这五百人马,差不多抽干了铜炉岭的兵力。 “老大,你这是……” “二小姐恐怕是落入了贼手,我刚刚收到大公子的信,说是新典史似乎有来过长宁地界,就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原路返回了。” 闻言,王厉臣一凛,心提了起来:“难道,是他查到了长宁县的猫腻?” “还不太清楚,据消息来看,新典史如今就在羊角堡,二小姐也正好是在羊角堡出现,而且还是特地要让我们的人发现二小姐的踪迹。” 林净之没与王厉臣多说,稍稍通了消息后便分兵离去。 王厉臣的心,此时蒙上了一层浓浓的阴影。 那新典史曾到过长宁县,自己竟然不知道,而且林倚之的人手开始时竟也没查出来! “王首领,你们这是要与朝廷动刀兵吗?” 王运琦看出了一丝端倪,有些惴惴不安。 如果真的要动起刀兵,这长宁县主簿,他还能假冒吗? “不该你知道的,别问!”王厉臣有些烦躁起来,加快了行进速度。 待到达县城时,已是天色灰暗,黑沉沉的夜幕,似要把人间给盖上一层雾纱。 王厉臣将王运琦送去了县衙,正好遇到了下衙的毛克阳。 “你就是我们长宁县的新主簿?可算是来了啊?” “见过堂翁。” 王运琦忐忑的行了一礼,意料中的探究并没发生,就连官凭也没查。 就像,县衙的人都默认了他是正经上任的新主簿般,没有任何质疑。 难道,长宁县真的是被土匪给控制了,土匪说他是新主簿他便是新主簿? 难道,长宁县知县真的与土匪们同流合污了? 看着王厉臣与知县老爷熟络的打着招呼,王运琦心底微动,收起了谨小慎微的态度,暗暗告诉自己,从现在起,自己就是长宁县的主簿。 不过,让王运琦唯一不太放心的是,他的女儿随后被王厉臣带走了,带去了那个前段时间他还想去谋差事的长宁银票局。 “王主簿别太担心,你女儿不会受到欺辱的,若你想女儿了,也可以随时过去长宁银票局看看。” 毛克阳很是亲切的拍拍王运琦的肩膀,安慰道:“长宁银票局的东家也是个才十岁的小姑娘,你女儿能去那里,必然会得到小东家照护的。” 王运琦感激的点头,连连作揖道:“多谢堂翁开解,往后望堂翁多多提携。” 既是新上任,又是初识,毛克阳当晚很是热情的给王运琦摆了接风宴。 就在宴席间,有衙差匆匆忙忙的跑了进来。 “县尊老爷,城里有人在散布谣言,说上次县城被寇匪围城是出自小林巡检的手笔,也有人说前任知县是死在小林巡检手中,还有人说长宁县筑高城是要与朝廷对抗……” 反正这种流言在一日之间冒了出来,而且迅速传播。 毛克阳的脸色顿时变得难看起来,重重一巴掌拍在了桌子上:“让大家都出去转转,若发现有散布谣言者,全部抓起来,如今我长宁县正是大兴土木之时,别让人给搅乱了。” “是!” 衙差又急急忙忙的退了下去,一旁的王运琦则是吓得大气不敢喘。 他虽然没听懂衙差的话,却也隐约猜到了几分。 那就是,如今长宁县犹如风雨欲来,而自己也刚好陷入了漩涡之中。 这种危机感,很浓! …… 而已经到达了羊角堡十里处的林真,心里也是沉甸甸的,总觉得自己太疏忽了,竟没在第一时间去会昌寻找陈影红母女。 而如今林昭出现,但其生母陈影红又没见踪迹,必然还有别的原因。 “阿真,我们在前面草堆里找到了你家门人,他……。” 廖柒急匆匆的来到林真身前,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陈叔他怎样了?”林真猛的抬起头来,看着廖柒。 “他……伤得很重。” 确实是伤得很重。 当林真赶到时,陈叔的眼睛正半眯着。 他的身体像是在承受着剧烈的痛楚般,微微颤栗,那粗壮的右臂,被自上打断,干涸的血块,糊满了上半身。 林真心头一疼,将手搭在陈叔的手腕之上,怒从心生:“传令,攻打羊角堡。” “阿真,先不要冲动,这墙三丈高呢。“廖柒连忙阻止。 羊角堡只比长宁县城小一点,但因为没有县学没有仓衙没有驿馆等等官方机构,所以民居密集,住了近五千百姓。 而且堡内有着一名把总,麾下四百来号官兵,强攻根本就攻不下。 林真红着眼沉下心来,咬牙切齿道:“如果不是我们的炮没铸好,我必将羊角堡夷为平地。” 如今没有火炮,羊角堡又是三面临河,别说是攻进堡内,就是想摸到墙垛都难! 他俯下身去,轻唤陈叔,而陈叔此时迷迷糊糊的,却也听得出林真的声音。 “公……子,有人……要……害……你……,救……救……小……” 话至此,便昏了过去,也不知道能不能活下来。 这个忠心耿耿的仆人,是陈影红从陈家带到林家来的,林真小时候要练拳都是把他当做人肉沙包,而每次练拳,因为他人小,所以总是被陈叔打得落花流水。 “明早净之的人也到了,我们今晚先四面搜索,把附近的百姓全部抓来……” 到时候驱赶着百姓往羊角堡攻去,他们再趁机杀入其中。 第52章 试探 “这,要是他们不在意百姓的死活呢?” 廖柒觉得堡内的百姓是不会对堡外的百姓心慈手软的,就算是堡内的官兵也不会管堡外百姓的死活。 在大明,兵丁的意志来自于统兵将领的命令,他们只听命于将领。 如果将领为了守住城堡而坚壁不出,下令拒绝百姓入堡,那抓再多的百姓也没用。 林真被这么一提醒,沉下了心。 “七叔,你先派几人去试探一下,看看能不能混进羊角堡。” 人派出去,两个时辰后便得到了结果。 凡是陌生人接近,羊角堡都会逮住了盘查,派出去的人里,有一人被羊角堡给抓住,扣了进去,剩余两人见势不妙,溜了回来。 而且据回来的人说,那些守门的官兵一逮住人,就直接逼问名字,问是不是从长宁县过来的。 很明显,这羊角堡现在正处于一种防备状态,高强警戒着。 但林真此时却是心头一动,感觉事情似乎并没有那么糟糕。 照如今种种情形来看,应该只是新任典史查到了他的一些劣迹,然后鼓动了羊角堡的把总,要引他入瓮。 也就是说,羊角堡把林昭的踪迹露出来,为的就是引起林真的注意。 如果林真很在意林昭,必然会带人前去羊角堡寻找,而且带的人也不会很多,到时候林真去到羊角堡城门,必然会被盘查出来,然后直接擒获。 幸好他谨慎的想得深了些,也幸好他没太过急于救人,没带人直闯羊角堡。 “羊角堡三面临河,乃是南下咽喉之地,而北面十里又有湘乡寨巡检司,若攻打,必会腹背受敌!” 林真压下了要尽早把林昭救出来的冲动,改变策略:“趁现在他们还不知道我们领大军前来,我们先切断羊角堡联通外界的道路,以免堡内之人去搬救兵。” 羊角堡的人想引他过来瓮中捉鳖,那他也反过来困死羊角堡,来个以其人之道还治与其人之身! 当然,后续兵力要跟上,若是让羊角堡的人反应过来突围出去,那这一计策就会失败。 当晚,林真派了近百人去捣毁了羊角堡周边的村庄,抓来了二十多户百姓,挑出了四十名汉子。 他将汉子们每五人编成一伍,点了一名手下当伍长。 “你们跟随你们的伍长前去抓捕百姓,每天每伍至少抓来三户人,若有没完全任务的队伍,其家人受罚!” 林真以百姓的家人来威胁着汉子们,要以尽量快的速度将这一带散居的百姓给全部集中起来,将所有可能与羊角堡通讯的渠道都给封死。 在他兵力不足前,严禁消息泄露。 第二日,夜出的汉子又抓来了三十来户百姓,林真从中挑出六十名汉子,故技重施,继续去抓百姓。 反正,要杜绝一切不利因素,不让官兵察觉被围。 晚上时,林净之的人马也到了,浩浩荡荡的队伍一眼望不到头,一点点的聚了过来。 林真集结到羊角堡的兵力,在此时达到了八百人。 充沛的人手,让林真对封锁羊角堡信心十足,也就不再担心消息泄露,开始让小股兵力出现在了羊角堡民众的视野中。 而羊角堡的堡民在得知了寇匪来袭的消息后,并没有惊惶。 作为一座军事堡垒,羊角堡历来就是兵家必争之地,所遭受的战火不知凡几,堡民对寇匪来袭也早已司空见惯。 加上羊角堡在嘉靖二十一年扩建后,入驻了一名把总,使得堡内的军事力量甚至堪比一个州城,而且堡墙上还立有三门土炮,轰击一切敢来犯之敌。 有着这样的实力,羊角堡民众根本无惧寇匪的攻击。 在堡民们依旧照常过着日子时,羊角堡把总所在的蓝家大院内,却是气氛紧张起来。 “蓝把总,来袭者必是林真无疑,想不到他竟不是很看重那小丫头,没有直接进堡讨人!“ 马典史有些无奈,如果林真没搞清楚情况,进了堡,那就绝对出不出去了。 蓝把总不甚为意,摆手安慰道:“这样也挺好,只要他敢攻打羊角堡,有了谋反的证据,我们就能光明正大的将他们一举歼灭。” 不过现在还未弄清对方实力,还不到歼灭时机,还要再等一等。 “不如还是将那小丫头拉出来吊到城头,逼他过来吧。“马典史提议。 “你这不是添乱吗?现在人人都知道那小丫头是周家的人,若把她吊起来,羊角堡不是要内讧了?” “又不是正经养大的,周家不在乎的。” “虽说如此,却也是得周家人同意才行……” 周氏是羊角堡第一大族,而蓝氏因为世袭羊角堡把总,在羊角堡的威望与周氏不相上下,如果两家因为一个小丫头而闹翻,对现下形势会产生不利影响。 见意见没被采纳,马典史也不好多说,讷讷点头。 “报,寇匪驱赶百姓往城堡这边攻来了……” 一名哨兵匆匆忙忙的跑过来禀报。 马典史一愣,脸色微变:“难道,他林真还真敢攻城不成?“ 蓝把总也是皱了皱眉头,挥手喝退了哨兵:“马典史,我们先去准备一下,迎战来敌!“ 等蓝把总匆匆到达城头时,入目的是百余名被驱赶过来的百姓。 他们抬着十来根木头,大声吆喝着,在百丈外直愣愣的往城门冲来。 那一往无前的气势,让蓝把总产生了一种错觉,觉得这些百姓比他麾下的官兵更勇猛,更强悍。 蓝把总一掌拍在城头,脸色特别难看。 下面这些百姓,与羊角堡里的人多少有些沾亲带故,如果轰杀了,可能会引来民愤。 可若是不阻止,城门又保不住。 城门一旦失陷,即便后来打赢了这一仗,战绩也不好看啊。 蓝把总心中烦闷,不由得看向一旁站着的马典史。 马典史会意,小声道:“百姓身后无寇匪,我觉得,可以开城门,放百姓们进来……“ “为什么要放他们进来,如果其中夹有寇匪呢?“蓝把总不满的一挥手,下令道:“火炮手,点火!” 火炮的火绳冒起了火星,不消片刻炮弹便呼啸而下。 火药燃烧产生了剧烈的爆响,落地后瞬间笼罩了方圆数丈区域,硝烟滚滚,尘土飞扬,烟雾遮挡住了城头上蓝把总的视线。 城楼下的百姓们发出了哇哇怪叫,有些被吓得趴下躲避,有的依然直愣愣的往城门冲去。 而就在这时,林真让人鸣锣,百姓们又在城头官兵的箭雨下返身撤退。 城墙下,最后只留下了五名伤重的百姓。 第53章 湘乡寨 第一场试探下来,林真损失了五名百姓。 虽说羊角堡官兵占了上风,但堡内兵民也因此提高了警惕,开始日夜轮流替换着守城。 “净之,从现在起,每一个时辰你便擂鼓佯攻一次,不要停歇,只要多来几次,堡内兵民必成疲兵。” “若是他们把二小姐拉出来……威胁我们呢?” “那你就休兵,并告诉他们,谁若敢伤害了昭妹,他日我林真必诛他满门!” 其实,最好的应对方法应该是不管不顾的攻城,不要理会林昭的死活,不要暴露身份。 可是……若这样做,这一战又是为了什么? 又能得到什么? 难道,就为了除掉堡内那设下陷阱之人,然后顺便扼住这个由赣入闽粤的交通要道? 不值得……! 林真一拳砸在一旁的树上,嘴唇都咬出了血印。 如果真对方真的把林昭拉出来要挟,他又没有找到其他办法前,也唯有暂时退兵,先保住林昭,再待秋后算账。 可退兵就会让他陷入万分被动中,届时,朝廷可能会因他这次出兵、因他攻打了羊角堡,而将他论为叛贼。 甚至在退兵后,羊角堡因计策得逞,没了顾虑,还会将林昭杀掉。 一想到对方可能会狠下杀手,自己以后可能再也见不到林昭那个小丫头,林真的心就有种空落落的痛。 以往他觉得林昭很烦人,可现在想来,有个小丫头在他耳边吵,在他面前生气,也挺好。 只希望,还能来得及,能救回林昭! “湘乡寨巡检司里有岸炮,我今夜去拆过来,明日轰城。”林真攥着擦破了皮的拳头,又一拳砸到树上。 只要把羊角堡攻破,狠狠地打残,才有可能把人救回来。 当天,林真带着三百人昼伏夜行,翻山越岭,在寅时潜到了离羊角堡十来里处的湘乡寨巡检司。 湘乡寨巡检司位于湘洪河南岸,湘洪河又是羊角河的上游,背山而建,临水而治,巡检司里还有着十名水兵,两条小船,不但能监视水匪,还能入江缉私捕人。 此时巡检司里的兵丁经过了白日的巡视,都累了,大多都已沉沉入睡。 林真趁着这个人体最为困倦的时候,领着两百号人直接杀入巡检司中,横冲直撞,竟是没遇到有力的抵抗。 那些从睡梦中惊醒过来的兵丁都还没弄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便被一个个按倒在了床塌上。 “你们是什么人?” “你们知不知道这是巡检司衙门,竟敢……” “饶命,饶命……” 混乱中,各种责问声,各种求饶声,不绝于耳。 林真没时间理会这些人的纠缠,让人将他们全绑了起来。 “说,你们谁是巡检!” “他。” “他……。” “他叫什么?” “他叫张继威。” 在巡检司众兵丁的指认下,林真将湘乡寨巡检司巡检张继威给踩在了脚下。 而他的手下则是在寨中四处大肆收刮。 “山主,我们搜寻了一圈,发现只有一门岸炮。” “拆了!” “山主,巡司内有五十副弓箭。” “所有武器,全部带走。” 林真沉声下令,将湘乡寨巡检司连夜搬空,就连那个趴在张继威肚皮上的女子都一并给带了上来。 “为什么抓我,为什么……?” 为什么? 初时林真也没想到为什么要抓这个女人,可能是因为心情不爽,但抓来后他就生出了妙计,决定让这个女子带路去巡检张继威家中,抓张继威的家人。 结果天亮时,他的手下不但把张继威的家人抓了来,连族人也都抓来了。 “只要你带我们骗进羊角堡,我就不会伤害你家人和族人的,我对天发誓!” 林真将张继威扶起来,好声赔罪了一番。 张继威气得浑身发抖,却又不敢出手反抗,更不敢出言反驳。 如今他的整个族人都被别人捏在手中,如果不照办,那他将成为整个家族的罪人。 “这位公子,事成后,你会如何处置我们?” “干得好,以后良田千亩,干不好,深山里挖矿!” 林真就那么一句话,不管张继威信不信,都得干! 此时的羊角堡。 因为林净之的连续骚扰,蓝把总一夜未睡,那曾经带着些许霸道的眼神,被蒙上了一丝疲惫。 “这贼寇,实在可恨,乱我兵心!” “确实可恨,他们一直派人过来攻城,我们一反击,他们就退,如果我们不反击,他们就真的撞门,城外死伤的百姓和寇匪,如今也有三十来人了……” 马典史立在一旁附和着。 只是他话音甫一落地,城外就又是一阵鼓声响起,抬头看向沙漏,发现这次鼓声与上次鼓声也才间隔了半个时辰。 这寇匪不知疲倦的吗,竟然这么快就又来攻城了? “马典史,你去周家,让他们把那小丫头给我送来,我倒要看看林真在看到那小丫头被吊在城门上后,还敢不敢攻城!” 蓝把总已经是忍无可忍,决定要用不太光彩的手段来逼迫林真现身停战。 马典史应了一声,转身走了出去。 不一会儿,他就来到了周家大院门前,叩门而入。 “周老爷,蓝把总说,要把那小丫头吊到城门上去!” 周老爷正躺在软榻上,听得马典史这么说,立刻脸色难看的坐了起来。 “难道不能用别的法子?” “那寇匪太过阴损,周老爷也听到了,鼓声锣声一夜未停不说,就连白天也不曾落下,我们将那小丫头吊出去,如果外面的人真是林真,必然会停战求和,到时大家就能缓一缓神。” 马典史不动声色的看了周老爷一眼,继续道:“周老爷也不希望因为堡内兵民被扰得无精打采,最后被寇匪趁机破了堡垒吧?” “马典史,你这是要将责任推到我身上吗?”周老爷心生怒意,站起来与马典史对视。 “不敢,我只是在为羊角堡的战事推断,并无他意。” “哼,你们带去处置吧,也别再送回来,免得到头来说我周家是羊角堡的罪人。” 周老爷甩了下袖子,送客。 第54章 破门 蓝把总等待着马典史把人送来时,林真也带人坐着小船,押着张继威顺着羊角水回到了羊角堡外的寇匪大营。 此时,寇匪对羊角堡的进攻正在持续着。 五十名百姓抬着撞木,在五十名寇匪的监督下冲向了羊角堡城门。 城头上,守城的兵民不停的拉弓搭箭,往下俯射。 但箭矢没能杀伤寇匪,也没能阻拦寇匪们的步伐,大多都被寇匪们顶着的竹盾牌给挡下了。 这些竹盾是林净之让人临时制造的,用一条条草藤编织着两指粗的竹子,拼在一起,所以这竹盾牌做得像竹筏一般大,除非用重物砸下来,否则很难对竹盾下的人造成伤害。 在竹盾牌的护卫下,百姓们终于抬着横木重重地撞击在了城门上,发出了沉闷的巨响。 “咚!” 城门夯土出现了松动,块块尘土散落。 蓝把总气得一巴掌拍在城头上,那略显苍白的脸色,瞬时有了些血气。 这群寇匪太强势,强势得让人摸不清底细,城门从昨天起已经被寇匪撞击了不下十次,再这样下去,恐怕撑不了多久就会倒塌。 加上现在堡里的火药与箭矢都不足,要阻止城门被破,须得出堡迎战才行。 可他又觉得出堡迎战是下策,一个搞不好,就会让寇匪趁势攻进堡内。 “落滚石。” 随着蓝把总一声命令,城头上的兵民举起了石头,而城外了望的寇匪看到后,也马上敲响了铜锣。 哗~ 攻城的人们在听到锣声后,霎时丢下撞木,像潮水般撒腿后撤。 这一波攻势,就这么虎头蛇尾的结束了。 但下一波攻势,又在开始准备。 从湘乡寨拆来的岸炮,被寇匪抬了上去,对准了羊角堡的城头。 “嘭~” 炮弹呼啸着打进了堡内,砸在了一处民居里。 “轰隆隆!” 一时间,屋宅被砸塌,房屋倾斜着倒了下去。 “不好,寇匪有火炮……” “快,让爹他们躲到东边……” “别露头……” 堡内的百姓们想不到寇匪居然有火炮,惊恐得四下乱窜躲避。 虽说火炮的准头不行,但也正是因为准头不行,所以才更让人害怕。 刚下城头休息的蓝把总在听到炮响后猛的站了起来,阴沉着脸看向马典史:“那小丫头呢,还在哭吗?” “是的,哭得厉害,打了几下后让人绑起来了。”马典史淡漠的点头,表示可以把人给吊到城头了。 “那好,吊上去吧……” 蓝把总觉得有些难堪,将一个小丫头吊到城头威胁寇匪,显得有些下三滥。 也就在这时,从城头传了一阵阵欢呼,就像是守城的兵民们打了大胜仗似的,士气大振!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把总,是湘乡寨巡检司的人来援了,他们摧毁了寇匪的火炮。” 可不是吗,蓝把总上了城头后,看到一队打着湘乡寨旗号的兵丁杀进了寇匪中,卸下了火炮。 这些兵丁穿着号衣,手执大刀,身形剽悍,甩着膀子气势十足的追砍着寇匪。 有一个巡检司兵丁还来到城楼下,表明了身份。 “张巡检得知羊角堡被寇匪攻城,特地来援,请堡内兄弟备好饭菜……” “谁让你们来的?” 看到寇匪被巡检司的人打得抱头乱窜,蓝把总心底很是不舒服。 湘乡寨巡检司区区一百兵丁,就敢追着寇匪打,自己有着四百兵丁,还有着堡内五千百姓助阵,却不敢出战,这要是被通报上去,他不得被冠上个畏敌怯战的罪名? 这让得蓝把总心情郁闷不已,一张脸黑得吓人。 好在,情势很快就逆转了。 随着大批寇匪加入战场,湘乡寨巡检司的人马节节败退。 “请蓝把总领兵出战,我家巡检顶不住了……” 有兵丁来到城下呼喊,但蓝把总只是皱了皱眉,没有出堡相援的打算。 他只要把羊角堡守好就行,不能轻易冒险。 马典史在旁张了张嘴,最终也没说出什么话来。 堡外,杀声阵阵,两方人马战成一团,搅得堡外尘土飞扬,遮蔽了战场。 很快,湘乡寨巡检司的人败退到了羊角堡城门处,寇匪似乎是担心城头会射来箭矢,并没有靠近。 “蓝把总,请开城门!” 张继威一脸狼狈的在城下仰头大喊,声嘶力竭的模样就像是受了莫大的打击般,非常受伤。 蓝把总看得心烦,虽十分确定下面之人就是湘乡寨巡检张继威,却还是对身旁的亲信低语道:“放下吊篮,验明身份......!” “诺。”亲信立刻照办。 过了片刻,亲信回来了:“回禀把总,下面是巡检司的人。” “好吧,弓兵戒备,别被寇匪冲上来了。”蓝把总点了点头,又向门卒道:“将城门拉开,放他们这群败兵进来。” 门开,百名巡检司兵丁乱哄哄地冲进了堡内。 他们都是由林真手下假扮的巡检司兵丁,一进来就顺着张继威的指引往蓝把总涌去。 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 而跟在张继威身边的林真,目光一扫,咻的一下就看到了被绑得结结实实的林昭。 此时,小丫头挂满了泪痕的稚嫩小脸上,有着几块显眼的青淤,还有那双微微红肿的双眼,透着难言的恐惧。 那瑟瑟发抖的模样,瞧着特别的可怜。 林真怒极,心里有如被狂风暴雨肆虐过一般,既是难以接受又无法发泄,提着刀就往林昭边上冲去。 “狗娘养的,竟如此对待一名小姑娘,给我杀!” “杀!” 百名寇匪齐齐跟随着大吼,放开了脚步,直愣愣的往蓝把总、往城头冲去。 蓝把总在寇匪进来后就察觉出有些不对劲,身体本能的往后退。 但他的精神状态不是很好,在退了两步后,脚一崴,仰面栽倒在了地上。 “投不投降?”追上来的寇匪们将蓝把总架了起来,几把大刀横在了他脖子上。 “快投降!” “投降!” 百余人你一声我一声大喝着,手中武器挥舞,将靠过来的羊角堡兵丁一个个砍倒在地。 而被寇匪挟持了的蓝把总,被拖拽得脚步踉跄,无力反抗! 林真也犹如饿狼扑食般杀到了林昭身边,将一名还没回过神来的兵丁给放倒,然后单手将还处于晕忽忽中的林昭给抱起,杀回了寇匪队伍中。 城外,一批批寇匪呼喝着,从城门涌了进来…… 第55章 清洗 堡垒被攻破,守堡将领被擒获。 看着接连涌进来的寇匪,羊角堡的兵民们瞬间泄了对抗的勇气,纷纷在街巷内逃窜。 没有了主心骨的他们,就是一盘等待收拾的散沙。 寇匪们则像是吃了十全大补丸般,在廖柒的带领下追着兵民们一通乱砍。 有些兵民窜至街巷的民宅里,引得寇匪追杀进去。 有的兵民往堡城中央逃去,寇匪也没停下追击,只是追得深入了,会被反杀。 惨叫声,斥问声,哀嚎声,在羊角堡里此起彼伏,倒地的人,渐渐变多。 林真不想造成太多死伤,也担心逼得狠了会引来反扑,更担心兵民逃窜出堡会造成消息外泄。 他将林昭放下来,边解着绳索边对手下大吼:“投降不杀,与民共处!” 听到林真的声音,寇匪们停止了屠戮,跟着大喊。 “投降不杀,与民共处!” “投降不杀……” “投降不杀......” 也许是因为寇匪们真的没再凶残的剿杀,羊角堡的兵民终于有人丢下了武器,举手投降。 一个,两个,三个…… 就像是会传染的瘟疫般,很快,羊角堡的兵民就跪下了一片。 城墙上的蓝把总见兵丁们投降,心痛欲裂! “不,不,他们是寇匪,都拿起武器......” 他疯狂的挣扎着,想要摆脱寇匪的控制。 林真安抚了一番幽幽哭泣着的林昭,站起来一个助跑,一脚狠狠的踹在了怒吼着的蓝把总肚子上。 “啊,噗嗤......” 蓝把总顿时吐着血沫倒飞出去,砸在了城墙下的土堆中,挣扎了两下,没能爬起来。 蓝把总死了。 那些跪着的羊角堡兵民见状,更是吓得面无人色,不敢乱动。 “传令下去,不可烧杀淫掠,不可胡作非为,若有持械抵抗者,可杀无赦。” 林真的命令很快便被廖柒执行,羊角堡兵民一个个都是松了口气,心中的恐惧稍稍平息了下来。 一名寇匪跑了过来。 “报,我们在城东抓住了个想逃出去的人,查知是长宁县典史......” “抓起来吊到城头上示众,还有,别让民众出堡,凡有强闯者,杀。” 林真从一开始就让林净之守在了堡外,还在堡外各个城门都安排了五十人,一旦有人开门出堡,马上追捕擒获。 这是为了不让羊角堡陷落的消息外传,免得朝廷认为他是个反贼。 或者说,是免得让朝廷知道他是个反贼。 “昭妹,你先在这坐坐,我去堡内看看……” 林真想去指挥战局,但林昭紧紧抱住了他的腿,让他不得不头疼的将小丫头背了起来。 在十三名鹰卫的护卫下,林真一路下来看到了不少问题。 虽是有着命令,却依然有寇匪管不住兽性去残害女子,更是有寇匪止不住贪婪杀人掠夺。 “山主,我们是寇匪,为什么不能收取战利品……” “我不服!” “山主饶我一次……” 为了稳定民心,林真最后还是无视廖柒的求情,惩治了十来名寇匪,枭首示众后,这种行为才被制止。 有了秩序,堡内百姓的反抗变少了,虽是户户居家不出,却不再像初时那般惶恐惊惧。 两天后,王厉臣带着八百人来援。 这其中两百人是王厉臣从桂岭堡大岭抽调出来的,六百人是林真上次从鸡竹山带回来安置在长宁县城附近的。 有着这一批生力军的加入,林真能动用的人手达到了一千六,不用再小心翼翼的安抚百姓,也不用再担心百姓反抗。 “甄别堡西百姓,每户抽调一名汉子加入我们,若有不同意的人家,全部抓起来送去铜炉岭挖矿……。” 霎时间,羊角堡西面二百余户百姓大部份被扣押了起来,只有四十户愿意为林真效力的人家得已留在羊角堡。 一直跟着林真行动的张继威,看着百姓们哭哭啼啼的被押出羊角堡,不由冷汗直冒。 又想到林真曾经对他说过的话,生怕自己的族人也被发配去挖矿,忙跪地发誓效忠。 “山……山主,我很听话,您叫我往南,我绝不往北,今生今世我愿意做牛做马......!” “不用做牛做马。”林真看到张继威一脸诚惶诚恐的模样,不禁笑了:“起来吧,我交给你个任务,去把你们巡检司兵丁的家人全部抓来,听话的,会填入羊角堡……” 当天,王厉臣带着三百人马,随同张继威出发了。 而巡检司兵丁的家人并不是集中住在一起的,要想全部抓来有些费力。 “嗳,王嫂子,你家大郎在巡检司病了,你们全家快跟我去看看……。” “张大娘,你儿子被人说是与土匪勾结,你们全家快随我去作个证。” “陈家娘子,你家当家的昨日打水匪掉河里了,捞上来没了气,快带上你家叔伯兄弟去送一送……” 王厉臣坑蒙拐骗般,用五天把巡检司兵丁的家属逮了个七七八八。 而在羊角堡的林真,又将住在北边南边的五百户堡民给甄别了一遍。 这次愿意为林真效力的百姓有些多,留下了近两百户。 “七叔,你带五百人把这些不听话的送到长宁县城,让他们服役筑城……。” 至此,羊角堡内除了听话的两百四十户百姓,就只剩下一些大户与堡东的两百户百姓。 “净之,从现在起,羊角堡交给你镇守,凡是通过的客商百姓,全部严查。” “遵命!” “住在堡东的那些堡民,你可以使唤来帮着加建防御工事,闲时屯田,收租五成!” “是!” 扼住了羊角堡,就等于切断了北面南下进入长宁县的通道,朝廷若调兵南下,林真就能第一时间知晓。 见完全控制住了羊角堡,林真这才闯进了羊角堡蓝氏家族的宅院。 做为羊角堡的土霸王,蓝家在羊角堡的威望很高,可如今随着羊角堡百姓被迁出去,蓝家这个当地土霸王就成了没羽毛的凤凰,被林真压在下面踩踏。 而蓝家人也还是有些硬气的,加上他们的家主被林真一脚踹死在城墙下,蓝家人自然是对林真热情不起来。 蓝家大堂,林真坐在主位,林昭倚在一旁,蓝家的老爷子则是带着蓝氏家人立于下首。 他们都满脸不甘,显然都还有愤恨,却不敢太过表露出来。 第56章 商税 林真这次过来,是给羊角堡大户下通牒的。 “我想问问你们,可知道林倚之在哪?” 作为林真对外的耳目,林倚之还算称职,可是这个称职的耳目,已经失联多日。 蓝家老爷子看了一下家人,又看了一眼林真身后的刀斧手,没回答问题,而是顾左右而言他。 “林巡检,你也是朝廷官员,却为了区区一个小丫头,置我羊角堡数千百姓于水深火热中,是否过于小题大做了?” “短短十来天,羊角堡就遭到了彻底的清洗,百姓们几辈子的积蓄化为虚无!” “你说说,你这是要置朝廷法度于何处……” 蓝家老爷子越说越激动,就像是化作了一名为民请命的义士。 “小题大做?”林真轻笑着摇了摇头。 “我林真的妹妹被你们拿来作诱饵,难道我就不能拿你们泄愤了?” “林巡检,有些事,你并不了解,她生母与周家人……” 虽然蓝家老爷子进行了一番辩驳,讲了一些缘由,可从始至终林真都不以为意。 正所谓,成王败寇。 谁胜谁有道理。 走时,林真看着脸色惨白的蓝家众人,丢下了一句话。 “今天我就要见到林倚之,不然……筑城挖矿你们选一件!” 也许是这一威胁起了效,晚上时,收拾得整整齐齐的林倚之出现在了林真面前。 这个少年,身形消瘦了一圈,虽有做掩饰,但还是能看到脸上的一些青紫。 原来,这段时间他被羊角堡内的周家扣押了起来,一直脱不了身。 而随林倚之一同出现的,还有陈影红。 林真已经从蓝家人口中得知,陈影红的母亲出自于羊角堡周家,以往她回会昌陈家探亲,都会到周家小住几日。 “倚之,你哥这段时间很担心你,你去见见他,让他安心吧。” 林真拍了拍林倚之的肩膀,又看向陈影红道:“母亲,你也去休息吧,周家……我会让他们留下两成家产,全族迁到县城去。” 羊角堡战事结束后,林真对羊角堡重新做了部署。 留下八百人给林净之,再抽调出两百余堡民充入守城队伍,让其平日练兵,到时候再配以精良的装备,争取打造出一支强兵。 以这么一份兵力,林真相信林净之可以将长宁县的北大门守卫得很牢固。 而湘乡寨巡检司兵丁,将随张继威继续回巡检司衙门,他们的家人全部迁入羊角堡,接受控制。 因为蓝家还要选一人担任羊角堡把总一职,所以林真搜了他们五成财产后,让他们继续留在了羊角堡。 蓝家人心里虽说对林真有怨,却在对比了堡内周家、兰家、谢家等大族的待遇后,对林真生出了一丝不可明言的感激。 等把事情安排妥当,堡外的稻子也成熟了,林真也带着战利品启程回长宁县城了。 这一场战役下来,他收缴了两万两白银,稻米粮食无数! 坐在林真马背上的林昭,回头看了眼羊角堡城门,当看到那具还被挂在城头上的干尸时,连忙又把头扭到一边。 干尸干瘪瘪的,被风一吹,摇来摇去的,挺吓人。 “昭妹!”陈影红坐在一架马车上,掀开车帘向林昭招了招手:“外面晒,来马车里坐吧。” “不!”林昭拒绝了陈影红,抱紧了林真的腰。 自从上次见到陈影红后,林昭就没怎么理睬过陈影红了,甚至都不愿意单独与其呆在一起。 但从羊角堡回长宁县城要走一天一夜,小丫头脾气倔不肯进马车,又爱犯困,好几次差点从马背上掉下去。 “你看看你,要不是我把你绑在身上,你这不得摔没了?” 责备间,林真只感觉腰上的小手加了点力,把他抱得更紧了。 这是黏上了,怕被赶到马车里。 熬到桂岭堡时,天色已晚,林真便下令休息一晚,明日再赶路。 桂岭堡的乡老得知林真停留,都不约而同的前来叙旧。 “林小哥,你这可是搅翻天咯,前些天啊,那一队队俘虏,可是把路给趟出了几个大坑来……” “是啊,听说快有两千人了,都是送到县城的吗?” “咳,李大伯有所不知,他们有些不听话,我把他们送去筑城,好好改造一番!” 嘿嘿,说得真好听! 改造,不就是受罚嘛? 乡老们心中暗暗撇嘴,不过也对林真产生了一层敬畏。 寒暄一阵后,乡老们又提起了瓷器生意,说是又有一批瓷器烧制好了。 林真当即表示,等他到了长宁,会让廖柒赶回来,到时候让其将瓷器送去福建换银钱。 “真好,林小哥就是我们桂岭堡的福星。” “是啊,跟着林小哥能过上好日子,唉,我那侄儿就是命不好,没能给林小哥铸出好炮,自己把自己给炸没了……” 乡老们唏嘘了一番后,又扯到了其他话题。 有个乡老提到了长宁银票局,说前些日子有个叫谢文才的人过来,要在大岭建分局。 他这一提,瞬间炸窝! 为什么呢? 因为谢文才给他们送了一份文书,说以后所有的手工作坊要向长宁银票局交商税,连瓷窑作坊也不能幸免。 “林小哥,朝廷可是没对我们这些作坊收税啊,他那长宁银票局凭什么要我们交商税?” “是啊,你说交个三分五分的我们还能考虑考虑,可他这一开口,就要我们交一成五,我们这是要卖艺呢还是卖身呢?” 乡老们你一言我一语的声讨着长宁银票局,虽说他们也知道长宁银票局的东家是林真的妹妹,可这不妨碍他们对长宁银票局的不满,甚至是厌恶。 “噗。” 林真一口茶水喷了出来,又连忙尴尬的掩住嘴,道:“锦儿,她……她动作这么快的吗,居然要收商税了?” 其实,他以前也就和林锦提过一嘴,说以后要在长宁县收商税。 “以后啊,所有的工坊商户都应该缴商税,定个一成五!” 这是林真的原话,并没有说让谁去收。 当时他的想法是要县衙派人下去收的,可坏就坏在他当时是和林锦说的,结果林锦听在耳中,以为林真是要银票局去向那些商户收商税。 这才有了银票局要向商户收商税这一幕乱象! 第57章 保护费 不过想想,林真又觉得可行。 长宁银票局是与银钱打交道的,届时银票局将会拥有越来越多精通帐目的人,因此,让他们去收商税或许比让县衙的人去收商税更在行。 不过,收商税之事也不能操之过急,要循序渐进。 “诸位稍安勿躁,稍安勿躁,我明日回去后会处理的,你们等着消息就好。” 林真安抚住桂岭堡的乡老们,又是一同把杯畅谈了一番县城的机遇后,才在深夜时分散席。 第二日,早上。 睡得迷迷糊糊的林真被林昭从床上拉了下来。 “有人来找你玩了,快起来!” 是桂岭堡的乡老们又来了,还带了十几名汉子过来。 林真洗漱完,出去与他们见了面。 “这是我小儿子,手工活做得一流,我想啊,让他带些人去县城开个木匠铺,望林小哥多多照顾!” “好说好说。” “这是我叔子,在福建那边学了造纸,让他和几个族弟去县城看看,求林小哥多多担待。” “放心,我会的。” “这是我那倔儿……” 乡老们给林真介绍着自己带来的人,都是些身带技艺的族中子弟。 昨晚林真给他们许了一些好处,又说如今县城正在扩建,是个大展身手的去处,这才让得桂岭堡的乡老们对县城有了些心动。 不过,也只是心动些许而已。 今日带着家族子弟来,多半是为了给林真面子。 在他们以往的认知里,长宁县城就是个鸟不拉屎的地方,如果不是去上县学、去衙门办事,根本没必要去。 告别乡老后,林真让人打点行装,启程上路。 林真心中想着商税的事,下意识的把马骑得飞快,把身后的队伍远远的甩开。 还把林昭颠得爽歪歪。 “哇……,再跑快点,再快点,那十三根木头追上来了……。” “别吵!”林真没好气的吼了一句。 “哦......” 林昭吐了吐舌头,搂着林真坐直了身子。 林真渐渐放慢了马速,问:“昭妹,现在你能说说你在羊角堡遭了什么罪吗?” 这个事前段时间他也问过,不过小丫头当时心情不好,不肯说,现在看着像恢复得差不多了,可以再问问。 只是,没料到小丫头说出来的话却让人惊愕。 “那天,我偷看了娘和表舅玩,被他们发现了,然后娘和表舅一起把我抓起来打了好久,然后又把我借出去让别人打……” “嗯?”林真心里堵得慌,忙继续询问:“玩什么?” “玩脱衣服……” “咳咳咳......”林真猛咳嗽。 “我听到表舅的笑声了,说是娘亲和表舅一起玩很开心......,娘也笑了。” 听不下去了。 林真只觉得很难过,很愤怒,把马儿抽得踏蹄如飞,让他差点抓不稳马缰绳。 身旁的树木在快速倒退,风声呼啸,马蹄声哒哒作响。 还没过午时,林真就先一步回到了日渐热闹的长宁县城。 或许是如今参与筑城的人太多,城墙已经砌了有一里长,有些百姓在空地上摆起了摊。 卖吃的,卖酒的,卖凉茶的,这些摊点的售卖对象大多是那些来服役的百姓与鸡竹山的俘虏,因为他们有粮票,有消费能力。 也就那些刚被林真抓来的羊角堡百姓过得苦楚些,因为他们还没有其他收入,只能吃那种标配好的没有油水的役夫饭。 林真看着四周热火朝天的景象,渐渐的,心里的难受感消散了。 本来,在肆意纵马后心情就已好转,如今转移了注意力,那些乱七八糟的的事也就被他抛之脑后。 他把马交给护卫,拉着林昭这看看,那瞧瞧。 “小林巡检,你可算是回来了,前阵子有人散布谣言中伤你呢……” 有个摊贩抓了一把炒黄豆装到油纸包里,递给了东张西望的林昭。 “是啊,他们说小林巡检你围了咱们县城……。” 一旁吃着饭的百姓没管住嘴,插话进来,引来了别人的连声附和,带起了议论氛围。 “他们还说小林巡检你要造反呢……” “后来官差查了,原来造谣的是以前霸占了黄乡巡检司的刘巡检刘飞……” “是啊是啊,那人也太可恶了......” 在众人的议论声中,林真注意到三丈外的一个小摊突然起了冲突,有一名衣衫破烂的汉子与摊贩扭打了起来。 他们互相推搡着,然后抱在一起,来回扭动着躯体,撞翻了桌椅,吓哭了摊前的几名小孩。 也就在这时,五名穿着短褂宽裤的汉子从不远处跑了过去,拉开了打出火气的两人。 “干什么,干什么,都住手。” 摊主被家人从地上拉了起来,怒气冲冲的吼道:“爷,他们想吃白食!” “不是,我们不是吃白食,我说先欠着,等以后再给……” 被短褂汉子押着那个人是从羊角堡来的,已经干了几天活,也知道短褂汉子不是好惹的人,害怕得连连辩解。 “哼,你没银钱没粮票的,来这吃什么吃……” “你叫什么名字,说,记下来,扣工分……。” “别,别……,别扣……” 一听说要扣工分,衣衫破烂的汉子顿时惶惶不安的哭嚎起来。 这一哭,引得旁边几名小孩子哭得更加厉害。 “不要打我爹,呜……呜呜呜……” “爹……爹,放开我爹……” 一直关注着事态的林真走了过去,看着那几个短褂汉子淡淡的说:“先放开他们吧,这一顿算是他们预支的。” 短褂汉子把头扭向林真,不由得愣了愣。 他们以前都是寇匪,在长宁银票局开张后又转入了银票局,自然都认得林真。 “是,山……东……小林巡检。” 山主? 东家? 不……不……,现在要叫小林巡检。 林真微微点头,有些疑惑的问:“你们怎么跑到这边来做事了,难道筑城的监工不够了吗?” “不是的,我们是来维持摊档秩序的。” 一名短褂汉子连忙摇头道:“这些小摊贩向我们缴了商税,大小姐要我们来看着,说是护着他们,不让别人来惹事,免得到时候商税收不上来……” 这哪里是收商税,明明就是收保护费! 第58章 挺好的 林真觉得妹妹林锦也是个人才,把收商税弄成了收保护费。 不过,这样做能让摊贩缴税缴得心服口服,等形成习惯后,也就不会抵触商税。 挺好! 暂时平息了这场纷争后,林真又在银票局几名打手的陪同下,去看了筑城百姓的伙食。 十条长长的队伍,混杂着一些拖家带口的羊角堡百姓,他们小心翼翼的接过伙夫打来的饭菜,然后一家人躲在烈日下啃食。 看到这,林真的良心微微痛了痛。 他把这些不听话的百姓押来筑城,也只是出于一时的愤怒,如今愤怒消去,也就觉得自己这样做未免有些过分了。 “县衙有没有给他们安排住处?” “有的,县尊老爷和王主簿商量出来的办法,城里百姓只要收住一户人满一个月,就能得到一张粮票,现在城里各家各户都抢着要收他们回家住,有的一家收住了七八户……。” 一家住七八户……,那不得挤成鸡窝了? 给林真回话的,是一名叫马大的银票局打手,他倒不觉得挤成鸡窝有什么关系。 有得住就行了,还嫌弃什么? “县尊老爷和王主簿还有鸡竹山那边的黄县丞都商量好了,要把秋税也抵给我们,说现在流匪太多,庄稼都绝收了……” 马大很是自豪的笑了笑,以往他最佩服的是崇山的何老首领,后来跟了刘青芳,觉得何长乐连给林真提鞋都不配。 等入了长宁银票局后,又对林锦生出了尊敬,如今觉得县衙里的三尊老爷都很聪明,也值得递上一份敬意。 但林真此时却对毛克阳他们的行为感到愕然不已! 这也太明目张胆了吧? 不过想想也是,他林真都敢在朝廷眼皮子底下攻打羊角堡了,作为帮凶的毛克阳他们,也就破罐子破摔了。 朝廷是什么? 王法是什么? 在他林真眼里还有朝廷、还有王法吗? “嗳,快看,快看!” 林昭拉了拉林真的腰带,指着躲在伙夫队伍里的一名小姑娘道:“她刚才在偷偷看我,是不是认识我?” 林真顺着林昭手指的方向望过去,只见那个小姑娘干干瘦瘦约八九岁的样子,梳着两个歪歪扭扭的丫髻,穿着破旧的粗布衣衫,手里抱着一个饭铲。 见林真的目光看来,那小姑娘连忙慌慌张张的低下头,挥动饭铲就给排队的人大瓢大瓢的铲着饭。 旁边的一名妇女一下子把她扒开,大骂道:“刘家丫头,你这发的那门子疯,不要以为你是李掌柜带过来的就能乱挥霍啊。” “没……没挥霍,他家……家里人多……” “那他家干活的才几个啊,你午饭没了啊,再给我看见你挥霍,你也别干了。” 小姑娘低垂着脑袋点着头,一句话也不敢吭。 林真没去管这码事,在看完了百姓后,便背着林昭回了长宁银票局。 这一天下来,马背颠簸,又在县城逛了一圈,早把小丫头累惨了,一趴到林真背上就睡着了。 “阿真,你终于回来了……。” 在银票局内院,林真顺着喊声看到了他的儿时玩伴、李正东的弟弟——李正南。 “咦,你怎么来银票局了?” “来帮忙啊,我怎么说也是读过书的人,来给锦儿帮帮忙也是应该的。” 李正南一副理所当然的跑到林真身边,用手比对了一下林真与他自己的身高,然后笑了起来:“我还是比你高一点啊。” “滚犊子!“林真一巴掌拍开了李正南的手,道:“既然你是来帮忙的,那赶紧干活去,今晚咱们再聊。” 打发走了李正南,林真又看到了走廊下的叶从龙,那家伙见了林真,还心虚的一溜烟跑了。 这都什么情况,怎么银票局里出现了这么多莫名其妙的人? “锦儿。” 林真一跨进内院正房,就见到了躺在躺椅上抓着一本书看的林锦。 躺椅旁的矮塌上,摆着一碗喝了一半的糖水和一碟吃得只剩一片的点心。 倒是饭桌上的饭菜,好好的没见动过。 林真见到这副景象,顿时满脑黑线。 自己才离开多久啊,银票局里竟然变得乌烟瘴气起来了。 林锦听到林真的喊声,忙将目光从书上移开,欣喜的扭头,看到林真后一下子从躺椅上蹦起跑了过来。 “哥,我好想你……” “嗯。” 林真点点头,看着桌子上的点心,问:“吃午饭了吗?” 林锦摇了摇头。 看来,要改变一个人,环境很重要! 林真无奈地叹了口气,把林昭放到躺椅上后,拉着林锦坐到饭桌旁。 “来,陪哥吃点饭吧。” “哥,我饱饱的......。” 林锦脸色微红,有些不好意思。 不过,就算饱了,在哥哥的监督下还是要吃一点饭的。 兄妹两人一边吃,一边聊。 “唐先生呢,他去哪了?” “最近青芳在铜炉岭忙着,小雪山那边又有程乡匪打来,齐添顶不住,张安便和唐先生过去帮忙了。” 林锦的心性成熟了许多,竟是能够在忙着银票局的事情时,还去关注一下外面的形势了。 程乡匪,是粤地山区的寇匪团伙,势力强盛,实力庞大。 崇祯元年时,他们在自称永兴王的张惟元带领下,攻打下了粤北粤东大部分地区,还杀进了福建。 最后还是如今的福建总兵郑芝龙联合了赣南巡抚与潮州卫,带着重兵耗时半年才将他们打散。 “哥,你知道吗,毛二小姐想要加入我们长宁银票局,不过他爹不给……” 长宁县衙后宅。 毛克阳靠在靠椅上,身后,毛夫人在给他捏着肩膀。 “那林净之如今统领着上千人马,镇守着最为紧要的关隘,若将来林真起势……林净之也会前途不可限量啊。” 闻言,毛夫人点了点头,待发觉丈夫看不到她点头后,才又出声道:“林净之我们都见过,当时他救过老爷,是一员猛将。” “是啊,你觉得他如何?” “挺好的。” “是啊,挺好的,我们家大妞也挺好的……” 帘后端着茶水点心过来的毛念茹与毛念珠,齐齐停住了要掀开帘子的动作。 第59章 商讨 长宁银票局里。 王运琦的女儿王来儿从后堂出来,给林真兄妹送来了些瓜果。 呃,不知该说什么才好了。 居然让一县主簿的女儿做下人的事,这不是折煞人吗。 “锦儿,到时候你去买些小丫头吧,照说,要卖女儿的人家应该有不少。” “哥,我能多买一些吗,有些人家的女孩儿好可怜的,我都见到有被父母打死的……” 对于林锦这个要求,林真没表示异议。 会想着卖女儿的人家,一般家境都不怎么好,或是重男轻女,女孩儿被买来后不但能过得好一些,也有能力帮衬着家里。 接着,兄妹两人又讨论了一会商税的事。 期间问知,叶从龙是在廖柒押送俘虏回来后,屁颠屁颠下山来的。 “他帐又不会算,事也不懂得做,天天呆在银票局里赶都赶不走。”林锦埋怨着说。 赶不走,那林真就要廖柒把他带走。 “明日我就让七叔回去押货,叶从龙也不小了,该跟着七叔学点本事了。” 傍晚时分,从羊角堡来的大队人马抵达了县城。 两百来人的队伍,又一次惊动了城中百姓,引来了百姓们的悄悄议论。 “你说,他们是不是被小林巡检掳来筑城的?” “应该是吧,这些人真惨啊……” “嘘,小声点,管住嘴,心里知道就行了。” “是啊,你们忘了上次县城被围的事了吗?” “对,对,要听小林巡检的话,不过这些筑城的人是真的惨啊……” 百姓们以为又多了一批生力军来筑城,但其实不是。 这些人里,除了林真带回来的一百兵马,剩下的就是羊角堡的大户与桂岭堡的汉子。 大户虽说是被抄了家,但林真给他们留了家底,以他们的能力,应该还能东山再起,然后带动县城的经济。 毛克阳下衙后,与王运琦来了长宁银票局,待见到林真,他嘴角一扯,有些为难了。 “林贤侄,现在城里屋舍都塞满了人,住不下了……” “没事,我让他们住到练兵场去。” 林真说的练兵场,就是以前的塘湾村。 他从周青夫妇手里买下了塘湾村那一带的田地,让人在那边搭建了几排屋子,从鸡竹山带回来的寇匪都住在那里。 如今,从鸡竹山带回来的寇匪大多被留在了羊角堡,所以塘湾村那边的屋子能暂时腾出来不少。 林真请毛克阳他们在桌椅旁坐下,让人上了茶,几人围在一起探讨着长宁县城扩建的事。 “王主簿,你在新城那边量出一片地来,便宜卖给或是租给那些要开作坊的人,再划一片地给想开商行的人。” 林真说着,又把妹妹林锦叫了过来:“锦儿,你让银票局明日贴一张布告出去,说银票局可以给那些要开作坊的人贷款,年利率……算一成吧……” 县城扩建后,必须要有人气才行,否则就不叫县城,只能叫集市。 而作坊和商户能聚集人气,为县城增加人口,届时便会形成一种良性循环,让财货两通。 王运琦经过一段时间的锻炼,也适应了一县主簿的角色。 他点着头应诺下来,然后看了眼毛克阳,道:“林巡检,虽说我们现在能掌控新城的很多土地,可土地一旦卖完,也就没了。” 以三换一的土地政策,能让六到七成的土地掌控在林真与县衙手中,只是土地终究有限,支撑不起往后的财政。 “所以,银票局是不是……也应该向县衙缴税?”毛克阳接过话,试探着说。 “这个......,要不这样吧,以后银票局会做两份帐,一份是商税,其中四成我要用做军费,六成给你们做县衙财政,财政与王主簿对接,往后县衙如果有什么支出,可以来银票局商谈支取。”林真沉吟着,总觉得这样做也有很大的漏洞。 而另一份帐,便是银票局自己的收入,这份收入林真不可能算入财政,也不会缴税。 “同样的,做为条件,县衙的其他收入也要存入银票局,若是县衙这边有什么想法,也可以来和锦儿商讨,如果合理可行,便可执行。” “如此甚好。”毛克阳松了口气,这等于是他们成功的在林真手中讨到了一些权益,也让他们在银票局这划开了一道口子。 虽然林真说的办法对县衙的财政造成了制掣,却也好过让县衙渐渐沦为一个空壳。 如今,什么夏税秋税都押给了银票局,县衙没有财力,想做点什么都困难。 “对了,林贤侄,这样算来,银票局也等于是县衙的一个机构了,既然银票局能够经商,我们县衙是不是也能够经办些工坊之类的?” 县衙办工坊,这不是要与民争利吗? 不过,这似乎也不是什么大问题,只要县衙不以权压人、垄断经营就成! 林真没反驳毛克阳的想法,还给出了别的主意:“县尊,据说如今北方米贵,一斗米甚至能卖出一两银,我们是不是可以……” 毛克阳一拍脑袋,点头道:“我们可以把百姓手中的余粮都收上来,拉到北方贩卖!” 也不知怎么的,这一场关于县城发展的讨论,渐渐变成了一场怎么敛财的议题,而且参加的几人,个个都是满面红光。 直到深夜,几人还意犹未尽,相约来日再继续商议。 最后散场时,林锦还跑过去问了毛克阳一句:“毛县尊,毛二姑娘说想来银票局,你为什么不让她来?” 为什么不让她来,你自己不知道吗? 毛克撇了眼端了一晚盘子的王来儿,摇头道:“女儿家的,怎能在人前抛头露面?” “我也是女儿家啊,为什么我能,她就不能呢?” 林锦也看了看王来儿,继续道:“来儿现在是我徒弟,跟着我学东西,以后要成为银票局顶梁柱的。” “顶梁柱?” 毛克阳见王运琦在听到这词后露出了开心的笑容,心里也是一动,觉得让女儿来银票局做事也许并不是什么坏事。 第60章 通货膨胀 毛克阳想到,女儿若是到银票局来当差,往后他需要与银票局打交道时,女儿也能帮上不少忙。 所以,在他的点头下,第二日毛念珠开开心心的进了银票局。 也是在这一日,林真与刚从周家人那边回来的陈影红隔着桌子面对面,谈起了其与周家表哥私通之事。 抛开心底下的杂念来讲,林真其实也是很同情陈影红的。 年纪轻轻就给他当了继母,然后又年纪轻轻的守了寡。 如今,陈影红也才二十五岁,还是虚岁。 这个年纪是女人一生中最好的年华,陈影红却要在这个年纪每日独守空房,难免会心有别念。 “母亲,我已经和昭妹说了,让她别再跟人提起这事。” 林真一开口,心里便又是生出一丝难受,他连忙把这种情绪压下去,继续道:“我也不是要责怪什么,只是……望母亲能忍耐些时候,等……等改嫁之风深入人心时,再作他想。” 也就是说,希望陈影红现在能安份些,别再作出辱没家风的事。 要知道,如今林真是长宁县的风云人物,家丑很容易被人传得沸沸扬扬。 如果陈影红做的事情传出去,必然会对林家声誉产生很大影响,会让林锦和林昭在人前难堪,将来也会使得她们被夫家看轻。 陈影红低着头答应了,又小心翼翼的问:“阿真,你能别给周家人使绊子吗,就当……就当是我求你。” 那声音很轻,像是怕惹恼了林真一般。 林真想到这几年来陈影红对他的照顾,沉默良久,方才叹息道:“母亲放心吧,我不会故意刁难他们的,还有,明天奶奶会搬到县城来,你也别再去找周家人了……” 即便周家是陈影红的母族,那也是不能去的。 这次谈话过后,陈影红确实没再去找过周家人。 而林真也是把心思放在了县城的发展上,县城因此日新月异,变得日渐热闹。 桂岭堡汉子们的几家工坊开始了建造,有几家商行也定下了地皮。 梅老爷和曹老爷更是招了两族两百余人到县城来,盖起了民宅,说是到时候拿来出租售卖。 林真看着这个发展势头,也着人在附近山脚盖了个砖窑,天天烧砖。 烧砖所需的技术很低,但因为林真的气场太强,没人敢插脚进来抢这一门财路。 直到一个月后,才有凌老爷在城东又开了个砖窑。 县城繁忙,县衙更忙。 县衙的粮仓和各处空房里,甚至是驿馆,都已经堆满了从百姓手中收购来的粮食,因为是主动大批量收购,导致粮价涨了三成,从而间接的让粮票的价值飙升。 如今,一张粮票从以前的价值三百文涨到了四百文。 也就是说,城里的役夫只要拿着每月得来的两张粮票去银票局,就能换来八百文。 一个月八百文,对于普通老百姓来说,已经是很丰厚的收入了。 也许是百姓们还不信任粮票,也许是粮票的价值太高不好交易,所以百姓得了粮票后,大部分都选择了拿去兑换银钱,这也让得银票局的银钱日渐减少。 林锦知道这个情况后很着急,天天与掌柜帐房们商量,还去问了林真意见。 最后,银票局又发行了角票,价值为十张角票换一张粮票。 同时,铜炉岭也是加大了力度打造铜钱,以供应银票局的需求,却也让得铜炮的铸造速度减缓了。 在百姓们发现拿着粮票角票去银票局换银钱都能换到手后,也就没了迫切感,渐渐接受了角票的价值。 只是,敏锐的百姓们感觉到,城里的物价在不知不觉间涨了许多。 “哥,今日我和昭妹去买糖葫芦,一根涨了一文钱,还有那茯苓糕,也涨了三文钱,他们的心眼都坏掉了吗?” 林锦从进了门后就一直皱着秀眉,直埋怨城里的那些摊贩都成了奸商。 林昭对于物价不敏感,边吃着零嘴边为摊贩说话:“糖伯伯人挺好的啊,他给我挑了个最大的……” 人,其实是好的,坏的是环境! 林真躺到躺椅上,望着屋顶,幽幽叹气道:“这个啊……其实,叫做通货膨胀……” 对于通货膨胀,底层的老百姓感受是最深的。 这日是八月十五,中秋节,百姓们买肉买菜过节时,总要嘟囔几句,说摊贩都钻钱眼里去了。 而这一日,也是银票局给役夫发工钱的日子。 小伙夫刘莹从掌柜李卓业手中接过了上个月的工钱,称了下,足足一两碎银,外加一张粮票。 她的工钱一直都是李卓业直接发到她手中的,没走帐房的路子。 “刘丫头,记得别跟人说啊,不然你的工钱就只有一张粮票了。” “谢谢李掌柜,我知道了。”刘莹小脑袋连点,表示绝对不会让别人知道。 本来李掌柜招她进来做事时,说好了一个月只有一张粮票的工钱,比别人还少一张。 但李掌柜后来又找了她,说是东家给她派了个督视的活,另加一份工钱。 督视什么呢? 就是每月给役夫发放工钱时,坐在一边看着,看看有没有多发,很轻松的活儿。 刘莹掏出一个小荷包,将碎银小心翼翼的装进去,然后绑了个死结,怀兜里后还摸了摸。 李卓业见她那谨慎的样子,也只是笑了笑,没多说。 “李掌柜,能帮我换成铜钱吗?”刘莹把粮票递了过去。 “都换成铜钱吗,怪重的,要不换一半?” 换一半,就是换成五张角票加两百文铜钱。 两百文铜钱也重一斤多了,小姑娘长时间拿着也挺吃力的。 刘莹最后换了两百文铜钱去了菜市。 一斤猪肉四十文,一条鱼五十文,再买点蔬菜油盐,给弟弟买些糕点…… 两百文,没了…… “你个死丫头,两百文啊,够我们一家吃半个月了,你竟是一天就花掉了,你这是猪脑子吗,想吃肉想疯了吗?” 刘夫人拎过菜肉,扬起一巴掌打在了刘莹脸上,将刘莹打得踉踉跄跄。 正在煮饭的刘小夫人忙跑过来,扶住了快要摔倒的刘莹。 刘莹眼里却是溢着泪花,将一块茯苓糕递到了被吓懵的弟弟手上。 “呜……小虎,呜……吃……。” 第61章 曾有议亲 刘夫人得知刘莹一天就花去了两百文,很是生气。 在见到刘莹还给儿子买了点心后,猛然腾起的火气随即消散了不少,又在接过刘莹递过来的银两后,心里的埋怨尽去。 晚饭时,刘夫人看着刘莹肿起来的脸颊,心生愧疚,便往刘莹碗里夹了几块肉。 “莹莹,这一年多来咱们都是掰扯着吃的,娘也是见你乱花银钱,才生了气。” “嗯,我知道。” “脸还疼吗?” “不疼了。” 刘莹低下头小声应着,心里却是感到莫名的委屈,使得眼眶又开始泛出了泪水,小肩膀跟着一抖一抖的。 见状,刘夫人心疼了! 虽说刘莹只是个庶女,却也是跟在她身边长大的,感情可不浅,以往她难有身孕,还把刘莹抱到身边来养,以解慰籍。 而且如今家中还要靠着刘莹赚取生计,养家的重担都压在了那小小的身板上,又怎能生这气? “娘知道你委屈了,来,你也打一下娘。” “不!” “那不哭了啊!” 刘夫人把凳子挪到刘莹身边,给抹了抹眼泪,继续道:“林真那小子还是有点人情味的,知道我给他说过情,懂得投桃报李……” “可是……他杀了爹。” “那也是你爹自己作的,当年你爹还只是县丞时,跟林巡检可是称兄道弟的呢。” “那……那爹终究是被他杀了。” “可他爹也救过我们母女啊,那时你还小,可能不记得了……” 刘夫人叹了口气。 犹记得,崇祯二年时,土匪攻入长宁县城,杀了知县一家,刘夫人作为县丞夫人,也差点惨遭祸害。 幸好当时林大勇如救星般及时赶到,救下了她们母女,还把她从尸堆中抱出城去,藏在了家中。 “正是因此,你爹心里对林巡检有了怀恨……” 即便是事急从权,可得知自己的妻子是被抱走的,还被藏起来好些天,都不知道有没有干什么事,换做是谁都会心有芥蒂吧? 晚上时,刘莹与刘小夫人……也就是她的生母鲁姨娘躺在一起,低声细语。 “莹莹,你是不是怕林真?” “嗯。” 不只是刘莹怕林真,就是鲁姨娘也一样怕。 第一次,是在县衙时,鲁姨娘怕得都透不过气,幸好林真当时没杀人灭口,斩草除根。 然后是在寇匪围城时,她又怕林真记起她们的出身,再生杀意,结果林真不但连吼吓都没有,还好心的给了一袋米。 如今女儿在银票局做事,暗中得了照顾,只要不傻,都知道这是林真有意为之。 鲁姨娘想到这,不由握住了刘莹的小手。 “莹莹,其实……你不用怕他的,当年林巡检和李可喝酒时口头订了亲,老爷那时也在场,还掺了一脚,和林巡检提了你和林真……” “真……真的?”刘莹有些惊讶。 “真的,不然,你怎会被特殊照顾?” 鲁姨娘记得,老爷当时是说过这事的。 只是,后来,又反悔了。 …… 九月! 唐先生从小雪山那边回来了。 跟着唐先生回来的人里,有两名程乡匪头领。 程乡匪是指散落在程乡县的所有寇匪,他们并不是一个山头的人,也互不统属,但又有着联系。 虽说每个山头也都会有着争斗,可如果朝廷出兵攻打一处山头,那处山头的人便会向另外一个山头求援,然后会变成两个山头甚至更多山头联合起来抵抗朝廷。 除非,两个山头间有着深仇! 被唐先生带回来的两人,不是来降的,也不是被擒的,而是来与林真见面会商的。 “主公,这位是顶寨山大首领胡卫成。”唐先生对着一名身穿青色粗布衫,满脸络腮胡,双目深邃的中年汉子向林真介绍。 “胡首领,幸会幸会。”林真拱手见礼,脸上溢出愉悦的微笑。 他两天前就收到了唐先生让人传回的书信,信上已大致介绍了两人的底细。 顶寨山,处于粤赣交界处,与小雪山相距五十里,顶寨山统属着五百人马,是一股不小的势力。 “见过林首领。”胡卫成抱拳回礼。 等两人客套过后,唐先生又把另一年轻人介绍给林真:“这位是义田都三峰寨少寨主谢良……” 三峰寨实力就差了很多,只有八十余人马,不过机动性很强。 落座,一番交流,谈及小雪山战事的误会。 林真对此也是知道的,也没觉得错在自己这一方。 起因,是有个叫罗鸣的年轻人带着十来个手下来投小雪山,齐添问过后得知他们是凌云寨的死对头,其山寨也是被凌云寨攻破兼并。 这种山寨被灭另投他人的情况并不少见,所以齐添没太过在意,把他们给收了。 可谁知,凌云寨在灭了人家山寨后并不肯收手,还派人到小雪山讨要罗鸣等人。 收下的人,怎能交出去? 那多没面子啊! 所以,齐添拒绝了凌云寨的要求。 也正是因此,凌云寨随即兵发小雪山,还发誓不抓到罗鸣不收兵。 这一战,小雪山在齐添的统领下,凭着主场优势击退了凌云寨的人,还追杀了二十余里。 至此,也彻底激怒了凌云寨的首领,他怒火暴发,再一次联合了三山两寨近千人打上了小雪山。 齐添驻守的小雪山只有三百来人,在三山两寨的人海战术下,节节败退,损失了近百人。 如果不是何长乐随后带了三百人赶去支援,恐怕齐添都已经凉在小雪山下了。 而后凌云寨与小雪山进入了对峙状态,甚至还封住了小雪山的山路。 最后还得是唐先生和张安从崇山带了三百人去,绕后抄了凌云寨的老家,于归途设伏,这才把凌云寨给拿下。 不过因为凌云寨已是广东地界,所以唐先生与三山中的顶寨山言和,把凌云寨的山头交给了他们。 顶寨山首领胡卫成这次来见林真,除了示好外,还邀林真一起去攻打平远县城。 “林首领,我等本是想着年前劫掠一下平远县城附近的集镇,上次我见唐先生有震天雷,便觉得,若是有那东西,我们不妨把县城给攻了……” 攻平远? 林真不太想,若是力度没掌控好,很容易引来南赣巡抚与广东方面的注意。 毕竟他现在还想平稳的发展实力。 第62章 为卖粮出兵 林真不打算参加攻打平远县城,却是愿意向胡卫成出售些手雷。 在送别时,林真看了眼胡卫成身边那架拉了上百枚手雷的马车,忍不住笑逐颜开的推销起别的东西来。 “胡首领、谢少寨主,往后多多来往啊,其实我们还有别的东西,绒衣、布甲、弓箭……” “好说,待我们拿下平远县城,收缴了财物,再来与林首领聚聚!” 胡卫成虽没邀到林真一起去攻打平远县城,却是买到了手雷,倒也不是很失望。 而有了手雷的顶寨山寇匪,在半个月后也终于如愿攻破了平远县城。 然后,胡卫成又来找了林真,这次,他还带了六名程乡匪头领来。 “林首领,某是大帽山的张屠,要买些手雷……” “林首领,我们门牙寨……” “林首领……” 众首领热切的与林真见礼,林真也一一回礼。 随后两天,林真带着他们到练兵场参观了一番,然后与他们达成了买卖手雷的协议,还顺便推销出了百把精钢大刀、五十把弓弩。 虽然林真知道这些杀器能让这些寇匪变得强大,却依旧是卖得不亦乐乎。 他还巴不得把这些杀器卖得更远、更多,只有这样,大明才会更乱。 届时,他趁势崛起,乱中称雄,所遭到的阻力就会小很多! 而这些寇匪们,用所劫掠来的银钱向他买武器,也而会对他产生依赖,于他来说也是利大于弊。 不过为了防备程乡匪翻脸不讲情义反目成仇,林真还是暗中令齐添与何长乐提高警惕,再调了一百人马去加强小雪山的武备。 至此,小雪山本部人马加上俘虏,共有八百人。 而眼下,鸡竹山也发展到了五百人,廖柒在大墩堡附近有三百人,羊角堡驻守了一千一百人,桂岭堡大岭备有四百人。 铜炉岭如今只剩两百人看守,崇山和飞龙岭一带共近千人在训练。 还有,为给飞龙岭大当家报仇打下来的狮山寨,也驻有三百人,主要是用来防备西南三十里处的坪山巡检司的。 另外还有转入银票局的两百人,加上李正东那边不明不白的一百一十人,这两队人马是不能乱动的人。 而林真在练武场还有五百人,其中三百是服完劳役的鸡竹山俘虏,现在转正了! 共五千多可战人马,等同于大明一卫兵力,需知大明也就不到五百卫。 这么多人,即便像养土匪那般贱养着,一年也要吃掉一万多石粮食,开销很大。 如果不是林真有了地盘,能够调济需求,根本就养不起如此庞大的势力。 “哥,夏税三万石稻米,都压在了银票局的粮仓里,县衙那边也购了十一万石稻米,再不销出去,银票局的银钱就要被掏空了。” 林锦很忧心,最近老是做梦被百姓们追着要兑换银两,甚至昨晚还梦见因为兑不出银两,自己被百姓们抓去烤了吃。 不只是她,最近银票局的掌柜帐房们都因为银钱见底而头疼。 林真心疼的帮林锦抚了下秀发,点头道:“那好,今晚我们商议一下。” 晚上,参加商议的人里,有县衙的一三把手,有银票局一众高层,还有林真,唐先生等人。 不过,能给出意见的,都是几个见多识广的,林锦和毛念珠两个也就是听一听,林昭是来看热闹的。 从粮食是卖还是留的讨论上,林真留下了两万石。 至于余下十二万石粮食的售卖地,一致都觉得该拉到北方卖才最赚钱,就是北方太过危险了,流寇横行,有命去可能没命回。 唐先生捻着一小茬胡子,沉吟着说:“或者……可拉去江南一带,去年与今年,江南一带都遭了流寇劫掠,粮食价格应当会不断攀升......” 毛克阳对时局了解得多一些,对江南那边也熟悉,所以点头道:“那边米铺粮价常年二三两一石,就是粮商从农户手中购价很低,或许只有五百文一石……” “若这样,恐怕我们卖了也所得不多,扣除运力,甚至还收不回本钱吧?” 李卓业叹了口气,如今他娘子有了身孕,包子铺也租了出去,所以他对银票局的归属感也很浓了。 “还是拉去北方吧。”毛克阳有些犹豫,手指轻叩着桌子道:“如今北方不只流寇作乱,据说女真也势大,朝廷被逼得从各地调集兵马前去勤王,估计很快就能平定叛乱,虔抚也在一个多月前带着赣州卫人马北上了……” “什么?” 林真腾的一下站起来,惊呼道:“这事,你为何没跟我讲?” 虔抚就是赣南巡抚,是赣南地区的实控者。 在大明中期,赣南巡抚甚至可比军阀。 那时的赣南巡抚还强势的把粤北山区划归赣南治下,筑城设县,还把手伸到了福建汀州府。 虽然如今的赣南巡抚权力被削,却也是妥妥的赣南话事人。 “最近忙于收粮、扩城,一时没想起与你说。”毛克阳轻咳两声,似乎有些心虚。 忘就忘吧,反正现在林真也没心思去责怪。 他在众人面前来回踱步良久,这才偏头望向林锦,道:“锦儿,你明日便派人去赣南各个城池租间铺子,把粮运过去。” “哥,你是想就近卖粮?” “对,你们把粮运过去后,我会带上大股兵马把赣南城池都围起来,待到城内百姓因缺粮而导致粮食高涨,你们再进行售卖。” “啊……?” “啊……!” “啊~啊~” 众人都惊呆了! 毛克阳和唐先生还算镇定,毕竟他们对林真干过的荒唐事可是知道不少。 林锦心里的石头落地,长呼一口气,一脸崇拜的看着哥哥笑。 像李卓业几个就抚着胸口,想抚平被林真的话冲击得剧烈起伏的心跳。 而毛念珠则是一脸不可思议的注视着林真,小嘴喃喃个不停:“太……太疯狂了……太疯狂了……” 许久,众人也渐渐安静了下来,然后无不赞同这个方案。 “那好,林贤侄,我明日便贴出告示,以押送夏税的名义征召一千民夫。” 毛克阳也知道如今银票局快雇不起人了,便决定使用知县的权力,免费雇佣一群劳动力。 “甚好!” 林真也不想再花费多余的银钱,这次出兵,军饷应该也要不少,能省则省。 第63章 京城战报 因为有着计划,所以出兵前的事务安排,很繁忙。 银票局要先到赣州各城选好铺面,把粮米运过去收存。 刘青芳也要加紧战争物资准备,还要尽可能的多造几门火炮。 而林真调兵谴将,从崇山飞龙岭两座山头调来八百人,又从练兵场点了四百人,强加训练! “一,一,一二一……” 练兵场上,刚做完队列训练的千把来人马,又在林真的带队下进行着负重绕城长跑。 他们整齐地奔跑前进,一遍遍地喊着口号,一次次地将体内的力气蓄满再倾泄。 “一,一,一二一……” 在队伍经过练兵场旁的杂卖铺时,铺里跑出三个小孩,也嘻嘻哈哈的追着经过的队伍尖叫呼喊。 一名脸上有疤的妇人挺着大肚子从杂卖铺里出来,怒吼着:“狗蛋,臭猪,你们腿又痒了是吧,赶紧把妹妹带回来。” 可能是妇人的声音被队伍的口号声所掩盖,也可能是小孩兴致太高不听话,小孩们跟在队伍后面跑了一会,等离得远了才肯折回去。 队伍又经过了正在筑城的役夫边上,那些役夫们都停下了来回搬运砖石的脚步,避免冲撞了队伍。 不过,役夫们脚步是停了,嘴可没停。 “小林巡检真是将才啊,看看,带出来的兵都这么威武,比朝廷正规军还正规!” “说得你见过朝廷军队似的,你都没出过远门。” “你可别这么说铁牛啊,他说得没错,咱们长宁军确实比朝廷正规军威武多了……” 长宁军,是林真前几日为麾下队伍起的番号,也等于是宣告了他们与寇匪划开了界限。 这个番号,包含了能被林真调度的所有兵马。 县衙里,毛克阳也在与王运琦感慨着长宁军的军容,直言林真治军有方。 突然,有衙差送进来了一封信。 这封信,来自北面的京城! 毛克阳当着王运琦的面将信封拆开,抽出信纸,看了落款。 噢,是京城好友给他的来信。 “毛兄台启,别离甚久,殊深驰系,久不通函,至以为念,前时,女真兵锋直入京畿……” 这是一封衷肠苦诉之信,还可以当作战报来看待。 毛克阳越往下看,脸上的表情就越严肃。 来信之人与他关系极好,曾经一起睡过觉,一起逛过窑子。 只是,在毛克阳赴任长宁知县后,两人之间因各种原因而少了联系。 王运琦见状,连忙起身要告辞,毛克阳却是摆摆手,心神一动,将信纸递了过去。 “我想,将此内容张贴于衙外,晓喻百姓。” 书信经过一番润色抄录后,被张贴在了县衙的布告栏上,引来了一大群百姓围观。 这一年来,县衙的布告过于频繁了,有说朝廷加税加徭役的,也有关于扩建城池的,还有一些县衙新策新规,等等……,层出不穷。 这一张又是什么呢? 百姓们焦灼的望着布告,听着别人读诵。 “今年四月十一日,金汗皇太极称帝,改元崇德,为崇德元年,改国号为大清,改族名为满洲,定都沈阳,率百官祭太庙,礼仪仿汉制……” 百姓们舒了口气,这个金国啊大清啊什么的,都与他们无关,不影响生活。 不过,这整个天下不是只有大明吗? 怎么又多了个大清呢? “六月,清廷多罗武英郡王阿济格统八旗兵十万攻我大明,兵分三路入喜峰口、独石口,我大明巡关御史兵败战死,我军退保昌平,清兵再侵居庸、昌平北路。” 百姓们有些懵了,一阵窃窃私语。 这么说来……大明是打了大败战? 这刚立国的大清有这么强吗? 败就败吧,大明大着呢,怎样也打不到长宁来。 “七月,清兵会于京畿延庆入居庸关,十七日,清兵自天寿山后突现昌平城下,陷昌平,我大明官员悉数被杀,清兵又相继攻下良乡、围攻顺义,城陷,大明官员皆死之……。” 京畿? 那不是京城吗? 大清居然攻到我们大明京城了,还攻破了这么多城池,在天子眼皮底下杀了这么多朝廷命官? 百姓们顿时一片哗然,都惊呆了,各种滋味在心中萦绕。 他们摒紧了呼吸,想知道京城是不是也被攻破,皇帝是不是被大清抓走了。 “清兵绕京畿攻掠一旬,屠杀我数十万大明百姓,而后带着所掳掠之二十万人畜财物,尽数出关,我大明官兵遥望敬送……” 虽然皇帝没被抓走,可百姓们都傻眼了。 大明百姓被屠,被掳掠,大明皇帝就这样看着,大明官兵还恭恭敬敬的将这群刽子手送走……? 难道,大明的军队都是吃屎的吗? 难道,我大明的百姓在皇帝眼里就是牲畜,根本不值得在乎? 各种各样的疑惑,各种各样的不愤,在长宁县的百姓们脑海中盘旋着,在心口憋闷着。 既然官府公开了这信息,自是不会限制百姓们被百姓们讨论。 没几日,长宁县的大部分百姓都知道大明被大清蹂躏了,各种诋毁朝廷的言论,开始在百姓口中层出不穷。 “我大明皇帝真是昏庸啊,居然眼睁睁看着清兵杀害自己的百姓,真是......” “谁说不是呢,清军将百姓们当做牲畜一般屠杀,大明官兵居然拦都不拦,还像送神般将清军送走……” 可百姓们哪里知道,如今的大明各地都是叛逆,北方早已生灵涂炭,哪里还顾得上那些被掳走的百姓。 “县尊,你这简直是神来之笔啊!”林真看了布告后,直入县衙对毛克阳进行了一番赞颂。 不过毛克阳却没显得多开心,将案边的两张公文递给了林真后,转身躺到了躺椅上。 “朝廷驳回了我们的请免税收,府城那边还给加派了两成税银,若是不能完成,恐怕我就要辞别贤侄了。” 辞别? 想都别想! “这长宁县还是得县尊你来坐镇,别人来我都不答应。” 林真对毛克阳是非常满意的,他离开县城时,毛克阳不但没在大后方捣乱,还铁了心跟他站到了同一战线,不然他也不能安心地攻城灭寨。 “可朝廷的旨意,我们又怎能违抗。”毛克阳闻言一笑,虽然忧虑还在,心中却是宽慰不少:“虔抚北上途中因劳落水,已病重亡故。” “赣南巡抚死了?” 林真眼珠一转,心情贼好。 第64章 出兵动员令 赣南巡抚在北上勤王途中身故! 被其抽调的赣州卫兵卒,可能会滞留在路上,也可能会返回原地。 为免赣南这段时间发生什么变故,林真决定尽快对赣南各城池攻打。 虽然林锦的银票局还没对赣南各城完成布局,即便是邻近的安远县也只是租下了铺子,还没运粮过去。 但林真觉得眼下形势很急,最适合出兵,不宜再拖延下去。 第二日,林真顶着寒风走上了校场将台上。 此时,空气中飘着细细的雾雨,洒在脸上,寒意凛冽! 将台下,一千二百名将要出征的长宁军将士穿着绒衣,列着整齐的队列,目视前方。 这一场景,庄严肃穆,便连萧瑟的寒意,都为之退避! 林真拿起了铁皮喇叭,气沉丹田,高声喊话。 “……结合大明五军都督府、与及兵部之军制兵制,现最终……将我长宁军制定下,以往的小队长、小头目,现统一称为小旗,每小队……含小旗官共一十一人,五小队设总旗一名,两总旗合成一连,连官称为百户,每名连官统兵一百一十二人,五连合一营,设营官、副营官各一名,每营另设一小旗护旗……” 这番制度下,也就是说每营都会拥有自己的旗号! 林真的声音在校场里回荡,激得长宁军将士个个热血沸腾,激动不已。 以往他们只有小队长,小队长后便直归上面管辖,队伍有些混乱。 在战时,虽然也临时任命过大队长,还有伍长这些军职,却并不长久。 如今定了军制,往后将会更加有秩序,最为让人激动的,便是有了上升空间,大大的鼓舞了士气。 钟球就是一名小队长,如今叫小旗官。 因为他个子偏矮,所以站在了一千二百人前排。 这一排,能把将台看得很真切,把山主的声音听得很清晰。 他望见将台上的山主似乎看了过来,不由下意识的挺直了身体,将手中的长矛紧紧握住。 钟球想起去年时,自己还是一名杨梅山上的小土匪,餐餐只能吃个半饱,甚至是灌水把肚子撑饱; 自从投降了山主后,他就不用再等在杨梅山上,翘盼着山下客商路过,还要祈盼过路客商的护卫力量薄弱些。 更不用像一条恶狗那般,被姑娘家们厌憎畏惧,绕路躲避。 虽说如此这般也是每餐只能吃个半饱,但饿肚子的事再也没出现过。 直到围攻羊角堡时,钟球依旧是没能吃饱过,但他却没埋怨过山主。 而钟球能当上小队长,也是始于羊角堡一战。 当时赚开羊角堡城门后,他跟着兄弟们一起攻入堡内,是他,第一个把刀架在了蓝把总的脖子上。 本来,他是要被留在羊角堡的,但为了紧跟山主,他还是央求着回来了。 而后,他也能吃饱了,还时不时的能吃上肉。 虽然最近这段时间训练强度增加了,却每天都吃得很饱,让他觉得这番劳累很值得。 钟球连忙将对过往的思绪掐断,因为这时的将台上,山主正在任命营官。 很快,营官便被山主的鹰卫给霸占了…… 让鹰卫当营官,是林真早就想好的。 十三名鹰卫,个个勇猛过人,又跟着林真出生入死,最值得信任。 这次被安排当营官的,是陈敏和刘承宗,两人都是最出色的鹰卫,他们总是尽职尽责,每次出去都会离林真最近,护着林真。 “山主……” 陈敏单膝跪地,有些哽咽的说:“属下不想当营官,还愿守在山主身边……” 一旁的张承宗也沉默的点点头,没有多言。 林真摆了摆手:“营官责权重大,如果不交给你们,我不放心……” 他觉得,陈敏的话应当是肺腑之言,可也伴有一时的冲动,如果当下又把任命收回,陈敏或许不会多想,但等冲动过后,恐会心生悔念。 既然安排了,就不能改,让陈敏先做着,等确实想要回来当鹰卫后,再行考虑。 两名营官安排下去后,本该轮到副营官的,但鹰卫若再占据副营官,恐会打击到军伍的积极性。 加上林真现下又没有合适人选,所以暂时空着。 接下来,连官又再次跳过,直接到总旗。 林真没有直接点名让谁来当总旗,而是让小旗官们自已组合成一旗,每五小旗推举一人出来当总旗。 钟球很奋力的争取着,可能是他想当总旗的心太热切,被嫌弃了,最后成为了剩出来的两个小旗。 而另一队被剩出的小旗,是因为那名小旗官为人太霸道,与人多生争执,没人愿意与他合旗。 两人不但总旗没当上,也没有总旗愿意管他们这两小旗。 “你,带着你的部下,来给我护旗。” 陈敏指着钟球,给安排了去处,而另一队,也同样被刘承宗收去。 接着,陈敏和刘承宗又每人点了十名总旗,划到自己名下后,最后又剩出一名总旗。 林真看着那名惶惶张望着的总旗,微笑着招了招手:“你带着你的人马,到我这来当护卫军。” 那名总旗先是一愣,然后狂喜。 能给林真当护军,说不定往后出息会更大。 没见到吗,鹰卫都是直接被指派去当营官的! 他连忙跑到林真身边,向林真跪下行礼:“见过山主,属下赵大磊。” 林真见他神情激动,便拍了拍他的肩膀,将他唤了起来:“好,起来吧,护卫军往后也会自成一营,营官叶明欢,你好好干,看能不能升连官。” 叶明欢,是出自崇山的鹰卫,据说与叶从龙是远房兄弟。 赵大磊再次大喜,连忙抱拳:“谢山主!” 底下的众总旗见状,无不眼红,但他们又很快安静了下来,等待着林真接下来的指示。 “各位,回去后请做好准备,后日,我长宁军将出征赣南,兵锋最终会直抵赣州,途中有功者将会升连官,此战我长宁军必会壮大,各位也会论功行赏,功勋卓越者,甚至会升至千总以上……” 林真的话令得底下众军官情绪激昂起来,气势也猛然飙涨,像是热血全部点燃。 他们人人红着眼,都想着要奋勇立功,争取让自己的职位再上一层。 第65章 话安远 长宁军兵卒大多出身于土匪,对攻打朝廷城池并没有抗拒之心,毕竟他们一开始就与朝廷站在对立面。 所以,他们对即将到来的战事热血沸腾,甚至要求立马出兵。 但,有道是兵马未动,粮草先行。 林真还需要为此次战争准备些利器。 当晚,他上了铜炉岭。 第二日,去验收铸好的火炮! 这门火炮,外表极为霸气。 黄褐色的炮身,黑漆漆的炮膛,粗壮的炮管,散发出阵阵杀气,即便只是摆放着,也能让人心生寒颤。 在两个月前,炮匠们吸取了前次铜炮炸膛的教训,认真听取了林真的建议,给铜炮加了铁胆。 依此造出的火炮,只要不是持续不停的发射,就不会炸膛。 而后工匠们又对火炮做了几次改进,拉了膛线,使得火炮的命中率大大加强! 在炮手的操控下,火炮点着了引火线! “轰……” “嘭……” 一颗炮弹呼啸着从炮管中射出,在五百丈外的山谷中爆开,产生一声巨响,溅起了一股硝烟。 威力,看着还不错,可作攻城利器! “好。”林真心中满意,忍不住赞了一声,然后向陪在身边的刘青芳道:“如今形势不同了,这种炮以后再继续造,现在尽快造一批虎蹲炮出来。” 虎蹲炮威力不大,重不过百斤,却适于在山岳、森林和水田等战斗地域,机动性很强。 刘青芳郑重的点下头,继而睁着被黑眼圈缠绕着的眼皮,叹了口气。 “这门火炮确实太重了,一管炮重千斤……” 这些天来,作为军备后勤负责人的刘青芳特别的繁忙,忙得没一天睡得好。 什么绒衣、弓弩、砍刀、长矛等等要备足……。 另有攻城车……攻城梯也需要督造! 因为掳掠来了不少工匠,崇山现在能打造出不少攻城器械,越来越有成为军工场的潜质。 林真知道刘青芳很劳累,便看着像只熊猫般的对方,好笑的点点头。 “这两天你先休息一下,不然等我得胜归来,也只能给你封个鬼将当当了。” “遵命。”刘青芳也开心得咧了嘴,笑得很欢快。 大公子说了,等凯旋归来会给他升千总,专职军备后勤之事。 以往,作为林真嫡系的他因看不到前景,将自己定位为林真的家丁,所以对荣誉、对职位都不甚在意,就只知道听命行事。 可随着大明朝廷的处境被大家所知悉,他们都明白了大明如今已江河日下、分崩离析指日可待。 又想到,一直以来大公子虽没说过什么大逆不道的话,却是目无朝廷,叛逆之事没少做。 这也令得他们这些嫡系心如明镜,产生了不少心思。 “大公子,长宁军如今有了兵将,却还无帅旗,是否……” “太过心急了。” 林真摆了摆手,望着那门大炮沉吟了一会。 山主这称号,是他在绿林的威望写照,他觉得,现在还不到让兵卒们改口的时机。 “自立旗号显得妄自尊大了,会成为靶子的,等民心所向、众望所归,能抵御住官兵反扑时再说吧。” “大公子言之有理。” 刘青芳听懂了林真的话中之意。 要想民心所向,便要让辖下民众对此战有着共同利益或共同的期盼。 只有众望所归,才能激发出百姓对抗朝廷的勇气。 而刘青芳想到的办法,便是让长宁县百姓参与到战争中来。 大公子,此战……一定要赢啊…… 在林真麾下人员都充满期盼的形势下,张老太却是强烈反对林真出征。 可林真连着几天没回家,张老太想劝诫责备都找不到人,在得知林真已经领着人马出征后,她也只能呕着气与林锦埋怨。 “唉,他如今当着巡检,就不能安安心心的守着自家地盘吗,为什么要与朝廷为敌,赣州卫的人马是吃闲饭的吗,赣州城是那么好打的吗……” “奶奶放心,哥说赣州卫兵马大部分北上了,而且大岭和鸡竹山的人马也要与哥汇合的,还有唐先生充当军师呢。” “哼,卫兵是北上了,可那些卫兵的家属还在啊,少说也有三四万人呢,他们一旦被征召起来,再动员一下民团,阿真那点人马还不够人塞牙缝的,姓唐的狗头军师又能起什么作用,能变出兵马来吗。” 张老太说的是气话,却让得林锦坐立不安起来。 两千人对阵三四万人甚至更多,很危险,如果哥被围住了要怎么办? 林锦忧心了十来天,人都瘦了好几斤。 直到第一封捷报传回,憋在她心里的担忧才散去。 她看完战报后,顺手交给了毛念珠。 “珠儿姐,安远破了,知县上吊了,你快回去告诉你爹……” 安远县是离长宁县最近的县城,不到两百里,又连接着赣南大县信丰,为了后方稳固,是要最先攻克的。 此战先锋为王厉臣,他带领糜下四百人从三标堡入境安远,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先剿板石巡检司,然后又马不停蹄的让手下分批潜入安远城,趁着安远官员还没反应过来,成功的将城池拿下。 在林真的大队人马到达安远城时,王厉臣已经将安远县城给控制了起来,并且禁止人员出城。 虽说这样不足以保住消息不泄露,却能暂时稳住安远县的局面,不至于出现大的动乱。 “大公子,板石巡司巡检自杀,兵丁已降,安远知县自缢,其余官员并同家属都被严密监视着。” “好,对了,板石处在要冲,你要派人驻守,免得朝廷兵马来了都不知道。” 林真肯定了王厉臣的做法,吩咐王厉臣做好防务。 他知道此战自己必将引起朝廷的注意,再想偷偷发育将成为不可能。 “陈忠实部已经分头南下攻打龙南县,我也要前去攻打信丰,虽然兵力不足,却是兵贵神速,你得留在安远,去给我拉壮丁。” 林真带着唐先生踏入安远县衙后,找了大椅坐下,与王厉臣边吃着饭边谈论着接下来的安排。 继而又说到了对安远县的处置。 安远县地貌与长宁县相似,山林众多,人口多聚居于狭长的谷地,大户对百姓的影响力很强。 “大公子,如果大户把百姓组织起来与我们对抗,我们很难控制住地方,是不是该像羊角堡那样,逐一把大户给押送去长宁?” “太费时费力了。”林真摇头,放下碗筷道:“官员可有愿降的,若有,将他们拉过来,这样可稳住百姓……” “安远典史倒是愿降,只是他在百姓口中名声极差,若接纳恐会让民众对我们更加敌视。” 王厉臣建议把安远典史抄家,历数罪状后砍头,以此来让百姓归心。 第66章 招纳 “不可,既愿降,于我们来说就是一份助力,我们怎能为讨好百姓而杀之。” 唐先生没等林真开口便驳了这个提议,又向林真摇头道:“我们需要一个能镇得住百姓的人,他既然能在百姓的怨气中坐稳典史这把椅子,应当有其过人之处。” 这话很实在,也挺有道理。 如今林真所率的长宁军在安远百姓眼中就是乱臣贼子,而林真也没心思没时间去俘获安远百姓的民心与拥护。 他现下想要的,是尽快掌控安远百姓,稳住后方,而这事需得一名熟悉安远民情与县务的官员来处理才行。 林真沉默半晌,道:“先让那安远典史过来见我。” 不多时,一位身穿大氅棉袄的汉子在几名兵卒的带领下来到了林真面前。 这人年纪看起来三十左右,外表文弱朗逸,但目光锐利,一看便知是个颇有心计之人。 林真抬头,起身问道:“你便是安远典史……罗远志?” “正是下官。”安远典史恭敬的行了一礼。 典史一职没品秩,却是由吏部铨选、皇帝任命,属于朝廷命官,所以在林真这个从九品的巡检面前,罗远志自称下官也不为过。 林真微微笑着,邀罗远志坐到自己对面。 “罗典史愿助我长宁军一臂之力,殊为难得,往后罗典史便是我长宁军一员,不必拘谨。” “是。”罗远志落座后,搓了搓脸:“不瞒林巡检,这两日下官心里总觉得不安,生怕林巡检对下官的投诚置若罔闻、嗤之以鼻。” “罗典史过虑了,我等对安远县务不熟,正需罗典史这等俊才为我掌安远县务,罗典史可不许推诿。” 一番热络后,林真对罗远志提了自己对安远县管治上的一些要求,而罗远志没反对,郑重的应诺下来。 在罗远志看来,面前的少年还很稚嫩,应该是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主,自己若追随其与朝廷对抗怕是会陷入万劫不复之地。 可他又不得不降,因为安远城陷那一刻,领头的土匪头子对他露出了不假辞色的厌恶,令他嗅到了浓重的危机。 若不顺其意,恐有杀身之祸。 有道是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投诚,只不过是权宜之计而已! 只希望这一群土匪别闯出大祸来,使得朝廷震怒,连带着自己都要被朝廷秋后算账、抄家灭族! 罗远志担心着自己的项上人头,觉得应该提醒一下林真别干蠢事,别去触犯朝廷底线。 “林巡检,据闻你此行要去赣州城。” “正是,家中粮米颇多,想去那卖粮!” 见林真一副老神在在的样子,罗远志不由心梗得难以呼吸。 卖粮?谁信? 他没胆子追问林真的真正目的,低头,闭上眼睛低声道。 “赣州城长十一里有余,崇三丈,为铺六十有三,雉堞四千九百五,东北二面阻江为险,自西津门起至镇南门濠长五百五十来丈,阔一十三丈,深浅不等,东门城楼有大炮台一座,大炮七位,南门城楼大炮三十七位,西门大炮六位……” 随着罗远志的讲述,林真的眉头微微皱起,心中大动。 赣州是沟通赣、湘、闽、粤的重镇,位置险要,若能占据赣州城便能据城而守,将赣州城变成前方防线,这样,就可以抵挡住朝廷的反扑。 而且,如今赣州兵力空虚,正是难逢的攻打良机。 想到这,林真心情愉悦起来:“赣州城紧扼要道,可谓天下雄关,一城便可抵十万雄兵!” 一旁的唐先生见林真眉开眼笑,心里不禁苦笑一声。 这小子不但有野心,也有胆魄,就是过于乐观了。 “主公,如今我等羽翼未丰,不可多做妄想。” 见林真匆匆止住了笑意,唐先生才继续道:“赣州城自古以来便是兵家必争之地,然我等兵马不足,不足以对赣州城形成威胁!” 罗远志也连忙点头:“正是,赣州城易守难攻,自古赣州易主都是因城池被围断了粮,里面的兵民才会出降,如果要强攻,没十万兵力是绝无可能的。” 当然,就算十万兵马也不见得能把赣州城攻破。 林真摆摆手,微笑着摇头:“放心,我并不是鲁莽之人,此行本就是打算骚扰几座县城,卖卖米粮而已。” “林巡检稳重踏实,真乃年少英雄。”罗远志松了口气,连忙拱手附和吹捧。 “好了,有自知之明、安分守常才能安身立命,明日我便要兵发信丰,望你日后与厉臣同心协力,把安远县给我治理好。” 林真所说的治理,并不是常态下的治理,而是要强势军管,将安远打造成兵源地。 所以,征兵成了治理安远县的头等大事。 最先遭殃的是邻近县城的十来条村庄,第二日,他们便被长宁军逐家逐户抽丁,每户一人。 霎时间,寇匪拉壮丁的消息快速在安远县传开,渐渐的,百姓们都变得风声鹤唳。 而林真的大队人马离开后,长宁军的强势便因人手不足显出了颓势。 百姓们也在有心人的带头下趁机联合了起来,几村几寨的组成了民团,与长宁军进行对峙,对抗王厉臣的暴政。 这给王厉臣的征兵带去了极大的麻烦,甚至麾下去抽丁征兵的人员还出现了伤亡。 不得已,他找了罗远志,想要其帮着出面镇慑百姓。 但,可能是因为投诚后性命有了保障,罗远志竟对王厉臣的要求连连驳回,还批判了王厉臣的做法。 “王营官,安远民风彪悍,你若继续强势,必会引来百姓的仇视与敌对,安远正处于动荡之中,稳定局面才是要务,不宜节外生枝,征兵之事应用怀柔之法!” 既然是要百姓给你卖命,就应当给予报酬,许予好处,不然谁愿跟你走? “那有劳罗典史出份免秋税的通告,若家中有人应征,便可免税。” 言毕,王厉臣见罗远志并未回应,神色不由变得阴晴不定起来。 良久后,他终究还是叹了一口气:“也罢,既然你们要对抗,便莫怪我手段残忍。” 说完,他手一挥,转身走了。 罗远志看着王厉臣走远,脸色也渐渐沉了下来。 如今县衙正官缺位,他作为典史确实可以代行政令。 但,他下意识的不愿发这种告示。 也不知道王厉臣这五百乌合之众要怎样镇压全县十来万百姓,可经得住百姓们的暴乱? 罗远志筹措半晌,最后决定修书信给林真,为己辩护。 第67章 反对派 罗远志的书信还未到,林真就接到了王厉臣的汇报。 传信之人是王厉臣麾下的一名总旗,叫杨义麟,是个血气方刚的年青人。 他在一片落满枯叶的山林小道追上了林真的大部队,然后被人带到了林真跟前。 杨义麟一边喘着气随着军伍行进,一边告知林真安远现状,然后开始告状。 “……山主,罗典史此人身在我营心在明,不但对王营官之请处处推诿,还去那被监管着的安远县丞家中探视,营官猜测,安远百姓暴乱便是其策划,当严惩之!” 杨义麟指出,他们在安远县所遭到的难处,都与罗远志脱不了关系。 闻言,林真眯起眼停下了脚步。 安远县不只是此战的第一个硕果,还关乎粮道物资是否能顺畅运抵前线,不容有失,百姓发起的武装抗衡必须制止。 “厉臣如今做何应对?” “营官让兄弟们以旗为单位前去村寨里征兵,若有民团对抗,便使用手雷驱赶,若还有顽抗者,屠灭家门,我启程时,此法已见成效……” “厉臣残暴了,如此一来,我长宁军必民心尽失啊!” 在林真心里,安远百姓已是他治下之民,虽说还没归心,却也不能推向对立面。 不然,如果将来长宁军遭遇败局,这批被抓来的安远百姓恐怕会立马反戈,给长宁军背后捅刀子。 届时,长宁军在措不及防之下,将付出极为惨重的代价。 想到这个后果,林真摇了摇头:“虽说人性畏威不畏德,可若太恨绝,必遭反噬。” “山主所虑甚是,我亦是觉得不妥,天下百姓多愚昧,所求不多却易受鼓动,我们只需诛其领袖便可熄其气焰。” 因杨义麟兄长曾是大明一品大员,所以眼界足够广,自然也有自己的想法。 其话中的领袖,似乎指的是安远典史罗远志,不过林真对此没下定论。 “罗远志在民间声名不好,我们暂时只需看他与什么人联系上,若动了他,安远县衙便等同名存实亡,我们现下应该想想怎样消除安远百姓的对抗。” 此时队伍已能见到吊在队后的几名兵丁,林真担心前面的人找不到他,便又迈开了脚步。 边走,边想! 差不多走了一里地,林真才转头看向杨义麟,道:“我给你升连官吧,你带着人手,与厉臣对着干,做他的反对派……” 对着干的意思,就是杨义麟的人马将以独立连的形式存在,不再直属于王厉臣。 杨义麟在得了林真的面授机宜后,又连夜赶回了安远县。 “……山主的意思就是这样,你可要管住手下,别对我们下狠手。” “为什么要让我当恶人,杨小叔,咱们换换?” 王厉臣一声小叔,便把本想继续谈论公事的杨义麟给呛到。 “你……你在百姓眼中已是恶人了,突然转变也不能服众。” “哼,很好,既然我是恶人,那就要恶得让人相信你我决裂了才行……!” “你想怎样做?” “出征前,你侄女……被我给扒光了……” 此话一出,两人迅速决裂。 第二日,一名造成长宁军人员阵亡的顽抗者,全家八口被连拖带扯的拉到了刑场。 他们当中有老有少,有男有女,甚至还有襁褓。 抱着襁褓的妇人憔悴的哭着,哭得身子直晃,仿佛风一吹便会倒下去。 而脸上布满褶皱、头发花白的老者,用一双凹陷无神的眼睛死盯着坐在刑案旁的王厉臣,嘴唇颤动着想说些什么。 五个大小不一的小孩被绑着手跪在刑台上,一个个低垂着脑袋,瑟缩着呜咽哭泣。 渐渐的,有些大胆的百姓围了上来,停在了护卫刑台的兵丁两丈处,默默的注视着刑台上的一家子。 他们用怜恤的表情,把对长宁军的厌恶掩在了心里。 “有句话说罪不及家人,这战场上,本就是会死人的……” “对啊,我家大郎已经被征去了,要是打了败仗,那朝廷是不是也要来抓我砍了啊。” “唉,朝廷有法度,不会的。” 在百姓们窃窃私语时,一阵寒风吹过,卷起一片尘埃,打在人们脸上,让不少人迷了眼。 “哭什么哭!” 行刑者手执鞭子,脸色阴沉的来到跪着的五个小孩跟前,眼底透出一丝狠戾,扬起了手中鞭子。 “啪”的一声,鞭子落在了哭声最大的小男孩身上,发出了一声清脆的响声。 “啊……哇哇……呜……!” 小男孩顿时发出了撕心裂肺的痛苦嚎叫,惊得另四个小孩挤到了一起,畏惧得忘了哭啼。 这一刻,坐在台上观刑的罗远志,突然觉得自己硬梆梆的心都软了下来。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明明他以前也给人动过刑,早已漠然,可此时心里却对这一家子生出了同情。 或许,思人及己,此情此景将是自己的前辙。 “哭,继续哭,哭哭啼啼的像什么话!” 行刑者又是狠狠几鞭子抽了下去,力道稍微大了点,小男孩顿时痛得在地上连连翻滚。 “不要打,不要……” 妇人突然把襁褓放到地上,蹿上去将行刑者推开,把小男孩护在身前,不断轻抚他的身体。 行刑者暴怒,冷哼了一声,再次上前挥鞭乱舞。 他一顿狂抽,打得小孩们哭天抢地、抽得妇人肝肠寸断。 罗远志看不下去了,从椅上站起,瞪着王厉臣,低声道:“王营官,首犯早已伏诛,何必再虐其家小?” “好,既然罗典史求情,那就行刑吧。” 王厉臣点了头,手抓令牌,高声下令:“将他们……斩首示众!” “慢......!” 就在此时,一声暴喝从围观的百姓身后传来。 紧接着,人群骚动,百姓们迅速让开了一条路,一群身穿棉甲的士卒在杨义麟的带领下推开了刑场的护卫,踏上了刑场,把即将问斩的人给护了起来。 “杨义麟,你弄这么大阵仗是要做什么?”王厉臣站起来,指着杨义麟吼道。 杨义麟看了一眼王厉臣,又看了看又惊愕兴奋的百姓们,道:“我认为,战场上刀剑无眼,死伤在所难免,王营官此举与我长宁军保境护民的宗旨背道而驰,与屠戮百姓何异?” “呵,杨义麟,我长宁军护的是民,那些与我长宁军作对的,是暴徒,若不惩治,如何扬我军威?” 王厉臣边说边往杨义麟走去,杨义麟也捋起衣袖向王厉臣靠近。 “今日,我便不许你落下屠刀,坏我长宁军之名声!” “有种啊,杨义麟,竟要以下犯上不成……” 台下的百姓们害怕殃及池鱼,躲远了,又依旧八卦的没离开。 他们充满激动的看着两队人马厮打在了一起,直到那一家子被来人给劫走。 “原来……长宁军也有好人啊……” 第68章 事与愿违 杨义麟劫刑场之事在安远县引起了轰动。 传开后,百姓们对长宁军的观感扭转了一些。 只是他们对长宁军的厌恶情绪并未全部退去,毕竟征兵依旧在继续。 “你知道吗,昨日王厉臣那帮土匪去搂箩湾拉壮丁了,手段好狠,幸亏杨义士带人赶到阻拦,不然搂箩湾那一条村子要遭殃。” “唉,杨义士人手太少,保住了搂箩湾,却没能拦住铁山村。” “是啊,人少了,我听说搂箩湾的人感念杨义士,不少人加入了他麾下,以后杨义士的人马会壮大的。” 又过一日。 “不好了,杨义士对民情不熟,派了搂箩湾的刘大狗去白泥塘,说是要组织民团反抗王厉臣,还让刘大狗当白泥塘民团头头。” “啊,杨义士派错人了,刘大狗与白泥塘可是满满的仇啊。” “可不是吗,所以白泥塘的人不小心打死了刘大狗,然后白泥塘的人生怕杨义士怪罪,投靠王厉臣那去了。” 安远百姓没再敌视所有长宁军,至少杨义麟部在他们眼中,就值得他们感恩。 正所谓,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 杨义麟的出现,让百姓们心中有了衡量,大多都盼望杨义麟能反过来压住王厉臣。 而随着王厉臣与杨义麟两方人马斗法,安远县被搅得更乱了,在这种混乱下,安远县的长宁军也在渐渐壮大。 不过,一同壮大的还有当地士绅大族,他们趁着乱局,也拉拢了不少百姓组成团练,甚至还暗中养起了山匪势力。 这是王厉臣与杨义麟所不能容忍的,所以,征兵、剿匪、栽赃大户,成了两人当下的要务与共识。 他们准备,待从长宁县运粮来的千名民壮到达安远县时,对安远这一批武装分子来一场大收割。 安远县的变化与战略,被尽数传报给了林真。 此时的林真刚与士兵们吃完晚饭,正筹备着明日对信丰县城的围攻。 唐先生走了过来,将一封信递上。 “主公,罗典史的书信。” 这是罗远志给林真的第二封信,上次收到罗远志第一封信时,林真给写了回信,用字笔责备了一顿。 按唐先生当时的话来说,罗远志对朝廷还心存侥幸,所以不欲参与进来,想尽量撇清自己与长宁军的关系,到时长宁军若败亡他也好脱罪。 林真接过信,问:“写了什么?” “主公看后便知。” 唐先生笑着,似是心情极好,让得林真心里有了些猜测。 果然,信中内容与上次的推诿指责不同,罗远志答应了会给拥有长宁军军牌的人家免除秋税,而且还提了一点自己的建议。 这封信,完完全全可以当做投名状,让罗远志上了船后下不了岸。 林真笑了笑,将信收入怀中。 “罗远志倒是一个识时务之人,只是,这封信还不足以让我相信他的诚意,需留下证据,防着他背信弃义。” “主公年纪不大,做事却比大多数人严谨,长宁军在主公的带领下必会越来越强盛。” “哈哈,唐先生也学会奉承人这一套了。” 林真笑吟吟的摇头,又点头道:“说来,我确实是挺谨慎的,如今也才进了信丰县腹地。” 其实,他这一路来行兵进度慢,不只是谨慎的原因,还因为所遭的抵抗不少。 一千二百长宁军,一入境信丰县便对上了全副武装的新田巡检司人马。 林真当时没犹豫,先以雷霆之势灭了巡司人马,再连夜转南攻破民风强悍又顽固抵抗的石背堡。 迅速收编了人马,分兵两百守御新田与石背堡,互为犄角,锁死了可通往会昌的鸦鹊隘。 随后强行军突入石口隘,抢占先机,与赶来支援的信丰千户所麾下五百兵丁战于关隘。 打退官兵后沿绵江跋涉至桃江,途中歼灭收编多处山匪。 又于桃江十六滩中最为峻险的乌漾滩与官兵周旋,抢渡河口逼退敌人。 至此,林真的兵力壮大到了一千七百人。 但从俘虏们口中所暴的消息来分析,以他这点人马,要想攻打下信丰城,很难。 信丰县城离安远县有百七里,距赣州府也是百七十里,从洪武年间起已修固六次,城墙周长三里,城中百姓近四千。 若仅是如此,林真也就认为信丰城是一座比安远城大一半的城池而已,打下来不会有难处。 但信丰是赣州的东方门户,赣南自古以来又匪乱频繁,朝廷为防赣州城受侵袭,在信丰城西北两里置了守御千户所,兵力超常规,达到了千五百人。 这些兵力,还不包括信丰的四处巡检司。 一般的县也就一两个巡检司,信丰却有四个,可见信丰县的防务颇受朝廷重视。 “本以为,信丰千户所兵丁会被抽调一半进京勤王的,不想事与愿违,如此一来,明日要想攻下信丰城,恐怕难啊……” 唐先生笑眯眯的叹了口气,又问道:“主公,不如,我们此战就在信丰卖粮?” 林真白了他一眼,没好气的说:“打不下县城能卖多少粮?百姓又不需要米粮,就算打下了信丰,一座四千人的城池能吃得下这么多粮吗?” “吃不下。”唐先生摇了摇头,没再多说。 一开始,他就怀疑林真出兵的真正目的不是卖粮,而是想借机扩大势力,卖粮不过是出兵的借口而已。 而林真接下来的话,证实了他的猜测。 “如今天下糜烂,内忧外患之下朝廷根本无力应付,或许会改变方略,对流寇进行招抚……” 所以林真就想着抓紧扩充实力,强大后即便闹出声势,引起朝廷的注意,也能成为被朝廷招抚的对象。 对此,唐先生并不认同,觉得是在赌。 但抓紧扩大长宁军的势力这一做法,他是认同的。 “主公,不如我们这样……” 两人定下进攻方案,第二日一早,兵发信丰城。 而信丰城这些天盘查得很紧,还发动百姓坚壁清野,紧固了城防,信丰千户所兵丁也有千人进驻了城内。 看着紧闭的城门,还有城墙上严阵以待的官兵,林真知道,要想以常规方法强攻下信丰几乎不可能。 第69章 艰难 林真拉住马缰,在三百丈外眺望着被河水环绕的信丰城。 “唐先生,幸得我们不是打算强攻城墙,那样即便是把人打没了,恐怕也难以把信丰城打下。” “我军本就该发挥自己的长处,以一力降十惠,不过我军要想攻至城下,也依旧会付出不少代价。”唐先生点头,脸皮紧绷。 信丰城中兵丁千余人,四千百姓也可挑出千把人参与守城,他们居高临下,会对靠近的长宁军造成很大的威胁。 何况,想要攻到城墙处,得先越过一条两丈宽的护城河。 加上信丰有城门七座,东北还有安定门,西北有禾丰门,距北门朝天门都不算远,等他们过了河,官兵可从另两门出城杀至,届时退路只有一条石桥,若心生退却很容易被剿杀在护城河与城墙间的狭窄地块。 不过林真对手下兵将充满了信心。 他这一路打来,兵锋所至,每每得胜,这也令得他麾下兵将士气变得高昂,人人劲头十足,在没有命令之前,不会怯退。 “刘承宗,你领五百人携带火药包,和着两百俘兵从北门右侧举方盾进攻,避开城头火炮,以火药破门。” 北门或许是信丰城最为高大的一处城楼,若是强攻城墙,极难得手。 但北门直对着石桥,且不如禾丰门那般修有瓮城,这对长宁军来说却是最为有利。 “得令!” 刘承宗抱拳,领命而去。 “陈敏,你部人马策应,防止官兵从别处出城截杀。” “得令!” 有着山匪与俘虏的充入,陈敏部下也达到了七百人。 一千四百人调动起来还是很快的,刘承宗部以撒星阵让队形散开,如长蛇般斜着往北门插去。 陈敏部随后,亦步亦趋! “嘭!” “嘭!” 远远的,信丰城头上两门火炮相继发射,两枚炮弹划着弧线砸在城外两百丈处,炸出两团烟雾,溅起两路灰尘。 炮弹的威力并没有对长宁军造成伤害,至多也只不过是一两人被飞溅而来的小石块砸出皮外伤。 “别磨蹭,跟上。” 刘承宗招手大吼,举着盾牌喝令。 待到刘承宗的人马离城墙还有一百丈远,黄袍将军炮也已就位,林真让叶明欢下令点火。 这是此次出征以来,黄袍将军炮第一次发挥作用。 “嘭!” 第一炮因是试炮,打高了,炮弹越过城头,砸进了城中,正巧不巧的落在了县衙大门上。 “哗啦啦” 砖瓦倒塌,碎石飞溅,县衙大门顿时化作一片断垣残壁,有好几人在硝烟中受伤倒地。 从县衙大门外路过的百姓愣的愣,惊的惊,等尖叫声起,全都连滚带爬的四散开来,惶恐的往四周逃窜。 “流寇有炮,炸掉了县衙……” “县尊家大公子被炸死了……” “大家快躲起来……” 有个嘴大的百姓边跑边吼,在城中引起了一阵恐慌。 刚才那声巨响可是被很多人真真切切的听在了耳朵里,作不得假,如今听得这么一阵呼喊,也都信了这话。 此时的城外,刘承宗已率众上了桥,城头上的守军张弓搭箭,箭雨嗖嗖,如蝗过境般,密集的朝着刘承宗等人飞去。 虽然长宁军举盾抵挡,却总有防不住的地方,有十来人被箭支创伤,倒地者,被同伴踩踏而过。 “钟球,救人。” 随后而至的陈敏部并没有继续上前,而是让部下担起了救护职责。 “嘭!” 远处的黄袍将军炮在清理了炮膛后,经过校准,再次发威。 可这一炮依旧偏离了目标,炮弹擦着一名守城士卒的脸撞进了城北的一排民宅,至少有三户人家被摧残,两户房梁断裂,房间坍塌。 百姓们愈加生畏,家中有地窖的藏进地窖,没地窖的则慌慌张张逃离城北。 甚至有人在慌乱中收拾了行李,打算逃离出城。 连着两枚炮弹打进城内,把在城头观战的信丰知县气得一肚怨愤:“贼势汹汹,犹如家中恶犬,若让他们继续放炮,城中百姓恐将生乱。” 其身旁的领兵钟千户也很恼火,怒甩战刀。 而此刻,刘承宗的人马冒着箭雨来到了城墙下,城头弓箭手因为角度、姿势等等原因,对长宁军所能造成的威胁迅速变小。 钟千户见状心下大急,怒吼着:“准备落石,砸他奶个球!” 砖石滚木还有煤油等等,乃是守城的利器,一旦敌方摸到城下,砖木从三丈高的城垛上砸落,可狠狠杀伤一大片敌人。 钟千户话音刚落,炮鸣再起。 “嘭!” “啪嗒......” 这一炮终于砸落在墙垛上,顿时砖石碎屑纷飞,守在那一块的两名官兵被炸得飞了起来。 信丰知县脸色微变,看向了钟千户:“贼人持续放炮,攻来的人马又没带攻城梯,意欲何为?” “是啊,他们要干什么?” 两人都不会认为,贼人这样冲过来是在送死,必有所图。 旁边的副官抱手上前,提醒道:“钟千户,以我所见,贼人必是意欲毁门,不若我军从侧门出击,绕过正面,杀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好,你领五百人从侧门杀出去。” 钟千户也是才承职不久,年纪不大,但他有个优点,就是能听取老一辈人的意见。 当然,他自己的方案也要执行。 副官答应后,迅速下去传达钟千户的命令。 同时,城头上也往下抛落砖石。 这给刘承宗他们造成了很大麻烦,虽说举盾能护着要害,但砖石砸在盾上能把人给震得发麻,还有的人盾牌被震落,直接被砸出了脑桨。 刘承宗没被惨烈的境况所动摇。 他令一部分人缩在墙角下,以盾抵地把身体盖住,以地面来承受落石的冲击,以坚实的盾牌斜面来卸力。 而另一部分人则撤离城墙,反向竖盾防护,同时分散守军的攻击,以此来掩护城门处的刘承宗等人。 “兄弟们,在城门旁的墙边凿几个口子,把火药包塞进去,炸他娘的……” 在刘承宗的命令下,长宁军卖力的凿着城墙上的夯土。 “营官,凿不动……” “墙上凿不动就挖墙根……” 随着时间的推移,长宁军的伤亡陆陆续续在增加,让得刘承宗心头大痛。 而城头上的钟千户也感觉到了危机,虽说他不知敌人要做什么,但那种威机感让他心惊肉跳。 此时,官兵终于从另一处城门涌出,直奔刘承宗队伍冲杀过来。 隔岸观战的陈敏当即喝令:“前进,保护我方弟兄。” 陈敏部呼啦啦的冲过了石桥。 第70章 夺城 “杀!” 陈敏带着人马踏过石桥,右拐突进,向着从禾丰门出城的官兵迎击过去。 官兵也没迟疑,英勇的举枪奔袭前行。 随着双方撞击在一起,刀枪交击,金戈声起,激战中渐渐有人倒地。 不管是长宁军还是官兵,都没人敢心生怯退,在呼喝声中尽力厮杀着,近似肉搏般搅在了一起。 河岸至城墙那两丈来宽的地面上,瞬间被两方人马挤得一片凌乱,冰冷的地面上,浇上了英勇的热血。 看情形,官兵暂处劣势。 装备上,长宁军有着可抵寒的绒衣。 攻防战术中,长宁军也有着自己的章程。 他们备战多时,又是在一路打杀中崛起,自是锐气十足。 而官兵却是平时屯田,每旬出操也不过那么几次,逢战靠的是一鼓作气。 陈敏也是没把这五百官兵放在眼里,大开大合的劈杀着,领着属下逼得官兵们挤成了一团。 在他的经历中,配备了手雷的长宁军,在人数相当的搏杀中未曾有过败迹。 不过让陈敏无奈的是,城头上不断砸下的落石,给他们造成了不少伤亡,虽有护盾举着,也是防不胜防。 那痛呼声,惨叫声,不时的在长宁军中响起,让得他想尽快结束这场阻击战。 “刘承宗,你们好了没?” 躲在城门檐下的刘承宗没听到陈敏的呼喊,依旧在奋力凿着孔洞。 此时的城门下方,已经被他们挖凿出了几处缺口,可塞进几捆被绑得结结实实的炸药包。 “兄弟们,破门就在此时。” 刘承宗大喝一声,一手抓起地上的炸药包,奋力往一处缺口压去。 如今他们是在用战友的生命来拖延着时间,形势紧急,多耽搁一下,就会多一份伤亡。 几处缺口很快便被炸药包填实,然后在号令声中同时点着了引线。 刘承宗见引线嘶嘶响着闪烁起了火星,下意识的抚了抚一直砰砰狂跳着的心脏,迅速转身逃离城门。 “跑,跑远点……” 见得城门处的刘承宗部人马一窝蜂似的后退,陈敏也知道时机已到,大吼道:“手雷!” 手雷的引线可没炸药包长,几十个手雷扔出去后一下子就爆发了威力。 “轰轰轰......” 一声声炸响,一团团黑烟升起,一片片官兵被炸飞。 “啊啊……!” “哎呦……唷……” “痛~” 哀嚎声,惨叫声,闷哼声,瞬间在城墙下交织成一片悲鸣曲。 官兵在这一瞬间的打击下,死伤惨重。 即便陈敏他们是把手雷扔向官兵后方队伍,可己方人马也有人被飞来的弹屑所误伤。 不过,这点损伤,不足挂齿。 “杀,破城!” 随着陈敏一声如狮子般的大吼,长宁军士气顿时迅速飙涨,每人都像打了鸡血般迸发出了一往无前的气势。 挡在长宁军前方的官兵们,反应快的慌慌张张往后撒腿狂奔,那些反应慢的、被吓懵的,不是跪地请降就是被长宁军砍倒在地。 短暂的停滞之后,陈敏前方便没了官兵阻挡。 “杀,杀进城去!” 长宁军在陈敏的号令下大踏步向前推进,他们跨过了地上的官兵,死死追赶着往禾丰门逃去的对手。 有些走乱了的刘承宗部下,下意识的加入了对官兵的追逐之中。 也就在此时,一声轰然巨响如天雷降世般,响彻四方。 在这一声巨响响起时,早已跃跃欲试的林真神色大振,双目炯炯的伸手,一把将头发捋起,套上红樱银盔,拉下面罩,握紧了手中的长枪。 “鹰卫,随我冲杀过去,以雷霆之势,拿下信丰城!” “杀,杀,杀......” 杀声落,蹄声起。 唐先生急切的要上前阻拦,可林真的马儿转了个身,健蹄扬起,瞬间窜了出去。 其身后的十名鹰卫也是毫不犹豫,拍马追随上前。 “主公……”唐先生无力的放下了抬起的手,转过身,迅速对上了叶明欢那焦急的双眼。 “叶营官,你快全军压上去……” “唐先生,我留百人于你……” 几乎是同时间内,两人都说出了各自的想法,又在话没说完之时住了口,同时点下了头。 他们都知道,此战的关健便是冲击城池。 可比冲击城池更为重要的,是林真的安危。 此刻的信丰城。 北城门处砖砾崩裂,晃动的城墙,让人以为整座城池是因为疼痛而在微微发颤。 站在城墙上的士兵,也被这一突如其来的巨响给震得神魂颠倒,不知所措,皆下意识的望向尘硝土扬的城楼处。 “城门要塌了......” “天呐,城楼塌了......” 这一瞬间,士兵们呆住了,忘记了手中的石头,忘记了还要守城。 城楼塌了一片,他们知道上官还在城楼里,都在想着上官会不会被木石给压没了? “啪嗒……” 一块木板掉落,信丰知县满脸鲜血的从木板掉落后的缝隙间爬了出来。 “快……守……守城……” 随着这声呐喊,官兵们瞬间反应过来,不由分说的甩下了手中的石头。 但石头已经阻挡不了长宁军的步伐,硝烟散去的北城大门,被去而复返的刘承宗领人猛烈冲撞起来。 夯土碎木纷飞,两扇布满裂纹的大木门就像风中残烛般,在撞击下轰然倒下,城门瞬间洞开。 “进城……” 刘承宗率先冲进城内,一刀劈翻了一名前来阻击的官兵。 “杀......杀......” 后面的长宁军大声高呼着,鱼贯而入。 他们杀气腾腾的举着寒光闪闪的刀枪,仿佛是在宣告着信丰城已是长宁军的囊中之物。 城内的官兵们惊急中一个个冲来拦阻,可长宁军犹如虎入羊群般,所到之处,人仰马翻,片刻间便把官兵的防线冲得一片稀碎。 而另一面的陈敏也带人随着撤退的官兵杀入了禾丰门,抢下了瓮城大门,直接冲上了城墙。 他将一名守军踢下城墙后,向城外正策马驰来的林真高声回报:“信丰易主,有请山主入城!” “威武!” “恭迎山主……” 阵阵呼喊在城头上空传荡开来,宣示着信丰城迎来了新的归属。 第71章 立场 林真等十一骑在一片高呼声中冲过了石桥,又毫无阻碍的穿过北门,跃马城中! 此时,城墙上的官兵已降了一大片,但城中的官兵依旧在负隅顽抗。 追打拼杀间,杀声阵阵,鲜血四溅。 混乱不堪的场面吓得百姓们六主无神,心心念念想的是要逃离战场,慌慌张张赶往别处城门,要争抢着出城。 林真没勒停战马,被里罩得只露出两个眼睛的头盔下,传出了他那刚毅又坚定的声音:“放下武器,降者不杀!” “降者不杀!” 跟在后面的鹰卫们,齐齐重复着林真的话。 正追着官兵厮杀的刘承宗部人马得知主帅入城,顿时士气暴涨,挺直着身板把手上的刀兵抓得更紧! “降者不杀!” “蹲地抱头……” 长宁军一声声喝令在城中回荡起来,摧残着官兵们的抵抗之心。 林真等人依旧纵马急行,所掠过之处,卷起了阵阵冬日里的寒风,拂拭着沿途的官兵们。 一时间,不少官兵感觉大势已去,抛下了手中的武器。 “百姓居家暂避,不许聚集,避免误伤!” “我等今来并不劫掠,勿需惊慌。” 林真的宣告坚定有力,让得那些慌乱逃窜的百姓安心不少,许多人停下了脚步,不再急惶惶的逃亡。 信丰城是他们的家,若非情不得已,谁又愿离开家园,去当那流浪在外的游子,过那饥肠辘辘的日子? 不过,并不是所有人都相信林真的话,依旧还有着百姓在逃窜,依旧有个别官兵想着要扞卫朝廷的尊严。 李家明就是这样的官兵之一。 他注视着由远及近的战马,目光盯住了其中一名看起来身量较小的敌人。 这小子,应该好杀! 杀了他……! 李家明觉得自身职责便是守护城池,誓死抵抗入侵者。 所以,他化身为城池守护者,忘了所有人,心中只有自己,眼中只有那人。 他下意识的握紧了手中的长枪,听着马蹄踏在铺了青石板的街面上敲击出的嗒嗒声,觉得这是鼓槌落在战鼓上的军令,催着他战斗前进。 近了。 很近了! 就是现在,上! “杀!“ 李家明一声大吼,暴发出一股强烈的杀意,不顾一切的挥舞着长枪,猛的扎向那个小子。 “啪!” “嘭!“ “啪!” “啊……” 李家明脑海里最后的一个念头,是……好痛。 这短短的一瞬间,先是他的长枪被对方拍开,接着就是他被战马撞得飞了起来,等落到地上还没来得及感受疼痛,就被那小子旁的护卫一枪扎在了他的肩胛上,将他挑了起来,痛得他发出了人生中最后的一声惨叫。 附近的百姓与官兵们都被这一幕给吓得不敢动弹,惶惶不安的注视着停下来的战马、与战马背上的人…… 林真冷眼扫视着四周,待确认袭杀者没有同伴后,才收回了视线。 “山主,不如屠戮一番,好震慑不轨之徒?”挑着李家明的那名鹰卫将李家明狠狠的砸到了民墙上,扭过头来看着林真。 林真摇了摇头,举起手中的长枪。 “要出城者,莫起纷乱,若有人起哄,严惩不怠!” 接着,他又把头转向身后赶来的刘承宗与叶明欢,道:“刘承宗继续清剿官兵,叶明欢,你带人巡视,若发现有趁乱作奸犯科、荼毒百姓者,杀无赦!” 叶明欢一脸担忧的看着林真,待确认林真不会再继续在城中乱转后,才重重的点头应下。 “记住,我等不是寇匪!” 林真抛下这句话后,带着鹰卫离开了。 虽然是受了袭击,自己也很生气,但林真并不想迁怒他人。 正所谓阵营不同,立场也不同,并没有什么谁是谁非。 在林真的眼里,这个世界本就是不公平的,他也不代表正义,何况与他立场相反之人,更不会视他为正确的一方! 或许,他造反有着要改造这个天下的念头,但更多的是为了自己、为了家人、为了更多的人能在清兵入关后少遭点屠杀。 但,这个想法,除了他自己外没人知道,没人能理解。 …… 信丰县衙里。 林真从知县王六如家中抄来了洗漱品,美美的把自己从里到外清理了一遍。 这一遍清理,用了近一个时辰。 “嗯,真香。” 闻着膈肢窝那里传来的桂花香,林真的嘴角忽然勾起了一丝笑容,心神倍加舒畅。 “这信丰知县必然是个好官,需得把他招降才行。” 带着这个念头,林真脚步轻快的来到了县衙二堂。 此时,县衙二堂内人头满满。 他们当中有长宁军的一些将士,还有信丰县的本地官员。 “王县尊,你们也坐!”林真大踏步的来到唐先生旁边,坐在了上首的大椅上。 “今日我军能入城,王县尊功劳最大……” “放屁!” 信丰知县王六如猛的跳了起来,若不是有兵丁拦住他,他必会冲上去与林真来一场殊死搏斗。 “满嘴胡言!”他一脸愤恨的瞪着林真,吼道:“本官生是朝廷之人,死是朝廷的鬼,你这乱臣贼子休要来污蔑我。” 林真微微皱眉,摆手道:“王县尊,请注意你的言辞,过后我们便是一家人!” “呸!你这祸害哪来的脸说是我们是一家人,我王六如堂堂正正,忌会与你这奸佞小人为伍,你以为凭借你们的......” “呯!” 林真拍案而起,看着满头创伤的王六如道:“没错,就凭着我是屠刀,你是鱼肉,你不想叛也得叛,就算你要自尽,我也能让朝廷判你个满门抄斩。” 这一番话,令得底下几位信丰官员脸色大变,俱是低下头去,神色不明。 不过王六如依旧挺着头,毫不在乎的哼道:“你能占信丰城一时,据不了一世,前时我已向府城请派援兵,你逍遥不了几日。” 这人的骨头,硬得有如铁板一样,就是不愿屈服。 唐先生见气势变得凝重,忙出声打圆场:“我等也不是要各位背叛朝廷,我家主帅也是朝廷官员,若不是以往遭受迫害,我等也不至于来此……讨要公道!” 林真摆摆手,坐到位置上道:“唐先生不必解释。” 唐先生心底暗暗点头,脸上却颇是无奈的说:“若是朝廷愿为主公讨回公道,主公便不必来此,不必生出此般事端了。” 公道? 什么公道? 底下官员都是心思玲珑之辈,自是不会放过心中这个疑问,遂你一言我一语的对唐先生旁敲侧击起来。 第72章 战事再起 第二日,信丰县衙里,官员们又开始如往常般处理公务了,仿佛信丰城还是在朝廷辖治下一般。 心底骚动的信丰城百姓,也在几日后渐渐平和了下来。 百姓们之所以不狂躁,是因为他们没受到长宁军的滋扰,生活上也如以往般没有多大的改变。 但他们对于长宁军的讨论,却是常常挂于嘴上,相熟之人碰面都会互相嘀咕一阵。 “听说那长……长宁军啊,要把县官们的家属都送走,也不知是要送到哪去!” “肯定是抓去控制起来啊,不过据说县尊的女儿被留下来了。” “好像我们南边的的定南县也被攻打了,昨日有定南官员来咱县城求援,一进县衙就被扣押住了。” “……哎呦,这官也太傻了,进门也不知道看看,自己送上门的,怪谁啊……” 当然,百姓们除了这些八卦外,也还会关心一下熟人,问候一下处境。 “那些叛匪有没有去你家啊?” “他们有没有抢你东西啊?” “没有啊,他们可好了,帮我教训了来店里闹事的家伙。” “可不是吗,要不是长宁军,昨天我就要死了……” “那天我闺女差点被人祸害,幸好他们及时出现……” 殊不知,其中有些恶棍就是林真安排的,所以长宁军兵丁总能在百姓遭殃时及时赶到救场。 这种事情发生了几起后,长宁军的风评便迅速好转,百姓们也不再担心自己会被长宁军迫害。 甚至,城中还传起一番流言,使得人们开始同情起了长宁军的主帅。 信丰城中,一处有水渠流过的小巷边上,几名妇人聚在一块,边洗着衣裳边聊着听来的传言。 传言中的主角,便是林真。 一名胖胖的妇人神神秘秘的望了眼四周,手一挥,低声道:“原来啊,他们的头儿也是个官,巡检老爷来着。” “不是吧,既然他也是官,那为什么要来攻打我们信丰城?”另一名年轻的小媳妇似有不信,满脸疑问的反驳:“好好的官当着不爽吗,干嘛要造反?” “听我家那死鬼说,小巡检这次带兵来,是想找何镇抚报仇的,是想向朝廷讨要公道。” “讨什么公道,小巡检老爷是受了什么冤屈吗?” “听说啊,是何镇抚的娘家人奸杀了他的未婚妻,好像……叫……叫张什么妹来着……” “啊,造孽咯,这夺妻之恨可是不共戴天啊,怪不得呢……” 自以为知道了林真起兵的缘由后,百姓们都对林真的遭遇产生了同情。 有了同情心,便少了敌视,这间接的拉近了长宁军与百姓之间的距离。 加上长宁军不但没有苛刻他们这群老百姓,也没有四处抢掠,更没有胡乱杀人,反倒维持了城中秩序。 所以,信丰城里的百姓们很快就放下了心中的畏惧,就是那些个有着一番姿色的小媳妇、女孩儿,也开始壮着胆子出门上街了。 信丰城的变化让得林真舒心不少。 只是,有朝廷官兵进入信丰县境的消息又让得他的眉头皱了起来。 不是林真畏惧朝廷官兵前来攻打,而是他现下兵力有些紧张,麾下伤兵有些多。 信丰攻城战的损伤已经统计出来。 长宁军战死六十七人,伤重需退役的有一百零二人,轻伤需要休养一段时间才能归队的有五百一十人。 如今还能随到随战的堪堪千人,其中包括进军信丰以来充入的山匪与俘兵。 如果加上信丰城投降的近七百官兵,可战之兵也达到了一千七。 但这七百人还没能得到他的信任,暂时不可大用,甚至还要留下人手对他们进行监视。 这样一算,能派去抵御来袭官兵的兵力并不多。 “主公,赣州卫兵马驻扎在了城北四十里处的楠木峡,已经两天没前进了。”唐先生脸色有些凝重的捏着信报,缓缓道:“似乎,他们的兵力还在增加”。 楠木峡是信丰通往赣州府城与南安府南康县的主要路线,有一夫当关之险。 另一条路线在县境西北,从岖岭隘经过,亦是一条路出南康县的险径。 “我们暂时没法兼顾城外,先按兵不动吧。” 林真没想着主动出击,起码现在不会主动出击。 他叹了口气,喃喃自语道:“也不知道安远那边如今征到了多少兵,或者,我该向净之那边讨点兵力过来……” 实际上,林真也知道这想法不太现实。 如今赣州卫人马迟迟不动,有可能是在与会昌方面合谋着攻他老巢,所以羊角堡方面更需有足够的兵力来做好防备,防止官兵突袭。 而安远新兵都是些农民出身,才被征上来没几日,还没经过训练,若是骤然上了战场,恐怕会反过来成为累赘。 就在林真想得头晕时,叶明欢来禀。 “山主,运粮队到了!” “好,来得正好!” 一千人的运粮队,推着两百架粮车,拖着长长的队伍,从东面的拱日门入城。 林真站在城墙上,目送着一辆辆车子经过,直到半个时辰后,最后一辆粮车才跨过了城门。 “唐先生,清点一下这一趟运来了多少粮食。” 又是半个时辰后,数据递了上来。 除去役夫们路上的开销,运抵信丰的米粮有近四千石。 四千石粮食,已经足够驻在信丰的长宁军人马吃上半年了。 记得当时,林真听妹妹说已存有十四万石米粮时,心里还没个概念,今日被车队的庞大所震撼到,还以为已经运来了不少,孰知这才只是库存的百分之三。 可见,家中余下的米粮库存是多么的恐怖。 “要是锦儿和毛县尊还在收购粮食,那真的会米粮烂粮仓了啊!” 林真感慨之时,心里莫名其妙的生出了一丝厌战情绪。 这是因为,他想起了和家人相处时的温馨,让得他嫌弃起了战场上的残酷。 不过,家是短时间内回不了了,战争的号角被再次吹响了! 十一月初九,驻在楠木峡的官兵再增兵。 据哨探回报,官兵恐怕已经集聚了三千人马。 “赣州卫人马不是北上勤王了吗,怎么还能调动这么多兵马?” 林真心里很郁闷,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但他也知道,现在不是怀疑的时候,只有打完这场仗,他才有机会弄清个究竟。 十一月十一,官兵异动,开始兵出楠木峡。 随即,林真下达了作战命令。 “传令各部,准备迎敌!” 第73章 各有心思 崇祯九年十一月十二日,辰时,赣州卫兵马出现在了信丰城北门。 经过一夜跋涉的他们,虽略显疲惫,气势却依旧强盛,一眼望去,旌旗猎猎。 那厚实的军伍,估算下来得有五千人。 领兵而来的赣州卫指挥同知在三百丈外扎下营来,并没有仓促下令攻城。 他望着城头上两步一人的叛军,又看了眼紧闭的城门,怒火瞬间燃了起来。 “王六如不是来报说……北门被攻破没修缮吗,为何如今城门紧闭?” 旁边一手下见状,小声劝道:“高同知息怒,这门……可能是刚安上的。” 不说还好,一说,赣州卫同知怒火更旺。 他瞪向那人,冷声道:“屠珅,等下攻城,你后军千户所人马先上。” 城墙上。 林真用手背挡着冉冉升起的初阳,眺望着远方。 “两千卫所兵,三千民壮!” 这是他对官兵人马作出的判断。 因为城外这支朝廷军队只有不到一半人甲胄齐备,与另一半衣衫简陋的人形成了明显的分界线。 “钟千户,你说他们此行有没有配备火炮?” “以末将看来,是有的……” 钟千户肯定的点了点头,继续道:“不过就算有,也只有那么两三门,其余火炮都被潘巡抚与指挥使带着北上了。” 钟千户名钟启胜,信丰千户所守御千户。 当日他被城楼里塌下的木块所埋,奄奄一息的被长宁军挖了出来,醒来时,发现眼前这少年正为他小心翼翼的包扎着伤口,使得他感激满怀,当时头脑一发热,就降了过来。 林真不以为意的笑了笑,摆手道:“我是在想,此战我们能收缴来多少门火炮,就算他们带来七八门,也无妨。” “林将军为何对此战如此有信心?” 钟启胜有些诧异,觉得林真是在强行壮胆,但林真的下句话,却让得他不由自主的肃然起敬。 只听得…… “朝廷兵马夜里奔袭而来,正该凭着锐气一鼓作气攻城,可他们如今却反而扎营休息,一旦放松下来,一夜未睡的他们必会困顿,等下必然会尽显疲态,加上昨夜寒凉,现下有暖阳……就算他们能提得起刀枪,也会筋软骨僵,与他们作战,根本不足以为虑……” 很有道理,钟启胜信服不已,差点就要五体投地。 但林真觉得这支掀不起什么风浪的朝廷军队,却让得信丰城百姓人心惶惶起来。 他们知道朝廷大军已兵临城下,莫不心生恐惧,伤恸莫名。 “我们信丰城是造了什么孽啊,要被攻来打去……” “前阵子不是有人说,只要小巡检讨回了公道就会退兵的吗,朝廷给小巡检一个公道就得了,为什么要兵戈相向啊?” “哎,你这傻子,朝廷也要面子啊,朝廷不甘心啊......” 面对城中的议论和不满,林真并未多加干涉,但为了防止有人趁机作乱,他依然下达了约束令。 “运粮队维持城中秩序,禁止百姓集聚,严防宵小闹事,若有可疑者,先行扣拿。” 从长宁县过来的运粮队可不仅仅是一群被征召来的役夫而已,他们也是以十一人为一队,由长宁银票局的护卫充任领队。 这些护卫在林真眼中就是银票局的打手,可在长宁县百姓心里,这些打手却有着很高的权威,是银票局加县衙的狗腿子。 他们不但凶悍,还手抓权柄,动不动就能给人扣个工分,罚人工钱。 这一路运粮过来,役夫可没少被这群狗腿子操练,早就习惯了听令从命。 “啊,真的让我们维持信丰城秩序?”有役夫不太相信,开口询问。 运粮队总护卫官马大点了点头,明确道:“对,所有人,找自家队长报到去,若有表现出色的,我会登记在册,到时禀明大小姐,若大小姐认可,你们就有机会成为我们银票局一员。” 听到这番承诺,役夫们都激动了起来。 若进了银票局,便等于自己也拥有了权威,到时候自己也能扣人工分,罚人工钱了! 就算现在没进银票局,自己也有了管理信丰城百姓的权力,可以先耍耍威风了啊。 于是乎,一群役夫开始充分的利用起了临时得到的权力,把信丰城百姓管治得敢怒不敢言,连门都出不来。 信丰县衙后宅,王六如一脸焦急的接过了女儿刚从林真那偷来的情报。 那是一本厚厚的书,可能情报会夹在书里面。 可王六如哗啦啦的翻了几遍后,没看到想要的东西,顿时气得把书往地上一扔,伸手就一巴掌将女儿给拍倒在了地上。 “你个废物,养你那么大,却连一点小事都做不好。” 王六如的女儿王依依,在家中行七,因为长得很漂亮,所以一直很受宠溺。 如今她被父亲一掌扇倒,只觉得又委屈又羞恼,坐起来抱腿哭得泪流满面,梨花带雨。 “呜……爹打我……。” 王六如气得胸口直喘粗气,指着地上的书骂道:“你个蠢货,我让你找林真的作战计划,偷听他的谈话,你看看你,拿的什么东西,白话道德经,他道德了吗……” “呜呜呜……,我见他经常看这个,每次有人送消息来他都会看这个,所以我才拿了这个回来……呜呜……” 女儿的话让得王六如憋在胸口的气瞬间消了大半,想起女儿前些日子带给他的消息,他又觉得自己气过头了,不该对宝贝女儿动粗。 不过,现在两军蓄势待发,眼下就要交战,急上火也情有可原。 王六如为自己的行为在心中默默检讨了一遍,然后蹲下来看着女儿脸上的巴掌印,心中顿时生愧。 如果不是女儿,他能知道赣州卫的后军千户屠珅是林真的人? 如果不是女儿,他能知道林真有撤军的想法? 若不是女儿告知,他能知道林真在官兵进军路线设了埋伏? 这些消息,都被他使人传报给了朝廷官兵,这可是大功啊! “是爹的不是,乖,不哭了啊,你还是得去好好当他的丫鬟,一有别的消息再回来告诉爹,好不好?” “呜……那爹要给我道歉。” “好,好。” “以后,我要嫁给曹秀才,爹不能反对。” “这……再说吧!” “爹要答应。” “呃……好吧!” 好个鬼,曹秀才是吧,看我不弄死他! 第74章 攻与守 城外,官兵还在休息,晒着日头。 城头,长宁军却分成两拨人,轮流吃上了热腾腾的早点。 白粥,配咸菜,额外还有腊肉。 就在这时,唐先生上了城头。 “主公,那王依依又回来了,过后要不要把她也送走?” “不必了,王六如很相信她的女儿,她女儿也很有迷惑人的手段,正好一物降一物。” 林真摇着头否决了唐先生的建议,继续道:“此战过后,给朝廷传假消息的王六如必遭殃,他除了归降,别无选择,除非他真的想做满门忠烈,狠心自尽家门。” “明白。”唐先生点头,欣然退下。 前时,长宁军要把信丰官员家眷送去长宁县,林真前去安抚,那时他的目光在王依依身上停留了一会。 就这么个小动作,却被唐先生注意到了,所以唐先生心下一动,把王依依留了下来。 看着唐先生离去的背影,林真苦笑一声:“哎,唐先生也太多心了,我像是那样的人吗?” “林将军。”钟启胜凑过头来,小声道:“王七姑娘年已及笄,王知县本想用她与潘巡抚十一子联姻,但王七姑娘却钟情于本县的年轻才俊曹秀才……” “哦?曹秀才?” “正是,那秀才家境丰厚,才气逼人,有次,我见他与王七姑娘一道上香礼佛,半天不见出来。” “好,不说她了!” 林真摆了摆手,心情瞬间变坏:“钟千户,我们还是来说说怎么解决城外的官兵吧。” 片刻后,北城门打开,钟启胜领命出城邀战。 按林真的话来说,这是考验他们这一批降兵意志的时候。 如果他们还想当官兵,那可以马上临阵倒戈,但以后对阵时,长宁军必不会手下留情,只有生死相向。 见识过长宁军战力,吃过长宁军几顿饭食,打听过长宁军待遇的这批降兵,万分犹豫的踏出了城门。 他们知道,既然自己是在赣州当兵,将来不管在哪方阵营都是要在赣南作战,若再反叛,必然还会再遇上长宁军。 但,他们真的不想再直面长宁军的兵锋了! 那傲人的气势,那凶悍的手段,成了他们的恶梦。 “兄弟们,此战只需引敌,不必接战,冲啊……” 钟启胜大声吼叫着,率众冲向城外的赣州卫官兵。 他已经没有任何犹豫,不说林真的见微知着,运筹帷幄,就连林真的脾气,都让得他心服口服。 他还从林真口中得知,长宁军一年前只有一千人,现下兵力却达到万余,再给一年,会不会再翻翻? “杀!” “杀杀杀……” 听到不需接战,这批降兵霎时声威大增,士气稍涨。 见叛军出城来战,正做着攻城准备的官兵们也放弃了原本的打算,仓促动员起来。 “他们怎么有这个胆出城?” 赣州卫指挥同知很是不解对方的意图。 虽说他这赣州卫第二把手很少有机会领兵出征,所以经验不丰,战绩不显。 但怎么说他也是熟读兵书之人,知兵事、懂兵法,还明军纪。 按理说,己方人马倍于敌,敌方应该固守城池,等他攻城的,如今却是敌方以弱击强。 难道,有什么阴谋诡计? 还是,敌将自视甚高了? 赣州卫同知也知现下不容迟疑,放下心中的疑惑,立刻命令火炮装弹,全军攻城。 城门开着,不趁机攻打便是傻子! “轰隆......轰隆隆.....” 炮弹落下,砸在了钟启胜身旁,炸飞了他身边的三名士兵。 而官兵们也在第一轮炮火的提振下,士气大振,发起了反冲锋。 “轰隆......” “杀!” “杀……” 官兵们手持刀枪,呐喊着冲了过去,个个看似凶悍。 这些官兵们……真的筋软骨僵了? 可他们劲头很足啊! 钟启胜很想证实心中的疑问,可又心知若真的去证实,自己的手下士兵必会伤亡殆尽。 “撤退!” 他大喝一声,又带着麾下人马往回跑,跑的路上,尽是丢盔弃甲,连刀都扔了。 城墙上,林真望着远处溃败逃窜而回的钟启胜部人马,眼里露出了些许玩味。 “看来,钟启胜这部人马根本就不需要诈败,这是真败啊!” 不过,不管是真败还是假败,林真的引蛇出洞之计已经奏效。 “炮手点火!” 林真一挥手,叶明欢下令,城头两门火炮便传来了引线点燃的嗞嗞声,炮声轰鸣,响彻城头。 “轰......” 炮弹轰然落下,有一颗落在了钟启胜后方十丈外,掀起的尘土飞扬,将追来的官兵们视线给掩盖了瞬间。 另一枚炮弹则射得稍远,砸在了官兵的队伍前方,爆开,一名官兵直挺挺地倒在血泊之中。 赣州卫后千户所千户、先锋官屠珅,举着刀,嚎道:“大家别怕,趁叛军溃败、现在城门大开,冲,杀入城内……” “冲啊......” 随着屠珅的一声呼喝,近千官兵纷纷使尽全力前冲。 后面,还跟着官兵的大部队与三千民壮。 庞杂的脚步踏出了滚滚烟尘,遮蔽了天日。 钟启胜部人马根本就不回头,拼命地往回奔逃。 他们就像是被几千头狼追赶着的羊一般,一旦被追上,绝无幸免的可能。 好在,他们撤退得快,等他们跑到石桥、摸到城门处时,官兵还在五十丈外。 只是,石桥与城门都不大,有人被挤得掉入了河中,有人被同伴撞到了墙壁上。 城头上,又是一轮火炮齐射后,弓箭手上阵。 一簇簇箭头细长的飞虻箭,被长宁军兵丁搭在了弓弦上。 “放箭!” “嗖嗖嗖” 一支支羽箭离弦,射向攻来的官兵,倾泻在了官兵身上。 一个又一个的官兵被射中,一个又一个的官兵倒地。 弓箭延缓了他们的进攻脚步,为钟启胜部人马赢得了入城时间。 而官兵们虽然有些惊慌失措,却没有乱成一团,在屠珅的率领下,依旧奋勇向前,誓要夺取城门。 “冲,第一个入城的,升百户,赏银百两……” “杀啊!” 随着屠珅的鼓励,官兵们卯足了劲奋力向前,终于是咬着叛军的队伍,冲入了信丰城北门。 “我是第一个……呃……” 第一个入城的官兵还没来得及把话说完,就直挺挺的栽倒在地! 等屠珅也冲进来时,脸色霎时难看得犹如一张苍白的宣纸。 只见,前面一排又一排一人高的拒鹿角,严严实实的拦住了他们的去路。 而那群被他追着入城的叛军,也换上了武器,在拒鹿角后面挑衅的向他们比划着手势。 其实,北城门还没真正修好,所用的木门,经不起撞击,所以林真干脆把官兵放进来,进行打击! 第75章 除恶令 林真打算尽快将官兵分而歼之,不想迁延时日。 所以,引战就是为了加快战事,不给官兵多做休息! 待屠珅部官兵大多数人马冲过石桥后,沉重的战鼓在城头擂起。 “咚咚咚……” 激昂的鼓声响彻整座信丰城,城中百姓被惊得心慌意乱,不少人慌慌张张中想起了贴摆于家中的神灵,忙向着虔诚祷告,祈求庇护。 而长宁军将士则在鼓声中燃起了战意,手中武器此刻如同融合进了他们的身体,有了活力。 朝廷官兵因鼓声起,心中生疑,离石桥还有二十丈的赣州卫同知,抬手下令减缓了前进的步子。 这里,进可攻,退可守! “轰……!” 就在这时,一声轰然巨响,通往北城门的石桥如地龙翻身般骤然鼓起,砖石飞溅,落于水中、撒于岸上,然后残桥在一阵烟雾中塌落河里。 石桥塌,官兵大军被阻隔在了河对岸。 赣州卫同知攥紧了拳头,庆幸自己没踏上石桥的同时,又只能无奈的与过了河的屠珅部人马隔岸相望。 岸那边,骤然被断了后路的官兵先锋,一个两个三个的一个个回过头,那一双双茫然的眼神,将赣州卫同知的心刺得生痛。 他扭过头,看向身后的人马道:“走,禾丰门也有一座桥,马百户,你领五百人去把攻城车推来……” 如果屠千户能在北门阻挡住城里的叛军,那就不用攻城器械,如果不能,这攻城器械就得派上用场。 而已经入到城门的屠珅,也在与钟启胜隔着拒鹿角对视。 拒鹿角也叫鹿角,或者叫拒马。 是用几根粗大的木头捆作一扎、杈在地面、头部削尖的障碍物,是用来阻碍敌人进攻的一种防御手段。 但这种手段一般是用在野外,很少有用在城中的。 如今摆在官兵面前的,是一排从城门这边墙角为起点,以半圆形围着延伸到那边墙角的拒鹿角,给他们留出的空间很是狭小。 屠珅先是这样说:“钟启胜,你是官兵啊,你没能得他们信任啊,你看你身后也围了一圈拒马呢,他们也在防着你呢,回来吧,既往不咎……” 此番话听在钟启胜耳中虽如语重心长,却也只能让得他心中微凉,还不能瞬间动摇他的立场。 出战前,林真和他说过,此次安排,并不是不相信他,而是不太相信他手底下的兵丁。 但,真如此吗? “回去?呵,你当本将是傻子吗?” 钟启胜冷笑一声,随即将手中大刀猛地插在身旁的地上,目光灼灼的盯着屠珅道:“屠千户,今日若不降,便要叫你尝尝什么叫绝境。” 屠珅闻言,眉头不由皱起,手一挥,厉喝一声:“杀!” “杀!” “杀……” 官兵们也在命令下,瞬间做出了回应。 拒鹿角确实可以拦住人,但也只是拦得了一时,屠珅相信,只要自己人马勇往直前,不消片刻便能突破这个防线。 所以,现在最关键的不是后撤,而是要杀出一条血路。 只是,他想得美好,事实却很残酷。 迎接他们冲锋的,除了钟启胜部人马的抵抗,还有长宁军从更后排抛来的手雷。 “嘭。” “嘭……嘭嘭……” 十数下爆炸声响起,挤在一起进击的官兵们在一瞬间受到了重创,就像被收割的韭菜般横七竖八,血肉纷飞,哀鸣声惨嚎声铺天盖地。 有人甚至被炸得飞到了拒鹿角的尖刺上,被扎了个对穿,鲜血沿着木柱一缕缕的往下流淌。 就连屠珅也被弹片所伤,肩胛上渗出了大片血迹。 就在他想要振作精神反扑之时,钟启胜率众挪开了拒鹿角,举着武器向他们杀奔而来。 “噗哧......噗哧......” 刀枪入肉发出的声响,在双方人马的混战中此起彼伏。 官兵的士气在手雷的摧残下已变得低落,又是一阵手雷炸响后,官兵被杀得连连后退,往城门处后退要挤出去。 但,后路被断、援兵被阻的消息也在此时传来,使得官兵心乱如麻,使得屠珅瞬间陷入绝望。 不知是伤重的原因还是心神受创的结果,他当下就两眼一黑,栽倒在了地上。 屠珅倒下,挤在北门的官兵瞬间没了主心骨,渐渐有人丢下了武器逃窜,最终在河岸边举手投降……。 钟启胜带人收缴了官兵的武器,点着头笑。 “林将军说得没错,他们都是筋软骨僵了,只是虚有气势而已……” 从官兵过桥到投降,也只是过了半柱香的时间,都没给守城方造成多大伤亡。 也是在这时,赣州卫同知也才领着人马踏上了另一座桥,来到了城门紧闭的禾丰城楼下。 转阵而来的长宁军也在这时箭矢齐鸣,配合着手雷对城墙下的赣州卫人马进行近程或中程打击。 漫天箭雨射翻了一茬茬,手雷爆开炸翻了一片片。 官兵还好,能承受一定程度的打击,民壮则心里脆弱不少,一经死伤便有人四散逃跑。 最终,逃跑的人越来越多,多到押阵的军法官都忙不过来,还连带着不少官兵也当了逃兵。 “杀……” 一部长宁军人马从北门方向杀出来,禾丰门也在此时大开,与北门杀来的长宁军夹击起了城墙下的官兵,然后汇聚在一起,杀得赣州卫人马节节败退。 城头上,林真望着下方惨烈的战况,不由叹息了一声。 “这么多溃兵,恐怕会是信丰百姓的劫难啊!” 此战,长宁军歼敌六百,俘虏三千,收缴火炮三门。 剩余那些溃兵,被追杀得零星逃窜,最终散布在信丰县境。 他们没有吃食,便去袭扰百姓,烧杀掳掠,还残害良家少女。 等得民怨沸腾,百姓们都无法忍受时,林真一道除恶令传遍信丰县境! “今有朝廷官兵欺凌我信丰百姓,残害我信丰子女,其罪滔天,即日起,若见有朝廷官兵为恶,可格杀勿论。” 这还不止,林真还在令外宣布,若有人把溃兵扭送至县衙,可得赏钱五百文。 信丰县衙库银不少,这点花费,对林真来说不值一提。 随着这一道号令,官兵在信丰百姓眼中成了罪孽深重之人,而林真则成了守护信丰县境安宁的英雄,人人称颂。 第76章 安排 随着信丰境内百姓对朝廷溃兵的围剿,朝廷溃兵从初时的恶徒,摇身一变成了过街老鼠。 一时间,百姓口中传起了一首抓老鼠的打油诗。 打老鼠,抓老鼠,一只老鼠五百文,卖给县衙好过年。 已经腊月了。 还有不到一个月就要过年了。 这一天,林真收到了第二批运粮队护送来的一叠厚厚的家书,是林锦的手书,用她那略显潦草的字迹给林真介绍着家中事。 信中说,奶奶常常在家中给神仙供香,求告护佑孙子平安、早生贵子。 又说昭妹开始变得顽劣,吵闹着要到信丰县让哥哥带着她去游玩,还说昭妹有次做了噩梦,梦到哥哥被大火烧死了。 当然,信中也没少表达她自己的心思,问林真过年回不回家,如果不回,她想带着昭妹随同下一批运粮队前来信丰与林真过年等等。 啰哩啰嗦的,整整写五十张纸。 字里行迹间,都表达着厚厚的思念。 林真看着信,心也随着上面的字飞扬着,像是回了家。 “回家,应该没问题吧?” 他合起信纸,看了眼正在为他整理书案的王依依,眉头不由微皱。 这名少女非常漂亮,一身鲜丽的红袄白纱裙,衬得她肤色胜雪、晶莹剔透。 尤其是那对水汪汪的眸子,仿佛有灵气般,总是让人忍不住多看两眼。 最主要的,是她那张脸蛋,让林真打开了尘封已久的记忆。 很久远了! 曾经,他也是望着那张酷似的脸蛋心生爱慕,可又总是因为某种原因而将这种情意埋在了心底...... “林将军,喝茶吗......” 就在林真愣愣发呆时,王依依小心翼翼的递来了一杯茶。 虽说是小心翼翼,但林真能从那张娇美的俏脸上看出一丝得意,还有眸子里的挑衅。 他轻咳了一声,掩饰了心绪,接过茶,放到了身旁的矮几上。 为免英年早逝,这茶,不能乱喝。 “林将军,这信……我帮你放到案上?” 说着,王依依便伸出了纤纤玉手,想要接过信。 林真把信纸装回信封,然后收入怀中,淡淡说道:“不必了,我还有事要办......” 他准备去做些安排,好巩固此战的战果,这样才能安心的赶回长宁县。 起身离去前,林真又多看了王依依一眼。 “如今除了你爹,信丰官员都在我的陈情表上用了印,你若是不想你爹遭罪,便让他也签个名盖个印吧。” 当然,这个陈情表是林真胡乱诉说一下自己的冤屈之类的,然后给赣州官府一个台阶下。 如果府城方面接下,那林真就还能有一段潜伏发展的时间。 林真不是没生过攻打赣州府的心思,只是唐先生极力劝阻,使得林真熄灭了这个念头。 不过,就算没有劝阻,他也不会鲁莽的去犯险。 虽说赣州城如今兵力只有一千,是攻打的最好时机,但据消息来看,赣州城能迅速从军户中抽丁,也能四处募兵,可在短时间内拉出几万人守城。 几万人,就算只是些民壮,也能死守赣州这座铁城大半年,把林真的人马拉进泥潭,慢慢拖垮。 如今,林真在信丰的人马也有六千余人,要打赣州,还是显得力不从心的。 算一算,本部人马一千五,信丰千户所城内有七百,四百此前驻在千户所的官兵也在七天前被收编,上次官兵降俘三千二,驻于新田两百人,后来零零星星收编了些溃兵与山匪。 当时计算兵力时,唐先生就说,这点人马,还不够赣州城一轮炮轰。 不过,不攻打赣州城不代表不需防备赣州城来犯。 林真来到军营,正好唐先生迎了上来。 “主公,已经过了半个月了,我们派去定南传话的人还没消息,会不会是遭了不测?” 如果是遭了不测,便要查明是不是山匪所为,或者……是被打下了定南的鸡竹山部人马所害? 对于陈忠实部人马,林真是少有管束的,毕竟这一部人马自降他之后,都是独自发展,鲜少有向他汇报。 但如今的情形,林真是不容许他们反叛的。 “待会我便传令安远县,让厉臣把安远防务交予杨义麟后,领兵南下定南,我要看看,定南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王厉臣在安远征了那么久的兵,麾下也有千来人了,林真打算过后升他做千总。 而杨义麟也有了四百人,等年后再考虑给他升个营官。 “需得将他们翁婿两拆散!“ 唐先生加了个建议,又笑道:“我昨日见屠珅伤势大好,便漏了个破绽,让他成功逃了出去,如今他已经出了楠木峡。” 说是逃脱,还不如说是放走。 林真也笑了,问:“可有留下他身上的信物?” “有。” 按唐先生与林真的策划,屠珅此人往后可能会成为长宁军进军赣州城的一个重要棋子。 但,这也只是个布局,效果难说。 两人边说边走,进了军营大帐,唤来众将。 刘承宗相对理智,所以被林真升了千总,安排到了楠木峡,兼顾驱岭隘的防务,锁死赣州南下信丰的道路。 而陈敏则较爱犯险,被林真指派到了信丰最南边的黄田,这位自然也是升了千总。 黄田西出便是广东南雄府,位置很重要,为赣粤主要商路,山匪众多,朝廷在那设有黄田巡检司,陈敏若是闲睱烦躁,可打打山匪解闷。 钟启胜则被削了人马,以副千总之职领兵五百东迁新田,与留驻新田的二百人马合营,防备会昌路人马突至,兼顾与安远县之间的连结。 “副千总一职,本不独自立营,你是例外,以副千总行千总职……” 本来钟启胜心中有些不满,不过在得知如今长宁军最高军职便是千总,这才释怀。 自己本是降将,功劳虽有,却在长宁军中威望不显,做个副千总也是可以的。 安排完这些当然还不够,信丰县城也得驻下人马,为四方策应。 “唐先生,你便坐镇信丰,我留两千人驻于信丰千户所,若生战事可随时调动支援。” 林真也不太想细致考虑了,把信丰防务抛给了唐先生,然后喊来了一名鹰卫。 “徐冬冬,你从降兵中挑出五百人立营,前去与王厉臣汇合。” 徐冬冬便是上次林真遇袭时,将偷袭者挑于枪上的那名鹰卫。 第77章 风不止 林真安排好信丰县防务后,把信丰库银搬了一半,于十二月十日与第二批运粮队一同启程返回长宁县。 随行的,除了他身边的鹰卫与壮大到五百人的护卫军外,还有顺路前去新田驻防的钟启胜部人马。 自从上次林真冲击信丰城遇敌偷袭,唐先生便与众位将领物色了十名好手充入鹰卫,希望以此来给林真更多的贴身保护。 当然,除了关心林真的人身安全,他们这些属下还很关心林真的子嗣问题。 这不,低泣连连的王依依硬是被唐先生命人架入了一辆马车。 “主公,早日行事诞下子嗣,如此,长宁军便有了未来,也就会更加稳定……” 唐先生语重心长的话令得林真心底摇头苦笑。 虽说他也觉得此话挺有道理,却还是忍不住在马背上怼了一句:“唐先生,既然你对生儿育女颇为热衷,为何自己还孑然一身?” 说完也不等唐先生回应,拍马扬长而去。 两千人的队伍随即开动,如同长蛇般,浩浩荡荡的前进。 只是,这一天似乎不宜远行。 还没走出一里地,他们便迎来了这个寒冬腊月里的第一场雪,雪花飘落,将整个世界覆盖在了银装素裹之中。 好在,他们穿了绒衣,让得他们犹如不知寒冷的驯鹿,能在白茫茫的世界里健步穿梭。 “啊嚏。” 马车里,因嫌弃绒衣带有鸭子味道而不愿穿上的王依依,忍不住打了个喷嚏,一串液体飞溅在了帘幕上,让得她难堪不已。 作为一个骄傲的女孩儿,她认为自己不管是仪态还是姿色都让人无可挑剔,自是不想让人看到她现在的窘态,连忙抽出帕子擦拭了起来。 等弄干净后,她又莫名的觉得心里有万般委屈,忍不住用双臂抱着膝盖,微微低泣。 就在这时,车帘突然被掀开,露出了林真略带恼意的脸。 “王姑娘,刚收到信丰传来的消息,你爹潜逃出城了,估计是打算翻山越岭前去赣州城。” 王依依闻言,顿时收住了哭声,一脸担忧的看向林真。 她爹逃了,在这种寒风肆虐雪花纷飞的时候逃了,也不知会不会被冻死在外面! 王依依心中祈求着父亲可千万不要出事,然后转而想到了自己。 她,会不会被面前这个少年迁怒? 这一刻,一种深入骨髓的孤寂感充斥着她心里。 不过,林真没说什么恐吓之类的话,放下了车帘,留下王依依独自在车内忧心。 慢慢的,雪停了,黑夜来临,风很大,队伍停在了新田石背堡之地休整。 石背堡本就被林真驻了一批人马,如今随同而来的钟启胜已经开始匆匆接管新田一带防务。 “林将军,我想要两天假期,随你一同前往长宁……” “你去长宁干什么?”林真故作不知般,一双眼中充斥着疑惑。 “我想……”钟启胜有些不好意思的搓搓手,道:“我想回家一趟,看看家小。” 他的家人也被送去长宁县了,所以他想去看看家人的处境,别让家人被虐待了而不知。 “行!” 林真点了点头。 第二日,军伍出新田,经石板,日行百里,在天黑时到达了安远县城。 安远方面为将士们准备好了热腾腾的饭食,等到将近亥时,杨义麟与罗远志携手而至,予林真汇报了安远境况。 先是总结了前些日子剿大户、打土匪所得,共白银近十万两,铜钱无数,大部分已经运回长宁银票局。 还有征兵事宜,因为免税令下得晚,大多数百姓都已先缴了税,所以应征之人并不多。 而另一件事,便是俘虏。 上次剿灭那些不法武装,共俘获千来人,如今全被押去开山铺路,铺着从长宁经安远到信丰的路。 对于安远县的这些成果,林真是极为满意的,对两人的成绩表示了肯定。 “若罗典史不反对,年后便移署县衙吧,安远知县这位置总要人来担起。” “是,下官遵命。” 罗远志自是不会反对的。 前阵子,他代管县务时翻出了些前知县的密信,接触到了一些不为底层官员所知的消息,也对朝廷的现状有了更深刻的了解。 既然如今天下大乱,那就聚不起大兵来对赣南进行围剿,而且眼前这少年捷报连连,并不是自己初时以为的那般不知天高地厚,应当能够雄据一方。 所以,他摆正了心态,愿意为林真把安远县治理得更稳固。 “罗知县,年后,应征入伍的人家再免夏税吧。”林真等罗远志应下,便又看向杨义麟,道:“如今我们还没接到赣州府城的消息,是战是和还没个定数,所以征兵之事还需继续。” 杨义麟躬身称是。 接下来,话题就轻松了许多。 比如,林真问了些私人性的问题,杨义麟谈起了征兵中的趣事,罗远志聊起了天下大势。 当然,他们也向林真打听了信丰一战的过程,得知留在信丰的长宁军已经壮大至六千人,不由自主的都双眼发亮起来。 由去时的一千来人,发展到六千人,这也才过了短短的两个月。 罗远志只觉得非常兴奋,觉得近况无忧,自己的寿命又能延长好些年。 几人秉烛夜谈了许久,在将过丑时才散去。 清晨,太阳已爬至山顶。 林真醒来揉了揉眼,起床,还没来得及洗漱,便收到了一封令他心情大坏的密报。 密报是从赣州城传来的,传信之人是林倚之刚发展出来的手下,据说其可以接触到赣州官府的机密要事。 密报上说,赣州卫北上人马已于前日归来。 然后,赣州知府刘寰并不打算接下林真递来的台阶,已经将林真为乱赣南之事上报了江西承宣布政使司左布政使朱之臣,同时还让人维护起了赣州城头的火炮。 如此来看,赣州府方面不但不认可林真那封被信丰官员联名上呈的陈情书,还意欲与林真对抗下去,甚至是要把林真的势力从赣南除去。 “这是不给我休养生息的时间啊!” 林真靠到躺椅上,无奈的闭上眼睛。 不过,他并未因此而恼怒,毕竟他在官府眼是叛逆,不铲除便会削弱官府的威信。 “既要战,那就别怪我先下手为强!” 林真哼了一声,将刚出现在门口处的美丽少女吓得不知所措。 “难道,这坏蛋讨厌我?” 王依依悄悄的挪了下脚,躲回了门外。 第78章 姑娘家 林真洗漱完后悠悠然的铺开纸墨,蘸笔书写了两封信。 第一封是发往信丰的,让唐先生根据形势安排几路人进入赣州附廓县,大肆对赣县百姓进行骚扰掳掠,以此来消耗赣州官府的心力,削弱其进攻信丰的意志。 第二封信发往羊角堡,让林净之秣马厉兵,若是会昌千户所受命出兵鸦鹊隘,攻入新田进击信丰,便让林净之率部直捣会昌县城。 当然,如果会昌官兵选择兵犯羊角堡,林真也会让钟启胜带兵从鸦鹊隘出战攻打会昌。 把纸墨吹干,装入信封,然后出门! 在踏过门槛时,林真淡淡的瞟了眼缩在门边、一个劲揉搓着衣角的少女,心中顿时升起了一股怜意。 “哎,官府不愿息战,我欲造舟楫百艘顺信丰江而下,入雩水至赣县,炮轰赣州城。” 王依依闻言忙低下头去,小声问道:“林将军为何要与我说这个?” “你躲在这,不就是想弄点情报吗?”林真微微扭头,语带揶揄。 这本只是林真的打趣,王依依却被说得俏脸发红,瞬间红到了脖子根。 她鼓着嘴,摇了摇头:“我爹都跑了,我还弄情报给谁啊?” 似无助又略带怨言的声音,加上那委屈的神情,让得林真颇感意外。 “那你躲这干什么?” “我……我想问问,到了长宁县,你能不能……放我回家?” 王依依忐忑的说着,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声音甚至低得像是蚊子在叫一般。 连着几天来被林真的态度所打击,少女陷入了对自身魅力的怀疑,已经没了初时的自得与自信。 林真皱了皱眉,转身负手,慢慢往前走去:“你是想回信丰看你的那个曾秀才吗,别说我没提醒你,像你这种拥有倾城之姿的女孩儿,走不了多远便会遭难,走不回信丰的。” “别那样说我好吗,我不是要回信丰。” 王依依听到林真对她的评价,瞬间开怀不少,忙跟在后面应着:“你忘了吗,我娘被你抓到长宁县了,我想看看我娘,看完我娘,我就回你身边,好不好?” “回我身边?”林真有些乐了,眨着眼点了点头:“行吧。” 呵呵! 这女孩儿挺会审时度势啊,竟然这么快就放下了心中的骄傲。 这感觉,挺好的! 这一日,虽说还是很冷,但风轻日丽。 长宁县,银票局。 已经得知林真归期的林锦很是开心,整天下来都乐得眉眼笑如弯月。 此时,她正与毛念珠坐在长椅上讨论着长宁银票局羊角堡分局的事,叶从龙忽然从屋外跑了进来。 “锦儿妹妹,我问了很多人,查看过不少人家,确实有些许外甥女会长得像舅舅!” “你查这个干嘛?”林锦翻了个白眼,撇嘴道:“你也太多管闲事了,又没让你查。” “我……” 叶从龙尴尬的挠挠头,不知怎么接话才好。 前阵子,叶从龙想瞧一瞧许久未见的林锦,便向廖柒要了押送银两到长宁银票局的差事,然后就听到了林锦低声自语着外甥女是不是会长得像舅舅这类话。 为此,叶从龙连着一个月下来查看了不少人家,得出了有些外甥女会长得像舅舅的结论。 “锦儿妹妹,我……我那天见你挺烦恼的,所以就自己去查了。” “查就查了吧,也没什么大事,其实就是那天,我看到来银票局贷银的那人和昭妹长得挺像,查了名册后才知道,原来那人是昭妹的表舅。” 虽说林锦嘴里对叶从龙责备,可心里还是挺感激的,便解释了一下自己当时的心思,还让人给叶从龙上了茶。 叶从龙心里甜滋滋的,边喝着茶,边听两个女孩儿说话。 这脆生生的嗓音,那柔柔的话语,让得他有一种岁月静好的感觉。 片刻后,叶从龙便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而林锦也不管他,拉着毛念珠去了屋外。 “羊角堡分局的主事贪墨了银钱,不能用了,把他抓了后我们得派人去接手才行。” “锦儿,要不……让我去?” “可,我不想你去啊……” 一听毛念珠想去羊角堡,林锦想都没想,马上就表示了不愿意。 不是林锦觉得毛念珠不能胜任,而是这么多年来,难得有一个与她玩得来又年纪相仿的好友,若是好友离开了,那生活就没趣了。 毛念珠纠结了一下子,心念一转,也不想去羊角堡了。 去羊角堡,除了能在那里看到林净之、和林净之混熟一点之外,还能干什么? 好像,还是呆在县城的好,在县城能天天回家看爹娘,天天与好友一起玩! “要不,我问问我姐,看她愿不愿意加入银票局,让她去羊角堡。” “嗯,那我们现在就去问。” 两个女孩儿一出银票局,立马就有二十个护卫跟了过来。 虽说去县衙的路程不远,也不大可能遇到危险,可林真有交待过,不管是林锦或是林昭出门,都必需得有护卫随行。 “珠儿姐,以后银票局搬到城南新址后,你恐怕要配辆马车才行了。” “不用啊,我爹也准备在银票局旁边选块地建新衙门了,到时候我们更近了,晚上我还能在你家睡呢……” “好啊,要不你给我当嫂子吧,到时候我们就能住一起了。” “能吗,到时候你也要嫁人的啊……” 两人边说边走,街上的百姓见是银票局东家出行,便下意识的让开了一条路。 忽然,街边杂货铺旁的一位老妇向林锦招了招手,然后在银票局护卫们的督视下走了过来。 林锦快步上前搀扶住老妇,脆生生的唤道:“李奶奶,正南哥。” 老妇正是黄乡巡检司副巡检李正东的奶奶,她今日与小孙子李正南出来转悠,想着办点年货,见了林锦本不欲上前搭话,最后还是经不住孙子的怂恿。 “锦儿啊,这是要去哪呢?” “和珠儿姐去县衙呢,李奶奶,过些天我去给你拜年啊。” “好,好。”李老夫人笑着,看了眼四周,道:“锦儿,你如今也快长成大姑娘了,出门得带帷帽才行啊,免得让人说闲话。” “嗯,李奶奶说得对,我现在就戴上。” 林锦乖巧的让护卫拿了两顶帷帽过来,自己一顶,毛念珠一顶。 李正南见状,笑眯眯的站了出来:“奶奶,锦儿也才十岁,还小着呢,戴不戴帷帽都无所谓的。” “你这蠢货,看看那边那个男的,他就一直盯着锦儿看,你说无所谓是吗?” 顺着李老夫人的手指望去,几人都看到了一个青年正呆愣愣的看着这边,嘴巴微张,似乎很惊讶的样子。 第79章 回家了 毛念珠悄悄拉了拉林锦,然后上前福身道:“李老夫人,我和锦儿还有事要办,就先走了。” “好,好,锦儿你也管着一大堆事儿,就先去忙吧!” 在李老夫人的点头下,林锦施礼辞别,而李老夫人等林锦离开后,脸色一下子就拉了下来。 “哼,女儿家的,经常在外抛头露面不知避嫌,像个什么话。” “奶奶,锦儿……” “你想说什么?”李老夫人瞪了眼意欲维护林锦的小孙子,哼了一声:“你也别给她辩解,若不是你与她有着婚约,我才懒得管这破事。” “奶奶,现在锦儿还小呢,而且她也很听话啊,挺懂事的。” 李正南的话让得李老夫人气恼不已,瞬间心头火大,她忍不住伸出手指,戳着李正南的脑门破口大骂。 “还小?过年就十一了,再过三四年就能嫁人了,你觉得,以后她要是过门了,你能镇得住她?你能管得了她?你也是常去银票局的,就应该当面教教她,让她读读《女诫》,别成日在外人面前露脸,如果你怕她生气,担心林真找你麻烦,便趁早解了这份婚约……” 李正南被祖母训得面红耳赤,心中火苗窜起,又见刚才那名青年还在,便三两下跑了过去,将火气一下子撒在了青年身上。 “你个无耻之徒,刚才看什么看呢,也不看看自己是个什么货色,竟不知收敛?” “呃,这位兄台莫见怪,小生邝阗,家住城北,曾拜师陈教谕,如今常年在外求学,已久不归家,不知兄台能否告知适才那位小姑娘是何姓……” 彬彬有礼的青年,正低着头见礼说话,不料李正南一个拳头突然砸了过来,直接将他打翻在地上。 “竟还敢问人家姓什么,你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 李正南的话让得挨了揍的青年既怒又懵,不过他也知道自己冒然问人家姑娘姓氏,确实有失礼数,便低下头去没敢再吭声。 围过来看热闹的百姓并不同情青年,反倒对青年指指点点,还交头接耳的嘲讽了起来。 “哈,真是什么人都有,谁不知那是小林巡检的妹妹啊。” “就是……,打听都不会打听,随便问个人都比问李正南强啊。” “就是傻呗!” 青年听着声声数落,只憋得面红耳赤,然后在街坊百姓的围观中夹着尾巴溜了。 这事不大,似乎也就这么过去了,毕竟口角斗殴乃世间常事。 而少有人知的是,邝家人随后在一夜之间都失踪了,只留下了一间被打砸得满地混乱的院宅。 翌日,傍晚。 出征归来的大队人马在经过长途跋涉后,终于是浩浩荡荡的出现在了长宁县城外。 他们迈着紧促混乱的步伐,发出阵阵喧哗,并没有近乡情更怯。 林真控制着前行速度,在队伍前面踏马踱步,对身后充斥着喧嚣的队伍没去多加管束。 毕竟,队伍里混杂着运粮队的百姓,他们的纪律性还达不到令行禁止的地步,加上此行能在年前归家,使得他们心中雀跃,吵吵嚷嚷的也能理解。 此时,秋收已过,春耕未起。 路边光秃秃的田地里,游荡着一群群无视寒冷的鸭子,它们看见路过的人流,迅速扭着尾巴嘎嘎叫着远离。 队伍中有人指着其中一群鸭子,笑得眯眼大叫起来。 “那些鸭子是我家的,等下大家交差后,要不去我家杀几只吃吃……” “好……好……,去就去……” “才杀几只啊,可不够啊,你家的全杀了吧,我家也出两只……” “今晚要回家呢,明天嘛,到时候我带酒去……” “你还没婆娘呢,急着回家干嘛。” “你不回家,小心我去偷你婆娘啊!” 一声声叫嚷,一句句浑话,比身在闹市还嘈杂。 队伍前方的林真望了眼西斜的夕阳,又望了望约还有百丈远的城门,露出了一缕舒心暖笑。 忽然,城门边上一个又蹦又跳招着手的小身影引起了他的注意,那动作,那姿态,非常的熟悉。 “昭妹?” 林真下意识的拍了下马,马儿通人性,往城门方向加速跑去,护在一旁的鹰卫,亦是习惯性的策马追来。 受林真他们这般举动所引领,身后的人们仿佛受到了难以抗拒的诱惑般,也啊啊大叫着跑动起来。 “冲啊,冲啊……” “到家了……” “哈哈哈!” 高亢的呼叫声,奋力的冲锋着,就像土匪攻城般充满了暴发力。 守卫长宁县城的兵丁远远的看着潮水般涌来的人群,吓得以为是不知哪来的土匪要袭击城池,差点就要下令关闭城门。 好在扛着长宁军旗号的叶明欢先行跑去通报,这才解除了双方的误会。 城门下,林真勒住了马,看着扑上来的林昭,再看看护卫在林昭身旁的十来个略显无奈的银票局护卫,不由皱了皱眉。 可以猜想到,小丫头又任性了。 不仅不听话,还蛮不讲理的使唤别人。 “喂,哥,你怎么才回来啊,我都在城门等你两天了,昨天等了一天,今天也等了一天,我想你了,想你了,就偷偷来等你了。” 林昭欢欢喜喜的跑到马下,双手扯着林真的腿,言笑嘻怡的说:“快拉我上马,快拉我啊。” 那熟悉又欢快的音调,稚嫩的童音,令得林真忍不住伸出手,将小丫头揪到了马背上。 林昭坐上来后,抱着林真的腰埋怨道:“你不在家时可没劲了,都没人和我玩,姐姐又忙,你今天要再不回来,我就想着去找你了。” “你可别乱跑,外面坏人多着呢,把你抓走了我都不知道去哪救你。” 林真催动坐骑,感觉背后的小丫头似乎被说得不高兴了,便语重心长的说:“你可以和母亲玩啊,你和母亲不是和好了吗,她在家也没事做,你正好可以陪她解解闷啊。” “本来是啊,我跟娘是和好了,可你走后没多久娘就不肯带我了,经常自己出去玩,我有次生气跟了去,被娘打了一顿,打得好痛,我知道我长大了,不该生娘的气,所以我也不生气了,最近娘的脾气更差了,经常动不动就打我,不然我也不会想着去找你了……” 第80章 虔帅 听林昭的声音有些变化,林真似乎看到了她在哭,责备的话再也说不下去。 一个母亲对待孩子的态度,代表孩子在母亲心里的重量。 如果任性调皮的林昭被陈影红所不喜,那就说明陈影红心里有了别的喜好。 “昭妹,等回去我问问母亲,帮你讨个公道,即便你再不听话,她也不能动不动就打女儿不是。” “谁不听话了,我可听话了,现在我都不给你起外号了……” 林昭的音调拉了起来,就像在林真耳边高喊一般。 “你还说呢,现在我是大将军了,你要敢再起外号,影响我的威严,看我不收拾你……” 兄妹两人在你一言我一语中入了城,然后徐徐往银票局方向前进。 忽然,前方被一排人占住了街道中央,影影绰绰的,挡住了林真他们的去路。 林真勒住马,举手示意身后队伍停止前进,然后盯向拦路的人们。 是长宁县衙的官吏们,当中站在前排的正是毛克阳毛知县。 只见他上前两步,对林真拱着手,话语就如滔滔江水般脱口而出,又沉稳有力。 “长宁军将士征战两月有余,连战连捷,让人不得不欢呼,现下,本官代表长宁县衙众吏,在此恭迎长宁军将士凯旋归来......” 随着毛克阳话音落下,余下官吏也连声附和,引得街道两旁四周貌似是长宁县百姓也纷纷开口随声高呼。 “恭迎长宁军将士凯旋......” “长宁军威武......” “恭迎小林巡检得胜归来......” 热烈的呼声,仿佛是从每个人的胸腔里迸发而出般,让人热血沸腾。 随林真归来的将士与运粮队,也在此时跟着铿锵有力的连声吼叫起来。 他们为此战立下了功劳,所以喊叫声最大,喧嚷声震荡全城。 就在这时,人群里有个贼头贼脑的百姓腰一挺,高声道:“长宁军此番战绩堪比神迹,小林巡检乃天赐英雄,当封帅......” “封帅!” “封帅,封帅” 又有一人大吼着建议:“既然南赣巡抚叫虔抚,小林巡检也应当称虔帅……” “虔帅......虔帅......” “虔帅威武!” 他们那不算精湛的演技,并没引来别人的挑刺,口中所言还被人们所承认。 渐渐的,县城四下像是被传染了般,个个口呼着虔帅,一浪浪声波朝着四周汹涌扩散,将不少在家中吃饭的百姓都吸引住,跑了出来。 一时间,全城百姓都闻声聚拢了过来,在得知是长宁军将士归来,便加入了呐喊的队伍。 称颂声,欢呼声交织成了一片。 骑在马上的林真有些尴尬的垂眉。 他抬起头,看了眼四周,却见那些百姓的目光都汇聚在了他的身上,使得他的脸颊微微发烫起来,忙举起手中长枪,故作威严。 而让林真无语的是,身后的林昭居然也被激昂的情绪所感染,抱紧他,小脑袋不停的撞着他的后背,小手抓着他的衣领在马背上站起来。 那小小的身体,仿佛蕴藏着莫大的气势般,仰起红扑扑的小脸大喊着:“虔帅……虔帅……” 林真把小丫头拉坐下来,然后抬起手中长枪,往下压了压,示意大家安静。 而百姓们也听话的住了嘴,渐渐的,声音平息了下来。 “各位父老,各位乡亲,各位兄弟姐妹......”林真清了清喉咙,扯开嗓门继续朗声道:“我林真并非什么英雄,此战,之所以能旗开得胜,全赖将士们浴血奋战,全赖各位乡亲父老的支持。 说起来我也惭愧,众位本是朝廷子民,我却在与朝廷对战,何况……我也将众位拖入了战火的泥潭,所以不敢妄言自己是什么虔帅。” 本来被激昂的呼唤声所带动得心潮澎湃的百姓们,像是被泼了一盘冷水般,瞬间清醒了过来。 是啊,长宁军对战的可是朝廷官兵啊! 小林巡检此举无疑会被朝廷列为叛贼啊! 若是朝廷为剿叛贼,派大军杀过来,那……想想都让人害怕! 不少百姓心念所至,生出了畏怯,甚至还有人怨起了林真,觉得自己好端端的被拖累了。 “为何不能封帅!” 突然一声高喝响起,然后人群中一名老人缓缓迈出,上前三步,抬头与坐于马上的林真对视起来。 是德高望重的梅长生梅老爷,在长宁百姓中有着很不错的口碑。 只听得他反驳道:“虔帅,众位百姓也是此战功臣,他们为将士纺了战衣,他们为前方运了粮食,他们为此战付出了自己的辛劳,他们间接的参与了战争,若虔帅否认自己,便是否认他们的努力......” 这番长编大论,硬是将百姓们与此战扯上了关系,甚至还要打个结。 百姓们都懵了! “没错!”又有一人站了出来,众人望去,发现是长布村的曹老爷。 他向百姓们拱了拱手,徐徐说道:“如今天下四处叛乱,为了镇压叛军,还有对抗鞑虏,朝廷已经连续几番加赋,今年所加赋税比之往年已经翻倍,若不是虔帅与县尊为大家抗住了压力,抵住了朝廷暴政,恐怕如今有不少人连日子都难以维持了。” 毛克阳也是点了点头,附声道:“明日,我便将朝廷布告公示,让大家都看个明白。” 不管是真加贼还是假加赋,他都不会去拆台。 闻言,百姓们一下子都炸锅了。 他们可不希望加交赋税,如果县衙贴出告示,他们是交呢,还是不交? 一名商号老板也是站了出来,歌功颂德。 “虔帅为咱们长宁县带来了翻天覆地的改变,或许,在官府眼中虔帅是个不折不扣的叛逆,可在我看来,虔帅是我的大恩人,若不是虔帅,我又怎能过上每日有肉吃的日子,又怎能养活我那六个孩儿!” “就是,如果不是虔帅,我还要天天起早贪黑的去给人搬石头呢,如今,我只需把屋子租出去,便能躺着吃肉了!” 这是一名百姓的声音,夹着浓浓的感激。 随着他的话落,又有百姓接过话题,诉说起自己家这一年来的改变。 渐渐的,你一言我一语,不少百姓的心又偏了回来。 以往,他们这些百姓或许不会饿着,可也不会很富裕。 是林真的崛起,带给了他们生活上的改善,给他们这些百姓创造了不菲的收入。 想想这一年来,城中接连有作坊建起,如今已达十来家,容纳了数百手工者作业,带动了城里的人气。 有些百姓抓住了时机,开起了商行、酒楼、客栈…… 可见的是,往后还会有更多作坊落地,届时城里的手工者会更多,长宁城也会变得更加繁荣。 他们这些百姓,是林真崛起的既得利益者,应当拥护为他们改变了生活的人。 随着王运琦代为述说朝廷局势,得知朝廷兵力有限,对长宁军造不成大威胁,百姓们才将畏难的心将回胸膛。 他们,又开始呼喊起来,渐渐的,虔帅一词,再次充斥城中。 而这次的欢呼,充满了百姓们的真心实意。 第81章 赣府方略 这一日,林真被冠上了虔帅这一称号。 而远在四百里外的赣州府城,直到除夕当天才收到林真被封帅的消息。 赣州知府刘寰听罢,顿时勃然大怒,当即召集了身在赣州府城的官员前来府衙,商量剿杀林真的办法。 因为此时官府已经封印放假,官员需年后开印才会理事,不少官吏趁着年节离开了职责地,探亲的探亲,归家的归家,访友的访友。 所以,能到场的,只有八人。 其中包括逃出信丰后身心疲惫的信丰知县王六如。 “林真这叛逆竟敢妄自称帅,还鼓动长宁百姓为其摇旗呐喊,若不尽早诛杀,待其壮大,必然会让我赣州生灵涂炭!” 刘寰边说着,边把桌子拍得砰砰响。 底下众官员受刘寰气势所压,皆是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整个府衙二堂,充斥着沉甸甸的气氛。 坐在一旁的赣州卫指挥使,望了眼身边的刘寰,再看向站着的几人。 “各位说说,可有良策助我将其剿灭?” 可是,半天没人出声回应。 如果说信丰一战官兵能打赢,他们还有开口讨论的余地,可偏偏是打输了,还输得惨不忍睹,加上朝廷不一定能抽调出兵马来支援,所以谁也不敢在这种情况下乱言。 就连赣州卫指挥使自己也是,只问别人要计,不说自己所想! 不是他窝囊草包,是因为他没底气了,赣州卫在信丰那一战中被打垮了。 那一战,他们赣州卫兵马被杀得丢盔弃甲,溃不成军,最终,能狼狈逃回赣州的,只有区区三百来人。 五千人,只回来了三百余,这近乎全军覆没,其中所损失的近两千卫所兵,将近赣州卫的四成兵力。 刘寰见底下一片沉默,只觉怒火攻心,猛地拍案而起,指着赣州卫指挥同知骂道:“张俊,上次你向本府保证必能将林真剿除,本府这才调集了三千民壮与你,可你不但贼没剿到,人也给我弄没了,如今那些受了征召的人家,家家挂着白幡,家家对我赣州官府失望。” 虽说府衙与卫所是互不统属的两个机构,但卫所没能把官府征召来的壮丁还回去,还惨败而归,对于卫所兵将来说,也是颜面扫地,自是理亏。 被训斥了一通的赣州卫指挥同知张俊满脸羞愧,低着头,小声辩解:“都是屠珅所部轻敌,又在遇到阻杀后怯战……” “怯战?”赣州卫指挥使扶椅起身,走到张俊面前,皱着眉,显然不认同。 见张俊依旧点了点头,指挥使气得一脚踢在张俊小腿上,寒声道:“可屠珅说,当时他冲进城内死战,你却是带着大部人马在后不予支援,致使冲击城门失败!” 张俊把头埋至胸膛,没有反驳。 毕竟他当时有些怀疑屠珅是奸细,所以没有全力支援。 可既便他没尽全力,后来也上去救人了,如果不是为了救屠珅那队人马,他会鲁莽的让人冲到城墙下,然后被贼人剿杀? 都是屠珅害的! 想到此,张俊不由咬了咬牙,抬起头与指挥使平视,愤然辩解:“姚指挥有所不知,在兵发信丰前,下官接到信丰知县密报,说屠珅乃叛贼之奸细,下官虽疑是离间计,却也不得不防,是以才与屠珅部人马保持距离……” “够了!” 赣州卫指挥使姚玺不耐烦的打断了他的话,斥责道:“王知县受贼欺骗传了假消息,自然是有过失,可你却是非不分,不相信自己的同僚,难道不知道行军打仗真实情报的重要性吗,难道不懂得鉴别真假消息?” 姚指挥使这番话,说的张俊哑口无言,可也让张俊心中感激。 这明显是要拉王六如来给他分担责任,减轻他的罪责。 张俊当即拱手认错:“都是下官疏忽,还请姚指挥责罚!” “回去后先好好思过,等什么时候想明白了错在哪,再回来履职吧!” “遵命!”张俊自是诚恳的答应下来。 “我赣州卫这一败,伤筋动骨啊。”姚玺叹了口气,摆了摆手,继续道:“王知县虽是对朝廷忠心耿耿,却也令得我赣州卫士卒丧志,兄弟阋墙了……” “姚指挥!”知府刘寰打断了姚玺的感慨,给王六如辩护道:“王知县确实是不通兵法,可他为了这些情报,损失了自己爱女,其心可鉴,这等忠臣,又何必苛求太多?” “刘府尊说的极是。”姚玺赞同的点头,附和着。 在大明,文官与武将存在着很大矛盾,姚玺不想挑起与府衙的纷争。 不过,他心里也有不甘,便笑眯眯的看向王六如,道:“王知县大义,就是可怜了他女儿,那可是难得的绝世佳人,如今却沦为了贼人的玩物,被贼人百般糟蹋,王知县想到那情景,也必然会万分痛心吧。” 随着话音落下,堂内传来了一阵呜咽声,众官员循声望去,见王六如已是跪趴在地上,泪流满面。 刘寰瞪了眼姚玺,姚玺扭过头,干笑两声。 他知道自己过份了,毕竟王六如一心赤诚,虽是被人利用传了假消息,可这也要怪那些贼人太过奸诈,太阴险。 可怜人呐! 姚玺微叹着走了过去,将王六如扶起来,“如今令爱还活着,想来是贼人垂涎其美色,若是可以,王知县应当想办法与令爱联络上……” 言下之意,便是要将王依依给利用起来。 刘寰也想到了这一点,看向王六如,道:“王知县,若能与令爱联系上,或许可借令爱之手除掉林真,届时贼人无首,便可一举歼灭。” 王六如如今深受打击,没心情反驳,只好胡乱的点了点头。 都已经走到这一步了,还有什么好反驳的呢? 随着这一计定下,气氛开始变得平缓,其余官员的脑袋像是被松了绑似的,转动了起来。 赣县知县胡鹏举微微上前,沉吟道:“下官任推官时曾收到过一封匿名书信,信中提及会昌承乡镇巡检陈晓之女……” “嗯?” 像是被这一声所催促,胡鹏举抬头望向疑惑的上官,解释道:“陈晓之女陈影红,便是林大勇之继室,林真之继母!” “哦?” 闻言,众人皆是精神一振! 只听得胡鹏举继续道:“据信中所言,陈氏小时常与其母前往外家探亲,与表兄关系甚好,继而两人早早私通,陈晓得知后气急攻心而终,陈氏则是逃离陈家……” 第82章 调动 “以下官思来,或可让人将此事在长宁县悄然散布,待得陈氏声名狼藉时,林家也必遭世人唾弃,届时,再让人诬造林真与继母陈氏有奸情,坏其民心……” 胡鹏举越说越来劲,声调也越坚定! 作为赣县知县的他,对林真是很恼恨的,很想将林真置之百姓的唾骂之中。 这也是因为,最近常有贼军从信丰县越界赣县,对其治下进行骚扰,让得他烦躁莫名。 那批贼军不但大肆搞破坏,还掳掠百姓,断绝商路,尽干些土匪的勾当。 最为可恨的是,贼军总以小团体行动,遇强则聚,短短半月时间,赣县百姓便被祸害得叫苦不迭。 他来府衙前,还听到了贼军又到赣县骚扰的消息。 难道贼军不知道今天是除夕吗? 干嘛不好好休息一下,过个肥年? …… 赣县九峰山,距府城三十里,此处在前天已被长宁军残食控制。 “张浔,你既已入了我长宁军,便要听号令行事,我下令冲锋便冲锋,不可畏战!” 长宁军张承宗部的小旗官林枫,瞪了眼刚加入长宁军没多久的张浔,语气颇为严厉。 他清楚的记得,上次自己命手下冲击前来围剿的官兵小队,可张浔这新兵蛋子却躲在草里半天不出来。 “林小旗......我知晓该怎么做了,这次一定听令。” 张浔长得斯文秀气,因常年在家苦读,养成了一副书生做派。 本来,读过书的他是不可能来做一个大头兵的,可谁让他就是考不上童生,谁让他在长宁军上次进村打砸时挺身而出大骂了长宁军的匪首林真呢? 这不,被抓到长宁军里充军来了吧! 林枫没再理会张浔,转过身,对着其余手下,沉声道:“待会截杀完官兵后,我们割下他们头颅,让人择机送去赣州卫……” “是!” 随着林枫一声令下,众手下顿时精神抖擞,摩拳擦掌。 他们这次要截杀的是一队二十来人的官兵,虽说他们人数只有官兵的一半,但他们却对此次截杀信心满满。 “兄弟们,准备好了吗?” “准备好了!” 手下的回应声很坚定,林枫望了眼已经出现在视线的官兵,高声道:“务必将官兵全都斩于刀下,一个不留......” “冲啊......” 这一长宁军小队犹如洪流般,在冲杀声中朝着官兵涌来。 高昂的气势,仿佛是不杀尽眼前官兵终不回。 经历过一次战阵的张浔,这次不再畏缩,却依然吊在冲锋队伍的最后面。 只见,同伴们已经大步冲到了官兵近前,掏出此次携来的手雷! 只见,官兵也在慌乱中摸出了一个个黑疙瘩,点燃。 “官兵的手雷是假的,兄弟们,杀啊……” 这是张浔此生最后一次听到林枫的声音,随着一声声爆炸声响起,呐喊的声音渐渐稀疏,只剩下一股混着硝烟的浓烈血腥味飘荡在空中。 “怎么……林小旗不是说……官兵的手雷……假的吗……” 张浔停下了脚步,双眼呆滞地看着眼前这一幕,嘴唇微颤,不敢相信。 那个连着几天下来对他严厉喝斥不断、又对他声声叮嘱着战场保命方法的林小旗; 还有那些与他夜里聚在一起讨论着女人美味,诉说着想要找个婆娘的队友,竟全都倒在了地上。 而那边的官兵,也在硝烟下倒了一大半。 “嘭!” 又是一声爆炸声起,是一名垂死的长宁军,拉下了引线,却没力气抛远,在他身边炸开。 “那还有一个,杀了他!” 幸存下来的官兵指着张浔大吼,那声音也让张浔从呆滞中惊醒过来,下意识的转身逃跑。 他要逃,逃回去报信。 他不能降,那个粗人小旗官说过,降了官兵,要断子绝孙! 只要逃过了今晚,便又是新的一年,就算是死,也要死在明年! 只是,今年的除夕,似乎有些漫长。 …… 除夕之夜。 长宁县,银票局后宅正屋。 林真拿着帐册,听着妹妹林锦一个劲儿的说着她的计划和想法。 “哥,银票局的帐目现在越来越多了,而且银票局的事务也越来越杂,什么收储放贷开票罚银的,好多事,虽然李掌柜招了很多个人,却也依然要忙到深夜才能下工,他建议把银票局分作几个部门,他当主事,我当总管……” 听着妹妹的唠叨,林真有些无言以对。 毕竟,他对金融方面也不算熟,所学都忘得七七八八了。 不过他能听得懂李卓业的想法,也能从妹妹的话中听出一丝端倪,可以确定一些事。 不过,最明显的一件,便是李卓业心大了。 他想凭着林真对妹妹的疼爱,试探着看能不能把银票局官方化,又间接的提醒林真银票局很重要很重要,已经有了户部的职能。 不得不说,李卓业是挺聪明,又挺有能力。 而林真当然不可能万事兼顾,所以对聪明有能力又忠心的手下还是愿意给机会的。 所以,他把帐册放下,见妹妹依然像个小喇叭般不停的在说着,便忍不住伸手摸了下她的小脑袋。 “这样吧,银票局事务确实繁杂,年后我便调王运琦入银票局来领职,你也给我选个人出来,调去当长宁主簿。” 此举等于是他承认了银票局是他的官方机构,也告诉官吏们,治下官员将开始有调动了。 “让我选人吗?” 林锦有些懵,自己本来说的是银票局的事,哥哥怎么想的是人员调动? 不过她没去想为什么,感觉到林真放在她头上的手抽去,便伸出双手拉住,说:“要是说人嘛,我觉得在大岭分局的杨落挺厉害的,可惜的是,她是女子。” “杨落?” 林真眉毛挑起,想了片刻后终于有了印象:“你是说,厉臣的未婚……女人,她进银票局了?” 他还没和王厉臣确认过,还不清楚此女与王厉臣的最终关系是什么,也就杨义麟那天提了一下,说侄女杨落被王厉臣给办了,要林真帮忙处理一下。 “是啊,我把谢帐房调了回来,谢帐房推荐了她,她现在是厉臣的未婚妻吗?” 林锦有些诧异的张大了嘴,然后突然改了主意:“其实,或许可以让正南哥试试,让他来当主簿。” 第83章 辣手张安 这一年来,随着林真连连出征,加上麾下人马剧增,诸事繁忙,就把他名义下的副手李正东晾在了一旁。 也把他的童年好友、父亲生前给他找的未来妹夫李正南,给忘到了脑后。 如今遭妹妹这么一说,林真也觉得李正南是个不错的人选,是他实实在在的嫡系。 “好,那明天我就让他过来聚聚。” “哥,我打算明天去给李奶奶拜年呢。” 林锦眨巴着大眼睛,撒娇似的摇晃着林真的胳膊,显得有些不好意思。 这…… 林真定定的看着林锦,心里忽然有种难以言状的滋味。 十岁的女孩儿,小圆脸上还带着些许婴儿肥,猛的一看上去还要显小两三岁。 而这么一副模样的女娃儿,莫非是已经明白了未婚夫妻的含义? 难道说,这年代里的女孩儿都心理上早熟? “哥,我哪里不对劲吗?” “没有......” 林真苦笑着摇了摇头。 唉,这又一年了,妹妹又长大了一岁! 只是,林真不知道的是,在他发着感慨时,张老太也正拿着一副牌位在叨扰。 “又一年了,阿真已经成丁了……” 想及这里,老太太眼眶都红了,伸手抹了抹眼角。 她已经五十多岁了,再有个十年,估计也就要入土了,好在如今阿真平安长大,林家也不至于在她手里绝后了。 不过,现在唯一让她揪心的,是阿真造反了,而且反的对象,是当今圣上的大明天下! 也正是因此,自从林真这次回来后,她都没怎么与林真说过话,即便林真过来看望,她也只是嗯哼几下。 “敢造反......阿真真是一个有志气的男子汉啊......” 听起来像是夸奖的话,可咬牙切齿般的语调,带着的是不小的怨言。 小翠从塌边走过来,略有担忧的看着张老太,见那被烛光映照下的皱纹,像是更深了。 不能让老夫人生公子的气了,不然老夫人会老得更快。 “老夫人,听说现在朝廷也不好过,哪里都在打仗,公子随从着大势呢,像他这么聪明又有能耐,肯定不会有事的。” 张老太放下牌位,抬起头来:“你倒是比我了解他!” “奴婢哪敢啊......” “哼,口是心非。” 老太太哼了一声,没有再说话,卧床拉过了被子。 看她那样子,像是因小翠帮着孙子说话而生气了,实际上,她是被小翠给安慰到了。 小翠的眼睛从来都是亮亮的,看着就能让人感觉到希望,当她睁着眼安慰人时,真的能让人心中舒畅。 也正是因此,张老太对家里新买来的几个丫鬟都不甚在心,唯独对小翠钟爱有加。 夜,深了! 半夜三更时,爆竹声中一岁除。 一声两声百鬼惊,三声四声鬼巢倾; 十声百声神道宁,八方上下皆和平。 林真一觉醒来,出到院中,闻着充斥在空气中的硝烟味,顿觉心旷神怡。 “啪!” “哇哇,好好看,真的是绿色的哟,王八,再放一个……” “啊,不是,我不是王八,我在家排第七,人家叫王七……” 炮仗声过后,是林昭的嚷嚷声,然后是王依依的解释声。 但显然的,王依依的这番解释在林昭面前显得很无力。 听着两人的话语,林真心生怪异之感。 他记得,林昭在第一次看到王依依时,可是对王依依很不待见,还闹了不小的脾气。 怎么现在好了吗,能一起放炮仗了? 又是一声炮仗响,然后林昭的欢呼声再次传来,接着还是胡搅蛮缠。 “噢,那让你爹再生一个,你就是王八了。” “那我也还是王七啊……” “王八……” 循着声音,林真走到了院内,正好见到林昭一边跑一边笑嘻嘻的喊:“王八王八……” 王依依则是沉着脸嘟着嘴,还伸手抹了抹脸,似乎是委屈生气得掉了泪。 “昭妹……” 林真正想沉下脸来呵斥一下林昭,可突然想起林昭现在可能还在生他的气,便闭上了嘴,换上了笑容。 前几天,因为林昭逗弄王依依太过火,被他骂了一顿,这也导致林昭与他闹起了别扭,已经好几天没理会他了。 哎,也许是因为亲娘不疼了,小丫头也变得敏感了许多。 林昭听到喊声,转过头来看了林真一眼,头一仰,哼了一声,就要往屋内跑去。 林真忙上前把她拉住,蹲下身来笑吟吟的问:“昭妹,告诉哥,王姑娘是怎么惹到你了?” “没有啊,你前些天不说我惹了她吗,干嘛现在又说她惹到我了?” 那气乎乎凶巴巴的模样儿,既可气又可笑。 林真感觉恼火,便放开了林昭。 “罢了,你不肯说就不说吧,气憋在你心里,气到的也只是你自己!” 也许,在这新年的第一日,林真与衰神打了个交道。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一身甲胄的叶明欢被一名丫鬟领了进来。 他没有说些拜年的话,而是跪行军礼,低头道:“虔帅,刚收到定南来信,陈忠实部反了。” “他……反了?” 虽是疑问,却没有过多疑惑。 对于陈忠实部会反,林真早有预感。 不然他也不会在派了王厉臣部人马去定南后,还要加派徐冬冬过去。 “确是反了!” 叶明欢仰起头来,目带煞气道:“陈忠实的人马在定南迳口发现了银矿,想占为己有,所以定南县城他没死守,在一通乱战后撤走,倒是在前去迳口的冬桃山上设了伏,徐冬冬为翦除此等叛逆,带所部人马前往剿杀,不慎中伏……” 见叶明欢没再继续往下说,林真负手于背后,抬起头,看着有些灰蒙蒙的天空,叹了口气。 “后果……如何?” 他已经可以猜到,损失必然惨重。 果不其然,只见叶明欢咬着牙,恨恨道:“徐冬冬阵亡,其部人马损失过半,王千户前去,只找回徐冬冬部不足百名伤员……” 那些没找回的,不是降了就是逃了。 毕竟那些人刚成为长宁军一分子,忠诚度还不足以令他们为长宁军死战。 “很好,第一叛将啊。” 林真狰狞的笑着,阴冷的说道:“你传令护卫军,将依然留守在鸡竹山的陈忠实部属员不分老少,男丁全诛,女子……卖与县衙!” 徐冬冬,出自林真的鹰卫,身手敏捷,会被杀,不是战阵中力遏就是遭受了致命打击! “那陈忠实呢?” 看叶明欢的表情,林真就知其心中所想。 不过,林真不打算把叶明欢派去。 “让张安过来!” 张安,十足狠辣,可以保证不放过陈忠实部任何一人! 第84章 孤家寡人 林真决定血腥镇杀,是因为陈忠实的做法已经超出了他可容忍的底线。 如果是仗打输了投降敌人,还算情有可原。 可陈忠实却不是,他这是明晃晃的背叛。 他被利益所诱,为了一座银矿,对曾经同一阵营的战友下了狠手,没留一丝情面。 加上如今正是长宁军与朝廷对抗的敏感时期,陈忠实的背叛,会严重影响长宁军的士气。 如果林真不以非常手段处置,以此杀鸡儆猴,往后若是又有人受到了其他利益驱使,也就很可能会发生相同的事。 若不残忍一点,他往后对手下也会失去威慑力,长宁军便会变成一盘散沙。 叶明欢领了命令后,快步退去。 已躲回家门的林昭探了探头,然后又跑了过来,小心翼翼的上前,拉了拉林真的衣袖。 小丫头还小,对林真下达的命令感触不深,却能感觉到林真身上气息的阴冷。 “别生气,气憋在你心里,只会气到你自己的,就像我这几天一样,生气了也没人理,然后就会越来越生气。” 一句话,把林真的气给消了一半,也把他给整得哭笑不得。 一旁的王依依则是被林真的命令给吓到,悄悄的走开,将打着颤的身子如鸵鸟般缩到了一大颗树后。 她想起昨晚母亲的话,不由更加害怕。 ‘你爹逃了,你兄嫂侄儿都被抓到了这边,若是你不听林真的话,就会连累我们一家,你也千万别还把自己当千金小姐,要管住脾气,不要得罪林家人……’ 正是听了母亲的话,她今早才带了好看的炮仗回来,想着交好林昭,却没想到自己还是没能控制住自己的脾气…… 好吧,王八就王八吧,只要能让家人过得好,就算林昭要喊她王九王十都行! 太阳升起,天空的灰蒙散开,洒下了一片光亮,笼罩在身上,让人感觉到一丝凉爽。 因张安路远,最快也要晚上才会到,所以林真趁着这时间去了城北。 城北李家,林真带着两位妹妹到访,李家女儿李小圆出来,将他们热情的迎进了屋内。 林锦去见了李老夫人,林昭被李小圆带下去烧炮仗了。 林真则是与李家兄弟面对面而坐。 黄乡巡检司副巡检李正东似乎变得沉默了不少,没有了以往的意气风发,对林真客气了很多。 李正南还算好,也不知道是不是长大了,有些阴抑了,或者说是稳重了。 “阿真,我还以为你忘了我呢,一年也不来和我见个几次面。” “忘不了,忘不了,现在我可是朝廷叛逆,若常登你家门,怕是会连累你们。” 林真此话一出,屋内便静悄悄的。 他似笑非笑的抬起头,眼中却没放过李家兄弟的反应。 “阿真。”李正东给林真倒了茶,笑了笑:“可还记得,你还未被我带下山时便已是朝廷钦犯,是我造成了如今的局面。” 就像是在说,你是钦犯时我都帮你了,现在你能坐大,少不了我的功劳,若朝廷要追责,我也跑不了啊! 林真笑笑,不得不承认的是,李正东当时把他带下飞龙岭的时机是真的好。 只听得李正东又说:“去年我便与你剿过匪,立过功,如果你相信我……,便给我一部人马,如果你不放心我驻守一地,让我领兵上阵也行。” 这明着要权的,林真还是第一次遇到。 但,这要权的也要得他心中舒畅。 “若李大哥你真愿意,我便授你营官一职,你带些可信之人,到时我再配你些人,后日就随我麾下张安前去定南,他在定南县办事,你择机攻打龙南县。” 至于现下定南的情形,林真没给李正东细说,如果他愿意去,到了后自然会了解。 李正东郑重的点下头,站起来抱拳:“末将领命!” 这就是答应了。 “不过……”林真顿了顿,向里屋那边望了眼:“李夫人愿意吗,李老夫人同意吗?” “当然不会同意了。” 李正南接过话题,继续道:“我哥今年都二十一了,娘老催他,奶奶也催他,想让他赶紧生娃呢,可他就是想着等坪山黄副巡检他女儿长大,要知道,黄家那女娃儿还要过两年才及笄呢,所以我奶很急,前些天硬给他塞了两个女子,说当侧房……” “未娶便先立侧室,恐怕坪山副巡检那边会不乐意吧?”林真皱眉,有些同情的看着李正东。 而李正东也坐下来叹了口气,直言道:“所以我才会问你要人马,只要我将来势大,那他女儿便还会是我妻。” 林真张了张嘴,指着李正东骂道:“你……真禽兽!” “呵呵,谢谢夸奖!” 似乎,两家的关系融洽得像以往了,三人都有说有笑。 林真又提了让李正南去当主簿的意思,李正南欣然同意,多喝了几杯茶。 等李正南去小解时,李正东忽然压低声音道:“阿真,我奶这人很不好伺候,若你真疼锦儿,便退亲了吧,免得到时候闹得锦儿难堪。” “退亲?”林真瞪大了双目,有些不敢置信的盯着李正东。 他想不到李正东竟然会提出这种建议。 “嗯。”李正东肯定的点了点头,语重心长的说:“若锦儿以后与阿南成亲了,恐怕会遭我奶搓磨,锦儿性子乖巧,即便在我家受了委屈,估计也不会和你说的,我奶是什么德行我最了解,若是你不退亲,到时候难受遭罪的还是锦儿。” 见李正南的身影从后门跨了进来,林真便微微颌首。 “多谢李大哥提醒,我回去后问一下锦儿……” 离开李家后,林真发现林锦脸色不太好看。 一问才知,原来李老夫人一直在给她做思想工作。 劝她不要再打理银票局的事,劝她裹一下脚,还说女儿家就要在家里好好绣花,等着嫁人,不应该在外抛头露面。 林真心中火起,忍耐着问:“那你怎么想的?” “我……,我和李奶奶说了,说哥你没兄弟,没人搭一把手,如果我这做妹妹的也不帮忙了,那哥就像孤家寡人一样了,会被底下人欺骗,被人拿着把柄要挟的。” 说着,林锦的眼眶便红了,似乎要流泪。 看来李老太婆的话,真的刺激到她了。 第85章 流言起 回到家中,林真这才与林锦说了李正东的建议。 “啊?” 林锦非常惊讶。 她对李正东能直言不讳的在林真面前讨论自家祖母的不是感觉很不可思议。 “锦儿,你有没有什么想法?” “李大哥不孝。” 这是林锦最直接的想法。 议论家中长辈,在现下确实算得上不孝。 林真被噎了一下,白了林锦一眼。 等林锦明白过来后,趴到桌上叹气道:“只要哥觉得李家不好,那就退了吧。” 有道是长兄如父,哥哥既然想要给她退亲,她自是不会有什么意见的。 但林锦又觉得有些不安,一直以来被她认定的事发生了改变,使得她心生迷茫,继而会思索一下哥哥以后会给她找门什么样的亲事。 在睡前,林昭悄悄跑到了林锦房间,关上了门。 她神神叨叨的附首林锦耳边,撅着屁股说了句安慰人的话:“姐姐,你放心好了,你和我都嫁不了人的。” 林锦还以为林昭知道些什么,来了精神,坐起来拉着林昭的手,问:“为什么?” “因为我们今年都要死了。” “我撕烂你这嘴,现在是大年初一呢!” 林锦抓住林昭就打,气乎乎的把林昭的头发都扯下了两根。 “呜……,我说真的,我做了个梦,梦到我们都死了。” “你上次还说梦到哥被烧死了呢。” “呜呜……哥在今年也死了……” 这话听着就像是在诅咒人,气得林锦三两下把林昭推出门去,不想再和她说话。 但被这种话气到,今晚是不用睡了。 厢房里,林真也没睡。 他看着眼前像根竹竿似的张安,用没有感情的声调说道:“此去,你可放开手脚大胆作为,把那伙人给我灭了。” “是!” 张安一挺胸膛,表示没问题。 林真却觉得张安应该有问题,这人太少话了。 “你……或许该娶个媳妇了……” “若虔帅同意,我想等银票局李掌柜去世,再娶李家娘子。” “那你有得等了。” 林真也无语了,挥手让张安退下。 正月初三,长宁军再次加兵定南,誓要把叛徒给灭绝。 因坪山巡司受不住长宁军威压,已于年前归降,所以坪山巡司的巡检与副巡检都被充入了长宁军,狮山寨人马在无后顾之忧后可以全员出动了。 此次随行出征的人里,还有李正东带来的五十人,共有五百来号人。 林真觉得兵力有点少,便将从铜炉铃拉来的五门虎蹲炮划归了张安。 虎蹲炮总长两寸余,炮重也才六十斤,炮室加厚,防止炸膛,炮管渐小,减轻重量。 这种短小的火炮很容易铸造,所以铜炉岭在三个月内就造出了五门,如果不是因为材料不足,恐怕还能造出更多。 送炮来的人跟林真介绍道:“虎蹲炮射程不远,打出的砂丸铅弹只能对百丈内造成大面积杀伤,如果远了,就只能看是谁倒霉了。” 林真要的就是这种大面积杀伤效果。 在与敌人野战时,近距离内来一炮,能让敌人倒一片。 但虎蹲炮还有个缺点,就是后座力很猛,如果摆置不当,会对己方人马造成伤害。 铸炮工匠在第一次试射刚铸好的虎蹲炮时,虎蹲炮因发射时的后座力反弹而后跃,砸死了三名试炮人员。 虽然后来经过改造加固,已基本解决这一隐患,但使用时还是得小心谨慎。 当天午时,张安部人马出发。 就在林真心中放下战事,想上铜炉岭与工匠讨论怎样制造鸟铳时,长宁县突然传起了一则流言。 这流言是针对毛克阳,或者说,是针对长宁县统治层的。 长宁酒楼,一桌子人边吃饭,边交流起了近日听到的八卦。 “你知道县尊的大女儿吗,听说她偷偷跑去在羊角堡了。” “知道啊,她干嘛要偷偷去……” “咳,听说是她看上了羊角堡的林将军,偷偷跑去羊角堡抢男人了……” 就在这时,另一桌有个人走了过来,纠正道:“那里是偷偷啊,是银票局派她去的。” “不是吧,银票局会派她抢男人,这种丢人的事,怎么可能啊……” “没什么不可能,本来蓝家已经和林将军订了婚约,听说毛二姑娘觉得蓝家配不上林将军,就让毛大姑娘去抢,不过蓝家也硬气,不肯退亲,毛大姑娘就以势压人,说蓝家姑娘若不退亲就只能做小。” “这么欺人啊……” “真是……” 才两三天时间,流言便在百姓间传得沸沸扬扬,连带着县衙的威信都遭到了影响。 林真耳闻后,愣住了。 他还准备过完十五去找李家为妹妹解除婚约呢,如今看来需得缓一缓,否则会将风头转到自家身上。 而毛克阳在听了这些话后,当场炸毛。 他女儿什么时候跟人抢男人了? 简直是胡说八道! 他当即让人前去打探大女儿的情况,同时雷厉风行的派人揪查出了两个传流言之人。 可流言已经散开,百姓们并没有因为官府的强硬态度而停止八卦,转而私下悄悄议论。 若要消除流言的影响,唯有查明实情,辟谣! 正月初七,消息传回,却是证实了部份流言。 毛念茹确实是在羊角堡争风吃醋,甚至还把蓝家姑娘叫去谈话,其间两人大打出手,毛念茹还被蓝家姑娘打伤了。 “简直是岂有此理,大妞什么时候变成这样了?” 毛克阳怒火中烧,一怒之下,让毛念茹赶紧辞掉银票局事务,回家受罚。 他想不明白,自己家的乖乖女怎会做出这种有违礼教的行为。 而林真也没闲着,很快便收到了林净之的密信。 “大公子容禀,有奸人出入毛大姑娘身侧,其巧辞令色,欲乱我军政之和睦……” 林净之在信中告诉林真,他在羊角堡与蓝家相处和谐,而且蓝家也已归心长宁军,在这种情形下,他与蓝家前把总的小女儿订下了婚约,准备年底成亲。 本来这一切都挺好,蓝家也凭着以往在会昌的关系,让会昌千户所李明武有了来降长宁军之心。 可坏就坏在毛念茹到了羊角堡后。 第86章 与你有亲 初时,毛念茹还不知道林净之已订婚,表现得安安份份的。 当毛念茹救下了一名被路人调戏的女子,将其带回银票局后,毛念茹的性子就慢慢的变了,开始对蓝家姑娘生出了敌意,继而开始敌视蓝家人。 为免遭黑手,蓝家人只好向林净之反应了自家姑娘被毛念茹编排之事,林净之便叫来了两女,当面调解,更是在堡内宣示了蓝家姑娘是自己的未婚妻。 直接粗暴的将两女间的矛盾给解决。 可在七天前,毛蓝两女不知为何突发冲突,林净之这才感觉其中必有蹊跷,查明情况后,当即下令抓捕那名女子。 可惜的是,那名女子现在已不知去向,林净之又不能把毛念茹抓去当犯人般审问,只能加大对那名女子的搜寻力度。 林净之在信的最后,表达了自己的担忧。 “我长宁军将不可与县衙生隙,以免内部生乱,被人所乘。” 毛克阳是文官势力,林净之是军方势力,如果毛克阳因为女儿迁怒了林净之,然后对蓝家进行打压,便会造成文武之间的内耗。 若是计,便是赤裸裸的离间之策。 林真合上信,当即前去县衙与毛克阳详细说了毛念茹的情况。 明白了事情的具体经过,毛克阳也终于从这几天的气恼中静下心来。 “如此看来,此出必是朝廷所为,其打算乱我军心民意,甚至于致我们军政对立,从而削弱我们长宁军实力。” “毛县尊所言甚是。”林真很赞同毛克阳的推断,沉吟道:“我怀疑他们还有后招。” 毕竟,长宁军在赣南的势力不断扩大,朝廷虽一时派不出大军,却也不可能坐视不理,必然还会再使手段。 “虔帅,虽是大妞被人所利用,可有句话我不得不说,蓝家人本是朝廷军户,即便现下其家族被我们控制,亦要防备其心有异,与朝廷暗中勾结。” 毛克阳说着看了眼林真,见其脸上并没有不快,这才继续道:“或许虔帅觉得我是小人之心,亦有可能是为了女儿报复蓝家……” 林真抬手,打断道:“这话就不用说了,蓝家终究是大族,族中利益为上,不可能将归返朝廷的后路堵死,我等既是有猜疑,理当要有所防备。” 说完,他心中暗叹:就算是明白这是朝廷的计策,毛克阳还是被这计谋给影响到了。 两人都心情略显沉重的讨论了一番,统一了意见。 正月初十,毛念茹被绑回县城,禁足家中思过。 然后,县衙给蓝家二公子蓝金檀发出任命书,让其来县城赴任县丞一职。 这期间,县里又有关于林真继母行迹浪荡、与人私通的声音出现。 不过,百姓们对此并不相信,加上林真在民间威望很高,所以这个话题没有流行开来。 年十五,接到任命的蓝家二公子蓝金檀到达长宁县。 与他一同来的,还有蓝家老爷子,与及林净之的未婚妻蓝玉舒。 “见过虔帅,见过县尊。” 蓝家人被召至县衙二堂,见过礼,分宾主落座。 林真将目光投向蓝玉舒,感觉着无意间生出的反应,不由心底暗赞一声:有个性! 蓝玉舒样貌上或许比不上毛念茹,身量也没毛念茹高,可她身上有着一股英气,特别是眉宇间那丝倔强,能在不知不觉中吸引别人的注意。 见林真的目光看着自己,蓝玉舒并没有表现出不满,而是微微笑着侧了侧身。 林真回之以笑,然后移开目光,与毛克阳一同向蓝家老爷子询问了羊角堡近状、又问了蓝家在羊角堡是否顺意等等。 蓝家老爷子一一解答,随后蓝金檀也对县衙的任命表示了感激,言说必会兢兢业业做事。 而后,蓝家老爷子还暗示,过段时间,族中会有一批人到县城来安家,为县城的发展添砖加瓦。 其实,也就是向林真释放忠心之意。 毕竟他们现在是人在屋檐下,如果不想被最近发生的事情所殃及,便要做出些能让林真放心的举动。 也就是在蓝玉舒与林净之的婚事上,蓝家才不肯让步,或许是因为有着林净之的态度在,他们略有底气。 在谈得差不多时,毛克阳让毛念茹出来向蓝玉舒道歉,虽然道歉之人委委屈屈的、虽然被道歉之人也很不乐意,但起码算是表明了毛克阳的态度。 即将散席时,林真将目光转向蓝玉舒,道:“蓝姑娘,若我没记错,去年我在你家中见过你,你当时一身男装,对我可是很敌视啊!” 蓝玉舒闻言脸上闪过一抹尴尬,但很快就恢复了镇定:“虔帅恕罪,当时小女子与虔帅有着家仇,可今时已不同往日,小女子如今却将成为虔帅家将之妻。” 也就是说,抛弃了仇怨,现在就是自己人。 “如果人人都如你这般通情达理,那我便可安心了。” 林真的话音才落,蓝家老爷子就立马接过:“虔帅尽可放心,虽说我蓝家人多心异,但老朽必不会让蓝家给虔帅添乱。” 也许是为了让林真忘记以往的仇隙,蓝玉舒微微向林真福了个身,略带敌意的看着毛念茹道:“不知毛姑娘可有向虔帅告知那妖女之身份?” “哦?那女子……妖女,她有什么身份?” 林真瞬间精神一振,望着蓝玉舒,等待下文。 但蓝玉舒却是摇了摇头,道:“小女子并不是很清楚,但我料想毛姑娘是知道的。” “蓝贱人,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什么心思……” “啪!” 脆响脆响的巴掌声后,毛念茹掩面,毛克阳则是脸色有些难看的甩了甩手。 “说,她是什么人?” “不知道。” 毛念茹抿着嘴,那一双含泪的眸子,泄露了她心中的不平与委屈,然后一个转身跑了。 林真有些头疼,感觉女人的战争,真是不可理喻。 他望着蓝玉舒:“你说吧。” “小女子上次去银票局,本想着将那妖女给狠狠教训一番,可毛姑娘却说那妖女与虔帅有亲,是以没敢下手。” “与我有亲?” 这是蓝玉舒给的答案,并不明了。 林真无奈之下,只得回银票局托毛念珠打听。 毛念珠也没让他失望,给林真带来了明确的答案。 “据我姐说,那妖女出自会昌陈家分支,与林夫人算是同宗……,其父曾是长宁县学教谕,被林大哥你爹给杀了……” 毛念珠口中的林夫人,便是陈影红! 第87章 形势 随着毛念茹被其父亲强势的抓回县城。 随着蓝金檀顺利上任长宁县丞。 离间长宁军政关系的歹计,就这样被林真他们给解开了。 因为在此次事件中毛克阳不偏不倚,使得他在百姓中得了个宽宏大量、知事明理的好名声。 但,这也让得流言被证实,继而让得一些百姓想起了另一则流言,怀疑起了那则流言是不是也是真的。 “虔帅他后娘,是不是真的……与人私通了?” 当然,这个问题没人敢去证实,更没人敢光天化日之下拿出来讨论,都是躲在家中私下交流。 …… 赣州府城。 知府刘寰看着信件,对立在一旁低着头的王六如视若不见。 有人无声,静得连针掉地上的声音都听得见。 约半柱香的时间后,刘寰收起信,淡漠的转过头来:“王知县,令爱似乎已经堕落了,对你的指示竟置若罔闻啊。” 王六如没说话,依然像根木头一般立在原地。 就像是,丧失了生机的物件。 支撑一个人精神状态的,是对生活的寄托。 如果对生活已经失去了希望,那剩余的便只有绝望与麻木。 王六如感觉自己现在就是麻木了。 他刚逃回赣州时,还能得到上司的嘉许,可随着时间的推移,伴随而来的便是上司的冷落。 这也难怪,毕竟他如今是个空衔知县,整日里无所事事,又对赣州现下的形势无能为力,就像个闲人般,自然就会被忽视。 刘寰没得到回应,心中不快,可看了王六如一副垂头丧气的样子,心中又有几分不忍。 “王知县,烦你再修书一封吧,若令爱再无回应,便……罢了。” “下官,遵命!” 不知怎么的,王六如只觉得绑在身上的石头被松开了般,一身轻。 府衙五里外的赣县县衙,赣县知县胡鹏举却是焦头烂额,烦得都快喘不过气了。 “他娘的,赣州卫的人都是猪吗,竟让人袭营了。” 说着,他把手中的茶杯狠狠摔在地上。 茶杯应声粉碎,水花溅出来,溅了报信人一身。 最近,贼军出动的次数越来越多,骚扰也越来越频繁,都快把半个赣县给搅烂了。 虽然贼军与官兵双方各有死伤,但在气势上,明显是贼军更胜一筹,把赣县给一点一点残食得只剩下了一半。 如果再这样下去,等朝廷援兵到来时,贼军可能已经把赣州城给围了。 就在胡鹏举觉得赣州已经危在旦夕之时,江西左布政使朱之臣上奏的题本终于到了京城,然后被通政司直接送到宫内,呈递到了崇祯的案桌上。 崇祯看到奏本是因逋税而刚被他停职的朱之臣所上,还以为是上本请罪,便笑着打开奏折。 可等他发现奏本上的内容是说赣南发生寇乱,请兵剿除时,脸色便沉了下来。 待他看完奏本,不由微微发出了一声轻叹,又轻轻的将奏折合上。 如今大明各地皆有贼寇作乱,各省巡抚也都忙于剿匪,根本就忙不过来,如今赣州又生乱,该如何是好? 他很头疼,昨日他才收到安庆巡抚的奏折,说张献忠、罗汝才、左金王等等一大通贼寇联合了起来,连营百里直逼安庆,兵锋已至淮扬,连徐州都受到了侵犯。 还有那李自成,也率军从凤翔渡过了渭河,攻下了宝鸡,又聚兵进军泾阳、三原,过天星、蝎子块这些搅屎棍见其势大,纷纷前去与其会兵。 在这种大规模的寇乱之下,其他的,像什么广东少民聚事,闽粤海寇横行,四川暴乱等等,在崇祯眼里都是小打小闹了。 但小打小闹,也是要镇压的,不然会发展壮大,变成下一个李自成张献忠。 就在崇祯快要烦闷到极点的时候,他的耳边传来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皇上。” 来人正是中极殿大学士,加少师的温体仁。 “温爱卿,何事?” “启奏皇上,鞑虏已攻破平壤,朝鲜国王李宗求援……” “啪!” 崇祯一把将手中的奏折扔了出去。 好消息没一个,坏消息一个个的来,让得他的脑袋都疼了起来。 “温爱卿,朕记得南赣巡抚还缺着,你给我想想,该让谁去……” 虽然崇祯没办法给赣州派去大军,却是给派了个巡抚。 巡抚揽一地行政、军事、监察、司法等各项权力于一身,能迅速统筹一地兵力,对付个小小寇贼,够了! 按朱之臣奏折里的描述,崇祯觉得林真只是赣地的一股小小的寇贼,还没李自成张献忠那种气候,掀不起多大风浪。 就这样,太仆少卿王之良,被升为右佥都御史,兼南赣巡抚,即日上任,前去镇压赣南寇乱! 王之良对这个任命是喜悦的,他自认自己知是兵事的,必能还赣南一片清平。 但他不知道的是,赣南现在有多乱! 赣州,定南县,迳口。 迳口为一条小径,沿途两旁都是山林,若在路旁置下墙垛,便可形成一道难以攻破的屏障。 但此时的小径两旁虽是有着墙垛,上面却已被鲜血给涂抹出了一块块黑斑。 一具具残尸,被弃于野外。 一阵阵炮响,一声声惨嚎,从迳口深处传来。 这里是迳口深处,名为古家村上洞,三面被大山所围,人马难以翻越。 陈忠实部人马就如瓮中之鳖般,已是退无可退,只能死守着高处进行抵抗。 但守又能守到什么时候? 不说敌人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有一炮打过来,就算是对方不开炮,单单这样困着也能困死他们。 “岳丈,我们现在还有三百人,一起冲出去。”黄琨咬牙说道。 “冲出去?” 陈忠实想到劝他反判的就是黄琨,不由恨恨的一巴掌扇过去,道:“外面还有王厉臣的千来号人守着呢,且路口摆着的五门炮,一炮就能轰倒十来人,他们就是这样把我们轰进来的,你忘了吗?” 反正,冲是冲不出去的。 他也不是没想过投降,可那些零零散散前去投降的,又无一不是被剁了头。 降,会被剁头; 不降,也会被饿死! 陈忠实感觉,自己陷入了绝境。 十天后,终于是饿得再也顶不住的陈忠实,率所部人马大呼请降。 而张安突发耳疾,听不清人话,下令弓炮齐开,对这群已经连刀都抓不住的饿殍进行了屠杀。 第88章 报纸 崇祯十年,二月初一。 林真收到了张安与王厉臣从定南传来的捷报。 “……余贼全诛,上洞银矿已入我军囊中,只待我军掳足民壮,便可开采……” 同时送来的,还有李正东拿下龙南县的消息。 “自去年始,龙南县界东西北三面皆被我军所控,县内官民尽皆惶惶,我部人马才抵县城百里之外,县中官吏便出城来降……” 可以说,李正东此次出征基本上没遇到什么阻力,直接就进驻了龙南县城。 对此,林真只是回信让李正东注意防备粤地官兵异动,努力发展兵马。 倒是在上洞银矿的开采上,他给了诸多提议,然后还让林锦谴人前去监督。 只要开采了上洞银矿,困扰他的财政问题就能得到很好的解决,还能给战亡的长宁军将士发放足额抚恤。 心情大好的林真伸了个懒腰,见坐在他身旁的林锦心不在焉的样子,不由有些奇怪。 “锦儿,你今天是怎么了?” “啊?” 林锦抬头,见到哥哥一脸微笑的看着自己,心里更加难过了。 “哥,外面有人说,母亲和人……苟……苟合……” 闻言,林真的脸色也变得无奈起来,点了点头。 那些议论他也听说了,而且说的还是事实。 加上他如今还不知传播者有什么后招,如果匆匆忙忙出面澄清,恐怕对方会甩出证据,打他脸面。 “百姓们太闲了,我们该制造些别的消息,分散他们的注意力。” 林真摸着林锦的头以示安抚,待其心情好转,这才沉吟道:“要不……,我让县衙那边办张报纸吧!” 在林真的授意之下,第二天,长宁县城出现了报纸这种新鲜事物。 只是,百姓们认字的不多,加上报纸份数也少,所以只会给那些识字之士免费发放,然后让这些人带动消息的传播。 傍晚。 长远商行的帐房曹越今日得了东家的犒赏,心情畅快之下,便邀了五个同在县城的好友前去长宁酒楼喝酒。 “哎呀,曹庠生,好久不见,快里面请……” 曹越以往是长宁酒楼的常客,因而这酒楼的伙计见了曹越,马上过来笑脸相迎。 不过,在听到庠生两字后,曹越的脸色立马就变得难堪起来。 庠生,是长宁百姓对县学学生的称呼,区别于在家自学的童生。 自从林真把控长宁县后,县学的李教谕心中愤然,不满于长宁县被贼人所据,便不再去县学授业。 而父母官毛知县对此也是视而不见,没安排人员接手,是以县学如今已是名存实亡,有一年多没有开学了。 像曹越这种以往在县学读书的庠生,现在不是去外地进学,就是留在本地找份营生,留给他的只剩庠生这个代称。 “你这伙计也忒不会说话了,如今我已为长远商行帐房,以后叫我曹帐房便可,别叫庠生。” “是,是,曹帐房,您快里面请。” 伙计陪着笑,一边领着六人往里走,一边小声的嘀咕道:“曹帐房,不知您听说没有,县学准备开了......” 曹越的步子一顿,眼神复杂的望向门口,嘴唇紧抿着没有回应。 县学开了又如何,既不能科举,又不能当官,还不是个空壳子? 伙计见曹越没有搭理自己,又笑呵呵的继续道:“今日县衙里送来了几份报……报什么纸的,我是听来吃饭的人说了上面的事才知道的……” “报纸?”曹越身后的好友突然开口,上前拉着伙计问:“那报纸可还有?” “有,有的,待会我给你送去。” 等曹越他们找好位子坐下,伙计还真的送了份报纸过来,还说了以后每旬会有一份新的,到时若有意可来酒楼拿。 六人都是胡乱的应着,把头聚到一起,盯着报纸观看。 报纸有半张桌面大,纸面上是手抄的字,但写的极为工整漂亮,分框别栏分了好几类消息。 “长宁动态,县学定于二月初五招收学员三十名,二月十五开学,往期生员可免试……” “百姓话题,鉴于徭役苛刻,虔帅有意改制徭役,往后凡被征者均可获加酬劳,只现下还有些许疑难……” “人事调动,长宁银票局理事王运琦,赴任定南县令;银票局大岭分局撤消,分局掌事杨落调任安远银票局掌事,代理安远主簿事务……” “政务简报,明日起,长宁银票局将归属银政司统管,长宁银票局往后不再跨县行政……” “广而告之,青花楼明日开业酬宾,楼中姑娘始迎客……” 上面的信息都很能吸引人的眼球,县学开学可以吸引住文人书生的注意力,徭役则是百姓最为关注的,官员调动也能让一些喜欢谈天说地的人猜来猜去,而银票局的变化更是会让工商界震动。 最让人无语的,是青楼开业都能出现在这上面。 “这报纸真是县衙发下来的吗,怎的如此……如此……世风日下啊!” 曹越很是不耻的撇过头,却见身旁的好友直勾勾的盯着人事调动那栏,眼睛都不眨一下。 见状,他不禁心里暗骂:又不是朝廷任命的官职,名不正言不顺的,有什么好羡慕。 但猛然间,他想到了一件事:“对了,王武,王运琦似乎是你们康水坝村人吧?” 其好友还没回应,另一桌上坐着的人突然一巴掌拍在了饭桌上,将碗碟都震得叮叮当当的响。 “这个杨落不是个女子吗,何德何能可代理主簿事务,难道世间没男儿没了……?” 听着那人吼出来的那番话,曹越的眼底闪过一丝阴霾。 女子理应在家相夫教子,而不是在外抛头露面干着该男人干的事。 若是以后女子都能为官了,那还了得? 他向那桌人拱了拱手,道:“兄台何以知道那杨落是个女子?” 那人闻言,却冷笑了起来,不屑的撇了撇嘴:“我便是银票局的干事,我这就去问问李主事,为何升她不升我,就算不升我去当主簿,我也要争取升个掌事……” 报纸一出,整个长宁县都沉沦在一片吵吵嚷嚷声中。 第89章 流言不止 百姓们的吵吵嚷嚷没有针对报纸,而是对报纸上面的信息。 什么女子为官有违道德! 什么虔帅仁爱,为百姓着想。 什么银票局并入了官府,转为衙门…… 等等。 当然,文人骚客们在讨论报纸上的事情时,也会觉得青花楼是最好的讨论场所。 随着报纸发至林真所能控制的各个县,各县都被带起了一阵阵喧闹。 新鲜的物事,新鲜的事件,从识字之人口中传到了百姓耳中,吸引着百姓们的注意力,把陈影红与人私通的传言给暂时掩盖了下去。 毕竟那位是虔帅的继母,虔帅又手握重兵,小民为免遭祸事,自是不可能拿出来公开谈论。 而现下有了其他热闹的事,百姓们自是先把不能谈论的事放到了一边,随大流讨论起了报纸上的事。 至此,林真也微微松了一口气。 他知道,如果陈影红与人私通之事被证实,他,乃至整个林家,都会被世人用异样的目光来看待。 虽说林真认为自古以来被蜚语傍身之人并不少,甚至帝皇也免不了,只要让事情缓慢的被人接受,也就造不成多大风浪。 但如果流言蜚语来得太凶猛,便会形成一个大旋涡,能将人给卷进去,一时爬不上来。 “哥……求你……求你救救娘……呜……” 林真思索着接下来的对策,却不想脚才刚迈进家门,一条小小的人影就哭嚎着扑进了他怀中。 衣袖被那双颤栗的小手紧紧地抓着,像是生怕他不答应一般、怕他甩袖而去一般,紧得都快把他的衣服给扯下了肩膀。 “呜……奶奶说要把娘淹死……呜......救救娘......呜……” 林昭哭着哭着,忽然跪到了地上,抱着林真的腿,仰着哭花了的脸,既恐惧又可怜的看着林真。 看着以前那红润润的嘴唇如今显得发紫,听着那清澈的声音哭得沙哑,林真是既心痛又心软。 这小丫头,何曾哭成这样过? 林真弯腰把林昭抱起来,挤出笑脸道:“昭妹怎么变成小花猫了,这眼泪流得,没等奶奶把你娘淹了,你自己就把自己给淹没了……” 但逗弄的话并没让林昭停住哭声,她反而是死死的搂紧了林真的脖子,稀里哗啦的喊:“呜……奶奶现在叫人把娘装笼子里了,就等你回来……装马车了,哥……你不要答应奶奶……不能答应,要不我就没有娘了.....” “好了,好了,我这就和你去救人。” 林真耳边全是林昭的哭喊声,让得他既心怵又无奈。 “哇……不要……......呜哇......哥,不要去,你要答应我......你不能答应奶奶......” 林昭语无伦次的喊着,泪水不停的掉,让得林真耳边脸颊都湿了一大片,还顺着脖子渗到了衣领下。 “行,答应你了,不然你这下子就能把我给淹了!”林真只得点了点头。 他不知道最近隔世般的张老太是怎么听说了这条传言的,但现在,他唯一想的便是先安抚住这个小丫头。 入得后院,先入眼的是跪在地上的陈影红……并没见猪笼……,也没见马车,旁边是愤怒的张老太……还有一脸担忧的林锦……。 四下,除了丫鬟小翠,再无外人。 “别吵!” 张老太见林真进来,先是吼了一声林昭,再向林真冷哼一声:“阿真,犯和奸者,该如何处置?” 林真觉得张老太虽生气,却没有失去理智,并不像林昭说的那般要把陈影红抓去浸猪笼。 浸猪笼,是同宗大族里的人们起哄着处与的私刑,所以林真自动略过了这处置方法。 林家,宗族不在长宁县这! “大明刑律八,凡和奸、杖八十;有夫、杖九十;刁奸、杖一百……其和奸刁奸者、男女同罪。” “还有呢?” 张老太继续追问,林真便也就继续道:“奸生男女、责付奸夫收养,奸妇、从夫嫁卖,其夫愿留者听,若嫁卖与奸夫者、奸夫、本夫、各杖八十……。” 见张老太还想说什么,林真便先行打断:“若奶奶此时行私法,必会再起波澜。“ 张老太沉默了一下,道:“你们几个女娃儿暂且回避!” 当院内只剩下林真、张老太,和依然跪着的陈影红时,张老太这才叹了口气:“看看你爹办的混帐事,带了个这样的货色回来!” 陈影红低下头,小声道:“娘,您儿子从没对外人承认过我是您儿媳,带我回来时也没聘书文牒……” “即便是没有,你也默认了这身份,叫了我一声娘。“张老太怒火又起,狠狠的剜了陈影红一眼,“既是默认,便该遵守妇道,我林家声誉就败于你手上……” 喋喋不休的唠叨,释放着张老太的不满与恼羞成怒。 而林真只静静的听着。 他不知道的是,对手学到了他的手法,此时已抄写出了一份份报纸。 …… 第二天,早上。 有几户人家在出门时,发现门口放了一份“长宁报”。 “咦,现在长宁报还给送到家门口了?” 一位文士好奇的将长宁报拿起来,打开,瞧了眼…… “虔帅与继母私通,致其有孕!” 这几个字瞬间把文士给惊得目瞪口呆。 “长宁报的内容都是真实的吗?为什么敢登出这样的事?虔帅为什么要与继母如此,这……这也太惊人悚闻了……” 文士想着,既是长宁报所登,那就是可以拿出去讨论了! 不消半天,这份伪造的长宁报便轰动了全城。 而刚消停没多久的传言,再次被人翻了出来。 “虔帅居然和继母私通......” “虔帅和继母情投意合、相互爱慕......” “这也太荒淫了,竟还致继母有孕,道德沦丧啊……” “......” 一时间,这些谣言如狂风骤雨般席卷了城中大街小巷,还迅速往城外蔓延而去。 当林真听说了外面传得沸沸扬扬的消息后,整个人都麻了。 “我……私通……有孕?” 而同样得知消息的陈影红,悄悄摸了下自己的肚皮,想着那日为自己诊脉的郎中,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接着,发出了一阵阵干呕。 第90章 等待 浓浓的药汁被丫鬟端了上来,闻着那股刺鼻的味道,陈影红忍着干呕,把它喝了下去。 她知道,林真是看在兄妹两人被她养育了多年的份上,也是看在林昭求情的份上,才对她的行为不予惩治。 但,她不能不知好歹,再给林家添麻烦。 另一边,林真因为对手已出后招,便也开始反击了。 县衙大堂,百姓们里一层外一层的堵在了衙门大堂的门外,听着跪在大堂上的两名人犯讲述着他们传播流言的经过。 “……我们收了谋主五十两银,专找那些小孩、妇人,把虔帅与林夫人私通的谣言传出去,只是如今那五十两谋主还没给我们……” 这人讲完,那人又接过话。 “因为林夫人的外家是周家,谋主交代我们,下一步便将谣言往周家上扯,说林夫人与表兄有染,好让人耻笑虔帅……” 其实,这两人是林真让罗远志从安远送来的囚犯,很听话,让说什么就说什么。 而他们所说的这番话,也是林真教他们这么说的。 至于说出周家,是免得对手再拿周家来做文章。 堂外的百姓此时一阵哗然,都以为自己知道了真相,都露出了一副原来如此的神情。 见效果达到,坐于一旁旁听的林真点了点头,毛克阳瞧了,当即判两人流放定南,然后命人将他们押了下去。 接着,被带上来的是仿造长宁报之人。 与前两人不同,这人是真的仿造了长宁报! “堂下何人?” “小生王武。” “哪里人?” “三标保康水坝。” “以何营生?” “商行帐房……” “嘭!” 毛克阳重重拍下了惊堂木,将没有心理准备的人吓了一跳。 “王武,你为何要仿造长宁报,速速交代清楚!“ 王武是秀才,习惯了见官不跪,他高傲的仰着头哼了一声,没答话。 “跪!” 前排的班头得了林真指示,过去一棍扫下,将他砸得跪在了堂上。 这一棍,砸得王武心中憋屈,恼恨。 他气愤的扭头看向林真,怒笑起来:“哈哈哈,王运琦那种连秀才都不是的都能给你当县官,你们……没人可用啊……哈哈哈……” 林真一直盯着王武,听到这句话后,突然笑了:“你是说,王运琦无才,不可用?” 王武被他这一笑弄得心中发虚,但还是硬撑着说道:“正是!” 林真摇了摇头:“他归我所用,有没有才,我自然是知道的,倒是你,我记得银票局曾给你发过招揽信,可你并未前来!” “原来是嫉妒心使然!”毛克阳沉下了脸,喝道:“王运琦是你同乡,没功名,可如今却升任定南县令,你有功名,却是在商行为人计帐,是以心中不愤,继而怨恨官府,是也不是!” 又是一声惊木,将蔑视县尊,欲再与林真辩驳的王武给吓得一震。 他抬起头,道:“古有三顾茅庐,今有佳人三请,你们为何不能多招揽我一下……” “嘭!” “废话少说,你只需回答是,或不是!” “是……” 王运琦有些气恼,恨恨的点头。 毛克阳再问:“何人指使你伪造?” “你!” 王运琦刚一指向毛克阳,便被两名皂班按到地上,重打了十棍。 “说!” “不知……” 胡乱指证又不配合,再是十棍。 “说!” “赣州府衙……” 王武哭了。 他是秀才啊,不但跪了,还被打了! “胡编乱造,再打!” “……啊……真是府衙,那人出示了官凭,我头脑一热,想着这是为朝廷做事,便答应了下来……” 随着王武招供,堂外的百姓再次恍然大悟过来。 原来,是大明朝廷的人干的,他们在武力上对虔帅无可奈何,便使奸计来坏虔帅的名声! 在这一堂审讯后,林真治下,传言渐渐被扑灭。 而林真也决定,过段时间要给赣州官员一个难忘的教训,以示报复! 这次,他想围攻赣州,又想是不是该让羊角堡兵发会昌。 羊角堡,如今兵力一千五,粮草充足。 守御羊角堡的林净之一直在等着林真的命令,只要命令一到,他便会率军直击会昌。 他已经等了半年,可林真的命令迟迟未至,令得他很是郁闷。 这一日,他在堡墙上巡视,看到一支商队正从远方接近,然后抵达堡门处。 “净之哥……” 商队中一名青年在马车辕上抬起头来,向林净之招了招手。 林净之抓着墙垛,探头道:“李敛,你赶着马车来,可是又带了小桃去会昌玩?” 这是桂岭堡李家的商队,每月都会在桂岭堡至会昌间往返一次,所以林净之对这支李家商队很熟悉。 “净之哥……” 这次是一名女孩儿的声音,只见马车车帘被拉开,一名少女从车内钻了出来。 少女名叫李桃,是个活泼的女孩儿,虽不说很漂亮,却很爱笑,一笑起来便会露出两颗虎牙,让人格外稀罕。 林净之被女孩儿的笑容所感,也跟着笑了。 当晚,商队夜宿堡内,林净之前去与他们相聚,聊一聊会昌县的情况。 “你这次去会昌,记得帮我看看朝廷有没有增兵会昌。” “净之哥放心,一定为你办妥。”李敛挺着胸,拍着胸脯保证。 李桃见哥哥这般样子,也忍不住抿嘴一乐,跟着道:“我爹说了,虔帅一直不调净之哥去赣州那边,是因为只有净之哥在羊角堡,才能保证不让朝廷的兵马踏入长宁一步。” 少女的话听了让人舒服,林净之心头大畅。 第二日快到午时,李家商队带着林净之的嘱托再次启程,傍晚时停驻湘乡寨,第三日在会昌县城关城门前入了城。 李敛入城后,便将商队交给了管事,抬脚就溜。 “哥,你又去那种地方,看我回去不告诉嫂子。” 听到妹妹的威胁,李敛根本就不怕。 “你要多嘴,下次就不带你来了。” 望着李敛离去的背影,李桃气得跺了跺脚。 等商队行至李家在会昌的门店外,一名男子从一处墙角探出头,趁着天色灰暗没人注意,向李桃招了招手。 李桃认得那男子,是县城许家大公子,上次来会昌时认识的。 她跑过去,笑盈盈的喊:“许大哥,你在这干嘛。” “等你……” 话音才落,李桃便被捂住了嘴巴,在她失去意识前,看到了许家大公子身后蹿出来了几人…… 还听到有人说:“说好了的,我先……” 第91章 搜城 “说好了的,我先出去把人引开,你们趁机将她带走,要是我被怀疑,记得帮我……” 就这样,李桃当晚在会昌县城失去了踪迹,而李家商队的人匆促间抓到一名背着麻袋的可疑之人,但打开麻袋,没见李桃,只见到里面装的净是些猪肉。 人呢……? 两天后,羊角堡。 李敛浑身打颤跪在林净之的军衙前,沙哑着声调哭嚎。 “净之哥……,呜……求你了,帮帮我,帮我找找小桃吧……呜……” 他已经连续几天没合眼了,眼里全是血丝,身上的衣服也邋邋遢遢的,像是刚乞讨了一轮回来般。 路过的百姓见他这副模样,也纷纷围了过来。 有不明所以的人,还以为是林净之又惩治了哪家人,让得家属来求情。 “李敛!”听到消息的林净之匆忙赶来,一把将李敛从地上拉了起来:“你是说……小桃人不见了?可有找过?可有告官?” 一连三问,李敛哀伤的连连点头。 “呜……找了,当晚就在街巷找了一夜,告官后,那狗官董茂成让人也找了一圈,然后说……” “说什么?” “说小桃是跟人跑了,呜……怎么可能是跟人跑,小桃她可乖了,她到会昌前还说自己很喜欢净之哥,呜……还说……,她想给净之哥做小呢……呜……” 李敛的话令得尾随林净之而来的蓝玉舒板下了脸,不过她没发作,反而道:“别说那些有的没的,即便你不说这些话,林大哥也不会见死不救的。” 林净之点了点头,想到那个爱笑的女孩儿,不由略有伤感的对李敛说:“你先休息休息,我马上安排。” 虽然他觉得李桃完好生存下来的希望不大,但依然立即下达了整兵令。 当天,一封以八百里加急形式的急报从羊角堡送至林真手上,林真匆匆看过,略一犹豫,便同意了林净之进攻会昌县城的请求。 同时,他要求林净之若是控制了会昌,就要把兵锋推至瑞金城南二十里的长胜隘、白鹿隘。 以此锁住瑞金南下会昌的道路。 林真一直犹豫着要不要攻打会昌,便是因为会昌与瑞金的百姓聚居地都在同一条狭长的河谷地,除非打下长胜与白鹿两隘,否则会昌北面将无险可守。 但这样,战线又拉得太长,需要有足够的兵力来防守。 而且瑞金县城与福建汀州府城相距也才百来里,如果拿下会昌后又攻瑞金,恐怕会让得福建方面震动,会疑虑长宁军下一步的动向。 看着拿了手令的快骑又连夜离开,林真微微叹了口气。 如果战事起,赣州府方面恐怕又要作些小动作,如果赣州以战事联络江西都司,还有可能引来江西其他卫的卫所兵。 打吧,赣州也要打一打,好牵制赣州官府的注意力! 在林真下了决心要两面开战之时,会昌县城在这一夜已经陷入了混乱。 “开门开门……,搜查……” “呯呯呯!” “快开门。” 叫喊着开门的是湘乡寨的人马,他们正打着火把在会昌城里挨家挨户的搜查。 因为林净之的大股兵马虽是已经整备完毕,但还要等林真的军令到达才能出动。 所以,他让依旧挂着官兵身份的湘乡寨巡检司人马先行前往会昌,以雷霆手段进行搜城威慑,说不定,还能有个好结果! 会昌城县衙里。 知县董茂成坐在椅上怒视着湘乡寨巡检司巡检张继威,咬牙切齿道:“张继威,你这是要干什么?谁给你的胆子搜城?” “禀县尊,下官接报,说几天前有一名叫李桃的少女在县城失踪了,此来便是寻她。” 张继威微微躬身,似乎在表达着对上司的尊敬。 “我已派人寻过,你又何必多此一举!”董茂成一拍桌子,站起身:“何况,县城乃典史辖地,你湘乡寨巡司来县城搜人,已经越界了!” “县尊,人命关天啊,您当为百姓……” “嘭!” 董茂成再次重重拍桌,指着张继威喝斥:“放肆,她是贼军治下之人,即便是城中百姓将她杀了,也只能说明我朝廷百姓忠于圣明天子,与贼民不共戴天!” “那,下官便先告退了!” 张继威转过身,大步离开,把董茂成气得一个劲的吹胡子瞪眼。 或许是因为知道林净之将会带着大队人马赶来,湘乡寨巡司的兵丁也是一个比一个嚣张。 百来人,将住有一千户人家的会昌县城搅得不得安宁。 还动手打人! “啊,杀人了,杀人了,官兵杀人了……” 在这一喊叫声中,一队由衙差与衙役组成的衙兵冲了过来,对巡检司人马进行推搡阻挠。 巡检司人马自然不服,以牙还牙。 见官府带头反抗,百姓们也生出了抵抗湘乡寨巡检司的底气,使得越来越多的百姓加入了反抗搜城的队伍。 位于县城西,城隍庙旁的许家。 许家大公子许良平急躁的踱着步,心底万分忧惧。 他知道自己闯下了祸事,可他就是想不明白,那个如今被他关在地窖里的李桃究竟是个什么身份,竟然能让湘乡寨巡司的人马不顾一切的闯到县城来搜人。 “要不……现在将她弄死,然后等兵丁退了再悄悄丢到湘水去……” 许良平刚生出要将人杀了后抛尸灭迹的想法,便听得城中有人在大声呼喊,让大家一起与巡司兵丁对抗。 接着,又有人喊,吼着要把巡司兵丁赶出城去。 吵吵嚷嚷的,吓得几户人家响起了阵阵婴啼。 许良平猛的从宅中跑了出去,看着骚动的人影,见百姓势大,便牙一咬,跑过去参与起了人们发动的暴乱。 城中住有六七千百姓,只要同心协力,将这伙巡司人马打跑,自己就有时间将罪证消除了。 而在这种人手不足的情况下,巡检司兵丁被逼得节节败退,还有几人在混乱中被打死,被百姓们踩踏于脚下。 就在局面将要失控之时,已然跑到城东城墙上的董茂成,终于看到了一条打着火把的队伍。 队伍如长蛇般,快速向这边接近。 那是会昌千户所的人马,是他派人去请来的救兵。 第92章 会昌落幕 “李千户……” 董茂成在城头拱手,往下面打了声招呼。 可会昌千户所千户李明武就像没听到一般,头都不抬一下,带着一千部众径直冲过了会昌城门。 此时,城内的乱象有愈演愈烈演之势。 百姓们不仅是殴打着巡检司兵丁,甚至还有一群百姓趁乱砸开了一大户人家的门,将那户人家的家丁打趴,打死,抢砸。 还有个贼头贼脑的百姓,跑进了那大户人家小姐的闺房,将那死命挣扎着的小姐给按在了地上。 在这种场景下,李明武也不向百姓喊话,直接对部众下令。 “兄弟们,将闹事不服管教的百姓都给我拿下!” “是” 随着李明武一声令下,千户所兵丁顿时如同潮水般涌动着,直接往百姓那边冲去。 会昌城那么大,也不是家家户户都有人出来反抗,像城北城西这边还没受到波及的人家,以看热闹的居多。 那些打着人的百姓见大股卫所官兵拿着武器冲过来,立马就吓得不敢动弹。 有胆小的,又离得远的,赶紧慌慌张张的跑回了家。 虽然也有被血气冲脑的百姓,但在身着装备的官兵面前,他们毫无还手之力。 许良平就是这种,脑海里一直想着要把巡检司兵丁打跑、打趴,结果在发现身边的人跑得差不多后,才省悟过来想要溜走。 可这时已经迟了,他被当做典型给扣押了起来。 “李千户……李千户……” 董茂成急踹踹的跑到了李明武身边,扶着腰道:“打……打错人了,起乱的……是湘乡寨……的人……” “对……对……,是湘乡寨巡检司的人在无令搜查百姓,还抢我们的钱财,我们是良人……” 被按在地上的许良平赶紧附和着,眼珠里跳动着的火把影子,很像是一缕充满着希望的火苗。 李明武皱着眉,抬起手,道:“董知县不知道……有个叫李桃的姑娘在城里不见了吗,湘乡寨巡检司来搜寻,又有何错?” “啊……” 董茂成懵了! 许良平更是一个哆嗦,一股液体飙出,洒湿了裤子。 自己……到底是掳了个什么样的人啊? 不但巡检司的人来找她,就连千户所的人,也来找她…… 天,渐渐明了。 会昌城里,宁静祥和,没有丝毫喧嚣之感。 如果不是城中多出来的兵丁,没人会想到昨晚城中出现了动乱。 百姓们依旧不敢出门,兵丁们也没有前去搜寻,俨然是互不侵扰的两个族群。 太阳升起,渐渐爬至山腰。 这时,会昌城外,茫茫的雾气中,又有一队人马出现。 他们大步前进着,晃动的队形竟不见纷乱,就像是一个整体般,快速的移动到了会昌城下。 城头上,李明武沉默了。 朝廷说长宁军是一伙寇贼,可如今这一幕却让得他不禁嘲讽了起来。 哪有寇贼能做到这般纪律严明? 如果北方的流寇都是这般,大明又怎么可能支撑到现在? 李明武快步下了城墙,带着一队人马出城迎接长宁军的到来。 “李千户……” 林净之的声音先响起。 李明武拱手,目光瞟向林净之身后的队列,道:“本将常听表兄说长宁军阵容严整,本以为是夸大其词,今日一见,才知表兄所言非虚。” “李将军过誉了。” “确是真心话……” 在李明武的安排下,会昌千户所官兵从城东出了城,而长宁军则从南城入,进行了换防。 然后,便是审讯疑犯。 许良平被带到了李明武与林净之面前。 “林将军,据那麻袋佬交代,将李姑娘掳走的便是此人。” 说着,李明武一脚将许良平踹倒,俯视着说:“许良平,你家人如今已全被充入了大牢,若是识相,赶紧说出李姑娘下落,否则灭你满门” “冤枉啊,李将军,林将军,我是被人诬陷的,两位将军明察啊……” 许良平哪敢承认啊,若承认了就没命了啊。 所以,他只能跪地求饶,不停的叩首,呯呯呯的磕得额头青紫,鲜血顺着额头往眼鼻下滑落,在地面上留下了一道道深深的血痕。 李明武摇了摇头,道:“据你那同伙交待,你们一家子都是功利之人,为巴结权贵不择手段。” “不是,不是,这是编排,李将军别信他……” “住嘴,据他说,前个月你认识了个王公子,那王公子见李姑娘笑颜可人,便说了句佳人难求,你便起了心思,于四天前掳走了李姑娘,想着送给王公子……” “李将军。” 林净之喊了一声,神色间闪过一丝期盼:“如此说来,小桃应当还活着?” 他本以为李桃已是遭难,没想到如今还有生存的希望。 见李明武略微点头,林净之便一把将许良平提起来,正想发问,却发现许良平死沉死沉的。 那一副狰狞的面孔,紫青中透着苍白,嘴巴半张,眼白翻起,已然是被吓死。 无奈之下,林净之只得带人搜遍了许家,终于在打开一处地窖时,找到了瑟缩成一团的李桃…… 这,是此次他能出兵会昌的功臣啊! “李将军,烦请将许家男丁全诛,女子我会派人将她们流放至定南。” “好。” 会昌城,菜市口。 许家男丁、还有昨晚作奸犯科之人,全被李明武让人带了出来,拖上了刑场。 此时的会昌城已是有了人流。 因为百姓们发现兵丁没再过来搜家,便有些大胆的百姓出了门,出门后发现没被刁难,就开始了行走。 此时他们看到被带上去的许家人,听着罪状,一个个都将对兵丁的不满转移到了许良平身上。 原来,这一切都是因他掳走了一名姑娘,是他害得大家跟着遭了殃。 许家人被砍后,又轮到了作奸犯科之人。 “不要杀我,我不是许家人,饶命啊,我昨晚只来得扒了她小衣,没成啊……” 一个贼头贼脑的犯人哭喊起来,最终却还是没能阻止大刀的落下。 二十来颗人头被挂到了城头,这一血腥场面,震慑住了会昌百姓,没人敢再出头反抗。 当天下午,李明武接受了林净之的招降。 傍晚,林净之又带着八百人杀出会昌,占下了瑞金南部,在第二日早上,攻破了长胜与白鹿两隘。 第93章 邀兵 林净之没有贪功冒进,控制住长胜隘与白鹿隘后,便息兵不前了。 虽说他对这次出兵感到有些遗憾,没能好好表现一番,但他也知道自己兵力有限,战线拉得太长,会后继无力。 而在会昌县城,百姓们渐渐恢复了往常的生活。 只不过,百姓们对会昌城易主还是感到不适应,有些人担心朝廷会兵剿会昌,便卷了铺盖,带上重要的物件,携家带口的匆匆出城。 驻守于会昌的岭北道佥事、赣州兵备副使林一柱,也夹在出城的百姓中,低着头往城门缓缓走去。 他恨极了李明武,如果不是李明武叛变,贼军又怎会长驱直入会昌城? 这一叛变,连个过渡的时间都没给,让他都来不及反应! 林一柱也知道,现在再怎么恨李明武都没有用了,也只能怪他自己这个兵备副使疏忽,没尽到监督责任,致使李明武心生反意都没收到丝毫风声。 如今最好的办法,就是先潜出会昌,去赣州请兵来夺回会昌,再前往按察使司请罪,以求上司的谅解了。 就在林一柱思忖间,忽见一辆囚车经过,上面押着的是会昌知县董茂成。 “让开,让开,都让开!” 听得赶车人的呼喝声,人们纷纷避让开一条道。 等马车驶到城门,守门的长宁军士卒对赶车人笑问:“这不是知县老爷吗,怎么不降?” “降也不要,这狗官,轻贱人命,要拉到长宁处刑。” 赶车人竖眉道。 马车慢,所以最先到达长宁的,是报信的快马。 林真没想到会昌城这么快就被拿下了,也没想到会昌千户所兵丁真的降了。 这让得他很高兴,提笔一挥,便让李明武转任千总,选百名兵官调任定南。 等李明武上手定南后,届时他再从定南把王厉臣调到会昌。 “虔帅,有人求见。” “进来!” 得了准许,叶明欢这才领着一身材矮小之人快步走入了帅帐。 那人进来后,用一双细眼斜视着林真,却又俯身下拜,道:“邱渭见过虔帅。” 林真皱眉,把笔放到墨盒上,看着叶明欢问:“邱渭是何人?“ “虔帅,他自称是什么密密教的人,说是要与虔帅共商大事。” “密密教?” 林真眉头皱得更紧了。 密密教他倒是知道,去年在大岭时,杨落就说过,在她南逃时曾遭到过密密教的追捕。 所以林真心里瞬间就将密密教划为了邪教。 邱渭见自己被晾在一边,心下不爽,道:“虔帅,我密密教信奉心学,教众遍布江西广信、抚州、建昌与饶州四府,人数达两万余,我教张教主已于年初时立旗反明,改元天运,我此来,便是奉张教主命,邀虔帅同下建昌!” “哦?” 林真笑了,站起来,走到邱渭身边,与邱渭平视。 他突然发觉,自己去年竟是不知不觉的长高了许多,如今虽还是比叶明欢矮上半个头,却是比眼前这个身材矮小的邱渭高出了一指头。 “不知邱先生在教中身任何职?” “我密密教有六部,分别管理各地部众,邱某乃教主身边的信使,与六部头人同属长老一职。” 邱渭说到这,眼中闪过一股傲气,再次提议道:“我教欲于两月后攻打建昌,想邀虔帅前去助阵。” “邱先生,建昌府太远,我兵少将寡,请恕我无能为力。” 林真闻言眉毛微扬,笑着摇了摇头。 其实,建昌府离林真的势力并不算远,打下瑞金县再攻破石城县,便可进击建昌府。 但林真知道建昌府是个什么样的地方,那里有着益王府,而益王在建昌传了八世,益王系下又有郡王府四十来座,那些郡王府又大多是建府于建昌。 那么多王爷在建昌,如果真敢打建昌,必会引来朝廷的怒火。 见林真无动于衷,邱渭不由上前一步,诱惑道:“建昌富足,打下后,钱粮充裕,可供养大军,虔帅不妨考虑下。” “现下我等还无力远征,待兵强马壮之日,我再与张教主联袂攻打建昌,届时绝不推辞!” 林真拱手,坚决拒绝了邱渭的邀约。 他们密密教要打便打,别拖长宁军下水。 邱渭哼了一声,带着一肚子不满走了。 等他走后约半个时辰,叶明欢又带了个人进了林真的帅帐。 这是个熟人,顶寨山的胡卫成,一名程乡贼首。 “参见虔帅!” 胡卫成拱手行礼,那慎重的样子,比去年见林真时要恭敬了几分。 “胡首领,别来无恙,请坐……” 林真笑着伸出右手,指了指下首的椅子。 胡卫成是他邀请来的,说是想让胡卫成带上人马来与他一起前去攻打赣州。 其实,林真是想让这些程乡匪见识一下长宁军的威风,为日后南下广东时,扫清障碍,取得广东绿林的襄助。 “谢虔帅挂念,有虔帅的手雷,如今官兵想围剿我等都要思量几下。” 胡卫成依言坐下,微倾着身子说:“胡某前日一收到虔帅的邀请信,便立即传与其余山寨,胡某过来前,共有五山十二寨愿前来,分别是我顶寨山出三百人、三峰山一百人、大帽山一百五……” 一排报下来,统共一千三百余人马。 胡卫成说了,他是先行来报告的,因为统属杂、召集需要时间,那些人马还要明晚才能到。 而且他也给林真做了保证,队伍入了长宁境后,绝不为乱。 然后,林真带着胡卫成参观了一会护卫军,吃了饭后才回家。 “哥,这是奶奶亲手煮的……” 一回到家里,林锦就端了一碗汤来给林真。 按张老太的话来说,林真又要出征了,为了让他别在出征时饿成皮包骨,多喝点汤补补。 这一补,便连补了三天。 林真无奈的接过碗,一口喝完,然后把空碗递回给一直盯着他看的林锦。 见状,林真便用右手捻着自己的脸颊,笑问:“怎么,是不是发现你哥很好看?” 林锦白了他一眼后,伸手在怀里掏了一阵,才摸出一张符结来,道:“哥,这个你带上,祝你今年顺顺利利!” 第94章 依依夜话 林真心底涌出一股暖流,伸手接过,看着林锦那张粉嫩可爱的小脸,想到已被自己送到李老夫人手上的退婚书,不由心中一阵神伤。 这年头,不管先退婚的是谁,受伤害最大的还是女方。 “哥......” 见林真不语,林锦担忧的轻轻喊了一声。 林真点点头,抚着妹妹额前疏起的刘海笑道:“锦儿放心,哥一定会顺顺利利利的!” 若真有那天……哥给你封个公主当当! 夜里。 林真睡得不太安稳,三更醒来,踱出屋外,看着星辰,想着人生。 四下很静,隐隐的,似有哭声传来,时断时续,不是很真切。 难道,是母亲……是陈影红? 他慢慢分辨着方向,循着哭声走去,越往前走,哭声越清晰。 原来,不是后院,哭声是从内院传来的。 守门的丫鬟被叫醒,开了门。 然后林真来到了内院,瞄见亮着火光的房间,找到了声源,那是王依依的房间。 “哭什么呢?” 他这声问候就像是狼来了般,房内之人瞬时没了声音,亮光也在下一息被吹灭。 屋里没了动静,如果有人此时过来,还会以为林真是要意图不轨呢! “诶,开门,别装睡。” 屋内之人半天没反应,林真不爽,只得又说了一遍:“你再睡,我就破门了。” “林将军......我睡了的。” 屋里的人终于忍不住,闷声说了一句,然后又没了动静。 林真无奈的摇了摇头,走近门去,轻轻敲了敲门,道:“王姑娘,你床底有个鬼……,那鬼白白的……” “啊.....!” 里面传来了王依依惊恐的声音,下一刻,门闩松动,王依依惊慌失措的跑了出来。 下弦月的月光很暗,林真只能隐隐看到少女一身素衣,长发及臀,猜测着她眉宇间的惊魂未定。 “林.....林将军.....你为什么要……要吓我.....。” 王依依结结巴巴的说道。 “我来救你,顺便抓个爱哭鬼......” 听闻林真的话,王依依一怔,然后低下了头。 林真走到房间里,摸黑点亮了灯,招呼王依依进了房间,指着桌旁的凳子道:“过来坐坐?” 王依依没坐,小声道:“林将军,你能出去一下吗?” “我才进来……” “我……我要穿……” 王依依红着脸指了指衣柜,惹得林真不由盯着一身素衣的她猛看。 这行为很孟浪,不是正经人所为。 王依依被看得不好意思,俏脸通红,低垂着头。 林真看得心痒痒,想起了一个身段窈窕、美艳动人的女子,一袭红裙,美目盼兮,笑靥如花,一颦一笑,都带着勾人心魄的魅惑力,让人情难自禁。 他摇了摇头,将目光转向桌上,喉咙间的干渴让他注意到了桌上有杯水,顺水拿了起来。 正想喝时,又见桌上似有粉末,低头,看到桌下有张折过的纸躺在地上。 也是此时,手上一轻,杯子被抢走了。 “林……林将军,这是我……我的杯子。” 王依依说完,颤栗着将杯子放到了窗边,也不去穿外衣了,低着头坐到了林真身边。 林真心里有了火气,寒声道:“你,别总想着害我,否则你家人会很惨。” 王依依脸色瞬间苍白,猛的摇头道:“没,我没想害你。” “还有……”林真肆无忌惮的将手搭在了少女肩上,吓得少女阵阵乱颤。 “你也别想寻死,否则……” “呜……”王依依捂住了嘴,眼里泪珠滚落。 但那泪水就像是崩溃了般,难以堵住。 “死都不怕了,还有什么好哭。”林真伸手,帮她抹了抹眼泪。 但王依依的眼泪流得更凶了。 “呜……为什么你那么坏,呜……,我爹给我写了三封信了,要我弄死你……呜……我娘又说,要我听你话,我能怎么办啊,我以前一直开开心心的,是你把我害惨了……呜呜呜……” 听着少女悲伤的诉说,林真愣了好一会。 自己很坏吗? 压抑的哭声回响在空旷的屋子里,听起来,竟让人感到有些凄凉与悲伤。 许久后,林真拍了拍王依依的脑袋,柔声道:“好了,不哭了......,我帮你把你爹抓回来,好不……” “呜......,你骗我......”王依依还在小声抽噎着。 “我这一趟去赣州,很可能会抓到你爹。” “你,你......你......抓到我爹……是不是要砍他头,就像上次那些叛徒那样?” 王依依抬起头,满脸泪水的看着面前的俊秀的少年,既害怕又希冀。 “那你听话吗?” “听……” “来……” 渐渐的,林真也不知道怎么的就把王依依搂住了,而王依依僵硬着身子,却听话的没挣扎。 等少女软下来后,话题也就慢慢的变了。 “你和曹秀才是去求姻缘了吗?” “没……他是去求文曲星了,我……我求了姻缘,不过,他说想……想要娶我。” “你这么……” “什么?” “困了。” 虽说美人在怀,但林真是真的困了,便径直走到王依依床上躺下。 “林将军,别睡,再和我说说话。” “再说下去,你就遭殃了。” “为什么?” “因为你不会说话.....“ “啊?” 王依依懵懵懂懂的摇头,可见林真眼睛已经闭上,只好将凳子搬到床边,小声道:“可我说的是真话啊。” 林真脑袋乱乱的,思维都停了,迷迷糊糊的说:“哦,我知道了,你喜欢你爹......你爹不肯娶你......” “......” 第二天。 林真在银政司的桌子上趴着睡觉,毛念珠抱着一本籍书跑了过来。 “林大哥,给,我和户房典吏找了几天,终于找到了。” “辛苦你了。”林真抬头,略有黑影的眼皮底下那双虎目睁开,接过了籍书。 而毛念珠也没走开,站在一旁补充道:“陈教谕一家子在崇祯元年八月时被流寇抓了去,老巡检当时带人去救,然后陈教谕不幸被流矢伤到……” “所以……” “他不是被老巡检杀的,这籍书上说,陈教谕有一子一女,女儿名陈春画,天启七年生,算下来才十一岁,我姐说,那妖女都快二十了。” “所以……” “那妖女不是陈教谕的女儿!” 第95章 应征 此时的赣州城。 知府刘寰阴沉着脸,向低着头立在跟前的赣州府推官沈光裕斥道:“你看看你,找的什么人,我是让她去找人,不是让她冒充人,若弄巧成拙,岂不是误事?” 推官沈光裕把身子弯了弯,头低得都快看不到脸了了。 “府尊,如云她这般,为的是将贼人的目光吸引到羊角堡那边,好动手,也是以此来判断贼人是否见过陈教谕之女……” 沈如云是他的侄女,他自是要给侄女解释一番,免得功劳被一笔勾销。 “你们……”刘寰的气一下子就消了,哼了一声。 沈推官借着这个时机,上前表功道:“我们按邝阗给的地址抓到了陈春画,算着脚程,应该已经出了贼人的势力范围……” “嗯,希望别出岔子,还有,那贼首的妹妹林锦在贼军里影响力很大,她出行时会带着不少人,你要往长宁县多派些人手,看她什么时候出城,便动手……” 到时候,将那叫林锦的贼妹子剐了,然后尽办法毁尸灭迹,等过段时间,再让陈春画取而代之! 刘寰脸上带笑,眼中闪烁着杀机。 沈推官听完,点了点头,问:“还有那个林昭,我们要不要..... “你看着办,王中丞也快到了,我等总要作出些成绩来给王中丞看!” “是!” 沈推官有些被吓到,以往刘府尊总是一副堂堂正正的样子,可没这般狠厉啊! 即便他这个见惯了生死的推官,也没这么狠毒过吧。 呃,好像也狠过,就是在逼邝秀才招出陈春画住址时,不小心将他的娘子给打得一尸两命了……! “轰隆……” 一阵骤然而至的雷声在此时响起,豆大的雨滴从天而降,砸得四下哗啦啦、噼里啪啦的响! 这雨将刚出了府衙的沈推官给淋得浑身透湿。 也将整座赣州城笼罩在了厚厚的雨幕中。 与府城的雷雨交加不同,此时的长宁县阳光明媚,鸟语花香,尽显一片欣欣向荣的景象。 街道上,人流攒动,热闹非凡。 去年被押来筑城的三百来户羊角堡百姓,随着城墙筑造进入尾声,现下都得了自由,便又开始在城中找起了别的营生。 城中新开的织造坊那。 “东家,你这可招人?” “招是招,但只招妇人女子。” “啊?” “如果你有妹子便可让她来,工钱是一个月一张粮票加两百文!” “那……我回家问问去。” “要快些,快招满了的,还有啊,你也可以去县衙布告栏那看看。” “好,我会的……” 找着营生那汉子忙点了点头。 他们这些羊角堡来的人除了几个幸运的,大多都没有属于自己的房子,还是租住在城中百姓家里,如今也只能寻些工坊作业,做点贩夫走卒,这样才能养活一家子。 也就是这一天,县衙布告栏上,长宁报上,都登了一则公告。 征兵:现长宁军扩军,需征召士卒若干,应征之家可享免税一年,另有军饷每月两张粮票,外加两百文钱……! 算下来,长宁军的军饷比朝廷卫所兵高了近两倍,如果不是银矿开挖铜矿增产,加上商税加持,林真还真不敢开出这个条件。 只是这个待遇对城中的本地百姓吸引力还不够大,他们单靠收租都能每月收不少,所以应征者不多。 但去年那些从羊角堡来的百姓们,却因这告示掀起了轩然大波。 他们一大群人聚到了一起,商量着要不要去试试。 毕竟,一张粮票就是一石粮,这长宁军士卒一个月的军饷,差不多与一县典史明面上的收入差不多了。 “我听说,长宁军的抚恤金是二十张粮票,十两银,而且往后每年都会再给家属五两银,连给十年,若家中无劳力,便会延长……” 生死大事面前,最先被讨论的是死后的福利,然后才是军饷问题。 “我叔家的儿子如今在羊角堡军伍里,已经是老兵了,今年刚发了通报,军饷涨到了两张粮票三百文……” “啊,军饷还能涨?” “当然能涨,要是运气好,说不定还能当上小旗呢,那军饷,直接三张粮票五百文……” 不是每人都想着这份军饷,也有人想着立功升小旗。 只是立功有些费命,又有人打起了其他主意。 “就是不知道,今年还有没有运粮队,去年,毛县尊说运粮队是没有月银的,后来虔帅给补上了,我想等运粮队……” 运粮队挺安全的,也有机会成为银票局一员。 因为他们去年还被监督着筑城,所以运粮队没他们这伙人的份,但他们都知道,去年回来的运粮队里,已经有五人进了银政司名下的银票局。 商谈间,有一人说了个八卦。 “你知道吗,周家的周秉昌今早一直盯着布告看,我猜他可能会去应征。” “啊,他不是要开织造坊吗,应该不会去吧?” “败了,贷的银还不上,现在他的工坊被银票局接管了,工坊归银票局了……” “不是吧,虽说他在周家遭排斥,但我听人说啊,他可能是……” 一个嘴巴长长的汉子指了指银票局的方向,继续道:“虔帅小妹的……的生母,难道不管?” “管啥,敢管吗……” 同是羊角堡的人,周家的事,羊角堡百姓是知道一点的。 就在几人搅着舌头时,在军营巡察征兵进展的叶明欢拉着一名不到三十岁的俊朗又秀气的男子猛瞧。 “你说……你叫周秉昌,二十六岁,要来应征?” 叶明欢的声音有些颤抖,似乎是不敢相信。 周秉昌木然的点了点头,嗯了一声。 这人来应征,那就有点棘手了! 虽说林真的家事叶明欢没去打听,但作为护卫军的统领,时常在林真身边,多多少少是能知道一些的。 “打仗要死人的!” “我,如今一事无成……死并不可怕!” “你还是回去吧,淘汰了……” “给个机会……” 说着,周秉昌就要下跪。 叶明欢急忙拦住他,低声劝解道:“不是我不肯要你,而是我实在要不了你......。” “难道,就不能网开一面?”周秉昌的脸色瞬间变得难看起来。 这一幕恰好被路过的林真看到,他微微眯起了眼睛,道:“收了,攻城让他第一个上!” 叶明欢和周秉昌一愣。 周秉昌抬起头看着林真,张了张嘴,道:“谢过虔帅!” 第96章 再出发 “如果你确实是想进长宁军,便到叶明欢帐下吧!” 既然恐吓都吓不退,那便培养吧,省得到时候遭人恨。 别人恨,他不怕,他就担心以后林昭会恨他。 两天后,征兵截止了。 林真在长宁县招兵买马虽是想着扩充兵力,但更多的原因是因为他发现了羊角堡百姓的处境。 为免他们这些人没了收入后出来闹出些事端,便以招兵的形式给他们一条别的生路。 这两天,招了三百多衣衫褴褛的筑城百姓,包括一些得知消息赶来的长宁城外百姓,共五百多人。 那远道而来的程乡匪,亦是于这两天内将身上的积蓄花在了长宁县城的街巷边。 他们穿着破烂的衣衫,吃得酒肉满肠,然后几人合了银钱让其中一人去花楼看娇娘。 没几下,就都成了穷光蛋! “虔帅,何时动身?”顶寨山首领胡卫成着急的问。 “虔帅,我大帽山人马已经磨好了刀,准备杀他娘的!”大帽山首领张屠粗臂乱舞。 “虔帅,我等愿为前锋,先行探路。”刚接手三峰寨寨主的年轻人谢良躬身求战。 见众人求战心切,林真这才亮了出征令。 “明日,出征!” 翌日,两千三百来人集结于长宁县城外,列好了队形,浩浩荡荡的向西而行。 这一次,队伍竖起了大大的虔字帅旗,旗面展开,在风中猎猎作响。 队伍中,还有五门刚下山的虎蹲炮,被车架拉着跑,跑快了,又碰到了坎,炮管就会来回翘动! 林真身穿山文锁子甲骑在马背上,有了些英姿飒爽的模样。 他还记得,自己穿起这身铠甲时,林锦和王依依看他的眼神,那叫一个崇拜,都要上前摸两下。 就连躲着好些天不露面的林昭,也跑到门框边瞄了他好久,然后跑上前摸了半天。 不过,这甲有些重,即便是骑着马,也是能感到压在身上的负担。 “虔帅威武,这甲胄真好看,不知可否卖我一件?”胡卫成并马过来,一双牛眼直勾勾的瞅着林真。 林真嘴角勾起一条弧线,拍了拍他的肩膀,说:“这是家传宝物,独一无二!” “家传宝物?” 胡卫成可不信这话,家传宝物能做得这么合身? 难道林家祖上都是这一副身材? “是从本帅手中传下去的家传宝物!” 林真没再多说,策马驰行。 二月二十六日,林真的大队人马到达安远,然后从杨义麟手中接过两千人马。 或者说,这两千人马是穿上了军衣的百姓,还没经过操训。 随着军饷提高,加上被长宁军管治了几个月,安远县的民情已是大变。 他们对加入长宁军不但不再抵触,甚至是有了浓厚的热情。 当得知杨义麟交出两千人后还有一千人,林真默然片刻,终于还是让杨义麟停下了征兵的事务。 他虽是得了王运琦从定南送来的报告,说上洞银矿估计一个月能产银万两,还有铜炉岭产铜也可观,银两加铜钱,就算养个三四万兵马都不成问题。 但如今明廷还没病入膏肓,林真也不想发展得太过急躁,管事的官吏不足是一方面原因,势力的巩固也要点时间。 广积粮、缓称王。 在林真想来,这句话还是很靠谱的,如果过早无节制的扩大势力范围,就会成为一个体态臃肿的胖老虎,会被饥饿的群狼围攻。 只有把吃到嘴里的肉消化,才能长出结实的肌肉,才能将攻上来的群狼一巴掌一个打得散架。 在安远休息一晚,再启程,于三月一日到达了信丰县城。 城还是那座城,不过进出城的百姓似乎多了点。 唐先生已经等在了城门口,一见他,便率着两个投降的县官迎了上来。 “主公,似乎长了些个子。” “唐先生,你似乎老了点啊!” 两人几乎同时开口,又同时笑了笑。 看着已经三十来岁的唐先生,林真心中有些感慨。 这三个月来,唐先生的脸上多了些皱眉,鬓角也添上了一丝斑白。 “惭愧惭愧,这几个月为了把信丰县给管治好,费了些心力。” 唐先生拱了拱手,拉着下了马的林真走离了人群:“主公,昨日我夫人连连干呕,请了郎中,诊得是喜脉!” 喜脉? 林真一愣,望着眼前的唐先生,满脸怀疑道:“唐先生,你什么时候成亲了?” 唐先生摸了摸胡子,笑了起来:“就在主公离开信丰的第二日,不知主公如何,那王……王姑娘可有诊出喜脉?” “呃。” 说到这个,林真就有些尴尬,摇了摇头,道:“终究是忍住了。” “哦......”唐先生微微叹了口气,似有些失望。 也不知怎么的,林真有些于心不忍,解释道:“那日若不是提起了曹秀才,致使心生恼意,或许……” 其实,林真心里很清楚,这只是一个原因,另一个原因便是他答应了王依依,要把她爹抓回去。 既然答应了,便要偿试着看看能不能做到,若成了,到他要享受王依依时,王依依也能心甘情愿不是? 林真知道自己在感情方面还是有些幼稚的,这种幼稚让他控制住了心中的野兽。 唐先生是过来人,听他说得含糊,便不再多问。 还有,他是来迎接的,不是来拦路的,所以也不耽搁时间,匆匆安排了一番军伍,然后与林真回县衙谈起了赣州府的情况。 如今,赣州卫通过招募、在军户里补充,又召来了两千来人,兵力又回到了四千。 而赣州城计有一万五千户人家,百姓近十万,其中壮丁两万余,如果真打下了赣州城,短时间内会难以管治。 长宁军现下控制住了府城东面二十里的玉房山,辖制住了险要的文潭隘,兵锋能骚扰到府城东面五里处的伏龙山乃至东北面的葛姥城附近,这一带巨石盘亘,多有水潭,广数十丈。 “我命人在桃江上伐竹造筏,想于桃江入贡水攻往府城,只是水上怪石嶙峋,是以水路不通,若主公要打赣州城,便应夺取南安府之南康县,连结起信丰,如此,大军调动起来就会很便利……” 听了唐先生的话,林真看着舆图寻思了片刻,问:“那如今守文潭隘的,是谁?” 文潭隘,位置是个极为险要的地方,是从东面西进赣州最为关键的一环。 “镇守文潭隘的,是总旗张浔,其旁边有连官钟百户策应。” 第97章 明军来袭 张浔,赣县本地人。 他加入长宁军,呃……或者可以说是被掳进长宁军已有三个多月。 年前,他所在的小旗除了他以外,其余队友俱是不幸被明军迁灭,最后只剩得他逃回了楠木峡。 不过刘千户说他那不是逃,是回来报信,带回了明兵配备有震天雷的消息。 正是因为这个缘故,长宁军兵卒在与明军对战时多了份谨慎,间接减少了不少伤亡。 而张浔也因此被认定为立了功,被任命为新的小旗官。 从那之后,张浔便对长宁军有了归属感,决定效忠长宁军,投笔从戎为长宁军征战沙场。 “林小旗,虽然你以前经常打骂我,但我会尽心照顾你妻儿的!” 在收敛以往战友的遗骸时,他郑重的做了承诺。 他相信,以自己的智慧,必能活到将林小旗的儿子养大。 如今的张浔,已经领着麾下人手与官兵周旋对抗了三个月,攒下了很多经验。 上个月,在一次出击官兵的战役中,他发现有一连的友军中了官兵埋伏,被近两百官兵围困在了九峰山下的滩涂地。 张浔便在官兵对友军进行剿杀时突然杀出,以十一人冲击敌人后方,救出了友军。 那一战,他荣升总旗,被派去驻守文潭隘的队伍里。 此时,夜色已临,营地靠着篝火照明。 “兄弟,守夜时别瞌睡,留点神,别让明军摸过来了,否则会害了其他兄弟!” 在夜色笼罩的隘口,张浔将一名闭着眼的手下拍醒。 虽说明军现下处于劣势,可前来夜袭长宁军也是常常有之。 为了避免隘口被明军夺回,张浔每晚都会留两小旗人马守备。 只是,他话音才落,便有一支箭矢划破空气射来,与他擦脸而过。 他摸了摸辣痛的脸,抬头看去,见到一支利箭正钉在隘口的岩石上。 “兄弟们,明军偷袭,都起来应战!” 张浔喊了一声,与二十来名守夜士卒缩到了巨石后面,身后也在这阵子传来了“轰”的一声巨响。 那是一枚炮弹,带着火舌落在隘口前,炸得石屑飞溅。 官兵竟是抬来了火炮,到底是什么情况? 紧接着,张浔便听到了隘口外传来了阵阵喊杀声。 声音密集,人数似有不少,难道是要大规模进攻? 炮弹产生的浓烟呛得张浔咳嗽不止,他捂住鼻子,先让一人前往上级报信,然后大叫道:“准备手雷,若有明军攻来,便用手雷招呼他们!” 有我张浔在,明军,你们休想过去! “轰轰轰......” 又是三声炮响,这回不再是炮弹,而是实心铅弹,将隘口的石壁都砸得出现了裂痕。 火炮笨重,不能快速推进。 而出动火炮必伴大军,对方至少五百人。 感觉到危机的张浔瞬间推翻了死守隘口的想法,招呼着身边的队友,道:“走,我们撤!” 只要离开火炮射程明军就会丧失优势,若有明军敢追来,便可于山林间分而剿之。 张浔带领着队伍,汇合了前来支援的部属,沿着狭窄崎岖的隘口向下疾奔。 半刻钟后,终于是脱离了火炮的射程。 “呼哧呼哧” 张浔喘着粗气,回望了一眼,见明军并没有急急追过来,这才停了下来。 “兄弟们,且战且退,慢慢弄清楚明军的兵力。” “是!” 在手下的应答声中,张浔一挥手,带着众人继续向前,向着近处的一座山岭奔去,那座山岭背靠文潭隘,是一片险峻险崖, 可在上面侦视敌人的情况。 文潭隘被明军攻破的消息在中午送到了信丰,据报,来犯之敌有千余人。 林真得知后,心中一沉。 明军大规模进攻,是为了什么? 难道,是来了援军? 还是另有阴谋? 不过不管怎样,林真都需要反击,否则会坠了长宁军士气。 军帐内,营官以上的都被召集了过来。 林真点着被挂起来的舆图,开始分派任务:“刘承宗,你现下便去整兵,带领麾下人马,以雷霆之势拿下南安府南康县。” 刘承宗闻言,顿时激动了,高声应下! 为了加大威慑力,更加迅速的攻下南康,林真还派出了两名鹰卫出任新的营官,领新兵为刘承宗助阵。 林真再于驻在信丰的两千兵员中抽出一千五百人,合上程乡匪,共三千余人,随他进攻文潭隘。 余下五百驻兵则加紧操练剩下来的另一千新兵。 队伍开动,刘承宗等将士当即让人抬着黄袍将军炮奔向关隘,向着南安府南康县进发。 他们两千人,攻打一座没有卫所驻军的县城,若不出意外当天就可以拿下。 而林真的队伍则是带上了虎蹲炮,从崎岖的山路进发,奔往文潭隘。 此时的文潭隘,已经被明军越过,杀出了三十里,攻至了九峰山下。 这一带是连绵的山岭,也就河岸边的一处二十丈宽的地带可通过。 张浔的与他的连官钟球,还有另一名本来就驻守于此的连官,领兵在此设下了防线,只要有明军攻上来,他们便在九峰山上依仗地利射杀明军。 只是,他们的人手终究是薄弱,只有一百八十来人,而明军已经有七百多人来到了九峰山下。 “老子跟他们拼了……” “钟连官,现下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我们得一点点退,为刘千总拖延时间,让他做好防备或是来支援!” 长宁军的连官都喜欢听人叫他连官,而不是百户,钟球也不例外。 听着张浔的分析,钟球哼了一声。 他们从一百来人与明军磨,已经被磨去了二十来人,虽说明军也被磨去了五十人,但钟球依然觉得憋闷。 “老子这样一直退,窝囊了,出口气而已。” 他的话音刚落,便见明军的大营中冒出滚滚黑烟,一个火球冲天而起。 张浔见状,嘴巴大张:“他们的火炮这么快就到了?” 并不是说火炮就能决定胜负。 但是,一旦有了火炮,便可以进行远程打击,最好的破解方法便是冲过去,拼杀。 “我们人少,杀不过他们啊,要是老子是营官,立马带兵冲下去将他们给宰光了。” “嘭!” 一枚实心铅弹砸在了钟球两丈处,石屑纷飞,一块石屑飞到了钟球的大腿上。 “啊!” 钟球惨叫一声,半条腿都不能动弹了。 第98章 离间计 明军也是不敢攻来,就一直放着炮,似乎就是想着将长宁军给轰到自行撤退。 毕竟九峰山上的长宁军占了地利,人数也不算少,他们明军要攻上山就要付出很大的代价。 “看来他们是不想给老子走了,那老子就看他们敢不敢攻上来!”钟球怒吼一声,拿大刀拄着身体要站起来。 “坐下!”另一名连官怒喝着,将其按了下去:“现在逞什么能,别把腿弄断了。” 钟球一听这话就丧了气。 他是个官迷,本是陈敏的部下,就是因为想升连官才跳到了刘承宗这边。 如果一不小心将腿弄断了,那就得退伍回乡,把位置让给别人了。 先忍着吧! 渐渐的,天又黑了一次。 大明官兵依然每隔一阵子就要轰上一轮炮,一轮五发。 但到了早上,就只能一轮三发了。 明军阵地上。 一夜下来只眯了一小会的赣州卫指挥同知张俊心中烦闷,看着九峰山上贼军时隐时现的身影,有了攻山的冲动。 前天,江西都指挥使司有传令,命赣州卫进攻贼军。 至于原因,据说是查知邪教密密教与贼军有了联络,两方已经接上了头。 为免贼军进军瑞金杀到建昌与邪教会师,所以要赣州卫将贼军的人马给引到赣州这边。 而江西都司则配合江西巡抚解学龙,对邪教进行围堵。 所以,指挥使姚玺只能牙一咬,将张俊放了出来,让他带着人马向信丰出击。 如今张俊也才带来了一千人,后续兵力指挥使还在调配,很快就能跟上。 “嘭!” “啊……” “啊啊……” 一声巨响,几声惨叫,张俊忙跑过去,发现阵地又少了一门火炮。 几具残肢横七竖八的躺在阵地上,血肉模糊。 那门火炮裂缝条条,炮管已经断成好几截,看着就让人心寒。 这是炸膛了。 就在这时,一名传令兵跑了过来。 “姚指挥,前军遭受突袭,大股贼军掩杀而至,我方损失惨重!” 张俊一惊,猛地转过身去,盯住了报信的士兵。 昨晚他派了三百人越过九峰山前去侦察地形,如今损失惨重,那就是说有大股贼军来援了。 “列阵,封锁河岸!” 只是,还没等张俊的人马列成阵型,突然间,九峰山上的长宁军就冲杀而下…… 九峰山上的长宁军之所以转守为攻,正是因为援兵的旗帜出现了,而且还是虔字帅旗,那是虔帅来了。 这令得遭了窝囊气的他们士气暴增,生出了无畏的气势,个个鼓足了劲要下山与明军厮杀。 张浔也不甘人后,接过了钟球的指挥权,大喊着冲锋。 “杀!” 随之,爆炸声响,双方人马在喊杀声中搅到了一起,拖住了明军的脚步。 林真的人马也在片刻后杀至,两股人马合成一股,就如猛虎捕食般,将明军杀得溃不成军,逃的逃,降的降。 不得不说,南方的明军战力确实不够强,如果不是装备上的压制,恐怕在同等人数的寇匪面前都不能形成优势。 而明军士卒见攻来的长宁军黑压压的不知数目,哪还有什么勇气恋战。 根本就不敢相抗。 “撤!” 张俊脸色阴森的下了撤退令。 但,明军退,长宁军却不止步,辇在后面追逐。 “那帅旗,难道是贼首来了?”张俊边撤边观察敌情,当看到虔字旗时,心底有了冲上去拿人的冲动。 如今,他的人马被杀得七零八碎,只剩不到五百人,撤到后面也会损失不少人,还不如来个擒贼先擒王…… 就因为这么个想法,令得他撤退慢了半拍,然后被追上来的长宁军给抓住了。 接着长宁军一路追下去,又占回了文潭隘,而不肯投降的张俊则被吊在了旗杆上。 林真站于下面,仰头望着闭目不语的张俊,一本正经的轻叹道:“这是个猛将啊,可惜就是不愿降。” 叶明欢适时上前,道:“虔帅,据屠……探子说,此人叫张俊,祖上曾任过卫指挥使,后来皇帝身边的锦衣卫姚玺因护送供品不力被劫,所以下放到了赣州卫,替了他爹的职位……” 话音才落,张俊就浑身一抖,微微睁了眼。 屠…… 屠什么? 难道又是屠珅? 就在张俊满心疑虑之时,又听得那年轻的贼首说道:“也幸得那探子传信,否则我也来不了这么快……,先把他放下来喝点水吧……” 就在张俊被放下来时,有个小兵跑到了林真身边。 “虔帅,密信。” 林真抽出信纸时,有个东西被顺着抽了出来,掉到了地上。 张俊随眼一瞥,发现那东西自己很熟悉,便猛的将身子靠过去,同一时间,那块东西很快被人给拾了起来。 可即便是这样张俊也看清楚了,那是赣州卫的腰牌,后军千户……。 啊,是屠珅! 那个叛徒! 张俊一下子就觉得自己明白了,如果不是有内贼,对方的贼首又怎会来得这么快,那可是从长宁县到赣县的距离啊。 那内贼不但将赣州卫的动向告知了贼军,还将自己张家与姚指挥的纠纷也报给了人家。 想挑拨离间自己与姚指挥的关系,没门! 张俊又气又急,可如今被人所执,他也无能为力,只能眼巴巴的望着隘口处。 而将张俊脸上神色变化看在眼里的林真,则是暗暗偷笑。 等回到营中,林真让叶明欢派人晚上把张俊放了。 叶明欢领命,找了周秉昌。 “昌叔……” “不敢,不敢,叶千总还是叫我名字吧。” 穿着军装的周秉昌连连摆手,动作有如女子般优美。 叶明欢点了点头,道:“我有件事要你做。” 当天晚上,一处长宁军营帐旁,周秉昌说起了书。 而围在旁边的,大多是些去年信丰一战中降了长宁军的赣州卫兵丁。 “……就这样,赵王武臣被韩广俘虏了,但武臣的部下没有放弃营救他们的大王,连着派了十几个使臣前去谈判,但韩广要他们把赵国的土地让出一半……后来,大家都准备放弃时,有个伙夫站了出来,你说啊,一个伙夫能当什么用,但这伙夫却握紧了拳头,说,就算是死,他也要把赵王救出来……” 第99章 长宁县风波 故事说完已是亥时,也到了睡觉的时间。 但有几名兵卒躺在地上,虽是闭着眼,却全无睡意。 到了深夜丑时,四处一片寂静,一名士卒悄悄的从地上爬了起来。 他蹑手蹑脚的,生怕惊醒了身旁任何一名兵卒,小心翼翼的摸到了被绑着的张俊身边。 张俊此刻正处于迷迷糊糊中,听见身旁有轻微的脚步,便睁开眼睛,看见了一双贼兮兮的眼睛。 “张同知,别出声,我是宁家大郎。” “你……” “我来救你。” 兵卒说完,便急得手忙脚乱的解着张俊身上的绳索。 不多久,绳索松开,张俊也感到身体终于是恢复了活动的能力。 他挣扎的站起身来,问:“上次……我还以为你死了。” “差点死了,张同知,你快走!” 就在兵卒说话间,一队巡夜的长宁军出现在了远处。 “什么人?” 被喝问声吓到,张俊迈脚便要跑,可他的腿脚被绑久了,早麻了,一迈脚就又倒在了地上。 幸好那名兵卒上前扶住了他,一挺腰将他抱了起来,然后朝着隘口外亡命的奔跑。 “拦住他们!” “追!” 那队长宁军也明白是出了叛徒,当即呼啸着追击过去,兵卒当下大急,等跑到隘口时,想也不想就抱着张俊滚了下去。 陡峭的崖壁,人滚下去的速度很快,等追兵跑到时,张俊两人早已没了影子。 得知张俊已被救走,林真慢吞吞的直到早上才出兵搜查,这一搜,便搜了十几里地,离赣县也就只剩十来里。 也就是在这里,他们发现了一处明军营地。 一番交战下来,明军溃败,长宁军乘胜追击。 而此时的南安府南康县,刘承宗已经兵临城下。 一张绣着长宁军刘的将旗,在艳阳下迎风飘扬,殊为醒目。 这张旗是刘承宗早就让人做好了的,只是因为林真当时还没打起帅旗,所以他也就没拿出来。 如今竖起了将旗,不仅能鼓舞军心,还能以旗帜为令,指挥起战场更加便利。 将旗便是指挥中枢,鼓声起,看将旗,然后便能以将旗旁的小令旗挥动来执行进攻方式。 每种颜色的小令旗所代表的进攻方式都不同,若是不想以俗定旗令来指挥,还可以在出战前另外制定,以此来迷惑敌人。 不过长宁军初创,旗语还未成型,所以,进攻南康县城,根本就没这一套,也不需这一套。 在气势磅礴的鼓声中,长宁军两千兵卒如饿狼般冲向了南康县城。 南康县城的守备力量并不强,只有县衙役兵不到三百人。 唯一要注意的,便是城中的百姓。 南康县城是座大城,周长近十里,城中百姓近四千户,两万多人口。 还好是刘承宗来得急,在南康知县还没来得及组织起民壮守城时便破了城门,领着所部攻入了南康县城,杀了知县县丞等。 一开始南康县城的民户还有人反抗,但在看到刘承宗的兵马如虎似狼一般,还身怀利器,手雷一炸,一下就能炸飞一小片,民户畏难之下,也就放弃了抵抗。 好罢,你们只要不伤害到我们这些百姓,那就相安无事。 可以说,长宁军在赣州的战事都很顺利! 但,远在四百里外的长宁县却出了乱子。 在林真出兵后的第三天,县衙也再次发布了徭役,征召起了运粮队。 而且这次征召的规模,比上一次还要庞大。 需要五批人,每批两千民壮。 这就有些多了,已经快达到全县人口的百分之十了。 虽然有部分人是很乐意的,毕竟有机会加入银票局。 可大部分人却有些抵触,不大愿意。 去年年底前才征过,今年才开年呢,就又征,这还让不让我们这些平日里辛苦耕耘的百姓种田了啊。 但,县尊发话了,他们能不从吗? 罢了,从了吧! 毕竟,长宁军也是保护着他们这些长宁县百姓的,是能为他们这些百姓出头的军队。 没见吗,就因为咱们长宁县的一位姑娘在会昌县城失了踪,长宁军就不顾一切的打了过去。 这种军队,是他们的靠山啊! 即便百姓们都挺明事理的下意识说服了自己,可还是有人带有不满的情绪,出现了杀人事件。 起因,是一名里长前去给其辖下的百姓下役令时,其中有一户百姓不从,争执下,那户人家的男人错手把里长给杀了! 杀人便是死罪,更何况是杀里长,那名杀人者当场就吓懵了,被扭送到了县衙。 “哎,真是可怜啊,他还有六个孩子要养呢……” 长宁酒楼里,一名汉子叹息着,似是心有不平。 如今正是午时,酒楼里的人也有不少。 邻桌的一名文士瞄了他一眼,淡然道:“既是有着家小要养,便需控制住自己的脾气,他控制不住犯了事,又能怪谁?” 那汉子愣了一下,转而笑了:“哈哈,还是这位先生说得对,但先生不知的是,那里长,还强过他婆娘,据说,他的三儿便是里长的奸生子。” “哦?”文士挑了一下眉毛:“此话当真?” 那汉子嘿嘿一笑,压低声音道:“当然是真的,那三儿与里长面相很像。” 又有一人把嘴转了过来,像是不以为意的道:“咳,面相很像的多了去了,我就知道几个,比如……” 这几人在外似是闲聊,实则暗藏祸心。 洒楼里的一处包厢,另有几个人在商议着诱捕林昭的计划。 “我们可先放出消息将那小丫头中伤,让她被家人怀疑……,届时,等她出来透气解闷,我便引诱她到别处抓起来……,她家人到时候会疑虑她会不会是离家出走。” 一名化了浓妆的女子看了眼包厢内的各人,见各个都点了头,才继续道:“然后,我们再用她身上的信物,将林锦引出城外!” “沈姑娘,林家那大丫头真的好看,又讨人喜爱,反正要杀掉,是不是……嘿嘿……” “嗯?才十一呢。” 女子看了眼搓着手的长脸男子,见其嘴挂讨好之色,也就厌恶的点了点头:“到时候再说吧,不过,林昭倒是能留着拿来威胁贼首林真。” 被阴谋诡计笼罩的长宁县城,很快就有了林昭是周家奸生女的传言。 而这传言,也渐渐传到了林锦耳边,更是传到了林昭的耳边。 第100章 南赣巡抚到 林昭懵懵懂懂,又不太敢去问别人,便去找了林锦。 “姐姐,周家的奸生女是什么意思?” “说你说话声音尖又大,像个坏人。” 本来,林锦在后院林真做的那张网床上躺着,毛念珠给她推动着,感觉还是挺舒坦的。 但听到林昭的问话后,林锦就浑身不自在了。 她皱起秀眉,坐起来继续道:“昭妹,说这些话的人肯定是在打什么坏主意,哥没回来前你就别出去外面了,就在家跟我练字吧!” “姐姐,我不想练字!”林昭嘟囔着嘴,一脸不高兴的坐到了网床上:“你都让人守死了大门,我想出去也出不去啊。” “那你要出去听人家张嘴闭嘴就说你是坏人吗?” “不想听......” 林昭撇着嘴,一副受尽了委屈的样子。 她都想不明白,自己还只是一个小孩子,怎么好端端的就成了坏人。 一旁的毛念珠张了张嘴,然后也坐到网床上,小声的说:“我爹说,现在外面很乱,所以我爹要在全县实行十家牌法,把那些不知底细的人给管起来。” “啪!” “啊。” “哎呦!” 网床的绳子断了,三个女孩儿一下子全都摔坐到了地上。 远在赣州的林真心底莫名其妙的沉了沉。 他停下了驱兵追杀明军的脚步,望了眼四周的山林,心中不知为何升起了一丝焦躁。 此时,南赣巡抚在经过了长途跋涉后,终于到达了赣州城五十里外的小溪城驿,驿兵当即快马向赣州府沿途传报! 新任南赣巡抚来了! 快马像一股旋风般在赣州地界飞驰,先是到了桂源镇,又跨过了长步水,等越过葛姥城,进了益桨城门。 然后,直接在益桨城冲到了赣州府城。 朝廷新委派的南赣巡抚即将到任的消息,如一阵风般刮过整座赣州城! 城中百姓一片欢欣鼓舞! 这段时间以来,那伙自称长宁军的贼寇搅得城中人心不安,惊惶连连,如今得知南赣巡抚已到,他们自然是万分激动,认为平定寇乱指日可待了。 赣州知府刘寰当即吩咐做好欢迎仪式,并且在街道两侧放置了花篮等等,准备接风洗尘。 然后召集了府中大部分官员,出城二十里相见。 浩浩荡荡的欢迎队伍,有一名赣州府同知,两名府通判,一名推官,附廓城知县,还有闻讯赶来的赣州卫指挥使等等。 另有一批闲散官员,还有些比较会来事的吏员。 城中百姓也自发的准备着,等待着明日出城列队,夹道相迎新巡抚的赴任。 葛姥城。 在赣州府城东北五里,为汉末避贼而来的交趾人葛姥所建,如今城中有百姓近六百户。 葛姥城外十里,刘寰等人向正在接近的新任南赣巡抚王之良迎了上去。 王之良看起来四十岁左右,身材微胖,国字脸,浓眉大眼。 他骑在一匹白色骏马之上,目视着眼前密集的人头,嘴角扬起一抹笑容,然后在他们的簇拥下,踩蹬下马。 “下官赣州知府刘寰,拜见王抚军!” “末将赣州卫指挥使姚玺,拜见王抚军!“ 两人先是通了名姓,再一个个介绍着来迎之人,这一番过后,众人又簇拥着王之良到了葛姥城。 按照赴任的俗约,新巡抚需要等第二日赣州城准备好了各种仪式后才能进城,所以今日王之良要在葛姥城隔夜。 王之良在葛姥城东驿馆下塌,觥筹交错间,与刘寰等人谈起了赣州的情形。 “……如此说来,那贼首林真如今拥兵过万,我赣州官兵只有四五千……?” “正是,我军势微。”刘寰叹气,无奈的说:“贼军次次进攻,都会残食我赣州城池,使得我赣州十二县已失其六。” 王之良放下碗筷,沉吟不语。 过了半晌,他才又问:“既然我官兵不足以抵挡贼军进犯,那刘知府没想过其他方法除去此贼?” 刘寰哪能受这个指责,忙把之前所用计策都说了个遍。 然后,推官沈光裕也说了现下正在推进的谋划:“王抚军,贼首养军之钱粮尽控于其妹林锦之手,在其调度下,贼军钱粮充裕,我等欲将其除去,扰乱贼军钱粮补给。” “这……,你们打不过贼军,却来拿个小姑娘出气,太……,即便除去她,也还会有人替上,无济于事。” 王之良闻言连连摇头,想让他们停止这种不光彩的手段。 可,计划都展开了,哪能停! 沈光裕急忙解释道:“王抚军有所不知,府尊在阴差阳错之下,找到了个与林锦相貌酷似的小姑娘,是以我等欲将林锦毁尸灭迹,再来个偷梁换柱。” “即便相貌酷似,性格也不同,如何换?”王之良反问道。 “王抚军说的是。”刘寰抬手止住了想要再说话的沈光裕,沉吟道:“那小姑娘名叫陈春画,相貌上虽是与林锦无二,神态与性情上却相差甚多,所以下官正让人给她做着教导……” 他的计划就是先让人将林锦身上的特点记下,再让林锦在世上消失得无影无踪,到时林真也不知林锦是生是死,等过个三四个月,再让陈春画出现在林真的视线中,自称林锦。 “如此也好。”王之良终于是点了点头,拿起筷子道:“本院同时会联络两广总督,再寻求福建巡抚援兵,围剿林真此贼。” 王之良话毕,众人又纷纷举杯,一饮而尽。 也就是在这时,驿馆外面传来了急报。 “姚指挥,不好了,贼军从文潭隘出兵,以搜捕逃人为借口,攻破了我们在水西驿的驻营,我方军卒散退败降,贼军趁势杀入了古亭,掠去征关所得万两钱银,如今正向葛姥城杀来……” “什么。”姚玺一听此言,猛地站起,大惊失色。 他这次只带了五百兵卒同行,如今贼军杀过来,怎么抵挡? 见王之良也是惊愕的掉了筷子,姚玺忙跪下道:“王抚军,请先撤往桂源镇!” “快走,我们快走。” 众官员一听,脸色也变了,嚷着要走。 以往他们都是在赣州城里指点江山,以笔定人生死,如今却要直面战场,接受刀兵的冲击。 他们想跑,可如今王之良在这,他们也不敢拔脚,都直勾勾的等着王之良开口。 “不好了,贼军已经杀到了城门下……” 又是一名士兵急急通报,然后还没等他说完,一声巨响传来,片刻后,城中杀声四起! 第101章 一锅端 林真都不知道自己今日是撞了什么大运,竟抓到了这么多朝廷命官。 本来,他只是想一股作气消灭明军的赣州卫大营,结果在攻打古亭关卡时,得知了新任南赣巡抚已到了赣州地界,今晚将宿于葛姥城。 然后林真放弃了攻打赣州卫大营的想法,当即转头北上,领兵往葛姥城奔袭而去。 一路上,他们狂飙突进,将队伍拉得长如昆仑山脉。 行进中,就算见了那些慌不择路逃窜的明军官兵,他们也是睁只眼闭只眼,任其离去。 就这样,林真的人马用了两刻钟杀到了葛姥城下。 程乡匪谢良部以机动性强而着称,所以得了林真的号令,让其先行破门。 谢良也知道战场瞬息万变,便提前叫了两个勇士出阵,身捆炸药包以快马冲至城门下引爆。 勇士的灰飞烟灭换来了城门的坍塌,后面赶来的大队人马得以毫不停滞的冲进了葛姥城。 一番厮杀,官兵毫无准备之下四散开来,被逐个击破,成群的缴械投降。 “报,北城门已被赵连官拿下并封锁!。” “报,西门被我军夺下。” “报……” 一条条信报往林真身边汇集,林真点了点头,让人迅速将降兵赶至一边,待晚上受降。 “说,南赣巡抚在哪?” 胡卫成抓来一名想逃的官兵逼问,官兵慌了神,摇头,当即被砍了脑袋。 “说,南赣巡抚在哪?” “快说!” 又有程乡匪逮住了路人或是官兵,连连逼问,当其指出了方向后,依然被砍倒在地。 “杀……” 就这样,驿馆被长宁军给围了起来,有些逃出驿馆的官吏,匆匆忙忙的躲到了民居里。 林真一身甲胄,在长宁军的护行下持枪步入馆内,与或坐或站的众位官员对视了起来。 “你们,谁是南赣巡抚?” 缓慢的音调,透着一股强势的味道,让得所有的官员都感觉到了压力,皆是不由自主的看向了坐于椅上的王之良。 王之良不得已之下,只能起身,向着林真拱手道:“本院便是南赣巡抚王之良,你……是林真?” “正是。”林真一挥手,向一旁的叶明欢道:“这里除了王抚军,全部带下去,核查身份!” “是!” 叶明欢应了一声,指挥着几十人将除了王之良外的其余人给按倒。 有官员反抗,当即被拳脚相向,破皮裂骨,相当暴力。 “林真,你……你这是要干什么。”一个看起来还算镇定的男子看了过来。 林真只是瞄了一眼,没说话。 刘寰被按在地上,大失颜面,眦目欲裂。 “林真,你不是要讨公道吗,本府答应你,为你讨回公道……” “这都四个月了……你才想好,我也要想四个月,再看看答不答应!” 林真说着,坐到了一名兵卒给他搬来的椅子上。 “贼子莫猖狂,朝廷必会灭你九族……” “你目无法纪,不知礼教,愧对父母……” “你……” 很快,在一片骂骂咧咧声中,官员被带了下去。 而王之良自始至终都没开口,等身边清静后,才无奈的摇了摇头,心中泛着苦如黄莲般的滋味。 真想不到,自己还没能上任,就落入了贼手! 有负皇恩呐! 而林真也没想到会在这葛姥城抓到这么多赣州府官员,所以在看了眼王之良后,嘴角不经意的笑了起来,渐渐笑出了声。 眼前这位可是巡抚啊! 是封疆大吏呢,手中掌握着实权,地位仅次于在京的阁臣与尚书,与总督合称督抚,抓住他,又抓了这么多官,应该就能劝降赣州城了! 没过多久,官员身份被报给了林真。 知府,同知,通判等等……,竟还有赣州卫指挥使在内。 而且,到了晚上时,又在民宅中搜出官吏若干。 但在搜查民宅时,有程乡匪开始匪性发作,为祸百姓,五名女子惨遭毒手,其中有两名少女惨死。 犯事的,是千云寨与顶寨山的人,也有一人是被犯事者带动的长宁军兵卒。 林真本来还在为明日劝降赣州城做准备,在得知此事后,心情瞬间沉了下来。 他在之前已经三令五申过,不许残害百姓,否则杀,人头悬于城门上。 可在他的严令下,依然有人挺而走险,干出了这种违令之事。 等将那名犯事的长宁军兵卒处置后,林真找来了千云寨与顶寨山的首领。 “这是你们的部下,我不好越俎代庖去处置,你们也可以不处置他们,但今日你得带着你的人离开。” 林真不想要不听号令的队伍,免得往后会在背后捅刀子。 胡卫成咬了半天牙,终于还是把自家犯事的部下给处置了。 但另一首领不肯处置部下不说,还辩解连连,甚至是暗示林真过于多管闲事。 林真冷笑了一声,没多说,当晚便将千云寨的三十人踢出了队伍。 “虔帅,就这样放他们走了?” 城头上,看着连夜离开的千云寨众匪,胡卫成语气颇为诧异。 林真只斜睨了胡卫成一眼,然后又看向其余首领,笑了笑:“那你们有谁愿意帮我解决他们吗?” 就在众位首领迟疑之时,三峰寨谢良蹬蹬蹬的跑下城墙,召集部下掩杀了出去。 也是在这一夜,一名赣州府吏员投了林真。 “虔帅,小的……小的有听说,府尊要……要对令妹下手……。” 闻言,林真心头一颤,强行稳住心神,缓缓坐下,问:“嗯?你知道些什么?“ 声音有些冷,把吏员给吓得哆嗦了起来,连声道:“小的......小的是听说的......听说令妹……府尊……要将令妹杀了,已经向长宁县派……派了人。” 林真脸色瞬间阴沉得吓人,心情也差得犹如被万马踩踏过的禾苗般。 继而又想到今早心头没来由的沉重,不由心神大乱 难道,是林锦出事了? 或者是林昭? 一念及此,林真立刻让人提审刘寰,而刘寰只是一直冷笑,即便是被大刑伺候得皮开肉绽也是一个劲的骂着林真,并不肯招。 “明早,你们先全军退回文潭隘!” 林真给部将下了退兵令,然后自己先连夜往信丰赶。 他要让唐先生过来接手兵马,同时要把王厉臣与李明武的人马调过来,把杨义麟的人马调过来,连钟启胜也要调过来。 他还要先回一趟长宁,如果发现林锦和林昭出事,他便回来屠尽赣州城! 第102章 金丝楠木盒 在林真回到信丰县城后,正好收到了从赣州城传来的一封密信。 密信的内容便是赣州知府刘寰要实行的计谋,详述了实施的步骤。 林真越看越心急,拿着信的手都急得不停的颤抖。 虽说在明白了刘寰的计划后,他完全可以让人直接回长宁县将刘寰的安排给处理掉,但他心中万分焦躁,依然打算要亲自回长宁县一趟。 “主公,如今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你若就此离开,或会影响军心……” “军心可以再造,但……锦儿却不能有事!” 林真也知道自己退兵的命令会让得长宁军上下疑惑,但他却没办法解释,因为他实在放心不下林锦。 “不如我跑一趟长宁,主公你留在这部署战事,不管大小姐是否有事,主公都是要对赣州城动兵的!” 确实,若林锦有事,他必会回来将赣州城攻破,以雪心头之恨。 若林锦好好的,他也是要将这赣州城围困。 林真一拳砸到墙上,咬牙切齿地说道:“唐先生,我意已决,这边便先拜托你了!” “主公,不可意气用事,关心则乱啊……” “唐先生!” 林真声音微微加重,令得唐先生停下了劝说的话。 “唐先生,如今赣州城有个叫陈春画的小姑娘,与锦儿长相一般无二,若是明军以此来迷惑并威胁我等,可……无视!” “这……”唐先生愣了愣,有些难以置信的再次确认:“那,陈春画……与大小姐……是何关系?” 林真搓了搓渗出了血丝的手,摇了摇头:“还不知,但必然不是锦儿!” 信上说了,如今陈春画被人教导着认字算数,而林真知道的是,他的锦儿却是对文字与数字都已算精通。 “若如此,我便放心了!” 唐先生松了口气,只要那陈春画不是林锦本人就好。 接下来,林真又连下几道书信,传令各边,让调兵齐聚赣州城。 如果调动完成,届时聚到赣州的长宁军,兵力将达到一万,占长宁军总兵力的一半。 “唐先生,人马调动过来后,估计我也回来了……” 林真说完便跨身上马,领着十八名鹰卫,马不停蹄的往长宁县奔去。 而唐先生也略略压下心中的忧虑,动身赶到文潭隘,再次兵发葛姥城。 这一次,唐先生又从信丰城抽出了一千兵力,合上林真上次带出来的两千三百人,加上前几日被林真俘获的明兵,还有一千三的程乡匪,共五千五百人。 葛姥城的百姓本以为长宁军退兵了,正在重建着城门,没想长宁军却再次来犯,根本来不及防备,还没装好的城门再次被打烂。 “虔帅有令,长宁军征役,葛姥城百姓每户一丁!” 长宁军不需要征兵了,只要役夫。 每逢战事,战后都会有降兵充入长宁军,导致兵员的增长。 …… 长宁县,县衙! 毛克阳正在翻看着昨日被抓到牢里的那些人所招认的口供,这些口供,让得毛克阳心情十分沉重。 他没想到,长宁县城外竟聚了一群意图谋害林真妹妹——林锦的歹恶之徒。 “啪!” 毛克阳一掌拍在薄薄的几张口供上,将之捏成了一团,一脸煞气的对刚升了典史的李捕头道:“继续给本官用刑,宁可杀错,不可放过,加大搜查力度,若有对不上身份之人,一律查办。” 这才是十家牌法实施的第一天,就抓拿了十来名歹人,可谓是触目惊心。 赣州府那帮子朝廷命官,真当他毛克阳是死人不成! “是!”李典史抹了抹汗,继续道:“县尊,今日有村民来报,说城外三里的马蹄村可闻儿啼声阵阵,而且村里的人都很面生……” “没听见本官的话吗,宁可杀错,不可放过!” “可那条村……似乎有很多人……” “那等等,本官叫人!” 毛克阳当即让人去请刘青芳。 不过,刘青芳赶到县衙后,被毛克阳给晾在了后院。 并不是他要冷落刘青芳,而是因为他毛知县刚接了个状子,正在进行审问。 递状子之人是个十七岁的少年,状告的是其继父与织造坊,说是继父将妹妹卖给了城里的织造坊,结果他来县城找了快一旬,愣是没找到妹妹的人。 “毛县尊也太不知轻重缓急了,不知本将事务繁忙吗……” 刘青芳在县衙后院踱着步子,满腹牢骚。 知县家那还差九个月便十八岁的大龄剩女从后宅端着茶盏过来:“刘千总,我爹他这人是这样的,请匆怪!” “哦,无碍无碍。” “刘千总的军务司也才搬过来没几日,很忙吧……” “是挺忙的,你爹都没你这么有眼力劲。” 如今,新城建好,城内也立了一处新衙门,叫军务司,刘青芳作为驻司千总,开始搬到了县城,往后将常驻县城办公。 而新衙门不止军务司,还有升为了银政司的银票局,也要搬到新衙门。 林锦作为银政司的领袖,往后也要搬到银政司后宅住。 所以,她让丫鬟们把自己的一些物件打包后,自己则与林昭去林真的屋子里收拾了起来。 要知道,林真的密信与军机要务很多,不能让别人乱动,只能她们两姐妹来帮着收拾。 “姐姐,我要不要搬去银政司住?” 林昭一边用力的拔拉着一个沉重的抽屉,一边问身边的林锦。 林锦捋着裙摆蹲在地上,将一摞书信收进一个大得能将得下她的包裹里,转过头来道:“你随意了,反正哥是一定要去的。” 话音才落,被林昭拉着的抽屉咣当一声,飞了出来,林昭也摔倒在了地上。 “啊呀!”林昭痛叫出声,哭了一下:“呜……姐姐......我......我的头撞破了!” 林锦赶紧扶起林昭,检查了一下,发现林昭的额角上被擦红了一点,没什么大碍。 “没事!” 近似敷衍的说着话,目光却注意到了散落在林昭身边的一个小巧玲珑的金丝楠木盒子上。 这盒子,林锦以前是见过的,不过哥哥没给她看里面装的是什么东西。 在好奇心的驱使下,她伸手指着盒子,小声的说:“昭妹,你看看那盒子,好不好看?” 第103章 陈秋图是谁 “嗯?”林昭闻言先是仰头看了眼林锦,然后仔细的瞅了瞅那盒子,疑惑不解的问:“这盒子怎么了?” “挺好看的,不知道里面装的什么呢?”林锦弯下腰,斜着脑袋这边看一下,那边看一下。 闻言,林昭想都没想,蹲下身去就把盒子给敲了敲,用力掰开。 顿时,一个泛着银光的小锁出现在姐妹两人眼前。 “咦……”林昭轻咦了一声,仰头问:“姐姐,你看,这个是银锁吗?” 林锦伸出小手,小心翼翼得像做贼似的将银锁从盒子里拿了出来。 这个银锁很普通,也不是什么特殊材料打制的,和普通地主家小孩所带的银锁没多大差别。 唯一让林锦感到奇怪的,是银锁上面的字。 “陈秋图?” 陈秋图是谁? “姐姐,你觉得这个银锁好玩吗?”林昭眨巴着大眼睛,双手扒着林锦的衣袖,踮起脚来盯着银锁看。 “也不怎么好玩。” 林锦将手里的银锁翻转过来,看没有其它特别之处后,再小心翼翼的在林昭的注视下将银锁放回了盒子里,压了压,回归原状,盖上。 见她这么谨慎,林昭也学着她的模样,将盒子放到桌子上,用手压了压,然后趴在桌子上,歪着脑袋问:“姐姐,这个东西很重要吗?” “当然很重要!” 林锦抛开脑子里的思绪,笑嘻嘻的伸手戳着林昭的小脑袋问:“昭妹,你偷看了哥的秘密,你说哥会不会打你?” 啊,不是你想看的吗? 林昭缩了缩脖子,不敢出声了。 两天后。 林锦搬到了银政司,林昭也跟着过去住了,王依依见姐妹两都过去了,也在得到同意后搬了过去。 而县衙在刘青芳的助力下,凶狠的将马蹄村给剿了一遍,然后继续追捕着一名叫做沈如云的女逃犯。 马蹄村的现状,可以说是惨绝人寰。 五十余村民被大明赣州府派来的人给屠了,只留下一些惨遭虐待的女子。 村子里,臭气熏天。 “毛县尊,往后我等需得加强戒备,防范此等事情再次发生!” 刘青芳脸色很黑,心中既怒又怕。 怒的是大明官府竟是如此狠毒,怕的是林锦的生命受到了威胁。 他是知道林锦在林真心里的份量的。 那以前,张安就只因抢了林锦一根糖葫芦,就被林真下令打得半死,如果不是林锦开口,可能张安都已经死去七年了! 至于林真为何如此宠着林锦,刘青芳也是知道的。 除了因为林锦是林真架在脖子上带大的妹妹外,还因为林锦确实是个招人心疼的妹妹。 林锦受过几次伤,全是因林真而起,有一次林真被人诬陷殴打,当时只有五岁的林锦就敢不顾一切的哭喊着冲上去加入战局。 当然,结果就是兄妹两都被打得很惨。 以前刘青芳就听说过上阵父子兵这句话,后来觉得应该接上一句,挨打兄妹两。 如果说老巡检让大公子照顾好大小姐,大公子出于责任,疼爱大小姐是应该的。 而大小姐对大公子的分外在意,也使得大公子对大小姐更加宠溺,这都是情理之中的事。 刘青芳觉得,当下,必须得把那个叫沈如云的带头女子给除掉,不然林锦会很危险。 “毛县尊,画像吧!” 但毛克阳却是叹了口气,摇了摇头:“已在招募擅笔工之人,可应者寥寥,擅者更少!” “让他们描,我来画。”刘青芳自告奋勇,又觉得单凭自己还不够,便继续道:“我铜炉岭上还有十来个画工!” 半天后。 经过多个犯人的详述,刘青芳一笔一笔的绘出了沈如云的样貌,又被临摹成了十来张,传到了各堡各村。 “有没有见过此人,别窝藏啊,她带人屠杀了马蹄村啊,五十一人惨死在她手上,很危险的……” “抓到此女子者,可得赏银五百两加五十张粮票,将此女子尸首送至县衙者,可得三百两加三十张粮票……” “抓到了随便你们折腾啊,勿论生死,都有赏!” 只一天的时间,画像便被八百里加急传遍了整个长宁县,使得百姓们浑身沸腾! 一般的百姓之家别说一年能赚个五十两,就算能有个二十两都偷笑了。 五百两,妥妥的少奋斗三十年,就算是三百两,也能少奋斗个十几二十年啊! 而且还有粮票,也是让人怦然心动,那可等于能免税十来年了! 霎时间,长宁县百姓搜山下河,无所不在,个个都恨不得自己能先把沈如云给活捉。 那些个长相与沈如云有些相似的女子,也差点因此遭殃。 就有一个与画像长得挺像,只有八岁的小姑娘被拉到了县衙,送来之人说这可能是沈如云的女儿亲属之类的,将小姑娘吓得嚎叫个不停。 而真正的沈如云,则是如惊弓之鸟般躲到了深山里,同她一起的,还有两名同伙。 “你们看看哪有吃的,去弄点回来。” 沈如云揉着肚子,指挥着两名同伴去觅食。 这两名同伴也是听话的去了。 只是,两人在觅食时并不听话…… 一个龅牙男呸了一声,狠狠的骂道:“现在都什么时候了,还摆那副臭架子!” 另一个马脸男点点头,赞同着:“就是,她也不看看自己现在什么德性,要不是她的拖累,我们早就逃回去了。” “是啊,真烦人,被她这样拖着,早晚被抓。” “就算不被抓,也会被饿死。” 两人骂骂咧咧的找到了些苦涩的树根,然后又骂骂咧咧的往回走。 等回到时,他们发现沈如云正跪在地上,蹶着双股掏着地面的树洞,似乎也在挖着树根。 龅牙男盯着那浑圆舔了舔嘴,小声道:“还是挺有东西的。” 马脸男点了点头:“反正都活不长了,好想……” 这句好想顿时引爆了两人心中的邪恶,两人瞬间冲了上去…… “啊,你们……干什……么……” 喊叫声,哭嚎声,求饶声,引来了几头猛兽! 三天后,有一孤陋寡闻的药农来到此处挖药时,发现了三具被野兽撕啃得不成样子的残尸,而唯一让人奇怪的是,身体旁有三套衣服没有被撕啃的现像。 药农报官后,县衙派人过来察看一番,收敛了尸体,并没多说什么。 不过后面又有县衙的人找到了药农,奖励五十两。 而追捕沈如云的行动,也随之被取消。 也是在行动结束前四天,心焦如焚、疲倦不堪的林真终于回到了长宁县城。 他才一下马,第一个发现他的林昭就兴奋的冲了过来:“哥……,姐姐偷看了你的秘密……” 第104章 问吧 林真已是身疲体乏,不过还是蹲下身去把冲到他怀里的林昭搂住,抱了起来。 霎时间,笼罩在心底的乌云烟消云散。 这一天,本就是县衙传告百姓沈如云画像的第二天。 在离着县城还有五十里时,林真就得知了县衙正在高规格的通辑着沈如云。 如此大手笔的通辑,可见沈如云所犯之事必然不小! 她犯的到底是什么事? 会不会是……锦儿……或昭妹…… 林真脑海里一直装着这个可怕的猜测,其余的都是一片空白,直到心神不宁的回到银票局,又没见到林锦和林昭,差点就要发狂,还好有丫鬟上来,问了才知姐妹两搬家了。 “你们两……可把我想死了……” “哥,我也好想你……”林昭感觉被箍得快透不过气了,捏住小拳头捶了林真两下。 “哥……” 清脆响亮的声音才从屋内传出,便见林锦如风般跑了过来,然后停在一旁,眯着眼直笑。 林真将林昭放下,然后又把林锦抱住,转了好几圈。 “啊……”林锦懵了。 哥已经好少抱她了,说她长大了的。 不过林锦瞬间就又把这念头抛之脑后,其实,她还很小好不。 同时的,她也发觉林真的脸色似乎很憔悴,不由得心酸又难受。 “哥,仗打完了吗?” 那双杏眼,似会说话般,里面全是担心。 林真放下林锦,摇摇头,道:“哪有那么快,只是有件很重要的东西掉了,回来拿。” 心都快掉出来了,不把心装稳了,都不知会发生什么事情? 一听是很重要的东西,林昭第一个想到的就是那个盒子、那个银锁。 姐姐说了,那银锁很重要。 “哥,那东西姐姐拿了,还打开看了。” “明明是你开的。” 林锦做贼心虚,忙去揪了林昭一把…… 看着打闹的姐妹两,林真只觉得……心情真好! 黄昏过后,银政司内院。 睡了两个时辰的林真,终于是恢复了大半精神。 他坐在屋内躺椅上,微微笑着看林锦教林昭认字。 因为林真回来,林锦欢喜,就很任性的没去处理银政司的事务。 而王依依也在门口那探过几次脑袋,看着像是想引起林真的注意,好让林真把她叫过去。 但林真对她的小动作并没有过多理会。 因为,他如今对赣州府的官员怀满了敌意,尤其是王六如曾想借其女儿之手将他除去。 谋害林锦之事,王六如必然有参与。 如此一来,恨屋及乌,林真连带着对王依依都有了些许恼意。 所以,他表现出了对王依依的冷落。 她是抱过王依依了,可又没吃进嘴,是不? 王依依终究是忍不住了,端了个茶盏过来。 “林将军,喝茶……” 声音小小的,引来了林锦与林昭的目光。 林真指了指两丈外的一张桌子,淡淡的说:“放那吧。” “哦……” 王依依心头像是被蚂蚁咬了一口般,酸痛酸痛的。 等放下茶盏,她就快步跑出了屋子。 这坏人,又这样…… 王依依想起那晚,林真成为了第一个抱过她的男人,说了那么多的话,还答应了要帮她把她爹给抓回来,现在竟像什么都没发生过般,把她如此对待,心中不禁委屈极了。 不行,不能哭,不能哭! 王依依强忍着泪水,回到了房间后才释放出来。 而林真在王依依走后,趁着天没黑,去了一趟县衙。 主要是了解一下追捕沈如云的情况,然后对毛克阳在长宁县实行十家牌法给了很高的肯定。 十家牌法,由王阳明所创,规定每十户人家为一牌,牌上注明各家的丁口、籍贯、职业,轮流巡查。 若有一家隐匿盗贼,其余九家连坐,如有人口变动,需向官府申报。 “对了,县尊,你帮我查一下陈教谕的女儿,还有她家人现在的情况……” “好。”毛克阳当即应下,然后又拱手道:“也请虔帅放心,长宁县有我在,容不下些宵小来使些阴招。” 林真点了点头,又嘱咐了几句,闲聊了半会。 而在闲聊中,林真也听毛克阳说了李正南,这位好兄弟已经弃职而去。 为什么要弃职呢? 难道是怀恨他了? 晚上,天黑了。 林真与两个妹妹三人排排坐在屋内长长的靠椅上。 “哥,昨天……正南哥来银政司找我。” “找你做什么?” 林真看着林锦,猜测着李正南来应该是想求着林锦把退婚书收回去。 果不其然,只听得林锦说:“正南哥拿了你给李老夫人的退婚书来,说是他以后可以搬出李家,单独住……” 林锦的语调有些低落,似乎不太开心。 林真沉默了一会,才道:“你是怎么回应他的?” “我......”林锦犹豫了一下,偷瞄了一眼林真,见林真正盯着她,便立刻垂下了眸子,低声细气的说:“我说,这个要我哥决定,不过,我不想去李家了。” 那就是了,退婚书都给过了,还有什么好纠缠的。 林真点头,摸了摸林锦的脑袋。 之前,他可是有听到过一些闲言碎语,说他如今权柄重了,看不上李家了,要给妹妹找个更好的人家了……之类的。 有这些话语在,他更加不可能让林锦再与李正南有纠缠,毕竟这些话就是一种诋毁,会让得林锦在李家更没心气。 而且,这些话很有可能是李家人在暗地里嚼舌根传出来的。 “哥。”林昭拉住林真的衣襟,爬到林真怀里,悄悄的说:“那天李正南被姐姐拒绝了,还想打姐姐呢,好在护卫看着,把他逮了出去。” 闻言,林真眼睛一眯,冷厉一闪而逝。 李正南是他好兄弟不假,可……即便是这样,也不能欺负他的宝贝妹妹吧。 三人就这样静静坐着,没过一会,林昭就趴在林真怀里睡着了。 林锦见了林昭的模样,不禁笑了。 这小丫头也太不懂事了,困了也不回去睡。 不过,小丫头睡着了,自己似乎可以和哥聊点大人的事了。 “哥......” “嗯?” “我问你件事。” “问吧。” 林真提起精神,稍稍坐正身姿,等着林锦的问题。 第105章 吾妹林锦,吾妻陈秋图 林锦迟疑了一下,才轻声问:“哥,爹是不是也给你订了亲事?” 亲事? 林真一怔,继而脑海里闪过一个小姑娘的模样,那是……长宁县前知县刘光汉的女儿,刘莹。 刘莹是刘光汉的庶长女,也是刘光汉唯一的闺女。 两方长辈有提及过联姻,却又莫名其妙的被刘家单方面取消。 想到这,便点了点头。 “那......哥,你将来是要娶她吗?” 呃,都把人家爹给杀了,还娶什么? “娶什么娶,她还小着呢,而且这里面混杂了一堆陈年旧帐。”林真摇了摇头,又认真的说:“不过说起来,她也是个挺倔强的小姑娘,让人怜惜得很……” “倔强吗?” 听着像是评价挺高,林锦心中更加好奇,终于是忍不住问:“那,她现在在哪?是不是叫陈秋图?” “陈秋图?” 陈秋图是谁? 林真懵了,把头扭过去,与林锦对视起来。 锦儿这是哪里得来的消息,难道又是谁在乱传流言,要污蔑自己的名声? 可林锦却是满含求知欲的盯着林真,以为林真是不想承认,便肯定的点着头说:“嗯,那个银锁上就是刻的这个名字。” “哪个银锁?” “你藏着的那个木盒子啊,里面装的银锁……” “哦,你说的那个盒子啊?” 林真明白过来了,拾起了另一段记忆。 他听父亲说,那盒子是父亲把林锦抱回来时一同带回来的,说是林锦以后与亲人相认的信物。 在父亲战死后,他收拾了父亲的房间,也收拾出了那个盒子。 不过林真一直没打开盒子看过,只想着等林锦长大后,或者是嫁人时,将盒子一起给她,毕竟,那是事关林锦身世的东西。 至于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林锦,是因为怕林锦知道自己不是林家女儿,会伤心难过,会感到孤独无依,然后会因觉得寄人篱下而变得谨小慎微。 所以,林真一直跟林锦强调,说他们两兄妹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妹。 “哥。” 手臂被摇了摇,林真回过神来,见林锦正一眨不眨的望着他,似乎在等待着答案一般。 林真心中忽然有些感伤,有些酸楚,便下意识的捏了捏林锦嫩嫩的小脸,笑道:“陈秋图啊,她现在就在我们长宁县,是个让人心疼的小姑娘,而且还是个小美人人,为我扛过不少事……” 林锦听着,感受着林真的情绪,小手也渐渐地攥成了拳头。 哥说得伤感,又如此的温暖,必然是很在意那女孩儿。 自己需得将那女孩儿找出来,为哥哥争取一下。 “哥,她住在哪条街?” 林锦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盯着林真,一眨不眨,仿佛要看透林真的心,看进林真的灵魂。 那眼睛实在漂亮,就像是玉石一样,清澈、透亮。 “你问这干嘛,想给哥当媒人?”林真有些哭笑不得,又捏了一把那嫩嫩的脸蛋儿,道:“你最好别想着做媒人,否则有得你哭的。” 林锦羞恼,一拳打在了林真肩膀上。 …… 夜,渐渐深了。 林真将林昭放回房间,然后又回了自己的房间。 屋内的烛火熄灭了一盏,还有一盏。 窗外的月光,又圆又亮。 林真靠在床榻上,崭新的被窝,柔软的枕头,舒适却又无法入眠。 他的脑海里,一直有两个名字、或者说是三个,在交替着盘旋。 陈春画、陈秋图……林锦…… 春画秋图,长相相似,又是同姓,看来不是巧合。 就在这时,窗外有人影晃过,林真立刻警觉,翻身跃起。 银政司现在可是有着五百护卫,就算夜间也有百人巡视,四处院角都有着暗铺,内院丫鬟也有十来个,不太可能是外人。 果然不是外人,是王依依。 林真倚到窗边,没好气的训道:“大晚上的不睡,跑到我窗外吓人?” “不是。”王依依低着头,小心翼翼的说:“我……是想来看看你,有些话......想对你说。” “什么话?”林真挑了挑眉。 月光下,王依依的脸红得几乎要滴血,却还是鼓足勇气说:“我......我想问,我……是不是很讨人厌?” 她的声音细若蚊蝇,如果不是静夜,很难听清。 林真愣了一下。 讨人厌? 蓦然,林真想起了这女孩儿曾想过喝药自杀,心里不由百味杂陈,后悔自己的无辜牵连。 她爹是她爹,她是她,怎能扯到一块儿? “你很惹人疼。“林真马上换上了微笑,伸出一只手来,揉揉王依依的脑袋,轻声说:“是我的不是,不该将你爹做的事牵怒于你。“ 王依依抬起头来,一双眸子如天空的星辰,美丽又纯净,又带着疑惑,还带着一丝期许。 林真见状,笑容更盛:“快回去睡吧,别想那么多。” 王依依看了他好一会儿,轻咬嘴唇,羞涩不已的说:“我……我想……和你多说些话,就像那天那样。” 林真看着她,心跳骤然加速,便手撑窗沿,一个翻身便落在了王依依面前。 这时,他发现王依依穿了一袭浅黄色的罗裙,裙面绣着粉色的花瓣,腰部系着白色的丝绦。 虽不是华服,但穿在少女的身上,却衬托得她如水中的芙蓉,娇俏可人,美艳动人,如同初夏绽放的荷花,动人心神。 显然,有经过精心打扮。 林真心中一乐,便俯首凑近了王依依耳边,轻声道:“你确定?” 王依依的俏脸涨得通红,赶紧低下头去,微微指了指她自己的房间。 “那好。” 林真说完便将王依依拦腰抱起,王依依轻呼一声,羞红了脸,却也不挣扎,只是将臻首埋在他怀中,任由抱着往她屋子走去。 怀里的人儿很轻,也就比林锦加林昭重一点,也很香,还是那股桂花香。 林真低头碰了碰她的额头,低笑道:“依依,你不怕我使坏吗?” “坏......坏什么……呀?”王依依被林真改口的称呼给陶醉了,都不知道自己怎么了,觉得自己心里很舒服。 “就是欺负你呀。” “那......那……我也不怕。” “真不怕?” “嗯,不管你想……怎样对我,都……都可以的!” 两个人一路柔声低语,很快就来到王依依闺房门前。 门开,又关上。 王依依都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起,自己的腰带就被扯掉了。 第106章 赣州行 三具残尸被找到,经确认身份后进行了高温处理。 林真心里的担忧也随之放下,叮嘱了林锦要防备别人的小伎俩,然后与家人告别,再次前往赣州城。 至于林锦的身世,他没急着说,因为他觉得现时还早,觉得现在不应该让林锦困扰其中。 但他又能猜到,林锦必然会去查。 十九骑,扬鞭而起,一路西行疾驰,奔往战火之地。 长宁县城里。 林锦心中怀着一份好奇、一份心愿,找人查探起了陈秋图的居址。 她心想,如果那姑娘确实好,她便接到银政司来培养,若不好,便要说服哥哥娶珠儿姐为妻。 她很聪慧,明白银政司是很重要的存在,自己不可能长久把持,应该交到哥哥的妻子手中。 找吧,将陈秋图找出来! 林锦认为,以银政司的人手想要在县城里找一个人是很容易的事,结果两天过去,愣是没找到有关于陈秋图的蛛丝马迹。 最后,她只得托一县之尊毛知县找人,还和毛念珠说了自己的想法。 毛念珠虽是有些气恼,不过还是觉得自己会比一个现下还不知在何处的陈秋图好。 刘青芳也接到了林锦的委托。 “青芳,我哥说想娶陈秋图为妻,你查查她人在哪,让我过过眼。” “这……?” 刘青芳闻言,脸色有些古怪的看了林锦一眼,然后才点了点头。 两天后,他将一副陈春画的画像送到了林锦手上。 “前段时间,有人状告其继父将其妹卖人,画中之人便是其妹陈春画,我当时就觉得蹊跷,找了给她接生的稳婆,得知……是双生女,因忌讳,便把姐姐留下,妹妹送人……” 这年头,不论是双生子或双生女,都被认为是不吉利的事,若是在狠心的家庭里,甚至会将其中一个溺死。 林锦看着画像,听着刘青芳的话,半天没回过神来,然后心神恍惚的回到房间里,偷偷照起了镜子。 是我吗? 难道,我会是陈秋图? 继而,她又鬼使神差的再次将金丝楠木盒拿了出来。 打开时,发现林真后面留下了一张纸条。 还是那句话。 “吾妹林锦,吾妻陈秋图!” 不过后面还有一行字:“吾妹或吾妻,今生皆护之!” 林真是故意将字面意思写得模棱两可的,如果林锦在还不知道身世时看到纸条,只会觉得开心,认为是哥哥心里把妹妹看得与妻子一般重。 而若是林锦知道了身世,纸面上的意思就变成了一道选择题。 赣州城外十里。 林真刚到不久。 “主公,如今我军陈兵赣州城外的人马已过万,还差杨义麟部,其余部人马均已到齐!” 唐先生所说的这一万人马当中,包括了剿杀赣州卫大营时投诚的一千人马。 排兵布阵图被递到林真面前,林真接过,点了点头,眉头紧皱。 “这赣州城,即便打下了,也不好治理啊!” 赣州城高墙厚,大明立国至今又修城八十余次,周长比罗远志上次按史载所述的规模又增大了好几里。 城里百姓十余万,可参与守城者众多,即便打下了城池,长宁军也难以完全掌控。 赣州城共六座城门,东、西、北三面环水,所以为联通城外,其中五座城门都建有桥梁或浮桥,南面又山岭高耸,出行需要翻山越岭。 如今林真的人马便驻于城东涌金门,这里有贡江流过,是往来粤闽的主要港口码头和商埠。 此时,有几条商船从南向顺流而来,在远远的看到列于城外的大军后,都嗅到了危险的气息,匆匆调头。 林真望了眼过去,当即有一条船侧翻江中。 船员在水中挣扎着,或是等另外的船只来救,或是往江边游去。 林真笑了笑,将目光移开,看着那横亘在眼前的贡江水,道:“把除了王之良外的赣州府官员都拉出来吧。” “是!” 叶明欢应下,喊人押来了在葛姥城抓到的一众赣州府官员。 这些官员,经过这段时间的囚禁,个个神色萎靡。 “你们,谁愿替我招降赣州城?”林真负手,目光扫过那十几名俘官。 那凌厉的目光,让得赣州府官员都面面相觑,不敢应声。 而刘寰则更是咬牙切齿的呸了一声,怒吼:“做梦!” 林真露出一副欣赏的表情,微笑道:“你都已经是阶下囚了,还这么硬气吗?” “林真!你休要猖狂!” “把刘知府装笼子里,沉江百遍!” 随着林真的命令下达,刘寰被来来回回的放到了水里泡着。 泡一阵子,又拉出来,再泡一阵子,再拉出来。 “还有没有不怕死的?” “咳……咳……林真!朝廷……咳……不会放过你的!” 刘寰又被拉了上来了,已经快被呛得满腹江水的他,依旧强撑着不肯屈服。 林真没理他,将目光转向了卫指挥姚玺。 姚玺沉默了一会,才点头道:“我愿前去。” 姚玺被一小旗长宁军押着过了桥,去到了城下。 但他曾经做过皇帝身边的锦衣卫,又怎可能会真的降林真? “城上的兄弟们,我是赣州卫指挥使姚玺,你们守好城池,不管贼人用什么阴谋诡计,你们只需要守住城门,等待援军到来即可……” 城头上的明军大多都是认得姚玺的,听了他的话,无不黯然神伤。 已逃回赣州城的指挥同知张俊,更是掉下了虎泪:“姚指挥放心,我必誓死扞卫城池,决不屈服!” “我等誓死抵抗!” “誓死守住城池!” 城上的明军纷纷响应着姚玺的号召,一时间气势如虹。 等姚玺被鞭打着回到河岸后,林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淡淡的道了声:“押下去,沉江!” 很快,刘寰便多了个同甘共苦的伙伴。 林真望着雄伟的城池,目光深邃,心内感触良多。 大明皇朝是个很有特点的朝代。 君主高度集权,废除丞相,士权消亡,奠定了君尊臣卑的政治格局。 而明朝的文官也不怕死,却又不造反。 他们很壮烈,经常直言进谏,以怼皇帝、挨皇帝板子为荣,还骂得越狠地位越稳,骂得越凶声望越高。 直到出了个张居正后,文官才变了质,开始明目张胆的结党营私。 还有大明的武将,他们在土木堡之变后被打断了脊梁,军权也被收到了文官手中,使得他们变得消极保守,谨小慎微,不敢作为。 可即便是这样,他们依然有着武将的血性。 就如姚玺般,为了扞卫属于他的尊严与责任,不畏架在颈上的刀兵。 “唐先生,我想将附近的百姓都抓来,赶入城中,然后围城……” 第107章 军保 当天开始,长宁军分成十部人马,轮替着将六座城门围住。 多出的人马则在赣州城外四周抓人,男的抓,女的也抓,就是些少年人都没放过。 一时间,赣州四野遍地哀嚎。 “军爷,放过我家小儿啊,我家大儿才被官兵征去呢。” “哦?你家有人在城内?” “是啊……,军爷行行好……” “兄弟们过来,把这一家子统统抓走……” 等这一家百姓全被押起来后,那名长宁军兵丁才哼了一声:“要是你家在城内没人,我们也就抓一两个,有人,那就全抓!” 百姓的嚎叫声早就让得长宁军兵丁的耳朵生了茧,什么哀求哭诉都听不进去了。 抓,使劲抓! 那些赣州卫兵丁大多都是些当地军户百姓,或者是临时征募的民兵,所以家属也绝大部分是在城外。 对于这种人家,只要长宁军查出一户,便抓其全家。 第三天,长宁军共抓来了三千余百姓,然后统统往城墙下赶去。 初时,城头上的明军生怕长宁军是裹挟百姓攻城,就开始射杀这些百姓。 当有些人看到当中混杂了自家亲人后,顿时心乱如麻,第一时间便与射箭者进行了殴斗。 射啥,射啥,下面没你家人是吧? 拳来脚往,吼叫连连,明军阵营好不热闹。 可即便是城头上闹腾得很,林真也没下令攻城,城内守将也没敢下令打开城门。 毕竟,城内守军谁也不能确定,这百姓中间混有多少个贼人。 第四天,百姓们继续被赶到城下哭嚎! 第五天,还来…… 那些伤者在被长宁军救治后,也是再次上来。 长宁军帅帐里,林真召来了一众武将。 王厉臣,李明武,钟启胜,谢良,还有两天前到来的杨义麟,以及十六名营官。 谢良上次的示忠得到了林真的认可,虽说还没公开宣告他加入了长宁军,但林真私下已经找他谈过话,表示会给其一营编制。 林真扫了眼过去,见众人都安稳的坐着,静待指令,便徐徐说出了自己的安排。 “我军若要强行破城,是可以做到的,但也必然会引来重大伤亡,然后在城内还会遭到城民的反抗,届时我军便会陷入巷战的泥潭,所以我的想法便是围而不打,围两三个月,围到城内军民心气尽丧……” “可围这么久,我军也会军心不振啊!”一旁的王厉臣有些担忧的问。 作为林真的嫡系人马,王厉臣自然是会无条件支持林真的,但有疑虑他也不会藏着掖着。 林真笑了笑:“我军这三个月并非无事可做,这次我军出动万人,但有许多兵员训练不足,旗号不明,我等可以趁着这三个月,将他们打造成一支纪律严明、训练有素的军伍,统一思想,明确目标,兼且这里江水环绕,还可以伐木造船,训练出一批水兵……” 听完林真的解释,众将士俱都恍然大悟,纷纷赞同。 对于长宁军的建设,林真是有着不少想法的。 但限于世俗观念与时势,并没能实施。 就比如说长宁军是支什么样的军队,为何而战,战后会拥有什么样的荣誉,这都是很值得商榷的事情。 现在长宁军造大明的反,不是为国,也不是为民,更没有目标,而是因为林真造反了,也就带着他们反了。 林真也还没立国,长宁军无国可依。 如果说是为了过上好日子,那这点倒是还能说得过去。 毕竟,长宁军的军饷挺高。 可这样换来的却是个反贼的名号,若是以后林真出现败迹,就会发生一些不可意料之事。 届时,长宁军将领有可能会被明廷暗中策反,兵员也可能临阵叛变,或者干脆投靠大明朝廷,那林真辛苦打造的精锐就算是毁于一旦了。 所以,必须得防患于未然。 翌日,长宁军开始白日训练,夜间轮流做思想工作。 担了这份差事的,是以唐先生为首的一批通文墨之人。 周秉昌亦是其中一员,正对着一批围坐在一起的兵丁进行宣告。 “虔帅下达了兵役法,我长宁军并非终身兵役,以五年为期,若五年后你们谁要离开长宁军,便可退役,退役后将会酌情安排至地方,若没得安排,也会以兵龄发放补偿,当兵几年就发几年,还会颁发退役勋章,待六十岁后还可获得些生活保障……” “如今军务司正在筹建军保局,退役后若遇不平不公,可至军保局诉说,我长宁军在役弟兄必会为你等出头……” 大伙儿听闻了这些好处,都是激动起来,窃窃私语,有的甚至忍不住掉泪。 他们这些人,不是些降兵就是些奔着军饷而来的百姓,还有些是土匪。 他们只想过战死,老去,从没想过有退役这一说法,更没有想到退役后还能有补偿。 他们可是知道的,大明那边都是军户世袭,一为军户,子孙代代军户,伤残退役后就要从其家人里选人补上。 在大明,也只有伤残无后的军官才会拥有退役后的保障。 而虔帅却是想到了他们这些底层兵卒,还能让他们回归寻常的百姓生活。 然后又给他们规划了这么好的保障,为他们定下了这么优厚的回报。 这份心意,可是实实在在的为他们这些底层兵卒着想,让得他们无不感念虔帅的关怀。 为虔帅而战,值得! 不过,就在大多数人感恩之时,也有些人生出了别的念想。 有个似乎是智商有缺陷的兵丁站了起来,红着脸问:“要是我退役了,军保局能不能给发个婆娘……” “哈哈哈......” 众**正激动着呢,却还是被这话给引得哄堂大笑起来,有的笑得差点岔了气。 周秉昌咳了一声,笑骂道:“你这混球,退役后有这些保障,你又有手有脚的,不会自己去找婆娘啊。” 那兵丁挠了挠头,很不好意思的说:“要是……要是我手断脚断了呢?” 众兵丁闻言,想到确实有这种情况,便静了下来,都望向周秉昌,想看看怎么说。 周秉昌很想抽这厮一顿,不过考虑到林真的叮嘱,还是点了点头。 “虔帅说了,现在军保制度还不够完善,需要大家提意见,我会记下你这条要求,报之虔帅,你叫什么名字……” 众兵丁一听,顿时兴奋起来,都下意识的想着自己还有没有什么建议。 那兵丁赶紧站起来,傻笑道:“禀将军,小的姓张,名二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