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人生大赢家》 第一章 中考之前最后一堂课 总有人认为人生从头,就必然能够有所收获,有所成就。 我用了近十一年的时间懊悔二十六年来所有的遗憾,遐想重生,然后在这重生以后的一个小时,知道自己无能为力,唯有——强大自己! ——初三(二)班文楠 在散发着油墨味的油印纸上写下这段自认有些文艺范的话后,文楠抬起头,环顾着这间位于荷叶中学顶层靠北的巨大教室。 棕色的眼眸反射着旁边绿色窗框内嵌玻璃斜打过来的夕阳,金灿灿的,带着迷离,阴郁,和一丝丝的激动。 讲台上说话偶尔会从鼻翼中发出像是小猪哼声一样的自然科学老师,拿着试卷还在不断地讲解中。 周围的同学安静局促地听着,即便是最调皮的学生,在初三的最后一场讲课中也带着忐忑不安的表情,挠着头皮忍受着老师带着浓重海天市周边小岛腔调的绕口普通话。 这一幕,在文楠眼中是那么的祥和安宁…… 但又像是裹挟着如同蓄势待发的滔天巨浪般,一层又一层的紧张感形成了深入内心,挤压心脏的压迫感。 压迫感的来源在于所有脸色稚嫩、涉世未深的同学们如同成年人般前所未有的凝重,也在于再过半个小时之后初三所有课堂正式结束,而他需要在三天的休息时间内真正理解三年所有课堂的知识。 没错,他没有金手指。 作为一名十几年的老书虫,在莫名其妙回到这一刻并且确认自己状况的一个小时内,他曾经无数次设想重生这种不切实际的事情都发生了,会不会再多一个金手指? 但是,就是他妈没有金手指! 如果从06年夏初的这一刻开始算起,到17年2月19日,回顾这十一年,他和无数人一样平凡普通的过着生活,甚至,还可能更加糟糕一点。 因为他不看新闻联播,不看时事政治,甚至不关心海天市的发展,他忘了06年之后会发生的大部分事情,或许印象最深的就是16年ip走向大众,大神们收入增倍,电视剧在年末进入抠图模式,良心剧的标准是…… 他妈这有什么卵用? 他唯一算手头上有经验的或许就是操控一台简陋的混凝土搅拌机,然后内心骂娘却又嬉皮笑脸的跟一些油腔滑调的包工头扯皮打交道。 但在重生之前的八个月前,他受够了这样的日子,辞职拿着剩下来的钱开始没日没夜在家看小说,忍受父母恨铁不成钢挖苦的日子。 他不喜欢那八个月的碌碌无为,也不喜欢开始工作之后繁杂冗长的机械般生活,甚至不喜欢整个平庸的人生。 然后,他竟然重生了! 但他通过这一个小时内发现,作为第一批教育实验改革90后先驱者之一的他,拥有这样的荣耀,竟然他妈不会解初中这些题目! 光是眼熟,想来想去却不知道怎么解! 当人生重头,跟这些十几年之间不相往来的同学相比,他发现唯一有优越感的地方,竟然跟当年的内心独白一样:老子他妈是7岁上小学,作为91年的孩子,比你们这群90年的成绩好,老子真他妈优秀…… 当然,值得庆幸的是,他还记得海天市在后来被作为新区,十一年内有很大一部分区域得到开发……虽然他们家又幸运的被排除出了让他成为拆二代的区域。 更何况,摸了摸兜里作为回家乘车用途的三块零钱,他知道06年家里并不富裕,尤其是几个月后,还有一把达摩克利斯之剑当头斩下! 他没有忘记初升中,在老师口中有几率晋升本市第一重点高中海天中学的自己名落孙山,连普安区普通高中第三中学都差了十分。 别计较这个“几率”,文楠当年自认风华正茂,“几率”通常被他认为在百分之九十九,在后来才知道这个所谓的“几率”当时面对的对象是父母,所以等于安慰,也应该跟买彩票、狗-屎运差不多。 当然,他有时候也会安慰自己——或许,也跟考运有关? 这十分,最后在不想自己远离海天市本岛本着就近原则或许还带点顾面子的父母,用两万元作为代价顺利弥补。 但东拼西凑之后亲戚的冷嘲热讽,父母的无奈失望,和进入高中后用实力考进第三高中的同学偶尔轻蔑的眼神,他…… 好吧,他没心没肺地已经忘了! 但并不妨碍他脑补出这些画面,并结合这十几年自认失败的人生,内心竟也有一丝淡淡的惆怅和负罪感。 然后,后背突然一痛,文楠下意识地扭头。 那一瞬间,视线定格。 惆怅加深,记忆里尘封许久的忧伤由内而外而来,文楠竟然鼻头一酸,内心激潮澎湃。 每一个人在年轻时总对某一个人有那么几分淡淡的情愫萦绕在心头。 那个人或是成绩优秀,或是美丽大方,或是单纯可爱…… 文楠也有,就是此刻坐在后桌的李慧莎。 直到许多年后,他偶然翻阅林徽因针对徐志摩的评价,也认为自己如同徐志摩一样喜欢上的、执着的,是自己想象的李慧莎,但他一直记得她单纯的个性和干净纯粹的笑容,就如此刻。 而和大多数人一样的是,这份情愫被他掩盖在心头数年。 终于在高中的某一刻,他鼓起勇气通过短信说了出来,然后收到了一张全天下光棍应该有的好人卡…… 然后情愫又被掩盖上…… 他继续做了光棍…… (作者回忆完了,扶墙忧伤中,本书完……文楠:呸!重生呢!你认真点!别搞笑好吗?作者:咳,继续!) 但在这一刻,文楠很想抓住她! 脑子里在这一个小时梳理中依旧如同一片混沌,还未冷静下来的文楠在重生后终于鼓起勇气,开了第一句口:“你麻痹,你干什么?” 下意识地带着耳闻目染的粗鲁话之后,文楠这才脸红起来。 本以为二十六年人生阅历能让他在这场久别重逢中有个好的开始,但许久没有接触女生的他才发现,在女孩子面前他依旧笨拙如从前,除了脸红说不出话来,就是浑身发热的害臊。 恨不得抽自己一巴掌的文楠心里又骂了自己一句“文楠你个傻x!”,刚要开口弥补,端详着这张浮起情绪稚嫩而单纯的脸,又瞬间呆了。 “文楠,你好好说话!” 李慧莎鼓起嘴,削瘦而精致的面庞轮廓带着说不出来的可爱,蕴着阳光闪烁发亮的眼眸微微胆怯地留意着正在讲课的自然科学老师,缩着有些单薄还未发育完毕的身子挪着桌上的一本厚本子和笔滑到文楠面前,“帮我写一下同学录,还有王凯的。” 文楠脑子里瞬间浮起一个刻骨铭心的遗憾,内心激动地伸手向那本让他耿耿于怀很久的同学录,旁边突然横过来一只手,一把拿过同学录,很小声却又带着爱慕地开口道:“莎莎,我想很久了。这一次一定会把对你所有的情感都写进去!” 第二章 优等生与差等生 那一秒,文楠有种想要抽同桌一巴掌的冲动。 不过他并没有做。 一来他从来都是只会想想的人,尤其是步入社会之后,让他深刻意识到卑躬屈膝,和气生财,吃亏是福——好吧,他一向定位清晰,关键就是他妈打不过别人啊! 二来记忆中某些卑微的想法再次喷涌而出,尤其是对比这个开口就是对李慧莎爱慕的家伙,让他内心惭愧的无地自容。 没错,就是自惭形秽。 虽然他最后一次模拟考试的成绩,此刻在班级公告墙上的成绩排名纸上正光鲜亮丽的排在第五,而同桌黄王凯这个别扭的名字排在他往后三十五个位置,挂在倒数第二。 想当年……呃,也就是现在,事实上记忆中,整个初中生涯,文楠最佩服的两个人其中之一,就有这个同桌。 根据优等生辅导差等生的原则,文楠一个优等生应该通常内心优越,而且要有架子,但文楠真的做不到啊! 因为他妈黄王凯这家伙的脸皮简直天下无敌,就算别人怎么说,他几乎每天正大光明的叫嚣着“我爱李慧莎”! 竟然光明正大的想早恋,真他妈可耻啊! 问题是文楠还想起当时明明心里羡慕的要死,也想说出这句话,偏偏还掩藏内心那份真实的感情,皮笑肉不笑、内心酸溜溜地拿着这个去调侃李慧莎,看着李慧莎在自己面前娇羞生气的样子,竟然还很有成就感的享受着这种场面。 直到后来才发现,他妈自己简直就是猪! 这完全是给黄王凯的神助攻啊! 尽管,黄王凯的这一套在很多年后被证实只是年轻气盛,也没什么卵用,可自己没用的形象也让文楠抱憾终身——甭管是睡觉的姿势不对,还是通宵看书出了问题以至于重生,反正上辈子是肯定结束了,而这一幕的既视感让文楠清晰的知道,自己在经历的是曾经发生过的。 而关于刻骨铭心的同学录的回忆,也在此刻一点一滴地涌上脑海,于是,文楠几乎是在下一刻就猛地从转过身的黄王凯手中霸道的夺过同学录,怒道:“吵什么吵!小屁孩滚一边去!” 声音很大,整个班级都听见了,教室里瞬间安静一片。 但讲台上有些肥胖的自然科学老师只是微微皱起脸,耸动鼻子吸气发出小猪哼时连带着长在鼻唇之间被同学们戏称“汉-奸痣”的大痣动了几下,就笑盈盈地道:“文楠,好好听着。知道你这套卷子考了全班最高分,但也不要骄傲,也别影响其他同学听课。” “楠哥又急躁了。” “楠哥威武。” “黄王凯你小子注意一点啊!小心楠哥弄死你!” 班级里响起几声戏谑的起哄声,文楠一一扫过几乎忘记了的几张面孔,记忆翻涌眉毛仰起,用还未发育就粗犷的声线喊道:“别吵了,安静上课。咱们何老师也不容易。” “我姓郭,你是想告诉我,你要学完就打算还给我了?” 郭老师一边小猪哼,一边接过话茬,佯怒睁大目光。 全班哄堂大笑。 见文楠红着脸缩着脖子窝在桌子上,郭老师敲了敲黑板,吸引住同学们的注意力,继续分析题目。 班里前几名的学生,一向是老师眼中的宝贝。 文楠这小子虽然一向有些胡闹,但长相老实,油头粉面胖乎乎的看上去也像个好学生,尤其是自然科学这次考试成绩和其他班级几个能进海天中学的尖子生相比也名列前茅,郭老师当然也十分看好。 关乎中考成绩,考生这几天的心态很重要,郭老师自然知道得失,还等着看文楠考试爆发,也就任由文楠胡作非为一次…… 孰不知,这厮他妈重生来的,完全忘了所有内容! 更何况,要是让文楠知道郭老师心中所想,绝对得说一句:你才胖,你全家都胖,你…… 你妹啊! 文楠想哭,羞得简直想去死。 被一群小屁孩取笑也就算了,尤其是偷瞄了一眼背后的李慧莎,看她皱着鼻梁缩在桌子上望过来,抿嘴笑得像只豚鼠似的可爱,这家伙察觉自己内心竟然有那么点被女神嘲笑的虚荣心,简直觉得自己就是受虐狂! 未来长达十一年观看岛国文艺片,有着资深阅历的强大老司机,居然败退在一个还没怎么发育成熟的小丫头片子手里? 冤孽啊! 再然后,他才想起“何老师”是他初中教数学的班主任,印象深刻纯属名字霸气,在许多年后,他每次看到“转这条锦鲤今年好运”这种消息,就会想起被同学们取绰号为“河鲫鱼”的老何同志。 问题老何同志贼帅,理着个杨梅头戴着眼镜,穿着西装气质非凡,那口代表成熟男人气质的胸毛在夏天的时候衬衫摘掉几个纽扣后就时隐时现,文楠现在想起都觉得霸气,特想看老何同志像三毛从军记里那几个倭寇士兵那样,把自己的胸毛干净利落的抓得一干二净,还不带叫疼的,画面简直太美! 至于为什么会羡慕,这也是让文楠害臊想啃桌子一个洞把头伸进去的原因之一,他他妈悲剧的发现自己还没有发育啊! 十五岁的他,长得不算肥胖,但也有点肉,可他没忘了自己一米五五的个子,是在高一下半学期之后才猛涨到一米七八,然后彻底定型修长男神型身材…… 别去计较为什么他这么自恋,人总要有一点自信对吧? 要不然怎么活? 而且他还真长得不错…… (文楠:你去死吧!又yy自己代入进来对吧!信不信……作者:吵什么吵!再吵太监你,信不信?文楠跪地求饶:大哥,你写快点,我要逆袭啊!作者:咳,继续!) 只不过此时此刻,他一想到自己后来嫌弃很久的现在这身矮冬瓜身材,装模作样的教训同学们听讲……啧啧,真他妈作的可以啊! 简直不要太恶心! 文楠枕着同学录,使劲摇头懊悔,那模样像极了在舔同学录的样子,使得黄王凯一头杀马特般竖起的长发晃荡了几下,消瘦有些立体的五官盯着身边这位小胖子,睁大了眼睛张了张嘴想要表达一下自己的愤怒,却还是没有说话。 黄王凯自认自己已经够奇葩了,参照当下“非主流”为主流的行为学,他也算是突出者,却没想到有一天会见到这个闷骚男突然爆发,跪舔一本同学录成这样。 短短两分钟,他眼看着文楠抱着同学录就是不撒手,内心愤怒但就是不敢多说一句。 毕竟,他他妈打不过对方后面的靠山啊! 这是一个很现实的问题。 他一米六五,身材消瘦个子高,一头略长的头发倒竖,长得比这矮冬瓜不知道要好多少倍,甚至自认超过时下流行并且深受李慧莎喜爱的“东方崛起”和唱《曹操》的jj,要是抡起拳头,他能一巴掌拍死这个矮冬瓜! 但是矮冬瓜身后有个校霸都认识并且推崇备至的表哥啊! 并且还有一个奇葩死党,也是黄王凯初三分班之前的初二同学。 他妈那个叫沈天明的家伙天天在寝室深蹲,被各种偷袭千年杀,却还是坚持不懈,并且有着一身看似不强健按一下却硬得让人心发慌的肌肉。 而且,沈天明这几天老实的性子刚刚转变,前几天居然还把一个校外敲诈他的人给打了! 玩《三国曹操传》上瘾的黄王凯同学脑子异常灵活地脑补了一句:沈天明势如破竹,与矮冬瓜情义金兰,不可硬捍! 因此,就是这个被班里堕落分子称作“楠哥”却不堪一击的矮冬瓜,让黄王凯留意到李慧莎那仙女一般的笑容,却偏偏只能酸溜溜的生闷气,有些狭长的眼眸掠过一丝阴霾和青少年普遍内心得意的少年老成心机婊般的狭促,凑过去小声并且尽量拿出亲戚调侃他“有没有找对象”时居高临下的调侃意味,问道:“文楠,我看你愣了一个小时,现在快考试了,是不是想明白了,准备和莎莎表白了?” 第三章 未来很长,与君共勉 黄王凯很满意自己的话。 不仅报复了文楠刚刚当着全班同学加老师四十二个人的面数落他“小屁孩”,同时望着文楠表情收敛,像是有些尴尬的青涩脸庞,内心得意。 按照文楠后来想要用来装逼泡妞,却从未实践过的九型人格判断,这家伙纯属表演型人格,也就是说没脸没皮性格大咧咧,即便在人数较多的氛围里,也会用夸张的表现形式来凸显他的与众不同引人注目。 总而言之,臭屁的让所有人都想打死他! 但处于青少年时期的大部分年轻人,在早恋还被严格禁止的校园里,基本上没有多少人会承认这种暗恋的事情。 尤其男生女生都处于普遍情愫萌芽的阶段,患得患失,也害怕会被拒绝。 黄王凯很了解文楠平时有些冲动的性格下对李慧莎微微与众不同的温柔,并且事实上整个初三,他不止一次地对文楠,以及其他男生问过这样的问题,对象无非是李慧莎和班长顾婷这两朵班里的金花,而所有人不出意外,全部被他秒杀在这个问题中。 当然,黄王凯绝对不会知道,有些人其实在别人面前回答同样问题的时候也会玩笑似的说出内心的真实感情,关键是这家伙大喇叭,调侃起人来完全是那种恨不得全校都知道某某某喜欢李慧莎和顾婷的姿态,谁他妈有事没事喜欢被他拿出来调侃啊! 哦,忘了说了,李慧莎不过是黄王凯的口头上的小老婆,他的大老婆就是班长顾婷。 你说这人他妈贱不贱! 怎么就这么不要脸! 他侧身斜向李慧莎的姿势以及带点调侃的问话尽收李慧莎眼底,也让原本笑话文楠出丑的李慧莎有些不满地鼓起嘴,稀疏微淡却轮廓微弯十分好看的眉轮微皱,“王凯,你不要胡说。” 李慧莎有些生气,她向来性格温温吞吞,对待感情更是处于空白的阶段,黄王凯每次拿她出来调侃别人,甚至当众说喜欢她,让她内心气恼,却不知道怎么应对这些事情。 十五、六岁的花季少女,心里面自然也会有几分懵懂憧憬的情愫,素来性格内敛的她把这份感情寄托在了那些明星偶像的身上,并没有多想开始一段爱情。 更何况她答应过妈妈初中高中不谈恋爱,别人她不想管,但她一定会遵守承诺。 但这个态度反而让黄王凯更加享受,女神在自己的话中露出生气可爱的表情,使得他望向文楠怔怔不说话,像是在逃避的蠢样更加得意:“文楠你怎么说啊!抱着莎莎的同学录算什么意思?喜欢讲出来嘛,有什么不能说的!” 与此同时,李慧莎身边个子矮小肥胖的吴晓惠也调侃道:“莎莎,楠哥真的要表白了。哈哈。” 吴晓惠也属于大咧咧的性格,成绩中等偏下,和中等偏上的李慧莎同桌当然也是为了优等生带差等生。 但这人在男生眼中最大的作用就是凸显李慧莎的品学兼优,貌美如花…… 文楠已经不知道她高中进入技校之后和李慧莎的关系好与坏了,但最深刻的印象和此时一样,那就是……丑! 嗯,礼貌一点的说法,是和文楠对现在的自己一个想法,胖的有个性。 但如果没记错的话,吴晓惠在这个时候已经开始找对象,还是比她大的其他学校的混混。 事实上,吴晓惠这句话就是在叠加黄王笑里藏刀的杀伤力,对于原来性格有些内向的文楠来说无疑会造成成倍伤害。 感觉到李慧莎温声细语地劝告吴晓惠不要乱说,文楠从呆住的表情中回过神来,收拢刚刚涌出泛酸的记忆,面对黄王凯嘲弄的脸色淡然一笑,语调轻蔑道:“无不无聊?我喜欢不喜欢说出来给你取笑?” 黄王凯笑容有些不自然,倒不是说这句话说得有多好,只不过矮冬瓜脸上的表情透着一股释然,倒映着余晖的棕色眼眸闪亮得像是在放电,眼神中带着一丝居高临下的意味,就像是他的哥哥在教育他,差点没闪现他的钛合金狗眼。 他知道自己成绩差,本来面对这些优等生就有一些信心不足,但脸皮厚是他最大的优点,于是他开始补刀,笑容微微僵硬地取笑道:“你这就是喜欢了吧?” 他扭头转向正被吴晓惠调侃的面红耳赤的李慧莎,“莎莎,文楠说他喜欢……” “没错,是喜欢。” 文楠的话语淡淡,透着几分理所当然,黄王凯懵了,僵硬的笑容再也保持不了,慢慢收敛。 吴晓惠诧异地望着一向回避这个话题的文楠,看着他的脸上、衣服上披上一层金黄的光晕,面容淡然,眼眸凝望李慧莎,那张侧脸竟然有着说不出来的稳重,让她一向对成熟男人心动的小心脏跳动了几下。 连李慧莎都皱着小脸趴在桌子上有些害羞,气恼地小声道:“文楠,你再开玩笑,我生气了。” 事实上文楠和李慧莎不仅是前后排,作为住宿生才有的晚自习,他和李慧莎还是晚自习的同桌。 李慧莎属于有些单纯的类型,对任何人都保持足够好感,也对在语文和自然科学辅导她的文楠报以信任,在充沛自由却唯独不能走动的晚自习时间,两人自然可以说无话不谈,她也对文楠坦露过她的一些心底事,在她心里,是把文楠当好朋友的。 却不知道这个矮冬瓜心中存在着非分之想,虽然对她保持着足够的尊重,但回忆当初,文楠闷骚的内心中没少想占李慧莎一些便宜……嗯,最后也不过只占了一些口头上的便宜就告终了。 “我没开玩笑。” 文楠目光柔和,刚刚微酸的回忆逐渐收拢,让他意识到当初的后悔不过都是自己的不够优秀。 他不知道自己重生回来能做什么,但刚刚对于初中题目的浏览,让他意识到自己可能这一次连和对方步入同一所高中的机会都没有。 那么,不如坦诚的当面说出来。 文楠对自己在心底开口—— 曾经害怕拒绝,连见面表白都不敢,只会发短信然后接受好人卡躲角落里黯然伤神的那个文楠,不复存在了! 他抬起头,脸色严肃,暂时并不英俊的脸庞透着几许庄严肃穆。 金色的余晖打在他的身上就像披了铠甲,然后,他轻声说道:“你是我的一个遗憾。曾几何时,我以为自己埋藏内心的是这份感情。但事实上,我只不过是在为自己的内心找一份净土。我喜欢你,也不喜欢你。” 李慧莎目光微怔。 黄王凯也张了张嘴有些怔住。 吴晓惠逐渐张开的嘴巴代表着惊讶,有些失神地望着文楠泛着金色的眼眸里微微流荡的湿润。 四个人以为他们只是班级课堂上交头接耳的某一处,却没发现整个班级静了下来。 所有人的视线都焦距在曾经屡次获得过全校朗诵第一名,后来因为面对全校师生唱歌忘词,再也没有登过校园舞台的文体委员文楠。 “我喜欢你,因为那代表我单纯又毫无负担的过去。而你,也是我一向针对贤妻良母的择偶标准。我不喜欢你,是因为人生失败与挫折让我自己更加无法面对这份感情。你很优秀,也有富有,家庭优越,性格温柔,甚至在我内心是最优秀的。但这份优秀让我更加自惭形秽,让曾经失败的我更加无法面对自己的挫折。” “事实上,你是我对过去失败,一个难以忘怀的节点。但我更讨厌的是失败的自己。如果未来,我们再次相遇,我还是你的朋友,也只做你的朋友!你的干净纯真让我不容伤害。但我只是个普通家庭的学生,注定在高速发展的社会中拼杀出一条血路!” 文楠吸了口气,脸上的眼泪不由自主地肆意流淌:“我喜欢你,李慧莎!谢谢你让我有一次跟过去道别的机会!未来很长,与君——共勉!” 第四章 祝你幸福 文楠哭了。 哭得撕心裂肺。 哭得有些胖的脸更加丑了。 也哭得真的像是一个孩子。 但他哭的不是对李慧莎感情的放手,而是对于未来一种茫然的不知所措。 时光真的倒转了! 但有些东西真的就像是宿命一样,你想抓,未必抓的住! 还可能更加糟糕! 他已经被生活轮了一遍,没想到竟然他妈还有第二遍! 而更尴尬的是,就在其他三人目瞪口呆的时候,掌声突然响起。 “好!” 声音雄厚带点口音的郭老师拍着手,“汉-奸痣”随着笑容绽开有些可爱,但微微迷离的目光显示着他此时的状态随着文楠的话语沉浸在自己的回忆中。 老师的带头叫好,致使整个班级一片雷鸣般的掌声。 有两个同学吹起了口哨,起哄声一片又一片。 “楠哥,赞!” “楠哥,你不是说再也不上台朗诵了吗?下了台就可以啊!我这一身鸡皮疙瘩啊!” “情圣啊!莎莎,你别信他!你就是我的!” 听着周围男生女生围绕那对男女主展开的讨论声,班级正中央位置坐着的一名女生笑容有些僵硬的跟着拍手。 她是顾婷。 心里有些酸溜溜的。 说不上爱情,但相比较而言,被众星拱月般一直围绕在话题中心的她,突然间却发现李慧莎被人表白了,总有那么几分貌不如人的错觉在内心作祟。 更何况,事实上文楠和她才算真正的自己人—— 这个“自己人”的定义是因为两人和沈天明三人来自真正的乡村杨山村,而荷叶中学位于城乡结合部,三人是通过她母亲的关系从乡镇转入这所中学。 另外,她和文楠曾经因为母亲租房到文楠家,大概有三年的时间是形影不离的玩伴。 在三年时间中,不成熟的男女双方不可避免会学着大人玩一些少儿不宜的游戏…… 想什么呢! 就是单纯的搂搂抱抱,还有如同大人般过家家一样的老公老婆叫着,以及,一些不切实际童言无忌的——承诺。 那段回忆如今其实想起来有些害臊,并且极度幼稚。 但他乡有知己,对于文楠,她也有一点对待普通学生不一样的情愫。 尽管因为母亲混社会的关系,她和不少在荷叶中学同样身份背景相同的学生交好,又因为成绩优越和相貌清秀为人所追捧,但“自己人”在某一天突然向别人表白,还这样不矜持的痛哭流涕,并且连老师都认可了这种现象…… 她感觉自己心爱的玩具被人抢走了,而且这个现象得到了大人这种权威的认可,情绪不可遏止地酝酿,汹涌如潮。 她埋到桌子上,哭了。 但视线的焦点还在突然刚猛如狼的文楠身上,所有人都冷落了她,她哭得很懂事,更加沉默无声,也更加难过压抑。 和几天前得知父亲赌博成性,卖掉房子的那一刻如出一辙。 文楠的姿势本来就保持着向后转身,倒是留意到了这一点,但他的记忆早已对于此时的位置模糊,就算记得,恐怕也无暇顾及。 所以在全班的掌声中,他再不留恋李慧莎错愕的神色和通红得前所未见的青涩脸蛋,擦着泪水显得局促尴尬地面向老师笑了笑,然后假装镇定地提笔在同学录上书写: 祝你幸福。 ——文楠 苍白无力,但至少让文楠松了口气。 他至今没忘记初中那几年得知年长他三岁的表哥在普安区学生届混得不错,呼风唤雨也能照顾到他和沈天明。 再加上校霸顾及表哥那边的势力对他也挺友善,以至于他忘乎所以地以为自己很牛逼了,走路都像螃蟹那样两腿岔开双腿摇摆的横行霸道,更是拿着粗犷的喉咙每每在一群老实巴交的同学面前大吼大叫。 后来想想就是他妈恃强凌弱,欺软怕硬啊! 但这些都不算过分,最过分的是,他以为很有个性和痞性的在李慧莎的同学录上写下了“祝你早日被人上!” 妈的! 虽然当时的想法就是霸道的想要在她内心划上浓墨重彩的一笔,并且还幼稚地带着“简单粗暴吧?老子以后就是要推倒你!”的决心,可这傻x的气质和文笔竟然是他一向自认最辉煌时期的初中时代干的事情! 简直哔了狗了! 活该光棍啊! 到后来文楠在高中就不止一次的发短信找李慧莎要同学录弥补这一点了。 但李慧莎怎么回的已经不知道,就知道没有要过来,文楠也就心灰意冷却也耿耿于怀下来。 总觉得这小妞是长大以后心智成熟,看到这个同学录骂了一句“这个神经病!”,然后就把那一页给撕碎扔了,所以才屡次推脱没有要过来…… “文楠,老师很感动你能说出来。” 郭老师又开始小猪哼,抬手压了压,像是知道临近毕业,对这群在自己口中经常被骂成“你们是我教的最差的一届”的学生也有些不舍,擦了擦微润的眼睛,双手撑在讲台桌上,俯瞰着所有同学,和颜悦色地笑道:“文楠同学刚说到失败,说到家庭,说到人生……老师想说,一时成功不代表成功,一时失败也不代表失败。而且每个人对成功的定义不一样,血路还是坦途,也未必真的是你们内心的追求。” “但不可否认,初中、高中,是你们最清纯的时候,好好珍惜这段时光,并没有错。老师希望你们不要在意那些犯过的错误,你们还年轻,还有机会!中考并不代表着人生的全部,不要有压力!借用文楠同学的话,老师也想说:未来很长,与君共勉!” 郭老师拿起试卷一抖,小猪哼了几下,笑道:“另外,你们语文老师教的不错,文楠同学的语文成绩也一向挺优秀。但我也教很好的好吧?这堂课是我的课,我不管你们怎么在底下闹,不许大声喧哗!被校长看到,还以为我等着放假,不务正业呢!扣工资了,你们亏不亏心啊!” “哈哈哈!” 全部同学哄堂大笑,连有些伤感的顾婷都埋在桌子上破涕为笑。 文楠老脸一红,脸色却格外激动,就好像突然之间如释重负,在渲泄掉感情之后,这一刻他前所未有富有决心和信心! 他想起自己高中后就开始堕落,所有曾经拥有的荣耀全部灰飞烟灭。 但这一刻,就像一个筋脉寸断的突然找到了重述肉-身的方法,而秘籍,就在于郭老师,和其他所有任课老师的手里! 没错,还有三天!还有机会! 事件被郭老师轻描淡写地掀了过去,同学们的注意力又都焦距到老师的解题分析中,但有几个经历事件的青少年,心智还没有真正成熟到能够应付这一切。 收到文楠头也不回递过来的同学录时,李慧莎根本没留意到黄王凯没有写,把同学录塞进书包,全程处于混沌状态。 她不知道自己怎么了,但文楠那些莫名其妙的话真的很有力度,本就因为即将离别有些小小悲观的她在这一刻多愁善感起来,回忆着和文楠发生的细碎而欢快的片段,竟然内心有些难过的不舍。 而黄王凯,尴尬地扭头,见李慧莎目光迷离,却定格在文楠宽厚矮小的背影,咂了咂嘴,竟然发现自己提不起勇气再去讨要同学录。 他内心的悲伤翻涌,想要找“大老婆”寻求慰藉,目光追了过去,才发现顾婷也怔怔失神在文楠的背影中,眼眶还泛着红,显然是刚哭过。 那一刻,黄王凯有些痛恨自己这三年的不务正业,捏紧拳头,爬在桌子上默默哥特式流泪…… 谁也没有注意到,吴晓惠胖乎乎的身影在来回打量文楠和李慧莎时表情的干涩和痛苦。 焦点,从来残忍的只给优秀的人…… 刚从“叮铃铃”改变成一段旋律半年之久的下课铃悦耳的响起。 久违的音乐让文楠一时有种沉静于此的感觉,但在同学们都动作缓慢有些不舍地收拾书包闪人的那一刻,他迫不及待地起身、走向讲台,拉住想要离开教室的郭老师,“老师,我要辅导!” 第五章 辅导被推拒 “辅导?” 郭老师问了一句,略显富态的脸笑得有些欣慰,扫了眼在文楠的话语中也停格动作的一堆学生。 每个人的眉宇之间都带着化不开的凝重,神色希冀地望着他。 荷叶中学作为城乡结合部的一所中学,招纳的学生当然不可能多有钱,有钱的基本去市区就读。 虽然在这些学生中不乏父母有钱的,但住在农村和城乡结合部的大部分家长,思想还没开明到让孩子在学业上为所欲为,于是中考和高考作为他们思想中让孩子鱼跃龙门的真正跳板,带给孩子的压力也可想而知。 郭老师迟疑了一下,这年月教师独自开班收钱教授并没有受到很严重的打击,他倒也不是为了那些钱,学生有心,他也乐意在这三天带一下,但作为一名教师,见过太多学生在难题面前心理失衡,以至于越是临近考试全面崩溃。 可以说,辅导是强大者神功大成融会贯通的良药,也是弱小者不堪重压的最后一根稻草。 “老师,我认真的!我真的需要辅导!” 郭老师的犹豫让文楠有些心急,他现在只剩下努力了,要是连这样的机会都不给他,他就只能豁出去假装跳一次楼了。 这种破釜沉舟实在不理智,可他妈他实在没办法了啊! 好在还没轮到文楠豁出去干件轰动校园,乃至普安区的大事。 有个丰神俊朗戴着眼镜气质不要太好的小帅比……啊不,大帅哥从后门走了进来,因为天气炎热淡蓝长袖衬衫捋到手肘上方的那只手指着文楠,没好气地笑骂道:“文楠,你少给郭老师添堵,回家好好复习去!还差这两天啊?” 那口浓密的胸毛在开阖两个扣子的衬衫中时隐时现,可不就是温文儒雅又充满男人味的老何同志何建宇! 文楠这次自然科学成绩走了狗-屎运的脱颖而出也让不少老师恭维他这个班主任带得好,何建宇自然与有荣焉。 他刚刚其实早就站在后门好久了,实在是班级里的掌声莫名其妙,唯恐校长找事,就提前来班级后面看了看。 于是鸡贼地通过询问几个上厕所的学生,知悉情况的他也对文楠这种带着暧-昧的表白哭笑不得。 但作为一名男性同胞,他也不得不敬佩这个胖乎乎有些娘气的家伙,同时有些欣慰。 事实上文楠素来表现优秀,不管是朗诵还是歌唱,虽然没有多少技巧,但初中还没有这方面系统的教学,讲究的就是“情绪”和没脸没皮两个概念,文楠铿锵有力老成粗狂的腔调连他都在内心觉得这发育“真他妈违和”的同时,也对他三年来屡次为自己带来各项校级舞台表演班级第一名的荣耀欣喜不已。 但错就错在今年元旦他让文楠和另外一个学生上台,另外一名学生的唱歌错词导致文楠心理崩溃,致使忘词,甚至后来一度表现出自卑和一蹶不振。 何建宇内疚了很久,再看文楠现在这种突破天际的表白方式,就有种欣喜若狂的释然,就好像看到对方破茧成蝶般的重生,可内心还是忍不住骂娘—— 你他妈竟然敢表白! 李慧莎好歹是升入普通高中的好苗子,是他增加从师战绩的一个良性指标,更何况连起码的低调都没有,光明正大当着全班四十多个人的面说出来,这要是让哪个大嘴巴说出去,被其他班级效仿,致使大片学生中考心理失衡,他这为人师表还他妈要不要活了? 只不过用文楠成熟的心理年龄判断,老何同志今年顶多二十五六岁,用重生后的眼光看,这家伙现在指着手指的动作都带着点故作成熟的滑稽。 但再一比较,不论是后来老何同志受到教育部重点提拔去重点中学教课,还是已经就任班主任三年之前的手段和能力,甚至出版过数学教材,都比重生之前的他要成功百倍。 尤其是帅得真的让文楠忌惮得恨不得想打死对方,这也使得文楠更加坚定地想要努力:“老师,钱不是问题!我就是需要辅导!” 这话听来霸气,事实上文楠是想起了只要针对学习,父母砸锅卖铁也会掏钱给他的承诺,比起后来需要两万块的学费,相比较而言,这时候拢共合计二十多天才两、三百块的辅导费实在是小菜—— 再说,就三天而已! 什么?敢他妈多要钱? 文楠已经想起了当年去何建宇家辅导的大概情况,大概地址还是记得的,买箱鞭炮炸得他们家不见安宁信不信? 这家伙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何建宇可不没想这么多,扫视一圈,全班同学都眼巴巴地望着他呢。 他向来豁达,而且心软,但还是不想看到这几个月来的紧张复习使得最后几天考生在难题面前心理失衡,开口道:“你们也别想了,都这时候了,多看书复习基础巩固。老师指定的那几套黄冈卷有能力的做一做,其他发下去校对过的试卷再看一看,要是有什么问题,打电话给我们。记得,过犹不……” “过犹不及,欲速不达!要懂得劳逸结合!” 文楠笑着接过这句何建宇这个数学老师经常挂在嘴边显得不务正业的口头禅,倍感亲切,看着何建宇面色挂不住地又想笑骂,干笑几声,也不再阻挠郭老师的离场,回头收拢着书包,见李慧莎抬起的目光在触到他的眼神时低头手足无措地收拾书包快步离开,少女的青涩和内敛另人侧目,有些享受和唏嘘,随后就听见老何同志道:“文楠,收拾东西来我办公室一趟。” “哦。” 文楠点头,内心有些疑惑,随即想起来这年头《三年模拟五年中考》好像还不流行,黄冈卷他倒是听过,流行一时,现在想起那个标签还是不知道谁说的“难的简直他妈没人性啊!” 但收拢书包的时候,他才记起来,老何同志口中的“有能力”,就是钱啊! 这东西可都是资本家圈钱的工具,要钱去买的! 可他因为家贫从来没有买过教学指导书籍,也没有存钱的习惯,记得初中时期花钱向来都集中在校外小卖部的摸奖头上了。 记忆中最惨痛的一次,好像是初二有一次拿着一个礼拜的生活费提前花在小卖部的摸奖上,就为了一个价值一百来块的彩色gba,结果什么都没中不说,还在寝室饿了好几天,喝止咳糖浆都觉得是琼浆玉酿……后来才慢慢没了这种大手大脚的习惯。 倒不是文楠当时借不到钱,但当初父母每每谈论过去,穷困潦倒时甚至被亲兄弟的妻子大年三十逼债,文楠就养成了不向任何人借钱的习惯。 更何况他当初好面子,连对死党沈天明都不谈论自己没钱的事情,现在想来简直他妈自作自受! 摸奖坑人! 好面更坑人! 现在时间宝贵,家里又没富起来,时间财力能省则省…… 文楠偷瞄了眼郭老师和老何同志谈笑风生离开的背影,眼前一亮,学生没有多余的试卷,老师肯定有啊! 他收拢书包兴奋地出去,没有留意到和往常一样在座位等他一起乘车回家的顾婷。 顾婷拎着书包,另一只手拿着半掩在书包里的同学录,望着文楠擦着桌子走过,想起刚刚文楠表白的一幕,终究是没有勇气张口,随后黯然地垂下头,在一名女生的搭讪中,笑容不自然地追望了眼文楠火急火燎的背影,内心压抑地离开教室。 她要离开了,离开杨山村跟着母亲去市区租房子生活,而有些“青梅竹马”的文楠,连最后的同学录都没来得及写…… 但文楠还是知道了,就在他动着歪脑筋进入办公室的那一刻,用后世的说法帅得“能把男人掰弯”的老何同志拍着文楠的肩膀凑过去小声道:“顾婷家里的事情,你回去帮我打听一下。” 第六章 难兄难弟 “顾婷?” 文楠脸色不由凝住。 记忆翻涌出无数和顾婷相处的场面,那些搂搂抱抱宣泄“男儿本色”的幼稚时期现在想来还是让他老脸一红。 但他记忆更加深刻的就是重生之前,对方在母亲口中凭关系当上了国际导游,来往于韩国和国内,月薪好几万。 而最后一次见面,也已经是二十三、四岁在马路上的一次偶遇,双方打了招呼擦身而过,形同陌路。 而自己卑微的心里也会在长久单身之后,偶尔泛酸的想,要是当初没有那么自卑,也不介意她和那些有些流里流气的校园学生的接触,可能就已经成一对了? 文楠想起这个念头不由苦笑,单身太久,总是想太多,但是对于顾婷如今家里的事情,他还真有些模糊了,于是疑惑道:“什么事情啊?” “你少给我打马虎眼!” 何建宇没好气道,前几天还找他咨询过事情,回头就忘得一干二净,泡妞怎么就这么利索! 他张望一下办公室里正忙着聊天的两个老师,小心翼翼道:“她爸把房子赌掉了,好像家里还在闹离婚。你们一个村的,平时关系也不错,你开导一下顾婷,你不是要复习嘛?顺便找她帮你复习。大人的事情你们也管不上,俩孩子在一起,总归比她呆在那种环境要开心一点。” 文楠恍然,忍不住斜睨了一眼老何同志,有些幽怨。 按照等级规划,海天中学是海天市重点高中,文楠模糊记得荷叶中学这一年只出了两个还是三个。 而普安高中是普安区最好的重点高中,只要家里有孩子考上,同样是父母夸耀的资本。 按照老何同志的说法,文楠只要弱项的英语和社会发挥好,也是有很大几率进普安高中的,结果最后他妈连普安高中往下一个等级的普通高中普安第三中学都差了十分! 这家伙吹牛扯蛋的忽悠本事也不小啊! 总有一种被欺骗到内心膨胀的感觉! 嗯,跟后世一个音乐节目那个被村里人忽悠的快以为自己是音乐大师,结果遭到四位导师拒绝还不知悔改贬低导师的走调大王差不多! 对了,他还想起,一向比他成绩差,还需要他辅导的李慧莎是高出分数线十分的分数进入第三高中,记得老何同志当时是忧心不已的,对自己却是实打实的把握。 人生真是讽刺! 还是说,或许——真的他妈和考运有关? 而顾婷原本作为普安中学的苗子,却因为父母离婚心态失衡,最后进入了第三中学重点班的事情也一股脑儿地钻入了文楠的脑海里。 文楠下意识地瞥了眼办公桌旁的一堆试卷,一脸社会气地勾住了老何同志的肩膀,挑眉贱兮兮地笑道:“老师,我要语数英和科学社会的黄冈卷,另外教材也要。” 何建宇有些恍惚,文楠比他矮了起码大半个脑袋,他和对方平时说话虽然挺随和,可也没见过哪个学生敢做出这种同辈交流的动作,至于一向刻板有时候甚至爱钻牛角尖的文楠这么贱兮兮无耻的样子,更是第一次看到。 尤其是文楠有些圆润的脸蛋配合着那张笑容,让他有种不好的预感。 前几天还听说其他班级男女两名学生家庭辅导,辅导着辅导着就走在一起,还惹来一起情敌打架的戏码,这小子现在这样,不会是…… 何建宇很快抛开这个想法,毕竟文楠父母他都见过,印象中都是老实本分原则性很强的人,想起这小子家庭条件不好,可能这时候也是被中考逼急了,于是点头答应,却也严肃道:“你等着我,我去拿。不过记得不要过量,过犹……” “啧,去吧。我知道了。” 文楠不耐烦地说道。 何建宇总觉得这小子不一样了,一边出门一边一步三回头的脸色狐疑,不会压力太大疯了吧? 文楠心情大好,本来还以为只能靠书包里一大堆试卷回去找感觉了,现在有老何同志雪中送炭,也不失为一件好事。 何况想起顾婷初中年代,那对不负责任的父母造成的那些破事,重生回来的文楠不由有些同情,想着对方也能帮助自己复习初中知识,能帮当然要帮! “楠哥!” 办公室门口响起一声小心翼翼的呼唤,文楠扭头就看到一个无论是身体架子还是脸庞轮廓都类似何润东的身影,贼头贼脑地探进头张望了一眼办公室,正是年轻了十岁的沈天明! 文楠连忙迎了上去,忍不住内心感慨别说三十年河东什么的了,就是几个月后,这个现在看起来虎头虎脑发育到一米六七的哥们,凭借着自己表哥的照拂,摇身一变在第三高中成了高一段大哥级代表之一,还被周围同学亲切的称为用普通话实在土拉八几,用方言却十分霸气顺口,甚至让文楠喊了一辈子的“阿明哥”。 而且现在这一头油头长发在高一开始也打扮起来。 06年还流行直长发,刘海斜挡眼睛有些不阴不阳的那种头型。 沈天明也买了个烫板花里胡哨的天天弄头发,凭借着长相和让文楠羡慕不已的不要脸精神强吻了一个白富美,并且让白富美拜倒在他的牛仔裤下,于是堕落到高三被分配到专科班的沈天明凭借着女朋友的关系在泸市本科念商务管理,而普通班的文楠堕落到只考了个三流野鸡专科大学…… 但让碌碌无为的文楠颇感欣慰的是……这家伙去了经济中心,照样没什么卵用…… 咳,文楠就是个小人物。 也不是说见不得人好,但兄弟勾搭上了白富美还成功改变现状,那种不劳而获的感觉,总是让他在羡慕的同时因为历经社会洗礼而脆弱不堪的心灵有些嫉妒和羡慕。 好在…… 对,好在这家伙后来还是一事无成,大学毕业在泸市上了几个月班就在家混吃等死了好几年,简直成了吃软饭的典型代表。 而文楠空闲八个月的时间里,还多亏了这位死党“明珠在前”堕落到从不上班,天天窝在家里玩天天酷跑和后来才推出来的英雄联盟,还记得重生之前这家伙终于被已经选sh天市十佳青年”的女朋友甩了,然后凭借着尽管有些富态却依旧轮廓分明的相貌在一次烧烤中成功又吸引住了一个有车有房的白富美…… 留下文楠在旁边呆看,羡慕不已。 这他妈就是人生! 努力还有机会,但不努力就绝对不会让文楠喘一口气的失败让人无语的人生! 文楠一想到那些就有些泛酸,而且对于自己失败之后的变态心理有些排斥。 好在他现在重生了,想到沈天明作为三班优秀分子的中坚力量,这家伙一个礼拜后却和自己一样痛苦地发现距离普安第三高中差了那么几分,然后也通过钱买进去,这种难兄难弟的情义让文楠颇为激动地上前一把勾住对方的肩膀:“阿明哥,我找老师拿卷子呢,你稍等啊!” “你先回去。” 沈天明没在意文楠第一次叫他“阿明哥”的改口,也没留意到文楠一向因为矮小不会勾人肩膀的首次破例,还显得稚嫩的脸上挂着紧张和凝重,“江石去校门口查看了,那些小流氓好像趁着最后一天来堵我们了。我上次打了人,这次肯定会被牵连。你先走,我到时候再看看能不能回家。” 第七章 师生和谐 听到小流氓,文楠第一时间就想拿出手机,摸了下口袋才发现除了三块零钱一无所有。 他心下苦笑,才记起第一次拿到手机还是高一死皮赖脸对着父母苦苦哀求之后的事情了。 更何况06年在海天市手机还是小灵通和诺基亚蓝屏机在学生届称王称霸的时代,有一个彩屏能录视频的手机已经属于有钱子弟才玩的东西,更别提想要录像当成把柄震慑社会混混,完全属于天方夜谭。 文楠也忍不住有些唏嘘这未来十一年的信息大爆炸简直可以说是日新月异,整个世界天翻地覆地被网络所改造。 但唯一不变的是,总有那么几个人渣仗着年纪大,无所事事的跑到中学门口去敲诈勒索,专拿软柿子捏! 真他妈一群废物下三滥的人渣啊! 文楠听到江石的名字,就想起了大概的事情经过。 初三分班之后,沈天明和江石成了同班同寝的好兄弟,因为都是外地人士在荷叶中学上学,也致使文楠和家庭条件优渥的江石交好,像文楠沈天明住宿每个礼拜都只有一百块的生活费,但江石平日里口袋向来能拿出五六百来。 青少年哪懂得财不露白,有时候有钱自然会显摆一下,然后他们班上几个自诩混字辈的同学在外面和社会人士交流,也就知道了有江石那么一个有钱子弟。 江石这人胆小怕事……呃,也可以说是社会混混在学生面前从来像是处于生物链上一级的人物。 江石交了差不多有半年的保护费,等到临近毕业,他发育的块头也到了一米六七,认识的人多了,眼见也开阔了,反正临近毕业,就准备“操-翻那群狗娘养的!” 文楠记得当时因为中考自己开始死命啃考试内容了,中饭都几乎在食堂吃,但江石和沈天明偶尔中饭还会出去校外吃顿好的,然后跟那群人起了冲突。 事情的起因事实上是因为江石老实人开窍终于发怒了,印象中也是他跟那些混混产生口角,最后致使天天锻炼的沈天明把人打了一起逃回学校。 想起事情的经过,文楠不禁多看了一眼此时有些局促紧张的沈天明,比起未来面对这些邪恶势力的从容,现在的他还处于刚刚荷尔蒙萌芽的阶段,但沈天明无时无刻不流露出来的那种兄弟义气真的让文楠没话说。 只可惜遇人不淑,文楠还记得高中时期,江石回到普安区旁边的平海区念书,但和沈天明还有联系,还曾借过五百块,沈天明是问富二代女友借的,结果回头江石还回来的时候,是五张假币。 沈天明因为信任也没验过,直到女朋友发现之后沈天明难过了好久,也会世事无常一般的唏嘘一句再好的交情都不如“楠哥你们几个从小到大的死党”,但内心创伤已经存在,甚至在高中时期也有一段兄弟情义的破碎,并且那人更加恶毒地在整个高中时期宣扬沈天明的腹黑,才致使他的整个高中生涯彻底堕落。 这些往事如烟如云,但正在经历的无疑是沈天明人生中第一次即将面对的暴力事件。 对方的人数不多,大概三到四人,也没有带武器……文楠翻出了这些零碎的记忆,同时意识到在“社会混混”光环的压制下,作为学生党的沈天明此时内心的煎熬和不想连累自己的决绝。 文楠忍不住笑,心忖小样,哥哥在你怕什么? 虽然他比沈天明小了一岁,但此刻真的有一种看弟弟一般的优越感。 “神经病,还有功夫笑,我不说了,再去看看。” 沈天明有些焦灼,扭头想走。 “急什么!再等等!”文楠拦住,张望了一眼在楼道上奔跑的何建宇,心想这家伙对顾婷这种尖子生是真好,跑腿都这么勤快,只得继续麻烦您了,扭头表情从容:“等等你跟我一起走。保准你没事。” “没事?什么没事?那可是社会上的人!”沈天明有些惧怕,随即愣了愣,高出文楠半个脑袋的个头表情狐疑地仔细端详了几眼矮胖的文楠,总觉得一向对这方面应该有些畏惧的文楠不一样了,甚至莫名地给他一种心安的感觉。 这个“应该”的定义沈天明也说不上来,但记忆中文楠遇到打架事件就会忍不住全身颤抖,像是有些害怕。 但他有时候会惊奇的发现文楠打人凶残的就像是一头发狂的野兽,扯头发扔砖头什么都来——嗯,主要吃亏对象也是他…… 从小玩到大,还被文楠扛着砖头堵在家门,甚至连带着家中窗户玻璃都被砸碎几次,还被老妈暴打的经历让他对文楠定下的标签就是“遇事激动,跟他妈玩命似的!”,一张奶油奶气胖乎乎的脸像这么沉稳老练的样子还是第一次看到。 文楠眼看着何建宇跑了上来,为了携带方便,还特地给自己不知道从哪里弄了个小书包,笑眯眯道:“这不是咱们也有社会上的人嘛。” 不得不说,何建宇真的很有男人味道,那股子雷厉风行却紧密有序的行事作风担当得起文楠最佩服的两个人之一,只不过文楠才刚内心夸耀了一句,何建宇就拎着书包快步冲过来,表情恨不得要咬死对方:“你要是这次考试没考好,就等着我把你爸妈叫过来打你吧!” 他都无语了,刚从几个其他科目的办公室回来,就听说了好多起表白事件,连顾婷都屡次被人拦下来表白,还哭着跑出学校去了,他还假装八卦地问了一下源头,妈的,真的跟这小子上课表白有关! 现在这小子简直成了初三的风云人物,要不是要中考了,何建宇恨不得给他布置个三天三夜的数学作业! 绝对是作业还不够多啊! “行了,知道了。” 文楠还以为对方是在埋怨让他大热天的跑了这么久呢,看着老何同志把他这几年整理的教案笔记和黄冈卷收拢进书包里,突然也有些羞愧未来十几年没见过对方,等到想见的时候,连学校都拆迁了,内心不舍的同时,却还是决定坑一把老何同志,当下就搭着沈天明的肩膀把事情原委说了出来。 沈天明激动的要死,他怎么就没想到找老师来解决问题? 只不过一想到老师和学生的阶级斗争,也知道自己不会把这种事情告诉老师,而看着文楠轻松自在和老师交谈的模样,他感觉文楠突然之间像是成熟了许多。 这可是号称班主任的老师啊! 哪个学生不在内心怕得要死,就算不是自己的班主任,沈天明也放不开啊。 像这样轻描淡写谈笑风生的模样,堪称师生和谐的代表,可这也要学生性格开放,并且成绩优异有底气,文楠成绩还可以,但那种三棍子打不出一只屁的闷葫芦,突然这么健谈,简直颠覆沈天明的人生观。 只不过当下他还只是一个念头,直到未来许多年后,自认有所成就的沈天明回忆起这一幕,才发现文楠这一刻半个身子露在夕阳下,搂着自己的肩膀朝着何建宇谈笑风生的剪影,是所有文楠身边周围人的平庸命运改变的一个起点。 而此时沈天明紧张而畏缩的留意着何建宇听着文楠诉说原委打量他的凝重表情,直到何建宇很“man”的捋了下袖子,拎起书包带头走出去,才真正松了一口气。 “太不识相了!这种人脑子里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何建宇雷厉风行地大步出门,义愤填膺,扭头望向文楠时笑容欣慰,“你处理的对,这种事情往后遇到也要告诉老师。别自己……” “知道了,不用鼓励。快点解决问题吧,我等着去找顾婷复习呢。” 文楠有些不耐烦,主要是这种循循善诱的夸奖用二十六的心理年龄来看真的有些幼稚。 他已经竖立了完整的人生观,就算有些走歪畸形了,但如何妥善恰当的处理这些恶性事情还是知道的。 何建宇没再说话,黑着张脸大步向前,总有一种做了小弟的错觉。 要不是顾忌中考…… “顾婷,我真的喜欢你!呜……” 远处突然传来一声夹杂着深情和无奈的呐喊。 何建宇假装没听见,捏着拳头恨不得打死正跟沈天明好奇望过去的文楠。 这小子他妈怎么突然就这么多屁事了! “呜呜,大老婆,小老婆……” 又是一阵哭喊,何建宇眉头瞬间皱成“川”字,扭头端起架子,怒不可遏地指着顶楼阳台染着血色残阳的身影呵斥道:“黄王凯,赶紧回去复习!干什么呢你!” 怎么就他班级里这么多刺头,这个班主任当得真他妈曲折无奈啊! 第八章 举重若轻 循着教学楼往下三段阶梯往右,就可以看到图书馆和车棚立在两边,水泥路被煤渣铺成的跑道拦成三段,通向大门口张开的滚动折叠式式大铁门。 跑道围成的体育场里是干燥开裂的黄泥,有一些体育器材竖立在一旁,沙坑、篮球场也在其中,记忆中每次下课都有那么几个体育生在跑道上奔跑,只是临近中考,他们也没有例外地走上了这条道路,只不过体育的加分会让他们更加从容一点。 熟悉而陌生的画面感扑面而来,尤其是面临中考的莘莘学子一个个下楼,那些或是欢声笑语,或是脸色凝重的场面,带着久远的时代感扑面而来。 文楠还记得毕业以后,这条煤渣跑道就变出了树胶,学校也另外立了新教学楼,而且高中也是这样,他妈到了大学还是这样,就好像一个魔咒,所有的学校等到自己毕业之后就开始兴兴向荣…… 只不过他看得有些心不在焉,主要也是和沈天明讨论黄王凯的事情,有何建宇在前面冲锋,沈天明也放松下来,忍不住八卦一下黄王凯和文楠的对立关系。 毕竟,他是知道顾婷和文楠有些青梅竹马的暧昧关系,而文楠私下里也跟他坦露过对李慧莎的爱慕,他说起话来一激动就会喷口水,偶尔笑着擦一下,申字脸拉成给人一种马脸的错觉。 这习惯直到文楠重生之前还有,只不过勾肩搭背的随意在成年之后就少了一些,以至于劈头盖脸感受到脸上的唾沫星子,文楠略显嫌弃地擦脸,还没等脱离,就听到有人推车出车棚朝沈天明喊了一声,看到何建宇侧目时,有些微缩,又目光明亮地朝着文楠竖了下大拇指,推车过来和凑过去的沈天明聊了几句。 何建宇看文楠有些无聊的凑了过来,忍不住又交代了几句考试的内容和考试技巧,诸如不会做的题目先放弃,等都做完了再回头考虑之类。 文楠心虚地敷衍着,心忖老哥啊,我是真不会啊…… 没几分钟,沈天明就回来了,勾着文楠的肩膀惊为天人一般打量着他,贼眉鼠眼的,有些警惕何建宇听到,“你跟李慧莎表白了?到底是喜欢还是不喜欢?” “喜欢啊。可喜欢有什么用?大家各走各的,先好好应付考试再说。”文楠洒然一笑。 沈天明更加佩服的五体投地,再看何建宇,回顾文楠的这份洒脱和淡然,让他肃然起敬,就像在看前辈高人一样,用他蹭了江石初三一年的小说本里面的话描述,文楠担当得起“竟然恐怖如斯!”这六个字和这个感叹号。 他还在回味文楠的壮举,临近校门的时候就见到一道佝偻着肩膀有些单薄卑微的背影在一家小店门口被三个人正在质问,于是表情紧张担忧,跑上前道:“何老师,就他们!” “又是这帮人。”何建宇有些火大,这几个混混都是熟面孔,相当这一片的地头蛇,问题他们的年龄都不大,甚至还是他四五年前刚教书时曾经带过的学生。 如今开始普及素质教育并且对这个项目推崇备至的何建宇对于当初没有把这几个学生教好也倍感无奈,看到领头的推了一把背着书包的江石,顿时急了,拿出标志性地举起手指指过去的姿势,大步阔阔毫无惧色地上前怒斥道:“小赤佬,你在想些什么东西!再这样信不信我告诉你妈去!” 吴语大体上都差不多,“小赤佬”这一类的贬义词翻着花样一个意思,这句骂人的说法类似于“鳖孙”,通常用于骂亲近熟悉的人,可见何建宇也有几分恨铁不成钢的意思参杂里面。 “何老师啊。” 就像是社会混混对学生党的光环压制,不成器、并且年纪也才二十左右只知道敲诈中学生的社会混混还没沦落到不可一世的地步,对老师这种有学识的身份通常也因为自身没有学识而天然畏惧。 更何况对方还是何建宇曾经的学生,何建宇也是地地道道的本地人,和父母一辈都认识,这时候忍不住有些底气不足,畏畏缩缩地和两名同伴一边撤离,一边斜眼瞄了眼沈天明和江石,放狠话道:“你们两个有本事别回来,要不然要你们……” “你再说!脑子呢!” 何建宇更愤怒了。 临近中考学生的心理本来就有压力,这时候任何风吹草动都可能带来崩溃,就像绷紧的弓弦突然断了,面临对方放狠话,而且还是针对文楠的同伴,这种看似事不关己的事件要是不小心影响到文楠,致使文楠对顾婷传播消极情绪,他等于折了两名参与中考的悍将。 呃,顾婷绝对是悍将,文楠或许就是冷板凳,可好歹也算中坚力量…… 再说另外两名也是考生,这帮人又是长年累月在初中门口转悠,何建宇绝对不允许这种让学生有阴影的事情发生,虽然他知道单凭一己之力很难彻底根除。 但他没想到的是,他还在朝着三名嬉皮笑脸边撤边扯皮的混混装狠,文楠上前拍着他的臂膀安抚道:“何老师,你消消气吧。一群孩子,你就别计较了。” 江石心有余悸,回头感激的表情凝固,沈天明已经心服口服,恨不得六体投地。 何建宇也就吓唬吓唬那群混混,感受着文楠居高临下把对方贬到小辈的姿态和从容的口气,有种憋出内伤的感觉,急忙把书包塞过去。 得,算我瞎操心! “你把事情给我办好了。真要不行,回头再给我打电话。” 何建宇叉腰作狠,如母鸡护崽般瞪着那群混混,那三个人如狼狩猎般在远处停下脚步凝望,也让他没有回头走进学校,“我看着,你们先走吧。” “谢谢何老师。” 文楠由衷感谢道,拍了下他的后背又提醒了一句:“小心点,人家是社会人,照顾好自己啊。” 沈天明和江石也道谢,看着文楠的表现却像在看一个怪物。 “行了,走吧。” 何建宇不耐烦地挥手,这小子怎么就突然这么随便? 他心里也挺暖,毕竟考虑到个人安危同时还能顾及老师安危的初中生真的不多,以前怎么没发现这小子这么成熟得体? 三人离开学校,听了沈天明的阐述,江石对文楠一阵感恩戴德,同时也敬佩无比文楠在班级充满逼格的表白。 这种举重若轻般的手段让他免除即将被打的危机。 想法成熟,行为干练,让他记忆中时常埋汰对方矮小、没钱还脾气大的印象大为改善,到了车站,就急忙在附近请客买了几串时下流行的油炸骨肉相连和南瓜饼。 但文楠想着对方后来的品性,也只是笑着敷衍了几句,感慨人生无常、往后好聚好散的同时,留意到顾婷没在车站之后,吃着后来高中后就吃腻到吐如今再次回味却香喷喷的南瓜饼,心里反而对于对方优渥的家庭条件酸溜溜的,于是更加确立了努力学习,赚钱过上好日子的目标。 虽然此刻茫然的文楠有些气愤自己毫无一技之长的上辈子,而脑子里唯一的一个极端想法就是—— 妈的,上哪去赚钱?难不成去卖屁股求包养吗? 第九章 梦和现实 06年的公交车还是刚推出来的崭新的新式公交车,上面没有花花绿绿的广告,只有刷了白漆的车厢以及两条绿色的条纹漆装饰,比起后世每辆公交车上都漆着各种各样的广告,现在的样子干净就像是一张未被污染的白纸。 文楠和沈天明乘上从荷叶社区到杨山村的15路,离别荷叶社区这条在未来十年被认为最拥堵的小型商业街之一。 文楠目睹着一座座陈旧矮小的民房、绿幽幽的稻田、老化严重的柏油路……愈发能够感受到未来高速发展带来的日新月异的变化。 斜洒进车厢的夕阳火红如纱地披在每一个乘客的身上,文楠后面一只装满书的沉重书包,前面一个厚沉沉的小书包,坐在位置上有一瞬间的恍惚,感觉一切不那么真实。 然后,他歪着脑袋睡着了,做了一个梦,脑子里乱七八糟的记忆碎片似乎生怕自己被忘记似的在梦里翻涌。 他初中毕业交了笔巨款,父母沉重伤心落泪…… 高中毕业由做建筑工作的父亲挑选进入专科大学加入建筑工程系,没有恋爱,混了三年获得了一张文凭,然后毕业就失业了…… 他浑浑噩噩又换了好几份工作,后来父亲脱离原来的厂子,在当地和人合作开了一家混凝土搅拌厂,文楠才算正式安定下来。 但担当公司法人和总经理的父亲虽然有些职权,为人却太过老实,以至于随着厂子的扩大,资金的投入,父亲被人污蔑,压制,夺权,乃至最后因为一笔款项差点被人告上法庭…… 那笔款项其实每个人都是清楚的,但程序上可以让人诟病,后来半途插进来的一个股东已经拉拢了派系,而保持中立的父亲的秉性刚烈和有原则反倒成了绊脚石,于是受到了那名股东的恶意打压。 随着厂子领导层的混乱,父亲心灰意冷地把法人转交给了最大股东,但还坐在总经理位置的身份依旧遭到了另外一帮人不堪其扰的排挤污蔑。 文楠的辞职有一小半也是因为掌控着搅拌机和调度这个和客户接触最深也最容易吃拿卡扣的地方,虽然他没有做,可父亲遭受诬陷差点被人告上法庭整个魁梧的肩膀垮下来的那一幕深深地刻在文楠的内心深处,也让文楠主动退位避嫌。 但父亲还是为了家庭忍辱负重在厂里强撑,其中也参杂着近四年下来他让整个厂子平地而起的心血的不舍。 文楠愧疚的同时才发现转业真的很难,他尝试找了很多工作,但年纪的增大以至于相同年纪条件下,海天市大多数地方还是需要高级学历和相关行业的工作经验。 他失业在家苟延残喘,后来父亲腆着脸给他找关系组酒局拜托工作,他看着父亲卑躬屈膝的样子心酸地当场走人…… 他真的很没用,但当时只是单纯地内疚和无地自容,一向不会阿谀奉承的父亲也学会了弯腰讨好人,甚至破了从不喝酒的例,可他内心的负罪感和对父亲高大身影的执着使得他又不懂事地当场离开…… 然后在父母的抱怨和恨铁不成钢中,只得靠小说麻痹自己,并且不想承认自己的失败和幼稚,甚至出言恶语相向,对抗父母的抱怨…… “楠哥,楠哥……下车了!” 某一刻,文楠惊醒,沈天明一把拉着他下车,有些奇怪地问道:“怎么了你?睡觉还哭了?” “没事。” 文楠擦着眼泪,发觉一觉醒来真的还在06年的傍晚。 此时夕阳残血,火烧云布满了大半个天空,一座座样式老旧墙壁斑驳长满了黑苔藓,还未改建成别墅楼的双层楼都带着年代的气息。 整个画面如同油画一般,但这并没有让文楠感觉到压抑,反而充满了如获珍宝般的真实感。 沈天明的家和文楠不同路,两人就此别过,望着沈天明随着夕阳走向马路的远处,画面干净而单纯,文楠心中火炉一般的笑起来。 2006年…… 真好的时代啊! 车站下方就是一座民居房,但一楼被用作小店和棋牌室。 那是文楠的另一名死党沈滔所在的家,直到十一年后,这所房子除了外面铺上了白素的瓷砖,内里依旧是混凝土的本色,没有任何改变——唯一改变的是里面当家女主人死在癌症的痛苦折磨中,小店没有维持下去,而仍然生活在这座房子里的每个人都处在痛苦和消沉中。 那是16年10月初的事情了。 病症察觉太晚,以至于发现的时候已经到了晚期,拯救恢复之后的再次扩散致使没有人能够挽救,文楠甚至当时是眼巴巴的看着女主人倒在床上形如朽木,沈滔和她已经出嫁的姐姐在旁边压抑着对母亲无能为力以及子欲养而亲不待的痛苦。 然后第二天,他们的母亲走了,连国庆都没来得及过完…… 那名中年妇女坐在小板凳上正在洗着沈滔的校服,似有察觉地迎着夕阳望过来,脸上浮现长辈的善意笑容,亲切的唤道:“阿楠,放学了啊?” 那一刻文楠想起了还未消退在记忆中的黑白照片,那些悲观伤感的场面涌动如潮,却已经成为虚幻,反而是这一幕,带了凤凰涅槃一般的希望。 他激动地红了眼睛:“对啊。阿姨,你别这么忙,多保重身体。等沈滔以后赚钱了,娶了老婆,还要抱孙子给他们养孩子呢。” “啊呀,他要有你这么听话就好了。” 孙娟满心欢喜,脸上却挂着所有父母对成绩不好的儿子应有的抱怨,“你成绩这么好,他啊,现在还在外面玩呢,顶多技校了,我也不抱希望。文楠,你好好努力,争取三中保本,朝着普安中学努力啊!” “好!” 文楠点头,脸上带着承诺般的庄严肃穆,紧攥着怀里的小书包就像是抱着救命稻草。 沈滔大学毕业后一直很努力,但真正发迹已经是在15年的事情了,可是随着母亲的治疗,他把所有的钱都拿出去,还是无能为力。 他的父亲身体也有一些毛病,沈滔是亲手操办了母亲的葬礼,然后没几天脸上就带着洒脱释然的微笑了。 或许有时候一个男人的成熟命中注定通过失去来获得。 沈滔隐没在笑容中的沉重,文楠偶尔能够敏锐地感觉到,再到他找对象还被对方父母因为没有母亲遭受到诋毁奚落的沉默,以及偶尔心事重重般诉说着自己为什么不提前发财的遗憾和内疚,文楠感受得到,想起刚刚做梦时梦到父母未来遭遇的一切,他捏紧了拳头,甚至有着想要疯狂掠夺时间的狰狞欲-望! 他快步离开,没有再欣赏这些勾人回忆的熏人画面,然后在转角前往顾婷家的小巷子里,看到了顾婷的单薄身影。 第十章 年代久远的伤疤 小巷子里有些阴暗,附近有几棵参天蔽日般的老樟树遮挡了六月份的夕阳,踩入这一片的瞬间,文楠就能感觉到隐藏在空气中丝丝入骨般的冷意。 顾婷并不高,当然,比现在的文楠大概还要高出那么几公分。 十六岁的年纪还处在含苞待放的青涩时期,而成绩优异的代价就是长年累月背着沉厚粉色书包,使得她除了清濯,隐隐有些驼背,与后来的干练稳重以及挺拔的身形毫不相干。 而这一刻,她背对自己双手扒着墙沿,探出巷子望向另一边的身影,像是更加矮小单薄了。 文楠没有刻意地压低脚步,但对方并没有听见,等到逐渐接近,文楠才听见巷子另一头传来的隐隐约约的争吵声。 小姑娘粉嫩的手背上,还有眼泪滴落划过的水迹,等文楠走到她身边的时候,又是一滴滴落在手背上。 文楠掏了掏书包,那里有一包他用了一半的纸巾,抽出一张伸到顾婷面前,“给。” “啊!”顾婷吓得浑身一激灵,反倒让文楠措手不及地抖手把纸巾掉落在地上。 “是文楠啊,你吓我一跳。”顾婷有些惊慌失措,竭力打开嘶哑的嗓子埋怨了一句,她不知道对方什么时候出现的,凭借着蹲下身捡纸巾掩饰着擦拭眼泪的动作。 嘭! 一声砸东西的声音伴随着更加激烈的争吵在十来米开外的别墅楼里响起。 06年,能在整个杨山村造别墅的家庭并不多,文楠记起了这个时候,顾婷的父亲已经不再是船员了,和母亲一起已经走上了混社会的道路。 而这栋别墅,就是夫妻俩靠着赌博赢来的最辉煌的时候。 然后尝到了甜头,却也在这次跟头中彻底衰败,家庭破裂,后来顾婷的父亲赌博被抓,母亲也安分下来,但他们或许不会理解,他们犯的错误伤害最深的不是对方,而是被冷落在一旁无能为力的孩子。 这是最惨痛、如同梦魇般无法抹去的记忆,也是顾婷心中不想被人触碰的伤疤,于是在这声响动中,顾婷拉住文楠的衣角,有些急切地道:“我们去走走。” “去……”文楠看着顾婷青涩苍白的脸上眼泪再次凝聚在通红的眼眶,原本打算挺身而出的想法,在顾婷有些焦灼和悲伤的表情中妥协下来,转身道:“走吧。” 文楠想起自己还是个孩子,长篇大论的出口面对的是两个价值观有缺陷并且还在激动情绪中的成年人,未必会有效果。 恐怕就单是“成年人”三个字,他的话就难有效果。 成年人仿佛都有一种偏执,那就是“你一个小屁孩懂什么?”,而混社会的成年人就更有一种蔑视一切自己阅尽繁华的莫名其妙的优越感,这种优越感在往后的人生中可能会得到反思从而升华,也有可能就是更加的根深蒂固。 而当着顾婷的面,去对方父母面前理直气壮地表达自己希望让顾婷好的想法,看似好心,却会更加让对方直面父母的矛盾激化,也未必不是一种变向的残忍。 顾婷松了一口气,她向来受到同学追捧,对自己要求也高,尤其在文楠面前,她不想自己即将破裂的父母关系,影响到对方对自己的印象。 两人从初一开始就是同班,她封锁了那些年两小无猜略带暧昧的情愫,尽量平和自然地与文楠相处,然后和对方带领班级同台朗诵,共同充当班级里德智体美劳全方面发展的代表之二。 偶尔在校园某一处相遇相互默契、保持距离的淡然一笑,那种自然平淡、犹如知己般的感觉她一直心有向往,至少不用像父母那样相处的那么累。 但等到初三的时候,随着那些成绩不好作风有问题的学生因为双方父母交好,对自己表达出那种恶作剧般的玩笑,甚至有些露骨,而自己红着脸内心厌恶但脸上竭力保持出付之一笑的行迹,终究是惹得一向耿直的文楠疏离。 那种疏离她感受的到,有时候想起那些幼稚单纯的承诺,也会有一种对方“移情别恋”的错觉,然后失落,随后明白自己是对过去单纯无忧的生活的眷恋,脸红地把那些不切实际的幻想赶出脑海。 连续一个月父母争吵临近破碎的经历,让顾婷小小的心脏有着不同寻常的成熟,在两人沉默无言的走了一段路后,顾婷从悲伤中脱离出来,享受了一段如同电影中情侣默契无言、并肩散步的时光,感觉关系缓和的温馨暖心的情绪却瞬间被脑海里浮现的那个场景打破,眼眸微微闪过一丝黯色,青涩的脸庞强撑着笑容,故作轻松地打趣道:“没想到你胆子这么大,上次问你还说不喜欢,都表白了,哭得淅沥哗啦的,也不害臊。” 文楠从该怎么安慰顾婷一直想到要不要征询她自己想要挺身而出的事情,听到她的调侃,联想到自己表白时看到的画面,再到多年以后相逢陌路的场景,淡淡淡笑地反驳道:“我还看到你哭了,你喜欢我啊?” “胡……胡说八道。”顾婷懊恼自己不争气地断断续续,也懊恼竟然在当时被文楠留意到了自己的丑态,脸上却已经泛起了热度。 文楠当然算不上在后世被吹捧的“小鲜肉”,但还算眉清目秀,有些胖的脸也在还未成熟的顾婷的审美中称得上可爱。 虽然这两个字很娘气,可“青梅竹马”足以击败任何瑕疵。 还没经历过攀比成性的高中生活冲洗的顾婷不会去计较那些家世背景,看着此时文楠脸上慢慢浮起来的略带成熟的郑重,反而有些别样的情愫在内心滋长,随后感觉到身影出现在光暗交界之间。 她恍惚地抬头,也是一条同样有些狭窄的巷子,却并没有冷意,脸上反而越来越热,看着尚未变化、熟悉异常的巨大民居,脑海忍不住掠过那些年少无知的片段,有些局促地道:“你带我来你家干什么?” “让你辅导我。”文楠心不在焉地开口,打量着熟悉又陌生的家,目光深邃。 眼前是一栋由两栋房子合并的巨大陈旧、墙漆斑驳的二层民居,原本只是一栋,在文楠很小的时候,叔叔去了海天市政府移山填海新开发出来的西港打拼,也使得父亲买下了这座无缝连接的房子。 还比较崭新的围墙已经拦起,隔离了另一栋并排建立的房子,那一户就是文楠大伯的房子,但因为当年除夕夜逼债的事情,两边早已恩断义绝。 文楠恍惚地记起来,父亲曾经说过,他年轻时做生意曾有一段时间的辉煌,说是每个手指能戴金戒指都不为过。 大伯当时朝他借了五千,当初的五千价值绝对不菲了,但后来隔几年还了之后父亲没要利息,再之后父亲开服装店生意失败,落魄到连几十块都拿不出来,朝大伯借了两千还债、维持生活。 然后父亲给人打工做包工头一年内还了钱之后,就在除夕夜那天他和母亲连晚上过年要吃的米都没有,大伯母先是让年龄尚小才六七岁的堂姐来要利息,再然后是亲自上门恶语相向,从此以后就断了来往。 而在父母落魄的时候,非但没有得到该有的支持,爷爷传承着老一辈的嫡子为尊,也和父亲断了来往,而更过分的是,所有父亲的兄弟姐妹,都因为害怕父母借钱而疏离。 而事实上父母过的是宁可饿着也不向任何人再借钱的日子。 不过文楠记得当院子拦起的时候,爷爷已经没在了,家里的生活水平也有所提高,那些亲戚已经逐渐和父亲缓和了关系。 时过境迁,这些记忆再次冒上来,就像是一道道伤疤烙印在内心,沉重又富有非凡的意义。 文楠有些激动地捏紧了拳头,突然有些患得患失这只是一场梦,摸上欧式铁门冰冷的触感才确认一切真实,他领着顾婷进去,听到锁扣响声的母亲熟悉的声音已经从房子里飘出来,“文楠……啊哟,这不是顾婷吗?” 第十一章 过往的巅峰 母亲高芝萍有个很特殊的习惯。 心情好的时候,会叫人全名,但仅限于文楠。 而对其他人在表示诧异和疏离的时候,也会叫全名。 顾婷在母亲口中一向是被称为“婷婷”的,即便从顾婷他们家搬出去后没那么亲近了,十一年后母亲谈起顾婷国际导游的事情,喊的依旧是“婷婷”,此刻当面叫了“顾婷”,就有点耐人寻味了。 “阿姨……”顾婷表情有些局促,眼神涣散,小脸蛋红得都快可以蒸包子了。 自从小学三年级搬出去,她已经好久没有进来文楠家了,这里其实有很多回忆,她想进来,却再也师出无名。 这一次被文楠莫名其妙带进来,倒是有“补习”撑腰了,她却有一种丑媳妇见公婆的怪异感觉,毕竟双方家长不少次撞破两人过家家,没少开玩笑说长大以后叫她嫁给文楠。 也是顾婷害臊地垂头,使得她没有看到高芝萍对文楠努嘴表达的一丝不满。 “妈。我朝何老师要了一些试卷和资料,让顾婷给我补习。爸还没下班吧?等等我们一起吃饭。对,多双碗筷。”文楠有些好笑母亲年轻了十一岁的面容上表现出来的那丝趋利避害的小市侩,叫了一声顾婷,就不由分说地领着她上楼去自己的小房间。 等上楼梯的时候,文楠还回头望到了母亲对自己投过来的无奈又可爱的白眼,瘪着嘴饶有兴致地递过去一个鬼脸,暗笑自己幼稚的同时,跑上楼去。 这时的母亲还很年轻,腿脚也没有往后的骨质增生等等毛病,身形丰腴还没有未来的肥胖,乌黑有光泽的中短发,十足的家庭主妇的感觉。 最重要的是,她对表现尚可的自己还有期望,并不像后来那么关系紧张,并且容貌苍老,偶尔神神叨叨如同祥林嫂般不断地念叨着文楠“你为什么还不去上班?咱们文家就是地地道道的老实人,哪有不上班的道理?”,让文楠总有一种临近决堤般的愧疚感。 但现在一切都恍若没有发生,很好。 文楠知道母亲刚刚的态度明显是对文楠带上顾婷这个小麻烦的无奈。 杨山村就那么一块地方,十里八乡的有点事情早就都清楚了。何况顾婷的父母性格都有点彪悍,婚姻即将破裂的事情是个人都知道。母亲显然不想参与进去,但孩子又是无辜的…… 好吧,其实这些都无所谓。 文楠才想起来,自从母亲从自己上小学三年级开始全职家庭主妇,闲的太无聊了,而顾婷她妈妈又善于打扮,因为这事,母亲没少编排父亲可能外遇,父母也是因此吵了一架才惹得顾婷他们家搬出去的。 但事实上是母亲小题大作,文楠记得父亲一向喜欢和自己谈心,为母亲对他不信任的事情没少埋怨叫屈,就连父亲第一次去泡脚,还是15年被文楠带过去的…… 没有大保健! 绝对没有! 上了楼,坐在后来房子重建就扔掉了的油漆斑驳充满年代感的小书桌旁,文楠和顾婷都有些恍惚,目光游离在这间小房间的每一个角落。 文楠自然是用后世的眼光在追溯,房间里就只有一张一米二左右宽的床,一张小书桌,还有从幼儿园到初中学习留下来的各种书籍找了个角落堆放,至于电脑还没有,应该是初中毕业才要到的,只不过光是这些摆放,就已经显得有些拥挤了。 其实这间房间很大,但被父亲用木板隔开了。 木板有道门,里面是奶奶专用的小佛堂,这是房子建成时候父亲就开辟出来的,只不过后来爷爷断了来往,奶奶就没来,一般都是母亲遇到传统节日上来供奉。 文楠记得等到爷爷走了,父亲去送,奶奶还是没来…… 也是等到有钱了之后,奶奶来了。 很讽刺的事情。 虽然这些物质的观念可能是历史遗留问题,但也致使文楠心中对人情冷暖看了个通透。 更何况,事实上不止他如此,他记得有很多同学朋友家里与亲戚的关系也会因为钱而出现问题。 人心冷漠、物欲横流,伤害的却是最单纯的孩子们。 而顾婷关注的却是书桌上的各项奖状,和两张毕业照、一张证件照,还有她和文楠当初玩耍被文楠的父亲文斌成拍下来的照片。 奖状从小学到初中,从文体之星到朗诵、歌唱校级第一名,还有“初中男子八百米第三名”,毕业照一张小学一张初中,和一张《海天晚报》小记者的挂牌证件照。 顾婷在欣赏这些大多数有她共同参与或者亲眼见证的奖状时有些害臊,怕自己真的产生现阶段不能有的情愫,忍住不去看那张合影,专心地去羡慕文楠的全面发展。 至少体育她从不达标。 至于《海天晚报》这一类涉及作文成绩在荷叶中学突破天际,常年优秀才能入职的社会性质的工作,她作为一个被大众普遍认为文科成绩要好的女生,却没有资格加入,更何况文楠还力压群雄一进入就是荷叶中学《海天晚报》小记者站长,实在对于文楠的作文羡慕无比。 但她不知道的是,初中过后,这些奖状再也没有多过一样,而见识过各种攀比成风的文楠,因为成绩的泯然众人,甚至中等偏下,全方面崩溃。 他学会了抽烟、打架,对成绩优异者内心嫉妒表面不屑,对校级舞台上那些朗诵、歌唱的人内心嫉妒表面不屑,对运动会上被群花环伺的人内心嫉妒表面不屑…… 而此时此刻,坐在她身边的这个人,更加已经不是那个优秀的文楠—— 而是一个历经十年老司机生涯,此时忍不住开始打量她含苞待放的小身板的文楠。 脑子里不可避免的想起那些老光棍的生涯,自从顾婷离开自己家,去了其他小学上学,文楠还是第一次和一名女生呆在一个房间。 孤男寡女,女生心灵需要安抚,然后男生趁虚而入…… 文楠嘴角抽搐,尤其是发现自己虽然胖了点,还没发育,但血气方刚的年纪,一些控制不住的尴尬场面或许再过不久就将发生…… 他恨不得甩自己一巴掌,竟然无耻地在yy一个小萝莉! 来不及跟着顾婷的目光回忆那些巅峰时刻,文楠收拢心思,翻开书包,把一大堆试卷和教材还有书籍分门别类地放在书桌上,笑道:“从初一开始吧。一点一点来。” “嗯?”顾婷从回忆中惊醒过来,才发现自己坐了好一会儿竟然就这么呆住了,有些心虚地把书包放在小书桌上,还是忍不住想自己遇到文楠,脑子里就不知道在想什么,完全是被牵着鼻子走的啊。 而且,文楠什么时候这么自然了? 记得以前都是自己主导的啊,偶尔看到有些内向的他被自己逗得面红耳赤的,内心还感觉挺有意思的呢,怎么突然变得这么……开放了? “初一啊,我看看。语文……恩,要背的地方晚一点再说吧。哟,老何同志挺厚道,把李弘老师有关时事政治的考题猜想都拿过来了。”文楠扒拉着一叠教案,满心欢喜,拿着教案递给顾婷,“来来来,你也别闲着,先看看。回头还有三天,咱们一起啊。” “一起?”顾婷内心瞬间被揪住。 如果不出意外,自己明天就要离开了吧? 第十二章 留住顾婷 直角三角形两直角边的平方和等于斜边的平方…… 地球上含量最多的元素是氧…… 下面错别字的是…… 八荣八耻是…… (thedyoverthere(is)auniversityteacher…… 当文楠真正翻开各个科目的课本和教案,那些年淡忘模糊的知识点就如同开闸的潮水般汹涌澎湃的涌来。 语文?暂时放弃! 除了名词解释,和文言文理解,文楠很多内容基本都忘了,倒是这年月已经开始可以写议论文,关于论点论据的写法,文楠在十一年后还有些模糊的印象——这毕竟是他吹嘘了一辈子的唯一值得骄傲的东西了。 当然,他后来更多的是在研究网文技巧,没少被表哥拿出去抬举文笔好的文楠也有点虚荣心和幻想,一来写作可以装逼,二来,也想着在网文中披荆斩棘赚一把大钱。 那八个月其实他也有努力在学在写,结果扑得找不到背的他才发现自我定位不足。 全民写作,并不代表着全民赚钱,这也是需要天赋和毅力的! 数学?大概懂了! 初中数学和高中开始的高等数学还是有实质型差别的,难易程度完全不可同日而语,他为了论证自己的学识没有扔掉,匆忙看了几道题目,发现自己还是能够做点简单的题目,至于想要深入,就得看这三天的魔鬼式训练了。 自然科学,一些小的知识点也还能回忆起来,文楠也稍稍安了点心。 至于《历史与社会》和《英语》,看着顾婷在自己“这里为什么用‘is’,不用‘are’?”、“抗日民族统一战线形成的根本原因是什么啊?李弘老师没写……”的几个问题中小脸渐渐诡异,眼神明显怀疑自己装傻x,早就把英语恭恭敬敬还给全天下英语老师的文楠有些心虚地低下头,心忖小妞你别这样,哥真没这么优秀…… 时间过的很快,文楠屡屡掌握知识点,从茫然不知所措到“略懂”的境界提升,让他能够明显的感觉到自己如同被捏干的海绵重新沾水一样,一点一滴地进步着。 而顾婷也暂时藏起了明天要走的心思,沉浸在文楠“我就是考考你,虽然简单,你就当是巩固知识点”的谎言中,带着点对中考的紧张无措,和文楠交流……呃,基本是她答文楠问。 天色渐暗,某一刻,母亲高芝萍的喊声打断两人男女搭配干活不累的节奏,也让顾婷小小的身躯有些紧绷起来,“婷婷,你妈妈来找你了。” 文楠察觉到顾婷对这些事无巨细的教案的依恋,还有即将面临母亲的那份紧张,笑着把她的书包放在小书桌上,“没事,东西放这里,我们明天……” “文楠!”小顾婷回忆着刚刚有些温馨打闹的场面,目光突然红了,有些不舍,却抓住了粉色小书包,还是把冷酷的事实用瘪嘴和嘶哑的声音表达了出来:“我明天要跟着妈妈去墩门了……” “去市区了?”墩门就是市区,06年和杨山村唯一交流的公交车就是长达一个小时左右的15路公交车,对于顾婷要去市区,文楠回忆前世也并不知情,但他唯一能确认的是,顾婷在这次考试中真的失利了,于是按住书包,拉了下顾婷的衣袖,“不用去了,我跟你妈去说,何老师说了,让你和我一起复习,这些教材就是让我们俩巩固知识才拿到的。” 顾婷虽然有些在意文楠真的变得不一样了,想起母亲的强硬和伶牙俐齿,还是犹豫道:“可是……” “没有可是!”文楠忍不住把压在心头的想法说了出来,用尽量平和的口气解释道:“顾婷,你爸妈的情况我也了解了。现在的情况是,你屈服父母委曲求全,心情糟糕透顶,还是为了自己的未来考虑?我知道我现在未必能够帮到你,但是教材总不能一人一半吧?你不用出面的,我去说,我想阿姨也不可能为了自己,放弃你的中考。” 文楠开门,招手道:“走啦。别担心。有我呢。” “哦。”顾婷抿着嘴站起来,有些脸红而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指,假装不禁意地碰了下那张合影中笑容灿烂的小男孩的脸,缓缓起身跟上文楠。 她心里暖洋洋的,比起父母有点痞气却向来不靠谱的“有我呢”,背影有些矮小的文楠说起这句话,却莫名地充满了力量。 回想着刚刚的动作,她捂着那处手指,走下楼时目光低垂而羞涩地紧盯着快步下楼的文楠,浑身散发的热量恐怕生包子都能捂热了…… 铁门口母亲高芝萍正跟顾婷的母亲孙巧丽聊着,母亲表情有些疼惜,孙巧丽说到伤心处,目光通红表情委屈,实在不像是平常机关枪般能够连珠带炮不带停顿的强势女人。 “阿姨。”文楠秉承着一贯的良好习惯——见女性长辈只要不是年龄跨度太大都叫阿姨,望了眼身后肩膀佝偻垂着脑袋像是犯了错等待挨批的小顾婷,凑上两位母亲,刚要开口,孙巧丽红着眼睛,朝着畏畏缩缩走过来的顾婷训斥道:“你这样来阿楠家都不跟我说一声的!跟你爸一个德性!你眼中还有没有我这个妈妈了!” “妈……我错了……”小顾婷顿时眼泪汪汪,瘪着嘴哭了。 “啊呀,婷婷还是孩子,又要中考了,你别这样说。”母亲高芝萍作为地地道道的农村妇女,中考简直比天还大,当即劝道。 “阿姨,是我的错。”文楠表情尽量单纯愧疚,却平铺直叙地道:“是这样的,何老师听说了你们的事情,怕影响顾婷的成绩,就给了我一套教材,让我和顾婷一起复习。他说父母不负责任,他做老师的得负责任,还说了,要是有可能,就让顾婷住在我家了!” 文楠一口气说完,完全不顾母亲听到开头一句话就对自己使劲使眼色的表情,看着孙巧丽凝视顾婷的眼神逐渐复杂,夹杂着愤怒、委屈、心疼……心下终于松了一口气。 老何同志啊,这个锅你暂时背了吧! 这一刻的文楠还对坑了一把何建宇有些小激动,然后等到了晚上,他就发现自己错了…… 等中考完毕,返校收拾寝室的时候,更是发现什么叫做聪明反被聪明误…… “巧丽啊,孩子最重要了,你就别说了。要考试了呢。”高芝萍心口不一地劝慰着,心忖何建宇这鸟人看上去斯斯文文的,怎么这么会来事?你倒是不嫌麻烦,怎么不去住你家啊? 顾婷倒是没想这么多,吸着鼻子可怜巴巴的,只希望母亲多关注自己一点。 “何老师真这么说了?”孙巧丽眼眶里还没收住的眼泪又多了一些,表情却舒缓了下来,望向文楠。 见孙巧丽有些动摇,文楠趁胜追击,一脸单纯懵懂,还假装回忆挠了挠头:“对啊……他还说了,顾婷这么聪明,谁不心疼啊,为了她的健康成长,做父母的也会牺牲一点了。好像还说了,什么环境对孩子的影响很重要,父母都是孩子眼中的榜样,能忍忍一点,不能忍起码也别忽略了孩子的感受。” 这些话就有些成熟了,相对于文楠这种不懂世事的读书娃,显然是拥有学识和眼见,也更会来事的何建宇才能说出来的话,孙巧丽也没觉得文楠能多有见识,望着顾婷胆小怯懦畏畏缩缩的样子,想起和丈夫吵闹还砸东西破口大骂,一时倒也觉得自己对女儿过分了。 “芝萍,要不……”孙巧丽有些不好意思地开口。 高芝萍恨不得弄死给自己惹麻烦的何建宇,一想到文楠和普安高中的苗子顾婷一起复习还不错,才内心不情不愿口上热情地笑道:“没事。就是铺张床的事情。你们以前住的文楠叔叔的房子已经当仓库了。这两天反正孩子要复习,我就让文楠睡佛堂的铁丝床好了,婷婷睡他的,不会委屈婷婷的。” “谢了。”孙丽萍感动,一时间往日内心有些看不清高芝萍没点眼力见识的农村妇女形象大为改变,内心却也对斯斯文文的何建宇有了几分不满,扭头嘱咐道:“婷婷,你别给你高阿姨添麻烦了。我这两天就不过来找你了,省的你分心。有事记得给我打电话。” 文楠扭头一笑,成了! 第十三章 破镜重圆 孙巧丽回到家中,打开门开灯的功夫,整个别墅里浓重的烟味扑面而来,让她几乎喘不过气来。 丈夫顾城峰还保持着坐在楼梯台阶的姿势,大理石铺着的地面上满是烟头,夹杂着尼古丁的浓重烟雾笼罩在灯光中,明明别墅客厅大而宽敞,却堪比十几个人围拢在小房间里打牌、牌九抽烟的场面,唯一的不同的是沉闷压抑到让人窒息。 顾城峰抽着闷烟,脑子里想着那些欠款的事情,望着手中的房产证和欠条,整个人浑浑噩噩不知所措。 嘭! 几乎窒息的氛围让孙巧丽重重地移开车窗,扑面而来的冷风让她清醒了一些,想起女儿单薄垂泪的身影,在自己离开的时候想要迈脚跟随,又有些惧怕的场面,内心发堵,一边上楼一边骂道:“你妈怎么生的你也不知道!两个人过日子有这样的?脑子也没有的!” 烟头烫到手指,顾城峰痛得回过神来,视线慢慢恢复焦距,抽烟过度辛辣干燥的嗓子让他咳嗽了几声。 他想起女儿没有回家,老婆应该是出门去找了,听着楼上重重的开衣柜的声音,他有心询问女儿的去向,但看着眼前的房产证和欠条又沉默了。 欠条上写着5月25日。 那天签字,对方跟别人问日期的时候还聊起了儿子即将高考的事情。 他还记得自己也提起了女儿即将中考的事情,当时的脸色带着神采飞扬,想着自己风头还好,一定能转运翻本,女儿是铁定能考上普安中学,自己虽然没用,但是赢一点钱让女儿读高中、大学还是没问题的。 但后来就急躁了,十万赌出他还想着翻本,然后二十万,三十万……他猛然惊醒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八十万的巨债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当时老婆不在身边,好像是开家长会去了,他却还在赌…… “离婚!没的商量了!”孙巧丽领着一袋衣服下楼,这是顾婷这三天换洗的衣服。 她心里一向强势,但对于丈夫十几年的感情当然不是说割舍就能割舍的,只是对方在外败光了家产,在家里还对着自己横,原本凭借着自己的人脉,卖房子借点钱先度过难关,日子虽然会苦一点,还是可以度过去的。 但这家伙就是个木头,完全不知道服软,她有心吓唬一下丈夫,也在内心当作最后的挣扎,如果他挽留了,女儿的日子就还有救,如果不挽留,那就彻底结束了。 顾城峰想要拉住对方,但房产证和欠条虽然只是两张纸,却重得他抬了一下手就再也没脸做出往日里挽留的姿态,想着自己人生中唯一值得骄傲的女儿,干涉地开口,“婷婷呢?” 这句话扯动了孙巧丽的内心,满脑子都是文楠单纯“转述”何建宇的话,刚刚进门时还故意抹掉眼泪装强势的架势瞬间崩溃,眼眶湿润地骂道:“你还有脸问啊!婷婷从小到大,你这做爹的有管过什么吗?还被人说三道四说咱们俩怎么怎么差!婷婷要是这次中考考不上普安中学,都是你害的!” “是我害的,是我害的!”想起女儿平日里乖巧的样子,再想着自己的没用,顾城峰后脑勺梆梆梆地撞着墙壁,目光瞬间红了,却再无之前的强硬,抹着眼泪抽泣道:“我也不想这样……丽丽,咱们离了吧,你照顾好婷婷,我……” “老娘跟着你有享过福吗!”这句“离婚”使得孙巧丽大怒,她心中升起的希望被顾城峰狠狠砸在地上肆意蹂躏,于是她扑了上去,扯着顾城峰的头皮歇斯底里地哭喊:“你就不能硬气点!婷婷,婷婷!叫的好听!你做爹的就这幅德性!你就不能……” “丽丽!”顾城峰抱住孙巧丽,感受着妻子孱弱的身躯在自己怀里痛苦无助的样子,想起之前母亲劝架时说的“做错就是做错,欠债那就还,先东拼西凑把难关度过了,到时候一家老小住妈家里来,不能为难了婷婷”,服软流泪道:“我不去赌了,我好好做人……我不是担不起,我就是怕你们娘俩跟着我过苦日子……” “苦日子没过过吗?老娘从来有说过什么吗!咱们住在芝萍家的那几年不算苦日子吗!你看看人家芝萍一家!日子苦吗!他们没吵过架还是没打过!人家怎么就能过苦日子!人家怎么就能为文楠不离婚!你这没用的东西!三句话讲不通就离婚!离婚啊!”孙巧丽哭喊。 顾城峰能与孙巧丽在一起,也知道她性格中的得理不让人,听着话语中明显带着难以割舍的情愫,他作为男人哪里还会不明白,抱住孙巧丽,哭道:“不离了!丽丽,不离了!” 两人搂在一起痛哭流涕了好久才慢慢平复情绪,想着过去艰苦却一起奋斗的日子,顾城峰感动地搂紧孙巧丽:“婷婷呢?” “芝萍家……”虽然是老夫老妻,但孙巧丽埋在顾城峰怀里还是有些小女人般的羞涩,目光带着幽怨嗔意,“人家何老师说了,做爹做娘的不负责任,还得靠他。他就让文楠照顾顾婷复习。也是芝萍好心,哪户人家现在不怕沾上咱们两个可能伸手借钱的麻烦?这衣服就是打算给她送……小赤佬,你干什么!” “老婆啊,是我对不起你。”顾城峰手脚不干净地在孙巧丽身上摸索,望着孙巧丽眉目含嗔略带娇意,脸色愧疚地搂着她上楼,“往后我好好做人。” “脑子呢!我送衣服去……”孙巧丽风韵十足的脸早已在这句充满旖旎的“好好做人”中一片红晕,哪里还有之前的强势和纷争,随后半推半就地被顾城峰拉着上了楼…… 此时的文楠并不知情自己挽留顾婷竟然会带来顾婷父母破镜重圆的变化,他在和父母还有顾婷一起吃完晚饭后,依旧进入了紧张的复习之中。 父亲文斌成依然年轻,鬓角也没有霜意,熬过了那些年苦日子的他如今还在平海区临近大海的泓乾建筑公司当项目经理,说不上意气风发,但腰背挺直十分自信。 何况“经理”这两个字在杨山村总体务农没有见识的周围人眼中是个不大不小的老板,虽然文楠清楚这些都只是名声,家里的状况其实并不如其他人想来那么优渥,但对于未来父亲的脚步有着清晰动向的他,也知道未来随着父亲的职务上升,家境在慢慢变好。 唯一越变越差的只有他这个儿子! 当然,父亲在泓乾建筑公司工作那几年倒也有几件忧心的事情,年代久远,文楠已经想不起来,更何况他现在最重要的就是应付中考,因此也只是激动地和十一年前的父亲草草聊了几句就陷入学习的海洋。 文斌成夫妻看着两孩子认真复习的样子心中暖洋洋的,望着那盏光线昏暗晃眼的馨黄灯泡,文斌成外出买了些零食和一盏白炽灯灯泡回来,然后和拿着被褥铺盖的高芝萍上了楼。 第十四章 早恋猛如虎 孙巧丽走没多久,高芝萍安慰了几句顾婷,文楠就主动拉着顾婷的衣袖上楼复习去了。 “别哭了。你妈这不是同意了吗?你好好住在我家复……”小顾婷梨花带雨的模样让人心疼,文楠递过教案,有心让顾婷分心,没想到自己反倒分了心,这才想起刚刚自己面对孙巧丽一时情急好像说了不该说的话。 这个“好像”其实已经得到确定,但他有心反驳一下,证明自己只是无心之失…… 晚上住自己家? 偷偷瞥了眼隔开小佛堂和房间的门,文楠有点懵了。 隔壁那一套房子母亲已经说当仓库了,没有转圜的余地,铁丝床就在小佛堂,可拦着两间房间的门是从里面上锁的…… 如果自己不矜持一点…… 好吧,这个想法就很不矜持了! 不!面对还未成年的小顾婷,简直丧心病狂! 可最关键的是,顾婷为什么不拒绝?孙阿姨为什么不拒绝? 二十六年专业单身狗的文楠忍不住心猿意马,内心火热地有心去擦拭小顾婷粉嫩小脸的泪痕,试探对方是不是对自己蕴藏着一丝不一样的情愫…… 但他忍住了。 他承认自己有点低级趣味,但冷却获得知识以及骗过两位母亲后倍感兴奋的大脑,才发现如今的自己留下顾婷,更多的意义事实上是让顾婷陪同自己复习! 为自己中考提供有利条件的功利心? 文楠埋头望着手中的教案失神,用较为理智的心态回顾这一次失误让他有些不知所措。 但文楠深邃的棕色眼眸带着不同于年龄的沉重,吸引了沉溺父母感情破裂伤痛中的顾婷的注意力。 顾婷敏锐地捕捉到文楠话语戛然而止的原因,她首先有些逃避地补充了那句话后面的内容,应该是“复习”…… 再回过头为那句“住在我家”而内心纷乱。 相比较父母对早恋的明令禁止,十五六岁的小顾婷自然对现阶段已经开始流行的校园青春小说有所接触,也憧憬拥有这样一份朦胧又简单的爱情。 就如同此时两个人迎着黑山遮掩的最后余辉坐在小书桌旁,面对即将到来的“中考”这座人生大关携手并进,这是时隔多年的青梅遇竹马。 顾婷回想着刚刚母亲落泪委屈的样子,望着文楠沉浸在余辉中微微发光的侧脸,或许,用“相濡以沫”来形容也不错…… 她有些脸红地垂头望着课本,有些难以置信那些年封锁的微妙情愫仅仅在一个小时内就如同堤坝崩塌般汹涌如潮。 甚至连晚上回家的提议都默默被消灭在了脑海里,然后偷偷地用“又不是睡在一起,文楠不会怎么样的……”和“我应该是想回避父母对自己带来的伤痛”来填充自己的心虚。 从原来的暖心逐渐升华为爱慕的情愫在内心燃烧烘烤得全身滚烫,小顾婷偷偷沉浸在这种一切尽在不言中的默契中,有些不敢相信文楠的“有我呢”竟然轻而易举地实现,也有些疑惑文楠怎么会突然如此大胆地和母亲说这种话,而母亲的同意,是不是又代表着一种对对方可靠的认可? 她随后想到让母亲答应下来的何老师,然后想到班级,想到……李慧莎! 顾婷假装漫不经心地望了眼沉默下来的文楠,望着他认真翻阅教材,想着他才刚安慰了自己一句就戛然而止的行为,蓦地竟然有种淡淡失恋般的挫败感。 但她不知道文楠已经正视了自己的内心,在刚刚她恍如度秒如年般的时光中,文楠回顾自身心态,想着刚刚竟然会为自己是否有功利心而浪费时间,完全是一种奢侈至极的行为—— 他现在最重要的难道不是通过中考,然后用理所当然也是最成功的方式跻身普安第三中学学子吗? 于是抛开个人臆想,打算专心复习的文楠拿着教案问道:“顾婷,这个解答题用的哪个数学的知识点?” 却不知道就只是这一句,也让顾婷有种柳暗花明般的明朗,瞬间满血复活。 …… 文楠家在上楼梯的时候还有一道门隔着,高芝萍早就打开了门,又一次竖起耳朵听着通过文楠卧室房门的缝隙里传来的安慰话,以及隔了几秒之后开始讨教问题的断断续续的声音,内心虽然隐隐松了口气,却还是有些埋怨何建宇的来事。 早年自己和丈夫外出打工,文楠算是留守儿童,缺乏管教,也干过几件偷鸡摸狗的蠢事。 高芝萍也是在那时候开始正式成为家庭主妇管教文楠,但她印象里也就定下了文楠调皮的标签,有时候即便文楠表现好,也会用近乎苛责的方式拘束文楠,生怕他学坏。 她倒是没料到何老师竟然会让两个孩子都呆在她家里。 一来,她内心对顾婷父母那种混社会的人都有一丝出身于寻常家庭的畏惧,感觉跟她们家惹上就是给自己惹麻烦。 二来,也不想因为顾婷可能存在的失利让顾婷父母责怪他们家。 三来,早恋猛如虎,两孩子又是情窦初开的年纪,看刚刚顾婷默不作声的样子,这明显有猫腻啊!这要是一不小心没有发乎情止于礼…… 高芝萍越想越不对劲,内心更是对提出这件事情的何建宇恨得牙痒痒,连煮饭的心思都没有。 门外突然传来脚步声,一个夹着公文包,微微有些啤酒肚却显得意气风发的中年男人哼着小调走了进来,留意到地上的两双鞋和高芝萍的失神,笑道:“想什么呢?孩子回来了?还有谁啊?怎么女生的运动鞋?女朋友啊?” “吓我一跳!”高芝萍惊了一下,扭头就有些敏感而不耐烦地拍了下开玩笑的丈夫文斌成,指着楼梯门皱眉小声道:“婷婷和阿楠……都快中考了,你这玩笑话别乱开!两孩子说不定都当真了!” “怎么了?”看妻子神色中带着的凝重,文斌成虽然一向比较开明,但也有些认真起来。 早恋凶猛如虎,读书改变人生—— 对于农村家庭来说,这两句话如同圣旨般在血脉里根深蒂固。 更何况文斌成对知识有着不同寻常的敬畏。 他本人就是因为小学毕业之后自学了几年建筑书,随后不断吸取学识,甚至因为多了一张建造师文凭让他跻身公司项目经理,也让他凭借“经理”两个字,比杨山村大多数务农务工的人要体面。 因此,在听完了妻子对刚刚发生的事情描述后,没想到被自己一语成谶的同时,文斌成却更加多了一份怕两个孩子跌倒在中考面前的担忧,“要是都考中还好说……可顾婷一向比我们家孩子优秀,要是被拖累,没考好……” “什么没考好!”高芝萍在这种时期就不爱听这种话,却也理解丈夫因为当年亲情受过伤,以至于一向只考虑别人的感受,生怕自己拖累别人。 她望了眼楼梯门,担忧道:“巧丽可能一时想不明白,就不去说她了,问题现在顾婷没拒绝,我们家阿楠也当面敢说住在家里。” “何老师脑子有毛病啊?怎么不去住他家?这要发生点什么事情,谁负责啊!”文斌成有些忿忿。 他其实内心觉得两孩子要是真早恋了也没什么,只要不影响成绩就好,可一想到万一两孩子以为得到父母的许可,放开了胆子等着哪天胡搞乱搞了,两家家长的颜面何存? “问题是怎么解决啊!阿楠现在性子就是喜欢忤逆我,什么青春期叛逆期的……说也说不来。又是快三天要中考了……找个时间你问问,你喜欢跟他谈心。”高芝萍有些郁闷,一想老公都下班了,饭还没烧,作为一个称职的家庭主妇,在完成坑了一把丈夫,让丈夫分担压力的使命下,终于有了一丝心情烧饭。 文斌成也跟了上去,帮着妻子打打下手,两人还聊了一会儿,本着“青少年哪里藏得住心思”的想法,准备吃饭的时候观察一下两孩子现在的感情进展,这想法一定,两人也微微释然了。 然后等到吃饭的时候,两孩子一坐定,高芝萍帮着盛了饭,就发现两孩子有些不对劲了。 顾婷出于刚刚和文楠交流和谐的场面,内心胡思乱想的有些羞涩,不敢面对曾经调侃着让自己嫁给文楠的文斌成夫妇,全程埋着头吃饭,偶尔高芝萍帮忙夹菜,联合文斌成一起试探着询问几句,也大多是有些害羞而简短地敷衍过去。 文楠则观察了父亲几眼,看着父亲依然年轻,鬓角也没有霜意,回想着熬过了那些年苦日子的父亲如今还在平海区临近大海的泓乾建筑公司当项目经理,腰背挺直十分自信,也感到内心一片火热。 对于未来父亲的脚步有着清晰动向的文楠,也知道随着父亲的职务上升,家境在慢慢变好。 其中倒也有几件忧心的事情,年代久远,文楠已经想不起来,但回想到前世不能够与父亲一起并肩作战,不能为这一家三口的优渥生活添砖加瓦,文楠在父母对自己“你好好学习,不要为其他东西分心了”的旁敲侧击中,回想着前世中考的失败有些愧疚的埋下头,随后愈发感觉这次重生的来之不易,草草吃完饭,收拾了一下桌子就上楼准备攻略中考这道人生难题。 顾婷独木难支,自然也礼貌地告退,收拾了桌子跑了上去。 留下文斌成夫妇回想着两孩子默不作声像是害羞的场面,高芝萍有些食不知味:“像吧?” “吃完饭,我去买个灯泡,你准备席子毯子,到时候分开两人问问吧。睡是睡定了,答应了别人,总要做到的……这何老师!”文斌成也嘴巴苦涩,总觉得这桌平时可口的饭菜难以下咽。 一想到到时候文楠考砸带来的各方面影响,对何建宇就有些怨恨了,却不知道何建宇头顶也是冤得快六月飞霜了…… 第十五章 逆天改命的小小蝴蝶 “你俩先跟去里面。这个灯泡伤眼,我换个灯泡。”文斌成和高芝萍拿着凉席毯子和零食进门的时候,看到两孩子沉浸在学习中,也有一丝宽慰,觉得两人想多了。 上楼的路其实很短,夫妻两磨蹭了半天,大多数时候文楠都在提问和解题,听得出来是数学,再要深究,两夫妻文化水平有限,也实在不知道事实上这时候顾婷有些哀怨文楠提出的不少白痴问题,总有一种对方借机搭讪的错觉在内心撩拨。 “妈,我来。”文楠专攻最好掌握的初中数学,收获颇丰,按照前世懂事后的习惯起身接过母亲手中的毯子凉席换掉自己床上的,然后把整理出来的东西放入小佛堂的铁丝床上。 高芝萍在操持家务上一向喜欢亲力亲为,更何况文楠真正意义上开始在这种小事情搭把手还是大学开始的时候了,见文楠破天荒近乎是抢过去的,她有些诧异孩子的突然懂事,拉着想到晚上就会睡在文楠家,默默脸红不说话的顾婷进了小佛堂,回头一想,内心却总有一种孩子故意在顾婷面前表现的嫌疑。 “婷婷,你好久没来我家住了吧?这次就先将就一下。你们家别墅已经用抽水马桶了,我们家晚上要上厕所不方便,天要黑了,你叫文楠或者阿姨给你陪着。” 厕所是在后院另立的小房子,里面是两个马桶,06年文楠家里的地已经租给别人了,但还是会有专门的地方处理,让其他农户当作化肥。 文楠记得家里真正改建是在10年的时候了,全面换成了各种现代化家居设备,16年随着新厂子的生意不错,有些分成,还重造建了别墅。 这时候后院的灯不亮,开了灯都有些黑灯瞎火,高芝萍这样出口,也是对比顾婷家的生活条件有些自卑,把顾婷当小公主了。 “阿姨,没事的。我住得惯,以前也不是没住过……熟门熟路的……”顾婷顿时有些害羞地垂头,内心隐隐还有些伤感,相比较以往租在文楠家,父母还很和谐,现在尽管条件好了,但父母却变了。 从简入奢易,从奢入俭难,事实上针对是生活条件没有起伏的人,还未经历过社会的顾婷人生大起大落,从来没觉得文楠家有什么不好的地方。 高芝萍听了也顺耳,觉得这孩子的教养实在是好,只不过那句“熟门熟路”好别扭,默默扭头看了眼藏在黑暗中正在换灯泡的丈夫,她有心让丈夫开口支开两人,就冲着坐在铁丝床上感受弹性“嘎吱嘎吱”作响的文楠道:“你们晚上早点休息,时间还有三天,别复习太晚伤了身体。文楠,天气热,你记得开门,上厕所从阳台下去。” “知道了。”文楠敷衍了事,看到房间白炽灯明亮的灯光亮起,走出小佛堂还在思考晚上要不要来个通宵,他现在真的很需要复习…… 他发四,在刚刚“嘎吱”声中,脑子里没跳出类似因为活塞运动导致的床体散架般的声音,单纯的只是复习,没想看顾婷睡觉…… 文斌成擦着站过的凳子,察觉到文楠稚嫩脸上思考问题时那份没来由的心事重重,也为孩子身上中考的负担有些心疼,正要开口安慰,楼下有人大喊:“芝萍!婷婷!” “妈,我们在楼上。”顾婷听出了孙巧丽的声音,心中莫名一滞,像是要确认什么似的急忙跑下楼去。 “斌成,你留在这里。”高芝萍使了个眼色下了楼。 文楠回想着父母在吃饭时偶尔交流的眼神,看着父亲满脸苦笑地关门,笑问道:“爸,妈又对你说了什么事情了?” “你这小子!还用问什么事情吗?”文斌成在孩子面前没有保留,他一向也把文楠当朋友对待,指着桌案上放着的两孩子的合影,笑道:“这照片是你的童年照,当时还是借得孙阿姨家里的相机。爸爸妈妈有多少本事你也知道,你得自己努力,成绩要好,往后和顾婷在一起的时候才不会让人家觉得是拖累。至少,现在乱七八糟的事情还是放下来,中考最重要。” 文楠恍然。 十五岁的他让父母担心早恋无可厚非,一想到后来自认翅膀硬了,眼见高了,再不愿和父母交流,文楠对此时的谈心还有些失而复得的享受。 然后内心叫屈,心说你要这么说,我就得说说你了,你是不知道未来你儿子加入四千万单身狗的大军了……你和妈还急得都快给我安排相亲了,早干嘛去了! 想起后来父亲那句霸气无比的话,“你只要敢找对象,满大街叫我爷爷我都敢发红包!”,只不过那时文楠是真的有心无力。 他那时有时候也会自嘲一句“我好像一条狗啊”,但他不是取经的大圣,没有锋芒内敛的底蕴和提着棍子游走四方的使命,他给自己画地为牢困在圈中,很有责任心地以为自己没能力就不要糟蹋别人,但其实这也是没有勇气的自卑表现。 看着心爱的女人和别人拥吻,在城头俯瞰众生,乃至对他们眼中另类的人指手划脚,他却只能向其他围观群众一样仰头观望,吹风沙穿破衣,不知道城墙上轰轰烈烈狂放不羁的爱情事实上可能有大圣之手的操作,只知道自己跟对方不在一个高度,连猴子那样奇装异服惹人眼球的机会都没有,只能仰望,不想亵渎。 但如今,他似乎也有如同夏洛般从头再来,走上人生巅峰的机遇! “没想拖累,顾婷她家在吵架,何老师叫我做的嘛。”这个甩锅让文楠沾沾自喜。 文楠没有正面回答父亲的问题,原因在于他准备在早恋这方面在父母内心慢慢撕开一个小小的口子。 至于是顾婷还是其他人,他没有多想,至少这几天还不敢想,但总不能等到好白菜都被猪拱剩下来的时候,才知道跟一群男人竞争吧?何况未来价值观突变,其中的对手从二十岁、三十岁……乃至七十岁的古稀老人都有! 老师的话堪比教条,文楠又避重就轻,文斌成就叹气:“这几天好好复习,别想其他的。起码也别影响了顾婷的成绩。” 父亲的唉声叹气让文楠于心不忍,刚刚对于数学复习高速掌握技巧也让文楠有了信心,郑重允诺:“爸,你放心,我一定考上三中!” 蹬蹬蹬! 脚步声欢快地传来,门开,顾婷粉嫩的小脸洋溢着欣喜,“文楠!我去家里了。我爸妈好了!” “好了?” 文楠愣了愣,内心震惊。 文斌成也笑颜逐开,看着顾婷收拾小书包明显像是要走了,内心悬着的心放下,“好了就好,顾婷,回去好好复习。” “嗯。知道了叔叔。”顾婷小脸红扑扑,一想到刚刚知道要回家时欣喜的同时对于晚上不能睡在文楠家竟然有些不舍得,内心暗骂自己胡思乱想,快速收拢着书包,“文楠,我明天再过来。” “好!”文楠回过神,内心激动,虽然不知道原因,但前世好像真没听说顾婷父母在这时候和好,回想顾婷前世的中考挫败,鼓励道:“顾婷,一定要考上普安中学啊!” “嗯!你也加油!一起考上普安中学!”顾婷打开门,捏着拳头鼓励了一句,低落好久的心情前所未有的具有动力,眼睑低垂地瞥了眼文楠床上的毯子,脸一烫,更加“蹬蹬蹬”迅疾地下去了。 “我下去看看。”文斌成想到两位母亲单独在一起,就凭妻子的性格,保不准会通过贬低何老师拐弯抹角地提醒一句孙巧丽两孩子早恋的事情,急忙下去想问问结果。 文楠有些激动,也跟了下去,掩住楼梯门悄悄偷听。 没多久,高芝萍送了母女回来,文斌成关心道:“怎么说?” 高芝萍收起笑容,脸色诡异地望着丈夫,想起刚刚孙巧丽说的话还有些难以置信,“斌成……咱们儿子……” 想来觉得不可思议,高芝萍又闭上了嘴。 “怎么了?” 高芝萍定下心,整理着思绪:“我不是跟你说了晚上巧丽第一趟来的事情。巧丽跟城峰和好,她也觉得何老师说话难听,再说一个女孩子住男孩子家叫什么事情?就打电话给何老师了。谁知道何老师说了,他就只说了叫儿子带着顾婷复习。什么晚上睡一起啊,做父母的多考虑一下孩子啊,何老师什么都没跟他说!” “这小子说谎?”文斌成向来老实,孩子说谎就是品德有问题,这可是头等大事,脸色不由凝重。 “什么啊,咱们刚刚讨论过了。巧丽思来想去,要不是这次文楠把顾婷拉过来,还说出来这些话,她在气头上,也不会为了顾婷忍让了。顾婷哭哭啼啼的样子,她是印进脑海里了,想来想去,为了孩子退一步,结果城峰也妥协了。” “这么说,他是歪打正着了?” 文斌成诧异,他也不相信儿子真有什么大能耐,虽然功课还不错,但毕竟只是个孩子。 “歪打正着说的也是点子上。问题他平时就对我说话冲,跟别人说话从来老实本分的。这次跟巧丽说的那些是有些过度的,这就是真生气了啊。这不是为了顾婷在说话吗?何老师也觉得两孩子可能有点什么,可偏偏要中考了,也和巧丽说先别忙着骂,等过了中考再引导。现在就只能这么办了。” “他还算办了件好事嘛。”文斌成哭笑不得,想起刚刚听到的两孩子的对话,笑道:“你还别说。刚还给顾婷打气呢,一定都考上普安中学。” “能考上三中我就谢天谢地了,别给儿子太大压力。这小子刚刚替我收拾床,破天荒头一次啊,没准就是在顾婷面前表现呢。真要懂事了……那也不能同意他们两孩子早恋。” 高芝萍话锋一转,为难道:“刚巧丽还问我借钱,说是先还了债,准备好好打算一下过日子。咱们家里也没有多少钱,我就说先去借借,先拖着了。也不是不能借,可他们家毕竟是混的,真要老实本分了,我倒是能帮帮忙……现在啊,我就怕她心里头对阿楠那些话有怨言,再跟顾婷说些什么,影响咱们孩子中考。” 文斌成定了定,拍板道:“明天反正要去问问阿岳哥,顺便问一下能不能处理掉这些事情。” 他望了眼虚掩的楼梯口,一想被这孩子歪打正着,破解了一桩婚姻破裂的悲剧,笑道:“年纪轻轻想的倒是多,往后做事情要是都能这么有冲劲,也不错。” “你可别当面夸!好不容易教育好呢!再给你说飘了,口无遮拦的像什么话?”高芝萍秉承着“自家孩子就是野,棍棒底下出孝子”的守则,埋怨了一句,随后开门温声细语,生怕打扰文楠复习:“阿楠,爸妈出去走走,你好好复习。晚上给你带吃的。”就关上了门。 孰不知文楠贴着墙壁一阵冷汗,蹑手蹑脚地爬回房间,望着眼前的课本教案,内心有一口火炉在燃烧。 这个谎言没想到这么快被拆穿了,被双方父母误认早恋的事情让文楠哭笑不得,好像还真的过分了…… 但想着父母为了自己早恋干着急的样子,文楠内心有种恶趣味般的满足感,准备将错就错。 反正也算不上坏事…… 这厮其实也有种挑战父母禁忌的恶趣味作祟,前世不曾经历过的,他真的很想体验一下,别人口中被父母撞破小情侣在家里私会,这种何等“卧槽”的场面到底有多惊心动魄。 至于对象,在闪过顾婷、李慧莎这两个深刻记忆的女生,文楠就把她们抛之脑后,他想有一份真正值得守护的感情,而不是凭着对自己过往的执念,在荷尔蒙作用下的冲动作祟。 就好像类似于沈天明和他的初恋女友长达十年的感情长跑,他羡慕良久,也曾经对沈天明后来的自我堕落而惋惜那份历经磨练的感情,而他重来之后,也想拥有这样一份感情,并且会为之奋斗守护,直到修成正果。 只不过让文楠没想到的是顾婷的父母竟然和好了,这种歪打正着的事情带着某种奇特的感觉,就好像随手一拨让历史的车轮朝着更加光明的轨道上前行,带着一种神圣的使命感。 文楠倒是想起来前世顾婷的父母离婚,顾叔叔也朝家里借了五千,说是准备安分养家,后来却依旧深陷赌徒心理,直到文楠重生之前都没有还,以至于精打细算的母亲一直耿耿于怀。 但相比较而言,孙阿姨在家中的地位一向说一不二,而且对其他人的承诺也从不失信,这也是她混社会得到不少人交好的原因之一,在两夫妻和好的情况下,相信孙阿姨人品的文楠也并未对父母过多干预。 何况他还是一个没什么话语权甚至有了“说谎”前科的孩子,一个让父母操碎心甚至想到求神拜佛找寄托的孩子。 文楠还记得父母因为耳闻目染也信佛,父亲口中的“阿岳哥”是个远房亲戚,名叫文岳,如今应该有近五十岁的年纪,寺庙里给人专业解签的,偶尔还兼顾用易学算命看风水的生意。 他想起前世大学毕业的某一天,文岳过来家里看风水,父母才对自己坦白当初文岳算出来的就是自己考不上普安第三中学——应该就是明天他们会得到的结果。 文楠在当时感叹宿命的同时,也有一种对于这种“好的不灵坏的灵”的玄学的鄙夷。 而此刻,望着眼前已经逐渐熟悉并且可以攻克百分之七十的数学黄冈卷,文楠有一种逆天改命般的豪气凌云! 你能算出我重生过吗? 你能算出我现在十五岁的躯体里藏着二十六年风吹雨打的灵魂吗? 你能算出我铅华洗尽,无心插柳、拨弄历史的非凡之力吗? 望着黑色尽染倒影着孱弱稚嫩的自己的木框窗户玻璃,文楠狰狞着脸狠狠咬牙,然后低头伏案,宣泄着自己失败受挫十几年无处发泄的困苦内疚! 说不上笔走龙蛇,也说不上羚羊挂角,只希望自己没有再一次懈怠,没有辜负这份老天爷垂青之后的厚爱。 如果说文楠注定成为那只扑腾翅膀就引起飓风的小小蝴蝶—— 就从家里先刮起飓风吧! 第十六章 以善制恶 “文楠,早饭准备好了,爸妈早上出去一趟,你乖乖在家复习。”大清早,高芝萍开门就喊。 文楠“唔!”的尖叫,惊坐而起,吓得高芝萍笑骂道:“一惊一乍的干什么呢?中饭我会来烧的,你要是累了,再休息一会儿吧。” 昨晚房间里的灯点到很晚,高芝萍也对儿子的用功感到宽慰,走下楼和丈夫埋怨了几句这种应试教育对自家儿子的摧残伤害,心疼之余,准备这趟出门买些好吃的回来补偿。 文楠擦了一把冷汗,揉着脸望了眼窗外远山的青葱。 没回去…… 就好像久行沙漠遇到了绿洲,眼前大片的水让荒漠行者如梦如幻,重生这张从天而降的馅饼,也让这一切感觉不真实。 文楠恐惧这只是一场老天爷开的玩笑,又或者存在着诸如一日游,三日游般的限制,指尖触在小书桌上,传来的质感让他定了定神,没有长年累月熬夜的身体提醒着饥饿。 这时候表哥和沈天明那片住宅区还没有被政府征用改造成马路,相聚会通过一段近一千米的旅程,临近中考,时间紧张的他恨不得一秒当作一分钟来处理,文楠也没有闲情逸致过去回顾几个死党稚嫩的脸。 他原本以为这三天会在紧张而充实的学习中度过,至少耳根清净,但天气太热,端着饭碗走到院子享受微风的瞬间,窸窸窣窣的声音就从院子外传了进来。 “这次的大黄鱼还不错。给谁去补的?”一个有些嘶哑的女中音,文楠印象很深刻,按照辈分,自己应该喊大伯母。看样子,他们家这时候还在做卖鱼的生意。 “还能有谁?我外孙女这次就要中考了,小孩子费脑子,就多吃点有营养的。对了,你侄子也要中考了吧?普安高中稳妥吧?” 这也是个邻居,只不过住在巷子的尽头,文楠印象里对方是个老太太,但也不知道是不是农村里普遍素质不高,还是说人的内心就是见不得其他人好,老太太经常嚼舌根,这时候提起自家外孙女倒是挺高兴的。 而对方口中的侄子,倒也不是自己,而是叔叔的儿子,比文楠还大了一年,在普安第二中学就读初三。文楠一向对父系亲戚没什么好印象,联系不深,记忆中这个堂哥是考上普安中学的,后来还高歌挺进浙大,至于之后的工作,基本没什么联系,但也可以说是亲戚当中唯一一个学霸级的人物。 “你在讲笑话,我们文凯当然能进了!”那语调就像是她儿子似的与有荣焉,文楠撇撇嘴,小肚鸡肠地想,又不是你女儿,你等着吧,明年你女儿考研还失败了…… 文楠随即挠挠头,大姐对自己还不错,不能这么咒,他想了想,有心改变大姐的境况,但研究生怎么考? 文楠懵了,在考研张老师还没发光发热的年代,他一野鸡大学毕业的有什么资格指点人家本科生的东西? “那……他们家呢?”声音突然压低。 另一个声音也随即压低:“一个乡镇中学,你说能有多少好苗子?别听他们家在外面胡吹,什么老师说三中能考上,普安中学也有希望……这不大清早去文岳哥那边问命了,还不是没底气?他们家啊,就这种命,没钱,还作!” 咔嚓! 铁门锁随即一开,那边的声音瞬间静下来了。 文楠大步踏进旁边铁门分割的院子,气氛随之凝固。 一个有些肥胖的中年妇女和一个尖嘴猴腮的老太太表情凝住,两双眼睛如同老太太手中白色塑料袋里两条大黄鱼的死鱼眼一般又大又圆,两张黄脸凝着被人撞破的尴尬,眼神中又慢慢聚起不安,对于从不敢踏入这扇铁门的文楠此时稚嫩脸上压抑的愤怒,年长几轮的两名妇女毫无面对自家晚辈时候的底气。 文楠捏了捏拳头,想要放声训斥,但已经到了嘴巴的话卡在喉咙里良久,转变成生涩又咽了下去。 想要喊出“三十年河东,莫欺少年穷”也是需要底气的,凭着一腔热血豪言壮语到头来磕得头破血流的事情并不少见,他承认自己重生之后因为改变了顾婷家的状况有了一些信心,但想要在短短三天掌握三年初中所有的知识,并且在中考中脱颖而出,就算他带着一定经验从头再来,但还是只能尽人事听天命。 从愤怒慢慢变成了压抑,文楠就那么瞪着她们,让两人有种对方会随时暴走的画面感。 “文楠?” 背后传来一个错愕的呼唤,是顾婷,知晓文楠家和对方家状况的她察觉到文楠背影的绷紧,“怎么了?” “没事。”文楠留下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转身出门,声音在明亮的光线中有着异常的穿透力:“就是我大伯母鼓励我考上三中。我来感谢一下。” 不要与恶人作对,有人打你的右脸,连左脸也转过去由他打——这是上帝说的,重生之后的文楠相信这一定是对的,老天爷中也包括上帝吧? 文楠领着因为疑惑皱起小脸的顾婷进门,心想据说能够说出出处的人都很牛x?那句话出自《圣经》哪里来着? 旁边响起铁门关上的声音,两个孩子的脚步声隐没。 作为文家老大文治姚的老婆,吴桂芬察觉到身边尖嘴猴腮的老大姐慢慢舒缓过来,望过来的眼神隐隐波动,笑容看起来也有些僵硬,她的心里更不是滋味。 她没多少文化,但也知道文楠话语中的讽刺意味有多浓厚,她宁可对方发火撒泼,然后让她也拿出在菜市场卖鱼时泼妇骂街的架势,偏偏是这种剑走偏锋,让她悻悻不知如何出招。 一向喜欢交谈的两人静得很不自然,老大姐也不知道说了什么离开,吴桂芬走进屋子,想起那句话的力度,她觉得自己这辈子似乎都不会再用这些话出口了,虽然内心肯定还会诋毁这一家没钱还作,她就是看不起对方,虽说对方家境扭转的速度已经慢慢超过自己家了。 她脸上火辣辣的,目光游离,不知道自己下一步应该干什么家务活了。 就好像最近电视台又在复播的《小李飞刀》,她就是被文楠一刀封喉的反派,失魂落魄地领了盒饭,不知道下一场戏要去哪里演。 第十七章 最后时刻 “什么?历史与社会是开卷的?”在和顾婷讨论了好几个有关时事政治的问题后,遭受到顾婷有关本末倒置的奚落,文楠惊喜道。 顾婷感觉文楠从昨天开始问的大多数问题层次都有些低,虽然他现在干劲十足,想着两人如果不能上同一所高中,担忧道:“文楠,你是不是太紧张了?怎么这些都忘了?老师不是说了嘛,只能带一本东西进考场,发下来的那叠资料就是应该会考的重点。” 文楠慌忙从书包中整理出一叠订起来的资料,看着上面用圆珠笔书写的密密麻麻的要点摘录,很满意自己初中上课摘录的好习惯,兴高采烈地来了一句“文艺片”中的词汇:“所噶!” 他昨晚复习了数学的同时也大概浏览了一遍其他科目的考试题型,新课程改革从某种意义上推动了基础教学和社会的联系,题型开始涉及各大社会类型事件,但理科毕竟万变不离其宗,而且只要套用公式也没多少难度,是以在分析过自己的能力之后,文楠也准备把数学和自然科学把握到极致。 对于英语文楠倒是遗忘了很多,但初中英语的词汇量才1200个左右,主要考的也是灵活多变的语境综合运用能力,经历过大学的文楠又猛啃过一段时间,虽然荒废下来,应付初中英语,多做几张试卷熟悉题型,一百二十分考个七八十分还是没有多少大问题的。 他本来担心的就是历史与社会这一科目,还有语文。 没想到历史与社会竟然是开卷考,怪不得自己昨晚回顾了一下,对于这个考试科目根本没有多少印象,想来也是因为开卷考,以至于记忆中没有多少惨痛的回忆。 对于才重生了不到二十四小时的文楠来说,这简直是一个意外之喜,如果在数学和自然科学有把握的情况下,再花点功夫到英语和语文,就算有所偏差,想考入普安第三中学应该问题不大……吧? 考运哥,求给力啊! 连续三天,文楠完全沉浸在学习中。 沈天明和沈滔还有现如今在技校读高二的表哥李纯召倒是来过几趟,但被一向苛刻不喜欢让文楠出门闹腾的母亲已备战中考为由驱逐走了。 沈滔向来是和表哥李纯召为伍的,成绩已经无可救药,文楠也没有多说什么学习的问题,只是叫他对他妈妈好点,沈滔临别前还对他投以古怪的眼神,不明白一向叛逆的文楠怎么会说出类似长辈教育的话,还用“你自己对你妈好点就好了”不服气地反驳了回去。 沈天明看文楠这么努力,还有顾婷相伴,一时间也对中考更加上心,在简单地浏览了一下文楠带过来的教案后,羡慕的同时他从中摘录了一些关键点准备着重复习,他有个堂哥如今在三中念书,也会给他开小灶或者提供教材,文楠看沈天明没有前世那种中考前还偶尔去黑网吧玩传奇的心思了,只能暗自祈祷对方超水平发挥,他能做的真的不多,而教材也真的是他至关重要的秘籍。 这三天偶尔看着顾婷在身边埋头钻研,稚嫩精致的脸蛋在余晖中染上一层金黄,连额头细小的青筋都看得清清楚楚,又或者在打开任督二脉、逐渐将数学秘籍吃透的文楠的帮助之下,对于几道相对晦涩的数学题目的念头通达,笑容灿烂释然,倒也有种佳人在旁,素手添香般的美妙意境。 与此同时,双方父母联络的越来越紧密,顾婷父母把别墅卖了抵债,相应的还借了不少外债,母亲从寺庙回来之后就把钱借了出去,数目不明,但能让没什么积蓄的父母借钱出去,想必应该是得到了一个上上签吧…… 当然,从那天去了寺庙回来之后,父母望向自己的眼神,就多了一丝说不明道不清的晦暗,一种名为对宿命妥协揪心般的眼神在偶尔观望文楠失神时,常常不禁意地流露出来。 文楠感觉到了,但并没有说,他能察觉到自己如同修真者吃了丹药般浑身充沛的灵力,但真正检验自己是走火入魔或者水到渠成,还是即将到来的中考——这个血淋淋千军万马厮杀掠夺高校名额的战场。 文楠也留意到双方父母经常上楼望向自己和顾婷时的眼神中晦暗不明的意味,他们却也只是鼓励了几句,生怕打扰两人复习就离开。 文楠恶趣味地笑,还惹来因为不知所措而脸红的顾婷白眼,习惯了单身狗的文楠并不知道,偶然从父母口中得知和好如初的原因跟他有关的小顾婷,小小的身躯一团火焰燃烧得恨不得和文楠同归于尽,然后从墓地里飞出两只蝴蝶来…… 临考前一天晚上,顾婷整理着书包,拍了拍刚刚批改完的文楠做下的最后一套试卷,对于三天复习做了最后一次总结:“计算机二级、英语一级,零零散散加起来你已经获得了三十多分了……” “这次数学150考了145,自然科学200分考了187……不可思议,黄冈卷竟然都只错了两三道小题目,而且还是一些小问题上的出错,你们男生理科就是不一样!” 白嫩小手拿笔在试卷上沙沙沙地写着分数:“英语120除掉作文30分考了72,保底合计90分吧,再接再厉。语文150分除掉作文60分考了48,作文只要没偏题,你应该能考45分以上,保底合计93分,社会100考了46……我都怀疑你这几天得了健忘症,平时语文背诵不是挺厉害的吗?现在你好像只能靠作文拉分了……合计561分,再加上30分,591!去年普安中学的高考分数是550!嘻嘻,要对自己有信心啊!” 文楠笑而不语,实在高手风范,内心却把所有录入语文课本的文人墨客骂了个遍,就不能简单点!说话的方式简单点! “我走了!”顾婷收回自己检测后除却英语语文作文90分,总分630分考了583分的一套试卷,背上粉色小书包,最后望了眼小木桌上的合影,有些憧憬地鼓励道:“希望下个学期,在普安中学校门口遇到你!” “你别考砸了。我乘车去三中要钱的。去最差的普通高中七横中学还得坐船。我可没钱。”文楠玩笑道。 “去你的!”顾婷略带嗔意地轻锤文楠的肩膀,最后望了眼这三天忍住疲惫都没躺下去的小床,想了想,余晖斜打的眼眸里金灿灿的,轻声道:“一定要加油啊,考完回学校的那天,给你个惊喜。” “嗯?” “回头你就知道了。”顾婷小脸通红,“蹬蹬蹬”地跑下去了,还和母亲告了声别,声音渐息在楼下。 “你麻痹的!” 文楠突然骂道,撕掉自己做的最后一套试卷,扔进垃圾桶里,嘴唇苦涩,“你以为啊顾婷!哥我想了三天,才想起来,今年中考难度系数最大,全市学生基本都被坑掉了,还去年550分,今年420分就能进普安中学了!你做成这样当然是没多少问题了……语文和英语一坑,要是数学和自然科学再坑……能考360分以上,进三中免掉买分钱就谢天谢地了……” “唰!”的翻上试卷,有些怨愤的文楠继续埋头巩固知识点。 天暗再亮,时间定格在早上五点半,文楠爬了起来,望向窗外晨曦笼罩的青山,他深呼吸,长长地吐出一口气,脸色神圣庄严,朝着天空轻声道:“我已经尽力了。接下来,就看你的了。” 如果重生是老天爷垂青带来的福利,那么,希望再赐予自己一个主角光环吧! 第十八章 银元 “准考证,复习资料,还有下午考数学时候的尺子、笔、圆规、计算器别忘记了。”文楠吃完早饭正在整理书包的时候,高芝萍走了进来,递上两张十元的纸币,“明天考英语,2b铅笔你张琳姐家里有,这是这两天过去的生活费,别用你大姨妈和姨夫的钱。” 高芝萍看着文楠紧盯着二十元纸币的样子,以为他又像往常一样嫌弃钱少,想着这个时段,还是让孩子身上多藏点钱买东西,又从口袋里摸出两张十块的,“省着点花。” “不用,够了。”文楠的准考证显示在二中考试,昨天就知道今天晚上会留宿在二中附近的表姐家,和上辈子发生的情况一样,于是拿过二十元,笑着打量了几眼。 这是两张崭新的新版十元纸币,文楠已经忘了第五套人民币是什么时候发行的,之前见过的也就上个版本国徽的一元硬币,现在看到与未来使用的一模一样的十元纸币,难免有一种亲切感。 他想来好笑,自己的这个举动,就好像后世段子上一群妻管严的汉子,一辈子没见过十元,还以为整个世界最大的面额就是五块…… 看着文楠又低头清点了一下书包,高芝萍有些诧异孩子的懂事,想起求到的签,暗自叹息,轻微的脚步声从楼梯下传了上来。 “阿楠,准备去考试了吧?”一名老妇人拎着一袋状元糕和一只热水瓶走了上来,脸上笑意浓厚,看上去和蔼可亲。 “是的,奶奶,等等就出发了。”文楠下意识地大声道。这时候的奶奶比十一年后少了一些老年斑,头发黑白相间,气色很好,腿脚也很灵活。 “这孩子,你奶奶听得见,这么大声干什么?”高芝萍没好气地拍了下这才意识到这时奶奶耳朵还很灵便的文楠,却也撇撇嘴,想着往事,对于老人近来在家里出入无人之境,随时过来佛堂,即便家里没人也会进来,心中有些介意,嘴上亲切道:“来供佛啊?” “对。来供佛。”徐露英点点头,朝文楠郑重其事道:“加油啊,努把力,向你凯凯哥哥多学学,他是一定可以进普安中学的,你争取考上第三高中。” “好。”就好像一把钢刀穿过皮肉在心房一刀刀划割,看着母亲的笑容凝住,文楠意兴阑珊地收回准备去帮奶奶搭把手的脚,背上书包,眸光黯然地目送徐露英推门进入小佛堂,攥紧了口袋里的二十元,小声却坚定道:“妈,别管别人怎么说,儿子一定会努力,不会辜负你们的希望。” “加油就好。”高芝萍欣慰地笑了笑,那只下下签却像是心头的阴影,随着婆婆抬高文凯有些看不起自家儿子的话语愈发胸闷气躁。 小佛堂内的摆盘声结束,随后响起奶奶如同梦呓般的声音:“弟子徐露英,求菩萨保佑,祝我家凯凯考进普安中学,向海天中学冲刺……菩萨保佑,祝我家凯凯考进……” 高芝萍刻意停留了一会儿,内心总希冀着婆婆能够为自家儿子祈祷祝福,但仔细听了好半晌,听着对方循环一样为文凯祈祷的声音之后就开始念《阿弥陀佛经》,内心酸楚而愤懑,忍不住冲了上去:“我……” 手被拉住,高芝萍回过头就看到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妈,爸一向孝顺,你放宽心,别和奶奶计较了。更何况菩萨很忙的。中考高考也不知道有多少人求神拜佛呢,真要菩萨一个个照顾,怎么忙得过来?” 文楠稚嫩的脸上带着一些不同寻常的懂事,高芝萍愣了愣,鼻头一酸,内心委屈却竭力忍住,不想儿子在这么关键的时刻也跟着难过。 她有些为孩子的懂事高兴,咬牙望了眼小佛堂,忍气吞声拉着文楠走到卧室,决定等等再找个时间挤兑一下婆婆,拿出一枚银大洋,又小心翼翼地用红纸包裹,郑重其事道:“你外公死的早,这是他留给妈妈的嫁妆。你拿着,咱们不要菩萨保佑,外公保佑你。记得,到时候别在人前拿出来,也别弄丢了。” “好。”文楠接过,记忆中模模糊糊似乎也有这一幕,但已经是上高中的时候了,想来可能是母亲害怕这时候的自己弄丢,等到高三成年懂事,知道利害了,才敢让自己佩戴有些价值和意义的银元。 把银元小心翼翼地贴身藏好,文楠的脑海中早已模糊了外公的形象,但从父母口中他依稀记得当年无论有多贫困,外公一直会用私房钱给自己带零食,有时候赌输了钱,宁可赊账都会给自己和表哥买好吃的,内心一暖,想着那些流逝的无法把握,眼前的却一定要珍惜,掂了下书包,笑道:“妈,我走了,你别担心。我会照顾好自己的,也一定会尽我所能考好的。” “去吧,晚上在表姐家记得别复习太晚。天明刚才打过电话来了,在车站等你。” 文楠出门,有些不放心地回头小声叮嘱道:“妈,你消消气,别跟奶奶吵架,我可不想在考试了还想着你和奶奶的关系,这要是没考好……” “你这死孩子,怪我啊?什么没考好,再说一次试试!”高芝萍气势汹汹地冲上几步,望着文楠摆了个鬼脸蹬蹬蹬地跑下来,哭笑不得地喊道:“中饭在表姐家吃饱,晚上记得给妈打电话!” 听着儿子在楼下的应答声,高芝萍坐下来收拢着藏首饰的老旧生锈的铁盒子,回想着刚刚发生的一切,怔了怔,这才发现自家儿子好像真的长大了…… “楠哥!车来了,快点啊!”文楠走到离老旧斜歪的车站小站牌三十来米的时候,沈天明正招手大喊,他连忙火烧火燎地大步奔跑,等跳上15路公交车在售票员的手中买好票坐到位置上,被厚重书包压得发麻的肩膀隐隐作痛,愈发准备等中考完就锻炼一下自己的身体素质,起码也得开始长高,朝着型男冲刺了! “顾婷刚已经被她邻居带走了。我看她一直在问你,那表情绝对是喜欢你啊。你这三天很爽吧?”沈天明也不怕天热,搂过文楠就一脸猥琐地问道。 他可是羡慕的很,刚刚看顾婷那表情,要不是那个邻居大哥急着上班,她又和自己还有文楠不是一个学校考试,绝对敢跳下来一起乘坐公交车。 “我记得你也跟班级里的前后桌女生有暧昧吧?”绞尽脑汁搜刮着那些年年少轻狂懵懂无知的情愫,文楠哭笑不得地反驳一句,却还是拿出这两天自己复习整理的考试重点资料,想着之前回忆起的中考偏难问题,提醒道:“小道消息,咱们第一届新概念课程改革实验,这次考试出卷人有心试验我们的承受能力,题目可能会超纲,这些东西你看一看。” “超纲?你别吓唬我?”文楠一本正经的脸色使得沈天明自行脑补了这个小道消息来源于对方的班主任何建宇,却是信了七八分,脸色有些凝重。 “等考完语文你再判断我说的准不准吧。有备无患。这几个题目都是我从黄冈卷里摘录出来的,考的应该是高中的知识点。你先看看。” 文楠递过一本硬封笔记本,沈天明将信将疑,却也埋头看了起来。他没留意文楠这一刻没有一起过来探讨的举动,而作为这一届中考考生的文楠看着几个乘客交头接耳讨论着中考高考的事情,目光却含着超越时光的深邃。 06年,手机刚刚步入彩屏机的时代,电脑也将逐渐落户千千万万家,海天市在未来几年将重新规划,在“新区”的光环下高楼大厦平地而起,农田平房逐渐被取缔,许多农村户口也将逐渐因为被政府征用住宅,而落户城镇。 这时候干净整洁的车厢里还没有拇指党出现,售票员也还没有被无人售票车所取缔…… 而自己的身上,只有洗得发白的地摊货纯紫色t恤,一条刚升初三时因为流行也效仿着买来的已经褪成淡蓝色的直筒牛仔裤,还有一根五块钱的假牛皮皮带,以及一只厚重得仿佛能把人压垮的书包…… 兜里还有二十块零钱,年龄才十五周岁半,就算厚颜无耻地搪塞母亲银元丢了,然后把银元当了也才几百来块…… 一丝淡淡的紧迫感萦绕心头,尤其是那种无能为力的感觉让文楠升起淡淡的急躁,他不是圣人,当下发生的事情牵动着那些年失败经历铸造的负面情绪浮上心头。 大伯母的闲言碎语,奶奶的偏爱,父母对自己落榜近乎迷信般的执着……文楠望着车窗外跳出山顶的火红太阳,目光闪动。 他很想抓住这段美妙的时光,在高速发展的海天市中抓住机遇改变整个人生境况,但重生之前的基础太差,再结合眼前的家境,空下来的脑子在罗列了一系列跟父母有关的人脉资源之后,想起自己十五六岁的年纪,那种深深的无力感浮上心头,埋上阴影,随后脑子里忽然闪现出一道灵光! 记得父母当初求神拜佛,好像还有另外一件足以改变家境的事情存在,只不过最后失败了? 文楠有些热血沸腾,只要有希望就好,虽然自己插不上手,但假如考上三中,还是足以让父母有点底气的吧? 这么一想,文楠就精神振奋,想要打击看不起父母和自己的人,又或者为父母的能力铺垫,原来最重要的一个前提,还是中考! 当然,文楠也忍不住有些嫌弃,大人有时候就是存在那么无厘头的想法,看孩子的成绩也能跟父母的能力挂钩,子女就好像变成了一项商品,越是优秀,就越代表着父母的能力…… “楠哥,这个横着的8是什么?区间又是什么?”沈天明疑惑的声音打断了文楠的思绪,文楠平复隐隐震动的情绪,归纳一切后准备剑指中考,扭过头,笑道:“无穷大……” 一小时的汽车路程在两人的一问一答中很快过去,感觉收获颇丰的沈天明的电子手表显示“08:32”的时候,文楠和沈天明望着人山人海,熙熙攘攘的普安二中,感受着扑面而来的喧嚣哗然和夏季燥热空气中的青春气息,也不由情绪高亢起来。 第十九章 自惭形秽 普安二中“自古以来”就在普安区存在特殊性……如果99年已经“作古”的话。 这所学校的前身就是如今普安区唯一且在普安区至高无上的重点高中普安中学,按照二中学生的说法,普安中学、普安二中、普安三中,在两所普安区最好的高中中间夹杂着普安二中一所初中,这难道不能证明咱们学校的牛逼吗? 先不管这种莫名其妙的优越感怎么成为某些二中学生口中与有荣焉的资本,普安二中的教学质量和升学率却真的是数一数二。 而作为市区中心长年累月曝露在所有人眼光中的学校风貌,二中也称得上金碧辉煌,比荷叶中学这种城乡结合部的中学看起来就有底蕴有内涵。 荷叶中学的四字校名由四块老旧黑色大理石板拼接后镌刻,风吹日晒下石板被腐蚀出难以清洗的水渍,字漆斑驳暗淡。 普安中学却已经用了整块花岗岩镌刻,刚刚涂漆半年左右的四个金黄大字在阳光下熠熠闪闪,而进入校门二十多米后是一条笔直朝着崭新华贵的五层教学楼二楼延伸而上的大理石阶梯,一进门就让人有种油然而生的干净敞亮,蕴着不同寻常的雍容华贵。 “还是第一次进来,真大啊!”此时距离考试只剩下不到半个小时,封锁线已经开放,沈天明跟随着进入考场的人潮从正中央的台阶拾级而上,涉世未深的脸上夹杂着亢奋和紧张。 紧张的原因自然是即将面临的中考,至于亢奋——他的目光一直有些不好意思地尾随着那些临近毕业又恰逢夏季穿着花枝招展的女生们,还像是觉得自己过分了,道貌岸然地目视前方,却又忍不住偷瞄了几眼侧前方几个女生迈步上楼,扭得极具韵味的臀部和白嫩纤细的大长腿,因为发育明显突出的喉结连续动了好几下。 阶梯左边的不远处是四个此时空无一人的橡胶篮球场,喷漆光鲜的篮球架还能看到几个篮球撞击过后残留的泥印,从台阶边缘望向里面,巨大教学楼和崭新图书馆的交错缝隙间隐隐约约闪露着橡胶跑道的冰山一角,无不彰显着高大上。 文楠收回目光,余光留意到前方一名男生脚上的乔丹运动鞋,又看向自己二十来块买的朴素黑色帆布鞋,棕色眼眸微醺道:“是啊,比我们好多了。” 身上的鸡皮疙瘩本能地泛了起来,文楠内心郁闷自己为什么总是会想起一些不愉快的经历。 他还记得当年小学升初中使用的还是地域制度,农村学校就读的小学生就要就近上位于农村的中学,父母因为工作性质是农业或者渔业,还可能用来区分去上不同的中学,却也属于农村范畴。 而想要上二中、墩一初、墩三初这些位于市区的中学,没有关系和钱根本就不可能进去,当初就连步入荷叶中学,还是因为顾婷的母亲孙巧丽和校长有些交情。 文楠回忆起打小就是圈子里生活费最多的沈滔家里开小卖部有些底蕴,就是交了钱就读墩一初,而和文楠同岁此时还读初二的死党李纯洋——也是表哥李纯召的堂弟,此时因为母亲在市区工作租房,也在一初读书。 那些年在荷叶中学这所城乡结合部位置的中学时,文楠最介意的就是每回填写户口信息就要填农村,而城乡结合部已经被归属城镇的范围,于是总有那么几个学生目光狭促甚至有些鄙夷地凝视自己在表格上有些犹豫又自卑地填上“乡村”二字,仿佛带着高人一等的阶级目光。 他当初不止一次的羡慕两个死党能够就读位于市区的中学,却也对自己的户口信息暗自伤神,而后来的很长一段时间里,看着别人新衣服新书包,印着“李宁”、“安踏”、“特步”、“匡威”,乃至“乔丹”等等流行的品牌,他却只能通过换洗校服来勉强撑过日子,甚至当初新买的衣服心口标签都是被人取笑的冒牌货“aidads”,也有过一段时间的自卑。 没错,就是残酷的攀比,一种本能般会形成落差感的比较! 攀比的方式各种各样、全面通透,甚至带点无理取闹,连“我五百度的眼镜价值一千多,你没有”都变成了一种有钱的象征…… 尤其是周边不懂世事的同学看似无意的取笑,就好像利剑一般凿穿原本就脆弱不堪的内心,文楠的自尊心在别人的轻描淡写被摧枯拉朽般摧毁。 而当进入这所初中的时候,聆听着来自四面八方大多数市区孩子的话语,文楠俨然如同前世一般冒出一股深深的无力感,随即被他二十六岁的灵魂掐灭在萌芽中。 一如他重生之后在油印纸上写下的那句话——强大自己。 这是比拼爹更加具有成就感的事情,外部条件再优越,或者再卑微,只要自身强大,起码可以正视这些差距,奋力追赶。 当用平常心来对待这些攀比的时候,难免会生出一种截然不同恍若局外人的感觉。 此刻心境有种洗筋伐髓般的美妙感觉,文楠心想要是再遇到那个秀优越的眼镜妹,这次一定不会在心里暗骂“有眼镜了不起啊,我视力好着呢,成绩还比你优秀,你这未来的死鱼眼就不懂得自惭形秽吗?”,而是当面说出来…… 那感觉一定很爽! “我妈说了,这次中考我只要考上普安中学,就带我去泸市逛东方明珠塔和外滩。嘻嘻,需要我给你带什么纪念品吗?”前面一个手上带着米奇手表的黑短裙白t恤的马尾辫女生跟同伴笑道。 “说得你好像一定能进似的!”同伴口气鄙夷,随即嬉笑道:“万一考sh天中学了怎么办?” 瞧着马尾辫女生挥着粉拳略带嗔意地朝着同伴打闹了几下,文楠欣赏着这一幕附带青春气息,偶尔春光乍现惹得周围不少男生直吞口水的美景。 他望了眼两名女生脚上的匡威帆布鞋,心中暗笑,心忖你俩说话是真有语言艺术,不过能别吹捧吗?你俩哥在前世的三中见过的,高三时候貌似还和我身边这哥们一起在专科班就读……连堕落都那么“闺蜜”。 “我到了。”两人随着逐渐稀落的人潮涌入三楼,沈天明拿着准考证拍了一下文楠的肩膀,“好运!中午不用等你了吧?” “不用,我去我表姐家吃饭。”文楠摇头,摸着光滑的护栏上四楼,鼓励道:“加油。” 那股淡然夹杂一丝居高临下的语调让领先两步的马尾辫女生望了一眼,看着文楠的衣着和矮小微胖的模样,回过头嫌弃地撇撇嘴,倒是对沈天明离开的背影微微印在脑海,手肘碰了一下闺蜜,望向沈天明逐渐消失的背影,用抱在胸前的课本掩嘴,小声嬉笑道:“哎,你看那个,就是那个啊!对!那个人是个好苗子耶!目测九头身啊!” “衣服差评,表情还这么没见过世面的样子,看起来就是带不出门的小男孩……我还是喜欢你家王俊杰那种类型的男生,又有型又幽默,沉默起来还带点忧郁气质,和《终极一班》里的唐禹哲差不多。” “都说了‘我家’你还多说?”马尾辫女生埋怨了一声,目光却或多或少夹杂幽怨和失落,一看就是没吃到嘴里的花痴女。 她想起对沈天明的评价,似有所觉地又瞥了眼身后,见文楠跟着自己步入考场教室,目光平视过来,嘴角还带着一丝古怪的笑意,怎么看都像是那种明明羞涩却强自硬撑在自己面前搏印象分的小男生,竟然都不会为朋友辩护,还在一边讨好似得跟着笑,好幼稚。 她的判断基于文楠土得掉渣的打扮和背着厚重书包像是好学生的死板老气的模样,那张憨厚微胖的笑脸看起来都那么面目可憎,却不知道文楠不想反驳的原因有两点,一来是他的眼光和毒舌同伴差不多,也觉得沈天明现在的样子有些生涩青嫩,二来,王俊杰这个名字可富有很多回忆啊…… 见文楠把书包放在门口的寄存桌上,还抽出了一叠资料进门,马尾辫女生对于对方临时抱佛脚的行为有些不以为意,把贬低对方当成自己调节考试情绪的小方法,毕竟一看就是农村中学出来的人,怎么可能会和成绩优异的自己步入一所高中,随即扭头走进教室,在循着准考证摸向自己考试座位的时候,“呀”了一声,腾地后退一步,“俊杰!” “我跟你说,乔丹最新款的篮球鞋我已经看好了,就等考进三中尖子班我妈给钱了,家里都收藏第四双……” 一个头发厚重如同锅盖般的男生正和邻桌的男生眉飞色舞地描绘着身为收集癖的美好未来,听见呼唤张望过去,看着女生整个发育成熟的身躯不知怎么的突然后跳,然后陷进身后从旁经过的小个子男生身上,随着身体失衡压着对方倒在一张考桌上,大笑着跳了起来,一脸揶揄,“宋丹妮,干什么?你想干什么?啊?趁机占后面那兄弟便宜对吧?” 宋丹妮白皙的脸颊在对方的调侃中微微红润,感受着身后触及半个身体的压迫感猛地前倾站稳,马尾辫如同扫帚般大力扫过文楠的脸,比文楠高出半个脑袋的个头居高临下地俯视,怒意盎然:“你干什么?” “不好意思,是你撞过来的。”脸被对方的马尾辫抽得隐隐作痛,对方的盛气凌人更让文楠眉头微皱,然后决定无视这场误会,侧身避开对方的身体,朝着被自己压到桌子,甚至书本也被压翻的考桌主人歉声道:“对不起,影响你看书了……” 最后一个字几乎已经听不清了,望着眼前的女生,文楠明明调整好了心态,但在这一刻脑海里还是忍不住跳出四个字:自惭形秽! 第二十章 一位神秘而奇葩的白富美 朝南的窗户透进阳光斜打在女生粉嫩的脸蛋上,染得细小的绒毛金灿灿的,尖俏的鼻尖鼻翼微薄,被阳光在鼻尖上染上一点金光,嘴唇红润好看,小巧的耳朵上被一头披散下来中分小波浪卷发掩盖,长发在阳光下细腻有致柔光发亮,一直耷拉到微微成长凸起的前胸掩盖住校服的校徽,有种半遮半掩的美感。 五官精致立体,皮肤白皙,修长睫毛在扑闪扑闪的大眼睛下不禁意的带着勾人的律动。 即便女生此时光滑如玉的额头轻皱,文楠也没有忍住多看几眼。 不可否认,就算是在前世见惯了各种各样的网红脸,又常年沉浸在高质量女主“文艺片”锻炼出了审美疲劳,这一刻的文楠心跳也是剧烈加速的。 他已经忘了前世自己是否也在这个考场,又有没有关注过这个在阳光下耀眼无比的女生,但对方身穿校服清濯不妖的相貌打扮,他知道自己可能会永远记住这一幕。 当然,这并不是说文楠犯花痴…… 好吧,他除了欣赏还真在内心涌动一点男儿本色,但更多的是女孩本身的特征所带来的冲击力。 滑腻没有毛孔的皮肤显然化了素颜妆,小波浪卷发洋溢着青春少女的气息,却也代表着对方在追求时尚的同时也拥有一定的经济实力,当然这些只是文楠下意识的判断,而他的根参照物,完全是因为对方戴在右手白皙皓腕上的一只边角反射阳光极其晃眼的石英表。 文楠能够认出石英表的牌子还多亏了最近复习加深了印象的功劳。 自然科学上有一个电阻单位叫欧姆,写做“Ω”,而有一个国际时尚手表品牌也在共用这个标志! 那就是欧米茄! 一个让文楠自惭形秽的品牌,他前世有生之年第一次了解这个手表名牌,还是在微博上看到的一个视频,因为其中的广告音乐很好听…… 而06年海天根本没有大型商场让这种国际高端品牌入驻,文楠记得还是在几年之后,西港涌入了一大片房地产集团建立了数个商业广场,才有了欧米茄这种价格动则上万上十万的手表品牌商铺入驻,也致使他在偶尔一次真心话大冒险中硬着头皮闯入,看到价格就立马脸红心虚地连开口说“给我来一只”的底气都没有,灰溜溜的逃走了,被罚了好几瓶啤酒…… 至于对方戴着假冒伪劣产品,文楠可以确定地摊货根本没有这种高端品牌的仿制品,而且就算是假货,也应该会比宋丹妮手腕上的米奇手表贵。 而就是这样一个女生,穿的却是干净白亮散发着肥皂香的校服,皓腕长臂都仿佛披上了神秘,昭示着女生不同寻常的品味。 文楠的呼吸就那么不自然地漏了几拍,随后就留意到被自己压倒的书绿色封面上是一条似蛇似龙的怪物张着血盆大口咆哮,有个古装男子的背影定格在怪物面前,男子头上几公分处,赫然印着幻光的“诛仙1”! 06年第一版的诛仙……而不是什么语文数学的复习资料。 这个女生处处透着拨撩人心的神秘感,但却让文楠一颗老书虫有心结交的心和老光棍蠢蠢欲动的想法渐渐冷了下来。 不管怎么看,这都是一个家境优渥的女生,对方和自己的差距简直不可同日而语,如果没有重生,文楠甚至连欧米茄的品牌都不认识,可见对方的见识和自己完全是两个世界,而这次意外,也不过是双方萍水相逢后再次回归各自人生轨道的小波澜。 或许文楠心中会一直铭记这一刻吧。 毕竟重生之后第一次内心升起这种难以逾越的颓然,对方的世界在他的认知中被无限放大到了极点,女生就好像站在珠穆朗玛峰的顶峰,而他卑微的站在山脚仰望,一眼望不到头。 文楠连平时一直穿着乔丹戴着米奇手表的李慧莎都不敢过分妄想,想在八千多米的差距下,翻山越岭抵御各种高压激流勇进采摘眼前这朵天山雪莲?还不如多买几张彩票来得现实! 意外发生带出来的桌子挪动声吸引了教室里不少人的目光,有女生望到宋丹妮和她的同伴,眉头微微一皱,随后又低头看书,但大部分男生女生都把视线焦距在文楠和女生的画面里。 文楠沐浴阳光站立,浑身发白陈旧的衣着,表情淡淡,而女生坐在位置上静止不动,眉宇的愠意却越来越盛,明明是十分违和的画面,在灿烂阳光下也仿佛多了一丝诗情画意,而女生明眸中的愠意仿佛都能带来一丝青睐独宠般的幻想,有人心叹为什么不是自己摊上这事,不止能“不小心”地感受一下宋丹妮的身体成熟度,还能和……随后望着女生带着桌子“砰!”的站起,这才想起对方的生平事迹,把有心结交的想法扑灭,暗骂自己平白无故想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情干什么。 “你难道看不明白她是在找茬吗?!对你无理取闹来掩饰她的失误!你为什么不计较?现在是在中考!对你来说很关键的一步!任何事情都不能引起你的负面情绪,忍让有时候并不代表着海阔天空,与其自己受委屈,对付这种动不动就随便对人发脾气的人,为什么不光明正大地骂回去!起码告诉她,她真的没那么大的权利随意对人发脾气,更应该先说一声对不起!” 文楠愣了愣,他已经意识到对方的愤怒,还以为是自己凝视太久招人嫌的缘故,却没想到等来的是这样一个说法…… 嗯,声音很好听,虽然带着咄咄逼人,但快速说话中声线柔和婉转……文楠暗骂自己一句,老脸一红,望着女生流光闪烁含怒略嗔的俏脸,正要开口,才发现这个世界还有其他人存在,于是羞耻心上涌,更加不知所措了。 “徐静茹,什么叫我在掩饰自己的失误?”宋丹妮满脸荒诞,望了眼畏畏缩缩不敢出头力挺她的同伴,语调也明显带着一丝底气不足,“他就站在我后面,不应该跟我保持一定的距离吗?明明空间不大,这时候不应该说一声‘请让一下’提醒?还是说,我就跳得这么后面?” 王俊杰张了张嘴没有开口,他倒是有心解救一下这个被包围在纷争中有点稚气的小兄弟,之前还没留意到徐静茹,听着对方犀利直接的长篇大论,明显在愤怒当中,那股想要借着调侃语调缓解气氛的勇气就缩了回去。 徐静茹的名头在二中可是如雷贯耳,毕竟对方的相貌在那里,在二中学生口中自然也是口口相传。 王俊杰从初一开始就听着对方的前缀从“班花”到“段花”再到“校花”,然后在初三就进化成了“霸王花”……中间他痴迷nds宠物小精灵绿宝石版,偶尔也会思考徐静茹这棵行路草怎么避开面目可憎的臭臭花阶段直接用叶之石进化成霸王花,想来也是美女的特权,就算拥有“毒舌”和“泼妇”的标签,依旧是一朵香喷喷招蜂引蝶的花骨朵。 但对方的身份背景实在神秘。 据说初一有一次徐静茹差点被一个校霸学长占了便宜,被惹哭之后当天下午就来了十来号大汉堵得那名学长抱头鼠窜,最后学长还是被轻而易举地抓住打了一顿,而且大汉下手还不知轻重,打得他头破血流,事后学长父母还有校长都惊动了,可学长父母连口中一直引以为傲的社会人脉关系都没拿出来,就直接转学了,而校长也什么都没说,似乎还腆着脸去班级安慰了徐静茹几次。 这等家事牛逼的悍妇,他怎么惹得起? “请你记住,这个世界不是围绕着你在转的!”徐静茹又带了一幅说教的口气,胸脯明显起伏,“别流露出这种委屈的目光!你刚刚明明视野里只有这个篮球队的体育特长生,脸上欣喜若狂,而这名同学也在关注他茂密的发型!凭什么你分神就不会注意周围的环境,还需要别人提醒?你看看这位同学,分心都可以做出避让的动作,而且还礼貌地和我道歉,比起他,你简直丑陋到了极点!” “你……”宋丹妮目光一动,整个班级汇聚在她身上的目光尽收眼底,平时沾沾自喜这种成为焦点的感觉在此时却让她把内心的委屈放大成一种羞耻感,尤其是这个比自己矮了半个个头的毒舌妇揭露出自己对王俊杰的小小情愫,让她目光通红,眼泪欲滴未滴。 “你……别这样,算了,算了吧,就是个误会。”徐静茹掷地有声的长篇大论让文楠有种脱离正常世界的感觉,他一脸尴尬地劝道,瞥了眼王俊杰闻言摸着茂密头发望向自己的眼神,心虚不已。 事实上他刚才朝徐静茹道歉,未尝没有让宋丹妮自我反思太过失礼的想法。 比起得理不让人,不管从陌生环境来考虑,还是二十多年失败的人生经历,他现在更希望用柔和平稳的手段去处理一些年轻人本该血气方刚的事情。 “就是因为你的这种退让,滋生了不知道多少人的娇纵野蛮!”徐静茹瞪向宋丹妮的眸光转移到文楠的身上,“你有什么好避让的?身高、家事、成绩?还是性别包袱?可你首先是一个人!一个独立的存在!你的皱眉就代表着你的心情不好,而压抑这种情绪,在接下来的考试中一定会影响你!长久下去,甚至会让你只知道退让,麻木不仁的变成其他人!” 手机铃声突然响起,“我还记得,我们的约定,一辈子幸……”随后被徐静茹近乎愤怒地重重用纤指把光良的《约定》铃声掐灭。 文楠就那么呆呆地望着她拿出银色精致的诺基亚n70,凝视屏幕下巴因为咬紧牙关而蠕动,然后眉头令人心疼的紧锁,推开自己,撞开宋丹妮如风般走出门去,“我很失望!在我为你挺身而出的时候,你还阻挠我!这变向代表着一种无能的妥协和没有思考的灵魂,美女和哭泣的女人并不代表着特权,本来就是对方的冒失,你本应该感谢我的据理力争!但你没有!” 柔美又极具穿透性的声音消失在门口,徐静茹的身影快步消失在走廊末端。 这个言语奇葩却富有力度的女生让文楠沉默下来,整个班级也沉寂了很久,直到两名监考老师拿着密封资料袋走进来,领头的一名男老师还皱眉望着试卷和后面的女老师说着什么,抬步进来的瞬间却明显感觉到了班级的诡异寂静,好奇地望了两眼,整个像是被按了暂停键的教室这才开始继续按照正常的节奏活动起来,只不过气氛还是多少透露着古怪。 学生们各自埋头做着最后十几分钟的复习,眉宇之间却都夹杂着异常复杂的神态。 几个站立的考生入座,一个亭亭玉立的女生近乎是跑到座位上发出座椅作响的声音,掩面埋在桌子上像是在哭。 而另一名穿得有些老土,手里拿着一叠资料一看就让男老师有种对方会作弊的错觉的学生,这一刻一张有些柔和微胖的脸带着不符合年纪的意味深长的笑容。 文楠坐到最后倒数一排角落的位置上摊开资料,遥望了一眼门口,心说妹子,你最后一句不就是在影响我考试情绪了吗? 不知道为什么,文楠隐隐心跳加速,浑身血液沸腾,脑子里挥之不去女生奔跑出去的身影,还有那首《约定》的铃声,那些话……甚至那只欧米茄手表。 这是一位值得尊敬且思想独立的白富美啊! 好想征服,或者让她跪下来唱《征服》啊…… 文楠苦笑着抛开这种重生后都感觉不切实际的想法,随后集中注意力到手中的有关作文技巧的资料上。 第二十一章 江湖儿女 随着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教室里有不少人难以忍受等待的煎熬,来回张望交头接耳。 文楠还看到了好几个脸熟的学生,应该是荷叶中学其他班的同学,时不时把目光扫过来。 他听着前排两名学生头头是道地剖析着监考老师拿着中考卷子交头接耳间凝重的脸色,以此来判断这次语文试卷的难易程度,口气之中还不乏有些老成的担忧和唏嘘,却始终没看到出去的徐静茹进来。 直到男老师对表,叫在场所有人把多余的参考资料放到外面去,文楠起身出门放资料的时候,才看到徐静茹迈着腿如风般擦肩而过,水灵灵的大眼睛一片红肿,又拿着《诛仙1》出门重重砸在寄存桌上“啪!”的作响,不顾其他人受到惊吓的神色,返身进了教室。 文楠也被吓了一跳,进门有些反感地瞥了一眼,但更多的是对她沐浴在阳光下孱弱单薄的肩膀耸动而心软,不仅产生想要安慰对方的想法在内心隐隐作祟,还有些荒诞地为她砸桌子的动作寻求到了解释—— 这个张扬的女生刚刚就像是侠女一样路见不平,她的一言一行无不表现着不想随波逐流被大众同化的想法,或许这一刻也是一种刻意的敲打,假如有人反对她的行为,她心里反而会好受一点。 无法去过问徐静茹怎么从侠女变成此时深闺怨妇的文楠心中只有黯然,锋芒毕露的她或许不会知道,每一个平凡人都不可能像她活得这么轻松,更不可能真正做到为所欲为。 我们终究会成为自己曾经讨厌的人…… 至少文楠明确重生之后的他依旧没有逃过这句话,他现在也没有资格成为例外,妥协、麻木,还是随波逐流的灵魂……他只想尽可能地证明自己存在的价值,弥补曾经的遗憾。 但等到试卷发下,文楠还是嘴角抽搐,听着教室里一阵阵倒抽冷气的声音,制冷效果简直比头顶六扇电风扇要好了百倍。 超纲了! 就算早就料到了这件事情,文楠还是忍不住想骂娘,真的他妈敢超纲啊! 从古诗词名句填空、现代文阅读、文言文阅读……接触的题型很多脱离了三年课本,大多数都不再是简单的记忆力题型,需要的是结合平时积累来完成——这恰恰是现在文楠最缺少的东西! “执着你妹啊……重生了都不让我好好活!”文楠写下名字和准考证号,扫了一遍试卷,望着写作60分的两个文题中的文题一“请以‘执着’为话题,写一篇文章。”,感觉自己这次是注定要抱憾语文考场了…… 提笔之后,文楠就跟着感觉走。 昨晚文楠就做出过舍取,如果语文真的无法得到妥善解决,他必须抓紧时间备战数学和其他科目,这一刻自然没有任何停顿,轻而易举地舍弃掉所有脑海里不存在的知识点的题目,连猜带蒙,要不是没有选择题,说不定他会把橡皮的六面写上一到六,再回顾一下高中后就玩得顺溜的考场掷骰子…… 等到一气呵成地写完早已生疏的作文,看着自己下意识地选择了文题二,洋洋洒洒的写下《三位“先生”伴我同行》635个字,文楠还有点诧异地望了眼教室后面的时钟显示的九点四十五分,竟然念头通达到了这种程度? 他扫视一圈,所有学生都埋头考试,就连徐静茹都执笔面对着试卷沉思……很好,下面就是放大招的时候了! 能坑一个学生心理失衡就坑一个! 谁叫哥是死定了呢! 咔! 座椅后退声使得所有人抬起头来望向角落的声源。 王俊杰揪了把茂密的头发,望着文楠整理着试卷大吃一惊,随即心中有些焦灼,又埋头啃题。 宋丹妮目光带着怨愤,瞥了眼米奇手表,确认对方绝对不可能做完试卷,内心鄙夷地再次埋头做题。 文楠大步阔阔地走到讲台桌上,交卷离开考场。 男监考老师皱眉望了眼时间,又翻了下文楠的试卷,看着上面不少空着的题目,瞥了眼文楠走出门的背影,目光隐晦夹杂着对文楠学习不好连考试都不认真对待的嫌弃,下一刻,又是一阵桌椅响动,一道俏丽丽的身影在阳光下站起,如风般奔行“啪!”的把试卷拍在讲台桌上,转身出门。 “徐静茹!”女老师显然和徐静茹认识,瞥了眼试卷神色就是一沉,也不顾考场不准喧哗的纪律,急忙追出门,显得年轻的脸上带着阴霾,质问道:“你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吗!” 文楠愣愣地望着拦在自己面前的身影,又望向顶多二十五六岁的女老师,就见徐静茹眸光隐隐含怒地凝视自己,薄唇轻启,声线微颤道:“我知道,白卷而已!后天我就会身不由己地飞往澳大利亚,接受国外教育,甚至有可能在那里成为外籍华人……王老师,你还有什么需要补充的吗?” 女老师张了张嘴,文楠可以明显地感觉到对方在徐静茹的话语中身躯停顿僵住,为人师表的脸上原本的愤怒失望之色凝固,随后尽数收敛,随之显露出来的是羡慕、祝福……以及一丝丝的厌恶和嫉妒。 她转身进门,略显颤动的单薄身躯隐没进教室阴影的剪影让文楠有一种孤立无援的错觉。 门口附近的座位有考生一脸羡慕的抬头,目光失神,随后又急忙恐慌地埋头应付艰难晦涩的考卷,文楠察觉到对方眼神中的锐利越来越盛,背上书包有些不敢面对这张精致毫无瑕疵的脸:“有事?” 他侧身绕过徐静茹,向走廊阶梯走过去,心里隐隐有了猜测,“出去说吧。” 徐静茹抱着《诛仙1》,尾随文楠,在临近阶梯的时候,肩膀耷拉,脑袋低垂,像是突然变成了一只瘦弱的小动物,声音低沉地开口:“我刚看到了那个男老师的眼神,他对你试卷的评价绝对不好。如果你本身并不是一个好学生,我无话可说。但如果是因为受到我的刺激,我很抱歉……我刚刚是因为自己心中有事,所以才说出那些话来。请你不要当真……” “身不由己地飞向澳大利亚吗?”文楠没有回头,自嘲一笑,摸着阶梯扶手慢慢下楼,“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天地无情,所以人要自爱?但你自爱伤害了很多人啊……嗯,不过不包括我。我是坏学生,你不用内疚。” “你看过《诛仙》?”徐静茹迈着轻快的步子追上几步,弯腰探头打量着文楠的表情,小波浪卷发在她小巧玲珑的香肩前胸滑动,睫毛轻快地律动几下,煞是好看,“你懂我在说什么?” “你想说的内容,和《伤仲永》差不多吧?”文楠深笑起来,自嘲这就是前世他升入高中之后人生的真实写照,“原文的意思是再有天分的人,后天不努力,都会慢慢平庸。而你,是不想看着大家在这种机械又类同的生活状态下抹杀掉自己的人格,明明是不同的面孔,却变成同一个人的行为模式,连自己的声音都不敢发出来?” “没错!”徐静茹俏脸微微红润,眼眸亮晶晶的,语调激动中,竟然还带着一丝伤春悲秋的怅然:“尼采在《悲剧的诞生》中说过,现代社会尽管物质财富日益增多,但是人们并没有真正的自由和幸福!僵死的机械化生活模式压抑着人的天性!就像你我,我们所有人都被困在一个牢笼里!没有了自己的思想和对生命的使命感,这就是一种现代文化的病症,也是一种生命本能的畏缩!” 文楠忍不住打量了几眼表情如遇知己般微微红润的徐静茹,看着那张脸上洋溢的笑容,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 妹子啊,尼采的哲学思想你这年纪装逼就可以了,有必要拿出来跟人深入交流吗?文楠心头有些不忿,要不是比对方多活了差不多一轮年纪,这时候恐怕只能在这句话之中望而生畏吧? 但事实上他也真的不知道应该说什么,只得目视前方,呐呐开口道:“所以,你想改变社会?” 徐静茹脚步轻快了一些,文楠并没有留意到她脸上前所未有的释然,“不,改变我眼前的!” “可你不还是要去……澳大利亚吗?”文楠猜自己说这句话的时候一定脸上泛酸。 “我交了白卷啊。如果有可能,我会连交五张,让他们看到我的决心!” 看着徐静茹跳到三楼转角的阳台旁,展开右臂接着阳光,手表和半个身体仿佛都披纱戴金般光芒万丈,文楠有些刺眼地别过头,体会着口腔中莫名而起的苦涩,继续迈向二楼,“我不知道说什么。再见吧。我们不是同类人。不过如果是我,我会尽我所能完成我能做好的一切,让他们看到我的能力,而不是通过无理取闹,类似孩子般的抗议……改变嘛,方式很多的,不一定要强硬,可以针对性更强一点。” 说完之后,身后再无脚步声,对方也沉默下来,文楠有些懊悔自己的冲动,其实能够和她有短暂的交流,似乎也不错啊,怎么就一句话把她给顶死了呢? “喂!你叫什么名字啊!” 文楠愣了愣,扭过头,眼前一片恍惚。 徐静茹俏丽丽地站在阳台旁,一身干净洁白的校服沐浴在阳光下,小波浪卷发披着阳光如同戴上水晶公主头冠,精致粉嫩的俏脸蒙上一层神圣却真实的光泽,就连她怀里的《诛仙1》的封面都仿佛多了几分质感,不再那么魔幻,“我叫徐静茹,双人徐,梁静茹的静茹!” “文楠,文天祥的文,木头南。”文楠呼吸急促,脸色发热,凝望着那张被皓腕遮掩一半的诛仙封面,心叹张小凡与碧瑶被黑水玄蛇打散的时候,恐怕心里焦灼,也会是一种世事无常般的唏嘘吧? 对方是圣女,自己只是个愣头青…… 思绪连继续延伸的机会都没有,眼前就是一片清丽如百合绽放般的笑容:“木头南?大木头!很高兴认识你!如果有机会,希望还能在未来遇见!” “青山不改绿水长流,日后江湖再见!”文楠洒然地笑着摆手,转身离开…… 啧啧啧,06年真好啊,“日”还是那个“日”,一点也不邪恶! 第二十二章 镇不住了 独自迈步二楼正中央的台阶拾级而下,走出人迹稀廖的校门,面对着保安大叔怪异的眼神一笑而过,文楠横手挡在眼前,眯眼抬头直视绚烂刺眼的阳光,直到天旋地转,才晃着有些头晕目眩的脑袋正步走向表姐家。 黑白闪烁模糊不清的眼眸里行人络绎不绝,走在闹事的街道上,行人步伐匆匆,不用刻意的驻步停顿,疲惫的面容、佝偻的肩膀、略显浑浊的眼眸……火辣辣的太阳致使年轻人的面孔很少出没,引入眼帘的大多数人都已经上了年纪,至少已经拥有了皱纹这种岁月划刻的厚重痕迹。 他们走在自己的生活道路上,不会悠闲而刻意地关注旁人的生活,心无旁骛地只为了眼下生活的节奏而奔波。 用这样突发奇想却又多年没有经历过的斑斓视角去看待,光怪陆离与真实并存,文楠心情前所未有的好。 他原本也会成为他们的一员——他知道自己不可能永远躺在床上摆着类似一百六十多年前吸鸦片的姿势看着手机,总有一天会幡然醒悟,然后继续内心骂娘、浑浑噩噩的过日子。 或许等时机巧合,会有那么一个可怜的女人不嫌弃他的能力,搭伙过日子、生孩子,然后陪着他一直到老,要是受不了了,磕磕碰碰中拌嘴,说不定还会离婚。 又或许他会比其他人混的更差,一直光棍,拿着每个月的钱逍遥自在,忍受着父母恨铁不成钢的埋怨责怪,忍受着他们“立业之后要成家”的催促,甚至还得应付一场场囊中羞涩恨不得aa制的相亲,然后煞有其事地跟别人谈论哪个会所、水吧的妞屁股大,手感好……等时间到了,送走了父母,空落落没有人气的房子也不想呆了,然后整天整夜的麻痹内心,自认为自己过的很好。 可是现在不需要了,虽然依旧没有多少选择的权利,但起码他可以更主观也更清晰地去选择自己的生活。 就如同那个在三楼分别后始终没有下楼,即将飞往国外的女孩对自身遭遇的抗议一样…… 虽然独自下楼让文楠内心有点小失落,但他仍旧不敢回头看她在三楼干什么,只敢胡思乱想是不是在等人,等男朋友还是女闺蜜…… 文楠苦笑,十几年的老书虫生涯让他习惯了小说中主角重生放眼天下,就算是天上的圣女、神女,也势必豪情万丈的征服,可到了他的身上,他依然孱弱,依旧望而却步,连想都不敢想,这种落差感实在糟糕。 回顾交卷之后的整个过程,不少抓耳挠腮败在语文试卷上的学生想要效仿自己提前交卷的意动文楠是看在眼里的,但很多人都被束缚在“态度”的牢笼里,好像坐满时间等待考试铃声的响起就是对中考这件人生大事的负责。 恐怕徐静茹追出来的怒目也是因为对他不负责任的行为生气。 好在自己避让了,又说了一些话,让对方产生了一些不一样的想法……吧? 想着对方坦然地跟自己说交白卷的事情,而且心情看起来也不错,文楠体会着内心那份被女神青睐的虚荣心,忍俊不禁地摇摇头,这样执着于一个即将天各一方的女孩,还在乎对方对自己的评价,实在不配“重生者”这个名号啊! 十分钟后,迈上一栋居民楼的六楼,文楠敲了敲602室的盼盼防盗门,房门打开的瞬间,望着一名长发披肩戴着无框眼镜的女生脸上惊愕,然后低头凝视小灵通屏幕时间的表情,文楠嘴角一抽,懊悔自己竟然会这么草率的直接过来。 “你白痴啊!”表姐张琳一张青涩带点青春痘的脸少了十一年后已为人妇的稳重,细眉扬起,比一般人都要挺翘的鼻梁骨随着狭长的单眼皮微眯带着十七岁的冷艳,绝不敢堕了步入三中高一后被广为流传的“冰山美人”的名头,“走路也要十分钟,你别告诉我四十多分钟你就考完语文了?讨打了是吧?” “姐,我饿了。”文楠才想起来三中这时候已经在布置考场准备应对高考,自家表姐自然是休息的,望着她的围裙,只得可怜巴巴地走进去,下意识地望向餐桌,望着那份理所当然会出现的浆汁浇灌的牛肉,舔了舔嘴唇道:“能吃饭了吧?” 牛肉绝对是为他准备的,大姨妈家里从来不吃这个,只有文楠出现的时候才会准备这道菜,想起自己重生之前还持续了十几年的习惯,文楠心头一暖,回想着父系亲戚那边的冷落,这一边却是绝不可辜负的。 “吃饭吃饭,讨打啊你!你试卷做完了吗?”张琳不忿地瞪眼,却也给文楠盛饭,又倒了杯饮料,拖着拖鞋哒哒哒地跑到客厅,怨愤道:“我给你妈打电话,都不知道应该说什么……这么早就过来了。” “你就说我考完了,试卷简单的。”文楠尝着浆汁甜口的牛肉,大快朵颐,想起大姨妈的工作,关心道:“大姨妈又在冷库上班啊?” 大姨妈家的条件在母亲这边算是最好的,一套买在市区又和二中相近的房子就已经区别于文楠一家人了。 二中位于闹市区,附近还真没有学区房的说法,但这个地段的房价在06年也价值80多万,往后涨幅虽然不大,但还是有120万左右的市场价,而且这个市场价针对的还是老到不要老的房子,也照样供不应求,哪里是文楠现如今家里那套还没改建估计合计也才20来万的乡村民居可以媲美的。 但大姨夫工作一般,平时也有小赌怡情的爱好,说起来,靠的还是大姨妈一双手在冷库没日没夜的工作才赚到的这套装修别致的公寓。 这样女强男弱的家庭,大姨妈的性格自然显得强势一点,文楠想起来自己每次进门,都会被大姨妈带着不容置疑甚至有点盛气凌人的口气强行教育,这时候竟然有点受虐地想要回顾一下。 “上班。特地叫我买了牛肉给你。我爸中午也没在,我……喂,小阿姨啊!阿楠到了,对啊,在吃饭呢。” 趁着表姐打电话的功夫,文楠放下书包,起身给表姐盛了碗饭。 表姐一向独立,往后也是一派女强人的风范,虽说没有什么了不起的成绩,但二十七、八岁的年纪拿到一级建造师文凭并且经济独立也让文楠值得敬佩,而且十几年如一日的对文楠像亲弟弟看待,这份感情让文楠有些唏嘘的同时忍不住想在现如今细枝末节的生活中多回馈一下。 “啊?他有这么聪明吗?哈哈,我等等跟他说!”想来又是一向把表姐当小大人知无不言的母亲对她说了什么,张琳哈哈大笑,随即又停顿了一下,语调有些生气道:“真的啊……那他奶奶也太过分了。这毕竟在你家啊,自家孙子都不祝福……啊?是你要讲的啊,怪我啦!哈哈,他听见了……没事的啦,我看他对成绩一点不担心,就知道吃……” 随后话语突然低了下来,表姐低沉的“嗯”了几声,“我晚上跟我妈说。好,我吃饭了,先不说了。” 张琳走出客厅,望着桌子上的饭愣了愣,坐下来打量着这个在高芝萍口中突然大变样的表弟,镜片下的丹凤眼促狭道:“这么客气啊?是想我说什么好话吗?竟然早恋!” 文楠思量着张琳最后和母亲的对话,问道:“姐,我妈朝你家借钱了吧?” 张琳表情一凝,对于还处于神经大条阶段的文楠突然这么挂心家里的事情觉得有些怪异,笑道:“小屁孩别管。你先管好你早恋的事情吧。竟然还想把女孩子留在家里,也不怕羞!” 她挪着牛肉盘子到文楠面前,余光瞥到手表时间,又不高兴道:“你说你就不能给小阿姨涨点志气,知道你平时成绩还不错,可起码考试态度也认真一点。哪里有这么快出来的,我……” “我吃完了。” 张琳呆愣愣地望着文楠收拾桌子起身,又收拢着书包到客厅去,满口想要玩笑挤兑的话卡在喉咙里,好久才张口不自然道:“吃饱了吗?”她还担心是不是自己话语太重了,文楠在这个中考时刻一时接受不了。 “饱了。多吃会有‘饭困’,下午可能会打瞌睡,而且天气热,也容易精神不集中。这次主要是语文超纲了,所以就提前出来了。与其在里面浪费时间,不如多出时间备考其他科目。”文楠开了小熊猫电风扇,舒舒服服地陷进皮沙发上,拿出数学资料翻了几页,撇嘴道:“你不说算了,晚上我问大姨妈。就是想知道是什么事情而已。不能帮上忙,起码也该了解家里的情况吧?再说,你都知道。” “会有‘饭困’?”张琳嘀咕了一句,搞不懂下午打瞌睡和吃饭有什么关系,但总觉得一向在自己面前嬉皮笑脸的表弟还真的有点不一样了,扒拉着米饭,想了想,笑道:“我也不太清楚,好像是我们那个远方舅舅养猪场的问题吧,听你妈口气,好像成了就让大家一起拼一点。主要还得看你们家能不能争取到。” 文楠眼前一亮,顿时跳了起来,奔跳着跑到饭桌旁,心情大好地报上刚刚没有反驳的“一箭之仇”:“明月,别说我了,《梦幻西游》里的清风怎么样了?” 张琳动作一顿,一脸错愕地凝望文楠,白皙的双颊上一抹红晕不由泛起。 文楠凑过去,指骨敲了敲桌子,佯怒道:“网恋就不去说他了!还是说说初中追到高中的那个方冰吧,你少跟别人搞什么暧昧,小屁孩懂什么啊!” “你怎么知道的?”张琳顿时畏畏缩缩地看向关上的房门,唯恐父母突然杀出来,咬着筷子满脸古怪道:“我好像……没告诉过你吧?” “哼,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文楠一抖资料,转身进门,留下一个高深莫测的背影让张琳吐着舌头,差点没想杀人灭口。 这小子……我说过这些事情吗? 她抬了抬眼镜,脑子里一片混沌,随后才又反应过来,明明自己一向强势的啊,怎么突然镇不住这个小屁孩了? 第二十三章 行云流水 整个中午,张琳就打量着文楠心无旁骛地躺在沙发上看资料,直到目送文楠背着书包出门,还有点回不过神来。 看书的时候分神少了,表情也有点严肃,关键是她忍下开电脑玩警察抓小偷练习打字的冲动在旁陪衬着做作业的时候,文楠竟然还开口提点她一道关于高一等差数列的错误,让她一时间有些凌乱,明明自己步入三中,比这个还前途未卜的小屁孩要技高一筹,但她现在反而看不透这个比自己小两岁的表弟了。 尤其是跟自己据理力争的笑容,像极了老师教导坚持己见的自己时看孩子一般的神态,让她浑身都不舒坦,心里还在惊叹,现下流行的“男孩子成长只要一瞬间”这句话,真的有这么神奇? 直到进入考场,文楠步入新的考场座位就坐,内心还对再没有看到徐静茹有一丝郁结。 但他没有留意到,发试卷的监考女老师从进入考场的一瞬间就把焦点放在了他的身上。 作为二中被特例提拔的初三语文组组长,又是徐静茹的班主任,一直顺风顺水的苏梦晓还从来没有这么大的挫败感。 徐静茹在她的班级里平时言辞虽然犀利,但还算循规蹈矩,成绩也十分突出,尽管早在之前她就知道对方可能会出国留学,但她还等着安心考试的徐静茹砍下一个海天中学或者普安中学的名额增加个人履历,没想到竟然等来了一张白卷,还是她教导的科目。 早上她步入考场的时候也发现了不对劲,了解事情始末之后,内心就有一股邪火燃烧,总觉得眼前这个其貌不扬的小胖子带偏了徐静茹的节奏,起码再多坐一会儿,恐怕等到徐静茹想明白来,也不至于跟出门去,还说出那些让她无从反驳内心泛酸的话语来。 她还特地看过这小子的语文试卷,写的一塌糊涂,作文更是狗屁不通,就为了这样一个荷叶中学那种乡村学校出来的垃圾学生,让徐静茹乱了方寸,苏梦晓自知对徐静茹毫无办法,对文楠就有了一种彻头彻尾的厌恶,也做好了重点关照的打算。 她坐在后门摊开《读者》抖了抖,扫视整个教室后对于一干学生打量过来的畏缩怯懦的眼神很是满意,倒也不是说那些学生都会作弊,但关注自己后反衬出来的那份威慑力让她内心也有存在感的满足,随后注意到文楠没有望过来反而摊开试卷皱眉打量随后淡然一笑的神色倒是内心鄙夷。 这次中考为了迎接新概念教程,上面那帮出卷人简直疯了,上午一场语文考试后,二中语文组就全面抗议试卷难度完全超出提纲,连她底下几个班级的尖子生都倍感吃力。 现在这个班级里她也瞧见不少二中的数学好苗子大多愁眉苦脸,说不定有些会动歪脑筋的没准还真想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做些什么,就荷叶中学这样教学水平出来的学生,哪里的自信和底气表现出一幅游刃有余的样子? 又一想自己为人师表,突然对一个不懂事的孩子这么刻薄刁钻,苏梦晓内心烦乱,脑子里不由想到那个家庭优渥到不像话,偏偏还性格乖戾不走寻常路的小姑娘现在在楼上的考场不知道有没有真的听话安心考试。 要是自己,恐怕就安安心心地当好乖乖女,然后凭借着父母长辈的资源,一直按部就班的成为别人眼中的天之骄女了……虽然她现在凭借着教育局的亲戚在二中也混得风生水起,可跟对方相比始终如同天堑。 出国留学,然后成为华侨或者海归…… 哪一条看起来都是让苏梦晓梦寐以求的人生追求,在那个小姑娘的眼里偏偏成了枷锁,一幅身在福中不知福的样子,也不知道有多少人羡慕她拥有这样得天独厚的特权呢。 苏梦晓承认那个女孩的思维逻辑的确不同凡响,她崇尚的人生自由也很高尚,但十五六岁的年纪完全不知道诗意和远方需要构建在柴米油盐酱醋茶的基础生活之上,而眼前大多数人又活生生地担当着她的正面教材,凭什么她还是那么理所当然地以为生活不止眼前的苟且? 摔过痛过,大概也会慢慢沉寂下来知道自己异想天开了吧……而且通过别人的权利来享受自己的人生,这种唾手可得的滋味真的很让人沉醉…… 苏梦晓暗笑自己的市侩,借着《读者》掩饰巡视教室目光的同时,盯了文楠好几眼,随后重重地咳了一声。 有几个学生立马缩头转笔,还借着抓头皮的姿势掩饰,心虚地朝着她张望了几眼。 苏梦晓有些恼火,班级里竟然真的有人想作弊,除了两个平时在二中有点面熟的学生,竟然还有她认识的两个尖子生! 看人家那种乡村学校出来的人都落笔疾书的,你们就不能给二中挣点面子吗? 她随即一愣,又望向那名有些矮胖还穿得老土的学生,就见对方在听到自己的咳嗽后扫向教室的目光带着鄙夷和嘲弄,随后又行云流水地在试卷上作答。 她目光微凝,对方的眼眸中带着一种对作弊的深恶痛绝,书写的姿势和速度也绝对流畅到不像话…… 咔! 考试一个小时后,文楠起身打破了宁静翻弄着试卷走上讲台桌,苏梦晓眉头暗皱,目送着文楠的背影也走到讲台桌旁,又是第一个交卷? “嗯?” 另一名监考的比较年长的男数学老师翻着试卷忍不住发出声来,随后留意到教室里有些“不法分子”的异动,敲了敲桌子,大喝道:“你们注意啊!” “都埋头自己写好自己的!”苏梦晓察觉到试卷上满满当当的答案就对这些二中学子更加来气,冷着脸哼了一声,扭头小声问道:“怎么了?” “几道题目超纲的都完成了……这小子有意思啊!我看看啊。”老教师饶有兴致地扫视着试卷,几分钟后有些难以置信地凝视边角,抬眼目光诧异道:“我记得荷叶中学除了会打点乒乓球好像没听说哪个老师比较厉害的吧?” “多少啊?”苏梦晓一听对方的话就知道这张试卷的质量恐怕很高,回忆了一下,皱眉道:“上次他们不是有个数学老师一起编撰数学参考书嘛……好像叫何建宇的?” “啊哟,这老师肯定不错!”老教师两枚手指轻轻一弹试卷,摇头苦笑道:“145分,错的还是小题目,这次数学这么难,咱们二中可不要被荷叶中学比下去了。” “不会吧?”苏梦晓愣了愣,站在二中老师的立场,一想也不至于管中窥豹把对方那种乡村中学的老师吹这么厉害吧,笑道:“可能是学生厉害?” 她这么一说,自己倒是愣住了,总觉得哪里都别扭。 “也可能……嗯,反正我教不出这样的。你瞧下面那几个不争气的。平时都把他们捧太高了,现在不行了,脑子里啊……咳,你们给我注意了啊!” 老教师起身一吼,班级里顿时又是一片噤若寒蝉,苏梦晓拿着《读者》走下去,“真要不想考试的,直接交卷。这是中考,你们自己上点心!” 她站到后门,下意识地望了眼阳台,望着那个单薄的背影沉浸在校门口的夕阳下,小小的个头浸染成橙红色,内心升起几分惭愧。 怎么就戴了有色眼镜? 回想着中午劝导徐静茹时她莫名其妙笑得释然的表情,还有那句从她口中冒出来的有些这年头不教人好的非主流风格的“自知孤单着的人随波逐流比我还要痛苦吧?”,偶尔还眺望二中门口像是在期待什么,难不成还真有这个小子的作用? 第二十四章 蠢蠢欲动 回到表姐家时,望着张琳开门举着手机扫视过来的怀疑眼神,文楠背着书包一脸怂样的笑:“试卷简单的,来的早一点,提前复习下一门。” 张琳已经无力吐槽,返身又坐到客厅的小茶几面前,面对着惠普液晶显示屏继续着梦幻西游的跑环任务,拿出二指禅盯着键盘动作俏皮地打着字,余光还鬼鬼祟祟地留意着文楠的身影:“还有五个环,你先休息一下吧。等等要不要看电影放松一下?” “不了,你玩吧,不用觉得影响我。我不会分心的。”文楠眼尖地看到剑侠客旁的“清风”二字,暗暗缅怀了一下那些年曾经糟蹋在游戏里没有任何收获的青春,坐到沙发上从书包里抽着自然科学的资料,想起考场上监考老师的几次咳嗽,目光微微失神道:“姐,你觉得作弊好吗?” 这句话算是无谓的发泄,文楠也知道这个纯属白痴问题,但凡有点道德底线的人,一定会说“不好”,包括表姐在内,但事实上如果真正应验在自己身上,或许很多人都变成了心口不一的伪君子。 如果说重生对文楠来说是一次弥足珍贵的机会,在三天魔鬼般集训的题海中他也凝练了自己曾经丢失的知识点,那么在“中考”这场厮杀中投机取巧的人无疑算是一种变向的外挂,而且还可能让他千辛万苦得到的成绩又一次付之一炬,成为别人用挂之后的垫脚石。 文楠没有忘记曾经抓作弊口号响亮的几次人生大关,中考有人作弊,高考依旧有人作弊……在曾经的几次人生重要场合,他选择尊崇内心坦荡面对这些人生的转折点,却始终有人在他身边通过这种野蛮的方式度过难关,然后强取豪夺着不符合他们实力的战果,甚至无愧于心。 脸皮之厚,丧心病狂,却实在让人羡慕嫉妒恨啊! 又譬如文楠上楼之前偶尔留意到的一份dm杂志封面上印着“不要让你的孩子输在起跑线”,洗脑式吸引家长为孩子各种教学投资的广告语背后,事实上从头到尾,父母的条件就已经在孩子的起跑线上作弊,更是一种让人眼红却又无力抗拒的事实! 文楠并不是刻意的伤春悲秋,但这一刻真的联想了很多…… 好吧,他作为一名重生者难免有超脱般的感觉,但别人的作弊就像是硬生生把他从高人一等拉回现实,他原本以为凭借努力可以改变很多,蓦然才发现,类似徐静茹那种家境他或许一辈子都达到不了,而就连原本引以为傲的努力备考,才一天的功夫就让他意识到投机取巧或许更是一种酣畅淋漓的生活状态…… 关键是,他没试过作弊,想想还他妈挺刺激! 他想让表姐说服他通过这道坎,更快一步地成就这次中考巅峰。 文楠的语调里透着意兴阑珊,张琳两只小手的“一指禅”保持着悬在人体工学键盘上方的姿势,镜片下狭长犀利的眼眸斜视文楠闪烁不定,尽量用心平气和的口调问道:“你……作弊了?” “没有。就是你们二中那些小学弟,有些人不安分。我心里不爽。”听出了张琳语气中的疏离,文楠笑容灿然,这个世上还是有一部分人喜欢扎扎实实的做事,并不喜欢拿不属于自己的东西,这种感觉很窝囊,但更加自在真实…… 这么一想,文楠脸上还有点火辣辣的,他前世对表姐家简直是又爱又怕,又想玩电脑,又害怕大姨妈的唠叨,就算是中考这段时间,恐怕也满脑子想着怎么度过中考,怎么可能安之若素地坐在沙发上对表姐侃侃而谈,不也是一种作弊吗? “还小学弟,你不也是小学弟嘛。”张琳就笑,表弟虽然偶尔性格爱钻牛角尖,但这方面准则倒是跟她挺像的。 她拿着一指禅继续笨拙地回着‘清风’的消息,少年老成却语调亲昵:“别管别人怎么做,咱们做好自己的。今天为了成绩脸上有光了,明天达不到那个标准,还不一定会自卑到什么时候呢。都是表明工程,到时候有的吃苦了。踏踏实实过好咱们自己的,你好好考试,别去想那些人,往后有他们后悔的时候!” 文楠心说他们有没有后悔的时候不知道,但你这样一说,我这从没作弊过的人就这么把邪恶萌芽扼杀掉了,还是有点难以释怀啊。 认认真真又看了两个小时的书,钥匙声一响,大姨夫张栋国就哼着小调进门,望到文楠,朝着张琳就是一顿白眼:“你弟中考,你还坐旁边玩游戏?不想吃饭了!” “大姨夫。” 文楠放下书,望着十一年前依旧意气风发有些喜欢搞怪的张栋国笑道:“没事。小孩子喜欢玩,就让她多玩一会儿。” “小屁孩,迟早打你。”张琳也是沉浸在网恋的甜蜜中一时忘了,十七岁的花季无知少女此时才恍然一直冷落了表弟,俏脸红扑扑的,手忙脚乱地打字,游戏最小化后奋力回击:“爸,我们啊,管不了他了。小阿姨才跟我说过他早恋,还要让小姑娘睡他家呢。” “哟!文家可以了啊。”张栋国挤眉弄眼地笑道:“这你中考也不用考了,一个两个媳妇的带回去,再生那么几个孩子,你爸保管比你考上三中还要激动。” 说起“三中”张栋国对自家女儿是极其满意的,抖着腿进了厨房,语调飘然地玩笑道:“反正你也比不了你姐,考不上三中的。”惹得张琳有些虚荣心满足的同时也担心文楠消极,带着嗔意地唤了一声。 “考不上也得考。”想起16年年底一向表现没心没肺的大姨夫在表姐的婚礼上痛哭流涕满脸舍不得,文楠也不免感怀时光的力量,这时候这句话的杀伤力多少还是伤自尊啊。 不过文楠也渐入佳境,回忆起那些年表姐偶尔哭诉大姨夫对她的不重视和重男轻女,有意无意地调侃道:“享受过程嘛,努力了就好。我爸妈就算想说我,我也有个交代。毕竟是他们生的,疼还来不及呢,十几二十年后真要娶妻生孩子,保准也松了口气了,我要是不争气点,说不定还为我买房买车发愁呢,谁还埋怨着小时候没考上三中没给他们争光啊。姐要是也嫁出去了,大姨夫难不成还管她玩电脑?她没向着老公问你要几百万嫁妆就不错了,为人父母子女的相互关心一点,到时候儿孙自有儿孙福也开心一点嘛。” “你听听。”文楠一改常态的坦然让张琳十分不习惯,但这番话明显说得父亲愣了愣,让她作为孩子党一员与有荣焉地笑道,“平时啦,多以身作则少赌博了,油腔滑调,还说文楠考不上。他现在是真长大了。” 张栋国开着煤气灶咂了咂嘴,总觉得这小子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屁的人今天这是打了鸡血了,嘴皮子这么犀利,他倒是没往深处想,但文楠能说出这些话显然也让他这个玩笑打到了空处,没一点“对,我是比不上我姐”的回馈,反而有种不如对方有见识的错觉,朝着张琳悻悻道:“你嫁得出去吗?谁要娶你,倾家荡产我也把嫁妆补上了。” “你……” 表姐愤怒的时候一向脸会有点红,对大姨夫生气更是会气得说不出来,这时候显然以为父亲看不起她,被戳到了她深埋在内心作为女孩子的痛处,文楠猛地一合资料,凑过去轻笑道:“姐,大姨夫对你真好啊。嫁妆多就是给你在男方涨面子,我要不要把清风拉出来,还是把追你的方冰拉出来?趁早抱住你这个百万富翁的大腿?” 张琳果然瞬间就被文楠治愈了,却立马鸵鸟似的关掉电脑,走向房间一脸鄙夷道:“恶也恶心死了,谁要给你抱大腿。” 留下文楠怔怔地扫了眼张琳牛仔裤包裹的修长大腿,心说姐,我真的没那个意思,我才十五岁啊! 晚饭时候,大热天的踩着雨靴标配地摊短袖长裤的大姨妈高何萍下班回来,与文楠寒暄了几句,张琳就说了高芝萍借钱的事情。 四人围坐在饭桌上,高何萍不修边幅连衣服都没换,却显得格外强势,俨然一幅张家上位者的气质,“栋国,那个舅舅啊,三杆子打不到一起的。就七八十年代下海,养猪赚钱了,电视台还放的那个普安养猪大户,年纪都跟我妈差不多了。他当年是我妈带大的,对我妈是真好,过年什么的都还在联系的,可跟我们来往都没有的,这方面我估计斌成他们家就是想捡别人也不一定会给。” “斌成就是去试试吧?芝萍都跟你这个姐姐开口要钱了,总是有点希望的。要不然人家答应了,哦,斌成和芝萍连钱都拿不出来,那还讲什么?” “你爸不是在平海那个公司挺好的嘛?”一看丈夫就是和自己唱反调,高何萍转移目标。 “是好啊。可谁会嫌弃赚钱的机会对不对?”文楠下意识地说了一句,恍然间筷子一顿。 大姨妈是标准的工作狂人,但她本身定位清晰,自认打工的人就安安心心打工,没做生意赚钱的本事,就别想其他的,这一宗旨后来也一直根深蒂固地在她脑海里,直到表姐嫁出去之后才算下定决心想要再买套房子当小投资,而她长年累月在冷库打工冻得红肿不能消退的馒头手也是实实在在落下了病根。 文楠知道要是借钱大姨妈多半是会借的,她犹豫的应该是随着文楠家入股的事情,虽然不知道这件事情到底哪里出了问题,以至于家里并没有提前发展起来,一想到未来大姨妈为了双手的伤口痛得发愁,文楠也有些迫切道:“大姨妈,这事要是没成又没什么损失。那个舅舅说不定也是有心,真的入股建养猪场了,他们家有经验,我们也就是吃吃分红。退一万步说,亏了的话,人家老板这么大,也会念着这点情,往后说不定还会来还的。” “嘿,这小子是真长大了。眼光不一样了。”张栋国乐道。 “你少插嘴!”高何萍不乐意了:“你那边蟹塘能保住就谢天谢地了,还想着去那边……” “蟹塘?”文楠怔了怔,随即嘴角暗自抽搐,记忆中大姨夫一直没什么本事,年代久远,他也忘了大姨夫当初在干什么,现在才发现大姨夫竟然还在搞养殖的阶段。 还记得当年大姨夫在家里没什么地位的原因,主要也是因为扎根蟹塘当养殖户,结果亏得一塌糊涂,文楠还记得高中阶段从他口中总能听到“要是今年发了,这次回杨山村让你们那些姐妹妯娌刮目相看……”,然后每年都是零星的几个螃蟹摆在饭桌上蘸醋吃…… 记忆涌回,文楠随即呼吸一凝,望向张栋国的目光却灼灼起来。 他还记得,曾经有一年听说大姨夫在海边捡到了两个铁箱子,一个箱子三十万……然后竟然上交给了当地警方…… 呼吸有些炙热,接下来文楠已经不知道高何萍和张栋国在说什么了,脑子里一片混乱,有种蠢蠢欲动,在内心像是潘多拉魔盒里的厄难一般呼之欲出。 第二十五章 自作孽 星月当空。 临近十一点的时候,黑暗的客厅里,文楠从靠窗摆放的棕色真皮沙发后爬了起来,跪在凉席上下巴枕着木制橱柜仰望窗外星空。 拖线插板从远处接了电,小熊猫电风扇咯吱咯吱在脚边扇着叶片,卧室里有大姨妈疲累的呼噜声断断续续,小房间关着门有灯光从缝隙里透出来,夹杂着表姐窸窸窣窣如同梦呓般可能还带着嗲气的欢声笑语,房屋南北两边打开的窗户偶尔有微风灌进,驱散着06年夏夜的干燥炎热。 铝合金防盗窗外有零星的霓虹闪烁,来源于墩门市区的标志性建筑——工人大厦,这座从文楠很小的时候就屹立在闹市区的高大建筑物位于表姐家西南面直线距离一千米左右,一楼二楼已经成了移动营业厅,三楼在06年还是少年宫,四楼是台球室,五楼却一直是神秘的存在,文楠从来没进去过,想来也是老百姓口中拥有着“铁饭碗”的公务员才能出入的地方。 十一点钟,西北面两百米方向的普安二中的巨大闹钟发出整点报时,下课铃声般的悦耳音乐在静谧的黑夜中带着别样的诡异,就像是在为这个时间段下课的“同学”打铃报时,想起那群“同学”在这个时间背着书包走下自己白天走过的台阶穿过电子栅栏门四散在寂静杳无人烟的街道,幼稚而悚然的念头刚冒出来,文楠抱住被子才驱散了那股鸡皮疙瘩泛起的冷意。 这个念头曾经一度在他的青少年时期的脑海里,没想到重生之后竟然又冒了出来,荒诞却充满了孩子般的幻想。 文楠对星空苦笑,这或许就是安逸之下,再次可能步入平庸乃至有些失败的人生的征兆? 晚饭后大姨妈夫妇并没有讨论出结果,文楠还看到大姨妈拿着十一年后基本被淘汰的座机和母亲打听着情况,之后的表情带着打工本分人的迟疑,连絮叨文楠“你爸妈这么辛苦,你一定要考上三中”这种话都没有说。 当然,文楠一直伏案学习的态度也让高何萍找不到絮叨的理由,反而也夸了一句文楠的懂事,之后洗过澡,从烦劳的工作中彻底洗净疲累,在处理掉一家人的衣服后,才得空看了会电视睡下。 大姨夫在晚饭后就又去小赌怡情了,才刚回来不久,文楠就是被他开门吵醒的,然后假寐到大姨夫看了一会儿近乎无声的电视睡下才起来。 他终究没有说服大姨妈,也没有尝试说服。 六十万,说大不大,却也能够在06年的墩门市区附近买一座7、80平米的二手房,未来升值将近四十万左右,说小不小,但如果真的凭借文楠现如今掌握的知识面,想要在遍地商机的十一年中飞黄腾达,或许只够资格教学费。 更何况那两只被不知名人物沉入大海漂浮到大姨夫蟹塘旁边堤坝的铁箱子,或许代表着另一个平面的勾心斗角与尔虞我诈,文楠在自责自己不劳而获的堕落的同时,却依旧有一种守株待兔般的希冀,尽管如果被那个平面的人追究下来可能粉身碎骨,可对于从来没见过这么多钱的文楠来说,这就是一笔可以不劳而获甚至有可能迈入人生巅峰的财富…… 当然,他也希望是土豪嫌钱多随手扔的,但毕竟扔大海这事太病态的低调了,不像是再过几年报纸新闻上的那些富二代在马路撒钱还带着炫富的成份,所以很大概率是事出有因,还可能是不义之财……文楠觉得自己有必要学习一下海面风浪以及阻力、漂流时间等等知识,可能并不是只有两只呢? 到时候计算一下,说不定还能捞到更多? 一辆汽车与地面摩擦轮胎的声音在06年汽车还不普及以至于显得空寂的市区街道上回荡,文楠的思绪被打断,耳畔开始留意估摸着停在楼下街道旁的汽车的响动。 嘭! 一声重重近乎泄愤似的车门关闭声后有一个清丽嘶哑的女声呐喊:“徐芸,我讨厌你!” “你给我回来!” 有个妇女的声音紧跟着愤怒道:“我把你养这么大,给你吃给你穿,你算什么东西!我告诉你,你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 “阿芸,算了,算了,孩子嘛……” 车门又打开,有个男人的声音劝说着,然后皮鞋奔跑声响起,有些雄厚的声音在夜空下格外清晰:“静茹!听爸爸一句话,这么晚了,别去麻烦你外婆了。我们回……” “我家就是外婆家!西港那套别墅对我来说就是吃饭睡觉的地方,从小到大你们有几天在那里!回家回家,除了外婆疼我,你们除了生意,什么时候有管过我了!” 女孩嘶声痛哭,随后是挣扎呐喊道:“放手!我要去找外婆!我不要你们管!走,走开啊!” “大晚上的,你再闹是吧!” 妇女开门跳下车,文楠使劲爬上窗,压得铝合金防盗窗的铆钉铝条嘎吱作响,从六楼眺望下去,只能看到妇女的身影在月光下如同黑影般,朝着两道融合在一起的黑影迅疾移动,声音却恍若利刀般刺穿沉寂的黑夜,以至于楼下好几处人家打开了灯光,“去你大舅地方就不给我面子,你一定要闹,那就闹个够!反正也不要脸了,明天索性不用考试了!走!现在就走!老娘现在就带你去飞机场,飞泸市!明天出国!” “阿芸,算了,阿芸……” “我不!我不去!你这个疯子!你压抑在躯体中的整个灵魂都充满了控制欲!看似成功的人生其实全部都是委曲求全,还麻木不仁食古不化!” 一道模模糊糊黑中带白的身影剧烈挣扎,白色扩大,应该是横躺在夏夜余温微散的水泥地上,“徐芸!你放开我!我不要去!我不要跟你一样成为一个只为了钱毫无人性的……” 啪! 巴掌声乍然而起,打得整个嘈杂的街道突然一静,也让文楠侧耳聆听的身影吓得猛地一哆嗦,差点一头栽倒在铝合金防盗窗上。 他左右望望,愤怒填满胸腔,抄起衣服裤子就往身上套。 “你有什么资格说我?给你吃好的,穿好的,你要是不要就都还我!脱下来啊!神经病!怎么就生了这样一个神经病!脑子里在想些什么都不知道!” “阿芸!” “你打我,你,呜呜呜……” “打你,打你怎么了!打的就是你!脑子有毛病!长得跟个十三点似的……” 打骂声突然加骤,“十三点”在海天市方言中代表着“傻x”这种极具侮辱性的名词,从一名母亲的口中冲着女儿开口,不管那位母亲如何失望以致愤怒,都让文楠愈发恼火。 唯一还算欣慰的是,楼下出现了零星的劝慰声,虽然并没有什么效果。 小房间推移门突然慢悠悠地移开,张琳打着电话蹑手蹑脚地走了出来,听着街道对面住在墩门标志性的山门公园——青龙山公园下一栋公寓楼里的闺蜜郭颖八卦着这件家庭暴力事件,打开客厅灯光的瞬间,就看到防盗门打开,表弟穿着拖鞋哒哒哒的急促脚步声回荡在楼梯走廊里。 她愣了愣,耳边小灵通语速飞快的闺蜜还在叽叽喳喳说着什么,内卧里母亲喊了一声,父亲也发出责怪式的抱怨声,张琳有些不知所措,索性挂了电话,穿上拖鞋也跑了出去。 文楠从来没有这么身轻如燕过,在黑暗中摸着扶梯几乎是从每一层的十几个台阶上飞跃到底,冲到一楼走廊的时候,从黑黝黝的洞口就能听到哭喊声、打骂声、劝架声,一家人把三个角色饰演的恰到好处,充满了狗血的家庭伦理剧的味道,在夏季的燥热夜晚却让文楠尤其心烦气躁。 他停在原地深吸了一口气,按了下楼道灯光按钮,观望一圈,抄起了角落里也不知道是谁放着的几块板砖中的一块,胸腔中的怒火在目视到徐静茹此时的状况时如同火山爆发般喷涌。 中分小波浪发被拉扯得凌乱,短袖校服被一只从黑色女士西装袖口中伸出来的手扒拉得已经露出勒住肩头的白色吊带的肩带,香肩圆润,锁骨也微微被勾勒在灯光下。 粉嫩精致的脸上红肿一片,从走廊蔓延出去的灯光中大半张俏脸上的汗渍眼泪散发着莹莹让人心疼的光芒。 或许已经说不上俏脸了,女神被折腾得更像是灰姑娘,这一刻在拼命拉锯中更像是言情剧中和后妈厮打的坚强女主。 哒…… 哒哒…… 人字拖迈开来! 加上拖鞋厚度有一米五七的文楠有些肥胖的身影从光明快速坠入黑暗,然后“啪!”的把砖块砸在地上,伴随着撕裂嘈杂的砖块开裂的闷响,怒道:“够了!” 后面一个字的咬字语气其实已经弱了下来,文楠才发现自己的身份在出场之后充满了尴尬。 外人…… 没错,在这件事件中他就是个外人,唯一可能有关的,就应该是对方三人吵到他休息了。 可对方肆无忌惮本身代表的实力,他在把砖头砸得四分五裂之后才反应过来或许对方想要自己家四分五裂也就这么挥挥手的动作。 他甚至没敢看这一家人,更是只轻轻掠过徐静茹裸露在空气中的白皙左肩就有些尴尬地低着头站在原地。 这时候,他也没什么其他念头了…… 打工是不可能打工的…… 呸! 打是不可能打的,这辈子都不可能打的,打又打不过,只能站在原地才能维持得了面子这样子,说不定还能被女神青睐…… 咦,怎么又这么吊丝地想要英雄救美了? 文楠嘴唇发涩,这次是真的自作孽了啊! 第二十六章 并不完美 文楠的出现太过意外,以至于沉浸在自己一家人世界中的三个人被少年气势汹汹冲出来砸砖头的姿态打断,保持着各自的动作面向突如其来、行为像是有些暴力倾向的文楠。 徐静茹水润的眼睛微微睁大,睫毛翕动间带着残留的泪水小露珠显得一双眼睛在微淡的灯光下光芒闪烁。 她呆呆地望着矮个子“大木头”,原本以为分别时所说的“希望还能在未来遇见!”是这两天机缘巧合的考试相遇,是那种路遇知己、相逢一笑般的君子点头之交。 当然,她明白这句话更多的含义是她希望能够留在海天. 读过很多很多书籍的徐静茹早已意识到,一旦自己飞往国外,想要再遇到这个少年几乎是天方夜谭。 两人只是萍水相逢,她甚至在下午就已经忘了那张脸,印象里的标签也是对方谈吐不凡,但长得矮小微胖,看上去很可爱。 未来更多的可能,是她早就忘了对方的长相,她会在某一天故地重游,然后在属于自己的私家车上慢悠悠地开在闹市观察着每一个行人,运气好可能会遇到一个似曾相识但并不太有可能会是对方的小胖子,然后想起“大木头”这个自己取的绰号,想起对方在教室被自己训斥的一幕,想起两人走下阳台所说的话,她会回顾那份心情,然后唏嘘缅怀一下曾经有那么一个人如此让她欢喜,却又和自己殊途陌路。 她突然发现早上发生的事情在脑海里历历在目,这一刻甚至有些清晰起来。 语文考试时,她全程发呆,想着母亲的刻薄和固执对于交白卷心意已决,但她也意识到自己的恶语相向对宋丹妮文楠等人显然会造成一定的伤害。 而在文楠交卷的瞬间,她很生气对方没有自我调节的能力,很生气对方这种衣着打扮下的身份显然是将中考当作人生跳板,但依旧敢这么不重视的提前交卷,这无疑是一种不负责任甚至自甘堕落的表现。 只是当她走出教室之后,对方不敢直面自己的表情虽然和其他小男生一样腼腆,眼神却还算淡然,尤其是主动提问面对自己无厘头的行为之后离开考场俨然是一种更加成熟的行为,让她一时之间怒意全消,甚至想到了自己面对母亲的出国决断时有些不理智的行为,心生伤感。 她原本是打算发自内心的道个歉就好了,试图让自己在考试之前的行为得到对方的原谅,也让自己内心好受一点,有更多的精力却反抗母亲让她出国的打算,而不是去胡思乱想一些因为她而受伤的那些自认为是弱者的人。 她知道自己在二中的三年中凭借着自身条件几乎压得所有人喘不过气来,临近毕业,她也不想给太多无辜的人在内心留下伤疤和阴影,尤其是文楠还曾关注过她的手表好几秒,对方显然是认识这个牌子的…… 但习惯了无数人对她避之不及或是奉若公主般敬仰而不敢过多交流的徐静茹没想到对方竟然会说出那些关于《诛仙》的见解,也敢批判她在考试之前的行为伤害了很多人。 要不是她确认没在二中见过对方,她差点坐实对方是“投己所好”的别有用心者,但内心深处还是有些开心对方能够批判自己,而不是遮遮掩掩说一些抬举自己的话。 徐静茹小小的灵魂深处也暗自取笑自己这么犯贱,对于批评自己的人的亲近,像极了养尊处优从来都是顺风顺水,偶尔被人骂了一句却觉得新奇有趣的小公主……有点狗血呢…… 之后她问了对方有没有看过《诛仙》,想要找个书友,但又没忍住,还是想更进一步,试探对方是不是真的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然后才发现对方的见解真的直入自己的内心,她承认有种久旱逢甘霖般的酣畅淋漓,甚至不恰当的在脑海里跳出来“柏拉图式爱情”这个词来描述这种程度还不到的精神共鸣,内心微微满足的同时有些害羞,甚至忍不住坦露了自己想要“改变眼前的”这种可能不切实际的梦想。 可是,面对这样的自己啊,这个家伙竟然不夸奖,连抬举都没有,还说出“再见吧,我们不是同类人。”、“而不是通过无理取闹,类似孩子般的抗议……”这种话,理智到不像话,完全不知道自己其实很想跟他做个朋友啊,竟然扭头就走,简直是个没有情商的小男孩,最后还得她放弃女孩子的矜持,鼓起勇气问名字,还忍不住说出有缘再见这种富含诗情画意的话来。 最可气的是,中午的时候,她明明站在阳台看着他,这个大木头却扫视着校门口也不知道在找谁,像是心有所属的样子,让她连挥手跟对方打招呼的兴致都没有了。 发现自己当时内心失落,徐静茹又是生气自己的自私,不断反思对于知己不能像对待自己心爱的东西一样只知道霸占,又是伤感过几天可能再也见不到对方了,于是决定还是保持距离,不要再去破坏这个知己的生活了,却没想到会在这样一个夜晚遇到对方。 她不知道对方看了多久,但她知道自己并不完美,前一刻和母亲的闹别扭依旧符合对方所说的无理取闹…… 她原本还遐想过,有一天两人长大,在不知名的地方相遇,画面里洒满阳光,天空是蓝色的,地上绿草茵茵,她和对方在各自的人生道路上征战良久,相遇时卸下所有防备的会心一笑,充满了宿命般狗血少女心的美好期望,却不是现在这样自己狼狈不堪,灰头土脸地像是一个拼命想要挣脱提线的木偶,而对方拿着砖头砸在地上,望过来的眼神中带着深深的不耐烦…… 他生气了。 徐静茹内心有些委屈,她还是个孩子啊,真的做不到那么理智,而且为什么母亲的双手拽得越来越紧了? 这个强势却从来没有教育过孩子也不知道如何教育孩子的商业女强人,连女儿最后的尊严都要践踏了吗? 与此同时,徐芸化了淡妆修过眼眉显得风韵十足的脸凝了凝,眉宇还未散去的怒意在被文楠打断之后闪过一丝对于砖块闷响的惊疑,在确认对方的衣着和身板完全属于稚嫩的小孩子后,内心那股怒意更加蔓延,如同被添了油般在全身流动的血液中熊熊燃烧。 这是除了她的女儿之后,第二个冒出头的小辈,行事风格同样另类,而比起自家女儿,对方的打扮明显属于普通人家的孩子,却敢跳出来做出这种神经病似的行为—— 她没法想象对方砸砖的动作纯属为了让他们安静下来,说教式的口气和带着敌意的砸砖行为反而让她内心产生屡次被挑战权威的感觉,于是她动了动薄唇想要发火,双手愈发绷紧了徐静茹的衣服,但下一秒,她的丈夫徐和耀突然开口:“你是……斌成的儿子?” 雄厚的声音从刚刚无可奈何的语气中转变的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像是带着冷意,又像是带着怒意,但毋庸置疑,这个口气中包含的都是敌意。 在砖头砸碎之后,场面就静了下来,几个围观群众原本站在自己家还劝慰了几句,本来文楠反常的举动也吓了他们一跳,这时候却有些担忧起这个少年。 这一家子闹得实在太过了,大晚上的扰民,文楠不理智的举动多少也算代表了他们的立场,而且也没有伤害到任何人,但没想到刚刚还在劝架的男人好像和这个小男孩认识,问话中提到的称呼听上去像是很熟悉的样子,可那股冷意也让他们担心对方会把没能结束家庭纷争的怒火发泄到这个小男孩身上。 “你是?”文楠愣了愣,目光直视徐和耀。 灯光却突然暗了下来,他惊鸿一瞥,只看到对方伸手抓着妻子和女儿的手,穿着白衬衫打着不知道颜色的领带,黑皮鞋反射淡光,一幅印象中一向定义为“成功人士”的装扮,看上去有些啤酒肚,还有一张四十多岁的脸在暗淡的灯光下微微凝眉,然后隐没在黑暗中。 文楠发现对方很高,比他起码高了一个头,黑暗中整个人尤其显得高大魁梧,像极了小说中经常被提到的“如同魔神一般”。 然而回味着那句话和自己的提问,文楠如置冰窖,自己的回答已经默认了对方的话,他完全没法想象对方话语中的冷意,在认识自己父亲的情况下,这两位富人会如何报复……不,或许不需要报复,只是他们随意的开口说一句话,就可能主宰自己家的命运! 他没留意到走廊里面从下往上的第一个台阶上,表姐张琳想要拍灯光按钮的手突然一顿,镜片下目光忧心地凝望他的背影,侧耳聆听,小小的身躯却绷紧,有些警惕而紧张地时刻准备着冲出去把文楠拖进黑暗的走廊里。 也没留意到徐静茹在听到父亲的问话时那双光亮愈发旺盛的眼眸,更加没有留意到徐芸脸上的怒意瞬间熄灭,眸光追忆,神色甚至有些慌乱躲闪地瞥了眼刚刚还一直劝架,看上去毫无家庭地位的丈夫。 “真是斌成的儿子啊……嘿,没想到在这里遇到了。你寒假的时候被你爸叫去公司给那些桩浇水,我去公司也见过你几次。对了,我和我老婆,跟你爸还是小学同学呢,我们也是杨山村的,徐家路那一片的。”徐和耀语调比刚才柔和了一些,伸手拍了拍妻子和女儿的手,态度却强硬起来,“好了,阿芸,别闹了,松手吧。让别人看笑话了。” 感受着压力一松,徐静茹拉着衣服到肩头,理着褶皱愈发内心错愕。 没想到一向强势的母亲竟然会这么听话地松手,要知道大舅才是家里真正的主事人,父母都是在大舅的公司上班,可母亲在他面前都敢不留情面的放声顶撞,完全是一幅遇事毫无理智可言的姿态,遇到“大木头”这个熟人之子,居然会为了颜面放下对自己的穷追猛打,实在不可思议。 “徐伯伯好。”徐和耀的态度让文楠有些不知所措,呐呐地喊了一声就沉默下来。 不只是徐静茹原来真正意义上和他出自同一片村庄,这份缘分让他内心莫名其妙地暖心,更是记忆翻涌,他想起父亲曾经说过,他所在的公司老板就是他的小学同学…… 第二十七章 将心比心 父亲自从开服装店经营失败没落下来,和母亲跌跌荡荡十几年,03年进入泓乾建筑公司,才算慢慢过上了稳步上升的生活。 文楠记得父亲06年成为项目经理,往后还会担任副总坐镇公司,在总经理长年累月出差的情况下,也会通过职务之便,和一大堆在平海区担当要职的政府人员打上交道,也有几个一起度过08年金融危机类似战友情般的好友。 文楠还清晰的记得,父亲在泓乾建筑公司的时间是十年,13年才正式脱离公司。 他能清楚的记得这个年限,是因为父亲曾经提起过一段有些迷信的经历。 他曾在西安公费旅游的时候遇到一个算命的,说是事业上有个十年磨难,一定要平平稳稳熬过这十年,不能动地方,往后就能一帆风顺。 且不管是否迷信,但父亲在离开公司的那几天曾经说过,这十年真的让他学到了很多东西,也让他收获了不少人脉,虽然文楠知道13年到17年混凝土预制品厂成立的四年中,父亲在平海区的人脉完全不起任何作用,更多意义上的,是一种普通人对于自家有关系网的艳羡,也就是面子工程…… 但这十年,家境变好是实实在在在发生的事情,父亲口中时常挂念的就是当年小学同学的知遇之恩。 在08年金融危机后,海天市所有企业受到波及,泓乾建筑公司也受到影响,文楠脑海里还有一些相关的片段,那就是那几年父亲劳心劳力维持的公司盈利,在总经理上报上去之后往往会从上面得到泓乾建筑公司赤字的报表,以此贷款弥补其他在全国各地几家分公司的漏洞。 这好像是大型企业拆东墙补西墙的手段之一,文楠并不专业,只是模糊地知道这件事情,但他知道父亲那段时间内心是受挫的,口中也时常挂着“我算来算去明明是赚的……”。 用心维持的业绩遭到身为商人的小学同学的无情抛弃,父亲那段时期其实已经心灰意冷了,有时候和文楠夜谈时也会说起,他留在公司,其实更多的是报恩,报答对方在他落魄时的提携之恩。 父亲用十年还了这个恩情才问心无愧,而文楠机缘巧合之下遇到家庭的恩主,他真的不知道应该怎么面对对方,尤其是他内心深处其实对于徐静茹有那么几分觊觎之心…… 他承认他喜欢漂亮有主见的女人,尤其是征服白富美这种戏码,作为一个老书虫,看多了吊丝逆袭的事情,怎么可能不会幻想让对方拜倒在自己的牛仔裤下? 可对方的身份居然是自己的恩主的女儿,印象中更是知道眼前的男人——事实上是眼前男人的大舅子后来定居澳大利亚,虽然名下企业维持的很吃力,但土地制度改革之前买下来的地产,后来也通过出租和贩卖回笼资金,就算是文楠17年的家庭,都比不上对方的九牛一毛…… 文楠内心酸溜溜的同时也为徐静茹心疼。 都说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他从来只想到有钱的好处,却也才意识到,越有钱越空不下时间陪陪家人,所以这个被冷落的女孩才会通过书籍来寻求慰藉,所以她追求的,应该从始至终都是感情回馈这种精神层面上的内容……这是不是意味着,在她还未改变主张之前,自己…… “我可不怎么好。被老婆女儿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落面子,没一点一家之主的样子,还被你看见了,要是你再一不小心说给你爸听,我这……” 徐和耀有些玩笑般的话语致使遐想中断的文楠忍不住老脸一红,但对方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妻子打断。 “和耀,跟小孩子乱开什么玩笑。” 徐芸的声音在黑暗中清冽而平静,沉沉的深吸了一口气,语调竟然和蔼可亲:“你叫什么名字?” “文楠。木头南。” 文楠还没开口,徐静茹就快速答道。 她扑闪着眼眸,竭力想要看清楚一米远处文楠脸上的表情,尚未消散的泪水却依旧模糊着视线,月光也无情地把“大木头”埋在公寓楼的阴影里。 徐静茹很不满无法看清楚“大木头”,因此也无法分辨对方是不是和自己一样联想到上午那一幕的自我介绍而会心一笑。 也不知道为什么,她不想擦掉眼泪,至少不想把自己狼狈的一幕再扩大化给对方看到,至于她接过母亲的话茬,也是希望在文楠面前营造出自己不是一个小肚鸡肠的人,虽然她其实感觉很别扭—— 不管是疑似讨好母亲的回答,还是逢迎文楠改变自己和母亲准备冷暴力的立场。 “你们认识?” 徐芸的语气有些怪异,错愕中带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紧跟着徐和耀掏出烟点上火,像是心事重重的长吐出一口烟。 文楠从仅仅一面之缘就被徐静茹记住而欣慰的吊丝心态中回过神来,虽然察觉到徐静茹父母的态度有些不同了,但也没有深思,在徐静茹的期待中避重就轻的答道:“今天早上我在普安中学考试的时候认识的……静茹。” 文楠言语之中显得亲昵的称呼,让徐静茹内心愈发乱了方寸。 她明明应该生气的,毕竟两人才萍水相逢嘛,怎么可以在父母面前就这么喊“静茹”啊……可是她就是高兴地想笑,能得到这个“自知孤单却甘愿随波逐流”的另一条道路的知己这样喊,说明对方并不讨厌她,然后徐静茹又有些懊恼,自己这么理智的人,为什么对方一点点的认同就能让她喜上眉梢?这不应该是她该有的人生态度啊…… 但徐静茹小小的内心隐隐也期待文楠能够说出不一样的话来让父母刮目相看。 然后她马上就等到了,但是内心却升起愤怒。 “阿姨,我这样说并不是想要攀什么交情。但是我刚刚在楼上看了整个过程,我不怕你误会,当然要是说的不对,你就当童言无忌。” 文楠当然不知道徐静茹小小的身躯内已经酝酿出了一颗海底针般的女人心,他刻意拉进和徐静茹的关系也是为自己说完这番话的后果未雨绸缪——能够在即便被对方记恨上的基础上依旧凭借着思想独立又善良的徐静茹免除家庭被自己连带着祸从口出的灾难。 毕竟文楠还不能改变什么,整个家庭暂时也还需要依靠对方旗下的公司慢慢成长…… 好吧,这厮这样喊过之后,徐静茹又默认下来,其实感受起来内心还挺舒畅的。 但顾及到可能需要和刚刚还很强势的徐芸产生碰撞,文楠几乎是立刻就继续道:“我不算了解静茹,但知道她的想法。她不想去澳大利亚,就是不想被安排。她有自己的思想,有自己的主见,但其实只要好好沟通,并不是说她一定会这么倔强。” “她毕竟是个孩子,有点任性是正常的。我也知道作为父母,你和徐伯伯的想法肯定也是为了她好,但是你们的沟通方式有问题。每个人都有青春期叛逆期,这段时间对父母的忤逆也算正常的,你们不想逆来顺受,但也不能逆着来,多说好话,多陪陪她,描绘一下未来,给个建议,通过商量的口气,其实也……” “文楠!” 声音在燥热的空气中荡起颤音,徐静茹很生气,尚不能归类到饱满的胸腔剧烈起伏。 她也很失望,文楠的这些话说到底完全没有顾及她的想法,而是想办法让父母说服她。 在这件事情中,作为自己的知己,他居然临阵倒戈,站在父母的立场上思考问题,却完全没有考虑到她独在异乡,将会面对一群白种人,还可能只说英文的那种举目无亲的孤寂。 然后她被父亲霸道地抓住了手拉到一旁。 徐芸暗自搓了搓手指,从文楠理性的话语中回过身,疑惑地望向丈夫,徐和耀的脸在黑暗中并不清晰,但手中的烟头被递到嘴边红点因为炙热燃烧而愈发明亮,然后用有些波澜的语调开口:“你继续说。” 徐静茹眼角中再次闪烁的泪花让文楠一阵心疼,他开口之前已经意料到可能会让这个喜欢发声的女孩产生抵触。 可是傻丫头,曲线救国先抑后扬的效果往往比正面刚要好上百倍啊! “静茹抵触的其实就是你们一直没有管过她,现在却突然通过这么强硬的方式让她和前面十几年的生活完全告别。我也知道你们是为她好,我爸妈也会这样说,我们怎么怎么样,都是在为你好。可是方式太过了,真的会让我们产生抵触的。我们虽然年纪小,可是也有自己的想法,更何况是静茹这样优秀的女生。” 谈起“优秀”的时候,文楠舌尖微涩,像是闻到熟悉的利群烟味以至于重生之后就无故告别的烟瘾再次上涌,但他更明白是因为对方的家境让他感到无力。 他调整心态,抛开这种懦弱的想法,起码他现在在社会价值观普遍定义为“成功人士”的徐静茹父亲面前侃侃而谈,不亚于是一个好歹的开始,于是继续整理思绪道:“凡事留有余地一些,或者先过去澳大利亚住几天,然后慢慢商量,试试有没有可能在那边定居。没有人喜欢被安排的生活,青春期什么的,可能还会出现那种自杀啊自残啊这些事情,现在流行的非主流,很多人都这样的,静茹又这么有思想,我觉得你们真的不能这样来。太过强硬,搞得家庭和公司一样在运营,这样怎么让家里有人情味?” 他顿了顿,望向同样在望着他,却已经意识到他在干什么,以至于感动到热泪盈眶的徐静茹,笑道:“不过我也不偏袒静茹。我已经跟她说过了,她的处理方式是存在问题的。父母有时候真的是已经把自己拥有的最好的给你了,我们已经接受了,就不该以为这不是对自己的感情付出。只是他们不知道怎么表达而已,总以为给你最好的就是让你满意的地方了,他们那个年代,毕竟都是从穷苦日子过来的,物质和精神这两个需求,更倾向于物质需求。” “你可以尝试沟通,让伯伯阿姨多陪你,了解你,而不是赌气,直呼阿姨的名讳,还有躺地上来处理。我们虽然未成年,但是你多做几件让他们引以为傲的事情,他们会慢慢承认你的独立与优秀,交白卷解决不了问题,生气和他们对抗也只会让双方更加难以调和。你需要更妥善一点。” “用那个词说,就是将心比心。总而言之,矛盾就在于,阿姨给你的是她认为最好的,偏偏你不接受,不领情,让她觉得没有得到应该有的尊重,而你也是一样,觉得自己需求的东西没有得到准确的回馈。可我们和父母毕竟是血浓于水的关系,没必要弄的好像是生死仇敌一样。兼容并包、有容乃大嘛。” “呜呜呜……大、大木头……”徐静茹哭了,再也控制不住少女内心的柔软,掩着嘴哭的撕心裂肺,“我、我知道的……我知道的,可是就是忍不住啊……我还没有独立,我害怕真的被困在国外了,爸爸妈妈都去上班了,只剩下,剩下我一个人,我连跟外婆,跟朋友相处的机会都没有了……” “小孩子,想得倒挺多……” 徐芸内心跟着酸楚,搂过徐静茹抱住,心疼道:“妈妈又不是不准你回来了。而且你也有私房钱啊……” 徐和耀没有说话,凝望着微光中妻子女儿抱在一起感情交融的场面,忍不住又眯眼想要看清楚站在黑暗中的那个少年,随即听见一句急促的话语和“哒哒哒”的拖鞋快跑声,“徐伯伯,有空留意一下市场,过两年可能会出现问题影响你的整个企业,我也不懂,就是看电脑上有专家权威预测的……然后,我希望静茹至少能安安心心完成这场中考,这虽然可能对她不重要,可千军万马过独木桥啊,总要感受一下咱们国家的教育到底是怎么样的吧……” 脚步声停顿,灯光亮起,随即响起一声惊呼,“姐!你怎么在这里?” 然后又是一声女孩子的惊呼声,两双拖鞋在公寓楼里“哒哒哒”的急促脚步声在灯光长廊里回荡出来。 留下徐和耀映着灯光的眼眸闪烁不定,烟头燃烧的更加炙热通红…… 第二十八章 朋友 不管是出于少有的真情流露的温馨场面,还是从文楠的话语中明白双方交流的方式存在错误,徐芸和徐静茹拥抱在一起,感受着彼此的温度,直到徐静茹小肚子咕咕叫起来,徐芸才哭笑不得地拖起女儿的双手,和颜悦色道:“走吧,去你外婆家。妈妈也饿了。” “徐芸。”徐静茹拉住母亲的手,却是继续直呼其名,擦着眼泪,小小的身躯在黑暗中微微瑟瑟发抖,哽咽道:“我真的真的真的不想出国……大木头没说错,我讨厌被支配,更讨厌你们什么都不管,一管我就想让我一个人呆在陌生的地方这种强硬的手段。” “我从小没说过什么,我也知道你们给我了很多,可是,我真的长大了,有自己的思想,或许是我一直太乖顺了,才会给你们我很听话的印象。我其实就是想用成绩回报你们,让你和爸爸在别人面前谈起我的时候也会脸上有光……可是,这件事情我不愿意,如果只是出国旅游,我可以接受一家三口一起度假,我也喜欢这样的日子,可没有必要大舅他们家准备移民澳大利亚,我们也过去啊。” 徐静茹吸了吸鼻子,察觉到母亲竟然真的是在仔细聆听,而不是不由分说地直接打断,内心感动文楠所做出的努力,继续道:“如果再上升到一定高度。01年中国加入wto,和整个世界贸易接轨,这五年整个国家都在日新月异的变化,移民热早已是过去的时代了,我知道人情社会很多时候会阻碍商业运作,国外的经济体制和法律体制在你们口中也被神化到了一定程度。大舅的重心现在放眼国外了,如果你们真的有需要,那就过去好了,我可以一个人在这里安安心心地呆着。而且我保证,我会活的很好,成绩也会很优秀,不会让你们担心的。” 徐静茹摘掉右手上的欧米茄手表,递给愣神的徐芸,扒拉着自己的校服下摆,哭泣道:“自从你叫我移民,我就没叫过你‘妈妈’了……妈,算我求你,我不想像书上和电视上一样只顾自己的感受,通过买父母的时间来让一家人团聚。我知道我们的价值观不一样,你们追求的成功也是事业的完美,我要是真的做了,反而是对你们本身的一种伤害……” “但我想要的只是安逸开心地过好每一天。可能某一天我会后悔现在拒绝了你,导致未来的人生在某些时刻不够优秀,可是我还是希望在你们的庇荫下先独自磕磕碰碰地成长。现在我想追求自己喜欢的东西,我穿校服,不要你们接送,甚至不参加你们需要携带儿女参加的聚会,就是想要自己显得更加普通一点,我真的害怕有一天进入了你们那个圈子,然后天天绷着张脸不知道跟谁才能吐露心声……” 面对着徐芸在月光下清冷的脸庞,徐静茹哭得伤心欲绝道:“妈,这几天对不起……我不会答应你十八岁后彻底安下心来好好说话,也不保证不会当你口中的‘神经病’、‘十三点’,因为两年之内真的会发生很多事,你和我的思想也会发生变化。但是,我现在才十六岁……能不能,让我任性几年?妈,女儿不想跟你再斗下去了,我也不放狠话说那些极端不理智的行为,我就想看看我自己能够做到什么程度……毕竟,我也是个人啊……又不是玩具……呜呜呜。” 徐芸默然无语,搓了搓五指中手表冷硬的质感,月光清冷的眼眸里印着女儿的模糊轮廓,光泽闪烁不停,带着水润。 “女儿长大了……”徐和耀仰望着六楼公寓里亮起来的灯光,回想着那个少年对于市场的言论,脑海里却跳出之前大舅子拿着《2000年到2020年海天市总体规划》,对于自身利益在海天市发展中因为“人情”没有到位,被机关内部的几个重要人物排挤,以至于买下来的地皮、办建的工厂受到影响的一些担忧。 手中的烟头剧烈燃烧,在深吸之后伴随着巨苦的味道,徐和耀呛了几声,扔掉燃烧到滤嘴的烟头,拍了下徐静茹的脑袋,朝着小巷子里前进:“走,爸送你去外婆家住。晚上我和你妈回去再商量一下,一定会尊重你的意见……嘿,小大人。” 他大步往前,雄厚轻快的声音却逐渐低沉:“静茹,你好好考试,这两天我保证我跟你妈不会再谈起出国的事情。你妈也是气疯了,现在知道你这么懂事……你也给我们时间思考一下。” 徐芸怔了怔,仰头目送着丈夫的背影隐没进黑暗的小巷子里,回想着刚刚看到文楠时丈夫的口气从冷到热,随后隐隐约约听到一句:“他文斌成能教出这样的儿子,我女儿也不差嘛……” 徐静茹感觉自己的心脏不可克制地跳动了几下,父亲向来一言九鼎,虽然平时在家里没有多少地位,但只要他开口,就表明事情已经有了缓和的余地…… 她钻在这个念头里一直不愿想下去,但脑海里还是忍不住跳出来“文斌成的儿子”这五个简短却富有特殊意义的字眼。 父亲的语气中夹杂着不服气的攀比,而他口中的文斌成显然是大舅公司的职员,两人明明身份差距很大,向来自信的父亲为什么会对一个职员产生这样的情绪? 还有之前开口询问“大木头”的冰冷口气,让母亲罢手的动作…… 面子? 就算是小学同学,恐怕都难以让父亲这么执着的想要顾及面子吧?毕竟他也是要出国的,等于和过去道别,而单单是“出国”两个字就代表着飞黄腾达不可一世的风光…… “走吧。”母亲徐芸的声音有些疲累的响起,拉着她的手尾随父亲走向小巷。 但徐静茹清晰地感觉到母亲仰头的动作,停格在六楼的眼眸在月光下闪烁着复杂而柔和的光芒。 像是追忆,又像是在惋惜和欣慰…… 徐静茹亦步亦趋地迈步,也抬头仰望,她的眼眸里突然多了一丝夏夜月色的明亮,伸手五指反扣住母亲的五指,声音有些嘶哑却夹杂着欢快的情绪:“妈,文楠是我的朋友,我也想让他做我的朋友。你们……别怪他,我想他砸砖头,一定是想用这种极端的方式把我们的注意力分散出来。” “……嗯。” 母亲的声音微微停顿,徐静茹的五指也感受到在自己的话语中母亲的手微微收拢的弱小力量,徐静茹想起母亲曾经为了阻止她早恋举例过自己二十几岁才开始找对象…… 那份感情,现在想来,应该也有那个年代保守的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和自由恋爱相互碰撞,不断摇摆无法自我决断的刻骨铭心吧? …… 文楠回到表姐家,大姨妈在屋内喊道:“张琳,阿楠回来了没有?什么事情跑出去啊?” “回来了。楼下有人吵架,还恰好是小姨夫的同事,阿楠去劝了。没事,你们睡吧,我们也休息了。有什么事情明天再说吧。”张琳上气不接下气地回道。 她一路上被文楠拖着亦步亦趋地跑得气喘吁吁,感受着睡衣里粘乎乎的,有些不高兴地坐在沙发上打开立式电风扇,看着文楠脱了衣服扔在茶几上,露出小肚子进了浴室擦身体,回想着楼下时的场景内心残留的悸动仍旧无法平息。 她从来不知道自家表弟还有这样的一面,言行举止不卑不亢,做事看似毫无章法,却又带着某种特殊的力量,竟然能够说服成年人。 年纪尚轻的张琳自认为考上三中,或多或少都比表弟要厉害很多,但设身处地的想,如果是她遇到这样的事情,绝对不可能这么妥善的解决。 更何况,文楠面对的那户人家显然身份显赫,光是提到的飞往澳大利亚,就不属于她这样的家庭应该面对的人物。 张琳对于小姨夫家的状况一直只有一个大概的印象,虽然她每逢暑假都会跑去杨山村在二姨妈家住一段时间,但在别人口中一向被抬举成“城里的姑娘”的张琳,内心有时候难免带点虚荣心,在面对表哥李纯召和表弟文楠时偶尔也会泛起无知少女的优越感。 她没法想象这辈子会通过住在乡村的表弟遇到另一个位面的人,这个人还是小姨夫的同事,就好像一只青蛙突然跳出井底,看见了更广阔的天空,张琳内心深处的悸动挥之不去。 出国、留学…… 这不是床头柜上的小说故事,也不是电视电脑上放的遥不可及的富豪生活,这是发生在她眼前的真实的事情,有人要出国了,偏偏那个女孩还不接受…… 望着石膏橱柜拼凑的精致客厅,一向安于现状的张琳内心凌乱烦躁。 她从来没有过这种心乱如麻的感觉,别人拒绝的出国留学是她梦寐以求的独立而浪漫的生活,这种落差感,使得张琳生气地朝着走回客厅的文楠沉声训斥道:“你神经病啊?大半夜不睡觉多管闲事!人家是你惹得起的吗?你要是没说好,你爸那边受到影响,被同事排挤怎么办?” 张琳说完就愣了愣,脸上火辣辣的,镜片下一对眼眸也不由躲闪。 她发现自己竟然是在嫉妒文楠的侃侃而谈,打心眼里不服气表弟竟然能够对那家人动之以情,晓之以理。 文楠也愣了愣,他刚刚在浴室擦着发汗的身体,顺便侧耳留意着楼下的动静,直到听见楼下再无争辩声声音才松了口气,此时察觉到表姐语气中的埋怨,像是想到了什么,一脸忸怩地问道:“姐……假如,我是说假如。假如静茹没走,你看我有没有机……” “想什么呢!也不看看人家什么身份?比起想这些乱七八糟不切实际的念头,这两天的考试才最重要!” 心生愧疚的张琳瞬间被文楠的发春再次挑起怒火,起身大步走向卧室,拉着推移门察觉到文楠的苦笑,平复情绪,不忍地口气缓和道:“阿楠,你得明白,我们跟他们不一样。再说你以为人家真的被你说服了?有钱人想做什么就是什么,说不定就出国了。咱们比不了。先好好学习,再去谈论未来。你啊,别想着早恋了,多花点心思在学习上吧。加油,姐姐看好你。晚安。” “晚安。” 推移门在这年月的年轻人内心显得时髦的问候语中闭合,文楠悻悻地关灯躺回凉席,脱了裤子,双腿夹着薄被,心说我只是想跟对方做个朋友…… 好吧,是有点想从朋友慢慢发展…… 文楠咂了咂苦涩的嘴,小熊猫电风扇嘎吱嘎吱地吹着微微发汗的双脚凉飕飕的,他想了好久,突然打了个喷嚏,捏着还没有鼻炎的鼻子,有些好笑自己竟然会问这么愚蠢的问题。 表姐毕竟是按部就班的普通人,换成前世的他,也一定会自惭形秽到望而却步,可是他现在已经迈出好几步了,看起来成效也还不错,虽然今晚最后生怕听到徐静茹父母关于自己针对市场的言论出言嘲讽而提前逃离现场,但自己在做的不就是以前的人生从来不会做的事情? 为什么要留有遗憾? 想到这里,文楠释然地深吸了一口气,笑了起来。 也不知道天蚕土豆有没有开始写《斗破苍穹》,而徐父又会不会如同葛叶一般,暗叹“此子若是废物也就罢了,要是他日真的有了力量,绝对是个危险人物”? 哈,幼稚了啊,人家会不会出国还不知道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