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宋何所有》 前言 大家好,这几年一直计划写一部有关宋朝的书,奈何时间总是不够用,踟蹰良久终于下定决心要开始写作,于是于昨夜11点半提笔。 我要写的这篇文章,不是小说,当然也不能算是论述,只是想把一千多年的那一段岁月重新还原。或许大家从电视剧电影里已经了解了不少宋朝的故事,《包青天》《杨家将》《大宋提刑官》都是我们耳熟能详的电视剧,剧中塑造了包拯杨业宋慈等一大批生动形象。然而我要告诉大家的是,真实的历史是不一样的,包拯并非仅仅坚持正义的卫道士,杨家将们也并非站在道德制高点上的完美英雄,真实的历史人物不是扑克脸,人都是很复杂的。 宋朝历时320年,朝代初期保持了大部分国土完整,给人民创造了安定和平的生活环境,作为古代中国经济文化的一个巅峰,她所取得的成就是举世瞩目的。朝代后期偏安一隅,靖康之变丢首都,建炎南渡屠戮忠臣,开禧北伐自杀式求和,这一系列一系列的耻辱,是极为虐心的。 由于宋朝并非大一统王朝,所以在写作过程中要不断地涉及到周边的其他国家和民族,包括契丹人的辽国,党项人的西夏,女真人的金国和蒙古人的元国等等。与所有电视剧电影中观点不同的是,本书中对于汉人契丹人党项人女真人蒙古人没有任何感情色彩的区别对待,契丹人里也有开明图强的皇帝,汉人里也有好人坏人形形色色,而女真人里也有无数救亡图存爱护百姓的民族英雄。 每一个民族都是中华民族,都是值得我们永远怀念的。 废话不多说,接下来就是直入主题了。 从征柴荣 宋太祖赵匡胤祖上分别在唐朝和五代割据政权中做官,到了赵匡胤父亲赵弘殷这一代,一开始在五代藩镇王镕手下做军官,后唐庄宗李存勖与朱温梁晋争霸时王镕派赵弘殷率兵驰援李存勖,从此赵弘殷长期在中央政权任职。 李存勖死后唐明宗李嗣源即位,改元天成,赵匡胤就是后唐天成二年出生的。出生时又是古代中国的传统帝王出生礼:赤光绕室,异香经久不散,出生时身上带有金色,三日都未散去。 赵匡胤长大后仪表堂堂,气度不凡。作为军人家庭,学习骑射是必不可少的,然而赵匡胤同志却不走寻常路,找了匹脾气又倔又爆的烈马骑,连马具都不配就上马奔驰,烈马甩头就狂奔,驮着赵匡胤照着门框就撞,赵匡胤一头撞上门框摔下马来,一旁的人们都在惋惜,这么好的棒小伙就这么给撞死了,结果赵匡胤同志慢慢的从地上爬起来,脾气上来了又去追那匹烈马,居然最终追上烈马把马驯服,安然无恙的骑上了烈马。 到了后汉初年,年轻的赵匡胤漫游来到襄阳一间寺庙,寺庙里有个会算命的老和尚告诉赵匡胤,北方会有他的际遇。当时郭威正在征召部队到北方平叛,赵匡胤便投军到郭威账下,在历次战争中逐渐显露头角。 郭威是五代十国最后一个中央政权后周的建立者,父亲郭简曾是晋王李克用的部下,后在战乱中被杀死,母亲也在逃难路上病死。郭威被姨母抚养长大后,身材高大魁梧,加入了后唐皇帝李存勖的军队,后唐灭亡后又跟随刘知远从征并在刘知远建立后汉过程中立下大功,被任命为后汉枢密副使,统率后汉禁军。 刘知远死后后汉隐帝刘承佑继位,即位之初全国各地节度使接二连三的造反,郭威率兵平叛并北上击败入侵的契丹,稳固了风雨飘摇中的后汉王朝,郭威本人也被加封为枢密使兼天雄军节度使领军镇。既是中央宰执又是地方军镇首领,郭威已经进无可进,封无可封。 做人臣做到这份儿上,基本上也就到头了,后汉皇帝刘承佑也是这么想的,随着郭威功高盖主,刘承佑对郭威的猜忌越来越重。后汉乾佑三年(公元950年),刘承佑密谋诛杀郭威,不料消息走漏被郭威得知。 当时郭威率部驻扎在河北,眼看着皇帝就要干掉自己,郭威不得不采取谋士的意见,伪造了一份诏书,聚集全军将士,诈称皇帝认为河北各军镇尾大不掉要全部杀掉军镇的军官。士兵们一听群情激昂,郭威趁机煽动气氛,让大家拥护自己到开封去“清君侧”。 郭威领军多年,军队一出发便是雷霆之势,刘承佑派出的军队根本不是对手,没多久就打过了黄河,兵锋直至开封。刘承佑见郭威势大便杀掉了郭威在开封的全部家属,郭威后来没有继承人只好传位给柴荣,也是拜了刘承佑所赐。 乾佑三年十二月,郭威攻入开封,刘承佑死于乱军之中。郭威主持朝政大局,安排皇太后临朝听政,拥立了一个后汉宗室刘赟继位。 稳定了开封的政局之后,郭威开始了下一步行动。后周广顺元年正月,契丹大军入寇,朝廷派郭威率军抵抗。郭威领着军队走到了澶州(今河南濮阳市)大军鼓噪不前,一大批中下级军官就苦苦的哀求郭威,大伙领军攻入开封,后汉皇帝刘承佑死于战乱中,可以说与朝廷有不共戴天之仇,如果皇帝还是刘家人来做的话兄弟们以后迟早被清算,不如大帅做皇帝。说着,军士们扯了一面黄旗披在郭威身上,史称“黄旗加身”。 而赵匡胤,就是这批中下级军官的其中之一。 事已至此,郭威不再推却,率军回朝。回朝之后以太后名义废掉刘赟,接着不出正月正式称帝,建立后周。 郭威做了皇帝后并没有大规模的对外用兵,而是将主要精力放在了国家治理上,颁布了很多休养民生的政策,后周国力得到了发展。由于自己全家被杀,郭威没了儿子,便将内侄柴荣收作养子,封柴荣为晋王、开封府尹。同时他还把赵匡胤命为开封府马直军使,这样,赵匡胤开始在柴荣门下效力,逐渐有了自己的政治资本。 郭威虽然贤明,却命不长久,后周显德元年(公元954年),郭威病逝,周世宗柴荣即位,任命赵匡胤入职禁军,做了一名禁军将领。 柴荣刚刚即位北汉便来进犯,北汉是后周灭亡的后汉皇族旁支建立的,当时的皇帝刘崇是后汉高祖刘知远的弟弟,要杀郭威没杀成却被反杀的后汉隐帝刘承佑的叔叔。北汉自建立以来就跪舔辽国,此次出征辽国也派了一万多援军,由辽国武定节度使杨衮率领,加上刘崇亲自统帅的三万多汉军,汉辽联军达到五万,气势汹汹。 后周当时在山西与北汉对峙的是昭宁节度使李筠,李筠以为北汉只是像往常一样普通的进犯,没有太过在意,结果上去被汉辽联军打了个大败。柴荣得到李筠战败的消息坐不住了,刚刚当上皇帝北汉就来拆台,这仗不能输,要想打的又快又好,必须御驾亲征。 柴荣想御驾亲征,却遇到了朝中阻力,当朝宰相、五代十国的政坛不倒翁冯道劝谏,陛下刚刚即位,国家人心不稳,不宜御驾亲征,派将领抵御便是。 柴荣态度很坚决,告诉冯道,唐太宗创业之初也是亲征安定天下,我又有什么好怕的呢? 冯道一副忠言逆耳的做派,陛下与唐太宗不同,不可直接拿来学习。 柴荣自信满满,刘崇就是乌合之众,我亲率大军定能如大山般压倒性的战胜对方。 冯道还在劝谏,陛下能成为大山吗? 柴荣满腔热血,冯道一而再再而三的泼冷水,柴荣终于忍无可忍,当场结束了朝议,直接下诏征集士卒,为亲征做准备。 然后撤了冯道的宰相之职,打发他去给郭威的太祖陵做山陵使,主持陵墓礼仪。 活得久见得多,不一定就说得对,人如果跟不上时代,总以元老自居,早晚要被淘汰。 北汉二月底入侵,柴荣三月初率大军从开封出发,三月十九日与汉辽联军在高平遭遇。柴荣安排侍卫司大将李重进率领左军,侍卫司另一名大将樊爱能率领右军,殿前司都指挥使张永德率部位于中军,三军成品字形列阵迎敌。对面汉辽联军兵力达到五万,周军只有不到四万兵力,牌面上还稍显弱势,柴荣压力很大。 战斗刚刚开始,柴荣大军的右路军将领樊爱能拔腿就跑,右军大乱危及中军,千钧一发之际,柴荣没有退却,冒死稳住中军,坚持在乱军之中督战,中军气势大盛。赵匡胤当时在中军,与张永德商定,各自亲率一部出左右军,无论如何也要把形势扳回来。 赵匡胤振臂高呼,领着所部军队逆势而上,勇猛无匹,汉军本已得势,没想到突然又冲出这么一个杀星,一时间被打懵了,大将张晖和枢密使王延嗣被阵斩。周军逐渐扳回劣势,两军战斗陷入胶着之时,突然刮起了南风,周军乘风加紧了攻势,北汉终于抵挡不住全军溃败,汉军和辽军被打的丢盔弃甲,连刘崇的乘舆都被俘获。 柴荣乘胜进军,攻占北汉河东城。得胜回朝之后柴荣先是砍了临阵脱逃的樊爱能一伙人,然后论功行赏,赵匡胤被提拔为殿前都虞候。再接着,柴荣深刻的意识到军队的素质问题,必须要下大力气整改,于是安排赵匡胤对军队进行整风运动。 五代时期,中央禁军分为殿前司和侍卫司,两司从上到下各有都点检、副都点检、都指挥使、副都指挥使和都虞侯五个职位共十人,属于军队最高指挥官团队,赵匡胤虽然只是级别最低的都虞侯,但已经跨入最高指挥官行列。 而接下来的整风运动,更让赵匡胤赚足了政治资本,他趁着整风,在殿前司自己麾下征召了一大批身材高大魁梧且武艺高强的精壮男子,在中下级军官中提拔了一大批素质高且忠于自己的心腹,并广泛的安排到了殿前司和侍卫司两个行列。就这样,赵匡胤借着国家的政策,在给国家优选军队的同时又大大增强了自己在军队中的实力和威望。 显德三年春天,赵匡胤随柴荣征讨南唐,此战规格出乎寻常的高,南唐方面派出了皇甫晖和姚凤领军十五万迎战,驻扎在清流关,皇甫晖时五代时期的百战宿将,历仕后唐后晋来到南唐,是当时南唐难得的将才。 柴荣兵分两路,自率精锐部队攻打寿州,令赵匡胤率所部取清流关,赵匡胤军队数量远少于皇甫晖,加之对方凭关据守,形势对赵匡胤不利。但赵匡胤军事才能实在优秀,研究了清流关的地势地形后做出了部署:兵分两路,一路正面佯攻,另一路由赵匡胤亲自率领,翻山越岭,从清流关背后出奇兵袭击。皇甫晖仗着人多势众,一开始并没有对赵匡胤太过重视,后周军队出现在关前时亲自领兵在关前对阵,然而刚刚开战没多久,赵匡胤便从后方奇袭出来,皇甫晖中军大乱,慌忙败退,余部退入滁州城。 滁州城大家都不陌生,作为历史名城,在五代时期就是江南重镇,滁州城城墙高大,皇甫晖所率余部人数并不少,如果据城不出,坚守是不成问题的,但皇甫晖也不知道是犯了什么糊涂,赵匡胤追至城下时对着赵匡胤喊话,称双方各为其主,自己要在城外列队迎敌,与赵匡胤决一胜负。 这种决策是非常脑残的,部队新败,士气低落,对方士气正盛,这种情况下最好的办法就是坚守城池,慢慢消磨对方的士气,但皇甫晖就这么选择了野战决战,赵匡胤大笑答应皇甫晖,让你野外列阵。赵匡胤没有趁对方阵型不稳时偷袭,而是等到皇甫晖列阵完毕,一声令下,周军全军出动,赵匡胤身先士卒,抱着马脖子冲锋,周军势如破竹,赵匡胤风驰电掣直入皇甫晖面前就砍,皇甫晖大惊失色被砍中脑袋,战斗基本上就是一边倒,唐军全军覆没,统帅皇甫晖、副将姚凤被活捉。 滁州之战结束后不久,赵匡胤又在六合附近击败南唐齐王李景达,胜利班师,升任殿前都指挥使。 显德四年,赵匡胤再次跟随柴荣征讨南唐,先是攻下寿州,接着攻打濠州。南唐大军在十八里滩扎寨准备力战迎敌,赵匡胤一马当先纵马过河攻破军寨,一路攻城拔寨,先后拿下濠州、泗州、楚州,夺取了整个淮南。 后周这边是一胜再胜,南唐那边是一败再败。当时南唐在十八里滩前线的总指挥是齐王李景达,这位仁兄是南唐皇帝李璟的哥哥,后周大军一路势如破竹,把李景达吓坏了,于是领着剩下的唐军一路逃回了金陵城。 眼看着周军要一路打过来干掉自己了,李璟彻底慌了,向柴荣提出,我不当皇帝了,我把皇位传位给儿子,南唐不再称帝,奉后周为正朔。 这一幕,与一百多年后的靖康之难真像。 而后周的表现,也跟靖康之难中的金国极为类似。柴荣不同意,集结军队,准备继续攻打南唐。 柴荣在长江水集结了大规模的水军,准备渡江直奔金陵。南唐的使节后周大营里回来之后就劝李璟,自己国家与后周实在国力悬殊太大,不如再让让步,否则都城金陵也保不住。 当时南唐共有33个州,长江北14个,长江南19个,后周已经占领了江北14个州中的10个,李璟经过思想斗争,又给柴荣献了一份降表,除了之前的条件外,还主动把江北剩下4个州也送给后周。这下子,柴荣才算答应退兵,南唐总算保住了一条生路。 后周世宗柴荣是一位雄才大略的皇帝,在位期间曾经许下愿望,十年开拓天下,十年养百姓,十年致太平。显德六年初,当时后周周边的后蜀、南唐都已经被打服了,但北边的北汉还未平定,北汉与辽国关系亲密,柴荣决定,治标不如治本,直接征讨辽国,一劳永逸的解决这两个北方大患。 与我们传统印象中不同的是,对于五代十国年代的中原王朝来说,辽国其实并不是一个多么可怕的敌人,早在后唐年间,辽国开国皇帝耶律阿保机就曾经跟后唐皇帝李存勖多次过招,辽国胜少败多,有几次还是被李存勖的部将打的屁滚尿流。辽国跟其他割据政权没什么区别,中原王朝衰落了他过来趁火打劫一把,中原王朝强势了就把他按在地上摩擦。 柴荣举目北眺,是该把辽国按到地上摩擦的时候了。 后周显德六年三月,柴荣御驾亲征辽国。赵匡胤任水陆都部署。大军一路几乎没遇到什么像样的抵抗,辽国幽云地区宁州、瀛洲先后投降,到达河北瓦桥关,打退辽军一支骑兵,辽国守将投降,眼看着就要到达幽云地区的核心城市幽州了,柴荣突然病了。 天不假年,柴荣这次病来如山倒,身体急转直下。病倒之前柴荣曾在审阅各地文书时看到一块木板,上面写着“点检做天子”,此时越想越后怕,急令班师回朝。 柴荣这次病情非常严重,由于身体健康每况愈下,他在中军营帐中设置了禁令,任何人不得随意进入他的营帐。大军走到澶渊(今河南濮阳市),柴荣下令,不走了。 所有人都不知道皇上这是怎么了,所有人也都不敢问,所有人都不敢问,只有一个人敢问,那就是张永德。 张永德是后周的大将,一直都手握重兵,同时还是周太祖郭威的女婿。在柴荣还没当皇帝的时候就与柴荣关系一直很亲密,大臣们撺掇张永德去找皇上问明情况,张永德就去了柴荣的营帐里求见,柴荣果然接见了张永德。 张永德见到柴荣就问,现在天下未定,国家根基不稳,地方诸侯都在巴望着京城虎视眈眈,澶渊距离开封这么远,如果陛下不速速回京安定人心,仅仅因为辛苦就在此地休息,万一发生叛乱将会给国家带来灾难。 柴荣冷冷的看着张永德,没有回答张永德的话,而是问张永德,谁鼓动你这么说的? 张永德回答,我们臣子们的心愿都是这样,请陛下尽快回京。 柴荣沉默良久,最后叹了口气说,我知道你是被人教唆才来我营帐中询问的,这并非你的本意,你的城府太浅了。 往前数不到三十年,后唐年间,唐庄宗李存勖有个属下叫夏鲁奇,战斗力非常强悍,曾经生擒后梁名将王彦章,为了保护李存勖在战场上一次独自斩杀了上百名梁军,成了与项羽齐名的“百人斩”。可就是这么一位名将,李存勖叫他去杀人他就去,到了地方人家一哭诉他就动了恻隐之心没有赶尽杀绝,而且在李存勖身死国灭的过程中居然没有任何动作,在驻所孟州眼睁睁的看着李存勖被杀。 这就叫耳根子软,缺乏主见。 张永德不仅是后周的大将,还是一员骁将,作战非常勇敢,可他跟夏鲁奇一样,耳根子软,没有主见。 柴荣家里只剩下八岁的儿子柴宗训,一个耳根子软的军方领导是不足以辅佐柴宗训的。回朝后柴荣解除了当时的殿前都点检张永德的职务,令赵匡胤取而代之。 “点检做天子”的木板真实性已经不可考了,学术上一直有争议,但殿前都点检张永德的军权是实实在在的被解除了,换成了赵匡胤来做殿前都点检。 张永德是赵匡胤的好朋友,两人私交很好,多次在战场上共同出生入死。他心胸宽广,对待赵匡胤从没有过猜忌挤兑的行为,即使被赵匡胤取而代之丢了殿前司一把手的职位,仍然保持着与赵匡胤良好的私交。 安排完这一切没多久,柴荣病逝。 柴荣在位短短5年,政治清明,休养百姓,奠定了后周强大的国力,为赵匡胤铺平了道路,给北宋的繁荣昌盛打下了坚实的基础。而赵匡胤,将沿着柴荣的铺好的道路,继续奋斗下去。 黄袍加身 柴荣死后,儿子柴宗训即位。后周显德七年正月初一,边关传来消息,北汉勾结辽国进犯,朝廷派赵匡胤帅军北上御敌。赵匡胤领命出兵,第二天到达陈桥驿,政变于当夜开始,军士们聚集在驿站门口议论点检作天子之事,声势越来越大。 军队都要哗变了,主帅还管不管了? 主帅不管了,史书记载当天夜里赵匡胤喝多了,在营帐里睡大觉。 第三天刚刚天亮,赵匡胤三弟赵光义和亲信赵普率领众人堵住赵匡胤,亲信部将佩戴兵器站立赵匡胤住所庭院高呼要拥戴赵匡胤做天子,赵匡胤假意推辞,推让再三,赵普见时机成熟,授意手下拿出准备好的黄色龙袍批在赵匡胤身上,然后众军士立刻跪拜,山呼万岁。 赵匡胤当皇帝这事儿算是成了,在此次陈桥兵变中,赵普应该记首功。 赵普祖上是幽州人,后唐期间李存勖不停地跟辽国和北方割据政权打仗,赵普全家迁居到洛阳,赵普在跟随柴荣打天下期间与赵匡胤父子相熟,逐渐成为赵家人的亲信,接下来,他将跟着赵匡胤继续在北宋的江山里奋斗。 赵匡胤虽然被拥戴做了天子,但既然是逢场作戏,戏就要做足。他转头来向部下约法三章:一、后周太后、皇帝仍厚待,不得冒犯;二、后周众朝臣和百姓不得劫掠。部下都是等着从龙受赏呢,哪儿还敢有二话,赵匡胤做足了所有的前戏,全军开拔回开封。 作为后周军事首脑,赵匡胤率领的基本上就是后周最精锐的主力部队,回到开封没遭到什么像样的抵抗便顺利进城。进城之后,又一场好戏开演,赵匡胤安排部下全部回归营房,自己回到平时办公的公署,同时又安排亲信将后周宰相范质王溥两人带到公署。赵匡胤见到范质,泪流满面,哽咽着说道,今日如此这般,违负天地。面对赵匡胤,范质真是哭笑不得,好在赵匡胤的好戏还没演完,部将此时高声呼喊,我们这些人现在没有主上,今日必须给我们个天子。 演戏演到这份儿上,范质和王溥也只能顺坡下驴,赶紧跪拜天子。 控制了百官,接下来就要逼宫禅位了,整个过程非常平静,毕竟后周恭帝柴宗训只有七岁,赵匡胤顺利的当上了皇帝,柴宗训和柴荣的皇后符太后迁居至西宫,柴宗训被封为郑王。 赵匡胤曾经兼任的归德军节度使所在地是宋州,即位之后,赵匡胤便以宋为国号,定都开封,改元建隆(公元960年)。 做完这一切仪式后,是正月初五。正月初一带兵出去,短短四天时间,正月初五就回来,走完了全部法定程序当上了皇帝,一切都发生的太过突然,让人猝不及防。那么最大的问题来了,既然赵匡胤当初是领兵出征抵御契丹入侵的,军队都没过黄河,契丹人怎么办? 答案是不用办,因为这是一个阴谋。 拜宋史的春秋笔法所赐,契丹入侵这事儿宋史只写了个开头就太监了,后来就没再提这事儿。既然宋史不提,辽史可不怕你宋朝皇帝,辽史里详细记述了当年所发生的一切。 北宋建隆元年对应的是辽穆宗应历十年,辽国自耶律阿保机建国以来,到了辽穆宗这里已经是第三代君主了,辽穆宗本名耶律璟,父亲是着名的攻入开封称帝的辽太宗耶律德光,其兄是辽世宗耶律阮。辽世宗在政变中被杀,穆宗平叛后即位。 辽穆宗号称“睡王”,平时就是喝喝酒打打猎,喝多了就睡,闲来无事了才想起来处理处理朝政,干皇帝的本职工作是有一出没一出的。辽应历九年十二月,辽国王子耶律敌烈起兵反叛,结果还没来得及动手就被人告发。辽穆宗念及耶律敌烈是辽太宗的儿子,没有杀他,而是杀掉了谋反的党羽,把耶律敌烈拉倒祖宗宗庙处悔过,并祭祀天地祖宗,向祖宗们汇报平叛事宜。 整个陈桥兵变过程中,辽国一直在处理耶律敌烈谋反的事情,根本就没有攻打后周的记载。 国家内乱成一团麻,谋反的善后事宜辽国好几个月没处理完,十二月耶律敌烈谋反,正月辽国就出兵攻打后周,辽穆宗不是超人,平时就懒得例会朝政,现在焦头烂额了你让他去攻打后周,那可能吗? 说来说去,可怜的契丹人在陈桥兵变过程中被人成功的当了枪使,没有契丹人入侵,赵匡胤不能顺利的带兵出征,只要把兵带了出去就好说,凭着赵匡胤在军中无与伦比的威信,他就可以把整个军队变成自己的戏团子,导演这么个一出大戏。 现在戏演完了,该收拾台面了。 安定时局 当上皇帝,接下来就是要论功行赏了,赵匡胤的亲信部下石守信被封为侍卫亲军马步军副都指挥使、高怀德被封为殿前副都点检、张令铎被封为侍卫亲军马步军都虞候、王审琦为殿前都指挥使、赵普为右谏议大夫、枢密直学士。其余众将也都有封赏,原后周的三位宰执范质、王溥、魏仁浦仍位列宰执之位。 北宋新建,俗话说得好,枪杆子里出政权,当时军队承袭五代建制,主要分为中央禁军和边军,禁军属于帝国的精锐部队,赵匡胤第一时间把禁军的控制权牢牢地把控在自己手中。但治国理政还需要原先的一帮朝中大臣,所以以范质为首的文官基本仍居原位。 赵匡胤这边刚刚开国,忙里忙外的还没理顺朝政,那边就有人开始给他添堵了。 建隆元年4月,昭义军节度使李筠起兵叛宋。 昭义军是后周极为重要的藩镇,控制潞州(山西长治)、泽州(山西晋城)、沁州(山西沁县),治所在潞州,北方是北宋的死敌北汉,南面出了太行山就是广阔的黄河两岸平原,进可直面北宋首都开封,退可联络北汉共据宋军,对北宋危害极大。 李筠自后唐年间从军,五代期间南征北战,到了后周年间,受到郭威和柴荣多次提拔。赵匡胤代周建宋之后派人给李筠加封尚书令,李筠拧巴半天不愿接受,左右侍从劝了半天终于接受封赏。按照传统规矩,李筠要在治所宴请开封前来册封的使臣,结果这位大哥接下来的宴请期间居然把后周皇帝郭威的画像挂起来,对着画像嚎啕大哭。这哥们儿的行为把侍从们都吓坏了,赶紧给使臣们赔不是。北汉皇帝刘钧听说这事后邀请李筠联合起兵攻宋,李筠的长子李守节苦劝无果,赵匡胤知道李筠心有动摇,为了打消李筠的念头,在李守节出使开封期间让李守节给李筠带个话,我未做天子时,你李筠做什么我不管,现在我既然是天子了,你难道不能稍稍的顺从着我吗? 李守节连夜赶回潞州报告赵匡胤的话,原以为父亲能放弃叛宋的念头,没想到李筠听了番话无动于衷,没过多久便传檄历数赵匡胤篡逆之罪,正式起兵叛宋。 李筠起兵之初,搞突然袭击攻占了泽州城,但他深知仅凭一镇之力难以抵挡赵匡胤的讨伐,便迅速绑了北宋在昭义军的监军送到北汉求援。 李筠身边不乏能人,谋士向李筠进言,昭义军面对宋军实力悬殊较大,仅仅坐守孤城必然败亡,如能及时南下出太行山占领洛阳,陈兵虎牢关,则据雄关天险足以抵挡宋军,同时还可趁机攻占关中平原,把长安凤翔一带尽数占领,到时候据关中以图天下,才是上上之策。 可李筠对此不以为然,告诉谋士,我是后周百战之将,与世宗柴荣情同手足,只要是我起兵,所有军队必然前来投靠我,我怕什么。李筠对谋士的战略不屑一顾,那么李筠除了上述一段吹牛逼的言论之外,自己的实打实的战略是什么呢? 答案是没有战略。 这就叫人头大了,两军作战,至少要有个战略,比如说你要先攻占哪里,后攻占哪里,先消灭哪一股敌人,再消灭哪一股敌人,最终达到什么样的目的,结果在李筠这里,什么都没有,唯一有的就是我要造反。 虽然李筠没有战略,但他却很有想法,他的想法就是北汉皇帝刘钧,绑了宋朝的监军送给刘钧算是他给北汉纳的投名状,刘钧对李筠的行为是非常赞赏的,毕竟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面对李筠求援的请求,李筠雄心荡漾,不顾国内众臣的反对意见御驾亲征来援。刘钧的军队行至太平驿时李筠来迎,刘钧非常高兴,封李筠为西平王,李筠却不怎么高兴,这位仁兄看到援军之后大失所望,刘钧虽是北汉皇帝,但北汉毕竟只是个弹丸小国,放在宋朝勉强算得上是个中等藩镇的规模,其实刘钧跟李筠的军事实力本身也就是半斤对八两,李筠把宝都押到北汉的援军上,失望在所难免。 失望归失望,总比没有强,可李筠大哥突然又成了历史盲,见到刘钧之后坦诚交谈,直言起兵叛宋主要是因为深受后周皇帝大恩不能辜负,说着还回忆起了往事种种。而北汉与后周是世仇,刘钧的脸上笑容渐渐消失,双方交谈最终不欢而散。 毕竟都御驾亲征了,到了人家的地方再反悔也有点儿说不过去,刘钧思来想去,决定派部将卢赞作为监军并率数千骑兵援助。李筠这时脾气又上来了,派人过来给我当监军几个意思,根本不鸟卢赞,卢赞找李筠商量军中之事李筠也是毫不理会,卢赞一怒之下就要带兵回国,刘钧好生安慰才勉强没有离开昭义军境内。 李筠还没矫情够,赵匡胤已经开始收拾他了。 四月没出,北宋平叛部队便已出发,军方大佬石守信、高怀德领兵。 前面讲赵匡胤封赏的时候两位大佬分别任侍卫亲军马步军副都指挥室和殿前副都点检,由于侍卫司和殿前司不设正职,这两位大佬几乎就是当时军方实权派的最高将领。 石守信,开封人,早年跟随郭威南征北战结识赵匡胤,后来跟着柴荣在高平之战中奋力搏杀稳住战局,又在后来历次征讨南唐中屡立战功,受到柴荣和赵匡胤的赏识,跟赵匡胤更是多次出生入死,不夸张的说,就是过命的兄弟。 高怀德是河北真定的军旅世家,父亲是后唐名将高行周,高怀德从小就跟着父亲跟契丹人干仗,交手多次没让契丹人占过一次便宜。郭威称帝后跟着父亲投靠郭威,由于打契丹的时候名声太盛,投靠后周之后还是喜欢出任先锋,打仗喜欢身先士卒,战高平征南唐多次战斗勇冠三军,同样是赵匡胤过命的兄弟。 两个过命的兄弟带兵平叛,赵匡胤却并不放心,宋朝初建李筠便起兵叛乱,如果不迅速平叛,国内局势将动荡不堪,五代十国的战乱局面多是因为没处理好节度使叛乱造成的,赵匡胤此战必须速战速决,干净利索的解决叛乱。 为此,他又安排了慕容延钊和王全斌从相州(今河南安阳)出兵,目标直指昭义军的老巢潞州城。 当时的局势是李筠亲自占据着南边的泽州,让自己的儿子李守节镇守潞州,石守信高怀德大军五月初进抵泽州城,没有急于攻城,而是就地驻扎,派出野战部队切断李筠的粮道,李筠一看急了,出城就要跟宋军拼命,结果正中宋军下怀,在泽州城附近被击败多次,最终狼狈逃回泽州城困守。 按这个打法,李筠坚持不了几个月就要完蛋了,可赵匡胤觉得太慢,决定给李筠吃个加速。 五月中旬,赵匡胤下诏御驾亲征,到了泽州城下二话没说,将石守信高怀德部与自己合并一处,亲自指挥作战,李筠仅仅一镇之兵与宋军实力悬殊太大,苦不堪言,完全架不住宋军攻势,几次对垒之后部队被打残,刘钧派给他的援军卢赞军被打的全军覆没,卢赞被阵斩,李筠躲在泽州不敢出城。 躲着也不是办法,六月十三日,赵匡胤下令全力攻城,泽州城终于被攻陷,李筠自焚而死。老子既然已死,儿子也就没有负隅顽抗的必要了,李守节在潞州城投降,李筠之乱就此平定,赵匡胤班师回朝。 回朝还没两个月,闹事儿的又来了。 九月,淮南节度使李重进又反了。 杯酒释兵权 两处藩镇叛乱平定之后,赵匡胤有了新的追求-统一天下,长治久安,当时北宋的版图东到大海,西到关中,北到辽国幽云十六州,南到淮南,占据了中国最中枢的位置。赵匡胤决定,消灭其他割据政权,统一全国。 然而这时赵普告诉他,想要国家长治久安,就必须把目前手里军权最重的几个将领拿掉,再图统一。 赵匡胤不以为然,以石守信为首的几个开国将领跟自己如同亲兄弟一样,不可能反叛。 赵普提醒赵匡胤,如今石守信高怀德这帮将领,虽是杰出的将领,却并没有对军队百分之百的掌控力,自五代十国以来,发生过多次军队哗变挟持主将兴兵作乱的事情,如果石守信他们军中也发生类似的状况,怕是他们也会被挟持着反叛。 赵匡胤何等聪明,自己是怎么从后周孤儿寡母手里夺得的天下世人皆知,这种事情再发生一次北宋就完了。作为大宋的开国皇帝,他不能允许这样的情况发生。 顶级表演艺术大师赵匡胤将再一次展示太精湛的演技。 建隆二年七月初九,赵匡胤召石守信高怀德一帮人到朝中参加宴会,一帮人推杯换盏酒兴正浓时赵匡胤突然阴沉下脸来不住叹息,跟石守信他们说,我当了天子,生活却过得很苦,还不如兄弟们当节度使的,我从来没能像兄弟们那样睡过好觉。 石守信们一听话里有话啊,赶紧问赵匡胤,领导是咋回事,说出来让属下分担分担。 赵匡胤说爱卿们难道就没想过也做做天子吗? 石守信们慌忙下跪扣头,大宋江山稳固,我们哪敢有二心。 赵匡胤继续提醒大家,你们固然忠心耿耿,但如若有一天你们的部下逼你们黄袍加身,你们又能怎样呢? 石守信一群人彻底慌了,纷纷嚎啕大哭,让赵匡胤给条生路。 赵匡胤一看目的达到了,也就不用在伪装了,说道,人生如同白驹过隙,不过为了钱罢了,众爱卿可放弃兵权,外出就职,饮酒相欢,以终天年,君臣无间,两无猜疑。 话说到这份儿上,石守信这帮人就算是傻子也知道该怎么做了。紧接着,石守信、高怀德、王审琦、张令铎四人全部出任藩镇不再统帅禁军,仅仅成为一方节度使,不再执掌禁军兵权。 本身就兼任节度使,现在还以节度使身份封到地方这不是百忙一场吗?可人家赵匡胤还真不是百忙一场,北宋朝廷在这个节骨眼上搞了一出军制改革,所有兵权收归枢密院,地方上不再建节。具体来说就是统兵不统兵不是由你是不是节度使说了算了,而是朝廷说了算。不仅没了兵权,朝廷接着在原各个藩镇陆陆续续派遣了知州知府、通判、转运使,彻底把地方行政收归中央。这样一来,节度使成了虚职,有俸禄有名声,就是没有实权。 封疆大吏就可以为所欲为吗?朝廷派来了市长、政委、纪高官、财政局长,哪个你敢有意见?领导班子一旦建立起来,那就是集体领导,敢有意见的,李筠和李重进两位兄弟就在前面等着。 就这样,前有二李被干掉的反例震慑,后有石守信等大佬带头贯彻赵匡胤的削藩政策,至此军方除了以赵匡胤马首是瞻外,任何人在军中再无足够的威信,赵匡胤又以赵普任枢密使,总领军事,军队彻底告别五代军阀拥兵自重状态,进入宋朝模式。 兵权虽然解除了,但是后遗症却很严重,武将们得到了一个错误的信号,想要对皇上表忠心,就得贪。史书记载,此后石守信“积财巨万”、大将王全斌平定后蜀后纵兵劫掠,楚昭辅、崔彦进、曹翰等等一批大将都开始明目张胆的贪腐,似乎贪腐成了自保的唯一途径。 这种风气影响之深远,一直到了南宋还无法摆脱,韩世忠领兵在外,为了自保不得不搜刮钱财以向朝廷表明心无二志,而那位不爱财的民族英雄的结局,大家应该都很清楚的吧。 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这世上的因果报应轮回,本就任谁也逃不出。 平荆灭蜀 解除了潜在的威胁,稍事休养生息,赵匡胤又开始蠢蠢欲动了,作为一代开国之主,统一天下势在必行,在经过周密论证后,赵匡胤定下来统一战争的框架:先南后北,先易后难。对北方的辽国和北汉采取守势,先攻取南方最弱的荆湖地区,再攻取后蜀、南汉、南唐和吴越。 战争不能师出无名,正当赵匡胤苦于无处下手之时,送枕头的来了。 建隆三年十二月,湖南地方割据势力武平节度使辖区发生内乱,部将乘节度使周行逢病重期间起兵反叛,周行逢病死后儿子周保权接班,向北宋求援,正中赵匡胤下怀,赵匡胤决定借此机会拿下整个湖南。 托了杯酒释兵权的福,当年最能打的四个大佬已经被赵匡胤搞掉了,大佬不在了,那就用二佬。 乾德元年(公元963年)正月,北宋大将慕容延钊,李处耘领兵出征湖南帮助武平节度使叛乱。 慕容延钊,履历与石守信高怀德们类似,也是从后周一路身经百战的名将,但与石守信等人不同的是,慕容延钊并非后周军方核心人物。换句话说,慕容延钊威信比不过其他几个大佬,差一个数量级,这样的将领是赵匡胤喜欢的-能打胜仗用起来省心、构不成威胁用起来放心。 李处耘,后周期间常年在河北藩镇驻守防备契丹。后来柴荣把李处耘安排到了赵匡胤麾下,跟着赵匡胤南征北战屡立战功,是赵匡胤绝对的亲信加嫡系,但在此之前从未担任过方面军的高级统帅,出征湖南任宋军监军,辅佐慕容延钊。 刚一出发没多久周保权便已平定叛乱,连忙上书赵匡胤罢兵,赵匡胤不予理会,大军继续前进,路过荆南节度使治所荆南府(现湖北江陵县),节度使高继冲心惊胆战的好生招待,给宋军准备了充足的粮草和军需。 慕容延钊大军吃饱喝足,毫无要走的意思,高继冲来到城中一看,宋军已经沿街列阵控制住了荆南城中所有交通要道,就连城中府库也被宋军控制。看到这架势高继冲也明白自己这一亩三分地算是没了,只好顺势归附。 拿下荆南后,宋军兵分两路:一路由慕容延钊率领攻打岳州,另一路由李处耘率领攻打藩镇治所朗州。慕容延钊在三江口(今岳阳县北)击败武平主力,攻占岳州,之后向朗州奔袭。李处耘在朗州城外遭遇武平军队,敌军一触即溃望风而降,李处耘俘获大量俘虏。 接下来李处耘做了一件令人震惊的举动,他从俘虏中选出了一部分身体肥胖的,给全军分吃掉了。 这就让人很难接受了,俗话说两军对阵不杀俘虏,北宋新建未久,正是立德的重要时刻,宋军南征的一路也并非军粮短期,这时候还用这种原始的方式去威慑敌人未免太过残忍。 但无论如何宋军已经战胜敌人,三月初十,慕容延钊率大军攻入朗州,宋军俘获周保权及其家属,湖南平定。 至此,北宋触角深入进南中国,从湖南向四方可直接到达当时的后蜀、南唐、南汉等割据政权,北宋统一的步伐正在逐步前进。 顺便说一句,此战过后宋军统帅回京述职,李处耘因为杀降被问罪,之后又因为与慕容延钊不和互相指责而被贬,三年后死于贬谪地。 离地三尺有神明,李处耘为他的行为付出了代价,但他的儿子后来成为了北宋的一颗将星,多年以后,这颗将星征契丹,战西夏,为宋朝立下了远超其父亲的赫赫战功,保卫了无数芸芸众生,他的名字叫李继隆。 赵匡胤是个雷厉风行的皇帝,统一的事业既然已经开始就不能有任何阻碍,三月平定湖南,四月开始造船兼习水军。乾德二年正月,原后周三相范质、王溥和魏仁浦正式退休,赵匡胤的头号亲信赵普接任相位,任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开国二佬李崇矩接任赵普的枢密使,至此,北宋的军政大权彻底统一到赵匡胤手中,国家机器开始全力运转。 说到这里,要简单介绍一下北宋的政治制度,北宋政治制度承袭后周又有所改进,后周三相退休后,赵匡胤考虑到后周时期宰相权力过大,朝堂上有时候还要皇帝以礼相待妨碍皇权,决定不再设宰相。但宰相之名不设,统领百官的人毕竟还要有个名号,北宋承袭三省六部制,但政治中枢的中书省门下省已经合署办公多年,中书门下的头目就叫作“同中书门下平章事”,为了方便以后就简称为“同平章事”。同平章事一般为二人,从一品,在同平章事之下设参知政事,二到三人,正二品。 这是中书门下的宰执配置,中书门下宋代简称中书,办公的地方又叫政事堂,号称东府,抓政治,与其对应的是西府,即枢密院,抓军事。枢密院设枢密使一人枢密副使二人,枢密使从一品,枢密副使正二品。由于宋朝极度重视文官,所以总领军事的枢密院顶级大佬基本都是文官出身,中书和枢密院两府顶级大佬就这么几个坑位,所以经常出现两府的大佬互相提拔到对方那里去的。 有宋一代战事频繁,枢密院的地位极高,同一件事既涉及国内政治经济又涉及军事的情况比比皆是,东西两府经常互相撕逼,尤其是枢密院的头目,面对政事堂的攻击从不示弱,反正大家都是科举考试爬上来的,都是满腹经纶,别看我领军事,朝堂上对喷起来那可是毫不嘴软。 按道理说,作为百官之首的同平章事是两位,即左相和右相,但北宋开国之初,百废待兴,加之赵匡胤个人威信极高,权力集中好办事,在君臣二人的默契之下,北宋之初形成了独特的赵普“独相”的局面。 独相归独相,班子要运行就得有充足的班子成员,就凭赵匡胤和赵普两个人就算是累死也忙不过来,赵普任相没过多久,兵部侍郎薛居正、吕余庆任参知政事。 班子都换了自己人了,就可以彻底甩开膀子干了。乾德二年十一月初,北宋以截获后蜀约北汉共同伐宋的蜡书为名,正式下诏伐蜀,兵分两路,北路路由王全斌率领三万大军从凤州(今陕西凤县)向南进攻,东路路由刘光义率两万大军从归州(今湖北秭归县)向西进攻。值得一提的是,在刘光义的东路军中,副将是曹彬。 曹彬,军旅世家,父亲是后周将领。小时候父母给他找了一大堆玩具给他玩,他单单从众多玩具里挑出来打仗用的戈,其他看也不看。长大后器宇轩昂,在后周军中任监军,曹彬有个特点-正直清廉,在后周时期就历次拒绝贿赂,生活朴素。赵匡胤建宋称帝之后原后周的文臣武将纷纷跪舔,曹彬作为后周的宿将却没有主动表态,而是像在后周一样正常的履行职务。 赵匡胤宿知曹彬品行,此次伐蜀曹彬虽只是东路军的副将,却在最后拯救了宋军。 按照配置来说,北路军是主力,北路军的统帅王全斌是当时北宋的一员名将,从后周开始就跟着柴荣经历了多次战争,后来北宋建立后又参与了平定李筠的叛乱,军中威望很高。东路军统帅刘光义履历相仿,也是从后周开始任军职,后来也参与了平定李筠的叛乱。 后蜀这边就有意思了,唯一的名将高彦俦守夔州对抗东路军,当初策划与北汉夹击宋朝的后蜀权臣王昭远亲自统兵北上与宋北路军对决。 说到王昭远,这个人算是后蜀皇帝孟昶“昏庸”的一个实锤,王昭远从小孤苦无依,跟着一个老和尚混日子,过着饥一顿饱一顿的生活。后蜀高祖孟知祥入蜀后曾经召集僧人做法事,王昭远就跟着师父一起去应召,做了几次后孟知祥发现这个孩子聪明伶俐,侍奉师父非常细心周到,正巧当时太子孟昶要开始读书了,缺个伴读书童,孟知祥一合计,就你吧。 命运常常会突然给人准备一份大礼,王昭远显然被这份大礼砸中了。进宫伴读之后,由于从小侍奉师父非常得心应手,王昭远把小太子也侍奉的非常开心,成为了太子的绝对心腹。孟昶即位后就让王昭远做了个卷帘使,卷帘使顾名思义就是在圣驾旁卷珠帘的,兼一些端茶倒水呈递公文的日常事务,相当于贴身助理。后蜀广政十一年,枢密使王处回常年卖官鬻爵贪赃枉法被告发,孟昶不忍杀他,便将其贬官外放。枢密使一职一时空缺出来,孟昶没有安排别人,而是安排了王昭远代行枢密使职权。 王昭远是皇帝跟前的红人,没人敢惹,只有一个人看出王昭远不行,那就是孟昶的母亲李太后,史书记载,李太后多次告诫孟昶王昭远不堪大用,但孟昶都听不进去。 李太后还告诫孟昶,国家唯一值得重用的将才就是高彦俦,孟昶同样没有听进去。 后来的事实证明,王昭远是真的不行,高彦俦也真的是国家的忠臣。李太后的眼光非常独到,但如此睿智的人却无力阻止后蜀的灭亡,后来还要眼睁睁的看着儿子的惨死,不能不说是一种折磨。 不管怎样,王昭远还是带着后蜀皇帝孟昶的殷切希望出征了。出征前王大将军搞了把铁如意,自认为挥动起来与诸葛亮相似,他告诉别人,这次出征除了克敌制胜之外,还要率兵出汉中取中原。 能不能取中原不知道,反正中原的北路军马上就要来取他的狗命了。 从十二月份北路军进入蜀境之后,基本上就没遇到什么像样的抵抗,一路从陕西中部打到陕西南部,前锋将领史延德率军到了三泉寨(今陕西沔县),正好遇到了蜀军韩保正率领的前锋部队。韩保正对军事显然是个外行,放着好好的关卡不守却在关前列阵迎敌,史延德一看来了道送分题立马冲了上去,蜀军上去就被打懵了,一仗下来一败涂地,三泉关也丢了。宋军乘胜追击,一路攻城拔寨,王昭远一败再败,最后退到了剑门关。 剑门关是蜀中最重要的一道关卡,宋蜀两军都非常重视这座雄关,由于王昭远撤退,王全斌大军在关北兵不血刃的拿下来重镇广元,得到了大量粮草辎重,稍作休整之后便向剑门关全军进发。到了剑门关下,这次蜀军学聪明了,不再出关野战,两军隔关对峙,宋军一时无计可施。王全斌找了几个蜀军的降卒问话,得知离关外二十里处有一条小道,小道两岸都有渡口,于是派史延德领偏师从小道进军,约定史延德到达对岸后与主力前后夹击剑门关。谁知王昭远把逃跑精神发挥到了极限,得知史延德率军登岸后不组织蜀军狙击,反而拔腿就跑,剑门关也不要了,王全斌没费什么力气就拿下来剑门关。 接下来的战斗彻底失去了悬念,王全斌率军一路追,王昭远一路跑,一直追到成都东北方不足二百里的东川(今四川三台县),蜀军全军覆没,王昭远和监军赵崇韬被俘。 宋军北路军一路高歌猛进,东路军也没闲着。东路军从归州出发后,水陆并进,蜀军接连败退。一直打到夔州,遇到了蜀军唯一的名将高彦俦。高彦俦率军屯驻在白帝城(今重庆奉节县),宋军一来高彦俦便安排蜀军坚壁清野,坚守不出,属下看不过去,纷纷嘲讽高彦俦胆小如鼠。高彦俦守城刚没几天,副将和监军便按捺不住,领了数千蜀军出城迎敌,结果蜀军苦战半天被击败,败军往城里退却,守城的蜀军挡都挡不住,宋军趁势杀入白帝城,高彦俦率军与宋军巷战力战不支,最终自焚而死。 高彦俦一死,后蜀便失去了东部的屏障,刘光义的东路军一路打到遂州(今四川遂宁)。 到了这份儿上,后蜀也只能投降了,朝中大臣有不少主张坚壁清野,与宋军血战到底,孟昶鉴于两路蜀军开战以来的投降作风,再战也是徒劳,决定举国投降。 乾德三年正月十九,王全斌率仪仗在成都城外升仙桥接受了孟昶的投降礼,后蜀灭亡。 后蜀虽然灭亡了,蜀地却没消停下来。王全斌的北路军入城之后没几日,刘光义的东路军也入城了,东路军因为曹彬约束部下,军纪严明,北路军受统帅王全斌的影响,匪气浓厚,两支部队入城之后对比鲜明,北路军大肆掳掠,东路军对老百姓秋毫无犯。曹彬多次劝王全斌约束部下,王全斌根本不鸟曹彬。赵匡胤考虑到蜀地新得,没有经历战火,兵员较为充足,便下令从蜀地征召士兵,并且给征召工作拨了专用款,要厚待从征的蜀军。王全斌把这笔军费贪了一部分,蜀军发到手里只剩下一点儿钱,蜀军平时受气,军饷还要受克扣,怨气越来越大,走到绵州就反了。 蜀军一反,蜀地全反,短短几天之内聚众达十万余人,蜀军拥立原后蜀文州(今甘肃文县)刺史全师雄为统帅。王全斌派部下朱光绪前去招抚,结果朱光绪不但没有招抚,反而上去就把人家全师雄全家杀光,把人家女儿纳为小妾。全师雄悲愤交加,攻下彭州,自立为王,建立官署,整个蜀地纷纷前去投靠。 后蜀投降时,赵匡胤考虑到后蜀辖地广阔,州县众多,特意安排了参知政事吕余庆前去坐镇,派中央*****治理地方,可以看出赵匡胤对蜀地的重视。吕余庆出发的时候还一切安好,等到了成都之后蜀地已经完全成了乱世,王全斌对属下管教不力,吕余庆来了之后北路军还在成都城里掳掠,吕余庆到了之后砍了几个北路军的军官才勉强稳住城内局势。 吕余庆在城里救火,王全斌却在城里杀人。蜀地被他逼得全境叛宋之后,成都城里还留有两万七千人的蜀军等待北宋朝廷召唤,王全斌觉得蜀地既反,所有蜀军都不是什么好东西,便把这两万七千人引诱到夹城里全部屠杀。 王全斌在城里杀人,曹彬在城外救火,当时的情况是北路军接连派了几员大将全都被叛军击败,大将高彦晖战死,北路军士气低落。叛军逐渐逼近成都,东路军果断出击平叛,刘光义和曹彬率军在新繁击败全师雄,宋军士气重振,王全斌率北路军来跟东路军会师。宋军分别在保郫和灌口(今四川灌县)击败全师雄,全师雄在败退途中病死,余党继续流窜,最后在铜山(今四川铜梁县)剿灭了叛军的最后一支力量。 乾德四年十二月,叛军余党统帅康祚被俘处死,蜀地全境平定。从北宋朝廷下诏伐蜀至孟昶投降,短短不过两个月,而蜀地叛乱之后,宋军用了接近两年时间才完全平定叛乱。与后蜀军队相比,叛军显然战斗力更差,然而却给宋军带来了更大的麻烦,而宋军北路军统帅王全斌,依然延续着乱世的统军风格-杀降,不断的激化蜀军情绪,若不是西路军力挽狂澜,宋军可能会在成都城里被包了饺子。 此役之后,王全斌回到朝中被言官弹劾退休养老,北路军副将崔彦进、监军刘仁赡一并罢官遭贬。东路军刘光义曹彬都受到嘉奖,尤其是曹彬因治军严明,备受赵匡胤称赞。 王全斌作为北宋开国大将,为宋朝的建立南征北战立下许多战功,最后却在蜀地贪得无厌滥杀无辜翻了船,原本在军中威望远不及王全斌的曹彬却因此役获得擢升,成为帝国一代名将。 沧海横流,方显英雄本色,曹彬的故事很长,在北宋之后的战争中还会有他很多纵马驰骋的身影。 宋军在蜀地折腾的鸡飞狗跳,老百姓苦不堪言,混乱中不禁想起来孟氏父子经营蜀地的几十年,百姓安居乐业,国家富足安康。对于老百姓来说,宋军就是一群恶魔,此刻他们可能更希望自己的皇帝孟昶能回来。 而孟昶,再也回不来了,到达开封七天后,乾德三年六月十一日,孟昶死于开封。 关于孟昶,后世最流行的可能是他的便溺之器七宝夜壶和妃子花蕊夫人。 七宝夜壶上镶的是哪七宝我是不知道,大概少不了金银珍珠珊瑚之类的珍品,史书对孟昶百般攻击,可以当时后蜀的富庶,七宝夜壶并不是什么了不起的物品。 一句话,我们不能花天酒地酒池肉林,但人家沙特王子天天花天酒地酒池肉林也没毛病,人家有钱。 至于花蕊夫人,相信大家都熟悉一句诗词“十四万人齐解甲,更无一个是男儿”,孟昶死后,花蕊夫人入宫,正史记载,花蕊夫人才貌双全;野史记载,赵匡胤非常喜欢。 没办法,正史肯定不会记载这杆子破事儿,野史里有记载也正常,才貌双全的女人谁不喜欢。 千百年来,孟昶之死都是个迷,作为曾经的一国之主,到了开封之后受封为公,史书上却对孟昶的死因只字未提。 只字未提,只因谋害之人敏感,而此谋害之人恐怕只会是赵匡胤。虽然赵匡胤武将出身,性格豪迈直爽,但是威胁到帝国安危皇权稳固的事情还是显露出了他狠毒的一面。 孟昶在蜀地当了31年皇帝,虽然史书把孟昶描绘成了一个昏君,可大家要知道,真正的昏君别说31年,哪怕三年皇帝也做不到头,比如秦二世,三年秦亡。孟昶在位的31年,后蜀国泰民安,孟昶投降北宋后按照赵匡胤的要求举家搬迁到开封,自发送别的老百姓数十万,绵延江边数百里,许多老百姓痛哭失声,场面极为感人。 后蜀灭亡后,叛军打出的很多旗号还是“兴蜀军”、“兴国军”,分明就是在怀念后蜀朝廷,对于这样一个在老百姓心中声望高,号召力强的后蜀皇帝孟昶,赵匡胤当然要除掉他。 史书虽未记载孟昶是怎么死的,却记载了孟昶死前赵匡胤曾请他吃过饭。在孟昶突然离世后,孟昶的母亲,后蜀的李太后没有掉泪,而是倒酒下地长久叹息,之后绝食而死。 赵匡胤用武力平定了后蜀,又用了一种不光彩的方式斩草除根,断绝了蜀地的后患,只是他不知道,杀降从来不详,敢种下孽因,就要承受孽果,古往今来,谁也逃不开。 太原受挫 按照赵匡胤的既定战略计划,拿下蜀地之后接着该进取南汉或者南唐了,可此时偏偏北方出现了状况。 开宝元年(公元968年),北宋的老朋友北汉皇帝刘钧病死,由于刘钧没有儿子,养子刘继恩即位。刘继恩在北汉缺乏根基,而此时北汉的靠山辽国正处于辽穆宗在位期间,赵匡胤考虑再三,大好时机不可失,决定临时改变国策,拿下北汉。 说到北汉,就必须要带上辽国,北汉地盘以太原为中心,依靠一处藩镇立国,如果没有辽国扶持早就被中原王朝灭亡了好几次了。 之前介绍过,辽穆宗一朝,辽国近亲宗室接连不断的叛乱,南边的后周国力日渐强盛,辽穆宗忙于平叛无意进取,又沉湎于酒精的麻醉。常常喝酒通宵达旦,喝多了第二天就睡一天,也不上朝,也不处理朝政。就这样辽国日渐沉沦,柴荣北伐期间周军都打过来了还不以为意。等到周军撤退了也毫无收复失地之心。到了宋开宝元年、辽应历十八年期间,辽穆宗的酒瘾越来越大,常常一顿酒喝上几天几夜完全不理朝政,脾气也越来越暴虐,无论是朝臣还是近侍,只要有人敢惹他不高兴就直接杀了。群臣害怕被辽穆宗干掉也不敢在朝堂上进言,辽国上下一片死气沉沉。 辽国的这番景象赵匡胤了如指掌,对于他来说,汉主新立,辽国萎靡,再没有比此时更好的进攻机会了。开宝元年八月北宋发大军征讨北汉,大军阵容强大,李继勋为主帅,党进副将,曹彬监军,大军自南向北兵分两路直奔太原。 李继勋是由周入宋的一名大将,后周期间跟随柴荣打了很多硬仗,因为并非赵匡胤嫡系,北宋建立后远离中央禁军,一直在北方带兵,参与了平灭李筠之乱并数次抵挡了北汉和辽国的进犯。到了开宝元年,已经是北宋在北方的头号大将。 宋军这厢刚刚出发,北汉就发生了政变,刘继恩在政变中被杀死,其弟刘继元即位。面对宋军大举入侵,刘继元赶忙向辽国求援,宋军一路攻入北汉,九月便攻到了太原城下。太原城高池深,宋军数攻无果,北宋朝廷打算劝降刘继元,然而刘继元却是块硬骨头,无论如何不肯降宋,宋军在太原城下围驻到了十一月,辽穆宗终于想起来自己还有个北汉小兄弟被宋军围攻了,派了南院大王耶律敌烈率军来援。十一月的太原天气严寒,宋军已经筋疲力尽,得知辽军将至,宋军只能退兵。 第一次征讨北汉无功而返,赵匡胤毫不气馁,第二年二月初,赵匡胤再次下诏讨伐北汉,还是老熟人,李继勋为主帅,党进副将,曹彬监军。李继勋的大军走了没三天,赵匡胤从开封领兵亲征。面对气势汹汹的宋军,北汉毫无招架之力,李继勋的前军还没发力就又打到了太原城下。赵匡胤这回学精了,想到老对手契丹人又要过来搅局,走了一路部署了一路,专门安排了彰徳节度使韩重赟在驻所镇州屯驻军队防备。 三月中旬,赵匡胤亲率主力到达太原城下,宋军前军中军会师,士气大振。赵匡胤想要速战速决,可太原城实在不白给,打了几天还是巍然屹立。赵匡胤慢慢开始着急了,这时谋士出主意了:引汾水灌城。 中国古代建城跟现代不一样,现代搞建筑工程都是主体结构用钢筋混凝土,泵车一立就开始浇筑,又快又结实。古代可没这些大型机械设备,水泥也没有,人们就用“三合土”来筑城,三合土常常用石灰、黄土和碎石来配,有些变态级的城墙还会加糯米,配完之后蒸熟然后堆砌,并且在堆砌的过程中不断夯实,虽然不如现代的钢筋混凝土结实,但这种“古代混凝土”也是具有良好的强度的(谁不信了自己动手做一块,保证强度可靠)。 但“古代混凝土”有个致命的缺点,怕水泡,这种混凝土依靠生石灰变熟的过程与黄土碎石混合,又利用了熟石灰脱水的过程凝固成型,成型之后再引水来泡,不稳固的部分很快就会被水冲走,稳固的地方会因为水里面的弱酸离子不断腐蚀石灰石,造成城墙结构一点一点崩溃。 也就是说凡古代城墙,只要引水来泡,必溃。 引水之后,赵匡胤又分别安排李继勋守城南,党进守城北,曹彬守城西,赵赞守城西。并派人告诉刘继元,突围是没有希望的,宋军一个口也不会留,想活下去,只有投降。 刘继元在城里困守孤城,热切盼望的辽军却迟迟未到,原来辽军已经被宋军干掉了。 赵匡胤作为一名优秀的军事统帅,情报工作做得非常到位,辽军一出动他便知道了,辽军此次派来的援军兵分两路,一路从云州出发直奔太原正北的石岭关,另一路从幽州发兵直奔定州(今河北正定县)。赵匡胤当机立断,安排何继筠前往石岭关埋伏。虽然辽军是向石岭关方向进军,但大家都吃不准辽军会不会取道石岭关,赵匡胤信心十足,告诉何继筠,明日中午,等将军捷报。 第二天辽军遭到宋军伏击,辽军被阵斩千余人,全军大败而归逃回辽境,这路辽军彻底歇菜。 另一路的辽军一出国门韩重赟便悄悄的率部前往定州,在定州以逸待劳等着,辽军刚到定州就被韩重赟伏击了,全军慌不择路败退回国。 两路援军都指望不上了,可刘继元却是个硬气的领导,坚决不投降,当时北汉许多大臣都已经动摇了,纷纷劝他投降,刘继元杀了几个投降派继续坚守。 宋汉两军就这样在太原城对峙了一个多月,眼看着太原就要挺不住了,辽国人又来了,这次来的是辽国北院大王耶律屋质。 耶律屋质是辽国少有的出将入相的人才,他历经辽国自辽太祖以来历任皇帝,从辽太祖年间就开始在军中任职,是五朝元老。到了辽世宗时任职辽国右皮室详稳,统领辽国精锐之师皮室军,相当于宋朝的禁军。在辽世宗和辽穆宗即位的过程中都坚定的站在皇帝一方,深得皇帝器重。 北宋开宝二年,辽应历十九年二月,辽穆宗在辽国怀州打猎,抓到一只熊,非常高兴,当夜又喝了个酩酊大醉。辽穆宗的几个近侍常年受虐,这次一看皇上又喝多了,醒了也不知道又要怎么虐人,说不定还要砍了谁,一商量,把睡梦中的辽穆宗给杀了。 辽穆宗耶律璟稀里糊涂的送了命,其堂侄耶律贤即位,是为辽景宗。多亏了穆宗在位期间就把耶律贤立为储君,辽景宗在即位的过程中没有发生前朝式的政变,政权过渡较为平稳。辽景宗非常重视治国理政,刚刚即位北宋就征讨北汉,北汉求援后也第一时间派出两路援军,可都被宋军击败。面对北汉越来越窘迫的局势,辽景宗决定拿出王牌。 这个王牌就是耶律屋质。 耶律屋质作为多年从龙功臣,辽景宗即位后晋封为北院大王,在朝中有着非常高的威信,此次率辽军精锐前来行军迅速,很快突破了太原东北方向的白马岭。赵匡胤心里清楚,太原城围了这么久迟迟拿不下,现在契丹人的主力援军已经来了,再不退兵等待他的只有汉辽两军夹攻,随时可能全军覆没。能够整齐有序的撤退,就是一种成功。 五月中旬,宋军全军撤退,临走时把北汉境内的老百姓迁徙一空,全部安置到宋境。辽军来了一趟,虽然解了太原之围,也没对宋军造成打击,宋军虽然保留了实力,却白跑了一趟,这场发生在北汉境内的围城战,以宋辽两国打了个平手告终。 平定南汉 两次北伐无果,赵匡胤意识到统一之路还是要按照原定的先南后北、先易后难的方针来执行。接下来要收拾的,就是盘踞在两广的南汉。 南汉开创者刘隐原本是唐朝的清海节度使,治所在岭南,唐末乱世,刘隐逐步统一岭南全境。刘隐死后其弟刘?即位称帝,趁着五代乱世偏安一隅。到了北宋年间,南汉后主刘鋹当政,刘鋹是个标准的昏君,不懂得治国之道,朝中大事尽数委任给宦官和宫女。他有个有名的理论,所有大臣都有家室,有了家室就只会为自己的子孙考虑而不会为国事尽忠,所有他对于所有正常的朝臣一概不信任,想取得刘鋹的信任很简单,自宫当太监,刘鋹就信任你。 除此之外,人家刘鋹还有额外的品味,对于营造宫殿特别有兴趣,营造宫殿也就营造宫殿,问题是营造完了宫殿刘鋹还要装修,装修还不能差了,要用金子包裹宫殿的柱子。刘鋹营造的两座宫殿,据史书记载,其中一个宫殿仅仅包裹柱子就用了15万两金子。 由于生活太过奢靡,刘鋹老爷对于玩儿女人也搞出来新花样,中国女人已经无法满足皇帝大人的胃口了,刘鋹宠幸上了一个老外,来自中东地区的波斯女人。这个波斯女人据记载又胖又黑却很漂亮性感,说实话史书读到这个地方我曾经沉思了好久,又胖又黑又漂亮又性感的人长啥样实在想不出来,哈利贝瑞?哈利贝瑞骨瘦如柴;金卡戴珊?金卡戴珊可一点儿都不黑。 刘鋹老爷自从有了波斯美女之后基本上就不怎么理朝政,整天带着美女到处游玩,一个月回朝一次,再加上朝中一堆宦官瞎搞,可以想象得到南汉的小朝廷是个怎样乌烟瘴气的一番景象。 开宝三年秋,北宋借口南汉曾侵宋境兴兵征讨,主帅潘美率宋军从潭州出发。 潘美登场了。 潘美是河北大名人,从后周起就随军征战,经历过高平之战,宋代周后,赵匡胤知道潘美沉稳仁厚,有意提拔重用。北宋开国之初,陕西边帅袁彦对赵匡胤不服,一直有反叛之心,赵匡胤派潘美去监视袁彦,潘美到了陕西之后对袁彦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居然说动袁彦主动退休入朝上缴兵权。赵匡胤因此更加青睐潘美,后来在征讨李重进、征讨荆湖期间也派潘美率部从征并在潭州就地驻守,负责荆南的军务。 潘美首战目标是贺州(今广西贺县),南汉贺州刺史陈守忠派兵迎战,被潘美打败,陈守忠向刘鋹告急,结果刘鋹派了个人到贺州给守城的将士做了一番慷慨的演讲就走了,没带来任何粮草和援兵,军心惶惶再也没有战斗的心思。陈守忠不得已把贺州的部队全都收缩到城内,决定据城死守。 潘美轻易的包围了贺州,刘鋹一看贺州城被包围急了,贺州若被宋军拿下,沿着贺江顺流而下一天就能到广州,于是急忙派了三万援军,由伍彦柔统领援贺州,伍彦柔情敌冒进,自帅一万前锋急行军,试图打宋军一个措手不及。可惜动向早被潘美掌握,汉军到达贺州城外的南乡当夜潘美派人去劫营,汉军大败,主帅伍彦柔被斩首。潘美本以为援军被击败贺州会不战而降,没想到陈守忠依然顽抗,考虑到伍彦柔虽然战死但汉军还有两万主力援军未至,主力若到了贺州战局将陷入僵持,潘美下令不惜一切代价全力攻城。 汉军虽凭城据守但军心已散,宋军一开打,没过多久便坚持不住主动开城迎降,南汉的两万援军主力听说伍彦柔战死,贺州也投降了,当时就四散奔逃,广州在北方门户大开。 潘美拿下贺州之后放出话来,要直取广州灭亡南汉,刘鋹忧惧交加,派老将潘崇彻率三万军队进驻贺江口(今广东封川县西北),要严防死守潘美顺流而下。可潘美用兵诡异,玩儿了一招声东击西,号称要南下却向西进军,连破桂州(今广西桂林)、昭州(今广西平乐县)、富州(今广西昭平县),接着兵峰东转,攻克连州,汉军被宋军牵着鼻子走,越大越被动,不得已退守清远。 当时是,汉军以为宋军会从贺江沿江南下攻打广州,便在贺江口严密布防,结果宋军攻下了连州;以为宋军会从连州出发南下攻打广州,便在清远布防,结果到了十二月,宋军转而开始攻打韶州(今广东韶关)。 从韶关到广州约200公里,现代社会坐高铁也就是个把小时,古代社会急行军,大约三天就能到,宋军打到韶州刘鋹彻底慌了,他没想到宋军不按常理出牌,当时老将潘崇彻领兵在贺江口布防短时间无法赶赴韶州,刘鋹没办法派李承渥率举国之军十万迎战。 李承渥在韶州南侧的莲花峰下列阵迎敌,两军刚一交战,李承渥便放出他的绝招-象兵,南汉当时统治有越南北部一带,古代中南半岛常年有数量众多的大象栖息,不少政权都训练象兵用以战争。象兵以象为阵,每头大象载十人,每人各持军械,象兵冲锋时威力巨大,鉴于其吨位,要远远超过骑兵的威力。宋军第一次遭遇象兵,刚一接战便被打退。宋军重整阵列,两军再战,象兵再一次所向披靡,但是冲着冲着李承渥发现糟了,宋军中军散开,露出了秘密武器-床子弩。 床子弩是一种结构复杂的重型弩制兵器,具体有多种细分,最典型的三弓床弩是利用榫卯把三张硬弓整合起来,通过绳索连接转盘拉动弓弦蓄力,蓄力时需要多人合力绞动转盘,发射时要由专人持斧砍断绳索,弩臂上设置若干道矢道,发射时众矢齐发,有aoe的效果。鉴于床子弩蓄力太强劲,一般可达到将近四百米的杀伤范围,可谓宋代的大规模杀伤性武器。 宋军的箭雨就这样射向了汉军,大象皮糙肉厚,一般的弓箭根本伤不了大象分毫,可惜面对床子弩,大象也被打懵了,箭簇纷纷扎入大象的身体,射中要害的当时就倒地了,更可怕的是那些没射中要害的象兵,大象一吃痛掉头就跑根本不受控,原本向前冲锋的象兵改成了向后冲锋,汉军中军大乱,宋军趁势掩杀,汉军全军溃败,李承渥仅以身免。 开宝四年正月中旬,潘美在拿下韶州之后又接着连下英州(今广东英德)、雄州(今广东南雄),南汉老将潘崇彻投降。潘美率部推进到泷头,刘鋹派人求和,潘美未予理会继续进军。刘鋹见求和无望,部下又劝他不要投降,于是准备出海逃跑,可为了出海准备的十余艘装满金银财宝的大船还没来得及出海就被宦官盗走,刘鋹无计可施坐困危城。 二月初四,宋军在广州城外双女山下击败了汉军最后一支成建制的部队,南汉全境内再无抵抗能力,第二天,宋军进入广州,刘鋹素服出降,南汉灭亡。 赵普罢相 根据赵匡胤钦定的先易后难,先南后北的统一方针,中华大地的南方还有大理、安南、南唐和吴越四块唐代故土,鉴于北宋的国力,赵匡胤放弃了对大理和安南的战略意图,南汉既然已经平定,那么接下来的目标就是盘踞在江淮一带的南唐了。 南唐所据的江淮之地经柴荣多年征伐后,到北宋初年,仍包括江西大部、江苏西南部、湖北中部、湖南东部和福建西北部,自唐末以来休养生息,境内未经历大规模战火,经济富饶,国力强盛,是南方割据政权中实力最雄厚的一个。为了征服南唐,赵匡胤做了充分的准备,第一个准备便是收拾赵普。 作为开国功臣,从龙幕僚,赵普可谓赵匡胤亲信中的亲信,赵匡胤对于赵普几乎是百分百的信任,以至于北宋开国多年,赵普一直是独相。然而,人处在权力之巅往往会伴随着欲望的膨胀,赵普这些年是越来越膨胀了。 开宝六年,赵匡胤突访赵普府邸,正好遇上吴越王钱俶给赵普送了十瓶海货摆在家里。赵匡胤很好奇,问赵普这啥东西,赵普没料到领导突然造访,也不知道瓶子里装的是什么,只好实话实说不知道。赵匡胤断定瓶子里肯定有贵重礼品,命人把瓶子打开,打开之后,果然全都是金粒子。赵普吓得魂飞魄散,连忙跪下认错,表示从未跟钱俶有过任何来往,实在不知道钱俶这次突然送来的十个瓶子里装的会是金粒子。 赵匡胤叹息道,收下无妨,他怕是以为朝廷之事全都由你做主。 开宝六年,已经不是当初北宋初建、凡事都需要赵普给赵匡胤参谋的阶段,作为先南后北统一天下的国策已执行到了中期,当时赵匡胤的统一计划上在南方仅剩下南唐和吴越两地,钱俶作为吴越国王,送给赵普的十瓶金粒子无疑使赵匡胤对赵普产生了怀疑。 然而赵普却没太过在意,对自己的手下管教也不严,有不少赵普的亲信违法犯纪,搞得百官对赵普多有怨言。作为同平章事,赵普却让儿子取了枢密使李崇矩的女儿,东西府在皇帝眼皮子底下公然结成姻亲,赵匡胤开始越来越反感他的作风。 眼见着赵匡胤越来越疏远赵普,朝廷上下都知道风向变了,不少大臣开始揭发赵普的各种违法行为,这其中,以卢多逊最为积极。 卢多逊是后周显德年间的进士,后周年间一直从事编修的工作,北宋建立初任知制诰,后任翰林学士,宋代设翰林学士院,翰林学士都在翰林学士院任职,主要负责敕书国书起草、历法修订、和给皇帝单独提供政策咨询,基本上就是宋代的中央办公厅政策研究室。 能任职翰林学士的,都是精英中的精英,加上属于皇帝近臣,跟皇帝熟得快,提拔的也快,许多翰林学士都转任到六部的要职甚至直接被提拔为参知政事,进入权力的中枢。 卢多逊不仅是精英,还是人精。当时卢多逊主管皇家图书馆,赵匡胤经常到图书馆翻阅典籍,卢多逊就命令手下每次皇上去看书了,看的什么书要及时汇报给他。于是每次赵匡胤看了什么书卢多逊都知道,在朝堂上提起来什么典故卢多逊都能对答如流,还能根据国情适当发挥一番。 自己想到哪儿对方就能顺着聊到哪儿,这简直就是知己,换到今天就是皇上看了《甄嬛传》卢多逊就看《甄嬛传》,皇上看了《知否》卢多逊就也看《知否》,朝堂上就卢多逊跟皇上共同话题最多,卢多逊特别受赵匡胤喜欢。 卢多逊进士出身,又在翰林学士任上工作多年,是实实在在满腹经纶的知识分子,赵普这货泥腿子出身,跟着赵匡胤从龙有功加上口才不错就混了个宰相,这些卢多逊看在眼里是不服的。别人敢怒不敢言,卢多逊可不一样,翰林学士干了几年早就跟赵匡胤混熟了,看到赵匡胤开始冷落赵普,卢多逊便开始在大大小小的场合弹劾赵普,要说赵普也是猪队友一群,卢多逊弹劾的正欢,手下又不断地给他通篓子。 开宝六年六月,赵普手底下的篓子越来越大,赵普终于再也包不住了。原大理寺丞雷德骧之子雷有邻击登闻鼓告状,敲响了赵普下课的钟声。 与《包青天》里的击鼓鸣冤略有不同,北宋有且仅有这么一种鼓就是登闻鼓,此鼓不仅可以鸣冤还能奏事,老百姓有任何事都可以敲鼓,皇帝会根据事件的轻重缓急决定如何处理和由谁来处理。 而雷有邻这次敲响的登闻鼓,堪称一出宋代版的《无间道》。 梁子要从雷德骧那里说起,当年赵普权力巅峰期间为了一己私欲,经常授意大理寺在判案的时候按着自己的意思来。雷德骧是大理寺丞,出于职业的正义感,对赵普这种干预司法的行为是极度反感,便向赵匡胤上书要求面陈赵普的不法行为。 大理寺丞想面见皇帝,也不是不可以,但是赵匡胤实在是太忙了,没抽出空来接见雷德骧。等了好久等不到皇上召见,急性子的雷德骧便直接到皇宫门口求见,求见就求见吧,宦官就去禀报,可雷德骧就连等着召见这一会儿也等不了,没等皇上召就直接闯了进去,进去就是对着赵匡胤竹筒倒豆子似的一股脑的把赵普干预司法和私自敛财等一系列罪状罗列了个遍。 赵匡胤耐着性子听完雷德骧的慷慨陈词,怒斥道,鼎还有耳朵呢,你就没耳朵吗?没听说过赵普是朝廷的社稷之臣吗? 雷德骧满怀希望想要告倒赵普,没想到被破了一盆冷水。赵匡胤则是怒斥了雷德骧之后越说越气,起身拿起宫里的柱斧就要砍雷德骧。 柱斧是宋代皇宫里柱子上起装饰作用的小水晶斧子,精洋别致,但是没有刃,也就是说砍不死人。赵匡胤是个暴脾气,经常有大臣惹他生气,有时候实在气不过了就拿柱斧砍,之前就有大臣喷赵匡胤喜欢逗鸟被赵匡胤一气之下拿柱斧打落两颗牙。 眼看着皇上的柱斧砍过来了,雷德骧也真是个汉子,躲都不躲硬生生的受了这一斧,赵匡胤这一斧下去,雷德骧也掉了两颗牙,血流了一脸。赵匡胤一看雷德骧这么硬气更是火冒三丈,命人把雷德骧拖出去砍了。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硬汉雷德骧没有求饶,而是平静的捡起自己的两颗牙收拾好,任由卫士押送出去准备受死。 雷德骧一走赵匡胤就后悔了,这是国家的忠臣啊,不能因为一时之气杀忠臣,但雷德骧的强硬态度实在太惹人厌,赵匡胤收回成命不再杀雷德骧,但是判了个擅闯大殿的罪贬到了商州(今陕西商洛)。 到了商州的雷德骧极其郁闷,经常与山水作伴吟诗作对。从中央下放地方的官员一般来说地方上都是比较客气的,毕竟曾经是中央领导,以后说不定还要回中央,做事留一线以后好相见,商州刺史一直很尊敬雷德骧。就这样过了没多久,商州刺史换人了,新来的刺史叫奚屿,是赵普派过来的,三番五次、五次三番的找雷德骧的麻烦。 雷德骧虽然是个直臣,却不是蠢货,知道自己现在落难,赵普要落井下石,便事事小心谨慎不给奚屿抓住把柄。可这位刺史大人花招挺多,行为上找不到毛病,那就从你的诗词里找。奚屿到雷德骧家里搜出了不少雷德骧被贬商州之后的诗词,逐一翻阅之后还真发现了几篇牙齿被打落之后依然矢志不渝的词句。 这下奚屿可算是立下了大功,赶紧报告给朝廷,这几句诗词又成了雷德骧的罪证,在赵普的授意下,雷德骧又被贬到了灵武(今宁夏自治区灵武县)。 欺负人没有这样欺负的,雷德骧是个硬汉,虎父无犬子,儿子雷有邻也不是软蛋。为了替父报仇,雷有邻策划了一出周密的复仇计划。父亲被贬之后,雷有邻没有跟着一起去商州,而是留在开封,投靠了秘书丞王洞。王洞跟雷德骧是同年进士,后来又同朝为官,两人关系非常好,雷德骧被贬之后,儿子在京城孤苦无依,王洞便好心接纳了雷有邻,安排他在身边做事。 既然是在朝廷当官,就免不了迎来送往,王洞曾安排雷有邻买半锭白银送给宰相府的后官胡赞,雷有邻偷偷的把来往的细节记录下来。后来又顺藤摸瓜,查出了宰相府另一名宰相府后官李可度给王洞行贿的行为,并把账目细节也都记录了下来。 光有这些还不够,雷有邻从好友刘伟那里有得到一条重要信息。刘伟当时是上蔡代理主簿,朝廷有制度,凡是代理官员代理期满三届的,可以申报转为正式官员。刘伟已经代理了三届上蔡主簿,按照制度允许申报转为正式主簿了,可刘伟的三届代理期的资料不全,有一届代理期资料丢失了。 资料不全就不能申报相关待遇,这道理一直到现在我们都明白,刘伟苦于手续办不下来,兄长刘侁便给他出主意,干脆办个假证蒙混过关,刘伟茅塞顿开便拜托哥哥给自己办假证,刘侁没让弟弟失望没过多久就把假证办好,并且通过种种关系给包括赵普在内的多个大臣送了好处帮助打点,刘伟得以顺利的转正,成为一名正式主簿。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雷有邻默默记下了好友弄虚作假的整个过程,而刘伟却毫不知情,依然把雷有邻当作值得信赖的好朋友。 在秘书丞身边做事,能接触到不少官场内部消息,不久雷有邻便又得到一条可靠消息,宗正丞赵孚被朝廷委派到蜀地做官,却一直赖在开封不走,因为给赵普送过钱,赵普就给有关部门打了招呼,所以赵孚能在已经被委派为地方官的情况下依然在开封做官。 三条消息详细记录完之后,雷有邻出卖了恩人和好友的信任,敲响了登闻鼓。 雷有邻面对赵匡胤把证据一一罗列陈述,赵匡胤一听气的火冒三丈,下令御史府严查,御史府一查件件属实,于是全部移交法办。 最终审案结果出来后,雷有邻的好朋友刘伟被弃市,恩人王洞和胡赞、李可度、刘侁被处以仗刑。 也许是感念父亲雷德骧的正直,赵匡胤在处理完这起贪腐大案之后,给儿子雷有邻赐了个官,安排他做了秘书省正字。 虽然雷有邻被安排就任的时秘书省正字,我耳旁却总是回响起一句台词“对不起,我是警察。” 不管雷有邻是不是警察,赵普的好日子算是到头了,赵匡胤下诏,政事堂决策不再由同平章事独断,而由参知政事与同平章事交替掌印、带班、奏事。没过几天,又下诏把赵普调任河阳(今河南孟州市)。接下来,任命薛居正、原枢密副使沈义伦同平章事,卢多逊升任参知政事。 赵普万般无奈,只能郁闷的离开开封前往河阳。赵匡胤却没有因此中断统一天下的计划,在此之后他继续加强北宋水军建设,准备平定江南最后两个割据政权。 李煜亡国 开宝七年九月,一切准备就绪,北宋正式出兵,以曹彬为主帅,潘美为监军,曹翰为先锋,率军十万讨伐南唐。 说起南唐,真叫人感慨万千。南唐创始人李昇原名徐知诰,是五代十国时期淮南割据政权的权臣,后篡权自立,改名李昇改国号为唐。李昇建国后对中原王朝严密防备,同时向南东征西讨,国内无战事,励精图治,南唐国力强盛。 后周世宗柴荣即位后开始对南唐用兵,此时李昇已死,南唐由其子李璟统治,柴荣实在是一代猛人,南唐被打的毫无招架之力,先后失去长江北岸多处领土。李璟一看实在是打不过,便向后周称臣纳贡,割让江北所有土地,从此南唐日益衰落。 到了北宋开宝年间,南唐已是李璟的儿子李煜在位。李煜原名李从嘉,生于南唐升元元年(937年)的七夕节。李煜自出生就不同于凡人,史书记载李煜是重瞳。 重瞳不得了,历史上上一个有记载重瞳的人是项羽。 李煜可不像项羽,不仅不能带兵打仗,而且他的即位之路也非常坎坷。 李煜本是李璟的第六子,按道理说,第六子是没什么希望继承皇位的,可鬼使神差的,好运就落到了他头上。 起因要追溯到李煜的父亲李璟,当时李璟刚刚即位,国内政局不稳,为了稳固政局,封了自己年纪较长的弟弟李景遂为皇太弟。李璟经过即位之初的一阵手忙脚乱,逐渐稳住了政局,与此同时,李璟的长子李弘冀在战争中逐渐成长起来,成为了一名出色的军事将领,本身是嫡长子,又有军功,这下子不得了了,李弘冀的威信越来越高,朝中对于皇储的争议也越来越大。 在五代十国期间,把弟弟作为皇储的并不少见,但都有个前提,就是为了保证国家有长君,能够压得住阵脚。而此时的李弘冀无论从身份还是贡献上讲,都有着足够的说服力,压得住阵脚。随着朝中对于李弘冀的呼声越来越大,皇太弟李景遂知道自己已经无力抗衡,便主动上书取消皇太弟的封号,回到自己的封国。 基于嫡长子的劳苦功高,李璟便顺水推舟免去了李景遂的皇太弟身份,立了李弘冀为太子。李弘冀虽然当上了太子,却对政治对手自己的叔叔仍旧不放心,于是他干了一件非常不仗义的事情,派人把李景遂毒死了。 当时李景遂已经离开首都金陵,正在回自己封国的路上,亲王被杀,皇帝李璟非常震怒,急忙派人调查,调查结果发现行凶者居然是当朝太子,李璟更是怒火中烧。 然而,还没等李璟收拾自己的儿子,李弘冀就自己死了,被立为太子第二年,相传因为看到了叔叔李景遂的鬼魂索命,李弘冀惊吓而死。 李弘冀是李煜的大哥,在李弘冀死之前,李煜的二哥三哥四哥五哥都已经病死了,于是太子之位毫无疑问的落到了李煜头上。 李煜在当太子之前眼见了天下纷争和宫廷里的尔虞我诈,对于自己六皇子的身份也很摆的正位置,早早的就一副出世的态度,寻仙问道、读书弹琴,各类爱好填充了他的日常生活。当了太子之后,身份完全不同了,李煜也曾在东宫招贤纳士,积极筹划治国之策,可早年养成的不问世事的性格却无法从根本上改变。 北宋建隆二年,李璟病死,当了两年太子的李煜登基。李煜登基之后,很快沉湎于佛事和易经之中,对于朝政不怎么关心,白天讲佛讲经,晚上填词作曲,日子过得甚是逍遥快活。 可北宋却日渐强大起来,逐渐灭掉了荆湖、后蜀、南汉,南唐的国际生存空间是越来越小了。 对于这样的危机,朝中有人看的很清楚,南唐名将林仁肇,后周征南唐时就曾率军与周军大战,虽未取胜也能全身而退,与当时的周军大将张永德打了个平手。林仁肇在北宋平定南汉的时候向李煜建议,这些年宋军连年征战,士兵疲惫不堪,正是夺回当初南唐被后周抢走的淮南十四个州的好时机,请李煜派给他军队,只要一万余人就能收复淮南国土。 李煜大惊失色,坚决不允许。林仁肇虽然是个战将,却也很懂得智谋,他告诉李煜,可以向外界宣布自己起兵反叛,如果淮南打回来了那是最后,国家收复失地;如果万一在淮南打输了,就让李煜按照国法将自己满门抄斩,向北宋表明南唐朝廷并不知情。 为国尽忠到了这份儿上,也算是忠心耿耿了。可李煜还是坚决不同意,斥责林仁肇这样做是连累国家。 林仁肇无奈只好作罢,对于李煜来说,无故与北宋起战事是无法理解的,在南唐的小天地里,只要他能天天伴着佛经琴棋书画这些就足够了。 林仁肇的计划流产了,但赵匡胤可不会轻易罢休,在后周期间征伐淮南的战斗过程中,赵匡胤深深领略到了这位南唐名将的军事才能,既然林仁肇不能为自己所用,那么就必须除掉他。 赵匡胤找人把搞了一副林仁肇的画像,专门挂在一处房间里。开宝五年,李煜的弟弟郑王李从善到开封朝贡,赵匡胤带着李从善“无意”中走过那处房间,李从善看到林仁肇的画像大吃一惊,赵匡胤解释道,林仁肇已经约好投降大宋,这幅画像就是信物,这处宅子就是我专门修建以后给林仁肇住的。 李从善不敢大意,回去便禀报了李煜,一帮投降派大臣趁机给林仁肇泼脏水,李煜便用毒酒刺死了林仁肇。 国家虽然江河日下,但李煜的个人生活却丝毫不受妨碍,在李煜许多美好生活中,又尤以他与大周后、小周后的爱情故事最为传奇。 大周后、小周后是亲姐妹(我没有开车,买过票的朋友请下车,我这不是黄色小说),俩人都是南唐大臣周宗的女儿。大周后名叫周娥皇,自幼博览群书通今博古,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而且长得特别漂亮,可称得上是真正的女神。 大周后才情之高,曾经在李煜父亲李璟的寿宴上弹琴演奏,博得一片喝彩,李璟非常欣赏儿媳妇的演奏水平,赐给大周后一件国宝,烧槽琵琶。 烧槽琵琶可不是一般的古董,相传在三国时代,东吴有一个人在烧桐做饭,正好蔡文姬的父亲蔡邕在这家人吃饭,听见火烧的爆裂的声音,知道这是一个好的木头,赶紧把桐木救出来,裁掉木头做成一把琵琶,声音果然很好听,然后他的琴尾还是烧焦的样子,于是这把琵琶又叫“焦尾琴”。 女神大周后,才貌双五星,大周后不仅长得美有才情,还特别会穿衣打扮。由于女神实在太过优秀,她的一举一动成为了金陵城的标杆,穿衣打扮成为了时尚的桥头堡。当时的金陵城老百姓有个习惯,穿衣打扮要看大周后怎么穿搭,只要是大周后换了装扮,那么这种装扮和类似的装扮就会在很短时间成为最流行的爆款,某些衣物胭脂水粉甚至会卖断货。 大周后如果拍抖音,可能就是全网第一网红了。 由于大周后才情太高,李煜对大周后是喜欢的不得了,夫妻两人常常由大周后弹琴演奏,李煜填词吟唱,吟唱完再起身跳舞,跳完舞夫妻两人对饮一番,然后大周后接着弹琴,李煜接着跳舞。 大周后善弹琴演奏,还善音律创作,创作出了很多乐曲名篇,而且她还补齐了唐代传世名作《霓裳羽衣曲》,为中华民族的文化做出了卓越的贡献。 虽然身为国母,大周后并没有发挥什么国母的作用,而是终日陪着李煜“沉醉于音阶”,可大周后的才情还是值得人敬佩的,如果李煜有帝王之才,大周后的才情肯定也会发挥更大的作用。可李煜却无心国家大事,用醉生梦死逃避日益严峻的国际形势。 也许是久居生厌,李煜逐渐不甘于大周后的陪伴,把目光逐渐转向了大周后的妹妹,小周后。 小周后比大周后小十五岁,李煜与大周后育有两个儿子,次子因为受到惊吓在四岁时候夭折了,大周后因为孩子夭折伤心过度生了大病,身体一直不好。而李煜当时就已经与年仅十二三岁的小周后好上了,李煜趁着大周后身体有恙,瞒着大周后私下里与小周后偷情。可纸里包不住火,大周后在宫里散步的时候曾偶然有一天发现李煜床上大白天帷幔紧闭,好奇心之下便伸手去拨,拨开帷幔一看是自己亲妹妹,惊讶之下问小周后什么时候进宫的? 小周后也是年少无知,姐姐问什么当然是实话实说,告诉大周后已经进宫好多天了。 大周后这一下气的够呛,小周后年纪还小不懂事,可李煜趁自己生病期间诱骗未成年少女自己的亲妹妹,实在是伤了大周后的心。这一气之下,大周后的病情更严重了,没过多久大周后病故,自打发现李煜跟妹妹偷情之后,大周后就在后宫背过身去不再见李煜,一直到死都没有转过来。 大周后死后李煜非常痛心,可男人心海底针,李煜痛心了一阵子,眼前的小周后便逐渐抚平了他的伤痛,开宝元年,大周后丧期未过,李煜立小周后为后。 小周后与大周后相比,才情是远远不如的,但胜在年轻,而且小周后有个最大的优势,酒量好,虽不能弹琴助兴吟诗作对,但可以对饮。李煜在后宫的群花间盖了一座小亭子,外部雕琢的十分精美而内部空间极为狭小仅容两人对坐,他与小周后就经常在这个亭子里一边赏花,一边开怀畅饮。 文学青年李煜,就在金陵的花间神游物外。当时已经到了开宝年间,南唐的国力已经江河日下,他却不思进取,不理朝政,宰相严续因为李煜不理朝政怒而辞官,他便顺水推舟,将朝政交给几个近臣打理,国家运转接近瘫痪。 其实李煜对于北宋的军事行动是早有心理准备的,为了尽可能的延缓宋军的进攻,使国家不亡在自己手里,李煜把南唐彻底变成了一只舔狗。翻开史书,几乎隔三差五的就有“南唐进银绫绢各万计”、“南唐进金银器、罗绮以千计”此类的记载,实际上当时南唐国内经济已经衰退,失去江北领土后受限于食盐短缺,需要长期外购食盐,加上跪舔北宋,老百姓生活愈发艰难,国内矛盾重重。 饶是如此,南唐依然不停地跪舔,可饶是如此,北宋还是最终下诏讨伐南唐。 舔狗最后往往一无所有。 南唐当时首都在金陵(今南京),统治江苏苏南、安徽北部和湖北东部地区。北宋的战术是沿长江而下水陆并进直取金陵,一路推平南唐全境。曹彬十月下旬从湖北出发,先后拿下峡口(今湖北阳新)、江州(今江西九江)、池州(今安徽贵池),一个月内连破数州,到达采石矶。 采石矶是位于长江下游,此处江面较窄,江水湍急,但江心有大片冲击平原,可以有效利用方便渡江。由于其出色的渡江性能,采石矶自古以来就是江南军事重地,从三国到魏晋南北朝,南边政权交战就绕不开这个地方。曹彬拿下采石矶后,顺便在江面搭了一座浮桥,把江北的主力部队全部渡到了江南,向南唐首都金陵进军。 二百年后,宋朝将在这里迎击世仇金国。 不过李煜等不了二百年了,得知采石矶丢了,李煜开始慌了,派遣郑彦华率水军、杜真率步兵沿江而上想要夺回采石矶。郑彦华以为宋军大举南下,渡过采石矶后便不会再有重兵把守,想把战船开到采石矶直接破坏浮桥。没想到曹彬早有准备,水军就在采石矶处埋伏,打了郑彦华一个以逸待劳,南唐水军大败。杜真的步兵遭遇宋军之后双方开始交战,战斗正进行中之前打败南唐水军的北宋水军从杜真后方江面上登陆,给杜真来了个前后夹击,南唐的步兵也被打败。南唐军一路败退,宋军一路乘胜追击,一直追到白鹭洲(今南京江宁),金陵城近在眼前。 到了白鹭洲,宋军要先拿下金陵城旁的一座军事重镇-溧水(今南京溧水区),南唐在溧水驻扎了一支部队,如果贸然进攻金陵,溧水与金陵互为犄角必然会从侧面攻击宋军。 曹彬派田钦祚前去拔掉这根钉子。 田钦祚,后周时期的基层军事干部,曾经跟着柴荣大军征讨南唐,后来由周入宋,对南唐比较熟悉。此次宋军征讨南唐一路屡战屡胜基本上没遇到什么像样的抵抗,田钦祚就一直跟着划水混到了白鹭洲,现在曹彬派他去打溧水却遇到了南唐真正的硬骨头。 溧水的南唐领军大将是李雄,作为南唐少有的硬气的将领,李雄没有逃跑。可面对气势汹汹的宋军,李雄却没有据城坚守,而是做出了一个非常不明智的决定:走出城外,列阵迎敌。唐军勇气可嘉,可战斗力实在不行,李雄所率一万余部队全军覆没,李雄战死,田钦祚结结实实的把硬骨头啃了下来,然后进占了溧水。 溧水一丢,宋军开始放心围困金陵,此时金陵仍有不少兵力,南唐方面由皇甫继勋统兵十万,出城据守秦淮河南岸。金陵已然岌岌可危,而此时的李煜却在城内诵经祈佛,研读佛法,任何与军情有关的文书全部被内侍压下,严禁给李煜添堵。 国家都快亡了居然还心平气和的研究佛法,信佛的人本该四大皆空,可除了不理朝政外,李煜后宫里的大周后小周后先后得宠,《霓裳羽衣曲》传彻后宫,可没见纵情声色的李煜有一点儿四大皆空的觉悟。 也许风流才子本不该作一国之君,李煜这么多年也真够难为的了。 领导不靠谱,干部也不中用。南唐方面的领军大将皇甫继勋出身军旅世家,父亲是南唐大将皇甫晖,就是在江北被赵匡胤打的落花流水的那位兄弟,皇甫晖本身并不是草包,奈何遇上高级军事家赵匡胤,实在是打不过。可惜皇甫晖虽然不是草包,儿子却是个草包。还没开打就唉声叹气念叨着打不过宋军,宋军到达秦淮河,潘美一马当先领兵就冲,唐军一触即溃头阵就被打败,接下来的战斗又是一边倒,宋军开宝八年正月从白鹭洲方面进围金陵,短短三个月时间到了四月初已经扫平了金陵外围所有唐军据点和唐军有生力量。 皇甫继勋败完了金陵最后的一支军队之后居然活着逃回了城里,回城之后还是天天给城内唐军泼冷水,号称宋军已经无人能敌。不仅如此,部下组织夜间去宋阵劫营也被皇甫继勋严令禁止,理由是我们打不过宋军,有军士气不过偷偷组织敢死队准备出城跟宋军搏命,被皇甫继勋知道了把人抓起来,严刑拷打。 打不过敌人我们就坐在城里等死,自己人要舍命杀敌还要严惩,这逻辑也真是活到头了。 皇甫继勋确实活到头了,金陵被围了五个月,城内百姓群情激愤,任何内侍也瞒不住消息了,李煜终于从他的佛的世界里走了出来,来到了金陵城头,看到了城外漫山遍野的宋军阵营。再蠢的人这时候也忍不住了,十万大军被败的一干二净,逃回城内不组织抵抗反而天天给城内守军泼冷水,李煜终于做出了一个正确的决定:把皇甫继勋砍了。 皇甫继勋被干掉之后,南唐朝廷想起来还有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南唐神卫军统帅朱全赟。这位仁兄当时驻扎在湖口(今江西湖口县),手里还有十万兵力。金陵城内派人突围找到了朱全赟,命他火速带兵勤王。朱全赟所驻湖口是南唐一个重要的军事据点,本身就面临着宋军的威胁,此时一旦发兵救金陵,宋军肯定要抄他的老窝,因此磨磨唧唧不敢发兵,一直犹豫观望。 南唐的日子不好受,北宋也疲惫不堪,开宝七年十月誓师伐唐,此时已是开宝八年七月,将近十个月过去,北宋财政后勤都面临着巨大的压力。况且南京城的七八月份温度大家都了解的,跟火炉差不多。宋军多为北方人,这种天气在金陵城外围城,古代又没有空调也没有电扇,每天都有人中暑,宋军减员严重。 面对酷暑天气曹彬压力很大,军情传入开封,赵匡胤经过再三考虑,下令前线不准退兵,坚持围困金陵城。九月,金陵城东润州(今江苏省镇江)向宋军投降,金陵失去了外围的最后一座军镇。李煜实在是顶不住压力了,派南唐学士徐铉前往开封向赵匡胤求和。徐铉是当世有名的博学大家,口才非常好,北宋大臣们纷纷建议赵匡胤不要见徐铉,安排朝中同样有才之士与之对峙,赵匡胤听后不以为意,仍然亲自接见了徐铉。 徐铉进入开封见到赵匡胤,慷慨陈词,李煜无罪,陛下师出无名,李煜事陛下如子事父,未有过失,为何征伐南唐? 赵匡胤反问徐铉,父子本是一家,现在我跟李煜是两家,这样能行吗? 赵匡胤说的很无厘头,却又有几分道理,徐铉一时语塞,赵匡胤告诉徐铉,我等李煜很久了,等他来到开封自会与他详谈。 徐铉无奈,只好离开开封回金陵。 对了,史书记载,即使到了这个份儿上,徐铉来到开封后南唐还是进献了大量的贡品,贡银五万两,绢五万匹,求北宋退兵。 这些钱,都将会用在曹彬的军费里。 到了十月份,观望的朱全赟实在坐不住了,金陵城危在旦夕,一旦城破,他的湖口被攻陷也就是分分钟的事儿。朱全赟率十万大军全军出动,乘巨型战舰沿江而下,到了皖口(今安徽省怀宁县)遇到王明率领的宋军水师,朱全赟不敢跟宋军正面硬碰硬,找了大量木筏浇上火油纵火进攻宋军,谁知木筏走到一半江面上风向大变,朝着唐军一方吹过去,王明率宋军趁势掩杀,朱全赟大败,一路溃逃到湖口,被王明包了饺子,全军覆没。 战争打到这种程度,南唐的所有军事力量已被尽数歼灭,金陵已经成为彻彻底底的孤城,可李煜还是想求和。十一月初,徐铉再次来到开封,向赵匡胤求和,赵匡胤这次不再耐心跟他啰嗦,直接告诉徐铉,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 徐铉一听,知道南唐气数已尽,只好惶恐退下。 十一月中旬,曹彬干掉了金陵城里最后一支敢死队,下令不计一切代价全军攻城,十一月二十七日城破,宋军来到李煜皇宫外,整军成列,李煜领着南唐群臣向宋军投降,先拜了潘美,又拜了曹彬,李煜向曹彬纳上降表后曹彬告诉他,宫中之物可收拾一番带上生活必需品,等随大军回开封之后就要接受朝廷的管理,在金陵常用的器物如果朝廷不发放的话生活就不方便了。 李煜一走田钦祚几个大将纷纷围上前来劝曹彬,皇宫里堆积了很多木柴,如果李煜这次回去收拾东西时自焚而死了那我们就没法儿给朝廷交代了。 曹彬告诉田钦祚几个人,李煜优柔寡断,之前是因为朝臣争谏抵抗才会坚持到现在,如今南唐国破再无人给他出谋划策,以他的胆识断然不会自寻短见,大家不必担心。 曹彬跟潘美吸取蜀地降而后反的教训,宋军入城后军纪严明,不伤百姓一人,不抢一分一毫,南唐政权平稳过渡,尽数归宋。 南唐平定了,李煜率领皇族全部迁入了开封,赵匡胤没有过分难为李煜,给李煜封了个右千牛卫大将军兼违命侯。在开封住下之后,其实李煜是很难过的,以前当一国之君那么久,李煜早就养成了奢侈的生活习惯,包括小周后也是衣食住行非常奢侈,但是猛地来到开封做臣子,收入有限,俩人的日子就捉襟见肘。 不仅如此,还有落井下石的,南唐的权臣张洎,跟着李煜降宋之后常常去李煜家里串门,旧部下来了李煜非常高兴,可张洎来了几次之后原形毕露,居然问李煜索要赏赐,李煜是哭笑不得,自己明明已经成为了阶下囚,早已不是当初的南唐国君,又不忍心拂了旧臣的意,便把自己洗脸用的白金盆送给了张洎。 按照李煜的名气,别说白金盆了,就是他用的普通铁盆,能得到就是宝贝,过些年就是古董,能讲出来故事的古董可比一般的古董值钱的多,但张洎却不明白这个道理,得到白金盆之后,还很不满意,到处发牢骚说李煜抠门。 生活清贫也就算了,到了太宗朝,相传赵光义又看上了小周后,居然隔三差五的诏小周后进宫侍寝,李煜两夫妻的生活如同雪上加霜,凄苦不堪。 故国的破灭、生活的痛苦,给了李煜巨大的创作灵感,他的一系列文学作品《虞美人》、《子夜歌》、《浪淘沙令》都成了流传千古的经典名篇,可谁又知道,在这些名篇之后,积累了李煜多少人生的苦楚? 宋太宗太平兴国三年,在消灭了南唐最后的残余抵抗势力之后,赵光义终于无所顾忌,当年盛夏,四十一岁的李煜死于开封。 有史书记载是赵光义用牵机药毒死了李煜,有的史书一笔带过,不过联想到孟昶和后来的钱俶,敌国平定并且统治稳固后毒杀对方已投降的国君,似乎对于赵家两兄弟来说只是习惯性动作。 李煜死后,小周后悲痛欲绝,没过多久便也病死。 有人曾说,国家不幸诗家幸。可对于李煜来说,这种说法不成立,他是南唐的一国之君,如果有可能,我相信他愿意用自己所有的才情去换国家的风调雨顺、国泰民安。 与宋史中昏庸懦弱的形象不同,我在其他的史料中,找到了李煜的另一副面孔,南唐晚期刑罚严苛,很多老百姓受到无妄之灾,李煜亲自抽查复核案件,规范了刑罚制度,避免了很多冤假错案。面对臣子们的劝谏,虚怀若谷,乐于纳谏,即使有的臣子说的不对也不追究罪过。面对民间愈演愈烈的土地兼并,也曾经出台过许多改革办法,虽然效果不理想,但还是缓和了土地兼并的矛盾。 诸如以上的为政措施不胜枚举,李煜虽然治国不算成功,面对北宋的军事压力也没拿出什么像样的对策,但绝不是一个昏君。实际上在南唐民间,老百姓对李煜是非常拥戴的,赵匡胤和赵光义两人在李煜迁居开封之后没有上来就谋杀李煜也是基于这个原因,如果当时就动手,江南的百姓很可能会爆发大规模的起义,留到统治巩固了再杀,稳妥。 无论如何,李煜坎坷而又灿烂的一生就这样完结了,在翻阅李煜的作品时,我发现了这样的一首他的词作: 一棹春风一叶舟,一纶茧缕一轻钩。 花满渚,酒盈瓯,万顷波中得自由。 浪漫又自由,让人好生艳羡。 皇弟光义 赵匡胤父亲赵弘殷与母亲杜太后生有五子,大哥和小弟死的早,赵匡胤排名老二,赵光义排名老三,赵廷美排名老四,三兄弟互相扶持,尤其是赵光义,在赵匡胤登基称帝建立北宋的过程中立下了大功。赵匡胤是个爱弟狂魔,对两个弟弟特别爱护,早在乾德三年两个弟弟赵光义和赵廷美就已经位列宰执,而自己亲儿子赵德昭到了出阁封王的年纪却仍然未封王,只是封了个防御使的虚职。 平心而论,赵匡胤是个光明磊落的人,在兄弟和儿子之间,并没有偏袒儿子,甚至在有意优待两个兄弟,赵匡胤的两个儿子终太祖一朝居然没封王,而赵光义和赵廷美却被屡屡加封,权势逐渐坐大。尤其是赵光义,长年的开封府尹和宰执之首使得他培养了大量亲信,加之赵匡胤两个亲儿子一直没封王,到了开宝年间,朝中已经开始有人选边站队,投靠赵光义了。 这其中就有大太监王继恩。 宋朝的宦官是很有意思的一类人,与汉唐明清都不同,宋朝有大量宦官从军,在军中做监军的,由于宦官特殊的生理构造,从军做监军,回朝后还可以到宫中做太监。也就是说,普通的宦官,有着大量的机会到军中去任监军,一旦打了胜仗朝廷论功行赏,那么监军的功劳自然少不了,升官发财是一定的,官位高了,实权方面要么做更大规模军队的监军,要么调回宫中做太监,那么就形成了宦官特殊的升迁之道。 王继恩就是这样升上来的。王继恩原本是后周的一名普通宦官,赵匡胤代周建宋后,他继续在宫中任职,北宋新立战事不断,王继恩抓住机会主动请缨到军中任监军,参加了历次平定荆湖、后蜀、南汉、南唐的战争。南唐平定后,由于战功卓越深受赏识,被调入宫中任大太监,主抓皇家的贴身事务。 就是这样一个人,赵匡胤夫妇的身边人,居然没有站在赵德昭、赵德芳两位皇子这边,而是投靠了赵光义。 开宝年间,赵匡胤年仅四十多岁,身体还好得很,也许他觉得自己身体好,继续操劳个几十年完全不是问题,先把平定天下的大事完成再解决继承人的事也不晚。可问题在于当时皇长子赵德昭已成年,早就该封王立太子了,中国古代,太子是国家根基稳固的重要一环,太子不立,谁敢保证出现突发事件了国家怎么运行,政权怎么交接? 国家的储君就是一块高地,你不去主动占领,自然有人去占领。开宝年间,赵光义是宰执之首,顶级皇亲,即使皇位轮不到他坐,那么在两个皇子谁即位的问题上也肯定有着分量最重的发言权,说白了,两位皇子投靠谁都不稳,但是投靠赵光义是稳的。 当然了,很多人没想到赵匡胤会死的那么突然,终究没来得及立太子,也没想到赵光义真的会登基自立。 开宝九年十月十九日,赵匡胤叫赵光义来宫里吃晚饭,兄弟俩吃吃喝喝聊聊天儿一顿饭的功夫很快过去,饭后赵光义告别兄长回家,没想到这一别即是永别。 当夜赵匡胤就不行了,暴毙而亡。当时赵匡胤的母亲杜太后已去世多年,后宫最大的就是赵匡胤的宋皇后,当时赵匡胤两个儿子赵德昭赵德芳分别26岁、18岁,立谁为新皇帝,就看宋皇后安排谁进宫抢占先手优势了。两人都不是宋皇后的儿子,赵德昭是赵匡胤的原配贺皇后的儿子,赵德芳是一个普通妃子的儿子,宋皇后经过考虑,派人去找18岁的赵德芳进宫入继大统。 中国古代立储君讲究“立嫡不立庶,立长不立幼,立贤不立爱”,在赵德昭既是嫡子又是长子的情况下,皇位说一千道一万也应该是赵德昭继承,而宋皇后派人去迎年纪小的庶子赵德芳,意味深长。 可惜宋皇后派去的人叫王继恩。 作为赵光义的亲信,王继恩敏锐的意识到千载难逢的机会来了,出宫之后他并没有去找赵德芳,而是直奔开封府赵光义住所,告诉赵光义,皇上不行了,王爷请尽快随我入宫承继大统。 老谋深算的赵光义此刻却犹豫了,面对多年的亲信,他相信王继恩说的话不会有假,可真到了如此的关键时刻,赵光义也紧张了,王继恩毕竟是宋皇后派出来的,没有切实的见到赵匡胤当时的状态。王继恩手中的诏书是召赵德芳入宫,中国古代王朝历朝历代,深夜无诏入宫都是大忌,是要诛九族的,他赵光义何德何能敢无诏入宫,活腻了吗?赵匡胤究竟是真的已经死了还是尚在弥留?如果赵匡胤真的已经死了,那么面对宫里的宋皇后仍需要一番功夫压制才能夺权,如果赵匡胤仍在弥留阶段,赵光义深夜无诏入宫,这次进宫就是单程车票,有去无回。 赵光义告诉王继恩,需要好好斟酌斟酌。 就像学生们经历了无数考试阵仗之后走入高考考场一样,换你你也紧张。 赵光义这边还犹豫不决着,王继恩那边已经等不及了,作为老资格宦官,他深知这种时候时间就是生命,只要天一亮,赵匡胤死讯一传出,就前朝那批饱读诗书的朝臣,肯定是一边倒的支持赵德昭即位,到时候赵光义赵德芳全都没机会了。王继恩催促赵光义,再这样犹豫不决,皇位就要被人抢了。 赵光义决定不再等了,见过这么多大风大浪的野心家,不搏一把永远到不了山顶。 阴历十月二十日的凌晨,开封城当夜下着大雪,赵光义与王继恩并行走向皇宫,宫中的凶吉祸福就像那满天的大雪,茫茫一片看不清前路。 当夜,两人进入后宫,王继恩先见到了宋皇后,宋皇后问他赵德芳在哪里,王继恩告诉宋皇后,赵德芳没来,晋王来了。 赵光义紧接着走上前来拜见宋皇后,宋皇后看到赵光义大吃一惊,知道大势已去,连忙说道,我们母子的性命全要托付给官家了。 官家是宋朝人对皇帝的称谓,宋皇后虽然政治斗争输了,但政治觉悟还是够格的。赵光义听了这话演技大发,顿时声泪俱下,告诉宋皇后我们一家人同舟共济,共保富贵。 紧接着,赵光义登基即位,是为宋太宗。 当时是开宝九年的十月,紧接着不到两个月,开宝九年十二月没过完,已经当上皇帝的赵光义下令,改元太平兴国。 这种做法是非常混账的。 中国古代,除了政局不稳的某些特殊时期,凡是稳定的统一王朝都讲究改元要过年,一个自然年里,不能有两个年号。除了避免历法混乱之外,更重要的是要给予前任皇帝或者前任年号足够的尊敬,毕竟前一个年号也是皇帝定的。 凡是不等过年就急着改元的,都是心里有鬼,都要挨骂。 比如赵光义,说难听点儿,他哥尸骨未寒,他这边就把他哥的年号改了,几个意思,大宋开国才几年啊,就这么玩儿去太祖化了? 越是彰显什么,就越是缺什么,赵光义越是把自己的年号太平兴国拿出来用,就越是说明他不是正统的法定继承人,就好比现在某些地区越是急着去中国化,就越是说明那是我们中国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可即便如此,宋太祖赵匡胤的故事讲完了,纵观赵匡胤这一生,虽说从后周后主孤儿寡母手里夺了天下这事儿不地道,可生在乱世就要遵循乱世的生存法则,宋代周之后,北宋朝廷一直厚待后周宗师,在历朝历代也算是厚道的。赵匡胤前半生戎马倥偬,跟着郭威打天下,跟着柴荣打天下,后来自己做了皇帝之后仍然不忘天下之志,不辞劳苦的调兵遣将为平定天下操劳。 长年的军旅生涯,造就了赵匡胤豪爽豁达、光明磊落的性格。柴荣虽为一代杰出帝王,可猜忌之心极强,部将有长的国字脸大耳朵的类型,在古代都是富贵的长相,都被他找借口杀掉了,可赵匡胤却不杀部将,而是顺其自然,充分信任。登基之后,即使害怕石守信这帮大将日后坐大,也是直截了当的告诉大家,自行离职回家安享富贵。 南汉君主刘鋹在位期间喜欢用毒酒毒杀大臣,降宋之后住在开封,赵匡胤请他喝酒,席上给刘鋹赐酒,刘鋹端着杯子泪流满面不敢喝,哭着求赵匡胤不要毒杀自己,赵匡胤哈哈大笑告诉刘鋹,朕待人向来一片真心,哪会做这样的事。说罢夺过刘鋹手里的酒一饮而尽,让人再给刘鋹赐酒,刘鋹羞愧难当。 除此之外,赵匡胤还是个练家子,身手特别好,带兵打仗时候练兵所用的功夫实用性相当强,经与少林功夫相融合演变分为“太祖长拳”和“太祖盘龙棍”,广泛流传于祖国大江南北,至今仍享有盛名。 如果说影视作品里能够有对应赵匡胤的形象,那么《天龙八部》里的萧峰应该是最为切合的,武功高强,心地善良,堂堂正正,顶天立地。能独自行走千里不畏艰辛,能领着兄弟们出生入死战场杀敌,能谈笑风生治理天下,也能为国为民辛苦操劳。 就是心太善,没及时安排好后事,让自己的孩子们受了很多苦。 可即便如此,赵匡胤开创的大宋依然屹立三百多年,庇护了千千万万的中华儿女,我们每个人,都是他的子民。历史不会忘记他,中华民族也不会忘记他。 收复南北 在写太宗卷之前我要说明一下,与明清两代皇帝不同,宋朝皇帝年号多变,有的年号像“太平兴国”、“大中祥符”这种的居然用四字,故出于行文方便,宋代皇帝一般都以其庙号代称,比如真宗、徽宗、孝宗,这其中因为赵匡胤赵光义两兄弟名气太大我就直接称呼名字了,还有一个人我也是直呼其名,实在是因为想起来就火大,此人就是赵构,这厮的故事我们以后慢慢讲。 赵光义即位之后其实是很心虚的,毕竟得位不正,皇位不稳怎么办?那就干出些政绩,现代社会的政绩是gdp,古代社会的政绩就是统一天下。 赵光义正瞌睡呢,这边送枕头的就来了。 太平兴国三年(公元978年)三月,吴越国王钱俶再次来到开封朝拜,当时东南除了钱俶的吴越国,还有一个小小的割据政权陈洪进,占据了漳州和泉州两地。陈洪进这次听说钱俶入朝之后坐不住了,四月份就也跟着来到开封朝拜,抢在钱俶之前向赵光义献上降表,把自己的地盘毫无保留的献给了朝廷,自己听从朝廷安排。 赵光义一看这好哇,挺高兴的,就把陈洪进封官进爵,一家人也都各封官职安排的妥妥当当。钱俶慌了,在谋士的劝导下最终决定不再凭一隅跟北宋对抗,五月份递上了降表,赵光义再不笑纳就说不过去了,于是兵不血刃的平定了东南,至此,北宋南方地区结束征伐,战略重心正式转向北方。 太平兴国四年正月,赵光义感觉时机已经成熟,咨询几个宰执北伐事宜,枢密使曹彬告诉赵光义,朝廷新近统一南方士气正盛,只要讨伐,北汉必然抵挡不住。首相薛居正不赞成北伐,劝赵光义慎重。赵光义作为一个得国不正的皇帝,需要不断地树立威信,拿下吴越之后不能停,要一鼓作气统一天下,于是力排众议,当月正式发兵讨伐北汉。 临行前,曹彬提醒赵光义,北汉都城太原北部的石岭关位置极为重要,控制了关卡就能防住辽国大军,前朝周世宗就曾因丢掉石岭关被辽军击败,太祖亲征北汉时控制住了石岭关,有效的遏制住了辽军的攻势,此次进攻北汉一定要牢牢占据石岭关,一旦占领不惜一切代价也不可丢掉。 此次出征阵容强大,除了军中第一大佬曹彬需要坐镇枢密院之外,赵光义分别派潘美率先头部队长驱直入汉境、名将郭进直奔石岭关。 郭进,原本在后周时期是个文官,一直在山东做刺史,北宋建立后调动到河北做地方官,赵匡胤讨伐北汉时数次作为偏师随同出征,逐渐的以一名文官的身份取得了累累战功,成为一名出色的名将。郭进不仅与北汉作战颇有经验,对付北汉的老东家辽国也非常有办法,几次辽军来救援北汉郭进都率部跟辽军打的有来有回,没吃过亏。 总之一句话,派郭进去守石岭关对付契丹人是极为靠谱的。 二月初,赵光义亲率宋军主力从开封出发,辽景宗听说宋军这次大举伐汉颇为不满,派使臣出使宋军,问赵光义,为啥要讨伐北汉? 赵光义真是要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收尽北汉土。直接告诉使臣,北汉就是逆贼,讨伐是理所应当,你们辽国如果不过问那是最好,如果非要插手那我们只有一战。 气势很足,可惜契丹使臣也不是吓大的,直接拂袖而去汇报辽景宗,辽景宗气不打一处来,正好北汉的使者也来求援了,堂堂大辽还保护不了一个小弟?马上出兵跟宋朝硬刚! 北宋皇帝亲征,这么高的规格辽国是非常重视的,辽景宗虽然贵为皇帝,但终究不是辽国自身的国家大事,为了救小弟犯不着亲自出马,又要有足够的威信带领大军去援救(毕竟是宋军主力,带的兵少估计要被包饺子),这种人选必然是皮室军的最高统帅,北院大王耶律屋质最为合适。 可惜的是,耶律屋质兄弟已于保宁五年(公元973年)去世,辽景宗于是挑选了辽国南府宰相耶律沙带兵,冀王耶律敌烈为监军率军援汉。 要说耶律沙,就要先说说耶律沙的职位:南府宰相。 辽国经过太祖、太宗、世宗、穆宗和景宗五朝,政治制度已经极为成熟。作为中国北方游牧民族建立起来的强大政权,辽国能在横跨中国北方近五百万平方公里的广阔国土上稳定统治二百多年,是非常了不起的,辽国在立国之后,根据自身民族成分复杂的特点开发出了一套“一国两制”的政治体系,具体就是官员分为北面官和南面官,北面官管理契丹、奚、渤海、靺鞨等民族,南面官管理汉族。北面官往往官名冗长怪异,我就不一一给大家介绍了,契丹精英耶律屋质曾经任职的右皮室详稳就是北面官的一种,南面官就是与唐朝几乎一模一样的三省六部制(毕竟辽国历代政府一直号称自己是汉唐正统传承,手动微笑)。 除此之外,辽国还在中央政府设立了中央官,中央官负责中央政府事宜,无论是南面官还是北面官,都有机会到中央任职。中央官主要为: 大于越:类似于太师,不过是活着的时候受封的,百官之首,在辽国极为荣耀,终辽一代只有四人受封,其中就包括了耶律屋质。 北府宰相、南府宰相:朝中两相并重,执掌辽国所有军国大事,只是根据来源不同区分,北府宰相来源耶律皇族,南府宰相来源国舅萧族。 北院大王、南院大王:管理各院所部署的百姓日常事务。 北枢密院:掌兵事,类似于兵部。 南枢密院:掌人事,类似于吏部。 介绍完以上契丹官制,耶律沙的地位也就清楚了,在辽国就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二相之一,由于游牧民族自幼习武,辽国人即使做到了宰相也都对自己的战斗力有着强大的自信,耶律沙这次气势汹汹的带兵前来,对于敌情根本就没做了解直奔石岭关,也算是老天不亡他耶律沙,郭进在路上歼灭了好几股北汉部队,进军受阻,没能及时占领石岭关。三月十六,宋辽两军在白马岭遭遇,两军隔河对峙,耶律沙前军刚到,准备等后军到了一起冲锋,冀王耶律敌烈等不及了,长途奔袭这么多天好不容易找到了宋军,无论如何不能让别人把这功劳抢了,说着率所部就冲锋过河。 耶律沙真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虽然自己身为宰相,可耶律敌烈毕竟是王爷,宰相再大在王爷面前还是要服软,耶律沙无奈,只能带着先头部队跟着一起渡河。 对面要是普通将领也就算了,可对面偏偏就是辽军的克星郭进,郭进可不是宋襄公,眼见着辽军开始渡河真是大好机会,趁着辽军渡河未半全军出击,打了个辽军措手不及。当年的宋军可没有恐辽症,一波a上去辽军死伤无数,连人带马的掉进河里被冲走。耶律敌烈战死,连带着好几个领军的契丹大将都跟着被阵斩,连耶律沙的儿子都战死了,眼看着辽军就要全军覆没,这时候契丹战神耶律斜轸来了。 辽国立国二百余年,并非一直天下太平,期间也有很多次国运危在旦夕的时刻,可每次都有英雄站出来,拯救江山社稷,上一次是耶律屋质,这一次是两位战神,而耶律斜轸就是其中的一位。 耶律斜轸出身极为显赫,是辽国开国功臣耶律曷鲁的孙子,耶律曷鲁跟着耶律阿保机打天下,建立了辽国,是辽国首位于越,终辽一世总共封过四位于越,可以想象到耶律曷鲁的地位。耶律斜轸基本上就是辽国的红三代,根正苗红,更可怕的是红三代同志从小就勤奋学习才思敏捷,后来得到辽景宗赏识被封为南院大王,南院大王虽然管的是百姓民政,可契丹人从小弓马娴熟,耶律斜轸除了任南院大王之外还兼统领辽国西南面军事。 回到战场上,耶律斜轸援兵到了之后看到宋军勇不可当,并没有直接上去跟宋军火拼,而是发挥游牧民族长处,万箭齐发,压制住宋军的攻势。耶律沙一看宋军攻势减弱,慌忙跑路捡回一条命,这一仗总算没把辽军的全部实力葬送进去。 郭进这一战把辽国人打的抱头鼠窜,救援北汉是指望不上了,自己不被包饺子就不错了。宋军伐汉的顾虑少了一大半,原本郭进在辽军败退之后打算乘胜追击扩大战果,可他的搭档田钦祚却拦住了他。 田钦祚我们很熟的,平定南唐时他跟着曹彬混了不少军功,进入金陵城后劝曹彬纵兵掳掠被曹彬上了一堂政治课只好作罢。此次征讨北汉他被赵光义以汾州防御使的身份派往石岭关总领军事,郭进是统军大将,田钦祚是防御使,根据宋朝制度以文制武,田钦祚说了算,结果辽军刚来时候他不敢迎敌,辽军刚被打败郭进要追击他又不让郭进追击,把郭进给气的。完了这还不算,田钦祚来到石岭关,继续发扬爱财的特点,倒卖军事物资,引起将士们的不满,郭进几个人几次公开指责他瞎**搞,田钦祚又恼又怕于是开始挤兑郭进,隔三差五的找郭进麻烦,郭进实在是个耿直boy,被田钦祚挤兑了几回自尊心受不了然后上吊自杀了。 契丹人的克星还没对上契丹两位战神,就这样被北宋自己人给挤兑死了,不知赵光义会不会后悔当初安排田钦祚到前线任职,不过后来他被契丹人追着屁股跑的时候,应该会很怀念郭进。 四月二十二,赵光义的亲征大军到达太原城,此时的太原城已经被宋军围了个水泄不通,赵光义来到城下慰劳三军,又亲手写了书信给刘继元劝降,刘继元还抱着契丹援军的希望,毫不犹豫的拒绝了北宋的降书。皇帝亲征到前线,宋军士气大振,加上敌人冥顽不灵,宋军当夜开始攻城,可太原城实在过于坚固,一夜攻下来没什么进展,宋军稍事休息,第二天开始挖地道,准备从上下两个方向夹击太原。 五月初一,宋军经过鏖战攻占了太原城西南的外城城塞,太原城岌岌可危,北汉再次派人向辽国求援,辽景宗还没从上次石岭关被郭进打懵了的状态里回过劲儿来呢,拒绝再派援军。太原城里不断有北汉大将出降,五月初四,赵光义召集全军大将,告诉大家,再加急攻城一天,第二天中午大伙到太原城里吃饭。 宋军再一次士气大振,再一次使出杀手锏,从城南不远处挖开汾河水淹城墙。刘继元吓坏了,城墙只要一垮太原就完了,亲自领着守军运土堵漏点。宋军一边水淹城墙一边加急攻城,太原城南侧城墙眼看着就要失守,这个关键的时候,刘继元终于顶不住了。 当夜刘继元向宋军投降,主动派人送上降表,赵光义大喜,高高兴兴的接受了刘继元的投降,宋军虽围城不足一月,未能与汉军主力展开决战,却因刘继元最终放弃抵抗拿下太原,军队基本未受大的损失,就此平定北汉全境。 宋辽开战 轻松收复吴越,首次亲征便拿下北汉,让赵光义的自信心变成了夜空中最亮的超新星爆炸。五月初五拿下北汉全军班师回朝,还没回到开封,全军刚走到镇州(今河北正定县)赵光义就下令,不回开封了,全军转而北向,收复幽云十六州! 说实话,读史读到这里,我真的是不寒而栗,人这一辈子,最怕的就是摆不正自己的位置,哪怕你是皇帝,之前几次轻松地收复国土已经蒙蔽了赵光义的双眼,让他以为战争也就是这么回事,契丹人自前朝到赵匡胤时期也已经被打败几回了,不足为虑,只要兵锋所指,必定能攻无不克战无不胜。 可问题是,辽国与之前的后蜀、南唐、吴越、北汉这些割据政权是一个档次的吗? 辽国,是中国北方一个强大的帝国,不仅仅有游牧民族的彪悍,还有农耕民族的智慧,辽国不仅仅等同于契丹族,还有大量的汉人、渤海人女真人,辽景宗即位之后,励精图治休养民生,国力稳步回升,顶在北宋国境线上的幽州(今北京),云州(今大同)在当时都是跟太原城一个档次的城市,城高池深易守难攻。辽国国土异常辽阔,战略纵深极广,即使幽云十六州被攻占,辽国还有广阔的国土可以迂回,你今天占我一城两城我往后退一退过几天我卷土重来,根本就不怕跟你硬碰硬。如果非要比较的话,当时的辽国跟二战时期的苏联有几分相似,你随便打过来,看你能打成什么样,我攒着劲儿收拾你。 而且,更可怕的是,北宋从皇帝到老百姓一直心心念念的幽云十六州,真的人心向着北宋吗? 事实证明,由于辽国出色的民族政策,幽云十六州的汉人活的非常滋润,中原大地五代十国打个不停,幽云十六州并入辽土之后至少避免了很多战火,辽国统治者也一直对所有民族的百姓搞和谐社会政策深得民心。历次中原王朝北伐都有汉人坚守国土坚决不投降的,谁都别说人家是汉奸,辽国可是地地道道的多民族国家,太平兴国四年,距离幽云十六州成为辽国国土已经四十多年了,两代人的时间,当地的老百姓对辽国的认同感极强,对于当地的汉人来说,辽国跟前朝的北魏北齐北周没什么区别,国家的子民效忠国家,没毛病。 可没办法,人的自信心要是超新星爆炸了,拦都拦不住,赵光义力排众议,全军开拔。 天文学上,超新星爆炸之后,就会变成一颗黑洞。 赵光义的自信心变成了一颗黑洞,在下令北伐之后,赵光义又做了一个出乎意料的决定,就是不给北伐北汉的全军将士封赏。 这就很扯淡了,当兵的出生入死为了什么,不就是为了挣点钱养家糊口吗?宋军全军上下本身就很疲惫了,突然间又要转而打辽国,还不提之前打胜仗的封赏,还马上要出发,这仗怎么打? 一个程序员团队,辛辛苦苦忙活四五个月,终于给公司做成一个大项目,项目上线之后好评如潮,给公司带来了巨大的经济利益和声誉,紧接着到了年底,老板却不提年终奖也没有项目奖金,这工作还怎么干? 辽国百姓心向国家,宋军还没出征就垂头丧气,两个帝国对决,一开始就已经分出了输赢。 宋军所有人都不吭声,崔翰吭声了,支持赵光义伐辽,告诉赵光义,乘此破竹之势,取之甚易。 崔翰是从后周历经战火洗礼由周入宋的将领,可以称得上是身经百战了,每次战斗中都身先士卒,在攻打太原过程中也立下了杰出的战功,他这样支持赵光义伐辽,不知道良心会不会痛。 六月十三日全军开拔,可令赵光义没想到的是,大军还没出发就开始出现逃兵,赵光义大怒要以军法处置,被众将劝阻。宋军虽然士气低落,但毕竟开国初期军队携新胜之势,战斗力依然强悍,一路推进速度飞快,到了六月二十日便到达了宋辽边境的辽国东易州,东易州刺史投降,旗开得胜。 辽国表面上不动声色,其实早已调兵遣将防备北宋,在幽云十六州集合了皮室军主力十万大军,幽云周边地区另有十万兵力保持机动,根据战争需要随时前往增援。而此时宋军精锐主力不过十万左右,加上随军民夫不过二十万,全军上下还处于一种面对辽军能打胜仗的心理优势之中。 宋军继续推进,连下辽国涿州、盐沟屯,六月二十三日到达幽州城下。 幽州,是辽国五京之一的南京城,辽称南京析津府,是辽国重要城市。当时的幽州留守是汉人韩德让,统领幽州本部辽军的马步军都指挥室耶律学古,辽景宗为了防备宋军侵略又专门派了北院大王耶律希达统军驻扎在幽州城北协防。 韩德让虽是汉人,却是辽国有名的红三代,祖父韩知古跟着耶律阿保机东征西讨打天下,阿保机称帝后又负责创制辽国的礼仪制度。父亲韩匡嗣与辽景宗自幼便是好友,韩匡嗣受恩荫担任辽太庙侍卫统领,辽景宗即位之后大力提拔韩匡嗣,历任辽国上京留守、南京留守,宋军侵辽当年升任南院枢密使,儿子韩德让继任辽南京留守。 宋军大军兵临城下,韩德让并未惊慌,而是妥善加固城防工事,做好了充足的战争准备。幽州城实在过于坚固,硬攻很难一蹴而就,宋军便打算还采用围攻太原的方法,拔掉外围的钉子,把幽州城困死。于是宋军在幽州城外开始了地毯式的搜索,这一搜索便在城北遇见了耶律希达。宋军的先锋部队二话不说上去就打,耶律希达是异常的郁闷,主场作战却被宋军打了个措手不及,慌忙迎战。可北宋初年的宋军实在战斗力强悍,加上主力就在附近源源不断赶来增援,宋军越打越多,辽军越打越少,没过多久就被宋军击溃,耶律希达跟副将萧讨古率残余部队直接跑了。 面对辽军首战告捷,宋军上下喜气洋洋,尤其是赵光义,听说耶律希达被击败,以为辽军不过如此,下令追击辽军残余部队,务必除恶务尽。 耶律希达向北逃跑,跑到得胜口(今长城德胜口)不跑了,因为耶律斜轸在这里。作为契丹战神,耶律斜轸在军中威信颇高,他在这里收拾耶律希达的残余部队,重整军势,辽军勉强恢复了点元气。宋军追击过来,耶律斜轸把军队一分为二,佯攻部队仍用耶律希达的军旗,对上宋军不作长久恋战,佯装败退诱敌深入。主力埋伏在得胜口两侧,等宋军深入得胜口兵线拉长之后突然从侧面和后方袭击宋军,宋军遭到偷袭,败退到清沙河(今北京昌平西南),与耶律斜轸隔河对峙。 耶律斜轸虽然止住了辽军的颓势,但毕竟兵力较少不足以战胜宋军主力。宋军经过几天摸清了耶律斜轸的底牌,便部署一支偏师在清沙河防备耶律斜轸,其余主力部队开始正式攻城。 赵光义作为御驾亲征的皇帝,其军事素质显然是不及格的,长城依靠崇山峻岭,关键处就那么几个,得胜口是幽州城通向漠北最近最方便的通道,控制了得胜口便占据了幽州攻防战的主动,控洛阳必取虎牢,据长安必取陷潼关,想要稳定占领诸如幽州城这种历史名城的必须牢牢地占领其周边山川险要。未来,辽国的军队将源源不断的从得胜口南下,而宋军终将为放弃占领得胜口付出代价。 潘美在城下总领北伐攻城部队,派宋偓率军一万攻击幽州东南,崔彦进率军一万攻击幽州西北,刘遇率军一万攻击东北,孟元喆率军一万攻击西南。宋军攻城将领和士兵都是刚从太原打过硬仗过来的,攻城对他们来说就是轻车熟路,上面命令一下达,下面就开始行动,宋军军势浩大,幽州城苦苦支撑。耶律斜轸的部将、幽州城守军不断出现逃军和向北宋投降的,韩德让心急如焚,在城头亲自督战,并带领辽军守军在城墙日夜加固防御工事。南京本部军队统帅耶律学古原本率亲兵在城外驻守,宋军围城后拼死从水道进城增援韩德让。六月二十六日,赵光义来到清沙河督战,宋军气势大盛一路掩杀过去,耶律斜轸不敢硬拼只好率军退却。三十日赵光义来到幽州城下督战,宋军再一次气势大盛,从城墙和城墙根上下齐攻,攻城墙的搭云梯进攻,城墙根的挖地道进攻。耶律学古率军在城头与宋军血战,打退了宋军的攻势,接着又堵住了宋军在城下挖开的地道,宋军暂时没能更进一步。 当时的战况就是这样,宋军团团围困日复一日的攻城,辽军守城部队同仇敌忾意志坚决,双方就在幽州城僵持不下。 托了辽国自古以来四时捺钵的好传统,皇帝常年到处游走,通讯十分落后,辽景宗直到六月底才知道自己的南京城被围困了,气得大骂耶律希达和萧讨古无能。但事已至此,绝不能坐视南京城被宋军攻占,辽景宗火速派遣老熟人耶律沙率大军增援,耶律沙一走,惕隐耶律休哥也来请战,辽景宗没有犹豫,直接命耶律休哥统帅精锐五院军三万另行驰援。 对付数十万之众的宋军主力,有的人十万都不够,但对于耶律休哥来说三万足矣,因为他是与耶律斜轸齐名的契丹战神。 耶律休哥是宗室后代,祖父耶律释鲁是耶律阿保机的兄长,刚刚成年时恰逢穆宗朝乌古部叛乱,耶律休哥随军平叛立下战功被辽穆宗封为惕隐,主管宗室事务。长年的内政工作没有磨去他心中的血性,国家危难之际果断站出来为国尽忠。由于征召部队稍晚,耶律休哥于耶律沙出发后才出发。七月初六,耶律沙率军在幽州城外高粱河(今北京西直门外)与宋军遭遇,赵光义亲自督战,耶律沙与宋军拼杀了半天终于不敌宋军,率军向北败退。宋军趁势追击,从中午追到晚上往北追了十多里,遇上了耶律休哥主力。 耶律休哥早先已经知道宋军士气旺盛,可战场有死无生,他所率的辽军是辽国短时期能够动员的最后一支精锐部队,如果他耶律休哥再被击败,辽国将彻底失去幽云十六州。耶律休哥来到战场,就没做往回败退的打算,宁可战死沙场,也要保住大辽的国土。 耶律休哥战意很强,但不代表着他只会正面硬刚,了解到前方战事之后,耶律休哥命令全军夜行每人双手各持一支火把,三万的军队前进出六万的气势。宋军夜间遭遇耶律休哥部,一看这阵势心里发虚,战争打到这份儿上辽国居然还有这种实力的军队,于是主动放弃追击耶律沙,退回高粱河防守。 宋军撤退之后耶律休哥没有闲着,他急忙帮助耶律沙收拾残余部队,耶律沙贵为南府宰相,是所有统兵大将的领导,先后被耶律斜轸和耶律休哥两个部下所救,早已对宋军充满愤恨,内心的尊严已经不允许他再败给宋军。站稳脚跟后,他亲率辽军中军反攻,当夜耶律斜轸率军前来与耶律沙会师,契丹两大战神终于同台登场,辽军军威大振,耶律沙安排耶律斜轸和耶律休哥分率两翼辽军趁夜渡河包抄宋军,自将中军与宋军主力对决。 两翼辽军摸黑来到高粱河宋军两侧,突然发动猛攻,宋军仓促应战抵挡不住纷纷后退,耶律沙率中军直奔而来,宋军更加无力抵挡,由败退变成溃退。辽国南京府本部军队看到宋军开始败退直接打开城门,耶律学古率守城辽军杀向宋军,宋军被彻底打懵了,耶律沙在后追击,幽州城守军在前堵路,耶律斜轸和耶律休哥率骑兵在宋军阵中来回冲杀,宋军全军大乱。 辽军越战越勇,耶律休哥领兵冲杀在第一线,身负重伤坚持不下火线,反观宋军这边,全军大乱之后,全体宋军将士发现一个很严峻的问题,皇帝不见了。 这下可麻烦了,偏师将领战死了大家可以去找主帅,主帅战死了可以找副将找监军,主帅副将监军死完了大家大不了一哄而散各自逃命得了,这下皇帝没了,万一朝廷里再立个皇帝要清算军队怎么办? 其实赵光义没死,也没失踪,而是看见这仗打成这样吓破了胆,找了个驴车跑了。 当夜,宋军十万主力连带民夫近二十人几乎全军覆没,耶律休哥在战斗中身受重伤生命垂危,连马都骑不了了仍然不肯回营帐,让属下找了个车拉着他在前线发号施令追击宋军,一直追到涿州(今河北涿州市)城下,俘获宋军的兵仗、符印、粮草、金银财宝不可计数,残余宋军躲进涿州城终于保住性命,而耶律休哥此时已经昏迷了。 将者,国之辅也。 打败之后的宋军躲进了涿州城保住一命,赵光义却觉得涿州离辽国太近不安全,开着驴车绕城而过直奔南方的金台屯,到了金台屯过了两天到了七月初九,发现宋军众将领一直聚在涿州,没几个来金台屯的,派人去涿州一打听坏了,大家都以为赵光义已经死在战场上,已经有将领在涿州商量着立赵德昭为皇帝了。赵光义一听心急如焚,急令崔翰去涿州招命众将班师回朝,众将得知赵光义还活着便不再议论另立新君之事,七月二十八日,宋军众将随赵光义一起回到开封。 王朔的《过把瘾就死》里面曾经叙述了这样一个小故事:两个贪心的人挖地下的宝藏,结果挖出一具骸骨,虽然迅速把骸骨埋回去了,甚至在上面种了树栽了花,但都清楚的知道底下埋得是什么,看见树看见花,想到的却是地底下的那句骸骨。 北宋太宗年间,赵光义就是那个唯一的贪心人,不同的是他把骸骨埋回去之后觉得不放心,终于又把骸骨挖了出来,毁掉了。 而骸骨,不止一具。 八月初二,赵光义开始问责高粱河惨败的失职之罪,贬西京洛阳留守石守信为崇信军节度使、贬平定北汉重要功臣刘遇为宿州观察使,平定北汉的所有将士无论生死全部取消封赏。此番问责一出,举朝哗然,全军将士舍生忘死跟着皇帝亲征,皇帝指挥失当导致高粱河大败,结果到头来连平定北汉的功劳也给取消了,赵光义再次显露出一个私企小老板的心胸。 满朝文武都在劝谏赵光义不要这么做,包括武功郡王赵德昭,赵德昭劝赵光义先行太原之赏,再行幽州失律之罪。 赵光义心里的骸骨被挖了出来,想起众将曾在涿州谋立赵德昭为新君,顿时大怒,愤怒的告诉赵德昭,待汝自为天子,赏未晚也。 赵德昭听闻赵光义的怒斥之后大惊,退朝之后便匆匆自杀了。 赵光义听说赵德昭自杀之后内心五味杂陈,也许石头落地,也许羞愧内疚,也或许两者皆有,慌忙来到赵德昭府邸,抱住侄儿的尸体痛哭流涕,痴儿何至此邪? 这句话我用的是史籍原话,毕竟是自己的亲侄儿,在经历了那些跟随兄长南征北战的艰苦岁月之后,我相信赵光义心中还是有亲情的。 可皇家的政治斗争实在过于残酷,之后,赵光义将继续在亲情与权力的纠结中做出一系列备受煎熬的抉择。 北宋这边对三军将士薄情寡恩不作封赏,辽国那边可没这么混账,耶律沙率军回师之后,作为辽军前线官职最高者,领着辽军在白马岭差点被郭进全歼,后来在高粱河要不是耶律休哥及时救援又要再一次被宋军打趴下,好在后来率领中军与宋军决战意志坚定,打赢了高粱河之战。辽景宗考虑再三,辽军最大领导耶律沙不奖不罚。耶律斜轸、耶律休哥、韩德让耶律学古等人都进行了重重赏赐,论功行赏之后,辽景宗又大宴众将士,跟一帮将领们喝了个痛快。 痛快之后,辽景宗决定给北宋点颜色瞧瞧,打从后周开始辽国就被中原王朝数次侵略,要是再算上后唐打输的那几次战争,辽国作为北方军事帝国颜面何存?当年九月,辽景宗趁北宋还没从高辽河惨败的经历中回过神来,发兵南征。 鉴于耶律沙低劣的军事水平,辽景宗果断的安排他这次当了监军,而南征主帅选择了燕王韩匡嗣。 要说辽国也真是神奇的国度,对于汉族人待遇真不算低,韩德让老爸韩匡嗣在高辽河之战中因在中央做官没能到前线参战,战后被封为燕王,汉族人在中原王朝能封异姓王的屈指可数,而在辽国就这么给韩匡嗣封了,而且直接跳过了郡王的级别,一封就是亲王。辽景宗对韩匡嗣此次出征寄予厚望,安排的配置也是顶级,耶律休哥率所部从征,韩匡嗣所率主力近十万大军,又命大同军节度使耶律善补从山西出征作为偏师牵制宋军。 辽军发兵速度很快,九月没出就攻入宋境,到达北宋满城(今河北满县),准备进一步攻取河北时却发现北宋居然早有防备。崔翰与孟元喆率兵驻守定州,崔彦进镇守雄州,刘廷翰与李汉琼镇守镇州,其中刘廷翰作为统帅总领河北各路宋军,以上这几位都是参与了平定北汉和高粱河之战的大将,对辽军并不陌生,托了赵光义瞎指挥的福被辽国在高粱河打的满地找牙,都憋着一口气要跟辽国好好算账,如今辽军来了反而如同久旱逢甘霖,终于等到你了! 辽军在满城,刘廷翰率领宋军主力集结到了满城附近的徐河(今河北徐水县),副将赵延进率斥候前去探查敌情,发现辽军声势浩大,军势强盛,便向刘廷翰建议到,辽军主力实力强悍,我们必须要把力量集中起来与辽军对决,这样才有希望取得胜利。 赵延进说的是一个非常普遍的军事理论,***曾经讲过打仗就是要集中优势兵力消灭敌人的有生力量。可就是这么一个合理化建议却被刘廷翰拒绝了,他告诉赵延进,要依阵图列阵迎敌。 阵图,学名平戎万全阵,是伟大的民间军事家赵光义所创,自认为可以媲美孙子兵法的图文并茂的连环画,说实话第一眼看到这阵图的时候我是很震撼的,一张纸上密密麻麻的排布着各兵种的排布位置,下面的文字介绍一大堆,考虑到阵图已经被历史证明了就是个笑话我就不详细介绍阵图的排布方式了,只说一点,这个小小的阵图安排了约11万人的作战位置,方阵宽度超过20里,阵中各小阵之间距离超过一百步。 都知道辽军骑兵厉害,对付人家的骑兵用这种连绵20里,小阵之间距离超过一百步的阵型,那么等宋军阵型摆好之时就可以等着辽军的骑兵冲进来顺利的将宋军切割接着各阵歼灭了。 赵延进苦苦劝说刘廷翰没用,刘廷翰就坚持一点,不按皇上的安排来作战,皇上怪罪下来怎么办? 赵延进表示愿意一人承担所有后果,刘廷翰还是不愿变阵,战局凶危,眼看着宋军就要面临灭顶之灾,这时候另一名副将李继隆站了出来,告诉刘廷翰,皇上怪罪下来我李继隆愿意独自担当。 李继隆,李处耘之子。受到其父的恩荫早早入朝为官,参与了平定南唐和北汉的战争,高粱河惨败之时,所有军队都被打散了,只有李继隆所部完整的撤回国内,到了满城之战期间,李继隆已经在军中有着很高的威望。 除此之外,李继隆的亲妹妹还是赵光义的皇后。 从李继隆后来还多次违反赵光义命令而没有被处罚的情况来看,赵光义对李继隆还是比较袒护的,这期间的奥秘刘廷翰也懂,李继隆都站出来阻止了,他作为一军统帅何乐而不为,还要着阵图有何用?于是全军变阵,将原本零散的各阵重新整编成为两个集团军,派崔彦进领军潜伏在黑芦堤的长城附近,靠近辽军西北侧;安排李汉琼和崔翰从镇州和定州出兵挺进辽军西南侧;自率主力向辽军东侧进军,三路宋军共八万余人。 刘廷翰在决战之前先派了一员将领去辽军处诈降,韩匡嗣信以为真,没有及时向北宋腹地进攻,而是悠然的等着宋将领兵来降。耶律休哥提醒韩匡嗣,宋军整装有序不像轻易会投降的样子,我们最好严阵以待,切不可掉以轻心。韩匡嗣不以为然,没有安排周密的防守部署。 辽军全军就在满城等着宋军投降,左等右等,降兵没来,杀神来了。宋军从东北、西南和正东三个方向杀过来,辽军毫无防备,军营大乱,韩匡嗣慌忙之中点将出征,辽军中军众将无一人敢应战,大家一门心思只有逃命。 满城西面是太行山,南面是宋朝腹地,只有向北逃跑才能回到辽国。于是全体辽军集体向北溃败,宋军追出去上百里,从满城一直追到遂城(今徐水县遂城镇),辽军死伤无数,残兵一路逃回易州。 然而即使辽军败成这样,耶律休哥所部依然没有受到损失,完整的在韩匡嗣之后收拾残兵有序的退回辽境,耶律休哥手里依然是当初他带出来的三万五院军,八万宋军在歼灭了韩匡嗣主力后,没有敢直接与耶律休哥硬碰硬。 满城之战就这样结束了,辽景宗大怒,好不容易想给北宋点颜色瞧瞧结果偷鸡不成蚀把米,痛斥韩匡嗣五大罪状,当场就要砍了他,幸好皇后萧绰苦苦相劝,辽景宗饶了韩匡嗣一命,从燕王降为秦王,撵出了中央政府,打发到南京去做了留守。耶律休哥收拾残兵有功,避免了辽军全军覆没,辽景宗便不再让耶律休哥做惕隐,而是直接提拔为北院大王,负责对宋战争的一切事务。 韩匡嗣的处罚结果挺奇怪,领兵领成这样按说皇帝砍了他一点儿也不亏,结果皇后三言两语居然只是降了官职离开中央到地方上做官,甚至连王位都没有丢。 这其中的奥秘不在于韩匡嗣本身,而在于皇后萧绰,或者说在于他的儿子韩德让。 萧绰本是契丹拔里氏女子,因为辽太祖耶律阿保机认为契丹族乙室、拔里两姓一直跟随耶律家忠心耿耿,便以汉朝名臣萧何比作两姓,赐这两家姓萧。辽国除阿保机皇后述律平是回鹘人姓述律外,其他所有皇后都姓萧,而萧绰就是这其中最为杰出的一名皇后。 萧绰父亲萧思温是北院枢密使兼北府宰相,共有三个女儿,萧绰是小女儿,萧思温在辽景宗即位过程中有拥立之功,辽景宗即位之后纳了萧绰作为贵妃,紧接着就册封萧绰为皇后。 萧绰小字燕燕,又叫萧燕燕,名字很萌,人却坚决果敢,一点儿都不萌。辽景宗保宁二年(公元970年)五月,父亲萧思温在跟随辽景宗打猎途中遇刺身亡。萧绰坚持一查到底,杀了一大批涉嫌谋杀萧思温的皇亲国戚,自此萧绰开始参与朝政。 辽景宗身体一向不好,萧绰帮助他处理朝政后,便逐渐的把国家日常大事全权交给了萧绰。到了保宁八年,辽景宗正式下令皇后诏命等同于圣旨,对萧绰的依赖达到了极致。 当辽景宗要杀韩匡嗣时,萧绰阻止了他,不是因为韩匡嗣罪不至死,而是因为韩匡嗣是韩德让的爹。 拜民间各种野史、路边社小道消息所赐,萧绰在普通老百姓的世界里口碑极差,什么生性淫荡啊什么太后下嫁啊,加上以讹传讹的说书人泼脏水,萧绰就成了白天作威作福晚上夜夜笙歌的风流太后,其实萧绰可没那么差劲,而是一个优秀的政治家。 韩匡嗣虽然打了败仗,可毕竟还有着优秀的政治才能,兄弟子侄也都是辽国重臣,最重要的是儿子韩德让守南京立了大功,刚给国家立了大功的股肱之臣,国家不能让他心寒。别说什么军法如天,谁家儿子力挽狂澜拯救国家于危难之中,当老子的都有资格法外开恩。 当然了韩德让这个时候跟萧绰有没有什么感情就不好说了,毕竟萧绰年轻时曾在辽国南京幽州城住了很久,俩人也是老相识,从后来的感情线索来看俩人确实是真爱,不过从国家的角度考虑,萧绰的处理方法是得当的。 韩德让和萧绰的感情戏我们先放一放,毕竟这次宋辽满城之战北宋打赢了,我们先看看赵光义怎么对待功臣的。 北宋太平兴国四年十月,赵光义在满城之战胜利后良心发现,觉得之前平定北汉没给将士们任何封赏实在有些不地道,于是趁着满城之战的胜利大肆封赏了一番,曹彬潘美崔彦进李汉琼等人皆有封赏,所有从征北汉者也都给予了奖赏。 干活儿的人领了赏,总算没白干,北宋将士心里勉强有了点安慰,可惜好日子没过多久,辽国又来报仇了。 上次满城之战打输了之后辽景宗觉得很没面子,因为身体很差,平时处理朝政都是萧绰在代为处理,可满城之战的战败激发了他心中的血性,堂堂大辽帝国岂能让北宋骑在头上欺负,辽景宗调兵遣将决定搞一波大的,狠狠地教训教训北宋。 太平兴国五年三月,距满城之战过去不到半年,契丹人又来了,辽国西京大同府节度使萧咄李率军十万攻打雁门关。 而守雁门关的,是北宋名将,代州刺史杨业。 杨业是土生土长的山西人,作为传统艺术作品《杨家将》中男主角,杨业在中国历史中有着极高知名度。当然了,知名度这么高也是杨业的实力决定的,杨业最大的特点就是特别能打,作战勇猛,所率部队战斗力极高。早先追随刘崇在北汉任职,因为战斗力实在太过彪悍人称“杨无敌”,后来北汉灭亡归顺北宋,赵光义早就听说杨业能打,便任命他为代州刺史兼兵马部署,专门防守辽国。 在之前的满城之战中,耶律善补所率的辽军偏师从大同南下进攻,本想牵制宋军,可惜刚走到雁门关就被杨业打了个大败而归。 但如今辽军主力十万,实力远远强于耶律善补之前的偏师,杨业手上的西北边防军不足五万人,当时西北最高军事统帅是潘美,率宋军主力驻扎在太原。杨业向潘美求援,潘美认为雁门关不足以据守,不如退守太原,凭坚城抵抗辽军,竟然拒绝了援助杨业的请求。 昔日平定天下的名将,大战在即居然会做出这样的决策,潘美如果坚持雁门关守不住大可以把杨业撤回来放在太原一起协防,如果相信杨业就应该坚定的率主力挺进雁门关与辽军决一死战。结果潘美就这样放弃杨业,让雁门关守军自生自灭,显然是不仗义的。 后来潘美被写进《杨家将》里,成了一名奸臣,让人叹息。 不过杨业既然被称作杨无敌,那他就有无敌的理由。意识到潘美不发援军之后,杨业孤注一掷,决定对辽军采取斩首行动。 辽军到了雁门关之后,杨业留下副将防守,亲自带领数百名精骑从雁门关北口绕行到了辽军后方,萧咄李率领中军在后方督战,没想到杨业居然会绕行到自己后面。杨业在进攻前仔细观察了辽军阵营,发现了骑着高头大马的主帅萧咄李的位置,然后突然发难率百名骑兵向辽中军冲锋,辽军一时被打蒙了没来得及组织抵抗,杨业的敢死队如同杀神一般直取中军大营,阵斩萧咄李,俘虏辽军大将都指挥使李重诲而归,主帅一死辽军大乱,全军退回大同。 杨业斩首成功,几乎完成了不可能完成的任务,胆大、心细、武艺高强这些优点缺一不可。北宋此战虽胜,其实只能算是险胜,辽军退回大同,但主力未受大损失。辽景宗坐不住了,一败再败实在不能忍,他又调集军队,来到南京幽州城亲自挂帅,说什么也要打赢这场尊严之战。 十月初一,趁着北宋南边的交州叛乱,辽景宗纠结了辽国五京中除西京大同府之外其他所有四京的兵力近二十万大军,向南进攻。十月二十日到达固安,一路势如破竹,河北的宋军这次执行赵光义的阵图作战法很到位,坚决按照阵图迎敌,结果没一个能打的。辽军一路南下打到瓦桥关走不动了,这里的守将是雄州刺史张师。 瓦桥关在固安南不足百里的地方,位于易水河北岸,辽军横扫河北,瓦桥关已成为宋军在易水河北岸一座孤城。张师决定固守待援,与辽军形成对峙,辽军擅长野战,对于攻城战一时也没什么好办法,于是派出偏师渡河,到易水河南岸扫荡了一圈,南岸的宋军拒战不出,也没有任何渡河援救瓦桥关的行动。 瓦桥关毕竟只是一座小小的关城,城小粮少,辽军围困近半个月,张师近万人守军已经断粮了,再这么下去军队非哗变不可。张师决定突围,十一月初三,瓦桥关守军突围,耶律休哥带了数百精骑冲入宋军直取主帅张师,张师不及防备被耶律休哥阵斩,宋军大乱,近万人军队死伤殆尽,仅剩些许兵力退回到瓦桥关城中。 瓦桥关宋军被打残,接下来就要继续南下收拾的其他宋军了,十一月初七,耶律休哥率辽军先锋精锐骑兵近万人渡河,南岸的宋军毫无招架之力,被打的落花流水一路逃窜到莫州。 宋军一败再败赵光义坐不住了,再一次决定御驾亲征,并安排崔彦进担任抗辽总指挥节制河北所有宋军,辽军在莫州城外打败了宋军之后没有继续进攻莫州城,宋军退守莫州城后知耻后勇,又整合部队悄悄派出一支部队趁辽军大意期间渡河劫营,把辽军打了个大败。 辽景宗此次进攻抢了不少粮食金银,占了不少便宜,知道赵光义御驾亲征之后,不想在此时与宋军主力对决,于是就此退回幽州城。赵光义走到大名府后听说辽军撤了长舒了一口气,便也班师回朝。 金匮之盟 赵光义即位的六年来,除了开头三年休养民生没有大开战事之外,之后的三年几乎是穷兵黩武,尤其与契丹没完没了的打来打去,国家疲惫不堪。 实际上,以当时宋辽两国的实力来讲,双方都没有灭亡对方的实力,美国苏联对峙几十年,一直到苏联解体美国也没敢跟苏联开战。对于实力相当的两个帝国,最好的办法就是局势紧张的时候对峙一下,局势缓和的时候也搞搞合作,促进一下双边贸易,互惠互利实现共赢。 宋辽两国的上层统治者当然是懂这个道理的,辽国皇后萧绰自小在幽州城长大,对汉人的生活习惯很了解,从来都很注重同国内民族团结,也愿意同北宋和平相处。辽景宗更是因为身体原因长年修生养息,平时朝政都交给萧绰处理了,你让他再亲率大军出征那简直就是折磨他,一句话,要不是北宋欺人太甚人家辽国皇帝皇后夫妻俩根本就不愿意跟北宋打。 赵光义也是懂这个道理的,可六年前的那个雪夜里他突然出现在皇宫继承了大统,面对着满朝文武的窃窃私语和老百姓坊间传闻,他的内心是煎熬的,皇位来路有疑点,堵不住天下悠悠众口怎么办? 赵光义要建立不世之功,堵住这天下的悠悠众口。隋文帝篡周后平定天下,谁敢质疑他篡周?我赵光义如果同样统一天下,谁还敢质疑我得位不正? 如今这天下,也就只剩下幽云十六州没拿回来了。可惜辽国实在难打,打来打去两边打的都没讨到便宜,可如今已经骑虎难下,又怎么能收手? 眼看着幽云十六州一时半会儿打不下来,家里又出事了。 太平兴国六年三月,赵德芳病死。 赵匡胤的两个儿子,赵德昭自杀,赵德芳病死,在此之前,赵德昭和赵德芳的身份都是皇子,皇子,在宫廷制度中,是有继承皇位的权利的。 没有任何证据表明赵德芳的死与赵光义有关,可赵德芳的死还是引起了轩然大波,朝野上下流言四起,赵光义开始极度焦虑起来。 赵德芳是花下的第二具骸骨,当然我没有说赵德芳是赵光义害死的,可别瞎说啊。 就在赵光义寝食难安的时候,赵普给赵光义带来了一颗定心丸,金匮之盟。 太平兴国六年九月,从贬谪地回到朝中几年一直低调的赵普找到赵光义,悄悄告诉他,陛下继承皇位一事是由杜太后和太祖皇帝共同商议所决定,在杜太后病重期间由自己亲笔记录,藏书于金匮之中,全程只有杜太后、太祖皇帝和自己所知。 赵光义如同久旱逢甘霖,默契的“偶然”在宫中发现了藏书的金匮,真真切切的记载了太祖传位于太宗的诏命。赵光义大喜过望,即位六年,终于有了名正言顺的法理依据,加封赵普为司徒,进入中书并位列诸位宰执之上。 金匮之盟千百年来众说纷纭,许多人质疑金匮之盟的真实性,认为是赵光义与赵普合谋给篡夺皇位找的借口,然而,结合各种史料来看,金匮之盟很可能确有其事,只不过,被篡改了。 与我们印象中父死子继的皇位继承顺序不太一样,五代十国时期,很少有平平稳稳的父死子继的政权交接,国内骄兵悍将仗着手中的军队常常对年幼的国君不屑一顾。乱世之中,主少国疑是最大的危险,轻者皇位被废贬为庶人,严重的死于乱军之中。 作为从五代十国走过来的宋太祖赵匡胤,显然是懂得这个道理的,弟弟赵光义从后周开始就跟着自己南征北战,立下汗马功劳,在军中也颇有威信。如果自己有什么不测,由赵光义接班是最稳妥的办法,基本可以保证大宋江山不动摇。 按照这种思路,赵匡胤不断地给赵光义加担子,直到把赵光义升任到晋王、开封府尹。要知道,亲王加开封府尹是五代时期储君的标配,只要是这个配置就等于下一代储君,赵光义看上去就等同于下一代的储君了。 然而靴子落地之前一切都是未知数,赵匡胤虽然一直重点栽培赵光义甚至冷落了赵德昭和赵德芳,但他其实还有一招杀手锏,那就是立太子。 在古代中国,最最正统最能让天下人信服的莫过于太子即位,太子是国家的根本,只要有太子在,任何遗诏都不能动摇太子的即位权。赵匡胤去世时年仅五十岁,如果赵匡胤不死,按照他的治世能力和军事统率能力,之后拿下北汉毫无困难,再接下来亲率大军征讨幽云十六州打败契丹两个战神彻底统一汉地也不是不可能。国家一旦统一稳定下来,赵匡胤无论怎么安排接班人都不会有太大的风险,此时再立皇长子赵德昭为太子,谁敢反对? 可惜赵匡胤突然离世,所有的功业都成了赵光义的嫁衣。 历史学研究当中讲究“多证印真,孤证存疑”,金匮之盟在众多史料中均有记载,最具权威性的《宋史》中记载的金匮之盟约定的内容为:赵匡胤去世之后由赵光义即位。其他有不少史料记载,赵匡胤死后传位赵光义,赵光义死后传位赵廷美,赵廷美死后传位赵德昭。 接下来的剧情发展印证了金匮之盟不仅的确存在,而且是被赵光义和赵普篡改之后公诸于世的,因为接下来,赵光义就要对赵廷美下手了。 太平兴国七年三月,柴禹锡、赵镕两人告发秦王赵廷美与宰相卢多逊勾结谋反,赵光义大怒,下令彻查,一场政治风暴即将来临。 柴禹锡时任宣徽北院使,主管郊祀、朝会、礼仪等事务,赵镕时任内酒坊副使,主管皇家宴会事务。宋代政府机构是由御史台对大臣的不法行为提起弹劾,大理寺审理,最终由大理寺会同刑部共同判决。而这两个人既不是御史台、也不是大理寺、更不是刑部的官员,怎么就莫名其妙的告发赵廷美和卢多逊勾结谋反了呢? 这就要讲到宋代的政治传统了,自宋太祖开国以来,为了表现出皇帝广开言路、善于纳谏,政府出台了一系列的鼓励天下人多向皇帝进言的措施,前面提到的登闻鼓就是其中之一。此外还有个臭名昭着的政策就是风闻。 所谓风闻,就是允许任何人,以任何形式向政府或皇帝本人报告某些人的不法行为,由于老百姓都辛勤劳作比较忙,除非是真的蒙受委屈,很少有普通人有那个闲工夫去告这个告那个的。风闻制度就逐渐的变了味儿,成了诬告的乐土。而且考虑到老百姓告不出来什么大动静,皇帝还会暗中指使一些亲信充当专业风闻人,指哪儿打哪儿,要搞倒搞臭谁就搞倒搞臭谁。 赵匡胤在位时期禁军都虞候张琼就被这么整死了,张琼身经百战屡立战功,攻打南唐时还冒死救过赵匡胤的命。杯酒释兵权之后掌管禁军,受到风闻影响被人告发到赵匡胤那里说他私自蓄养甲士,结果赵匡胤不分青红皂白不安排大理寺调查直接就下诏狱审问。结果张琼被处死后去抄家发现家无余财,仅有仆人三人。赵匡胤却仅仅是厚葬张琼,对于诬告的风闻人根本无任何处罚。 柴禹锡和赵镕除了明面上的官职,还有一重身份就是赵光义做晋王时的幕僚。 赵光义的两个绝对亲信,没有在监察或者司法部门任职,与赵廷美和卢多逊不熟,仅仅是出于公心告发赵廷美与卢多逊勾结谋反,咱也不知道人家究竟图的啥,咱也不敢问。 对于一般案件来说,审理部门是大理寺,大理寺会按照法定程序审案,可赵光义没有把案件交给大理寺,而是直接将赵廷美和卢多逊两人下了诏狱,安排翰林学士承旨李昉牵头进行审理。 李昉是后汉年间进士,很有学问,由周入宋之后先后担任中书舍人、翰林学士,与卢多逊当过多年的同僚。太平兴国初年,赵光义曾经想搜集天下史料典籍编纂图书,就安排李昉牵头,领了一大帮子学问大家编书,李昉历经数年,终于编纂完成了《太平御览》、《太平广记》和《文苑英华》三部重要文献。鉴于三部文献的文学和历史价值实在太高,而本书的篇幅和本人的水平实在有限,这三部文献我就不详细介绍了,只单单讲一下《太平广记》。 《太平广记》是一部志怪小说总集,全书共500卷,分92类,有神仙卷、报应卷、鬼怪卷等等,对后世产生了深远的影响。其中《莺莺传》直到今天老百姓们都还耳熟能详,我说《莺莺传》大家可能陌生,其实《莺莺传》就是讲渣男张生抛弃原配崔莺莺的故事,后来被演绎加工成为杂居《西厢记》,张生这个渣男被后世一次又一次的拉出来鞭尸。 《太平广记》对后世的影响一直到清朝都还非常显着,《聊斋志异》中的很多故事都能看到其中的影子。以至于现在网络文学流行的修仙、玄幻、盗墓等题材的小说,很多也都借鉴了《太平广记》里的脉络和框架。 大学问家李昉主持编书圆满完成任务后,依然保持谦虚的工作态度,不参与赵普与卢多逊之间的狗咬狗。早在太祖朝卢多逊与赵普就开始互相斗争,赵匡胤曾向李昉询问两人不合之事,李昉回答自己的工作只是拟诏书,编修国书档案,其他事情一概不知。 然而卢多逊这个人就是跟别人不一样,到了太宗朝,也不知道是做同事时候因为李昉没迎合自己对李昉产生不满,还是纯粹的就是看李昉不顺眼,扳倒赵普之后卢多逊居然开始攻击李昉,李昉却一直把卢多逊当做同事和朋友看待从未怀疑过卢多逊。一直到卢多逊因谋反被贬多年以后赵光义谈起卢多逊李昉还在为卢多逊辩解说情,赵光义才把卢多逊多次诽谤李昉的事情告诉他。 身处政治斗争中心的皇帝附近却从不攻击诽谤别人,对人一片赤诚的李昉是个受人尊敬的正人君子,赵光义了解他的性格,应该说李昉来主导这次审讯是能够公平公正的。 然而此次审案却实实在在的审出了个结果,所有的证据来源于卢多逊的自白,卢多逊承认曾托人告诉赵廷美: 愿宫车晏驾,尽力事大王。 而赵廷美也回复卢多逊: 承旨言正会我意,我亦愿宫车早晏驾。 宫车代指皇帝,晏驾就是驾崩的另一种委婉说法。 审案到了这个份儿上,放在宋朝基本上就可以结案了。按照律例判处,两人都是诛九族的罪,由于两人身份实在太过特殊,一个是亲王,一个是首相,判决意见上报赵光义,赵光义思索良久做出决定,将赵廷美贬为西京留守,将卢多逊流放崖州。 先说卢多逊,作为谋反主犯兼赵普的政敌,卢多逊与历代的官员流放途径都不一样,人家是一贬再贬,先贬到京畿地区再贬到其他地区最后贬到偏远地区,卢多逊是直接贬到了最偏远的海南三亚,直接一步到位。宋朝的三亚跟现在的三亚可不一样,现在的三亚那是旅游胜地,碧波蓝天风景宜人房价高的吓人,宋朝的三亚那基本上就是化外之地,州府都是破瓦房,路边走一走只能吹海风看海鸟,加上天气炎热没有空调,人到了这儿也就基本上人生走到头了。 雍熙二年,卢多逊病死在崖州。 赵廷美这边,毕竟亲弟弟血浓于水,赵光义第一步仅仅是把赵廷美贬为西京留守,让赵廷美去洛阳待着去。洛阳不要说宋代,就算是现代也不算什么偏远地区,所以没过几年就又把赵廷美再贬,贬到房州,赵廷美郁郁而终,雍熙元年(公元984年)死在房州。 赵廷美谋反案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没人敢断然否认卢多逊和赵廷美没有过案中的那番对话。可试想,如果谁身边放个类似于特务的人神不知鬼不觉的记录自己的一言一行,那么可能每个人都是罪行累累。 普通人尚且常常骂领导怨组织,况且处于政治核心的国家高级领导干部,毕竟赵廷美年轻得多,于情于理,两人聊两句赵光义过世后的打算也都是人之常情,不是什么过分的事情。 可合情合理的事情,不一定合法。 不合法的事情,只要抓住把柄稍微做点文章,就能置人于死地。 赵廷美是赵光义毁掉的第三具骸骨,赵廷美被贬后,赵光义又免去了赵廷美儿子的皇子身份,改称皇侄,仅剩自己的儿子们具有皇子身份。在他终于扫清了皇位的威胁之后,却没有意识到这场悲剧还没有结束,他处心积虑的为自己的儿子谋划了皇位的继承权,灾难却同样降临到了自己的儿子们身上。 收拾完赵廷美之后,赵光义给自己的几个儿子改了名,原本儿子们都是像赵德昭赵德芳那样的德字辈,赵光义把几个儿子改成了元字辈,分别改名为元佐、元佑、元休、元隽和元杰,几个儿子全部加封亲王。 儿子们封王了,赵廷美的生命也基本上走到尽头了。 雍熙元年(公元984年)正月,赵廷美病死在房州。赵光义得到消息之后再一次悲痛不已,流泪惋惜自己不忍心处置赵廷美,而他却还是早早病逝。悲痛过后马上平静下来,从容地告诉身边的宰执们,赵廷美是陈国夫人耿氏所生,不是我亲弟弟。 这话一出,大臣们不淡定了,赵匡胤赵光义赵廷美三个亲兄弟多年以来就是事实,此刻赵光义突然来这么一句,宰执们不敢说话了。看到领导悲伤的情绪,当时已经升任同平章事的李昉足智多谋,对赵光义说,涪陵王(赵廷美被贬之后封为涪陵王)悖逆,普天之下皆知,多亏陛下告诉我们,我们才知道这些缘由。 李昉不仅仅官拜宰相,而且是当时顶级的学问家,主持编纂了《太平广记》等传世名作,学富五车才高八斗,他不可能不知道赵廷美案的背景和赵廷美的身世。 更何况,他还主持编纂了当时最重要的史料《太祖实录》,如何把赵匡胤写的尽善尽美同时又把赵光义即位的过程洗白,这是个难度极高的技术活儿,李昉完成了。 我当皇帝,也喜欢这样的宰相。 赵德昭、赵德芳、赵廷美都不在人世了,看上去赵光义的皇位是稳如泰山了。皇位稳了,可情怀还是要有的,幽云十六州了解一下? 上次在高粱河输得那么惨,赵光义可坚决咽不下这口气,准备再找契丹人干一仗,拿回幽云十六州。 可还没等他去找契丹人麻烦,党项人就先来给他添堵了。 党项崛起 西夏的主体民族党项族本是北魏鲜卑族拓跋一系的后代,唐朝时归顺朝廷,被封在夏州(今陕西榆林)。唐朝末年拓跋思恭讨伐黄巢叛军有功,被皇帝赐姓李,五代十国期间一直主动向辽国和汉地中央政府两边称臣,小日子过得波澜不惊。北宋立国后,首领李克睿一直拥护北宋政府,李克睿和儿子李继筠两代首领都曾派兵协助朝廷征讨北汉。 李继筠于太平兴国五年病死,其弟李继捧接班,李继捧这个人跟父兄不太一样,简单来说就是管不住部族,族人都不听他的。李继捧合计了合计,感觉镇不住族人,还不如归顺朝廷当了小财主拉倒。太平兴国七年五月,李继捧来到开封朝见赵光义,表示自己所继承党项族的银、夏、绥、宥四个州地盘全部归顺朝廷。赵光义非常高兴,派人把李继捧五服之内的亲属都护送来到开封定居,封李继捧为彰徳军节度使。 五服之内的亲属都来了开封,赵光义想的非常周到,党项头子的家庭已经被禁锢在宋境之内,西北的地盘群龙无首可以慢慢消化了。可赵光义没想到的是,李继捧五服之内还有个族弟当了漏网之鱼,他李继捧愿意投降,这个族弟可不愿投降。 族弟名叫李继迁。 李继迁自小就有勇有谋,擅长骑射,李继捧的父亲李克睿看李继迁是个人才,从小就着力栽培,李继迁十几岁就在李克睿手下做官。李继捧投降北宋时,李继迁还不到20岁,北宋使者来银州(今陕西米脂县)点人头时李继迁假装奶妈病死,把藏匿的兵器装在棺材里披麻戴孝的混出城外。 逃出去之后的李继迁一路向北,跑到了距离当时西北治所夏州以北的地斤泽(今内蒙古伊金霍洛旗西南),党项人在当地还有很大势力,李继迁到了地斤泽之后拿出先祖拓跋思忠的画像,聚集了一大批当地的党项豪强,痛斥北宋朝廷侵占党项人故土的罪行。凭着出色的口才,他成功的说服了当地党项人跟着他一起对抗北宋。太平兴国七年十二月,李继迁已经有了一支颇具实力的军队,开始以地斤泽为根据地,向南攻打夏州(今陕西靖边县)。 夏州城营建多年,李继迁新军初立,自然是没对夏州城造成什么威胁,但出兵夏州对北宋造成了极为恶劣的影响,赵光义在此之前屡次想要招安李继迁都被李继迁戏耍,终于无法忍受李继迁数次出尔反尔,太平兴国八年五月,派遣田钦祚和袁继忠出兵收拾李继迁。 田钦祚在灭北汉之战中害死了郭进之后也遭了报应,被人举报假公济私获罪从幽州到柳州又到郢州吃了不少苦头,这次受命讨伐西夏田钦祚铆足了劲头,准备打个翻身仗,找回自己的尊严。 袁继忠在太祖朝成长起来的将领,其父原始后周的军官,受荫任职一名基层军官,参加了北宋开国初期的平定二李的叛乱和平定蜀地的战争。袁继忠在战争中逐渐显露头角,后来被朝廷派到北方防守契丹人,多次打败辽军入侵。 两名宋军主帅都是身经百战的将军,李继迁却只是一个初出茅庐的菜鸟,与田钦祚和袁继忠相比,李继迁的档次也就跟街头混混的水平差不多。李继迁自己却十分自信,听说宋军来了主动出击,在葭芦川(今陕西佳县西北)遇到了宋军。 战斗的过程没什么可描述的,完全的一边倒,只不过宋军没有引起高度重视,结果让李继迁成功逃走。 李继迁没有走多远,勉强收拾了残军,还没回过来劲儿宋军便又追了上来,在夏州城北的万井口又打了一仗又输了,李继迁招架不住退到山下扎营,夜里宋军又来劫营,李继迁的军队死伤一千多人。本身也就几千人的队伍死的死伤的伤被打散的打散,李继迁意识到再这么下去他这点儿家底全都得葬进去,于是领兵彻底跑路,一股脑跑回地斤泽游牧去了,积蓄力量等待下一次进攻。 消停了不到一年,到了北宋雍熙元年(公元984年),李继迁又开始蠢蠢欲动,他先是向西用兵吸收了河西的几支党项部族,接着到了九月份兵峰一拐向南方夏州附近挺进。 夏州的宋军守将是尹宪和曹光实,尹宪是赵光义做晋王时的班底,赵光义即位后提拔为供奉官,因为本是武将就安排到了西北带兵。曹光实原本是后蜀一名读书人,由于父亲是后蜀的武将所以从小跟着父亲耳濡目染了解了不少军事知识,锻炼了一身拳脚功夫。 李继迁上次被宋军劫营,这次仍然不吸取教训,驻扎在夏州城外不远。尹宪和曹光实侦察到李继迁的营地后便待人夜里去劫营,把李继迁打了个措手不及,李继迁来不及组织抵抗慌忙逃跑,慌乱中老娘和老婆都不要了,老娘和老婆都被宋军俘虏。 逃跑中的李继迁无力营救自己的家人,由于担心北宋追兵,李继迁到处流浪。在流浪的途中李继迁再次发挥自己的演说特长,说服了许多党项人加入自己的队伍,并重新娶了老婆。雍熙二年二月,李继迁再次出动,目标是银州。 银州当时是曹光实自己在守,李继迁知道硬拼打不过,便向曹光实送去书信,表示愿意归顺大宋。曹光实一看来投降的,挺高兴,就跟李继迁约了在葭芦川接受李继迁投降。 李继迁在葭芦川提前埋伏好伏兵,派十几个骑兵去迎曹光实,曹光实没有怀疑李继迁是诈降,于是只带了百十名骑兵一同前往葭芦川。等曹光实到了葭芦川,李继迁迎上前去,领着曹光实一行人慢慢走进包围圈,猛地举手挥鞭,伏兵突然杀出,曹光实来不及防备匆忙迎战,最后战死在包围圈里。 曹光实一死,李继迁便冒用曹光实的军旗进入银州,然后轻松占据了银州。占领银州后李继迁觉得不过瘾,又开始攻打附近的会州。 曹光实既然已经战死,就必须再有个能打的去收拾李继迁,赵光义安排离得最近的秦州(今甘肃天水)将领田仁朗前去讨伐。 田仁朗是北宋初年防守西北的一员战将,多次在边关击退党项、羌、吐蕃等部族的入侵,对李继迁率领的党项军队非常熟悉。田仁朗到达战场时李继迁已经从会州撤出,改为攻打附近的抚宁,田仁朗没有立即发动攻势,而是悄悄地调兵遣将,在李继迁回撤的路上设置伏兵和强弩机关,主力与抚宁保持一定的距离,准备等李继迁攻势衰弱之后,一口气儿连锅端。 田仁朗的计谋是很机智的,党项军队向来不擅长攻城,此前除了冒用宋军军旗攻占了银州,其他几次硬碰硬的攻城战没有打赢过一场,在缺乏大型攻城机械的党项军队那里,攻城几乎是一项不可能完成的任务,抚宁虽小,却难以攻克,宋军在附近以逸待劳,李继迁接下来凶多吉少。 田仁朗就这样一天天的等着,副将王侁看不下去了,王侁是名门之后,父亲王朴是后周枢密使,王侁自幼熟悉军事,长大之后一直在从军,参与了平定南唐和平定北汉的战争。王侁秘密向赵光义报告田仁朗放纵敌军、贻误战机,赵光义便召田仁朗回到开封下狱,一顿严厉审问结果田仁朗回答的有理有据,说的赵光义也觉得不好意思,又不能自己打脸,于是把田仁朗贬到了商州(今陕西商洛)去了。 田仁朗被贬,王侁接管了宋军,王侁不仅心胸狭窄,还是个愣头青,当即下令全军开拔向李继迁进攻。李继迁听说宋军来了,慌忙从抚宁城下撤退,全军行进到浊轮川,遇到了王侁的宋军。 仇人见面分外眼红,王侁领着宋军不由分说上去就砍,李继迁全军攻城近半个月一无所获累得要死,宋军一冲击立马崩溃,连死带伤损失五千多人。李继迁全部家当也就万把余人,这损失实在承受不起,再一次抱头鼠窜,王侁趁机收复了银州,西北局势暂时稳定下来。 雍熙北伐 李继迁老实了,赵光义开始着手与辽国决战事宜,可还没来得及准备,后院又着火了,准确地讲,是楚王宫着火了。 楚王赵元佐本名赵德崇,是赵光义的长子,与其他几个皇子相比长得最像赵光义,从小聪明机智。赵元佐不仅聪明,而且擅长骑射,这在中原皇族之中是很少有的,赵光义即位后跟随大军参与了平定北汉之战和高粱河之战,在诸位皇子中威望最高。 文武双全的赵元佐深受赵光义喜爱和器重,赵光义把赵元佐当做接班人来培养。可赵元佐虽然各方面都好,却有一点不好,心地太善。 作为皇族成员,尤其是皇位继承核心区域的皇族成员,心地善良是个大忌,权力的游戏不是温情脉脉兄友弟恭,而是尔虞我诈生死相搏。 赵廷美谋反案发生后,满朝文武噤若寒蝉,唯独赵元佐屡次向赵光义申诉,辩解赵廷美是被冤枉的。赵廷美罪名坐实被贬谪,赵元佐闷闷不乐,后来赵廷美病死在房州,赵元佐忧郁成疾,精神状态急转直下,逐渐变得狂躁,发起病来甚至会持刀刺伤侍者。 雍熙二年九月,医官报告赵元佐病情缓解,赵光义很高兴,重阳节大宴诸王群臣,赵元佐因为尚未完全康复便没被通知,宴会结束后诸王回宫,路过楚王宫时遇见赵元佐,赵元佐得知所有弟弟们都去赴宴,只有自己连通知都没接到,于是借酒浇愁越想越郁闷,当晚一把火烧了楚王宫。 王宫都被烧了,如果再不处理怕是会让天下百姓议论纷纷,赵光义下令将赵元佐废为庶人,贬到均州。宰相宋琪苦苦劝谏赵光义念及亲情把赵元佐留在开封,赵光义思想斗争良久,还是派人把已经在贬谪路上的赵元佐召了回来,安排到了京城南宫居住。 赵元佐是花下的第四具骸骨,最钟爱的长子落得个如此下场,赵光义尝到了自己酿成的苦酒,可生在皇家谁又能独善其身,赵光义躲不开,任谁做了皇帝也也躲不开。 路途的凄风苦雨,赵光义只能默默忍受,他是阴谋家,也是有骨肉亲情的叔叔、二哥、父亲,别人成了骸骨,自己又成了什么呢? 皇家的政治阴谋里,每一个人都是受害者。 收拾收拾心情,赵光义把目光转向了北方,幽云十六州的牵挂还没放下,而此时,正式收复幽云最好的时机。 时间要回到三年前,太平兴国七年,辽乾亨四年年初,辽国派出三路辽军攻打宋朝边关结果都被宋军打败,辽景宗决定再一次御驾亲征,当年八月来到西京大同府召集军队,准备从山西方面大举南下。然而天有不测风云,辽景宗身体一向不好,频繁的征战更是摧毁了他最后的生命,辽军大军还没来得及完成集结,辽景宗便于九月病逝在大同府。 辽景宗一死,辽国的政局又动荡起来,萧绰虽然在辽景宗生前开始参与军国大政,但那是辽景宗活着,说句难听话,人家听你的那是因为你家男人还在,你家男人不在了谁还理你那一套,更何况辽国的皇室贵族都拥有私人武装力量,随时篡夺皇位不是不可能的。 辽景宗给萧绰留下了两个顾命大臣,一个是耶律斜轸,一个是韩德让。年幼的辽圣宗耶律隆绪即位后,萧绰面对时局开始不安起来,召见两位顾命大臣,泪流满面的说道,目寡子弱,皇室贵族们手握兵权,边关又有外敌虎视眈眈,该如何是好? 耶律斜轸和韩德让当场表示,请太后信任自己,一定为大辽竭尽全力。萧绰安排耶律斜轸兼任北枢密院使,留在朝中总管所有宗室事务,韩德让总管侍卫,耶律休哥留在南京防备北宋。做完这一切之后又听从韩德让的建议诏令所有宗室亲王不得私自相会,除非受朝廷命令否则不得轻易离开府邸,把手里有兵的亲王们监控起来,让他们不敢放肆。 耶律休哥在南边防北宋,耶律斜轸和韩德让在朝中鼎力支持萧绰和辽圣宗母子,辽国的皇位交接班算是有惊无险的过渡了下来。 辽圣宗即位当年仅仅12岁,虽然政权平稳过渡,北宋却依然认为辽国是主少国疑,正是脆弱的时刻。在南京留守的耶律休哥知道宋军迟早还要来进攻,于是悄悄地修筑城墙加紧战备,对外却放出间谍制造烟雾弹,传播辽国政治昏庸民不聊生局势动荡等谣言。与此同时又招抚历次战争中向北宋投降的老百姓,只要肯回归辽国就不计前嫌的施以救助,分给田产用以耕种,幽云地区财力物力恢复很快,军备愈加充分。 北宋不知道辽国已经准备好了,辽国知道北宋不知道自己已经准备好了。李继迁跑路之后,赵光义正式将北伐提上日程,经过近一年的准备,雍熙三年正月,在得到河北雄州(今河北雄县)守将贺令图关于幽云守备空虚的奏报后,赵光义下令北伐。 此次北伐阵容强大,赵光义格外重视,主帅由军方老大曹彬亲自担任,副将由辽国的老对手崔彦进担任。具体的进攻安排,赵光义安排了三路进攻:东路军由米信任主帅,杜彦圭任副将,从雄州出发进攻;中路军由田重进,袁继忠任副将兼监军,从飞狐(今河北来源)出发进攻;西路军由潘美任主帅,杨业任副将,王侁为监军,从雁门关出发进攻。 赵光义对战争的规划很美好,上次在高粱河就是因为集中兵力才被辽军包了饺子打了个全军覆没,这次干脆分兵进击,一路打不过你我搞三路,就算一路被打趴下了我还有两路,另外两路能打赢也行。 战争不是纸上谈兵,不是说简单的三路大军一路输两路赢就能赢的,现实往往是一路输了之后另外两路或者望风而逃或者不战而降或者被对方乘胜歼灭。 往前,西汉除了卫青霍去病二人之外,汉武帝多少次派人北伐匈奴,分路进军能打赢的有几次?隋炀帝东征高句丽兵分二十五路,号称百万大军最终能直接参战的又有多少?隋朝在辽东输的惨不惨?往后,北宋还神宗朝组织了五路伐夏,明朝五路进攻萨尔浒,哪一次不是吃的败仗。 分兵进攻不是不行,而是你的军事实力必须要远超对手,要么你是正规军对方是土匪这种档次,要么你是韩信岳飞这种军神,对军队的统帅能力能碾压对手。 可惜当时的北宋,不具备这些条件。 一场一开始就注定要输的战争,就此拉开序幕。 战争一开始就以一种诡异的方式展开,作为全军绝对统帅,宋军大佬中的大佬曹彬本该是坐镇中军,稳扎稳打向前推进,却一反常态一马当先连续攻克固安、涿州等城池,连斩辽军数将。曹彬三月初五开始进攻,十七日便打到了涿州,涿州离北京有多远大家都知道的,宋军军威大振,一时势不可挡。 主力中军先行进攻,其他几路宋军也坐不住了,中路军也发起了进攻。中路军的统帅田重进是由周入宋的老将,早年跟随赵匡胤打仗,北宋建国后参与了平定北汉之战,战后在北方防备辽国。袁继忠在打完李继迁之后没闲着,被赵光义安排做田重进的副将,两个人率军进展很快,三月初六从定州出发,三月初九就到了飞狐,打败了辽军在当地的驻军。辽国西南面招安使大鹏翼临时拼凑了两万杂牌军前来迎敌,田重进在飞狐城南埋伏下军队,等大鹏翼的辽军前进到埋伏圈附近时派了一只佯攻部队去进攻,没想到辽国这只杂牌军连佯攻部队都打不过,一交战就跑,田重进无奈只好领着主力一起追击,击溃了辽军,生擒大鹏翼。 宋军押着大鹏翼来到飞狐城,飞狐城守将一看领导都被抓了顿时失去战意,主动投降。 左路军潘美那边也是一路势如破竹,三月初九潘美率部出雁门关,除了在关口遇到辽军野战部队并战胜之后,所经过的城池大多望风而降。打到四月初,潘美已拿下包括云州在内的山西全部州县,于是留下杨业镇守山西,自己率左路军主力向东进军。 米信的右路军基本上没怎么露脸,原因很简单,他的行军路线被曹彬的主力中军霸占了,曹彬一路上风驰电掣电闪雷鸣,成了全街上最靓的仔,米信只好郁闷的在附近打打酱油,找点落单的辽军教训教训,几乎没什么战绩。 这种状态对于米信来说是非常不爽的,米信,奚族人,奚族在古代是契丹族的姊妹族,同根同源,米信之所以没有在辽国从军而是跑到北宋任职是因为五代时期机缘巧合之下在后周参军,由于武艺高强被郭威赏识,后来赵匡胤也待见他把他安排在亲军里,跟随自己左右。赵匡胤平定李重进时曾有骑兵向赵匡胤冲来,被米信一箭射死。赵光义即位后参加了平定北汉之战,后来也被安排在了北方防守辽国,多次打败辽国的进攻。 面对宋军的多路进攻,辽国却没有分兵拒之,三月初六宋军出击,当天耶律休哥就开始向朝廷紧急汇报,由于辽国皇帝正在春季捺钵,行宫不在五京之中,等到信使把一封又一封的军情公文送到辽圣宗跟前时辽圣宗当时就急了,辽圣宗跟萧绰两人马不停蹄的一路南下,三月十三日来到驼罗口(今涿州东北)。 辽圣宗到了驼罗口之后,很反常的没有立即与曹彬主力决战,也没有分兵攻打潘美田重进方面军,而是不停地调兵遣将,从东北和漠北不停地往南调兵。耶律休哥率军与曹彬的主力隔着涿河对峙,两边都是百战名将,两边都不敢轻举妄动。 对峙没几天,曹彬先挺不住了。 孤军深入是兵家大忌,对于宋军来说速战速决是唯一的取胜途径,辽宋主力开始对峙之后,耶律休哥并没有闲着,凭借着辽军优秀的骑兵部队,他每夜都派骑兵去宋军营地骚扰,结果小股骑兵骚扰的路上遇见了大礼包,把宋军的粮道给劫了。 粮道被劫几乎宣布了宋军的死刑,曹彬所率的主力约有十万大军,士兵吃不上饭哗变那就是分分钟的事。耶律休哥四月初四劫的粮道,四月初十曹彬就开始撤退,一路退一路小心拒敌,辽军趁机追过来,宋军勉力招架,打了几场败仗退回起点雄州城,先前打下来的固安、涿州又都统统还了回去。 军队吃不上饭士气正低,能把士兵们平安的带回来再做打算,曹彬展现出了一名优秀的指挥官在逆境中的统帅能力。退回雄州之后,曹彬召米信前来会师,两路宋军加一块十好几万人,宋军士气大振。 当时曹彬的中军主力有副将崔彦进、名将李继隆、米信前来会师之后军中也是一帮大佬,作为大佬中的大佬,曹彬是唯一有威望镇得住场面的人,而曹彬接下来的表现却令人失望。他听从了部将们立功心切的建议,命令全军每人携带五日的干粮,重新攻打涿州。 军队刚刚被人家耶律休哥打败,不重新规划战略,反而仅仅带点干粮就又上去跟人家干,曹彬这种行为无异于赌徒,赌的是全军将士的生命。 曹彬大军向涿州挺进,一路上耶律休哥率轻骑不停的骚扰,宋军疲惫不堪,行军速度很慢。从雄县到涿州,我在高德地图上丈量了一下,五十公里,宋军走了多久呢? 四天。 阴历的五月份就是阳历的六月份,阳历六月的时候北京有多热大家大概都了解,曹彬就这样,领着宋军在大太阳底下苦苦的走了四天,士兵们口干舌燥又不敢贸然分头找水,只能在路边的烂泥堆里舀点水澄澄喝,终于走到涿州后发现,涿州已是一座空城。 耶律休哥深谙***的军事思想,不计较一城一池的得失,就是为了歼灭敌人的有生力量,早已令辽军把城内粮草辎重一卷而空撤出城外,城中剩的只有饥肠辘辘的老百姓。 曹彬陷入了困境,出发时只带了五天的干粮,计划着打下涿州城补充一下粮草接着推进,没想到辽军把涿州席卷一空。面对满城几乎全是汉人的老百姓,曹彬又不能让宋军去抢,这下宋军可成了老母猪钻篱笆,进退两难了。 从雄州前进到涿州走了四天,以目前宋军的粮草和士气来看,再往前走估计哪儿也不够去的,进攻是死,留在涿州也只有等死,曹彬决定再一次全军撤退。 根据北宋的国家政策,幽云地区老百姓能迁回宋境的必须要迁回来,于是曹彬撤退时带了一大批老百姓,老百姓先走,宋军殿后。当时宋军粮草已经见底,军队饿着肚子行军越来越混乱,耶律休哥就跟着宋军后面,也不攻击,就是骚扰。 不是耶律休哥不想进攻,曹彬大军就算再狼狈还有十几万人,耶律休哥所部仅仅不足五万人,真要扑上去,估计会被饿着肚子的宋军当饭吃了。 五月初三,萧绰领着辽军主力从驼罗口赶来了。 当夜辽军主力发起总攻,宋军力战不支,把粮车辎重车都拉出来用以抵挡辽军的骑兵,可辽军从各个方向进攻根本抵挡不住。曹彬米信领着亲兵各自逃走,剩下的宋军就像陷入了修罗场,被辽军一场屠杀。曹彬搜集了一些残兵来到拒马河边准备渡河,耶律休哥又追到拒马河一阵屠杀,曹彬是被彻底打懵了,只能不顾一切的跑,照这个节奏,曹彬米信俩人被耶律休哥生擒只是时间问题。 拒马河南岸,李继隆救了宋军。 耶律休哥追到南岸,李继隆已经提前率部稳住了阵脚,耶律休哥一到便一阵搏杀,李继隆所部在此次败退中没怎么受损失,战斗力惊人,与辽军一时之间难分高下,鏖战多时辽军居然先招架不住了,引兵就撤。李继隆一看辽军跑了那哪能行,领兵就追,最后眼看追不上了便退回了满城。 耶律休哥躲开了李继隆,却没有撤退,而是接着去追杀曹彬米信的主力去了,他在沙河又追上了宋军,耶律休哥又是一马当先领兵就冲,宋军一触即溃,战死的宋军尸体堵塞了沙河,丢弃的盔甲武器就像小山一样。曹彬米信两人最终还是逃了出去,领了一些残兵逃回了高阳(今河北高阳),十几万大军几乎全军覆没。 曹彬米信的主力被击溃,辽国腾出手来开始收拾另外两路宋军。由于主力被歼灭,不可能拿的下幽州城,另外两路宋军早在辽军反攻前就接到了朝廷要求退兵的命令,潘美和田重进各自领兵撤退。 来反攻另外两路的辽军主帅是耶律斜轸,辽军与宋军主力对决胜利之后,萧绰留下了一些扫荡战场的兵力,把其他的兵力增援给了耶律斜轸。 萧绰虽是女人,却有着极为高明的军事思想,之后北宋还会见识到这个女人的厉害。 耶律斜轸集中兵力向西进军,先是在蔚州打败了留守的贺令图,又夺回飞狐、寰州。田重进先前在蔚州左等右等等不来潘美,已先行撤退至定州,耶律斜轸打探到田重进已撤远了,决定把离得近的潘美干掉。 耶律斜轸大军气势汹汹,潘美却还没来得及内迁百姓,杨业向潘美建议在东面的应州城外设下伏兵和强弩,护送老百姓从应州旁的石碣谷进入雁门关,辽军如果来追击就在谷口决一死战。 杨业的建议是当时保全宋军的唯一办法,耶律斜轸大军目的是全歼宋军,以当时宋辽军力对比,潘美的西路军兵力远远不及耶律斜轸的兵力,打是打不过的,能全身而退就是胜利。 杨业的建议虽然理智,却被王侁嘲讽,阴阳怪气的说杨业白白领了数万精兵却胆小怯战,眼见辽军杀过来却不敢正面迎敌,白瞎了杨无敌的称号。 王侁一句嘲讽不过瘾,还要再加一句,得非有他志乎? 这就很阴险了,大家都知道杨业是北汉降将,可只要是尽职尽责为国尽忠,降将照样是国之栋梁。 秦叔宝尉迟恭,哪个不是降将?哪个不是大唐的千古名将? 卑鄙是卑鄙者的通行证,将军却总怀着一颗自尊的心,面对王侁的嘲讽,杨业要用军人的方式为自己赢回尊严,杨业当场表示,自己不怕死,只是不愿白白送死,今天你既然怀疑我怕死,我就带头与辽军决一死战。 杨业清点所部,领军出征前流着泪对主帅潘美说,此战凶多吉少,属下本是北汉的降将,朝廷却赦免我的死罪,还信任我让我继续带兵。此次辽军来进攻并非我不愿迎敌,而是想找到占据致胜的把握才适合出击,为国建功,如今我去与辽军决战,将以自身把辽军引入陈家谷(今山西朔县西南),请将军在陈家谷两侧埋伏下强弩,待辽军进入埋伏圈后夹攻,我军方有一丝胜算。 潘美同意了杨业的计谋,带兵在陈家谷埋伏下来。 杨业率部向辽军进攻,耶律斜轸知道杨业大名不敢怠慢,将辽军一分为二,令副将萧兰达率一部埋伏起来,自己亲率一部迎战杨业。杨业与耶律斜轸两军交战不久,耶律斜轸佯装败退,杨业追击,陷入包围圈,耶律斜轸率部杀回,杨业陷入苦战。 杨业从早战斗到下午,终于突围出辽军的埋伏圈,而此时王侁却因等不到杨业,带兵离开了陈家谷,潘美作为主帅,居然未加阻拦。 潘美是最大的责任人。 突出重围的杨业满怀希望的回到陈家谷以为右军的强弩会及时射出,配合自己反击辽军,却发现陈家谷空荡荡,先前埋伏的宋军一个也不见了。 史书记载,杨将军拊膺大恸。 悲痛欲绝的杨业转过头来,率领仅剩的杨家将士与辽军展开了最后的厮杀,身被数十创,仅剩的百余名士卒全部战死,儿子杨廷玉战死,杨业手刃近百名辽军。最后战马受重伤不能支撑,被辽军将领一箭射下马来。辽军抓住杨业之后并没有杀,而是准备带回朝廷,可杨业不愿受辱,绝食三天而死。 一代将星陨落,潘美和王侁全身而退回到宋境。 雍煕北伐结束,辽国论功行赏,封赏之前,耶律休哥把宋军的尸体堆在一起,筑成了京观。毕竟是一场大胜,辽国人举国欢庆,接下来的封赏却颇有些尴尬,因为耶律休哥已经是于越了。 于越是辽国百官之首,耶律休哥实在封无可封,于是辽圣宗就加封耶律休哥为宋国王,战胜宋军,成为宋国的国王,辽圣宗颇有些黑色幽默。 耶律斜轸被加封为太保,其余各将也都有封赏。 北宋这边,曹彬米信被贬官,潘美直接连降三级,王侁因被士卒举报是害死杨业的罪魁祸首,被赵光义一气之下免除一切官职,流放金州(今甘肃榆中)。 一年以后,潘美郁郁而终,终年六十七岁。平心而论,潘美为人宅心仁厚,在北宋初年立了无数战功,带兵军纪严明也算百战名将,可一生打的最后一场仗却是如此窝囊的败仗,还背上了害死忠良的恶名,在后世更被刻画成了大奸臣潘仁美,这对于潘美来说无疑是极大的耻辱。 但想要赢得名将的荣耀,就要做好背负耻辱骂名的心理准备。 伏波惟愿裹尸还,定远何须生入关。战死沙场也许才是名将最好的归宿。 继迁再来 雍煕北伐打输了之后,赵光义很长一段时间都很郁闷,虽说两国在边境上经常你来我往互相打有输有赢,可正儿八经的灭国级战争他赵光义已经主动发起了两回了,两回都打输了。 高粱河之战中屁股上挨的箭伤一直提醒着他,辽国世仇,不能就这么善罢甘休放过辽国。 可当前形势比人强,且不说常年的中小级别的战斗,就经历的这两次大型战争,国家已经劳民伤财财政空虚了,再这么打下去就是穷兵黩武,赵光义裤子再多也不够拿出去当的。 老老实实的消停几年,让国家喘口气,抱着这种想法,赵光义没有再主动挑起战争,辽军偶尔在边境上掠劫的也都被宋军反击了回去,北宋从朝廷到边疆一时之间很是清净了一阵子。 不过很可惜,李继迁同志觉得赵光义有点儿闲,得给他找点军务处理处理。 自从上一次被王侁打的撒丫子逃跑之后,李继迁终于意识到,自己的实力太弱,仅凭西北一隅之力难以抗衡大宋。于是他主动找上辽国,向辽国称臣纳贡,辽国是深得中华文明的真传,要的就是大唐贞观开元那种万国来朝的感觉,李继迁主动称臣纳贡搞得朝廷上下热烈欢迎,辽圣宗非常高兴,给李继迁封了个节度使,又把宗室公主嫁给他为妻。 有了辽国撑腰,李继迁觉得自己又是个人物了。雍煕北伐之后,李继迁决定趁火打劫一把,雍熙四年二月,率军在夏州附近掠劫。夏州知州安守忠知道李继迁来犯后,主动率三万宋军出击,李继迁兵力不如宋军,于是在夏州城外的王庭镇设下埋伏,派了一只军队佯攻,边战边退把宋军引入了包围圈,突然杀出,宋军被打的大败慌忙退回了夏州城。 宋军野战失败,李继迁顺势围住了夏州城,得意洋洋的准备拿下夏州城。可围城围了两个月,夏州愣是没拿下来。 作为西北重镇,夏州城墙坚固高大,城内粮草充足,宋军虽然野战输了,可退回城内凭城坚守根本不用怕李继迁。李继迁以前曾尝试过多次攻城战,几次下来一点长进都没有,仍然是全军野战军,没有任何攻城器械,李继迁只好采用老办法,围城围到城里人受不了,主动投降。 李继迁的老办法之前就没实现过,这次也一样。夏州城被围两个月后,宋军的增援部队来了。宋军有增援部队,李继迁可没增援部队,军队在夏州城下苦耗了两个月无一所获士气低落,李继迁一看这阵势没法儿打了,果断率军撤退。 跑了没多久,不跑了,停在离夏州城不远的黑水河歇脚。没过多久,北宋将领石保兴来黑水河附近巡逻,带了两千兵马,李继迁发现石保兴来了,觉得这是个打劫的好机会,自己坐拥好几万兵马,肯定轻松灭掉宋军。石保兴在河这边,李继迁在河那边,李继迁率众渡河,准备把石保兴的两千部队一锅端掉。 李继迁肯定没读过春秋,宋襄公怎么死的也不知道,不过石保兴可不会给他这个机会,趁他还没过完河,半渡而击之,李继迁被打了个大败。 李继迁怎么打怎么输,心情是相当郁闷,跟我们现代社会的某些傻逼领导一样,心情郁闷就容易向下属发火,李继迁不仅发火,还动手,三番五次的虐待下属。几个重要的下属都受过李继迁的毒打,非常怨恨,趁着李继迁打了败仗期间谋划着干掉李继迁。李继迁被石保兴打败之后又开始准备攻打银州,召集几个下属来筹划,有个之前被毒打的下属就朝着李继迁放暗箭,一箭射中李继迁鼻子。 银州还没见着影,鼻子上先挨了一箭,李继迁的心情再一次跌到了谷底。攻打银州的事情也只好作罢。 宰相寇准 赵光义当皇帝这些年征北汉,打契丹,战西夏没少折腾,国家依赖着好底子勉力支撑。为了维持国家机器高效全力运转,赵光义需要一套自己的精英政治班子,可刚一即位时班子成员的两位首相薛居正沈伦都是兄长赵匡胤的旧人,即使是后来回来再当首相的赵普其实还是赵匡胤的旧人。 毕竟夺了兄长孩子的皇位,赵光义迫切的需要真正的自己人,于是他想了个好办法:增加科举取士的人数来充实政府各个职位,尤其是中书,必须从优秀的进士里选取。 科举制度虽然在后世被喷的一无是处,但在古代社会无疑是一种优秀的选拔人才机制。虽然起源于隋朝,但在隋唐两朝,科举取士的人数很少,大部分朝中高管还是靠着姻亲、裙带等关系,而并非由科举进入政府进而提拔上来的。终唐一世,科举取士不过数千人而已,赵匡胤在位期间也就录取了一百多名读书人。 赵光义大幅改良了科举制度,在他的大力推动下,科举录取人数呈十倍的增加,这其中很多人后来都进入学士院任职。 学士院,有的文献也称翰林学士院,是宋代非常重要的政治机构,主要职能有拟定诏书、建言献策,制定礼仪,编纂书籍等。几乎相当于中央办公厅+国务院办公厅+中央政策研究室,这些职能在古代中国都是国家内政最重要的事务,进入学士院任职的称为翰林学士或翰林学士承旨(资历较深的翰林学士)。国家正规考试选拔出来的最优秀人才待在皇帝身边干几年,许多人都升任了宰执,也就是从赵光义开始,“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才真正成为可能,普通百姓有了积极奋斗科举中举,进而进入朝廷参与国家大事的希望。 有希望的国家,总归是好的。 在老宰相赵普年事已高实在无力参与朝政之后,中书一直由李昉担任首相领导执政,由于李昉这个人学问深、人品正、能力强,中书在他的带领下一直稳定工作,几个宰执成员互相配合,为赵光义分忧解难。 淳化二年(公元991年)四月,寇准被任命为枢密副使,进入中书,宣告中书一团和气互相配合工作的局面正式结束。 寇准是陕西华州(今陕西渭南)人,祖上曾经阔过,但到了他父亲寇湘这儿就已经衰落了,寇湘曾经做过符彦卿的参军,收入非常一般,但凭着祖上良好的文化传承,家中一直有着浓厚的学习氛围。 北宋建隆二年寇准出生,因为出生在太平盛世躲开了五代的战乱,加之家教好,寇准自幼学习就出类拔萃,史书记载,寇准七岁就能吟诗作对。 跟大部分好学生不同,寇准虽然学习好,同时却也极为顽皮,上房揭瓦为所欲为。为了整治这个不听话的劣徒,寇准老妈一气之下找了块秤砣砸儿子,秤砣不偏不倚正中寇准的脚,顿时鲜血淋漓,然后寇准就老实听话了,从此专心学习。 只可惜,这个秤砣,成了寇准人生最后一个妥协对象,后来他遇佛杀佛,遇神杀神,直到最后玉石俱焚。 太平兴国五年,寇准进士及第,是当年的探花郎,这一年的进士榜群星闪耀,堪比nba96年选秀的黄金一代,榜上的李沆、王旦、向敏中等人后来都做到了宰执,这一榜进士被戏称为“龙虎榜”。 太平兴国五年的寇准只有19岁,在殿试的过程中,有个环节是是皇帝会到考生的考位上闲聊两句,其实就是皇帝爱才,跟进士们拉拉家常聊聊天,有特别对胃口的就重点栽培,不对胃口的就给朝廷按照干部管理办法常规培养。 寇准在殿试之前填报各种文书时候,当时有个书铺老板就劝寇准,皇上不喜欢年纪小的,如果皇上要问到年纪可以多报几岁,免得因为年龄太小皇上觉得不靠谱把你刷掉。 宋代的书铺是专门帮助考生申报各种考务资料的,有点儿类似于我们现在的考研辅导机构或者留学中介机构,可以说是对科举考试非常了解,对于朝廷录取考生的套路和皇帝个人的爱好也是非常了解的,书铺老板给寇准的建议很厚道。 没想到寇准严词拒绝,我刚刚中了进士,难道就要开始欺骗皇上了吗? 坦荡磊落的寇准没有虚报年龄,赵光义也没有埋没人才,寇准顺利录取。 可很多史书都没有提到,19岁的寇准当时身材高大,丰神秀美,是一等一的大帅哥。与他同一期的有个同学也是不到20岁,却因为长相稚嫩被赵光义摘了出去。 长得帅,总是有大用的。 进士及第后,寇准按照被朝廷安排到了大理寺上班,没过多久又被调派到巴东任知县。 寇准到了巴东之后,没有摆官架子,没有搞文山会海,而是第一时间投入到了农业生产中。巴东县地处群山之中,交通不便,耕地较少,物产贫瘠,老百姓生活很穷。寇准采取了因地制宜的方法,领着老百姓根据耕地的情况分别种植不同的农作物,使得当地的农作物产量大幅提高,老百姓生活水平也随之提高。 老百姓生活水平提高了,对寇准也更加拥戴了,每次到了要交赋税的时候,寇准从来不张贴政府的告示,只是把群众的花名册一贴,大家就按时交税了。 虽说只是办妥了收税这个事儿,但其实收税这工作还真不好做,太宗朝时候老百姓交税还是以实物为主,除了官方专营的茶盐酒和小商小贩可以以货币形式交税,其他的老百姓就是你从事什么就交什么。你是农民那你就交粮食,你是山民那你就交木材,你是猎人那你就交咸肉。如此种种不一而足,所以说老百姓交税可不是个简单的活儿,不像我们现在直接工资里扣,那时候老百姓交税要在指定的时间把货物运到指定的地点,一个县那么大,货物运起来是很困难的,交一次税相当于再服一次徭役,谁乐意? 也就是寇准,真正的给老百姓办成了不少好事,确实是受到全县群众的拥戴,才能把收税的事儿办妥。 扶贫工作搞得好,群众就拥戴,群众拥戴,工作就开展的更高效,寇准为官的口碑远近闻名。 雍熙元年,寇准被提拔为殿中丞,调往西北前线,负责宋军对李继迁征讨的粮草供应。 李继迁这个人虽然实力不行,但跑得快,一直秉持着打得过就打打不过就跑的策略。北宋常年跟辽国互殴,不敢贸然调动主力去长途奔袭围剿李继迁,只有趁有限的机会把李继迁往死里打,寇准到任之后,后勤保障工作做得十分到位,宋军数次打击李继迁都取得了良好的效果。 几年的西北军旅生涯给寇准带来了难得的军事经验,历经了一次次宋军将士英勇杀敌的场景后,寇准对于宋军的信任已经深入内心,无论是辽军还是党项兵,只要敢来,我们就送他们上西天。 未识穷边苦,今透信有之。 秋林残照后,关路独行时。 寇准的这种信念将在后来的某个特殊时期,拯救赵宋王朝,拯救天下苍生。 而英雄,却一直在独行。 端拱元年(公元988年),寇准在西北任职期满回到开封,任职三司度支推官。第二年,赵光义下诏命群臣上书平定边疆之策,由于多年的西北军旅生涯,寇准针对西北时局和宋辽军事对峙的局面上书了一篇《安边策》,文章原文已不可考,但据史书记载,赵光义非常欣赏寇准的军事见解,将其提拔为枢密直学士。 任职枢密直学士这就厉害了,政事堂有的翰林学士院由翰林学士任职,枢密院也有自己的枢密直学士,指责与翰林直学士类似,参与枢密院的重大事务。枢密直学士与翰林学士同样,都是宰执的储备干部,进入这个团体,离宰执也就是一步之遥。 正当寇准仕途将要步入快车道时,一个噩耗传来,寇准的母亲去世了。 父母去世,在中国古代是非常严肃的事情,古人崇尚孝道,父母若去世,儿子必须丁忧,所谓丁忧就是辞官归乡里为父母守孝,三年为期。 在走向政治核心的大好当口突然消失三年,再回来物是人非,可能就没有机会更进一步了,可万事孝为先,寇准无奈的收拾行装,准备回乡丁忧。 而这时赵光义一道圣旨下令,寇准不得回乡丁忧,直接夺情留京。 虽然父母去世儿子必须丁忧,但凡是有个例外,如果皇帝认为你特别重要走不开,必须要为国效力不能回去给父母守孝,皇帝要下圣旨让官员夺情,所谓夺情就是剥夺了儿子为父母守孝的亲情。 看似很残忍,其实是针对丁忧制度的一种巧妙化解,皇帝看不顺眼的,该丁忧就丁忧,丁忧完了直接安排个虚职养老;皇帝特别喜欢特别需要的,就直接夺情,保住官员的政治生涯。 赵光义对寇准是非常爱护的,而寇准也没让赵光义失望。 端拱二年,寇准做了枢密直学士没多久,强悍的战斗力便开始显露出来,枢密直学士虽然是西府重要的官员也是重要的政治角色,但毕竟还不是宰执成员,可寇准倒好,每次廷议直言进谏,戏份比宰执们还多。 赵光义一开始还能虚心接受,后来实在是受不了寇准喋喋不休的进谏,终于在一次廷议中拂袖而去。寇准接下来做了一件惊呆了满朝文武的动作,他快步上前,拉住了赵光义的龙袍,不让皇帝走。 这种事情如果换个脾气不好的皇帝,可以当场按照大逆不道论处直接下狱,可赵光义既理智也爱才,同时还要维护自己“好皇帝”的名声,终于还是回到龙椅上听完寇准进言。之后并未追究寇准犯上的行为,而是向身边人称赞寇准勇于进谏,把寇准比作唐朝的魏征。 称赞寇准勇于进谏,就是夸自己乐于纳谏;把寇准比作魏征,就是把自己比作唐太宗李世民。领导这一出真是高明,借着寇准顺便把自己的历史高度提高了一大截。 如果说给皇上进谏只是小试身手的话,接下来寇准就要开始动真格的了,中书曾经你好我好大家好的好日子一去不复返,寇准第一个收拾的,是参知政事王沔。 淳化元年(公元990年),朝廷处理了两桩官员的腐败案。其中情节较轻的祖吉被处以死刑,而腐败较为严重的王淮收受贿赂成千上万,却因为兄长是当朝参知政事王沔的缘故被从轻发落,后来还官复原职。 当时的中书里,赵普年纪实在太大了已经退休,李昉因为雍煕北伐失利被赵光义罢了相,吕蒙正任首相,吕蒙正这个人就是一团和气和稀泥的典型代表,由于首相喜欢和稀泥,许多朝廷大事都由参知政事王沔把持,王沔权势很大。 可权势再大寇准也不怕,淳化二年春天,发生了旱灾,赵光义召集群臣朝议,满朝文武包括宰执们都是在说“天数”之类的虚的,只有寇准提出异议,寇准当朝上奏,天下大旱,是因为国家的刑罚不公平。 赵光义一听这话就来气,国家是谁的国家,还不是他老赵家的国家,国家的刑罚不公平那不就是说当皇帝的没有秉公执政才造成了刑罚不公平的吗?皇帝很生气,后果很严重,赵光义再一次拂袖而去。这一次寇准很聪明,知道上一次斗胆拉领导的龙袍没有被问罪是因为领导要表现出高姿态,但拉一次可以不能次次拉,于是老老实实的目送赵光义离开。 退朝没过多久,赵光义便派人把寇准召到跟前问道朝上启奏的具体是哪件事不公平,寇准趁机把王沔徇私枉法的事情说了出来。赵光义一听大怒叫来王沔质询此事,王沔只好如实回答,一问一答事情真相大白,赵光义便免了他的职,同时也免了和稀泥大王吕蒙正的相位。 接下来,赵光义进行了一系列人事调整,李昉被他找回来重新坐镇中央担任首相,之前被王沔挤兑的参知政事张齐贤升任次相同平章事,寇准与张逊、温仲舒同时升任枢密副使。 这一届的中书,除了首相李昉人品好风气正之外,其他几个包括寇准,没一个是善茬。 尤其是升任次相的张齐贤。 张齐贤是曹州人(今山东菏泽),小时候赶上后晋兵荒马乱,全家逃难迁到了洛阳。张齐贤从小勤奋读书,学问很高,赵匡胤在洛阳巡幸的时候张齐贤曾经主动到圣驾前“布衣献策”。 赵匡胤强忍着性子听完,赞同其中的四条,可张齐贤不依不饶,坚持自己的十条策略都是好的。赵匡胤听烦了实在忍无可忍,便命武士把张齐贤拖出去扔大街上让他自己回家。 虽然没理张齐贤,但赵匡胤却了解了张齐贤的学识和见地,并对赵光义说,自己在洛阳巡幸只有一样收获,便是得到了张齐贤,但自己不想用他,以后可以留给你用。 赵光义即位后,对张齐贤印象极为深刻,恰好张齐贤来考进士,可评卷结果一出,考官认为张齐贤的答卷不够优秀,按照制度张齐贤是中不了进士了。可赵光义对张齐贤的答卷十分满意,又不想造成不公平,于是就把当时与张齐贤一榜的考生全部录取为进士。 张齐贤中第之后,被派往衡州做通判,通判相当于一州的行政副长官。张齐贤到任之后发现当地发生的盗窃案案犯都被判处了死刑,于是便重新仔细审理案卷,找出其中五个冤假错案,还给他们了清白。之后又针对当地的水上邮役生活困苦的状况专门上书,给老百姓减轻了一半的赋税。 太平兴国六年,张齐贤调任江南西路转运使。宋代的“路”相当于我们现在的省级行政区,转运使是专管财政,兼管组织、公检法等职能的路级行政长官,设置之初是为了抗衡节度使,后来赵匡胤军制改革把节度使搞成了虚职,路级的最高行政长官实际上就是转运使了。 当上了转运使,张齐贤开始努力工作为老百姓造福,他查阅了大量治安卷宗,对于罪行较轻的、罪名不实的都极力还对方一个公道,纠正了很多冤假错案。紧接着又改革当地的税法,革除了前代一些不合理的赋税,受到群众一致好评。 在地方上工作成绩突出,张齐贤没过多久就被调回中央,升任枢密直学士。雍煕北伐失利之后,宋朝北疆岌岌可危,尤其是并州一带,杨业战死辽国一直虎视眈眈。张齐贤主动请缨前往前线。 张齐贤在北疆,经受住了战火的考验。 雍熙三年十一月,趁着上一场战役的胜利,萧绰决定对北宋来一场“防守反击”,她安排了两路大军,自己与辽圣宗率领一路大军从河北往南进攻;派北大王蒲奴宁率另一路辽军从山西进攻。 经过一次次战火的洗礼,此时的萧绰已经不是当年在景宗灵位前哭泣的燕燕,而是一位真正的女强人。 可没想到女强人带领的大辽铁骑第一仗就打了个败仗。 辽军楮特部节度使卢补古率前锋跟宋军一接战就跑,狼狈逃回大本营,萧绰听说之后立即将卢补古法办,削职为民告谕全军。把卢补古所率的前锋部高层军官从监军到副将全部免职,改派耶律化哥率前锋进军。 辽军这边前锋重整旗鼓出发,宋军那边前锋也没闲着,宋军的前锋主帅是当年鼓吹雍煕北伐的贺令图。 贺大将军在探路时遭遇辽军,一阵战斗后力战不支退了回来。 贺令图虽然全身而退,却没想到更大的危机接踵而至。贺令图刚刚回到驻所望都(今河北望都县)就受到一封耶律休哥的来信,在信里耶律休哥告诉贺令图,自己在辽国犯了罪,希望能到宋朝寻求政治避难。 贺令图不知道是天真还是无邪,居然信了耶律休哥的鬼话,回赠了耶律休哥贵重的礼物作为信物。没过多久,耶律休哥又派人送信,说我已经到了望都城北,希望可以见到贺大将军。 贺令图高兴坏了,要是能招降耶律休哥,那就是毫无疑问的一等功,为了独占这份一等功,贺令图没有告诉任何人,自己带了几十个骑兵来到了耶律休哥军帐中。 耶律休哥看到贺令图来了,立即命令手下把贺令图绑起来,带来的几十个骑兵尽数干掉,然后指着贺令图骂道,你以前那么爱鼓吹战争,今天终于来送死了! 耶律休哥是辽国的于越,于越我们前面讲过,是辽国的百官之首,而且于越与宋朝的太师太傅不同,于越是有实权的,辽国的南北院宰相南北院大王南北院枢密使都得听他的,也就是说除了皇帝不听他的,萧绰不听他的,其他人都得听他的,连耶律斜轸和韩德让也得让他三分。 这种人,贺令图居然觉得自己能招降,简直是与虎谋皮,脑子有坑。 蠢货贺令图被押往辽国朝廷,望都城不战而降。望都城一丢,大事不好了。 辽军打过来的时候宋军并非毫无应对,宋军在河北的部署是成品字形的贺令图率前锋从望都出发,田重进率左路军从定州出发,刘廷让率右路军从瀛洲出发。望都城一丢,辽军就像一把刀插入了宋军心口,不仅宋军前锋完了,就连宋军左右两路军队都失去了联系。 更为被动的是,当是宋军主帅田重进已经通报全军集结全部兵力与一路,要与辽军决一死战。 而刘廷让的右路军,正在从瀛洲赶往定州的路上,这路上耶律休哥已经在等着他了。 十二月初七,萧绰和辽圣宗率领的中军主力与耶律休哥部会师,在君子馆截住了宋军,宋辽世仇,都面对面了还有什么好说的,两军没有任何多余动作,直接开始对砍。 刘廷让是由周入宋的将领,参与过多场战争,算是身经百战的宿将,虽说陡然遭遇辽军,但刘廷让并没有被吓懵,宋辽两军激战一整天没分出胜负。 第二天坏了,辽军的后军源源不断的向前线增援,阵势丝毫不减,而宋军这边就很诡异了,刘廷让出发前,曾分兵给李继隆作为后队,若遇主力遭遇劲敌,务必要及时赶赴增援。 可李继隆没来。 这下可苦了刘廷让的右路军主力,辽宋两军此消彼长,宋军逐渐支持不住。十一月初十夜里,辽军发起总攻,宋将李敬源、杨重进战死,宋军右路军全军覆没,刘廷让仅以身免。 河北方面战况惨烈,山西方面也没闲着。蒲奴宁气势汹汹打过来,张齐贤不敢轻敌,连忙派人去给潘美送信求援,当时潘美驻扎在太原,受到求援信之后立即回信,没想到使者在送回信的路上被辽军截获。张齐贤心急如焚,担心潘美率军来救援会被辽军伏击,谁知没过几天探子来报,潘美军刚从太原往代州出发不到四十里,河北方面就传来了君子馆之战宋军全军覆没的消息,朝廷诏令潘美不许出战,于是潘美就又回太原了。 所有人都忧心忡忡,害怕代州守不住,张齐贤却不慌不忙,抓紧备战。 辽军前锋刚到,张齐贤居然没有死守代州,而是开城出战,辽军一时搞不清楚宋军底细,主动退了兵。 辽军不知道张齐贤没了援兵,张齐贤知道辽军不知道自己没了援兵,在这种信息不对称的局势下,张齐贤决定,兵行险着,先干他娘一炮。 围城的辽军退兵后的一天夜里,张齐贤点兵二百人,每人拿一面旗帜,背一束草,跑到代州城西南三十里的地方,打出旗帜燃烧干草。辽兵远远看见火光有旗帜,以为是潘美从太原赶来的增援部队到了,惊骇而逃走。张齐贤先在土磴砦埋下二千伏兵,袭击大败辽军,擒俘辽军北大王的儿子一人,帐前舍利一人,杀敌数百,俘获二千匹战马和很多兵器。 辽军在君子馆虽然打胜了,可宋军战斗力实在惊人,辽军只能算是惨胜,多名大将战死,耶律休哥再次重伤垂危,仗打到这份儿上,萧绰明白又陷入了僵局,也很难再进一步,于是号令河北和山西两方面辽军同时退兵。 张齐贤第一次在战场上的表现可以用120分来形容,超额完成任务。 萧绰虽然撤了,可不代表人家会善罢甘休,端拱元年(公元988年)九月,辽国又派军从雁门关入关,准备抢一把回去。雁门关进入内地首先直面代州,代州东西方向分别是繁峙(今山西繁峙县)和崞县(今山西原平市)。张齐贤料定辽军入关的路线,便分别在代州、繁峙和崞县设下重兵,三处呈品字形局势,互为犄角,辽军不敢轻易攻打任何一座城,可又不敢绕过这三座城进入北宋腹地作战(分分钟让宋军前后夹击包了饺子),于是辽军九月份这次的进攻算是搞了一场武装示威,没有任何实质性收获便撤了。 鉴于在北方前线出色的军事表现,张齐贤被朝廷火速召了回来,直接提拔进中书,任命为枢密副使,过了两年,淳化二年张齐贤又升任同平章事,寇准进入枢密院任枢密副使。 宰执的班子本应该是成熟稳重,犹如定海神针一样的人物,可张齐贤和寇准都不是这种人,两个人一个在东府一个在西府。东府的首相李昉、参知政事贾黄中、李沆都是稳重的人,不跟张齐贤计较。可别人不跟张齐贤计较,寇准却经常与张齐贤计较,开始了第一次东府西府有组织有规模的撕逼。 虽然两人都是大神,可显然寇准更胜一筹,属于大神中的大神,张齐贤明显干不过寇准,东府逐渐落了下风。可寇准锋芒实在太盛,西府的头目枢密使张逊对寇准的不满与日俱增。 张逊是当年中书里唯一的一个靠关系混上来的,其他人都是凭借科考考中进士慢慢提拔升任宰执,但张逊是赵光义做晋王时候的老班底,赵光义即位后跟随赵光义南征北战逐渐被委以重任。 跟中书里其他几个超级知识分子相比,张逊的学文水平基本上就是文盲,就是靠着赵光义的信任当上了枢密使。由于学识差距实在太大,中书里大家都跟他没什么共同语言,寇准也不知道是跟张齐贤对喷完了不过瘾还是天生事儿精,跟张逊也尿不到一个壶里去,俩人经常争吵,甚至吵到赵光义跟前。 张逊是赵光义多年的老部下,属于重要心腹,寇准不可能不知道,可寇准如此也非要硬刚到底。赵光义毕竟爱才,对寇准与张逊的骂仗也懒得管,就任凭两个人互相吵来吵去。 当时是淳化三年(公元992年),赵光义已经君临天下16年了,也许他觉得中书里引入些活水、吵一吵会有利于更好的推动工作,也许他觉得他已经成了资深皇帝,无论发生什么事都尽在他的掌握之中。 资深皇帝,意味着年老皇帝。 也许赵光义觉得自己还能再战五百年,可大臣们都觉得国家必须要有个法定的储君了,自从楚王赵元佐因病被废后,许王赵元僖逐渐担任了开封府尹,以储君的政治形象参与朝政。 只是储君的形象是不够的,亲王毕竟只是亲王,只有太子才是国家的根本,随着赵光义年纪越来越大,立太子的言论也被人越来越多的提及起来。 淳化二年,以言官宋沆为首的五个人首先捅破了这层窗户纸,正式上疏赵光义,请求立皇太子。史书记载,宋沆几个人上疏的奏章写的非常轻浮,导致皇上看了之后非常生气,把五个人全部贬官到了地方。 轻浮不轻浮,今天我们已经看不到了,但是惹怒了赵光义却是真的,赵元僖虽然已经是实质上的皇位接班人,但立太子毕竟还差一步,赵光义不点头,谁都别想打立太子的主意。 赵元僖的太子之位暂时是没希望了,以当时的政局,只能蛰伏,老老实实的听老子赵光义的话,做好自己开封府尹的本职工作,给自己再捞点政绩。 可人算不如天算,就在赵元僖准备继续猥琐发育几年的当口,他的政治同盟赵普病死了。 淳化三年七月,赵普病死于洛阳。赵元僖曾在赵普第三次入朝为相过程中帮赵普说了不少好话,虽然赵普第三次拜相更多的是象征意义,但作为两朝宰相,赵普在朝中还是有着巨大的威望的。赵元僖主动交好赵普,对于自己未来的即位之路显然是提前做了铺垫。 赵普一死,赵元僖失去了政治同盟,只好彻底低调装孙子,可即便如此,生在皇家就是生在风暴核心,每走一步都是步步惊心,每一步都可能是生,每一步也可能是死。 淳化三年十一月,赵元僖的人生走到了尽头。 事发当天赵元僖像往常一样上朝,刚刚进入宫殿里突然觉得身体不适,直接就回王府了。赵光义一听说孩子突发疾病慌忙赶到王府探视,见到赵元僖的时候已经病危了,勉勉强强能回应赵光义的呼唤,结果还没一会儿就彻底不行了。 赵光义这一次是真的痛彻心扉,悲痛不已,连着五天都不上朝,好几夜彻夜痛哭。 赵光义还没从丧子的悲痛中缓过来,就有人向他汇报赵元僖王府里的一些反常现象了。 赵元僖的原配王妃是隰县团练使李谦溥的女儿李氏,后来赵元僖又娶了一房小妾张氏。张氏这个人跟李氏不一样,她虽然得宠,但却是个变态,喜欢虐待下人,曾经几次把王府的仆人虐待致死。张氏还在开封的西佛寺为她的父母招魂下葬,使用了僭越的礼仪。 以上两条已经足够判张氏死刑了,但办案人员又侦查出一条重要线索,赵元僖的死是因为在王府的饮食中毒引起的。 赵元僖死时年仅二十六岁,一个二十六岁的年轻人不太可能突发心脑心管疾病,况且赵元僖也从来没有这方面的疾病,而疾病,哪怕是最猛的伊波拉病毒,也得一到两周才能干掉一个人。 而赵元僖,一天就挂了。能达到这个效果的,只有中毒。 拜赵光义多年经验所赐,中毒而死这种事他是非常了解的,出乎意料的是,赵光义并没有按照大理寺的办案程序缉拿张氏这帮人,而是派王继恩带人把张氏勒死,张氏父母的墓捣毁,张氏亲属全部流放,许王府相关官吏全部免职。 由于赵元僖死的太过奇幻,这桩太宗朝的一大疑案我翻阅了大量史籍,在一部史籍里,找到了这样的记载: 张氏,外号张梳头(这外号真是惊呆我了),自从被赵元僖娶进门来之后就一直对于自己妾的身份不满,对于原配李氏一直有取而代之的想法。可李氏这个人非常本分,从来没有什么道德上的瑕疵,张氏就决定,毒死李氏,自己取而代之。 淳化三年十一月的某一天,张氏花了大价钱买了一把转心壶,所谓转心壶,就是一种特制的酒壶,内部设有机关,同时有两个各自独立的酒囊,通过转动壶身触发机关,改变出酒的酒囊。 两个酒囊一个装普通酒,另一个装毒酒,给自己倒酒的时候倒普通酒,给要杀的人倒酒的时候转动机关倒毒酒,这样就可以顺利干掉对方。 张氏就在家宴上拿出了这把酒壶,分别给赵元僖和李氏倒上了普通酒和毒酒,不幸的是王爷跟王妃两个人感情很好,兴致一来喝了一出交杯酒,张氏想阻止时已经来不及了,于是发生了接下来的悲剧。 正史中对赵元僖的死因一直讳莫如深,联想到张氏被王继恩审问之后直接勒死,皇家的家丑不可外扬,我觉得这个说法倒还真有一定的可信度。 张梳头自作孽不可活,可无论如何赵元僖是人死不能复生了,赵光义经此一事感情上倍受打击。 亲弟弟赵廷美被自己迫害致死,亲侄子赵德昭、赵德芳的死也跟自己脱不了干系,大儿子疯了,二儿子又中毒身亡。 你说赵光义是冷血动物没一点儿人类的感情,我是不信的。 唐代章怀太子李贤在做太子的时候,在母亲武则天逼死哥哥李弘又开始不停地逼迫自己的情况下,写下了着名的《黄台瓜辞》: 种瓜黄台下,瓜熟子离离。 一摘使瓜好,再摘使瓜稀。 三摘犹自可,摘绝抱蔓归。 我把这首《黄台瓜辞》送给赵光义。 不过很可惜,赵光义应该没时间好好品读,因为随着王继恩对赵元僖之死调查的深入,大量阴谋浮出水面。 赵元僖时年二十六岁,自从兄长赵元佐疯了之后就是皇位最有力的竞争者,端拱元年被立为储君之后一直低调沉稳,但是一直以来没有被明确的立为太子,宋沆等人上书请立太子事件是否赵元僖背后指使已不可考,但诸多证据表明,赵元僖已经在为抢班夺权做准备了。 十一月没出,赵光义下令终止了王继恩的调查,撤销了赵元僖的所有封号,连原有的亲王封号都撤了,仅仅用一品官员的礼制下葬。 赵元僖的死对赵光义造成了巨大的打击,不幸遭到厄运却又暗中谋逆,赵光义对这个儿子不知道是该悲伤还是愤怒,不过不用烦恼,用不着他多苦恼,寇准又开始给他找事儿了。 寇准这个人学问高,能力强,进入枢密院之后身居高位,不免要经常处理国家大事,而上司枢密使张逊并非科举考试的进士,在学问上比寇准差得远,能力也不强,这样的人寇准必然是看不上的。 我们在工作中可能常常会遇到这样的一些情况,对于看不惯的同事我们可能会自觉或者不自觉地就流露出反感的情绪,寇准虽是人中龙凤,却不是圣贤,看不惯张逊自然就藏不住,两个人的矛盾日渐加深。 由于太过刚猛,寇准对于军国大事常常有独到的见解,在与张逊意见相左时也毫不退让,几次都争到了赵光义跟前也不妥协,寇准虽然常常能占到上风,却也为自己埋下了祸根。 祸根很快就发了芽,某天寇准与温仲舒一同出门,两人都骑在马上,突然从人群中冲出来一个人对着两人的马就高呼万岁。寇准和温仲舒吓了一跳,仔细一看原来是个疯子,于是便让侍卫把疯子移送给司法机关处理,没有太把他当回事儿。 没想到第二天上朝的时候,一个名叫王宾的官员就弹劾寇准,原因是有老百姓迎着寇准的马头高喊万岁。 赵光义得知以后倒是也没当一回事儿,毕竟事情发生的太过离奇,一个疯子的言行又能说明什么问题。于是没有交给大理寺审理,而是等到枢密院汇报工作的时候问寇准是怎么回事,寇准非常不爽,枢密院三个领导班子成员同时在场,居然直接就向赵光义回答道, 臣与温仲舒一起出行,而张逊却指使王宾单独的弹劾我。 张逊一听这话就恼了,堂堂枢密使居然被属下当着皇上的面损,这还有规矩吗?于是直接怼回去,怒斥寇准不守规矩,错了就是错了,居然还敢狡辩拒不认错。 寇准是好惹的吗?一看这阵势战斗力立马就上来了,平时跟张齐贤对喷不过瘾,张逊学问比张齐贤差远了还能怕了他不成,两人你一言我一语,互相问候互相揭短,朝堂上瞬间变成了泼妇骂街。 局势眼看着就要失控,赵光义终于爆发了,叫停了寇准和张逊的骂战,痛斥了两人不守规矩无法无天的行为,让枢密院的领导班子全部滚出皇宫。 寇准用实际行动给大家上了一门职场斗争课,授课主题是强硬到底。 可寇准这回的对手实在不是一般人,张逊和王宾都是赵光义做晋王时候的老部下,跟着赵光义一路追随,深受赵光义信任,尤其是张逊,一直是赵光义的心腹,从赵光义登基以来一直官居要位,先后担任度支使和盐铁使。 一句话,张逊岁数比寇准大、资历比寇准老、当官年数比寇准长、跟随赵光义时间比寇准久,寇准对张逊不买账,无论如何都是以卵击石不会有好下场。 我们经常会在各种鸡汤文里看到关于什么职场斗争经验、与人交往的诀窍、如何提高自己的情商之类的内容,按照鸡汤文的评价标准,寇准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情商为负的职场弱鸡。 直到有一天我读了一篇文章,说不要轻易觉得别人情商低,那是因为人家不想跟你玩儿。 我才算明白过来,不是寇准情商低,而是寇准根本就没兴趣跟张逊玩儿。 我们来梳理一下寇准之前的人生轨迹,在最初为官的几年,巴东县的老百姓、成安县的老百姓有对寇准的主政怨声载道吗?没有,百姓不用政府催,主动缴纳赋税。后来在西北转运粮草军需,依然出色的完成工作任务,直到回到中央。 一个尽心为老百姓、为人民子弟兵办实事儿的人会是个低情商的人吗?说他情商低,天下百姓都不同意。 我们再看看寇准硬刚的都是些什么人,教他篡改年龄的、以权谋私逃避司法制裁的王沔、没啥水平就靠关系混上来的张逊。 瞧不起你就是瞧不起你,硬刚了就硬刚了,你还能怎么着?我寇准心里,装的是国家社稷,装的是黎民苍生。 惹急了我,我连皇帝也给你怼一顿。 当皇帝的遇见寇准这种大臣也是够闹心的,由于寇准段位太高,又是直面自己,搞不好就要听几句难听话,就算不是说自己,可自己毕竟是皇帝,当着皇帝的面还要做口舌之争,这寇准还有王法没了? 赵光义虽然是演员、阴谋家,却绝不是一个昏君,他深知寇准是大宋帝国难得的人才,不能轻易埋没。可这次寇准在殿前开喷实在是让人气的半死,赵光义思索良久,为了给寇准一个台阶下,便把寇准和张逊一起贬官,免去了张逊枢密使的职务,贬为闲置,免去了寇准枢密副使的职务,贬为青州知府。 征讨西北 李继迁是个很有想法的人。 自从上次被部下一箭射中鼻子之后,李继迁消停了一阵子,痛定思痛之后决定投靠辽国。 当时的国际形势有点儿类似于宋辽两国是狮虎争霸,其他的国家都是垃圾,像什么黠嘎斯啊,什么吐蕃啊,什么回鹘啊,连到台面上玩儿的资格都没有,只能猥琐。 只有李继迁的西北党项势力,勉强能算个狼。 会挽雕弓如满月,西北望,射天狼。 宋朝一直想彻底干掉李继迁,可西北狼实在是狡猾得很不好对付。 北宋挤兑李继迁,辽国对李继迁也没什么好印象。端拱元年三月,李继迁派使者去向辽国通好并求亲,请求辽国下嫁给他一个公主,辽圣宗没理李继迁。可人家李继迁锲而不舍,你不是不鸟我吗?我继续给你朝贡给你求亲。 这下子搞得辽圣宗有点儿不好意思了,人家又是称臣又是纳贡又是求亲,连着好几次,工作做得如此到位,再不给点儿回应就有失天朝上国的风范了。于是辽统和六年、宋端拱二年三月,辽圣宗封了一个宗室的女孩为义成公主,下嫁李继迁。 与辽国结为姻亲之后,李继迁的气势上来了,在河西走廊肆虐,由于当地的一些小部落一直向北宋称臣,于是大家就又纷纷向北宋求援,一时之间朝廷头疼得很。 再头疼也要解决问题,赵普给赵光义出了个主意,让在北宋这边做官的李继捧领兵出征收拾李继迁。 李继捧是原本的党项首领,在党项部族中威望很高。本来李继捧逃到北宋就是想远离原来在塞北打打杀杀的生活,这下好了朝廷又把他推到战争前线,而且还是对付自己的部落,李继捧的郁闷可想而知。 郁闷归郁闷,工作还是要做的,淳化元年(公元990年)四月,李继捧率军来到西北边境,与李继迁相遇在安庆泽(今宁夏银川北),李继迁战败,中箭受伤撤退。 打败族弟李继迁,李继捧很高兴,接下来一个人的到来让李继捧更高兴了,这个人叫破丑重遇贵(党项人的名字这么有个性吗?),来到李继捧驻守的夏州城告诉他说,李继迁上次作战受伤很重,已经无法再领兵作战,自己特地来弃暗投明以后跟着大王您混。 得到这个消息后,李继捧便放松了警惕,开始筹划着主动出击到自己的党项老家扫荡一圈彻底消灭李继迁。可还没等李继捧主动出击,李继迁就杀过来了,李继捧满头雾水领兵出城迎敌,发现李继迁生龙活虎根本没半点严重受伤的样子,正当李继捧意识到自己可能被骗了的时候,夏州城内鼓声震天,破丑重遇贵领着兵从城里杀了出来。 李继迁正面打,破丑重遇贵从后面包抄,李继捧这一仗打的是一败涂地,仓皇逃回了后方。 李继捧跑了,夏州城成了一座孤城,李继迁洋洋得意,就这种局势,拿下夏州城还不是分分钟的事儿。结果李继迁率军围着夏州城打了好几个月,愣是没把夏州城拿下,眼看着人困马乏搞不好让城里的守军冲出来还要被反杀,李继迁只好退兵。 虽然战场上没有占够便宜,李继迁却从辽国那里得到了一项封赏,淳化元年十二月,辽圣宗封李继迁为夏国王。党项人第一次拥有了正式的国家称号,虽然穷虽然弱,但村长再小也是干部,国家再小也是国家,李继迁折腾了这么多年总算有了点儿成果。 有了国家,当了国王,李继迁决定要再接再厉。淳化二年初,李继迁又率兵攻打夏州,这次朝廷派出了老将翟守素率兵援救夏州,翟守素在后汉时期就已从军作战,北宋建立后又参与了多场统一战争,军事经验丰富。 翟守素一来,李继迁就跑。夏州是不敢惹了,但周边还有别的地盘,李继迁相继拿下了防守空虚的银州和绥州。连下两州的李继迁洋洋得意,觉得大夏国就要冉冉崛起了,可没等李继迁美梦做完,翟守素就奉命率军打过来了。 自己有几斤几两李继迁心里非常清楚,手底下这仨瓜俩枣对付对付普通的零星宋军还行,一旦遇到大将率领的成建制的宋军那基本上就没有任何取胜的可能。 打又打不过,跑又不舍得,李继迁决定投降宋朝,先保住手里的两个州再说,淳化二年七月,北宋接受了李继迁称臣纳贡的请求,封李继迁为银州观察使,李继迁就地驻守银州。 赵光义对李继迁显然是不够了解的,虽然李继捧很听话,但李继迁却不是个轻易放弃的人,不可能像吴越的钱俶那样被威逼利诱几次就彻底举国投降。 鉴于兄长李继捧投降宋朝之后被赐名“赵保忠”,李继迁也荣获朝廷赐名,名为“赵保吉”。 李继迁对这个名字显然是非常反感的,他既没打算保护宋朝也没打算给宋朝来点儿吉祥。在银州站稳脚跟后,李继迁居然联络辽国,多次与辽军合作在边境打秋风,掠夺北宋老百姓财物。 李继迁以为自己玩儿的高明,朝廷已经封我为正式大宋官员,你们谁敢打我? 别人投鼠忌器,李继捧可不怕,淳化二年九月,驻守夏州的李继捧率党项两个部落军队夜袭银州,把李继迁打了个措手不及,损失牛羊两万多头,士兵死伤大部。李继迁一看银州不能再待下去,领着残余势力向北逃亡,跑到了铁斤泽(今内蒙古伊金霍洛旗西南)。 李继迁虽然又躲到了漠北,但凭借其在族内极强的威信,没过多久就又纠集了人马。招兵买马的同时李继迁没有放弃间谍工作,他派出了大量的使者去跟李继捧通气,李继迁跟李继捧这两个族兄弟,一来二去着居然串通一气,李继捧响应了李继迁的号召,也向辽国称了臣,辽圣宗封李继捧为西平王。 办妥了策反族兄的任务后,李继迁决定胡汉三回家,淳化三年正月趁宋军守备空虚带兵杀了回来,轻易得到了银州。 李继迁回来之后两兄弟如意算盘一打,做出了一个惊人的决定:同时向北宋和辽国两边投降称臣,接受两边诏命,接受两边封赏。 拜古代社会通信技术不发达的缘故,辽国和北宋两家朝廷居然都被李氏兄弟忽悠了,都认为党项族是自己的子民,西北几个州是自己国家的地盘。可纸里包不住火,辽国先得知了两个人搞的这出闹剧,很快便派出了军队讨伐,两兄弟都不敢跟辽军刚正面,只好看着辽军烧杀抢掠一阵退兵。 辽军走了之后,李继迁积蓄力量,一年之后,他决定再次出山,跟宋朝玩玩儿。 淳化四年年初,李继迁给赵光义上书,情真意切的回顾了良好的双边关系,表达了自己对大宋的忠诚,书信的最后提出,西北的宥州和夏州目前还在宋朝手里,能不能把这两州还给我党项李继迁? 赵光义一看这信还不够闹心的,当即就回绝了李继迁的无理要求。被回绝之后,李继迁很愤怒,召集部众一阵慷慨激昂,再次重申了西北五州是党项人民的固有领土,绝不可让宋朝非法侵占,誓要跟宋朝死磕到底,夺回故土。 一阵群情激愤,李继迁的军队士气达到了极点,接着李继迁就派部将去攻打庆州,夏军士气高昂的攻向庆州,然后。。。败了。 从庆州败退回来,李继迁毫不气馁,又转而攻打原州,结果又没打下来,无功而返。 李继迁这一顿操作,把原本聚集起来的一点儿队伍又打的快要散架了,眼看着前途暗淡就要混不下去了,宋朝那边又救了他一把。 淳化四年,陕西转运副使郑文宝向赵光义建议,西北之地产盐,尤其是青白盐质量优秀,一直是西北边民赖以生存的经济产物,当地人用贩盐挣的钱买粮食和日用品。只要朝廷禁止青白盐的交易,这些党项人就失去了经济来源,那么李继迁就可以不战而降。 赵光义觉得这主意挺好,就这么干了。 李继迁得救了。 但凡有点儿常识的人都知道,治水,要疏不要堵,洪水来了靠堵是堵不住的,只堵不疏下场只有到处漏水。 老百姓也是如此,哪个地方的老百姓不稳定了,要疏导,不能靠压迫。西北那么多老百姓就靠贩盐为生了,你把盐禁了,人家难道乖乖等死? 正常人都不会乖乖等死的,不想死的就都投靠了李继迁。这里面不仅有党项人,还有汉人,以前党项族很多部落没想要跟着李继迁造反,现在倒好,不但党项人都跟着造反,一群汉人也跟着李继迁造反了。 李继迁一败再败,却没想到前来投靠的人却越来越多,于是又开始嚣张了。 淳化五年年初,李继迁开始在西北数州连续肆虐,以夏军的战斗力,想强攻下一座城池是不可能的,但他就是在你城池外面烧杀抢掠,你集合兵力打我我就跑回漠北。几个州县的军情传到开封,赵光义实在受够了李继迁,决定派一张王牌,去一劳永逸的解决掉李继迁。 这张王牌就是李继隆。 李继隆跟李继迁李继捧兄弟的名字挺像的,乍听一下像是兄弟仨,但李继隆跟他俩可没半点儿关系。李继隆率军到达西北前线之后,李继迁还没慌,李继捧先慌了,他害怕李继隆知道他与李继迁暗中勾结的那点儿破事儿,为了防止李继隆来了之后先把自己一窝端了,李继捧给赵光义上书说李继迁已经与自己和好不再互相攻伐,希望朝廷退兵。 赵光义看到这封上书又是一阵气,大军来了你让大军退兵,这怕是已经成了李继迁的人了,于是命令李继隆,到了地方先把李继捧给干掉。 李继捧也没有在驻所夏州坐以待毙,李继隆大军到达之前,他把母亲老婆等家眷都带着,跟着自己带的部队驻守到了夏州城外,准备着李继隆要是真来了,就拉起队伍跑,李继隆要是不来了,就拉起队伍还回城里。 可惜李继捧没这个机会了,李继迁在某天夜里来夜袭大营,把李继捧打得大败,粮草辎重丢的一干二净,连母亲老婆都被李继迁劫走了,李继捧只身一人逃回了夏州城。 逃回夏州城之后,没想到朝廷方面早就识破了李继捧蛇鼠两端的伎俩,通知夏州守将赵光嗣,李继捧一旦回来就立即拿下。李继捧以为赵光嗣是自己的手下肯定靠得住,结果一回城就被五花大绑。李继隆到达夏州之后便直接把李继捧装车运回了开封,听候朝廷发落。 李继捧还算运气好,赵光义没有太过追究李继捧的罪名,而是给他封了个宥罪侯,留在了开封。 李家两兄弟两头吃的把戏算是玩儿到头了,李继迁知道北宋这边也骗不下去了,便决定不再遮遮掩掩,开始派兵攻打夏州,但夏军战斗力实在是底下,攻城战更是完全不在行,来夏州兜兜转转几回都是无功而返。 李继隆一边在城里看着李继迁在城外白费力气,一边筹划着收拾李继迁的办法,可还没等他想出来办法,朝廷命令来了,让李继隆毁掉夏州城,把当地居民迁到周边城市。 夏州是西北最边陲的一座城,深居在大漠之内,城墙高大易守难攻。夏州最早来源于东晋十六国时期的胡夏都城统万城,君主赫连勃勃征发十万工匠建造而成,赫连勃勃生性残忍,工匠施工的城墙如果能被铁椎扎入一寸就当场杀掉工匠浇筑进城墙。依靠这种变态的监理模式,赫连勃勃打造出了一座超级坚固的统万城,胡夏灭亡之后,后世统万改名为夏州。 作为西北最坚固的夏州城,落在李继迁手里将会帮助李继迁稳住根基,放在宋朝手里可以以夏州为据点不断地钳制李继迁的军事行动,使其不敢轻易越过夏州去侵扰内地城池。 说来说去,夏州城无论如何也不应该放弃,失去夏州就失去了讨伐李继迁的桥头堡,可赵光义经过权衡还是下令毁掉夏州城迁走居民。 国土一寸都不能放弃,可当皇帝的却要有所取舍,与西北相比,赵光义在西南面对着更为严峻的形势,迫使他在西北只能暂时收缩防守,向李继迁妥协。 四川已经乱成一锅粥了。 平叛西南 淳化四年蜀地大旱,当地发生饥荒,二月,青城县王小波聚众为寇,杀眉州彭山县令齐元振,揭开了叛乱的第一幕。 此次王小波叛乱,是有着深厚的群众基础的,我们常说人民才是国家的主人,如果一个国家政府不为人民谋福利,那这个政府就是王八蛋政府,当时宋朝在蜀地实施的一系列政策,基本上就是个王八蛋政府的作为。 后蜀灭亡之后,北宋并没有改变后蜀的土地制度,也没有防范早在后蜀时期就已经很严重的土地兼并问题。为了安抚平蜀有功的大臣和将领,朝廷又将大量的土地赐给了这些有功之臣。当时朝廷对于地方官员的考核是以税收为标准的,收税收得多就是官员能力强,收的少说明你官员能力差,所以各地官员都拼了命的保税收,农民老老实实的交税,可大地主们却可以通过行贿地方官少交或者不交税,这样造成的结果就是富的越来越富,穷的越来越穷,阶级固化提前完成,民怨在一天天的积累。 民怨积累到了一定程度,就需要一个突破口,这个突破口就是王小波。 王小波这个人,其实一开始并非农民,而是个茶贩,本身以贩运经营茶叶生意为生。北宋平定后蜀之后,在蜀地设立了专门经营茶盐铁的机构,茶叶经营权正式被国家垄断,王小波没办法只好跑去务农。淳化四年的大旱过后,眼看着吃不上饭要饿死,王小波便聚集起身边人开始造反。王小波此次造反开创了一个前无古人后不断有来者的口号,叫作“均贫富”。 这个口号后来被苦难的中国人民不断地用来反抗某些王八蛋政权的统治,比如我们最熟悉的“打土豪,分粮食”。 均贫富的王小波深得蜀地老百姓民心,义军迅速壮大席卷蜀地多处,淳化四年十二月,王小波的义军已经有了一万多人,打到了蜀地的江原县(今四川崇州)。当时的西川都巡检使张玘率军驻扎在江原,王小波攻打江原,两军在江原城外展开激战,王小波身先士卒率军突击,张玘逐渐招架不住,开始率军边退边放箭,王小波不幸额头中箭,但他忍住剧痛仍然冲杀在前线,义军一鼓作气全歼了宋军,阵斩张玘。 干掉了张玘,王小波也因伤势过重去世。王小波死后,大家推选了一直跟随王小波征战的小舅子李顺做义军头领。 与王小波相比,李顺是一个段位更高的造反头子,他当上头领之后,率军连下邛州、永康等州县,短短一个月部队激增至数万人。 部队力量增强了,李顺考虑要攻占一个更大的城市了,放眼望去,整个蜀地最大的城市就是成都了。 在击败新津江口一支守军之后,成都再无阻碍,李顺率军进攻成都,出乎意料的是,李顺在成都的第一战打的非常不顺,攻了半天居然毫无进展。 面对城高池深的成都,李顺没有恋战,下令火烧西郭门,率军转而攻打旁边的汉洲、彭州等地,都顺利拿下,义军的士气大增。 也许是上天安排成都必然要丢,李顺在外面连战连捷,成都城里面也不安生。 王小波刚刚起事的时候恰逢成都知府许骧调任外地,回京述职时许骧对赵光义汇报说蜀地现在流民很多,社会动荡,希望朝廷安排一个忠厚的官员到成都任知府,好好休养安抚民生。 赵光义非常重视许骧的建议,安排了东上阁门使吴元载就任成都知府,吴元载到了成都之后,觉得自己很屌,要大力整治当地的治安,于是在成都推行“严打”。老百姓有犯了小错的,大刑伺候,老百姓有轻微违法的,严重处理。 光是严打也就算了,吴元载觉得严打还不够,蜀地的老百姓太喜欢享受生活,这不行,不像话,得禁止。于是又推行了禁令,不准老百姓享受生活。 具体说来就是看戏的、听曲儿的、打麻将的等等娱乐活动统统取消,老百姓除了劳动生产就是待在家里,别的啥都甭想干。 今天我们去到成都,还能感受到成都的城市精神风貌,人民群众不是奋斗逼,除了辛勤工作之外,成都人民的娱乐生活是必不可少的,合理的房价,适中的生活节奏,多少小资评价成都是一个可以享受生活的城市。这样的城市,你要禁止所有娱乐活动,人民群众不答应。 成都城里民怨滔天,王小波起义后吴元载又处置不力,整个蜀地在吴元载的管理下一团糟,搞成这样一副鬼样子,朝廷那边肯定是瞒不住了,于是朝廷免去了吴元载的成都知府一职,由另一位东上阁门使郭载前来继任。 由于起义军势头太猛,郭载刚刚走到梓州的时候就已经听说义军攻打成都了。有人悄悄告诉郭载,这个时候去成都就任,无异于自投罗网,进去了怕是出不来了,不如慢慢在路上闲磨,磨到成都陷落也就不用去就任了,躲过这一场灾祸。 没想到郭载断然拒绝,怒斥对方自己身负皇命,决不能辜负国家,危难之际更要快速前进尽快赶往成都就任。 坦荡荡的郭载幸运又不幸的赶在成都陷落之前进入城中,可进来容易出去难,李顺在拿下成都周边最后两个城池之后再一次进攻成都,这一次成都守军实在顶不住了,郭载无奈率军突围,退守梓州。 李顺攻入成都,起义军终于有了一个实实在在的大型核心城市根据地,接下来李顺并没有闲着,他组织人员机构,建立了政权,国号大蜀,自立为大蜀王,改元应运。 眼看着蜀地之乱就要收拾不住,赵光义急了,李顺连政权都建立起来了,再不出兵平叛就不是平叛的问题了,就要演变成国与国的军事对抗了。 要率军平叛首先要选定将领,赵光义思来想去,派了王继恩去蜀地平叛。 王继恩是个不一般的宦官,虽然在赵光义抢班夺权过程中立了大功被赵光义视为心腹,可王继恩从来没拿皇帝的宠幸当作骄傲的资本,而是一直在他的老本行--军事方面不停奋斗。赵光义即位后,依然活跃在战场上,参与了历次的宋辽战争。 王继恩领着大军从开封出发,走到剑门关,正准备一场恶战的时候惊奇的发现,剑门关的守军竟然是自己人。 李顺建立政权之后,剑门关当时只有监军上官正率领的几百守军,而且是已经跟起义军打了多场战斗了,全军精疲力尽。李顺并没有第一时间派大军去攻打剑门关,而是派了数千军队去,毕竟只有数百疲惫之师,数千军队也够用了。 起义军在关外进攻,上官正领着人在里面拼死守关,但架不住对方人数众多,剑门关眼看要失手。就在这个当口,从成都方向败退的一支宋军残兵赶到了剑门关,两军合并一处,人数达到数千,宋军一下子士气大振,直接开关迎敌,把义军杀了个全军覆没,只剩三百余人退回成都。 败军退回成都没有落什么好下场,李顺下令将三百余人全部处死,可接下来李顺却没有再派大军去拿下剑门关,那么李顺的主力部队到底在哪儿呢? 答案是在梓州,义军主力二十万大军围困梓州长达八十天,硬是没能拿下梓州。 梓州能守住,多亏了梓州知府张雍。 起义刚爆发时,张雍就知道义军总有一天会打到梓州,于是积极备战,准备了大量武器粮草。李顺在成都建立政权之后果然派部将相贵率军二十万攻打梓州,相贵是个知兵的将领,大军来到梓州之后没有第一时间下令强攻,而是派了一帮老弱病残到城下叫骂。宋军在城头看到义军的德行纷纷发笑,监军卢斌更是向张雍请战,打开北门出城迎击。张雍阻止了守军出城的想法,告诉大家敌军这是在故意示弱引诱我军出城决战,我们只有三千守军,对方可能有好几万,我们唯一的优势就是凭坚城固守,一旦出城野战必定有去无回。 困守孤城,不代表张雍什么都不能做,义军在城下苦苦围困,守军在城头看戏,反正城中粮草充足不怕跟你耗。张雍还时不时的组织敢死队杀出城去干一票回来,义军苦不堪言,想攻城吧,没有合适的攻城机械,好不容易挪到城下,城墙上守军早已准备好的投石机火箭挨个伺候;好不容易制作一台攻城机械,张雍乘义军不备组织敢死队一阵烧杀把机械又烧毁了。 双方就这样在梓州城对耗了八十天,然后王继恩来了。 王继恩顺利通过剑门关之后一路大军南下几乎没遇到什么像样的抵抗,毕竟义军主力都在梓州。等宋军到了梓州,义军已经是强弩之末,宋军从外一进攻,城里面监军卢斌终于坐不住了,开城门夹击义军,最终义军二十万大军死伤殆尽,剩下的降的降逃的逃,梓州顺利解围。 梓州顺利拿下后,王继恩有趁势攻占绵州巴州等地,拔出了成都外围所有据点,五月初,宋军兵分两路来到成都城下。城中仍有十万从各地逃回去的守军,王继恩没有给义军机会,两路宋军会师之后立即展开攻城战,义军师老兵疲城内又缺少军粮,五月初六成都陷落,李顺在巷战中战死。 立嗣风波 蜀地的王小波李顺起义被平定之后,残余势力又转战多处,朝廷一直在派当地驻军围剿,不过这些已经不足以再让赵光义烦心了,随着时间的推移,他发现当年在高粱河腿上挨的箭伤这些年越来越恶化了。 正史中没有描写赵光义的箭伤到底伤势如何,可从高粱河回来之后,赵光义频繁的召见方士,这些方士在妖言惑众的同时还有另外一个本事:缓解箭伤的痛苦。 众多方士之中以侯莫陈利用最为有名,此人从小就懂魔术,还兼懂医术,赵光义即位后在开封买药为生。赵光义后来听说这么个人便召见侯莫陈利用,没想到他还真能通过一些神神道道的法子缓解赵光义的箭伤,赵光义便对侯莫陈利用格外恩宠。 可惜侯莫陈大方士后来因为太膨胀被赵普干掉了,赵光义的箭伤一直无法根治,到了后来连方士们的幻术都缓解不了箭伤的疼痛,赵光义逐渐明白,留给中国队的时间不多了。 不好意思说错了,是留给自己的时间不多了,要抓紧时间把接班人的问题解决掉了。 环顾满朝大臣,最信任的那个人却在青州。 自从寇准被贬到青州之后,赵光义便常常想起这位让他又爱又恨的臣子,常常问左右,寇准在青州过得好吗? 身边的近侍哪知道原在青州的寇准过得好不好,只好给皇上敷衍道青州是个好地方,寇准应该过得不错。 淳化五年九月,赵光义终于忍不住对寇准的迫切需求,把寇准从青州召了回来,久别的君臣一相见,赵光义感慨良久,毕竟是自己钦点的得意门生,赵光义动情的问了寇准一句话,爱卿为啥来得这么晚啊。 赵光义说着,把裤管撩起来给寇准看,当年的箭伤逐渐恶化,从大腿蔓延到小腿,小腿又蔓延到了脚面,淳化五年的赵光义已经是个五十五岁的老人,经过了多年的御医治疗和方士献药,此时他也明白,这箭伤,怕是不会痊愈了。 寇准默然,年少得志进入宰执,皇上的恩宠他心里是清除的,可自己性格使然,决不妥协,论个人感情,他是感激赵光义的,论国家法度他又不能擅自回京。于是只好老老实实答道,臣没有接到诏令不能擅自回京。 知根知底的君臣两人没有过分客套,赵光义直截了当的问寇准,你觉得我剩下的几个儿子中,选谁做太子最合适? 这是一道送命题。 自古以来,立太子都是政治漩涡的中心,拥立成功新皇帝不一定念你的好,可如果新君登基的过程毫无作为的话日后也必然会被晾在一边,更可怕的是,站错队了,也许等不到新君登基就跟着被一窝端了。 顶级官僚寇准,这时表现出了杰出的情商。 寇准回答赵光义,陛下为天下立太子,不能听信后宫的妇人,不能听信身边的宦官,不能听信周围的大臣,一切都要陛下亲自拿主意。 赵光义沉默良久,撤下了殿内全部宫女太监,又问寇准,你觉得襄王如何? 寇准回答道,知子莫若父,陛下既然认为可以,就请尽快定下,臣坚决拥护。 回答满分。 寇准短短的回答之中,其实告诉了赵光义两件事,后宫的妇人、身边的宦官、大臣都是有利益纠葛的,有利益就有立场,不能听信这些人的话。一定要皇帝亲自拿主意,而我寇准,坚决执行领导的旨意,我不站某个利益群体,我这里只有大宋的江山社稷。 寇准的支持坚定了赵光义立太子的决心,赵光义顺势把寇准留在了开封,直接任命为参知政事。 至道元年(公元995年)八月,神州大陆中断百年以上的册封太子大典重新开启,由于中断时间太长,朝廷没有成熟的先例可以借鉴,只好翻史籍用唐朝的册封礼仪来办理。典礼举行的那一天,全城严肃而又喜庆,襄王赵元侃改名为赵恒,身穿典礼专用服饰到朝元门接受册封,册封大典结束后,太子骑马回宫,一路上受到百官和开封老百姓的祝贺,大家都争着想目睹一眼太子的风采。 太子大出风头,又是爹又是皇帝的赵光义可是有点儿发酸了,太子册封大典结束后,赵光义听说有百姓居然在太子回宫的路上对着太子高呼,太子真是天下之主啊。回到宫中,赵光义把寇准招来了,问寇准,这百姓都开始逐渐心向太子了,这是要把我放到什么位置上呢? 寇准对赵光义说,陛下选择了太子作为将来江山社稷的接班人,如今受到天下人如此拥护,这是国家万世之福啊。 赵光义一听,顿时心情多云转晴,回到宫中后嫔妃们也来祝贺太子册立大典的顺利举行,赵光义心情更是好的不得了,留下寇准不让走,君臣二人痛饮了一番。 皇太子立好了,赵光义还是不放心,自己的身体越来越差,儿子任储君的时间尚短,一旦自己撒手人寰儿子又不熟悉政事,江山社稷可如何是好?老一代的宰执们李昉宋琪吕蒙正等人都已垂垂老矣,为此,必须给儿子选好新的顾命大臣。 顾命大臣里寇准肯定是没跑了,可单单一个寇准还不够,寇准太强硬难保不会把新皇帝顶的下不来台,还需要一个既正直又和气的角色来共同辅政。 赵光义选来选去,选中了吕端。 吕端跟寇准不一样,寇准是实打实的科考上来的宰执,吕端则是早在五代时期就靠父亲恩荫做的官,北宋建立后在地方任职多年。赵光义即位后,吕端的机会来了,幸运的被征召做了开封府的判官。 亲王+开封府尹是当时储君的标配,而开封府的判官则是开封府尹的直接下属,能做这个官职对于任何人来说都是美差,可吕端实在是不走运,因为当时的开封府尹是赵廷美。 赵廷美后来的遭遇大家都是知道的,吕端也没能幸免,被免职贬官,还好上天没有亏待兢兢业业的吕端,没过几年吕端又被征召为开封府判官,重新回到了京城,开始了第二次为储君服务的工作。 这一次的开封府尹是赵元僖,赵元僖后来发生了什么事大家也是知道的。 郁闷的吕端再一次被免职贬官,不过幸好,两次储君身边的工作经历让他展现了自己优秀的人品和能力,让赵光义记住了自己。没过多久,赵光义把吕端召了回来,安排到了枢密院做枢密直学士。 吕端虽是枢密直学士,却兼知枢密院事,官名听起来有点儿拗口,我给大家直白的介绍一下:进入常委班子的副职领导。 一个机关的领导可能有很多个,副职业可能有很多个,但是关键的就那么几个,这几个人组成了常委班子,枢密院由于太重要而枢密使枢密副使编制不够,常常需要把某一个或某几个枢密直学士拉进领导班子里一同参与决策,这就叫知枢密院事。 寇准与吕端这对搭档开始了人生第一次合作。 吕端为官几十年,一直是宽厚大度的形象,寇准即使年轻气盛,两人也能和谐相处,跟东府的张齐贤相比吕端的心胸宽广得多,两人在枢密院的合作一直挺顺当。 吕端宽厚大度,可不见得就没有原则,相反,到了关键场合,原则比谁都强,寇准马上就领教到吕端的厉害了。 端拱年间,宋军在西北战场上抓到了李继迁的母亲,边军向朝廷汇报,赵光义听说了之后就找枢密院商量,问寇准怎么处理李继迁母亲。赵光义想把李继迁母亲杀掉,给李继迁点儿威慑,寇准赞成。本以为这事儿就这么定了,谁知道寇准从赵光义那儿退回来时正好碰见吕端在门口等着。 吕端问寇准皇上召见所为何事。 见寇准有些迟疑,吕端正色道,如果是日常小事,不用知会我也就罢了,但如果是军国大事,我也是宰执的一员,决不能瞒着我。 寇准从来没见过吕端如此严肃,老伙计这么严肃,再藏着掖着就不地道了,于是把赵光义想杀掉李继迁母亲威慑李继迁的决定告诉了吕端。 吕端一听便不同意,跟寇准说,你给我等着,我这就进去让皇上改变主意。 吕端说着便进入赵光义殿中,上来没有让赵光义收回成命,而是先给赵光义讲了个故事。 秦末楚汉相争的时候,项羽抓到了刘邦的父亲,趁两军对垒时把人拉出来威胁刘邦,扬言要把老人家杀掉煮了吃。谁知刘邦不慌不忙回了项羽一句,肉汤煮熟了请分我一碗。 故事讲完了,吕端问赵光义,古往今来,凡是敢造反的都是不顾亲人生死的,更何况是李继迁这种反复背叛大宋的人呢?如果陛下今天把李继迁的母亲杀了,明天就能抓到李继迁吗?如果抓不到,那么就是白白增加了仇恨,这样一来李继迁背叛的意志岂不是更加坚定了吗? 面对吕端的深刻三问,赵光义觉得挺有道理,就问吕端该怎么办。 吕端告诉赵光义,把李继迁的母亲就安置西北的延州,好好赡养,从思想上慢慢瓦解李继迁,虽然李继迁不可能因此马上投降,但这一辈子总归会有个牵挂,老娘还在我们大宋手里。 赵光义一想,好,这办法好,消灭不了你,我就给你加一道牵挂,于是就把李老太太好生安置在了延州。 若干年后,李老太太病死在延州,李继迁死后其后人主动向宋朝上书道谢,感谢朝廷对李老太太的赡养。 至道元年四月,吕蒙正罢相退休,赵光义决定提拔吕端做同平章事,任命的当口突然有人向赵光义提了反对意见,说吕端这货糊涂,不能让一个糊涂的人担任宰相。 赵光义说了一句非常经典的话,吕端小事糊涂,大事不糊涂。然后吕端顺利升任同平章事。 安排好了吕端和寇准为太子将来的顾命大臣之后,赵光义实在是已经疲惫不堪了,多年的勾心斗角阴谋诡计耗尽了他的心神,他准备好好休息休息,给国家做点温和的善事,不再大动干戈。 于是从至道元年册封完皇太子开始,他就不断地大赦天下、郊祀、祭天地,希望用自己的虔诚给国家添点儿福分。 希望是挺好的,可惜大宋王朝的老朋友李继迁又来了。 至道二年,李继迁不停地在西北战场上骚扰,今天打清远军(今宁夏同心县),明天打灵州,后天又打劫宋军粮草。 浪到这份儿上,赵光义就算再累也忍不了了,至道二年四月,朝廷派李继隆出征,说什么也要干掉李继迁这混账。 可惜赵光义的老毛病又犯了,你说出征就出征吧,让统帅自己决定怎么打不行吗? 不好意思不行,李继隆出征前,赵光义把吕端寇准几个人找过了,商量剿灭李继迁的军事行动部署,吕端主张兵分三路进行围剿,有人主张合并一路围剿,还有人主张坚守灵州把李继迁耗走。大家各执一词也都有一定道理,可惜赵光义最终拍板,五路伐夏! 五路宋军分别是主帅李继隆的主力,从环州(今甘肃环县)出发;观察使丁罕率军从庆州(今甘肃庆阳)出发;殿前都虞候范廷召率军从延州(今陕西延安)出发;殿前都指挥使王超率军从夏州出发;西京作坊使张守恩率军从麟州(今陕西神木)出发。 五路大军阵容强大,军力接近十万。而夏军总兵力仅仅万余人,其中还包括了大量随军人员,从人数上远不及宋军。 可赵光义忘了,十除以五是二,二比一大的就很有限了。 可能是上次雍煕北伐败的还不够惨,赵光义似乎对这次五路进军很有信心,大军很快开拔,兵锋直指李继迁的老巢乌白池(今宁夏盐池县)。 大军九月出发,行进速度很快,不知是一心为了抢功还是觉得自己打不过李继迁,李继隆居然没有救援路上被围困的灵州,而是一路直奔乌白池。 赵光义得知李继隆不救灵州城之后气得大骂,可毕竟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赵光义也拿李继隆没办法。李继隆绕开灵州后与丁罕会了师,两路军队一同向乌白池进军。 乌白池是李继迁的根据地,这个地方有个不好之处在于藏在大漠深处,也就是说,这鬼地方不好找。 李继隆跟丁罕两人领着部队在大漠里走了十天,连个鸟都没找到。 九月份的大漠天气还是很热的,李继隆知道再走下去不用夏军过来打,自己这拨军队就交代在这沙漠里了,无奈之下只好下令退兵。 李继隆跟丁罕来了个西北沙漠自助游,张守恩还不如他俩,张守恩找到了夏军,史书记载:不战而遁,率军归麟州。 五路大军中的王超和范廷召来到了乌白池,李继迁已经率军回师,出乎意料的是,王超和范廷召居然不敢主动进攻。 虽然史书上并没有记载此时的宋军兵力,但可以肯定的是跟李继迁的一万多人军队相比并没有什么压倒性的优势,千里迢迢跑过来,不见其他三路大军,只有自己这两路宋军,王超和范廷召是相当犹豫的,一个不小心打输了这罪名实在担当不起。不过宋军还是幸运,军中一名年轻的将星走了出来,对主帅王超请战,要直捣夏军干掉李继迁。 王超没法儿拒绝,因为请战的年轻将领就是自己的儿子王德用,于国于家也不能拒绝。 不过王超不傻,儿子虽然年轻,却已经打了不少仗了,来乌白池的路上王德用率前锋近万人所向披靡,已经初露锋芒,王超决定给儿子找个经验值更高的怪。 十七岁的王德用领兵出战,率领五千精兵直奔乌白池夏军老巢,李继迁率军迎战,夏军人多,宋军奋勇,双方大战三天谁也没能干掉谁,王德用无奈只好退回大营。 跟夏军干了三天不见其他三路宋军过来合围李继迁,王超和范廷召逐渐意识到这回的征讨是没戏了,决定退回国内。围剿容易退兵难,一个不小心被李继迁打个防守反击就完了。王德用对父亲建议,如果我们此时退兵,李继迁再率军追击,我们肯定阵容大乱,甚至被李继迁击溃,必须安排一支战斗力强悍的部队断后。 大军里战斗力最强的当然就是王德用,于是王德用再次担任重要角色,保护大军撤退。宋军主力退往夏州城,王德用率军在关口扼守,军纪严明阵势威严,李继迁率军追到关口,见王德用所部军威强盛,觉得不太好打就掉头回乌白池了,两路宋军全身而退。 如果用一句话来评论这次宋军五路伐夏,那就是雷声大雨点小,赵光义这个民间军事家总觉得对付敌人,只要在军队人数上强过对方就能战胜,高粱河之战、雍煕北伐到这次五路伐夏,每一次都是输,只不过有的输得惨有的输的不惨而已。 伸出去五根手指,不如握紧一个拳头,打架是这样,战争也是这样。 五路围剿失败,赵光义非常愤怒,说什么也要干掉李继迁,至道三年正月,调动了延州灵州两路的军队,准备再征一次大漠。 只可惜,赵光义却永远也看不到李继迁完蛋的那一天了,至道三年二月,宋军在西北再一次击败李继迁,李继迁率军逃走,而赵光义此时已经重病不起。 病重之后的赵光义没能坚持多久,一个月后,五十九岁的赵光义病死。 一代枭雄赵光义谢幕了,他这一生虽然是靠着依附哥哥赵匡胤封王拜相进而登基称帝,可也并非一帆风顺,为了给自己篡位正名,他指使文官修改史书,北宋初年的史籍被改的面目全非,很多历史再也无法看得到真面目。同时又为了自己的皇位坐得稳,上台以后赵匡胤的年号当年没过完就下令改元,接着又害死弟弟廷美和两个侄子。至道元年赵匡胤的遗孀宋皇后去世时,赵光义居然不准朝廷用皇后的礼仪给宋皇后下葬,百官议论纷纷,赵光义坚持不给办。 杀人诛心,难道是非要把哥哥家的人逼上绝路吗? 出于种种考虑,我在文章中并未提及千古疑案“斧声烛影”,其实从宋代以来就一直有一种学术观点认为赵匡胤是被赵光义毒杀的,联系赵光义在兄长死后的种种表现,赵匡胤的死恐怕也很难撇清干系。 登基遮遮掩掩,剪除宗室心狠手辣,掌控朝堂毫不手软,赵光义符合一个顶级政治家阴谋家的专业水准。然而政治上精明军事上弱智也导致他只能做宋太宗,比不了唐太宗。 高粱河惨败和雍煕北伐的失利,打光了北宋初年的所有精锐部队,名将潘美曹彬被赵光义的高明战略带到了沟里。基本上就是从雍煕北伐之后,北宋再也无力对辽国发动主动进攻,战略上只能守,一直守到最后金兵过黄河。 政治上玩儿阴谋,战争上出昏招,可在另一个侧面,赵光义却又是一个勤政爱民的皇帝,在位期间完善了大量政治制度,与民休养,特别是意识到自己打不过辽国之后,便不再穷兵黩武的跟辽国硬刚,而是致力于恢复国内生产,让老百姓过得好一点。 陈桥兵变里的模糊身影,斧声烛影里的躲闪逃避,高粱河之战中的彻骨箭伤,讲武堂上的指点江山。赵光义这一生灿烂过也暗淡过,本该在幽州城下一鼓作气恢复汉人全部故土,却差一口气输掉战争身负箭伤最终因此而死,人在最接近巅峰的时候,往往就是最容易跌落悬崖的时候。 与诸君共勉。 真宗即位 宋真宗赵恒是宋太宗赵光义的第三个儿子,与哥哥赵元佐是同母的亲兄弟,可虽然是同母亲兄弟,母亲李皇后却更喜欢长子赵元佐,对赵恒并没多大兴趣。 要说李皇后这政治觉悟也太差了,儿子赵恒已经被封为皇太子了,这是帝国最正统的接班人,在最危急的时刻,太子本身就是一张王牌,甚至胜过任何遗诏。 但李皇后却不这么想,赵光义去世当天,大家都在等着太子即位的时候,李皇后却已经开始筹划安排长子赵元佐即位了。 有意思的是,李皇后不是一个人在战斗,拥护赵元佐即位的是一个实力雄厚的政治团伙,这伙人中包括大太监王继恩,参知政事李昌龄和知制诰胡旦。 元佐党看起来寥寥几人平平无奇,却蕴含着巨大的能量。 皇后是后宫之首,皇宫的女主人,在皇帝病危期间,皇宫里进不进得去,谁能进得去,那就是皇后说了算,皇位有时就是车位,要靠抢,谁能占得先机谁就有可能抢到皇位。关键时刻如果李皇后封锁消息,把元佐叫来,直接伪造遗诏即位,太子就完了。 王继恩也是个狠角色,这位爷自从平定四川叛乱之后,个人威望直线上升。宋朝的军事制度是枢密院调兵不领兵,大将们领兵不调兵,通俗的讲就是手握军权的将军们都得给我滚到地方上去驻防,中央政府枢密院的大佬们给你调兵遣将,但枢密使枢密副使们不亲自带兵打仗。 有军权的得等着枢密院给他派兵,枢密院领导手里没军权,京师卫戍部队将领级别又太低,所以军方的实权派基本参与不了中央决策,曹彬被贬官之后,军方更是形不成大的政治势力。 但是王继恩就不同了,军功赫赫的王继恩是个实打实的军方实权派,而且,得益于自己特殊的身体构造,他本身还是宫内官,不用到地方上驻防,有兵权的王继恩在开封条件得天独厚,如果他带着兵护送元佐入宫,太子怕是连宫门都看不见就被拿下了。 至道三年,王继恩已经是宣政使兼顺州防御使,已经达到了宦官的顶峰,可他显然是个有追求的宦官,上一次的宫廷政变给他带来了二十多年的荣华富贵、位极人臣,再拥立一位新君,再一次走向人生巅峰,岂不妙哉? 有时候想想,宋朝这帮宦官还是挺有意思的,身残志坚,追求不懈,后来的童贯大公公也是这样。 除了李皇后和王继恩之外,李昌龄也是个重量级人物,李昌龄任职参知政事,位列宰执,有决策权。 胡旦是知制诰,专门负责起草诏书,同样身份重要。以上这个政治集团可以完美的制造一出政变:李皇后提出国家需要年长的国君,建议由元佐即位,李昌龄首先提出赞同,趁着观望的人还没表态召王继恩带兵入宫戒严,胡旦随即拟定诏书,元佐奉诏即位。 而一旦元佐即位,任何人就再无观望的机会,只能效忠新皇,包括太子赵恒。 细思极恐。 至道三年三月二十九,赵光义驾崩的当天,阴谋正式上演。 吕端像是有预感,自三月初以来,每天都要到宫里问安,二十九日当天,赵光义已经眼见着不行了,吕端环顾四周,惊恐的发现太子居然不在宫内! 老皇帝驾崩,太子不在宫里,这种情景如同盲人瞎马,随时都有可能坠入万丈深渊。 吕端心急如焚,赶紧在自己的笏板上写下“大渐”,派亲信把笏板送给太子赵恒。 大渐,意思就是皇上马上就不行了,赵恒接到消息后不敢迟疑,急忙赶到宫里。 就在赵恒赶路的当口,阴谋已经拉开帷幕了。 吕端从宫里退出来回到中书省之后,王继恩突然来访,问吕端新君即位的意见。吕端没直接回答王继恩的问题,而是告诉他,赵光义临死前曾经给宰相留了一道遗诏,里面记录了新君即位的详细安排。 王继恩大吃一惊,到这时候了竟然还有遗诏,赶忙让吕端把遗诏拿出来,吕端默默的把王继恩带到中书省的资料室,让王继恩自己拆遗诏。 在危急时刻,有的人会急中生智化险为夷,有的人会晕头转向昏招迭出。王继恩显然属于后者,他觉得吕端这个糊涂蛋肯定不会耍什么心眼儿,遗诏只要拿到,有利于赵元佐那就赶紧抢到手回去公布,不利于赵元佐那就想办法瞒下来然后接着拥立赵元佐。 只可惜他只记得吕端糊涂,忘了赵光义曾经说过,吕端小事糊涂,大事不糊涂。 大事不糊涂的吕端留王继恩一个人在资料室拆遗诏,而自己径自走出资料室,安排人把资料室给反锁了。 王继恩拆开函件发现里面没有遗诏,想出门发现资料室门已经被锁了,终于意识到自己已经中了吕端的圈套了。 收拾了王继恩,李皇后的懿旨来了,全体宰执进宫,商议新君登基事宜。到了宫里,李皇后先发制人,对大家说,皇上病逝,国家需要年长的国君,这样才有利于江山社稷,大家看怎么样? 吕端厉声答到,先帝立太子就是为了今天,先皇崩太子即,江山社稷岂容其他人继承! 吕端是首相,首相一发声,其他宰执也就不敢在耍花招了。 李皇后最重要的盟友王继恩被吕端锁在中书省,李昌龄是吕端的直接下属,独自在朝堂上跟吕端公然唱反调他还不敢,胡旦只能听令行事拟定诏书。吕端在宫里这么一嗓子,全体宰执人员幡然醒悟,这个国家有且仅有一个合法的继承人,就是太子赵恒。 史籍记载,吕端说完,李皇后默然。 所有这一切,赵恒都不知道,等吕端把所有事情搞定,他只要进行接下来的登基大典就行了。 可就在赵恒坐定,群臣准备拜见新君的时候,吕端突然又意识到了前所未有的危机,新君登基,面前是挂着一道帘子的,大臣们都看不到新皇帝长什么样,如果帘子后面的人不是太子,怎么办? 于是,就在拜见新君大家都要磕头的时候,吕端叫停了仪式,自顾自的走到了皇帝面前,让左右侍者卷起帘子,仔细的看了看帘子后面的人。 这一看终于让吕端放下了心,帘子后面正是货真价实的太子赵恒。 验完货之后,吕端转身回到台下,领着群臣山呼万岁,完成了新君登基的仪式。 至道三年三月,皇太子赵恒即位,是为宋真宗。 咸平之治 宋真宗赵恒是一个善良的人。 善良到至道三年没出,即位才不到三个月就下诏恢复赵廷美的王位,追赠了赵德昭、赵德芳额外的封号,又恢复了兄长赵元佐的王位。 赵元佐是真宗即位时的政敌,真宗却毫不计较的恢复了他的王位。 宗室是真宗保的,宗室之外的几个人,就不好意思了,在吕端的主持下,王继恩、李昌龄和胡旦都被贬出了开封,除这几人之外,北宋的名将李继隆被加封为使相,却解除了兵权。 李继隆是赵光义的小舅子,当年李皇后、现在李太后的哥哥,打击政敌要打击到位,纵使你军功卓越,一样该收拾就收拾。 忙活完了这些事务,真宗出台了一系列休养民生的政策,老百姓生活安定,国内局势稳定。 用国泰民安来形容真宗即位初年是比较贴切的,看着这一切,宰相吕端是最欣慰的,自己力保的帝王没保错。 可吕端的生命也已走到了末尾,咸平元年(公元998年)十月,吕端身体实在撑不住了,向朝廷告老还乡,两年后病逝。 吕端就像上天给真宗送来的及时雨,现在雨停了,大宋朝不能没有宰相,真宗任命了张齐贤和自己的老师李沆任同平章事。 如果说故事能一直这样进行下去,国泰民安风调雨顺,那么宋真宗就能一直做个太平天子,也挺好。可惜这世界上没有如果,平淡的故事没人看,辽国又来了。 咸平二年七月,萧绰和辽圣宗来到幽州坐镇,调兵遣将准备开打,却没想到军队还没集结完,战神耶律斜轸病逝。 由于此前于越耶律休哥已经病逝,加上这次耶律斜轸也病逝,辽国最能打的两个人已经没了,看起来牌面差了很多,可萧绰和辽圣宗还是决定打,宰相韩德让兼任前敌总指挥。 面对辽军的大举进攻,北宋最得力的将领就是李继隆。之前在端拱年间,耶律休哥率八万大军南侵,所有人都主张坚壁清野,等辽军打累了自己退兵,只有李继隆坚持要打。 李继隆从镇州(今河北真定)出发向北边的威虏军(今河北西遂镇)出发运粮,结果被耶律休哥抢先一步劫了粮道,李继隆就地驻防跟耶律休哥干了起来,一时间双方陷入胶着。 耶律休哥从幽州打进来的时候沿路有很多小股宋军,他视而不见当作垃圾一样路过,其中有一名将领尹继伦看到耶律休哥如此猖狂,召集全体将士,搞了一番慷慨激昂的演讲,大意就是耶律休哥路过我们连打都不打我们,简直就是对我们全军的侮辱,我们今天一定要杀过去,我国家为军队争一口气。 尹继伦的演讲非常成功,宋军群情激愤,一致要求去跟耶律休哥拼命。光有决心不行,还得有计谋,夜里尹继伦悄悄的率军潜行至辽军附近,派探子打探到耶律休哥正大军正在做饭,准备吃完饭偷袭李继隆。尹继伦当机立断,您也甭去偷袭李继隆了,我们这边先杀过去跟您会会再说。 宋军突然袭击,辽军一时大乱,耶律休哥营帐由于太过显眼,被宋军认出直接冲了过去,饭还没吃完宋军就来了,耶律休哥防不胜防,被宋军一刀砍到胳膊上,幸好辽军拼死救出主帅才捡回一条命。 接着李继隆率军前进,救回威虏军,此战虽是尹继伦发挥神勇打败辽军,但最重要的还是宋军主帅李继隆坚持抗战的决心,李继隆打辽军是有经验也有赢面的。 只是可惜,李继隆现在被晾到了镇安军(今河南淮阳县),离着宋辽战场上千里,远水解不了近渴,再说了,朝廷也没打算用你解渴。 政治斗争这种事儿,没法儿说。 辽军的动向北宋是有所察觉的,真宗经过深思熟虑,把防备辽军的重任交给了傅潜。 傅潜是赵光义的老部下,晋王藩邸,跟着赵光义打过太原,跟着曹彬打过雍煕北伐,在几次战争中表现的都不错,深得赵光义信任。老子信任的人儿子接着信任,真宗觉得傅潜身经百战又是忠臣近臣值得信赖,于是就把北方国防交给了傅潜,任命他为镇州、定州、高阳关三路行营都部署,总领北方军事,手下掌兵八万余人。 不得了了,正大军区级司令员傅潜同志手下兵强马壮,而辽国的两大主力精锐皮室军属珊军加一块儿还不到十万,除非辽国皇帝御驾亲征,否则凭着傅潜的实力,别说区区幽州辽军,就是整个辽国南部战区也不一定是傅潜的对手,搞不好来个北伐还能光复幽州,完成大宋朝的梦想。 可惜了,大将军傅潜同志是个大草包,自到任之后就号称辽军强盛不能硬拼,可怎么对付辽军人家也不知道,反正就是不能打。当年跟着赵光义曹彬南征北战的气概已经不知道丢到哪儿去了,辽军就在家门口对面集结,傅潜居然无动于衷,不做任何防御准备。 由于临阵换将耽误了点儿时间,辽军拖到十月份才集结完毕,不过正好,秋高气爽,马膘正肥,辽军的骑兵军势正旺。此次进攻担任前锋的是辽国宗室,梁王耶律隆庆。 也真是该着北宋倒霉,耶律隆庆也是个能打的主,这位杀神是辽圣宗耶律隆绪的亲弟弟,萧绰的二儿子,耶律隆庆从小就跟别的宗室不一样,虽说契丹族是游牧民族,可别的小孩儿骑马,他却不仅骑马,还要玩儿打仗,常常领着一帮小孩子打来打去,手持令旗指挥,有鼻子有眼。 辽统和十六年,耶律休哥病逝,辽圣宗安排弟弟耶律隆庆留守南京,耶律隆庆当时只有25岁,在此之前一直在中央做官,第一次来到幽州独当一面,就立即显示出了过人的军事才能。耶律隆庆到任幽州之后便开始大肆进攻北宋,北宋边军叫苦不迭。 现在国家层面上的军事行动由耶律隆庆担任前锋,更是让他如鱼得水,辽军十月二十日出发,不到四天便横扫宋辽边境几个重要据点,二十四日,辽军打到了遂城(今河北徐水县)。 遂城的守将叫杨延昭,是杨业的大儿子,同时他还有一重身份:《杨家将》里的杨六郞。 杨六郞有多猛我就不啰嗦了,只说一句,《杨家将》里面大部分都是根据真实历史改编,杨延昭被辽国人称为“六郎星”,六郎星是将星。 耶律隆庆对上杨延昭基本就等同于火星撞地球,谁也别想好过,不过面对辽军大股部队,杨延昭深知不能硬拼,辽军驻扎在城下之后,眼见着第二天就要攻城,形势危在旦夕。杨延昭想了个好法子,夜里趁着辽军不注意,派人在城墙上浇水。 阴历的十月下旬,河北已经很冷了,这水浇了一夜,第二天辽军来到城下一看傻眼了,从城墙到城墙脚结了一层厚厚的冰,这可拉倒吧,冰面上走路都走不稳还攻什么城,辽军眼望着遂城一筹莫展,辽圣宗只好下令分兵攻打狼山寨(今河北清苑县)。 在辽军肆虐的整个过程中,傅潜一直按兵不动,不是在等待时机,而是不敢打。 这个大草包,不仅不敢打,手下的将士凡是请命出征的傅潜都会骂回去,坚决不允许出征,理由是打不过辽军。 狼山寨是个小要塞,辽军没费什么功夫就打了下来,接着又开始打河北其他几个军镇。自从辽军入侵以来朝廷屡次督促傅潜御敌,可都被他拒绝,眼看着辽军就要把河北打成筛子了,傅潜手下几个将领实在受不了了,直接开始喷他。这其中尤以威望最高的范廷召为甚,范廷召资历深军功高,在北方跟辽国西夏打了无数仗,他骂傅潜,你还不如一个妇女! 被范廷召喷的体无完肤的傅潜没觉得丢人,反而觉得自己很屌,很懂军事,另一位大将张昭允也来劝傅潜下令与辽军决战,傅潜笑答道,辽军气势正盛,我们这时候出战会挫伤我们的锐气,不可出战。 其实当时傅潜手下的宋军实力并不弱,除了范廷召,还有一名大将李继宣,曾经在之前的宋辽战争中多次战胜辽军。怀德桥之战中从怀德桥追击辽军追到丰隆山寨,屡战屡胜,把辽军打的不敢往他的防区里来。可就是傅潜来了之后,李继宣多次请战也被傅潜摁下,反反复复就是一句话,辽军气势正盛,我们不能硬拼。 缩头乌龟还挺多借口,我看傅潜是没尝过军法处置的滋味儿。 傅潜在河北的表现朝廷老早就知道了,群臣给真宗进言,请求皇上御驾亲征。 想想也有道理,因为对面就是御驾亲征,人家辽圣宗跟太后萧绰俩人呢,咱这边如果不御驾亲征的话从气势上就输人一筹你说对不? 况且,就当时的形势而言,御驾亲征也有保障。辽军此次出征兵力在十万以上,可北宋毕竟本土作战,傅潜手里就有八万精兵,河北其他军镇还有不少机动兵力,场面上宋军并不落下风。 群臣不断的进谏,真宗也坐不住了,十一月十六日,真宗下诏,御驾亲征!干他娘的。 安排好了朝廷的留守事务,真宗开始了御驾亲征的路途。十二月初出发,走了半个月走到了河北大名,到了大名,真宗不走了。 河北的形势风云诡谲,真宗心里没底,再加上傅潜这王八蛋一直在当缩头乌龟,真宗决定再等等。 真宗可以等,但河北的宋军不能等了。可能实在不堪天天被喷,又没脸骂别人,傅潜终于同意给范廷召拨了一万军队,但却下令要范廷召率这一万人进攻高阳关的辽军。 傅潜这一招是真赖孙,高阳关驻扎的辽军是辽圣宗主力,就给范廷召一万人去进攻辽军主力这不是让人家去送死吗? 也许是觉得耍的阴招太过下流,范廷召出征时傅潜又对范廷召表示,兄弟你尽管出征,我这边马上就派援兵。 范廷召早就恶心透了傅潜,率兵就出发,行军到路上遇到了耶律隆庆,宋辽两军一相遇,二话不说就是打。两边打了半天,宋军逐渐不支,这也正常,就那么一万人,耶律隆庆率领的可是从辽圣宗那里领出来的主力。 范廷召知道傅潜的援军是没谱了,便向高阳关都部署康保裔求援,康保裔率军救援。范廷召约康保裔会师共同对付辽军,康保裔走到裴村时遇到辽军,双方展开激战。 康保裔这边已经跟辽军打上了,范廷召那边却实在顶不住了,他一看这架势,再打下去可能要全军覆没,于是率军撤退。 但是范廷召干了一件非常不地道的事儿,他撤退并不是向康保裔方向撤,撤退的消息也没告诉康保裔。范廷召当天下午撤走,康保裔并不知情,以为范廷召还在坚持战斗,于是就在裴村驻扎了一夜。 第二天一早,康保裔吃惊地发现,友军跑了,自己却陷入了重重包围。 局势到了这份儿上,康保裔明白,今天怕是凶多吉少了。 康保裔是北宋初年一个典型的军人,从小出生在将门,一家祖父、父亲都战死沙场,康保裔是由周入宋的将领,参与了太祖朝、太宗朝大大小小多次战役。开宝年间石岭关之战后因为表现出色被朝廷委任长期驻守北方,防守辽国一直卓有成效。 面对着辽军里三层外三层的合围,康保裔的亲信知道宋军怕是打不赢了,给他支招换上便装突围。 康保裔拒绝了亲信的建议,号令全军,此战有死无生,正是为国捐躯之日。说着带头冲进辽军,宋军在主帅的鼓舞下士气大盛,辽军居然没能挡住宋军,直接被冲开一道口子,可辽军毕竟人多,一层又一层的围上来接着打。 这时候宋军的科技就发挥奇效了,史籍记载,宋军发射劲弩杀敌甚众,两军又陷入了胶着的苦战。 这场战斗从早打到晚,最后宋军全军覆没,康保裔战败投降。 关于康保裔的结局,宋辽两国史料都有不同的记载,挺有意思的,宋朝这边无论是《宋史》、《续资治通鉴长篇》还是其他一些野史都记载康保裔战死,而辽史那边记载康保裔被俘投降。 两边都有记载,可为什么我要选取康保裔兵败投降的结局呢?因为辽史中不仅记载了康保裔投降,连投降后的安排也记载的清清楚楚“六月乙巳,以所俘宋将康昭裔(康保裔)为昭顺军节度使”。 刑事侦查中有个道理,谁讲述的事实能够把细节讲出来,谁就更接近于真相。人家辽国那边康保裔投降之后的封官都记载的如此具体,宋朝这边就仅仅战死,看起来还是辽史更可信。 不过不重要,对于宋朝来说康保裔将军已经战死,即使是出于舆论宣传的需要他也只能死,朝廷厚待了康保裔的两个儿子。 全歼康保裔部之后,辽军又击败了高阳关另外一支宋军,紧接着继续南下打到山东,一阵抢劫满载而归,大摇大摆的退回到了幽州。 在这整个过程中,傅潜就一直在定州当王八。 辽军撤军之后,真宗开始秋后算账,命令大将高琼代替了傅潜三镇最高军事主官的职位,傅潜立刻来到大名府报到。傅潜来到大名府之后立刻被下狱,朝廷定了傅潜死罪,可最后报到真宗那儿,皇上大笔一挥,免死罪改为流放。 真宗这个处理让很多人难以接受,贻误战机、纵敌深入、朝廷多次出兵仍旧我行我素按兵不动,这几条任意一条都可以拿出来定死罪,可最后还是让傅潜躲过一死。 原因很简单,傅潜是真宗他爸爸,赵光义的老亲信。 爹去了,爹当年的铁杆亲信要保一保。真宗最终拍板,放傅潜一条生路,贬官流放到了房州。 处理了一批人,奖赏了一批人,辽军也退兵了,真总觉得这次的御驾亲征该歇歇了,宋辽在河北打仗,自己身为皇帝都从开封出来到大名了也够不容易的,赶紧回去歇着。 退回去容易,可也让辽圣宗看到了北宋的虚弱,堂堂北部国防,居然用一些又蠢又胆小的窝囊废当主帅,皇帝本人也缺乏胆识,辽圣宗觉得宋朝也就这样了。 辽圣宗觉得宋朝也就这样了,李继迁也觉得宋朝也就这样了,看到北宋被辽国打的差点招架不住,李继迁意识到机会又来了。咸平三年九月,李继迁在西北截获了宋军一大批军粮,接着趁势攻打北宋清远军(今宁夏同心县)。 当时北宋正在河北应付辽国又一次的局部入侵,无暇西顾,清远军孤城难支,最后守城主将投降李继迁。李继迁起兵反宋以来第一次有宋朝将领主动投降,极大的激发了夏军的战斗热情,接着西北灵州城外一部宋军主帅李琼率部降夏,李继迁完成了对灵州的包围。 面对李继迁日益严重的军事进逼,真宗不堪重负,正巧当时有人上疏建议放弃灵州,于是真宗召集群臣,商量灵州到底要不要继续守下去。 结果非常棒,几乎所有大臣都坚决反对放弃灵州,看来我们中华民族自古以来大部分人都不是窝囊废。 国土,哪怕一尺一寸也不能放弃。 可惜真宗不明白这个道理,别群臣怼回来之后只好暂时装装样子,做出一定要解决西北边患的姿态。 李继迁经过太宗朝真宗朝这么多年的发展,已经成为西北的庞然大物,不是一支或者几支部队随随便便就能灭掉得了,为了集中力量消灭李继迁,真宗想到了一个好办法,让宰相张齐贤出马。 西北大小军镇林林总总十几个,单独的军镇无法与李继迁抗衡,必须团结起来,而普通的中央官员来了大家都不服管,恐怕不仅团结不了军队反而会带来不利影响。可张齐贤不一样了,张齐贤是个标准的出将入相的官员,打仗治国都是一把好手,有战功,威望还高,张齐贤来西北,能压得住阵脚。 兜兜转转几十年,张齐贤又来到了边疆。 不过对于张齐贤来说可能并非坏事,中央政府并非适合他的地方,由于路子野、太豪放,张齐贤做事颇有些江湖混子的味道,上一次太宗朝端拱四年,张齐贤与李沆同朝为相,张齐贤还是李沆的领导,帮李沆安排了两个亲信。结果这事儿让赵光义知道了,怒斥了两个宰相任人唯亲胡搞瞎搞,张齐贤为了兄弟义气自己扛下来给皇上认错,结果被免了职。 张齐贤为了李沆两肋插刀,李沆可不一定就领情。真宗即位之后,两人同为同平章事,二人并相,张齐贤不再是李沆的领导,李沆对张齐贤逐渐不再买账,加上自己还是真宗当太子时的老师身份特殊,两人政见分歧越来越多,矛盾越来越大。 咸平三年十一月,张齐贤江湖作风再次爆发,朝廷举行朝会,君臣上下都坐定了之后,张齐贤一身酒气的走了进来,撞撞跌跌几次差点摔倒。在这么庄重严肃的场合“喝多了”,皇帝很生气,后果很严重,张齐贤很快被罢免了同平章事的相位。 回家歇了大半年,西北局势越来越恶化,朝廷需要一个懂军事的大佬到西北坐镇,张齐贤出山了。 回到了西北边疆,张齐贤很兴奋,李继迁很不爽,张齐贤的大名他是听说过的,搞不清楚张齐贤实力之前,他不太敢轻举妄动。 不过张齐贤也没让李继迁等太久,他到任之后,李继迁突然发现不对劲儿,西南面的番邦开始不听话了。 原来张齐贤到了之后就开始联络党项西南的诸部,共同对付李继迁,大宋是天朝上国,宰相亲自笼络人心,几个番部都很识趣,不再听李继迁调遣,这其中尤以吐蕃六谷部首领潘罗支实力最强,在张齐贤的策动下也归附宋朝。 潘罗支倒向宋朝给李继迁造成了一个巨大的麻烦,那就是马匹不够用了,潘罗支的地盘上产马,现在不卖给李继迁了,李继迁的骑兵眼看着就要退化成步兵,焦虑的很。 可焦虑归焦虑,张齐贤不鸟他,他又不敢贸然去打张齐贤,只能在漠北的草原上干着急。 按照当时的状况,稍微耗一段时间就可以主动进攻李继迁了,可张齐贤就是没机会,因为他只有两万兵力。 听起来似乎挺魔幻,北宋西北十二州经略张齐贤大人却真的只有两万兵力,因为其他军镇的兵力都在防御辽国,能抽的出来的也就这两万人了。 为了彻底消灭李继迁,张齐贤向朝廷求援,建议调江淮一带的兵力到西北补充军队,可报告打上去,一直毫无反应,就这样到了咸平四年十二月,张齐贤要的援兵没来,朝廷的调令却来了。 张齐贤被免去西北十二州经略一职,改任永兴军节度使。 有史籍记载是真宗忌惮张齐贤权力过大、掌兵太多威胁中央,真实的历史真相已不可考,但我们所知道的就是在关键时刻张齐贤被调离,李继迁喘了一口气。 咸平五年三月,坚持了一年多的灵州城被李继迁攻陷,城陷之前,北宋派去的多支援军都被李继迁击败,原因很简单,李继迁围城大军是5万精骑,托了宋军运输队的福,抢来的粮食管饱够吃,而北宋这边呢? 张齐贤留下的2万军队没增员一人。 其他将领的部队那是防备辽国的,谁也别想征调。 说是宋真宗懒政也好没,说他无能也好,反正灵州是丢了。灵州城失陷之前,守将裴济急的向朝廷多次求援都求不来,最后把手指刺破写血书给朝廷求援,最终援军都没能到达灵州。 裴济调任灵州守将两年,积极发展农业生产和加强城防,城陷之后不肯投降李继迁,拼死抵抗夏军战死沙场。 这样有能力有作为的英雄,死的让人惋惜。 干掉了宋军,拿下了灵州,李继迁顿时觉得人生走上了一个小巅峰,他把灵州改名为西平府,在城中立起了宗庙设置了百官,西夏王朝的雏形诞生了。 李继迁春风得意,真宗实在不堪北面同时跟辽夏两家开战,为了解决西夏问题,他想了个好办法--割地。 我真是气的半死。 李继迁建都西平府之后,北宋朝廷派来两名使者,任务是与李继迁方面进行和谈,为了争取和平,北宋提出割让西北的夏、银、绥、宥、静五州给西夏。 幸福来得太突然,李继迁大大方方的笑纳了西北五州,实力大增,从此李继迁不再是一个游击队长,而是实打实的一方强有力的政治军事力量,北宋这招资敌养寇我也不知道是跟谁学的。 谁出卖国土,谁就是卖国贼。 一味退让的真宗没有盼来他想要的结果,咸平五年四月,辽军再一次南侵,宋辽两军在望都(今河北望都县)大战,宋军战败,辽军大肆劫掠之后扬长而去。六月,就在北宋割让西北五州给西夏之后,李继迁再一次率军攻打麟州,守军英勇抵抗,李继迁没能得逞。 辽国和西夏无休无止的侵扰让真宗疲惫不堪,而当时对于如何处理国际关系,是打是和?如果是打该怎么打?如果是和该怎么和?朝中始终没能形成统一意见。 当时的朝中,吕端已经病逝,懂军事的张齐贤被撵出了中枢,三位宰相分别是老宰相吕蒙正、向敏中和李沆。吕蒙正年事已高,李沆虽是真宗的老师,政治上却是推行黄老之治,讲究“修文徳来远人”这种虚无缥缈的主义。就剩个向敏中,向敏中是历经了枢密直学士、同知枢密院事和参知政事多个官职才提拔上来的宰相,懂军事懂政治,该是真宗重点仰仗的对象。 真宗需要宰相们的鼎力支持,而宰相们呢?却给真宗来了个黑色幽默。 咸平五年冬天,一个叫薛安上的人向官府告状,说自己的后妈,寡妇柴氏带着家产要嫁给前宰相张齐贤,这是转移家产,自己坚决不答应,可柴氏又非要嫁,请官府给个公道。 薛安上的父亲叫薛惟吉,死的早,薛惟吉的父亲叫薛居正,嗯,前朝宰相。 开封府一接到这桩案子全体官员都头大,这一个寡妇牵涉到了两个宰相,官员们不敢做主了,只好把案子上报给皇上。 真宗的人生信条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本着这个原则,他单独安排了官员审理柴氏,本以为差不多得了,两边都安慰安慰意思意思把事儿解决了,结果柴氏可不买朝廷的账,所述口供与薛安上完全不一样。 眼看着柴氏不肯善罢甘休,真宗只好安排御史来审理此案,柴氏虽然是个寡妇,战斗力却让人联想起黑寡妇斯嘉丽,战斗力极强,御史一接手好像让她得到了某种鼓励,居然去敲响了登闻鼓。 登闻鼓是什么我们前面已经讲过了,本来想着悄悄解决,结果造成了公众事件。真宗无奈,这女人实在太彪悍,于是安排御史务必要仔细审理。 御史审理的结果:宰相向敏中花低价买下薛家旧宅,又曾向柴寡妇求婚,柴寡妇不答应,向敏中恼羞成怒,遂指使薛安上诬告柴寡妇。 真宗把向敏中叫来问话,向敏中解释道,自己老婆刚刚去世,怎么可能这个时候再娶?自己从来没曾向柴寡妇求婚。 真宗相信向敏中,不再过问案件,可柴寡妇实在是战斗力极强,告状上瘾,再一次敲响登闻鼓。 虽然宋朝是古代王朝不像现在一样,有个热点事件搞得全国都沸沸扬扬,可皇帝毕竟还是要脸的,登闻鼓一次又一次的被同一个人敲响,这皇帝的老脸,朝廷的尊严还往哪儿搁? 真宗下令御史台亲自审理,必须审出个结果来。 御史台就是不一样,甫一审理就审出了向敏中强行购买薛家祖宅的事实。 薛居正死后,为了让薛家后人能有个正常的生活保障,宋真宗曾下诏,不许他们卖掉父祖的产业。宋真宗的这番好意,朝臣大多是知道的,当朝宰相向敏中却违旨私购薛家祖宅,这让真宗非常不爽。 鼓破万人捶,树倒猢狲散,盐铁使王嗣宗一向跟向敏中不好,这时也跳出来揭露,说向敏中近来议娶已故驸马都尉王承衍的妹妹,真宗一听更是生气,你不是刚还号称老婆刚死不考虑娶妻吗?当宰相就这么说一套做一套吗?你向柴寡妇求婚怕也是真的吧。 别慌,这个大瓜还没吃完。 御史台继续审理,发现柴氏之所以如此固执地一再上告,原来,是有人在背后指使。薛惟吉遗孀柴氏状告向敏中及薛安上,是张齐贤的儿子、时任太子中舍张宗诲教的。进一步审问柴氏的心腹仆人,还发现她埋藏了金贝财宝约两万缗。 一个寡妇,居然带出了三个宰相,两个还是本朝宰相,真宗的脸面都没处搁了,轻易不处理人的真宗忍无可忍,下令把涉案的一干人等全部依法处理。 向敏中被罢相,张齐贤和儿子被贬官,至于柴寡妇,罚款并赎回薛家祖宅。 这个柴寡妇,和搅了半天,搞得两个宰相都结束了政治生涯,自己赔了夫人又折兵,图个啥呢? 经过了这么一折腾,真宗已经被恶心坏了,他就不明白了,这帮宰相们都搞的什么名堂,不是装白莲花就是丢人现眼,没一个靠得住的。 这时候,他需要一个有魄力、能力强、敢担当的宰相。 真宗想起了寇准。 不过很奇怪的是,从至道三年到咸平五年这五年里,寇准却没在中央政府。 一切都要从赵光义活着的时候说起,寇准第一次被免职又起复任职参知政事之后,由于吕端大事儿小事儿都让着他,寇准在朝中越来越独断专行。 至道二年的春天,赵光义率文武百官搞了一次郊祀,古人重礼,如此大型礼仪结束之后,按照制度要给百官升官加薪,这种大事当然也是寇准亲自主持。吏部把拟定的升职人员名单报到寇准那里,寇准一看,发现一个人:冯拯。 冯拯是太平兴国三年进士,由于当初在拥立赵元僖为太子之事中站错了队,公开支持册封赵元僖为太子惹得赵光义不爽,被贬到了地方上。 冯拯是个有政治抱负的人,可政治抱负太强、表现得太过,就会惹的人不舒服,寇准就看冯拯很不舒服。 就任参知政事之后,寇准开始蓄意打击,不但阻止了赵光义想召回冯拯的打算,还把冯拯多次贬谪。 北宋对官员的处罚讲究一贬再贬,从来都不会一口气儿给你贬到位,贬的越多说明朝廷收拾的越狠。寇准这种行为挺不地道的,冯拯虽然惹得赵光义不高兴,可人家皇上都已经不再计较要把冯拯召回来了,你寇准何必挡人家呢? 冯拯很郁闷却也没办法,毕竟自己不在京城,只能被动的接受安排,寇准欺负自己只能忍着。 这次郊祀提拔的名单是朝廷备案的,不能把任何一个人漏掉,但寇准还是搞了冯拯一把,他把按照制度应该给冯拯升的职打了个折扣,再一次恶心了冯拯一把。 冯拯这次忍不下去了,一次又一次的打压我,这次如此重大的郊祀加恩还挤兑我,我跟你拼了。 冯拯向朝廷公开上书弹劾寇准,罪名是擅权乱政,打击异己。 其实冯拯这次的上书对于寇准威胁并不大,因为他的上书不仅喷了寇准,还把首相吕端、参知政事张洎(就是南唐顺走李煜脸盆那个货)都一起喷了一顿,说吕端张洎都是寇准的傀儡。 赵光义看到奏章后,发现了一个问题,朝中成了寇准大权独揽了。 这是赵光义不能容忍的。 赵光义立即下令召寇准入宫,说明冯拯所奏之事,寇准来了之后向赵光义汇报,这任职决定都是我们政事堂共同决策的,也是经过吕端张洎同意才签发的。赵光义看看朝上的吕端张洎,出乎意料的,两人都没有为寇准辩解,问话不欢而散。 第二天,寇准把政事堂签发命令的文书找了出来,来到朝堂上,准备详细的给皇上解释解释冯拯奏章的是非曲直,可话还没说几句,赵光义就打断了他,怒斥道,麻雀老鼠这种小动物还能通人性呢,你就一点儿人性都不通吗? 赵光义再一次对寇准失望,至道二年七月,寇准被免职,贬到了邓州。 真宗其实是知道寇准的能力的,当初自己即位,寇准怎么说也是自己的支持者,咸平二年真宗到了大名府的时候就下旨召寇准回朝中,代管开封府。咸平六年,面对岌岌可危的军事形势和朝中老宰相们的不作为,真宗进一步把寇准提拔到三司使的位置上,参与朝中一些政务决策。 三司使是主管户部、盐铁、度支的领导岗位,在寇准之前,由于该岗位掌握财权过大,前任三司使曾发生过极为恶劣的腐败案件,赵光义撤销了三司使,改为户部、盐铁、度支三个部门各自单独接受中央领导。但真宗懒,不愿再辛辛苦苦听汇报做决策,精明强干的寇准来重新领导三司正是最合适的安排。 回到中央的这四五年来,寇准出乎意料的低调,代管开封府时就是兢兢业业治理首都,就任三司使的时候同样不辞劳苦治理三司,前朝曾经发生过重大腐败案的三司在寇准的治理下居然井井有条,北宋帝国的财务面貌焕然一新。 经过一年三司使的平稳履职,景德元年(1004年)八月,寇准再一次拜相,跨越参知政事直升为同平章事。 澶渊之战 管经济的寇准上任宰相之后发现,国家的局面远比想象中危急得多。咸平年间西北有张齐贤坐镇对付李继迁勉强能应付,可河北面对辽国基本上就是清晨的大马路,辽军如入无人之境,随便劫掠。 到了景德年间,辽国对北宋的威胁已经到了掀桌子的局面,在河北已经完全被打穿的情况下,辽圣宗母子决定,御驾亲征,收回瓦桥关。 景德元年九月,辽军开始了总动员,主帅萧挞凛在早年间跟随耶律斜轸多次与宋军交战,在耶律斜轸耶律休哥相继去世后逐渐担任南征主帅之职,此前已多次击败宋军,对宋战斗经验丰富。 辽军一路南下,宋军也没闲着,当时的宋军统帅已经换成了王超,王超这老哥从西北来到河北,打完党项打契丹着实是挺忙,来到河北之后也听说了前任傅潜的光荣事迹,不敢贻误战机,迎着辽军就上,于是在河北唐河县,辽军主力遭遇了宋军主力。 萧挞凛带着辽军主力跟王超打了几把太极,吃惊的发现,这兄弟根本没兴趣跟自己决战,只是在唐河摆好了阵势,你来我就跟你拼命,你不来我也懒得理你。这下可正中萧挞凛下怀,辽军多为骑兵,机动性强,既然你不打算跟我决战,我直接绕过你,于是在接下来辽军南征势如破竹一路打到黄河边的澶州,到了澶州,辽军再也打不动了。 因为守澶州城的是李继隆。 当时的河北战局出现了一种极为诡异的场景,手握重兵的河北宋军最高统帅王超在定州按兵不动,而除了王超方面军之外河北再也没有一支军事力量能与辽军野战。但野战虽然打不过辽军,宋军在各个大城市却守得固若金汤,河北的瀛洲、冀州、大名等重要城市都还牢牢掌握在宋军手里。 澶州城跨黄河而建,分南北两城,辽军到达之后将北城三面围了个水泄不通,萧挞凛率领骑兵从西北侧进攻,李继隆守军兵力有限不敢硬拼,只能在关键的隘口布防,为了弥补兵力不够的劣势,李继隆让守军把宋军的强力杀伤武器床子弩搬上了城头,一旦双方发生战斗,床子弩随时发射支援。 据史书记载,萧挞凛率队突击期间“异其旗帜,躬出凸战”,说直白点就是标新立异,主帅就是帅,跟别人不一样。 可惜萧挞凛忘了人怕出名猪怕壮的道理,李继隆麾下的宋军军事素质过硬,对旗子非常敏感,看见不一样的旗子知道大人物来了。杀猪杀屁股,擒贼先擒王,床子弩给这位大领导招呼上,萧挞凛也是背,一发巨弩正中额头,辽军慌慌张张把萧挞凛抬了回去,但伤势太重,人还是不行了。大战在即主帅身亡,辽军士气一落千丈,太后萧绰更是悲恸辍朝三日。 辽军一路打到澶州城下,虽说野战势如破竹,但实际上河北没拿下来几个城池,河北的宋军主力也没受到损失,只不过是辽军入侵驿道受阻,切断了河北与中央的联系。 对面守澶州城的是老伙计李继隆,打不进去;背后是河北宋军主力,实力仍存;再往前就是不到三百里就是北宋都城开封。当时的情况对于辽军来说,如果坚持打澶州,李继隆打不过,有可能在澶州夜长梦多最后被北宋援军包了饺子;如果越过澶州打开封,主帅萧挞凛都死了,辽军士气低落几乎不可能再往南打,况且李继隆不是王超,实在不好惹,随时可能会从后面追击辽军;如果退回去,堂堂大辽帝国跑到宋朝境内浪了一圈无功而返颜面无光。 辽国的实际掌权者萧绰同志来到了人生最重要的一个选择的十字路口,一旦选错,将给国家带来沉重的灾难。 辽国统治者焦虑,北宋皇帝真宗同志也同样焦虑。 从景德元年九月初辽军进攻开始,前线的军情一封接着一封送到了开封,军情十万火急一刻容不得耽误。可面对如此紧急的军情,朝廷里争论的却不是如何调兵遣将抵抗辽军,而是抵不抵抗。 当时的中书里投降派主要分两个派系,一派以枢密副使陈尧叟为首主张学习唐玄宗逃亡四川,另一派以参知政事王钦若为首主张学习司马睿逃亡江南,读书人真是学识渊博,连逃跑都知道引经据典。 大臣提议逃跑,真宗更是拿不定主意,拿不定主意就不表态,真宗装作很佛系。直到寇准在上朝时汇报了前线军情,真宗才惊讶的表示,前线危在旦夕,大家商量商量,我们是迁都到成都呢还是迁都到金陵呢。 大臣们都装作不表态,寇准发言了,告诉真宗,谁给皇上出的迁都的主意?应该拉出去砍了。 寇准是同平章事,是正宰相,投降派的王钦若是参知政事,是副宰相;陈尧叟是枢密副使,相当于副宰相,俩人都属于寇准的部下,都不敢说话。 寇准接着说,陛下英明神武,国家将相同心,辽国皇帝太后亲征,我们也应该由陛下御驾亲征,退一万步即使不亲征也应该坚决抵抗,如果这个时候迁都逃亡四川或者江南,人心就散了,大宋将失去天下,半壁江山也保不住。 真宗听寇准分析后又陷入纠结,不知道该亲征还是坚守还是逃跑,本想退朝再考虑,结果刚想退朝寇准又不同意了,告诫真宗,陛下你这一走,大宋将亡,微臣恐怕是再也见不到你了,请陛下做个决断。 史书记载,当时的朝堂之上,“同列惧,欲退,准止之”,国家到了生死攸关的时刻,没有一个人敢说话,除了寇准。 前线统帅是缩头乌龟,大臣们没有信心抗敌,连皇帝自己都没有信心守住江山准备迁都逃跑,整个北宋最高领导决策层,只有寇准一个坚定地主战派。 寇准不在乎任何人的建议主张,他只有一个信念,就是保家卫国。 也许是受到寇准强烈爱国主义情怀的感召,真宗被说动了,决定御驾亲征抵抗辽军。 终于说动皇上御驾亲征,寇准很高兴,高兴之余也不忘留了一手,把中书的核心投降派成员王钦若安排去了前线抗敌。 真宗决定亲征,又担惊害怕亲征危险,扭扭捏捏一直拖到十一月,辽军都在澶州城外围起来了才出发。出发后,真宗本想安排王超从河北回来自北向南夹击辽军,可军令送出去几封,王超一点儿反应都没有。亲征的速度越来越慢,路上走到一半,真宗又动摇了,又想回开封,又想直接迁都跑去金陵,寇准苦劝无果的时候另一位军中大佬高琼知道了情况,便跟着寇准一起去找真宗进谏。 高琼是太宗的老部下,当晋王时的藩邸,跟着赵光义打了无数场仗,军功卓着,可谓嫡系中的嫡系,在军中威望极高。在辽军上一次南侵时傅潜因作战不力被免职后,就是高琼去河北接任宋军主帅,辽军退兵后因旧伤复发回到开封养伤,王超替代他接任了河北宋军主帅。 高琼跟傅潜王超一样都是真宗的嫡系老臣,但高琼是个坚决的主战派,高琼告诉真宗,这次御驾亲征的随军将士都在京师开封,如果陛下想迁都去金陵,这些士兵半路可能就要跑了,皇上在路上没有护驾的,比御驾亲征更加凶险,现在最好的办法就是继续北上,到澶州城打败辽军。 宰相劝完主帅劝,真宗终于再一次下定决心干他娘的,终于走了整整四天走完了从河南开封到澶州的路途,我在地图上拉了一下距离,从高德地图河南开封府景区到河南省濮阳市澶渊之盟历史博物馆,自驾车距离143公里,用时预计1小时40分钟,真宗的车队走了整整四天,这还是寇准高琼不停地劝才走完的路程。 这143公里的路,是北宋老百姓救命的路,寇准和高琼进谏的话,是给北宋老百姓救命的话。 真宗到了澶州城之后,又怂了,宋军在北城跟辽军对峙,真宗到了南城,说啥也不往前走了,不往北城的前线去。 当时正赶上李继隆来南城汇报工作,李继隆告诉真宗,辽军主帅萧挞凛被射杀,现在澶州城战局已经出现转机,我们虽然野战打不出去,辽军却也别想打进城来。 寇准从李继隆的工作汇报里,敏锐的听出了战机。 辽军此次南征号称大军二十万,打入河北两个多月没占住什么重要城池,宋军河北主力还在王超手里丝毫没受损失,李继隆这边澶州的守军刚刚干掉辽军主帅,应该趁着士气正盛采取点儿行动。 寇准找到高琼,一起向真宗进谏,到澶州北城亲自指挥宋军城防。 真宗没办法,来都来了,宰相和亲征主帅都强烈要求自己到北城露个脸,再推辞也说不过去,于是终于在寇准和高琼的反复督促下来到了澶州北城,完成了真正意义上的御驾亲征。 皇帝亲征,效果果真不一样,宋军见到皇帝出现在城头气势更旺盛了,周边过来勤王的部队源源不断的来到澶州北城,从一开始的辽军三面包围逐渐变成了两军对峙。 宋军士气高涨,但核心力量李继隆的兵力并不多,其他的军队跟着李继隆守城可以,野战不行。辽军主帅阵亡,但辽圣宗和萧绰还坐镇中军,军队战斗力依然强过宋军。当时已经到了农历十二月,天寒地冻,后勤供应困难,辽军面临的形势一天比一天差。 可宋军依然不敢轻举妄动,真宗手里最关键的一张牌—河北的王超一直杳无音信,王超不来,仅凭澶州的宋军还是没把握打赢辽军。 双方的心态都在发生着微妙的变化,在这种胶着的情况下,双方开始试着讲和,讲和的关键人物叫王继忠。 王继忠原本是宋军将领,在河北领军防备辽国,在傅潜被真宗免职调走后,王超成了河北宋军最高统帅,而就在澶渊之战的前一年,辽军南侵打进了河北,王超安排王继忠前去迎战,王继忠在前面拼命,王超在后面按兵不动,一直到王继忠的军队拼光了全军覆没被辽军俘虏,王超都没发兵救援。 在王超这种坑爹领导的操作下,王继忠成为了一名战俘,然而由于作战过程极为勇猛,深受萧绰赏识,不仅没有难为他,反而优待重用,到了辽国继续做官,这次南征由于打的都是王继忠先前的防区,业务熟练,萧绰就把他也带上一起随军作战。 讲和的开端,挺有意思,据《辽史》记载,是宋使前来提出求和的请求,辽圣宗才同意王继忠与宋使谈判,商讨和谈的具体细节。 而《宋史》记载,是辽国主动求和,由王继忠修书向北宋求和,表达了辽国皇帝和太后对于和平的渴望,真宗看了王继忠的书信之后,才同意谈判。 两国都挺好面子,求和这种舔狗才干的事儿,那肯定是对面儿提出来的。 不过没关系,只要有人提出来,两国都不想打了,不如就坡下驴赶紧谈,双方约好,北宋这边派一个特别代表,全权代表宋真宗到辽军大营里去跟辽圣宗和萧绰进行最终的谈判。 北宋的特别代表叫曹利用,是西府枢密院推荐的官员,第一次去谈判时其实面临的情况非常困难,北宋不知道河北现在局势到底什么样,不知道辽军还有多少战斗力,也不知道辽军到底想要什么作为和平的条件,就这么硬着头皮就上了。 辽国对和谈非常重视,辽圣宗和萧绰亲自接待了曹利用,一顿酒菜好生招呼之后告诉曹利用,想和谈,必须归还你大宋侵占我大辽的瓦桥关以南三州领土。 曹利用一听急了,这关南的领土本就是幽云十六州的一部分,当年周世宗柴荣打下来的领土,到了宋朝后没夺回幽云十六州其他十三州领土就够不争气的了,再把关南的三州土地让出去,这丧权辱国的条约谁敢签。 辽圣宗母子也很强硬,幽云十六州自古以来就是大辽土地,柴荣当年悍然入侵占领瓦桥关以南土地,大辽后来所有战争都是为了保家卫国,你宋朝凭什么不归还我大辽国土。 曹利用挺慌,但毕竟也久经官场,本着求同存异的理念,向辽国提出,国土之事不敢做主,要不其他方面我们再谈谈。 经过反复磋商,辽国提出和谈条件,每年给辽国岁币20万两,归还辽国被北宋侵略的瓦桥关以南三州领土。 曹利用回澶州城复命,北宋君臣一听这条件就炸了锅,炸的最凶的就是寇准,表示契丹人这是不知好歹,这种条件根本没必要和谈,直接开打,辽军在城下撑到现在已经是强弩之末,根本不是宋军对手,应该打辽军一个反击,并且趁反击一举彻底收复幽云十六州。 勉强跑到澶州御驾亲征已经让真宗很难受了,到了这份儿上再也不想跟辽国没完没了的打下去,他不顾寇准和高琼等一帮主战派朝臣的意见,指示曹利用,你接着去谈,领土绝不能让,但岁币方面可以再让渡一点,别超过一百万就行。 皇上已经决策的命令,寇准也没办法改变,但是退朝之后他找到曹利用警告,你这次去谈,绝对不能轻易让步,皇上给你定了一百万的额度,在我这儿的标准是不能超过三十万,超过三十万回来我砍了你。 寇准的强势满朝文武皆知,曹利用压力山大忐忑不安的再一次前往辽军阵中谈判。 经过这第二次艰苦卓绝的谈判,辽圣宗答应退兵,也不在追索被柴荣侵占的关南三州。但人大辽帝国不能白白被你北宋欺负,你不归还我的土地,至少得把租税给我吧,要不我大辽尊严何在。曹利用想了想也有道理,反正领导也有授权可以给辽国搞点儿钱,于是经过一番讨价还价终于敲定细节。 停战协定谈成了,曹利用赶紧向随行的真宗内侍通报,内侍问岁币额度,曹利用害怕人多嘴杂不敢说,给内侍比划了三根手指,内侍回去给真宗汇报辽国同意停战,不再追索领土,岁币额度是三根手指。 真宗搞不清楚三根手指啥意思,联想到自己交代曹利用一百万的额度,猜想岁币是三百万,三百万一想就肉疼,再想想辽军退兵了,算了算了也能接受。 曹利用那边拟定万所有细节之后也回来了,直接找到真宗汇报,皇上谈成了,咱每年给辽国岁币三十万,还是十万两银子二十万两布帛,不用全给成银子。 真宗一听这简直是大反转,还以为是三百万呢,最后直接只花了十分之一,非常满意。曹利用也非常满意,终于按领导规定的额度完成了和谈,不用被砍了。 于是接下来两国交换国书,约定: 1、每年北宋向辽国提供白银十万两,布帛二十万匹; 2、宋辽两国约为兄弟之国,宋真宗年纪比辽圣宗大,两人约为兄弟,宋真宗为兄; 3、两国维持边界现状,不再对对方国土进行追索,边界不再修筑城池或进行其他任何军事活动; 4、双方有任何违法之人越境逃亡的,由当地政府交由各自原事发地政府处理,不徇私藏匿; 国书最后双方约定,有渝此盟,不克享国,昭昭天监,当共殛之。 两国不知道的是最后这一条才是真正的魔咒,一百多年后一语成谶。 不过对于当时而言,辽国保住了面子挣回了岁币,这生意不亏;北宋解决了战争压力也保留了面子,辽国皇帝是北宋皇帝的弟弟,过去兄弟俩干仗留下了一些历史遗留问题,现在哥哥每年给弟弟搞点儿经济援助照顾照顾弟弟,也不算过分,都挺好。 写到澶渊之盟,我专门查了查相关的史料,根据宋史食货志记载,北宋景德元年岁入钱帛粮草、丝绵、茶盐酒铁的全部收入是7360多万,银子单位是两,其他物资基本上也是按照相应的等价物来计算的,由于当时还是宋朝,还没有张居正搞一条鞭法统一税收,国家经济都是钱粮物资杂糅在一起计算的,不过从这个方面也可以大概估算的出来,给辽国的岁币30万,基本上占国家gdp的不到0.5%,这笔钱对朝廷影响可以忽略不计,加上和平带来的军费节约,这钱花的物有所值。 澶渊之盟创造了一个经典的谈判案例,对于北宋来说,河北失联,主力王超靠不住,仅凭着一座澶州城,误打误撞干掉了辽军主帅,皇帝亲临战场增强士气,争得了谈判的筹码,最后严守三十万岁币的底线,实现了谈判目的,北宋朝廷取得了谈判的胜利。 对于辽国来说,国土维持了现状,凭空每年多出来三十万岁币,对面的皇帝比咱皇帝年纪大让辽圣宗喊哥,认个哥每年多出来这么多钱,辽国直接全部用来赏赐给辽国民众,老百姓非常满意,我是辽圣宗我也觉得这哥认得值,辽国上下也都觉得谈判谈赢了。 由于和平的到来,宋辽两国在边境开设了大量的榷场,两国民间开始了大量的贸易往来,北宋的茶叶、丝绸、香料手工艺品纷纷进入辽国,辽国的牛羊、人参卖到了北宋,没有战争,老百姓小日子过得滋润多了。 在今天的河南省濮阳市御井街,有一处“回銮碑”,就是澶渊之盟签订后寇准亲自手书的《契丹出镜》,字体苍劲挺拔,千百年过去,仿佛还散发着寇准的万丈豪情。 辽军退兵之后,澶州城兵临城下的元凶,坐视敌军入寇的宋军主帅王超遭到了大量的弹劾,真宗觉得既然战争已经结束了,算了,不再深究了,仅仅是免去了王超大军区主帅的职位,换了个防区到河阳去做了节度使,再到后来王超病死之后还封了爵位。 大是大非问题拎不清,对王超这种国家的罪人给予厚待,真宗这种做法让多少为大宋战死沙场的英雄们寒心。 天书闹剧 景德元年这一年,对真宗而言是收获的一年,就在澶渊之盟签订前几个月,西北的老冤家李继迁死了。 咸平六年二月,六谷部酋长潘罗支向北宋派出使臣正式请求归附,六谷部落位于今天甘肃中部武威张掖一带,正好跟北宋之间隔着李继迁的势力范围。李继迁知道潘罗支求情归附北宋的行动之后大怒,当即决定铲除这个西部背刺,率军攻打六谷部落,一鼓作气拿下了西凉首府凉州城。 潘罗支一看李继迁士气旺盛,便在城外诈降,李继迁刚刚拿下凉州城洋洋得意,没加防备便率军出城准备接受潘罗支投降,走进潘罗支的包围圈被打了个瓮中捉鳖,身中一箭负伤逃走。 这一箭伤势比想象中严重,李继迁回去之后曾放话出来,潘罗支你给我等着,伤愈之后还要来收拾你,可没想到转过年去,景德元年二月,李继迁伤势恶化,不治身亡。 李继迁这一辈子真是太能折腾了,屡战屡败,屡败屡战,宗族兄长一大帮子人都归附北宋了,他不肯,宁可冒死出城,跑到地斤泽的大漠无人区去找寻生路。 说实话,李继迁的军事水平在北宋初年根本不够看,多少次历经九死一生,拉起来的部族往往一场战斗就被北宋打散了。当时北宋军事压力主要来自北方辽国,一般只是安排偏师对付李继迁,饶是如此,李继迁也没占过北宋什么便宜,就不说李继隆王侁这种名将了,即使是遇上王超,人王超面对辽军跟个怂包一样,都能上去给李继迁一顿暴打,乌白池一战王超父子领着一支偏师愣是给李继迁打了个平手,要不是其他几路宋军没找到路,李继迁估计就交代到乌白池了。 军事水平不行,不代表李继迁就有原罪,党项民族有自己的文化、语言、服饰等等鲜明的民族特色,跟中原汉人有着本质上的区别,人家不想跟汉人混为一谈,不见得就有错。 《白马啸西风》里面有一句经典台词,“你们汉人的这些东西都是极好的,但我们偏偏不喜欢”。 一代传奇人物李继迁阴沟里翻了船,没人带头折腾了,党项民族的斗争暂时告一段落,但是党项的基因还在传承,下一次,将是天崩地裂。 李继迁死了,真宗非常惬意,北边战争结束了,西北没人闹事了,整个国家国泰民安,太平盛世,从天子到百姓都生活在幸福之中。 景德五年正月,一次例行的朝会上,皇宫的巡逻人员上报,左承天门顶部挂了一匹黄色布帛。 一群朝臣莫名其妙,这好好的怎么会有黄色布帛跑到左承天门上去了,正当大家纳闷的时候,真宗向群臣解释了,去年十一月某天夜梦里,他见到了神仙,神仙告诉他,需要皇帝建立一处道场并且斋戒一个月,等到来年神仙便会赐给皇帝三篇名为《大中祥符》的天书。 大臣们都震惊了。 真宗接着告诉群臣,为了表示虔诚,他没有大肆声张,而是在去年十二月里完全按照神仙的要求悄悄完成了斋戒,现在就派人到左承天门取回布帛,看看里面到底是什么。 不一会儿,人回来了,果然是《大中祥符》天书。 真宗当着群臣的面打开了天书,阅读了天书的内容,主要有三点: 一、大宋立国、真宗继位都是天命所归 二、上天表扬真宗皇帝孝顺俭朴 三、大宋王朝将延续千秋万载 当天的朝会,真的是一场侮辱人智商的朝会。 侮辱智商归侮辱智商,但在讲究天人感应的古代,天书降临,那可是天大的祥瑞,接下来,大赦、改元,景德五年改为大中祥符元年(公元1008年),北宋全国一派幸福祥和。 天书降临的第二天,有一名翰林学士向真宗进献了歌颂天书的乐谱,真宗看了之后非常高兴,表扬了这名翰林学士。 又过了没多久,太仆寺一名叫钱惟演的官员向真宗进献了歌颂天书的文章《祥符颂》,又被真宗一顿夸奖,并且不久就破格提拔了他。 接下来,仿佛打开了潘多拉的魔盒,全国上下开始了魔怔一般的歌颂天书或者歌颂真宗本人被授予天书的事迹,凡是文章写得好的,入了真宗法眼的,统统予以提拔。 颂歌唱了两个月,到了三月份,兖州地方官上报,有一千多名百姓从兖州不远千里赶到了开封求见皇上。 北宋的兖州跟现在的兖州位置差不多,不过北宋时候山东没那么多地名,兖州管辖范围很大,其中泰山也在兖州的管辖范围之内。 老百姓知道自己去开封要干啥,兖州地方官知道他们去开封要干啥,真宗也知道他们来开封要干啥。 真宗在皇宫接待了百姓们,百姓们一致要求,皇上要封禅泰山。 谜底揭开了。 真宗很官方的回绝了百姓们,他告诉百姓,封禅泰山是大事,不能轻易举行,自己德行不够,没有资格举办封禅仪式。然后,真宗下令赏赐百姓们钱财,政府派人护送百姓回家。 老百姓们刚走,地方官上报,兖州当地六百多名书生前往开封请求皇上封禅泰山。 接着,群臣上表请求皇上封禅泰山,仅仅三月里,群臣就上表五次。 整个国家癫狂了。 奇怪的是,在这种癫狂的氛围中,曾经力挽狂澜拯救国家的寇准去哪里了呢? 寇准再一次被贬官了。 在澶渊之战期间,北宋朝廷有寇准和毕士安两位同平章事,毕士安为人大度宽厚,处处以大局为重,战争期间支持寇准的主张,共同说服真宗亲征保住了国家。澶渊之盟结束后,由于毕士安年纪太大身体不好,很多事情不再决策,朝廷大事一般就全部交由寇准一人来处理,在某种程度上出现了“独相”的局面。 寇准不知道的是,宽厚的毕士安却是自己坚实的铠甲。 由于没了毕士安的商议和提点,寇准独断专行的行事风格愈演愈烈。北宋朝廷有个惯例,如果没有特殊的功绩,官员的考核提拔需要论资排辈,排到了自然就提拔。这在封建社会是一种很常见且很公平的绩效考核方式,毕竟大家的工作无法量化,论资排辈对每个人都是公平的,而对国家有特殊贡献的比如澶渊之盟去谈判的曹利用,后来被多次提拔也是大家认可的。 但是到了寇准这里就不行了,毕士安抱病之后,只要是吏部报过来的官员考核名单,寇准看过之后都要修改一番,不少人因此失去了升迁的机会,寇准曾经与冯拯结仇就是因为擅自取消了冯拯升迁的机会。而不少增补进来升迁的官员,其实寇准并不能完全了解,不了解不重要,重要的是好与不好的标准掌握在寇准手里。 而对于澶渊之战中的两个逃跑派下属,陈尧叟和王钦若,寇准也没手下留情。 陈尧叟和王钦若两人都被派到了前线,战争结束后,陈尧叟就地留任,王钦若回到朝中,寇准看王钦若回来了是里外看不顺眼,隔三差五的找王钦若麻烦,王钦若一气之下辞去参知政事官位,去编书去了。 王钦若这个人淳化三年考取进士,咸平四年就出任参知政事,九年的时间从官场新人做到了副宰相的高位,除了聪明才智外,还在于他擅长揣摩人心,尤其是皇帝的心。 真宗刚即位时,王钦若在三司任职,与同僚聊天时候一位官员就说了,国家的赋税计算方式非常不科学,很多赋税都是从五代就开始算了,可当时的百姓流离失所哪里可能交得起赋税,他打算向真宗汇报,请求减免这些不合理的赋税。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王钦若第二天抢先向真宗汇报了此事,并建议免除这些赋税。真宗听了大吃一惊,问王钦若,难道先帝都不知道这些赋税不合理吗? 王钦若告诉真宗,先帝当然知道这些赋税不合理,但是陛下刚刚即位,这是先帝留给陛下让陛下收取天下民心的啊。 这一席话,真是说到真宗的心坎里去了。 情商这么高的进士,升迁的不快才奇怪,虽然王钦若在寇准这儿吃了瘪,不过凭借着自身进士出身的顶级文化水平,他还是给自己留了个后手,保留了一个资政殿学士的官位,同样都是编书,但是资政殿学士还有个优势,可以经常就编书事宜向皇帝请示汇报。 寇准看到王钦若都不在中央任职了,却还能经常出入真宗身边,明显打击力度不够,于是他决定再恶心恶心王钦若。 景德二年,已经卸任参知政事的王钦若被告知,学士上朝时,资政殿学士排到翰林学士后面。 翰林学士大多是刚考中进士的职场新人担任,而王钦若论资排辈简直就是这些新人的前辈的前辈,于情于理也应该领衔在所有翰林学士之首。但是寇准安排好了,你王钦若上朝时候给我往后稍一稍,别在皇上面前露脸。 王钦若出离愤怒了,自己都已经惹不起躲着寇准了,寇准还要落井下石,这大宋江山还有王法吗?痛定思痛后,王钦若决定反击。 此时的寇准,处于实际意义上的“独相”状态,根本不把王钦若放在眼里,可他不知道的是,自己独断专行的施政风格已经越来越脱离大宋官场了,他的政敌越来越多,稍有不慎就有可能跌入万丈深渊。 景德二年某一天,一名叫做申宗古的普通老百姓到敲响了登闻鼓,状告寇准谋反。 登闻鼓的恐怖之处之前我们是有所了解的,敲倒了赵普、向敏中、张齐贤好几位宰相,但是前面几位宰相也只是行为问题最后下课,寇准的罪名是谋反,是要诛九族的。 告的是当朝宰相,还是谋反的顶级罪名,大理寺不敢审了,直接呈报给了真宗,真宗看了诉状以后,好家伙,不仅事情来龙去脉写的清清楚楚,谋反的同伙也有,是已去世的越王赵元杰,宰相结交亲王,事态可不是一般的严重。 大理寺不敢审,涉案人员又是宰相本人,真宗想了想,够资格审理案件的有且仅有一个人,那就是抱病在家的另一名宰相毕士安。 毕士安拖着病体回到朝中,接下了这件天大的案件审理工作。 果然,经过毕士安审理,案件很快水落石出,申宗古状告寇准一事纯属诬告,按照北宋律法,把申宗古给斩了。 奇怪的是,此案以申宗古的伏法结束,并未扩大调查。 毕士安在审理过程中也许已经发现了某些线索,也许已经上报给了真宗,但被真宗压下来了,只要寇准不存在谋反就足够了,他不需要再扩大事件波及范围。 整个事件发生过程,寇准都处于一种只能等待而无能为力的状态,被告人是自己,他除了配合审理外为了避嫌不能主动出来参与案件审理,同谋的是死去的越王赵元杰,一个死人无法开口说话自证清白。整个事件更像是一场有预谋的政治攻击,打蛇打七寸,专捡你防护不到的地方攻击。 按照寇准的规格,如果没有同为宰相的毕士安出马亲自审理案件,恐怕需要多位中央高级官员联合审理,而中央高级官员大多都被寇准挤兑过,这个时候能帮寇准说话秉公办案的恐怕不会有几个人。 基于封建社会对于谋反的敏感性,除非能够审理出诬告的铁证,否则即使是证据不充分,也会因为存在嫌疑而直接终结一个人的政治生命甚至疑罪从有直接处决,寇准这一次是被毕士安从死神手里救了回来。 而真宗对此案的态度也能看出,他对寇准在朝堂上的独断专行也已经开始不满了。 案件结束后,寇准并没有收敛以往的作风,而是依然我行我素,真宗对寇准的不满也在上升。王钦若敏锐的抓住了真宗的情绪变化,于是在一次编纂书籍工作汇报时借机问真宗对于澶渊之盟的感想。真宗回答王钦若,澶渊之盟结束两国战争,是好事,他作为大宋皇帝也完成了一件有利于百姓的功业。 然而王钦若却告诉真宗,澶渊之盟是在澶州城下签订的,这就是彻底的城下之盟,古时候的小国还知道签订城下之盟是耻辱,而真宗被迫和谈签订了城下之盟,这不是耻辱是什么? 真宗沉默了,盟约过去几年了,没人敢提澶渊之盟的性质,可真宗心里清楚得很,这就是城下之盟,和平换来的并不光彩。 王钦若接着说,皇上你虽然贵为天子,可澶渊之盟都是寇准强力主张抵抗最后才换来的和谈,老百姓们称颂的都是寇准,哪里还记得皇上的功劳。赌徒在赌桌上赌红了眼,往往会一次性的把自己全部身家押上最后一搏,这叫孤注一掷,寇准逼迫着陛下一同前往澶州亲征,这种行为跟赌徒的孤注一掷又有什么区别? 真宗脆弱的自尊心,被王钦若扒的一无所有,寇准的功劳此时已经全部变成了大逆不道。 景德二年十一月,宰相毕士安病逝,寇准失去了中央领导集团唯一的盟友,景德三年二月,寇准罢相离开开封,被贬去了陕州做地方官。 寇准离开朝廷了,真宗却高兴不起来,他本来的念想是能有一番作为青史留名,可前面几十年好不容易跟辽国达成的和平局面还是寇准主导换回来的。看到皇帝闷闷不乐,王钦若敏锐的发现了真宗的心理变化,向他提出,现在国家太平,北面的辽国,西北的党项都不再有战事,这是天大的好机会,应当封禅泰山,彰显本朝伟大。 真宗心动了。 封禅泰山是一种古老的祭祀礼仪,是到泰山进行封禅活动,泰山之顶祭天叫做封,泰山脚下祭地叫做禅,封禅泰山实际上就是到泰山向天地汇报,我所统治的天下风调雨顺国泰民安、百姓安居乐业,我没有辜负天子的重任。真宗之前,有史料记载的曾经封禅过泰山有尧、舜、禹、商汤、秦始皇、汉武帝、汉光武帝、唐高宗、唐玄宗。 客观来讲,真宗的功绩与以上几位皇帝相比根本就不值一提,但封禅带来的万民敬仰实在太吸引人了,真宗需要让天下百姓知道,他不是寇准或者任何一个人可以操控的傀儡,他是这个国家真正唯一的统治者,所有掌声和鲜花只能属于他一个人。 想到与做到是两回事,真宗想要封禅,可封禅实在规格太高,要求的前置条件也苛刻,其中最苛刻的是需要有足够的祥瑞,来证明上天确实对皇帝认可,同意皇帝进行封禅。 真宗犯难了,这第一步就几乎不可能完成,自己何德何能上天能降下祥瑞激励自己封禅泰山。 然而王钦若向真宗细细讲完前朝封禅的典故,告诉真宗,所有的封禅前置的祥瑞,都是伪造的。 在王钦若孜孜不倦的科普之下,真宗终于明白了所谓祥瑞的操作手段,不就是忽悠嘛,前人能干,我也能干。 真宗决定干这一票大的,但还有一件事不放心,他担心王旦不同意。 王旦,河北大名府人,太平兴国五年进士,与他同年中进士的有向敏中、李沆还有寇准。此前历任兵部、工部,咸平年间任同知枢密院事,进入中书,澶渊之战期间坐镇开封调度有条不紊,后来又升任参知政事成为副宰相。在毕士安病逝、寇准被罢免之后,王旦成为朝中独相。 王旦这个宰相与之前的吕端、毕士安有类似之处,为人宽厚大度但原则性极强,只要是他认为不对的就一定会反对到底。王钦若表示他跟王旦认识很多年了彼此比较熟悉,由他作为说客去说服王旦。 王钦若怎么去游说王旦没人知道,但是王旦知道了真宗决定封禅,王旦与寇准不同,寇准是只要自己认定的观点,谁也不能动摇,王旦是首先考虑领导的感受,在领导能接受的情况下,才坚持自己的观点。 王钦若制造了一个信息茧房,使得王旦不知道真宗能不能放弃封禅,真宗也不知道王旦能不能向自己妥协同意自己封禅,一对君臣就像打哑谜一样,只要王钦若两头吹牛逼,给真宗说王旦已经同意,给王旦说皇上封禅态度坚决。 真宗坐不住了,于是耍了一个小花招,约王旦来宫里吃饭,王旦隐约感到这顿饭是为了封禅,可饭局上真宗顾左右而言他也不提封禅,酒足饭饱之后,赐给王旦一坛酒,叮嘱王旦回家后再打开,与家人共同享用。 王旦回家后打开酒坛子,里面全都是饱满的珍珠,为了封禅不惜贿赂自己的宰相,面对执着的皇上,王旦妥协了。 有坚定地支持者,有妥协的宰相,还得有巨额的金钱,真宗不傻,知道一场封禅礼仪办下来,花费不亚于一场战争。辛辛苦苦好几年,可别一夜回到解放前,为了了解国家的财政力量到底能不能支撑得起这场封禅,真宗找来了三司使丁谓咨询,名不见经传的丁谓表现出了极高的业务素养,他准确的告诉真宗景德三年当年的国家财政收入,并且对比了咸平年间的增长额,经过初步测算,如今的国家税收可以轻松完成封禅泰山的大礼。 这位名不见经传的丁谓一举在真宗面前打响了个人品牌,真宗从此知道了有这么一位能臣,真乃国家之幸。 后世编纂史书的时候,总结了北宋朝廷有五鬼,王钦若和丁谓分列一二,王钦若是大鬼,丁谓是二鬼。 财政能够承担,真宗心里踏实了,于是在高参王钦若的帮助下,就有了景德五年初天书降临左承天门的一幕,这场天书闹剧正式拉开序幕。 当年四月,天书第二次降临在皇宫功德阁,这一次的降临让国家更加沸腾了,加上从民间到朝中一次又一次的请愿天子封禅泰山,真宗终于不再端着了,下诏当年十月举行封禅泰山大典。 整个封禅大典的过程就不再赘述了,基本上就像一个顶配版的开学典礼,只说影响,首先是经济方面,封禅大典前后经历四十七天,花了费用八百万缗,宋代一缗约等于七百多文钱,八百多万缗相当于当时国家年度税收的三分之一。 一个多月花掉年收入的三分之一,这是败家子。 这还不算,大典过后必有重赏,全体朝臣的升迁、赏赐、对兖州当地的赏赐又构成了一笔接一笔的财政负担。 这还没完,为了供奉天书,真宗安排修建一座叫做玉清昭应宫的宫殿专门放置天书,封禅大典之前就开工,一直建到大典结束后还没结束,真宗为了加快速度安排丁谓亲自监工,丁谓每日征发数万劳工,为了尽快完工三伏天都不允许休息,对工人压榨至极。 出行、封赏、大兴土木,像极了隋炀帝,真宗沉醉在自己大获成功的封禅大典里,还以为自己是秦皇汉武。 如果真宗穿了衣服,那一定是皇帝的新衣。 大中祥符二年,上一年的玉清昭应宫还没建完,真宗有下诏,要求各地自行修建天庆观,以方便进行地方性的祭祀活动。 好家伙,诏令一下,地方上开始开足马力搞工程建设,北宋国内一时之间道观林立,像极了南北朝时候遍地林立的寺庙。 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楼台烟雨中。道观的背后是地方财政枯竭,是老百姓惨遭搜刮,楚王好细腰,宫娥多饿死。 大中祥符七年,玉清昭应宫终于修建完成,宫殿占地面积将近500亩,建筑面积约30万平米,包含2610间房间,内部装修极其豪华,规格远超阿房宫。 与此同时在这几年里,北宋官场出现了一种非常奇怪的政治潮流,官员都在致力于三件工作:进献白鹿灵芝彩色矿石等祥瑞、进献歌颂天书或封禅的图画、进献歌颂天书或封禅的文章。兢兢业业工作的官员得不到升迁,大家都发现了,跟着潮流粉饰盛世一起吹捧才能升官发财。 大中祥符七年,寇准的机会来了,天书闹剧的主角王钦若被罢官免去了枢密使的职位,西府枢密院一把手的职位空出来了。 王钦若在大中祥符年间通过献祥图、献颂文、献祥瑞吹捧时局回到朝堂,逐步高升到枢密使的职位。当了大领导的王钦若开始逐渐膨胀起来,对朝中的安排独断专行,终于在一次西南平叛结束后,王钦若再一次不经过真宗首肯直接给立功的将士进行了破格封赏,惹毛了真宗。 他以为真宗搞天书运动就糊涂了,就对朝廷彻底不管不问了。枢密院虽然是最高军事机关,但长官枢密使从来都是文官,文官都是皇帝身边的近臣,古往今来皇帝最忌讳近臣结交边将,王钦若这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居然还敢拿着国家的钱破格封赏来卖自己的人情。真宗虽然痴迷于天书,但是在暗流涌动的朝廷里还是保持着极高的敏感度,马上下令从上到下全部处理违规操作的官员,这一次王钦若算是结结实实的翻车了。 不过毕竟在天书运动里立了不少功劳,真宗顾及情面,只是把王钦若革了职。 枢密院掌管国家军事,不可一日无长官,真宗环顾四周,有能力有魄力镇得住台面的,只有寇准。 真宗不想用寇准,但宰相王旦对寇准推崇至极,极力推荐寇准回到中央。于是大中祥符七年六月,寇准被任命为枢密使,回到朝中。 寇准回来了,面对面朝乌烟瘴气的气氛,他决定采取措施,通过打击一个人扭转天书运动的政治风向,这个人叫林特,时任三司使,是天书运动的核心人物之一。 在上任三司使丁谓升任参知政事后,林特接任了三司使,林特是南唐旧臣,到了北宋之后一直在地方任职,由于其出色的财务管理能力被朝廷多次提拔,澶渊之盟之后做到了三司副使的职位,参与了国家多项重要财税改革方案,极大地改善了朝廷税收状况。而且这个人不仅业务能力强,工作还特别拼,终日都在官府办公从不请假,堪称职场劳模。 可就是这么一个人,史书记载,天性奸邪,善附会,常接机中伤同僚。 此外,这个人还有个整治靠山,曾经的三司使,当时的参知政事丁谓,这前后两任三司使,为了天书运动筹钱前赴后继,结成了坚定的政治同盟。 最后,林特还有个荣誉称号,之前我们提到过王钦若和丁谓分别是北宋五鬼中的大鬼二鬼,林特就是五鬼中的三鬼。 寇大宰相回到朝中,他决定先干掉三鬼。 大中祥符七年年末收税期间,河北地区发生大量欠税问题,三司没处理好造成不良影响。寇准找到真宗告了林特一状,说河北地区以往经常出现年底交税赋税交上来了但三司没及时收,钱和布帛路上来回拉入不了账,最后还出现欠税情况。税收问题三司使处理不好应当问责,但是出乎意料的,真宗只是冷淡回应了寇准,林特安然无恙。 老实讲,寇准这次告的一状有越权嫌疑,寇准是时任枢密使管军事,三司负责国民经济归中书管理,中书有王旦有丁谓犯不着麻烦寇准过来指指点点。 一击不成,林特马上又出现工作失误给了寇准机会,当时枢密院管辖的驼坊退役了一批军人,驼坊是养骆驼的,骆驼是当时重要的军事物资运输工具,在驼坊养骆驼的是因犯罪而被发配从军戴罪之人,退役之时就是服刑期满之时。 按照制度,这批人退役时朝廷要发放一笔费用给他们用以回家后的过渡生活费,但偏偏大中祥符八年的这批军人退役时三司漏发了这笔费用。枢密使寇准当然不会放过这样的机会,马上又找真宗告了林特一状。 告状的结果,不仅林特安然无恙,反而真宗对寇准大为不满,抱怨寇准小题大做。大中祥符八年四月,寇准被罢免枢密使的官职,风水轮流转,王钦若官复原职,回来继续担任枢密使。 寇准对林特的几次攻击除了针对林特本人,更多还是在打击天书运动,作为掌管国家财政的三司使,在大中祥符年间全国各地的道观修建几乎都要从三司处得到批准,没有三司批准就根本不可能有钱去大兴土木。而当时真宗最重视的一号工程玉清昭应宫也已接近尾声,大中祥符年底,玉清昭应宫终于建成,然而宫殿的竣工并没有熄灭真宗天书的热情,全国各地的道观依然修建个不停,国库已经不堪重负,林特不但不阻止这种行为,反而拉整个国家一起苦苦支撑,为真宗这种佞道行为买单。 林特的背后有前三司使、后来升任参知政事的丁谓,丁谓的背后还有真宗,天书运动实际上就是以真宗为核心兴起的一场佞道行动,难道寇准就看不透吗?难道他要挑战皇帝本人吗? 寇准十九岁中进士,年纪轻轻进入中央核心领导班子,一生经历无数大风大浪,如果说寇准看不透,那这世上在没有人能看得透了。但寇准的人生理想与追求绝不仅仅是忠于皇帝,而是忠于天下苍生。 民为重,社稷次之,君为轻。 一心为国为民的寇准再一次被赶出了中央,从真宗到满朝文武再到全国各地继续着乌烟瘴气的天书运动。 外面是此起彼伏的天书崇拜,朝中同样暗流涌动,大中祥符五年十二月,寇准还未第四次回到中央之前,王旦突然请病假回家歇去了。 王旦是朝中独相,政府的首脑,真宗自从开始搞天书运动之后就不怎么管政事了,一般朝廷事务全靠王旦处理。奇怪的是,这次王旦请了病假之后从朝中到宫中大家都陷入了沉默,都不急着让宰相回来主持大局,仿佛王旦从未生病。 果然,没过多久十二月还没出,王旦病好了回来上班,回来第一件事就是率领中书的中央宰执领导班子向真宗上书,请求立德妃刘娥为皇后。 狸猫换太子 刘娥生于赵匡胤开宝二年,比真宗小一岁,自幼在四川长大,幼年丧父跟着母亲相依为命,处于生活压力,小刘娥从小就学会了一身本领,擅长唱跳,这要搁现代说不定当个网红还能小日子过得滋滋润润的,可在宋代这种本领只能当艺伎,就是章子怡《艺伎回忆录》的那种艺伎,其实就是歌女,挣不了几个钱,地位也很低。 当艺伎只能勉强解决温饱,小刘娥稍微长大了点儿之后,终身大事也要提到日程上来,经人介绍嫁给了四川华阳(今成都)当地的一位名叫龚美的银匠。 本来小夫妻俩一个做手艺一个搞文艺,日子倒也不差,可淳化四年四川大旱,接着王小波起义,叛军和官兵打来打去,老百姓流离失所,成都被打的千疮百孔没办法生存下去,夫妻俩一商量逃难吧,收拾了家当就往北走,一路来到开封,身上仅剩的一点家当也已经花光了,眼看着夫妻俩就要饿死街头。 万般无奈之下夫妻俩商量,要不就把刘娥改嫁了换口饭吃,先活下去要紧。正巧当时襄王正在京城选妃,知道四川美女多,想找个四川籍的美女,机缘巧合之下,刘娥进了襄王府,襄王叫赵元侃,赵元侃后来改了个名叫赵恒,就是真宗。 不过在淳化年间,赵元侃的哥哥还在世,皇位说啥也轮不到他,他也就是做一个太平王爷吃喝享乐而已,对于赵光义或者北宋朝廷来说,赵元侃啥也不是。 也不知道是刘娥身上的艺术细菌特别多还是四川妹子的魅力独特,从刘娥一进宫便深深地吸引了赵元侃,赵元侃对她格外恩宠,刘娥的人生时来运转。 但随着赵元侃的哥哥元佐元僖相继离世,他成了赵光义眼中的皇位第一顺位继承人,赵光义决定给自己孩子正式册封为皇太子,便安排下属考察赵元侃,这一考察不要紧,有人反映赵元侃跟一个来路不明的艺伎混在一起。 赵光义大怒,堂堂准大宋皇太子,来往的都是什么闲杂人等,下令把刘娥赶出王府。 可怜的刘娥,好不容易进到王府里还没过几天好日子就被赶了出去,不过不怕,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因为得到襄王的帮助,刘娥和龚美夫妻俩总算活了下来。 至道三年赵光义驾崩,宋真宗赵恒即位,即位当年就把刘娥接回皇宫,当时刘娥已年近三十,谈不上什么姿色了,可即便如此,真宗也要把她接回来。 我相信真宗是真爱,至于刘娥有没有真爱,咱不知道女人心里怎么想,咱也不敢瞎猜。 皇宫不是王府,规矩要比王府规矩多得多,进了宫就要有名分,名分就要有详细的个人信息登记,刘娥个龚美俩人从四川逃难出来之后再没回过四川老家,家里的亲人早已失去联系,在这世界上,如果说有亲人,只有这原配的夫妻俩还是亲人。 于是龚美摇身一变改名叫了刘美,身份成了刘娥的哥哥。 刘娥刚进宫时的名分是美人,也就是地位最低的一类嫔妃,得益于真宗的恩宠一路提拔,但由于出身低微,真宗在提拔刘娥时总会遇到重重阻力,刚即位没多久就像册封刘娥为贵妃,被宰相李沆直接拒绝。后来对刘娥的多次册封也均遭到了时任各个宰相的明确反对。 但无论谁反对也没用,宰相可以换人,皇帝只有一个,真宗没有因为别人反对就对刘娥冷淡,反而跟刘娥的感情愈加深厚。 可细心的刘娥发现,真宗一直闷闷不乐,景德四年四月,真宗的嫡子夭折,生母郭皇后伤心过度不久也病逝。原本这是一个更进一步的好机会甚至登上皇后宝座也不是不可能,但当真宗提出想要册封刘娥为皇后时,又被群臣反对以致作罢。多次受挫的刘娥没有因名分的问题而沮丧,而是敏锐的察觉到真宗的子嗣危机:郭皇后所生嫡子夭折后,真宗先前五个皇子先后夭折,没有一个能活到成年的。当时真宗已经人到中年,偌大的皇宫里依然没有皇子,国家继承人问题日益严峻。 此时对于刘娥的最优解就是为真宗生下儿子,皇子继承大统,自己母仪天下。 可惜的是当时刘娥已经年过四十了,即使是医疗水平高度发达的今天,超过四十岁的妇女想在怀孕生育也不是一件容易事,更何况早在北宋年间,并且当时刘娥服侍真宗十多年,说难听的,要是能生她早就生了。 自己不行,就让自己人代自己行,刘娥进宫时待了一名侍女一起进的宫,侍女姓李,也是个苦命人,年幼丧父母亲改嫁,幸好当地尼姑庵收留了她。早先刘娥离开襄王府后在尼姑庵发现了小李姑娘,一看姑娘长相清秀非常喜欢,就收留在身边做了侍女,时间长了小李姑娘便对刘娥忠心耿耿。小李姑娘年轻而稳重,平时沉默寡言接人待物极有分寸,是个借腹生子的极佳人选。郭皇后死后,刘娥便安排小李姑娘去真宗那里侍寝,真宗本来没当回事,没想到这一来二去,小李姑娘竟然怀孕了。 这可真是天大的喜讯,不过念及之前子嗣夭折的坎坷,真宗没敢抱有太大希望,可又没想到小李姑娘这肚子是真的争气,经过十月怀胎孩子呱呱坠地,大中祥符三年四月,小李姑娘给真宗生了个大胖小子,取名赵受益。 真宗高兴坏了,中年得子的狂喜冲走了之前皇子夭折的阴霾,他晋封小李姑娘为才人,然后安排把孩子给刘娥抚养,对外宣称刘娥诞下皇子,普天同庆。 真宗有了子嗣,刘娥有了政治角逐的资本,北宋王朝有了继承人,唯一只有小李姑娘,失去了骨肉至亲。 小李姑娘没有怨言,没有力争,而是默默回到自己才人的职位上继续侍奉真宗,同时对刘娥也侍奉依然。 刘娥没有看错人,小李姑娘沉稳持重且有分寸,所有苦楚都自己默默忍受,只要能看着孩子一天天长大。 诞下皇子的刘娥终于扬眉吐气了,先前对于刘娥的晋封,历任宰相李沆、寇准、王旦、向敏中都明确表示反对,皇子诞生之后,再无一人反对。 大中祥符五年十二月,德妃刘娥被立为皇后,正式母仪天下。 母仪天下的刘娥并没有闲着,大中祥符年间后期,也许是终日寻仙问道耗尽了身体,真宗的健康状况开始恶化,精力也逐渐难以胜任繁重的朝政。于是在大中祥符末年出现了这样一种情景:真宗退朝后处理奏章时刘娥总陪伴左右,提出建设性意见。 真宗身体每况愈下是所有朝臣有目共睹的,然而在此之下依然有大量批阅意见从宫中发出,大家逐渐知道那个代真宗行天子决策的人—皇后刘娥。 女主参政 随着刘娥越来越多的参与到朝中国家大事决策中,真宗和朝臣们也逐渐习惯了皇后参政。然而太平兴国九年五月,开封出现天象:太白昼见。 太白指的是太白星也就是金星,太白昼见也就是太白星在白天出现了,放在今天也就是个普通的天文现象,但是在古代封建社会,所有天文现象都预示着深刻的含义,太白昼见的含义是:女主昌。 上一次太白昼见时是在唐朝贞观年间,后来发生了什么事,想必大家都是清楚的,比较类似的是,武则天后来也是从唐高宗身边辅政开始参与到朝政决策中的。 北宋朝廷陷入了恐慌之中,而这其中最恐慌的恐怕就是真宗本人,刘娥是自己信任的皇后和政治盟友,但自己的儿子毕竟不是刘娥所生,当年武则天为了夺权连自己亲生骨肉都能痛下杀手,如果刘娥真的有这个政治野心,自己儿子恐怕反抗的能力都没有。 太平兴国九年,真宗的身体已经越来越差了,经常会不能正常上朝,而此时他唯一的宰相王旦同志身体甚至比他更差,王旦在朝中,刘娥从宫里发出来的旨意至少还有宰相把关,方寸不至于乱,如果没有王旦,刘娥将彻底控制朝政,再无人能约束。 出于对太白昼见的深刻忌惮,真宗始终不敢彻底放权给刘娥,转过年来的天禧元年(公元1017年)五月,王旦终于一病不起无法支持,真宗强打起病体亲自召见王旦,问王旦,爱卿身体越来越差,万一有个不测,今后的天下事要托付给谁? 王旦不直接回答,只说听皇上安排。 王旦不说,真宗只好提名,真宗提一个人王旦否一个,真宗提两个王旦否两个,把真宗给惹急了问王旦,爱卿直接说吧,不要再打哑谜了。 王旦告诉真宗,这个人有且仅有一个,就是寇准。 真宗也很直接,寇准刚愎自用,爱卿考虑考虑其他人选。 出乎意料,大度的王旦这一次强硬得很,其他人不了解无法推荐,自己病重无法辅佐真宗和朝廷,还请陛下开恩。 君臣二人没谈拢,不欢而散,天禧元年九月王旦病逝,次相向敏中升任首相,王钦若由枢密院调入中书任次相。 没错,王钦若由于在罢官期间不断的献颂文献祥瑞,彩虹屁一直没停过,在寇准被罢免枢密使之后,又回来接任枢密使了,真是千穿万穿马屁不穿。从枢密院调入中书任次相后,王钦若进一步大搞特稿天书运动,国家更加乌烟瘴气。 首相向敏中我们很熟了,作为太平兴国五年进士,跟王旦寇准都是同年,原本几位同年里向敏中仕途算是比较顺利的,咸平年间就做了宰相,只不过一个没把持住陷入了与柴寡妇的感情漩涡导致下课。后来向敏中痛定思痛远离女色,勤勤恳恳工作,终于到了大中祥符年间重回中央,担任次相。 抛开柴寡妇不说,向敏中跟之前的宰相吕端、毕士安、王旦都有个类似的品质:宽厚大度,但原则性极强。 真宗是天书运动的主谋,王钦若是天书运动的旗手,在这样的政治环境里,孤独的向敏中苦苦支撑。 真宗朝晚期,政治局势云波诡谲,在各方面势力表面平衡下暗流涌动,天禧三年五月,一项人事安排让向敏中彻底坐不住了。 宫中下达最新人事安排,夏守恩担任捧日指挥使兼天武指挥使,刘美担任龙卫指挥使兼神卫指挥使。当月没过完,夏守恩又升任殿前都虞侯,刘美升任马军都虞侯。 夏守恩是皇后刘娥一路提拔起来的,属于皇后亲信,而刘美就是皇后的前夫龚美改姓。真宗朝开封城禁军组织架构按照等级分为上军、中军、下军,捧日、天武、龙卫、神卫四支部队属于上四军,在禁军中地位最高,现在分别由夏守恩和刘美垄断,接着两人又分别担任殿前都虞侯和马军都虞侯,鉴于赵匡胤以后没人敢担任殿前都点检,也没皇帝敢封将领当殿前都点检,甚至连殿前都指挥使都很少安排,殿前司和马军司的都虞候基本上就是两个军事机构的最高领导。 现在开封禁军已经全部被刘娥把持,整个北宋的军事力量也控制在刘娥手中,鉴于真宗当时的身体状况已经无法召开正常的朝会,所有决议全部由宫中直接下达,刘娥下一步要做什么,没人敢想象。 向敏中着急,天书不天书的他已经不在乎了,只是担心武则天篡唐再来一遍,江山社稷怕是要保不住。就在向敏中需要采取措施的时候,宫中一股政治势力来找到向敏中。 天禧三年的某一天,宦官周怀政找到向敏中,提出了那个唯一的解决方案,让寇准回到中央,依靠寇准强大的个人威望和执政能力确保真宗之后太子能够顺利即位。 周怀政可不是一般的宦官,这位仁兄从小双亲死于战乱,被赵光义身边宦官收养,长大后继承养父的事业也做了宦官。由于脑子活泛会来事儿,周怀政在宫中升迁很快,澶渊之盟后真宗大搞天书运动,周怀政凭借自己的社交牛逼症在真宗历次大小祭祀活动中完成了大量管理协调工作,深得真宗信任,仅仅大中祥符七年就升任都监,成了宫里的宦官头子。 大中祥符九年,真宗在宫里建立了一座资善堂,安排周怀政兼任资善堂都监,全权管理资善堂事宜。 资善堂虽然只是一间不大的宫殿,但却承担着极其重要的职责—真宗唯一的皇子赵受益读书学习的地方。 大宦官周怀政管理着皇宫的所有闲杂事务,刘娥搞得那一出拿别人孩子当政治筹码的把戏他自然是清清楚楚,赵受益进入资善堂学习之后非常认真刻苦,对周怀政也很依赖,史书记载赵受益称呼周怀政为“周家哥哥”。 看着这个用功读书、对自己如此亲近的皇子,周怀政心里涌起了前所未有的使命感,哪怕舍弃自己的生命也要保护他顺利即位,保全大宋江山社稷。 心思缜密的周怀政联系上了向敏中,告诉了首相他的方案,干掉次相王钦若,让寇准回朝,所有人共同辅佐皇子,对抗刘娥。 在得到向敏中的默许后,周怀政开始执行他的策略。 天禧三年,不断有人状告王钦若受贿,北宋年间大家都用铜钱或者布帛作为货币,也没有如今微信支付宝这种能留痕的支付方式,所谓行贿受贿那就是信则有不信则无,王钦若为官多年难免会有一些破绽,告状的人不停地告,告到最后真宗都烦了,王钦若请求御史台调查,结果被真宗怒斥占用公共资源。 前朝的官员哪有后宫的宦官了解真宗呢?真宗身体当时已经非常差了,他根本不关心王钦若到底受没受贿,他只想所有人都给他留个清净日子,别来烦他。王钦若被告了状,当然想为自己辩白,越是想为自己辩白就越是惹得真宗厌恶。 这还没完,接下来有关部门汇报,在商州查获一名非法道士,道士私藏禁书而且还会妖术,招供说自己曾经是王钦若的门客,所有这些违禁行为都是在王钦若的授意下进行的。 这下就犯了忌了,真宗天书运动本身就是以道家为基础,所作所为都是佞道的行为,现在王钦若居然背着皇帝自己悄悄地佞道,这就属于严重的违纪,王钦若于是被罢免相位,贬去了杭州。 扳倒了王钦若,还得创造契机让寇准回来,周怀政经过深思熟虑,决定利用天书召回寇准。 天禧三年三月,就在王钦若被打击的前夕,一位名叫朱能的永兴军(今陕西东部)地方巡检向地方长官寇准汇报,发现了天书。 真宗朝正常的拍马屁行为是献祥图、献颂文、献祥瑞,除了以上三种之外还有一种叫做献天书,属于顶级拍马屁行为。 因为天书的撰写权在真宗那里,没经过皇帝首肯的天书肯定是伪造,伪造天书一定要杀头。 巡检朱能的另一重身份是周怀政的心腹,他向寇准汇报发现了天书,说明这份天书是从宫里流传出来,换句话说,这份天书是经过真宗首肯的。 橄榄枝抛来了,寇准犹豫了。 寇准当时已经五十多岁了,多年的为官生涯已经耗费了他太多的心神,尤其是真宗沉湎于天书运动不理朝政,自己上一次回到中央担任枢密使却不能力挽狂澜之后,寇准更是对朝廷心灰意冷,不想再去趟这潭浑水。 朱能报过来的天书被寇准雪藏了起来,不打算靠这份顶级马屁引起真宗的注意回到中央。 然而没过多久,在朝中任职的寇准女婿王曙回来向老丈人一番劝说,寇准竟然上报天书了。 王曙告诉寇准,现在朝中真宗病重,太子年幼,皇后刘娥势力越来越大并且已经开始在朝中军中安插亲信,首相向敏中身体也不好,次相王钦若已经越来越不得人心,真宗、太子和朝廷都需要寇准回去稳定大局。 寇准动摇了,出于对权力的欲望也好,出于对天下的责任也好,他决定抓住这个机会回到朝中。 寇准向朝廷献上了永兴军发现的天书,不久之后朝廷果然下诏寇准回京,临行前,寇准的门生给寇准出了上中下三策:上策是称病不朝,远离是非;中策是回朝之后坦诚天书为朱能所报,并非自己发现,保全自己一世英名;下策是回到中书,重新做宰相。 寇准没有听门生的建议,选择了下策,踏上了回京之路。 天禧三年六月,寇准回到开封任同平章事,向敏中是首相,寇准是次相。 首相向敏中是自己的同年又是自己坚定的支持者,政治环境是非常有利于寇准,但寇准环顾四周,发现一个刺眼的人物,丁谓。 丁谓为了进入中央中书等了太久,天禧三年六月寇准回朝任同平章事的同时,丁谓升任参知政事,正式进入中央政府核心决策团队。 丁谓是五鬼中的二鬼,历史上从来都是大奸臣大反派的形象,然而真实的丁谓绝不是简单的奸臣,我们常说千人有千面,奸诈的丁谓自己就有千面。 总的来说,丁谓是个天才。 丁谓,苏州人,在中进士之前,丁谓同志就在苏州当地家喻户晓了,他的诗词文章非常出众,当地的读书人都拿他来跟韩愈柳宗元相比,要不是后来名声太臭,唐宋八大家里得有他一席之地。 受到众人赞美的丁谓果然不负众望,淳化三年考中进士,在短暂的大理寺工作之后被朝廷派到了西南的夔州(今重庆奉节县)任职。到了夔州丁谓才发现,当地人已经反了。 这就坑爹了,朝廷安排的工作岗位居然是个造反窝子,丁谓来之前并不知道有人造反,也没带一兵一卒,但是来都来了,总不能灰溜溜的逃回开封,丁谓直接孤身到了叛军营地,找到叛军头子要求谈判。 谈判的过程已经没人知道了,但是史书记载丁谓给了叛军三个条件:之前造反杀掉不少当地官员的罪名既往不咎;根据朝廷管理边民的政策允许当地百姓自己养马,并且政府定期组织榷场以方便马匹交易;夔州当地产盐,政府组织百姓生产然后统一与旁边州县交易,换来粮食满足当地百姓需要和军需。 叛军被丁谓忽悠住了,之前的地方官从来不与自己对话,这突然从中央来了个人居然提出了如此宽厚的条件,这谁还造反?叛军高高兴兴的歇菜了,不打了,都回家干活儿去。 远在西南的丁谓治理边民叛乱的消息很快传到了开封,引起了时任参知政事的寇准的注意,向首相李沆提出,夔州的丁谓是个人才,应该提拔重用,没想到李沆不同意提拔丁谓,还告诉寇准,丁谓品行不端不能提拔。 寇准纳了闷了,这好好的人才怎么就不能提拔了? 优秀的丁谓马上迎来了人生第二场表演,景德元年澶渊之战开打,朝廷把丁谓派到黄河北岸的濮州(今河南濮阳)抵抗辽军,丁谓到任之后辽军已经在河北形成了如入无人之境的状态,濮州老百姓人心惶惶,都不愿待在黄河北,想要渡河到黄河南。 为了妥善安置老百姓,政府组织了渡船,加上民间个人的渡船,每日摆渡想要过河的人,但是人多船少形成了挤兑,个别船主开始坐地起价。丁谓知道了之后安排人偷偷从牢房里带出来几名死刑犯,打扮成民间船主的样子,以打击坐地起价的名义当着所有渡船的面一个个的斩杀,这样一来可把加钱的船主吓坏了,丁谓趁机组织所有船只加班,用了三天时间把想要渡河的百姓全部送到了黄河南岸。 老百姓跑了,契丹人可没跑,丁谓想了个办法,把城里的青壮年召集到一起,沿着黄河布置旗帜,鸣金敲鼓好不热闹,辽军远远的看到濮州区域又是摇旗又是呐喊又是鼓锣齐鸣,也搞不清楚宋军葫芦里卖的什么药,鉴于当时河北宋军主力依然在虎视眈眈,辽军根本不敢打任何没有把握的攻坚战,濮州在整个战争中安然无恙。 澶渊之盟后,能文能武的丁谓回到中央,担任三司使。 一个顶级经济学家同时执掌财政部和发改委是一种什么体验?就是北宋景德年间丁谓之于国家的体验。 丁谓就任三司使之后,首先就发现了北宋川陕地区由于以往从岭南运送粮食导致积累了大量军需储备,接收的盐和当地产的盐加在一起形成大量库存,于是从中央层面主导将一部分盐换成了布帛,解决了大量军费,也稳定了川陕的物价。 接下来,丁谓又搞了个大动作,他搞了一次人口和土地的大普查。 生活在现代社会的我们都能感受到,每一次人口普查的麻烦,社区登记、异地工作、人户分离等等一个个专业词汇简直能把人口普查工作人员累晕,更不要提一千年前的北宋时期这项工作的繁杂程度。 工作有困难不怕,办法总比困难多,丁谓向中央要来了政策,在各个州县专门增设一名“劝农使”,直接对三司负责,经过艰苦摸排汇总,景德三年年底终于完成了此次大普查,调查出了大量隐瞒的土地和隐瞒的人口。 根据丁谓的年终总结,当年国库总收入达到6373万贯,比未普查之前的咸平六年多处346万贯,涨幅达到5.4%。 如果放在今天,哪位经济学家主持实施一项政策,能让我们国家的gdp跨越式的增长5.4%,估计要被全国人民当成神一样敬仰起来。 仅仅是增加点国库的收入远远不是丁谓先生的追求,搞完人口土地普查之后,丁谓又主持了一场变法改革,变法的对象是茶叶。 茶叶是古代封建社会重要的经济作物,如同当今社会的烟草一样,重要的经济作物往往也是国家税收的重要来源。但是由于地区发展不均衡,茶贩子流窜式各地倒卖,搞得国家收税收不上来,茶价也很不稳定。丁谓变法的措施是在全国各产茶之地强化官方统一收购,增加官方开办的榷场,各地严格管理茶叶交易必须在榷场进行,不得私下贩茶,各地官府根据榷场交易量收取茶税。 茶法改革之后,单独茶税每年所增加收入达到200万贯以上。景德年间开始实行新茶法,到了大中祥符年间,茶税每年增加收入更是超过了300万贯,给国家增加了大量稳定收入。 正是因为丁谓这种出色的财务管理能力,才让他在面对真宗询问封禅泰山费用时自信的回答,大计有余。毕竟,政府财政要是破产了他丁谓可是要吃不了兜着走的。 然而即使凭借丁谓超强的财务管理能力,封禅泰山还是花费了一笔巨额财政经费,可没想到从泰山回来之后,真宗的佞道行为越发严重,玉清昭应宫原本只是用来供奉天书,后来在真宗的授意下越建越豪华,全国各地也在这种风气的带动下大肆修建各种道观,在这种形势下,就算是首席经济学家丁谓也顶不住了,他在大中祥符四年向真宗上奏,东封西祀,赏赐亿万,陛下皇恩浩荡,可国库的钱已经见底了,撑不下去了。 上奏的结果是,真宗不予回应。 不知是人到中年自甘堕落,还是眼看国家无力扭转,从某个时刻开始,丁谓彻底放弃了他原本的一心为公的职业操守,转身变成了一个职业马屁精。 天才一旦变成了马屁精,那必然就是天才马屁精,随着玉清昭应宫无休无止越建越宏大,群臣的意见也越来越大,终于在一次朝会上大家又提起这项工程,一致认为国家撑不住了,不能再建下去了。 当时皇子赵受益还没出生,前面五个皇子全部夭折,丁谓怒斥群臣,陛下富有天下,建一座宫殿崇奉上天,未有皇嗣,正可以祈福。 所有大臣,包括首相王旦,都被这句话镇住了,天子无后这代价太大了,区区一座宫殿又算得上什么呢?谁再敢上述反对修建宫殿,以后老赵家生不出皇子那就是千古罪人。 随着玉清昭应宫的完美落成和各种颂文祥图祥瑞的呈报,丁谓取得了真宗的信任,大中祥符五年九月,丁谓进入中书,被任命为参知政事成为副宰相。 寇准到中书后,对丁谓那是一百个看不惯,原因就是上次导致自己罢相的三司使林特,而丁谓作为前任三司使后来的参知政事,一直都是林特的上司,也是林特绝对的后台。 在上一次任枢密使期间,寇准攻击林特最后导致被贬出朝廷是因为真宗厌恶寇准的态度,而林特所掌管的三司又是真宗搞天书运动钱财支持的来源,在上一次的罢相风波中丁谓其实是有心无力的,林特是自己的心腹,但是寇准在朝中威望实在太高了,丁谓不敢跟寇准硬刚。 既然干不过,那就好好配合好领导把工作做好,丁谓拿出了天书运动中那股子拍马屁的精神头,对顶头上司寇准百依百顺,让俺干啥俺就干啥,领导,啥都听你的。 人是一种很奇怪的动物,有时候舔狗能达成所愿,有时候舔狗只会尊严尽失,丁谓就是第二种舔狗。 寇准回朝没多久,大家就流传了丁谓一个外号,叫“鹤相”,听说是寇准看到树上乌鸦时感叹,这乌鸦要是让丁谓看见了,肯定又要被当成仙鹤了。 嘲讽丁谓天书运动拍马屁嘛,都知道,可接下来寇准还不过瘾,跟身边人说,丁谓既然这么喜欢仙鹤,我们就叫他鹤相吧。 寇准这么大年纪人了,居然玩儿起了职场霸凌给别人起外号,原来神仙打架跟菜市场的大妈打起来也没什么太大的区别。 从此以后朝堂上丁谓经常被人问好,鹤相好鹤相好,鹤相心情一定不怎么好。 但是丁谓没有急眼,领导一句玩笑话嘛,没什么大不了,依然对寇准恭恭敬敬,可接下来的一件事让隐忍的丁谓忍无可忍。 寇准丁谓作为朝廷的中央领导班子成员,一次参加朝廷组织的宴会,向敏中寇准是正宰相座位靠前,丁谓和其他副宰相包括六部大理寺等其他官员座位都靠后一些。宴会的食物里有一道汤,寇准大帅哥胡子很长,喝汤的时候不小心就把胡子粘上了汤,看上去很不雅观,丁谓看到后赶紧走上前去,史书记载,丁谓对寇准的胡子“徐拂之”,擦去了寇准胡子上的汤。 寇准哈哈大笑,嘲笑丁谓说,“参知政事,国之大臣,乃为官长拂须耶?” 我这里引用的是史书原文,大家可以想象一下,国家的副宰相,两三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副宰相,当着文武百官的面,被这样羞辱,甚至成了成语典故“溜须拍马”的源头,会是什么心情? ***说过,搞政治斗争就是要把我们的朋友搞得多多的,把我们的敌人搞得少少的,但是看完寇准在政坛的一生,那基本是只搞政治,不懂斗争。 寇准啊寇准,你忘了这次回朝的最终目的了吗?你忘了女婿王曙给你转述的后宫万分凶险的状况了吗?真宗病重太子年幼,皇后刘娥势力越来越大对太子威胁也越来越大,最重要刘娥还不是太子的亲生母亲,太白昼见,刘娥会不会像武则天一样某一天干掉太子?真宗需要你,资善堂认真读书孤苦无依的太子需要你,冒死保护太子的周怀政需要你,全天下的老百姓需要你。 而寇准同志,到了这个份儿上还在招黑树敌,以为已经掌控了朝政,所有人都得听他的,他可以轻松保护太子顺利登基。 其实回顾当时的朝堂,寇准的自信不是没有道理的,中书首相向敏中是寇准的同年进士私交深厚,而且之前就一向力主寇准回朝,除丁谓之外另外一位参知政事李迪也是寇准的忠实拥趸,此外,后宫里的周怀政也是寇准的政治同盟,加上真宗对自己的信任,寇准没有理由担心这次会出岔子。 可所有人都忽视了刘娥,这位四川来的歌女,已经蜕变成了一名老谋深算的阴谋家。 刘娥此时其实内心很不安,寇准刚回朝不久,天禧三年八月,史书记载,又一次太白昼见。 其实太白昼见这种现象,主观臆断的成分很大,试想大白天的金星到底有没有、能不能看见,在古代社会也没有摄影设备,没办法客观记录,只能靠掌管天文占卜的司天监,司天监说了太白昼见出现了,那就是有,司天监没汇报那就是没有。 北宋律法规定,司天监观测到的天象必须在第一时间汇报给皇帝,按道理说,刘娥在宫中辅政,如此不利的天象应当被压下来不做记录,可连续两次太白昼见都实实在在记录了。 因为观测太白星的最佳时间是在早晨,消息上报上来必须要通过宫中的宦官,而宦官的头子就是周怀政。刘娥虽然贵为皇后,可每天想要见到真宗也必须按照宫里的规矩来,周怀政总领皇宫事务,只要他愿意,他可以二十四小时守在真宗身边。 形势对刘娥不利,但刘娥只能忍着,她没有主动出击的资格。 天禧四年三月,首相向敏中病逝,政治天平发生倾斜。 真宗朝后期,真宗在众多大臣中最信任向敏中,甚至连皇后刘娥也不能跟向敏中相比,向敏中在,刘娥辅政做出的决策还得向敏中首肯才能发布,向敏中不在,再无人能制约刘娥。 向敏中病逝的那天,已经神志模糊的真宗强撑起病体来到向敏中家中伤心痛苦,之后辍朝三日。 向敏中死后,真宗如果要选一个最信任的人,恐怕皇后刘娥会比寇准更占优势,寇准知道留给自己的时间不多了。 接下来没过多久,寇准在朝会上直接提出,真宗身体已经无法再处理朝政,建议由太子监国,全体宰执辅政。 向敏中死了,宰相只剩三位,李迪表示同意,丁谓表示反对。 寇准没想到中央核心领导层居然有人会反对太子监国,于是当场跟丁谓吵了起来,丁谓也不是一个人在战斗,心腹大臣也跟着丁谓表示反对,真宗一看大臣们态度不统一也不愿过多纠缠,最后安排由太子在资善堂听取日常事务,重大事项决策仍按照宫中旨意执行。 跟随丁谓一起反对太子监国的主要还有两个人,一个是枢密使曹利用,二十多年前澶渊之盟时主要的谈判代表,被寇准威胁谈不成就砍脑袋的曹利用,这么多年过去了,寇准一直还把曹利用当成一介莽夫,曹利用也一直耿耿于怀,此次反对寇准不为公事,只为私仇。但莽夫曹利用已经成为西府枢密院一把手,核心决策吵架有人家一份,集体表决投票有人家一票,关键时刻人家反对,你就是办不成事儿。 另一个反对声音最高的是翰林学士钱惟演,钱惟演是吴越王钱俶第七子,年幼时跟着钱俶降宋,之后蒙荫一直在太仆寺任职,后来天书运动中马屁拍的好被提拔成为翰林学士。天禧四年,钱惟演不仅仅是翰林学士,还是丁谓的姻亲,除了这些,钱惟演还是时任马军都虞侯刘美的大舅哥,而刘美就是皇后刘娥的前夫龚美。 总而言之此次提议以失败告终,只要太子还在宫里不出来临朝监国,凡事就只能被刘娥死死拿捏住,寇准吃惊的发现,丁谓已经转投向了刘娥的皇后一党。 寇准慌了,宫里周怀政虽然是自己的盟友,但在国家大事上周怀政根本没有参与的资格。真宗一向耳根子软,朝堂上大臣形成一致意见有可能还能接受,一旦朝堂上意见不一致就很难说服他做出决断,澶渊之战时的投降派王钦若陈尧叟是被自己吓唬怂了,这次丁谓已经结成了朋党,一个两个人可以怂,一支朋党可不会怂。 真宗身体越来越差,眼看着随时有可能驾崩,寇准决定放手一搏。天禧四年六月,跟丁谓吵完架不到三个月寇准再次进宫单独面圣,向真宗再次提出,皇太子民心所归,此后由太子监国,真宗不再临朝听政,丁谓是奸臣,真宗放权给太子之后要将丁谓罢官,由自己和其他大臣辅佐太子处理朝政。 也许是想到寇准曾经多次的英明决断力挽狂澜,真宗决定再相信寇准一次,同意寇准的提议。 寇准欣喜若狂,出宫后马上安排翰林学士杨亿起草表文,用以第二天早朝上表表请太子监国和丁谓滚蛋。杨亿是寇准的亲信,接到这份命令立觉责任重大,于是挑灯夜战,奋笔疾书一整夜,终于在第二天早朝之前写好了表文,准备开启这最后的胜利。 然而寇准和杨亿都不知道的是,刘娥、丁谓早已知道寇准面圣的提议。 刘娥经营后宫多年,整个后宫全部都是刘娥的眼线,寇准男子汉大丈夫,喜形颜于色,从他进宫到禀报再到出宫,刘娥已经第一时间知道了消息,太子一旦真正监国将不需要她辅政,之前苦心经营的局面将顷刻间崩塌,形势万分危急,必须要采取措施。 寇准马上就要动手扶上太子掀翻丁谓,丁谓知道寇准马上就要动手,寇准不知道丁谓知道自己马上就要动手。顶级的政治斗争就如同战争一般残酷,别说一夜,一个小时的信息差就足够一方满盘皆输。 寇准离开皇宫的当夜,丁谓进宫面圣。见到真宗后一顿陈述寇准的罪状,最后言辞恳切的请求真宗罢免寇准。 真宗也许是真的病入膏肓神志不清醒了,居然答应丁谓的请求,罢免寇准。 丁谓可不敢再有拖延,得到真宗罢免寇准的首肯之后,便立刻招来夜里在宫中值班的翰林学士草拟诏书,要第一时间形成法律效力发布,决不能给寇准上表的机会。 来草拟诏书的人,正是丁谓的姻亲,刘娥前夫的大舅子钱惟演。你说这里面没有阴谋,那我是不信的。 于是一顿操作,寇准罢相的诏书首先形成了,第二天早朝还没等寇准上表请太子监国,先听到的却是自己罢相的诏书。 寇准这次又输了,被封太子太傅,莱国公,离开中央。不久,丁谓如愿以偿升任同平章事成为首相,钱惟演升任枢密副使进入中央领导集体。 然而奇怪的是,此次寇准被罢相,真宗并未安排寇准离京赴任,而是一直待在开封,此后宫内多次集会宴请,真宗还专门召寇准进宫同聚。 丁谓一帮人对于这种局面极为恐慌,寇准一生五起五落,谁也不敢保证会不会有第六次起复,于是钱惟演利用经常在真宗身边的优势,不断鼓动真宗把寇准贬出京城,得到的回复总是,卿勿忧。 病重的真宗真的糊涂吗?也许他从来都不糊涂,也许他早就看透了丁谓与刘娥结党,寇准要力保太子即位,朝堂上的斗争已经让他疲惫不堪,他不愿再费心处理了,但无论如何,寇准的忠诚他从未怀疑。 寇准在斗争中失败,有一个人比寇准更忧心忡忡,那就是周怀政,掌管后宫多年,眼见皇后刘娥一步步做大,本想帮助寇准回朝对抗刘娥,保护太子顺利即位,没想到寇准被罢相。天禧四年,真宗身体已经差的不能再差了,经常白天昏迷,而晚上整宿整宿的无法入睡,唯一能入睡的时候,还是得枕着周怀政的大腿才能睡着。 老皇帝命在旦夕,小太子身处险境,皇后随时可能篡权,老宰相寇准失败罢相。周怀政决定不再坐以待毙,主动出击扶太子登基,废除皇后刘娥,迫使真宗禅位当太上皇,然后以新皇帝之名召回寇准回朝辅政。 周怀政过于理想化了,当时的太子赵受益年仅十岁,根本无法独立发布政令,真宗健康恶化清醒时间没有昏迷多,是有可能同意当太上皇,但就算真宗同意禅位当太上皇,接下来的操作呢?让刘娥自己退位?让新皇帝下诏废除自己母后?更不要提,无论是真宗还是太子都对刘娥非常信任,不可能下诏废除她。 可惜周怀政谋划的政变还没来得及实施就被告发,周怀政连同自己弟弟周怀信等一大帮亲信被一网打尽,团灭。 周怀政政变事件带来了一连串影响,寇准最后一次回到中央是献上了治所发现的天书才被真宗召回的,而这份天书正是周怀信远在永兴军的亲信朱能所发现的,周怀政授意朱能伪造天书帮助寇准回朝的密谋也揭发,寇准受到牵连,被贬出京,知安州(今湖北安陆)。 周怀政死后,朝廷接着处理周怀政外地的亲信,永兴军的朱能第一个跑不了,可没想到朝廷官兵还没到,朱能先率部叛变了。可朱能临时发动叛乱哪里会是官兵的对手,没过多久就被围剿歼灭,朱能兵败自杀。 朱能的叛乱,更加坐实了周怀政集团的叛国罪名,也更加牵连了曾上报朱能版“假天书”的寇准,朱能伏诛后,寇准被进一步贬官到道州(金湖南道县)。 寇准被贬之后,留在中书支持太子监国的就只剩李迪一个人,李迪与寇准一样,既不待见刘娥,也反感丁谓。 郭皇后病逝以后真宗想立刘娥当皇后,李迪多次上书指责刘娥歌女出身,母仪天下不够格。后来真宗身体越来越差,一次在宫里跟群臣闲聊时抱怨,晚上皇宫里的人都去皇后那里,自己寝宫里冷冷清清连个人都没有。 李迪怒道,独留陛下一人无人照顾,所有相关人员都应严惩。 可李迪没想到的是,当时刘娥已经开始密切参政了,他说的一番话都被躲在屏风后的刘娥听的一清二楚。 刘娥必须除掉李迪,丁谓也一样。 李迪对寇准的人格非常钦佩,也是寇准的政治盟友,寇准被贬官之后丁谓出任首相,为了把寇准一贬再贬,在寇准的贬官诏书上耍手段,把“除小处知州”改为“除远小处知州”,李迪知道后跟丁谓大吵一架。天禧四年十一月,丁谓又在朝会上提出安排林特出任枢密副使,林特是寇准当年点名的奸臣,李迪当然是激烈反对。 贬损寇准,打压自己,现在又要安排奸臣做枢密副使,当时朝会上满朝文武,李迪却已压抑不住满腔怒火,拿起手中的笏板就要打丁谓。 笏板就是古代大臣拿在手里启禀皇上时握的板子,都是读书人文质彬彬的,谁也没想到次相李迪突然就出手要打首相丁谓,同僚们愣了一会儿,赶紧上前劝解。 真宗大怒,堂堂两位宰相位极人臣,丢人现眼一点儿表率作用都没有,都回家去吧,当时就下令丁谓李迪统统罢免,不要宰相了。 没想到啊没想到,李迪以为自己拼了仕途跟丁谓同归于尽了,丁谓同志前一天被罢免,第二天就又来到皇宫单独面圣给真宗承认错误来了。 真宗身体虚弱耳根子也软,况且本来说的都是气话,见丁谓来承认错误了态度很端正,气儿一消也就算了,当时两位宰相的罢免诏书还没写好,直接通知翰林学士,丁谓的罢免诏书不用写了。 就这样,丁谓巧妙的留在了中书成为独相,唯一构成威胁的政敌次相李迪也在政治斗争中失败了,一时之间,丁谓环顾满朝,似乎已经达到了权力的巅峰。 有的人攀上了权力的巅峰,有的人走到了生命的尽头,乾兴元年(公元1022年)二月,真宗病逝。 真宗这一生一直想要有一番作为,在他在位的前期,国家阴差阳错跟辽国签订了盟约,西北李继迁战败身死,两大国防边患不复存在,已经给他提供了非常优越的治国条件,然而澶渊之盟背负的心理负担过重,思来想去最后搞出了一场劳民伤财的天书运动。到了真宗朝后期,国家一片乌烟瘴气,官员任命提拔全靠颂文祥图祥瑞,形成了一股扭曲的拍马屁之风。 真宗不知道国家的形势吗?他知道的,否则也不会几次把寇准召回来,但他沉浸在自己营造的氛围里无法抽身,名义上是佞道,其实宋真宗自己就是道,道就是宋真宗,不敢放下包袱甩开膀子治理国家,他佞的是他自己。 真宗去世之后,儿子宋仁宗将所有天书陪着真宗一起殉葬,结束了所有的天书运动,真宗亲自导演的这一出闹剧,也跟着自己的身躯烟消云散,从此不再遗祸人间。 2000年时候我曾在杂志《知识文库》上读过这么一则小故事: 传说北宋年间开封城有一个名叫张营之的人,下象棋非常厉害,人送“棋王”,声名远播。全国各地陆陆续续来挑战的人无一能胜过他的,下到最后,张营之无敌寂寞,开始左右右手互博,左手赢了,右手给左手倒酒;右手赢了,左手给右手斟茶。 真宗也是个象棋爱好者,听说了这么一个牛人,心里自是痒痒,于是某天换上便装带着贴身小太监来福到张营之家里拜访。张营之开门一见到真宗,立马下跪称有失远迎请陛下赎罪。真宗好奇,身穿便装,何以能认出? 张营之回答,自己多年与棋盘相伴,车马将相全都有灵性能够感应得到,今天见到陛下发现陛下器宇轩昂远胜于车马将相,此种气度只有当今圣上,别无外人。 真宗暗暗称奇,邀请张营之博弈一局,张营之执子对弈,一盘棋下了许久最终和棋,张营之既不冒险进攻,又守得滴水不漏,既维护了真宗的尊严,也保住了自己棋王的称号。 真宗离开后,张营之脱去上衣一看,已经被汗湿透了。 后来真宗有意召张营之进宫任职,张营之以照顾年迈为由婉拒。不久之后辽军南下,宋军主帅王超抵抗不力辽军势如破竹打到黄河边,朝中主战派与逃跑派争论不休,真宗也拿不定主意,竟然病倒了。后来被宰相寇准鼓舞强行振作起来御驾亲征,到了澶州待在南城不敢去北城,没过几天消息传来,辽军主帅被城墙上一枚飞来的棋子击中当场阵亡,辽军大乱。 真宗心想,可是营之来了? 果然是张营之来了,见过真宗之后,呈上一只包裹就要走,真宗苦留不住,问,前夜击毙辽军主帅用的是哪一子? 张营之答,炮。 张营之走后,真宗打开包裹,里面只有一只孤零零的棋子,帅。真宗于是率亲军登上北城城楼号召守军奋勇作战,守军气势大盛,主动出城与辽军野战,居然把辽军打的不敢靠近澶州城。最终辽军军心不稳,宋军也不愿久战,双方签订下盟约。 回到开封,真宗想重赏张营之,不想张营之已率家人离开住所,从四邻得知,棋王不日前外出,回来之后大病一场仿佛憔悴了十年,再后来就率家人云游江湖去了。 真宗走进张营之家中,当年对弈的桌子上摆着一副残局,看了一会儿不解其意,问来福,来福支支吾吾道,红棋先走,则黑棋必死;黑棋先走,则尚有一线生机。 真宗不语。 临朝称制 真宗走了,可真宗留下来的烂摊子还得有人收拾。乾兴元年二月,根据真宗遗诏,十二岁的皇太子赵祯(受封皇太子时改名)登基,是为宋仁宗,一切军国大事权取皇太后刘娥处分。 刘娥经过多年与前朝大臣的较量,已经成长成一名出色的阴谋家,虽然后来实行过不少有益国家的政策,但她根本不配与寇准王安石这种政治家相比,说一千道一万,只是个阴谋家,而已。 阴谋家刘娥采取的第一个措施,就是打击曾经的头号政敌:寇准,和寇准的铁杆宰相盟友:李迪。 怪了,寇准和李迪都已经被贬出京城了,还打击个什么呢? 阴谋家的逻辑是斩草必须除根,刘娥找到了丁谓。 平心而论,如果丁谓没有后来对寇准的一系列迫害,没准儿在历史上名声也不至于那么臭,毕竟执政水平是实打实的高,制定的各项政策也确实有利于国家,即使是后来跟寇准政见不合也最多就是政治路线问题,现在提宋代“五鬼”都不见得有几个人知道,大名鼎鼎的王钦若都不一定有多少人知道,但是丁谓就很多人都知道,大奸臣。 人这一生路很长,无论你之前有多么伟光正,关键时刻选择了与人民为敌,你就要被刻在历史的耻辱柱上。 这话也适用于刘娥。 在迫害寇准和李迪的问题上,丁谓与刘娥一拍即合,但两位前宰相名气实在太大,群众基础太好,又没有实打实的原则性问题,没法儿彻底消灭,但是丁谓不愧是顶级人精,琢磨出一套阴招儿。 当时寇准被贬在道州,李迪被贬在郓州(今山东郓城),在刘娥的授意下丁谓安排了将两人再次贬谪:寇准贬至雷州(今广东雷州半岛),李迪贬至衡州(今湖南衡阳)。 贬谪的圣旨拟好之后,丁谓安排了使者去给寇准和李迪传旨,特意交代使者,骑马前去,马头处悬挂锦囊内裹宝剑,到两人住所之后不进屋,不答话,只观察两人反应。 使者携圣旨而来,示宝剑,不宣旨,不言语,这是古代帝王逼臣子自杀的标准礼仪。 使者先来到寇准家,一副肃杀气氛,寇准家人惶恐不安不知所措,寇准当时正在喝酒,镇定自若,也不主动迎接,只是派家人告诉使者,别搞得神神秘秘,如果朝廷真的要将寇准赐死,直接宣读圣旨就是。你是使者怎么着,你不说话我也不鸟你,你有本事你就一直在门外站着,我坐着你站着,我吃着你等着,看谁能耗过谁。 使者果然先顶不住了,只好宣读圣旨,贬谪寇准至雷州。 寇准哈哈大笑,接着喝酒。吃饱喝好,安然睡去,第二天收拾行装,出发前往雷州。 到了雷州之后,因为实在太过偏远,雷州当地连个像样的房子都没有,老百姓仰慕寇准,知道偶像来了都纷纷跑来给寇准盖房,寇准欣然安顿下来,除了偶尔处理政务之外,主要时间都用来读书、写诗,平静恬淡,再也没人可斗争了。 雷州远,距京城何止千里之遥。寇准呐,实在是太累了。他一生经历太宗朝和真宗朝,保完了真宗又保仁宗,斗完了西夏人斗契丹人,斗完了王钦若陈尧叟斗丁谓林特,一生五起五落,但从未停止过斗争,所有的斗争都只有一个目的:为百姓,为国家。 转过年去的天圣元年(公元1023年)九月,寇准于雷州病逝,享年62岁。 丁谓当时派出去两名使者,一名往南去道州忽悠寇准,被寇准轻易识破,另一名往东去郓州忽悠李迪,在李迪这儿差点儿得逞。 使者快到的时候就有人给李迪通风报信,说京城派出使者,一路沉默寡言不苟言笑,马头挂包裹宝剑。李迪一听这架势,搞不好就是朝廷要赐死自己,为了不让人家骑脸催,不如自己先行了断,幸亏被儿子及时发现捡回一条命。 使者来后仍是一副沉默寡言的态度,好在李迪有一名忠心耿耿的门客拼死抗争要跟使者同归于尽,使者胆怯之下只好宣读圣旨,原来朝廷并非要赐死李迪,只是贬谪到衡州而已。 给寇准李迪落井下石完了之后,丁谓环视朝堂,一时间颇有一览众山小的寂寞,丝毫没留意到平静朝堂下面的暗流汹涌。 仁宗刚即位没多久,根据真宗遗诏刘娥要代理处分军国大事,早朝时候要跟仁宗一起接受文武百官朝拜。但仁宗年幼早上起不来,刘娥就向中书提出,仁宗以后就不再起早朝了,由自己代为参加早朝接受群臣朝拜。 首相丁谓直接拒绝,皇上不在,你太后刘娥跟广场舞大妈有什么区别?单独接受群臣朝拜,这赵家天下是要改性刘? 丁谓挺硬气,这事儿办的没毛病,皇帝不在,太后啥也不是。可刘娥觉得丁谓这是飘了,敢针对自己了,得使点儿手段了。 丁谓这个时候还真是无所谓,管你有意见没意见,整个朝堂上都是我的人,我要令行禁止还需要你发表意见? 紧接着,丁谓又注意到了后宫费用超支问题,安排三司对后宫开支进行核算,减少不必要的开支。 刘娥怒了,真宗刚死,丁谓这王八蛋还是老娘一手扶持起来的,宰相位置上才做了几天,就打算欺负这孤儿寡母了? 没想到刘娥还没来得及出手,丁谓自己人先捅了娄子,还是个大篓子。 乾兴元年五月,有关部门汇报,负责真宗陵寝修建工程的大内宦官雷允恭擅自改变陵寝位置,导致位置改变后陵寝开挖遭遇大量地下水倒灌。 水冲帝王陵,这可出了大事儿了。 古代帝王往往会在驾崩前开始着手修建自己的陵寝,有的死前就修好了,死后“住进去”,有的死的突然,陵寝要等修好之后才能住进去。真宗刚驾崩时,陵墓还没修好,现在工程还没完遇上水冲,大凶之兆,举朝哗然。 根源就在于这个雷允恭身上。 雷允恭原本只是皇宫里一名普通的宦官,周怀政政变失败被杀后,雷允恭揭发了周怀政指使亲信朱能伪造天书的罪行,被丁谓注意到,接下来二者结成了政治上的同盟,雷允恭也在丁谓的帮助下步步高升,逐渐做到了宫中宦官一把手的位置,并且像前任一把手周怀政一样,兼任了资善堂都监。 短时间内坐火箭提拔到这个位置,普通人想都不敢想,可雷允恭不是普通人,人家有更高的追求。 有宋一朝,宦官监工帝陵为传统,一般来说皇帝陵寝按部就班的修建不要出岔子,完工之后大家都是有功之臣论功行赏。可真宗陵寝修建的时候,雷允恭因为要处理宫里大大小小的事务,已经是太后的刘娥就没有安排他去监工。 雷允恭显然不甘心当一个后进主义者,声泪俱下的找到刘娥,请求允许他去外出监工,刘娥看雷允恭实在诚恳,也就勉强同意了。 雷允恭来到陵寝现场,工地上施工正在紧张进行,驻场的司天监官员刑中和看到宫里的领导来了赶紧上去巴结,并且瞧瞧告诉雷允恭一个秘密,沿着目前的陵寝位置向山上百步之外还有一处风水宝地,陵寝移到那个位置会对子孙后代大有好处,就像秦王坟的香火一样。 秦王指的是赵廷美,赵廷美这一生酸楚,但是子嗣众多,雷允恭也就是这几年提拔速度过快,膨胀的不得了,居然操起了不该他操的心,问刑中和,这么好的位置为什么不用? 刑中和回答看那处位置下方可能会有石头和地下水,不利于陵寝建设。 雷允恭上头了,告诉刑中和,真宗只有一个孩子,没其他子嗣,如果能够像秦王一样子嗣众多,那肯定是大大的好事,我决定了,马上迁坟。 刑中和吓坏了,自己也就是那么多嘴一说,没想到雷允恭玩儿真的,提醒道,工程建设可不是儿戏,帝陵建设工期是死任务,朝廷要求七月交付,擅自迁坟赶不上工期就是死罪。 雷允恭毫不在意,要求现场农夫统一听从命令,赶紧迁坟,自己马上进宫禀报太后,看谁敢不同意。 雷允恭这可真是膨胀到了作死的程度了,帝王陵寝建设可不是我们现代社会的小区建设,黑心开发商约定的交付日期说延期就延期的,古往今来,因为帝陵未按期完工砍掉的脑袋不计其数,雷允恭真是干着太监的工作,操作皇帝的心。 作死的雷允恭真的就回去找到刘娥禀报了,刘娥大吃一惊,问雷允恭如此重大事项怎么就敢拍板。 雷允恭凛然回道,使先帝宜子孙,有何不可? 刘娥懵了,雷允恭说的振振有词,听起来好像真的有几分道理,还说是为了皇家子嗣兴旺,这怎么看都是好事,应该办。可再细想又总觉得有哪里不太对劲儿,于是问雷允恭,向山陵使汇报过了吗? 山陵使就是皇帝陵寝建设的第一负责人,这种极端重要的岗位一般由当朝首相兼任,然而与我们现代社会的项目经理一样,古代也存在着“挂靠”的乱象,首相丁谓虽然名义上是山陵使,一般也不怎么管,现场都交给雷允恭全权管理。 雷允恭跑来问丁谓,准备给真宗的陵寝迁坟,领导看怎么样。 出乎意料的,本来该严词拒绝并且怒斥甚至把这胆大包天的雷允恭下狱的丁谓,史书记载,无所可否,唯唯而已。最后居然也没给雷允恭一个明确的答复。 然后雷允恭回到后宫,向刘娥汇报,山陵使亦无异议。 整个过程简直魔幻。 雷允恭虽然是皇宫里宦官头子,但是论身份论地位根本不配跟太后或者宰相议事,而回顾这次迁坟事件,雷允恭不仅自作主张提出建议,还强势的怼回了太后刘娥的质疑,在丁谓不置可否的情况下,又两边忽悠告诉刘娥山陵使没意见。 雷允恭依靠特殊的身份和相对聪明的头脑在宫里混成了宦官头子,还利用内外宫沟通媒介的优势介入了国家大事的决策,史料记载,雷允恭其人,性格“专恣”,对别人常以强硬态度,平时与他打交道的丁谓、刘娥那都是人精中的人精,人精的特点就是事情办的漂亮,话不说的太满,雷允恭跟人精打交道多了,以为自己也是人精。 他以为自己是依靠能力混成这样的,实践证明,他的能力在朝廷顶级的政治角斗场中,活不过一集。 迁坟之后还没挖几天,基坑果然出现大量地下水,工程无法开展,此时就算把人全部拉回陵寝旧址继续修建工期也来不及,雷允恭彻底傻了。 雷允恭傻了,别人可不傻,当时奉命修建陵寝的还有另外一个人:夏守恩。刘娥的铁杆亲信夏守恩看到新址出水之后二话不说直接上报,奏折到了朝廷丁谓看到后大吃一惊,赶紧把消息压下来,安排人手去帮雷允恭赶工期。可纸里包不住火,真宗陵寝造水冲这件事终于还是被刘娥知道了。 刘娥大发雷霆,接连派出好几批调查组,带回来的结果全都是雷允恭擅自改动陵寝位置导致新址基坑出水冲了陵寝,新址已无法施工,重修旧址工期也无法按时完成。除此之外,还查出雷允恭主持陵寝修建一个多月期间,贪污工程款黄金三千多两、白银四千多两、布帛近两千匹和无数珠宝玉器,说难听点儿,都是在跟死人争财产。 刘娥出离愤怒了,她虽然迷恋权力,但是对真宗也是切切实实的几十年真感情,你雷允恭算什么东西,竟然敢到太岁头上动土。 雷允恭的下场很惨烈,就在陵寝工地现场被乱棍打死。 雷允恭被干掉了,丁谓慌了,如果说雷允恭是真宗陵寝项目工程经理的话,丁谓就是项目总。没等刘娥治罪,朝堂上的奏折像雪片一样呈报到了宫中,全都是揭发丁谓与雷允恭私下勾结的材料。 在这种群情激奋的氛围里,丁谓当然是撑不住的,乾兴元年六月底,丁谓被罢相贬出京城去洛阳任职。 善恶到头终有报,丁谓到了洛阳屁股还没坐热,七月份,朝廷的贬谪敕书再次传来,丁谓达成了帝国顶级荣誉—“一贬再贬”,这次贬谪地在遥远的崖州,今天的海南省三亚市崖州区。 去过三亚的朋友们都知道,这地方跟内陆不一样,一年四季酷热难当,古人可不像我们现代人有空调可用,让一个居住在传统中原汉地的人去崖州,一路上风尘仆仆,当地贫穷落后季度酷热,这就是没打算让丁谓回来。 更加讽刺的是,丁谓赴崖州时路过雷州半岛,而当时寇准就在雷州任职,得知丁谓路过,寇准家臣愤怒不已,非要在路上拦住丁谓给寇准报仇雪恨,被寇准拦住了。回忆起过去的恩怨情仇,丁谓本想见寇准一面,寇准却婉言相拒,只是安排当地官员在准备了一只烤全羊,在丁谓路过雷州时送上,祝他一路平安。 曾经的惺惺相惜,后来的势不两立;曾经的两位有为青年,后来的一对大忠大奸;一个人曾经澶渊之战力主抗敌挽救国家于危难之中,另一个曾经主持财政实行改革改善国家的经济状况,两个人本应在真宗朝后期有所作为阻止天书运动祸国殃民,但最终一人斗争失败提前落幕,另一人自甘堕落沦为奸邪。 丁谓的故事结束了,出乎意料的是,经历了这么长途颠簸,丁谓居然没什么病痛,在崖州谪居三年多后被朝廷恩准回到内地,又先后在道州、光州等地任职,一直到活到景佑四年去世,终年71岁。 有的人死了,他还活着,有的人活着,他已经死了。 敢对自己有意见的宰相先后被赶出了中央,刘娥心情好得很,接下来当务之急就是提高自己的政治地位,不仅仅要做太后,还要做拥有实权的太后。 乾兴元年八月,刘娥正式搬入群臣上朝的承明殿,与仁宗隔一道帘子同坐,开始垂帘听政。 仅仅的垂帘听政显然无法满足刘娥的胃口,过去年后的天圣元年(公元1023年),刘娥把自己的出行礼仪换成了跟皇帝一样的礼仪。 难道刘娥这种明显的僭越行为,大臣们都熟视无睹吗?宰相去哪里了? 宰相已经病倒了。 丁谓被干掉之后,刘娥左挑右选,挑选了冯拯作为首相进入中书,冯拯这个人以前我们讲过,脾气也不好,年轻时候就跟寇准正面硬刚,冯拯来到中书,不应该对刘娥的种种行为不管不问。 问题是冯拯年纪也大了,经常生病,身体已经完全支持不了作为一个首相的工作量了,到了天圣年间,冯拯基本上就成了隐身人,直到天圣九月,在冯拯的苦苦哀求下,刘娥终于同意了他的致仕,冯拯一歇菜,下面的次相和其他中央领导班子成员都是年富力强的年纪,刘娥不太敢直接提拔,她只想找一个有资历有能力她还能管得住的人来当首相。 刘娥找来了王钦若。 这简直就是滑天下之大稽了,王钦若何许人也,真宗朝就已经被万人唾弃名声已经臭的不行了,居然启用王钦若回来当首相? 王钦若还真就来了,天圣元年九月,王钦若任同平章事,位列首相,满朝噤声,刘娥已经彻底控制了朝堂。 控制了朝堂还不够,刘娥仍旧想跟进一步,在一次早朝上,刘娥问群臣,众位爱卿觉得唐朝武则天这人怎么样? 陪伴病重的皇帝老公处理政务,老公死后帮助儿子处理朝政,然后垂帘听政,再然后。。。这道送命题没人敢答,朝堂上一篇默然。 参知政事鲁宗道站出来说,武则天危害社稷,唐朝的罪人。 鲁宗道是亳州人(今安徽亳州市),自幼失去双亲,跟着姥爷长大,穷苦的姥爷带出来一个高材生,鲁宗道长大后科举考试中了进士,真宗朝开始担任谏官,出于职业的使命感,给真宗提了很多施政建议,由于提的实在太多太频繁,把真宗烦的不行。 鲁宗道也是耿直,向真宗提出,我的职责就是建言献策,在其位必须尽心尽力,皇上既然这么烦我,请将我免职。真宗一听这是个耿直的忠臣,放到历朝历代都是宝贝不能丢,于是不再厌恶他,反而亲笔御赐两个大字“鲁直”给他,勉励他继续恪尽职守。 面对鲁直的耿直回怼,刘娥也是默然,她指望什么跟武则天相比,狄仁杰、王孝杰何在?就凭她扶持上来的不得民心官心的宰相王钦若大人?他的支持能值几钱几两?就凭自己的前夫刘美?他领的那帮兵油子管管京城治安还行,外出平叛能打得过谁? 刘娥知道时机不成熟,但是只要朝堂上有风向,立马就会有人站队,没过多久就又有人上书请求给刘氏往上追溯七代立庙。 刘娥非常感兴趣,把这份提议又拿到早朝上聊了起来,来来来,众位爱卿都讲两句,看看立刘氏七庙如何? 又是习惯性的沉默,接着又是习惯性的鲁宗道站出来回答,如果给刘氏祖上七代都立了庙,那我们的仁宗陛下算什么? 刘娥再一次吃瘪,但鲁宗道毕竟是副宰相,位列中书,说的还句句在理,没敢把鲁宗道怎么样,刘娥打算再等等,等时机合适再更进一步。 没想到这还不算完,在接下来一次刘娥与仁宗一起去慈孝寺参加祭祀活动时,仁宗的车驾还没出发,刘娥乘坐的车驾就先出发了,鲁宗道又不愿意了,上来一顿喷,太后须知,妇人之德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夫死从子,如今仁宗在位,太后车驾须跟从圣上车驾之后。 刘娥真的杀了鲁宗道的心都有了。 范仲淹的抗争 即使鲁宗道等宰执反对,刘娥还是对最高统治者的宝座一直有所想法,可形势已经逐渐不允许她再做什么动作了。 天圣七年十一月冬至前一天,仁宗打算率文武百官给刘娥祝寿,在这么喜庆的日子里,时任参知政事的晏殊接到来自一名秘阁校理(宋代官职,负责管理皇家图书馆)的上梳,声称天子与太后本是家人,在皇宫中可以以家人身份相处。但现在太后临朝参政,天子还需要跟百官一起向太后叩拜行礼,有失天子尊严,没办法给后世做出榜样,劝仁宗取消此次祝寿。 晏殊老师我们都很熟的,他的《蝶恋花》千古传诵,昨夜西风凋碧树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想必大家都会背两句,但晏殊老师除了诗词功底了得外,还是一名出色的官员。 真宗景德二年,年仅14岁的晏殊参加殿试成绩出色,获同进士出身,受到真宗青睐,此后一步一个脚印的提拔升迁,在仁宗天圣年间先后任枢密副使和参知政事,为官风格兢兢业业勤勤恳恳,受到真宗仁宗两代皇帝的赞赏。 为什么那位秘阁校理的上梳会到了晏殊手上呢?因为这位秘阁校理是晏殊举荐的,换句话说这位小官员就是晏殊的人,所有大臣的上梳到了中书,宰执们都会看看是谁的人上梳的,谁的人谁把关,万一上梳没大没小惹得皇上不高兴被问责了,中书的宰执也得跟着吃不了兜着走。 这位胆大包天的秘阁校理叫范仲淹,晏殊拿到范仲淹的奏疏气不打一处来,逮着范仲淹一顿狂喷,范仲淹你这小子是不是不想活了,这么狂妄的提议你也敢上梳。 范仲淹严肃的回答晏殊,一直以来都很感激老师的推荐,但是作为臣子就一定要秉公直言,请老师理解。 这次上梳最终还是没能到达刘娥和仁宗那里,被晏殊压了下来,范仲淹暗自下决心,一定要继续上梳,坚持到刘娥还政给仁宗。 坚持的范仲淹打算一条路走到黑,他的字典里从来就没有放弃二字。 范仲淹祖上在唐代时曾做过宰相,父亲范墉曾在吴越为官,钱俶投降北宋后,范墉随之来到北宋河北正定任职。范墉一世为官却一世清廉,范仲淹出生的第二年范墉病逝,由于家里没什么积蓄,范仲淹母亲连范墉的丧事都办不起,最后朝廷得知范墉清廉送来了银两,帮助范仲淹母亲把范墉的灵柩运回苏州老家安葬。 丧事过后,范妈妈带着年仅两岁的小范仲淹无依无靠,经人撮合嫁给了山东人朱文翰,小范仲淹也改了名叫“朱说”。 范仲淹是幸运的,母亲再嫁之后,继父对范仲淹视如己出一直照顾有加,母亲则除了督促范仲淹勤奋读书之外还教育他生活应当克勤克俭,从小给他养成了良好的生活习惯。 随着年龄的增长,范仲淹吃惊的发现,怎么都在一个家生活,我平时勤俭节约,其他几个兄弟都是花钱大手大脚,而且母亲也只管自己,不怎么管其他兄弟。出于天生的责任感,范仲淹劝其他几个兄弟不要太过浪费,没想到兄弟们直接回怼,我们花自己朱家的钱,跟你有什么关系? 当时的范仲淹刚刚二十岁出头,听到兄弟们这样说,感到惊骇不已,后来从街坊邻居那里打听到,自己本是姑苏范家的儿子,父亲病逝后母亲为了生计改嫁给了继父。 年轻小伙范仲淹得知真相后悲喜交加,悲的是自己亲生父亲竟然早已病逝无法再见,喜的是这些年继父待自己如同亲生儿子,母亲和自己在这么一个优渥的环境下生活了二十年。 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读书人的基因深深地刻在范仲淹的骨子里,如今长大成人得知自己身世后,范仲淹更是要自力更生成就一番事业,于是,泪别了母亲之后,范仲淹踏上了新的求学路。 读书人想成就事业,无非就是考取功名,范仲淹也是走的这条路,为了科举考试取得好成绩,范仲淹来到了应天府(今河南商丘)的睢阳书院。 睢阳书院是当时北宋最大的书院,书院本身只藏书,并不提供应试教育,但大量学子借阅书刊之余谈古论今裁长补短,久而久之,书院成了学子们学习的好地方,不仅可以方便查阅书籍,还时不时有学术大拿前来讲学,思想在碰撞中得到升华。 睢阳书院有些类似没有教师的衡水中学+国家图书馆+现实版百家讲坛,在这样的环境下,睢阳书院人才辈出,中举中进士都是小意思,好几个人最后官居宰相。 大中祥符八年,范仲淹以“朱说”之名考中进士,被朝廷任命为广德军(今安徽广德县)司理参军。做了官之后,范仲淹就把母亲接回身边奉养,之后范仲淹在多个地方任职,范仲淹在各地任职时逐渐开发出一项罕见技能:治水。史书记载范仲淹分别在泰州西溪任盐仓监期间参与修筑海堤、在兴化任县令期间主持修筑河堤,有效的减轻了当地的水患。 天圣五年母亲病逝,范仲淹为母守丧住在应天府,应天府知府晏殊知道范仲淹学识渊博,于是邀请他到已经改名为应天书院的原睢阳书院任职,全面管理书院日常事务。 范仲淹在应天书院任职期间,借助书院的平台与众多学者探讨古今天下大事,学识和眼界得到了进一步的拓宽。天生六年,针对当时真宗朝留下来的一些时局弊病,范仲淹向朝廷上梳《上执政书》,主要从改革吏治、裁撤冗官、兴办教育等多个角度陈述了一系列改革措施,由当时已经进入中书的晏殊汇报给了仁宗,仁宗听后大为赞赏,安排范仲淹来到中央任职,担任秘阁校理。 只是晏殊同志实在没想到,范仲淹不仅仅对国家政策有独到的见解,对于朝廷的规矩也坚持着极强的原则。 第一次请求仁宗不要拜太后的上梳被晏殊堵回来之后,范仲淹不屈不挠,老伙计你不让我上梳不是吗?害怕内容太敏感影响朝政和谐,那我就干脆直接把话挑明,你刘娥皇太后必须还政给仁宗。 接着,范仲淹就真的上梳了,内容就是请太后撤掉朝堂上的座位,回后宫去,以后不要再出现在朝堂上了,朝堂上的事情由仁宗自己决定。 满朝文武装聋作哑都这么多年了,范仲淹这是在打所有人的耳光。 不出意料,晏殊又给范仲淹的上梳给摁下去了。自己的一片热忱总是无法上达天听,就这样到了第二年天圣八年,范仲淹不愿再在朝中浪费时间,提出离京到外地赴任,很快便被批准,前往河中府任职。 范仲淹出任地方后,反而依然对中央念念不忘,多次上梳给中央提建议,包括建议不要大兴土木修建楼堂场馆、对精简吏治和提拔官员提出更具体的实施方案等等极具参考价值的建议,都得到了仁宗的赞赏。 同时,范仲淹请求刘娥还政给仁宗的上梳继续的全部被晏殊压下,不给上报。 从另一个侧面来看,晏殊不仅是在维护朝中微妙的平衡,也是在保护范仲淹,只给大领导呈报看后会表扬的,不给大领导呈报看后会骂娘的,延续了范仲淹的政治生命。 范仲淹的谏言在刘娥面前如同螳臂当车,然而刘娥迈向权力巅峰的那一步也始终遭遇各种阻力无法迈出。 天圣年间,王钦若回朝之后立即充当了刘娥的政治同盟,但介于王钦若已经臭名远扬,朝堂上附和他服从他的人很少,形不成势力。王钦若死后,继任首相王曾对刘娥只是假意顺从,关键时刻从来不表态支持,搞的刘娥非常不爽。天圣七年六月,真宗的玉清昭应宫失火,刘娥借着火灾的由头罢免了王曾,时任参知政事的吕夷简就任同平章事。 吕夷简这个人来头极大,是太宗朝宰相吕蒙正的侄子,家世显赫加上人又聪明,真宗咸平三年年仅二十二岁的吕夷简就进士及第,此后官运顺风顺水,仁宗天圣初年就进入中书任参知政事。 吕夷简继承了叔父的部分宰相传统,为政风格非常稳,可就是这个稳受到了很多人的诟病,矫枉必须过正,吕夷简稳得有时候就像一株墙头草。 吕夷简升任首相的同年,中书里最强硬的鲁宗道病逝,刘娥进步的阻力小了,便抓紧继续在朝中安插自己的亲信,不少亲信进入枢密院和中书。 明道元年(公元1032年)十二月,刘娥提出,来年二月的祭祀大典很快就要开始了,她作为堂堂太后也没个像样儿的衣服,需要做一件龙袍明年祭祀时候穿,大家看怎么样。 群臣之首,首相吕夷简的回应是沉默。 首相不说话,那副宰相说吧,晏殊同志发话了,根据周礼,太后您的衣服制式是如此这般一通介绍。 刘娥一听这不对啊,你读书人别拿周礼忽悠我,说了半天不就是不让我穿龙袍吗? 群臣唯唯诺诺,这么一道送命题首相不敢回答,副宰相已经婉转说不行了,太后还是不依不饶,眼看着场面一度陷入僵局,这时时任礼部侍郎的薛奎实在看不下去了,问道,太后身穿龙袍,到了太庙后是行皇帝的祭祀礼还是后妃的祭祀礼? 刘娥看这架势,朝堂上支持的力度还是不行,算了龙袍不穿了,不过龙袍不穿,也不能吃亏,刘娥专门交代礼部给自己定制了一套礼仪中不存在、几乎与龙袍同样款式的服装,龙袍十二章图案减去两章做成了刘娥版礼服。 咱也不知道刘娥图了个啥,咱也不敢问。 刘娥与武则天最大的不同,或许在于心里还残存着良知,她聪明又贪婪,谨慎且敬畏。仁宗成长的岁月里,她强行以亲生母亲的名义临朝称制,迫使仁宗与真正的母亲母子不得相认,却又不像武则天那样为了权力不惜害死自己的孩子,对仁宗教导甚至多余压迫,她想做一代女皇,她又对仁宗怀着深厚的感情,复杂的感情每天都在交织。 明道元年二月,矛盾中的刘娥又面临了一个重要的人生选择,当年的小李姑娘、仁宗的亲身母亲李氏病逝了。 小李姑娘病逝前,身份还只是真宗顺容,仁宗即位后跟真宗其他一些普通嫔妃一样奉命到真宗永定陵附近居住,过着清苦的生活。史书记载,仁宗即位后,妃默处先朝嫔御中,未尝自异。 史书还记载,终太后世,仁宗不自知为妃所出也。 以上的描述我引用的是史书原话,我无法形容一个母亲明知自己骨肉所在却无法相认的悲苦。 孩子,娘生你却没福分养你,但是知道你健健康康的长大成人,平平安安的继承大统,满朝文武都称赞你有明君之相,娘满足了。 小李姑娘病逝后,刘娥安排礼部给她治丧,本来刘娥没当回事儿,结果吕夷简专门找到宫中面见刘娥,要求给小李姑娘提高规格,必须厚葬。 刘娥当时跟仁宗同时听政,吕夷简一这么说赶紧安排仁宗先回去歇息,然后单独问吕夷简,李氏去世时身份只是普通宫人,连嫔妃的最低等级都不够,让朝廷搞特殊提高规格这是几个意思,宰相大人这是要管到后宫去了? 墙头草吕夷简生平第一次在重要关口坚持了原则,告诉刘娥,他这个当宰相的,不管是朝堂还是后宫,该管的必须要管。 刘娥大怒,挑拨离间是吧。 吕夷简平静的告诉刘娥,太后百年之后仁宗必定会得知生母真相,到时一旦得知李氏遭遇,太后宗族怕是保全不了。如果想给族人留下生路,一定要厚葬李氏。 刘娥恍然大悟,百感交集,几十年来他总以为孩子是她的,其实孩子是小李姑娘的,她可以瞒得住仁宗,却瞒不住悠悠众口。 经过吕夷简一番劝说,刘娥下旨,封李氏为宸妃(宸妃是皇后之下最高等级,高于贵妃)。礼部根据吕夷简的安排以一品礼仪治丧,李宸妃下葬穿皇后服,棺材内灌注水银以保护身体长期不腐。 安排好李宸妃,在经过明道元年穿龙袍群臣不让穿的折腾,年迈的刘娥终于筋疲力尽,病倒了。 明道二年二月,刚刚强撑着穿完定制版龙袍完成祭祀的刘娥一病不起,油尽灯枯。到了三月,刘娥病逝,死前刘娥虚弱的说不出话,几次当着仁宗的面扯动身上的衣服,仁宗不知是什么意思,刘娥死后,当初反对刘娥穿龙袍的薛奎告诉仁宗,太后不愿穿着龙袍去见真宗。 仁宗醒悟过来,安排礼部给刘娥换上太后服饰下葬。 刘娥的故事讲完了,这个女人的一生堪称传奇中的传奇,从一介歌女到宫中宠妃再到参与辅政最后临朝称制,她不是杜拉拉升职记,她简直就是杜拉拉升天记。她在世时,与寇准斗、与丁谓斗,跟无数朝堂大臣尤其是宰执不对付,朝臣对她评价都没什么好,可就是在她当政时期,北宋国家太平,朝政稳定,百姓安居乐业。真宗的天书运动在她手中彻底结束,任何对国家对百姓不利的政策统统取缔,从这个角度讲,她是一个优秀的政治家。 屡屡僭越却又尽心辅政,夺人爱子却未加害其母,充满争议的刘娥走完了她的一生。她亲自带大的仁宗已年介二十三岁,天子已经成熟,国家将继续繁荣稳定发展下去。 她的后半生,没有辜负真宗皇帝。 刘娥病逝后,仁宗非常伤心,可纸里包不住火,加上刘娥已死,仁宗终于从身边人口中得知了自己的身世。亲生母亲竟然几十年不得相认,如今知道了却又天人两隔,一下子悲恸过度,好几天上不了朝。 悲恸过后,仁宗安排礼部重新规划真宗陵寝,要求自己圣母李宸妃也进入真宗永定陵。接着仁宗强打起精神去母亲坟前探望,出发之前,他罕见的派兵围住了刘娥娘家的府邸。 善良的仁宗怒火攻心,谁害我娘,我杀谁全家。 因为要与真宗合葬,李宸妃的棺材必须打开换一口新的规格能够进入帝陵的棺材才行,棺材打开后,大家吃惊的发现,由于棺材里加注了水银,李宸妃病逝之后面容、身体肌肤都与生前一样,栩栩如生,神态端庄。 经办的官员把李宸妃的情况汇报给了仁宗,仁宗听后又是一阵悲恸,感叹自己错怪了刘娥,撤走了包围刘府的所有军队,并下诏以后所有人不得议论刘娥。 仁宗亲政 处理完刘娥和李宸妃的后事,仁宗开始亲政,大宋王朝的正统天子终于有机会展现自己的施政纲领。 亲政的第一步,就是给先前的案子平反,在仁宗的主持下,寇准被平反了所有罪名,追赠中书令,老宰相李迪被召回开封重新任职,前任秘阁校理范仲淹也被召回开封担任谏官。一时间朝堂上呈现出一股朝气蓬勃的态势,全国形势一片大好。 然而形势还没好多久,以范仲淹为首的多名谏官就被贬官贬出京城,这一切的起因都源自仁宗的郭皇后。 郭皇后天圣二年进宫,在刘娥的钦定下被立为皇后,当上皇后时年仅十三岁。年纪小小当上皇后又有太后垂爱,小小的郭皇后有了一种错觉,觉得皇帝应该是自己的。但皇后毕竟不是仁宗自己选的,后宫佳丽三千,仁宗喜欢的多了去了没工夫搁郭皇后这儿闲扯,少女郭皇后备受冷落。 刘娥生前,对仁宗的后宫私生活管的很严不准乱搞,刘娥死后,仁宗没了约束,开始宠幸几个漂亮的妃子,其中尚氏、杨氏两人最得宠。 郭皇后愈发受到冷落,心情愈加郁闷,终于在一次跟尚氏当着仁宗的面吵了起来,尚氏仗着仁宗宠幸说话狂妄怒喷郭皇后,郭皇后从小家教严格知书达理,小姑娘娇生惯养但是对骂街一窍不通,惨遭尚氏怒喷了之后发现骂街骂不过,一气之下一巴掌扇在尚氏脸上。 平心而论,皇后管教后宫天经地义,不管你是谁不管的你品级有多高,在后宫跟皇后顶嘴就是错,这一巴掌扇的不亏。可郭皇后显然没看过宫斗剧,对后宫争宠一窍不通,她尚氏为啥敢跟你顶嘴甚至跟你对喷你都没意识到吗?她仗着皇帝在身边,皇帝宠她呀。 郭皇后一巴掌打下去不过瘾,又想接着再打,仁宗赶忙过来劝阻,没想到郭皇后急火攻心不管老公救场,巴掌没收住,仁宗人都扑过来护住尚氏了,结果一巴掌扇在仁宗脖子上。 这一下子可不得了了,打妃子跟打皇上那是一回事儿吗?仁宗一怒之下打算废掉郭皇后,便在朝会上讲了他的想法,征求大臣们的意见。 首相吕夷简发挥一贯的墙头草精神,领导说啥就是啥,皇上要废掉皇后?废废废赶紧的。 以范仲淹为首的谏官坚决不同意,皇后是后宫之首,母仪天下,即使有不当之处也应当给予纠正的机会,后宫的争端只是皇上的家事,不能以此作为皇后失德的借口就把皇后废除。范仲淹更是直接上梳,皇上您可赶紧歇着吧,甭想着废除皇后,矛盾内部化解,不能让外人知道。 北宋行政机构中书省门下省的首脑同平章事是宰相,但却管不了范仲淹,因为范仲淹是谏官,属于台谏系统,台谏是御史台和谏院的合称,类似于纪委+检察院+国家监察委,不仅可以监督弹劾各类官员,还可以监督弹劾国家的各类政策,官员独立向皇帝汇报,任免也由皇帝亲自任免,不需要经过宰相。 范仲淹这次回朝就是仁宗亲自下旨召回来担任右司谏,没想到刚回来没多久,范仲淹就给仁宗结结实实上了一课。 吕夷简自己到底对废后是什么态度,没人知道,只知道表现出来的态度就是应该废,废后之议开始以后,谏官们上梳就没停过,一股脑的劝阻不能废掉皇后,把仁宗搞得不胜其烦。也许是被谏官惹恼了,终于仁宗一纸诏书废除了郭皇后,赐她削发为尼。 这下可捅了马蜂窝了,诏书一下,朝廷炸开了花,范仲淹等同志们也不上朝了,直接要去找皇上要个说法,领着一堆谏官乌央乌央的就跑去后宫找仁宗。仁宗一看好家伙,这帮大臣们找过来我又喷不过他们,正面硬刚那还不得被他们唾沫星子淹死,于是后宫殿门紧锁,不放范仲淹他们进来。 谏官们一看皇上不让进去,更来劲,跪在殿门前不走,当时领头的除了范仲淹之外还有个他的同事叫孔道辅,这位兄弟更狠,直接拉着殿门上的铜环不停地叩打,一边还大呼,为什么不听我们台谏官员的劝阻一意孤行废除皇后。 中国古代士大夫从来都有一项优良传统,那就是死谏,为苍生为社稷,不管是触龙说赵太后还是邹忌讽齐王纳谏,再或是唐朝魏征,如果能够因为纳谏被记入史册青史留名,那可是太荣耀了。 还有一条,宋律规定,在大宋,任何人不会因言获罪。 仁宗可真被逼得不行了,一堆人堵在宫门口问他要说法,他又不敢开门对线,又不敢安排卫士去抓人。最后给仁宗逼急了急中生智,安排宰相吕夷简去给大家解释。 吕夷简这下可算是当了一回背锅侠了,范仲淹见到吕夷简也不客气,直接开喷,自己家里如果父母不和,当子女的还会先劝父母和好,宰相大人可好,皇上皇后不和就直接顺着皇上的意思废后。 面对义正言辞的范仲淹,吕夷简焦头烂额根本无言以对,推辞说这不是事出有因嘛,结果又被范仲淹怼了回来: 前朝废后的除了汉光武帝,其他全部都是昏君,我们做臣子的就是为了辅佐君王,致君尧舜,现在皇上还没做到尧舜,先效法昏君废后,合适吗? 吕夷简被喷的体无完肤,实在顶不住了,虽然宰相大人喜欢当墙头草,但还是要脸的,只好安抚范仲淹,各位大人明天早朝来给皇上亲自上梳谏言。 敷衍完了范仲淹等人,吕夷简慌慌张张找到仁宗,说明了情况,君臣二人一合计,这次废后本来就草率,再等到明天早朝让范仲淹上梳,不仅宰相被喷,搞不好仁宗自己也要被喷,于是连夜下诏,范仲淹、孔道辅等谏官全部被贬出京城。 说说可怜的郭皇后吧,被废之后先是被打入长宁宫,后来又移居瑶华宫。毕竟从少女时期进宫,与仁宗青梅竹马长大,过了不久仁宗一次在后宫散步,看到郭皇后以前乘坐的轿子,睹物思人,作了一首词差人送去。 郭皇后回作了一首词,史书记载,辞甚怆惋。 怎么能不怆惋呢?年纪轻轻被老公休妻打入冷宫,别说是古代社会,换做是当今社会又有哪个女人会好过,尤其这个女人是刘娥亲自挑选的,刘娥的标准是极端的家教好、品行端正,家教好品行端正的郭皇后遭遇这种委屈只会独自伤心。 仁宗不忍心了,偌大的后宫只有郭皇后陪他从少年长大,人非草木孰能无情,于是派人去接郭皇后回宫,老婆别生气了,咱以后不吵架了。 骄傲的郭皇后拒绝了仁宗,告诉使者,如果皇上还想她回去,必须要重新立她为皇后,要回就要堂堂正正的回去。 这下仁宗为难了,郭皇后被废之后他已经另立了皇后,这时候怎么可能再给郭皇后名分,换了一般的嫔妃也就算了,任何名分都可以随便给,可这皇后呢?普天之下只有一个,没法儿给,于是郭皇后回宫的事搁置了起来。 然而天不假年,景佑二年郭皇后郁郁而终,年仅二十四岁。 朝廷里跟着吕夷简一起当墙头草的时候,景佑元年(公元1034年)范仲淹来到了苏州,苏州好地方人杰地灵,范仲淹来到苏州主政一方之后,大力兴办学堂,原本只想做好本职工作造福一方,结果景佑二年连降大雨,苏州水灾严重,范仲淹作为水利专家,深谙堵不如疏的道理,带领民众从太湖疏通五条泄流渠,把洪水引入大海。 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江南一带其他州县此次水灾损失惨重,而苏州在范仲淹的措施下没有造成严重的损失,景佑二年,范仲淹因为治水有功调回京城,权知开封府。 范仲淹一回来,吕夷简就知道没好日子过了,果然,景佑三年五月,范仲淹进献了一副《百官图》,并向仁宗解释,画作中的谁是正常升职、谁是破格升职、谁是因公提拔、谁是靠私人关系提拔,提醒仁宗要提防朝中搞裙带关系。 朝堂之上百官都是宰相的下属,范仲淹这嘲讽谁呢,吕夷简心里清楚得很。混迹官场几十年的顶级老油条了,上次让你滚蛋了你死心不改回来接着给我唱反调是吧,范仲淹你给我等着。 没过多久吕夷简便借故攻击范仲淹,给仁宗汇报说范仲淹迂腐,名不副实。 真是难为宰相大人了,攻击范仲淹就像我们现代社会领导批评下属一样,找不到借口整些虚头巴脑的虚词来。 范仲淹虽然是正人君子,但绝不是好欺负的,哪怕是一国宰相也不行,接着连上四份奏疏,引用西汉末年宰相张禹昏庸,汉成帝听信张禹的话不辩正邪最终导致王莽篡汉,指责朝堂上也有张禹这种人,提醒仁宗尽早察觉。 张禹是西汉末年丞相,而当朝宰相是谁大家都知道,范仲淹不愧文化深厚,骂人不带脏字,可给吕夷简气坏了。宰相大人怒气冲冲的找到仁宗告状,说范仲淹越权进谏,挑拨君臣离间,荐引朋党。 吕夷简这回还真告到点子上了,范仲淹此次回京职务是权知开封府,职责是管理开封府的日常事务,已经不是上次的谏官,可这么一而再再而三的上梳攻击吕夷简,确实越权了。至于挑拨离间这就纯属扯淡了,人正不怕影子歪,你吕夷简要也是正人君子还害怕别人挑拨?别人还没提你你就对号入座,宰相大人实在是小气。 小气的宰相掌握百官,仁宗面对范仲淹不停地奏疏也不胜其烦,再加上范仲淹当时已经具有了极高的社会影响,朝中以范仲淹为偶像的官员比比皆是,确实类似朋党,没过多久范仲淹被再一次贬出开封。 范仲淹被贬之后,原先的台谏官员都认为处罚不当,只有一个名叫高若讷的谏官认为范仲淹该贬,台谏里面居然还出现一个叛徒,当时的又一名秘阁校理看不惯了,给高若讷修书一封,问他知不知道什么叫羞耻。 人家高若讷当叛徒就要当到底,你不是给我修书一封吗?这就是你的罪证,把这封信往朝廷上一报,这名秘阁校理就此下课被贬出开封。 前面我们介绍过,秘阁校理都是选取新科进士担任作为过渡,到了一定时间就会提拔到其他重要岗位,而这位秘阁校理其实是在赌上自己的前途为范仲淹仗义执言。 这位年轻的秘阁校理,叫做欧阳修。 欧阳修小时候是个苦命的孩子,景德四年,欧阳修父亲欧阳观五十六岁老来得子,但欧阳观三年后病逝,年幼的欧阳修只能跟母亲郑氏相依为命。母子俩孤苦无依,为了生计,郑氏带着欧阳修前往湖北随州投奔在当地任推官的欧阳修叔叔欧阳晔。 欧阳晔是个清官,正直廉洁,俸禄仅仅够一大家子人吃饱肚子,根本供不起欧阳修读书。但郑氏知书达理,是读过书的大家闺秀,眼看着欧阳修到了读书的年纪,郑氏便用河边的荻草杆当做笔,在河边沙子上教欧阳修写字。 小欧阳修就在这样艰苦的环境里认字读书,天才就是天才,河边的沙子聚沙成塔,欧阳修学识越来越高。 除了读书学习之外,母亲郑氏还经常给欧阳修讲述父亲欧阳观的故事,父亲清正廉洁恪尽职守,即使到最后病逝也没攒下多少钱,家里虽然清苦但内心问心无愧,母亲的讲述里父亲的轮廓和现实世界里叔叔的形象,都给欧阳修刻下了深刻的初心:为官,就应该恪尽职守,清正廉洁。 天圣七年,二十二岁的欧阳修参加国子监专业科举考试,先后夺得监元、解元和盛元连中三元,第二年仁宗亲自主持的殿试中,欧阳修进士及第,从此步入官场。 欧阳修先是被安排到洛阳任推官,短暂的三年地方任职后,景佑元年(公元1034年)应招回京担任秘阁校理,与范仲淹一起向首相吕夷简发起了斗争。 西夏建国 北宋朝廷上大臣们你来我往互相攻击的同时,遥远的西北党项族再度崛起,景佑五年十月,当年党项族武装分子头目李继迁的孙子李元昊,在灵州兴庆府(今宁夏银川市)登基称帝,国号大夏,改年号天授礼法延祚。 我真忍不住吐槽一句,李元昊没文化是不是身边的谋士也没文化,这都什么垃圾年号,宋朝搞得四字年号就已经够中二的了,西夏直接用六字年号,要不为啥大家都嘲讽西夏是落后生产力呢,年号就落后,国家肯定也先进不起来。 话虽这么说,但西夏这个国家能建立起了着实不容易。 回到真宗朝景德年间,李继迁死后,儿子李德明继承了王位。李德明年少时期跟着李继迁东征西战,过着艰苦卓绝的创业生活,随着战功的积累,也逐渐稳定了继承人的地位。但也是因为多年战争,让李德明深知自己部族实力有限,如果还是像父亲一样与大国为敌终日打仗只会掏空家底死路一条。 李德明即位后,提出治国基本方针,依辽和宋。同时向辽宋两国称臣,接受两国封号,稳定住部族南、北、东三个方面的局势,集中优势力量向西发展壮大自己。 ***曾经说过,打仗需要集中优势兵力消灭敌人有生力量,其实简单一句话需要两个关键步骤,第一步是把优势兵力集中起来,第二步才是消灭敌人的有生力量。李德明已经做好了第一步,稳住辽宋两个大国,三面安全,集中优势兵力向一面发展。 发展之前先报仇,杀父之仇不共戴天,景德元年六月,李德明安排自己心腹部下假意投降潘罗支,之后自己佯装小股部队攻打六谷部族,潘罗支听说之后没有重视,率领百余名骑兵前去救援,结果李德明心腹趁着潘罗支在途中无大军接应的机会杀了潘罗支,李德明趁机攻打六谷部落,夺得西凉府(今甘肃武威市)。 消灭潘罗支之后,从景德三年到天圣六年,整整二十二年时间李德明没有主动发起过大规模战争,仅仅是派军向西打打秋风,其他时间全部用来发展国内生产和对辽宋两国打太极拳。 天圣六年,西夏国内生产已经恢复元气,钱粮充足,李德明准备开始实现他的西拓计划。五月,夏军出发攻打甘州(今甘肃张掖),部队主将是李德明儿子李元昊。 李元昊生于咸平六年,得益于父亲李德明的休养生息国策,自小受到良好教育熟读经史子集,尤其酷爱研读兵书,对各类军事战略战术了然于胸。 一般来说,生于安乐,没上过战场且熟读兵书的人,往往打仗都不行,比如纸上谈兵的赵括和高梁河车神赵光义。但李元昊完全就不是这种类型,他属于天才类型,战争就刻在他的基因里,只需要一场战斗把基因激发出来就够了。 果然,年仅二十五岁的李元昊率军长途奔袭,砍瓜切菜一样拿下了甘州,甘州回鹘可汗连夜逃亡。 明道元年李德明病逝,李元昊继夏王位。李德明给李元昊留下的是一个国泰民安兵强马壮的政权,李元昊决定在父亲的基础上再接再厉领导党项更进一步,建立独立国家。 建国称帝需要资本,而当时西夏的势力范围仍然略小,面对辽宋两个大国,如果没有足够的国土纵深恐怕连一次讨伐都撑不住。西面的甘州回鹘已经被西夏占领,李元昊把眼光投向了西南面的河湟吐蕃。 甘州回鹘主要盘踞在甘肃中部,而河湟吐蕃主要控制着青海东北部。明道元年,李元昊发动进攻,占领了河湟吐蕃的猫牛城(今青海大通县),景佑二年,李元昊又发兵进攻青唐城,青唐城是河湟吐蕃的大本营,长期以来也是丝绸之路的一个重要集散点,是当时青藏高原上最繁华的城市。 丢掉青唐城,河湟吐蕃部族等于失去了故土,所以河湟吐蕃在青唐城坚决抵抗,李元昊没占着便宜只好退兵。第二年河湟吐蕃发生内乱,部族衰弱,无力再与夏军抗衡,李元昊派兵陆续拿下了瓜州、沙州、肃州等河西走廊上的各个城市,至此,整个核心走廊全部被西夏所控制。 在猥琐发育的同时,辽宋两国相继给李元昊送来了敕书,辽朝按照旧例册封李元昊为西夏王,宋朝按照旧例册封李元昊为西平王。李元昊对两国的册封完全不感兴趣,宋使来册封时宣读圣旨,李元昊不跪不拜一副强硬作风,册封结束后召集群臣感慨,先王当年何必受这样的册封,我们国家如此强大,绝不应该臣服于他国之下。 李元昊不知道这是他爹给他留下来的基业吗?李元昊太知道了,但他还是要发表这番言论,他要挑起民意掌控舆论,为登基造势。 当然,建立国家可绝不是简单的发表一番言论就能建立起来的,为了激发起民众最强烈的民族主义爱国精神,李元昊下令,从文化上彻底改革,建立起党项族特色的大夏国新文化。 第一条是党项族统统改姓,改回原来老党项族的姓氏,李元昊同志身先士卒做出表率动作,不再用汉姓,给自己改成了党项姓“嵬名”,又给自己改了名字“曩霄”,连起来就是嵬名曩霄,鉴于这个名字实在过于拗口还难辨认,以后我还叫他李元昊大家知道就行。 你改没问题,你原来是什么你还改回去什么,李元昊他们一家可是有党项姓的,党项原始鲜卑族一支部落,李元昊的祖上拓跋思恭在唐朝那也是响当当的一号人物,你现在不改回拓跋却改成一个读都不好读的姓氏这算什么,党项族过去的历史不传承了? 改完姓氏,李元昊又接着颁布第二条改革:衣冠改革。规定普通老百姓只能穿青绿色的衣服,而朝中大臣根据品级高低依次也有对应的穿戴搭配和颜色颜色,不能乱穿。 改革衣冠的同时还有发饰,李元昊下达秃发令,秃发令规定剃光头上中间部分头发,两侧和后部留发,所有国人三天之内必须完成剃发,否则格杀勿论,堪称西夏版“留头不留发,留发不留头”。 在古代封建社会上草原民族常常都有“髡发”的习惯,早期的鲜卑、契丹、室韦包括后来的蒙古都有这个习惯,草原民族民风彪悍,也许是蓄发不利于卫生,也许是特殊的审美习惯,各个民族的髡发形式也各不相同。今天如果到宁夏历史博物馆还有丰富详实的西夏国文化介绍,包括狂炫酷拽吊炸天的西夏发型,说实话,没什么美感。 再接下来就是绝对的重头戏了,李元昊下令借鉴汉字和契丹大字,创造党项民族新文字,经过西夏学术大家野利仁荣一通研究整理,制作出十二卷西夏文字典籍。西夏文字颁布之后李元昊下令,此后所有国家大事全部由西夏文记录,国家开科取士、诏令发布等所有正式场合通用文字也全部采用西夏文。 西夏文分别借鉴了汉字和契丹大字,也出现了汉字和契丹大字同样的问题,那就是推广起来非常困难,汉字我们都熟的,繁体字难写,抛开港台地区不说,就算让我们现代人去写繁体字也是不好上手,否则也不会有建国初期的汉字简化运动。契丹大字就更不用说了,笔画多结构复杂,后来为了方便民众学习使用不得不再创造出一种表音文字契丹小字与契丹大字同时使用,就像日语里平假名+片假名一样,这才慢慢的应用推广起来。 西夏文借鉴的这俩复杂文字的结果就是自己成了更加变态级的复杂,在民间普及程度并不好。由于西夏境内当时有大量汉人居住,平时语言文字还是以汉语为主,为了方便国民掌握西夏文和国际交流,后来西夏专门组织学者编纂了翻译典籍《番汉合时掌中珠》,像双语字典一样专门介绍西夏文与汉字之间的对应关系。 插句后话,西夏灭亡之后,国家所有文化典籍被蒙古人毁之一炬,西夏文成为死亡文字,导致后世出土的所有西夏文物、图书全部无法解读。清朝末年,俄国人科兹洛夫在我国内蒙古额济纳旗黑水城遗址盗墓时发现了一部完整的《番汉合时掌中珠》,当即盗走,后经辗转,这部国宝被藏于俄国圣彼得堡东方研究所。 改革开放后,经过国家外事部门和文物工作者艰苦的谈判,俄方终于同意我们派专业人员到圣彼得堡东方研究所借阅并翻拍黑水城出土文献。由于当时还没有成熟的电子扫描仪器和数码相机,上海古籍出版社安排了两名工作人员携带着笨重的传统相机、胶卷、显影定影药水等器材来到圣彼得堡,从1993年开始,一直到2000年才完成全部国宝的翻拍、整理工作。上海古籍出版社也在这几年中陆陆续续出版了《俄藏黑水城文献》,一共十四册,包含整套完整的《番汉合时掌中珠》和其他重要的古典文献。 我在京东上看了下,每一册的定价大概在一千五百块左右,书籍红底黑边,侧面鎏金字体非常考究,经典美观的封面设计即使过了二十多年仍然让人眼前一亮,漂亮的图书里面包藏着我们国家悠远绵长的美丽文化,让人喜欢得不得了。 相比起来现在一些小年轻动辄去买偶像纪念册收藏、动漫人物特摄收藏、某个电影ip限量版手办收藏这些个割韭菜行为,我倒是觉得搞一套《俄藏黑水城文献》回来收藏更有性价比,全套下来不过万把块钱,这么划算的宝藏图书买来收藏,岂不美滋滋? 《番汉合时掌中珠》的回归让西夏文起死回生,不少地区至今甚至还有西夏文的应用,比如宁夏省的发票防伪就使用了西夏文的“宁夏国税”字样,国税定制字体,不法分子想造假都造不来。 创制完文字之后,李元昊又召集学者制定了符合西夏国情的音乐、祭祀、占卜等礼仪制度。忙前忙后这么一大串,景佑五年十月十一日,李元昊正式登基称帝。 李元昊称帝了,北宋朝臣上下一阵懵,这不对啊,以前这孩子他爹李德明一直都是大宋的好臣子,怎么到了儿子这里说反就反了呢?朝廷上下经过慎重商量制定了三项措施:削爵位、停互市、边境张贴榜文取元昊首级者赏万金。 没什么卵用,民族意识一旦觉醒,不痛不痒的打压只会激起更大的反抗精神。 北宋没派兵围剿西夏,李元昊也不敢轻易对宋作战,为了试探北宋虚实,他在称帝的第二年宝元二年派人到陕西宋夏边界的金明寨(今陕西延安西北)扔下文书、锦袍、玉带等物品,并在文书中写明约北宋金明寨守将李士彬叛宋归夏。 文书被巡逻的守军发现,上报到宋军主帅夏元亨那里,夏元亨看了文书之后一笑了之,李士彬跟西夏是世仇,怎么可能投降西夏,即使投降也不可能做出如此明显的露馅行为,必定是反间计。 李元昊熟读兵书显然有些囫囵吞枣,反间计的精髓在于以假乱真,搞得这么一出蹩脚的反间计被宋军一下子就识破,计谋的精髓还差点火候。 一计不成李元昊再使一计,康定元年(公元1040年)正月,李元昊集结十万大军号称要攻打延州(今陕西延安),延州主官范雍吓得赶紧奏报朝廷请求增兵,结果还没等朝廷回复,李元昊又不打了,还派人专门送信到范雍这儿承认错误,表示要痛改前非,范雍一看李元昊要和平相处那肯定好,于是便不再增派守备力量。 李元昊忽悠了范雍之后,马上派出大量党项武士伪装成流民混入金明寨附近,李士彬向范雍请示能否把这些流民安置到南方,结果范雍回答李士彬,把他们流放到南方还不如就地安置增加我们的劳动力。 这批武士将是宋军战败的根源。 没过多久,李元昊再次发动进攻,边境战报传来,范雍大惊失色,金明寨是延州的防御前线,一共大小堡垒三十六个,范雍指示李士彬严防死守,三十六个寨一个也不能丢。 本来李士彬率领的宋军兵力将近十万,当面锣对面鼓十万对十万跟夏军硬刚未必打不过,但十万人分散把守三十六座堡垒那就是十万除以三十六,每座堡垒就只剩下两千七百人,十万对上两千七,两千七必死。 全军都劝李士彬不要分兵把守,李士彬儿子李怀宝更是死谏,分兵必输。但军令如山,李士彬不敢抗命,无奈之下只好分兵把守,每个寨都留了守军,结果李元昊率领骑兵主力过来如同秋风扫落叶一般把三十六个寨一扫而光,宋军根本无力抵抗,李怀宝奋力抵抗战死沙场。 李士彬一看这仗要输,赶忙上马撤退,然而身边的士兵已经被之前来延州安置的党项武士收买,给他准备了一匹病马,李士彬骑着病马根本跑不动,上去就被西夏军生擒。 金明寨失守,延州城等于暴露在夏军的铁蹄之下,范雍慌了,赶忙诏令附近的宋军前来防守,鄜延、环庆副都部署刘平,鄜延副都部署石元孙分别率部前来。 到了仁宗年间,北宋军制逐渐稳定,不像太祖太宗朝那样大佬们乱挂职。仁宗朝地区方面军事一把手为都部署,相当于大军区总司令,由于太过重要一般由中央派遣的经略担任,比如后来的夏竦。除了都部署之外,还设副都部署,往往担任一行政路的军事长官,相当于军长,带兵少的五千八千,多的数万人比如刘平、石元孙都是副都部署。再往下就是都监,一般来说只率领一支部队,兵力一般也就是几千人到万把人。 李士彬以一名都监的职位手底下能管那么多人,是因为修建堡垒需要,手下不全是战斗兵力,还有大量的工程兵、运输兵、属于特殊情况。 刘平本是文官,进士及第后担任御史,后来因在朝中跟丁谓不对付被贬出京,宋朝有文人带兵的习俗,而且刘平在地方任职时曾有过行侠仗义的英雄事迹,辗转来到西北领军。石元孙这位将领来头就更大了,只介绍一句,他是开过功臣石守信的孙子,军旅世家。 刘平、石元孙仓促来援,根本来不及召集大量兵力,只是率自己所部各两千人,两路宋军汇合后来到了延州城外的三川口驻扎。当时已经到达延州城的还有其他三路宋军,分别是黄德和部、万俟政部和郭遵部,由于战事紧急,三将跟刘平石元孙一样都只带了自己直属部队两千人前来,这样,延州城下终于集结了总共一万宋军。 五路宋军中刘平品级最高,于是刘平号令五路宋军合兵一处共同迎敌,刘平的战术思想非常正确,分兵只会惨败,团结在一起才有胜算。但刘平忽视了一件事,那就是夏军有十万大军,之前李士彬的十万守军都已经被击溃了,现在就凭他手上区区一万余人的宋军指望什么跟夏军对抗?况且五路宋军互不统属,只是临时凑到一起参与会战,刘平对其他四将的节制能力非常有限,这场战斗可以说从没开打之前,宋军就已经输了。 刘平轻敌冒进,李元昊却还在故意示弱,正月二十三日,李元昊派出几百人佯攻,宋军一鼓作气上去就消灭了这股夏军,刚刚消灭一股夏军,李元昊又派了一支骑兵进攻,宋军还来不及休整马上继续应战,西路都巡检时郭遵身先士卒带头杀入夏军中,手持一把铁杵斩杀数名夏军,所向披靡。 但逐渐的,两军的差距显露出来了,夏军后继部队源源不断,而宋军疲态尽显逐渐不支。更要命的是关键时刻,其中一路主将黄德和领着自己的兵跑了。 总共也就万把人苦苦支撑,其中两千人正打着跑了,这场仗直接一边倒,刘平派自己儿子刘宜孙追上黄德和,拉着黄德和马缰绳劝黄德和带兵回去,黄德和完全不听劝,策马而遁。 宋军阵中少了一块,直接导致阵型大乱,李元昊发起总攻,夏军开启了屠杀模式,最后万俟政、郭遵战死,刘平、石元孙收拾了一千余名残兵且战且退,退守到延州城西南,扎起营寨修筑工事防守。 第二天正月二十四日黎明,夏军发起最后一次进攻,直插入宋军阵中将刘平和石元孙两部一分为二,宋军在无力抵抗全军覆没,刘平和石元孙战败被俘。接着李元昊大军围攻延州,眼看着延州城就要丢了,碰上天降大雪,夏军军需跟不上没吃的没穿的,最后只能退兵。 此战后果极为恶劣,要知道当时西夏国内像样的州也就灵凉甘夏银五个州,满打满算能够撑得起的也就十万人级别的军事行动了,但就这一次行动就一战而胜。金明寨的十万宋军已经是延州的全部守备力量,此战直接导致西夏东南部与北宋接壤的北宋延州被打残,从此延州面对西夏等于不设防,消息传回开封,举朝震惊。 要知道,自从澶渊之盟后,北边辽国不来打了,李继迁死后西北也不打了,北宋已经承平日久三十多年没打过大仗了,可没想到这次跟西夏刚打了一仗居然败的一塌糊涂,经朝议,黄德和临阵逃跑被判腰斩、延州主官范雍贬官。 该杀的杀了该贬的贬了,陕西方面必须要重新安排官员主持军政大局,朝廷经过考察安排夏竦任陕西经略,总管陕西一切军政事务。 夏竦,江西九江人,从小聪明好学,父亲是个军人,在澶渊之战时战死,朝廷抚恤家属给夏竦安排了官职。澶渊之盟结束后,朝廷举行了贤良方正开科取士,相当于在忠孝贤良的这批人中定向选拔高级公务员,夏竦作为英雄后人也参与了此次选拔,一举中第,此后逐步获得升迁。 大中祥符年间,王钦若丁谓大肆吹捧天书运动,夏竦根本不参与,朝廷安排夏竦去玉清昭应宫任职,这在当时是绝对的追求进步的快速通道,然后夏竦去了之后只是恪尽职守,不献颂文,不献祥图,这样的异类在朝中当然无法久留,不久之后丁谓便借故把夏竦贬去了地方。 宝元二年七月,夏竦来到陕西任泾原路安抚使,康定元年三川口之战后陕西方面无人可用,朝廷便升任夏竦为招讨使经略整个陕西,为了做好帝国西北防御工作,朝廷又先后调韩琦和范仲淹来到陕西。 韩琦,相州人(今河南安阳市),自小父亲去世,母亲独自抚养小韩琦,韩琦自小聪明过人,严肃端庄不爱说话,聪明加上刻苦读书,天圣五年,年仅十九岁的韩琦考中进士,步入官场。 天才人生的开端,都是近乎一致的相似。 任职地方期间,韩琦母亲病逝,三年丁忧之后,朝廷起复韩琦并调入中央任职。景佑三年,韩琦任职右司谏,没错,就是之前范仲淹任职的那个岗位,右司谏。 担任谏官的韩琦没有辜负谏官的职责,开足马力向朝廷谏言,提出大量切实存在而且中央处理不当的问题,在他的进谏之下,先后有两位同平章事、两位参知政事黯然下课,史称“片纸落去四宰执”。 除了弹劾朝堂,韩琦对皇亲也不客气,真宗杨淑妃是仁宗乳娘,景佑三年杨淑妃病逝仁宗追封太后,其弟杨景宗进京奔丧,见到仁宗居然提出索要一处京城府邸。给杨太后守灵期间更是不尊礼数,喝的酩酊大醉,在灵堂大呼小叫。回到地方之后更是目无法纪,甚至殴打地方官。 仁宗素来心善,杨景宗多次出格仁宗只是警告,大家对杨景宗这个皇亲也都不愿多招惹,但韩琦可不会惯着他,直接向中央上梳弹劾杨景宗,杨景宗被贬官。 如果宋朝有微博的话,那么肯定能看到被贬出京的前任右司谏范仲淹常常给现任右司谏韩琦点赞。 宝元二年,益州(今四川成都市)、利州(今四川广元市)遭逢雨灾,朝廷派韩琦到当地任两州安抚使。韩琦到任之后,裁撤冗官、开仓济民,拯救当地上百万灾民。 救灾结束后,韩琦回京复命,当时陕西战事吃紧,韩琦根据时局上梳了一封剖析陕西局势的奏疏,仁宗非常重视,当即派韩琦到陕西任安抚使兼招讨副使,协助夏竦经略陕西。韩琦又向仁宗推荐范仲淹一同赴陕西对抗西夏,恰逢当时范仲淹被贬官在越州(今浙江绍兴),而贬官期间也一直没有停止给朝廷上梳有关陕西战事的奏疏,仁宗一琢磨都是国家栋梁,对陕西战局也都有深入分析了解,那就安排上,于是也派范仲淹到陕西任安抚使兼招讨副使,同为夏竦副手。 当时陕西与西夏接壤的主要有三个地区,从西往东分别是泾原路(今甘肃东部)、环庆路(今甘肃庆阳地区)和鄜延路(今陕西延安地区),泾原路由韩琦坐镇,环庆路由任福防守,鄜延路由范仲淹主持。 鄜延路的延州宋军在此前已经与夏军战斗多次,范仲淹来到之后重新整备军队,严明军纪。以往范雍治下与夏军战斗,宋军按照军官品级高低出战,低级军官先上,高级军官后上,需要的兵马自己去点。范仲淹一改这种恶习,严格要求各将领率自己人马,平时自己操练,战时统一听从号令令行禁止。 范仲淹其实是在违规操作,按照宋朝军事制度,武将定期轮换,作战时凭符节领兵上阵,故而有宋朝“兵不识将,将不识兵”的现象。然而互不认识就没有心理负担,就像我们今天上班如果领导每个月换一茬那我们肯定就是每天都划水摸鱼,反正领导也待不久。范仲淹非常清楚这种现象带来的危害,但他是带着打赢西夏的使命来的,规矩约束普通人那是规矩,规矩在大佬面前形同虚设,范仲淹就这么干了,而且效果不错,在他的麾下逐渐涌现出若干杰出将领,包括后来远征交址的郭逵、西夏的老对手种世衡和名将狄青。 只不过当时,将军们还稍稚嫩。 整顿完部队之后,范仲淹开始实施他的军事计划:修筑堡垒,一步一步蚕食西夏,蚕食到西夏撑不下去主动投降。 范仲淹派种世衡在延州城北二百里宋夏两国边境线上凿石取水筑城,造了一座堡垒叫青涧城,距离西夏核心州银州、夏州都非常近,筑城期间夏军屡次来进攻都被宋军打了回去,青涧城建好之后夏军不敢轻易进攻延州,恨得咬牙切齿,李元昊活动区域更是大受限制。 韩琦的与范仲淹的军事思想不一样,主张速战速决,避免持久战拖垮国家经济,集中兵力一次性干掉西夏。 两位大佬各执己见,各自练兵整备军务,让领导夏竦发现一个严峻的问题,韩琦和范仲淹这两位大佬,他控制不住。 宋朝一贯的作风是文官挂帅出任地方军事一把手,夏竦是陕西经略招讨使,整个陕西的军政一把手,但韩琦和范仲淹都各自有一套成熟的对夏政策,夏竦支持这个,那个不同意,支持那个,这个不同意。 夏竦怂了,只好派人向中央禀报,听朝廷决断。 其实韩范两人主张各有道理,贯彻谁的思想都不见得有错,但作为国家军事行动,必须有绝对统一的行动方针。夏竦的汇报到了中央,不久传来回复,朝廷指示泾原路、环庆路两路兵马组织进攻,范仲淹的鄜延路仍然筑堡招降。 其实中央出现这种决策也不奇怪,当时中央的首相是吕夷简先生,有这位先生在,跟没这位先生在,感觉也没什么区别。 接下来的仗其实不用打,只要打,宋军肯定败。 李元昊不会给宋军犹豫的时间,庆历元年(公元1041年)二月,西夏号称十万大军进攻怀远城(今宁夏西吉县),韩琦派任福率泾原、环庆两路宋军约两万人迎战,兵力悬殊太大,韩琦知道不能硬拼,暂时只要能打退夏军就行。特意交代任福从怀远城后方沿着宋军堡垒行军,观察夏军形势,夏军此次声势浩大不易战胜,可以在夏军回军路上设伏,一定不要轻敌冒进。 二月初十任福率军出发,到了怀远城附近正好遇上一队宋军当地守军迎战夏军,还没等任福大军赶到这股夏军就溃不成军跑了,丢下一地粮草辎重。看到夏军跑了,任福的先锋桑怿策马便追,任福一看也跟着上头追了起来,宋军全军跟上一起,一直追到好水川(今宁夏隆德县六盘山西),天色已晚,任福和桑怿追的太快太远就在好水川直接驻扎,后面两位都监(此处都监属于宋朝掌管边防军事的官职,与皇宫中负责某个部门的宦官所任“都监”不同)朱观、武英率后队在南侧五里外的龙洛川驻扎。 第二天一早,宋军继续沿着好水川深入追击,任福没有等朱观、武英的后队前来会合,而是继续保持高速前进。追到羊牧隆城(今宁夏隆德县西北),先锋部队发现一批泥封的银盒子,里面有跳跃响动声,桑怿不敢打开,等到任福过来,任福没怎么担心,让人直接打开所有盒子,结果一打开盒子,原来全是带着哨子的白鸽,白鸽一出盒子四散飞走,一时间遮天蔽日,风吹动哨子哗啦啦作响,如同诡异的铃铛。 李元昊导演倾情奉献的这场恐怖片,正式上演。 夏军从好水川东侧的六盘山上冲锋而至,宋军还来不及列阵,猝然迎战,被夏军的骑兵分割包夹成好几块,但宋军也是骑兵为主,回过神之后开始反击,双方从清早厮杀到中午,眼看着夏军源源不断的扑上来,宋军渐渐不支,且战且退往山上退,想接着山势俯攻夏军挽回败局。 宋军还没上到山上,夏军阵中突然竖起一面高达两丈的旗子,旗子向左挥,山头左侧冲出一队精锐骑兵;旗子向右挥,山头右侧冲出一队精锐骑兵。宋军还没来得及上山,就被两队精兵冲下山来,夏军借着山势彻底冲垮了宋军的阵营,这场战斗终于演化成了一边倒的屠杀。 桑怿战死,任福左突右冲,身上被射中了十多枝箭就像刺猬一样,身边亲军护卫劝任福趁机逃跑,任福说,我是主将,如今兵败只有以死殉国。说罢接着战斗,自己的坐骑三次被夏军射死,然后三次换马再战,先后被夏军刺中脸颊喉咙,最终战死,儿子任怀亮也一起战死。 任福主力全军覆没,李元昊率军扑向朱观、武英的后队。 朱观、武英所率的后队本来就以步兵为多,主力在三川口覆没之后,这只不足万人的后队面对夏军几乎等于待宰的羔羊。夏军很快包围了宋军,然而两人仍然坚持战斗,从下午一直打到日落,打到后来武英身受重伤已经无法坚持战斗。朱观、武英跟夏军搏命的时候,周围的宋军也赶了过来,羊牧隆城的都监王珪率四千五步兵、渭川都监赵津率两千骑兵在夏军的包围圈之外冲了几次都没能冲破夏军的包围圈。 终归是寡不敌众,朱观、武英、王珪和赵津率领的宋军加一起不过一万多人,夏军号称十万即使有水分,兵力也远多于宋军,包围圈里的宋军支持不住首先溃散,于是夏军开始追杀,接着外围的王珪、赵津部跟着溃败,宋军彻底崩溃,武英、王珪、赵津全部战死,朱观收拾起一千余名残兵趁夜逃回。 好水川之战传入京城,再一次举朝震惊,要知道,即使是跟辽国作战,宋军一次性被歼灭一万人以上的战役也不多,三川口之战被歼十余万,好水川又被歼一万多,北宋好歹也是个大帝国,输的在国际社会上抬不起头。 而背后的根本原因就是论军事能力,北宋这边没一个比得过李元昊的,在那个狄青还只是个中下级军官,种世衡也不能独当一面的时代,李元昊就是最强。 北宋以文抑武,文臣具有天然的高级社会地位,比如范仲淹、比如韩琦,这两位大佬在中央连宰相都不放眼里,到了地方更是各有一套主张,互相说服不了,而节制两位大佬的夏竦手底下一共三张牌,除了范仲淹韩琦之外就是环庆路的守将任福,任福是武将,对他来说夏竦韩琦范仲淹都是大佬,大佬们打架他不管,大佬们说啥他都听。 李元昊知道北宋内部意见分裂,北宋不知道李元昊知道自己内部意见分裂。狡猾的李元昊为了给大佬们火上浇油,偷偷的跟范仲淹书信往来谈条件,范仲淹知道李元昊不会轻易投降,但是为了贯彻自己稳扎稳打的战略思想便不断写信劝说,李元昊想稳住范仲淹,范仲淹也想稳住李元昊,李元昊知道范仲淹主守,范仲淹不知道李元昊知道自己主守。 好水川之战前,范仲淹派去送信的使者到了夏州便被李元昊扣下,一直到好水川之前结束后才把使者放回去,范仲淹在等待李元昊回复的间隙人家已经把宋军包完饺子了。 真真假假虚虚实实,李元昊段位明显比北宋几位大佬高得多。 对于这一战,朝廷的反应也挺有意思,史书记载,首相吕夷简惊呼,一战不如一战,可骇也! 首相大人了,一把年纪了,咱也不知道他是真心没见过世面还是故意冷嘲热讽,简直没一点儿宰相的威严,成何体统。 相比于吃瓜看戏的首相大人,仁宗是最郁闷的,因为接连大败愁的饭都吃不下去,经群臣合议,下诏贬韩琦为秦州(今甘肃天水秦州区)知州、贬范仲淹为庆州知州(今甘肃庆阳市),免去夏竦陕西经略招讨使职务,派资政殿学士陈执中到陕西任经略招讨使。 改变了人事任命,依然没有改变边境宋军的命运,北宋即将迎来第三次大败。 接连两次大胜给了李元昊极大的信心,在谋士张元的建议下,一个宏伟的目标浮现在了他的眼前。 西夏的国土南至祁连山,东至贺兰山,在祁连山和贺兰山的东南角交汇处,六盘山向东南处延伸,一直绵延到关中平原,关中平原的最南端就是长安。 拿下长安,对于任何一个割据政权来说都意味着割据走向统一、反贼走向正统的开始,是所有割据政权梦寐以求的目标。 诸葛亮五出祁山望长安而不得溘然长逝,赫连勃勃自北而下一战夺取长安,李元昊的实力比赫连勃勃强多了,当年赫连勃勃发迹的统万城也是西夏的国土,多少次午夜梦回,李元昊的眼前全是赫连勃勃攻入长安的景象,只不过主角换成了自己。 谋士张元不是个简单人物,本为陕西华阴一个普通读书人,在宋朝屡试不中,但这位读书人心气高的很,不甘心浪费大好青春年华,得知李元昊在西北风起云涌,居然主动跑去夏州想要投靠李元昊。 到了夏州城总归要引起李元昊的注意才能建言献策,张元伙同一个叫做吴昊的朋友在夏州城中心地段一家酒馆里天天喝酒,喝完酒还在墙上涂鸦“张元吴昊来饮此楼”,城内守军很快看到涂鸦,犯了李元昊的名讳,马上把张元抓了起来送到李元昊跟前。 李元昊看张元读书人样貌便细细盘问,这一盘问下没想到张元直接给李元昊出了一版西夏版的“隆中对”:北结契丹共同抗击赵宋,抓住机会取关中之地,拿下长安便可与北宋隔潼关对峙,彻底站稳脚跟。接下来是学西晋统一三国还是学隋朝统一三国,就看李元昊的决策了。 战略的核心要素在于拿下长安,而自六盘山东侧进攻长安需要经过渭州,渭州是泾原路治所,韩琦被贬之后,朝廷派王沿做渭州知州,葛怀敏为泾原路副都部署。 葛怀敏这个人是军旅世家,父亲葛霸在太宗朝曾经立过战功,后来葛怀敏就蒙荫做了官,在边关带兵时参与过几次平叛逐渐升迁,韩琦被贬之后调任泾原路副都部署。范仲淹对葛怀敏有个评价,说这人不会带兵。 庆历二年九月初一,李元昊再次兴兵十万攻打泾原路最北处的镇戎军堡垒,葛怀敏奉命抗敌,根据以往经验,李元昊一旦出动从来都是兵力强大气势汹汹,所以王沿特意交代葛怀敏,到沿途堡垒凭坚城防守敌军。九月初九,葛怀敏召集泾原路几位主要都监许思纯、赵珣、曹英、刘湛、刘贺等人在瓦亭寨集结,宋军总计接近两万兵力向北出发。 宋军一路向北,九月二十日走到接近镇戎军的一处叫做养马城的堡垒时,赵珣劝葛怀敏,西夏进攻我们肯定是想速战速决,硬碰硬我们不是对手,现在已经到了接近边境的养马城了,不如就地驻防,夏军来了之后我们背靠城池以逸待劳,加上镇戎军在后面截断夏军粮道,等到夏军自己粮草不济时候,我们再反攻他们才是十拿九稳。 葛怀敏不听劝,下令兵分四路,继续向前方定川寨前进。 没人知道葛怀敏在想什么。 九月二十一日,四路宋军中刘湛率领的宋军首先遇敌,李元昊亲率主力,没有悬念的干掉了刘湛部宋军。葛怀敏与其他几路宋军刚刚到达定川寨,还没来得及援救刘湛,李元昊已经率主力追了过来,夏军将定川寨团团围住,毁掉堡垒外围过河的板桥,接着又截断定川寨的水源,宋军陷入困境。 宋军无奈只得应战,刘贺率羌族士兵组成的蕃军守寨西,葛怀敏率中军守寨东,曹英率本部兵马守寨东北。夏军首先进攻刘贺,刘贺麾下的蕃军几乎没什么抵抗就溃不成军,葛怀敏中军训练有素战斗力比较强,与夏军陷入缠斗,曹英率部也与夏军搏杀。 两军激战正酣,突然刮起了东北风,夏军顺风俯攻如虎添翼,宋军顶风仰攻眼睛都睁不开,如此一来,夏军顺势就杀入宋军阵中,宋军大乱,士兵四散奔逃。曹英脸部中箭无法坚持作战退回城中,葛怀敏也身受重伤被部将救回城中。 打了一天的仗,宋军败局已定,到了晚上,李元昊在城外点起篝火,对着城头喊话,说你们宋军主帅不是会用阵图吗?你不是很能打吗?如今被我军团团围住,你倒是出来打啊。 宋军已经如同惊弓之鸟,打不动了,当晚葛怀敏召集众将定下突围方案,第二天天明,葛怀敏率部突围,宋军猛地冲出来,夏军一时间没挡住,结果等宋军往东冲了二里路程之后遇到了长城界壕,界壕深达六七丈,而界壕上的桥已经被夏军烧掉了。 宋军忙着找桥乱作一团的时候,夏军从后面追上来了,原来放你出来,就是为了让你绝望。 接下来的屠杀失去了悬念,葛怀敏、曹英、赵珣等十四名将领战死,宋军将近两万人全军覆没,除死伤近万人外,被俘九千多人,最后仅剩一千余名残兵。 定川寨之战后,李元昊乘胜南下进入渭州腹地大肆掳掠,十月,抢购了之后向东进军,兵锋直指长安。打到彭阳(今宁夏彭阳县)时时任原州知州景泰率兵五千前来抵抗,李元昊故技重施,诈败设下伏兵,等着景泰来自投罗网,没想到景泰直接不前进,派人上山消灭伏兵。 李元昊率中军等伏兵信号,等来等去等来了伏兵被消灭的消息,本想再打,结果发现手下的将士只是吃了一场败仗都不愿再打了,将士们都抢够了。 夏军打过来,李元昊为了激励将士,许诺大家进入宋境可以随意抢掠,定川寨之战后渭州遭到严重劫掠,夏军上下已经抢的盆满钵满,而景泰这次前来仅仅是挫败了夏军的伏兵,却让夏军士气大落:原来夏军不是每战必胜的,既然已经抢完了还留在宋朝这边做什么? 李元昊想打进长安,张元想打进长安,但麾下的西夏中下层军官甚至大部分高级军官对打进长安没什么兴趣,李元昊知道士气一旦下滑就必须撤,宋军可以一败再败,但夏军只要失败一次那就是灭顶之灾,他不能冒险。 李元昊撤了,后方来报,太子病死,他要回去处理后事。别看李元昊前线屡战屡胜无限风光,后宫里的烂账简直理不清。甚至跟前线的残酷战争相比,后宫的血腥程度一点都不逊色。 李元昊的母亲姓卫慕,李德明刚死没多久,李元昊尊母亲为卫慕太后,继位没多久,景佑元年,卫慕太后的弟弟李元昊的舅舅卫慕山喜谋反,被李元昊提前下手杀掉,接着李元昊把卫慕氏所有人绑上石头沉入河底灭了族。一般来说谋反的大罪灭族也可以了,谁知道李元昊实在是太狠,说卫慕氏还有一个漏网之鱼,太后卫慕氏也要杀。 没人敢向太后行刑,李元昊一看都不敢是吧,我自己来。于是真的端了一杯毒酒跑去太后宫里泪流满面的跪请太后饮鸩自杀,卫慕太后一看儿子来逼自己自杀,又气又悲将毒酒一饮而尽,李元昊怕被人戳脊梁骨,交代对外宣布太后突发疾病而死。 毒杀了亲娘之后,卫慕氏只剩下最后一个仅存的独苗,李元昊的表妹兼皇后,卫慕皇后。卫慕皇后从小由卫慕太后养大,太后视如己出,与李元昊虽为表兄妹但情同亲兄妹,李元昊害死太后之后,卫慕皇后悲愤交加痛斥李元昊,李元昊牛逼惯了哪会受这个气,就在杀皇后时发现皇后已经怀孕,不得已只能先打入冷宫。 卫慕皇后打入冷宫之后,李元昊又立了个皇后姓野利,野利皇后上位之后一直惦记着冷宫里的卫慕皇后,等到卫慕皇后生了孩子之后就给李元昊吹枕头风,说卫慕皇后的孩子长得不像李元昊。 天性狡猾的李元昊面对女人时智商总是不在线,情同亲兄妹的皇后怎么可能背叛皇帝,但李元昊听了野利皇后的话,越看孩子越不像自己,于是将卫慕皇后和孩子一起赐死。 卫慕皇后死后,野利皇后给李元昊生下三个儿子,老大李宁明被李元昊立为太子,李明宁跟李元昊性格完全不一样,李元昊残忍好杀,李宁明温良恭俭让根本不热衷他爹那一套。李元昊见太子软弱便问他如何养生,李宁明说少杀人。又问他如何治理国家,李宁明说要清心寡欲。 两句话给李元昊气的,这孩子一点儿霸王之气都没有,以后怎么继承江山,交代内侍以后不允许太子来见自己。 李宁明知道李元昊残忍的性格,一下子把李元昊惹恼了也是惴惴不安,庆历二年十二月,李宁明忧惧过度竟然病死了。 李宁明死后,李元昊又立了李宁明弟弟李宁令哥为太子。 三国演义 庆历初年,北宋朝廷面对的局势可以说相当险恶。在西北连战连输之后,北方的辽国突然发现了机会,原来南边的兄弟现在已经虚弱成这幅样子了。庆历元年二年年初,辽国在宋辽边境云集大军,主将南院宣徽使萧英向朝廷修书一封,称幽云十六州自古以来就是大辽国土,要求宋朝返还周世宗柴荣北伐夺回的瓦桥关南十县,否则大军立即南下。 面对气势汹汹的辽军,北宋朝廷决定派人前去谈判,国家大事听谁的,当然是听宰相大人的,吕夷简作为首相,主动推举了一位满腹经纶能说善辩的官员—富弼,前去辽营谈判。 富弼,真宗景德元年出生于洛阳,从小聪明且读书用功,范仲淹在地方任职时,无意间听说了富弼的传言,拿到他的文章一看非常赏识,范仲淹除了政治家文学家之外,我们都知道还是一个伟大的教育家,面对这样优秀的人才,范仲淹毫不吝惜赞美之词,推荐他参加制科考试,后来又把富弼推荐给晏殊、王曾、欧阳修等朝中重臣,在范仲淹的牵线搭桥下,晏殊还把女儿嫁给了他。 进入政坛的富弼与晏殊、范仲淹过从甚密,逐渐的也有了上书言事的习惯,仁宗朝中前期,朝堂上担任首相的吕夷简大人由于自己推行无为而治,最烦这帮上书言事的,什么范仲淹欧阳修,现在又来了个富弼,关键仁宗并不禁止大臣上梳,吕夷简是看在眼里烦在心里。 庆历二年,机会终于来了,你不是为国为民殚精竭虑吗?我推荐你出使辽国,好好去跟契丹人谈判去,谈不好不就不用回来了。 富弼坦然领命,收拾行李准备出发,同在朝中的欧阳修急坏了,连连劝阻富弼不要去,富弼坚持一定要去,欧阳修修书一封上梳朝廷,提醒朝廷防止颜真卿出使李希烈的悲剧重演。令人哭笑不得的是这封上梳到了吕夷简那里,看过之后直接扣住不报,富弼不得不走。 简单讲两句欧阳修这封奏疏吧,欧阳修引用了一个颜真卿的典故,我们后世知道颜真卿一般都是通过颜筋柳骨学习颜真卿的书法艺术,但是颜真卿可绝不仅仅只是书法家能概括的,其人生品格远远超出了书法家的范畴。 颜真卿为官期间正处于大唐帝国最巅峰的开元天宝年间,但到了天宝后期,杨国忠把持朝政胡作非为,奸臣一般有个共同点就是喜欢排挤陷害忠良,颜真卿是个正人君子自然遭到杨国忠排挤,被贬官到了平原任职。 平原属于平卢,有印象的读者应该熟悉安禄山的头衔就是平卢、范阳、河东三镇节度使。安史之乱爆发后,颜真卿坚守平原城多次打退叛军,安史之乱平定后,颜真卿调回中央任职。风雨飘摇的大唐很快各地狼烟四起,后来叛将李希烈举兵反唐,中央下旨派颜真卿前去劝降,无数言官上梳不要派国家栋梁冒险,最终颜真卿还是前往李希烈营中劝降,被叛军扣押,最后坚贞不屈被叛军杀害。 插句题外话,颜真卿满门忠烈,侄子因为抗击安禄山叛军英勇不屈被杀,侄子死后颜真卿派人去收尸,最后只找到侄子风干的头颅,颜真卿悲愤交加,写下了着名的天下第二行书《祭侄文稿》。这幅顶级国宝现在珍藏在台北故宫博物馆,根据顶级国宝不出门的原则,如果在台北了,就一直在台北问题也不大,可2019年,台湾当局出于某些不为人知的原因把《祭侄文稿》拿到日本参与展出,被无数人痛骂。 拿我们中国人的国宝去日本谄媚,是不是汉奸? 起点不让我说汉奸,把文章封禁了好几天,行,我不说,咱们书归正传,当时富弼面临的就类似于颜真卿的局面,朝廷已经下旨,不得不去,北面契丹人40年没打过交道了,父辈流传下来的说法契丹人都是吃人的鬼,跟安史之乱的叛军没什么区别,只身犯险能不能活着回来都不一定。 富弼出发了,在边界两国临时设立的会谈点见到了萧英。两国会谈按照规矩大家先互相行礼,出乎意料的,富弼行完礼之后,辽军大将萧英居然称病卧倒不起来拒绝行礼,富弼就问了,自己早年也曾出使辽国路上病倒,但到了双方使节行礼时依然互相行礼,如今见面不行礼这算什么? 由于长期被中原王朝骂作狄夷,辽国对文化礼仪有着极度敏感的自尊心,富弼一说对方没礼教可给萧英激住了,立马下床行礼,腰也不疼了腿也不酸了。 双方势均力敌时,开诚布公、义正言辞的要求平等的谈判地位就是最佳的谈判方式,富弼的坦荡为自己赢得了萧英的尊重,接着在两人谈判过程中,萧英被富弼的谈吐学识品格所吸引,主动说出了此次出兵无奈而又荒唐的真相:我大辽,没钱了。 当时的辽国皇帝是辽兴宗耶律宗真,辽圣宗的儿子。澶渊之盟后萧绰病逝,后来辽圣宗亲政辽国国泰民安过了很多年,再后来辽圣宗驾崩,当时儿子辽兴宗年仅15岁,辽兴宗生母萧耨斤摄政,号称法天太后。这位法天太后跟自己婆婆承天太后萧绰相比差太远了,萧绰总领朝政评定内乱发展生产,让国民安居乐业国家蒸蒸日上,萧耨斤摄政之后可能是感受到了权力带来的快感,总想永远把持朝政,享受天下人顶礼膜拜。 可辽兴宗毕竟半大不小了,为了把权力永远握在自己手中,重熙三年(宋景佑元年),萧耨斤准备联合国舅萧笑先废掉辽兴宗耶律宗真,改立其弟耶律重元,耶律重元天真无邪告诉哥哥母亲筹谋,被辽兴宗提前下手,一举歼灭叛党,将萧耨斤囚禁了起来。 从太平十一年(公元1031年)到重熙三年(公元1034年)四年间,先是萧耨斤摄政,诛杀了一大批前朝重臣,然后是辽兴宗亲政,推翻了萧耨斤党羽又杀了一大批朝臣。两次大规模政变使得辽国元气大伤,朝政废弛,辽兴宗又不善治国理政,眼看着国家一天天衰弱下去。 然而宋夏战争的打响让辽兴宗看到了生意,怎么对面现在已经垃圾到这种程度了吗?连区区一个李元昊都打不过,还连败三场,这不上天送来的银行吗,国内矛盾重重,辽兴宗想到了自古以来转移矛盾的最佳方式:对外发动战争。 辽兴宗刚开始筹划开战,大臣张俭便来劝他,告诉辽兴宗,想要达到目的无需出兵,只要派使臣去跟宋朝谈就行了。辽兴宗不解,张俭接着解释说,贸然兴兵师出无名,皇上只管派人去索要关南十县,宋朝自会主动提条件,到时候条件能谈则谈,谈不成发兵也不迟。 于是有了接下来萧英与富弼的谈判,从萧英处回来之后,富弼给朝廷带回来了辽国的目的:本欲索取关南十县,但是不给地给钱也能接受。 仁宗听后表示,原本我们不是有岁币吗,可以加钱,还可以和亲,但国土没有谈判余地。 得到中央授权,富弼再次出使辽国,庆历二年(辽重熙十一年)六月,经过艰苦卓绝的长途跋涉,富弼穿越辽国腹地,在辽国东北边疆的穆丹河畔(今俄罗斯阿穆尔州布林达河)见到了辽兴宗。 辽兴宗在行营接见了富弼,面对北宋来的使臣,辽兴宗首先发难,称北宋违背盟约,原本说好的两国边境不设防、不兴修水利设施、不操练军队,结果现在宋军战备个不停。群臣上梳要求行兵南下作为惩罚,但鉴于两国世代交好,给你们一个机会把关南十县让出来,否则大军压境就没有反悔的机会了。 辽兴宗虚张声势,富弼根本没放在眼里,反唇相讥,陛下难道忘了真宗皇帝的恩德了吗?澶渊之战若不是真宗皇帝开恩同意和谈,辽军君臣上下恐怕一个也逃不回国内。两国世代交好最大的受惠者是两国百姓,百姓安居乐业群臣却无利可图;一旦发生战争,某些大臣就能大发国难财,但最终受害的还是两国百姓。 辽兴宗若有所思,富弼接着进言,我国边境设防主要是在西北边境防备李元昊,兴修水利操练军队都是为了对付夏军,宋辽两国盟约从未改变,还请陛下慎重考虑。 第二天,已经动摇了的辽兴宗约富弼外出打猎,阴历六月的外东北天气爽朗,辽兴宗骑着马来到富弼的马旁边,说还是想要关南十县。 富弼赶忙劝说,大辽拿回关南十县是荣耀,大宋丢掉关南十县那可是天大的耻辱,兄弟两国怎能一荣一耻? 辽国大臣又提议,不如大宋公主嫁过来和亲,兄弟加姻亲亲上加亲岂不美哉。 富弼再一次回绝,嫁过来的公主那都是虚的,就带一次嫁妆过来,还不如我们增加岁币,每年都给大辽额外的利益,不比和亲划算多了。 多讹点儿钱比啥都实在,辽兴宗最想要的目的已经达到了,于是催促富弼,回去之后怎么处理你们自己决定,下次决定好了就带国书过来,我们签订国书盟誓。 知道辽兴宗的真实目的后,富弼马不停蹄赶回开封准备国书,经过北宋中央商议,决定在原来每年十万两白银和二十万匹布帛的基础上,再各增加十万,每年二十万两白银,三十万匹布帛。 八月,富弼带着拟好的国书再次踏上旅程,辽兴宗在幽州接见了他,两国交换国书,给澶渊之盟签订了个补充协议,北宋被辽兴宗每年又多讹了十万白银十万布帛。 北宋庆历年间,宋辽西夏三个国家来回的撕逼,最无事生非的其实并非李元昊,而是辽兴宗,这位爷天天贪图享乐又不想励精图治治理国家,就想通过威胁别人占便宜,看到富弼带来的国书之后辽兴宗仔细一琢磨,坏了,吃亏了! 北宋的国书对于这笔钱的说法是“赠”,辽兴宗不愿意了,怎么能是赠呢?告诉富弼,要么“献”,要么“纳”,宋朝选一个。 富弼不是李鸿章,想威胁富弼相大人儿都没有,直接拒绝辽兴宗的无理要求,辽兴宗看富弼挺硬气,试探说,我军南下宋朝必定抵挡不住,不如接受要求,称臣纳贡自古就有,此时不要拘泥。 富弼回答道,两国是否交战他无法主导,但向北朝纳贡以前只有唐高祖干过,后来李世民即位把当初纳贡的颉利可汗都抓到长安当战俘了。言下之意辽兴宗要是也不怕去开封当战俘的话不妨试试,要打便打。 辽兴宗碰了个钉子,但是人家不灰心,富弼回朝之后辽兴宗又派使臣到开封面见宋仁宗陈述盟约表述问题,宋仁宗为了息事宁人,不想再跟辽兴宗计较,于是在最终签订版国书里用了向辽国“纳”岁币的说法。 拿了钱就要办事儿,作为接受岁币的附加义务,辽国要约束西夏接受与北宋和谈,不再挑起战事。庆历三年元月,接连打赢三场打仗的李元昊因为国力耗不起,不敢再跟北宋打下去,主动请和。经过辽国的从中斡旋,庆历四年九月,双方终于签订合约,史称“庆历和议”,和议规定: 一、李元昊不再称帝,对宋称臣; 二、北宋每年赐给西夏银、绢、茶共二十五万,逢李元昊生日额外赏赐五千 三、重开榷场允许商品交易 宋夏两国终于不再打了,然而庆历和议的签订却进一步加深了辽夏两国的矛盾,甚至到了兵戎相见的地步。 辽兴宗看李元昊不爽不是一天两天了,重熙元年(公元1032年)辽兴宗刚即位时,辽国朝廷为了彰显天子恩德,选派了宗室兴平公主下嫁给了李元昊,兴平公主跟着李元昊过了七年,李元昊称帝当年病逝,有流言称公主是因为知道了李元昊毒杀太后之事被囚禁郁郁而终。 李元昊招呼不打一声直接称帝,虽然辽国对礼仪看的不像北宋那样重视,但毕竟也是世界大国,南边一个汉人皇帝已经让我很不爽了,你这再来个党项皇帝,把我契丹皇帝放哪里?堂堂天朝上国难道要与你党项小国平起平坐? 擅自称帝搞僭越,公主又不明不白死在你家,辽兴宗讹完北宋之后,以天朝上国的架子督促西夏跟北宋签了合约,签完之后发现,李元昊这孙子从北宋那里得到的比大辽的还多。 辽兴宗看不惯李元昊,李元昊也忍了辽兴宗很久了,当年定川寨之战,约好辽军作为呼应南下共同攻宋,结果辽军只是做做样子最后只是图钱,自己辛辛苦苦差一点就能占领关中雄踞西安,就因为辽兴宗这个财迷导致千秋功业差一步没完成。 这么说来也是讽刺,辽夏两国最大的矛盾居然是因北宋而起。 辽国西南边境与西夏接壤部分一直有不少党项部落生活,庆历三年,辽国西南党项五部叛逃进入西夏,在以往出现某支部落叛逃入别国情况的,一般都会遣送,但这次李元昊根本不予理会。辽兴宗没当回事儿,派招讨使箫普达讨伐叛军,箫普达是辽圣宗朝就一直活跃在战场上的一代名将,专业就是平叛,箫普达率军讨伐叛军本应一战而胜,结果没想到李元昊派夏军主力前来支援,箫普达寡不敌众,全军覆没。 这下辽兴宗可忍不了了,庆历四年(辽重熙十三年)十月,辽兴宗发兵攻夏,自己亲点十万大军,从金肃城(今内蒙古达拉特旗)出发向南进攻;皇太第耶律重元为马步军大元帅率军七千、北院枢密使萧惠率军五万从主力南北两侧策应进攻。 西夏东部边境与北宋以黄河为界,北部边境与辽国同样以黄河为界,辽军轻松突破黄河边境进入夏境,面对契丹铁骑,夏军完全不是对手一路败退,辽军长驱直入达到贺兰山脚下。 从贺兰山到西夏都城兴庆府不到50公里,辽军骑兵速度快点儿一上午就能赶到,李元昊怂了,辽军万一再突破贺兰山防线那西夏就亡国了。大丈夫能伸能屈,李元昊派人向辽兴宗请罪,不打了。辽兴宗有意收兵,本来也就是边境一些小纠纷,既然人家现在都认怂了,大辽面子也挣回来了,没必要再耗下去。但辽军将帅萧惠等人向辽兴宗建议既然来了就应当乘胜追击,一鼓作气打一场歼灭战,否则大军劳师动众,无功而返就是失败,辽兴宗动摇了,一时之间拿不定主意要不要继续进攻。 李元昊是一个天生的演员,见辽军有些犹豫,连忙派人到辽营进献礼物,又向辽兴宗汇报,要亲自率部到阵前谢罪。 辽兴宗一看这态度这么真诚,欣然接受,于是李元昊率亲信部众来到辽军阵前,辽兴宗派北院枢密副使萧革在阵前斥责李元昊接受辽国叛民破坏两国盟约,李元昊低头认罪任凭萧革数落。最后在辽兴宗安排下,给李元昊赐酒一杯,过去之事既往不咎,下不为例。 辽兴宗可能以为自己是项羽,号令天下十八路诸侯,什么宋朝西夏都是我的小弟,李元昊不听话就给他摆个鸿门宴,看他以后还敢不敢以下犯上。 辽兴宗可能忘了,鸿门宴里项羽最大的遗憾就是没抓住机会干掉刘邦,而辽军对面的李元昊所作所为却跟刘邦简直如出一辙。 辽兴宗不了解李元昊,辽军了解李元昊的大有人在,当年范增鸿门宴上就多次提醒项羽赶紧杀,如今辽兴宗的范增也来了。李元昊谢罪之后,萧惠找到辽兴宗,说李元昊这个人忘恩负义是出了名的,如今我军大军压境,李元昊表面低头认罪,背地里却没有把叛民全部遣送回来,这就是阳奉阴违。现在这天赐良机李元昊近在咫尺,如果我们不抓住这次机会歼灭李元昊以后就再也没机会了。 辽兴宗恍然大悟,原来这个李元昊只是口头上认错,先前做错的招纳叛民根本就没打算痛改前非,连忙重新调遣大军立刻开拔追击李元昊。 李元昊料到自己一通表演忽悠不了辽军所有人,早就做好了辽军追击的准备,从贺兰山脚下一路向南退,一路上坚壁清野不给辽军留一点儿补给,夏军退辽军追,辽军对西夏地形不熟系,追了一百多里都没追上。 辽军这边追着,大军粮草却成了问题,行军作战,粮草如果不济的话根本不需要对方来进攻,军队自己就会崩溃,辽兴宗有些着急了,正巧这时候李元昊又派人过来请罪,表示上次错的都是自己,请陛下再给罪臣一个机会来亲自请罪。 这次辽兴宗不上当了,李元昊这小子忽悠一次可以,忽悠两次绝不上当,接着追击夏军,终于在黄河边追上了李元昊。萧惠一马当先领着先锋就冲了过去,李元昊在河岸边设置了拒马,又布置了盾牌大阵,寻思着辽军一路追击人困马乏还饿着肚子,怎么着也没什么战斗力了,等一波冲过去,他带主力打个防守反击赢下战斗。 李元昊还是低估了辽军,萧惠的先锋他都挡不住,夏军一触即溃,辽军主力接着蜂拥而至,夏军一路溃败,辽军追了一段时间,李元昊料定辽军已经筋疲力尽,于是收拾前方败退下来的士兵,然后调遣中军主力反杀过去。 夏军虽然不如辽军人多势众,但几万兵力还是有的,可没想到辽军战斗力实在太猛,人和马都饿着肚子硬是抗住了夏军反杀,然后两翼又包夹过来。辽军作战凶猛,夏军以逸待劳,一时间杀的你来我往,战局陷入胶着。 两军激战正酣,突然狂风大作,从夏军方向刮向辽军方向,夏军顺风作战越战越勇,辽军顶风作战眼都睁不开。 战局瞬间扭转,辽军阵型大乱,夏军趁势掩杀,辽兴宗一看这战局干脆学习北宋着名高梁河车神赵光义同志,逃吧。 此战辽军大败,从征的辽国驸马萧胡睹连同其他将帅大臣被俘数十名,辽兴宗逃走之后身边仅剩数十名亲兵。 党项族有个恶习,抓到的俘虏一定要羞辱一番,把俘虏的鼻子割掉然后再放回去。辽兴宗一路提心吊胆的跑路,终于体力不支停下来要休息,还刚没休息一会儿,伶官罗衣轻来了,问辽兴宗,陛下赶紧摸摸,看自己的鼻子还在吗? 辽军近乎全军覆没,皇帝仅以身免,灰头土脸的逃出来,罗衣轻这个辽朝脱口秀演员居然还敢出来嘲讽,不出所料辽兴宗大怒,让侍卫绑了罗衣轻马上就要杀掉。 太子耶律洪基(没错,就是萧峰的大哥耶律洪基),素来跟罗衣轻私交甚好感情深厚,马上出来打圆场,说笑的不是黄旙绰(当时着名戏子),罗衣轻不亏皇家脱口秀演员,死到临头业务能力依然稳得很,对道,领兵的不是唐太宗。 辽兴宗听了不住感叹,此次大败还是怪自己缺乏统帅的决断,辽国开国以来就自称继承大唐正统,唐太宗李世民带兵打仗一向雷厉风行从不拖泥带水,如果自己能像李世民那样杀伐决断,恐怕这次就不会输给李元昊。 辽兴宗感叹完,居然气也消了,罗衣轻捡回一条命。 辽军残部刚退回国内,李元昊便派人前来请罪,李元昊南征北战多年,除了高超的军事指挥水平以外,也逐渐成长成了一名成熟的政治家,以西夏弱小的国力,长期与北宋或者辽国对抗最终都是无法支持的,不如乘胜认错请和,给对方一个台阶下。辽国虽然强但是却没什么钱,也指望不上能捞什么油水,打起来没什么便宜可占,有北宋给岁币就足够西夏过的滋润了。 庆历四年(辽重熙十三年、西夏天授礼法延祚七年)十一月,辽夏讲和,李元昊再次低头认罪,释放了战争中被俘的契丹贵族,为了照顾契丹贵族们的感情,也给两国关系留一条后路,这次被俘的契丹贵族统统没有割鼻子。 接连战胜宋军和辽军,李元昊似乎走到了人生巅峰,但人生不可能总是站在巅峰,巅峰过了便是低谷,水满则溢,月盈则亏,李元昊也也无法跳脱这规律。 李元昊的衰败从后宫开始,具体的讲应该是从野利皇后开始。 野利皇后当年污蔑卫慕皇后上位,当了皇后之后非常得宠,喜欢一种金丝头饰叫“起云冠”,李元昊宠爱她下令全国只准皇后戴起云冠,其他人不准戴起云冠。 然而野利皇后三个儿子,小儿子早夭,大儿子李宁明忧惧而死,二儿子李宁令哥虽然贵为太子,但在李元昊的疑心病之下过的也是战战兢兢。 党项源自拓跋鲜卑,拓跋鲜卑在北魏年间有明文规定,为防止后族干政,凡被立太子者,生母皆处死。 以史为镜可以知兴替,李元昊国都建了,基本的执政素养还是过硬的,皇后是野利家的,太子是野利皇后生的,朝中多位大臣也是野利家的,这其中最位高权重的就是野利旺荣和野利遇乞。 野利两兄弟曾经多次率部随李元昊对宋作战,立下战功赫赫,宋夏和谈之后都住宅在边境,一副随时和谈崩了还要打过去的架势。当时北宋顶在边境的是种世衡,宋夏战争期间他守在青涧城固若金汤,夏军无从下手。夏军对种世衡虎视眈眈,种世衡对西夏也是恨得咬牙切齿,尤其是对面那两个统兵大将野利旺荣和野利遇乞。 种世衡决定离间西夏君臣关系,都知道李元昊猜疑心强,现在两国和平,闲着也是闲着,不如恶心恶心对面。 庆历三年九月,种世衡找来一个经常混迹宋夏边境叫做王嵩的和尚,派他去给野利旺荣送了一封信。这事儿以前宋夏两边都经常干,无非是你招降我我招降你来回的忽悠。可这次不一样了,种世衡在信里说的非常具体,说北宋朝廷已经封了野利荣旺做夏州节度使,俸禄每月一万缗,大宋天子钦赐的旌旗节钺已到,信的最后还画了一个乌龟,龟背上点缀着枣,寓意早归。 野利旺荣收到信大吃一惊,以前大家不过是表面上劝降好打击对面士气,没想到种世衡这次戏份做得这么足,把官位俸禄什么都编造好了,西夏军中耳目众多,王嵩进入野利旺荣军营那一刻就有人向李元昊汇报动向。野利荣旺不敢怠慢,赶紧把王嵩绑了派人连人带信一起送到兴庆府。 王嵩到了兴庆府一阵表演,李元昊出于防后党防权臣的心理,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诛杀了野利旺荣全家。 野利遇乞的死,后世一直有个说法也是被种世衡反间计给反死的,故事是这样的: 野利旺荣被杀后,种世衡又盯上了野利遇乞,野利遇乞早年与李元昊的奶妈不对付,奶妈多次在李元昊面前诬告野利遇乞要造反,李元昊都没有当回事儿。种世衡在边境招募了一名番将,番将父亲正巧是野利遇乞的亲信,种世衡重金贿赂番将父子,让番将父亲偷走了野利遇乞的一把随身宝刀。 有了宝刀,种世衡开始做戏,在边境摆了个祭坛,把宝刀放在祭坛中间,书写祭文:野利遇乞本欲弃暗投明归附大宋,不想被李元昊奶妈进献谗言害死,特在大宋遥祭将军。 种世衡祭祀搞得阵仗非常大到了晚上都不停,点着火继续搞,结束之后故意把祭文和宝刀都留下。西夏守军过来侦查发现宝刀祭文,拿回去汇报给了李元昊,李元昊一看证据确凿以为野利遇乞也要反,便诛杀了野利遇乞全家。 野利遇乞死在种世衡的“宝刀计”之下,听起来似乎非常厉害了不起,种世衡简直料事如神。然而我翻遍所有史料,在正史里均看不到野利遇乞的死因。 野利旺荣的死是有明确记载的,不管是李元昊单纯的出于猜忌还是种世衡的演员演得太逼真让李元昊信以为真杀掉野利旺荣,正史总归有记载。而野利遇乞的死,仅仅在一本清朝人编纂的《西夏书事》里有记载。 这本《西夏书事》在史学界一直有争议,成书仓促且引用不规范,因为蒙元的屠杀,西夏大部分史料都已毁灭殆尽,《西夏书事》引用的大部分文献并非原始史料,甚至还有引用错的。比如种世衡遥祭野利兄弟的事件,《宋史·种世衡传》就明确记载了是在野利兄弟都被杀之后才祭祀的,不存在单独用宝刀遥祭野利遇乞反间李元昊君臣。 野利遇乞的死大概率不是因为什么宝刀计,因为历史上曾有过一出太过类似的“金刀计”,前秦丞相王猛借前燕降将慕容垂金刀忽悠慕容垂之子慕容令,使得本在秦燕战场上对阵燕国的慕容令临阵脱逃最后死在燕国,慕容垂仓皇出逃也被抓回来,最后因为苻坚宽宏大量没有治罪。 王猛的金刀计因为算无遗策被后世奉为经典,见金刀如见人,种世衡读过史书,李元昊同样读过史书,李元昊的狡猾程度还在种世衡之上。归根到底,宋夏和谈之后,防止后党做大已经成为李元昊的工作重点,只不过种世衡的计谋被李元昊用来借刀杀人而已。 两位兄长惨遭横死,野利皇后悲痛不已,向李元昊哭诉兄长无辜,时间长李元昊心软了,于是派人去找野利家幸存的家属抚恤。不得不说李元昊手下办事能力就是强,找来找去最后找到了野利遇乞的遗孀没藏氏,诛杀野利遇乞时逃过一劫,于是便把没藏氏接到宫中。 没藏氏长得漂亮,李元昊很快就跟没藏氏混到了一起,野利皇后这下更是悲愤交加,两位兄长被杀,嫂子又不顾廉耻来跟自己老公厮混,气的野利皇后把没藏氏逐出皇宫,送到庙里当尼姑去了。 没藏氏去当了尼姑,辽国北宋那边又都和谈完不打了,这下李元昊是空虚寂寞冷,庆历四年十二月,李元昊的首席谋士,中书令张元病逝。 张元的病逝,意味着当初与辽宋争霸天下的战略彻底束之高阁,李元昊曾经的豪情壮志似乎都已抛到了九霄脑后,什么逐鹿中原,什么大夏崛起跟他似乎没什么关系,他现在最喜欢的就是夜访尼姑庵。 尼姑庵去的多了,没藏氏居然怀孕了,李元昊高兴地不得了,也不管孕妇行动不方便,外出打猎也带着没藏氏,庆历七年二月,没藏氏在跟着李元昊打猎途中的两岔河畔生下儿子,儿子取名两岔谐音李谅祚。 一个人受宠时没什么在乎的,可有了儿子,没藏氏心态不一样了,女人虽弱,为母则刚。儿子小小年纪李元昊活着还能保母子平安,一旦李元昊驾崩没藏氏母子无依无靠怕是凶多吉少。为了保护儿子长大,没藏氏开始罗织党羽,把自己哥哥没藏讹宠推荐给李元昊,没藏讹宠老谋深算,到了李元昊身边辅佐之后立马得了李元昊的赏识,不到一个月便升任相国。 兄长当了相国,没藏氏终于在朝中有了依靠。事实证明没藏氏的布局非常及时,李元昊在对外休战之后,骨子里瞎折腾的基因根本停不下来,不对外折腾就对内折腾。 庆历七年五月,没藏氏儿子李谅祚出生不到三个月,李元昊又看上一个叫做没移氏的美女,这个没移氏可大有来头,她是西夏太子李宁令哥的太子妃。 轮起风流,李元昊可不比唐明皇差,不就是儿媳妇吗?拿来吧你,直接把没移氏接走,为了享受跟没移氏的爱情生活,又大兴土木在天都山修建了行宫,带着没移氏去了天都山行宫里居住。 离开了皇宫,野利皇后彻底失去地位,原本宠幸没藏氏时李元昊还顾及一些伦理纲常,知道不好意思,现在直接去儿子那里扒灰,李元昊知道自己名声已经臭了,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彻底放飞。没过多久李元昊下旨废除野利皇后,野利皇后被动被废,情敌还是儿媳妇,实在是有苦说不出。 跟野利皇后一样惶惶不可终日的还有儿子李宁令哥,老婆被老爹抢去,自己堂堂当朝太子无能为力,亲娘又被废,局势对自己越来越不利,按照李元昊的尿性搞不好哪天把自己干掉都有可能。 李宁令哥焦虑的时候,相国没藏讹宠找到了他,告诉他皇后被废、太子失势这样的下场只有死路一条,想要绝处逢生就必须当机立断找到李元昊做个了断。 形势比人强,就算没藏讹宠不来劝李宁令哥造反,他也要行动起来,今亡亦死,举大计亦死,等死,死国可乎? 李宁令哥决定,死国矣。 庆历八年、西夏天授礼法延祚十一年正月初一,李元昊还在昨晚年三十的醉梦中沉湎,太子李宁令哥带着几名贴身护卫直接闯入宫中,侍卫一看太子杀气腾腾冲了过来当然是上前阻拦,李宁令哥杀意起来一点儿不含糊,上去直接跟侍卫开干,经过一阵搏杀,贴身护卫全部战死,李宁令哥趁机溜进寝宫。 我深深怀疑大内侍卫是故意的,皇帝惹不起,太子也惹不起,毕竟刀剑无眼万一伤到太子以后还是难逃一死,把其他人干掉就行了,太子一个人就算闯进去就让皇上解决他,毕竟李元昊身经百战体质强悍,单挑太子不在话下。 正常情况下李元昊轻松吊打李宁令哥不成问题,可当时宿醉未醒的李元昊显然不是对手,李宁令哥闯进了的时候,李元昊还没来得及反应,上来就挨了一刀。 这一刀不偏不倚,正好砍在李元昊鼻子上,鼻子瞬间被削掉,鲜血喷涌。 看见亲爹被自己砍成了血人,李宁令哥突然慌了,他设想过一百种刺杀李元昊的方式,可真到了生死关口还是心理素质不过关,于是丢下血人李元昊,跑了。 李元昊受了重伤,急忙招太医救治,然而创面实在太大,古代社会又没有条件做外科手术,鼻子上的流血完全止不住。众人一阵忙活无济于事,李元昊明白大限将至,招来众臣安排遗诏,自己死后由弟弟委哥宁令即位。 李元昊与野利皇后几个儿子,长子李宁明忧惧而死,二儿子李宁令哥叛国弑父,三儿子早夭,此外还有其他嫔妃生的儿子李阿理,早年因起兵反叛被杀,当时在世的只剩下不到一岁的没藏氏生下的小儿子李谅祚。考虑到孩子太小,主少国疑,李元昊不得不安排弟弟即位稳住大局,保住西夏江山。 李元昊考虑的很周到,别人可不这么想,尤其是当朝相国没藏讹宠不同意。 没藏讹宠撺掇李宁令哥刺杀李元昊,本就隐藏着政治投机,他是当朝相国,外甥又是皇子,李宁令哥刺杀失败,外甥就成了唯一的皇位继承人,将来外甥即位他就能把持朝政;刺杀成功,他将第一时间捉拿反贼,除掉李宁令哥然后扶保外甥即位。无论怎么看,这项行动都是赚。 幼稚的李宁令哥就这么给没藏讹宠当了枪,刺杀亲爹之后,李宁令哥慌乱中投奔没藏讹宠,指望着相国能主持大局保他即位,没想到正中没藏讹宠下怀,直接把李宁令哥拿下处死。 处死李宁令哥之后,没藏讹宠又派人到冷宫处死了李宁令哥生母野利皇后,野利皇后当年造谣卫慕皇后,害的卫慕皇后母子双亡,如今三个儿子全都不得善终,自己也被杀,不知是否后悔当初的恶毒。 善恶到头终有报,人总归要有些敬畏之心。 平叛之后,没藏讹宠进宫商量皇嗣继承问题,几位顾命大臣提出要尽快派人接委哥宁令进宫即位,没藏讹宠一听急了,怒斥群臣说委哥宁令于国无功,况且先帝子嗣尚在,怎可立其为帝。大臣们还是顾念李元昊遗诏,没藏讹宠继续力排众议,大夏自太祖皇帝(李元昊给他爷爷李继迁追封的夏太祖)以来,从来都是父死子继,现在没藏皇后儿子李谅祚仍在,谁敢不服? 众人皆惊,这阵势,好家伙,皇后是没藏家的,相国是没藏家的,皇子是没藏皇后生的,后宫和朝廷都是没藏家的,确实没人敢反对。 于是不满一岁的李谅祚即位,尊其父李元昊为夏景宗。 《谥法》里对“景”有三重解释,其一获得成功;其二深思熟虑;其三仁义坚强。李元昊这辈子跟北宋斗跟辽国斗跟嫔妃斗跟儿子斗,斗了一辈子,外战确实深思熟虑也获得了成功,但内部斗争最后实际上是惨败。在位最后几年,发现穷兵黩武并不能带领党项民族实现伟大复兴,果断与两个大国讲和,国家得以喘息,经济有所发展。 李元昊虽然征战一生在史书上留下了浓墨重彩,但死的时候只有四十六岁,正是一个男人干事业的黄金年龄。如果不是乱搞别人老婆最后遇刺,李元昊完全可以把国家发展的更好,可惜上天不会再给他机会。 狡猾残忍的李元昊最恨别人背叛自己,凡是背叛的人都会被割去鼻子,然而儿子一个个的背叛,最后自己也死在儿子手中,割了无数人的鼻子到头来自己的鼻子也被削掉,这结局大概就是最大的讽刺。 流星划过天际光芒万丈,李元昊总归来过。 庆历新政 李元昊在西北折腾一通,北宋一众大佬也都跑到西北跟李元昊挨个过了过招,庆历三年李元昊请和之后,西北边境战事结束,范仲淹回朝复命。 范仲淹回到朝中,简直如同天皇巨星站上舞台,名不见经传时上梳刘娥还政给仁宗、率领群臣劝仁宗收回成命保护郭皇后、与吕夷简辩论废后之事当朝首相哑口无言、西北戍边期间与李元昊交手打的有来有回,他不在朝堂的时候,朝堂上全是他的传说,满朝都是他的粉丝。如今他回来,粉丝们愿望实现了。 庆历三年四月,范仲淹任职枢密副使,正式进入宰执,老伙计韩琦也同时就任枢密副使,死对头吕夷简致仕退休。 吕夷简当时已经六十六,年纪太大已经无法处理政务,退休了也好,首相能得善终的不多,墙头草吕大人给范仲淹留下了一出宽广的舞台。 就任枢密副使仅仅四个月后,范仲淹更进一步就任参知政事,迷弟富弼就任枢密副使,好友杜衍任职枢密使而后升任首相,范仲淹在宰执班子的力量日益壮大。当年九月,范仲淹向仁宗上梳《答手诏条陈十事》,正式拉开庆历改革的序幕。 我们这个章的章名叫做“真仁盛世”,但是在真宗仁宗这六十多年里,北宋过的并不太平。真宗死后,北宋官场产生了一大批保守派,先是刘娥执政,后有吕夷简当朝,围绕着两个长期执政者出现了既得利益群体,国家出现了大量土地兼并现象。 与辽夏两国和谈后,原本的岁币增加,朝廷只能把负担摊派下去,民间土地兼并加之税赋增加,激起大量民变,一时间全国各地揭竿而起的义军不停出现,朝廷疲于应付。 要想彻底改变国家面貌,必须整治官场,范仲淹改革的第一条就是整顿吏治,办法很简单:搞绩效考核、废世袭蒙恩。 说来也是感慨,堂堂北宋帝国,官员升迁是不看政绩的,只看资历,论资排辈排到了就能升迁,你执政政绩与升迁没关系。范仲淹直接叫停了这种一刀切的官员选拔方式,并且设计了一套精密的绩效考核法,从此以后个人升迁只看绩效,不再论资排辈。 再有就是世袭蒙恩,家里有先人立了功了受了赏的,达到一定规格可以让子孙直接做官,范仲淹的办法也很简单,诸如此类蒙恩做官的,一律免职,朝廷以后也不再因为蒙恩任命官员。 在仁宗的支持下,范仲淹甩开袖子直接开干,无数尸位素餐履职不力的官员被革职,由于牵涉面太广,富弼都有些看不下去了,劝范仲淹,您这一笔下去大量官员落马轻轻松松,可这背后一家人都要跟着哭啊。 范仲淹不在乎这些,告诉富弼,一家之哭何如一路之哭? 改革的措施一共有十个方面,除了绩效考核和废除蒙恩外,还有细分公田、减轻徭役、加大农业投入等等七个方面,然而还没等其他七个方面大力推行,范仲淹发现改革的阻力已经大到超乎想象了。 有句老话说得好,不怕神一样的对手,就怕猪一样的队友。改革派里就出了一个猪队友,给范仲淹引来了大量政敌。 这个人叫石介,在国子监任职,也是当时着名的文人,吕夷简退休,范仲淹韩琦富弼先后进入宰执,开始实行改革,同是改革派的石介是大喜过望,写了一篇文章《庆历圣德颂》歌颂时局,看文章的名字就知道是一篇彩虹屁文章,把范仲淹韩琦富弼几个人一顿猛夸,夸人还不够,又把刚刚任职枢密使没多久就被罢相的夏竦给恶心了一把,说夏竦是“大奸”。 这里面恩怨情仇可真是曲折,李元昊请和之后,西北边境平静下来,仁宗原本打算把西北戍边的几个重臣都调回开封,韩琦和范仲淹任枢密副使,老领导夏竦任枢密使。 几个人刚刚动身准备回京赴任,欧阳修坐不住了,联合谏院其他几位谏官弹劾夏竦,说夏竦在西北任职时胆小懦弱贪生怕死,不敢跟西夏正面对抗,直接导致后来几场重要战役失败,连续上几封奏疏弹劾,夏竦顶不住压力主动请辞。 欧阳修这就是典型的对人不对事了,同样在西北戍边,夏竦主持工作确实有安排不当的地方,可韩琦范仲淹也没见得就比夏竦做的好多少,而且除去三大战役打了败仗,其他的一些局部战役宋军也赢了很多次,尤其是到后期李元昊搞的偷袭战骚扰战几乎一次都没奏效过,打了败仗怪一把手,守备做得好却看不到,欧阳修就这样把夏竦给弹劾走了。 要是说仅仅弹劾走了夏竦,夏竦顶不住欧阳修火力认怂,可能改革派还不至于与夏竦树敌。可石介这一篇彩虹屁文章直接把夏竦写成“大奸”,这谁能受得了?夏竦自此与改革派彻底翻脸。 范仲淹看到石介的这篇文章,气的大骂石介胡说八道,欧阳修也骂他自视太高摆不正自己位置,为了挽救改革派的形象,欧阳修做了一篇着名的《朋党论》上梳给了仁宗。 《朋党论》原文实在太长太深奥,我就简单给大家总结一下,欧阳修主要说了这么一个道理:朋党自古即有之,关键在于结党的人是君子还是小人。君子之间结党那叫君子之党是真朋,小人之间结党那叫小人之党是伪朋。只要皇上用君子之朋,摒弃小人之朋,那一定会国家太平天下大治。 言外之意:皇上,我跟范仲淹富弼我们几个都是君子之朋,你得用我们几个,只要我们几个一直当政就能天下太平。 ***读过《朋党论》之后感叹,文章似是而非。说实话就欧阳修这政治觉悟,换个其他皇帝能给他拖出去砍了都不奇怪。结党自古以来就是朝堂大忌,仁宗就算是出了名的人善心软,也不会放纵着你们去结党,结党结成了,皇帝还怎么控制朝堂? 仁宗对范仲淹改革动摇了,这真的是改革吗?还是借改革之名党同伐异?仁宗把中书全体成员招到宫里,问大家,《朋党论》看完之后有一事不明白,自古小人结党的情况很多,难道君子们也结党吗? 范仲淹回答仁宗,当年在西北戍边,勇敢作战的大臣们是一个党派,懦弱怯战的大臣们又是一个党派;现在回到朝堂上,仍然存在正邪两党,皇上只要鉴别得当,重用正人君子党执政,对国家百利而无一害。 虽然厌恶朋党,但仁宗还是选择信任范仲淹,继续放手支持范仲淹改革,随着改革的继续深入,当年范仲淹和韩琦西北戍边时的老领导夏竦先坐不住了。 原本应该回朝任枢密使的夏竦因为欧阳修的弹劾开封城都没进就黯然下课,外放之后的夏竦本来打算远离斗争中心,可没想到石介的一篇《庆历圣德颂》又把自己拿出来作为奸邪狠狠的批了一顿,是可忍,孰不可忍? 庆历四年三月,夏竦安排家中女仆临摹了一封信,内容是石介劝富弼废掉仁宗另立新君,彻底推行改革措施。临摹好了之后夏竦把这封信上报给了仁宗,说是石介谋反的罪证。石介也真是个怂包,听到消息后大惊失色,再也没了当初写《庆历圣德颂》时候的意气风发,明知道夏竦诬告,自己却先吓个半死,还没等朝廷调查就忧惧而死了,此事不了了之。 好巧不巧,石介死后不久有个叫孔直温的人谋反,叛乱被平定后官府去孔直温家抄家,抄出来孔直温与石介的书信,夏竦得知后又上梳仁宗,说石介其实没死,之前装死是因为被富弼派去辽国借兵了,等他回来就会带辽军入侵。 仁宗大怒,派人去石介墓前掘墓要开棺验尸,看看这个石介是不是真死了,最后打开棺材之后发现石介就躺在里面没跑出去,事情才算作罢。 你说说这个石介,图啥呢? 石介的下场只是庆历党争的一个缩影,范仲淹的改革派从一开始策略就出现了失误:没有团结大多数人。 现代社会某些无良企业裁员的时候,往往会选择分批分组裁员,相互之间不让大家知道,防止一次性裁员导致被裁员工抱团集体对抗公司。而范仲淹改革阶段对于官员绩效考核乃至整改改革政策来说,同样也应该尽量团结大多数人,而非一鼓作气搞***式的改革。由于改革步子太猛树敌过多,原本不属于同一派系的官员们因为利益受损抱团在一起对抗改革派,甚至原本关系很好的老领导比如夏竦都与改革派翻脸,范仲淹能控制得了中书,能说服仁宗支持,但范仲淹能说服被革职贬官的利益群体也支持自己吗? 显然不能,但以今人目光短浅的视角去审视范仲淹也未免太过夜郎自大,范仲淹的伟大是普通人根本不配评价的,也许范仲淹有超然于改革策略之外的考虑,下猛药改革本就是改革策略的一部分,毕竟改革派也并非铁板一块,就算富弼韩琦欧阳修都能紧紧的团结在自己身边,其他人呢? 改革的失败,就坏在这些“其他人”身上。 庆历四年春,御史中丞王拱辰上梳弹劾庆州(今甘肃庆阳)知州滕宗谅,理由是擅用公使钱挥霍中饱私囊。所谓公使钱,就是朝廷拨给边境州县的特殊费用,知州可以根据当地军事建设或其他需要自行支配,随便花,但是要有台账记录费用明细。 滕宗谅显然有很大问题,庆州知州多年,花了大笔的公使钱,王拱辰一弹劾朝廷安排专人来查账,滕宗谅一着急,居然把账本给烧了。 死无对证想得挺美,可惜朝廷和办案人员都不傻,烧掉的账本涉及十六万贯钱,滕宗谅解释不出这些钱的去处,按照制度被降职贬官,贬去了岳州(今湖南岳阳市)。 滕宗谅,字子京,岳州在古代还有个名字叫巴陵郡,这就是“庆历四年春,滕子京谪守巴陵郡”的由来。 能在范仲淹千古名篇里留下名字的人是不简单的,滕宗谅当然也不简单,他最为着名的就是范仲淹亲信兼铁杆改革派身份。滕宗谅贪污案查实之后,一时间搞得朝廷里沸沸扬扬:你范仲淹不是为了国家改革吗?怎么你们改革派里还会出贪污犯?就这种人还能做好改革工作吗? 一时间弹劾范仲淹和富弼的奏疏满天飞,范仲淹压力山大。可滕宗谅案子风波还没平息,又发生了苏舜钦案,直接导致了改革派的彻底失败。 苏舜钦是范仲淹的铁杆亲信,受到范仲淹提拔一路高升,到了中央之后又受到了首相杜衍的赏识,做了杜衍的女婿。滕宗谅被贬官之后,王拱辰马上又上梳弹劾苏舜钦,原因是在一次聚会中,苏舜钦擅用公款请了几名歌女到聚会中跳舞唱歌为聚会助兴。公款是变卖当时进奏院的废纸得来的,古时候纸很贵,不像现在不值钱,即使是废纸攒的多了也能变卖出一笔钱。按照制度变卖所得应当充公,可苏舜钦玩儿高兴了就直接挪用这笔钱请了歌女助兴了。 滕宗谅的案子发生在边关,离中央还有一定距离,苏舜钦案子就发生在开封,仁宗眼皮子底下,改革派的核心骨干成员、宰相的女婿挪用公款,就这种人还敢指望他秉公改革? 接二连三的丑闻使得仁宗对改革派失去了耐心,庆历四年十一月,仁宗很罕见的亲自下诏,指责朝臣“更相附离,以沽声誉”、“诋斥前圣,放肆异言,以讪上为能,以行怪为美”。 仁宗的斥责,意味着改革派彻底失势。庆历五年正月,范仲淹、富弼、杜衍被罢相全部贬出开封,到了三月韩琦也被贬官,接着欧阳修也被贬官,庆历新政宣告结束。 烽烟四起 范仲淹没能把改革进行下去,但北宋尖锐的社会矛盾不会因为范仲淹的下台就消失。庆历七年冬天,贝州(今河北清河县)一名叫王则的基层小校反了。 王则是个苦命的人,原本是涿州农民,由于灾荒吃不上饭,来到贝州从军,临走之前王则母亲害怕以后再也见不到儿子,便在儿子背上刺了个“福”字,王则这个人脑子活络,从军没多久受到领导赏识升为小校。当了小校之后的王则开始接触弥勒教,这个教跟佛教不太一样,主要拜弥勒佛其他的佛不怎么拜,信封弥勒教之后的王则如同开了挂一样,不仅自己融会贯通,还向其他人讲经布道,又利用自己背上的“福”字忽悠教众说自己是弥勒转世,没过多久俨然成为贝州当地军人团体的宗教领袖。 军队一旦有了宗教思想的干扰,朝廷就控制不住了。 庆历七年冬至,王则举兵反叛,贝州和附近的士兵们纷纷响应,军队瞬间哗变,王则把知州、节度判官、县令、主簿杀了个精光,又把牢房里的犯人放出来加入叛军。 王则部众一下子多了不少,紧接着自称东平郡王,建国号制百官,又把叛军重新整编,脸上刺字“义军破赵得胜”,誓要跟赵宋朝廷死磕到底。 造反可是大事,朝廷不敢怠慢,派了一位名叫明镐的枢密直学士前去平叛。明镐来到贝州城一看好家伙,这贝州城城高池深哪儿那么好打,琢磨了半天想了个招儿:制造距誾打上去。 这个距誾到底是个啥我也不知道,大概就是个古代用来爬上去攻城的垛子,由于这玩意儿实用性太差后来被淘汰了,导致打出来的字体还是繁体字,连简体字库都没有。明大学士找来两万农夫日夜不停的搞工程,距誾慢慢造起来了。可宋军这边造距誾,叛军那边在城头上看见了也在同样位置修建战棚,正对着距誾,叛军守将在城头上对着宋军喊话,说你们辛辛苦苦修距誾,我们修的战棚叫做“喜相逢”,等你们的距誾修好了,我们就喜相逢,好好招待招待你们。 果然,眼看着距誾就要修好了,宋军就能踩着距誾打上城头了,没想到就在这节骨眼儿上叛军从“喜相逢”里打了出来,宋军招架不住丢掉距誾,叛军一把火把距誾给烧毁了。 明镐首战吃瘪,心想一计不成老子再使一计,上天干不过你还可以下地,派人去贝州城南侧挖地道,又派偏师去北侧攻城吸引叛军的吸引力。 贝州城里有几名老百姓不想跟着王则叛乱,于是悄悄从城头向下递书信,约好晚上从城头放下绳索来,好让宋军顺着绳索爬上去然后打开城门大军进入。 老百姓想法是好的,当晚也确实把绳索放下来了,宋军沿着绳索爬上去几百人,然后上去的这几百人看着源源不断爬上城头的宋军,害怕后上来的人跟自己争功,把绳索砍断了。 这就坑了大爹了,贝州是河北军事重镇,驻军非常多,叛军看到宋军上来之后马上过来围剿,宋军仅仅几百人,号令也不统一都争着想去抢城门,结果城墙都没下来便被叛军消灭完,由于绳索被砍断,后续宋军上不去,在城外眼睁睁看着城头上的宋军被包饺子干着急没办法。 就明镐这带兵水平,再这么耗下去怕是要被叛军出城给消灭掉。 庆历八年正月,朝廷派时任参知政事文彦博前去平叛,王则的皇帝梦做了一个多月,该醒了。 文彦博是天圣五年进士,与其他杰出牛人一样,高中进士的文彦博当年年仅二十一岁,短暂的地方任职之后文彦博回到中央担任御史。由于经常就宋夏局势向朝廷建言献策,仁宗逐渐注意到这个年轻小伙子。 三川口之战后,唯一幸存的宋军主将黄德和为了自保买通多人,共同诬陷已经战死的刘平投降西夏,仁宗非常重视,安排文彦博亲自到前线审理此案。文彦博经过多方求证,发现黄德和临阵脱逃和诬陷刘平的罪证,但黄德和经营了多年人脉,朝中也有不少人替他说话,最后朝廷拿捏不定又派了其他御史前来想接替文彦博审理,文彦博直接回复朝廷,自己办案证据确凿,如有任何后果由他文彦博一人承担,顶着压力斩了黄德和。 文彦博这个人,有点儿魄力。 考虑到西北正值用人之际,朝廷不久之后又安排文彦博担任转运使给前线运粮食,文彦博做的非常到位,不仅粮草供应及时,还修复了之前损毁的粮道,给前线提供了有力的支持。 青年才俊的进士出身,地方任过职,中央当过谏官,又在西北经历了考验,这样的履历就是宰执的后备人选。果然,庆历新政失败后,杜衍范仲淹富弼韩琦等人全部被罢相,文彦博接替了枢密副使的职位进入宰执。 庆历七年年底,本该是过大年的好日子,王则的叛乱搞得仁宗心神不宁,明镐在贝州围剿了一个多月一点儿进展都没有,文彦博主动请缨去平叛,庆历八年正月刚过完春节,文彦博领兵出征。 到了贝州城,文彦博先给全军发赏钱。 这就牛逼大发了,要知道当时宋军围困贝州一个多月毫无进展,大冬天人困马乏的又赶上过年还得在城下挨冻,全军上下一肚子怨言,可毕竟仗打的不好,只能忍着。没想到文大宰相一来根本不计前嫌直接发赏,宋军一看有着落了,最起码打完仗能带着钱回家,士气焕然一新。 文彦博将军队稍作整顿,继续沿用明镐的战略,北城攻城,南城挖地道,叛军慌慌张张去北城防御,南城的地道终于挖完。文彦博派二百人口衔枚,悄无声息进入城中,干掉了南城城头守军,再一次放下绳索,宋军陆续爬上城头,向南门杀去。 同样的宋军同样的战略,只不过换了文彦博来带兵,这一次没有一个人斩断绳索破坏计划,可见优秀的统帅对一支军队来说多么重要。 王则反应过来时宋军已经开始在攻打南门了,王则跟宋军过招两个月了,也不是傻子当然不会坐以待毙,眼看宋军人多势众,王则放出了他的杀手锏:火牛阵。 一大群牛身上淋上油脂,尾巴上绑上稻草点燃,牛吃痛不顾一切对着南门向外冲去,一时间宋军前军大乱。 王则显然是懂得军事理论的,他以为自己是田单,靠着火牛阵击破敌军数万大军,可文彦博显然不白给,马上传令前军分散开,中军床子弩和长枪阵伺候。 床子弩我们已经很熟了,当年澶渊之战一弩干掉辽军主帅萧挞凛,虽说牛这种动物皮糙肉厚一弩不一定能干的掉,可就这么射过去实在太痛,火牛吃痛纷纷掉头奔走逃命,朝着叛军狂奔过去。叛军一看傻眼了,没想到弄巧成拙,自己挖空心思搞得火牛阵反而冲向自己,一时间阵势大乱,宋军趁势全军杀进城去,叛军全军覆没,王则被俘。 王则被押到开封凌迟处死,文彦博凯旋而归,仁宗非常高兴,下诏升任文彦博为同平章事。 仁宗高兴的太早了,殊不知北方的叛乱虽然平定了,南方却还有一场规模更大的叛乱即将打响。 皇佑元年(公元1049年),西南蛮人首领侬智高兴兵攻打邕州(今广西南宁),北宋仁宗朝着名的侬智高之乱拉开序幕。 西南边境的侬智高是个极赋传奇色彩的人物,侬姓是西南边境一支大姓,到侬智高祖父这一代已经有钱有势富甲一方,北宋因为应付北方辽国和西北西夏的军事压力,西南已邕州为界,再向西区域不再直接统治而是采取羁縻管理。 到了侬智高父亲侬存福这一代,农家俨然西南一支强悍的势力,侬存福时任傥犹州(今广西靖西县)知州,为了争夺地盘,干掉了临近州县的其他宗族兄弟。景佑三年,侬存福以广源州(今越南高平省广渊县)为根据地,建国“长生国”,自立为帝。 自立为帝这种僭越放在任何古代封建王朝都是不可容忍的,然而北宋朝廷对侬存福根本漠不关心,直接无视。 原因很残酷,当时侬智高所在的广西西部地区并非当时意义上的固有领土。 西南地区自古以来以云贵高原为中心存在多个少数民族政权,汉朝时候的哀牢国、夜郎自大的夜郎国,唐代南诏国,到了宋代这里是大理国,与西北西夏占领的银州、夏州和北方辽国占领的幽云十六州不同,古代封建王朝对西南边陲的这些个割据政权一向不感兴趣,你管好你自己就行,别来给我找事儿。 云贵高原十万大山,与中原汉地存在着天然的地理分割,直到元朝统一天下灭亡了大理才正式纳入中央直接管辖,明朝统一后,朱元璋拒绝了大理段氏称藩进贡的请求,废除大理法定文字和语言,统一推行汉字和官话,才逐渐有了后来云贵两省中华民族的国家民族意识。 北宋年间,大理那就是彻底的外国,而侬智高当时盘踞的广源州(今越南高平省广渊县)属于交趾、大理和北宋交界地带,由于广源州在邕州以西,北宋基本不管不问,离大理首都阳苴咩城(今云南大理市)较远,大理也不怎么管,北宋大理都不管,交趾管上门来了。 当时的越南属于交趾李朝时代,交趾太宗皇帝李德政下诏,说“朕有天下”、“异域莫不来臣”、“存福妄自尊大”,要“行天讨”。交趾皇帝这番措辞让人看后感到无比魔幻,这口气这视角,简直就是中原大一统王朝皇帝的作风,不知道为啥,史书读到这里,总忍不住想笑,这交趾皇帝模仿我们正经皇帝总觉得有点儿东施效颦的样子。 不过虽然人家国家不大,做事可不含糊。宝元二年,李德政御驾亲征攻打广源州,侬存福完全抵挡不住正规军的进攻,广源州很快被攻破,侬存福一家被交趾军队擒获押往升龙城(今越南首都河内市)处决。 侬智高和母亲阿侬在战乱中逃生,交趾军退兵后,侬智高辗转雷峒、火峒(今广西大新县一带),东躲西藏最后回到父亲起家的傥犹州,在这里收拾残余力量重振旗鼓。庆历元年,侬智高力量壮大,重新举兵自立为王,改傥犹州为大历国。侬智高显然不懂得乱世军事斗争的要领,高筑墙、广积粮、不称霸三条一条也不占。 果然,侬智高再次称王之后交趾又打了过来,侬智高一如既往的不经打,再次被交趾俘虏。李德政兴许是对侬家一次又一次的举兵也头疼,这次没有杀掉侬智高,而是采取了怀柔政策,给侬智高封官授爵把侬智高放了回去,并且把北部原本侬家盘踞的土地分封给他,仍由侬家管理。 侬智高回到老巢之后,继续积蓄力量,庆历八年,在安德州(今广西靖西县安德乡)再次建国,号称南天国,年号景瑞。 没有意外,交趾军队很快又打了过来,侬智高再次被击败。不过这次交趾军队击败侬智高之后就回师了,没有追击侬智高,侬智高又捡回一条命。 三番五次的被交趾教做人,侬智高非常郁闷,交趾退兵后,侬智高决定改变军事策略,南边不是不好打吗?我往东往北,往宋朝的方向打。 开打之前其实侬智高原本是想向北宋内附,称臣也行称藩也行,给我个名分让我好生存,我成了宋人了交趾也不敢来打我了。可北宋中央政府一直拒绝侬智高内附,侬智高几次向朝廷进攻金银、大象等贵重物品均被拒绝。 无处可容,只能造反。皇佑元年九月,侬智高首次发兵到邕州附近劫掠,北宋之前一直拿侬智高当空气,这人家打到家门口了总算重视起来了。邕州指挥使亓赟平时没什么机会表现,侬智高出现之后想通过击败侬智高建功立业,于是不顾朝廷主守的战略思想,主动出击,一击便被侬智高俘虏。 侬智高心想没想到堂堂大宋朝,兵带的比我还差呢,打算杀了亓赟,亓赟为了保命忽悠侬智高,说他这次来不是目的不是为了跟侬智高交战,而是朝廷有意诏安,派他过来摸摸侬智高的底细。 侬智高一听原来朝廷是来诏安的,那可太好了,赶紧以礼相待,俩人好酒好菜一顿商业互吹,末了亓赟向侬智高许诺,自己这次来到侬智高地盘上视察非常满意,回去后会立即上奏朝廷允许你归附,以后做大宋朝的藩属之地。 投靠北宋当靠山那不比天天被交趾欺负强多了,侬智高非常高兴,派了几十名士兵专程护送亓赟回到邕州,接下来又连续向宋朝上表请求归附,又一次次的遭到北宋朝廷拒绝,直到最后一次朝廷传来诏书,明确侬智高盘踞的广源州一带本属交趾,如果跟着交趾国一起进贡称臣,就接受,单独进贡请求归附,不再理睬。 想当奴才不让当,必须要当奴才的奴才,侬智高彻底愤怒了,皇佑四年四月,侬智高聚集部众烧掉自己的房屋,对部众说,得罪交趾,中国又不容我,只能造反,现在我把平生积蓄全部烧光,所有人跟我一起东征,打下邕州、攻入广州接着我们建国称王,不打进广州城就只有死路一条。 侬智高虽然一介粗人,但战略眼光非常独到,华南地区自古以来就以广州为第一重镇,珠江入海口为广州带来了巨大的漕运便利和富庶的土地,做个土皇帝没一点儿问题,派人北上把韶关守住,整个广东就是独立的小天地,进可攻退可守,侬智高第一步先计划这个小目标可谓是恰到好处,非常有执行价值。 皇佑四年五月初一,侬智高率军沿珠江而下,进攻邕州城,邕州城守将猝不及防城被攻下,拿下邕州城之后侬智高再次建国,这次国号叫大南国,又自称仁惠皇帝,改年号启历。 建国称帝之后,侬智高没有忘记初心,继续沿江而下接着攻打北宋在广东的各个州县,广东地区自南汉平定以后各地承平日久,几十年没发生过战乱,各州县日常没什么军事防备。侬智高连下数个州县,一路所向披靡,到了五月二十二日就打到了广州城下。 侬智高一路凯歌高奏,军队不断壮大,到了广州已经有了五万余人,这给了他一种错觉:宋朝不堪一击,只要他一路打下去必定能兵锋所指势如破竹。 广州城是华南第一大城,跟之前所有的城池都不一样,城高池深完全不是侬智高一蹴而就能够一举拿下的。侬军刚刚围困广州时,守将高士尧领兵出战结果大败而归,从此据城龟缩防守。侬智高在广州城外久攻不下,军心逐渐浮躁,为了防止北宋调兵遣将把自己包了饺子,侬智高果断战略转移挥师北上,直扑岭南门户韶州(今广东韶关),结果在韶州又吃了败仗。侬智高接着挥师西进,九月里连克贺州(今广西贺县)、昭州(今广西平乐县)、宾州(今广西宾阳县),野战被侬智高消灭了几路宋军,除了龟缩防守之外毫无办法,整个两广之地几乎陷入失控状态。 侬智高在南方兴风作浪长达半年北宋毫无办法,此时交趾向朝廷上梳一封,表示愿意出兵帮助大宋平叛,朝廷一时间拿不定主意,正在仁宗犹豫不决的时候,枢密副使狄青向仁宗上奏说,交趾李德政号称帮我们平定叛乱不过是客套罢了,我大宋若连小小的侬智高都平定不了以后如何在两广长治久安? 接着狄青又上奏仁宗,要求亲自率军到前线平叛,仁宗大喜,马上下诏,安排狄青调兵遣将,前去邕州侬智高老巢剿灭叛党。 给出建议并给出落实建议的措施,甚至亲自上阵帮助领导落实,这才是真真正正的好下属,有狄青这样的下属,我是仁宗我也喜欢。 然而国家领导人、枢密副使狄青熬到这一级别是经历了重重坎坷的。 狄青生于大中祥符元年(公元1008年)汾州(今山西隰县)的一个平民家庭里,山西地区民风彪悍,狄青与兄长狄素从小练就一身武艺。狄青长到十六岁,兄弟俩跟同村村霸“铁罗汉”打架,不小心把铁罗汉打进了河里。大家都说铁罗汉被哥哥狄素打死了要绑了狄素去见官。狄青主动站出来告诉大家把铁罗汉打进河里的是自己,与哥哥无关,铁罗汉落了水之后也被众人救了上来,同村人手忙脚乱一通折腾铁罗汉吐了水活了过来。最终因为没闹出人命,狄青兄弟俩也就没受什么处罚,就是铁罗汉不敢再横行霸道了。 三岁看大七岁看老,十六岁的狄青展现出了超脱众人的英雄气概。天圣五年,贫困的狄青入伍加入拱圣营,拱圣营属于北宋的皇家仪仗队,隶属于中央禁军。在中央禁军历练近十年后,宝元元年(公元1038年),宋夏战争开打,狄青奉调加入西军,驻守北宋河东路保安军(今陕西志丹县)。 之前我们讲过,李元昊建国称帝之后,三川口之战、好水川之战和定川寨之战三次宋夏大规模战役都是李元昊率兵南下在长安以北,当时北宋陕西路境内发生的战争。而当时除了陕西路与西夏接壤,北宋的河东路(今雁门关以南,陕西葭县以北的陕西山西两省地区)也与西夏接壤,李元昊在陕西路跟宋军死磕,却不在河东路跟宋军开战,除了攻打长安这个战略目标外,还有个原因,就是他打不过河东路的狄青。 真正的战神都是天才,狄青就是这种天才。在中央禁军十余年的历练虽然帮助了狄青成长,但毕竟仪仗队不打仗,到了西军之后,狄青凭借原职在西军混了个指挥使的职务,指挥使属于基层军官,可以直接率领几百人左右小股部队,类似于营长。 李元昊称帝之后四处诱降宋军边境守将,其中就包括保安军巡检刘怀忠。刘怀忠是个忠臣,对李元昊不屑一顾,杀了李元昊派来招降的信使,李元昊大怒,宝元元年十一月发兵攻打保安军,刘怀忠没把李元昊放在眼里,直接率部在城外列阵迎敌。宋夏两军交锋,李元昊兵力远超宋军,夏军作战异常勇猛,宋军完全招架不住,刘怀忠战死,残余宋军退入保安军城中。 李元昊下令围困保安军,想一举拿下这一西北重镇,夏军正准备以逸待劳把保安军守军困死的时候,突然从西南冲来一支宋军,军容严整,气势旺盛,领头的将领身材高大,面带一副狰狞的铜面具,就跟个鬼一样。 这支宋军就像一把尖刀插进了夏军阵中,在主将带领下往来冲杀,夏军完全抵挡不住,李元昊见势不妙,不敢再冒险硬拼,率军退回国内。 狄青一战成名,西夏那边军队被狄青打怕了有了心理阴影,托人打听出狄青的来历,给狄青起了个外号“狄天使”。 狄青这个天使可不是老天派来给夏军送温暖的,而是向夏军讨命的。 三川口之战,李元昊倾举国之兵进犯,狄青负责防守安远寨,夏军击溃多路宋军却依然打不下狄青的安远寨只能退兵,接着范仲淹领命来到西北边境,得知了狄青在多次对夏作战中的杰出表现,破格提拔,一路把狄青从指挥使提拔到了都监。 都监是一支固定军队的主将,一般在万人左右,规模类似于我们今天的师级军队,狄青在范仲淹手下逐渐成为西军高级将领。 好水川之战宋军再一次大败,范仲淹因此受贬,朝廷派龙图阁直学士庞籍出任延州知州兼鄜延路安抚使,成为狄青的新上级。庆历二年四月,在庞籍的授意下,狄青领兵出征,先是攻破了西夏顶在国境线上的金汤城(今陕西志丹县金汤城村),一战俘虏夏军两千余人、牲畜五千余头。接着狄青继续领兵深入,夏军一路望风而逃,狄青一直打到宥州(今内蒙古鄂托克前旗东南)。 兴庆府在银川,宥州所在的鄂托克前旗与银川就隔着一条黄河,狄青再往前进一步李元昊就要学习爷爷李继迁跑路。 李元昊再怎么说也是称过帝的人,被对面追着屁股跑实在太没面子,只好再次率主力亲征解宥州之围,狄青一看西夏主力倾巢出击自己又是孤军深入,能打到宥州已经完成了威胁李元昊的战略目的,果断撤回国内。 退回去之后还不算完,庞籍安排狄青在延州西北的行军必经之道桥子谷修建了一座堡垒名叫招安寨,李元昊得知后派人来强拆,结果在招安寨再一次被狄青打败。 在宋夏战争宋军多次战败的情况下,狄青所部成了宋军唯一的支柱,在西北数年间面对西夏未尝败绩。随后西夏国力不支,李元昊称臣讲和,狄青凭借彪炳战功继续升迁,从地方到中央,最后进入宰执,做到枢密副使的职位。 已经成为国家高级领导人的枢密副使狄青没有忘记初心,得知侬智高在两广为害一方时,毅然向仁宗请缨,捐躯赴国难,视死忽如归。 帝国第一名将出征,仁宗非常重视,在垂拱殿设宴为狄青践行,临走之前仁宗问狄青需要什么支持,狄青表示带上原来的打西夏时候的西军所部蕃兵对付反贼足矣。 仁宗同意。 当时有谏官提出狄青远赴岭南平叛,必须选任可靠监军,狄青的老领导庞籍又站出来反对,号令不专,不如不遣。 仁宗继续同意,下诏狄青大军不设监军,两广所有将领全部受狄青节制。 仁宗给予了狄青充分的信任,君臣一心,这场仗从一开始就注定了不会失败。 皇佑五年正月,狄青率一万西军来到宾州(今广西宾阳县),与北宋广南西路广南东路两位安抚使孙沔、余靖二人会师,宋军兵力达到三万。鉴于之前宋军屡次被侬军打败亟需提振士气,狄青下令就地休整,全军没有狄青的将令不得擅自迎战侬军。 钤辖陈曙趁着狄青还没到前线,率部八千余人攻打侬军占据的昆仑关,结果大败而归。狄青闻讯把陈曙和其他参与冒进的将领全部抓了起来准备问罪,余靖赶紧过来求情,说自己身为安抚使没能节制好部下也有失误,求狄青不要杀陈曙。 狄青根本不吃这一套,军令如山,不听者斩,二话不说直接把陈曙一棒子将领全部砍了。 这下子宋军精神了,知道领导的威严,不敢不听话了。 砍了陈曙,狄青没有布置进军计划,而是接着休整,宋军在宾州原地待命等了十来天,所有人都不知道在等什么,包括侬智高,他派去打探消息的探子连着几天回报都是宋军在原地休整,侬智高以为狄青这次来不过是做做样子,不会真打。 正月十五上元节,狄青在军中大设酒宴,款待全军,自己也喝了个酩酊大醉,侬智高的探子继续回报,侬智高也继续的放松了警惕。 可惜他不知道,狄青酒量好得很,喝醉的样子都是装的。 第二天刚一亮,狄青集结全军开拔直指昆仑关,自己领军在前,孙沔、余靖各率所部在后。临行前狄青召集全军许愿,抛铜钱预测天意,正面朝上就能顺利攻克昆仑关。然后狄青抛了一百枚铜钱,全部朝上,全军士气大振。 一百枚铜钱是狄青特制的,铜钱两面都是正面,为了防止骗局穿帮,狄青命令抛出来的铜钱全部用钢钉钉死,等凯旋而归后回来起锭还愿,狄天使比猴都精。 昆仑关经过一整天的急行军,当天夜里到达昆仑关发动突袭,顺利拿下关卡。 昆仑关是广西地区战略要地,自古以来兵家必争之地,狄青通过放烟雾弹麻痹敌人加上急行军发动奇袭兵不血刃拿下关卡,尽显名将风采。要知道后来在抗日战争期间,国民革命军三十万大军与日寇十万军队在昆仑关血战,反复厮杀了两天两夜才拿下昆仑关,我军还付出了巨大的伤亡代价,可知狄青用兵真的棋高一着。 昆仑关丢了,侬智高急了,赶紧组织主力前去迎战,第二天,从昆仑关南下的宋军在归仁铺(今广西南宁东北)遇上了北上迎敌的侬军。 两军一见面仇人见面分外眼红,直接开始对砍,侬智高主力约五万,军容严整,手持大盾标枪,全军统一大红色军装,看上去非常有气势。宋军不足三万人,打了一会儿渐渐不支,前锋将领孙节战死,宋军气势受挫连连后退。 危急时刻,狄青起身来到阵前,手执白旗挥动,宋军左右两翼骑兵向侬军主力冲击而来。 侬智高看到两翼冲来骑兵了,但他没当回事儿,因为兵力太少,狄青带到南方总共一万军队,其中只有两千骑兵,跟自己五万大军一比根本不足为患。 狄青的杀手锏就在这两千骑兵上,这两千骑兵是西军的蕃落骑兵,在西北时就整建制的跟着狄青打李元昊,战斗力强悍还非常听话,简单来讲就是指哪儿打哪儿。 随着狄青的旗子举起又放下,宋军骑兵从两翼分别杀出直插进侬军一阵冲杀后又回到两翼,接着狄青旗子再次举起又放下,宋军骑兵再一次从两翼分别杀出直插进侬军一阵冲杀后又回到两翼。 侬智高惊恐的发现,这两千骑兵杀进自己阵中就像过筛子一样,自己的兵只有被砍的份儿。宋军的骑兵冲击已经完全成了降维打击,战斗慢慢变成了一边倒的屠杀。 在经历了若干次冲杀之后,侬军彻底阵型大乱,宋军全军突击一直杀到邕州城,侬智高眼看着守不住邕州便弃城而逃一直逃到大理。 这一仗宋军大获全胜,侬智高之乱彻底平定,其母阿侬、军师黄师宓等核心人物全部被俘,侬智高逃到大理之后北宋通过外交施压,两年后大理最终将侬智高处决。 侬智高败亡了,可他身后留下了巨大的话题,在广西南部地区至今部分壮族村落里还有着祭祀侬智高的民间活动。由于地跨中越两国,这位在中国历史上只是小小叛乱的人物却在越南有着巨大的影响力,越南对于侬智高看法一向都是:侬智高是越南人,抗击宋朝,民族英雄。 在今天的越南高平省高平市永光乡板银村有一座侬智高庙,被越南文化部门评为“文化历史遗迹”,侬智高和其母阿侬都被当成神供奉了起来。关于侬智高的神话故事在越南、泰国、缅甸都广泛流传,原因无他,都是因为领导人民抗击万恶的北方宋朝。 实际上,对于当时的北宋和交趾两国而言,侬智高盘踞的地区都是羁縻地区,北宋由于国力有限,对羁縻地区基本不感冒,名义上羁縻实际上管都不管。北宋不管交趾管,可侬智高又不服管,不服管你就打,打赢了你就有主权,可侬智高同志没跟交趾打明白,却跑到北宋境内打了个翻天覆地,最后身死国灭。 无论傥犹州、广源州当时百姓生活是否困苦,都应该从自身发展抓起,教员说过,要自力更生,艰苦奋斗。你侬智高统治下的老百姓生活困苦了,就发兵来打其他州,难道被你攻打的邕州、广州、韶州这些地方老百姓生活就不困苦了?就活该受到战争的灾难? 主动发起侵略战争的,就是罪犯,无论他有多么冠冕堂皇的理由。 与越南老百姓崇拜的神不同,侬智高统治阶级其实是很残忍的,史书记载,侬智高母亲阿侬有吃小孩的习惯,侬智高为了满足阿侬的饮食习惯经常残杀百姓幼子。 他侬智高算什么英雄,一个反贼而已,狄青千里迢迢奔赴南疆平叛拯救黎民百姓,一战功成,这才是我们的民族英雄。 盛世隐忧 仁宗朝后期到了至和、嘉佑年间,在接连平定叛乱之后,北宋呈现出了最典型的大宋社会风貌:土地兼并此起彼伏,存在大量社会矛盾,但国家整体太平,百姓都有所依靠。 仁宗本人是个道德标兵,一切言行以圣人标准要求自己,吃喝用度尽量保持俭朴,不添新衣,不置新被褥。史书记载仁宗处理奏疏到了深夜饿得饥肠辘辘想吃烤羊肉,身边宦官准备通知御膳房,但仁宗急忙拦下,告诫左右不要因为自己这一点口腹之欲就轻易浪费杀生。每年对于刑部上报的处决案卷都要亲自过目,其中案情存疑的统统打回,避免冤假错案,宁可重审不能错杀。 除了自己克勤克俭勤政爱民,仁宗对朝政的把控也是同样的基调,在仁宗朝,虽然宰执班子更迭不休,但朝堂上的风气一向是敢于直言而又宽容仁厚。范仲淹新政失败后,改革派都被贬出了开封,可同为改革派的欧阳修半点儿事儿没有,继续担任谏官针砭时弊。 虽然范仲淹、富弼、韩琦都被贬出了中央,但仁宗对国家面临的问题仍然有着清醒的认识,积弱积贫的局面已经形成,不改革就只有等死,新政一定要推行。 出于皇帝本人的牵挂,富弼、韩琦、欧阳修后来都先后回到了中央,可仁宗没想到的是,改革的主心骨,坚定地改革家范仲淹先生,他永远都等不回来了。 事实上,在庆历五年遭贬出京时,范仲淹已经五十六岁了,接近古稀之年,在地方上辗转的几年,范仲淹勤于政务之余还格外关心地方教育,兴办了许多学堂,造福了地方百姓。但毕竟年纪大了身体每况愈下,家人想在西京洛阳购置田产以供范仲淹安享晚年,被范仲淹制止,把用来购置田产的钱在老家开设了一家范氏义庄,聘请专人经营用以救济当地同宗族的贫穷百姓。 皇佑四年五月,范仲淹病逝于徐州,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一代改革家、名相永远的离开了他牵挂的神州大地。 云山苍苍,江水泱泱 先生之风,山高水长 这是范仲淹为汉代隐士严光所题赞词,回顾范仲淹的一生,又何尝不是山高水长,令人敬佩呢? 范氏义庄后来几经战火遭到损毁,新中国成立后,政府在今天的苏州市姑苏区人民路上范氏义庄原址开办了景范中学,忧国忧民的范仲淹先生,仿佛从未离去。 也得亏是在这个臣子忧国忧民、皇帝宽容仁厚的年代,武将出身的狄青才能做到枢密使这样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置。 皇佑五年二月,平定侬智高叛乱凯旋而归的狄青回到朝中继续担任枢密副使,五月,原枢密使高若讷被弹劾罢官,仁宗力排众议,任命狄青为枢密使。 这下子可捅了马蜂窝了,宋朝传统一向是以文抑武,除了赵匡胤开国时期曹彬做过枢密使之后,历任枢密使几乎都是文臣出任,枢密院号称西府,与号称东府的中书对应,负责全部军国大事,枢密使更多的是要从国家层面进行战略规划和决策,从这个角度来看,枢密使与同平章事并没有本质上的区别,赵普、王钦若、寇准、丁谓、杜衍都是枢密使和同平章事反复调任。而武将最多做到枢密副使,你可以进入宰执,但是你不能做一把手,东府的宰相和西府的枢相必须是文臣。 劝谏的、弹劾的、胡搅蛮缠的奏疏一封接着一封送到仁宗跟前,甚至连狄青的老领导庞籍也向仁宗进谏,不能任命狄青为枢密使。 在众多弹劾中,欧阳修的弹劾力度是最猛的,嘉佑元年,狄青已经任职枢密使四年,欧阳修又一次上奏,言辞激烈,攻击性极强。 欧阳修跟狄青的恩恩怨怨,都要追溯到范仲淹在朝执政那些年。 庆历三年十月,时任北宋陕西经略招讨使郑戬上梳,想要在秦州西侧靠近水洛河部位修建城寨,一方面控制西部吐蕃部落,另一方面以城寨为根据地蚕食西夏国土。 奏疏上报到朝廷,与范仲淹的筑城战略不谋而合,在范仲淹看来,稳扎稳打、一路筑城然后凭借坚城打防守反击,最后修到李元昊老窝兴庆府是解决西夏问题的最佳途径。 想法是好的,但大兴土木耗费都是天量,边塞城池要从内地运输各种建筑材料、征用民夫,还得驻军防备西夏过来拆迁,想一路修到兴庆府,北宋可能城寨修到半路财政就先崩溃了。 所以韩琦不同意,虽然跟范仲淹是好友兼政治盟友,但韩琦坚持不能随意修筑城寨,无论是之前的青涧城还是当下的水洛城,一句话,国家财政承受不了,不准修。青涧城修完了也就算了,这回上马水洛城韩琦反对到底。 庆历改革派以范仲淹、韩琦和富弼为核心,其中国防也是改革的重点内容之一,但在对夏战略方面存在的重大分歧无法调和。范仲淹任职参知政事属于副宰相,而韩琦只是枢密副使只是班子成员地位不如范仲淹,最后胳膊拗不过大腿,水洛城开建。 得到朝廷许可,郑戬派出部将刘沪前去全权负责工程兴建,韩琦眼看着水洛城拔地而起,决定阻止到底。 庆历四年二月,陕西经略招讨使郑戬因受谏官弹劾罢官,渭州知州尹洙调任陕西经略招讨使。尹洙是改革派官员,但在对夏战略方面却支持韩琦,反对兴建水洛城。 郑戬罢官以后,部将刘沪仍然在筑城,尹洙初来乍到居然无法叫停刘沪,情急之下,派狄青去将刘沪抓了起来。 刘沪常年驻守边关,被捕之后原先镇压的蕃部失去制约,水洛城附近乱成了一锅粥,秦州附近一时之间祸乱横行。 秦州一乱,韩琦在朝廷里更是备受非议,你不是不让筑城吗?好了,现在不筑城了,看看我们的边境乱成什么样子了。 基于秦州的乱象,范仲淹、欧阳修反复陈述筑城的必要,坚决要求释放刘沪继续筑城。韩琦则坚持刘沪不听号令,抓他下狱没毛病,边将不听号令就该严惩。 改革派内部出现严重分歧,争执不休,最后仁宗决定,坚持筑城,务必把边关彻底稳定下来。于是朝廷下令一切按照原定筑城方案执行,刘沪官复原职仍然负责筑城。由于狄青抓捕刘沪时动用私刑野蛮执法,刘沪受了重伤,后来出狱后筑城操劳早早病逝,狄青也因此饱受诟病。 早年修水洛城时的那档子事儿欧阳修可没忘,因为文采实在过于出众,欧阳修在北宋的身份不仅仅是一名普通的谏官,已经成为当时的文坛领袖,此次欧阳修的弹劾奏疏名为《上仁宗乞罢狄青枢密之任》,直接点明,希望仁宗“戒前世祸乱之迹,制于未萌”。 上一次带兵形成祸乱的还是赵匡胤黄袍加身,这事儿宋朝皇帝最熟悉,欧阳修没给仁宗和狄青留半点情面。 仁宗装作没看见,想要糊弄过去,然而嘉佑元年正月,仁宗的一次突然病重改变了狄青和大宋朝的命运。 史书记载当日正在上朝的仁宗突然就病发了,身体不受控制瘫在了龙椅上,口水直流,身边近臣赶忙将仁宗扶回后殿。根据症状来看,仁宗这是中风了,嘉佑元年,仁宗已经四十六岁了,不说古代,即使是在医学高度发达的现代,四十六岁也不小了,也到了出毛病的年纪。 皇帝身体不行了,最着急的就是首相文彦博,按照国家礼仪,正月里要举办国宴招待辽国使者,当时辽国使者都已入宫,眼看着要面圣行礼了,文彦博赶忙安排使者直接到驿馆设宴招待,给使者解释皇上喝多了,不能亲自招待大家,接着交换两国贺岁国书表示感谢。 打发完辽国,文彦博又跟富弼一起到宫里查看仁宗病情,仁宗此次中风颇为严重,已经影响到了神志,在宫里大呼小叫,一会儿哀嚎宦官要害他,一会儿高呼皇后要造反,搞得后宫人心惶惶。文彦博跟富弼商量之后决定晚上留宿在宫里监护,防止仁宗出现紧急情况。 没过几天果然出现情况,开封知府王素大半夜里叩宫门要进宫面圣,文彦博严厉要求任何人不准开门,到了第二天天亮开门放王素进来一问,说是有开封禁军高密都虞候谋反,结果在文彦博亲自过问下经过调查纯属诬告,于是文彦博召集中书全体成员会审处斩了诬告的士兵。 平息了假谋反案还不算完,前任宰相贾昌朝一向跟文彦博和富弼不对付,贬官谪居大名,这时候也跳出来插了一脚,授意两位司天官向仁宗上梳此次身体突发疾病全因富弼之前在地方做官治水时把澶州商胡河改道,破坏了京城开封的风水,这才导致天子暴病。 此次上梳被文彦博压下了,没过几天,两位司天官再次上梳,请求皇后随仁宗一同听政。文彦博于是把两人召入宫中,当着全体宰执的面问两人,反复上梳与天象无关之事,按律当斩,两位司天官究竟想干什么? 司天官是个纯技术岗位不参与朝政,结果今天文彦博上来就威胁要杀人,俩人平时哪见过这阵仗,吓得不敢吭声。 文彦博一看俩人胆小怕事,也知道是受人指使,于是接着威胁,从此以后不得越权干涉朝政,否则严惩不贷。 司天官退下后,文彦博拿出之前两人所上奏疏,向班子成员们解释,皇上如今病情不明神志不清,根本无法正常处理朝政,如果此时借天象的名义搞政变那么国家就要乱套。吓唬完他们之后先稳住局势,一切等皇上病情好转再做商议。 仁宗这场大病病了一个多月,一直到二月底才勉勉强强好转,文彦博拉上富弼等人没等仁宗彻底痊愈便进宫面圣进谏,请求早日立嗣。 文彦博这么着急是有道理的,因为年近五旬的仁宗皇帝,竟然没有儿子。 仁宗从小身体就不太好,长大成人之后也没见好转,一直到二十多岁还没有儿子,为了大宋江山的稳定传承,在宗室里挑选了堂兄濮王赵允让的儿子赵宗实收养,打算以后传位给他。宝元二年仁宗自己的亲生儿子赵昕出生,举朝欢庆,仁宗后继有人也很高兴,给孩子又是封王又是大赦天下忙的不亦乐乎。每个人都很高兴,只有赵宗实很失落,赵昕的出生意味着自己失去了政治价值,果然没过多久仁宗下诏让赵宗实出宫回到了父亲身边。 仁宗虽然有了亲生儿子,可儿子命薄,三岁时候病重夭折。也是该仁宗这辈子与儿子们没有缘分,赵昕死后,又有两名皇子先后幼年夭折,一直到嘉佑年间,仁宗四十多岁了,膝下女儿好几个,儿子没一个。 眼看着仁宗年纪大了,身体也越来越差了,有些道理大家都明白但都不敢明着说出来,只能劝谏他尽早立嗣。 仁宗身体的急转直下使得文彦博联想起了后周孤儿寡母的往事,对狄青的态度也发生了转变,不再维护狄青反而支持将狄青贬出开封。转眼到了四月,河北发生水灾,灾情异常严重。欧阳修连上两封奏疏劝谏仁宗立嗣同时提醒仁宗:水者,阴也,兵者亦阴也。劝仁宗早日罢免狄青枢密使职务 面对满朝文武的舆论压力,仁宗顶不住了,嘉佑元年八月,枢密使狄青被罢相贬出开封,到陈州(今河南周口市淮阳区)任知州。狄青以往与文彦博交好,此次被贬非常郁闷,于是到中书问文彦博为何仁宗下诏贬谪自己,文彦博直言不讳,并非你狄青有何罪名,只是朝廷怀疑武将造反。 忠臣狄青无言以对,就这样离开了中央,虽然被贬出京城,狄青却依然被朝廷猜忌,为了防止他作乱,朝廷派使者每月前去探视。 狄青又不是生命垂危你探视什么探视?名为探视,实为监视。来到陈州后郁郁寡欢,嘉佑二年二月,狄青口生毒疮,不到一个月便毒发去世,时年四十九岁。 帝国一代将星就此谢幕,与戏曲中杀伐决断威风凛凛的形象不一样,真实的狄青其实是一个沉默寡言、耿直实在的人,由于打西夏战功卓着,狄青步步高升受到仁宗赏识,后来到中央任职面圣后,仁宗爱才心切,劝狄青敷药把以前当兵时候脸上的刺青除去,狄青坦言想要留着脸上的刺青鼓励将士,不敢轻易去除。 虽然为人耿直实在,但狄青打起仗来却是心思缜密算无遗策,无论是在西北硬刚李元昊还是到南方平定侬智高,疑兵之计、诈降之计层出不穷,令敌人防不胜防,而到了真正冲锋的时候又能身先士卒亲自领兵冲杀,无愧北宋名将。没有狄青,西北李元昊不会轻易认怂,而两广的侬智高甚至可能会把南中国分裂成另一个西夏,无法收场。 国无狄青,不知几人称王,几人称帝。 贬谪武将狄青、劝谏皇帝立嗣,宰相们为了大宋朝的将来可谓操碎了心,但其实就在刚刚过去的皇佑二年,仁宗就差点有了个儿子,而且是成年儿子,只差一步,大宋帝国就有了成年的继承人。 青天包拯 皇佑二年(公元1050年)四月某一天,繁忙的开封城街头突然出现一老一少两人,一路走一路聚众演讲,吸引了大批吃瓜群众围观,颇有些街头艺人的风范。 只是这二位演讲的主题实在太过惊悚:我,流落民间的皇子。 宋朝时候可不兴霸道总裁影视剧,两人也不是说书的,而是真的在向老百姓介绍自己的身世,年轻人叫冷青,号称自己是仁宗流落民间的皇子,当年自己母亲曾经在宫中伺候仁宗,后来宫中失火,部分宫殿重修,不需要那么多宫女了于是就遣散了一部分宫女,冷青母亲因此离开,回到家中发现自己已经怀孕,经过十月怀胎生下冷青。后来母亲年岁渐高,病逝前告诉冷青是皇子。年长人叫全大道,是个和尚,冷青母亲病逝后生活无处着落只好流浪,全大道好心收留了他,得知他是当今皇子后愿意常伴左右侍奉,现在跟随皇子来到京城面见圣上认祖归宗。 仁宗时年已经四十多岁了,之前最后一个小儿子夭折已经过去近十年,如果年轻人真的是仁宗儿子,那么他将是大宋王朝毫无争议的皇位继承人。围观群众越聚越多,消息传到了衙门里,当时的开封府知府叫钱明逸,钱明逸这个人能力很差,之前是靠着政治投机依附吕夷简一步步升迁上来的,庆历改革时在朝中唱反调弹劾范仲淹富弼,后来庆历改革失败,范仲淹等人遭贬,钱明逸再次投机成功,出任开封府知府。 有些人就是在朝廷写奏疏弹劾当喷子一流,到了地方当一把手需要杀伐决断就不行了,归根到底还是能力有限,根本就是个脓包。 脓包钱明逸听说有人自称皇子顿感兹事体大,赶紧叫人把俩人带回衙门审问,人来了一进衙门,冷青一声大喝,钱明逸安敢不起! 也不知道是不是冷青身上真的有帝王之气,坐在桌子后面的钱明逸大人不自觉的就站了起来,他这一站起来旁边的推官都惊呆了,这案子还没审呢领导咋被对面给唬住了,赶紧提醒他坐下审问。 钱明逸这才想起来自己是主审官,回了回神儿,问冷青自称皇子有何证据,冷青便把街头演讲的说辞又说了一遍,完了又拿出来一件龙凤肚兜,说这就是自己身为皇子的证据。 龙凤肚兜是皇家专用衣物,按照宫廷制度,每位宫女在侍寝之后都会受赐一件龙凤肚兜作为纪念品。经过专业鉴定对比,冷青所持龙凤肚兜是真货。 可仅仅一件龙凤肚兜也很难说明冷青就是皇子,钱明逸又问冷青和全大道二人,除此之外还有什么别的能佐证冷青是皇子的。 冷青说不上来,于是开始喃喃自语,而后开始像精神病一样大喊大叫,钱明逸只好安排先行关押。 有皇子的证据但又证据不足,让出示别的证据对方就开始发狂,这案子实在难判,钱明逸无从下手,最后以精神不正常的名义判处将冷青和全大道遣送到汝州统一安置。 牵涉到真假皇子,关系实在太大了,仁宗自己前三个儿子全部夭折,如果这个皇子是真的那么无异于天降大礼。钱明逸的判决上报中央后,仁宗召集朝议,最后决定无论冷青是否真皇子,必须一查到底,把真相查出来。 彻查案件,官场混子钱明逸显然是胜任不了的,经过深思熟虑,仁宗把这个重任交给了谏官包拯。 谏官包拯不是个普通官员,而是仁宗朝当时的官场明星。 包拯是庐州(今安徽合肥市)人,天圣五年二十八岁的包拯考中进士,被任命为建昌(今江西永修县)知县。本来高中进士步入仕途这是天大的好事,但包拯父母年纪大了难以跟随包拯赴任,包拯又不愿离开父母,于是他就辞官不受继续待在庐州老家伺候父母。再后来,父母相继病逝,朝廷召包拯进京听候调遣,但是包拯以守孝为名,继续待在老家,分别给父母守孝三年直到守孝期满,景佑四年,三十八岁的包拯才启程进京。 从二十八岁到三十八岁,多么黄金的人生,包拯全部用来给父母尽孝,虽说古代封建社会注重孝道,但牺牲自己仕途为父母尽孝的毕竟是少数,更何况这孝道守了十年。 孝顺的包拯被朝廷委派到天长(今安徽天长市)做知县,遇上了一桩棘手的案子。当地一名百姓来告状,说自己家的牛被人割了舌头,请衙门做主找到罪犯。 牛要是被割了舌头就没办法吃草,久而久之就会饿死。牛主人为了减少损失最好的办法就是把牛宰了吃肉,还得早点儿宰,宰晚了牛饿瘦了损失更大。可依照宋律,牛是生产工具,不能轻易宰杀,普通百姓擅自宰牛那是犯罪要被判充军。 包拯想了想告诉牛主人,让他回去尽管把牛宰了吃肉。 牛主人懂法,知道擅自宰牛违法,向包拯表示不敢宰牛。包拯却成竹在胸对牛主人说,此事悄悄行事切勿声张,一切后果由包拯承担。 牛主人满腹疑惑的回去,按照包拯的要求宰了牛,也没告诉别人。没过几天,有人来衙门状告牛主人擅自再杀耕牛,包拯二话不说直接让衙役把告状的拿下,问对方为什么割牛舌? 告状人装糊涂,说不知道什么割牛舌。 包拯接着问他怎么会知道牛主人宰牛? 告状人说自己亲自到牛主人家查看了,发现牛被宰了才知道。 包拯又问好端端的为什么跑去牛主人家看人家有没有宰牛? 告状人回答不上来了,包拯替他说,就是因为他把人家牛舌割掉,牛主人为了减少损失无奈之下只能宰牛,而等他看到牛主人宰牛之后跑来告状,就是想诬陷牛主人。 这下子,告状的彻底泄气了,一五一十全招了,跟包拯的推断分毫不差,最后判告状人挨了板子,并且要全部赔偿牛主人损失。 三年知县任期很快结束,按照制度,进士任职地方结束后要进京述职,政绩合格的是要提拔的。庆历元年(公元1041年),包拯进京述职,受到仁宗褒奖,当时包拯住的旅馆离当朝宰相吕夷简家非常近,吕夷简很欣赏包拯但碍于面子又不好主动去找包拯,于是包拯面完圣之后就等在家里,以为包拯住的这么近一定会亲自来拜会拜会自己。可吕夷简左等右等,等到最后也没等到包拯,派家仆去打听,原来包拯已经出发去端州(今广东肇庆市)赴任了。 吕夷简虽然对包拯不太熟,但包拯对吕夷简可太熟了,范仲淹、欧阳修这些大佬跟吕夷简斗法的事迹在北宋政坛广为人知,包拯没兴趣依附吕夷简,做官嘛,坦坦荡荡,大公无私。 包拯第二次赴任的端州在当时是个非常有名气的地方,因为盛产一种奢侈品“端砚”。端砚是砚台的一种,古时候读书人写字需要研磨,研磨肯定要有砚台,而端砚就是砚台中的极品,相传端砚手感特别好,研出来的墨均匀书写流畅。其实到今天端砚也很受追捧,只不过现在写书法的多用现成墨汁,研磨的少了,更多的是小圈子爱好而已。 塞翁失马,焉知祸福?好东西有时候往往不一定能给当地百姓带来福祉,也可能带来厄运,端州的端砚,辽东的海东青,都没能造福当地百姓,反而带来了沉重的负担。 根据朝廷制度,端州每年要向朝廷上贡五十方端砚,端砚并不是随地就能开采,而是要在西江北岸山上的几个岩洞里开采,岩洞里有泉水流出,砚矿就在泉水下面。想要开采端砚,就得先上山,再钻洞,再下水,然后人工用镐来凿取。 这种劳动方式,跟下井挖煤也没什么区别了。 劳动人民再辛苦,也架不住当时达官贵人们的喜爱,朝廷规定五十方端砚,可在之前的历任端州知府为了巴结权贵都是加大开采量,每年上百方的端砚进贡到开封,除了献给中央之外还要给各个朝廷大员单独送礼。每年因为开采端砚受伤的、致死的老百姓数不胜数,当地百姓苦端砚久矣。 楚王好细腰,宫娥多饿死,包拯来了,要刹住这股不正之风。他向朝廷上梳,陈述开采端砚给当地百姓带来的沉重负担,请求将端州每年进贡端砚数量由五十方降为十方。 奏疏上报上去,没过多久朝中传来仁宗诏书,准奏! 简直是天大的喜讯,端州百姓一下子减轻了负担,不仅如此,包拯还规定,今后开采端砚一律按照朝廷规定数量开采,十方就是十方,多一方也不采。 职场混迹多年,有时候扪心自问,如果是我面对多年的惯例,已经习惯沉重负担的下属和苛刻要求的上级,即使不合理不公平,我会提出抗议吗? 我不会,我会保护好自己,做好上传下达不招惹无妄之灾,可难道进士出身的包拯不懂得这些吗?包拯显然是懂的,但心系百姓的包拯根本不在乎朝中非议或是政治风险,这是一个真正伟大的灵魂。 治理端州三年民生大为改善,包拯再一次进京述职,这一次被朝廷任命为监察御史,做了一名谏官。 虽然担任了谏官,但包拯孝子、断案如神、大公无私的美名早已传遍北宋官场,仁宗本人也是包拯的粉丝,非常喜欢这位德才兼备的官员,把真假皇子案交给包拯,仁宗一百个放心。 包拯奉命办案,马上开投入到紧张的案情侦破工作中,经过大量的基层走访、查证相邻口供、寻找关键线索,终于把案情水落石出,冷青这个皇子是假的。 包拯调查发现,冷青母亲确实王氏确实曾在宫中侍奉过仁宗,龙凤肚兜是真的,也确实因宫中大火后被遣散出宫。出宫之后王氏嫁给了冷青父亲冷绪,在冷青出生前冷清父母已经生过一个女孩儿,也就是冷青的姐姐。且根据宫中起居注所记载,冷青姐弟俩生辰八字与王氏怀胎十月生产的日期对不上,不可能是皇嗣。 冷青父母后来先后病死,家道中落,他本人游手好闲不务正业于是日子过得越来越困难,四处漂泊号称自己是皇子,无意间遇到和尚全大道。全大道本名高继安,年轻时因犯罪被判充军,后来假扮和尚依靠招摇撞骗结交权贵,遇见手持龙凤肚兜的冷青便心生一计,打算到开封干一票大的、,于是跟冷青计划好到开封找皇上认亲,如果骗过去了,那么两人一辈子荣华富贵甚至君临天下,一旦被识破,马上由冷青装疯卖傻以癫狂糊弄过去,避免被进一步审出破绽。 案情真相大白,冷青和全大道无从抵赖供认不讳,两人被依法处斩。 冷青伏诛,仁宗百感交集,虽说皇子流落民间这种事实在罕见,但万一是真的呢?汉武帝的戾太子伏诛多年之后还能从民间找到流落的皇嗣,仁宗太渴望这样的奇迹也能发生在自己身上了。四十多岁的老皇帝膝下无子,于国于家都是重大的缺憾,仁宗虽贵为天子但天子也是人,也想要个和和美美的家。 从小与母亲骨肉分离,长大之后又眼睁睁的看着自己三个儿子先后夭折,纵使对家人有再多的爱也难以倾注,孤独的仁宗转身回到宫中,把这份爱给了张贵妃。 张贵妃父亲早年中进士之后死于任上,母亲含辛茹苦养育孩子终归无力抚养,张贵妃机缘巧合下进了皇宫被宫人抚养。小张贵妃非常聪明伶俐,从小擅长跳舞,进宫后逐渐长大愈发漂亮,跳舞又跳得好,引起了仁宗的注意。 史书记载张贵妃“善承迎”,长得漂亮跳舞跳的好会来事儿,父亲是进士说明这孩子出身也好,仁宗是喜欢得不得了,给张贵妃一顿升迁,到了皇佑年间,张贵妃终于升到了贵妃级别。 看过《甄嬛传》的亲们都知道,封建社会后宫里,贵妃已经是很高级别了,况且张贵妃还是得宠的贵妃,一时间风头无两。张贵妃有个亲伯父张尧佐,也是进士及第在外任职,当年张贵妃父亲病逝后母亲想要投奔伯父,结果张尧佐以路途遥远为借口拒绝张贵妃母女来投奔。张贵妃后来发达了想要提拔自己娘家人,思来想去也没什么至亲,只剩这一个伯父,那就给伯父提拔提拔吧。 面对不计前嫌的侄女,张尧佐简直大喜过望,于是在张贵妃的运作下,原本任开州(今重庆开州区)知州的张尧佐回到开封一路提拔,最后做到了三司使的职位。 三司使我们之前重点讲述过,位高权重关系重大,能力如果不是特别过硬就不可能胜任得了,而张尧佐同志靠着裙带关系居然升任做了三司使,实在是无法服众。处理完冒牌皇子后,谏官包拯向仁宗上梳,请求罢免张尧佐三司使之职。 包拯接连上梳,仁宗不胜其烦,这老包没完没了了,可又不能驳斥他,毕竟包拯上梳大公无私没一点儿毛病。终于在包拯的多次弹劾下,仁宗下诏罢免张尧佐三司使。 伯父被弹劾罢官,张贵妃心里自然是不好受,找到仁宗求情,既然没了实权,整个虚职享受享受荣华富贵总可以了吧。在张贵妃的游说下,仁宗同意授予张尧佐节度使和宣徽南院使的职务,享受个待遇安度晚年。 节度使早在宋初就已经成了虚职只享受待遇不领实权,宣徽院掌管祭祀、礼仪,分为南院北院,但常年来宣徽南院使和宣徽北院使也沦为虚职没什么实权。虽然都是虚职,但这两个虚职地位很高,在朝中一向只授予德高望重的大佬,而基于张尧佐这种攀亲攀上来的官员,根本不够格得到这样的虚职。 但是够不够格皇上说了算,仁宗答应了张贵妃,这事儿算是定了,毕竟天子一言驷马难追。 事情说定之后第二天仁宗上朝,张贵妃拉着仁宗的手一直走到宫门口还不忘提醒仁宗,官家不要忘了宣徽使,仁宗连连答应。走上大殿坐定,向群臣提起来给张尧佐授予节度使和宣徽使的事儿,意思是大家没意见咱就这么定了,没想到这话刚一说完包拯就第一个反对。 北宋的皇宫跟后来明清时候故宫那种不同,规模较小,尤其是平时上朝所在的垂拱殿,皇帝离臣子比较近,议事起来很方便。包拯这么一反对,开始了滔滔不绝陈述反对的理由,毕竟进士出身学富五车,包拯这一说起来再也说不完了,而且越说越激动,说到高潮口沫横飞,唾沫星子喷了仁宗一脸。 仁宗真是有苦说不出,我收回成命还不行吗?最终在包拯的建议下,只授予了张尧佐节度使的职务,没有授予他宣徽使。 退朝了,仁宗回到后宫,张贵妃赶紧上来问宣徽使任命有无下诏,仁宗这才想起被包拯喷了一脸的唾沫,用袖子擦了一把脸郁闷的回答张贵妃,宣徽使宣徽使,你就知道宣徽使,不知道包拯是御史吗? 张尧佐的好事儿被包拯搅黄了,可包拯对张尧佐并无个人恩怨,一切都是出于公心,弹劾完张尧佐之后,包拯又短暂的出任地方知州、开封府知府、嘉佑三年再次回到中央,担任谏官之首:御史中丞。 当了首席大谏官就要发挥谏官领导的作用,于是刚刚回到中央的御史中丞包拯上梳,提起了那个大家都心知肚明又长久以来都不太敢提的话题,劝谏仁宗立嗣。 艰难立嗣 包拯的奏疏上报到了仁宗那里,收到了仁宗的肯定和表扬,然后仁宗继续我行我素,不立嗣。 与某些缺乏生育功能的皇帝不同(比如卖国贼宋高宗赵构),仁宗其实是有生育能力的,到了仁宗晚年嘉佑年间,后宫其实还一直还有婴儿诞生,只不过新生儿都是女孩儿。 嘉佑六年七月,仁宗的最后一个孩子,第十三女出生后,他终于疲惫了,不再坚持对自己血脉皇嗣的坚持,同意了朝臣的奏疏,下诏宣岳州团练使赵宗实入宫立为皇子。 赵宗实拒绝了,也许是四岁入宫后又被送出宫给年少的赵宗实留下来心理阴影,他无论如何也不肯再次入宫。 另一个原因可能与赵宗实父亲濮王赵允让有关,早在真宗年间,由于真宗长时间没有皇子,赵允让也曾经作为备选皇子进宫,后来仁宗出生,赵允让被遣散出宫。 年少的进宫又被遣返加上父亲类似的遭遇让赵宗实顾虑重重,面对入宫的诏书,他多次称病拒绝,京城的使者来来回回多次,皇族其他长辈也来劝说,都改变不了他的心意,时间久了,仁宗逐渐反感,打算撤回诏书另选其他宗室子弟进宫。 关键时刻,赵宗实亲信周孟阳劝说他,抓紧时间入宫,并且告诉赵宗实,主上选中你作为皇子,如果你坚持不去,哪怕以后回到封地,其他人登基了,会放过你吗? 被迫卷入储位之争,历朝历代夺位失败的皇子没一个有好下场的。赵宗实惊出一身冷汗,突然明白了自己处境的凶险:不去,日后必定死路一条;去,则尚有一线生机。 从嘉佑三年开始,文彦博和富弼先后因母丧回家丁忧,韩琦升任首相,欧阳修升任参知政事。升任副宰相这些年,除了劝谏仁宗立嗣外,欧阳修没有放下自己谏官的老本行,继续上梳弹劾百官,其中就包括弹劾包拯。 按照政治理念来讲,欧阳修跟包拯是同一阵营,都支持范仲淹改革,同属于“君子”,可欧阳修没对包拯手下留情。 弹劾的原因是朝廷任命包拯做三司使而包拯没有拒绝,要说朝廷任命官员又不是皇帝即位还要搞什么再三推让,一般来说任命了你就走马上任就行了,可包拯这次的三司使任命还真有些不一样,因为之前连着两个三司使都是被包拯弹劾罢官的。 先是嘉佑四年时任三司使张方平在购买富豪田产时搞了些权钱交易,被包拯弹劾罢官,接着时任次相宋痒弟弟宋祁接任三司使,包拯继续弹劾,称长兄任宰相,弟弟应当避嫌不得在朝中任三司使,宋祁也被罢了官。 三司使位高权重,除了不属于宰执班子成员其他权力逊于任何官职,仁宗考虑再三,既然包拯心细如发总能找到官员的问题,不如就由包拯亲自担任三司使吧,于是下诏任命包拯为三司使。 包拯还没来得及赴任,欧阳修的弹劾就来了,说包拯这是蹊田夺牛。 别人牵牛踩了你的田,你数落别人的不是最后就霸占别人的牛,这就叫蹊田夺牛,欧阳修质疑包拯,别人三司使干得不好你有意见,最后你自己出任三司使,这合适吗? 包拯一生为官清廉自尊心极强,哪里愿意受这个气,直接称病不朝了。 仁宗爱才心切多次下诏要求包拯赴任,最后诏书一封接一封的送过来,包拯实在是没办法再躲了,只好出任三司使。 任职三司使大约一年时间,仁宗又升任包拯为枢密副使,正式进入宰执班子,参与帝国重大事项决策。 可惜包拯没能在更高的官职上发挥多大作用,任职枢密副使不到一年,嘉佑七年,时年六十四岁的包拯在枢密院工作时一病不起,两个月后溘然长逝。 京剧《赤桑镇》里面讲了这么一个故事,说包拯从小失去父母,嫂嫂吴妙贞将其抚养长大,后来包拯做了开封府知府,老百姓来到京城击鼓鸣冤,状告萧山县令包勉贪赃枉法草菅人命。包拯经过调查发现确有其事,但是包勉是自己的侄子,哥哥嫂嫂的独子,经过思想斗争,包拯还是依法处斩了包勉。嫂嫂听说之后赶到赤桑镇截住包拯,怒斥包拯忘恩负义,让包家绝后,包拯苦苦相劝最后感化嫂嫂,两人和好如初。 戏曲中往往有不少夸大其词的演绎成分,但很多人不知道,包拯这个中国人心中图腾式人物真的差点儿绝后,而且最后拯救包家香火的也确实是一个好嫂嫂。 包拯长子叫做包繶,包繶在潭州做官时英年病逝,祸不单行,没过几年包繶的儿子也就是包拯的孙子包文辅也夭折了,年仅五岁。当时的包拯夫妇只有这一个儿子和一个孙子,老两口悲痛欲绝,伤心之后一合计,儿子和孙子死了但是儿媳崔氏还很年轻没必要在家里守活寡,就劝崔氏回老家改嫁吧,不要待在包家了。 没想到儿媳崔氏是个忠孝之人,说夫君包繶在世时曾经托付,父母年纪大了无人照顾希望自己能照顾父母,如今包繶去世了父母就是她唯一的亲人,离开亲人还能去哪里呢? 崔氏一边说一边哭,哭的是一把鼻涕一把泪,把包拯夫妻给感动的,只好答应崔氏留在身边互相照顾一同生活。 包繶是包拯原配夫人董氏生的,除了董氏之外,包拯还有个妾叫孙氏,孙氏在后来因故被包拯遣送回了娘家,回到娘家之后孙氏发现自己坏了身孕,便在娘家生下了孩子。崔氏知道这件事之后经常去探望孙氏,母子俩生活比较穷困崔氏就接济母子俩,解决日常生活开销。 包繶死后,包拯夫妇俩年纪逐渐大了,孙氏离开包家后包拯工作太忙也就没有再娶,转眼间包拯六十大寿,满朝文武都来庆贺,仁宗也亲自来到包拯家中祝贺爱卿六十大寿。大家热热闹闹庆祝完陆续离开,包拯夫妇顿觉凄凉,这时崔氏把孙氏所生幼子带到家中,告诉包拯夫妇其身世,包拯夫妇简直幸福来得太突然,给孩子取名包绶。 天伦之乐总是短暂的,四年后包拯去世,仁宗前往包家吊唁,得知小包绶的身世不仅心生怜悯,包拯一生清廉家无余资,为了小包绶以后生活有个着落,仁宗不顾包拯遗命强行赐给包家大量财物,并安排官府记录在册,包办包绶今后学习和入仕。 又过几年,包拯夫人董氏病逝,嫂嫂崔氏一个人养育包绶,好在有朝廷特别照顾,包绶成长环境一直很好,长大后在崔氏的主持下与文彦博女儿结婚,接着崔氏又派人把包绶生母孙氏找回来共同生活,骨肉团聚。 包绶的故事只说到这里,再讲下去就话长了,包拯生前曾定下家风,“后世子孙仕官有犯赃滥者,不得放归本家;亡殁之后不得葬于大茔之中。不从吾志,非吾子孙。” 这里我引用的是史书原话,任何语言来翻译和评价这样一个伟大的灵魂都显得太苍白。另据史书记载,包绶后来做官公正无私,一生清贫,酷似包拯。 在今天河南开封市博物馆中,珍藏着一件国宝级文物叫“开封府题名记碑”,上面镌刻了北宋一百八十三名开封府知府姓名和任职年月,这其中包括寇准、吕夷简、欧阳修、宗泽这些鼎鼎有名的官员,但包拯任职年月对应的姓名处,却是一处深深地凹陷无法看清楚姓名,原来这是后世老百姓怀念包拯,每次在碑前轻轻抚摸包拯姓名,久而久之,把包拯名字的地方给摸凹陷下去了。 嘉佑七年七月包拯病逝,仁宗授意给包拯举办了隆重的后事并辍朝一日。到了八月赵宗实终于进宫,履行储君之职了。 屡召不来再加上忠臣离世,仁宗没给赵宗实好脸看,而赵宗实也自知形势比人强,不敢有所怨言,只能忍气吞声低调行事。按照宋制,赵宗实进宫后受赐名改名赵曙,郁闷的赵曙本以为这又将是一场漫长的宫廷待机,没想到半年之后嘉佑八年三月,仁宗不行了。 仁宗是再次突发急病的,二月突发急病,三月里人就不行了,虽然在此之前仁宗身体已经很差了,但这次驾崩还是突然的让整个大宋朝来不及反应。 北宋自赵匡胤开国到仁宗驾崩已经一百年,虽然经过太祖太宗两人皇帝开拓,北宋却未能完成大一统的历史使命,而即使是在这样一个不完整的帝国统治下,经过真宗仁宗两代皇帝一心维稳的指导思想的统治,国家太平,百姓安居乐业,砍死平平无奇,可对比后来连年的对夏战争和灾难般的花石纲之役,皇帝只要不折腾,就是天下百姓之福。 真要折腾,您能折腾赢,像汉武帝唐太宗那样把敌人折腾死了,那老百姓咬着牙跟着您一起折腾也算有个盼头,敌人打趴下了我们还能有个太平日子,否则,就像真宗仁宗两任皇帝就行了,与民休息就是最大的仁政。尤其是仁宗,真宗还追求个虚荣搞个封禅崇拜个天书,仁宗是彻底不搞这些虚的,以身作则,不铺张浪费,不穷兵黩武,所有的执政思想都是为了国家和百姓能更好。 试想,换个皇帝,范仲淹、欧阳修、富弼、包拯、狄青这些人能受到重用吗?仁宗朝人才辈出群星闪耀,归根到底还是国家有个好皇帝。 孱弱英宗 嘉佑八年三月仁宗驾崩,四月赵曙即皇帝位,是为宋英宗,原本新君即位是好事儿,可不知是英宗之前太过劳累还是登基后心理压力过大,仅仅四天后突发重病,无法上朝。 新君刚一即位就发生不测,北宋朝廷蒙上了一层阴影。可无论如何国家总要运转,朝政也要处理,而当时首要工作就是仁宗皇帝的灵柩要出殡。 先帝灵柩出殡,现任皇帝必须亲自主持,可当时英宗身体健康却进一步恶化,农历的四月天,开封城已经开始热起来了,出殡刻不容缓,于是在仁宗皇后曹太后和韩琦等人主持下,由内侍扶着英宗露个面完成仁宗的出殡仪式。 出乎所有人意料,就在出殡过程中英宗突然再次病发,大喊大叫大吵大闹,在现场庄重肃穆的场合简直不成体统,事出紧急,韩琦甚至都不顾君臣礼法赶紧上去抱住英宗先稳住皇帝,然后赶紧招呼内侍把英宗扶回去。 皇帝病情再次加重无法处理朝政,国家大事不能没有决策,经过群臣商议,只能由曹太后出面垂帘听政。 曹太后不是个简单人,祖父是开国名将曹彬。仁宗原配郭皇后被废后之后,考虑到后宫不可一日无主,仁宗养母杨太后经过选拔替仁宗做主立了她进宫做了皇后。 刚刚进宫时的曹皇后年仅十八岁,但在后宫稳重端庄,行事低调,成为仁宗的贤内助。仁宗后来宠爱张贵妃,张贵妃为了显示自己的威风,想要出行用皇后的仪仗,于是向仁宗讨要,仁宗宠爱心切没多考虑就让她自己去找曹皇后要,于是张贵妃就真跑到皇后宫中去要。曹皇后二话不说就把自己的仪仗给张贵妃了。 要过来仪仗的张贵妃美滋滋,这就准备出宫去秀一把,被回过神的仁宗拦住,说要是被朝廷上的谏官知道了张贵妃用皇后的仪仗出行肯定会骂死自己,赶紧叫张贵妃把仪仗还了回去。 在稳重的曹皇后看来,她并不计较这些礼仪上的讲究,仁宗是她老公,只要老公同意的她就同样同意,她是皇后要顾全大局,不介意对其他嫔妃包容甚至退让。 顾全大局的曹皇后不仅仅只会退让,关键时刻也有着果断睿智的一面。庆历八年正月,后宫几个卫士作乱,仁宗一听说有人作乱吓得撒丫子就跑,曹皇后拦住仁宗,派出贴身婢女出宫通知守将王守中带兵前来平乱,然后安排人紧闭殿门防止乱军进入。接着,为了防止乱军纵火,她让宫中太监宫女准备好盛水的器具,结果乱军果然点燃大殿帘幕,被曹皇后安排人迅速扑灭。 皇后就算再怎么高贵,毕竟只是一介女流,慌乱时刻是如何有条不紊调度太监宫女的呢?大家又凭什么听皇后的呢?原来当夜曹皇后派大家听令行事之前,先把所有待指派的人头发头发剪掉并且告诉大家,今夜所有人护驾有功,明日论功行赏以头发为证。 护驾有功而且还有论功行赏的凭据,大家说啥也要给曹皇后卖命,于是原本一团散沙的太监宫女们被曹皇后团结成一股绳,乱军也很快捉拿平定。 作乱平定之后追查余党,发现宫中有几个宫女也涉及其中,按照制定应当处斩。但这几个宫女向自己的主子求情,而主子们又都是仁宗宠爱的嫔妃,嫔妃们去向仁宗求情,仁宗心一软便答应不杀这几名宫女。 曹皇后得知后穿戴整齐向仁宗进谏,要求必须处死这几名涉案宫女,仁宗一看自己老婆来了又不是外人,赶紧让老婆先坐下有话好好说,没想到曹皇后倔的很,表示不杀贼人无法肃清后宫,陛下不答应的话她就一直站着永远不坐下。 自己温柔贤惠识大体的皇后居然头一次这么强硬,仁宗也是没想到,但是转念想一想皇后说的都对,便不再袒护涉案宫女,所有作乱人员依律全部处斩。 仁宗去世当晚,曹皇后下令关闭城门收缴钥匙,所有太医进宫待命不准出宫,密诏两府宰执大臣黎明时刻进宫。等到黎明时刻亲眼看到韩琦等人进宫,曹皇后立刻泣不成声,告诉宰相们仁宗已驾崩,并在宰相们的见证下下诏英宗即位。 沉稳端庄识大体,关键时刻果断而有智慧,曾经的曹皇后变成了曹太后,英宗病重无法处理朝政而由曹太后垂帘听政,似乎很合理,然而看似合理的垂帘听政却因为英宗病情逐渐加重而变得诡异起来。 英宗的病症呈现出一种时好时坏的状态,在上朝的时候英宗正襟危坐听取朝臣上梳,表现出了皇帝应有的气度;而退朝到了后宫之后英宗又开始了癫狂的状态,常常打骂宫女太监,尤其是大骂曹太后的宫女太监。 这就很不正常了,如果说真的精神有问题,为什么上朝时候好好的,回到后宫就发病?而且尤其是对曹太后的宫女太监发病最为严重? 醉翁之意不在酒,在乎曹太后也。 到了嘉佑八年六月,英宗病情进一步加剧,已经完全无法上朝,韩琦心急如焚,赶到后宫探望,正好碰上英宗在服药,韩琦就亲自把汤药端到英宗跟前给英宗喂服。 宰相亲自喂服,皇帝总该感受到臣子的一片热忱,没想到英宗还没喝两口说啥也不喝了,伸手就去挡,一挡之下韩琦猝不及防打翻了汤药,倒了韩琦一身。 史书记载,英宗明明病情严重,却“厌服药饵”。 这就怪了,一个病人明明病重却不肯吃药,而且别人喂他药他还有工夫把要推翻,韩琦被倒了一身药,曹太后在一边赶紧招呼人去取干净衣服给宰相,一边感叹说,相公真是不容易啊。韩琦没接曹太后的话茬,只是连连婉拒,不过是皇帝陛下不小心弄脏了做臣子的衣服,才多大点儿事儿,谢恩后退出皇宫。 皇帝没病装病,太后话里有话,韩琦这一遭后宫一日游,算是摸透了英宗和曹太后俩人心里的名堂,这俩人是在这儿较劲儿呢。 英宗不能上朝,曹太后就接着垂帘听政,女人总归感性,工作谈的多了难免会带入感情,曹太后在处理朝政之余就提到了英宗在后宫骂骂咧咧不遵礼仪,让自己心寒。 韩琦不等太后把话说完就抢白,我们做臣子的只看得到朝堂上的皇帝,陛下现在疾病缠身,回到后宫后全靠太后照顾,万一陛下在后宫有个三长两短,恐怕是太后也不会心安吧。 曹太后一听惊呼道,相公这是什么意思,难道我就不好好照顾陛下了吗。 韩琦答道,太后悉心照顾陛下,那么我们朝堂上的大臣也自然会尽心辅佐陛下,一切都会好的。 退朝后,富弼欧阳修几个人围住韩琦问,这种口气跟太后说话你不要命了? 韩琦无奈说,只能这样将太后一军,否则到了深宫中陛下被太后拿捏的死死的,谁能确保陛下安然无恙? 大家又问太后所说陛下后宫行事不守规矩到底是真是假? 韩琦叹道,一个皇帝如果真的疯疯癫癫没个规矩,又怎么可能在朝堂上正襟危坐而一回到后宫就做尽错事?传闻不可轻信。 韩琦没有等太久,一个月后,到了嘉佑八年七月,英宗再次病愈,正当大家都以为两宫和睦,皇帝可以好好励精图治的时候,后宫里又发生了着名的“韩虫儿案”。 韩虫儿是原仁宗嫔妃翁氏的一个婢女,自称仁宗生前看见她在井旁打水,打水的时候有一条小蛇顺着井绳从井里爬了出来,仁宗觉得这是天降龙子的征兆,当天就把韩虫儿给临幸了。临幸完韩虫儿之后仁宗把韩虫儿头戴的金钗取走了,约定为临幸的信物。仁宗死后,韩虫儿肚子果然是一天天大了起来,可过了十月怀胎的期限还没生,于是曹太后派人审问韩虫儿,韩虫儿一审全招,原来一切都是她自己瞎编的,信物金钗也不是给了仁宗,而是为了编故事自己偷偷埋在了后宫一处佛阁里,有关部门找到韩虫儿描述的佛阁里一挖果然在里面。 人证物证俱在,韩虫儿供认不讳,最后曹太后下诏韩虫儿受仗刑,发配尼姑庵,其主永昌郡夫人翁氏品级降一级。 消息传出,举朝哗然,就这?满朝文武纷纷上梳,韩虫儿和翁氏这是欺君之罪,按律当斩,咋就一个发配尼姑庵一个官降一级,这跟自罚三杯酒有什么区别。曹太后向朝臣解释,留着韩虫儿一命,是为了堵住悠悠众口,免得别人说韩虫儿是真的怀了龙种被我们杀人灭口。 根据现代医学的理论,女人肚子大了不一定是怀孕,有时候一些特殊的病症如肿瘤或者肠胃积水囊肿都有可能引起肚子大。可放在古代病例毕竟少,肚子大了一般都以为是怀孕,韩虫儿便借此大做文章,号称怀了龙种。 可问题是,在皇宫里皇帝的一举一动都有人陪伴,宦官宫女随时跟着,某时某刻见了某人起居注上给你记得清清楚楚,比二十四小时监控还全面,曹太后想知道事情是真是假,起居注一查便是,需要等到十月怀胎骗局破产才审问韩虫儿吗? 需要,孩子即使不是龙种,也是用来对付英宗的最后仰仗,在曹太后与英宗矛盾日渐激烈的当时,韩虫儿的孩子一旦降生,这就是仁宗龙嗣,仁宗龙嗣诞生,英宗怎么办?奖惩藩王?回老家? 古往今来,被废君王没有一个能善终的。 英宗一家人住在宫里,对韩虫儿之事肯定也是听说的,曹太后憋着一口气等着韩虫儿生孩子,英宗战战兢兢等待听天由命,没想到韩虫儿撒谎撒的太大,根本就没怀上孩子,曹太后的计划全盘破产。 如今曹太后手里的牌少了一张,威胁自然少了一分,英宗逐渐掌握主动,大权在握的英宗决定任性一把,我不要你觉得,我要我觉得。 嘉佑八年十一月,朝中举办仁宗虞祭。本来虞祭这个事儿我是不想写的,毕竟牵涉封建礼仪,文献晦涩难懂,可英宗在虞祭中表现的实在太差劲,不得不写。 虞祭是主人死后的古代祭祀活动,民间普通百姓有祭祀“头七”、“七七”的习惯,放在王公贵族里面就是做虞祭,祭祀的过程叫做行虞。根据礼制,天子九虞,即帝陵关闭之后第一虞、带着天子神位回宫路上分别第二、三、四、五虞,然后回宫之后第六、七、八、九虞。 封建社会皇帝不轻易外出,神位回宫一般由礼部官员办理,前五虞也有礼部官员完成,可回宫后的四虞要由现任皇帝亲自完成以示孝道。 说的再直白一点儿,老百姓家里做头七,儿子必须要回来主持。 礼部官员完成路上五虞之后把仁宗神位带回来,接下来就该英宗主持完成剩下四虞了,可谁都没想到的是,英宗拒绝参与。 谏官们如同炸锅一样,本朝以孝道治天下,新君刚刚即位屁股还没坐热就开始不孝这哪能行,纷纷上梳劝谏英宗参与虞祭。英宗不胜其烦,终于同意参与。 到了虞祭的当天,宫中传来消息,英宗不豫。病倒了啊,没法儿参加活动了,大家见谅。 所有人都知道了,这不是不豫,这是不孝。 在英宗与百官就虞祭的问题极限拉扯的时候,一位名叫司马光的谏官接连上梳,称皇帝不参与虞祭都是臣子的罪,言辞激烈要求英宗治自己的罪。 等到英宗答应虞祭又身体不舒服临时变卦之后,司马光又再次上梳,说太医宋安道不久之前多次把脉诊治,陛下都已经脉象正常身体痊愈了,现在突然又病倒,这是欺君之罪,应当砍了。 可宋安道在仁宗朝多次为仁宗诊治,医术高超众所周知,司马光接着又说,陛下您常常自称没病不肯吃药,其实你病太深了你不知道,医生有良药你不吃你这是不爱惜自己,我司马光痛心疾首,你赶紧吃药吧,你吃药了才是万民之福。 由于司马光奏疏原文实在太长我就不赘述了,有兴趣的可以自己查阅看看,非常精彩,一会儿灵魂质问,一会儿辛辣嘲讽,再一会儿好心劝皇帝耗子尾汁。英宗估计是看了司马光这些谏官们的奏疏实在是脸上挂不住了,行行行我不当逆子了还不行吗?终于答应在九虞最后一虞的中主持大局。 到了最后一虞这一天,英宗终于遵守承诺不情不愿的出现了,最后一虞了,父亲神位归位,儿子要跟父亲魂魄告别了,是真真正正的分别,从此父子俩前生缘尽,当儿子的肯定要悲恸大哭。可英宗皇帝毕竟不是仁宗亲生儿子,从之前的表现来看他也不是一个合格的演员,于是在最后一虞上英宗干脆也不演了,大家哭吧,我不哭。 朝臣哭、太后哭、皇帝就是不哭,场面一度尴尬,眼看着实在是太别扭,礼部官员吕夏卿急中生智提议说我们行“卒哭之祭”吧,大家赶紧附和,卒哭卒哭,不用哭了,英宗总算没继续出丑,终于沉默着完成了这最后一虞。 司马相公其人 给英宗进谏劝他孝顺的司马光就是我们幼儿园课本里学习的大名鼎鼎《司马光砸缸》故事里的男主角:司马光先生。 司马光是西晋皇族司马孚之后,说司马孚可能大家不太熟,司马孚有个亲哥哥叫司马懿,司马光就是司马懿侄子的后代。到了司马光爷爷司马炫这一代,就已经是进士及第了,后来做了个县令小有名气。 司马光的父亲司马池更进一步,不仅后来也进士及第,而且还做官做到了天章阁待制。 天章阁待制是阁臣,宋代阁臣政治前途非常好,但司马池没有留在朝中而是请求外出任职,以阁臣身份出任多地知州。 司马光出生在光州(今河南光山县),所以父亲给他起名叫司马光,由于家里世代进士及第,父亲还是翰林学士这种学富五车的超级知识分子,小司马光从小就接受了地狱级的超前教育。 上学时我的老师曾经告诉我,所谓竞赛不过是考了书本超纲的内容,初中竞赛就考解析几何,高中竞赛就考微积分,谁想要在竞赛里出类拔萃就必须超前学习,你学了别人都不会,那随便怎么考你都不怕,毕竟出题人也就这些知识储备。 小司马光六岁开始读书,一上来就是学习的就是超纲的离谱的教材:《左氏春秋》。但是司马池实在是教子有方,小司马光小小年纪便深刻领悟了费曼学习法的内核,自己读一章便回去给家人讲一章,一边读书一边讲解,没过多久便掌握全书要领。 超级知识分子父亲自己教导加上优秀的学习方法,使得在别的小朋友还在玩泥巴的时候,小司马光已经满腹经纶了。 读书学习,砸缸救友,八岁时候,父亲司马池调入首都开封任职,司马光跟着一起到了开封,在这里,司马池与同僚庞籍成了好朋友,两家经常互相来往,就在这么一来二去中庞籍发现了司马光这个孩子,被他小小年纪的学识谈吐吸引,司马光也与庞籍的儿子庞之道成为了好朋友,两个小伙伴经常在一起学习游玩。 庞籍在前文中我们提到过,狄青的老领导,在西北主持国防多年,后来到中央官一直做到宰相,在司马光后来的官场生涯中不断得到庞籍的提携,可以说没有庞籍就没有司马光后来的出人头地。 光自己做官不行,还得看跟谁同朝为官,关系好的同僚发达了就能做自己孩子的贵人,司马池不知不觉中已经给儿子铺好了路。 京官任期结束后,司马池又开始到各地做官,司马光就跟着父亲在祖国大江南北的游历中逐渐长大,长成了一个帅小伙,时光过得飞快,跟所有天才一样,司马光早早的参加了科举考试,宝元元年(公元1038年)十九岁便进士及第。 科举考试之后,与司马池曾经同朝为官的三司使官员张存在一次偶然的家庭聚会时看到了帅小伙司马光,出身好学问高长得还帅,一下子便喜欢得不得了,跟司马池一商量,便把女儿许配给了司马光,老同事成了亲家。 金榜题名时,洞房花烛夜,二十岁的司马光早早的享受到了人生最美妙的喜悦。然而好景不长,正当司马光准备在仕途上大展手脚的时候,母亲去世了。 失去母亲的司马光辞去官职回到故乡夏县(今山西夏县)守孝,然而打击接踵而至,司马光为母守孝三年期未满,父亲司马池也病逝了。 双亲的相继离世给司马光带来了巨大的悲痛,在故乡夏县一待就是五年,庆历四年,二十六岁的司马光服丧期满出任丰城(今江西丰城县)知县,在知县位置还没干两年,中央一纸调令,司马光奉调入京担任国子直讲。 国子直讲不是普通京官,由于任职国子监,经常要与皇帝宰相们讲经论道点评时政,很容易受到高层注意快速提拔,普天之下进士及第的人那么多,凭什么就轮得到司马光进京担任国子直讲呢? 庆历四年,庞籍担任枢密副使,成为宰执的一员,作为国家领导人之一,他有权推荐官员到国子监任职,于是通过童年叔叔庞籍的推荐,司马光进入中央担任国子直讲。 司马光回到开封任职之后,庞籍的长子、童年好友庞之道病逝了,庞籍前半生对长子寄予深厚希望,一直都着力栽培,庞之道也一直不负众望早早通过科举考试进入朝廷为官,并且为人谦逊有风范。庞之道的去世沉重的打击了庞籍,因为除了长子庞之道外,其他几个儿子都资质平平,完全不是读书的料,也不像庞之道这么有出息。 陷入悲痛中的庞籍把眼光转向了司马光,这个儿子小时候的玩伴,与儿子同样敏而好学饱读诗书的年轻人与儿子何其相似,在后来的岁月里,庞籍更加不遗余力的提携司马光,好像在幂幂之中提携自己的大儿子一样对司马光寄予了深切的期望。 国子直讲任上没待多久,司马光又在庞籍的推荐下,任职馆阁校勘兼知礼院。馆阁校勘跟之前范仲淹、欧阳修担任的秘阁校理是一样的,都是负责皇家图书馆书籍编纂勘误修订的工作,但宋代皇家图书馆不对外,只有皇帝皇子宰执等核心人物常常去查阅文献。由于涉及的全都是重要文献档案,编纂工作必须经常给宰执汇报,重要的实录国书等文献还要给皇帝本人汇报,对于读书人来说,这是个最见水平的岗位。 当然了,最见水平,也提拔的最快,毕竟能做到这个岗位的都是最顶级的知识分子。 新官上任的司马光马上给仁宗皇帝上梳一封,展现出了其优秀的职业素养。 仁宗当时后宫有一名宦官叫麦允言,庆历七年跟着文彦博去贝州平定王则叛乱有功,仁宗很高兴,朝廷也给了封赏。后来麦允言病逝,按照宋朝制度,凡是上了一定品级的官员病逝后都会追赠,麦允言也不例外,但是仁宗授意礼部追赠麦允言司徒,以一品官仪仗下葬。 熟悉三国演义的同学们都知道,袁绍天天嚷嚷着自己家里是四世三公多么显赫,这其中的三公中就包含了司徒。司徒这个官职到了宋代已经成为虚职,多用于死后追赠,但毕竟级别在那儿摆着,荣誉称号也不是一般人能得到的,按照麦允言生前贡献和官职,追赠司徒以一品官仪仗下葬,明显超标。 在宋代,礼部负责具体礼仪事务实施,礼院负责礼仪规则制度研究,对于超标下葬的麦允言,负责礼院的司马光上梳反对,措辞非常巧妙。 司马光给仁宗讲了个故事,说是在春秋时候,齐国和鲁国打仗卫国派军参战攻打齐国,鲁国和卫国都是小国齐国是大国,卫军被齐军击败,卫国大夫仲叔于奚在败军中拼死营救回主帅立了功。回国后卫侯要给仲叔于奚几座城作为封赏,仲叔于奚不要城,而是只要两样东西:曲悬、繁缨。 按照周礼记载,乐器属于重要的礼仪用品,其中家中悬挂的编钟更是地位的象征,天子四面墙挂编钟,叫做“宫悬”;诸侯三面墙挂编钟,叫做“曲悬”;大夫两面墙挂编钟,叫做“判悬”。 马饰同样是重要的礼仪用品,其中繁是马肚子上的装饰带,缨是马脖子上的装饰带,繁缨是诸侯的马饰。 说简单点,仲叔于奚向卫侯要两样只有诸侯才能用的仪仗,而卫侯就真的给了。 这件事被后世一次又一次的当作反面典型,因为僭越,仲叔于奚也被后世无数次揪出来批评,说他坏了规矩,甚至卫国最后王国都是仲叔于奚导致的。本来仲叔于奚只是想过一把诸侯的瘾,结果没想到遗臭万年。 接着司马光劝仁宗,陛下赐给麦允言超标的仪仗实际上是害了他,如果真心为麦允言好,为他做长远考虑,不想他受到后世无休止的批评,就不要给予他超标的仪仗。 不知大家还记不记得中学全文背诵的课文《触龙说赵太后》中的一句话,“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 睿智的司马光非常巧妙的转换了劝谏视角,其他人都是从朝臣的角度来劝谏,这么做不合规矩。司马光把视角放到了被劝谏的当事人身上,换位思考,在奏疏的最后劝谏仁宗为了不让当事人遗臭万年,做长远考虑,按礼法制度使用仪仗。 仁宗欣然同意,授意礼部重新制定麦允言的后事,一切按制度办理。 同样的谈判目的,强硬的要求对方答应是一种方式,换位思考摆事实讲道理又是一种方式,进入中央任职没多久的司马光展现出了他极高的情商。 京官没做多久朝中突发变故,皇佑五年,兖州读书人皇甫渊参与捉拿当地盗贼有功,按照制度应当给予赏钱。但皇甫渊家里比较有钱,不想要赏钱,自己一直参加科举考试不中,又想做官,就咨询官府能不能凭借功劳出任官职。 皇甫渊一心求官,当地一个道士赵清贶就瞄上了他,经过赵清贶一顿忽悠,皇甫渊相信了赵清贶能帮自己运作担任官职,付给了赵清贶一大笔钱。 赵清贶确实有些背景,他是当朝宰相庞籍的外甥,他说能运作还真有这个可能性。但皇甫渊付了钱之后过了很久没一点儿动静,再去找赵清贶发现对方根本没去找舅舅庞籍运作,愤怒的皇甫渊跑到了开封找到庞籍告状。 庞籍了解情况后得知原来是赵清贶打着自己的旗号招摇撞骗,于是安排开封府审理此案,经过审理,赵清贶卖官鬻爵被处杖刑发配岭南。 按理说抓捕盗贼确实是有功,也确实可以凭功劳获得官职,可庞籍宁可法办自己外甥也没有理会皇甫渊的求官诉求,因为按照制度抓捕盗贼属于军功,军功的封赏归枢密院管,皇佑五年,枢密使是平定侬智高凯旋归来的狄青。庞籍对狄青有提携之恩,但狄青任枢密使时庞籍又反对,此时狄青已经任枢密使,庞籍不想跟枢密院有过多来往。 但也不知道是赵清贶整天招摇撞骗身子骨太弱还是道行不够,挨完仗刑之后,赵清贶病死在了发配岭南的路上。 赵清贶一死谏官们纷纷上梳,说这个赵清贶本是庞籍外甥,他跟皇甫渊之间的卖官鬻爵案还没审清楚,就这么不明不白的死了,肯定是宰相杀人灭口。 人死无对证,庞籍百口莫辩,面对谏官的不停弹劾,只好上梳辞官罢相,我错了行了吧。 庞籍罢相之后,仁宗考虑到庞籍之前坐镇西北的统军经验,安排庞籍出任并州(今山西北部)知州。 庞籍罢相出任地方长官,司马光上梳也要跟着去,自贬出中央这在当时看来是非常蠢的一件事,司马光还是做了,来到并州做了一名通判。 并州是河东路的治所,当年李元昊在河东路被狄青拒之门外又到陕西路去打,连胜三仗打的北宋朝廷纳贡讲和。而现在司马光跟随庞籍来到了并州,李元昊已经去世,西夏现任皇帝是李元昊小儿子李谅祚,西夏相国没藏讹宠当权,时不时还给边境搞点儿小动作。 为了巩固西北边防,司马光在边境实地调研后向庞籍建议,在河东路麟州城外额外筑城作为边境据点防备西夏。 麟州就是今天的陕西省神木县,翻开地图看看,神木县就在黄河几字的竖弯钩的内侧,黄河九曲唯富一套,河套平原的核心就在从银川到鄂尔多斯这段黄河几字的左上方,依靠几字的内侧靠右无论是攻打还是骚扰几字的左上方,简直就是以逸待劳,能折磨死对方。 李谅祚在位时,别看他爹给他留下了个地跨千里的西夏帝国,可真正国家的根本全在河套地区,甘肃青海河西走廊那地方因为连年战争早就玩儿不转了,连西域各国向宋辽两国进贡都是要么走草原要么取道吐蕃,河套平原的丰富的土地和物产就是西夏命根。 年少的李谅祚不懂,可权相没藏讹宠懂,在他的授意下,西夏按照之前划定的国境线隔三差五的往前推进,恨不得赶紧吞掉麟州这座嵌进河套平原里的宋朝钉子户。 这么重要的麟州怎么其他人就看不到呢?就不安排加派军队,筑城防守呢? 因为宋夏和议以来,仁宗不想再生事端,下诏所有边将不得擅自采取军事行动没事儿找事儿。 皇帝都这么下令了,臣子们又何必自己给自己找不舒服,于是眼睁睁的看着西夏军队蚕食麟州土地,直到司马光到来发现这一切。 这时候就体现出来京官的优势了,别人不愿节外生枝害怕皇帝怪罪,司马光是谁啊,司马光是京官,是皇帝的近臣,跟皇帝熟,别人不敢的司马光敢。报告打到庞籍那儿,庞籍显然格局更高,一看就说这是利国利民的好事儿,准了。 司马光选作筑城的这块地方在屈野河西岸,屈野河是条小河就在麟州城西侧大约几十里的地方,河西这块地方地势开阔土地肥沃,在当时已经被权相没藏讹宠逐步蚕食成了自己家的田产,经常有西夏农民在上面种地。司马光的战略思想是在距离麟州城不远处修筑两座城寨,一座城受攻击另一座城出兵救援,两座城都受攻击麟州城出兵救援,西夏如果敢越过两座城攻打麟州城那就从后方抄夏军的后路,如果同时进攻三座城那就是宋夏两国全面决战,谁也不怵谁。 顶进战略要地的三座城池成品字形互为犄角,司马光的战略思想非常到位,可他毕竟是个文官,战略思想再好也需要有人去执行,而当时庞籍派去执行的军事任务的宋军主将叫郭恩,郭恩所部有个宦官监军叫黄道元。 郭恩率领宋军一共一千四百余人,准备先把屈野河附近的西夏农民和守军赶走,但这块地毕竟已经被没藏讹宠占作了私产,而没藏讹宠的情报工作做的非常好,知道庞籍来到西北之后一直在打屈野河西这块地方的主意,就派了重兵把守。 夏军知道宋军要来所有增兵把手,宋军不知道夏军知道自己要打过来所以没有增兵进攻,宋军从一开始就输了,战争有时候打的就是情报战。 宋军摸黑来到目的地,对面夏军阵势摆开,郭恩一看进攻被发现,黑咕隆咚的夏军看上去人数众多也不知道到底什么底细,不想正面硬碰硬,想要迂回到侧面避开夏军,等到天明派出斥候侦查侦查再行动。 不清楚敌方情况先避战摸清楚情况再决定战与不战本身没毛病,可监军的宦官不乐意了,说郭恩这是怯战。郭恩几十年统兵大将,在西北跟党项、羌、吐蕃等部族作乱分子多次战斗立下不少战功,哪能忍得了黄道元这种难听话,率军继续前进,第二天一早在一个叫忽里堆的地方遭遇夏军主力,仇人相见分外眼红,两军上去就开始对砍。 忽里堆这个地方类似于一个小山谷,东西走向,夏军向西且战且退,宋军越来越深入,但是夏军早已在山谷两侧半山腰上埋伏好了骑兵,宋军正往前进,夏军举火把为号,两侧骑兵从半山腰冲下来,宋军顿时乱作一团,原本诈败的夏军又回过头了掩杀,宋军全军往后退,退到忽里堆谷口,发现夏军已经在这里设置了沟堑截断了道路,只好勉强再掉头迎击。 夏军从西、南、北三个方向夹击宋军,接着又从东侧沟堑爬上来合击,经过一上午激战宋军终于全军崩溃,郭恩被俘不屈而死,监军黄道元被俘。 忽里堆东侧夏军挖的沟堑又叫断道坞,此战在历史上又称断道坞之战。 战败的消息传到开封,仁宗震怒,千叮咛万嘱咐边将不要妄生事端,还是跟西夏发生军事冲突,关键是还打了个败仗,这叫堂堂大宋脸面往哪儿搁? 很快,朝廷派来御史来调查断道坞之败的真相,庞籍作为并州知州兼河东路经略安抚使负首要责任,其他的战败被俘后又被放回的如黄道元等也都纷纷治了罪,但是庞籍在这场清算到来之前,提前销毁了所有司马光关于建议在屈野河西岸筑城的信件和文书,摘干净了司马光的所有责任。 庞籍虽然保护了司马光,但是销毁文书的痕迹太过明显,被御史发现大量文书不翼而飞无法查证,于是最后又给庞籍加了一道罪状,藏匿罪证,被剥夺了节度使头衔,贬官到了青州。 庞籍在贬官的最后关头上梳给仁宗,历陈自己在并州为政的功过得失,最后向仁宗推荐司马光回京。 就这样,司马光在断道坞之败后再次回到开封仍然在馆阁任职,而司马光与庞籍叔侄俩没想到就此一别,竟是此生永别。后来司马光担任谏官再升任御史中丞,但由于朝廷规定谏官与宰执必须互相回避不得私下结交,退休后的庞籍没能与司马光再相见,甚至同在开封城却仅能书信来往。 贵人庞籍送了司马光这么久,往后的路,只能靠司马光自己了。 由于学问水平实在是高,当时的宰相文彦博富弼也都很重视,司马光回京后屡受提拔,嘉佑二年司马光担任谏官。 司马光担任谏官这几年,主要的工作就是跟台谏领导包拯一起给仁宗上奏疏劝谏皇上尽快立嗣,嘉佑七年仁宗终于同意立英宗为皇子,可召英宗入宫的诏书一封又一封的发出去全部石沉大海,仁宗逐渐有些恼火,打算废除英宗继承人身份另立其他皇室,这时司马光又上梳开导仁宗,说皇子屡次婉拒诏书,这是谦让的好品德啊,说明皇子贤良远胜于一般人。陛下这是用一国储君的地位来授予他,他肯定要谦让,陛下不妨用君臣大义来命令他让他马上入宫听候安排,这样他就再也没有拒绝的理由了。 上文我们讲过,英宗身边也有聪明人,在近臣周孟阳一顿分析之后动身入宫,终于解决了帝国储君的危机。仁宗经过司马光的分析,也消减了对英宗的不满。 所有的事情到了司马光这儿叫司马光一分析一讲解,顿时让人信服。 英宗即位后,经过皇帝本人的一系列折腾,司马光看出来了英宗的本质:不孝子。但一切以大局为重,虽然皇帝不是个好东西,但毕竟也没有大错,国家稳定更为重要,可时间久了大家发现,曹太后好像不怎么愿意还政。 母子失和 仁宗后事全部结束之后,英宗身体逐渐好转,开始处理朝政。按照宋制,首相要担任先帝陵墓的山陵使,仁宗昭陵封闭神位归位后,韩琦从昭陵回到开封,刚回到开封没多久,曹太后派使者给韩琦送来一封文书,打开一看记录的全都是英宗在宫中过失。 西汉昭帝驾崩后,因为昭帝没有子嗣,大将军霍光便根据宗法选择了昌邑王刘贺进宫入继大统。刘贺即位之后行为不端,屡犯过失,在短短二十七天内做了1127件错事,结果被霍光奏请皇太后下诏,废除了刘贺的帝位,贬为庶人。 权相,太后,屡犯错误的皇帝,韩琦面临着一千多年前霍光面临的局面。 韩琦看过书信没有作声,而是找来家仆端来火盆,将书信投入火盆烧毁,告诉使者说,太后常常提到陛下心神不宁,所以才会言行举止有过失之处,何足怪呢?然后打发使者回去了。 宫里情况不明,韩琦只相信自己看到的,皇帝虽然有过失,但断然不至于废帝,霍光当年废帝后来自己死后霍家被夷三族,权相没有一个好下场的,韩琦不接曹太后的招儿。 曹太后吃了个瘪但仍不灰心,到了上朝的时候趁着一次英宗不在宰执们都在的机会哭诉,皇帝在后宫骂骂咧咧胡作非为,自己几乎没有了容身之处,请相公们为自己做主。 几个宰相们面面相觑,后宫皇帝太后的家事谁敢参合,韩琦还是老态度,安慰曹太后说这是英宗病了,等病好了肯定不会这样,儿子病了做母亲的要多包容。 欧阳修也跟着和稀泥,太后侍奉仁宗皇帝几十年,母仪天下宽厚美德人尽皆知。当年仁宗那么多嫔妃争宠,尤其是那个张贵妃都问您要华盖了您都能包容,现在这才多大点儿事儿,母子之间不比您跟前朝嫔妃之间感情深得多?有什么不能包容的。 欧阳修也是拼了,为了劝曹太后维稳,连当年后宫那些破事儿都再给旧事重提一遍。曹太后一看大家都是一门心思的和稀泥,都不表态不站队,只好默然。 曹太后这边葫芦安抚完,英宗那边瓢起来了,几天后英宗单独召见宰执大臣们议事,一通有的没有的说完之后英宗告诉宰执们,太后待我无恩。 韩琦耐着脾气劝慰英宗,自古以来圣贤天子那么多,难道就只有以孝着称的舜才称得上是圣贤天子吗?父慈子孝的故事固然好,可如果父母待儿子不慈爱但儿子依然孝顺,这才值得称赞。陛下进宫之前,曹太后素有慈爱之名,如今恐怕是陛下待曹太后不够孝顺,否则曹太后怎么可能不慈爱呢? 眼见宰执们都如此坚决,英宗也就不再背后说曹太后的不是了,经过韩琦来回安抚忽悠,帝后关系勉强缓和下来。英宗接下来也就没有再继续犯病,逐渐正常处理朝政起来,眼见英宗身体恢复了,大臣们开始上梳要求曹太后撤帘、回后宫、还政给英宗。 曹太后也不傻,你英宗这么待我,我再撤帘彻底失去政治地位,那跟沦为阶下囚有什么区别,坚决不撤帘。 曹太后不撤帘,别人不能逼她,于是大臣们就合计着给英宗刷刷脸增加一下存在感,让老百姓知道新皇帝长啥样,百姓的呼声高了,最后让曹太后知难而退,自己主动撤帘。 还得是司马光门儿多,提出来最近京城干旱,请陛下亲赴城外的天清寺祈雨。 理由光明正大,找了个好日子,英宗高高兴兴的到开封城郊搞了个一日游,天子在古代那就是顶级偶像,一路上老百姓山呼万岁,英宗美滋滋的搞了一场皇帝的炫耀,这下子从民间到朝堂上要求太后还政的呼声更高了。 曹太后不是不想还政,当年刘娥垂帘听政仁宗都多大了还不肯还政,搞得朝堂上鸡飞狗跳才过去多少年,仁宗是曾经的受害者,她又是仁宗的皇后何必重蹈覆辙再去为难后人? 贵为太后,后宫之主,可没有孩子,老公又死了,她又能怎样呢?在当时的后宫,曹太后已经隐忍很多了,据史书记载,英宗借着疯病多次辱骂曹太后和其身边人,这还不算,带着老婆孩子一大家子人搬进后宫之后,因为后宫宫殿有限,英宗便把仁宗的公主们赶出去给自己的女儿住。 即位才几天呐?老皇帝尸骨未寒,就开始欺负人家妻女了,改朝换代还知道给予前朝皇室尊重呢,大宋的传统就这?跟谁学的?跟着阴谋家赵光义学的? 但无论如何,太后还政这件事不能再耽搁了,矛盾再激化下去受害的还是广大老百姓,韩琦决定主动出击,逼曹太后还政。 嘉佑八年结束后第二年英宗改元治平,治平元年(公元1064年)五月,韩琦与几个宰执一起单独向曹太后汇报朝政,韩琦先是汇报了前段日子英宗定夺的几项国家大事,当时也不装了嘛,没什么病决策自然也都是没毛病的,曹太后听了也连连称是,直夸皇帝最近进步很大让人放心。 韩琦一阵尬聊示意其他宰执先离开,然后单独给曹太后坦言,皇帝现在英明神武,处理政务得当,他担任山陵使也已经完成了仁宗陵墓封闭的任务,想要能退休,希望太后批准。 曹太后连忙劝阻,相公说的这是什么话,这么重要的大臣怎能轻言退休,她一个太后本应深居后宫却参与朝政决断,对国家没什么用处,要退也该是她曹太后才是。 韩琦话锋一转,太后如果这样想就太好了,东汉明帝的马皇后、和帝的邓皇后都是一代贤后,但是晚年把持朝政不肯还政屡遭非议,现在太后您既然愿意还政那可太贤明了。 曹太后一阵懵,原来掉陷阱里了,就知道自己会给他打圆场谦让说自己该退休,没想到韩琦等的就是这句话,一下子被拿捏住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韩琦不等曹太后接话,自顾自继续说,最近谏官们也都在上梳请求太后还政,就是不知道太后打算定在什么日子撤帘,干脆今天就定个日子吧。 乘胜追击把谈判办成铁案,韩琦这是要彻底拿下今天的谈判胜利。要知道皇帝太后会见大臣所说的每句话都是有史官记录的,就像书记员记录的会议纪要一样,古代这种材料叫做召对,无论说了什么,史官都会真实记载,谁也甭想抵赖。曹太后眼看韩琦给自己将的这一军招架不住,忽然起身不利韩琦转身就要回后宫。 一看曹太后要跑,韩琦急中生智招呼宫人道,太后同意撤帘了,你们还愣着干啥,赶紧撤帘呐。 负责仪鸾的宫人被韩琦这么一叫,本能的按吩咐去撤帘,制度规定,后宫女性不得直面任何宫外男性,连太后也不例外。曹太后人还没走开帘子被撤了眼看就要跟韩琦直接相见,急忙慌慌张张躲到屏风后,韩琦知道大事已定,向曹太后行礼告退。 数日之后,曹太后下诏还政,从此回到后宫不再过问朝堂之事。韩琦画了个圈把曹太后套进去,终于达到了撤帘还政的目的。 我的一个亲戚老张曾经给我讲过他本人的一个故事,我们家是煤矿工人,他年轻时在矿上有一个关系特别好的伙计后来仕途发达,调任另外一个煤矿当了矿长。后来有熟人托老张给孩子安排到那个煤矿上班,老张就约了矿长、他的老伙计一起吃个饭。 席间老张跟老伙计回忆往事、谈笑风生,老张平时不喝酒于是席上频频给老伙计倒酒,老伙计喝了几杯就抱怨说老张你这辈子都不喝酒,今天咱哥儿俩相聚你必须喝酒,老张装作推脱了几句然后说,那既然你这么说我就勉强喝一杯,但是我答应你一件事喝一杯,你也要答应我一件事。老伙计酒过三巡爽朗得很,当场答应,然后老张将杯中酒一饮而尽接着从怀里掏出了熟人孩子的煤矿招工审批表,递给老伙计说,签吧。 我们老家煤矿制度规定,凡新入职工人,需矿长签字方可入职。一般来说煤矿有自己的招工流程,但是熟人孩子的文化程度不符合流程要求无法正常进入煤矿,但是只要有矿长签字都不是问题,老张就这么设了一个圈把老伙计套进去了。 老伙计哈哈大笑,爽快的签了字仍给老张说,你小子这顿饭原来是鸿门宴啊。 老张跟老伙计后来的故事我就不了解了,不过如果我是老伙计,我以后都不想再给老张打交道了,这事儿做的太不地道。 韩琦的做法在朝中引起了轩然大波,纵使群臣都要求太后还政,可这种方式未免有些欺负人。当时富弼已经为母守孝期满,回到朝中但任枢密使,找到多年的老伙计韩琦责怪他太过专横。 仁宗朝嘉佑年间富弼任同平章事韩琦任枢密使,中书有大事富弼都会找韩琦一起商量拿主意;现在俩人职位对调,韩琦却自己就把事儿办了。韩琦再三解释这种事情不敢拖,必须快刀斩乱麻,富弼完全不接受韩琦的说法,两人越聊越不对付最后不欢而散。 在韩琦的努力下,英宗终于摆脱了太后垂帘的制约真正君临天下,而韩琦也在一次次的宫廷斗争中被贴上了“权相”的标签。 濮议纷争 治平二年三月,首相韩琦向英宗上梳,请求为英宗的亲生父亲濮王赵允让制定尊号以方便以后祭祀,一场昏天暗地的政治风暴就此拉开帷幕。 你不是议礼吗?我司马光最在行,司马光一马当先,旁征博引讲事实摆道理上梳一封,说经研究,由于陛下继承仁宗大统,仁宗为陛下“皇考”,应当尊生父濮王为“皇伯”。 英宗那点儿小九九司马光看的门儿清,不就是想给你爹提高尊号吗?这事儿不可能。 韩琦觉得司马光简直就是无理取闹,原因很简单,西汉宣帝也是旁支入继大统,即位后也尊自己生父为皇考,既然有这样的先例,那汉朝皇帝能叫自己生父皇考,怎么宋朝的皇帝就不能叫自己生父皇考了。 司马光的论点得到了许多大臣的支持,一水儿的翰林学士和谏官纷纷跟着上梳,支持尊濮王为皇伯。 当时的宰执是两名同平章事韩琦和曾公亮,两名参知政事欧阳修和赵概,曾公亮和赵概中立不表态,枢密使富弼当时又染上了足疾无力理会朝政,枢密院也向来不参与中书决策,所以基本上就是中书首相韩琦和副宰相欧阳修支持尊濮王为皇考。 谏官们攻势澎湃汹涌,英宗完全没想到大家都对这个提议如此反对,行啊,你们不是说应该尊我爹为皇伯,不让我管我爹叫皇考吗?那咱就找专业的礼仪机构给咱分析分析,看到底应该怎么上尊号。 英宗下诏尊号问题交由太常礼院拟定,具体事宜礼院长官范镇负责。 范镇是宝元元年进士,与司马光是同年,两人私交甚好。仁宗朝嘉佑年间范镇第一个上梳请求立嗣,后来连上好几封奏疏,不惜得罪皇帝也要劝谏。英宗即位后,范镇出任翰林学士兼知礼院,不再担任谏官。有这样的为官经历,可以想象得到范镇的立场。 果然,经过太常礼院一番深入分析研究,得出了结论,范镇把结论上梳给了中书,韩琦一看气不打一处来。范镇在奏疏里说了,汉宣帝入继大统之后尊自己亲生父亲为皇考那是因为汉昭帝是他爷爷辈,跟仁宗英宗这种父子关系完全不一样,不能乱套用,尊濮王为皇考这事儿不可取,应当尊为皇伯。 韩琦把范镇找来一顿怒斥说礼院工作疏漏,范镇装糊涂回答说所有结论都经过了严密的考证,有据可依,不敢怠慢。范镇把皮球踢了回来,韩琦也没办法,总不能革了范镇的职自己去研究礼制吧。 太常礼院的结论出来了,谏官们的奏疏更是一封接一封的向英宗飞来,韩琦跟欧阳修实在无力招架,干脆把所有奏疏按下不发,不给英宗看。 谏官们出离愤怒了,御史中丞贾黯自请罢官,不干了,临行前又上最后一封奏疏说韩琦、欧阳修是阿谀奉承、违背道德,让皇帝背上两个爹的骂名。 接着谏官吕诲上梳弹劾宰相韩琦五大罪状,说韩琦愧对先帝。又与御史范纯仁、吕大防共同弹劾欧阳修首开邪议,干扰皇帝视听,既对不起仁宗又对不起英宗。还弹劾曾公亮、赵概说俩人尸位素餐,眼睁睁看着韩琦欧阳修颠倒是非却不作为。 三个人一阵猛烈输出,从原来的反对尊濮王为皇考这个问题直接跳到了对宰相们的人身攻击,末了三人觉得还不够力道,最后一起上梳称自己有罪请求朝廷治罪,回家待罪去了。 矛盾越来越激化,英宗也坐不住了,问几位宰相怎么办,欧阳修说现在谏官们已经与我们宰执势不两立了,如果我们有罪,请陛下治罪,把谏官们召回来。 事态逐渐朝着失控的方向发展,再这么下去朝廷要停摆了,英宗怕了,这边安抚韩琦欧阳修,那边又派了使臣去三位谏官家里诏令他们赶紧回来上班。 三人都很有骨气就是不回来,御史范纯仁还回了一封奏疏说,必须严惩首恶,否则不能给天下一个交代。 这首恶不就是韩琦吗?范纯仁是范仲淹的儿子,皇佑元年(公元1049年)进士及第后为了照顾年迈的范仲淹辞官不受,一直照顾父亲到去世后才出来做官。后来历任多地地方官政绩斐然,加上孝道闻名天下,被朝廷重点提拔入京担任谏官。 韩琦看到范纯仁的奏疏后非常伤心,回想当初与范仲淹庆历改革时亲如兄弟,范纯仁入朝为官之后对他像对待自己亲侄子一样照顾有加,没想到如今却被范纯仁如此攻击,不免心生悲凉,图啥呢? 英宗经过再三考虑,做出了一个艰难的决定,把三名谏官罢官外放贬出了开封。 不要小看谏官,北宋政治发展到仁宗朝,台谏系统已经非常成熟,台谏实际上分为御史台和谏院两个部门,由于二者功能高度重合,后期逐渐有了台谏合流的习惯。台谏系统官员御史台御史、监察御史、言事御史加上御史中丞一共不过六人,谏院左右司谏、左右正言也不超过六人。 谏官满打满算算是兼任的也就十几个人,除了进谏弹劾外,谏官还兼任外交职责,每年出使辽国都有谏官担任使者。 除了长官御史中丞外,其他谏官只有七品,但这些人在外了解国际形势,在朝中与宰执同朝议事,宰相们官职再高,权力再大你大的过皇帝吗? 每天上朝讨论国家大事的就这么几个人,在皇帝面前所有人都是臣子,所以久而久之,杰出的谏官受到皇帝赏识就会更进一步提拔起来最终进入宰执,范仲淹、欧阳修、包拯其实都是从谏官进入到了宰执。 而当时正巧了,除了吕诲、范纯仁、吕大防之外,还有三位谏官傅尧俞、赵鼎、赵瞻三个人刚刚出使辽国回来,结果一听说三位同事被贬官直接也不来上朝了,上梳请求贬官,抗议濮议中对谏官的不公平处理。 英宗大笔一挥,同意。当时朝中仅有的六位谏官全部被干掉,仅剩司马光一人还是以阁臣兼任谏官职务。司马光肯定不会退缩,也不断上梳要求召其他几位同事还朝,英宗不理他,司马光一看不理我是吧,我称罪不朝。 司马光上梳一封说谏官们劝谏不被采纳反而都被贬官是因为自己履职不力,自己将居家待罪,请朝廷治罪。 毕竟是文坛领袖级大佬,影响是在太过巨大,司马光的态度又非常坚决,英宗最后没办法,只能准奏革去司马光谏官之职,只保留阁臣之职编修史书。 谏官由原本的观点之争后来发展到了对宰相们的人身攻击,而英宗和宰执们对谏官的处理也很不光彩,按照正常的政治规矩应当是辩论中驳倒对手取得胜利,而这次濮议的最后结果却是罢免对手,使得对手不存在然后宣布胜利,实在很难服众。 不光彩的胜利也是胜利,谏官们全部滚蛋了之后,治平三年三月,朝廷借曹太后手谕下诏同意英宗尊生父濮王为皇考,生母濮王妃为皇太后。 表面上看,英宗和中书笑到了最后,目的达到了、反对者赶走了,根据太后手谕,英宗更是进一步提出具体礼仪措施,包括以帝制重修濮王陵、立庙、祭祀等等内容,仿佛大权在握真正可以随心所欲,为所欲为。 而实际上,濮议在后世历朝历代看来都是一场三输的局面,谏官们不用说了政治前途全部终结,宰相们名声全臭,富弼更是在濮议刚一开始就自己请辞枢密使都不干了,而剩下来的宰相们后来也将面临无休止的口诛笔伐。 英宗看似利用宰执和台谏两派斗来斗去自己坐收渔人之利,可不过短短半年之后身体就又垮了。 治平三年十一月,英宗再次病倒,这次跟之前不一样,这次是真病了,英宗卧床不起长达数月,一天比一天严重。病情如此严重随时可能驾崩,群臣慌了,还没太子呢。 英宗有生过四个儿子,四个儿子都是高皇后所生,除其中一个早夭外其他三个儿子都健康长大,在当时也都已经出阁读书,按常理来说应当立皇长子赵顼为皇太子,可英宗实在病的太突然,一切都已来不及。 即使来不及举行册封大典,也必须有诏书确认太子地位。濮议结束后新上任的谏官们开始陆续上梳请求尽快确立皇太子,但英宗也许认为自己还能好转,一直不表态。 拖得久了,韩琦等不及了,见惯了帝王崩逝和腥风血雨,韩琦知道英宗这次是挺不过去了,也知道必须把皇太子以书面形式确立下来,才能稳住局势。 韩琦等不及,皇长子赵顼也心神不宁,一方面亲爹病重确实担心,另一方面自己是皇长子却没被立为太子,终究存在变数,当年周孟阳给他爹分析的一通道理他可是全都在场旁听,最有竞争力的储君一旦不能登上帝位,将只有死路一条。 韩琦隔三差五出入宫中,见到赵顼满脸愁容,一问之下才知道原来皇长子也在担心英宗身后的继承问题,韩琦叮嘱赵顼,一定要在英宗身边朝夕相伴,一刻也不能离开。 随着英宗病情进一步加重,已经病倒话都说不出来了,床前常备纸币用以批示重要决策。韩琦进到宫中开门见山,说陛下久不上朝群臣担心,最好早立太子稳定朝政。 英宗点头同意,韩琦招呼内侍端来纸币,英宗顺势写下“立大王为皇太子”。 英宗在世的三个孩子平时口头上常称呼大王、二王和三王,口头上这么叫没问题,可要确立皇太子就必须严谨,韩琦告诉英宗,既然陛下决定立颖王赵顼,那就务必亲手写下来。 英宗挣扎着再次提笔,写下“颖王顼”,韩琦立马叫来翰林学士根据英宗手书制作诏书,皇太子终于正式确定,而多亏了韩琦在英宗弥留之际忠诚果断的表现,皇太子赵顼对韩琦给予了多年的感激之情。 治平四年正月,英宗驾崩,皇太子赵顼即位,是为宋神宗。英宗在他短短的三年的皇帝生涯里左突右冲,挖空了心思的争取自己这一脉名分和礼仪,甚至不惜与太后的对立、与与百官对立,也许在他的内心深处只有曹操的那句话才是真理:宁教我负天下人,休教天下人负我。 现在英宗走了,可他亲自导演的政治风暴却远远没有结束。 欧阳修的远去 神宗即位之初,最活跃的群体就是谏官,经过英宗的一通驱逐,当年的谏官群体遭到了大换血,新上任的谏官中有一位名叫蒋之奇的,因为之前支持尊濮王为皇考,得到了欧阳修的提拔,担任了御史成为一名谏官。 蒋之奇担任御史之后受到大量指责,在谏官引领舆论的那个年代,与谏官为敌会被认为是国家的公敌。欧阳修因为学识渊博文化水平太高,被谏官们认为理应是最坚定的皇伯派,可他却坚持皇考派,于是承受了最大的压力,连同被他推荐成为谏官的蒋之奇也遭受了连带攻击。 蒋之奇承压能力显然不行,时间一长就怂了,害怕被政敌清算,终日惴惴不安。 也正好是在这个时候,蒋之奇的上级御史中丞彭思永代人转告了一桩涉及欧阳修的乱伦案,蒋之奇如获至宝,立即上梳弹劾欧阳修乱伦。 说起欧阳修的乱伦污名,还要从庆历改革失败讲起。 庆历五年年初,随着改革派的失败,范仲淹、富弼、韩琦等人陆续被贬出开封,欧阳修虽然是坚定地改革派,但却并非宰执,并不参与中央政策的制定和执行,所以第一轮的贬官并不包含欧阳修。 可欧阳修实在太有个性,不断的上梳为范仲淹等人叫屈,呼吁仁宗召范仲淹回朝。就在欧阳修不断上梳的时候,钱明逸,就是那个反对庆历改革,真假皇子分不清楚被包拯过来代为断案的那个钱明逸,上梳弹劾欧阳修乱伦。 乱伦的对象是张氏,张氏是欧阳修妹夫前妻的女儿,论辈分名义上是欧阳修的外甥女。妹夫一家生活一直清苦,欧阳修多有接济,张氏长大后欧阳修更是做媒把她嫁给了自己的侄子欧阳晟。 欧阳修做官做文章都是一流,做媒却是不入流,这位张氏嫁给欧阳晟之后,因为欧阳晟到外地做官,她便与下人通奸,事发之后被送到开封府审理。开封府知府叫杨日严,这位杨日严过去做官时曾被欧阳修弹劾,一直怀恨在心,如今欧阳修外甥女通奸被送到自己这里受审,杨日严觉得机会来了。 不知道杨日严用了什么手段,张氏居然供述自己曾与舅舅欧阳修私通,想戴罪立功减轻判罚。 欧阳修当时的官职是龙图阁直学士,属于皇帝身边的近臣,这种身份乱伦太过敏感,这可是大案,钱明逸更是抓住机会上梳弹劾欧阳修不仅私通张氏而且还侵占张氏田产,于是仁宗亲自下令必须彻查,最后经过朝廷派专人周密会审,得出结论不存在通奸,但欧阳修有侵占张氏田产的罪名。 案情虽然真相大白,但此案前前后后引起轩然大波,人们只知道欧阳修涉嫌乱伦,对真相似乎并不是那么关心,面对众人背后的指指点点,欧阳修上梳自求贬官,离开了开封。 庆历五年那次是外甥女,治平四年这次是小舅子。欧阳修的小舅子薛宗儒任职期间渎职被查办,后来因为南郊祭天大赦被赦免了罪状。当时欧阳修任参知政事,为了避嫌便上梳英宗请求不要赦免薛宗儒的罪状,薛宗儒最终被革职罢官。 薛宗儒罢官之后怀恨在心,就造谣欧阳修与儿媳妇吴氏私通,谣言会长翅膀,传着传着就传到了时任御史中丞彭思永的耳朵里,于是授意下属蒋之奇上梳弹劾欧阳修。 因为有被诬告的“前科”,大家都怀疑对欧阳修是不是真的与儿媳有奸情,欧阳修百口莫辩,向神宗连上八道奏疏,强烈要求查明真相,甚至不惜以死明志。 毕竟当朝宰相,神宗也很重视,于是召蒋之奇上朝询问,弹劾私通的事是否有实证? 蒋之奇当然拿不出任何凭据,只好实话实说,自己听领导彭思永说的。 神宗又问彭思永是否有真凭实据,彭思永同样拿不出。这一来二去的把神宗惹毛了,两个人都认定的乱伦通奸案,居然一丁点儿证据都没有就可以诬告当朝宰相? 彭思永被问急了,只好回答说这是他们谏官风闻言事,即使没有真凭实据,只要是在市井上听说了,就可以弹劾。 风闻言事诬告他人,简直毫无道德底线,怎么不去微博上写小作文呢? 风闻言事没有成为彭思永和蒋之奇的挡箭牌,两人被神宗下诏罢官贬出开封。 神宗还欧阳修了一个清白,而这一次的乱伦风波仍然给欧阳修带来了巨大的名誉污点,疲惫不堪的欧阳修再一次上梳辞呈,神宗再三挽留不住,终于同意欧阳修罢相离京。 治平四年三月,欧阳修离开了他任职多年的北宋首都开封,前往亳州(今安徽亳州市)任职,这一次,他不会再回来了。 欧阳修为官几十年,除了自己公正廉明造福国家外,还是个心胸宽广的官场伯乐,大力推荐了许多栋梁之才。 庆历君子们跟宰相吕夷简斗了那么久,后来吕夷简退休,儿子吕公着饱读诗书名气非常大,在一次探讨学问中给欧阳修留下深刻印象,欧阳修完全不介意当年跟他父亲的那些恩恩怨怨,向仁宗大力推荐吕公着,使得吕公着官拜阁臣,后来更是进一步位列宰相。 吕公着这还属于不太出名的,更出名的王安石、苏洵、苏轼、苏辙和曾巩,也全都受到过欧阳修的提携,而这几个人又都有同一个标签:唐宋八大家。 除了为国举贤外,他一生学问着述也永远的留了下来,永远的造福着后人。 欧阳修任职阁臣时曾主持《新唐书》编纂、后来遭贬在滁州时又开始编纂《新五代史》,到皇佑年间成书,成为有宋一代唯一一部私修正史,以一己之力完善了五代时期的历史文献记录。 除了编修史书外,欧阳修还大力提倡古文运动,即仿照古人以抒发思想意境为主来书写文章,抵制当时盛行的骈文。 骈文我们都熟悉的,甚至都会背那么几句,关山难越谁悲失路之人,萍水相逢尽是他乡之客。骈文讲究固定的文体,辞藻华丽韵律优美,读起来朗朗上口,可问题是古往今来有几个王勃?谁能总是把内容和骈句结合的那么完美? 于是在当时就出现了一大堆的词藻优美却狗屁不通的文章,鱼与熊掌总归不能兼得,其实从唐宋八大家之首韩愈开始就在大力提倡古文运动,取消骈文的禁锢,仿照古人写文章,重内容不重文体的风气。 但一直到欧阳修这里,古文运动才算有了真正意义上的突破,由于欧阳修杰出的学术水平和文坛领袖地位,加上一直倡导古文运动,在嘉佑二年的科举考试中,主考官欧阳修慧眼识珠,录取了三名新科进士,分别是苏轼、苏辙和曾巩,三人又大力推广古文运动,终于扭转了骈文之风,让文学回归质朴。 欧阳修晚年退休之后不再过问政事,只是潜心研究起治学之道,在他晚年作品《归田录》中曾经讲了一出卖油翁的故事,入选了很多地方小学语文的教材: 有个名叫陈尧咨的人擅长射箭,号称举世无双,一次练习射箭时旁边一个老人眯着眼观看,似乎完全不以为意。 陈尧咨很诧异于是上前质问,老人告诉陈尧咨射箭射的准不过是练习的多而已,手熟而已。 陈尧咨很不服气认为老人狂妄自大,老人便取出一只葫芦放在地上,将一个铜钱搁在葫芦口上,取瓢向葫芦中倒油,油穿过铜钱孔而过,等葫芦倒满之后拿掉铜钱,只见铜钱上未沾一滴油。 老人缓缓说道,我也没什么其他原因,只是联系的多,手熟而已。 陈尧咨恍然大悟,哈哈大笑。 熙宁五年七月,六十六岁的欧阳修病逝于颍州(今安徽阜阳)家中,君子斗争一生,终于长眠。 焦虑神宗 神宗刚刚即位,副宰相欧阳修就罢相,这时候最忙的就是首相韩琦,英宗即位时才刚刚担任山陵使去监造仁宗陵墓,这还没过去几年,又要去担任山陵使监造英宗陵墓。 好在神宗比他爹强多了,不作妖不折腾,跟韩琦配合着安安稳稳的办完了英宗全部后事。 英宗后事结束后,韩琦还朝,刚一回来御史中丞王陶就上梳弹劾他担任宰相上朝不押班、为官跋扈。 所谓押班就是北宋上朝时候一种传统规矩,百官在大庆殿或者紫宸殿这种大殿站立,由同平章事和参知政事轮换领头向皇帝行礼,然后皇帝在垂拱殿等侧殿与群臣商议朝事。 规矩是这样没错,可这个押班的做法,好几十年没搞过了,大家都嫌麻烦,都是直接到侧殿上朝面圣,都没搞过押班。 就这种形同虚设的规矩,没人告就大家相安无事,一有人告那还真的就一告一个准儿,因为宰相们确实都没押过班。 而且王陶还提了一个词,跋扈。要知道英宗朝时候韩琦逼退曹太后、干掉所有谏官,他和欧阳修几乎把除了皇帝之外的所有人全得罪完了,所作所为的的确确就是一个权相所为,跋扈这个词没用错。 多年的宦海沉浮使得韩琦养成了及其敏锐的政治嗅觉,政权已经稳妥的交接到了新君手里,这时候再不急流勇退以后恐怕再没机会了,韩琦上梳自请罢相,神宗苦苦挽留终究留不住,韩琦终于也离开了。 神宗即位时刚刚二十岁,正是血气方刚风华正茂的年纪,与父亲英宗不同,神宗并没有过多经历皇储立与不立的问题,他是英宗的大儿子,只要健康长大成人不存在皇位之争,如今君临天下的神宗自然要把精力更多的放在治理国家上面。 可熙宁元年(公元1068年)的北宋中央政府,经过这么一阵折腾,欧阳修韩琦相继离去,中书仅剩下曾公亮和赵拚两位宰相。 神宗想振兴大宋,离不开宰相的帮助,问题是宰相都在政治斗争中被斗倒了,老宰相离开了,当务之急就是选拔新人进入中书担任宰相。 神宗选中了翰林学士张方平担任参知政事。 张方平是熬了多年才熬上来的,但能够被神宗提拔任职宰相却不是因为资历老,而是因为他懂经济。 自幼聪明绝伦的张方平跟所有天才少年有着类似的经历,进士及第后在地方上做县令,后来又通过贤良方正科考试提拔,接着又通过制科考试进入馆阁并兼任谏官。 制科考试,是在科举考试之后进士及第的人选中继续进一步举办的考试,想参加制科考试有两种途径,一是中进士科时候名词特别高,在地方上任职期满述职之后正常参加制科考试;二是进士及第了但名词不高,地方上任职期满后有宰执的推荐,同样也能参加制科考试。 由于北宋中后期科举考试录用的读书人越来越多,进士也逐渐多起来,大家都是进士,如何能在一众精英中脱颖而出?参加制科考试就是最好的方式,制科考试的试卷宰执们和皇帝都会亲自阅卷,只要有才华,不怕大佬们看不见。 制科考试相当于高级公务员选拔,考试通过的可以直接进入馆阁任职,馆阁我们都知道的,范仲淹欧阳修司马光这些个大佬都是从馆阁走出来的,馆阁就是当时北宋最重要的人才储备库,当上阁臣的张方平前途无量。 青年才俊张方平在接下来的官场生涯中历任开封知府、翰林学士、御史中丞和三司使,在三司使这个职位上,张方平表现出了杰出的财务管理能力。 仁宗年间,北宋积弱积贫已经非常严重,张方平担任三司使之后通过工作中的观察提出了两条办法用以改善当时糟糕的财务状况:首先是利用轻重之术增加收入,其次是量入为出削减费用。 所谓轻重之术,来自于《管子·轻重》,意思是政府通过调节货币、粮食、布帛等之间的轻重比例关系来平衡物价增加收入,也就是政府来做贱买贵卖的生意。 量入为出削减费用的核心在于量入,从仁宗到英宗三任皇帝都知道国家财政支出太多已经不堪重负,但多少才算多多少才算合适又很难判定,张方平就说了,量入就是要把国家一整年的收入提前做好预算,预算做完之后所有支出都按照预算来分配并控制,决不能超出预算金额。 为了使预算更加科学可靠,张方平还规定,三司所做预算除了每个数字必须有依据来源外,还必须要参考过去多年的收支数字,拿不准的数字就利用过去几年的数字求平均数确定。 要知道张方平可是在宋朝,这样的管理理念已经相当科学了,张方平曾经因推荐官员犯罪受到牵连被贬,数年后回京再度担任三司使,复任三司使之后上梳了十四条财务改革措施,时任首相富弼收到奏疏后看了一下午非常赞赏,对他的财务措施言听计从。 神宗对张方平的大名早已仰慕,而且张方平不仅业务能力过硬,在英宗病重期间韩琦进宫请立太子,张方平当时任翰林学士,也一直在旁边一同请立神宗为太子,并且亲自起草了立神宗为皇太子的诏书。 又是人才又是关键时刻的“自己人”,不用张方平当宰相还能用谁?治平四年九月,张方平升任参知政事。 张方平做参知政事,谏官头子司马光不同意。 上任御史中丞王陶在弹劾韩琦事件中用力过猛,上梳言辞太过激烈,引起了宰执集团的严重反感,韩琦罢相后几个宰执向神宗提出罢免奸臣王陶,否则宰相们都不干了。 虽然王陶是神宗即位前的老班底,但惹了众怒,韩琦已经被他斗倒了,总不能再把宰相们全都干掉吧,神宗权衡再三只能把王陶免职外放。 御史中丞是谏官群体的领导,岗位非常重要,空缺出来了之后神宗环顾满朝文武,有能力、有资历、适合做御史中丞的有且仅有司马光了。 司马光一上任就对张方平的任命表示强烈反对,原因是张方平贪赃枉法。 张方平的贪赃枉法还要追溯到仁宗年间,时任三司使的张方平当时低价购买了一处房产,这处房产的主人叫刘宝衡。刘宝衡是个着名的酒商,开设了一家酒场专门搞酿酒卖酒生意。 按照北宋律法,政府不直接经营酒业,而是实行酒曲专卖,酒曲卖给民间开设酒场卖酒,或者老百姓零星购买自己根据口味自己酿酒。 刘宝衡开设的酒场由于经营不善,资不抵债之前欠了政府一大笔酒曲钱还不上,只好卖房抵债,卖给了张方平。 可问题是刘宝衡卖的这处房产并非自己私宅,而是刘氏家族的祖产,是全家的财产,最关键的,房产售卖价格过低,有巧取豪夺之嫌。刘家亲族告到开封府,经过审理,刘宝衡确实没有这处房产的实际所有权,于是判处交易无效,房产仍归刘家,刘宝衡退回张方平购房款。 按说这事儿到此为止结束了,可张方平不是一般人,堂堂国家三司使居然卷入到这种丑闻案中,成何体统。时任御史中丞的包拯上梳弹劾,张方平毫无悬念的被免职。 现在司马光旧事重提,说的就是他张方平有道德瑕疵,这种人怎么能任参知政事呢? 司马光很了解张方平,能力超群但道德确有瑕疵,可司马光虽然了解张方平却不了解神宗,神宗与以往历届皇帝不一样,他有一个恢复“汉唐旧疆”的终极梦想。 一心恢复旧疆的神宗知道,想要开疆扩土不是嘴上说说那么容易,那是要对外用兵,而对外用兵就要有一只强悍的部队,想要拥有强悍的部队就得有钱。 一句话,富国才能强兵。 张方平是不是有道德瑕疵根本不重要,神宗需要他的理财能力,更何况他那点儿道德瑕疵在神宗看来根本不是个事儿,决定力排众议依然启用张方平任参知政事。可司马光毕竟是御史中丞,谏官大领导在朝中一呼百应,在他的弹劾下时间久了张方平不一定能顶得住压力。 为了能给张方平创造一个良好的施政环境,神宗决定调离司马光,让司马光去担任翰林学士。 从御史中丞到翰林学士这可不是降职,我们知道翰林学士作为皇帝身边最核心的政治顾问,能够直接升任参知政事,神宗这一安排并没有委屈司马光。 但是司马光不干了,怎么着啊皇帝,提个建议你不爱听就直接把我调离工作岗位了,那我干脆不干了。司马光上梳辞官表示,不伺候了。 神宗知道司马光是忠臣对国家有功,刚刚韩琦欧阳修离开朝廷这时候再损失一员忠臣兼老臣朝政不稳就不划算了,于是就下诏解释自己近期要在太学开办经筵日讲,满朝文武只有司马相公学术水平最高,这个工作只能您去做,御史中丞这个岗位能胜任的人很多,但是去搞经筵日讲只能您去,所以给您调了一下岗位,还请您多多体谅赶紧回来上任。 经筵日讲就是皇帝开办的学术研讨会,主要是通过学习古代儒家经典或者圣贤事迹,主讲者讲完后还要回答参与经筵众人的问题,交流学习思想和心得。 经筵日讲里经常会用古代例子来模拟时政,借古讽今,探讨时政得失,既是重要的学术论坛,也是重要的时政讲坛,司马光出任主讲也确实合适。 司马光琢磨了琢磨,好像说的也有道理,论学识渊博当朝自己肯定是首屈一指,这经筵日讲司马光不出马还有谁能出马? 你看,给人戴高帽子也是需要水平的,神宗这顶高帽子给司马光戴的是舒舒服服。 治平四年九月,张方平顺利出任参知政事,神宗本以为可以借助张方平的执政能力改变朝政,实现富国强兵,可万万没想到上任不到一个月父亲去世,张方平回家丁忧守孝去了。 张方平一走,神宗的改革战略无法实施,到了第二年熙宁元年(公元1068年),神宗派使者去张方平老家下诏让他夺情起复,不需要守孝满三年了,马上重新回到朝中上班,可连下数诏均被张方平婉拒,一定要给父亲守孝守完。 张方平不来,神宗就向其他大臣求取治国之道,结果官员们开始纷纷进谏,收到的建议永远都是那几条:实行仁政、广开言路、明辨忠奸、进贤退不肖诸如此类,神宗看了一阵子奏疏恶心坏了,不再看了。 朝中大臣们暮色沉沉,恰逢老宰相富弼在外任职期满回京述职,神宗知道富弼是庆历新政的主要发起人,也知道富弼曾在西北边境主持军事,于是在述职时问富弼,如何富国强兵,彻底解决边境问题? 富弼沉默良久,告诉神宗,陛下刚刚登基,应当广施仁政,希望陛下二十年内不要采取军事行动。 那个曾经锐志改革、镇守边关的国家柱石,如今已经老了,再也没有了当年那种意气风发的进取精神,神宗明白了,眼前的富弼无法帮助他实现富国强兵的梦想。 就在神宗焦虑于国家衰弱而毫无办法的时候,翰林学士韩维告诉神宗,王安石在江宁府差不多已经丁忧期满,只有他能帮助你振兴大宋。 韩维在神宗做皇子的时候就是神宗的身边侍讲,专门给神宗讲学教神宗读书,一直深受信任和器重。既然韩维这么推崇王安石,神宗决定请王安石出山,帮助他振兴大宋,实现大宋民族的伟大复兴。 兜兜转转的政治家 在韩维的建议下,神宗下诏王安石进京赴任翰林学士。没想到王安石居然上梳称病,自己身体不好,没办法进京赴任。 要知道翰林学士高居三品,可是皇帝的高级政治顾问,离宰执仅一步之遥,多少人梦寐以求一辈子都不可能达到的高度。 可王安石居然辞了,王安石这是疯了吗? 不是的,真实的原因套用马云的那句话,就是王安石对做官没有任何兴趣。 王安石出生在一个高智商家庭,他的叔祖父、父亲、长兄、弟弟、儿子连同他自己等一共八个人科举考试进士及第,人称“一门八进士”,而王安石又是这个高智商家庭中最优秀的佼佼者。 真宗天禧五年王安石出生于临江军(今江西中部),父亲王益时任临江军判官,因为父亲常年各地调任,年幼的王安石就如同当年司马光一样,随着父亲游历了祖国山川河水。 与所有神童有着相似的经历,年少的王安石酷爱读书且记性很好,读过的书过目不忘,年纪轻轻就能写一手好文章。 景佑四年,王益进京任职,王安石也随父进京,在这里结识了好友曾巩,两人经常吟诗作对以诗会友,曾巩是欧阳修徒弟,两人熟悉之后曾巩又向老师欧阳修推荐了王安石,欧阳修读过王安石文章后赞不绝口,记住了这个优秀的年轻人。 王安石没有人外界等太久,庆历二年时年二十一岁的王安石进士及第,原本王安石名列第一位理应高中状元,但仁宗看过王安石的文章后,发现文章引用了一处典故“孺子其朋,其往”,说的是年少的皇帝啊,一定要与群臣和睦相处。 仁宗当时三十多岁,已经做了二十多年皇帝了,三十多岁在中国古代社会已经是人到中年,对于这种教育小孩儿式的桥段异常反感,拿笔就把王安石的状元给撸了。 状元做不成那就做榜眼,可主考官翻了翻档案,榜眼叫王珪,考试前已经有官职了,此次属于在职科考。 为了避嫌,制度规定在职科考的人不能做状元,那就不跟王珪换了,去做探花,主考官一翻档案,探花郎韩绛也是个在职科考。 还好第四名不是在职考生,否则王安石原本的状元不知道还要往后靠多少位。就这样,状元郎王安石成了甲科第四名,被朝廷任命为淮南节度判官。 到手的状元飞了,可王安石并没有放在心上,走马前往淮南赴任。淮南是扬州的治下的一个县,判官大部分时间都要在扬州办公。 当时扬州知州是刚刚庆历新政失败被罢相的韩琦,韩琦这个人非常注意个人形象,也要求下属搞好个人形象。但王安石有个习惯就是业余时间闲不住,经常读书写文章写到二半夜,草草睡下第二天衣衫不整一脸憔悴的去上班。 韩琦看王安石年轻以为他晚上出去鬼混,影响第二天上班。于是劝他说,年轻人要爱惜身体,不要纵情声色。 放一般人身上领导误会了得赶紧解释,王安石偏不,根本不理睬韩琦的一番好意,继续我行我素。 三年任期很快结束,王安石离开韩琦进京述职,王安石甲科进士出身,只要自己申请,可以参加制科考试进入馆阁,但进京后的王安石对担任阁臣完全不感兴趣,也没有申请参加制科考试,就等着朝廷继续给他安排地方官的职务。 朝廷有识之士都知道王安石学识高,正好庆历六年当年也有科举考试,朝廷就派了王安石参与科考阅卷。 而当年的科考主考官,正是后来的参知政事张方平。 虽然包拯司马光都弹劾过张方平,但实际上张方平并非奸邪小人,也曾多次提携后辈,也不知道王安石到了礼部考试院之后是到底怎么出言不逊惹怒了张方平,反正两人共事没多久张方平就上梳坚决要求王安石滚蛋,否则他这个主考工作没法儿做。 人家是主考官,你就是个阅卷老师,较什么劲呐?果不其然,朝廷马上就将王安石调离了考试院,小庙容不下大佛,您赶紧走吧。 王安石跟张方平的梁子就此结下,此后过了几十年都还没消解。 不过王安石毕竟是出了名的人才,也不能一直晾着。没过多久朝廷一纸诏令,王安石赴鄞县(今浙江宁波鄞州区)任知县。 鄞县靠海,加上江南地区河网密集,经常发生水灾,王安石来到鄞县之后,决心兴修水利,重新疏通河道并重筑堤坝。 搞工程是一件很辛苦的事情,王安石想这么做不代表大家都想这么做,为了督促工程推进,王安石亲自来到施工一线,跟施工的民夫天天混在一起,晚上熬的太晚就随便找个地方对付一晚第二天接着督促现场进度。 按照我们现代社会的角度看,王安石这就是亲自把设计监理甲方三者工作全部一肩挑了,效率是高,但也真的辛苦。 辛辛苦苦把水利工事做完了,王安石吃惊的发现,鄞县老百姓似乎日子并没有好过多少。原因很简单,之前多年的水灾导致老百姓收不到粮食,没有去年的存粮导致来年很多地荒在那里,无种子可种。 老百姓没有存粮,官府有啊,眼见着老百姓的困境,一个大胆的想法浮现在了王安石脑海中。 经过慎重考虑,王安石下令,打开县衙仓库,将库内存粮借给前几年受灾的老百姓,约定凡借粮的老百姓必须在秋收之后按照两分利还本付息,一时间许多人前来借粮。 王安石的博学带给了他灵感,这个方法来自于《管子》中典故李悝变法。战国时代魏国大夫李悝为了防止谷贱伤农,采用常平仓法控制粮价,即:灾年政府平价售卖仓库存粮、丰年政府平价收购农民手中粮食。 按照李悝的方式,政府需要做大量工作,丰年采购灾年出售,而王安石精简了步骤,不在仓库里屯粮,把储备盘活运用起来,丰年不收购,灾年借粮赈灾加赚钱。 王安石这套玩儿法取得了非常好的效果,老百姓度过了难关,政府收入增加了,而且借出去的是陈粮,收回来的是新粮,轻松更新了粮食储备。 三年鄞县知县任期很快结束,王安石再一次进京述职,这一次进京述职的王安石被首相文彦博盯上了,文彦博上梳仁宗,说王安石屡次辞官不受,这种人心胸宽广淡泊名利,朝廷应该格外提拔褒奖,推荐王安石担任阁臣。 不出意外的,王安石再一次婉拒,请求中央务必还把他外派到地方上去任职,而且王安石请求外放的奏疏很真切,说自己父亲去世后家中祖母一直跟随自己,在中央任职花销太高工资又太低,无力抚养祖母,请朝廷一定要还安排他做地方官。 晋时李密,上授官不就,惟乞终养祖母刘氏。来,大家跟我一起重温一下当年全文背诵的《陈情表》,臣无祖母,无以至今日,祖母无臣,无以终余年。 朝廷没办法勉强一个孝子,于是王安石继续到地方上去做官,这次到了舒州(今安徽潜山市)任通判。 舒州通判三年任期里,王安石九十高龄的祖母病逝。至和元年(公元1054年)九月,安葬完祖母后王安石再次进京述职,这次欧阳修抢了个早,在王安石进京之前就力荐王安石进入馆阁,于是仁宗直接一纸诏令,任命王安石担任集贤院校理。 馆阁的职务要么自荐考试入职,要么被推荐考试入职,再要么被推荐经考察入职,王安石这次完全突破所有常规,不需要任何考试或者推荐什么的就是你了,别推辞了。 众望所归的王安石再次推辞了进入馆阁的职务,这次的理由又不一样了,主要是自己最近几年里父亲祖母相继去世,还未归葬故里,要给先人办后事、照顾家里弟弟妹妹等等这些,花销仍然很大承担不了,希望朝廷收回成命还给他安排地方官。 因为欧阳修是谏官有外交任务,在推荐王安石担任阁臣之后奉命出使辽国,回来之后听说了王安石还在推辞阁臣,还是因为收入的问题,于是欧阳修提议,给王安石改任群牧判官。 群牧司是枢密院下属的一个专门负责管理马匹的机构,群牧判官是这个部门领导助理相当于副职,在宋朝马匹那可是重要的战略物资,马匹的草料、辔头、鞍鞯、马蹄铁等等都归群牧判官管,是个肥差。 王安石本来还想推辞,欧阳修却在这个时候找到了王安石,两个多年来诗书往来的老伙计终得相见,相谈甚欢,临走了欧阳修劝王安石,推辞了这么多回了,全朝廷都盯着你呢,考虑到收入问题还专门给你改任了群牧判官的肥差,一定不要再推辞了,仁宗和朝廷这么爱才,别让大家下不来台。 老前辈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要再推辞那就是有病了,于是王安石就任群牧判官,在开封待了下来。 群牧判官的工作清闲收入也高,王安石任职期间过的悠悠哉哉,时间长了,王安石发现同为群牧判官的司马光饱读诗书学识渊博,常常与自己能产生强烈的共鸣,两人逐渐结下了深厚的友情。 好工作好朋友,如此人生岂不快哉?当时三司群牧司长官群牧使是包拯,开封是个大城市很重视城市环境,群牧司的官署也是如此,绿植很多很漂亮,某日牡丹花开非常漂亮,包拯就吩咐下属晚上不要走了,大家赏花饮酒乐呵乐呵。 司马光跟王安石都不爱喝酒,但领导安排了只好留下,到了晚上酒席上,包拯举杯相邀来给同事们敬酒,到了司马光这儿,司马光勉强喝下,到了王安石这儿,王安石不喝,再敬酒,还是不喝,包拯一看勉强不了,便不再劝酒。 同列好友司马光看在眼里,心里暗暗赞叹王安石耿直强硬的性格,可他没想到的是,几十年后,这位耿直强硬的挚友竟然会站在他的对立面,与自己展开最残酷的政治斗争。 在首都的时间过得飞快,王安石官职也一直在升迁,到了嘉佑三年王安石已经升任三司度支判官,三司一共有户部、盐铁、度支三个大部门,王安石已经主管其中一个,地位已然不低。 可高级官员王安石完全不安于仅仅在三司任职,同年十月,他向仁宗上了一篇着名的《上仁宗皇帝言事书》,洋洋洒洒长篇大论阐述了他在度支判官这个岗位上所见所感,提出了诸多国家改革的措施建议。 上梳呈上去了,如同泥牛入海,没有任何回音,王安石毫不气馁,继续上梳,又上了一封措辞激烈的《上时政梳》。在这封奏疏中,王安石把宋仁宗比作晋武帝、梁武帝、唐玄宗,提醒仁宗要痛定思痛抓紧时间改革。 晋武帝司马炎、梁武帝萧衍还有唐玄宗李隆基,三个人都是因为当皇帝太久,晚期暮气沉沉朝堂乌烟瘴气,最终引发叛乱国家陷入战火。 嘉佑年间仁宗当政接近四十年了,王安石这样比喻还不如直接骂仁宗老而不死是为贼。 就是这么一封作大死的奏疏,依然没有任何回应,你不是最喜欢提意见吗?朝廷和皇帝根本就不拿你当回事儿,你说你郁闷不郁闷? 可接下来又来了更郁闷,还不是一个,是一对儿兄弟。 嘉佑六年的制科考试,被欧阳修大力推荐的苏轼苏辙两兄弟参加制科考试,当年的制科考试主题是“直言直谏”。两兄弟文采实在是太好了,考完之后考官们看了苏轼的答卷,不错不错,制科考试理应上榜,再一看苏辙的答卷,纷纷惊出一身冷汗。 苏辙在策论答卷里例数仁宗怠政、荒淫、贪财、虚荣四大罪状,并把仁宗比喻成历史上有名的几个昏君,除了仁宗,还把朝堂上的宰执、三司使等高级官员一个不落全部批了一顿。 就这种答卷,不客气的讲放到历朝历代别说科举中第了,那简直就是死罪。诽谤皇帝诽谤朝廷,你苏辙有几条命够杀,甚至到了仁宗之后没多少年就在苏轼身上发生了类似的罪名。你要放清朝,哥儿俩一起参加考试弟弟污蔑皇帝,非给你哥儿俩都砍了不可。 可就因为仁宗宽厚的政治氛围,考官们都觉得,这答卷虽然言辞偏激,倒也有可取之处,甚至有人觉得说的都对文采也好,应该列入三甲。 当年的主考官叫胡宿,看了苏辙的答卷之后对苏辙这种狂妄书生不屑一顾,直接判定落榜。可毕竟制科考试规格高,还有其他考官复核,司马光就是其中一名考官,看了答卷之后觉得国家就需要这种敢仗义执言的人,应该列三甲。 宋朝制科考试共分五甲,一甲二甲都是虚榜为了防止大家骄傲从不录,只从三甲开始录,而三甲也是录取人数极少。司马光说苏辙答得好还要把他录成三甲,可把胡宿惹毛了,我判他落榜你让他高中,这不是跟我对着干吗?大家争论不休谁也说服不了谁,最后汇报到仁宗那儿做最终裁决。 仁宗看了苏辙的答卷,批复给考官,说国家需要直言的官员。 得到皇帝的批复,考官们总算有了方向了,大家又经过商量,苏辙答卷虽有才华但毕竟言辞过激,判了四甲。而哥哥苏轼答卷文思泉涌准确切题,录为三甲。 经过一阵喧嚣,苏轼苏辙哥儿俩总算有惊无险过了制科考试这一关,考完试了苏辙被任命为商州推官,任命诏书得知制诰起草签发,当时王安石正好任知制诰,看了苏辙的策论答卷后,坚决不肯发诏书。 王安石说了,苏辙这个人就像西汉奸臣谷永,绝不为这种人撰写诏书。 谷永是西汉成帝时期官员,依附王莽的叔叔权臣王凤,表面上上梳批评成帝奢侈好色,其实是在替王凤攻击皇帝以表明自己对其忠心。 王安石这可真是一石二鸟,表明是嘲讽苏辙,可暗地里又把宰相也嘲讽了一番,当时韩琦任首相,听说王安石的嘲讽后哈哈大笑没有在意。 韩琦毕竟还顾念当年在扬州上下级同事一场,没有深究。可王安石却铆定了苏家兄弟,坚决不为苏辙写诏书之后又看了苏轼的文章,说苏轼的文章全是些老掉牙的论调根本不值一提,他如果当主考官两人绝不录用。 也难怪,就在苏辙策论完成不久前王安石的《论时政疏》才上梳,高度类似的题材甚至把仁宗比喻成昏君都如此类似,苏辙一篇策论名动天下,自己收不到任何回应,王安石憋了一股气,看苏家兄弟俩谁都不顺眼。 朝廷安排不动王安石,只好派另一位知制诰给苏辙撰写了诏书。原本随着苏家兄弟外出做官,风波逐渐平息,可没想到敌对的种子已然种下,争斗将会贯穿三人接下来的人生。 王安石在首都的这些年,群牧判官做了,度支判官也做了,科举考试考官也做了,兜兜转转将近十年,却还只是个知制诰,升迁速度极慢,按照王安石的出身和杰出的政治才能,不该如此蹉跎,可屡次的辞官不受让朝廷和仁宗产生了一种错觉,这个人淡泊名利,不需要再给他授予什么重要职位。 出任知制诰后,平时工作不多,不重要的王安石又被朝廷安排去兼职纠察开封邢狱,看看有没有什么冤假错案,来到开封府一翻档案不得了,王安石发现一件司法纠纷。 案件大概是这样的:开封一位少年养了一只鹌鹑用了斗鹌鹑,好朋友想要他不给,朋友之间比较熟于是把鹌鹑抢了就跑。少年在后面追朋友在前面跑,好不容易追上了少年上去就是一脚。 男同学们都比较了解,平时哥们儿之间打打闹闹你给我一脚我给你一脚都是闹着玩儿,不是什么大事儿。可少年这一脚踹出去坏了,正中朋友心口,当时朋友就不行了。 本来只是嬉戏打闹没想到闹出人命,动静闹到了官府,开封府经过审理,少年杀人,杀人偿命。 王安石了解完案件过程后上梳弹劾开封府,说开封府渎职,判案不公。少年朋友公然抢鹌鹑这属于盗窃,而少年追逐朋友的行为是自卫,最后不慎将盗窃的罪犯杀死那也是正当自卫,不应判处死刑。 王安石这个论断未免矫枉过正了,少年跟朋友之间原本就是熟人,盗窃跟朋友之间的打闹还是有着本质的区别的,案件的焦点应当在于故意杀人和过失杀人上而非故意杀人与正方防卫上。 弹劾上到刑部和大理寺,经过两个专业司法机关研究,王安石弹劾不成立,宋代不存在故意杀人和过失杀人的区别,杀人必须偿命,维持开封府原判。而且按照制度,上梳弹劾他人被证实弹劾错误的,要当面给当事人道歉。 王安石强硬得很,你说我错了我就错了?让我认错不可能,坚决不道歉。 当时的开封府知府是谁,那是后来在濮议中跟韩琦欧阳修斗的你死我活的御史中丞贾黯,贾黯这种强硬派一听,你王安石这么狂妄居然敢弹劾我开封府,弹劾失败还不道歉?我非要跟你斗一斗。 于是贾黯上梳弹劾王安石,接着谏官们也纷纷上梳弹劾王安石,面对强硬的两方,仁宗和宰相都无奈,出于爱才心切又不忍心贬谪王安石,最后仁宗发话,此事已了,双方都不再追究。 一桩司法纠纷看似结束了,可谁都没想到后来一场更大的司法纠纷即将到来,把所有人都裹挟进去。 王安石出山 嘉佑八年仁宗驾崩,英宗即位。新君上台原本对王安石来说是个好机会,但就在当年八月,母亲吴氏病逝,王安石回江宁(今江苏南京市)守孝去了。 王安石在江宁守了三年孝,等守孝期满,中央已经又换了皇帝了,神宗即位,渴望变法图强的神宗皇帝其实已经久闻王安石大名,也想召王安石进京辅政,可王安石还是老样子,辞官不受。 求贤心切却吃了个闭门羹,神宗没有气馁,在韩维的建议下,神宗下诏任命王安石任江宁知府,你不是不做京官吗?我先任命你一个封疆大吏,这你不能拒绝吧。 宋代地方行政单位是路、州、县,相当于我们今天的省市县,而府这种行政单位非常特殊,相当于直辖市,中央直管,开封府、江宁府都是直辖市,具有非同一般的政治地位。 担任江宁知府半年后,神宗下诏任命王安石为翰林学士,这次王安石没有推辞。 翰林学士是皇帝身边高级政治顾问,按照官场惯例是可以直接升任宰执,权力不大但地位非常高,担任翰林学士的人都要时刻待在皇帝身边出谋划策,可奇怪的是王安石担任翰林学生之后仍然待在江宁,就是不进京。 神宗急了,张方平已经走了,朝中无人可用,正在心急如焚的时候韩维告诉神宗,对王安石这种旷世奇才,一定要拿出三顾茅庐的耐心。 于是神宗再次下诏,召翰林学士即刻入京上任,熙宁元年(公元1068年)四月,这一次,王安石再也没有任何迟疑,立即进京面圣。 一般官员进京面圣都要排队等候召见,前面的人皇帝没见完后面的人要等着,王安石不一样,神宗一早就盼着见他。等王安石一到开封,没有任何等待,神宗直接官方插队召见了王安石。 两人谈了很久,王安石坦诚相对,讲了许多治国理政的方针,谈到最后神宗意犹未尽,王安石实在讲的口干舌燥,告诉神宗说回去上一份奏疏,详细阐述当前形式和应对措施,您且参考。 王安石回去之后撰写了一份着名的《本朝百年无事札子》,在奏疏中,详细的阐述了北宋从真宗开始,经过仁宗英宗两代君主,已经严重积弱积贫,想要改变这一现状,就必须从选拔人才、改革科举、改革徭役、改革练兵制度和改革理财办法等多个方面着手解决。 这篇奏疏,也是王安石日后变法的战略方向,神宗看后深以为然。 回到京城的王安石暂时担任翰林学士职务,原本应该马上着手处理国家大事,可没想到刚一上任,就又碰上一起司法纠纷。 登州一个农民叫韦阿大,夏天天气炎热,他为了避暑顺便看护自家农田,常常晚上住在田边茅草屋里。有一晚韦阿大正睡得迷迷糊糊,突然茅草屋里冲进来一个人,对着韦阿大就是一阵砍,砍完就跑。 也不知道是凶手太过慌张还是韦阿大确实命大,第二天乡亲们早起干农活儿时候发现韦阿大满身是血倒在自己茅草屋里,赶紧慌慌张张把人抬回家,经过治疗,韦阿大捡回一条命。 毕竟是人命案,官府介入调查,最后调查结果是韦阿大的老婆阿云因为嫌弃自己丈夫长相丑陋,想要摆脱婚姻,对韦阿大实施的谋杀。 凶器也有,罪犯也认罪,此案很快结案。按照宋律,谋杀亲夫未遂等同于谋杀亲夫,而谋杀亲夫是十恶不赦的死罪,不参与任何量刑减免。 时任登州知州叫许遵,按我们今天的说法许遵是个坚定的废死派,一向主张少杀慎杀,只要能不杀尽量不杀。许遵经过深入调查,发现阿云嫁给韦阿大之前母亲刚刚去世,自己还处于守孝期,被家人包办了婚姻,而宋律规定守孝之人是不能结婚的。 此外阿云在官府问话期间就承认了自己实施了谋杀行动,而非刑讯逼供后招认,按照宋律规定,凡主动承认犯罪事实的都属于自首,而谋杀未遂的人只要自首,可以免除谋杀罪名,按照伤害罪来量刑。 所以许遵认为阿云与韦阿大的婚姻根本就不合法,属于非法婚姻所以就不存在“谋杀亲夫”的罪名,而且谋杀未遂之后存在自首情节,根据神宗即位后下发的敕令(可等同于法律补充条文)有自首情节的可减轻三等,拟判处阿云流放。 毕竟人命案事关重大,而宋朝人命案最终裁定权都在皇帝,许遵将案情和判决意见上报朝廷。 案件到了朝廷,刑部和大理寺经过研究,认为阿云的这种非法包办婚姻确实不适用于谋杀亲夫,但存在谋杀致人伤害的事实,拟免于处斩,判处绞刑留个全尸,上报给了神宗。 神宗看了奏疏,本着少杀慎杀的原则,大笔一批,阿云免死。 说来也是巧了,许遵由于地方上任职出色且多次侦破大案要案,就在阿云案上报没多久之后被提拔到了大理寺任大理寺丞,神宗诏书下来之后,按说也符合许遵之前上奏的判决方案,但许遵却不服,再一次上梳争辩,说阿云免死不应该是陛下开恩,而应该是严格按照国家法律做出的判决,请刑部慎重考虑。 他主政大理寺,那大理寺就是他说了算,但还有刑部审刑院会审,所以必须让审刑院也同意他的说法,结果审刑院是死活不同意许遵的判决方案,意见只有一个,阿云可以免死,但只是因为神宗开恩,抛开圣上开恩免死这一条,按律判处的话就是该死。 两边争论不休,又报到神宗这里,神宗不胜其烦,你们没完了是吧,我让翰林学士研究本案。 神宗把案件交给了翰林学士办理,司马光和王安石两位翰林学士给出了完全不同的判决意见。 司马光支持刑部判罚,明确表示阿云虽然在守孝期结了婚没有办酒席和仪式,但两人就是事实婚姻,谋杀亲夫没得跑。宋律明确规定有自首情节的可以免除处罚的,仅适用于免除次要犯罪,只判处主要犯罪,谋杀亲夫未遂明显比故意伤害严重的多,根本不能适用这条法律,按律阿云就应该死。 王安石却坚持阿云不该死,坚持按照神宗敕令自首的人应当轻判,免除谋杀未遂按照故意伤害来判处,阿云免死。 实际上双方都忽视了,神宗的这道敕令的法律解释,是与宋律中关于故意杀人未遂自首的规定是有出入的,按照宋律,犯罪有自首情节的,可以免除次要犯罪只追究主要犯罪,故意杀人未遂且自首了,可以免除伤害罪名,不会免除你故意杀人未遂的罪名。 而按照神宗的敕令,故意杀人未遂自首,可以减轻三等按故意伤害判处罪行。 实际上,这就是北宋法学界也是我国法学界非常有名的法学问题“敕律之争”,后来的历朝历代对该案都有不同立场的解读也一直存在争议。 “敕律之争”的法学问题梗概就是这样,由于这段典故实在太过复杂,本文限于法学水平粗浅就不再展开讲了,总之本案存在较大的可商榷空间,有关各方见仁见智各执一词。 司马光和王安石两位大佬一方主张“律”一方主张“敕”,唇枪舌剑互不相让,俨然把翰林学士院当成了辩论赛赛场,由于两人学识太渊博名气太大,导致其他人包括宰相们都插不进去话。 眼看着一场争论无休无止,神宗实在无法忍受,下诏按照王安石的意见判决,阿云免死。 所有人都被折腾的够呛,也见识到了司马光王安石两位神仙打架的威力,本以为神宗出面事件平息了,没想到接下来竟然是更加猛烈地火星撞地球。 阿云案刚刚消停不久,熙宁元年七月,河北发生水灾导致税收大减,于是首相曾公亮就上梳请求在南郊祭祀的时候,取消朝廷例行赏钱以减轻国库负担。 虽然是赏钱,可这赏钱可真不是小数,之前在真宗朝北宋一年赋税收入大概是6000多万贯,这个数字到了神宗朝也没什么变化,而南郊祭祀给文武百官的赏赐是接近2000万贯。 好家伙,一回赏赐掉国家年收入的三分之一,虽然南郊祭祀每三年才一次,但架不住花销太大啊,神宗看了曾公亮的奏疏后觉得挺有道理,但又觉得取消例行赏赐会不会引起百官不满。 思来想去拿不定主意,怎么办,还找高级政治顾问,把奏疏发到了翰林学士院讨论。 不用讨论,司马光和王安石当着神宗的面又掐起来了。 司马光先说了,宰相奏疏陈述的问题确实比较严重,赏赐已经影响了朝廷的收支平衡,但一下子全部取消又显得朝廷薄情寡恩,建议从高级别官员开始,多削减其赏赐,中下级官员维持原有赏赐不变。 王安石反驳了,说郊祀的赏钱才多少,多这2000多万贯钱也不足以国家富强,还有损朝廷威信,根本不用取消。为什么国家财政收支不平衡,那是因为主政大臣不善于理财。 接着王安石举了个例子,说常衮辞堂馔,当辞职,不当辞禄。 我解释一下王安石引用的这个典故,常衮是唐朝时的宰相,按照制度,唐朝在中书省为宰相设置的有机关食堂,菜品非常丰富,是御膳房专门制作的宰相工作餐。 时间久了,常衮就提出,国家现在刚刚经历安史之乱民生凋敝,我们更应该节省,然后提议取消机关食堂。 常衮这个提议惹得全体同事又是嘲讽又是愤怒,宰相们吃的虽好,才能吃几个菜?从宰相工作餐里省下来的那点儿钱还不够看的,根本就是小题大做,堂堂一国宰相,根本没必要也不应该去考虑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 王安石说,提议取消郊祀赏钱就像常衮提议取消工作餐一样,根本没必要,像常衮这样做宰相的如果不能胜任,应该是辞职,而不是辞工作餐,国家根本不缺那点儿小钱。 最后王安石说了那句经典语录,善理财者,民不加赋而国用饶。 司马光一听乐了,什么民不加赋而国用饶你当我没读过书?这不就是桑弘羊忽悠汉武帝的把戏吗?当年桑弘羊为汉武帝筹措军费,不惜搜刮民脂竭泽而渔,最后搞得国家天怒人怨,这就叫民不加赋而国用饶? 我再解释一下桑弘羊这个典故,桑弘羊是汉武帝时候的大司农,西汉的大司农相当于今天的农业部长兼财政部长,任职期间通过推行出租公田、改革币制、将盐铁酒收归国家专营、土特产均输等一系列改革措施,使得西汉国库短时间内充盈起来,积攒了大量粮食。 卫青霍去病出兵大漠横扫匈奴,靠的就是桑弘羊给国家打下的家底,千里奔袭全靠粮草,没有桑弘羊,封狼居胥想都别想。 可改革也带来了严重的后果,由于急于求成,基层官员野蛮执法,老百姓们反而负担加重,苦不堪言。到了汉武帝晚期,国内盗贼遍地,老百姓流离失所,桑弘羊的政策也因此饱受诟病。 当年司马迁评价桑弘羊就叫做“民不加赋而国用饶”,现在王安石自己对号入座了,那最好,汉武帝最后那几年国家都成什么样了,你王安石心里不清楚吗? 司马光王安石两个人你来我往猛烈对喷,典故满天飞,旁人再次插不上话,到最后神宗表态,支持司马相公,该减的就减,节省是美德嘛。 然后转过身去,让王安石起草诏书,给文武百官所有人赏赐照旧,一分钱不少。 司马光再一次吃瘪,神宗对王安石的支持力度达到了空前的程度。当时百官奏疏送到中书,宰相们拟好批示后报呈神宗签批,神宗总会差人送到翰林学士院让王安石过目之后才肯签批,久而久之搞得大家意见都很大,堂堂宰相们居然还不如一个翰林学士重要,到底是翰林学士主政还是宰相主政? 百官的怨言是有道理的,名不正则言不顺,神宗一看大家都有意见对吧,那好啊,那就直接让王安石拜相吧。 熙宁变法 熙宁二年二月,回京担任翰林学士不到一年的王安石升任副宰相,官拜参知政事。 王安石进入中书引起了宰相们的巨大不满,尤其以副宰相唐介最为严重。 当时的中书除王安石之外还有三名宰相,首相同平章事曾公亮、两名副宰相参知政事唐介和赵拚。 曾公亮的执政主张的稳定为主保持团结,尽量不没事儿找事儿,英宗搞濮议的时候谏官不就骂他尸位素餐吗?首相同志以稳定为主,虽然明知道王安石要变法,但为了大局为重他没意见,赵拚不待见王安石但人比较低调也没吱声。 枢密院那边长官枢密使陈升之那是王安石的朋友兼政治盟友,一向支持王安石,枢密院其他宰执一般不参与中书的事儿,所以看上去王安石的执政环境并不差。 可副宰相唐介却忍不了王安石,在讨论任命王安石人事任命的朝会上直陈王安石难当大任,不应进入中书。 神宗就问唐介了,说王安石不管是学问水平还是选贤任能都有一套,你为什么就觉得王安石当不了这个副宰相呢? 唐介回答说王安石虽然好学但思想顽固,根据他在朝堂上的论断,一旦他主政,一定会把政策搞得个天翻地覆,对国家没好处。 神宗一听要改政策正合心意,非常高兴,这就是他要的效果,反而更加坚定了任用王安石的决心。 唐介接着再说王安石什么不好神宗已经听不进去了,唐介见劝不动神宗只好作罢。 王安石进入中书后,提出先改革中书行政制度。当时朝廷下诏如果是皇帝的主意,一般是翰林学士拟定诏书,经过中书讨论会审签发再经皇帝签署下诏。如果是宰相们的主意,中书会审签发后也要给到皇帝签署下诏。 总而言之,无论是皇帝的主意还是宰相的主意,朝廷政令的出口只有一个,那就是皇帝本人。 刚担任参知政事没多久,王安石就在朝会上提出改一改,朝廷这么多大小事宜事无巨细的全部由神宗亲自批阅审定根本没必要,提议部分小事交由中书直接下文决定。 提议是好的,毕竟文件太多皇帝也是走马观花大部分不怎么看直接同意中书意见就签发了,还不如把这部分权力让渡给宰相们。可这随之也带来一个问题,权力让渡出去了,宰相会不会专权? 相权与君权相伴相生,历朝历代君王对宰相都是一边倚重一边猜疑,从来都只听说皇帝授权给宰相,宰相直接问皇帝要权的,这还是第一次。 听到王安石的提议,神宗有些意外,一时之间不知道授权给中书合不合适。神宗还没反应过来,唐介已经不满了,直接反驳王安石,太宗朝时寇准擅自以中书名义下诏报复冯拯的事儿忘了?太宗皇帝还专门再三要求无论中书有什么意见一定要经过汇报之后,以圣旨名义下诏,祖宗之法怎么能说改就改呢? 专权的帽子有点儿大,王安石没有继续坚持,神宗也没有再提起这个话题,但唐介给自己使绊子的事儿王安石记住了,君子报仇睚眦必报,唐介你给我等着。 于是在接下来的朝会上,王安石与唐介展开了若干次对喷,由于王安石实在是学问高口才又好,唐宰相每次辩论没赢过,老人家六十多一把年纪了,气又气不过,一次对喷期间实在气不过了就重提旧事,说当年所有人都认为阿云该杀,就你王安石偏袒阿云判她活命,到底是何居心。 王安石也不跟唐介啰嗦,只是冷冷的答道,这件事经过圣裁已有论断,只要有再说阿云该死的官员全都是朋党。 神宗一听到朋党马上格外敏感,唐介原本只想说王安石专权,没想到反被对方扣了一顶朋党的帽子,气的说不出话来。 郁闷的唐介退了朝回到家中越想越生气,没过多久背上生了个大疮一病不起,再没治过来就这样不行了。 别人说专权也好,排除异己也好,王安石已经顾不上了,变法迫在眉睫,必须立即行动起来。 熙宁二年二月,王安石担任副宰相的当月,与枢密使陈升之两人共同创立了新部门制置三司条例司,总领北宋帝国变法改革所有事宜。然后在接下来两年的时间里,制置三司条例司陆陆续续推出了一系列改革的新法。 关于变法的具体内容和实施细则,可能一篇博士论文都论述不完,我就捡稠的捞,重点介绍核心的几条法令: 一、青苗法,这项法令规定,地方政府在每年春秋两季青黄不接的时候向农民发放贷款,农民拿到贷款后去耕种,然后每半年收获之后连本带息归还政府,利息两分,一年下来四分。 二、免役法,由于北宋民间除了赋税之外还有大量徭役要做,如修建工程征用民夫、政府粮仓看护征召看守、向朝廷上供征召押运人等等徭役,严重影响农民正常的农活儿,所以规定将政府所需徭役折合成钱,农民每年交钱免除徭役,政府用钱雇佣专人完成徭役工作。 三、保甲法,地方上老百姓每十户为一保,设立一名保长;每五保为一大保,设立一名大保长;每十大保为一都保,设立一名都保正。只要家里有男丁的都必须参与保甲,每户出一人,配备弓箭等轻型武器,农闲时集合训练,夜间轮岗巡查维护治安。 除了以上三项持续性全国大面积推广实施的法令之外,还有其他一些局部实施或短期实施的法令如方田均税法、农田水利法、均输法、市易法、保马法、将兵法等等法令。 从熙宁元年到熙宁七年这第一次罢相的这七年里,王安石倾注了他一生所有的精力才制定推行这些法令,取得了举世瞩目的成绩,也遭受了铺天盖地的指责。 首先是青苗法饱受诟病,青苗法实施之前,北宋各地农民遇上旱灾水灾粮食歉收青黄不接时只能去找地主借粮,当时市面上借粮都是高利贷,利率达到百分之百,灾情严重的还有百分之二百三百的。 青苗法实施之后,虽然一年两次放贷每次利率两分,一年总共四分,可也比高利贷动不动十分利低得多,而且青苗法规定,为了农民还款方便,可以自由选择归还粮食或者归还等价钱财两种方式,怎么方便怎么来。 怎么样,看上去无论如何都是为民谋利对不对,可为民谋利说起来简单做起来难,青苗法在具体执行阶段走了样。 由于每个州每个县都有青苗摊派任务,属于官员考核的一项重要指标,官员就挖空心思的要把青苗钱放出去,那么问题来了,借贷是一种典型的商业行为,直到今天现代社会银行还不能保证能把借贷工作一定做好,那一千年前的北宋地方政府怎么可能做得好? 我们知道,在借贷过程中最核心的工作就是风控,没有风控借贷迟早破产,北宋地方政府不是现代金融机构,没那么多风控措施,为了最大程度的降低风险,地方官员把青苗钱专挑富户放贷,而那些最穷的最需要青苗钱的人反而拿不到贷款。 原因很简单也很残酷,穷人拿了贷款不一定能还的上,凭什么贷给穷人? 好在王安石的团队还是很敏锐的,马上意识到这个问题,规定地方政府不能只向富户发放贷款,青苗钱一定要发挥普惠的真正价值。 朝廷要求严格不能区别对待,地方政府又想了一招,把辖区内老百姓结成保对,每十户一保,一保中所有人借了青苗钱都由这十户中的富户作保,穷人还不上就由这个富户来还。 可问题是,富户又不是傻子,凭什么要为穷户作保?而富户本身常常又不需要借贷,这就导致富户的抵触心理极强,在政府的野蛮摊派和暴力催收下,大量富户在青苗法实施过程中破产,沦为穷人。 如果说青苗法只是导致了民间富户怨声载道的话,那么免役法除了引起了民间的非议,更是遭到了官场上大量既得利益者的强烈反对。 免役法的初衷是让老百姓通过支付等额钱财的方式免去之前必须服的徭役,提高老百姓农业生产效率。 在当时徭役因为类型繁杂,严重影响了老百姓的日常生产和生活,而且在服徭役过程中一旦涉及政府财务损失,要有服役者自行承担,比如守仓库的遇上小偷强盗了,得老百姓自己补足损失。押韵货物船翻了,也要由老百姓自己赔偿损失。这样一来不少老百姓根本无力赔偿,最后被迫倾家荡产偿还损失。 这样看来免役法是个保护老百姓的好法令,但问题是根据原来的法令规定,国家的官员们和有秀才身份的人是不用服徭役的,但是免役法出台后,无论原来是不是免徭役的人都要交钱。 王安石就秉持了这样坚定的信念,面对铺天盖地的反对者,王安石没有丝毫退缩,顶着压力继续上。 与青苗法和免役法不同,保甲法看上去引起的争议相对少一些,也就是让老百姓自己训练训练巡逻巡逻,并没有增加额外的负担。可实施之后,同样是基层怨声载道叫苦连天。 保甲法的设置初衷是依靠老百姓自保减少地方上治安部队数量,减轻国家军事负担,但在实施过程中,保甲训练所用的弓箭等器材全部由老百姓自己出资购买。 此外,保甲还要经常性参与全国性的阅兵、大比武等一系列活动,又严重的影响了日常生产生活,虽然朝廷对特殊活动都有额外赏赐,可赏赐下去的钱大部分被大保长都保正这些人捞走了,能惠及普通人的少之又少。 其他几项新法也或多或少存在争议,就这样执行了下去。那么光是说新法的这样不好那样不好,新法有没有好处呢? 好处太大了,在熙宁变法末期,据史料记载,青苗法每年收入约300万贯,免役法每年收入约1200万贯。 在神宗朝时,由于冗官冗兵冗费的三冗问题长期累积,国家岁收已不足仁宗时6000万贯左右的岁收,但现在仅仅新法中两项创收的主要大法就给国家增加了25%的收入,换算到2021年,我国的gdp是17.7万亿美元,增加25%就是22.15万亿美元。而美国的gdp是23亿美元,也就是说如果王安石的改革措施放到2021年,我们就能打平美国,再给几年时间,非把美国甩掉不可。 你要是宋神宗,你怎么对待王安石?那不得当成信仰、图腾一样敬着吗? 皇帝支持是王安石能够把新法执行下去的重要原因,可反对的力量越来越大,也逐渐让王安石吃不消了。 压力重重 矛盾首先从王安石改革团队内部出现,想要改革,就一定要选拔意志坚定的改革派官员执行改革措施,王安石经过精心挑选,吕惠卿、章惇和曾布三人作为自己的助手,进入制置三司条例司工作。 巧了,这时候之前在外做官的苏辙任期父亲病逝回家守孝刚好期满,回到开封述职,神宗直接就给他安排到制置三司条例司了。 王安石对苏辙的到来表示大力欢迎,当年敢于直陈仁宗缺点的年轻人敢打敢冲,变法就需要这样的冲劲儿。 可苏辙还记得当年王安石对自己的挤兑,相逢一笑泯恩仇的故事仅仅存在于书中,成年人的世界所有恩怨没有那么轻易翻篇儿。 苏辙当时任司里的检详文字,负责所有法令条文的校阅。新法刚刚实行没多久,苏辙找到王安石,说青苗法实行以来利息太高,老百姓多有怨言,是不是先暂停青苗法? 王安石表面上应承了下来,但是之后依然大力推行,接着苏辙又找到王安石说,免役法也应该废除,农民本就应该承担徭役,读书人和官员本就不该承担徭役,结果现在所有人一视同仁都要交免役钱,这让天下的读书人怎么看待朝廷。 王安石这次继续冷处理苏辙,有意见是吧,有意见保留。 当时苏辙和吕惠卿两个人都是检详文字,苏辙一肚子牢骚,王安石就不再理他,单独去找吕惠卿商量各种具体执行措施和细节。时间久了苏辙觉得没什么意思,自己主动提出,新法有害于国家,你如果一意孤行那我就辞官,不玩儿了。 很快苏辙被贬出开封,到了陈州(今河南周口市)去做了个推官。 内部的分歧都在王安石的掌控之中,可来自外部的攻击却是变幻莫测,让人应接不暇。 熙宁二年六月,御史中丞吕诲上梳弹劾王安石。 吕诲在英宗朝濮议期间担任谏官,强烈反对英宗尊濮王为皇考,并且弹劾韩琦欧阳修两人是奸臣,神宗即位之后念及当年的谏官都是直言敢言的忠臣,纷纷都又召回来提拔,吕诲就是在这样的前提下提拔当上了谏官老大御史中丞。 上朝之前吕诲遇见了司马光,司马光正要去给太子讲经筵,两个老朋友碰上了就聊了两句,吕诲说今天他要弹劾王安石这个大奸臣。 司马光一听愣住了,自己虽然不支持变法但对王安石本人还是了解的,王安石怎么可能是奸臣?于是劝吕诲,王安石刚刚担任副宰相正式神宗用人之际,何必去给皇上添堵。 吕诲可不管司马光的劝说,慷慨激昂一番,径自上朝去了。神宗一来,吕诲马上上梳,并且在朝堂上就着奏疏又是一阵慷慨激昂,说王安石是大奸似忠,欺上罔下,祸乱天下苍生的必定将是王安石,自己与王安石势不两立。 直接在上朝的时候撕破脸的,真不多,王安石哪受得了这份气,直接表示不干了,请求陛下将自己外放到地方上,还做地方官去。 好在神宗虽然年轻却意志坚定,朝上毕竟文武百官都在不好踩一捧一,安排两人等候诏令,等退朝之后下诏,将吕诲罢官,贬出了京城。 谏官针砭时疾可是有着光荣传统的,六月份吕诲刚因为上梳弹劾王安石被贬官,到了八月就轮到范纯仁了。 范纯仁也是英宗濮议时被贬到陕西任职,神宗即位后就把他招了回来。 陕西是北宋与西夏接壤的边境,范纯仁回来述职时神宗就问,关于陕西各州的城防、军队训练和后勤粮草等问题,没想到范纯仁回答态度恶劣,冷冷说道: 城郭粗全,甲兵粗修,粮储粗备。 职场上向领导汇报工作,一般都要做好充分的准备,尤其具体的问题一定要有具体的数据来支撑,范纯仁这个不带任何数据的敷衍回答,显然就是带着情绪的回答。 神宗愣了,范纯仁可是有名的大孝子大忠臣,怎么上来就给自己怼了一顿,忙问范纯仁,我对爱卿充满信任,怎么爱卿这样敷衍我呢? 范纯仁回答道,边防的事情陛下大概了解就够了,请求陛下不要过分重视边防,否则文武百官知道陛下重视国防,以后怕是会在国防军备上挖空心思的钻营,不利于国计民生。 说到这里范纯仁就有些摆不正自己的位置了,国家就是公司,皇帝和宰相就像是董事会,是负责战略的,百官就像是公司中层领导,是负责执行的。如今神宗和王安石都定下来的要富国强兵的战略,范纯仁不该对着干。 有宋一代皇帝鼓励大臣上梳言事,但上梳言事的前提是要做好自己的本职工作,范纯仁此时只是个地方官,述职汇报地方边防状况,这有什么不应该的,怎么还摆起谱了呢? 好在神宗并不计较范纯仁的无礼,给他官复原职还担任谏官,没想到范纯仁刚刚走马上任,马上上梳一封,弹劾王安石变法敛财扰乱民生,致使天下百姓敢怒不敢言。 神宗真是肠子都悔青了,早知道范纯仁这么轴,何必把他调回来做谏官,又安排范纯仁调任起居注,别再进谏了。 范纯仁虽然临时赴任起居注,可还是不忘提醒神宗王安石变法是邪术,王安石是小人,要神宗远离小人。 按照北宋进谏制度,凡谏官进谏的,皇帝批示后要转交给两府的宰执,由中书或者枢密院讨论谏官提议并提出解决方案。改革正如火如荼的进行,神宗完全仰仗王安石贯彻新法,是对范纯仁不胜其烦,将他的奏疏全部压住不发。 神宗想保持和睦的朝政,范纯仁可不这么想,自古正邪不两立,范纯仁把给神宗所上奏疏全部又撰写了一便,单独又报给了中书。 范纯仁这种突破常规的进谏方式终于触怒了王安石,王安石找到神宗,怎么办给个话吧,今天有他没我。 神宗无奈的授意王安石,找个好地方安排范纯仁外放做官吧。 求仁得仁的范纯仁被贬出京,到了成都路任转运使。宋朝的路相当于今天的省,转运使相当于高官,范纯仁就负责成都及其附近州县的所有行政工作。到任之后,范纯仁安排管辖的成都路所有州县,不得执行任何新法。 消息传到朝廷,王安石再次大怒,按照制度给范纯仁定了个执行不力的过失再次将他贬谪到了庆州去当了个知州,范纯仁终于暂时消停了。 苏辙也好,范纯仁也好,虽然都有一定名气但毕竟只担任中层官员,鉴于宰执班子里中书枢密院两府都已经被王安石安排的明明白白的,那么全天下如今能跟王安石掰掰手腕儿的,也就只有司马光一个人了。 熙宁二年九月,翰林学士司马光与王安石变法集团的主要骨干之一吕惠卿展开了一场猛烈的对喷。 我们都知道司马光先生主持编纂了一部重要的历史文献《资治通鉴》,担任翰林学士其实就是因为资治通鉴已经基本编写完毕,神宗需要司马光拿《资治通鉴》当教材来给自己和太子讲学。 司马光也是有意思,因为又要完成最后的审定和日常的经筵,担任翰林学士后的工作非常忙,已经没空关心王安石的改革变法了。但王安石的这一通折腾他原本是不赞同的,于是就在讲学的时候夹带私货,嘲讽王安石。 吕惠卿是嘉佑二年进士,三年地方官任期期满之后回京述职遇到了王安石,在交谈过程中对王安石的改革思想非常赞同。王安石创制制置三司条例司后就安排他入司任职,后来王安石还推荐他兼任太子中允,给太子讲学。 司马光是翰林学士,吕惠卿是太子中允,自然平时免不了打交道,熟悉了吕惠卿之后司马光发现这个人不是个好东西,于是就给神宗进谏,说王安石用了吕惠卿,吕惠卿是个奸邪,做了坏事连累王安石被天下人指责,陛下应该把吕惠卿赶出朝廷。 神宗只觉得吕惠卿有学问也有才干,是个难得的人才,于是就给司马光打马虎眼,没当回事儿。 司马光倒是挺为王安石考虑,专门修书一封送给王安石,说吕惠卿这个人是个阿谀奉承的小人,他现在依附于你那是因为你对他有用,以后一旦你失势了,他肯定要出卖你。 王安石同样也没当回事儿,这都哪儿跟哪儿,变法才刚刚开始,正是用人之际,怎么能自断臂膀。 只是王安石不知道,司马光这个人虽然顽固守旧,却对朋友非常讲情义,而且眼光很准。 他屡次提醒神宗和王安石弃用的吕惠卿,是个狠角儿。 司马光的《资治通鉴》经筵专题讲座开讲后,成为太子东宫的一门重点课,神宗自己也经常来听讲。 司马光在讲到汉朝的时候就说了,汉高祖建立大汉,后来汉惠帝汉文帝相继即位,宫廷政变一出接一出,但国家很太平,主要是因为曹参接替萧何任丞相之后政策法令稳定,没有发生变动。 神宗就问了,两汉四百年难道就一直按照萧何的法令运行吗?不需要适当调整吗? 司马光回答说,不仅仅是汉朝,上古时代的夏禹商汤周文这些贤明君主制定的法令,如果一直传承到今天,照样可以确保我们国家太平。汉武帝取消汉初法令之后,国家盗贼遍地百姓民不聊生,这就是新法惹的祸啊。 既然是讲学,那讲师之一的吕惠卿自然也是参加的,吕惠卿越听越别扭,说好的讲学怎么讲着讲着开始指桑骂槐了? 于是吕惠卿反驳司马光说,两汉的法令,有一年一变的敕令,有五年一变的官员考核制度,还有三十年一变的刑罚制度,大大小小的调整很多,怎么到了司马学士这里就一成不变了?您是在讽刺朝廷新法呢? 神宗对两汉的变法不熟悉,就问司马光,司马光被吕惠卿拿史实骑脸怼搞得很没面子,转移话题问吕惠卿,三司管钱管的好好的,你们搞个制置三司条例司出来干什么?是不是想夺权? 吕惠卿毫不客气,回怼司马光,您现在是翰林学士侍讲,主要工作是给陛下和太子讲学,如果对新法有意见可以上梳,但借着讲学的机会讽刺新法,您这侍讲工作做的称职吗? 司马光彻底爆发,王安石给我对喷也就算了,你吕惠卿算什么王八犊子,也配跟我辩论?于是向神宗请罪,自己一早就把对新法的意见上梳给了陛下,现在受到吕惠卿无端攻击,都是自己的错,请陛下问罪。 神宗一看气氛火药味儿十足,连忙打圆场,让两方都算了。旁边其他听讲的大臣也帮忙劝和,学士不要争论了快讲学吧。 可司马光可不会算了,又问吕惠卿,青苗法搞得老百姓民不聊生,基层官员催收逼得多少人流离失所,这就是新法的目的吗? 吕惠卿解释说政策制定时只是提供青苗贷款,没有强制摊派,可能存在一些基层官员暴力执法,但青苗法的出发点不强迫百姓贷款。 司马光终于抓住个新法的漏洞,说无论新法旧法,关键还在于执行法令的人,只要能把人管理好,让基层官员都恪尽职守,那就算是旧法也能让国家富强。 小平同志曾经说过,好的制度,能让坏人变成好人;坏的制度,能把好人逼成坏人。司马光的这种论调显然违背了人的本性,人都是趋利避害的,不用制度而仅凭教育感化来让所有人都各司其职恪尽职守,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吕惠卿还想接着说被神宗示意不要再说了,又安慰了司马光几句,总算平息了两人的争吵。 除了朝中反对声音巨大之外,退休的老宰相们也都反对新法,富弼、欧阳修和韩琦纷纷在外地上梳,请求废止新法。 没想到吧,当年跟着范仲淹一起搞庆历新政的改革家们,如今都成了新法的反对者。 其实庆历君子们也并非无脑反对改革,而是觉得王安石用力过猛,新法太过苛刻,建议朝廷从长计议,徐徐图之。 毕竟都是有识之士,也明白改革对国家的重要性。可问题是堂堂大宋帝国,真的有时间来从长计议改革吗? 神宗即位后,北宋已经出现了严重的财政危机。国家刚刚办完仁宗的后事又马上要办英宗的后事,连续给两位皇帝修陵,搞工程那是要花钱的,国库已经没钱了,英宗陵寝就因为没钱拖了很久,最后神宗不得不下令从简治丧才得以完工。 英宗在世时还要给自己亲爹濮王修陵园修庙,到了神宗这儿,全部砍掉,没钱。 是神宗不想孝顺先人吗?是因为国库已经完全无法承担了。公司没钱会破产,国家没钱就要灭亡,作为国家的最高统治者,神宗其实看的非常透彻。 国内财政紧张,边境军事压力巨大。北边的辽国和西北的西夏,都是神宗的心病,恢复汉唐旧疆不是喊口号,首先就要除掉这两块心病,想要除掉这两块心病就要打仗,打仗就要花钱。 事实证明,只要有钱,而且把钱花到了对的地方,就一定会有效果。就在变法进入到白热化阶段、压力重重的情况下,西北河湟地区传来的一次次的捷报,给变法打了一剂强心针。 熙河开边 辽国占领的幽云十六州和西夏占据的西北州县都是汉唐旧疆,两国相比起来,明显西夏国力要弱的多。学习考试讲究先易后难,收复故土也是一样的道理,神宗的战略意图里,消灭西夏、收复西北国土是第一个里程碑。 熙宁元年(公元1068年),陕西边境基层官员王韶的上梳《平戎策》引起了神宗的注意。 王韶根据自己在陕西的实地考察,在《平戎策》里提出,西夏近年来屡屡侵扰南侧吐蕃诸部,这些吐蕃小部落居住分散,实力弱小,一旦被西夏控制将从西直接攻击陕西州县。而这些吐蕃部落控制的河州(今宁夏临夏县)、湟州(今青海海东市)水草丰美,是战马的重要产地。朝廷如果出兵攻占,一方面可以开垦农田饲养马匹,既有经济利益也有战略价值;另一方面还能对西夏采取包围之势,从东侧南侧和西南三个方向合围西夏。 神宗心动了,西夏王朝从李元昊立国以来经历了三代皇帝,当时是年仅七岁的小皇帝李秉常在位,母亲梁太后摄政。西夏虽大,但多数国土是大漠戈壁,国家政治经济中心却集中在与北宋接壤的夏州银州凉州几个州县,西夏如果出兵占据河湟,就可以直接向东攻打秦州(今甘肃天水市),北宋如果占据河湟,就可以向东北攻打凉州。 凉州是河西走廊上的重要城市,凉州一旦陷落,西夏在河西走廊以西的所有城池将失去仰仗,失去半壁江山。到时候仅仅剩下李继迁起家的定难五州,消灭起来就容易多了。 《平戎策》上梳不久后,王韶接到了朝廷的敕令要他进京面圣,在开封,他见到了神宗和王安石,并将自己的战略思想详细的介绍了一番,得到了两人的认可,在王安石的安排下,王韶出任秦凤路经略。 秦凤路是北宋陕西地区最西侧的一路,北边是西夏,西边是吐蕃,王韶来到秦凤路,开始实施他的战略。 王韶虽然对军事战略分析的鞭辟入里,但其实并不是职业军人,而是个实实在在的文官。仁宗嘉佑二年,二十七岁的王韶进士及第,到江西一带任职主簿、参军等职务,基层三年任职期满之后参加制科考试失败,王韶没有等待朝廷给他任命其他地方官职,而是独自上路到陕西边境考察国防去了。 幸运的王韶凭借着自己对国防事业的热爱和对边境形势准确的分析赢得了王安石和神宗的支持,王韶到了秦凤路之后没有一上来就开打,而是先搞城防,把边境的渭州荆州两座城加固增兵,招降边境的吐蕃难民。 王韶的做法很快引起了当地官员的反对,秦州知州李师中就直接上梳朝廷,说王韶大兴工事劳民伤财,希望朝廷能尽快阻止。 朝廷确实很快,诏令李师中调任舒州。 李师中走了之后秦州来了一名新知州叫窦舜卿,窦知州到任没多久上梳弹劾王韶,说王韶执行方田均税法时候存在舞弊情况。 奏疏报上去,朝廷诏书依然很快,贬谪窦舜卿到其他州任职。 王安石用实施行动告诉王韶,朝廷对你的战略规划非常信任,不需要有什么后顾之忧。 在王安石的支持下,王韶开始了一系列的军事行动,征讨的第一个对象是吐蕃俞龙珂部。熙宁四年八月,王韶率贴身护卫到俞龙珂营地单刀赴会,向俞龙珂陈述了北宋的战略思想,劝俞龙珂加入自己,共同对付西夏。 吐蕃诸部几十年来被西夏打的流离失所,很多部落早就厌倦了这种颠沛流离的生活,听到王韶的一番话,俞龙珂表示非常认可,跟王韶彻夜长谈,第二天号令全部落,部族共计12万余人跟随王韶一起到秦州内附,做大宋子民。 古代社会人口就是最大的财富,王韶不战而屈人之兵,还给国家增加了这么多人口,并非仅仅依靠个人魅力,与北宋的国际形象是分不开的。 俞龙珂内附时提了个要求,说自己部族老早就听说御史中丞包拯大人的名字了,崇拜已久,请朝廷赐给部族姓包。神宗十分感动,准奏,给俞龙珂赐名包顺。 青天包拯代表了国家形象,而国家的伟大形象又感召了周边部族,王韶首战告捷,开了个好头。 旗开得胜的王韶没有急于用兵,而是消化吐蕃内附的部落,练兵备战,直到一年后的熙宁五年八月,才开始出兵,一路向西征讨,连破吐蕃诸部,占领河州(今宁夏临夏县)、岷州(今甘肃岷县)。河州一带的吐蕃首领叫瞎药,王韶占领河州之后前来归附,也向朝廷求名,朝廷为了鼓励归顺,也给瞎药赐姓包,改名包约。 河、岷两州归附北宋后,附近的宕州(今甘肃宕昌县)、洮州(今甘肃临潭县)、叠州(今甘肃迭部县)三个州的吐蕃首领也献城投降。到熙宁六年九月,王韶已经在西北拓边千里,为国家新增了五个州的领土。由于地方太大,朝廷给这五个州统一设置了一路,就叫熙河路,王韶兼任熙河路经略。 北宋的一路就相当于今天的一个省,王韶三年时间给国家新增了一个省的国土,消息传到开封,举朝振奋。朝廷诏令王韶进京述职,顺便表彰他在西北的军功。 王韶离开西北不到两个月,当地的吐蕃部落就开始反叛。吐蕃一个叫做木征的部落首领,之前屡次被王韶打败,后来自知打不过宋军便退的远远的不敢招惹王韶。 王韶一走,木征就回过头来反攻,鉴于之前在河州被王韶打得比较惨,木征选了岷州进攻,没想到岷州的守将高遵裕是个狠角儿,一顿猛锤把木征又给揍了一顿,没办法木征再一次跑路,回到河州城下围困守城宋军。 木征不敢打河州,不代表别人不敢打河州,吐蕃另外一个部落将领青宜结鬼章率部进攻河州,河州守将景思立轻敌冒进,出城与吐蕃军决战,结果战死在城外的要塞踏白城,宋军残部退回到城内固守。 王韶从朝中回来之后得到景思立战败阵亡的消息,马不停蹄直奔河州,率军两万在河州外围将附近定羌城吐蕃驻军一举歼灭,木征平时与宋军交战,定羌城是他一个固定的大后方,后方失陷只有退兵。 木征退了,王韶可不会轻易善罢甘休,趁着木征退却的当口在河州城外踏白城处设伏,出其不意发起进攻,木征猝不及防全军大乱,被王韶阵斩八千多人。 木征常年征战,部族早已困苦不堪,这次一次性被杀八千多人,牛马牲口损失更是不计其数,实在顶不住了,给王韶上表,领着八十多个酋长到王韶阵中请降,既然愿意投降那就不打了,王韶派人把木征护送到开封面圣,熙河路局势逐渐稳定下来。 俞龙珂归附,木征投降,到了熙宁九年,之前击败景思立的吐蕃青宜结鬼章部又被内附的吐蕃守将兰毡纳支大败,至此西北熙河路一带几个重要的吐蕃部落残的残降的降,熙河路正式成为北宋稳定统治的国土。 收复熙河路故土,对北宋而言意义重大,一方面实现了王韶三面包围西夏的战略意图,另一方面减轻了陕西的军事压力。过去陕西一方面要提防北方西夏的进攻,另一方面还要承受西部吐蕃的骚扰,熙河路的设立,将熙河一带的吐蕃诸部牢牢地控制在北宋手中,使得陕西民生和经济都有了明显增长。 可能我们现代人无法体会那种感觉,在没有熙河路的时候,西安就是个边境城市,老百姓要经常做好抵御外敌的准备,而有了熙河路之后,这种危机感至少减轻了一半。 此外,熙河路的设立还让中断已久的丝绸之路重新开张,传统的丝绸之路是从祁连山以北的山脚下通行,由于西夏的阻隔,西域诸国无法通过传统河西走廊进入北宋。 而熙河路的占据使得西域诸国可以从玉门关处绕行祁连山南麓,经过熙河路进入北宋,史书记载,自王韶收复熙河路之后,来往于此的西域回鹘、大食等国商队大增,北宋帝国俨然重拾当年汉唐雄风。 按道理说,以当时熙河路的形势,下一步要么北上收付青海打通玉门关,要么东进占据凉州斩断西夏与河西的联系孤立其定难五州,可就是在这个节骨眼儿上,所有行动全停了。 因为王韶的战略依靠、当朝宰相王安石罢相了。 王安石罢相 王安石的罢相其实早有征兆,以北宋的政治传统来讲,王安石能够在朝中主持变法多年屹立不倒才是奇迹,而这个奇迹最终也没能抵挡得住政治环境的恶化。 熙宁三年二月,已经出任地方的前任宰相韩琦上梳,提出了在他辖地的河北地区出现了这样一种情况:青苗法是按百姓的贫富程度划分成五等来发放贷款的,最富的一等户放贷额度最高,最低的五等户放贷额度最低。 金融从业者都了解这么一个原则,那就是为了控制风险,越是还款实力强的越要给予其大额贷款,而越是还款实力弱的越要减少对其的贷款额度。 而青苗法,说白了就是国家主导的一项金融政策,既然是金融政策就必须要遵循金融风控的原则,可问题又回来了,国家跟金融机构能一样吗?金融机构嫌贫爱富,具有天然的逐利性,而国家是要控制贫富差距的,天下苍生必须一视同仁。 韩琦在奏疏的最后提到,河北地区大量富户借到贷款之后自己用不上,就把贷款又放给穷人,穷人还款时候就要还远高于青苗法的利息。原来只是富人盘剥穷人,现在政府在里面插了一脚,变成了政府和富人一起盘剥穷人,民不聊生。 韩琦对英宗和神宗有恩,神宗一向很尊重韩琦,奏疏也很重视,把奏疏拿到中书给宰执们看,说韩琦这份奏疏反映了一些问题,青苗法在地方上的推行确实存在一定的问题。 王安石一听就不乐意了,合着我在这儿辛辛苦苦的搞变法,神宗您听到前朝老臣上梳就开始动摇了,反驳神宗说就算是青苗贷款强行摊派下去,总的来看对国家还是利大于弊,怎么能因为一点儿反对声音就打退堂鼓呢? 眼见神宗有所动摇,气愤的王安石称病不朝了,神宗考虑再三,下诏要求废止青苗法。正常情况下皇帝的诏令必须经过宰执的商议之后才能颁布,宰执里的主心骨不在,神宗不敢擅自做主,于是就叫副宰相赵拚去请王安石回来上班。 王安石拗得很,你不是动摇了吗?我不玩儿了,上梳一封请求罢官离京。 神宗就算再怎么动摇也不能没有王安石,为了劝慰王安石,神宗找来翰林学士司马光替自己写一封诏书表明对王安石的信任,宰相大人你赶紧回来吧。 神宗真是找对人了,作为王安石执政的死对头,文采飞扬的司马光先生可毫不客气,诏书里夹带私货,狠狠的嘲讽了王安石一番,说王安石搞变法搞到一半,把国家搞得鸡犬不宁百姓遭殃。 要放一般人写一封不痛不痒的诏书、,王安石估计看了之后不会当回事儿接着装病,可司马光的嘲讽太深刻了,给王安石惹毛了,马上就回了一封奏疏针对嘲讽一一辩解。 神宗收到王安石的奏疏一看满腹狐疑,怎么奏疏里言辞这么激烈,再回头一看司马光给自己代笔的那封诏书全明白了,司马光这货是在嘲讽王安石呢,赶紧又亲自写了一封诏书给王安石赔不是,解释上一封诏书是司马光写的不是自己本意,以后一定自己亲自拟定诏书。 君臣二人经过这一番波折,反而消除了误会,王安石又回到朝中继续主持新法。 惨遭司马光戏耍之后,王安石提高了警惕。正巧这时候老宰相富弼彻底辞去了相位出任地方,枢密使陈升之进入中书任次相,枢密院依次递补后空出了职位,神宗想提拔司马光进入宰执担任枢密副使。 王安石找到神宗,劝神宗说司马光表面上劝谏皇帝,其实都是给下面的官员做样子看的,只不过是沽名钓誉而已,让他发发牢骚上上奏疏可以,但让他进入宰执参与国家大事的决策,他不行。 王安石觉得司马光不行,司马光觉得王安石瞎搞,使者把枢密副使的任命诏书给司马光送了九次,司马光上梳拒绝了九次,在奏疏里推辞说,编修史书、做学问、提意见,这些自己都擅长,但是真正让自己进入宰执担任枢密副使,那陛下你先把新法废除了再说。 在王安石的极力反对下,司马光最终没能进入宰执,熙宁三年九月,眼看阻止新法无望的司马光连续上梳辞官外放,神宗多次挽留无果,安排司马光出任陕西永兴军地方长官。 司马光离开不久,曾公亮以年老提出辞官,接着陈升之母亲去世回家丁忧。到了熙宁三年十二月,王安石升任首相,经过多年的改革和政治斗争,王安石站到了大宋政治舞台的权力巅峰。 升任首相后的王安石更忙了,新法本身需要加大推广力度的,地方上的新法执行的不到位的,朝廷里对新法有意见的等等都需要他去处理。 新法的执行有吕惠卿等得力助手分工协作,而王安石要把朝中的反对声音及时扑灭,在司马光离开中央之后,反对新法最大的刺儿头就是苏轼。 苏轼与苏辙兄弟自幼出生成长在四川眉州,父亲苏洵和母亲程氏非常重视两兄弟的教育,从小教育两兄弟各种古籍经典,两兄弟学习方面天资聪颖,有如神助,尤其是苏辙,读完一本书可以轻松复述,过目不忘。 天才兄弟一路读书升级,嘉佑二年父亲苏洵带着两兄弟进京参加科举考试,二十岁的苏轼和十七岁的苏辙双双进士及第,而且都名列甲等,一下子名动天下。 三年后的制科考试,由于苏辙极富争议的文章还引发了朝廷多位大佬激烈争论,最终两兄弟制科再次双双高中,苏轼还取得了百年了第一回制科三甲的好成绩。 在这样的基础上,两兄弟的仕途前景不可限量。而由于反对新法,苏辙在进入制置三司条例司后没多久便被贬官外放,苏轼此时担任阁臣,虽然不直接参与变法具体事宜,但对新法仍然持反对态度。 在变法的过程中,除了王安石受到无数攻击外,神宗也承受了许多压力,从后宫到朝廷再到宗室,不少人质疑神宗改变祖宗法度,违背轻徭薄税的传统。为了坚定改革决心,王安石向神宗提出了“天变不足畏、祖宗不足法、流俗之言不足恤”的理念,想要变法,就一定要乾纲独断坚定的执行下去。 苏轼对王安石的变法理念完全不认同,在一次科举考试的策论中,苏轼担任考官,就出了一道策论题目,说司马炎独断专行伐吴最终统一天下,苻坚独断专行伐晋最终身死国灭,大家论述论述这君王独断专行是不是对国家有好处? 王安石变法以来,对教育事业非常重视,亲自主持编纂了《三经新义》等着作,并明确将着作作为科举考试的参考书目。书中均体现了改革变法的思想,为的就是让天下读书人都成为王安石的门生,都认同变法图强的思想。 苏轼这种夹带私货的行为显然是王安石不能忍的,为了防止苏轼在教育领域搞小动作,王安石安排亲信弹劾苏轼。 谏官们罗织了一堆罪名弹劾苏轼,经过朝廷调查全都不属实,但是苏轼深切感受到了王安石的敌意,惹不起我躲得起,苏轼本身对位极人臣也不是很热衷,于是自请罢官外放,去了杭州担任通判。 除了司马光、苏轼这样旗帜鲜明的反对新法外,新党内部也出现了分裂,熙宁六年下半年,北宋发生了大旱,大量田地歉收,百姓流离失所。神宗下诏求言,新法骨干成员、时任三司使的曾布上梳,称新法中的市易法对百姓盘剥过重,请求罢黜市易法。 奏疏一上就在朝中引起轩然大波,还改革呢,新党内部就出了叛徒,大家都等着看王安石笑话。神宗不表态,把奏疏转给中书处理,王安石气的大骂曾布,曾布自知理亏,只好自请罢官离开朝廷。 王安石在朝堂上高接抵挡,不停化解着旧党的攻击和内部的分裂,但神宗毕竟年轻,在旧党软硬兼施下逐渐动摇了。 熙宁年间,仁宗皇帝的皇后曹太皇太后依然在世,太皇太后对新法非常反感。神宗与弟弟岐王赵颢在一次给太皇太后请安时,太皇太后就劝神宗,祖宗法度不能轻易改变,听说青苗法免役法搞得民怨沸腾,最好还是废除。 神宗赶忙解释,都是利国利民的法令,没有加重百姓负担。 太皇太后又说,王安石这个人确实能力很强,但是在朝中树敌太多,皇帝如果想保全他,不如先暂时将他外放避避风头,等朝政稳定了再回来。 神宗一听就急了,王安石是变法的顶梁柱,想要变法图强富国强兵,没有王安石是万万不行的。 岐王在一旁看哥哥跟奶奶你一言我一语的言辞越来越激烈,好心劝神宗,太皇太后说的话,陛下不能不慎重考虑。 谏官们骂,地方官反对,老宰相们也都反对,太皇太后也在施压,神宗一直处于一种精神压力极高的状态,奶奶教育我也就算了,什么时候轮到你这个当弟弟的也来说我两句? 神宗怒斥岐王,是我败坏天下,你岐王来做皇帝吧! 岐王吓得跪地大哭请罪,陛下何必如此生气。 一场例行的请安,以太皇太后、神宗、岐王三人不欢而散结束。 后宫的压力虽大,却还不足以改变神宗变法的决心,直到后来神宗看到民间疾苦时方才真正动摇。 动摇神宗的这个人名叫郑侠,时任开封安上门门监。 郑侠年轻时就与王安石认识,王安石欣赏他的学识多次嘉奖鼓励,后来宗治平四年考中进士入朝为官。熙宁变法后王安石提拔郑侠进京为官,但郑侠在地方上做官的几年目睹新法扰民,成为了新法的反对派,对王安石的提拔坚决拒绝。 王安石好不容易培养起来一个嫡系,就这么成了敌人,只好把郑侠贬官打发他去做了个闲职,给首都看大门去吧。郑侠任门监之后没有消沉,仍然经常给朝廷上梳新法的弊端,其中一些建议也确实得到了王安石的采纳。 但郑侠的目的明显不仅仅是新法的部分调整,而是全面废除。熙宁六年旱灾期间,神宗愁眉不展,以为是新法触怒了上天。王安石安慰神宗说,水灾旱灾都是常见的自然现象,就算是尧舜在位的时候也有过灾情,现在发生旱灾我们应当尽力救灾来渡过难关。 神宗一边担心着是不是自己皇帝职责没做好而被上天怪罪,另一边郑侠就上梳了。因为长期驻守城门,郑侠目睹了旱灾以来城外大量流民路过,将流民画成了一幅画,起名《流民图》,然后连同弹劾新法的奏疏一起上梳了。 正常情况下,所有上梳都要经过中书才能呈给皇帝,郑侠的上梳毫无意外的被中书扣了下来。不过郑侠有办法,他不是管首都大门的吗,给传令兵假传军令说是紧急军情,必须马上上奏神宗,于是这幅《流民图》最终来到了神宗面前。 史书记载,神宗看了《流民图》之后,连声叹气,把画拿回后宫晚上接着看,一整夜都没睡。 中国古代社会,只要不是个别丧心病狂的,皇帝们基本上都是非常爱惜老百姓的。郑侠用《流民图》击中了神宗爱民的心,接着又用毒誓导演了一出天人感应的戏码,让神宗不得不敬畏。 郑侠在奏疏中说,天下大旱,这是上天在怪罪陛下推行新法,请陛下废除新法,自己以性命担保,只要新法废除,十日内天不降大雨的,请求把自己推出宣德门斩首。 神宗畏惧了,第二天下令青苗法、免役法暂停执行,方田均税法、保甲法废止。 新法停止的第三天,天降大雨。 天不佑大宋。 这场大雨改变了神宗对于富国强兵的战略思考,也浇灭了王安石的改革热情。面对着矛盾几乎已经无法调和的朝堂,王安石上梳请辞,神宗再三挽留不住,熙宁七年四月,王安石辞任首相离京赴江宁任职。 胖揍交趾 王安石的离开让神宗顿感失落,与绝大多数君臣关系不同,王安石与神宗这一对君臣可以说是中国古代封建社会绝无仅有的彼此信任的君臣。 伊尹、霍光名气那么大,在朝中说一不二,可身后被无数君主立为反面典型,王安石的行为其实已经接近于一个权相了,但神宗对他的信任自始至终都没有动摇过,哪怕再天怒人怨的情况下,神宗动摇的也只是改革变法本身的战略,对王安石从未有过怀疑。 王安石虽然离开了身边,可自己亲手开启的国家新面貌不能轻易放弃,在短暂的停摆后,新法很快全部恢复执行。 新法的开创者和执行者虽然是王安石,但背后最大的后台其实是神宗,神宗不仅支持王安石的政策,也支持王安石选用的人才,朝中吕惠卿、章惇等新法骨干不仅安然无恙反而愈加重用。吕惠卿升任参知政事,章惇升任三司使。 除了在朝中的支持,边境的支持也同样给力,王韶在中央鼎力支持下熙河地区一路胜仗打下来给国家增加上千里疆域,接着通过多次平叛招降,把当地局势稳定了下来。 西北的局势虽然稳定,南方的边境局势却恶化了起来。 当年狄青平定侬智高叛乱时,交趾李朝皇帝曾经多次上梳,请求派兵帮助北宋共同平叛,被狄青一律回绝。 趁着我家叛乱你进来浑水摸鱼,打的什么主意当我们不知道吗?狄青秋风扫落叶干掉了侬智高,交趾没捞到半条鱼。愿望落空的交趾皇帝李德政怀恨在心,狄青班师回朝后,不停的在边境搞小动作。 为了震慑交趾,从仁宗嘉佑年间开始到英宗治平年间,北宋中央政府先后在南方边境举行了两次大规模阅兵式,宋军声势浩大军容严整,每次阅兵之后交趾都怂好一阵子,不敢在边境闹事。 看来军事演习确实有用,难怪直到今天我们还经常在台湾海峡搞军事演习。 神宗熙宁年间,当年跟侬智高打的你来我往的交趾皇帝李德政已经病死,在位的皇帝孙子李乾德,这交趾好像不懂礼法,基本的名字里避讳都不搞。李德政李乾德,祖孙俩名字类似,治国思想也类似,都推崇军国主义,李乾德在位期间重用太尉李常杰,更是主张对宋采取强硬措施。 熙宁八年十一月,交趾以王安石行青苗免役之法荼毒百姓为名,兴兵十万大举进攻广西。 交趾皇帝李乾德的胆识和气魄,让人担心他能不能留个全尸。 交趾大军水陆并进,由太尉李常杰亲率水军,几日内连下钦州(今广西钦州市)、廉州(今广西合浦县)等州县。大将侬宗亶率领陆军围攻邕州(今广西南宁市),广西形势岌岌可危。 邕州城告急,广西都监张守节率军迎战交趾,张守节毕竟手里只有一路兵马万余人,不敢跟交趾军决战,但前线告急又不得不救援,就在这种犹豫不决中被交趾攻陷了昆仑关。 天险一旦失守再想夺回了无异于虎口拔牙,张守节又不是狄青,进军到昆仑关时发现天险已失被迫迎敌,最终全军覆没,张守节战死。 张守节的战死导致了一个极为严重的后果,就是大量宋军被交趾军俘虏,邕州的城防工事等机密全部泄露。 当时守邕州的是邕州知州苏缄,交趾军围困邕州一个多月,苏缄领导城中军民拼死抵抗。敌人搭云梯过来,苏缄就组织守军烧毁云梯,敌人顶着牛皮挖壕沟,弓箭射不透,苏缄就命令守军趁敌人挖到城下时淋热油下去然后扔火把下去烧。 苏缄使出了浑身解数保卫邕州,可在昆仑关被俘的宋军指挥下,交趾军又找到了新的办法,在城外多处堆土堆,直接堆到城墙上,然后交趾军长驱直入,守军再也抵挡不住,苏缄眼见大势已去,自杀殉国,邕州陷落。 交趾拿下邕州之后,因为苏缄抵抗太过强烈,产生了严重的报复情绪,竟然屠了邕州城。 仗打到这份儿上,不是你死就是我活,朝廷派郭逵任宋军主帅,南下迎战。 郭逵是军旅世家,早年在陕西戍边,跟随范仲淹抗击西夏,领军才能受到范仲淹赏识,此后被多次提拔。宋夏议和后,郭逵在国内多次率军平叛,神宗即位后,宋夏关系紧张,郭逵跟随韩琦在西北防备西夏。 从之前狄青的经历来看,西军将领南下打仗,基本就是降维打击,虐菜,这次也是一样。 郭逵率主力三十万大军十二月到达广西前线,交趾很有自知之明知道打不过,赶紧全线收缩,之前占领的钦州廉州邕州都不要了,撤,撤回到广西以南。 辽国西夏是怎么打仗的?交趾又是怎么打仗的?就你小小的交趾也敢兴兵讨伐大宋?不好好教训教训交趾,李乾德恐怕还会以为自己才是天朝上国。宋军副将燕达一马当先,率军打出国境线,攻下当年侬智高的老家广源州(今越南高平省广渊县)。 燕达跟郭逵一样也是西军出身,熙宁初年跟随王韶熙河开边打趴了木征,周边部落全部打服之后协助王韶负责熙河路防务,也是当时的名将,为了确保一战决胜,朝廷特意派他协助郭逵共同出征交趾。 打又打不过,退又退不及时,慢慢腾腾的交趾军主力在决里隘(今越南高平省广渊县南)被宋军追上,上来二话不说直接开打。 交趾军派出象兵迎战,郭逵一看大象来了正中下怀,神臂弓就是伺候大象的,安排先锋部队神臂弓万箭齐射,大象吃痛转头向交趾军奔去,交趾军大乱,宋军趁机掩杀,拿下了机榔县(今越南谅山省高禄县)。 交趾一败再败,李常杰率军退到富良江边,交趾军退到富良江南岸,把战船停在江上堵住路,宋军追过来被战船挡住渡不了江。 郭逵派燕达领了一支偏师装作渡河,宋军主力藏在后面。交趾军一看燕达部队人少,就派人把战舰开走然后大军集结渡河迎战。交趾军此前屡战屡败,这次求胜心切士气昂扬。 眼看着交趾军就要渡过富良江了,郭逵不是宋襄公,不会等着对面过河列阵,号令全军冲击,李常杰一看傻眼了,没想到河北岸埋伏着宋军主力,再一次大败。 富良江之战交趾一败涂地,李乾德的太子随军战死,多名大将战死,经此一役交趾几乎已经失去了抵抗的能力。 李乾德慌了,赶紧给郭逵上降表,表示愿意割让广源州五州之地给宋朝,以求两国讲和。 交趾愿意当南宋,北宋却不愿意当金国。郭逵上报朝廷之后,经过朝廷决议,交趾主力已经被击溃,宋军长途跋涉气候不适减员也很厉害,既然李乾德求和了,那就两国议和,宋军全体回国,不侵占交趾国土。 小时候我妈给我讲对越自卫反击战,讲到谅山战役解放军打完就退回国内了、老山战役打退越军也没有再追击,我就很疑惑的问我妈,解放军为啥不打到越南首都彻底消灭敌人? 我妈告诉我说,因为中国人不是***。 大梁太后 胖揍了交趾却又立即班师回朝,不在南方恋战,只因神宗的战略重心集中在西北和幽云,熙宁九年,西北的机会出现了,西夏传来消息,皇帝李秉常与太后梁氏发生矛盾,梁太后竟然发动政变囚禁了皇帝,西夏国内大乱。 梁太后何德何能?竟然敢膨胀到囚禁皇帝?这一切都还要从李元昊说起。 当年李元昊沉湎美色,把一个个女人纳入后宫,最终导致与太子宁令哥反目成仇被刺身死。李元昊死后,权相没藏讹宠和太后没藏氏掌权,没藏氏虽然贵为太后,却风流成性,与前夫的下属李守贵和一名皇宫卫士同时保持着情人关系。 李守贵是老情人,对于没藏氏这种一脚踏两船的行为非常不满,于是在一次没藏氏带着卫士情夫出游途中设下埋伏,杀掉了两人,事后又被没藏讹宠诛杀。 没藏氏死后,没藏讹宠独掌朝政,为了巩固自己的朝中地位,没藏讹宠把自己女儿嫁给了李谅祚。随着李谅祚逐渐长大,对皇后小没藏氏没什么兴趣,却爱上了没藏讹宠的儿媳妇梁氏。 也不知道西夏到底有没有礼仪教育,这男女关系都乱成什么鸟样了,成何体统,成何体统! 也许是皇帝天生自带光环,梁氏很快也爱上了皇帝,并开始了与李谅祚私通。纸里包不住火,两人私通很快被没藏讹宠发现,李谅祚也没藏讹宠之间关系日趋紧张。 随着矛盾逐渐激化,没藏讹宠开始谋划干掉李谅祚另立新君,可没藏讹宠也是心大,所有阴谋就在家商议,全然忘了儿媳妇已经是李谅祚的情人了。 梁氏将没藏讹宠的谋反计划全部告诉李谅祚,李谅祚当机立断先下手为强,提前准备好刀斧手,诏没藏讹宠进宫将其杀掉,接着又诛灭了没藏氏全家,小没藏皇后被废幽禁。 李谅祚没有亏待弃暗投明的梁氏,将她接进宫里立为皇后。梁氏进宫当皇后之后,小没藏皇后的处境更加悲惨,受尽屈辱,可即便是这样,李谅祚还是嫌她碍眼,终于在梁氏当了皇后不久处死了小没藏皇后。 诛杀了没藏氏一族后,李谅祚终于稳固了皇位,寻求向外扩张。可惜西夏在李元昊死后,这些年内斗不止国力空虚,根本组织不起来有效的兵力,在对北宋有限的几次骚扰战之后李谅祚意识到,向北向东向南都没指望了,只能向西发展发展。 李谅祚在西部取得了一定的战略成果,吐蕃河一带部落首领木征就归附了李谅祚,李谅祚终于把西夏势力延伸到了祁连山以西,得意洋洋,没想到几年之后木征又被王韶打趴下,河州也彻底成为北宋国土。 英宗治平四年,年纪二十一岁的李谅祚暴病而亡,儿子李秉常即位。由于李秉常年纪太小只有七岁,母亲梁太后临朝听政。 当年的偷情少妇,如今的摄政太后,梁太后感觉良好,但是光感觉良好是不够的,控制朝政就必须要控制群臣,梁太后摄政第一件事就是把弟弟梁乙埋任命为相国。 西夏又恢复到了李谅祚刚即位时的状态,太后和相国是一家人牢牢掌握朝政,皇帝毫无权力可言。可即便是这样,梁太后还是觉得不稳定,毕竟上一任太后没藏氏是党项人,而自己是汉人,汉人太后在西夏摄政,这怎么能服众呢? 原本李谅祚在位期间为了发展文化,废除了李元昊搞的那一大堆奇怪的蕃礼,一切礼仪全部按儒家经典来执行。而梁太后摄政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废除全部汉礼,恢复蕃礼。 朝鲜战争期间,美军有很多华裔,交战的时候大喊“不要开枪我是中国人”,骗的志愿军停火后疯狂火力压制,杀害大量志愿军战士。 心理学上管这种行为叫做“皈依者狂热”,就是说一个外来人员在加入一个新族群之后,为了获得族群的认可,可能会出现比族群普通人更狂热的尊崇族群的信仰,甚至成为族群里的极端分子,对离开的旧族群表现的更为残忍。 梁太后显然就是这么一个狂热的皈依者,仅仅恢复蕃礼完全无法满足她的预期,为了成为一名真正的党项人,必须要对旧族群汉人下手,而且下手必须要狠。 决心下狠手的梁太后没想到,有人已经先下手为强了。 治平四年十一月,就在李谅祚马上要不行了的时候,北宋青涧城(今陕西清涧县)守将种谔俘虏了西夏横山守将嵬名山,震惊西夏朝野。 横山主峰位于今天的陕西榆林市横山区,绵延数百里,是黄河几字形内侧的重要战略要冲,横山一丢,西夏首都兴庆府将直面北宋无险可守。由于战略意义太过重要,一向是宗室将领镇守。 横山守将嵬名山是西夏宗室的一名将领,因为朝中动荡,在外领兵一直也是战战兢兢生怕卷入政治斗争。其弟嵬名夷山早先已经投降宋军,投降之后又买通了嵬名山手下的侍卫,在嵬名夷山的带领下,种谔直奔嵬名山老巢,俩人恩威并施说动了嵬名山,带着兵和地一起投降了宋军。 种谔是名将种世衡的儿子,长大后受恩荫做了官,后来在军中屡立战功,受到推荐担任青涧城守将,以前打的都是防守反击战,而这次是他头一回主动与西夏交手。 孙子兵法里曾说过,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年轻的种谔运用了最高超的伐谋不战而屈人之兵,展现出了卓越的军事才能。 绥州(今陕西绥德县)位于横山地区,嵬名山一投降,绥州也就到了宋军手里,天上掉的馅儿饼当然不能拒绝,种谔直接就在绥州就地驻扎,不走了。 西夏朝廷得知嵬名山叛变很快做出应对,西夏四万大军进攻绥州,种谔让嵬名山率部示弱诈败,自己率中军埋伏,又安排副将燕达在侧翼埋伏,等夏军冲进包围圈之后突然围攻,把夏军打了个大败而归。 吃了瘪的西夏朝廷和梁太后不会善罢甘休,弟弟梁乙埋就任相国之后,朝政日趋稳定,梁太后终于迫不及待对宋开战。 从熙宁二年开始,在梁太后的主持下,西夏对宋夏边境的绥州、秦州、庆州等州县开始了无休无止的骚扰,在名将种谔、郭逵和燕达的反击下没捞着什么好处。 熙宁三年八月,屡败屡战的梁太后再次兴兵二十万攻打环庆路,宋军遭遇夏军主力突袭,环庆路宋军主帅郭庆、都监高敏全部战死,残部退回到环庆路各个州县据守不出,梁太后纵兵掳掠一番退兵。 宋军被打了个大败,神宗肯定也是不会就这么算了,安排次相韩绛亲自坐镇陕西,种谔作为副手,主持对西夏反击。韩绛来到陕西后,对种谔非常信任,把所有军事事务都委托给种谔,其他需要协调的都由自己亲自来协调。 有宰相大人亲自协调各路关系自己只需要带兵打仗,种谔简直如鱼得水,带着军队直扑西夏。 整个陕西对夏作战军队都归种谔节制,又有宰相解决后勤等后顾之忧,按说有这样得天独厚的条件,种谔完全可以寻找西夏主力决战,甚至直捣兴庆府。可种谔实在是太过谨慎了,竟然选择了当年范仲淹的战略,一路修筑堡寨,打算稳扎稳打tower rush进西夏首都。 当年韩琦反对范仲淹修筑水洛城,重要原因就是因为筑城花费太大,国家根本撑不起这样的战争,种谔现在再次筑城推进,即便有整个陕西来做支撑也很难持久。 熙宁四年正月,种谔率部在横山脚下陆续修筑了永乐川、赏捕岭(均在今陕西米脂县西北)两座城寨,然后派副将赵璞、燕达分别修筑了抚宁、三泉、吐浑川、开光岭、葮芦川(均在今陕西绥德县)五个城寨。 修完六座城寨种谔发现坏了,修城容易守城难,一气多出来七座城寨,要不要分兵驻守?分兵驻守了之后主力部队还怎么去与西夏决战? 来不及细想的种谔没有纠结,率军攻打西夏啰兀城(今陕西绥德县西北),啰兀城是西夏在横山最后一座城池孤掌难鸣,很快被攻破,拿下这座城之后种谔分兵两万驻守。 宋军一路筑城的行为终于引起了西夏反击,熙宁四年二月,相国梁乙埋率拆迁队攻打抚宁,种谔大肆筑城的恶果暴露了,燕达驻守啰兀城、其他的副将折继昌、高永能等人也都分别驻守在其他城寨,种谔自己也驻扎在别的城寨,一时之间谁也到不了抚宁共同抵御夏军。 种谔手下的宋军在一起,完全有实力与梁乙埋的夏军主力决战,可宋军分散到各个城寨里,每个城寨都无力抵挡夏军。 抚宁城很快就被打了下来,守军全军覆没。梁乙埋趁着士气旺盛继续进军拆迁,围攻边境顺宁寨(今陕西志丹县西北),守将景思立轻敌,派部将出城迎战结果出去几次被伏击几次,损兵折将只能龟缩防守。 这个景思立我们之前提过,后来熙河开边奉命时再次轻敌冒进被木征击败战死,看来这人的自大轻敌是习惯性的。 眼见打不过的景思立被围的焦头烂额,城里的一名姓李的妓女找到了她,自告奋勇说有退敌之策,景思立没当回事儿,你一个妓女能让敌人几万大军退兵这不纯熟胡诌么?可妓女李姑娘告诉景思立,说西夏的梁太后以前在边境讨生活的时候她认识,梁太后做过的那些龌龊事她都知道,只要她站上城头向夏军喊话,夏军肯定退兵。 一脸懵逼的景思立也没什么别的好办法,本着死马当活马医的想法同意了李姑娘的方案。 李姑娘站上城墙,撸起袖子开骂,骂的全是梁太后的龌龊事,跟这个男人乱搞那个情夫私通之类的,由于李姑娘的特殊职业属性,对于奸情描述格外详细,堪比黄色小说,围城的夏军都被吸引了过来,一个个听故事都听得津津有味。 李姑娘在上面星光闪耀,梁乙埋在下面气急败坏,说的都是他亲姐的丑闻,这可不能让她接着骂下去。连忙派弓箭手去射,也不知道是西夏的弓箭手水平太差还是故意射不准,反正就顺宁寨这种简陋的城墙愣是没射中李姑娘,反而还激发了她的斗志,骂的更起劲儿了。 梁乙埋终于忍无可忍,再这么下去姐姐要成军队的笑柄了,下令全军撤退,转攻啰兀城。 啰兀城有两万宋军驻守,是当时几座城寨中守军最多的,但即便是这样也多不过梁乙埋的夏军主力。夏军进攻路上抓获了一名叫做崔达的基层军官,梁乙埋告诉崔达,等到了啰兀城下时你去喊话劝降宋军,就说城外宋军已经被全歼,叫守军赶紧投降,事后重重有赏。 崔达满口答应,到了城下对着城头大喊,贼军人少,粮草也不足,马上就会退兵,大家一定要坚持住。 梁乙埋大怒,当场砍了崔达,然后把崔达碎尸。 西夏大军围困啰兀城,燕达在城中防守,僵持不下时朝廷诏书来了,决定放弃啰兀城,让燕达率军突围撤走。 关于啰兀城,朝廷早就吵成一团,其中最关键就在于钱。 种谔新筑七座城寨之后,由于远离大后方,需要转运大量粮草,给陕西几路造成了极其沉重的负担,即使是当时熙宁变法已经挣了不少钱,朝廷仍然非常吃力,陕西当地百姓更是承担了沉重的赋税,再这样下去西夏没打趴下,国内先趴下了。 朝廷吵完之后做出决策,放弃啰兀城,适当收缩,不再筑城推进,等待机会毕其功于一役打入西夏直奔兴庆府,主力对决打灭国战。 朝廷的决策其实没问题,可诏书此时传到前线可是坑了燕达,围城中突围撤军本来就容易演变成大溃败,而且现在城外围攻的夏军兵力远超宋军,这时候突围,九死一生。 可军令如山必须执行,燕达无奈率军突出西夏包围,夏军出乎意料的没怎么抵抗就让燕达冲了出来。 突围成功的宋军奋力向宋朝边境撤退,燕达为了减少损失,撤退的时候带了不少粮草辎重,没想到梁乙埋在宋军撤退路上已经设好了埋伏,宋军中伏大败,大量的辎重又拖累了军队突围撤退的速度,最终宋军几乎全军覆没,燕达率少量残兵败将逃了回来。 梁乙埋此次出兵接连取得胜利,但西夏限于国力也已经无法再支持他接着打下去了,拿下啰兀城之后梁太后修书一封向神宗谢罪,神宗眼见局势一时之间难有变化,也就同意了议和,两国暂时停火。 新法内讧 神宗在等待进攻西夏的时机,为了充分利用将来的进攻时机,必须富国强兵,打造一支强大的军队。 王安石离京之前,为了新法能够继续贯彻,特地推荐了韩绛接任首相、安排吕惠卿升任参知政事。韩绛是王安石的政治同盟,吕惠卿是王安石的心腹骨干,有这两人在中书,可以确保新法继续贯彻执行。 可就在王安石离任后不久,韩绛发现吕惠卿这位副宰相不对劲儿,除了处处与自己对着干之外,他似乎开始对王安石落井下石了。 导火索还是之前上梳《流民图》的郑侠,这哥们儿搞了一次骚操作自以为扳倒了王安石,开始膨胀起来。眼见着韩绛吕惠卿执政新法对新法萧规曹随,郑侠那颗不安的心再次跳动起来,上梳一副《正直君子邪曲小人事业图》,里面画的一边是魏征、姚崇、宋景,一边是李林甫、卢祀,然后在奏疏里讽刺吕惠卿就是李林甫。 魏征姚崇宋景大家都熟的,唐朝着名贤臣,李林甫大家也知道,口蜜腹剑大奸臣。卢祀我也单独介绍一下吧,这位也是个奸臣,之前我们不是讲过颜真卿牺牲殉国么,当时给皇帝唐德宗进献谗言让颜真卿身陷敌营的就是卢祀。 吕惠卿不是王安石,王安石可以尽量团结大多数减少对立面,吕惠卿不行,一定要有仇必报。郑侠的奏疏一上来,他就授意谏官弹劾,直接把人贬出开封。但贬谪完郑侠之后吕惠卿并没有收手,而是把王安国也打成郑侠同党,一并贬出了开封。 王安国是王安石的弟弟,熙宁变法期间一直反对新法,尤其对吕惠卿反感,曾经多次劝说王安石远离吕惠卿,吕惠卿一直怀恨在心,王安石一走,吕惠卿借刀杀人,报了当年的不待见之仇。 俗话说宰相肚里能撑船,可吕惠卿这位副宰相却表现得斤斤计较睚眦必报,王安国就算对你吕惠卿再有意见,变法过程中从未有过实质性的干涉,况且现在哥哥王安石都已经罢相了,这个时刻有必要对王安国下手吗? 有必要,太有必要了,连续打击郑侠和王安国后,吕惠卿揭开了他真正的要打击的对象-王安石。 熙宁八年正月,余姚县主簿李逢遭人弹劾诽谤朝廷,原本按律只需要贬谪就行了,可御史在调查案件时发现李逢与道士李士宁过从甚密,顺藤摸瓜审理李士宁,李士宁交代自己与赵世居来往密切,这下案情严重了。 赵世居是宋太祖赵匡胤的后代,由于宋太宗赵光义登基后一系列可疑的表现,后世对太宗系的皇位来路一直有非议,认为太宗系抢了太祖系的皇位。 赵世居也是这么认为的,在于李士宁交往中,多次提到天下应该有太祖系子孙继承,李士宁非常认同赵世居的想法,两人意气相投,李士宁还把自己贴身的一把宝刀送给赵世居,鼓励赵世居继承大业。 查案的御史做梦都没想到居然能查出来这种案情,已经完全超出自己的处理权限,马上汇报给神宗。神宗大怒,将涉案的主簿李逢、赵世居等人全部处死,赵世居子孙免除一死,但开除出宗室监禁终生,妻女全部发配为尼。 涉案人员处理了,但是其中的道士李士宁还有一层关系十分棘手:他是王安石的好朋友。 李士宁与王安石很早就认识了,两人私交甚好,王安石还专门写过诗表达了两人深厚友谊。王安石在开封当宰相时李士宁曾经在王安石家住过一阵子,很多官员为了靠近王安石都来巴结李士宁,李士宁也曾一度成为开封的红人。 因为与王安石的这一层关系,让吕惠卿意识到,彻底扳倒王安石的机会来了。 李士宁败露后,吕惠卿授意办案人员询问他与王安石在谋反案件中的来往,李士宁坚决否认王安石参与其中。后来经过神宗亲自干预过问,李士宁最终被定罪,判流放编管。 从整个谋反案来看,李士宁可以算是谋反中的主要犯罪人员,这种主犯能够免死,只因一个原因:托了王安石的福。治了李士宁的罪,那是不是就要治王安石结交李士宁的罪? 以神宗对王安石的信任,哪怕放李士宁一条生路,也不能把王安石牵涉进来。 谋反案的处理结果已经说明了神宗的态度,但吕惠卿还不停提醒神宗李士宁与王安石关系密切,不可不察。 韩绛坐不住了,以执政能力论自己与王安石相去甚远,就是跟吕惠卿相比也比不过,能坐到首相位置上主要是因为学识高、人品正、资历老、性格稳重等这些传统士大夫的优点,加上支持新法,属于高级文官中少有的新党,自然而然也成为神宗的重要倚重对象。 新法执行才几年,根基还不稳,王安石才刚刚罢相,吕惠卿就开始给王安石罗织罪名。结合吕惠卿在变法中的突出表现不由得让人怀疑,他到底是拥护变法还是借助变法谋求权力? 王安石虽然不在朝中,但威望依然很高,朝中大臣很多受到过王安石的提点,甚至不少大臣就是因为王安石的个人魅力才支持的新法,吕惠卿想要攫取最高权力,韩绛根本构不成威胁,可王安石一定要除去。 韩绛忧心忡忡的告诉了神宗自己的担心,提醒神宗新法的实行一定不能离开王安石,现在王安石远离京城所有的攻击都在指向他,表面上是攻击王安石,实际上是在攻击新法。 想要保住革命果实,只有一个办法,就是诏王安石回京。 韩绛一语点醒神宗,于是神宗派使者远赴江宁诏令王安石回京复职。 曾经淡泊名利,当年屡辞朝廷任命的王安石接到诏令没有丝毫迟疑,星夜奔赴开封,他的肩上担负着大宋王朝的国计和千万百姓的民生。 熙宁八年二月,王安石官复原职任首相,韩绛退居次相,吕惠卿得知王安石回朝后大失所望,原本升任同平章事的美梦落空,曾经的王安石是自己的贵人兼恩师,提携自己进入中书,而现在的王安石却是他通往权力巅峰的绊脚石,副宰相吕惠卿暗下决心,一定要斗倒王安石,当上首相。 吕惠卿还没开始动手,王安石和韩绛两位宰相先杠起来了。 起因来自于制置三司条例司里一个负责执行市易法的部门,叫提举市易司,这个部门原来的长官叫做刘佐,能力很强,任职期间部门业绩非常好。后来因为用人失察被弹劾贬官,提举市易司换了好几任长官,业绩全部一塌糊涂,根本无法让部门有效运转。 王安石就提议,还把刘佐召回来担任提举市易司的长官,对国家对他自己都有好处。韩绛不同意,说刘佐是因为失职被贬,按律贬谪期内不能官复原职,坚决反对重新任用刘佐。 韩绛反对的很坚决,王安石就给他解释说,刘佐当年遭贬也并不是特别恶劣的罪名,仅仅是用人失察,他本人的品行还是没问题的,国家正是用人之际,不应该浪费人才。 神宗赞同王安石的意见,不过考虑到韩绛的建议,提了个折中的方案,就是先让刘佐回来代理提举市易司的领导工作,等贬谪期结束了再给他官复原职。 神宗的提议充分体现出了一个优秀政治家解决问题的水平,在不违反制度的前提下灵活选用人才为国家做事,在当时的情况下可以说是最优解。 然而即使是这样韩绛依然不同意,坚决不同意起用刘佐,并当场提出了辞职。 一出简单的人事问题引起两位宰相政见对立,神宗最后也不置可否,刘佐的任命暂时搁置。 刘佐的任命搁置后,韩绛再次提出辞职,神宗不再挽留,韩绛罢相离京。 按说王安石此次官复原职,有韩绛的一份功劳,可朝政毕竟不是儿戏,重大的执政分歧掺杂不得半点儿个人感情,即使是王安石的政治盟友也只能黯然下课。 政治盟友韩绛如此,心腹下属吕惠卿也是如此。 吕惠卿自王安石还朝以来,仿佛手脚上了束缚一样,再也没有了往日推行新法的那股精气神儿。而就在这个时候弟弟吕升卿因为诋毁王安石被朝廷贬官逐出京城,王安石与吕惠卿的关系也紧张起来,吕惠卿便找到神宗,主动提出辞职。 神宗爱才心切,安慰吕惠卿,王安石用人一向唯才是用,不会因为弟弟吕升卿的事情连累到你,不必多虑。 吕惠卿解释说自己辞官也并非全因为弟弟获罪牵连,而是王安石回朝之后以自己的那一套着作理论作为真理,越来越专权,朝堂上已经没人敢提反对意见,自己也是多次劝他不要这么专横但没有效果,既然如此不如辞官。 神宗突然来了兴趣,据他了解,王安石的经义着作本身就是当年经过翰林学士和国子监讨论分析过的,有比较高的思想价值和文学价值,否则也不会受到包括司马光等大佬们的肯定。 吕惠卿虽然也是进士出身,但论学问水平比司马光比苏轼等人差远了,司马光苏轼都是有名的旧党,在反对新法最激烈的时候都没有反对过王安石的文学理论着作,足见着作本身的价值。 那么吕惠卿到底为什么突然拿着作理论做文章说王安石专权呢?神宗追问之下,吕惠卿依然坚持是因为理论主张不同造成的分歧。既然没什么不可调和的矛盾,鸡毛蒜皮的小事神宗也懒得管,敷衍吕惠卿一番了事。 事实证明,吕惠卿自请罢相也许才是最优解,因为紧接着谏官就开始不停弹劾吕惠卿的违法事迹。 在宋史里,吕惠卿是被放在《奸臣传》中的,被打成奸臣不是因为改革变法政治斗争得罪旧党,而是吕惠卿这个人品行真的不行。 吕惠卿的小舅子叫方希觉,学习不行考不中进士又想当官,吕惠卿就托关系给他跑了个官。接着又利用权势给方希觉揽功帮他升迁,帮他打击竞争对手,搞得方希觉任职当地乌烟瘴气。 吕惠卿的舅舅郑膺在老家侵占老百姓田产,当地的提刑查办郑膺,结果中途被吕惠卿安排调走,接着又给这名提刑罗织罪名贬官。 吕惠卿的另一名小舅子叫方希益,任职大理寺负责给罪犯判刑。结果判错了案子冤杀了人,吕惠卿又找人伪造档案证据给被杀的人制造罪名,最终帮方希益摆平的渎职行为。 像上面这些违法犯罪行为还有很多,全部证据确凿。王安石不在时吕惠卿把持朝政弹劾的声音都被压了下去,王安石回来后,所有弹劾吕惠卿的奏疏像雪片一样送到中书和神宗跟前。 吕惠卿这下实在扛不住了,再不辞职谏官们的实锤非要把他锤死。终于在熙宁八年十月,吕惠卿罢相离京。 如果说吕惠卿的罢相贬谪还在王安石可控范围之内的话,那么接下来章惇的贬谪离京就意味着新党的分崩离析,即使王安石也难以阻止了。 就在吕惠卿被贬之后,御史中丞邓绾上梳弹劾三司使章惇,说章惇是吕惠卿同党,吕惠卿做的那些坏事很多章惇也有参与,现在首恶吕惠卿已经被罢相,从犯章惇也应该处理。 邓绾的突然发难令王安石措手不及,吕惠卿自王安石回朝以来心态变化王安石看在眼里,知道已经不能再信任,可章惇仍然是新党的骨干,而且是王安石一手提拔起来的,工作一直尽职尽责。 章惇如果被弹劾贬谪,新法的推行将大大受阻,毕竟新法的核心在于理财,而章惇就是个出色的理财专家。作为熙宁变法的临时机构,制置三司条例司在新法条文全部出台后,熙宁四年已经撤销,帝国经济管理重新回到三司。曾布倒戈反对新法后,正是由于章惇紧急赴任才使得三司工作平稳有序过渡,没有对新法造成影响。 其实章惇被弹劾并不稀罕,新法的骨干成员就没少被弹劾过,但问题就出在弹劾他的御史中丞邓绾身上,因为这位邓绾是新党官员。 与吕惠卿一样,邓绾也是通过“自荐”的方式认识的王安石,当初在地方上上梳赞同新法,进京述职时见到王安石陈述了自己对新法的看法受到王安石赞同,后来在王安石的安排下进入司农寺工作,负责方田均税法、农田水利法等新法的执行。 奸臣一般能力都很强,邓绾也是这样,在司农寺工作的几年政绩卓然被连续提拔,王安石第一次罢相前已经做到了御史中丞的官职。 王安石第一次罢相期间吕惠卿主持朝政,邓绾就巴结吕惠卿,王安石回朝之后邓绾觉得吕惠卿要失势,于是主动上梳弹劾吕惠卿。吕惠卿被罢官之后,邓绾觉得还不够,要把吕惠卿的同党章惇也弹劾罢官。 鉴于吕惠卿名声实在太臭,被牵连进去的章惇实在颜面无光,只好主动请辞罢官离京。 但是邓绾可能忘了,无论是吕惠卿还是章惇甚至于他自己,原本是应该团结在王安石身边一心推行新法的,虽然吕惠卿思想抛锚被赶出朝廷,可他与章惇并不存在吕惠卿那种私德问题,怎么就起了内讧了呢? 叛徒总是不招人待见的,就在章惇被贬不久后,御史中丞邓绾也被罢了官,贬出了开封。 回京不到半年时间,副宰相吕惠卿、三司使章惇、御史中丞邓绾这些新党的高级官员因为内讧纷纷遭贬,连续的变故让王安石疲惫不堪,逐渐萌生了去意。王安石并非一个没有追求的人,熙宁八年的神宗已经近而立之年,在上一次王安石罢相期间,新法的所有推行被安排的井井有条,眼见自己的改革成果后继有人,也该急流勇退了。 树欲静而风不止,王安石想急流勇退,但吕惠卿却想把王安石扫地出门。 熙宁九年六月,已经被贬陈州(今河南周口市淮阳区)的吕惠卿上梳,弹劾王安石和邓绾非法结交,原因是之前邓绾多次弹劾的行文与中书的敕令如出一辙,很有可能存在串通行为。 在宋朝,宰执班子与谏官班子是有回避的制度的,谏官的设计之初最大的作用就是为了防止宰相专权,所以二者绝不能存在私交,不管是东府的同平章事、参知政事,还是西府的枢密使、枢密副使,统统都不行。 吕惠卿一上梳,神宗马上安排调查,调查之后发现确有其事,邓绾的奏疏与中书的敕令存在大量相似的行文措辞。 换句话说,不是邓绾抄袭王安石就是王安石抄袭邓绾。 邓绾是御史中丞,是谏官老大,如果谏官老大跟宰相勾结,那皇帝还怎么控制朝政? 神宗把吕惠卿的弹劾拿给王安石,问他什么情况,王安石完全不知情,但当王安石看到邓绾奏疏里出现的大量熟悉的行文后便大概猜到了一二,回到家里一问,原来儿子王雱一向厌恶吕惠卿,吕惠卿被弹劾时,王雱想一次性把吕惠卿罪状都放出来,于是就把中书的很多文件拿给亲信练亨甫和吕嘉问两个人,让两人向御史中丞邓绾通风报信,弹劾吕惠卿。 邓绾也是蠢,文件拿出来哪怕你换个说法,现在自媒体抄袭都讲究洗稿,学生写论文到最后也要降重,结果邓绾就采用了最原始作死的方法,原文照抄,弹劾了吕惠卿。 得知原委的王安石把儿子大骂了一顿,然后赶紧回去给神宗请罪,神宗倒也没怪王安石,这次风波就这么有惊无险的过去。 王安石以为事情过去了,可接下来的发展又超出了他的预料。儿子王雱被王安石大骂了一顿后一病不起,接着背上生疮,再接着病情恶化,病死了。 一通怒骂把儿子骂死了,王安石陷入了深深的自责和悲伤中。王安石有两个儿子,大儿子王雱从小跟着王安石长大,父子俩感情很深。也许是爱子心切,王安石对王雱的教育并不是很到位,史书记载,王雱彪悍阴刻,狂妄不羁,还小心眼儿,新法过程中王安石对反对变法的旧党采取冷处理,只要不干预新法推行一律不理睬。王雱却主张党同伐异,特别是旧党的代表人物韩琦富弼等人,要斩首示众才能震慑天下。 小心眼儿的王雱在父亲的溺爱之下读书学习,考中进士,进入馆阁,甚至成为太子的老师,可一直到王雱三十多了还是那么狂妄刻薄,吕惠卿已经失势了,又何必跳出来踩一脚? 稚嫩的王雱只想要打击政敌,却不懂得政治斗争的基本法则,没有王安石的保护,王雱在残酷的官场权谋戏里上活不过一集。 饶是儿子再怎么不好,那也是父亲的心头肉,王雱的死给王安石造成了巨大的打击,丧事过后,王安石再一次上梳请辞,神宗也明白王安石已经身心俱疲,无奈之下只好同意王安石罢相。 熙宁九年十月,五十六岁的王安石罢相再次回到江宁府,从熙宁元年离开江宁进京主政,到八年后罢相回到江宁,王安石用短短八年时间,完全改变了一个国家的财政和命运。 后世一提起王安石变法,第一个印象就是变法失败了,其实这都是仅仅从王安石个人际遇和后来新党官员的贬谪来看的,拔高格局,从整个国家的视角来看,王安石的变法不仅没有失败,反而极为成功。 通过实行新法,北宋帝国在短短的时间内聚集起了巨额的财富,之前我们讲过仁宗朝英宗朝时期北宋年收入6000多万贯钱而且已经入不敷出,变法后,国家财政情况大为改观,即使后来经过对夏战争的大量消耗,到了哲宗朝时期,地方上的仓库、坊场堆积的钱粮仍然超过了5000万贯,加上中央府库中钱粮总计超过了1亿贯,给国家提供了充足的资金支持。 不客气的说,要不是熙宁变法攒下来的这些钱,就凭后来宋徽宗那股折腾劲儿,艮岳花石纲可劲儿的造,都不用金兵打过来,国家老早就破产重组了。 上个世纪三十年代,美国遭遇经济危机,为了刺激经济恢复采取了一系列新政措施,其中有一项措施就是建立大规模的农业信贷公司给农民发放贷款,农民收获后还贷,取得了良好的效果。当时的美国农业部长华莱士访华期间曾提起过,中国古代的青苗法就是农业贷款的雏形,他们的政策无非是运用现代金融手段和国家行政力量帮助农民度过难关,归根到底还是在模仿青苗法。 想改革,王安石就是我们永远的老师。 王安石一生政绩出色位极人臣,但就是这样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王相公,却只有一个妻子,这在封建社会是很罕见的。王安石早年担任知制诰时,妻子吴氏曾经给王安石买过一个侍妾,家里突然多了一个人王安石很纳闷,就问姑娘怎么到家里的,侍妾回答夫人把自己买来伺候大人的。 王安石仔细盘问,得知了侍妾丈夫本是军人,由于押船运送军马时翻了船,损失了大量军马需要赔,但是小两口把全家都抵出去了仍然还差九十万钱,侍妾无奈只好卖身救夫。 王安石吩咐侍妾把丈夫叫来,告诉两人侍妾不用在家里伺候他了,并让家里人取了九十万钱送给小两口,嘱咐小两口回去好好过日子。 不爱财不好色的王安石罢相回到江宁后,开始了一种极为闲散的生活,为了避开市井喧嚣,他在钟山下辟了一块园子号称“半山园”隐居起来,每天出门骑一头驴子,揣几块饼子,驴子给他驼到哪儿他就去哪儿,饿了就吃饼,人吃饼,驴子也吃饼。 王安石在江宁整整隐居十年,这十年里他不问世事,又屡屡婉拒朝廷的封赏,在他离开朝廷之后的神宗元丰年间,一切都是按照熙宁变法时期的法度执行,从这个角度上讲,王安石完全称得上是功成身退,即使罢相了也没留遗憾。 政治上没有遗憾,感情上却异常悲凉,王雱死后,王安石一直沉浸在悲痛之中。晚年居住在半山园中,曾有一夜梦见王雱身负枷锁如同囚犯,王安石梦醒之后再次悲从中来,将半山园改为寺庙,只求能为儿子多一份功德。 由于担任宰相期间非常固执,当时同僚们给王安石起了个外号叫“拗相公”,哲宗即位的元佑元年(公元1086年),六十六岁的王安石病逝于江宁,为大宋斗转星移、扭转乾坤后,拗相公终于谢幕。 有宋一代最伟大的政治家为国家奉献了一生的心血,现在,他要去另一个世界与儿子团聚了。 乌台诗案 随着王安石淡出中央,神宗开始亲自推行改革落实新法,套用一句很时髦的话就叫做“要把改革进行到底”。 王安石在的时候,国库收入增加,实现了“开源”。王安石离开后,神宗琢磨起了如何改革官制减少官员数量,实现“节流”。 如何裁撤冗官是个大问题,一旦做不好与官僚集团矛盾激化,将会对皇权造成严重威胁,神宗在元丰初年一直没敢贸然启动官制改革,害怕引起动荡。 神宗害怕皇权受到威胁,但偏偏有人主动威胁皇权。元丰二年四月开始,不断有谏官上疏弹劾远在湖州任职的苏轼,说苏轼诽谤朝廷,攻击新法。 说起来,距上次神宗看到苏轼的名字已经过去了八年了。八年前,前途无量的阁臣苏轼因不满新法自请罢官去了外地做官,而他这八年在外地任职期间可以称得上是颇有建树。 离京之后苏轼第一站去了密州(今山东诸城市),接着调任徐州。在徐州时恰逢黄河水灾,暴涨的洪水冲到了徐州城脚下,下属都劝苏轼赶紧逃命,苏轼严厉说到, 我是此地父母官守城有责,绝不能丢下徐州城不管。 在苏轼的调度安排下,徐州当地的驻军也参与进抗洪抢险,为了减少洪水向城内灌注,苏轼带领大家冒死把沙袋堵在城外漏水的缺口处,这样大水一来把沙袋压实,反而把缺口堵的紧紧的,大大减少了城墙渗水。 不辞劳苦的巡查加上智慧再加上大无畏的牺牲精神,最终徐州城百姓在苏轼带领下挡住了洪水的进攻,城市安然无恙。 抗洪抢险完了之后,苏轼又在徐州修建了一系列的抗洪工事,接着奉命调任湖州,就任湖州知州后,苏轼依惯例给朝廷上了一道谢表。 就是这道谢表,掀起了谏官们对苏轼的攻击浪潮。弹劾苏轼的谏官实在太多,其中头衔最高的是御史中丞李定。 李定这么恨苏轼,要说也跟苏轼自己作妖有关。当年李定母亲去世但新法施行走不开,旧党就弹劾李定不服母丧赖在朝中不走,这事儿本来跟苏轼半毛钱关系没有,可苏轼就是看不惯。 行,你看不惯你也写奏疏弹劾李定,苏轼偏不,写文章嘲讽李定。苏轼的文坛地位大家都懂的,他要是明着来可能还不算啥,他这么一嘲讽,李定出名了。但墙头挂粪桶,出的名臭名远扬,李定恨不得亲手宰了苏轼。 回到谢表本身,苏轼在谢表里说, 知其愚不适时,难以追陪新进;察其老不生事,或能牧养小民。 李定就说了,不适时?现在正是新法实行的年代,怎么就不适时了?朝廷里新进的官员都是新党,你苏轼不能追陪是几个意思?不还是反对新法吗?老不生事又是什么意思?意思就是你们旧党受了委屈,现在不敢吭声,只能委曲求全的生活吗? 苏轼的《答湖州谢表》我看过,文辞优美语言精练,文章的主要意思是陈述了自己才疏学浅不能在朝中胜任,只能在地方上做一些微小的工作报答皇恩。 要说这文章好吧,确实好,大家可以搜搜百度就能搜出来,苏学士的文笔真的是太好了,才华隔着屏幕都能溢出来,文章读起来朗朗上口,内涵与韵律俱佳。 要说这文章不好吧,说实话有点儿酸,读完了都能感受到苏轼这个大文豪的酸味儿,皇上啊我这水平是真不行啊,我就活该在各地辗转,朝廷里只有你相中的那些人才有资格执政,我肯定是不行啦。 就差给神宗说,皇上啊你咋就那么喜欢王安石呢?你咋就不喜欢我呢?我跟王安石你选一个吧。 酸不溜秋的苏东坡叫人忍俊不禁,可到了谏官那儿就不是忍俊不禁了,是赶尽杀绝。 以李定为首的台谏官员对苏轼实施了添油加醋式的弹劾,并且在奏疏里发挥了天马行空的想象力,拼了命的泼脏水,终于让神宗觉得,苏轼是不是真的有问题? 真的假不了,为了把事情调查清楚,神宗安排御史台亲自办理此案,把苏轼从湖州请回来,好好唠唠。 元丰二年七月,御史台派人千里奔赴湖州,带回疑犯苏轼回京,将其投进了御史台狱。御史台在汉朝时种了很多柏树,又有大量乌鸦在树上筑巢,所以御史台又称乌台,苏轼因诗文下御史台狱,此案又称乌台诗案。 苏轼被下狱后,谏官们发挥了掘地三尺的精神,把苏轼以前的大量诗文都揪了出来,生拉硬拽的把其中词句定为攻击新法、攻击朝廷的罪证。 一句话,就是瞎几把扯。 由于苏轼是国家高级官员,御史台不敢用刑,于是就言语恐吓、辱骂、污蔑附带着无休无止的审讯,晚上不让睡觉等等下三滥手段,就这么审了三个月,御史台审出结论了,准备给苏轼定罪。 按照御史台的意见,苏轼就是死罪,可最终苏轼的判决结果出来,却是流放两年,但朝廷法外开恩只判处贬谪黄州。 真是怪了,御史台都能直接抓人权势熏天,想要搞死苏轼还不简单吗? 不简单,因为大宋王朝是彻彻底底的法治社会,任何人任何机构都不能跳出法治的范围之外给人治罪,哪怕你再怎么权势熏天。 在之前王安石司马光因为阿云案对喷的时候我们介绍过北宋的刑审制度,案犯经过有关部门侦办案情后,需要由刑部审刑院复核案件,再由办案部门提起公诉,最后由大理寺最终判处。 御史台的调查报告经过审刑院复核后,剔除了大量牵强附会的说辞,给御史台的结论来了个大缩水,大理寺拿到御史台的调查报告和审刑院的复核报告后,按照法律严格执行,最终得出了流放两年,但复核特赦条款免罪的结论。 辛辛苦苦罗织了一大堆罪名居然被大理寺给搅黄了,李定简直怒不可遏,接连上疏要求对苏轼严惩,不能特赦而一定要诛杀。同时也对大理寺进行了弹劾,斥责大理寺判决结果无法惩戒苏轼的大逆不道行为。 不过很可惜,御史台后来的这些弹劾只是打嘴炮,无法从法理上驳倒审刑院和大理寺的结论,事实胜于雄辩,法律自有准绳,既然已经有了明确的结果了,那就按大理寺的判决执行吧。 但是神宗犹豫了,元丰年间神宗已经在亲自主持新法的推行,苏轼诽谤朝政以前是攻击王安石,现在简直就是赤裸裸攻击自己,就这么放过苏轼,是不是太便宜他了? 神宗还在犹豫中,一封来自江宁的奏疏送到了面前,从不过问朝政的王安石劝谏神宗放过苏轼,“岂有圣世而杀才士乎?” 屡屡与苏轼政见不合的王安石都能如此宽宏大量,当皇帝的难道就真的容不下一个苏轼吗?表面臣子实际老师的王安石触动了神宗的心,避免了错杀忠良。 元丰二年十二月底,苏轼的判决结果宣布,贬谪为黄州团练使。 宦海沉浮和人生的起起落落给苏轼带来了坎坷曲折的感情经历,这些悲苦的感情经历也给他的诗词创作带来了大量的素材,乌台诗案案发前他在密州任职期间,回首自己遭贬外放和去世已逾十年的妻子王弗,写下了那首千古名篇《江城子》。 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 王弗死后,在苏轼身边陪伴他的是王弗的妹妹王闰之,无论后来在多地奔波或是遭诬陷下狱,王闰之都与姐姐一样对苏轼不离不弃始终相伴。 苏轼出狱之后,王闰之陪伴苏轼前往黄州谪居,在她的陪伴和照料下,苏轼逐渐从乌台诗案时那种万念俱灰的状态中走了出来。 官场失意,文坛耀眼,在黄州的数年里,苏轼在文学领域又达到了一个巅峰,元丰五年,黄州当地过寒食节,苏轼有感而发挥毫泼墨,写下了着名的《寒食帖》。 后来苏轼离开黄州时,由于走得匆忙没来得及带《寒食帖》,被当地官员得到,再后来又被其他收藏家收藏,到了元符年间,苏轼的徒弟兼好友黄庭坚见到这幅字,悲喜交加,为字题注,于是这幅字上就有了当世两名最顶尖的书法家字迹。 书法大家苏黄米蔡,《寒食帖》独占两个,就比如一个球队里同时有了梅西和c罗,这球队已经是传奇。 再后来,《寒食帖》在朝代交替中幸免于难,清末流落到日本,日本友人后来归还给我国,现珍藏于台北故宫博物馆。 大家还记得吗?上次提到颜真卿《祭侄文稿》的时候就说过,珍藏在台北故宫博物馆,大家都记好了,还有一件国宝隔着海峡在台北珍藏着呢。 《寒食帖》的书法艺术我就不多论述了,书法圈子里这可是顶级作品,《寒食帖》本身与王羲之《兰亭集序》和颜真卿《祭侄文稿》并称天下三大行书,由于年代太过久远,《兰亭集序》现存已无真本,但是《祭侄文稿》和《寒食帖》都是真本, 除了书法瑰宝《寒食帖》之外,苏轼在黄州时期还写下了许多其他诗作:《前赤壁赋》《念奴娇赤壁怀古》我就不一一赘述了,反正大家都会背。 人生如梦,一樽还酹江月。 谪居的苏轼不会等待太久,苏学士之名天下皆知,学士还会东山再起。 五路伐夏 安排完大刺儿头苏轼,神宗开始琢磨着实现大宋王朝伟大复兴的第一步,灭西夏。按照他的战略构想,先灭西夏,再收幽云,再复辽东,再图西域。这张饼有些大,但是第一个一定是西夏。 西夏虽然国力稍弱,但毕竟也立国四十多年了,国家法度、机构健全,百姓有着明确的国家观念,而且跟中原内地语言文字都不通了,想轻易征服哪有那么简单。 熙宁变法之后,国家攒了很多钱,在后勤和国力上完全够跟西夏干一仗,但西夏稳定的局势一直让神宗很难下定决心出兵,王安石离开之后的元丰年间,神宗越来越沉稳,他知道想要灭亡一个主权国家,必须要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 天时地利人和三个因素里,天时最为重要,元丰四年五月,天时来了。西夏边将向北宋朝廷上疏,国家内乱,太后谋反幽禁皇帝,请求北宋发兵讨伐太后。 接到奏疏的神宗有点儿迷,最近关于西夏内乱的奏报已经好几封了,众说纷纭也不知道到底乱成了什么样子,现在西夏边将亲自上疏,恐怕是真的乱成一锅粥了。 此时不发兵灭夏更待何时? 冲动之后,神宗经过谨慎考虑,派人给西夏送去了国书,国书里也没什么特别的,就是问候问候西夏皇帝李秉常,哥们儿你最近还好吗? 这封不怀好意的国书如同泥牛入海,没有任何回音。 你见过一个国家外交部瘫痪的吗?西夏就是这样,国书传达完之后神宗明白了,西夏这回是真有难了。趁你病要你命,要灭西夏就在此时,犹豫就会败北。 从一国之君的角度来看,派兵打仗最重要的就是安排合适的将领出征,汉军唐军再能打,没有卫青霍去病和李婧侯君集,照样打不过匈奴突厥。 三军易得,一将难求。 神宗朝最能打的无疑就是王韶,毕竟熙河开边征战千里,回朝之后河州被围还能千里奔袭回去一举全歼木征军队,这战绩跟卫霍相比是差点儿火候,但放在北宋历史上那就是不世出的名将,狄青以后就这一个。 可问题是,元丰四年六月,王韶病逝。 出师未捷身先死,长使英雄泪满襟。王韶虽然病逝,伐夏大计不能耽误,神宗经过慎重考虑,选择了李宪担任主帅。 李宪是个宦官。 枢密使孙固一听说神宗安排宦官做主帅,当时就明确反对,问神宗,灭国这种天大的事,用一名宦官做主帅,难道文武百官士大夫们就不能为国尽忠了吗? 孙固虽然强力反对李宪做主帅,但神宗的安排其实是有道理的,李宪虽然是宦官,但有宋一代能打的宦官比比皆是,李宪就是其中的佼佼者。王韶熙河开边时,李宪是王韶最重要的助手,跟随李宪打了很多仗,与木征决战时更是身先士卒拼死作战。王韶回朝担任枢密副使后,李宪更是独自负责熙河路的军务,多次打退吐蕃诸部的进犯。 可以说,无论从哪个角度来看,李宪都是伐夏主帅的最佳人选,孙固的反对纯粹是攻击人家身体缺陷,宦官怎么了?宦官就不能报效国家战死沙场吗?你孙固军界第一大佬你怎么不亲自领兵去伐夏呢? 在枢密院的强烈反对下,神宗不得不做出妥协,李宪不能总领征夏大军对吧,那我让李宪领一路,另外再额外派四路共计五路大军,分别从五个方向进攻西夏,这总行了吧。 孙固再次反对,五路大军出征而无统一主帅,根本无法协调指挥,大军必出乱子。 神宗问孙固,主帅李宪你说是宦官不让用,五路并进不设主帅你又不让打,你说该派谁任主帅? 吕公着当时也已经从地方回到中央任知枢密院事,一听神宗这么说赶紧接话,既然没人可用,那咱就不打了吧。 孙固一看好同事唱双簧,赶紧也随声附和,对对对,咱不打了。 神宗气的火冒三丈撂下枢密院几个宰执就走,接着正式下诏五路伐夏,枢密院别给我啰嗦马上执行。 元丰四年,神宗已经不再是当年那个凡事都要王安石来拿主意的年轻小伙子,三十多岁的神宗已经逐渐成长为一名老练的皇帝,当皇帝就得乾纲独断,枢密院不同意打不行,决定了要打西夏就一定要打。 元丰四年七月,北宋正式出兵五路征讨西夏,分别是: 王中正从河东出发,率军六万; 种谔从鄜延路出发,率军十万; 高遵裕从环庆路出发,率军八万; 刘昌祚从泾原路出发,率军五万; 李宪从熙河路出发,率军十万。 我们来一个一个介绍介绍这五路大军的主帅,北路军主帅王中正是一名宦官,但这位仁兄跟李宪一样,是跟随王韶经历了熙河开边立下过许多战功的宦官,凭军功一步一步升上来的,在军中也很有威信,熙河平定后奉命驻守河东路,处于此次五路大军的最北端。 东路军种谔驻守鄜延路多年,与西夏交手也多年,多次挫败西夏进犯,李谅祚死后还招降了西夏将领嵬名山,一度占据西夏军事要冲横山,西夏梁太后拼了老命才把横山抢了回去。 在五路主帅中,种谔资格最老履历最光鲜,可谓是最根正苗红的将门世家。从小生活在边界,跟着父亲种世衡耳濡目染已经见惯了党项兵和蕃兵,对西夏的国情军情摸得透透的,从理论上来讲,种谔的东路军应该是最稳的一支。 而事实上,种谔却是五路中最不稳定的一支大军,种谔这个人,虽然将门虎子,但生在将门,少数人是虎父无犬子,更多的人却是适者生存,种谔就是后者。 种世衡有八个儿子在军中任职,种谔是老二,多年的军旅生涯让种谔深知,打仗除了要打胜也要打出名打出利,种家在西北多年经营,率部号称“种家军”,熙宁变法之后军中推行“将兵法”,将领不再频繁调动,种家军更是越来越类似于种谔兄弟们的私兵。 一句话,种谔越来越军阀了。 将军百战死,军阀百战活。看看抗日战争和解放战争时期国民党那些军阀派系的作风就知道了,打仗输赢都是小事儿,保存实力才是军阀的头等大事儿。 种谔当然不至于沦落到国民党内军阀那种地步,但种谔也有军阀的通病,那就是擅长打顺风局,打不了逆风局。 种谔这个弱点会在接下来的历次战斗中坑队友。 种谔南边是五路大军的中路军高遵裕,高遵裕是从基层军官一路打上来的,最早受父亲恩荫到军中任职,先是在西北防守西夏,多次作战屡立战功。后来又跟着王韶打木征,熙河路局势稳定后调任庆州(今甘肃庆阳县),统管泾原路守军。 南路军刘昌祚同样受父亲恩荫进入军中任职,历次对夏作战中表现突出受到提拔,熙河开边后奉命任熙河路都监,后来又跟着王中正到四川平叛,剿灭叛军后调任泾原路。 李宪就不多啰嗦了,当时就率兵驻扎在熙河路,当年熙河开边的部将们早就迫不及待等着打了。 朝廷给五路大军制定的进军计划是,五路大军直扑灵州(今宁夏灵武县),然后从灵州出发渡河攻打兴庆府(今宁夏银川市)。 从灵武县到银川市,仅仅隔着一条黄河,所以说攻打灵州跟攻打兴庆府其实没什么区别。 五路大军从不同的地方出发插入西夏心脏部位,由于路途遥远,气候地形完全不一样,五路大军不可能保持同步,最好的结果就是先后到达。当然也有可能,连灵州都到不了。 五路宋军号称四十万,实际上只是若干支五万七万的军队。雍熙北伐三路大军攻打辽国,萨尔浒之战明军五路围剿努尔哈赤,哪一个不是惨败?更何况雍熙北伐和萨尔浒之战中宋军明军最起码还有个主帅,而这次五路伐夏,连个主帅都没有。 这场仗,从一开始就注定要输。 北宋这边调兵遣将大举来攻,西夏那边也没有闲着,外族的入侵让西夏贵族们暂时搁置了对梁太后的反对,纷纷为了保家卫国出谋划策,在一帮老臣的建议下,梁太后下令全国各路兵马向首都收缩,路上粮草不能带的全部烧光,坚壁清野不给宋军留一粒米。 梁太后的战略非常致命,宋军虽然人数众多,但人多是优势更是劣势,四十万大军就是四十万张嘴,不说别的,每天的吃饭就是问题,搞行政的朋友们可能给公司订过盒饭,知道哪怕只是四十个人,餐饮安排起来就是一件非常费力的工作,更何况四十万人?而这些士兵打仗在外一旦吃不上饭,军队只有死路一条。 五路大军中种谔先行出发,率军攻打米脂寨(今陕西米脂县),种谔凭着大军压境,没把米脂守军放在眼里,派了一支偏师攻打,结果上去就被打败了。 轻敌冒进首战败北,种谔给战争起了个好头,为了惩戒种谔这种自由主义行为,朝廷诏令种谔不得擅自行动,凡事受北路军主帅王中正节制。 首战吃瘪的种谔没有停,接着率主力亲征米脂寨(今陕西米脂县东南),把米脂寨团团围住,派前锋埋伏在周围,围城打援干掉了周围的夏军主力,前后斩首超过八千人,到了九月份终于拿下了重镇米脂寨。 米脂寨拿下,还歼灭了西夏在附近主力部队,神宗非常高兴,然后亲自下手招送往前线嘉奖种谔,并在手诏中下令,种谔首立战功,之前让你受王中正节制,现在不用受他节制了。 神宗这操作直接让王中正看不懂了,合着我就是个摆设,他种谔才是主角呗? 北路军和东路军相距比较近,基于神宗的神级操作,两军还没会师矛盾已经产生。 种谔孤军深入越战越勇,到了十月十五日已经攻占了夏州(今陕西靖边县),然后继续往西打。种谔打得快王中正打得慢,等王中正的北路军走到夏州时,种谔已经接着去打夏州东面的银州(今陕西米脂县)了。 目的地灵州在西面,而银州在东面,银州守军根本不足以对宋军造成威胁,那么种谔为什么非要反方向的去打银州呢? 因为东路军没饭吃了。 北宋方面对于西北作战显然没有提前做好策划,虽然给每路大军都配备了专门的运粮官和超过十万的民夫保障后勤,可从北路军东路军打过黄河后,直面的就是黄土高原。西北的朋友都知道,农历十月份十一月份的黄土高原有多冷,这个时节运粮又是多么艰苦。 无论是米脂寨、夏州城还是银州城,道路险峻,大规模运粮非常困难。夏军同样发现了宋军这个弱点,虽然在正面战场上被种谔打了个一败涂地,却在侧翼袭击宋军粮道,消灭大量宋军运粮队。 东路军一路高歌猛进,夏州城拿下之后发现粮道被劫吃不上饭,种谔急了,只能就近先把银州城打下来,一方面防止银州守军再跑出来劫粮道,另一方面,有人的地方就有吃的,打下银州城进去抢粮吃。 种谔的东路军前脚刚离开夏州,北路军后脚进到夏州城,不走了,全军义愤填膺,种谔的东路军一路上战功无数,我们就因为比他慢点儿一路上只能赶路啥也做不了,等战争结束后我们算什么?种谔的跟屁虫? 北路军的愤怒是有原因的,种谔粮道被劫了之后基本上就是以战养战,打垮敌人抢对方的粮草辎重用以后勤。东路军一路上把能打的都打完了,王中正的军队连个粮食都抢不来。 北路军为什么要抢粮食呢?不能吃自己的粮食吗? 不能?因为王公公也没自己的粮食了。 北路军出发前,运粮官过来问王中正后勤粮食安排,王中正官僚劲儿十足,给运粮官一顿安排,却不肯签字。运粮官苦苦相劝,王中正没当回事儿,最后不耐烦的给运粮官签了文书,让先给大军准备半个月粮食,之后的慢慢运。 运粮官好言相劝,大帅,六万大军行军那可不是开玩笑的,万一遇上个敌军劫粮道、下雨路不好走、运粮队迷路什么的,粮食耽误个十天半个月,大军就要饿肚子。 王中正毫不在意,怕什么,皇上不是安排了种谔的东路军受我节制,我们北路军轻装简行全力推进,到了灵州城下没粮食了就吃东路军的。 运粮官实在放心不下,王中正要半个月的粮食,运粮官又给多准备了一部分,一共将近一个月的粮食让大军带着出发,途中再陆续向前线运粮。 怕什么来什么,夏军虽然硬拼不过宋军,但是骚扰很有一套,跟东路军一样,北路军一进入西夏境内就被劫了粮道,夏军还专挑北路军每天生火做饭的时候过来骚扰,策略非常明确,就是不让你好好吃饭。 就这样一路打一路走,到了夏州城之后,北路军携带的粮食几乎吃光了,而种谔米脂寨大胜后,神宗又下手诏不用受王中正节制了,东路军见机行事。 王中正眼巴巴的想去种谔那儿混口饭吃,结果突然又管不住种谔了,最后的吃饭希望落空,夏州城的北路军开始饿肚子。 在自己国家打保卫战,再怎么饿肚子也不怕,就地取材哪怕吃树皮吃草根儿,但是跑到异国他乡,茫茫黄土高原你去哪儿找树皮找草根儿? 北路军十月初出发,到达夏州时已经是十月中旬,由于夏军屡次骚扰,军粮比预计消耗的快,已经接近断粮。为了生存,王中正下令,不去灵州了,全军南下去打宥州(今内蒙古鄂托克前旗东南),打进宥州城进去吃饭。 宥州城守军不多,北路军没费什么工夫就把城打了下来,可守军不多也就意味着粮食不多,北路军在宥州城搞了一千多头牛羊牲口,就地杀牲口吃饭。 一千多头牲口看似不少,可问题是北路军足足有六万大军,就算按两千头牲口来算,平均一头牲口给三十个人吃,吃不了多久。 北路军在宥州城坚持了将近一周,实在顶不住了,只好退兵,十一月初四,王中正率军撤退,此时的西夏已经再也无力组织正规军追击北路军,可不用夏军追击,北路军一路丢盔弃甲溃退了回去,非战斗减员两万多人,六万大军出去,仅剩三万多回来。 北路军在西夏搞了一场饥饿一月游狼狈回国,东路军也好不到哪儿去,种谔为了吃饭打完银州之后发现银州没什么粮草,又率军回到夏州,安排副将刘归仁率军三万打通粮道运粮。 刘归仁领着偏师一路向南,本想接应运粮队,可士兵们已经饿到极限,等到快接近宋夏边境时完全无法指挥,全军溃散全部向国内退去,士兵们饿急眼了不管任何军令,刘归仁根本制止不住,这一路偏师不战而溃。 种谔的主力还在夏州苦等,左等右等等不来粮食,只能退兵,一路上山高路远没饭吃,东路军大规模减员,史书记载东路军撤退时“全军无食,皆号泣不行”。走到一半天降大雪,十一月份、黄土高原、天降大雪、没有吃的、全军撤退,东路军一路如同丧家犬一样回到了鄜延路,出去的时候十万大军,回来时还剩不足五万。 北路军和东路军先胜后败,灵州城都没见到就狼狈的回去了,堪称难兄难弟。与北路军东路军不太一样,中路军和南路军离灵州距离要近不少,粮道短,后勤勉强跟得上,也是五路大军中唯二打到灵州城下的队伍。 刘昌祚率南路军先行出发,十月十二日到达灵州城南的磨脐隘, 磨脐隘是灵州城唯一的天险,拿下这个关卡灵州将再也无险可守。 听说宋军主力打过来,西夏方面非常重视,国相梁乙埋亲率大军前来迎战。刘昌祚安排一支偏师偷偷过河从磨脐隘侧方偷袭,然后迎着梁乙埋的主力扑了上去,并且通告三军,消灭夏军主力,按照熙河作战时的三倍重赏。 宋夏两军主力在磨脐隘南侧的堪哥坪遭遇,火星撞地球没什么废话直接开打。刘昌祚排出阵势,先头盾牌手,中间神臂弓射手,后排床子弩,最后骑兵跟进。等前排盾牌手顶着夏军箭矢向前推进到射程之内后,神臂弓和床子弩开始发射,作为全军主帅,刘昌祚一马当先,手持两面盾牌冲在最前面。 主帅不惜死,还有黑科技,神臂弓和床子弩的射击马上压倒了夏军的弓箭射击,宋军趁势全军杀过去,两军展开肉搏,从中午杀到晚上,最终夏军崩溃,梁乙埋趁乱跑了,但夏军高级将领被俘被杀三十多人,被俘被杀士兵数千,一战把西夏灵州城外野战主力打趴下了。 主力废了,就只有任人宰割的份儿,于是南路军在灵州城外连续扫平西夏各个军事据点后,接着向灵州城进军。 前往灵州城有两条路,一个是正北方向经过黛黛岭(今宁夏同心县北),一个是西北方向取道鸣沙川(今宁夏中卫县)。所有人都建议正北前进经黛黛岭进军,刘昌祚力排众议,主张绕道西北鸣沙川。 南路军虽然离国境线近,但随着孤军深入粮道越来越长,随时可能被劫粮道断粮,而经南路军探子回报,鸣沙川处有夏军粮仓。 南路军西北绕道鸣沙川,果然找到了西夏的粮仓,经过清点粮食超过了一百万石,全军高兴坏了,装车就走,拉了一大堆粮食奔赴灵州城。 刘昌祚一鼓作气势如破竹,十月底就打到了灵州城下,趁着守军防备不及城门还没关上,南路军前锋上去就打进了城区,灵州城顿时乱成一团。 刘昌祚主力在后面一看前锋已经攻了进去连忙全军开拔准备一举拿下灵州城,大军还没走到城门口接到命令,高遵裕已经派人进城诏安,南路军不得擅自攻城。 军令如山,刘昌祚气的跺脚,但又不能抗命,只好命令主力停下,夏军趁机关上大门,冲进城去的那些南路军前锋部队被夏军在城内全歼。 命令是中路军主帅高遵裕下的,原因很简单,你刘昌祚拿下灵州城了,我高遵裕还远在百里之外,功劳算谁的? 与北路军东路军王中正与种谔混乱的关系一样,中路军和南路军也处于一种混乱的关系之中。原本出征,五路伐夏,安排大家共同打进灵州城,灵州城拿下,河对岸的兴庆府将无险可守,西夏只有亡国。可出征之前神宗又诏令,南路军主帅刘昌祚受中路军高遵裕节制。 高遵裕除了武将身份外,还是一名外戚,当朝太后高太后是高遵裕的侄女。高太后是侄女,自然就了解这位叔叔的秉性,知道他气量小不能容人,带兵打仗只能做副将不能当主将。 高太后多次劝神宗不要用高遵裕,但神宗不听,执意根据自己的判断认定了高遵裕是难得的将才,必须重用,比如一起出征的南路军和中路军,就得让高遵裕同时节制南路军。 这就非常要命了,要么就是两路军一个主帅,要么就是两路军分别各自独立的主帅,神宗这样安排一路军主帅同时还能节制另外一军主帅,这就是人为的给前线制造矛盾:被节制的军队就是炮灰,有危险你上我躲着,有好处我上你让开。 王中正是准备怎么坑种谔的,自己北路军没粮食了不怕,我跑去吃种谔东路军的,幸亏后来神宗又下诏书种谔不受节制,要不当时两路宋军非打起来不可。 在高遵裕看来,刘昌祚的南路军那就是后娘养的娃,眼看着娃要立功说啥也得拦住他,换我的部队来。 其实高遵裕能带兵走到灵州城下,都得多亏刘昌祚,主要是因为这位爷走了没多久就迷路了,在西夏旱海(今宁夏灵武县北戈壁滩)打转走不出去。眼看着粮食吃光,需要后勤补给,结果运粮队用的驴拉车,在路上堵驴了,驴子不听话车也走不动。中路军就在旱海里又困又饿打转,一直到刘昌祚都快打到灵州城了才从旱海里走出来。 十一月初一,高遵裕终于带着中路军沿着南路军扫平的道路来到了灵州城下,当时南路军已经在城下围了两天了,得知中路军到了,刘昌祚连忙来高遵裕这里报道。其实都是一路主帅,人家刘昌祚不见得比你地位低,谁知道高遵裕还就是给脸不要脸,刘昌祚主动示好,来了之后他却觉得刘昌祚来报道来晚了,把刘昌祚先晾在一边,等了好久才接见。 就这种心胸,什么队伍让他来带都要带进沟里。 高遵裕问刘昌祚战况,刘昌祚如实回答,本来马上就攻占灵州了,领导您不让打了说您派人都招降了,结果现在城门关上进不去,不过我们南路军都在城下,只要你同意打,我们立马攻城,就凭灵州这座小城根本挡不住我们。 高遵裕一听,刘昌祚这是对自己不满意啊,当时就翻脸了,训了一顿刘昌祚把人撵走。好不容易来到灵州城下,不能再让南路军出风头了,接下来的战功都要由中路军独占。 经过短暂的休整,两路宋军准备对灵州城发起总攻。为了充分瓦解南路军的战斗积极性,避免与中路军争功,十一月初六总攻前夕,高遵裕下令,撤掉南路军主帅刘昌祚的职,南路军全军由刘昌祚的副将姚麟暂管。 刘昌祚脸色铁青不发一言,姚麟一听这任命那是要把自己往火坑里推啊,当场表示无法胜任,高遵裕见拗不过便不再坚持,但是要求南路军全军在城外巡逻警戒,不得参与攻城。 梁乙埋率领的西夏最后的主力已经被南路军打残了,高遵裕竟然安排五万大军的南路军全军打酱油,有这种荒唐的主帅,宋军注定要输。 攻城开始,经过一昼夜的猛烈进攻,宋军没有任何进展,原因是两路宋军长途跋涉,无法携带重型攻城武器,上不了城墙。 上不了城墙的高遵裕再次无能狂怒,传令刘昌祚立刻到城外附近砍伐木材制作井栏云梯等攻城武器。茫茫戈壁,荒芜灵州,刘昌祚就算是神仙也找不来成片的树林,宋军的攻城武器根本就是镜花水月无从谈起。 眼见刘昌祚毫无办法,高遵裕终于又有了发泄怒火的借口,下令处斩刘昌祚以正军法,这下子连中路军的将领也看不下去了,两路宋军将领全部为刘昌祚求情。 所有人都在为刘昌祚求情,高遵裕也有点儿怵了,算了,不杀了。高遵裕放了刘昌祚一马,可刘昌祚经过高遵裕这么一折腾,悲愤交加病倒了,南路军全军也笼罩在悲愤之中,宋军形势不容乐观。 两路宋军不和难以形成合力,当时范纯仁的弟弟范纯粹也在中路军军中,任职运粮官,专门去找到高遵裕,劝他说两路主力不和不利于对夏作战,劝高遵裕顾全大局,不要苦苦相逼,一定要团结南路军。 范家父子兄弟在朝中威望极高,高遵裕表面上应承着范纯粹,实际上仍然是我行我素,继续挤兑南路军。中路军打了几天没有任何进展,高遵裕毫不在意,不带南路军玩儿根本没关系,他自己有破城妙计。 令所有人都想不到,高遵裕的妙计是劝降。 灵州城是西夏首都兴庆府最后一道屏障,与兴庆府仅一河之隔,这里驻守的夏军是西夏意志最坚定的夏军,可以全城战死,绝无一人可降,高遵裕竟然想劝这里的守军投降,秒啊。 劝降的部队不断向城头喊话,呼吁夏军赶紧开城投降。夏军也在城头上对着宋军喊话,说我们守军绝不背叛国家,况且现在打都没打,你们连城头都上不来根本拿我们没办法,凭什么劝降? 劝降不成,高遵裕全然没有其他办法,就这么全军围在灵州城下耗着。农历十一月的西北高原,冷风能把人撕碎吃了,宋军就这样围着灵州城挨冻,如果说光是挨冻也就算了,还能忍,可接下来吃不上饭直接让宋军陷入了绝境,再也忍不了了。 刘昌祚从鸣沙川带过来的粮食经过两路大军消耗,渐渐也快吃完了,于是通知后方向灵州前线运粮,宋军运粮队沿着刘昌祚走过的熟悉路线往前线运粮。西夏经过堪哥坪一战主力被击溃,可残部尚在,在梁乙埋的指挥下,夏军化整为零从黄河西安渡河埋伏在鸣沙川,连续打劫宋军运粮队,导致宋军粮道几近断绝。 宋军在灵州城下围城半个月,还是拿守军毫无办法,当时中路军的副将种诊劝高遵裕,要么拼尽全力挖地沟烧城门的赶紧把城拿下,要么往后退一退接应粮草顺便等攻城器械来了再打,否则大军驻扎在城下,万一对方把黄河掘开,全军恐怕要葬身鱼腹。 高遵裕既不愿强攻,也不愿后撤,但种诊不愧为将门世家,后面的发展被他一言说中。守城的夏军趁宋军不备,掘开黄河引水淹宋军大营,宋军就算再怎么勇猛也挡不住大水,被水冲的四散奔逃。高遵裕一看水冲了大营,又等不到粮草,终于绝望,撤吧。 高遵裕一下令撤退,正中西夏人下怀,本来宋军又累又饿已经差不多士气耗尽了,一说撤退便一窝蜂的撤,夏军出城追击,高遵裕完全控制不住形势。眼看着夏军就要追上来,高遵裕又叫来刘昌祚,命令他率南路军殿后。 抢功第一个,送死给别人,高遵裕把无耻发挥到了极致。病中的刘昌祚平静接受军令,召集南路军部众保护中路军先走,然后转身跟追击的夏军又打了一仗,刘昌祚又一次披甲持剑亲自冲杀,南路军哀兵居然把夏军给打退了,但夏军退兵之后南路军也再撑不住了,一路不断减员退回到泾原路治所渭州。 中路军和南路军也都歇菜了,五路宋军只剩下西路军,那么西路军的命运又会成啥样儿呢? 西路军很幸运,几乎没受到任何损失,因为李宪领着西路军从头到尾都在打酱油。 八月从河州出发,西路军先打下西使城(今甘肃榆中县西南),接着继续挥师北上,由于从西南方向进攻沿黄河北上,一路上依靠水陆运粮,西路军基本不存在缺粮的困难,气势旺盛。 夏军一路望风而降,西路军接着进攻兰州古城(今甘肃皋兰县),西夏朝廷派了几次援军来救都被打了回去于是便彻底放弃兰州夏军,任其自生自灭,兰州古城很快便被拿下。 拿下兰州古城后,李宪并没有继续进军,而是就地当起了包工头,开始在兰州地界筑城,给朝廷的奏报是刚刚夺得兰州,古城太小无法用以防守,想要守住兰州就必须筑一座新城控制周边地界。 想要控制住兰州,只要灭了西夏就一劳永逸了,李宪作为一员老将不会不懂这个道理,归根到底就是不想打。 从一开始的全军主帅到最后的一路主帅,李宪的心理落差是很明显的,而且经过朝廷这么一折腾他也意识到,一名宦官,就算取得赫赫战功又能怎么样呢?狄青堂堂男子汉,最后还是被朝廷排挤的忧愤而死,而他一名宦官,差不多得了,该自保时必须得自保。 李宪虽然打算挂机,朝廷却不会允许,眼见九月一整月西路军没什么动静,朝廷的敕令传来,要他马上率军前去灵州会师,失期当斩! 军令如山,李宪不敢抗命,领军继续北上,到了女遮谷(今甘肃靖远县)击败当地守军之后,西路军改变行军路线,不往北边灵州方向去了,转而向东向会州(今甘肃会宁县)方向进军。 李宪依靠忽北忽东的行军路线忽悠朝廷说自己一直在路上,只不过敌情复杂进军不顺利,会州守军哪里是西路军对手,不久便被拿下,然后李宪传令全军继续挂机,赖在会州继续歇。 西路军一路晃悠一路挂机,居然就这么混到了十一月,当时北路东路两军已经狼狈的退回国内,中路南路两军在灵州城下挨饿,神宗亲自下诏要求李宪速速前往灵州与其他两路军会合。 这下李宪不敢再挂机了,率军北上,走到天都山(位于今宁夏海原县)时遇上了西夏大将仁多零丁,天都山有当年李元昊的行宫,一直以来都是西夏军事重镇,仁多零丁是西夏当时少有的拿得出手的名将,神宗曾经亲自下诏给边将通缉此人。 李宪不敢大意,先安排人到天都山行宫内殿的库房里放火,大火一起夏军忙着救火西路军趁机进攻,混乱中夏军只顾逃命,仁多零丁只好率军退却。 打退夏军后,李宪担心仁多零丁还会卷土重来,便就地驻扎在当地葫芦河南岸,准备接着跟仁多零丁打。这时候传来了高遵裕全军溃败的消息,中路军南路军也没戏了,李宪一看五路大军四路都完犊子,剩下自己这一路再往前走那就是送死,干脆也不打了,退兵回了兰州。 声势浩大的元丰五路伐夏就这么结束了,五路宋军主帅里有人狂妄,有人糊涂,有人奸佞,有人忠烈,还有人只顾着自保。 此次宋军主力出动四十万,加上同等规模的随行民夫和其他参战蕃军,动员人数将近一百万,自此以后,终宋一世再未能组织起如此庞大的攻势,哪怕后来岳飞收复中原也仅仅不足十万人,这一仗几乎就是宋代战争动员的巅峰。 战争动员的巅峰同时也是战争损失的巅峰,据战后统计,正规军加民夫死伤失踪总计超过六十万,天量的家庭失去了儿子、丈夫或者父亲,精壮的男子汉们与家人天人永隔。 熙宁变法给国家挣了很多钱,多到足够去支撑如此巨大的一场战争,甚至多到战争之后朝廷轻松解决所有战后抚恤和兵力恢复问题,但这一切却解决不了神宗的心病。 《韩非子》中讲了这么一个小故事:春秋末期,齐景公正在海边游玩,忽然接到侍者的报告说相国晏婴病重。 晏婴是长期帮助齐景公治理国家的功臣,威望非常高。齐景公得到这个消息,非常着急,立刻下令火速返回都城出发去看望晏婴。 他挑选最好的驭手驾车,挑选最好的马拉车。在车上,他不住地催促快点跑,虽然马车跑得飞快,但景公仍然觉得太慢。于是他把驭手推到一边,自己拿起鞭子赶车。这样跑了一阵,他还是觉得不够快,干脆跳下车子奔跑起来,跑了一会,便累得汗流浃背,上气不接下气。 齐景公最终还是到了晏婴家里,却是最后一个到的,他在车上为了加快速度反而最后最晚到达的一系列行为被后世总结为:欲速则不达。 神宗的急切征讨充分说明了什么叫宋朝版的“欲速则不达”。 汉武帝征讨匈奴,从刘邦开始到武帝前前后后一百多年,核心将领卫青从一开始跟着大军打下手一步一步成熟独当一面,最后独掌帅印也用了十多年,最后卫青领着外甥霍去病两人毕其功于一役,封狼居胥杀的匈奴漠南无王庭,这些都是需要时间的。 我们再三强调一将难求,是因为财富可以很快积累起来,但将才需要在真刀真枪里一仗一仗打出来,就神宗朝前期那些跟西夏之间的战斗规模,小打小闹根本不足以磨练出将星。狄青当年大大小小跟李元昊打了多少场仗才打出名堂,神宗朝有这个条件吗?你也想要狄青,但你一定要给够培养狄青的时间和土壤。 急功近利不说,对战场干涉过多,大军出发了乱发手诏,以一己之力分化瓦解北路军和东路军的兄弟关系,又以一己之力浇灭了最能打的南路军的战斗热情,神宗以为自己是兵仙韩信,其实只不过是另一个蒋介石罢了。 不过没关系,王安石为相数年,为国家攒下来了深厚的家底,一次失败不足以动摇根基,神宗还年轻,一切都还有机会,灵州城下输的这一局一定要扳回来。 永乐城惨败 五路伐夏失败后,朝廷轮过行贬,王中正被一贬再贬,最后贬到嵩山脚下去看道观去了;种谔由于米脂寨大破夏军杀敌有功,虽然最后也不得已退兵但并未贬官还进行了褒奖;高遵裕贬到邓州;刘昌祚官降一级,由副都总管降为钤辖,仍领本部兵马;按照枢密院的意思,李宪贻误战机失期当斩,但神宗念及李宪连下兰州会州也算立功,功过相抵不再追究。 一连串处理过后,神宗开始思索下一步对夏战略,多路进军已经证明不可取,集中优势从一路打击才是最佳方案。 正在神宗犹豫从哪一路出击最合适时,种谔上疏了,阐述了从鄜延路出击先拿下横山,然后再一步一步蚕食西夏领土最后拿下灵州的战略。 种谔在熙宁年间曾经率军攻占横山,对此处非常熟悉,虽然西峡地处西北境内大片戈壁沙漠,但横山地区却水草丰美土地复绕,此前夏军多次在边境与宋军交手,依托的就是横山这个大后方。 种谔提出,就沿着横山北麓修筑城寨,全面控制横山地区,再以横山地区作为粮草中继站攻打灵州城。 客观来讲,这个战略非常符合当时的实际情况,虽然五路伐夏死伤无数劳民伤财,但北宋钱粮依然充足,不存在当年韩琦范仲淹为了钱而争论修不修城寨的问题,稳扎稳打拿下横山不失为一步好棋。 神宗也觉得靠谱,但为了谨慎,还是要实地调研了才放心,元丰五年五月,神宗安排给事中徐禧到西北前线调研战略可行性。 徐禧这人是个投机分子,从小不好好读书,后来考科举不中,看到国家推行新法便鼓吹新法。吕惠卿当时任翰林学士,兼管王安石《三经新义》等着作的日常编纂事务,见徐禧对新法的见解独到,便将他选拔进入经义编纂小组。 有的人聪明用在正经学问上,徐禧的聪明就属于用在了歪门邪道上,科举考试不行,但是对经义的解读偏偏有一套,而当时王安石以变法思想行天下,很多角度也是独树一帜,很对徐禧的胃口。 王安石的经义理论本质上还是以儒家传统经典四书五经作为根据,与时俱进的提出新的解读和应用,具体的经义理论太过深奥我们就不深究了。但是徐禧深究起来乐在其中并凭借对经义的理解阐述步步高升,最后进入馆阁,兼任谏官。 不考科举进入朝廷任职竟然能做到阁臣,徐禧也算开了先河了,有时候不仅要感叹,熙宁变法闹得天怒人怨确实在用人上有大问题,瞅瞅这些新党都什么人,吕惠卿、郑侠、邓绾还有徐禧,这都什么人。 王安石啊王安石,你虽然业务强人品正魅力大,却有着跟张雨绮一样的弱点,看人的眼光不行。 让人看不透的徐禧到了元丰年间做到了给事中,正四品。要知道给事中再进一步就是翰林学士,就是真正的参与国家大事的高级官员,徐禧的仕途一片光明。 接到神宗诏令的徐禧意识到,建功立业的大好时机来了,当时虽然王安石早已离开中央,但朝廷宰执蔡确章惇等人都是新党,在神宗的支持下,新法一直稳定施行,徐禧本人就是新党官员,只要这次考察能够提出有价值的建议,再高升一步近在咫尺。 怀揣美梦的徐禧来到西北前线胡乱调研了一番,提出了建议,总体上认同种谔的战略方向,但筑城不能从种谔提出的银州开始,而应当从银州东南方向的无定河边开始筑城,此处原先有一处河堤叫做永乐埭,可以在此筑一座永乐城。 银州是西北重镇,从边境开始往西依次银州、夏州、宥州和盐州,这四州全部依托横山,盐州再往西北就是旱海沙漠,出了沙漠就是灵州,如果按照种谔的建议,从银、夏、宥、盐一路筑城打过去,是最稳妥的控制横山地区的方案。 永乐城的地点狭窄,后背靠山,前面是无定河,如果敌人攻过来只要围住临河的一面,那守军就是被堵在城里包饺子。为了依托险峻地形,让城寨更加易守难攻,徐禧选择的地址比较高,敌人打过来要仰攻,但这也带来一个致命的问题,城寨险峻了,离喝水的永定河就远了。 品品,再品品,是不是有马谡守街亭那味儿了? 他以为他居高临下所向无敌,其实人家过来就是切断水源关门打狗。 徐禧这种无脑送死的筑城方案当即就遭到种谔反对,坚决不同意修筑永乐城。 种谔反对无效,徐禧回京复命后,神宗同意修筑永乐城的方案,为了支持徐禧,有下诏任命他为鄜延路经略安抚使的职务,总领一路军务,徐禧与宦官李舜举领命一同来到永乐城处招募民夫筑城,下令鄜延路所有将领到永乐城集合。 副都总管曲珍、钤辖高永能、高永亨兄弟,经略安抚使沈括和经略安抚副使种谔都来了。徐禧一通大道理讲完安排大家各自领兵配合永乐城修筑,大家都没意见,只有种谔,又说永乐城这地方不行。 徐禧生气了,怒斥种谔,永乐城已经是禀明圣上决策要修筑的城寨,你还在这儿出言反对,不怕我军法处置你吗? 种谔根本不把徐禧这种纸上谈兵的货色放眼里,直接怼回去,永乐城如果被围则必败,战败则必死,违抗你的命令也是个死,与其带兵被西夏剿灭损兵折将,还不如你给我就地正法了。 种谔这种军阀作风在西北是出了名的,原上级沈括都深知种谔这脾气,尽量都是有商有量的共事,徐禧虽然身负皇命来筑城,可到了地方上还就使唤不动种谔。 虽然是吓唬要军法论处,徐禧可不敢真杀了种谔,干不掉你我可以挤兑你,徐禧给神宗上了奏疏弹劾种谔跋扈不听号令,神宗二话不说,直接下诏把种谔调走,单独去守延州去了。 挤走了种谔,徐禧执行力就强得多了,永乐城工地上干得热火朝天,一个月后工事完工,永乐城封顶大吉。接着徐禧安排曲珍领兵一万驻守永乐城,自己和李舜举沈括率鄜延路宋军主力返回米脂寨驻防。 永乐城的修筑一开始就引起了西夏方面的警觉,夏军刺探情报的斥候就没断过。筑城的时候宋军主力都在附近驻守,夏军多次骚扰都被打退,城筑好了宋军主力回到米脂寨之后,西夏的机会来了。 九月没过完,梁太后便调兵遣将派出西夏主力前往永乐城搞拆迁,西夏大将叶悖麻、咩讹埋二人率军号称三十万大举进攻。曲珍得知消息后派人向徐禧汇报,徐禧和李舜举率宋军主力前往永乐城驰援,钤辖高永亨苦劝不要率主力去,成小兵寡,阵型展不开,一旦敌人切断水源城内全军只有死路一条。 大战在即说这些丧气话动摇军心,徐禧果断命人把高永亨抓起来,送到延州监狱里去,种谔不是在那儿吗?就叫你们这些唱反调的都在延州给我看好了,看我徐禧怎么战胜西夏。 带兵的都去永乐城了,米脂寨不能没人守。临走前徐禧安排沈括留在了米脂寨,多亏了把沈括留了下来幸免于难,这样我们后世才能读到《梦溪笔谈》,本来嘛,科学家就不该跟着蠢货去送死。 徐禧率宋军主力三万人进入永乐城,加上曲珍原有一万多守军,宋军总兵力达到近五万人。徐禧自信满满,放出豪言,是吾立功取富贵之秋也。 是要取富贵了,不过是人家西夏将领取富贵,顺便取他徐禧的狗头。 宋军一股脑的聚在永乐城里,远远的看到西夏大军前来,高永亨哥哥高永能建议趁夏军远道而来立足未稳,先头的骑兵部队都在过无定河,过河时候无暇防备,击其半渡打他个措手不及。 徐禧不同意,怒斥高永能无知,王师不鼓不成列。 我深深的怀疑徐禧读书读反了,哪怕他初中毕业都知道宋襄公是怎么死的,徐禧居然完全照搬失败经验,愚蠢程度令人发指。 执意以卵击石的徐禧安排曲珍率一万宋军在城外列阵,自己在城楼上手持黄旗指挥,全军按军旗行动。 注意,这是野路子书生第一次上战场,当时永乐城将领曲珍、高永能都是身经百战的将领,五路伐夏时都与敌人浴血奋战过,徐禧只要把战略部署安排好就行了,细节指挥根本也不需要他来指挥,可他偏偏要搞微操。 羽扇纶巾,雄姿英发,谈笑间西夏灰飞烟灭。徐禧内心一定在上演《三国演义》里的经典桥段,并且他自己就是男主角。 西夏军队如同黑云压城一般围了上来,曲珍仅仅一万人,因为徐禧不让宋军对夏军击其半渡,西夏的精锐骑兵“铁鹞子”全部渡河,对宋军发起猛攻。 铁鹞子是一种重装骑兵,每一名骑兵连人带马全部披甲,马与马之间有铁索相连,进攻时整排推进,就算砍死一名骑兵,整排阵型不会乱,攻势不会停。十六国名将冉闵就是死在这种重装骑兵连环马的战法之下,现在夏军也祭出了这种凶狠的战法。 曲珍毕竟兵力处于绝对劣势,战斗没过多久就支持不住,想要退回城内。其实也当时的形势,既然打不过那就退回城中凭借坚城防守,没必要在城外与兵力优势的敌人野战死磕。但是徐禧不同意,严令曲珍部死战到底。 将令再严,他也抵不过人性,在铁鹞子恐怖的死亡威胁面前,宋军前军全线崩溃,向后溃败,后军因为看到徐禧的令旗还在往前进军,结果前军撞上后军,宋军自己阵型乱成一团。 冷兵器时代打仗,打的就是阵型,阵型一乱就等着对方屠杀吧。夏军一看这好机会当然不会放过马上追杀了过来,宋军被自己人踩死的、掉河里淹死的、被夏军砍死的,场面惨不忍睹,曲珍死里逃生率少量残军退回城内。 永乐城兵败被围的消息传到朝廷,神宗非常紧张,他力排众议支持徐禧去前线修筑永乐城,为此不惜把种谔调离,现在永乐城被夏人围困,永乐城丢了,那打的可不仅仅是徐禧的脸,还有神宗自己的脸。 由于去年刚刚五路伐夏,环庆路的中路军和泾原路的南路军损失最大仅剩残部,根本无力营救永乐城,只有熙河路兵力完整,神宗急诏熙河路李宪率军北上救援。 熙河军如果能赶到,或许真能解救永乐城,但问题是熙河路离永乐城是在太远。我在高德地图上拉了一下,从熙河路治所今天的宁夏临夏县中部到永乐城位置今天的陕西米脂县南部,高速公路足足有九百公里,古代都是土路,就算给李宪全军都配上汗血宝马,也是远水解不了近渴。 熙河军过不来,鄜延路自己还有一些兵力,沈括率军在米脂寨,种谔率军在延州,面对西夏主力部队,两人手下的宋军根本不是对手。沈括试探了几次根本就冲不破夏军在永乐城外围的阻隔,种谔更是兵都不派,你徐禧不是能打吗?你好好打吧,我这点儿守军就不去给你添乱了。 永乐城危在旦夕,神宗焦虑万分,诏令沈括无论如何也要救,真不行就跟西夏议和,哪怕宋军退兵,把永乐城送给西夏,只要能保住永乐城被困的军民就行。 这就怪了,永乐城分明就是一座军事城寨,有军队正常,哪儿来的民呢? 这就要从永乐城的修筑说起了,虽然永乐城用了不到一个月建好,但徐禧也不是傻子,也知道城建在高地没水,必须要引水源,便在城外平地处修了一座水寨,水寨里打了四十口井用来供应军需。 城池可以不讲究工程质量先堆起来再说,井如果不好好打中间就会塌,为了打这四十口井,永乐城的民夫昼夜不停,刚垒完永乐城的墙就马不停蹄的来凿水寨的井。 工程量大工期紧,为了尽快完工,政府征用了将近二十万民夫,夏军围攻的时候,很多民夫都在水寨外运送施工材料,运粮官因为害怕民夫进入水寨军粮不够用,下令紧闭水寨大门。愤怒的民夫凿开水寨的围墙强行进入水寨,夏军随之跟进攻入,水寨失守。 数以十万计的民夫被西夏俘虏,水寨也落入夏军手中,守军喝不上水,试着在城中打井,可永乐城实在地势太高根本打不出水,士兵喝马尿,喝完马尿把马粪绞出汁喝,到最后开始杀民夫喝血,城内宛如人间地狱。 而沈括送往夏军的议和文书也被夏军拒绝,永乐城的陷落进入倒计时。 眼看着死路一条,曲珍和高永能向徐禧建议,趁着目前尚存一丝士气,把全军的钱财全部拿出征集敢死队作为先锋,突围冲出去,徐禧还是不听,坚持一定要守,决不放弃。 徐禧不放弃永乐城,却也不傻,知道守下去必死,就也想忽悠西夏议和,于是就派了部将吕文惠去夏军营中议和。吕文惠到了西夏军营说明来意后,夏军主帅叶悖麻就说了,既然你们想要议和,那就派个能拍板的,你这么一个小人物出来议什么和。 吕文惠问让派谁过来谈,叶悖麻想都没想直接说,让曲太尉过来谈。 游牧民族都是实在人,遇见实在打不过的人了就给你起外号,狄青不就被起了个外号叫“狄天使”吗?上天派下来的使节,真的打不过,狄天使来了意思就是赶紧跑,不跑就是死路一条。曲珍也是一个意思,党项打听了汉人最大的官就是三公,司徒司空太尉,太尉是管打仗的,曲珍这么能打那就给他起个外号叫曲太尉。 吕文惠回到永乐城复命,徐禧一听坚决不同意,城里全靠曲珍负责军务,曲珍走了他徐禧根本控制不住这帮大头兵,又派了副将景思宜前去,全权代表徐禧议和。 叶悖麻一听景思宜能拍板,也没客气,直接就提出了议和条件,归还熙河军占领的兰州、会州和种谔之前占领的米脂寨,夏军可以退兵。 五路伐夏好不容易取得的成果,谁敢轻易还给西夏。景思宜只好给叶悖麻打太极拳,说得汇报,不敢做主。 叶悖麻被宋军敷衍了两次,终于忍不了了,把景思宜关了起来,派人到永乐城下做最后的劝降,夏军在城下喊话,城里的汉人兄弟们,你们已经没水了,不要再逞强了,快快开城投降。 谁说宋军没水的?宋军还有最后两壶水,就在中军主帅营中,徐禧一听夏军说没水,当场吩咐人把水拿过来,当着两军的面把水倒到了城下,反唇相讥夏军说,看我们的水多得是。 徐禧啊徐禧,到这份儿上又何必在乎这些口舌之争,你叫个士兵过来把水喝给西夏人看不行吗?非要浪费掉。 夏军一看徐禧把最后的存水也到了不禁都乐了,一片哄笑,在城下起哄,你当我们不知道你就这点儿水吗?有本事你接着倒啊。 徐禧没本事倒了,最后的存水倒完之后,除非老天爷下雨,否则就只有死。 老天爷开眼了,九月二十日夜里,天降大雨,久旱逢甘霖的宋军大喜过望,纷纷脱掉衣服接雨水喝。宋军以为老天爷在帮自己,可在夏军看来这才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趁着宋军忙着喝雨,夏军全军冒雨爬城墙攻城,宋军再也无力抵抗,当夜永乐城即被攻陷,主帅徐禧战死,李舜举、高永能等将领一并战死,曲珍冒死突围率残兵逃回米脂寨。 城破之后,夏军纵兵屠杀,宋军五万大军几乎全军覆没,连带着民夫总计二十余万人几乎被屠杀殆尽。 消息传到朝中,神宗悲愤交加气的大哭,早朝时跟几个宰执大臣提起来永乐城说着说着实在忍不住伤心痛哭起来,宰相们都不敢抬头看神宗。 徐禧虽然一手造就了永乐城的惨败,但直到城破也没有投降最后战死沙场,总算挽回了一丝尊严,朝廷也给了追赠,其他的李舜举、高永能等将领也都进行了追赠,沈括、种谔、曲珍都被贬了官。一系列人员战后处理完,神宗对于永乐城之战的惨败依然耿耿于怀、郁郁寡欢,也明白了以目前的状况难以消灭西夏,此后很长一段时间内不再主动发起对西夏的进攻。 西北的菜鸡互啄 永乐城之战后,神宗暂时搁置了对西夏的作战计划,可边境并未因此平静下来,北宋不打了,西夏却要反击了。 不管是之前的小股部队骚扰还是五路伐夏再到后来的永乐城之战,虽然总体上来说北宋损失得多,西夏损失的少,但北宋毕竟是大国,西夏的国家体量根本没法儿跟北宋比。 战争打的是后勤、是国力,北宋打输了两场仗损兵折将但根本伤不到元气,西夏赢了两场仗却是拼了举国之力,农民种不了地,牧民放不了羊,国民经济受到严重破坏,离崩溃就差一步了。 虽然打了两场胜仗,国内矛盾却愈发尖锐,在这种形势下,梁太后只好下令放李秉常出来重新主持朝政,又把自己的侄女、相国梁乙埋的女儿嫁给李秉常立为皇后,昭告天下皇帝亲政,打皇帝招牌来稳定人心。 一方面挟天子以安天下,另一方面,已经打仗打上瘾的梁太后决定主动出击,夺回被熙河军侵略的兰州会州。 元丰六年二月,西夏发兵一万突袭兰州,当时兰州城防空虚,仅千余名守军,守将王文郁看到夏军远道而来,点起七百敢死队趁着敌人渡河到一半时发起猛攻,杀的夏军丢盔弃甲扭头就跑。等夏军跑完重新集结完毕准备再次攻击兰州时,兰州已经加强防守,数万守军严阵以待,夏军一看一时之间难以攻下,只好退兵。 接着到了五月,西夏再次出兵兰州,两军野战互有胜负,宋军退回城内,夏军退回草原。 打不过怎么办,李秉常刚刚被放出来,急于建功立业,打不过就接着谈,看能不能跟宋朝谈一谈把兰州会州要过来,派了使节到开封面圣,提了新的和议条件:恢复北宋对西夏每年的岁币,归还北宋侵略西夏的兰州会州两州。 北宋君臣都被逗笑了,打仗打不过想要和议,至少得自己先拿出来诚意吧,结果自己拿出来的诚意就是让对方不仅给钱还要割地,西夏使节在开封遭遇一顿群嘲,灰溜溜回去了。 李秉常大怒,好家伙,断我岁币占我城池,宋朝欺人太甚。元丰七年正月,西夏以收复失地为名,号称大军八十万大举进攻兰州。李宪在此之前就料到西夏不会轻易放弃兰州,在兰州增加了大量守军并且加强了城防工事。 夏军来了之后久攻不下,李宪指挥城内宋军守得滴水不漏,十天之后,夏军粮食吃完,运粮队却没及时跟上,只好退兵。 永乐城之战后,西北的局势基本上就是宋夏两国菜鸡互啄,你也打不赢我我也打不赢你,但是国仇家恨在这儿摆着,谁都不敢轻易偃旗息鼓,除非一方国家高层出现变故。 变故来的很快,元丰八年二月,西夏相国梁乙埋病死,梁太后为了稳固自己的统治地位,继续任用梁乙埋儿子梁乙逋为相国。 虽然提拔了自己侄子当了相国,但梁太后本人于当年十月病死,朝堂上外戚、武将、保皇党之间互相争权夺利,西夏政局再一次陷入动荡。 上一次西夏国内发生太后囚禁皇帝时,同样政局动荡,神宗抓住机会五路伐夏,虽然连续打了两个大败仗,但北宋国力依然雄厚,完全撑得起再来一次灭国之战,梁太后去世就是最好的机会。 但北宋朝廷这次却无动于衷,因为国家的最高统治者神宗皇帝身体也不行了。 冒天下之大不韪支持王安石实行新法,王安石罢相之后仍然坚持竭尽全力的继续贯彻新法,神宗在位这十几年承受了巨大的压力。在巨大的压力之下,神宗其实一直在憋着一口气,把新法挣来的钱用到西北拿下西夏,才是这些压力的排解之道。 五路伐夏的失败,已经严重挫伤了神宗的自尊心,但神宗没有放弃,一口气吃不掉你我就稳扎稳打一路凭坚城据点消耗你,最后把城寨修到兴庆府灭亡西夏,慢是慢了点儿,胜在稳当。 可没想到自己挑选出来执行筑城战略的徐禧上来第一战就遭遇大败,连兵带农伤亡二十多万,回想这些年左突右冲与各种旧党作斗争,最后换来的却是连续的大败,又怎能不让人伤心失望。 史书记载,元丰五年九月,永乐城之战后,神宗出现连续“不豫”的情况,早朝都上不了。自此以后身体日渐衰弱,元丰七年年底,神宗开始头痛,转过年来到了元丰八年正月,神宗再次不豫,病情来势汹汹,不到一个月已经病的不能说话了,只能通过点头摇头来表达想法。 到了这份儿上,大臣们也就不藏着掖着了,在宰相王珪的建议下,神宗同意册立皇太子,于是元丰八年三月,册立延安郡王赵佣为皇太子,改名赵煦。 神宗没能挺过三月,皇太子册立完没几天就病逝了,年仅三十八岁。 史书中《神宗本纪》里对神宗有这么一段评价,说王安石狂妄自大,而神宗盲目信任王安石,排斥朝廷元老,不听劝谏刚愎自用,荒废了祖宗之法,导致国家奸邪横行,人心背离,是亡国之祸的开始。 中国古代的史官具有优秀的史学修养,但在对人物评价上始终存在时代局限,社会是不断变化的,任何制度规范都不可能永远适用,从这个角度来看,王安石和神宗坚持的祖宗不足法没任何毛病,要进步,要富强,就必须要改革。 即使到了今天,我们依然在强调,要坚持改革开放,要坚持深化改革,这不是一句空口号,而是千年以前宋神宗君臣已经实践过,留给我们子孙后代的宝贵经验。 神宗年纪轻轻英年早逝实在可惜,若非如此,假以时日或许真的能实现大宋帝国的中兴,那时候岂止是恢复汉唐旧疆,远迈汉唐也未尝不可能。 历史没有如果,神宗已然谢幕。历史的重担交接到了儿子赵煦肩上,而当时的赵煦年仅十岁,显然难以扛起这份责任。 党争开端 元丰八年三月,皇太子赵煦即位,是为宋哲宗。由于册立皇太子时哲宗年仅十岁,还不足以处理朝政,神宗安排了自己母亲高太后,也就是后来哲宗朝的太皇太后垂帘听政。 一般来讲,老皇帝驾崩新皇帝即位,如果新皇帝年纪太小,需要有太后垂帘听政,而高太后到了哲宗朝已经是太皇太后,怎么太皇太后也来垂帘听政了? 那是因为这位高太皇太后是位政治女强人。 高太皇太后叫法太拗口,下文中咱就简称高后吧。高后小字滔滔(跟辽国的萧太后挺像,小字很萌),是开国名将高琼曾孙女。跟随英宗入继大统之后,高后很罕见的牢牢掌握了自己的男人,使得九五之尊的英宗皇帝专宠高后一人,并且生下神宗在内四男四女。 英宗驾崩后,因为即位的神宗已经年逾二十,完全可以独立处理朝政,高后便安心做自己的太后。可神宗任用王安石施行的一系列新法搞得高后心神不宁,担心儿子改了祖宗之法以后动摇国家根基,高后不断劝说神宗废除新法,给神宗造成很大精神压力。 神宗的皇后向皇后没有孩子,在后宫中一直为人低调。而神宗的朱贵妃生了两男四女,其中大儿子就是后来的哲宗。 神宗病危时,首相王珪建议立赵煦为太子日后继承皇位,而次相蔡确却认为赵煦年纪太小不利于国家稳定,建议立神宗同母弟雍王赵颢或者曹王赵頵为储君将来继承皇位。 虽说正常封建王朝皇位交替都是父死子继,可赵光义开了好头,在大宋帝国的皇位继承中,兄终弟及也并不奇怪,更何况雍王赵颢和曹王赵頵都是高后所生,自从神宗病重后宫里一切事务都由高后全权处理,拥立高后的儿子对高后自己也没坏处。 到了元丰八年三月份,神宗实际上已经陷入昏迷,已经无法正常表达意识了,这时候宫里突然下诏立赵煦为皇太子,很难讲到底是神宗的意思还是高后的意思。 亦或许,母子俩本来就是一个意思。 册立完皇太子之后,为了防止雍王和曹王再有非分之想,高后下令,严禁任何人入宫,包括两位亲王。又提前安排宫人缝制好儿童尺寸的龙袍,神宗驾崩后,立马给哲宗换上龙袍宣布遗诏,把哲宗即位做成既定事实,平稳的实现了皇权交替。 一个长期居于深宫的女人,能有这样的政治智慧是非常罕见的。 智慧的高后显然并不满足于仅仅庇护者孙子即位,她还有更高的追求,恢复祖宗之法,实现大宋帝国的长治久安。 想要恢复祖宗之法,那必须得有人来朝廷主持大局才行,确切地说,得旧党大臣回京任职。 分量足够的,镇得住场子的,甚至新党都尊敬的旧党人物,全天下都知道那个人就是司马光。 司马光的桃花源 司马光对回朝主持朝政没有任何兴趣,人家在西京洛阳逍遥快活着呢。 熙宁四年,在朝中跟王安石对掐无果的司马光自请外放,到永兴军军政要务一起抓。范仲淹、庞籍、韩琦这些之前的北宋名臣都有这么一个习惯,如果朝中失势了,那就主动请辞到西北边境抓军事,为国家镇守边关继续发挥余热。 司马光也是这个想法,十几年前跟着庞籍在西北让西夏人打了个大败,这事儿司马光一直没忘,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现在报仇的时候到了。 铆足干劲儿的司马光来到永兴军,看到的却是一片民不聊生的人间疾苦。 随着青苗法保甲法等新法执行,很多基层官员都在强行摊派青苗贷款和保甲政策。放在东南富庶地区,可能也就消化掉了,而西北边区原本土地就贫瘠,很多新法的执行反而害惨了老百姓,永兴军就是其中的重灾区。 青苗法执行前,很多老百姓就处于种一季吃一季勉强再种下一季的边缘状态,虽然没什么积蓄,总归还能吃上饭。青苗法一来,强制贷款,这下好了,原本脆弱的收支平衡被打破,普通农户根本还不上青苗贷的利息钱,纷纷破产,最后成为流民。 保甲法同样弊端频出,要知道永兴军是路一级的行政单位,但要承担国防任务。参与保甲的农民训练之后,很多训练比较好的就直接被抽调走当职业军人去了。可问题是永兴军原本是有一套专门的征兵渠道的,这样一来常规渠道征兵的同时保甲法也在征兵,正常生产的农民越来越少,土地大量荒废。 司马光眼见新法种种弊端,向朝廷上疏,在永兴军境内先暂停青苗法和保甲法。 经过了亲眼所见和实地调研,司马光的这封上疏应当讲是非常客观公正的,新法也不可能放之四海而皆准。但在当时新法推行如火如荼的情况下,神宗和王安石根本就不理会司马光的建议,朝廷下令,主管部门绕开永兴军长官司马光,直接向基层催收青苗钱、督办保甲法。 这下可给司马光惹急了,王安石你欺人太甚,愤怒的司马光上疏一封,身体不适,工作干不了了,要求退休。 退休?退休就退休。司马光的退休很快被朝廷批准,给司马光授了一个西京洛阳的闲职,不用再参与政事了。 不问朝政的司马光如释重负,开始全身心的投入到了自己的老本行编修史书中去。 北宋很多大臣都是兼职作家和编辑,欧阳修就编纂了《新五代史》和《新唐书》,王安石有《三经新义》、《论语解》等着作。在修书这个领域司马光那就要厉害的多了,早在英宗朝,司马光就曾上疏想编纂一部《历代君臣事迹》,得到了英宗的支持。神宗即位后,更是加大了对司马光的支持,要钱给钱要人给人,司马光人在开封就把编辑部设在开封,司马光去了洛阳就把编辑部迁到了洛阳。 在《历代君臣事迹》成书一部分后,司马光曾向神宗汇报编纂进度和成果,神宗了解这部史书之后连连称赞并赐名为《资治通鉴》,后来司马光担任翰林学士去搞经筵讲学,很多也是在讲《资治通鉴》的内容。 《资治通鉴》是一部编年体史书,涵盖了从周朝威烈王(公元前403年)到后周显德六年(公元959年)一千多年的历史,内容纷繁复杂,为了最大程度还原历史真相,司马光要求编辑部的同事们,宁可从繁,绝不可从简。 遇到历史事件有多部史书记录不同的怎么办?先甄别史料,剔除明显错误的史料,其他细节上有出入又无法断定谁对谁错的,全都记录下来,并进行批注。 这是一种非常严谨客观的编修史书的方式,要知道在此之前,历朝历代的史书里面,正史都是根据起居注形成皇帝实录,然后对实录进行编纂形成本纪,本纪加上官员列传,再加上国家的地理志、食货志、礼、乐等内容形成的。野史就全靠修书人的个人信誉,如果作者有史官背景或是学者背景那可信度就高,否则就是纯粹的野鸡史。 出于某些原因,正史不会把所有事件全部记录,比如斧声烛影的那一夜赵家兄弟到底聊了些什么做了些什么?但野史会记录,而且高质量的野史还能得到文物、外国史的佐证,这样的话野史也具有很高的历史价值。 正史、野史、笔记、等等综合在一起,《资治通鉴》呈现出了最接近真实的历史,也给后世保存了大量珍贵的历史记载。很多《资治通鉴》引用的文献后来都毁于战火,但《资治通鉴》因为名气大,价值高,被官方雕版印刷大量发行,使得官方民间都保留了下来,成为中国历史学上的瑰宝。 瑰宝的诞生当然离不开辛勤的汗水,编辑部分别由刘恕、刘攽和范祖禹负责前后若干朝代的史料汇集和草稿的编修。而司马光作为总编辑,承担着最重的任务,就是校对、勘误、定稿。 《资治通鉴》成书后,全书共294卷,300多万字,司马光初版的《资治通鉴》整整占满了洛阳编辑部两间大仓库,里面每一卷、每一册、每一页都凝结着所有编者的心血。 受《资治通鉴》严谨的治学态度影响,后世的《续资治通鉴长编》、《建炎以来系年要录》等等着作,都采用了汇编多种史料,在可能存在争议的部分以“考异”的形式进行记录,最大程度的去真实还原所记录的历史。 与之非常类似的,我们现代社会的维基百科也采用了这种方式,采撷所有价值高的信息资料,对于可能有争议的部分进行标注,客观而又全方位的记录某一事件,以前我经常搜事件,后来不让用了,大家如果有合法的渠道,不妨多利用维基百科了解一些事实的真相。 在今天的国家图书馆里保留着一幅司马光当年修《资治通鉴》时仅剩的手稿,寥寥四百多字,记录了东晋永昌年间王敦造反的事件,字写的非常漂亮,有机会的同学可以去参观参观,体验一下真正的文化自信。 从熙宁年间到元丰年间,司马光就这样在待在洛阳修书,洛阳就像司马光的桃花源,让他远离世俗的纷扰,沉下心来,难得的把自己一生所学付诸实践,这十几年里,司马光过的其实挺幸福。 除了编书之外,司马光在洛阳的业余生活也过的多姿多彩,当时司马光到了洛阳之后,富弼、文彦博、范镇、范纯仁等等朝中大佬也陆续到了洛阳。当年同朝为官,如今共遭外放,类似的经历让大家相聚在一起。日常在一起喝喝酒,骂骂王安石,写写诗,骂骂王安石,郊郊游,骂骂王安石。 如果宋朝人有微信,那哥儿几个一定要组一个“洛阳休闲群”,表面上是赋闲在洛阳的大佬们聚会,实际上还可以交流感情发泄不满,骂骂新法骂骂王安石,何其快哉。 是王安石让大家团结在了一起。 平时着书立说,偶尔与友人游山玩水诗酒相伴,小日子过得不错的司马光觉得还不够,如此良辰美景如果再有园林相伴那才是美滋滋。 毕竟为官清廉,司马光的俸禄也就仅仅用于平时的日常花销,跟后来的蔡京童贯那奢侈的生活根本不能比,可虽然穷,雅兴却一流。 司马光在家旁边辟了一小块地,号称“独乐园”,园子正中央是一间屋子号称“读书堂”,读书堂北侧一个大水池,池子中间扔了块大石头号称小岛,读书堂西侧堆了个小土堆号称“见山台”,东侧用木棒搭了个小棚子种植蔓藤。 园子的东南角种满了各种花卉争奇斗艳,园子最北侧种满了竹子,其他地方也都种上了各色绿植。 司马光每天编书结束后,就到独乐园里散步、登山(其实就是个土堆)、钓鱼、赏花、听竹声,这生活多么惬意。 不知道司马光在赏花的时候会不会想起嘉佑年间,群牧司牡丹开的正艳,包青天晚上留大家赏花饮酒,他不胜酒力但还是被包拯灌了酒,他那位拗相公好友王安石却硬是不卖领导面子不喝酒的那一幕。 想不到也正常,谁又能想到权倾天下的首相王安石现在就在江宁府郊野,骑着一头驴揣着几张饼,随驴逐流呢? 元丰八年,随着神宗病逝哲宗即位,高后垂帘听政,旧党重新上台,王安石本人和王安石的政策再也不需要重回朝中,朝廷下令,诏司马光进京。 朝堂倾轧 其实高后这个时候把司马光召回来实属强人所难了,因为到了元丰八年,无论司马光还是王安石都已经是迟暮的老人,年纪实在太大了,根本无力承担繁琐的朝政。高后同样明白这个道理,但她别无选择,想要推翻新法恢复旧法,必须让司马光在晚年拼一拼了。 明着让司马光回来主持朝政肯定会被司马光拒绝,高后很聪明,一开始只是派人通知司马光神宗驾崩的消息,召他回来奔丧。 司马光名气实在太大了,一回到京城,老百姓蜂拥而至,新法施行的几年里确实给很多百姓造成了不小负担,知道司马光反对新法,老百姓都堵在司马光进宫的路上,让司马光留在京城不要回洛阳了,救救老百姓。 司马光是个儒家文化的知识分子,在儒家文化里,读书的最终目的就是为了天下百姓,读书人可以不爱财可以不做官,可以三番五次的拒绝皇帝给的高官厚禄,可绝不能置万民于不顾。 神宗丧事结束后司马光准备离京,高后派人专门捎来口信,问接下来的朝政应当如何开展? 司马光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详细的写了一道奏疏呈上,这封奏疏洋洋洒洒写了很多内容,我给浓缩了一下,只有四个字:广开言路。 这就是被高后和老百姓寄予厚望的司马光的政治水平,广开言路顾名思义,就是鼓励大家多上疏,多对朝政发表看法议论,作为一种开明的政治思想,广开言路和之前都被说烂了的修贤德来远人、进贤退不肖、劝农桑这些说法一样,属于正确的废话。 什么叫正确的废话,就是你问我如何才能考进清华北大?我告诉你你一定要好好学习,这样才能考进清华北大。 错了吗?没错,不好好学习肯定考不进清华北大,可谁不知道考清华北大要好好学习呢? 那么什么才是正确且有价值的建议呢?是根据你的学习成绩来制定措施,如果你常年全校第一名,那就继续保持争取能稳定在会考全市前十名的水平,这样你可以通过正常的高考进入清华北大。 如果你成绩很好但不足以稳定在全校第一的水平,那可以尝试参加理科奥赛,全力拼奥赛拿到一等奖,这样可以凭奥赛成绩保送清华北大。 如果你的成绩仅仅是中等水平偏上,在全校都不算拔尖,那你可以培养清华北大能够单独招生的特长,比如跳健美操,奶茶妹妹当年不就是靠跳健美操跳进清华的吗? 如果你的成绩不怎么好甚至有些差,那就去全力训练出一项竞技体育项目,在大型体育赛事上拿到名次,可以通过体育特招进入清华北大,杨倩、柯洁都是这样。 如果你什么都不行,那还是趁早放弃冲击清华北大的念头,踏踏实实学习,尽可能的考一所好大学。 回到当时的情景里,司马光就是让你好好学习就能考上清华北大的,王安石就是给你列出一大堆方案并告诉你这些方案如何高效执行的。 就执政水平而言,二人相比,高下立现。 留下了一堆正确的废话后,司马光动身回到洛阳,其实关于是否回京任相?司马光内心已经动摇了,当年王安石搞新法,神宗支持新法,故而神宗要提拔他当枢密副使他始终不肯,现在王安石和神宗都不在了,回朝任相又有何不可呢?需要的只是一个时机而已。 高后想让司马光回来,同样也需要时机,元丰八年五月,首相王珪病逝,宰执班子空缺出一人,司马光的机会来了。 上一次是进京奔丧,这一次高后下诏,司马光进京述职。 一把年纪的老头子进京述什么职啊,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是让司马光回朝当宰相呢,像王安石一样屡屡辞官的司马光来到了命运最后的十字路口,这次也像王安石一样,没有过多的推辞,进京赴任。 就在五月当月,司马光就任门下侍郎,终于进入宰执班子。 解释一下门下侍郎,元丰年间为了裁撤冗官,神宗曾经主导过一次官制改革。改革之后的宰执名称也发生了变化,原来正宰相叫同中书门下平章事我们简称同平章事,改革后正宰相叫尚书左仆射和尚书右仆射。 原来的副宰相叫参知政事,改革后把副宰相用三省对应起来,分别叫门下侍郎、中书侍郎、尚书左丞和尚书右丞。 枢密院那边,枢密使的称呼全部改为知枢密院事,枢密副使全部改为同知枢密院事。 改完之后名字比较乱,为了方便以后就按照宋人自己的叫法,东府这边就叫宰相,西府那边就叫枢相。 司马光虽然进入宰执做了副宰相,可宰执班子里好几个都是新党,接替王珪出任首相的蔡确、枢相章惇,都是当年王安石的铁杆亲信。 新党把持中央?高后自有妙计,司马光刚回朝不久,高后就下诏,任首相蔡确为山陵使,去给神宗修墓去了。山陵使去修墓都要离开京城,到北宋皇陵的河南嵩山一带,而且根据传统,山陵使完成任务回朝之后都要主动辞职,这么一来,新党的首相就不动声色拿下了。 首相走了,次相韩缜是首相蔡确的政敌,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韩缜对高后和司马光没意见,副宰相曾公亮是出了名的旧党,两个人都是司马光的盟友,中书旧党三比一占优势。 搞定了两位正宰相,可还有枢相章惇呢,这位可是强硬的新党,也不好对付。 没关系,国家政策法规都是从东府出的,枢密院只负责军事,大不了商量国家大事背着章惇不就行了? 于是,在司马光进入中书第一件事就是倡议废除所有熙宁、元丰年间颁布施行的新法,全面恢复到神宗即位之初的旧法令制度。 举朝哗然。 在封建社会的传统孝道中,儿女要为父母守孝三年,在这三年中父母以前立下的规矩是不能变的,想要改变的话要等三年守孝期满才可以。对于皇帝来说,那就是先皇驾崩三年之后才能推行改革。 神宗搞熙宁变法,就是在英宗驾崩三年后的熙宁二年才开始搞,而且一开始只是在几路进行试点,效果达到预期之后才逐渐推广全国。 要知道无论是中书的决议还是高后的决定,最终形成的诏令是需要哲宗签发的,哪怕哲宗再小再不懂事,程序不能缺。可哲宗毕竟是神宗儿子,谏官纷纷上疏,称废除新法的诏令是以子改父,违反孝道,想废可以,等三年以后随便怎么都行,不要给哲宗落个不孝的恶名。 跟司马光来这一套?司马光就是谏官老大出身,会害怕辩不倒你?司马光随即亲自在朝会上解释,废除新法并非哲宗以子改父,而是太皇太后怜悯百姓疾苦,以母改子废除的新法。 哲宗这个儿子不能不孝顺爹,那神宗这个儿子也不能不孝顺娘吧,现在娘来了要废除新法,你说怎么办吧?司马光以彼之术还施彼身,强大的诡辩能力独步朝堂,把反对派噎的哑口无言。 诡辩终究是诡辩,司马光知道,虽然能驳斥百官,但新法根基太深,不可能一蹴而就,得先稳一稳局势。 喊最强硬的口号,做最稳妥的措施,向来是成熟政治家的一贯作风,新法中保甲法争议最多,很多农民因为保甲法被迫训练影响生产,边境州县训练完之后还要被抽调参军,老百姓苦不堪言,既然都说不好,那就先废保甲法。 接着,在司马光的主持下,朝廷又下诏废除方田均税法。 这个就有意思了,当年神宗朝方田均税法施行时也曾遭遇巨大阻力,可这些阻力基本都来自地主、土豪、某些与朝中官员沾亲带故的地方乡绅。方田均税法因为测量田地严格征税触及了这些人的利益,遭到强烈抵制,但并未对农民造成任何额外负担。 接着又相继废除市易法、保马法,然后又提拔了一名叫鲜于侁的官员任京东路转运使。在紧接着,把当时已经被贬到河东路的吕惠卿一贬再贬,连贬三次。 值得注意的是,鲜于侁是旧党,而且曾是司马光洛阳休闲群的群成员,哥儿几个曾一起在洛阳聚会交游。 而吕惠卿这就不用说了,新旧两党得罪过来一遍。可问题是,吕惠卿早在神宗朝因为背叛王安石已经被神宗外放贬谪,说难听点儿,神宗已经打过屁股了,你高后、司马光上台之后再接着翻旧账深挖,是不是有点儿过了? 高后和司马光展开的这一系列活动起了一个非常坏的头儿,就是为了党争可以不顾底线,凡是旧党一律提拔重用,凡是新党一律打击到底。 在之前无论是庆历新政还是熙宁变法,新旧两派仅限于执政思想的斗争,无论哪一派占上风,只要对方的政治理念有可取之处统统照常任用,根本不计较对方的派别。 但是从哲宗即位,元佑年间开始,北宋政坛彻底进入党同伐异的状态,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司马光的废新法行动执行了半年多,到了元佑元年(公元1086年)二月,废除新法行动暂停,因为首相蔡确回来了。 蔡确是个坚定地新党,而且一直追随王安石推行变法,从基层地方官做到谏官又到制置三司条例司,一路提拔上来。既然是坚定的新党那就有着跟王安石类似的性格,强硬。而且蔡确跟之前历届山陵使不一样,人家修陵任务结束了要主动提出辞职,蔡确不提,而是接着回来主持中书运行。 毕竟是首相,首相不在的时候司马光可以直接给哲宗上奏疏然后高后代哲宗同意接着下诏颁布命令,但首相回来了,这事儿就不能这么办,哪怕宫里头高后哲宗再怎么支持司马光都不行。 在这里我们简要说一下宋朝的政令制度,因为之前朝中虽然有不同意见也有对抗,但总体上大家还是共同秉持一颗公心,不搞党争。可元佑年间开始不一样了,激烈的党争使得朝廷分裂严重,有时候政令的发出就非常有讲究,谁来发、怎么发,这些都在反映斗争的走向。 凡大政方针要下达,必须是皇帝下诏,诏书分为两种,一种是严肃正规的,叫做制书;另一种是相对灵活的,叫做敕书。 制书又分两种,一种叫内制,由翰林学士在皇帝的授意下起草,然后直接发布,一般用于后妃、亲王、宰相、枢相、三公、节度使这种高级人员的任命。本来在这个自留田皇帝是可以完全独断专权的,但得益于宋朝宽厚的政治环境,皇帝也不敢完全抛开群臣,比如仁宗想给张贵妃伯父封个节度使都被包拯喷了半天,最后也没封成。 还有一种叫外制,是除内制以外的日常国家大事,由宰相们授意,中书舍人起草。中书舍人顾名思义,就是宰相的直接下属,有专门的办公地点叫中书舍人院,就在中书隔壁。 中书舍人编制一共六人,每个人都有起草诰命的责任。但由于这个岗位要求高工作重压力大,常常缺编,这时候就会有其他官员兼任其职能,就叫知制诰。 外制的发布需要由宰相或皇帝先给知制诰一个大体意见,叫做词头,知制诰根据这个词头来起草外制的制书,然后由宰执们和皇帝共同签署发布。 民主至上的宋朝给了知制诰一个特权,如果知制诰认为宰相们或者皇帝的意见不合理,可以不执行,把词头封驳。 真是民主到家了,在宋朝,无论是中书舍人还是其他官员任知制诰的,都是朝廷重点提拔对象,很多阁臣都曾当过知制诰然后继续升迁,按说在这个位置上把上级交办的任务做好那可定就是仕途坦荡,可就有很多强硬的知制诰就是认死理,不妥协。 比如富弼、王安石就都曾经封驳过领导的词头。后来的知制诰们有模学样,熙宁变法时王安石任命的新党官员制书都给封驳了回来,搞得王安石最后急了去馆阁又挑了几个新党过来把知制诰统统换了一遍。 以上是制书的内制和外制,除此之外,就是敕书。敕书是由宰执们和皇帝商量好,共同签署不经过翰林学士也不经过知制诰就直接发布的诏书,原本只是针对特殊情况,但在北宋中后期也大量运用,也成了发布诏令的重要方式。 所有诏书的下发,需要由一个机构来统一办理,这个机构前期叫发敕院,中后期叫通进银台司,这个机构很有意思是归枢密院管,常常由枢密直学士任长官,在诏书的发布的最后一个步骤,通进银台司必须再最后进行把关审核,如果发现诏书不合理仍然可以封驳,管你皇帝宰相,命令拿回去重拟。 皇帝、中书、翰林学士、枢密院各有职权而又互相制约,看似腐朽的封建帝国其实有着极其科学的运行机制。 回到元佑元年,蔡确回朝之后,司马光就算皇帝支持班子成员支持也没用,因为蔡确还在中枢,任何制书、敕书蔡确不签字,那就是废纸。 身为新党核心人物,蔡确有着极强的个性,你司马光不是要复辟旧法吗?我回来了,所有诏令我一律不签字,你什么也办不成。而且我跟前任的首相们都不一样,山陵使任期结束按惯例要辞任首相,我就不辞职,我就要在中书待着。 蔡确不按常理出牌确实很让司马光头疼,但不需要司马光出马,对于蔡确这种出格的行为,谏官们先跳出来了,纷纷弹劾他山陵使任期内怠慢了神宗灵柩,护送灵柩途中还敢离开灵车睡觉不够严肃等等鸡毛蒜皮的小事。 小事归小事,谏官的意思就是你当首相的就要守规矩,所有的小事放到首相身上就是大事。随着谏官火力越来越猛,蔡确只好自请外放,高后正好顺水推舟,把蔡确贬出京城。 蔡确被贬后,司马光升任首相,接着就提拔了旧党的吕公着、吕大防、李清臣三人进入中书担任副宰相,旧党的实力大增。可原本司马光以为将要顺利的废除掉其余新法时,却又有人站出来阻拦了。 枢相章惇反击了,极力反对司马光免役法的废除。 废除免役法,恢复差役法,这就有大量涉及枢密院管理的业务了,必须有枢相参与商议。蔡确被贬,新法接连被废,章惇知道,自己再不反抗就没有机会了,但章惇没有像蔡确一样跟司马光硬刚,而是跟司马光分析业务。 新党骨干们除了强硬,还有一个共同点就是业务能力强,司马光对于恢复差役法的提议是全面恢复到熙宁变法之前的百姓差役方式,即每个人还按照之前定额当差,不再折成钱交给地方政府。 章惇上疏,当年免役法施行之前朝廷曾经专门对服役百姓进行过统计,按照每家每户的家庭构成进行划分,其中独子户、寡居户、妇女户等弱势群体免除服役责任,也不用交免役钱。如果要恢复差役法,那么反而又要加重这些弱势群体的负担,这就是恢复旧法的初衷吗? 面对章惇句句在理的奏疏,司马光完全无力对线,于是司马光找到吕公着,批评对方当上副宰相之后一直沉默不发声,并告诫他,朋党之争,不是我们赢,就是他章惇赢。 司马光说辞虽然客气,但吕公着何等聪明,马上明白了他的意思。于是在宰执集团对于免役法争执不下的情况下,新旧两党在三月的一次朝会上再次争吵起来,章惇逐条陈述司马光废免役法的不妥之处越说越激动。 吕公着这时候就反驳章惇,一心只想驳倒对方,却连一点儿宰执的严肃形象都没有,不像话。 像不像班主任批评你批评的不对,你反驳了,他却问你什么态度? 吕公着这话说的非常有水平,一句话引导了舆论,不仅高后也觉得章惇胡乱喷素质差,而且朝会过后谏官们也纷纷弹劾章惇心术不正道德太差,终于没过多久,章惇也被贬出京城。 接着,范纯仁进入宰执任副枢相,文彦博也回到宰执,新党被全部逐出宰执,旧党彻底胜利。 再也没有人挡路了,在司马光的主持下,朝廷下诏全面废除免役法。 没想到旧党内部居然有不同声音,诏令刚一下,旧党着名刺儿头、中书舍人苏轼第一个上疏反对。 说起来,苏学士离开京城已有十五年了。 起伏东坡 黄州谪居期间,苏轼虽然刚刚逃过一死,却仍然保持着乐观的态度,死都不怕,还有什么可烦恼的呢?因为黄州临长江,苏轼平时最喜欢泛舟、钓鱼、交游、喝酒、作诗、吟诗,当然了自从乌台诗案之后,苏轼也不敢轻易嘲讽中央了,就写了很多格局更加旷达的优秀诗文,大家都会背,咱就不一一列举了。 潇洒的苏轼很快发现,就黄州团练副史这个破职位的俸禄根本经不起他养家糊口连带着社交活动,形势比人强,眼看着就要陷入贫困的苏轼在家东面开垦了一处田地,种种菜自己家吃吃,这块地靠东又是坡地,苏轼就打趣,自称苏东坡。 元丰三年,朝廷编修一部关于宋太祖治国的史书,当时的主编是曾巩。曾巩是唐宋八大家之一,学问水平没的说,可成书之后神宗左看右看总觉得不满意,想召苏轼回朝廷主持编纂。 可待罪之臣一下子就召回朝廷实在是有些唐突,神宗就下诏放开对苏轼的谪居编管,允许苏轼回到河南汝州居住。苏轼当时在常州有田产,随即就上疏说想回常州居住,得到批准后苏轼取道江宁,来到了王安石家里。 昔日的政敌,却也是救命的恩人,见到王安石之后的苏轼百感交集,当年对苏家兄弟的不屑,朝堂上的争端,似乎根本不曾发生。素衣骑驴的王安石,野服不冠的苏东坡,两人相逢一笑渺云烟。 苏轼在王安石江宁家中住了数日,两人不提朝堂政事,而是谈天说地,对文学、礼学、佛经都进行了深入的探讨,相谈甚欢。 迁居常州的苏轼没能住多久,神宗皇帝驾崩,旧党复辟,苏轼奉召回到朝中担任礼部郎中。 都知道苏轼是有名的旧党,可苏轼回朝之后,首相蔡确却推荐苏轼担任起居舍人。因为无论是新党蔡确也好、章惇也罢,都坚持着一个道理,选拔人才不分派别,对国家好的才是好的。 也许是谪居期间看到了政策在民间的真正成效,也许是受到新党领袖执政原则的触动,苏轼的执政理念也悄然发生了变化。就这样,既身为旧党又与新党大佬关系密切的苏轼晋升速度很快,元佑元年还没过完就升任翰林学士。 苏轼反对废除免役法是令司马光很意外的,当苏轼在朝会上陈述免役法对国家有好处,不应当废除之时,司马光甚至怀疑,苏轼这货是不是反水了?问苏轼,差役法、免役法你选一个吧。 苏轼没正面回答司马光,而是旁征博引拐弯儿抹角,总之意思还是应当施行免役法,不应恢复差役法。 团伙内部居然出现了叛徒,司马光非常生气,就在朝堂上怒斥苏轼,但司马光毕竟对苏轼有恩,苏轼也不忍心反驳他,而是巧妙的解释,当年宰相韩琦在陕西强制征兵,您任谏官据理力争,现在您当了宰相,难道不允许苏轼据理力争了吗? 司马光虽然固执,但毕竟不是流氓,听到苏轼给自己递了个台阶也就没有再训斥苏轼,哈哈一笑这事儿就这么过去。 然后紧接着还是废除了免役法。 其实关于是否废除免役法,旧党内部还是存在巨大分歧的,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免役法施行以后,大大减轻了老百姓的负担,而且充分考虑到了弱势群体的利益,少交甚至不交役钱。真正发对免役法的全都是诸如各级官员、有功名的、地主、土豪等既得利益群体,因为免役法施行的时候这些人要多交役钱。 减轻穷人负担,增加富人贡献,这原本就是赋税设计之初的构想,免役法可以说很好的实现了这个目的,可司马光不管,凡是王安石坚持的,他一律反对。 元佑更化 政令如山倒,可不合理的政令施行起来实在太难,更何况是开历史的倒车,恢复差役法在全国搞得非常狼狈,老百姓叫苦不迭。可就是在这样一种形势下,开封府作为国家首都,第一个保质保量的按期完成了恢复差役法的工作,下辖的每个县都恢复了百姓各服差役的规则。 司马光非常高兴,称赞当时的开封府知府说,如果天下百官都像你这样,那就好了。 司马光真是好眼力,这位开封府知府名叫蔡京,在后来的岁月里,蔡京领导的北宋百官确实搞得挺好,挺好。 接下来,司马光顶着所有人的反对,接连废除了青苗法、科举法,旧党内部的范纯仁、苏辙甚至都上疏反对废除青苗法,并且指出了“国用不足”这个大问题,都被司马光压了下去,无论如何也要一废到底。 元佑元年,司马光已经六十八岁了,这在古代中国已经是非常大的年纪了,相应的,司马光的身体也已经接近油尽灯枯,他自己也非常明白这一点,于是就在生命的最后时光里,一刻不停的废除着新法,历史上把元佑元年的旧法复辟叫做“元佑更化”。 事实证明,年纪大了,人就应该及早退休,因为人真的会因为年纪太大而影响思路影响决策。如果说司马光在内政方面改弦更张只是跟王安石路线不同的话,那么司马光在外交上的决策可谓屈辱。 就在司马光大张旗鼓的废除新法过程中,西夏使臣来了,一方面祝贺哲宗新君即位,另一方面,向北宋要说法:前几年侵略我国的土地能不能还回来? 哲宗虽然年纪小,却从小接受了良好的教育,对国家领土这种事儿非常重视,史书记载当西夏使臣说出神宗侵略西夏有错,要求宋朝归还土地时,哲宗非常生气,当场就翻脸了,场面一度极其尴尬。但毕竟是外交事件,尴尬完了还得由中书和枢密院商议对策。 章惇被罢免后,安焘担任枢相,坚决反对向西夏采取任何妥协政策。两府宰相聚在一起商量着怎么处理西夏使臣提出的要求,文彦博提议,把熙河路一路全部割让给西夏。 当时的熙河路包括河州、兰州、会州在内一共七个州,地域广阔,是神宗朝从王韶到李宪两代将领拼了老命打下来的,文彦博居然说割就割。 文彦博时年已经八十一岁了,是在司马光的强烈要求下回朝担任宰执的,早已失去当年率军平叛的锐意进取精神,老年人,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好在割让熙河路的提法在宰执集团内部遭到了一致反对,实在是太屈辱了,大宋虽然打仗不太行,还不至于这么低三下四。 但毕竟旧党执政倾向保守,还是为和平作了妥协,最后司马光、文彦博和范纯仁取得一致意见,将西北边境处占领的葭芦、米脂、浮图、安疆四座城寨还给西夏。 还记得五路伐夏时种谔血战米脂寨大败夏军的往事吗?就这么被朝廷给还回去了。 形成最终意见必须少数服从多数,安焘再怎么反对也无效,最后北宋将四座城寨割让给了西夏。 凡是王安石坚持的,我就要反对;凡是王安石争取的,我就要放弃。王安石要推行新法,我就要废除新法;王安石要富国强兵消灭西夏,我就要割地妥协保存西夏。在这种指导思想下,北宋高层政治再也没有往常范仲淹、欧阳修等坚持的“公心”,从此以后,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可惜司马光再也无法得知王安石的想法了,元佑元年四月,王安石病逝。 消息传来,朝廷中的旧党主张不对王安石进行追赠,已经卧病在床的司马光力排众议,坚持给予了王安石应有的礼遇,在他的提议下,朝廷追赠王安石为太傅。 处理完这一系列前尘旧事、恩恩怨怨之后,年迈的司马光终于油尽灯枯,走到了生命的尽头,同年九月,司马光病逝。 很多人不知道,司马光与王安石之间除了是一生的政敌外,还曾是非常好的朋友,仁宗嘉佑年间,王安石、司马光、吕公着、韩维四个人因为学问出众、志趣相投,经常聚在一起品茶吟诗、谈天说地、讨论学问、游览美景,人送美称“嘉佑四友”。甚至于熙宁初年王安石回京任职时候找房子都要找跟司马光相邻的房子,方便跟好友往来。 可惜的是,两位好友执政水平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司马光在前期对自己的一直有着清晰的认识,做御史中丞弹劾宰相、做翰林学士专心做大学问都可以,但是如果进入宰执管理国家行政,他真的不行。 也许是当谏官时间长了,司马光当宰相最大的问题就是还处于当初做谏官的思想中,只知道什么不能做,却不知道什么可以做、应该做。 国家要发展、要富强,就必须要有具体能落地的措施,旧法就是因为已经无法维持国家的运行了才不得不改革,你司马光说不能施行新法,好,你当宰相了拿出一个救亡图存的方案。 对内因循守旧、对外息事宁人的政策既不能解决国内的矛盾,也解决不了西夏、辽国对大宋帝国的威胁,更解决不了日后金国进攻的铁骑。 强大,才是一个国家立足在世界之林的唯一生存之道。 蜀洛朔党争 赶走了蔡确和章惇,废除了所有新法,按说朝中旧党大胜,应该踏踏实实执政为民,不需要再折腾了。可党争的潘多拉之盒一旦打开就再无合上的可能,没一个人都会被卷进这场漩涡里,而这其中最激烈的就是以苏家兄弟为首的蜀党和以程颐为首的洛党之间的党争。 元佑元年,苏轼升任翰林学士,苏辙担任中书舍人。苏学士才高八斗、名满天下,自神宗熙宁年间,就有不少读书人追随苏轼,以苏轼门下弟子自居,这其中有四个人格外出名,分别是黄庭坚、秦观、晁补之、张耒,被称为苏门“四学士”,四学士再加上陈师道、李廌两人,又称为苏门“六君子”。 以上六个人全部都是才学过人的读书人,尤其是黄庭坚、秦观,我们后来在中学语文课本历史课本里都学过。 因为学问走到一起的门生们自然的就会对师傅的政治理念产生认同,当时苏家兄弟都已经是中央高级官员,尤其是苏学士,进入翰林学士院,距离宰执仅剩一步之遥,朝中地位相当显赫。 程颐于仁宗明道二年出生于黄州,哥哥程颢比他大一岁。父亲程珦当时在朝中为官,很重视哥儿俩的教育,两兄弟从小饱读诗书。到了十四五岁时,程珦无意中结识到了理学大家周敦颐(《爱莲说》侬晓得伐?),便让两个儿子跟随周敦颐深入学习。 理学是个什么东西咱也搞不懂,只知道有很多太极阴阳、一生万物之类的虚头巴脑的概念,不过虽然普通老百姓搞不清楚,程家兄弟却学的非常上路,深得理学精髓,后来更是在周敦颐的基础上将理学发扬光大。 两兄弟学有所成,哥哥程颢率先考中进士官至御史,后来由于反对熙宁变法罢官到嵩山担任闲职,之后潜心研究理学,在当地开办学堂传播理学知识,门生众多,元丰八年病逝。 跟哥哥相比,程颐的水平就要稍微差一点儿,读书学习很多年,没考中进士过。因为率考不中,程颐索性不考了,当时程颢在嵩山开办学堂名气颇大,他就也跑过去参与讲学,向求学的读书人们传授理学之道。 考中进士了,入朝做过官了,充分的证明过自己了,您再回来讲学也不迟,像程颐这样,啥也不是,就跑去当老师讲学问,这跟害人有什么区别? 还是说那些虚头巴脑的理学能治病救人,救亡图存? 不过没关系,借着哥哥程颢的名气,加上自己屡次推辞朝廷的恩荫,程颐很快也打出了自己的个人品牌,司马光、吕公着等旧党大佬们都记住了这个淡泊明志的年轻人。 元佑元年旧党上台,朝廷下诏程颐进京担任帝师,任职崇政殿说书,当时的程颐因为常年在嵩山、洛阳讲学,早已名满天下,此次回京任职也被门生寄予了厚望,老师去朝廷里当官了,大家都有前途了。 翰林学士的职责之一就是为皇帝、太子讲学,当年司马光和吕惠卿就因为学术见解不同怒而对喷。如今理学大牛的程颐进入朝廷担任帝师,与兼职帝师的文坛领袖苏轼相遇,针尖对上了麦芒。 程颐的理学核心之一是师法古人,尤其在礼法上一定要按周礼严格执行。而苏轼我们知道的,自由散漫人还特别贫,仗着学问远高别人一截到处嘲讽,当年乌台诗案李定非要把苏轼往死里整是为啥,现在当了翰林学士,可当年那德性依然没改,史书记载,苏轼说程颐“不近人情,每加玩侮”。 程颐到底是有素质的人,不跟苏轼一般见识。可后来司马光去世的时候,那天正赶上朝廷有庆典,百官参加完庆典之后准备去给司马光吊唁,程颐就站出来阻止了,说孔子说了,是日哭则不歌。 没错,《论语》记载孔子的确说过是日哭则不歌,意思是当天如果参加了吊唁活动伤心掉泪了,就不能再去参加庆祝活动开心大笑。就理论理来讲,孔子说的也没毛病,人类毕竟是有感情的动物,又不是演员,谁能随时一哭一笑?孔子讲的其实也是一个人类的基本情感现象。 苏轼贫劲儿上来,嘲讽程颐,说这是枉死市叔孙通制定的礼数。 叔孙通是楚汉相争时的一名官员,一开始跟随楚怀王,后来跟随项羽,再后来投降汉朝,刘邦死了之后又辅佐汉惠帝,每跟一任君主都混的风生水起。 刘邦得了天下之后觉得手下那帮人还像以前那样对自己没个礼数不像话,于是就安排叔孙通制定了一套礼法,用来规范文武百官对皇帝的礼仪,叔孙通很快便把礼法制定了出来,而且深得刘邦赞赏,马上在朝廷上施行。 礼是好礼,可问题是制定礼法的叔孙通因为跟随了多位君主而被人诟病,汉礼推行的越广泛,叔孙通的名气也就越臭。 苏轼说的枉死市叔孙通啥意思呢?就是说跟着叔孙通一起打天下的人全死光了,就剩叔孙通自己,人家不仅活下来,还制定了一套礼法来约束别人,你说气人不气人? 朝里当官的都是饱读诗书的高级知识分子,一听苏轼这话那就是当场哄堂大笑,把程颐给气的啊,好你个苏轼,就你能是吧,你给我等着。 程颐没有等太久,当年十二月,朝廷举行制科考试苏轼任主考官,除了一道题,说仁宗忠厚,但百官很多懒政,神宗励精图治,但百官很多刻意逢迎造成不良后果,应当如何解决此类问题。 时任左司谏的朱光庭是洛党,看到考题立马上疏,弹劾苏轼诽谤仁宗和神宗。苏轼一看形势不对,这样下去又成乌台诗案了,于是马上上疏申辩没诽谤先帝的意思。 右司谏吕陶是蜀党,上疏弹劾左司谏朱光庭是程颐的朋党,因为苏轼曾经嘲讽过程颐所以蓄意打击报复。 一大堆奏疏送到宫里,有人为苏轼撑腰,高后一向爱惜苏轼才华,对所有弹劾奏章统统不予追究,强行把事儿给压了下来。 蜀党一看高后向着苏轼,非但没能息事宁人,反而开足马力攻击程颐,程颐实在是招架不住,自请外放,不玩儿了。 洛党哑火了,朔党又开火了。司马光原先旧党团队的核心人物很多都是北方人,司马光去世后,这些人抱团也形成一派人称朔党,时任御史中丞的刘挚、给事中傅尧俞、谏官王岩叟等人都属朔党。 朔党是坚定的旧党分子,而苏轼在司马光废除新法时已经表现出了政治上的不坚定,尤其是与司马光在朝堂上的争论,更是被朔党视作背叛旧法。在朱光庭弹劾苏轼之后,傅尧俞、王岩叟也接连上疏,直指苏轼对先帝不敬。 与压制洛党一样,朔党的奏疏也被高后压了下来,其实高后也并非压制哪一方,而是老太太年纪大了,苏轼又是难得的才子,留在朝中是朝廷之福,什么讥讽先帝,太皇太后都不计较,一帮子外人瞎咋呼什么。 可当时的朝廷上,党争的势头愈演愈烈,元佑二年年底,苏轼再一次主持制科考试,这次出题引用了曹操和王莽的典故,又被朔党大做文章,说苏轼在诽谤朝中宰相有曹操、王莽篡汉的图谋。 朔党不停的攻击,苏轼疲于应付,萌生了去意,整个元佑三年一直在上疏请求外放,高后一直不准,最终到了元佑四年三月,高后见实在是留不住苏轼的心,批准了他的外放请求,苏轼出任杭州知州。 回看苏轼元佑年间在朝廷为官之路,发现其实苏轼并非一个成熟的政治家,若不是高后爱惜才华一直护着他,早就被其他政敌弹劾贬官了,高后到最后安排他去杭州,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蜀洛朔三党打来打去,难道宰相们都没任何措施吗?实际上,宰相也不愿看到党争的局面,可问题是当时首相吕公着、次相吕大防范纯仁都是旧党,而蜀洛朔三党都是旧党的不同分支,你说你支持谁,打击谁? 就是靠着三党的支持才坐上宰相之位,谁都不能支持,谁也不能打击,只能像高后一样,尽量维系稳定,让大家都消停下来抓紧时间忙工作,多为老百姓做点事儿。 教员曾经说过,党外无党,帝王思想。党内无派,千奇百怪。旧党的大佬们辛辛苦苦推翻了新法,到头来换来了更激烈的党争,把国家搅得一团糟,何苦呢? 大佬们苦那是大佬们的事儿,但眼看着要脱离苦海的苏轼却暂停了去杭州赴任的脚步,做了临行前最后一封上疏,为因言获罪的前首相蔡确求情。 车盖亭诗案 在宋史《奸臣传》里,有蔡京、秦桧等我们耳熟能详的大奸臣,也有吕惠卿这样反复背叛的小人,但奸臣里面排名最靠前的却是蔡确。 宋史都是元朝人编的,元朝编修史书是根据已有史籍进行整理,最后汇总而成的,北宋的人物到了南宋都已经有了官方定论,元朝就拿来主义直接用了。 南宋这个朝代啊,富国强兵还我河山他不行,搞****他却很拿手。 奸臣蔡确其实一点儿也不奸,罢任首相后,蔡确先后出任陈州、安州等地知州,新法尽废,仕途失意,自知无力回天的蔡确在地方上倒也落了个清净,不再去管朝中的纷争。 身处江湖之远的蔡确没想到庙堂上的锅还会从天而降,元佑四年四月,汉阳军知军吴处厚上疏弹劾蔡确写诗讽刺朝政,说蔡确诗句是把高后比作武则天,包藏祸心。 吴处厚是谁呢?这个人原本曾是蔡确的老师,蔡确年轻时师从吴处厚学习写赋。后来蔡确官做得越来越大,吴处厚给蔡确写信想让提拔提拔自己但蔡确没有回应,两人逐渐交恶。 再后来首相王珪推荐吴处厚进入馆阁任职,宋代当阁臣那可是千载难逢的提拔的好机会,但在蔡确的反对下,吴处厚没能进入馆阁,这下子吴处厚彻底恨透了蔡确。 再后来吴处厚外放到汉阳军主政一方,因为汉阳军属军州,需要部队戍守,但时任安州知州的蔡确再次拒绝派遣部队,从中央到地方几次结仇,吴处厚得知蔡确这几首诗后如获至宝,马上添油加醋告到朝廷,等死吧你蔡确。 奏疏报到朝廷,立即引起了朝中谏官的极大兴趣,在查阅了蔡确诗句后,谏官梁焘、刘安世提出,蔡确诗句影射朝廷,其心可诛,应当予以严惩。 那么蔡确到底写了些什么呢?获罪的诗篇共有十首,全部都是绝句,全部列出的话篇幅太长,我就重点拣里面争议最多的几句写一下,大家也看看到底是不是诽谤。 矫矫名臣郝甑山,忠言直节上元间。钓台芜没知何处,叹息思公俯碧湾。 蔡确在诗里引用了一段典故,唐朝有个大臣叫郝处俊,因为继承了祖上甑山县公的爵位,又被人称郝甑山。郝处俊在朝中任职时唐高宗李治在位,对就是武则天她老公李治。李治晚年身体病重,便委托武则天代为处理朝政,唐高宗上元三年李治实在是病入膏肓,也不知道犯了什么迷糊想要让位给武则天,让她到朝堂上担任摄政王。 郝处俊时任中书令就是唐朝的宰相,强烈反对武则天摄政,使得武则天在李治生前没能更进一步。 为什么蔡确会突然写到郝处俊呢?因为当时蔡确任职的安州(今湖北德安县),就是郝处俊的老家,就像我们到了河南汤阴一定要去瞻仰瞻仰岳飞,怀念一下岳飞一样,蔡确到了唐朝名臣的老家,怀念一下前朝名臣,很正常。 蔡确是科举考试中进士一路做到的宰相,这种政治家都是兼职的文学家,写几句诗抒发一下怀念之情,也很正常。 由于蔡确是在游览安州一个叫做车盖亭的小郊外时写下的诗句,此案又叫“车盖亭诗案”,案发之后,面对地方上的吴处厚和谏官梁焘、刘安世的奏疏,高后其实一开始也是拿不定主意,就在高后犹豫的时候,梁焘带来了一个消息,早前被贬官外放的刑恕报告,诗句就是蔡确仗着拥立哲宗的功劳在诽谤高后。 刑恕神宗元丰年间蔡确的心腹,神宗驾崩,由于神宗生前未立太子,当时高后的其他儿子也都已成年,对哲宗的皇位形成威胁。刑恕与蔡确等人都支持神宗儿子哲宗即位,哲宗即位之后,高后垂帘听政,刑恕认为自己拥立有功却没得到晋升,便心生怨恨,上疏请求提高哲宗生母朱太妃的后宫地位。 但是不巧了,神宗是有正宫皇后的,当时高后是太皇太后,神宗正宫向皇后成为向太后,哲宗生母朱太妃即使生了皇帝,后宫的长幼尊卑不能乱,只能是太妃。 也就是说排在朱太妃前面的一个是太皇太后一个是皇太后,朱太妃想要更进一步,要么太皇太后再见,要么皇太后再见。 妄议后宫规矩的刑恕拍马屁拍到了马蹄子上,很快被赶出了朝廷,要说这一切都是刑恕自作自受,可他却恨蔡确不替自己说话拉一把,从此恨上了蔡确。 车盖亭诗案案发之后,刑恕告诉梁焘,当初蔡确就是凭着拥立之功没把太皇太后放在眼里,现在写诗讽刺就是他内心真实写照。 梁焘把刑恕的言论原原本本的汇报给了高后,高后听后勃然大怒,好哇你个蔡确,对老身一直有意见对吧,那就再给你贬的远远儿的,永远都不用回来了。 当时朝廷里执政的已经是旧党,按说处理蔡确这样一个新党党魁根本就是小事儿一桩,可没想到高后决定要严惩蔡确后,居然引起了不少反对声音。 苏轼首先上疏反对贬谪蔡确,也许是当年自己吃了因言获罪的苦,苏轼对这个昔日的政敌采取了坚决的对事不对人的态度,建议朝廷问罪但是由高后亲下手诏宽大处理,表明态度但不要过分打击。 苏轼能想得开,那是因为他不是当事人,当事人高后的怒火可不是随随便便谁都能劝解的了的,在高后的授意下,蔡确先是被革去安州知州职务贬为光禄卿,接着又被贬到新州(今广东新兴县)。 蔡确一个新党骨干被贬,按说对于旧党把持的朝廷没什么影响,可不想就是因为蔡确被贬,引起了旧党的再一次大分裂。 原本蜀洛朔三党互相攻击时,宰相集团还能控制局面,可到了车盖亭诗案时,朝廷上已经明显出现了旧党内部巨大的分歧。 宰相范纯仁明确反对将蔡确贬到岭南,劝高后不要搞文字狱;御史中丞李常、中书舍人彭汝砺也都反对朝廷对蔡确的处罚,彭汝砺甚至把贬谪蔡确的词头都给封还了,爱谁谁,别让我参与文字狱。 反新法不彻底,就是彻底的不反新,旧党在一次次的斗争中,终于走向了极端,在范纯仁等人反对贬谪蔡确后,谏官们开始了对范纯仁的疯狂攻击,弹劾范纯仁与蔡确结党。 范纯仁是范仲淹的儿子,以他的个人品格当时的朝廷里还真没人配跟范纯仁结党,看透了这个垃圾朝政的范纯仁萌生去意,于是自请罢相,离开京城。 范纯仁罢相之后,御史中丞李常、中书舍人彭汝砺也都被罢官外放,其他为蔡确鸣不平的官员很多也被罢官贬谪。终于,车盖亭诗案以蔡确被贬谪岭南,宰相范纯仁、御史中丞李常等一大批中央高级领导被贬出京而结束。 自车盖亭诗案开始,北宋高层再无国家和公心,从此只剩下无休无止的党争,党同伐异至死方休,一直持续到北宋灭亡。 而曾经的首相蔡确,在被贬新州之后,旅途的颠沛流离和岭南的凄风苦雨,加上内心的挫折惆怅,三年后郁郁而终。 小梁太后 元佑年间高后垂帘听政,表面上看哲宗还小,她一个人大权独揽,但大权独揽的背后也意味着要处理大量朝政,无论是旧党复辟尽废新法,赶走新党的宰相蔡确和枢相章惇,还是车盖亭诗案力排众议把所有敢于质疑她的官员全部贬谪,这其中需要极大的勇气和魄力。 勤于政事,敢于决断,说高后是个女政治家也并不过分,与之对应的,在遥远的大西北的西夏国,也有一位女政治家。元佑七年十月,这位西夏女政治家率军入寇,两位女政治家终于在历史的擂台上见面了。 这位西夏的女政治家就是西夏小梁太后。 元丰八年十月,西夏夏惠宗李秉常母亲梁太后病死,梁太后死后,侄子梁乙逋担任相国,牢牢把持着朝政,李秉常仍然无法行使皇帝权力。 长期的压抑损害了李秉常身体,元佑元年七月,年仅二十六岁的夏惠宗李秉常忧愤而死。 李秉常死后,儿子李乾顺即位,是为夏崇宗,李乾顺时年三岁,无法处理朝政,于是西夏大权再次落入其母梁氏和相国梁乙逋手中,汉族的梁氏兄妹再次掌握西夏最高权力。 为了与李乾顺奶奶那个梁太后作区别,李乾顺母亲这个梁太后我们就称她为小梁太后。 与自己姑姑兼婆婆一样,小梁太后对自己的政治地位也充满了忧患意识,深知汉人在西夏掌权不稳,要想稳住手中的权力,最好的办法还是要像上一任梁太后一样对宋发动战争。 毕竟从来没亲自跟宋朝打过,发起战争之前,小梁太后决定先试探一下宋朝的底儿,元佑元年,小皇帝李乾顺刚即位没多久,小梁太后马上派人出使北宋,索要之前战争中被攻下的五座城寨。 出乎意料的,强大的北宋帝国居然轻易的就答应了归还其中四座城寨,甚至还恢复了仁宗年间曾经给过的岁币,让小梁太后和相国梁乙逋都觉得幸福来得太突然,是不是因为对面空虚? 既然不通过战争就能要到宋朝的土地,那要是发兵攻打,说不定能得到更大的好处。西夏决定得了便宜再卖点儿乖,一定要从北宋身上捞足好处,元佑二年八月,梁乙逋亲率大军五万攻打熙河路,决定收复兰、会两州故土。 夏军浩浩荡荡打过来,为了确保拿下熙河路,约了吐蕃的阿里骨部落一起夹攻先打熙州城(今甘肃临兆县),吐蕃打过来需要过河,梁乙逋就派部队给吐蕃架了一座浮桥。 当时熙河路守将姚兕和岷州知州种谊奉命率军救援,宋军来了之后先把西夏的浮桥拆了,接着转身去打吐蕃的先头部队,生擒了当年屡次与宋军交战的吐蕃将领青宜结鬼章。梁乙逋自己的主力部队在后面走到断桥前干着急没办法,加上粮草不济只能退兵,此次进攻无功而返。 熙州之战损兵折将没有让梁乙逋善罢甘休,为了挽回面子,九月份他又派大将仁多保忠率军十万攻打泾原路。夏军打来的时候正巧赶上刘昌祚卧病无法出战,其他人不敢与夏军交战,夏军便在泾原路烧杀抢掠。 当年五路伐夏时泾原路的南路军跟环庆路的中路军结下了梁子,但是随着高遵裕被问责,环庆路现在由范纯粹坐镇,范纯粹秉持了范仲淹优秀的家风,坚决以大局为重,派部将曲珍星夜兼程赶赴泾原路救援。 永乐城一战失利后,曲珍一直憋着一口气,这次领命出征简直就是如鱼得水,史书没有记载曲珍待了多少兵,不过也不重要,曲珍根本不在乎自己有多少兵,在祖国土地上真刀真枪跟西夏野战,他从来都没怕过。 果然,经过三百多里马不停蹄的奔袭,曲珍直接杀到夏军营地,夏军没想到不敢出战的宋军居然还能搞突袭,全军大乱,被俘被杀数千人,仁多保忠一看形势不对,赶紧领兵跑了。 接下来,在元佑年间的每一年,西夏都会来进犯,宋军守得好夏军就撤,防守一旦有漏洞夏军就烧杀抢掠,直到宋军主力来驱逐,梁乙逋逐渐在这种小规模进攻中找到了窍门,反正对面又不会打过来,我们打过去就能抢,天底下哪里还有有这种好事儿? 而在北宋方面,枢相安焘坚决反对采取怀柔政策,事实已经证明了金钱和软弱换不回和平,只有打得一拳开才能避免百拳来,但是高后仍然对西夏抱有幻想,认为西夏小皇帝年幼,屡次进犯仅仅是梁乙逋擅权,并非西夏皇帝和百姓的罪过,严令西北边境各军不得主动进攻,挑起事端。 西夏的百姓是百姓,北宋的百姓就不是百姓了?敢情夏军入境残害的不是北宋皇室,高后可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圣母高后选择了宽恕,可无论是谁也没资格代替别人去宽恕,郭德纲有句名言,那些劝人大度的人,我们平时要离远点儿,因为雷劈的时候很可能会被连带着劈到。 我把这句话送给高后。 连年的战争虽然让西夏抢到了不少财务,但也极大的破坏了国内的生产,到了元佑四年六月,西北地区发生旱灾,梁乙逋眼见再打下去也抢不到什么好东西,便想再次想要请和。 西夏使臣带了几匹马作为进贡的投名状来到开封,提出了此次和(shi)平(zi)大(da)谈(zhang)判(kou)的条件: 1、为了表示诚意,当年永乐城之战俘虏的宋军我们都放了; 2、之前割让给我们的米脂寨等四座也不要了,还给宋朝; 3、宋朝把侵略我们的兰州还给我们; 4、前两年因为打仗不给岁币了,接下来的岁币要恢复。 就这种条件,换个国家估计得把使臣斩了,但北宋是文明社会,两国和谈不斩来使,经过商议,高后决定可以恢复给西夏的岁币,但是兰州绝不可能给。 四座城寨撑死了才多大点儿地方,兰州又是多大的地区,当堂堂大宋帝国高层都是傻子吗? 不过西夏这次和谈还是取得了一定效果,毕竟当年的岁币实实在在拿到了,能捞一点儿是一点儿。 打得过就抢,打不过就谈,西夏无论如何都能从北宋那里捞到好处,那肯定是不会就此收手的。就在和谈结束的第二年,元佑五年六月,梁乙逋再次兴兵越过横山达到绥州境内,抢完之后扬长而去,接着又在元佑六年、元佑七年分别大举进攻环庆路、鄜延路、河东路等边境州,目的只有一个,抢。 梁乙逋在宋夏边境抢了很多年,逐渐开始膨胀起来,以为自己独揽西夏军政大权,对西夏皇族和小梁太后逐渐的也不太当回事儿了。 小梁太后看在眼里记在心里,就你梁相国能打,我堂堂太后就不能打?就要让你看看到底谁才是西夏说了算的。 元佑七年十月,小梁太后亲率十万大军攻击环庆路,在环州外围纵兵大肆掳掠,夏军声势浩大一时间宋军也不敢出城野战,小梁太后得意洋洋,我就说吧,我亲自带兵打仗也是一把好手。 但是非常可惜,小梁太后率军亲征的第一仗就遇上了北宋名将章楶,要不是接下来逃得快,差点儿死在环州。 夏军在环洲城附近抢的盆满钵满之后,小梁太后决定退兵还朝。环州城外是茫茫戈壁,西夏大军开始撤退之时,章楶派人到城外唯一的一处水源投毒,夏军人马饮水之后上吐下泻很多都无法行军,又派部将折可适率军秘密埋伏于夏军撤军路上一个叫洪德城的要塞。 夏军路过洪德城,宋军举火把为号突然杀出,夏军遭遇突袭阵中一片混乱。梁太后稳住阵脚,派精锐铁鹞子向折可适发起冲击。 伏击的宋军人数不过万人,如果是在平原地区与铁鹞子正面冲击肯定抵挡不住,但洪德城位于山间,铁鹞子冲不起来,发挥不了优势,加上折可适死战不退越战越勇,一时间两军杀的难解难分。 好巧不巧,宋军阵中有人认识小梁太后的军旗,于是一路宋军避开夏军外围主力直插夏军中军大营,小梁太后没想到宋军能打到老窝,大惊失色,急中生智找了一身男性军装换上跑路了。 太后一跑,夏军的主心骨算是没了,一下子阵脚大乱,折可适趁势掩杀,夏军彻底大败,一窝蜂的跑了。 兄长日益骄纵,带兵出去还总能抢到好东西,自己第一次带兵出征就被打了个大败而归,失落的小梁太后回到朝中,看梁乙逋是横竖不顺眼。 权力熏天的梁乙逋原本以为太后打了败仗,只能更加仰仗他这个哥哥,却不知道妹妹何止是不仰仗自己,反而是想要自己的命来出气。 梁乙逋的骄横不是小梁太后一个人看不惯,西夏将领嵬名阿吴、仁多保忠同样对这个外来的汉人相国不满。绍圣元年十月,在小梁太后的授意下,几人派兵杀进相国府,干掉了梁乙逋。 虽然被诛杀,但梁乙逋毕竟位居相国多年根基深厚,党羽众多,小梁太后又花了不少工夫稳定朝政,暂时停止了跟北宋的战争。 反攻倒算 哲宗即位之初的元佑年间,高后尽心辅政。但由于其本身极为保守的政治倾向,高后尽废新法,熙宁变法的成果几乎废除殆尽,加上西北连年战争,北宋朝廷财政又亮起了红灯。 在神宗即位初年,国家一年收入是5000多万贯钱,熙宁变法之后,收入增加到7300多万贯钱,但是在元佑年间新法全部废除之后,国家岁收仅剩4800多万贯钱。 财政收入下降34%,换谁当皇帝都得急,因为按这个势头下去国家只有灭亡的份儿。可高后不急,原因很简单,她不是皇帝,国家的富强、发展,对她来说根本不重要,她要的是按她意志呈现的一个安定祥和的国家,王安石和神宗给国库攒够了要花的钱,骂名他们来背,我高后一定要做一个女中尧舜。 国家财政入不敷出,女尧舜高后不急,大臣们也不急,宰相吕公着吕大防们要的是忠臣贤臣的名声,高后成了尧舜了,宰相那就是致君尧舜的名臣了,国家财政破产什么的有什么可害怕的,再怎么破产也轮不到宰相自己家。 国家如果危难了,第一个直接承受后果的就是皇帝哲宗,高后和旧党宰相们不在意,不代表哲宗不在意。 哲宗十岁即位,随着时间的推移,到了元佑七年,哲宗大婚娶了孟皇后,十七岁的哲宗已经对朝政有了多方面的了解,按照封建社会制度,皇帝大婚意味着已经成年,应该也必须要亲政了。 奇怪的是,高后只字不提还政,大臣们也完全不提还政,仿佛成年的哲宗就是还应该在高后的操纵下当一个傀儡。 高后虽不还政,却已经察觉到了不和谐的气氛,眼看着自己与哲宗之间的关系越来越尴尬,便在一次早朝过后问哲宗,大臣们早朝议事,陛下为何一言不发? 哲宗回答,娘娘已经吩咐大臣处理过了,我又能说些什么呢? 北宋朝会议事常在垂拱殿,垂拱殿规模不大,高后和哲宗相对而坐。大臣们汇报国家大事面向高后,背对着哲宗,汇报之后经过高后决策,这事儿就算完了,哲宗从头到尾插不上话,只能看到大臣的屁股,也确实插不上什么话。 年迈的高后意识到了自己的专权已经引起哲宗的反感,可权力这东西一旦沾上就如同沾上了毒品,轻易无法戒除,高后坚决不放权。为了防止死后被反攻倒算,元佑八年七月,百病缠身的高后召范纯仁回朝担任次相。 首相吕大防、次相范纯仁,这两位是旧党的核心人物,也是高后的政治同盟。元佑八年八月,高后病情进一步加剧,吕大防和范纯仁到宫中探视的时候高后再三交代,自己死后务必尽心辅佐哲宗,防止皇帝被人蒙骗恢复新法。 病入膏肓的高后还惦记着大宋的天下,可她不知道哲宗已经忍无可忍了,多年沉默寡言的哲宗听到高后给宰相们交代身后事,突然怒斥二位宰相,把吕大防和范纯仁撵了出去。 吕大防和范纯仁出了后宫之后面面相觑,两位宰相心里明白,自己的政治生涯怕是到头了。 交代完身后事,元佑八年九月,高后病逝,结束了她“女中尧舜”的垂帘听政岁月。 由于高后的特殊政治地位,首相吕大防担任了山陵使负责给高后监造陵墓,墓成之后吕大防回朝,按照惯例辞任首相,按说高后毕竟不是皇帝,山陵使没有必须卸任宰相的惯例,可哲宗没有挽留,直接准了。 哲宗元佑九年(公元1094年)二月,首相吕大防罢相外放,户部尚书李清臣、兵部尚书邓润甫分别担任副宰相,进入宰执。 旧党的首相吕大防罢相,而新党的李清臣和邓润甫两人进入宰执,朝廷的政治风向再一次风云突变。 当年三月,在哲宗的授意下,李清臣主持当年的科举考试,殿试的策论出了一道题,说现在国家全面恢复旧法但从民间到国库未见富饶,对外部边患采取怀柔政策但敌人仍然屡屡犯边,请大家畅所欲言,是恢复神宗朝时候实行新法讨伐西夏的国策呢,还是应该坚持元佑年间实行旧法怀柔西夏的国策呢? 当年凡是殿试策论支持旧法的,全部淘汰,所有榜上进士全部是新法的支持者。 变天了。 可就如同高后当初复辟旧法一样,哲宗想要恢复新法,一开始也是困难重重,殿试策论之后,副宰相苏辙对朝廷这种做法非常反对,上疏说如果陛下对元佑年间的旧法复辟不满,应当与宰执们商议,共同决定今后的政策,而不是直接把此事当作殿试策论出题,这样会导致朝政不稳。 苏家兄弟在新旧两法之争中,虽然名义上是旧党,但更多的像是中间派,并不赞成完全的倒向任何一方。 苏辙这封上疏言辞其实非常中肯,皇帝如果真的想改回新法,告诉宰执,大家一起想办法改回去。现在直接出题把底牌亮出来就说要改回新法,难免会造成朝廷的动荡。 上疏言事不过瘾,苏辙在朝会上又提起新旧法之争的事儿,而且还是在神宗朝就反复论证过的汉武帝用桑弘羊变法,后来国内动荡,影响民生。 压抑已经的哲宗根本不理会苏辙的劝谏,反驳苏辙汉武帝与神宗情境不同,根本不具有可比性。 苏辙可不会轻易罢休,皇帝反驳我,我再反驳回去,说把神宗比作汉武帝,那是因为汉武帝是明君。 哲宗从小跟随司马光、吕公着等人学习,汉武帝的典故早就学烂了,于是反问苏辙,那之前你的奏疏里说汉武帝对内改革盐铁、均属等法度,对外连年征战穷兵黩武,晚年巫蛊之祸,现在又说这是明君所为,也都是在比喻神宗吗? 苏辙大吃一惊,皇帝这是在给自己扣帽子啊,这对话要再接下去几个脑袋也不够砍,连忙谢罪。宰相范纯仁赶紧出来和稀泥,说苏辙只是用汉武帝文治武功比喻神宗,没别的意思,陛下莫见怪。 在范纯仁的劝解下,哲宗倒也没有过分追究苏辙的奏疏,否则又是一场车盖亭诗案,但苏辙相位是保不住了,很快就被贬出开封,外放去了汝州。 接着,哲宗一刻都没停歇,到了四月下诏改元,改元佑九年为绍圣元年 我们在前文中介绍过,封建王朝改元一般要在年底过完,新的一年开始才改。只要有特殊的当年年中就改元的,一定是皇帝有特殊原因的。 哲宗就有这个特殊原因,所谓绍圣,绍谓之继承、尊崇;圣谓之父祖神圣的行为。 哲宗通过改元向天下昭告,我要遵循父亲神宗的意志,继续坚持新法。 在绍圣元年接下来的时间里,年轻的哲宗先把新党的骨干章惇召回来直接担任首相,然后把次相范纯仁贬出京城,前任新党枢相安焘因为守孝后来一直赋闲在家,哲宗也把人召回来担任副宰相。 活人安排明白了,死人也要有个说法。哲宗下诏王安石配享太庙,给予了王安石身后最高荣誉,蔡确追赠观文殿大学士,平反生前一切罪名,剥夺司马光、吕公着死后荣誉称号。 在这一次大清洗中,很多旧党都被贬了官,苏辙被贬到了南京、吕大防被贬到了安州、苏门四学士之首的黄庭坚被贬到黔州(今重庆彭水县)、当年跟着司马光一起修书的范祖禹时任给事中,被贬到了永州(今湖南永州市)。 这些被贬的其实也都还好,贬谪地并非特别偏远之地,但是苏轼就跟大家都不一样了,在这次群体贬谪之中,苏轼领到了一等奖-贬谪岭南。 漂泊学士 元佑四年,离开京城的苏轼到了杭州,在杭州知州任上度过了一段既忙碌又逍遥的日子。 第二次来到杭州,苏轼百感交集,上有天堂,下有苏杭,上一次来到杭州时自己只是一名通判负责协助地方长官处理政务,这次来做一把手知州,苏轼决定为当地老百姓做点儿实事儿。 苏轼刚到杭州,便遇上了旱灾,苏轼向朝廷上疏减免了杭州三分之一的赋税,接着又开放常平仓熬粥分发赈济灾民,救活了大量受灾群众 现在我们提起杭州,最先想到的可能就是西湖景区,西湖湖面宽广,风景优美,在杭州市中心闹中取静,在全国省会城市中可谓独树一帜。 然而在北宋前期,西湖的状况非常不容乐观,苏轼赴任杭州之前,西湖由于长期淤塞缺乏清理,湖面日渐萎缩,只有现在不到一半的面积。 苏轼到了杭州之后,发现西湖的窘境,便组织西湖清淤工程,将湖底重新清理了一遍,使得西湖重换新生。清理出的淤泥在湖面西侧筑成长堤连通南北两岸,方便百姓通行,后来这座长堤就是西湖着名景点之一,苏堤春晓。 淤泥问题解决掉了,可每年一到夏天湖面还会生长大量杂草。宋朝时还没有公园管理处的概念,西湖只能依靠官府管理,苏轼又想了个办法,把一部分湖面租给百姓种植菱角,百姓种植区域自行清理杂草,每年所得租金用于苏堤的维护和非种植区域的杂草清理。 为了区别种植区域和非种植区域,苏轼派人在湖中制作了三个大肚子中空小石塔,规定石塔以内为景观区不得种植菱角,以外为种植区可以种植菱角。 可以想象一下,每逢十五月圆之际,月映三塔,桂影斑驳,风移影动,珊珊可爱。这时候泛舟湖上,谁能说不是人生美妙的经历呢? 三座小石塔与苏堤春晓齐名,是又一处西湖十景,三潭印月。 又是赈灾,又是搞民生工程,苏轼在短短两年杭州知州任上忙得很。在自己当一把手的地盘上,为了劳逸结合处理政务,苏轼有时在山里临时房里办公,有时在西湖边直接露天办公,史书记载“分争辩讼,谈笑而办”。 工作做到这份儿上,也算是相当惬意了。 能够快乐工作幸福生活不但要有乐观的态度,也要有智慧的大脑,杭州知州任上,苏轼曾遇到一件大额欠钱不还案,一名扇子商向一名绸缎商赊了两万钱的绸缎用来做扇子,本以为扇子卖完还欠款,可没想到当年夏天一直下雨扇子滞销全砸在手里,还不上钱了。 扇子商请求绸缎商宽限账期,绸缎商自己资金也很紧张哪里宽限得了,两人争执不休闹到官府,苏轼听完诉状之后让扇子商回家取二十把扇子来到官府,当场动手在扇面上作画,没过多久便在二十副扇面上画上了各类花鸟鱼虫山水风景,然后告诉扇子商,把扇子拿回去卖,每扇一千钱,卖完之后速速还钱。 扇子商满腹狐疑回到家去,把扇子拿出来叫卖,果然遭到疯狂抢购,很快凑够了欠款还给了绸缎商。 聪明的苏轼早在一千年前就懂得了流量变现的道理,但没办法,谁让苏东坡自带顶级偶像光环,别人就算想学也学不来。 如果苏轼能终老在杭州,那么对于苏轼和杭州百姓来说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可历史没有如果,元佑六年正月,苏轼奉召回京,再次担任帝师并历任吏部尚书、兵部尚书和礼部尚书。 元佑八年九月高后病逝,朝中政局风云突变,身为旧党的苏轼已经预感到朝中无立足之地,自请外放去了定州。 绍圣元年新党复辟,党同伐异的战争已经无法避免,所有旧党无论在朝在野,全部再贬一遍,苏轼被从定州贬去了汝州。 苏轼的不公遭遇引起了旧党的极大愤慨,范纯仁上疏为苏轼辩护,主张的核心仍然是任何人不应因言获罪。 可惜啊可惜,在提倡广开言路鼓励群臣上疏言事的北宋王朝,新旧两派竟然都会屡屡因言获罪,斗争毫无底线。 范纯仁的上疏不仅没能救苏轼,反而使自己陷入被动弹劾之中,无奈的范纯仁只好自请罢相离开京城。但范纯仁的维护又引起了新党的注意,苏轼这货屡次被贬,还挂着知州呢,这怎么能行,必须严惩。 绍圣元年四月,已经在贬谪地定州任职的苏轼再一次接到朝廷的贬谪令,启程赶往下一个贬谪地英州。 英州,在今天的广东省英德市,定州,在今天的河北省正定县。从河北正定到广东英德,我用高德地图拉了拉,走大广高速直达,要1825公里的距离。 可苏轼距离北宋的朝堂,又何止千里万里之遥? 英州在岭南,在宋代,贬谪岭南基本上就属于很严重的贬谪了,岭南天气炎热、瘴疠横行,传统中原汉地士大夫去了之后根本承受不了当地的气候环境,很多在贬谪地撑不了几年就病死了。 但见惯了风风雨雨的苏轼已经不介意了,岭南条件再艰苦,难道比御史台大狱里的条件还艰苦不成? 苏轼平静的踏上了南迁之路,然而刚走到一半,朝廷的命令又来了,英州不够远,再贬到惠州。 惠州就是今天的广东惠州市,今天的惠州紧靠深圳享受大湾区的经济红利,发展的有模有样。可宋代的惠州那就是个偏远地区,比英州还更偏远,更苦。 没关系,苏轼奉召前行,岭南的路,总有走完的一天。 元佑元年十二月,经过数月长途跋涉,苏轼终于来到了贬谪地惠州,史书记载,苏轼乘船到达惠州的那一天,码头上人山人海,当地他的百姓夹道相迎。 人民群众喜闻乐见的苏轼,你北宋朝廷不喜欢,你算老几? 热情的老百姓深深的感动了苏轼,也使得他在惠州当地有了一份归属感。宋代的惠州毕竟经济落后,没什么租售房子的渠道,苏轼到任之后没地方住,当地官员就把他安排在官方驿馆,没想到很快被朝廷得知,责令苏轼搬出驿馆自行住宿。 万般无奈之下的苏轼只好搬出驿馆,到附近一处寺庙居住,生活虽苦,却没有击垮苏轼的精神,反而更让他乐观豁达。 当时他的官衔只剩下一个节度副使,俸禄微薄,苏轼这个人大家都知道,喜欢吃好的,惠州当地养羊市场上经常卖羊肉,苏轼买不起大块儿的羊肉,只好等下午市场快收摊儿时去买剩下的羊脊椎骨。 羊骨头买回家之后用酒浸泡、撒上盐、放在小火上烤一烤,羊油滋滋作响,用竹签剃着肉一边吃着一边就着小酒喝着,啊,这肉真是香,这酒真是美。 苏轼后来给弟弟苏辙写信说,我给你介绍一种绝顶美食,羊脊椎骨经过加工之后味道鲜美,吃起来何其快哉。 苏轼是个美食家,东坡肉东坡鱼东坡豆腐很多饭店至今都在做,可我觉得这羊蝎子,最美味。 好景再次不长,谪居惠州的苏轼再次遭到贬谪,绍圣四年二月,朝廷再次将苏轼从惠州贬谪到海南儋州,这一次真的是到了国家最南端了,六十二岁的苏轼被迫再次踏上贬谪之路。 来到海南的苏轼没有闲着,他发现当地教育事业落后,百姓很多读不上书,于是便开设学堂,给当地年轻人讲学。在苏轼的号召下,当地短时间内迅速掀起一阵求学热,后来苏轼在海南教过的学生中甚至还有一位考中举人。 在今天的海南儋州,还保留有当年苏轼讲学的东坡书院,如果大家有机会路过儋州,不妨去参观参观,怀念一下教书育人的苏学士。 在海南谪居三年后,朝廷大赦,苏轼得以北上回乡,常年的水土不服加上归途的舟车劳动,年迈的苏轼终于一病不起,建中靖国元年(1101年)七月,苏轼病逝于常州,享年六十六岁。 苏轼这一生,走过很多路,写过很多诗,也做过很多官,综合苏轼的官场生涯来看,他做地方官时的成就远强于他做京官的成就,给老百姓办了不少实事儿,无论走到哪儿都有百姓念他的好。 但即便是这样,苏轼在文学上的成就还是远超政治上的成就,唐宋八大家、三苏、苏黄米蔡等等,苏轼头衔无数。他的诗文风格多变题材丰富,有豪放的有婉约的有豁达的有悲切的,每一篇都是好文,每一篇都值得我们全文背诵。 我在苏轼的诗文宝库里找到这样一篇作品: 苏轼好友王巩曾因受到乌台诗案牵连被贬岭南,元丰六年王巩获准回京,北返途中路过黄州探望苏轼。 老伙计相见两人都很高兴,晚上喝了少不酒,王巩有个丫鬟叫柔奴,给苏轼倒酒的时候苏轼问她一大家子人在岭南时所见的风土人情,漂泊在外是否委屈,没想到柔奴却跟苏轼说,此心安处,便是吾乡。 苏轼听后大为感慨,联想起自己的漂泊生涯,做了一首《定风波》, 常羡人间琢玉郎,天应乞与点酥娘。尽道清歌传皓齿,风起,雪飞炎海变清凉。 万里归来颜愈少,微笑,笑时犹带岭梅香。试问岭南应不好,却道,此心安处是吾乡。 一生漂泊何足惧哉?此心安处便是吾乡。 权相章惇 哲宗绍圣年间,朝堂上的政治清算愈演愈烈几乎到了你死我活的地步,新党完全扭转形势,开始了对旧党的迫害。 讽刺的是,旧党的失势首先开始于内部的背叛。高后刚刚病逝之时,宰相是吕大防和范纯仁,吕大防担任山陵使期间,亲信杨畏上疏说新党的章惇、安焘、吕惠卿、李清臣等人都是仁义之臣,应当召回朝中任职,熙宁变法有利于国家,应当任用章惇为宰相。 杨畏这个人是个反复横跳多次的小人,熙宁变法时他推崇王安石的经义之学被选拔进国子监任职,后来因为同僚犯罪被牵连遭到贬谪。 元佑年间,杨畏鼓吹司马光旧法有利于国家,收到旧党青睐,后来被吕大防提拔成御史,多次在吕大防授意下弹劾政敌,不管是新党政敌还是旧党内部政敌,一视同仁,一并攻击。 如今吕大防山陵使还未卸任,杨畏便将枪口掉转,向着旧党发起了攻击。 哲宗原本就有全面恢复新法和任用新党官员的想法,杨畏可谓是瞌睡人给送枕头,借着杨畏的奏疏,哲宗接连将章惇等人召回朝中委以重任,吕大防、范纯仁等旧党宰相纷纷出局。 新党全面回归,章惇任首相,绍圣元年仅仅几个月内,朝廷里便完成了新旧党派大换血。 首相章惇,是其中一个关键性人物。 与新党上一任首相蔡确一样,章惇也名列《奸臣传》,而跟蔡确相比,章惇的一生更富有传奇色彩。 章惇是建州浦城人(今福建浦城县),在宋代福建属于经济文化都很落后的地区。但章惇并非普通家庭,父亲章俞是个官员,章惇自幼便接受到了良好的教育。 也许是受到族中长辈章得象成长经历的启发,浦城章家对于读书格外重视,仁宗嘉佑二年,年仅二十二岁的章惇和族侄章衡参加科举考试双双进士及第,一时间在老家当地传为美谈。 但接着章惇做了一件震惊科举界的事儿,他放弃了朝廷的任命状,不做官了,要再考一次。因为族侄章衡是那一届的科举状元,叔侄二人一同考试,侄子章衡是状元,叔叔章惇却不是状元,面子上挂不住。 面子上挂不挂得住咱不知道,这份勇气实在可嘉,要知道宋代科举考试是三试,真正的千军万马过独木桥,考到最后的殿试堪比今天考清华北大。 章惇仅仅因为名次问题就放弃了功名,换到今天要是一个人考了高分被清华录取,却因为成绩不如当状元的亲戚就不去上学再考一年,估计也会登上今日头条的头条。 章惇这种人要么太蠢,要么太狂,要么太牛。 事实证明章惇一点儿都不蠢,而是个又狂又牛的大牛人。仅仅两年后,嘉佑四年章惇同学再次进士及第,这次成绩更好,高中甲科,全国第五。 聪明的章惇知道g立一次就行了,再端着就要打脸,这次没矫情,奉朝廷任命到商洛(今陕西商洛市)任职县令。 商洛县令工作繁琐又枯燥,恰逢嘉佑七年秦凤路组织解试考试,章惇身为甲科进士,被领导安排参与当考官,这次主考官之行,他遇见了同年进士、老伙计苏轼。 要说嘉佑二年的进士,简直就像曾经的太平兴国五年进士一样,群星闪耀,后来进入宰执的就有九人,王韶、吕惠卿、曾布、章惇、苏辙都做到了宰相或者副宰相。蜀党头子苏轼、洛党创始人之一程颢也都是这届进士。 虽然后来苏轼苏辙兄弟又在制科中大放异彩,但章惇在之前进士科考试时的潇洒表现显然已经提前吸引了大家的眼球。当年的同科进士,如今的同办公室同事,苏轼与章惇他乡相逢分外亲切,工作之余经常结伴吃吃喝喝,游山玩水,快意人生。 相处的时间久了苏轼发现,章惇这伙计文化水平虽然高,但做事却总有一股莽夫的味道。 两人日常喝完小酒骑马出去郊游(搁现代属于酒后驾驶,大家千万不要模仿),走着走着前面有人大喊快跑有老虎,宋代的陕西不像今天人类社会发达,当时很多荒山真有老虎。 苏轼跟章惇两个书生,也真是酒壮怂人胆了,听见老虎也不怕,说以前没见过老虎,上去看看老虎长啥样儿。俩人往前走了没多远真有只老虎,俩醉鬼不怕,马怕了,嗷嗷乱叫说啥不肯再前进。 苏轼一看马都吓成这样,酒醒了七分,老虎这东西吃人呐!连忙劝章惇,兄弟算了,回去吧。 章惇毫无惧意,跟苏轼说,你在这儿等我,我上去瞅瞅。 说完,章惇打着马的屁股逼着马上前去,到了老虎跟前,章惇下马步行,拿着马杖在老虎前面一块大石头上猛敲。 据记载,敲击的声音惊到了老虎,老虎跑了。实际上据我推断,当时老虎不饿。 有了第一次,就有第二次。 两人结伴游南山,到了山下一汪潭水处,有一根独木桥横跨在水面上,桥对面是山壁。读书人最喜欢的就是到各种自然人文景观处题诗,看到此情此景章惇诗兴大发,约苏轼一起到独木桥对面的山壁上题诗。 看着眼前摇摇欲坠的独木桥和桥下深不见底的潭水,苏轼不禁倒吸了一口冷气,劝章惇算了,太危险。没想到章惇丝毫不在意,径自走过独木桥,一手抓着旁边的树枝保持平衡,另一只手拿笔沾墨在山壁上写下,“苏轼、章惇来”。 被章惇吓了两次的苏轼没好气的说,兄弟你以后一定会杀人。 章惇奇怪问苏轼,怎么看得出来? 苏轼说你这人连自己的命都不要,别人的命你更不会在乎。 不要命的章惇在地方上历练了数年,英宗治平三年,被欧阳修推荐参加制科考试,欧阳修是北宋有名的伯乐,早就听说过章惇当年科举考试时的壮举,年轻人后来在地方上的工作也很踏实,不推荐这种人推荐谁? 章惇不想辜负欧阳修的一片好心,但官场的路从来都不会一片坦途。欧阳修当时正跟谏官集团因为濮议斗的你死我活,本着敌人推荐的人才就是敌人的原则,谏官们疯狂攻击章惇,御史中丞王陶更是亲自上疏弹劾,说当年章惇两次考中进士,不是为了报效朝廷,而是沽名钓誉不配进入馆阁。 宋代的文人讲究名节,既然你攻击我,那我干脆不做。继续在地方任职的章惇没有等太久,熙宁变法之初,王安石听说了章惇的才学,在章惇进京述职期间把他找来,攀谈之下发现章惇非常聪明而且思路清晰,非常器重。 当时有人提醒王安石说,章惇这人品行有争议,用人要慎重,王安石却不以为然,用人要用才,不能过分追求品行,有才之人就应该用。 受到王安石器重的章惇时来运转,以阁臣身份进入制置三司条例司任职。 随着熙宁变法国库逐渐有钱,朝廷在对外政策方面发生了很大转变,开始谋求外拓,王韶率兵熙河开边期间,湖南地方官上疏,当地蛮族酋长请求归附,请朝廷予以收编安置。 与大部分人想象中不一样,其实一直到了宋代,在我国湖北湖南、贵州两广等地仍然存在大量少数民族部落,这些部落不属官、不服管、不缴税、不纳贡,俨然国中之国。 为了国内整体局势安稳,一般情况下朝廷对这些部落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你不给朝廷添堵就当你不存在,可现在这些部落居然主动要求收编归附,那当然是好事儿。 蛮族部落人数众多,为了把事儿办稳妥,王安石安排亲信章惇前去亲自处理。章惇奉命到了峡州(今湖北宜昌市),没把蛮族部落当回事儿,找了个自称熟悉当地情况的混混去联系蛮族酋长安置事宜。 混混不辱使命,深入到蛮族部落,一来二去的跟人家酋长老婆搞上了,很快被酋长发现怒而杀之。这下可好了,朝廷派来的联络官事儿还没办,先把人家老婆给睡了,酋长干脆召集部族在旁边州县大肆抢掠,以泄心头之恨。 收编蛮族到了这个份儿上,章惇简直想自扇嘴巴子,峡州动乱的消息传到了朝廷,王安石从开封写信给他狠狠地喷了一顿叫他凡事一定要稳重。 眼见蛮族动乱没有停下来的势头,郁闷的章惇决定军事镇压,宣调附近三路的军队前来剿匪。 章惇这种行为是极为冒险的,当时他的身份是荆湖路察访使,本职工作是察访当地新法制度落实情况顺带安置蛮族族民,剿匪原本就没在工作日程表中,擅自宣调军队前来,平叛打赢了还好说,万一打输了神宗怪罪下来,王安石也保不住他。 章惇决定赌一把,三路军队开过去,出乎意料的很快平定叛乱,不仅峡州蛮族归附,旁边的懿州、洽州、鼎州蛮族也纷纷望风而降,归附朝廷。 蛮族一归附,部落的族民成了北宋普通百姓,盘踞的地区也被州县收编,国有土地、户籍增加了不少。要知道在古代社会最重要的战略资源是人口,其次就是可用于农耕的土地,章惇这次误打误撞在国内开发出相当于好几个州的人口和土地,功劳不小。 能文能武的章惇逐渐进入神宗的视线,王安石第二次罢相后,吕惠卿因为背叛王安石被神宗厌恶,也失去了回到中央的机会,蔡确和章惇先后升任翰林学士接着进入宰执。 元丰年间,中书里王珪任首相,蔡确和章惇分别任次相和副宰相门下侍郎。首相王珪又称三旨宰相,上朝时“取圣旨”、神宗决定后“领圣旨”、退朝后告诉别人“已得圣旨”,基本上就是个传声筒,凡是不怎么拿主意,擅长和稀泥,搞团结。 首相搞团结,次相和副宰相坚定的推行新法持续贯彻,神宗元丰年间政策运行稳定而成熟。 按道理说,神宗是本人主张改革变法,蔡确和章惇两人又是新党的核心骨干,又是神宗和王安石一手提拔起来的,理应对神宗言听计从。可蔡确章惇两人不仅常常与神宗作对,有时还会噎得神宗接不上话。 五路伐夏失利之后,王中正向朝廷汇报运粮官失期导致河东路鄜延路两路大军吃不上饭最终败退回来,神宗大怒,下令处斩运粮官。第二天上朝问宰相蔡确说人杀了没有,什么时候杀。 蔡确却说,运粮官本属文官,奉命为前线运粮,因大雪失期非人之过,本朝不杀士大夫,不能从陛下这里坏了规矩。 神宗见既然有祖制,那就不杀。可死罪可免活罪难逃,给他刺面发配到边关充军去。 章惇接话说陛下如果这样做还不如杀了他。 神宗问章惇几个意思。 章惇居然给神宗说,士可杀不可辱。 眼见两位宰相欺负到自己头上,神宗却一时语塞,两位宰相说的确实也有道理,只能恨恨道,当个皇帝,却连一件快意之事都做不得。 章惇还真是不依不饶接着怼神宗,如此快意之事,不做也罢。 当个皇帝还要受宰相的气,就这样,神宗就在与蔡确章惇的约束下跟西夏斗了两场,两场战略上的失败也耗尽了神宗人生的心血。元丰八年神宗驾崩哲宗即位,蔡确和章惇被高后司马光联手赶出朝廷,接着又被旧党一贬再贬,章惇最后被贬到湖州,蔡确更是因为车盖亭诗案被贬到了岭南,其他新党官员无一例外也都遭到了无差别的打击。 旧党的打击没有击垮章惇,反而使得他暗下决心,他日回到朝中,一定要以牙还牙,以眼还眼。 蛰伏在湖州的章惇没有等太久,元佑八年高后病逝,隔年绍圣元年哲宗就开始尽数推翻旧法恢复新法。在杨畏给哲宗分析完新旧两党斗争历程之后哲宗意识到,想要恢复新法,得让章惇回来。 绍圣元年四月,章惇奉召回到开封,就任首相左仆射。 在宋代一般来说官员升迁进补要有个先来后到讲究次序,从翰林学士升任副宰相或者副枢相,从副宰相升任宰相,从次相升任首相。而章惇在湖州只是个知州,与首相职位相去甚远,怎么就一下子做了首相了呢? 原因主要在于宋代还有一条不成文的政治规矩,但凡之前做过翰林学士、副宰相、次相、首相、枢相的,回京后还可以官复原职甚至升一级任用。 所以翰林学士司马光可以直接回京就任副宰相然后升任宰相,枢相安焘可以直接回京出任副宰相,枢相章惇也可以直接回京出任首相。 说到底,官儿做到足够大了,跟皇帝关系密切,总归是皇帝的身边人,人就算外放了,感情还在,该用你的时候就要随时回来任职。当初你司马光做的,凭什么如今章惇做不得? 章惇不仅做的,而且还要比司马光做的更绝。 上台仅仅三个月,章惇就拉开了大清洗的序幕,绍圣元年七月朝廷下令追夺司马光、吕公着谥号并剥夺其后人待遇。旧党的宰执吕大防、苏辙、刘挚、梁焘等人全部再贬一次。 接着,所有重要岗位如三司、六部、御史台全部安排上自己人。为了在最短时间清理旧党给朝廷换血,章惇甚至已经不再分辨新旧党派,只是对重点政敌实施重点打击,其他岗位只要听话好用,即使原来曾经是旧党,现在转投新党的依然给予任用。 在这样的指导思想下,不少旧党向章惇表态支持新法,于是当初背叛蔡确告发车盖亭诗案的刑恕回朝任御史中丞,废除新法最卖力的蔡京被任命为户部尚书。 在这场提拔亲信排除异己的运动中,有两个人的贬黜原因与显得非常奇怪,绍圣三年八月,范祖禹和刘安世两人因为涉嫌诬陷哲宗好色被贬。 范祖禹是司马光编写《资治通鉴》的重要助手,也是《资治通鉴》的主编之一,刘安世更是跟随司马光多年的弟子。司马光有一条重要的家风是诚实,按照司马光的品行,他的助手弟子不至于胡乱诽谤。 事情还要从元佑年间说起,元佑四年十二月,开封街头突然出现不少宫人在招募奶妈进宫当差。奶妈进宫那只有一种可能就是给皇子皇女喂奶,可问题是哲宗当时只有十四岁,十四岁还只是个青少年,怎么可能就有孩子了。 可搞招聘的宫人又不是闲着没事儿干出来乱晃,事实摆在眼前,百姓议论纷纷。范祖禹和刘安世两人时任谏官,就上疏劝哲宗,爱惜身体,不要在后宫乱搞,年纪轻轻要多读书学习。 哲宗还没急,高后先急了,把范祖禹刘安世俩人叫到宫里解释说,宫人出去招聘奶妈那是因为神宗留下来的公主要吃奶,大家不要多心。 神宗公主要吃奶,要知道当时神宗已经死了快五年了,再小的公主也六岁多了,六岁孩子还要吃奶,好像是在忽悠小孩儿。范祖禹刘安世两人没有继续追问,而是劝高后正确引导哲宗,有则改之无则加勉,毕竟街头的宫人都是真人,这回不能说谏官造谣。 就这点儿事儿,哲宗一直记着,绍圣三年贬谪完一圈旧党之后突然想起来还有这两位当年说我好色的好没处理,赶紧给我贬出去。 那么问题来了?哲宗到底好色吗? 好色不好色咱不知道,咱只知道哲宗这后宫挺乱的。 苦命皇后 哲宗即位时十岁,正是青少年身心发育的关键时期,特别是当元佑四年发生了后宫有人怀孕的事情后,高后愈发觉得必须要给哲宗选一个贤惠的皇后,才能中和中和这位年轻人的火气。 经过精挑细选,高后一口气海选了一百多名年轻漂亮家世好的姑娘们进宫参加皇后训练营,很像我们现代社会的偶像练习生,不过偶像们训练只要合格就可以出道,姑娘们训练完却是只留一个最后胜利者来当皇后。 最后经过激烈竞争,来自眉州(今四川眉山市)的孟姑娘脱颖而出,元佑七年五月,在高后的主持下,哲宗大婚,孟姑娘被册立为皇后。 高后是个保守的老太太,能被她相中的人当然也是贤惠敦厚的人,孟皇后出身将门世家,是仁宗朝马军都虞侯孟元的孙女,自幼家教严、懂礼数,具备当皇后的基本品质。 然而被压制多年,哲宗对于贤惠敦厚的孟皇后基本没什么兴趣。高后去世后哲宗没什么顾忌,便开始随心所欲宠幸自己喜欢的嫔妃,后宫有个刘婕妤,聪明伶俐深得哲宗喜欢,逐渐成了红人。 刘婕妤成了红人,内心就开始膨胀,对于敦厚的孟皇后不怎么放眼儿里,绍圣三年年初孟皇后率后宫嫔妃朝拜景灵宫,原本这只是后宫一次日常的礼仪活动,可活动完之后众嫔妃都在孟皇后身边等待指示,就刘婕妤一个人站的远远儿的看都不看孟皇后。 孟皇后贴身宫女前去呵斥刘婕妤让她过来完成朝拜的收尾,谁知人家刘婕妤架子大的很,根本不理会。 敦厚的孟皇后没跟刘婕妤计较,但是后宫所有人都知道,即使皇后不计较,但刘婕妤这个女人,不会轻易罢休。 没过多久,孟皇后又率后宫嫔妃去给神宗皇后向太后请安,请完安向太后给众嫔妃赐座。按照后宫制度,皇后椅子是要贴金饰的,其他嫔妃只能做普通的椅子。 当时刘婕妤一看宫人为自己准备的椅子是普通椅子,非常不爽,她的贴身宫女非常机灵,知道主子的心思,瞅见太后宫里正好还有一把贴金饰的椅子,连忙给她搬过来坐下,刘婕妤洋洋得意的一屁股坐在了皇后级椅子上。 宫里有宫里的规矩,不会因为任何人得宠就坏了规矩,刘婕妤屁股还没坐热,向太后要出宫,大家赶紧站起来恭送太后。宫人趁着刘婕妤站起来的机会就把她越级就坐的皇后椅子给撤了。 椅子撤了刘婕妤却不知道,向太后走了之后大家落座,刘婕妤一屁股坐了个空,摔倒在地上,像极了上学时候站起来回答问题的学生被后座同学撤了凳子,然后一屁股坐地上的情景,当时就引得后宫众位嫔妃哄堂大笑。 大家都觉得可笑,刘婕妤却觉得受了天大的委屈,找到哲宗一番哭诉,哲宗虽然冷落孟皇后宠爱刘婕妤,但大是大非还是分得清的,没理她。 郁闷的刘婕妤只是想尝尝当皇后的滋味,却几次碰钉子,此时宦官郝随告诉刘婕妤,皇后没儿子,只要刘婕妤能为哲宗早日生下皇子,不愁当不上皇后。 生男生女别说在古代了,就算在现代都得随缘,皇后虽然没儿子,至少还有个公主,刘婕妤进宫几年来也就只生了一个公主,同样没有儿子,拿什么去跟皇后宫斗?作妖不成的刘婕妤只好先记下了这笔账,等待时机向孟皇后讨回来。 刘婕妤处心积虑的想要扳倒孟皇后自己取而代之,就还真给她遇上了机会。不久之后孟皇后的女儿福庆公主突发急病,太医束手无策,孟皇后姐姐知道后带着道士做法用的符水就进了宫,希望通过法术救回福庆公主。 看到姐姐带着符水进入皇宫,孟皇后大惊失色,符水之类的东西向来都是皇宫大忌,你说你是作法祈福,谁知道你是不是作法诅咒,而在皇宫里最有诅咒价值的自然就是皇帝,符水进宫就是死罪。 唐高宗王皇后、唐玄宗王皇后都因为在宫里搞这套装神弄鬼的东西被废后,孟皇后当然知道宫里对符水的忌讳,赶紧让贴身宫女把符水藏起来。 也是巧了,孟皇后刚刚藏好符水,哲宗过来看女儿,孟皇后敦厚实在,就给哲宗一五一十的承认了宫里有符水,是因为自家姐姐担心公主安危,带进宫里要给公主祈福。 出乎意料的,哲宗对符水并不在意,而是叹道都是人之常情,未加责备。孟皇后也是救孩子心切,想着既然哲宗都不怪罪了,干脆就给孩子做法祈福,于是就让姐姐把祈福的仪式完成。 当事人无心,吃瓜者有意。皇后宫里藏有符水的事儿很快便在后宫传开,孟皇后以为上次哲宗没有怪罪,也就没有再深究此事。可凡事有一就有二,别人看皇后姐姐搞几片符纸就能巴结皇后,那我也要巴结皇后。 可怜孟皇后儿女缘薄,没过多久福庆公主还是病重夭折。孟皇后养母燕氏和一名叫做王坚的供奉官故技重施,这一次是做法为孟皇后祈福。 也不知道这两人是祈的是哪门子的福,反正事件很快被告发,消息传到哲宗耳朵里,哲宗大怒,好家伙上次给女儿祈福也就算了,还没完没了了,大宋皇家血脉天天就被这些人当作作法的对象,谁知道到底是祈福还是诅咒。 哲宗很生气,后果很严重。命令有关部门严查这次作法事件,宦官郝随和梁从政二人负责追查,把皇后宫里的宦官、宫女抓了三十多人拷问作法之事,为了刨根究底,两人采用酷刑,被抓的宦官宫女被打的手断脚断、舌头被挖,生生把查案变成了集中营。 郝随是刘婕妤亲信,此时正是扳倒孟皇后送刘婕妤上位的最佳时机。在他和梁从政的严刑拷打之下,涉案人员全部屈打成招,供认孟皇后对哲宗有不敬之心。 也许是对高后包办婚姻不满,亦或许是被刘婕妤吹枕头风吹得失去判断力,当郝随和梁从政把被屈打成招的口供呈上来之后,哲宗没有犹豫,决定废掉孟皇后。 废皇后在历朝历代都是大事儿,除非皇后有特别有违道德,否则决不能轻易废除。当年仁宗想废郭皇后,范仲淹领着群臣堵在后宫门口差点没把头磕烂,非要死谏阻止皇帝废后,可见废皇后阻力之大。 可哲宗要废孟皇后,很轻松就废掉了。绍圣三年九月,仅仅一纸诏书,孟皇后出居瑶华宫,法名冲真。 孟皇后被废的如此简单,是因为北宋的政治制度已经被彻底玩儿坏了,在新旧两党反复斗争中,大臣们都习惯了站队,没有任何人坚持原则,什么对什么错,能升官发财才是对,其他全是错。 而在当时的首相章惇看来,孟皇后是高后安排的皇后,高后支持的我就要反对,废的正好,有什么可阻止的? 在章惇的指导思想下,谏官老大御史中丞刑恕的态度也一样,反对高后就是反对孟皇后,废了就废了,谏官们没意见。 可怜的孟皇后就此被废,刘婕妤经过这场风波几年元符二年后居然诞下皇子,哲宗大喜之下不顾群臣反对册封其为皇后,终于实现了她小人得志的梦想。 按照正常的宫斗戏剧本,孟皇后的戏份杀青了,也该领盒饭了,可上天没有抛弃这位苦命的孟皇后,哲宗驾崩后向太后临朝听政,恢复了孟皇后的地位。 到了宋徽宗即位后,宋徽宗本人是新党,又再次把孟皇后废掉赶回瑶华宫当尼姑。再后来靖康之变金人南下把北宋皇室来了个一窝端,只有孟皇后因为在瑶华宫出家躲过一劫。 金人走后,赵构被群臣拥上皇位,由于战乱中即位名不正言不顺,当时北宋境内唯一只有孟皇后能坐镇支持赵构,在孟皇后的支持下,赵构逐渐坐稳了皇位,宋室收拾残余力量南渡建立起割据小朝廷。 在那个山河破碎风雨飘摇的乱世里,孟皇后将是赵宋宗室唯一的依靠。 暗流涌动 哲宗亲政后的指导思想是全面恢复新法,因此重用新党骨干大臣是重中之重,在当年王安石几位核心骨干中,蔡确已经病逝,吕惠卿因为背叛王安石被新旧两党摒弃,章惇回京任相,还有一个曾布,哲宗也把他召了回来任翰林学士。 虽然熙宁年间曾经反对新法,但曾布在新旧两党中口碑一直不错,并未因为倒戈而被大家视为叛徒,因为曾布的倒戈与吕惠卿完全不同。 吕惠卿背叛王安石,除了背叛王安石的执政理念,更多的是在背叛王安石个人,想取王安石而代之。而曾布不同,当年曾布上疏市易法的种种弊端,是因为市易法真的有问题。 而曾布之所以会发现市易法的弊端,源头还在于神宗。 熙宁七年,新法的施行已经逐渐深入的情况下,各项法度的弊端也逐渐暴露,其中对市易法反对声最大。 市易法是在开封和其他大城市设立市易司,平时平价收购滞销的商品,待商品短缺时平价售出,一方面减少商户们的商品滞销的风险,另一方面可以增加政府出售商品的收入。 看起来法令确实不错,市易法施行之初政府给了大量储备金用于经营,很快的,各地市易司因为资金实力雄厚又背靠政府,成为当地日常商品的专营机构,不管你这商品滞销不滞销,反正市易司来了,都要掺和一脚。 这种经营模式挣了不少钱,但也严重破坏了地方上的商品经济,政府垄断了货源,大小商贩都进不来货,根本无法维持正常经营,纷纷破产。 商人虽然地位不高,好歹也是大宋子民不能坐视不理,曾布经过调查,将具体问题如实汇报上疏神宗。 市易法问题这么大,难道王安石都不知道吗? 王安石是知道的,实际上每一项具体的新法或多或少都存在问题,王安石也都知道这些问题的存在,可王安石是首相,新法中最重要的青苗法、免役法和保甲法才是他要亲自全力贯彻的法令。抓大放小,其他的法令一般都是吕惠卿、章惇、或者曾布本人去督办。 王安石气的是曾布不打招呼,不给自己汇报而是直接去汇报给了神宗。 曾布时任三司使,在宋朝政治框架中,三司同中书、枢密院、翰林学士院、御史台、谏院这些机构一样,是属于皇帝直管。但由于事分轻重缓急,中书和枢密院两府的领导才是宰执,其他机构的领导只能算是普通高级官员,类似于不进常委的委员。 既然不进常委不是班子成员,那班子里肯定有分管你的领导,王安石一手提拔了曾布,是曾布的亲密领导,有事儿却直接汇报给神宗,你说王安石气不气? 王安石很生气,曾布却很委屈,因为这活儿是神宗亲自安排给他的。 当时主抓市易法的是吕惠卿,神宗安排曾布调查,曾布只能领命,调查出来的结果各地市易司确实存在严重的垄断商品垄断经营现象,完全脱离了市易法的本意。 曾布上疏之后,引起王安石和吕惠卿的强烈不满,于是吕惠卿直接上疏弹劾三司账本中英宗治平年间与神宗熙宁年间国家岁收几乎没什么区别,但根据全国各州县的统计数字和户部的统计数字,熙宁年间变法之后收入大增,不知多出来的钱被三司统计到哪儿了? 涉及到会计记账,这可是所有新党的强项,吕惠卿攻击曾布账务混乱,其实说的也对,三司的账确实乱,熙宁年间新法增加的收入没有及时统计,反而治平年间皇帝内帑的收入都算到了国家岁收中去,所以账面上看起来新法施行之后,好像国家也没多几个钱。 要放在现代社会,就这种记账水平估计上市公司早就破产了,但是在宋代这个问题不怎么严重,国家本来就不怎么在乎记账,所以说吕惠卿攻击的很对,但事儿本身是个小事儿。 小事儿不小事儿,总归是工作失误,王安石的斥责加上吕惠卿的弹劾,曾布也感到自己无法长期立足,干脆自请外放吧,熙宁七年八月,曾布离京先后出任饶州、广州等地。 哲宗即位后,曾布因为曾经客观公正和相对温和的执政态度被召回朝中担任翰林学士,司马光复辟旧法尽废新法,曾布再次上疏劝谏不要瞎搞。 不要以为我曾经对新法的部分不合理之处仗义执言就以为我成了旧党,改革才是这个国家的生存之道。 反对旧法的曾布再一次被贬谪、先后在太原府、真定、河阳等地任职。绍圣元年哲宗终于亲政,先后把章惇、曾布都召了回来,恢复新法,重振大宋。 曾布回朝重新任翰林学士时,章惇已经成为首相。新党论资排辈,章惇下来也就是曾布了,按道理章惇出任了首相,曾布理应出任次相。 曾布满怀希望更进一步出任次相时,哲宗下达任命,曾布出任枢相。 很微妙,也很坑爹。 在宋朝中央宰执班子中,有着严格的地位排序,地位最高的自然是首相,元丰改制之前叫同平章事兼昭文馆大学士,元丰改制之后叫尚书左仆射;接下来是次相,元丰改制之前叫同平章事兼集贤殿大学士,元丰改制之后叫尚书右仆射。 首相次相轮下来才是枢相,元丰改制之前叫枢密使,元丰改制之后叫知枢密院事,我们简称枢相。 接下来是两到三人的副宰相,元丰改制前后称呼又各不相同,之前叫参知政事,之后叫门下侍郎或尚书左右丞,副宰相无固定排位,一般论资排辈,当然也有强势副宰相主持朝政的情况,比如之前范仲淹搞庆历新政时就是以副宰相身份推行。 副宰相在下面才是副枢相,元丰改制前后称呼也各不相同,之前叫枢密副使,之后叫同知枢密院事,我们简称副枢相。 啰啰嗦嗦说了一大堆,归根到底就一句话,在章惇的建议下,哲宗没有给予曾布次相的任命,而是给了他枢相的任命,枢相当然位高权重,可只能算是中央三把手。 章惇宁愿次相之位空着也不推荐曾布出任,不仅仅是对曾布不信任,更多的是要大权独揽,唯我独尊。在绍圣年间,北宋中央罕见的出现了“独相”的局面。 独相章惇一边全面恢复新法,一边全力打击旧党,已经去世的司马光、吕公着等人被下诏追夺封赠,其他活着的旧党骨干如吕大防、苏辙、范纯仁等人也是被一贬再贬全部贬到岭南。某些虽不是骨干名气却很大的旧党如苏轼也享受了类似的待遇,一贬再贬贬到了海南岛。 随着对旧党官员的打击迫害进入到高潮,中书已经等不及谏官弹劾、官员请辞、贬出开封这一系列传统操作了。在章惇的授意下,在京城同文馆辟出了一间专门用来审问旧党官员并草拟贬谪诏书的办公室,对于早年曾经在奏疏中有对新法不敬讥讽朝政的,更是直接逮捕下狱听候发落。 同文馆作为打击新党的重要场所,自然要由办事得力的心腹大臣掌管,章惇挑来挑去,挑中了蔡京。 当过元佑年间复辟旧法模范官员的蔡京神奇的成为了章惇的心腹,不能不说蔡京确实很有两把刷子。 蔡京也没让章惇失望,贬谪了一大批官员,并且随着打击的深入,蔡京接到一条重要指控,前任首相蔡确之子蔡渭举报文彦博之子文及甫涉嫌谋逆。 谋逆的罪证是文及甫曾经给刑恕写过一封信,说“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又济之以粉昆朋类错立,比欲以眇躬为甘心快意之地”。 司马昭我们都很熟,这位兄弟做了什么我们也都知道。蔡渭举报说文及甫掌握重要谋逆大案信息,司马昭是在说时任副宰相刘挚,刘挚想效法司马昭行废立之事,废掉哲宗另立新帝。 在给蔡确平反时,蔡渭见到了哲宗,于是蔡渭就先把谋逆之事举报给力哲宗,哲宗转交中书然后章惇安排蔡京跟进,由于此事已通天,蔡京不敢怠慢马上把刑恕和文及甫找来问话,得知确有其事,文及甫确实写了这么一封书信。 以前苏轼、蔡确写诗时,都是隐晦的借物咏志或是借古讽今,文及甫真是好家伙,直接把司马昭写上了,这不就是自己往外送人头吗? 在蔡京等人的审问之下文及甫招供,说司马昭就是元佑年间旧党副宰相刘挚,粉昆是次相韩忠彦,眇躬说的是哲宗,两人曾想要阴谋废掉哲宗。 文及甫毕竟是元佑年间宰相文彦博之子,所招的供有一定价值,但他毕竟只是宰相之子并非宰相本人,不能说他说其他宰相谋逆其他宰相就真的谋逆。 经过深入调查,谋逆案结案,章惇亲自给案子定调,旧党刘挚、梁焘、王岩叟等人确实有谋逆的打算,只不过没有付诸行动。 章惇此时已经杀红了眼,不分是非曲直非要把旧党杀个一干二净不可,冤冤相报何时了,何苦呢? 论迹不论心,论心世上无完人。 在章惇的授意下,已经去世的刘挚、梁焘、王岩叟等人不再追究,但其子孙恩荫全部革除,贬到岭南。 电视剧《风云》里有句话说得好,凡事太尽,缘分势必早尽。 眼见着章惇乾纲独断把持朝政,满朝文武都惟章惇马首是瞻,曾布渐生反感,凭什么他章惇就可以呼风唤雨,我曾布就不行? 绍圣三年五月,就在章惇打击旧党的高潮期间,曾布上疏一封弹劾副宰相蔡卞和首相章惇,说蔡卞谄媚章惇,章惇独断专行,两人蛇鼠一窝有害朝廷。 仅仅上疏还不够,曾布又多次告诉哲宗,章惇蔡卞对元佑年间官员打击面太广,不利于朝政稳定。到了后来曾布干脆直接跟章惇对着干,凡是中书排挤贬谪的,枢密院就招过来用,很多官员就从东府摇身一变跑到西府任职,品级待遇不变,还怪美的。 成为敌人的曾布没能把章惇怎么样,但中书枢密两府基本上撕破脸皮,首相章惇和枢相曾布也彻底决裂。 在朝廷做事无非也不过混口饭吃,中书不留爷枢密院留爷,在哪儿不是干呢。在曾布的大力笼络下,枢密院汇集了不少旧党势力,曾布也笼络了不少人心。 曾布虽然笼络人心,但也仅限于有条件的把部分温和旧党笼络过来,因为在当时最大的新党就是哲宗自己,皇帝坚持新法,曾布即使想通过新旧平衡来保持中立,在必要的时刻也必须表现出新党的坚定立场。 比如在对西夏的持续打击方面,曾布就必须保持与章惇和哲宗的高度一致,强硬对外。 西北用兵 北宋再次与西夏兵戎相见也纯属无奈,上一次为了和平又是割让城寨又是给钱,却没能换来和平。元佑七年西夏内部出乱子,小梁太后忙于处理相国梁乙逋余党暂时休战,国内政局稳定之后,她再次把目光投向了北宋,重燃战火。 绍圣三年开式,小梁太后持续派兵犯境,还是老战略,打得进去就大肆劫掠一番跑路,打不过就当场跑路换个地方继续试探,直到找到劫掠的机会。 绍圣三年新法已经全面恢复,北宋国力也在逐渐恢复,当年西夏蹦跶高后能忍,现在接着蹦跶哲宗可不会忍,在哲宗的要求下,朝廷开始计划对夏作战。 要想把仗打好,最重要的就是选帅,三军主帅干系重大,当时掰掰手指头想想,最适合主持对夏作战的就是章楶。 当年驻守环州,洪德城之战大败夏军,差点把小梁太后活捉,打的西夏常年不敢进犯环庆路,赫赫战绩在这儿摆着,除了章楶谁来了也不好使。 朝廷想让章楶继续主持对夏军务发起反击,可章楶却远在千里之外的岭南广州赋闲,不好意思去不了。 章楶莫名其妙被贬,其实也跟西北将领的军阀作风有关,当年洪德城一战胜利后,章楶命令部将学习西夏打法,率宋军攻入西夏境内搞抢劫,打得过咱就抢,打不过咱就跑。 原本这个战略也没毛病,对付西夏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可问题在于部将们出去一番抢劫回来之后还要报请朝廷以军功请赏,请赏也就罢了还经常冒领军功,这其中就以折可适最为严重。 再多次冒领军功之后朝廷引起警觉,经过调查发现果然是环庆路在搞小动作,其中折可适冒领军功最多。但折可适毕竟是职业军人,又不存在像文官那样贬谪去外地,于是朝廷对环庆路诸将罚了钱,经略章楶是以文臣出任边境,贬谪回内地。 当年西夏处于守势用不上章楶,现在西夏回过神儿来又打过来了,得有主帅去西北反击,章楶复出的契机来了。 其实再次启用章楶也不太合适,因为到了绍圣年间,章楶已经年逾七十了,早就到了该退休致仕的年纪,但没办法,朝廷没有足以担当大任的帅才,对付西夏,还得章楶上。 绍圣四年正月,七十一岁高领的章楶赶赴西北出任泾原路经略安抚使,主持北宋对夏战争。 泾原路与之前章楶主持的环庆路地理位置相邻,都位于西夏的南部边界,大军出征到了贺兰山东麓后顺着黄河往北打,很容易就能打进西夏腹地,距离近且易于行军,这也是当年五路伐夏刘昌祚从泾原路率南路军打的最好的原因。 朝廷安排章楶从泾原路对夏作战,显然也是经过慎重考虑的。现在地利人和都给章楶,怎么对付西夏就看他的了。 章楶来到泾原路,发现了一个战略要河葫芦河,这条河穿过西夏又穿过泾原路南下汇入黄河,沿这条河很容易打进西夏国内。 由于当时西夏被熙河路宋军沿黄河北上打进天都山打怕了,在黄河沿岸布置了大量防守兵力,而葫芦河这里非常空虚,北宋要打,葫芦河就是个突破口。 说干就干,绍圣四年三月,章楶派兵在葫芦河边石门峡地区开始修筑城寨,而且是同时修两座。 再一次把城寨修到自己家里来,小梁太后对北宋的这种做法异常愤怒,当年你们害怕战争直接割让城寨给我们,现在又开始修,不怕我们打过来吗? 为了让北宋王朝尝尝苦头,小梁太后发兵十万前来攻打两座城寨,章楶对西夏的进攻早有准备,在枢密院的协调下旁边环庆路、秦凤路和熙河路宋军统一归章楶调配,防备西夏进犯。 夏军打来之后,宋军没有坐困守城,而是主动出击,章楶派折可适打前锋率军数万迎敌,夏军在宋军前进的没烟峡设伏,折可适进入峡谷后夏军发动突袭,折可适拼死力战但西夏毕竟人多,双方陷入鏖战。 宋夏两军苦战之中,熙河路的姚雄奉命率军七千救援折可适,夏军在峡口阻击熙河军,姚雄身先士卒冒死冲锋,夏军的箭射中姚雄肩头但他毫无退意,仍然领着全军往前冲,夏军抵挡不住被姚雄冲进了没烟峡内,两路宋军绝境会师爆发出惊天的战斗力,扭转了被围困战局向夏军发起突击,夏军再也抵挡不住全军溃退,跑了。 西夏拆迁队被北宋施工员打了回去,两座城顺利竣工,官方取名一座叫平夏城,一座叫灵平寨。 又是平定西夏又是灵州平定,真当我们西夏没人了吗?拆迁队的失利刺痛了小梁太后的自尊心,为了挽救濒临危机的国家,她派出使者向辽国求助,希望辽国出面调停宋夏战争。 以前李乾顺派出的使者都能得到辽国热情的接待,可这次使者到了辽国遭遇的态度却是出乎意料的冷淡。史书记载由于之前几次西夏向辽国求援辽国都没出兵帮忙,这次小梁太后亲自拟定国书,语气非常不客气。 绍圣年间辽道宗在位,辽国自居天朝上国和西夏的宗主国,面对西夏这种不懂礼数的国书极为反感,你不是求援吗?那我就派兵到边境。 于是在宋辽边境出现了奇怪的一幕,辽军一直军队隔三差五的搞军事演习,不为别的,就为每次西夏来求助了,搞演习吓唬北宋,敷衍西夏。 眼见着辽国指望不上,不甘失败的小梁太后经过充分准备,元符元年(1098年)十月,率大军四十万与李乾顺一起亲征平夏城。 发大军四十万只为打一座城寨,西夏也是没谁了。 西夏军沿着上次进攻的老路浩浩荡荡开了过来,经过没烟峡往平夏城前进,军营连绵上百里,又专门建造了高大的工程车,以方便士兵站在上面进攻城墙。 面对气势汹汹的夏军,章楶一点儿都不慌,跟小梁太后打了这么多回了,章楶对西夏底细一清二楚,别看号称四十万大军,只要把前锋打趴下,后面的军队分分钟一哄而散。 章楶派部将郭成死守平夏城,平夏城附近的其他小城寨也由驻守宋将就地死守,等待外围宋军里应外合夹攻夏军。 夏军一到平夏城下,马上开始组织攻城,工程车推出来士兵拼命地往城墙上冲击,在郭成的坚决抵抗下未能成功。一击不成再施一计,小梁太后派主帅嵬名阿埋继续围城攻打,监军妹勒都逋率部在城外阻击宋军援军。 西夏的围城打援战略自始至终就没得逞,因为宋军根本没去救,只是在外围等待时机。 夏军围城十三天,时机来了,粮食吃光,后勤跟不上,将士们已经撑不住了。 屋漏偏逢连夜雨,吃不上饭的夏军为了生存加大了攻城力度,推着攻城车拼了老命的往城头冲杀,可恰逢狂风突袭,夏军多辆攻城车被风吹翻,车上的夏军跟着一起翻车摔死惨不忍睹,平夏城几乎已无法攻克。 眼见再打下去没任何希望,小梁太后决定撤。可撤退又是一项比进攻更难的任务,一不小心就会演变为溃退。小梁太后顾不得那么多了,再不走自己恐怕要交代在平夏城,不敢再犹豫,下令撤军。 西夏一撤,宋军肯定要趁势杀过去,章楶派姚雄姚古两兄弟追击夏军,夏军一看又有追兵打过来跑的就更乱了,被砍死的、骑兵踩死的、掉进河里淹死的什么样的都有,损失惨重退回国内。 夏军退了,章楶可不会善罢甘休,经过探子回报,夏军撤回去后主力部队回到天都山休整。当初章楶修筑平夏城目的就是想霸占住葫芦河沿河西进直插西夏境内向北攻击灵州,向南攻击天都山,打哪个都方便。 夏军师老兵疲退回天都山,那就是天赐良机。章楶火速调兵遣将,派折可适和郭成率一万骑兵星夜兼程赶赴天都山,宋军打到天都山时夏军完全出乎意料,也根本来不及组织抵抗,主帅嵬名阿埋和妹勒都逋撒丫子就跑了,留下家属全部做了俘虏。 其他夏军一看主帅逃跑,同样无心恋战纷纷继续向西撤,索性连天都山都不要了。 连续兵败的同时,西夏内部也出现了严重的统治危机,西夏御史中丞仁多楚清率全族投降北宋。 仁多楚清不是一般党项人,这位党项贵族是西夏大将仁多零丁的儿子,当时统兵大将仁多保忠的叔叔,仁多家族在西夏朝廷盘根错节是铁打的贵族,连这种人都能叛夏降宋,可想而知西夏朝廷已经有多么不得人心。 西夏是个彻底的军国主义国家,平时的政策是男丁二抽一入伍,到了后来小梁太后上台连续对宋作战,国内兵力损耗严重,开始加大征兵力度,规定十抽九。 谁家能有十个儿子?这种征兵法基本也就等于征发全国所有男人去打仗,可问题是党项虽然曾经是游牧民族,但经过西夏建国六十多年的统治,国家已经不能仅靠逐水草而居了。为了支持国家各项政务稳定运行,西夏在河套草原开垦了大量良田,国民已经逐渐适应了固定的农耕生活。 连年战火导致西夏人口大减,十室九空,成片良田荒芜,战争狂人小梁太后已经快把西夏国力打光了,国内生产无以为继矛盾激化,贵族与皇族之间矛盾更是将要到了不可调和的地步,平夏城大败仁多楚清降宋后,转过年去的元符二年正月,之前的夏军主帅嵬名阿埋也叛夏降宋。 当时能打的几个将领仁多保忠在西线跟熙河路宋军作战,嵬名阿埋降宋,妹勒都逋连败数仗根本就不敢再打,宋军已经进逼到天都山,离兴庆府只剩下四百多里地,不夸张的说,真正到了眼看着就要灭亡西夏的节点了。 李乾顺急了。 不愿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国家完蛋,李乾顺派出使者向辽国求助,具体想让辽国怎么帮忙史书上并未记载,只是在李乾顺求助之后,元符二年正月,辽国的使者很快来到西夏境内,用毒酒赐死了小梁太后。 小梁太后是如何被毒死的?李乾顺在其中到底起了什么作用?权倾朝野的她又怎么可能仅仅在几名辽使的威胁下就饮毒酒自尽?,由于蒙古灭夏时毁坏大量典籍此间种种已不可考,但是秉着谁得利谁发起的朴素道理,夏崇宗李乾顺极有可能是真正的弑母元凶。 小梁太后死后,元符二年二月李乾顺亲政,向北宋奉上降表,同时为了表示请罪处死了之前战争中西夏几名将领,并请求辽国从中斡旋。 哲宗不是不想一举灭亡西夏,而是西夏当时仍有相当数量的军队,李乾顺亲政之后朝廷凝聚力大增,并不好打。更重要的是当时在朝中,大臣们对于是否要与西夏讲和分成了两派,首相章惇坚决不同意与西夏讲和,主张毕其功于一役灭掉西夏。枢相曾布则认为西夏实力仍存,无法一举灭其国,再打下去劳民伤财,不如划河为界就此停战。 曾布回朝担任枢相以来,一次次的跟自己作对,这次又在节骨眼儿上跟自己唱对台戏。两人这次因为对夏政策互相谁也说服不了谁,在朝堂上吵了起来,章惇大骂曾布是妇女,曾布毫不示弱,回骂章惇是半疯。 打了那么多年,其实哲宗也是疲惫不堪,眼见两府宰相也统一不了意见,干脆不打了,见好就收,来日方长。 饶是如此,此次对夏用兵也是取得了自西夏建国以来最大的成果,李元昊行宫、西夏军事重地天都山落入宋军手中。 天都山地区不仅是西夏军事重地,还是西夏重要的产盐地,失去了天都山,西夏在军事和经济上受到双重打击,更重要的是天都山距离西夏首都兴庆府不足五百里,如果北宋再加把劲儿,西夏灭国只在旦夕之间。 window.fkp = \"d2luzg93lm9ua2v5zm9jdxmoikrrqwnwr3vjstdmb1lyslnnr3nqzvmxn2r0vuh0mvjooth5r1b3zthawxbkmdj1k3zpbznpd1fysjzpdfvfuupwn01edks4vwfrrhavs29hwnf1uupndkhewvlpnmflqwvhnhrkuurivfy4cmnqwjz4sy9vytl4a1hirjz6czn3iiwgmtyzmji3oteymyk=\"; 勾心斗角 西北的军事斗争虽然停了,北宋朝廷上的政治斗争可一刻都没停过,甚至变得越来越激烈。首相章惇渐渐发现,除了曾布隔三差五跟他作对之外,亲信蔡卞也站在了他的对立面。 蔡卞是时任翰林学士蔡京的弟弟,与哥哥同在熙宁三年考中进士,但与蔡京相比,蔡卞的仕途之路进步的要快得多,元丰年间就进入馆阁,接着任中书舍人兼谏官。 仅仅四五年就进入馆阁接着担任中书舍人兼任谏官,年轻的蔡卞升迁速度简直像坐上了火箭一样,只要是因为除了进士出身、支持新法外,他还是王安石的女婿。 政治就是赌博,只有押中的人才能有机会步步高升。在王安石的提携下,蔡卞官场的前几步路又稳又准,如果不出意外的话下一步就该升任翰林学士了。元丰年间虽然王安石已罢相,但朝中依然是新法的天下,神宗更是最坚定的新党,王安石力推的人,神宗同样青睐。 哲宗即位后,谏官蔡卞按照惯例出使辽国,谏官出使辽国回来后正常情况下都会受到嘉奖和提拔,而蔡卞回来后发现旧党已全面复辟,朝廷在高后的掌握下根本没有自己的立足之地。 与新党其他官员一样,蔡卞也被贬官外放离开了开封,享受了高级政治斗争待遇-一贬再贬,连续被贬多个地方。 时移世易,高后病逝后哲宗即位,新党全面回归,章惇、曾布先后回到朝廷,蔡卞也回朝官复原职。在哲宗重用新党的背景下蔡卞提拔很快,短短四年间先后任翰林学士和尚书左丞,进入宰执班子。 虽然大家都是新党,但蔡卞的新法执政思想却跟别人都不一样,主张一切以王安石为纲,简单来说蔡卞就是对王安石搞个人崇拜,学术上深挖王安石《三经新义》等理论着述,通过讲学笼络门生;政治上坚持王安石当年法度,讲究所有时政方针以全盘恢复元丰旧制。 为了最大程度上的党同伐异,蔡卞上疏提议毁掉司马光的《资治通鉴》,这种说法一出,连章惇都看不下去了,多次告诫蔡卞不要太过分,即使元佑年间旧党的政策也并非要全部推翻,为了国家要兼容并包。 章惇打击政敌虽然狠,但总归心里还有国家还顾全大局,蔡卞就不一样了,章惇不听自己的,那就踢开他我们自己搞。 沉迷于王安石崇拜的蔡卞纠结了一批党羽在太学搞讲学,主题就是王安石经义理论的先进性,元佑年间司马光、文彦博等人学术的落后性。为了突出王安石,连神宗皇帝都要靠边站,学堂上有一处重要理论就是神宗皇帝对王安石的不理解辜负了王安石的一片苦心。 绍圣三年六月的一天,哲宗突然把章惇叫到宫里一顿臭骂,章惇满头雾水不知所云,直到哲宗扔给他一篇《常秩行状》。 这篇《常秩行状》是新党官员常立写的他父亲常秩生平事迹,常秩是熙宁变法时王安石大加赞赏的一名改革标兵,常秩去世后,其子常立入朝为官,被蔡卞重点栽培,常立自然而然就成为了蔡卞亲信,日常政治思想也与蔡卞高度一致,对王安石大搞个人崇拜。 常立将对王安石的个人崇拜代入了父亲的生平事迹,在这份行状中,对王安石、常秩大力赞扬,而对神宗在变法过程中的动摇有所批评。 要知道,哲宗之所以推崇新法,那是因为这是父亲神宗坚持的政策。换句话说,哲宗是因为推崇神宗才推崇新法,离开父亲神宗,无论新党官员还是新法本身,统统一文不值。 目无神宗、沽名钓誉,就这种人还能在朝中任职,章惇你这首相是怎么当的? 可以想象章惇是有多想掐死常立这个蠢货,马上安排贬谪制书,把常立贬出京城。 常立是蔡卞亲信,但讥讽先帝证据确凿,没给他再来个乌台诗案就不错了。在贬谪常立的过程中蔡卞没敢阻止,但不代表着他就这么跟章惇算了,章惇是吧,迫害我的门人,这事儿没完。 值得一提的是,这篇引起皇帝怒斥首相、两位宰相怨恨加深的《常立行状》原本只是在国史馆躺着没人知道的,但是枢相曾布知道了,托人从国史馆带出上疏给了哲宗,这才引起了接下来的一连串事件。 当时朝廷上章惇独相下面是两个副宰相,一个蔡卞一个许将。许将为人沉稳行事低调不喜欢搞团团伙伙,首相章惇跟副宰相蔡卞不对付,还跟枢相曾布不对付,这次曾布又从中挑拨两人关系搞得两人更加不对付,朝廷最高统治阶级的这帮人,关系可真够乱的。 乱归乱,章惇还有更大的目标要完成,蔡卞也好、曾布也好,所有新党也都剩这个终极目标,司马光、吕公着已经追贬了,但终极目标还未曾遭贬。 元符元年三月,同文馆冤狱刚刚过去不久,章惇和蔡卞在一起找到哲宗,再一次提出了那个终极目标:高后曾有废掉哲宗帝位的打算,是国之罪人,请求废除高后的太皇太后身份,贬为庶人。 之所以是再一次,因为早在一年前的绍圣四年四月,就有谏官上疏弹劾已故首相王珪曾经与高后谋划废哲宗而改立高后之子雍王赵颢,要求严惩。朝廷经过调查,下诏追贬王珪,但对高后涉案的事项讳莫如深,一律不办。 追贬了王珪,却没有对高后有任何清算动作,章惇知道哲宗忌讳。但绝不会善罢甘休,又找到了两个线索性人物,一个叫陈衍,一个叫张士良。 陈衍和张士良是宫里的宦官,元佑年间贴身伺候高后。中书报过来的奏疏由陈衍呈交给高后,高后定夺后再由陈衍将诏书传出。张士良是当时的医药官,负责给高后开药拿药煎药,宫里面以此二人与高后最亲密。 同文馆冤狱之后两人都没能幸免于难,陈衍被贬到海南岛,张士良被贬到郴州。章惇再一次想到这两人,派人到贬谪地严加审问关于高后废哲宗帝位的阴谋,结果两人都是硬骨头,坚决否认。陈衍受不了严刑拷打伤重而死,张士良被抓到开封继续审问。 被回到京城后,张士良由蔡京主审,蔡京拿出所有刑具摆到张士良面前威胁,说只要你承认高后谋逆,官复原职,否则大刑伺候。 张士良仰天大哭说,太皇太后清清白白,不该受此污蔑。 硬骨头张士良再次经受住了严刑拷打,蔡京白忙活一场,只好把脏水全泼到已死的陈衍身上,上奏说陈衍谋逆罪当诛。 急于彻底清算旧党的章惇等不及搜集更多证据,把同文馆案和陈衍、张士良案的审讯结果经过一番整理,加上个人分析,最后得出高后阴谋废哲宗而立雍王赵颢,罪无可赦,应当追贬,废除太后位。 哲宗居然同意了。 大部分史料在这一段都记录的非常隐晦,把整个事件描述成章惇蔡卞刑恕等人的独角戏,自始至终哲宗没有表态,只有到最后要下诏时才被哲宗叫停。 中书签署过的诏书皇帝也签署过了,马上就要宣布了,这叫哲宗不表态? 其中很多故事就潜伏在废立皇帝的另一个主角-雍王赵颢身上,雍王是赵颢后来的封号,之前他曾经用过岐王的封号。我们在之前介绍过,神宗熙宁年间,在神宗和岐王兄弟俩给太皇太后请安的时候,岐王曾经劝神宗废除新法被神宗怒斥。 赵颢是个有问题的亲王,正常的亲王长到一定年纪必须离开皇宫,尤其是新皇帝登基后,其他皇子无论长幼都要统统出宫。封建社会有的朝代亲王要外出就藩,有的朝代是留居京城,但无论去哪儿,绝不能住在皇宫。 皇宫里一大堆嫔妃宫女,你一个亲王万一跟谁有染了,让皇帝怎么处理你?更何况皇帝有自己的皇子,亲王赖在皇宫不走,万一驾崩,亲王篡夺皇位那就是手到擒来。 到了神宗元丰年间,赵颢在宫里住着已经被很多大臣看不顺眼了,不少谏官都弹劾过要求雍王赵颢和嘉王赵頵(神宗幼弟)赶紧搬出皇宫。 仗着高后的靠山,两兄弟就是不搬,直到神宗驾崩,高后看再不让两兄弟出去就要激起众怒了,才打发两兄弟搬出皇宫。 哲宗元佑年间,嘉王赵頵早早病死,高后对赵颢开始愈加疼爱,到了元佑末年,赵颢更是得到了规格极高的待遇,佩剑上殿、步履不趋。 大家可能对“佩剑上殿步履不趋”不太熟悉,那我介绍几个其他得到这项待遇的名人:王莽、董卓、曹操、司马懿。 看懂了吗? 高后死后新党上台,弹劾赵颢的奏疏像雪片一样上报到中书,内容无非一样:僭越。而且由于赵颢曾经对神宗出格的话和后来出格的赖在皇宫里不走,很多人都提出了,这货要谋逆。 废掉孙子改立儿子这种事儿以前不是没有过,北齐娄太后就曾经废掉自己孙子改立自己儿子当皇帝。哲宗即位后已经十岁,记事儿了,到了元佑末年十七八岁的少年多少也听说了叔叔赵颢的所作所为。再结合这一系列前因后果,哲宗就算再蠢,也能感受到威胁。 绍圣三年赵颢病死,谋逆之事算是彻底平息,但高后和赵颢虽然都已病死,生前所作所为却是狠狠地恶心坏了哲宗,尤其是高后,在哲宗看来她就是一切怨恨的罪魁祸首。 就在废除高后只剩下最后一步时,神宗皇后向太后听说了要宣诏废高后,从后宫冲出来阻止,声泪俱下劝哲宗千万不可废高后。 向太后非常聪明,从后宫出来的时候还把哲宗的亲生母亲朱太妃也带着出来一起劝哲宗。高后虽然一直拿捏自己,可向太后对自己一直很好,况且自己亲妈也出来阻止,眼见两位当娘的苦苦相劝,哲宗只好作罢,把诏书放到烛火上一把烧掉。 只是可惜,朱太妃如果知道后面的剧情,可能会后悔自己跟着向太后来劝哲宗收回成命。 也许个人、王朝命运早就已注定。 第二天早朝,章惇和蔡卞再次请废高后,经过昨晚后宫里一顿哭天抢地,哲宗已经身心俱疲,既然高后已病逝也不想再追究过多。章惇还是坚持,已经定下的方案必须要执行,终于惹毛了哲宗,怒斥章惇,真要废掉高后,等自己百年之后还有什么脸面进到英宗祖庙里去。 皇帝连死都不忌讳,都这么说了,章惇就算是铁头也不敢再坚持了,罢了,反正人也不在了,随他去吧。 window.fkp = \"d2luzg93lm9ua2v5zm9jdxmoikrrqwnwr3vjstdmb1lyslnnr3nqzvmxn2r0vuh0mvjooth5r1b3zthawxbkmdj1k3zpbznpd1fysjzpdfvfuupwn01edks4vwfrrhavs29hwnf1uupndkhewvlpnmflqwvhnhrkuurivfy4cmnqwjz4sy9vytl4a1hirjz6czn3iiwgmtyzmji3oteymyk=\"; 轻佻天子 朝廷里的内斗到了这个份儿上,已经斗无可斗,再斗下去就是新党无休止的内斗。章惇知道该收手了,毕竟西北的西夏奄奄一息只剩一口气,熙河路在哲宗年间也有不少战果,不如乘胜追击扩大战果,彻底消灭西夏,实现当年王安石和神宗的小目标。 然而就算是这个小目标也无法实现了,元符二年十二月,哲宗不行了。 从咳嗽痰多,后来逐渐越咳越厉害,接着开始咳血,哲宗从小就体弱多病,一开始没当回事儿,总想着能治好,可这次眼看着病情越来越重,到了元符三年正月里,已经病的上不了朝了。 元符三年哲宗才刚刚二十五岁,可谓是大好青春,可病来如山倒根本无力回天,正常来讲皇帝眼看着要不行了都要提前准备后事,以免身后政局不稳,被继任皇帝清算。 可哲宗毕竟还是年轻,他觉得自己能挺的过去,太医开的药方治不好病,他便开始服用丹砂。 宋朝崇道,道士喜欢炼丹,丹砂就是炼丹炼出来的,这玩意儿一般没啥别的好处,就是重金属含量高。 吃了丹砂的哲宗一泻千里,连交代后事的机会都没把握住,正月没出便撒手人寰,所有人都没想到哲宗驾崩的会这么突然,直到群臣上朝时被宦官领到福宁殿听宣。 章惇曾布蔡卞一帮子大臣来到福宁殿,向太后坐在福宁殿东侧隔着帘子,哭着告诉了大家哲宗驾崩的消息。 章惇一听就知道坏了,哲宗死的太突然,根本没来得及立皇嗣。哲宗生前刘婕妤曾经生过一个儿子,但幼年夭折。按照宋朝礼法可以收养皇室之子作为皇嗣,也可以封自己兄弟亲王尹京作为皇嗣。 考虑到哲宗本身年轻,皇室旁系跟他平辈的年纪都小不一定有孩子,所以最稳妥的办法其实是由哲宗弟弟即位。神宗虽然三十多岁英年早逝,但好几儿子都活到了成年,分别是申王赵佖、端王赵佶、莘王赵俣、简王赵似、睦王赵偲。 以上五名亲王按年龄大小排列。 果然,向太后宣布完哲宗驾崩的消息后就直奔主题,问众臣,哲宗无子,但大宋不能没有皇帝,请群臣商议即位人选。 章惇率先抢答,按照礼法,当立哲宗同母弟简王赵似。 后世很多事后诸葛亮批评章惇浮躁、沉不住气,上去就直接表态,主张成熟的政治家必须要稳重不能轻易表态。我看这些键盘侠们真是饭吃的太饱了,居然有胆量评价一名首相的政治觉悟。 只有大企业里不受关注角落里的人才能不表态,只要是在官场混的,不表态是不可能的,尤其是章惇这种当首相的常年位于政治斗争的核心,必须第一时间表态,而且态度一定要强硬。 别说首相了,去县政府开个会,看看县领导们是怎么商量事儿的,有争论有碰撞才会有进展,政治不是请客吃饭你好我好,而是激烈交锋后的彼此妥协。 向太后显然不愿意妥协,而是话锋一转,老身没有嫡子,所有皇子都是神宗之子,大家商议一下谁来入继大统? 这一招极为巧妙且直击要害,哲宗生前由于始终保持着强烈的求生欲,没有立皇嗣,也没有考虑到其他身后事。但凡他能想象到自己突然驾崩,也该立遗嘱传位给自己同母弟简王赵似,或者最起码尊自己生母同为太后,把生母朱太妃的地位提上来。 只要朱太妃地位上来了,今天垂帘的就至少要是两位太后,也就意味着神宗皇帝是有嫡子的,简王赵似即位实至名归。 皇子以母贵,朱太妃地位没提上来,简王始终就不是嫡子,竞争起来就会吃亏。 章惇是想让简王即位的,毕竟哲宗同母弟,即位后肯定会坚持父亲和哥哥的政治路线,有利于新法继续施行,也有利于国家稳定。 但向太后肯定不愿简王即位,朱太妃已经一个儿子当了皇帝了,再有一个儿子当皇帝,她这个太后还有什么地位?幸亏哲宗生前没来得及立皇嗣也没来得及尊朱太妃为太后,自己一定要凭借太后的身份抓住这次皇位继承的主动权,只要别人上位,后宫、朝廷就永远有自己一席之地。 章惇看向太后见招拆招,那就索性把水搅混,说国赖长君,当立申王赵佖。 话一说出,满朝哗然,因为申王有眼疾,没办法处理朝政,根本当不了皇帝。 章惇胡搅蛮缠,向太后可精明得很,回答说申王虽长,缘有目疾,依次当立端王。 眼看着端王要得位,章惇不愿放弃,再次坚持说到,轮长幼应当立申王,论礼法应当立简王,无论如何不该立端王。 向太后素来了解章惇的行事风格,定在杠头上不得不强势起来,怒斥章惇,都是神宗皇子,岂能如此区分,哲宗曾经说过端王仁孝远胜他人,立端王也符合先帝意愿。 眼看着太后首相僵持不下,枢相曾布发话了,说章惇之前可从来没跟我们商量过,我们听太后旨意。 枢相一表态,其他人知道权力天平朝哪儿倒了,于是蔡卞、许将等宰执也纷纷表态,听太后的。 史书记载,章惇默然。 得到大多数人支持的端王赵佶很快入继大统,说赵佶大家可能有些陌生,他还有一个千百年来民间耳熟能详的名字:宋徽宗。 北宋的最后一幕,将由徽宗亲自拉开。 值得注意的是,在宋史《徽宗本纪》中有这样的记载,章惇认为端王轻佻,不可以君天下,故而坚决反对端王赵佶即位。仿佛后来酿成惨剧都拜徽宗所赐,而章惇早在一开始就看出了这场悲剧的萌芽。 这么说实在是有些过于神话色彩了,徽宗即位当年仅十八岁,以当年的情景,好与不好根本看不出来,这番话恐怕是修史书的蒙古人借章惇之口给徽宗泼的脏水。 不过也不算脏,因为徽宗这个人呐,确实很轻佻。 相传徽宗出生之前,神宗曾在宫里看到过南唐后主李煜的画像,感叹李煜儒雅。没想到刚欣赏过李煜的风采,徽宗就出生了。少年时代因为上面好几个哥哥,母亲地位也不高,徽宗明白皇位基本上跟自己是无缘的,于是发愤图强拓展王爷的专业工作-享乐。 从小刻苦享乐的徽宗书法、绘画、花鸟虫鱼、足球等爱好无一不通无一不精,尤其是书法,年纪轻轻就有着极深的造诣,在前人书法艺术的基础上更进一步,徽宗版的瘦金体书法独步天下。上海博物馆收藏了一副徽宗的《千字文》,每一个字都苍劲有力运笔精妙,足以见得作者深厚功力。 多才多艺又热爱享乐,对于一个亲王来说就是干好了本职工作了,只是可惜,命运给徽宗开了个玩笑,向太后一纸诏令,端王进宫继承大统。 哲宗死的太突然,即位的消息来得更突然,不容徽宗推脱,幸运女神的眷顾已经把他推向台前。 元符三年正月,端王正式即位,是为宋徽宗。 向太后在徽宗即位过程中作用最大,群臣和徽宗都力主向太后垂帘听政,其实十八岁的徽宗已经完全有能力亲政了,但毕竟新皇即位要谦虚低调,给向太后的尊崇还是不能少的。 向太后垂帘听政,第一件事就是打发章惇出任哲宗山陵使,朝廷里的事儿不用管了,全权负责哲宗治丧委员会事宜。 老皇帝驾崩,首相要出任山陵使负责陵墓修建,这是宋朝的政治传统,向太后安排的也没错,只是大家都没想到会安排的这么快这么利索,章惇无奈之下只能走马上任。 章惇离开朝廷,可朝廷不能不办事儿。由于章惇多年的横行霸道,在哲宗朝干了好几年“独相”,中书只剩下蔡卞许将两位副宰相。为了补充新鲜血液,需要提拔新的宰相。 曾布满怀期待,跟着向太后一起拥立了徽宗,这种时刻理应把他这个政治盟友扶上首相宝座。结果新宰相人选一出曾布大失所望,提拔的两个人一个是韩忠彦,另一个是黄履。 这两个人还有另外一重身份,都是旧党。韩忠彦曾是元佑年间次相,此次回到宰执班子与其说是提拔还不如说是官复原职。既然用了旧党,那就说明向太后的政治倾向还是趋于保守。 果然,韩忠彦回来不到一个月,元符三年四月便晋升次相。接着朝廷下诏,旧党人物还在世的范纯仁、苏辙、苏轼全部免于贬谪,从贬谪地回到老家。不在世的文彦博、司马光、吕公着等人之前因为被追夺了封赠,现在全部平反,恢复封赠,厚待家人。 最高权力者好哪口,下面的人就投其所好献哪口,紧接着,谏官开始弹劾蔡卞凭借王安石女婿的身份混到副宰相,不知羞耻。而且在朝廷里结党营私,排除异己。 客观地说,谏官们弹劾的倒也不算错,蔡卞门下一大批跟随他起家的官员,当时在朝中俨然成为新党内部的小团队,有时候连章惇的账都不买。 蔡卞很快被罢相外放离开了开封,但除恶务尽,在旧党看来,蔡卞只是新党一名副宰相而已,真正的核心人物章惇还没被罢相,这场战争还没结束。 元符三年八月,哲宗陵墓修建完成,山陵使章惇回朝复命。刚一回来谏官们的弹劾便纷至沓来,主要罪名是独相数年把持朝政作威作福好大喜功西北用兵穷兵黩武,后来担任山陵使时灵车陷进泥潭里,到了夜里竟然自己先行离开,直到第二天白天才接着出发。 一出出的都是有的没的罪名,但章惇知道自己的政治生命已经结束了,原本就没有拥护徽宗即位,即使没有新党的攻击,徽宗亲政后总归在朝廷里也待不久,不如主动请辞。 元符三年十月,首相章惇罢相,出知越州。 罢相的章惇下场与当时其他政治斗争失败的官员同样凄惨,先是出知越州,接着被贬潭州安置,再接着被贬为雷州参军。 回想当年章惇绍圣年间打击旧党,苏轼就曾被便到雷州过,如今章惇也来到了老伙计当年的贬谪地,不知是何感想。 崇年元年新党再次上台,章惇获准回到睦州(今浙江淳安县)居住,但岭南的艰苦环境严重损害了章惇的健康,崇宁四年十一月,章惇病逝,享年七十一岁。 专权强硬的宰相章惇走完了一生,自入朝为官以来,追随王安石推行熙宁新法,接着为了扞卫新法与司马光斗、与文彦博斗、与高后斗、与向太后斗,所有守旧势力全都是他的敌人,与欧阳修类似的,章惇为官的一生同样堪称斗争的一生。 但欧阳修副宰相都没能稳坐几年,章惇却能副宰相枢相连续做最后做到首相,原因就在于章惇强悍的执政能力,他在位首相的绍圣年间,青苗法免役法保甲法尽数恢复,青苗法由原来的二分利息降为一分利息,同时严令地方政府搞强行摊派,不再对地方政府的青苗收入进行考核,大大减轻了青苗法给百姓造成的损失。 此外、市易法、农田水利法、方田均税法等新法条例也全部做出了调整,将其中受诟病最多的内容进行了极大地改善,新法的施行越来越深入人心,真正实现了王安石追求的“民不加赋而国用饶”。 靖康之变后赵构跑到杭州建立了南宋朝廷,在反思北宋亡国之痛时发现无论怎么分析都是自己爹作大死占最大原因,无奈之下只能往上追溯,徽宗之所以亡国是因为用了蔡京等奸臣,蔡京以前是跟着章惇混的,那章惇就必须是奸臣,连带着新党的其他大臣如蔡确全部打成奸臣。 如果不是王安石个人风评太好,搞不好连王安石也会被赵构打成奸臣,南宋的官方认证,大家当作笑话也就行了。为了理想奋斗终生的章惇,理应值得尊重。 章惇的离开给了曾布机会,韩忠彦接任首相,而曾布从枢相任上调任中书出任次相。 拥戴徽宗即位,政治倾向中立,出任次相的曾布满怀希望,认为首相之位近在眼前,只差一步就能达到。 只是可惜,就这一步,他以后再没能跨过去。 韩忠彦、黄履这些人都是哲宗朝的旧臣,徽宗对他们并不熟悉,即位之后凡事常常与曾布商量。在曾布的建议下,徽宗打算采取相对温和中立,新旧两党兼容并包的执政理念,元丰三年结束后,将第二年改元建中靖国。 年号非常难听,有点儿靖国神社的味儿。 本意是好的,中和两派政治势力,实现大宋帝国伟大复兴。怎么复兴咱不知道,只知道给徽宗出主意的曾布接下来的仕途是再也复兴不起来了。 建中靖国元年(公元1101年)正月,向太后病逝,出于对向太后崇高的敬意,徽宗给向太后安排了高规格的山陵待遇,次相曾布出任山陵使监造太后陵墓。 按照惯例太后山陵使履职完之后不用辞官,但曾布在工地忙活了几个月回来后发现迎接自己的不是嘘寒问暖,而是谏官们激烈的弹劾。 御史陈次升、右正言陈瓘屡次上疏,指责曾布妄自尊大、目无礼法、败坏时政。 也不知道哪儿得罪了这批谏官突然发难弹劾自己,曾布一时招架不住,派人去找到资格比较老的陈瓘打算私了,劝他说别再弹劾了,将来重点提拔您老人家。 谁知陈瓘不屑一顾,就是要斗争到底,无奈之下曾布只好找到徽宗汇报,徽宗一听小事一桩,授意曾布拟了诏书将陈瓘贬出了开封。 之所以护着曾布,是因为旧党们已经彻底惹毛了徽宗。建中靖国元年在旧党大量回归朝廷之后,谏官们纷纷上疏请求恢复元佑制度,全面废除绍圣法令。要知道元佑年间那是高后对神宗的反攻倒算,好不容易哲宗后期把路线给拨回来了,向太后重用的旧党人现在又想把路线改回去。 徽宗虽然吊儿郎当,但神宗哲宗一个是爹一个是哥都连着血缘,高后向太后两个女人跟大宋皇室半毛钱血缘关系都没有,应该坚持谁的路线他心里清楚得很。 朝廷上有新党大臣给徽宗上疏说,首相韩忠彦是曾经首相韩琦的儿子,当年韩琦反对新法,现在儿子坚持父亲路线继续反对新法。那凭什么宰相的儿子都可以继承父亲遗志,却不允许陛下继承两位先皇遗志? 越想越气的徽宗决定把路线改回去,什么建中靖国,从来就没有什么中间派,要全面恢复神宗法令。年还没过,下诏第二年再次改元,改为崇宁,意思崇尚熙宁。 熙宁新法就是接下来要坚持的路线,徽宗就要看看朝中谁赞成,谁反对。 朝里最大的旧党头子当属首相韩忠彦同志,这位仁兄自任相以来执政路线只有一条,任用旧党,复辟旧法。 首相是旧党,次相也不算新党。在经历了这么多风风雨雨后,曾布已经完全蜕变成了一名机会主义分子,坚持中立主义,誓要把墙头骑到穿。 在这种情况下,徽宗对两位宰相的不满与日俱增,在这样的形势下,朝中亟需一位能与徽宗志趣相投的铁腕人物来帮助徽宗重振朝纲,再一次富国强兵,make big song great again。 这时候,徽宗身边的贴身宦官悄悄告诉他,远在千里之外的杭州府有一位新党重臣,能力强有魄力,因为不受向太后待见被打发去了杭州,现在正是起用的大好时机。 这位大臣不是别人,正是早在哲宗朝就已经大名鼎鼎的蔡京,而劝徽宗召回蔡京的宦官叫做童贯。 蔡京专权 蔡京大人和童贯王爷两位臭名远扬的大佬都是北宋末年六贼成员,徽宗即位之初,童贯还只是个没什么名气的宦官,先是蔡京登上了北宋政治舞台的核心。 然而回看蔡京,为官之路堪称一部职场厚黑学教科书,只要能升官,蔡京大人可以无所不用其极。 蔡京是福建仙游人,副宰相蔡卞之兄,宋代的福建原本文化经济并不发达,但在北宋后期却接连涌现出章惇、蔡京兄弟这样的优秀读书人。与所有大佬类似的,熙宁三年(公元1070年),二十岁出头的蔡京兄弟参加科举考试双双高中进士。 进士及第后,蔡京出任多地地方官,熙宁元丰年间想要升官升得快不能全靠科举考试和制科考试,而是要推崇新法。在这个方面蔡京两兄弟有着无师自通的悟性,都极力用户新法,也都受到王安石和神宗的重视,历任两届地方官后,蔡京被提拔回京担任起居郎。 起居郎这个工作不像阁臣一样是升官的快车道,只能算是个普通的京官,但有个最大的优势就是离皇帝近。整天在神宗身边带着,蔡京又擅长察言观色逢场作戏,神宗对这个年轻官员是愈加赞赏,在一次无意的机会中,安排了蔡京出使辽国。 出使辽国,这事儿可绝对不一般。 正常情况下,出使辽国的工作一般是谏官担任,毕竟学问高口才好,到了辽国跟对方一阵虚伪的国际吹捧,这都是谏官的拿手好戏。我们前面也介绍过,宋朝的谏官虽然品级不高但地位很高,升任宰相的数不胜数。现在蔡京并非谏官却得到了这项任务,充分说明了从皇帝到中书对他的重点栽培。 说白了就是王安石和神宗对待蔡京的态度就是,你办事儿,我放心。 从辽国回来后,蔡京再一次升迁终于进入馆阁,由于在新法实施过程中思想坚定、作风优良,再一次受到神宗提拔,安排蔡京以阁臣身份主掌开封府。 包拯如果知道自己的名字后来会跟蔡京一起出现在碑刻上,估计要感谢百姓把他的名字摸凹了,丢不起那人。 不过虽然后来臭名昭着,但当时在开封府任上的蔡京工作做的还是非常出色的,首都治理的井井有条。然而好景不长,神宗去世后高后掌权,召回司马光出任首相,要求全国各地五日内尽废新法。 开封府作为国家首都,自然也要奉命行事,就在全国各地方政府叫苦连篇,没一个地方限期完成的情况下,蔡京创造了一个奇迹,五日内真的尽废新法,全面恢复了旧法。 细想之下,蔡京的尽废新法应该是有不少水分的,毕竟开封府是个大地方,实施了十几年的新法怎么可能说废就废,当年负责实施旧法的组织机构都不存在了,相关的官员也没有,新法废完了之后旧法如何实施都是问题,五日之内根本不可能完成。 但是蔡京还是完成了,甭管人家想了什么门儿耍了什么花招儿,就是完成了,哪怕过程和结果都有瑕疵。但朝廷要的就是这么一个态度、一个榜样,怎么着,人家开封府这么大都能完成,你们其他地方政府能有多大?会有什么比开封府还大的困难? 这不是蔡京第一次政治投机,上一次押宝新法为蔡京带来了年纪轻轻就平步青云的官运,可这一次却适得其反。转投旧法的蔡京遭到了谏官们猛烈的弹劾,猛烈到中书根本无力压制,最终不得不把蔡京贬官外放以平息大家的怒火。 蔡京这一次赌错了,虽然北宋谏官经常因为派系斗争骂来骂去,可这群士大夫有着一个共同的道德底线-叛徒最可耻。 这也就是为什么吕惠卿执政能力出色却屡遭谏官弹劾,后来就算恢复新法也没他回朝的份儿,因为背叛者是没有资格回到官场核心舞台的。北宋官场罪强劲的斗争角色就是谏官,有拥护新法的谏官,也有拥护旧法的谏官,就是没有一个容得下叛徒的谏官。 叛徒蔡京被赶出京城,历任成都、荆州、扬州等地知州,到了绍圣年间哲宗恢复新法,章惇回朝任相,蔡京的机会又来了。 当年熙宁变法时,王安石和亲信蔡确、章惇、曾布等人都是蔡京的老领导,他跟章惇很熟,于是私底下给章惇写信,表达了对于恢复新法具体实施方案的一些建议和回朝任职的想法。 章惇这个人也有意思,在某些方面他跟王安石很像,就是不计较一个人的品行怎么样,只要这个人的才能出众可以为我所用,那就放手去用。毕竟蔡京之前背叛的是新法,又没有背叛章惇本人,于是在章惇的安排下,蔡京再次回朝出任翰林学士。 当上翰林学士,离宰执就只剩一步之遥了,可就是这一步之遥,蔡京愣是跨不过去,因为当时弟弟蔡卞已经先他一步进入宰执担任副宰相,哲宗几次谈起要提拔蔡京进入宰执都遭到一众大臣的强烈反对,这其中反对声音最大的就是曾布。 比自己年轻,执政能力强,也像自己一样在两派中暧昧不清,跟首相章惇关系亲密,蔡京要是进了宰执怕是要最终接任首相,那就没自己什么事儿了,哲宗一朝在曾布等一众大臣的反对下,蔡京始终进不了班子。 高升无望的蔡京没有自暴自弃,本职工作做的依然出色。文及甫谋逆案中,哲宗派蔡京主审,为了迅速侦办案件,蔡京把涉案人员大刑伺候打了个半死,最终许多人被屈打成招,文及甫案也成了哲宗朝一大冤案。 用力过猛的蔡京并没有等来仕途的时来运转,哲宗驾崩后向太后垂帘听政,再一次反攻清算,蔡京也再一次被贬,而且也是一贬再贬最后到了杭州任闲职。 向太后病逝后徽宗亲政,童贯见徽宗对朝中宰相不满,为了投其所好便向徽宗建议召蔡京回京任相,与徽宗的心思不谋而合,蔡京的机会又来了。 为什么童贯会猜到徽宗会待见蔡京呢?因为蔡京不仅是个高级官员,更是个高级文艺家,他的字画在当时堪称一流水平,北宋书法“苏黄米蔡”其中的蔡到底是蔡京还是他的堂哥蔡襄,其实一直以来都有争议,但不可否认的是,蔡京当时的书画水平名满天下有目共睹。 宋徽宗是什么人?当皇帝之前就是个纨绔王爷,最喜欢书画作品,当王爷时候就收藏了各类名家名作,像蔡京这种当世名家那更是仰慕已久。 当王爷时候只是仰慕,当了皇帝那一定得把梦想实现,在徽宗的首肯下,外出探寻民间艺术藏品的童贯来到了杭州,找到了在西湖边上数蛤蟆的蔡京,告诉了他徽宗的心意。 回朝任相?蔡京简直求之不得,蔡京童贯两人一拍即合,接着在童贯的运作下,蔡京从杭州北上,先后任定州知州和大名府知府。 大名府是北宋的北京,类似于中央直属的直辖市,蔡京从闲职到直辖市一把手,朝中人人都看得出徽宗是要重用他。 皇帝要重用蔡京,曾布又跟蔡京有私人恩怨,那蔡京回朝之后肯定能帮助自己对付曾布。揣着这种心思,韩忠彦提出召蔡京回朝官复原职担任翰林学士。 然而韩忠彦没想到的是,蔡京的回朝引发了新一轮的政治风向。年号也改了,蔡京也回来了,所有人都知道新党又要上台了,旧党党魁韩忠彦同志很快就成了众矢之的,谏官们为了站队开始拼命攻击韩忠彦,崇宁元年五月,韩忠彦罢相。 韩忠彦罢相贬官给了曾布机会,让他终于坐上了梦寐以求的首相位置。曾布做了首相,翰林学士蔡京递补进入宰执做了副宰相,两位老早就互相看不顺眼的政治对手同列中书,斗争一触即发。 蔡京先出手了,亲自上疏弹劾首相曾布假公济私,提拔亲家陈佑甫任户部尚书。徽宗看了奏疏之后找来曾布询问,曾布一听说是蔡京弹劾了自己非常愤怒,据理力争提拔陈佑甫是出于公心。 也许是被蔡京抢了先手不痛快,曾布越辩解越激动,激动到最后谏官们都纷纷斥责他,陛下面前安得失礼。 想当年向太后主持诸王pk时,章惇也曾争论过,被曾布怒斥一切听太后安排,如今轮到自己在朝堂上被怒斥,不知曾布是何感想。 徽宗没有说什么,直接宣布退朝,不问了也不追究了。但朝廷上的风向就是瞬息万变,所有人都知道曾布失势了,谏官们再一次一拥而上弹劾曾布,任人唯亲的、有失礼仪的、什么问题都列出来了。 自知已无法立足的曾布只有自请外放,崇年元年六月,仅担任了一个月首相的曾布被贬官外放,结束了自己的政治生涯。 曾布走后,蔡京接任了右仆射,由于左仆射职位长期空缺,蔡京开始了实际意义上的“独相”,紧接着又升任左仆射,登上了权力巅峰。 徽宗提拔蔡京毕竟是为了新法,为了再次全力贯彻新法,在蔡京的主导下,仿照熙宁年间王安石的一套做法,建立新的组织机构“讲议司”,凡朝中大事即使不属新法实施范畴的,也全部由讲议司决策方可实施。 当年王安石变法,只是有关新法才由制置三司条例司主责,其他有关礼乐、军事、外交等等仍然由原部门管理。蔡京倒好,通过建立新的组织架构全面吸收党羽,是我的人就安排进讲议司,不是我的人全部束之高阁。 正规的程序被搁置,所有政令统一由讲议司颁布,讲议司就这样将原政府机构架空,把所有发号施令的人变成了自己的党羽。 矫枉必须过正,为了迎合徽宗的新法思想,蔡京开始了对哲宗朝绍圣政策的全面恢复,但恢复新法之前,蔡京先开始了一轮大清洗。 崇宁元年九月,在蔡京的主持下,统计了截止至哲宗元符三年以前所有官员按照正邪分为两类,每类在按照官阶高低和影响大小分为上、中、下三档。 正的就不说了,都是蔡京的同党,邪党共五百多人,包含了全部旧党官员,这其中邪上档可谓全明星阵容,包含了司马光、文彦博、吕公着、吕大防、范纯仁、韩忠彦、曾布、苏辙、苏轼等等一大批曾经的高级官员。 已去世的人再次追贬,司马光文彦博苏辙苏轼等人都被追贬,还在世的人给予宋朝传统贬官“礼遇”-一贬再贬,曾布就被一贬再贬最后被贬到了岭南贺州。 由于当年旧党在元佑年间复辟,故此次被认定的邪党又称元佑党。为了最大程度的彰显朝廷打击元佑党的决心,在蔡京的建议下,朝廷又在皇宫端礼门前树立了一块石碑,将邪上档全部和邪中档一部分官员可在石碑上,以儆效尤。 斩草必须除根,为了彻底扑灭旧党的残余势力,蔡京在崇宁元年到崇宁三年之间三次盘点增补元佑党人,并安排全国各个州县自行篆刻元佑党人碑,誓要把旧党永远的刻到耻辱柱上。 说来也是讽刺,后来北宋灭国,蔡京搞得这出****成了旧党们的军功章,大臣们纷纷以名列元佑党人碑为荣,尤其是到了南宋,谁要是元佑党人后裔,那简直就是与生俱来的荣耀。 实际上,到了哲宗元佑年间,虽然司马光尽废新法,但除了司马光文彦博以外的旧党们对国家经济形势还是有着清醒的认识的,如范纯仁苏辙就曾再三劝说司马光不要尽废新法,力主保留免役法等部分新法。蔡京对旧党的打击说是为了恢复新法,实际上只不过是为了巩固自己的权力而已。 在蔡京给旧党的罗织的众多罪名中,有一项罪名非常耐人寻味,说是旧党主张放弃湟州、鄯州,导致国土沦陷,丧权辱国。 说来这事儿还要追溯到徽宗刚即位时候,西北动荡,熙河路宋军刚刚占领的湟州、鄯州遭到吐蕃袭击,旧党建议放弃两州退回熙河路,经向太后同意,熙河路宋军全面撤出两州,最终两州落入吐蕃部落。 要知道,神宗当年的梦想就是尽复汉唐旧疆,可旧党倒好,土地白白让出去,这让皇帝的脸面往哪儿搁?徽宗虽然喜欢奢侈享乐,但尊严还是有的,既然旧党已经打倒,那么也该重启西北的军事行动了,当年丢掉的国土必须要夺回来。 既然要打仗,首先就得选用合适的主帅,西北最能打的当属名将章楶,但到了崇宁年间章楶已经病逝。最终在蔡京的推荐下,宋军派出两路大军收复之前丢掉的湟州和鄯州,一路大军主帅为岷州主将高永年,另一路大军两位主帅分别是名将王韶之子王厚和宦官童贯。 西北两路大军三名主帅,其中高永年和王厚都是早先就身经百战的将领,但莫名其妙插进来个童贯,怎么看怎么别扭。况且两路大军三名主帅,按照宋朝的传统艺能,肯定又是无休无止的内讧,仿佛战斗还未打响此战就已注定要输。 然而事实证明西北这场仗能打赢,还真多亏了童贯。 别样童贯 童贯不是一名普通的宦官。 因为自幼被送进宫做事,童贯从小就学会了察言观色迎来送往,人情世故上简直无师自通。聪明又听话的童贯很快受到了宦官李宪的喜欢,便把童贯收入门下培养照应。 李宪后来在西北的赫赫战功是有目共睹的,战吐蕃收熙河,少年童贯在跟着李宪西北作战时积累了大量战争经验。然而神宗驾崩后高后执政,推倒了神宗朝所有政策,连熙河开边这种军事政策也一并推倒,要不是所有大臣都极力反对,说不定高后还真敢在文彦博的建议下放弃熙河路。 可领土虽然保住了,当年统军大将一定要处理,以彰显旧党的英明领导。当时王韶已经病逝,熙河开边的将领只剩李宪,那就把李宪贬出开封,接着一贬再贬。 郁闷的李宪在贬谪途中病逝,给了童贯非常大的打击,从小受李宪照顾,西北作战时更是共同出生入死,如今亲如父亲的李宪被旧党打击至死,童贯顿时失去了依靠。 人算不如天算,哲宗年纪轻轻就驾崩给了童贯机会,新即位的徽宗是个花花公子,对文玩字画奇珍异宝情有独钟,而童贯又特别会来事儿,经常给徽宗搜集宝贝。史书记载童贯这个人虽是宦官但却有胡子,要知道古代社会有胡子那是帅哥的象征,关公就号称美髯公,人长得帅办事儿又机灵,童贯很快赢得了徽宗的宠信。 想要有一番建树的童贯急需找一名可靠的政治盟友,而谪居在杭州的蔡京就是最佳人选,于是在童贯的穿针引线下,蔡京神奇的回京任职,之后更是步步高升做到了首相。 当朝廷开始讨论西北战事的时候,童贯那尘封已久的回忆突然刷新,青海的寒风、祁连山头的积雪、熙河路宋军百战百胜的辉煌浮现上心头,童贯找到蔡京,要求亲上前线带兵作战。宋朝本就有宦官任主帅的传统,而且人家童贯也是打过仗的,蔡京做了个顺水人情推荐童贯任一路主帅,经过中书和枢密院讨论也符合制度没毛病,童贯正式出任熙河路宋军主帅之一,奔赴前线收复鄯湟二州。 至于鄯湟二州是怎么丢的,还要追溯到哲宗朝。 青海西宁一带的中心城市青唐城位于今天西宁市城中区,坐落在祁连山脚下湟水之滨,是丝绸之路上最重要的集散地。早在李元昊时期西夏就曾多次攻打青唐城,想要彻底把丝绸之路控制在自己手中,被吐蕃多次打败后无奈放弃。 李元昊死后,西夏历代皇帝也多次攻打青唐城,始终未能拿下这座丝绸之路重镇。元符元年吐蕃内讧,反对派领导人在政变中被杀,其部下逃亡熙河路向时任河州都监王赡报告了内乱的情况,王赡上疏朝廷建议出兵青唐城得到章惇的支持。 元符二年七月,朝廷任命熙河路经略安抚使王愍为主帅,河州都监王赡为先锋攻打青唐城。宋军挥师进军西北沿途吐蕃部落望风而降,短短两个月之内连下宗哥城(今青海平安县)、宁塞城(今青海化隆县),元符二年九月兵不血刃拿下青唐城并将青唐城改名为鄯州、附近的邈川改名为湟州,城中吐蕃部落尽数归降。 立下赫赫战功,王愍王赡两人颇有些飘飘然,在当地吐蕃小规模叛乱时采取了残酷的军事镇压。要知道当时吐蕃投降时都是成建制投降,军事力量并未受损,宋军一开始镇压激起了吐蕃的反抗精神,宋军在西北陷入了治安战的泥潭。 远离本土的治安战就是帝国坟墓,无论是美国打越战还是苏联打阿富汗战争都充分的说明了这一点。北宋当然也不愿在西北打治安战,要平息当时的乱局,最好的办法就是改变民族政策,对西北吐蕃部落恩威并施,争取大部分普通吐蕃老百姓的拥戴重点翦除死硬派抵抗分子。 但向太后主政的北宋朝廷经过商量决定直接放弃鄯湟二州,解决不了问题就删除这条问题,脑回路堪称清奇,但无奈旧党当政,宋军只能奉命撤军,鄯湟二州就此沦陷。 现在新党回来了,要夺回鄯湟二州,朝廷调兵遣将,宋军千里开拔,远离西北十几年的童贯摩拳擦掌,期待这一刻已经很久了。 万里赴戎机,关山度若飞。朔气传金柝,寒光照铁衣。 宋军出发后,高永年、童贯和王厚各带一支宋军西渡黄河北上,童贯在巴金岭(今甘肃永靖县西南)遭遇吐蕃主力,双方激战一番打到附近的巴金城,童贯派先锋辛叔詹、安永国两人突击,想一举拿下巴金城,没想到巴金城的吐蕃军在首领多罗巴的率领下抵抗非常坚决,宋军没占到便宜,安永国还因为踏空坠下山崖。 童贯在巴金城打了一天毫无进展,王厚紧跟着前来增援,两路宋军会师后发起强攻,一举拿下巴金城,吐蕃首领多罗巴趁乱跑路。 拿下巴金城之后,王厚童贯两军合军一处继续进发。西北吐蕃虽屡屡反叛,但主要力量已经在哲宗朝期间多次军事打击下消耗殆尽,加上部落间连年内讧,巴金岭的吐蕃军被歼灭之后再无力抵抗宋军,王厚童贯轻松拿下途中的安陇寨后与高永年所率宋军会师湟州城下。 湟州城不同于其他堡寨,城中驻扎大量吐蕃守军,首领单波秃令结在宋军围城之后将主张投降的官员全部抓起来下狱,誓要抵抗到底。 要拿下湟州城,要么围城要么强攻,围城损失小,但宋军长途奔袭后勤压力大,围城有可能到最后自己先崩溃;强攻见效快,但也有可能对方以逸待劳守得固若金汤,打到最后损兵折将还被城内守军打个防守反击。 三名宋军主帅经过商量决定强攻,围城夜长梦多风险太大,倒是拼一拼很有希望拿下湟州城。 可就是在这个时候,京城传来徽宗手诏传来,作为军中宦官,童贯除了主帅的身份外同时还担任着监军的职务,皇帝手诏只能由童贯查看然后传达。 童贯一看手诏坏了,皇宫一处城门失火,徽宗觉得这是不祥之兆,交代童贯先不要打了,等过几天城门修好了再打。 兵贵神速,湟州城下战机转瞬即逝,不趁着全军气势正旺强行攻城,此时停下来以后能不能打的下来都不一定。当年灵州城两路宋军贻误战机最后败走西夏的教训童贯都还记得清清楚楚,此战是成是败,压力来到了童贯肩上。 皇命难违,但将在外军令又有所不受,看完手诏之后的童贯将手诏收好,告诉其他宋军主帅,陛下交代我们好好作战,务必大获全胜。 得知皇帝鼓舞,全军士气大增,殊不知童贯为了战斗已经赌上了自己的性命,打赢了,有可能将功补过不予追究;打输了,抗命出击童贯就是死罪。 主将不惜死,全军士气高,宋军开始对湟州城发起了猛烈地进攻。 然而城内吐蕃守军大多都是当地人,故土情结很重,保家卫国的决心也很强烈。宋军连日攻城毫无进展,城内守军也是筋疲力尽,战斗陷入胶着。 就在双方僵持的关键时刻,番将包厚(由于崇拜包拯,很多吐蕃降将都请求姓包)主动请缨作战,趁着夜里一马当先带敢死队冲上城头打开城门,宋军一拥而入。 当夜火光冲天,湟州城内的吐蕃部落军队被杀的丢盔弃甲,单波秃令结最后仅率亲兵十来人从西门逃走,湟州再次回到北宋版图。 拿下湟州城之后,王厚童贯没有急于继续进攻,而是停下来招抚流民,扫平叛乱,花了几个月时间稳固湟州,王厚就地经营湟州巩固成果,童贯回京述职。 回到开封的童贯荣誉加身,受到朝廷大力表彰的童贯毫无得意之色,而是提议趁此机会再接再厉,接着拿下鄯州。 朝廷和徽宗没有任何质疑,准了。 崇宁三年三月,童贯再次回到西北与王厚汇合,点起熙河路宋军主力挥师西北,高永年率偏师随行,直奔鄯州中心城市青唐城。 当年巴金城的吐蕃部落首领多罗巴听说宋军再次打了过来,纠集部众迎击。双方在宗哥城(今青海平安县)外的山下相遇,多罗巴此次有备而来声势浩大,宋军畏敌不敢出击,想要迂回从侧面合围对方。 当时双方兵力差不多,宋军合围的战术不一定能奏效,童贯力排众议派高永年出任先锋直冲吐蕃中军。宋吐两军厮杀在一起一时间难解难分,突然一阵东南方吹过来,吐蕃军被吹得真不开眼睛,宋军趁势冲杀大败吐蕃,多罗巴受伤再次跑路,宗哥城守军一看主力都被打跑了便不再抵抗,投降宋军。 多罗巴的战败打光了鄯湟二州最后的吐蕃残余力量,等到宋军开到青唐城时,青唐城吐蕃首领开城迎降,宋军终于收复鄯湟二州。 前后历时两年的收复之战就此结束,童贯从开封远赴西北担任主帅,关键时刻抗命攻城,力排众议下令歼敌,无疑应该在整个战争中记首功。凯旋而归的童贯受到了破格提拔,朝廷先后提拔他为襄州观察使、秦凤路制置使和武康军节度使。 节度使虽然在宋朝沦为虚职,但仍然享有官职待遇,凡挂节度使名号的都是对朝廷有重要贡献的,许多宰相罢相之后都挂名节度使外放。 当年仁宗张贵妃为伯父求一个节度使名号都被包拯怒喷弹劾,足以说明朝廷对节度使称号的重视和慎重,也足以说明童贯的战功实打实的含金量确实高,确实是国家的有功之臣。 在神宗的战略意图中,熙河开边的目的是“断西夏右臂”,使得西夏与吐蕃无法互相勾结,用兵西夏时吐蕃也无法威胁宋军。现在熙河路已经延伸到了鄯州,周边吐蕃部落再也无法形成威胁,进一步用兵西夏的时机到了。 政和三年(公元1113年),北宋环州党项部落首领李讹移暗通西夏皇帝李乾顺,准备带着驻所的全部军粮投夏。阴谋败露后朝廷先发制人征集民夫前去运粮,李讹移惊慌之下仓促出逃带着一万多骑兵投奔西夏。 本来李讹移连人带粮一起过来,西夏朝廷还可以从长计议,现在突然人来了,粮没了,李乾顺简直大呼坑爹。 一万多张嘴每天吃饭就是个大问题,你不要人家吧都是党项族人家前来归附民族大义上说不过去,你接收了吧凭借西夏孱弱的国民经济突然增加一万多军队连人带马每天的军需根本承受不了。 但李乾顺毕竟在小梁太后的淫威中长大,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就这点儿小问题还真难不住他,人不是来了吗?不是吃不上饭吗?吃不上饭咱就去抢,从哪儿来还回哪儿抢。 于是在李乾顺的安排下,李讹移的这支骑兵部队成为边境的正规抢劫部队,隔三差五的跑到宋境劫掠一番,由于李讹移曾经长期驻守北宋边境,对边境布防非常熟悉,也知道哪里有粮食哪里防备空虚,一时之间搞得边境风声鹤唳, 趁着环庆路这边牵制住宋军一部分注意力,李乾顺还有个念想要解决,那就是收复天都山。 天都山是西夏圣地,李元昊当年行宫被宋军占了好几年了,当年小梁太后穷兵黩武郭国内十室九空民不聊生,根本就无力收回,但经过十几年休养生息,西夏国力逐渐恢复,此时不收复天都山更待何时? 政和四年五月,李乾顺派兵到天都山附近的藏底河边修筑城塞,北宋天都山守将刘延庆得知后率兵围攻,徽宗朝的宋夏战争至此全面爆发。 刘延庆是陕西边地人,家里是军户,自幼参军,在常年的对夏作战中屡立战功逐渐升迁,政和年间奉命驻守天都山。这么说大家可能没什么印象,但刘延庆有个儿子叫刘光世,刘光世后来与岳飞韩世忠张俊一起被称为南宋“中兴四将”。 中兴四将都是后话了,不过当时中兴四将的爹还是很能打的,率军围攻西夏藏底河城,夏军野战完全招架不住全面龟缩。 由于天都山距西夏首都兴庆府太近,西夏朝廷马上反应过来急派援军来救,刘延庆也知道战事不能拖,为了抢攻城池,他派出了麾下最能打的一支敢死队,这支敢死队的领头的名叫韩世忠。 虽然后来的韩世忠有勇有谋多次击败金军,但此时的韩世忠还未成长到完全版的名将,此时的他只有一个特点,猛。 猛人韩世忠是真的猛,领命之后率领敢死队星夜爬上藏底河城头,就在城墙上领着敢死队跟守军杀了起来,守军猝不及防,回过神儿来赶紧组织抵抗,由于刚上到城头还不了解城内地形,韩世忠第一次夜袭没能打开城门,但在城头上偷袭守军进展不力后还能全身而退,足见韩世忠单兵作战能力之强悍。 如果再有个几天时间,西夏的藏底河城铁定守不住,但也正是这个节骨眼儿上,夏军的援军赶到了。宋夏两军在藏底河边打了一仗,西夏方面主力部队人多势众,刘延庆估摸了一下硬拼打不过,于是暂时退兵。 藏底河城双方打了个平手,但北宋中央已经没兴趣再跟西夏耗下去了。政和五年二月,朝廷下诏任命童贯为西北诸路经略招讨使,总领西北军务对夏作战。 童贯再一次来到西北,在这里,他作为正面人物的人生将达到巅峰。 宋军兵分三路,熙河路十五万宋军由刘法统率从湟州出发向东进,沿当年神宗五路伐夏时李宪的既定路线直指兴庆府;秦凤路五万宋军由刘仲武统率向北进军进攻灵州;童贯率领中军五万在兰州等两路宋军到位之后会师前进。 面对入侵的两路宋军,西夏方面采取了先易后难的方针,秦凤路宋军实力弱一些,就先派兵南下迎战刘仲武部。双方在清水河(今宁夏中卫市境内)遭遇,打了好多天刘仲武毫无进展,最终秦凤路宋军退兵。 熙河路宋军刚刚在鄯湟二州打了胜仗,兵多将广士气高昂,一路势如破竹,先是在西夏仁多泉城(今青海门源县西南)击败夏军守军,又在古骨龙(今青海门源县中部)击溃夏军主力。 熙河军虽然取得胜利,但秦凤军退回国内,为了稳妥起见,童贯没有让熙河军孤军深入,取消了这次作战计划。 此次战役虽然半途而废,但宋军仍然稳赚不赔,秦凤军基本没受损,熙河军深入到了西夏西南边境。紧接着派兵持续进攻藏底河城,在与西夏争夺了一年多后,政和七年二月,童贯派名将种师道率十万大军进攻藏底河城。 西夏名将李察哥率军来救,这位兄弟在夏军将领中也算是能征善战的了,而且还是李乾顺弟弟,军中说一不二一向很有威望。 无奈夏军连年打仗兵力捉襟见肘根本不是种师道对手,三下五除二就被打跑了。宋军全军一鼓作气没日没夜的强攻,最终敢死队冲上城头打开城门,宋军拿下藏底河城。 藏底河城的陷落标志着西夏在兴庆府南侧失去了所有军事存在,兴庆府南大门洞开,是走天都山北上灭亡西夏还是进攻灵州然后西进灭亡西夏,就等着北宋来做选择题了。 只可惜后来北宋朝廷做出的选择着实让人惋惜,而童贯大人,也再也没有了曾经在西北浴血奋战、驰骋沙场的气魄。 东京梦华 童贯在西北金戈铁马、刀口上舔生活的时候,大宋帝国中原地区生活完全是另外一副景象,简单来说就是中国古代社会繁华盛世中的的繁华盛世。 这其中北宋首都开封,正是这一片繁华中最闪耀的明星城市。 北宋立国一百多年来,首都开封发展到徽宗朝已经高度发达,人口突破了一百万。同时期的巴黎、伦敦、罗马等欧洲大城市人口却只有几万到十几万,跟开封相比根本不是一个量级。不夸张的说,如今十八线的开封在九百年前不仅仅是绝对的国内一线城市,更是世界一线城市。 大量的常住居民给开封带来了热闹的文娱生活,尤其是到了逢年过节时候,更是热闹的不得了。 我国古代社会元旦就是农历的每年正月初一,每到元旦的这一天,皇帝在宫里接受百官和外国使节朝贺,接着皇帝带领大家到大相国寺烧香祈福。 官方的庆祝活动做完之后,就轮到民间的娱乐活动了,宋朝法律规定,元旦三天了全国允许放开赌博,大家可以尽情赌博,赌他个天昏地暗,赌他个倾家荡产。 虽然确实有不少人因为赌博倾家荡产了,但大部分老百姓也只是跟亲朋好友之间小赌怡情,图个欢乐。非常类似于我们今天春节时候跟亲戚朋友之间打麻将每一局十块钱这种玩儿法,钱是小事儿,开心就好。 玩儿的开心那必须吃的也要过瘾,过年期间的食品也是琳琅满目要啥有啥,比较有特色的有头羹、百味羹、水饭、精浇、鸡签、盘兔、炒兔、枣锢、梨条梨干、桃圈枣圈等等等等,沿街开的小吃店、各地特产店吃都吃不过来。 爆竹声中一岁除,春风送暖入屠苏。过年有玩儿的有吃的,当然还要有喝的,宋朝传统过年要喝屠苏酒,屠苏酒是个啥酒咱不知道,只知道当时非常流行,据传闻有强身健体的神奇功效,大概相当于一种保健酒。 喝屠苏酒有个规矩,不能长辈先喝,一定要晚辈先喝,晚辈喝完之后长辈再喝。本来古代社会酿酒技术有限酒精度不高,也就没什么酒精少儿不宜的禁忌,一家人开开心心过个微醺年,何其美哉。 这都是逢年过节,要放平时呢,开封的日常生活也依然丰富多彩,这其中又以繁荣的商品经济让人尤为称道。 开封采用了“街市”的城市布局结构,大量的茶馆、酒肆、布匹店、香料店、小吃店开在了居民区,不仅开在居民区,店主们还在居民区违规占道经营,堵得居民区水泄不通。白天小店经营完了不打烊,到了晚上接着营业,又热闹又嘈杂。 别小看这种嘈杂,要知道古代封建社会对于百姓的业余生活管控是非常严的。就在之前的唐朝首都西安洛阳两座城市,生活居住和购物消费的部分都是严格分开的,居住的地方叫坊,消费的地方叫市,一到晚上大门关闭,市上所有商家结束营业,坊里所有居民回家,夜间宵禁,别想有什么夜生活。 但在北宋开封,没关系,各类商品各类服务应有尽有,只要你有钱,来吧客官包您满意。 想让客官满意,只有些普通的吃喝玩乐那自然是不够的,开封城里除了日常消费外,不正规的娱乐消费项目那也是丰富得很。据记载就在大相国寺、景德寺、道者院、市中心十字街、皇宫朱雀门外分布着大大小小多家妓院。 如果说普通商铺因为店主要休息,至少还有个营业时间限制的的话,那么妓院就是彻底没有营业时间限制,只要想来,随时随地来玩儿。 当时的妓院不仅提供那种服务,也同时提供情感陪护。很多失意的人七夕时节就到妓院点一名姑娘,陪自己乘马游玩于开封街头,一天走走停停逛逛吃吃,晚上饮酒作乐,抚琴作赋,是真正的醉生梦死。 当然了在这里要严肃批评,毕竟宋朝还是处于封建社会,这种封建遗毒不好,不好。 富庶的大宋,美妙的开封,国家的主人宋徽宗对于自己统治下国泰民安的天下也颇有洋洋自得的心态。在当时由于皇帝喜欢书画作品,就在民间征召了一大批画师进宫作画,经常性的在皇宫和玉清昭应宫等处做壁画。 在所有的这些画师里,有一名叫张择端的画师,在观察了开封大街小巷熙熙攘攘后,以汴河上的虹桥为中心,对方圆三四里一带的街景进行了全方位的绘画,绘制出了一副名作《清明上河图》。 《清明上河图》中共有人物七百多人,牲畜九十多头,在画作中的一派繁忙景象中,有人抬轿、有人拉车、有人划船、有人摆摊、有人闲逛、有人叫卖。 《清明上河图》一作成,连自诩书画水平一绝的徽宗看了之后也称赞不已,并在画上题注。后来北宋灭亡,《清明上河图》辗转流落至民间,到了清朝嘉庆年间被皇室收藏得以妥善保管。 大清完了之后,《清明上河图》被溥仪带到了伪满洲国首都长春,后来东北解放,画作交由北京故宫博物院收藏保管。 《清明上河图》刻画的全都是最日常的百姓生活,却深刻的反映出了那个时代的繁华,就像舌尖上的中国一样,最高端的食材往往只需要最朴素的烹饪,那么最繁华的大宋也只是需要张择端这种朴素的描绘,就给我们呈现出了一副梦华东京的盛世场景。 我们经常说盛世盛世,其实标准很简单,百姓能够安居乐业就是盛世,其他啥也不好使。 从这个角度来看,着名的花花公子、昏君宋徽宗看起来也不算差劲,在他统治的前期,国家政策经过熙宁变法后的调整修正变得更为科学,财政方面不再有破产的危机。 国内政局稳定,对外熙河路打到了青海,西夏被压制的不敢犯边,如果说非要挑一个时代作为对比的话,那么徽宗早期的崇宁年间跟唐朝的开元盛世应该是最类似的。 水满则溢,月盈则亏。也许是被盛世蒙蔽了双眼,大宋帝国主人宋徽宗那可躁动不安的文艺青年的心终于按捺不住,开启了他的作死之路。 花石纲 随着北宋国内逐渐国泰民安,以前的字画爱好已经不能满足多才多艺的徽宗了,早在他当端王的时候就对山石园林特别感兴趣,不过那时候毕竟只是个王爷,在王府里摆弄摆弄石头和花草就差不多了,现在当皇帝了,国家还治理的井井有条,这还不好好享受享受更待何时? 文艺青年徽宗如果有一个有原则的宰相,甭管是新党旧党章惇也好韩忠彦也好曾布也好,都会阻止他利用国家资源来享乐,事实上建中靖国元年徽宗就因为在宫里丢纸飞机丢到宫墙外面被曾布一顿喷。可当时徽宗的宰相偏偏是没有原则的蔡京,蔡京这个人从来就是对上无底线无原则逢迎,徽宗要享受?没问题举全国之力给陛下享受。 徽宗一开始还有些顾虑,有宋一代一直提倡节俭,不搞铺张浪费,以致于徽宗有一些玉佩明明很喜欢却又不太敢戴。蔡京猜到了徽宗的心思,劝徽宗不要过分计较别人非议金银玉器这些东西,该享受就享受。 接着蔡京提出了他的着名理论,国家现在“丰亨豫大”,正式该纵情享乐的时候,无需拘泥于之前的节俭传统。 “丰亨豫大”出自《周易》,意为富饶祥和的太平盛世之景,只是可惜历朝历代都把典故用来警醒自己还不够丰亨豫大,要坚持艰苦奋斗的优良传统,只有蔡京给徽宗戴高帽子,说我们已经丰亨豫大了,陛下您就可劲儿的造吧。 在蔡京的带头阿谀奉承之下,朝廷上其他官员如高俅之类的也纷纷进谏,劝徽宗人生如同白驹过隙,要及时行乐。朝廷官员上行下效,一股脑的给徽宗进谏,皇上别憋着了,该享受就享受吧。 蔡京这么鼓动徽宗是有本钱的,在蔡京主持政府工作的几年中,国家确实繁荣昌盛,据记载当时北宋人口已超过一亿人,蔡京在熙宁新法的基础上调整了茶法和盐法,这两项法令一年为北宋增加收入4000多万贯钱,加上其他杂七杂八的收入,徽宗朝的政府岁收比哲宗朝翻了一番。 有充盈的国库储备,还有首相蔡京鼎力支持,徽宗终于放开束缚。崇宁四年十一月,在徽宗的授意下,朝廷一个叫做应奉局的全新部门正式亮相。 新部门的职责是到全国各地出差,搜罗各种奇珍异宝,但凡是品相比较好的奇石、树木、飞禽走兽之类的,野外的直接拉走,民间的直接买下,统统运往首都开封,进献给徽宗本人。 应奉局的头子叫做朱勔,熟悉《水浒传》的朋友们都知道这货,“六贼”里面的一员。但说起朱勔的发迹,还要从他父亲朱冲说起。 朱冲原先是个苏州本地的市井盲流,人非常聪明,后来混黑社会搞高利贷挣了一笔钱还巧取豪夺搞来一本药经,凭着这笔钱开了家药房然后自学药经给人抓药,居然治好了很多病人。随着朱家药房的名气越来越大生意也越来越好,朱冲摇身一变成了当地名绅。 元符三年向太后执政蔡京被贬杭州,路过苏州时曾客居几日,游玩苏州的风土人情。上有天堂下有苏杭,苏州这种好地方当然也令蔡京这种迁客骚人流连忘返,为了抒发自己的感情,蔡京决定建一座寺庙。 有写文章抒发感情的,有题诗抒发感情的,也有作画抒发感情的,但蔡京老先生居然要建一座寺庙抒发感情,也真是活久见。 修寺庙毕竟是一项工程,搞工程就要花钱,当时的蔡京仅仅是从翰林学士任上被贬,没什么钱,苏州当地的朋友就给蔡京介绍说,想找人来赞助你建寺庙,一定得找朱冲。 于是在朋友的引荐下,朱冲见到了蔡京,二话不说又出钱又出材料就把寺庙建了起来,蔡大人非常满意。 满意的蔡京很快就给朱冲带来了丰厚的回报,杭州谪居一年后,朝廷召蔡京回朝,蔡京路过苏州就把朱冲朱勔父子俩带上一起回到了开封。 蔡京待两人回京不仅仅是投桃报李的想法,而是朱冲父子确实是人才,两人迎来送往阿谀奉承天生一绝,为了更好地发挥两人特长,蔡京又安排童贯给两人办理了军籍,在军队系统里把两人多次提拔。 在这里插一句北宋的官场升迁制度,到了徽宗朝制度已经非常完善了,官员想要升迁,要么科举考试进来论资排辈慢慢熬资历;要么科举考试高榜进士自动获得制科考试资格,一届地方任职结束后回朝参加制科考试进入馆阁接着走进快车道;再或者中进士名次不高但因为孝顺或者其他贡献被宰执推荐同样可以参加制科考试进入馆阁。 总之就是虽然路很难,但也很光明正大,就算没有贵人提携,只要学习够好,科举考试完了接着参加制科考试照样能出人头地,欧阳修王安石苏轼苏辙兄弟都是这么一路考过来的。 但朱冲朱勔父子都是半文盲,想让他们科举中第那几乎就是白日梦,幸好文的不行还有武的。进入军队系统可以按军队的规矩来,那就是不用考试,按照军功提拔,只不过是在北宋时候军功常有造假现象。 军功造假也是文官瞧不上武将的原因之一,人家科举考试就在众目睽睽之下考,考出来的策论可以让天下人传阅,经得起考验。可武将的军功很多时候都是有军队系统内自己报自己批,反正仗也打过了,谁能去调查的清楚? 朱家父子逐渐跟着蔡京在京城站稳了脚跟,随着年龄增长,儿子朱勔逐渐体现出了超越父亲的机灵劲儿,更会来事儿更会拍马屁,多次往来于苏州和开封之间,搜罗苏州当地的奇珍异宝进宫。 朱勔送的货,就等于蔡京送的货,长期跟着蔡京在宫里耳濡目染,朱勔对徽宗的爱好摸得一清二楚,送来的奇石树木经常让徽宗喜欢得不得了,蔡京趁机也在大领导面前提携小兄弟,徽宗记住了朱勔的特长。 好钢就要用在刀刃上,崇宁四年十一月,朱勔出任新机构应奉局一把手,正式全权负责为徽宗搜罗天下奇珍异宝。 应奉局新设之初,只在苏州杭州两地开设,搜罗最多的是两样宝贝:景观假山用的大石头和漂亮的花草树木。 最开始时候徽宗只是想给皇宫里多做些装点,其实如果仅仅是为了装饰皇宫倒也不为过,宋朝政府有钱是出了名的,但北宋皇宫跟历朝历代相比规模和豪华程度都逊色得多,于是一开始倒也没有引起大规模的反对意见。 可文艺青年宋徽宗一旦开始搞装修就停不下来了,延福宫装修完景龙门装修,景龙门装修完天波门装修,接着又在宫中扩建,开凿水景堆砌假山移栽大树,史书记载最后把皇宫里延福宫装修的“怪石寒松、岩壑幽胜、不类尘境”。 搞得这么出尘脱俗,我看倒也符合徽宗的品位,天天也别上朝了,坐在延福宫里修炼修炼等着飞仙才是正事儿。 小小的皇宫很快便无法满足徽宗的个人审美追求,到了政和七年,在道士刘混的建议下,一方面为了求子,另一方面为了美学,在开封内城的东北角地势较低处大兴土木,修建了臭名昭着的“艮岳”。 艮就是乾坤八卦里面的东北方向,岳是山,有山就得有水,山川来了花木也得来,于是这座东北山头就成了一处徽宗专用的皇家园林。园林整体模仿杭州凤凰山造型,为了重现江南美景,在苏杭一带大举搬迁奇石大树,终于酿成了更着名的北宋末年“花石纲”事件。 由于艮岳规模实在太大,占地面积超过七百亩,其中的假山、绿化等工程量极其浩大。为了快速完成艮岳的建设,应奉局开足马力从江南搜罗石材和树木。 根据应奉局的制度,搜罗材料时要视材料的归属进行索取,如果是野外无主的材料那就直接装车上船运到开封,如果是民间百姓家里的材料,只要应奉局看上了,要与百姓商量,高价收购。 可惜制度在朱勔这里没用,应奉局本身有经费,野外的石头树木完全可以雇人装车运送,可朱勔偏偏不,只要是野外的好东西要运的就找到当地官府,直接把任务摊派,一开始地方官府多有抵触心理,朱勔直接一道奏疏,朝中很快诏书传来地方官就地免职。 这么搞了几次,地方官府哪里还惹得起徽宗身边的红人,纷纷要啥给啥,委曲求全的给朱勔卖命。 强制地方官府运送石头树木这是欺负公家,可要是百姓家里有好看的奇石大树呢?好说,朱勔和手下直接待人冲进百姓家里拿黄布带把石头或者树木一缠,意思这个东西被封了,接下来就是皇上的,百姓只能等着应奉局派人来拆走。 至于钱?想都别想!皇上看上的东西还敢要钱,信不信治你的欺君之罪? 除了巧取豪夺百姓家产之外,应奉局的野蛮搬迁还给百姓带来了无尽的灾难。奇石大树因为个儿头都比较大,很多连大门都出不去,怎么办?朱勔就下令把百姓家院墙拆了,拆完之后扬长而去,百姓自己重修院墙。 锦官城外柏森森,都知道陵墓处的大树一般都是有年头的比较挺拔。朱勔也知道,为了找好看的大树就到处去找陵墓一带的树,为了运树不惜把百姓先人的墓都给刨了,百姓只能等应奉局走了之后再回去埋葬先人。 这些都是在陆地上,到了水上花石纲一样还要祸害百姓。 江南运送奇石大树的船沿着京杭大运河北上进入淮河最后再进入汴河到达开封,沿途有的桥梁挡了行船经过那就拆桥,石头实在太大桥拆完也过不去的话就走海运,海运遇到风浪很多船被打沉船夫枉死。 这还不算完,由于运输量太大,当时普通货运船不够用,应奉局就征用运粮船,大量船只运往开封,开封码头来不及卸货,导致江南开过来的船在汴河上排成长龙,堵船一堵一个月都是常事儿。 这边船上货卸不下来,那边运粮船被占用顾不上运粮食,国库充盈的徽宗朝居然到了后来发生京城粮价上涨,甚至皇宫里当差的宫人侍卫都吃不饱饭的情况。 上行下效,徽宗在上面领着头的奢侈享乐,下面肯定也是跟风一样的腐败堕落,徽宗一朝官员腐败程度堪称一绝,而这其中最让人瞠目结舌的还得属蔡京宰相的生活,简直腐中之腐。 蔡京大老爷当了首相这么大的官,最讲究的是吃,史书记载蔡京非常喜欢吃鹌鹑,宰相府养了一大堆鹌鹑,每次吃饭蔡京要吃一杯鹌鹑羹,我们都知道鹌鹑这种小家伙身上肉少,蔡京的这道鹌鹑羹每次要杀上百只鹌鹑才能做成。 鹌鹑羹最多也就是个食材上的讲究,吃的主要还是鹌鹑,可你要是知道蔡京怎么吃包子的,恐怕一定会惊呼,这才叫讲究人。 当时开封有个有钱人招聘侍女,有个姑娘应聘自称之前曾在宰相府后厨做事,主人很喜欢就买了下来。到了家之后主人就让姑娘露两手让他也尝尝蔡大人的美食,结果姑娘面露难色,不会做饭。 主人大吃一惊,宰相府家大业大也没必要用一个不会做饭的厨房工人吧,姑娘连忙解释,自己是宰相府厨房包子班的。 主人恍然大悟,还是宰相讲究,包包子要专人操作,真·工匠精神,就说那也挺好,你给我包一笼包子尝尝。 姑娘又答道包包子也不会,自己是包子班切葱组的,日常工作只负责切葱丝,主人要是想吃葱丝,可以给主人切点儿葱丝尝尝。 纯手工、分工严密、做工精细,蔡京的厨房简直就是一座工匠集中营,联想到后世某些国家什么“寿司之神”、什么“煮饭仙人”,大家品品,跟我国北宋时期蔡大人的厨房比比,能比吗?他不能比,简直弱爆了。 就在北宋君臣上下过着醉生梦死生活的时候,出使辽国的童贯大人突然带回来一个惊天大秘密,女真兴起,大辽将亡,如果此时能与女真结盟共同攻打辽国,收复幽云十六州指日可待。 所有人都被这个消息惊呆了,虽说国家太平富庶,西北开边千里,可要是能把自开国以来历代君主心心念念的幽云十六州收回来,那诱惑实在太大了,所有人都心动了。 强大无比的大辽对上默默无闻的女真,怎么就说亡国就要亡国了?这一切都要从大辽末年的一系列衰败说起。 动荡大辽 辽国的衰败其实从辽圣宗驾崩之后就开始了,突出表现就是宫廷政变频发。 辽圣宗的元配皇后萧菩萨哥没孩子,于是就收养了圣宗元妃萧耨斤的孩子耶律宗真为子。正常情况下被皇后收养也就意味着孩子身份有庶子变成了嫡子,不出意外将来要继承皇位,可萧耨斤也不知道是嫉妒菩萨哥人美心善还是记恨抢走了自己孩子,反正从辽圣宗在世时就怀恨在心,常常在圣宗面前诬陷她。 圣宗是个明白皇帝,谁对谁错看的门儿清,但毕竟后宫女流之辈,圣宗也懒得跟她们多计较,多次敷衍萧耨斤之后也没再放在心上。 圣宗驾崩后,太子耶律宗真即位,是为辽兴宗,菩萨哥和萧耨斤两宫太后同朝而治,萧耨斤很快便纠集自己娘家的契丹贵族污蔑菩萨哥娘家人,出手快准狠抓捕了多名菩萨哥娘家高官,北府宰相萧拙卜、国舅萧匹敌都被处死。 有关部门很快凭借着从娘家人那里搜查出来的“证据”顺藤摸瓜查出菩萨哥谋反的线索,萧耨斤坚持要处死菩萨哥,兴宗坚决不同意,说太后将自己养大,待自己恩重如山,绝不能伤太后性命。 自己亲生儿子居然转投政敌的阵营,萧耨斤气得火冒三丈,可兴宗毕竟是皇帝,在兴宗的授意下,菩萨哥最后被迁往上京。 迁居上京的菩萨哥后来没多久就被萧耨斤派人害死了,兴宗知道后为时已晚,只得无奈接受。但人要是作死就不会只作一次,萧耨斤除掉正宫之后膨胀了,觉得应该有更大的追求,想起年轻时候曾在承天太后宫中服侍,要是能够学习前任太后萧绰青史留名那当然最好。 辽国二百多年历史那么多萧太后,可唯一能被后世记住的就只有一位小字燕燕的萧绰,人家在辽国的地位是领兵打仗真刀真枪一仗一仗打出来的,给国家争取了多少和平稳定,你萧耨斤除了搞阴谋政变还会啥?就凭你也配跟萧绰相比? 想要控制辽国军政大权必须要控制住皇帝,可问题是兴宗当时已经十八岁了,自幼与菩萨哥感情深厚,对萧耨斤害死菩萨哥一事非常不满,萧耨斤也觉得控制不住自己亲生儿子,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准备废掉兴宗,改立自己小儿子耶律重元。 失心疯的萧耨斤千算万算没想到,自己两个儿子兄弟间感情好得很,耶律重元跑去告诉了哥哥老娘要废皇帝的消息。 皇帝被废,下场一般都比较惨,兴宗一看不能再坐以待毙了,趁着萧耨斤到行宫避暑期间率皮室军亲军直奔行宫,历数萧耨斤罪状并在军前宣布废除太后尊位,贬去圣宗陵墓守灵。 萧耨斤的麻烦解决了,兴宗却又亲手制造了另一个大麻烦,弟弟耶律重元在政变中投靠自己,兴宗便给予了超规格的信任和恩宠,封耶律重元为皇太弟。 兴宗搞的这么一出皇太弟可真是画虎不成反类犬,要知道中原王朝从来都只有皇太子这么一种称号,就算要兄终弟及也不能给弟弟上封号,完全可以学习五代时的做法,亲王尹京就行了。 可兴宗偏不,咱大辽帝国有自己的文化自信,硬是发明创造出来皇太弟这种封号,不过联想起辽国初年混乱的继承顺序,在辽国这里,什么样乱七八糟的封号好像都不算离谱。 如果说只给封号倒还没多大危害,后来兴宗又让耶律重元参与朝政,皇太弟发表意见谁敢轻易反对?逐渐的辽国朝中诸事都有耶律重元做决策,耶律重元身边也聚集了一大批亲信。 兴宗在位二十多年,耶律重元也当了将近二十年的皇太弟,然而兴宗驾崩前下诏,由皇子耶律洪基即位,是为辽道宗。 好嘛,合着让我当了二十年的皇太弟,最后都是忽悠我的,皇位还是传给自己亲儿子。面对与皇位擦肩而过的事实,由弟弟变成叔叔的耶律重元一肚子怨气。 道宗很聪明,即位之后为了缓和矛盾,加封耶律重元为皇太叔、天下兵马大元帅。 道宗的一系列安抚动作并没能打消耶律重元的不安心理,曾经触手可及的皇位到头来如同镜花水月,恐怕任谁也不会轻易放下念想,不仅耶律重元自己心心念念着辽国皇位,连耶律重元儿子耶律涅鲁古也有这个心思,爹当了皇帝,百年以后就是自己。 于是,在自己的执念和儿子的撺掇下,耶律重元终于决定,反他娘的。辽清宁九年(公元1063年)七月,耶律重元父子趁道宗在滦河附近太子山狩猎时起兵谋反,纠结了北院枢密使萧胡睹等多位朝中重臣率所部亲兵四百余人杀向道宗行营。 辽国皇帝四时捺钵,马背上治理国家,带兵打仗那是本职工作,眼见皇太叔杀过来了,道宗也不含糊,点起身边的随驾重臣和亲兵千余人,二话不说也杀了过去。 四百对一千,如果指挥得当其实也有的打,可惜耶律重元父子谋反还差火候,冲的最积极的耶律涅鲁古由于位置太突出,上去就被道宗亲兵一箭射死。耶律涅鲁古是叛军的重要首领,首领死了叛军阵脚大乱很快败下阵来,耶律重元逃到大漠,后来自杀身亡。 也许是辽国注定要衰落,道宗前脚刚送走作乱的耶律重元父子,后脚又开始宠信奸臣耶律乙辛,将他从一名中层官员一步步提拔官至太师。 耶律乙辛的作风与北宋后来的蔡京作风很类似,都是通过政治投机上位,上位后把持朝政,卖官鬻爵。但随着太子耶律浚逐渐长大参与处理朝政,耶律乙辛渐感事事掣肘,要想继续把持朝政,就得除掉太子。 想要除掉太子谈何容易?太子是皇后萧观音亲生儿子,萧观音娘家是后族世代为后,朝中掌权军中掌兵,他耶律乙辛头再铁也不敢去硬碰硬。 处心积虑的耶律乙辛没有等太久,皇后萧观音居然露出可乘之机。当时道宗终日游猎不理朝政,辽国皇帝虽然有游猎的传统但也有在行宫处理朝政的传统,道宗继承传统只继承一半,光打猎不上朝。萧观音看在眼里急在心里,于是就劝道宗,打猎的同时咱也处理处理朝政不是? 道宗这个皇帝,本事不咋地自尊心却很强,对于自己结发皇后的劝谏异常反感,逐渐冷落了萧观音。 满朝文武大臣都看得出来皇后失势了,耶律乙辛也意识到机会来了。史书记载萧观音精通诗词,道宗冷落她之后便常常在后宫吟诗作对,打发寂寞心情。 萧观音先创作了词作《回心院》,命人在宫中演奏,伶官赵唯一演奏的最好,深得萧观音喜欢。 接着耶律乙辛串通宫人,给萧观音进奉了一首号称宋朝皇后亲自创作的《十香词》,萧观音嘛文艺女青年,以为《十香词》就是宋朝皇后的作品,就抄写来反复欣赏。 当时宋朝是神宗在位,皇后向皇后稳重保守,《十香词》是一首比较肉麻的情诗,当然不会是向皇后写的。萧观音不明就里把假作品欣赏了一番,被耶律乙辛罗织罪名告到了道宗那里去,还说她私通伶官赵唯一。 自己的皇后自己了解,道宗根本不信萧观音会背叛自己,不管是《回心院》还是《十香词》,都没当回事儿。可紧接着,参知政事张孝杰又上疏,汇报了萧观音又一最新力作《怀古诗》,诗中四句话把赵唯一三字藏于其中,皇上您自己品品吧。 接二连三的幺蛾子,让道宗也起了疑心了,下令彻查。问题是满朝都被耶律乙辛把持,负责审理赵唯一的官员很快就把赵唯一屈打成招,承认自己跟皇后萧观音有一腿。 审案结果一出来,道宗大怒,诛了赵唯一九族,又赐死了萧观音。 想不到吧,被宋朝视为狄夷的辽国搞起文字狱来一点儿都不遑多让,你有乌台诗案,我有十香词案,咱大哥不说二哥。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不管是汉人还是契丹人,这条真理亘古不变。 皇后被赐死,太子耶律浚悲愤交加,多次在朝堂上职责耶律乙辛乱臣贼子,誓要为母报仇。 随着太子与耶律乙辛矛盾激化,朝中大臣纷纷站队,北府宰相萧术哲从西北边境回朝之后更是公开表示支持太子,太子逐渐取得优势。可就在耶律乙辛还没想好下一步对策时,太子党的人先沉不住气了,太子贴身护卫萧忽古谋杀耶律乙辛失败被打成冤狱,耶律乙辛先发制人诬告太子谋反。 太子涉嫌谋反,道宗不敢忽视,安排有关部门彻查,结果查来查去毫无根据,此时不了了之。 一计不成再使一计,耶律乙辛安排亲信中一名叫做萧讹都的后族成员主动向道宗自首,说自己与族人密谋,准备杀掉耶律乙辛,拥立太子登基。 皇后萧观音刚刚被赐死,后族对道宗颇有怨言,这个节骨眼上又有后族人跳出来主动承认密谋造反,道宗害怕了,又安排有关部门详查萧讹都与太子谋反案。 要说太子谋反那是子虚乌有,可问题是这次负责调查的官员是耶律乙辛的同党,不经调查便虚构了一番报告呈给道宗,确认太子谋反。 敏感的道宗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大康三年(公元1077年)六月,道宗下诏废了太子,将太子送往上京囚禁。太子被囚禁之后,关押太子的人也是耶律乙辛的同党,在其授意下害死太子然后向朝廷汇报太子病逝。 太子被害之后,道宗总觉事出蹊跷,又想召太子妃问个清楚看是不是有什么内情,耶律乙辛得知后又派人杀了太子妃。 通过对太子的陷害,耶律乙辛进一步强化了自己在朝中的地位,所有不听话的大臣全部被逐出朝外流放大漠,整个大辽朝政完全由耶律乙辛一人乾纲独断。 道宗也不是不管事儿,他是只管游猎。大康五年正月,道宗再一次外出游猎,安排皇孙耶律延禧跟着一起出门,被耶律乙辛劝说以皇孙年幼为名,建议把皇孙留在京城。 道宗本想同意,可这时大内点检萧兀纳上疏请求不跟道宗出游,而是留下来保护皇孙,并且专门提到了年幼的皇孙面临威胁,自己绝不能离开半步,无论如何也要保护皇孙安全。 萧兀纳话里有话的进谏终于引起了道宗的警觉,联想起几年里皇后太子太子妃的惨死,每一次都有耶律乙辛在背后推波助澜,于是开始对耶律乙辛有了防备。 事实证明,人一旦戴上了有色眼镜,那就是看什么都不顺眼,起了防备心的道宗接下来看见耶律乙辛在朝中一呼百应的样子也是越看越不顺眼,逐渐疏远。 辽国朝廷党争起来那可是一点儿不比北宋逊色,大臣们一看耶律乙辛失势了,纷纷上疏弹劾,耶律乙辛这种权臣弹劾起来太方便了,全身上下到处都是罪名,就这么被多项罪名一贬再贬。太康九年十月,谪居来州(今辽宁绥中县)的耶律乙辛意识到朝廷要对自己下最后杀手,便收拾行李准备南下投宋,事情败露终于被朝廷赐死。 耶律乙辛伏诛,但辽国的国势已经不可逆转的衰败下去,道宗在位期间疏于政事,对最关键的人事任免如同儿戏,很多官员是通过掷色子比大小进行任命。 自己昏庸还不听劝告,皇后劝他多勤于政事最后惨遭横死,阿谀奉承拍马屁的奸臣却能平步青云,百官意识到皇帝的本性后索性摆烂,朝廷上下乌烟瘴气,人人浑水摸鱼。 朝廷烂,民间也好不到哪儿去,道宗佞佛,非常像当年的真宗佞道,不管佞佛佞道,最大的问题就是太花钱,因为和尚道士都是免税人群,不仅免税,地方政府还要支持佛道事业,给他们花钱。 辽国当时在册僧侣超过十万,而整个国家人口才五六百万,要养活僧侣就要压榨其他百姓缴税,民怨极大,国内矛盾空前激化。 寿昌七年(公元1101年)正月,七十岁的辽道宗驾崩,根据遗诏皇孙耶律延禧即位,是为大辽末代帝王,天祚皇帝。说来也巧,同年北宋徽宗登基即位,两位亡国之君同时登场,不知是不是命中早已注定。 末代帝王 天祚帝刚上台时颇有一副励精图治的精神头儿,即位后第一时间就是为祖母萧观音和父亲耶律浚平反,接着打击耶律乙辛余党,把当年道宗未予追究的耶律乙辛余党统统治罪。 然而天祚帝的平反清算工作还没进行完,就已经对繁琐的政务处理厌烦不已,把朝政全权交给元妃的哥哥萧奉先处理。 眼见皇帝又走上了老皇帝不理朝政的老路,当年挺身而出保护皇孙的萧兀纳再次上疏天祚帝,劝谏他多处理朝政,不要把军国大事全都委托给外人处理。 天祚帝完全遗传了爷爷道宗的性格,本事不咋地,自尊心很强,根本听不见别人的逆耳忠言,可萧兀纳毕竟是天下公认的忠臣,天祚帝又不敢治他的罪,只好把萧兀纳打发到东北边境出任宁海军节度使,负责黄龙府周边军政管理工作。 黄龙府,就是岳飞要直捣的地方,实际上早在辽朝天祚帝初年,黄龙府周边的女真部落势力就已经很强了,萧兀纳到任之后也发现了女真坐大的情况,于是上疏给朝廷,提醒朝廷和天祚帝辽东女真部落强盛,且对朝廷有不臣之心,应当发兵征讨,尽早除掉祸患。 天祚帝不出意外的再次无视萧兀纳上疏,继续终日游猎。天庆二年(公元1112年)二月,天祚帝带着一帮重臣来到混同江搞春捺钵,幸运的在江边钓到一条大鱼,可给他乐坏了,赶紧召集百官和当地部落首领来一起庆祝头鱼宴。 天祚帝没想到的是,锅里煮着他钓的大鱼,来赴宴的还有一只大鱼,叫做完颜阿骨打,而这次头鱼宴也是他人生中第一次抓住这条大鱼的好机会。 当晚众人欢聚一堂,天子来到当地共同庆祝那肯定是气氛热烈。北方少数民族性格热情奔放,吃饱喝足之后那肯定是要载歌载舞,天祚帝兴致一来,便挨个点将,让诸部首领轮流来跳舞助兴。 所有部落首领跳完了,天祚帝点到阿骨打,阿骨打端坐台前,自称不会跳舞婉言谢绝,天祚帝命令多次,阿骨打推辞多次,就是不肯献舞。 要说阿骨打不肯跳舞其实也正常,女真族是东北的渔猎民族,跟契丹这种草原游牧民族不同,人家本来就没有围着篝火跳舞的习俗,可天祚帝毕竟是皇帝,阿骨打当面顶的天祚帝下不来台,也是冒了不小风险的。 好在天祚帝心大,没有太当回事儿,你不跳是吧,不跳拉倒,头鱼宴接着进行,你不跳换别人跳。 尴尬的头鱼宴结束后,天祚帝越想越不对劲儿,我是皇帝啊,阿骨打他小子居然当众办我难看,堂堂一国之君颜面何存?感觉伤了自尊的天祚帝找来萧奉先,让他派人去吧阿骨打干掉。 没想到萧奉先完全没把阿骨打当回事儿,反而劝天祚帝,皇上别跟阿骨打一般见识,他们女真部落都是一帮野蛮人历来不懂规矩,这次没跳舞也只是无心之过人家是真不会跳舞,杀了他反而影响我们大辽宽厚治国的理念。一个小小的阿骨打有啥可担心的,就算他反了我们也能随时剿灭。 天祚帝虽然自尊心强,脑回路却相当简陋,萧奉先三两句话给他忽悠的居然信了,就没再追究阿骨打的罪名。 不知后来天祚帝被金兵追的满世界到处乱跑的时候,有没有后悔过当初没能坚持杀掉阿骨打。 女真兴起 阿骨打所属的女真族是生活在辽国东北的一个部落,其中有一支完颜部在辽朝末年逐渐壮大,走向历史舞台。 完颜部的祖先是一个叫函普的渤海人,辽国灭亡渤海后渤海人逃到高丽,后来高丽国内连年打仗,函普等渤海遗民就又逃到了牡丹江一带居住。 函普到了当地之后,发挥了他独有的外交天赋,在各个部落之间往来游说,加强大家的沟通对话,竟然奇迹般的化解了诸多矛盾,矛盾双方该赔不是的赔不是,该赔钱的赔钱,避免了许多部落间的大小争端。 为了表彰函普对部族做出的突出贡献,大家一致同意把部落里一个六十多岁的未曾出嫁的贤女嫁给函普。 也不知道贤女嫁给函普时候是不是真的六十多岁了,只知道后来俩人还生了孩子,然后孩子们繁衍生息,后来阿骨打这帮皇室成员都是函普跟贤女的后代。 函普虽然能力很强,但那毕竟是辽国早期的事儿了,女真族真正发迹要到阿骨打祖父乌古乃这一辈。 乌古乃任完颜部首领期间,对周边部族采取拉一派打一派的策略,部族越来越强大。完颜部的强大也引起了朝廷的注意,当时辽国东北边境除了女真外还有其他民族,少数民族风俗各异,不服管教反叛朝廷事件时有发生。 只要有人叛乱,朝廷就派人前来平叛,辽国中央派来的军队来到女真驻地一带时曾要求乌古乃带路帮忙找到叛军,乌古乃却表示不用麻烦官军,自己带人就能把叛军打服并把叛军首领抓来。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辽军将领当然是乐的清闲。 就这么一来二去的,乌古乃帮助辽军稳定了边境,后来朝廷为了表彰乌古乃,封他为女真节度使。 从一介部落首领到国家正式任命的官员,乌古乃这一步跨的太关键了,根据当时制度,边境少数民族部落官员可以世袭,也就是说完颜家混了个世袭制的金饭碗。 乌古乃病逝后,阿骨打父亲劾里鉢、叔叔盈哥先后继任女真节度使,而就是父亲、叔叔节度使任上,阿骨打崭露头角,逐渐成长为女真民族第一位真正意义上的皇帝。 宋神宗熙宁元年、辽道宗咸雍四年(公元1068年)七月,阿骨打出生在辽国会宁府(今黑龙江哈尔滨市)。阿骨打自小就力大无穷异于常人,与其他小朋友玩耍时一个人能抵得过好几个人。 力气大,最大的优势就是射箭,古代的弓箭多为硬弓,想要射的好前提就是力气要大。阿骨打一身力气自然很快就练就了神箭手的本领,当时辽使来完颜部巡边看到少年阿骨打手持弓箭问他的能耐,阿骨打搭弓射箭连中三鸟,引得众人连连称赞。 艺多不压身,神箭手阿骨打后来将多次凭借这个法宝扭转战局,一锤定音。 随着年纪见长,阿骨打在完颜部开始领兵作战,说是领兵作战其实也就跟古惑仔火拼差不多,当时女真部落之间的战斗规模基本上就是几百人到上千人的械斗。 阿骨打二十三岁这年,父亲劾里鉢跟邻近部落作战,带着部众打到对方寨子外面。阿骨打冲上阵去,也不戴头盔也不骑马就在前线指挥战斗,敌人一看出风头的来了肯定是首领派骑兵冲出来就追着阿骨打砍,阿骨打再猛也打不过马上的骑兵差点被砍死,幸亏舅舅及时冲过来缠住敌军,甥舅二人且战且退救了他一命。 作战勇敢而且运气好,也成为了阿骨打今后军事生涯的另外两大法宝,帮助他屡战屡胜,逢凶化吉。 上面说了这么多,其实充其量也就是女真各部落间的混战,你打我我打你,属于女真族内部的零和博弈,如果只是这样长期混战下去,别说起兵反辽了,女真自己能不能维持生存都不一定。 想要成大事儿,就得像大国强国学习,师夷长技以制夷的道理老祖宗们都懂。为了从辽国朝廷那里获取更多的利益,劾里鉢任首领期间坚持积极亲近朝廷,保持着稳定的朝贡体系。 辽道宗末年,阿骨打奉命到上京进贡,公差办完之后就跟一名契丹贵族下起了双陆棋,契丹贵族下不过阿骨打便想要悔棋,阿骨打坚决不同意,两人争执不下阿骨打怒而拔刀想要杀了对方。 好在当时贴身护卫、后来的名将完颜娄室就在一旁,拼命按住阿骨打刀鞘阻止了他一时冲动酿成大祸。阿骨打刀刃没抽出来,顺势用刀柄锤了契丹贵族几下子。 来到大辽京城,居然还敢动手打契丹贵族。此事被道宗知道后火冒三丈,众臣纷纷进谏说阿骨打就像晋之石勒、唐之禄山,必须马上杀掉,否则就是纵虎归山,贻害无穷。 石勒跟安禄山都是造反的老前辈了,不得不说辽国大臣治国理政水平不行,看人倒挺准。可恰恰是群臣建议要杀阿骨打了,道宗又开始假仁义了,玩儿起了北宋那一套修贤德来远人的把戏,说东北边陲部落需要宽厚对待,不能擅杀。 阿骨打能在辽上京死里逃生,靠的不仅仅是运气好,还有一个关键人物完颜娄室,在今后的征战中,完颜娄室将是阿骨打最可靠的部将。 回到部落没多久,乾统二年萧海里谋反,逃到东北边境,朝廷派兵来平叛。当时劾里鉢已经病逝,完颜部首领由阿骨打叔叔盈哥继任,盈哥奉行一贯的对辽政策,朝廷来人了是吧,我们全力配合。不仅拒绝了萧海里的共同反辽的提议,还把萧海里派来结盟的使者绑了送给辽军边将。 因为跟女真完颜部已经打了多次交道了,辽军边将跟劾里鉢、盈哥们都很熟,于是官僚本色重演,你全力配合是吧,那你去给我捉拿反贼萧海里吧。 盈哥也很难办,萧海里毕竟曾经在军中任职,所率叛军都是原来的正规军,就凭他完颜部的械斗装备,别说捉拿萧海里了,不被萧海里捉拿就不错了。于是盈哥就向辽军边将表示,看能不能给我们部落勇士们发点儿装备,要不去了也是送死啊。 出乎意料的,辽军送给了盈哥一千多套铠甲,用以武装部众,方便捉拿叛军。 得到这一千多套铠甲的完颜部简直如获至宝,要知道铠甲在古代封建社会那就是顶级武器装备,很多冷兵器时代的战斗士兵是没有铠甲或者部分装备铠甲的,班超五百甲兵灭车师国,李靖三千玄甲军雪夜灭东突厥,无他,靠的就是甲坚兵利。 跟现代战争炮弹导弹满天飞不一样,古代战争打起来远的靠射箭,近的靠刀砍。装备精良的甲兵远处射箭你射不死他,近处刀砍砍不动他,你砍他三刀人家没事儿,人家砍你一刀你趴下了,这仗还怎么打,不夸张的说,铠甲的装备水平直接决定了一支军队的战斗力水平。 历朝历代政府都对铠甲管控极为严格,周亚夫因为私藏五百套铠甲被治了死罪,努尔哈赤仅凭十三副铠甲就敢起兵反抗明朝,现在辽国一口气给了完颜部一千多套铠甲,还指望一直羁縻统治的女真能听话,其实无异于与虎谋皮。 带着一千多名全副武装的女真勇士,盈哥终于有了一支能够匹敌正规军的部队,直奔萧海里所在处。阿骨打再次一马当先率领全军突击,找到萧海里之后一箭便将萧海里射落马下,接着将其斩杀。 阿骨打如同天神下凡一样的战斗力激励了女真军也摧垮了叛军的意志,萧海里一落马便纷纷投降,战斗很快结束。 完颜部首领盈哥不久后病逝,继任首领乌雅束也没活几年便去世,阿骨打终于接任了完颜部首领。天祚帝头鱼宴时与自己的冲突、讨伐萧海里时辽军的无能加上完颜部的日渐强盛,让阿骨打有了统一女真各部共同对抗辽国的想法。 而当时在东北的广大女真人民群众中,还真有着反抗辽国统治的群众基础。 群众之所以会反抗辽国,还是拜辽国上层贵族们的贪婪所致。 古代社会物资匮乏,奢侈品更是匮乏,而女真族世居的黑龙江流域就盛产一种顶级奢侈品-东珠。 得益于黑龙江松花江地区特殊的自然环境,这里的淡水珍珠色泽饱满,个头硕大,从唐朝开始一直到清朝,历来都是达官贵人富家公子追捧的好东西,康熙皇帝的皇冠上就有一个硕大的东珠。 除了东珠之外,其他的东北地区特产如人参、金子、蜜蜡等也受到辽国上上下下的欢迎,市场有需求,除了地方上进贡之外,其他的产量如果按照正常的市场行情来交易问题也不大,可朝廷来的契丹贵族却常常强买强卖,坑女真老百姓,有的女真百姓不同意强买强卖就直接被抓起来,商品没收,最后一分钱也收不回来赔清光,朝廷对这一现象一直持默许态度,搞得民怨极大。 如果说对东珠等产品强买强卖只是朝廷的默许造成了民怨,那么银牌天使就是朝廷主动作恶激起的民怨了。 契丹人是游牧民族,打猎那是民族传统,可打猎就必须要有猎鹰,而东北地区就出产优质猎鹰-海东青。这种猎鹰身躯高大,性格凶猛,东北的天鹅、野鸡野鸭、兔子傻狍子都是它的食谱。食谱中的天鹅经常吃河蚌,河蚌里不能消化的珍珠就藏着天鹅的嗉囊里,所以海东青要是抓到天鹅了还经常能顺带着得到几颗东珠,简直一举多得。 海东青除了战斗力强,最重要的特点就是聪明,可以被驯化,人们抓获了之后送到朝廷专门的机构,由专门的驯鹰师把海东青放在特制的鹰架上,几天不让它睡觉,这样就能磨掉海东青的野性。 《羞羞的铁拳》看过吧,就是像马丽那样“熬鹰”,给老鹰熬的没脾气了,它就听你的话了。 海东青好不好熬咱不知道,反正朝廷派去东北女真地区搜刮海东青的银牌天使可是把当地老百姓给熬坏了。 由于海东青过于稀有,市面上禁止交易,朝廷统一派官员定期去征收,征鹰官佩戴银牌号称天使,故又称银牌天使。银牌天使到了女真部落里吆五喝六派头极大,老百姓除了要好吃好喝贡着,晚上还要安排姑娘陪他睡觉,根本不问姑娘们结没结婚,愿不愿意。 无休止的压迫和剥削让女真百姓对辽国腐朽的统治深恶痛绝,也给了阿骨打笼络人心的大好机会。天庆三年(公元1113年)十月阿骨打继任部落首领,当年庄稼歉收很多灾民无力缴税沦为流民。阿骨打宣布部落所在地三年内免征赋税,与族人共度难关。 除了团结内部民众,阿骨打还在不断扩充实力,相继吞并了周边各个部落,纥石烈部之前坚决不肯归顺,当初盈哥强行吞并了其部众,纥石烈部首领阿疏逃往辽国上京。到了阿骨打任首领时期,担心这个流亡在外的纥石烈部首领总归是个威胁,便派人向朝廷索要阿疏。 一个小小的边陲部落居然敢向朝廷索要战犯,阿骨打的要求不出意外的被朝廷拒绝,但此次前往朝廷要人的完颜银术可却带回了另一个消息:朝廷政令不通,武备废弛,正是我们女真族起兵的大好机会。 既然头一年已经跟天祚帝在头鱼宴上闹了不痛快了,就没打算一直臣服于辽国统治之下,阿骨打下定决心起兵反辽。 要造反肯定要先准备好造反的武器,阿骨打安排族人抓紧时间修理武器铠甲、修筑防御工事。没多久被辽国边将发现,派人质问好好的为啥要修武器修工事?阿骨打直接强硬回答,我们女真族外逃犯人阿疏一直待在上京,朝廷不肯遣返,必须做好防备工作。 到底是防备阿疏还是防备朝廷,阿骨打之心路人皆知,不过经过边将这么一问,他也知道夜长梦多不能再拖下去了。天庆四年九月,阿骨打召集女真诸部,向天地祭告辽国罪状,正式举兵反辽。 辽金战争 起兵反辽的第一站阿骨打选在了辽国东北的宁江州(今吉林扶余县东南),这里是辽国管理女真部落的第一线,拿下宁江州,可以从管理上切断辽国对女真诸部的一些联系,将所有女真人归于自己麾下。 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阿骨打纠集了女真诸部所有兵马也只有两千五百多人,辽国宁江州守军具体数字不详,但远多于阿骨打的兵力。阿骨打进军路上遇到了辽国东北巡逻的渤海军,主帅耶律谢十一看女真军气势汹汹向州府进军知道来者不善,还没来得及围上去阿骨打这边已经率先进攻,两军顿时杀的不可开交。 女真军也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在阿骨打统一指挥下居然还争先恐后的往前冲。阿骨打弟弟完颜斜也不听指挥,冲到一半被阿骨打派儿子完颜宗干拉了回来,所率部众就这么一上一下把女真军的阵型给整乱了。 耶律谢十一看女真军阵型有乱深知机不可失,连忙拍马杀向完颜斜也退却的方向,女真军被撕开一道缺口。 对方要是趁势从缺口冲进来把女真军撕裂,那就没后面大金什么事儿了。关键时刻也是耶律谢十倒霉,坐骑脚下拌蒜一头把他给甩下马来,天赐良机到来,阿骨打顾不上骂弟弟,马上张弓搭箭,接连射中好几个过来救主帅的敌军,敌军再有往耶律谢十处靠近的全部被阿骨打射退,一时之间渤海军的攻势硬生生被阿骨打一人拦住。 趁着阿骨打在射下属,耶律谢十慌忙上马,又被阿骨打射中后背当场毙命。主帅一死,这帮渤海军军心大乱,阿骨打乘势号令全军全歼敌人,渤海军四散奔逃,阿骨打首战告捷。 一战而胜,阿骨打马不停蹄接着向宁江州城奔去,到了城东正好遇见辽军。宁江州是边防重镇,守军一半是渤海人士兵一半是契丹士兵,宁江州一把手不是别人,正是当年苦谏天祚帝防备女真的萧兀纳。 也是萧兀纳倒霉,天祚帝不理朝政,枢密使萧奉先愚蠢无能还狂妄自大不把女真人放在眼里,萧兀纳就算再想防备,手里没兵,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两军交战后渤海军战斗异常凶猛,打的女真军招架不住,可辽军中的契丹士兵却打到一半支持不住开始逃跑,好好的战斗突然跑了一半的友军,渤海军见势不妙只好跟着撤退,萧兀纳一看大势已去只好也一起跑路,阿骨打全军轻松占领宁江州城。 女真人第一次占领正规州县,当时就有人劝阿骨打建国称帝,但阿骨打审时度势头脑非常清醒,当下还不是称帝的时机,辽国依然强大,想要抗衡辽国,女真还需进一步壮大。 为了更进一步壮大女真,阿骨打做了两步安排,当时辽军与女真军作战的有很多渤海人,渤海军作战勇猛而契丹军却不堪一击,争取渤海人加入抗辽大军便是阿骨打的第一步安排。 渤海人与女真人同源同种,二者都是隋唐时期靺鞨族人,渤海人在南部属于粟末靺鞨,女真人在北部属于黑水靺鞨。唐末粟末靺鞨人建立了渤海国,辽国兴起后被阿保机攻灭,但辽国虽然攻灭了渤海国,在经济文化上却远不及原渤海国的繁荣昌盛,相当于一个落后民族征服了先进民族,再加上在渤海国故地推行的政策也不怎么得人心,渤海人的起义运动一直没停过。 既然本是同族,又都对辽国有敌意,那就容易争取,阿骨打派完颜娄室去招谕周边所有女真、渤海族群,完颜娄室不负所托,短短一个月内召集来大量民众,女真军兵力得到补充。 人口一多,管理就是问题,在阿骨打起兵之初,所有部落都是他从深山老林里带出来的旧部,他本人与各部之间小首领都很熟,指哪儿打哪儿只要发号施令就行了。可现在前来投奔的老百姓和士兵越来越多,仅靠之前那种亲朋好友熟人关系来管理根本行不通,阿骨打便把之前部落里用过的猛安谋克制度拿出来,推向全州,形成制度,固化管理。 所谓猛安谋克制度,非常类似于王安石的保甲法,多少人一保多少人一大保。阿骨打规定,所部百姓每三百户为一谋克,十谋克为一猛安,当时部下全民皆兵,军民不分家,猛安谋克既负责民政管理又担任军事长官。此后凡下达政令军令,阿骨打只下达给猛安,由各猛安传达给自己所辖谋克,令行禁止严格军事化垂直管理。 不要小看猛安谋克制度,但凡是能够用制度来管理部众的都是管理学大师,团队大了怎么样才能更高效的管理团队?为什么我党要搞三湾改编?为什么教员要把党支部建在连上?归根到底其实就是一个原因,带队伍要靠制度,不能全靠领袖个人魅力,山大王永远成不了大业。 阿骨打这边又是扩充队伍又是军制改革,辽国天祚帝那边好像啥事儿没发生一样。宁江州战败的消息传来时,这位爷正在庆州(今内蒙古巴林左旗西北)打猎,召集群臣商议对策,有大臣就提出,女真虽然弱小,但最近几年来从平定萧海里叛乱到攻占宁江州,实力眼见着日益坐大,必须要大兵压境斩草除根。 建议很中肯,可枢密使萧奉先却不觉得,当年头鱼宴上他就没把阿骨打放在眼里,现在阿骨打连宁江州都打下来了,他还没意识到威胁。给天祚帝建议,何必发大军征伐,小小女真部落,我们派东北边军一战而平就行了。 仅仅一州而已,天祚帝也没太当回事儿,就按枢密使的意思来安排吧,在东北边区集结辽军七千人屯兵混同江边,准备待时机成熟打过江去干掉阿骨打。 阿骨打当时兵力满打满算不足五千人,辽军在兵力上肯定是有着优势的,但问题是萧奉先太过轻敌,七千人的辽军有三千是奚王府的属军,两千人是中京的守军,还有两千是临时从各地征集来的散兵游勇。 奚王府属军还算能打,中京守军就类似于靖康之变时的开封禁军,战斗力大家可以想象一下,临时征集的散兵游勇就更是一坨屎了。而且为了给家人争功,萧奉先派了自己弟弟萧嗣先任主帅,萧兀纳你不是很想保家卫国吗?上次打败了这次给你机会,安排萧兀纳跟着萧嗣先一起出征担任副将。 就这种配置,辽军能打赢才是出了鬼了。 萧嗣先领着这只杂牌军大摇大摆的来到混同江边驻扎下来,阿骨打高度紧张,立即率扩军后的全军三千七百人全数迎战。女真军星夜兼程趁夜渡江,到了早上天刚蒙蒙亮时候辽军发现女真人在渡江,赶紧杀过来想给女真军来个“击其半渡”。 当时阿骨打情况万分危急,本来自己兵力就不如辽军,而渡过河女真军还不足千人。但是没办法,打不过也要打,再怎么困难也要打,千余名女真军就这么跟辽军主力杀了起来。 也是合着阿骨打运势旺盛,眼看着就要被包了饺子的女真军突然从背后刮来大风,之前我们已经领教过多次大风决定占据的例子,这次也不例外。大风一起辽军眼睛都睁不开,过河的女真主力趁势急行军过河,包围圈里的女真军也是士气大盛,河两岸的女真军终于汇合,在混同江南岸的出河店发起全面进攻,辽军完全没法儿打只有溃退的份儿。 此战辽军多位将领战死,倒是主帅萧嗣先,一看大风来了打不过,丢下将士自己先跑了路,阿骨打率军追击,战后所获不可胜计。 大军打了败仗,理应问罪追责,而萧奉先害怕问责起来弟弟被砍了,就给天祚帝建议不要治败军的罪,否则他们在当地怨气上来了大肆劫掠又要成为国家的祸害。没想到天祚帝居然同意了,战败的全军上下一律从轻发落,萧嗣先仅仅被免了官。 打仗打输了,从来都是主将处以军法,其他军官各自降罪,跟基层士兵半毛钱关系都没有,对于基层士兵来说是真正的胜败乃兵家常事,天祚帝兵将不分胡子眉毛一把抓,愚蠢的简直令人发指。 赏罚不分明极大的伤害了辽军的作战积极性,当时军中盛传,战则有死无功,退则有生无罪。就这士气这种氛围,谁还给大辽拼命,留着自己小命能活着就不错了。 可不管士兵怎么想,阿骨打不打不行,既然萧奉先的人不行,天祚帝就改派西北路招讨使萧敌里任主帅,萧兀纳再次任副将,统兵驻扎在斡邻泺(今吉林农安县西北),准备择机干掉阿骨打。 事实证明即使萧奉先不参与,天祚帝自己安排的将领照样不能打,萧敌里在斡邻泺驻军还没多久就被阿骨打派兵偷袭,全军死伤惨重,主帅萧敌里、副将萧兀纳双双被免职。 打了败仗不可怕,可怕的是在这次斡邻泺之战期间辽军发现,女真军队居然在数量上头一次与自己旗鼓相当,能够派的出一万以上的兵力了。本来就士气低落,再加上连续打败仗,辽军中逐渐流传出一句可怕的预言: 女真不满万,满万不可敌。 接二连三的胜利给阿骨打带来了源源不断的百姓和兵源,辽国东北的宾州(今吉林农安县)、咸州(今辽宁开原市)、祥州(今辽宁辽阳县)纷纷望风而降,阿骨打实力大增。 弱小的时候低调发育,强大起来之后必须高举高打,在手下人不断地劝谏下,阿骨打意识到机会来了。天庆五年正月初一,阿骨打正式称帝建国,以完颜部所处会宁州(今黑龙江哈尔滨阿城区)为上京,改称上京会宁府。国号大金,改元收国,辽国天庆五年即位金国收国元年。 称帝当天阿骨打晓谕百官,辽国以镔铁为号,只因镔铁坚硬。但镔铁虽硬终将腐朽,唯有金不腐不坏。女真诸部世居之地盛产白金,族人崇尚白色,故取国号大金。 建国称帝,国号与辽国针锋相对,阿骨打抛弃了所有后路,誓要与辽国斗争到底。 建国后第一件事,是要拔掉辽国嵌到金国的一颗钉子,达鲁古城。 达鲁古城是黄龙府重要城池,辽军有重兵驻守,当时守军主帅耶律斡里朵、左都统萧伊苏和右都统耶律章奴共拥兵五万,金军打过来时并不惊慌,而是直接摆开架势迎敌。 阿骨打此次进攻倾巢而出。右军将领完颜宗雄率先进攻,打退辽军左军,接着左军进攻不力眼看着就要被辽军反推,阿骨打急令完颜宗雄回救左军,于是完颜宗雄绕道辽左军背后,完颜娄室和完颜银术可在正面率金军左军前后夹击,辽军左军也被打退。 辽军左右军全部败退,金军中军由完颜宗翰率领直奔辽军中军,完颜宗干率一支偏师在策应中军,辽中军再次不敌又被击败。 至此辽军左中右三军全部败退,金军此次战斗与以往数次战斗都不同,以往无论是偷袭还是借风还是怎么着,总有军队作战以外的因素,可这次与五万辽军完全是当面锣对面鼓的硬碰硬,金军占据了绝对的压倒性优势,野战一举歼灭敌人,是真正的不可敌。 但是很有意思,拿下达鲁古城后,阿骨打并没有急着继续跟辽国开战,而是开始跟辽国议和。 牛逼的政治家都明白一个道理,战争是政治的延续,能通过政治谈判争取来的利益就尽量通过谈判来争取,实在谈不下来的,也要用谈判来给自己争取时间和时机,换句话说就是忽悠对方麻痹大意,接着趁其不备打丫的。 天庆五年的金国虽然建国,可疆域仅有今天吉林省中部和辽宁北部一带,连当年的渤海国都远远不及,国力跟辽国相去甚远,战争打的就是国力,阿骨打深知硬拼还是打不过,当务之急他需要花时间消化国内新增的人口、整编新增的兵源。 于是在辽国不断的修书斥责阿骨打僭越之后,新生的金国回书一封,强调辽金平等,并且提出希望辽国交还战犯阿疏,并且把东北的军事重镇黄龙府迁走,这样两国才能和平发展。 阿骨打再提阿疏实在让人啼笑皆非,当年是完颜部把人家纥石烈部吞并了,结果人家首领跑都不准跑必须要回来向他臣服,在天祚帝看来这简直就是你们部落间小孩子打架,跟他堂堂大辽有什么关系,再说了,你们完颜部也好纥石烈部也好,归根到底都是大辽臣民,天子可不能拉偏架。 阿骨打把阿疏当作口袋罪给天祚帝往里套,天祚帝把阿骨打当作蝼蚁继续不当回事儿,引渡阿疏都谈不拢,更何况迁走黄龙府。 黄龙府总领辽国东北五州三县,金国领土都是原黄龙府下辖州县,有黄龙府在,东北的领土就有法理上的正统,黄龙府一旦迁走,也就意味着辽国正式承认金国政治地位,天祚帝就算再昏庸也不可能答应。 阿骨打打着谈判的旗号忽悠天祚帝,天祚帝就真跟阿骨打扯起来了,从天庆五年正月到八月整整八个月时间辽金两国罕见的不打了,来回派使者扯来扯去,愣是没扯出来一条和谈的结果。 天庆五年九月,辽国杀掉了金国的使者,宣布不再跟金国谈了。 这天祚帝不地道,两国交战向来不斩来使,你大辽也是号称天朝上国,咋就杀使者呢? 原因是阿骨打趁着和谈期间偷偷把黄龙府给打下来了。 辽金两国和谈期间,完颜宗翰和完颜宗弼俩人曾分别单独给天祚帝上疏,自称女真边陲小国不堪一击,求天朝速来惩戒。看似示弱实则挑衅的上疏让天祚帝非常愤怒,调兵遣将准备将金国彻底剿灭。 没想到阿骨打已经率金军先行一步,直奔守备空虚的黄龙府。由于达鲁古城之战后,辽军在黄龙府一带兵力已被金军几乎全歼,黄龙府也没有什么像样的守军,金军一来没怎么攻打黄龙府便开城投降。 形势岌岌可危,天祚帝再也坐不住了,下诏御驾亲征,辽军两路合围金国。 其中一路天祚帝亲率,以枢密使萧奉先为先锋官,败将耶律章奴为先锋副将统领先锋两万人、围场使耶律张家奴为中军主将统领蕃汉军十万共十二万从骆驼口(今农安县南部)向东进军。 另一路由都点检萧胡睹姑任主将、枢密直学士柴谊为副将率汉军三万从宁江州南方向北进军。 按照正常行军计划,两路辽军应该一路打进宁江州会师,然后从宁江州再往深山老林里打,把阿骨打赶到混同江里摸鱼或者赶到山上挖人参,可人算不如天算,就在辽军气势汹汹大兵压境的关键时刻,辽国内乱了。 此消彼长 随军出征的先锋副将耶律章奴临阵脱逃,转而直奔上京,准备回京废掉天祚帝,拥立燕王耶律淳即位。为了确保政变成功,他提前联系了耶律淳的小舅子萧敌里先去耶律淳那里劝他顺应天意,同意即位。 萧敌里曾任辽军西北路招讨使,头一年因为率军在斡邻泺被阿骨打偷袭击败遭免职,后来一直闲居上京。由于天祚帝终日不理朝政,国家乌烟瘴气,耶律章奴、萧敌里等官员早已心生不满,在他们看来,拯救大辽的唯一途径就是换个皇帝。 耶律章奴不是无脑谋反,他想要拥立的耶律淳其实确实有当皇帝的机会。 耶律淳生于道宗清宁九年,是兴宗孙子,道宗侄子。当年耶律乙辛专权害死太子又预谋加害皇孙,耶律淳因为德行出众被耶律乙辛选中,准备拥立为皇嗣。后来耶律乙辛被诛杀,耶律淳受到波及被贬出上京。 天祚帝即位后,为前朝冤案平反,耶律淳也被委以重任,先后担任南府宰相、南京留守并加封燕王。萧敌里前来劝进事出突然,耶律淳完全来不及深思熟虑,很快天祚帝的使者也带着手诏回到南京,诏令耶律章奴谋反,让耶律淳格杀勿论。 在这种节骨眼儿上,犹豫就是不忠,耶律淳只得杀掉萧敌里,单骑前往广平淀(今内蒙古奈曼旗西北)向天祚帝请罪。 没错,此时本应该在亲征金国战场上指挥辽军与金军厮杀的天祚帝,在得知耶律章奴谋反后,直接从前线跑了回来,跑到广平淀来保护他的后妃们了。 事实上在天庆五年,天祚帝在辽国上下仍然有着极强的号召力,耶律章奴身为统兵大将,逃回去谋反时仅仅只有三百名亲兵跟随,根本就成不了气候,可就是这样不成气候的耶律章奴就让天祚帝把前线几十万辽军给甩了直接跑回来平叛,而且回来还不是直奔耶律章奴,却跑到广平淀行宫处遥控指挥起来。 见到耶律淳亲自来请罪,天祚帝很欣慰,耶律淳是忠臣嘛,于是一番安慰。耶律章奴那边的叛乱也很快被平定,耶律章奴本人被生擒,处以腰斩告祭太庙。 耶律章奴小小的叛乱没能给辽国造成太大损失.,可天祚帝在辽金战场前线的“临阵脱逃”对辽国却造成了不可挽回的影响。 阿骨打在此战之前意识到此战非同小可,天祚帝举倾国之兵打过来,辽国赢了,金国只有灭亡,金国赢了,才能勉强有一线生机,而且就算是金国赢恐怕也是惨赢,代价极大。 虽然没读过兵书,阿骨打却懂得哀兵必胜的道理,大军临行前召集全部将领,仰天痛哭说道,自己与诸将起兵反辽只因契丹欺压我们太过残忍,现在天祚帝御驾亲征大金危在旦夕,除非人人抱着必死决心才有可能打赢这一仗,否则我们大金必败。不如兄弟们杀掉我前去辽国请降,可报大家一命。 老大哥都这样悲鸣了,金军诸将和全军上下顿时被这种慷慨激昂的气氛带动,誓与辽军决一死战。 即便是这样,金军仍然不敢轻易出击。到了十一月初,辽军各路兵马会师,从驼门(今农安县南部)向东进军。由于天祚帝已经提前跑路,副将谋反被诛,这只辽军临时由驸马萧特末率领,士气极为低落。 辽军虽然士气低落,但所部骑兵五万,步兵四十万,号称总兵力七十万出征,仍然颇具威胁。阿骨打当时把金国全部兵力动员下来,也只有两万兵力,强弱悬殊明显。 但在战前阿骨打得到消息,天祚帝跑回去平叛了,对面这只御驾亲征的辽军里根本就没有皇帝。但为了维持“御驾亲征”的幌子,辽军封锁消息,仍然护卫着天祚帝的车驾随行,装出一副皇帝还在的样子。 除了核心将领外,辽军不知道天祚帝已经跑了,金军知道天祚帝已经跑了,辽军不知道金军知道天祚帝已经跑了,阿骨打找到了辽军的七寸。 没有皇帝,那我们就撕下辽军御驾亲征的新衣,阿骨打率军直扑辽军,两军终于在护步达岗(今黑龙小五常市西北)遭遇。 在之前多次战争中我们都了解过,战争打的是国力,但一场战斗或者一场战役往往受各种错综复杂因素的影响,甚至有时候比的就是看谁先犯错。 辽国军制是斡鲁朵军制,每个亲王每个将领都有自己的斡鲁朵,类似于一种中央认可的合法军阀。除了皇帝直属的皮室军外,全靠各斡鲁朵来协同作战。有天祚帝在,各斡鲁朵肯定拼死为皇帝作战,天祚帝不在,你萧特末算哪个葱?凭啥让我们大军为你卖命? 护步达岗之战打的就是一场信息战,只要戳破天祚帝不在军中这个谎言,辽军几十万大军就是一盘散沙,必败无疑 阿骨打派完颜宗雄率全军精锐直取辽军中军,因为如果天祚帝如果在,那么有皇帝坐镇的中军就是战斗力最强悍的力量,但现在天祚帝不在了,中军就是纸老虎,击之必破。 果然,在金军不要命的进攻下,辽军中军很快被打蔫了,连天祚帝的车驾舆辇都被金军俘获了,也确实根本不见天祚帝的踪影。 中军一乱,连天祚帝的指挥车都被金军俘获,皇帝丢下大军自己先跑了的谎言再也瞒不住,辽军各部大乱,完全无心恋战,各部将只顾逃命,金军在后面穷追不舍,辽军死伤无数,尸体辎重散落了一百多里,金军大获全胜。 护步达岗一战辽国元气大伤,几十万大军被两万金军打垮,御驾亲征的天祚帝在最后时刻撂下前线将士任由辽军自生自灭,自此以后辽在东北地区再也无力组织对金的大规模军事作战。 打不过也就算了,可就连祖宗留下来的国土辽军也守不住了,护步达岗之战后的天庆六年正月,辽国东京(今辽宁辽阳县)发生群众暴乱,东京留守萧保先被杀。东京守军将领高永昌趁平乱之机控制东京府,以其渤海人身份传檄四方,附近渤海人纷纷来归附,高永昌自认为时机已成熟,于是就在当月建国称帝。 女真阿骨打还没消停,又来个渤海高永昌,天祚帝又派驸马萧特末率军前去平叛。 高永昌手底下的治安军捉拿百姓可以,要是遇上正规军根本没胜算,他自己也知道辽军若来自己必被剿灭,于是派人向阿骨打求援。 女真渤海同源同种,阿骨打同意救援高永昌,但有个前置条件,必须去帝号,想当官可以,归顺我大金授予王爵。 阿骨打开出的条件并不寒酸,按照当时高永昌的处境,仅凭东京府几千渤海军根本无法在辽末乱世立足,去抱金国大腿才是最好出路。可高永昌实力虽然弱,气节却一点儿都不弱,明确拒绝降金,绝不放弃自己的渤海国皇帝身份。 乱世里比拼的不是气节,而是拳头,既然高永昌不愿投降,阿骨打便派部将完颜斡鲁前去攻打,让高永昌见识见识到底谁的拳头硬。 完颜斡鲁领兵出征,走到半路的沈州(今辽宁沈阳)遭遇同样前来平叛的辽军,就顺便把辽军击败顺手拿下沈州,走到接近东京时高永昌派人请和,完颜斡鲁拒绝了请和继续进军。 高永昌率军迎战,过程毫无悬念,先败于沙河、后败于东京城下,高永昌无奈之下率军向北逃往,东京城内剩下的守军抓了高永昌的家眷开城投降。 逃亡的高永昌没逃多久之后就被部将背叛,将其绑住送到了金军营中,高永昌最终被处死。 高永昌的叛乱再次打乱了辽军在东北的战略部署,原本东北北部黄龙府一带被金国攻占,但至少东北南部东京道一带还在辽国控制下,可高永昌一叛乱东京道一带大乱,金军趁机把东京道全部占领。 当年阿保机好不容易打下来的渤海国领土已经丢完了,辽国在辽东再无立足之地,天祚帝眼看局势越来越恶化,想了个点子,派人去找阿骨打议和。 天庆七年九月,辽国使者带着国书来到金国上京会宁府见到阿骨打,带来了天祚帝的停战提议,打不过了大兄弟,咱议和吧。 金国刚刚拿下辽东京尽收东北,也需要时间来消化,阿骨打表示原则性同意议和,但有三个条件: 一、遣返女真战犯阿疏; 二、遣还金国使者赛剌; 三、天祚帝自己退位,辽国另选明君即位 金国要阿疏回来治罪这已经成了老生常谈了,实际上根据当时的战争局势,把阿疏遣送回去也没什么大不了,本身就是女真族内部事务,辽国最多就是丢点儿面子,曾经的天朝上国已经管不了女真的事务了,但女真毕竟崛起金国都建国了,面子上虽然有些挂不住道义上并不亏欠。 使者赛剌就属于辽国内部犯浑了,两国交战使者往来频繁,现实情况是辽国更需要妥协而不是金国,你莫名其妙把人家使者扣留了,不妥协那就打,打又打不过最终还得把人家使者还回去,简直自讨苦吃。 最后一条纯粹是阿骨打在恶心辽国,天祚帝再昏庸那也是皇帝,辽国不是南宋,金国一声令下皇帝就可以去帝号称臣的。其实阿骨打也明知天祚帝不可能退位,不过没关系,不是你找我和谈吗?我把筹码提高,现在皮球给你了,就看你怎么接了。 使者回来后,辽国朝廷一商量,还真就又拟了国书找上门来了,问题二三避而不谈,只说阿疏的问题,提出只要金国肯交还辽国战犯,辽国就同意遣返阿疏。 死到临头了还在讨价还价,阿骨打知道辽国统治者一时之间还是放不下高高在上的架子,为了进一步休整军队稳定国内局势,在谋士的建议下,又提出了两国皇帝长幼兄弟关系、每年岁贡、两国对外与宋、夏、高丽国书文牒等一系列具体事务要求,每一条都很苛刻,尤其是第一条,阿骨打年纪比天祚帝大,要求天祚帝称自己为兄长,要像侍奉兄长一样对待自己。 在天祚帝眼里,阿骨打就是个反贼,只不过做大了不得不承认对方地位,天祚帝最多也就是容忍金国存在,想让天祚帝以兄礼侍奉阿骨打,显然不可能。 金国暗中蓄力,只提条件不想打;辽国不同意,又不敢打。于是从天庆七年到天庆九年三年间就出现了相当搞笑的一幕,敌对的辽金两国始终在极限拉扯,扯来扯去,就是不打。 在这宝贵的三年里,实际上是辽国最后的机会,如果天祚帝能够幡然醒悟收拾国内残局,即便阻止不了金国做大,起码还能守住辽国半壁江山。 实际上直到天庆七年为止,金国占据的也不过辽国黄龙府和东京道两处,辽国五京里还有四京控制在自己手中,纸面实力仍然远强于金国,然而翻开史书,天庆七年、八年、九年里,我看到的天祚帝仍然处于: 天庆七年七月,猎秋山。八月,猎斯那里山。九月,猎辋子山。八年正月东路诸州盗贼蜂起,掠民自随以充食。天庆八年七月,猎秋山。天庆九年二月,至鸳鸯泺。七月,猎南山。十年二月,幸鸳鸯泺。 凡此种种,不胜其数。大辽都要亡了,你还在到处游猎,合适吗?辽国皇帝四时捺钵是传统,可作为对比,辽国公认的明君辽圣宗也打猎,但除了打猎人家还处理朝政,把打猎拿掉,辽圣宗的日常跟同时期的宋真宗没什么区别。 但天祚帝就不一样了,史书记录中很多前后打猎的两个月中人家是空白的,也就是说除了打猎,啥也不干。 皇帝不理朝政,军政大事就没人管,天庆七年到九年这三年,虽然金国没有打过来,但辽国其他地区叛乱仍然频发,狼烟四起。 天祚帝在作死的道路上一条路要走到黑,阿骨打却在不断地为大金积蓄力量,除了安置新征服领土的百官、百姓外,还要改编辽国降兵降将,此消彼长之下,辽国已经完全丧失了对金国的国力优势。此外,阿骨打还跟东边的高丽达成了一系列新的国际关系,之前高丽是辽的附属国,金国建国后与高丽达成和平协议,不再向辽国臣服,与金国和平相处,为辽金战争的提供了稳固的大后方。 自己的后方高枕无忧,最好能让辽国的后方有人背刺,天庆七年正月,阿骨打在上京接见了来自遥远南方宋朝的国书,与自己相约共同夹攻辽国,辽国灭亡后宋朝仅想收回被辽国侵略的幽云故地。 收到国书的阿骨打非常重视,经过与朝中大臣商议,正式的回复了南方盟友,两国共同夹击辽国,各自攻取想要的领土即可。 由于间隔辽国无法直达,北宋与金国之间的使者都是从山东渡海到辽东半岛往来的,故两国缔结的盟约又称“海上之盟”。 只是北宋君臣不知道,表面上趁辽国落魄来收回幽云十六州,实际上他们以为天赐良机的海上之盟是与虎谋皮,最终受害的还是自己。 机关算尽太聪明,反误了卿卿性命。 海上之盟 北宋之所以会不远千里渡海跑到东北找金国结盟,都源自于童贯同志的一次出使辽国。 北宋政和元年(公元1111年)八月,童贯陪翰林学士郑允中一道出使辽国,没想到在上京见到了天祚帝及其臣属,因为自己宦官的身份备受嘲讽奚落。郁闷的童贯例行公事完之后便与郑允中打道回府,走到半路上卢沟桥处住宿时,一个叫做马植的辽国官员敲开了童贯的门。 马植家族世居幽州,本人担任辽国光禄卿,对辽国上上下下内政外交了解的一清二楚,虽然早在北宋政和元年、辽国天庆元年,辽国还未显示出亡国的征兆,但东北的女真部落已经开始逐步坐大。 平定萧海里叛乱时女真兵就已经表现出远胜于辽军的战斗力,后来几年辽国对女真诸部采取不管不问的态度,完颜部逐渐统一女真各部,马植判断,完颜部必将成为辽国心腹大患,而北宋完全可以趁此良机夺回幽云十六州,就凭天祚帝这种昏君,肯定无法阻止北宋和女真两面夹攻。 童贯心动了。 在神宗的战略规划中,尽复汉唐旧疆是他的终极梦想,而这其中收复幽云十六州就是重要的战略节点。甚至在在驾崩前,神宗都没忘记这些战略规划,并且留下遗训,能收复幽云十六州的,封王爵,即使非皇室也应封异姓王。 什么宰相枢相太师太尉的,能异姓封王那才是天下至高无上的荣耀,政和元年的童贯已经官至检校太尉,统管西北诸路军政事务,作为一个宦官已经升无可升了。再往上升进入宰执,去朝中担任宰相或者枢相机会渺茫,不如收复幽云封个异姓王,童贯有了新的追求。 童贯人在辽国,不方便直接带马植回北宋,于是就在与马植长谈后选定了其他的时间“约期来归”,让马植对辽国形势审时度势,约定归宋之日,便是北宋收复幽云十六州行动之日。 辽天庆五年、北宋政和五年三月,马植派人送密信给北宋朝廷,详细介绍了阿骨打建国以及辽金对峙局势,并准确的判断了辽国必亡的结局,表示时机已到,希望大宋接纳自己前来投奔。 徽宗收到密信犯难了,接收吧,宋辽两国关系一直友好,突然接收对方降官道义上说不过去,不接收吧,马植是辽国汉人,北宋想要完成终极统一大业就不能不管这些汉人,不能丢了人心。 拿不定主意的徽宗朝会上说出了他的顾虑,没想到宰相蔡京和军界大佬童贯两人一致主张接收马植-辽国眼看着要完犊子了,这时候还跟他讲什么仁义道德? 于是在蔡京童贯的力主之下,北宋政和五年四月,马植终于来到了他魂牵梦绕的故国北宋,进入到北宋京城开封,见到了宋徽宗。 徽宗朝堂上亲自接见了马植,并与马植就辽国的形势做了深入的讨论,在马植的陈述下,北宋君臣终于了解到了辽国的真实形势,远比外交途径得到的情况要恶化的多,介绍完辽国最新形势后马植建议,应当尽早起兵征伐,收复幽云。 是否直接出兵,朝廷分成了两派,蔡京童贯主张直接出兵征伐幽云,而枢相邓洵武坚决反对出兵,并且拿太祖太宗朝举例,当时曹彬潘美哪个不是一等一的名将?曹彬潘美尚且拿不下幽云,现在又有哪名将领能带兵拿下幽云? 邓洵武挺幽默的,徽宗朝政和年间军界最大的大佬就是童贯了,虽然枢密院总管所有武将,但枢密院毕竟是个朝廷机构不亲自去前线打仗,童贯你不是很想打吗?你不是自认为很能打吗?我说你不如曹彬潘美你不反对吧? 童贯恨得咬牙切齿却没办法,因为徽宗经过考虑还是觉得轻易起兵伐辽太过冒险,最后拍板决定,河北诸军严加防备不可轻举妄动。 徽宗要等待时机,没想到时机很快就来了,政和七年六月,辽国辽东一批老百姓因为坚决不肯降金,乘船逃出老家,在海上漂流数日后来到了山东半岛的登州。北宋朝廷也从辽国这批老百姓口中得知,阿骨打起兵以来屡战屡胜,辽国辽东地区已尽数被金国占领,国家危在旦夕。 金国既然打辽国一打一个准儿,那何不与金国结成同盟,借金国之力来消灭辽国,大宋坐收渔人之利?大聪明徽宗派遣使者经过数次接触,终于与阿骨打达成了初步协议,即各自攻伐辽国,取其土地,幽云十六州由北宋自行攻打。 面对北宋的热情结盟,阿骨打的态度基本上就是没什么态度,女真人世居东北,对中原汉地本身也没什么兴趣,你要收复幽云你自己去打就行了,你要想结盟那咱就结盟,毕竟多个朋友比多个敌人强。 而北宋这边,徽宗却对阿骨打的态度非常重视,感觉阿骨打这意思就是幽云十六州已经许诺归还给自己了,马上派马植带着国书前去签订正式的盟约。 值得一提的是,在宋金两国数次往来使者过程中,高丽听说了北宋要与金国结盟共同对付辽国,派人给徽宗进谏,说金国虎狼之国,绝不可交往,劝说徽宗不要招惹金国。 当时高丽已经与金国达成了和平协议,实际上金国给高丽的条件甚至要比辽国的条件要好,当年辽国占领的保州(今朝鲜平安北道义州市)也归还给了高丽。 可高丽朝廷却依然认为,金国不如辽国,金国不值得交往。 金国到底咋样,徽宗不知道,蔡京和童贯不知道,北宋满朝文武没一个人知道,但是与金国打了多年交道的高丽是知道的。然而高丽反对无效,徽宗吃了秤砣一般一定要跟金国交这个朋友,谁也拦不住。 宣和二年四月,带着国书的马植经过长途跋涉终于在金上京见到了阿骨打,在呈递了北宋国书并得到阿骨打首肯后,金国交换了本国的盟约国书,两国盟约正式签订。 完成任务的马植刚想松一口气,留了个心多看了一眼金国国书,谁知这一眼看的马植急火攻心,原来金国的国书里写了“许燕京七州,不许云州”。 幽云十六州幽云十六州,光给幽州不给云州这算什么事儿?金国官员却不这么想,而是拿出徽宗御笔亲自写的国书,上面写的清清楚楚,大宋要收回“燕京旧地”。 幽州治所幽州城又称燕京,与云州相隔数百里,写国书就是签合同,合同里不把条款写清楚,等签完约了才发现吃亏,这时候想反悔就难了。 徽宗这个轻佻天子,历代祖宗反复念叨的幽云十六州,到他这儿都能简写成燕京旧地,可问题是你北宋人知道指代的幽云十六州,人家金国凭啥就也默认是幽云十六州呢? 马植身负皇命,虽然徽宗捅了个大篓子但还是据理力争,拼命跟阿骨打反复扯皮,最终在马植的不懈努力下,阿骨打同意: 一、宋金两国联合灭辽,金国攻取辽上京、中京,北宋攻取辽南京,待天祚帝被俘后,辽西京一带可交还给北宋; 二、灭辽之后两国以榆关为界,和平相处; 三、北宋将给辽国的岁币悉数移交金国; 四、延边榷场正常开放以利于两国贸易。 至此,宋金“海上之盟”正式签订。平心而论,这份协议勉强也算是份平等协议,尤其是其中的“以榆关为界”,榆关就是后来的山海关,关内有一部分领土属于当时辽南京道管辖却又非原幽云十六州地区。要是真能以榆关为界,北宋当时的疆域就是低配版明朝,从幽州一带到辽东除了走榆关外其他地方全是大山无路可走,榆关重要性不言而喻。 后来明朝控制着山海关,国家都亡了清军愣是打不进来,一旦北宋能占领榆关,对国家的安全形势而言无异于天大的利好。 然而这些条约却有着致命的问题-都是阿骨打口头答应的。 根据阿骨打生平和后来表现,可以知道阿骨打是个言出必行的真君子,可问题是阿骨打活着肯定没问题,金国都听阿骨打的,阿骨打要是死了呢? 宣和二年,阿骨打已经五十三岁了,这在宋代已经是不小的年龄了,万一阿骨打病逝,其他人能承认口头条约吗? 承不承认其实也不重要,国与国的交往中,条约从来都不是决定性的因素,能够起决定因素的只有一个,就是国力。 那么堂堂大宋帝国在自作聪明连国书里领土都写错的宋徽宗的领导下,国力又怎么样呢? 答案是国力相当之垃圾,两国结盟之后金国很快便信守盟约进攻辽国,而此时北宋却无法出兵,因为国内方腊起义了。 天怒人怨 宣和二年十月,睦州青溪(今浙江淳安西北)人方腊在青溪县聚众起义,以反对花石纲,讨伐奸臣朱勔为口号,响应者云集。数月之间攻陷东南几十个州县,声震天下。 延绵数年的花石纲是方腊起义的导火索,而方腊的起义正是北宋徽宗朝社会底层老百姓最愤怒的呐喊。 说起花石纲,可以算得上是蔡京与徽宗两人互相成就的结果了。 自从崇宁四年应奉局开张营业,徽宗身边不断有大型奇珍异宝进献,怪石嶙峋奇花异草,琳琅满目好不惬意。 皇帝只顾享受,却根本不管无休无止的大型货运给沿途百姓带来的负担。其实自应奉局设立、花石纲开始以来,台谏官的弹劾就没停过,即使在蔡京的一轮轮政治清洗过后,依然有不少谏官秉公直言应当尽快废除花石纲。 徽宗根本不管,国库充盈朝政稳定,有什么可担心的?况且宰相都已经给自己说过了,大宋现在是丰亨豫大,就是该享受的时候。 崇宁五年正月,彗星出西方,徽宗紧张了。 彗星又叫“扫把星”,不是现代人给起的扫把星的外号,而是老早在古代就有这种说法。中国古代封建社会讲究“天人感应”,即使经过了王安石破除封建迷信的改革运动,但天变警醒世人的思想依然根植在民众心中,尤其是皇帝格外重视。在之前真宗、仁宗朝都曾出现过彗星,也都引起了两位皇帝的高度紧张,现在换到徽宗头上来了彗星,说不紧张那是不可能的。 扫把星现世意思是皇帝德行有失,皇帝德行有失总不能惩罚皇帝吧,那就只好找个替罪羊,崇宁五年二月,首相蔡京罢相。 把皇帝伺候的美美的,百官收拾的服服帖帖的,可没想到却被一颗彗星给干掉,蔡京无奈离开。但这次的彗星毕竟只是个偶然事件,徽宗对蔡京的宠信并没有消除,一年后的大观元年正月,蔡京官复原职,仍出任首相。 经历了一年的赋闲时光,蔡京有了居安思危的意识,别看担任首相无限风光,皇帝想拿掉你的时候根本不会给你说话的机会。 只有让皇帝离不开你,你才能永保不败之地。 想透这一点的蔡京开始了更大力度的逢迎谄媚,花石纲艮岳已经在做了,那么该怎么加大谄媚的力度呢? 既然物质追求已经达到了一定高度,那么就搞点儿精神追求。蔡京同志不愧为人精,对徽宗的脾气摸得一清二楚,当初修艮岳的时候是听信了道士的话在皇城东北角修建,后来徽宗也曾多次表达了对道教的推崇,那还等什么,投其所好就完了。 于是在接下来的大观、政和年间,在蔡京的怂恿和支持下,朝廷开始铸九鼎、建明堂、立道观。尤其是到了政和年间,道士林灵素得宠,在他的建议下,徽宗仿佛当年真宗佞道一般,在全国大兴土木道教楼堂场馆、道君雕像,就差再次上演天书闹剧了。 北宋君臣就这样生活在一片喧嚣繁华、歌舞升平的盛世之中,大观三年五月,宫中一名叫做孟翊的学官向徽宗呈上了一副所画卦象,告诉徽宗,大宋将中道衰微。 孟翊到底是何来头,卦象又是因何而来,又怎么从卦象中就推断出了宋朝将中衰,这一切史书中都没有记载。但史书记载了徽宗接下来的反应“帝不乐,诏窜远方”。 徽宗非常生气,把孟翊贬到了偏远地区。 孟翊的卦象来龙去脉没人知道,但马上司天监报告又发生星变,再一次触动了徽宗敏感的神经。加之孟翊是蔡京推荐到宫中任学官的,谏官趁机以星变弹劾蔡京,蔡京再次下台。 一次次的星变,孟翊的卦象,徽宗和蔡京都以为纯属倒霉,但所有人都没想到,这是大宋将亡的征兆,徽宗看不到民间的人怨,上天专门出现天怒给他看,他却看不懂。 蔡京虽然下台,但与徽宗形成的默契还在,星变引起的宰相下台原本也不是宰相之过,政和二年二月,蔡京再一次起复官复原职,回到朝中再任首相。 按说蔡京祸国殃民,根据宋朝制度,早该被谏官弹劾的待不下去了,可奇怪的是蔡京一直稳坐钓鱼台,即便是短暂的下台之后也能很快起复,难道说徽宗一朝的谏官们都忘了初心了吗? 并非谏官忘记初心,实际上早在蔡京回朝之初还未担任首相之时,就有谏官强烈反对蔡京回来,当年连续弹劾蔡卞、章惇和曾布的谏官陈瓘就上疏说蔡京满口谎言且曾出卖章惇和蔡卞,根本不值得信任。但由于徽宗的信任,根本未能动摇蔡京地位,反而是陈瓘自己被贬出京。 而后来的御史中丞石公弼更是秉持公心,坚持与蔡京战斗甚至一度斗倒了蔡京。一开始石公弼担任御史,只是一名普通的台谏官,但他对当时的应奉局异常反感,多次上疏说应奉局扰民应当裁撤,言辞太过激烈以致于徽宗不得不叮嘱朱勔稍微收敛。 后来石公弼升任御史中丞,面对蔡京借方田均税法偷偷加赋的行为深恶痛绝并且持续弹劾蔡京,终于在大观三年五月接着孟翊的卦象和又一次的星变把蔡京弹劾下了台。 可即便如此,能够短期斗的赢甚至跟蔡京过过招的谏官仍然屈指可数,不是因为台谏制度本身出了问题,而是徽宗自己在带着头的破坏台谏制度。 我们在前面介绍过,北宋的政令下达是以皇帝诏书的形式实现的,根据诏书拟定制度,需要由宰执商议形成初步意见报呈皇帝,然后由皇帝批准,交由中书舍人或者翰林学士撰写诏书,再由门下省复审,执行完以上所有操作后再由一个叫做通进银台司的部门最后复核,才能最终下达给有关部门执行诏书。 以上这么多步骤中,只要有任何一个节点上任何一个责任人认为诏书不妥,都可以提出不同意见甚至将诏书封驳,由宰执和皇帝重新拟定。而台谏官员又可以在任何一个节点上疏提出意见,诏书流转的全流程都在谏官监督下执行,只要谏官弹劾而且弹劾言之有理,诏书就要重新拟定。 诏书从制定到下达之所以要经历如此复杂的流程,台谏的监督又是如此严密,就是要规避因宰执成员个人或皇帝个人好恶对国家政策产生影响,务必使得诏书经过大多数人的拟定和审阅,从最大程度上防止任何人专权。 没错,皇帝专权也不行,大宋可是民主国家,皇帝想搞独裁门儿都没有。 我们现代很多学者、读书人对于宋朝的向往也多与宋朝这种极其民主的制度有关,大臣上疏言事、国家不杀文官、任何人不会因言获罪。 汉朝党锢之祸、唐朝周兴来俊臣冤狱杀人、明朝御史不听话直接廷仗伺候、清朝更不用说了,“清风不识字,何故乱翻书”一句话就可以杀人。 无论对比之前或之后的历朝历代,宋朝的民主程度和对文官士大夫的尊重程度独一档。 但这一切在徽宗朝被破坏了。 蔡京上台以后,虽然经过设置讲议司筛选党羽打击异己,可朝廷毕竟还是有不少正直的官员他笼络不了,台谏系统历来都是硬骨头集中营,蔡京根本搞不定。 为了绕开谏官的掣肘,蔡京找到徽宗商议,君臣二人采用内降来对付谏官。 所谓内降,就是皇帝从宫里直接发出来的命令,又称内降手诏,可以政事不经中书、军事不经枢密院直接发出,得到内降的部门或个人必须立即无条件执行,原则上内降的法律效力等同于诏书。 其实内降原本也并非完全合法,最早开始于刘娥时期,由于其太后身份不能随意的接见大臣议事,处理朝政不方便,于是很多事项决策就以内降的形式进行决策。后来仁宗亲政以后专门下诏禁止使用内降,可到了神宗朝后,为了雷厉风行变法方便,很多政令在王安石和神宗商量好之后也直接以内降的形式发布实施。 到了徽宗朝,内降这样不合法的灰色施政方式被徽宗改革成为合法方式。大观三年五月朝廷下诏,明确朝廷各部门和各地方应当严格执行内降御笔的要求,有违背的以大不敬论处。 事实证明,内降手诏没一点儿好处,人不是机器,是人就会犯错,集合大家的智慧来商量着来就是为了防止皇帝一个人犯错给国家带来灾难。神宗内降手诏推进熙宁改革造福国家,可后来跟西夏打仗要不是他胡乱发手诏打乱前线的行军部署,搞不好西夏早被灭了。 我们经常强调读史书了解历史一定要避免非黑即白的绝对论调,但即便如此也有放之四海而皆准的道理,比如独裁在任何时候都没有任何好处。 蔡京依靠皇权既实现了徽宗的独裁,也从某种意义上实现了自己的独裁,朝堂上百官噤声,没人敢对他提出反对意见,一时之间颇有些东方不败的味道。 东方不败的蔡京未曾想到,真正能威胁自己的地位的人物就在自己的党羽之中。 宣和元年(1119年)正月,王黼受诏命任职次相,蔡京独相的时代结束了。 王黼是开封本地人,崇宁年间进士及第后先后在相州等地方做官,原本北宋每一科的进士那么多,王黼也不是高榜进士,入朝做京官这事儿跟他基本上也就无缘了,一辈子大概也就是个地方官。可人家王黼有个独门的核心竞争力,帅。 史书记载王黼本来长得就帅,而且除了基础的帅还搭配了白皙的皮肤、一头金发和一双金色瞳孔的眼睛,看起来简直就是帅中之帅。 自古以来与女色相比,男色更是一种稀缺资源,寇准、章惇都是个人能力出众又加上帅,后来的仕途才如虎添翼平步青云。而王黼同志更是帅出了新花样,不仅有基础帅还有金眸子,更是迷倒一片群众。除了不同凡响的帅之外,王黼还特别能说,口才好,大帅哥再加上口才好,还是进士及第,差不多就跟撒贝宁一样了。 地方任职没多久,王黼果然引起了别人的重视,在兼职编修书籍的时候王黼认识了一个叫做何志的官员,被他的外表和口才吸引,将王黼推荐给了父亲何执中。何执中当时任职副宰相,见到王黼之后也是一百个喜欢,很快,经过何执中的推荐,王黼进入馆阁任职,步入了仕途的快车道。 得益于王黼出色的口才,进入馆阁后的王黼提拔的很快,到了大观年间不到三十岁的王黼已经担任谏官。 按照北宋的官场潜规则,谏官品级不高,但政治地位极高,很多人都是四五十岁才做到谏官,王黼年纪轻轻就任职谏官简直前途不可限量。但王黼对这样的升迁速度仍然不满意,为了更快的更进一步,他需要找到靠山做政治投机。 经过缜密的盘算,王黼把宝押在了当时失势的前宰相蔡京身上。 大观三年五月蔡京因星变被罢相后一直谪居在杭州,朝中由张商英担任首相。事实证明只要不尽心逢迎徽宗的首相都做不长,张商英上任后对徽宗的艮岳、花石纲、道观之类的乱七八糟的非常反感,多次劝谏徽宗不要搞这些劳民伤财的破事儿,时间长了徽宗逐渐产生了不满,怎么以前蔡京在的时候我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换个宰相居然开始管我了? 失落的徽宗想起蔡京的好,开始频频派人去杭州慰问蔡京,并且还给蔡京赐了玉环聊表心意。聪明的王黼敏锐的抓住了这个机遇,皇帝这是想让蔡京回来,那就顺水推舟给徽宗和蔡京一个机会,给自己挣个人情。 参透了局势的王黼开始攻击首相张商英,把元佑党争的那些破事儿又拿出来大做文章,接着又上疏建议朝廷仍然诏蔡京回朝担任首相。 王黼自己的奏疏肯定成不了气候,但奏疏上去了之后徽宗并未有任何斥责,这下子其他谏官一看知道首相这是失势了,大家一窝蜂一样弹劾张商英,张商英终于被贬出京。 张商英走了,宰执不能群龙无首,徽宗思来想去决定从谏如流,听谏官的意思诏蔡京回来接着干吧。 王黼的这番动作蔡京看在眼里,知道这人主动投靠应该投桃报李,于是蔡京回朝之后,王黼得到了进一步的提拔,担任御史中丞。 王黼在御史中丞任上没多久改任翰林学士,当时的枢相郑居中原来也是蔡京的党羽,由于其郑贵妃家外戚的身份蔡京一直没提议让他进入宰执,他便怀恨在心。后来郑居中终于通过郑贵妃的关系给徽宗吹足了枕头风当上了枢相,便开始跟蔡京斗法。 郑居中安排人对蔡京又是弹劾又是诬告,无奈徽宗对蔡京非常信任,多次都没有追究。 蔡京稳坐钓鱼台,郑居中却柳明花暗,郑贵妃没过多久当上了皇后,开始对郑居中避起嫌来。也可以理解,人的观点往往要与自己的位置相匹配,郑贵妃原来只是一届妃子在宫里无依无靠,需要朝廷里有外戚来帮衬,现在摇身一变成了郑皇后了,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皇后母仪天下全天下都是她的子民,不能光盯着自家外戚那一亩三分地。 册封完皇后之后,郑皇后马上建议,基于郑居中敏感的外戚身份,免去其枢相职位。 虽然后来郑居中又有起复,但蔡京还是在两人直接斗争中先下一城,可先下一城的蔡京发现,王黼这小子居然一直和郑居中私下来往,妄图串通一气来对付自己。 自己提拔起来的爪牙一个个的背叛自己,蔡京怒不可遏,将王黼从翰林学士院踢了出去,改任为户部尚书。 户部尚书虽然也是朝廷重要部门的一把手,但是政治地位比翰林学士差远了,翰林学士那是宰执预备队,户部尚书只是普通高级官员,根本不能同日而语。正巧王黼当时父亲去世,户部尚书任职不久就回家丁忧去了。 顺我者昌逆我者亡,背叛我的人更是要彻底打倒,郑居中出局王黼回家,不管是后宫干预还是皇帝信任的结果,蔡京对这样的结果都很满意。可他没想到刚刚满意了还不到五个月,王黼就回来了。 正常丁忧需要三年,王黼五个月就回来,而且还是官复翰林学士的原职,令蔡京吃惊不已。 多番打听之下,原来王黼这时候已经攀附上了大宦官梁师成,在梁师成的帮助下,王黼不仅提前结束丁忧,更是重新回归翰林学士行列。 梁师成可不是普通的宦官,北宋宣和年间,得宠的梁师成权势滔天,人称“隐相”,其政治实力与蔡京相比也不遑多让。 除了“隐相”外,梁师成还有个荣誉称号,跟蔡京童贯朱勔王黼还有后来自己的一位下属李彦一起被称为“六贼”。 贼人梁师成一开始只是宫里的一名跑腿儿的,但跟其他宦官不一样,梁师成是个有文化的宦官,也是因为他有文化能书写,被宫里的书艺局主管贾详选中进入书艺局做事。 梁师成在书艺局干了几年,因为聪明活络会来事儿,逐渐赢得大家的欢迎,后来贾详病死,推荐梁师成去睿思殿文字外库做事。 睿思殿文字外库有个重要的职能,传递圣旨。 之前我们讲过,宋代的圣旨必须经过复杂的流程形成诏书才能生效,但徽宗朝破坏政治规矩,开始频频的把圣旨以内降的形式传出直接生效。内降用的多了,内降的传旨官就成了香饽饽,大家想象一下国务院新闻发言人,就类似于那种感觉。 如果仅仅是传旨倒也不至于让梁师成成为一支政治力量,但徽宗到了大观、政和年间越来越懒,常常连圣旨都懒得自己写了,正好梁师成会写字,那就由梁师成来代笔了。 虽然历朝历代都有宦官干政的,但在北宋宦官竟然能染指圣旨的撰写这还是头一回,圣旨干系重大,每一字的不同都可能导致政策完全不一样,这就导致了朝廷里所有人在关心徽宗对于某些事件看法的同时,还要格外关注最终圣旨的下达,毕竟表达意思和撰写圣旨的不是一个人,梁师成表面上是替徽宗撰写圣旨,实际上掌握了无限大的权力。 我们经常说坏人臭味相投蛇鼠一窝,同为六贼的梁师成,按道理说应该跟蔡京情投意合才对,但出乎大家意料,梁师成跟蔡京非常不对付,而且原因还要追溯到苏轼身上去。 梁师成得势之后,也许是附庸风雅也许是确有其事,对外号称自己的苏轼的儿子,为了维护苏轼儿子的格调,派人到处搜寻苏轼和其他名家的书画作品用于收藏,还邀请宾客来参观评论,意思是呐都来看看,我这些高雅情调都是我爹苏轼教的,要不是我是苏轼的儿子我会对这些感兴趣吗? 徽宗朝到了大观年间,苏轼早已病逝多年,梁师成虽然极力拥戴苏轼但朝廷上毕竟是蔡京当道,蔡京自诩为新法派,对旧党苏轼当然是不待见的,而且不仅是不待见,为了防止苏轼的作品给旧党人士带来精神支持,不让旧党人睹物思情,蔡京下令在全国全面禁止苏轼作品流传,凡苏轼作品一经发现立即销毁。 蔡京的这种做法激起了梁师成的强烈不满,找到徽宗哀求保留苏轼的作品。梁师成也是人精,非常了解徽宗的心思,文艺青年徽宗一听说蔡京要销毁苏轼的作品哪可能同意,马上就制止了蔡京的毁书行为。 这一局梁师成是斗赢了,蔡京也没有跟梁师成继续争下去,可两人的梁子就此结下,你是六贼我也是六贼,咱们贼逢对手旗鼓相当,走着瞧吧蔡京。 得到梁师成暗中帮助的王黼就像坐上了火箭一样,重合元年(公元1118年)正月,王黼终于进入宰执,任职尚书左丞。 蔡家内讧 进入宰执的王黼年仅三十九岁,这在北宋中期以后已经是非常罕见的青年才俊了,年轻的王黼当然不甘于仅仅当一个副宰相,他的目的是干掉蔡京出任首相,成为大宋政坛上新的话事人。 其实王黼的志向并不离谱,重合元年的蔡京已经七十一岁了,即使是在现代社会里,七十一岁也已经是到了退休的年纪,这个岁数的老人很难有精力处理日常工作,更何况一千年前的北宋年间。 为了更进一步,王黼找到了蔡京的儿子蔡攸。 蔡攸是蔡京长子,比王黼还大两岁。早在哲宗年间蔡攸就凭父亲蔡京的恩荫在宫里做了个小官,年轻的蔡攸读书不行但是脑袋瓜却很机灵,眼见着哲宗一直生不出儿子便知道宫里的这些个亲王将来很有可能即位登基,于是每次上班时都算着百官上朝的时机去,遇到亲王就作揖行礼,时间长了就给大家混了个脸熟,当年还啥也不是的端王赵佶也认识了这位蔡京学士的儿子蔡攸。 徽宗即位后蔡京回京任职,徽宗又想起蔡京的儿子蔡攸,爹都当首相了儿子是不是也该提提,于是也给了蔡攸格外的优待,蔡攸一直考不上进士,徽宗大笔一挥,考不上是吧,不用考了,赐你同进士出身。 赐了同进士出身还觉得不够,徽宗又把蔡攸安排进了馆阁,重点培养,你们家老蔡我非常喜欢,小蔡好好干,以后接老蔡的班继续为大宋鞠躬尽瘁。 进了馆阁的蔡攸其实相当尴尬,馆阁在宋朝那都是高榜进士后来又经过制科考试优中选优才进得去的,虽然到了徽宗朝制科考试几乎名存实亡,但高榜进士的这个标准是不会变的。然而蔡攸同志仅仅是读过书,现在去了馆阁要跟那帮饱读诗书的高榜进士做同事,可以想象有多么尴尬。 当年王安石司马光对喷的时候,双方朝堂上唇枪舌剑私底下书信往来,一句话里包含好几个典故,用我们现代人的话就是里面全是梗,而且这些梗你要是读书少你都不懂,甚至说别人骂你你都听不懂。 馆阁里的阁臣们虽说不能人人都像王安石司马光那种学问水平,但也不会差到哪儿去,可以看作是低配版的王安石司马光,蔡攸进了馆阁面对这些同事那基本就等同于一个文盲,同事看不起,蔡攸自己也很煎熬。 煎熬咱不怕,皇上有牵挂。没过多久徽宗再次提拔蔡攸做了枢密直学士,接着政和五年,又提拔他做了翰林学士。 当了翰林学士,离着宰执班子就只有一步之遥了,而这一步之遥的距离蔡攸却始终无法跨出去。 想想也正常,蔡攸的父亲蔡京是首相,如果蔡攸再进了宰执,天下人非要骂死蔡京。 其实在蔡京看来,儿子蔡攸完全可以再等等,等几年后自己彻底退休了再进入宰执。可蔡攸显然已经急不可耐了,父子两人之间的关系也是越来越紧张。 等到宣和元年(公元1119年)正月,王黼升任次相以后,蔡攸知道自己的机会来了,王黼需要干掉蔡京接替首相,蔡攸需要父亲腾位儿自己好进入宰执,两人一拍即合结成政治同盟。 蔡家父子失和在当时已经不是秘密,甚至都传到了徽宗那儿,本着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原则,徽宗也当了一回吃瓜群众,你们父子不是不对付吗?俗话说得好家丑不可外扬,我就给蔡攸再单独赐一处宅子搬出去住,你们父子彻底分家不用再在家里吵吵了,这样别人就不知道你们父子不和了。 徽宗这一出火上浇油的安抚妙计效果相当好,蔡攸得了御赐的宅子便搬了出去,然后全开封的人都知道蔡京父子闹翻了。 与父亲闹翻了的蔡攸与王黼结盟后,对于蔡京的打击手段就多得多了。蔡攸先是找了一天光明正大的突然闯入蔡京府上,完全不在意蔡京正在与他人交谈,抓起蔡京的手就开始把脉,装模作样把了半天脉之后问父亲,大人脉象舒缓,身体有什么不舒服的吗? 蔡京尴尬的回道,没什么不舒服的。 蔡攸严肃说道,宫里还有其他事,先行告退。 客人见到蔡京父子如同打哑谜一般的对话不禁好奇,问蔡京这是什么情况,蔡京没好气的说,这是儿子蔡攸想因为我身体不适让我罢相呢。 王黼在朝中炙手可热,蔡京连自己儿子都起来拆台,大臣们都看在眼里,也知道双方现在谁强谁弱,为了逼蔡京下台,王黼又想了一出妙招,他找来了童贯。 童贯在外带兵多年军功卓着官居太尉,俨然军中第一大佬,正常情况下宦官领兵打仗有了军功之后封个节度使的虚衔就行了,可北宋到了徽宗朝规矩完全乱完了,童贯还想入朝当军界真正的第一人,做枢相。 当年狄青当了枢相仅仅因为军人的身份就被弹劾的黯然下课,现在倒好了,一个宦官也要来当枢相,北宋早在赵光义在位时期就立下过制度宦官不得干政,童贯想当枢相这就是破坏制度。 其实严格来讲,童贯自从外出统兵之后早已超脱了“宦官”的概念,一直都是从事职业军人的工作,但毕竟身体条件在这儿摆着,始终摆脱不了宦官的枷锁。 蔡京虽然不是什么好人,但在宦官不得干政这个制度前非常坚持原则,坚决反对童贯当枢相。于是原本沆瀣一气的两人逐渐的开始不对付,本来蔡京反对,童贯也没什么机会担任枢相,可政和四年童贯又在西北领兵跟西夏干了一仗,这一仗干的基本上算是宋夏两国打了个平手,但西夏连年战争实在吃不消主动称臣求和,童贯再次以战胜者的姿态回朝复命,一时间人气高涨,徽宗高兴之下下诏任命童贯为枢相。 当上枢相的童贯意气风发,可蔡京之前挡自己仕途的事儿他还没忘,如今王黼找上来要一起对付蔡京那再好不过,童贯自己也早想把蔡京搞下台了。 看看看看,这些个六贼内部道道儿还挺多,贼船说翻就翻。 宣和二年六月,在王黼的安排下,童贯与蔡攸一起来到了蔡京府上,声称朝廷有命要取宰执表,请首相交还。 宰执表就是各个宰执成员的列表,正常情况下由首相保管,蔡京自己就是首相某种意义上他就代表了朝廷,童贯和蔡攸突然出现号称朝廷要取宰执表,意义不言自明,是徽宗要罢他的相。 如果是儿子蔡攸自己来,蔡京肯定不信,但童贯也一起来了,是不是真的徽宗已经不信任自己?联想到最近一段时间徽宗也给儿子蔡攸赐了宅子亲自下场吃瓜看自己家笑话,蔡京宁可信其有不敢信其无,拉倒吧干脆自己辞官吧。 童贯蔡攸一番诈唬,蔡京果然自请罢相,王黼终于当上了首相。 当上首相的王黼上任第一件事就是给他的前任蔡京擦屁股,因为方腊起义就是被蔡京一手导演的花石纲给逼出来的。 平定方腊 起义军的领袖方腊其实并非一线劳工,相反还算是个小富家庭,在当地开办有漆园,日子过得比较富足。 但自从花石纲开始之后,各地应奉局巧立名目巧取豪夺,给方腊的漆园摊派了很多任务还不给钱,时间长了,地主家的羊也被薅秃了,方腊眼见自己和两浙一带其他百姓惨遭盘剥民不聊生,干脆反了吧。 方腊是个很聪明的起义军领袖,为了加强起义军的凝聚力,他在起义一开始就引入了宗教的色彩,我们知道古往今来但凡农民起义能够做大的很多都有宗教的参与,黄巾军的太平道教、朱元璋的明教、太平天国的拜上帝教,就连北宋仁宗朝的贝州王则起义也搞了个弥勒教来团结教众。 方腊利用摩尼教来聚集起义民众,以讨伐朱勔为口号起兵以后,附近州县苦难民众纷纷归附,起义军短短数月间就发展到十几万人,连下衢州、信州、婺州、处州等州县。到了宣和二年十一月,方腊先后击败两浙路守军蔡遵、颜坦所部,歼灭宋军数千人,气势大盛,方腊趁机宣布自立为“圣公”,废除宋徽宗宣和年号,改元永乐。 东南的局势急速恶化,但战报送到开封,王黼却截而不报,在他看来方腊不过一小撮反贼能蹦跶起来多大的水花?没必要为了这点儿小事儿去给徽宗添堵。 宣和二年十二月,方腊亲率义军攻陷杭州府,王黼知道再瞒下去自己搞不好要掉脑袋,只好向徽宗汇报了东南的局势。 正在盘算着怎么收复幽云的徽宗一听说东南大乱,连杭州都丢了的消息后大为恐慌,没想到东南守军这么不经打,连忙下令关停了江南各州县的应奉局,停止花石纲并且罢免了朱勔父子的官职,接着派前线官员去诏安,只要方腊肯投降,条件好说。 势不可挡的方腊起义军根本不理会朝廷的诏安,现在知道关停应奉局,知道不搞花石纲了,早干嘛去了?接着拿下歙州,全歼当地守军郭师中部。 徽宗急了,再这么打下去半壁江山没了,急忙把童贯找过来,童公公你赶紧领兵南下平叛去吧。 接到命令的童贯非常为难,因为宣和二年年底已经是宋金两国海上之盟约定的出兵攻辽最后期限,金军当时已经开打,连辽国上京都已经拿下了,按照这个速度宋军如果再不出兵,金军怕是秋风扫落叶席卷辽国全境,到时候幽云十六州落到金国手中想再要回来就难了。 但东南方面局势恶化实在太快,再不去救火怕是要打进开封给徽宗连锅端掉,这时候徽宗也顾不上幽云十六州了,北宋上下能打的只剩童贯手里的这支西军,你不去谁去? 无奈的童公公只好走马上任远赴东南,临行前徽宗为了表示重视亲自为童贯践行并且告诉童贯,这次去东南平叛一切以你为主,关键时刻如有需要可以代行御笔,以皇帝名义下诏。 宣和三年正月,童贯领禁军西军总计十五万出征,当时方腊部将方七佛率军六万正在攻打秀州(今浙江嘉兴市),守军苦苦支撑中童贯先头部队赶到,宋军里应外合把方腊军打了个措手不及,首战告捷。 先头部队接着追击方腊其他部众,后面童贯率主力到达镇江,到了之后童贯发现当地百姓对花石纲怨声载道,为了安抚百姓,童贯还真就以徽宗的名义下了一封罪己诏,并且严肃诏令当地官员,今后有敢再重启应奉局、花石纲的,以抗旨论处。 诏令一下,受到百姓大力拥护,效果出奇的好。接着童贯分兵两路进讨,一路由王禀率领,从东路进军杭州;一路由刘延庆率领,从西路进军宣州(今安徽宁国市)。 在童贯派出的东路军和西路军中,分别各有一位今后中兴四将,即西北战场成名已久的韩世忠和刘延庆儿子刘光世,而且在这次平叛中,两人都已成长了起来,独当一面。 东路军正月底打到杭州城北的一处名叫清河堰的地方,方腊军在此驻守重兵严阵以待,东路军先锋王渊来到之后不敢大意,安排部下先进攻诈败,然后将方腊军引出来之后再打。第二天韩世忠领命挑战方腊军然后诈败,对方果然中计,韩世忠诱敌深入埋伏圈之后宋军强弩齐发,韩世忠率军回击,方腊军大败,然后宋军全军进攻,经过六日全歼杭州方腊军。 东路军收复杭州,西路军也没有歇着,三月中旬先是在泾县击败方腊部将八大王所部,接着收复宁国,再接下来又收复歙州。 两路宋军毕竟北宋最能打的精锐部队,一个月下来已经收复了两浙路北部方腊占据的州县,方腊从两浙路南部率主力北上救援,打了几场败仗之后接连退守,最后被宋军围堵在了青溪县的帮源峒。 被逼到绝路,方腊起义军爆发出了最后的战斗力,当时方腊部众携家带口的退到帮源峒,上上下下总共二十多万人,战斗开始后,帮源峒各洞之间分散,宋军也不知道方腊本人到底在哪个洞中,一时之间拿方腊毫无办法。 关键时刻韩世忠想了个点子,他率部找了个当地的村妇问路,恰巧村妇还就知道起义军头子躲藏的洞穴,领着韩世忠就找到了方腊藏身处。韩世忠二话不说领兵就进洞,进去一顿猛砍猛杀干掉了方腊贴身侍卫然后生擒方腊及其老婆孩子。 生擒方腊立了大功,韩世忠喜出望外,押着方腊就往外走,没想到在洞口遇见了一名叫做辛兴宗的将领,抢了方腊就走,辛兴宗所部人多势众,韩世忠刚不过,只好汇报给顶头上司王渊,没想到王渊也不敢去找辛兴宗理论,韩世忠只能吃个哑巴亏。 原因很简单,因为辛兴宗一家都是西北的军旅世家根基深厚,更重要的是,一家都是童贯跟前的红人。 自己的将士还搞这种厚此薄彼,照童贯这种带兵法儿,军队就打不好仗。 在这里插一段,既然讲到方腊起义了,那就也讲讲同样在北宋末年,演义中轰轰烈烈,现实里小打小闹的梁山起义吧。其实梁山起义的规模很小,造成的影响也很小,远不及方腊起义,但毕竟《水浒传》响当当的大名,好歹也应该介绍一下。 梁山起义的首领那当然就是宋江,起义地点是在梁山附近,宋江及其手下共计三十六人,离一百零八将的数量差距比较大,早在方腊起义之前,宋江和部下就已经在梁山泊一带活动了。 当时的梁山泊一带像宋江这样的团伙很多,官兵多次围剿都会死灰复燃,时间长了地方政府也躺平了,听之任之,只要别搞得太出格也就不怎么管这些人了。 官府不管,团伙还得发展,由于大本营各种团伙林立,同质化竞争激烈,宋江的日子越来越难过,于是就率手下南下进入海州(今江苏连云港市),在海州嚯嚯了一番队伍也有所壮大,但当地官兵很快打过,来宋江一看打不过,便抢了十几艘小船出海。 宋江率手下在海上漂了几天,以为官兵撤了就准备靠岸,谁知道官兵根本没撤,而是埋伏在宋江靠岸的地方,等宋江团伙上岸之后没有立即出击,而是让对方稍稍深入岸上,派人去把宋江的船只烧掉断其后路,接着官兵出现攻击宋江。 宋江和手下突然遭到攻击本想逃回船上出海,结果船也被烧了一下子士气大落,官兵趁机劝降,宋江一看打也打不过,官兵那边开出来的投降条件也不错还给官做,干脆率领手下投降。 宋江的梁山起义就这么结束了,不是我不想展开写,而是史料实在没什么详细记载,宋江的团伙与其说是义军,还不如说是一伙盗贼。其实《水浒传》里面对梁山起义军的描写多来自于北宋末年多个民间反抗势力的杂糅,其中就包含了方腊,尤其是义军与官兵硬刚的桥段,在当时那个年代也只有方腊起义军有这个实力。 方腊起义军虽然在童贯的镇压下失败了,但仍然是一段可歌可泣的农民起义,中国人民是一群最擅长吃苦耐劳任劳任怨的劳动人民,哪怕是有一口饭吃都不会冒着掉脑袋的风险去造反,如果不是宋徽宗大搞花石纲逼的江南百姓走投无路,方腊就算再能忽悠人,谁会跟他一起造反,吃得太饱了? 可惜徽宗始终不明白这个道理,方腊起义这种红牌警告都无法阻止他瞎**搞的执政理念,他还以为天下牢牢的掌握在自己手里,区区方腊算得了什么?千里之外的幽云十六州那才是大宋的终极荣耀,现在方腊也平定了,该挥师北上,轻取幽云了。 只是徽宗已经错过了最好的伐辽时机,金国在北边左等右等等不来北宋的夹攻,自己已经先开干了。 半壁江山 北宋宣和二年、辽天庆十年、金天辅四年四月,经过几年休整的阿骨打再次起兵伐辽,这次阿骨打起兵阵容强大,完颜斜也、完颜宗干、完颜宗望、完颜宗翰、金兀术、完颜娄室等名将全部出动,准备一举荡平辽国。 简单介绍一下阿骨打的名将天团,排名按照在金军地位分先后。 完颜斜也是阿骨打同母弟,最早跟随阿骨打南征北战的至亲,在军中威信仅次于阿骨打,身经百战早已盛名在外,在对辽态度方面与阿骨打类似,以灭辽为终极目标,即使后来金国建国了但打起仗来依然不要命,不灭辽国不罢休。 完颜宗干,阿骨打长子,达鲁古城之战开始从军作战,地位仅次于完颜斜也。 完颜宗望,阿骨打次子,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从军作战的,在军中也带兵多年了,地位低于哥哥宗干。 完颜宗翰,这是个特殊情况,完颜宗翰并非阿骨打儿子,而是国相完颜撒改的儿子。正常来讲他排不到这个地位,但完颜宗翰要比阿骨打儿子们都年长一些,也是从阿骨打起兵就跟着作战了,父亲在阿骨打身边地位也很高,久而久之,完颜宗翰就拥有了仅次于阿骨打两个儿子的地位。 金兀术,其实金兀术有正式的大名叫完颜宗弼,但是小时候我姥姥给我讲岳飞抗金的时候就详细介绍过金兀术了,金兀术的印象实在太深刻,就姑且用金兀术的名字。金兀术年纪小但是从军很早,在两位哥哥和完颜宗翰之后就属他地位高了。 完颜娄室,之所以最后说完颜娄室,是因为跟以上几位大佬相比,完颜娄室啥也不是。 没错,从一开始就跟着阿骨打作战的金国名将完颜娄室确实啥也不是,按照对辽对宋战绩来评价的话,除了阿骨打本人完颜娄室应该是最稳的金国第一名将,但完颜娄室自己家是从其他部迁到完颜部的,跟前面几位相比,属于外来户。 但由于完颜娄室打仗实在太厉害,国内仍然有着崇高的地位,即使是以上那几位,见到完颜娄室也是客客气气的,毕竟要真摆开架势打,谁都不是完颜娄室的对手。 啰里啰嗦讲这么多错综复杂的关系,主要是因为金国这个国家后来因为各种关系勾心斗角发生了无数次宫廷政变,必须要提前讲清楚,少数民族搞政治斗争跟汉人比起来,那简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阿骨打领着他这个名将天团一路向西打过去的时候,天祚帝正在胡土白山打猎,没错,国家只剩下半壁江山了天祚帝还在打猎。得到消息之后天祚帝赶忙调兵遣将,派耶律白斯不带兵三千前去迎战。 之前写文章,只要有地名人名我都会备注或者简要介绍一下,比如胡土白山在什么地方啊,耶律白斯不担任什么官职,这次我也不想介绍了,亡国之君天祚帝真是太能作了,这都什么时候了还在打猎,阿骨打亲率大军打过来,只派个将军率兵三千就想退敌,这样的辽国想不亡都难。 阿骨打亲率金军进攻如同水银泻地,轻松拿下辽上京临潢府,天祚帝派耶律白斯不前来阻击的三千辽军连名字都没留下就被干掉,天祚帝本人狼狈逃亡中京。在萧奉先的忽悠下,他在中京逼反了辽国末年最后一位名将耶律余睹,至此辽国再无能与金军抗衡的成建制力量。 耶律余睹是辽国宗室,时任辽国东路军都统,阿骨打西征期间他作为辽国对金作战的总指挥基本上可以说是被打的毫无招架之力,上京也丢了。但金军天辅四年四月的西征属于雷声大雨点小,打到六月份天气开始炎热,阿骨打便率主力撤回辽东。 你打过来我不是对手,你撤回去我决不罢休,耶律余睹趁金军撤走组织反攻,不仅收回上京,还在辽河附近设伏阻击金军,完颜阇母仓促应战,此战辽史中没有记载,金史中却记载了,说金军打退了辽军,还缴获了战马五百匹。 另外,金军大将完颜特虎战死。 考虑到金辽两国都是以骑兵为主,耶律余睹所率辽军主力数万人一仗打下来走丢的马也得几百匹了,金军缴获的这五百匹马根本就不足以证明击退辽军,再加上辽军无高级将领阵亡记录,而金军高级将领却被击毙,有理由相信,这场埋伏战耶律余睹是打赢了。 这是辽金开战以来第一场辽国没吃亏的战斗,其实在乱世趁着崛起的国力率优势兵力进攻,打出来屡战屡胜的战绩并不难,金国后来完颜宗翰、完颜宗望两位名将很大程度上就是搭了金国崛起的东风。难的是逆势而为,国家眼看着要亡国了却能打出反击取胜的漂亮仗,像岳飞、袁崇焕这种一己之力扭转战局的。 耶律余睹当然比不了岳飞袁崇焕,也不可能屡战屡胜,但胜败乃兵家常事,既然我不能屡战屡胜,那么我就屡败屡战,屡战,就总有机会扳回战局。 阿骨打也意识到这是个不好对付的敌人,也是个难得的将才,于是派人招降耶律余睹,说他统率辽国全部东路军却老是打败仗,就凭这些残兵败将根本不是大金的对手,不如约个时间地点堂堂正正决一死战,当然了,如果想开了,那么欢迎随时来投靠大金。 就是这么一位能跟金军过过招,阿骨打重视的辽军主帅,天祚帝逃亡到中京大定府之后,居然把人家给逼反了。 原因还是出在萧奉先身上,这位兄弟跟着天祚帝一起逃到中京后,看到了天祚帝的文妃姐妹三人在军中相聚,预感可能对自己不利,于是决定先下手为强,诬告这些潜在的政敌。 天祚帝文妃名叫萧瑟瑟,文妃有个姐姐嫁给了宗室耶律挞曷里,还有个妹妹嫁给了耶律余睹。 也就是说耶律余睹除了是统兵大将外,还是天祚帝的连襟,而萧奉先本人是天祚帝的大舅子。说到头来大家都是姻亲,本来应该是相亲相爱一家人,可在古代社会的皇族,常常会变成相爱相杀的一家人。 天祚帝一共有一个皇后三个妃子,由于天祚帝皇后一直没有子嗣,而其他三个妃子都有皇子,当时大家还都觉得大辽不会亡,所以如无意外辽国下一代皇帝将从这些皇子中产生。 赵王母亲是汉人,地位不及其他三位皇子,而其他三位皇子中秦王、许王是元妃所生,晋王是文妃所生。也就是说,秦王或者许王当上太子,萧奉先就能继续把持朝政,晋王当上太子,耶律余睹就要回朝把他撵走。 看见文妃姐妹三人聊天,萧奉先慌了,他不知道是不是在商议着耶律余睹前线打仗的事情,疑心一起就难放下,为了防止政治对手对自己不利,萧奉先找到天祚帝,诬告文妃弟弟萧昱和耶律余睹密谋拥立晋王。天祚帝在无真凭实据的情况下处死了文妃弟弟萧昱一家人、文妃姐姐一家人,接着赐文妃自尽。 中京传来的政变令耶律余睹万分震惊,自己出生入死为国家打仗,后方却有人诬告自己谋反,现在朝廷不经查证就赐死了涉案人员,那就是认定了谋反事实,既然文妃姐妹都死于非命,那自己留在辽国迟早也是个死,万般无奈之下,耶律余睹率部投金。 耶律余睹前来投降,阿骨打非常重视,亲率群臣迎接,并且设宴为耶律余睹接风,基于对金国实力的自信和一贯的统军习惯,阿骨打嘱咐耶律余睹仍率旧部,不改编不拆分,以前怎么为辽国征战,现在就怎么为大金征战。 阿骨打是一个军事水平极高,胸襟也极为坦荡的大丈夫,要知道古往今来凡是降兵降将,到了对方那里是一定要改编的,你毕竟不是人家的队伍,来了之后肯定会抱团,你已经反了一次了,万一一个不合心意了你再反了怎么办? 只有真正自信的人才敢放手让投靠过来的人自由发挥,而且说了信任你就是信任你,不会处处提防你。耶律余睹感受到了莫大的尊重,枪口一掉朝向辽国,作为原辽国东路军主帅,他掌握了大量辽国军事机密,当阿骨打得知辽军已经没什么像样的抵抗部队后没有迟疑,很快下令再次伐辽,这次直指中京。 辽保大元年(公元1121年)、金天辅五年十二月,金军再次伐辽,完颜斜也任主帅,完颜宗望、完颜宗翰等人任副将,耶律余睹任前锋,直指辽中京大定府。 金军打过来的时候,天祚帝在打猎,随意安排完中京留守之后便火速逃往南京析津府。当时中京辽军主将是奚王萧锡默,这哥们儿提出个原则,金军如果兵力不多我们就迎头痛击,金军如果兵力太多我们就撤保存实力。 国家危难的关头鼠首两端,辽军已经被判了死刑,金军为了加快速度抛弃辎重全员轻装简行,到了中京辽军一触即溃,根本没得打,萧锡默的守军跑的跑、降的降,辽国中京也丢了。 中京一丢,天祚帝又慌了,害怕金军分分钟打过来把自己给逮了。辽中京大定府在今天的内蒙古赤峰市宁城县,我在地图上拉了拉,从宁城县到北京辽代析津府燕角楼也就四百多公里,要说近也不近,说远也不远,但不管咋样金军想一天打过来那肯定不可能,但架不住天祚帝害怕,北边已经被金国占领完了,南边是宋朝,东边是大海,天祚帝别无选择只好往西跑。 辽保大二年、金天辅六年正月,天祚帝率百官向西逃出居庸关,路过鸳鸯泺(今河北张北县西北)时又走不动了,好山好水好风光,猎他一场。 昏君天祚帝打猎一时兴趣居然好几天都不想走了,金军打听到天祚帝的动静,耶律余睹和完颜娄室率军追了过来。 金军追过来的消息很快传到天祚帝耳朵里,但天祚帝还没来得及逃跑,行宫里就又出了内乱。 宗室耶律撒八等人早已受够了天祚帝的昏庸,密谋拥立晋王登基,废掉天祚帝。得知消息后的天祚帝马上处死了耶律撒八等人,这时候萧奉先又来进言了,说耶律余睹领着金兵打过来全都是为了他外甥晋王,既然这么多次谋反都是因为晋王,不如处死晋王,耶律余睹知道晋王死了就不会穷追不舍,以后也不会有那么多人借拥立晋王谋反了。 不想办法解决困境,反而要处死皇子,没有十年的脑血栓就想不出来这么脑残的主意。更绝的是,天祚帝觉得萧奉先说得对啊,处死晋王不就一了百了了吗?既是皇帝又是父亲,处死自己的儿子有什么难度?于是天祚帝一声令下,真的就把晋王赐死了。 辽末到了这个份儿上,百官之所以还愿意跟着天祚帝到处逃亡,很大程度上就是赌一个未来,史书记载晋王素有人望,保大年间天祚帝已经快五十岁了,按古人的寿命说不定哪天就驾崩了,很多人都是指望着天祚帝死后晋王即位挽救大辽,现在好了,大辽彻底没希望了。 史书还记载,晋王死后“诸军闻其死,无不流涕,由是人心解体”。 晋王被赐死的消息传到金营,耶律余睹悲痛万分,加快了追击速度,天祚帝知道鸳鸯泺待不下去,就接着往西逃亡到了白水砾(今山西天镇县)。 天祚帝越逃越远,负责追击天祚帝的完颜宗翰派人回中京大定府问主帅完颜斜也,追还是不追? 白水砾已经属于辽国西京道地界,已经远离金国本土,此次出征前阿骨打曾经再三交代,领兵在外以稳妥为主,如果路途遥远胜负难料那就先巩固战果,待秋后秋高马肥了再打。 时值正月,冬天打远仗最忌粮草不济,万一碰上风雪天气粮道断绝别说金军了,就是神仙也打不赢。阿骨打考虑的非常周全,完颜斜也也明白再追下去存在风险,给完颜宗翰回信让他回来,休整完再追击。 主帅完颜斜也手令传到前线,完颜宗翰的反应是拒绝回兵。 没错,堂堂金军主帅指挥不动完颜宗翰,而且这种内讧将会持续伴随金国,像一道魔咒一样直到国家灭亡。 一看宗翰哥哥这么想打,完颜宗干、完颜宗望、金兀术哥儿几个也来劲儿了,一个劲儿的撺掇叔叔打,完颜斜也被这帮军国主义分子吵吵的不胜其烦无奈下令,全军出动接着打,赶紧抓住天祚帝咱就完事儿了。 金军再次以铺天盖地的攻势袭来,天祚帝又待不住了,准备接着往西跑,临行前不知怎么的突然醒悟,意识到这十几年来萧奉先一直在忽悠自己,不值一提的完颜部、无需处理的阿骨打、小打小闹的女真起义、被逼反的东路军统帅耶律余睹、至亲骨肉萧瑟瑟晋王母子,往事一幕幕涌上心头,天祚帝怒斥萧奉先,大辽到了这般田地都是拜他萧奉先所赐。 国家眼看着要亡国,皇帝突然怒斥自己,萧奉先终于害怕了,哭着求饶。天祚帝也是不按常理出牌,都这么生气了放别的皇帝身上肯定是要赐死罪臣,结果天祚帝下令,不准萧奉先跟着逃亡。 搞了半天只是要把萧奉先甩掉了,天祚帝率众绝尘而去,只剩下萧奉先父子和身边几个随从,随从们一看守着个奸臣早晚是个死,不如投降金国,于是绑了萧奉先父子去投降金军。金军一看原来是大辽的奸臣呐,先把萧奉先儿子处死接着把萧奉先押送上京会宁府。 萧奉先这人在辽国民怨实在太大,民间一听说皇上抛弃他了就在半路上阻止抢劫,一向恐金的辽军硬生生又把萧奉先给抢了回来,天祚帝得知后终于下令,赐死了萧奉先。 赐死奸臣固然容易,丢掉的江山又能去哪里恢复呢?天祚帝就是想不明白一个道理,奸臣一定是与昏君相伴相生,即使没有萧奉先,也会有张奉先、李奉先来祸害国家。人中吕布马中赤兔,能做到枢密使的萧奉先必然有其过人之处,也不是天生的奸臣,但昏君身边只容得下奸臣,你纵使把萧奉先杀一百遍也挽救不了将倾大厦,将亡大辽。 以上这些话,五年后还要给宋徽宗父子原原本本的再说一遍。 解决掉萧奉先,天祚帝一溜烟儿的又往西逃进了夹山(今内蒙古固阳县),夹山地区深处草原,金军随猛但渔猎民族毕竟不同于游牧民族,对草原不熟悉,只好暂时放弃追进夹山的打算。但大军来都来了,金军趁势拿下了辽西京大同府。 至此,辽国五京里东京、上京、中京、西京已经先后被金国攻占,只剩一个南京析津府没去攻打。那么金军为什么要绕过南京去攻打西京,始终不攻打南京呢? 因为阿骨打说了,大金与宋朝签订了盟约,南京析津府是人家宋朝的,应当由宋朝来攻打。 挥师幽云 现代国际政治中有一句名言,叫国与国之间没有永恒的忠诚,只有永恒的利益。对于当时的金国来说,幽州城近在咫尺,唾手可得。而且辽国五京一向以南京最为富庶,拿下幽州城,无数金银财宝在等着全军上下,送到嘴边的肉不吃实在可惜。 但拿这句话去套阿骨打的金国显然是无效的,因为在阿骨打看来,大金以诚信立国,既然跟宋朝签了盟约就一定要遵守,燕京地区我们说不取就是不取。 留给北宋王朝的时间不多了。 然而就在收复幽云的关键时刻,徽宗怂了。 北宋自开国以来,在大的战役层面与辽国交手未尝胜绩,枢密使邓洵武劝谏的话徽宗还记得,太祖太宗两朝坐拥开国名将和百战之师尚且打不赢辽军,更何况现在? 方腊平定之后,在是否出兵幽云的问题上朝廷又出现了分歧,大多数朝臣都反对出兵,中书舍人宇文虚中更是上疏说,大宋与辽国百年和平,而女真屡屡战胜辽国士气正旺,如今要舍弃辽国去跟女真合作,万一女真趁势打过来,以河北百年来的空虚防守根本就抵挡不住,不如笼络辽国作为藩属,反而可以避免金军打进来。 曾经的宋军连辽军都打不过,现在金军又把辽军打的招架不住,那么如果直接跟金国接壤,金国打过来怎么办?眼见徽宗愈加担心,王黼便自信满满的安慰徽宗,宋辽虽为兄弟之邦,但大国吞并小国本就是乱世之道,况且辽国仅剩幽州城一带,与当年强大的辽国根本没法儿比,现在不拿下,等以后女真坐大就再也拿不回来了。 王黼到底还是徽宗身边的红人,三言两语又把徽宗劝回来了,打。 别急,俗话说得好军队未动粮草先行,打之前,得把大军的后勤供应问题先处理好,正常情况下这些问题都是枢密院的职责,童贯升任太师后统兵在外,时任枢相郑居中在徽宗那里又没什么地位,于是王黼自作主张设立了一处专门机构叫做经抚房,号称是为北伐幽云征集粮草军饷,短短几个月时间搜刮了2600多万贯钱,准备用作童贯收复幽云的费用。 令人讽刺的是后来这笔钱还真用上了,只不过不是用来给童贯的军费,而是用以从金国那里把幽州城买回来的费用。 北宋宣和四年、金天辅七年三月,刚刚平定完方腊起义的童贯以陕西、河东、河北三路宣抚使的名义,率军十五万挥师北上,终于打响了收复幽云之战。 也是难为童公公了,大辽帝国哪怕仅剩幽州一隅,那也是辽国,是宋军曾经的噩梦,为了确保能一战而胜辽军,童贯集中了当时所有能打的军队和将领,除了征方腊的原班人马外,还把西军名将种师道也召了过来。 种师道是西军名将种世衡孙子,从小受恩荫为官,在熙河路担任文官。徽宗即位后崇宁年间蔡京恢复免役法,种师道对蔡京反复变更法令的政策不满,被蔡京打成了元佑党人。直到后来蔡京因星变下台,朝廷对元佑党人进行了平反,种师道才恢复官职,任泾原路钤辖。 泾原路与西夏接壤,种师道平时的工作就是跟西夏打交道,由于祖上常年打西夏,种师道基本上算是熟门熟路,在泾原路驻守的几年把西夏国内守备摸了个一清二楚。 政和四年朝廷收复鄯湟二州后,童贯奉命对夏作战,双方在西起古骨龙(今青海门源县中部),东到藏底河城(今陕西志丹县北部)一带反复拉锯。最终到了宣和元年,在西路军将领刘法战死损兵折将,东路军种师道大获全胜的情况下,宋军进驻到西夏横山一带。 宋夏双方表面上看起来互有胜负打了个平手,但北宋毕竟家大业大耗得起,西夏经过几年战争被打的奄奄一息只好求和,北宋取得了战略性胜利。 宣和四年童贯要挥师北伐之前,种师道力劝童贯不要开战,说辽国与宋朝就像邻居,现在金国打过来就像邻居家进了盗贼,我们不但不帮忙反而要趁机瓜分邻居的家产,道义上站不住脚,坚决反对北伐。 种师道反对无效,因为童公公说了,大军立即开拔军令如山,收复幽云这事儿没有商量的余地。 其实种师道反对北伐不仅仅有战略上的原因,也有其本身的原因。老将军是仁宗朝皇佑年间出生的,在西北跟西夏打了十几年仗,到了宣和年间已经七十多岁了,这个年纪别说打仗,长途跋涉身体都吃不消,童贯现在让他带着西军所部北伐实在是强人所难。 种师道千般不愿意,但职业军人的素养还是有的,既然军令已下,只得率军北上,与童贯征方腊大军在河北会师向幽州进军。 童贯将诸路宋军汇合后即刻北上,宣和四年五月进军到宋辽边界的高阳关,此时消息传来,金军刚刚拿下了西京大同府,幽云十六州里云州已经到了金国人手里了,想拿下幽州,童贯就必须跟时间赛跑,抢在金军打过来之前下手。 兵贵神速,到了高阳关之后的童贯不走了,就地驻扎,然后派出使者进入幽州城劝降辽军。 使者进入幽州城,被杀,童贯再派使者进城,又被杀,直到童贯第三次派出使者,幽州终于也派了使者前来回话,大辽皇帝现在就在城中,请宋军念及宋辽百年兄弟之国勿要兵戎相见,只要能和平共处,曾经宋辽之间每年岁币全部免除,继续永结盟好。否则要打就打,无需多言。 大辽皇帝不是已经被金军追的逃到夹山去了吗?怎么回又到了幽州城呢?童贯只听说辽国皇帝换了,但对于即将攻打国的幽州城到底是个什么底细,实在是一无所知。 幽州城是辽国的南京析津府,在天祚帝一朝,南京留守很长一段时间是由燕王耶律淳担任的,就是之前耶律章奴谋反想要拥立的燕王耶律淳,如今幽州城就是由耶律淳在坐镇。 耶律淳在卷入耶律乙辛、耶律章奴两人先后两次对自己的拥立风波后一直小心翼翼,对天祚帝表现得很忠诚,天祚帝也很信任这位皇叔,护步达岗之战后,天祚帝身边威望最高的就是耶律淳,天祚帝自己不敢亲征金国,就派耶律淳统兵东征,试图收复东京辽阳府。 平心而论,当时的辽国在国内还是有不少民心的,特别是一国两制的政策对汉人比较友好。金国占领辽东后大量辽东汉人流离失所,视金军为侵略者,耶律淳就在辽西招募兵马,很多辽东汉人跑来参军,逐渐汇聚了一支三万多人的杂牌军,由于这支军队对金国怨恨极大,故而号称“怨军”。 怨军虽然是杂牌军,战斗力可一点儿都不弱。当时东京道辽军几乎全军覆没,短期又无法调集其他地区的斡鲁朵来辽东前线参战,这只怨军就成了耶律淳手里唯一能打的牌。 手里有点儿实力,但还不足以抗衡金军,耶律淳选择了先稳住局面,率军进驻卫州(今辽宁北镇县),与金国隔辽河对峙,派人前去议和。 辽国天庆年间,虽然阿骨打率军以少胜多打赢了护步达岗之战,但辽金两国都认为辽国国力还是要远强于金国,阿骨打既然已经建国也不再受辽国欺负,也没想到要攻灭辽国,使者来了想要议和,那就谈谈,阿骨打提出,把战犯阿疏还给我们。 耶律淳汇报给天祚帝,天祚帝再次拒绝。咱也不知道昏君的脑回路到底长啥样,反正就是死咬着不给。和谈破产就破产了,辽国的军需供应又出了问题,天庆七年十一月,天寒地冻的辽河边,怨军居然没有棉衣,金军得知辽军军需跟不上之后趁机打过河来,怨军抵挡不住耶律淳率部撤退,辽西大量州县被金军攻占。 耶律淳战败后天祚帝没有怪罪,而是让他率部重回南京坐镇。 就这样,天祚帝在后来连续丢掉上京、中京、西京时,耶律淳一直在南京收拾北方退下来的残兵,加上原来所部怨军,在南京逐渐积攒下不少兵力。 保大二年三月,天祚帝逃入夹山杳无音信,南京辽国百官群龙无首,形势危急,辽国南面宰相李处温、都统萧干和翰林学士耶律大石率百官再三劝进,拥立耶律淳为皇帝,改元建福,此时仅剩南京的辽国史称“北辽”。 耶律淳三月登基,五月童贯就大军压境,面对北宋的趁火打劫,新生的北辽政权爆发出了强烈的战意-天祚帝胡作非为搞得国家濒临亡国,我大辽打不过金国,我还打不过你北宋? 谈判谈不拢,童贯派宋军兵分两路,东路军由种师道率领向白沟河进军,西路军由辛兴宗率领向范村(今涿州西南)进军。 耶律淳完全不怕宋军打过来,派萧干率军阻击宋军西路军,耶律大石率军阻击宋军东路军。 辽军两名主帅中,萧干可谓成名已久,其本人是辽国奚王,在辽国契丹族和奚族本是近亲,奚族也是辽国政治地位仅次于契丹的民族。萧干早在辽道宗年间就已经被封为奚王,天祚帝即位后国内战乱频发,萧干就忙着到处去平叛,等到把各地叛乱平定完之后天祚帝已经被打的找不着人了,萧干无奈之下只好投奔辽国仅剩的南京。 跟久经沙场的萧干相比,耶律大石简直摆不上台面,因为他是个文臣。 耶律大石生于辽道宗大安三年,天庆五年二十八岁的耶律大石考中进士进入翰林院任职,接着历任多地刺史,保大二年在南京任辽兴军节度使,在此之前从未有过带兵作战经历。但契丹民族从小弓马娴熟,国难当头耶律大石管不了那么多了,哪怕战死沙场,好过窝囊投降。 童贯率军总计十五万,而辽军不过六七万人,按正常的军事思想,这么大的兵力优势直接围城攻打就行了,但诡异的是两路宋军分别走到白沟河和范村之后,就地驻扎不走了。 原来童贯临行前,徽宗御笔写下三个妙计:上策是招降辽军,燕京和平解放,不战而屈人之兵;中策是燕京留守称臣纳贡;下策是辽军拒绝投降,我军按兵不动,巡边威慑。 知道了吧,在徽宗的战略意图里,就从来没有把幽州城攻下来的选项,最好是让辽军自己投降,否则不准打。 打赢了还好说,可幽州城城高池深易守难攻,万一没打下来,这罪名谁担当得起? 幽州城就在眼前,但种师道和辛兴宗各率一路宋军不敢越雷池一步,只能等。 宋军东西两路大军中,东路军明显要强于西路军,种师道所部西军身经百战,在西北血战多年,手下有一名先锋官名叫杨可世,号称万人敌,是种师道的王牌部将,曾经在西北战场上杀进西夏军中如入无人之境,多次一马当先把夏军打的落花流水,非常勇猛。 宋军有兵力优势有百战名将,徽宗就是不让打,以前在西北徽宗不让打童贯都敢抗命照打不误,现在童贯年纪大了,满脑子都是当王爷当王爷,当年的魄力一点儿没剩下,徽宗让他等他就等,好,等,宋军没有等到辽军的投降,而是等来了辽军的痛击。 战场上的胜败从来都不是兵力、装备等因素能够完全决定的,只要在关键的窗口期抓住机会把尖刀插进来,敌人就输了。 尖刀耶律大石首先打了过来,趁着东路军不备发起突袭,耶律大石一届文官却领着头不要命的冲,辽军士兵们也跟着不要命的冲,宋军东路军副将杨可世猝不及防败退下来,种师道率中军持宋军独有的对付骑兵武器-巨矛奋力反击,勉强撤回白沟河以西,退回雄州。 之前怒抢韩世忠战果牛逼轰轰的辛兴宗更惨,以为只要等着一声令下开进幽州城就完事儿了,西路军全军原地吃喝拉撒不做任何戒备。萧干率军神不知鬼不觉的打进范村,没有试探一上来就把所部辽军全部压上,西路军完全招架不住,被打的落花流水,也败退回了雄州。 本想收复幽云却打了个大败仗,童贯气得跳脚。耶律淳见好就收,也知道凭北辽目前的实力即使打赢一场仗也扭转不了两国国力对比,于是又向童贯派使者议和。 童贯遭逢大败一肚子气,当时便回绝了辽使的议和请求,种师道又劝童贯既然已经败了就不要再打了,不如练兵休整等待时机。 人家来议和也是给童公公面子,明知你也打不过我们,你就算真的不同意议和又能怎样?有本事你接着打。 当初力主北伐,现在童贯怎么敢议和,和又不敢和,打又打不过,郁闷的童贯想了个损招儿,把锅甩给种师道。他向朝廷上疏一封,力陈种师道作战不力,畏敌怯战,是这次北伐失败的主要原因。 奏疏到了朝廷,满朝震惊,从徽宗到百官都没想到垂死挣扎的辽国居然还能打败北伐大军,王黼当初与童贯共同主张北伐,又不敢把罪名扣在童贯头上,一看童贯上疏有背锅的了大喜过望,在徽宗王黼君臣商议后,朝廷下诏童贯立刻班师回朝并责令种师道致仕。 眼不见心不烦,种师道本来就烦透了童贯好大喜功又畏首畏尾的作战方式,致仕了正好,以后打败仗别再找老子背锅。 童贯六月率军撤出河北战场,就在他懊悔北伐失败不知什么何时才能收复幽云的时候,机会又来了,北辽皇帝耶律淳病死。 耶律淳病死,最高兴的是王黼,上一次幽州城里有主心骨在我们打不过,这次主心骨死了,一定要趁机收复。 在王黼的力主下,宣和四年七月宋军再次兴兵北伐,大军共计二十万仍由童贯统率,上次北伐除了种师道被打发回家之外,其他原班将领再次踏上北伐之路。 光复燕京 得知北宋再次出兵北伐幽州之后,阿骨打非常紧张,派了个使者去开封询问,准备什么时候正式攻城?我们大金也一起夹攻帮个忙。 根据海上之盟约定,宋金两国对辽国的攻打属于夹攻,哥儿俩一起打土豪,云州暂且不提,最后幽州是一定要给北宋的。当时金国风卷残云一般把五京里面四京全打下来了,虽然说把南京幽州城留给了北宋,但仍然可以遵守条约陪北宋一起打幽州,打下来城还是北宋的。 阿骨打可不是菩萨,女真刚刚建国生活条件比较差,两国签约时候说好的北宋要把当年给辽国的岁币转交给金国,这笔钱对于当时的金国来说算是个大数目了,万一北宋自己把幽州打下来了他赖账了咋办? 童贯第一次北伐时候金军正在忙着攻打西京大同府,拿下西京之后童公公已经被北辽打回去了。现在辽国有价值的地方就剩下辽南京幽州城,阿骨打意思,咱也去帮帮忙刷刷存在感,防止合作伙伴赖账。 阿骨打派出的使者叫做高庆裔,是个渤海人,当时金国的钦定外交官,多次出使北宋,外交水平极高。 高庆裔来到开封向朝廷上疏,请朝廷给个夹攻日期,大金等着帮忙呢。 跟金国的外交相比,北宋的外交基本上可以讲就是没外交。鉴于之前马植在策划宋金联盟中的辛勤劳动,徽宗安排马植去敷衍高庆裔,就说我们大宋不负初约。 不负初约?什么叫不负初约?涉及重要事项高庆裔坚决不打马虎眼,坚决要求朝廷给个时间,管你需不需要我们来夹攻,你给个时间就行,打不下来我们帮你一起打,打的下来也按这个时间去找你会师,到时候岁币别想赖账。 徽宗让敷衍人家,没想到人家不吃这一套,马植没办法就接着忽悠,说咱们两国一些具体事宜没说定,先再等等,当初澶渊之盟时候宋辽两国关于盟约的具体时间也是后来才定下来的。 澶渊之盟?高庆裔当场就拿出了澶渊之盟的两国国书,上面清清楚楚的写着各个具体条款的执行时间,指着国书问马植,跟辽国盟约都有具体时间,换成我大金就没有时间? 被高庆裔将的无计可施的马植只好请示徽宗,徽宗指示马植,就说我们已经打下来幽州城,让金国自己选个合适的时间来办理盟约的领土和岁币交割事宜吧。 皇帝公然撒谎,马植惊呆了,虽然他不是专业的外交官,可也知道外交无小事,代表着一个国家的脸面、尊严和诚信,堂堂大宋外交辞令如同儿戏一般,这合适吗? 合不合适都没办法,皇帝已经指示了,马植只能照办,高庆裔得到消息后满腹狐疑,难道说他从上京来的短短数月中宋军已经打下了幽州城?但既然人家都给了正式的国书了想来也不会有假,干脆回去报告自己国家朝廷,就等着下一步办理交割吧。 我们常说弱国无外交,其实反过来也成立,就是外交一塌糊涂的,一定是弱国。徽宗终将为自己的言而无信付出代价,轻佻了半辈子,快该到头了。 耶律淳病死后北辽朝廷经过短暂动荡,很快做出决策:因耶律淳无子嗣,北辽朝廷拥立天祚帝皇子秦王耶律定即位,但又因耶律定已随天祚帝逃往夹山,暂由耶律淳德妃萧普贤女临朝称制。 萧普贤女读起来拗口,我们就简称她为德妃。 虽然国小力微,但北辽在国难之际的反应迅速而果断,耶律淳死后第一时间确立新的主心骨,先把局势稳住再说。 六月份德妃临朝称制,七月份童贯就又率军气势汹汹的杀过来了,北辽人心惶惶这次果然好打得多,宋军刚到易州(今河北易县)当地守将就率军投降,接着宋军北上到了涿州(今河北涿州市)又捡了个大便宜,怨军将领郭药师率八千怨军归降。 郭药师是多年的怨军将领,早在耶律淳在辽西招募怨军时就率部随军作战,成为当时仅存的有战斗力的部队之一,尤其是耶律余睹降金之后,耶律淳更是倚重郭药师和怨军。 耶律淳如果活着,怨军还不至于降宋,耶律淳一死北辽人心不稳,汉人宰相李处温因暗中与童贯来往刚刚被德妃处死,萧干对怨军也不信任,在这种情况下郭药师一看易州都降了,自己独自守涿州也难抵挡宋军主力,加上怨军里汉人士兵居多,不如直接投降,回归祖国母亲。 乱世里的每一步决定都是一场赌局,郭药师以汉人的身份押注了北宋,接下来就看北宋在赌桌上的表现了。 从涿州到易州,骑兵过去也就是半天,步兵行军过去也就是一天,郭药师带着怨军降宋之后,德妃实在没信心能抵挡得住这波进攻,在于反复权衡之后派出了一位名叫韩昉的汉臣前往宋军,请求称臣求和。 韩昉到了宋军阵中后见到了童贯,反复陈述女真起兵造反背叛辽国是不忠不义,既然能对辽国不忠不义那必然也会对宋朝不忠不义,现在辽国仅剩一个南京,希望宋朝能帮助南京给予支持,否则唇亡齿寒,金国日后必将南侵。 预言家韩昉的话没能打动童贯,辽国的南京就是他封王的凭证,谁也阻挡不了,没等韩昉把话说完童贯便将他轰了出去,议和之事免谈。 忠臣韩昉被宋军侍卫撵出军营,站在庭院里想到祖国即将灭亡不仅悲从中来,嚎啕大哭,对着宋军军营哭诉,宋辽两国百年盟好,誓书具在,汝能欺国,岂能欺天? 无助的韩昉无法改变北辽行将就木的国运,但他不知道,他在宋军前哭诉的话语就像一道诅咒一样,终将应验。 眼见着辽国余党即将被一网打尽,童贯加快了进攻速度,大军十月初终于进入幽州境内,来到幽州城西十里处的永定河。 没想到宋军刚到永定河,就被辽军打了个败仗。当时童贯坐镇雄州,宋军主力由刘延庆率领,刘延庆以为幽州城只有坐以待毙的份儿就没防备,没想到萧干和耶律大石率一万多辽军在永定河搞偷袭,宋军上来就吃个败仗士气低落,刘延庆只好传令就地扎营,不走了。 一直耗下去也不是个事儿,郭药师给刘延庆出主意,辽军现在总计也就不到三万人,萧干出征后幽州城必然守备空虚,我们绕道直接攻城,城破之后萧干自然不战而降。 为了确保幽州城能够拿下来,郭药师与宋将高世宣、杨可世三人先率六千骑兵直奔幽州城夺下城门歼灭守军,由刘光世率后续部队同时前往支援,防止萧干率军回援。 郭药师的计划很实用,当夜宋军先头部队赶赴幽州城,城内守备果然空虚,宋军乘虚而入拿下幽州城迎春门。幽州城虽然被宋军攻入但辽军誓死不降,德妃一边安排北辽最后的守军坚守城内据点与宋军巷战,一边派人赶赴永定河通知萧干回援。 宋军精锐部队立功心切杀得兴起,辽军残存守军国难当头有死无生,两军一时之间难分胜负缠斗起来。 在前线与刘延庆对峙的萧干收到密信后留下耶律大石驻守,自己率三千骑兵火速回城救援,就在幽州城里宋辽两军战斗激烈之时萧干杀了进来,萧干兵力虽少但士气高昂,宋军逐渐不支。 永定河在今天的北京西五环,从西五环到迎春门直线距离30公里,开车过去半个小时,散步过去六个小时,按照古代军队步兵急行军速度,两个小时一定能到。 郭药师高世宣杨可世几个人率军在幽州城里浴血奋战,从前半夜杀到后半夜,而之前说好作为后援的刘光世却一直没出现。辽军越战越勇,宋军苦等援军不来终于再也抵挡不住,全军崩溃,逃的逃死的死,高世宣战死,郭药师和杨可世率残兵退出幽州城,只差一步就能拿下的幽州城,终于还是丢掉了。 在那个惨败的夜晚里,有一名死里逃生的宋军士兵站在城外看着城内的火光百思不得其解,想不通明明就要赢下的战斗怎么莫名其妙的就给打输了,凝视着眼前的幽州城他暗下决心,将来一定要再打回来,谁占领了我们的国土,就必须要让他还我河山。 这名士兵的名字叫做岳飞。 煮熟的鸭子飞了,但毕竟宋军主力还在,刘延庆还在永定河西边静候佳音等着有人过来通知他幽州城拿下了让他过去接收。可没想到左等右等等不到,等来了郭药师杨可世败退回来的消息。 前军败了,刘延庆怂了,这辽军战斗力这么强还能打吗?刘延庆这边犹豫着,萧干已经从幽州城又回来了,派兵绕道宋军后方劫了宋军的粮道,抓了两名宋军俘虏蒙上眼睛关在军中,半夜里故意在帐外交谈军事部署,说辽军调动全国兵力围歼宋军,左右包围之下精锐从中路冲锋,夜晚举火为号。 第二天萧干派人把两人放走,两人回去之后把辽军要全歼宋军的计划报告给了刘延庆,刘延庆本来就因为粮道被劫惶惶不可终日,一听士兵报告原来如此啊,辽军这是要全歼自己,根本就没想过北辽朝廷已经残破成什么样了,脑子里只剩下害怕。 夜里,辽军果然举火为号,杀了过来。 萧干非常聪明,当时手底下军队仅剩两万余人,刘延庆主力还有十万兵力硬碰硬根本不是对手,他派军队过河但不进攻,只是在宋军阵前烧火、吹军号。 刘延庆彻底吓破了胆子,下令全军当场撤退、立即撤退。 要撤军,是不容易的。 战争打的是国力、是后勤,但具体到某一场战斗打的往往是信息,我的动向你不知道,你的动向我全知道,那你就等着被我包饺子吧。 即使要撤军也必须了解到底战场形势,敌人有多少?从哪个方向包围过来的?有哪些可用的撤军路线?留下哪支部队打断后阻击?甚至于撤退的路上能不能顺手做掉敌人局部力量补充军需?每一处信息都是关键,都能决定撤军成败与否。 教员领着红军四渡赤水的时候通过破译国民党密电掌握对方兵力部署和作战安排,巧妙利用赤水东西两岸敌人兵力薄弱环节来回穿插,最终率三万红军从四十万国军围追堵截中成功脱身,还歼灭敌军四个师两个旅,打的就是信息战。 回到幽州城外的永定河边,刘延庆对战场一无所知,不知道辽军有多少人,不知道自己有多少人,不知道粮道被劫之后军粮还够吃几天,也不知道撤军该往哪儿跑。 刘延庆只知道一件事儿,那就是跑,在主帅无脑逃亡的表率下,宋军成了过街老鼠,只害怕自己落后,逃跑路上被踩死的、落水淹死的不计其数,辽军在后面追了一百多里一直追到涿州,实在是跑不动也打不动了这才班师回朝。 身经百战的西军将士没能看到大宋的幽州城,只是感受到了农历十月初的永定河水格外冰冷。 刘延庆主力溃败回来,童贯也无心恋战,将全军龟缩起来不再出战,至此宣和年间第二次北伐再次失败。 宋军被打的落花流水的时候,阿骨打正率金军在居庸关歇脚呢。当时金军刚刚消灭辽国西京最后一支地方抵抗力量,全军强烈要求回师拿下南京析津府,阿骨打领着大军走到居庸关不走了,说与大宋盟约签订之后一直是我们自己在打,不能不给盟军一点儿机会,这次我们就先驻军居庸关要看看盟军的表演。 童贯拙劣的表演彻底把金军给逗乐了,辽军已经不堪一击了,没想到宋军连这么垃圾的辽军都打不过。但童贯不觉得自己丢人,为了最大挽回面子,又专门派使者给阿骨打修书一封,约金军来夹攻幽州城。 之前你们皇帝才刚刚亲笔国书说你们已经拿下幽州城了,这么快就自打脸?彻底见识到北宋纸老虎一般的国力和君臣儿戏一样的信口开河后,阿骨打决定懒得跟你们一般见识,先把幽州拿下再说。 金军不是宋军,阿骨打传令全军即刻出击,十二月初六金军进入居庸关,幽州境内辽军望风而降根本不敢交战,德妃、萧干和耶律大石见大势已去,率部逃走,初七幽州城开城迎降。 至此,宋金海上之盟已金国全取辽国、北宋寸土未得而告终,从合同执行层面上来讲,海上之盟已经结束,北宋已经没有任何可以谈判的筹码了。 阿骨打为了表示自己的诚意率军都到了居庸关了人家都不进关,给你机会让你取幽州,可问题是北宋君臣们,给你们机会你们不中用啊。 战场上得不到的幽州城,徽宗和王黼试图通过谈判得到。又派出马植来到幽州面见阿骨打商谈,想要讨论幽云十六州的交割事宜。阿骨打实在是被北宋君臣给气乐了,问马植,听说贵国无大将,只有一个刘延庆能打,结果刘延庆率军十五万在燕京不战自溃,两国相约夹攻数年贵国无任何进展,我军只好自行攻入燕京,这跟贵国又有什么关系呢? 马植听得是羞愧难当,和谈破产自己回去肯定没办法交差,于是提出,在原有盟约的基础上我们再商量商量,签个补充协议,这不你们已经占领幽州了嘛,要不你们看经济上我们能不能再谈谈。 马植把徽宗交代的国书交给阿骨打,表示朝廷考虑到贵国出兵辛苦,已经在原有给辽国岁币的基础上额外增加了银绢各五万,聊表心意,还望金国把幽云十六州还给宋朝。 没出一份力就想坐享其成,天下可没这种好事儿。但考虑当初确实也签过盟约,就算宋朝没出力,阿骨打仍然愿意在外交上做出一定让步,提出可以归还幽州,但幽州每年租税要交给金国。 明知云州没戏了,至少也要保住幽州,马植连忙提出自古以来都是租税随土地,贵国怎么能把租税拿走呢?请把这一条删除。 完颜宗翰就在阿骨打身边,怒斥马植说,燕京原本就是我军攻下,租税本就是我国的,不同意的话就请宋朝退出我国疆土,无需再多谈。 也许是早就预料到对面这帮军国主义分子不好对付,当时童贯为了谈判顺利再次派出郭药师率怨军在幽州外围扫荡辽军据点,似乎是在向金国示威,我大宋还没走,谈判的时候你给我小心点儿。 金军上下都没把童贯当回事儿,连辽国残军都打不过,跟我们大金示威,做梦呢? 马植见金国已经没有让步的空间,不敢再过多主张,回朝复命。刚过完腊月,北宋宣和五年、金天辅七年正月,金国使者来到了开封,直截了当的告诉了北宋君臣金国对于盟约的态度: 辽西京大同府所辖的云州、武州、朔州等九州既被金国占据,不再有谈判的余地,辽南京析津府所辖的幽州、涿州、平州等九州中,金国要保留平州、滦州和营州三州,其他六州可以归还给宋朝。 作为归还六州的经济补偿条款,金国要求除北宋自己提出的额外增加银绢各五万共四十万岁币外,还要求每年分得六州租税一百万贯钱,加起来共计一百四十万贯钱,此外因金军攻打辽国劳苦功高,要求宋朝再一次性给予银绢布帛军需物资若干等等。 其他细碎条款还有很多我就不一一列了,岁币也都是明面上的数字一目了然,只说金国关于幽州一带土地的交割。 幽州就是我们今天的首都北京,地势极为险要,是中国北方的军事重镇。幽州西侧是太行山,北侧是燕山,东侧是大海,南侧是河北平原腹地,想要从草原进入幽州只走居庸关,想要从辽东进入幽州只有走榆关,除此之外别无他路。 金国从幽州周边拿走的平州属于今天的河北乐亭县,滦州就是今天的河北滦州市,营州就是今天河北昌黎县。 说得再直白点儿,金国拿走的三个州就是榆关关内的三州。 榆关就是后来的山海关,天下第一关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当初宋金海上之盟曾经约定以榆关为界,关外属金,关内属宋。如果交割时仍然能以榆关为界,那么宋金两国在国家安全形势上就是对等的地位,如今以榆关关西为界,北宋有没有幽州,其实意义不大。 要知道金国的国家中心在东北,从东北到华北只有一条路能走那就是榆关,多尔衮为什么要死磕吴三桂打山海关?教员为什么一定要求东北野战军拿下锦州防止国军往关内撤退?其实全都是一个道理,想要保住国家安全就必须占据这条通道,真不济咱就像明朝一样占一半只守住山海关保住关内,熬死努尔哈赤熬死皇太极,你清军就是打不进来。 梦回昨日,真宗的棋局又一次出现在北宋君臣面前,金占榆关,则大宋必死;宋占榆关,则尚有一线生机。 只是可惜,当时的北宋根本就没有讨价还价的资格。战场上丢掉的,谈判桌上是谈不下来的。 北宋君臣无奈的接受了这一不平等的国土交割盟约,在徽宗君臣看来,先把幽州占了再说,这是千秋功业绝不可错失良机。 金国这边,文武百官对阿骨打“卖地还钱”的行为也颇有怨言,谋士们纷纷劝谏国土价值千金不可交给宋朝,完颜宗翰更是苦劝阿骨打,给宋朝涿州易州两州就行了,咱一口气给了六个州亏大了。 阿骨打告诉完颜宗翰,既然讲诚信就不能轻易背叛盟约,他日如有变故,你们可自取之。 老大既然发话了,完颜宗翰也不敢再多说,不过他记住了阿骨打一句话,可自取之。 宋金失和 宣和五年四月,童贯和蔡攸率军进入魂牵梦萦的幽州城,进了城后发现,幽州成了一座空城,金军临走前搬空了幽州城内所有值钱的东西,连同百姓一并迁走,往日繁华的辽国南京荒无人烟。 空城就空城吧,好歹把幽州收回来了,在与金国使者完成了燕山图册、国书的最后交割签订之后,从五代开始离开中原王朝的幽州地区终于回到了大宋版图之内。 举国欢庆,首相王黼受赐玉带加封太傅,枢相郑居中加封太保,童贯受赐节钺,加封徐国公兼豫国公,蔡攸加封为少师,不久之后因郑居中病逝又升任枢相,梁师成加封少保。徽宗率百官祭祀,命人制作《复燕云碑》,大肆歌颂收复幽州的功绩。 虽然幽云地区只收复了一半,但不妨碍大家庆祝,今天收复幽州明天就能收复云州,北宋君臣对美好的未来充满了向往。 人类的悲喜并不相通,就在北宋上下沉浸在快乐中时,金国开国皇帝完颜阿骨打病逝。 长年累月的战争严重损害了阿骨打的身体,退出幽州之后,原本想率军西征追击天祚帝,但已经感到不适的阿骨打意识到可能无法再撑起一场战争了,于是派完颜宗望率军追击,自己率主力班师回朝。 北宋宣和五年、金天辅七年六月,阿骨打强撑着身体,路过天祚帝常常游猎的鸳鸯泺时终于一病不起,知道自己大限将至,诏令所有勃极烈速往自己军中行营听宣。 待金国大佬陆续来到军营之后,阿骨打简单的交代了后事终于与世长辞,时年五十六岁。 创始人病逝,大金国的其他股东们来不及悲伤,诺大的家业不能没人继承,赶紧选出接班人才是正事儿。 当时军中地位比较高的完颜斜也、完颜宗干、完颜宗望、完颜宗翰等人跟随阿骨打征战多年,都是有力的接班人,然而最终金国皇位却落在了时任谙班勃极烈的完颜吴乞买头上。 勃极烈原本是女真族部落首领的称呼,后来完颜部逐渐做大,在族中设立的各个长官也称勃极烈。 阿骨打称帝后,自称都勃极烈,同时设立分封辅政勃极烈,首席勃极烈成为谙班勃极烈,其次为忽鲁勃极烈勃极烈,再次为阿买勃极烈,再次为昃勃极烈等等,在阿骨打生前一共封了八个勃极烈辅政,这些勃极烈与阿骨打自己就构成了金国的核心领导层。 勃极烈是女真语的一种汉语音译,由于年代不同译法也不同,还有一种译法叫做贝勒,后来努尔哈赤搞的八旗制度八大贝勒辅政全是跟着前辈阿骨打学的,看来好制度啥时候都不过时。 在这些勃极烈中,谙班勃极烈居首,由于金国还处于国家草创阶段,必须由位高权重的人执掌大权,阿骨打明确规定谙班勃极烈即位皇位继承人,故而在阿骨打病逝后,吴乞买毫无争议的继承了皇位,是为金太宗。 吴乞买是阿骨打同母弟,完颜斜也的哥哥。一直负责女真日常事务和军需后勤工作,阿骨打建国称帝后常常亲自带兵征战,吴乞买更是以谙班勃极烈身份主持金国日常军政大事。 韩信用兵如神,张良屡献良策,可汉朝开国丞相却是萧何;徐达战功无数,刘基计破强敌,但明朝开国丞相却是李善长。无他,名将难求,名相更难求,征战沙场固然劳苦功高,但能在后方管理好国家给前线提供充足保障的人才是真正的国之柱石。 阿骨打钦定,吴乞买在金国也素有威望,金国皇帝更替并没有引起什么波折,吴乞买即位之后,第一件事就是大肆分封,提拔完颜斜也为谙班勃极烈,其他各个将领各个女真贵族也都有封赏提拔。 道理也很简单,我上来了,当年一起打天下的兄弟们都不能亏待了,统统有赏。 吴乞买皇位虽然稳固,但也有个问题,就是有威望,却没有足够的威望。 金国建立之初还保留不少部落残余制度,吴乞买虽然是皇帝,但并没有中原王朝那种至高无上的皇权地位,在女真百姓心里,皇上跟之前首领没有什么区别。金国上京会宁府生活艰苦条件简陋,皇宫就跟民房差不了多少,吴乞买本人的衣着跟普通百姓也没什么区别。 会宁府里的百姓因为都是完颜部的老住户了,基本也都没拿皇帝当外人,逢年过节经常跟皇帝一起载歌载舞。甚至于百姓家杀了一只鸡都会邀请吴乞买来家里一起享用,皇帝是真正的融入到了民间,与民同乐。 与民同乐的吴乞买没什么权威性,没什么权威性也就导致了完颜斜也、完颜宗翰这些军中大佬话语权会增大,甚至于会绑架国家走上军国主义的道路。当时的辽国几乎已经灭亡,军国主义的金国天性就要扩张,辽国没了,那就只剩下北宋。 对于北方邻国发生的这些林林总总,徽宗不是很关心,因为他当时遇上一桩头疼事儿,金国平州知州张觉举州来降,请求北宋朝廷收留。 平州是金国在交割幽州地区时留下的关内三州之一,知州张觉辽代曾任当地节度副使,耶律淳死后,张觉意识到乱世将至于是在当地收拢辽军残部加上本州守军,短短数年时间居然训练出一支五万余人的军队。 北辽灭亡后,北辽朝廷投降金国,金国将幽州等六州交割给北宋后,把当地老百姓全部动员起来迁徙到关外,有一部分老百姓走到平州时就不走了,求平州官府收留。张觉一看这么多百姓流离失所,一时热血沸腾杀掉了百姓迁徙时随行督促的金国官员,将路过的百姓悉数收留。 刚刚归附金国就杀掉了金国官员,张觉知道金国待不下去了,必须另寻靠山,出乎意料的是,当时百姓和张觉身边谋士都对辽国感情异常深厚,强烈要求迎回天祚帝与金人血战到底。张觉本人倒是觉得本地多数都是汉人,与其把天祚帝找回来领导大家抗金,还不如投靠旁边的北宋,于是派了使者前往幽州,商量归附事宜。 北宋自收复幽州之后,将其改名为燕山府,由副宰相王安中亲自担任燕山府知府。张觉的使者来了之后,王安中深感兹事体大不敢擅自做主,就派人护送使者到了开封亲自面圣,让朝廷决策。 使者一来,王黼异常兴奋,又能开疆拓土建功立业了,力主接纳张觉。而多次与金国打交道的马植极力反对,提出朝廷刚刚才与金国签订了新盟约,盟约中规定宋金双方互不侵犯互不纳降,现在这么快就要违约,万一金国以此为借口打过来怎么办? 送到嘴边的肉难道还有不吃的道理?首相王黼没有理会马植的劝谏,坚持接收张觉的归附,徽宗在王黼的建议下下诏同意张觉率平州归附,由使者带诏书回平州。 张觉的背叛让金国如坐针毡,关内只有三个州,现在平州反了,如果另外两个州也有模学样归附了宋朝那么金国在关内将失去立足之地,也失去了对北宋的战略优势。 为了挽回战略形势,北宋宣和五年、金天辅七年九月,完颜宗望率军攻打平州,张觉不敌金军败退逃到燕山府,金军缴获北宋朝廷送给张觉的诏书。 看到诏书之后完颜宗望火冒三丈,才刚刚签订盟约不到半年时间,你宋朝就开始诱降我们大金这边的臣民,还有没有信誉? 愤怒的完颜宗望处死了张觉的家人,然后率军追到燕山府,勒令北宋交出张觉,否则后果自行承担。 被顶上杠头的燕山知府王安中慌了神,赶紧派人向朝廷汇报怎么处理,结果徽宗君臣经过商议,派人传令给王安中,找个跟张觉长得相似的杀掉人头送给金军就行了。 金军营中有大量平州士兵,很多都见过张觉,燕山府送过来的人头大家打开一看,根本就不是张觉嘛。完颜宗望深感侮辱,威胁北宋如果再不交出张觉马上就要率军攻城,把燕山府打下来。 保护张觉,那就要做好与金国交战的打算;交出张觉,暂可保一时平安,但燕山地区将人心尽失。 什么人心不人心的,在徽宗看起来从来都不是一个选项,为了息事宁人避免金军打进来,徽宗派人交代王安中:杀了张觉交给金军,避免金军拿张觉当作借口开战。 王安中犯难了,当初张觉提出向来归附他是极力赞成的,放着好好的京城副宰相不做来到燕山府做知府,王安中是想好好励精图治一番,恢复燕山府唐代北疆重镇雄风,可没想到雄风还没恢复起来,就要先对金国认怂,况且张觉这次逃到燕山府也是他一直在安排保护,现在又要他亲自杀人,于心何忍? 南有朝廷使者催促赶紧杀人,北有金国大军城下等着要头,王安中知道自己没有选择的余地,只好派人去杀张觉。可杀张觉又谈何容易?张觉逃往燕京府时带了贴身亲兵,进城之后都化名藏在郭药师的怨军中,郭药师与张觉素有交往,但王安中既然派人来要处死张觉,郭药师也无能为力,只有眼睁睁的看着张觉父子被处死,头被砍下来送往城外金军大营。 张觉被杀之后,怨军所部将士感其忠义哭泣不止,郭药师更是找到王安中质问,今天金人索要张觉,朝廷二话不说杀了张觉送给金人;他日如果金人索要郭药师,朝廷是否同样二话不说将自己杀掉送给金人呢? 王安中无言以对,但是凭借着多年的政治敏感性意识到,燕山府怕是要丢了,立即上疏朝廷请求退休致仕,朝廷数度挽留不住,只好批准王安中致仕,另派翰林学士蔡靖接任燕山府知府。 之前西军两次在幽州城下吃了败仗之后损兵折将士气低落,故而收复燕山府之后徽宗就地任命郭药师怨军就地驻防,经过一段时间的整编训练,怨军规模增加到数万人,中间还击败了北辽残余势力,消灭了萧干所率的最后一只辽军,萧干本人也被诛杀。 可问题是在张觉这桩事件上朝廷犯了严重的错误,如果意识到打不过金军,一开始就不应该接纳张觉。打不过金军而接纳张觉,这是一错。 既然接纳张觉就要做好与金军开战的准备,绝对不可把张觉交出去,要知道守燕山府的是燕山府的守军,当大家看到一个大宋的忠臣最后因为朝廷害怕金国而被杀,谁又肯再为朝廷卖命呢?收留张觉又出卖张觉,这是一错再错。 即使到了现在,如果处置得当依然有弥补的机会,燕山府守军已经军心不稳,此时仍然放任郭药师独立驻守显然难以胜任,要么换防要么调派其他能打的宋军前来协防,但朝廷无动于衷。明知军心不稳而无所作为,这是三错。 宣和末年的宋金局势就是这样,但如果看到接下来除了上述的一错再错三错之后,朝廷又四错五错无数次错的话,不知道会不会有人跟我一样血压升高。 完颜宗望本来满心期待宋朝强硬拒绝然后让他率军打入燕山府抢一把,没想到宋朝真派人把张觉的人头送过来了,也觉得师出无名,只好班师回朝。 面对北疆随时可能兵戈相向的金国,徽宗此时想的却是能不能趁机谈一谈收回云州地区。宣和五年六月阿骨打病逝吴乞买即位,当年海上之盟时阿骨打曾经口头许诺同意归还云州地区,后来因为北宋出师不利屡战屡败让阿骨打不愿再履行口头约定,现在吴乞买即位了,是否还能再谈谈? 被迫营业的外交家马植再次出使金国,提出归还云州地区的请求,出乎意料的,吴乞买对云州地区没什么兴趣,既然提出来了就打算归还给宋朝。当时完颜宗翰驻守云州,也派人回朝劝谏,说宋朝才刚刚签订盟约不久就招降我国叛将,长此以往恐怕必将背盟,占着云州我们还能对宋朝形成一定威胁,云州归还给宋朝我们将被宋朝威胁,坚决不同意将云州地区归还给北宋。 也许是来之前有了徽宗的授权,也许是想当然的信口开河,马植提出可以从经济层面做出补偿,希望金国可以归还至少一部分领土。吴乞买一听又要给钱来了兴趣,于是在双方反复谈判中,金国同意归还云州地区的武州(今山西五寨县)、朔州(今山西朔州市)给北宋,而北宋要提供二十万石粮草给当地金军。 之前燕山府的六州要每年一百四十万贯钱才换了回来,而这次云州的两个州只要一次性付二十万石军粮就可以换回来,这生意不亏。 按这个剧本发展下去,虽然北宋依然面临威胁,但至少还有机会缓解国内外矛盾,整备国防,不至于被金军一路打进开封。可接下来这位爷的登场,终于点燃了宋金之间仅剩的导火索,让战争提前到来,让北宋彻底崩盘。 童贯自从还朝之后,徽宗对他两次率军北伐惨败很不满,渐有疏远之意,王黼和梁师成见缝插针,推荐心腹宦官谭稹代替童贯担任河东宣抚使兼河北宣抚使,率军北上总领幽云十六州防务。 谭稹来到燕山府之后,发现郭药师所部骄横难管,为了制衡郭药师的怨军,在河东路又组建一支军队,怨军在北宋被赐名为常胜军,谭稹就给新军起了个名字叫义胜军。 河北郭药师的怨军大概五万规模,河东谭稹新建的义胜军大概也是五万规模,为了不断扩大义胜军规模,谭稹不停地招兵买马,而且规定凡加入义胜军者,军饷为常胜军两倍。 这就坑了大爹了,河东路河北路相邻,两支军队相距不远,完全相同的工作一个比另一个收入翻番,用屁股想想也知道该选哪个。于是不仅义胜军迅速壮大,连郭药师的怨军也不断出现逃兵去加入义胜军。 郭药师本来就提心吊胆朝不保夕,现在手下又被隔壁高薪不断挖走,为了防止兵力流失,下令给全军士兵连上刺上刺青,防止逃走。原本怨军属于辽军,辽军脸上是不刺青的,归附北宋后受到优待没有按北宋规矩来也不需刺青,可郭药师管不了那么多了,不刺怎么行?部下要跑光了。 这只怨军的怨气越来越大,很快将不可收拾。 接着,北宋宣和六年、金天会二年三月,驻守云州的完颜宗翰派人来取之前说好的二十万石粮食,被谭稹一口回绝,意思那都是马植口头上答应给你们的,不算数。 马植确实只是口头上答应给二十万石粮食,可人家吴乞买也只是口头上答应归还武州、朔州了,二州人家真给了,你粮食却要赖账? 谭稹蠢就蠢在金国使者前来,无论他有没有粮食都不该自作主张回绝,哪怕报给朝廷让朝廷来定夺都不该擅自做主。金人一看谭稹这态度,得,宋朝这是真的言而无信,回去如实禀报。 说好的州县还了回去,对面的粮食却赖了账,吴乞买大怒,一而再再而三的背盟,这种国家如果不先下手为强做掉他,难道留着过年? 说干就干,当年八月完颜宗翰就派人攻下了蔚州(今河北蔚县)。北宋朝廷惊惶之下撤去谭稹官职,又将童贯起复前往太原坐镇,总领河北、河东两路军务。 童贯领命后没敢有任何耽搁立即赶赴太原上任,他此次去太原除了执掌军务外,徽宗还额外交代了一项重要的政治任务-招降天祚帝。 大辽末路 自上次天祚帝逃入夹山后已有两年,这两年间天祚帝在辽国内依然保持着强大的号召力,短短数月时间就在漠北草原上拉起了一支部队,并且平定了敌烈部的叛乱,一时间颇有打回来的趋势。 除了漠北草原上的支持力量,西夏也在想办法支持天祚帝,北宋宣和四年、辽保大二年七月,李乾顺派使者穿过茫茫大漠找到天祚帝,表示愿意派兵救援,帮助天祚帝收复西京等国土。 有了西夏的支持,天祚帝觉得能跟金国拼一拼了,当时金军在完颜斜也率领下已经打垮了辽国西南路招讨司所辖辽军,逼近西夏边境。李乾顺派李良辅率军三万前往夹山与天祚帝会师,打算之后跟随天祚帝对金作战,没想到李良辅率军刚出国门走到天德(今内蒙古巴彦淖尔市)就遇上了金军名将完颜娄室。 我们在前文介绍过,夏军主力铁鹞子属于重甲骑兵,而当时金军的骑兵也多为重甲骑兵,战马之间有铁链相连,一旦冲锋有进无退,号称铁浮屠。 铁鹞子遇上了铁浮屠,原本应该是一场惨烈的的骑兵巅峰对决,可没想到完颜娄室根本不给夏军玩儿骑兵对冲,而是先诈降,将夏军引到黄河的一条叫做宜水的支流之后接着渡河而退。 李良辅一看金军不堪一击,根本不像传闻中那么强悍,率军渡河追击。三万大军渡河速度很慢,他自己亲率前军渡过河后后军还没渡完,完颜娄室就领着金军主力杀了过来,击其半渡。西夏大军被一分为二,前军陷入苦战后军干着急没办法。前军逐渐支持不住往后退,又被金军追击,被砍死的、踩死的、掉到河里淹死的、被河水冲走的不计其数,后军一看前军一败涂地干脆也不打了一起撒丫子跑吧。 夏军出征虎头蛇尾,收拾残兵灰溜溜撤回国内。天祚帝一看西夏指望不上,抓紧时间聚集力量,居然将兵力壮大到了两万多人,驻军鸳鸯泺,安营扎寨颇具规模。 辽保大二年、金天辅六年八月,阿骨打亲率一万金军来到鸳鸯泺地区,为最大范围的搜寻天祚帝,阿骨打下令各将分头出击。完颜宗望跟耶律余睹率军四千在一处叫做石辇驿(今山西大同西北)的地方与天祚帝主力相遇,仇人见面分外眼红,辽金两军二话不说杀了起来。 此战辽军数倍于金军,天祚帝从来没打过这种富裕战,心想这次赢定了,辽军主帅萧特末传令全军皇帝亲自督战,辽军士气旺盛,金军逐渐不支。 关键时刻还是耶律余睹了解辽军,他在乱军中发现天祚帝带着妃子在高处观战,便悄悄告诉完颜宗望派一支偏师去天祚帝所在山头奔袭,完颜宗望不敢怠慢,亲率小队朝天祚帝奔袭过去。乱军之中辽军也不知道完颜宗望是要干什么也就没人专门拦他,天祚帝一看有一只小队打过来了吓得半死,慌不择路拔腿就跑。 辽军本来眼看着要把金军包了饺子,没想到皇帝突然跑了,一下子就泄了气了,跑的跑降的降,金军大获全胜,俘虏辽军主帅萧特末。 擅长跑路的天祚帝再一次逃进了夹山,本以为将要在草原上过一辈子流浪生活,没想到就在接下来的保大三年二月,夹山大营里来了两位不速之客,一位是北辽耶律淳皇妃-德妃,另一位是宗室耶律大石。 两人的到来也给天祚帝带来了一部分北辽军队,一定程度上增加了天祚帝的力量,但北辽耶律淳贸然称帝,称帝后还宣布废除天祚帝帝位,降为湘阴王,这些大不敬天祚帝可一点儿都没忘。 北辽也是辽,以天祚帝的德行宗室就算抛弃他也不亏,可他不仅不反省,还怪别人不忠,面对前来投奔的德妃和耶律大石两人,坚持要杀两人。 国家眼看着要亡,还不团结仅有的内部力量,为了所谓的僭越自相残杀。在身边人的苦劝之下,天祚帝终于同意留下耶律大石待罪,但还是将德妃处死。 力量有所恢复的天祚帝觉得又能跟金军掰掰手腕了,保大三年四月,派耶律大石率军东征,想把南京收回来。 手里虽然没几个兵,但天祚帝下令了,耶律大石只能硬着头皮出征,走到奉圣州(今河北涿鹿县)遇上了完颜娄室所率金军。 辽军啥士气,金军又是啥士气,果然,在完颜娄室的指挥下,金军毫无悬念的全歼辽军,俘虏主帅耶律大石。当时在奉圣州地区的金军主帅是完颜宗望,最终目的是要抓住天祚帝,由于对草原地区路不熟,抓到耶律大石之后便命令他给金军带路。 堂堂大辽国翰林学士、宗室贵族、名将耶律大石就这样沦为阶下囚兼牵马的,完颜宗望等人骑着马,用绳子把耶律大石双手绑起来走在马前面带路,当时已经到了四月,草原上多雨,泥泞难行,耶律大石就在前面深一脚浅一脚的牵马带路。经过长途跋涉,终于找到了天祚帝的夹山大营。 天祚帝做梦也没想到金军居然能在草原深处找到自己的老窝,根本来不及组织反抗,结果被金军来了个一窝端,辽国皇子、公主、后妃全都被一网打尽,连辽国的传国玉玺都丢了,天祚帝只带了部分亲兵再次逃走。 有时候也是感慨天祚帝运气是真的好,一而再,再而三,三而四,四而五的成功逃跑,也不知道到底是哪路神仙在保佑他。 天祚帝侥幸逃脱,被俘的耶律大石就没那么幸运了,金军将夹山大营剿灭后,耶律大石跟着宗室们一起被押解回到了幽州,爱才心切的阿骨打见到耶律大石后非常欣赏他的才能,下诏表彰并给耶律大石赐婚。 耶律大石表面上顺从,内心里十分苦闷,当俘虏的滋味儿不好受,辽保大三年、金天辅七年六月阿骨打病逝,金军内部山头林立,耶律大石当时在完颜宗翰军中,军队打仗在外多是.粗人,完颜宗翰知道耶律大石是契丹贵族会的多,便经常找耶律大石下双陆棋解闷儿。 亡国奴跟敌国将领下棋,那感觉不会太好,耶律大石又是一腔热血无处报国恨不得手刃仇敌,多次在棋盘上被揶揄嘲讽后,终于忍无可忍,跟完颜宗翰吵了一架。 吵完这一架,耶律大石知道金营不能再待下去了,当夜带着五个儿子连夜往夹山方向逃走。 因为不信任金人,耶律大石逃走时并没有带上阿骨打赐给他的妻子,但出乎意料的这位妻子对他却是一片真心,耶律大石逃走后第二天完颜宗翰来到他的营帐中问妻子人跑哪儿去了,妻子坚决不肯透露耶律大石逃亡方向并大骂完颜宗翰,气的完颜宗翰将她射杀。 我知道上两个有对自己这么忠贞异族妻子的,一个是张骞、另一个是苏武。 保大四年七月,历经千难万险的耶律大石在夹山深处再次找到天祚帝,此时天祚帝在草原诸部晃了一圈,居然又拉起一支部队,得知阿骨打已经病死,又见到耶律大石回来了,天祚帝非常高兴,当时就决定了,立刻出兵,收复幽云十六州。 耶律大石被天祚帝快气晕了,苦劝道,自从金人举兵以来,攻陷大辽东京,陛下亲征都打不过又让金人连续攻占上京、中京,最后幽云也丢了陛下跑到夹山东躲西藏,大辽国势已经不行了,不要再强求与金军硬拼,现在当务之急是韬光养晦先稳住草原上的基本盘。 天祚帝不听,坚持要伐金,苦劝无果的耶律大石明白了这个昏君已经无可救药,同是皇族宗室,辽太祖子孙,国难当头就应该站出来重振国纲,何必要眼睁睁看着这个昏君把大辽带入深渊? 下定决心的耶律大石杀掉了天祚帝派来监视自己的官员,率三百亲兵离开了夹山大营。脱离大部队的耶律大石挥师北上,当时辽国五京虽已全部沦陷,但仍有一处保有实力,那就是西北路招讨司。 说到西北路招讨司,那还是辽圣宗年间萧挞凛在西北平叛时候奏请朝廷所设置,当时因为西北诸部屡屡叛乱,朝廷下定决心要好好治理治理这块地方,在西北路招讨司下新设镇州、维州和防州三州。 听听,这名字多俗气,又是镇压又是维稳又是防备,好像就害怕别人不知道你是要长治久安一样。西北路招讨司治所就在镇州的可敦城(今蒙古国杭爱山下土拉河西侧,蒙古国首都乌拉巴托西约200公里)。为了稳固西北边疆的守备力量,萧绰下诏迁国内渤海、女真、汉人七百户到三州居住,选诸部精兵两万常驻可敦城,无论国内发生多大规模的叛乱、战争,可敦城两万兵马绝不离开,永世驻守西北。 可敦城就是耶律大石下一站的目的地。 保大四年七月,就在脱离天祚帝的当月,耶律大石率部来到可敦城,在这里召集了当地七州十八个部落前来会盟,发表了一番慷慨激昂、情真意切的号召,原文不长,写得也很感人,给大家分享如下: “我祖宗艰难创业,历世九主,历年二百。金以臣属,逼我国家,残我黎庶,屠翦我州邑,使我天祚皇帝蒙尘于外,日夜痛心疾首。我今仗义而西,欲借力诸番,翦我仇敌,复我疆宇。惟尔众亦有轸我国家,忧我社稷,思共救君父,济生民于难者乎?” 皇帝蒙尘、翦我仇敌、复我疆宇,这些话像极了后来的迎回二圣、直捣黄龙、还我河山。 到达可敦城的耶律大石暂时安全了,虽然在会盟后得到了草原诸部的鼎力支持,但此时的耶律大石仍然不是金国对手,他还需要时间积蓄力量。 耶律大石的离开并没有打消天祚帝收复幽云十六州的决心,在简单整编了草原诸部来勤王的兵力后,天祚帝再次率军出夹山,一路南下连续收复天德、东胜、云内等辽西京州县。 当时金国在辽西京留守完颜宗翰回上京奔丧,留下了完颜娄室驻守,得知天祚帝又从夹山出来之后完颜娄室当机立断率兵迎击,在奄遏下水(今内蒙古凉城县岱海公园)截住了天祚帝。 天祚帝率领的这支临时勤王部队基本上就是一支杂牌军,被完颜娄室这么一阻击根本没怎么打就溃不成军,天祚帝可真的是脚底生风再次逃走,这次被打怕了害怕夹山不安全,跑到更西边的阴山躲了起来。 又不肯在草原上蓄积力量静待时机,又打不过金军,天祚帝就这么像一只小强一样来回的流窜在夹山与云州之间,一般来说被金军打垮之后天祚帝至少要消停一段时间,可这次他才刚逃进山中没多久,一名番僧突然造访,带来了遥远的开封宋徽宗的亲笔书信。 徽宗说了,邀请天祚帝来开封居住,以皇弟之礼封王,地位在徽宗两位弟弟燕王、越王地位之上。考虑到天祚帝喜欢享乐,特地在开封准备了上千间房子、三百名侍女,到了开封之后全部用来给天祚帝享用。 天祚帝大喜,都知道宋朝有钱,在辽国当皇帝是享受,去宋朝当王爷也是一样的享受,既然都是享受那又有什么区别?高高兴兴的就答应了下来。 北宋宣和六年、辽保大四年八月,在阴山里数羊的天祚帝得到消息,童贯率军北上来到太原,准备接应自己进入北宋境内,于是专门派了使者到太原跟童贯约好接应的时间地点。 北宋宣和七年、辽保大五年正月,到了约定的接应时间,天祚帝率领身边近侍南下,没想到消息走漏被完颜娄室得知,到了半路再次被金军劫营,死伤无数。 天祚帝这次是真的穷途末路了,金军无数次的追杀已经打光了身边所有能靠得住的将士,这次的遭遇几乎是仅以身免逃了出去,逃到了草原上一个叫小骨碌的部族中。 正月里的草原上寒风刺骨,冷如冰窟,天祚帝逃跑过程中又遇大雪,天祚帝在金军劫营时辎重丢完了,连个御寒的衣物都没有,他一个亲兵侍卫长把自己的貂帽给天祚帝用来御寒,路上也没吃的,部将们就把仅剩下的生面和枣拿过来给天祚帝吃,没水喝,就跟部下一起吃雪,走累了,部下们跪下去让天祚帝坐着休息一会儿。 你说他昏君吧,都被金军逼到绝境了也没想要投降。你说他大辽尽失民心吧,国家眼看要亡国了草原诸部还能一呼百应,部下依然忠心耿耿。 可惜但凡是拍戏都有杀青的时候,天祚帝的戏份到此也差不多该结束了,小骨碌部暗中向金军报告了天祚帝的行踪,完颜娄室得到消息后立马率军前往,北宋宣和七年、辽保大五年、金天会三年二月,天祚帝在应州(今山西应县)被完颜娄室追上并俘虏,辽国灭亡。 建国218年,历经九位帝王的辽国就这么灭亡了,与大多数人想象中的漠北骑兵强大战斗力不太相同,辽国的军队战斗力其实一直都比较渣。即使在武德最充沛的辽太祖阿保机开国时期,皇帝御驾亲征南下就先后被后唐名将李嗣源和后唐庄宗李存勖击败,根本就不是中原王朝对手。 若不是后来军阀混战,辽国也不可能得到幽云十六州,即使后来屡次打败宋军,也不过是占点儿经济上的便宜,拉胯的军力已经无力问鼎中原了,瞧瞧两次征西夏被打成什么样儿了,辽兴宗差点儿鼻子不保,大辽啊大辽,真实的水平其实跟大宋也差不了多少,多年的和平已经把两国给养废了。 那么问题来了,澶渊之盟给两国带来了百年和平,进而导致两国军力废弛,这真的是一件坏事儿吗?时光倒流九百年,在当时的东亚大地上,虽然辽国和北宋都不是大一统王朝,但两国在当时也都是大国,对于周边的高丽、交趾、回鹘、吐蕃、党项而言都是宗主国,两个宗主国如果打,那就是生灵涂炭,如果和,老百姓的小日子还可以安稳的过过。 入则无法家拂士,出则无敌国外患者,国恒亡。金国的崛起彻底摧毁了这种微妙的平衡,天祚帝和徽宗两位皇帝在位时,不约而同的出现了着名奸臣-辽国萧奉先、北宋六贼,国家在奸臣的催化下加速灭亡。 天祚帝被俘后被押往金国上京会宁府降为海滨王,天会六年在会宁府病死,享年五十四岁,结束了他荒唐的一生。 辽国已经亡了,下面该轮到北宋了。 金军南侵 北宋宣和七年、金天会三年八月,天祚帝被金军押解至上京会宁府降为海滨王,金国君臣终于完成了阿骨打的遗志。 完成了阿骨打遗志,也就意味着阿骨打当年与北宋签订的盟约可以废除了。完颜宗望上疏,宋军在燕山府屡屡纳降背盟,并且屯驻了重兵,与其等宋军打过来,不如我们先发制人进攻宋朝。这一提议得到了完颜宗翰、完颜宗弼等一大帮金军将领的支持,在群臣的力谏下,吴乞买同意南下伐宋,以谙班勃极烈完颜斜也为伐宋总指挥,完颜宗翰为左副元帅自西京大同府南下,完颜宗望为右副元帅自平州南下。 金军紧锣密鼓筹备伐宋之际,其实北宋是有机会防备的,因为那个曾经力主伐辽、夜郎自大的首相王黼刚刚被罢相。 燕山府收复之后,王黼可谓风头一时无两,赐穿紫花袍,外出用亲王规格仪仗,徽宗的宠幸让王黼越来越飘,为了回报徽宗,王黼也要经常给徽宗制造祥瑞来歌功颂德。终于某日在自家房柱下发现长出了玉芝,兴奋的告诉徽宗这个好消息,邀请徽宗来一同欣赏祥瑞。 所谓玉芝实际上就是狗尿苔,房柱底部长出狗尿苔那说明王黼家柱子地下已经发霉开始空了,得赶紧加固,否则房子要塌。没想到王黼这货却蠢到邀请徽宗来欣赏。欣赏狗尿苔也就罢了,王黼还忘了一件事:自己家跟梁师成家是邻居。 王黼当年是靠梁师成东山再起的,为了巴结隐相,王黼可谓无所不用其极,甚至“以父事之”。当上首相之后为了持续强化与梁师成之间的战略同盟,王黼专门把家搬到了梁师成隔壁。 你搞战略同盟没问题,你跟梁师成做邻居也没问题,但是不要让皇帝知道,否则你这种行为就是结党。 徽宗兴冲冲的来到王黼家里看到了玉芝很高兴,但是发现王黼家跟梁师成家是邻居,而且两家墙之间有便门,方便随时来往穿梭。 一个是宫里的宦官头子,一个是朝堂的百官之首,这两个人住邻居还有便门随时联系,徽宗不寒而栗。回宫之后一改对王黼和梁师成两人态度,谏官们看到这种风向后纷纷上疏弹劾王黼,徽宗顺势将王黼罢相致仕。 祸国殃民的王黼离开了朝廷,北宋却没能迎来扭转的契机,因为蔡京又回来了。 在当时的中书里有好几名副宰相,包括蔡攸在内也有多年执政经验,可徽宗用人挑剔,投其所好是个高技术含量的活儿,过去那么多年除了蔡京和王黼,真正能称心如意的没有第三者。 宣和六年十二月王黼致仕后,在亲信朱勔的大力推荐下,时年七十八岁的蔡京再次被徽宗起复出任首相,由于年纪太大,蔡京已经无法处理日常政务,奏疏全靠儿子蔡绦代为处理,而他自己只做战略规划,换句话说就是指导儿子怎么处理才能讨徽宗欢心。 蔡京重新上台后,又开始了大肆敛财,这次可能是明知自己时日无多,于是蔡京父子更加拼命搜刮,变本加厉。北宋中央政府可谓前门驱狼后门引虎,而就是在这种乌烟瘴气的朝政里,宣和七年六月,收复燕山府有功的童贯终于得偿所愿,受封广阳郡王。 万世荣耀、普天同庆、北宋朝廷对金国的动向一无所知,洋溢在一片安定祥和的气氛之中。 就在这一片安定祥和的气氛中,北宋宣和七年、金天会三年十月,金太宗完颜吴乞买正式下诏伐宋,金军开始在边境云集。当时驻守太原的童贯对北方云州的金军异常行动熟视无睹,出使云州的使者回来报告金军开始备粮了,童贯依然不为所动,不相信金军会南侵。 完颜宗望的东路军率先开战,十一月进入关内,连下檀州、蓟州,包围燕山府。燕山府知府蔡靖派郭药师率军出战,郭药师部下们还都记着张觉的死,士气极度低落,一出门就被金军打了个大败。 败退回城之后的郭药师越想越后怕,给宋朝卖命迟早被宋朝出卖,眼看着宋军也不是金军的对手,干脆降了吧。郭药师率军冲进府衙把蔡靖和其他官员全部绑了起来,然后开城迎降。完颜宗望率军进入燕山府之后,得到战马一万多匹、甲胄五万多副、郭药师所率宋军共七万多人,金军实力大增。 郭药师的倒戈对宋金河北战场产生了决定性的影响,本身其麾下怨军就是燕山府防线的最精锐主力,北宋在河北的守备经过宋辽之间百年和平早就荒废殆尽,既无工事也无能战之军队,金军从燕山府南下之后又回到了当年澶渊之战的场景:河北平原就像清晨的大马路,金军骑兵纵马驰骋就行了。 纵马驰骋惬意是惬意,但金军很快发现他们面临了当年辽军面临的同一个问题,河北的这些城市如中山府(今河北定州市)、真定府(今河北正定县)城高池深守备严密,打不下来。 打不下来,就要绕道走,绕道深入宋境之后你不知道这些城里的守军会不会在后面劫你的粮道阻击你的后军,要知道前线带的军粮就算再多,迟早也有吃完的一天,燕山府确实有不少粮食,但经过河北运粮总有风险,金军再往南打难免投鼠忌器。 郭药师这时告诉完颜宗望,不用担心军粮的问题,就在河北赞皇县有一处宋军仓库守备空虚,金军打了过去果然缴获“人畜甲仗万余”。 按照北宋河北地区的仓储规模,金军打过来军中的餐食标准搞不好比正常在国内的餐食标准还高。攻城略地还能提高生活水平,金军这仗打的乐不思蜀,不断向南挺进。十二月底,金军攻陷信德府(今河北邢台市),逼近黄河北岸,就在完颜宗望准备号令全军渡过黄河直捣汴京的时候消息传来,北宋皇帝换人了,老皇帝徽宗禅位了,不干了,现任皇帝是徽宗儿子钦宗皇帝。 徽宗南逃 从种种迹象来看,徽宗对自己的“作妖”行为是有一定意识的,就在金军开打之后不久就下诏取消了花石纲。 是的,这就是徽宗,差点儿把国家搞垮的花石纲在平定方腊起义之后马上就又恢复了,可劲儿造。如今一看金军打过来了,那肯定还是怪花石纲,赶紧取消掉,反正有什么罪名都怪花石纲,与徽宗无关。 花石纲取消之后徽宗接着表演,又是下诏广开言路又是下罪己诏的,这么一出接着一出的终于到了十二月二十日,不演了,下诏任命皇太子赵桓为开封牧。 从五代到北宋初年,储君的标配都是“亲王尹京”,也就是亲王同时出任开封府尹就意味着是国家的储君了,太宗朝以后政局平稳,太子地位稳固,逐渐不再需要亲王尹京的做法。 开封牧就是开封府尹,都是首都开封的行政长官,这次徽宗突然又搞了个太子兼任开封牧,可不是为了加强太子的储君地位,而是自己准备逃跑。 徽宗想得挺美,金军来了让太子在开封监国抵抗,自己跑出去,等金军退兵之后再回来,万一真出什么危险了也不至于威胁到自己。 太子监国抵抗金军也得问问太子到底愿不愿意,而当时的太子显然是不愿意的。 太子赵桓是徽宗嫡长子,生于哲宗元符三年四月,也就是徽宗刚即位的时候,生母是徽宗王皇后。根正苗红的赵桓生下来就在皇宫以太子的培养模式长大,不像徽宗一样以亲王的培养模式长大,在正统儒家教育下,推崇“民贵君轻”、“与民休养”等思想,对父亲徽宗穷奢极欲享乐主义那套做法没什么兴趣。 赵桓不好父亲徽宗那一口,徽宗自然对儿子赵桓也不待见。大观二年赵桓母亲王皇后病逝,徽宗开始慢慢疏远赵桓,虽然与赵桓关系冷淡,但徽宗却没有因此亏待这个嫡长子,政和五年赵桓受封被立为皇太子。 赵桓被立为皇太子的同时,徽宗对另一位非嫡非长的儿子赵楷愈加宠信起来,当时赵楷的母亲王贵妃受宠,皇室讲究子以母贵,徽宗自然也就格外喜欢赵楷。 除了母亲受宠,赵楷跟哥哥赵桓最大的不同还在于聪明,这个聪明不是说赵桓傻,而是赵楷本身就超出一般人的聪明,从小读书天赋异禀,到了政和八年,十八岁的赵楷觉得自己读书学习已经达到一定的水平了便向父亲提议,可否跟着学子们一同参加殿试考试? 根据宋代制度,近亲宗室不准参与科举考试,只有远支宗室才能参加,但是徽宗从来就喜欢不走寻常路,儿子爱学习想参加考试,那就批准他去考。 正规的科举考试需要乡试会试殿试连续考下来,赵楷因为特殊身份无法参加乡试会试,就只参加个殿试,结果考完一放榜,赵楷考了个第一名。儿子中状元徽宗很高兴,但考虑到毕竟儿子是亲王,跑来跟百姓争科举考试总归不公平,就大笔一挥把第二名提了上来做状元,儿子的状元当父亲的心里知道就行了。 赵楷的状元没了,可徽宗对他的宠爱更深了,想来也能理解,谁家出个状元郎儿子父母不格外疼爱呢。可坏就坏在徽宗是皇帝,赵楷却不是太子,徽宗对赵楷的宠爱逐渐的影响了朝堂上一部分大臣的判断,觉得赵楷有可能取代赵桓的太子之位。 很快,郓王赵楷身边聚集起了一个小圈子,成员包括童贯、王黼、梁师成等人,基本上就是朝堂上管政务的、管军务的和后宫管日常事务的头目,赵楷就在徽宗的宠爱和权臣的支持下,羽翼逐渐丰满。就等着太子犯错,然后一击必杀,取而代之。 但是很可惜,太子一直谨小慎微,甚至面对王黼对自己东宫属官的刻意打击都隐忍不发,始终不给郓王集团机会。每天除了读书听讲之外,不做任何与读书学习无关之事,就喜欢在鱼缸旁边盯着小鱼静静地看,谁都猜不透太子的心思。 双方就这么沉默的对峙着,直到宣和七年十二月,徽宗在刚刚任命太子赵桓为开封牧的第二天又将太子召到跟前,命人手下拿掉太子的鱼形配饰,换上钦赐的排方玉带。 排方玉带是皇帝配饰,徽宗突然赐给自己,赵桓吓坏了,连连拒绝,但在徽宗的强制要求下只能收下。不管徽宗是不是表演,宫里人都知道,徽宗这是有意要传位给太子了。 二十日封开封牧,二十一日赐排方玉带,到了二十二日宫里就传出消息,有关部门正在置办船只收拾钱物,徽宗准备巡幸江南。十二月下旬的北宋首都开封风声鹤唳,每一天都在发生着不同寻常的变化,每个变化都足以影响国家的未来。 当时朝廷里首相蔡京因为第四次起复之后长期由儿子蔡绦代理政务,而蔡绦又因犯罪被贬官,年逾八十的蔡京再也无力担任首相,两个月前被罢了相。继任首相白时中曾是蔡京亲信,对于眼前的局势几乎是束手无策,金人在河北战场势如破竹,皇帝眼看着准备撂下首都逃跑,太子可能留下来监国,接下来国家怎么应对?首都怎么防务?各地怎么勤王?白时中一无所知。 疾风知劲草,板荡识诚臣。国家危难关头,时任太常少卿的官员李纲在二十二日夜里来到好友吴敏家中,说出了他的担心:太子守国都名不正言不顺,天下兵马只会跟随皇帝一起汇聚到皇帝出逃之处,开封城等同于不设防。 吴敏对好友李纲的看法非常认可,经过商议,二人一致认为,想要保住开封,就必须劝徽宗退位当太上皇,太子即刻即位称帝。 李纲,无锡人,政和二年进士,曾任御史期间多次上疏弹劾蔡京等人,后被贬谪,仕途一直不顺,宣和七年已经四十二岁的李纲任职太常少卿,管祭祀、礼乐等工作,基本上已经脱离了朝廷主流官员行列。 靠边站的李纲并没有把国家危难置之不理,知道自己人微言轻,但好友吴敏任职给事中,能在朝廷上说上话,两人商议后,决定由吴敏第二天上朝奏议徽宗退位,由太子赵桓即位。 奏议这种话题的很有可能掉脑袋,但吴敏没有退却,为国尽忠有什么好怕的。第二天一早,吴敏本想奏议徽宗退位,但前线军情传来,金军发了讨伐徽宗的檄文,把徽宗斥责的一无是处。徽宗看了之后伤心落泪没心思再上早朝,吴敏就在宫里一直等到了晚上。 当晚,徽宗终于情绪好了些,吴敏终于见到了徽宗,单刀直入问道,陛下是否要南巡? 徽宗默然不语。 吴敏接着说,金人入寇京师危在旦夕,陛下自己决心不定,百官自然左右摇摆,人心不齐则京师必破。 徽宗点头称是,问吴敏要如何解决困境? 吴敏见火候差不多了,提出既然已经决定要太子留下监国镇守京师,就该把江山社稷托付给太子,金军骑兵南侵不出三日恐将兵临城下,要决策,就务必要在三日内完成所有流程。 吴敏没有明说禅位,但徽宗聪明人能听得出话外音,加上早朝时看到的檄文带来的恐惧感,终于想通了此时此刻当皇帝也不是什么好差事。经过短暂的沉吟,召当时在宫中值班的副宰相李邦彦入内,告诉两人明日举行禅位大典。 徽宗退位也好,太子即位也罢,正常的权力交割不会惹人非议,但眼看着金军南下,国家危难时刻突然换皇帝,人心难免不稳,为了给自己禅位找个好借口,徽宗决定称病。 事不宜迟,当日因早朝中断,很多官员都在宫中等着晚上上疏言事,演员宋徽宗就把群臣全都召进殿中,说自己看完金国的檄文后非常愤慨,没想到金国如此恶毒竟然大举进攻。接着说着说着就昏倒在御床之下。 内侍们一看皇上栽倒了赶紧上来把徽宗扶到偏殿又是叫御医又是进汤药的,过了好一阵子徽宗看戏演的差不多了缓缓睁眼醒来,举左手示意索要纸笔,纸笔来了徽宗就用左手写道: 吾已无半边也,如何了得大事? 据后世研究,北宋多位帝王皆因心脑血管疾病而死,这种病又称中风,死前会引发半身不遂。徽宗对祖宗们的疾病史显然是有所研究的,模仿的惟妙惟肖,大臣们一看徽宗都半身不遂了估计要命不久矣,也都不敢说话。 君臣沉默了半天,徽宗看气氛到位了,又在纸上写下: 皇太子可即皇帝位。 国不可一日无君,眼看着徽宗身体崩了无法主持国家大事,群臣顿感兹事体大不敢怠慢,赶紧让内侍把太子召过来。 太子来了之后坚决不同意即位,有大臣把皇帝的御袍披在太子身上被太子坚决拒绝,徽宗见劝不进去就差人把郑皇后请了过来,在徽宗授意下郑皇后上场劝说太子即位,太子还是不肯。 群臣劝不进,皇后劝不进,自己又在装病总不能突然病好了命令太子即位,徽宗急中生智,命令内侍强行挟持太子去福宁殿即位。 有其父必有其子,也许太子看出来了徽宗是在装病,当爹的能装病那当儿子的也能装,眼看着内侍就要拥上来了,太子一下子扑倒在地昏迷不醒,吓得所有内侍再不敢上前。 关键时刻大臣里还是有高人,提议把太子的老师耿南仲找过来,于是耿南仲火速进宫。果然,当晚在耿南仲的极力劝说下,太子终于不情不愿的答应即位。 一般来说新皇即位总要有个群臣三请储君三让的戏码,徽宗突然装病搞得大家手足无措才不得不拥立太子,在大臣们看来,虽然太子极力推辞,但这正是太子谦让孝顺的表现,是好事儿。 只是后来大家才知道,太子极力推辞是真的不想当皇帝,甚至不客气的说他就当不了皇帝。当皇帝是要拿主意的,当年盯着鱼缸沉默不语的太子并非城府深邃,而是毫无主见,除了沉默别无他法。 太平盛世,一个没有主见的皇帝可能无伤大雅;国难当头,一个没有主见的皇帝会祸国殃民。 太子如何处理徽宗的烂摊子那是太子的事儿,当晚徽宗听说太子同意后如释重负,激动得泪流满面,突然间病就好了,原本中风不会说话的徽宗神奇的开口对群臣说,有人进言禅位给太子不妥,强烈反对太子即位。 徽宗这意思似乎是要反悔,眼见着好不容易筹划好的局面又出现变数,吴敏挺身而出,谁强烈反对太子即位的?请陛下下令处斩以安人心。 戏都演完了,群臣跟太子都陪着徽宗走完过场了,想再反悔实在也不像话,可能徽宗也难为情,只好糊弄说是听说,不记得谁说的。 吴敏一句话把徽宗反悔之意给噎了回去,不代表太子的即位就稳了,就在徽宗父子与群臣你拉我扯互相演戏的时候,宫外的郓王也蠢蠢欲动。 二十三日当晚,得到徽宗要禅位消息的郓王急匆匆带人赶赴大殿,被都虞候何灌拦下,郓王争皇位心切怒斥何灌让何灌让路。何灌不是禁军将领,而是西军将领出身,打过西夏、打过方腊、打过辽国,对郓王这种狐假虎威完全不放在眼里,跟郓王对撂狠话,说我虽认识王爷但手中刀剑无眼不认识王爷。 郓王一看何灌这么强硬,知道闯宫无望只好退去。 趁着徽宗没有反悔,郓王不敢造次,太子在接下来的二十四日一早奉徽宗禅位诏书即皇帝位,是为宋钦宗。 钦宗即位了,面对的是一出盲人瞎马的危局,金人打到哪儿了?宋军还有多少兵力?黄河天险能不能守得住?北宋面临着当年澶渊之战一模一样的境遇,与河北战场失去联系,诺大的开封城,北部屏障洞开,直面未知的危险。 在短暂的混乱之后,朝廷稳住阵脚,一方面派武威军节度使梁方平率军七千守濬州(今河南浚县)、朝中唯一能打的都虞候何灌率禁军两万北上增援濬州;另一方面派使者出使金营,告知宋朝已换了新皇帝,提出和谈。 完颜宗望本部女真军并不多,加上郭药师的怨军也不过十万出头,虽然在河北战场上所向披靡,但宋军主力根本未受损,硬拼起来搞不好要死在宋境。北宋使者一来,完颜宗望一看好家伙,我大金下诏是说宋徽宗无德才南下伐宋,你宋朝倒好直接徽宗禅位皇帝都换了,这金军不就师出无名了吗?再加上新皇帝即位,肯定会加强防务,现在西路军进展不顺,自己东路军孤军深入太危险,不如退兵。 完颜宗望不想打了,郭药师却十分想打,劝完颜宗望,燕山府那么富庶,钱粮充足,但宋朝首都汴京才是天下最富之地,况且根据他曾经进京面圣一路所见,宋朝在黄河两岸守备废弛根本不足为惧,只要我们兵临城下,汴京城的财富就是我们的。 一听有钱,完颜宗望来了兴趣,加上一路上郭药师对宋军的守备了解的一清二楚让金军进攻事半功倍,完颜宗望非常信任他的判断,于是下令全军继续南下,不接受宋朝和谈的提议。 河北诸军龟缩,想阻挡金军就只能靠朝廷临时安排的濬州守军了,这里是当时河北通往开封最方便的通道,守住濬州,金军就渡不了河,就威胁不了开封。 梁方平原本是有机会守住的,因为他手下有当时已经小有名气作战有勇有谋的韩世忠。 前线的战报十万火急,金军每天推进极快,梁方平却在濬州不整兵、不设防。韩世忠劝他抓紧练兵、抓紧加固工事,没想到梁方平心高气傲对韩世忠的好心规劝不屑一顾。表示河北的乱军都是当地红巾贼作乱,根本不足为患。在韩世忠的再三劝谏下,梁方平脾气上来了,拨给了韩世忠三十名骑兵,让韩世忠亲自率兵探察敌情。 韩世忠没有推诿,领了三十名骑兵就出了濬州城,结果出城没多久就发现了金军主力,赶紧回来汇报,梁方平依然坚信金军打不过来,不设防备。 北宋靖康元年(公元1126年)正月初二,完颜宗望率金军主力来到濬州,梁方平完全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面对来势汹汹的金军,根本不敢与之接战,直接率部跑了。 梁方平逃跑的结果直接坑了何灌,因为何灌从开封带出来的这支禁军全部都是盲流兵,混天度日还行,行军作战根本不行,很多禁军士兵连马都不会骑,骑上马不会拉缰绳,双手扶着马鞍不敢动。这批禁军跟着其他军队打打辅助可能还行,单独打主力根本不行。 战斗几乎没什么悬念,梁方平战前先跑,郭药师率金军前锋只冲了一个回合就把宋军冲垮了,何灌率宋军残部向西败退一直退到汜水关,濬州连一天都没守住。 濬州虽然没守住,但失守的最后一刻何灌派人把黄河桥给烧毁了。金军得了城池却无法过河,就在当地找了几只小船,蚂蚁搬家式的过河,由于船太小运的太慢,金军只能先把骑兵运了过去,步兵留在了黄河北岸,前后不停的运了整整五天才把骑兵全运过河。 从正月初二到正月初七这五天里,宋军没有包抄金军步兵,没有趁骑兵过河击其半渡,甚至连躲在远处射个冷箭都没有,整个黄河战场静悄悄,只看到金军渡河,看不到宋军任何动静。 来到黄河南岸的完颜宗望感慨,南朝可谓无人矣,若有一二千人,吾辈岂能渡哉? 不是南朝无人,而是当时北宋首都开封城里已经乱了套了。 钦宗即位后,原徽宗朝的宰执们、宦官们遭到谏官激烈的弹劾,要么被贬官要么临时靠边站,在吴敏的推荐下,钦宗提拔了李纲担任副宰相兼东京留守。国家危急存亡之时,吴敏和李纲提出,仿照当年真宗皇帝御驾亲征的先例,由钦宗到黄河前线去督战,金军必退。 钦宗如果去了,就没有后面亡国的悲剧了,可就在朝廷紧张的准备着要皇帝北上亲征金军的时候,正月初三晚,徽宗带着郑太后、诸皇子、帝姬们(徽宗自己发明创造公主不叫公主改叫帝姬)不辞而别,一行人乘船出通津门,沿汴河南下出走开封城。 开封当晚就乱了,史书记载侍从、百官纷纷随之逃遁,整个开封城乱成了一锅粥。第二天一上朝,宰相蔡攸等人已经不见了,钦宗眼见京师不稳也失去了御驾亲征的勇气,安排侍从到太庙取祖宗神位、打包后宫衣物铺盖,也做好了随时跑路的打算。 正月初四一早,钦宗心神不宁的主持早朝问宰执们应该往哪儿跑,首相白时中、副宰相李邦彦一致同意南逃到邓县以避金军。唯独李纲坚持决不可南逃,并且力陈开封城高池深、兵精粮足,完全可以挡得住金军的进攻。 钦宗问李纲,金军围城开封迟早守不住,如何才能退兵? 李纲凛然道,厉兵秣马,声言出战,固结民心,相与坚守,待勤王之师到来金军自退。 打开上帝视角从当时宋金战略局势来看,李纲的办法就是最优解,开封城虽然大、不好守,但京师坚不可摧,就凭金军的马刀长矛根本就砍不下一块砖头。况且金军过河仅数万骑兵,本身兵力就有限,过河也就意味着这支骑兵部队放弃了粮道,虽然可以靠抢,但开封城外总有抢光的一天,开封城里的存粮够宋军吃好几个月,可开封城外的金军把周边都抢光了怎么办?去做流寇? 看似强大的金军与一百多年前澶渊之战时的辽军一样,不具备持续续航能力,只要北宋能守住,金军不战自溃。 铁浮屠战斗力再强有什么用?对耗的话连人带马饿上两天变成一群病猫,他敌不过自然规律。 但徽宗的出逃彻底击溃了开封留守的钦宗君臣,除李纲之外没有任何人有信心能战胜敌人。钦宗又问李纲,谁可为将? 平时耀武扬威,国难当头想当缩头乌龟?李纲可不会惯着你们,当场说出白时中、李邦彦两位宰相的名字。 白时中火冒三丈,顾不上羞耻反问,李纲就不能出战了吗? 当英雄的就没怕过,李纲平静的回答,原以死报。 李纲如此坚定,宰执也不敢再劝逃跑了,都是懂历史的,当年寇准怎么把其他宰相骂成狗的大家都知道。但也是特殊时期,朝廷上也没个规矩了,见百官逐渐要统一意见守城抗金了,钦宗一名近侍宦官开口劝道,太上皇都走了,陛下岂能久留此处? 一语点醒梦中人,徽宗要是不走,那就父子俩齐心合力保家卫国,现在当爹的提前跑了把儿子留下来当炮灰,凭啥? 最是无情帝王家,甩下大锅坑儿子。钦宗当时起身就要走,说马上动身前往陕西,等搬救兵回来后在光复汴京。 李纲一听钦宗要跑急了,可他也没办法,情急之下只能跪下来狂磕头死谏,拿命来换皇帝回心转意。幸好钦宗两位皇叔燕王、越王听说了朝会上吵起来了也赶了过来,百般劝说钦宗留下来抵抗,钦宗害怕的情绪稍微缓和,不再提逃跑了。 这是初四白天,勉强劝下钦宗不跑了,没想到晚上钦宗回到后宫一琢磨又怂了,下了道手诏通知宰执们明天一早我就要跑,这回谁也别拦着我。 初五一早天刚蒙蒙亮李纲就火速入朝,看到禁卫甲胄已经穿好,皇帝出行的车驾也已经备好,后面拉了一大堆的行李也都准备好。为了逼钦宗留下李纲冒着掉脑袋的风险厉声怒斥禁卫,国难当头,诸位是愿意留下来保卫京师呢?还是愿意跟随车驾逃出去呢? 禁卫们的全家老小都在城中,不是万般无奈谁愿意离开家人。李纲这么振臂一呼把大家的情绪都给调动起来了,纷纷高呼要保卫京师与金军死战到底。 禁卫一鼓噪,皇帝就害怕,李纲趁机拉着禁卫军将领王宗楚一起进宫劝谏钦宗,禁卫们都不愿意离京,要誓死保卫京师,万一非逼着大家离开万一半路上哗变了就坏大事儿了。 看着宫外群情激奋的禁卫军,钦宗不敢走了,在李纲的再三晓以利害下,钦宗终于决定不走了,誓与开封共存亡。接着晓谕三军,金人背盟挑起战事,自己将于城中将士共同固守,务必击退敌军。 李纲和吴敏拿着钦宗手诏把开封城守军全部晓谕完之后,宋军士气大振,紧接着,李纲安排城内守军运砖石、修工事、安弩炮、备火油。开封城内守军兵力约有十万,李纲在四面城墙每面派一万两千兵力分兵据守,马步军四万余人分为前后左右中五部,分布到城内各重要据点防守待命。 做完这一切后李纲知道,开封能保住了。 汴京保卫战 宋军士气大振的时候,金军也士气大振,因为在郭药师的带领下,金军在开封西北找到了一个叫牟驼冈的后勤基地,在这里缴获了两万匹战马和大量军粮。 人生在世吃喝二字,尤其是在古代社会,粮食是硬通货约等于钱,金军在这里酒足饭饱、充分休整之后,正月初七,水陆并进扑向开封,出现在开封城宣泽门外。 宣泽门位于开封西侧,是汴河入城的水门。正月里的寒风瑟瑟,身披甲胄的李纲望向城外严阵以待的金军,表情凝重。 完颜宗望,等你很久了。 金军对开封城防是有所研究的,知道正门不好打,就专门选了水门进攻。开封城共六道水门东西各有三道,宣泽门就是城西三道水门之一。完颜宗望派出十几只火船作为先头部队冲向宣泽门,想把宣泽门引燃后破门而入。 开封城的六道水门外都筑有仿照正门一样的瓮城,叫做拐子城。金军火船攻过来时李纲组织了两千人的敢死队列于拐子城下,个个手持长钩,火船来了就把船勾到城边用大石头砸沉,反复几次后金军水军没有进展,暂停了进攻。 打了一整天没什么效果,完颜宗望决定转换思路,正月初九,金军移师北城,攻打城北的酸枣门、通天门和景阳门。完颜宗望亲自督战,金军战意旺盛,渡过护城河搭云梯强行攻城,金军前赴后继如潮水一般打过来,北城危在旦夕。 完颜宗望亲自督战,李纲也不遑多让同样亲自督战,为了增加北城守备力量,李纲把马步军的弓箭手数千人全部调派到北城。面对猛烈进攻,城头上的宋军没有任何退缩,充分发挥大规模杀伤性武器的优势,用床子弩射远处的金军,神臂弓射城下等着爬梯子的金军,用手炮射在梯子上爬的金军。 宋代手炮是一种小型石炮,用来发射半斤到一斤左右的石头,需两人合力操作,射程不远,准头不高,但威力巨大。进攻的时候这玩意儿几乎用不上,但用来守城效果极佳,特别是爬梯子的敌军简直就是一个完美的固定目标,一炮下去金军必中。就这样,在宋军远、中、近射程都有压倒性武器的优势下,初九的战斗演变成了一场不对称战斗,金军减员厉害一天内伤亡大几千人,只好退了下来。 金军进攻不力,宋军急于解围,两边都有议和的想法就在初九当日战斗没结束之前,双方的使者已经开始接触,在城西进行了第一轮的谈判。 带着完颜宗望的吩咐,金使提出想要议和就必须以黄河为界,以北领土全部割让给金国,并附带赔款若干。北宋这边是工部侍郎郑望之担任使臣,一听哪敢答应,只肯给钱绝不能割地,双方谈不拢,金使的态度又很坚决,郑望之只好把金使带回开封城面见钦宗,到底怎么决策让皇帝亲自拍板。 金使入宫,在钦宗主持全体宰执参与的场合下,钦宗给出了北宋的底线,朝廷可以派亲王宰相到金军当人质,每年岁币由原先的一百四十万贯钱提高至三百万贯钱,并且可以立即拿出五百万贯钱犒军。 带着这份卑微的诚意,郑望之再次出城议和,这次为了表示北宋朝廷的敬意,出城就带了一万贯钱和大量果酒跟随金使来到完颜宗望帐中。 国际关系有时候就类似于人际关系,你越是自降身价放低自己的底线,别人就越觉得你没有底线。郑望之等人见到完颜宗望,对方对北宋的条件不屑一顾,再次提出:要金五百万两、银五千万两、牛马各万匹、割让太原、中山、河间三府之地、派亲王、宰相入金营作人质。 完颜宗望非常聪明,面对城里有钱的冤大头,他知道自己提什么条件都可能会亏,那就先提一个天价让对方还价,再根据对方还价估算对方手里的预算,再根据对方的预算往死里要钱。 什么有钱没钱不愿割地的,那还是战场上没把你打服,套出来你的底细再把你打服,自然让你乖乖的自动割地赔款。 可惜完颜宗望的如意算盘打的再怎么哗啦啦响,也掩盖不了攻城不力的事实,打不下开封城你就没有谈判的筹码,完颜宗望自觉让对面割地赔款无望,只好下令劫掠开封周边州县以泄心头之恨。 然而开封城里的北宋领导核心愚蠢程度超过了完颜宗望的想象,就是在这种据守坚固城池、坐拥十万大军、军粮够吃好几年的情况下,钦宗竟然有意接受完颜宗望的议和条件。 宰执开会讨论,只有李纲一人强烈反对,太原、河间、中山三府分别坐落在河东路和河北路,下辖多个州县,三府一割,河东河北基本上就没什么军事重镇了,以后金军想要南下更是方便,早上骑兵出城晚上就能达到开封城下。金人要的钱也太多,不能给,金人想要人质,我们可以派宰相过去,亲王决不能派。 李纲自己是副宰相,当时在朝中参与讨论的也全是宰执,都可以当做人质,李纲话里有话的告诉同僚们,关键时刻不力主抗金,等到要去作人质时大家都有份儿。 可即便是这样,白时中、李邦彦等人还是同意议和,愿意割地赔款。把李纲气的当时就要辞职不干。 六神无主的钦宗见宰相们多主张议和,那就同意议和,一边好生安慰李纲不要撂挑子,另一边派人紧急动员,开始在全开封城搜刮金银财宝,用来给金军赔款。 正月初十一早,惨无人道的官方搜刮行动开始,首先抄大户的家,蔡京童贯等前朝大臣炒个底儿朝天,得金一百万两、银五百万两。接着对京城名人下手,以赵元奴、李师师为首的知名娼妓惨遭抄家。还是不够,又对曾经收过朝廷封赏的中下层官员抄家,金银玉带什么之类的统统抄没。还是不够,钦宗一咬牙一跺脚,宗庙、后宫、皇帝皇后用的车驾等凡是有金银装饰的地方把金银全部刮下来。 为了最大程度的搜刮钱财,朝廷规定凡隐瞒家产着军法处置,举报他人者可以家产减半抄没,一时间开封城内告密成风,大小官员心惊胆战人人自危。经过十昼夜不停的搜刮,共得金一百三十万两、银一千七百万两,送至城外金军大营。 除了赔款,还有割地和派遣人质,正月十四,经过遴选,宰相张邦昌和康王赵构获得了充当人质的荣誉资格,与使者共同携带议和誓书上路。 张邦昌进士出身,徽宗宣和年间官至副宰相,钦宗登基后贬谪了一批宰执人员,张邦昌当年与六贼没有交往,故而未遭贬黜。但由于张邦昌这个人长期奉行中庸之道,当年蔡京王黼主政时他不反对,现在钦宗即位了他也很少发言站队,故而在大家的一致讨论下,这个没什么存在感宰执就被派往金营当人质。 康王赵构是徽宗第九子,之所以会选中他来去金营当人质,是因为当时开封城内大部分皇子都跟着徽宗逃跑了,剩下来的皇子们以康王赵构母亲韦氏地位最低,于是就派了他出使金营。 国家危难被迫出城,时年二十一岁的赵构没有表现出懦弱怯场的情绪,李纲本想多派些人送他到金营被他一口拒绝,国家有难,死亦何避。 宰相亲王到达金营,割地赔款的誓书收到,成千上万的金银接连运抵军中,完颜宗望忙的不亦乐乎,没有注意到北宋各地勤王的部队已经陆续进入开封城中,宋金之间决战即将打响。 正月二十一,西军河东路方面将、泾原路方面军分别在种师道和姚平仲的率领下到达开封,至此西军加开封城内禁军总数已达二十余万,宋军兵力对金军形成了压倒性优势。 西军将领到来,最高兴的就是钦宗,当天就召集了宰执会同种师道、姚平**同商议退敌之计。种师道安慰钦宗,但凡孤军深入的都会惨遭失败,金军必败。 没想到钦宗坦率的很,已经同金军讲和了。 什么?讲和了?城里十万大军打都没怎么打就讲和了?全国各地来勤王的军队不要命的赶路连金军都没见着就讲和了?那大家辛辛苦苦大老远跑过来干什么?狼来了?烽火戏诸侯? 种师道强压住情绪,回答钦宗,自己带兵打仗报效朝廷,其他事一概不参与。 西军将领对钦宗的妥协政策显然相当不满意,朝堂上都能听的出来,西军虽然能打,但能打的必是骄兵,骄兵必不服管。为了统一指挥防止打乱仗,李纲在朝上提出,由自己节制包含西军在内的所有宋军。 李纲虽然是副宰相兼东京留守,但军界毕竟不同与政界,士兵们打仗都是拿命一仗一仗打出来的,只认带兵的将领,除了自己大帅外其他换再大的官来了也不好使。西军远道而来更是只听自己主帅的,种师道和姚平仲麾下的士兵除了他二人谁也指挥不动,以两人当时在军界的地位,除了童贯能管得住别人谁也管不了。 童贯这个怂货此时不在开封我们往后稍稍在讲,先说开封城内,既然童贯不在,那么种、姚二将就只听钦宗的,只要钦宗一句话,俩人是愿意听李纲节制的。 军心不齐打仗必败,二十万兵力一名主帅那是一支劲旅,二十万兵力好几名主帅那就是一支杂牌军。以当时的形势,李纲与金军已交手多次都打退了金军,熟悉城防熟悉敌军,把宋军全权交由李纲统一指挥是最好的选择。 但钦宗偏不,安排种师道、姚平仲和李纲各率自己所辖兵马,各自为战。 我写这段历史的时候,真是血压高了好几次,气坏了。 钦宗既然不肯把军权全权交给李纲,那么他就要面临城中三巨头三个战略方案:李纲力主坚壁清野,派兵绕道金军后方断其粮道,待金军退兵时追击,于黄河边击其半渡尽可能歼灭金军有生力量。 种师道建议继续等,西军姚平仲父亲姚古麾下还有一支部队正在赶来,会师之后宋军力量更强大,在此之前先派使者就誓书一些具体协议再谈谈,稳住金军,待西军全部达到、金军粮尽后一举出击全歼金军。 李纲和种师道的建议比较接近,都是断其粮、挫其锐气然后反击歼敌,与二人相比,姚平仲就比较生猛,他建议趁夜劫营,生擒完颜宗望。 古代对勇士的最高评价是“于百万军中取上将首级”,姚平仲这方案比这个更厉害,还要抓活的。西军虽然身经百战但毕竟那是在西北战场打西夏,金国跟西夏那是一个体量一个层次的敌人吗?满万不可敌是凭空来的吗?姚平仲这个方案属于彻底的不过脑子。 然而钦宗却非常赞赏这个不过脑子的方案,一战而擒完颜宗望,金军那还打什么只有全军覆没的下场,这方案好。 李纲和种师道两人苦劝钦宗劝不住,二月初一晚,姚平仲率军六万夜袭金军大营,姚平仲也不动脑子想想,六万大军集结朝着一个方向扑过去,别说打仗了,那就算是六万人大半夜做广播体操也把周边好几里外的人给惊醒了。 果然宋军刚一有动向就被金军斥候探察到,金营在宋军到来前已经做好防备,先锋官王通率五万步兵凸前,姚平仲率一万骑兵在后,进入金营后打进一营,空的,再往前打进一营又是空的,接着又往前打进第三营,金军突然从四面八方包围过来。 劫营的宋军反被金军打了个埋伏,顿时乱作一团姚平仲见势不妙忙令全军撤退,金军紧随其后杀的宋军狼狈不堪,终于逃到城下幸好李纲再次亲率守军接应。姚平仲逃回城中,李纲率部在城下神臂弓放开了射,武器存在代差金军的弓箭根本射不过宋军神臂弓,只好退了回去。 姚平仲损兵折将回来了,种师道老将点子多,立马建议,表面上看来我军是败了,金军一定以为我军败了就不敢出战了,此时就是金军最轻敌的时候,就应该趁机继续劫营。且无论接下来的劫营成与不成,我们二十万大军分批次每晚派数千人去劫营,金军就算是铁打的也扛不住。 种师道的方案非常可行,无他,兵力、武器、粮草全部占优势的时候战法根本不重要,随便任何一种战法耗也能把金军耗死。 关键就看宋钦宗敢不敢打,只要敢打,就一定能赢。 钦宗不敢打。 也许是被金军吓破了胆,也许是打从心里就有一股天然的奴性。姚平仲败退回来后,钦宗不顾种师道的建议,下诏全体宋军不得再战,接着罢免了李纲副宰相之位。 皇帝糊涂,百姓可不糊涂,自从金军来到城外之后,全开封城的老百姓都眼看着是谁在领导大家保家卫国,皇帝可以跑大臣可以跑,可老百姓能跑到哪里去?眼见钦宗倒行逆施把国家往火坑里带,民意不可避免被引爆了,太学生陈东率领太学儒生上百人在宣德门外长跪不起,坚决要求把李纲官复原职,严惩朝中投降派。 太学这么一搞,城里百姓跟着一呼百应,乌央乌央的往宫里涌了过去,上万名百姓聚在宫外敲登闻鼓把鼓都敲破了。等了一阵子宰执们退朝,李邦彦等人出宫正好遇见上访的百姓,被大家追着连打带骂抱头鼠窜。 打跑了投降派李邦彦,百姓们还不解气,接着又涌向了东华门,碰上开封府尹王时雍,王时雍怒斥带头的儒生威胁天子该当何罪。儒生们高声回答,以忠义胁天子,可比你们以奸佞胁天子强多了。说着又要上前打王时雍这个狗官,王时雍一看要挨打,赶紧也学李邦彦一样脚底抹油跑了。 打跑了宰相又打跑了开封府尹,民意越来越沸腾,下一个被打的人不知道会是谁,禁军将领王宗楚劝钦宗顺应民意还把李纲召回来。 无奈之下,钦宗安排了一名叫做朱拱之的宦官出宫召李纲回来,没想到这个朱拱之对李纲有私怨不像让李纲回朝,接到诏书后磨磨唧唧半天不去宣李纲起复。 开封城老百姓左等右等等不到朝廷宣李纲回朝的消息,已经快把皇宫城墙给拆了,朝廷无奈之下又连派多人再去李纲家中下诏。 前面的使者已经宣李纲回朝官复原职了,朱拱之还没走到,半路上又被老百姓截住,一问之下原来是他在故意耽误时间,瞬间就把群众的怒火给引爆了,众人上去七手八脚把朱拱之打死然后将其分尸。 接着又把朱拱之的随从也全部杀死,剖心挖肺连同随从的头颅一起挂在杆子上,让所有人看看逆贼的下场。 千呼万唤中李纲终于回到朝中,群众见到李纲回来也终于慢慢散去,钦宗总算没被自己的老百姓推翻。 好了疮疤忘了疼,李纲回来了,金军的使者也来了,质问宋军为何半夜劫营,钦宗安排使者给金军使者解释道歉,再三强调宋朝有错不该劫营,一定会信守誓书。金使见北宋朝廷如此卑微反倒不再追问劫营之事,而是提出一个要求,前些日子到金营的康王赵构有问题,北宋朝廷得换个人质。 原因是完颜宗望怀疑赵构是个假亲王。 康王赵构之所以会被送到金营当人质,是因为在当时一众亲王里地位最低微,赵构从小就知道自己身份不如其他皇子显赫,故而从小在与其他皇子一道读书学习之余,他还开发了一项特殊爱好-练武,史书记载,赵构能拉开强弓一石五斗,膂力惊人。 徽宗逃跑没带他,剩下的亲王里又只有一个他和肃王赵枢,赵构接到命令后没有被金军吓到,毅然前往金军充当人质。在金营的十几天里赵构面对金军将领不卑不亢,收放自如,丝毫没有当俘虏的觉悟。而正是因为如此,叫完颜宗望心生疑窦,宋朝太上皇和皇帝都被我军吓得不成样子,怎么一个小小的亲王反而一点儿怯意都没有,不会是个假货吧? 姚平仲就来劫营当晚,金军狼狈击退宋军后怒气冲冲的来到人质帐中怒斥赵构和张邦昌,张邦昌当时吓的泪如雨下慌乱道歉,赵构却毫不在意根本不理会金人的斥责。屡次面对生命危险而不惧怕,完颜宗望认定了赵构是个假亲王,强烈要求换个人质,北宋朝廷无奈只好将肃王赵枢送去金营作了人质,把赵构换了回来。 兵法上常讲置之死地而后生,赵构倒是在外交上践行了这一理论,想来也有道理,去了敌对国作了人质就算不死也不会有好日子过,不如堂堂正正像个男子汉一样傲然挺立,说不定还能博得一线生机。 也要感叹靖康年间的赵构是个真正的英雄,就像崇宁年间的童贯、宣统年间的汪精卫一样,忠奸不巧分两面,人生若只如初见。 肃王进了金营之后,完颜宗望事实上已经怂了,钱也捞够了,开封城下也待了一个月了,随军的金银拉回去全军将士几辈子都花不完,基层的官兵已经无欲无求了,况且到了二月初,北宋各地来勤王的部队仍然在陆陆续续进入开封城,再待下去形势逆转,搞不好要死在开封城下。 二月初三,完颜宗望下令,不再等宋朝凑钱了,立刻班师回朝。在班师路上金军已显露疲态,一路纵兵劫掠,李纲劝谏钦宗,金军退兵之后已经失去进取心,此时正是追击的最好时机,被钦宗拒绝。接着金军到了大名府开始渡河,种师道又来上疏,选拔城中勤王部队精锐力量追击金军于半渡,又被钦宗拒绝,并且下达命令,河东河北各州县,金军路过之处不得阻击,违令者斩。 就这样,完颜宗望领着满载而归的金军一路大摇大摆穿过守备森严的河北各州县,安全回到燕山府。 父子反目 留下开封城一地鸡毛,金军退回了燕山府,焦头烂额的钦宗开始着手收拾国内的烂摊子,可他吃惊的发现,朝廷的诏令竟然不好使了,尤其是在东南江浙一带,根本就政令不通无视朝廷。 根据江浙一带地方官上疏报告,原来徽宗已经逃到了镇江府,东南各州县已经收到了徽宗在镇江行宫发出的诏令,所有军政要务,皆要听候镇江行宫处分。 这就是金军走后钦宗面临的北宋政局,东南半壁江山面临分裂的危险。 徽宗之所以会跑到镇江号令半壁江山,还要从当初逃离开封说起。 靖康元年正月初三,得知金军南下之后徽宗下诏,称要去亳州太清宫烧香求福。没想到金军推进神速当天就开始过黄河,徽宗一刻也不敢耽搁当机立断,趁当晚就跑。 把金银财宝装了好几船,徽宗带着皇后贵妃皇子帝姬们顺汴河南下逃出开封,宰相蔡攸和副宰相宇文粹中一道随行。由于事出太过仓促,出逃的准备工作很不到位,一行人出了开封之后徽宗在船上越走越觉得船太慢,就靠岸做车驾南行,车驾走了一会儿还是觉得慢,又在汴河上找了个运砖的大船乘船南下。 大船就是不一样,比小船快多了,徽宗终于稍微安了点儿心。安心了之后才发现,自己这么上蹿下跳的一顿折腾,一夜都没吃饭,饿了。 出宫时候没考虑带吃的,饥肠辘辘的滋味儿不好受,徽宗舔着脸问船家那里要了一张大饼,叫上皇后皇子帝姬们一起分着吃了,稍微好受了些。 自己得了一张饼还不忘老婆孩子,如果徽宗不是个皇帝,而是一个普通人,那他肯定会是个好丈夫、好父亲。 乘船一路南下,经过数个州县来到泗上(今江苏盱眙县),徽宗终于觉得安全了,来到岸上稍作休息,结果刚休息没多久就来了两位不速之客,一位是高俅,另一位是童贯。 作为《水浒传》里的大反派,高俅同志本该早早登台亮相,但由于我们讲的是史实,就只好让高太尉往后靠一靠了,毕竟前面一堆六贼的戏份还没演完。在北宋徽宗朝到钦宗朝这段历史中,高俅的戏份实在是不太够。 高俅年少时曾经是苏轼的书童,后来苏轼被贬官南下,把高俅交托付好友王侁做事,高俅因为常年跟随苏轼,写的一手好字深得王侁喜欢,而正巧当时王侁又有个好朋友-端王。 端王是个什么人物?轻佻端王嘛,喜欢舞文弄墨,见一个小书童居然写诗作赋样样都懂还写的一手好字,也是非常喜欢,不过过了不久端王又发现了高俅比所有人都出色的一个能力,会踢足球。 没错,一千年前的高太尉是个足球高手,宋代的足球又叫蹴鞠,两队对抗也是要射门才算得分,与现代足球有不少类似之处。高俅蹴鞠踢得特别好,端王大家都懂,琴棋书画文艺运动样样都不能落下,蹴鞠也是他的一大爱好,久而久之,高俅愈发得到端王的喜欢。 后来的剧情我们都知道,端王即位当皇帝了。高俅鸡犬升天,跟着童贯在西北混了几年军功,回朝后不停升迁,最后做到了太尉。 与戏曲小说中的大反派形象不同,历史中真实的高俅并没有什么作恶多端的行为,他最大的问题也就是身居高位尸位素餐,除了拍徽宗马匹之外没有什么建树。 现在徽宗禅位了,钦宗又不喜欢踢足球,高俅只好南下来找到老领导,不能丢掉这座靠山。 高俅来了也就来了,徽宗也不意外,倒是童贯的到来让徽宗很意外,因为根据徽宗之前的安排,这位爷此时本该在太原主持河北河东路的军务。 宣和七年十二月,金军兵分领路,东路军在完颜宗望率领下入榆关攻打燕山府,西路军在完颜宗翰率领下于云州集结,所有人都知道完颜宗翰也要打过来了。 开战之前完颜宗翰先派人慰问了童贯,使者给童贯传话,让童大王割让河东河北全部领土,宋金两国以黄河为界。 正常的三军统帅如果收到这种挑衅式的传话可能会斩了来使,或者让使者带话回去战场上见真章。但童贯也不知道是年纪太大了还是宣和北伐吃两次败仗吃怕了,居然要带着手下一起回开封亲自向徽宗禀报形势再做处理。 军界大佬坐镇太原总管河东河北两路军务,童贯如果跑了两路军心必失,太原也保不住,河东路经略宣抚使张孝纯苦苦哀求童贯不要跑,童贯根本不听,留下部将王禀后自己一溜烟跑了,气的张孝纯大骂,急招西军前来共守太原。 逃回开封的童贯正赶上钦宗即位,不仅没找到徽宗,还被钦宗逮了个正着,军方第一人回来勤王了,天不亡大宋,任命童贯为东京留守,全权负责开封城防务。 童贯回开封是带了亲兵的,他这批亲兵有好几万人,装备精良战斗力强悍,如果童贯能坚定决心留下来主持防务,完颜宗望东路军就算是全开过来也不能拿开封怎么样。可童贯眼里只有徽宗,听说徽宗跑了也不管自己身负东京留守的重任,带着亲兵就往南追去。 面对两位追随而来的亲信,徽宗倒是表现出了难得的冷静,自己已经退位做了太上皇,再带重臣出行实在不妥,经过权衡,童贯掌有兵权,有军队在身边就能保障自己接下来的安危,高俅只是球友,自己现在也没心思当球迷了,就不让高俅在随行了,安排高俅就地驻扎泗上。 就这样童贯带着数万亲军跟着徽宗一行人继续南下,正月十五到了扬州,命令手下在江上搭建浮桥准备过*****一搭桥所有人的紧张,身边的卫士家眷都在开封,这一南下过江不知何时才能回京与家人团聚,扬州当地的百姓害怕太上皇这都带着头跑了,到时候金兵打过来自己没人管。 江边的人越聚越多,包围了徽宗的车驾,卫士们百姓们号哭请求徽宗不要跑。 为了自己的生命安全儿子都可以不要更何况你们这些蝼蚁,徽宗下令童贯去解决这些闹事儿的。童贯就把亲兵带过来驱赶人群,没想到大家态度强硬坚决不退让,敬酒不吃吃罚酒,童贯下令射箭,于是士兵们向毫无防备的百姓和卫士们射箭,中箭者纷纷倒地死伤无数,人群终于退开。 路让出来了,徽宗赶紧带着人接着跑,过江到了镇江府,悬着的心终于放下来,安全了。 从开封带出来那么多人,仅凭随身带出来的钱财总有花光的一天,安顿下来的徽宗想了个妙招,以太上皇行宫名义向东南各路各州县发布了几道诏书,规定: 淮南、两浙各地州县向开封报送公文一律截停,所有军政命令听候镇江行宫吩咐;各州县向开封运送的物资在镇江就地卸货,用于行宫用度。 到了宋代时候,江南两浙已经成为国家经济中心,开封之所以能够承担一百多万人口的生活,就是靠从江南依靠船运沿京杭大运河转汴河输送物资,现在徽宗到了镇江居然把开封的物资断了,这对于处于战火之中的开封来说简直就是雪上加霜。 徽宗截停物资,是为了继续自己花天酒地的生活。 史书记载,徽宗在镇江府“所至藩篱鸡犬,萧然一空”,仅仅带过来的驻军每日就要耗费军饷六千贯钱,为了自己行宫能住的更舒服,徽宗又花费巨资在行宫处修建园林,移花栽木、挖池砌山,俨然回到他在开封的艮岳。 不仅如此,因为截留了淮南两浙的政令,各州县的日常事务、官员任免都由镇江行宫说了算,一时之间东南小朝廷已经出现要与中央政府分庭抗礼的趋势了。 内忧外患压过来,钦宗急的如热锅上的蚂蚁,但徽宗是太上皇自己亲爹,于情于理于法都拿捏不住对方,这时候又是太学生陈东挺身而出,巧妙的帮助钦宗扳回了局面。 陈东的办法很简单,徽宗不是地位尊贵不能动吗?我不针对徽宗,我针对徽宗身边的党羽。 宣和七年十二月钦宗刚刚即位,陈东就上疏弹劾蔡京、王黼、童贯、梁师成、朱勔和李彦六人,并为此六人起名“六贼”,如今徽宗在东南另立小朝廷,翦除此六人就是削弱徽宗的最好办法,于是钦宗下令严查六贼政治问题。 六贼之首的蔡京首先被查办,当时蔡京已经致仕,钦宗下诏将其一贬再贬最后贬到苏轼曾经待过的地方海南儋州。蔡京时年已经八十岁,走到潭州身体终于撑不住病死,儿子蔡绦等人也均遭贬谪 王黼在金军到达开封成之前就带着家人跑出了城去,金兵班师后,钦宗下诏将其贬为崇信军节度副使,接着又派人在半路上将王黼杀了。 梁师成被贬为彰化军节度副使,接着朝廷又派人在八角旗(开封西南)将其缢死。 朱勔被革职抄家一贬再贬到了循州(今广东龙川县),接着又被朝廷派人于当地处斩。 李彦跟梁师成一样是一名宦官,但他不像梁师成那样在朝堂上党羽众多,其势力范围仅限后宫在六贼里最不起眼。李彦的罪名是贪赃枉法侵占田地,自己没什么基本盘又遭到猛烈弹劾,钦宗一纸诏令就免了他的职接着又将其赐死。 六贼当中五贼都得到了处理,但还有一贼钦宗和朝廷都不敢轻易处理的就是童贯,童大王现在正和徽宗在镇江沆瀣一气,此时如果要捉拿童贯无异于向徽宗宣战,处理不好国家可能真的要分裂。 经过讨论分析,钦宗君臣一致认为,只有把徽宗召回开封,牢牢控制在手里才最安全,当务之急就是要派人去接徽宗回来。 靖康元年三月,朝廷派使者前往镇江逢迎徽宗回开封,当时金兵已经退回燕山府,开封没什么危险,徽宗一直待在镇江也担心遭到朝野非议,于是就顺水推舟踏上了回京的旅途。 走到路上,徽宗发现不对劲儿了。 先是路过宿州想要进城休息被知州拒绝,接着开封又传来诏书将身边的童贯贬官离开了自己,简单说一下童贯的下场,作为六贼中最后一个伏诛的,童贯理所应当的享受到了一贬再贬的待遇,被贬到了南雄州(今广东南雄市)。到了南雄州还没完,朝廷又派了监察御史张澄前去处死童贯,为了防止消息走漏童贯跑路,张澄先派手下去给童贯送信说朝廷要与金国议和马上有人要召他回京,童贯一听便高兴的在南雄州住所等待,第二天张澄带着人找上门来宣读圣旨赐死了童贯,接着枭首带回开封示众以平民愤。 六贼的故事全部结束了,可徽宗的戏份还远未结束,回京的路上越走越怵,走到南京应天府(今河南商丘市)时,身边随从提醒他谨防西内之事,彻底惊醒了徽宗,于是下令待在应天府,不走了。 唐朝安史之乱爆发后,叛军攻破潼关长安危在旦夕,唐玄宗果断逃跑,后来儿子唐肃宗称帝尊自己为太上皇,唐玄宗见大势已去便未做抗争,后来平定叛乱收复长安,唐玄宗回到长安后被唐肃宗软禁在太极宫,太极宫全称西内太极宫,徽宗知道这是身边人在提醒自己不要回去沦为阶下囚。 人间清醒的徽宗既不想回去当囚犯,又不愿落个分裂国家的坏名声,为了稳住钦宗,他派了自己的皇后郑太后回代自己开封,而再次号称自己要去亳州上香,待上完香后还要去西京洛阳。 又是去亳州又是去洛阳,钦宗简直要被这个当爹的折磨疯了,紧急关头,又是李纲站了出来,表示愿意亲自前往南京应天府劝说徽宗回京。 受任于败军之际,奉命于危难之间。大宋柱石李纲不仅仅是个强硬的鹰派,更是个善于沟通的情感专家。来到应天府之后,李纲没有像徽宗身边近侍一样唯唯诺诺,而是上来就单刀直入,请徽宗不要去亳州和洛阳,早日回京。 徽宗当然是打太极拳,婉言谢绝。李纲接着又问,陛下之前在江南截留粮草、发号施令意欲何为?就是为了不回京做打算的吗? 一句话问的徽宗答不上来,李纲没有穷追猛打,而是安慰徽宗,国难当头,两宫隔绝难以彼此交流,陛下到东南自保朝廷也是支持的,只是担心陛下在行宫诸多不便,这才派自己前来接陛下回去。 徽宗见朝廷对自己在东南的胡作非为没有怪罪,心放下一半,与李纲聊起了朝廷琐事,李纲耐心的一一回答。接着李纲又命人火速从开封请来了太上皇的车驾礼器,告诉徽宗这是钦宗安排要风风光光迎回太上皇。徽宗终于放下心来,答应回京,要李纲先回京复命。 靖康元年四月三日,在经历了三个月的下江南之行后,宋徽宗同志终于回到了短暂阔别的开封城。没想到徽宗还没进城,城内的宰执便产生了争执,曾经的帝师如今的副宰相耿南仲提出在城外就把徽宗随从拿下,然后搜索徽宗车驾是否有可疑之物再放人进京。 李纲强烈反对这种可笑的做法,人都从大老远自投罗网回来了,还有必要进来造你的反吗?坚持按照整场礼节钦宗迎回太上皇就好。最终在大多数宰执的支持下,钦宗同意不把父亲当做犯人一样搜查,自己正常出城迎接。 李纲虽然赢了耿南仲一局,但耿南仲毕竟是帝师,钦宗信任耿南仲超过任何一个宰相,李纲能赢这一局,却赢不了接下来的局。 在徽宗回京后的第一时间,钦宗就在耿南仲的建议下撤换掉了徽宗身边的贴身侍卫,软禁在了龙德宫。接着又安排了心腹内侍前往龙德宫照顾徽宗日常起居,名为照顾实为监视。 太上皇回京,至少也该见见群臣报个平安然后群臣送个祝福,但在钦宗的明令禁止下,徽宗回京一个多月了谁也见不成。终于在谏官不停的上疏要求下,钦宗才同意让徽宗见大臣们一面。 五月十三日,徽宗在紫宸殿召见百官,重回大殿徽宗百感交集,在接受完群臣祝福后感动不已,吩咐左右取钱财赐给百官。 皇帝出于感动赏赐百官钱财原本是一件再普通不过的事情,可徽宗忘了他现在的身份不是皇帝,而是太上皇。 听闻赏赐事件后钦宗大怒,没想到老家伙在外流浪这么久居然私藏的还有钱,还给百官发赏,想干什么?收买人心?细思恐极的钦宗居然派人到徽宗居住的龙德宫登记库存财物,并且交代下去凡徽宗赏赐的必须第一时间上缴,任何人不准带离皇宫一分一毫钱财。 失去自由又失去尊严的徽宗越活越憋屈,就又向钦宗提出为了防备金军再次入侵,希望准许他去西京练兵,结果毫无悬念的再次被钦宗拒绝。 一次次的羞辱让徽宗的怒火越烧越旺,十月十日徽宗生日,钦宗率百官前往龙德宫为徽宗祝寿,自己过生日儿子来庆祝,徽宗心里稍微好受了点儿,席间趁着气氛给钦宗斟了一杯酒。钦宗正要喝酒却被随行大臣暗示酒里有毒,于是就把酒杯放下坚决不肯喝,匆匆离开。 一场好好的宴会在儿子的猜忌中结束,徽宗悲愤的情绪再也无法抑制,嚎啕大哭。曾经九五之尊的天子如今却被儿子挤兑的以泪洗面,不知徽宗是否后悔曾经做过的那些荒唐事儿。 后不后悔都已经不重要了,因为金军又打进来了,不管是徽宗还是钦宗,迎接他们的将是最残酷的命运。 西军绝唱 金军之所以会没过多久又打过来,最主要的原因是钦宗的作死,徽宗钦宗这爷儿俩在本质上很像:治国安邦的本领没有,作死的能力一流。 城下议和金军撤军以后,钦宗拒绝按照誓书割让太原中山河间三府之地给金国,而且下诏要求三府坚守。这个决策从国家层面来讲也没错,毕竟国与国之间比拼的是国力,现在你既然退兵了我凭什么白白送上我的国土?但这个决策有个前提就是你要有足够的国力与对方抗衡,而北宋当时的国力是否能与金国抗衡呢? 答案是能抗衡,即使是两次北伐辽国失败,第一次金军南侵损兵折将又丢掉了燕山府,北宋在当时依然有着东亚地区最强大的国力,西军一方面坚守太原,一方面防备西夏,另一方面还能够入京勤王,但凡有个意志坚定的统帅也不至于打不过金军。 千百年后我们以事后诸葛亮的视角来看待这场战争,固然是能得出“北宋不弱”的道理,其实当年的北宋官方的有识之士和民间也都认为北宋本不该输掉这场战争,但是,在宋钦宗软弱无能昏庸的领导下,竟然就真的打输了。 北宋之所以亡国,并非很多人认为的那样大部分都怪徽宗,其中钦宗的错误决策也占了很大一部分原因,从某种意义上讲,父子二人一半一半,在昏庸的表现上,两人出乎意料的相似。 拒绝割地没过多久,金国见北宋迟迟没有后续动静,便主动派了一名叫做萧仲恭的官员到开封交换国书。萧仲恭不是女真人而是契丹人,并且是天祚帝驸马萧特末的儿子。萧特末在辽金战争中曾多次率军作战,钦宗认为可以通过萧仲恭招降其父萧特末进而再招降耶律余睹,让两人起兵反金与北宋共同夹击金国,于是就写了劝降信用蜡丸密封,交代萧仲恭回国后交给萧特末。 萧仲恭回国之后立马就将劝降信交给了完颜宗望,完颜宗望又将此事上报给了金太宗吴乞买。这还不算,钦宗还派了使者想穿过茫茫大漠去遥远的辽国镇州寻找耶律大石共同举兵夹攻金国,完颜宗翰当时率西路军围攻太原,使者刚出太原就被金军抓获,此事也报告给了金太宗吴乞买。 一再背盟耍赖,现在又要从我们内部外部挑唆来夹攻,继续放任宋朝这样折腾下去大金怕是要亡国。吴乞买的危机意识可比钦宗强烈多了,为了避免北宋一直搞小动作威胁国家安全,决定再次出兵,把北宋彻底打服。 北宋靖康元年、金天会四年八月,金太宗完颜吴乞买再次下诏伐宋,仍然是两路大军东西两路南下,东路军仍由完颜宗望率领,西路军仍由完颜宗翰率领。 上次签订誓书又被北宋毁约,金国觉得上了当,这次南侵的战略目标改成了稳扎稳打,打下一座城就要占领一座城,绝不给北宋反悔的机会,在这样的指导思想下,西路军率先拿下了太原府。 太原能坚持到金军第二次伐宋已经很不容易了,因为在第一次金军南侵时完颜宗翰就已经率军包围了太原,苦战之下就是拿不下太原城。 宣和七年十二月,完颜宗翰从云州南下,接连拿下朔州、武州、代州。由于三军主帅童贯临阵脱逃,河东路宣抚使张孝纯急招附近刘光世和折可求前来救援。 刘光世之前作战不力被降职,但因为后来最终收复燕山府加上其本人又在河北镇压农民起义有功,又重新回到河东路带兵,此时听说太原被围立即率军前去救援。 折可求是北宋西军是名将世家后人,与种家一样祖上就在西北率领西军与西夏作战,收到张孝纯军令也率领本部军队前往太原支援。 完颜宗望率军在太原城下围攻一个多月一直打不下城池,于是逐渐改变策略开始围城打援,先后歼灭了附近来救援的樊夔部和刘臻部,歼灭俘虏大量宋军,等折可求和刘光世先后率军赶到时,金军以逸待劳,在完颜娄室的率领下先后击败两人,至此,太原城外所有能支援的宋军被金军打光,太原沦为一座孤城。 由于张孝纯和王禀的坚决抵抗,打遍河东无敌手的完颜宗翰始终无法攻破太原城,此时东路军都已经打的北宋朝廷割地赔款求和了,完颜宗翰得到誓书后以为终于可以结束这场鏖战了,没想到到了太原城下出示了朝廷誓书后张孝纯拒不承认,依然坚决抵抗。 当时已经到了五月,农历五月份的天气已经热起来了,完颜宗翰土生土长黑龙江人实在忍受不了太原的天气,留下部将完颜银术可接着围困太原,自己回云州避暑去了。 完颜宗翰一走,朝廷便派西军前往解救太原,同为西军名将的种师道弟弟种师中率军两万从井陉西进,姚平仲父亲姚古率军两万从长冶北上,按照朝廷的计划,两军会师到太原城下夹攻完颜银术可部的金军,时任枢相的许翰以为完颜宗翰已经率主力撤走,派使者拼命督促两路宋军赶赴太原,为了求快,种师中丢掉辎重轻装上阵。在寿阳(今山西寿阳县)遭遇完颜活女率领的金军,苦战杀退敌人之后继续前进,距离太原仅剩百里之遥。 种师中执行命令赶赴太原,姚古却在路上听说了完颜宗翰主力将至,走到威胜(今陕西沁县)就不敢走了,就地停下观望。 种师中不知道友军怂了,自己仍然率军前进,走到杀熊岭(寿阳西六十里处)再次遇上了金将完颜活女,不同的是这次在完颜活女身旁还有他的父亲坐镇。 完颜活女的父亲是完颜娄室。 在完颜娄室的亲自指挥下,金军如同摧枯拉朽一般冲向宋军,宋军连日行军人困马乏加上吃不饱饭早已士气低落,在金军排山倒海的攻势溃不成军,种师中知道大势已去,率亲兵奔向敌军,最终身被四创,战死沙场。 干掉种师中部之后,完颜娄室马不停蹄的转向威胜,只剩下姚古一路宋军同样无力抗衡完颜娄室,一路战一路退,最后退入榆次不再出战。 就这样,太原附近的西军和之前入京勤王的西军被金军全部打趴下了,但太原城依然屹立不倒。靖康元年八月完颜宗翰第二次亲率主力来到太原城下,这一次为了攻城,他带来了秘密武器-石炮。 金军的石炮有点儿类似于后来蒙古军的回回炮,是利用杠杆绳索抛掷的投石机,金军在太原城下摆了三十门石炮,炮石大如斗,听令齐发,城楼被石炮击中的纷纷垮塌,城墙上也被打开多道缺口。王禀在城头指挥守军抵抗,城楼被摧毁就把人拉下来到城墙上防守,城墙被砸出缺口就找来布袋装满糠去填实,勉强没让石炮把城墙砸开。 一击不成再使一计,太原城为了加强防守当时在城下挖了壕沟,金军想攻上城墙就必须把壕沟填平,完颜宗翰让工匠做了五十多辆大车,每辆车在中间支一根木柱子,木柱子顶端用铁龙骨撑开然后搭上生牛皮,车上装上大量木材,人在车下推行,一直推到壕沟处把木材扔进壕沟后覆土填平。 当面锣对面鼓,王禀让人在城墙上开出小洞,只要金军敢过来填壕沟就从小洞往外扔火折子,试了几次把金军连木材带大车一起烧了好几辆,金军的计划又破产了。 连使两计完全没效果,完颜宗翰又想了个门儿,让工匠制作了几辆鹅车,其实就是带轱辘的移动云梯,下面是车架上面是云梯,云梯很长就像一只鹅,方便推到城下直接顺着鹅车上城墙。为了防止宋军火烧鹅车,还专门在车前面裹了一层薄铁皮。 完颜宗翰打仗一流,物理却不太好,鹅车虽然看起来很厉害蒙了铁皮不怕火攻,但云梯搭的这么高就存在了一个致命的弱点,像我们农村抓鹅一样容易被掐住鹅脖子,王禀一眼就看出来了鹅车脖子长这个弱点,鹅车刚一接近还没到城墙就指挥守军用钩子勾住云梯顶端,然后一拉,杠杆原理作用下在宋军稍微一拉鹅车就栽倒了,就这么接二连三的把鹅车全拉倒了,完颜宗翰妙计再次落空。 针插不进水泼不进,太原城仿佛一尊神一样挡着金军南下的进攻,完颜宗翰转变了攻城思路,我虽然攻不进去,你也打不出来,援兵又打不过我,干脆围而不打。 就像当年北宋灭北汉一样,我人在外面好吃好喝,眼看着你坐困愁城饿死你。 太原城确实已经撑不住了,从头一年十二月围城到了第二年八月二百六十多天,城里面早已弹尽粮绝,成立军民先是吃骡马,接着把弓弦、皮甲拔下来吃,再接着吃麸皮、草根,到了八月份开始已经出现了人吃人。 九月初三,料定城中宋军已无力抵抗,金军再次发起了总攻,宋军终于再无力抵抗,太原城被攻破,王禀率仅剩的亲兵与金军巷战,眼看着金军越来越多自知无力回天,到庙中去了宋太宗画像突围到城外后投水自尽,儿子王荀等人跟着一起自杀殉国。张孝纯被俘,太原城终于陷落。 西路军拔除作战路线上一颗最顽固的钉子,东路军也不遑多让,八月十四日完颜宗望率军南下,先攻占雄州,再攻占广信,接着在井陉遭遇了宋军河北战场上最后的主力,种师道亲率四万西军迎战金军。 种师道之所以会出现在前线,是因为金军第一次南侵后主战派主和派争执不下,最后钦宗倒向主和派,把李纲派去河东路防守完颜宗翰,种师道派去河北路防守完颜宗望。 太原城陷之后,河东路防备已荡然无存,然而河北路也好不了多少。完颜宗望东路十万金军,种师道却只有四万西军,其中还有不少临时征兆而来的,两军一开战完全不是对手。最终宋军被击溃,种师道率残部退到河阳(今河南孟州市)。 东路军一路势不可挡,到了八月下旬到达真定府开始攻城,真定府知府李邈派人向朝廷告急,但此时朝廷仍然幻想与金议和,开始了新一轮的谈判。 宋金双方反复在太原、河间、中山三府的归属问题上拉扯,金国坚持割让三府,北宋一直试图只给赋税不给土地。北宋以为通过和谈拖住了金国进攻计划,故而一开始就下令河东河北各州县不得轻易开战。而金国料定了北宋首鼠两端的作风,一边装作跟北宋和谈,另一边长驱直入一个城一个城的拿下。 真定府不像太原府那样坚固,完颜宗望率军围攻一个月后将城池攻破,钤辖刘翊率军坚持巷战,最后全军被围歼,刘翊自缢殉国。城破之后李邈投井自尽被金兵救起,押赴完颜宗望帐中受审坚持不拜,完颜宗望为了让他屈服把他的胡子眉毛都用火烧掉,依然不肯屈服。 金人感其忠义,不忍杀害忠良,就把李邈押赴燕山府,后来派他去沧州出任知州,李邈坚决不接受,又命令他换上金国官府立即赴任,又被他拒绝怒骂不止。金国官员连扇几个大耳刮子,李邈含血怒喷对方,终于激怒了金国朝廷,将李邈处斩。 在富庶的开封城的诱惑下,金军两路大军展开了比学赶帮超,眼看着东路军再一次进军神速独领风骚,完颜宗翰也加快了进攻速度。十月初攻占汾州(今山西隰县),汾州知州张克戬一家八口自杀殉国。接着连下平遥、介休、孝义等县,十月下旬占领平定县,在这里东西两路金军会师了。 靖康元年的这两场金军南侵的战争中,金军很少犯错,而宋军可以说是昏招迭出。战争打到这个份儿上,还幻想野战与金军争锋,上一次来到首都的勤王部队几乎损失殆尽。宋军最精锐的部队在于西军,即使河东河北战场被打穿,陕西方面的熙河路、永兴军、泾原路、环庆路依然驻扎着颇具规模的西军,依然有实力与金军一战。 从三国到两晋十六国再到隋唐五代,从陕西到河南只有沿黄河一条路,这条路上有个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关卡叫潼关,自古以来只要守住潼关,陕西的兵打不进河南,河南的兵开不进陕西。安史之乱时候就是因为潼关失守,唐玄宗才彻底死心放弃长安逃跑,只要中原有战乱,潼关就是最重要的军事要地。 金军知道潼关重要,北宋不知道潼关重要。完颜宗翰和完颜宗望会师之后形成新的作战规划:完颜宗望仍率东路军沿第一次进军路线南下,完颜宗翰率西路军沿太行山东侧南下,经怀州(今河南沁阳市)兵分两路,一路西进占领潼关防止北宋西军勤王,一路东进与东路军一起合围开封。 金军作战计划周密,执行力强,完颜宗望完颜宗翰两人合计完之后立即各自领兵出发,反观大宋朝廷,此时根本没有任何有关作战计划的议论,甚至都不是主战或者主和派的议论,而是在为怎么议和吵个不停。 早在金军第一次南侵结束后李纲和种师道两位主战派就被罢了官,为了将两人彻底排挤出中央,主和派提议李纲去主持河东军务,种师道去主持河北军务。当时河东方面太原已经岌岌可危,宋军几路援兵过去都被金军歼灭,李纲赴任时仅从开封带出两万兵力,而且缺粮少饷战斗力低下。 靖康元年七月,李纲率军到了怀州,集结当地属军准备北上太原与金军决一死战,可还没集结完军队钦宗就下诏让李纲不要进攻,很快种师中战死朝廷问罪,李纲因领导责任被贬谪,朝廷里仅存的主战派枢相许翰也因为瞎指挥被罢相。 李纲和种师道两人先后在河东河北兵败,朝廷里终于统一了思想,那就是宋军打不过金军,钦宗也彻底倒向了主和派。然而主和派也不是铁板一块,内部分裂仍然严重,到了金军东西两路会师后各自逼近黄河时还在争执如何议和。 耿南仲力主尽快彻底割让太原中山河间三府,以换取金国重新同意和谈。其实当时三府已经被金军占领了,官方宣布也就是走个过场,割了也就割了。但当时宰执中又有不同声音,宰相唐恪建议逃往西京洛阳避祸,其他宰相还有不同意割让三府的,总之就是各说各的形不成统一意见,而钦宗也拿不定主意,束手无策坐以待毙。 在北宋君臣内部扯皮浪费的时间里,金军两路大军继续南下推进,靖康元年十月下旬开始,西路军连下泽州(今山西泽州县)、河阳(今河南孟州市)、怀州(今河南沁阳市),到了十一月十六日,完颜宗翰已经兵分两路,一路拿下了潼关并就地驻守防止西军东进。另一路到达西京洛阳城下开始围攻。 西京被围,钦宗再一次慌了,这次不顾宰执们意见,直接派出了使者带着割让三府的国书来到完颜宗翰营中,请求议和。 本来就该割让三府,早干嘛去了?完颜宗翰对宋使带来的国书不屑一顾,并表示此次前来如果宋朝想要议和,就必须割让黄河以北全部国土。 涉及领土问题使者不敢答应,只好带着完颜宗翰的意思回朝复命,但人家完颜宗翰可没闲着,你复命归复命,我攻城照样攻城,十一月十八日就攻下了西京洛阳。 洛阳陷落,下一个就是开封,钦宗也不管什么尊严不尊严的了,派使者再次出使金营,带来了割让黄河以北河东河北两路全部领土的国书。 不过这一次,完颜宗翰连黄河为界都不再回应了,只是打发使者回去,不再接受任何形式的和谈。 在金军逼近的高压下,开封城里的钦宗失去了反抗的勇气,只把希望寄托在议和上,为了不惹金军生气,他下令所有外地勤王的部队不得进城,禁止开封城加强防备。可就在钦宗求爷爷告奶奶希望完颜宗翰不要来的时候,完颜宗望却先行一步来到了开封城下。 金军东西两路分开之后,完颜宗望率东路军先后拿下庆源(今河北赵县)、大名、开德(今河南濮阳市)、临河县(今河南濮阳西),来到了黄河岸边,北宋朝廷临时任命的两河宣抚使范讷和西军将领折彦质率军十二万在南岸隔河对峙。 完颜宗望的东路军也就十万兵力,对岸就有十二万宋军,部将都提醒完颜宗望要小心应战,但完颜宗望毫不在意,安慰部下宋军人虽多却个个都是草包,安排了部下沿黄河边摆好战鼓,趁晚上开始敲,敲通宵。 部将都不知道完颜宗望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只好领命去敲鼓,没想到金军敲了一晚上第二天早上一看,对面的宋军全跑完了,金军顺利渡河。 两路金军一天天在逼近,钦宗脑子里只有议和,为了显示自己的重视,钦宗再次派出了康王赵构亲自前往完颜宗望军中请求议和。十一月二十一日,赵构走到磁州(今河北邯郸市)时被当地守将宗泽拦住,苦劝赵构不要前往金营,说之前肃王就一去不复返,这次殿下如果再去恐将再遭不测,无论如何也不能去。 宗泽是元佑六年进士,后历任多地知县一直担任文官,宣和元年六十岁的宗泽退休致仕,在老家义乌县赋闲期间被人诬告蔑视道观而发配镇江编管,直到宣和四年朝廷祭祀大赦,才解除他的编管。 宋金开战以来,宗泽义愤填膺一直坚决主张抵抗外地,经朝中大臣推荐朝廷派他任磁州知州,真定府陷落之后金军主力南下,派一支偏师攻打磁州,磁州守军在宗泽的带领下英勇抵抗,最后竟然冲出城去击溃金军,取得了对金作战难得的胜利。 然而一场战斗的胜利无法扭转宋金战争一边倒的局势,宗泽在前线眼见金军残忍凶狠,担心赵构一旦进入金营难以安全返回,力劝赵构不要去。 一边是身负皇命,一边是生命安全,赵构陷入了两难,此时身边的议和副使王云催促赵构上路,被当地百姓认出之前曾在磁州祸害过百姓,于是百姓们一拥而上把王云给打死了。没了王云在身边督促,赵构的天平自然就倾斜到了宗泽这一侧,什么国家不国家的,肃王去了金营之后生死未卜,老子先保命再说。 打定主意不去金营的赵构知道磁州不能久留,跑去相州躲了起来,静待时机再露面。 赵构跑了,不代表完颜宗望就忘了议和这茬事儿,先向开封派出了使者,要求割让黄河以北全部领土,钦宗立马同意,但之前派康王赵构前去议和杳无音信,这次同样不能派普通人前往,经过再三考虑,宰相耿南仲出使完颜宗翰军递交国书,宰相聂昌出使完颜宗望军递交国书。 两位脓包宰相一听说要出使金营吓得差点尿裤子,苦苦哀求不要派自己去,最后在钦宗的严厉命令下不得不上路,果然,聂昌使团在走到绛州(今山西新绛县)时被当地驻军知道要来卖国,老百姓把聂昌杀了之后眼挖掉然后分尸。耿南仲也好不到哪儿去,走到卫州被当地驻军知道要来卖国,把整个使团都给抓起来了,耿南仲趁机逃到相州,躲去了赵构那里。 靖康悲歌 从顶层阶级到底层群众的离心离德让北宋失去了最后的议和机会,靖康元年十一月二十四日,完颜宗望率东路军来到了开封城下,北宋首都汴京第二次保卫战即将打响。 由于钦宗下令不准外地勤王部队进城,当时开封城内的部队并不多仅七万余人。其中有一支邓州知州兼南道都总管张叔夜早前带进城的一支勤王部队勉强具有一战之力。 金军在经过短暂的休整后,二十七日开始攻打通津门。通津门是开封城东的三道水门之一,张叔夜率军奋力抵抗。二十七日当天风雪交加,也许是受到宋军上下抗敌决心的感召,钦宗罕见的披甲登城鼓舞全军英勇杀敌,宋军士气大振,守将范琼甚至率敢死队杀出城外,把金军的攻城器械烧了个精光。 金军第一天进攻不力,没有急于再打,而是分兵把守住了通往开封的各个交通要道,防止开封城城诏书传出去,防止外地勤王部队进入开封城,要彻底把开封城变成一个黑箱。 开封城被切断了与外界的联系,形势异常凶险,战争有时候就像股市,信心比实力更重要。开封城信息畅通,皇帝、朝廷都在那儿,北宋百姓和军方就有信心,就算打不过也要跟你金军死磕到底。一旦开封城信息被切断,外界不知道城里的情况了,那要不要拼了老命去跟金军打仗就另说了。 说难听点儿,万一你皇帝死了我给谁卖命的都不知道,也没人领我的情,我凭什么? 开封城外人心惶惶,开封城里面同样不可终日,打赢了守城第一仗,但是接下来还能打赢几仗谁都不敢保证。张叔夜御敌有功,然而手下只有少量勤王之师,前任枢密使聂昌已经死在河北,钦宗见军方没人可用,便提拔张叔夜任枢密使兼任开封城防总指挥。 但想要管理好开封城的七万守军,张叔夜远远不够格。 管理是个复杂的技术活儿。尤其是涉及军事指挥的管理,军队是个非常讲究资历的地方,你领着我上过战场杀过敌你就是我的大帅,哪怕你后来没有再带兵也没关系,我服你。再或者你本来就是国家成名已久的名将,打了多年仗了深受大家爱戴,现在我的大帅不在了你来了,我也服你。 当时符合这两个条件,能管得住开封守军的一个是李纲,另一个是种师道。 李纲在第一次保卫开封期间亲自率军作战,兵不卸甲在城墙指挥,对开封城防务和基层士兵都熟悉,如果由李纲坐镇指挥是最合适的,但可惜的是由于太原失守西军连吃败仗,李纲被贬去了夔州(今重庆奉节县),远水解不了近渴。 种师道也很可惜,老将军在靖康元年都已经七十六岁了,古代封建社会七十六岁的人身体根本吃不消这一连串的战争,河北战场输掉最后一战后种师道率残部退守河阳,不久病逝。 北宋从真宗朝开始打了无数次败仗,一直到靖康之变前,军事上一直存在一个巨大的问题,那就是前线将领授权不够。诚然,这与北宋国策以文制武强干弱枝有关,但在国家生死攸关之际,国策就变成了毒药。 后世有种说法叫“北宋缺将南宋缺相”,其实北宋真正缺的并不是将,而是帅。北宋中后期,真正冲杀在战争一线的武将官位最多只能做到都监、钤辖,而这两个职位带兵数也就是几千人到一万人左右,即使是特殊情况加强兵力也不会增加太多。于是为了方便大兵团作战,都是由文臣任职的经略宣抚使或者安抚使来总领一场战争。 仁宗年间跟李元昊打仗,北宋这边做决策的始终是夏竦、韩琦、范仲淹、庞籍等文臣,文臣任主帅有个两个最大的问题,一个是对战争缺乏军事经验,另一个是关键时刻需要各军之间拼死配合时候调不动军队。 李元昊之所以能在好水川、三川口和定川寨连胜三场,就是因为主持军事的范雍、夏竦等人根本就不上前线,只是在后方坐镇,前方的将领其实就是在各自为战。 对方伸出来一只拳头,我只有一个手指,怎么打? 到了北宋末年,顽疾依然存在,完颜宗望完颜宗翰两人两路大军都是十万大军级的兵力,而北宋在河东河北的安抚使依然是文官,根本无力指挥大军团会战,只能从战略上给个大致方向,剩下的各位都监钤辖们自己打去吧。西军的折可求、种师中都是这种待遇,一支偏师对上一个兵团,怎么可能赢得了? 武将来总管一路兵力也不是没有,仁宗时候狄青就总管了两广所有兵力平叛,神宗时候王韶、李宪也都能总管熙河路一路宋军。其实徽宗朝也有这样的帅才,在西北带兵多年的童贯就是最佳人选。 别以为童贯在燕山府打了两场败仗就以为童贯是垃圾,历史上名将屡战屡败屡败屡战的例子多了去了。 五代时候后梁名将刘寻,几乎是面临靖康之变时期一模一样的局面,李存勖率领晋军眼看着就要打过黄河,后梁所有能打的名将死的死降的降,只有刘寻率梁军跟晋军死磕,打输了我就撤,收拢败兵接着打,虽然败多胜少,但就是打得你过不了河。 对于一名元帅来讲,一场战斗一场战役怎么输都行,只要能实现一场战争的最终战略目标就算是赢。看看童贯手下的将领,种师道刘延庆等人哪个不是骄兵悍将,谁能服谁?只有在西北领着他们打过仗的童贯才能镇得住场子,靖康年间但凡童贯能站得住脚跟,哪怕跟金军对阵输一百次,北宋也不至于亡国。 六贼之中,童贯绝对是个异类,其他五贼都是瞎**搞祸害国家,童贯却是身处高位不作为害了国家。宣和末年童贯已经年届七十,在北宋已经过了致仕的年纪本可以退休致仕,但在贪婪的腐蚀下仍然把持兵权不放手,又失去了年轻时奋勇杀敌为国捐躯的决心,害了自己又害了国家。 朝廷命令混乱,缺乏统一指挥,宋军就在这样一片混乱之中迎来了最后一场开封保卫战。金军在稍事休整后于十一月初一对城西另一道水门善利门发起了进攻,西军将领姚友仲拼死抵抗勉强守住。 虽然初一守住了善利门,但初二这一天完颜宗翰率西路军来到开封城下,金军东路两路主力会师兵力达到二十多万,士气涨到了满格。 金军接下来对开封采取了饱和攻击策略,打城西的不好打就改打城东,刘延庆在城东防守,在城头摆了几尊九牛炮,这个九牛炮到底什么原理查了很多史料都没查出来,据推测应该跟之前的石炮比较类似。刘延庆就用这些九牛炮攻击金军的云梯,把云梯砸的稀巴烂。 东城不好打再改打南城,金军的机动性很强很快又来到南城,南城外王宗楚开城出战,率千余名精锐宋军与金军硬刚,双杀的你死我活终于寡不敌众,副将高师旦战死,王宗楚败退回城中。 王宗楚退了回来,金军紧跟着就杀了过来,守军慌慌张张拉起吊桥,金军来到护城河上架起浮桥,姚友仲此时又从东城赶赴南城增援,带着床子弩神臂弓对着金军就是一顿猛射,金军被压的过不了河。 短兵相接没什么效果,金军决定上器械,金军在城南造了一座高大的了望台,在了望台上又制作了一台石炮,用石炮居高临下对着城墙砸。刚开始砸了几下把宋军砸的有点儿懵,对面这玩意儿在高处能打城墙,城墙在低处打不着对面。 可被砸了几下宋军慢慢缓过来劲儿了,你不就砸我的城墙吗,你随便砸,砸完我就修,而对面了望台只有一座,上下运送石料极其不方便,攻击速度很慢,一次攻击完之后等下一次攻击开始前宋军早就把上一次砸坏的城墙修好了。 眼见南城也不好打,金军再换北城攻打,到了北城金军又换了一种打法,上鹅车。开封守军不知道太原守军怎么对付鹅车的,看见这玩意儿气势汹汹杀过来急中生智,把城东的九牛炮给搬了过来,对着鹅车就开炮,鹅车速度慢避之不及纷纷中炮被打了个稀巴烂。 金军攻城虽然进展不力,但二十万对七万的压倒性优势摆在面前,城内宋军逐渐还是吃不消了,潼关在金军手里,西军多次东进勤王始终无法逾越。江南来勤王的部队战斗力又不行,不仅无法对金军造成威胁,还成了金军的“送粮队”,被金军一击即溃然后随军粮草成了金军的军粮。 与宋军打了几次交道之后,完颜宗翰和完颜宗望两人都成了老狐狸,为了尽量减少己方伤亡,金军一边打一边谈。十一月十七日,在第一轮猛攻无果、宋金两军都付出较大伤亡代价的情况下,金军派使者前来议和,使者提出要钦宗亲自出城议和,被钦宗拒绝。回营复命之后又来,提出要先派太上皇、太子、越王、郓王四人出城为人质才能接着谈判。 如此苛刻的条件毫无疑问再次被钦宗拒绝,于是金军继续加紧攻城,张叔夜、范琼先后率敢死队偷袭城外金军,却都是先胜后败,损兵折将。靖康元年是个闰年,到了当年闰十一月开封城内守军减员已过半,大宋首都笼罩在陷落的阴影当中。 越是乱世越是有妖怪作乱,兵力日益减少,兵部尚书孙傅在坊间听说了有一位名叫郭京的能人,有法术,可以做法退兵。于是就上街私访,竟然真的就找到了这个郭京,带到了朝廷里面见钦宗。 凡是在民间能成为传说的,都有个共同的特点那就是能忽悠。郭京就是这样一位大忽悠,这个人号称自己道法深厚,需要7779个人听他号令,施展六甲法,可将这7779个人变成六甲神兵,生擒完颜宗翰完颜宗望,全歼二十万金军。 但凡读过半年书,都不会被这种二百五的言论忽悠,可钦宗偏偏就信了,不仅信了,还全权委派此人去退敌。于是郭京就带着朝廷的诏书和钱来到开封街上随便找了7779个市井无赖,配上怪异服装,一番装神弄鬼。当时宰相何栗和孙傅非常信任郭京,有人就提醒孙傅说自古以来就没听说过天兵天将能下凡帮人间打仗的,如今把退兵的希望都寄托在郭京身上恐怕会坏事儿。孙傅不仅不听劝,还威胁别人不要妖言惑众惑乱军心。 郭京要啥朝廷给啥,该打仗了吧?开封城岌岌可危,何栗多次督促他出战,可人家偏不,非要等最后的危难关头才肯出战。最后催的急了,郭京终于答应闰十一月二十五日出城退敌。 靖康元年闰十一月二十五日,风雪交加,郭京下令六甲神兵出城作战,为保证法力效果,任何无关人员不得偷看。 当时郭京率军走城南的宣化门,为了给六甲神兵让路,宣化门清场,所有宋军和附近百姓全部撤离留给郭京表演。郭京在城头上指挥,张叔夜在旁边观战,只见城门打开后六甲神兵直扑向金军,金军一看一群穿着奇奇怪怪服装的什么妖魔鬼怪吓了一跳纷纷后退。 少许后退之后金军回头一看不对啊,这帮妖怪根本就不懂打仗啊,出城完全没有任何阵型可言,就是胡乱往前奔跑。本着试探的打算,金军往前进了进,没想到城里的妖怪一触即溃根本不用打,于是金军骑兵大举压上,将六甲神兵从四面八方包围起来就地屠杀。 城下的部下惨遭屠戮,城上的郭京神情尴尬。为了防止战败被问罪,郭京向张叔夜表示,神兵还没发威,待我下城做法发威击败金军。 城下局势凶险,张叔夜也不知道郭京到底是行还是不行,只能死马当活马医,放他下去。谁知郭京一下去带着剩下的一点儿残兵就往南逃,头也不回的离开了战场。 郭京跑了也就跑了,本来他的七千多名六甲神兵就是临时演员对战局没什么影响,可他在作战前忽悠大家都离开了宣化门,出城之后又没人过来关城门,这就害惨了守城宋军。开封城能守到现在全靠坚固的城防,宣化门城门大开等于城防归零,金军一下子就冲了进来,城内宋军被迫展开巷战,刘延庆、姚友仲等将领全部战死。 听闻开封城破,钦宗第一反应是哭,一边哭一边悔恨,种师道和唐恪都曾经劝他去西京躲躲,钦宗现在就是悔恨自己当初没听劝去西京避祸。 其实就在短短几天前,北宋王朝和开封城依然有救。虽然徽宗折腾了二十多年,但神宗、哲宗两朝留下来的家底儿丰厚,到了靖康年间,北宋国力依然很强。但凡皇帝下定决心打一场开封保卫战,大几十万的西军拉出来跟金军一换一,金军根本拼不过。 然而就是这样的富庶江山,居然能走到这般田地,除了徽宗破坏了朝廷秩序,导致奸臣横行之外,钦宗的愚蠢也占了非常大的原因,很难想象一国之君竟然能在两国交战这种严肃问题上,在国力占优的情况下不断妥协,大敌当前贬黜主心骨李纲,相信大忽悠作法退兵。二十多岁的成年男子,这种智商水平真的不足以做一国之君。 徽宗如果没有破坏台谏系统,留下来一班子忠臣辅佐,问题倒也不大,可徽宗给钦宗留下来的全是“六贼”这种人物,在这种情况下钦宗只能重用自己东宫属官,比如帝师耿南仲,但可惜的是耿南仲是个彻底的投降派。 外城已破,但开封城是当时世界上第一大城市,人口达百万之多,金军只是控制了南城宣化门附近,根本无力掌控整个开封城。当时卫士长蒋宣就劝钦宗,号召城内全民皆兵抵抗金军然后趁乱突围出去,到时候开封城十二个城门百姓和卫士一起冲出去,金军就算是三头六臂也挡不住也分不清谁是皇帝。 建议很好,可钦宗不敢,但凡需要勇气需要魄力做出的决断,钦宗从来都不敢做。史书记载前来护驾的宋军号哭而散,士兵们想为国家抛头颅洒热血,但软弱无能的皇帝宋钦宗让他们伤透了心。 金军两位主帅已经吃准了钦宗的这种懦弱的性格,你不是不敢打吗?我给你个台阶下,二十七日,金军在外城被攻破的情况下并未发起对宫城的进攻,而是派了使者前来表达了议和的诚意。 听到议和,钦宗犹如溺水的人抓住了救命稻草,马上派出宰相何栗与济王一起出使金营商谈议和的具体条款,何栗也曾是坚定的主战派,可如今来到金营后却吓得马鞭都拿不好,到了金营面对完颜宗翰也是唯唯诺诺完全不敢据理力争。最终两人带回了金军的要求:太上皇出使金营作为人质,黄河以北领土全部割让。 大难临头,钦宗的孝心突然爆发,坚决不同意由徽宗出使金营,而是大义凛然的要自行前往。闰十一月三十日,钦宗带着降表,率何栗、陈过庭、孙傅等宰执大臣前往金营。完颜宗翰和完颜宗望从来没跟皇帝打过交道,这突然北宋皇帝就自己跑过来了也是有些懵,想想上京会宁府还坐着一个自己家皇帝吴乞买呢,就算给自己再怎么便宜行事也不能不经吴乞买同意就随意处理人家宋朝皇帝吧。 于是两人好生安抚钦宗,一阵嘘寒问暖之后安排钦宗现在开封城外的青城寨暂时留居,紧接着向远在大后方的金国朝廷汇报了战况。在取得朝廷的指示后,金军的使者告诉钦宗,钦宗要自行退位,宋朝取消国号,赵宋皇室中另立一人为王,不可称帝,然后把钦宗放了回去。 金军之所以把钦宗放回去,还有个更重要的目的是为了勒索钱财。第一次进攻开封得到了大量财富,完颜宗望深知以金军对开封城上下的了解和掌控力,在经历了一次勒索后,很难再搜刮出什么油水,不如还让宋朝自己动员,在亡国的危险下多少也要把他榨干。 钦宗回城后,太学的儒生和老百姓蜂拥而来迎接,看到自己的子民如此真心的爱戴不由得深受感动,掩面大哭,哭诉宰相们耽误了他们父子。 一国之君光哭是解决不了问题的,埋怨宰相也解决不了问题,况且金军也不会给他时间让他哭。钦宗刚回宫金国使者就跟过来求见,提出要给金军提供一千万锭黄金、两千万锭白银、一千万匹布帛。 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钦宗只能下令再次搜刮全城给金军凑钱。可已经经历过一次搜刮和两次战乱,再富庶的城市又会有什么值钱货?只好把上次没有搜刮的皇室成员、百官搜刮一遍,即便这样,搜刮来的钱财也只是寥寥无几,远不及第一次钱财丰厚。 金军两名主帅根本不在意金银的多少,他们深知开封已经没多少钱了,狮子大开口只是为了让北宋朝廷替他们卖命再彻底搜刮一次。见金银搜刮的差不多了,就又提出了新的要求:选派一千五百名少女到金营听候吩咐。 这个时候索要少女,那基本上就跟要慰安妇差不多了,开封城里百姓民不聊生,政府基本瘫痪,根本无力去民间征召少女,钦宗只好在宫里征集。宫里面嫔妃宫女人数众多凑齐一千五倒是不难,可大家都是皇帝的女人,说出来都是有身份有地位的,突然要去敌人军营受辱谁能愿意?许多嫔妃、宫女都在遣送过程中投水自尽,宁死不屈。 北宋君臣的心理被金军拿捏的死死的,温水煮青蛙,让你亡国前也要给我当好傀儡,把国家的剩余价值掠夺一空。 随着开封城逐渐被榨干,金军的勒索效果也越来越差,钦宗也能预感到大限将至,为了安排好身后事宜,早在第一次前往金营前他就派人把徽宗和郑太后从离宫门较近的龙德宫迁到了宫廷深处的延福宫,防止自己被金军扣下之后徽宗复辟。接着在靖康二年春节刚过便下诏,由自己年仅十一岁的太子赵谌监国,孙傅为开封留守。 死到临头还在防这个防那个,十一岁的太子能管得住一个国家吗?以当时的局势而言,说不定徽宗复辟还能留一线生机。 靖康二年正月,金使再次来到开封城催促钦宗前往金营,钦宗无奈之下只能动身前往。一路上老百姓哭着劝钦宗不要出城自投罗网,钦宗也没办法,老百姓哭他也哭。百姓为了留住自己的皇帝拼了命的堵在路上不让走,有的人扒住车轱辘不让车动。当时范琼负责护送钦宗出城,再三劝解仍然劝不走,下令对堵路的百姓直接砍,众人被护卫砍死砍伤一大片,钦宗才得以继续上路。 二月初六,钦宗来到金营,再次被安排在青城寨,接着派使者前来宣布金国皇帝吴乞买下发的诏书,废宋钦宗赵桓为庶人。 古代封建社会一国向另一国递送降表,然后皇帝被战胜国皇帝下诏废除,在法理上已经结束了。 除非你还有后招儿。 北宋的后招儿就是宫城里的皇室成员,无论是已经成为太上皇的徽宗,还是太子赵谌,都有机会挽救北宋。 但这个道理旁观者知道、北宋君臣知道、完颜宗翰和完颜宗望也知道。刚刚宣布完废掉钦宗,金军又派使者前往城中,要求北宋交出太上皇。 金军要人,徽宗这就收拾收拾准备出发。张叔夜立马站出来反对,苦劝徽宗,钦宗去了金营已经被金军扣留,陛下再去一样有去无回。现在城内仍然有数千精兵,可以护驾突围逃出城去。劝到最后张叔夜就问,天不祚宋,死于封疆,不犹胜生陷于夷狄乎? 同样的面对国难,势单力薄的高贵乡公曹髦就敢带着仅有的少量亲兵亲自讨伐国贼。徽宗却与钦宗一样,根本不敢与金军刀兵相向,一听说要冒险突围,搞不好还会死,算了不突了。 不敢突围不代表徽宗就愿意去金营当俘虏,左思右想当俘虏日子实在难过,不如死了算了,徽宗就找了毒药准备服毒自尽,没想到又被范琼及时发现夺了下来没死成。开封城破之后多次护送皇帝和使者前往金营,让范琼逐渐产生了一种参政议政大权在握的优越感,完颜宗翰和完颜宗望见范琼的面多了也混了个脸熟,为了给金军表忠心,范琼召集卫士,逼徽宗和郑太后连带着郓王、各位帝姬、驸马一起赶紧上路。 怕死的徽宗最终还是带着郑太后和一众嫔妃亲王帝姬来到了金营,金军集齐了北宋两位成年皇帝,于是再次宣诏,废除徽宗的太上皇身份,降为庶人。 前后两个皇帝都被废了,接下来就得换衣服了,总不能还穿着皇帝的衣服吧,换衣服的这个阶段又发生一件事儿。当时第一次跟随钦宗出城的礼部侍郎李若水拼死阻拦,抱住钦宗不让钦宗换衣服,金兵上去硬生生把李若水扯下来,被他怒骂。恼羞成怒的金兵把李若水拉出营外刚要开始毒打,被完颜宗翰制止,严令绝不能伤害李侍郎。 放在外面碍事,主帅又交代了要好生照顾不能伤害,金军只好把李若水关了起来,自知回天乏术的李若水绝望之下开始绝食。完颜宗翰得知后派人劝说,凡事当顺势而为,不如归顺大金,依然高官厚禄。李若水不为所动。 完颜宗翰又派贴身侍卫前去劝降,说李若水父母年事已高,归顺大金后仍然担任原官职这样还能与父母相见。李若水怒而不从,说告诉对方忠君报国,早已忘家。 如此忠贞不屈,完颜宗翰倒是想要收为己用,于是亲自前来游说,结果李若水反倒给他上了一课,完颜宗翰反复表示是因为宋朝先背盟才南下伐宋,李若水就说了,徽宗皇帝就是因为失信于盟约,故而下诏退位,钦宗从未对当初的盟约有过背盟,背盟从何而来。 人家宋朝皇帝为了认错都退位了,金军还是打了进来,完颜宗翰也觉得似乎不占理,反反复复就是背盟失信,李若水越说越激动,历数金军背盟事迹,说到最后直接开骂,什么奸贼、毒蛇之类的都招呼上了就骂你完颜宗翰。 实在忍无可忍,完颜宗翰下令处斩李若水,金兵把李若水押赴城郊,李若水一边走一边骂,金兵为了不让他骂嘴都给他打烂了流了一路血,李若水流着血骂,到了刑场先把他舌头割掉,李若水怒目圆睁,不屈而死。 完颜宗翰听说李若水已赴死,感叹说,辽国灭亡时候不屈而死的官员十多个,宋朝灭亡不屈而死的只有李侍郎一人而已。 英雄会赢得所有人的尊重,包括他的敌人。 勇敢的李若水无法拯救身陷囹圄的徽钦二帝,而金军的两位主帅身经百战,狡猾得很,徽宗的嫔妃皇子帝姬驸马、钦宗的嫔妃皇子帝姬都已经到了,可太子和皇后呢? 皇室一网打尽最后留下太子和皇后,我们一走立马临朝称制你大宋中兴是吧?不会给你机会,金军要求太上皇徽宗下令,皇后太子两人即刻来金营受降。 接到命令,开封城里剩下的最后主心骨孙傅坚决不放人,有人建议招募武士带太子突围出去,但外城城破的那天钦宗徽宗都在,原本是突围的最佳时机,现在徽钦二帝都到了金营,金军接管了开封所有城门,人心已经散了,想要突围无异于痴人说梦。 突围不行,孙傅又想了别的法子,找了一个跟太子长相类似的人杀掉砍下头,又找了一个跟太子身边宦官长相类似的人砍下头,接着砍了十几名死囚,打算派人把脑袋一股脑送到金营,谎称宦官做乱误杀太子,只好将众人头颅献上。 金营里全是北宋宗室,都认识太子,假头颅送过去让大家一看必然露馅儿,孙傅这个计划没人敢应承,一直等了五天,金军看没有动静就派人过来督促,这时候汉奸范琼就又上场了,带人冲进宫里逼朱皇后和太子出城。 朱皇后和太子走在街上,百官和百姓跟着走了一路,都知道太子再一走这大宋王朝就算是彻底完了,但也没办法,城防被金人把持,忠义的宋军已经全部战死,现在开封城里剩下的只有范琼率领的二鬼子,不走也得走。 太子走一路哭一路,沿路的百姓们跟随的越来越多,到了城门口要出城了太子大呼,百姓救我。现场百姓的情绪当时就崩了,哭声震天,孙傅跟着太子要出城被范琼拦下,拼死抗争以太子傅身份誓要保护太子,范琼一看人反正马上就送过去了,随便他孙傅往火坑里跳也就没管。 出了南薰门,范琼带着朱皇后、太子、孙傅一行人出城前往金营,身后是痛哭不止的开封百姓,久久不愿散去。 经过近两个月的收拾、打包,靖康二年四月,完颜宗翰和完颜宗望两人率金军带着徽钦二帝及北宋全体宗室成员,又带着从开封劫掠而来的所有金银珍宝满载而归,北宋王朝正式灭亡。 二帝北狩 一般来说,国家亡了,故事就该结束了,但由于北宋亡国亡的实在是太特殊,这里就再讲讲两位皇帝被俘之后的一系列故事吧。 当初积怨已久的徽宗父子沦为阶下囚后,突然意识到了亲情的可贵,徽宗到了金营之后,按照金国的要求呈上了当初收留的金国叛徒张觉的降书,并对使者再三表示接纳张觉此事确实有错,自己也因此退位,只求金国原谅。 使者离开后多日无人前来议事,徽宗预感不妙,为了保护自己的孩子,写了一封书信,表示“愿以身代嗣子,远赴阙庭,令某男等乞一广南烟瘴小郡,以奉祖宗遗祀,以养天年”。 两国交战所有罪责都在我,如果你们一定要怪罪,就请把我押赴朝廷问罪,我的孩子在位时间短并无过错,希望你们能宽宏大量,将他放逐到岭南贫苦之地度过余生。 一个当爹的,就算他千错万错,他对孩子的爱不会有错。 徽宗想用自己换取孩子们一条生路,两名金军主帅可没那么蠢,所有皇室成员一个也别想跑,三月二十九日下令,皇室所有成员分头北上,徽宗跟着完颜宗望一起走,钦宗跟着完颜宗翰一起走。 临别在即,两位金军主帅允许所有皇室成员祭拜宗庙,徽宗带着大家祭拜完之后,所有人都知道自此一别再难相见,全都痛哭流涕。徽宗哭的扑倒在地上背过气去,在景王的搀扶下才勉强起身。朱皇后和太子跟钦宗都不是一批,钦宗离开了父亲又要离开老婆儿子,也是悲痛欲绝。 金军分批启程,约定到燕山府汇合,当囚犯的日子是不好过的,尤其是对于从小锦衣玉食的皇室成员来说这种心理落差更是巨大,很多人从未过过这种粗茶淡饭风餐露宿的生活,完全无法适应。出发没多久,与徽宗同行的燕王赵俣就因为路上水土不服加上吃不饱病死,金军行军过程也没时间给他下葬,用了个马槽草草收敛,燕王两只脚都露在外面,就这么烧掉了。 燕王是徽宗弟弟,自幼与徽宗感情深厚,尸体烧完之后剩下了骸骨,徽宗让人帮忙取了过来非要带在身边,金兵都很不理解,结果到了晚上就有金兵看到徽宗把骸骨拿出来一边抚摸一边掉泪,给骸骨说不会丢下他一个人走。 看守徽宗的金兵听到这番话,也都忍不住的掉泪。 走到快到燕山府的时候完颜宗望要求徽宗一起去观看围猎,围猎结束后完颜宗望叫来一人前来相见,徽宗一看竟然是郭药师,当年郭药师投降北宋曾经去过开封一次面圣徽宗记得他。郭药师也认出了徽宗,两人相见郭药师当时就跪了下来,说自己罪臣有负皇恩,说完一边哭一边磕头。 当着金军大帅的面还敢把徽宗当自己的皇帝,仿佛忘记了北宋已经灭亡的事实,郭药师对宋朝其实是有感情的。完颜宗望也真的是有肚量,没有怪罪郭药师的言行,而是感叹说郭药师既然不忠于辽国,也必然不会忠于宋朝。徽宗喏喏道,欠一死尔。 昏庸的徽宗啊,直到那时还在怪臣下没有尽忠,不明白是自己的所作所为逼反了郭药师。 金军继续北归,到了白沟河时候随军的张叔夜意识到马上要离开故国,为了永远留在故土选择了自缢身亡。到了燕山府之后,当初的宰相何栗和开封留守孙傅也双双选择绝食而死,不再北上。 死节的人,祖国会记住你们的名字。 相比于徽宗、钦宗、随行大臣,还有一个北上群体数目庞大,千百年来成为了路边社八卦段子的来源地,那就是随行的女眷。本来我是不打算写的,但琢磨了琢磨,女眷们被泼了这么多年的脏水,应该把真相写出来让所有人都了解,弱势群体永不为奴。 女眷们的命运其实就已经注定了,幸运的被某位将军带回营中,不幸的可能沦为无数士兵的发泄对象。二月初七徽宗带着大家进入金营当晚,金军在城外设宴庆祝北宋灭亡(也真够损的),所有女眷被要求换上舞衣跳舞陪酒助兴。 嫔妃们帝姬们从来都是别人给自己助兴,什么时候轮到自己去给别人助兴?大家坚决不从,金兵可不讲什么怜香惜玉,不从之人马上军法处置,当场就把三人退出去斩首,完颜宗望指着三人尸体警告所有嫔妃帝姬,再有不从命者全部同样下场。 在死亡的威胁下,所有女眷不得不从,金军接下来夜夜笙歌,所有女眷跳完舞陪完酒之后就是等着被金军将领带回帐中侍寝,仅在开封城外就有数名帝姬王妃被虐待致死。 这还仅仅是在开封城下,金军北归后,所有女眷随军一道北归,军队马匹车驾有限,大部分女眷都只能步行,从开封到北京路途遥远,女眷又多身体柔弱,很多人都累死在了半路,有的实在是受不了了,个别将领可怜,会在骆驼两旁挂行李的地方放置两个大口袋,将两名筋疲力尽的女眷放进去省省力气。可即便如此,躺在那种口袋里被骆驼带着一晃一晃的往前走,这滋味想想就痛苦。 北宋宗室女眷到金营共有三千多人,路过燕山府休整时已经不足两千,从燕山府到上京会宁府遥远的路途又有大量累死、受虐死在半路的,最终到达者仅剩一千三百多人,死在路上的人超过了一半。 到了上京之后,北宋全体皇室成员全部改换女真服饰,拜谒金太祖完颜阿骨打祖庙,接着,金国朝廷为北宋皇室举行了盛大的牵羊礼。 牵羊礼最早记载于《史记》,说是武王伐纣时候商朝的公爵微子启投降武王,在周军阵前脱掉衣服,绑住双手,让左边的臣子牵着羊,右边的臣子捧着茅草,他自己跪在地上往前挪动,挪到周武王面前。仪式完成后才算是正式投降,武王接受他的投降仍封他为宋国国君。 我国是儒家文化,儒家最讲究礼法,牵羊礼在周朝就经过演化流程逐渐固定为“肉袒牵羊”,即脱掉上衣牵着羊走完指定路线。又经过儒家学者世代传承,这项源自周礼的仪式也流传了下来。金国君臣显然是重视礼法的,一国向另一国投降,当皇帝的必须要把流程走完。 由于北宋皇室成员都来了,有句老话叫“来都来了”,吴乞买要求所有皇室成员跟随徽钦二帝共同完成牵羊礼。 为了给众人留一丝尊严,吴乞买规定,徽宗、钦宗可以脱去外衣后留一件内衣,其他皇室成员不分男女老幼,上衣全部脱光,仅批一张羊皮,众人依次走上金国大殿,向端坐在正中的吴乞买磕头。 牵羊礼结束后吴乞买下令,封徽宗为“昏德公”、钦宗为“重昏侯”,所有男性集中迁徙到五国城(今黑龙江依兰县西北),除郑太后、朱皇后外所有女性投入洗衣院。 别以为金代洗衣院就像电视剧《甄嬛传》里清朝浣衣局那样,是卖苦力干活儿的,清朝毕竟大一统王朝要讲文明,浣衣局虽然辛苦但也是正规场所。金代就不一样了,吴乞买在位时期的上京洗衣院说白了就是个皇家奴隶场,里面全都是辽国和北宋亡国之后被俘的女眷,白天干活儿晚上还要被金国贵族们玩弄。 普通女眷遭遇悲惨,可地位最尊贵的郑太后、朱皇后也并不好过,郑太后当时已经年近五十勉强躲过一劫,而朱皇后时年仅二十六岁,依然是女性最美的年纪,在牵羊礼结束后,吴乞买专门下令召朱皇后进宫沐浴。 史书没有记载朱皇后在吴乞买处经历了什么,但朱皇后回到住处之后就自缢了,幸好被人救起,待身边人离开后,朱皇后又投水自尽,终于香消玉殒。 上京的女眷们生活悲惨,被迁往五国城的男性皇室成员同样好不到哪儿去。失去了皇室特权的众人不再有人专门奉养,而是要亲自盖房种田,自食其力的养活自己,即使金国朝廷偶尔也会发一些布帛、肉类,也不过暂时的提高生活水平罢了,五国城的凄苦生活哪能与南方遥远的开封皇宫相比呢? 迁居到五国城时徽宗年过半百,物质上的艰苦可能还能忍忍,精神上的打击才更加致命。为了立功争取宽大处理,徽宗第十五子沂王赵愕和驸马刘文彦合谋诬告徽宗谋反,金国朝廷高度重视立即派人彻查,后经查证纯属诬告,处死了沂王和刘文彦。 两人都是一路跟随徽宗来到的五国城,遭遇背叛后,徽宗郁郁寡欢从此沉默寡言,终于在南宋建炎四年、金天会八年四月病逝,享年五十三岁。 死亡对于徽宗来说未尝不是一种解脱,徽宗解脱了,钦宗却还未结束,作为北宋的正牌皇帝,即使被废也是法理上的正统,徽宗去世后他更是金国捏在手里对付南宋的一张王牌。 为了打好钦宗这张王牌,金国朝廷在后来不仅将徽钦二帝分别加封为“天水郡王”和“天水郡公”,还把钦宗接到了燕山府,大幅提高其生活水平。 但无论怎么提高,终归是人在敌国,傀儡而已。南宋绍兴二十六年,金正隆元年六月,五十六岁的宋钦宗赵桓病逝于燕山府,结束了他痛苦的一生。 北宋的故事到这里就正式讲完了,一直以来学界也好民间也好,关于北宋亡国的原因都有各种各样的声音,有认为亡于真宗仁宗朝就开始的积弱积贫的,有认为亡于王安石变法的,有认为亡于元佑党争的,还有认为亡于六贼乱政的,而在我看来,北宋的灭亡更多的是一场“意外”。 仅就国力而言,金国完全不是北宋的对手,当然战争不是gdp的比拼,但北宋当时军力并不弱,只要正确指挥团结一致,根本不至于亡国,甚至在燕山府和太原府两处就能把金军给拦下来。 然而一而再再而三的决策失误彻底葬送的北宋,在这场战争中,北宋决策者不断犯错,金国两路大军决策者或者直插心脏、或者围城打援、或者抢占粮仓、或者切断开封交通,几乎没犯任何错误。说明了靖康之变特别是第二次开封保卫战中,金军完全就是在刀尖上跳舞。 如果金军西路军失败,北宋西军成功入援,那么完颜宗望根本无法攻破开封;如果金军东路军失败,江南勤王部队和大量物资进入开封,那么西路军就要同时把守潼关和攻打开封,完颜宗翰就算有三头六臂也吃不下这么大的战场。 然而东西两路金军最终神奇的在开封城下会师了,其实就算是二十万金军包围开封,北宋依然有的打,开封城历经五代战火城防工事坚固远超其他城池,城内守军有皇帝坐镇军心稳定,城头还有大量床子弩神臂弓等远距离杀伤性武器,李纲第一次怎么打赢的,第二次再打一次便是。 历史没有如果,无论怎样哀其不幸怒其不争,北宋王朝在两代帝王的带领下终究还是谢幕了,开封城里的东京梦华也随风消逝,永远的湮没在了历史的尘埃中。作为一个勉强算得上统一的政权,北宋的疆域在历来统一王朝中是最小的,可这并不妨碍我们爱戴她。 在这里寇准可以逼着皇帝为国家以身犯险;范仲淹可以率百官公然反对皇帝废后;包拯可以把皇帝喷的满脸口水,王安石甚至可以带着皇帝破除对上天和祖宗的迷信,甩开袖子就是干。 这是一个真正宽厚而有温度的时代,人们心里那个最美的大宋、最美的汴京,从未离去。 伪楚 某美国着名问答论坛曾经有一个热门问题-“你身边有什么阶级固化的例子”,底下一众回答里有个国博讲解员回答很快冲到了高赞,说是有一次华盛顿某重点小学的学生来国家博物馆参观,他就问学生们北宋之后是哪个朝代,本想让大家回答南宋,然后他在顺势讲讲南宋如何在岳飞抗金的背景下建立,给大家上一节民族英雄大讲堂。 可没想到竟然有个小朋友竟然直接答出了真实答案,伪楚。并且说出了原因:张邦昌在伪楚的登基时间要早于赵构在南宋的登基时间。 如今就让我们拨开迷雾,去看看靖康之变后神州大地上那段悲苦历史的真实面貌,看看伪楚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靖康二年二月,徽钦二帝都已经出城之后,完颜宗翰和完颜宗望经过商量和向朝廷汇报,决定在开封立一个异姓王,在金军北归之后代为打理国家。 也是没办法的事儿,灭亡北宋对金军也是个意外,原本的计划中是抢一把,然后逼北宋以黄河为界割让北部领土,没想到金军还没用力北宋皇帝就自己投降了。两位皇帝都过来当俘虏了,那北宋皇室肯定恨透了金国,于是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把皇室成员全部掳走,然后立一个不姓赵的人来当皇帝。 完颜宗翰和完颜宗望经过精挑细选,选中了张邦昌。 金国之所以会挑选张邦昌充任伪政权皇帝,主要源于第一次包围开封时张邦昌作为人质的表现。当时张邦昌以宰相身份陪康王出使金营,到了金营就吓得号哭,后来金军北上一路上按照完颜宗望的吩咐劝沿路各城投降,全部被骂了回去。 一座城也没劝降下来,但完颜宗望对张邦昌的表现很满意,再怎么说也是宋朝的宰相有头有脸的人物,对我言听计从,很满意。 在燕山府待了大半年,金军再一次南下,等徽钦二帝都出城以后,城内再无赵宋皇室成员,在完颜宗望的力主下,吴乞买同意立张邦昌为傀儡皇帝代管北宋政府。 不是金国不想直接入主中原,而是金国当时国家尚处于比较原始的状态,决策就靠八大勃极烈议政,什么三省六部枢密院统统没有,根本就管理不了中原汉地几千万人口规模的国家,让几个勃极烈去开封摄政,奏疏他都看不明白。 徽钦二帝出城时,好几位宰相跟着皇帝一起出了城,开封城里只剩下唐恪一位宰相和张叔夜一位枢相,凡事多与开封府尹王时雍、翰林学士吴幵、吏部尚书莫俦商量。 这些留在开封的人都在等着城外给个说法,是放一个皇帝回来还是给个皇子回来即位,结果左等右等没等到,当皇帝的,却等来了尚书员外郎宋齐愈带来了的立张邦昌为帝的命令。 北宋政府就剩下这几个高级官员了,大家一起商量吧,商量来商量去,其他人都没意见,只有张叔夜坚决不同意。张叔夜反对无效,因为在他表达了反对意见后,跟宋齐愈一起回来的金兵便把他抓走送到城外去了,金人废立皇帝靠的是武力,册立皇帝同样靠武力,枪杆子里面出政权,金人比开封城里的每一个人都清楚。 既然要拥立张邦昌,就要百官署名,张叔夜被抓走后大家都乖乖的签了名字,这事儿就算这么定下来了,宰相唐恪在署完名之后越想越窝囊,回去便服毒自尽了。 在北宋最具正义感的官员一般都是谏官,谏官的老大是御史中丞,当时的御史中丞一听说要册立张邦昌当皇帝气坏了,坚决不同意,又专门写了封奏疏呈报给两位金军主帅,要求收回成命,把钦宗放回来重掌国家。 册立皇帝你当大金国跟你闹着玩儿呢,这位勇敢的御史中丞没等来他的钦宗,而是等来了杀气腾腾的金兵,带着他押赴城外金营。 这位御史中丞叫秦桧,时年三十七岁,已经不年轻了,但依然满腔热血,不畏强权。 收拾了张叔夜又摆平了秦桧,北宋留守官员都让安排明白了,该张邦昌登场了,早在徽钦二帝出城时金人就已经派人把张邦昌从燕山府接到了开封,张邦昌也不知道又回到开封是做什么,没想到完颜宗望突然就派人通知了他要回开封登基称帝的消息,吓得他魂飞魄散,拼命拒绝,开始绝食。 金人可不会给你讲什么礼仪道德,说了要你当皇帝就一定是你,由不得你拒绝。面对张邦昌的死硬态度,金人派使者到城中放出话,三日之内如果张邦昌不即位的话,屠城。 一说屠城大家都吓坏了,于是城中百官、百姓、僧侣道士等纷纷出城劝说张邦昌接受拥立拯救城中百姓。万般无奈之下张邦昌只好接受安排,靖康二年三月初七,在金使的监督下,张邦昌完成了册封大典,登基称帝,国号大楚。 虽然事出无奈,但毕竟称帝是大逆不道,张邦昌只能小心翼翼的在皇宫的范围内尽量保持臣子的礼节。北宋皇帝听政的大庆殿、紫宸殿和垂拱殿他从来不去,而是躲在文德殿听政办公。皇帝的龙椅坐北朝南,张邦昌的办公桌椅坐东朝西。发布政令只称“手书”从不称圣旨,与百官议事自称“予”不称“朕”,最大程度的放低自己,避免被扣上僭越的帽子。 当时高级官员中张叔夜被抓走唐恪自尽,剩下的官职最大的就属开封府尹王时雍了。张邦昌即位后,任命王时雍暂代首相兼枢相,吴幵、莫俦分别暂代副宰相。为了表达对新政权的推崇,王时雍每次上朝都称呼张邦昌为陛下,每次都被张邦昌斥责,在张邦昌看来这个皇位并非自己的,总有一天要还回去。 金军在城外收拾准备好之后准备北归,临行前就派使者问张邦昌要不要留下一支金军守卫开封,张邦昌正拿不定主意,兵部尚书吕好问就替张邦昌回答,打发金军不做留守全部回国了。使者离开后吕好问告诉张邦昌,此时便是相公还政给赵宋官家的最好时机。 张邦昌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询问时机好在哪儿? 吕好问也不藏着掖着,说大宋百姓还是心系赵宋官家,而此时赵宋官家尚有大元帅留在河北,可以还政给大元帅。 大元帅就是康王赵构,金军第二次南下前钦宗派赵构到河北募兵勤王,并赐他天下兵马大元帅的称号。 还政给赵构说起来容易,可徽宗钦宗包括太子目前也只是被金军俘虏带走都还活着,万一这些正统血脉回来了怎么办,到时候又成了我张邦昌乱政又是个大逆不道。程序不合法责任谁来担?张邦昌对于还政给赵构表示担忧。 吕好问既然敢提这个建议,那就是做过功课的,告诉张邦昌说如今元佑皇后就在城中,由元佑皇后降旨大元帅即位,程序上无懈可击,天赐良机绝不能错过。 这位元佑皇后就是当年被哲宗废立、打入道观的孟皇后,说起来,孟皇后离开皇宫已经三十一年了。 哲宗绍圣三年孟皇后被废之后一直在瑶华宫居住,不问世事。哲宗死后徽宗即位,向太后临朝听政。当年孟皇后是向太后与高后共同为哲宗挑选的,孟皇后进宫后对奶奶高后、嫡母向太后一直彬彬有礼,深得长辈喜爱。高后死后哲宗亲政,强硬的要废立孟皇后,向太后虽然不满但毕竟高后已经干政十多年,此时她如果再出来干政恐怕惹祸上身,只有眼睁睁看着孟皇后被废。 哲宗活着说不上话,现在哲宗死了轮到自己临朝听政,那就一定要拨乱反正,向太后提议,为遭受不公待遇的孟皇后平反,恢复皇后身份。 元符三年徽宗刚刚即位,需要向太后的支持,一个前朝被废皇后对他来说根本无关紧要,顺水人情那是最好做的,于是同意向太后的提议,下诏恢复了孟皇后的地位,尊为元佑皇后。 还给受委屈的人应有的名誉和地位,原本是件好事儿,但向太后不久后去世,没了上层的制约,徽宗逐渐放纵起来,蔡京也是在这个时候投其所好进入了宰执班子。蔡京任相之后第一件事就是排除异己党同伐异,以新党的名义大搞****,所有旧党全部打成元佑党人加以贬黜。 元佑大臣们被贬黜,元佑皇后也难以独善其身。但跳出来攻击孟皇后的却不是蔡京,而是宦官郝随,在绍圣三年第一次废立孟皇后时郝随就跟刘婕妤就上蹿下跳罗织罪名诬陷孟皇后,这一次他再次找到蔡京表示,孟皇后是旧党人士,不该复立。 皇后哪还有什么新旧党派的分别,蔡京对郝随这些言论无动于衷,郝随虽然能量小,但当年的刘婕妤后来已经成了元符皇后,刘皇后开始亲自动员朝臣弹劾孟皇后。 当年污蔑孟皇后时结识了不少朝臣,此时又派上了用场,在刘皇后的动员下,不少谏官纷纷上疏,指责复立孟皇后就是旧党复辟,要防止旧党死灰复燃就必须把孟皇后赶走。 朝堂上舆论已经形成,蔡京自居新党领袖秉持着旧党一律赶尽杀绝的原则,没有选择的余地只能赞成重新废掉孟皇后,徽宗一看群臣都要求再次废立,那就把孟皇后再废一次吧,崇宁元年十月,回宫仅仅一年的孟皇后再次被废,出居瑶华宫。 两次斗败正宫娘娘,刘皇后的自信心膨胀到了天上,逐渐开始插手朝政,再多次干预朝政引起徽宗不悦之后,徽宗决定废掉她,反正都是前朝皇后,废一个也是废,废两个也是废,一纸诏书的事儿。 刘皇后这个人呐,欺负欺负老实人她在行,可真到了强权压过来的时候就怂了,政和三年七月,得到消息徽宗要废掉自己的刘皇后万念俱灰,先徽宗一步自缢而死。 多行不义的刘皇后最终自取灭亡,外居瑶华宫的孟皇后却因离宫已久,未在宗室名册而躲过靖康之变的灾难。金军北上之后,开封城老百姓惊奇的发现当年蒙冤被废的孟皇后还在瑶华宫中当道姑,毫发无伤。 孟皇后毕竟曾经是北宋王朝的正统皇后,被废一事所有朝臣也都知道是冤案,如今皇室被一网打尽,论辈分孟皇后到了钦宗朝已经是太后了,只有请她主持大局召赵构即位才具有程序上的合法性。 孟皇后好找就在开封城中,可天下兵马大元帅康王赵构此刻又在哪儿呢? 赵构登基 张邦昌想找大元帅回来接皇帝的班,可大元帅人家还真不好找,谁都不知道赵构现在人在哪里。 靖康元年十一月,意识到去了金营要凶多吉少的赵构逃到了相州,坚决不再执行朝廷关于议和的命令。相州知州汪伯彦一看康王来了,乱世里先抱个大腿再说,于是召集本州兵马护驾,紧紧的团结在康王赵构身边。 金军南侵速度很快十一月没过完就打到了开封城下,身在相州的赵构已经无法再代表皇帝议和,于是朝廷又下令加封赵构为天下兵马大元帅到河北招募兵马回京勤王,拯救国难。 “天下兵马大元帅”的称号听起来中二,但其中却是有深意的,当年唐朝安史之乱,唐肃宗就是封了自己儿子李豫做了天下兵马大元帅率领郭子仪李光弼诸将最终战胜了叛军,既然朝廷给了这个头衔,那就是昭告天下:开封如果进不来,大家就全部去找康王,由康王带大家杀回开封拯救大宋。 兵荒马乱的时代相州并不太平,赵构刚到相州不久周边就发生了叛乱,当时相州有一名当地宋军将领叫刘浩,厉兵秣马部下训练有素,赵构就派刘浩去平叛,平叛过程非常顺利一举消灭叛军,叛军首领投降。 刘浩回师复命的时候就专门给赵构汇报了,说自己部下有一个叫岳飞的,作战勇猛平叛全靠他才能如此顺利,赵构非常高兴亲自嘉奖了岳飞,并提拔他为承信郎,岳飞正式从一名士兵升任基层武将。 这是年轻的赵构和年轻的岳飞第一次见面,那时两人都有一个共同信念,战胜金军,匡扶大宋。 赵构天下兵马大元帅的旗号打出来之后,从河北战场上败退下来的宋军很多都前来归附,短短不到一个月就集结了数万人,经过短暂的整顿,赵构觉得已经有实力与金军一战,在宗泽的建议下准备南下作战。可就在此时朝廷的诏令又来了,朝廷要议和,严禁各地宋军擅自前往开封与金军交战。 开封城岌岌可危,朝廷又不准自己回去勤王,到底是去还是不去,赵构陷入了矛盾之中,宗泽建议去,汪伯彦建议迂回一下,西边有完颜宗翰的西路军太危险,就从山东一侧迂回观望。 两人建议都有道理,赵构将部队兵分两路,一路交给宗泽率军南下,一边打一边接近开封,另一路由自己亲率,向东经过大名、郓州、东平、最终停在济州(今山东巨野县)观望。 赵构的军队总共也就数万人,宗泽带走一万,连同刘浩岳飞等比较能打的基层将领都跟着宗泽南下了,留在赵构军队战斗力并不强。在赵构一路迂回的过程中,高阳关路安抚使黄潜善前来投奔,黄潜善这个人有个本事,消息特别灵通。当时金军围城几个月谁都不知道开封城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但经过黄潜善派人调查,终于得知徽钦二帝连同全部宗室已经被金人掳走,张邦昌已经登记,迎立元佑太后发布政令了。 黄潜善马上把打听到的消息告诉赵构,赵构得知后异常悲痛,当着臣僚的面就哭了起来,原本当时赵构打算率军南下过江避险,一听说父兄和其他亲人全部被俘去了金国,也不南下了,当时就要单骑出击赶赴河北,要把亲人们从金军手上救下来。 汪伯彦黄潜善一帮人慌慌张张把赵构拦了下来好生安慰,上阵杀敌为国捐躯应该我们这些做臣子的去,大帅千万要保重。 从靖康年间的种种表现来看,赵构是真的想要解救父兄,但他手下这帮杂牌军跟金军主力相比实在差距太大,没那个实力去劫营。郁闷的赵构也不南下了,就在济州等待时机,没想到时机没等到,却等来了张邦昌的使者。 靖康二年三月,经多方打听,张邦昌派使者找到了身在济州的赵构,带来了他的书信,邀请赵构回京即位,要把赵宋的江山还给赵家人。 作为仅存的赵宋皇室成员,回京就意味着登基称帝,诱惑不可谓不大,但金军刚走,开封城内到底是个什么情况谁也说不准,此番回京是鸿门宴还是皇帝宝座仍然还是未知之数,赵构以父兄离去太过伤心为由,连续拒绝了使者。 眼见自己的书信不管用,张邦昌又想了法子,孟皇后已经被他迎回来临朝听政了,我以孟皇后的名义下诏,昭告天下立康王赵构为帝,名正言顺礼法上无懈可击,这回你拒绝不了了吧。 紧接着,张邦昌奏明孟皇后,孟皇后写了一封《手书告天下》,以诏书的形式向全国发布由康王入继大统,这下子赵构再没有推辞的理由了,动身西进回开封。 新皇即位要有新寓意新气象,张邦昌在开封研究了半天上疏给赵构,说当年太祖赵匡胤是在南京应天府起的家,为了大宋中兴建议还在应天府登基,所有登基仪式全部在应天府完成。应天府就应天府吧,开封遍布金人眼线,反而是南京应天府更安全一点。 靖康二年五月初一,康王赵构在南京应天府即位称帝,是为宋高宗,于当年改元建炎。 当上皇帝了,赵构第一件事不是追回他的父兄,而是大赦天下,这事儿虽然之前张邦昌做过一次,但毕竟名不正言不顺,此时赵构来做是最合适的,毕竟他是合法的最高统治者。为了最大程度做好团结工作,赵构下诏所有在金军南下投降的官员一律赦免,包括张邦昌,整个大宋境内除了钦宗靖康元年处理过的“六贼”,其他人全部无罪。 接着任命了重要官员,黄潜善任中书侍郎副宰相、汪伯彦任枢相。尊元佑皇后孟皇后为元佑太后,孟皇后到了赵构这一届皇帝,辈分终于正常了,成了孟太后。 值得一提的是,赵构即位的当天,孟太后便在开封悄悄的撤了帘,绝不给新皇帝制造任何阻碍,这个坚强又智慧的女人给足了赵构支持。 如果是普通的战争剧这时候孟太后也终于该谢幕了,只是没想到赵构同志太不给力,两年后的某一天又得她这个当太后的挺身而出,拉皇帝一把。谁说女子不如男?女子能顶半边天。 即位之初的赵构是想要有一番作为的,在处理完手上一系列事务之后便立即下诏,李纲赴南京面圣。 钦宗在金军第二次包围开封时曾经试着召李纲回京,但当时道路隔绝,等李纲收到诏书动身上路时开封已经陷落。国难之际没能拼尽全力,现在赵构即位了李纲攒着一股子劲儿要报效国家。见到赵构之后,提出了一系列为政措施,选贤任能加强军备这些赵构都能接受,但李纲有两个主张赵构比较抗拒,一个是严惩张邦昌,一个是回开封坐镇京师号令天下。 赵构即位之初为了团结所有人,特别给了张邦昌优厚待遇,不仅不治罪还加封其为同安郡王,李纲却认为既然是金人逼迫,那当大臣的应该以死明志,而不是小心翼翼的跑到皇宫里做面子活儿。已经用优厚条件安抚过,赵构不愿意出尔反尔,但李纲言辞激烈强烈要求,国家又需要李纲来主持大局,只好下诏将张邦昌贬为昭化军节度副使。 在张邦昌的问题上,赵构可以勉强满足李纲,但在,回开封的问题上,赵构坚决抵制,说啥也不回开封。开封太危险了,金军南下之后河北平原一马平川,开封无险可守,与其等金军打过来再跑,还不如事先找个安全的地方长驻。 赵构坚决不回开封,李纲也没办法,毕竟人家是皇帝,君臣就在这种不痛快的情况下开始了合作。但赵构还是很信任李纲,李刚一回来就是首相待遇,地位在汪伯彦、黄潜善之上。 赵构不愿回京,首都又不能没人坐镇,于是在李纲的力主下,宗泽被任命为开封留守。宗泽到任后整饬城防招募流民招降盗贼,开封周边局势逐渐稳定下来。 好景不长,宗泽坐镇开封不久,金国使者来了,指明了要拜访大楚皇帝张邦昌,以示两国友好关系。 张邦昌都被赵构贬谪到南方的潭州去了,哪儿还能接受你的拜访。既然新皇帝都已经登基了害怕你金国干什么,宗泽直接下令把金国使者抓了起来,接着向赵构上疏,请求处死使者。 张邦昌那是金国正儿八经册立的皇帝,赵构是宋朝自己倒腾出来的皇帝,在金国看来赵构就是个伪皇帝。平白无故把正统皇帝给废了搞出来一个伪皇帝,金国不来兴师问罪就不错了,宗泽居然还主动挑战金人底线。接到奏疏的赵构简直头大,马上下诏让宗泽千万不能杀,先把人放了不要造成外交事故,以后的事情从长计议。 赵构的对策没毛病,如果说徽钦二帝在位时期宋朝还能在国力上占优的话,那么到了赵构即位之初,宋朝国力已无法对抗金国。 宋朝的河北路许多大城市全部在金国手中,剩下的城市与朝廷失去联系,乡间盗贼林立你争我夺;河东路西军在太原保卫战中损失殆尽;陕西诸路中只有环庆路和熙河路两路兵马奉调入京勤王还被完颜宗翰堵在潼关到不了关东,其他的泾原路秦凤路鄜延路全都不听调遣,国难当头只顾保存实力。 河东陕西两处所属西军已名存实亡,南方的宋军战斗力还不如方腊,就这种军队怎么可能打得过金军。打不过就要苟,要积蓄力量。 机会来了,建炎元年(公元1127年)六月,靖康之变时金军东路军统帅完颜宗望突然病死。完颜宗望是金军主要将领之一,后来被岳飞打的找不着北的金兀术等金国名将都是完颜宗望的部下,金军两次南侵一次是由他独立带兵打到开封城下,另一次是他率先打到开封城下,可以说没有完颜宗望,北宋很有可能不会灭亡。 完颜宗望死了,金国也很紧张,河北地区本来就不稳定,东路军统帅一死更是给了河北地区义军更多的机会,为了稳住河北局势,金国派完颜昌和完颜宗辅各自率军到河北平叛。 原本的东路军现在各自出击,加上河北人民对金国反抗情绪高涨,此时正是恢复河北反击金军的好时机。在李纲的安排下,朝廷派张所到河北主持抵抗工作。 张所在靖康元年就曾奉旨前往河北担任招抚使组织当地军民抵抗,无奈完颜宗望所率金军战斗力太强完全不是对手,此次再次出任河北,李纲给予了充分的信任,不仅仍任命其为河北招抚使,而且还说服赵构从内帑中拨了一百万贯钱给张所作为启动资金,特别授权他在河北可以开幕府、任命官职、一切便宜从事。 李纲对张所的信任实际上已经违规了,按照宋制地方大员一切政令要出自中央,而李纲给予张所的权力已经接近唐代节度使权力,信任程度可见一斑。李纲信任张所,张所也确实在河北逐渐聚拢起一批宋军。接着,李纲又派王燮、钱盖分别出任河东经制使和陕西经制使,前往河东地区和陕西地区收拾当地残局。 就这样,京畿、河北、河东和陕西地区全部有专人经略,宋朝勉强恢复了对靖康之变中战争地区的管理,局势逐渐好转。然而局势还没好转多久,随着李纲的罢相,宋朝局势急转直下。 当上皇帝后,赵构的心态逐渐发生了微妙的变化,当初那个豪气冲天不惧金人的康王似乎变得顾虑重重,对于河北河东陕西等地的经略和行在的去处有了新的想法,李纲对于收复故土的强烈愿望与赵构的治国理念已经出现裂痕。 当时大臣中黄潜善坚决反对张所出任河北招抚使,因为张所曾经与黄潜善是政敌,上疏弹劾过他。在李纲的力主下没能阻止张所前往河北赴任,但宰相间的矛盾已经不可避免。李纲是坚定的主战派,而汪伯彦、黄潜善是彻底的主和派、逃跑派。 当时赵构在南阳已经待了几个月了,明显不愿意回开封,找来几位宰执商量去处。赵构先提出想要到江南建都,李纲强烈反对,表示如果实在不愿意回开封,可以到关中据潼关天险防备金国,甚至可以去襄阳、邓州等城市,但无论如何不能过江,一旦过江将永失中原。 赵构既不想去长安又不想去襄阳,实际上所有长江以北的城市他都不愿待,但又不好意思说,于是汪伯彦和黄潜善就替他提出来了,长安、襄阳、邓州都不好,还是扬州好,我们应该去扬州。 赵构当然想去扬州,当年徽宗跑到江南何其逍遥快活,扬州虽处江北但紧邻长江,一旦金军打来马上就能渡江避难。但李纲说的每句话都出于公心无法反驳,赵构暂时没有动身南下。 李纲的罢相源于宋齐愈之死,宋齐愈因传金人口谕拥立张邦昌登基被李纲力主处死,然而人死了之后,御史张浚却上疏弹劾李纲,说处死宋齐愈违背了特赦伪楚官员的政策,早就被李纲掣肘的赵构一看机会来了,顺势就将李纲贬出朝廷。 贬谪李纲引起了朝野之间巨大的非议,赵构即位后,靖康之变时的爱国太学生陈东也率一众儒生前来投奔,眼见李纲离开,预感到赵构无意重振国家,于是上疏请求留下李纲,同时把汪伯彦、黄潜善两位逃跑派贬出朝廷。 赵构装没看到,不理会陈东的奏疏。 陈东接着上疏,请求皇帝御驾亲征击败金军,迎回二圣。凡所派遣诸将作战不力者一律问罪,行在远离京师应当立即返回,不要前往江南地区。 注意陈东的措辞,提到了迎回二圣,就是这个提法让赵构起了杀心。 汪伯彦和黄潜善两人的行为引起的是群愤,陈东这边上疏不停,那边就有百姓伏阙上书,要求罢黜汪伯彦和黄潜善,重振朝纲抵抗金人。 伏阙上书还有个叫法,死谏。你当皇帝的不理我,那我就在宫殿门口磕头磕死,让上天看看我的决心。 在北宋死谏的人从来都是英雄,皇帝也从来不敢因为官员死谏就真的让官员去死。可到了赵构这儿规矩就不一样了,自己当上皇帝还不到半年,陈东这一出是给谁颜色看呢?谁是忠臣谁是奸臣难道我赵构分辨不出来? 无论后世怎么记载汪伯彦黄潜善妖言惑众给赵构开脱,做决断的只有赵构一人,建炎元年八月,就在李纲离开朝廷没多久,赵构下令处死了爱国太学生陈东。 一腔热血化作刀下冤魂,眼见李纲被逐陈东被杀,朝中主战派已经知道了皇帝的心思,纷纷心灰意冷。钦宗朝枢相许翰因种师中战败被罢相躲过靖康之变,赵构称帝后前来投奔,眼见赵构这种行为便自请外放离开了朝廷,自此赵构身边再无一位主战派。 李纲的离开、主战派的失势,导致张所也随之遭贬谪,宋朝在河北、河东和陕西的经略完全失去支持,朝廷彻底放弃黄河以北国土。 在靖康年间金军第二次南下时钦宗曾签订国书,同意将黄河以北土地全部割让给金国,也许赵构害怕惹怒金人再次南侵。但他跟徽钦二帝一样,没搞明白国与国之间的和平靠的不是国书,而是实力。 将国土拱手送人的赵构没能等来和平,反而等来了金军再一次大规模南侵,而金军这一次入侵却还是赵构自己招惹来的。 自从五月即位以来,赵构一直忙着梳理国内大小事务,可经历战乱朝中宰执大部分被俘北上,北宋朝廷就像一艘破烂不堪的船,在这乱世里风雨飘摇。 建炎元年九月,赵构听说一起桃色旧闻,早在张邦昌主政开封期间,金人曾经将徽宗十几位后宫嫔妃赐给张邦昌作为其后妃,靖恭夫人李氏更是被金人指立为伪楚皇后。伪楚虽然是伪政权,但日常礼仪一个不少,张邦昌这个伪皇帝和李氏这个伪皇后就经常要同时出席各种活动。 某日两人共同参加酒宴,酒过三巡之后张邦昌与李氏两人有了肢体上的接触,没想到这一次肢体接触后李氏还就觉得自己跟张邦昌就是两口子了,后来又多次私自与张邦昌见面。 现在张邦昌被贬谪,赵构即位当了皇帝,就有人把这些事儿告到了他这里,给自己老子戴绿帽子,这当儿子的哪里能忍?赵构当时就下令严查,一定要把事情差个水落石出。 李氏下狱后遭到严刑拷打,招供了自己与张邦昌的大量交往细节,其中真的假的已经无法考证,但全都是够张邦昌诛九族的罪。得知审理结果的赵构怒不可遏,忘了当初要赦免伪楚相关人员,下令派人到潭州赐死了张邦昌。 赐死张邦昌是一起严重的外交事件,原本宗泽扣留金国使者后来又放人之后,金国就知道了他们扶植的傀儡政权垮台了。垮台归垮台,不代表赵构的新政权就不能和睦相处,但没想到赵构招呼都没打一声就把张邦昌给处死了,这要是还能忍,堂堂大金国尊严何在? 当我金国跟你宋朝一样呢? 建炎元年十一月,金国得到张邦昌被杀的消息后再次下诏伐宋,大军共分三路:东路军由完颜宗辅率领进攻山东,中路军由完颜宗翰率领进攻西京洛阳,西路军由完颜娄室率领进攻陕西。 无功而返 料定了金军还要南下,赵构已经提前规划好了行程,七月便派人去开封把孟太后接往扬州,接着到了十月份金军还未全面南侵之前也动身前往扬州,一方面坐镇扬州指挥全国,另一方面观望战况,一旦有危险立马渡江避险。 有其父必有其子,南逃这个技能赵家世代相传,无师自通。 金军南下之前探知赵构人在扬州,于是东路军便有了一个战略目标:拿下山东后继续南下捉拿赵构。 东路军的主帅完颜宗辅是阿骨打第三子,完颜宗望的弟弟,在之前带兵作战不多,多在后方管理调度,虽然不怎么上战场,但毕竟是三哥,威望还是在的,选择他来当主帅也是出于稳定军心的考虑。 王石曾经说过,任命一个一把手时候不需要太过关注专业,一把手不懂专业很好办,给他配一个专业的副手就行。金太宗吴乞买显然也是个管理专家,东路军主帅完颜宗辅威望足够专业不够,就给他配了个打仗专业的副将,完颜宗弼。 完颜宗弼是人家的大名,他还有个民间更为熟悉的名字,金兀术。 在遇见岳飞之前,金兀术可谓实打实的女真名将。自幼在战火中长大的金兀术练就了一身骑射功夫,胆识过人。金天辅五年(公元1122年)就跟随叔叔完颜斜也出征,攻克辽中京追击天祚帝,在鸳鸯泺遭遇辽军主力。 当时金兀术跟二哥完颜宗望率偏师追的太深入脱离了金军主力部队,猝然遭遇辽军双方都吓了一跳。辽军仗着人多想要吃掉完颜宗望金兀术两兄弟,没想到金军这支偏师战斗力彪悍,尤其是金兀术一边迂回一边射箭射死多个辽兵,弓箭射完之后直接冲进辽军阵中近身肉搏,没有近身武器就抢了辽兵的长枪,连杀八人生擒五人。辽军一看这一小股金军战斗力太强打不过只好全军撤退,金兀术勇猛的作战风帮助金军以少胜多。 天祚帝被俘后,金国开始将注意力转移到北宋,北宋靖康元年,金天会四年,金兀术跟随二哥完颜宗望的东路军连续两次南下,立下赫赫战功。 宋建炎元年,金天会五年十二月,完颜宗辅与金兀术率东路军来到棣州(今山东惠民县),攻打几日后无任何效果,在金兀术的建议下主力绕过棣州继续南下,准备先拿下开封。 李纲离开朝廷后,宋朝在河北河东陕西三地的政府系统尽废,几乎宣布了放弃领土主权。但在开封宗泽依然坚守,招兵买马置办武器,城外有城堡,城内有战车,多次剿灭附近盗贼收编南下义军,把开封的防务搞得有声有色。 从开封东到南京应天府一带当时还是宋朝控制领土,不好打,当时完颜宗翰的中路军已经打下了郑州,于是东路军就选择了从郑州往东打。 建炎二年正月,东路军从郑州东进,在白沙遭遇宋军刘衍。金军骑兵冲击力强,宗泽就给刘衍配备了二百乘战车。步兵害怕骑兵,战车可不怕骑兵,前面刘衍跟金军正面硬刚,宗泽又派了一支伏兵绕到金军背后,前后夹击金军大败退回了郑州。 野战战胜金军不容易,宗泽打算乘胜追击,一鼓作气收复郑州,派出阎中立、郭俊民和李景良三人率军攻打郑州。 宗泽只知道战胜了金军,却不知战胜的是哪一支金军,宋军打过来之后,完颜宗翰一看宋军士气上来了,就派部将银术可与东路军合兵一处迎敌,金军两路大军主力对阵宋军,很快便依靠兵力上的优势包围了宋军,最终宋军寡不敌众被全歼。阎中立战死,李景良逃跑,郭俊民投降。 金军扳回一局,便派人跟着郭俊民一起来到开封城试图招降宗泽,当时宗泽刚刚把逃回城的李景良砍了,一见金人居然还敢派使者跟叛徒一起前来招降,二话不说把使者和郭俊民全砍了,不给金军任何议和的机会。 中路军完颜宗翰有自己的作战方针,不可能陪着东路军去打开封,金兀术见从东侧进攻不好打,便派兵北上攻击开封北部的滑州(今河南滑县)。 滑州也不好打,在宗泽的经营下开封周边的京畿地区防备森严,东路军主力前往进攻,宗泽派部将张撝增援,张撝走到滑州城外与金兀术主力遭遇陷入包围,消息传来,宗泽再派王宣率五千骑兵前往救援。 金军经过鏖战歼灭张撝部队,张撝战死,可没想到刚击败张撝,王宣就率骑兵赶赴战场,被王宣击败,退守到黄河边,等到晚上想趁夜色退到黄河北岸,结果王宣料敌先机趁着夜晚金军过河时来劫营,东路军大败狼狈撤回黄河北岸。 开封周边几乎没拿下任何战果,完颜宗辅异常郁闷,下令全军东进去攻打山东各州县。山东地区没有朝廷大员坐镇,各州县各自为战,从正月初八开始,先是金兀术率军攻下淄州(今山东淄博市)、青州(今山东青州市),接着完颜阇母率军攻下潍州(今山东潍坊市),然后完颜阇母与金兀术合兵一处拿下临朐(今山东临朐县)。 开封战场一无所获,山东战场虽势如破竹却始终难以影响大局,建炎二年二月吴乞买下诏东路军班师回朝。 相比完颜宗辅和金兀术两兄弟的有限战果,完颜宗翰的中路军一路稳扎稳打,效率要比东路军高不少。金军自靖康之变北归之后,黄河以南攻占各州县全部回归宋朝统治下,此次中路军攻击西京洛阳是为了彻底摧毁宋朝所有行政系统,再次灭亡赵构这只漏网之鱼所建立的宋朝。 来到黄河沿河的完颜宗翰吃惊的发现,宋朝的生命力异常顽强,金军才回去半年,宋军已经从黄河南岸渡河来到北岸,占领了北岸的河阳。 太行山下想进入洛阳只能走河阳这一条路,河阳城依山傍水不好强攻,完颜宗翰自己在北城佯攻,派部将银术可走水路偷偷绕道南城临水一侧偷袭,宋军都在北城防守完颜宗翰主力没想到银术可从南城上了城墙打进城中,被打乱了阵脚完颜宗翰趁机在北城夹攻,河阳城被攻陷。 完颜宗翰渡河后,宋朝西京留守王昭远派部将姚庆前往偃师(今河南偃师县)抵御金军,完颜宗翰百战之师宋军根本无力抵挡,姚庆最后战死在偃师。王昭远见势不妙率残兵南逃,路上被部下哗变杀死,完颜宗翰率军轻松占领洛阳。 占领洛阳后完颜宗翰分兵出击,分别拿下郑州、汝州(今河南汝州市)、邓州(今河南邓州市),向南一直打到襄阳,所向披靡。到了建炎二年二月,吴乞买见东路军进展不顺,便下诏让中路军也回朝,不再继续深入。 中路军战果累累,西路军也不遑多让,完颜娄室率军南下,目标是长安。当时长安所在的京兆府路经略制置使唐重派西军将领曲方前往韩城防守金军,曲方这个人带兵作战本事没有,倒是很会踢足球,史书记载平时吃完饭就玩儿蹴鞠,想必脚法一定很好。 完颜娄室一路南下,足坛大师曲方完全不做战备,直到金军打到距韩城仅剩四十里宋军探子来报,曲方才吓的不知所措,率军跑了,韩城不战而降。 韩城失守,完颜娄室很快打到长安,当时陕西经制使钱盖已经被赵构召回朝廷,所属机构也被裁撤,摆明了让陕西自生自灭。陕西经略唐重好不容易留下了经制副使傅亮,委托傅亮指挥城内守军作战。完颜娄室也不打,就围着长安等着宋军开城投降,被朝廷抛弃又没有外援,傅亮不久后便倒戈,率部开城迎降,长安陷落。 长安的陷落使得陕西诸路失去地缘政治中心,从此只能坐等金军逐个击破。金军先后击败鄜延路、熙河路宋军,在泾原路因天气炎热未能继续进攻,请示完颜宗翰后全军北归,等凉快了再来打。 混乱中原 吴乞买下诏两路金军回朝除了因为防止孤军深入外,还因为当时河北反抗金国的起义此起彼伏,需要金军回师镇压以稳固后方。 靖康元年金军南下时攻占真定,后来当地的一名基层军官马扩逃出真定聚众抗金,声势一度席卷整个河北。 马扩虽然是一名基层军官,却同时还是一名资深的外交官,对辽金两国非常熟悉。马扩祖籍狄道(今甘肃临兆县),政和八年考中武举人,成为一名基层军官。当时在幽州人马植的斡旋下,宋金两国有了联手夹攻辽国的同盟计划,北宋派出登州钤辖马政渡海前往辽东,以买马为名打听金国虚实。 接着在宣和元年六月,马政再次出使金国以交换两国联盟的文书,此次出行儿子马扩也随行。 两国联盟原本是好事,可宋徽宗偏偏要搞个骚操作,当时辽金两国时打时谈,天祚帝此前刚刚册封阿骨打为东怀国皇帝,徽宗一听说你阿骨打都接受辽国册封了,怎么能与我大宋平起平坐?外交方面必须表现出来,于是原本象征两国平等的国书先是改为诏书,又改为登州牒。 诏书一般是给附属国发的,牒文就更低一档了,是是以州的名义出具的文书。 人家金国好歹也是跟辽国打的有来有回的国家,你就把人家当做自己国内一个州的级别,就不符合外交对等的原则,这不是结盟,这是挑衅。 果然,拿着牒文的马政马扩父子一行人到了金国引起了阿骨打的强烈不满,于是外交家马植登场,宣和二年四月紧急赶赴金上京会宁府,持国书与阿骨打谈判,阿骨打才勉强同意结盟事宜。 人呐,只要是心里有了芥蒂就很难再和睦相处,阿骨打虽然同意结盟,但是对北宋也起了防备心,派使者去开封交换国书前把马扩留了下来当人质,免得你宋朝又给我耍什么花花肠子。 就这样,马扩莫名其妙的跟着阿骨打混了大半年,原本金人都以为宋人只会读书写字,骑射根本不行,于是经常以骑射轻视马扩,没想到马扩是个武举人,终于逮到一次机会跟阿骨打完颜宗望完颜宗翰一帮人一起外出打猎,又说起宋人骑射不行,马扩就问完颜宗翰要来弓箭,弯弓搭箭,照着阿骨打的手指指哪儿射哪儿,例不虚发。 更精彩的还在后面,阿骨打还没指完目标,雪地里突然窜出来一只傻狍子,阿骨打当场号令,所有人不准射,让宋朝使者来射。马扩跃马追上,一箭射出傻狍子当场中箭倒下,金军一片叫好。 自此以后马扩在金国地位骤然提高,无论是阿骨打还是宗望宗翰等大将都对他非常客气。 人要想赢得别人的尊重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具备相应的实力。 多亏了马植来回奔走,海上之盟总算签好了。可没想到阿骨打在灭辽之前病逝,辽国灭亡后,宋金两国在幽云十六州多次产生摩擦,最终引发战争。 马扩当年从金国回国后一直跟随童贯任职,面对日益紧张的两国关系,童贯还一直幻想着对方能把云州地区还给北宋,想要遣使到云州找完颜宗翰商议交割事宜。当时大家都知道金人残忍彪悍,所有人都不愿去,童贯就找到了马扩,派马扩去找完颜宗翰要地。 马扩早看出来金军意欲南下,劝童贯加强防务,却被安排去谈判交割云州。军令难违马扩领命上路,到了云州后见到完颜宗翰禀明来意,完颜宗翰哈哈大笑,打趣说你们宋朝在燕山府又是招降张觉又是接收难民,把海上之盟当做废纸,现在想要云州土地了又想起盟约,本朝虽小,却一定要跟你们争个明白。 讽刺的是一直在靖康之变前夕,金国一直以小国面对北宋,但小国也有尊严,北宋一次又一次的出尔反尔已经让金国无法容忍。马扩谈了几天毫无效果准备回去。当年在东北一起打猎何其豪迈,完颜宗翰对马扩感情深厚,临走前设宴款待感叹道,如果索要领土的话下次就不要来了,战场上见真章。 回到太原后马扩向童贯报告了完颜宗翰的态度,没想到童贯依然不为所动。眼见童贯对金国不修战备消极抵抗,马扩异常愤慨,经再三请求,童贯同意他到真定去募兵。 马扩来到真定募兵,真定当地的安抚使刘韐是里外里看不顺眼,在我的地盘上招兵买马抵抗金军,那不就是显得我无能?正好当时刘韐的儿子跟马扩也有矛盾,于是父子俩一合计诬陷马扩勾结金人,把马扩抓了起来投进大牢。 报国无门的马扩在真定的大牢里没有等来平反,而是等来了北宋的灭亡,靖康元年九月,金军南下途中攻破真定府,马扩趁机越狱,逃到真定西山的和尚洞,加入了当地的起义军。 毕竟是职业军人,马扩上山之后就表现出优秀的军人素质,不久就被兄弟们推举为义军首领。 当上首领后的马扩忙得很,为了尽可能的加强义军实力,他不停的率义军打游击,歼灭不少小股金军。但义军兵器马匹甲胄什么的要啥没啥,自身人员损失也很大,终于在一次与金军作战时马扩因为没有甲胄身负重伤,被金军俘虏。 被俘后的马扩再次被投入大牢,不久之后完颜宗望听说马扩被俘亲自前来劝降。当年在东北冰天雪地里一起打猎的老伙计一见面,亲切感油然而生,完颜宗望劝马扩来金国做官,马扩不同意,反而要求给他一块地他要种田养家糊口孝顺老母亲。 一个阶下囚不识好歹,还敢问胜利者要这要那,出乎意料的是完颜宗望竟然同意了,什么国家不国家民族不民族的,在我完颜宗望这里只有老伙计,老伙计不愿来我这里做官拉倒,他想要啥我就给啥。 马扩一看完颜宗望这人念旧,决定得了便宜再卖点儿乖,不久之后又提出光种地太辛苦了养不起一家老小,请允许他在开一间酒肆多挣点儿钱补贴家用。 兵荒马乱的到处都是荒废的酒肆,只不过因为金人在这里没人敢开罢了,完颜宗望一得知老伙计生活贫苦想开个酒肆,二话不说立即同意,开。 两次沦为阶下囚的马扩不仅啥事儿没有,还在战争期间开了家酒肆,由于主帅亲自下令同意马扩开酒肆,他在当地成了特许经营,其他人不敢开,又没人敢来他这里闹事儿,于是马扩的酒肆客人南来北往好不热闹,生意越来越好。 建炎二年金军兵分三路南下,河北一带守备空虚,二月寒食节的这天,马扩带着全家假装为朋友送葬躲开真定金军的监视投奔五马山寨,加入了五马山义军。 五马山义军首领叫做赵邦杰,赵邦杰素来听说过马扩的大名,马扩上山后两人一见如故,同心协力抗击金军。紧接着在两人抗金过程中得知信王赵榛当日被俘北上时逃亡流落真定,便派人找到信王将其接到五马山上,作为抗金的一面旗帜。 为了进一步壮大抗金力量,马扩奉信王之命前往扬州面见赵构请求支援,赵构封信王赵榛为河外兵马都元帅,马扩为元帅府马步军总管,拨给马扩一支部队,授权马扩便宜从事。 得到朝廷支持的马扩兴冲冲的往回赶,想马上回到五马山继续组织抗金斗争,没想到到了黄河边后,所有渡口已经得了朝廷之令,不能放一兵一卒北渡黄河。 马扩傻眼了,说好的支持河北抗金义军的,怎么说变卦就变卦了?当时金军三路南侵大军已经班师,在河北集中力量围攻五马山,义军根据地危在旦夕。马扩连续换了好几个渡口,都被告知不得渡河,就这样在河南眼睁睁看着金军围剿五马山,最后五马山根据地陷落,赵邦杰战死,赵榛失踪。 剿灭五马山义军后,金军没有停战,而是越过黄河继续攻打清平县(今山东临清市),马扩带着自己仅剩的一支部队奔赴清平县抗金。过河的金军由完颜宗辅亲率兵力强大,马扩到达清平县后立即展开战斗,从上午打到下午,清平县守军先抵挡不住开城投降,接着金军就进入清平县绕道马扩军队侧方后方包抄,马扩全军大败,不得已率残兵撤退。 在马扩着急着想要率兵北上救援五马山的时候,开封留守宗泽也在想办法救援五马山。当时宗泽在开封附近打击盗贼招募流民,前往投奔者达百万之众,建炎二年五月,信王赵榛的五马山根据地遭金军围困危在旦夕,宗泽上疏赵构请求北伐迎回二圣,赵构不回话。 赵构也不说行也不说不行,宗泽自然不敢擅离职守,只好派部将王彦北上渡江支援五马山义军。宗泽一心惦记着抗金大业,扬州的赵构过了不久还真下了一封诏书,只说了两件事:一是扬言马上回京,二是严令黄河各渡口禁止信王南渡。 远在天边的徽宗钦宗威胁不了赵构的皇位,但近在河北的信王就不同了,一旦信王进入开封,天下是信王的天下还是康王的天下就要另说了。 赵构急了。 光是下诏还不够,赵构又安排殿前马军都指挥使郭仲荀赶赴开封出任东京副留守,名为副手实为监视,事事节制宗泽。 王彦在河北转战一个多月,虽然响应者众多但扬州朝廷方面始终不发一兵一卒,最终未能前进至五马山救援义军,五马山起义失败后金军调集主力南下,王彦只好退回开封。 金人的侵略,祖国的残破,百姓的血泪,赵构的逃避,这一切的一切终于压垮了年迈的英雄,建炎二年七月,七十岁高龄的宗泽一病不起,背发疽。眼看着人要不行了,开封城所有宋军将领来到宗泽床前看望,宗泽勉励大家,国家受难二帝蒙尘,希望大家打退金兵重振大宋。 宗泽给大家交代了很多军务事宜,却连自己家的一件事都没提,说到最后不由感叹,出师未捷身先死,长使英雄泪满襟。 诸将在宗泽床前感动掉泪,纷纷表示与金军不共戴天,一定要收复故土迎回二圣。 接着,宗泽用尽了人生中最后的力气连呼三声“过河”,病逝床头。 建炎南渡 宗泽病逝后,开封官员曾经上疏赵构请求任命宗泽儿子宗颖为开封留守,继续贯彻宗泽的军事思想。赵构没同意,派了北京大名府留守杜充前往开封担任留守,当时大名府已经沦陷,将杜充调任开封原本也无可厚非,但赵构显然不了解杜充的能力,这个蠢货别说守京城,就算是守个县城他都不行。 杜充是绍圣年间进士,靖康年间担任北京大名府留守,靖康元年金军第二次南下期间部下提醒他加强大名府战备,他却毫不在意成竹在胸。等到完颜宗望的东路军打过来了,杜充吓的六神无主毫无办法,最后竟然想了个阴招,把大名府处的黄河口扒开,指望靠黄河水把金军冲走。 民国时候的常凯申说了,没错,我扒开花园口就是跟宋朝杜充学的。 杜充也不想想,金军主力是骑兵,黄河河堤掘开了之后是大水漫灌的,等淹到金军脚底下人家早骑着马跑了,谁会怕他的水攻? 金军不怕,但宋朝的老百姓怕,黄河被掘开后沿泗水漫灌流入淮河入海,也就是在河北南部、河南东部、山东西南部、江苏北部一带形成了大量的黄泛区,无数百姓田地、房屋被淹被迫成为流民,最后饿死街头。 洪水带来的饥饿、瘟疫造成了大量平民死亡,原本富饶的两淮地带出现千里无人区,战争都无法造成的损失,杜充做到了。 严重渎职的杜充没有得到应有的惩处,反而被委以重任赶赴开封留守。杜充来到开封后一改宗泽团结民间共同抗金的战略方针,先是切断与河北义军的一切联系,拒绝支援河北同时严禁河北义军南渡,接着又在开封城周边进行大清洗,派官兵去围剿原本已经归附的义军和盗贼,结果这些武装团伙离开开封重新沦为盗贼。 杜充在开封的倒行逆施给了金国机会,建炎二年九月,金军再次南下,完颜宗翰率军同完颜宗辅会师后经河北南下进军扬州,完颜娄室率军继续攻略陕西。 河北义军遭到镇压,金军轻松渡过黄河,完颜宗辅与银术可两人率军攻打濮州(今河南濮阳市),银术可来得晚,以为濮州这种小城没什么抵抗能力就在城外瞎晃悠。濮州知州杨粹中发现了这个金军的大人物,派部将姚端率敢死队突袭,一鼓作气达到银术可大帐,银术可慌乱中连鞋都顾不上穿,光着脚跑了。 小小一个濮州城差点要了命,银术可加紧了攻城,从九月末打到十一月十五一个半月时间终于攻陷濮州,姚端突围逃走,杨粹中被俘不屈而死,金军为了泄愤将濮州屠城。 打完濮州,银术可又移师澶州帮金兀术攻打澶州城,当时驻守澶州最大的官员是开德府经略王棣,金兀术在澶州城下围攻月余,毫无进展。 王棣除了是开德府经略外还有一层身份,王安石的嗣孙。当年王安石长子王雱死时无子,政和三年徽宗给王安石父子追赠,但王雱这一脉后继无人就把王安石弟弟王安礼的孙子王棣过继给了王雱做嗣子,王棣也就成了王安石的嗣孙。 既然是王安石的后人,那鞠躬尽瘁就是刻进骨子里的基因,澶州城在澶渊之盟前后曾大修工事城池坚固,王棣凭借着坚固城防多次打退金军进攻,金兀术在城下干着急没办法。 金军包围不解除,城内粮食迟早要耗尽,王棣派人不断向扬州求援,然而赵构却充耳不闻,扬州方面连一兵一卒的援军都没有。 打不下来,金军就试图招降王棣,金兀术派人进城谈判希望王棣归附,被王棣坚决拒绝,恼羞成怒的金兀术又想了法子,不断的向城内送信,并且派人在城下喊话,王棣已经归降,城内百姓何必再做抵抗? 不停进入城内的书信加上使者再加上有人在城下喊话,让城中军民起了疑心,以为王棣真的投降金军了,情绪一旦被煽动起来就无法抑制,任凭王棣如何解释都没用,忠臣王棣最后被澶州军民堵在南门踩踏而死。 王棣一死,澶州城失去调度群龙无首,很快便被攻陷,金军再次屠城。 接着金军又攻陷了相州,相州城坚决抵抗,最后城中粮食吃光,知州赵不试全家投井自杀,相州城陷。 整个十一月份金军的攻势都不顺,黄河沿岸城市抵抗都很顽强。到了十二月中旬,金军打到了东平府(今山东东平县),京东西路安抚使权邦彦在东平城坚守待援。 当年伪楚朝的汉奸范琼奉命率军从开封来东平救援,来到东平之后见到金军声势浩大扭头就跑,权邦彦一看援军都跑了深感守城无望,只好跟着范琼一起南逃,东平被攻陷。 接下来,金军连续攻陷德州、棣州、淄州、济南府、大名府和袭庆府(今山东济宁市兖州区)。建炎三年正月,银术可率军来到徐州城下,知州王复率城中军民拼死抵抗,前后战斗半个月扬州方面无一兵一卒援军,最终徐州城破,王复战死。 徐州的陷落造成了一个严重问题,那就是宋军的军饷军需全都落入了金军手里。徐州是京杭大运河的重要节点,宋军从江淮一带往北方运送的钱粮全都经过徐州,金军守株待兔,把往来的船只全部拦下,要钱有钱要粮食有粮食,士气大振。 金军在山东、淮北大肆攻城掠寨,此时扬州的赵构却毫不知情。国家危难之际赵构深知需要知人善用,于是便把所有政务军务委托给汪伯彦黄潜善二人处理,所有外地来的奏疏先由二人审阅,重要的再汇报给他,不重要的二人直接处理。 两位投降派官员对金军的攻势麻木不仁,一直到金军打到徐州了都还觉得不会再南下了,仍旧不断的向金军派遣使者试图议和。 国难当头,政府的机构也已经无法有效运行,当年北宋优秀的台谏传统荡然无存,谏官们弹劾汪伯彦黄潜善的奏疏都到不了赵构跟前。赵构自己似乎是经历了多番变故后开始奉行逃避主义,前线的战况宰相不报告他也不关心,不做任何指示。 赵构不作任何指示,金国的指示可是明确具体。金军在徐州经过短暂休整后,完颜宗翰下令全军兵分两路,一路由完颜拔离速、耶律马五等人率军谎称盗贼武装南下直取扬州,另一路自己亲率攻打淮阳(今江苏邳州市)。 赵构人在扬州,完颜宗翰却只是派了部将去扬州抓人,自己去攻打淮阳。只是因为当时淮阳盘踞了一名宋军重要将领韩世忠,完颜宗翰料定宋将皆不足虑但这个韩世忠不可小觑,为了稳妥起见,自己要亲率大军消灭他。 不得不说完颜宗翰这人不愧为名将,名将看名将眼光特别准,受到特别照顾的韩世忠差点儿死在淮北。 哲宗元佑四年韩世忠生于延安,家里兄弟五个他排行最后,虽然是最小的小兄弟但从小就不是省油的灯,人送外号“泼皮韩五”。在兄长们的纵容下,小韩世忠俨然一副小霸王作风,惹是生非胡作非为。 崇宁四年,十六岁的韩世忠自觉一身是胆想出去闯荡闯荡,便趁当地募兵时参军。参军第一战韩世忠跟着童贯大军深入夏境攻打银州,随一支偏师在银州外的蒿平岭与夏军对阵,期间西夏驸马率军突袭宋军,韩世忠单枪匹马冲入敌阵将驸马斩于马下,夏军溃败。 战后得到消息的童贯不相信一个年仅十六岁的少年能阵斩一名西夏大将,只是给韩世忠提了一级军阶,战友们都为韩世忠鸣不平,韩世忠却毫不在意,为国尽忠嘛不在乎区区军功,以后立功的机会还多的是。 勇猛的战斗力让韩世忠崭露头角,宽广的胸襟让韩世忠受益终身。 童贯虽然一开始不重视韩世忠,但随着这位猛将一次又一次的奋勇杀敌,终于不得不重视起来,在后来的横山战役中,韩世忠屡立奇功,被提拔为一名基层军官。再接着宣和二年十二月东南方腊起义,韩世忠跟着童贯去平定方腊,最后活捉方腊却被辛兴宗抢了功劳,只得了个承节郎的提拔,但他依然不计较,承节郎只有九品但,但已经属于国家正规的武将序列了,韩世忠终于成为一名有品级的武将。 打完方腊,韩世忠又跟着童贯挥师北上去收复幽云,后来的故事大家都知道的,宋军在幽州城下被辽军两次击败丧师辱国。当时的北宋一边是外战打不过,另一边是六贼祸国殃民,河北一带百姓民不聊生,不少人落草为寇,北辽灭亡后韩世忠没有回西军,而是奉命跟随梁方平在河北山东两地平乱。 叛乱还没平定完,金军来了,靖康元年金军南下,梁方平不敢抵抗率先跑路,韩世忠势单力薄只好退兵。在金军第一次南侵班师后,韩世忠奉李纲军令前往赵州(赵州桥所在地,今河北赵县)协防,后来连续在河北各州转战。北宋灭亡后赵构在南京应天府称帝,韩世忠无处可去便前往应天府投奔赵构。 一支能打的队伍前来投奔,赵构很高兴,带着韩世忠一起南逃到扬州。附近有一伙义军在首领张遇的带领下前来归附,结果走到扬州城下居然还全军兵不卸甲。我们在前文讲过阿骨打是怎么率领一千名带甲武士起兵的,皇帝就在城里,前来归附的人还还不卸下铠甲,这让扬州城内人心惶惶。韩世忠听说之后单刀赴会来到城外,晓以大义劝说张遇卸甲归降,收编了这股义军。 接着,韩世忠又主动出击歼灭了附近多个盗贼团伙,帮助赵构稳定了扬州附近的统治环境。 想要扬州能安定,京杭大运河以北的淮北一带必须要稳定住,赵构一看韩世忠颇有将才,便派他到淮北一带主持防务抵御金军。然而韩世忠一到淮北就发现从山东南部一直到徐州一带遍布盗贼,宋军根本无处立足,抵抗金军想要除去后顾之忧就必须先把盗贼消灭掉。 建炎二年十月,韩世忠先是到达东平招抚当地盗贼流民,接着又辗转到淮阳,淮阳的盗贼还没招完,完颜宗翰领着金军就打了过来,韩世忠手下鱼龙混杂还没来得及整编根本不是金军对手,宋军一触即溃。 遇见金军主力韩世忠知道没得打,连夜退到宿迁,没想到完颜宗翰完全不给宋军喘息的机会,第二天一早就又杀了过来,韩世忠又领着部下退到沐阳。到了沐阳金军仍然穷追不舍,韩世忠领着部下接着往南退到了盐城。宋军一路丢盔弃甲还是步兵,金军一路高歌猛进还是骑兵,追到了盐城宋军实在跑不动了,转身强撑着与金军决战,结果毫无悬念,宋军全军覆没,剩下了一些残兵逃了出去沦为盗贼,主帅韩世忠死里逃生仅以身免。 乱世里逆势而战屡战屡败是常态,不丢人,屡战屡败还能屡败屡战的才是英雄。韩世忠狼狈的逃了,但是没关系,完颜宗翰还是没能彻底消灭他,金军战略目标还是没实现,完颜宗翰欠下的血债以后就让金兀术来替他偿还。 建炎三年正月三十,金军偏师已经打到了泗州(今安徽五河县),当时金军打出了当地盗贼头子李成的旗号南下,沿路州府都以为就是李成的盗贼乱军,没当回事儿。朝廷里汪伯彦和黄潜善也只当是盗贼,全然没注意到这伙儿盗贼已经从徐州南下接近扬州了。 泗州当地一名宋军将领对这伙儿盗贼身份起了疑心,率军出击抓到了几名成员,审问之下竟然是金军,吓的赶紧向扬州方面急报。金兵被俘之后完颜拔离速深知已经无法隐藏身份,索性大张旗鼓进攻,当日便攻占了泗州。 泗州离扬州四百多里距离,金军最慢两天就能到达,消息传来,赵构吓坏了,下令扬州行在所有人等连夜搬家,逃往江南避难。 扬州百姓也是惨,当初徽宗撇下百姓从扬州南逃,现在赵构又要抛弃百姓从这里南逃,眼见满城百姓担惊受怕,赵构只好下诏让百姓们自行避难。可国难当头的老百姓全家家当都在城中,避难又能避到哪儿去呢? 当皇帝当到这份儿上,也算是严重渎职了。. 由于扬州行在储备了大量金银财宝,需要往江南运,相关人员又是架浮桥又是调船只,好不容易忙活完了准备启程,黄潜善又禀报赵构要再留一会儿,因为内帑的钱才搬了不到一半,于是所有人只好停下来接着等搬运内帑。 赵构这边磨磨唧唧运钱,金军可不会停下来等他。二月初一金军攻破楚州(今江苏省淮安市洪泽区),当地守军不战而降,赵构临时派去抵御金军的大将刘光世连金军人都没见到队伍就跑光了。 二月初三金军攻下天长县,离扬州只剩下不足百里,行在的内帑还没搬完,赵构急疯了,下令啥都不要了当场就跑。皇帝一跑路百姓就围观,一围观就骚乱,赵构只带了几名贴身侍卫跑到瓜洲渡口浮桥处准备过江,留下身后扬州城里一片乱糟糟。当时赵构为了防止乱军之中受伤铠甲都穿上了,守桥的卫士不知道是谁要过桥就盘问了几句,赵构情急之下来不及解释一剑刺死卫士接着跑。 汪伯彦黄潜善得知赵构跑路的时候城内百姓已经沸腾了,大家都痛斥汪伯彦黄潜善祸乱朝政导致金贼入寇。两人走在后面不敢声张,到了江边时正好司农寺一位名叫黄锷的官员前来,被士兵认出,高呼黄相公在此,众人以为黄锷就是黄潜善上去砍死了黄锷,汪伯彦跟黄潜善两人趁乱溜走。 二月初三的扬州城,混乱、恐慌充斥城中,赵构君臣跑了之后,满城百姓不知接下来将要迎接什么样的命运。 二月初三晚,金将耶律马五率五百骑兵进城,得知赵构渡江后追至瓜洲渡口,当时浮桥已拆金军又无船只,只能返回城中。接着完颜拔离速率军赶到,依然是无法渡江,两人商量之后决定既然赵构已经过江,那就暂时驻扎扬州城内准备船只,一切就绪后渡江追击赵构。 也是巧了,赵构一跑,江南一带开始连降大雨,道路泥泞难行,完颜宗翰亲率的主力无法赶赴扬州会师,扬州城内金军大肆劫掠一番退兵北归,暂停了追击。 自此,逃亡到江南的赵构彻底告别了北国,从此一生再未踏足江北,在他看来,百姓、领土都是次要的,当年面对金人的傲气在一次次的逃亡中消耗殆尽。在古代封建社会皇帝就代表了一个国家的精神风貌,赵构过江之前,最起码还给大宋老百姓留了些念想有朝一日收复故土,但过江之后,所有念想都成了泡影,百姓在瓜洲渡口看到的连人带马远去的背影,不会回来了。 世间已无大宋,只剩下南宋半壁江山。 在小说《说岳全传》里有这么一则小故事,说是赵构第二次出使金营时听了宗泽的话没进完颜宗望的大营,完颜宗望派人追杀,赵构慌乱中躲进一间寺庙。多日东躲西藏赵构疲惫不堪在寺庙中休息半晌,突然庙外有人大喊金军杀来,他只好又起来准备接着逃,但马匹走失无法行动,正焦急之中有人牵来一匹马,赵构不由分说骑上就跑。 莫名其妙出现的这匹马还真是匹好马,驮着赵构骑行一昼夜不带喘气儿,从河北跑到了长江边,到了长江边又驮着他如履平地般过江而去。到了江南后赵构下马查看,马忽然开口,说臣乃磁州崔府君也,赵构一听吓了一跳,再看这匹马,根本就不是什么活物,而是寺庙里供奉的泥塑马。 崔府君是唐代神话传说中阴间判官,河北地区百姓经常供奉的神明之一,赵构第二次出使金营时还不是皇帝,所以这个小故事就有了个专用名称“泥马渡康王”。 不顾身后百姓的死活,不听忠臣李纲宗泽的劝告,只听信汪伯彦黄潜善这种蠢货,还要引导舆论胡编乱造神化自己,李商隐曾经有一首名诗《贾生》,讽刺的就是这种装作很开明其实很愚蠢,不顾老百姓只迷信鬼神的行为。 宣室求贤访逐臣,贾生才调更无伦。 可怜夜半虚前席,不问苍生问鬼神。 我把这首《贾生》,送给赵构。 苗刘兵变 赵构君臣一行人狼狈不堪逃过长江,暂时停留在镇江府,在随行的吏部尚书吕颐浩的力主下于镇江府设置行在,以随时掌握江北诸军抗金形势。 皇帝自己跑的比谁都快,江北还有谁肯为南宋卖命?赵构也知道江北形势已经无可挽回,但即使是做样子也要做出来,就先在镇江府待着不继续南逃了。 当时金军暂时北归,赵构终于有了喘息之机,开始着手整顿他的小朝廷。汪伯彦黄潜善两人主持朝政一塌糊涂,金兵都打过来了还以为只是盗贼,差点让赵构当俘虏绝不能再留,于是两人被贬了官。 接着在吕颐浩的建议下重新部署了江南防务:西军将领王渊率亲兵护驾,西军将领杨惟忠驻守金陵,西军将领刘光世驻守京口,西军将领张俊驻守吴县。 在镇江一通安排,赵构发现吕颐浩执政能力比较强,于是提拔他作为宰执。镇江待了不到一个月,赵构又感到不安全,于是在王渊的建议下南逃到了杭州。到了杭州之后,赵构终于有了些安全感,于是又提拔王渊为签书枢密院事。 这次提拔坏事儿了。 王渊这个人在西军众多将领中并不出众,带兵作战能力属于比较一般的。但能力不行不影响人家履历丰富,老早跟着童贯打西夏,接着又南下打方腊,接着又北上打幽云,靖康之变后又留在河北打盗贼。赵构在河北建立元帅府后又率军归附赵构,就这样混成了军中老资历,赵构称帝后这些元帅府的文武百官都是嫡系,王渊也被多次提拔。 一路涉险逃到镇江再到杭州,王渊毕竟有护驾之功,虽然提拔到了宰执,但毕竟不是枢密院一把手,要说也不是很过分。可王渊有个致命的缺点,软。 当年辛兴宗在前线抢了韩世忠生擒方腊的军功,自己争不过告到王渊这儿想让领导做主,王渊当时已经是老资格了,就这都不敢去跟辛兴宗争一争。建炎三年二月赵构刚刚度过长江时,刘光世跑来找赵构哭诉,说王渊管着江面上那么多船,我们士兵过江就是不给调派,还得很多士兵在江边落水而死。 自己带兵水平低下把兵带到水里不自己反省,反而去怪人家调度部门,刘光世这就是典型的职场甩锅行为。可王渊面对这口飞来的大锅居然不敢争辩,而是怪罪自己在江北渡口值守的部下,并立刻将这名部下处斩以表示严明军纪。 王渊这种涨他人士气灭自己威风的作法在部下那里人心尽失,其中有两人最为失望和愤慨,一个是苗傅,另一个是刘正彦。 苗傅是北宋禁军将领世家,当时王渊与宦官康履串通一气升官发财,对手底下人不管不问让他越发的看不惯。刘正彦是西军名将刘法的儿子,投奔王渊后奉命外出平定盗贼,打了胜仗回来之后王渊居然克扣朝廷给他的封赏。对王渊的不满让两人走到了一起,正好当时韩世忠刘光世等人都领兵在外,杭州城只有王渊手下的这一支宋军,兵变的机会来了。 苗傅借口临安县有盗贼出没,向王渊奏请前往征讨,还没来得及出城就走漏了兵变的消息,被康履的手下得知报了上来,康履又报告给了赵构,赵构一听是王渊的部下就安排王渊自行处理。 王渊一听说苗刘二人要借口出城剿匪造反,不慌不忙的在出城的必经之路上埋伏下了五百精兵,准备把苗刘二人搞个一网打尽。但王渊蠢就蠢在他设伏兵是想出其不意,可派去的所谓精兵闹出来的动静非常大,一路上把老百姓吓得魂不守舍,沿路百姓一片惊惶。 动静这么大,想伏击苗刘二人已经不可能,二人眼见王渊已经有了反制措施,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先下手为强。第二天三月五日正好是神宗祭日,赵构率百官给神宗祭拜,礼毕百官退朝,刘正彦带人在王渊回家路上设下埋伏将其斩杀,接着苗刘二人又派人冲入宦官康履家中,因康履不在家便杀光其全家。 苗刘二人杀完王渊之后带着王渊的头颅赶赴行宫,当时宰相朱胜非还在宫中,消息传来赵构大惊失色忙问宰相朱胜非什么情况,朱胜非意识到苗刘二人既然敢在杭州杀宰执大臣那就肯定不会就此罢休,自请前往宫门口查看详情。 朱胜非是靖康年间的南京应天府知府,赵构到了应天府之后拥护赵构称帝被赵构当作心腹,随他南下到扬州之后升任尚书右丞进入宰执。 官场老油条到了宫门口,行宫守将吴湛报告称苗刘二人已来到宫门口不可轻易开门,朱胜非无奈之下带着其他宰执上到门楼上劝门外的叛军回去,没想到苗傅拿出王渊头颅,挂在竹竿上表示自己是为天下除害,没有辜负国家。 宰相们的话毫无威信,叛军围在宫门口就是不肯走,赵构无奈之下只好亲自出马,登上门楼劝叛军离开。没想到苗傅针锋相对,说他即位以来宠信奸臣和宦官,对士兵们赏罚不公,王渊更是勾结康履祸国殃民,现在王渊已经伏诛,希望皇帝能把康履处斩以谢三军。 康履是赵构的贴身宦官,哪可能轻易交出去,赵构在门楼上对着苗傅说宦官有过失,将下诏问责流放海岛,今日知道诸位都是忠臣,也将给苗傅、刘正彦分别升任承宣使和观察使,让大家尽快散去。 这时候想起来给大家加官进爵收买人心,早干嘛去了,苗傅在宫外坚决不肯撤,宰执们都劝赵构,生死关头一个宦官还有什么不舍得的,苗傅既然要了给他便是。 不得已之下,赵构只好派人去吧康履抓来,从门楼下把人用绳子吊了下去。苗傅这帮人也真够狠,当场就把康履腰斩了,然后又把康履头看下来与王渊相对摆放,以示为国除害。 在现代国际政治中有一个得到全世界普遍认可的共识,那就是政府不能与恐怖分子谈判,因为恐怖分子的诉求从来都不会停止,一次谈成之后就会变本加厉的再次索取更多的利益。 赵构就面临了这样的局势,杀完康履之后,苗傅上前大声喊道,陛下本不该登基称帝,可曾想过如果有朝一日钦宗皇帝回来,陛下要如何自处? 天下是徽宗的天下、是钦宗的天下,只是因为徽钦二帝被俘才有了他赵构即位得了天下,谁都知道这个道理,但碍于皇帝的尊严谁都不敢明着说。如今苗傅把话挑明了,意味着此次兵变再无退路,不是叛军死,就是赵构死。 赵构肯定不愿死,于是安排宰相朱胜非到宫门外跟苗傅斡旋,因为担心叛军趁势攻入宫内,赵构不敢开宫门,用绳子把朱胜非从门楼上吊了下去。朱胜非在宫外跟苗傅谈了半天,回来告诉赵构,叛军要求两点:一、目前政局不稳,需要孟太后垂帘听政;二、国内动荡,要与金国议和。 孟太后是自己恩人,垂帘听政对自己有百利而无一害,至于金国,赵构巴不得早点议和,于是爽快答应条件,当场下诏恭请太后垂帘,并让当时还在宫里的百官持诏书开门晓谕叛军。 百官出门宣读了诏书,然而苗刘等人竟然一直站着听完诏书没有拜谢,反而进一步提出,陛下不该再当皇帝,希望按照徽宗的做法禅位给皇太子。 当时南宋朝廷没有皇太子,到赵构有个独子赵旉,如果赵构要禅位就只能禅位给赵旉,不管是赵构也好赵旉也好总归是老赵家的皇帝,可问题在于赵旉当时只有两岁。拥立一个两岁的幼儿当皇帝,苗刘二人司马昭之心可见一斑。 自己坚持不妥协,有可能跟叛军来个鱼死网破但至少能保住儿子,自己如果妥协了,恐怕以后自己跟儿子都要死于叛军之手。赵构对眼前的困境非常清楚,但此时宫外形势已非他能控制,只能把希望寄托在前来垂帘的孟太后身上。 孟太后接到诏书后知道大事不妙,急忙赶赴行宫。到了之后在宫门外见到叛军,苗刘二人主动提出赵构失道百姓遭殃,请太后为天下做主。就算徽宗钦宗都回来,孟太后也是法理上的正统太后,自然是底气十足,质问叛军徽宗皇帝当年宠幸六贼导致金军入侵国家受难,与当今圣上有何关系?况且汪伯彦黄潜善等人已经遭贬黜,将军们不必再坚持由我来垂帘。 苗傅坚持必须太后垂帘,孟太后只好退一步,可以垂帘,但国赖长君,赵构皇位不可禅让。 苗刘二人见孟太后谈起来费劲不吃硬的,决定改来软的,对着孟太后开始嚎啕大哭,哭诉一定要赵旉即位,否则他们几个人就死在太后面前。 任凭对方软硬兼施,孟太后根本不理会苗刘二人的表演,双方就在宫门外僵持着,谁都不肯退让。 人们常讲股市里最重要的是信心,其实在乱世里最重要的也是信心。孟太后坚定而又强硬的态度逐渐让百官、让叛军明白道义到底是在哪一方,信心的天平在朝着赵构倾斜。 可又是在关键时刻,赵构怂了,派人到宫门外报信,愿意禅位。 自己在前面力挺,当事人却在后方当怂包,孟太后简直火冒三丈,但既然赵构已经决定,也不好再说什么,赵构又派人到宫门口跟苗刘二人约法三章,可以退位,由儿子赵旉即位,但禅位诏书发布的同时宫外的士兵必须卸甲归宅。 这次轮到苗刘二人犯浑了,同意了赵构的提议,而且退位诏书一发布还就真遣散了士兵各自回家去了。 一切都在电光火石之间发生,三月五日当天赵构便出宫移居显宁寺,接着三月六日赵旉即位,孟太后垂帘听政,苗傅、刘正彦二人入朝与宰执共同辅政。 苗刘二人当政后,在二人的要求下,南宋朝廷改元明受并且准备把行在迁至金陵,朱胜非为了拖延时间反复劝二人说金陵靠近江北,万一金军打过来不易防守国防不安全,使得迁行在一事一再拖延。 杭州城里朱胜非跟苗刘二人不断的扯皮,而在外镇守的其他人已经发觉了朝廷里的不对劲,当时赵旉即位,苗刘二人一定要大赦天下,于是朝廷的大赦令就发了出去。好好的怎么突然就大赦了?驻守平江(今江苏张家港市)的张浚经过与吕颐浩和刘光世商量,猜到杭州朝廷可能发生了政变,派人打听后得知在苗刘二人逼迫下赵构已退位,皇子赵旉即位,孟太后垂帘听政。 事出紧急,张浚决定派韩世忠赶赴杭州勤王,为了迷惑苗刘二人,韩世忠出发后他还派了使者前往杭州劝说苗刘迎回赵构复辟,争取和平解决此次政变。苗刘二人一口回绝赵构复辟的提议,又听说韩世忠已经率军逼近,情急之下就抓了韩世忠老婆梁氏和儿子韩亮当做人质,这时候朱胜非又跑过来劝二人说与其把韩世忠老婆孩子抓来当人质,不如把他们放走让他们游说韩世忠投靠朝廷。 韩世忠妻儿归来,更是完全没了后顾之忧抓紧向杭州进军,接着张浚联合吕颐浩、刘光世等在外镇守诸位大臣传檄天下苗刘二人谋反,号召天下共同讨伐。 声势一旦形成就无法压制,苗刘二人手里的治安军又不足以对抗在外镇守的几支部队,朱胜非趁机建议,不如从了藩镇们的意见,拥立赵构复辟。 被吓坏了的苗刘二人六神无主,加上张浚派来的使者也忽悠二人,说朝廷一直拿他们当忠臣对待不会因为此次禅位之事怪罪,二人为了自保决定,拥立赵构复辟。 建炎三年四月初二,赵构从显宁寺回来重掌帝位,恢复建炎年号,又给苗刘二人辞了免死铁券以示安抚。赵构虽然复辟,但外地勤王的军队依然在向杭州前进,尤其韩世忠走的最快,初二晚上已经到了杭州城外的临平,遭遇苗刘麾下的治安军,双方没什么可说的上来就开打。 当晚下着大雨战斗进行的很艰苦,韩世忠本来有不少骑兵,但道路泥泞马匹根本走不了,韩世忠率先下马手持长矛冲向叛军,宋军看到主将带头拼命也都跟着冲向叛军。叛军除了临平的一部分还有苗刘二人派驻在杭州城里的一部分,当时二人已经预感到大难将至,趁着夜晚准备逃走,临走前想纵火然后趁乱逃跑,结果下着大雨也点不着火,二人率军像无头苍蝇一样出了城就溃逃。 头目都跑了,临平的叛军打着打着也就败退了,韩世忠率军进城见到赵构,赵构握住韩世忠的手痛哭失声。 万般委屈万般感慨郁积在心头赵构却因为惊吓过度说不出口,好不容易平稳住了情绪,想起苗刘把持朝廷时宫门守将吴湛跟二人蛇鼠一窝,就问韩世忠,如今还留在城中的反贼余党只剩下吴湛,能不能先把他除掉? 韩世忠不假思索答道,好办。当时吴湛因为杭州城里兵荒马乱的防备心很强,身边也有不少部下,韩世忠就这么大摇大摆的走到吴湛跟前,装作要跟他谈话,趁其不备握住对方的手硬生生掰断了其中指,不顾吴湛的哀嚎揪着人就要出宫门。 吴湛身边士兵大吃一惊想要围上了,韩世忠拿出佩剑怒目而斥,气势逼人,竟然把士兵们吓的不敢上前。接着押着吴湛交给宫外宋军直接拉出去砍了,整个过程行云流水,吴湛连反抗的机会都没有。 韩世忠进城后,张浚,吕颐浩、刘光世等文武大臣也随即率军进城,杭州城形势稳定下来。赵构下诏诛杀城内叛军剩余头目,基层士兵一律不予追究,接着派韩世忠外出追杀苗刘二人。 建炎三年五月,刘正彦在浦城(今福建浦城县)被俘,苗傅在建阳(今福建南平市建阳区)被俘,二人被押赴建康,千刀万剐而死。 多说一句,就在赵构回到行宫后不久,苗刘二人还在城中的时候,孟太后就已经命人撤帘,悄悄的隐退幕后,不给任何人“请示太后”的机会,这个聪明又深沉的女人呐,一直在默默庇佑着赵宋的江山。 经此一役,赵构大受惊吓,但随着苗刘二人伏诛,情绪逐渐好转,基于当时的国防形势,为了保住江北安全,又从杭州来到了江宁府,将江宁府改为建康府。 接着对带兵的各个将领做出部署,张俊和刘光世留在赵构身边重兵护驾;韩世忠最能打,放在淮东防线拱卫建康;吕颐浩也有不少带兵经验,安排坐镇武昌;张浚威望高,委以重任,川陕京西湖南湖北路宣抚使,许以便宜从事。 大将张俊和朝中重臣张浚两人同音不同字,在今后的高宗朝中,两人戏份都很多。 几个人中张浚的职务最奇葩,我们在明清时代听说过有三边总督、两江总督等能够跨省统管的大官,到了张浚这里好家伙,直接管理了五个省,简直权力滔天。 张浚出任的这块地方大概是今天的陕西南部四川北部河南西部和湖北西部的这块区域,之所以给他这么大的权力而且便宜从事,是因为当时南宋的川陕地区已经到了最危险的时候。 鏖战陕西 建炎二年九月金军南下时兵分了两路,一路由完颜宗翰率领攻打扬州,另一路仍由完颜娄室率领攻打陕西。 上一次打到后来天气太热,加上金兀术的东路军不给力,完颜娄室就率军退回了云州,给了陕西宋军一丝喘息之机,可怜大宋西军荣耀之师,却只能在完颜娄室进退之际苟延残喘。九月份的攻势异常凌厉,完颜娄室先后攻陷华州(今陕西渭南市)、下邽(今陕西渭南市东北)、蒲城(今陕西蒲城县),进逼鄜延路。 金军再次打过来宋军连丢数城,当时的鄜延路经略王庶非常着急,急令陕西各地残余西军来鄜延路治所延安府会师,避免各军被各个击破。 军令传出去,各路主帅都率兵前来,只有延安府知府曲端领兵在外,拒不听令。 曲端,镇戎(今宁夏固原市)人士,军旅世家,父亲区涣,曾是西军一名基层将领,后来在对夏作战时战死。曲端长大后子承父业也来到西军从军,在军中作战有勇有谋崭露头角,靖康元年任泾原路通安寨兵马监押。 建炎元年十二月,完颜娄室第一次进攻陕西退兵时,曲端伺机追击,在泾原路内的清溪岭大败金军并趁势收复秦州,打出了宋金开战以来少有的大胜仗,朝廷嘉奖他将他提拔为延安府知府。 朝廷的提拔没有换来曲端的报国热忱,而是助长了他拥兵自重的军阀思想。建炎二年九月完颜娄室第二次进攻陕西,身为延安府知府的曲端竟然拒绝了王庶的军令,完颜娄室打探得知宋军内讧王庶管不住曲端,便集中兵力打了过来,先是在鄜县(今陕西富县)打败了当地宋军王宗尹部,接着又接连连下数州县。王庶在延安府集中了几支宋军,但当时陕西一带最能打的还数曲端率领的泾原路西军,眼看着金军马上要打到延安城,又连续派人去请曲端前来协防。 曲端每次都表面上答应,就是不发兵。当时泾原路的运粮官张彬看到曲端多次答应要去延安驻防,就询问发兵日期要给大军准备粮草,结果曲端却完全没把发兵一事放在心上,反而问张彬,自己与李纲在河东所率大军相比实力谁强谁弱? 曲端是一路西军主帅,李纲是管宋军主帅的领导,谁强谁弱一目了然,张彬老实回答,那肯定是李纲实力更强。 曲端又说,李纲总领河东兵马却无法解救太原,最后被金军击败,如今泾原军不过万人,硬拼肯定是打不过金军,泾原军如果再败了陕西就无兵可战了,现在只有一个办法能解救危局,直捣巢穴,攻其必救。 神神秘秘说了这么一串话,曲端以为自己鞭辟入里目光长远,其实根本就是废话一箩筐。李纲在河东时候那是什么形势,西军各部各有自己的将领,临时去到河东各将领的名字都认不全,只能一边调兵遣将一边练一部新兵,只可惜太原很快陷落李纲英雄无用武之地。 他曲端现在面临的又是什么形势?完颜娄室的主力虽然能打,但西军仍有相当可观的残余兵力,完全有机会与金军掰掰手腕。合则面对金军同仇敌忾,分则被金军各个击破,曲端这支部队不去延安,延安城很难守得住。 至于曲端主张的直捣巢穴攻其必救就更是胡扯,他要是有本事直捣黄龙府也行,可他要直捣的巢穴居然是刚被金军攻下来的华州。 华州是一个普通州郡,延安府是鄜延路治所,你就算把华州打烂金军都不会回去救,原因很简单延安府政治军事地位要比华州高得多。纸上谈兵不可怕,可怕的是纸上的兵书都没读懂就谈,那才是瞎谈,曲端根本就没理解围魏救赵的精髓。 铁了心要刚愎自用的曲端不顾延安城的安危攻打华州去了,延安城内文官武将齐上阵上城墙指挥作战。建炎二年十一月金军来到延安城下发起攻击,通判魏彦明在东城督战,为了激励守军把自己家的钱财全部拿出来赏赐给士兵,守军士气高涨一度打的金军不敢靠近城墙。 延安城毕竟不像太原幽州等其他历史名城一样坚固,城中守军也势单力薄,坚持了十三天后大门终于被攻破,一部分守军突围冲了出去,魏彦明率亲兵与金军巷战,最终战死在延安城,延安城陷落。 拿下延安府后,完颜娄室又率金军南下攻打晋宁(今陕西佳县),晋宁守将徐徽言派人约府州(今陕西府谷县)守将折可求共同出兵抵抗金军,没想到折可求儿子被金军俘虏,完颜娄室拿儿子和关中之地作为条件诱降他,经过反复权衡,折可求叛宋投金。 折可求投金了,他跟徐徽言是姻亲,于是完颜娄室让折可求去招降徐徽言,没想到徐徽言根本不理会坚决不投降。既然不投降那就开打,金军加紧了对晋宁城的攻势,晋宁城东侧靠黄河,徐徽言指挥城中宋军一度从河中前行至金营偷袭,杀的金军措手不及。但终究寡不敌众,一段时间之后宋军再也无力出城偷袭,只能龟缩在城里固守待援。 仗打到这份儿上,其实徐徽言清楚援军是不可能有了,但无论如何也不投降,城中宋军在其忠义感召下也一直斗志高涨,虽然打不出去,但坚决不让金军打进来。 完颜娄室一看这是遇见硬茬了,强攻攻不进去,绕城踅摸了一圈,决定截断晋宁水源,让城内守军不战而降。 晋宁地处黄土高坡,城内没有水井,吃水全靠城东的黄河。完颜娄室派人去黄河东岸河堤上掘开一个口子,黄河水在东侧汹涌流出,西侧的水位下降,然后宋军就打不到水了。 一个人光喝水不吃饭三天可能还能撑得住,但是没水喝的话两天就要完犊子。晋宁城内宋军很快便失去战斗力,金军趁机加紧攻势,终于在建炎三年二月二十三日攻陷晋宁。徐徽言战败被俘,完颜娄室好生劝降,最后亲自端着酒杯请他来金国做官,徐徽言拒不投降,怒骂不已,最后完颜娄室无奈之下只得处死了徐徽言。 金军连战连捷,宋军的内讧却还没结束。就在完颜娄室率军攻打晋宁的同时,因为延安府失陷,王庶在后方收拾残兵率军退往襄乐(今甘肃宁县),正好曲端之前攻下华州之后也辗转来到襄乐驻守。王庶进城后曲端到王庶帐中名为汇报工作,实为兴师问罪,质问王庶延安城为什么会失守,王庶如此爱惜自己,为什么不爱惜大宋的城池。 延安城怎么丢的你曲端心里不清楚?王庶当时就怒了,反唇相讥道要不是你多次违抗军令导致宋军无法团结一致对抗金军延安城怎么会失守,到底谁才是爱惜自己的人? 话不投机半句多,曲端拂袖而去。新仇旧恨加在一起,王庶曲端二人是怎么看对方怎么不顺眼。曲端先发制人,跑到宁州找到陕西抚谕使谢亮,请求允许他以延安失守的过失诛杀王庶。 谢亮只是朝廷临时设置节制陕西诸路的文官,对王庶曲端之间的恩恩怨怨并不熟悉,但大家都是同朝为官,从来没有谁一句话就可以杀同僚的,谢亮没答应曲端的请求,把他打发了回去。 曲端回到襄乐,王庶已经听说了他要对自己不利,于是自行离开赶赴朝廷请罪。 斗败了王庶的曲端自我感觉良好,以为只要足够强硬就能赢下所有斗争。李纲离开朝廷后,陕西河东河北的宋朝地方行政机构基本荒废,朝廷也不再任命官员,河东经制使王燮转任凤翔府知府。从河东率军前往陕西过程中路过曲端防区,曲端派人召王燮前来议事。 人家王燮是跟着首相李纲混的曾经一路的行政长官,如今去任知府。你曲端是一名武将凭借战功就任的知府,连朝廷长啥样儿都没见过,来给人家王燮摆谱儿,你算老几? 王燮没有理会曲端,曲端却觉得受到了天大的委屈,为了表达他的委屈,曲端做出了一个又扭曲又极端的决定:派兵攻打王燮。 王燮原本在河东收拾的就是宋军残兵,没什么战斗力,听说曲端派兵打了过来一想也不是对手,干脆凤翔府也不去了,直奔扬州行在找赵构去了。 又是要杀王庶又是派兵打王燮,曲端在陕西简直无法无天,消息传到朝廷,赵构虽然在金国面前怂,但收拾国内武将可从来没妥协过,一纸诏令下来,调任曲端回朝到禁军任职。 古往今来,要收拾某些个权臣第一步就是先把他调离原工作岗位,否则他身边全是亲信中央没办法下手。曲端一看朝廷要自己进京,总觉得朝廷要治他的罪,坚决不接受任命,赖在他的泾原路大本营不走。 就是在这样的形势下,张浚来到陕西总管南宋西部所有军政事务。 张浚是徽宗政和八年进士,靖康年间任职太常主簿,北宋灭亡后不愿在伪楚做官便躲了起来,听说赵构称帝后赶赴南京应天府投奔,被提拔为御史。 虽然是主战派,但张浚一直反对同为主战派的李纲,认为其执政措施太过专权。靖康年间弹劾李纲专权,到了赵构的建炎年间又弹劾李纲专权,赵构当时虽然重用李纲,但需要在朝中保持不同的声音,于是对张浚也很重视。后来赵构南逃到扬州,张浚屡次上疏请求北定中原,但赵构和汪伯彦黄潜善君臣均无意北归也不做防守。再后来金军打到扬州赵构仓皇逃窜,张浚在江南收拾残兵,帮助赵构平定了苗刘兵变。 南宋初期由于随时面对金军南下,很多朝中文臣都有外出领兵的习惯,吕颐浩、张浚都曾在外领兵。陕西方面关于曲端行为不轨的奏疏报上来,宰相吕颐浩要留在朝中,而能带兵的文臣张浚自然是入陕坐镇的最佳人选。 为了提高张浚的威望,临行前赵构特地将其升任为枢相,以枢相身份经略西部诸路。但张浚深知陕西的骄兵悍将不是仅凭官大就能管得住的,早在出发前他就了解到了曲端拥兵自重的行为,为了稳住局势,张浚决定先礼后兵,怀柔曲端试试看。 建炎三年十月张浚来到兴元(今陕西汉中市),为了争取曲端,刚一到任张浚便以全家性命做担保向朝廷奏报曲端是忠臣不会谋反,接着邀曲端前来,将其登坛拜为威武大将军,三军雷动呐喊,非常感激张浚对自己的信任,表示坚决拥护张浚的领导,抗击金人收复国土。 表态谁都会表,可曲端是不是真心服从张浚心里打鼓,不过不劳烦他担心,完颜娄室上次占完几个州县还没走呢,建炎三年十月完颜娄室再次发动攻势,来给张浚检验检验陕西的宋军到底服不服管。 上一次建炎二年三路伐宋时完颜娄室曾经攻下了长安,但后来金军受不了太热北归,长安又归附了南宋。建炎三年十月,完颜娄室率军南渡渭河再次攻打长安,长安守军不战而降。接着金军出潼关进攻陕州(今河南陕县),陕州守将李彦仙派人向张浚奏报,说自己拖住金军,请主力北上直捣太原收复故土。 李彦仙的这个提议从某种程度上来讲也是围魏救赵攻其必救,但与曲端不同的是李彦仙是把自己作为被围的对象,要牺牲就牺牲自己,而曲端是把别人作为被围的对象,要牺牲就牺牲别人。张浚感其忠义,派人送信让李彦仙坚壁清野,该退就退,不要与金军硬拼,被李彦仙严词拒绝,誓要与金军血战到底,绝不会后退一步。 不惜生命保家卫国与敌死战,别说是违抗军令,就算是违抗天王老子的命令都没错。 李彦仙想要死战,张浚可不舍得让英雄战死,当时陕西诸将手上有机动兵力的也就只有曲端了,于是命令曲端前往陕州救援,军令传过去,被曲端拒绝。 大敌当前,曲端再一次违抗军令拒不出兵,而原因据史料记载,“端素疾彦仙出己上”。 曲端跟李彦仙的恩怨,还要追溯到建炎元年,当时李彦仙只是陕州地区一名宋军基层将领,金军俘虏徽钦二帝北归之后,完颜宗翰留在当地驻守的兵力并不多,李彦仙就发动当地老百姓参军,通过野外伏击、偷袭等方式多次击败金军小股部队,并且成功收复陕州城,还把作战抓到的金军俘虏押赴扬州行在交给朝廷发落。 听说前线出了个能打胜仗的将领,赵构非常高兴,提拔李彦仙为陕州知州兼当地安抚使,等于当地的军政一把手了。这时候完颜娄室再次南下进攻延安府,王庶召各地兵马前来救援,身在几百里之外的李彦仙派出部队帮助延安城抵抗金军,而延安府知府曲端却视而不见,眼睁睁的看着延安城被围攻最后陷落。 李彦仙在陕州打出了名堂,还派兵去援救了本该是自己大本营的延安城,这让曲端十分不爽,一山不容二虎,陕西的名将只能有一个那就是他曲端,你不是很能打吗?现在金军主力来了你就好好表现表现吧。 这次来攻打陕州的还真是金军主力,完颜娄室亲率中军,银术可和折可求两人也各自率部从征,总兵力达到了十万之众,而李彦仙手下宋军仅仅“数万”,还包括了大量临时招募的盗贼、流民,战斗力相差甚远。 完颜娄室打过来志在必得,李彦仙誓守陕州有死无生,最急的是张浚,西军将领打输一个少一个他损失不起。为了拯救被围的陕州城,张浚一边派人带着大量钱财急送到陕州城给守军犒赏,另一边亲率自己从东南带过来的兵力赶赴陕州,曲端你就是不听军令来救援是吧,老子能打,老子亲自上。 张浚的想法很勇敢,但现实很骨感,因为他从东南带过来的兵力只有两千。而且从兴元到陕州要走关中平原,走关中平原就要路过长安,果然,张浚率军路过长安时遭到金军阻击,激战数日根本就打不过去。 张浚救援陕州不好救,完颜娄室攻打陕州同样也不好打,金军十二月就来到了陕州城下,强攻一个月到了建炎四年正月仍然没有任何进展,陕州城屹立不倒。 陕州城只是中原一座普通城池,城防比太原幽州之类的历史名城差远了,但金军整整一个月都打不下来,人困马乏士气低落。完颜娄室一看不好打便改变战术,十万大军重新编组,每一万为一队,每天只派一队士兵去攻城,十队士兵打完一轮之后第十一天十队士兵在全军出动全面攻城,让大军有张有弛,耗也要耗死你陕州守军。 金军在外面苦苦攻城,李彦仙却毫不在意,攻城很辛苦是吧?为了见证金军的辛苦,李彦仙把军乐团拉上城楼,任你金军猛烈攻打,我在城头上接着奏乐接着舞。金军看宋军防守游刃有余还有闲工夫在城墙上起舞奏乐,也不知道李彦仙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总觉得宋军可能有诈。 怕什么来什么,金军白天心神不宁的打完,晚上李彦仙就派人出城偷袭。你不是每次安排一万人的队伍来攻城吗?打的就是你这一万人的攻城队,宋军夜袭金营,金军猝不及防慌忙后撤,于是宋军趁机烧掉留下的攻城器械。 第二天金军一看器械都被烧了又要重新制作,好几天工夫全部白费。 宋金两军就这样在隔着陕州城墙对峙,又过了几日李彦仙意识到陕州城可能要守不住了-城里粮食吃完了。 当时陕州西边的潼关和东边的洛阳都在金军手里,金军要吃饭后勤补给东西两边都能送过来,而陕州城就是一座孤城,城里的宋军没有任何后勤补给线,吃完存粮就要饿肚子。 完颜娄室和李彦仙都知道陕州必陷,但完颜娄室非常欣赏李彦仙的领兵才能,为了争取他归附派人进城劝降,表示不等城池陷落,只要你李彦仙肯投降,可以许以河南兵马大元帅。 李彦仙直接砍了使者,根本不为所动。完颜娄室又派人到城下喊降,只要投降就可保富贵。李彦仙命人在城头射箭,来一个喊降的射死一个。两军对耗日久,都是在苦苦支撑,城里粮食吃完了就把储藏的豆子拿出来煮汤,喝汤水吃豆子,每天都有饿死的,城外的金军也不好受,数九寒天粮食不好运,况且陕西河南连遭战火本就没什么多余的粮食,金军也在饿肚子。 掐着点儿算了算,城里的宋军应该差不多了,正月十四日,完颜娄室下达了总攻令,金军全军进攻,以鼓为号每击鼓一声便前进一步,有进无退。城墙上宋军抵抗明显弱了很多,大量金军涌到城下,后方鼓声大作,金军争先恐后不计伤亡的往城头爬。宋军在抵挡了一波又一波的攻势后终于败下阵来,金军攻上城头。 城墙陷落,李彦仙依然不肯投降,带着亲兵与金军巷战,无奈敌军数量实在太多根本打不过。李彦仙在战斗中身中数箭被射的像刺猬一样,左胳膊连续被金军砍中,胳膊已经被砍断了只剩下一点儿皮肉连着,在亲兵的保护下且战且退退到了城北黄河边。 此时金兵已经完全占领了陕州城,为了泄愤将陕州城屠城,全城百姓无一幸免,得知陕州被屠城的消息后李彦仙悲愤欲绝,大呼愧对城中百姓,然后投河自尽。 史书记载,李彦仙人个子高高的,为人威严治军严明,对陕州百姓秋毫无犯,带兵作战与部下同甘共苦,深得陕州军民之心。陕州被围数月无一人叛金,城池陷落后,手无寸铁的老百姓依然倔强不屈,有的妇女爬到自家屋顶掀了自家瓦片砸金军,宁可拼了一死也不投降。 只有英雄撑着的城池,才会有英雄的人民群众。 刚到陕西就遭逢大败,张浚对曲端的军阀作风恨之入骨,但手底下原本就没几个能打的,还得指望曲端去抗击金军,无奈之下也不敢把曲端怎么样。为了争回这一口气,张浚准备在陕西策划一场与金国的决战,要一战而胜然后乘胜收复失地。 既然要打大决战那就要向中央汇报,可张浚这时候才发现中央不见了,据使者回报皇帝赵构同志已经坐船出海,下落不明。 搜山检海捉赵构 出海之前,赵构还是做了很多努力的。建炎三年五月,刚刚平定了苗刘兵变前往建康府安顿下来之后,赵构便派使者向完颜宗翰送去国书,表示自己要去帝号、称臣、奉金正朔,只求议和。 议和可以,但赵构提的条件还不够真诚,完颜宗翰回书告诉赵构,只要他肯投降,议和好说。 投降?过去当战俘哪还有讨价还价的余地?完颜宗翰把赵构当成了笑柄,议和之事破裂,建炎三年九月,金军再次发动攻势,此次由金兀术担任主帅,南下进军直指赵构。 秋高气爽正是金军骑兵用兵的好时节,金军发兵以来推进速度很快,山东淮北那些远离建康府的州县望风而降,九月份未过完便已攻占寿春(今安徽寿县)。 熟悉三国演义的同学们都知道,寿春是淮南重要的战略据点,在此南下西可控制荆湖,东可进占江东,金兀术来到寿春后得到消息,说赵构为了防止宗室被金军一网打尽,自己人在江东,却把孟太后送到了南昌。 赵构的花招瞒不过金兀术,得知孟太后在南昌之后当即分兵,一路偏师南下抓孟太后,一路主力由自己亲率去建康府抓赵构。 偏师南下进军从黄州渡江,南宋黄州守将王义叔一听说金军来了拔腿就跑,十月底,金军偏师顺利渡江。当时沿江防区的宋军主帅是刘光世,因为没有大船,金军在黄州渡江整整渡了三天,刘光世就在江州(今江西九江市)跟朋友喝酒喝了三天。直到有人奏报说不明军队渡江,刘光世还以为是盗贼,随便派了个部下前去追击,部下追上去一看居然是金军,得了吧打不过,又回来了。 在名将刘光世的英明领导下,金军渡江后如入无人之境,得知金军逼近,孟太后知道这南昌城是待不下去了,领着行在里的全体宗室们坐船沿赣江北避敌。 大敌当前,如果说刘光世一开始只是疏忽大意把金军放过了长江,那此时就该马上率军迎敌将功补过。可逃跑的习惯不是一朝一夕能改的过来的,当时金军已经南下打到了南昌,刘光世也不知道孟太后到底怎么样了,左思右想之下干脆也不去迎战了,跑到南康(今江西星子县)躲了起来,免得打败仗。 孟太后离开南昌后乘船北上,十一月十七日来到吉州(今江西吉安县),金军穷追不舍,孟太后只好率宗室接着北上。毕竟女流之辈,封建社会又有男女避讳的讲究,孟太后对部众无法完全掌控。宗室们都还好就这一个自己家的老祖宗,老祖宗说什么就做什么,可长途跋涉之下随军的将士们就逐渐不乐意了:本来好好的在南昌待着,突然跟着你到处流浪,凭什么? 孟太后一行人到了太和县之后,护驾部队哗变了,主帅杨惟忠完全控制不住局面,万余名士兵将孟太后行在携带的财物洗劫一空各自散去,宫人在乱军中走失近百人,最后仅剩下杨惟忠几十位亲兵留了下来,跟随宗室继续北上躲避金军。 随驾减员反而给孟太后减轻了负担,建炎三年十二月,一行人轻装简行又赶赴虔州(今江西赣州市)。 到了虔州已经基本甩掉了金兵,孟太后不走了,就地开始下诏周边宋军前来勤王,并分别派将领驻守临江(今江西新干县)、吉州,堵住金军追击的路。 追又追不上,一路上还有多股宋军驻守,金军在袁州(今江西宜春市)作战时耽误了时间,已经来不及追击孟太后,到了转过年去的建炎四年二月,赣江一带天气炎热了起来,金军的老毛病又犯了被热得受不了,只好退兵。 一名女性长者,面对着穷凶极恶的敌人,率领宗室有序撤退,即使在主力宋军消极避战、护驾军逃跑的情况下依然沉着冷静快速从敌人的追击中脱身,最后转移到安全地带后马上安排周边防务,孟太后是真正的国之柱石,大宋的人心所向。 金军退兵后,赵构回到越州,派人搜寻孟太后下落,得知人在虔州后马上派人将太后接了回去,建炎四年八月,孟太后回到越州行在。 自此以后,孟太后在宋朝政治军事舞台上的活动结束,终于得以退居后宫颐养天年,建炎四年的孟太后已经五十八岁,多年的辗转奔波加劳累使得年迈的孟太后回到越州行在之后没多久便病倒,身体逐渐衰弱。 赵构这辈子没做什么好事儿,但是对孟太后一直很孝顺,是政治需要也好,是收买人心也好,也算当了一回正面人物。孟太后刚回行在时,赵构经常把各地进贡来的新鲜水果先给孟太后送过去品尝,孟太后病倒后,赵构日夜探望不离左右,整夜整夜的守在身旁。 人生总有离别时,绍兴元年四月,孟太后病逝,享年五十九岁。赵构悲痛不已,多日不能上朝。 人心都是肉长的,回顾孟太后一直以来的关照,我相信赵构是真的悲恸。 孟太后这辈子,经历了元佑更化、后宫宫斗、新旧党争、六贼当政、靖康之变、建炎南渡,可以说宋朝从朝堂到后宫、从皇室到民间的悲苦尝过来了一遍,然而就是这样一个饱经沧桑的被废皇后,却在最危难的时刻拯救了宋朝,没有孟太后的支持,赵构的帝位名不正言不顺,不管是伪楚期间还是苗刘兵变期间,孟太后都坚决站在赵构这一边,给百官和百姓传递出一个明确的信号:赵宋皇室就是铁板一块,任何人或者任何势力都别想分裂皇室,分裂国家。 作为一个女性,她已经做到了极致。 在建炎三年末金军南下过程中,相比与孟太后甩掉金军的冷静操作,我们的南宋皇帝赵构同志的表现就差远了,从前北宋有个高粱河车神,他倒好,上演了一出大东海船神的精彩戏码。 金兀术亲率的主力约有十万兵力,从建炎三年十一月开始,所过城池望风而降,先后拿下庐州(今安徽合肥市)、和州(今安徽和县)、无为(今安徽无为县),厉阳(今安徽和县)。十一月初四,金军来到建康城长江北岸的乌江(今南京市浦口区乌江镇),经过短暂的准备工作,十八日正式渡江作战。 宋军在长江南岸主持防务的是杜充,这位蠢货当年在开封留守一段时间后发现开封太危险,便撂下开封率部南下投奔了赵构,赵构倒是没有责怪他放弃开封的行为,见他率部前来索性就把建康城的沿江防务工作交由他主持。 也不知道赵构怕不怕,杜充这人指挥作战其实根本就是个外行,当年在大名府扒开黄河大堤淹死的只是老百姓,万一他急了这次再扒开长江大堤淹死的可就是赵构本人了。 外行杜充对自己的作战指挥能力迷之自信,派部下沿江布防,当时杜充所部宋军约有六万兵力,实力不可小觑,如果能认真打起来跟金兀术战到最后不一定谁输谁赢。果然,金兀术下令渡江作战的第一天就遭受重创,宋军在长江南岸持神臂弓以逸待劳坐等金军靠近,只要进入射程就发射。金军临时制作的小船都是薄木板船没有任何防护,神臂弓射到人人落水,射到船船漏水,金军死伤惨重。 强渡行不通,金兀术就装作败退,全军从江上撤回来,杜充以为金军吓得不敢渡江了,放松了警惕。到了十八日晚上,金兀术料定南岸宋军守备空虚,便下令全军趁夜渡江,宋军江防部队没想到金军晚上打了过来,裨将张超兵力稀少上去就被金军击败。 消息传来,杜充急忙派部将陈淬率两万机动兵力前去抵挡,金军主力登岸兵力越聚越多,陈淬的两万兵力逐渐不支,而此时宋军沿江布防的兵力还各自在营中来不及前来增援,陈淬最终战死,金军在长江南岸全面展开攻势。 眼见大势已去,杜充自知无法回朝廷交代,便渡江逃到真州(今江苏仪征市),金兀术听说杜充跑了就派了一名与杜充有些私交的降金官员前去说降,承诺杜充如果归附可以许以中原,给张邦昌一样的待遇。 什么待遇不待遇的,丢了长江防线这是严重渎职,南宋朝廷已经回不去了,不如就此投降还能去金国混混。想明白了的杜充没有再犹豫,率部投金。 杜充的投降带来了严重后果,宋军东南一带防务和军事部署信息全部落入金军手中,再无秘密可言。赵构知道建康城守不住了,十一月二十五日南逃到越州(今浙江绍兴市)。 赵构二十五日前脚刚走,金兀术二十七日便打到了建康城下,刚准备攻城,城内的南宋户部尚书李悦和守将陈邦光便派人递上降表,金军不费一兵一卒,建康城开城迎降。 想想也是,你当皇帝的都领着头跑了,人家做臣子的凭什么替你去死守城池? 拿下建康不见赵构,金兀术以为赵构会去杭州,于是派兵继续南下攻打杭州。当时南宋已经被金军打的出现了严重的恐慌心理,金军从建康到杭州这一路南下各州县几乎是望风而降。金军打到安吉县时,当地守军在城外捡到金军落下的箭矢,发现上面的标记是金军标记,吓得当场逃跑连城都不回了,金军就不费吹灰之力占领安吉县。 类似的例子还有很多,南宋当时的形势就是皇帝跑路失踪,主持沿江防务的最高指挥官投降,各地州县无心抗敌,亡国也就是旦夕之间。 十二月十五日,金兀术来到杭州,赵构毕竟在杭州城待过不短的时间,城中军民很多都见过赵构,南宋朝廷有着比较强的凝聚力。金兀术派人前去说降,被守将严词拒绝,抓赵构心切的金兀术立即发动攻势,当晚就攻陷了杭州城,可进城后他发现了一个问题,赵构没在杭州城里。 从建康到杭州一路上所有州县几乎全部落到了金军手里,愣是没见赵构,这赵构到底跑哪儿去了呢? 早在十一月二十五日时赵构就离开了建康,出城时就想到了金军肯定会继续南下追击,杭州也不安全,于是一口气跑到了越州。到了越州之后一开始还装模作样的要在当地组织力量反攻,御史赵鼎就劝赵构,一路败退下来根本无力抵挡金军,不如想办法先避其锋芒,其他事宜待金军退兵后再做打算。 避其锋芒说起来简单,可执行起来并不容易,当时跟在赵构身边的宰相只有吕颐浩一人,吕颐浩告诉赵构,以目前的形势来看,只有上船出海才能解救危局。 接着吕颐浩进一步给赵构分析,如果一行人在陆上躲避,金军是骑兵而行在有大量辎重根本跑不快,过不了多久就会被金军追上。即使没被金军追上,行在大量人员马匹都要吃饭,外逃过程中补给困难随驾士兵吃不上饭极易哗变。而上船之后只要把粮食提前储存好,船本身不用吃饭,也用不着马匹,粮草消耗不大,况且金人也不熟悉行船操作,不可能出海追击,只要带到来年三四月份江南一带热起来,金军只能退兵。 吕颐浩点出了金军一个最大的弱点-怕热。 不管是之前的辽国还是如今的金国,对于中原地区的炎热天气都非常忌惮。当年辽太宗耶律德光南侵攻陷开封灭掉后晋,就是因为天气炎热受不了一病不起,后来归国路上就病死。金军更是一开始入关时候连幽州的气候都嫌热受不了,如今来到了更南边的南宋腹地,只怕能坚持的时间更短。 听完吕颐浩一顿深刻的分析,赵构深以为然,十二月初五来到明州(今浙江宁波市鄞州区),准备乘船出海。结果来到码头后问题又来了:当地政府准备的二百多艘船不够坐。 赵构跑出来的时候带了四千名卫士,卫士们知道这一走不知道以后要在哪儿安顿,于是也拖家带口的全家出动跟着南逃。当时码头的船每艘能坐六十人,二百搜能坐一万两千人,可所有卫士们连同家属加一起远超一万两千人,于是吕颐浩下令,每名卫士不得带超过两名家属上船。 很多士兵都带着父母妻儿,让这些人从父母妻儿中挑选两个带上其他的抛弃掉,简直就是丧尽天良,当时就有不少士兵哗变。大难临头,赵构君臣也顾不上照顾个别人的情绪了,叫来中军统制辛企宗让他到侍卫营帐外设伏,将哗变的士兵们全部诛杀。 经过数日血腥杀戮,侍卫减员千余,剩下三千名侍卫连同家属一同随赵构上船。十二月十五日,赵构一行人从定海(今浙江宁波市镇海区)乘船出海,开始了海上漂泊的旅程。 赵构出海后,金兀术也从江南投降官员口中得知了皇帝从明州出海的消息,于是率军攻打明州,明州守军苦战不退力拒金军,金兀术就是靠近不了码头。 赵构听说金兀术打过来了,也不在明州外的东海上漂了,开船南下到了台州附近海域避难。 得知皇帝已南逃到台州,明州附近宋军悄悄撤了军。建炎四年正月十六日金军终于攻破明州,金兀术派人从明州码头出海,在海上追击赵构。然而金军第一次登船作战,对海战完全不熟悉,宋军水师趁着夜间风雨交加发动进攻,击沉金军好几艘船,剩下的金军最终狼狈退回明州码头。 金军水师虽然吃了个瘪,但谁也不敢保证会不会再打过来,台州还是不安全,赵构寝食难安,决定继续南下,正月二十一日赵构君臣的行船再次南下来到了温州。 从江北一路打过来翻过了山也下过了海,金军愣是没抓到一名宗室成员,赵构的逃跑策略收到了奇效,建炎四年的夏天来的比以往更早一些,进入二月份之后江南就已经开始热了起来,为了避免军队水土不服造成大规模减员,金兀术下令班师回朝,来日方长咱们下次在抓赵构。 金兀术打了几十年的仗,从北宋打到南宋,俨然把宋朝领土当成了菜市场随便来随便去,但就在这次回军路上,名将韩世忠拦住了他,用一场空前的胜利彻底宣告宋金战争一边儿倒的局势结束,被逼到绝处的宋军开始反击了。 激战黄天荡 建炎三年年底的这次金军南下时,韩世忠在镇江驻防。我们今天从南京出发坐高铁去杭州一般有两种路线,一种是经溧水溧阳宜兴湖州取道太湖南岸直接到杭州,另一种是经镇江常州无锡苏州上海取道太湖北岸到杭州。一般来说太湖南岸路途更近,想节约时间都会走太湖南岸前往杭州,所以金兀术从建康府前往杭州就没有路过镇江,驻守镇江的韩世忠也没能遇到金军。 金兀术忽略了当年完颜宗翰无论如何都要除掉的这个韩世忠,马上就要为自己的疏忽大意付出代价。 建炎四年二月初三,金兀术号称此次南征“搜山检海已毕”,纵火烧掉了明州城之后北归,接着走一路劫掠一路,金军满载而归,三月十五日来到镇江府,准备渡江北归。 韩世忠所率宋军有八千人,金兀术撤军时各军较分散,但他亲自率领的中军仍有数万之众,兵力悬殊之下宋军硬拼是肯定拼不过的,于是韩世忠想了个门儿,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想办法直取金兀术。 京杭大运河在镇江连通长江的入江口有一处高地叫做北固山,就是辛弃疾《京口北固亭怀古》的那个北固山,从北固山上往下看可以俯瞰整个镇江沿江军事部署。 韩世忠料定金兀术一定会登北固山观望战场形势,于是在北固山上一座破败的龙王庙中埋伏下二百死士,又在山下江边埋伏下一百死士,交代死士以鼓为号,只要听到江上传来鼓声,江边死士先出袭杀金兀术,如不成功金人将上山,则山上死士再现身杀死对方。 由于韩世忠提前将主力撤到了江山,镇江府并没留什么兵力,让金兀术误以为宋军已经逃跑,进入镇江府后未加防备,顺着大运河来到江边,带了四名卫士骑马登上了北固山准备看看江面宋军布防。 只要敢上山就敢要你的命,韩世忠当即下令击鼓,江上顿时鼓声大作,山上龙王庙里的宋军没等山下便先行冲了出来,金兀术看到中了埋伏立即纵马逃跑,山下宋军没来得及截断退路,仅仅抓住两名金军卫士,金兀术捡回一条命。 既然已经图穷匕见,那也就没必要遮遮掩掩了,金兀术之所以要登高观察宋军长江防务,是因为在江南劫掠的大量辎重都在金军船上装着准备顺京杭大运河运回燕山府。金兀术回到军中指挥大军船只直接冲出运河入江口全力向北渡江,韩世忠也指挥宋军水师全面迎上,有一艘是一艘,把金军的船只全部给我击沉,一艘都不留。 冷兵器时代的水战一般也就是互相射箭,然后搭跳板到对方船只上进行近身肉搏,但等宋军船只接近后金兀术发现大事不妙,宋军的是大船,自己的是小船。 近身肉搏的前提是大家体量相当,现在宋军一堆大船扑上来,谁还给你玩儿近身肉搏?直接撞就完事儿了。 韩世忠亲率旗舰在中军突前指挥,夫人梁氏巾帼不让须眉,领着一帮士兵在船上带头击鼓助威,宋军势不可挡,冲进金军船队中如同饿虎扑食,离得近的就直接撞沉,离得远的就甩铁钩过去把金军船只勾过来撞,金军的小船一个个的被撞沉。 鼓声震天,宋军彻底爆发;夫妻同心,英雄不分男女。 金兀术让打蒙了,从年少从军以来,在他的头脑里就只有一个军事思想,那就是女真不满万满万不可敌,率领着不可敌的女真军队连灭辽国北宋,金兀术就没有惨败的概念,如今面对身边将士不断的落水、哀嚎,金军船只不断沉底儿,金兀术慌得不行。 当日水战金军大量船只被击沉,大量士兵落水被俘。跑又跑不开,打又打不过,金兀术无头苍蝇似的领着船队往西跑,一头扎进了镇江西北部的黄天荡。 黄天荡在长江南侧,是长江深入到陆地的一块水域,三面环陆,只有东侧与长江相连,金兀术率船队一头扎了进来之后发现没有出口大呼上当,此时韩世忠又率军堵在了东侧,形成了关门打狗的形势。 一般来说三面环陆一面临水的区域都是天然的优良港口,但黄天荡这个地方实在是太特殊了,三面虽然环陆,但水域距陆地之间还有大片的沼泽滩涂,船开不过去人走不过去,哪怕天王老子来了也得从东侧出入。 瓮中捉鳖、关门打狗,黄天荡就是上天为金兀术准备的坟墓。 被困在黄天荡一个月里,金兀术一直试图跟韩世忠议和,提出归还在江南掳掠的金银财宝,希望能放他一条生路。韩世忠态度坚决,议和可以,但要“还我两宫,复我疆土”。两国外交不是金兀术一个人说了算的,他不敢擅自答应,只能继续忍受被困的窘境。 金兀术被围困的消息传到金国后方,完颜昌派移剌古率军南下救援,移剌古来到真州,长江北岸也有宋军水师巡逻,移剌古本身又没有水师队伍,只能望江兴叹。 农历四月份的南京已经很热了,自北国而下的金军更是热的叫苦连天,热锅上的金兀术急中生智,派人游上岸找当地居民问路,多次询问之下还真问出来一条路:在黄天荡南侧有一处老鹳河故道,沿老鹳河故道可以进入秦淮河。 金兀术宛如将要溺死之人抓住了稻草,急令金军开挖老鹳河,一夜间在黄天荡南侧挖开了三十里沟渠,终于找到了老鹳河。金兀术大喜,全军进入老鹳河。 老鹳河直通秦淮河,也就是通向建康城,金兀术率军前进到建康城外的牛首山时候突遭伏击,大批金军落水。 原来岳飞就埋伏在这里,等你金兀术很久了。 金军在黄天荡困了一个月,天天都在老百姓眼皮子底下晃悠,动向被宋军掌握的一清二楚,金兀术下令开挖老鹳河时岳飞正在宜兴,得到消息后便率军埋伏在老鹳河通向建康城的必经之路上,打他个措手不及。 建康城不能去,那就换个方向,金兀术派前军上岸,向城南白鹭洲方向前进,没走多久又被岳飞追上击溃。 时间到了四月中旬这个节点,金兀术的大军已经极度疲惫,顺着老鹳河想前进又屡次被岳飞伏击,金兀术又不知道岳飞到底有多少兵力,害怕还没进入秦淮河就被岳飞全歼。此时江北的金军又派人送信过来说马上要南下夹击韩世忠,救被困黄天荡的金军出去,金兀术左思右想,率军又回到黄天荡,想等友军过来趁势冲出去。 老鹳河的战斗是岳飞和金兀术第一次正面对决,金兀术终于遇到了那座他此生无法撼动的山。 撼不撼山的金兀术这会儿可能顾不上,他得先活下去。回到黄天荡之后金兀术苦苦等待不见江北援军到来,于是又约韩世忠议和,这次不是使者来往,而是约了韩世忠登岸两人当面谈。韩世忠大英雄光明磊落没什么好怕的,想谈谈?谈谈就谈谈。 两人约好地点,各带了少量亲兵会面,韩世忠再次提出议和的条件是把徽钦二帝还回来,金军退回东北故地。金兀术也真是狂妄自大,都这份儿上了居然避而不谈议和条件,而是提出韩世忠如此英雄不如归附大金国怎么样? 韩世忠一听金兀术居然劝降自己气得火冒三丈当场翻脸,武将不是文臣没那么多花花肠子,不服就是打,金兀术虽然也是百战名将,但个人实力还是略逊一筹不是对手,眼见韩世忠搭弓射箭要射死自己,赶忙骑上马一溜烟儿跑了。 郁闷的金兀术回到船上,苦思冥想下又想了一招儿,宋军水师之所以能屡战屡胜就是因为操控船只得当,那么如果我们也能掌握驾船技术,是不是就能扳回劣势?金兀术下令重金悬赏擅长驾船者,邀请来上船教授驾船技术。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金军还真找到一个汉奸上船,教金军在船中载土稳住船只,用木板铺在船面上与船舷相平防止被铁钩勾到船舷,在船舷侧面开洞划桨尽量让桨吃水深才能跑得快。 以上这还都是基础的,接着汉奸又叮嘱了一条进阶的,宋军水师用的是航海的大船,虽然速度快但是需要乘风才能行动,而且船上的舟蓬不防火,可趁一无风天出战,放火箭烧韩世忠战船,宋军必败。 金兀术得了锦囊妙计非常重视,安排部下连夜制作了大量火箭。四月二十五日,黄天荡天气晴朗无风,金兀术下令全军开出黄天荡,与宋军决战。 四月二十五日是个无风天,金军的船队开出黄天荡后发现宋军船队果然趴着窝,金兀术下令全力划桨前行,靠近宋军船队后朝船篷射火箭,宋军战舰果然一点就着,燃起熊熊大火。 韩世忠就算再能打他也无法违背物理规律,宋军船队一失火军心大乱,马匹嘶鸣声和士兵哀嚎声混作一片,被烧死、落水被淹死的宋军不计其数,金兀术一看宋军阵势已乱无力作战便见好就收,率军火速从黄天荡里全部撤出,撤到了长江北岸的六合(今南京市六合区)。韩世忠收拾残兵登陆,退回了镇江。 黄天荡之战以宋军的先胜后败而告终,金兀术有生以来第一次遭遇大败,甚至不惜主动议和,虽然最后还是打赢了水战逃了回去,但此次胜利给宋金两方都传递出一个信号:金军并非不可胜,满万亦可敌。撤回江北的金兀术不知道,他的噩梦才刚刚开始。 当时的江北宋金两国控制区犬牙交错,六合旁边的楚州、扬州在上一次金军撤军之后重归南宋控制之下,金兀术北归之后金军又换了完颜昌统兵南下,意图彻底攻陷江北所有州县,把南宋压缩到长江南岸。 建炎四年八月,完颜昌大军南下,很快攻克天长、扬州等地,江北仅剩楚州还在南宋手里,楚州知州赵立派人向朝廷求援,时任枢相赵鼎下令,张俊、刘光世、岳飞各率所部前往楚州救援。 这是名将岳飞第一次能够有自主权的独立带兵出征,为了让岳飞带兵带的名正言顺,临行前赵鼎还专门给岳飞升了官,任命为通泰镇抚使,负责镇守南通,泰县(今江苏泰州市)。 精忠岳飞 在我很小很小的时候,我姥姥常常给我讲故事解闷儿,我要是闹人了就吓唬我说让金兀术来给我抓走,吓得我不敢胡闹了问怎么办,我姥姥说只要你别吵别闹,岳飞就来保护我们了。 岳飞,字鹏举,徽宗崇宁二年(公元1103年)生于河南汤阴县。岳飞家里世代务农,父亲岳和就是一名普普通通的农民,岳和具有中国自古以来农民的普遍特点,宽厚仁慈。村子里有吃不上饭的他会自己家省一点儿救济村民,旁边别人家的田地侵占了自己家田地他也不计较,有人欠自己家钱不还他也从不催着还钱。 仁厚的岳和营造了一个仁厚的家庭环境,岳飞就在这样的家庭中出生。岳飞出生的那天相传有大鹏鸟从岳家飞过,嘶鸣声悠远不绝,父亲就给岳飞取名为飞,字鹏举。 大鹏鸟没能给小岳飞带来幸运,刚刚满月的时候黄河决堤冲了汤阴县,岳飞母亲姚氏抱着岳飞坐在一个瓮里随洪水漂到岸上,好不容易捡回一条命。 死里逃生的岳飞母亲非常重视对孩子的教育,给岳飞营造了良好的家庭教育氛围,岳飞自幼读了不少书,尤其喜欢读《左氏春秋》。《左氏春秋》就是《左传》,是一本编年体史书,除了记录诸侯争霸的历史外,还重点记录了很多春秋时代的战争,三国时代关羽就很喜欢读此书,年少的岳飞在读《左氏春秋》的过程中已经有了对战争的初步了解。 自古英雄出少年,岳飞在读书的同时身体成长了异常健壮,十几岁时就能挽弓三百斤、弩八石,宛如天生神力。对比之下赵构年轻时也能拉开一石五斗的强弓相当于一百四十斤,已经很厉害了,岳飞开弓的三百斤比赵构两倍还要多,宋代史书记载中仅此一人。 想要有所成就光有力量是不够的还要有技巧,少年岳飞跟随周同学习射箭,周同号称“铁臂膀”,一身射箭的好功夫,岳飞随其学习进步很快,学到最后射术已经能同师父媲美,而且左右都能开弓。 宣和四年,十九岁的岳飞投军来到真定安抚使刘韐手下,当时老家相州有一股以陶俊、贾进和为首的盗贼,危害乡邻鱼肉百姓,岳飞便请求带一支部队回去剿匪。岳飞在刘韐手下时间久了刘韐也了解这名年轻人的能力,相州盗贼规模不大,于是出于对岳飞的信任便拨给岳飞一个百人小队前往剿匪。 岳飞回到相州之后,将部下分为三拨,一拨假扮成商人在城外溜达,一波人到贼窝旁边山下埋伏,然后一拨由岳飞亲率诱贼。 假扮商人的士兵很快被盗贼抓到贼窝里去,接着岳飞领人到贼窝处挑衅,盗贼倾巢而出,岳飞且战且退,到了埋伏点宋军伏兵尽出将盗贼包夹消灭,贼窝里的宋军听也同时发难将陶俊、贾进和生擒,就这样把相州盗贼集团轻松剿灭。 剿灭了盗贼,岳飞觉得自己的职业生涯应该更上一层楼,没过多久童贯先生率军北伐,收复幽云十六州气吞山河何其壮哉,年轻的岳飞没有犹豫的加入了童贯的大军,后来的故事大家也知道的,岳飞跟着杨可世在幽州城被人打的屁滚尿流的就回来了。 福无双至祸不单行,宣和四年又逢父亲岳和意外病故,岳飞回到老家守孝。靖康元年金军南侵,一路烧杀抢掠百姓流离失所,岳飞眼见金人所为心中愤慨意欲投军,但又担心老母亲和妻儿无人照顾。但母亲姚氏是一位深明大义的女性,鼓励儿子投军报国,为了让岳飞坚定信念,姚氏给儿子背上刺上了四个字,尽忠报国(演义里的“精忠报国”不准确,真实的历史是“尽忠报国”)。 辞别家人的岳飞踏上了抗金的征程,当时相州的武翼大夫刘浩正在城中招募士兵,岳飞便进城加入其麾下。是金子就会发光,投奔刘浩之后,岳飞因其出色的个人能力备受刘浩青睐。靖康元年十一月赵构来到相州,恰巧当时相州城外一名叫做吉倩的人聚众作乱,赵构让刘浩剿灭这货贼人,刘浩就趁机推荐了岳飞。 岳飞二话没说点齐兵马出城剿匪,吉倩这股盗贼完全不经打,三下五除二便被岳飞打服,还是心服口服,打完了还跟着岳飞回来投降,岳飞也因此一役被赵构亲自提拔为承信郎。 一心报国的岳飞并非一帆风顺,不久之后老家消息传来,妻子刘氏因为岳飞常年不在家无法忍受,离开了岳家,儿子岳云岳雷跟着奶奶姚氏相依为命。 突然变成了光棍的岳飞并没有恨刘氏,自己常年在外领兵作战亏欠了家庭,刘氏照顾老人和孩子本就辛苦,只是刘氏离开之后母亲姚氏只能独自照顾岳飞两个儿子,更加辛苦。 岳飞把对家庭的愧疚化作了战场上的奋勇,此后不断率部击败相州小股金军。靖康二年跟随刘浩南下奔赴开封勤王,到了滑州被金军拦截,岳飞率百余名宋军在黄河边遭遇金军大队人马,岳飞号令全军直冲敌阵,自己更是一马当先迎头将敌将斩杀,金军主将被杀大败退却。 虽然赢了一场遭遇战,但金军主力很快赶来,刘浩这支宋军实力远不能敌,于是率部回到大名府赵构麾下,希望天下兵马大元帅能尽快带领大家杀回开封解救国难。 可惜的是当时的赵构已经没有了初入金营时的那股豪气,开始畏首畏尾,不久之后更是带着亲信跑去东平府,留下副元帅宗泽管理大名府军务。 赵构一走,反而是解放了大名府宋军,在宗泽的率领下,宋军南下勤王,先后在开德、曹州与金军大战,两次战斗中岳飞身先士卒手刃数名金军,受到宗泽赞赏。为了提点这位勇猛的小兄弟,宗泽亲自教授岳飞阵图,没想到被岳飞婉拒,兵无常势水无常形,岳飞反而告诉宗泽阵法要活用,运用之妙存乎一心。 宗泽年纪比岳飞大得多,经历过的大战小战也远多于岳飞,交给岳飞的阵图并非要岳飞生搬硬套,而是想让岳飞多增加一些作战的思路。岳飞以为宗泽在第二层,其实宗泽在大气层。 大气层的宗泽就是有大气层的胸襟,岳飞拒绝了自己却完全不生气,仍然将岳飞视如己出,不吝教授岳飞作战技巧,岳飞在跟随宗泽的几个月里,军事指挥技术有了长足的进步。 也许这就叫英雄惜英雄吧。 得益于钦宗绝妙的安排,所有勤王部队只能在开封城外围迂回,不敢往开封靠近,可金人并没有因此就放过北宋的皇帝父子。靖康二年四月二帝随金军北上,北宋灭亡,接下来五月份赵构在随行大臣拥戴下称帝,众多抗金名将前去投奔,岳飞也在此时奉命改从黄潜善麾下。 原本以为好不容易留下来一支正宗的赵宋血脉可以带着大家重建国家北上打败金人雪耻,可没想到赵构对于重振朝纲洗刷国耻这类行动不感兴趣,从即位一开始主要的国策就是派使者去北边议和,能不打尽量不打。 岳飞看不过去了,当时他只是一个基层军官,可仍然冒着极大的风险上疏,请求赵构不要老是在南方待着,而应该御驾亲征率军北伐恢复中原。 广开言路那是北宋的国策,到了赵构这儿之后已经不好使了,看到岳飞一名小小的武将竟然敢妄议朝政,赵构很不高兴,一道命令下来,岳飞革职,回家歇着去吧。 离开了黄潜善的队伍,岳飞并没有泄气,与其跟着赵构和黄潜善在南方浑浑噩噩,还不如亲自回到北方参与抗金,岳飞渡过黄河投奔河北招讨使张所麾下。 别看赵构破坏广开言路的传统,士大夫群体可是一直推崇敢于言事的官员,尤其是因为言事被贬,那简直就是文官的荣誉。岳飞又能打又敢于言事,那是文武双明星,张所对岳飞的事迹早有耳闻,也知道他是因为上疏言事被贬,大力欢迎,并任命岳飞为武经郎跟随部将王彦南下渡过黄河抗击金军。 当时黄河南岸的新乡屯有金军重兵,王彦率军来到之后不敢轻易出击,岳飞一看觉得是歼敌的好机会,招呼都没打一声直接率军朝着金军冲了过去。金军之前一直都是打顺风仗,习惯了宋军望风而降,突然冒出来一支不怕死的宋军冲过来一时之间有些懵。 岳飞没有给敌人机会,一边激战一边向金军中军突进,竟然摸到金军中军把大旗给拔掉了。金军大旗一倒军心大乱,王彦一看不用再迟疑了,率全军压上,宋军大获全胜,金军溃退出新乡。 一般来说,军人作战服从军令是天职,我军就有明确原则,一切行动听指挥,但凡违抗军令,哪怕你作战打赢了也要军法处置,无非可以从轻发落而已。 军情紧急王彦来不及跟岳飞计较抗命不抗命,虽然首战告捷击败了金军,但第二天金军很快便调集主力将新乡围了起来。王彦所部宋军仅七千余人,而金军围城的兵力有数万之众,宋军被围只能突围,经过浴血奋战杀出新乡城。 没想到金军穷追不舍,两军在新乡城外一个叫的侯兆川再次遭遇,岳飞再次带头冲进敌阵反复冲杀,身上受了十几处伤,宋军付出惨重代价击退金军。 经此一役岳飞部与王彦部走散,岳飞经过转战军粮耗尽,好不容易找到王彦军处希望能来吃点儿粮食,被王彦拒绝,要跟岳飞分家。 自己抗命出战惹的领导不高兴,岳飞知道这关系是没法儿处了,于是率军南下,又两度战胜金军追击,到开封府投奔了老领导宗泽。 重回老领导麾下,宗泽爱才心切,没有追究岳飞违抗军令的罪责,而是委以重任,派岳飞在开封附近的各个重要关口驻守,期间多次击败金军,开封府形势一度向好。 然而建炎二年七月宗泽病逝,杜充接任开封留守后倒行逆施,打击民间抗金力量,将许多义军逼成盗贼。建炎三年正月,开封附近盗贼首领王善率军攻城,号称拥兵五十万。岳飞奉命讨贼,左手持弓右手持矛率兵八百带头冲入敌阵,贼军完全没见过这种不要命的打法,几十万大军被岳飞打的抱头鼠窜。 王善率军退去,岳飞继续追击从开封一路追到陈州,在陈州城外的清河(今河南西华县)再次大破贼军,生擒多名贼将。 建炎三年六月,岳飞外出剿匪回京,杜充此时已经接到赵构南逃的消息,让他率开封部队南下到建康府勤王。岳飞苦苦相劝,首都开封不能放弃,今日一旦放弃往后想收回来就难了。 放弃不放弃的,杜充说了也不算,既然皇帝赵构都下令放弃了,能跟着一起往江南躲肯定是最好的,至于故都开封?谁爱待谁待,官场老油条杜充看得很开,去哪儿混不是混?何必要冒着自己的生命危险。 杜充的离去使得开封府失去了全部的守备力量,建炎四年二月,金军南下中原,开封城开城迎降,这座靖康之变时都没沦为敌手的城市终于陷落。 随杜充南下过江之后,岳飞一度成了平叛专业户,当时的江南并不太平,群雄并起,不少盗贼占山为王对抗朝廷。经过一段时间的征讨,江南的形势逐渐稳定下来。可赵构在建康府屁股还没坐热,金军又打了过来,赵构把长江防务交给杜充,可杜充根本不修战备。 建炎三年十一月,金军在盗贼的带领下沿长江北岸攻打乌江(今安徽和县乌江镇),乌江距离建康府不足百里,渡过长江就是建康。岳飞劝杜充马上安排长江南岸防务,杜充却以为万无一失无需再增派人手。 接着就是金兀术上岸,宋军长江防线被击破,岳飞兵力单薄根本无力抵抗,金兀术如入无人之境一直打到明州,赵构跑到海上躲过一劫。 杜充投降,赵构又跑的无影无踪,岳飞失去组织和上级,只好率部南下一路收集残兵,趁机袭击小股金军。农历十一月的天儿里,即使是江南也是寒风瑟瑟,国家乱成这样士兵们缺吃少喝,岳飞率部在各村驻扎时严令士兵们,即使受冻挨饿也不能扰民,在江南一带赢得了军纪严明的声誉,前来归附的盗贼和汉人金军越来越多。 建炎四年三月金兀术开始北归之后,岳飞就跟在后面搞偷袭,从杭州跟到宜兴再到常州又到建康城外的牛首山,凭借出色的机动能力消灭不少金军。 金兀术逃回江北之后,赵构君臣从海上回来,派岳飞跟着张俊讨伐戚方叛军。戚方本为杜充部将,杜充投降后戚方沦为叛军在江南一带劫掠,张俊岳飞率军征讨经过数次交战戚方投降,张俊对岳飞带兵作战的能力颇为欣赏。 建炎四年八月,朝廷调派张俊到江北救援楚州,张俊担心打不过金军,力荐岳飞出征,于是朝廷派出刘光世和岳飞两路宋军同赴楚州抗击金军,并任命岳飞为通泰镇抚使。 奋斗了短短四五年就从基层升到了统兵一方的大将,岳飞的人生似乎无限风光,然而大将军岳飞第一次率军进行的大规模会战居然打了个败仗。 刘光世和岳飞二人九月份到达江北,此时楚州已经被金军围攻了近百天。岳飞先到了承州(今江苏高邮市),在此三战三捷全歼金军高太保部。但友军刘光世部迟迟没有动静,楚州城下的完颜昌率领的是金军主力,岳飞一支宋军根本无力抗衡,一时之间也不敢贸然轻进。 岳飞和刘光世的援军迟迟不到,楚州城的防守越打越艰苦,知州赵立一直在城墙上坚持指挥,多次打退金军的进攻,在一次作战中不幸被金军的炮石击中头部壮烈牺牲。赵立死后,部下依然坚持抵抗,城里的粮食吃完了就吃树皮,一直坚持到九月底实在无力抵抗,楚州城被攻陷。 楚州没保住,朝廷又令岳飞退守通泰,岳飞撤到泰州发现无险可守,金军又追了过来,只好放弃泰州接着往南退,南通也不要了。击退了一波又一波追击的金军后退回了沙洲(今江苏张家港市)。 孤掌难鸣寡不敌众,岳飞第一次以主帅身份领兵作战终究还是输了,鉴于其他友军更拉胯的表现,朝廷并没有追究岳飞丢失通泰的罪名,而是以待罪的名义,板子高高举起,轻轻落下。 建炎三年搜山检海之战宋金两国谁也没能捞到便宜,金兀术差一点儿抓到赵构终究还是功亏一篑,南宋想趁机收复江北实地没想到最后反而尽失江北之地。 完颜昌南下拯救了强弩之末的金兀术,但金兀术这种战争狂人,即使是仗打输了,也不可能轻易休战,楚州之战距离他上次北归已经半年有余,却不见金兀术再次南下,那么问题来了,战争狂人金兀术去哪儿了呢? 原来就在建炎四年八月,金兀术率军开赴陕西,准备与完颜娄室合兵一处,一举拿下陕西全境。 陕西内讧 金兀术入陕之前,完颜娄室刚刚才跟曲端干了一场。建炎四年正月金军攻陷陕州,接着马上掉头进入关中,兵锋直指陕西的最后一支宋军-曲端部。 该面对的总要去面对,金军在陕西肆虐了这么久,终于轮到对曲端下手了。得到消息后,曲端火速部署大军,前军由副将吴阶率部驻军于彭原店(今甘肃宁县),自己率主力驻扎在南侧的宜禄(今陕西长武县)。 曲端作为当时陕西百战名将,自然是强将手下无弱兵,而其众多部将中最能打的就是吴阶。 吴阶是水洛城人,说起水洛城第一个让人联想到的就是西夏,而吴阶也同样在不到二十岁时就从军入伍抗击西夏,此后在多次对夏作战中屡立战功,参与平定方腊后又回到泾原路继续对夏作战。到了靖康年间,因战功擢升到泾原路宋军秉义郎,任当地宋军副将。 北宋灭亡后陕西诸路一度还在宋军控制之下,吴阶跟随泾原路经略曲端对抗金军。在曲端一次次违抗军令对金军避而不战指导思想下,所部军队一直未遭到损失,反而收拢了不少从前线败退下来的残兵,壮大了实力。 建炎四年三月,宋军原西军部队基本被打光,仅剩曲端部宋军,完颜娄室率军攻打彭原店,吴阶在彭原店以逸待劳,将远道而来的金军前军一举打退。 也许是连续行军作战压力太大,也许是水土不服身体不适,史料记载当时完颜娄室有一名副将叫作完颜撒离喝,在金国朝廷一再催促占领陕西全境的压力下居然连夜号哭,金军自己人都看不下去了,给这位将领起了个外号,啼哭郎君。 部下哭哭啼啼,主帅完颜娄室也倍感压力,连年的征战加上南方炎热的天气让这位金军第一名将也渐渐感到吃不消,但还是鼓舞士气亲率主力再次进攻彭原店,金军主力虽然疲惫但战斗力实在强悍,吴阶不敌败退了下来。 战胜吴阶之后的金军仿佛强弩之末,并未做任何停留,在完颜娄室率领下立即北返。按说吴阶虽然打了败仗,但总归一胜一败有所斩获,并且金军也没占到什么实质性的便宜,大家应当休整部队重振旗鼓防止金军再次南下。 可曲端偏偏不,也许是吴阶作战时没有听他临时的遥控指挥,也许是害怕吴阶向朝廷告状说曲端留自己单独对抗金军主力是送死,反正曲端是先上疏了,弹劾吴阶违抗军令损兵折将,应该严惩。 但凡陕西方面上报的奏疏,都要经过宣抚使张浚,看到曲端的奏疏后,张浚不仅没有责怪吴阶,还觉得这名将领作战勇猛,能跟完颜娄室过过招的宋将可不多,为了安抚曲端强烈的不满情绪先是顺着他的意贬了吴阶的官,接着又提拔吴阶到秦凤路任副总管兼凤翔府知府,给了吴阶独立带兵的权力。 完颜娄室北归之后,张浚计划收复陕西失地,但主动出击风险较大,便派人咨询曲端的意见,曲端告诉张浚如今敌强我弱不能强攻,宋军历次战斗兵力损失严重,新兵又需操练,可以小股骚扰但绝不能主力押上,以目前形势至少需要一两年时间练兵备粮。 一句话,现在还不是主力会战的时候。 赵构在东南朝不保夕,张浚从来到陕西就开始琢磨着开辟第二战场发起反攻。想法是好的,但现实很残酷,陕西残余的西军早已不是当年阻击西夏的百战之师,而是一群士气低落的无头苍蝇,即使张浚来了也很难一时之间扭转这种态势。 为了赵构不被金军再次南下端掉,张浚决定强行发起总攻,行也得行不行也得行,这次是政治任务,陕西不能有不同的声音,张浚下令解除曲端兵权,让他以参谋身份随军出征。 建炎四年八月,为了营造声势,张浚在出征之前先放出话来要讨伐金国,将军令传檄河东。刚回到河东屁股还没坐热的完颜娄室看到张浚的檄文二话不说再次点兵南下,消息传到金国朝廷,吴乞买对久攻不下的陕西也失去了耐心,下诏由右副元帅完颜宗辅亲自挂帅,完颜娄室和金兀术分别作为副将发大军到陕西会战,一举歼灭陕西所有宋军。 金国之所以要把金兀术从东线掉到西线,是因为金国第一名将完颜娄室此时已经病重,彭原店之战后,完颜娄室就已经身体不适,匆匆北返原本就有养病的打算,此次张浚再次大张旗鼓发起进攻,金国朝廷已经考虑到完颜娄室的身体情况,不想再让他冒险,可他执意要请战南下。为了不让这位老将作战中出现意外,专门把完颜宗辅和金兀术都调过来,说是合兵一处,其实都是给他打下手。 张浚深知金军行军迅速,为了先发制人抢占先机,八月十三日率先派吴阶攻占长安,接着传令环庆路赵哲、熙河路刘锡、秦凤路孙渥和泾原路刘锜前来会师,兵力总计接近十八万。 战争是一门复杂的艺术,我们看到的十八万大军绝非是一个整体的十八万,而是十八个一万甚至一百八十个一千,想要令行禁止统一指挥难度极大。韩信点兵多多益善仅适用于极个别的军事天才,大部分将领根本没有指挥大军团作战的能力。 更何况一个文臣张浚。 建炎四年九月陕西诸路宋军于富平会师,战前张浚检阅诸军,军容整齐士气高涨,张浚非常高兴,凭借这么一支强大的力量,就算打到幽云十六州也不是不可能。当时曲端奉命随军当参谋,于是就问曲端,此战前景如何? 曲端回答必败。 张浚不悦,若不败如何? 曲端坚决不肯给张浚台阶,不败,端伏剑而死。 两军还没交战曲端就先泼冷水,张浚火冒三丈,让手下拿来军令状曲端签字画押,宋军如果赢了曲端论死罪,为了表明自己礼贤下士,特意注明,如果宋军输了,他张浚论死罪。 大战在即宋军先爆发内讧,张浚再也无法忍受曲端屡次的拆台行为,参谋的职务也给免了,把他派到万州(今重庆万县)任了个闲职。 金军两路打来,完颜娄室自北向南进驻绥德,金兀术从东往西屯兵下邽。当时金兀术刚到陕西人生地不熟,部将向张浚建议先分兵袭击金兀术打他个措手不及但张浚不同意,坚持要与金军正面打一场大会战,试图一举歼灭对方。 在张浚的战略规划里,金军应该是一个一个不会动的棋子,站在那里等着他去吃掉就行了,为了方便吃子他一次次的派人往两路金军处送信,约决战的时间地点,但金军从不回应。 敌军完全不理会宋军的约战,但向宋军靠拢的军事动作一直没停过,张浚又不下达作战命令,众将开始有些焦虑了,吴阶首先提出这样坐等不是办法,如果我们要以逸待劳等金军来了之后再打,那不如先退据富平各处高地上,金军来了之后我们是俯攻对方是仰攻,凭借强大的冲击力先打对方一个下马威。 有人提议就有人反对,其他将领就有的提出了说富平前线有沼泽地,金军骑兵来了之后也无法渡过,又何必退守到高地上。 你一言我一语,众将七嘴八舌争执不休,张浚全然不知道该如何安排,问部下之前对金作战谁的战绩最好,部下都说曲端打的最好,张浚灵机一动心生一出妙计,派人打出“曲”字大旗,意思我们曲大将军就在阵中,金军你给我小心点儿。 张浚这种愚蠢的计谋不可能瞒得过金军,完颜娄室先行一步来到富平,登高观察宋军布防,发现宋军根本就是诸军各自为战,心知此战宋军必败,于是就派人给张浚送信,同意他的约战提议,表示自己会亲率大军与宋军决战。 到了约定的那一天张浚左等右等没等到金军,以为完颜娄室怂了,于是更加轻视金军。九月二十四日一大早天还没亮,完颜娄室点起三千骑兵携带大量干土包将富平前线的沼泽地尽数填平,接着直冲宋军大营。 宋军十八万大军屯驻在富平,每天供应粮草搞运输的民夫就有好几万,整个军营就是一个小县城。金军冲进来之后立马就把民夫们冲的惊慌失措四散奔逃,民夫们一乱跑,就带的宋军各营你找不到我我找不到你,兵找不到将将找不到兵,一片混乱。 趁着宋军混乱,两路金军跟着前锋便一道冲了进来,宋军经过一阵混乱之后终于回过神来,泾原路宋军主帅刘锜首先发起反击,金兀术部金军直面刘锜没讨到半毛钱便宜,部将赤盏晖被斩杀、部将韩常被射瞎一只眼。其余几路宋军也是各自奋起反击,就在小小富平县城外,金军两路大军超过十万兵力与宋军号称十八万兵力绞杀在一起,从一大早战斗到下午,两军始终未分出胜负。 实力相当的两支军队短兵相接战斗到最后,胜负的关键既不是武器装备也不是粮草后勤,而是士兵们的意志力。国仇家恨不一定能带来士兵坚持作战的意志力,客场作战的金军竟然有着更顽强的意志力。在金兀术所部金军筋疲力尽坚持不住退去后,完颜娄室拖着病体亲率中军冲击,金军士气大振,进攻如潮水般一波一波不死不休。 在金军的持续冲击下,环庆路赵哲第一个顶不住了,丢下所部将士自己跑了,环庆路宋军失去主帅军心大乱,金军趁机鼓噪冲锋,环庆路宋军全线崩溃,金军顺着环庆路防区突入,金军混着宋军一同冲入其他几路宋军阵中,加上其他几路宋军本来就在正面作战突然腹背受敌,再也无法抵挡,几路宋军依次溃败,全面撤出富平县,金军一路追宋军一路退,最后退守到西边的邠州(今陕西彬县)。 到了邠州,张浚开始论罪,熙河路主将刘锡兼任前敌总指挥,在战斗过程中毫无建树,免职处理,环庆路主将赵哲临阵脱逃,处斩。 十八万大军打的只剩下几万残兵,已经无力防守陕西,只好退保陕南。孙渥驻防阶州(今甘肃武都县),张浚自率一部宋军驻守保州(今陕西略阳县),吴阶退守大散关。 一般来说第一次出现的地理名词我都会专门备注一下今天的地理位置,但是吴阶待的这个大散关咱就不备注了吧,读者们应该都知道在哪儿。 楼船夜雪瓜洲渡,铁马秋风大散关。 想起这些诗句就觉得惆怅。 富平之战一战打的南宋彻底失去陕西,陕西最后的西军被成建制的摧毁,只能退守陕南。如果说靖康之变时金军消灭了西军的形,那么富平之战金军已然消灭了西军的神,自此,那支浴血奋战保家卫国的光荣西军形神俱灭,永远的谢幕了。 但此战金军也有重大损失,就在富平之战后,金军第一名将完颜娄室终于再也无力支撑病体,越病越重,十二月初病逝于泾州(今甘肃泾川县)。由于完颜娄室一生战功赫赫且不参与高层政治斗争,使得完颜娄室在金国内部享有极高的尊崇,完颜娄室病逝后,吴乞买也亲自前往祭奠。 虽然备受金国君臣爱戴,但依然改变不了完颜娄室侵略者的本质,辽金战争中金人反抗压迫有其正义性,但宋金战争中完颜娄室作为侵略的急先锋可是对宋朝军民犯下了累累罪行,双手沾满了无辜百姓的鲜血。 打仗打得再好,也终究是个战犯,没什么意思。 富平之战,宋军由于内部的四分五裂无法有效统一指挥调度最终酿成大败。想起当初与曲端相互立下的军令状,张浚颇有些难为情,本想给曲端官复原职,但在王庶和吴阶的力劝下,只是恢复了曲端的官衔令其移居恭州(今重庆市江津区),没有给予实权。 曲端虽然在军中树敌很多,但在陕西民间很得人心,当地不少读书人和地方官纷纷上疏为曲端伸冤,直言富平之战之所以会战败就是因为没有用曲端。 面对汹涌的民意,张浚开始害怕了,曲端会不会趁机向朝廷上疏把自己扳倒?朝廷如果听到了百姓的声音会不会对自己不利?再加上此时王庶吴阶也都劝张浚除掉曲端,张浚终于下定决心要向曲端动手。 经过数月的罗织,张浚给曲端找来了两样罪名,一、曲端曾作诗“不向关中兴事业,却来江上泛渔舟”被指责讽刺赵构(却是挺像赵构的作风,不过当时作诗讽刺赵构的多了);二、富平之战后,曲端部下李彦琪叛宋降金,曲端负领导责任。 在张浚的精心策划下曲端获罪下狱,只是这两样罪名还不至于处斩曲端,为了一了百了,张浚使了个阴招儿,绍兴元年(公元1131年)正月,派人在狱中暗杀了曲端。 到绍兴元年正月为止,完颜娄室死了,曲端死了,陕西几乎全境沦陷,宋军仅退据几个关隘。按说战争也该暂时告一段落,但某些战争狂人却不愿意善罢甘休,富平之战要不是老大哥完颜娄室拖着病体救了一命差点被宋军干掉,金兀术一直记着这笔账,誓要把宋军的残余力量彻底消灭。 绍兴元年五月开始,金军陕西方面开始动员进攻吴阶部,为了最大程度的利用险峻地形,吴阶率军挺进到大散关北部的和尚原防守。和尚原此地山谷狭窄路途难走,骑兵无法展开只能下马步行。吴阶派人在谷中设置栅栏,让不好走的山路更加难走,金军进入谷中后从前左右三个方向放箭阻击,连续打退两拨金军的攻势。 残余宋军居然还能连续打退天朝上国,金国朝廷无法接受,于是绍兴元年十月金兀术亲率十万大军从关东西进来到陕西,准备彻底消灭吴阶。 金兀术兵力强大,在宝鸡以西安营扎寨,金营连绵数里。吴阶所部宋军仍旧以富平之战前的泾原路旧部为主,兵力不过万余,不敢轻易出战,双方就这么隔着和尚原对峙。 金军此次进攻意欲速战速决,金兀术没有耐心跟吴阶打消耗战,十月七日首先沉不住气发起进攻,但多次冲击和尚原均被宋军强弓劲弩射了回去,始终无法取得实质性进展。 战争中的双方只要有此消就一定会有彼长,金军久攻不下,宋军可不会一味纵容,吴阶派弟弟吴璘带兵绕到金军后方袭击炊事班和运粮队。为了防止金军骑兵冲击,吴璘带兵只在远处用神臂弓射金军,射完就跑钻进和尚原山沟里,金军弓箭手射程比不过宋军,想追击骑兵又施展不开,拿吴璘的偷袭毫无办法。 吴璘就这么骚扰了半个月,金军炊事班人员和物资损失惨重,面临断粮威胁。金兀术一看这仗没法儿打,干脆撤军。十月二十日金军全军撤退,吴阶派人埋伏在从和尚原到宝鸡的这段路上,金军一开始撤就放箭射,金军慌乱之下撤退也不成阵型,接着在半路的玉女津再次设伏,金军彻底大乱,金兀术本人都中箭受伤,大军死伤上万。 和尚原之战后,金国一时半会儿没有再攻打陕南,南宋总算保住了四川这个大后方的安全,再次赢得了一丝喘息之机。 而金国之所以能暂停了南下作战,一个重要原因就是西北的耶律大石驻兵草原南下袭扰,颇有些反金复辽的意思。 辽金世仇,宁可不要南宋一寸土地也要灭掉辽国余孽,金国挥师北上,集中力量对付耶律大石。 大石西征 辽保大四年、金天会二年七月,耶律大石到达可敦城之后,身边很快聚集起一支颇具实力的兵力。金天会七年,耶律大石开始向南用兵,一度攻占金国在漠北设立的两座卫所。 面对耶律大石的威胁,金国朝廷决定向漠北用兵,金天会八年、南宋建炎四年,完颜宗翰在云州调兵遣将,派耶律余睹率军两万进攻可敦城。 耶律大石是契丹皇族,耶律余睹也是契丹皇族,天会八年耶律大石在可敦城称王已久,在周边部落人望很高,完颜宗翰派耶律余睹前去平定这股最后的辽军,其实很担心耶律余睹到了可敦城就归附了耶律大石,毕竟当年昏君天祚帝逼反了耶律余睹,现在辽主换人了,耶律余睹回归祖国也不是不可能。 为了防止耶律余睹降辽,完颜宗翰在耶律余睹出发前将其一家人迁到上京会宁府监视居住。 很多人不理解,既然金国如此不信任耶律余睹,为何还要重用他去对付耶律大石,金国自己的名将完颜宗翰金兀术这些人随便挑一个去西北作战不就行了吗? 直到有一天我我买了一张3d版的中国地图,发现了其中的秘密:从金国到草原虽不远,但路途极其难走。。 中国是个雄伟壮丽的国家,从西到东有许多崇山峻岭。从新疆开始横亘着阿尔泰山、祁连山、贺兰山、阴山、燕山、大兴安岭六座大型山脉,而把六座山脉的北侧沿边画成一笔画,就构成了我们中学历史课本中最熟悉的古代封建王朝的北部疆域,鼎盛汉朝缺了大兴安岭,鼎盛明朝缺了阿尔泰山,唐朝和清朝能能将两端合围,北宋啥也没有。 疆域线以南,是中原王朝兴盛时能稳定控制的领土,但疆域线以北,除了大清以外历朝历代都无法控制(给大清点赞)。耶律大石所在的可敦城位于今蒙古国中部,与首都乌兰巴托同属于色楞格河平原,在肯特山以西杭爱山以东。 金国虽然占据了中国北部,但依然在大兴安岭、燕山、阴山三座山的南侧,如果金国想要征伐可敦城,大概有三条路可以走: 一、从大兴安岭北部穿过呼伦贝尔大草原西征; 二、从东京辽阳府穿过燕山和大兴安岭之间的辽河平原和锡林郭勒大草原北进; 三、从云州穿越阴山山谷接着再穿越大漠北进。 从地理上看,从云州出发中间要穿越大漠路最难走,但另外两条穿越草原的路上却分布着大大小小无数个鞑靼部落,这些鞑靼部落与同为游牧民族的契丹人习俗相同语言相似,是近亲。 是近亲的意思就是跟金国不对付,一旦金军深入草原腹地,随时随地可能挨打。路途遥远,主力遇袭尚可防守反击,运粮队如果遇袭,金军只能败退。 所以金军要打可敦城,只能走最难走的大漠。 但问题又来了,金军想穿过大漠,却不认路。当年天祚帝多次逃入夹山,就是因为金军不认路所以不敢追击,茫茫大漠绵延千里,金军将领中又没有霍去病那种神仙,想攻打可敦城只能依靠原辽国将领。 与金国朝廷互相猜疑的耶律余睹就这么率军出征,金天会九年秋,耶律余睹终于穿越了大漠来到可敦城,然而此时可敦城已经成了一座空城,耶律大石已经率部西征。耶律余睹在可敦城一无所获,路途遥远后勤又难以为继,没过多久也退兵回到云州。 先说说耶律余睹,这位由辽入金的宗室将领回到云州之后考虑到自己越来越不受信任,难免会遭不测,于是秘密谋反,但很快被人告发。耶律余睹带着儿子逃入西夏,西夏吸取了北宋灭亡的教训,拒不接纳耶律余睹,无奈之下耶律余睹又逃往北边的鞑靼部落。鞑靼部落首领假装接纳他们父子,却在宴会上设伏将其斩杀,首级送回金国。 经此一变,金国内掀起了一场针对契丹人的屠杀,大量契丹人背井离乡,逃亡西夏、大漠。 留在金国的契丹人成了亡国奴,生活苦不堪言,但还有一支契丹人,跟着耶律大石西迁,去开辟了另一处家园。 早在天会八年耶律余睹北上之初,耶律大石就考虑过今后的存亡,在可敦城蛰伏数年,其实耶律大石的力量并没有壮大多少,核心部队仍然是可敦城原辽国驻军,周边地广人稀根本不足以支撑起一支强大的军队。 南下复仇固然痛快,可就凭可敦城的两万兵马根本不足以对抗金国,向东向南都是金国势力,向北是苦寒之地,为今之计只有向西辗转方有一丝生机。 天会九年二月,耶律大石率部西迁,穿过杭爱山和阿尔泰山到达高昌回鹘,回鹘国王非常重视耶律大石的到来,设宴款待并赠送辽军大量牛马牲畜。耶律大石没有在高昌回鹘做过多停留继续向西,在喀什葛尔(今新疆喀什)遭遇东喀喇汗王朝军队,远道而来的辽军兵老师疲根本无力发起进攻,被东喀喇汗军队击败。 客场作战失利是常有之事,耶律大石率军回师,打算休整一下,没想到到了高昌回鹘之后国王拒不欢迎还派兵伏击,耶律大石再遭失败。 西行之路如此艰险,令耶律大石有些无法适从,好在此时叶密立(今新疆塔城)的辽军派人前来会合,耶律大石得知叶密立还在辽国手中,便率大军动身前往了叶密立。 叶密立属于辽上京道西北黠嘎斯族聚集区,辽国对此地一直属于羁縻统治,存在感比较弱。但耶律大石到了可敦城之后为了防止黠嘎斯人作乱,派人翻过阿尔泰山到黠嘎斯地区进行驻军。没想到这支驻军到了叶密立之后一直稳定经营,周边黠嘎斯也没敢作乱。 叶密立地区位于中亚天山脚下,域内有一百多条河流经过,沃土千里,既可以用来耕种也可以用来放牧,是一处天然优质的根据地。来到叶密立之后,周边的许多辽国原先的羁縻部落纷纷来投。 辽道宗时期曾定下国策,年号只可逢十年一改。金天会九年年底,天祚帝年号保大已逾十年,耶律大石改元延庆,因天祚帝被俘时保大年号已失去意义,故将天祚帝被俘前的保大四年作为延庆元年,当年金天会九年即位延庆八年。 接着以青牛白马祭天,举行柴册礼,耶律大石正式即皇帝位,是为辽德宗。由于耶律大石此后十几年一直在中亚活动,大石系的辽国史称“西辽”。 耶律大石称帝之后,原辽国西陲部落得知后更是大量人员率部来投,叶密立渐渐无法容纳众多人口。正巧此时东喀喇汗王国新老国王交替,境内的葛逻禄部对新君不满时常发生暴动,国王派人前来联络西辽,请求出兵支援。 葛逻禄这个民族也是中华民族的老朋友了,唐玄宗天宝十年高仙芝率军在怛罗斯与阿拉伯帝国决战,葛逻禄部原本是高仙芝的偏师,结果临阵倒戈反攻唐军导致唐军大败。 辽国自开国以来就自称继承唐朝衣钵,耶律大石这种自幼饱读诗书的高级知识分子对这段历史简直是熟的不能再熟了。既然你邀请我出兵到你家支援,那我就不客气了。西辽康国元年(公元1134年),耶律大石率军西进来到东喀喇汗王国,很快平定葛逻禄人的叛乱。接着进入东喀喇汗王国首都八剌沙衮(今吉尔吉斯斯坦托克马克东南),将其改名为虎思斡耳朵,将东喀喇汗国王降为夷离堇,西辽此后以虎思斡耳朵为都。 站稳了脚跟后,耶律大石转过头去收拾当初背叛过自己的高昌回鹘,高昌回鹘国王出降,成为西辽附属国。 在西域东征西讨几年,耶律大石积攒下了不少的军事实力,麾下兵强马壮。为了恢复大辽,康国元年三月,耶律大石以萧斡里剌为主帅,派兵七万出虎思斡耳朵东征,与金军决战。 一厢情愿的耶律大石并没能得到他想要的结果,从中亚到中原何止几千里?东征的辽军一路上有太远的戈壁大漠要穿越,没走到一半就因沙暴瘟疫等天灾减员超过一半,再也无力行军,退了回来。 既然无力东进,耶律大石便把精力放在了西征上,在接下来的几年中,又连续击败了紧邻的西喀喇汗王国,占领了西喀喇汗大片领土。 西辽的扩张引起了中亚一个强国的不满,那就是西喀喇汗王国的宗主国塞尔柱帝国。 塞尔柱帝国可不是个小国家,在其最强盛期间曾经西起小亚细亚半岛,东至今天的阿富汗,整个中亚都是其势力范围,武德充沛,曾经击败拜占庭帝国并俘虏其皇帝。 西喀喇汗国土大部分位于中亚锡尔河和阿姆河之间,古称“河中地区”。 塞尔柱帝国是个***教国家,君主又称苏丹,当时的塞尔柱苏丹叫桑贾尔,西辽进攻西喀喇汗之后,塞尔柱帝国在西喀喇汗域内陈兵十万,防备西辽的进攻。 就在双方关系紧张,战争一触即发之时,中亚搅屎棍葛逻禄人再次跳出来作乱,西喀喇汗国王默罕穆德多次派兵镇压无果,只好向塞尔柱帝国苏丹桑贾尔求助,桑贾尔亲率大军前来征讨。 葛逻禄造反作乱还行,让他面对正规军那就不行了,一看塞尔柱帝国十万大军打了过来顿时就怂了,赶紧找西辽求援。 耶律大石本来不想管,但葛逻禄也是西辽境内一个大族,见死不救从道义上也说不过去。于是耶律大石向桑贾尔修书一封,意思葛逻禄人已经知道错了就不要兴兵讨伐了,大家以和为贵。 桑贾尔收到信之后反应非常激烈,认为耶律大石是异教徒,有原罪,除非改信***教才能获得拯救,回信给耶律大石劝他改信***教,否则将一并率军讨伐。 耶律大石是契丹族,契丹族有传统的信仰萨满教,但辽国自开国以来坚持宗教自由的政策,国内萨满教、佛教、景教都有,大家和平共处政府从不干涉。现在大辽没了,耶律大石跑到中亚延续国祚,却被人威胁要信仰一个从来没听说过的宗教,简直莫名其妙。 桑贾尔害怕西辽这个异教徒国家会侵略自己,耶律大石同样担心塞尔柱这个宗教国家会侵略自己,基于双方对于彼此过度的提防,两国同时出兵来到西喀喇汗首都撒马尔罕(今乌兹别克斯坦撒马尔罕市)附近。西辽康国八年九月,两国军队在撒马尔罕以北的卡特万草原遭遇,改变中亚格局的卡特万之战终于打响。 桑贾尔将塞军分为左中右三部,自己亲率中军。耶律大石也将辽军分为三路,六院司大王萧斡里剌领右翼,枢密副使萧剌阿不领左翼,耶律大石自己坐镇中军。 战前耶律大石观察卡特万四周地形,将辽军大营设置在了一处峡谷前方,并在峡谷中埋伏了葛逻禄弓箭手。 大战开始后,双方你来我往冲杀数个回合打得难分难解,辽军人少但部将都是契丹本族人,战斗力很强。塞军人多但很多都是附属国协同作战,真正有实力的只有桑贾尔率领的中军。 辽军右翼首先招架不住,塞军攻势太猛萧斡里刺右翼被突破,但他没有慌乱,而是将计就计率军与耶律大石亲率的中军一起将突进来的塞军反包围。突进来的塞军属于精锐部队,被围攻之后且战且退进入了辽营后方的峡谷,结果一进去就被葛逻禄人伏击,死伤惨重。 军队的战斗力不是军队人数的比拼,如果没有韩信的带兵能力,军队越庞大就越容易坏事。桑贾尔的大军同样如此,表面上看有十万大军,精锐冲进辽阵后附属国的协同军动都不敢动,只是在外围等着精锐回来。结果精锐中伏几乎被全歼,外围的附属国军队一看势头不对掉头就跑。辽军趁机全军追击,杀的塞军尸横数十里。 卡特万一战之后,塞尔柱帝国退出河中地区,耶律大石班师回到虎思斡耳朵,西辽成为中亚包括东、西喀喇汗、花剌子模等多个国家的宗主国,俨然中亚新的霸主。 在十二世纪的欧洲流行着一个关于“祭祀王约翰”的故事,说是传闻于东方充斥穆斯林和异教徒的地域中,有一名基督教祭司兼皇帝所统治的神秘国度。他拥有一面可看见任何地方的镜子,任何罪恶都逃不过他的眼睛。他的王国富庶得难以想像。据说他是中亚的基督教扞卫者,曾经大破波斯军。 很多人认为这个传说中的“祭司王约翰”的原型就是耶律大石,卡特万之战后,中亚由西辽帝国说了算,而辽国国策一向是宗教自由,不干涉人民的宗教信仰。于是中亚地区从以往的独尊***教变成***教、基督教、佛教甚至萨满教诸教并存,颇有些百家争鸣的感觉。 求同存异共同繁荣,这才是文明原本该有的样子。 带着从辽国传承下来的先进政治体制,耶律大石在西辽国内同样施行一国两制:跟着他来到中亚的契丹人、奚人、汉人等辽国旧人仍按照辽国旧制管理,而中亚原住民全部按照各自民族的风俗制度管理,不强行施行旧辽制。 就这样,中亚各族在西辽的统治下,国家太平,秩序井然,一副太平盛世的景象。只可惜在这么一副国泰民安的画卷里,开国皇帝耶律大石终于走到了自己人生的尽头。 西辽康国十年,耶律大石病逝于虎思斡耳朵,享年五十七岁。因为路途遥远大漠隔绝,终耶律大石一世再未能东征回到辽国五京,但响彻中亚的西辽又何尝不是辽国?西辽在辽国的基础上又将国家延续了九十年国祚,契丹大名远传到中亚和欧洲,直到今天在俄国和很多东欧国家中,“契丹”就是中国,中国就是“契丹”,耶律大石林牙为中华文化的传播做出的贡献不可磨灭。 征战一生的契丹勇士,从未离开故国。 动荡金庭 就在耶律大石为了避开金国进攻远走西域的同时,金国朝廷却暗流涌动,上演了一场惊心动魄的皇储之争。 南宋建炎四年、金天会八年,谙班勃极烈完颜斜也病死。根据阿骨打生前立下的规矩,金国皇位实行兄终弟及,自己死后由弟弟吴乞买即位,吴乞买之后应当由两人的同母弟完颜斜也即位。 完颜斜也的病死产生了一个严重后果,就是兄终弟及的传承断了。金天会十年、南宋绍兴二年四月,朝中传出消息,吴乞买要立自己的嫡长子完颜宗磐为谙班勃极烈,一时间引起轩然大波,长年领兵在外的完颜宗翰、完颜宗辅、完颜希尹等人专程赶赴上京会宁府,参与了这场惊心动魄的立储之争。 完颜宗翰进京之后首先表明态度,不同意完颜宗磐就任谙班勃极烈,太祖有训,皇位兄终弟及,而后传与子孙。至于子孙是哪些子孙,完颜宗翰就提出了,自己在众兄弟中最年长,劳苦功高最合适。 看似狂妄,但完颜宗翰这番言论不是没道理的,在此之前我们曾专门介绍过金国军中各主帅地位,地位最高的完颜斜也病死,其次的完颜宗干在伐宋过程中未参战,一直在朝中任职,再接下来的完颜宗望也已于天会五年病死,接任东路军主帅的完颜宗辅资历尚轻。 总而言之一句话,当时完颜宗翰就是军中第一大佬。 虽然都姓完颜,但完颜宗翰就不是阿骨打这一系的,属于丞相撒改系,居然也想染指皇位,简直让完颜家其他人无法接受。完颜宗干当时就提出反对,是太祖家没人了?轮到你一个外人来继承? 完颜宗干是阿骨打的长子,按照阿骨打的安排自己弟弟们轮完了就要把皇位还给儿子,但完颜宗干也弱点,他不是嫡长子。 完颜宗干不是嫡长子,但金国如今还真有个现成的嫡长子,完颜宗磐是金太宗吴乞买的嫡长子,就等着登上储君的宝座了。 完颜宗磐想当谙班勃极烈,完颜宗翰和完颜宗干坚决不同意,但谁当谙班勃极烈,完颜宗翰和完颜宗干之间也争执不休,没个定论。 更尴尬的是在这帮人争来争去的时候,吴乞买居然无法力排众议拍板决策。 吴乞买在朝廷上如此弱势的君权来源于少数民族王朝一贯的传统-谁的拳头硬国家就听谁的。吴乞买可以在各方势力中平衡,但无法做到像阿骨打那样领着大家出生入死说一不二的地位,实际上不仅不能说一不二,有时候吴乞买还相当弱势。早在他即位之初,就曾因私自动用国库钱财买酒喝被告发,完颜宗翰率群臣把他从龙椅上拉了下来,按照祖制打了二十大板。 挨完了打,完颜宗翰又跪下来给吴乞买请罪,吴乞买也不敢把大家怎么样,只能作罢。 就这样,相对弱势的皇帝吴乞买和皇长子完颜宗磐、法理上太祖阿骨打的继承人完颜宗干、还有军中第一大佬完颜宗翰扯来扯去,最终扯出了一个各方都勉强能够接受的方案:由年仅十三岁的完颜亶就任谙班勃极烈,确立为金国下一代继承人。 完颜亶是完颜宗峻的儿子,而完颜宗峻是阿骨打的嫡长子。如果完颜宗峻还活着那自然是皇位的最正统继承人,但完颜宗峻当时已死,完颜宗干收养了完颜亶,金国高层各方势力经过斗争平衡,最终定下方案:既然阿骨打嫡长子已去世,那么就立皇孙为谙班勃极烈,不偏袒任何一方。 时年十三岁的完颜亶年纪小,无法处理朝政,一旦日后即位必然需要大臣们来辅政,当下位高权重的几方势力都将是辅政大臣,既然大家谁都斗不过谁,那不如将局面一直维持下去,彼此留个念想。 这种政治斗争的解决方案在中国古往今来历朝历代中并不罕见,后来明末清初皇太极病死时几大贝勒争皇位,谁也争不过谁,最后也是推选年幼的顺治继承皇位,多尔衮豪格等人共同辅政,像极了几百年前自己的女真祖宗。 达则唯我独尊,穷则搁置争议,咱们骑驴看唱本走着瞧。 立储之争结束后,参与立储的几人职务都有所调整,完颜宗翰升任国论右勃极烈、都元帅,总管全国所有军务;完颜宗磐升任国论忽鲁勃极烈,成为宰相班子成员;完颜宗干是储君养父,实惠最大,为了平衡各方利益职位调整为国论左勃极烈,与另外两人地位相同。 矛盾看似暂时缓解,却隐藏着更大的祸患。金天会十三年正月,吴乞买驾崩,十六岁的完颜亶即位,是为金熙宗。十六岁的青少年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有一定的判断力又需要成熟政治家的辅佐,而当时金熙宗身边最可靠的政治家无疑就是养父完颜宗干。 立储之争时,完颜宗干为立储方案做出了牺牲,不仅自己未能得到储君之位,还要与完颜宗翰和完颜宗磐共同辅政。金熙宗即位之后,完颜宗干的机会来了,当初被迫共同辅政的另外两人他要一个一个除掉。 完颜宗干把矛头首先指向了完颜宗翰,这位兄弟权力熏天,既是朝中重臣手上又有兵权,万一自己辅政引起他的反感将很难收场,为了确保自己大权独揽,必须先下手为强。 为了平稳过渡,完颜宗干借口改革,来了一次“和平演变”,废除了勃极烈辅政制度,全面采用汉制,将完颜宗翰改任太保、尚书令,其他金国官员也都各自担任对应的汉制官员。 这样一来,完颜宗翰都元帅的职位就没有了,从此以后无法再插手军务,接着将完颜宗翰的心腹高庆裔、韩企先、萧庆等人全部召回上京任职,防止地方上出现完颜宗翰的亲信势力。 接着,在天会十五年春,完颜宗翰再遭打击,完颜宗磐指使手下弹劾高庆裔贪赃,金熙宗将其下狱查办,完颜宗翰费尽心思搭救甚至哀求金熙宗,以自己罢官归故里为代价为高庆裔赎罪,金熙宗仍旧不答应,最终将高庆裔处死。 高庆裔是渤海人,金军反辽期间占领东京府后高庆裔归降,在完颜宗翰帐下效力。渤海人与女真人同源同种会说女真语,生活在辽国会说契丹语,汉化程度最高又会说汉语,所以很多渤海人在金国南征北战时都随军做翻译,高庆裔跟着完颜宗翰做翻译多年,除了翻译之外还经常给完颜宗翰出谋划策,逐渐成为完颜宗翰最信任的心腹。 完颜宗翰一生冷酷无情杀伐无数,但与高庆裔之间却是实实在在的真情实感,高庆裔下狱后他多次托关系打招呼用尽所有办法,始终无法为其免罪。临刑前去狱中探望痛哭告别,高庆裔反而劝完颜宗翰多加保重,完颜宗翰听后更是伤心。 高庆裔死后,完颜宗翰悲痛欲绝开始酗酒,五十八岁的老年人了,身体哪经得起如此摧残,天会十五年七月忧愤而死。 有的史书记载完颜宗翰有谋反嫌疑,以当时他的权势而言确实有这个实力谋反,但终其一生忠于朝廷未有任何谋反举动。 按这个角度来看,完颜宗翰完全就是凭着自己军国主义的本性打了一辈子仗。辽国灭亡后北宋在幽州小动作不断,吴乞买都说太祖有遗训不得伐宋,但他坚持要南下侵略。靖康之变后徽钦二帝出降,完颜宗望对宋徽宗印象很好,也同意放徽宗回去,但完颜宗翰就是不同意,两个人甚至为此翻脸,最终温和派的完颜宗望还是没能刚得过完颜宗翰,宋徽宗终老五国城。 追着别人家照死里打,人家都认怂了还不肯罢休,不留一点余地,没什么意思。 伪齐 金人在上京会宁府吵吵着立谁当储君谁要下狱谁该靠边站的时候,南方可是一点儿都没消停过,金国这帮大聪明上次搞了个代理人伪楚来统治中原,伪楚灭亡后这一次又搞了个代理人伪齐帮自己统治中原,伪齐的头子叫刘豫。 刘豫是河北永静军(今河北阜城县)人,元符年间进士,中进士都是学习很好的人,但刘豫这个人学习虽然好品行却不行,读书的时候就曾偷窃过同学的贵重物品。政和二年被提拔为御史,御史在宋代是一项很有前途的职务,当时就有谏官上疏弹劾,说刘豫曾有偷窃行为,不配当御史。 徽宗是个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人,年少时的事情又何必当真?下诏不再计较刘豫过去的污点。徽宗的宽宏大量给了刘豫一种错觉,皇帝很青睐自己,于是后来频频上疏议礼。 要知道古代社会对“礼”是格外看重的,四书五经里的“礼”多为周礼,但到了官场到了中央更是有一套超越周礼独立存在的“礼”,完全是凭借着官员个人悟性摸索并传承下来的,而刚担任御史的刘豫显然对这套“礼”一无所知。 一无所知还不停上疏议礼,时间久了刘豫引起了徽宗反感被,贬出开封去了江南任两浙察访使,看不惯人家,贬出去也就贬出去了,徽宗偏偏还要损损人家,说刘豫“河北村叟,不识礼制”。 贬谪人家还要再践踏人家的自尊心,刘豫恨透了徽宗,而自己被贬谪离京后兜兜转转最后来到河北担任提刑官,就是《大宋提刑官》里宋慈的职务,说白了没什么发展前途。 如果没有后来的靖康之变,也许刘豫一生也就这么平平无奇的过完了,可金兵南下改变了他的命运。靖康之变的时候刘豫躲在仪真,建炎二年金兵北归之后好友张悫在赵构身边辅政,也不知道是出于好意还是出于恶意,推荐刘豫去山东担任济南府知府。 济南府是大城市,担任大城市的一把手原本是个好差事,但当时的山东遍地盗贼,而且还是金军南下的前线,去济南任职无异于去刀口上舔血,刘豫百般推辞,无奈朝廷诏书自始至终不肯更换,无奈之下只好北上赴任。 建炎二年十二月金军再次南下打到了济南府,附近州县纷纷望风而降,刘豫坚守济南与金军作战,派自己儿子刘麟和部将张柬多次出击击退金军。 一路上净是软柿子,突然碰上个有骨气的,完颜宗翰来了兴趣,派人前去谈判,表示只要刘豫归顺大金,大金给你更高的官职。 宋朝也是做官金国也是做官,眼看着赵构都被金军打的朝不保夕了,不如趁早投降,还能有个好前途。想清楚了之后刘豫决定献城投降,但投降之前还得先解决一个麻烦,那就是关胜。 《水浒传》里大刀关胜形象深入人心,我小时候小浣熊干脆面里最难收集的就是大刀关胜,对这位大英雄也是印象深刻。在真实的历史里,大刀关胜并非以上梁山搞起义出名的,而是因反抗金军侵略出名的。史书记载金军攻打济南城时关胜多次出城迎战,连金兀术都不是他的对手,金军非常忌惮。 使者给刘豫说了,如果真决定要归附大金了,关胜不能留。刘豫当时是济南知府,想要谋杀下属还是很方便的,于是就找了个借口杀掉关胜投降了金国。 跳槽的人一般刚开始都会拼命工作表现一下,刘豫也不例外,投降之后便带着部众配合金军攻陷了北京大名府,鉴于刘豫的优秀表现,建炎三年二月,在完颜宗翰的力荐下,金国朝廷任命刘豫为东平府知府兼京东京西淮南诸路安抚使,成了真正实权派的地方大员。儿子刘麟也出任济南府知府,一家人控制了河北、山东、河南等众多州县。 适逢乱世,各地妖魔鬼怪层出不穷,自从张邦昌被动的当了一回“皇帝”之后,不少人都跃跃欲试也想过一把皇帝瘾,刘豫也逐渐有了这个想法。 金国在张邦昌被废之后仍然计划再立一个中原皇帝代理统治,当时金军元帅左监军完颜昌在山东驻扎,刘豫就不断的巴结逢迎完颜昌,希望完颜昌到朝中多给自己说说好话,帮自己登上皇位。 刘豫还真找对人了,完颜昌虽然在完颜宗翰手下,看似在朝中说不上话,但人家有后台,后台是完颜宗磐。 完颜宗磐是吴乞买的嫡长子,属于太宗系,完颜宗翰手下另外一名大将金兀术是阿骨打的儿子,与完颜宗干同属于太祖系,完颜宗翰既不属于太宗系也不属于太祖系,但军功实在太高朝中军中都有着超然地位,自成一系。 金国朝廷对于立一个代理皇帝管理中原地区是有着一致认可的,那么谁来立就成了关键的一步,太宗太祖宗翰三派谁立起来这个代理皇帝,这个代理皇帝必然就倒向谁,这对于增加自己派系在朝中实力有着重要作用。所以当完颜宗翰的谋士高庆裔发现刘豫与完颜昌走的很近之后,马上给完颜宗翰出主意,抢先一步推荐刘豫出任代理皇帝。 完颜宗翰的魄力显然要比完颜昌和完颜宗磐大得多,这种政治资本可不能拱手送人,当机立断派心腹完颜希尹前往上京会宁府面圣,建议立刘豫为皇帝,替大金管理中原地区。 吴乞买对前方提出的合理化建议一向是大开绿灯,下诏同意,并派了礼部尚书韩昉前去行册封礼。 插一句,这位金国重臣礼部尚书韩昉,就是当年去求童贯放辽国一马的辽国南面汉官韩昉,童贯落井下石北伐幽州韩昉苦劝不住,站在庭院里想到祖国将亡、嚎啕大哭的场景仿佛才刚刚过去。 当时韩昉就曾向童贯赌咒,汝能欺国,岂能欺天? 如今北宋灭亡,韩昉受命到北宋国土上册立新君,当年的赌咒竟然真的应验,离地三尺有神明,背信弃义的,不管是谁都不会有好下场。 建炎四年九月,在例行完一套再三推辞的戏码后,刘豫在金使韩昉、高庆裔的册封下就任皇帝,国号大齐,改元阜昌。 刘豫登基称帝,与其关系密切的完颜昌、完颜宗磐派系满意,抢先请立刘豫为帝的完颜宗翰派系满意,但是太祖系的完颜宗干和金兀术非常不满意,因为就在不久前金兀术渡江追击赵构时,曾提出册立杜充为中原皇帝,现在不立杜充而立了刘豫,金兀术很不满意。 但不满意只能憋着,完颜宗干本人在朝中总揽大局无暇顾及中原事务,华北战场上无论哪个派系都要听完颜宗翰的,金兀术本人在完颜宗翰面前也只是个小兄弟,小兄弟有意见?先保留着吧。 不管金国内部谁满意不满意,刘豫这皇帝经过一顿折腾总算是当上了。为了让自己的皇位看起来更有正统性,伪齐阜昌元年、南宋建炎四年四月,刘豫迁都开封,开始了一场对南宋的正统王朝舆论争夺战。 刚进入开封城刘豫便对城内百姓下了一道诏书,指责赵构舍弃中原百姓逃亡江南,并给被赵构处死的太学生陈东等人追封侯爵、立庙纪念,还表示大齐今后绝不修建亭台楼阁寺庙道观,不给老百姓增加负担。 刘豫不愧为北宋过来的官员皇帝,对宋徽宗父子的德行太清楚不过了,花石纲、冤杀忠臣、丢下百姓逃跑这些罪名都给你翻出来,而且表示新皇帝绝不会这么做,借着百姓对徽宗父子的怨恨来笼络人心,的确有一套。 有效的舆论攻势加上刘豫称帝之后一系列新政措施,伪齐境内矛盾大大缓解,在一段时间内原本盗贼群起的河北也逐渐平静下来。伪齐国内甚至一度称南宋为“蛮荆”,并且宣传天下的正统在于中原,只有占据中原的王朝才是天命所归。 刘豫的所作所为,赵构是恨之入骨,乱臣贼子僭越称帝,居然还敢反过来对着自己说三道四。不仅如此,刘豫在初入开封时因为手头紧,缺乏启动资金,便派人去把北宋的皇陵给盗发了,还把自己祖宗牌位放入北宋太庙,凡此种种不胜枚举。 当年金军南下时候即便野蛮,对北宋皇陵还是极其尊重的,刘豫这种刨人家祖坟的行为直接断了宋齐两国和平的可能,是可忍孰不可忍,刘豫这就是在挑战赵构的底线。 宋齐开战 着名脱口秀演员杨笠曾经讲过一个段子,说自己整天攻击男性拿男性开涮被同事劝,不要挑战男人的底线。 杨笠反问男人还有底线呢? 放到九百年前刘豫就是杨笠,赵构就是男人,一个没底线的男人。 刘豫在中原又是称帝又是分封百官又是声讨赵构又是刨北宋皇陵,南宋百官是看在眼里急在心里,我堂堂大宋正统王朝怎么就被一个伪政权糟蹋的不成人形,纷纷要求讨伐伪齐洗刷国耻。 面对伪齐这种骑在头上拉屎的行为,赵构没打算兴兵讨伐,在他的构想里有了伪齐自己与金国之间就有了缓冲地带,不用直接面对危险的金国,挺好的。 自己家的国土沦为缓冲地带居然还沾沾自喜以为得了便宜,简直智障。 赵构智障,南宋军民可不智障,坚决要求北伐且声势越来越大。民怨实在太过沸腾赵构实在没办法装听不见,只得同意襄阳镇抚使桑仲的上疏,允许他从襄阳出发起兵北伐。 伪齐再怎么虚弱也是个国家,襄阳再怎么强大也只是个州,赵构让襄阳方面出兵北伐基本上就是没打算认真北伐。而桑仲组织的准备出击北伐的部下也没几个靠谱的,北伐还没开始就闹起了内讧,桑仲在内讧中被叛乱的部下杀死。 桑仲死后,其部下在襄阳乱作一团,经过优胜劣汰一番厮杀,部将李横战胜了其他作乱分子,出任新的襄阳知府,其余乱军逃往伪齐。 都说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但李横有一番建功立业的志向,北伐的领导被干掉了,那就自己亲自来北伐。绍兴二年年底,李横不汇报朝廷不知会友军,直接就领兵北伐。 李横这出突然袭击把伪齐给整懵了,沿路州县纷纷投降,一路高歌猛进,到了绍兴三年正月就已经打到了颖昌府(今河南许昌市)。 颖昌府距离开封也就百里之遥,坐镇此处的是伪齐的北路安抚使赵弼,此人作战勇猛,面对李横猛烈的攻城坚守不降,李横在颖昌城下耗时多日颖昌城终于被攻陷,赵弼又组织士兵巷战,最后军队几乎打光实在无力抵抗才率残兵逃走。 宋军再前进一步就能打到开封,刘豫急忙派手下大将董先出击,没想到董先刚一出开封城便领兵头也不回的直奔李横投降,宋军气势大振。 虽说开封就在眼前,但李横率军深入伪齐后勤一直时断时续比较困难,要打开封这种大城市必须得有充足的军需,李横想起当年金军南下时的大粮仓牟驼冈,便率军攻占牟驼冈,打算补充军需后再围攻开封。 接二连三的失败让刘豫如坐针毡,派出了自己最后一张王牌-李成。 我们在之前介绍岳飞的勇猛武力时曾引用过史书记载岳飞能挽弓三百斤,宋代史书中仅此一人。其实李成也能挽弓三百斤,只不过李成的挽弓三百斤是在金史中记载的。 猛将李成出马战局很快逆转,李横率军攻占牟驼冈后在牟驼冈大肆洗劫库房,全然不做防备,李成率军攻入牟驼冈大败宋军,李横率部且战且退。此时金兀术接到刘豫求救信也率军南下,金齐合兵一处追击宋军,一路上把宋军攻克的各个州县又收了回去。 收复原有州县后不久,李成继续率军南下,打了一场防守反击,绍兴三年十月,先后攻陷邓州、襄阳、郢州(今湖北钟祥县)。李横被打的丢盔弃甲一退再退,部众被打光最后退到荆南再也无力应战。 自古以来但凡南北对峙,南方政权都是凭借长江天险守半壁江山。长江虽长,但真正利于渡江的只有寥寥几个渡口,要南下进攻只能从这几个渡口渡江,而襄阳就是其中之一。 与其他几个渡口相比,襄阳位置处于长江最大支流汉江中游,到了襄阳,不仅可以就地渡江,还可以乘船顺流南下,想在下游哪个渡口渡江就在哪个渡口渡江。不夸张的说,只要取得了襄阳,征服江南朝廷指日可待。 面对穷凶极恶的李成,南宋朝廷经过商量,决定派岳飞出马,干掉李成,收复襄阳。 岳飞平叛 朝廷之所以派岳飞去解决李成,是因为李成老早就是岳飞的手下败将。 建炎四年救援楚州那一次,因为刘光世等多路宋军不敢进兵,岳飞孤军深入独木难支,最后不仅楚州被攻陷,自己也不敌金军从江北退了回来,回到江南之后奉命驻守江阴。 在江阴驻防没多久,朝廷很快就来活儿了,托了金兀术的福,残破的江南秩序混乱盗贼叛军横行,而当时最强大的一支就是李成部,就是后来伪齐一路南下攻占襄阳的李成。 李成原本是河北宋军的一名普通弓箭手,靖康之变里在河北聚众抗金,辗转作战后来南下被朝廷任命为淮南捉招使。建炎年间金军多次打穿江南防线,赵构江南小朝廷风雨飘摇,对各路宋军几乎完全失去控制,大家都是自寻生路,不少独立武装失去朝廷供给也失去了约束,纷纷占山为王割据一方。 当时在江淮一带活跃着多股叛军力量,李成部就是其中一支。张浚在四川打响富平之战后,金兀术奉命进入川陕作战,赵构在江南压力骤降,遂腾出手来对付叛军,任命张俊为江淮招讨使前去平叛。 按道理说叛军比金军好打多了,可张俊同志打了好几个月愣是没有任何建树,无奈之下只好调岳飞过来帮忙。绍兴元年三月,岳飞从江阴赶赴洪州(今江西南昌市)协同张俊平叛。 当时李成的部将马进在洪洲一带活动,声势很大张俊没把握能打赢,也不敢贸然出城迎战。岳飞到了洪州城之后未做任何休整,立即向张俊请战,表示马进不足为患。张俊见岳飞这么有信心就让他出城迎战,岳飞在洪州城外的玉隆观遭遇马进,两军交战不多久马进就不敌败退,岳飞率军穷追不舍一直追了二十多里追到一条河边,叛军的伏兵突然杀出,马进也同时回过头来反攻,岳飞陷入埋伏,情况十分危急。 古人讲穷寇莫追是有道理的,因为看似穷寇背后往往会设有埋伏,如果放在普通将领身上可能是凶多吉少,但岳飞显然不是普通人,面对四面八方杀过来的叛军毫不慌乱,张弓搭箭对着敌军就射,一箭射死了叛军先锋官。 一手好箭法在很多关键战斗里能扭转乾坤,阿骨打就曾神箭射死辽军主帅赢下宁江州之战。到了南宋叛军这里效果同样奏效,原本气势汹汹准备把宋军干掉的叛军一看岳飞射出的箭就像长了眼,当时就怂了,趁你怂要你命,岳飞没有给叛军留下犹豫的机会,率军接着冲,马进的伏兵一下子乱作一团完全抵挡不住,马进本人也只好率军接着撤退,退入筠州(今江西高安市)。 筠州有不少叛军驻守,马进退入筠州之后兵力得到了有效补充,而岳飞远道而来部下是大量步兵加少量骑兵,没什么攻城器械,打不了攻城战。为了诱敌出城歼灭,岳飞在城外设下伏兵,然后亲率两百骑兵在筠州城下挑衅。 马进知道岳飞兵力不多,一看城下的二百骑兵,琢磨着宋军追了这么久路上也有减员,差不多也就这个战斗力了,自己回城补充兵源之后战斗力恢复,足以消灭这股宋军,于是率部出城扑向岳飞。 岳飞一看马进中计,且战且退,待叛军进入埋伏圈宋军伏兵突然杀出将叛军包围,马进不少新兵当时就投降了,剩下的也完全无心恋战,四散奔逃,马进率少量残兵逃回江州(今江西九江市)叛军大本营。 部将被打得大败,李成大怒,亲自点起十万大军准备与宋军决一死战。叛军前线经过岳飞的穷追猛打已经被扫平,张俊率宋军主力也来到了附近,岳飞与张俊合兵一处向李成大本营进发,路上遇到一处叫做楼子庄的地方,两侧有山岭中间是谷地。 张俊猜测楼子庄可能会有伏兵,便将宋军分成两部分,一部分先上山扫荡,如果有伏兵就地消灭;另一部分由岳飞率领直取李成叛军本部。 山上的宋军果然发现了伏兵,就地将伏兵消灭。岳飞率军来到江州遇上李成的叛军主力,李成一看宋军居然毫发无损的打过来,知道自己在山中设伏失败了,但事已至此只能硬着头皮打。 李成的兵力有十万,岳飞的兵力史书没有记载,但根据之前的作战过程来看大概在三万到五万之间。兵力对比是叛军占优,但战争不是简单的兵力对比,岳飞率领下的宋军士气、装备、军队执行力远胜于叛军,李成十万大军打到后来就成了十万个靶子,溃不成军。李成见大势已去,只好率残兵渡江北上,投奔了伪齐。 自己雄霸一方的美梦破灭,李成恨透了岳飞,就你岳飞能打是吧,你给我等着,我李成还会卷土重来。 平定了李成之后,岳飞威名远扬。在江西一带还存在着另外一股叛军,首领叫张用,跟岳飞是汤阴老乡。岳飞给张用写了一封信,信中叙叙旧拉拉家常,末了表示金贼未除,国家还在危难之中,希望对方能顾全大义归附朝廷。 张用收到信,二话不说率部投降。 屡屡平定叛乱,让张俊和岳飞也获得了多次提拔,绍兴元年七月张俊率军班师回朝,岳飞就地留守洪州,出任神武右副军统制,以防止刚刚平定的江西叛军死灰复燃。 在岳飞的驻防下,江西全境没什么叛军作乱,可到了绍兴元年十一月,隔壁的湖南官员汇报叛军曹成部在湖南多个州县流窜作乱祸害一方,请求朝廷派兵消灭。 这个曹成对于岳飞来说也不陌生,之前原本是在江西活动,宋军在江西平叛战斗打得太过激烈曹成一看势头不妙便领兵逃跑,先是在湖北,后来又流窜到湖南作乱。 地方上有叛军,那自然是派平叛专业户岳飞前去处理。绍兴二年正月,岳飞奉召前往湖南讨伐曹成。曹成这人非常聪明,乱世里想要生存必须懂得趋利避害,从来不在一个地方久留,湖南湖北抢劫一番之后又窜入了贺州(今广西贺县),威胁广西重镇桂州(今广西桂林市)。 岳飞一路马不停蹄,南下奔贺州而去,贺州远在岭南地区,瘴疠横行,自古以来就难以用兵,想要取得胜利必须要速战速决,出奇方能制胜,当年狄青平定侬智高就是依靠少而精的兵力一举攻灭才能结束叛乱。 同样是南下广西平叛,看起来岳飞与当年狄青面对的是同样的局,可岳飞远不如狄青的优势大,经年累月的平叛,岳飞全军已经精疲力尽,此次又是跨越千里步兵作战,军队已成强弩,至于到不到强弩之末,全看主帅如何临阵指挥。 军事指挥家岳飞打区区曹成,后世看来如同探囊取物,其实过程惊心动魄充满凶险。绍兴二年闰四月初,岳飞率军长途跋涉终于赶到贺州,在了解贺州附近地形后派部将张宪进攻战略要地莫邪关,莫邪关是当地十万大山古道交汇之处,占据莫邪关就能防止叛军向其他地方逃窜,进而关门打狗。 张宪跟随岳飞作战多年,智勇双全,在历次平叛中屡立战功,作战稳得很,率军出击后顺利攻下莫邪关,岳飞率主力进入关内。 主力入关,岳飞本想休整一下再前进,没想到手下一名叫韩顺夫的将领趁机喝酒调戏民女,被曹成部将杨再兴打了个埋伏,韩顺夫所部宋军被打的大败,本人也重伤而死。 部将战败身死,岳飞没有太当回事儿,派张宪去解决他,自己率主力追击曹成。没想到张宪率兵力占优的宋军对付杨再兴的叛军居然还是无法拿下,杨再兴在战场上杀的几进几出宋军完全抵挡不住,连岳飞弟弟岳翻都在战斗中阵亡。幸亏岳飞主力战胜曹成,叛军全军引兵退去。 虽然总的来说取得了莫邪关之战的胜利,但叛军将领杨再兴却引起了岳飞的高度重视,此人太过勇猛必须要小心对付。叛军失败后退守到贺州东北处的桂岭县,岳飞率军穷追不舍,追到桂岭县后叛军一分为二各自逃窜:曹成率部下逃往连州(今广东连县),杨再兴率部逃亡桂州。岳飞派张宪追击曹成,率主力亲自追击杨再兴。 岳飞南下带的有一部分骑兵,杨再兴多次战斗后士兵既无力战斗也无力逃跑,很快便被岳飞的骑兵追上,杨再兴走投无路转投向追兵喊话,我是杨再兴,不要杀我,带我去见岳飞。 岳飞在军中曾多次提到杨再兴,部下都知道领导很重视这个人,现在既然能抓活的那肯定要比抬尸体回去好,于是宋军把杨再兴五花大绑之后押回了大营。 都说宰相肚里能撑船,其实名将肚里也能撑船,见到杨再兴后岳飞并未因自己弟弟被其斩杀而怪罪他,而是亲自为其松绑,并向他晓以大义,然后问他是否愿意改过自新为国家效力。 英雄惜英雄,杨再兴原本还有些担心,但见岳飞如此宽宏大量便放下心来,毫不犹豫的加入了岳飞军中。 招降了杨再兴,曹成还在逃跑途中,张宪从贺州一路北上追到郴州,又追到邵州,被张宪追的实在是逃无可逃了,正好当时韩世忠也在附**叛,便投降了韩世忠。 小小叛军首领还挺有个性,被岳飞打的一肚子气去投韩世忠,实属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解决了李成、张用、曹成三股规模比较大的叛乱后,岳飞率军回到江西平定了当地几支小股起义军,在他和韩世忠两人连续作战平叛之下,从湖南到江西一带的叛军和农民起义军逐渐销声匿迹。 从靖康年间到建炎年间,虽然岳飞对金作战的战绩并不突出,但毕竟是正规军出身,领兵作战能力还是远强于南宋境内各种叛军义军。从绍兴元年到绍兴三年之间,对叛军的征讨基本上就是碾压。 剿灭国内匪患让赵构提着的心放下了不少,绍兴三年九月,岳飞因为战功卓着,奉召进京面圣接受嘉奖。 痛击伪齐 岳飞进京面圣,得先搞清楚赵构在哪儿,尴尬的是赵构同志差点儿被打成失踪人口,拖了很久才敢露面。 金兀术搜山检海结束之后赵构从海上提心吊胆的回来,曾经一度在越州待了很长时间。越州地处江南,还靠海,方便什么时候金军再次南下了,赵构好再次上船逃跑。 然而随着金兀术移师川陕和伪齐的建立,宋金两国暂时迎来了难得的停战期。绍兴元年正月,岳飞从江阴出发前往江西平叛时赵构还在越州,到了当年的十一月,赵构觉得形势暂时安全了,便出发搬家去了杭州。 为了高举北定中原收复汴京的大旗,赵构宣布杭州只是行在,并将杭州改名为“临安”。 我只是临时在这儿安顿一下,将来可是还要回汴京的,临安杭州不是我大宋的首都,汴京开封才是,满朝文武天下百姓可别误会啊。 误会不误会,芸芸众生并不关心,只不过伪齐统治下的荥阳北宋皇陵惨遭洗劫,赵宋先皇们的在天之灵怕是不会放过赵构。 绍兴三年九月中旬,岳飞带着儿子岳云来到临安见到了赵构,受到赵构大力嘉奖,给岳飞父子赏赐了精美铠甲、金线战袍、金带、银枪等贵重军事纪念品,但这些都不是最珍贵的,最珍贵的是赵构还赏赐给岳飞一面旗子,上面绣了四个字“精忠岳飞”。 精忠岳飞没能在临安待多久,当年北逃的李成在伪齐混的风生水起,还率齐军一路南下攻占襄阳、郢州。长江上的重要战略要地怎能让伪齐长期占据,朝廷经过商量,岳飞就是讨伐李成收回襄阳失地的最佳人选。 绍兴四年四月,岳飞率军出发,临行前赵构叮嘱岳飞,此次出兵目的是收复襄阳、郢州等六州,收复即可,千万不要打出北伐或者收复汴京的旗号,以免惊动金国引起金兵南下。 岳飞领命出征,史书记载,宋军一路西行,“精忠岳飞”的军旗迎风招展,特别耀眼。 绍兴四年五月初五,宋军首先来到郢州城下,当时伪齐郢州知州叫荆超,此人骁勇善战顽固得很,岳飞派人几次说降都坚决不肯投降。无名小卒还敢负隅顽抗,也不问问岳爷爷是打哪儿来的,岳飞见荆超冥顽不灵,下令宋军攻城。 岳飞带出来的部队经过几年来的东征西讨,已经成为一支训练有素战斗力极强的部队,冲到郢州城下连云梯都省了,士兵们直接叠人梯往城头爬。荆超本人虽然彪悍,但手下的齐军战斗力非常渣,哪里打得过宋军这种不要命的打法,没多久郢州城就被攻陷,荆超跳崖自杀。 首战告捷,岳飞乘胜进军,将部下分为两部,一部由张宪率领攻打随州,另一部由岳飞亲率攻打襄阳。 襄阳是老熟人李成在驻守,当初在江西被岳飞打的找不着北,李成一直惦记着想要找岳飞报仇,但得知郢州城轻易失陷的消息后他意识到,自己仍然不是岳飞的对手,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岳飞既然打过来了,自己又打不过,李成当场决定,不打了,跑。 岳飞自己这一路不费吹灰之力收复了襄阳,但另一路张宪所部就没那么容易了,随州城防守顽强,接连打了好几天毫无进展。 消息传来,岳飞本想自己率军增援,不料部将牛皋主动请缨,要求拨给三天口粮,率部前去随州,一定能把城池拿下。 牛皋是河南鲁山人,靖康之变时在家乡组织百姓抗金,后来带家人南下避难。朝廷知道他当年抗金有功,任命他做了镇抚使,后来又将他划拨跟随岳飞作战。 岳飞和牛皋在此之前就互相认识,牛皋年纪比岳飞大,岳飞一直对牛皋比较尊重。但这次牛皋吹出大牛号称三天打下随州城,张宪也是岳飞手下一等一的名将,张宪毫无办法牛皋三天搞定,岳飞对牛皋的说法有些怀疑。 怀疑归怀疑,岳飞还是决定让牛皋去试试,真不行了就自己上,小小一个随州城看他能闹出什么花样来。 牛皋率五千宋军赶赴随州,到了之后没做任何休整直接就卯足了劲儿攻城,张宪原本到了多日打不下来,见牛皋也是同样攻城以为不过如此。没想到牛皋部宋军在其率领下如同永动机,不停的向随州发起进攻,随州城经过张宪多日围攻守军早日筋疲力尽,在牛皋“大力出奇迹”的攻势下,终于抵挡不住,城陷,俘虏随州知州王嵩。 岳飞在襄阳一带势如破竹,伪齐朝廷实在顶不住了,便使出了绝招-向金国求援。金国是宗主国,小弟有难必须出头帮忙,派了一支在陕西驻守的金军前来会师对抗宋军。 金军加入使得李成实力大增,伪齐朝廷又从河东、河北调来签军增援,所谓“签军”就是金齐两国常常为了战争临时征召壮丁拼凑起来的部队,人数虽多,战斗力很难保证。 战斗力不战斗力李成不管,人数只要上来了就有气势。绍兴四年六月,人多势众的李成号称三十万大军南下,气势汹汹的直扑襄阳,誓要收回失地。 面对岳飞,李成就算率大军而来还是心虚,到了襄阳北部的新野就不敢再轻易南下了,就地驻防等待时机。 李成不敢主动进攻,岳爷爷就过来搞激将法逼他出击。六月五日,岳飞派张宪、王贵分别率兵设下埋伏,又派董先、王万前去李成阵前挑衅,李成不见岳飞以为宋军人数不多便出战迎敌,被董先和王万引入埋伏圈,张宪王贵突然杀出,金齐联军大败。 优势兵力又打了败仗,李成异常郁闷,也不知道怎么就打不过岳飞。为了不再打败仗,李成又想了个门儿,坚决不再出战,只要我不应战你就打不赢我。 当缩头乌龟只会输得更惨,眼见李成不敢出战,岳飞到新野城外山上亲自观察李成军情,看到李成军阵后哈哈大笑,告诉部将李成已经输了。 当时李成沿江扎营,骑兵驻扎在靠江一侧,步兵驻扎在骑兵外围。岳飞告诉大家,步兵利在险阻,骑兵利在平旷,李成把外围平旷让步兵占据,江边险阻由骑兵驻扎,简直就是自寻死路。接着安排王贵率长枪队沿江边小路突击李成骑兵,牛皋率骑兵突击李成步兵。 一切部署完毕,岳飞一声令下宋军全军出击,李成原本以为自己营寨扎的稳当不怕宋军攻打,没想到河边的骑兵面对宋军长枪兵毫无办法,河岸滩涂泥泞骑兵冲不起来又逃不走,对砍武器又不如宋军长枪,骑兵纷纷被刺下马。骑兵大败,步兵同样也不好受,宋军骑兵在外侧向李成步兵发起攻击,大平原来回冲杀李成步兵根本无法抵挡,很快便溃不成军。 岳飞的攻势彻底摧毁了李成的信心,为了逃命啥也不顾了,自己人、金军、签军全都任其自生自灭,一路向北逃窜,仅仅派了部将高仲驻守在邓州,尽可能的把宋军拦在邓州。 邓州城外有之前李成专门派人挖的壕沟和修筑的工事,如果认真防守还是能守得住的,但金齐联军兵败如山倒,分给高仲的残兵同样士气低落,进城还未来得及布防宋军便已追到,岳云率攻城敢死队冒着矢石攻上城头,占领城墙,邓州城没怎么抵抗便被攻占。 接着,七月二十三日岳飞又率军攻破唐州,同日还拿下信阳,至此,当初被李成攻占的襄阳等六州全部收复。 仅用两个多月便尽数收复失地,岳飞在襄阳一带打出了宋军威名,以当时的形势,继续北进很有机会收复开封,但朝廷一道诏书到达军中,要岳飞到湖南平叛。 洞庭湖剿匪 湖南的叛乱还要追溯到建炎四年正月的金军南下,当时金军在湖南、江西一路追击孟太后,被孟太后甩掉后就在当地烧杀抢掠,很多百姓沦为盗贼。当时鼎州(今湖南常德市)人钟相依靠假道法收拢人心,并提出“等贵贱、均贫富”的口号,聚集了大量流民盗贼与当地官府对抗。 没过多久钟相战死,其部将杨太继承其遗志,依然领导部众对抗官府,并且多次击败当地宋军。绍兴二年杨太占据洞庭湖称王,立钟相的儿子钟子仪为太子,制作大量船只控制湖面,数万部众分乘大小船只。 当时杨太制作了一种车船,不用浆不用帆,而是依靠人力踏板驱动螺旋桨前进,每条车船载一千多名士兵,并在船上设置“拍杆”,拍杆顶端绑上巨石,下面用人力推动轱辘发动,靠近宋军战船时就推动轱辘放下拍杆,用拍杆上的巨石猛击宋军战船,很多宋军战船被拍碎,依靠这种战法在洞庭湖一带势力发展越来越大。 绍兴五年二月,张浚率大军前往洞庭湖平叛,岳飞从征。当时张浚已经升任次相兼枢相,虽然之前在陕西跟金军打了几仗,但败多胜少而且都是以坐镇后方的形式打的,真要上战场还得依靠手下的大将。 平定杨太,就得依靠岳飞。 岳飞打国内的平叛仗,向来是先礼后兵,毕竟都是自己同胞,沦为盗贼叛军很多都有迫不得已的原因,只要愿意投降归附,一律既往不咎。在岳飞的招降下,杨太手下大将黄佐率部归附。 虽然杨太手下大将归降,但杨太实力依然很强,而且岳飞手下都是陆军,对水战不擅长,打仗就是要扬长避短,岳飞没有急于发动进攻,而是耐心的等待枯水期。 岳飞能等,朝廷不能等,到了五月,金齐联军在边境频频动作,朝廷下诏张浚回防江淮。 半途而废可不是岳飞的作风,为了把杨太叛军彻底消灭,岳飞找到张浚,表示再给他八天时间把杨太干掉后大军再班师。 之前来平叛的宋军来一次败一次,岳飞虽然能征善战但要在八日之内平定杨太还是不太可能,张浚简直不敢相信,但见岳飞自信心十足,考虑到八天时间也不算长,就算是晚回朝廷八天也不算什么大事儿,就同意再给岳飞八天时间,能不能搞定杨太都要撤军了。 六月初三,岳飞对杨太手下大将杨钦发动攻势,先是派了一股偏师引诱杨钦出水寨追击,杨钦战船离开之后岳飞率军将他的水寨攻破接着从后方包抄,杨钦一看根据地都没了只好投降。 杨钦投降,宋军得到大量水面战船,到了六月初五,在杨钦的劝说下,叛军又有多名大将前来归降,杨太几乎已经成了孤家寡人,却依然坚持不肯投降。 六月初五夜里,岳飞率主力全部出动,向洞庭湖深处杨太水寨开了过去,一名叛军部将见势不妙,一上来就带着杨太的太子钟子仪投降了宋军。 太子投降了,不代表杨太也要投降,不信邪的杨太率亲兵坚持抵抗,车船以轮击水行走如飞,控制拍杆不断拍打宋军船只,拍碎好几艘船。 硬拼下去损失太大,岳飞爱兵如子一兵一卒都不愿多牺牲,趁着杨太在湖面上作战派人到山上砍伐巨木堵住杨太水寨门口,又派了名嘴皮子功夫厉害的下属到船头骂杨太,一边骂一边往浅水区退,引诱杨太来追击。 杨太率军到了浅水区不少车船搁浅,发现上当后又率军回水寨,结果到了寨门口发现被巨木堵住无法进入。眼见宋军包围圈越缩越小,杨太情急之下跳水自杀,又被宋军给捞了上来。 接着岳飞又派兵追击杨太最后一个部将夏诚,六月初十,全歼夏诚水军,夏诚投降。 从六月初三到六月初十,说八天就是八天,一天也不多用,岳飞给张浚复命的时候张浚不禁感叹,岳侯神算也。 张浚北伐 干掉了杨太,南宋南方的暂时没什么大的叛乱势力了,张浚回京面圣,提出了他的北伐构想。 枢相张浚是个有志向的人。 在川陕的几年,虽然经历了与曲端不合、遭逢大败,但后期提拔吴阶吴璘兄弟和尚原之战大败金兀术,至少稳定住了陕南局势。南宋西线几年间无战事,绍兴四年张浚奉诏回京,原以为能回京主持对金作战,可没想到一回来就被弹劾坐镇陕西时打了败仗,被贬谪到了福州。 别人不知道张浚的战略意图,赵构还不知道吗?要不是张浚在陕西拼了老命跟金军死磕,金兀术也不会率军入陕,赵构也不会在江南有喘息之机。不管张浚在陕西是胜是败,战略意图已经完成了,在赵构这里就是有功之臣。 绍兴四年九月,就在宋军在襄阳战场上一路高歌猛进之时,金齐联军在江淮战场南下也同样连战连捷一直打到庐州,后来因金太宗吴乞买病重金兀术害怕朝中政变火速班师才作罢。 从庐州东渡长江,距离临安就很近了。守临安必守长江防线,守长江防线必守江淮,为了把江淮一带牢牢控制在自己手里,张浚向赵构提出了四路并进的北伐构想: 韩世忠率部从承州、楚州一带出发,攻打淮阳(今江苏邳州市); 张俊率部进驻盱眙; 刘光世率部进驻庐州; 岳飞率部进驻襄阳; 以上四路同时发兵克复中原,另有殿前司公事杨沂中率部作为后队,随时支援四路宋军。 赵构没有反对张浚的北伐战略,张浚很快就着手部署几路宋军,满怀信心的准备收复中原还都开封,甚至迎回二圣也说不定。 但张浚没有闹明白一个道理:路线错了,越努力就会输的越惨。 不说自古以来,就宋朝开国以来,大规模军事作战捋一捋,雍熙北伐、五路伐夏,这些损兵折将最后还是铩羽而归的战争之所以失败,就是因为分兵。 围剿小股敌人可以分兵包围一网打尽,对付实力强劲的敌人集中优势兵力尚且不一定能打赢,更何况分兵? 张浚以为北伐伐的是伪齐,却不想想伪齐背后的金国怎么可能坐视不理。 又是一场注定要输的北伐。 有意思的是刘豫似乎知道南宋要向自己动手,先下手为强了。绍兴六年正月,刘豫派重兵进驻淮阳,南侵之势一触即发。淮阳是韩世忠的防区,战争中取得先机非常重要,韩世忠一看齐军蠢蠢欲动,干脆也不等朝廷号令了,绍兴六年二月率军渡过淮河围攻淮阳。 伪齐虽然在淮阳重兵云集,却都不经打,城外野战屡战屡败,最后干脆闭门不出,不打了。 齐军不打了,宋军可不会善罢甘休,韩世忠在淮阳城外就地扎营,准备困死淮阳。 淮阳城内齐军多为临时拼凑,战斗力低下。危急时刻刘豫又想起宗主国金国,赶紧求救,金国朝廷派了金兀术率军救援。金兀术奉召率大军前来,韩世忠见伪齐搬了救兵,自己也搬救兵,向邻近的张俊求援,请求合兵一处共同对付金齐联军。 张浚当时在盱眙,宋代盱眙与今天的盱眙位置基本一致,韩世忠所在的淮阳在今天的邳州,与盱眙距离170公里,这个距离步兵行军最多三天就能到。 张俊拒绝发援兵,韩世忠孤军深入势单力薄,只好退军撤回楚州。 张俊的俊虽然是人字旁,可这个人为将以来的种种表现却越来越不像个人,像个贪生怕死、趋利避害的鼠辈。 在南宋领兵作战已久的张俊其实早在北宋建中靖国年间就参军了,建中靖国元年年仅十六岁的张俊在家乡凤翔府参军对抗西夏,在童贯统领的西军中因仁多泉城之战的立下战功被擢升为承信郎,成为一名基层军官。 靖康年间金军南下,张俊随种师中与金军作战,种师中兵败杀熊岭死战殉国,张俊率部突围逃往大名府投奔了天下兵马大元帅赵构。此后张俊就一直以亲卫军主帅的角色陪伴着赵构身边,苗刘兵变时韩世忠进城之后张俊也随之进城护驾,再后来金兀术南下搜山检海,赵构出海逃往而张俊就留在明州阻击金军,为赵构逃往争取到了宝贵的时间。 多年的保护让张俊赢得了赵构的信任,南宋朝廷稳定下来后,张俊被委任领兵出镇一方,先后在各地平叛,刘豫称帝后便长期驻守江边,防备北方伪齐南下。 多年的劳苦功高让张俊在南宋军界获得了极高的地位,但是随着韩世忠岳飞不断的在对金齐作战和国内平叛中取得胜利,两人的地位也快速提高,到了绍兴年间,南宋军界以张俊、刘光世、韩世忠和岳飞四人地位最高,全都手握重兵关乎国家安危,被后世称为南宋“中兴四将”。 四人中以张俊最为年长,按理说最年长也该心胸最宽广,可张俊完全不是个心胸宽广的人,对后来依靠战功提拔上来的岳飞韩世忠一百个看不惯-老子熬资历熬了这么久才熬到这个地位,你们就凭着打赢了几场仗就想跟老子平起平坐,不可能。 强烈的嫉妒心扭曲了张俊的心,从前还对小弟岳飞关爱有加的上级到了现在对韩世忠岳飞黑眼不待见,绍兴六年的淮阳之战坑韩世忠只是个前菜,以后他还要接着给同事挖坑,最终葬送一世英名。[张巍巍1] 东边不亮西边亮,韩世忠被击退,张俊拒绝出战,但张浚手中还有岳飞和刘光世两张牌可打。绍兴六年六月,刘光世奉命从淮西出发进攻寿春,岳飞奉命从信阳出发进攻蔡州(今河南汝南县)。 刘光世此次出击一改此前消极畏战的精神面貌,进取心高涨,仿佛改头换面重拾尊严,出征不久就攻下了寿春城。 然而好景不长,刘豫听说寿春城陷非常担心,派儿子刘麟亲率大军前来抵御。刘麟多年与宋金两国打交道,对南宋的心理摸得门儿清,自己虽然率领军队前来,但练兵尚浅难以形成战斗力,硬拼难以赢过宋军,于是刘麟想了个奇招,让手下全部换上金军衣服,假装成金军行军。 齐军来迎战刘光世不怕,可金军来了就不一样了,得知金军逼近刘光世马上上疏张浚要求撤退,被张浚严令坚守不得撤军。 你不让我撤我就不撤了?金军来了死的是我又不是你。抱着活下去的信念,刘光世根本不管张浚不得撤退的军令,不等刘麟打过来便弃城逃跑,准备渡江南下。 张浚坐镇后方,四路宋军都还没北上走远,刘光世弃城逃跑的消息很快传了过来,又急又气的张浚率军来到采石矶,派人给刘光世传令,速速回到庐州坚守,如有一人敢渡江南逃,到了采石矶统统就地处斩。 刘光世一看领导这架势是要跟自己玩儿命,算了不敢退了,又回到庐州驻守。他这一来一回不要紧,倒是给齐军留足了军队会师的时间。当时伪齐东路军由刘豫侄子刘猊率领,在东路逼退韩世忠后迂回来到中路,想要与刘麟会师包刘光世的饺子。 江淮战场就这么大,宋齐两军动向彼此都一清二楚,刘猊向西进军之后,张浚害怕两路齐军会师围歼刘光世,急派杨沂中去阻击刘猊。 绍兴六年十月,杨沂中率部渡江北上,在藕塘(今安徽定远县)遭遇刘猊所率齐军。双方见面上来就开打,伪齐军队还是一如既往的不经打,加上韩世忠退军后金军并未再参与作战,刘猊这支齐军很快便败下阵来,战斗到最后刘猊仅率数名骑兵逃走,齐军一万多人投降。 自己本来就是纸老虎,现在友军也被杀退了,刘麟意识到不能再在前线待着了,率军北返。 别看宋齐两军在淮西战场上打的你来我往,在不远的襄阳战场上却是打成了几乎一边倒的局面,因为襄阳战场是岳飞在领兵作战。 岳飞麾下的宋军阵容整齐战斗力强,原本也属于宋军精锐,可就在临北伐前不久,绍兴六年三月,岳飞母亲病逝。 教育孩子精忠报国的伟大母亲病逝,岳飞伤心不已。早在洞庭湖平叛期间岳飞就因积劳成疾患上目疾,此次母亲过世伤心过度目疾加重,安葬完母亲后岳飞上疏请辞,要到庐山上为母亲守孝三年。 大战在即岳飞要回家守孝?张浚当时就急了,派人去请岳飞回来,并奏请赵构让使者携带金牌下诏将岳飞夺情起复,结果岳飞还是不愿下山率军北伐。 宰相的话不听,皇帝的话居然也敢不听,赵构派了个宦官专门跑到庐山上名为慰问实为督促,并下令岳飞属下张宪牛皋王贵等部将,全部给我上山请岳飞回来,岳飞不回来所有人军法处置。 再不下山部将们就要被砍头,朝廷态度异常坚决,南宋不是北宋不轻易杀大臣,只要有骄横不服管的武将说杀就杀,张浚在陕西时候曲端、张哲都是一路宋军主帅,不听话就是杀。岳飞知道朝廷不是闹着玩儿的,既然已经这样表态了,只能下山,起兵北伐。 绍兴六年七月,岳飞从襄阳出发,先是派牛皋攻打镇汝军(今河南汝州市),攻陷镇汝军并活捉其守将。接着派王贵董先等人攻打虢州(今河南卢氏县),攻陷虢州并缴获军粮十五万斛。 岳飞率军深入伪齐境内,除了一路上连战连捷外,伪齐百姓义军也纷纷前来归附,岳飞立下规矩,凡是前来归附的百姓和义军,如果愿意留在军中当即就可以编入军中一同作战,不愿留在军中的,发放粮食资助其南下渡江,到南宋居住。 作战勇猛再加政策亲民,岳飞此次进军如同滚雪球,军队不仅没有减员还不断壮大,到了八月份,攻陷伪齐商州(今陕西商洛市)。 商州这个地方位置非常重要,处于长安和洛阳之间,距离长安二百多里,距离洛阳六百多里,想要从秦岭南侧进入长安必须要经过商州,而商州到长安的二百多里距离,急行军两天之内就能到达,一旦占领长安,南宋北伐形势将大为改观。 但打到商州之后岳飞发现问题来了,随着实力壮大战线拉长,后勤开始跟不上了,即使在伪齐境内缴获大量粮草依然经不住军队的日常消耗。 当时岳飞部宋军远离南宋首都临安府数千里远,朝廷调运粮食要从长江逆流而上运至襄阳然后再经过陆路往前线运,商州地处秦岭脚下路途崎岖难走粮食运送困难,岳飞见后勤难以保障,便率主力回到襄阳,留下少量军队驻守商州。 岳飞退了回去,伪齐可不愿善罢甘休,绍兴六年十一月,刘豫派兵进攻商州,岳飞自上次退兵回来之后目疾加剧一直在养病,但为了迎击齐军还是率军出征。 不过这一次还没等岳飞主力北上走多远,前线便传来消息:齐军已被宋军打退,军情解除。原来是岳飞派驻在前线的董先、牛皋等部将已经就地防守反击打垮了齐军,岳飞还没使劲儿,齐军就败了。 岳飞麾下宋军之所以有如此强悍的战斗力,与其治军思想密切相关。 我们常常在影视作品中看到一些战争的场景:某些高级将领在中军大营对着地图一番指手画脚,军令传下去,指哪儿打哪儿,最后军号一响战马一冲,结束,胜利,敌人完了。就好像战争就该是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一样。 真实的战争与戏剧中的场景相差太大了。且不论大规模会战怎么调兵遣将,就说最最基本的,数万人的军队这些人你怎么管? 一支军队就像一支施工队,主帅就是项目经理,手底下有形形色色的各种角色,队伍越大越难管理,韩信点兵多多益善但古往今来世间只有一个韩信,岳飞能管好军队,是有着自己独特的治军思想的。 首先岳飞带兵有个核心价值观:反抗侵略,收复国土。只要你认同这个核心价值观,不管你是谁,不管你是因什么原因投降过金国或者伪齐,都可以来归附,从最广泛的层面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爱国力量。岳飞麾下名将杨再兴曾经是叛军将领,名将董先曾经是伪齐将领,但是没关系,只要愿意跟着岳飞反抗金人,就是最亲密的战友。 还是教员那句老话,把自己的朋友搞的多多的,敌人搞的少少的。 其次是赏罚分明,当时很多将领带兵带到后来军队里关系户横行,有关系的就能升官发财,没关系的就要靠边站,根本不以战功论赏罚。岳飞不一样,因为岳飞本人不爱财,每次打了胜仗,“凡有颁犒,均给军吏,秋毫不私”。 岳飞对部下有一条规定非常有名“饿死不掳掠,冻死不拆屋”,士兵薅了百姓的庄稼,斩。又有士兵撞坏了百姓的屋顶,追查之后也是要杀,百姓哭着为之请求才免其一死,代以一百军棍。岳飞舅舅犯了罪,即使是母亲苦苦哀求依然大义灭亲,不徇私枉法。 军队里没有关系户,只要有战功就能得到犒赏,士兵总能保持旺盛的战斗力。 另外就是岳飞超强的个人素质,岳飞除能拉三百斤强弓力气大外,还有着非常高超的武学水平,使得一手的好枪法。早在从征王彦时就凭借出色的枪法单骑杀败盗贼首领黑风大王,进而大破敌军。其职业生涯早期更是因为个人武功高冲锋在前,杀的敌军阵型大乱而打出了许多以少胜多以弱胜强的战斗。 强将手下无弱兵,就是这个道理。 以上这些属于基础层面,在此之上,岳飞在临场作战时颇有古之名将风范,那就是深谋远虑,“诡计多端”。在之前的历次战役中,无论是牛首山伏击金兀术,或是在新野城外利用兵种相克全歼李成所部齐军,亦或是在不熟悉的洞庭湖水面上诱敌深入关门打狗,在岳飞这里能智取绝不硬拼,即使占据压倒性的兵力优势也要以最小代价吃掉你。 兵无常势,水无常形。岳飞说了,带兵打仗运用之妙要存乎一心。 说了这么多,其实岳飞的军事战略思想就算写一篇博士论文也研究不完,概括起来讲就是与同时代的名将相比,岳飞具有压倒性的优势。 在优秀领导岳飞的带领下,部将张宪、牛皋、王贵等人也获得了巨大的成长,都成为了独当一面的名将。十一月的这场反击伪齐的战斗岳飞基本就没上战场,刚刚走到蔡州时几个部将已经提前把齐军打跑了,岳飞率军返回鄂州,临行前李成再一次率军前来骚扰,这一次岳飞理都没理李成,只是派王贵率部去解决,李成这个老对手也是越大越惨,以前勉强还能跟岳飞过过招,现在王贵打过来都招架不住,落荒而逃。 回到鄂州之后,岳飞召集了所有被俘的齐军,晓以大义,发放钱粮,愿意留下来的可以加入岳飞部下继续从军,不愿意留下来的可以回老家自谋生路。 中国人不打中国人,人民子弟兵不会忘记初心。 淮西难题 绍兴六年张浚导演拍的这部北伐大戏可以说是几家欢喜几家愁。一方面岳飞在襄阳战场打出了彪炳战绩,只要南宋资源向岳飞适当倾斜,完全可以再进一步恢复中原;另一方面北伐还没开始,淮西战场先被伪齐南下打了个先手,幸亏防守得当才没酿成大祸。 齐军败退后,张浚思索良久,刘光世这货一次又一次的临阵脱逃,如果在不拿掉他,以后关键战役他再逃跑,仗就没法儿打了。 张浚打算拿掉刘光世,可还没等他付诸行动,绍兴七年正月,例行来访的北方金国使者带来一则突发消息,宋徽宗已经病逝于五国城。 得到消息,赵构悲痛欲绝,连续几日不吃一口饭,最后还是在张浚的苦劝之下喝了些粥。太上皇的驾崩让赵构沉浸在悲痛中,却让张浚看到了北伐的新希望,当时赵鼎因与张浚不和反对北伐,多次反对无效之后自请外放离开了临安,朝中张浚任独相。 独相不独相对于张浚来说并不重要,他只有个一以贯之的终极理想-北伐中原,收复国土。 掳走父兄,侵我国土,荼毒我百姓,趁着赵构悲恸,张浚又给他提起了金人南下的累累罪行,接着向赵构提议,为今之计只有北伐中原才能告慰太上皇在天之灵。 赵构有些动摇了,多年的议和究竟换来的是什么?是苟且偏安?是百姓安居乐业?是自己万民传颂?其实什么都没有,只是换回了自己亲爹死去的消息,在噩耗的刺激和张浚的力主下,赵构决定起驾到建康府,部署北伐事宜。 想要北伐就必须有一支令行禁止、听朝廷调遣的军队,而刘光世这个大混子显然不符合张浚的要求,问题又回到最初,要北伐,就要拿掉刘光世。 刘光世因为常年驻守淮西,统率的军队又称淮西军,说实话,就他这种尸位素餐的军队蛀虫,长痛不如短痛,拿掉的越早越好,但问题是这货统领淮西军已久,贸然拿掉,手下一帮骄兵悍将没了大帅谁来压制? 撤掉刘光世的打算绍兴六年北伐结束后就有了,但当时赵鼎还在朝中,对拿掉刘光世的提议极力反对,问张浚如果拿掉了刘光世,他手下造反怎么办? 张浚胸有成竹,刘光世部将王德、郦琼两人在军中素有威望,就让这两人代为统领淮西军。 赵鼎对淮西军不熟,以为张浚已经一切尽在掌握,但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军队这种打打杀杀的地方更是充满了江湖气,淮西军存在多年,军中大大小小山头林立,除非建制打散分到其他将领麾下,否则成建制的淮西军没了刘光世谁来出任统率都无法服众。 绍兴七年二月,趁着岳飞刚刚在大胜伪齐之际,在张浚的安排下刘光世被解除兵权,封荣国公享受荣华富贵去了。部下王德任淮西军主帅,郦琼任副将。 看似很稳,其实很悬。王德和郦琼在当时南宋军界威望资历都远远无法与中兴四将和川陕的吴家兄弟相比,统率一支大军依然存在较大的不稳定因素。 不管张浚如何吹嘘自己调度有方,赵构一直对淮西军非常担心-王德郦琼会不会镇不住这帮骄兵悍将?当年苗刘兵变时候叛军说翻脸就翻脸,轮亲疏王德丽琼还不如苗刘,淮西军会不会再闹兵变? 军队怎么打仗无所谓,但一定要给自己人带才放心。谁是自己人呢?赵构想到了岳飞。打算让王德郦琼仍然领淮西军,但要统一听候岳飞调派,以岳飞的威望资历,不怕淮西军不服,甚至往阴暗点儿考虑万一淮西军反了,岳飞也能镇压得住。 在这样的想法之下,朝廷召岳飞觐见,绍兴七年三月,岳飞赴建康府行在见到了赵构。 襄阳战场上屡战屡胜,岳飞可是赵构的爱将,岳飞入朝之后两人先是客套一番,接着换了个话题讨论起了战马选育,这个话题岳飞擅长,从军中马匹种类到自己骑乘的马匹滔滔不绝,赵构当年泥马渡康王没少骑马,对马匹也很熟,君臣两人相谈甚欢。 气氛打开后,赵构赵构告诉了岳飞他的想法:打算将刘光世去职之后的部众全数交由岳飞统率,“中兴之事,朕一以委卿”。 岳飞很高兴,自己麾下军队仅仅五万兵力,之前与伪齐作战时候常常会孤立无援,而刘光世部下兵力总计接近十万,如果能整合过来力量壮大,将更方便北伐对付伪齐。想到接下来能放开手脚北伐,岳飞很高兴,上疏一封《乞出师札子》表达心意,说想要北伐让宗庙安定,百姓同欢,让皇帝高枕无忧。 君臣和谐,眼看着岳飞就能实现抱负了,此时朝中首相张浚和枢相秦桧都表示反对,武将不能兵力过于集中,否则将尾大不掉。 这是秦桧第一次阴岳飞。 汉奸秦桧 这些年网上的舆论管控越来越严,这个要团结那个要和谐,这也不能喷那也不能骂,好像很多古时候都能骂的东西因为种种因素到了现在都不能发表意见,不过秦桧这个人好说,人家是汉族,又是奸臣,还是叛徒,我骂他一句汉奸应该没问题。 封禁我我也要骂,谁不让我骂秦桧我就骂谁。 秦桧是江宁人,政和五年进士,早年曾在密州(今山东诸城市)做官,靖康之变时上疏朝廷请求三件事,一不要向金国割让河东河北;二不要与金国和谈,要坚决抵抗;三金国使者来了见都不要见,战场上见真章就完了。 以北宋当年的国力,坚持抗战就不会亡国,秦桧这个主战派的建议一点儿毛病都没有,但架不住钦宗一心求和根本不理。无人理会的秦桧后来回京任职,被安排在宰相张邦昌身边出任日常事务官,给当朝宰相当日常助理这可是好职位,干得好很容易快速提拔。但秦桧拒绝了,说张邦昌是个投降派,坚决不肯与这种人为伍。 不与张邦昌同流合污,年轻的秦桧有点儿骨气,食君之禄担君之忧,钦宗为了保住皇位不惜割让国土也要议和,国书拟定后,有骨气的秦桧荣幸的被选为使者,前往金营。 去金营是个苦差事,路上有被老百姓干掉的风险、被盗贼劫杀的风险,到了金营还有被扣留的风险,两国翻脸了还有被处斩的风险,张邦昌刚在金营里体验过一回吓得哇哇大哭,这滋味儿不好受。 秦桧领命出行,之后顺利送达国书返回。热爱祖国反对割地不怕以身犯险,从金国回来的秦桧得到了朝臣的赞赏,出任谏官,接着升任御史中丞。 开封城破之后张邦昌代为执政,秦桧向金国上疏请求立赵宋皇室为帝,奏疏送到金国惹得完颜宗翰完颜宗望非常不爽,把这个指手画脚的秦桧一并抓走回了金国。 北国的冷风吹凉了秦桧的热血,逐渐的失去了对国家对道义的坚持。建炎元年赵构称帝的消息传到上京,徽宗大喜,以为又有了与金国谈判的资本,便修书一封给金国朝廷,表示愿意出面说服儿子赵构永世做金国藩属,称臣纳贡,来换取他和其他皇室成员放归南方。 放归南方是不可能的,但负责给金国上报奏疏的秦桧引起了金人的注意,有文化又有见地的秦桧被分配到完颜昌帐下效力,慢慢的秦桧失去了保家卫国抗争到底的气魄,成了一名主和派,好死不如赖活着,好打不如赖和着,只要不打仗,让干啥都行。 都不想打仗,可问题是对方不打仗还要侵略你,你为了不打仗就要当亡国奴?什么混账逻辑。 完颜昌是金国的主和派,虽然大环境里也是在攻伐南宋,但主张以战促和,不战而屈人之兵,能不打尽量不打,打仗重在实惠,意思是我不打你了,你自己主动点儿,自降国格当二等公民。 比亡国奴强点儿,也强不了多少。 在完颜昌的指导思想下,秦桧随之南下,向沿路多个州县劝降,效果很差,金军遭遇的抵抗都很顽强。 毕竟在北宋干过御史中丞,秦桧对宋朝的政治运行机制和赵构本人还是有所了解的,史书没有记载秦桧到底与完颜昌达成了何种协议,但是就在建炎四年十月,秦桧带着老婆丫鬟一家老小离开金营,乘船来到了临安府。当时的宰相范宗尹与秦桧有故交,将其引入朝中见到赵构。 见到赵构,秦桧开始了他的表演,声称自己是在燕山府杀了金军看守然后逃回来的。 当时朝上的文武百官就一片质疑,试想从北京到杭州,长江以北都是金军的控制区,秦桧一节文官,如何杀得死金军看守?如何在杀死看守之后还有时间带上老婆丫鬟一并出走?如何在金军的严密控制下突破重围渡过长江? 关键是秦桧乘船南下,船上还带了很多钱财家当。 谎言根本经不起推敲,但在范宗尹的极力推荐下,考虑到秦桧曾与自己先后赴金营,且在北宋风评一度不错,赵构还是重用了他,当时就任命秦桧为礼部尚书,没过多久,绍兴元年二月又提拔他为参知政事(建炎南渡之后赵构在总结靖康之变经验教训后将职官制度进行了改革,部分恢复了神宗朝之前的惯例,仍将中书门下归为一省,恢复了参知政事的编制)。 当红炸子鸡秦桧没有等待太久,绍兴元年五月范宗尹因主张总结徽宗朝得失获罪被贬,秦桧升任次相,与首相吕颐浩共同辅政。升任次相后没多久,秦桧便向赵构提出了那个无比荒唐的统治策略:南人归南,北人归北。 具体来说就是当时居住在南宋领土内原籍在河北、河东、陕西等北宋故土的人们,要将其遣返回现在的金国;原籍在山东、河南的人们要将其遣返回伪齐;南宋王朝只允许原籍在现南宋领土范围内人士居住。 由于这个策略太过反动,连赵构都忍不了了,反问秦桧,我生在开封长在开封本身就是个北人,难道也要把我遣返到伪齐去吗? 幸好当时朝廷里还没有被秦桧完全把持,谏官们马上上疏弹劾,赵构也反感秦桧这种无底线跪舔金国的行为,将其罢相撵出了朝廷。 按照正常的剧本,秦桧这种卑鄙小人是不可能再有登场的机会了,但金天会十三年、南宋绍兴五年金太宗吴乞买驾崩,金熙宗即位,完颜昌入朝辅政,秦桧的机会又来了。 赵构虽然不愿意去伪齐当贱民,但一直都秉持着与金国和谈的想法,完颜昌辅政以来,赵构想起当年秦桧曾经声称与完颜昌关系密切,既然有这层关系那想要议和必须得有秦桧参与,于是从绍兴五年开始,秦桧历任绍兴府知府、行宫留守,到了绍兴七年正月就任枢相。 我秦桧力主的卖国议和大计,谁都别想搅黄,区区一个岳飞还想北伐?我让你一个兵都带不走。 岳飞撂挑子 在张浚和秦桧的劝说下,赵构决定不把淮西军拨给岳飞,但毕竟都承诺过岳飞了,君无戏言,为了顾全自己的面子,赵构下了封手诏暗示岳飞淮西军的归属暂时搁置。 名将都是军事战略家,岳飞也不例外,在赵构下手诏之前岳飞曾经上疏过一封北伐战略,奏疏中详细阐述了宋齐金三国局势,并从两淮、襄阳和川陕三个战场进行了分析,假设了多种情况,建立了好几个模型,对北伐的规划有理有据非常科学。 收到赵构手诏后,岳飞还以为是赵构对北伐没有信心,急忙先去找老领导张浚,张浚原本是岳飞最大的支持者,但联想到淮西军归入岳飞麾下后可能会尾大不掉,又不想给岳飞泼冷水,支支吾吾说的含糊不清。岳飞见张浚说不上来,便又亲自进宫向赵构汇报他的战略构想,希望赵构能回心转意,把淮西军交给自己,支持北伐。 岳飞苦口婆心的分析,赵构却心不在焉,末了问岳飞,需要多久能够克复中原? 岳飞严肃回答道,三年。 赵构问非所答答非所问开始瞎扯,说自己之所以能够在建康府坐镇,全都是依靠淮西军在江北驻防,你岳飞如果北伐成功也就罢了,万一北伐不成功,淮西军也没了,建康和临安的安全谁来保障? 赵构这个提法是完全的睁眼瞎,绍兴年间随着南宋各个防区稳定下来,对伪齐的形势不是一般的好。 川陕方面伪齐要同时面对陕南吴阶部宋军和西夏两方军事压力,淮东战场韩世忠驻守固若金汤伪齐根本无力进攻,淮西战场刚刚打完一场保卫战士气高涨,而岳飞所在的襄阳战场是其中战果最丰盛的,齐军完全无力抵抗,当时岳飞已经打到陕西商州和河南虢州了,长安洛阳近在咫尺。只要南宋大后方支持到位,完全可以再接再厉拿下长安洛阳进而再拿下开封,只要这三座古都拿下,那么中原汉地其他地区只是时间问题。 形势再好也架不住赵构不同意,失望的岳飞上疏一封,说自己与领导张浚不合,无力领导军队,主动交出兵权由部将张宪暂代,自己上庐山为母亲继续守孝去了。 得知岳飞又撂挑子了,赵构很不满:这摆明就是对自己有意见。淮西军军心不稳,韩世忠部防守淮东军事压力很大根本无法顾及淮西,如果缺了岳飞这个压舱石,万一淮西出了什么问题谁来救火?赵构给岳飞下了一道手札,什么跟这个不和跟那个不和的,赶紧回来上班。 岳飞再次上疏请辞,这次不说跟张浚不和了,称母亲丧期未满,还要给母亲守孝。 上疏到了朝廷,又被赵构下手札催他回来。 手札类似于一种皇帝的信件,与正式的诏书不同,不具备法律强制效力。赵构此时其实算是忍让的,没有采用强硬手段让岳飞下山只是反复下手札开导。但岳飞还是不下山,第三次上疏要留在庐山。 三次被岳飞拒绝,赵构也算是忍耐到了极限,第三次给岳飞下的手札里说了,速速下山共商军务大事,不得再推诿,并且派了岳飞的下属李若虚前去劝导。 李若虚不是普通官员,而是南宋的烈属,是北宋爱国英雄李若水的哥哥。当年李若水为国赴死,连完颜宗翰都钦佩,其英雄事迹被广为传颂,后来哥哥李若虚南归,辗转来到岳飞部下任参议官。李若虚上到庐山上见到岳飞,告诉他如果再不下山,朝廷就要把他和其他岳飞几位部将军法处置。 岳飞虽然怒气未消,但还是顾大局识大体的,不能让英雄的哥哥因为自己跟朝廷这些事儿受牵连,于是绍兴七年七月,岳飞回到军中。 赵构在内心深处一直担心武将做大威胁朝廷,为此不惜故意限制岳飞部宋军的规模,在他的默许和在张浚的主持下,淮西军由刘光世的原部下王德和郦琼两人共同统率,然而讽刺的是,张浚苦心安排的管理体系根本就不好使,很快淮西军就哗变了。 淮西兵变 之前气走了岳飞,淮西军缺一个能镇得住场子的大佬。为了防止淮西军内部对王德和郦琼不服,张浚专门派兵部尚书吕祉节制淮西军,朝廷大员为新任主帅背书,不怕手底下人不听话。 张浚以为自己安排的万无一失了,但实际上他既不了解王德,也不了解郦琼,更不了解吕祉,他对淮西军的一通安排看似猛如虎其实二百五。 刘光世手下王德和郦琼都是少有的骁将,都能打那就意味着互相不可能服气,王德出任主帅后郦琼一直很不满,凭什么他王德担任主帅我郦琼只能出任副将?吕祉到了淮西之后,郦琼来告王德的黑状,被吕祉敷衍了回去,但后来两人嘴仗打的没完没了吕祉也无力控制,只得在张浚的斡旋下将王德调回建康府暂时平息矛盾。 王德离开之后,吕祉看郦琼太过骄横日后恐怕不好控制,便向朝廷上疏建议将其革职。 建议是好的,但事儿办的很没水平,吕祉的奏疏被书吏出卖,偷偷泄密给了郦琼。 郦琼得到消息非常惊恐,日常对吕祉做出了许多防备措施,吕祉一看认为郦琼这是准备谋反,便奏报朝廷派兵前来协防。朝廷收到奏报后安排杨沂中处理,杨沂中没把郦琼当回事儿,只是派了自己部下渡江进驻庐州以备不测。 一支不痛不痒的偏师根本不足以拦得住郦琼,却让他更加相信朝廷要干掉自己,绍兴七年八月,终日提心吊胆的郦琼率众反叛,杀掉吕祉和军中其他朝廷空降文武官员,率四万大军北上投降伪齐。 养兵千日,叛逃一时。郦琼率部北投伪齐给淮西防区造成了巨大的真空,而当初力主拿掉刘光世的张浚也因此备受弹劾黯然下课,原首相赵鼎回朝官复原职重任首相。 淮西出现巨大的兵力真空,必须要有应对策略,赵构有意调岳飞回来镇守,又担心襄阳战场被动。身处后方听不到前线的炮声,不如让前线将领亲自来分析分析,于是下诏让岳飞再次入朝觐见,讨论讨论江淮防线事宜。 绍兴七年十月,岳飞奉召入朝觐见,在讨论完军务的正事儿之后,岳飞接着上奏了,请正建国公皇子之位。 岳飞说完之后史书记载朝堂上死一般的寂静,没人敢吭声,只有风动纸摇。 良久,赵构才开口,卿言虽忠,然握重兵于外,此事非卿所当预也。 岳飞一生征战无数智勇双全,但在这件事儿上还是草率了, 赵光义在位期间,寇准罢相一归来就被问道该立谁为太子,寇准狂妄不羁,脾气上来连皇帝都怼,却只是回答让赵光义遵从自己内心来做选择,寇准作为臣子坚决拥护皇帝的决定。 面对皇帝是需要有政治智慧的,尤其是牵涉到储君问题,更是凶险万分。建国公是赵构嗣子,也是唯一的储君,正常情况下是要接班儿的,正常情况下也该立为太子,但直到绍兴七年赵构还没给建国公册立太子。 其实这种事儿在宋朝是有先例的,赵构没有亲生儿子所以收养了宗室赵伯琮,与当年仁宗收养英宗是一个道理,收养之后为了考验储君的品行和素养,故意长时间不立太子,如果储君真的品行素养过硬的话应该经得起考验,晚一点儿立太子其实并无不妥。 况且这种事儿宰相说得枢相说得,谏官说得地方官说得,唯独武将说不得,武将公开上疏请求给储君立太子,到底是支持皇帝还是储君?老皇帝还没死呢,手握兵权的武将就开始搞政治投机了?苗刘兵变才过去几天? 岳飞提出立太子也有个客观原因,此次入朝之前曾有探子回报金兀术打算将钦宗的太子赵谌送回开封,以赵谌的名义对南宋作战,为了让南宋政权名正言顺,有自己的太子不至于在道义上受到金兀术的拿捏,不如我们南宋先把太子立了。 但还是那句话,这种事儿不该岳飞提。 岳飞离京前,赵鼎把岳飞的参谋薛弼叫到跟前一顿痛骂,让岳飞身边的文官参谋务必要提好建议出好主意,万万不可害得岳飞卷入政治漩涡。 朝中的宰相无论是张浚还是赵鼎,虽然政见不同,但对于忠臣都极力保护。赵构把岳飞的上疏告诉赵鼎后,赵鼎一方面稳住赵构未将此事深究,另一方面敲打岳飞身边人,日后不准再参与储君之事,暂时平息了此事的余波。 岳飞往建康府跑了一趟惹得赵构极度不悦,前来驻防淮西一事已是不可能了。然而就当赵构还在担心伪齐趁淮西空虚再次南下时,北方传来消息,伪齐灭亡了。 伪齐灭亡 伪齐的灭亡早有征兆。 金国立刘豫当伪齐皇帝的时候,指望的是伪齐能够在宋金两国之间成为缓冲,以金国附属国的角色对南宋施压,不仅经济军事上要能自给自足,还要给南宋足够的威慑,让南宋乖乖就范向金齐两国花钱买和平。 自伪齐建立以来,逐渐与南宋形成了四个主要战场:大散关一带的川陕战场、襄阳一带的襄阳战场、寿春一带的淮西战场和楚州一带的淮东战场。 金国立伪齐对付南宋本想省点儿心,却没想到伪齐在与南宋作战中以上四个战场几乎是全面败退损兵折将,从建炎四年到绍兴七年数次南侵都被宋军打败,襄阳战场更是被岳飞反对到商州、虢州,距离中原正朔长安、洛阳和开封三座古都仅剩一步之遥。 为了避免伪齐被灭国,金国多次南下支援,金兀术更是亲自提兵到了淮东战场,只不过淮东战场韩世忠进攻失利伪齐危机解除,金兀术暂时北归。 在中原建立伪齐有些类似于在外地开个分公司,金国是集团总部。集团开设分公司的目的是挣钱,伪齐倒好,钱一分没挣到,还多次向金国求援需要集团来救,伪齐这家分公司开业了七年亏损了七年,这七年里就算是金国直接与南宋对话不管是战还是和总归能捞点儿好处,摆个伪齐在中原算是摆了个赔钱货,从头赔到尾。 自古以来杀头的买卖有人做,赔钱的生意没人玩儿,伪齐这家持续赔钱的分公司终于让金国统治集团忍无可忍,绍兴七年九月,得到郦琼前来归附的刘豫自觉实力大增,正是南下攻宋的大好机会,上疏金国请求援兵共同南下,金国朝廷经过商议,决定不再往伪齐这个无底洞投钱,命完颜昌和金兀术率军南下,不是攻宋,而是取缔伪齐政权,废掉其皇帝刘豫。 一个傀儡政权,亏损长达七年,直到南宋绍兴七年、金天会十五年末才终于决定取缔它,更多的是源自金国内部的派系斗争,因为正是在这一年七月,完颜宗翰病死。 在前文曾经介绍过,伪齐之所以得立,主要是因为完颜昌首倡、完颜宗翰力主所造就的,金国朝廷里完颜昌属于太宗派,完颜宗翰是自己一派,此外还有以完颜宗干、金兀术为主的太祖派。 金兀术想立杜充为傀儡皇帝,但朝廷里其他两派都倾向于立刘豫,只好妥协立了刘豫。 原本刘豫在金国是有两派支持的,但称帝之后自以为看透了金国内部的山头,完全倒向了当时最为强势的宗翰派,对完颜宗翰和其手下完颜希尹、高庆裔等人极力巴结,对同样对自己有恩的完颜昌却极为冷落,把自己在金国朝廷的路子给走窄了。 原本是两派支持自己一派反对自己,被自己折腾成了一派支持自己两派反对自己。完颜宗翰病死之后,刘豫连年给大金国赔钱引发的矛盾愈加尖锐,分公司总经理在集团的靠山死了,自己还把业绩搞得一团糟,不干掉你干掉谁? 经常带兵南下的太宗系完颜昌和太祖系金兀术难得的统一了意见,坚决要废掉刘豫给国家止损。 虽然是伪政权,但毕竟也在中原汉地经营了七年,有着相当规模的军事实力和群众基础,贸然取缔难免会引起中原动荡,经过深思熟虑,金国朝廷决定采取斩首战术-直接进到开封捉拿刘豫。 南宋绍兴七年、金天会十五年九月,金兀术与完颜昌共同率兵南下响应刘豫求援,通知伪齐派手握兵权的刘豫儿子刘麟前往滑州议事,刘麟刚走到黄河边就遇到了南下的金军,马上被擒获。接着金军进入开封,金兀术亲率骑兵进入皇宫将正在讲武殿射箭的刘豫擒获带出皇宫,囚禁在金明池附近。 第二天金兀术和完颜昌召集开封百官上朝,宣布废除刘豫,伪齐灭亡。 相比于灭亡一个国家,在其故土上的统治更为艰难,金国作为一个外来政权,废除掉伪齐后只能自己亲自统治,为了稳定伪齐领土范围内的统治稳定,金国朝廷宣布在开封设立“行台尚书省”,原伪齐所有官员一律留任,另外选派大量幽云地区契丹人和汉人南下任职,共同管理中原汉地。 金人的如意算盘打的精明,但现实总是出人意料,伪齐就算再差劲还是汉人政权,现在换了金国直接统治,中原地区再次陷入动荡之中,不少官员南逃归附南宋,临汝军知军崔虎、蔡州知州刘永寿率部归降岳飞部,开封南部门户大开。 伪齐的灭亡使得中原形势再次陷入混乱,是金国稳定统治还是南宋卷土重来?所有人都人心惶惶,时任首相的赵鼎想要借此机会收复中原,劝赵构下诏北伐,赵构本人一如既往的犹犹豫豫下不了决断,绍兴七年十二月,出使金国的使者回国带回了消息:金国愿意归还徽宗灵柩和赵构生母韦贤妃,还同意归还北宋河南故地,提议两国和谈,永结盟好。 秦桧掌权 天上掉下来了馅儿饼,赵构惊喜万分,堂堂天朝上国大金国居然如此厚待自己开出这么好的议和条件,当然要答应,赵鼎劝也劝不回来。 赵构亲自督办议和,很快就派出使者前往金国报送国书,两国使者你来我往。淮西兵变之后赵构考虑到行在安全问题离开建康回到临安,绍兴八年五月,金使来到临安商议和谈细节,态度极为傲慢。 赵鼎见金使如此倨傲,力劝赵构不要和谈以免有伤国格,并且提出和谈要遵循两个基本原则:一是两国互相平等,二是金国必须归还全部北宋故土。 从神宗的恢复汉唐旧疆到南宋试图恢复北宋故土,想来也是心酸。 赵鼎的两个基本原则属于有脑子有脸的人都会要求的,但赵构没有脸,否定了赵鼎的两个基本原则,告诉使者只要能归还徽宗灵柩和放还自己生母韦贤妃回来,什么都可以谈。 赵鼎反对无底线议和,秦桧却极力支持,于是赵构秦桧君臣二人越走越近。绍兴八年八月,赵构下诏授和州防御使赵璩节钺,封吴国公,这样一则看似普通的任命却遭到了首相赵鼎的反对,原因是不合礼制。 赵构的太子赵旉死后因为再无子嗣,便收养了两个养子-赵眘和赵璩。经过几年的考察,赵构决定将赵眘作为接班人,将其任命为建国公,并为赵眘选拔老师教授功课,从一定程度上确定了赵眘皇嗣的地位。但赵眘受封后赵构并未遣散赵璩,而是继续养在宫中,不久之后为其授予吴国公职位。 天无二日国无二主,储君也是一样的道理,否则就会人为的在朝中制造派系,只要赵构暧昧不清不明确赵眘储君地位,就要有大臣在两位皇子身后站队,首相赵鼎上疏反对赵构对赵璩的任命一点儿毛病也没有。 首相强力的阻拦导致赵构没能给赵璩任命官职,赵构内心自然非常不满,原打算让两位皇子互相制衡,自己好居中把控,没想到赵鼎这么不给自己面子硬是坏了自己的计划。 仅仅是在皇嗣问题上跟赵构对着干也就算了,在对金态度上赵鼎也是绝不妥协。经过几十年的风风雨雨,赵构成了彻底的投降派,但凡只要有一丝议和的可能也要议和,能不打绝不打。 在这样的指导思想下,赵鼎主战的态度越来越让赵构难以容忍。绍兴八年宋金两国使者来来往往传递书信磋商议和事宜,赵鼎却一直保持强硬态度多次威胁到议和进程。秦桧敏锐的抓住了赵构对赵鼎的态度变化,派心腹谏官御史萧振攻击主战派副宰相参知政事刘大中,赵构借故将刘大中贬官外放。 主战的副宰相被贬官,赵鼎知道自己在朝中已经难以容身,既然你赵构一门心思的要议和,那你就自己去议吧,绍兴八年十月赵鼎上疏请辞,赵构求之不得顺势将其罢相外放。 赵鼎离朝后,秦桧成了实际意义上的独相,与赵构两人狼狈为奸卖国议和,绍兴八年十二月,经过多轮磋商,金国使者携带诏书前来签订最终盟约,赵构梦寐以求的和平就要到来了。 两国缔约,一般都是采用互换国书的方式,之前北宋与辽国从澶渊之盟和与金国的海上之盟都是交换国书,怎么到了这次金使这里变成诏书了呢? 这个问题在金使进入临安城之前就通知了南宋君臣,此次前来携带朝廷诏书,要求南宋君臣对宗主国金国行跪拜礼接受诏书。 诏书意味着两国不平等,金国来的诏书是天朝上国给藩属国下的诏,是恩宠、是命令,唯独不是平等的对话。并且藩属国要接诏书就必须行标准的礼节-跪拜,君臣都要跪。 朝鲜国王、琉球国王接大清诏书就要跪拜,那是因为有明确的宗藩关系。可南宋这跟金国又没有明确的宗藩关系,凭什么就莫名其妙被降了国格成了藩属国? 要说南宋被金国武力威胁那就是胡扯了,到了绍兴八年伪齐已经灭亡,南宋先前面对伪齐在战略战术方面均保持优势,四大军区大几十万军队,而金国好几年没打过硬仗,军事力量不一定就能强的过南宋,是骡子是马拉出来遛遛,没有军事优势却想不战而屈人之兵,做白日梦呢? 金国还真能做成这出白日梦,因为手中有钦宗这个杀手锏。 徽宗病逝,但钦宗还活着。史书虽未记载,但从后来宋金两国的表现看,是达成了某种默契的,那就是只要赵构称臣称藩,金国可以一直把钦宗扣留在五国城,让赵构坐稳皇帝之位。 赵构排行老九,母亲韦贤妃在后宫地位也不高,原本怎么轮也轮不到他来做皇帝,阴差阳错赵宋皇室被一网打尽,只剩下他一根独苗继承皇位。权力就是毒药,一旦品尝过后谁都难以戒除,更何况是九五之尊的皇权。 之前无论是伪楚还是伪齐,在政权的合法性上存在严重缺陷,因此很难对赵构的正统产生挑战。伪齐灭亡后,金兀术一再声称要立钦宗的太子赵谌回开封当皇帝,赵构一度提心吊胆,直到后来局势逐渐稳定金兀术也不再提立赵谌之事才放下心来。 对于赵构来说,国家和自己的利益是割裂的,大宋想要振兴就必须提兵北上恢复中原,一旦提兵北上金人就有可能把钦宗或者太子放回开封,而钦宗或者太子回到开封,对赵构的打击是致命的,到时候开封的政权就是真正的大宋,而赵构的临安政权就会沦为“伪宋”。届时自己别说当不成皇帝,能不能保住性命都成问题。 而对于金人来说,手里控制着钦宗父子来逼迫赵构屈辱议和是最经济划算的买卖。只要这两人在金人手里控制着,那南宋就是投鼠忌器根本不敢对金国反抗,直到数年之后金兀术重病临终前,还嘱托亲信“如宋兵势盛敌强,制御所不能,遣天水郡王桓安坐汴京”。 对面既然愿意议和,那就议和,赵构称臣称藩再给金国进攻岁币,这不比天天打打杀杀强得多。反而如果把钦宗或者太子放回去,宋朝正统回归,岳飞韩世忠可不怕金军,到时候这帮人团结到正统宋朝皇帝那儿金军可挡不住。 一拍即合的买卖,想不成交都难。 当然了,赵构公然卖国也不是那么好卖的,广大人民群众可不好糊弄。由于金使一路上的高调,等他们来到临安下榻之后,全城老百姓都知道了他们是来下诏的而不是交换国书的。民意沸腾了,凭什么我们大宋就要矮金贼一头?百姓开始在临安城中游行,有的还打出标语-秦桧是细作。 为了避免百姓群情激奋酿成恶性事件,议和之事必须速战速决,但接受金国诏书又要赵构行跪拜礼实在勉为其难。一开始有大臣提议,为了避免伤害皇帝尊严,接见金使时在大殿北墙挂上北宋历代皇帝画像,虽然要面北跪拜金使,但祖宗画像也在北墙,就当赵构跪拜的是祖宗不是金使,这样说出去也能挽回些尊严。 赵构想了想不靠谱,这不就是掩耳盗铃吗?与其故意演戏传出去遭人耻笑还不如再想别的法子。这时候宰相秦桧跳出来了,提了个绝妙的解决方案,徽宗是赵构亲爹,现在亲爹死了赵构要服丧,《尚书》有云“高宗谅阴,三年不言”,皇帝服丧期间不参与国事政事,全部交由宰相处理,就由秦桧代赵构去面见金使跪拜就行了。 奸臣之所以破坏作用大,就是因为业务水平高,高水平的秦桧引经据典巧妙的解决了赵构的难题,以代理人的名义去面见了金使,接受了诏书,磕了一顿头。 丢人归丢人,但此次议和还是有不少好处的,主要达成了以下三条约定: 一、金国归还徽宗灵柩和韦贤妃回归南宋; 二、金国归还南宋河南、陕西故土; 三、南宋每年向金国进贡银绢各二十五万两匹 澶渊之盟辽国要三十万,金国虽然多要了二十万,但是考虑到人家愿意把北宋故土还给南宋,多二十万也能接受。一切都看起来在向好发展,直到遥远的北方传来惊天大阴谋-金国变天了。 勃极烈们的生死局 金国变天虽然事发突然,却也早有预兆。 金天会十三年、南宋绍兴五年金太宗吴乞买驾崩,金熙宗完颜亶即位,十六岁的金熙宗有着不一般的缜密心思,朝中太祖派、太宗派和宗翰派三派争权夺利互相倾轧,自己虽然是太祖派,但如今当了皇帝就必须平衡好各方势力,慢慢的将权柄收回来。 只要能平衡好各方势力,就意味着也可以利用各方势力互相攻击,进而翦除权臣,对于金熙宗来说,第一个想要翦除就是最骄横的权臣完颜宗翰。 完颜宗翰骄横不是没有道理的,金国立国之初武德充沛,军功是在朝中立足最重要的基础,无论是太祖派的头子完颜宗干还是太宗派的头子完颜宗磐军功都远不如完颜宗翰。 完颜宗干早年也曾率军作战,军中威望甚高,但金太宗即位后回朝任职,灭宋之战中被完颜宗翰和完颜宗望两人出尽了风头,完颜宗望死后,完颜宗翰就算是骄横到天上也没人敢有意见。 朝臣不敢有意见,不代表皇帝不能有意见。实际上早在吴乞买生前就对完颜宗翰非常不满了,史书记载完颜宗翰在朝中专权独断,常常连吴乞买都使唤不动他。 金军南下攻宋时,金国为了在南方作战方便,给了完颜宗翰完颜宗望两人便宜行事的特权,二人分别在云州和燕京(金国改燕山府为燕京)建立枢密院,任命官职征收赋税,被国人称为东、西朝廷。后来完颜宗望病死,完颜宗翰同时负责东西两处枢密院,长城以南金国朝廷政令还不如完颜宗翰的枢密院令管用。 金熙宗上台之后,对骄横的完颜宗翰是横竖看不顺眼,这个金国第三代统治者从小接受了良好的文化教育,四书五经读的贼溜,对父辈祖辈打打杀杀的野蛮行径根本不感兴趣,看完颜宗翰就像夷狄,一百个不待见。 在养父完颜宗干的辅佐下,金熙宗即位不久便宣布废除勃极烈制度,无论是太祖派的完颜宗干还是太宗派的完颜宗磐还是完颜宗翰,都别再妄想当上谙班勃极烈了,勃极烈继承皇位再无可能。 接着,金熙宗以明升暗降的方式将完颜宗翰调入朝中担任太保,总领朝中一切事务类似于首相,看上去权力很大,可金国是个军国主义国家,不在外领兵作战没有战功朝中就没有地位。 完颜宗翰入朝之后,云州枢密院燕京枢密院名存实亡,中央权威不再受地方威胁,接着在政敌的弹劾下,完颜宗翰的亲信一个个被翦除,最后完颜宗翰本人忧愤而死,宗翰派势力被打掉。 原本朝中是三国演义,随着宗翰派势力灭亡,成了剩余两派的楚汉相争。 按道理来说金熙宗是完颜宗干养子,完颜宗干理应压倒政敌完颜宗磐控制朝政,但完颜宗干也有个致命的弱点,早年领兵作战落下了足疾,一直饱受病痛困扰。完颜宗磐就不一样了,身体健康得很,搞政治斗争随时奉陪,就怕你不出招。 教员曾经说过,身体是革命的本钱。这话一点儿都不假,与病痛做斗争的完颜宗干无力再与完颜宗磐对抗,而同为太祖派的金兀术在完颜宗磐面前又不够格,金国朝政逐渐由太宗派把持。 金国废掉伪齐之后,由于连年征战国内百姓困苦不堪,金熙宗本人也有了议和的想法,当时的两派前线代表人物金兀术和完颜昌对议和各有主张,金兀术认为议和可以,南宋称臣称藩给岁币,我们就不打你;完颜昌觉得除了称臣称藩给岁币,北宋的中原故地金国也统治不稳,不如一并还给南宋。 金兀术和完颜昌分别是太祖系和太宗系的金军前线代表人物,最了解宋金对峙局势,两人的议和思想主要差别在要不要归还南宋中原故地上。 金兀术和完颜昌背后分别是弱势的完颜宗干和强势的完颜宗磐,斗争的结果不言自明,金天眷元年(公元1138年)、南宋绍兴八年金熙宗下诏,把河南陕西等宋朝故土还给南宋,两国议和。 宋金两国议和更加激化了金国内部的矛盾,再一次在政治斗争中取胜的完颜宗磐志得意满变得更加骄横,他忘了完颜宗翰的前车之鉴,金熙宗不是无知少年,当年怎么铲除宗翰派,现在就还能怎么铲除你完颜宗磐。 就在金熙宗寻求除掉完颜宗磐以巩固自身皇位之时,一名宗翰派余孽走进了他的眼中-完颜希尹。 完颜希尹是宗翰派重要将领,征战多年功勋卓着,完颜宗翰死后被贬出朝廷到了兴中府(今辽宁朝阳市)任职。金国虽大,贵族圈子却很小,朝中的一举一动根本不是秘密很快传入完颜希尹耳中。 皇帝对完颜宗磐有意见,那是不是可以利用这个机会打击完颜宗磐重回朝中?完颜希尹找到金熙宗,提出了以谋反的名义除掉完颜宗磐的计划。金熙宗深以为然,把完颜希尹召回朝中担任尚书左丞相,准备伺机动手除掉完颜宗磐。 历朝历代,谋反都是要诛九族的大罪,污蔑别人谋反也是要掉脑袋的高风险行为,但在金国是个例外,因为金国不是个法治国家,尤其是宫廷之中,更是乱的一塌糊涂,具体来说就是比拳头,谁拳头大谁说了就算。 正常来说跟完颜宗磐比拳头就连金熙宗也没底气,但完颜希尹有门儿,天眷二年六月宗室吴矢谋反被下狱,根据其口供完颜宗磐也涉案其中。有了罪名,金熙宗就诏完颜宗磐进宫议事,朝中完颜宗磐眼线众多无法埋伏刀斧手,但完颜希尹儿子完颜彦隆身材魁梧力大无穷,完颜宗磐进殿后,完颜彦隆直接就在殿中将其缢杀。 公然在大殿上杀人,金国这种血腥政变将伴随王朝一直持续下去,像魔咒一样直到国家灭亡。 干掉了太宗派头子完颜宗磐,金熙宗顺便诛杀了完颜宗磐在朝中的一众亲信。当时完颜昌领兵驻扎在燕京,为了稳住燕京金军,金熙宗专门下诏称完颜昌未涉及完颜宗磐谋反一事,赦其无罪。然而朝中局势反转,太祖系已经独占朝廷,很快便有人将完颜昌秘密勾结秦桧之事抖了出来,说宋金议和给南宋割地都是完颜昌的阴谋。 绍兴八年的议和对金国无论如何都是一笔赚钱买卖,但既然你的派系已经倒台,那就要把你往死里斗。金兀术在朝中弹劾完颜昌卖国,请求恢复河南陕西的大金故土。 侵略了人家的国土统治不稳吐了出来,居然又号称要恢复故土,金国这可真是玩儿的一出黑色幽默。 金熙宗本人就是太祖派皇帝,对金兀术格外信任,下诏由金兀术带兵前往燕京捉拿完颜昌。朝廷的靠山倒台了,金兀术又从上京领兵南下,完颜昌深知自己无力抵抗只好南逃,金兀术一路南下追击,一直追到祁州(今山西祁县)追上完颜昌,将其党羽全部诛杀。 至此,金国太宗系重臣几乎被翦除殆尽,金国朝政落入太祖派手中,由于完颜宗干一直患病,朝政实际上由金兀术把持。金兀术继承了女真人一贯的特色,血腥政变不眨眼,而他上来之后第一个要消灭的对象就是之前帮助金熙宗消灭太宗派的完颜希尹。 完颜希尹与金兀术两人积怨已深。 完颜希尹是金国第一代名将,曾经跟着阿骨打打天下,金兀术虽然灭辽时期也参战,但都是充当打酱油的配角。后来灭宋之战金兀术逐渐依靠战功坐大,但完颜希尹仗着自己资格老战功高,靠山完颜宗翰权势滔天,一直不怎么把金兀术放在眼里。 金天眷年间,完颜希尹自恃除掉完颜宗磐有功,在朝中仍然以元老自居,而金兀术作为太祖派实际掌权者,已经成为了朝中第一人。天眷三年九月,金熙宗南巡燕京宴请群臣,完颜希尹和金兀术同列席上,酒过三巡之后完颜希尹喝多了,对金兀术在朝中大权独揽不满,怒骂金兀术是鼠辈。 金兀术非常生气,跑去找完颜宗干告状,当时的完颜宗干已经病重无力掺和这些鸡毛蒜皮的破事儿,劝金兀术一点儿酒后失言不要太放在心上。 金兀术一贯强势哪里肯咽的下这口气,老大不给我做主我就去找皇后,于是找到金熙宗的裴满皇后哭诉完颜希尹欺负自己。 跑去找裴满皇后告状不是因为金兀术娘炮,而是因为这个裴满皇后是个政治野心极强的女人,而且就在此次金熙宗南巡期间完颜希尹因为阻止裴满皇后随驾而与之结仇,明知双方有仇才能借刀杀人,金兀术精得很。 金熙宗虽然人很聪明,但对裴满皇后却是爱令智昏,对其言听计从,金兀术找到裴满皇后告状,裴满皇后又找到金熙宗一顿添油加醋告状,金熙宗当时就怒了,以为完颜希尹要谋反,召金兀术觐见,命他去干掉完颜希尹。 有了皇帝的命令,金兀术再无顾忌,当晚就率兵攻入完颜希尹府中,将其和两个儿子全部赐死。 就这样,朝中最后一个有实力能与金兀术掰掰手腕的大臣也被干掉了。金熙宗执政这几年,算来最忙的就是金兀术,先是三派势力斗争斗败了完颜宗翰,接着太祖太宗两派斗争先败后胜斗败了太宗系几位大佬,最后又干掉了仅存的宗翰派余孽完颜希尹。皇统元年(公元1141年)五月完颜宗干病死,金兀术终于成了朝中唯一权臣,整个金国的政治权柄只握在他一人手中。 朝中权势滔天,对外也不能碌碌无为,独揽大权的金兀术要执行他的军国主义战略,最好的目标就是南宋。 得失中原 赵构曾经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认为自己是中兴之主,捡了个皇位,逃到南方苟且偏安,保住了赵宋的血脉,到了绍兴八年更是签订了盟约收复了河南陕西的北宋故土。绍兴九年正月,宋金两国办理了正式的领土交割,南宋特使王伦作为代表接受了东京开封府,其他的北京西京南京和陕西全境也分别由南宋使臣接管。 有意思的是金国此次退地也是有讲究的,西侧陕西全境退还给了南宋,南侧以黄河为界,黄河以南的河南地也全部退还给了南宋,但是河东地区(今山西省大部)和河北地区(今河北省)仍然据为己有,根据金国官方口径,河东河北之地是宋钦宗签订国书割让的,是大金国自古以来的固有领土。 不给就不给吧,能先把陕西河南收回来就不错了。 领土收回来了就要管理,南宋王朝派了官员前去管理,但却迟迟不派军队前去驻防,当时岳飞驻兵在鄂州,河南之地的北宋四京都在其防区之内,先是上疏请求朝廷允许他将防线北移拱卫京师,被赵构拒绝,接着又上疏请求朝廷允许他带少量工程兵去荥阳修葺皇陵,又被赵构叫停。 当年刘豫登基后伪齐国家残破国库空虚,为了敛财便把北宋皇陵给盗发了,很多皇陵被捣坏,哲宗陵墓更是棺椁都被破坏,曝尸荒野。 于情于理于法都应该立即修复皇陵并且派兵镇守,而南宋当时最能打的最能镇得住场子的自然是岳飞,无论是派岳飞去拱卫京师还是监修皇陵都是最佳人选。 但赵构还是把岳飞摁在了鄂州,派了其他人去修葺皇陵。岳飞是能打不错,有他在前线金军不敢过黄河不错,但这一切却不符合赵构的个人利益。赵构这个皇帝太特殊了,国家和皇帝本人很多时候是割裂的,收回陕西河南之后,赵构考虑最多的并非再接再厉收回幽云,而是如何稳住金人不惹对方生气。 金人一旦被激怒打了过来,如果宋军败了还好,不过是损兵折将退回来,如果宋军胜了呢?金兀术万一穷途末路了把手里的底牌打出来怎么办,无论是钦宗还是太子赵谌,都足以对赵构的正统皇位产生致命的挑战。 国家、祖宗或者百姓在赵构这里都要往后稍一稍,自己能够独掌大权才是最重要的,赵构不能允许任何意外。 南宋绍兴九年、金天眷二年五月,金国在经历了一轮血腥政变后,在金兀术的力主下,金熙宗下诏伐宋,要夺回所谓的大金中原故土。金兀术自任主帅,大军发四路南下。两只偏师分别进攻陕西和山东,中路军一部由李成、郦琼、孔彦舟等人率领攻打河南京畿地区,金兀术亲率主力攻取开封。 从河北到河南一马平川,金兀术五月初三从祁州出发,初九大军便杀到了开封。开封留守王伦当时被扣留在金国,代理留守孟庾眼见金军人多势众无力抵挡,干脆开城迎降。 京畿地区其他州县也是同样的命运,由于南宋政府不修战备不驻军,根本无法抵挡金军,在李成等人的攻击下,西京洛阳、南京应天等地纷纷沦陷。 河南战场连连败退,陕西战场形势同样不容乐观。由于陕西方面当时大部分仍然留用伪齐时代官员,对南宋政权已经没有归属感,金军南下之后各州县望风而降。金军陕西方面军由当年的“啼哭郎君”完颜撒离喝率领,连战连捷的过程让他产生了一种错觉,以为此时的宋军还不如上一次带兵南侵时候的宋军能打。 直到他遇见了硬茬吴璘。 绍兴九年吴阶病逝后,陕南防线一带防务由弟弟吴璘接管。宋金议和后南宋朝廷派了制置使胡世将总领川陕军事,金军逼近陕南,胡世将召集兴元守将杨政、金州守将郭浩、泾原路守将田晟和兴州守将吴璘四名将领总计五万余人兵力部署陕南防务。 完颜撒离喝所部陕西方面金军规模约五万人,与胡世将麾下五万宋军相比实力上旗鼓相当,金军一路南下没受到阻拦以为宋军不经打,结果到了陕南之后连续在扶风、泾州等地被宋军主力击败。 扶风之战金军失利后躲进扶风城,吴璘率军屯兵城下骂战。金军一名将领叫鹘眼郎君前来迎战,吴璘派部将李师颜前去迎战。 李师颜一家人世居耀州(今陕西铜川市),金军南下后李师颜与家人走散,率部归附了南宋。金军为了招降李师颜,派他亲弟弟李师文前去说降,被李师颜严词拒绝,后来金军看招降无望便杀害了李世文。 面对仇深血海的金军,李师颜爆发出了惊人的战斗力,冲进金军不要命的狂砍猛砍。金将鹘眼郎君此次南侵还没见过这种打法,被打得落荒而逃退入扶风城。追击的宋军没有给金军固守待援的机会,乘胜强攻拿下了扶风城,俘虏三名金将,全歼鹘眼郎君部金军。 完颜撒离喝听说自己的爱将被擒部下被全歼简直不可思议,亲率大军挺进到城外的百通坊列阵,金军阵营前后绵延不绝达二十里。 当年可以把你打哭,现在依然可以。吴璘听说完颜撒离喝亲率主力前来,派出阵中名将姚仲出战,姚仲自从吴阶领兵时就跟随作战,大大小小与金国作战无数次,领命出击后杀入金军阵中几进几出。金军虽然人多,但前后列阵首尾不能相顾,姚仲拼死力战下金军大败,完颜撒离喝率残部逃跑。 史书没有记载完颜撒离喝这次又打了败仗哭没哭,不过即使他没哭,陕西战场上其他金将也快该哭了。完颜撒离喝撤出战场后宋金两国在陕西方面攻守易势,金军转入战略防御阶段,开始连战连败。 绍兴十一年九月,完颜撒离喝撤出陕西战场后将所部金军交给金将胡盏、习不住统领。吴璘率军北上,先是克复秦州,接着又在附近的丁刘圈击败金军,胡盏和习不住率金军主力龟缩在附近剡家湾一带不敢出战。 金军龟缩的地方是一个半山腰,居高临下易守难攻。但金军将领忘了当年吴璘是怎么在崇山峻岭里教训自己的了,什么居高临下易守难攻,吴璘打的就是山地战。经过周密观察,吴璘将所部一分为二,姚仲率一部衔枚上山,夜半发起进攻,自己亲率主力在敌阵前截击。 当天夜里姚仲一击得手,金军大营中一片混乱,不少金军夺门而出。吴璘亲率主力正面迎击金军。 当时剡家湾金军兵力约五万左右,而吴璘所部仅三万兵力,但吴璘跟金军打山地战特别有心得,采用了一种独创的战法“叠阵法”:每阵皆由多兵种混合而成,最前方为长枪兵,往后为弓箭手,再往后为神臂弓队。 金军冲过来,距离在一百步左右时神臂弓发射,先来一段远程打击;到了七十步左右弓箭手射箭,再来一段中距离射击;等到金军冲到阵前后长枪兵进攻与之硬刚。金军骑兵虽然冲击力强,但经过前两轮打击已经消耗了相当一部分兵力,冲到阵前的兵力很难形成威胁,而宋军长枪兵以逸待劳,正面较量完全不落下风。 打仗是要讲究战法的,因地制宜因敌制宜的多兵种混合作战向来都是军事家们制胜的法宝,戚继光在东南抗击倭寇采用的狼筅兵鸳鸯阵也是一样的道理,只要是人类军队就一定会有弱点,这世界上没有无法战胜的敌人。 叠阵法打金军简直是奇效,剡家湾之战宋军以少胜多大败金军,胡盏和习不住慌乱中率军撤退,吴璘又派骑兵在后方追击,金军死伤无数,被俘上万,退守进附近城寨腊家城。 中原战场风云突变,金军攻占了河南陕西大部分地区后很快便在陕西遭遇到了宋军反击,陕西方面得益于吴璘作战有方不仅让宋军反败为胜而且不断收复失地,大有全歼陕西金军的架势。与此同时在河南战场上,经过被金军闪击后的短暂混乱,宋军也稳住了脚跟开始反击,逐渐扭转了宋金两国战略形势。 这其中反击力度最强的一个是顺昌方面的刘锜,另一个是京西方面的岳飞。 顺昌血战 刘锜能够辗转来到中原战场的抗金一线也是阴差阳错。建炎四年富平之战失利后,张浚论罪问责,环庆路宋军主将赵哲由于临阵脱逃被处斩。 人虽然砍了,张浚对其部下却没做好善后工作。赵哲死后部下慕容洧叛宋降金进攻环州,张浚派刘锜率军平叛,当时刘锜正在渭州抵御金军,得到消息后便率主力前往环州平叛。 金人聪明得很,一听说刘锜去环州便在渭州处增兵,刘锜得知后赶忙又率军回师救援,留下部将李彦琪在环州防守慕容洧。 刘锜是张浚经略川陕时候提拔上来的泾原路主将,泾原路跟环庆路相毗邻,军中很多中基层军官都互相认识,刘锜虽然得到上级赞赏和支持,在泾原路军中根基并不扎实。赵哲死后环庆路军心涣散,泾原路同样军心不稳。 经过富平之战,刘锜手下泾原路宋军减员不少,满打满算也就万余人马,还要一边在渭州抵御金军另一边在环州抵御慕容洧,结果就是两头都想保两头都保不住,刘锜从环州往渭州赶的路上渭州就丢了,接着李彦琪因为兵力不足也弃城而逃,又担心回来之后被问罪处斩,干脆投降了金国。 一战打下来丢了两座重镇,部将还叛逃金国,刘锜因罪遭贬。不过张浚虽然手腕强硬,却不是蠢货。刘锜之所以吃败仗并非全是刘锜的错,于是仅仅象征性的贬到了绵州,很快又官复原职回到川陕前线。仙人关之战协助吴阶大战金军,把金兀术打的差点儿没命,赵构得知后非常高兴,召刘锜回京觐见。 南宋初年金军随时南下,南宋朝廷想要活下去必须要有名将率军对抗。赵构有个惯性思维,就是能打的名将一般都不服管,所以一定要放在身边天天能看得到最放心,不管是张俊(这是个伪名将)、韩世忠,还是岳飞、刘锜,赵构恨不得天天把将领们攥手里,有需要再放出去。 绍兴七年,先是南宋淮西军变接着北方伪齐灭亡,南宋淮西军区出现巨大真空,原本赵构想安排岳飞统领淮西军,但岳飞回朝之后跟赵构一场不愉快的对话让其打消了这个念头。 要选人出镇淮西,论威望论战功,赵构身边的刘锜是在合适不过的人选了。恰逢当时王彦所部八字军从河北转战川陕又来到荆南,与当地驻军发生械斗,王彦因此被免职,八字军归到刘锜部下,一同前往淮西驻守。 绍兴九年宋金两国议和后,赵构长期不往北方驻军,后来群臣再三劝谏下终于派刘锜担任东京副留守,金兀术打过来时候刘锜刚刚率军走到顺昌(今安徽阜阳县)。 刘锜率领的淮西军有一多半是原先王彦带出来的河北八字军,对金国有着国仇家恨,抗金意识高涨。顺昌距开封尚有几百里路,刘锜所部连日行军困顿不堪,当时金兀术已经占领开封,此时向开封进军将会被金兀术以逸待劳。刘锜经过考虑,就地进驻顺昌城, 绍兴十年五月十七日刘锜进驻顺昌,五月二十五日金军便已打到顺昌城下。面对来势汹汹的金军,刘锜完全没有龟缩,而是在城下设伏,击溃其先头部队,擒获数名金军千户。 首战告捷,刘锜一点儿都没闲着,派探子打听到金军韩常部驻扎在不远处的白沙窝,当晚便派一支敢死队前去劫营,韩常没料到刘锜一座孤城居然还敢派兵劫营,被吓得一惊一乍连连后退。 先头部队败退之后,二十九日金将龙虎大王率三万金军再次攻来,刘锜采用宋军守城的老办法,城墙上床子弩神臂弓招呼上,然后地面部队也不闲着,直接出城作战,正面与金军对砍。 刘锜这支宋军在国内械斗就像怂包,但打金军却是完全不一样的气势,宋军出城之后不要命的跟金军搏杀,同时城头上的弓弩等大规模远距离杀伤性武器又在攻击金军后队,天上飞的地上砍的一起招呼过来,金军很快抵挡不住,被砍死的被射死的掉进护城河淹死的不计其数,龙虎大王大败而归。 龙虎大王退兵之后跑到城东二十余里的李村收拾残兵休整,刘锜得到消息后再次组织敢死队劫营。之前韩常所率金军多为燕云十六州汉人金军,服饰与宋人相差不大,但龙虎大王所率为女真军,绑有长辫子。 六月二日夜里顺昌敢死队出发,临行前刘锜交代,进入金营见到有辫子的就给我照死里砍。 五百宋军敢死队出城,摸黑来到李村,当夜狂风暴雨电闪雷鸣,每次闪电一来宋军便趁着光亮照着长辫子的脑袋砍,闪电一过去就躲起来。一闪电就死人,金军还以为遇见了鬼,龙虎大王也是吓得半死率军接着逃,逃到了更东边的老婆湾,由于惊吓过度,金军昼夜不敢下马,吃饭休息全在马上,时刻准备着再被劫营了继续逃跑。 两名大将连吃败仗,消息传到开封,金兀术气得火冒三丈大骂龙虎大王和韩常无能,亲率十万金军主力南下。刘锜得知金兀术动向后召集部将商议,虽然所部宋军士气高昂对金军毫无惧意,但毕竟势单力薄,刘锜北上时兵力仅有不足两万人,经过连日作战虽然连战连胜但也减员不少,两万对上十万,宋军凶多吉少。 面对死局,刘锜没有退缩,他把全家老少接到顺昌安排住进城中寺院里,在门口堆上柴火告诉守卫,一旦我军战败就点火,我刘锜全家为国殉难。 敌众我寡,当时部将劝刘锜不要硬拼,趁着金兀术还没到赶紧率全军渡长江避难,被刘锜一顿痛斥。接着他召集所有部将作了一番慷慨激昂的演讲,鼓励全军与金军决一死战。 当时随刘锜北上的除了所部淮西军外,还有不少淮西军家属,这些人大多是中原汉人,刘锜就说了,即使大军南逃,家属们也来不及南逃,到时候被金军追上更是死伤无数,为国为家绝不能南逃。 淮西军的主力是八字军,对金军原本仇恨值就高,刘锜这么一鼓舞,更是士气再次高涨,誓要与金军以死相拼。 向死,方能后生。 给部下打完气后,刘锜又抓紧时间巩固城防,金兀术主力南下非同小可,必须要全力以赴抵抗。巩固完城防后,刘锜又还专门放出两名细作,让两人去城外装作宋军信使故意被金军抓获,到金营之后散布宋军军心不稳的假消息。 细作被金军抓获后向金兀术汇报了刘锜交代好的假消息,金兀术非常得意,放两人回去劝降。接着率大军快马加鞭赶路,什么鹅车冲车之类的攻城器械也不要了,仿佛顺昌城破指日可待。 放着十万大军充足的装备不用,非要率骑兵急行军妄想一战而胜,金兀术要为自己的轻敌付出代价。 六月七日,金兀术终于来到了顺昌城北,龙虎大王、韩常等人赶紧凑上来提醒领导,宋军已经不是以前的宋军,顺昌城里的宋军极其难打,领导一定要多加小心。 自信满满的金兀术完全没把下属的好心提醒当回事儿,反而先吹出牛皮,就顺昌这种破城墙,一脚就能踹倒,你们给我看好了,看我一举攻下城池,领着大家到城中衙门里犒赏三军。 金兀术如此轻敌,刘锜还怕他不够轻敌,于是又派人前去约战。顺昌城北有一条颍河,刘锜号称已经猜到金军不敢过河,特意为金军造了五座浮桥请四太子(金兀术外号四太子)过河来战。 面对这赤裸裸的挑衅,金兀术想都不想就应承了下来,第二天率军渡过浮桥。但是刘锜早就派人在颍河上游投了毒,就等你金兀术过河来战。 六月九日,金军发起全面进攻,顺昌城是座小城,金军同时攻打东西两面城门,金兀术本人率亲兵在城外来回奔走指挥,在主帅亲临一线指挥下,金军打的很凶。 金军凶悍异常,宋军也同样奋勇。顺昌城东西两个大门外侧都有瓮城,刘锜亲率大军作战,部队每五千人为一队轮番出战,累了就在瓮城中休息一会儿。 艰苦的攻城战开始后,金兀术便为他的轻敌付出了代价,由于金军行进速度太快,后方鹅车冲车跟不上导致缺乏攻城武器,金军只能搭云梯强攻。金军没有大型机械,宋军却有。刘锜让人抬出了伪齐库存的大型机械-痴车,放到城头上开动。 痴车是一种专门提升巨木的机械,通过绳索搅动可以把巨木从低处提到高处。金军不是搭了云梯爬城墙嘛,刘锜让人开动痴车往下砸巨木,巨木落下去一云梯的金军全部被砸死,云梯也被砸坏,金军损失惨重。 金军打了一上午没什么进展,农历六月份的顺昌城中午异常炎热,金军热的无力作战暂时退了回去。刘锜趁机派人出城作战,金军完全不敢回头迎战,一股脑往回跑。 金军跑得快,刘锜也不追,而是让士兵回城休息,该吃吃该喝喝。大中午头儿的,金军跑回去之后也要吃饭喝水,这一吃饭喝水坏了,水里有毒。虽然经过稀释不至毙命,但大量士兵马匹腹泻虚脱无法作战,金军备受打击。 金军上吐下泻,宋军吃饱喝足,纷纷请战,大家提议金兀术亲兵精锐不好打,不如集中优势兵力进攻韩常部,先易后难。刘锜力排众议,坚持要打就直奔金兀术中军,一战定生死,只要解决掉金兀术,其他金军将领不战自败。 金兀术精锐不好打?老子打得就是精锐。 当日下午宋军开城出击,数千宋军直指金兀术中军。金兀术一代名将,非常注重形象管理,此次出征也是一样,在金军大营中一身白袍飘飘,骑一匹高头大马,在一众士兵中格外显眼。 瞅准了敌军头子,宋军突击队不顾一切的冲了过去。金兀术气定神闲,自己中军是精锐的铁浮屠拐子马,怎么可能怕了你宋军区区几千名步兵,迎着宋军就往前压上。 铁浮屠是重甲骑兵,拐子马是轻骑兵。金军过往有一种经典战术:铁浮屠在中路压上,拐子马从两侧包抄。由于铁浮屠冲击力太大,一冲起来根本停不住,且战马和士兵全部身披重甲,地方军队抵挡不住就会四散奔逃,两侧的拐子马趁机包抄射箭,先从远处射死一波,再赶到近处砍杀一波。 自宋金开战以来,在平原地区野战宋军就没赢过,岳飞韩世忠吴阶吴璘不是在岸边伏击就是在水上作战,再或者跑山地里作战,现在刘锜派军队在平原上正面迎战金军,简直就是送死。 随着两军逐渐靠近,宋军数千步兵纷纷从怀中掏出竹筒,将其从中间砍成两个半圆丢在地上,竹筒里装满了黄豆,竹筒一开,黄豆也的满地都是。 平时我们在京东网购牛肉的时候一般店家都会注明是草饲牛肉还是谷饲牛肉,因为吃草长大的牛跟吃谷子长大的牛肉质是不一样的,谷饲牛肉因为饲料能量更高,所以肉质也更紧实。马也是一样的道理,别看牛马平时常吃草,那是因为没有粮食,要是有谷子豆子这种粮食饲料,你看他吃一口草不吃。 看到满地豆子的金军铁浮屠战马犹如看到了宝藏,纷纷低下头来开吃,这一低头吃豆子不要紧,也顾不上看路,一个接一个的踩到宋军扔出来的半片竹筒上摔倒。 重甲骑兵摔倒就意味着死亡,因为在战场上根本不会给你站起来的机会。宋军这一战术取得了奇效,一拥而上抄起随身斧头就砍,战场立马变成一边倒,金军“毙尸倒马,纵横枕籍”。 战争打到这个份儿上,金军的战损率已经很高了,但为什么说金兀术是名将呢,因为即使是在这种情况下,他还能控制得住金军主力,宋军得胜回城时金军顶着极大的伤亡又追了过来,想趁着宋军入城期间强攻进城。 城头上的床子弩神臂弓不是吃素的,金军一来马上招呼上,这次金军士气明显不如早先,不敢再拼死攻城。 当天夜里,金兀术不愿撤军,幻想着能扭转战局反败为胜,命令全军就在顺昌城下扎营。为了防止宋军趁夜劫营,所有金军将领不得入帐睡觉,全部在马上休息。 第二天六月十日,顺昌下起大雨,宋军再次出城劫营,道路泥泞难行,金军骑兵在雨里完全无法发挥,已渐成强弩之末。金兀术见取胜已无希望,便想要率军撤走,但颍河因雨水大涨,把浮桥给冲垮了。 路不通就开路,桥断了就修桥,金兀术发挥了艰苦奋斗的精神,坚决不能在此地被宋军和天灾一起包成饺子。 退兵也要讲究章法,否则极易被敌人追杀造成更大伤亡。金兀术派人设立炮架,在城外多处树立军旗,又在树林里设下一支伏兵,一切工作做完后六月十二日金兀术率全军撤退。 十万大军被刘锜不足两万宋军打的屁滚尿流败退回来,金兀术越想越气,走到陈州(今河南周口市淮阳区)不走了,把龙虎大王、韩常等人叫过来,找了根柳条狠狠的抽了一顿,抽完消了些气才再次上路回到开封。 其实金兀术不该这么生气,顺昌之战这才哪儿到哪儿,马上岳飞也打过来了,到时候别说生气,他就算是气死也于事无补。 还我河山 绍兴九年金国撕毁合约兴兵南下后,驻扎在鄂州的岳飞多次上疏请求朝廷准予他北上抗金,都被朝廷压了下来,赵构始终对金国还是抱有幻想。 到了绍兴十年,金军全面占领北宋四京,并在陕西战场开始了激烈战斗,赵构终于醒悟,再不反击怕是又要被金军打过长江了。 上次乘船出海的经历可不怎么美妙,赵构不想再去海上漂了,考虑到自己的人身安全也不得不全面抗金了。绍兴十年六月,朝廷下制书册封岳飞为少保并正式下达了北上抗金的命令,岳飞率军开拔没有具体的目标,只要是大宋故土就是岳飞的目标。 岳飞从鄂州出发,北部是北宋的京西北路,大概范围位于今天的河南省中部地区。大军启程后沿路金军一触即溃,宋军连续收复多个州县。 赵构和秦桧对岳飞的战斗力是有所了解的,也料定了岳飞一旦出击会取得巨大战果,出于对宋金两边的担心,赵构派出司农少卿李若虚给行军途中的岳飞下了一道密令:此次抗金得胜即可,金人一旦退兵务必早日班师,不可节外生枝。 克复中原岂有得胜即可班师的道理,必须要一鼓作气把金军赶出国土。得到密令的岳飞慷慨陈词,一番动情的陈述后居然把司农少卿李若虚给说服了,宁愿矫诏也要支持岳飞北伐,鼓励岳飞放手去北伐。 英雄惜英雄,大概就是这么个意思。 之前刚刚被刘锜击败的韩常当时驻扎在颖昌(今河南许昌市),闰六月,岳飞率部来到颖昌,张宪率部先在城外击败金军,金军全面退回城中,接着张宪又进抵城下,韩常实在是被打怕了,一看局势不妙趁张宪立足未稳,率全军跑了。 宋军攻占颖昌后,岳飞派牛皋前来与张宪会师,接着向东挺进攻占了陈州(今河南周口市淮阳区),闰六月下旬岳飞部将王贵攻占郑州,接着又在七月初拿下洛阳。就这样,开封城的南侧、西侧已经在宋军羽翼之下,岳飞完全占据了对金作战的主动权。 被宋军打到这份儿上,金兀术实在是忍无可忍了,然而连战连败的金军士气低落,大规模会战没有任何胜算,金兀术苦思冥想之后有了个方案,准备兵行险着对岳飞采取斩首行动。 此次北伐核心人物宋军主帅岳飞只要被干掉,那不愁宋军不退兵。经过侦查,金兀术得知岳飞部将诸如张宪牛皋王贵董先等人都在外分头行动,岳飞中军人数并不多仅仅数千人,驻扎在颖昌东侧的郾城县。 绍兴十年七月初八,金兀术带着韩常、龙虎大王、盖天大王等金军将领率一万五千精锐骑兵从开封出发直扑郾城县。 金兀术作战计划挺不错,只可惜在郾城他将遭遇到宋军精锐中的精锐,岳飞亲兵-背嵬军。 如果要评选两宋三百多年单兵作战能力最强的兵种,岳飞麾下的背嵬军就是没有悬念的第一名。背嵬军的番号来自于西夏,在夏军的军事建制里有一支由高大威猛精壮男子组成的部队叫做背嵬军,这支部队士兵个人能力强、作战勇猛,常用来在战斗中进行攻坚。 后来到了南宋韩世忠首先在麾下建立了背嵬军,挑选大量猛男入伍,持盾牌大斧与金军骑兵硬刚,以步兵血肉之躯加盾牌抗住金军冲击之后砍断金军马腿将其击杀。 步兵打骑兵存在天然的劣势,即使是盾牌坚硬斧头锋利,依然难以抵挡骑兵的冲击,常常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关键时刻靠的就是一股气,谁先泄气谁就输了。但背嵬军不一样,岳飞的背嵬军除了盾牌和巨斧外,还装备了包裹全身的坚固铠甲,除非近身肉搏,远距离的射箭之类的根本伤不了背嵬军。 精锐的军队要有精锐的将领,背嵬军统帅是岳云,出战前岳飞就跟儿子再三交代,“不胜,先斩汝”。 背嵬,上山下鬼,身已许国,背负山岳,此身成鬼。 宋金战争中最荡气回肠的一战开打了,为了一击必杀,金兀术此次带过来的只有精锐铁浮屠和拐子马,到达郾城宋军大营后,金军铁浮屠地动山摇般的冲了过来,仿佛要踏平眼前一切。 宋军背嵬军也出战了,金兀术吃惊的发现,原来宋军也有骑兵,并且是不输金军的骑兵,岳云领着少量精锐背嵬军骑兵冲向金军两翼拐子马,顶着金军的如雨箭阵生生杀的几进几出。 骑兵冲乱拐子马阵型也就算了,金兀术没想到岳云还有后招,背嵬军骑兵冲完之后步兵也跟了上来,拐子马混乱之际根本组织不了有效反击,被步兵过筛子一般砍下马来。 拐子马经过这么一轮打击自顾不暇,中路铁浮屠只能独自冲击,可没想到背嵬军放在中路对抗铁浮屠的纯步兵也让金兀术大开了眼界-这支背嵬军完全不惧铁浮屠。 得益于背嵬军精锐的铠甲装备,中路背嵬军步兵在铁浮屠的马刀下硬生生抗下打击,然后照着马腿就是一顿砍,许多铁浮屠被砍下马干掉。 从战术上讲金军已经输了,但金军毕竟人多,金兀术顶着巨大的伤亡指挥全军向岳飞大帐冲击。此时宋军阵中出现一处变数,杨再兴率领少量奇兵冲破铁浮屠阵型,冲到了金军后军杀了起来,金军一阵昏乱,杨再兴趁机接着往金兀术中军冲击,想要一举抓获金兀术。 自己要斩岳飞的首还没成功,宋军差点儿把自己给斩首了,金兀术大惊失色连忙调兵遣将前来抵挡,金军手忙脚乱的好不容易把杨再兴赶走,杨再兴居然带着剩下的骑兵部队硬生生又从铁浮屠阵中冲出回到宋军阵中。 铁浮屠又是打不过宋军步兵,又是被杨再兴的骑兵冲的大开大合,士气跌倒了谷底。到了傍晚时刻金兀术终于再也无法坚持,全军溃败回了临颍县。 连连吃败仗彻底引爆了金兀术怒火,作为金国仅存不多的开国名将之一,他不允许岳飞这样践踏自己的尊严。败退回去当天就召集了韩常、龙虎大王等将领向自己靠拢,在临颍县不远处纠集了十二万人兵力,誓要再来一次把岳飞一锅端。 金军有探子,宋军也有探子。金兀术的动向逃不脱岳飞的眼睛,一举一动都被宋军监视着,岳飞下令张宪等人立即回师共同对付金军主力,并派人前往顺昌向刘锜求援。 张宪和刘锜得到消息后马上行动,向郾城方向岳飞中军部靠拢。但宋军毕竟步兵多骑兵少,行动速度远不及金军,郾城的岳飞大本营危若累卵,如果金军的十二万兵力真的一拥而上,那是无论如何也抵挡不住的。 关键时刻杨再兴为岳飞争取了时间。 当时杨再兴统领岳飞中军的骑兵部,规模不大仅有三百人,七月十三日外出巡逻期间在郾城县外的小商桥遇到了金军大队人马。 宋金世仇没什么可说的,既然遭遇了那就是打,杨再兴二话不说直接冲进金军阵中来回厮杀。岳飞亲卫骑兵战斗力极为强悍,虽然只有区区三百人金军数千人马居然招架不住,只好里三层外三层的把杨再兴团团围住。 包围圈太过严密,杨再兴自忖已经无法突围。从当年的落草为寇到后来的抗击金军保家卫国,人生的一幕幕不断涌现,即便战死又有何妨?金军的弓箭不断射在杨再兴身上,他全然不顾奋力杀敌,竟然能在包围圈之内杀死金军一名万户、数名千户百户,并消灭金军上千余人。 人力终究无法逆转自然规律,寡不敌众的杨再兴终于战死,而就在这三百骑兵要全军覆没的时候突然天降大雨,小商河水位暴涨金军骑兵陷入泥沼无法追击,宋军残部趁机退走。 女真有个习俗:人死后要火化然后下葬。对待杨再兴这种猛将金军给予了很高的礼遇,为其收拾下葬,第一步火化的时候尸体烧完,从尸体上烧掉下来的箭簇就攒了两升之多。 两升箭簇差不多已经超过一百个,我不知道杨再兴生前是如何忍受如此之多的箭头射在身上而坚持战斗的,那种疼痛早已超出了一般人的忍耐极限,但杨再兴忍住了,直到生命最后一刻也不曾屈膝下跪向金人投降。 得知部将杨再兴找死,岳飞来不及悲痛,金军主力还在虎视眈眈随时有可能冲过来。好在七月十三日当天张宪率部赶到郾城,刘锜也派出雷仲率援军来到了郾城,这样岳飞手上已经聚集起了数万宋军。 只要有点儿本钱,岳飞就敢去跟金兀术掀桌子。 七月十四日,宋军集结的第二天岳飞派各部将全面出击与金军决战,分别再次在小商桥、临颍县东北等地击败金军,金兀术一看岳飞兵力集结起来马上改变策略。 斩首岳飞不可能了是吧,颖昌城内只有少量宋军,我去把颖昌城夺回来。 当时守在颖昌城的是岳飞部将王贵,所部仅有万余人。岳飞探知金军动向后派岳云率军前去增援,岳云趁金军到达颖昌城之前进入城内与王贵会师,颖昌城宋军兵力达到三万余人。七月十四日当天韩常与镇国大王等人便率骑兵三万来到了颖昌城下,摆开阵势准备一举拿下颖昌。 金军的配置挺有意思,韩常是个常败将军,一般来说除非是跟着金兀术混,否则只要是韩常搭配另一个某某大王之类的杂鱼,这支金军必败。 七月十四日攻打颖昌城的金军也是一样的道理。金军到来之后,王贵看时辰差不多了,开城出战,岳云率精锐背嵬军,王贵自己率游奕军冲入敌阵杀了起来。 游奕军在岳飞军中原属于侦察型的轻骑兵,后来打仗打的越来越多也就不分的那么清了,管他步兵骑兵侦察兵,反正都是为了打金军,打就完了。 王贵和岳云冲进金军阵中厮杀,从一早杀到中午,王贵原本安排董先在城中据守防止敌军偷袭,结果董先看城下杀的激烈按捺不住也率部冲了出来加入战局。 宋军跟随岳飞一路北上气势上就没输过,此战亦是如此。几名将领几进几出杀的连人带马全都是血,金兀术女婿金国大将夏金吾被阵斩,数名千户被击毙,金军终于支持不住败退了回去。 打顺昌打不下来,郾城又吃了败仗,颖昌又被击败,曾经满万不可敌的金军遭遇了一次又一次的失败,金兀术被打的怀疑人生,部下也被宋军打出了心理阴影,在金军中开始流传出一句可怕的谶言: 撼山易,撼岳家军难。 金军几次打过来被岳飞挫败,该岳飞反击了。七月十八日,岳飞亲率主力挺进到朱仙镇,距离开封仅剩四十里,在这里与一生宿敌金兀术展开了最后一场厮杀。 两位名将的最后一次交锋过程极为无聊,金兀术打肿脸充胖子摆开架势准备大打一场,但岳飞仅仅派出了五百骑兵背嵬军冲向金军,就是这五百骑兵击碎了金兀术最后的希望,金军抵抗都不抵抗直接崩盘,宛如当年被金军打怕了的宋军。 气急败坏的金兀术连滚带爬逃回了开封,立即安排收拾行李准备跑路回东北老家,完了带着一行人刚骑上马准备走,一名太学生拦住了他,告诉他无需撤退,岳少保很快就要退兵。 让岳飞放弃近在眼前的故都开封,怕不是痴人说梦,金兀术反问书生,我十万大军连岳飞五百骑兵都挡不住,又拿什么收开封? 书生说了,自古以来权臣在内、名将在外的,最后名将都没有好下场,岳少保也不能幸免。 终于想起来了,南宋还有个权臣秦桧在朝中,想要岳飞退兵,关键就在秦桧身上。 金兀术不走了。 十二道金牌 绍兴十年的北伐原计划中,宋军应当多路并进收复中原,然而就在宋军多线均取胜的情况下,南宋朝廷叫停了张俊、王德两路宋军的进攻,将其召回。 友军被召回意味着岳飞部孤军深入失去了犄角,也意味着朝廷可能很快也要把自己召回去。而当时支持自己北伐的李若虚也被朝廷召回,没人在岳飞身前来硬顶朝廷的压力了。 七月十七日,当岳飞已经率军在开封城外准备一举收复故都时,从临安传来一道“金字牌急递”,命令岳飞班师回朝! 宋朝向前线传递命令都用木牌来封装,木牌有三种:金字牌、青字牌、红字牌。其中以金字牌最为紧急,多由皇帝御前亲自下发,持牌使者日行五百里,直接送至前线将领手中。 金字牌不是用金做成,而是在木牌上写了朱漆黄字颜色似金,故而又简称金牌。 岳飞不想退兵,虽然自己是孤军深入,但当时中原地区的宋军形势一片大好。 形势好到什么程度呢?当时岳飞进军的沿途,百姓是真正的喜迎王师,主动给岳飞部队送粮食犒军。北宋故地的民间起义有的在金军背后打游击,有的在金军驻地刺探军情给宋军报信,岳飞挺进到朱仙镇时金兀术实际上已经无法指挥河南河北的签军部队,金国在幽云十六州以南的北宋故地政令军令已经失效,连韩常这种金兀术铁杆亲信都在偷偷给岳飞送密信想要归附南宋。 一句话,收回故土只是时间问题。 岳飞想收复故土,但临安小朝廷却在打议和的算盘。就在岳飞收到班师的第一道金牌之后,因为害怕岳飞班师不及时会惹怒金兀术,又连续往岳飞军中发金牌,前前后后一共发了十二道金牌。 这十二道金牌,每一道都是赵构秦桧二人卖国求荣的铁证。 面对朝廷的班师铁令,岳飞万分悲痛,两国交战,战机转瞬即逝,大好形势白白浪费,下次如果再想北伐,强如岳飞也不敢保证能有如此战果。 岳飞是忠臣,忠臣不能抗旨,史书记载岳飞收到督促班师的命令后悲泣不止,向东跪拜后长叹: 十年之功,废于一旦。所得州郡,一朝全休。社稷江山,难再中兴。乾坤世界,无由再复。 谁说英雄不流泪?只因未到伤心时。 王师要退兵,当地人民群众不答应。老百姓们拦住岳飞的马痛哭不止,哭诉道大家自发的给官兵运送粮草,一旦官兵离去金人必要报复,岳将军一走,百姓难逃一死。 岳飞拿出朝廷要他退兵的诏书,无奈告诉当地百姓,朝廷严令退兵,不敢不退。 史书记载,拿出诏书给百姓看过之后,岳飞再次悲泣,百姓见岳少保哭也跟着哭,哭声震野。 人世间最伤感的场景,莫过于此。 伤感过后,岳飞思索之下决定带上老百姓一起撤,绝不能让金人伤害大宋子民。 为了忽悠金兀术,岳飞一边下令军需官在当地大肆采买布帛,号称要制作装备与金军鏖战。另一边安排部下携百姓向南先撤到蔡州,接着又回到鄂州。 岳飞一撤,中原地区战局顿时逆转,金兀术不费吹灰之力重新占领之前丢掉的州县。岳飞也知大势已去,回到鄂州后马上出发前往临安面圣,见到赵构述完职后提出一个请求,解除兵权告老还乡。 赵构坚决不同意,无奈之下岳飞只得回到鄂州驻地,只是没想到刚刚回到鄂州,手下败将金兀术就又打过来了,南宋朝廷急召岳飞率兵抵御金军。 绍兴和议 绍兴十年七月金兀术被岳飞打的差点破产,在岳飞退兵后恰逢金熙宗临幸燕京,金兀术前去面圣,此次赴宴得到机会干掉了最后一个政敌完颜希尹,老大哥完颜宗干一直都是自己的靠山,此时也诸病缠身无力理会朝政,金兀术已经成了金国实际上的军政一把手。 大权独揽的金兀术誓要一雪前耻,是谁说我打不过岳飞的?我非要打回去不可。 绍兴十年十二月,金兀术再次点起大军南下,老部将韩常、龙虎大王从征。不过这次金兀术很聪明,岳飞不是驻扎在鄂州吗?我偏偏不去打鄂州,我去打淮西。 战略鬼才金兀术选择打淮西是有着深刻原因的,当时南宋四大防区川陕有吴璘、鄂州有岳飞、淮东有韩世忠,唯独淮西是个真空地带。当年淮西兵变后,刘锜率后来改编过的淮西军北上进驻到顺昌扎下了根,威胁金国的同时也在淮西区域留下了真空地带。朝廷为了填补淮西防区,任命张俊担任新的淮西宣抚使,总领淮西防务。 绍兴十年南宋北伐,张俊韩世忠都曾策应岳飞从各自防区出征,后来在朝廷严令之下纷纷退兵。韩世忠是退回了防区,张俊特别有意思,不仅退了还直接退回了临安行在,退到了赵构身边,至于淮西防区?遥控指挥就行。 张俊之所以放着自己防区不驻守反而跑到皇帝身边,只因赵构对武将深深的不信任,在外驻守根本不受待见,最好是能经常去临安述职,要是没什么事儿甚至长留在皇帝身边也挺好。 一句话,你只有天天让赵构看得见才有安全感。 金军南下速度很快,绍兴十一年正月便攻占了寿春,接着又攻陷了庐州。赵构急了,一边派张俊火速渡江赶往淮西前线御敌,另一边下诏给岳飞刘锜等人,让其率军前来淮西救援。 绍兴十一年二月,张俊和部将王德率军渡江来到和州(今安徽和县),刘锜率部据守东关(今安徽巢湖市东南),宋军两路主力前来,金军不敢大意,从淮西前线往后收缩,韩常率一部金军每日向北后退十几里,引诱宋军不断北上收复失地。 金军退到柘皋,不退了。 柘皋位于今天的巢湖市西北部,是一处大平原之地,金军骑兵居多,大平原更有利于骑兵作战。宋军不断北上收复失地过程中,刘锜、张俊和杨沂中三支主力会师一处,二月十七日来到了柘皋,宋金两军在柘皋陈兵对峙,战事一触即发。 第二天二月十八日,韩常率金军骑兵首先发起了进攻,金军仍然采用老战术,中路铁浮屠+两翼拐子马,铺天盖地冲了过来。 金军十万大军人多势众气势汹汹,杨沂中率部迎击孤军深入遭到包围差点被全歼,最后拼了老命才突围冲了出来。宋军诸将见金军中军强大,便采取了避其锋芒的策略。王德率部攻击金军右翼,激烈战斗中王德瞅见金军中一人骑高头大马甲胄锃亮,意识到此人是金军大将,张弓搭箭一箭把金将给射下马来。 右翼金军主将被射死,顿时乱作一团,王德趁势全军压上,金军一下子陷入被动,其他部位的拐子马急忙前来增援。 刚刚突围回来的杨沂中一看金军阵型乱了,知道机会来了,派出所部背嵬军持盾斧前进,冲入金军拐子马阵中专砍马蹄。 不能怪宋军老砍马蹄,要怪就要怪你金军一直不改革战术,早在顺昌之战时刘锜就砍马蹄把金军砍成了瘸腿,一直到岳飞北伐都把铁浮屠马蹄砍了还是不知悔改,到了现在随便哪支宋军都知道顶住一波攻击然后砍马蹄,金军必败。 故步自封的金军再次吃瘪,在杨沂中部宋军砍马蹄战术下,拐子马大量被消灭,金军逐渐无法支持,全军溃败跑了,宋军趁机收复庐州。 金军吃了败仗,可不会轻易善罢甘休。从柘皋败退回来之后,金军据守在寿春紫金山下。由于柘皋之战时金熙宗再次临幸燕京金兀术前去面圣未能亲率大军参战,柘皋之战战败后得到消息的金兀术火速赶了回来,金军在紫金山未来得及休整,三月四日便在金兀术的率领下开始攻打濠州(今安徽凤阳县)。 濠州是淮西重镇,金军的进攻异常猛烈,濠州城危在旦夕,但此时张俊杨沂中刘锜三股宋军已经接到朝廷号令,要求立即班师。 柘皋之战那是金兀术不在,金军战斗力没那么强,这次金兀术已经回来亲自指挥,金军不可能好打。张俊三人商量半天,始终拿不定主意,张俊和刘锜两人觉得金兀术这次有备而来不好对付,不太敢北上救援濠州,加上朝廷催促班师催的急,不如干脆班师回去,至少不会犯错。 杨沂中坚持金军远道而来师老兵疲,应该趁其立足不稳打他个措手不及。三个人你一言我一语谁也说服不了谁,率大军来到濠州城南的黄连埠暂驻。正巧这时杨沂中派到濠州城的探子回报,城中城外不见金军,杨沂中大喜过望以为金军被击退,率部北上就要追击,没想到刚走到濠州城准备进城时金兵突然现身,宋军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抓鹰的人被鹰啄了眼,杨沂中狼狈南逃,幸好张俊和刘锜在黄连埠处拼死抵抗拦住了金军,杨沂中避免了全军覆没。 宋军三路主力不敌金兀术各自退去,张俊刘锜杨沂中全都率部渡江去了长江南岸,濠州城外援断绝最终陷落,宋金战局瞬间逆转,南宋朝廷再次面临危机。 金兀术亲自领兵打过来,金军气势非同小可,虽然上次从河南撤军之后宋军士气不复当年,当只要是个人都知道,能在野战硬碰硬战胜金兀术的,只有岳飞。 从岳飞驻地鄂州到濠州路途遥远,濠州之战时岳飞还在半路刚走到舒州(今安徽安庆市),濠州战败后本以为要火速北上与金兀术对决,没想到朝廷一纸诏令传来,所有统兵大将不得擅自行动。 朝廷要与金国议和了。 从后来的事态发展和其他史料的佐证可以知道,濠州之战金兀术班师之后是与南宋朝廷决策者达成过某些秘密协议的,否则金兀术也不可能轻易善罢甘休给南宋朝廷留足了处理武将的时间。 绍兴十一年四月,诡异的一幕出现了,金军胜利之后没有乘胜南下,宋军失利后没有组织反击,而是朝廷先下诏各将就地驻守,接着又下诏各将赴临安述职。 国家生死存亡之际,不让将军们去保家卫国却要回朝廷述职,这场述职的策划者恐怕没安什么好心。 这次奉召入朝的三位统兵大将是韩世忠张俊和岳飞,川陕的吴璘由于相距实在太过遥远朝廷无力挟制,刘锜部下相对较少暂时无法与韩张岳三人相比,刘光世已经退休了构不成威胁。 绍兴十一年正月张俊率先入朝,赵构召见张俊不谈兵事,而是一上来就问张俊,读过《郭子仪传》吗? 张俊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老实回答,没读过。 赵构接着说,郭子仪手握重兵却一直遵从朝廷号令,一辈子规规矩矩,才得以安享晚年,子孙受益无穷。 混迹军界几十年,张俊早已成了一名透精的兵油子,赵构什么意思一听便知,马上表示自己愿意效仿郭子仪,谨遵朝廷号令。 识时务者为俊杰,赵构对张俊的反应很满意,说出了他的打算:解除全部统兵大将的兵权,用以向金国表明议和决心。 没问题,全力支持,这时候讲家国情怀可不好使,张俊不傻,你赵构秦桧君臣要怎么决策那是你们的事,我可不趟这摊浑水。 接着,四月初韩世忠到了临安,到了之后秦桧出面招待,天天好酒好菜吃吃喝喝,就是不说此次回朝是为了什么大事。岳飞因为离得最远直到四月六日才到,待岳飞一到,秦桧知道时机到了,与幕后黑手一起,拉开了这场阴谋大戏的序幕。 四月十一日,赵构召见三位将军,当晚三位将军的任职命令就正式下达:韩世忠、张俊任职枢密使,岳飞任职枢密副使,当即在朝中留任,不用回驻地了。 张俊早就知道这个安排,但韩世忠和岳飞傻眼了,楚州和鄂州分别还有两人麾下数万大军,失去了主帅这些军队怎么办?落草为寇?投降金国?宋朝可没有军人退役这么一说,如果不妥善安置,后果难以设想。 为了进一步消灭自己的军队,五月赵构派张俊和岳飞前往淮东将韩世忠的军队带回江南,韩世忠所部三万余宋军全部撤到镇江就地编管,淮东地区失去守备力量。 送上来的肥肉岂有不吃的道理?绍兴十一年六月金兀术趁淮东守备空虚,派兵攻打淮东楚州,张俊当时刚刚把淮东宋军安置好,得到金兀术打来的消息也不敢渡江抗金,只是派了侄子渡江到淮东扭了一圈,不做任何抵抗。 就像是有默契一样,金兀术攻下楚州、泗州便不再继续进攻,开始了与南宋朝廷的议和。 宋金议和,韩世忠第一个反对,一而再再而三的上疏说金人不可信,绝不能议和,秦桧是奸臣留在朝中就是奸臣误国。 宋金和议,赵构靠的就是秦桧给他搭台子唱戏,韩世忠骂秦桧是奸臣,那自己岂不就成了奸君?赵构非常不爽,但念在韩世忠为国家出生入死劳苦功高,没理韩世忠,冷处理。 韩世忠一看几封奏疏没有任何回应,也知道了赵构的心思,终于心灰意冷,为了表明自己的态度,每天去枢密院上班就用一条头巾包住头,下班了才解开。 史书没有记载韩世忠搞个头巾戴着到底是什么意思,不过按照宋代官制,枢密使的官帽是非常正规严肃的,韩世忠头上裹了头巾就戴不上官帽,也许他是用这种方式来做无声的抗议。自从数次上疏反对议和无果之后,韩世忠又多次上疏请求告老还乡,终于绍兴十一年十一月赵构同意了韩世忠的辞呈,批准他离开朝廷回乡养老。 绍兴十一年,南宋朝廷对外国策就是议和,为了议和什么都可以放弃,谁敢反对议和,朝廷就放弃谁。 韩世忠是及时知难而退不再掺和了,岳飞却是同样态度坚定的反对议和,而且绝不妥协。 胆敢耽误议和,赵构和秦桧是恨透了岳飞。而张俊与岳飞把淮东宋军带回镇江之后,因为接下来的安置问题也产生了矛盾,张俊想把淮东宋军拆分到其他各个防区,岳飞坚决反对,说军队拆掉以后再想北上抗金就无法形成战斗力,不可拆分,否则万一将来战事需要韩将军要带淮东军北上抗金我们怎么给他交代? 自废武功是赵构秦桧给张俊定下来的策略,这种见不得人的事儿张俊又没办法对岳飞明说,结果被岳飞问得哑口无言,一肚子火,无能狂怒。 不仅仅是张俊,在处理韩世忠淮东军的过程中,秦桧也对岳飞产生了极大的怨恨。当时韩世忠的一个管军需的老部下胡纺被秦桧收买,诬告韩世忠一名叫做耿着的部将拥戴韩世忠企图谋反,岳飞暗中差人告知韩世忠,韩世忠得知后马上面见赵构解释,躲过了一死,诬陷韩世忠的阴谋没能得逞,秦桧对岳飞怨恨不已。 皇帝赵构不待见岳飞,首相秦桧怨恨岳飞,枢相张俊也怨恨岳飞,岳飞在朝中的日子属实不好过,张俊岳飞安置完韩世忠淮东军后,朝廷又相继罢免了刘光世和刘锜的军职。刘光世也就算了早先已经告别军界,但刘锜是重要的抗金名将,岳飞再一次苦劝赵构不要罢免刘锜,无果,刘锜去了荆南府(今湖北江陵县)任知府。 朝廷如此对待武将,岳飞知道抗金已成泡影,心生去意,可还没等他自请罢相,弹劾的奏疏来了。 绍兴十一年七月,右谏议大夫万俟卨弹劾岳飞,濠州之战时拥兵不前,坐视友军兵败,不配担任枢密副使。 在今天杭州市西湖区北山路80号的岳飞墓处有四个铁铸人像,反剪双手对墓而跪,分别是张俊、秦桧夫妇和万俟卨。 万俟卨政和二年上舍及第,属于太学生专属的选调考试,与传统科举考试相比竞争要小得多,算是抄了科举考试的近道。建炎南渡之后到了绍兴年间,秦桧在朝中逐渐得势,万俟卨便再一次抄了近道,通过巴结秦桧从地方调任临安,担任了谏官。 赵构和秦桧要对付岳飞,正是政治投机的大好机会,万俟卨当然不愿放过,于是率先杜撰出了这一封奏疏,管他事实真相是什么,先弹劾了再说。 从临安到淮西可以走京杭大运河直达,但从鄂州到淮西需要沿长江南下在走陆路北上,岳飞行军速度不可能赶得上其他几位将领。但万俟卨才不管这些,奸臣就是奸臣,为了荣华富贵可以含血喷人。 万俟卨领头,朝中一众小人跟风上疏弹劾,岳飞本来就心灰意冷,既然朝中也容不下自己,不如解甲归田,于是自请罢相,绍兴十一年八月岳飞离开朝廷挂了个闲职,不再过问朝中一切事务。 远离了朝廷,正常来说也就对赵构秦桧张俊等人产生不了威胁,然后随着宋金和谈的深入,金兀术提出了一个要求,要想两国议和,必须杀掉岳飞。 议和议和,从来都是有议才有和,虽然金兀术在宋金战争各个战场上都吃过瘪,但野战能战胜自己的只有岳飞,为了金国的安全,必须要除掉岳飞。 野战能战胜金军,是金国的威胁更是南宋的王牌,怎么可能轻易自毁长城?但金兀术还是异常强硬的要求除掉岳飞,因为虽然岳飞是南宋的王牌,但他金兀术手里也有底牌,当时宋徽宗已死,但钦宗和钦宗太子赵谌仍在金人手中,投鼠一定会忌器,金兀术赌的就是赵构不敢跟自己撕破脸皮。 史籍中没有记载金兀术是如何用钦宗父子来威胁赵构的,但从后来议和的结果来看,显然二人是达成了一定意义上的妥协,实现了利益交换。 只是为了杀岳飞,赵构与秦桧君臣二人实在是大费了一番周折。 岳飞之死 岳飞军中有个名叫王俊的副统制,打仗不怎么行,人也却反复无常没个正形,就这么个害群之马,岳飞罢相之后被秦桧和张俊知道,派人暗中勾结,由他出面诬告岳飞手下第一名将张宪谋反。 诬告信送到朝廷,张俊如获至宝,马上安排枢密院官员深入调查,没想到枢密院官员拒不听令-一眼就能看出是诬告,坚决不陪你当奸臣。 小官还挺有骨气,张俊只好换人调查,经过审理得出一堆罪名,趁着张宪和岳云到镇江述职时命人将二人逮捕下狱,押解到临安大理寺狱中。 张宪和岳云只是诱饵,秦桧真正要陷害的是岳飞,两人下狱后秦桧奏明赵构,说为了证明岳飞的清白,必须要把岳飞请回来与张宪岳云当面对质。 赵构装做什么都不知道,全部交给秦桧办理。 得到赵构的首肯,秦桧再三考虑,派了杨沂中前去宣诏岳飞回临安。 之所以派杨沂中去,是因为岳飞罢相之后又回到了庐山给母亲守孝去了,岳飞是个孝子,多年来一直没能给母亲好好守孝,如今无官一身轻便放下了所有杂念回到庐山继续守孝。但孝子岳飞毕竟是响当当的当世第一名将,派普通官员前去宣诏,万一引起岳飞警觉造成群体事件,秦桧要吃不了兜着走。 杨沂中带兵多年,虽然比岳飞韩世忠等人打仗略逊一筹,但在南宋初年也算一名骁将,在朝中地位很高。更重要的是杨沂中与岳飞有深厚的私交,岳飞多年来一直称杨沂中为“十哥”,他去了,岳飞不会有太大情绪波动。 绍兴十一年九月,杨沂中领命前往庐山,见到岳飞后两人寒暄过后,杨沂中告诉了岳飞张宪岳云被下狱之事,需要岳飞随他回临安对质澄清案情。 岳飞脸色铁青不发一言,良久,对杨沂中说自己要回后院准备一番,请十哥稍事等待。 岳飞转身离开,不一会儿一名侍女端着一杯酒出来,说是岳少保请十哥吃这一杯酒。 杨沂中忐忑不安,害怕岳飞是回后院自杀,又害怕给自己的这杯酒也是毒酒。但思来想去自己与岳飞多年交情深厚,岳飞不会这样害自己,于是端过酒杯一饮而尽。 正巧赶上岳飞从后院出来,安慰杨沂中说怕十哥等久了闷得慌才差人置酒,现在已经准备好了这就上路。 秦桧担心这个担心那个,完全就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岳飞堂堂大英雄襟怀坦荡,别说是南宋朝廷,就算是龙潭虎穴又有什么不敢闯的? 绍兴十一年十月十三日,岳飞随杨沂中来到临安,赵构避而不见仍然全部交由秦桧办理,秦桧派人把岳飞领到了大理寺。 莫名其妙来到了大理寺,岳飞也不知道朝廷里这帮人唱的是哪一出。第一次来到大理寺岳飞也不熟悉不知道要怎么个对质法儿,只好随大理寺官员引导前行,结果在路上看到了颈戴枷锁、脚戴镣铐、浑身血迹斑斑的张宪和岳云。 自己的爱将和儿子受此无妄之灾,岳飞无比悲愤,厉声质问大理寺官员为何,官员也无以应对,只好把岳飞领到御史中丞何铸处,由谏官一把手亲自审问岳飞。 御史中丞何铸是秦桧的人,早在岳飞此次入朝之前秦桧就已经交代好,不管用什么方法一定要给岳飞定罪。当同党要有同党的觉悟,何铸见到岳飞后便厉声质问岳飞为何要谋反。 见到张宪和岳云的那一刻起,岳飞就明白了此行凶多吉少,面对何铸的质问,岳飞没有回答,而是默默的脱下了上衣,露出了脊背上的四个大字: 尽忠报国。 史书读到这里,让人潸然泪下。 按说秦桧的党羽那肯定都是奸臣,可何铸看到岳飞脊背上的字之后大受震撼,思想来了一个180°的大转弯,他无法想象一个彻头彻尾的忠臣怎么可能会谋反。 他可以投靠秦桧,可以为秦桧办事,但他不能昧着良心陷害忠良、遗臭万年。 本着慎重慎重再慎重的原则,何铸重新审阅了王俊的供词,发现供词对张宪岳云的指责完全是自说自话缺乏佐证,根本就构不成张宪岳云谋反的证据,更不用提岳飞的罪状了。 何铸发现这是秦桧要致岳飞于死地,于是找到秦桧,直接挑明了不愿陷害岳飞,不仅自己不愿陷害岳飞,全天下都不能陷害岳飞。 亲手提拔的亲信居然敢跟自己对着干,秦桧气不打一处来,就你何铸有骨气要保护岳飞是吧?没过多久何铸就被打发出使金国,秦桧又派了万俟卨来审理岳飞谋反案。 大奸臣一上场,可没那么客气了,上来对岳飞就是一番胡搅蛮缠式的审问,岳飞无论说什么都被对方污蔑,到最后不再回话,任凭万俟卨等人用刑,被打的遍体鳞伤。 岳飞入朝被下狱的事情在南宋当时就已经引起了舆论风暴,朝中虽然被秦桧把控,但民间议论纷纷,老百姓都在骂。韩世忠当时已经辞官退休了,听说此事后不顾朝廷退休人员不得干政的规矩,毅然跑去秦桧府上理论,质问秦桧岳飞谋反案从头到尾都是诬告,诬告之词怎能用来给岳飞等人定罪? 面对韩世忠的怒火中烧,秦桧也知道谎话编不圆,只好含糊其辞的说: 虽不明,其事体,莫须有? 如此草率的陷害忠良,愤怒的韩世忠怒斥秦桧说: 莫须有三字,何以服天下? 秦桧打定主意不要脸到底,韩世忠毫无办法,只好黯然离开。对于有赵构支持的秦桧来说,别说是韩世忠,就算是满朝文武天下百姓全部反对又有什么好担心的,自己的位极人臣荣华富贵谁也挡不了。只要害死岳飞宋金议和,有的人就能安安稳稳的继续当皇帝,而他也能安安稳稳的继续当宰相。 狱中的岳飞受尽了各种酷刑,但对谋反一事始终坚决不承认。为了尽快给岳飞定罪,秦桧和万俟卨又把王俊找来让他继续揭发岳飞的其他罪状。 原本张宪谋反就是王俊瞎编的,这时候又要诬陷岳飞,王俊哪儿来那么多剧本,但被秦桧顶在杠头上下不来,只好胡乱编造,终于又编出来一条岳飞与董先谈话时对皇帝不敬的言论。 得到新罪证万俟卨兴奋不已,马上派人把董先传唤到大理寺,到了大理寺一顿审问,董先坚决否认,岳飞的新罪状再次落空。 绍兴十一年十月初岳飞入朝下狱,中间秦桧万俟卨等人不断诬陷罗织罪名,可一直到腊月底所有罪名仍然无法成立,万俟卨提出处决岳飞的几项罪状由于证据链不完备,在大理寺内部被几位大理寺丞坚决抵制。 即便秦桧在中央一手遮天,但在基层政府部门依然有不少坚持公心的官员,不怕秦桧的威逼利诱,闪耀着人性的光芒。 腊月二十九,眼看着就要过年,岳飞不死宋金两国就没办法议和,不议和某些当皇帝的就过不了安稳年,秦桧在家中焦虑不安,还在琢磨着害死岳飞的法子。 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最毒妇人心。秦桧的老婆王氏提醒秦桧,必须要速速了结此案,捉虎容易放虎难,他日岳飞一旦出狱洗刷冤情后果不堪设想。 既然不能通过正规的合法渠道处斩岳飞,那就来阴的。秦桧写了一张纸条派人送去大理寺给万俟卨,命令他不再走法律程序,立即秘密处死岳飞。 万俟卨一看命令来了如获至宝,立即提审岳飞,让他在罗列好的罪状上签字画押,岳飞看了看罪状,知道死期将至,提笔在下面写了八个大字: 天日昭昭,天日昭昭。 绍兴十一年十二月二十九日夜,岳飞被毒杀于狱中,张宪、岳云被斩首。 打了一辈子胜仗的岳飞死的时候其实相当年轻,仅仅三十九岁,儿子岳云更是只有二十三岁。如上天能假以时日,留给岳飞的时间还有很长,我相信一定还有北上收复中原的机会。 历史不能假设,民族英雄岳飞还是被害死了,在这里多说一句吧,最近的几十年来,民间一直有一股声音在呼吁不能把岳飞叫做民族英雄。其实这都是不对的,虽然我们读历史学历史一直强调绝不能用非黑即白的角度来看问题,但是具体到某些细节方面,一定要保持一个清醒的头脑。在宋代宋金两国就是敌对国,岳飞保家卫国抗击侵略者那就是民族英雄,不能因为后世五十六个民族是一家就否定民族英雄的地位。 相类似的,阿骨打也是民族英雄,文天祥也是民族英雄,再过一千年一万年也是民族英雄。 再有疑惑的,可以去查阅查阅邓广铭教授的一些学术论着,先生早已详细阐述了各种缘由,分析论证的很清晰,值得所有有兴趣了解宋史的朋友们认真研读。 另外,小说戏曲中有岳飞遇害于风波亭的说法,真实历史中岳飞是在狱中遇害的,没有额外的这间风波亭。 岳飞的死,对南宋朝廷和中华民族来讲都是一个巨大的损失。古往今来能打的名将很多,韩白卫霍、东汉云台二十八将、唐朝凌烟阁二十四功臣,多少名将如雷贯耳。但就算在名将圈子,岳飞也是极为特殊的一个,因为岳飞所带的部队军纪严明。 不要小看军纪这个东西,自古以来军纪都不是名将的标配,有的名将打仗很厉害却对部下很少约束。同样偏安东南,当年东晋北伐,刘裕气吞万里如虎连续收复洛阳长安,但后来刘裕刚一返回建康,驻守长安的北府兵将领便纵兵劫掠百姓。 刘裕是名将,麾下赫赫有名的北府兵尚且如此,就更不用提其他军队了。事实上,古代打仗时将领都会默许战后让士兵“纵兵劫掠”,对沿途的百姓抢劫一空,士兵提着脑袋跟着将领打仗图的就是钱,朝廷的俸禄就那么多,王朝末年还经常发不出俸禄,不抢拿什么养活士兵? 事实上在当时南宋的军队军纪也不行,同为中兴四将的张俊就多次战斗后纵兵劫掠百姓,很多原北宋地区百姓被金国蹂躏一遍又被宋军蹂躏一遍苦不堪言,恨透了南宋朝廷。 但岳飞与所有将领都不一样,在岳飞心里打仗是为了克复中原,克复中原是为了拯救百姓,所有一切的一切都是为了百姓,那么在行军作战过程中就一定要把百姓放在第一位。 “冻死不拆屋、饿死不掳掠”不是空谈,是岳飞一直在认认真真执行的军纪,史籍中有多次因士兵惊扰百姓而被岳飞处罚甚至处斩的记载,日常行军路过村落,士兵也是“夜宿民户外,晨起去,草苇无乱者”。 这是中国军队第一次以口号形式约定俗成出来的优秀军纪,是实实在在的救国救民的正义之师。九百多年后,我们的人民解放军也有了类似的军纪和口号,三大纪律八项注意、不拿老百姓一针一线等等优秀品质,看似是我军首创,其实都是岳飞留下来的珍贵民族遗产。 如果中华民族的军队有军魂,那一定从岳飞开始就已经注入了我们民族的dna中,永世不灭。 岳飞死后,摄于秦桧的威胁,尸体就在狱中,没人敢为其收尸,都等着朝廷传来指令看如何处置,是按什么标准来给岳飞办理后事。 没等到第二天传令,狱中先传出消息:岳飞尸首不见了。 岳飞是被秦桧秘密处决的,死后还要给他罗织各种罪名并公诸天下,现在尸首都没了,还怎么给岳飞泼脏水?有关部门紧急出动,但最终一无所获,岳飞尸首始终不见踪影。 直到后来孝宗为岳飞平反时,一位普通百姓上奏朝廷,揭开了岳飞尸首失踪之谜: 当年大理寺狱中有一名狱卒叫做隗顺,岳飞死后隗顺害怕奸臣再对岳飞尸首不敬,趁着夜里四下无人,背起岳飞尸首连夜出城,将其安葬在城外一座祠堂边。 岳飞身上常佩戴一块玉,隗顺将玉放在岳飞腰下,为了将来有朝一日岳飞沉冤昭雪重敛尸骨,隗顺又在岳飞安葬处种了两棵橘子树。 做完这一切,隗顺知道大理寺他是回不去了,于是连夜赶回老家隐居,临死前将岳飞尸首下落告知给了儿子。 孝宗即位后为岳飞平反,公告天下悬赏岳飞尸首下落,隗顺儿子上报当年情景,朝廷派人到临安城外祠堂寻找,果然找到岳飞遗体,重新安葬在栖霞岭山下。 岳飞幕僚黄纵之子黄元振曾编纂过一部记录岳飞生平的史籍《岳武穆公遗事》,书中记录了一小段往事,说是绍兴六年岳飞北伐伪齐的时候,有一天下了大雨路途不好走,岳飞与部将下马步行到一处寺庙避雨,眼见大家雨中行军叫苦连天,岳飞劝告众人一定要把身体锻炼好才能建功立业收复燕京。 有部将就说了,以前只知道跟着大帅要克复中原,原来不仅仅要克复中原,还要收复燕京啊。 寺庙外有一座山,岳飞望着山动情地说,你们有人去过燕京城吗?我年轻时候曾去过一次,燕京城墙之高就如同眼前这座山一样,我们此番杀贼,就要一路杀到燕京。 以前,我喜欢喝酒,喝完酒之后总是误事,后来母亲劝我戒酒,圣上也劝我戒酒,我因此不再饮酒。等我们大军向北挺进收复燕京,再直捣金贼老家黄龙府后,我要大开酒戒,与诸君痛饮一番。 史书读到这里,再一次泪流满面。 赵构的阴谋 陷害岳飞,在当年从朝中到民间都引起了轩然大波,大理寺办案的多名官员为了秉公执法与秦桧万俟卨拼死抗争,后来都被贬官,民间也有百姓不断上疏为岳飞喊冤的,也被秦桧党羽硬生生压了下去。 对于赵构来说,只要议和能成,他不在乎牺牲的是岳飞还是韩世忠或是其他武将。 绍兴十一年十一月,在得知岳飞已经下狱后,金兀术派使者带来口信,同意宋金两国以淮河为界,岁币还按照绍兴八年商定的数额银绢各二十五万。 得到金兀术的口头承诺,赵构大喜,不顾朝中百官反对,亲自撰写了誓书派使者给金兀术送了去。 由于誓书实在太过无耻,在此全文摘录一下,大家都来瞅瞅卖国求荣屈膝求和残害忠良的赵构的丑恶面孔: 臣构言,今来画疆,合以淮水中流为界,西有唐、邓州割属上国。自邓州西四十里并南四十里为界,属邓州。其四十里外并西南尽属光化军,为弊邑沿边州城。既蒙恩造,许备藩方,世世子孙,谨守臣节。每年皇帝生辰并正旦,遣使称贺不绝。岁贡银、绢二十五万两、匹,自壬戌年为首,每春季差人般送至泗州交纳。有渝此盟,明神是殛,坠命亡氏,踣其国家。臣今既进誓表,伏望上国蚤降誓诏,庶使弊邑永有凭焉。 誓书送到金兀术手上又报到金国朝廷里,在金兀术的主持下,金熙宗同意两国议和,并降下诏书,册封康王赵构为宋帝,世服臣职,永为屏翰。 汉族政权向少数民族政权称臣,赵构这是头一遭儿。 称臣有称臣的好处,金国对臣子赵构也给予了相应的回报,当年议和时提到过的归还徽宗灵柩和遣返赵构生母韦贤妃,如今也都一一照办,然而就是徽宗灵柩和韦贤妃归国看似顺应孝道的两桩好事,却在接下来引起了一连串不大不小的政治风波。 按照礼法,北宋帝后都是赵构的直系亲属,金国挺厚道,把徽宗、郑太后和钦宗朱皇后三人的灵柩一并送还。绍兴十二年八月,灵柩到达临安,有大臣提出,把徽宗灵柩打开,以大宋天子之礼重新入殓安葬。 灵柩是在棺材里装着,赵构拒绝了开馆重新入殓的请求,要求有关部门把棺材套入椁中直接安葬。 徽宗在金国不可能得到天子的入殓礼仪,回到南宋之后赵构又拒绝开馆重新入殓,让人对徽宗灵柩中盛装的到底是不是徽宗本人产生了怀疑。 原本这种事情都会成为历史的谜团任凭后人猜想,但南宋灭亡之后番僧杨琏真迦盗掘南宋帝陵,在徽宗墓中开馆后发现棺材中没有遗体,只有一段朽木,使得徽宗灵柩有了定论,灵柩中没有徽宗遗体,而真正的遗体早在金国时期就遗失了。 女真人有死后火化的传统,之前我们在讲杨再兴战死时就提到过杨再兴死后被金人火化得到箭簇两升。徽宗死后按照女真传统也进行了火化,火化之后遗体已经烧尽只剩碎骨和骨灰。 金国打仗勇猛政治却不成熟,没有考虑到徽宗作为北宋皇帝,其遗体也具有重要的政治价值。等到宋金议和时候赵构要徽宗灵柩了才意识到徽宗已经被烧没了,这下子怎么给人家南宋交代? 要说金国还是有高人,什么灵柩不灵柩的,天朝上国说他是灵柩他就是灵柩,就算是塞一节木头进去他南宋也不敢开馆验尸。于是在商议之后,金国有关部门把一段木头装进了灵柩送还给了南宋,而赵构也果然如同金人预料的那样,根本不敢开棺验尸,他比金国更害怕里面装的不是徽宗灵柩。 要个态度就行了,反正也是给老百姓演戏,至于棺材里到底是什么,没人关心。 徽宗、郑太后、韦贤妃、钦宗朱太后三死一生都回来了,耐人寻味的是政治地位最高的钦宗和钦宗太子赵谌都还留在金国,没能回来。 事实上在绍兴十一年赵构秦桧君臣密谋与金兀术议和时,提出的条款中是明确有已故皇亲和赵构生母韦贤妃南归事宜的,但对于钦宗及其太子赵谌的安置双方都未提及,互相达成了默契:南宋不需要钦宗父子回归,金国继续留着钦宗父子以备日后万一开战了打不过,再拿出来当最后的杀招。 这是一场处心积虑的阴谋,死去的徽宗、活着的韦贤妃给赵构博取孝道美名,害死岳飞给赵构博取与金人议和的基础,滞留金国的钦宗父子给赵构解除皇权的威胁。 每一个人都是阴谋的受害者,每一个人都是赵构的棋子。 韦贤妃等人从五国城出发时,不甘心滞留金国的钦宗曾找到她苦求南归之后向赵构说请,让南宋朝廷出面把自己也接回去,自己只愿做一介布衣平民即可。 五国城生活何其悲惨,韦贤妃不忍拒绝钦宗,满口答应归宋之后劝说赵构迎回钦宗。 自己尚且只是赵构用来表演的一枚棋子,又如何能够说动赵构迎回钦宗呢?果然,韦贤妃归国之后南宋再无进一步索取北宋宗室的要求,靖康之变被掳北上的所有宗室成员,在今后的岁月里逐渐凋零在北国的寒风中,南归成为了泡影。 死去的人、留在金国的人都与南宋无关了,对赵构来说生母韦贤妃的回归才是最重要的,大宋以孝道治天下,赵构身为大金国册封的宋国皇帝,必须也要好好的为母尽孝才是。 但韦贤妃回归伊始,就引发了一场充满阴谋的“柔福帝姬案”。 柔福帝姬名叫赵多富,是徽宗第二十一女,靖康之变时年仅十七岁。尚未婚配。开封城破之后被俘北上,一路上遭到了金军的蹂躏受尽屈辱,到了金国上京之后被分配到洗衣院,继续悲惨的生活。 金天会八年宋金两国吴乞买特殊了一批宗室,包括韦贤妃、赵构原配邢氏等人都做了普通人不再以战俘身份受虐,这其中也包括柔福帝姬。 从受到特赦开始,柔福帝姬的人生出现了两种记载,在官方史料记载中,柔福帝姬中间人介绍下嫁给了金国汉人徐还,后来在金皇统元年病死于家中。 然而在其他史料中,柔福帝姬有着完全不同的人生经历。 就在天会八年特赦不久,柔福帝姬就在机缘巧合之下逃回了南宋。 柔福帝姬是如何突破两国高度戒严的边境进入南宋境内一直是个谜,但无论如何柔福帝姬是回来了。当时北宋很多宫人宦官避难逃到了南宋,大家都认得柔福帝姬,在经过原开封皇宫众人检查后,大家都认为柔福帝姬是真的,把公主送到了赵构行在。 遭逢国难好不容易逃回来哥哥还在家,简直是天大的喜事儿。但兄妹俩相认后,赵构颇有些尴尬,因为当年在开封自己虽是皇子,但在诸皇子中地位并不高,与其他兄弟姐妹走动也不多,不太认识妹妹。 赵构不认识妹妹没关系,妹妹认识哥哥,柔福帝姬一见到赵构便叫出了赵构在宫中的小名,但赵构多方打量柔福帝姬后发现,怎么妹妹是大脚? 宋代女性是要缠脚的,柔福帝姬也不例外,面对哥哥的疑问,柔福帝姬非常伤心,说当年被金军押解北上,根本没有裹脚的机会,每日只顾赶路哪里还有裹脚的时间,久而久之双脚舒展开来再也无法包裹,这才落了双大脚。 柔福帝姬回答的非常自然,再加上对开封宫中的生活如数家珍,终于打消了赵构所有疑心,于是赵构安排柔福帝姬跟着自己在行在安顿下来多加照顾,后来柔福帝姬再次嫁人,赵构还给妹妹陪嫁了上万贯钱的嫁妆。 这一切在韦贤妃回来之后反转了。 绍兴十二年韦贤妃回到南宋之后,听闻柔福帝姬之事,匆忙找到赵构说现在南宋境内的柔福帝姬假的,真正的柔福帝姬早在前一年便于五国城病死,自己亲眼所见柔福帝姬尸首下葬。 得知真相后的赵构非常惊讶,派人将柔福帝姬抓回大理寺审问,经审理,该柔福帝姬是假的,其本人是东都乾明寺中一个名叫李静善的尼姑,李静善曾经遇到过一名宫女,宫女说她长得很像柔福帝姬,并且还把很多宫中的事情告诉了她,于是李静善就冒充了柔福帝姬。 既然是假柔福帝姬,那也好办,经有关部门判决,假帝姬被仗杀于大理寺狱中。接着,赵构追赠死于五国城的柔福帝姬为和国长公主。 一切看起来似乎水落石出真相大白,可一切又似乎隐藏在重重迷雾中,充满了阴谋。 因为大量史料证实,韦贤妃在说谎。 赵构建炎南渡之后,自称帝姬来朝廷认亲的不是没有,在柔福帝姬之前就曾有妇人自称荣德帝姬前来认亲,结果被原开封皇宫宫人一眼识破是假帝姬,而后来柔福帝姬来认亲时所有宫人宦官见到后都不觉有假。 怎么你韦贤妃就能一口咬定柔福帝姬是假的呢?要知道,韦贤妃当年在宫中地位也很低,靖康之变前都不一定能见到过柔福帝姬几面,后来被俘失去自由更是没有机会与其他宗室相见,能对柔福帝姬有多熟? 在一部记录北宋宗室北国生活的笔记中,隐约透露出了韦贤妃指认假柔福帝姬的原因。当年韦贤妃与柔福帝姬同在洗衣院,后来两人被金国安排嫁给盖天大王,共事一夫。 此段历史在后来南宋官修史书中韦贤妃列传中被刻意隐瞒,毕竟赵构亲妈,史官也要为尊者讳。而柔福帝姬在北国曾与韦贤妃共事一夫,现在既然两人都回到了南宋,想要让柔福帝姬彻底闭嘴,最好的办法就是杀人灭口。 从韦贤妃匆忙找到赵构告发假柔福帝姬和赵构后来安排大理寺迅速果断审理案件处死案犯来看,赵构和韦贤妃确实有杀人灭口的嫌疑,柔福帝姬确有可能是被冤杀的。 但虽然柔福帝姬可能是被冤杀,其真实身份本身也是有重大嫌疑的,五国城远在黑龙江依兰县,距离南宋统治区超过两千公里,交通如此发达的今天坐火车也要两天两夜,在当年兵荒马乱一个深宫长大的弱女子想要南下归宋,几乎是不可能的。 更重要的是金国官修史书中,明确记载了柔福帝姬确实于皇统元年去世,就算南宋要避讳,金国完全没有避讳的需要,史料都是据实记载,可靠的多。 就这样,柔福帝姬案成了韦贤妃回归之后一大疑案,争议、谜团、阴谋一直伴随着赵构母子,事实真相已然无法考证,但人人心中自有一杆秤,真相无法考证,却又藏在人心中。 无论如何,宋金议和的局面总算达成了,赵构终于盼来了渴望已久的和平,能够实现这一伟大功绩,宰相秦桧要记首功。 暗无天日 早在宋金议和期间,赵构就下诏升任秦桧为左仆射成为首相,议和签订之后,秦桧更是受到了赵构和韦贤妃的格外宠幸,被视作大功之臣。仗着皇帝宠幸,秦桧开始在朝中排除异己党同伐异,试图彻底控制朝政。 首先遭到清算的就是张俊,这位兄弟岳飞落难时不仅不仗义相救反而助纣为虐,但作为武将又怎么可能被赵构信任。绍兴十二年十二月,已经失去利用价值的张俊在秦桧党羽弹劾下罢相被贬出临安,赵构念其陷害岳飞宋金议和出了力,给他封了个清河郡王让他到湖州去享清福去了。 退休之后张俊只剩下一件事就是贪财享福,在当地侵占良田一百多万亩,攒了大量钱财几辈子都花不完,后来赵构得知之后也并不计较,朝廷剥削百姓有的是钱,给区区张俊享受享受没关系,反正现在太平盛世,自己也有半壁江山稳坐,这就行了。 接着对于陷害岳飞时反对杀害岳飞反对议和的各级官员,当时没来得及处理的,后来统统贬官外放,如主战派的前任首相赵鼎,就是一贬再贬最后贬到了潮州,另一位主战派首相张浚则被一贬再贬贬到了永州。大理寺那几个坚持不肯诬陷岳飞的官员也尽数贬官外放,照死里打击。 不对付的打击报复贬出朝廷,自己的亲信统统提拔重用,秦桧一步步的彻底把持了南宋朝政。 建炎南渡之后,赵构在几次颠沛流离之下考虑到国家已不是当年富有天下的大宋,朝廷里大量缺编,采取了缩编改革,对宰执集团也进行了一定的改革,恢复了同平章事和参知政事的称谓,正宰相两名分别为左右仆射加同平章事,副宰相仍旧为若干名参知政事。 绍兴和议后,秦桧不仅是左仆射加同平章事贵为首相,而且还兼枢相,真正的军政一把抓,皇帝之下第一人。 控制得了朝堂,但你控制不住老百姓的悠悠众口。秦桧知道自己的所作所为已经被老百姓恨透了,为了防止老百姓把自己骂的遗臭万年,他又想了个门儿:奏请赵构禁止民间修史。 宋朝在后世一直因其宽厚的社会政治氛围而为人称道,但那是说北宋的,在北宋任何官员甚至老百姓对时政不满都可以上疏言事,也可以自己编撰笔记用以记录所见所闻,司马光私修的《涑水记闻》、蔡绦的《铁围山丛谈》都有着极高的史料价值。 但秦桧就是不允许,你自己躲在家里偷偷摸摸修私史,谁知道你是不是实话实说把我的罪恶都记录进去了?秦桧害怕,赵构也害怕,两人一拍即合,赵构下诏,不准民间修史。同时官方修史工作也指派给自己儿子秘书少监秦熺来主持,只记录鼓吹自己和赵构的,其他不和谐内容统统篡改销毁。 从朝中到民间,反对的声音逐渐的被秦桧一一掐灭,南宋这个偏安东南的小朝廷,居然实实在在过上了一段太平日子,从绍兴十二年开始,金国一直遵守合约没有再次行兵南下。 没了金军威胁的赵构不用再担心自己的人身安全,开始了奢侈享乐,从各地进贡而来的珍宝、珠玉、书画、文玩等物品源源不断的运往临安,以供赵构个人享用。除此之外,赵构还喜欢倒腾宠物,饲养了大批鹦鹉、鸽子天天喂食取乐,好不快哉。 奇珍异宝、飞禽走兽,赵构的所作所为像极了当年营造艮岳的宋徽宗,有其父必有其子,这道理一点儿不假。 虽然喜欢享受,但毕竟有北宋亡国的教训,赵构还是不太敢过于放肆。皇帝知道收敛,大臣不一定需要收敛。赵构的执政思想是我不怕你贪污,也不怕你不忠于大宋,更不怕你不忠于百姓,我就怕你不忠于我个人。忠于赵构个人的首相秦桧就是这样一名反面典型,有恃无恐那当然就得穷奢极欲,否则辛辛苦苦当汉奸害死岳飞混成首相图个啥? 为了敛财,秦桧公开接受贿赂,卖官鬻爵,谁想提拔就来给秦桧行贿送礼,只要出的多,总会有提拔的机会,收的钱实在太多秦桧一家子花也花不完,以致于后来秦桧死了之后清点其财产时,发现其家财数倍于国库。 秦桧权势滔天家财万贯,家人同样极尽奢华。儿子秦熺为了附庸风雅,置办了琳琅满目各种酒器,家中书画碑刻收藏了一大堆。秦桧老婆王氏宗族在地方上狐假虎威作威作福,侵占田地搞得地方上鸡犬不宁。 王氏进宫去给韦贤妃请安,韦贤妃招待王氏一起吃饭,席间有一道鲻鱼非常美味,韦贤妃感慨说现在民间进贡来的鲻鱼个头儿都太小不够鲜美。 王氏虽然心肠歹毒但缺乏政治头脑,一听太后嫌鱼小赶忙回答,自己家中有很多鲻鱼,个头儿都很大,下次进宫一定给太后带来尝尝。 臣子家的鱼比皇后里能吃到的鱼个头儿还大,韦贤妃非常好奇便嘱托王氏一定要带来。王氏回到家说给秦桧听了之后秦桧大惊,这蠢婆娘是要害死自己,给王氏准备了一堆大个儿青鱼让王氏带进宫去。王氏带着大青鱼进了宫献上,韦贤妃一看是青鱼便哈哈大笑,青鱼是普通鱼种,根本无法与名贵的鲻鱼相比,原来臣子家吃饭还是不如宫里。 其实秦桧家里的吃喝用度早已远远超过了皇宫标准,什么鲻鱼不鲻鱼的,只要秦桧想吃,天上龙肉他都能吃得到。 这还不算完,秦桧孙女崇国夫人曾经弄丢一只宠物猫,后来猫跑丢了,秦桧立即限令临安府寻找。临安府为了找猫将住在秦桧家附近的平民都抓了去,还威胁附近驻军要弹劾其将领,所有人都吓坏了拼命为秦桧孙女找猫,凡是狮猫统统带走送到秦府去检查,却始终都不是要找的宠物猫。 后来临安府知府被逼的没办法,只得买通秦府内一名老卒,向他询问狮猫的模样画出来,贴到城内各家茶馆通缉,还是没找到。最后知府实在没招儿了,通过秦桧的宠妾向秦桧求情,此事才算了结。 秦桧就这样一手遮天祸乱国家十几年,一直到绍兴二十五年才算结束,这年十月,病入膏肓的秦桧终于不行了,死于任上。死时六十六岁,活的时间太长了,对于这种汉奸而言,每多活一天都是国家的灾难。 我小时候家里穷,父母都要上班我就跟着姥姥混饭吃,姥姥经常买烧鸡给我打牙祭,我吃鸡腿儿鸡翅姥姥吃鸡头鸡爪子,有一次我就问姥姥说鸡头鸡爪子没什么肉为啥你还爱吃呢? 姥姥说怎么没肉?鸡头里有秦桧,那可都是肉。 我问为啥是秦桧? 姥姥把鸡头掰开露出鸡脑子,说你看这个鸡脑子像不像一个跪着被绑起来的小人儿?这就叫秦桧,他害死岳飞之后老天爷要杀他,他就吓得躲进了鸡头里变成了鸡脑子,这东西很有营养。 鉴于在那之前姥姥已经给我讲了很多遍岳飞的故事了,我就特别来劲儿,坚决要把鸡头要过来,跟我姥姥说,姥姥给我也来一口秦桧尝尝。 西北隐忧 绍兴和议之后,宋金两国都得到了难得的和平,劳苦功高的金兀术回到上京担任太傅,独揽金国军政大权。然而金兀术的安稳日子还没过上几年,金皇统六年,西北边境传来叛乱消息,蒙古部叛军首领合不勒声势越来越大,金国多次派兵平叛都被击败。 蒙古部落是个历史悠久的部落。 在古代的蒙古高原上曾先后活跃过多个草原游牧民族,到了唐代中期以后,突厥被唐朝消灭殆尽,蒙古高原的主人变成了室韦人,室韦族有一支部落居住在额尔古纳河畔,叫做蒙兀室韦,即为蒙古人祖先。 辽国灭亡后,金国始终无法在蒙古高原实现实质性的统治,于是原先辽国统治下的各室韦部落纷纷独立,成了无政府主义部落,互相攻伐不休。 在残酷的兼并战争中,一支不起眼的蒙古部落逐渐坐大,首领合不勒被推举出任当地部落大汗。 合不勒称汗时吴乞买还在世,当时金国对于草原势力的策略是拉一波打一波,合不勒的势力还不足以让金国专门抽出精力单独对付,金国朝廷对其主要还是以怀柔收买为主。 就在合不勒称汗不久,金国派使者前往草原邀请合不勒到上京赴宴:皇上设宴招待各族部落首领,拉拢大家忠于朝廷。 与阿骨打相比,吴乞买显然就差了不少,根本就拎不清国家的重大战略应该如何决策。国防战略从来都不是建立在收买怀柔上的,否则北宋又是给西夏送钱又是给金国送钱,怎么西夏还是要打她金国还是要灭她? 想要和平,想要有个稳定的国防环境从来都要依靠独立自主的强军政策,军队作风优良、听朝廷指挥、能打胜仗才是国家安全的保障。 受邀来到上京的合不勒没有太把吴乞买当回事儿,你金国建国也好几年了,草原大漠用兵就没赢过,好不容易去了趟可敦城还是耶律余睹带兵打过去的,就凭你们完颜家什么时候能在草原上打一场胜仗? 毫无敬畏之心的合不勒在宴会上与吴乞买谈笑风生,根本不拿自己当外人,酒过三巡之后兴致来了,捋起吴乞买的胡子与之聊天。 敢捋皇帝胡子,这放在历朝历代当时就得拖出去砍了。但金国建国没几年,吴乞买自己还有着深厚的群众情结,也没太把自己摆在一个高高在上的位置上,宴会上大家都不敢吭声,宴会一结束朝中大臣就提醒他,合不勒这样对待陛下这是对国家的大不敬,必须严惩。 恍然大悟的吴乞买连忙派人想把合不勒追回,没想到合不勒精得很,知道自己酒后失态朝廷早晚问责,宴会一结束马上一溜烟儿跑了,使者追上来说啥也不肯回去。 没把人追回去,等合不勒逃回草原,吴乞买又派使者前去说降,劝合不勒向金国称臣,率众归附。 结果毫无悬念,合不勒怒斩来使。吴乞买立即派完颜宗磐带兵前去平叛,合不勒明白自己实力远不如金军,完颜宗磐一来便率部退至草原深处,金军草原观光团无功而返,终吴乞买一世未能对合不勒采取有效的军事打击。 金熙宗即位后,对合不勒非常重视,连续多次派军征讨,毕竟南宋远在上京几千里之外,而蒙古部就在不远的草原上,随时可能打到上京。 金国想要在草原上击败蒙古是非常苦难的,最大的原因就在于对草原地形不熟。早在辽金战争时期天祚帝一旦招架不住就跑到夹山深处躲进草原里,金军毫无办法,到了金熙宗时代还是一模一样,金军的几次军事行动全部以失败告终:金军一进入草原合不勒就退,金军一撤兵合不勒就追击,就这么一次次战斗打下来,合不勒不仅实力没被削弱,反而越打越强,威胁越来越大。 金军的一次次失败彻底激怒了女真人尚武的自尊心,金皇统六年八月,太傅金兀术亲率大军进入草原,准备彻底消灭合不勒。 名将就是名将,就算被岳飞打的找不着北,金兀术也不负名将威名,为了加强金军对蒙古部落的作战优势,金兀术给所率金军大量装备了神臂弓。 金军在历次对宋作战中吃尽了神臂弓的苦头,征服北宋中原之地后学会了神臂弓的制作方法,师夷长技以制夷,金兀术算是活透彻了,好东西不能让宋军独占,金军也得装备上。 气势汹汹的金军在金兀术的率领下再次杀入草原,面对的情况与早先没有任何区别,合不勒率部跑了,金军无论怎么找也找不到人。 在草原迷路不丢人,西汉那么多名将,能千里奔袭直取匈奴王庭的也只有霍去病一人而已,甚至大将军卫青与匈奴作战都不敢贸然深入。金兀术又不是神仙,自然是完不成封狼居胥勒石燕然这种神操作,在跟合不勒玩儿了将近一年的捉迷藏之后,无奈退回国内,不打了。 金兀术的退兵揭示了一个残酷的真相:金国建国初期就无法控制近在咫尺蒙古高原,而蒙古高原距金国上京、东京、燕京等战略要地都很近,也就意味着金国的国防形势从建国之初就极为恶劣。 打不赢蒙古人那咱就议和,金国学习南宋那是一套接着一套。皇统六年七月,经过和谈,金国与合不勒签订盟约:金国朝廷册封合不勒为蒙古国王,割金国西北边境二十七座城寨给合不勒,每年送给合不勒牛羊米豆银绢等物资钱财,而合不勒要遵守盟约,不再兴兵叛金骚扰边境。 金国朝廷一番瞎折腾,不仅没能消灭合不勒反而让其进一步发展壮大,合不勒姓孛儿只斤,在其死后若干年其曾孙统一蒙古诸部,最终向金国发动了灭国战争,曾孙的名字叫孛儿只斤铁木真。 征讨合不勒的战争耗尽了金兀术人生最后的心血,金蒙议和没过多久,金皇统八年十月,金兀术病死,不死不休的战争狂人终于走完了他的一生。 打辽国打蒙古是为了保家卫国,而南下对宋作战却是因为军国主义的野心膨胀。对于女真族来说金兀术功勋卓着,但对于中原汉族而言他就是个战争罪犯,无数百姓在金军马刀下成了冤魂,无数家庭在战争中流离失所,这罪恶罄竹难书。 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人有运势国家也有运势,而金国建国之初的这番缺德操作很快就将招来厄运,降临到女真皇族头上。 喋血宫廷 金兀术死后,金熙宗好一阵子没了主心骨,毕竟平时朝中军政大事都有金兀术操办自己不需要过于费心。然而能臣辅政不见得就是好事儿,在繁杂的政务压力下金熙宗精神状态越来越差,逐渐沉湎于酒精,不理政事。 皇帝是国家的一把手,作为一把手一定要有一颗大心脏,而金熙宗显然就没有这么一颗大心脏。实际上早在金兀术生前,金熙宗感情脆弱的缺点就已经暴露,皇统二年十二月,太子完颜济安得了急病,很快就病入膏肓眼看就要不行了,金熙宗非常伤心,多次到寺里烧香痛哭流涕为孩子祈福。 年轻而又脆弱的父亲没能从死神手里救下儿子,完颜济安还是病死了,打那之后,金熙宗开始时不时的酗酒,借酒浇愁,一开始百官还敢劝谏,劝他少喝酒多处理政事,金熙宗也听得进去,表示下不为例。 可过了一阵子就不对劲儿了,金熙宗不但没有停止酗酒,反而酒醉之后如同换了个人一样,对身边人又打又骂甚至直接杀人,性格也逐渐孤僻,谁都不敢再劝谏。 失去儿子确实痛苦,但一国之君绝不能只把希望寄托在一个儿子身上,幸好金熙宗还有个儿子,皇次子完颜道济。然而随着酒精对大脑的侵蚀,金熙宗已经分不清是非对错,皇统四年八月,醉酒的金熙宗杀死了年仅三岁的皇次子完颜道济。 完颜道济是当时金熙宗唯一活着的儿子,亲手断了自己的香火之后,金熙宗精神进一步趋于癫狂,又接连亲手杀死多名朝中大臣。金兀术死后,金熙宗更是彻底放纵,不是喝酒就是杀人,又连续杀掉皇帝完颜元和完颜扎拉,一时间金国宗室人心惶惶,谁都不知道下一个要死的是不是自己。 皇帝不理朝政、开国辅政大臣尽数凋敝、宗室人人自危,在这种情况下朝中事务陷入了一种没人决策没人处理的荒唐状况,皇后裴满氏开始逐步介入朝政,对外发布政令。 芮然虽然后宫干政不是什么好事儿,但你皇帝不办事儿总得有人办事儿,皇后既然能代行决策倒也对国家有好处。但问题是金熙宗不是彻底的不管事儿,而是酒醉的时候不管事儿,等酒醒了他还要管事儿。 这就难免与裴满皇后产生矛盾,皇统九年八月,朝廷针对河南河北地区连年战争人口数量锐减的情况,决定将一部分渤海人迁到中原地区充实当地人口。命令下达之后,宫里的一名叫做高寿星的渤海侍从就找到了裴满皇后求情,希望能留在上京,不要迁到中原地区居住。 裴满皇后与高寿星私交甚好,于是就向金熙宗吹枕头风,说提议迁徙渤海人到中原地区的丞相完颜秉德这是祸害百姓,不应把渤海人迁到中原。金熙宗耳根子软,听了之后觉得皇后言之有理,于是第二天上朝命人给完颜秉德打了庭仗,其他经办官员直接处死。 裴满皇后虽然保下了一个高寿星,却给金熙宗又拉了一大波仇恨。为了国家发展却惨遭打板子,手下也被皇帝处死,丞相完颜秉德对金熙宗恨之入骨,逐渐有了反意。 对金熙宗不满的不止完颜秉德一人,参知政事唐括辩也早有了反意,二人逐渐走到了一起。但谋反容易收拾残局难,当时金熙宗两个儿子都已去世,皇位没有继承,冒险发起政变后谁来收拾大金国之后的烂摊子? 机会很快就来了,完颜秉德时任左丞相,右丞相兼任都元帅完颜亮进入了他的视线。 完颜秉德是完颜宗翰的孙子,并非阿骨打子孙,但完颜亮不一样,他是完颜宗干的儿子。与堂兄金熙宗一样,金三代的完颜亮自幼饱读诗书,文化水平很高,而且琴棋书画样样精通。金熙宗本人就有很深的文化造诣,非常重视提高国民文化素质,宗室里出了这么一个文化人,自然是非常喜欢,一直对这位堂弟很是照顾。 饱读诗书不意味着就要放弃军事,女真人尚武,完颜亮也不例外,天眷三年,年仅十八岁的完颜亮就跟随金兀术南征,恰逢岳飞北伐,年轻的完颜亮上来就遭逢大败。幸好金兀术及时采取措施,不跟岳飞打了,派使者到南方跟赵构谈,你帮我杀了岳飞,我许你两国和平。 把女真人都快打出心理阴影的岳飞就这样无奈退兵,接着被南宋赵构秦桧君臣合谋杀害,完颜亮跟随金兀术打的第一仗就学到了宝贵的人生经验:想要消灭一个人,不一定要在战场上拼生死,也可以用阴谋。 回朝之后,完颜亮凭借宗室身份和军功屡屡提拔,金兀术死后逐渐做到右丞相兼都元帅之职,权倾朝野。 权倾朝野的完颜亮并不安心,皇帝情绪不稳定,骂人打人杀人如同家常便饭,许多宗室都惨遭毒手,完颜亮也不得不小心翼翼夹着尾巴做人。 皇统九年完颜亮过生日,金熙宗也派内侍大兴国前去道贺,并带去了司马光画像、美玉、骏马等珍贵礼品。裴满皇后素来也很待见完颜亮这位青年才俊,也送去了贺礼。原本看似一件平常小事,却引起了金熙宗的不满,派人去把已经送到完颜亮府上的礼品收了回来,仗责内侍大兴国一百棍,没过多久,又借故将裴满皇后杀死。 从裴满皇后给完颜亮送贺礼到被杀短短几个月时间,所有人都以为裴满皇后是因完颜亮而死,谣言一旦传开便愈演愈烈,完颜亮见此情景,联想到其他宗室兄弟们的悲惨下场,不得不另做打算。 同朝为官,完颜秉德对完颜亮的遭遇看在眼里,不愿坐以待毙的两人逐渐走到一起。皇统九年四月,完颜亮因擅改诏书被降罪贬官到开封任职,刚走到燕京就被召回。 完颜亮以为自己要被召回去杀掉万般不愿回去,可皇命难违又不得不回,没想到回去之后金熙宗没有追究他的旧罪,而是给他官复原职继续担任丞相。 受够了这种心惊胆战的日子,完颜亮决定马上发动政变,干掉这个杀人如麻的荒唐皇帝。 经过数月的拉拢,皇宫内侍大兴国和一些卫士首领等人都与完颜亮结为党羽。皇统九年十二月九日夜里完颜亮伙同完颜秉德、唐括辩等人深夜进宫,大兴国掌管皇宫钥匙,完颜亮等人一来便打开大门将其放入。 皇宫卫士首领仆散忽土曾受完颜亮父亲完颜宗干恩情,早已与其结为一党,另外一名卫士首领徒单阿里出虎与完颜亮有姻亲,对完颜亮进宫谋反一事同样早有同谋,两人不仅不阻挡,反而陪同完颜亮一起进入金熙宗寝宫。 金熙宗当时已经睡下,徒单阿里出虎率先出手一刀砍在金熙宗身上,把金熙宗一下子砍醒了。女真贵族平时都有佩刀,金熙宗也不例外,吃痛醒来眼见一群人围着自己知道凶多吉少,连忙找佩刀准备搏杀。 可惜身边近侍大兴国早已恨透了金熙宗,夜里趁他睡着拿走了他的佩刀。金熙宗慌乱中摸不到自己佩刀,敌人的攻击却不会停,仆散忽土接着砍出了第二刀,砍中了金熙宗要害,一下子把金熙宗从床上砍了下来,扑倒在地上痛苦挣扎。 眼见皇帝还剩一下子,完颜亮露出了他果断而残忍的本性,走上前去把住金熙宗的脖子一刀抹上去,金熙宗终于彻底死透。 史书记载,完颜亮这一刀下去,金熙宗的血喷薄而出,溅了完颜亮脸上衣服上全都是血。 完颜亮发动的这场宫廷政变非常成功,毫不拖泥带水,一击必杀。但这场政变也坏了政治规矩,突破了政治斗争的底线。但凡谋反的,主谋都不能亲自动手杀皇帝,你可以逼皇帝退位然后把皇帝圈禁起来、赐毒酒把皇帝毒死、甚至就是撕破脸皮了派人去吧皇帝刺杀,就是不能亲自动手把皇帝砍死。 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连司马昭要杀曹髦都不敢亲自动手,派了大冤种成济去弑君,你完颜亮怎么就头这么铁?自己亲自动手。 《冰与火之歌》里的詹姆,出身贵族名满天下,就因为弑君,被所有人冠以“弑君者”的称号,爵位、家庭一切都成为泡影,一生再无建树。 “弑君”是个绝对的诅咒,若是无名小卒也就罢了,你搞政变是要自己当皇帝的,你敢杀前任皇帝,凭啥后来人不敢杀你? 喋血的宫廷、政变的魔咒,最高统治阶级的残酷政治斗争将一直诅咒着金国,直到国家灭亡。 大战前夕 金熙宗死的当晚,众人眼看着皇帝咽了气,不禁面面相觑,刺杀皇帝就这么成了?金熙宗死了,大金国不可一日无君,接下来谁来即位? 在场的所有人中,完颜亮是金国宗室,阿骨打孙子,要即位自然是亲缘关系的完颜亮即位,可到了关键时刻,完颜秉德唐括辩等人都沉默了,弑君的凶手即位,合适吗? 人心很玄妙,大家对一个人看好看衰都不是一成不变的,眼看着完颜亮的皇位悬了,这时仆散忽土振臂一呼,早先大家就已经商议过要立平章(完颜亮被贬还朝后出任平章政事),如今还有什么可犹豫的。 大家摇摆不定时,有时候一句话就可以决定人心走向,经过仆散忽土这么一吆喝,众人才想起来无论如何也只有拥立完颜亮了,否则大家都是弑君叛党,再犹豫下去都得死,于是纷纷向完颜亮跪拜高呼万岁。 谋反的一伙儿人统一了意见,不代表完颜亮这皇位就坐稳了。金国宰执集团中除了完颜秉德和完颜亮本人外,以曹国王完颜宗敏和时任都元帅完颜宗贤权势最大,尤其是完颜宗敏,是开国皇帝阿骨打第九子,辈分上是金熙宗和完颜亮的叔叔辈,绝对的位高权重。 通过政变登上皇位,这些大权在握的高层贵族们还被蒙在鼓里,完颜亮意识到必须先下手为强,否则这皇位绝对坐不稳。 弑君的第二天皇统九年十二月十日,完颜亮封锁金熙宗身亡的消息,派使者诈传金熙宗要新立皇后,召完颜宗敏和完颜宗贤进宫商议。 不明就里的两人奉召进宫,完颜亮首先见到了完颜宗敏,攀谈了一会儿完颜亮生了恻隐之心,总觉得都是太祖系的宗室,对方还是自己叔叔,且完颜宗敏一向威望很高,不忍杀他。但亲信完颜乌带在旁提醒,正因为完颜宗敏是太祖系宗室才更要杀掉,否则他的继承顺位还在你完颜亮之上,万一天下人都拥戴他,你的下场只有死路一条。 一语惊醒梦中人,完颜亮不敢再犹豫,马上下令卫士擒杀了完颜宗敏,接着又杀掉了进宫议事的完颜宗贤。除掉两人之后,即位的阻碍暂时扫平了,完颜亮于当日称帝。 完颜秉德任左丞相,唐括辩任右丞相,完颜乌带任平章政事,仆散忽土任左副点检,徒单阿里出虎任右副点检,大兴国任广宁尹,所有人都有封赏。 在此简单介绍一下金国宰执官制,金熙宗废除勃极烈制度之后,以太傅、太保或者太师领三省事者为首相,比如金兀术就先后以太傅和太师身份领三省事。接下来是左右丞相,再接下来是平章政事,再接下来是参知政事。地位按照先后排列,都属于中央集体领导班子,参与军国大事决策。完颜亮想要彻底控制金国,决策圈的宰执集团必须牢牢掌控在手里。 像所有得位不正者一样,完颜亮没等皇统九年过完,于十二月当月便改元天德,大赦天下。临近年底南宋高丽西夏等国都在派遣使者来金国贺岁,但大家都不知道金国已经换了皇帝了,还是通过非法手段换的,为了防止出现外交事件,完颜亮又急匆匆安排礼部取消了当年的外国正旦使前来贺岁的活动。 通过宫廷政变夺位上岗,就意味着需要做大量的善后工作。规避完外交风险之后,转眼就是第二年天德二年(公元1150年),在诛杀了太祖系宗室之后,完颜亮意识到还有太宗系宗室对他的皇位也存在严重威胁,而当时太宗系宗室以丰王完颜宗美地位最高。 地位高就必须死,除了完颜宗美,时任太保的完颜宗本从金熙宗朝时就一直是朝中重臣,在政变过程中保持了中立没有反对完颜亮也没有支持完颜亮。本着宁可错杀不可放过的原则,这种不表态的危险分子同样要杀。 天德二年四月,完颜亮邀请完颜宗美和完颜宗本入宫打马球,二人一进宫便被卫士诛杀。接着,完颜亮又借口完颜宗本与昔日的政治盟友完颜秉德和唐括辩素来交好疑为同党,派兵将完颜秉德和唐括辩也杀掉。 屠刀一旦举起就不会轻易落下,既然太宗系威望最高的完颜宗美都被杀了,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把太宗系宗室成员斩草除根。完颜亮借口完颜宗本谋反,将包括东京留守完颜宗懿在内的太宗系宗室七十多人全部处死。 太宗系宗室杀光了,那宗翰系宗室也不能放过,完颜亮又对宗翰系宗室展开了大清洗,完颜宗翰子孙三十多人全部被杀。 完颜亮在位初期的天德年间,金国基本上就处于一种针对女真贵族的大屠杀之中,无数宗室成员人头落地。鉴于杀戮过重,幸存的女真贵族们对完颜亮敢怒不敢言,纷纷噤若寒蝉。为了缓和统治阶层内部矛盾,完颜亮开始不断提拔汉人、契丹人和渤海人进入宰执集团。 统治阶层内部矛盾被稀释,但上京的宫殿、街道、府邸都是金熙宗之前三代帝王时期建设的,如今多数已被完颜亮杀的人去楼空。上京的一草一木似乎都在提醒完颜亮,无论剩下的人有多么顺从,弑君的一幕没有人会忘记。 为了彻底摆脱弑君的阴影,重新建立起自己的威望,完颜亮决定迁都。经过权衡,当时的右副元帅府所在地燕京成了他迁都的首选。 战略眼光准得很,想要同时控制中原汉地和东北女真故地,燕京就是最佳选择。 完颜亮想迁都,老一辈女真贵族强烈反对,但反对的声音没能持续太久,大家都知道这届皇帝是个什么脾气,杀人如同砍瓜切菜。在完颜亮下诏迁都后,老贵族们都知道大势不可违,只好跟着皇帝奉召启程,贞元元年(公元1153年),金国朝廷前往燕京,改燕京府为中都大兴府。 为了彻底断绝女真贵族们对上京的念想,正隆二年(公元1157年)在全部搬迁工作结束后,完颜亮下令毁掉上京宫殿、宗庙、寺院和所有贵族府邸,所有建筑一律夷为平地,分给百姓耕种,不留任何痕迹。 古往今来,但凡有得位不正者,往往都想要通过建立不世之功来为自己正名,司马昭灭蜀、杨坚统一天下都是这个道理,赵光义算是跟辽国打了个平手,没能通过功业巩固皇权,到了晚年提心吊胆连自己儿子都担心会篡自己的权。 完颜亮也想建立不世之功来巩固皇权,放眼望去,灭掉南宋统一天下就是最好的途径。 说起来,完颜亮对南宋向往已久,由于从小饱读诗书,深谙儒家经典经史子集,要知道儒家对政权的正统性非常重视,金国现在只占据天下一半,只要能攻灭另一半,那就是绝对意义上的正统王朝,天天跟东北老家那帮子土亲戚有什么可斗的,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真正的大英雄就该统一天下。 正隆四年(公元1159年)二月,完颜亮下诏征召全国兵马,为伐宋做准备。为了尽可能的保持兵力上的优势,完颜亮规定全国精壮男子二十岁以上五十岁以下的都要入伍,同时为了打造兵器,宰杀大量民间耕牛剥皮抽筋用以制作皮革弓弦,中都地区制造的大型工程机械由于没有水陆,征召民夫开凿水渠把机械由水陆经大海运往南方。 金国虽然国力强大,但毕竟架不住这么折腾,战争还没开始就已经穷兵黩武的完颜亮遭遇了空前的非议,这次反对的生意不仅仅来自于统治阶层内部,大量中基层官员和民间都对完颜亮怨声载道,连完颜亮的嫡母徒单太后都来劝他不要轻易伐宋。 面对汹涌的舆论阻力,完颜亮丝毫不为所动,一国之君说话一言九鼎,伐宋哪能说放弃就放弃,为了表达他伐宋的决心,他将屠刀举向了嫡母徒单太后。 完颜亮是完颜宗干侧室渤海人大氏所生,徒单太后是完颜宗干正妻,完颜亮即位后,将两人并尊为皇太后。虽然完颜亮穷凶极恶,但嫡母徒单太后一直对他视如己出没拿他当外人,完颜亮也一直对徒单太后恭恭敬敬。 完颜亮迁都中都后,把宗室朝臣都带到了中都,偏偏留下了徒单太后在上京。没想到自己生母大太后与徒单太后两人情同姐妹,大太后见徒单太后迟迟不到中都便找到自己儿子求情,希望把徒单太后也接到中都颐养天年。 完颜亮还没来得及听妈妈的话,大太后便病死,大太后死后完颜亮悔恨不已,贞元三年派人把徒单太后接到中都奉养。 徒单太后虽然来了,但完颜亮的恭孝只不过是做出一副孝子的样子而已,徒单太后的好言相劝他完全不予理会。 如果仅仅是劝谏惹怒了完颜亮,可能还不至于那么快下手杀害徒单太后,正隆六年三月,完颜亮来到开封为伐宋做最后的准备,恰逢此时契丹诸部反叛,完颜亮便派已经升任枢相的仆散忽土前去平叛。 仆散忽土很快平定了叛乱,回开封行在复命时路过中都拜见了徒单太后,两人谈及伐宋一事都觉不妥便多聊了两句。没成想徒单太后身边有完颜亮安插的探子,消息传到开封完颜亮大怒,当面劝我也就算了,跟当朝枢相议论我的过失,这算几个意思? 丧心病狂的完颜亮没有考虑什么后果不后果的,派人火速前往中都将徒单太后缢杀,骨灰撒入河中,坚决不给后人留凭吊的余地。 人在做天在看,如此凶残暴虐的皇帝让所有人都为之胆寒,宗室、大臣、甚至太后都能说杀就杀,那跟着他南征的将士们岂不是更是如同蝼蚁般想杀就杀? 正隆六年十月,完颜亮带着心神不宁的金军兵分四路号称一百万,拉开了伐宋的序幕。 绍兴更化 完颜亮兴兵伐宋之前,南宋曾经一度把绍兴和议当成了南宋版的澶渊之盟,准备享受接下来百年的和平,岁月静好现世安稳,谁还有那闲工夫去理会中原被侵占的国土。 绍兴二十五年十月,把控朝政多年的奸相秦桧身体越来越差眼看着要不行了。按照常理来讲,奸臣一定希望自己子孙后代永远荣华富贵,临死前肯定会为孩子们铺路。但秦桧并没有这么做,不但没有提拔儿子秦熺更进一步,反而上疏请求将儿子秦熺和两个在朝中为官的孙子全部外放担任闲职。 不得不说当奸臣是个技术活儿,秦桧就是个高水平奸臣,明知自己恶贯满盈,孩子们继续在朝中任职难免遭到清算,果断在人生的最后关头选择退让来保住血脉。 秦桧的儿子秦熺身世比较复杂,秦桧夫妇从金国逃回来之后,王氏一直不能生育,而秦桧又是出了名的怕老婆,慑于王氏的威胁一直不敢纳妾,后来过继了王氏的一个侄子来当嗣子,就是秦熺。 一个奸臣,自己的亲生儿子都不一定能跟自己一条心,更何况过继来的儿子,秦熺虽然一直对秦桧恭孝有加,但暗地里自己也在打主意。秦桧病重的消息传到宫里,赵构来到秦府探望,当时秦桧已经病的说不出话了,见到赵构后知道可能是最后一次见面,只有默默流泪。 汉奸皇帝眼见着汉奸宰相要先行一步,赵构也很是伤感,拿手帕亲自给秦桧擦泪,秦熺在一旁候着,等赵构给秦桧擦完泪赶紧凑上去问,陛下考虑由谁来接任宰相? 老宰相眼看着不行了,儿子正年富力强在朝中为官,当时秦熺已经官居枢相,离首相仅一步之遥,考虑到宰相传承和对老宰相的恩情,皇帝一句话秦熺再进一步完全不过分。 然而赵构却没有接秦熺的话,只是冷冷的说道,此事爱卿不该参与。 一向不怎么管事儿的赵构这次出乎意料的强硬拒绝了秦熺更进一步的试探,秦桧死后,秦熺和两个儿子全部致仕,秦家自此淡出中央。 秦桧的死标志着一个时代的结束,南宋朝廷经过秦桧十几年的把持被搞得乌烟瘴气,秦桧在时赵构为了清闲不愿轻易打破这种稳定,现在秦桧没了,是时候做出调整了。 为了防止秦桧余党继续把持朝政,新任宰相不能是秦桧亲信,赵构挑来挑去,挑选了汤思退担任首相。 汤思退原本是被赵构和百姓寄予厚望的,绍兴十五年,二十八岁的汤思退高中进士步入仕途,后来又在南宋少有的制科考试中夺得榜首,接着便是进入馆阁平步青云。 在中央任职的几年里,汤思退凭借着自己出色的察言观色能力和圆滑的处世风格赢得了不少人的喜爱,包括赵构和秦桧都对其多有赞赏。绍兴二十五年由翰林学士晋升任职参知政事,正式进入宰执班子。 说来也是讽刺,赵构认为汤思退非秦桧亲信的原因是汤思退是因为汤思退曾单独给他汇报过工作。 要知道汤思退可是堂堂参知政事,国家副宰相,按照宋制别说是副宰相了,就算是低一级的御史中丞、翰林学士等官员也是要经常直接给皇帝汇报工作的。但赵构在位时由于他本人早年风云飘摇太多,年纪大了之后只想享福不想管事儿,所有大小事务都由秦桧一人把持,首相以下其他官员汇报工作都被秦桧垄断,先报给秦桧,经过秦桧筛选之后再有酌情汇报给赵构。 更可笑的是汤思退之所以会直接给赵构汇报工作,是因为后来秦桧年纪也大了力不从心,有些事也忙不过来专门交代汤思退不要事事都给自己请示汇报,日常事务直接汇报给赵构等待指示就可以了。 就这样,在赵构和秦桧两人稀里糊涂的指示下,汤思退就有了非秦桧党人的政治标签,秦桧死后亲信被清算大量贬官外放,汤思退因祸得福升任首相。 汤思退任首相,那还得有次相,否则又要成为之前秦桧那种独相的局面,给了继任者独裁的机会。 赵构挑选的次相是万俟卨。 不是赵构还惦记着秦桧党人,而是因为万俟卨虽然曾经依附秦桧,但后来随着自己升任参知政事,对秦桧大权独揽不满两人交恶,再后来被秦桧贬出朝廷。 既然已经与秦桧决裂那就肯定不会再是秦桧党羽,在赵构这种简单粗暴的指导思想下,万俟卨被召回朝廷担任次相。 从首相、次相的人事安排来看,赵构对国家核心官员的选任可谓相当草率,全凭个人感觉,感觉这人不是秦桧党羽就用,可宰相那是要主持国家军国大事的,就算不是秦桧党羽,就不考虑其他方面吗?比如那万俟卨,就差奸臣二字写到额头上了,这也能用? 能用,因为赵构自己也是汉奸。 汉奸对国家对百姓对民族英雄是完全不在乎的,汉奸在乎的只有自己能不能永享荣华富贵。宰相换了新鲜血液,但为了制约宰相专权,之前被秦桧破坏的台谏制度也要恢复,谏官们必须找回北宋时代的血性,要能言善谏,对宰相们形成制约。 接着,赵构又下令杜绝了首相兼枢相的习惯,后任的汤思退和再后来的首相们都不再兼任枢相。其他方面又在科举制度、官员选拔任免制度等方面做了重新的调整和改革,革除了秦桧时期科考黑暗、卖官鬻爵的风气。 总的来说在秦桧死后的几年里,南宋政坛曾一度出现积极向好的新风向,直到北方传来异动,金军南下的传言甚嚣尘上。 最早提出金军可能南下消息的是出使金国归来的使者,南宋绍兴二十六年、金正隆元年,完颜亮已经迁都中都,招兵买马北方重兵云集,使者归来后便上疏金国动向并请求朝廷早做准备。 小小的使者做好迎来送往的本职工作就行了,军国大事瞎参和什么?赵构君臣毫无悬念的对提议未加理会。但国家总有有心人,在金军动向传开之后,远在江陵的张浚听说后急忙上疏朝廷,提醒朝廷早做准备。 赵构亲自挑选的宰相,在对金政策方面那自然也是与赵构保持高度一致,张浚奏疏到了朝廷之后,汤思退和万俟卨都异常反感,谏官们更是弹劾张浚外放后还在“生事”,在汤思退和万俟卨的提议下,朝廷将张浚革职,进一步贬谪到了永州。 掩耳盗铃无法解决金国的威胁,到了绍兴三十年,出使金国的使者带回了金国皇帝要迁都汴京的消息,赵构终于醒悟了。金国远居东北那是蛮夷,建都燕京那是边陲,如果定都在了大宋首都汴京,那天下到底谁是正统几乎就不用争了,自己就是妥妥的伪政权。 中央政府对割据一隅伪政权的态度从来都是铲除剿灭,如果不是想南下侵略,完颜亮他是吃饱了撑的才要迁都汴京?眼瞅着不能再继续装傻,赵构终于不得不开始着手防备,而防备金军最先要解决的就是南宋的皇嗣问题。 帝系回归 说来也是凄惨,赵构历经靖康之变、建炎南渡、搜山检海、苗刘兵变这一系列折腾之后,由于受到惊吓过度无法生育。建炎三年苗刘兵变平定后,儿子赵旉不久后夭折,努力了几年后宫不见动静,赵构知道自己这辈子怕是后继无人了。但自己虽然后继无人,宋朝诺大的江山不能后继无人,立皇嗣成了当时南宋朝廷的第一要务。 皇帝生不出儿子没关系,老祖宗早就有无数种智慧来解决皇帝无子的难题。北宋时候仁宗和哲宗不也没孩子吗?要么兄终弟及,要么收养宗室,办法总比困难多得多。 托了徽钦二帝的福,靖康之变时开封宫城里的宗室被一网打尽,赵构就算想要收养宗室都找不来近枝宗室。近枝宗室没有,南宋境内就只剩下了远支宗室。 当时在南宋境内的远支宗室跟赵构这一脉的关系都很远,赵构经过慎重考虑,决定从太祖系宗室中挑选皇嗣入继大统。 赵构之所以会放弃自己太宗系宗室而转去选择了太祖系宗室,史书记载是因为当年孟太后从江西甩掉追兵回到临安行在后,曾经多次梦到某个场景,孟太后害怕是上天示警便将所梦告诉了赵构。 赵构一辈子好事儿虽然没做过几出,但对孟太后非常孝敬,得知孟太后梦境后顿悟,晓谕百官说太祖神武开国子孙却不能继承大业,何其可怜,自己要效法仁宗皇帝选太子子孙入继大统,以慰太祖在天之灵。 孟太后究竟梦到了什么,又对赵构说了些什么,史书语焉不详,可能是斧声烛影,也可能是金匮之盟,但从孟太后和赵构两人的表现来看,当年赵光义夺权的真相在宋朝皇室内部显然从来都不是秘密,大家都知道太宗抢了太祖子孙的天下,北宋灭亡赵光义嫡传子孙几乎全部做了俘虏,这是在给当年的所作所为还债。要想南宋这半壁江山走得长远,这债就必须要还完。 经过朝廷的重重海选,从太祖系大量宗室中挑中了两个候选人,一个叫赵伯琮,另一个叫赵伯浩。 赵子偁和赵子彦两人与赵构同辈,儿子也都是赵构的小辈,两个小候选人进宫时年纪都还小,赵伯浩七岁,赵伯琮六岁。赵构也是用了心的,想借助宫里强大的资源来好好教育两个孩子,优中选优培养靠谱的接班人给他延续国祚。 一开始赵构是倾向于赵伯浩的,大一岁的孩子就是不一样,赵伯浩身体偏胖富态而且非常聪明,相比之下赵伯琮年幼一岁,瘦瘦小小而且还很木讷。 但皇位接班人的考察不仅仅取决于外表或者聪明与否,赵构迟迟没有绝对谁走谁留就是要深入观察了解再做决定。果然,经过长期观察赵构发现,赵伯琮这孩子虽然木讷但人非常听话善良,而赵伯浩聪明归聪明却不够稳重。 终于后来一只猫帮赵构下定了确定皇嗣的决心,某日赵伯浩赵伯琮两人一同在赵构面前受教,赵构在上面正说着宫门口闯进来一只猫,赵伯琮对猫咪视而不见,心无旁骛的继续聆听赵构教诲,但赵伯浩对猫咪非常反感,一脚踢飞。 一只被踢飞的猫到底能不能以小见大,这种事儿见仁见智。但在赵构看来,两个孩子对比赵伯琮稳重的多。于是为了早日安天下人心就不再将两人都养在宫中,踢猫事件发生后不久便将赵伯浩遣送出宫,只留赵伯琮一人在宫中。 皇位就像事业,只有处于竞争中人才会有上进的动力,到了绍兴四年五月,为了不让赵伯琮一人“垄断”皇嗣之位,赵构又安排朝廷选拔了秉义郎赵子彦儿子赵伯玖入宫抚养。 赵伯玖比赵伯琮小两岁,与赵伯琮多有类似之处,性格同样比较稳重,这样两兄弟便一直在宫里生活。到了绍兴十五年,两兄弟一个十九岁一个十七岁,随着两位皇子年纪越来越大,朝中大臣已经隐约有了站队的迹象,再不确定最终皇嗣人选怕是要引起朝政不稳。 为了再次考验两位养子,绍兴十五年二月赵伯玖受封恩平郡王之后,赵构给赵伯琮和赵伯玖两人各选派了十名宫女送到两人王府里,数日之后又将宫女召回,经检查,发现当初送到赵伯琮府上的十名宫女仍然保持处女之身,而赵伯玖的十名宫女全都破了处。 赵构认为赵伯琮不好色,更稳重,于是赵伯琮在最终的皇嗣pk中胜出,而赵伯玖改称皇侄。 赵伯琮没碰宫女不是因为自己真的不近女色,而是自己的老师史浩一看到皇帝送了宫女过来就知道是什么意思,叮嘱赵伯琮这是陛下在试探,千万不可碰这十名宫女之身。 关键时刻有个高参比啥都管用。 虽然皇嗣人选已经确定,但赵构始终没给赵伯琮应有的名分,只是以“嗣子”的身份参与日常事务。绍兴三十年,面对北国即将南下的金军,赵构知道宋金再次开战已不可避免,当年二月终于下诏,立赵伯琮为皇子,加封宁国军节度使、开府仪同三司、建王。 皇子名分已定,南宋朝廷内部不再站队,该全力面对完颜亮了。 四路开战 就在赵伯琮立为皇子的同时,南宋政坛高层也发生了一系列调整,当时着名奸臣万俟卨已经病死,首相汤思退由于坚持对金妥协政策被谏官弹劾罢了官。继任首相陈康伯是个坚定地主战派,在他的力主下,南宋对金军南侵做足了准备,按照绍兴初年与金国四大战区重新选派了将领: 川陕方面仍然由老将吴璘主持,长江中游的原岳飞防区由韩世忠部将成闵率军进驻,老将刘锜率兵进驻镇江守长江防线,其他与金国接壤地带也均选派官兵把守。 虽然宋金再次开战已不可避免,但完颜亮毕竟不是叔叔爷爷辈那帮粗人,自幼饱读诗书的他要讲究“师出有名”,金正隆六年、南宋绍兴三十一年五月,完颜亮派使者来到临安,历数南宋接纳自金国南逃汉人之事,以背盟为理由要求南宋割让淮、汉流域土地给金国。 两国和平了十来年,上来就让另一方割让土地,金国摆明了就是寻衅滋事,但金国使者此行除了挑衅,无意间还带来了一个重磅消息:钦宗已经病故了。 山山水水,梦回东京,靖康国难仓促即位,为了保住宋朝江山东躲西藏苟安求和,那几十年来萦绕在赵构脑海中僭越的魔咒终于摆脱,钦宗死后任何人也不能再以正统宋帝身份来威胁自己,南宋至此开始终于有了开战的决心。 一切准备就绪,就等着久违的金军南下了。 金正隆六年、南宋绍兴三十一年九月,完颜亮亲率三十二部大军共三十二万兵力,号称百万,分四路大举伐宋:河南尹徒单合喜率军五万进攻川陕取大散关、太原尹刘萼率军十万从进攻长江中游、工部尚书苏宝衡和益都尹完颜陈家奴率水师七万从海上取道进攻临安、完颜亮携枢相使昂、宰相良弼等宰执亲率十万大军进攻寿春。 自古以来渡江战役都不好打,尤其是在北国矛盾重重而南国同仇敌忾的情况下,渡江=送死。 除了我解放军百万雄师过大江,历史上北方政权渡江成功的,都是在天下三分有其二的优势下才渡的江,西晋灭吴、隋朝灭南陈都是既有淮东淮西北军南下的进攻,又有长江中游顺流而下的夹击,最终南朝招架不住只能投降。如今完颜亮只占据一半天下,国力方面谈不上压倒性优势,甚至淮东淮西都还没能深入,想要打统一战恐怕为时尚早。 退一万步讲,你想统一天下至少也得有名将出征吧?杜预王濬何在?韩擒虎贺若弼又何在?就凭你从未单独带兵打仗过的完颜亮,想要征服已经在南方站稳脚跟的南宋,谈何容易? 如果非要对比,领兵南下的完颜亮还真有个模板,那就是草木皆兵、风声鹤唳的主角苻坚,一意孤行非要南下作战,下场都不会太好。 当年苻坚率大军南下也是号称百万,投鞭断流气势汹汹,最后啥下场? 人呐,最难的就是看清自己。 四路金军中最先开打的是海战,当时朝廷在陆地上各处都做了防备,但没想到金军还留了一手海上部队,如果金军水师突袭得逞,那对于南宋来说无异于斩首行动,其他防区做得再好也是徒劳。 面对金军这支水师,名将李宝站了出来主动请缨,率南宋水师迎战。 关于李宝我只有一句话描述,他是岳飞部将。 南宋皇帝和朝廷亏欠他的太多太多,但他留下来的英雄们一直都在保家卫国,从无怨言。 李宝时任浙西路马步军副总管,当年秦桧残害忠良,但岳飞部将实在太多而且都是军中骨干,如果全部清算国家就没人了,除了张宪等核心部将外很多部将都逃过一劫。在得到朝廷允许之后,李宝率一支仅三千人、一百二十艘战船的水师北上,准备给金军水师来个突然袭击。 海上行船不比路上行军,风暴说来就来。李宝的舰队刚出长江口便遭遇大风,多艘战船沉默。但李宝毫不气馁,收拾残兵继续沿东海北上,不管是当年跟着岳飞陆战还是现在自己带兵海战,保家卫国的决心从未改变。 黄沙百战穿金甲,不破楼兰终不还。 战场上局势风云突变,李宝水师刚走到东海县附近海域,当地起义军首领魏胜听说后便派人求援,原来东海县(今江苏东海县)人魏胜趁着金国征兵伐宋守备空虚,聚众起义多次击败金国当地治安部队,金国朝廷连忙派正规军前来围剿,魏胜义军连连被击败眼看着要背剿灭,听说李宝的官兵水师北上便求情支援。 都是大宋子民岂有见死不救之理?岳家军的信条从来都是爱民如子,接到求援信的李宝率军登陆,与魏胜一起将前来围剿的金军打得大败。接着,在李宝的统一指挥下,魏胜率部北上,与山东义军共同抗击金军,而李宝再次率军沿海北上,目标直指金军水师大本营-胶州湾。 十月下旬,李宝水师已经进入山东海域,从俘虏口中得知金军水师正停靠在密州的唐岛,等北风一来就要出发南下。 金军水师七万余人,战船六百余艘,远超李宝水师规模,但金国士兵大部分没经过专门的水师训练,不习水战。李宝率军悄悄靠近唐岛静待战机,十月二十七日清晨,南风加剧,李宝一看时机已到,率军大举扑向金军。 金军将领远远的瞧见宋军水师开了过来,急忙想要率军出海迎敌,但问题是当天刮的是南风,金军顶风出战动作缓慢,宋军战船都开过来了还在慢吞吞的一搜一搜往码头外开,六百余艘战船根本来不及全数出动。 面对行动缓慢的金军,李宝没有给敌人留任何机会,宋军战船靠近后立即发射秘密武器-霹雳炮。 霹雳炮是把火药石灰等易燃易炸物品通过巨弩投掷到敌人阵中的武器,火药这玩意儿虽然是我国四大发明,而且早在唐朝时就有了明确的制作方法,但一直到南宋才有了正式用于战争的记录,唐岛海战就是宋军第一次将火药用于实战。 除了霹雳炮射出的炮弹,宋军的弓箭手也配备了火药箭,在箭头上也附上火药,专捡金军战船帆上射,帆上涂的有防水用的蜡油,一点就着。于是在宋军又是霹雳炮又是火药箭的攻击下,金军唐岛码头的六百多艘战船如同陷入了火海,金军士兵纷纷跳船逃命,哭喊声叫骂声不绝于耳。 眼见金军水师已经完了,李宝却不肯善罢甘休,率军冲向仅剩的几艘没着火的金军战船,士兵搭舢板上船肉搏,金军已经被打的士气全无哪里还敢肉搏,纷纷弃船上岸逃跑,李宝又率军登陆,接着在陆地上继续追杀,金军一败涂地水师全军覆没,主帅工部尚书苏宝衡率仅剩的部分残兵败将逃回中都,副将完颜陈家奴等多位金国大臣被阵斩。 三千胜七万,李宝率南宋水师创造了神话,但毕竟水上作战借助了南风,陆战就很难创造奇迹,海上威胁解除后李宝深知仅凭自己三千兵力不足以与金军抗衡,主动撤回宋境。 四路搏杀刚分出一路还有三路,在之前李宝率军北上没多久,川陕战场上的宋金两军也打上了,九月初金军在主帅徒单合喜率领下一路南下打进大散关。到了九月中旬,老将吴璘来到川陕前线,正式拉响了宋军的反击。 绍兴三十一年的吴璘已经六十岁了,不要说搁南宋,就算是搁现代六十岁的老人再上战场打仗都是很吃力的事儿。但军情十万火急容不得耽误,得知金军打进关内之后吴璘万分焦急,身体原因爬不动山路便找来一顶肩舆让人给他抬上山,亲自指挥部将与金军前锋作战,先后在杀金坪(仙人关东南处)和黄牛堡(今陕西凤翔县东北处)击败金军,将敌人赶出大散关。 首战告捷,吴璘并没有停下来,而是继续主动出击连下秦州(今甘肃天水市)、洮州(今甘肃临潭县)、陇州(今陕西陇县),金军完全抵挡不住,城池接连失守。 战争是政治的延续,吴璘与金军作战几十年,深知金国内部矛盾重重,正好可以利用来大做文章。绍兴三十一年十月传檄金国河东河北陕西幽云等地以及西夏、高丽等国,控诉完颜亮暴虐罪行,号召天下英雄共同讨伐。 别的国家不敢指望,檄文在金国内部引起强烈反响,不少陕西汉人纷纷揭竿起义响应宋军。吴璘趁机派儿子吴挺进攻德顺军(今甘肃静宁县东),在德顺军城外击败金军,金军龟缩进城中不出战。 于是诡异的一幕出现了,金军川陕方面主帅徒单合喜率部前来,在短暂的前锋部队受挫后便不再主动进攻,南宋方面由于吴璘身体实在吃不消其本人退到了南侧的兴州(今陕西略阳县)遥控指挥,前线军务由部将姚仲总领,双方开始在德顺军一带对峙。 与海上战场、川陕战场相比,金军在荆湖战场上勉强算是打出了一些战绩。 刘萼率金军十万进攻的长江中游地区属于宋朝的荆湖北路,该战区第一座军事重镇就是当年岳飞的根据地鄂州,鄂州守将叫做吴拱,是名将吴阶的长子,吴拱早年随父从军早已身经百战,在鄂州屯驻了重兵准备与金军血战到底。没想到刘萼见鄂州守备森严不打了,率军越过鄂州攻打信阳。 吴拱能守一座城,却挡不住刘萼十万大军,当时主持荆湖战场军务的是成闵,面对强大的金军不敢硬拼,而是采取了重点防备的策略,但除了吴拱守的鄂州之外,其他城池诸如信阳、蒋州(今河南潢川县)纷纷失守。 刘萼连战连捷,于十一月中旬来到茨湖(今湖北光化县汉江南岸),刘萼一旦攻克茨湖,便可顺汉水南下进入长江水道与完颜亮主力会师共同渡江作战。为了防止刘萼军与完颜亮主力会师,成闵急召吴拱前来阻击,无论如何不能让金军拿下茨湖。 茨湖在汉水南岸,金军必须从北岸渡河而过才能攻占,然而当天挂的是南风,金军渡船多次尝试均无法顺利渡河。 战场上战机转瞬即逝,吴拱一看天助我也,马上派出部将史俊率轻舟掩杀金军渡船。宋军从南往北打,趁着南风一鼓作气打的金军纷纷落水,一直追到岸边。金军是水上逆风船开不动,岸上顶风眼睁不开,完全无法抵挡,刘萼见势不妙只好退据邓州,准备伺机而动,待风停了在渡河。 然而刘萼没能等来风停,却等来了金军兵变的消息。 节节败退 完颜亮所率主力金军作战压力非常大。 纵观正隆年间的金国,基本上就是穷兵黩武,倾全国之力来对宋作战,朝廷为了筹集军备和军饷,将民间搜刮一空,大军从中都开始南下后由于粮饷供应跟不上,完颜亮直接下令部队沿路就食,大军走到哪儿吃到哪儿,看见什么就吃什么,所有州县必须无条件配合。 强盗来抢粮食官府民间尚且还能反抗,这正规军直接明抢朝廷还不允许反抗,简直暴虐无道。 中原汉地老百姓苦日子过惯了,面对朝廷的残暴统治咬紧牙关,可北方的少数民族就不一样了,对这种压榨民脂民膏行为坚决抵制,西北招讨司的契丹牧民揭竿而起,反了。 此次契丹起义声势浩大,很快席卷了金国整个西北路,完颜亮不得已只能派仆散忽土带兵前去平叛。契丹起义军很快壮大到数万人,在草原上与金军游走对抗,面对草原金军再次抓瞎,多次交手仍然无法剿灭契丹军,打到后来更是让契丹军从西北打到东北,包围了辽国故都上京临潢府。 辽金国仇家恨,契丹军再这么打下去,金国得提前谢幕,形势万分危急但完颜亮已经无暇北顾,大军全在南方伐宋,此刻如果班师宋军一旦追击金军只有惨败,只有背水一战击败宋军灭掉南宋,携不世之功回去平叛,才能保住江山。 自己爬到杠头上的完颜亮没有别的选择,只能一条路走到黑。在这样的形势下,完颜亮对随行将士非常严苛,作战不力的、畏敌怯战的一律处死,督战队像催命一样催前线将士作战,在完颜亮眼中士兵的命都不是命,而是他征服南宋的工具,死多少他都不在乎,但绝不能耽误他的作战计划。 十月初二,完颜亮的金军主力挺进到涡口(涡河汇入淮河的河口,今安徽怀远县东北)开始搭浮桥渡河。 当时宋军淮西方面军由李显忠统率,李显忠原本是北宋西军将领,北宋灭亡后先后在伪齐和金国继续带兵,镇守同州(今陕西大荔县)。虽然身在敌国,但李显忠一直心系故国,多次联系南宋朝廷想要南归。 就在李显忠筹划南归的时候,啼哭郎君完颜撒离喝来到同州视察,当时金国名将凋零,完颜撒离喝已经身居高位。李显忠一看大鱼来了,便设计抓了完颜撒离喝准备一起带回南宋。 想的很好但做起来总有意外,李显忠抓了人之后来到洛水渡河,结果当天渡船左等右等等不来,后面金军发现主帅被抓眼看着要追了上来,李显忠只好率部北逃进入西夏境内。由于走得太匆忙没来得及带上家人,全家老小二百多口被金军全部杀害。 当时西夏与金国因陕西边境冲突而关系紧张,李显忠的到来让夏仁宗李仁孝非常高兴,多次给李显忠委以重任率军进攻金国边境,斩杀不少金国边将。 在西夏没过多久,西夏朝廷便发现李显忠身在曹营心在汉,一门心思的想着回到南宋,为了避免养虎为患,西夏朝廷派兵围剿李显忠,面对夏军精锐铁鹞子李显忠毫不畏惧,身先士卒率部迎战,打的夏军大败。 虽然赢了一仗,但李显忠心里清楚西夏是待不下去了。好在他人在西夏金国对自己动向并不清楚,于是就趁着刚刚打赢一仗率军南归,在川陕一带一路南行一路招募,不少金国百姓前来投靠,等到了四川之后李显忠部众达到四万多人,与吴阶胜利会师。 回到南宋后的李显忠很快受到赵构的召见并赐予高官厚禄,绍兴和议之后宋金两国十几年无战事,等到完颜亮南侵时原本的淮西守将王权畏敌潜逃,朝廷紧急派李显忠前往淮西主持防务。李显忠来到寿春后得知金军主力已经度过涡口,只好又率军退至庐州,保存有生力量阻止金军渡长江。 当时南宋江淮一带兵力除了淮西王权部之外就是淮东的刘锜了,原本刘锜在淮东扬州楚州一带防备金军,得知完颜亮从淮西南下之后心急如焚加上年纪太大终于一病不起,被朝廷召回镇江一边养病一边主持长江防务。 十月十四日,在完颜亮的亲自督战下金军开始进攻庐州,李显忠寡不敌众只好再次率部后退,退到长江南岸的池州。 至此,长江防线已经完全暴露在金军面前,什么时候渡江,怎么渡江,就看金军得了。 消息传到临安,赵构大惊失色急忙召开御前会议,为了防止皇帝百官像靖康之变时被金军一锅端,赵构提议将朝廷化整为零,大家都到明州去乘船到海上避难。 建炎年间那是金国刚刚灭掉北宋,完颜宗翰完颜娄室这些第一代名将都还活着,金军如日中天,宋军确实是打不过,乘船逃到海上也能理解。但今时不同往日,金国南下的都什么货色,就金国皇帝完颜亮那种领军水平至于怕他吗?当年跟着岳飞痛打金兀术的将领们很多都还活着,完颜亮能有金兀术能打?金兀术咱都能打跑还害怕打不跑区区完颜亮? 首相陈康伯率先表态,坚决要与金军战斗到底,其他宰执大臣也纷纷要求与金贼一决生死,赵构一看大家群情激昂,终于也下定决心,不跑了,抗战到底。 托了淮西方面军原主帅王权的福,这位兄弟在之前临阵脱逃之后朝廷又安排他守和州,金军一来王权再次望风而逃。和州失陷之后南宋在淮西长江防线全面退缩到南岸,于是朝廷开始紧急收缩防线,将李显忠调回芜湖、刘锜调回瓜洲。 江北防线不要了,把有生力量全部调回长江南岸,拳头收回来是为了更好地打出去,南宋江淮防线上的全军将士紧张的等待着与金军的最后决战。 世宗夺权 武侠小说中高手对决的最终结果常常并不是取决于谁的招式更巧妙,而是取决于谁犯错更少。 绍兴三十一年的宋金两国虽然谈不上高手对决,但也都是举全国之力作战,一城一池几场战斗根本不足以左右战争的局势,真正能够左右战争局势的只在于两国最决策者谁犯的错更少。 没有钦宗魔咒禁锢的赵构明显抗战底气更足,在群臣的支持下坚决抵抗。而金国这边,骆驼背上的稻草已经越来越多,完颜亮已经快要挺不住了。 金正隆六年、南宋绍兴三十一年十月八日,就在完颜亮在淮南战场上节节胜利之际,大后方传来噩耗,宗室完颜雍于东京辽阳府即位称帝,并在即位伊始便下诏将远在南方伐宋的完颜亮废为庶人。 仓促即位的金世宗完颜雍,一开始根本没想过自己会成为皇帝。 完颜雍生于金天辅七年(公元1123年),比完颜亮小一岁,父亲是阿骨打第三子完颜宗辅。 完颜宗辅在金太宗吴乞买一朝权势很大,原本完颜雍在朝中也应当有一定的政治地位,但天会十三年完颜宗辅病死,母亲李氏是渤海人文化程度很高,不愿按照女真传统再嫁其他宗室愤而出家。失去双亲庇护的完颜雍年纪轻轻便离开上京,跟随叔叔金兀术在军中作战,累积了不少战功。 祸兮福之所倚,原本已经没了政治前途的完颜雍因为没什么威胁,在完颜亮清洗宗室的大屠杀之中幸存了下来。当时金国宗室被杀的太多以致于很多官职空缺,完颜雍在朝廷的调派中先后赴任东京、燕京、西京留守等职。 自己被朝廷调来调去一方面是因为国家确实无人可用,另一方面也是因为完颜亮猜忌心重,不放心任何一名宗室在某地长时间任职。金天德四年,完颜雍奉召来到济南担任济南尹,当时已经完颜亮已经在中都主持朝政,一道诏书传来,要完颜雍夫人乌林达氏入朝觐见。 中原王朝要是朝廷宣某位官员夫人入朝觐见,那可是天大的好事儿,因为那是朝廷要给封诰命夫人,当时的金国还没形成诰命夫人的册封制度,但完颜雍夫妻俩都知道皇帝这是要干啥-想占有乌林达氏。 后世关于海陵王完颜亮的一条重要罪状就是淫乱,翻开史书,这位暴君的后宫确实淫乱得很。 之前屠杀宗室,宗室们的妻妾被完颜亮全部收入后宫,这其中不乏婶婶嫂子弟媳甚至表姐妹之类的亲属,虽然女真传统妇女在丈夫死后应当改嫁给宗室其他成员,但当时金国已经在逐步汉化,完颜亮自己对儒学就颇有研究,这种淫乱乱伦的事情还是太恶劣了,宗室杀的太多收入宫中的女眷也太多,随便哪个嫔妃跟自己都是亲戚,简直成何体统。 朝廷诏书来了,由不得完颜雍夫妻俩不愿意,为了保住全家性命,乌林达氏毅然赶赴中都,在行至距离中都不远处的良乡(今北京良乡镇)时投湖自尽。 乌林达氏的死让完颜雍恨透了完颜亮,父亲早年病故母亲削发为尼,多少年来都是乌林达氏与自己夫妻互相扶持,完颜亮这一纸诏书害的妻子含恨而终,虽然完颜亮是皇帝,但仇恨的种子已经在完颜雍心中埋下,日后一旦有机会一定要为妻子报仇雪恨。 机会很快就来了,完颜亮率大军南下,暴虐行径让前线将士苦不堪言,而金国大后方对完颜亮暴政的反对浪潮也是一浪高过一浪。当时完颜雍担任东京辽阳府留守,为了防备契丹起义军进攻,私自打早了不少铠甲。没想到时任副留守的高存福是完颜亮亲信,发现了完颜雍私藏铠甲,偷偷发密信汇报给了完颜亮。 私藏铠甲在古代是什么罪我们在前文都论述过,完颜亮这种阴谋家当然无法容忍,于是从江南前线传来密诏,要高存福秘密除掉完颜雍。 都在一座官府共事,高存福能发现完颜雍私藏铠甲,完颜雍也能发现高存福对自己有所图谋。此时完颜雍已经开始怀疑高存福得到了皇帝密诏,随时有可能要对自己下手,就在完颜雍拿不定主意如何应对的时候,舅舅李石前来劝他先下手为强,绝不能坐以待毙。 李家是渤海大族,辽阳更是渤海人世居之地,舅舅的支持给了完颜雍很大鼓励,终于决定除掉高存福,以商议平定契丹义军为名请高存福到城外清安寺,高存福不明就里来到清安寺便立即被完颜雍埋伏好的手下将其抓获。 金国正值盛年的宗室已经被完颜亮杀的差不多了,作为硕果仅存的宗室成员,完颜雍明白到了这个份儿上已经没有回头路,完颜亮一旦从南方回来自己只有死路一条,为今之计只有自立为帝,抢班夺权,既是拯救自己,也是拯救国家。 十月七日,完颜雍在部下簇拥下杀高存福,即皇帝位,是为金世宗。 世宗的即位让金国政局风云突变,当时四路伐宋的大军川陕战场和海上战场已经吃了败仗,不少金军将领早已厌战,川陕的金军主帅徒单合喜更是在世宗一即位便表示归顺,不打了,接下来怎么安排全听新朝廷的。 荆湖的刘萼金军陷入胶着,其他两路金军已经指望不上,完颜亮只剩下手上的这支部队。为了稳定军心,他下令封锁金世宗即位的消息,全军开足马力必须把南宋灭掉,待灭宋之后回师平叛。 孤注一掷的完颜亮没有后路了,眼前的滚滚长江是他唯一的生路,经过详细勘察和周密计划,他把渡江的地点选在了采石矶。 力挽狂澜 能选择采石矶进行渡江作战,说明完颜亮是熟读史书和兵书的,采石矶位于今天的安徽省马鞍山市,附近就是马鞍山长江大桥,现代人过江造桥跟古人过江搭桥其实道理是一样的,就是因为采石矶这里的长江水道中间有一处江心洲,江面被分为东西两侧,两侧江面都比较窄,江面窄意味着着涉水距离短,也意味着渡江相对容易。 当年曹彬灭南唐走的就是这条路,在完颜亮看来,赵匡胤能选这条路,自己也能选这条路,渡江之后建康府、临安府那就是囊中之物。 尽管金国内部已经分裂,伐宋金军内部也是矛盾重重,但在当时看来,已经到了采石矶的金军依然握有很大胜算,绍兴三十一年的这场宋金生死大战依然充满变数。 在此前最后一次商讨对金作战的御前会议上,由于事关国家存亡,赵构搞的是“宰执扩大会议”,但凡在中央有议事权的高级官员全部参加,会议结束后根据抗战精神大家分头行动,其中有一个不起眼的安排拯救了危机中的南宋:中书舍人虞允文任随军参谋前往建康府协助作战。 虞允文是仁寿县人(今四川仁寿县),生于徽宗大观四年,绍兴二十四年考中进士。跟北宋那些顶级宰相们没法儿比,虞允文考中进士时已经四十四岁了,放现在那就是考公务员超龄、企业优化的对象,但好在南宋是个政治环境宽松的社会,对科举考试不限年龄,只要有才能任何年龄均可报考。 大龄考生虞允文中进士之时正式秦桧当权时代,虞允文只是有文化,又不是秦桧党羽,当然不可能获重用,被安排一直在外任职。秦桧病死后赵构召集秦桧当政时被外放的进士们回朝述职,轮到虞允文述职时他对自己任职多地的赋税、法度、官制等弊病,赵构一听非常赞赏,很快委以重任,先进入馆阁接着任礼部郎官、中书舍人。 不要因为一时的不受重用就沉沦消沉,机会永远都是留给有准备的人。 根据对金作战御前会议精神,副枢相叶义问前往建康府督战长江防线,虞允文随其共同前往做参谋。 叶义问和虞允文原计划到建康督战,但走到镇江时战局恶化,江北扬州瓜洲渡口被金军攻占,长江防线危在旦夕。 京口瓜洲一水间,钟山只隔数重山。从江北的扬州瓜洲乘渡船到江南的镇江京口就是半天的工夫,江北瓜洲重地原本是老将刘锜在亲自坐镇防守,但刘锜实在是年纪太大诸病缠身,早先还勉强能坐肩舆指挥作战,到了十月下旬老将军已经病重卧床无法起身,只好回到江南镇江府养病,留下侄子刘汜率部防守瓜洲。 刘锜退回镇江后,叶义问调派都统制李横率部前往瓜洲协防,宋军此前曾在江北接二连三击败金军,但在完颜亮的高压政策下,金军不计伤亡的大举压上,李横和刘汜所部宋军总共也就一万余人,瓜洲渡口本身又无险可守,很快便抵挡不住金军进攻,溃退回镇江。 几乎就在瓜洲沦陷的同时,完颜亮亲率所部金军攻占采石矶西岸的杨林渡,京口方面和采石矶方面同时面临金军渡江威胁,两处都要命,两处都不能丢,叶义问亲自坐镇京口,派虞允文前往采石矶,不管用什么办法,一定不能让金军渡江。 南宋君臣着急,完颜亮更着急。到了十月下旬新即位的金世宗已经昭告天下废立完颜亮帝位,黄河以北金国各地纷纷归附。消息传来,完颜亮发了疯一般的加快了作战速度。为了能顺利渡江,他派人到已攻占的和州城内拆掉居民房屋取其木材制作船身,将死人尸体放进锅里熬制出尸油用来给船身防腐。全体将士不准休息,昼夜不停忙活了七天七夜,终于制作出了足够的渡船。 十一月七日,万事俱备,完颜亮临江筑坛,杀黑白两匹马以祭天,下令金军全军第二天一早开始渡江。 完颜亮虽然暴虐,军中仍有不少忠臣。老将蒲卢浑打过辽国打过北宋,看到完颜亮命人仓促制作的渡船之后非常担心,劝完颜亮说宋军水师船大自家新造的船小,一旦开始渡江恐怕会被宋军水师在江中阻击损失惨重,不如择期再渡江。 眼看着就要渡江灭宋了,一个老家伙居然敢来泼冷水,完颜亮怒不可遏,说当年梁王(金兀术受封梁王)搜山检海捉赵构渡江全都是小船,怎么就过得去,现在我们新造的小船怎么就过不去? 在完颜亮的刚愎自用指挥下,十一月八日一早,金军全军乘船渡江,进攻采石矶。 金军发起进攻的当天李显忠还在从芜湖赶来的路上,虞允文在采石矶看到的是一群之前跟着王权接连逃跑的宋军,由于王权畏敌怯战宋军连连溃退,士气极为低落。王权因为渎职已经被召回朝廷问罪,采石矶守军总共一万多人,对面完颜亮主力近十万大军,江边的宋军都劝虞允文回去,留下来也抵挡不住金军进攻,没必要替王权收拾这档烂摊子。 在战场上,战犯和英雄往往都有个共同的特长-擅长演讲。面对采石矶数千名垂头丧气满是绝望的宋军,虞允文召集所有部将,做了一番慷慨激昂的演讲,从国家大义到士兵家中妻儿老小,一番话下来,众将感动不已。 为了更进一步激励全军拼死作战,虞允文以中央名义下令,为采石矶将士准备了九百万贯钱,平均下来每人能得九百贯钱左右的赏钱,按照大米的购买力折算,宋朝一贯钱相当于七百元人民币,打一仗只要打赢,普通士兵也能得六十三万,这仗值得打。 有心灵鸡汤还得有真金白银,这才能挖掘基层人员最大的潜力,虞允文对人心的洞察可比我们当今社会大部分企业家强多了。在他的调度安排下,宋军士气大增,誓要与金贼一决生死。 上天没有给虞允文更多时间调兵遣将,金军在完颜亮的指挥下倾巢而出。当时完颜亮在杨林渡一处高台上披甲督战,气焰嚣张,金军七十多艘渡船首尾相连很快开到南岸接近采石矶,宋军在江心的一部分战船招架不住,且战且退。 完颜亮以为金军马上就能靠岸登陆作战,殊不知一切都在虞允文掌握之中。待金军渡船眼看着就要靠岸时,宋军的大杀器海鳅船出战了。 海鳅就是古代对于鲸鱼的叫法,海鳅船船如其名,个儿头巨大,长度二三十丈,能容纳数百士兵。船舷两侧设弩楼用于发射箭矢攻击敌人,船舱中央设水车,由数十人脚踩驱动。 相比之下,金军临时制作的渡船仅能容纳几人到十几人,动力除了风帆之外只能依靠人力划桨。当天也是巧了,金军原本乘着西风渡江,可渡到一半风停了,只能划桨行船。 一边是人力划桨、毫无反抗能力的小船,另一边是有着精密人力轮机驱动、装备大规模杀伤性武器的海鳅船,金军的渡船在宋军面前就像三轮车遇上了坦克,海鳅船甚至连弩楼都用不上,直接上去撞,金军渡船一撞一个准,撞一个沉一个。 金军渡江的攻势最终被宋军的科技代差牢牢摁死在江面上,十一月八日整整一天,金军始终未能成功在采石矶登陆,直到当天傍晚太阳眼看着要落山,两军各自收兵。 打了一天胜仗,虞允文却丝毫不敢懈怠,金军十万大军远不止这点儿战斗力,为了抢占采石矶战场的主动权,当晚对宋军做了新一轮部署,派部将主动上前把守江心洲,第二天一旦发现金军要从杨林渡出发,抢先一步将敌人堵在杨林渡,让他出不了渡口。 经历了一天失败的完颜亮气急败坏,金军全军不做任何休整,第二天十一月九日一早再次出动渡江。 金军的动向被早已趁夜色埋伏在江心洲的宋军观察的一清二楚,一出动便被海鳅船冲上去一顿横冲直撞,再次开启杀戮模式,此次宋军水师以攻为守,把金军杀的连连后退之后仍不罢休,追到杨林渡码头开始用弩楼攻击,金军完全抵挡不住,很多渡船来不及停靠码头直接冲上岸陷入泥沙之中。 眼看着杨林渡码头被宋军射成了无人区,宋军又射出火箭,金军渡船没人保护纷纷起火,当日一战焚毁金军三百余艘渡船。 战斗打到这份儿上,完颜亮往死里压榨士兵们制作的渡船都没了还渡什么江,绝望的完颜亮不想就此退兵,采石矶打不过对面是吧,我在瓜洲还有一支偏师等着渡江呢,树挪死人挪活,采石矶不行我就战略转移到瓜洲渡江,照样直捣临安灭亡你南宋。 金军执行力强大说走就走,全军开拔赶赴淮东。虞允文一看完颜亮要去瓜洲心急如焚,传令李显忠不用往采石矶行进了,直接赶赴京口备战。 采石矶读不来江,京口就更难渡江了,当时除了李显忠派来的援军外,刘锜所部就驻守在京口,荆湖方面成闵也率军到达,李宝在全歼金军水师后于十一月下旬也回到南宋,当时在京口一带云集的宋军达到二十万左右兵力。由于虞允文在采石矶出色的军事指挥,来到京口后刘锜拖着病体把所部交给虞允文统一指挥,叶义问也全力支持由虞允文总领京口宋军指挥大权。 宋军兵力强大,主帅威望高,领导鼎力支持。反观金军那边,完颜亮来到瓜洲之后,金军全军上下思想压力更大了,当时金军在岸边巡逻,发现之前在采石矶出现的海鳅船再次出现在瓜洲江面上,不由得心理阴影发作,慌慌张张跑回来向完颜亮汇报。 说起来完颜亮也真的是大心脏,穷途末路到了这份儿上,居然面不改色心不跳,笑着安慰士兵们,这都是宋军的纸船,没什么好怕的。 完颜亮心理素质好,不代表其他人心理素质也这么好,当时就有将领劝谏,说宋军防守严密,不是短时间能击败的,现在最好的策略就是现在扬州稳住局势,然后等待时机渡江作战。 这都什么时候了还敢再等,再等下去北边金世宗诛杀完颜亮的诏书就要传过来了。气急败坏的完颜亮一听等待时机这种话立刻火冒三丈,当时就要砍了这名将领,幸亏其他将领纷纷为其求情,才免了他一死,改为打五十军棍。 打完五十军棍完颜亮还没忘了渡江的大事,接着下了死命令:三日之内北岸金军必须全部渡江,违令者军法论处。 严苛的军令效果适得其反,金军开始出现大规模逃兵。为了阻止逃兵完颜亮再次下令实行连坐:士兵逃跑杀其将领,将领逃跑杀其主帅。 金正隆六年、南宋绍兴三十一年十一月二十六日,距完颜亮要求的三日渡江期限仅剩一天,绝望中的金军将士们决定铤而走险-哗变。 哗变的主角叫做完颜元宜,时任兵部尚书兼浙西路都统,没错,在完颜亮的构想中天下迟早归于一统,因此本属于南宋的浙西路官员已经提前任命好了。 完颜元宜虽然姓完颜,但原本是个契丹人,本名耶律元宜。因为辽金战争时父亲率部降金被阿骨打赐姓了完颜,这才改名叫完颜元宜。 因为家族降金有功,完颜元宜一家人在金国受到了优待,其本人也是早早的进宫担任了护卫。契丹人自幼熟悉骑射,完颜元宜也不例外,在此基础上又发展了打马球这一高级爱好,逐渐的跟宫里的女真贵族志趣相投,凭借着宫中广泛建立起的熟人关系升迁很快,历任群牧使、武库令。 金承辽制,群牧司和武库令都是枢密院下辖的直属机构,地位非常重要。完颜亮称帝后,金国高层的大量女真宗室被杀,高级官员大量空缺,完颜元宜由于其契丹人身份反而更安全,进一步升迁到了兵部尚书的官职。 正隆六年南下伐宋,完颜元宜奉召率亲卫部队随完颜亮的主力共同作战,一路上作战非常勇猛,当时王权丢下淮西防区逃跑后南宋仍有大量抵抗力量,完颜元宜率军多次主动出击,先后在柘皋、和州击败宋军,宋军迫不得已全线退守长江南岸。 虽然金军接连取胜,但强弩之末终于在采石矶遭遇大败。在完颜亮的命令下大军移师瓜洲继续加紧备战。但三日之内渡江作战的计划实在太过困难,中层军官怨声载道,就在完颜元宜自己的愁眉不展,琢磨着无法渡江该怎么办的时候,金军一名叫做乌野的猛安找到他,劝他江上宋军防守严密,强攻就是死路一条,如今新皇帝即位,请求将军带大家投奔新皇帝。 完颜元宜自己也早有了投奔新皇帝的想法,既然下属都提出来了,正好顺水推舟,急忙把儿子完颜旺祥和一众亲信找了过来,约定好当夜后半夜起事,诛杀完颜亮之后大家共同北归投奔新皇帝。 金正隆六年、南宋绍兴三十一年十一月二十七日凌晨,完颜元宜领着儿子完颜旺祥、金将徒单守素、猛安乌野等将领率亲卫军冲入完颜亮御营,完颜亮慌乱中连忙披衣起身,以为是宋军敢死队劫营准备逃出去避一避。还没等走出大帐一支箭射了进来,完颜亮拔起箭矢一看,上面赫然是金军印记。 一瞬间脑中百转千回,完颜亮知道大军哗变了,愕然叹息道,乃我兵也。 完颜亮就算是再暴虐,身边始终还有铁杆亲信,贴身侍卫渤海人大庆善跟随完颜亮多年,眼见形势危急,力劝完颜亮外出避险。 已到穷途末路的完颜亮再次叹道,避将安往?说着就去一旁取弓箭,准备与叛军死战。 一代枭雄完颜亮没能来得及与叛军死战,就在取弓箭的时候被帐外射进来的箭矢射中倒地,听到大帐里有人倒地,叛军一拥而入,混乱中完颜亮先是中了一刀,仍然挣扎着想要站起来,叛军们一看还有气儿,又上前将其缢杀。 完颜亮一死,完颜元宜接管了金军大营指挥权,马上派人去剿灭完颜亮亲信,包括金国尚书右丞李通、浙西路副都统郭安国和刚刚还在劝完颜亮外出避险的大庆善全部被杀。 金国宗室中的杀人狂、战争狂魔完颜亮就这样死了,终年仅仅四十岁。在他的屠杀下金国宗室大量减员,甚至很多正值当打之年的统兵大将都被杀掉,以致于到后来南侵时不得不大量启用契丹将领和汉族将领。 完颜亮在位十二年,这十二年里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巩固自己的统治和建立更进一步的功业,为了实现他个人统一天下的愿望不惜耗尽天下之力以供自己南侵伐宋,搞得全国老百姓民不聊生,金国之前三位皇帝之后五位皇帝,没有一个像他这样在位期间能够惹得从辽东到河南,全国老百姓都怨声载道的,暴君之名实至名归。 隋炀帝当年国家统一手下兵强马壮隋军名将如云,东征高句丽尚且拖垮国家,与不可一世的大隋相比,他完颜亮又算是个什么东西?讽刺的是,活着时候没法儿跟隋炀帝比,死了之后在金世宗的授意下金国将完颜亮降封为海陵王,谥号“炀” 任何主动挑起战争的,都是人民的敌人,罪无可赦。 赵构禅位 完颜亮被杀后,完颜元宜等人急于回师投奔金世宗,又害怕宋军趁势从长江南岸杀过来,于是派了使者前往镇江枢密院前敌总指挥部请求议和,叶义问、虞允文二人虽然坐镇指挥部,但两国议和牵涉外交大事不敢擅作主张,派人汇报到了临安。 远在临安的赵构突然豪迈了一把,表示自己改天要亲临长江防线肃清京都。 赵构这话说了基本上等于没说,表面上看起来好像是有御驾亲征的味道,但您人呢?合着人家完颜亮非得亲自带兵到前线作战才算亲征,您赵构上下嘴唇一碰就是亲征了是吧? 赵构虽然只会打嘴炮,但指挥部的叶义问虞允文领会领导意思非常到位,立即安排宋军全线反击,管你金军是完颜亮还是完颜元宜,打了这么久打不动了就想议和?哪有这么便宜的事儿。 只是宋军追击的想法很好,真正执行起来却偏差很大。 当时完颜元宜等人在瓜洲左等右等等不来宋使同意议和的回复,为避免夜长梦多不等南宋回复便开始撤军。宋军在瓜洲方面由成闵率军追击,成闵一路收复瓜洲、扬州,接着继续北上,十二月十三日终于在泗州追上了金军。 然而诡异的是,成闵虽然追上了金军却不敢上前战斗,追而不击。金军从容不迫的在淮河上搭浮桥渡河,宋军隔着几里地远远目送,待金军全员渡完河之后才敢来到淮河南岸,只听金军在北岸喊话,有劳成太尉相送。 这是淮东方面,淮西方面安排了李显忠和邵宏渊二人追击,李显忠原本就驻守在采石矶,此次反击指挥部担心李显忠兵力不够,专门又调派芜湖守将邵宏渊前来支援,以期两人共同过江追击金军。 李显忠和邵宏渊两人官职相同,合兵一处之后谁听谁的?指挥部没考虑过这个问题,李显忠和邵宏渊二人显然也很反感这个问题,在未做任何沟通下,十二月初七李显忠未等邵宏渊前来支援便首先率部渡江作战。等邵宏渊来到采石矶时发现李显忠已经渡江,干脆也不渡江增援了,有带着自己的部队回到芜湖。 孤军深入的李显忠也没能取得多大战果,仅仅在杨林渡与金军打了一场,双方各有损失,后来淮西方面金军听说淮东大部队已经开始撤退后才开始跟着撤退,李显忠这才趁机收复了淮西几个州县。 金军大部队虽然已经退兵,但此次南侵占领的许多州县仍然牢牢占领,宋军反击效果并不好,直到过去年后的绍兴三十二年宋金两国还在淮西反复拉锯。 就在两国战局陷入胶着,谁都不知道接下来鹿死谁手的时候南宋突然发生变故,宋高宗赵构不干了,要提前退休传位给太子,当太上皇去了。 绍兴三十二年,赵构五十五岁,虽然对于古人而言五十五岁已经很老了,但皇帝九五之尊平时养尊处优,加上本人也不怎么爱折腾,其实当时赵构身体很好,完全能够处理各种国家大事。 尽管赵构将自己禅位的原因归结为“年迈多病,久欲闲退”,但深究起来,不过是贪生怕死罢了。自己建炎南渡以来金军两次南下,金兀术南下那次都躲到海上才逃过一劫,这次要不是金国内乱搞不好金军就打过长江来统一全天下了。当皇帝太危险,无论怎么逃跑总要肩负着拯救天下苍生的重任,万一金军回去后重整旗鼓再打过来怎么办?逃又能套到哪儿去? 答案早在靖康之变时就已经有了,由赵构亲爹宋徽宗同志演示过一遍,只要不当皇帝,退位当太上皇之后想怎么跑就怎么跑,想跑到哪儿就跑到哪儿,两浙、福建、两广都能跑,到时候留下皇帝抗金,不耽误自己继续荣华富贵,岂不比担惊受怕的当个皇帝强得多? 有其父必有其子,我早就看透他赵构了,让人恶心。 绍兴三十二年六月初十,经过多次改名的太子赵伯琮最终改名赵眘封宋高宗赵构禅位诏书即皇帝位,是为宋孝宗。 孝宗是个好皇帝。 皇帝不是一种殊荣,更多的是一份责任。即位第二个月,孝宗便召主战派退休老宰相张浚入朝觐见并任命以江淮宣抚使,明确表明了自己要北伐收复故土的决心。 接着,七月份还没出,孝宗又做了一件颇有些僭越成分的大事:给岳飞平反。 孝宗这是在未做任何调查核实的情况下直接下诏,追复岳飞原官职,以礼改葬,访求其后,特与录用。 要知道太上皇赵构才刚禅位一个月,人还活得好好的,你孝宗当了皇帝立马就给当初赵构在位时定下的案子给平反,这不就是摆明了打你爹的脸吗? 然而对于孝宗给岳飞平反一事,赵构表现的非常平淡,没有任何反对意见,孝宗也非常懂得点到为止。虽然恢复了岳飞名声和子孙待遇,但暂未追究凶手,此事先到此为止,不能让太上皇下不来台。 安内攘外 北宋这边新君上台之时,金世宗完颜雍也是刚刚抢班夺权不久,与南宋孝宗相比,世宗面对的形势要严峻得多,在内部女真贵族虽然纷纷来归附,但大多都基于对完颜亮的厌恶而来,真正臣服自己的能有多少还很难说;在外部契丹起义军从西京一路转战经过蒙古高原打到了临潢府,临潢府是辽国故都,一旦陷落将对金国契丹族产生巨大号召力。 辽金互为世仇,宋对金也是世仇,但金对宋却不是世仇,世宗可以放弃对宋作战,却绝不能放任契丹叛军坐大。正隆六年十月世宗即位当月改元大定,紧接着就派出使者移剌札八前往契丹军营,劝其首领移剌窝斡归降新君。 移剌是个契丹姓,实际上就是原来的皇族耶律,金国建国后为了淡化契丹人的凝聚力,强行将耶律改为移剌,世宗派契丹人移剌札八去劝降契丹军首领移剌窝斡,目的就是想让其以同族之义感化对方,乖乖投降。 然而这支契丹军的首领移剌窝斡却并非等闲之辈,完颜亮在西北征兵时最早是契丹人撒八首先聚众起义,包括移剌窝斡在内的契丹人纷纷前来投奔,在多次对金作战中崭露头角成为撒八手下独当一面的大将。正隆六年五月,已经南下开封的完颜亮派枢相仆散忽土率重兵征讨契丹军,撒八等人自忖敌不过金军主力,便北上进入草原腹地开始了契丹版的“长征”。 草原是金国的魔咒,面对钻进草原深处的契丹军,仆散忽土一筹莫展,对方一打就跑,跑了自己军队还找不着。金军在草原边缘瞎踅摸了一遭啥也没捞着,粮食倒是吃光了,只好暂时退兵。 枢相亲率大军却连契丹军的人影都没看到,远在南方即将伐宋的完颜亮大怒,隔着大老远传令把仆散忽土等重臣全部处斩。 金军统帅被自己皇帝干掉,本来还朝不保夕的契丹军这下得救了,按道理讲这时候契丹军应该趁机攻取金国重镇,辽国五个故都随便拿下来一个就能占据主动,可这时候契丹军内部也分裂了。 首领撒八认为金军实力仍然远强于自己,应该西奔投靠远在中亚的西辽,移剌窝斡和许多契丹本地人不同意,认为草原是契丹人的家,既然已经起兵反金就应该收回大辽国土,辽国五京以上京为政治中心,先收复上京再恢复大辽。 辽国版“还我河山”,不知怎么的,只要读到史书中保家卫国收复故土之类的故事,都情不自禁的想起他,情不自禁的心酸。 移剌窝斡的民族大义在契丹军中占了上风,但撒八却坚持要投奔西辽,无法说服对方的两人最终刀兵相见,撒八在兵变中被杀,移剌窝斡率契丹军东进,进攻故都临潢府。 当时虽然仆散忽土被干掉了,但远在南方的完颜亮可没忘了契丹叛乱的这茬事儿,又从作战前线硬生生抽出一支部队,由大将完颜谋衍率军北上平叛。 完颜谋衍在完颜亮时代只是一名普通的兵马都总管,但这位兄弟来头可不小,是名将完颜娄室的儿子。完颜娄室军功卓着却从不参与高层的政治斗争,在金国威望很高,后人也一直受到朝廷重用,儿子完颜谋衍在正隆五年时已经年过半百,年过半百却依然没做到高官,只能说明完颜谋衍也许打仗确实不太行。 打仗不行但只要足够忠诚,依然可以是皇帝的股肱之臣。完颜谋衍平叛路上很巧,遇见了当时还是东京辽阳府留守的完颜雍,完颜雍一向低调谨慎,完颜谋衍是完颜亮亲自派过来平叛的,自己只是自发履职前去平叛的,不能跟人家钦差大臣争功,于是把所部兵马交给完颜谋衍,自己则返回辽阳府不再过问平叛之事。 完颜雍高超的政治智慧赢得了完颜谋衍的信任,正隆六年十月,移剌窝斡还在草原上行军,完颜谋衍与所有女真将领一样,望草兴叹始终无法找到击败契丹军的机会。正在完颜谋衍苦于再这么下去没办法给皇帝交差之时,完颜雍在东京辽阳府开始举事了,各地金军将领和朝廷大臣纷纷前往辽阳投奔,完颜谋衍一看千载难逢的机会,马上从草原撤军赶往辽阳归附,世宗即位后被封为右副元帅。 皇帝即位前投奔,即位后那就是从龙功臣,完颜谋衍在世宗这里受到了格外的重用。刚刚登基的世宗为了稳住局面,对完颜亮时期朝中所有大臣一律留任,同时对于契丹军这个威胁,世宗一改之前完颜亮派兵征讨的方针,派出同为契丹族的使者前去说降,试图怀柔对方。 朝廷的使者移剌札八很快便来到了契丹军中,告诉移剌窝斡金国已经换了新皇帝,不再对老百姓横征暴敛强令充军,希望将军能及时归顺。 移剌窝斡倒也干脆,投降可以,朝廷对于投降的政策是啥?能不能保证兄弟们的生命安全? 这就是世宗的疏漏了,他只考虑到让移剌札八去劝降,却没给移剌札八应有的权限,移剌札八坦言,朝廷并没有承诺投降后的待遇,他也不知道能不能保证大家的生命安全。 劝降就是一场谈判,所谓谈判就是要有筹码有诉求,凭借自己手中的筹码来赢得诉求,移剌札八手里一点儿筹码都没有,凭什么想让叛军投降? 亦或是,移剌札八压根儿就没想劝契丹叛军投降? 史书记载,移剌札八到了契丹军营之初,见契丹军容整齐,气势恢宏,在提出劝降之前就对契丹军有了大概的了解。在移剌窝斡无法接受自己的劝降要求之后提出,这次的劝降就当作罢,将军如真有恢复大辽的志向,自己愿意留下,共同抗金复辽。 劝降的使者反倒加入自己共复大辽,契丹军士气大振,很快打到了临潢府城下,临潢府守军出城打了几场败仗之后龟缩进城里不敢出战,于是契丹军包围了临潢府,金大定元年十二月,移剌窝斡在临潢府城下称帝,改元天正。 使者没能劝降叛军反而加入叛军,叛军不仅没能平复反而越来越壮大,移剌窝斡称帝之后世宗急了,派兵前往临潢府去救援。但战场局势瞬息万变,就在世宗担心契丹军拿下临潢府趁机重建辽国之时,契丹军转移了。 临潢府作为辽国故都,有着坚固的城防,契丹军起义以来基本上都是保持着游牧民族的作战习惯,远了就是射箭近了就是马刀砍,军中缺乏大型机械,难以攻城。虽然在城下包围了数月却始终无法攻破临潢府。 契丹军队有的是马匹,最不怕的就是战略转移,眼见临潢府拿不下来,移剌窝斡下令全军转而攻打泰州(今吉林洮南市南),在路上遭遇原本去救援临潢府的平叛部队,契丹军一鼓作气将金军击败,开始围攻泰州。 当初围攻临潢府没有大型机械攻不下,如今围攻泰州依然还是老问题,缺乏攻城的大型机械,契丹军围攻泰州数月依然无法将其攻破。 老让这帮叛军在各地游走也不是个事儿,世宗想起来之前本该去率军平叛的完颜谋衍,于是派他再次领兵出征。这次契丹军就在国内肆虐,别再说找不到了,务必要全歼叛军。 大定二年正月完颜谋衍从中都出发,走了四个月到了四月才到达泰州,到了泰州之后却不敢与契丹军野战,而是埋伏在契丹军粮道上打埋伏。 契丹军在怎么强大始终并非正规军,完颜谋衍率金军主力前来居然不敢正面决战,游牧民族作战经常就地劫掠以解决军粮,指望着劫游牧民族粮道又能起多大作用?就这样,完颜谋衍在东北跟移剌窝斡拉扯了两个月,契丹军从泰州打到了济州(今吉林农安市),平叛行动从四月耗到六月始终没有实质性进展。世宗终于忍无可忍,下诏撤换掉完颜谋衍平叛主帅一职,改派仆散忠义和志宁去东北主持平叛。 新任平叛主帅仆散忠义是一名地地道道从基层一路打上来的职业军人。早在金太宗朝就跟随完颜宗辅平定陕西,后来在金熙宗朝多次跟随金兀术南下对宋作战,因屡立战功先升谋克再升猛安,到了金熙宗皇统八年已经担任西北路招讨使兼兵部尚书,在金国军界地位显赫。 仆散忠义人如其名,非常忠义,完颜亮弑君之后仆散忠义作为臣子无力阻挡宗室间的杀戮,但对于助纣为虐的同族枢相仆散忽土极为鄙视,曾在酒席上当众痛斥仆散忽土罪行。 打狗也要看主人,完颜亮对仆散忠义这种行为自然是极为不满,但大量宗室被杀国家正是用人之际,仆散忠义这种非宗室成员的女真名将对于金国是绝对稀缺的优质人才,完颜亮有意留为己用。于是就先把他贬出了朝廷,派到山西、山东等多地担任地方官。 正隆六年完颜亮伐宋,金国内部但凡能打的将领全部从征南下,仆散忠义也不例外,被选派到刘萼的荆湖战区率军参战。完颜亮在瓜洲被杀后,荆湖方面金军立即北上归附金世宗新朝廷。契丹军在金国从西北流窜到东北,金军多次征讨均无功而返,作为太宗朝硕果仅存的名将之一,仆散忠义站了出来向世宗表示,自己原带兵出征,剿灭反贼。 仆散忠义的带兵能力世宗是知道的,名将主动请缨当然高兴,立即派其领兵出征。名将出马就是不一样,仆散忠义解决了一个之前金军将领始终难以解决的问题:在草原里找到契丹人。 实际上仆散忠义出征的时候移剌窝斡就已经得到消息,并且再次率军向西辗转进入草原,但这次他没能甩掉金军,在花道(今内蒙古宁城县)追上了契丹军。 找了你很久了。 花道有一条老哈河,金军追上契丹军时契丹军正准备渡河,碰巧金军就是从河对岸追过来的,两军隔河对峙。 当时的契丹军军心非常不稳,由于在东北各地作战始终无法攻下一座城池形成有效的根据地,到后来作战越来越被动,完颜谋衍被免职前就已经开始往草原里退,只是没想到这次金军就像是带了导航,在草原里被逮了个正着。 草原是契丹人的草原,不是他女真人的草原,移剌窝斡对草原作战非常有信心,率先发起了进攻,渡过河来对着金军左翼就是一顿猛攻。 金军左翼遭到突袭顿时陷入混乱,将领完颜宗亨完全抵挡不住契丹攻势。但仆散忠义知道契丹军也是人困马乏很难形成持久战斗力,不慌不忙调右翼完颜宗叙前来作战,果然,刚刚还占据主动的契丹军被两翼金军夹攻之后不战自溃,自行败退。 移剌窝斡率军从老哈河东岸往北败退,等金军渡完河契丹军已经走远,不过没关系,能找到你一次就能找到你第二次,仆散忠义率军追击,又在陷泉(今内蒙古喀喇沁旗南)追上契丹军。 再次被金军追上,移剌窝斡简直无法相信,仓促应战之下契丹军再次遭遇大败死伤无数,陷泉上漂的全是契丹人尸体。 眼看着再战下去只有死路一条,移剌窝斡只得率残部趁乱逃跑。副将志宁率军在后穷追不舍,移剌窝斡母亲、弟弟、属下重要亲信都被俘虏,此战契丹军被杀被俘五万余人,移剌窝斡仅率残部逃入附近奚族部落躲了起来。 在奚族部落待了一阵子,移剌窝斡始终觉得不安全,还是想逃进更北部的草原深处,没想到刚一露头便被等候多时的志宁得知,在七渡河(今北京市怀柔区怀河)将其残部再次打的残上加残。 无休无止的打败仗加上东躲西藏,移剌窝斡的部将早已厌倦不已。其中一个名叫稍合住的将领被俘之后表示想要归顺金国,并且为了戴罪立功,愿意回去抓获移剌窝斡献给朝廷。 契丹人窝里反,金军正好坐收渔人之利。志宁将稍合住放了回去,契丹残部中移剌窝斡几位部将也早已受够了这种没完没了的逃亡生活,稍合住回去一动员大家群起响应,绑了移剌窝斡送到了金营投降。 契丹叛军首领已经被俘,剩下的残部更是完全没了抵抗意志。大定二年九月初七,志宁率军将移剌窝斡残部大本营一网打尽,俘获大量牲畜马匹,带着移剌窝斡本人凯旋回朝。 延续数年的契丹起义就这么被平定了,大定二年九月十二日,金世宗昭告天下,将移剌窝斡满门处死,移剌窝斡本人首级手足被分别砍下,巡回悬挂于金国五京城墙。 日寇侵华早期,着名的军事家常凯申曾经说过,攘外必先安内。世宗在平定内乱之后没敢耽搁一刻,立即把战略重心南移,安完内了,该攘外了。 川陕失利 孝宗对于北伐收复故土是有想法的,虽然他本人出生在南宋,但他生活的年代离靖康之变并不远,自小耳濡目染就是金贼侵占我大宋江山,不管从民间还是到宫中,不管是老百姓还是士大夫,保家卫国恢复中原始终是主旋律。 孝宗的志向从他给岳飞平反、召回张浚等一系列动作就能看得出,太上皇赵构还活着又能如何?顶着压力上才能彰显出明君的魄力。 然而不久之后孝宗就发现,想要当一个一身魄力的明君,太难了。 绍兴三十二年孝宗即位后,当时金国正在忙于处理契丹内乱,派使者前来议和,提议宋金两国仍然维持绍兴和议的疆界,两国皇帝也还按照绍兴和议时礼节来往。 宋金拉锯多年,江淮荆湖川陕就那么几块战场,谁多占几个城谁少占几个城根本就没人关心,大家关心的是两国皇帝之间的礼节,要知道绍兴和议里赵构是要向金国皇帝称臣的,完颜亮南侵如果说打了胜仗也就算了,一场仗把完颜亮本人命都打丢了,从战略角度上讲金国其实已经输了,就这种形势下还想让人家对面称臣,孝宗可不会答应。 当然了,战争是政治的延续,对于世宗来说,反正仗我们大金是打输了,但不妨碍我狮子大开口,我还按以前的口径提出要求,你接不接招那是你的事儿,有的谈我们慢慢谈,没得谈真不行我们再打,我大金总归不吃亏。 金国的提议毫无悬念的被南宋否定了,没什么可谈的,战场上见真章。当时宋金战场上荆湖方面刘萼已经撤回金国腹地,江淮方面完颜亮死后金军主力也已北归,只有川陕战场的徒单合喜还在当地与宋军对峙。 徒单合喜在陕西的这些日子实在不好过,因为对面的宋军在名将吴璘率领下根本不怵金军,自己不仅打不进四川,还被吴璘率军反攻进入陕西,金军战场形势几度陷入危机。 吴璘的反击是从绍兴三十一年十二月开始的,当时完颜亮被杀的消息传来,前线金军仅剩陕西方面还在前线作战,朝廷下诏宋军各方面守军就地反击,吴璘拖着病体再次赶赴前线,派部将姚仲向东进攻巩州(今甘肃陇西县),惠逢向北进攻熙河路。 尽管徒单合喜已经向朝廷上疏归附世宗,可带出来的部将们都是完颜亮朝的武将,到底新朝廷接不接受大家,回去之后会不会因为完颜亮的缘故被问罪都是未知数,更何况当时其他几路军都撤了,就剩陕西这一路金军,大家没人想打。两路宋军打过来之后金军一路望风而逃,南宋绍兴三十二年、金大定二年正月,姚仲一路收复失地后打到了巩州城下,才算碰上第一个硬钉子。 巩州城城墙坚固守军充足,宋军围攻三天毫无进展,姚仲留下一部分兵力继续围困,带领主力转而攻打附近的镇戎军(今甘肃固原市)、德顺军(今甘肃静宁县)。镇戎军城在汉人内应的帮助下很快开城投降,但德顺军却并不好打,姚仲围困一个多月未能拿下。 前线战事不利吴璘比部将更焦急,派另一位部将李师颜和儿子吴挺到前线替换下了姚仲。徒单合喜当时主力驻扎在凤翔,也派了援军前往德顺军救援,吴挺率部前往要道瓦亭(今宁夏隆德县)阻击,金军始终无法有效支援德顺军。 部下久攻无果,三月初五,忍无可忍的吴璘亲自来到德顺军城下,亲自临阵指挥,主帅到了前线宋军气势大振攻势更加猛烈,守城的金军终于再也支持不住,三月十二日趁夜里大风雪连夜逃跑,德顺军城被攻克。 东路军的攻势切断了金军与熙河路的往来,北路军在惠逢率领下接连收复河州、熙州,熙河路光复。 宋金两军在陕西的拉锯战中并非一边倒,在吴璘连下多城之后,金军终于集中力量开始反击,对当时刚刚被宋军占领的原州(今甘肃镇原县)展开了猛烈进攻。 原州守将是之前被吴璘从德顺军前线撤换下来的姚仲,但当时姚仲并不满足于仅仅守住原州城,而是想主动出击,拿下原州城北部一处叫做北岭的军事要地。 北岭是通向原州的交通要道,姚仲知道,金军更知道,没等姚仲率军来攻便先行来到北岭布防,在金将完颜璋的安排下,金军以两千人作为疑兵设置在北岭,而完颜璋本人统领主力埋伏在北岭西侧一处叫做麦子原之地。 姚仲率军两万前来攻打北岭,看到北岭金军守军不多后便派部将率军一万前去抢功,自己率剩余一万部队作为后队。 金军的两千疑兵且战且退,把宋军进攻的部队引的越来越远,接着完颜璋便率兵从麦子原杀了出来。完颜璋的主力当时也就是一万多人,姚仲自己还有一万军队,按常理说两军兵力差距不大战事会打得比较胶着,可完颜璋这一仗却打的非常顺,因为姚仲这支后队没有阵型。 古代社会缺乏通讯器材,军队打仗打的就是阵型,只要部队阵型还在,中军的令旗就能号令全军是继续原阵型进攻还是改变阵型改变进攻方向,部队阵型乱了那就意味着中军已经失去了对全军的指挥调度,蛇没了头,全军到底能不能活下来,能活多少人只能听天由命。 姚仲这支后队因为有辎重后勤部队,为了保护辎重便把运粮车分布在整个后队之中。金军打过来之后宋军突遭打击原本想列阵迎敌却发现,全军每隔一段距离就被辎重隔开,根本无法列阵。 一万个人拧成一股绳那是雷霆万钧,但散落成一段一段那就是活靶子,任人宰割。 慌乱中姚仲没有坐以待毙,而是下令全军将拒马列于阵前,防止金军骑兵冲过来把宋军彻底分割包围歼灭。 拒马面前金军难以大规模冲锋,但拐子马从来都是以骑射擅长,完颜璋下令全军下马步战,金军一边步行冲锋一边放箭,拒马虽然拦得住马却拦不住人,金军从拒马缝隙之中穿行冲入宋军阵中后立即换上长枪进攻,宋军也有骑兵,专门用长枪兵打宋军骑兵。 原本阵型上就吃亏,没想到拒马也没能拦住金军攻势,金军攻入宋军阵中之后,后续部队直接将拒马移开,铁浮屠接着就冲了进来,宋军就在一辆又一辆的运粮车旁边被金军反复冲击,终于全军崩溃,姚仲仅率少量残余部队逃出战场。 北岭之战总算打出了金军的气势,徒单合喜总算在陕西战场上挽回了一丝颜面。姚仲战败后吴璘大怒,要斩了他以正军法,在左右部将苦劝下终于网开一面将其下狱,后来遣送文州(今甘肃文县)拘管,一代抗金名将以战败落幕。 击败姚仲后,完颜璋趁势包围原州,原州守军得知姚仲战败全无斗志,金军猛烈攻城之下主将趁夜逃走,原州又落入金军手中。 当时已经到了六月,尽管宋金两军在德顺军、原州等地你来我往互有攻伐,但这一切都发生在大散关以北,也就意味着再怎么打南宋都不吃亏,打进金国境内,城池占多占少都是赚。而据史书记载,当时在吴璘的统率下,宋军已经占领了秦州陇州等共十一座城池,可谓战功赫赫。 拿下十一城的宋军,在战略上已经形成了对长安的西、北两侧包围,再进一步只要拿下长安,恢复中原的战略形势就会完全扭转。东边不亮西边亮,不夸张的讲,当时吴璘几乎是以一己之力取得了宋金两国的主动权。 然而就是在这样大好局势下,朝廷诏令传来,命令吴璘退兵。 隆兴北伐 如何成为明君? 孝宗皇帝即位前就在探索明君之道,其实有宋一代明君是有模板的,无非保持私德、轻徭薄税、广开言路等等,北宋仁宗皇帝就曾做出过优秀的表率。 孝宗是这样探索,也是这样做的,不爱女色,崇尚节俭,堂堂一国之君不兴修宫殿,不添置衣物,国库里一贯一贯的钱太久用不到,以致于钱眼里穿的线都放烂了。 可饶是这样,依然难以达到孝宗心里真正的明君境界,因为在南宋的普世价值里,有着比北宋收回幽云十六州更为殷切的渴望-北伐收复中原。 在三国演义里,吴蜀两家联合便足以抵抗曹魏,孝宗朝的南宋实际上已经牢牢控制着当年吴蜀两国的疆域,宋金对峙并不落下风,真正需要孝宗决策的只剩下了如何收复中原,以及走哪条路收复中原。 早在赵构时期,吴家兄弟和岳飞已经打出过成熟的北伐路线:要么从蜀中北伐进入关中攻占长安,要么走荆湖北上直取河南。完颜亮遇刺金军北撤后,宋金江淮战场和荆湖战场暂无战事,只有陕西打得火热。首相陈康伯、再次回朝的前首相张浚和刚被派去四川总领川陕所有军政事务的虞允文都支持在陕西战场更进一步,以图收复中原。 但时任翰林学士的史浩不同意,认为目前宋军实力仍远逊于金军,在陕西待着不安全,坚决主张陕西宋军全线退回四川,北伐要从长计议。 听起来非常刺耳,但孝宗还是听从了史浩的建议,下诏吴璘所部宋军全线撤回。诏书送到前线,宋军全军将士义愤填膺,明明掌握战场主动却要退兵谁会心甘情愿?都很抗拒,有人建议吴璘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不如先守住大散关外州县,大不了不再进攻金军便是了。 虽然防区不同,但吴家兄弟与岳飞其实关系不错,吴阶还曾送给过岳飞美女,不过被岳飞以忙于军务退了回去。英雄惜英雄,吴家兄弟并未因美女诱惑失败而与岳飞结怨,反而是更敬重岳飞为人。 岳飞后来怎么遇害的?北伐眼看着要成了被朝廷叫回去害死,现在吴璘这北伐只是有了个初步成果,敢抗命?信不信比岳飞死的害惨? 不管台上坐的是谁,只要残害忠良发生过一次,就会留下永远的伤痛记忆。 吴璘不愿冒抗命的险,隆兴元年(公元1163年)正月月下令全军撤回四川,徒单合喜得知后率军追击,宋军损失惨重,十一座州县再次落入敌手,大散关以北国土再次丢失。 听起来叫人血压升高,但提议撤兵的史浩却并非一个奸臣。 史浩是绍兴十四年进士,之后到余姚做了几年县尉。南宋赵构在位期间国家制度混乱不堪,制科考试已不复存在,读书人中了进士之后如果想更进一步只有一个办法:巴结逢迎。 虽说进士都是人中龙凤,但每次开科取士对于国家来说还是能选出上百名人才,不可能每人都被重用,进士们为了有更好的政治前途只能去巴结朝中大员,而当时把持朝政的正是秦桧。史浩对秦桧非常不感冒,不巴结不靠近,于是余姚县尉任期结束后继续在外做官。 人生随时都可能时来运转,绍兴二十五年秦桧病死,之前反对秦桧的朝臣纷纷起复,史浩因其拒绝依附秦桧受到同僚推荐,回到朝中到太学任职。 太学工作几年后,朝廷给当时尚且年幼的两位皇嗣赵伯琮和赵伯玖配老师,史浩光荣赴任。除了日常读书学习,史浩还教两位皇子做人的道理,赵构当时为了试探两人是否好色各送了十名美女给两人,史浩反复告诫不要碰这十名美女,但赵伯玖还是没能把持住,把美女们都霍霍了,而赵伯琮听了老师的劝告十名美女完璧归赵,最终赢得了赵构的赞赏。 听话的赵伯琮一直对老师言听计从,而史浩也从未辜负过自己的学生。完颜亮南侵时已经受封为建王的赵伯琮曾向赵构上疏一封,请求到前线带兵作战。 史浩听说赵伯琮的上疏后急忙找到他劝谏,说历朝历代皇子外出带兵都是大忌,当年安史之乱唐玄宗封儿子李亨为天下兵马大元帅,让他带兵平叛,转眼李亨就跑到灵武称帝当了皇帝,把唐玄宗架空成了太上皇。更不要提你父皇自己就是皇子带兵最后当的皇帝,你这么一请求不仅不会同意你带兵出战,反而还会怀疑你要谋反。 赵伯琮听了史浩的分析,吓的心惊肉跳,于是赶紧在史浩的建议下又拟了一封奏疏,说自己之前带兵出战的提议不成熟,希望父皇同意将来御驾亲征时让自己随驾侍奉。 从抢班夺权到身边侍奉,皇储的态度转变让赵构很满意,接着就真的带着赵伯琮到建康巡视三军去了。 从小到大的谆谆教导,加上多次的指点迷津点醒梦中人让赵伯琮对老师史浩产生了深刻的信任,即位成为孝宗后立即把史浩提拔为翰林学士,参与到国家大政方针的分析决策之中。 就这样一个一直对自己绝对忠心不二的老师,一个自己刚即位便给自己出主意为岳飞平反、让自己赢得天下人称赞的老师,现在反对首相陈康伯、江淮宣抚使张浚和川陕宣谕使虞允文的意见,认为国力尚不足以与金作战,要在川陕采取守势,换成任何一个人,会怎么选? 多年的师生情谊让孝宗选择相信老师史浩,下诏吴璘撤军。但两军对垒单方面撤军谈何容易,即便是当年岳飞已经打得金兀术准备收拾行李回东北老家了,撤军时也被金军从后面追击遭受了一定损失,吴璘此次撤军同样如此,在金军追击下宋军损失惨重,伤亡三万多宋军士兵,吴璘手下数十位得力部将战死。自此,四川宋军长期无力北伐,南宋北伐的双臂已自断一臂。 吴璘伤亡惨重丧失失地的消息传来,孝宗非常痛惜,然而当初力排众议放弃陕西战场的是自己,如今再怎么后悔都晚了,为了弥补陕西的损失,也为了完成自己和千千万大宋子民的梦想,必须在靠近江南的江淮战场上发起北伐。 江淮战场的北伐与否再次引发了激烈的议论,隆兴元年正月吴璘在陕西撤军后,已经升任枢相的张浚提议北伐从江淮出发先打淮北再入山东,最后从山东进攻河南收复开封。 作战计划听上去可行性比较强,当时金军多屯驻在淮西,淮东淮北驻军并不多。但这么一个看上去可行的计划再次遭到反对,当时已经升任次相的史浩坚决反对张浚的北伐计划,原因还是与之前一样:孝宗即位之初国家实力不足,应当先休养生息积蓄力量等待时机。 朝廷最高决策圈子里,次相与枢相地位相近,此时能够决定最终是否北伐就看首相陈康伯的意见了,然而一向对金主战派的陈康伯却罕见的沉默了,既不支持北伐,又不反对北伐。 当时在南宋政坛上主要有三种声音,一种是以张浚为首的主战派,北伐收复中原;另一种是以史浩为首的主守派,不主动出击金国但做好备战,金军如果再次南下我们坚决抵抗;还有一种是主和派,主张把完颜亮南侵后宋军收复的一部分失地退回去,补足岁币,以求和平。 完颜亮死后金军北归江淮战场上没能乘胜追击,陕西战场占据主动白白放弃自毁战果,实际上在隆兴元年之初,南宋已经没有对金作战的优势了,在这种情况下主守并非什么坏事。但毕竟新君登基,国家风气为之一振,回想绍兴年间赵构卑躬屈膝向金国称臣纳贡,大宋臣民太渴望对金国一雪前耻了。 首相陈康伯就处于这样一种左右为难的状态中,贸然北伐胜算不大,但如果不趁着孝宗锐意进取推动北伐,越往后拖北伐越没希望。 不表态的首相给了孝宗一种默认的鼓励,你已经不是储君、不是建王,而是大宋的皇帝、万民的天子,决策权就在你手中,不管是宰相还是老师,谁也不应该也不能影响你,在帝国博弈的顶级赌场里,能与对面金世宗对决的只能是你宋孝宗。 一直以来小心谨慎的孝宗决定拿出皇帝的魄力,不再听取任何反对意见,隆兴元年四月,孝宗在不通知三省的情况下,直接下诏给前线的江淮都督府,正式开始北伐。 符离惨败 接到北伐命令的张浚非常兴奋,当时他以枢密使身份兼任江淮两路宣抚使进驻建康府,立即着手调兵遣将。大军出征主帅的任命非常重要,南宋在江淮一带最能打的莫过于刘锜,但年迈的刘锜已于完颜亮南侵失败后病逝,此时南宋在江淮方面就硕果仅存的名将也就只有李显忠了。 为了最大化的发挥名将的作用,张浚任命李显忠为淮西招抚使节制诸军,率军十万从濠州(今安徽凤阳县)渡淮河向北进攻灵璧(今安徽灵璧县),为了北伐能够推进迅速,又派了邵宏渊担任淮西招抚副使,同样率军十万从泗州出发进攻虹县(今江苏淮安市淮阴区)。 名将李显忠与金军作战多年,完颜亮南侵时也立下不少战功,自然是稳得很,但李显忠稳,邵宏渊可就难说稳了。在完颜亮南侵之前,史书中甚至都没有关于邵宏渊的任何记载,第一次与金军作战也就是在真州(今江苏仪征市)打了一场遭遇战,还输了,只不过金军没有追击败退的宋军,宋军统制邵宏渊才得以收拾残兵退回江南。 当时南宋的政策是只要你没被歼灭,打输了战斗没关系,于是邵宏渊退回江南后又被委以重任先后镇守池州、芜湖。后来金军采石矶大败,朝廷原本派李显忠和邵宏渊共同渡江作战,结果李显忠渡江作战后邵宏渊并未跟进,大敌当前这种心胸明显太过狭小。而且就因为这点儿破事儿,李显忠邵宏渊两人当时就已结下梁子,一山难容二虎,谁也不服谁。 谁也不服谁没关系,只要都能打胜仗,大家各自北伐最后会师黄龙府朝廷全部重赏,怕就怕需要团结的时候不团结,被敌人抓住弱点击破。 但有没有弱点张浚已经来不及考虑了,隆兴元年的张浚已经六十七岁,小自己一岁的刘锜都已经病逝,自己又能有几年可活?手上只剩下这些牌面,无论如何也要与金国一战。 隆兴元年五月初六,李显忠率先出征来到灵璧南部一处名叫陡沟的渡口,准备在此读过淮河,没想到正好碰上了在此驻防的金军。金军将领名叫萧琦,在之前完颜亮南侵时率军曾在真州大败邵宏渊所部宋军,以为李显忠也就跟邵宏渊水平一样,没当回事儿,二话不说直接率所部金军进攻宋军。 萧琦所部金军有大量拐子马,骑射很厉害,但兵力却不够看只有不足五千人。李显忠先是派前锋与金军对冲,接着又派部将从侧翼直插金军,最后又派一直部队从金军后方包抄,萧琦战前未做打探,没想到宋军居然是主力进攻,面对兵力上巨大的悬殊很快便败下阵来,领着少量残兵跑了。 萧琦一跑,灵璧等于完全暴露在宋军面前,李显忠未做任何休整继续前进,第二天五月初七全军来到灵璧城下,灵璧守将很勇敢,没有龟缩在城内固守,而是率军在城外列阵迎敌。宋军刚一到,一万多名金军便冲了过来。 还是当年被岳飞打得不够惨,金军还沉浸在“满万不可敌”的幻想中,全然不顾兵力上的巨大劣势。面对主动放弃城防优势的金军,李显忠没有丝毫迟疑,全军杀了过去,两军在灵璧城下厮杀一整天,以金军的全军溃败而告终,败退的金军连灵璧城都不敢进,直接扭头往北逃,宋军当天即收复灵璧。 李显忠这一路凯歌高奏,邵宏渊那一路却很不顺当。按照张浚的军令,李显忠进攻灵璧邵宏渊进攻虹县,两军几乎同时出发,李显忠都打败两拨金军了,邵宏渊却还在虹县城下,迟迟无法攻克。 友军有难理当伸出援手,李显忠率军来到虹县支援,为了减少作战损失来的时候带来了几个灵璧投降的金军,派他们进入虹县传达宋军军令:灵璧已被宋军攻破,如果虹县愿意投降,守军从将领到士兵全部留用;如果不愿投降宋军攻克城池之后守军从上到下格杀勿论。 李显忠的攻心战取得了良好的效果,没过多久虹县守将便开城出降,表示久仰李将军威名,既然李将军已经来了那当然愿意献城归附。 兵不血刃拿下虹县原本是桩好事儿,可虹县方面宋军主将邵宏渊却非常不爽,怎么着?全军就你一个李显忠有本事是吧?我邵宏渊打仗就不行了是吧?李显忠来到虹县后好心提醒邵宏渊向朝廷报捷,却被邵宏渊当面噎了回来,金军投降给了你又不是投降给我,我哪里敢抢功? 李显忠知道邵宏渊有情绪,但并未计较,反而安慰他说,“此事本为国事,将此功与公奏捷,愿无疑也。” 顾全大局的李显忠没能赢得邵宏渊支持,反而使得邵宏渊更加忌恨,有的人天生就容不得别人比自己强。军情紧急,虹县拿下后两人未做休整便继续率军北上,五月十六日到达宿州西南的大王湖,在此遭遇了金军野战部队,然后激战一整天击溃敌军。 连战连捷的宋军此时却士气低落,原因是全军实在太过疲劳,自出兵以来几乎没休息过,而且宿州离建康府五百多里,宋军后勤已经出现困难,士兵们不仅疲惫还饿肚子,当时就有部将建议,回灵璧休整一下吃顿饱饭再过来攻城。 灵璧与宿州相邻,步兵往来也就两天时间,回灵璧休整的建议很中肯,但李显忠建功心切鼓励部下一鼓作气拿下宿州,等宿州城破之后进城吃饭。 部将们的情绪被邵宏渊看在眼里记在心里,别人不敢反对你,我邵宏渊可不怕你。第二天一早李显忠身先士卒率敢死队攻城,由于金军守城部队很多在大王湖被歼灭,城内守军无力抵挡宋军攻势,很快被攻上城头打开城门,金军虽然人少却不肯投降,负隅顽抗开始巷战。 李显忠率部与金军拼死作战,邵宏渊却在后面无动于衷,急的李显忠派传令官连着跑了好几次给邵宏渊督促进军,但邵宏渊还是磨磨唧唧的在宿州城外护城河处徘徊,直到战斗即将结束才象征性进攻了几下,意思意思。 宋军兵力占优,虽然李显忠一路进攻还是很快攻克了宿州城,战后开宿州仓库犒赏三军,大家都盼着好好吃一顿,但李显忠只是把仓库中钱财拿出来分给将士,并没有把粮食拿出来给大家大吃特吃。 所有人都很不满,要知道战争年代饥一顿饱一顿,人要吃饭才能活着,什么钱不钱的都是次要的,吃饱饭比什么都重要。 李显忠也有苦衷,之前答应将士进宿州城吃饭,可手下毕竟是二十万大军,别说是大吃特吃,就算只是日常的粮食消耗都是天文数字,宿州仓库确实有粮食,但军粮万分珍贵哪里敢浪费,全军伙食必须按配额供应。 邵宏渊虽然宿州之战基本没怎么出力,但手下饿着肚子,李显忠不让开仓发粮,只好甩锅怪李显忠不体恤将士。 不仅如此,李显忠连打胜仗攻克宿州后张浚奏请朝廷封李显忠为淮南京东河北三路招讨使,一时间风头无两,邵宏渊只是副使,同为掌兵大将朝廷待遇落差让邵宏渊心理更加失衡,怨气越来越大。 北伐打到宿州,无论离原计划山东还是最终计划收复故都开封都还有不小的距离,但连续作战的宋军已经筋疲力尽无法持续作战,李显忠只好命令全军暂驻宿州休整。然而此时金军也已开始行动,早先平定契丹起义的金国名将仆散忠义和志宁已经点好兵马,向宿州开了过来。 世宗对南宋的军事动态一直了如指掌,完颜亮死后,为了缓和国内国际矛盾,对南宋乘胜收复的江淮之地采取了默许的态度:你南宋占据几个州县就占据吧,大金可架不住内外开花南北两线作战。 契丹起义被平定后,世宗立即派遣仆散忠义和志宁南下,到开封主持军务,指挥对宋作战。根据世宗的对宋方针,仆散忠义一开始采取了保守态势,派使者给张浚送信,表示愿意归还完颜亮南侵的部分州县,两国以和为贵就不要在边境重开战事了。但张浚北伐雄心壮志哪里会同意和谈,直接无视仆散忠义提议坚持北伐。 农历的五月份正式江淮地区多雨时节,金军弓弦多用牛皮制成,潮湿环境里变得松松垮垮无法正常使用,仆散忠义提前安排人在开封干燥府库中保存了大量弓箭,宿州之战后,仆散忠义率开封驻扎金军十万余人,带着这批完好的弓箭再次进攻宿州。 宋军虽然号称二十万,其中不少是随军农夫,金军从开封出发后勤路线短不需要太多农夫,十万大军没什么水分,也就意味着仆散忠义这次率主力前来,宋军已经没有了兵力上的优势,不能再采取硬拼的策略作战了。 果然,五月十八日仆散忠义率军打了过来,李显忠派兵出城迎击,两军厮杀一天始终难分胜负,接着,宋金两军就在宿州城下反复厮杀,双方均伤亡惨重,却都无法战胜对方。 都无法战胜对方,但两军内部形势却天差地别。金军这边仆散忠义手下诸将如志宁等人对主帅言听计从令行禁止,而宋军那边打了几天都是李显忠所部宋军在拼命,另外一支宋军只是在宿州城里休息,就是不出战。 因为人家主将邵宏渊说了,“此当盛夏,摇扇于清凉犹不堪,况烈日中被甲苦战乎?” 听听听听,这是人说的话? 虽然朝廷已经下诏,明确李显忠才是前线主帅招讨使,邵宏渊只是副使,所部全体宋军必须听从主帅李显忠号令,可实际操作起来邵宏渊手下将领全都是他一手带起来的,只听邵宏渊的,李显忠就是使唤不动。 宋军两只拳头只能挥动一只,金军却是不断从后方补充兵源加强作战。五月二十日,志宁率一万精骑赶到宿州,先是在城西设置了漫山遍野的旌旗,接着率军埋伏在东南。当日宋军看到城西金军旗帜,以为金军主力在城西,于是从东门出发想绕道金军后方包抄,没想到正中金军下怀,志宁派前锋夹谷清臣率军直冲宋军,宋军没想到自己包抄别人反而被别人先包抄,顿时军中大乱,一路退回到宿州城下才勉强挡住金军进攻。 志宁带过来虽然只有一万余骑兵,但这一万余人都是金军精锐,五月二十一日,志宁再次率所部金军进攻,李显忠率所部宋军主力迎战,金军前锋夹谷清臣再次一马当先杀入宋军阵中,宋军一开始还能跟金军打得有来有往,随着金军越战越猛,宋军终于疲态尽显支持不住,李显忠见势不妙急忙下令全军退回宿州城,不打了。 出城容易进城难,城门就那么大,宋军数万人涌了过来根本来不及进城,金军也不往前追,就在城门不远处放箭,大量宋军中箭倒地,还有不少宋军爬城墙入城的,跑到一半体力不支掉下来摔死,掉到护城河淹死,人挤人摔倒被踩死,诸如此类数不胜数,宋军大败而归损失惨重。 五月二十一日这场仗把李显忠的主力打成了半残,到了二十二日,李显忠已经无力出城作战,金军开始攻城,而宋军只能据城坚守,宿州城岌岌可危。 也不知道是从一开始就是脓包还是被友军大败吓破了胆,邵宏渊所部宋军在基本上没怎么跟金军作战的情况下,开始出现大规模逃兵,部下多个统制官率兵成建制的逃跑,邵宏渊拦都拦不住。 一直牛逼哄哄对李显忠不服气的邵宏渊终于软了,找到李显忠请求退兵,撤吧,再不撤咱俩也要交代在这儿了。 自己的部下死伤惨重,邵宏渊的部下大量逃亡,部队已经无法与金军对抗,再死守下去全军都要被金军歼灭,李显忠决定突围撤退。五月二十三日,在勉强抵挡了金军白天攻势之后,李显忠和邵宏渊趁夜弃城南逃。 宋军退兵了,金军可不会轻易放过乘胜追击的好机会,李显忠本以为趁夜色撤军对宋军有利,没想到人家金军也没放过夜色的好机会,专门趁着夜色追杀。宋军被追的像心惊胆战,还没撤出去多远,到宿州城外的符离(今宿州符离镇)准备过淮河时被金军追上,乱军中金军兵戈声、战马嘶鸣声、宋军惨叫声和落水声此起彼伏,在符离被金军阵斩四千多人,缴获铠甲三万多副。李显忠和邵宏渊拼死作战,终于在付出巨大代价后率残部退回到盱眙。 当时北伐的总指挥张浚刚刚到达盱眙坐镇,屁股还没坐热,前线李显忠邵宏渊便败退了回来,眼见着二十万大军仅剩残兵,张浚知道这次的北伐已经输了。 从赵构到孝宗,张浚作为南宋朝廷核心领导层主导了三次大规模对金战役,南宋几乎所有名将如岳飞韩世忠吴家兄弟都曾是张浚部下,与朝中其他宰相们相比,张浚绝对是个懂军事的行家,可三次会战全部以失败告终,尤其是这最后一次的隆兴北伐,孝宗已经把前线作战指挥全权委任给了他,朝中反对北伐的次相史浩甚至愤而辞职都没能打消孝宗北伐的决心,没有任何人能在后方掣肘,可张浚还是败了。 前线派出的李显忠邵宏渊各自领兵,也就意味着两人都不是主帅,真正的主帅只有张浚一人,而张浚却一直以文官的思想指挥战斗-坐镇后方遥控前线。 当年陕西富平之战张浚坐镇在后方的邠州远离战场,根本无法及时处置畏敌的部将。后来率中兴四将北伐,四路宋军派出去自己却连长江都不过,仅在长江南岸的采石矶坐镇,刘光世弃城逃跑他却完全制止不住,因为离得太远,刘光世“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 这次隆兴北伐又是这样,始终远离前线,完全无法及时决策,实际上哪怕张浚能亲自率中军在前线指挥,邵宏渊也不至于敢不听军令,宋军也不可能二十万大军连一半战斗力都发挥不出来。 隆兴北伐的失败输光了张浚所有的政治资本,在盱眙收拾残兵妥善安排好防务后,张浚上疏自请罢相。 一般来说宰相工作失误自请罢相皇帝都会顺水推舟同意其罢相求情,但这次张浚的自请罢相被孝宗坚决的拒绝,因为金国派来了使者想要议和,当时由于北伐失败朝中主和派占了上风,孝宗需要张浚这个主战派来给自己撑撑场子。 隆兴和议 金世宗在金国十位皇帝中是比较独特的一个,独特在这个皇帝看待任何问题眼光都很长远。 实际上早在金大定二年、南宋绍兴三十二年年底在契丹起义平定之后世宗就派仆散忠义和志宁南下开封坐镇,以防南宋北伐。对于当时两国边境的局部冲突世宗特意交代勿要轻启战事,争取以武力威胁让南宋重新执行当年的绍兴和议各项条款。 金大定三年、南宋隆兴元年四月,陕西方面金军在南宋吴璘退兵后收复早先被侵占的州县,宋军退回大散关以南暂时无力北上,金军仅需在江淮战场上遏制宋军即可。于是仆散忠义按照朝廷指示不断派使者前往临安,多次要求南宋恢复执行原绍兴和议条款,并归还完颜亮兵败后被宋军攻陷的海州、泗州、唐州和邓州。 国家连年征战百姓困苦不堪,世宗对打仗没兴趣,对灭亡南宋也没兴趣,他只有一个目标:国家太平繁荣,百姓富足安康。为了这个长远目标一定要少打仗。战争劳民伤财还不一定能解决问题,两国交战只是方法,主要还是为了让南宋给钱,只要南宋愿意给钱,咱尽量不打仗。 金国的使者往临安和建康跑了一回又一回,被拒绝了一次又一次,世宗毫不气馁,堂堂大金国又不是出不起这点儿差旅费,给我接着派使者谈,就不信你南宋不松口。 一心想要和谈给国家争取利益的世宗没能等来南宋的岁币,反而等来了南宋北伐的大军。和谈暂时无望,果断下令仆散忠义率南京开封金军主力前去抗击。 仆散忠义不负所托,在部将志宁、夹谷清臣等人帮助下大坡宋军北伐部队,宿州之战和符离之战摧毁了宋军北伐主力,孝宗的隆兴北伐战略彻底破灭。 宋军北伐虽然输了,但国力底蕴仍在,金军能打赢一场防守反击却不一定能打赢后续战斗,鉴于当时绍兴和议前原属于金国的海泗唐邓四州还在南宋手中,世宗在符离之战后没有让金军继续追击,而是派出使者前往南宋朝廷希望恢复和谈:打仗多不好,我们两国交好和气生财。 打打谈谈,通过最小的战争代价来换取最大的政治经济利益,才是成熟政治家的表现。 金大定三年、南宋隆兴元年八月,金国使者再次来到临安,提出了金国的议和条件:南宋交还所占的海泗唐邓四州;恢复岁币;国书称臣;将中原南逃百姓全部遣送回中原。 之前史浩罢相之后,在太上皇赵构的建议下,绍兴年间宰相汤思退重新入朝担任次相。赵构把汤思退召回朝中是有目的的,汤思退是秦桧党羽,政治路线一向与秦桧一致,面对金国可以无底线和谈,而这也是赵构想要的,当年被金兀术南下吓破了胆子,现在金军又有南下的危险,那可万万不行。 太上皇不干政?不存在的。 对于金使提出的要求,汤思退建议照单全收,议和最重要,什么国土不国土、岁币不岁币、尊严不尊严的,不重要。 汤思退虽然力主无底线议和,但首相陈康伯和枢相张浚坚决反对,鉴于宋军新败不宜再战可以和谈,但一定要为国家争取利益,寸土也不能让。 在于宰执们慎重商议过后,孝宗决定派使者前往金国,谈还是要谈的,形势比人强打又打不过,但一定要多跟金国扯一扯,争取少赔点儿。尤其是海泗唐邓四州归属问题绝不能退让,其他的如果金国实在要坚持,就当保住国土的代价,暂且同意。 朝廷派出了一名叫做卢仲贤的官员作为使者前往金国,卢仲贤此人并非京官,而是一名地方官,当时正在淮西安抚司任职。之所以选他出使,是因为此人是汤思退亲信。 八月底,在孝宗千叮咛万嘱咐不可在领土问题上退让之后,汤思退在卢仲贤临行前专门交代他,如果金国一定坚持割让四州,尽管答应便是。 九月卢仲贤来到宿州金军大营,见到了仆散忠义,仆散忠义发挥了金国一贯的黑社会式的谈判风格,连吓唬带忽悠,一通操作下居然把卢仲贤玩弄于股掌之中,全盘接受了金国的要求,连一点儿异议都不敢提。 金大定三年、南宋隆兴元年十一月,卢仲贤回朝复命,带回了他的和谈成果: 一、两国往来国书宋孝宗称金世宗为叔父; 二、宋割让海泗唐邓四州给金; 三、每年岁币按照绍兴和议约定缴纳; 四、宋遣返南逃至宋境的中原百姓和官员。 反复叮嘱要据理力争结果去了没发挥任何作用,等于是一台复读机把金人的话又带回来复述了一遍。听完卢仲贤汇报孝宗勃然大怒,立即将卢仲贤贬官发配到了郴州,并向群臣表示不再和谈,金国要战就战,绝不接受不平等条约。 眼看着议和陷入僵局,金国君臣一点儿都不急,最急的是汤思退。当年就是因为对金态度软弱惨遭弹劾才被罢了相,如今赵构力主自己再次任相可不是为了念及旧情,而是要让他发挥他的政治态度,促成宋金议和,议和如果不成,不仅自己相位不保,连赵构这个保护伞也会抛弃自己,万一再被主战派反攻清算,怕是晚节不保下场会更惨。 狗急跳墙的汤思退实在是没办法了,找到了赵构禀明情况,希望用孝道来压一压孝宗。 丧权辱国对于太上皇赵构来说就如同喝凉水一样轻松,在他的开导下,孝宗终于决定认怂,毕竟与绍兴和议相比这次金国还允许南宋称侄儿不用称臣,也算是有所收获了。 孝宗决定议和,但朝中主战派态度坚决不肯让步,首相陈康伯更是苦劝,绝不可割让海泗唐邓四州,但孝宗心意已决,没有理会反对声音,派了使者魏杞携带国书前去金营交换金国国书。 孝宗这次留了个心,精挑细选,派遣的大理寺官员使者魏杞是个硬汉。由于之前朝廷关于议和条款举棋不定耽误了时间,魏杞到达盱眙金营时已经是隆兴二年八月,距卢仲贤上次出使金营已经晚了一年。俗话说得好,夜长必然梦多,金军主帅仆散忠义一改曾经许诺过的条款,要求在原有条款上新增岁币二十万,并额外割让商州、秦州给金国。 硬汉魏杞根本不怵仆散忠义,狮子大开口是吧,坚决不同意金国的坐地起价行为,国书我已经带来了,同意咱们就交换,不同意拉倒,不伺候。 仆散忠义同样强硬,一向黑社会作风会让你南宋使者在我这儿讨到便宜?下令把魏杞关起来,不准他回朝复命。 不仅如此,仆散忠义又借口南宋迟迟不履约再次兴兵南下,今大定四年、南宋隆兴二年十月金军渡过淮河,连克楚州、濠州等地。 消息传来,南宋举朝震惊,孝宗更是悔恨不已,当初首相陈康伯因不肯同意割让四州自请罢相,汤思退升任首相后弹劾张浚阻碍议和,年迈的张浚在罢相赴任外地路上病逝,朝中已被主和派把持。 如今金军再次兴兵南下,南宋国防告急,为了稳住前线,孝宗命令首相汤思退到前线总领军务。 南宋向来有宰相外出带兵的传统,孝宗的安排并无不妥。可汤思退既贪生怕死又一门心思惦记着议和,坚决不肯奉命到前线,孝宗连续催促都没用,就是不去。 卑微求和的主和派终于引起了众怒,隆兴二年十一月,太学生张观等七十二人联名上疏,要求把主和派宰相汤思退、副宰相王之望等人处斩,召回主战派首相陈康伯主持大局。 舆情如此汹涌,再不处理怕是要闹出群体事件,靖康之变才过去几年,很多人还记得当年被太学生们锤死的汉奸。孝宗见汤思退如此不得人心,本来也想换掉他,正好顺水推舟将其贬官外放,陈康伯官复原职再度回朝担任首相。 陈康伯回朝只是说南宋不再无底线求和,而不是说就不再议和,隆兴二年十一月金军已经打到了扬州,在金国名将徒单克宁进攻下,南宋江淮防线被打了个对穿,扬州再进一步就是经瓜洲渡江,在这场战争中孝宗已经输光了赌注,没资格再玩儿下去了。痛定思痛后,孝宗再次派出使者前往金营,同意金国后来增加的条件,换取两国休战。 是和是战?主动权在金国手中,此时金国的态度很有意思,世宗在军事上占有如此之大的优势下,同意两国议和,以十一月此次和谈内容为最终条款,罢兵休战不打了。 如此轻易就同意议和与之前历任金国皇帝都不同,当时金军已经到了扬州,可以说再进一步并不难,金军仆散忠义、志宁、徒单克宁名将如云,南宋这边李显忠符离兵败后被革职贬官,能打的一个都没有,可以说只要金国想,打过长江去统一全天下是很有希望的。 但即便在这种千秋功业的诱惑下世宗还是放弃了,只要是战争就是劳民伤财,完颜亮才死几年?统一天下对金国皇帝、大臣和老百姓有什么好处?只要打的对面称臣纳贡就行了,还能把岁币用在国民经济的其他方面,何乐而不为? 以战迫和一直都是世宗的指导思想,不做好高骛远的春秋大梦,只要国内太太平平百姓安居乐业,皇帝当到这份儿上,挺透彻。 既然两国皇帝已经把议和的基调定好了,那就正式签约吧,经过与仆散忠义的初步磋商,宋金两国将条款拟定好,接着,金大定五年、南宋乾道元年(公元1165年)正月,南宋使者魏杞来到中都,见到了金世宗完颜雍。 为了国家利益,魏杞之前与仆散忠义多次谈判谈崩,如今朝廷已经答应合约条款,按理来说魏杞只要来呈递国书就行了,但魏杞胆大心细,面见金国皇帝好不怯场,当着世宗的面居然提出让金国少要点儿。 好家伙,胆大包天的魏杞这是把金国朝廷当成菜市场、把金世宗当成卖菜大妈了,说好的议和条款到了最后交换国书阶段还敢讨价还价。 好在世宗气量大,没有一气之下把魏杞给砍了,而是把他先安置下来,然后派人告诉他,条款不仅不能少,你们送过来的国书里面自称的“大宋”也得改,大什么大,普天之下只有大金,你们也就是个“宋国”而已,把你们的“大”给我去掉。 魏杞坚决不同意,大宋就是大宋,坚决不改,与金使争执不下谁也说服不了谁,最后放出狠话,尽管再战,北朝用兵能保必胜乎? 金使这下子被镇住了,寻思着你魏杞只不过一个使者而已,又不是南宋宰相,退一万步讲就算你是宰相这仗是你说打就打的吗? 眼瞅着和谈又陷入僵局,魏杞又态度强硬,金使灵活的很,你魏杞不给朝廷汇报不怕酿成大祸被砍头,我大金皇帝就在中都城中,有事儿汇报领导准没错,于是便把魏杞的和谈意见汇报给了世宗。 也许是已经厌倦了与南宋无休无止的扯皮,世宗同意了魏杞国书中“大宋”的称谓,并且还很大度的免去了遣返南逃百姓、岁币不但不增加,还在原绍兴和议基础上银绢各减少了五万岁币。 峰回路转,柳暗花明。魏杞做梦也想不到自己只是摆了个强硬的态度,居然能换来金国如此大的让步,马上见好就收不再额外主张,回朝复命去了。 于是,经过隆兴年间南宋北伐和金国反击,两国再次议和,规定: 一、两国往来国书宋孝宗称金世宗为叔父; 二、宋割让海泗唐邓秦商六州给金国; 三、每年各缴纳二十万两匹银绢岁币; 四、为两国百姓生计考虑,以后如有两国百姓跨国投奔的,不再强制遣返。 对于南宋来说,不需要再称臣,改为称侄儿,虽然辈分低了一辈,但考虑到当初签订合约的熙宗和世宗原本就是平辈,而孝宗是赵构的儿子辈,称侄儿并不过分。其他方面领土虽然割让了六州,但这六州原本也是绍兴和议时就被金国占据的,如今只不过又回到了绍兴年间疆界,岁币方面虽然南宋不缺这点儿钱,但北伐失败了还能通过和谈的方式省钱,值得庆贺。 总而言之,隆兴和议对于南宋来说是个绝对意义上不公平,但相对于绍兴和议已经强太多的和议,通过外交谈判取得这样的成果,着实不容易。 对于金国来说,意义最大的恐怕就是最后一条,史书记载“怜彼此之无辜,约叛亡之不遣”。 要知道,金军南下灭亡北宋,几十年来中原人民都视金国为仇寇,许多老百姓一门心思的想要南下投奔南宋,古代社会人口是最大的财富,之前历任金国皇帝严格要求遣返偷渡者,就是害怕人口被南宋吸血,到后来越来越不如南宋。 既然世宗敢于放开边禁,那么说明他已经有了留住百姓安居乐业的自信,而当时的金国通过一系列措施,也确实逐渐恢复了国内安定祥和的社会环境,即使与南宋相比也不遑多让。 在世宗一系列惠民措施中,最着名的就属“通检推排”政策了。 小尧舜之治 靖康之变时,金军把开封的金银财宝全部运往幽州和上京,根本就未设想过在中原地区长治久安。后来到了熙宗朝,刘豫在中原地区日复一日的打败仗赔钱,金国朝廷实在忍无可忍将其废掉直接统治了中原地区,这才有了长久经营的打算。 然而好景不长,完颜亮弑君自立后一门心思的想要灭亡南宋统一全国,一方面为了筹集军费在民间横征暴敛,另一方面为了营造将来大一统王朝的国都,在开封大兴土木,金国刚刚有所起色的国民经济再遭重创,民生凋敝百姓苦不堪言。 由于战争期间朝廷无暇顾及民间,不少地主阶级兼并土地隐匿田产,国家财政难以为继,现在战争结束了,世宗第一时间开始整治国内农业经济,大定四年派出十三名钦差分赴全国各地推行通检推排。 所谓通检推排,其实是中国封建社会一种古老的审计制度,周礼中就有关于通检的记载,主要就是核对地方上钱粮、牲畜、车驾等财物,防止应缴赋税被刻意隐瞒造成财税损失。 实际上此种审计方式北宋就在施行,北宋朝廷每三年进行一次推排,在推排过程中发现财产因典卖转让者,赋役一并过户,是谓“推割”,减免原税户应缴赋税。田产财产增加的在推排后按照新的标准缴税,增加其应缴赋税,这样一来,赋税均贫富的效果才能持续,国家财政收入也能有保障。 如果说仅仅是搞审计排查出漏缴的税户并且重新核定每户人家的应缴赋税,工作可能还没那么难做,通检推排工作难就难在世宗要求派往全国各地的钦差把地方上每个人的物力钱也要推排出来。 物力钱这个概念是金国首创,根据金史食货志记载,物力钱的征收基于纳税人本身财富多寡,除了田产之外,其他财富包括宅邸、收藏、甚至加重仆人要征税,简而言之就是财产税。 由于普通百姓大多生活贫寒,物力钱的征收对象都是富人、贵族。得益于世宗严格的执行效率,通检推排工作效果惊人,金国大定年间年财政收入达到了两千多万贯。而北宋时代正常岁收也就只有五六千万贯钱,金国在并不富庶的北方连年战争后能有这个收入水平,算是不错的了。 国家针对赴任增加赋税,又不对外进行大规模战争,不知怎么的,让人联想起当年王安石曾对神宗说过的一句话,民不加赋而国用饶。 金国在世宗在位期间,政治清明,赋税结构合理,国家安定,百姓安居乐业,金国也逐渐成为了东亚公认的天朝上国,许多国家原本向北宋朝贡的国家都改向金国朝贡,建立了以金国为核心的宗藩体系。 大定十年闰五月,藩属国西夏相国任得敬派使者上表,称自己已得西夏皇帝夏仁宗同意,分一半国土给自己,希望朝廷同意,册封自己为新建的楚国国王。 一个国家的相国深受皇恩不思鞠躬尽瘁报效朝廷,却胁迫皇帝分一半国土给自己当国王,世宗当皇帝这么多年,从未见过有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错愕之余,世宗马上向西夏派出使者,见到了夏仁宗李仁孝,才了解到西夏“裂土分国”这一荒唐事件背后的惊天大秘密。 荒唐西夏 说起西夏,这个老牌儿骑墙王国可是远离历史核心舞台很久了。 北宋政和年间,童贯率多路宋军与西夏展开横山会战,双方围绕着横山一带反复争夺厮杀,均伤亡惨重。双方都有损失,但横山一带是西夏重要的农耕经济区,北宋只有直接损失,西夏还连带着大量的间接损失。尤其是藏底河城一战后,宋军进驻到横山深处不走了,西夏的国民经济受到极大影响。 无论是作战还是对峙西夏都消耗不起,宣和元年,在辽国的斡旋下,夏崇宗李乾顺服软,向北宋称臣,两国暂时休战。 只是后来两国国君都没想到,这一休战竟是永诀。 辽国天祚帝末年,金军攻势凌厉辽军完全无法抵挡,天祚帝一跑再跑最后来到辽西京一带。金军追到西京后天祚帝放弃西京逃往夹山,李乾顺在位期间一直蒙辽国照顾,眼见宗主国国难当头必须得拔刀相助,派了大将李良辅率大军深入辽国营救天祚帝。 李良辅很不走运,刚到辽国天德的宜水一带遇上了金国名将完颜娄室,被打的没脾气,屁滚尿流的回去了。 既然没有能力主动搭救天祚帝,那就想办法让天祚帝来西夏国内,宜水之战后,李乾顺派人偷偷往草原送钱粮,表达了请天祚帝来西夏避祸的意愿。然而天祚帝远遁草原深处,与西夏相隔千里,中间辽国的国土已经全部被金军占领,根本无法穿越重重把守进入西夏。 北宋宣和五年、辽保大三年、金天辅七年、西夏元德五年(公元1123年)李乾顺一再派人联络天祚帝的事情被阿骨打得知,派使者来到西夏,向李乾顺提出不要再试图联络天祚帝了,如果西夏能以事辽之礼事金,金允许将辽西北一带地割让给西夏。 本来一腔热血要拯救宗主国,坚决与洪水猛兽的金国作斗争的李乾顺一听说金国要给自己割让领土,立马换了一副面孔,表示坚决拥护大金国的中央政府剿灭契丹余孽,并于第二年三月向金国朝廷上表称臣。 国与国之间哪里有什么永远的忠诚?只有永远的利益,想让西夏背叛辽国不是不可以,只不过啊,得加钱。 天祚帝被擒、辽国灭亡后,金军很快便南下发动了靖康之变,北宋为抵御金军大量抽调西军入卫,却又在钦宗的低级指挥下自废武功损兵折将。西夏趁陕西空虚派兵攻占了北宋西北多个州县,北宋灭亡后,金夏两国划疆,北宋的环庆路、泾原路、鄜延路、河东路几乎全部落入西夏手中。 金人很实在,你西夏打下来的国土就是你的,我没意见。不像某些国家,打不下幽州城花钱买,买下幽州城之后又不老实招降我们大金国的官员。 在两宋之交的这些年里,金国先灭北宋再打南宋,宋金两国战事打的异常激烈,李乾顺抓住这个时机大肆开疆拓土,继占领北宋陕北国土后,又向南开疆拓土,几乎整个吞并了熙河路,西夏从东、南两个方向拓边千里,简直党项民族伟大复兴。 国运兴盛,李乾顺艳福也不浅,攻占北宋西安州(今宁夏海原县)后,当地知州任得敬投降,年仅十七岁的女儿被李乾顺纳入后宫,任得敬本人也被任命为西夏静州(今宁夏永宁县)防御使。 没有敌国大兵压境,国内太平,西夏着实迎来了一段黄金发展期,西夏大德五年(公元1139年)六月,时年五十六岁的夏崇宗李乾顺病逝,给子孙留下了一个繁荣辽阔的西夏王国。 李乾顺死后,二儿子李仁孝即位,是为夏仁宗。李仁孝是曹贤妃的儿子,原本皇位跟他没什么关系,但李乾顺的原配皇后耶律南仙是辽国成安公主,当年被天祚帝赐婚下嫁给的李乾顺,后来生下太子李仁爱,辽国灭亡时耶律南仙母子心怀故国郁郁而终,太子之位旁落,李仁孝因年长继承皇位。 年仅十六岁的李仁孝即位后发现,一国之君不好当,大德五年六月李仁孝即位,第二年大庆元年(公元1140年)六月西夏大将萧合达就起兵叛乱了。 之所以姓萧,那是因为人家萧合达是个地地道道的契丹人,是当年成安公主下嫁时护送公主来到西夏的将领,真正的成安公主耶律南仙娘家人。 萧合达来到西夏后在西夏领兵作战屡立战功,被朝廷任命为夏州都统手握重兵。本来萧合达手握重兵可以给太子李仁爱提供强有力的政治支持,但辽国灭亡之际耶律南仙和太子相继忧愤而死,萧合达同样眼睁睁看着故国灭亡无计可施异常悲愤。 耶律大石建立西辽后萧合达仿佛看到了曙光,多次派人前往西域联系希望能找到组织共谋恢复大辽事业。但西夏虽地处西北,与西辽相距还是太远了,春风不度玉门关,从西夏西北边陲河西走廊尽头的玉门关再往西,那就是吐鲁番大戈壁,吐鲁番什么地方,火焰山侬晓得伐?就这种地势相隔,现代交通条件下通行尚且极度困难,放古代那就是无人区,萧合达的使者去了几次,始终无法把西辽大军带回来。 耶律大石回不来,辽国的其他宗室成员始终难以服众,但萧合达已经没有耐心等下去了,不等李仁孝即位满一年便起兵进攻西平府,誓要恢复大辽。 想要恢复大辽你去大辽故土上作战,在西夏恢复辽国算是个什么操作?不就是欺软怕硬吗?李仁孝刚刚即位,对国内形势并不熟悉,此时任太后父亲、静州防御使任得敬主动请缨,请求带兵平叛。 有人主动为自己分忧解难,李仁孝当然欢迎,任命任得敬率大军前去平定萧合达叛军。也是萧合达叛军不得人心,西夏国内本来老百姓日子过得好好的,突然被叛军一通搅合都对叛军很反感,任得敬出征后直奔萧合达老窝夏州,当时萧合达正在外作战,夏州守军开城迎降,任得敬兵不血刃拿下夏州,接着向萧合达主力所在的盐州(今陕西定边县)进攻。 老窝被端意味着后勤被断,萧合达叛军不战自溃,任得敬还没到盐州叛军就自乱阵脚向北溃逃,逃到了黄河边上叛军又发生内讧,被任得敬率军剿灭,萧合达被捕杀。 平定萧合达叛乱之后,任得敬被封为西平公,加官进爵一时间风头无两,而且自打那之后,任得敬仿佛打通了任督二脉,频频带兵作战,平定国内和边境的少数民族叛乱。 随着战功的积累,任得敬权势越来越大。西夏天盛元年(公元1149年)任得敬晋封为相国成为朝中军政一把手,接着大肆安插亲信,弟弟任得仁被封为南院宣徽使、任得聪被封为太尉,任得恭被封为兴庆府尹。 总领朝政安插亲信还不够,西夏天盛十二年,任得敬更进一步,被封为楚王。 童贯一生努力,最后勉强混了个郡王,任得敬厉害了,上来就是亲王,堪称西夏汉官楷模。步步高升的任得敬对于李仁孝的步步退让丝毫没有收手的意思,你既然不断的往底线后面退那我就不断再往下试探你的底线,看你到底能忍多久。 天盛十七年,任得敬发动大量民夫在灵州筑城,并在自己驻扎的翔庆军司修建宫殿,为最后的裂土封疆做铺垫。西夏乾佑元年(公元1170年)任太后病逝,灵州城修筑完毕,任得敬再也无所顾忌,在亲信的支持下,逼李仁孝将西夏西南部领土包括灵州一并割让给自己,自己在新得土地上建立大楚,当货真价实的楚王。 朝中重臣都是任得敬的人,人家手里还有兵权,李仁孝毫无反抗之力,只好同意,并在任得敬的胁迫下派出使者向宗主国金国求册封。 于是就有了前文的那一幕,西夏上表请求裂土封疆册封任得敬楚王的荒唐闹剧。 世宗上台靠的是把完颜亮打成逆贼,以熙宗为金国正统延续的金国传承,对于程序正义这套东西非常重视,一个当大臣的搞僭越要裂土称王,今天你西夏能搞,明天金国就会有模学样,绝对不行。 通过文斗当土皇帝的美梦破灭,任得敬决定铤而走险,搞武斗推翻李仁孝,彻底终结李家王朝,把西夏整个变成任家的西夏。于是派人南下联系南宋四川宣抚使虞允文,希望能与南宋联手推翻西夏李仁孝统治同时夹攻金国。 敌人内部出了叛徒那一定得充分利用,得到消息的虞允文马上回信,同意与任得敬联手出兵,并约定了各自的出兵路线。 很不巧,虞允文送给任得敬的密信在西夏边境被截获,送到了李仁孝处,面对这个曾经平叛有功的外戚,李仁孝曾经一再退让,甚至连裂土封疆这种荒唐事儿都给他开了绿灯,但这次任得敬要谋朝篡位的阴谋已经公开,再不做个了断,只有死路一条。 关键时刻李仁孝又怂了,没有立即动手,而是派了使者前去金国把任得敬的罪行汇报给了世宗,世宗没有犹豫,指示金国驻西夏使者,立即派卫士协助平叛。 乾佑元年八月,在金国使者的支持下,李仁孝终于派兵擒杀任得敬,西夏也终于避免了国家分裂的危险。 处理完西夏这出闹剧不久,大定十五年十月,高丽大臣赵位宠上表请求以边境四十余城池内附,希望得到大金出兵保护。 混乱高丽 高丽自从辽国灭亡后就转投金国,以藩属国的身份每年朝贡。熙宗。完颜亮和世宗在位前期政局稳定,高丽王毅宗王晛当惯了太平太子,逐渐开始醉心于享乐不理朝政。大定十年八月,朝中武将趁王晛在普贤院(今朝韩边界板门店)作乱,杀死了王晛身边所有近侍,接着在九月废除了王晛,迎立其弟王晧即位,是为高丽明宗。 王晧即位后,为了收买人心并未对曾经作乱的武将进行清洗,但软弱的王晧没有换来武将们的忠诚,各地叛乱依然不断,为了尽快稳定国内政局,王晧派出使者庾应圭前往金国,以兄长王晛病重传位为名请求宗主国册封。 不就是宫廷政变嘛,那都是咱大金国玩儿剩下的。金国在高丽长驻不少使者,这点儿小九九根本瞒不住,世宗早就知道了高丽国内武将叛乱废除王晛拥立王晧之事,只不过对于高丽隐瞒实情不对自己汇报感到不满。 现在想起来得位不正,得天朝上国册封了?早干嘛去了。 废兄立弟在金国已经上演两轮了,不管是主动还是被动,总归不是什么愉快的记忆,世宗断然拒绝了对王晧的册封请求,打发庾应圭回去,不发兵问罪就不错了,还想让册封你们新高丽王?不可能。 事情到了这一步,两国史料出现了不同的记述内容,根据高丽史所记,高丽使者庾应圭被世宗拒绝了册封请求之后,回到使馆开始绝食,英勇不屈表示抗议,终于在绝食了七天之后世宗妥协了,同意下诏回复,庾应圭凭借过人胆识赢得了这场外交战的胜利,回国后受到王晧和百官敬仰,英勇事迹代代相传,甚至到了今天,很多韩国影视作品中还会有庾应圭英勇不屈抗争金世宗赢得外交战的桥段。 但根据金史记载,金国君臣对此事基本上就是没当回事儿,当时朝中任首相的是志宁,出将入相多少年都是跟契丹军、宋军大开大合大规模会战,就高丽国内那些小打小闹根本看不上眼,甚至拒绝了庾应圭册封请求之后庾应圭去哪儿了世宗和志宁都不一定知道。 直到庾应圭要回国复命,必须得宗主国回个诏书时候才想起来有这么个高丽使者一直在等回复呢,天朝上国可以不同意册封,但人家藩属国请求你回复诏书这是礼节要求,堂堂大金可不能失礼,于是世宗便回了一封没有任何实质内容的诏书,类似于“阅”。 此后两年内,高丽国内一直保持了比较稳定的朝贡工作,原本王晧就是高丽王族,跟前任国王都是一家人,既然你们自己国内稳定对宗主国也够礼数,那就承认你,终于,大定十二年三月,世宗下诏册封王晧为高丽国王,也算是送给了高丽一个迟到的“外交胜利”。 高丽王王晧虽然得到了世宗的承认,但王位还是坐的不稳,大定十四年九月,高丽西京留守赵位宠起兵造反,高丽西京一带四十多座城池归附赵位宠,高丽朝廷多次派兵讨伐赵位宠均无功而返。时间久了,赵位宠叛军逐渐不支,于是就想投靠金国,便有了大定十五年十月的一幕,赵位宠上表请求内附。 乱臣贼子这是又撞到枪口上了,他以为世宗是谁,是海上之盟的宋徽宗还是招降张觉的宋钦宗?以为随便一点儿蝇头小利天朝上国就放在眼里了?赵位宠的使者被朝廷绑了送还给高丽,赵位宠本人也穷途末路,第二年大定十六年六月兵败被杀。 世宗没有干涉高丽内政,然而高丽在王晧统治下却始终不太平,不是权臣把持朝政就是地方上起义不断,终王晧一世内忧外患此起彼伏,但这些与金国和世宗都没什么关系了,自己国家繁荣昌盛,百姓安居乐业才是正事儿。 乱世才女 在宋金两国分别属于孝宗和世宗在位期间,两国老百姓是幸福的,国家太平没有大的战乱,皇帝也不瞎折腾,不佞佛不佞道,给了百姓安居乐业的环境。 虽然金国没能统一天下,南宋也没能克复中原,但对于老百姓来说根本不重要,给大金交税也是交税,给大宋交税也是交税,皇帝姓完颜还是姓赵,没人在意。 国家不幸诗家幸,虽然对于赵宋皇室来说汴京沦陷二帝北狩,诺大的国家只剩下半壁江山,却也是在这样的环境中给文人们提供了丰富的情感基础,创作出了大量脍炙人口的诗词作品。尤袤、杨万里、范成大、陆游四人就是孝宗朝赫赫有名的四大诗人,其中范成大不仅文学水平高,还曾一度官居参知政事,可谓极尽殊荣。 由于南宋承接了北宋灭亡的悲惨遭遇,文人们有很多感怀故国、对敌人慷慨激昂的诗篇,而在四大诗人之前,有一名杰出的女性文人已经开始了基于怀念故国的诗词创作,并深深地影响了后世所有文人们。 她就是李清照。 李清照是齐州人(今山东章丘市),出生于神宗元丰七年,父亲李格非是神宗年间进士,元丰年间任职郓州教授,李格非是个旧党,元丰年间正值新法推行的巩固期,旧党人士普遍遭受打压,李格非也不例外,一直在各地做官无法进京,仕途颇为坎坷。 坎坷的仕途并没有消磨掉李格非的心性,郓州教授的官职俸禄比较低,但饱读诗书的李格非对于同僚在经济上的关照一一拒绝,宁可安贫乐道也绝不为蝇头小利走后门。 正直的父亲带着一家人过着清贫的生活,幸而这种生活没过多久便有了转机,哲宗即位后司马光接任首相,旧党复辟所有旧党人士都受到大力提拔重用,李格非也不例外,被召回朝中担任阁臣。 李格非在馆阁任职期间,多受到当时翰林学士苏轼的指点,时间久了李格非、廖正一、李禧和董荣四位阁臣便一同拜苏学士为师,被称为“苏门后四学士”。 虽然后来哲宗恢复新法,章惇打击了一批旧法大佬,但李格非毕竟不是宰执,没有受到太大的牵连,到了元符年间任职礼部员外郎。 礼部员外郎属于京官里面的中级官员,得益于宋代优厚的官员待遇,中级官员已经有不错的收入水平了,李格非一家人一直以来生活的也不错。 小李清照就是在这样的家庭环境里长大,从记事开始父亲就在馆阁工作,官宦世家衣食无忧,在进士出身父亲的言传身教下,小李清照也受到了良好的教育。 如果说仅仅父亲学识渊博也就罢了,李清照母亲王氏也了不得,是仁宗朝翰林学士王拱辰的孙女,史书记载王氏很善于写文章,颇有才女风范。 就这样,在双知识分子熏陶下,李清照“自少年便有诗名”、“才高学博,近代鲜论”。 到了元符年间,李清照已经到了年方二八的少女时期,年纪轻轻的她在当时已经有不少脍炙人口的诗词佳作广为流传,不少人久仰李清照大名。然而就是这么一位才高八斗的大才女,却有个非常不好的毛病-酗酒。 酒在古代那可是奢侈品,不是说随随便便想喝就能喝的,但李清照毕竟家庭条件在这儿摆着,经济允许那就想喝就喝。年轻的少女无非就是那么点儿爱好,赏花、打扮,于是就有了一首传世佳作: 昨夜雨疏风骤,浓睡不消残酒。 试问卷帘人,却道海棠依旧。 知否,知否?应是绿肥红瘦。 好好的大姑娘整天你喝那么多干啥是不是?喝多了连爬起来看海棠花都没力气。 从某些侧面可以知道,李清照酗酒不是个人原因,而是身边有一帮“醉生梦死”姐妹团,大家平时应该是比较闲,闲来无事就喝酒取乐,不信再看这首: 常记溪亭日暮,沉醉不知归路。 兴尽晚归舟,误入藕花深处。 争渡,争渡,惊起一滩鸥鹭。 据我推测,溪亭聚会酗酒的都是李清照的姐妹团。 小酌怡情,大喝伤身,虽然经常酗酒,但小酌式的酗酒没有给李清照造成什么影响,反而是越来越多的青年才俊被李清照所吸引,这其中有一位名叫赵明诚的太学生,对李清照是格外的爱慕。 赵明诚爱慕李清照,但两人的家世背景却不一样。李清照父亲李格非是苏门后四君子属于旧党,赵明诚父亲赵挺之是旧党,元符年间任职中书舍人,在朝中相当有权势。 在北宋中后期,新旧两党斗得你死我活,一般来说分属不同党派的子女几乎没有机会婚配,但徽宗即位给了两位年轻人机会。徽宗即位之初秉持公平公正的执政理念,不分新旧两党派别,只以是否利国利民作为执政标准,在当时大大缓解了新旧两党之间的矛盾。 也正是趁着这样的机会,赵明诚终于与李清照定下媒妁之言,抱得美人归。 刚刚新婚燕尔的夫妻俩还没来得及享受生活便遭变故,第二年崇宁元年,朝廷在蔡京的主持下又开始大搞党同伐异,将大量旧党官员列为“元佑党人”,李清照父亲李格非也因名列“元佑党人”而被罢官,回到原籍致仕。 李格非罢官,赵明诚父亲赵挺之时任副宰相,当时朝中大势新旧两党水火不容,赵挺之无法出面搭救,让李清照对丈夫赵明诚和公公赵挺之很是埋怨。可她没想到,父亲被罢官只是个开端,崇宁二年九月,朝廷再次对旧党展开迫害,驱逐元佑党人子弟离京,成了亲的也不行。 遇见这种把国家政策当儿戏的朝廷和皇帝你还真没办法,与丈夫一起生活不到两年,李清照被迫离京回到章丘老家居住。 人生总是峰回路转,崇宁五年正月,权势滔天的蔡京因为星变被罢相,赵明诚父亲赵挺之以次相身份独相,朝廷解除元佑党禁,允许之前被逐回原籍的元佑党人子女回京。 借着这个契机李清照终于回到开封,回到了丈夫赵明诚身边,原本以为夫妻俩历经磨难,终于可以过两天安生日子了,可没想到仅仅一年之后的大观元年正月蔡京便卷土重来,斗倒了赵挺之。 赵挺之被罢相之后心情苦闷,仅仅五日便郁郁而终。赵挺之虽然病逝,但蔡京的斗争哲学向来是要把事做绝。在蔡京授意下,朝廷对赵挺之进行抄家,多名亲属被诬陷入狱,虽然后来经查所有罪名全都不属实,但被抄没的财产已经充公,儿子们的官职也被革除,赵明诚已无法再在开封立足,无奈之下只好带着李清照回到青州老家,开始了长达十三年的赋闲生活。 这十三年是李清照最幸福的十三年,也是李清照诗词作品产量最低的时期,一个女人心里装着幸福就很难有大喜大悲的情绪,也就难以创作出多少作品,李清照也不例外。 李清照喜欢舞文弄墨吟诗作对,丈夫赵明诚喜欢金石之学。所谓金石之学就是字帖、碑刻、墓志、画作等物品的收藏与鉴赏,有些类似于考古,但又不完全是考古,鉴赏收藏的对象一般以书画作品为主。 早先赵明诚一个太学生没什么钱,父亲虽然是朝中重臣但赵家一向家风很严,但从不搞以权谋私,一家人也就靠俸禄生活,赵明诚喜欢金石却没钱收藏,很长一段时间主要只能欣赏欣赏。 宋代太学生可以不参加科举考试,经过学习后直接出仕,崇宁四年赵明诚就是这样以太学生身份出任鸿胪少卿,任职之后有了稳定的收入,才能逐渐的搞搞收藏。大观元年父亲赵挺之病逝,赵明诚带着李清照回到青州老家闲居,虽然自己也失去了官职但父亲毕竟曾任宰相,家中仍有不少积蓄,李清照就陪着赵明诚在老家青州一带寻访各种书画作品,遇见好的、喜欢的就买下来。李清照文艺女青年嘛,对书画作品当然也是非常喜爱,经常陪着夫君鉴赏名家字画直到深夜,忘却了窗外今夕是何年。 宣和三年,方腊起义引起了北宋官场重新洗牌,赵明诚重新获朝廷起用,先后赴莱州(今山东掖县)、淄州(今山东淄博市)任知州,由于朝廷诏令下的比较急,赵明诚匆忙赴任没有来得及带上李清照,两人开始两地分居。 本来对于赵明诚和李清照这对老夫妻来说,两地分居倒也不是什么大事儿,但逐渐的,留居青州的李清照听说了一些风言风语,说赵明诚在外地养了不少侍妾,日子过得好不快活。 要说在古代封建社会,官员家里养个三妻四妾也并不鲜见,但李清照与赵明诚两人太过特殊,之前十几年夫妻生活竟然没生出孩子,现代医学里我们都知道生育问题要夫妻两人一起看医生治疗,但古代社会不一样,生不出孩子那就是女方的错。 然而事实证明李清照夫妻生不出孩子大概率还是赵明诚的问题,因为赵明诚在后来莱州、淄州知州任上,虽然有小妾,却依然生不出孩子。 微妙的变化出现在了李清照的婚姻中,但李清照却没有工夫理会,因为很快金兵就南下了。 靖康元年金兵围困开封,赵明诚母亲又恰好于江宁病逝,赵明诚南下江宁奔丧,丧事刚过开封就被金兵攻破,北宋灭亡,山东大乱。李清照挑了一些贵重的收藏品慌忙南下,夫妻俩其余辛辛苦苦十几年收藏的金石之物大部分毁于战火。经过重重磨难,终于在建炎二年到达建康,与赵明诚团聚。 北宋的灭亡对大部分人来说是灾难,对赵明诚来说却是个机会,作为为数不多的幸存下来的北宋地方大员,他被就地任命为建康府知府。 建康府与其他地方州、军都不一样,属于政治地位特别高的地方,在建康府做知府很有机会更进一步进入中央宰执班子。国难当头朝廷对赵明诚委以重任,但赵明诚接下来的表现却让人大失所望。 当时赵构刚刚建炎南渡,南宋政权动荡,就连建康城里也是一片兵荒马乱的景象。建炎三年二月,赵明诚的下属江东转运副使李谟向他汇报,说建康城内驻军有谋反迹象,请知府大人立即下令捉拿叛军。 建康城里的这支驻军并非知府所管,而是朝廷直管的,要想平定叛军就必须让建康府自己的军队开过去与叛军作战,关键时刻赵明诚既不说打也不说不打,而是告诉李谟,自己已经接到朝廷调令要调任湖州知州,这事儿不归他管。 调任湖州?建康府新知府来了吗?你赵明诚人走了吗?既然新知府没来老知府没走,说明工作还在你手上,全城百姓等着你决策捉拿叛军,你倒好直接撂挑子不管,简直就是尸位素餐,严重渎职。 领导虽然消极应对,李谟却没有因此而放弃建康城,带领官兵沿街布防,各个重要路口都设置了路障,防止叛军冲进来抢劫。果然,就在李谟给赵明诚汇报请求平叛当晚,叛军就攻入城内,幸好李谟早有准备,在城内官兵防守下叛军久攻不下继而连夜出逃,建康城避免了一场灾祸。 保护了一方百姓,李谟总算舒了一口气,第二天一早去府衙给领导汇报却惊讶的发现,就在昨晚抵抗叛军的同时,知府赵明诚带着其他两位下属一起缒城而逃,人跑了。 危难时刻,赵明诚没有带一生珍爱的金石,没有带任何家眷,也没有带甚至通知妻子李清照,就这么一个人跑了,堪称宋朝版“赵跑跑”。 幸运躲过战乱的李清照颇有些尴尬的与丈夫重逢,而临阵脱逃的赵明诚也很快被朝廷革职,失去官职湖州也去不了了。李清照没有过多埋怨赵明诚,夫妻俩经过商量,江东一带战乱不断,不如去江西避祸,于是乘船沿江而上,准备到池州居住。 这一路上,夫妻俩很是别扭,李清照嘴上不说,不代表她认可赵明诚弃城而逃的行为,从长江乘船进入江西要走支流赣江,进入赣江不久后路过了支流乌江和项羽自刎处,想到国家灭亡统治阶层卑微求和不敢抵抗,李清照感触良多,作出《夏日绝句》: 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 至今思项羽,不肯过江东。 古往今来很多解读《夏日绝句》是讽刺南宋统治者,其实李清照又何尝不是在控诉丈夫赵明诚?国难当头自己只顾逃跑,建康城里的百姓怎么办? 两夫妻几年来聚少离多、赵明诚外地豢养侍妾、建康城兵变赵明诚丢下李清照自己一个人逃跑,一桩桩事情下来,放到现代社会里赵明诚妥妥的就是渣男,李清照心中有怨气可以理解。但在万恶的古代封建社会,丈夫就是妻子的天,再加上两人多年的深厚感情,李清照虽然有怨气有牢骚,也依然陪伴着赵明诚身边不离不弃。 就在夫妻俩以为此生要在江西归隐、彻底淡出官场的时候,建炎三年五月朝廷一纸诏令:赵明诚仍赴任湖州知州,即刻启程。 别忘了南宋皇帝是谁,在赵构眼里临阵脱逃那都不是事儿,只有忠于自己才是真正的好臣子,赵明诚和几个兄长即使父亲罢相家道中落也从未有过对朝廷的不满,后来建炎南渡兄长们也都逐渐进入南宋朝廷任职,在兄长们的斡旋下,赵明诚重获起用。 按照制度,知州以上官员调任期间要先到朝廷述职,赵明诚虽然先被革职后又被起复,但总归多向领导汇报没坏处,于是匆忙上路前往建康行在。当时两人刚刚走到池州,赵明诚为了赶路下船骑马赶赴建康,李清照咱留池州等待消息。 福兮祸之所伏,眼看着就要东山再起振作起来的赵明诚却在赶路过程中劳累过度,到了建康就病倒了。 建康这地方大家都知道,南京直到现在还是长江三大火炉之一,农历五六月份的天就跟蒸桑拿差不多。赵明诚病倒之后以为患病与天气有关,便开了些清热去火的药服用,清热去火是中医的叫法,换作西医叫法就是泻药。病中虚弱的赵明诚吃了泻药之后立刻一泻千里,病情急速加剧,眼看着是活不成了。 自知大限将至的赵明诚马上托人去到池州通知李清照,以盼临终前能与妻子见上最后一面。李清照得到消息来不及悲痛,火速前往建康,终于见到了病榻上奄奄一息的赵明诚。 走的时候好好的,再见却已是生离死别,李清照寸步不离的守在赵明诚身边悉心照料,却还是留不住丈夫的生命。建炎三年八月,赵明诚病死于建康,终年四十九岁。 福无双至祸不单行,赵明诚八月病死,李清照刚刚料理完丈夫后事,九月金兵再次南下。当时李清照夫妻俩从山东到建康时携带了大量金石文物,都是两人多年收藏的心血。为了保存这些珍贵的文物,李清照决定将文物运送给赵明诚的妹夫-妹夫时任兵部侍郎,手底下有兵,应该足以保护文物。 妹夫虽然手底下有兵,但当时奉命在洪州保护孟太后,李清照带着几大车的文物来到洪洲,本以为可以安定下来,可金兵很快便又追了过来,妹夫来不及保护李清照和文物急匆匆的护送孟太后撤离,战乱之中李清照也来不及再次转运文物,这批文物全部毁于战火。 祸不仅不单行,甚至双行都不够还要三行。李清照从洪州跟着妹夫辗转躲过金兵之后又听说一个消息:有人弹劾赵明诚曾向金国进献一只玉壶。 李清照夫妻俩确实曾见到过一只玉壶,那是因为夫妻俩在收藏界名气太大,有朋友拿了只壶过来帮忙鉴赏,赵明诚鉴定过后告诉对方是一只石壶并非玉壶。没想到就这么一桩小事儿居然会以讹传讹传成了赵明诚向金国进献玉壶,宋朝也没有社交媒体,李清照辟谣无门,为了洗刷自己和丈夫的冤屈,决定将自己最后所留存的一部分文物全部捐献给朝廷,不留一件在身旁。 不是有人诬陷我们夫妻给金国献宝当汉奸吗?我现在把家里仅剩的文物全部捐了,看还有谁来泼脏水。 其实从山东南下之时,因青州兵变就有不少文物毁于战火,后来在洪州又损失了一大批文物,到了建炎三年年底李清照决定捐献时,所剩文物已经不多了。 而这所剩不多的文物,可以说全部都是国宝:包括王羲之真迹的字帖、大量李白杜甫诗文的手抄本、少量先秦时期的青铜器。 打定主意要把文物捐出去,李清照发现她又面临一个难题:找不到朝廷。 托了金兀术的福,在搜山检海捉赵构行动下,南宋朝廷沦为流亡政府,从建康逃到临安又逃到明州、逃入大海、又逃到温州、最后金军退兵之后才又经明州登陆。 当时李清照弟弟李迒在赵构行在中任阁臣,李清照好不容易联系上弟弟,得知了赵构流亡政府的下落,费尽九牛二虎之力终于跟上了大部队。 跟上了大部队却没办法上交文物,因为朝廷一会儿是车队一会儿是船队,根本就没有可以安放文物的地方,李清照在这支流亡政府里成了一名押运官,啥也不管只要把文物押运好就行了。 经过数月流浪,金兀术同志终于耐不住江南酷热退兵了,李清照也随着流亡政府安定了下来,把文物交给了当时剡州(今浙江嵊州市)的官方府库。 虽然是私人藏品,但乱世里把文物交给官方保管总要比李清照一个孤苦的女性独自保管要安全得多。可人算不如天算,文物刚刚交给剡州当地府库,剡州就爆发了兵变,李清照的这最后一批文物毁于战火。 南下的丧夫之痛、逃难的颠沛流离、多年收藏的毁于一旦给李清照的人生带来了巨大的痛苦。就在李清照孤苦无依之时,一名叫做张汝舟的监诸军审计司官员主动靠近了李清照。张汝舟这个人官做得不大,牛却吹得不小,在他的巧舌如簧哄骗下,李清照相信了他能够好好照顾自己,绍兴二年与张汝舟成亲。 绍兴二年的李清照已经四十九岁了,年近半百再次嫁人就算是放在今天左邻右舍也会嚼嚼舌根,更何况是在古代封建社会。果然,两人的婚事在南宋民间引起巨大争议,很多人都指责李清照不顾廉耻毁了自身清白,让李清照承受了巨大的压力。 一个女性,国破家亡之际为了保护文物四处奔走,在战乱逐渐平息后找一个老伴来互相照顾,怎么看也不算过分,仅保护文物这一条就胜过多少凡夫俗子,果然,从古到今键盘侠都是出奇的一致,反正喷人不用交税。 命运再次捉弄了李清照,她与张汝舟结婚不久,张汝舟本性毕露,终日向李清照索取最后所剩的金石文物。其实虽然历经了这么多次战火,李清照捐献给国家的文物都损失殆尽了,但随身依然还带了最后几幅字画。李清照原本以为找了张汝舟可以彼此照顾安度晚年,没想到对方只是卑鄙小人觊觎文物,坚决不同意将文物交给张汝舟。 李清照是社会名人很在意名声,张汝舟可没这种思想包袱,见李清照不同意交出文物,便开始在家中对李清照拳脚相向。如果放在一般的妇女身上,被老公打了也就打了,也不能把老公怎么样。李清照不一样,什么大风大雨没见过,你张汝舟居然敢对我家庭暴力,必须要跟你离婚。 在古代封建社会男人休妻简单,找几条有的没的就可以休,女人想要离开丈夫很难,除非有确凿的证据证明丈夫有过错,否则根本无法离婚。 但这一切都难不倒李清照,因为李清照是高级知识分子,而大宋是法治社会,李清照经过调查,决定拿起法律的武器保护自己。 根据宋朝制度,进士及第后如果后来没能参加朝廷制科考试,也可以通过其他考试来积累资历,只要参与考试达到一定次数便可直接授予官职。张汝舟虽然是进士出身,但中进士之后升迁很慢,于是便通过虚报考试次数骗取官职。宋朝法律规定,夫妻轻易不能离婚,但如果丈夫触犯法律遭到惩处,妻子有权解除婚姻。 拿到张汝舟的确切罪证,李清照愤而向朝廷举报,经查实,张汝舟确实谎报考试次数,被朝廷革职流放柳州。 张汝舟获罪,李清照终于可以正当的脱离这桩痛苦的婚姻,但是别慌,先坐两年牢再说,因为法律还规定,妻子检举丈夫使得丈夫获罪的,妻子要坐两年牢。 李清照看得很开,只要能脱离苦海,坐牢就坐牢。李清照一坐牢,朝廷里很多高官坐不住了,要知道李清照因为杰出的诗词作品和与赵明诚夫妻俩在金石领域的突出贡献,在南宋社会那可是响当当的人物,再加上赵明诚父亲曾做过宰相,赵明诚兄长仍在朝中做官,李清照在朝中不乏“自己人”,纷纷上疏为其求情,赵构顺水推舟,李清照坐了几天牢之后便被朝廷特赦,恢复自由。 惨痛的第二次婚姻敲醒了李清照,不再依靠任何人,此后二十余年将全身心投入到了赵明诚生前夫妻俩一生致力研究的金石学当中,整理完成的《金石录》记载了大量碑刻、字画、铭文等珍贵文物的详细情况,为古籍领域的研究提供了宝贵的依据和参考。 此外,绍兴年间也是李清照诗词作品创作的又一个小高峰,故国沦亡,丈夫病死,自己又遭遇了战乱和渣男的欺骗殴打,百味人生给了李清照大量创作源泉,这期间有赞颂主战派大臣不顾危险出使金国的作品,有借古讽今歌颂谢安守护东晋打败前秦的作品,也有感怀身世寄托哀思的作品,个个都是精品,都值得人们百般品读。 绍兴二十五年,李清照病逝于临安,享年七十二岁。 气贯山河 绍兴十年,就在李清照在临安潜心于金石学研究和《金石录》的校对整理工作之时,在她的山东章丘老家不远处的历城县(今山东济南市历城区)一名男婴呱呱坠地,辛弃疾出生了。 年少的辛弃疾出生时山东一带已经沦落在金国手中,父亲在辛弃疾年幼时病逝,幸好祖父辛赞原本在北宋做官,北宋灭亡后被金国留用后来官居开封府知府,庇护了辛家一家人的安全。 仕金的祖父没有忘记自己大宋子民的身份,常常教导年幼的辛弃疾牢记自己的祖国。随着辛弃疾逐渐长大,辛赞又给孙子安排了一项看似平淡无奇实际上极为重要的任务:前往中都参加科考。 没错,金国当时已经建立起了比较成熟的科举制度,选拔人才进入朝廷任职,当时的金国皇帝完颜亮本人汉化程度很深,对科举尤其重视。科考中举不是一件容易事儿,辛弃疾两赴中都均无功而返,但这两次前往金国首都之行也让辛弃疾对金国有了进一步的了解-金国,不过如此。 绍兴三十一年,完颜亮为了南下伐宋在国内横征暴敛,全国各地纷纷爆发激烈的农民起义,辛弃疾也趁机回到山东老家揭竿而起,接着率部众投奔了山东一带最大的义军领袖耿京。 投奔耿京之后辛弃疾因为读过书被任命为掌书记,负责义军的文书编纂工作。当时在山东还有一股小义军,头目是一个名叫义端的和尚,辛弃疾与他过去有过交情,于是就劝说义端也归附了耿京。 据史书记载,义端这个和尚喜欢瞎喷,但真正做起事来不怎么行。也许是到了耿京帐下让义端觉得受了委屈,没过多久他便跑了。本来义军成员都是普通老百姓,不想参加的话也可以离开,来去自由,可义端这个混账和尚走就走吧,还把义军的大印给偷走了。 大印是什么,那是义军发布公告讨伐金贼需要经常盖章的用具,对于义军有着非常重要的意义,而且更要命的是大印就是义端的好朋友、义军掌书记辛弃疾亲自保管。义端盗印逃跑,等于把辛弃疾给坑了,耿京得知大印被盗后大发雷霆,认为辛弃疾引狼入室,要把辛弃疾军法处置。 命悬一线的辛弃疾毫不畏惧,向耿京提出给他三天时间把义端抓回来,三天之后如果不能抓住义端,自己甘愿回营赴死。 原本要杀部下也就是一时气话,没想到辛弃疾自己又立下军令状,耿京只好让辛弃疾自行解决。辛弃疾料定义端偷了大印之后会去向金军进献,于是便单枪匹马火速前往义军大营通往金军的路上埋伏起来,果然不久之后就等到了义端路过。 二十多岁的山东大汉辛弃疾没费什么力就轻松擒住义端,怒斥其盗印行为,义端连忙求饶,说自己看人很准,你辛弃疾是青犀牛转世,一定有一番作为,这次就放过我吧。 知道辛弃疾是青犀牛转世,还敢在青犀牛头上动土,义端一番话更是气的辛弃疾火冒三丈,二话不说砍了他,提着大印和叛徒脑袋回义军大营复命。 绍兴三十一年十一月,完颜亮在前线兵变被杀,耿京认为响应王师北伐的机会来了,特意派辛弃疾南下,希望取得与南宋朝廷的联系,帮助朝廷恢复中原。 绍兴三十二年正月,辛弃疾来到建康行在,面见了正在“御驾亲征”的赵构。不管是装的还是真心的,赵构对耿京这支山东义军非常重视,给予了高度评价,封耿京为天平军节度使,辛弃疾为所属右承务郎,嘱咐辛弃疾回去向耿京复命,鼓励义军继续坚持斗争等待王师北上。 得到朝廷认可的辛弃疾很高兴,马上就动身北归,刚刚走到半路的海州突然收到噩耗:义军首领耿京遇害。 杀耿京的人叫张安国,原本也是一名义军小头目,归附耿京后因为金军围剿义军生活艰苦无法忍受,张安国趁辛弃疾等耿京心腹南下时便杀了耿京投降金军,被金国朝廷任命为济州知州。 辛弃疾跟随耿京多年情同手足,当下决定一定要捉拿张安国为耿京报仇。回到义军根据地,辛弃疾找来了义军部将王世隆,两人打听到张安国当时正在济州府衙中宴请几位金将,于是就带了五十名骑兵悄悄埋伏在两侧街道,由辛弃疾进入府衙求见。 之前在义军共事,张安国很多部下都认识辛弃疾,辛弃疾很快就进入到府衙,见到了正在与金将喝酒的张安国。 张安国不知道辛弃疾已经得知了他杀害耿京叛变之事,忙站起来要跟辛弃疾打招呼顺便把人打发走,没想到刚走到门口便被辛弃疾一把抓住,扭送到马上骑马出了府衙,临走的时候辛弃疾告诉府衙卫兵,大宋十万大军马上就要打来,要与知府大人商议抵抗之事。 因为事发太过突然,不仅卫兵们来不及反应,就连正在跟张安国一同喝酒的金将也来不及反应。等大家回过神儿来,意识到张大人这是被绑架了之后,辛弃疾早就带着张安国走远了。 就这样,辛弃疾和王世隆押着张安国一路冲破金军封锁到达建康行在,经朝廷审理,叛徒张安国被处斩。 虽然辛弃疾是个人高马大身体健壮的书生,但在金国州府衙门里生擒知府,突破金军各地驻防千里奔袭回到建康将叛徒正法,这难度恐怕不下于万军之中取上将首级,如果不是正史记载,无论如何我也不敢相信。 谁说我们中国没有个人英雄主义?隔了近千年,这份英雄气概依然豪气冲天。 耿京的死导致山东义军瓦解,辛弃疾也失去了北归的意义。张安国被处斩之后,朝廷任命辛弃疾为江阴签判。因为主张北伐,一心想要朝廷收复中原,辛弃疾此后不断上疏分析宋金局势,请求朝廷出兵。宋金隆兴和议之后虞允文回到朝中担任宰相,对于辛弃疾的北伐主张很是赞赏,但介于当时已经议和师出无名,便派辛弃疾前往滁州任知州。 滁州位于淮西,是宋金江淮战场上一座重要城市。多年的战乱使得滁州生灵涂炭,乾道八年(公元1172年),辛弃疾来到滁州,面对满目疮痍的滁州城,他采取了一个大胆的政策:减税。 减税可不是说句话就能减税那么简单,历朝历代税率制定和税赋征收都是国家根基,针对某一地区是否减税的决策权都在朝廷,不是任何地方官可以决定的。当时辛弃疾只是一个小小的知州,头上还有淮西转运使,他凭什么就敢减税? 也不凭什么,就凭滁州是前线城市,多年来屡遭战火,说实话这种城市收不收的上税都是问题,账目更是一塌糊涂,根本没得查,可以说知州说什么就是什么,赋税收的少只要知州一句-话钱粮毁于战火,就可以糊弄过去。 敢不敢做就看知州的魄力,想不想做就看知州的良心,而辛弃疾既有魄力又有良心,在他的力主下,滁州采取了轻徭薄税来招募流民恢复生产,不到一年时间便将滁州城恢复到了一片繁荣景象。 淳熙二年(公元1175年),辛弃疾转任江西提点刑狱。当时南宋爆发了严重的“茶寇”,主要原因是为了与金国作战,南宋朝廷在民间强加赋税,古代能加税的无非那几样:盐铁茶,有一名叫做赖文政的茶商不堪重负揭竿起义,辗转多地进入江西。 南宋腹地原本没什么大将驻守,赖文政才得以到处肆虐,但江西不一样,辛弃疾约等于名将,于是在辛弃疾调兵遣将围追堵截之下,赖文政很快便招架不住,向官兵投降。 自古以来谋反都是重罪,但赖文政这伙茶寇却并非一般意义上谋反的叛军,而是类似于落草为寇的盗贼,其实当时在南宋境内类似的盗贼很多,有不少主动投降的都被朝廷宽大处理,但这一次赖文政投降之后辛弃疾没有将其交给朝廷,而是直接处斩。 茶寇虽然平定,但对于赖文政的处理也暴露了辛弃疾的性格:武断、好杀。 其实换个角度来看,武断就是有魄力,好杀之人全都善战,杀伐果决的性格以南宋当时所处局面而言不一定是坏事,但对于辛弃疾个人来说,杀降不详,日后很难不遭反噬。 江西提点刑狱上任不到一年时间平定叛乱,辛弃疾再次受到朝廷提拔,转任江陵知府兼湖北安抚使。湖北因北临河南,当时不少流民南下进入湖北,地方上治安很差。辛弃疾为了尽快恢复治安,日常处理偷盗之类事件“得贼辄杀”,该杀的不该杀的全杀了。 乱世该不该用重典?这不仅仅是个法律问题,更是个哲学问题,我们这里只说辛弃疾的治理成果:江陵府一带经过辛弃疾的“严打”,田舍俨然。 面对盗贼乱军辛弃疾很有一套,但如果换成不听节制的同僚就不一定了。铁腕的辛弃疾很快遇到一桩棘手的案子,有老百姓前来状告,江陵当地驻军殴打百姓。 江陵驻军属于朝廷直管,统制官叫做率逢原,一向强横。辛弃疾找到率逢原,要求其对殴打百姓的部下进行严惩,没想到直接被率逢原顶了回去:我的部下怎么处置那是我的事儿,无需府衙操心。 一般来说,军队的纪律是要强于政府的,尤其是在地方上的驻军,在遇上民间纠纷按照军纪军法来处理往往比法律惩罚的更严重,原本率逢原按照军法处置什么事儿都能解决,但辛弃疾前来兴师问罪后两人直接谈崩,谁也不买谁的账,小事化大,矛盾升级。 眼看着问题难以解决,辛弃疾一封奏疏上到朝廷,弹劾率逢原胡作非为,率逢原毫不示弱,也上疏一封弹劾辛弃疾干扰部队。 只要不是触怒皇帝,朝廷对于官员之间的矛盾一般都是尽量和稀泥,各打五十大板,辛弃疾和率逢原的矛盾也被如此处理,两人后来分别被调离江陵府,辛弃疾调任潭州知府兼湖南安抚使。 湖南自古以来多湖泊,湖泊多的地方就容易滋生匪患,当年岳飞剿灭杨太就是发生在湖南洞庭湖一带。淳熙六年,辛弃疾来到湖南之后,面对当地横行的匪患和虚弱的官兵,立即向朝廷上疏一封,请求允许他在当地招募军队维护治安。 要么不做,要做就要轰轰烈烈,辛弃疾开府募兵,以“飞虎军”的名义募集精兵数千人,战马、铠甲一应俱全,为了这支军队日常驻防、训练,辛弃疾又在潭州城外找了处地方,开始修建营寨作为飞虎军的大本营。 激励咣当一通折腾,飞虎军是越来越有声有色了,可辛弃疾又发现一个难题:没钱了。 不光打仗是烧钱,养兵备战同样烧钱,数千士兵的军队除了之前置办好的武器装备外,每天的训练消耗、军粮等都需要钱来支持,而且当时还有个最大的吞金兽-飞虎军营寨还没建好,这一切的一切,都得花钱。 史书没有记载辛弃疾到底是怎么解决这么多庞大的军费开支的,只是说了一句话“经度费钜万计,弃疾善斡旋,事皆立办”。 潭州知府兼湖南安抚使相当于省级领导班子成员兼军事长官,手中权力非常大,为了飞虎队营寨的迅速建成,辛弃疾利用权力采用了一些特殊手段筹备费用,而这些特殊手段很快便传到朝廷,在言官的激烈弹劾下,当初批准成立飞虎军的孝宗意识到飞虎军再继续下去要坏了朝廷规矩,于是派使者向辛弃疾送去金牌,严令停止所有飞虎军筹建行为,不得再额外花钱。 没错,金牌,就是当年赵构给岳飞送的那种金牌,接到金牌的辛弃疾没有像岳飞一样立即奉命行事,而是做出了一个很冒险的举动:顶住压力,先把飞虎军营寨修完再说。 重压之下,辛弃疾也不敢大意,严令包工队一个月内必须把营寨修完。当时飞虎军的营寨工程接近尾声,但湖南夏季多雨,烧铸瓦片不易,包工头就找到辛弃疾坦言因为缺瓦很难一个月内完成营寨。 缺瓦是吧?领导来解决,辛弃疾下令城内官兵到潭州城内所有百姓家屋顶上取瓦,每户取二十片瓦。对于老百姓来说家里屋顶上匀一匀,二十片瓦还是能凑得出的,于是你一户我一户的,不到两天便搜集到二十万片瓦,交给包工队继续施工,飞虎军营寨终于不到一个月顺利完工。 以前我在恒大,想安排一家施工单位做事又付不出钱的时候我们项目经理教我,你去找十家相关单位一起过来摊,把费用分摊下去,白嫖十家单位要比强压一家单位容易的多。 把矛盾化大为小不花一分钱解决掉,特别考验一个人的智慧,也特别败一个人的人缘。 营寨完成之后,辛弃疾赶紧上疏一封向孝宗汇报了飞虎军的前前后后建军过程,将其中的账目列了明细在奏疏中详细说明,并且明确解释了飞虎军已经建成,以后不需要购置马匹武器铠甲修建营寨这种高额花费,仅仅按照朝廷制度正常发饷就行了。 既然木已成舟,而且以后也不用再劳民伤财再花钱了,孝宗就没有再过多的追究下去,但辛弃疾在潭州的这出独断行为却引起了朝廷的警觉,飞虎军刚刚建立起来,辛弃疾还没来得及指挥这支自己的嫡系部队作战,淳熙七年就被朝廷调任隆兴(今江西南昌市)知府兼江西安抚使。 刚到江西,就碰上了江西旱灾,辛弃疾刚一上任便投入到紧张的赈灾工作当中,江西境内水网丰富,原本就算遇上旱灾也可以从其他地方通过船运将粮食调配过来。但这次旱灾来得急,不少奸商囤积居奇哄抬物价,隆兴府一带米价飞涨,老百姓叫苦不迭。 想发国难财?得先问问知府大人答不答应,辛弃疾派人贴出告示,警告所有米商不得哄抬米价,只要被发现恶意哄抬米价的一律流放。另外又将官府储备钱财全部拿出来,召集城内所有商人,把钱财用作无息贷款给大家,要求大家从外地购买粮食回来贩卖,按市场价售卖即可。 如果说流放投机倒把的奸商只是治标的话,那么辛弃疾给商贩提供无息贷款的方法可以说是治本了。南宋虽然在我们现在看来是个江南小朝廷,但地盘依然很大,江西发生旱灾,临近地区却有不少没受灾的,在辛弃疾无息贷款的支持下,隆兴的商贩外出运销粮食的积极性大增,装满大米的船只纷纷开入隆兴城,商贩们就按市场价出售粮食,很快便稳定住了隆兴府一带的粮价,平稳度过旱灾。 隆兴府的灾情逐渐平息,旁边的信州(今江西上饶市)却还在深陷旱灾中。知州向辛弃疾求助,希望能给信州分一些粮食,辛弃疾的幕僚们都劝他不要理会,毕竟隆兴府自己粮食就紧巴巴的,哪里还有余粮去救信州?没想到被辛弃疾一顿怒斥:都是大宋子民,隆兴和信州有什么区别? 救,必须要救。辛弃疾力排众议,不顾下属的劝阻给信州运去了一部分粮食,解了信州的燃眉之急。 好不容易救完旱灾,朝廷里传来消息,谏官王蔺弹劾辛弃疾,措辞之激烈令人咋舌,说辛弃疾用钱如泥沙、杀人如草芥。 用钱如泥沙主要是针对建立飞虎军那档子事儿,据后来官方估算,建立飞虎军前后共计花费四十多万贯钱,这还不算辛弃疾白嫖老百姓瓦片的费用。要知道隆兴和议之后南宋一年给金国的岁币也就四十万贯钱的数额,辛弃疾仅仅在一路就花了这么多钱,确实给朝廷增加了不少负担。 杀人如草芥主要就是针对辛弃疾在江西平定茶寇和经略湖北诛杀盗贼期间,采取“严打”政策,处决了不少盗贼乱军。严格来说,对于作乱分子最终的裁定权在朝廷,地方上如果没有朝廷的授权不能擅自处斩犯人,但南宋当时并非天下太平的大一统王朝,国内各地治安都很差,很多地方大员都采取高压政策打击盗贼乱军,你不杀乱军,乱军就要杀你。 虽说事出有因,但辛弃疾两项罪名至少不是凭空捏造,为了平息朝廷中对辛弃疾巨大的争议,孝宗免去了辛弃疾地方官的职务,给他封了个提举冲佑观的闲职。 满腔热血、壮志未酬的辛弃疾没想到,自己这一罢官就是二十年,而二十年后的那场大战,竟是自己人生最接近北伐梦想机会。 掣肘的太上皇 孝宗在位的这些年吧,客观地讲国际间没有战争,国内没有大的叛乱,虽然不能算是太平盛世,但勉强也算政局安定。 平静的南宋,最幸福的人不是百姓,不是百官,也不是孝宗,而是赵构。 当了太上皇的赵构只是为了享受太上皇的清福,并没有放弃手中权力,为了让孝宗和后世子孙尊崇自己、取法先君,赵构规定,南宋历代年号都必须采用“贞元法”选取年号。 所谓贞元法,是指唐德宗时期大唐经历安史之乱国力衰微民生凋敝,唐德宗本人怀念年底贞观之治、开元盛世,为了表达对先帝治国的尊崇,自己登基后选贞观的贞加上开元的元,以“贞元”为年号,以年号明志向,要像唐太宗和唐玄宗(前期的唐玄宗)一样开创大唐盛世。 人家唐德宗尊崇的唐太宗是什么皇帝?是天可汗,是东到辽东西到葱岭北到大漠南到安南的天下共主,唐玄宗虽然差了不少,但至少在前期开元年间也是打服了突厥、吐蕃、契丹、室韦、大小勃律等天南海北各个民族政权。 咱大宋的皇帝是什么?且不说你赵构被金兵追的满世界的跑,就算是开国的太祖太宗两代皇帝,也没能统一天下,契丹党项大理交趾,哪个民族哪个国家服过咱大宋? 不以为耻反以为荣,赵构恬不知耻的要求,贞元法年号的基础年号库要包括自己在位的两个年号“建炎”和“绍兴”。于是孝宗朝第一个年号就选了太祖第一个年号和赵构第二个年号,建隆的隆和绍兴的兴,隆兴。 通过一番文字上的把戏把自己塑造成与太祖赵匡胤一样的开国之君,赵构的虚荣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但仅仅满足虚荣心是不够的,为了彰显自己的影响力,朝中许多大事依然要经过赵构首肯,乾道五年虞允文从四川奉诏回临安,孝宗有心想提拔虞允文担任首相,但因为虞允文主战派立场一直不受赵构待见,最后还是两人一同到德寿宫面见赵构得到同意之后,孝宗才敢下诏任命虞允文为首相。 操控朝政其实还是为了自己能够更好地享受,退位之后赵构居住在德寿宫,朝廷每年给德寿宫的拨款达到了一百二十万贯钱,按照一贯钱七百人民币的购买力,德寿宫一年花费就要达到8.4亿元。 德寿宫原本是秦桧的府邸,秦桧死后收归国有,赵构之所以每年花那么多钱,很大程度上都是源自德寿宫,在这里,他算是把当初自己亲爹宋徽宗心心念念要玩儿的东西给彻底玩儿透了。 德寿宫规模很大,主殿布局与临安皇宫一致,在主殿后方还有大量园林景观。为了自己的享受,赵构从一住进德寿宫就开始了德寿宫后院的亭台楼阁建造,从西湖引活水进入德寿宫形成“小西湖”,在小西湖中央打下一百多根木桩,桩上铺设坚固木板,又垫上土层,接着又在土层之上用大量外地运来的奇石垒成“飞来峰”。 光是山水园林就没了?也太小瞧咱们赵构了,为了玩出高度玩出花样儿,玩出比徽宗更酷炫的品位,赵构又在飞来峰上引入活水,形成瀑布。花鸟虫鱼,滔滔水声,这意境堪称人生顶级享受。 在德寿宫居住的二十五年里,赵构就这么奢侈无度的挥霍,某次户部拨付款项不及时,惹得赵构大怒,吓得孝宗非常紧张,派虞允文到德寿宫百般解释,赵构才勉强谅解。 平时享受生活,关键时刻影响政局,如同玉皇大帝般的太上皇赵构一口气儿活了八十一岁,淳熙十四年十月因病驾崩于德寿宫。 赵构这个人一生传奇经历多,在位时间长,由于本文是还原真实历史,我用了大量笔墨来描写、呈现这个人物,一直试图想还原赵构的清洗轮廓,可我发现,当我读完大量史料、后世学者批注和分析后,我却有些迷惑了。 十九岁时遭遇靖康之变,身为亲王不怕以身犯险前往金营当人质,到了金营之后毫不畏惧金军,搞得完颜宗望觉得这人不像是软弱的赵宋王室,非让朝廷再换个亲王来。 有的人经历了铁与血的洗礼,变得更加强大,赵构经历了靖康之变的洗礼,却变成了一名十足的野心家。奉命出任天下兵马大元帅之后,赵构不顾首都开封被金军围困,反而开始在河北游移积蓄力量,开封城破之后顺势前往南京应天府即位称帝,把手中的政治资本发挥到了极致。 当了皇帝之后,不思进取一味只想着逃跑保命,甚至在南宋已经站稳脚跟开始稳扎稳打一步一步收回故土的时候放任秦桧害死岳飞,迫害韩世忠,毁掉军事优势,只为了向金国表明南宋无意北伐。 一直以来都有一种论调说是因为徽钦二帝在金国作人质,只要关键时刻金国打出这两张王牌赵构皇位不稳,可即使是在钦宗已经病死,完颜亮南侵失败,宋军顺势反击北伐的大好时机,赵构也在拼命阻拦,态度坚决反对北伐。 千方百计的阻止南宋军民收复故土,赵构到底在怕什么?为什么明明占据战略主动却屡屡主动求和?为什么当年英气逼人浑身是胆的北宋康王会变成一个苟延残喘丧权辱国的南宋高宗? 人是会变的,这几年抖音里流行一句话“愿你出走半生,归来仍是少年”,少年就像不怕虎的初生牛犊,只不过大部分少年也都会像牛一样,随着越来越大,逐渐知道老虎的可怕,慢慢的便怂,为了保命躲避老虎,甚至到最后成为习惯,听到老虎叫声,听到有人谈论老虎都会吓得退避三舍。 怂成这副卵样,受苦的全是黎民百姓。 1975年7月,病中的毛主席刚刚做完手术,养病时候读书读到一篇南宋爱国文人陈亮的《念奴娇·登多景楼》时,曾经悲伤落泪,这首词是这么写的: 危楼还望,叹此意、今古几人曾会。鬼设神施,浑认作、天限南疆北界。一水横陈,连岗三面,做出争雄势。六朝何事,只成门户私计。 因笑王谢诸人,登高怀远,也学英雄涕。凭却长江管不到,河洛腥膻无际。正好长驱,不须反顾,寻取中流誓。小儿破贼,势成宁问强对。 路途遥远,勿忘初心。 孝宗禅位 赵构的死让孝宗异常伤心。 赵构自己是个不孝子,所以对下一代的挑选与培养特别重视孝道。年少入宫的孝宗在诸位大儒的悉心教导下,终于成长成一位孝子皇帝,对赵构非常孝顺。 我这里说孝子皇帝没有嘲讽的意思,而是孝宗的种种孝顺行为确实实至名归,堪称楷模。赵构退位后,孝宗身为皇帝在处理重要国家大事时总会向赵构汇报,除了逢年过节必须的探视,平时也经常到德寿宫走动探访赵构,孝宗以身作则在朝中提倡节俭,却给德寿宫拨巨款来满足赵构的奢侈享受,几十年如一日。 一个人孝顺一天两天一个月两个月,有可能是装的,孝顺几十年,那人家是真的孝顺。 淳熙十四年十月赵构驾崩之后,孝宗罢朝服丧连着两天滴水不进,丧事过后正常情况下皇帝要出来正常上朝主持大局了,但孝宗却依然继续服丧,群臣上表求了五次,实在无法在推却了才结束服丧回朝。 丧事虽然结束了,但不代表亲情就结束了,孝宗回朝之后,每天处理完朝政总会到德寿宫停留一段时间,但德寿宫离皇宫毕竟有一段距离,政务繁忙的状态下天天到德寿宫去怀念又实在太累,到了十一月,孝宗想了个办法,既不耽误自己到德寿宫怀念赵构又不耽误处理国家大事-诏太子赵惇参与朝政决策。 皇帝还活着,太子就提前参与朝政决策,一般就意味着太子可能要提前接班了。 太子赵惇之所以能够成为太子,来自于孝宗的一桩违规操作。 孝宗与原配郭皇后有三个儿子,老大邓王赵愭、老二庆王赵恺、老三恭王赵惇。三人都是嫡子,但邓王赵愭最为年长,是名正言顺储君人选。 孝宗在位期间,国家政局稳定国际形势总体和平,没有太把立太子当回事儿,但随着几个儿子逐渐长大,相互之间却展开了储君之争。 乾道元年(公元1165年)六月,宗正府上报了一起“嫡孙案”,说是邓王赵愭和恭王赵惇两人各自为自己儿子在争夺“皇嫡孙”的名分。按照制度但凡皇帝嫡子只要能生出儿子的,第一个生出来的可以封为“皇嫡孙”。 不要小看儿子的作用,皇帝虽然后宫佳丽三千,但生儿子不是每个皇帝都能完成的任务,能生儿子、多生儿子的皇帝才能确保国家今后的朝政顺利平稳交接。因此,在皇子争嗣的时候,相同条件下谁更能生往往可以对最终皇位归属起到决定性的作用。 嘉靖皇帝对皇孙万历的宠爱、康熙皇帝对皇孙乾隆的器重这些都是在史书上有记载的,如果儿子能受封成为皇嫡孙,成长过程中再受到父皇的宠爱,自己的皇位就大有希望了。 乾道元年恭王儿子首先出生,虽然他只是皇三子却首先生出儿子,想必能在储君之争中占得先机,于是恭王高高兴兴的跑到宗正府去申报登记,希望给儿子争得一个皇嫡孙之名。可到了宗正府却被告知,邓王刚刚来登记过,皇嫡孙的名号先到先得,已经被邓王抢注了。 原来就在恭王儿子出生两个月后,邓王儿子也出生了,根据宋代制度,皇孙以先申报者为准,不管你什么时候生的,向宗正府申报登记后才算你生了。而邓王儿子一出生第一时间就去宗正府申报,恭王来给儿子申报的时候时间已经过去了两个月,此时邓王早已申报完毕,皇嫡孙已经花落邓王家了。 搞出这种乌龙在两宋还属头一回,宋朝皇帝子嗣一向不旺,一般情况下很少出现皇帝好几个嫡子,而且嫡子们还扎堆儿生出皇孙的情况, 一个先出生,一个先申报,邓王恭王二人互不相让,都主张把自己的孩子登记成皇嫡孙。不仅二王互不相让,二王背后的政治势力也开始暗流涌动,恭王的老师谏官王淮到处制造舆论,说恭王孩子先出生,应当从实际出发受封为皇嫡孙。而邓王的岳父、时任参知政事的钱端礼则弹劾王淮散布歪理邪说,不配做皇子讲官。 二王斗的越来越激烈,宗正府也没遇到过这么特殊的情况,也不敢擅自做主,于是汇报给了孝宗,孝宗心里也发虚于是汇报给了赵构,关键时刻太上皇果然老江湖,坚持国赖长君的原则,支持皇长子邓王儿子做皇嫡孙。 表面上是支持了谁先申报就封谁为皇嫡孙,其实就是支持皇长子,皇位传承必须要有个延续性,皇长子好好的,把皇三子的儿子封为皇长孙,这让皇长子以后怎么办? 经过这么一出风波,孝宗意识到必须要立太子了,三个儿子都是嫡子,为了皇嫡孙都已经争成这样了,再不立太子,三个儿子恐怕要为了太子之位打起来。 乾道元年八月,孝宗正式下诏,邓王赵愭受封为皇太子。 皇太子确立了,按说朝政应该趋于稳定了,没想到赵愭福薄,当上太子后没过多久,乾道三年七月就病逝了。 太子病逝后,孝宗没有马上另立太子,于是储君之争又在皇次子庆王赵恺和恭王之间展开。 于情庆王和恭王都是孝宗亲生嫡子,于理庆王年长,故正常情况下,太子之位最终应该归属于庆王。但就是对于庆王和恭王两个孩子,孝宗仍有所偏袒,格外喜欢恭王。 十指连心,可十根手指伸出来也有长有短,庆王一向内向沉默,孝宗总觉得孩子有些软绵绵,不像自己年轻时候雄姿英发,欲与金贼试比高的那份豪情壮志。反观恭王,英气十足与当年的自己颇有几分相似,看起来更适合继承大统。 究其深层次原因,这么多年来孝宗一直没有放弃北伐恢复中原的梦想,随着自己年事已高,如果自己真的完不成,也要选一个有朝气的、有希望北伐的继承人。 孝宗想立恭王为太子,却又担心因为废长立幼遭遇阻力,于是便将立太子一事长期搁置。 太子不定,就算两位皇子不争,背后的政治势力也会斗翻天。为了朝廷的稳定,乾道六年八月,时任首相虞允文上疏请求尽快立太子、定大计。 越过庆王立恭王势必会引起朝臣反对,但孝宗还是决定立恭王为太子,之所以不担心朝臣反对,是因为首相兼独相的虞允文同意。 庆王毕竟不是长子,在与恭王两人同为嫡子的情况下,优势并不明显,加上虞允文的支持,乾道七年二月,孝宗终于下诏册封恭王赵惇为皇太子。 赵惇当上太子之后,曾一度表现出明君的样子,南宋效法北宋储君尹京,赵惇在做临安府尹期间勤政爱民,明察秋毫,把临安城管理的井井有条,孝宗看在眼里喜在心里,觉得自己后继有人了。 因此,在赵构死后,悲伤过度的孝宗才会生出让太子参政的主意,也许是执政多年已然厌倦,也许是年老体衰自感无力恢复中原,在为赵构办理完虞祭、制定完赵构宗庙礼乐、汇编完赵构全部御笔之后,淳熙十六年二月孝宗下诏退位,把皇位禅让给太子赵惇,自己继续为赵构守孝。 诏书一下,举朝哗然,许多朝臣上疏反对:太上皇刚刚驾崩,国家需要孝宗主持大局,此时就匆匆禅位给太子实在不妥。 有意思的是,除了希望孝宗主持大局外,还有一部分大臣的上疏中额外提到了一个不应禅位的原因:太子妃李氏不足以母天下。 悍妇凤娘 不足以母天下的太子妃李氏之所以能成为太子妃,根源还在赵构。 李氏原名李凤娘,父亲李道是庆远军节度使。李道曾奉命驻守湖北,当地有个道士叫皇甫坦很擅长给人看面相,李道与皇甫坦熟悉了之后曾邀请皇甫坦来家中做客,把自己几个女儿叫出来拜见道长。皇甫坦看到李凤娘之后连忙回礼,说李凤娘有皇后面向自己不敢受拜。 宋朝尚道,赵构也一样,皇甫坦的名气不局限在湖北一路,而是当时南宋都很有名,后来他在临安受到赵构接见时就提起来,说曾经在庆远军节度使李道家中见过其女,面相如何如何好,是天生的母仪天下的人选。 当时恭王还不是太子,但赵构和孝宗都有立恭王为太子的想法,一听道长推荐了未来皇后,那肯定是先想着恭王,于是在赵构的牵线搭桥下,天选之人李凤娘进入王府成为恭王妃。 赵构很快就后悔了,因为他发现他给恭王挑的孙媳妇是个悍妇,别人大家闺秀当了王妃都是老成稳重,可李凤娘却不是,每次只要一进德寿宫就是给赵构老两口翻闲话,说恭王身边这个官员不好,那个近侍有问题,什么鸡毛蒜皮的都说,甚至在赵构明显表现出不悦之后还是接着说,我行我素,根本不在乎皇爷爷爱不爱听。 素质真差。 赵构虽然不爽,但自己毕竟是爷爷辈儿的,也不好直接批评孙媳妇。但孝宗就不一样了,这是自己儿子和儿媳妇,怎么能如此粗俗?在李凤娘多次搬弄是非后,孝宗直接怼了她:待人接物一定要稳重,不知道如何稳重可以学习吴太后,如果再这么轻浮,就废了你。 一般儿媳妇要是被公公训斥一顿,好歹也该反思一下是不是自己真有不对的地方,李凤娘偏不,不仅不反思,反而记恨起了吴太后,觉得孝宗之所以骂自己都是吴太后搬弄是非挑拨离间。 王府皇宫就这么些个人,时间久了,都知道王妃李凤娘是个什么货色,但李凤娘这种悍妇,偏偏就是恭王赵惇的克星,两人成婚后赵惇被治的服服帖帖,乾道四年又生下儿子,地位愈加稳固,谁也动摇不了。再接着乾道七年随着赵惇受封成为太子,李凤娘也晋升成为太子妃。 就这么个悍妇,在孝宗禅位的最后时刻还被大臣们拿出来反对太子即位,但大势已不可违,随着孝宗多次督促,赵惇不再退却,大臣们也不敢再反对,淳熙十六年二月初二,太子赵惇即位,是为宋光宗,孝宗赵眘自称太上皇移居重华宫,继续为赵构服丧。 宫廷阴云 光宗即位后还不到三个月就罢免了首相周必大。 孝宗在做储君期间,见识到了奸臣秦桧大权独揽祸害朝纲的危害,于是在当了皇帝之后,不管宰相的立场是主战还是主和,一般不会长时间任用,即使是信任如虞允文,也不过用了三年多而已。 到了在位末期,为了给太子保驾护航,孝宗留下了两个辅政大臣:首相周必大和次相留正。 周必大是绍兴二十一年进士,绍兴末年朝廷重开制科考试,周必大制科应试成为阁臣,此后因弹劾孝宗潜邸旧臣曾觌而被罢官,乾道六年又被朝廷起复担任恭王赵惇老师,此后步步高升,淳熙七年担任参知政事进入宰执,孝宗禅位之前已经位列首相。 周必大学识渊博且不畏权贵,任相之前还当过光宗老师,有这么一位德才兼备的首相辅佐儿子,孝宗是经过了深思熟虑的。 次相留正是绍兴三十年进士,在短暂的几年地方任职经历之后于乾道元年回到临安述职,由于留正主战派的立场,此次述职受到了孝宗和虞允文的关注,述职之后便被留在朝中为官。 虞允文是谁?那可是赵惇的恩人。赵惇之所以被立为太子虞允文有一大半功劳,因此虞允文看重的人赵惇一样看重,当时还是太子的赵惇主动请求派留正担任东宫侍讲,于是留正就一边升官一边给太子讲课,淳熙十三年担任副枢相进入宰执,到了淳熙十六年孝宗禅位前期更是升任次相,与周必大一起作为顾命大臣被留下来辅佐光宗。 按正常人的逻辑来看,两位宰相都曾是自己的老师,自己即位也是正常合法的皇位继承,应该稳稳妥妥顺着两位老师的辅佐执政。可光宗可不是正常人,在他看来,在这次禅位仪式中周必大忙前忙后完全就是在位自己爹孝宗皇帝忙活,根本就没把自己放眼儿里。 光宗能有这种看法,基本上也就宣告了他没什么政治头脑。首相是什么?那是政府的大管家,只要有大事必须要由首相主持大局。 皇帝禅位仪式又是什么?那是国家最重要的权力交接典礼。说是皇帝和太子之间的禅位,但仪式的筹备、进行、善后全部都得首相一手操办,其他任何人没有这个能力也没有这个资格插手。 这就像上市公司开董事会一样,最忙的一定不是董事长,而是总经理。 只要老皇帝还没退位,首相就是皇帝的首相,不是你太子的首相。首相一定要先对皇帝负责,其次才轮得到你太子,周必大在禅位仪式上没有太顾得上光宗,完全就是职责所在。 光宗对周必大的不满被次相留正注意到了,正好他与周必大之间原本因为学派之争就互相看不顺眼了,不如趁此机会扳倒周必大,自己出任首相。 朝廷里山头林立,想找个首相的政敌太容易了,留正很快就物色到一个绝佳人选-谏官何澹。 何澹是个少年天才,乾道二年年仅二十岁便高中进士,之后直接进入馆阁,在馆阁任职期间认识了宰相周必大,很受器重,但奇怪的是周必大虽然器重何澹却不给他升职,何澹在馆阁待了一连好几年,始终没能升迁。 树挪死人挪活,何澹后来又认识了宰相留正,在留正的推荐下逐步升迁,淳熙年间担任谏官。 宋朝的谏官是一项很有政治前途的职务,担任谏官的何澹非常感激留正对自己的栽培,也很记恨当初周必大对自己的忽视。光宗即位之后,在留正的授意下,开始了对周必大的弹劾,一连上了数道奏疏弹劾周必大,宋朝官场规矩宰相只要遭到弹劾那就是自请罢相表明态度,正常情况下谏官是撼动不了宰相的,但光宗已经对周必大有了意见,于是顺水推舟,将周必大罢相。 撵走了不重视自己的周必大老师,留下来留正老师,光宗以为大权在握了,殊不知留正老师根本就没打算给光宗面子,成为独相之后很快就对光宗的亲信下手了。 在光宗所有亲信中,以阁门舍人姜特立最受宠信。姜特立以父军功恩荫做官,后经上司推荐到临安述职,孝宗见过姜特立之后觉得此人颇有文采,于是将其留下任职阁门舍人兼皇孙平阳王伴读,平时与太子常伴左右。 周必大留正虽然早年也与光宗相熟,但那是以老师的身份对待光宗,姜特立不一样,完全是一个亲信的身份跟随光宗。光宗即位后姜特立鸡犬升天,在朝中颇有权势。 姜特立能在孝宗的严格管教下陪伴光宗多年,当然懂得低调的道理,自己在朝中的权柄只是靠着与皇帝的关系才存在,不能恃宠而骄给皇帝添乱。 小心翼翼的姜特立对于官场老狐狸宰相留正来说根本不是对手,周必大罢相之后,姜特立奉命来找留正商量,说现在周必大离开朝廷,宰执之位空缺出来一个,想问问右相(留正时任右相)大人选谁进入宰执合适呢? 皇帝派亲信过来问,那就等于是皇帝自己在问,只不过皇帝比较懒不想专门跟宰相谈论,只是想知道个结果。可留正第二天上朝就把这事儿给上奏了,说阁门舍人姜特立以皇帝名义跑来问自己宰执人选,他不敢做主还请陛下定夺。 姜特立才几品官,哪有资格参与宰执任免,大家都知道是光宗派他去探探口风,但这种不合规矩的事儿留正居然直接就在朝上挑明了,光宗无比尴尬,只好下诏把姜特立罢官,撵出了朝廷。 本想有一番作为,可即位后跟宰相斗法斗了半天不仅没能掌握大权乾纲独断,还把自己的亲信给赔了进去,光宗好生郁闷,一气之下居然病倒了。 得知儿子病了,已经成了太上皇的孝宗很着急,派人寻访了良药给光宗送了过来,原本父亲给儿子抓药是一件很普通的事儿,可当时李凤娘在宫中照顾光宗,孝宗的药送过来之后左看右看不放心,身边的亲信宦官见李凤娘如此多疑,便提醒她小心药里有毒,皇权旁落。 无论从朝廷还是从家庭的角度来看,孝宗都没有理由没有动机要害自己的儿子,但李凤娘就是不放心,说啥也不让光宗吃药,还将自己的担心说了出来,而光宗被老婆这段阴谋论一激也突然好像明白了些什么,很快病就好了,重回朝廷主持政务。 宫里的八卦消息瞒不住,很快宰相留正就听说了,官场老油条多么聪明的人,上次让皇帝吃瘪之后一直在找机会帮皇帝办件大事儿,现在一看皇帝和太上皇不和,皇帝又担心自己皇位不稳,既然皇帝如此担心,那不如请立太子,用太子之位来稳住皇位。 绍熙元年(公元1190年)七月,以独相身份晋升首相的留正上疏请立嘉王为太子。 嘉王赵扩是光宗与皇后李凤娘的嫡子,生于乾道四年(公元1168年),当时已经二十三岁了,本来作为光宗唯一的嫡子,嘉王的地位是很稳的,基本不存在其他势力能影响未来皇位继承。但在南宋孝宗光宗两朝因为太上皇这个政治势力,让所有原本应该正常进行的事务都变得不正常起来。 具体到皇位继承方面,虽然嘉王是无可争议的光宗继承人,但已经退位的太上皇孝宗却不怎么喜欢这个孙子,而是更喜欢魏王赵恺的儿子嘉国公赵抦。 魏王赵恺就是当初被孝宗废长立幼越过的皇次子庆王赵恺,光宗受封为太子后,为了避免太子受到威胁,孝宗把赵恺外派到了宁国府(今安徽宣城市宣州区)。 虽然没把二儿子立为太子,但毕竟手心手背都是肉,对魏王总有亏欠的感觉,于是在孝宗就把这份亏欠的爱放到了孙儿辈上,魏王长子早夭,次子赵柄聪明过人,非常受孝宗喜欢。 相比之下,嘉王不受待见的原因就有些让人感慨了-不善言辞,尤其是到了重大场合,往往沉默寡言,有时候甚至需要身边的宦官代其回答朝臣的问题。 当年兄长就是因为沉默寡言得不到孝宗喜欢,现在又轮到自己儿子,光宗也知道父亲不喜欢自己儿子,但儿子再怎么不好也是自己儿子,当爹的都护犊。 立太子可不是请客吃饭,而是一套复杂的礼仪。在留正提出请求册封太子之后光宗很高兴,但该走的程序一样不能少,所有程序的第一步便是征求太上皇的意见。 只要太上皇活一天,那就是一家之主,别说你当皇帝的有多了不起,本朝以孝道治天下,皇帝也得听老子的。 光宗跟皇后李凤娘经过商量,觉得孝宗一向不怎么待见自己儿子,要是一上来就隆重提出想要册封太子可能会比较唐突,不如改打温情牌,张罗饭局,在饭桌上谈。 光宗两口子这个策略还是不错的,都是自己人嘛,皇位反复横跳总归不好,要想国家稳定还是应该把皇位留在光宗这一脉。可策略制定的再好,也得看最后怎么执行,或者说执行的人靠不靠谱。而此次请立太子的执行人就非常不靠谱-皇后李凤娘亲自执行。 这顿饭的气氛不知道到底咋样,只知道饭局吃到一半李凤娘便提出请立嘉王为太子,希望孝宗和谢太后同意。这话要是光宗自己说,兴许孝宗老两口就同意了,就算不同意也不会直接反对,就算反对也不会太过直接,可李凤娘提出来就完全不一样了,孝宗和谢太后在此之前就已经烦透了这个儿媳妇,如今居然敢直接提出如此关系重大的话题,下意识的就不同意。 平常老百姓家里,儿媳妇的建议公公婆婆不同意就算了,下次找机会再提或者当儿子的单独去给爹娘提,咱们大宋悍妇李凤娘姐姐真不是平常人,听到孝宗不同意立太子之后,人家居然接着话茬打开了嘲讽模式: 臣妾是陛下明媒正娶的皇后,嘉王是我亲生的儿子,为什么不能立为太子? 孝宗的原配郭皇后早在孝宗即位前便已去世,如今的太后谢太后是后来被册封的皇后,并非光宗亲生母亲,不仅谢太后不是光宗的亲生母亲,大家都知道孝宗是养子继大统的,赵构的吴太后也不是孝宗亲生母亲。 所以李凤娘所说这段话也可以翻译成:公公不是皇爷爷亲生儿子,不也当了太子当了皇帝吗?婆婆不是我老公亲生母亲,我老公不也当了太子当了皇帝吗?如今我是大宋正统皇后,嘉王是我亲生的孩子,比你们这些老东西名正言顺一百倍,凭什么不能立为太子? 史书记载,孝宗大怒。 有时候真得感叹命运不公,就李凤娘这种情商,要不是赵构被道士忽悠、光宗又正好性格懦弱,她在后宫的宫斗剧里活不过一集。 出言不逊惹怒了公公婆婆,这顿家宴肯定是没法儿再吃了,光宗小两口跟孝宗老两口不欢而散。情商大师李凤娘自己作妖受了委屈,却不肯善罢甘休,带着儿子嘉王又来光宗这里哭诉,说公公这样对我们一家三口,肯定是想要把皇位传回给魏王一脉,说不定陛下的皇位都要被废掉。 说者有心听者有意,光宗跟李凤娘生活多年,对自己这位悍妇老婆言听计从,李凤娘对自己亲爹目无尊长他不管,李凤娘受了委屈他紧张,再加上李凤娘说风就是雨一顿添油加醋,光宗突然就觉得自己亲爹好像要害自己,逐渐减少了探望孝宗的频次。 随着时间的推移,惶惶不可终日的光宗小两口内部也出现了裂痕,光宗作为皇帝,后宫三千佳丽每天避免不了与女人打交道,但彪悍的李凤娘却立下规矩不准嫔妃、宫女擅自接近光宗。 远离女色可能光宗还能做得到,要远离女人那就不可能了,后宫里的下人不是宦官就是宫女,平时伺候光宗日常生活,难免会接触到女人。也是巧了,某日光宗回到宫中洗手,有宫女端水来给皇上洗手,光宗一边洗手一边瞧见了宫女的手,年少的宫女双手白嫩,光宗不由得称赞了几句。后来被李凤娘知道后,便派人把小宫女的双手砍了下来,装进饭盒里派人送给光宗。 多看一眼宫女那是小罪,只要剁手就行了,要是受到皇帝宠爱那就是大罪,必须杀头。光宗刚当上太子时孝宗曾经赐了个侍妾黄氏,即位后升任贵妃,绍熙二年黄贵妃逐渐得宠,李凤娘趁光宗一次出宫之时派人把黄贵妃杀了,等光宗回宫之后谎称黄贵妃暴病而死。 光天化日之下就敢在皇宫里把贵妃谋杀了,而妻管严光宗竟然又震怒又害怕,完全不敢把李凤娘怎么办。 这哪里是皇后,这分明是祖宗。 后宫恶鬼李凤娘的横行霸道很快便在外朝引发了恶果,绍熙二年十一月,按照礼制光宗应该主持祭祀天地,可就在祭祀当天,狂风暴雨下个不停,祭祀行动无法开展。本来因为天气原因无法祭祀的,只要另外择日举行就行了,可光宗联想到后宫种种惨案,以为这是上天在示警,受到惊吓,再次病倒了。 儿子再次病倒,最急的莫过于当爹的,孝宗再次来到宫里探望光宗,父子俩怎么谈的,谈了什么,史书没有记载,只是记载了孝宗此次前来又把李凤娘给骂了一顿。 李凤娘这个悍妇虽然无法无天,但在太上皇面前只能忍。待孝宗离开后,又将满腹的怨恨撒在光宗身上,光宗当时已经病迷糊了,又被媳妇一通迷魂汤一灌,以为孝宗要废掉自己,更加忧惧,自此以后不上朝,不过宫。 不上朝好理解,自古昏君的标配,皇帝只要不上朝,自然会有其他角色来填补这个权力真空,而当时能在光宗身边代行皇帝之职的只有李凤娘。于是从绍熙二年年末开始,李凤娘逐步参与到朝政之中,当时国家太平没什么战乱,李凤娘也不需要做什么重要决策,就趁机把娘家的七大妗子八大姨全部给安排了一个遍,甚至一些完全没有亲属关系的娘家门客都沾着光当上了管。 要说南宋家大业大,几十上百只蛀虫也不至于有多大危害,光宗不上朝天也塌不了,可不过宫,天是真的要塌了。 过宫是宋光宗的专属名词,历朝历代皇帝因为不孝取得专属名词的还真罕见。所谓过宫,是在孝宗禅位之初,礼部根据朝廷事务和皇家亲情综合考虑,定下的皇帝前往重华宫探望太上皇的行为,每五天到重华宫一次进行探望。 光宗即位时魏王赵恺已死,光宗成了孝宗唯一的儿子,亲生父子,别说五天探视一回了,就算是天天相见也不过分,可就是这每五天一次对父亲的探望,光宗拒不执行。 不孝皇帝 淳熙三年三月,光宗病愈后开始上朝,大臣们见光宗终于从后宫里出来了都很高兴,一方面皇帝出来亲自主持朝政,另一方面也可以恢复定期到重华宫探望了。 可没想到病愈后的光宗依然不去重华宫探望,从淳熙三年三月开始一直到当年十一月七个月之间,一次都没去过。 皇帝公然悖逆孝道,这让满朝文武价值观出现严重错乱,要知道宋朝是皇帝与士大夫共天下,士大夫都是读书人辛辛苦苦科举考试考上来的,读书人从小读的是什么?是孟母三迁,是父子有亲君臣有义,是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孝顺父母的基因已经刻进了读书人的骨子里,现在突然自己的皇帝竟然带着头不孝顺父母,这像话吗? 乌鸟私情,愿乞终养。不孝顺父母的皇帝根本不配做皇帝。 光宗的行为严重挑战了群臣的底线,绍熙三年十一月,趁着朝廷统一的朝拜太上皇活动,礼部尚书赵汝愚与兵部尚书罗点、中书舍人黄裳等人单独上疏给光宗希望能带大家一起到重华宫朝拜。此次上疏毫无悬念的被光宗拒绝,遭到拒绝后众人没有放弃,赵汝愚一人进宫面圣,见到光宗之后,经过其一番苦口婆心的开导,光宗居然开窍了,同意前往重华宫探望孝宗。 满朝文武谁都劝不动,赵汝愚却能劝得动,高,实在是高。 开了窍的光宗不仅自己去了重华宫,还带上了皇后李凤娘一起去探望了孝宗谢太后。当日光宗两口子也没有再因为任何以往种种与孝宗闹不愉快,父子俩聊天叙旧,宛若一对寻常百姓家父子。 由于礼部尚书赵汝愚在此次劝导光宗的工作中表现突出,第二年的绍熙四年三月便晋升为副枢相,进入宰执班子。六部尚书本来就是朝廷高级官员,晋升时更进一步进入宰执都是常规操作,赵汝愚立了大功晋升宰执原本也无可厚非。可就在他升任副枢相后不久,谏官们弹劾的奏疏就不断的报了上来,指责赵汝愚以宗室身份担任宰执不合规矩。 副枢相赵汝愚是个非常特殊的宰执,两宋三百多年仅此一例,宗室身份成为宰执。 赵汝愚是太宗系宗室,楚王赵元佐的七世孙。虽然是宗室成员,但赵汝愚因为辛勤血亲太远没捞着恩荫,只得自己发奋读书。功夫不负有心人,乾道二年科考高中状元,受到孝宗格外关照,加上赵汝愚自己也机灵,步步升迁官做得越来越高。 当年赵光义翦除宗室,元佐忧郁成疾被废为庶人,将皇位拱手让出.如今他的七世孙出人头地位极人臣,马上还要进入宰执参与朝政决策,确实会让人不禁回忆起当年元佐的故事。 赵光义当年做的那些阴谋不敢细想,细想起来太宗系的皇位全都该还出去。 封建社会宗室继承讲究推恩,父亲是亲王儿子只能是郡王,孙子就成了公爵,这样一代一代推下去不少旁支三四代之后就成了平民百姓了。为了避免与民争利,宋朝开国时曾规定宗室不得参与科举考试,可到了三四代之后不少宗室已经成了普通百姓,也想通过读书改变命运,结果被这样一条制度束缚不能考取功名,很是不满。 原本姓赵的是特权阶级,没想到特权反而约束了赵家人参与科举,为了改变这一不合理现象,熙宁年间朝廷下令,凡没有官职的宗室成员皆准予参与科举考试。 只要你读书读得好,不怕做不了官。但为了防止宗室管做得太大危害皇权,朝廷还做了个保险措施:宗室做官不能位列宰执。 毕竟你不能指望随随便便一个宗室都能有周公那种觉悟,放着眼前的王位无动于衷,一心惦记着还政给成王,那是圣人,一般人做不到。 尽管宋朝有规矩宗室不得进入宰执,尽管谏官接二连三的上疏反对,但在赵汝愚进入宰执的这件事儿上孝宗光宗父子态度出奇的一致-支持赵汝愚担任副枢相,于是新旧两位力排众议,赵汝愚顺利就职。 人家赵家父子的江山,人家想用谁就用谁,几个小小的谏官再怎么蹦跶也没用。 光宗父子的感情联络官赵汝愚进入宰执,按说应该有助于光宗消除对孝宗的隔阂,父子间感情得以恢复。可光宗却似乎得了健忘症,忘记了刚刚才过去的与父亲的亲密相处,绍熙四年以来,又开始了长期的“车驾久不过重华宫”。 光宗不孝顺,最伤心的莫过于父亲孝宗。史书记载,孝宗为了怕史书里留下儿子不孝的恶名,隔三差五的给皇宫传令,“免到宫”。 儿子纵有千般不好那也是自己的心头肉,当爹的受点儿冷落没关系,不能让儿子遭后世唾骂。 然而父亲的容忍却换来了儿子更恶劣的忤逆,绍熙四年九月初九,按照朝廷制度皇帝要率百官朝拜太上皇共度重阳节,可光宗再一次拒绝了。 事实证明,上一次赵汝愚能把光宗劝去探望孝宗纯属运气。这一次于情于理于法的探视被光宗拒绝,赵汝愚再怎么劝也没用了,赵汝愚劝了没用,满朝文武劝也没用,谏官们的上疏就没停过,每天百官上朝几乎就没有别的什么国家大事可讨论的,只问一件事儿:陛下打算什么时候去探望太上皇? 当不孝子的压力是很大的,光宗终于顶不住压力了,决定去一趟重华宫,可一切准备就绪都要出发了,李凤娘出现了,拦住光宗不准去。 光宗一个人抗不过孝道的压力,现在媳妇来了,夫妻齐心其利断金,群臣说什么也不管用了,皇帝皇后这次要把对抗进行到底。 九月份整整一个月,南宋朝廷基本上啥事儿没干,一开始是百官对光宗,到后来是百官对光宗两口子,双方就去与不去重华宫朝拜一事互不相让,谁也说服不了谁。 进入十月份,临安城连发两场地震,百官苦劝光宗无果,转而改向孝宗上疏,请求太上皇不要再给皇宫下诏免朝拜了,他是皇帝,是万民表率,怎么能如此不孝? 儿子再这样纵容下去终将酿成大祸,但孝宗却还是不忍责备,向百官解释,已经督促皇宫奏明皇帝,近期就会来重华宫相见。 神宗皇帝天变不足畏,可连日干旱依然心有畏惧,天灾也分三六九等,地震就是最严重的天灾。临安城都连着两场地震那不仅是震给光宗的,也是震给全天下人看的,这个不孝的皇帝已经引发天变,言外之意上天在警示皇帝德不配位。 皇帝德不配位,宰相们应该第一个劝谏,可这次宰相们也集体失灵了,赵汝愚劝谏失败后留正也不停地劝,结果光宗不仅不听劝,还把当初留正撵走的姜特立召了回来,气的留正“出城待罪”去了。 出城回家待罪是宋朝宰相一种比较常用的表示抗议的方法,尤其是当宰相劝不动皇帝或者受了委屈的时候,就以“待罪”的形式罢工,请皇帝治罪。 宰相百官之首容不得一天缺位,除非是皇帝真的想换掉宰相,大部分时候都是赶紧好言相劝对宰相服软。可留正这次待罪没用,光宗鸟都不鸟,自己亲爹我还不在乎呢,你一个宰相再大能打得过太上皇? 首相留正不好使,枢相赵汝愚(赵汝愚绍熙四年七月升任枢相)也不管用,朝廷眼看着要被天下读书人唾骂,绍熙四年十月,刚刚担任次相不久的葛邲只好率百官先去到重华宫做了一次朝拜。 到了十一月,南宋司天监开始集中报告各种异常天象,太白昼见、地生毛、也有赤云白气、日中黑子灭等等等等,基本上亡国之君的天象都让光宗给集齐了。光宗两口子虽然嘴硬,但毕竟也是人,也会有恐惧心理,为了给自己给儿子嘉王积点儿阴德,终于勉强去了趟重华宫看望孝宗。 退位几年间不仅没享到清福,还叫儿子气的不轻,孝宗悲愤成疾,绍熙五年正月一病不起。要说平时人健健康康当儿子的疏于探望也就算了,现在亲爹都病倒了,儿子总该多些探望了吧? 不好意思,不去。 宰相们束手无策,司天监的天象又有滞后,一时间大家拿光宗似乎都没办法,这时一名普通的史官站了出来,用死谏的方式敲响了不孝皇帝光宗的丧钟。 绍熙五年五月某日,由于群臣劝谏光宗去重华宫尽孝无果,纷纷称罪罢工,光宗当日的上朝冷冷清清。就在光宗宣布结束当日早朝的时候,一名终日默默无闻的史官上奏: 臣为右史而不得直前,有忠言而不得达上,唯有扣额龙墀,以明臣心。 说罢以额击地,久久不停,鲜血流了一地。 这名史官叫做彭龟年,时任起居舍人。 臣子死谏,皇帝是要被写成昏君的,况且死谏的臣子本身就是史官,光宗吓了一跳,赶紧劝道,知道爱卿是忠臣,想说什么可以直说。 彭龟年的要求很简单,希望光宗去重华宫探望太上皇。 光宗很爽快的答应,同意就这几天就去。 彭龟年虽然撞得满头鲜血,却清醒的很,说陛下给大臣们许诺多少次了,每次都是一回宫就忘。 想忽悠臣子却被臣子反将了一军,光宗挺尴尬,只好讪讪的首肯,知道了。 面对死猪不怕开水烫的光宗,宰相和百官算是彻底没辙了。彭龟年死谏无果后没多久,孝宗病情进一步加重,首相留正也不敢再待在家里待罪了,火速回朝带着一帮大臣到重华宫探望。孝宗病情已经严重到随时可能驾崩的地步,留正从重华宫回来立即上奏,苦劝光宗快去探望,父子亲情缘分一场,再迟就来不及了。 光宗再次推诿,不等留正把话说完就要回后宫。 留正是真急了,追上去拉住光宗衣襟继续苦劝,久久不愿松手。光宗到了这时候也无所谓了,你随便说,磨破嘴皮子都行,我就是不松口,不去就是不去。 失望的留正意识到自己的努力终究换不回皇帝的孝心,大哭一场,转身离去。 不孝子劝不回来,彭龟年和几位同事想了个门儿,当时彭龟年以起居舍人身份兼嘉王讲读官,联合其他几位讲读官一起给嘉王进谏,皇爷爷病重,请殿下立即赴重华宫探望。 嘉王年轻,听得进一群老师们的教诲,立即起身赶赴重华宫,见到了重病缠身的孝宗。 史书没有记载孝宗与嘉王谈了些什么,仅仅记录了四个字,说孝宗“为之感动”。儿子不孝但孙子来看望了自己,让孝宗那颗久违亲情的心终于得到了一丝慰藉。 绍熙五年六月,孝宗驾崩。 古代皇帝的庙号其实是分三六九等的,太祖、太宗这些都是开创性的,都很牛。其他的庙号中,仁宗、孝宗、圣宗也都是非常好的庙号,而神宗、光宗都是不太好的庙号,至于钦宗、徽宗是什么货色我就不赘述了,大家懂我意思吧? 孝宗以普通宗室身份入继大统,一生勤俭恭孝个人品行堪称楷模。虽然隆兴北伐失败,但终孝宗一朝始终没有放弃备战,将收复中原故土作为朝中的政治原则。 孝宗在位期间国家太平,老百姓不再流离失所,通过与金国修订盟约拿掉了遣返难民的条款,拯救了无数逃难而来的百姓。无论拿军事还是内政来衡量,孝宗都是南宋当仁不让最优秀的皇帝。 晚年退位之后遭遇自己亲生儿子如此不孝,不得不说是孝宗人生一大悲剧。现实世界总是这么残酷,好人不一定有好报,好皇帝也不一定有好报。 光宗纵使对孝宗有百般怨恨,却无法否认自己在父亲的羽翼下生活了大半辈子,即使孝宗退位之后也一直在为光宗的不孝行为开脱。如今孝宗不再了,失去父亲的庇护,光宗的政治生涯和人生也开始进入了倒计时。 绍熙内禅 孝宗驾崩当天,为了防止不孝子光宗得到消息后躲在后宫不出来,当天的值班宰执赵汝愚命令封锁消息,没有往宫里报丧。第二天一早,赵汝愚上朝时直接当面汇报,太上皇驾崩,请陛下前往重华宫主持国丧。 光宗再次耍起老把戏:同意前往,然后要回后宫准备。 回宫准备?你一回宫那还不是泥牛入海再也不出来了?百官可不傻,留正赵汝愚坚决不同意光宗回后宫准备,要走现在就走。 千磨万击还坚韧,任尔东南西北风。面对咄咄逼人的百官,光宗表现出了超强的顽固性,管你首相次相还是枢相,根本不理不睬,没有再给对方劝谏的机会,转身离朝就走。 事出紧急留正顾不上体面,又开始一边拉扯着光宗的衣襟一边哭,一直追到福宁殿。福宁殿是皇帝寝宫,居住的有后妃,追到这里留正实在没办法再往前走了,只好松手,放了光宗回去。 果然,回去之后光宗就开始装尸体,说啥也不出来了。 皇帝能拖,驾崩的太上皇可拖不得,农历六月的杭州有多热大家可以想象一下,就这种天气里孝宗遗体拖上一天就得臭。留正无奈之下只得自己亲率百官到重华宫料理丧事,由谢太后代为主持,走完了全部丧事流程。 丧事过后,一名叫做叶适的太学博士找到留正,代表所有太学生提出了一项建议,当今圣上以身体不适为由不主持国丧,无颜面对天下,如果想安天下人心就请嘉王参与朝政, 皇帝不得人心,但嘉王在孝宗最后时刻曾多次前往重华宫探望,如果嘉王此时受封太子,也算给朝廷和民间一个交代-储君是孝子。留正不敢耽搁,立即进攻见到光宗,上奏了立太子之事。 出乎留正意料,光宗对于立太子一事大为光火,把留正给臭骂了一顿,告诫留正不要乱提建议。 当初光宗两口子为了给儿子嘉王立太子与孝宗闹出那么大不愉快,如今阻力没有了,却不肯再把儿子立为太子,看起来似乎自相矛盾,但结合光宗一贯的表现来看也并不矛盾。当初向孝宗请立自己儿子为太子是害怕孝宗把嘉国公赵抦立为储君威胁自己,如今孝宗已死,自己受威胁的源头没有了,还着急什么立太子? 自从孝宗驾崩,光宗就称病罢朝不见大臣,除了留正赵汝愚等几个宰执人员能见得到皇帝其他人谁也见不着。皇帝如此不孝,还不见大臣,也不出来解释,也不立嘉王为太子让他参政议政。时间一长,临安城里人心惶惶,大家都在担心,不知道咱这位光宗皇帝到底想干啥。 到了六月中旬,临安城的舆情已经发展到了几乎无法控制的地步。很多官员直接离开朝廷逃回老家,城内的居民大量迁居城外,就连宫里的太监宫女们也开始陆陆续续出逃。由于城内动荡,物价也跟着飞涨,米价、布价都在上涨,整个临安城越来越混乱。 国家太平的情况下被老百姓自发赶下台,这种先例在中国历史上不是没有过,为了避免南宋重蹈覆辙,上次请立太子没过多久,留正再次进宫请立太子。 令留正没想到,时隔没几日,这次光宗很爽快的答应了,同意立太子。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光宗显然不是君子,为了防止光宗变卦,留正请求正式下诏,把立太子办成实事儿,别光停留在嘴上。 光宗再次爽快的执行了,第二天翰林学士便把诏书送了过来给留正签字,留正一看,光宗不仅下诏立太子,还在诏书里说了自己当皇帝太久,身心疲惫,已经准备退位了。 绍熙五年,光宗才刚当了五年皇帝,这算哪门子太久,只不过最近留正进宫劝立太子劝的勤了点儿,就身心疲惫了?留正看完诏书后背发凉,这哪里是下诏立太子,这分明就是在控诉首相留正逼宫,皇帝被迫禅位。 自己辛辛苦苦为大宋江山社稷不停奔走,到头来居然被皇帝甩了这么大一口锅,留正非常郁闷,这次嘉王无论立不立太子,自己“权相”的恶名是要坐实了,万一光宗真的禅位了,那“权相逼宫致使光宗无法尽孝”的故事将会广为流传。 细思极恐,不寒而栗,为了给自己留条后路,绍熙五年七月,留正称病不朝,上表请辞,说啥也不干你这光宗皇帝的首相了。 临安城里本来就乱,之前全靠留正统御百官安排朝廷日常事务,留正这一走,朝廷的大管家没了,更是乱上加乱,连当时临安城的卫戍部队都开始窃窃私语,流言满天飞。 首相留正跑了,次相葛邲早先也已经被罢免,当时朝廷中官最大的就属枢相赵汝愚。官职越高责任就越大,官员们自然把希望寄托到了赵汝愚身上,在叶适等人的劝说下,赵汝愚决定进宫面见太皇太后吴氏,请吴后主持大局,让嘉王提前即位以保大宋江山。 吴后是当时赵宋皇室内辈分最高的,由吴后出面废黜不肖子孙主持禅位仪式当然是最合适不过的,可问题是大臣们一厢情愿的大道理在吴后那儿不一定好使,赵汝愚等人没有把握能说服吴后主持禅位。 跟女人讲道理不一定讲得通,但讲亲情常常会收到奇效。在同僚的推荐下,吴后外甥,时任知阁门事的韩侂胄进入了赵汝愚的视线。 韩侂胄,韩琦曾孙、神宗女儿唐国公主孙子、太皇太后吴氏外甥,虽然拥有者一串牛逼的亲戚头衔,但韩侂胄同志本人读书并不出色,没能科考中举,只是后来凭借恩荫,在宫里混了个知阁门事的差事。 知阁门事主要负责皇家日常出行礼仪安排,有比较多与皇室亲近的机会,韩侂胄在工作期间经常与姨妈吴后打交道,吴后也很倚重这位难得的自己娘家人。 赵构死后,吴后一个人居住在慈福宫,赵汝愚找到韩侂胄果然没有找错人,经过韩侂胄多次往返于慈福宫沟通斡旋,吴后终于同意主持禅位仪式,将南宋帝位过渡给嘉王。 由于禅位计划从策划开始,光宗一直都处于称病不朝的状态,反倒减轻了赵汝愚的保密压力,通过韩侂胄与吴后约定好,等七月嘉王服丧完毕后,立即举行禅位。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赵汝愚看似无懈可击的计划其实仍存在一个巨大的变数:你想让嘉王即位当皇帝,人家嘉王自己想当皇帝了吗? 嘉王虽然是光宗唯一在世的儿子,但当时显然还没做好要接班的准备,给皇爷爷孝宗服丧完毕后,原本丧事结束该回王府了,却不想被群臣拦住,皇太奶奶吴后就在孝宗灵前宣读了诏书,命令嘉王即皇帝位,尊光宗为太上皇、李凤娘为皇太后。 皇位突然从天而降,是福是祸吉凶难料,嘉王不由得心生畏惧,坚决不同意即位。赵汝愚率百官苦苦劝进,可嘉王始终拒绝即位,被逼急了竟然绕着殿中柱子躲闪。 禅位仪式眼看着要演变成一场闹剧,吴后忍无可忍,怒斥嘉王站定,亲手从群臣处拿过龙袍,给嘉王来了个南宋版“黄袍加身”,然后又拉着嘉王的手亲自给他扶上龙椅,群臣跪拜新君。 嘉王赵扩就这么即位为帝,是为宋宁宗。 因为此次禅位发生在光宗绍熙年间,故又称“绍熙内禅”。绍熙内禅名为禅位,实为政变,南宋群臣在吴后的支持下拥立宁宗上台废黜了光宗皇帝。光宗为了不对自己亲爹尽孝,宁可长期称病躲在后宫,对朝堂、民间发生的诸多舆情视而不见,最终为自己的错误行径付出了代价。 被迫成为太上皇,不意味着光宗愿意认输。宁宗即位后率百官来朝拜光宗,已经被尊为太上皇的光宗命令侍卫关闭寝宫宫门,坚决不见宁宗。 当初不见父亲,现在又不见儿子,光宗可以称得上任性到家了。本来不见就不见吧,可光宗住的那是皇帝寝宫,现在宁宗做了新皇帝,按照制度应当宁宗住进皇宫寝宫,光宗要搬出去到重华宫居住。 现在光宗不肯搬,宁宗即位之初又不能一上来就逼太上皇搬家,只好自己跑去住到了重华宫。 至此,绍熙内禅全过程结束,光宗和李凤娘夫妻俩在接下来的岁月里,不作妖、不露面,长期居住在以坤宁殿和福宁殿为主的寝宫中。人们口中的“悍妇”李凤娘也像换了一个人一样,再也没有主动制造过任何矛盾、惨案,而是安安静静的陪在光宗身边,数着日子度余生。 后世学者通过研究史料,结合现代医学分析,光宗有可能患有精神疾病,常常“目瞪不顺,意思恍惚”。绍熙内禅后第二天宁宗单独来看他,他瞪着宁宗看了半天愣是不认识是谁,最后还是韩侂胄解了围,说是嘉王已继嗣皇帝。当时光宗只剩宁宗这一个儿子,却对着宁宗看了又看,问别人,吾儿耶? 总而言之,光宗的人生到了这里讲完了,虽然他还赖在寝宫里不走,南宋历史却再也与他没什么关系了。在寝宫又生活了六年后,庆元六年(公元1200年)六月,太后李凤娘先行病亡,两个月后的八月光宗也一病不起,当月不治身亡。 人吧,孝多孝少,总归要有些孝心,不能当不孝子。 无能宁宗 宁宗即位后,朝廷百官都以为大宋江山换了明君,有希望了,但很快大家就发现,新皇帝宁宗同志对于处理政务似乎不怎么在行,每天上朝时听百官奏事,宁宗既不同意也不反对也不点评,许多国家大事完全无法决策。看到新皇帝这个样子,大臣们也都犯了嘀咕,不知道宁宗到底是新君即位谦虚好学,还是文化水平有限听不懂朝议。 皇帝临朝理政手足无措,当时已经升任中书舍人的彭龟年急忙给宁宗上疏,事无巨细的把如何上朝决策、如何点评奏疏、如何下诏等等事务全部罗列了一遍,堪称《皇帝工作指南》,然而即便如此,宁宗依然故我,像一块木头一样难以处理朝政。 皇帝不中用没关系,宋朝的官僚制度运行精密,只要皇帝不作妖,宰执们就能把朝政处理的妥妥帖帖。宁宗即位之初最适合代皇帝统御百官的自然是首相留正。 朝廷需要留正,留正却不在朝廷,上次接到光宗诏书,害怕禅位惹火烧身的留正提前回家待罪去了。如今风波逐渐平息,在吴后的力主下,朝廷召回留正,既往不咎,官复原职。 朝廷不是一个首相就能运转的,除了首相留正,其他人也要有所加封。关键时刻顶住压力帮助宁宗上位,赵汝愚要记定策首功,不久后也升任次相。 留正复任首相,赵汝愚升任次相,而另一个在绍熙内禅中立下功劳的韩侂胄却备受冷落,只捞了个汝州防御使的官职。给别人做嫁衣,自己到头来却是竹篮打水一场空,韩侂胄自然心生不满。不过一切都还有机会,如今宁宗新立,自己又是宁宗即位的功臣,为了让宁宗想起自己,韩侂胄有事儿没事儿就往朝堂上走动。 以韩侂胄的官职根本没有资格参与朝政,而朝堂又是严肃的议政场合,时间久了留正看不惯了,派人警告韩侂胄,你那点儿小九九大家一眼就能看出来,不要再别有用心往朝堂上走动了。 自己的如意算盘被人拆穿,韩侂胄虽然生气但毫无办法,人家是首相自己只是小官,只好去找跟自己有些交情的次相赵汝愚,希望对方看在绍熙内禅时候自己说服吴后主持禅位的情分上,帮忙给自己说两句话,让自己在仕途上也进步进步。 谁知到赵汝愚这儿碰上个软钉子,赵汝愚说了,我是皇亲,你是国戚,像我们这种皇亲国戚那为国鞠躬尽瘁都是应该的,还谈什么功劳?只有那些跟皇帝无关的官员才应该论功行赏,我们这种陛下的自己人还讲什么封赏不封赏的。 一通高帽子戴过来差点儿没把韩侂胄给恶心吐了,皇亲国戚就应该被白嫖?再说了,同样是皇亲国戚,新君登基后你赵汝愚升任次相,我韩侂胄就得了个虚职,凭什么差别这么大? 愤怒的韩侂胄没有就这么算了,既然两个大宰相都不不肯提携自己,那就自己主动追求进步,凭借着自己知阁门事的职位与宁宗往来密切,打得火热。 宁宗虽然治国无方,但不是傻子,这满朝文武谁亲谁疏还是分得清的,韩侂胄在自己即位过程中功劳最大,平时又经常能见到,自然是格外亲近。食君之禄担君之忧,取得宁宗信任之后的韩侂胄察觉到了宁宗对朝政束手无策的困窘,于是给宁宗出了个主意:绕过三省六部枢密院,直接下内降手诏决策。 内降手诏我们之前介绍过,是一种不太正规的决策机制,皇帝无需宰相谏官的参与监督便可直接下达命令。宁宗即位后就是因为对于朝中不同流派不同观点之间的分歧对立无法深入理顺,不知道听谁的不听谁的,又不知道如果听谁的了该如何团结反对人群,所以才会如此狼狈。 如果采用内降手诏,可以使皇帝绕开百官们的争吵直接决策,宰执们最多当个参考,谏官直接失去作用。虽然减轻了决策的工作量,但也极大的破坏了宋朝的民主制度,所以之前历任皇帝都很慎重,轻易不用内降。 上一个玩儿内降玩儿的最溜的是徽宗,后来徽宗什么下场大家也都看到了。 虽然危害极大,但内降对宁宗来说无异于救命稻草,终于有了当皇帝的希望,当然要紧紧抓住不放。而宁宗使用内降处理的第一个重要事务,居然是罢免首相留正。 宁宗看留正不爽很久了,本来即位之后召留正回来是想彰显自己尊重老臣、谦虚好学、宽宏大量,希望留正回来之后能投桃报李帮自己撑一撑场面,结果留正不仅不撑场子,还时不时的拆台子:先是排除异己贬谪对自己有意见的谏官,接着又在经筵日讲上因为宁宗赐座反过来教育宁宗不该赐座,后来又上疏请求给绍熙内禅有功的官员们加封。 宁宗是光宗唯一的儿子,绍熙内禅说一千道一万也就是个宁宗提前登基,这皇位跑不了。宁宗抢了自己亲爹的皇位,本来这事儿就不怎么光彩,就算封赏也该是给赵汝愚韩侂胄几个核心人物封赏,你留正现在又上疏想给一大帮子人都加封,怎么着?嫌宁宗父子间那点儿破事儿还不够丢人?还得更多人一起加进来吃瓜看戏升官发财? 宁宗的日常情绪都写在脸上,哪里瞒得过经常见面的知阁门事韩侂胄,得知宁宗对留正有意见之后,韩侂胄向宁宗建议,一封手诏就能结束留正的政治生涯。 前朝的宰相宁宗是有所了解的,哪个不是自请罢相最后再三挽留不住才离京的,抱着试试的态度,宁宗发了一份内降手诏,罢免留正宰相之职,出判建康府。 接到内降,留正二话没说,立即卷铺盖走人。 留正的罢相没有让赵汝愚引起警觉,在身边人多次劝说下,依然觉得没必要给韩侂胄加官进爵。 不担任高管不代表不掌握大权,自从宁宗开始用内降来处理朝政之后,皇宫里内降频出,宰执和谏官们根本无法参与或监督,朝臣们对这种公然破坏政治规矩的行为都很愤怒,但大家又不敢去直接指责皇帝,于是就把矛头指向了皇帝身边的韩侂胄。 韩侂胄冤不冤呢?一点儿都不冤。当时已经成为宁宗亲信的韩侂胄长期陪在宁宗身边出主意,很多内降就是韩侂胄本人的意思。甚至当时的御史中丞谢深甫都是因为是韩侂胄的人,宫里直接下内降任命其为御史中丞。 御史中丞是谏官老大,位高权重,这种岗位都被韩侂胄把持,可以想见韩侂胄的权势有多大。南宋谏官虽然不如北宋火力强,但弹劾奸臣的本性还在,然而还没等谏官们集体开火,韩侂胄得到消息,先以内降贬谪了当时对自己最不满的谏官黄度。 宰相任用亲信尚且也要亲信确实有功于朝廷,排除异己也得揪辫子找借口才能把对方扳倒,并且全过程接受谏官弹劾监督。韩侂胄这倒好,全程内降,根本不给任何人反对的机会。 韩侂胄狂妄犯了众怒,不仅是谏官,朝廷里其他有识之士也对这种独断专行异常反感。绍熙五年闰十月,侍讲朱熹上疏弹劾韩侂胄专权。 朱熹时任焕章阁待制兼侍讲,主要工作是给宁宗教授文化和做人的道理。 帝师朱熹 如果说宋朝众多历史人物里,有形象被后世严重歪曲的,朱熹一定榜上有名。 后世一提起朱熹,常常首先想到“程朱理学”,想到他的名言“去人欲,存天理”和“饿死事小,失节事大”,想到他与儿媳妇扒灰,想到他与尼姑通奸等等一系列道貌岸然的伪君子形象。 然而真实的朱熹与后世流传的这些负面形象相去甚远,作为帝师,他的一生完全担得起圣贤的称号。 一个正直的人平白无故被诬陷被抹黑,自古便有之,而想要分辨清楚谣言和真相,是不容易的。 朱熹字元晦,祖籍婺源,建炎四年生于福建尤溪(今福建尤溪县),家中排行老三,上面还有两个哥哥,父亲朱松是北宋末年进士,南宋初曾任尤溪县尉。后来金兀术搜山检海捉赵构,南宋东南几路全都乱了套,朱松带着一家老小四处避难,直到金兵退走后又回到尤溪。 国难之际没有坚守岗位而是带全家跑路,朱熹回到尤溪之后自然是丢了官职,好在皇帝赵构本身也是个逃跑家,对下属的逃跑行为并不是特别在意,朱松回来后虽然官职没了,朝廷也没问罪,一家人继续在尤溪生活。 在进士父亲的影响下,朱熹从小就饱读诗书,早早就接触到了《孝经》、《孟子》等经典名着,由于父亲早年求学期间曾受二程学说影响,小朱熹也在童年期便接触到了理学。 理学到底研究啥咱不懂,小朱熹也不懂,原本如果生活就这么平静的过下去有可能小朱熹会像我们普通老百姓一样,一辈子也搞不太懂理学到底讲的些什么,但既然要成圣贤就必须要历劫。绍兴四年朱熹奶奶病逝,父亲朱松回乡奔丧,没想到期间因为照顾不到老婆孩子,朱熹母亲祝氏一个人无力照顾三个孩子,朱熹两个哥哥在饥寒交迫中夭折。 痛失母亲和孩子让朱松备受打击,也让他把剩下的爱全部倾注到了小儿子朱熹身上,悉心教导儿子,朱熹也在父亲的教导下学问日益精进。 绍兴十二年,朱熹十三岁时父亲朱松重病离世,临终前将朱熹母子托付给了自己的至交好友刘子羽照顾,当时刘子羽人在五夫里(今福建崇安县五夫镇),于是朱熹母子就来到了五夫里投奔刘子羽。 刘子羽不是一般人,他是北宋末年抗金名将刘韐的儿子,刘韐当年在真定曾经提拔重用过岳飞,后来开封城破奉命出使金营,被金军扣留想将其劝降,刘韐见回朝无望毅然自杀殉国,金人感其忠义,允许刘子羽将刘韐遗体运回崇安安葬。 到了五夫里之后,朱熹认刘子羽为义父,在刘子羽的照顾和教导下,朱熹继续发奋读书,绍兴十八年科举中第,名列五甲第九十名,被赐予同进士出身。 五甲第九十名看起来毫不起眼,可要知道古代科举考试,能通过乡试会试的已经很了不起了,在最后的殿试中名次差了点儿并不说明学问不好,顶多就是跟三甲进士相比略有逊色而已。 不过毕竟不是高科进士,朱熹也没能马上做官,而是等了三年后参加了另外选拔考试之后得到了同安县主簿的官职,在前往同安县赴任路上,朱熹拜会了延平着名学者、南剑三先生之一的李侗,受其启发,对自己曾经深入学习过的理学有了新的感悟。但因急于赴任,此次的求学并未持续多久。 到了同安县之后朱熹吃惊的发现,一个小小的同安县居然社会矛盾尖锐,官民对立严重,而一切问题的根源就在于朝廷赋税过重。 绍兴二十三年正式秦桧在朝中一手遮天的年代,南宋百姓要同时遭受统治阶级和金国的盘剥,还要负担国家巨大的军费开支,民间赋税能不重吗? 秦桧把持朝廷天下谁人不知谁人不晓,但朱熹读了这么多年圣贤书,对于民间疾苦不能不管不问,为民请命的使命感驱动他不断上疏,请求减免赋税。 你跟秦桧谈减税还不如跟老虎要虎皮,朱熹的多次上疏毫无悬念的如同石沉大海,时间久了,朱熹也厌倦了,干脆也不再向朝廷上疏,而是投身到了同安县当地的教育工作,在当地开办了不少学堂。 绍兴二十七年,朱熹同安县主簿任职期满,按照制度应当前往临安述职,然后等待朝廷下一次任命。 进京述职是官员升迁的好机会,很多年轻进士都能在述职过程中找到自己的伯乐进而实现进步,如果运气好碰上皇帝召对,又答的让皇帝很满意,那在接下来的仕途上必然飞黄腾达。 这么好的机会,朱熹居然辞了,不去临安,而是转而前往延平,继续向李侗求学问道。 李侗虽然是个民间学者,但其学术传承依然源自二程,而之所以能吸引正规军朱熹前去求学,主要因为他在所学基础上发展出了一套独特的见解,为朱熹打开了更广阔的理学天地。 实际上除了早年间在父亲潜移默化教导下接触到了二程理学之外,朱熹在五夫里生活时也曾跟随刘子羽弟弟刘子翚求学,刘子翚本人有着非常深厚的理学功底,朱熹虽然当时未能对理学有什么深入研究,但在刘子翚的教导下,对理学的不少概念都很熟悉。在以往的读书求学过程中,朱熹从来都是读圣贤书,做规矩事,用我们现代社会一句很时髦的话讲就是“堂堂正正做人,规规矩矩做事”。 而这次再次来到李侗处求学,朱熹领悟到了一种新的理学理念:理一分殊。 理一分殊中的理指的是天理,天理在宋朝指代万事万物运转所遵循的最根本的道理。理一的意思是这世间存在着一个最根本的天理,同时适用于任何人、任何事物,而分殊的意思是在统一的天理之外,万事万物又有着自己独特的理,从微观来看,每一个独特的理都是事物自身的天理,从宏观来看,正是这些独特的理构成了最大的范畴的天理。 不太懂是吧,我也不太懂,好在朱老师也知道大家听不懂,主动举了两个例子: 天上一轮明月,地上的人看到的都是同一轮明月,月亮倒映在万千河流里,人们看到了无数个月亮,但这其实都是同一个月亮。月亮就是天理,不会因为倒映的不同而不同,不同的倒映最终指向同一个月亮,不同事物自身独特的理最终指向同一个天理,这叫月印万川。 一江水,用勺子去取,只能得一勺水;用瓢去取,就能得一瓢水;用缸去取,就能得一缸水。这满满一江水就是天理,而不同的人拿着不同的容器取得的江水不同,也就意味着各自领悟到的天理不同,这叫随器取量。 天理是这个世界万事万物所遵循的道理,这是第一个阶段,在此基础上就要进入第二个阶段,如何去探寻天理、顺应天理。 第二个阶段的实现方法就是格物致知。 所谓格物致知,就是穷尽万事万物运行的道理,最终达到“知道”的境界。天理固然存在,但天理包罗万象深不可测,只能通过从万事万物运行的道理之中去管中窥豹,以小见大,见微知着。水煮开了会冒烟,烟遇冷了会凝露,这一切看似平凡的道理都是天理的一部分,想要有所领悟,就必须在日常不断的读书学习,观察分析和反思总结。 为了达到“知道”的境界,朱熹开始了长达二十年的治学之路,这二十年里,他对四书五经等儒家经典进行了重新的研读和注解,对南宋佛老学说、周易、周礼也都进行了深刻的研究分析,并在先人原有的研究基础上进一步得到了新的成果。 他所作的《周易本义注释》开创性的提出了周易中所包含的大量哲学思想,将古人的易经理论融入哲学思维;他所作的《礼仪经传通解》将《礼仪》、《公羊传》、《谷梁传》等经典融会贯通,形成了一整套指导社会礼仪风俗的集大成作品,为我国民间各类祭祀庆典活动提供了完整的理论指导。 前一阵子不是有什么有的城市学小日本搞什么夏日祭吗?日本人夏日祭里面那些什么穿和服、挂风铃、戴面具、放烟花这些仪式全是我们国家传过去的,如今文化的受众反过来成了文化的入侵者,正是因为我们自己文化不自信。想找回我们的文化自信,《礼仪经传通解》早就安排的妥妥的,要什么仪式感有什么仪式感,照着学就是了。 朱熹治学的过程中也开办学堂教授弟子,寓教于学,以学促教,他的弟子们亲切的称呼他为“朱子”。我们中国人都知道,能够被称为“子”,当事人堪称圣贤。 由于朱熹的学术成果太过丰富,以作者我的浅薄了解,就算在这里叨叨三天三夜也介绍不完,更具体的一些细节部分我就不写了,有兴趣的读者可以深入读一读他的着作,除了上文提到的《周易本义注释》和《礼仪经传通解》,其他的如《四书章句集注》、《楚辞集注》、《孟子集注》等等都是经典,值得深入学习。 淳熙五年十二月,朱熹起复出任南康军(今江西庐山市)知军,任职期间恰逢南康军旱灾,朱熹经过沟通,向当地驻军周转了四万多石粮食用于赈灾,稳妥的处理了灾情。 因为常年着书立说,朱熹在当时的南宋社会名气很大,这次南康军任上又赈灾有功,被朝廷惦记上了,淳熙八年八月,两浙发生水灾,朱熹被调任浙东提举茶盐公事,负责赈济灾情。 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这既是北宋理学家张载个人的人生信条,也是所有程朱理学大儒们的处世理念。着书立说格物致知其中一个目的就是为了能造福百姓,朱熹毫不犹豫的前往浙东赴任。然而到了浙东之后,却发现浙东地区除了水灾严重,还有很多奸商富户趁机囤积居奇哄抬粮价,大发国难财完全不顾老百姓的死活。 一路遭受水灾波及面巨大,已经不是朱熹找哪支军队周转军粮能够解决的问题了。为了尽快拯救百姓,朱熹一方面立即上疏朝廷请求拨款,另一方面又开始联络各州县豪强富户,希望大家拿出来一部分粮食赈济灾民,承诺灾情过后按捐粮多少授予官职。 朝廷有心赈灾,可此次灾情实在太过严重,多次拨款仍无法填补粮食缺口,而豪强富户那边呢,因为朱熹一直忙于救灾无暇顾及大家捐粮做官事宜,全都对朱熹一片抱怨。 当时朱熹在浙东救灾已经三个月了,洪水已经逐渐退去,按说三个月过去灾后的情况也应该逐渐好转,可实际上整个浙东地区依然是哀鸿遍野,饥馑相望。 经过详细调查,朱熹发现所辖州县有不少一把手长官贪污赈灾粮赈灾款,而这其中又以台州知府唐仲友最为严重,当时的台州受灾严重,但当地官府不仅没有任何赈灾动作,反而在灾情严重期间加大征税力度,把老百姓往死里盘剥。 朱熹气得火冒三丈,立即上疏弹劾唐仲友,详细列举了唐仲友二十四条罪名,前二十三条都与经济犯罪有关,只有最后一条,私占营妓。 经济犯罪大家都好理解,这个私占营妓算是什么罪呢? 前一阵子热播电视剧《梦华录》里,刘亦菲就曾是个营妓,宋朝的营妓并非妓女,而是在军中专门负责载歌载舞鼓舞士气的“军乐团”,虽说是卖艺不卖身,但毕竟终日随军没什么人身自由,生活还是很悲惨,很多营妓一生梦想就是“落籍”-把自己的军队户口变更成当地普通户口。 《梦华录》里刘亦菲千方百计想给自己小姐妹落籍,也是这个道理,当营妓太苦。 营妓一部分来源都是被抄家的官员家中女眷,还有一部分是社会上穷苦百姓家吃不上饭投身营妓,生活虽苦,但那也是军队编制,有着严格的户籍管理制度,为了给营妓落籍留一个口子,也为了给军队创收,朝廷规定,凡营妓落籍的得按照服役年限支付相应的落籍费用。 唐仲友私占了十几个营妓,还通过关系一毛钱不花帮她们全部落了籍。营妓们是感谢唐大人的知遇之恩了,可国家军队的财产就这么无故流失了。 朱熹弹劾唐仲友趁火打劫发国难财中饱私囊,奏疏报上去,朝廷里却没什么大动静,因为当朝首相王淮跟唐仲友是婺州老乡,还是姻亲,为了保护自己人,把朱熹的奏疏给压了下来。 朱熹在为民请命这方面与范仲淹包拯这种文官楷模一样,不达目的不罢休,王淮能压得下来一封奏疏,他压不住一百封一千封奏疏,于是朱熹接连不断的上疏,不信朝廷无动于衷。 王淮不是秦桧,不敢专权,朱熹奏疏越来越多,王淮只得向孝宗汇报,不过王淮很精,挑了一封控诉内容最少的汇报给孝宗,然后解释道朱熹唐仲友两人学术主张不同,朱熹的上疏都是秀才争闲气。 既然是秀才争闲气,那就没什么原则性问题,孝宗定了调子:人民内部矛盾,委托王淮自行处理。 唐仲友干的那些烂事儿王淮一清二楚,想要保住他就必须把人调走,再在朱熹的浙东地区干下去非得让朱熹把他干掉不可,于是在王淮的运作下,唐仲友被调任为江西提刑。 弹劾对方不成,对方还被调任邻近地区担任提刑,不降反升,朱熹气坏了,继续弹劾唐仲友,面对朱熹的穷追猛打,王淮实在是没辙了,再这么下去纸里包不住火,自己也要被裹进去吃不了兜着走,不能再保唐仲友了,安排免去了唐仲友江西提刑的官职。 唐仲友滚蛋了,可你朱熹一直给添堵,让堂堂宰相有何颜面,鉴于朱熹为官清廉抓不住把柄,王淮想了个门儿:把朱熹调任江西担任提刑。 还记得欧阳修为什么要弹劾包拯吗?因为御史中丞包拯先弹劾三司使张方平违规买房,然后张方平被罢官,仁宗让包拯去做了三司使,欧阳修就弹劾包拯道德有瑕疵:弹劾别人为了自己当官。 楷模包拯当年的反应是直接请辞,朱熹也一样,官可以不做,绝不受你这窝囊气。 辞官后的朱熹回到之前曾经办学的武夷山,继续他教书育人的事业了,这场斗争最终以宰相王淮的胜利而告终。然而回到武夷山的朱熹却想不到,当初自己弹劾唐仲友私占的营妓中,有一名叫做严蕊的女子,即将被人利用以抹黑自己。 朱熹一生被人抹黑的三大污点,其中有一个是拷打歌女严蕊。民间的故事是这样讲的: 南宋淳熙十年,在武夷山寒泉精舍教书的朱熹突然有一天碰上了一名女弟子前来拜师,女子自称名叫莫问奴,因为仰慕先生大名特来求学。 朱熹百般推辞,称男女授受不亲不方便为女子讲课,却不想被莫问奴将了一军,孔子说过有教无类,先生这是要对求学心切的小女子区别对待吗? 莫问奴一句话把朱熹给噎住了,你男女再授受不亲也打不过孔子有教无类吧,无奈之下只好收下莫问奴为徒,与其他弟子一同受教。莫问奴白天读书学习,晚上给朱熹点灯侍读照顾朱熹,当时朱熹夫人已经过世,时间长了二人渐生情愫,便结为夫妻。 莫问奴嫁给了师父本是喜事一桩,可没过多久有学生认出了莫问奴,说你不就是早先自焚殉夫的胡丽娘吗?你怎么又变成莫问奴来嫁给师父了? 莫问奴一看被认出,只好承认自己身世,自己原本是江南歌女严蕊的女儿,严蕊当年因为与唐仲友相好,朱熹查办唐仲友不成便严刑拷打严蕊,想从严蕊口中得知唐仲友的犯罪事实,然而严蕊宁死不屈守口如瓶,最终被无罪释放。 获释后的严蕊离开了台州嫁了人,生下一名女儿取名胡丽娘,女儿长大后许了婆家,然而还没等嫁过去丈夫就死了,婆家骗胡丽娘丈夫没死,不成想到了之后才知道丈夫已经死了,胡丽娘本人也被关了起来给丈夫守活寡。 母亲年轻时的悲惨遭遇加上自己的悲惨遭遇,让胡丽娘对曾经拷打母亲的朱熹充满了愤恨,终于一天一把大火烧了婆家,自己跑出来隐姓埋名接近朱熹,想要报仇,再次没想到相处的时间久了爱上了朱熹,竟然与仇人结为夫妇。 胡丽娘这边被朱熹弟子拆穿,那边也已经被婆家人知道了下落,于是婆家人蜂拥而至要把胡丽娘捉拿归案,胡丽娘万般无奈之下只好逃进武夷山,婆家人在后面穷追不舍,最后胡丽娘走投无路跳下悬崖。 以上就是朱熹拷打歌女严蕊的故事梗概,除了严刑拷打无辜歌女,还与作为自己学生的小辈女子结为夫妇,简直令人不齿。 然而这个故事是假的。 朱熹因为名气太大,一生的年谱在史料之中记载的清清楚楚,淳熙十年朱熹回到武夷山后在此待了八年,哪怕严蕊后来落籍之后立即嫁人生女,小女孩儿在朱熹离开武夷山最后一年也才八岁,让一个八岁小女孩儿去求学嫁人,这不胡扯吗? 这个故事显然是有人专门杜撰出来给朱熹泼脏水的,至于杜撰者可能是何人,想必大家心里都有一杆秤。 绍熙元年(公元1190年)光宗即位,首相留正一直对朱熹印象很好,在他的多次劝说下,朱熹应诏担任漳州知州。 到了漳州,朱熹发现当地百姓全都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 为什么后世以史实为依据的正统主流观点中,朱熹从来都是个圣贤,我想从朱熹的为官之道就可看出端倪。朱熹一生做过不少地方官,每次到任之后总是先体察民间疾苦,施政原则只有一个,那就是是不是有利于百姓生计。这次到了漳州也一样,朱熹发现有压在百姓头上的两座大山:一座是赋税太重;另一座是土地兼并太严重。 赋税太重其实是南宋整个国家的问题,国家各项开支太大只能苦一苦百姓,但对朱熹来说一切宏观战略都应该基于百姓生活出发,否则就是恶政就得改。尽管此前在其他地方为官期间也多次上疏请求减免赋税而不得,朱熹这次依然再次上疏请求减免赋税,这次也还真收到了成效,朝廷批准减免了漳州地区每年共一万多贯钱的苛捐杂税。 说多不多说少不少,总归也算是办成了一件事儿。可与减免赋税相比,土地兼并问题就严重的多了,当地地主豪强在朝中各有靠山,朱熹请求重新丈量土地的奏疏报上去之后,朝廷里有人支持有人反对,旷日持久的扯来扯去,一直扯到当年年底终于同意。 正当朱熹以为又能为百姓办好事儿的时候,绍熙二年正月,朱熹长子朱塾病逝,当时朱熹已经六十二岁了,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悲剧让朱熹深陷悲痛之中,没了心思再在漳州履职,上疏辞官回乡为爱子料理丧事。 丧事过后,朝廷又改派朱熹为潭州知州,潭州任上没过多久就发生了绍熙内禅,光宗被赶下台,宁宗即位。 宁宗上台之后,由于业务水平低下导致朝政处理起来非常困难,为了帮皇帝尽快提高业务能力,宰相赵汝愚想了个门儿:给皇帝请个好老师。 给皇帝请老师,那自然要请名满天下的学问大家,在当时的南宋,学问大家第一人的称号自然非朱熹莫属。而赵汝愚请朱熹入朝做帝师却并非仅仅因为学问,还因为朱熹是自己的政治盟友。 朱熹的学术主张是理学,而当时包括赵汝愚在内的大部分官员都认可理学的概念,召朱熹入朝有百利而无一害。绍熙五年十月,朱熹被任命为焕章阁待制兼侍讲,来到临安开始了他的帝师生涯。 孺子不可教 朱熹当了一辈子的老师,教了无数弟子,但给皇帝当老师还是头一遭。刚进到临安第一次见到宁宗时,朱熹就向宁宗提出了做人和做学问的原则-去人欲,存天理。 宁宗满口答应,一定会保持谦虚好学的态度求理,不让朝廷因为自己的一己私欲受影响。 朱熹很高兴,年轻的皇帝孺子可教,于是便安心留下开始了给帝王侍讲。皇帝有好几个侍讲,朱熹是主要侍讲之一,根据朝廷安排每逢双日早晚给宁宗讲解《大学》。 《大学》这部书大部分内容是在讲道理而不是讲方法,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特别强调了个人素质修养对人生的重要性。朱熹讲了一阵子,宁宗就有些不耐烦了,怎么讲来讲去都是在讲大道理?连一点儿治国理政的内容都没有? 不是不懂治国理政,是作为帝师不能教“帝王之术”,而是要教“帝王之道”,原则和方向告诉你,至于如何实现,那是你皇帝自己的事儿。 不教皇帝“帝王之术”,不代表朱熹就对朝政麻木不仁,就在入朝没过多久,朱熹来找到赵汝愚,提出了他对韩侂胄一党深深的担忧,并劝赵汝愚不要吝啬给韩侂胄及其党羽的封赏,以免他心怀不满在皇帝身边擅权酿成大祸。 赵汝愚满不在乎,他一个小小的跑腿儿的能构成什么威胁,不用理会。 如果赵汝愚听了朱熹的劝把韩侂胄团结过来,后来的斗争有可能根本不会发生,然而赵汝愚还是放弃了。韩侂胄得不到明面上的官职擢升,只好躲在幕后操控内降影响朝政。 理学又称道学,在朝中多以道学称呼,韩侂胄没有等太久,以赵汝愚、朱熹为首的朝廷“道学集团”内部很快便出现了裂痕。 朱熹入朝的第二个月闰十月七日,上奏一封《祧庙议状》,反对将将宗庙中祭祀第一位的赵匡胤高祖父、开国时追封的僖祖赵朓换成宋太祖赵匡胤。 马上就引来了大量反对声音。当时南宋朝廷为了宗庙祭祀第一位的问题已经扯了很久,一般封建王朝宗庙里祭祀第一位的都是开国皇帝,宋朝本应该祭祀宋太祖赵匡胤,但由于赵光义兄终弟及摘了桃子,北宋历代皇帝都是将太祖太宗并重,为了抬高赵光义的地位,将双方共同的高祖父僖祖赵朓奉为宗庙祭祀第一位。 这种排法在北宋没问题,到了南宋就不行了,因为皇帝换成了太祖后人了。赵构活着的时候没人敢提,赵构一死马上就有投机分子发现了这样一个天大的礼仪漏洞,很快就有人提出要把僖祖赵朓迁出宗庙,以正太祖之位,光宗在位时忙着跟群臣对抗没来得及办,现在宁宗即位了就有人旧事重提。 封建社会天大地大礼仪最大,但凡牵涉礼仪那都是慎之又慎,宁宗也不敢贸然同意,迟迟没下决定。原本朱熹以为奏疏上了之后,宁宗会更慎重,暂缓甚至不再考虑更换宗庙祭祀位次之事,没想到奏疏上了之后,遭到赵汝愚强烈反对,其亲信中书舍人陈傅良更是连上数封奏疏驳斥朱熹,认为祧庙位次必须变更,否则不足以正国礼。 正常情况下一项政策免不了有人支持有人反对,理不辨不明,大家争论过后形成统一意见就行了,可这次又不一样了,赵汝愚在奏请宁宗批准后没有跟任何人商量,直接连夜拆走了宗庙里包括僖祖赵朓在内的赵匡胤祖上四代祖先的独立神位,而把宗庙留给了赵匡胤,享受供奉的第一位。 不管是同一学派的赵汝愚还是近侍权臣韩侂胄,朱熹算是看透了,都是朝廷的乌烟瘴气,没必要把自己卷进去,于是不再参与赵汝愚与韩侂胄的明争暗斗,专心教授宁宗。 可很快朱熹便发现,宁宗这个皇帝表面看起来很受教,实际上对自己所教的东西根本不重视。在宁宗屡屡下内降直接发布命令,罢免宰相罢免谏官又任命了御史中丞后,朱熹坐不住了,在某次讲完课之后向宁宗提出,做皇帝要有做皇帝的规矩,如今朝廷不下诏书而是常常以内降手诏形式发布命令,不合规矩,希望陛下能及时改正。 指望三言两语就能改变皇帝显然不可能,但朱熹却不依不饶,趁着又一次临安城天象异变之际再次进言,说这是上天示警,陛下身边有奸佞小人,不可不防。 宁宗身边最亲近的就是韩侂胄,朱熹这话就差没指名道姓的说韩侂胄是奸臣了。是可忍孰不可忍,得知朱熹告自己黑状后韩侂胄非常生气,你一个老家伙也敢背后说我的坏话,我既然是奸臣,自然有无数种办法对付你。 韩侂胄是知阁门事,宫中不少戏曲表演都是经由韩侂胄安排,为了打击报复,韩侂胄找了几个戏子一番浓妆艳抹穿衣打扮,办成了朱熹的样子讲学,来了一出“讲学戏”,让观看表演的宁宗和后妃们纷纷哈哈大笑。 皇帝的日渐冷落和后宫穿来的嬉笑并没有吓退朱熹,老师教书育人,帝师就要教皇帝匡扶社稷,朱熹依然不断的给宁宗进言、上疏、把做人做皇帝的道理穿插在《大学》的讲授中教给宁宗。 终于,不厌其烦的宁宗受够了这个不停逆耳的老师,当时又恰逢孝宗陵墓选址,朱熹多次反对陵墓选址惹得宁宗愈加反感,终于在朱熹入朝担任帝师短短四十二天后的绍熙五年十二月,以内降的形式罢免了朱熹。 悯卿耆艾,恐难立讲,除卿宫观。 就这样,一心想要教化帝王的朱熹没能实现他的愿望,黯然离朝。然而他不知道,他的离开只是个开端,一场更大的政治风暴即将来临。 庆元党禁 朱熹跟韩侂胄不对付大家都知道,但皇帝向着韩侂胄,朱熹斗不过。朱熹罢官之后,另一名帝师彭龟年继续上疏弹劾韩侂胄,这次倒是把韩侂胄吓得不轻,彭龟年在宁宗做嘉王时就是宁宗老师,光宗朝时候又有死谏的壮举,在朝中威望非常高。面对自己敬重的老师,宁宗急忙解释,所有内降都是自己亲自拟定,不存在韩侂胄代行御笔专权之事。 借着内降打击异己,韩侂胄没有代行御笔才怪,彭龟年根本不相信宁宗的解释,直接请辞,让皇帝自己决定吧,看是留自己还是留韩侂胄。 老师不肯让步,韩侂胄又是自己亲信,宁宗无奈之下只得采取皇帝的惯用招数-俩人都贬出朝廷。可宁宗实在是太没规矩了,到了这个时候依然不按诏书程序下达,贬谪两人的命令还是用内降。 内降是谁在拟?韩侂胄。 拟定内降的人会自己坑自己吗?不会。 于是最终的贬谪命令就成了:彭龟年外放任湖北安抚使,韩侂胄罢免知阁门事职务,改任提举京宫观。 顺便提一句,这个京宫观就在临安城中。 这算什么贬谪,以宁宗对韩侂胄的宠信程度,只要人还在临安,分分钟就回到宫中继续该干啥干啥,事实也是如此,彭龟年离开了之后,韩侂胄很快又回到宫中,继续把持御笔。 随着宰相赵汝愚的盟友朱熹、彭龟年等人的离开,朝中大量亲信被安插进来,韩侂胄觉得是时候发起对赵汝愚的进攻了。 攻击赵汝愚并不容易,赵汝愚任相多年,久经宦海为人低调谨慎,几乎没什么把柄可抓的,就在韩侂胄苦于鸡蛋里挑不出骨头的时候,副宰相京镗给韩侂胄出了个招儿:就攻击赵汝愚的宗室身份。 京镗是绍兴二十七年进士,历任多地知州,后回朝述职获得提拔,先后担任谏官、四川安抚使。光宗即位后担任刑部尚书,绍熙五年升任参知政事。 都做到副宰相了,那如果能找到政治盟友更进一步岂不是就能升任次相甚至首相?抱着追求进步的希望,京镗投靠了韩侂胄,在他的建议下,庆元元年(公元1195年)二月,右正言李沐上疏弹劾赵汝愚,说赵汝愚以宗室身份担任首相不符合朝廷规矩,而且在太上皇身体不适之时曾经欲行周公之事,应当严加惩处。 在宋代以前历朝历代名相中,周公是最特殊的一个,作为武王姬发亲弟弟,周公属于非常近支宗室了。武王死后成王即位,因其年幼周公代为辅政,随着成王逐渐长大,朝野间不时有周公要篡位的流言,周公只好辞去相位,避居丰地。 周公恐惧流言日,王莽谦恭未篡时。你品,你细品。 周公的一生就是走在辅政与篡权之间的钢丝绳上,但凡内心有一丝非分之想,取代成为自立为王轻而易举,尽管周公一生忠贞,谁又能保证下一个周公也能一生忠贞呢? 那王莽篡位之前不也是一副圣贤形象吗?后来呢? 李沐的上疏引起了宁宗的警觉,赵汝愚立即上表辞官待罪,实际上宁宗警觉不警觉咱也不知道,因为后来的处理意见全部都是内降下达的,以观文殿大学士身份出知福州。就这样,赵汝愚因为其身份问题最终罢相,离开了朝廷。 宁宗对于赵汝愚的处理引起了朝中众多理学派官员的反对,赵汝愚对朝廷有定策之功,从某种意义上讲宁宗的皇位都是赵汝愚争来的,如今仅仅因为其宗室身份就罢相实在无法令人信服,人家赵汝愚要真有异志还需要等到今天? 但很可惜反对无效,韩侂胄把持朝政谁敢反对就收拾谁,在他的铁腕手段下,反对罢免赵汝愚的兵部侍郎章颖、国子祭酒李祥、临安府知府徐宜等十多位高级官员统统被免职,看你们谁还敢再公然反对。 韩侂胄的高压管控在朝中取得了一定效果,一时间满朝文武噤若寒蝉,可朝中没人反对不代表其他地方没人反对,宋朝历来热血青年聚集地太学在得知赵汝愚被罢相之后群情激奋,在太学生杨宏中等六人带领下伏阙上书,要求把赵汝愚召回来。 庆元元年不是靖康元年,朝廷高层哪怕打破头,民间还是和平稳定,太学生们根本形不成舆论攻势,也撼动不了朝廷。很快,在韩侂胄的授意下,六名上书的太学生被流放五百里外编管。 区区太学生对韩侂胄根本造不成威胁,但前首相赵汝愚仍然有着巨大的影响力,为了彻底斗倒赵汝愚,韩侂胄玩儿起了北宋时候贬官的老把戏-一贬再贬。先把赵汝愚从福州又贬到永州、接着又贬到惠州,又给赵汝愚继续罗织罪名,说赵汝愚跟唐朝口蜜腹剑的宰相李林甫一样,不杀不足以平民愤。 眼看着赵汝愚就要枉死,宁宗终于说话了,叫停了赐死赵汝愚的提议,只准贬官,不准害其性命。 你说宁宗是昏君吧,也不能完全算昏君,我相信宁宗是真的智商不过线,只能分清楚最基本的好坏对错,稍微复杂一点儿的他处理不了。就像对待赵汝愚一样,他知道赵汝愚可能有些地方不合制度,罢相贬谪都按韩侂胄的意见来办,可真要杀赵汝愚不行,这人对自己有恩,杀不得。 毕竟就连何不食肉糜的晋惠帝都知道要保护忠臣嵇绍,宁宗再蠢也不可能连晋惠帝都不如吧。 只可惜宁宗虽然不准赐死赵汝愚,赵汝愚却没能坚持走完贬谪的路,庆元二年正月,赵汝愚途经衡州,时任衡州知州的钱鍪对其百般嘲讽羞辱,年迈的赵汝愚忧愤成疾,暴病而亡,时年五十七岁。 赵汝愚的威胁消失了,还有个朱熹依然活跃。当时朝中官员大多崇尚道学,对朱熹推崇备至,为了对反对派除恶务尽,韩侂胄决定以朱熹为中心,彻底打掉这伙道学分子。 韩侂胄要打击道学,可道学的理论宗旨一向是修身治国平天下,以造福天下苍生为己任,找不到什么黑点。当时在赵汝愚刚被贬离朝之后,京镗就升任了枢相,韩侂胄的党羽谢深甫也升任副枢相,当年依附留正弹劾周必大的谏官何澹此时也因为投靠了韩侂胄升任御史中丞。为了给道学官员罗织罪名,新任御史中丞何澹给韩侂胄出了个主意:这帮书呆子天天写文章高深晦涩,无非就是沽名钓誉罢了,名为道学实为伪学,就把他们统统定为伪学,严加罢黜。 还是读书人最懂读书人,在韩侂胄的授意和何澹的安排下,谏官们开始弹劾道学官员蛊惑天下、窃取权柄、图谋不轨、动摇上皇等等一连串罪名。反正朝政都被韩侂胄把持,自然是想怎么泼脏水就怎么泼脏水。为了进一步打击道学,庆元二年的科举考试中,礼部将《大学》、《中庸》、《孟子》等儒家经典列为禁书,但凡认同理学思想的全部列为伪学党人,科举考试只要出现理学学术观点的一律直接落榜。 在经过接近一年的外围造势和舆论引导之后,庆元二年十二月,监察御史沈继祖上疏弹劾朱熹不忠不孝不敬皇帝等六大罪名,发起了对道学派的最后一战。 关于沈继祖弹劾的六大罪名,基本上都是风闻得来,没一个能站得住脚的,比如说朱熹不忠是因为孝宗陵墓选址时有不同意见,可问题是当时选址时原本很多官员都有不同意见,朝廷本来也有集思广益的意思,难道有不同意见的官员都是奸臣?。 再比如说朱熹不孝是因为给自己母亲吃了陈粮,要知道朱熹在多地做过地方官,好几段任职经历都是在救灾,地方上有常平仓用来储粮,官府收上来的粮食从来都是新粮先入仓,将旧粮用作青苗贷或者赈济粮发出去,朱熹作为地方长官与民同苦全家吃的都是陈粮,有这样心系百姓的官员儿子,人家当妈的自豪还来不及,哪儿来的不孝顺。 也许是沈继祖自己也知道这六大罪名比较扯,在这六大罪名之外,他又提了一堆道听途说的次要罪名,其中最出名的也是后世被用来抹黑朱熹的有两个,一个是引诱尼姑为妾,一个是与儿媳通奸。 先说引诱尼姑为妾,此事发生在朱熹任漳州知州期间,当时他曾勒令不少尼姑还俗。乍看之下似乎让人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但其实在当时的社会生活中,儒家和佛家有着很深的矛盾,朱熹的理学是儒家学派,所尊崇的“天理”包含了孝敬父母、忠君爱民等传统思想,但佛家宣扬遁入空门,啥也不管。 不是说啥也不管就有错,而是在封建社会里,人是最重要的生产资源,要知道出家之人都是免赋税的,你人人都去当和尚当尼姑去了,谁来生产?谁来交税? 所以朱熹对佛家一直没什么好感,当时在漳州有不少女人只要生活不如意就跑去当尼姑,自己是清净了,可屁股后面留下一堆烂事儿没人处理,怎么着还等着官府来给你善后? 要惩治社会乱象就必须硬起手腕,于是朱熹下令让这些尼姑还俗,甭想躲进寺庙里逃避责任。 当然了,对佛家弟子开刀也引起了不少争议,当时不少人对此议论纷纷,有的嘴碎的就瞎扯说朱熹夫人去世后一个人独居多年,是想引诱尼姑为妾。 如果说尼姑的黑料还能追根溯源找到谣言的来源,那儿媳的黑料就纯粹是沈继祖自己瞎编了。据朱熹家谱考证,朱熹儿媳潘氏自从丈夫朱塾去世后,一直在婺源抚养儿子也就是朱熹的孙子朱鉴,压根儿就没跟公公在同一处居住过,最多就是通通书信,通奸那绝对是胡扯。 造谣一张嘴,辟谣跑断腿。朱熹已经离开朝廷了,而沈继祖这封奏疏在当时就立即引起了轩然大波,朱熹是儒家学说主流学派的精神领袖,教书育人说文解字几十年地位何其崇高,当年的老百姓跟现在的老百姓其实也一样,认为朱熹这样一个顶流公众人物就应该有自证清白的义务,对朱熹指指点点,批评的声音铺天盖地而来。 宋朝没有微信没有微博,也没有抖音,明明是一出天大的污蔑,朱熹却打不赢这场不对称战争,随着舆论的不断发酵,朝廷诏书下达,剥夺朱熹一切官职待遇,查禁武夷山,遣散所有门下弟子。朱熹大弟子蔡元定更是遭流放道州(今湖南道县),从武夷山到道州路途上千里,道州地处十万大山之中多瘴气,蔡元定到了道州之后没过多久便病逝于当地。 蔡元定死后,老师朱熹也没能挺几年,庆元六年三月,身边弟子散尽的朱熹终于在武夷山家中病逝,享年七十一岁。 由于本文篇幅所限和作者我学识所限,对于朱熹这样一位大学问家的学术理论未能做深入细致的阐述,本文所介绍的部分在朱熹一生浩瀚如大海一般的学术成果中仅仅只是沧海一粟,然而就是这沧海一粟也足以让人肃然起敬,一个治学一生的圣贤为后世留下了多少文化遗产,让我们直到今天都受益无穷。 时代局限的原因,圣贤朱熹也有一些陈腐的主张,比如“饿死事小失节事大”,但这无法抹杀他对中国文化的杰出贡献,后世不少人攻击“去人欲存天理”的理念,须知朱熹这个提议要去的是奢侈、贪婪等负面人欲,而正常的吃饭睡觉结婚生子等人之常情本就是“天理”的内容,是完全不需要去的。 更何况,朱熹对于“去人欲存天理”要求最高的是宁宗,是皇帝,不是普通人,也正是因为对宁宗几乎苛刻的要求,才造成了当了不到两个月帝师就黯然下课的结局。 古往今来,人性其实一直都没变过,事实不出门谣言传千里,人们总是乐于去相信那些荒诞离奇的故事,尤其是当故事真真假假参合在一起难以分辨时,更对大众的胃口。不管是宋代的沈继祖,还是我们现代社会的微博小作文、uc震惊部,这样的闹剧传播造成的伤害从未停过。 穿过迷雾擦掉脏水,我想最符合朱熹人生角色的大概就是老师了,不管是在地方上办学还是到朝中侍讲,他渊博的学识总是能赢得无数人的认可和尊重,朱熹治学一生,桃李满天下,从这个角度讲,人生已无遗憾。 就这样,韩侂胄把赵汝愚和朱熹全部打倒了,为了把对政敌的打击办成铁案,庆元三年十二月,在韩侂胄的推动下,朝廷把以赵汝愚、周必大、留正、朱熹等人为首的五十九人列入“伪学逆党籍”,赵汝愚是伪学罪首,朱熹也在其中名列前茅。伪学党羽全部贬官流放,涉及伪学的学堂全部关闭,赵汝愚、朱熹在市面上的个人着作全部销毁。 由于韩侂胄此次政治斗争波及面太大,把整个一个主流学派的官员学者都给裹了进去,此次事件也就有了一个专用名词-庆元党禁。 赵汝愚罢相后,继任首相余端礼眼见朝中被韩侂胄把持,很快也自请罢相,庆元二年四月出知外地,韩侂胄党羽京镗升任首相。就这样,韩侂胄通过庆元党禁彻底肃清了朝中的反对派,控制了从后宫到朝廷的整个南宋王朝,权势用一手遮天来形容并不过分。 一手遮天的韩侂胄权势大到什么程度?吏部尚书许及之当了几年吏部尚书,一门心思的想更进一步进入宰执,为此专门找到韩侂胄声泪俱下的请求提拔,说到最后竟然给韩侂胄跪了下来。韩侂胄虽然政治斗争心狠手辣,但只要别人顺从他从来都不吝做顺水人情。六部尚书升任宰执本就常有,韩侂胄见许及之这么可怜便大笔一挥让他升任了副枢相,终于进入了宰执。 进入宰执后的许及之对韩侂胄感恩戴德,抓住一切机会向韩侂胄谄媚。韩侂胄某年生日,群臣纷纷前往宫中祝贺,许及之去的晚了,宫里大门已经,只好从旁边的狗洞钻了进去,只为不耽误给韩侂胄祝寿。 吏部尚书能谄媚,工部侍郎也不能落了下风,又是某年韩侂胄生日,百官蜂拥而至争相进献珍奇异宝。工部侍郎赵师择最后一个将礼物呈上,一个小盒子,赵师择说了,没什么别的可献的,只好献一盒水果给大人享用享用。 一盒水果搞得这么神秘,韩侂胄漫不经心的打开了盒子,好家伙,只见盒子里装的是一颗用黄金做成的葡萄树,葡萄树上有百余颗黑珍珠,用来比作葡萄。葡萄树精美绝伦光彩夺目,顿时让其他人的礼物黯然失色。 光是给韩侂胄捧臭脚根本显不出来赵师择的水平,要捧就要连其家人一起捧。韩侂胄有四名爱妾封了郡夫人,赵师择为了巴结韩侂胄特意让人打造了四顶镶满珍珠的“北珠冠”。然而韩侂胄妻妾成群又何止四位郡夫人,其他十名小妾听说了北珠冠漂亮也想要,赵师择就派人采购了大量珍珠,耗费大量钱财又打造了十顶北珠冠献给了其他十名小妾。 庆元年间,韩侂胄不仅权势滔天,自身的官职也是越做越大,少师、太傅、平原郡王,三公一类的官职自汉代以后便只用来做一个荣誉称号,却被韩侂胄做成了实职。而异姓封王这种童贯戎马一生最后还是靠买下幽州才换来的荣誉,也被韩侂胄轻易得到。 皇帝宠信,位极人臣,满朝文武皆是其党羽,韩侂胄俯瞰天下,做官做到这份儿上似乎也差不多做到头了,韩侂胄极目远眺,把目光移向远方。 北方、中原,那里有大宋最初的梦,临安不是大宋的家,只有故都开封才是。 虽然北伐中原听起来遥不可及,但经韩侂胄连续几年来派往金国的亲信回来报告,说金国“为蒙古所困,饥馑连年,民不聊生”。似乎金国国力已经衰微,给了南宋北伐的机会。 明昌血案 曾经不可一世的大金帝国,在金章宗在位期间开始走起了下坡路。 章宗是世宗孙子,太子完颜允恭儿子,完颜允恭是世宗嫡长子,原本如无意外,完颜允恭将是金国毫无争议的皇位继承人,只可惜大定二十五年完颜允恭去世,世宗悲痛之余,于次年将皇孙完颜璟立为皇太孙。 大定二十九年正月世宗驾崩,章宗即位,次年改元明昌。 章宗即位之初,俨然一副明君气象,一上来就推动金国“二税户”的制度改革。所谓二税户是指在过去战争中被俘虏的契丹人、汉人进入金国后要承受比普通老百姓多一倍的赋税,普通老百姓只需要给官府交税就行了,二税户除了要给官府交税,还要交等量赋税给当地寺院,用以供奉寺院香火。 如果说是在金国立国之初,二税户可能还有存在的意义,可到了章宗年间金国已经立国七十多年了,当年战争沦为战俘的契丹人、汉人第二代第三代都已经在金国生活多年,与其他金国百姓没什么差别。金国崇尚儒学,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对自己国内百姓必须一视同仁。 实际上早在世宗年间朝廷就已经在推动放免二税户,只不过力度略小,章宗即位后继续大力推行放免二税户,经过一年多的通检推排,到了明昌元年六月已经完成了国内大部分二税户的放免工作,基本废除了二税户这种历史遗留税制。 看起来很不错是吧,可惜很不错的局面都是暂时的,很快,金国的保留节目-同室操戈就又要上演了。 自古以来,凡是皇孙即位的,皇叔们都是重点不稳定因素,毕竟先皇隔着一票皇叔把皇位传给了皇孙,皇叔们肯定都不服气:说好的国赖长君呢?怎么就传给小字辈了? 皇叔们不服章宗,章宗也提防着诸王,为了防止诸王作乱,专门加派了王府官员,对诸王外出、游猎都有限制,规定所有宗室活动不得越过封地,违者严肃法办。 在章宗的严密管控下,郑王完颜永蹈首先爆发了。郑王是世宗第六子,章宗即位后曾经找术士给自己和家人看相,被术士说成全家都有大富贵相,不会仅仅只做个亲王。听了术士吹捧之后郑王觉得皇位就在眼前,于是暗中派人与河南金军统军使仆散揆联系,希望能结成姻亲,方便以后谋反时能借助军方的力量。 只可惜人仆散揆是仆散忠义的儿子,政治觉悟高的很,根本不理会郑王这套把戏,直接拒绝了郑王的姻亲提议。 宗室谋反想要成功就得手起刀落说干就干,像完颜亮那样简简单单一筹划进宫就是干,郑王又是看面相又是结亲家,小动作不少就是没一个有用的,很快便被王府里一个下人告发。亲王涉嫌谋反兹事体大,章宗安排宰相完颜守贞和副宰相胥持国共同审理涉案人员。 由于案情复杂证人证据太多,完颜守贞和胥持国俩人审了很久还没结案,当年隆兴北伐时金军名将、后来升任右相的夹谷清臣劝章宗夜长梦多不要再审了,朝廷内外都在观望,必须尽快结案安定人心。 联想到自己民族宫廷传统项目,章宗不寒而栗,立即下诏就此结案,明昌四年十二月,包括郑王全家在内的涉案人员全部赐死,仆散揆虽然拒绝郑王姻亲但因曾与其有往来被革职。 郑王刚被干掉,很快又发生了镐王谋反事件。镐王完颜永中是世宗第四子,身为皇叔对章宗颇有轻慢,明昌二年正月太后病逝,章宗诏全体宗室回京奔丧,吴王完颜永成和隋王完颜永升因为奔丧迟到各自挨了五十大板。而就是在这样严肃正式的丧礼,镐王竟然称病请假坚决不来,一直到丧礼结束朝廷开始除丧服举办烧饭礼时才姗姗而至。 女真习俗,人死了之后经过祭祀,要把祭祀用的饭食、瓜果、主人生前所用器具全部烧掉,叫做“烧饭礼”,当时金国把传统礼仪与儒家礼仪相结合,正规丧礼之后会增加女真的烧饭礼。但不管是丧礼还是烧饭礼,那都是朝廷最高规格的礼仪活动,皇帝亲自主持,镐王要么就从头到尾都别来,要么就从头坚持到尾,明明称病请假不赖却又中间插进来参加,引起了章宗极大不满,嫌隙就此埋下。 镐王自己对皇帝不满也就算了,逐渐还让身边人都知道了他不满。镐王母亲是世宗元妃,元妃舅舅张汝弼生前曾任世宗朝宰相,要说都当到宰相了政治觉悟也得跟上,可宰相大人政治觉悟没得说,宰相夫人政治觉悟差的离谱。元妃舅母居然一直觉得元妃会跟进一步当上皇后皇太后,还暗中找术士做法为镐王祈福,保佑他荣登大位。 到了明昌年间,张汝弼都死了,元妃自己也死了,但是舅母还活着,依然坚信镐王能当皇帝,为了帮助镐王取得皇位不惜给章宗下诅咒,然而诅咒之事很快被告发,舅母被处死,章宗很生气,但念在镐王并未直接参与诅咒便没有继续追究。 不深究不代表可以无限纵容,朝廷派到各个亲王府的官员无时无刻不在监视着诸王动向,而要想抓镐王这种典型反动分子的把柄简直易如反掌。很快,王府官员报告镐王第四子出言不逊对章宗不敬,朝廷马上介入调查,又查出镐王次子写的有反诗,镐王自己也曾给侍妾吹嘘说将来做了皇帝要封其为妃。 拔出萝卜带出泥,镐王一家子审理完之后全是反贼,还有什么好说的,明昌六年五月,镐王自己连同两个儿子和家中涉案人员全部被处死。 明昌年间郑王、镐王谋反案波及上千人,大量涉案人员被处死、流放、贬官,因为对两王处理态度不统一,朝中逐渐分成两派:以平章政事完颜守贞为首的一派主张慎重对待,不能轻易杀人;以参知政事胥持国为首的一派主张皇帝说啥就是啥,让咱杀谁就杀谁。 君子与小人 在讲述金廷两派官员斗争之前,需要先简单介绍一下金国宰执制度。金国官制最早承袭辽国,熙宗海陵王两代又借鉴北宋,到了章宗在位期间基层官制与宋朝类似,但朝中宰执制度又略有不同。 金国宰执最大的是尚书令,完颜宗翰和金兀术都做过,接下来是左丞相、右丞相、再接下来是平章政事、枢密使、尚书左丞、尚书右丞、参知政事。 宰执乍一看上去似乎有点儿多,但尚书令到了后期基本沦为虚职,其他职位也不一定全部满编,宰执总人数一般也就四到六人,金国素来有出将入相的习惯,不少宰相同时也是金国名将,有出征的军事任务,宰相们能够同朝为官的机会不多。明昌年间朝中宰相六人,右丞相夹谷清臣、平章政事完颜守贞、枢密使完颜襄、尚书左丞乌林达愿、尚书右丞夹谷衡、参知政事胥持国。 夹谷清臣是金国两朝元老了,章宗即位后曾多次领兵北上对付蒙古部落侵扰,后来蒙古忙于内乱金国边境无事便回到中都。然而朝中没待多久蒙古再次南侵,夹谷清臣再次挂帅出征离开中都。枢密使完颜襄也是经常带兵在外,待在中都的时间还没有外出统军时间长。 另外两名宰相乌林达愿和夹谷衡年迈多病已经不太过问朝政,日常情况下金国的朝政就掌握在完颜守贞和胥持国两人手中。 完颜守贞是金国宗室、完颜希尹的孙子,承祖上恩荫做官,因担任西京大同府留守时治理地方卓有成效受到世宗赏识,到了章宗朝先后任刑部尚书、右谏议大夫、参知政事和平章政事。 金国很多宰相都是完颜守贞这样的官场轨迹:以宗室身份出任地方,治理地方有了政绩之后调任中央,然后逐步升迁进入宰执。 与完颜守贞这种典型女真宰相相比,胥持国的官场之路就显得比较怪异了,最怪异的就在于他身为一个汉人,却能以经童身份入仕,然后步步高升进入宰执。 所谓经童,主要是金代举办的一种少年科举选拔,只针对十三岁以下少年举办,内容也是儒家经典。只要考中经童的,可以进入金国太学学习,方便以后更进一步参加如进士科等其他各类考试。 国家钦定的神童,只要按部就班的正常学习、考试,总有一款考试可以助力其进入仕途。但胥持国不仅人聪明,运气也很好,考中经童后没多久被选为太子司仑,主要负责太子完颜允恭东宫的后勤管理工作。 人才就是人才,胥持国虽然没有走科举考进士这条路,但其出色的管理能力和超高的情商让其赢得了太子的信任。好景不长,大定二十五年太子去世,胥持国失去了整治靠山,但世宗念起跟随太子多年熟悉太子家中生活,又安排他留了下来照顾皇太孙。 世宗驾崩后章宗即位,胥持国凭借皇太孙亲信的关系扶摇直上,历任工部尚书、参知政事,升官速度已经不能用火箭来形容,应该用弹射更准确。 郑王、镐王谋反事件中,章宗一开始专门派完颜守贞和胥持国联合办案,但毕竟完颜守贞自己也是宗室身份,一直顾虑重重畏首畏尾,不敢轻易下结论,引起了章宗不满。二王谋反案结案后,章宗便将完颜守贞贬官到了济南任当地知府,御史大夫孙即康、右谏议大夫贾守谦等人也因依附完颜守贞被贬官。 本来这事儿到此为止,完颜守贞资深宗室,过几年人家胡汉三就又回来了。可就在完颜守贞刚刚出知济南不久,知制诰赵秉文便上疏一封,说朝廷多事之秋,希望陛下多亲近君子远离小人。 赵秉文肯定是对北宋历史非常熟悉,欧阳修当年也说了,国家想要变好想要富强那就得用君子。可章宗不是仁宗,不吃他这套读书人拐弯抹角的嘲讽,直接就把赵秉文召进宫来当面问,谁是君子?谁是小人? 赵秉文也是刚,完颜守贞是君子,胥持国是小人。 皇帝刚把完颜守贞贬官外放出去,你就跑过来说完颜守贞是君子希望能重用,还不如直接骂皇帝是昏君来的痛快。章宗对文官一向宽厚,可赵秉文这种骑脸嘲讽实在没法儿忍,立即下令关起来严加审理,看是不是完颜守贞一党的。 下狱后的赵秉文坚决不承认自己结党,只是提到了曾经与翰林编修王庭筠、御史周昂等人议论过君子小人之分。审案官员正愁没什么可汇报的,一看提到了一串儿名字管他是干什么的,一律当做同党处理,于是全数上报,请求严加处理。 章宗虽然生气,但毕竟不是昏君,看着报上来的名单思索良久,最后交代大理寺,大金国臣民不应因言获罪,但官员应该注意自己议论和上疏的内容,将赵秉文等人全部贬官,赶出了中都。 元妃干政 完颜守贞离京之后,朝廷只剩胥持国一个人实际掌权,明昌五年三月胥持国更进一步升任尚书右丞,为了长久的把持朝政,他找到了后宫的政治盟友-元妃李师儿。 李师儿出身贫寒,早年因为父亲获罪以待罪之身入宫,原本以李师儿的身份一辈子也就做个普通宫女了,但她精明能干脑子活络,入宫后不久便把宫里的一套一套的礼仪学的滚瓜烂熟。当时在后宫负责管教宫女的内侍叫张建,男女授受不亲,宫女们跟随张建学习宫廷礼仪时候要隔着一层青纱,谁学会了谁没学会都要隔着青纱问话答话,别的宫女都是年少娇羞声音比较低,但李师儿不一样,声音清脆好听,回答干脆利落,时间久了张建就注意到这个李师儿了,很有精神,跟别的宫女不一样。 人吧,一辈子总要有所长,关键的时候总会派上用场。 后宫里就那么大地方那么些人,李师儿很快便引起了章宗的注意,在张建的介绍下,知道了那名声音清脆的宫女叫李师儿。引起皇帝注意只是第一步,李师儿知道章宗崇尚儒家文化,自己也颇有几分文采,于是专门跟章宗贴身太监梁道搞好了关系,说自己精通诗文,在梁道的推荐下,章宗开始宠幸李师儿。 李师儿的聪明不是虚的,章宗本人文化水平很高,经常会抛出一些“梗”,就看你接不接得住。某次宫中作对,章宗出上联“二人土上坐”,即使上联又是谜面加谜底,别人都对不上,只有李师儿对的上,张口便答“一月日边明”。 什么叫善解人意?这就叫善解人意。几番接触之下章宗是越来越喜欢,于是李师儿先后晋封为昭容、淑妃。 地位越来越高,李师儿身边亲友团们也跟着鸡犬升天,去世的父亲不仅得以平反,还被追封上柱国,祖父、曾祖父也都受到了追封。 已故的亲人要追封,活着的亲人更要荣华富贵,李师儿哥哥李喜儿原本是个盗贼、弟弟李铁哥原本是个无业游民,两人在李师儿的照应下入朝为官,权倾一时。 如果说李师儿得宠,身边亲属攀附图个富贵,这些对金国都造不成什么危害,可随着李师儿野心膨胀,对于皇后之位逐渐有了想法。章宗原配蒲察皇后早在章宗即位前就去世,皇后之位一直空着,但金国有制度,后族必须是女真族,普通汉人妇女尚不能做皇后,更何况她李师儿一个曾经有罪家庭出来的女人。 为了向那最后的目标努力,李师儿找到了两个政治盟友:一个是尚书右丞胥持国,一个是右副点检纥石烈执中。 对了,后面这个纥石烈执中是女真名,他还有个汉名叫胡沙虎,在未来的那场打输金国国运的战役中,胡沙虎凭借一己之力葬送金国几十万大军,堪称国贼。 从明昌五年开始,李师儿便开始在章宗身边吹枕头风,想要当上皇后,章宗本人倒是没意见,可当他把册封李师儿的想法提出来之后,满朝女真贵族和台谏官集体反对,胥持国虽然不反对可毕竟控制不了女真贵族和台谏官,李师儿始终无法再进一步。 做不了皇后不耽误干预朝政,通过与胥持国里应外合,两人在朝廷上罗织了大批亲信,以右司谏张复亨、户部主事高元甫、右拾遗张嘉贞等十人紧紧依附在胥持国身边,结党营私卖官鬻爵。 朝廷上胡作非为也就算了,这些人对于民间疾苦完全处于一种麻木不仁坐视不理的态度,明昌四年六月、五年八月,黄河先后两次在卫州、阳武决口,洪水淹没了河北、河南、山东大片土地,无数百姓家破人亡沦为流民,可朝廷里的掌权者却毫无作为,只顾着捞钱。 承安二年八月,由于屡遭弹劾,尚书右丞胥持国终于被贬官罢相赶出了朝廷,改任枢密副使前往北京大定府治军,后病死于当地。 胥持国虽然离开了朝廷,李师儿却未遭任何影响,承安四年十二月,李师儿从淑妃晋封元妃,成为后宫地位最高的嫔妃,而其两位兄弟李喜儿和李铁哥更是做到了宣徽使、节度使的高官,朝廷上依附者众多。两兄弟根本没有做官的水平,大权在握之后只知道以权谋私趁机捞钱,谏官多次弹劾都仗着元妃李师儿的靠山我行我素,朝廷上依然是一片乌烟瘴气。 北患犯边 如果说胥持国乱政、元妃干政都是内忧的话,那么北方逐渐崛起的蒙古部落可以算得上是严重的外患了。在克鲁伦河下游的呼伦贝尔大草原一带居住的塔塔尔部落自章宗即位开始便不断南下侵扰,考虑到对付游牧民族从来都没占过什么便宜,章宗不敢轻易派军深入草原作战,而是在靠近塔塔尔部落的边界修筑界壕,能防住敌人别打进来就行。 事实证明金国的界壕完全防不住塔塔尔人,草原辽阔,塔塔尔部骑兵轻松绕过界壕继续深入金国劫掠。为了平定边患,明昌六年夹谷清臣率军北伐,先是与塔塔尔人在辽国故都上京临潢府遭遇,两军一番激战塔塔尔人仓皇逃窜。夹谷清臣乘胜追击,前锋移剌敏率部追了两千里一直撵到栲栳泺(今内蒙古呼伦湖),俘获牛羊战利品无数。 栲栳泺位于呼伦贝尔大草原深处,即使对于世居东北的女真人而言也太偏远了,也就亏了前锋移剌敏是个契丹人,才敢一路追到草原深处,然而卫青霍去病毕竟可遇不可求,对付游牧民族想要一战而胜实在太难,移剌敏回军途中便又遭塔塔尔人伏击,军械辎重全部丢光,大败而归。 塔塔尔人先败后胜,胜的还是金国名将夹谷清臣,自是以后更是气焰嚣张,对夹谷清臣派来问罪的使者根本不予理会,反而加大了抢劫力度。 名将北伐却遭失败,章宗一气之下把夹谷清臣免了职,换上枢密使完颜襄给我上,说啥也要肃清漠北。 枢密使完颜襄也是当时金国名将,早年跟随完颜谋衍平定移剌窝斡起义军立下战功,后来在隆兴北伐期间跟随志宁再次大破宋军。宋金议和后完颜襄回朝任职,不断升迁,最终出将入相做到了枢密使。 明昌六年十二月,完颜襄接替打了败仗的老将夹谷清臣,再次率军北上。完颜襄这次出击吸取了夹谷清臣兵败的教训,没敢贸然深入,而是先率军进驻到临潢府不走了,直接在临潢府搞了个军事基地,所有对塔塔尔人的作战全部从临潢府出发。 临潢府之所以能成为辽国首都,就是因为其虽处草原,但距离农耕地区很近,且不存在高山大河等自然屏障,既方便与农耕地区的联系又方便控制草原诸部。完颜襄也意识到了这一点,把基地设在临潢府,从草原出发打草原部落要比从农耕地区出发打草原部落后勤压力小得多。 承安元年二月,完颜襄起兵北伐,再次打到了栲栳泺,但这次金军的进攻异常顺利,不仅一路上势如破竹,而且回师的时候塔塔尔人也不敢再来偷袭,凯旋而归。 倒不是说完颜襄就比夹谷清臣更能打,而是在这次北伐塔塔尔人期间,完颜襄得到了一名叫做铁木真的乞颜部首领的帮助。 乞颜部源于东胡,世居斡难河畔,与塔塔尔部相邻。在金国中期草原各部落间混战不休,所谓蒙古只不过是个宽泛的概念,不同部落之间并没有特别深厚的同族情义,乞颜部看待塔塔尔部就跟看待外人没什么区别。 塔塔尔部东侧南侧都与金国相邻,西侧与乞颜部相邻,北部是西伯利亚原始丛林可以忽略。乞颜部首领铁木真听说金军北上之后积极联系完颜襄,在金军于栲栳泺首战击败塔塔尔人后率军东进,在斡里札河(今蒙古国乌勒吉河)附近与金军东西包夹,把塔塔尔人给包了饺子。 斡里札河一战金军大获全胜,捕杀了塔塔尔人首领蔑兀真,俘获牛羊战利品无数,由于首领被杀,塔塔尔人群龙无首无力组织抵抗和伏击,总算消停下来。 完颜襄班师回朝前,搞了一出名将的顶级享受-漠北刻石。 我们平时印象中的古之名将入选标准五花八门,有围魏救赵的、有背水一战的、有水淹七军的,但只要能够在漠北有战绩几乎可以毫无争议的入选顶级名将,卫青霍去病窦宪李靖蓝玉,封狼居胥勒石燕然漠北无王庭,个个都是战绩彪炳。 在今天蒙古国肯特省境内乌勒吉河畔,有一处汉字石碑,上面刻着大金国开府仪同三司右丞相(当时完颜襄已升任右丞相)完颜襄讨平叛军的文字,仿佛还在诉说着那段八百多年前的峥嵘岁月。 金国这个国家吧,挺中国的。 塔塔尔被金国打服了之后,同为呼伦贝尔大草原上的部族弘吉剌部又支棱起来了,开始频频犯边。弘吉剌部不比塔塔尔部强盛,朝廷下令宗室完颜宗浩率军平叛,承安三年完颜宗浩率军出击,在忒里葛山(今内蒙古鄂温克族自治旗伊敏河镇)大败弘吉剌部,凯旋而归。 虽然三次征讨蒙古部落取得了不小战果,但每一次劳师远征对金国国力消耗巨大,加上胥持国当政的几年朝政混乱天灾频发,朝廷为了维持北伐的开销在国内强征赋税,搞得老百姓民不聊生。自完颜宗浩北伐弘吉剌部之后,朝廷再也无力组织大规模北伐,又开始了修筑界壕龟孙防守的态势,宁可被蒙古人打进来抢几次,也不再主动出击了。 而这一切的一切,都被韩侂胄的使者看的真真切切,并且造成了一种错觉,金国被蒙古人骚扰的疲于应付,此时大宋如果不大举兴兵北伐,更待何时? 权臣困境 韩侂胄并非一个有豪情万丈的大英雄,之所以会有北伐的打算,与当时他所面对的局势有关。 庆元三年,八十三岁的吴后病逝,韩侂胄在宫中的靠山垮了一半,要知道当年拥立宁宗,靠的就是韩侂胄去找姨母吴后哭诉最后老太太才肯主持大局,将宁宗扶上皇位。吴后在,韩侂胄与宁宗之间就拴着亲情,吴后病逝了,这道亲情就没有了。 靠山垮了一半,韩侂胄还有另外一座靠山,当时宁宗的韩皇后是韩侂胄的侄曾孙女,韩皇后曾祖父韩肖胄是韩侂胄亲哥哥,血缘相当亲。可就在吴后去世不到三年,庆元六年十一月,韩皇后英年早逝,年仅三十六岁。 后宫的靠山垮了,算了,咱还有朝廷上的盟友,可就是在同年八月,韩侂胄的政治盟友,首相京镗病死。 天要灭我?再这样下去还真是天要灭我。自己阵营的核心人物接二连三去世,让韩侂胄很不安,自己毕竟不是依靠执政能力起家的,全靠拉拢一派打击一派,现在自己这一派的最核心人物都没了,还怎么搞政治斗争? 韩侂胄能想到,其他人也能想得到,庆元六年九月,婺州一名叫做吕祖泰的普通百姓上书,请求罢黜时任副枢相的陈自强,处死少师韩侂胄和枢密都承旨苏师旦。 反扑力量来的如此迅猛让韩侂胄颇有些狼狈,实在没想到一个平民老百姓居然敢妄议朝政还想要朝廷砍了自己,一怒之下下令将吕祖泰处以杖刑,发配钦州(今广西钦州市)编管。 其实人家吕祖泰弹劾的一点儿都不亏,韩侂胄把持朝政后提拔上来的人很多都是贪官污吏投机分子,根本没有为国效力的心思,只想着趁机捞一把,比如吕祖泰弹劾的两外两人:次相陈自强和枢密都承旨苏师旦,全都是这种货色。 陈自强是淳熙五年进士,由于中进士时已经年过半百,不如其他年轻进士们年富力强,仕途一直不怎么顺利,长期在外担任地方小官。陈自强虽然年纪大,却在年轻时当过韩侂胄的老师,绍熙五年韩侂胄掌权后网罗党羽,进士出身的自己老师那当然是铁杆核心党羽,必须大力提拔,于是陈自强理所当然的坐上了仕途火箭,短短几年间先从外地调入馆阁,接着担任谏官,再任御史中丞,接着升任副枢相进入宰执。 当上了大领导,陈自强深谙“权力不用过期作废”的道理,开始疯狂敛财,而以他当时的级别来钱最快的就是卖官鬻爵。 凭借着韩侂胄老师的身份,韩侂胄门下所有亲信也都自然的成了陈自强的“门下弟子”,这些弟子们如果有想要追求进步提拔提拔的,得先找到陈自强,说好自己想做什么官,陈自强估摸一下官职的价格,员外郎多少钱、侍郎多少钱,明码标价收钱,然后才给提拔。 陈自强贪了很多钱,几辈子都花不完,却依然爱财如命。某日临安失火,陈自强府邸也遭了殃,被烧掉不少家当,陈自强非常痛心,韩侂胄得知后害怕老师伤心过度,专门派人送来一万贯钱安慰安慰老师,其他人知道了也纷纷跑过来送钱,一个月不到光捐助收了六十万贯钱,比火灾烧毁的那点儿财产多多了。 卖官鬻爵丧事喜办都不过瘾,到了后来陈自强觉得来钱还是慢,就在朝廷里设置了一个专门机构叫“国用司”,自己兼任该部门领导“国用使”,公开拿国家的钱挥霍,想怎么花就怎么花。 跟陈自强相比苏师旦的排气量要小不少,主要充当陈自强卖官鬻爵的经办人,干一些脏活儿累活儿挨骂活儿,被骂的多了大家也就都记住了,就被吕祖泰上书一股脑给弹劾了。 两位亲信被弹劾,在韩侂胄的安排下有惊无险安然过关,但经此一役,韩侂胄意识到自己在朝中已经不稳了,没有政绩没有靠山,扛住了这一次弹劾还有接下来数不清的弹劾,以后的日子不好过了。 眼见韩侂胄忧心忡忡,身边亲信就有人献策,可以“立盖世功名以自固”。 什么是“盖世功名”,对南宋来说,北伐恢复中原是永远的政治正确,谁要是能达成这一目标,老百姓们可以将其奉为神明,朝廷可以为其歌功颂德,千秋之功臣,万世之楷模。 想要克复中原就必须与金国作战,而当时南宋国内矛盾重重,想要不被国内反对力量掣肘,就必须建立一个稳固的统一战线,尤其是儒家的那帮书呆子们,要把他们争取过来,否则笔杆子群起而攻之,金军还没见着就被弹劾骂死了。 为了争取读书人的支持,韩侂胄决定取消党禁,从嘉泰二年(公元1202年)开始,逐渐放松了对道学的管控,不再称道学为“伪学”,并于当年恢复了赵汝愚和朱熹的荣誉,将还活着的“伪学党人”全部官复原职。 因党禁解除而受到重用的官员中,牌面最大的当属辛弃疾了。 其实严格来说,辛弃疾并非道学人士,但毕竟都是读孔孟之道圣贤书长大的,辛弃疾对朱熹的学术研究还是非常认可的。而辛弃疾忠肝义胆从北方归来的行为也是儒家思想里忠君报国的英雄行为,朱熹对辛弃疾也是久仰大名。 按说价值观如此接近的两个人,相处应该会很和睦,然而两人的第一次接触却相当的不和谐。淳熙八年朱熹在南康军知军,辛弃疾就在隔壁的隆兴府任知府,当时辛弃疾为了提高本地的军队护具水平,搞了一船牛皮从外地往隆兴运,货船路过南康军时被朱熹扣下了:根据制度牛皮是重要的军事物资,没有朝廷的命令任何人不得擅自买卖运输。 别说在宋朝,就算在现代社会一船牛皮那也是价值千金,这么贵重的宝贝让隔壁扣着不给,辛弃疾非常着急。可牛皮也确实是军事物资,人家朱熹扣的没毛病。 老江湖辛弃疾想了个门儿,以江西安抚使的身份给朱熹修书一封,说这是江西当地驻军的重要军需物资,十万火急,希望朱大人深明大义高抬贵手把牛皮还回来。 辛弃疾时任隆兴知府兼江西安抚使,安抚使主管一路军事,声称牛皮是当地驻军军需物资也说得过去,虽然货船手续不全但最多只能算是个操作不规范,朱熹要再扣着不给就是耽误军需了,只能放行。 虽然第一次接触不怎么愉快,但也算不打不相识,淳熙九年朱熹因为唐仲友一案愤而辞职,当时辛弃疾也已经因弹劾罢官,隐居在江西上饶的带湖附近。朱熹回乡途中路过上饶,便顺道拜访了这位故交。 这次拜访,两人谈天说地、推心置腹,从天下苍生聊到儒家学术理论,相谈甚欢。 此后,朱熹在淳熙年间短暂担任江西提刑期间也多次到带湖探访辛弃疾,两位老友逐渐结下了深厚的情谊。 后来朱熹被贬官又被打击成“伪学”头子,按说与朱熹如此要好的辛弃疾无论如何也不会去接韩侂胄的橄榄枝,可韩侂胄却提出了一个让辛弃疾无法拒绝的理由:北伐金国,克复中原。 这是辛弃疾的梦。 之所以会选择辛弃疾,是因为除了辛弃疾名气大有威望之外,他本人就曾在金国待过,对于金国要比其他人更了解,而且辛弃疾曾经上疏《美芹十论》,详细阐述了金国的政治军事弱点和南宋应该采取的应对策略,对于抗金而言具有非常高的理论价值。 嘉泰三年三月,辛弃疾出任绍兴知府兼浙东安抚使,入朝述职时面见宁宗,说出了他对金国必乱的预测,并提议重用元老大臣进行北伐,一举收回故土。 元老大臣自然就是在说实际掌权的韩侂胄,听到辛弃疾的提议,韩侂胄自己也是志得意满,信心倍增。 取得了辛弃疾的支持,韩侂胄觉得还不够,当时辛弃疾在民间颇有威望,但在读书人之中知名度还略逊一筹,为了争取读书人的支持,韩侂胄又开始拉拢着名诗人杨万里。 杨万里曾长期在朝中任职,历经孝宗、光宗两朝,光宗朝时因上疏反对朝廷加征赋税遭贬,于是归隐吉水(今江西吉水县)不再出仕。无论是任职期间还是归隐期间,杨万里以其深厚的文字功底和独树一帜的写作特点创作出了大量优秀的诗文作品,在当时文坛占据重要地位。 韩侂胄为了附庸风雅在临安城搞了个园子号称“南园”,想用于邀请文人雅士前来坐坐,园子建成之后诚邀杨万里给他写篇文章,给园子贴贴金,栽下梧桐树,引得凤凰来。 思路很好,古往今来《滕王阁序》、《岳阳楼记》和《醉翁亭记》哪个不是比景点本身名气大得多,韩侂胄希望看到一篇千古名文《南园记》。 可惜搞庆元党禁名声太臭,人家杨万里不愿趟韩侂胄这趟浑水,明确表示,不给他写文章。 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在杨万里这里碰了壁之后韩侂胄没有放在心上,又找到了当时另外一名文坛领袖级人物,时任编修管的陆游。 陆游同意给韩侂胄写《南园记》。 悲怆陆游 陆游之所以同意给韩侂胄写《南园记》,不是为了攀附权贵,而是因为韩侂胄主张北伐,让陆游看到了人生的希望。 陆游,字务观,越州(今浙江绍兴)人,北宋宣和七年十月生于淮河上的一条船上。祖父陆佃徽宗朝曾官居副宰相,父亲陆宰宣和年间任京西路转运副使。 以陆游祖父和父亲这种级别配置,陆游可谓绝对的官宦子弟,就算啥都不做一辈子都有享用不尽的荣华富贵。然而宣和七年,得到金兵即将南下消息的徽宗仓皇出逃,将皇位禅让给了钦宗,当时的北宋国内动荡不堪,接着靖康之变,徽钦二帝被金军集体包了饺子被俘北上,国家陷入一片水深火热,包括陆家在内的达官贵人们全部惨遭荼毒。 在这样的背景下,官宦子弟陆游没能享受到什么来自父辈的红利,而是自幼跟随父亲逃难,从北宋原任职地逃到了山阴老家,金兀术搜山检海捉赵构时又逃到东阳(今浙江东阳市),勉强安顿下来。 颠沛流离的成长生涯、躲避战乱的痛苦经历给陆游留下了深刻的记忆,也让他对北方那个曾经的故国产生了深深的向往。南宋时局稳定后,在父亲的教导下,陆游发奋读书学习,学问日渐深厚。 绍兴二十三年,陆游来到临安参加锁厅试。所谓锁厅试,指的是专门为官宦子弟们准备的考试,官宦子弟本身是可以凭借恩荫做官的,但学问有鄙视链,不经历考试进入仕途总归名不正言不顺,故朝廷专门设置了锁厅试科。陆游在此之前已经凭借恩荫做了登仕郎,这次如果能在锁厅试取得好成绩,仕途将不可限量。 成绩一出,陆游名列第一,按说大喜事一桩,可此次参加考试的除了陆游,还有秦桧的孙子秦埙,自己孙子没能拿到头名却被陆游这小子拿到了头名,秦桧记住了陆游。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第二年绍兴二十四年礼部复试,陆游兴冲冲的来到临安赶考,再次取得优秀成绩,可上次抢了自己孙子第一名的仇秦桧还没忘,小人报仇一年也太晚,秦桧以陆游答卷有恢复中原之意为借口指使主考官将其判为落榜:绍兴和议是国策,任何人不得议论恢复中原。 落榜就落榜,至少陆游在之前的锁厅试里已经拿到过优秀的成绩,按道理也应该予以提拔,可秦桧把持朝政,所有主战派都有原罪,陆游被朝廷雪藏,不予任用。 陆游当时已经三十岁了,对于古人来说已经是人到中年,仕途不顺也就算了还可以再来,可就在此后不久,陆游听到一个噩耗:自己前妻唐婉病逝。 就是那个红酥手黄藤酒的唐婉,那个山盟虽在锦书难托的唐婉。 唐婉比陆游小三岁,是陆游的表妹,舅舅唐闳之女。两人自小青梅竹马,长大后双方父母见二人情投意合,干脆肥水不流外人田,小两口就这么成了亲。 陆游是唐婉的表哥,陆夫人就是唐婉的姑姑,如今又做了唐婉的婆婆,按说是亲上加亲,不会存在普通老百姓家里的婆媳关系问题。可偏偏就是在这么个亲上加亲的家庭里,陆夫人最看不惯唐婉。 陆家兄弟四人,陆夫人都给予了厚望,陆游也不例外。陆游成婚当年曾经赴临安参加过一次锁厅试但并未考中,陆夫人曾经因此怪罪唐婉终日与陆游耳鬓厮磨耽误了陆游的学业。有了这种思维定势之后,陆夫人后来是更加的横竖看唐婉不顺眼,隔三差五的斥责唐婉。 唐婉当时才十七八岁,结了婚之后非常懂事,每天一大早起床做家务,给陆游洗衣做饭,没有丝毫的大小姐架子,够贤惠的了。 要知道陆游舅舅唐闳曾任北宋郑州通判,唐婉还是唐闳的独生女儿,这种女生从来都是家里的掌上明珠,你是人家姑姑又怎么样,人家凭什么受你的气?还不是因为对你儿子爱的深切。 受气就受气吧,只要能跟表哥在一起唐婉也不在乎,最多就是自己抹抹泪,“衣袂湿泪痕”。 忍让并没能换来和平,随着陆夫人对唐婉的偏见日益加深,老人家又发现一个更严重的问题:这唐婉嫁到陆家也有两三年了,怎么始终不见怀孕? 陆游唐婉当年可都是二十岁左右血气方刚的青年,古代也没什么避孕措施,正常情况下应该很快就怀孕了,可唐婉的肚子却很长一段时间都不见动静,不孝有三无后为大,陆夫人终于忍无可忍,在她的强烈要求下,陆游只好休掉了唐婉。 陆游唐婉分开后又各自成了家,陆游娶了第二任妻子王氏,后来王氏果然为陆游生下众多儿女,而唐婉也嫁了第二任夫君宗室赵士程。后世有不少人攻击陆游负心薄情,渣男始乱终弃,其实这都是没有考虑到封建社会的世俗观念,一对儿生不出孩子的小夫妻是肯定走不下去的,陆游和唐婉也挣脱不了这枷锁。 绍兴二十四年礼部复试失利后,陆游曾经一度消沉,在山阴老家混天度日。山阴在绍兴城外,绍兴城中有个园子叫沈园,逢年过节时候当地居民经常去逛。当年庙会期间,百无聊赖的陆游来到了绍兴城中的沈园闲逛,没想到刚进到沈园不一会儿,迎面便遇见了陪着丈夫赵士程一同散步的唐婉。 你会不会突然的出现?在绍兴城里的沈园。 两人重逢,陆游虽然凝噎无语,但唐婉毕竟大家闺秀知书达理,根本不会失态。在简要的给丈夫赵士程介绍了自己与表哥陆游的往事之后,唐婉让随行的仆人斟了一杯酒,亲手敬给了陆游。 表哥,好久不见了。 唐婉第二任夫君赵士程是宋朝宗室,为人宽厚,对唐婉与陆游过去的经历非常同情,在与陆游稍作寒暄之后,便带着唐婉离开,陆游与唐婉的重逢就此结束。 当日的陆游一定是魂不守舍的,文人多愁善感的本质驱动下,他在沈园一处墙壁上留下了千古名篇《钗头凤·红酥手》: 红酥手。黄藤酒。满城春色宫墙柳。 东风恶。欢情薄。一杯愁绪,几年离索。 错,错,错。 春如旧。人空瘦。泪痕红浥鲛绡透。 桃花落。闲池阁。山盟虽在,锦书难托。 莫,莫,莫。 唐婉虽然陪丈夫离开,但心里一直还挂念着陆游,听说陆游在沈园题词之后,强忍多年的感情也终于爆发,唐婉以同样的词牌名和了一首《钗头凤·世情薄》: 世情薄,人情恶,雨送黄昏花易落。 晓风干,泪痕残。欲笺心事,独语斜阑。 难,难,难。 人成各,今非昨,病魂常似秋千索。 角声寒,夜阑珊。怕人寻问,咽泪装欢。 瞒,瞒,瞒。 世人只道我是你妻子、表妹,却不知我才学同样深厚,感情同样深厚。 沈园重逢之后,表面落落大方波澜不惊的唐婉内心却更加忧郁,于绍兴二十六年郁郁而终,年仅二十八岁。陆游得知后悲伤不已,永失所爱,甚至后来到了人生中的最后时刻,都还在惦记着唐婉。 最真挚的感情往往是藏不住的,也无需隐藏。只可惜有情人难成眷属,个中悲苦只有当事人自己独自承受。 唐婉去世后,陆游的仕途终于迎来了一丝转机,当时秦桧病死,朝廷上主战派开始有了话语权,作为主战派的陆游也得到了机会。绍兴二十八年朝廷任命陆游为宁德县主簿,第二年又调任福州,绍兴三十年正月,又被调回临安进入大理寺任职。 到朝廷当了京官,陆游对国家民族的使命感油然而生,频频向赵构上疏,要求罢免少师杨沂中。 杨沂中是赵构的老伙计了,论资历杨沂中跟南宋“中兴四将”资历都差不多,打过金兵打过伪齐,一辈子打了无数场仗,可谓战功赫赫。虽然跟岳飞韩世忠相比还差得远,但到了绍兴年间先是岳飞被害后来韩世忠病逝,南宋当时能拎的出来的名将除了刘锜吴璘,也就剩个杨沂中了。 陆游是主战派,杨沂中又是曾经多次与金军血战的名将,正常来讲陆游尊重他还来不及,怎么会弹劾他呢?这就要从杨沂中的行事风格讲起。 杨沂中与其他名将最大的区别就是特别会来事儿,赵构有个心病,就是怕武将会犯上作乱,当年苗刘兵变差点要了赵构的命,后来还间接的还得赵构独子受到惊吓夭折,所以赵构非常忌惮武将。 可国难当头,穷凶极恶的金兵追了过来,士大夫们又不能拿着刀枪上战场杀敌,想保住江山社稷还得靠武将,赵构还是给了武将们应有的支持。时间久了,人精赵构误导一个道理:武将不可靠,但如果武将都成为我个人的心腹,那不就可靠了吗? 抱着这种想法,有宋一代在赵构朝出现了非常另类的一幕:在外领兵一方的诸将们经常要到临安去述职,不仅仅江淮战场的岳飞等人要述职,就连远在吴家兄弟也要到临安去给赵构述职,吴阶去世早没去成,后来吴璘就专程去了临安面见过赵构。 多跟领导见见面,汇报汇报工作,拉拉感情,领导也放心,自己也安心。武将们都与赵构保持着这种默契,这其中有个人把默契做到了极致,作战时奋勇杀敌,平时就待在赵构身边充当卫戍军长,这个人就是杨沂中。 又能打,又忠心,为人处世还特别招人待见,杨沂中在南宋官场上混的如鱼得水,绍兴年间先后升任少傅、少师,虽然官做得大,杨沂中却深知闷声发大财的道理,为人很低调,轻易不得罪人。 千里做官只为财,低调做官的杨沂中发起财来可是一点儿都不低调,为官多年杨沂中以权谋私中饱私囊聚敛了大量钱财,在临安城外的凤山建起了超级豪华的府邸,里面亭台楼阁美轮美奂,耗费了将近十年才造好。在老家楚州当地占了良田三万多亩,并且还拥有大大小小酒坊二十多座,富可敌国。 凭借皇帝的宠信就可以趁机敛财,这可不行,但杨沂中是赵构几十年来的宠臣,平时与朝中其他臣僚关系维护的也好,一向稳如泰山。 也合着杨沂中倒霉,陆游的弹劾一针见血,打破了原先一团和气的局面,在陆游上疏之后,又有好几位谏官上疏弹劾杨沂中,多数都与个人经济问题有关,赵构见实在没办法护短了,只好将杨沂中免职。 斗倒了朝中权臣兼宠臣,陆游以为自己终于遇上了能虚心纳谏的明君,可没过多久就被朝廷以“论事不合”为由贬官,只好回山阴老家赋闲。 失落的陆游没有等待太久,绍兴三十二年赵构禅位。孝宗即位后励精图治意欲北伐,大力重用主战派,在这样的政治环境下陆游再次被起用,回朝担任了枢密院编修。 回朝之初的陆游对孝宗是充满期待的,新皇登基一派新气象,主张派元老张浚也回到朝中,北伐事宜逐渐被提上日程,一切都在向陆游期待的方向发展。可没过多久陆游发现,这新即位的孝宗皇帝有点儿享乐主义,现在中原未定大事未成,得给皇帝敲个警钟提提醒。 说起孝宗的享乐主义,其实是有些求全责备了,孝宗做皇子的时候就克勤克俭,从来不搞骄奢淫逸那套,否则也不会成为赵构认可的接班人。后来即位了,也没敢由俭入奢,依然保持着艰苦奋斗的作风,只不过有时候处理朝政比较辛苦,晚上会召潜邸旧臣来皇宫小酒小菜聚一聚,聊聊天儿放松放松。 皇帝业余时间稍微放松一下也不是什么问题,可孝宗找来陪自己放松的人中有两个问题比较大,一个是龙大渊另一个是曾觌。 龙大渊和曾觌二人都是孝宗的潜邸旧臣,孝宗即位后凭借关系户身份直接入朝步步升迁,深受孝宗信任。 对于普通的士大夫群体而言,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但对于皇帝亲信而言正好反过来,天大地大,皇帝最大。平心而论,龙大渊和曾觌也没有作恶多端,只不过是按照孝宗吩咐做事,孝宗让参与朝政那就参与朝政,让进宫吃饭那就进宫吃饭,至于批评教育孝宗日常言行、督促孝宗起兵北伐之类的事情,那不是亲信该操心的。 亲信不操心陆游操心,见龙大渊曾觌二人天天跟孝宗混在一起,陆游就给自己的上司时任副枢相的张焘表达了自己对国家的担忧,害怕孝宗因为不思进取荒废朝政。 张焘是个直臣,听完陆游的担心之后也觉得这样下去不行,于是就进宫面圣,说龙大渊曾觌这两人结党营私扰乱朝政,陛下想要振兴大宋还是要亲贤远佞,离这两人远点儿。 啥叫直臣,直臣就是有话就说,也是你说什么话别人都能猜得出你的心思。伺候了那么多年赵构,孝宗早就锻炼的心思缜密,以上一番话根本就不是张焘说得出来的,于是根本不回应张焘的劝谏而是反问张焘,这番话是谁给你说的? 张焘脱口而出,陆游。 虽然很惨,但不知道为啥,写到这里总想笑。 被直肠子领导一句话抖了出来,陆游的京官生涯结束了,被贬官到了建康府做通判。 因为北伐的共同志向,陆游与张浚颇有私交。建康通判任上没能做多久,陆游就又因隆兴北伐失败而受到牵连,张浚负有领导责任被免职,陆游因支持张浚也被免职,从隆兴二年开始陆游再次赋闲在家。 是金子总要发光,乾道五年十二月,陆游奉诏前往夔州任通判,接着两年后宣抚使王炎入蜀,邀请陆游到蜀中做幕僚,共谋北伐大事,陆游欣然赴约,来到了四川。 在四川的不长时间里,陆游发现当地宋军一个问题:名将吴璘的儿子吴挺是当时的宋军主帅,此人骄纵不法,在军中胡作非为,甚至多次闹出人命来。陆游就给王炎建议说,吴挺太过骄横不服管,不如改用吴阶儿子吴拱来统率四川宋军。 吴挺虽然骄横,但打起仗来非常凶狠,王炎不愿换将,陆游见劝不动领导只好作罢,只是在最后提醒了王炎,在这样下去,吴挺将不可驾驭。 陆游的预言对了一半,确实后来不可驾驭了,但不是吴挺,而是吴挺的儿子吴曦。 既然到了四川肯定不能老待在后方,为了了解前线敌情,陆游跟随王炎来到了大散关。在深入细致的研究分析了前线敌我对比和宋金两国形势后,陆游写出了分析文章《平戎策》,文章指出要想在川陕战场取得胜利,就必须先攻占陇右,接着从陇右和大散关两个方向攻取长安,接着以长安为战略中心策应江淮战场宋军北上收复河南。 分析的很有道理,很像隆中对里吴蜀两国联合起来对付曹魏,具有非常高的可操作性。可就当陆游在为北伐大计不断推演不断假设的时候,朝廷一纸令下,召王炎回朝了。 王炎一走,意味着朝廷在四川的这路北伐路线暂时搁置,陆游也被调到了后方的成都府担任闲职。心灰意冷的他就像很多武侠剧里的男主角一样,开始纵酒为乐,因为整天醉醺醺的,同事们朋友们常常劝他,喝酒伤身,少喝点儿,都被他一一拒绝,后来更是自称“放翁”-放纵的老翁,这辈子就是要纵酒不死不休,大家都别来劝我了。 在四川的这些年,陆游留下了大量的诗词作品,特别是关于酒的。《剑南诗稿》里有咏酒诗、饮酒诗、醉酒诗,要什么酒有什么酒。 长安不到十四载,酒徒往往成衰翁。 九环宝带光照地,不如留君双颊红。 为什么我终日沉湎饮酒?因为我对中原故土爱得深沉却又爱而不得。 由于终日酗酒不理公务,有关部门终于看不过去了,淳熙二年,陆游因“不拘礼法,燕饮颓放”遭罢官,只留了个提举桐柏山崇道观的虚职。 国家不幸诗家幸,北伐中原无望给陆游带来了无数创作源泉,渐渐地,南宋全国到处流传着陆游的爱国诗词,所有人都知道陆游的大名。陆游的声名鹊起使得朝廷也开始重视起来,如此一位爱国官员长期闲置不用,是不是有点儿不合适? 孝宗很重视民意,既然陆游有这么好的名声就算暂时无力北伐也不能埋没,于是淳熙五年孝宗召陆游赴临安述职,后任命他为福州提举常平茶盐公事。 封建社会茶盐专卖,都是重要的生活必需品,管理茶盐的工作是肥差,里面油水儿极大,但陆游对钱财并不感兴趣,第二年转任江西期间因为遇到水灾,陆游因为擅自开仓赈灾又被朝廷罢免。 此后,虽然也陆陆续续入朝为官,但陆游始终跟孝宗不对付,也许在陆游的脑海里孝宗始终应该是那个即位之初一心恢复中原的伟大君王,而淳熙年间的孝宗却始终缺了那么点儿气魄。来来回回多次,陆游与孝宗都对彼此失去了耐心,淳熙十三年十一月,陆游在编修《高宗实录》期间再次因上疏备战遭到弹劾,罢官离朝,此后便一直赋闲在家,终孝宗一朝再无起复。 孝宗一朝得不到重用,到了光宗朝就更不用想了,光宗这个不孝皇帝连自己亲爹都不管不问,又会对治理国家、勤政爱民、北伐中原这些宏图大业有什么兴趣?终光宗朝,陆游依然赋闲,无所作为。 春去秋来,庙堂上的皇帝换了又换,当年的热血青年如今已是垂垂老矣,嘉泰二年,韩侂胄派人召陆游回朝编修《孝宗实录》,为了确保陆游同意回朝任职,韩侂胄专门交代使者告诉陆游,大宋即将北伐。 没有任何犹豫,陆游再次出仕回到临安,无论结局是胜是败,他一定要亲眼目睹。 国礼之争 想要北伐成功,离不开舆论造势,嘉泰四年四月,朝廷下诏在镇江府为韩世忠立庙,五月,追封岳飞为鄂王。鄂王是单字王,规格非常高,对于人臣来说已经封无可封,南宋朝廷这种态度无非就是在推崇北伐中原战胜金贼。 舆论的氛围有了,还得有个足以激起两国矛盾的借口,可自隆兴和议之后两国几十年无战事,边境的小打小闹根本不足以拿来当借口。开禧元年(公元1205年)十二月,金国正旦使来临安贺岁,给了韩侂胄想送来了借口。 所谓正旦使,即国际事务中一国向另一国派出的祝贺新春佳节的贺岁使者,由于古代社会中华文化是宇宙文化,所有东亚文化圈里的国家都要过春节,加上出使期间要面见对方国家皇帝、太后,送来友邦的祝贺,所以正旦使地位非常高,约等于当今世界的外交大使。 开禧元年十二月这次,金国派出的正旦使叫做赵之杰,当他来到临安皇宫,等待面见宁宗呈递国书恭贺新春的时候,被南宋朝廷告知此次面圣贺正旦宁宗将全程端坐,不再起立受书。 赵之杰听罢当场拒绝,当场翻脸。南宋皇帝起身接受金国使者国书都好几十年了,今天你突然单方面想给我改规矩?没门儿! 史书记载,赵之杰接下来“遂倨慢”,气的当时就有大臣上疏请求把赵之杰给砍了,以显大宋国威。 立坚老哥天天在新闻发布会上怼这个怼那个,我算是知道来源了,都是我们中华民族的传统艺能,对待不怀好意的群体就是得给他怼回去。 不过导致宋金当时互不相让的这场“受书礼”,其根源还要追溯到宋高宗赵构那儿。 当年绍兴和议时,赵构亲自向金国称臣,两国盟约规定,金国给南宋国书称诏书,南宋给金国国书称表。 《出师表》《陈情表》我们都学过,诸葛亮李密那都是给皇帝上疏,臣子给君王的上疏就叫做表。 既然是臣子,那么天朝上国的诏书来了就得行礼,当时赵构玩儿了出花招,以服丧为名不见金使,由秦桧和其他宰执官员代替自己去接受金国国书。 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三年丧期很快结束,赵构没借口了,于是在向金国汇报并得到同意后,两国定下了一套完整的受书礼:金使来到南宋后向赵构行跪拜礼,之后赵构需起立接受金国国书,并向金国皇帝问好,待金使回答过金国皇帝身体健康后,赵构才能坐下。 就算不用下跪,这一套礼仪还是挺丢人的,但人家赵构说了,“若使百姓免于兵戈之苦,得安其生,朕亦何爱一己之屈”。 恶心,虚伪,无耻,有些人虽然死了,但就算再过几千年几万年也骂不够。 想当年汴京的大宋万国来朝何其威严庄重,如今却要被金国夺了正朔称臣纳贡。孝宗即位后虽然北伐没打赢,可金国也损失惨重不好受,都想息事宁人。隆兴和议时南宋好歹挽回了部分尊严,不再称臣,改为称侄儿。 称侄儿还真不是占孝宗便宜,因为当年绍兴和议时赵构跟熙宗是对等的,金国后来完颜亮和世宗先后即位,但辈分跟熙宗相同,都是阿骨打孙子辈,孝宗是晚辈,应该称侄儿。 减了点儿岁币不强求称臣,隆兴北伐的战胜国金国已经给足了面子,虽然孝宗在受书礼上也想争一争,但金国始终不同意,只好继续起身受书。 于是就这样过了几十年,虽然南宋君臣始终心有不甘,可毕竟战场上丢掉的东西很难从谈判桌上赢回来,只能忍气吞声。 现在不一样了,韩侂胄已经准备翻脸了,就怕你金使不来,来了就要挑衅你。在韩侂胄的安排下,宋朝官员夺走了赵之杰的国书并通知赵之杰不用单独面见宁宗了,改到大年初一宁宗把所有使者一起召见。 气愤的赵之杰拿南宋君臣这种行为毫无办法,可接下来韩侂胄派人送来了南宋的国书,看到国书之后赵之杰更气了,章宗父亲完颜允恭被章宗追封为显宗,南宋国书里对允恭完全不加避讳,大书特书。 赵之杰此次贺岁之旅到底如何结束,史书上并未记载,但韩侂胄想通过激怒使者来开启两国矛盾的计谋显然没能奏效,因为赵之杰回去之后就给章宗汇报,说南宋当前形势能自保就不错了,想进攻大金绝无可能。 不得不说,赵之杰虽然在南宋被摆了一道,但短短不足一个月的正旦使之行就已经看透了南宋的这个国家,搞阴谋还行,打起仗来根本不靠谱。 开禧北伐 不管金国如何看待,北伐是板上钉钉要执行的,气氛已经到这儿了,绝不能半途而废。 嘉泰四年三月,韩侂胄派辛弃疾出任镇江知府,镇江是南宋对金作战的重要指挥基地,韩侂胄的意思不言自明,朝廷要重用辛弃疾。 身负重任的辛弃疾来到镇江,第一时间派出探子前往江北打探金军布防,在花费重金多方打探后得到可靠消息:金军在淮东、淮西各个主要城市布防严密、军容齐整、粮饷充足。 辛弃疾开始担心了起来。 韩侂胄虽然一心要北伐,但更多的是为了拿北伐当做自己的政治资本,在临安操作朝政他在行,可运筹帷幄决胜千里他却根本不懂。南宋宁宗朝宋金两国并不存在一国国力碾压另一国的情况,我们知道战争打的是国力,国力悬殊的话不需要神机妙算强国就能战胜弱国,国力相当打的就是主帅调兵遣将能力,赵构、孝宗两朝名将到了这个时候都已病逝,谁能率宋军北上伐金? 毛主席说过,我们要从战略上藐视敌人,战术上重视敌人。可韩侂胄仅仅做到了战略上藐视敌人,一直到北伐前夕,得到的消息也仅仅是出使金国的官员回来的汇报,认为金军不堪一击,只要王师北上定能克复中原。 金军不堪一击那是去草原长途奔袭吃不上饭才不堪一击,现在你跟人家打阵地战还以为人家不堪一击,你当中原是草原? 出于对两国军事实力的对比,到了镇江府之后,辛弃疾曾多次上疏,建议不要贸然发兵,而是先修战备,厉兵秣马等待时机。 眼看着要开打了自己这边的核心主战派突然间犹犹豫豫,韩侂胄非常不满,将辛弃疾调任绍兴知府,离开了对金作战的前线,辛弃疾见状心灰意冷,辞官不受,回到了带湖家中再次归隐。 打压辛弃疾并非韩侂胄对辛弃疾个人有私怨,而是韩侂胄为了加强北伐的集中决策,必须把权力也高度集中。 虽然当时首相陈自强是韩侂胄的亲信,但毕竟凡事都需要由首相代理进行决策,要想命令准确上传下达,就必须缩短决策链,所有命令统一一个出口。 开禧元年(公元1205年)七月,在韩侂胄一手运作下,朝廷下诏封韩侂胄为平章军国事,直接进入宰执,位列众宰相之上。 北宋的宰相叫同平章事,人家谦虚,都不说自己是平章事,而是说“同平章事”,到了韩侂胄这儿可真是又骄傲又无知,以为自己了不起,不仅要管政务还要管军务,平章军国事,如此浮夸的头衔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亲自当了首相韩侂胄还嫌不够,又在自己府中设置了机速房,三省印章全部纳入机速房,所有国家机要全部交由机速房研究决策,无需朝廷干预。 公然与皇帝分权,韩侂胄这一僭越行为开始引来无数非议,但此时的他已经顾不上外界的看法了,开禧二年三月南宋正式下诏北伐,为了彰显国家北伐的正义性,韩侂胄安排时任礼部侍郎的李壁作了一篇慷慨激昂的诏书: 天道好还,中国有必伸之理;人心效顺,匹夫无不报之仇。蠢尔丑虏,犹托要盟,朘生灵之资,奉溪壑之欲,此非出于得已,彼乃谓之当然。军入塞而公肆创残,使来廷而敢为桀骜,洎行李之继迁,复嫚词之见加;含垢纳污,在人情而已极,声罪致招,属胡运之将倾。兵出有名,师直为壮,言乎远,言乎近,孰无忠义之心?为人子,为人臣,当念祖宗之愤。敏则有功,时哉勿失! 管你是日寇还是美帝,只要侵犯我祖国,我就一定要伸张正义报仇雪恨,永世不忘。 几百年过去了,这诏书读起来还是让人热血沸腾,热泪盈眶。 诏书一下,宋军全线出击。在淮东战场上由镇江统制陈孝庆率军进攻泗州;淮西战场上建康都统制李爽率军进攻寿州、京东招抚使郭倪派郭倬、李汝翼进攻宿州;荆湖战场上江陵都统制皇甫斌进攻唐州(今河南唐河县)、江州都统制王大节进攻蔡州;川陕战场上制置使程松和制置副使吴曦率军进攻陕西。 四个战场,全面开花。士气高昂的宋军在战争初期取得了一连串的胜利,先后克服灵璧、虹县,进逼寿州,很快便恢复了隆兴北伐时的战略成果,这其中不少州县的金军是看到宋军之后望风而降,根本未做任何抵抗,让南宋君臣觉得金国似乎真的不行了,北伐就应该易如反掌。 直到宋军打到泗州,才遇上第一枚钉子。 泗州是淮东重镇,但离宋金边境还有一段距离,金国一直以来没有太重视,驻军不多。但就是这为数不多的守军听说宋军打来的消息后立即关闭城门弩炮上墙,要与来犯的宋军抗争到底。 陈孝庆率军来到泗州城下,发愁了。当初为了兵贵神速,出征时没带什么攻城器械,现在人家别的记录宋军都一路势如破竹,自己却被泗州的金军拒之门外,没有器械的情况下强攻伤亡又太大,这可如何是好? 左右为难之际,一名叫做毕再遇的武功大夫前来主动请缨,愿意率敢死队冲上城墙为大军开门破城。 毕再遇,名将世家,父亲毕进曾跟随岳飞作战,官至武义大夫。毕再遇长大之后受恩荫在军中做了一名基层军官,武艺超群,弓马娴熟,曾受到过孝宗嘉奖。 长久的和平没有消磨掉毕再遇的一身虎胆,此次攻打泗州正是他大显身手的好机会。有部下主动请缨,陈孝庆当然是欣然应允,可接下来就尴尬了,宋军数万大军,仅仅给毕再遇凑出来八十七名死士。 泗州城守军虽少,也有千余士兵,仅凭八十七名宋军实在很难闹出什么名堂。可毕再遇门儿多得很,既然敢玩儿命的死士少,那就先在城下把戏份做足,把金军注意力调开再上墙。 于是毕再遇率大股宋军在泗州城西列阵竖旗击鼓,佯装要攻城,把守城的金军吸引到西城墙一侧,接着又亲率八十七名死士悄悄来到东城,沿墙而上。金军在东城墙果然放松了戒备,宋军顺利拿下城墙和东城门。 东城门已攻破,毕再遇将城外宋军主力引入城中,打出宋军大旗来到城中的西城墙下,金军一看大势已去只得投降,宋军攻克泗州。 有惊无险拿下泗州,郭倪非常高兴,按照朝廷的诏令要赐给毕再遇刺史牙牌。毕再遇动情的推辞道,国家在黄河以南共有八十一州,现在我只夺回来一个泗州就要封赏我做刺史的高官,以后还要如何来封赏? 既然打定了为国捐躯的信念,就从来没在乎过什么封赏不封赏,毕再遇坚辞不受,郭倪也不能勉强,奏请朝廷之后将其军职升为环卫官。 环卫官是个荣誉官,一般是用来授予宗室方便落实待遇的官职,英雄既然不要高官,那咱大宋厚禄一定要跟得上,绝不能寒了英雄的心。 也挺不错。 九路南下 宋军一路高歌猛进的时候,章宗在犹豫,犹豫该不该打。从金泰和五年、南宋开禧元年下半年开始,宋军就已经开始在边境制造冲突了,偷袭金军船只,捣毁金军堡垒,但章宗一直严令边境各军不得轻举妄动,吃亏是福,宁愿吃点儿小亏也不要跟宋朝开战。 甚至第二年金泰和六年、南宋开禧二年春节时,南宋正旦使陈克俊来朝贺了,章宗还在给陈克俊好言相劝,说边境盗贼闹事,侄宋皇帝可能不了解,你回去之后务必报告给你们皇帝,两国和平来之不易,要互相包容。 当年的军国主义大金国如今居然要苦口婆心的劝南宋珍惜和平,真的是让人感慨。可对于章宗来说也是迫不得已,与蒙古诸部的连年战争消耗了巨量财富,加上黄河多次决堤使得农民损失惨重,到了泰和年间,国家又是打仗又是修界壕又是修河堤又是赈灾,经济已经处在崩溃的边缘,不敢再轻启战端了。 一味的忍让没有换来和平,泰和六年三月,南宋北伐的诏书传来,金国退无可退,章宗下诏反击,任命仆散揆为左副元帅,建行台于开封,总领前线一切对宋作战事务。 说起名门之后仆散揆这几十年的为官之路,也真够坎坷的。早在世宗朝仆散揆就以恩荫入朝为官,历任拱卫直副都指挥使、殿前左卫将军。但也是在中都卫戍部队任职期间,因为与同僚议论宫中八卦被举报遭到解职,多年后起复懂得了谨慎为官的道理,逐渐升迁,历任大理寺卿、刑部尚书。 毕竟是名将仆散忠义儿子,就算有点儿小错罚酒三杯就行了,还是朝廷的人不会亏待。朝廷没有亏待仆散揆,仆散揆也投桃报李,对朝廷忠贞不二,郑王完颜永蹈找他合谋想要政变被他一口回绝,可没想到后来郑王事发,还是把仆散揆给牵涉了进去,又被免职回家。 郑王镐王二王被诛后,很多之前被罢官的宗室贵族们逐渐官复原职,仆散揆也不例外,这次起复后朝廷派他担任西北路招讨使。金国的西北路就在中都西北方不远处,今天的张家口到乌兰察布一带,属于草原与中原的交界处。 金国西北路要面对的蒙古诸部其中有一支叫做乞颜部,乞颜部的首领正是我们前面提到过的铁木真。 当时骚扰金国的主力是塔塔尔部,乞颜部虽然实力也很强,但是与金国并未发生大的冲突,有时候甚至还会充当金国盟友一起对付草原其他部落。 从现存的史料来看,无法得知仆散揆是否与铁木真有过交往,但两人就算不是盟友,最起码也不是敌人,在仆散揆任西北路招讨使的这几年里,乞颜部基本没来找过麻烦。 西北戍边有功,几年后仆散揆奉召进京,历任参知政事、尚书右丞、平章政事,出将入相。 泰和五年,南宋边境军队密集调动,大有要北伐的动向,为了稳定国家南疆,朝廷派仆散揆宣抚河南,整军备战。 泰和六年三月,面对南宋来势汹汹的北伐,章宗正式下诏对宋开战,为了一战而胜之,仆散揆没有马上出击,而是调兵遣将,把河南河北山东等地部队全部集结在开封、大名、归德等几个大城市,要向南宋发动最猛烈的攻势。 把弹簧的压倒极限以爆发出最大的威力,仆散揆的计划倒是挺好,可南宋不会给他机会,就在金军主力南下反击之前,宋军北伐的攻势就已经被遏制住了。 金泰和六年、南宋开禧二年五月,建康都统制李爽久攻寿州不下,遭金军反击大败而归;江州都统制王大节在蔡州与金军对峙数月无法破城,最后粮草耗尽溃退回到国内;唐州方面的都统制皇甫斌同样寸功未建,被守城金军打了个大败退回国内。 荆湖战场全线溃败,两淮战场上形势也不容乐观,寿州兵败之后,郭倬所部宋军成了凸在最前方的一支部队,宿州城控制两淮军事地位非常重要,南宋为了拿下宿州城又派灵璧方面的宋军主帅田俊迈前去会师,共同攻城。 农历的五月份正是两淮地区的黄梅天,连日大雨道路泥泞不堪,田俊迈好不容易赶到宿州城下与郭倬会师,在郭倬的安排下,郭倬自己、李汝翼和田俊迈各领一直部队分三个方向对宿州城展开了激烈的进攻。 当时宿州城会师后的宋军兵力达到了七万多人,攻势非常猛烈,宿州守将叫纳兰邦烈,面对宋军猛烈的攻势死守不降,而且不仅不降,还趁着宋军攻城的空当派敢死队出城烧掉了宋军的粮草。 军队行军打仗吃饭是头等大事儿,大雨交加后方往前线运粮本来就困难,加上带来的粮草被烧,宋军很快便断了粮。 士兵吃不上饭,哗变只是时间问题,郭倬李汝翼田俊迈三人无奈之下只好约定往南方的蓟县退去,可郭倬田俊迈刚一退走便接到噩耗,李汝翼部宋军因为大营地势偏低遇上了洪水全军覆没,李汝翼仅以身免。 生死关头顾不上营救友军,郭倬田俊迈先退回了蓟县稳住部队,接着李汝翼也带着一小股残兵回到蓟县。 指挥不当导致所部宋军全军覆没,李汝翼非常害怕被朝廷治罪,而金军似乎也看穿了李汝翼的心思,仆散揆派使者找到李汝翼,希望他可以把田俊迈绑了送给金军,金军收到田俊迈就同意不再追杀宋军,放郭倬和李汝翼一条生路。 蓟县城外金军在纳兰邦烈率领下已经围了上来,城内虽然还有数万大军但士气低落,城内粮草也很难长期坚持,李汝翼不敢擅自做主,将仆散揆的意思转告郭倬,要不要出卖友军,大帅自己决定吧。 大敌当前郭倬已经乱了阵脚,根本不敢再跟金军作战,听说金军同意放一条生路顿时大喜过望,不就是出卖友军嘛,出卖就出卖,立即就派人把田俊迈绑了送给城外金军。 金军表面上看起来很够意思,收到田俊迈之后立马在蓟县南城让开一道口子让宋军撤退,可没想到宋军撤到一半金军突然开始拦截追杀,宋军死伤无数。 狡猾的纳兰邦烈把兵法学得精通,围城不能围死,给宋军留一条生路,这样就可以趁着宋军逃跑时候照死里追杀而不用担心宋军敢反击,否则城里如同困兽一般的数万宋军一股脑冲出来跟金军玩儿命,金军还真不一定能扛得住。 宋军一路南逃金军一路追杀,眼看着要把宋军赶尽杀绝,救星来了,宋军路过灵璧,毕再遇在这里挡住了金军。 原本拿下泗州之后毕再遇随陈孝庆就地休整,但前方郭倬李汝翼进攻宿州不利,郭倪传令陈孝庆率部前去接应,走到一半宿州方面宋军已经全线溃败,郭倪又急令陈孝庆所部撤回泗州,免得把陈孝庆这批宋军也赔进去。 国难当头岂能说退就退?毕再遇向陈孝庆请命,带了几百名宋军北上阻击金军接应友军。几百名宋军虽然不够打,但前方的虹县、灵璧都在宋军手中,毕再遇路过虹县招募了一批士兵,到了灵璧又收拢了一批士兵,兵力达到数千。 数万士兵在庸才手里要打败仗,数千宋军在强将手下无弱兵,掩护郭倬李汝翼南撤之后毕再遇下令,全军将士在北门集合,此次对阵金人任何人不得退却,宁可战死北门,决不退守南门。 向死而生是名将的基本素质,毕再遇在北门城墙上设置好弓弩手,城墙外埋伏下死士,待金军第一轮冲锋过后打开城门,亲自率中军冲了出去,同时城外的死士也现身突袭,与金军血战在了一起。 软的怕硬的,硬的怕不要命的,这次追击而来的金军满打满算也就数千人,面对不要命的毕再遇,完全没有拼命地觉悟,留下一地尸体后转身北逃而去。 金军主力还没反击,前线就已经先胜后败,气急败坏的韩侂胄撤换了前线多位主帅,郭倪被撤职,郭倬被处斩,王大节、皇甫斌、李爽、李汝翼全都被流放,派丘崈出任两淮宣抚使负责对金作战。 北伐到了这个程度,事实上已经输了,韩侂胄始终没弄明白一个道理,成大事者离不开周密的策划和严格的执行,可南宋开禧北伐却没见到韩侂胄有任何周密策划,开战之后也没见到他有任何指挥督战行为。 韩侂胄所做的就是战前点了一批将领,吩咐下去,让大家往北进攻,打到哪儿是哪儿,战略里根本就没有最终的战略目标,到底打到哪里才算北伐胜利?走着说着就行。 打仗跟搞工程一个道理,项目经理必须要把各个施工班组管理好,活儿怎么干、什么时候干、不同班组之间如何配合、怎么发工资、伙食怎么保障,每件事儿都需要项目经理操碎了心去安排去执行。原本北伐这种大工程需要总指挥把方方面面安排妥当然后让下面各个班组(也就是各个战场的宋军)去执行,可到了韩侂胄这里,变成了他安排了一群项目经理,你们自己自行安排去吧。 总指挥的目标是克复中原,但到了小项目经理那里,最多就是升官发财而已,谁管你中原在哪里? 一句话,以包代管做不好工程,同样也打不好仗。 违法分包的项目总经理韩侂胄以为撤换了前线主帅就能扭转战局,却没想到他换上去出任两淮宣抚使的丘崈是个彻头彻尾的投降派,一上任就传令毕再遇放弃泗州撤回盱眙,就这样,宋军血战拿下的泗州轻易的就拱手还给了金国。 南宋的退让没有换回和平,金泰和六年、南宋开禧二年八月,金军集结完毕大举反攻,平章政事兼左副元帅仆散揆亲率三万金军向寿州方向进攻,枢密使完颜匡率三万人进攻唐州方向,河南路统军使纥石烈子仁率军三万进攻涡口(今安徽怀远县东北),左监军胡沙虎(女真名:纥石烈执中)率军两万进攻清河口,除了以上四路,还有陕西五路金军共四万人南下,九路金军共十五万人南下,金国正式反扑。 虽说分兵作战是兵家大忌,可当时宋金局势已经不是作战,鉴于宋军已经提前败退,此次金军南下更像是“追击穷寇”,在两淮和荆湖战线上势如破竹,所过之处宋军望风而逃。 而韩侂胄派到前方主持对金作战的丘崈同志的措施是什么呢?据史书记载,“仆散揆次庐江,丘崈遣刘佑来乞和”,接着金军攻下淮阴后,“宋丘崈复遣林拱持书乞和”,到了十二月,纥石烈子仁攻下真州,丘崈“复遣陈璧奉书乞和”。 基本上在开禧二年下半年这几个月里,丘崈对金军的进犯就没做任何抵抗,从头到尾只有议和、乞和。撤换北伐总指挥后不仅没能止住宋军颓势,反而没能抵抗住金军后来任何一次攻势,韩侂胄忍无可忍,将丘崈撤职贬官,派枢相张岩总领两淮军务。 再次更换主帅也挽回不了宋金攻守易势的局面,就在张岩出来救火的同时,川陕方面南宋后院起火-吴曦反了。 吴曦谋反 吴曦是吴璘的孙子,吴挺的儿子,吴家世代守蜀对国家有功,吴曦年纪轻轻便受恩荫做官,吴挺病逝后朝廷担心吴家在四川坐大不好控制,有了分权的打算,时任户部侍郎的丘崈奉命入蜀,在丘崈的建议下,四川的军政大权分别由朝廷派遣其他官员担任,吴曦当时在建康任职,只捞了个殿前副都指挥使的虚职。 吴曦早年曾跟随父亲治军,在四川的“吴家军”中威望很高,如今父亲去世自己却不能回四川继承军权,很是失落。 既然失落,就要试着去改变,吴家在四川经营三世,别的没有就是有钱,几乎是富可敌国。手里有钱胸中有胆,吴曦找到了时任首相的陈自强,请宰相帮自己在朝中说说话,让自己领个实职。 陈自强是个什么人?是个有钱能让他去推磨的人,吴曦一大车一大车的金银财宝源源不断从四川运到临安城陈自强家里,很快朝廷下诏,任命吴曦为兴州都统制。 到了嘉泰年间,韩侂胄北伐的心思越来越急切,又将吴曦高升至兴州知州兼利西路安抚使。 兴州在今天的陕西略阳县,利西路位于今天的甘肃东南、陕西南部和四川北部,与金国接壤。吴家世代与金人作战,朝廷派吴曦出任此地军政一把手,其用意不言自明。 开禧二年三月,朝廷再次下诏任命吴曦兼任陕西、河东招抚使,与两淮、荆湖战场同时北伐中原。吴曦率军出征,却在陕西遭遇了金国名将完颜承裕,先是在秦州被完颜承裕率军击败追杀四十里,接着又在秦州附近的赤谷被完颜承裕打的大败,再接着被完颜承裕率军反攻丢掉了成州(今甘肃成县)。 北伐没打下一城一池,反而被陕西金军反攻进了宋境,吴曦无奈之下只好率部退守河池(今甘肃微县南)。 当时荆湖两淮战场上宋金双方互有胜负,南宋亟需川陕战场上的胜利来为开禧北伐注入一剂强心针,可吴曦就待在河池按兵不动,开始了与金军漫长的对峙。 吴曦所部宋军有六万多人,出征在外每天都要耗费大量粮饷,国家不是养活大家去当演员的,在河池按兵不动时间长了,时任四川宣抚使的程松犯嘀咕了:这吴曦到底几个意思?朝廷多次督促出战就是不出战,到底还能不能打? 带着满腹狐疑,程松来到了河池,在河池与吴曦一番交谈之后,被吴曦成功忽悠以为他是在等待机会出击,便没有再怀疑。然而从河池回来之后,另一名部将知大安军安丙却找到程松说吴曦必反,劝他尽早除掉吴曦。 川陕战场远离临安,韩侂胄鞭长莫及,但南宋管不到吴曦不代表金国管不到,当年八月金军九路南下,其中五路进入川陕战场奔吴曦而来。 五路金军进入川陕,加上完颜承裕所部金军,共计十万大军向宋军展开反扑,从十月份开始,先后攻陷佑州(今甘肃岷县)、天水、宕昌、各州县宋军毫无招架之力,吴曦也不敢率军抵抗,依然是龟缩在河池不发一兵一卒。 当缩头乌龟一时可以理解,整场战争都当缩头乌龟那是要军法论处的。对面的金军打又打不过,以后战争结束了还要被朝廷治罪搞不好就得杀头,思来想去之下吴曦决定谋反,向对面金国投降。 趁着自己手下还有底盘还有兵,吴曦还想跟金国讲讲条件,派使者前往金营,提出把关外的阶、成、和、凤四州献给金国,咱不打了,你封我为蜀王,我向你称臣。 接到消息的完颜承裕不敢怠慢,马上派人回朝禀报,章宗听说吴曦要投降之后欣然应允,拿南宋的土地封南宋的将领来为大金效力,怎么看都是赚钱的生意,于是一道诏书下给了吴曦,把吴曦里外里夸了一遍,又劝他南宋对武将不公,当年岳飞立下汗马功劳还是被害死,只有大金才是人心所向,只要吴曦肯降,一切事务按“康王故事”照办。 得到诏书之后,吴曦仿佛已经看到自己做了蜀王,为了向金人表忠心,立即下令撤去了兴州外围板闸谷的守军。金将完颜纲率军从板闸谷绕道来到兴州城后方发起突袭,兴州宋军都统制毋思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大败退走,金军轻松占领兴州。 吴曦说到做到,大散关外四州很快全部落入金军手中,金国对吴曦很满意,南宋开禧二年、金泰和六年十二月,章宗下诏封吴曦为蜀王,前线的完颜纲派人将册封诏书、金印、宝器等礼仪用品交给吴曦,正式承认其蜀王地位。 甭管是哪个朝廷册封,只要是合法朝廷都好使,第二天吴曦便把幕僚全部召集起来,宣布南宋朝廷已经沦陷,宁宗已经逃跑,如今自己作为宋军主帅要挺身而出,肩负起拯救四川百姓的重任。 吴曦的幕僚很多都是跟随自己多年,原本以为都会全力支持自己,没想到刚刚宣布完要自立门户后,就有幕僚当场反对,劝他不要舍弃吴家忠义之名,给吴家留条后路。 王八吃秤砣,吴曦铁了心,没理会部下的好言相劝,很快便派人把四川地图和吴氏家谱送到了金营。接着引金军进入凤州(今陕西凤县),驻扎在凤州的程松仓皇南逃,程松的逃跑带走了宋军在川陕最后一支抵抗力量,开禧三年正月,吴曦正式奉表称王,称臣于金,以兴州为行宫,置百官,以女真习俗剃发改服,并且放出话来已经与金军约好,不日将合兵顺长江南下攻取襄阳。 面对吴曦的倒行逆施,四川军民义愤填膺,而这其中最气愤的当属吴曦的丞相安丙。 安丙原本是大安军知军,也是吴曦父亲吴挺的老下属,曾经多次被吴挺提拔。对吴家来说既是下属又是家臣,按说应该是铁杆心腹,可安丙却有着更高的觉悟,始终把国家利益放在第一位。之前吴曦在河池拥兵自重时安丙就劝过程松把吴曦撤职查办,但始终未能动摇吴曦的地位。 虽然安丙不待见吴曦,吴曦却一直认为安丙还是自己家的心腹,于是称王建国后,任命安丙做了丞相。 自己明明是大宋忠臣,却突然莫名其妙成了伪政权的丞相,被迫上了贼船的安丙一直在等待除掉吴曦的机会,没想到很快便有人主动找了上来。开禧三年二月,吴曦称王还不到一个月,兴州当地一名叫做杨巨源的仓监便找到安丙,希望能够在安丙带领下合力杀死吴曦回归南宋朝廷。 叛徒死不足惜杀了也就杀了,可吴曦身边有亲兵保护守卫森严,就凭安丙和杨巨源等人根本不足以刺杀吴曦,正好这时兴州一名基层军官李好义也对吴曦背叛朝廷不满,也找到安丙想让他领导大家刺杀吴曦。安丙一看干掉叛徒这是众望所归,李好义手下又有兵能用,不如顺应军心除掉吴曦回归朝廷,落个好名声。 说干就干,二月二十九日一早天还未亮,在安丙的安排下,杨巨源、李好义率七十四名士兵进入吴曦行宫,进宫之后李好义大喊,奉朝廷密诏诛杀反贼,敢抵抗者夷三族。 吴曦行宫中尚有不少亲兵,但安丙就在对面冷冷的看着大家,又听到李好义大义凛然的宣布奉密诏杀吴曦,顿时把吴曦亲兵给吓住了,士兵作乱,安丞相不会也作乱吧?这肯定是朝廷派过来平叛的吧?此时抵抗后面大部队来了肯定是要被夷三族的吧? 胆战心惊的吴曦亲兵没敢试探对面的底气,而是丢下主子吴曦一哄而散。杨巨源李好义等人涌入室内对着吴曦就是一顿猛砍,吴曦伏诛。 拉锯江淮 吴曦的谋反对韩侂胄而言无异于一记重拳,让他本来就胜败未知的北伐大计变得更加希望渺茫。 要知道南宋总共也就这点儿家底儿,几个战场上几乎是拼尽了全力在与金军作战,哪怕有一个战场掉了链子都可能会影响整体战局,吴曦这么一闹腾川陕直接倒戈,金军不仅在川陕没了压力,搞不好还会把川陕的兵力调到荆湖和两淮战场上来打。 幸好吴曦谋反的消息刚刚传来没多久,就又传来了叛乱被平定的消息,让韩侂胄悬着的心放了回去。 杀掉吴曦后,安丙将吴曦脑袋,金国册封给吴曦的诏书、金印等物一并打包送往临安,并上疏一封请朝廷治罪。这态度、这情商,这是大忠臣,朝廷哪里敢治罪,立即给他加官进爵,升任安丙为兴州知州兼四川宣抚副使、领端明殿学士,全权接手将之前吴曦的管辖范围。 叛徒被除掉,四川很快稳定了下来,宋军在安丙的指挥下重出大散关,稳住了关外局势并很快收复了被金军占领的阶、成、和、凤四州,之后宋金双方在大散关和四州地区反复争夺却谁也难以再进一步,川陕战场重新回到战前的对峙状态。 川陕战场上没能取得突破还差点被金军打穿,荆湖战场和两淮战场同样狼狈。当时金军已经打到长江边上了,再进一步要是渡过长江南宋就要亡国,宋军已经没有回旋的余地,能守住长江防线就不错了,到了这个时候,只能议和。 枢相张岩被韩侂胄赶鸭子上架主持军务,可张岩也不是神仙,没办法化腐朽为神奇,面对当时已经恶化的宋金战略形势,只能打出最后一张王牌-毕再遇。 开禧二年十二月,朝廷任命毕再遇为镇江都统制兼山东、京东招抚使,再次领命出征,北渡长江去解救江北重镇楚州。 山东、京东这都是北宋的行政区划,无论战争打到什么地步,总有人不愿忘记北方的故土。 军令如山倒,领命的毕再遇本应该立即出发北上救援楚州,可他却迟迟没能出发,因为当时金军已经打到了六合,再向东不到一百里就是瓜洲渡口,毕再遇已经赶赴六合与金军打了起来。 毕再遇快了一步,金军到达六合城下时他已经率军进入了六合城中,为了打金军一个措手不及,毕再遇在六合城南门两侧埋伏下精兵,将城头空出来迷惑敌军,等金军渡过护城河开始进城时突然在城墙上举起呐喊,城中锣鼓声震天,南门两侧的精兵也突然杀出。在宋军的突袭,来犯的金兵慌乱后撤,毕再遇亲率主力追击杀的金军尸横遍野大败而归。 金军前锋虽败,但主力还在后面,金将纥石烈种塔听说前锋受挫便调集数万大军包围六合发动猛攻,毕再遇手底下满打满算也就万把人,寡不敌众不能硬拼,只好躲在城里固守。 据城固收不代表不能反击,宋军把床子弩神臂弓什么的都搬到了城头对着金军射,可六合毕竟城小仓库也小,时间一久城里储备的箭射完了。 箭射完了咱不怕,古有诸葛亮草船借箭,宋有毕再遇草人借箭。毕再遇让士兵们制作了一大批草人,穿上盔甲戴上头盔,再在草人头上撑起青盖,然后让人在下面弓着身子举着草人和青盖在城墙上来回移动。 古代战争中,普通士兵的披甲率并不高,只要是满身甲胄的都不是一般人,再加上头顶撑着青盖,一看就是重要人物。金军一看城墙上出现宋军大佬纷纷放箭射,就像当年诸葛亮草船借箭一样无数箭矢飞向城头,青盖上、稻草人身上城里大街上到处落的都是箭,毕再遇不费一兵一卒轻松筹集二十多万支箭。 有箭了,宋军再度开足马力对着攻城的金军射,金军一路南下所到之处几乎没遇到过什么像样的抵抗,没想到六合的宋军这么能打,强攻了几天啥便宜都没占着也逐渐开始厌战,打不动了。 你打不动?我可浑身是劲儿,毕再遇在城中把乐手集中起来到城头演奏,只要金军不打宋军就一边休息一边听曲儿,优哉游哉,城外的金军有不少也被吸引过来听曲儿,害怕离得近被宋军射死只能离得远远的有一搭没一搭的听个大概。 金军越是士气低落,毕再遇越是要照死里打击,白天听完小曲儿,晚上趁夜还要组织敢死队杀出城外到金军那里去劫营,搞得金军疲惫不堪。打也打不下,休息也休息不好,纥石烈种塔一合计不打了,退兵。 退兵?当我大宋是菜市场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金军一退毕再遇就率所部追击,宋军士气太过旺盛,直接追到了金军退兵路上,毕再遇又想了个门儿,在一路上撒满了豆子,然后就地埋伏下来。 金军以骑兵为主,战马路过看到路上满地的豆子不走了,纷纷停下来吃豆子,等金军停下来的战马越来越多,道路开始拥挤时毕再遇一声令下宋军突然杀出,金军本来就人困马乏又被宋军这么一突袭,这次连马也不要了,丢盔卸甲一泻千里,屁滚尿流的接着往西逃跑。 以少胜多守住了六合又击败了金军主力,按说也差不多行了,该见好就收了,可毕再遇偏不,金军败退后接着率军继续追击,一直追到淮西的滁州。 到了滁州,仗就不好打了,金军河南路统军使纥石烈子仁的主力就在滁州,兵力强大,攻打六合的金军溃退之后回到滁州经过整编重新出战,战斗力焕然一新。 当时在滁州集结的金军在十万以上,而毕再遇率部追击而来的宋军兵力不足万人,滁州城外打了几仗,毕再遇发现金军越打越多气势越打越旺盛,知道这次遇上了金军的绝对主力,自己势单力薄不是对手,得撤。 战场上一向都是乘胜追击容易,有序撤退难,为了安全撤走,毕再遇开始虚张声势,安排士兵一天到晚不停地在军营中击鼓,然后某天把击鼓的士兵撤换下来,在每一面鼓前面绑一只羊,前蹄顶在鼓面上,羊被绑之后不停挣扎敲动鼓面代替人击鼓,然后率军悄悄退走。 当年金兵南下,也是用羊敲了一夜鼓把黄河南岸的宋军吓走了,如今毕再遇有模学样,你用羊敲鼓我也用羊敲鼓。 宋军退走后几天,宋营里羊体力不支,鼓声逐渐消停,金军这边以为宋军士气下降,便开始发起进攻,结果大军靠近宋营一看空无一人,原来宋军早已撤走。 撤回来之后没有时间休息,毕再遇再次奉命率军北上楚州,当时金将胡沙虎(即纥石烈执中)已经率军围困楚州三个多月,楚州守军疲惫不堪,金军同样疲惫不堪,毕再遇率军赶来之后宋军士气大振,城中守军和毕再遇所部合兵一处对金军发起反击,胡沙虎再也无力作战,引兵退回淮西。 就这样,从开禧二年年初开始,经过将近一年的你争我夺,虽然南宋先胜后败金国后发制人接连取胜,但实际上宋金两国在两淮、荆湖和川陕各个战场上并没有任何一方取得绝对优势。 南宋开禧三年、金泰和七年二月,金军伐宋总指挥、左副元帅仆散揆病死于军中,当时金军内部山头林立,两淮的纥石烈子仁、胡沙虎、荆湖的完颜匡、川陕的完颜承裕等人根本就谁也不服谁,金军内部除了资格最老的仆散揆,谁也镇不住场子。 仆散揆活着,金军勉强还能手伸出来一只拳头,仆散揆一死,金军手伸出来只有五根手指,形势对南宋大为利好。 只可惜内外交困的韩侂胄已经无力再抓住这大好机会,在朝中投降派的巨大压力之下,不得不派出使者议和。 韩侂胄之死 韩侂胄指望着张岩,张岩只能硬着头皮挑人去议和,左右挑选之下最后选派了时任萧山丞的方信孺出使金国,方信孺自知这个时候出使金国不是什么好差事,临走之前忍不住向韩侂胄和张岩请示:此次北伐因我朝而起,若金人问罪要惩罚首谋怎么办? 没人能回答,也没人敢回答,韩侂胄自己也很害怕,只能催促方信孺尽快出发,去了谈谈再说。 仆散揆死后,章宗派左丞相完颜宗浩前往开封坐镇总领对宋军务,方信孺来到开封见到完颜宗浩,提出可以增加岁币换取和平,希望两国罢兵休战。 虽然金军当时也很难再前进打到江南,可毕竟还占着两淮大量州县,有一定的场面优势,完颜宗浩当场拒绝,表示想要和平可以,但是要答应五个条件: 一、割让两淮 二、增加岁币银绢各五万两匹 三、遣返所有归正人 四、一次性交出一千万两犒师银 五、砍了韩侂胄的头送到金国 归正人就是从金国逃到南宋的百姓,因为金国社会经济动荡,隆兴和议时原本不怎么南逃的百姓在当时又开始大量南逃,故而又加上这条索取归正人的要求。 什么归正人不归正人的、或者说割地赔款的都是小事儿,至少方信孺还可以给完颜宗浩说回去商量之后再给答复,但唯独金国提出的最后一个要求砍了韩侂胄的头送到金国方信孺实在是不敢答应,这个条款要是也说回去商量,那回去之后韩侂胄非得先砍了他的头不可。 议和大事不是一个小小的使者能够左右得了的,况且朝廷要求杀掉的韩侂胄此时就在南宋把持着朝政,完颜宗浩也知道方信孺做不了主,于是放方信孺回去汇报。 南宋开禧三年、金泰和七年九月,方信孺从开封回到临安见到韩侂胄和张岩,在韩侂胄的一再追问下,方信孺说了,金国同意议和,但提了五个条件。 前四个条件如实汇报,到第五个条件了,方信孺支支吾吾,第五个我不敢说。 国家大事你给我打哑谜,韩侂胄怒斥方信孺,别吞吞吐吐的赶紧说完把第五个条件也说了。 韩侂胄追问,方信孺只好老实回答,欲得太师头耳。 议个和而已,真把自己当爷了?韩侂胄怒不可遏,盛怒之下将方信孺贬官外放,又免了张岩的职,调襄阳知府赵淳出任江淮制置使总领两淮军务。 什么叫无能狂怒?这就叫无能狂怒。方信孺作为使者出使金国,前前后后跑了三趟,第一趟去的时候仆散揆刚死金军无人主持大局白跑一趟;第二次去的时候纥石烈子仁就已经提出五个条件但方信孺坚决不同意,因为态度强硬还被纥石烈子仁关了禁闭饿了好几天;第三次去才见到完颜宗浩,结果能拍板的完颜宗浩同样坚持五个条件,方信孺无奈之下只得回朝汇报,但即便是回朝汇报,第五个条件也是提前说好了,坚决不同意。 外交使臣做到这份儿上,不卑不亢不辱国格,可以了,韩侂胄要是真不满意,把北伐打好,驱逐金兵收复中原不就啥事儿都没了,战场上输掉的指望在谈判桌上争回来,不可能的。 北伐打了一年多,实际上韩侂胄也看出了点儿宋军的弱点:打来打去除了一个毕再遇,别的没一个能打的。军事将领的极度匮乏导致了无法对金军形成有效打击,韩侂胄想起了北伐前被他贬官的辛弃疾,这是与金军血战厮杀过的军事人才,此时不用更待何时? 来不及犹豫,韩侂胄火速召辛弃疾还朝出任枢密都承旨,只可惜一切都为时太晚,开禧三年九月当月,铅山老家卧病在床的辛弃疾接到起复的诏令,却因为已经病入膏肓无法再入朝为官,当月病逝,享年六十八岁,临终前仍然高呼,杀贼!杀贼! 醉里挑灯看剑,梦回吹角连营。英雄虽然离世,但人间总有一股英雄气在驰骋纵横。 身边无可用之才,自己也是眼高手低,韩侂胄彻底慌了神,原本打算再跟金国硬刚接着打,可刚准备再打就从四川传来战报,安丙、杨巨源、李好义三人起了内讧自相残杀,杨巨源和李好义被杀,金军趁机进攻,宋军接连战败,连大散关都丢了。 就这种战斗力,再接着打下去国家非让打的亡国,韩侂胄彻底怂了,开禧三年十一月再次派人出使金国,表示之前提到的议和条件凡是关于割地赔款的都可以答应但不能称臣,可以对金称伯,另外最后一条要杀罪首太师韩侂胄这一条纯属误会,南宋之所以会北伐都是因为枢密都承旨苏师旦祸国殃民,我们把战犯苏师旦处斩献给大金以表示议和的诚意。 金军也是流年不利,仆散揆病死才刚刚半年,当年九月完颜宗浩也病死了,完颜匡接任左副元帅统率河南诸军,对使者提出的几条斡旋意见不敢轻易做主,报给了章宗。 章宗不是宁宗,任凭底下权臣说啥就是啥,一句话,割地赔款都可以商量,韩侂胄必须死。 金国坚持要诛杀韩侂胄,可把使者给为难坏了,方信孺刚被贬官,自己又被架到了火上,但既然身负重任总要回朝复命,使者只好匆匆回朝,等待朝廷决断。 还没等使者回到临安,消息传来,开禧北伐的实际策划者、南宋的实际掌权者、平章军国事韩侂胄被刺杀,朝廷已经初步准备答应金国的一切条件,只为议和。 刺杀韩侂胄的指使人叫史弥远,时任礼部侍郎,是孝宗朝宰相史浩的儿子。 史弥远淳熙六年受恩荫做官,曾转任多地,淳熙十四年进士及第后来到临安做了京官,后来进入馆阁。开禧二年出任资善堂直讲,成为皇子赵询的老师。 当上皇子的老师,那就是未来皇帝的潜邸,韩侂胄对史弥远也很照顾,短短几年内多次提拔,到开禧三年时史弥远升任礼部侍郎。 韩侂胄的知遇之恩没有换来史弥远的感恩戴德,反而让史弥远尝到了权力带来的甜头,既然韩侂胄这种人都可以把持朝政大权独揽,那为什么我不可以? 开禧三年十一月,史弥远上疏宁宗,说自北伐以来生灵涂炭,韩侂胄以一己之私发动战争,应该将其诛杀以谢天下。 奏疏毫无悬念的被宁宗无视,于是史弥远又通过皇子赵询入奏,同样是请求诛杀韩侂胄,再次被宁宗无视,既不同意,也不反对。 宁宗这个皇帝有时候特别像晋惠帝,就是那个“何不食肉糜”的晋惠帝,只不过相比于晋惠帝宁宗稍微稳重一些,没有那么多掉价的话,这才勉强保住了自己皇帝的尊严。皇帝作为一国之君,在重要问题上需要起到一锤定音的作用,但宁宗呢?迫害赵汝愚时他不表态,庆元党禁时他不表态,开禧北伐时他不表态,现在史弥远想要干掉韩侂胄,他还是不表态。 不表态,你就不能轻举妄动,宁宗的不表态可把史弥远害惨了,要知道韩侂胄当政朝廷上下遍布了他的眼线,自己请求诛杀韩侂胄的消息很快就会被韩侂胄知道,到时候死的就不是韩侂胄,而是自己了。 就在史弥远以为要大难临头的时候,后宫传来密诏,宁宗同意诛杀韩侂胄,由太尉杨次山和礼部侍郎史弥远共同策划实施。 深陷绝路的史弥远得到了宁宗杨皇后的帮助。 杨皇后本名杨桂枝,原本是吴太后的一名侍女,伺候太后伺候的好,太后便把杨桂枝赐给了重孙子赵扩。宁宗即位后杨桂枝连续为宁宗生了两个儿子,非常得宠,地位也水涨船高。 庆元六年宁宗原配韩皇后去世,后宫主人的位子空了出来,当时杨桂枝已经是贵妃,按照惯例贵妃可以递补成为皇后,但韩侂胄就给宁宗建议,说杨桂枝有才学知古今,太过聪明不是好事儿,建议另立其他嫔妃为皇后。 一向耳根子软没什么主见的宁宗这次没听韩侂胄的,坚持要把杨桂枝立为皇后,当然了,也有可能是杨桂枝枕头风吹得更好,你韩侂胄再得宁宗信任你总不能陪宁宗睡觉吧,但人家杨桂枝就可以。 嘉泰二年杨桂枝受册封为皇后,韩侂胄之前阻碍她当皇后这事儿她一直记着,史弥远提出诛杀韩侂胄之后,杨皇后意识到机会来了,于是派兄长太尉杨次山联系上史弥远,带来了宁宗同意诛杀韩侂胄的密诏。 密诏是真是假没人知道,但既然是杨皇后亲自安排,那就可以认为它是真的。 有密诏了,史弥远就有了法理的依据,可仅仅有密诏还不够,政治斗争讲究的是实力,韩侂胄在朝中一手遮天,史弥远根本不是对手。要不汉献帝从宫里传出来那么多诛杀曹贼的衣带诏,咋就没一次能成功的呢? 想在临安城里诛杀韩侂胄无异于痴人说梦,只有把韩侂胄骗入宫中才有下手的机会。可问题是即使是在宫里,调侍卫行动也需要圣旨和虎符同时具备才行,圣旨可以是正式的诏书也可以是皇帝的内降手诏,史弥远手里的密诏勉强也算合法,可虎符呢? 韩侂胄经营多年,从临安城内外到三省枢密院遍布亲信,而取虎符需要去枢密院走流程,史弥远没这胆量去枢密院送死。 密诏已下,风声迟早要走漏,多耽误一天就多一天的风险,生死攸关之际,史弥远的政治盟友、时任副宰相的钱象祖又出了个主意:让杨皇后再以宁宗名义拟一道内降,绕过枢密院直接代替虎符行事,见内降如见虎符。 副宰相钱象祖是吴越王钱俶后人,孝宗朝参知政事钱端礼之孙,以恩荫入朝做管,历任多地地方官后回朝任职继续步步高升,嘉泰年间进入宰执担任副枢相。 要知道不管北宋南宋,官场上是有很严重的鄙视链的,想要做到官场的巅峰进入宰执那进士身份就是标配,这也是很多官二代比如史弥远明明已经做了官却依然要拼了命考进士的原因。 钱象祖没有进士身份却能提拔的如此之快全靠脑子活络,但开禧北伐时却因为反对出兵被韩侂胄贬官,没想到南宋出兵没过多久就打了败仗,韩侂胄又想议和,就又把钱象祖召了回来。 虽然奉诏回朝,钱象祖却对韩侂胄怀有敌意,在史弥远提出除掉韩侂胄后极力赞成。如今眼见史弥远执行刺杀计划遇阻,便主动提出解决方案,并成功说服杨皇后再次以宁宗名义矫诏,取得了至关重要的内降手诏-见此诏如见虎符。 原本是圣旨+虎符才能执行的命令,经过钱象祖这么一灵活变通,成了内降密诏+内降手诏的组合,而且内降上的皇帝大印清清楚楚,从法理上讲完全合法。 也就是说本来是文件+信物才能执行,现在成了文件+无法出示信物的情况说明,反正章在手里,想怎么说明就怎么说明,谁敢不服? 高啊,实在是高。 钱象祖拿着这一套手续找到殿前司长官夏震,夏震只有一句话,君命也,震当效死。 开禧三年十一月初三,夏震奉命率侍卫在宫中设下埋伏,在韩侂胄进宫上早朝的路上拦住其轿子,将他从轿中拉出押赴玉津园活活打死,一代权臣落了个横死的下场。 韩侂胄死后,史弥远和钱象祖立即派人向宁宗汇报,宁宗甚至不敢相信自己常年依赖的亲信就这么被干掉了,但事已至此木已成舟,信与不信已经由不得自己,后宫有杨皇后,朝堂上有史弥远和钱象祖,南宋的权力架构发生了重组,而唯一看似处于权力中心的宁宗,依然没什么权力。 毕竟昏君,也不需要什么权力。 嘉定和议 韩侂胄的死在朝廷里引起了不小风波,虽然韩侂胄是权臣,大家也对其多有微词,可说到底大家同朝为官,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把人斗倒了罢相贬官赶出朝廷就行了,至于直接在宫里动手杀人吗? 太祖朝就有祖训,不杀士大夫及上疏言事者,皇帝与士大夫共天下,韩侂胄就是统治阶级的一员,政治斗争直接把人杀了,两宋两百多年没这么干过。今天你史弥远搞政治斗争把人韩侂胄杀了,那以后别人搞政治斗争是不是就可以把你史弥远杀了? 群臣不满意史弥远不讲政治规矩,但什么政治规矩不政治规矩的史弥远已经顾不上了,当务之急是既然韩侂胄首恶伏诛,其党羽必须尽快翦除,除恶务尽。在史弥远、钱象祖的运作下,再次以内降罢黜首相陈自强,然后处死苏师旦,韩侂胄在朝中其他亲信也被尽数贬官外放。 韩侂胄集团倒台后,史弥远集团众人纷纷加官进爵。钱象祖升任首相兼枢相,夏震领福州观察使,史弥远十一月升任礼部尚书,十二月升任副枢相,来年的嘉定元年(1208年)正月再升枢相。 如果说韩侂胄是权臣的话,那么史弥远就是权奸,不仅是权臣,还是大奸臣。 嘉定元年三月,在史弥远的授意下,朝廷给秦桧恢复了王爵和之前被剥夺的追赠,接着又派使者带着韩侂胄、苏师旦的人头前往金营议和。 人头来了,金国的态度马上缓和下来,金国将韩侂胄二人首级挂在开封城头,将二人画像贴在城中街道以宣告贼首得诛,章宗在中都昭告天下,宣布收兵停战。 停战之后就是议和,在两国使者多次磋商汇报之后,南宋嘉定元年、金泰和八年九月,双方达成和议: 一、金宋两国为伯侄关系,宁宗要称章宗为伯; 二、金国退出已占领的大散关、濠州等地,两国仍保持战前疆界; 三、南宋每年向金缴纳银绢岁币各三十万两匹; 四、南宋向金国一次性缴纳三百万两犒军银。 由于此次和议签署在嘉定年间,故而又称嘉定和议,虽然丧权辱国,但在此之后宋金之间又迎来了近十年的和平,对两国老百姓而言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汝之蜜糖吾之砒霜,和议签订后,史弥远政治集团弹冠相庆,终于可以长期把持朝政,但对于一心北伐中原、收复故土的人来说,无异于梦想破灭。 嘉泰三年,在朝中硬撑着编纂完《光宗实录》的陆游因为年纪实在太大无力再承担编修工作,回到山阴老家退休致仕。虽然离开了朝廷,但陆游一直很关心朝廷动向和北伐局势。 陆游一辈子写了无数篇诗作,仅《剑南诗稿》就收录了九千多首诗,可如果要问陆游最喜欢的诗作,那一定应该是北伐成功后,描述那种欢欣喜悦心情的诗作,就像《闻官军收河南河北》一样,白日放歌须纵酒,青春作伴好还乡。 没有青春又如何,垂垂老矣又如何?北方的中原那才是我的家,只要能回到故国,放翁放翁,一定要像杜甫一样白日放歌须纵酒,彻底放纵,饮酒穿肠。 可惜昏庸的皇帝、腐朽的朝廷再也无力北伐,韩侂胄死后,南宋再次卑微求和,陆游知道北伐已成泡影,此生再无希望看到中原光复了。 失去人生信念后,万念俱灰的陆游身体状况急转直下,嘉定二年十二月,陆游在山阴老家与世长辞,享年八十五岁,死前留下绝笔诗《示儿》: 死去元知万事空,但悲不见九州同。 王师北定中原日,家祭无忘告乃翁。 是这种最伟大最纯粹的爱国主义精神,把我们古往今来的每一个中国人紧紧的凝聚在一起,任谁也拆不散。 金主卫王 嘉定和议签订后不久,就在泰和八年当年十一月,章宗不行了,病情来的太突然,当月病倒当月就病入膏肓。皇帝大限将至,对国家而言最重要的就是选定接班人,然而让人着急的是章宗却没有儿子,无皇子可继承大统。 泰和八年的章宗刚刚四十一岁,其实在此之前曾有过几个儿子,但无一例外全部夭折,三四十岁的年纪生育能力尚在,章宗不愿放弃自己的血脉传承,就没有像南宋那样收养宗室作为皇嗣。 巧的是,就在章宗病重期间,后宫贾氏、范氏两位妃子怀有身孕,遗腹子如果是男孩儿那便是毫无争议的皇位继承人,但问题是章宗已然自身难保,又有谁能去保护他的遗腹子呢? 章宗用尽了最后一丝神志,挑选了卫王完颜永济。 完颜永济是世宗第七子,章宗叔叔辈宗室,从小懦弱平庸,性格内向,明昌年间章宗诛杀宗室时因其与世无争躲过劫难,现在章宗命不久矣,但想到自己两个遗腹子,也只有这位血脉最近的皇叔卫王值得托付了。 章宗急召之下,卫王赶赴宫中,在宰相完颜匡的见证下,以储君身份留了下来。十一月当月章宗驾崩,卫王在章宗灵柩前奉遗诏即皇帝位。 卫王能够登上皇帝宝座全靠章宗遗诏,然而这份遗诏里章宗留了后手:怀孕的两位后妃一旦生出男孩儿,必须立为储君。 章宗的后手就是卫王的隐患,好不容易得来的皇位还得传给你的儿子?那我的儿子怎么办? 权力会激起人性最深处的欲望,内向懦弱的卫王不见得真的就内向懦弱,卫王即位后第二年改元大安,就在大安元年二月下诏宣布:宫人范氏胎气有损,用药后胎形已失,其自愿削发为尼。 范氏的威胁消除了,还有贾氏的,大安元年四月,在卫王的授意下,平章政事仆散端上疏告发贾氏在太后李师儿的教唆下诈称有孕,卫王顺水推舟,下诏将李师儿和贾氏一并赐死。 当年权倾一时的元妃李师儿就这样轻易被赐死,连带的还有怀有身孕的宫人贾氏,原本温良恭俭让的卫王在深受章宗皇恩之后翻脸无情,将章宗遗腹子尽数诛杀,金国宗室的自相残杀就像保留节目一样,在历代皇帝的身上上演。 章宗的皇嗣都被卫王干掉了,那么下一步自然是立自己的后人来巩固皇权,大安二年八月卫王下诏立自己大儿子、胙王完颜从恪为太子。 除掉隐患巩固皇权,卫王以为自己的皇位终于稳了,殊不知仅仅靠阴谋永远无法实现帝国的长治久安,金国的内忧外患丝毫没有减轻,大安三年四月,蒙古人打过来了,其首领号称成吉思汗,全名孛儿只斤铁木真。 草原苍狼 说起这孛儿只斤铁木真,那可真是说来话长了。 在蒙古部落传说中,蒙古是从铁木真的十世祖孛端义儿开始兴起的。孛端义儿年少时父母去世,两位兄长分家只给了他很少一部分家产,孛端义儿无奈之下只好骑着青白马离家出走去讨生活。路上遇到一只正在捕猎的苍鹰,孛端义儿趁机用绳索抓住苍鹰将其驯服,后来打猎生活苍鹰帮助,勉强混个温饱。 草原牧民多以部落为单位群居,孛端义儿这种单打独斗能活下来的少有先例。既然一个人能活下来也就证明了孛端义儿是个优秀的猎人,草原人民普遍敬仰好猎手,时间长了孛端义儿的经历被大家广为熟知,就有不少牧民主动来投靠,在他身边聚集居住。 逐渐的,孛端义儿大名传回家乡,二哥知道后来到孛端义儿住处找到他,提议让孛端义儿跟自己一起回家乡生活。 好猎手给部落带来的是源源不断的猎物,是草原上的优质人才,当年弟弟身单力薄坑弟弟,现在弟弟独当一面了又想来拉弟弟入伙,二哥这生意经打的精明。但孛端义儿没有计较当年分家产时候两位哥哥的刻薄,跟随二哥回到家乡。后来在孛端义儿带领下,周边部落牧民纷纷前来投奔,孛儿只斤家成了远近闻名的一支部落。 孛端义儿死后,到了其曾孙这一代,兄弟七人中有六人在部落火并中丧生,仅剩一个纳真因为在其他部落当赘婿躲过一劫,听说兄弟们战死后立即赶回部落,杀死仇敌夺回猎鹰,后来重振孛儿只斤部落。 看来孛儿只斤家自古以来就有当赘婿的习惯,怪不得后来铁木真也去其他部落当了一阵子赘婿。 纳真重振孛儿只斤家后,子孙代代相传,孛儿只斤家日益兴盛,到了铁木真曾祖父这一代达到了一个小高峰。 铁木真的曾祖父就是合不勒,当年在跟金国周旋多年后受封蒙古国王。合不勒有七个儿子,但总觉得七个儿子都不足以托付大事,临终之前将汗位传给了堂弟俺巴孩。虽说合不勒做了蒙古国王,但当时能够控制的也就只有孛儿只斤嫡系的蒙古乞颜部,其他部落都不能完全控制,留给俺巴孩的力量也相当有限。 在这里要大概讲一下“蒙古”的概念,其实这个东西几百年来也是充满争议,从起源来讲,蒙古就是蒙兀室韦,是室韦族的一个部落,仅仅指生活在斡难河、克鲁伦河和肯特山一带的这群游牧民族,也只有乞颜部、札答兰部和泰赤乌部等几个分支,势力不大,力量不强。 但从广义来讲,生活在大漠以北蒙古高原上的游牧民族都可以纳入到蒙古族,比如乃蛮部、汪古部、蔑儿乞部、克烈部等,现代蒙古人甚至坚定地认为契丹人也是蒙古人的一支,同源同种仅仅是不同的部落罢了。 在今天的蒙古国首都乌兰巴托历史博物馆里,对蒙古历史做了详尽的官方介绍:古代蒙古分为六个朝代,分别是匈奴、鲜卑、柔然、突厥、回鹘和契丹。 除了匈奴是明确的在时代上早于蒙兀室韦之外,其他几个民族都与蒙兀室韦长期同时并存。明明不是一个民族却强行开发出一个大蒙古族的概念把大家都囊括进去,有时候不得不感慨,蒙古人在民族团结方面确实有一套。 当然了,现在的民族团结舆论宣传搞得再好,也不能改写当年各部族之间的深仇血海。乞颜部曾经因为祭祀与一旁的塔塔尔部结仇,俺巴孩即位之后主动向塔塔尔部示好,答应将女儿嫁到塔塔尔部,希望通过姻亲消除之前的仇恨。 俺巴孩的善意没有换来和平,塔塔尔人一面答应联姻,另一面却发动突袭抓住俺巴孩并将其送往金国。 当时金国在位的是熙宗,听说乞颜部首领被抓获非常高兴,当年合不勒给大金使了多少绊子,如今必须要严惩,于是下令将俺巴孩钉死在木驴上。 俺巴孩的死给乞颜部留下了两份深刻的仇恨记忆,一份是对塔塔尔部,一份是对金国。 俺巴孩死后,合不勒第四子忽图剌继承汗位,忽图剌一面积蓄力量一面伺机报仇,但乞颜部力量始终比塔塔尔部差太多,多次战斗仍然无法战胜塔塔尔人。 忽图剌死后其侄子也速该继汗位,南宋绍兴三十二年、金大定二年,也速该在一次与塔塔尔部作战中擒获其将领铁木真兀格,碰巧妻子诃额伦生下儿子,也速该为了纪念自己擒获铁木真兀格,便将儿子取名铁木真。 铁木真母亲诃额伦属于弘吉剌部,乞颜与弘吉剌两部一向交好,游牧民族成家早,铁木真九岁时,父亲也速该前往弘吉剌部为其求亲,经过与弘吉剌部首领商议,选定了一名叫做孛儿帖的弘吉剌女子准备嫁给铁木真。 按照游牧民族的习俗,铁木真要先前往弘吉剌部居住一段时间当赘婿,铁木真到了弘吉剌部安顿下来之后,也速该一看儿子的终身大事安排好了便动身回乞颜部,但路上被塔塔尔人在酒中下毒,回到家后毒发身亡而死。 父亲毒发身亡,铁木真顾不得自己的新娘子了火速赶回乞颜部,但游牧民族奉行丛林法则,部众没了首领跟着谁混饭吃?于是也速该死了之后乞颜部部众纷纷逃离到了邻近的泰赤乌部,仅仅剩下铁木真母亲诃额伦和几个兄弟相依为命。 一家人孤苦无依,诃额伦不得不经常到林中采摘野果、到地里挖野菜给孩子们吃。铁木真经过一系列磨难也变得成熟起来,小小年纪便开始自制鱼钩带着弟弟们去斡难河边钓鱼,用牛角制成弓箭去山里射鸟,只求能捕获些猎物让家人填饱肚子。 凄苦的生活不仅让铁木真日渐成熟,也激发了他内心那股最原始的残忍本性,当时铁木真有两个异母弟别克帖儿、别勒古台跟随家人一起生活,两个弟弟经常抢铁木真钓到的鱼和射来的鸟,时间长了铁木真怀恨在心,趁别克帖儿不备将其射杀。 亲手杀害弟弟,母亲诃额伦严厉斥责了铁木真,但铁木真却也因此取得了意外的收获:残杀别克帖儿的行为吓坏了别勒古台,从此以后别勒古台再也不敢造次,对哥哥铁木真忠心耿耿。 弱肉强食适者生存,残酷的草原生活教会了铁木真最基本的生存法则。随着铁木真长大成人,邻近的泰赤乌部落首领塔尔忽台意识到这小子将是一个重大威胁,毕竟当年都是乞颜部部众投奔了自己,如今铁木真已经长大,乞颜部的人再投奔回去咋办? 人口是草原的重要资源,为了防止自己部族资源流失,塔尔忽台决定先下手为强杀掉铁木真斩草除根。 铁木真只有兄弟几个,力量弱小抵挡不住泰赤乌骑兵的进攻,塔尔忽台打过来之后没能招架住很快便被生擒。 被俘后的铁木真被塔尔忽台关在泰赤乌部落里,给他戴上枷锁,又押着他到各部落游行,威胁各个部落要顺从自己,否则就是铁木真这般下场。 游行结束原本塔尔忽台打算处死铁木真,但就在临刑前铁木真得到贵人相助,一名泰赤乌老妇奉命来为铁木真理发,理完发之后悄悄将一团头发塞在铁木真手里。 头发都是丝滑的,铁木真手里攥着头发,到了夜里把头发放在枷锁手腕处,一发力便把手抽了出来,接着拿起枷锁把两名看守打倒然后逃出营帐。 逃出营帐没多久就被泰赤乌人发现,铁木真沿着斡难河徒步行走,听到远处泰赤乌骑兵追了过来,为了不被敌人发现便跳进河水中仰卧于水中,仅露出鼻孔呼吸。 斡难河两岸有草原有树林,泰赤乌骑兵把草原树林找了个遍啥也没找到只好回营,只是谁都没想到铁木真会躲在水中逃过一劫。晚上虽然侥幸躲了过去,但到白天肯定还会被发现,铁木真不敢轻举妄动。 吉人自有天相,就在铁木真再次陷入绝境之时,在路上遇到泰赤乌部落一名叫做锁儿罕失剌的牧民的帮助,将他藏到羊毛车里运出泰赤乌部落,等羊毛车走远之后又让女儿给他疗伤,自己又煮了小羊羔追上来给铁木真补充营养。 等到铁木真伤养的差不多了,锁儿罕失剌又派自己两个儿子护送铁木真回家,一直把铁木真送到乞颜部地盘上才回去。 锁儿罕失剌派去给铁木真疗伤的女儿叫做合答安,后来成为铁木真的皇后,两个儿子分别是赤老温和沈伯,后来都成为蒙古名将,尤其是赤老温,为统一蒙古诸部立下汗马功劳,位列蒙古顶级名将“四杰”之一。 这投资眼光,堪比巴菲特。 回到乞颜部之后,铁木真好不容易找到失散的母亲和兄弟,一家人一商量都觉得乞颜部旧地已经不能再待下去了,再待下去恐怕邻近的部落还会打过来杀人灭口。于是一家人向南迁徙,迁到了青海子(今蒙古国肯特山南麓、克鲁伦河附近)。 游牧民族虽然逐水草而居,但大部分时候也是有固定的几块地盘的,茫茫草原上并非所有地方都水草丰美,去到一个新地方生活无异于汉人到一个新地方开荒,极为艰苦。 兄弟同心其利断金,荒野条件虽苦,但铁木真兄弟们个个都是打猎的好手,仅仅一年时间就攒下来大量兽皮,与经过的克烈部商人换取了九匹良马,家里生活大为改观。 树欲静而风不止,铁木真一家人想要平静生活,但敌人却不允许。泰赤乌部听说铁木真下落之后又派骑兵前来围剿,抢走了九匹马中的八匹,只有铁木真自己骑了一匹幸免于难。当时其他兄弟都在外出打猎,铁木真独自骑马尾随泰赤乌人,一路上又累又饿之际遇到一少年,见铁木真意志坚定伟岸雄杰便主动给铁木真提供了食物,铁木真吃饱喝足之后又跟随铁木真一同追击泰赤乌人,最终趁泰赤乌人不备将八匹马又抢了回来。 这名少年叫做博尔术,后来位列蒙古“四杰”之首。 帝王之气是个玄乎的概念,但铁木真身上恐怕是真有帝王之气,才会一次又一次的死里逃生,得贵人相助。 铁木真崛起 几年间的风风雨雨,铁木真已经长成了一个大小伙子,夺回良马这一年铁木真已经十八岁,在草原上已经是该为人父的年纪了。在母亲的提醒下,铁木真再次来到弘吉剌部,向岳父特薛禅提出了希望把妻子孛儿帖带走生活的要求。 也速该生前与特薛禅交好,虽然也速该已死,但特薛禅并没有忘记老朋友的情义,也丝毫没有要对女婿铁木真悔婚的意思,当即表示同意让女儿跟铁木真回去生活,并且给女儿准备了丰厚的嫁妆,派族人护送小两口一直到了铁木真家才离去。 媳妇回来了,与弘吉剌部的关系也搭上了,铁木真下一步要重振自己乞颜部的力量。为了实现这个目标,他打起了南边克烈部的主意。 克烈部与乞颜部关系一直都挺好,也速该与克烈部首领王罕曾是安答,如果带着兄弟们去投奔王罕想必他一定不会拒绝,以后随着王罕作战在伺机壮大自己,不愁乞颜部不复兴。 说干就干,可王罕毕竟是父亲的安答与自己没怎么接触过,第一次去拜访这位叔叔级人物总不能空着手去吧。年轻的铁木真情商很高,为了博得王罕的好感,他把妻子孛儿帖带过来的一件黑貂皮袄送给了王罕。王罕收下黑貂皮袄非常高兴,对铁木真赞不绝口,派了部族军队与铁木真一同北上来到乞颜部招募族人,在克烈部的帮助下铁木真逐渐召回了以往失散的乞颜部族人,有了自己的追随者。 好景不长,眼看着乞颜部一天天在壮大起来,西北的蔑儿乞部又蠢蠢欲动了。铁木真母亲诃额伦原本是蔑儿乞人客赤列都的妻子,当年也速该活着的时候曾经把诃额伦抢回去做了老婆,但诃额伦前夫客赤列都是蔑儿乞部首领脱黑脱阿的弟弟,公然抢首领的弟媳妇这就是与蔑儿乞部为敌,乞颜部因此与蔑儿乞部结仇。 前几年铁木真被打的差点儿在草原销失,脱黑脱阿没有报仇的机会,如今听说铁木真这小子居然在克烈部的帮助下重新聚集部众,大有复兴乞颜部的趋势,乞颜部万一真的坐大对自己肯定不利,此时不打更待何时? 蔑儿乞人发动突袭铁木真猝不及防,慌乱中随便找了匹马拔腿就跑,捡回一条命。 铁木真自己是跑了,但苦了他的妻子孛儿帖,战乱之中来不及带着一起跑,孛儿帖被蔑儿乞人掳走。 当年你爹抢我们部落的女人,现在我们也抢你铁木真的女人,草原上游牧民族性格就是这么直来直去,同态复仇就是当时的主流做法。 蔑儿乞人离开之后,铁木真收拾残部,虽然部族损失惨重,但好在两名亲信都安然无恙,这两名亲信一个是之前帮自己抢回马匹后跟随自己的博尔术,另一个是后来从兀良哈部投奔而来的者勒蔑。 者勒蔑非常厉害,是后来蒙古“四勇”之一,厉害到什么程度呢?蒙古名将哲别,就是《射雕英雄传》里郭靖的师父神箭手哲别,现实世界里的蒙古名将哲别,也是“四勇”之一。 铁木真想要报仇,但乞颜部四周强敌环伺想要报仇又谈何容易, 形势比人强,就算为了部族的生存也必须要与蔑儿乞人一战,铁木真无奈之下只好又到克烈部找王罕借兵。 见铁木真前来借兵,王罕再次慷慨相助,借给铁木真两万兵马前去作战,可蔑儿乞人兵强马壮,两万兵马难以对付,为了再筹集部分兵马,铁木真想到自己的好兄弟扎木合。 扎木合是铁木真小时候的安答,两人从小情同手足,扎木合所在的蒙古札答兰部是乞颜部的近亲,即使是从蒙古的小概念来说也是最核心的几个部落之一。与铁木真这些年的狼狈不同,扎木合一直稳扎稳打,成为札答兰部落首领之后更是带领部落逐步壮大,成为当时蒙古高原上一支强大的力量。 力量强大的扎木合没有忘记自己曾经的安答,铁木真来求援之后,听说王罕已经借兵两万,当即表示也出兵两万帮助铁木真攻打蔑儿乞部,为了突出自己对铁木真安答的重视,这两万大军由自己亲率前往作战。 草原是弱肉强食的世界,一听说扎木合要亲率大军帮助讨伐蔑儿乞部,王罕急了,蔑儿乞部部众甚多,此次出击势必俘获大量人畜,既然扎木合都亲自出马了,他也要亲自出马,否则战斗结束后大部分人畜都被札答兰部俘获,他克烈部岂不是要吃亏? 本来只是想为讨伐蔑儿乞人增加些胜算,没想到克烈部和札答兰部暗中较起了劲,铁木真、王罕和扎木合以月圆为期发兵奔袭蔑儿乞部,蔑儿乞人之前没想到铁木真能够聚集起如此强大的攻势,营帐之中毫无防备,被铁木真联军打得大败,粮草辎重被焚毁殆尽,牛羊牲畜被尽数抢走,乱军之中铁木真救出自己妻子孛儿帖。 大获全胜,满载而归,但这场战斗的受益者主要是克烈部和札答兰部,铁木真部族在之前被蔑儿乞人突袭中死伤惨重,即使经过此次战斗也没能恢复元气,为了乞颜部能够活下去,得胜归来之后铁木真依然依附于札答兰部,成为扎木合麾下一员。 铁木真在扎木合手下效力约两年时间,在此期间与扎木合多位手下结下深厚友情,扎木合手下将领纷纷被铁木真的见识和谈吐所吸引,对其钦佩不已。 能当上首领都有其独到的过人之处,扎木合也不是泛泛之辈,铁木真结交自己手下的行为被他看在眼里记在心上,逐渐对这位昔日的安答有了戒备之心。 戒备也就算了,扎木合又开起了铁木真“绿帽子”的玩笑,当时铁木真妻子孛儿帖被蔑儿乞人掳走逾一年,铁木真将孛儿帖救回来不久之后孛儿帖便生下一名男孩儿,铁木真心里不痛快,给孩子起名“术赤”,蒙古语意思是客人。扎木合常常拿此事开玩笑,正常男人尚且不能忍受这种耻辱,况且是铁木真这种人中龙凤,时间一长对扎木合怨气越来越大。 两人互相越来越不对付,铁木真终于在孛儿帖劝说下率部众趁夜离开,回到乞颜部旧地。而扎木合也很默契的任由铁木真离去,不管不问不追究。 几次死里逃生又聚集力量反击敌人以弱胜强,铁木真在草原上的威名越传越广,回到乞颜部旧地之后很多部落慕名前来投奔,随着铁木真实力越来越强,部下开始商议拥立铁木真即可汗位。 首领当了可汗,部下们都能跟着沾光,铁木真虽然有心做可汗,但为了表示谦让不能主动提出,于是就借口外出打猎,让部下们把流程计划好,自己等着回来装作谦让然后盛情难却即汗位就行了。 想是这么想,执行起来却完全走了样儿,铁木真刚离开部落没多久就遇上了十几名骑兵,隔着大老远还以为是自己族人于是纵马前去会合,没想到走到近处一看是泰赤乌骑兵。 仇人见面分外眼红,泰赤乌人不由分说上来就放箭射了过来,铁木真只好转身逃跑,后面泰赤乌骑兵一路追杀放箭,铁木真身中数箭体力不支跌下马来,正当以为自己大限将至之时博尔术率兵赶来,救了铁木真一命。 虽说捡回一条命,铁木真经此一役却也受了重伤,养伤大半年才逐渐痊愈,伤好之后面对部下的劝进铁木真不再犹豫,南宋淳熙六年铁木真正式称汗。 称汗之后的铁木真第一件事就是将部族军队重新整编,摒弃了以往那种首领带头冲部下跟着莽的打仗模式,来了一次“军制改革”。铁木真规定,每一百人中选一名百户,负责管理这一百人,每是个百户中选一名千户,除了管理自己的一百人外还负责管理其他九名百户,而铁木真自己管理所有千户。 很像当年金国的猛安谋克,不过猛安谋克是女真原有的老管理办法,阿骨打最多算是改良推广,铁木真这就不一样了,几乎是新创。就这样,铁木真用百户、千户的方式把原来一盘散沙状的部众重新划分了管理责任,极大的增强了团队的战斗力。 明确负责机制不仅仅是为了方便管理,更多的是带来正向激励,而这种正向激励将在铁木真今后的领兵作战中不断发挥作用。 铁木真称可汗之后,最不爽的就是扎木合,两人都是蒙古核心部落首领,铁木真称蒙古可汗,也就意味着是乞颜部、泰赤乌部和札答兰部等多个部族共同的大汗,直接越过了扎木合,不打招呼不商量在草原上搞独裁?扎木合不同意。 为了对付铁木真,扎木合可谓费尽了心思。不断向铁木真麾下派遣细作挑拨离间,在其他部族中散步有关铁木真要侵吞大家的谣言,并且与铁木真的仇敌泰赤乌部结盟,相约一起对付铁木真。 机会很快来了,南宋淳熙十六年、金大定二十九年,金世宗驾崩,皇太孙完颜璟即皇帝位,是为金章宗。铁木真一向与金国交好,扎木合觉得正值金国国丧无暇顾及草原,趁此时攻打铁木真金国必定抽不出身来救,于是派弟弟塔合察尔率兵前往乞颜部抢劫。 塔合察尔非常不走运,金国虽然无暇顾及草原,铁木真下属却是一直在高度警戒,见到抢劫的立即放箭,塔合察尔本人死在乱箭之下。 偷鸡不成蚀把米,扎木合气急败坏,当即纠结起包括泰赤乌在内的共十三个部族联军,共同讨伐铁木真,誓要为自己弟弟报仇。 札答兰部在乞颜部东边,扎木合率联军共计三万余人西征,铁木真听说扎木合打过来了不敢怠慢,也点起所部十三名千户所有兵马迎敌。说来也巧,扎木合所率十三个部族联军,铁木真麾下正好也有十三名千户,十三对十三,上天早已安排好了铁木真扎木合这对安答的决战,此战在历史上又称“十三翼之战”。 虽说都是十三,但扎木合的十三有三万人,铁木真的十三只有一万三,两军相遇在答兰巴勒朱思(今蒙古国肯特省克鲁伦河与斡难河之间),敌众我寡,铁木真上去就被扎木合打败,知道扎木合兵力强盛不可力敌于是率军向西撤。 斡难河与克鲁伦河之间有不少沼泽,乞颜部长期在此活动了解沼泽位置但札答兰部不了解,扎木合见铁木真率军撤走担心继续追击会追进沼泽,于是小胜之下便班师东归。 小胜也是胜,原本扎木合可以小小犒赏犒赏部下,但此战铁木真主动迎击,使得扎木合突袭计划未能得逞,扎木合非常怀疑自己人里有内鬼。 都是邻近的部落,你中有我我中有你,部落之间互相渗透是常事,但扎木合为了揪出叛徒,在所部开展了一场清洗行动,把所有涉嫌通敌人员全部抓了起来用锅煮死,整整用了七十口大锅才杀掉所有嫌疑人。 仅凭怀疑就胡乱杀人,还用如此残暴的方式杀人,扎木合手下不少人逐渐有了二心,纷纷离开投奔了铁木真。 相比于扎木合的多疑残忍,铁木真对投奔自己的各部人马采取了疑人不用用人不疑的态度,欢迎大家来投奔,来了就是一家人,中间不乐意了随时也可以走,与扎木合形成鲜明对比。 此消彼长,铁木真战后不仅没有被削弱,反而实力愈加壮大,而扎木合没能抓住机会消灭铁木真,日后终将付出惨重代价。 随着泰赤乌部、札答兰部部众不断前来投奔,铁木真也面临一个难题,即如何有效的把大家团结在一起。乞颜部、泰赤乌部和札答兰部世代通好,关系一向不错很多投奔过来的牧民只是为了混口饭吃活下去,对自己原部族并没有什么深仇大恨,况且扎木合虽然对部下残忍,却依然实力强大,难以一战而胜之。 既然手下汇聚了蒙古诸部的力量,那就不如举起民族大义一致对外,跟东南方向的塔塔尔人过过招儿。 塔塔尔部北邻蒙古诸部西邻克烈部,东侧南侧都与金国相邻,一直以来与金国时战时和,当年搞偷袭擒获俺巴孩献给金国,最后导致俺巴孩惨死,要知道俺巴孩可是名义上的蒙古可汗,害死俺巴孩就等于和蒙古诸部结仇,是铁木真发动外战的最佳对象。 正巧塔塔尔部当时与金国爆发冲突,金国名将夹谷清臣北伐失利,朝廷调集重兵由枢密使完颜襄率军北伐。铁木真趁机派使者联系金军,双方在斡里札河夹击塔塔尔军队,斩杀了其首领蔑兀真,一战打的塔塔尔部元气大伤,此后几年间再无力参与漠北诸部之战。 围歼塔塔尔部之后,铁木真又俘获大量人畜,周边也有更多部族前来投奔,其中一名叫做博尔忽的主儿乞部少年因父母死于战乱,被铁木真交给自己母亲诃额伦收养,后来这位少年成为蒙古“四杰”之一。 此外,又有来自小部落札剌尔部的祖孙三代前来投奔,铁木真安排一家人进入部族,这家人的长孙名叫木华黎,后来也成为蒙古“四杰”之一。 铁木真这边混的风生水起,老盟友克烈部首领王罕却遭受打击。早先铁木真随金军围剿塔塔尔人期间王罕趁火打劫也率军前往塔塔尔部族,一路追击下来俘获大量牲畜钱粮,但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克烈部西侧的乃蛮部得知王罕领兵在外,便派兵抄了克烈部留守部众,然后又派人在王罕回军路上设下埋伏,打的王罕大败。 王罕本想北上去投奔铁木真,但又听说乃蛮部已经在北上路上设下埋伏就等着自己自投罗网,于是不再北上,转而南下绕过乃蛮部地区西逃到了西辽求援。 辽国曾是草原共主,即使是被迫迁到了中亚,西辽在草原游牧民族看来依然有着相当的影响力和权威性。但西辽此时正与处于伊朗地区的古尔王朝作战,无力介入草原上的争端。 王罕白跑一趟失望而归,只好冒险向东跨越乃蛮部找铁木真求助,铁木真得到消息后立即派人前去接应并借给王罕兵力,在铁木真的帮助下,王罕回到克烈部旧地收拾残余力量,部族逐渐恢复起来。 王罕对自己有恩,铁木真有意帮克烈部复仇,南宋庆元五年,铁木真与王罕组成联军西征乃蛮部。恰逢此时乃蛮部闹内讧,老汗王死后两个儿子互不相让,哥哥台不花占据乃蛮本部阿尔泰山南麓地区,弟弟古出古墩率亲信北上迁居唐努乌梁海地区。 兄弟阋墙往往会给外人带来机会,铁木真与王罕经过打听,得知乃蛮部老二古出古墩出走到了唐努乌梁海一带,便决定先吃掉这支小股乃蛮部。联军沿色楞格河一路西进,对古出古墩发动了突袭,古出古墩没想到敌人能追到这么远进攻,部族未做防范,一击之下四散奔逃,古出古墩只好率残部继续向北逃往叶尼塞河地区。 一战全歼乃蛮古出古墩部族,铁木真和王罕联军俘获大量牲畜钱粮,于是各自引兵东归。乃蛮本部台不花听说自己弟弟被围歼之后大怒,自己兄弟俩就算打破头也不能让你外人过来欺负,盛怒之下派兵截击铁木真,铁木真的乞颜部比王罕的克烈部更靠东,乃蛮军追到乌里雅苏台地区时铁木真已经走远,却刚好碰上路过的王罕所部,王罕没想到乃蛮本部还会来截击,加上铁木真所部已离开,自己势单力薄不是对手,很快便被乃蛮军击溃,不仅之前的战利品丢了,自己部族大量人员也被乃蛮部俘虏。 无奈之下王罕再次派人向铁木真求助,铁木真也不含糊,立即派博尔术、木华黎、博尔忽和赤老温四人率军前往救援。 蒙古四杰同时出动,也就是铁木真在草原征战初期战线不长,乃蛮部才有了这份待遇。四杰一到,乃蛮军还没走远便被追上一顿锤,王罕之前丢掉的战利品又给抢了回来,家人也被救了出来,克烈部总算逃过一劫。 打完了乃蛮部,泰赤乌部又支棱起来了,泰赤乌部首领塔尔忽台上次抓到铁木真没能杀掉,如今眼见铁木真坐大非常不安,一直想要消灭铁木真。南宋庆元五年正月,塔尔忽台纠集附近几个部落联军对铁木真发起进攻,铁木真得知消息后亲率大军沿斡难河北上,与塔尔忽台在撒里川(今俄罗斯赤塔州南部斡难河西岸)遭遇。 铁木真将军队分为三部,自己亲率一部作为佯攻,四杰在后方设下埋伏等待塔尔忽台前来,王罕作为策应趁塔尔忽台进攻时切断其他部族的军队,将联军分开防止其他部族救援塔尔忽台。 军事天才与其他人的一项重要区别就是军令能够准确贯彻,两军一开打铁木真便亲率所部冲锋,与塔尔忽台交战之后开始且战且退,退到后方四杰包围圈之后四杰率兵突然杀出从侧翼包抄上来,铁木真也率军就地调头反击,王罕从一侧越过包围圈插入后方阻断联军其他部族士兵前进。 就这样,塔尔忽台的联军被分为两部分,泰赤乌本部军队被铁木真和四杰包围,其他部族军队被王罕挡在包围圈之外。陷入包围圈的泰赤乌士兵犹如待宰的羔羊,被铁木真的军队全歼,塔尔忽台本人被阵斩,接着铁木真与四杰会同王罕继续向联军其他部族发起总攻,没了主心骨的联军就是一帮乌合之众,被打的丢盔弃甲四散奔逃。经此一战,铁木真当年大仇得报,泰赤乌部被彻底打趴下。 相继击败塔塔尔部、乃蛮部、泰赤乌部,铁木真的敌人越来越少,是时候与当年的安答扎木合进行最后的决战了。 父兄反目 当年十三翼之战后,扎木合几年来一直认为铁木真力量弱小根本不是自己对手,没想到数年之间竟然力挫多个部族,塔尔忽台战死之后扎木合如梦初醒,意识到铁木真如今实力已经远超当年,不再是那个可以轻松击败的对手了。 为了消灭铁木真,扎木合联系了弘吉剌部、蔑儿乞部、卫拉特部、乃蛮台不花部,并分别扶植塔塔尔部残余势力和泰赤乌部残余势力,南宋嘉泰元年(公元1201年),扎木合与十多个部族会盟于额尔古纳河河畔(今内蒙古额尔古纳市奇乾乡),接着沿河南下,至根河交汇处联军立扎木合为古尔汗,约为诸部共主,继续西进讨伐铁木真。 扎木合有联军,铁木真也有联军,克烈部多年依附乞颜部,两大部族与周边各个小部族也组成联军,在铁木真和王罕率领下向东挺进,与扎木合大军相遇在阔亦田河(今蒙古国东方省奎屯山山南)。 对阵双方兵力相当,都不敢轻举妄动,就在两军一面对峙一面布阵时,突然刮起了西风。 什么叫有如神助?这就叫有如神助,扎木合联军在狂风之下完全无法作战,战马跑不动士兵睁不开眼,铁木真就不一样了,好风凭借力送我上青云,一鼓作气全军压了上去,逆风的扎木合联军除了逃跑就是被杀,尸体漂满了额尔古纳河,扎木合一败涂地。 扎木合打了败仗铁木真却没有继续追下去,因为此前扎木合扶持的泰赤乌部在经过短暂的恢复后,在新首领罕尔罕太石的带领下会同主儿乞部和蔑儿乞部也集结起一支联军从西往东打了过来。 面对扎木合自己是顺风,但面对罕尔罕太石就是逆风了,铁木真经过侦查得知其已经进军到斡难河附近,为了避免逆风作战,铁木真把大军散开,安排四杰各率所部迂回包抄,自己率主力转移到斡难河北岸,把东西作战改为南北作战,不受西风影响。 铁木真大军虽然战斗力强,但毕竟刚刚才与扎木合作战多日,师老兵疲,如今部将也都散开仅剩主力与敌军对决,两军搏杀了一天未能分出胜负。 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两军战至傍晚,泰赤乌军中一支冷箭射出正中铁木真脖子,铁木真当时立刻跌下马来血流如注继而昏迷不醒。 全军都在奋勇作战,没人注意到老大倒下了,只有部将者勒蔑看到铁木真有危险赶紧冲过去把他背起来躲进一旁的树林里,铁木真也是命大,脖子上虽然中箭却没有伤到大血管,最初的血流如注流完之后逐渐止住不流了。 大血管虽然没受伤,但小血管流血过多在脖子上形成了一处淤血,淤血压迫脖子时间长了要窒息,者勒蔑情急之下赶紧趴上去用嘴吸,硬生生把淤血全都给吸了出来,保住铁木真一条命。 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到了后半夜铁木真慢慢醒来,一看者勒蔑在身边,第一句话就是肚子饿了,搞点儿吃的。 领导命都快没了还要搞吃的,者勒蔑简直哭笑不得,但毕竟流了那么多血需要补充营养,者勒蔑安顿好铁木真之后便立即离开树林找吃的。夜黑风高乞颜部士兵已经退兵,树林旁只有泰赤乌部军营,者勒蔑想去泰赤乌军营里偷点儿吃的,但又寻思着自己这一身乞颜部打扮进去就会被抓,于是急中生智,把衣服脱光,光着屁股溜进军营,万一被抓了就声称自己是主儿乞部或者蔑儿乞部的人,被敌人抢走了衣服逃回来的。 正月里的斡难河到底有多冷我不知道,只知道在不远处的我国呼伦贝尔大草原冬季平均气温大概在零下20°c-30°c左右。 仅凭一腔热血取暖的裸男者勒蔑溜进泰赤乌军营,出乎意料泰赤乌人都因为太冷既不放哨也不站岗,任凭者勒蔑四处乱翻。者勒蔑找了半天没找到吃的,只找到一桶奶酪,天寒地冻奶酪早已上冻,为了让铁木真能吃上正常的奶酪,者勒蔑又在军营里找到温水,冲进桶里把奶酪化开带了回去。 又冷又饿又失血过多的铁木真没有等太久,者勒蔑带回的一桶温奶酪救了他一命,第二天两人踉踉跄跄回到自家军营,部下又惊又喜,本欲再战结果部下汇报,昨夜者勒蔑偷完奶酪回去之后四杰已经率军合围,将泰赤乌军包了饺子。 乞颜部逢凶化吉,泰赤乌部再一次被打残,铁木真又与当初救过自己一命的锁儿罕失剌重逢,锁儿罕失剌有一好友原本同部落一起与铁木真作战,铁木真既往不咎一律免罪,这位好友加入铁木真麾下后改名“哲别”,在此后历次战斗中屡立战功,位列蒙古“四勇”。 找到了救命恩人,也找到了救命恩人的女儿合答安,可怜的合答安在此次战斗中失去了丈夫,铁木真怜悯之心大发,将合答安纳入帐中为妃。 少数民族的感情热烈又直接,跟咱汉人方式不太一样。 铁木真东西两线作战先是大风帮忙接着被射中脖子却躲过一死,有惊无险的将扎木合两线的联军先后击败。但也上一次战斗因为双线作战,首站击败扎木合后铁木真没敢深入追击,扎木合实力犹在。 一战不死,扎木合继续联系乞颜部西方部族来夹攻铁木真,这次他找上了乃蛮古出古墩部。古出古墩自从上次唐努乌梁海遭突袭之后逃亡至叶尼塞河流域,一直不敢再南下,扎木合派人带着蔑儿乞部的使者一起找到古出古墩,相约一起夹攻铁木真。 蔑儿乞部与铁木真有仇,又与乃蛮部一样都在铁木真西侧,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古出古墩同意夹攻铁木真,于是南宋嘉泰二年,在扎木合的运作下,蒙古高原各部再次发起联军,从东西两面夹攻铁木真。 联军是个什么成色,铁木真再了解不过,得到扎木合再次兴兵讨伐自己的消息后,铁木真甚至都懒得亲自动手,只是派了王罕到东方迎击扎木合,然后自己手下到肯特山北麓阔亦田河两侧设下埋伏。 蒙古高原虽大,南侧却尽是大漠难以通行,从乃蛮部广袤的地盘上往东到乞颜部只有肯特山北麓的阔亦田河一条路最好走,铁木真早已料定古出古墩的军队要走这里。 虽然铁木真早早就派人在阔亦田河处设下埋伏,奈何古出古墩实在带兵水平太臭,大军行进几个月一直走到冬天才进入阔亦田河谷,冬天的肯特山下奇寒无比,军队每天都在冻死冻伤减员严重,好不容易要走出河谷了,乞颜部的军队已经等着大家了。 以逸待劳,强弱悬殊,古出古墩这支军队基本上没怎么还手就被全歼,古出古墩仅以身免。 古出古墩如此不堪一击,扎木合却还惦记着盟友能助他一臂之力,等古出古墩全军覆没的消息传来,扎木合方才万念俱灰,自忖已无力对抗铁木真,于是行军至半道便慌忙回撤,王罕在后面穷追不舍,扎木合全军士气低落跑也跑不快很快被王罕追上,穷途末路之下只好向王罕投降。 老对手扎木合投降了,本该让铁木真松一口气,但接下来的形势逐渐变得微妙起来:扎木合投降王罕之后一顿劝说,使得王罕开始重新审视自己与铁木真的关系。王罕本是铁木真父亲安答,论辈分属于铁木真叔叔辈,早先铁木真落难时王罕更是鼎力相助,铁木真把王罕当做义父来对待。 义父子之间如果说有依附关系的话,那也应该是儿子依附父亲,哪有父亲依附儿子的道理,可王罕也就因为曾经被乃蛮部偷袭铁木真伸出援手帮了一把,后来就被动成为了铁木真的附庸,凭什么? 扎木合投降后,王罕俘获大批札答兰部人畜钱粮,按照以往的规矩,所有战利品要上缴然后由铁木真统一分配,可这次的战利品实在太多了,王罕长期作为附庸从未得到过如此丰厚财产,不愿再拿出来上缴,于是连夜率部西归回到克烈部旧地,不再到乞颜部与铁木真诸军会师。 扎木合投降了王罕,铁木真是知道的,王罕带着大批战俘战利品不打招呼就走,铁木真也是知道的。草原上没有永远的盟友,只有永远的利益,但即便如此,铁木真也不愿与王罕翻脸,毕竟草原还没完全平定,多一个朋友比多一个敌人强。 王罕对铁木真心生嫌隙,但铁木真依然努力团结王罕,不仅对上次的不辞而别毫不计较,而且不断派人到克烈部向义父问好。为了让克烈部成为乞颜部的利益共同体,铁木真又想了个门儿,派人去向王罕求亲,希望王罕能把女儿察兀儿别乞嫁给自己长子术赤。 虽说少数民族对汉人的世俗伦理不怎么在意,但最起码的辈分还是要讲的,察兀儿别乞是王罕女儿,论辈分是铁木真长子术赤的姑姑,姑姑嫁给侄子成何体统?王罕拒绝了铁木真的求亲。 不懂礼数吃了个闭门羹,铁木真没有放弃,再次派人去求亲,这次是给自己女儿豁真别求亲,希望可以把女儿嫁给王罕的孙子秃撒合。 辈分相同,两部关系也不错,自己跟铁木真名义上的义父子关系摆在这儿,也没什么道理反对,王罕准备答应铁木真的求亲。可就在这时扎木合出来劝王罕了,说铁木真这两次求亲都没安好心,第一次求亲,他那个长子术赤其实根本就不是自己亲儿子,而是老婆孛儿帖跟蔑儿乞人的私生子,第二次求亲他这个女儿豁真别也是在部族中人尽皆知的悍妇,恶名远扬,这样的女人要是嫁到克烈部那简直就是克烈部的灾难。 搞了半天原来都是在向自己推销残次品,王罕大怒,把铁木真的使者撵了回去,声称不再商议通婚之事。 搅黄了两部通婚,扎木合又劝说王罕进攻铁木真,但王罕自知不是铁木真对手,没有理会扎木合的挑唆。扎木合见王罕不上当,便找到扎木合儿子桑昆,就是那位铁木真求亲的秃撒合的父亲,当时桑昆在部族西侧温都尔山(今蒙古国杭爱山)率兵驻守防范乃蛮部,扎木合谎称铁木真与乃蛮部密谋瓜分克烈部,劝桑昆早做打算除掉铁木真。 桑昆被扎木合说动了,草原上弱肉强食,随着漠北诸部势力被铁木真一一翦除,克烈部又凭什么独善其身?与其等着被铁木真吞并,不如先下手为强,一劳永逸的解决这个威胁。 说干就干,桑昆立刻派人向父亲王罕提出攻打铁木真的打算,被王罕一口回绝,认为两部交好而且铁木真实力强大,克烈部远不是对手。桑昆见父亲不同意,便率军东归直接回到克烈部本部,当面苦劝王罕发兵。 儿子亲率所部不请自来到父亲帐中,这要放中原王朝就是大逆不道了,但少数民族不讲究繁文缛节,桑昆就一句话,父亲到底同不同意发兵攻打铁木真? 面对儿子的逼问,王罕还是那句话,不同意。 桑昆不顾父亲反对,非常坚定的要讨伐铁木真,说既然父亲不愿讨伐铁木真,那儿子就一个人行动了,说罢转身离去。 铁木真是义子,桑昆是亲儿子,桑昆如果单独攻打铁木真跟他们父子二人共同讨伐铁木真又有什么区别?关键时刻还是亲儿子亲,王罕无奈之下派人把桑昆召回来,同意起兵讨伐铁木真。 父子二人意见统一后,桑昆提了个计谋:铁木真曾经为自己长子术赤向王罕女儿察兀儿别乞求亲被拒绝,这次可以旧事重提让父亲王罕派人去请铁木真来吃许婚酒,两人拉拉家常维护维护关系。预先在帐外埋伏下刀斧手,只要铁木真赶来赴这场鸿门宴,就让他有来无回。 铁木真收到邀请后不知是计,以为义父王罕想通了,便带了十几个亲信欣然赴约,行走五日之后路过父亲旧部蒙力克营地,顺便借宿一晚。 蒙力克曾经跟随也速该多年,也速该临死前将铁木真托孤给蒙力克,铁木真从小对其敬如父亲,而蒙力克对铁木真也忠心耿耿,在多次战乱走失之后仍然率全家回来投奔铁木真,是铁木真的铁杆亲信。 而人情同亲父子,自然是有说不完的话。但借宿当晚,聊了许久之后,蒙力克给铁木真讲起了当年俺巴孩被塔塔尔部借许婚出卖最后惨死的故事。 许婚、翻脸、出卖,先祖俺巴孩的经历跟如今自己即将要赴约的经历如此相似,铁木真细思极恐不寒而栗,决计不再前往克烈部,派了两个手下代自己赴约,自己连夜赶回乞颜部。 铁木真自从出发之后桑昆便一直派人打听其动向,当得知铁木真转身返回后便猜到铁木真识破自己计谋,于是一边好生招待铁木真两位手下,另一边亲率急行军向东追赶,想要把铁木真擒住。 克烈部有不少铁木真安插的亲信,桑昆要亲率大军长途奔袭铁木真的消息很快便传到铁木真耳朵里,择日不如撞日,既然两部已经到了兵戎相见的地步,养虎终究为患,铁木真决定就趁这次解决掉克烈部。 铁木真在乞颜部本部外围西侧布置有五支军队,分别由木华黎、蒙力克等亲信将领坐镇,在铁木真命令下全部放弃自己防区向铁木真方向汇合。但敌人没有给铁木真太多时间,当铁木真行军到合阑真沙陀(今内蒙古乌珠穆沁旗北)时,克烈部的先锋已经追了上来。 当时乞颜部西五军仅有蒙力克部、术赤部和窝阔台部赶到,兵力不占优势,但既然已经遭遇便退无可退,两军直接开打。 克烈部追兵虽然总兵力多,但长途追击阵型拉的太长,一上来投入战斗的先锋兵力并不多,铁木真指挥部下先后击败第一波第二波攻势。 但前两拨攻势被击退之后,桑昆率主力前来,重新组织阵型后发起总攻,铁木真不敢大意,亲率主力迎敌,两边骑兵对砍,从一开始各自列阵冲锋你来我往打到后面逐渐乱了章法,双方都杀红了眼,铁木真的先锋官忽亦勒答儿被敌人刺下马来重伤不起部下拼死将其救出,儿子窝阔台冲杀中也身受重伤不知所踪。 铁木真这边死伤惨重,对面也好不到哪儿去,桑昆本人在战斗中被铁木真手下射中脸部,贯穿两腮血流如注,被部下慌忙抬下战场。 战斗打到这份儿上,只能用惨烈来形容了,入夜时分双方各自收兵。 双方都元气大伤,铁木真先怂了,桑昆后面还有王罕,可自己紧急传召的其他几路军队还不知道走到了哪儿,只要王罕再率部赶来自己只有死路一条,这仗不能打了。于是趁夜撤退,幸亏桑昆自己也是损失惨重无力追赶,铁木真撤退路上没有再遭追击。 此战铁木真总计万余名士兵最后战至两千多人,包括先锋官忽亦勒答儿在内多位将领战死,窝阔台昏迷多天铁木真亲自照顾才勉强捡回一条命,铁木真残军撤退路上没有军粮,只能靠打猎糊口,渴了就到河边喝两口河水,亲信手下受到如此打击,铁木真越想越气,在路上失声痛哭,发誓要讨伐克烈部以报此仇。 南宋嘉泰三年七月,回到乞颜部本部经过休整后,铁木真亲点大军南下讨伐克烈部王罕父子,为了发挥突袭效果,铁木真先是派了大量侦察兵作为先头部队分散探路,一路上只要有牧民、克烈部斥候的全部抓起来,防止铁木真进军消息走漏。 当时王罕父子正在克烈部本部西侧的温都尔山大营,七月十二日,铁木真神不知鬼不觉的趁夜来到王罕大营外,第二天天一亮,克烈部士兵便发现被包围了。 大营被包围,王罕成了瓮中的鳖,用兵之道攻心为上,铁木真亲自来到克烈部大营外喊话,劝王罕父子出营投降。 只是被包围又不是被被围歼,仗还没打凭什么投降?王罕父子不愿意轻易投降,于是凭借大营外的防御工事与铁木真对抗,坚决不投降。 不投降?那就打到你投降为止,铁木真一声令下全军发起进攻。虽然游牧民族修筑的防御工事比较简单,但游牧民族原本也没什么攻城器械,铁木真率军强攻了三天才攻破克烈部大营,克烈部全军覆没,王罕父子趁乱逃走。 东边已尽数被铁木真占领,现在只能往西边乃蛮部逃,王罕父子刚走到与乃蛮部交界处便被乃蛮哨兵擒获,王罕本人被哨兵当成奸细不由分说就被杀死,儿子桑昆趁乱再次跑路。 部族被吞并,跑路的桑昆也难以独善其身,先后去到西夏、吐蕃和西域,都没人肯收留助他一臂之力,最后在西域死于乱军之中。 克烈部主力被歼,王罕父子先后死于乱军,克烈部被并入乞颜部,铁木真实力大增。自铁木真称汗后,先后与扎木合、王罕父子反目成仇,扎木合是铁木真从小的安答,当年铁木真落难扎木合为安答两肋插刀来帮助他,后来两人反目成仇;王罕是铁木真父亲也速该的安答,也是铁木真的义父,也曾挺身而出相助铁木真,后来同样也反目成仇;即使是仇人桑昆,早先也因两人父亲的关系结为安答,感情亲密。 想要成就霸业,就很难顾全感情,义父、安答都只能舍弃,这是一条不归路。 蒙古统一 克烈部被吞并后,铁木真的实力覆盖了原克烈部地区,与乃蛮部相接壤。乃蛮部与克烈部之前互相攻伐了几十年,双方都想彻底吞并对方地盘,如今克烈部灭亡了,却不是被自己吞并的,而是落入了铁木真手里,乃蛮部可汗非常不满。 这位乃蛮部可汗不是别人,正是曾经与弟弟古出古墩争权夺利的台不花,弟弟出走自立门户后,他便自称乃蛮大阳汗。 王罕死在边境后,族人将王罕的头带到了台不花大营中,出于图谋克烈部土地的原因,台不花为王罕举行了祭祀,打算借机号召克烈部旧部反击铁木真。 为了增加胜算,台不花派人到南边的汪古部提议共同起兵夹攻铁木真。 汪古部是原辽国奚族后裔,因为长期居住在漠南与金国关系比较紧密,对漠北诸部的互相厮杀不感兴趣,铁木真离自己近,乃蛮部离自己远,况且铁木真一直对汪古部比较友好,没必要为了一个遥远的乃蛮部与铁木真结仇。 南宋嘉泰四年三月,台不花与蔑儿乞部首领脱黑脱阿、克烈部败亡后西逃的扎木合和塔塔尔残部一起从乃蛮部本部阿尔泰山南出发向东进军,铁木真毫不示弱点起大军亲征,四月,两军在察兀儿马乞特(今蒙古国首都乌兰巴托西北)遭遇,开始了漫长的对峙。 两军作战如同两位高手对决,比的不是谁招数更精妙,而是谁失误少,顶尖高手过招,任何一个失误都足以致命。 事实证明铁木真高看台不花了,他以为与乃蛮联军对阵是高手对决,其实对面就是一帮乌合之众,两军对峙没几天,联军内部便起了内讧:台不花一直狂妄自大认为铁木真不足为惧,扎木合劝台不花不要轻敌,结果反被台不花嘲讽,说札答兰部在扎木合带领下土地早已被铁木真吞并,有何颜面给别人提意见。 好心提醒却被对方狗咬吕洞宾,扎木合一气之下警告台不花,说自己多次与铁木真交战,铁木真本人如同恶鬼,手下博尔忽、木华黎都将领也同样如同恶鬼,杀人不眨眼,如果大汗不相信自己去见识见识就知道了。 扎木合以身说法,倒是引起了台不花的警觉,又追问起蔑儿乞部首领脱黑脱阿等人,在大家再三确认下,得到了铁木真确实就像恶鬼一样,战无不胜攻无不克,此战万分凶险。 议者无心听者有意,此番谈话很快便在军中流传,于是乃蛮联军提前做好了心理建设:铁木真大军个个都是恶鬼,我们肯定打不过。像极了当年靖康之变前宋军口口相传的金军,个个儿都是恶鬼,肯定打不过。 人心惶惶,扎木合看台不花必败,悄悄率部离开。七月初一,在两军对峙了两个多月后,铁木真发起总攻:忽必来率左翼进攻,窝阔台率右翼进攻,自己亲率前锋冲在最前,弟弟拙赤在后方坐镇中军。 大军在铁木真亲率下战斗力惊人,上来就冲垮了乃蛮联军的阵型,铁木真的前锋竟然一口气冲到台不花大营处将其团团包围,联军其他将领想要来救全被拙赤率军从四周拦在外面。 冲也冲不进去,在外围打又打不过,乃蛮联军相当于被铁木真来了个“斩首行动”,失去大营指挥的乃蛮联军很快不战自溃,当日便全部被俘的被俘逃跑的逃跑,仅剩台不花大营被铁木真围住,动弹不得。 当天夜里台不花在亲信保护下趁夜向西突围,然而逃跑路上经过山谷路途艰险,不少人马摔下山涧,台不花本人也在逃跑路上遭乱箭射击浑身是伤陷入昏迷。部下见台不花命悬一线,此时在长途跋涉撤退恐怕台不花难以坚持,于是就地固守决定与铁木真死战到底,为乃蛮人尊严而战,不退了。 夜里视线不好,铁木真大军没找到台不花踪迹,第二天天亮发现其下落便一路追了过来,乃蛮残军力战不降全军覆没,台不花重伤不治,被俘后很快死去,其妻子古儿别速正值中年风韵犹存,铁木真怜悯之心大发,将古儿别速纳入帐中为妃。 少数民族的感情热烈又直接,跟咱汉人方式不太一样。 台不花战败后,铁木真率部进驻到阿尔泰山南部地区,吞并整个乃蛮台不花部地盘。但此时台不花弟弟古出古墩还在唐努乌梁海一带盘踞,乃蛮部残余势力纷纷北上投奔古出古墩。 穷寇必追,除恶务尽,南宋开禧元年三月,铁木真再次率大军穿越阿尔泰山进攻古出古墩,手下败将古出古墩虽然得到不少部族投靠却依然与多年前一样不经打,铁木真大军一战之下乃蛮军大败,古出古墩和蔑儿乞部首领脱黑脱阿双双战死,残部逃跑至额尔齐斯河被铁木真大军再次追上,农历三月冰雪消融,额尔齐斯河河水高涨,乃蛮军为了逃跑强行渡河,人马淹死过半,尸横遍野,尸漂满河。 经此一役,乃蛮部彻底歇菜,阿尔泰山南的乃蛮台不花部和阿尔泰山北的乃蛮古出古墩部全部被铁木真吞并。 就这样,经过几十年的征战,蒙古高原上实力比较强的泰赤乌部、札答兰部、蔑儿乞部、塔塔尔部、克烈部、乃蛮部全部被铁木真吞并,当年的小范围的蒙古诸部概念终于被扩展到整个蒙古高原,所有部族统归在了蒙古族下。 古出古墩兵败身亡后,扎木合与仅剩的五名手下再次逃出战场。唐努乌梁海虽然水草丰茂,但吃了败仗的扎木合一行人却一无所有,军粮军资全部丢失,只能在草原上就地打猎糊口。 做了几十年首领,如今一切又从头要靠打猎为生,扎木合越想越气,对五个亲信又打又骂。 同样是曾经落难,人家铁木真就平常心对待,不就是打猎嘛,游牧民族的看家本领,先把肚子混饱然后团结部众最后东山再起。人生路很长,能成功的人常常要经历无数次失败,面对失败时的心态尤为重要,扎木合心态显然要比铁木真差远了,大发脾气,怨天尤人。 老板和打工人心态是不一样的,打工人去哪儿不是混口饭吃,别管什么亲信不亲信,危难时刻都要先保住自己。扎木合的五名亲信被打骂的忍无可忍终于爆发,把扎木合绑了起来送到了铁木真军中。 半辈子的安答又是半辈子的仇人,大家都以为铁木真一定会处死扎木合,没想到铁木真却派人传话给扎木合: 当年你曾为我做一副车辕,装在车上车才能走,后来你我分开,就像车子离开了车辕,这些年虽然刀兵相见,但你我书信不断,现在你终于回来,希望你这只车辕不要再离开我的车子了。 车子车辕的比喻略显晦涩,主要是因为蒙古族的文化背景与汉人不太相同,但依然能看得出铁木真对扎木合的深厚感情。可铁木真的深情挽留没能打动扎木合,成王败寇,扎木合也嘱托使者带话给铁木真: 我从小父母双亡,你是我唯一的安答,你我从小同甘共苦,没想到后来因为受人挑唆反目成仇。你我交战多年,如今即使把我留下对你来说也如同衣服里的刺一样日夜寝食难安。俗话说夫妻能说长话,安答总要分离,如今我只求一死,请赐予我体面的死法,我死后还是你的安答,永远保佑你的后人。 扎木合一心求死,铁木真没办法挽留,于是采用了蒙古贵族的处决方式,将扎木合绞死,满足了安答最后的心愿。 就这样,蒙古高原上最后一个威胁也被除掉了,南宋开禧二年十二月,铁木真在斡难河上游召集草原诸部会盟,在巫师阔阔出的主持下奉天命称“成吉思汗”,蒙古语意为拥有海洋的强大可汗,并将部族的名字“蒙古”用来给统一的蒙古高原命名,国号“大蒙古国”,草原所有部族都是大蒙古国的子民。 令人啼笑皆非的是,当时蒙古诸部还真不靠海,东北的黑龙江出海口一带还牢牢控制在金国手中,也不知道铁木真这拥有的是哪门子海洋。 不管怎么说,至高无上的成吉思汗已经做上了,下一步就得领导蒙古人民开疆扩土了,铁木真经过慎重考虑,决定首先拿南面的西夏开刀。 西夏附蒙 讨伐西夏的国策实际上在铁木真建国之前就已经确定了,先是桑昆曾经逃入西夏试图借兵,后来乃蛮部进攻铁木真也曾邀请西夏共同出兵,西夏皇帝李纯佑表面答应,最终却并未出兵,只想坐山观虎斗收渔翁之利。 虽然每一次反对铁木真的行动均未成行,但总让铁木真如鲠在喉,西夏紧邻克烈部,蒙古统一后与蒙古南部边陲直接接壤,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南宋开禧元年、西夏天庆十二年三月,铁木真以西夏曾收留克烈部王子桑昆为由起兵伐夏,蒙军从乃蛮部沿额尔齐斯河南下,取道居延海(今内蒙古阿拉善盟额济纳旗达来呼布镇北40公里处,比古居延海面积小得多,但依然很美)东进攻打西夏力吉斯城(居延海东南五十公里处)。 蒙古打了过来,夏桓宗李纯佑束手无策,任凭蒙军在城下围困,蒙军缺乏攻城器械一时之间拿不下城池便开始纵兵劫掠,旁边的西夏定州(今内蒙古阿拉善左旗)、龙州(今内蒙古巴彦淖尔市)惨遭蹂躏。 在西夏境内抢了两个多月,蒙军因为天热班师回朝,带着从西夏抢来的人畜钱粮满载而归。 蒙军终于退兵了,李纯佑长出了一口气,但他不知道蒙军此次进攻只是个引子,接下来更大的政治风暴即将上演。 说起来,夏桓宗李纯佑其实是个太平天子。当年夏仁宗李仁孝挫败任得敬分国的阴谋后,一直与金国和平相处,西夏也迎来了历史上难得的长期和平发展的年代,几十年没打过大仗,一副国泰民安的景象。然而国泰民安的背后却隐藏着西夏皇室的不安-李仁孝没有儿子。 西夏乾佑年间任得敬刚刚伏诛,李仁孝时年已经五十多岁了,但一直膝下无子,此前天盛十七年(公元1167年)李仁孝原配党项族罔皇后病逝,李仁孝又立了汉人女子罗氏为皇后。就在李仁孝以为自己将绝嗣之际,西夏乾佑八年,罗皇后给他生了个儿子,即后来的李纯佑。 五十四岁的李仁孝老来得子,对罗皇后母子自然是倍加恩宠,罗皇后得到了一般皇后得不到的待遇:李仁孝允许她主持宗教活动。 西夏崇尚佛教,历代皇帝都很重视佛教的传播与发展,官方有专门的机构负责讲经,而皇帝为了表示重视,偶尔也会亲自出席佛经的讲读,彰显皇帝的威望。 西夏曾经有不少太后重视佛教也参与了佛教活动中,但那都是在当了太后之后,当皇后时毕竟皇帝还在,不能僭越。而罗太后就在李仁孝的允许之下开始长期主持佛教相关的各类活动,从某种意义来讲已经开始染指皇权,在朝野间都有了一定的权力和威望基础。 种种迹象表明,罗皇后不是个甘于平凡的皇后,乾佑二十年,罗皇后组织了一次《华严经》的讲经活动。《华严经》本身作为一部佛教典籍没什么不妥之处,但上一个亲自组织讲经的人是武则天,为了表示对佛经的重视,武则天还专门为《华严经》作序,但凡对佛学有所了解的人都知道这出往事。 这种事儿如果放在宋朝那一定会被谏官骂死,但在西夏却问题不大,西夏本身缺乏台谏制度,皇帝本人也不在意身边人僭不僭越,于是罗皇后接着讲经,权力越来越大。 西夏乾佑二十四年九月,李仁孝病逝,享年七十岁,独子李纯佑登基,第二年改元天庆,是为夏桓宗。 西夏历代皇帝对“天”似乎情有独钟,特别喜欢带天字的年号,什么天授礼法延祚、天赐礼盛国庆、天仪治平、天佑民安,李仁孝在位时也用过一个“天盛”做年号。 不是说不能用“天”,天字本身没问题,帝王本是天子,用一个带天字的年号也没毛病,只是李纯佑挑的这个年号太晦气,是辽国末代皇帝天祚帝用过的年号。 “大业”这年号我看不错,隋朝以后怎么就没人用呢?“靖康”这年号也挺不错,北宋之后咋也没人用了?搞个亡国之君的二手年号自己用,无法理解西夏君臣的脑回路。 得益于父亲李仁孝留下来的稳固基本盘,李纯佑即位几年国家一直延续着之前的状态,也算得上是国泰民安,即便北方蒙古诸部打的头破血流,李纯佑也坚决不掺和,过好自己的小日子。 但铁木真的第一次入侵打破了这种平静,西夏朝野间惊恐的发现,来自北方的这帮蒙古人实在太能打了,夏军完全无力抵抗。 蒙军在国内纵兵劫掠两个月朝廷却毫无作为,让人看到了朝廷的无能和皇帝的软弱,更给了一些人取而代之发动政变的野心,比如镇夷郡王李安全。 李安全是越王李仁友儿子,李仁友是李仁孝弟弟,诛杀任得敬党羽有功受封越王,越王是亲王,李仁友去世后儿子李安全上疏请求继承越王王位,被朝廷驳回,按照制度降级一等,由亲王降为郡王即镇夷郡王。 没混上亲王,李安全很不爽,如今朝廷面对外敌又如此软弱,让李安全看到了可乘之机,你李纯佑这么软弱,不如换我李安全上去做皇帝。 李纯佑之所以软弱,跟母亲罗太后有很大关系。李纯佑登基当年已经十七岁了,按理说已经到了能够处理政事的年纪,可西夏的朝政大权却很大一部分控制在罗太后的手里。根据黑水城出土的珍贵史料记载,在天庆年间,李纯佑在西夏国内文献中出场频率并不高,反而不如其母罗太后出场频率高。由于后来蒙古人对西夏文献的破坏,我们已经无法得知当年在这对母子之间发生了什么,只知道权力长期把持在罗太后手中。 武则天、萧绰毕竟只是少数,女性想成为政治家有着天然的弱点,罗太后的弱点是在身体每况愈下之时依然不放权,最终酿成大祸。从天庆七年开始,罗太后便换上了”风疾”,风疾就是中风,来势汹汹,可大可小,此后一直深受疾病困扰,病情也越来越重,几乎完全失去了处理朝政的能力。 从前大权独揽不还政给儿子,现在人病倒了,儿子却成了一个软弱的皇帝,镇不住国内的各派势力。天庆十三年二月,镇夷郡王李安全发动政变篡位,将李纯佑囚禁起来,废掉其帝位,与所有篡位者一样,当年即改元应天。 罗太后和李纯佑母子一个重病在床一个软弱无能,完全无力阻止李安全的篡逆行为,李纯佑被囚禁一个月后暴病而亡,只剩下罗太后被李安全拿捏在手中。 之所以要拿捏住罗太后,是因为西夏有宗主国金国,而李安全想要真正登基成为西夏皇帝,必须经过金国同意,留着罗太后就是为了给自己的篡逆行为正名。 西夏应天元年、金泰和六年五月,西夏使者来到中都,以罗太后之名上表,称夏桓宗李纯佑因故不能继续做西夏国王(西夏对宗主国金国不称帝一直称王),由李安全继任西夏国王。 上表到了章宗这里被打了回去,章宗不同意。 阴谋篡位在我大金国都是我们祖先玩儿剩下的把戏,就你这出也想忽悠我给你册封?我不派兵去除掉你这个反贼就不错了。 宗主国不同意,李安全在国内就始终名不正言不顺,没有称王的合法依据,只能算个代理国王。为了避免夜长梦多,李安全再次打起罗太后的旗号,当年七月再次派遣使者去到中都,向章宗上表解释西夏国王是在罗太后主持下进行的合法更迭,不存在僭越谋逆。 言辞恳切,使者的一切手续也合规完善,既然西夏内部都理顺了,章宗也不愿多管西夏的烂事儿,于是顺水推舟派了使者前往西夏进行了册封仪式,李安全的帝位终于稳定了下来,是为夏襄宗。 而在金国使者离开以后,那位曾经大权在手的罗太后也永远的消失在了史籍中,再也不曾出现过,结合之前已经重病的状况,怕是已经凶多吉少。 不肯放权的罗太后害了自己也害了孩子,而西夏落到李安全手中之后,面对着蒙古人的侵略,也并没有拿出任何有效措施。 南宋开禧三年、西夏应天二年八月,铁木真再次率军进攻西夏,此次从蒙古高原直接南下直接进攻蒙夏交界处的兀剌海城(今内蒙古乌拉特后旗),兀剌海城守军有限,西夏朝廷慌忙调右厢军前来支援,却被蒙军轻松的围城打援打掉。兀剌海城坚守不降,在援军被打光的情况下坚持了四十多天被攻陷,铁木真屠城后抢尽城内财物而去。 兀剌海城虽然位于今天中蒙边境,但它同时也位于河套平原地区,塞上江南土地富饶,西夏早就形成了以农耕为主游牧为辅的生活方式,城中有不少西夏百姓居住。 这是铁木真第一次攻陷农耕文明的城市,也是蒙古人第一次屠城,不同于上次抢到的牲畜,这次蒙古人抢到了不少真金白银绫罗绸缎,是原先的草原生活时从来不曾见过的,让人大开眼界。 有侵略就有财富,那么不断侵略是不是就会带来源源不断的财富?蒙古人的哲学直来直去,此战班师后不久,蒙古人还会再来。 南宋嘉定二年、西夏应天四年七月,铁木真沿着老路线再次率军南下,李安全得到消息后立刻派儿子李承祯率军出征,并且派西夏大都督府令公高逸为副将随军出征。 夏军从中兴府(即原西夏首都兴庆府,蒙军第一次侵夏后李纯佑改名中兴府,以期国家能够中兴)出发北上,很快在丰州遭遇蒙军,夏军久疏战阵加上主帅李承祯根本不懂打仗,上去就被打了个大败,李承祯趁乱逃跑,副将高逸率残兵坚决抵抗最后被生擒,不屈而死。 主力被击溃,蒙军再次来到兀剌海城,城中军民慑于上次屠城的恐惧没怎么抵抗便开城投降。 轻松拿下兀剌海城,铁木真不满足于这点儿战果,继续乘胜进攻,来到贺兰山下的克夷门(今内蒙古乌海市西南)。 克夷门是从草原进入西夏腹地重要关口,由西夏宗室、名将嵬名令公率军驻守,得知蒙军大军压境后,他将守军分散埋伏到山间两侧,待蒙军前锋进入关隘时发动突袭,大败蒙军。 三次南侵第一次吃败仗,铁木真很重视,马上带主力来到关口,由于摸不清楚夏军底细也不敢贸然进攻,就在山口处与夏军隔关对峙。 前段时间网络上有个热度很高的话题,叫做“有哪些名将被同时代的名将按在地上摩擦的案例”,用在蒙古建国初期的铁木真身上就是最好的回答。铁木真虽然是蒙古的成吉思汗,但同时也是顶级名将,他对上西夏名将嵬名令公就是一出典型的顶级名将把普通名将按在地上摩擦的例子。 克夷门位于山谷中两侧山坡陡峭难以行军,可谓一夫当关万夫莫开,蒙军自然是不敢强攻,铁木真下令全体蒙军就地扎营休息,打不过就先不打,耐心等机会。 压力来到嵬名令公这里了,蒙军扫荡西夏北境,克夷门以北的夏军已经被尽数歼灭,北方重镇兀剌海城已经成为蒙军的后勤补给基地,人家不怕打持久战。但嵬名令公就不一样了,克夷门是天险,嵬名令公驻守天险手下本就有一支劲旅,把守雄关遭遇劲敌,他的职责不仅仅只有守住这么简单,还要主动出击彻底击败敌人。 西夏虽然先后对辽国北宋金国称臣,但始终自认为继承大唐衣钵,皇帝姓李就是因为唐太宗李世民赐姓李所以才流传了下来,夏崇宗李乾顺甚至都直接用过“贞观”的年号。既然是继承唐朝衣钵,那唐朝将领什么觉悟?嵬名令公又该是什么觉悟? 守潼关不仅要守住,还必须能防守反击彻底打败安禄山叛军,否则不管你是高仙芝、封常清还是哥舒翰,统统都只有死路一条。 嵬名令公不愿做高仙芝封常清,固守关隘最后被皇帝猜疑干掉,与其坐着等死,不如学哥舒翰冲出关外决一死战。两军对峙两个月后,嵬名令公率军突袭,一开始蒙军在山口基本不设防,引夏军冲出来之后不断深入,然后铁木真下令埋伏在四周的蒙军合围,将夏军团团围住,数万夏军全军覆没,嵬名令公被生擒,克夷门陷落。 克夷门的陷落意味着中兴府再也无险可守,蒙军兵临城下,二话不说开始攻城。 当时的蒙军在两次攻打兀剌海城之后已经有了一些攻城器械,但中兴府毕竟是西夏首都,城墙高大坚固,就凭普通的攻城器械根本无法对中兴府构成威胁,蒙军几次攻城均效果不佳。铁木真一声令下不打了,去旁边把黄河挖开,引黄河之水灌注,中兴府内外一片汪洋大海。 古代城墙多用夯土,不怕火烧不怕刀砍就怕水泡,只要水泡的时间够长城墙必塌。满城皆是大水,李安全无计可施,走投无路之下想起来宗主国金国,于是派人冒死出城前往中都求援。 西夏应天四年正好是金大安元年,刚刚即位的卫王接到西夏的求救之后拒绝出兵,在大臣们反复陈述蒙古日益坐大,不能放任其吞并西夏后,卫王依然坚持,说蒙古西夏互相攻打那是我国之福,等着坐收渔人之利就行了。 我发现蠢货都有着同样的思维方式,以为别人两虎相争自己最后可以渔翁得利,从来都没想过唇亡齿寒的道理,蒙古跟西夏那叫相互攻打吗?西夏都快被打的灭国了还渔翁得利,就这种智商吃枣药丸。 宗主国拒绝发兵援救,西夏只能继续苦撑。中兴府的围城战一直打到十二月,眼看着城墙就要垮了,也许是西夏时候未到,一场大雨下的黄河水暴涨决堤,中兴府本身被水泡着无所谓,但城外蒙军大营因为黄河决堤也惨遭水淹,士兵淹死无数辎重粮草全部被泡烂。 大营被这么一冲蒙军算是没办法在围下去了,铁木真只能退兵,但退兵之前又派了使者入城来了一番政治讹诈,要求西夏称臣纳贡并送公主请和。 好不容易等来了蒙古的议和条件,李安全根本不敢猜测铁木真议和的动机,毫不迟疑全部答应。就这样,经过三次战争,西夏成为蒙古附属国,此后十几年里惟蒙古马首是瞻。 蒙金开战 西夏倒向蒙古给金国带来很大麻烦,原本蒙古南下要面对西夏和金国两个敌人,现在只需要面对金国,西夏已不再掣肘。 没有了后顾之忧,铁木真开始筹划攻打金国,蒙金世仇,现在到了该报仇的时候了。 相传世宗在位的时候中都地区曾流传一首童谣,大大来,大大去,打的官家无处去。 大大就是鞑靼,也是塔塔尔,世宗听说这首童谣后大惊,认定了塔塔尔将成为金国的心腹大患,于是不断派人到草原扫荡,所过之处片甲不留,所见之人不分青红皂白一律杀光,并将这种政策称之为“减丁”。 减丁政策每三年执行一次,虽然名义上针对塔塔尔部,但金军每次出动根本分不清塔塔尔部、汪古部、乞颜部、弘吉剌部这些部族的区别,只要看见帐篷就过去烧,看见人就杀,小孩子就抢回来卖作奴隶。这几十年来,草原诸部可谓恨透了金国。 铁木真早年曾前往净州(今内蒙古四王子旗)向金国进贡,当时金国使者就是卫王完颜永济,铁木真看卫王谈吐行为根本就没有一点儿天朝上国的气质,于是就在朝贡过程中没有太把卫王当回事儿,卫王见铁木真如此傲慢也很是不满,两人就此结下梁子。 泰和八年十一月卫王即位,之后立即下诏草原诸部首领前往中都觐见,使者来到铁木真大营处传诏,铁木真问使者登基的新君是何人,使者告诉铁木真是卫王。 卫王是老朋友了,铁木真听说卫王登基做了皇帝,非常不以为然,向南方吐了口痰然后说,我还以为中原皇帝都是天生才俊,没想到连卫王这种平庸懦弱的货色也能当皇帝。说罢不等使者接话,转身上马扬长而去。 当年朝贡就对我不敬,如今当了皇帝居然还敢如此大不敬,使者回朝汇报铁木真所作所为后,卫王对铁木真愈加愤懑,当即派兵埋伏在山后(今河北张北县北部),试图趁铁木真来觐见路上将其杀掉。但当时金军边防使用了大量乣军,即其他民族改编而来的军队,乣军中人数最多的就是契丹族,而契丹与蒙古习俗相见语言相通自古以来就是近亲,很快便有乣军中的契丹人向铁木真报信,将边防变动告诉了铁木真,得到消息之后铁木真不再南下朝贡开始备战,蒙金战事一触即发。 金大安二年三月,铁木真率军南下正式伐金,进攻金国在长城外的军事据点乌沙堡。 大安年间,平章政事独吉思忠奉命主持西北军务,为了防备日益强大的蒙古人,在原金西北界壕之外二百里处修筑了军事堡垒乌沙堡(今河北丰宁县),乌沙堡驻守数万精兵,铁木真想要对金作战就必须先拔除这跟钉子,否则大军南下留数万敌军在身后无论是被抄后路还是断粮道,蒙军都受不了。 确定了进攻目标,接下来直接打就是了,但铁木真遇到了一个挺尴尬的问题:找不着乌沙堡在哪儿。 铁木真大营位于斡难河上游,与蒙金边境相隔上千里,乌沙堡又是最近才修筑的,手下都不知道具体位置。但当时汪古部为金国守边,铁木真崛起后暗中倒戈,在汪古部的带领下,铁木真大军找到了乌沙堡。 蒙军突然出现,独吉思忠当时正率数万金军在乌沙堡中,面对蒙军的大举进攻并不慌张,乌沙堡城防坚固,武器粮草充足,不怕守不住。 金国末期,面对蒙古的攻势一败再败,其根源主要在于高层政变的内讧和后来战略决策失误,在具体某场战争上不少军事将领做得并不差,比如乌沙堡之战中的独吉思忠。 独吉思忠是金国典型的出将入相型将领,开禧北伐期间,仆散揆和完颜宗浩先后病死之际曾短暂的统帅过伐宋诸军,后来嘉定和议两国休战,独吉思忠又奉命镇守西北,出于对日益坐大的铁木真的防备,专门修筑了乌沙堡以防蒙古南侵。 不怕你来,就怕你不来,蒙军围攻乌沙堡,从三月打到七月愣是打不下来,铁木真急的团团转。关键时刻还得是情报工作立了功,铁木真派出去的探子回报,乌沙堡附近有一处金军军营号称乌月营,与乌沙堡之间有地下暗道相通,向城中输送军粮物资。 怪不得乌沙堡能坚持作战,原来有暗中的后勤补给,铁木真派哲别率军偷袭乌月营,当时驻守乌月营的是独吉思忠伐宋时的老部下胡沙虎,哲别突袭不及防备被打了个大败,乌月营也被攻占,蒙军顺势切断了乌沙堡的后勤路线。 后勤被切断,乌沙堡就是一座死城,独吉思忠得到乌月营失守的消息后立即率军撤退,全军撤回到了长城内。蒙军进入乌沙堡,将其夷为平地而后班师北归。 关外吃了大败仗,军事重镇乌沙堡也丢了,铁木真却不打算轻易放过金国,班师之后依然在积极备战。金国在蒙古的探子也不少,蒙古高原的动向不是秘密,大安二年十二月,金国边将纳哈买住侦察到蒙军正在备战,急忙连夜赶回中都向卫王汇报。卫王不敢相信铁木真敢对大金宣战,问纳哈买住就凭他铁木真怎么敢发起进攻?况且两国没什么矛盾他师出无名如何发起战争? 卫王这智商我看也就基本告别自行车了,你祖宗灭北宋的时候金国又有什么正当的理由出兵?宋金两国又有什么不可调和的矛盾?靖康之变才过去几十年?乌沙堡才陷落几个月?都忘了? 忘了,不仅忘的彻底,还把昏君的那一套也学的彻底。卫王对铁木真的军事行动没什么兴趣,警告纳哈买住不要假传军情造谣生事,引起首都动荡民心不安。 纳哈买住苦劝卫王,说铁木真现在已经统一蒙古诸部,连西夏都成为其附属国,蒙古周边仅剩我们一个邻国,如今蒙军天天磨刀霍霍,那不就是要对付我国的吗? 皇帝警告不要再造谣居然还敢劝谏,卫王大怒,下令把纳哈买住下狱,叫你乱说话,大牢里待着吧你。 关得了纳哈买住,你关不了大金老百姓的悠悠众口。边防大将突然风尘仆仆回首都汇报军情,没有任何说法就被下了狱,中都百姓开始议论纷纷,这北方边境到底发生了什么?是不是敌人已经打过来了?干脆大家赶紧收拾家当卷铺盖跑吧。 面对首都汹涌的舆情,管理天才卫王下诏,禁止任何人议论边事。 金国历代皇帝都崇尚儒学,从小跟着大儒读了无数圣贤书,但卫王显然是书都白读了,防民之口甚于防川,学谁不好非要学周厉王,严格管控老百姓说话。于是大安二年年底以来,中都城噤若寒蝉,谁都知道将有大祸发生,谁都不敢提到底是什么大祸将至。 虽然首都禁言,但边防还是要有人主持,乌沙堡之战后,主帅独吉思忠遭贬官,由时任参知政事的完颜承裕接任西北金军主帅。 完颜承裕赴任后,一度满怀雄心壮志,在西北集结大军三十万人,准备北征蒙古,重现当年前辈完颜襄漠北刻石的荣耀。但今时不同往日,面对统一的强大蒙古骑兵,三十万大军还真不一定够打,金国能守住就不错了。也许是意识到了敌我差距,完颜承裕大军集结后并没有贸然出击,而是派人去重修了乌沙堡。 乌沙堡是关外重要军事据点,完颜承裕想要重新在草原上站住脚跟可以理解,但接下来的行动就让人看不懂了,他放弃了界壕南侧的桓州(今内蒙古锡林郭勒盟正蓝旗)、昌州(今河北沽源县)和抚州(今河北张北县),下令金军从三州全部撤出,将兵力集中在离界壕百里之外的野狐岭(今张北县南部)处。 桓州、昌州和抚州紧邻界壕,一向都是金国西北路防御体系的重要城市,无论蒙古从哪个方向攻过来,都要被面前的界壕所阻挡,城中的守军可以有充足的时间组织防守,如果敌人兵力强大也可以有时间向友军求援,对金军有百利而无一害,无论从哪个角度讲都没有放弃的必要。 也许完颜承裕是最终意图是想积蓄力量毕其功于一役与蒙军决战,但与此同时又派人去重修乌沙堡的行动就让人看不懂了,而且乌沙堡重修完成之后,又派了重兵把守,要知道当时界壕防线已经被完颜承裕抽干了,就是一道摆设,乌沙堡成了一座孤悬草原上的军镇,要它何用?给蒙古人当靶子吗? 从大安二年完颜承裕走马上任西北进军主帅开始,他的一系列决策让人百思不得其解,放弃成体系的坚固防线、主力集中在野狐岭这种无险可守的旷野之中、分兵去重修并把守一个孤悬主力几百里之外的乌沙堡,每一处安排都透露着诡异。 当然了,战场上还是要以成败论英雄,韩信打仗也从来都让人看不懂,当时的金国上下还是对完颜承裕给予了厚望。 大安三年三月,铁木真再次率军南下,决定蒙金两国国运的、最惨烈的野狐岭之战正式打响。 决战野狐岭 面对蒙古人的大举进攻,朝廷并没有坐以待毙,在蒙军逼近边界之前就派出使者前往草原,提出议和请求。 金国天朝上国只想要和平,蒙古久居大漠想要金国的一切,双方都没有能够说服对方的筹码,而没有筹码的议和向来都谈不拢。金国一次次的往草原派遣使者,但蒙军却始终没有停下进军的脚步,大安三年八月,蒙军再次兵临乌沙堡城下。 金军主力在后方野狐岭,界壕附近无任何其他据点,重建的乌沙堡独木难支很快便陷落,而此时完颜承裕却依然还在幻想能与蒙古议和,不到万不得已坚决不正面对抗。 为了议和方便,完颜承裕派了一名熟悉草原的金军将领石抹明安前往蒙军阵中交涉。石抹明安之所以熟悉草原是因为人家是个契丹人,而契丹人我们知道,人家跟蒙古人从族群上跟亲密,于是就这么一来二去的,石抹明安暗中投降了铁木真,向蒙军透露了金军在野狐岭的所有布防。 大安三年九月,蒙军越过金蒙界壕进攻金军野狐岭防线,铁木真亲自率大军进攻,首战告负。 当时在野狐岭驻守的完颜承裕主力约三十万大军,沿着野狐岭布防,蒙军总兵力十万,虽然铁木真麾下蒙军百战雄狮,但金军已经占住了野狐岭高处的有利地形,蒙军自下而上仰攻骑兵无法发挥机动优势,多次交战始终难以形成有力打击。 作战不顺那就停下来研究地形,在石抹明安的口中,铁木真得知在野狐岭北部有一处地势平坦处獾儿嘴,只要夺取此处蒙古骑兵便可从此平缓地势攻上野狐岭。 突破口找到了,那就看如何执行了,几日后铁木真再次率全军出击全力进攻獾儿嘴,而金军对于蒙军的进攻也是早有防备,完颜承裕的部将完颜九斤、蒲鲜万奴二人率重兵把守獾儿嘴。 战斗打响了,蒙军没有选择从中路突破与金军硬碰硬,而是铁木真坐镇中路对峙,木华黎率所部骑兵全部下马从山坡向山脊强攻,当时完颜九斤和蒲鲜万奴正与蒙军正面对峙,山脊上没有放太多守军,加上木华黎亲自率部冲锋,蒙军在木华黎带领下纷纷不要命的往山上冲去,没过多久便冲上了山脊。 完颜九斤二人本来准备跟蒙军来一场酣畅淋漓的正面对决,却没想到蒙古人不讲武德从背后抄了自己的高地。本来金军居高临下俯攻蒙军,现在变成了蒙军主力在自己正面进攻,木华黎部从山上俯冲下来包抄,地形优势顷刻间逆转让金军腹背受敌,尤其是木华黎部借着高处向下的冲击将金军后方冲的是七零八落,战斗中完颜九斤战死,蒲鲜万奴跑路,獾儿嘴之战金军大败。 纵使獾儿嘴之战败了,完颜承裕手里的三十万大军实力犹在,可此时率部坐镇后方的完颜承裕听说獾儿嘴之战金军战败的消息后并未组织主力重新布防,而是直接放弃整个野狐岭防线跑了,全军撤到不远处的宣平(今河北万全县)。 国难当头着急的不仅仅是统治阶级,还有无数个普通爱国百姓,当夜宣平不少士绅来到完颜承裕营中请命,说宣平当地有不少地方武装团练,希望可以加入到将军麾下共同保家卫国抵抗蒙古人。 曾经的伐宋名将完颜承裕此刻却变成了脓包,根本不敢接士绅们的话茬,只是反复询问大家从哪里有路方便继续向南撤退。 满腔热血却被主帅浇了一盆冷水,士绅们纷纷离去,完颜承裕也不气馁,你们不指路我自己找路,趁着夜色率军继续南逃,又逃到了不远处的会河堡(今河北怀安县东)。 金军虽然一路败退丢盔弃甲,但仍然残存十几万兵力,退入会河堡之后刚想休整一下,铁木真率蒙军主力就又围了上来,这下子金军算是彻底绝望了,完颜承裕只得下令全军分头行动各自突围,十几万大军在蒙军的围困追杀中损失殆尽,会河堡内外全是金军士兵惨叫声,一片人间炼狱,完颜承裕仅以身免,南逃到后方宣德(今河北张家口市宣化区)。 至此,金国在长城以外的作战力量被蒙军全部歼灭,从獾儿嘴之战开始,到野狐岭失守,再到宣平逃跑再到会河堡全军覆没,其实每一战金军在纸面上实力都不输蒙军,但一连串战斗下来金军一次又一次的战败。主帅完颜承裕坐拥三十万大军无力抵抗蒙军十万兵力,输掉了自己前半生积累起来的半世英名,也输掉了金国的国运,此战之后,金国开始进入倒计时。 金廷魔咒 野狐岭之战后,金军再无力与蒙军正面对抗,长城以北全部沦陷,完颜承裕虽然跑了,但中都城不能跑,卫王不能跑,蒙军在全歼金军之后继续南下,居庸关金军守将不战而逃,大安三年九月当月蒙军前锋便进入居庸关,开始零星出现在中都城附近,中都戒严。 首都有难四方来援,金国各地勤王之师开始源源不断开进中都城,大安三年十月,泰州刺史术虎高琪率军万余入卫中都,十一月份,上京留守徒单镒率军两万入卫中都。 短短几个月时间中都城已经重新聚集起数万守军,看起来形势似乎在好转,可蒙古人不会轻易放过嘴边的肉,大安三年十二月,蒙军开始对中都发动进攻,金军奋勇抵抗,蒙军连续几次攻城始终没占到什么便宜,便兵分两路:一路由铁木真长子术赤率领西进攻打西京,另一路由第四子拖雷率军扫荡德兴府(今河北省涿鹿县)。 时任西京留守的是胡沙虎,这位仁兄自从上次乌月营战败后朝廷没有过分追究其罪责,而是又委以重任让他去担任西京留守。从野狐岭一带到西京大同府好几百里,术赤率蒙军远道而来,沙虎率西京金军出城作战,号称要与蒙军决一死战,没想到全军刚一出城胡沙虎便率亲信部众先向东撤退,金军将士一看主帅都跑了还打什么于是全军一哄而散,术赤跑过来捡了个大便宜,轻松拿下西京。 西京失陷,中都附近的德兴府又惨遭肆虐,然而朝廷已经无暇顾及地方上的损失了,在卫王授意下,朝廷多次派出使者前往蒙军大营,提出赔军费、给岁币、送亲王、嫁公主,只求蒙军退兵,同意两国议和。 靖康之变是靖康元年1126年发生的,而大安三年才1211年,过去还不到一百年,金国便如同当初的北宋一样向蒙古卑微求和,又是嫁公主的又是给岁币的,让人恍如隔世。 金国的条件蒙军始终没松口,就是要打,可打来打去中都城实在太过坚固根本打不动,两方就这样僵持着,终于僵到了第二年的崇庆元年三月,中都城开始热起来了,蒙军不习惯,退兵北归。 蒙古一退兵,朝中马上开始政治清算,前任参知政事兼西北路金军主帅完颜承裕作战不力,免职。西京留守胡沙虎弃城不战而逃,免职。其他金军各级将领因大部分战死沙场,不再追究作战失利责任。 朝廷对完颜承裕和胡沙虎的处理当时就引起了轩然大波,这种高高举起轻轻放下的处理结果几乎遭到了所有人的强烈反对。谏官们的奏疏如同雪片一样飞向卫王案前,要求严查二人失职之罪,尤其是后者,胡沙虎在弃西京逃跑之后先是在路过蔚州(今河北蔚县)时公然抢劫州府库银和军马,接着到了涞水县(今河北涞水县)之后又因为涞水县令抗拒其劫掠将其仗杀。 卫王的心理有时候实在让人难以捉摸,说他昏庸吧,章宗驾崩后他通过一系列手段诛杀政敌稳固政权看上去深谋远虑,可到了蒙古人大兵压境的时候却又像是无头苍蝇一样昏招迭出,金国到了这个时候确实名将凋零,可再怎么凋零也不能胡沙虎这种人,今天抢朝廷州县杀朝廷命官,明天他就敢上朝廷杀皇帝,古往今来哪个乱臣贼子不是让皇帝惯出来的? 也许是被群臣上奏搞得实在不厌其烦,卫王将胡沙虎交给有关部门处理,最后审理出胡沙虎十五项罪状,由于此前对宋作战劳苦功高,论罪之后将胡沙虎所有爵位全部剥夺,赶回家去种田了。 好景不长,崇庆二年年初,边境传来消息,蒙古人又开始在漠北集结,大有随时南下的趋势。随着新一轮战争越来越接近,崇庆二年五月,两名败军之将便重新被起用,当时西夏因向蒙古称臣纳贡,在陕西多次进犯金国州县,完颜承裕奉召前往陕西主持军务,而胡沙虎居然奉召进京,要参与中都防务。 诏书一下,朝中大臣再次群情激奋,之前率军回京勤王的原东京留守徒单镒此时已经升任左丞相,在他的带头之下参知政事王堂、御史大夫张行信等高级官员纷纷上疏坚决要求把胡沙虎撵出去,就算是朝廷无人可用,也最多只能让胡沙虎领兵在外抵御蒙古入侵,绝不能放此人进京。 被群起而攻之的胡沙虎没能回到中都城,只是受命出任右副元帅率领五千士兵驻守中都城北。左丞相徒单镒又多次单独劝卫王胡沙虎骄横不服管不能用,但卫王怎么都不听劝,死活要把城北的防务交给他。 苦劝卫王的徒单镒,算是当时资历最老、最有分量的重臣了。 徒单镒是世宗大定十三年进士,是当时金国有名的学问大家,精通契丹文字、女真文字和汉字,进士及第之后很快便进入金国馆阁负责编修国史。 金国的馆阁与宋朝一样,经常要跟皇帝打交道,久而久之世宗熟悉了,对徒单镒这个女真族少有的饱学之士大加赞赏。原本在明君的栽培之下徒单镒仕途一片光明,可在馆阁工作不久,徒单镒便因母亲去世回家奔丧,丧期过后回朝世宗已经驾崩,章宗做了皇帝。 是金子在哪一朝都能发光,徒单镒在章宗朝很快凭借过人的才识受到章宗赏识并不断升迁,历任谏官、御史中丞、参知政事和尚书右丞,成为宰执一员。 当了宰相,徒单镒觉悟马上提了上来,开始把矛头指向章宗宠妃李师儿,当时李师儿娘家的外戚在朝中把持要职作威作福,徒单镒屡次上疏弹劾,而且弹出了新高度,一会儿说黄河决堤天灾频发是因为朝廷背弃了仁义礼智信的原则,一会儿说朝廷里有不正之风必须及时纠正,一会儿又说汉光武帝之所以强于汉高祖,主要是因为光武帝励精图治而汉高祖沉湎女色,最终被女色耽误了朝政。 女真族大臣一向直来直去,像徒单镒这种如同汉人士大夫一样拐弯儿抹角的骂皇帝的还是第一个,汉人皇帝要是因为自身作风问题被骂了只能忍,章宗是女真皇帝根本不吃这一套,时间一长也听出来徒单镒这是在变相骂自己,于是泰和四年将徒单镒贬出中都,改任南京留守。 在南京开封待了没多久,徒单镒又改任陕西安抚使,主持金军在陕西对吴曦、安丙等人北伐的作战,稳住了陕西局势。嘉定和议不久后卫王即位,徒单镒又改任东京留守,到了大安三年,眼见着中都岌岌可危,徒单镒也顾不得自己的留守的东京了,点起所部兵马奔赴中都,先保住首都再说。 面对国难,有人心急如焚,有人居心叵测。崇庆二年八月,蒙古军已经打到了居庸关,可胡沙虎此时却并未抓紧修筑防御工事,而是每天打打猎喂喂鹞子,生活轻松惬意。 国家都困难到什么程度了,手握重兵却天天疏于军务,很快,弹劾胡沙虎的奏疏再次一封接一封的送到卫王那里,愤怒的卫王派使者出城前往胡沙虎军中怒斥其不作为,没想到胡沙虎听罢反而比使者更愤怒,当着使者面将正在喂着的鹞子一把摔死,拂袖而去。 胡沙虎这种行为放历朝历代都是大不敬、斩立决的罪,可此时的卫王就如同瞎了狗眼一样,对胡沙虎的悖逆行为熟视无睹。 皇帝不治权臣的罪,权臣却知道再难立于朝廷,使者离开后,胡沙虎左思右想,为了防止朝廷派人来诛杀自己,不如先下手为强。于是趁着卫王还没做出反应,先是骗同在中都城北驻防的另一位将领福海前来商议军务将其抓捕,消除外在威胁。接着假传诏书,称福海的亲家、大兴府知府徒单南平和儿子刑部侍郎徒单没烈谋反,自己要举兵清君侧。 崇庆二年八月二十五日深夜,胡沙虎率军兵分三路,两路向章义门进军,自己亲率一路从通玄门接近中都城,为了骗取守军打开城门,胡沙虎派人在城下假传军令说蒙军已经攻破居庸关,全军要进城防守,进入中都城后胡沙虎马上派人前往徒单南平家将其骗出,当街杀死,接着又将其子刑部侍郎徒单没烈杀死。 胡沙虎在中都城大开杀戒惊动了皇宫,卫王惊慌失措。慌乱中时任侍卫长的完颜石古乃率五百亲兵出宫迎战反贼,但胡沙虎手下兵力十倍于石古乃,最终石古乃和五百亲兵全部战死。 皇宫里唯一一支有战斗力的卫队全军覆没,卫王的皇帝生涯也即将接近终点,胡沙虎率军来到皇宫东华门外,派手下向宫内喊话,让宫里的人速速打开东华门。 胡沙虎先是威逼,威胁宫内人不开门就进去搞屠杀,结果没人理他;接着又利诱,承诺只要有人开门一定授予世袭猛安兼三品职事官,依然是没人理他。 眼看天逐渐亮堂起来,再拖下去难免夜长梦多,恼羞成怒的胡沙虎下令在门外堆上柴火,一把点燃了东华门。 熊熊火光照亮在每个人的脸上,东华门内外所有人的命运就如同这火光一样忽闪跳跃,捉摸不定。 东华门越烧越脆,被烧毁只是时间问题,而此时胡沙虎也不再客气,派人又在宫墙外搭起云梯强攻。大势已去,门内卫士无奈之下只得打开东华门放胡沙虎大军进宫。 胡沙虎一进宫首先把所有宫殿卫士全部换上自己手下士兵,接着派人把卫王从宫里撵了出去,幽禁在原卫王府,自称监国都元帅,中都全城戒严,一切政令军令皆由宫中都元帅发出。 手下亲信把持了中都所有政令运行,但胡沙虎依然坐立不安,因为就在中都城西北处的缙山还有一支金军劲旅,由名将完颜纲率军驻扎以防备蒙古人入侵中都,如果完颜纲得知胡沙虎谋反,将即刻南下靖难,当天就能打进中都城。 完颜纲原本长驻陕西,随着蒙古大军的入侵,完颜纲奉命北上防备蒙古人,当时金军能打的独吉思忠、完颜承裕、胡沙虎等人都被蒙军打过来一遍,没一个能扛得住蒙军的攻击,而完颜纲是开禧北伐金军最后一名能打的名将了,朝廷调他过来意思也很明确,国难当头,共赴国难。 完颜纲没有等到蒙古人,却等来了朝廷召其入宫觐见的命令。不明就里的完颜纲以为卫王要咨询中都周边的防务,立即起身赶赴中都,没想到一进城便被逮捕关押到忠悯寺,第二天就被押赴刑场处决。 金军一代名将,当年在川陕战场把宋军打的落花流水的完颜纲连蒙古人的面都没见着就被自己人害死了,说来也是讽刺,完颜承裕因为与完颜纲换防去了陕西反而躲过一劫,可叹,可惜。 杀死了完颜纲,京畿地区再无任何人可以威胁到自己,胡沙虎膨胀到了极点,派人到宫中去找郑夫人取传国玉玺。 金国的皇帝大印相传是从北宋抢来的,有一种说法说是这方大印就是汉唐一脉传下来的传国玉玺。是不是传国玉玺咱不知道,姑且就当它是传国玉玺,但无论怎样皇帝大印都是一个帝国的至宝,无论如何也不能轻易示人。 由于后来金国皇嗣更替,卫王一脉没能延续帝位,导致卫王死后没能上尊号,最终以“王”的名义载入史书,但其统治时期身份就是货真价实的皇帝。郑夫人也并非普通的王府夫人,而是正儿八经的后宫皇妃,但限于人家金史自己都这么称呼郑夫人了,咱们也称这位皇妃郑夫人。 卫王早软禁,传国玉玺只有郑夫人知道存放地点,但面对胡沙虎派来的使者,郑夫人坚决不交出玉玺,使者威胁郑夫人说朝中变天,就算是卫王也恐怕自身难保,娘娘又何必苦守一方印玺,不如早早交出大印换取平安。 国难当头,自己也危在旦夕,郑夫人爆发出了惊人的勇气,怒斥使者,汝辈世受国恩,如今君有难不以死报,反为逆贼夺玺,我死可必,玺必不与! 谁说女子不如男?英雄女子义薄天。 宗室不支持自己,也没有传国玉玺,胡沙虎有点儿怂,害怕真冒险称帝了会不会被人推翻,但为了自己的皇帝梦,无论如何也要多试试,如果朝中百官支持自己,说不定还有称帝的机会。 朝中百官何止一百人,要把几百人问过来一遍肯定不现实,为今之计当然是要询问百官之首的左丞相徒单镒,只要徒单镒同意自己称帝,那其他官员只能跟风支持,自己就稳了。 大金的百官之首、左丞相徒单镒此时正在家休假。 不是徒单镒不想力挽狂澜力挫权臣,而是就在胡沙虎谋反之前,徒单镒骑马时坠马受伤无法走路,只得回家养病。胡沙虎谋反当天,徒单镒拖着病体强撑着进宫却被告知宫中以被元帅接管,无奈之下只好继续回家避而不出,不去趟胡沙虎这摊浑水。 自己不去找胡沙虎,胡沙虎却亲自找上门来,询问当今朝廷谁可以继承大统。 又是囚禁皇帝又是派人索要传国玉玺的,胡沙虎什么意思徒单镒清楚得很,就是巴不得自己提出他胡沙虎可以即位称帝,圆他的皇帝大梦。 面对这个社稷攸关也是性命攸关的问题,徒单镒没有丝毫犹豫,直截了当告诉胡沙虎,要立翼王。 翼王本名完颜珣,世宗长孙,世宗太子完颜允恭长子,皇位之所以在章宗、卫王两人轮完还没轮到他头上是因为他这个长孙兼长子是不是嫡出的,是庶出的。 由于章宗在位时杀的都是旁系皇亲,自己爹完颜允恭这一系都没有动,翼王安然度过了章宗、卫王两朝,如今皇权出现真空,于礼法而言应当重新回归章宗近亲,而章宗异母兄长翼王当然是最佳人选。 翼王即位有理有据,徒单镒的提议让胡沙虎的皇帝之梦破灭,良久,默然而去。 继任皇帝已定,那么现任皇帝卫王也就失去了最后的价值,崇庆二年八月二十六日,胡沙虎派宦官前往宫外将卫王毒杀。 卫王执政时间连头带尾不过短短五年,当初因缘际会碰巧登上了皇位,可事实证明卫王根本无力掌管好一个大帝国,尤其是已经明显在走下坡路的大帝国。外有强敌大军压境,内有权臣骄横跋扈,金国需要一个强有力的统治者,而不是一个仅仅靠玩弄小聪明自保的虚弱皇帝。 先是铲除章宗怀孕的妃子,接着干掉后宫女强人元妃李师儿,面对蒙古人的入侵一味地议和议和再议和,甚至当蒙古人打过来边关将领汇报都不准,谁汇报就把谁关起来,谁议论蒙军入侵就把谁关起来,中都戒严,民众噤声,都给我喜庆起来,不准提起蒙古人。 搞宫廷斗争、搞掩耳盗铃,不过是小聪明罢了。身为皇帝,所做的一切永远要以国家利益为根本出发点,搞定了后宫那点儿女人孩子就能长治久安?不让人民群众说话就没有外敌入侵?蒙古人就不会打过来?苏联就不会灭亡? 小聪明,永远成不了大事业。 因为害死了章宗遗孀和遗腹子,后来即位的宣总也不给他平反,只给了他卫王的追封,卫王就成了金国历史上唯二的以王的身份谢幕的帝王,上一个是海陵王完颜亮。两人一个是穷兵黩武,一个是窝窝囊囊,都死于政变没落个好下场,再加上死于非命的熙宗、章宗诛杀的亲王、卫王杀死的章宗后妃,金国皇室的自相残杀如同魔咒一般,几乎贯穿了整个朝代。纵观中华民族几千年历史,如此血腥的皇室,独此一家。 崇庆二年九月,在权臣胡沙虎的安排下,翼王完颜珣从任职地彰德匆匆赶回中都即位称帝,当年改元贞佑,是为金宣宗。 胡沙虎伏诛 宣宗即位并不意味着国家的危机解除,就在金国高层内讧之际,蒙军再次兵临居庸关。 居庸关是长城一处天险雄关,位于军都山和西山之间,下方有桑干河流过。关隘有南北两关组成,二者相距四十里。防守居庸关只要在山涧两侧布置好守军,敌军一旦接近便可先放箭射然后居高临下冲击,敌人如果胆敢进入关内还可以从两侧山坡上向下落滚石巨木,长达四十里的战线上就算是百万大军来了也只有变成活靶子被全歼。 原本居庸关战略形势不至于如此严峻,因为完颜纲之前率数万大军驻守在居庸关外的缙山,随时可以前来驰援。胡沙虎谋反之后害死完颜纲,派了另一位将领术虎高琪统领完颜纲所部,术虎高琪早年曾随军抵抗安丙进攻,在川陕战场上立下赫赫战功。可毕竟完颜纲的部下不是自己部下,突然给自己塞一只主帅惨死的部队,术虎高琪难以驾驭,加上胡沙虎催的急让他赶紧出战杀敌,仓促之下术虎高琪在居庸关外迎战蒙军,被打的一败涂地。 术虎高琪这支金军基本上就是当时金国最后一支机动兵力了,被蒙军击败后金军再无力发起野战,只能龟缩在城池要塞中,等待蒙军的进攻。 上次蒙军打过来居庸关守将不战而逃,这次朝廷吸取教训,派了一员老将奥屯襄驻守居庸关。奥屯襄早年曾随完颜襄北上征讨塔塔尔部,后来也南下打过宋军,治军经验丰富,到了居庸关之后立即排兵布阵严防死守,并在关门外方圆几十里范围之内全部撒上铁蒺藜,做好了抵抗蒙军的准备。 铁木真率军来到关外,打探到居庸关防守森严后决定绕路,蒙古骑兵优势就是机动性强,你居庸关防守严密我不打就是了,条条大路通中都,小小居庸关根本难不倒成吉思汗。 于是,在铁木真的安排下,术赤、察合台和窝阔台三人率右军沿太行山向南进攻,自己与拖雷、木华黎率中军从太行山五回岭处向东进攻,哲别、速不台率左军绕道西山尽头的拒马河谷向居庸关南侧进攻。 术赤的右军基本上就是佯攻,一路烧杀抢掠之后忙载而归扬长而去,铁木真的中军从五回岭迂回时被金军发现,五回岭处有着名关隘紫荆关,奥屯襄率军火速赶往紫荆关想抢在蒙军之前进入紫荆关阻止蒙军东进,但论骑兵还是蒙军更胜一筹,奥屯襄来到之时蒙军已经占领了紫荆关,无奈之下奥屯襄只得硬着头皮进攻,被木华黎和拖雷轻松击败。 奥屯襄跑到紫荆关抵挡铁木真造成了一个巨大的兵力真空,居庸关的守军不够用了,哲别和速不台二人率军迂回到居庸关南侧,守将一看蒙古大军出现在自己后方顿感大势已去,只好开城投降。 千防百防,居庸关还是丢了,蒙军进入关内,中都再次戒严。贞佑元年十月,蒙军再次来到中都城下,胡沙虎率军出战,与蒙军大战数日互有胜负。之前作战失败的术虎高琪已经逃回了中都城,此次城下作战惧战不敢出,导致城下最后一战金军功败垂成,未能解中都围。 胡沙虎大怒要杀术虎高琪,宣宗好言相劝国家用人之际再给一次机会,于是胡沙虎派术虎高琪率五千乣军出城迎战蒙军,并且告诫他,出城打赢了就是赎罪,打输了立即处斩。 乣军就是杂牌军,城外蒙军数万,胡沙虎就给术虎高琪派五千乣军,摆明了要坑术虎高琪。 将就在首都领导的命令不敢不听,术虎高琪无奈率军出战,虽然手下的乣军是杂牌军,可这支杂牌军在眼看着蒙军入侵祖国烧杀抢掠的兽行之后爆发出了强悍的战斗力,术虎高琪一早出城一直跟蒙古人厮杀到下午都不分胜负。 到了黄昏即将收兵前夕,起风了。 蒙军从居庸关方向自北向南进攻,金军背靠中都城自南向北抵抗,北风一刮蒙军顺风作战越战越勇,金军顶风作战难以前行,很快便被蒙军冲破阵型接着溃不成军,纷纷逃回城内。 打了败仗的术虎高琪狼狈而归,联想到出战前胡沙虎威胁自己战胜蒙军的话不禁焦虑不安,自己屡战屡败此次又是被蒙军在中都城下打得大败,按胡沙虎之前所说,回来就是个死。 战死沙场也是死,回来找胡沙虎复命也是死,横竖是一死干脆搏一把,胡沙虎会搞政变别人也会搞,被逼上绝路的术虎高琪打起了铲除奸臣的旗号,领着逃回城中的残兵直奔胡沙虎府邸。 胡沙虎显然是高估了自己的权力和威信,以为所有人都应该无条件听命于自己,听说术虎高琪率兵前来捉拿自己顿时乱了阵脚,慌不择路的从家里后院翻墙逃跑。古人身份尊贵的一般都是长衣长袍,胡沙虎也不例外,但穿着长衣长袍翻墙不方便,刚翻过去往下跳就被墙上瓦片挂住衣角重心失衡摔了下来。 这一跤摔的可不轻,胡沙虎当时就摔得没办法行走,术虎高琪手下听到后院墙外有动静顺着声音找到胡沙虎,手起刀落将胡沙虎乱刀砍死。 一代权奸胡沙虎就此伏诛,连术虎高琪自己都没想到政变会发动的如此容易,现在把持朝政的人被自己干掉了,想要在如今的朝廷里立足,只能投靠立足未稳的宣宗。想透了这一点,术虎高琪立即取了胡沙虎的头进宫面圣,向宣宗请罪。 即位不到一个月又是蒙古大军兵临城下又是权奸胡沙虎伏诛,宣宗有些应接不暇,可胡沙虎的死也算是除掉了宣宗的一个心腹大患,于是便顺水推舟赦免术虎高琪罪过,任命其为左副元帅,继续掌管中都军务。 野战屡战屡败,有限的军事力量还在一次次的政变中惨遭内耗,金国已经无力再应对蒙军的入侵,换谁来主持军务都不好使。面对蒙军大军围城,宣宗君臣一筹莫展,只能一面坚守不出,一面派使者出城求和。 蒙古人既然打到了中都城下,就没打算轻易离开,断然拒绝了金国的议和请求,坚决要求宣宗出城投降。 蒙军重兵围城,中都人口众多根本经不起耗,为了集思广益让敌人退兵,宣宗下诏在东华门处设置了招贤所,无论任何人,只要有退敌良策均可报告过来,只要靠谱,朝廷重重有赏。 北宋末年靖康之变有妖人郭京出来装神弄鬼,到了此时中都危急也出现了相似的一幕:一名叫王守信的农民毛遂自荐,称自己有超过诸葛亮的统军才能,只要朝廷肯用自己,保证计退强敌。 火烧博望坡火烧赤壁七擒孟获五出祁山,诸葛亮统兵打出来的名场面数不胜数,也不知道王守信哪儿来的自信敢超越诸葛亮。但朝廷已经黔驴技穷,宣宗更是病急乱投医,王守信既然说了他行,那就给他机会让他上,看他到底行不行。 朝廷一纸令下,王守信被封为行军都统,接着他便以都统名义在城中募兵,招了一群市井无赖到自己麾下,开始练兵。 当年郭京也是在开封城招了一群市井无赖然后打造成了“六甲神兵”,何其相似,何其相似。 王守信虽然没什么带兵作战的本事,却是个好导演。手下有兵了之后自创了一套办法练兵,主要是进退跳掷四个方面,但手下的士兵就如同临时演员一样实在底子太差,练了几天依然不成样子,操练如同小孩子过家家,气势全然没有,倒是每天吸引了不少百姓前来看笑话。 还没开打就要丢人现眼,导演王守信可不愿意,又开始演练阵法,搞了面大旗,上面写了“古今相对”四个大字,接着又制作了黄布袍、头巾、令牌各三十六套让人穿戴在身上,又找了六十四枚牛头响环佩戴在六十四人身上,一番演练之后效果非常好:大白天的一群黄衣服带令牌的道士杀出来,接着一群叮铃咣当的不知何方神圣的士兵又冲出来,有点儿吓人。 短暂排练完,王守信请命出城作战。一番城外厮杀后回城,果然带回不少敌军首级,捷报传来举朝欢庆,看来王守信还真有两把刷子。 可惜,高兴劲儿还没过去,就有城外斥候来报,王守信部队出城之后根本没敢向蒙古人发起进攻,而是在附近杀了不少百姓然后割下首级回城报捷。 搞了半天居然是杀良冒功,但中都城危在旦夕,宣宗已经没有精力去处理王守信,只好草草将其革职了事,然后又派使者出城去跟蒙古人谈,请求两国议和。 中都失陷 蒙古人的最终战略是攻灭金国,但当时蒙军的实力显然还无法直接灭亡金国,于是就在城下狮子大开口开出了天价和谈条件。金国虽然想要求和但手上的筹码离蒙古人心理价位相去甚远,两国谈了几轮始终谈不拢,只好继续开打。 虽然野战不经打,中都城城防坚固,蒙军确实一时半会儿没什么招儿,但铁木真可不是一般的名将,人家是军事天才,看问题从来不拘泥于一城一池。中都城不好打是吧?蒙军天女散花全面散开,术赤的右路军不用再来中都会师了,直接在黄河沿岸扫荡。铁木真留下一小部分蒙军在中都城下与守军对峙,自己亲率大军南下,在河北、河南、山东等地扫荡,抢得无数金银财宝。 在蒙军的铁蹄下,中原大地赤地千里,无数百姓家破人亡妻离子散,蒙军几百大车几千大车的往北方运钱粮,背后是黎民百姓哀嚎遍野。 照这种打法,其实不用蒙军强攻,中都城储备再丰厚也经不起这种折腾,中原地区是国家农业生产的粮仓,如今被蒙军洗劫一空,通往中都的道路又断绝,中都城就是一座死城,弹尽粮绝只是时间问题。 坐困愁城的宣宗依然在不断的向城外蒙军大营派遣使者希望可以议和,到了第二年贞佑二年三月,回城复命的使者突然带来了消息,蒙军同意议和了,条件是金国要嫁公主、献金帛五百两、童男女各五百、马三千匹。 看上去似乎要的不多,主要是蒙古人几个月在中原已经抢的盆满钵满了,中都城那点儿油水儿也看不上,提个筹码回大漠休战。 农历三月份,天气已经开始热了,再不退兵战斗力下降难免有失,无论如何也要保住好不容易抢来的钱粮。 经过简单筹备,宣宗挑选了卫王女儿歧国公主和金帛五百两、童男女各五百名、马三千匹出城献给蒙军,贞佑二年四月,蒙金正式议和,蒙军撤出居庸关北归。 敌军兵临城下,给钱给女人签订城下之盟,像极了靖康之变时第一次金军兵临城下的北宋,而贞佑二年距离靖康元年,还不到九十年。 蒙军虽然撤了,但中都与蒙古高原近在咫尺,蒙古人从草原出来一进居庸关就是中都城。宣宗瞎猫碰见死老鼠捡了个皇位,指望他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那绝对不可能,为了保证自己的安全,宣宗打算迁都,蒙古人在北边,北边都不安全,把首都往南迁,迁到南京开封府。 金国立国后,仿照辽制在国内设立了五京,分别是东京辽阳府、西京大同府、北京大定府、南京开封府和中都大兴府。对于宣宗而言,东北西中四个京都离草原地区太近,一个不小心可能就被蒙古人一锅端了,只有远离草原的开封最好,最安全。 女真人世居东北,对中原地区生活一向不习惯,当年阿骨打起兵反辽时期南下打到当时的幽州城都无法忍受夏日的酷暑,后来金兀术伐宋时更是屡屡因为酷暑难耐不得不北返,没想到还不到一百年时间,后世子孙居然彻底放弃东北老家,想要跑到遥远的河南定居。 宣宗想迁都,大臣们都不愿意,首相徒单镒率先反对:既然已经讲和就应该聚集实力做好防守,南京开封府北方是河北平原无险可守,南方是宋朝敌对之国,四面受敌反而更危险。辽东是国家根本,依山负海足以抵御外敌,即使要退也应该往辽东老家退,去什么开封。 首相反对完了接着谏官们也上梳反对迁都,再接着以赵昉为首的几百名太学生集体上书反对迁都,中都城内外舆论汹涌,主题就是反对迁都。 反对的人虽多,但真正说话有分量的还是首相徒单镒,老宰相历经四朝功勋卓着,宣宗本人能即位也多亏了徒单镒关键时刻顶住胡沙虎压力把他推上皇位,然而就在宣宗顾虑迁都阻力太大之时,徒单镒病逝了。 头号阻力消除,宣宗立即开始着手迁都,这回是谁也拦不住了,贞佑二年五月正式下诏,金国朝廷举朝南迁,经过两个月的搬迁工作,于当年七月将所有皇宫器具和朝廷文书迁至开封,所有宗室成员和朝廷百官入驻开封。 为了稳定人心,宣宗临走前留下了太子完颜守忠、平章政事完颜承晖和尚书左丞抹然尽忠作为中都留守,以示朝廷只是迁都,并非放弃国土。 迁到开封之后的宣宗如释重负,终于获得了一丝安全感。但宣宗安全了,蒙古人又不爽了:你在中都我随时都可以南下威胁你,现在你突然招呼不打就迁都这是防谁呢? 七月当月,就在宣宗南迁开封后,蒙古借口金国假议和,再次起兵南下伐金。 蒙军还没打进长城,金国自己先乱了。金国有不少乣军,当时在中都城外的良乡有一支以契丹人为主的乣军,宣宗迁都时路过良乡,该部乣军护驾有功宣宗赏了不少马铠。不管是人穿的铠甲还是马穿的铠甲,古代社会那都是重要军事装备价值极高,得了铠甲的乣军将士很高兴,谁料宣宗迁都迁完了却又反悔,觉得给出去的马铠太亏,又派人把马铠要了回来。 乣军不管什么民族,归根到底还是金军序列,可宣宗这种做法极大的伤害了乣军的自尊心,在首领契丹人斫答的带领下杀掉女真主帅,浩浩荡荡向中都城杀来。 自己的守军反过来攻打自己国家城池,中都留守完颜承晖急忙组织城内守军出城迎敌。没想到乣军满腔怒火战斗力极强,双方在卢沟桥大战一番,中都城守军大败狼狈逃回城内,完颜承晖一看打不过,干脆关闭城门避战打算拖死敌人,这支乣军既然反了那就吃不上南方运来的粮食,时间长了军粮一断还是死路一条。 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在金国走投无路的乣军出关投奔了蒙军,正好遇上率军南征的石抹明安,契丹老乡见老乡立即无缝对接,石抹明安便率领着这支以契丹人为主的蒙军长驱直入来到中都城下,开始了新一轮的中都围城战。 中都再次被围,宣宗似乎早已预见,趁着蒙军合围之前便派人把太子完颜守忠接回了开封。但偌大的中都不止一个太子,守军战斗力又招架不住蒙军进攻,完颜承晖派人冒死向开封求救,中都城亟需救援。 故都危难,无论如何也不能放弃,贞佑三年二月,宣宗调兵遣将救援中都,但所调部队都是小股部队,没有一支统一指挥的大军。左监军完颜永锡率两万中山、真定金军驰援中都,左都监乌古论庆寿率大名、河北金军五万也同时赶赴中都,大军作战需要粮草,朝廷派了御史中丞李英担任运粮官,但李英一届文官不懂统兵之道,走到霸州遭遇蒙军,指挥作战不力导致运粮队全军覆没,粮草尽失。完颜永锡和乌古论庆寿听说粮草丢了之后,大军走到半路便一哄而散-都吃不上饭了还打什么打赶紧找地方混口饭吃才是正事儿。 至此,中都外援断绝,只剩下完颜承晖和抹然尽忠坐困愁城。 从贞佑二年七月开始,蒙军一面围困中都一面继续对中都京畿地区大肆劫掠,山西、河东、河北和山东等地惨遭荼毒,没有援军也没有后勤补给,中都城几乎要油尽灯枯。贞佑三年五月,中都城开始出现人吃人,完颜承晖找到抹然尽忠商议,希望两人共同自杀殉国。 抹然尽忠还想做最后的突围,拒绝了完颜承晖自杀殉国的提议。完颜承晖在上一次中都保卫战进京之后老婆孩子已经在沧州死于蒙古人屠杀,早已了无牵挂,如今见抹然尽忠还打算再做最后的努力,便不再勉强,趁着中都城还未陷落,从容服毒自杀。 一把手完颜承晖殉国当晚,抹然尽忠来到皇宫召集之前没来得及南迁的后宫嫔妃交代,约定趁夜色突围,由自己率部先行出城探路,之后派人回城接嫔妃们逃走。 不信也得信,嫔妃们没有反对的权力。当夜抹然尽忠带着家人和少量亲信悄悄出城,这一走便再也没有回来,城中不仅嫔妃们上当受骗,连守城的金军也发现领导没了,于是中都城大乱,城外蒙军趁机发起总攻,第二天石抹明安率军入城,俘虏全部留守嫔妃,接着一把火烧了中都皇宫,大火烧了一个多月才熄灭,曾经代表着金国强盛、威严的中都皇宫彻底成为灰烬,那个不可一世的大金一去不复返了。 花无百日红,国家也是一样。 混战辽东 对于金国来说,如果说从全国形势来考虑,那么最适合做首都的一定是中都,中都城历史厚重商贸发达,往东经过榆关可以控制辽东,往南俯瞰河北平原方便统治中原。中都在,则辽东和中原都在,中都不在,则辽东与中原必将丢掉一个。 宣宗既然选择了将首都南迁至开封,也就意味着金国已经战略性放弃了辽东,放弃了这块祖宗的龙兴之地,放弃了女真的基本盘。 完颜阿骨打如果知道了宣宗逃到河南去避战,估计会气的从地底下上来扇死这不肖子孙。 金国朝廷既然放弃了辽东,偌大的辽东一定会陷入混战,曾经的辽国遗民一定会趁机起事,当时动静闹得最大的一支武装力量的首领叫做耶律留哥。 在整个金代,契丹人的起义复国运动其实一直都没停过,到了章宗年间还爆发过辽东群牧所契丹起义,朝廷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平定下来。野狐岭之战后中都戒严,朝廷担心辽东的契丹人再次聚众作乱,下令每户契丹人家由两户女真人家将其夹在中间居住。 耶律留哥是当时金国辽东千户,朝廷对契丹的民族政策激起了他的反感,大安三年十一月,上京辽阳府留守徒单镒率两万金军入京勤王,接着东北招讨司防御使术虎高琪也率所部乣军入卫中都,辽东守备空虚。 野狐岭之战大胜金军之后,铁木真派哲别率一支偏师奔袭辽东,并于当年十二月底拿下东京辽阳府。蒙军进入金国以劫掠为主,将辽阳城内钱粮一扫而空之后蒙军西归,而金军在辽东仅存的守备力量也在此次蒙军入侵中全部被歼灭,金国对辽东的控制名存实亡。 此时不反更待何时?耶律留哥从辽阳偷偷跑到了契丹人聚集的隆安(今吉林省农安市),崇庆元年正月,在当地纠集契丹老乡,振臂高呼之下短短数月间就有十余万契丹人前来投奔,大家推举耶律留哥为都元帅。适逢弘吉剌部蒙军在当地纵兵劫掠,耶律留哥派人联系其首领阿勒赤,表示愿意率部归附铁木真,双方登山结盟,耶律留哥以铁木真为共主,正式起兵反金。 千防万防还是让契丹人起兵反了,卫王怒不可遏,可放眼国内能打的将领都在中都防备蒙古人,哪里还有人能去辽东平叛? 还真有一个-因野狐岭之战被问责派到陕西主持军务的完颜承裕。 崇庆二年二月,卫王下诏平叛,完颜承裕奉召率大军北上进入辽东,准备把耶律留哥一举歼灭。 关于完颜承裕此次平叛兵力,史书记载的是率军六十万号称一百万,以金国当时的国力而言这个规模显然不可能,但完颜承裕毕竟一代名将级别也高,所部数万金军还是有的。耶律留哥虽然手下有十余万契丹人,但大部分都是普通农民,真正能打的职业军人并不多。为了应付金军的大举进攻,耶律留哥派人向铁木真求援。 弘吉剌部离得近,铁木真就又派了弘吉剌部前去救援,这次出征的将领叫按陈,率军三千来到隆安与耶律留哥会师。 蒙军虽然人少,但战斗力强,有了按陈的蒙军相助耶律留哥信心倍增,主动率军离开根据地南下,向着完颜承裕平叛的路线迎了过去。 辽金世仇,蒙金也是世仇,大家谁都没藏着掖着,崇庆二年三月,两军在迪吉脑儿(今辽宁昌图县)遭遇,耶律留哥率先发难派前锋直取金军,接着自己亲率主力全军压上与金军展开厮杀。 金军远道而来人困马乏,只是仗着人多势众才勉强站住阵脚没有被耶律留哥冲散,迪吉脑儿地形开阔平坦,双方你来我往对砍谁也不怂谁,战局逐渐陷入胶着。 胶着的战局真是蒙古骑兵出击的好机会,按陈率三千蒙军绕过主战场来到金军侧后方发起进攻,金军没想到蒙军居然会突然出现在辽东战场,再加上不少基层军官经历过野狐岭之战,对蒙军有不小心理阴影,被按陈一冲即溃。 越是招架不住就越是要照死里把你全军冲垮。在按陈三千蒙军的冲击下,金军从侧后方开始如同雪崩一般被打穿,耶律留哥一看金军颓势尽显也率军发起总攻,金军死伤无数一败涂地,完颜承裕率残军逃走。 击败金军平叛主力,契丹人复国的基因再次被激发出来,耶律留哥当月正式称辽王,建都广宁府(今辽宁北镇市),改年号元统,以弟弟耶律厮不为郡王,并置百官。 耶律留哥这个辽国位于东北,历史上又称“东辽”。东辽建国后,金国中都正在遭受蒙军第二次围困,崇庆二年八月,作战不力的胡沙虎发动政变除掉了金主卫王,接着宣宗即位,在向蒙古给钱给马给公主之后蒙军终于退兵。 国家虚弱不堪,宣宗不愿意再在辽东大动干戈,于是派了辽东地区广宁知府温迪罕青狗前去招降耶律留哥,温迪罕青狗来到辽军阵中,发现辽军声势浩大军容整齐,耶律留哥本人也是气度不凡,联想到金国如今江河日下,干脆一跺脚当场投降了耶律留哥,不回去了。 武的不行上文的,文的再不行还换武的,宣宗在辽东只剩下最后一张能打的牌-蒲鲜万奴。 万奴割据 大概十年前,曾有一部爆火的网络小说《盗墓笔记》,里面有一章描写了这么一段内容:古时候有个叫万奴王的国王,在东北建立了大夏国,后来万奴王死后葬于长白山顶的云顶天宫,接着第二任万奴王又从云顶天宫出来继续统治大夏国,然后是第三代第四代等等等等。 小说里把这个大夏国创始人万奴王描写的半人半神神乎其神,又是人面鸟又是传世十三代神神叨叨说了一大通,甚至成了故事的主要梗概之一。但其实这个神秘的万奴王在历史上是有原型的,那就是宣宗在辽东的最后这张牌-蒲鲜万奴。 真实的蒲鲜万奴根本就没那么多神神秘秘的段子,只不过是误打误撞在东北跟耶律留哥混战时自己割据称王了两次,也就是我们历史课本里对东北少数民族历史介绍不多,才让《盗墓笔记》有了发挥的空间,否则他要是以中原王朝为范本,说汉武帝或者李世民装神弄鬼半人半神,估计广大读者都会出戏,骂他造谣。 蒲鲜万奴虽然没有像小说里那样一会儿飞升了一会儿转世了一会儿又九龙抬棺了,但人家这辈子确实是够忙的,主要是忙于打仗。 早在南宋开禧北伐期间,蒲鲜万奴便随军出征出任右翼都统,在唐州对阵皇甫斌,趁着天降大雨宋军防守懈怠暗中渡过溱河,对宋军发起突袭,一战杀的宋军丢盔弃甲死伤无数,蒲鲜万奴也一战成名,宋金议和后就地驻防,主持唐州一带军务。 风云突变,蒙古崛起,乌沙堡之战后,完颜承裕奉召率军北上讨伐蒙古,蒲鲜万奴从南方回来一并从征,但在完颜承裕智障一般的指挥之下金军在野狐岭一败涂地,蒲鲜万奴原本与先锋官完颜九斤一起打头阵,没想到主帅不管前锋的死活,在蒙军冲击之下先行跑路。金军前锋部队全军覆没,完颜九斤战死,蒲鲜万奴拼死捡回一条命,跟着大部队逃到后方会河堡。 到了会河堡,主帅完颜承裕再次不顾全军死活一心只顾逃跑,金军十几万大军被蒙军分割包围歼灭,蒲鲜万奴只得接着跑路,幸运的又捡回一条命。 耶律留哥起兵反金后,蒲鲜万奴跟随完颜承裕北上平叛,原本金军占有绝对兵力优势,剿灭耶律留哥胜券在握,可没想到蒙古人偷偷派军支援,打了金军一个措手不及,迪吉脑儿之战金军大败,此战后卫王终于无法在容忍完颜承裕,将其贬官,不久后完颜承裕病死,由蒲鲜万奴接任辽东宣抚使之职,代其主持辽东军务。 蒲鲜万奴走马上任辽东金军一把手没过多久,朝中风云突变,卫王身死宣宗即位。之后广宁知府温迪罕青狗奉召前去招降耶律留哥不成,反而投降对方,宣宗再也忍无可忍,贞佑三年三月下诏命辽东宣抚使蒲鲜万奴率军讨伐耶律留哥。 刚吃了败仗,蒲鲜万奴对接下来能不能打的赢心里没底,但朝廷督促出兵又不敢抗命,只得率军出征。金军走到归仁县(今辽宁昌图县四面城镇)遇上了耶律留哥亲率的辽军主力,毫无斗志的金军根本不是辽军的对手,两军交战没几个回话金军便全线溃败,蒲鲜万奴只好率残军一路南逃回到辽阳。 金军再吃败仗,宣宗却没有心思追究蒲鲜万奴的责任,因为就在贞佑三年五月,中都城被蒙军攻陷,金国被彻底分裂成辽东和中原两个部分,两部分收尾无法相连,朝廷在中原,辽东便成了金国一块巨大的飞地。 就这种形势下,有个蒲鲜万奴可用就不错了,你再把他办了,谁去给你管理辽东? 为了稳住蒲鲜万奴让他死心塌地的给朝廷卖命,宣宗想了个门儿,派人从山东渡海到辽东半岛登陆然后再转陆路去东京辽阳府送信,鼓励蒲鲜万奴重振旗鼓早日收复辽东失地。 真理只存在于大炮的射程之内,古代也不例外。金国朝廷对辽东这块大飞地已经失去了控制,还不断从海上派使者送诏书过去督促蒲鲜万奴出兵讨伐东辽,蒲鲜万奴却犹豫了,这些年国家江河日下,自己跟随完颜承裕南征北战败多胜少,耶律留哥辽东起义后朝廷更是连平叛的兵力都没了,还要从关内往辽东调兵。如今自己连战连败,手底下的兵少一个是一个,在这么打下去老本儿都要赔清光。 贞佑三年三月归仁县之战大败后,为了让手下将士活下去,蒲鲜万奴开始了对辽阳府周边地区金国州县的纵兵劫掠,耶律留哥得知蒲鲜万奴在外劫掠后率军突袭了辽阳府,将辽阳城中大量钱粮和蒲鲜万奴老婆李仙娥一并抢走,蒲鲜万奴得到消息后火速回师,辽军已然退走,只给他剩了座空城。 辛辛苦苦在外面刀口上舔生活,一个不小心家里被人打了劫,连老婆都被人抢了去,蒲鲜万奴欲哭无泪,然而殊不知,就是因为他这位被抢走的老婆救了他一命。 蒲鲜万奴的老婆李仙娥相传长得非常漂亮,被辽军监军可特哥看上了,抢回去之后就被可特哥纳入帐中。李仙娥作为蒲鲜万奴的老婆,有着特殊的政治价值,耶律留哥还要保全她用来跟蒲鲜万奴谈判,争取对方能投降自己或者以李仙娥作为诱饵消灭蒲鲜万奴,但可特哥直接把人家给霸占了,这还让耶律留哥怎么操作? 按说耶律留哥是辽王,别说一个小小的监军,辽军里任何人也不敢跟耶律留哥对着干,但可特哥身份特殊,他不是普通的监军,而是铁木真派到东辽担任特使的蒙古监军。 铁木真的成吉思汗是大汗中的大汗,地位在普通大汗之上,耶律留哥称王之后向铁木真称臣归附,并在蒙军的帮助下打赢了金军第一次围剿,之后铁木真便在辽军中安插了监军,用以监视东辽的一切行动。 耶律留哥手下一堆姓耶律的,都是辽国皇族后裔,皇族有皇族的尊严,弟弟耶律厮不劝耶律留哥干脆直接称帝,然后杀掉可特哥摆脱蒙古控制,大辽要有大辽的气势,我们不能屈居于铁木真之下。 大丈夫既然举兵起事,就应当做出一番轰轰烈烈的大事业,可耶律留哥似乎没这么想,思前想后顾虑重重,始终不肯答应称帝。 耶律厮不一个人劝不动哥哥,便联合东辽高层文武大臣一同前来劝进,可大家的一番诚意更加重了耶律留哥的顾虑,为了防止被手下人胁迫,竟然趁着夜里带着儿子耶律薛阇出逃进入草原,投奔铁木真而去。 耶律留哥亲自投奔,铁木真非常重视,隆重接待了他,了解到自己派到东辽的监军可特哥寻衅滋事后铁木真大怒,又派了三百蒙古士兵前往东辽要把可特哥带回草原处理。 三百蒙军一到,可特哥便知大事不好,乖乖束手就擒回到草原肯定要被军法处置,于是单独找到耶律厮不,提议借口耶律留哥已被蒙古人害死,推举耶律厮不称帝,大家齐心协力重振大辽。 一说称帝复辽,耶律厮不来劲儿了,也不追究过去可特哥那些旧账了,于是把亲信全都集合到一起和盘托出,在大家一致同意下耶律厮不杀掉铁木真派来的三百蒙古士兵,自立为帝,仍以辽为国号,改元天威。 短短数月之间东辽发生如此之大的变故,给足了蒲鲜万奴喘息之机,然而一直到了这个时候朝廷还在不停地从海上给蒲鲜万奴下诏,要求其出兵平贼,恢复辽东。 手下基层将士不少人跟随蒲鲜万奴多年,只听蒲鲜万奴的,不听朝廷的,考虑到辽东当时蒙古、东辽对自己的威胁和辽东混乱的局势,蒲鲜万奴心一横,贞佑三年十月正式叛金自立,定国号为大真,改元天泰,自称大真天王。 东北几股势力中,以耶律留哥的东辽与蒲鲜万奴最为敌对,但耶律留哥出逃蒙古后,东辽内部矛盾重重,耶律厮不称帝后不久遭遇兵变被杀,东辽残余势力逃往朝鲜。蒲鲜万奴趁机大肆扩张,然而好景不长,贞佑四年正月木华黎率蒙军东征辽东,一路势如破竹沿途金国州县望风而降。 十月,蒙军兵临辽阳城下,蒲鲜万奴迫不得已递上降表,投降了蒙军,并将儿子蒲鲜帖哥送到了木华黎军中作为人质以示诚意。 蒲鲜万奴既然投降了,蒙军便撤军南下作战。辽东再次出现真空,蒲鲜万奴以蒙古仆从国的名义又开始了四处攻伐,很快便消灭了辽东南部所有金国残余势力。 贞佑五年七月,趁着铁木真忙于西征,木华黎在南下对金作战,蒲鲜万奴再次称王自立,这回换了个国号改称东夏,仍然沿用之前的年号天泰。 由于当时蒙古西征和伐金战事激烈,一时之间没时间顾及东夏。耶律留哥又忙于东辽内斗,从蒙古借兵追杀东辽叛将喊舍一路追到高丽,兴定三年诛杀喊舍平定东辽叛乱不久后病死,于是再次反叛的蒲鲜万奴依旧是没人管,自由发展。 蒲鲜万奴抓住机会快速发展,不仅肃清了东辽残余势力,还把东夏势力发展到了朝鲜境内,最终建立起一个西至大兴安岭、北至胡里改路(今黑龙江依兰县北土城)、南至高丽青州(今朝鲜咸镜北道)、东至日本海的疆域辽阔的国家,为了国家管理方便,蒲鲜万奴还效法金国,在东夏境内设立五京。 占据我国东北和朝鲜北部大片土地,国力看上去颇为强盛,东夏仿佛当年的高句丽,与高句丽命运比较类似,中原王朝决不允许东北有这么一个强大国家长期存在。铁木真死后儿子窝阔台即位,就在蒙古灭西夏,又即将灭亡金国之际,窝阔台腾出手来派皇子贵由率军东征东夏。 花架子东夏比当年的高句丽差远了,根本不经打。南宋绍定六年、金天兴二年,蒙军攻陷东夏南京(今辽宁西丰县凉泉镇),生擒蒲鲜万奴,之后蒲鲜万奴被押解到草原处决,东夏国灭亡。 纵观蒲鲜万奴一生,既不神秘,也不壮阔,更谈不上伟大,最多也就是个人经历曲折,在中原、草原和辽东折腾了个遍,趁着东辽内讧、金国挨打、蒙古南征的空档期在辽东过了一把皇帝瘾,又因为后来蒙古人修史书毛毛糙糙,对东夏的这段历史记载的含糊不清,才造成了后来蒲鲜万奴如同迷雾一般的各种路边八卦传说。 又是大真又是东夏,蒲鲜万奴折腾了几十年还是灭亡了,没办法,菜是原罪。 烽火狼烟 辽东虽然烂,但宣宗却无力挽救危局,因为南迁后的金国朝廷日子过的依然很艰难。由于前期蒙军大举入侵,金国河东、河北和山东地区基层守备力量被全部摧毁,州县官府几乎已经无力控制当地,导致华北大地上盗贼四起,叛军横行。 在这些大大小小的叛军中,以山东“红袄军”声势最为浩大。 红袄军首领杨安儿是山东东路益都府(今山东青州市)人,早年靠收购皮革制作马鞍贩卖为生。章宗泰和年间朝廷强征兵源对宋作战搞得民怨沸腾,杨安儿趁机在山东地区聚众起义。结果开禧北伐宋军大败,战争很快结束,南下的金军顺势北上剿匪,杨安儿见势不妙立即投降,混了个当地防御使的官职。 从反贼摇身一变成了正规的公务员,杨安儿却并不满足于现状,大安三年率军在河北驻防,眼见蒙古人南下伐金如入无人之境、朝廷无力抵挡的窘境之后,杨安儿再次萌生了背叛朝廷自己单干的想法。于是趁着中都被围朝廷政令不通的机会率军返回老家山东益都,杀掉当地官员开仓赈济灾民,附近前往投奔者数以万计,当时杨安儿的士兵以红袄为标记,故其部众又称“红袄军”。 从大安三年到贞佑二年,蒙古人三次南侵,在河东、河北和山东等地大肆劫掠,金国地方政府既无力对抗蒙军,也无力再约束百姓。而这时杨安儿的红袄军因为没有抗蒙的政治任务,反而越来越壮大,附近百姓归附的也越来越多,杨安儿率军席卷整个山东,贞佑二年九月在莱州(今山东掖县)称帝,置百官,改元天顺。 枪打出头鸟,当时在华北大地上叛军到处都是,可杨安儿居然敢称帝,那就是在赤裸裸的打金国朝廷的脸。又刚好赶上宣宗把首都南迁到开封不久,此时不除贼难道留着过年?很快,朝廷便派军前往山东平叛。 率军平叛的金军将领名叫仆散安贞,是金国名将仆散忠义的孙子,仆散揆的儿子。女真贵族仆散安贞凭借恩荫进入官场,早年一直担任闲职,到了章宗泰和年间开始在山东各州担任刺史,金国的规矩女真人天生都应该是战士,既然仆散安贞在山东为官多年,那就直接派他统兵讨伐反贼。 为国平叛义不容辞,但仆散安贞深知自己做了多年文官,手下根本没有能打的兵,贸然出征很难打得过杨安儿手下红袄军,为了打赢这场仗,仆散安贞从河北借来了当时赫赫有名的“花帽军”。 花帽军的主要成员是中都附近的汉人百姓。贞佑二年蒙军进攻中都时城中一个名叫郭仲元的百姓响应朝廷号召出城募兵,短短数月间募集数千百姓,郭仲元与其他几名将领日夜操练,很快使得新募士兵具备了比较强的战斗力。 古代军队打仗跟现代一样,朝廷要配统一的军装,其中很重要的一项就是军帽,但郭仲元这批士兵由于仓促募集,大家根本就领不到朝廷统一调配的军装,只能各自穿戴自己日常衣帽,于是放眼望去士兵们头上戴的帽子各式各样,故贞佑二年中都附近的这批百姓士兵又称“花帽军”。 花帽军装备虽然差,但保家卫国的意志一点儿都不差,在郭仲元等将领带领下多次袭击蒙军小股部队,取得了不少胜利。中都陷落后花帽军仍然坚持在中都附近活动,仆散安贞此次进攻便征调了花帽军三千人,由花帽军部将李霆率军参战。 除了三千花帽军之外,仆散安贞还调集了沂州防御使仆散留家和花帽军将领、安化军节度使郭阿邻,二人各率数千金军前来会师然后向杨安儿发起总攻。 仆散安贞虽然集结了多路金军,但总数不过区区万余人,当时杨安儿手下红袄军兵力超过十万,对于金军的讨伐根本没放在心上,派莱州守将徐汝贤率军迎战。 徐汝贤原本是金国莱州守将,投降红袄军之后杨安儿任命他依然担任莱州守将。杨安儿把当时莱州、登州(今山东蓬莱县)、潍州(今山东潍坊市)三州的守军总计约十万兵力交给徐汝贤出战,红袄军浩浩荡荡向西挺进,与仆散安贞所率金军在昌邑遭遇。 金军一万余人,红袄军十万大军,看起来应该是一场不对等的战局,然而战斗打响,李霆率花帽军一马当先冲向红袄军,仆散留家和郭阿邻也各率所部从两翼包抄,徐汝贤十万大军看似人多势众,却在最初接战没过多久便全线崩溃向东逃亡。 红袄军虽然在山东转战多年,所面对的多为乡勇、地方上的治安军,从未与正规军接触过,而不管是李霆的花帽军还是仆散留家和郭阿邻的所部金军,都是在中都城外与蒙古人厮杀过的正规军,经历过的战斗惨烈度完全不可同日而语。 打过蒙古人之后再来打红袄军,那基本上就是降维打击,红袄军一溃千里,徐汝贤率残部狼狈逃回莱州城。杨安儿得知后又派部将棘七率部在莱州城外的辛河阻击仆散安贞,仆散安贞派仆散留家率军从上游登船沿河而下,到红袄军列阵处突然上岸发动突袭,红袄军再次被打得大败。 主力部队先后被击溃,杨安儿又派出最后一支生力军-宁海州(今山东牟平县)刺史史泼立率宁海州守军前去抵抗,史泼立率军在莱州城东列阵迎敌,但其部下看到之前被金军打得大败而归的红袄军,早已是胆战心惊无心恋战,仆散安贞也很干脆,来到莱州城下之后没有玩儿任何花招,直接全军压了上去,史泼立最后这支红袄军再次一触即溃。 莱州是杨安儿的“首都”,杨安儿死守不降,而此次平叛仆散安贞所率金军多为骑兵,基本没什么攻城器械,打了几天没什么进展。仆散安贞开始派人在城下喊话,有开城投降者重赏。 城门重地早就被杨安儿换成了亲信把守,仆散安贞派去喊话的人嗓子都喊哑了也没人理。一招不成再出一招,仆散安贞又找了几名投诚的战俘给予厚待培养成奸细,然后故意撤走围城的士兵,让奸细得以混入城内,接着在约定的时间奸细打开城门,金军大举杀入,莱州城被攻克。 莱州城陷当天,杨安儿在亲信的拼死保护下逃了出来,一路东奔准备出海躲躲,结果在岠嵎山南出海口准备登船时被船夫陷害,落水而死。 杨安儿虽然死了,但部众犹在,妹妹杨妙真号称四娘子长年跟随杨安儿作战,在军中颇有威信,于是红袄军残部跟随杨妙真继续转战抗金。当时金军一路将山东东部红袄军打了个遍,杨妙真意识到胶东地区已经无法立足,于是率部转投胶西地区另一名红袄军首领李全。 杨妙真投靠李全后,李全经过慎重考虑认为自己远不是金军对手,于是率众在莒州(今山东莒县)东南处的马鬃山蛰伏,养精蓄锐。原先杨安儿手下刘二祖继续与金军作战最终兵败被杀,接着仆散安贞继续围剿山东另一支以郝定为首领的叛军,经过一年多时间将其镇压,贞佑四年六月郝定被押送至开封问斩,整个山东叛乱终于暂告一段落。 失北补南 宣宗贞佑年间,金国可谓内忧外患,亡国之兆频见,辽东丢了,北方中都丢了,蒙军大肆入侵劫掠,西北跟西夏交恶冲突不断,好不容易把山东的叛军打掉了,朝臣以为国家勉强有了一丝喘息之机,宣宗却决定再哆嗦一下子,南下伐宋。 说起来宣宗伐宋的理由很正当:自从南宋嘉定八年、金贞佑三年开始,南宋正式停纳岁币,要知道金国迁都后国家经济受到重创,每年60匹两的钱粮弥足珍贵,不管从道义上看还是利益上看,金国也一定要把每年的这笔岁币争过来。 宣宗想伐宋,但文武百官几乎没一个赞成的,虽然南宋的岁币对金国来说很重要,虽然金国占着道义上的制高点,但以当时的形势来看,金军南下伐宋不一定能打得赢。 战争比拼的是国力,当时金国多次被蒙军打穿,一半以上国土已经丢了,还要养着数十万的常备军四处平叛,军事压力很大,而南宋自从嘉定和议之后近十年未打仗,国内太平,钱粮充足。两国对比金国国力远不及南宋,打起来根本就没有赢得可能。 在金代史料语焉不详的记载中,对于伐宋之事有两处记载很有意思,一处是兴定元年(公元1217年)正月术虎高琪以息州(今河南信阳市)有南宋盗贼越境侵扰为由上梳请求伐宋,另一处是兴定元年十二月参知政事胥鼎上梳请求与南宋休战,却被术虎高琪在朝会上反驳,大军已经开拔,绝无撤军可能。 金末这段历史从野狐岭之战开始就出现了诸多模糊不清让人捉摸不透的地方,比如从卫王到宣宗这两朝,先后出现胡沙虎和术虎高琪两位权奸把持朝政,金国也因此耗费了大量国力。胡沙虎发动宫廷政变谋杀皇帝固然给了蒙古人可乘之机,可后来通过诛杀胡沙虎上位的术虎高琪真的有资格称得上“权奸”,有资格把持朝政吗? 术虎高琪军旅出身,本人有丰富的带兵作战经验,在金末那是妥妥的重点稀缺人才,可自从宣宗南迁之后,术虎高琪历任平章政事、尚书右丞相,再未外出领兵作战过,即使在金国四面八方全都是敌人亟需将才的情况下也没外出过。 要知道宰执外出带兵作战那可是金国传统,就不说金兀术这种开国名将了,卫王在位时独吉思忠、完颜承裕都是以宰执身份外出带兵作战,可到了宣宗这里,始终没让术虎高琪外出带兵作战过。 乱世里手里有兵权才有本钱,术虎高琪不仅没有兵权,而且即使是在朝中贵为宰执,还是隔三差五的被同僚挤兑。先是御史完颜素兰上梳弹劾他嚣张跋扈,接着御史中丞完颜伯嘉上梳弹劾他奸邪,请求将其贬官外放。 除了谏官弹劾,宰执内部也不安生,参知政事胥鼎是当年尚书右丞胥持国儿子,受恩荫做官一路高升,到了宣宗朝已经官居参知政事。宣宗想伐宋他不同意,为此与术虎高琪对喷了一波。 后来两人又因为日常政务再次爆发矛盾,当时宣宗勤政,所有奏疏、政务都要亲自处理,效率很慢,胥鼎就提议让宣宗给宰执放权,由宰执代理一部分政务,这回术虎高琪再次跳出来跟他对掐,两人早朝上唇枪舌剑互相嘲讽一番,提议不了了之。 放弃中都南迁到开封到底是对是错我们无法评判,但可以肯定的是迁都到了开封之后,宣宗对朝廷的掌握加强了,不管是军方将领也好还是朝中宰执也好,所有人都被宣宗牢牢控制在手里。南宋嘉定十年、金兴定元年四月,宣宗下诏伐宋,枢相完颜赛不和元帅左监军乌古论庆寿两人各领大军南下攻打南宋信阳军。 兵贵神速,金军发动突袭宋军来不及防备,信阳军附近的光州、罗山、定城等县先后被攻陷,金军六战六捷,宋军死伤无数,形势看起来对金国非常有利。 宣宗本意是想以战迫和,让南宋主动提出议和,然后自己狮子大开口不仅要把之前欠账的岁币要回来,还得让南宋多出点儿血给国家恢复恢复元气。 宣宗想让南宋当大冤种给金国回血,却没想到南宋的态度十分强硬,南宋嘉定十年、金兴定元年五月,宁宗下诏伐金,并将诏书传谕到宋金边境,号召中原百姓响应王师奋起抗金,誓要与金国决一死战。 1962年对印自卫反击战结束后,战斗英雄庞国兴写了一篇战斗报告,里面这样描述对方,“敌人非但不投降,还胆敢向我还击”。 从来都是费拉不堪的南宋居然敢向金国反击,还是皇帝亲自下诏反击,着实让宣宗大吃了一惊。 嘉定更化 宋宁宗约等于昏君,指望昏君亲自下诏北伐是不可能的,这份大义凛然的对金宣战诏书由当时执掌朝政的首相史弥远主持拟定,史弥远虽然是个主和派,但机缘巧合之下,时势把他推到了对金宣战的风口浪尖上,由不得他再坚持议和。 要知道史弥远首先是个权奸其次才是主和派,而权奸从来都是把外交当做自己的政治资本,管他是战是和,只要有利于他专权的他一定会赞成。 权奸史弥远,自从嘉定和议之后这十来年里可没少折腾。 嘉定元年,史弥远先是进入宰执接着又历任副枢相、枢相、次相,在朝中成了炙手可热的强势人物,可嘉定元年还没过完,当年十一月母亲病逝,史弥远迫不得已回乡守孝。 离开朝廷的史弥远并没有人走茶凉,因为他除了官拜宰相之外,还有个特殊的身份-皇子老师,皇子赵询可是他的学生,跟他感情很深。 皇子赵询并非宁宗亲儿子,而是宁宗从宗室中收养的孩子。宁宗早年曾经有过亲生儿子,但后来不幸夭折,在韩侂胄的主持下朝廷经过海选选中了赵德昭九世孙赵与愿(后改名赵询)入宫。 赵询入宫后与宁宗相处融洽,宁宗也很喜欢这个养子,随着赵询逐渐长大,于开禧元年五月被封王成为储君,也成为朝中一股不可小觑的政治势力。 韩侂胄死后,皇子老师史弥远从幕后走向前台,成为宰相。但即使在居母丧期间,赵询也没有忘记自己老师,多次上梳宁宗希望将史弥远召回来。宁宗的内心从来是只要是自己身边亲近的人,说啥他都听,赵询陪伴自己多年感情深厚,既然他这么信任史弥远,那就下诏让史弥远回来。 于是嘉定二年五月,回乡守孝不到一年的史弥远奉召回到临安,朝廷下诏了,给史弥远在临安城造了一处专门用来服丧的宅子,就在这个宅子里服丧就行了,不能耽误平时工作。 官复原职的史弥远既是次相又是首相,因为当初的政治盟友、一同诛杀韩侂胄的钱象祖已经被弹劾遭贬官,朝中已无对手,史弥远成了独相。 实际上早在嘉定以后之后,史弥远刚刚进入宰执时就想要排挤掉钱象祖了,有实力有背景,国家未来的皇帝是自己的亲信,迟早升任首相。 钱象祖知道史弥远有野心,也在想方设法的防止史弥远权势膨胀。为了制衡史弥远皇子老师的政治优势,钱象祖向宁宗上梳提议所有宰执都兼皇子老师,自己兼任太子少傅,自己的政治盟友、参知政事卫泾兼任太子宾客。 把史弥远的政治优势均摊掉,让每一位宰执都拥有同样的条件,这样史弥远的优势便不再是优势。可钱象祖忽视了一点:史弥远担任皇子老师多年,他与赵询之间的关系绝非简单的名义上的师生关系,从某种意义上讲,说是情同父子也不为过。 在一股不知名的政治势力操控下,很快就有谏官上梳弹劾卫泾庆元党禁期间对道学的打击,卫泾遭罢相。接着,就在史弥远刚刚回乡守孝的嘉定元年十二月,首相钱象祖也因庆元党禁期间对道学的打击被弹劾,接着被罢相离开了临安。 赵询投去了桃,史弥远那必须报回来李,嘉定二年八月,就在史弥远任相三个月之后,宁宗下诏举行了皇太子册封大礼,皇子赵询正式成为太子,南宋王朝未来的主人。 政治嘛,总归要讲究个利益交换。 除了太子之外,南宋的道学人士也是史弥远的重要政治盟友,当初正是因为韩侂胄对道学人士的严厉打压才使得史弥远诛杀韩侂胄的行为得到了大量知识分子的支持。嘉定二年史弥远复职后,在史弥远的主持下,道学被彻底平反,朱熹、周敦颐、二程都分别获得了追赠谥号,道学重新得到了发展,南宋朝野上下对史弥远一片溢美之词。 嘉定初年,史弥远为了给自己树立一个良好的形象破费了一番周章,在对道学的拨乱反正完成之后,有人开始对史弥远捧起了臭脚,说他为国家赢得了和平(嘉定和议买来的和平)、恢复道学的名誉(实际上韩侂胄执政后期已经放开党禁),把史弥远执政初期这一系列作为专门起了个名,叫嘉定更化。 什么更化不更化的根本就不是关键,不过是大臣们拍马屁罢了,可任何时代都有不爱拍马屁的忠臣,嘉定七年二月,起居舍人真德秀上梳提出金国如今已经不再对南宋存在威胁,请求停止给金国每年进贡岁币。 拿钱买和平是史弥远亲自定下的嘉定和议国策,而小小的起居舍人真德秀反对议和政策、与史弥远对着干,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针锋相对的北伐 真德秀是福建浦城县人,原本姓慎,但因为孝宗叫赵眘,眘与慎同音,为避讳便改姓真。真德秀父母都是普通老百姓,父亲真嵩早年做过一些纸张印刷的生意,家里条件还算可以。 真德秀从小聪明绝顶,四岁时父亲真嵩便教他学习《尚书》,真德秀读书过目不忘,学得很快。七岁时便能独立撰写文章,十二岁进入乡学与一众成人一同学习,学问一日比一日高。 世事无常,就在真德秀埋头苦学之时,在十五岁这年父亲真嵩病逝,家里没了顶梁柱顿时清贫下来,母亲吴氏只好织布养家,供真德秀读书。 聪明勤奋的真德秀没有因为经济条件放弃读书,父亲死后家里买不起书,真德秀就向同窗好友借书来读,时间一长,远近周边都流传着真德秀这个年轻人刻苦好学的美名。 聪明的人很多,聪明又勤奋的人也很多,但是聪明勤奋而且还长得帅的人就不多了。真德秀就是个聪明勤奋还长得很帅的年轻人,浦城县当地有一名进士叫杨圭,听说了真德秀的事迹非常赞赏,便让自己的孩子跟真德秀一同读书顺便给真德秀提供一些学习和生活上的帮助。 是金子就一定会发光,杨圭眼见真德秀这种聪明才智,知道日后必成大器,再加上小伙子这么帅,正好自己女儿还没婚配,于是做主把女儿嫁给了真德秀。庆元元年,年仅十八岁的真德秀考中举人,庆元五年,年仅二十二岁的真德秀再中进士,短短四年里便连续达到了人生巅峰。 进士及第后,按照惯例真德秀前往地方任职,在南剑州(今福建南平市)任职期满后,真德秀参加了朝廷组织的制科考试,南宋的制科考试因为种种原因一直没能成为制度固定下来,考试周期不固定,真德秀抓住了这次制科考试机会,再次榜上有名,接着被连续提拔,历任福建当地太学正、博士。 开禧三年十一月韩侂胄被诛杀,在钱象祖史弥远等人力主下,南宋朝廷与金国签订了嘉定和议,真德秀上梳反对向金国增加岁币,还在奏疏里夹枪带棒讽刺史弥远等人屈膝求和。虽然对最终的议和结果没什么影响,但史弥远已经记住了真德秀,这个年轻人来到朝中才几年,居然敢反对自己,得给他点儿颜色看看。 首相史弥远想要整人,那机会总是有的,嘉定六年,史弥远已经当政近五年,手下有亲信官僚胡榘﹑薛极、赵汝述、聂子述四人长期身居要职为非作歹,被时人称为“四木”。 嘉定六年二月真德秀官拜起居舍人,有了与宁宗长期相处的机会,开始隔三差五的上梳弹劾这“四木”,终于再次惹恼了史弥远,新账旧账一起算,嘉定六年十一月,在史弥远的授意下,朝廷一纸诏令,真德秀充任国信使,负责前往中都祝贺新登记的金宣宗。 出任外交使节,在北宋是一件高规格的政治使命,一般由口碑好的谏官担任,回京后根据外交任务的完成情况进行封赏乃至提拔,欧阳修、包拯都曾出使辽国,后来也都被提拔。 北宋的外交工作大部分是基于与辽国间的平等外交关系,彰显大国的国际风采,两国商业互捧。但南宋就不一样了,南宋的外交工作大部分是基于与金国间的不平等外交关系,一开始是称臣,后来称侄儿,南宋使者到了金国那是臣下之臣,是要受折辱的。 再加上南宋百姓普遍对金国仇视,使者去了金国还不能丢大宋的面子,所以南宋的外交使者非常难做,你做的不卑不亢守住国格那是你应该做的,你要是表现得稍微怂了点儿那就是丧权辱国,回来之后轻则贬官外放,重则革职查办,再加上两国边境常年盗贼丛生,打家劫舍如同家常便饭,可以说在南宋时期出使金国是一项高风险工作。 接到出使金国的任务后,真德秀没有怨言,默默收拾好了行李即刻出发。然而出发仅仅不到一个月,刚刚走到宋金边境的盱眙,就接到金国方面的通知:中都道路不同,不用来祝贺新君登基了。 道路不通?新君登基不用祝贺?凭借着敏锐的政治嗅觉,真德秀意识到金国可能正面临巨大的危机,实际上早在嘉定四年南宋使者出使金国时就曾无功而返,没能进入中都,但那一次至少已经到了涿州,因为卫王下令中都城戒严只得原路返回。这一次不一样了,这一次连金国国境都没能进去,是否也就意味着金国面临的危机比嘉定四年还要严重? 真德秀没有马上回朝,而是在盱眙待了两个月,大量收集边境情报,察访边境民情,终于在多方打探之下,了解到此次中都城被围已经是蒙军第二次南下伐金,金军再一次兵败如山倒,并且在支付了大量钱粮陪嫁公主之后才换来了蒙军退兵。 短短三年之内连续被蒙古人打进长城围困首都,金国已呈现出衰败之像,嘉定七年正月真德秀回到临安,向宁宗汇报了他在边境的所见所闻,明确提出金国“危亡之形大抵可见”。 真德秀出使金国没去成,但到了嘉定七年二月,金国的使者却来到了南宋临安,督促南宋朝廷赶紧给岁币,怎么回事儿你南宋?这么多年来都给的好好的岁币咋就突然就停了? 嘉定六年的岁币南宋确实没给,但也确实不能怪南宋朝廷,蒙古伐金中都被围,金国朝廷已经失去了同全国的联系,别说南宋的岁币运输队了,就算是金国自己的物资钱粮都进不去中都,让南宋这怎么给? 面对南宋君臣的疑问,金国使者解释道,如今蒙古人已经退兵,中都道路已恢复,还请尽快补足过往所欠岁币。 因为中都被围,其实从嘉定四年开始好几年南宋都没给岁币了,对于南宋来说岁币那点儿钱根本不是问题,这几年虽然岁币没运往金国,但在史弥远的安排下,每年的岁币依然准备妥当放在库房里,就等上面一句话便可以第一时间运往金国。 这次金使来催岁币,到底给还是不给?史弥远有些犹豫了。 史弥远犹豫,真德秀可不犹豫,就在金使催促岁币之时真德秀上梳,请求停止今后岁币,把钱拿出来练兵修甲,直捣虏巢,兴勾践袭吴之师。 真德秀曾出使金国,虽未成行,但其在边境所见所闻要比临安城的群臣更为客观真实,断绝岁币的上梳立即引起了朝堂上一波舆论高潮,许多大臣纷纷赞同跟进上梳,请求断绝岁币。史弥远见大家群情激奋,再加上这些年没给岁币金国也没什么反制措施,不如顺水推舟,先等等,再观望观望。 这一等,没等来金国的反制措施,却等来另一个惊天大消息,嘉定七年七月,金使再次来到临安,这次不催岁币了,而是向南宋通报:金国首都已正式南迁至开封,以后两国交往,南宋使者请前往开封朝见。 朝廷炸锅了。 开封,是宋朝的首都,在北宋是货真价实的首都,在南宋因为开封沦为金国领土,只能成为南宋君臣心中的“耶路撒冷”,杭州城做了一百多年“临安”,在宋朝法理上始终只是行在,只要宋朝皇帝还有一口气,宋朝的首都永远只有一个,那就是东京开封府。 如今南宋君臣心心念念魂牵梦绕的开封城居然成了金国的首都,这谁能忍? 包括真德秀在内一众大臣纷纷上梳,要求出兵北伐,收复开封,但史弥远不愿打破目前宋金两国间微妙的平衡,对群臣的出兵要求不予理睬。 史弥远不睬大家,群臣依然在不停上梳,到了南宋嘉定八年、金贞佑三年三月,南宋使者丁焴出使金国,要到金国的新首都开封去朝见宣宗,为了试探金国对于岁币的真实态度,临行前史弥远交代,见到金宣宗之后提出减免岁币的请求。 到了开封朝见宣宗之后,丁焴抓住机会当堂发问,希望金国允许减免岁币,宣宗不置可否,以朝贺不宜讨论其他事宜搪塞了过去。 金国的反应证实了真德秀之前的判断,在蒙古人的打击下金国已不复当年之强盛,面对南宋公然提出的减免岁币的要求居然只是搪塞了过去,而且在南宋已经断绝岁币几年间一直没有什么大的军事动作,只是在边境小范围骚扰。 南宋嘉定十年、金兴定元年五月,南宋朝廷正式下诏北伐,再一次拉开了宋金战争的序幕。 没有结果的战争 南宋下诏北伐,但接下来的一系列动作很奇怪,诏书过后没有什么像样的正规军进攻,而是不断在边境组织金国的汉人老百姓起来反金,宋军在国境线后面隔岸观火。 国内的义军给金国带来了不小麻烦,但金国依然没有停止伐宋的战略,就在完颜赛不攻打信阳的不久后,金国又派出了郭阿邻率军攻打四川。 郭阿邻是花帽军将领,早年曾跟随郭仲元抗蒙,后来又跟着仆散安贞在山东平叛,带兵作战经验丰富十分能打。来到陕西之后立即率军南下,很快攻陷南宋大散关外阶、成、和、凤四州,接着攻入大散关,宋军溃不成军完全抵挡不住,金军轻松占领大散关。 金军进展顺利,宣宗却有意议和,打算趁着军事上占优势逼着南宋赶紧给钱,然而议和的计划一提,便遭到了大量朝臣反对,当时在朝中的参知政事高汝砺和术虎高琪都坚决反对议和,见大家都如此反对,宣宗只好接着打。到了兴定二年二月,已经占领信阳的完颜赛不再次南侵,进攻附近的枣阳。 兵法说得好,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金军没趁着兴定元年的攻势一把打穿南宋防线,等过完年南宋缓过来劲儿,形势就不太乐观了。完颜赛不虽说此前一路势如破竹,可兴定二年二月在枣阳却打的非常不顺,因为他遇上了枣阳守将孟宗政。 枣阳与鄂州相距不远,守军大部分都是原岳家军后裔,孟宗政也不例外。父亲孟林是河东路绛州(山西新绛县)人,北宋灭亡后跟随岳飞作战,后来成长为岳飞一名部将,由于级别不高秦桧清算岳家军将领时没有受到牵连,而是就地留用一直还负责防守鄂州地区。 后来儿子孟宗政出生,跟随父亲在军中长大,练就了一身武艺和胆识。再后来孟宗政受恩荫做了官,任枣阳县令,因为枣阳临近宋金边境,孟宗政这个县令是又管政务又管军务。开禧北伐期间,被提拔兼任京西路钤辖,负责襄阳以北的所有军务。 襄阳是个梦开始的地方,孟家的故事要在襄阳讲很久,但嘉定十一年身处枣阳的孟宗政压力可不小,完颜赛不这支金军士气高昂,一路连战连胜打了过来,孟宗政决定先打对方个下马威,杀杀金军的锐气。 当时在枣阳附近还有统制扈再兴和陈祥二人各率一支宋军驻守,孟宗政率扈再兴和陈祥共同出城迎敌,在枣阳城外摆成品字阵型,扈再兴突前,与金军战斗一阵后主动后退,金军前锋部队不明所以紧追不舍,进入宋军后方包围圈后孟宗政和陈祥杀出,把金军前锋部队杀得大败而归。 前锋败了,完颜赛不紧急率主力赶来。孟宗政虽然是钤辖,但南宋嘉定年间兵力空虚,他这个钤辖所部士兵缺员严重,满打满算也就几千人。完颜赛不数万大军前来,孟宗政深知不能硬派,于是派陈祥回后方,自己率扈再兴进入枣阳城中死守。 攻城战不好打,守城战也不好打。孟宗政进城之后立即下令全城戒严,任何军民不得擅自行动,没想到军令刚一下达就有个身边的仆人违反戒严令擅自外出,被孟宗政当众处死,接着再次严令,任何人没有军令不得擅自行动。 杀人立威之后,孟宗政抓紧时间修葺城墙和防御工事,金军一路打来所遇抵抗不多,没带什么攻城器械,完颜赛不便在城下叫战,孟宗政坚守不出,双方隔着城墙对峙。 完颜赛不在枣阳城下围了三个多月,孟宗政就在枣阳城头上跟金军对峙了三个多月,这三个多月里还多次趁着夜里外出劫营,金军被劫了几次怕了,退到了城外一段距离之外驻军,还在大营外设置了大量风铃,只要宋军来了就能听见声响,好起来应战。 仗打到这份儿上,其实金军已经输了。南宋嘉定十一年、金兴定二年五月,在京湖制置使赵方的主持下,调随州等地宋军前来截击,孟宗政趁机率军出城迎战,完颜赛不见势不妙急忙率军撤退,枣阳之围解除。 荆湖战场上没捞到什么便宜,川陕战场一定要占回来。兴定二年四月,金国再次调遣陕西所有金军兵分两路,一路由元帅左都监完颜承裔率领进攻军事据点皂郊堡(今甘肃天水市秦州区皂郊镇),另一路由元帅右都监完颜闾山率领进攻黄牛堡(今陕西凤县黄牛铺镇)。 四川的宋军自从吴家兄弟之后几十年来也没什么靠谱的将领,面对气势汹汹的金军,大量宋军在主帅带领下成建制的逃跑,金军再次攻入大散关内纵兵劫掠,后来兴元都统吴政冒死率军进驻大散关,金兵不敢再久留引兵北归,川陕的局势才稳定下来。 在荆湖和川陕打了两场不大不小的仗,宣宗决定再找南宋议和试试看,金兴定二年,除了对宋作战外,金国还面临着北方蒙古的军事压力,蒙古、耶律留哥和蒲鲜万奴三股势力在辽东互相攻伐,金国彻底失去辽东。蒙古西征后,木华黎在中都总领对金作战,在他的指挥下,蒙军一改先前纵兵劫掠的战斗方式,开始有计划的攻取金国河北、河东地区州县,到了兴定二年十一月,蒙古人攻陷河东重镇太原府,河东河北州县接二连三被蒙军攻占,开封城越来越危险。 不仅如此,在西北,西夏还时不时的越境骚扰,山东地区红袄军再次反叛,当时的金国可谓是国内四处开花,而其国力却远远不足以同时支持这么多战场上的军事行动。 回到宋金战场上,宣宗想要的是什么?是钱粮,是岁币,是希望用尽量少的军事胜利威慑南宋,逼对方赶紧给钱,朝廷好拿来用以其他战场上维持战斗。 荆湖战场上很难讲占了多大便宜,但在川陕战场上金军是拥有巨大优势的,打了两次大散关都被打穿,要不是金军主动撤回,大散关到现在还在金国手里,孰强孰弱一目了然。带着这份心理优势,这次宣宗力排众议,再次启动了议和工作,金兴定二年、南宋嘉定十一年十二月,派开封府治中吕子羽前往临安进行和谈。 战争打的无非就是利益,和平对双方都有好处,可南宋这次异常坚决,吕子羽一行人来到淮西边境,被当地宋军拒之门外:朝廷有令不与金人和谈,打哪儿来还回哪儿去。 手下败将居然不识好歹拒绝和谈,被打脸的宣宗怒不可遏,立即召还在山东平叛的仆散安贞入朝,任命其为左副元帅,全权负责对宋战事,准备展开新一轮的南下作战。 金兴定三年、南宋嘉定十一年正月,金军再一次全面南下,完颜承裔在金军占据优势的川陕战场首先发难,再次攻破大散关,守将吴政且战且退,最终在黄牛堡不敌金军力战而死,金军接着攻占武休关(今陕西汉中市留坝县),当地守将李贵弃关逃跑。 拿下武休关,金军没有就此止步,而是继续南下,兴定三年二月,南宋兴元府(今陕西汉中市南郑县)知府弃城而逃,金军兵不血刃拿下兴元府。 川陕战场上高歌猛进,荆湖战场上却不怎么顺利,此次南下金国派了元帅右监军完颜讹可进攻枣阳,上一次没打下来的钉子,这次一定要拔掉。 元帅右监军在金国是高级武将,但完颜讹可却并非职业军人出身,在此前很长一段时间都只是宣宗的贴身侍卫,后来得到机会跟随完颜承裔从军,因为是皇帝亲信提拔很快,此次攻打枣阳因为之前完颜赛不已经输了一次宣宗不放心,干脆就换上心腹,完颜讹可率兵前来围攻。 金国武将领兵作战喜欢搞裙带关系,皇帝自己的裙带关系也经常插队入场,要说完颜讹可这次统兵出征也不算个事儿,可问题是枣阳不好打,上一次的金军灾星孟宗政还在这儿没走,就等着金军来打呢。 完颜讹可此次是有备而来,携带了不少云梯、天桥等攻城器械,到了枣阳之后立即发起猛攻,昼夜不停。 金军猛攻,枣阳城却岿然不动,孟宗政早在金军大举进攻前就再次做好了城防的加固措施,城墙上堆满了沙袋,防止金军弓箭手射击,同时又设置了大量己方弓弩手,管他金军云梯还是天桥,人只要上来就射。 光是射箭也就算了,孟宗政还把以前只在水战中用的霹雳炮搬上了城头,受限于当时的科技水平,霹雳炮这东西爆炸杀伤力并不强,主要是纵火效果好,再加一个射程远。金军打过来,远处金军就用霹雳炮轰,近一点就用床子弩神臂弓射,再近一点就弓箭手射,金军被一轮一轮过筛子一样,到最后能爬上云梯的寥寥无几,攻城攻了几天,没任何进展。 强攻不行就智取,完颜讹可组织了一批银矿挖矿的矿工,从城外挖地道一直挖到枣阳城门处,通过地道运了大量茅草到进来,准备一把火把城门烧掉。 双方打了好几天,谁每天都在干什么对方一清二楚,孟宗政很快侦查到了金军挖地道的动向,他挖咱也挖,金军在城外挖地道,孟宗政在城里对着金军方向挖地道,很快便挖通了金军地道。 找到金军地道后,孟宗政派人到金军堆放茅草处将全部茅草点起来,然后在后面拼命扇风,地道里空气稀薄茅草燃烧不充分,到处都是烟,宋军这一扇风烟气全部往金军方向窜,金军很多士兵被熏死。 自己准备烧城门的茅草反被宋军利用给自己来了个火攻,完颜讹可气得直跺脚,但开弓没有回头箭,士兵们都已经沿地道进去,这时候就算是传令退都退不回来,完颜讹可派人往先头部队送了湿毡子把火扑灭,把地道里小股宋军撵了出去,接着又下死命令,既然城门没得烧了,那就把地道朝城墙处挖,扩大开挖面,把城墙挖塌。 金军人多势众,在地道里把路一堵城里守军不敢上去硬拼,然后就在城门处接着往两侧开挖,没过多久,城墙根基便被掏空,垮了一块。 城墙出现缺口正是大举进攻的好机会,完颜讹可下令全军猛攻,孟宗政急中生智,想起之前在地道里火攻金军,便又在缺口处架起干柴点燃,用一道火墙阻挡金军。 火墙挡不住金军的攻势,士兵们冒着大火往里冲,可孟宗政又在火墙之后架上了神臂弓,进来一个射一个,进来两个射两个,士兵们闭着眼睛冲火墙,冲进去就成了活靶子,一时间小小的火墙成了地狱门,充斥着金军士兵的鬼哭狼嚎。 金军斗志就算是再旺盛也经不住这样送死的打法,完颜讹可下令制作防具,第二天一早金军又来了,这次顶着铁盾牌、湿毡子和后铠甲往里冲,可刚一冲进去又傻了,里面不是枣阳城,而是一道偃月城,偃月城头上又是一排神臂弓和床子弩。 原来头一天金军冒火攻没攻进来回去休整后,孟宗政也没闲着,趁着金军制作防具也在城里抓紧修筑工事,围着火墙修了个偃月城。 所谓偃月城,顾名思义就是像偃月刀一样的城塞,半圆形的城墙直接与原城墙相连,正面对着火墙,实际上就是把火墙进来的这个空间做成了一个瓮城,既然是瓮城那就一定要瓮中捉鳖,第二天做足了防御措施的金军全都是鳖,进来之后又是神臂弓床子弩,这回还是居高临下的射,金军再次惨遭屠杀,死伤无数。 自己这边想尽了办法,没想到宋军那边见招拆招总能克制自己,气急败坏的完颜讹可下了死命令,火墙处继续进攻,同时派攻城部队架云梯登城作战。 完颜讹可想的挺周到,城中主帅孟宗政亲自在偃月城上指挥作战,枣阳城原城墙上肯定疏于防守,此时只要攻上去一定能拿下。 云梯架起来,金军攻上去,没想到枣阳城墙上宋军战斗力依然不减,虽然很多神臂弓床子弩被挪到了偃月城,但宋军就用矛戈居高临下攻击金军,很多金军还没爬上去便被刺死跌落。完颜讹可亲自来到阵前督战,任何士兵不得后退,可他违背不了物理规律,云梯上的金军仰攻不利,始终无法登上枣阳城墙。 偃月城里的金军是送死,云梯上的金军也是送死,再这么送下去手底下这点儿兵怕是要打光,无奈之下完颜讹可只得下令收兵,再想想办法。 从二月份开始,金军围攻枣阳已经打了五个月,一直到七月份枣阳城依然安然无恙,外围的赵方预料金军士气已尽,派扈再兴到唐州劫了金军的粮道。 本来就攻城不顺,现在粮草都被宋军劫了,金军再也无心恋战,开始陆续撤退,赵方又派扈再兴在瀼河(今湖北枣阳市西南白水河)埋伏,金军撤军路过时突然杀出,金军大败。接着孟宗政从城中杀出,金军前面有扈再兴后面有孟宗政,再加上士兵在枣阳城久攻不下士气低落,此次被两支宋军前后夹击再也支持不住,全军大溃败,死伤三万余人,完颜讹可率残部狼狈逃回邓州。 枣阳之战一战打出了宋军声威,大量中原百姓南下投奔,赵方将百姓就地安置在枣阳一带,并将其中年轻力壮者组织起来编成了“忠顺军”。而唐州、邓州一带的金军自此以后再也不敢轻易进犯,都知道对面枣阳孟宗政不好惹,为了表示惹不起,金军还给孟宗政起了个外号“孟爷爷”。 相比于川陕战场和荆湖战场,此次伐宋的金军统帅仆散安贞却显得如同打了场酱油,兴定二年十二月他亲率三万金军从淮西战场上南下进攻安丰军(今安徽淮南市),接着又拿下滁州、濠州、光州,当地守军均望风而逃。 从濠州再往西南方向不远就是杨林渡,仆散安贞率军前往杨林渡的路上遇到了一支战斗力强悍的宋军,主帅叫李全。 李全的抉择 李全是山东淄州(今山东淄博市)人,自幼习武,能使一杆铁枪,身边人送外号“李铁枪”。 李全早年在青州(今山东青州市)一带贩卖牛马,本来牛是生产工具受官府严控,马更是军需物资民间禁止买卖,但卫王在位期间蒙军南下,金国政令不出中都,山东自古以来出豪杰,地方政府更是无力约束民间各种违法的买卖,李全的牛马生意做得有声有色。 好景不长,官府管不住李全,同样管不住各地蜂拥而起的盗贼,随着中都持续被蒙军围困,金国地方守备力量空虚,到了宣宗即位后,两次中都保卫战蒙军都深入到金国腹地劫掠,其中就包括山东。本来山东就乱,现在蒙古人来了一顿抢,抢完就跑,山东更乱了,李全的牛马在战乱中也被各路乱军一抢而空,宣告破产。 生意做不成,只好落草为寇,李全投奔了红袄军,原本只是想混口饭吃,没想到柳暗花明,凭借自己一身善使铁枪的好功夫很快从红袄军中脱颖而出受到大伙拥戴,逐渐成了一支小股义军首领。 红袄军最大势力杨安儿部被仆散安贞剿灭后,杨妙真率部投靠李全后,两人长期相处产生感情,而后结为夫妻。金军剿灭郝定之后继续围剿其他红袄军,夫妻俩经过慎重考虑认为马鬃山不是久留之地,于是南下来到海州(今江苏连云港市),海州属于淮东地区北部宋金交界处,金军围剿力度比较弱,李全得以暂时安顿下来。 嘉定十年五月,南宋下诏伐金,朝廷诏安宋金边界各路义军,李全趁机归附,奉命南下驻扎在淮阴。 仆散安贞率军在淮西战场上所向披靡,淮西各部宋军降的降逃的逃,南宋嘉定十二年、金兴定三年三月,李全奉命挺进淮西阻击金军,他先是率军突袭了正在涡口渡淮河的一支金军偏师,金将纥石烈牙吾塔之前一路攻城略地,没想到居然还会有一支宋军跑来突袭,还正巧赶上自己渡河,被李全打的落花流水慌忙跑路。接着,李全又率军南下,在化陂湖(今安徽蚌埠西南)追上了仆散安贞主力金军。 当年在山东平叛,李全没少被仆散安贞追着满世界跑,如今到了南宋的地盘两人再次相遇,仇人见面分外眼红,还有什么好说的,两军直接开打。 一个是金国伐宋主帅所率主力,一个是南宋当时在淮西唯一还有战斗力的部队,这场战斗打的异常惨烈,李全投入了全部兵力,而仆散安贞也许是打富裕仗打多了,一时之间没习惯这种逆境里反击的战斗,经过一整天苦战,李全在损失惨重的情况下终于击溃金军,仆散安贞不敌率军败退,李全接着追杀出去数里,斩杀多名金军将领,还缴获几块金牌。 南宋是汉人的朝廷,既然投奔了南宋,就要为国尽忠,李全是这样想的,也是这样做的。 仆散安贞就不一样了,自己是女真人,金国又是女真朝廷,宣宗一向不以成败论英雄,再说自己在淮西战场上打了一路胜了一路,不就是败给李全一仗吗?退回去休整休整,还能再打回来。 仆散安贞没能等到消灭李全的机会,就在化陂湖之战后没过多久,兴定三年三月当月便被召回开封面圣,朝廷有令,不打了。 综合川陕、荆湖和淮西三个战场来看,其实宋金两国谁也没占到什么便宜,原本金国不该如此轻易休战,但今时不同往日,金军不撤也得撤,因为堂堂大金国,没钱了。 破产大金 金国财政制度承袭辽制,辽国因为其商品经济比较落后,货币流通也不发达,到了金国依然差不多,只不过后来金国占领了中原地区,百姓生活习惯倒逼国家不得不加强对商品经济的管理和赋税的征收,金国在辽国的基础上发展出了一套独特的本国特色税收政策。 金国的税收大体上分为四种,其一为土地税,完全依靠农民种地交公粮实现收入,全部为实物上缴;其二为物力钱,百姓缴纳铜钱;其三为征榷税,主要针对商贾征收相应赋税,同样需缴纳铜钱;最后为杂税,名目繁多,不同时期有不同种类。 由于杂税税额少,金国的商品经济又相对比较落后,征榷税和杂税在国家岁收占比不高,金国主要依靠土地税和物力钱维持日常运行。 金国国力巅峰在世宗朝,大定年间岁收可达两千多万贯。后来随着蒙古人南下,赋税征收难以正常开展,宣宗南迁后金国更是失去了辽东幽云,河东河北山东又长期战乱,能够正常收取赋税的仅河南陕西两地。 仅凭河南陕西两地,金国又要应付蒙军侵略,又要在西北防备西夏犯边,还要跟南宋作战,财政很快告急,军饷军粮全都见了底。 面对内外交困的局面,朝廷没有坐以待毙,而是发挥强大的主观能动性转移矛盾,开始发行纸币。 其实早在北宋时期,北宋地方政府就曾小范围的发行过纸币“交子”,后来由于管理不规范造成交子贬值严重且保存不易便逐渐废弃。金国到了章宗朝,由于几次黄河水灾加上北伐塔塔尔,政府开支暴增,朝廷某些大聪明就开始印刷纸币,称为“交钞”,官兵俸禄一半由交钞支付。 现代社会用纸币,那是因为我们有稳定的黄金本位金和稳定的货币发行量,八百年前的金国人可不讲究这一套,粮食要春播秋收,铜钱要一枚一枚去挣,交钞多方便,朝廷制定几个作坊开足马力印就是了,钱不够了就印。 原本章宗朝只是少量使用交钞,交钞面值最大只有二十贯钱额度,但从卫王开始,由于蒙军大举入侵军费激增,朝廷又无力足额发放军饷,便开始了更大规模的使用交钞,交钞面值从二十贯膨胀到一百贯、二百贯甚至到一千贯,大量流通到市面上。 岁收就那么多,交钞却成十成百倍的发行,带来的必然是通货膨胀。贞佑三年,一贯交钞只能换来一文钱,到了兴定元年,原交钞贬值太过严重已经无法使用,朝廷不得不发行了新的“贞佑通宝”,规定贞佑通宝一贯面额相当于原交钞一千贯面额。 更换大额交钞不能避免交钞的迅速贬值,到了兴定年间,要一万贯的交钞才能买到一张饼,国内商品经济几乎崩溃,大量商人逃往南宋,将为数不多的值钱商品带入南宋,使得本就内外交困的金国社会雪上加霜。 公司没钱要破产,国家没钱就要灭亡,再这样下去等不到宋蒙夹攻,金国自己就要完蛋,在兴定三年与南宋三线作战陷入胶着始终无法逼南宋议和之后,宣宗召回了所有军队,没钱了,大家都收兵吧。 战场上的冲突虽然暂时偃旗息鼓,金国朝堂上却依然云波诡谲,一场政治清洗即将来临,而这次被清洗的对象、位高权重的术虎高琪,之所以会被清洗,是因为他得罪了荆王完颜守纯。 名不副实的权臣 贞佑二年七月,在宣宗的安排下,太子完颜守忠撤离中都来到开封,宣宗本意是为了金国保留血脉,即便中都沦陷金国仍有半壁江山,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可没想到来到开封不久,贞佑三年正月太子便病死,储君之位旁落。 宣宗有四个儿子,除了太子之外还有荆王完颜守纯和遂王完颜守礼,原本太子去世,应当另选皇子承袭太子之位,可宣宗对太子感情太深,太子死后数月间先后四次去太子坟前探望,到了贞佑三年五月,立太子儿子完颜铿为皇太孙,年仅两岁的完颜铿成为金国新任储君。 国赖长君,以金国当时面临的内外交困的危局而言,一个幼童显然不足以应对,贞佑年间宣宗已经五十多岁了,一旦有什么不测,两位成年皇子荆王和遂王都比两岁的完颜铿更适合主持大局。 按照金国一贯的历史版本,接下来就该是血腥的宫廷厮杀,但贞佑三年十二月,皇太孙完颜铿病死,提前终结了幼主即位的争议。 既然皇太孙也没了,那么皇位理所应当的回到了两位皇子这里,荆王和遂王展开了暗中较量。 在当时,两位皇子还都有一定的基本盘,金国老传统皇子参与军国大事,宣宗即位后荆王先后任都指挥使、权都元帅、枢密使和平章政事。遂王先任秘书监,荆王升任平章政事后遂王接任枢密使之职。 兄弟俩一个是宰相,一个是枢相,在朝中各有一众班底,展开了对太子之位的明争暗斗 储君之争一向残酷而激烈,可在荆王遂王两兄弟这里进行的却异常干脆爽快,贞佑四年正月宣宗便下诏,立遂王完颜守礼为太子,并改名为完颜守绪。理由很简单,遂王母亲是王皇后的姐姐,皇后没有孩子,遂王自幼就被王皇后收为养子,自以母贵,当然得立遂王为太子。 宣宗立太子的过程特别像王思聪择偶的故事,别人罗列了温柔贤惠、高学历、女强人等诸多标签,最后王思聪只要胸大的,宣宗也是,只看孩子母亲身份,其他什么个人奋斗执政表现等因素根本不看。 在朝廷勤恳工作了几年最后居然根本不看工作表现,荆王异常郁闷,开始沉湎饮酒,疏于政事。 普通皇子不理朝政也就算了,荆王是平章政事,朝廷宰相每天要处理的政务一箩筐,终日饮酒自然是耽误不少工作,很快,一名叫程震的谏官上梳弹劾荆王把持朝政不讲礼数。 一个小小的谏官居然敢弹劾自己,荆王大怒向宣宗告状,金国入主中原多年,朝廷风气早已日趋民主,不是个别人的一言堂,宣宗指派有关部门严查,看看程震到底是不是诬告,荆王有没有渎职。 程震的弹劾本身就有不少主观成分,有关部门调查下来,没有发现程震弹劾的具体罪状,却发现了荆王其他一些侵占百姓田产的行为,便如实向宣宗汇报。荆王得知自己被澄清之后立马倒打一耙:无故诬告当朝宰相,得治罪。 于是事件反转,原本是程震弹劾荆王,现在反而程震自己要接受调查,可就在程震接受调查过程中,当年的遂王、此时的太子派人给办案官员打了招呼:程震是监察御史,有风闻言事的权力,哪怕弹劾是诬告也没罪,不可以有罪论定。 太子支持程震,不等于宣宗支持程震,在案件审理期间上报后,宣宗拍板结案,将荆王斥责一番并勒令其退还侵占百姓的田产,程震贬官外放离开朝廷。 太子之位没争到反而被人摆了一道差点获罪,荆王气上加气,看谁谁不顺眼,为了改变自己在朝中颓势,他盯上了当朝宰相中级别最高资格最老的术虎高琪。 在以往的金末历史印象里,术虎高琪一向都是大权独揽顺我者昌逆我者亡的做派,然而翻开史书,宣宗朝后期的术虎高琪根本没那个实力。首都南迁之后,术虎高琪原部署几乎全部被打散,乣军大多留在了河北,花帽军不归术虎高琪管,宣宗名义上把术虎高琪提拔到中央任首相,实际上朝廷里除了术虎高琪外还有张行信高汝砺等一堆副宰相,两个儿子荆王和太子还先后任枢相、平章政事,术虎高琪再怎么位高权重也经不起这样掺沙子,久而久之,权力已经式微。 拥兵自重的权臣离开了军队就等于鱼离开了水,开国时的完颜宗翰是这样,胡沙虎是这样,术虎高琪也一样。在朝中除了宰执表决军国大事时能刷刷存在感,其他时候术虎高琪根本没有任何专权的机会,史书记载,到了兴定年间,术虎高琪在开封任相期间“为人破廉,月俸计家所费外,悉纳于官”。 低调的术虎高琪没能稳坐钓鱼台,兴定三年九月,荆王秘密召集朝中知案蒲鲜石鲁剌、令史蒲察胡鲁和员外郎阿里三人,共同谋划罗织术虎高琪罪状,只要除掉术虎高琪,自己就是首相。但三人中必有猪队友,蒲鲜石鲁剌与朝中尚书省都事仆散奴失不私交甚好,荆王才刚刚把行动交代好,他就把消息透露给了仆散奴失不。 仆散奴失不是术虎高琪党羽,很快便把荆王罗织其罪名的行动告知给了术虎高琪,消息走漏术虎高琪提前做好防备,荆王无奈只好作罢。 荆王想置术虎高琪于死地,而当时宣宗同样也开始厌恶术虎高琪,兴定三年金兵因为粮饷短缺撤军后,术虎高琪依然在鼓动宣宗再次南侵,全然不顾国家四面楚歌的现状,而且对河北河东肆虐的蒙军不管不问,根本没有任何抵抗的措施,只寄希望于从南宋身上拔下点儿油水,可南宋打起来同样不好打,再这么打下去金国要提前破产,术虎高琪南下侵宋的建议越听越刺耳。 皇帝父子都看术虎高琪不顺眼,那么术虎高琪的死也只是时间问题了。兴定三年十一月,开封府接到一个特殊的罪犯,罪犯原本是首相术虎高琪府中仆人,却谋害了主人术虎高琪的夫人,此案疑点重重但术虎高琪已经交代过案件梗概,开封府不敢深究,只好按照首相的意思草草结案,将罪犯处斩。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首相家里的谋杀案很快传到了朝廷,宣宗听说之后下令严查,于是在有关部门挖地三尺严查之下,事情真相水落石出:首相术虎高琪杀妻,然后嫁祸给仆人并胁迫开封府草菅人命将仆人处斩。 堂堂朝廷首相居然杀妻,宣宗下令严办,于是术虎高琪下狱,经大理寺审理后轮罪当诛,兴定三年十二月,名不副实的权臣术虎高琪被处斩。 史书没有记载荆王在第一次试图弹劾术虎高琪失败后发生了什么,但结合后来宣宗对术虎高琪杀妻案态度来看,父子俩在诛杀术虎高琪一事上形成了默契,朝廷不会允许一个没有能力的权臣存在,尤其是术虎高琪的政治主张一向是伐宋,可金国当时河东河北的形势已经烂到了不能再烂的地步,蒙古人占领中都后,在河东河北等地大肆劫掠蒙军多次兵临黄河岸边,朝廷不先收拾收拾河东河北,开封城随时都有沦陷的危险。 经过将近一年讨论和慎重决策,兴定四年二月,朝廷下诏对河东河北一带九名义军首领封公爵,以资鼓励大家奋起抗蒙,保家卫国,史称“封建九公”。 封建九公 自从宣宗南迁后,金国国防的重点就是河南,朝廷甚至把河东河北各地猛安谋克都迁到了河南就地驻扎以防备蒙古人入侵。猛安谋克进来了,河东河北基本上就失去了国防的正规军,蒙古人如入无人之境,史书记载,“金帛子女,牛马羊畜皆席卷而去,房庐焚毁,城郭丘墟”、“两河山东数千里,人民杀戮几尽”。 对于普通百姓而言,谁当皇帝大家并不关心,不管皇帝是姓赵姓完颜还是姓孛儿只斤,只要百姓能过得下去,都会安心种地交租。可蒙古人的入侵带来的不是统治的更替,而是比金国更为沉重的剥削和压迫。 当时蒙军入侵的主要目的是抢钱抢粮,但钱粮都是百姓辛苦生产所得,哪可能轻易拱手与人?面对坚决抵抗的金国百姓,蒙古人开始了威慑战术:屠城。 早在与西夏作战时蒙古便已经在屠城,南下伐金更是大范围应用,蒙军所到之处皆有令,只要敌人敢射一支箭抵抗,全城军民全部屠杀。贞佑二年攻陷保州(今河北保定市),花了整整两天时间将全城老幼妇孺全部杀光。久而久之,河东河北等地十室九空,饿殍满地,成为金国直面蒙古的一块废土。 废土废弃,只能成为国家的不安定因素,不如二次利用起来,在反复权衡后,兴定四年二月宣宗接受了朝臣建议,决定将河东河北九股比较大的地方义军势力封为公爵,分别是: 中都东路经略使张甫为高阳公、中都西路经略使靖安民为易水公、平阳招抚使胡天作为平阳公、昭义军节度使张开为上党公、辽州从宜郭文振为晋阳公、沧州经略使王福为沧海公、河间路招抚使移剌众家奴为河间公、山东安抚副使燕宁为东莒公、真定经略使武仙为恒山公。 封建九公给的不仅仅只是公爵的名号,还包括所领地方的全部财政权、人事权和军权,如同国中之国。宣宗算盘打的很好,反正河东河北也已经烂透了,朝廷早就无力管理,不如让地方上的武装力量自发抗蒙,还能减轻河南的国防压力。 九公众人目的各不相同,有的人确实有保家卫国的信念,比如晋阳公郭文振就在太原附近招兵买马对抗蒙军,后来寡不敌众撤退回河南又再次北上抗蒙,其部下赵益在义军主力撤退后坚守太原最后战败自杀殉国。 再比如河间公移剌众家奴,在河间路与蒙军多次作战,后来寡不敌众转移到高阳公张甫驻地信安县(今河北霸州市信安镇),二人合兵一处长期抗战,给蒙古人制造了不小麻烦。 有人保家卫国也有人要保存实力,恒山公武仙就是此类代表,由于驻地在真定,是河北平原军事重镇,是蒙军南下的必经之路,故与蒙古人作战非常多,一开始武仙尚能固守甚至主动出击收复周边一些州县,然而就在受封恒山公不久,兴定四年八月,武仙投降了蒙军。 两河鏖战 武仙是河北威州(今河北井陉县)人,原本不叫武仙,只因早年做过道士,擅长施展各种仙术,久而久之人们就忘了他本来的名字直接称仙,得名武仙。贞佑年间蒙古人入侵,武仙率乡邻练兵自保,很多人前来投奔,武仙自己的一兄一弟也在义军中效力。 随着武仙部下义军声势逐渐浩大,朝廷直接任命武仙为威州刺史。兴定元年金国真定守将石海据城谋反,威州距真定不远,武仙率军前去平叛,一举击败石海收复真定城,朝廷嘉奖其平叛有功升任武仙为真定知府。 武仙驻防真定后,在附近继续用兵,从蒙古人手中夺取不少州县,当时木华黎还在辽东征讨蒲鲜万奴,河北蒙军由汉人将领史天倪统率,武仙与史天倪交战多次互有胜负,但在当时已经属于难得的战绩,至少能保住真定不被攻陷。 兴定二年三月,河北最大的义军领袖苗道润在内讧中被杀,其部将张柔投降蒙古,武仙部成为剩余河北义军中最大的势力。张柔投降后,在蒙古人的支持下迅速收拢原义军残部,率原本抗蒙的义军开始攻打金国州县。 本是义军却助纣为虐,武仙奉命征讨张柔,当时张柔率数千义军驻扎在满城,武仙率万余大军前来攻打,却在满城外被张柔击败。接着兴定三年武仙又两次率军征讨张柔,又两次被张柔以少胜多,将蒙金战线推到了真定城附近,武仙好不容易打出来的地盘缩水到了仅剩真定城一座城池。 胜败乃兵家常事,打几场败仗影响不了河北战局,可兴定二年辽东战事结束,木华黎回到中都,开始南下攻略河东,短短两年间几乎攻占河东路全境,接着到了兴定四年开始在河北用兵,武仙所面临形势岌岌可危。 封建九公之前,朝廷还断断续续能从河南输送粮饷到真定,封建九公后,义军消耗全靠自给自足,武仙部下粮饷早已耗尽,兴定四年八月,木华黎派部将史天祥率军攻打真定,史天祥是史天倪兄弟,对武仙并不陌生,到了真定之后主动派人联系武仙,经过反复劝说,武仙投降了蒙古。 蒙古惯例,凡主动投降者仍官居原职,但蒙军要南下,军队驻所要南移,于是木华黎派史天倪前往真定任知府,武仙任副职。 史天倪前几年才跟武仙在河北杀的你死我活,突然间就成了同事要在同一个屋檐下办公,都非常不爽,于是两人勾心斗角互相诋毁,武仙一直暗中扶植部将在真定周边活动保存实力,而史天倪也是日防夜防防备着武仙对其不利。 除了武仙,其他几个受封的义军首领日子也不好过,同在河东地区的晋阳公郭文振与上党公张开不合,郭文振撤回河南后张开独自与蒙军作战,最后屡屡战败死于战乱;河北地区易水公靖安民与蒙军多次血战最后被俘不屈而死;山东地区东莒公燕宁也最终不敌蒙军,战死沙场。 纵观金末这次封建九公,虽然九公当中有一些不可调和的矛盾影响了义军抗蒙的战斗力,但归根到底对义军还是起到了不小的鼓励作用,同样是藩镇,金国的九公相比于北魏六镇和唐朝藩镇而言要有效得多,在一定程度上延缓了国家灭亡的速度,尤其是其中的恒山公武仙,在真定蛰伏几年后再次拉起抗蒙的大旗,一直到了金国灭亡都还在坚持战斗,堪称打不死的小强。 兴定年间金国之所以能在河东河北发动义军与蒙古鏖战,除了民间普遍抗击侵略者的情结外,还与蒙古人自己的战略有关,当时铁木真正忙于西征,中原地区作战全部委任给了木华黎,木华黎忙完辽东忙河东,忙完河东忙河北,接着再忙西夏,抽身乏术难以集中力量南下攻打开封。 蒙金世仇,按说中都沦陷后铁木真本该趁势穷追猛打,可当时西域乃蛮部死灰复燃,蒙金世仇那是祖上积下来的,铁木真与乃蛮部的仇那可是这辈子结下来的,乃蛮部威胁远大于金国,必须要先西征,彻底消灭乃蛮部。 这股乃蛮部残余势力就是当年乃蛮部本部首领、大阳汗台不花的儿子屈出律。 西辽易主 当初乃蛮部战败,台不花儿子屈出律向西逃窜,流亡到了西辽境内,辗转来到虎思斡耳朵见到西辽皇帝耶律直鲁古,一番花言巧语宣誓效忠之后在西辽暂时安顿了下来。 西辽当时的皇帝耶律直鲁古,是耶律大石之孙,西辽第三代皇帝。 西辽康国十年、金皇统三年耶律大石去世,当时儿子耶律夷列年幼,耶律大石的皇后萧塔不烟摄政,后来耶律夷列长大亲政,再后来耶律夷列驾崩,其妹耶律普速完辅政,原本政权一直运行平稳,但耶律普速完执政后期陷入一场感情纠纷,跟驸马弟弟萧朴古只沙里好上了。 为了能跟小叔子长相厮守,耶律普速完罗织罪名处死了驸马,但驸马父亲萧斡里刺是西辽三朝元老,曾经跟着耶律大石打过卡特万之战,时任西辽六院司大王,位高权重,得知儿子被耶律普速完害死后大怒,接着发动政变杀死了耶律普速完,立耶律夷列儿子耶律直鲁古为帝。 中亚民族复杂,历来都是矛盾与冲突多发之地,卡特万之战后塞尔柱帝国衰亡,南方的古尔王朝取而代之成为塞尔柱帝国故土上一支强大势力。古尔王朝向北发展,与西辽属国花剌子模多次发生冲突,花剌子模不敌古尔王朝向西辽求助,耶律直鲁古派兵与古尔王朝交战,最终将古尔王朝彻底击败,花剌子模得以幸存。 花剌子模躲过一劫,但西辽经过与古尔王朝作战后大伤元气,逐渐无力控制周边部族,花剌子模更是趁机壮大脱离了西辽的统治。西辽天禧三十三年、金大安二年,花剌子模以伊斯兰圣战的名义与西辽在怛逻斯展开决战,辽军战败,主帅塔阳古被俘。此后西辽在中亚地区日渐衰微,西喀喇汗、高昌回鹘等附属国纷纷背叛,就在屈出律前来投奔的前夕,西辽除了首都虎思斡耳朵周边地区外,仅剩东喀喇汗王国这么一个附属国,早已不复当年之强盛。 国家江河日下,耶律直鲁古却是稳如老狗,该干嘛干嘛,不仅不在意朝野内外的危局,反而还在坚持契丹人祖上的优良传统-四时捺钵,经常外出打猎,不理朝政。 皇帝不理朝政,有人可就惦记上朝政了。屈出律投奔西辽后曾向耶律直鲁古献计,说国家现在周遭强敌环伺,希望可以派他回去收拢乃蛮旧部来帮忙平叛。耶律直鲁古一听欣然接受,赏赐了他很多金银财宝,还把西辽公主嫁给他,派他回去集结旧部。 乃蛮部与西辽只隔了一座天山,屈出律很快回到乃蛮旧部收拢部族,得到数千士兵,有了本钱后,屈出律立马野心膨胀了起来:西辽如今内外交困,耶律直鲁古对朝政又不怎么上心,何不取而代之? 西辽虽然立国三代,但其本质上依然是个军国主义国家,长久以来都是依靠强大的军力实现对周边附属国的压制,屈出律只要能战胜西辽主力部队,倒不是不可以取而代之。但乃蛮部多年以前就被铁木真打残,屈出律临时集结起来的部众战斗力根本不行,率军回到西辽后原本想进攻虎思斡耳朵,结果城门都没摸到就被辽军击败,屈出律慌忙撤退。 一击不成再使一计,由于在西辽待过几年,屈出律在朝中熟人很多,几番打听下来,得知耶律直鲁古外出打猎行程,西辽天禧三十四年八月,屈出律率军突袭了正在打猎的耶律直鲁古,逼其退位将帝位禅让给自己,并尊其为太上皇,软禁在深宫之中。 被软禁的耶律直鲁古没能躲过自古以来废帝的命运,两年后死去。屈出律作为一个乃蛮人窃取了西辽帝位,就如同所有皈依者一样有了皈依者狂热,一改西辽兼容并包的国策,强制要求境内穆斯林改信佛教,改穿契丹服饰。 倒行逆施的屈出律遭到了周边穆斯林的一致反对,花剌子模趁机兴兵讨伐,屈出律抵挡不住,只好迁都到了喀什葛尔(今新疆喀什),继续维持虚弱的统治。 金兴定二年、南宋嘉定十一年,屈出律在统治西辽七年后,迎来了蒙古西征的大军,乃蛮的王子、西辽的篡权者即将走向自己的末日。 蒙古西征 铁木真曾经向部下这样阐述过他的战争理念:人生最大之乐即在胜敌、逐敌、夺其所有,见其最亲之人以泪洗面,乘其马、纳其妻女。 蒙古高原上除了塔塔尔人曾经与铁木真先人结仇,其他部族与铁木真的乞颜部有仇吗?是同为蒙古诸部的札答兰部跟乞颜部有仇?还是对铁木真有恩的克烈部跟乞颜部有仇?亦或是远在天边的乃蛮部跟乞颜部有仇? 都没有,包括后来屡次攻伐的西夏都跟乞颜部无冤无仇,但对于铁木真来说,茫茫草原就如同黑暗森林,在这里不讲什么仁义道德,只讲弱肉强食,铁木真麾下的蒙古骑兵对土地和财富有着天然的渴望,只要还活着,就一定要不计一切代价的追逐土地和财富,要征服所有部族和国家,让所有人把以往积蓄的财富拱手送上。 金中都沦陷后,铁木真率军北返召诸部会盟,恰逢居住在贝加尔湖西侧的秃麻部反叛,铁木真派大将博尔忽带兵平叛,不料博尔忽打了一辈子仗,却在此次平叛小部族战斗中阴沟里翻船中伏战死。 爱将战死,铁木真本欲亲征,被部下劝阻,便又派了大将朵儿伯朵黑申前去平叛,秃麻部居住地属于西伯利亚的深山老林,地势难走且密林丛生,易于布置伏兵。朵儿伯朵黑申吸取了博尔忽中伏的教训,将军队分为两部,一部在外围扫荡伏兵,一路从密林穿越直取秃麻部。 秃麻部只是个小部落,与蒙军实力悬殊,谨慎的朵儿伯朵黑申很快便扫清了沿途的伏兵,顺利攻入秃麻部大营,首领一看蒙军主力打了过来知道大势已去,只好率众投降。 秃麻部投降后,蒙军趁势向西进军,接连征服不里牙惕部、失必儿部等部,一路打到吉利吉思(今吉尔吉斯斯坦境内),蒙古高原内乱彻底平定。 平定完内乱,铁木真的眼光依然在西方,屈出律在西辽篡权之后铁木真便惦记上了他,斩草要除根,早就想把这个乃蛮部余孽彻底解决掉,如今金国被打的半残,蒙古内乱又刚刚平定,正好趁此良机兴兵讨伐。 金兴定元年、南宋嘉定十年,铁木真派兵西征,大将速不台、哲别和长子术赤各领一军,先是在乃蛮故地击溃屈出律旧部,接着在碎叶城(今吉尔吉斯斯坦托克马克市)击败屈出律主力,屈出律不敢回喀什葛尔,而是率残部继续向西逃窜。哲别率军进入喀什葛尔,宣布重新给予当地居民宗教自幼,不管信伊斯兰教还是佛教,由百姓自己选择,政府不干预。 政策一出,蒙军得到了当地百姓一致拥护,在猎户的引导下,哲别率军追到了屈出律西逃的藏身之处撒里黑坤,将其擒获并斩杀。接着蒙军进入西辽故都虎思斡耳朵,西辽各地方领主和属国东喀喇汗王国相继归附,西辽灭亡。 西辽灭亡后,蒙古的势力进入中亚,与花剌子模相接壤,花剌子模是伊斯兰教国家,国家统治者称苏丹,铁木真主动向花剌子模苏丹阿拉丁致信,表示愿意同花剌子模修好,现在既然两国接壤,希望可以互市,方便两国百姓进行商品贸易。 蒙古人在东方的攻伐阿拉丁是有所耳闻的,不好惹,但既然现在与蒙古直接面对面,而且对方也愿意交好,那不如就顺水推舟,开放互市,多个朋友总比多个敌人强。 两国建交有个重要目的就是通商,很快,蒙古便派出一支四百余人的商旅队伍携带大量东方货物前来,想跟花剌子模人做做买卖。不料这批商人刚刚进入花剌子模境内的讹脱拉耳城之后就被当地守将亦纳勒术囚禁,并向阿拉丁报告说抓到一批蒙古间谍。 外交无小事,阿拉丁连忙下令亦纳勒术先把人控制住,查明真相后再做处理。 此次蒙古商队前来携带的东方货物实在是太丰厚了,苏丹的命令没有起到太大作用,亦纳勒术眼见如此多的财富起了歹心,将商人全部处死,霸占了货物。 由于事发突然,处决过程中一名不起眼的仆人逃了出来,历尽艰难险阻穿越大漠回到蒙古禀报了商队被屠杀之事,铁木真大怒,但为了国际影响还是派出了使者前往花剌子模,尽量通过外交途径解决争端。 亦纳勒术不仅仅是讹脱拉耳的守将,还是阿拉丁母亲的侄子,花剌子模的海儿汗,在花剌子模国内有着特殊地位。蒙古使者来到花剌子模首都撒马尔罕,要求阿拉丁交出凶手,赔偿损失。 也许是为了包庇亦纳勒术,也许是太过轻视东方的蒙古人,阿拉丁不仅没理会使者的要求,反而把使者一行三人正使杀掉,副使剃光胡子,驱逐出境。 见到两位副使狼狈逃回大营,铁木真出离愤怒了,这要是再不兴兵讨伐,难道留着花剌子模过年?于是当即去冠解带跪祷长生天,誓死复仇。 金兴定三年、南宋嘉定十二年,铁木真在额尔齐斯河畔集结大军,当年十月十五万大军集结完毕,兵分四路杀向花剌子模: 第一军:次子察合台和三子窝阔台统率,进攻讹脱拉耳; 第二军:长子术赤统率,沿锡尔河向西北进攻,锡尔河是花剌子模境内一条主要河流,河两岸分布着大量农田和城市,术赤这一路旨在摧毁花剌子模生产和经济基础; 第三军:大将阿剌黑统率沿锡尔河向东南进攻,同样旨在摧毁花剌子模的生产和经济基础; 第四军:铁木真本人和幼子拖雷统率主力渡过锡尔河直插撒马尔罕西侧的布哈尔,控制布哈尔南侧的阿姆河防线,防止花剌子模阿姆河西侧部队入卫撒马尔罕。 花剌子模疆域包括了阿富汗、中亚若干斯坦、巴基斯坦北部和伊朗,境内两条重要大河=锡尔河和阿姆河,两条大河都是自东南向西北流,最终汇入咸海。 两河流域是花剌子模的统治中心,所有的重要城市都在此处,包括亦纳勒术镇守的讹脱拉耳-位于锡尔河东侧,控制锡尔河防线;首都撒马尔罕-位于两河中间地带;旧都玉龙杰赤-位于两河中间偏西北处;布哈尔-位于两河中间西南处,控制阿姆河防线。 花剌子模的两河流域基本上就相当于我们中原汉地的长江黄河流域,尤其是其中间地带也就基本上相当了我们中原汉地的长江黄河之间的地带,只要拿下两河流域,拿下撒马尔罕和玉龙杰赤,那就相当于在中原汉地拿下了长安和洛阳,意味着取得了天下。 拿不拿得下花剌子模的天下,就看蒙古骑兵的表现了。为了一举攻灭花剌子模,铁木真在发兵之前向其他三路大军下令,约期半年,四路大军在撒马尔罕城下汇合。 古往今来,长途奔袭临战分兵都是兵家大忌,但在铁木真这里不存在,因为蒙军的战术特点决定了长途奔袭根本不是个事儿。从蒙古高原到花剌子模两河流域超过两千公里,普通封建王朝后勤保障不可能跟得上,但蒙军出征随军带有牛羊,渴了喝马奶,饿了吃牛羊乳酪和牛羊肉,无需大规模辎重运输。 蒙古人是马背上的民族,战马资源丰富,每人平均配三匹以上战马,蒙军平时放牧战时从军,所有人都有一手打猎的好本领,出征路上不停地打猎,中原王朝认为长途跋涉的痛苦征程,在人家蒙古人这里就跟玩儿的一样,不费劲儿。 除此之外,铁木真手下的精兵强将实在太多了,“四杰”、“四勇”、几个儿子每个人单拉出来都是名将,根本不需要他事无巨细的微操,只要大方向给出来,手下这帮名将分分钟给你办到。 比如察合台窝阔台兄弟统率的第一军,面对的讹脱拉耳城防坚固,原本就有三万花剌子模大军驻守,在蒙古西征之时阿拉丁又紧急调派大将哈拉扎率一万骑兵增援, 史书没有记载第一军的兵力,但限于蒙军此次出征十五万的总规模,想必第一军最多也就数万兵力。然而就是这数万兵力,对上讹脱拉耳的花剌子模四万军队,将其在城外野战打的溃不成军,花剌子模军不得已只好全部退入城内固守。 讹脱拉耳虽然离锡尔河很近,但毕竟还有一段距离,察合台窝阔台兄弟下令围城,打算把城内围到淡水粮草耗尽,不怕守军不投降。 由于此前讹脱拉耳城防准备充分,粮草淡水储备充足,此次围城一直围了近五个月才产生效果,从金兴定三年十月开始一直到兴定四年二月,城内守军终于资源耗尽扛不住了,增援的大将哈拉扎想要出城投降,但守将亦纳勒术自忖杀害蒙古商队在先,如若投降蒙古人肯定不会放过自己,坚决不同意投降。 哈拉扎与亦纳勒术意见不合,又不愿意陪着他等死,便率部出城突围,结果失败被俘,想要投降又被察合台拒绝,直接斩于阵前。 哈拉扎的死不仅削弱了讹脱拉耳的守军力量,还使得蒙军了解到了城内虚实:物资已经耗尽,士兵们只剩下一口气在坚持。 得知城内情况,察合台立即下令发起总攻,很快攻下讹脱拉耳外城,亦纳勒术率兵巷战不敌,退回内城,又开始了新一轮的固守。 损失惨重的亦纳勒术据内城拼死防守,居然又坚持了将近一个月,最后士兵打光,蒙军攻入内城时仅剩两人跟随,即便如此依然不肯投降,被蒙军追的爬上屋顶依然坚持战斗,拿砖块砸蒙军,终因寡不敌众被生擒。 罪魁祸首被生擒,察合台窝阔台立即率部前往撒马尔罕会师,在撒马尔罕城外,铁木真下令用水银倒进亦纳勒术的嘴里将其虐杀,为商队报了仇。 这是察合台窝阔台率领的第一军,战功赫赫,术赤率领的第二军也同样取得不小战果。 第二军原本的任务是顺锡尔河向北劫掠,一路上并没有什么特别坚固的军事重镇,但花剌子模的民众对远道而来的蒙古人异常反感,术赤北进第一站昔格纳克便遭遇到百姓坚决抵抗。 抵抗不要紧,蒙古人打仗遇到的抵抗多了去了,术赤派人进场劝降,只要投降便既往不咎,但如果负隅顽抗一旦城破立即屠城。 同仇敌忾的昔格纳克百姓杀掉了使者,放话出来要抵抗到底。 花剌子模人不投降,术赤便开始了攻城,昔格纳克只是一座普通城市,在蒙军的密集攻击下很快陷落,城破之后将全城军民老幼妇孺全部屠杀。接着继续沿河北上,将沿途所俘虏的花剌子模百姓有针对性的放了回去,专门让他们带回蒙古人作战勇猛攻无不克的消息,在这种恐怖的心理驱使下,接下来的八耳真、额失那斯等锡尔河沿岸城市闻风而降。 与其他几路大军相比,第三军的阿剌黑显得名不见经传,此人原本是个回纥人,早年跟随父亲投奔铁木真,从征多年升为千户,此次他率领的第三军虽然也肩负重任但兵力最少,只有五千人。出征后先来到锡尔河西南处的伯纳克特城,城中军民又是坚决抵抗,阿剌黑猛攻三日,伯纳克特城守将战死,城中人心浮动,阿剌黑趁机招降,提出只要出城投降,可以免死。 在蒙军免死的承诺下,伯纳克特百姓打开城门投降,没想到阿剌黑进城之后立即翻脸,除了工匠外将全城百姓全部屠杀。 蒙军的暴行激起了花剌子模国内强烈的抗蒙浪潮,大将蔑里克率军八千来到锡尔河畔的浩罕城驻守。阿剌黑攻破伯纳克特后继续南下,却在浩罕城下吃了瘪,蔑里克坐拥优势兵力却不与蒙古人野战,只是在城内固守,又派水军在锡尔河上操控战舰对蒙古人射箭攻击。 蔑里克的战法让阿剌黑颇为头疼,蒙军一围城花剌子模战舰就招呼上来,配合城内守军一起对蒙军射箭,蒙军想去攻打水军结果刚走到河边战舰就开远了,蒙古骑兵虽然厉害,你总不能把马骑到河上吧? 正当阿剌黑一筹莫展之时,察合台窝阔台兄弟从讹脱拉耳前来增援了,两路蒙军会师后采用了大力出奇迹的打法,硬生生在锡尔河上筑了一座堤坝将花剌子模舰队拦住,然后接着围攻浩罕城。花剌子模水陆无法协同作战,城内守军很快便支持不住,蔑里克趁夜突围逃走,先是乘轻舟南下,接着又从南方迂回逃到玉龙杰赤,浩罕城沦陷。 三路蒙军各有斩获之时,铁木真的主力也一路势如破竹,金兴定四年三月便杀到了布哈尔城下,守将库克率两万花剌子模军殊死抵抗,但蒙古军主力携带有大量大型攻城器械,在投石机等重型武器攻击下城池出现多处缺口,蒙军猛攻数日布哈尔城眼看着要被攻陷,库克无奈只好率部突围,蒙军紧追不舍一直追到阿姆河畔,花剌子模军落水的落水被杀的被杀,两万士兵全军覆没。 金兴定三年十月四路分兵时约期半年,说半年就是半年,兴定四年三月铁木真便率主力来到了撒马尔罕城下,接着四月未出,其他三路大军陆续赶到,十几万蒙军会师撒马尔罕。 当你有压倒性的军事优势的时候,怎么打都是对的。 两都沦陷 蒙古大军兵临城下,阿拉丁却不在城中,原来早在蒙军进攻至锡尔河时候这位曾经狂妄的苏丹就已经吓破胆了,留下部将阿尔泼驻守撒马尔罕,自己脚底抹油提前跑了。 撒马尔罕是花剌子模的政治经济中心,关系着两河流域人心向背,不管阿拉丁在不在城中都要拿下。铁木真先是派兵扫清了撒马尔罕外围的所有花剌子模军事据点,切断撒马尔罕与外界所有联系,接着命诸将分别驻扎东西南北城门外,并将随军俘虏每十人编为一队,每队执一面旗子,在城外巡回示众,以向城中守军显示蒙军兵威强盛。 行军打仗士气很重要,士气就是心理,铁木真通过俘虏游行旨在打击守军士气,攻城未开始先来了一轮心理战。 阿拉丁虽然怂包,但他留下的阿尔泼却是一员骁将,蒙军搞了一轮心理战以为能给守军来个下马威,没想到俘虏还没走完阿尔泼便率军开城迎战直冲铁木真主力,蒙军没想到花剌子模还敢出城野战慌忙接战,双方混战在一起从白天杀到日落,方才各自罢战回营。 阿尔泼作战勇猛,首战与蒙军杀的不分胜负,撒马尔罕又是首都城防坚固,如果所率五万守军拼死抵抗将给铁木真造成极大麻烦。但铁木真的敌后工作做的非常细致,早就打听到了城中有一部分康里军队,在使者秘密策动下,这支康里军队答应投降。 康里部世居咸海以北,是南北朝时期高车族的后裔,当年北魏北伐漠北,把柔然打得落花流水,柔然战败后西迁又抢了高车族地盘,高车族无奈之下只好翻越阿尔泰山来到咸海北部生活。 都是匈奴后裔,都是游牧民族,铁木真在民族团结方面手段非常高明,经过几番接触就把康里人拉到了自己阵营之中,阿尔泼回城固守后没几天,康里人便开城投降,蒙军杀入城中后阿尔泼率花剌子模军巷战,且战且退退至内城,坚决不投降。 内城城防不比外城,蒙军加强攻势,内城很快便被攻陷,阿尔泼再也抵挡不住,只得趁着内城陷落前一个夜晚突围逃走。 经过短短八天围攻,金兴定四年、南宋嘉定十三年四月花剌子模首都撒马尔罕沦陷,接着蒙古人又开始了拿手好戏-屠城。 撒马尔罕原有百姓数十万,蒙军从中挑出三万余工匠和手工业者、三万民夫从军,又留下五万人作为要挟阿拉丁交纳赎金的人质,其他几十万百姓全部屠杀殆尽。 攻占撒马尔罕后,铁木真并未就此收兵,而是继续派兵向西深入,一路由哲别和速不台率领追击苏丹阿拉丁,另一路由术赤察合台窝阔台三人率领进攻花剌子模旧都玉龙杰赤。 早在蒙军围攻撒马尔罕之前,阿拉丁便出逃到了阿姆河畔城市忒尔迷,撒马尔罕陷落后阿拉丁意识到两河流域一带即将被蒙古人全部攻占,于是率部越过阿姆河向西逃亡。 来到阿姆河西岸后,阿拉丁在附近的巴尔黑驻扎了一段时间,期间国相阿马都从玉龙杰赤赶来增援,但没过多久阿拉丁便又闻探子回报哲别速不台率军追击而来,于是又丢下巴尔黑继续西逃。 贫贱夫妻百事哀,君臣也一样,跟随苏丹一同逃亡的国相阿马都一路奔波逐渐起了异心,想要谋杀阿拉丁,被挫败后仗着自己手下也有部队便扬长而去,阿拉丁只好继续率部向西逃亡,来到了你沙布尔(今伊朗东北部内沙布尔市)。 好巧不巧,阿拉丁逃进你沙布尔后,花剌子模的太后秃儿罕也从旧都玉龙杰赤逃进了你沙布尔,母子俩相遇后面面相觑。 阿拉丁是秃儿罕太后的亲生儿子,可秃儿罕太后却对自己的儿子不怎么待见。秃儿罕太后是康里人,阿拉丁成为苏丹后凭借自己太后的身份聚拢了一批康里人,因为早年多次代表国家与宗主国西辽周旋,秃儿罕太后在民间备受尊崇,俨然成为花剌子模国内一股强大的政治势力。 西辽末年,阿拉丁率军攻灭西喀喇汗王国,并将都城从旧都玉龙杰赤迁至原西喀喇汗王国首都撒马尔罕。但阿拉丁迁过去了,秃儿罕太后却不愿挪窝,依然待在玉龙杰赤,与之同时留在玉龙杰赤的还有一大帮康里军队,阿拉丁虽然很不爽,但自己亲妈没办法,只好听之任之。 蒙古人打过来之后,阿拉丁左支右绌,花剌子模却步步败退,而在玉龙杰赤坐拥数万军队的秃儿罕太后不发一兵一卒,眼睁睁的看着蒙军入侵,撒马尔罕陷落。但攻陷撒马尔罕之后的蒙古人并没有停下脚步,而是继续发兵进攻玉龙杰赤,秃儿罕太后眼见国家大势已去,只好率军出逃,好巧不巧跟儿子同时逃进了你沙布尔。 本就心怀芥蒂的母子并没有因为危难摒弃前嫌共同御敌,而是再次互相指责,面对追击而来的蒙古人,两人各执己见,阿拉丁率部继续西逃,秃儿罕太后则率部躲到了附近山中的军事要塞哈伦堡。 哲别军队来到你沙布尔后,你沙布尔居民开城迎降,一番询问后得知两个大人物先后离开,哲别立即率军出发,在当地人带领下找到了山中的哈伦堡。 哲别此次奔袭带的全是骑兵,拿哈伦堡的防御工事没什么办法,但攻城不行可以围城,反正花剌子模野战根本不是蒙军对手,你沙布尔地处中东,中东大家都知道,除了石油就是沙漠,古代又没有石油那就只剩下沙漠。哲别围城之后城内很快断水,半个月后的六月下旬,哈伦堡守军开城投降,秃儿罕太后被俘。 太后被抓了,苏丹还在逃跑路上,阿拉丁西逃到哥疾宁(位于今伊朗北部里海南岸),在此与儿子屋肯哀所部汇合,重整旗鼓,居然又拼凑起了三万士兵,准备在哥疾宁打一场防守反击。。 阿拉丁想得挺美,但花剌子模士兵们已经被蒙古人吓破了胆,哲别得知阿拉丁下落后继续率兵追击,进至哥疾宁不远处的合耳拉耳(今伊朗首都德黑兰东侧)时,阿拉丁父子再次分头逃窜,三万大军不战自溃。 再往西南走是波斯地盘,是花剌子模另一个死对头,东边蒙古人又紧咬着不放,阿拉丁情急之下向北进入里海,渡海到了海中一个名叫阿必斯昆的小岛(位于里海南部,现已沉没)。 哲别率军追到哥疾宁不见阿拉丁,又打探到对方已乘船入海,一路追到海边还是晚了一步,阿拉丁早已不见人影。古代不像现代社会有gps有导航仪,到了海里根本无法搜索,当年赵构被打的实在没办法的时候也用过这招,只要躲到海上至少能保住一命。 蒙军在里海岸边望洋兴叹,无奈之下只好放弃了追击阿拉丁,但东躲西藏受尽惊吓的阿拉丁也走到了人生的终点,没过多久便病死在阿必斯昆岛上。 哲别这一路把阿拉丁撵到了岛上最后病死战果累累,可另一路术赤察合台窝阔台三人率领的蒙军却不怎么顺利,本来兄弟仨率大军进攻玉龙杰赤胜券在握,可没想到大军刚开到玉龙杰赤城下,三人内讧了。 玉龙杰赤当时仍有六万守军,铁木真为了谨慎起见给兄弟三拨了十万大军前去攻城。 术赤是铁木真长子,所有王子的大哥,也就理所应当的成为这支蒙军的主帅。兴定五年二月,刚来到玉龙杰赤城下的蒙军立足未稳便遭到城中守军突袭,前锋部队被打得大败,术赤下令大军将玉龙杰赤团团围住,先不打,派使者进去谈,希望花剌子模人开城投降。 连续谈了几天,毫无进展。术赤只好下令攻城,可玉龙杰赤城高池深,所处阿姆河冲积平原又缺少石料,投石机无法发挥作用,术赤只好派人到附近树林里砍伐大树剁成小段,再用水泡后增加重量,就当做大石头的替代品,向玉龙杰赤投掷。 匆忙准备起来的器械效果有限,术赤又派三千人敢死队绕道阿姆河大桥攻打玉龙杰赤西门,没想到守军开城迎击,与蒙军在城门血战,最终敢死队不敌守军全军覆没。 招降招不动,强攻也攻不下来,蒙军内部逐渐产生分歧,老二察合台开始指责术赤,说他瞎指挥。 察合台这么一指责,术赤立即反唇相讥,两人各执一词互喷,接着各率部众开始分头行动,各打各的,看谁能把玉龙杰赤拿下来。 术赤跟察合台两兄弟之间的仇不是一天两天了。 铁木真原配孛儿帖有四个儿子,长子术赤、次子察合台、三子窝阔台和幼子拖雷,帝王之家同母兄弟原本应该是最亲密的家人,后来清朝皇太极死的时候多尔衮就是靠着同母弟多铎、阿济格两人全力支持才当上的摄政王,可铁木真这四个嫡子不一样,大哥术赤的血统问题一直是兄弟几个心里的疙瘩。 早年孛儿帖曾被蔑儿乞人抢走一段时间,回到乞颜部后不久便生下了术赤,尽管铁木真将术赤视如己出根本没拿孩子当外人,可真正的外人看的门儿清,这孩子生辰年月就不对,不可能是铁木真的孩子。 血统这东西不是说你是成吉思汗就能改的,术赤就在外人的偏见和争议中长大,外界的议论当然影响不了铁木真本人,但可怕的是孛儿帖后来三个孩子陆续出生,而这三个孩子都是毫无争议的铁木真亲生儿子,于是兄弟四人便在周围的阴阳怪气儿中长大,人们给其他三个兄弟不停地灌输着大哥术赤是野种的观念。 说着无心听者有意,铁木真是蒙古的主人,百年之后蒙古就是兄弟四人的,如果兄弟四人血脉相同也就罢了,可术赤这样的外人现在要分一杯羹,凭啥? 尤其是次子察合台对术赤意见最大,术赤要是不在察合台就是大哥,现在他一个外人当大哥还要分家产,察合台是一百个看不顺眼。蒙军西征花剌子模前夕,因为铁木真已经年逾六十,临行曾召开部族大会要在四个儿子中选出接班人,铁木真提议选术赤,结果察合台率先站出来反对,术赤一看察合台当场拆台也是怒火中烧,兄弟俩一言不合在大会上大打出手,最后气的铁木真剥夺了兄弟俩的继承权,把接班人定为老三窝阔台。 窝阔台有家业,便对血统不血统的看的就淡了,老四拖雷比几个哥哥都小从小就受照顾,轻易不参与哥哥们的争吵,于是此后矛盾便在术赤和察合台之间越来越深。 蒙军此前四路分兵时铁木真曾许诺,日后玉龙杰赤将分封给术赤作为领地,撒马尔罕将分封给察合台作为领地。既然玉龙杰赤以后是自己的,术赤自然想保存一座完整的玉龙杰赤以便于日后统治,但察合台领地不在此,来了纯属帮忙,赶紧攻破城池进去抢一把才是正事儿,两兄弟目的不一样,攻城的策略也不一样。 玉龙杰赤城下,术赤领自己部众单独行动,察合台也领自己部众单独行动,窝阔台虽然此前曾被指为接班人但带兵打仗要看资历,跟两个哥哥比他屁都不是,只好在中间来回斡旋。 蒙古十万大军离心离德,在玉龙杰赤城下耗了半年,从二月围到八月,损兵折将却无尺寸之功。三兄弟闹内讧之事终于被铁木真得知,大怒之下派使者前来传令,剥夺术赤和察合台军权,十万大军全部交由窝阔台统率。 换帅窝阔台后,蒙军重新集结集中力量攻击攻城,在蒙军排山倒海般进攻下,玉龙杰赤终于支持不住,城墙被投石机轰塌,蒙军一拥而上攻入城中,花剌子模军民在城中展开巷战,连女人都投入战场与蒙军血战。玉龙杰赤是花剌子模旧都,城市非常大,守军在城内辗转抗战,又足足坚持了七天,弹尽粮绝之下终于投降。 城破了,守军降了,接下来的戏码非常熟悉,蒙古人把工匠挑了出来,妇女儿童收为奴隶,其他人全部屠杀,而且为了发泄攻城不力的愤恨,窝阔台下令纵火将玉龙杰赤焚毁,接着又掘开阿姆河引水淹城,玉龙杰赤惨遭到火烧水淹,一座中亚历史名城最终只剩下一片废墟。 玉龙杰赤原本是铁木真许给术赤的封地,虽然窝阔台临危受命统帅三军拿下了城池,但直接毁掉玉龙杰赤基本上就等于毁掉了术赤的财产,如此绝情的手段使得兄弟间的隔阂更深,原本是老大老二之间不对付,现在老三掺和进来给了老大狠狠一击,对于术赤来说,蒙古已经不再是自己的家,蒙军已经不再是自己的亲人,仇恨与分裂的种子就此埋下,终将生根发芽,不可阻挡。 花剌子模灭亡 首都撒马尔罕和旧都玉龙杰赤被攻陷了,苏丹阿拉丁死了,太后秃儿罕被俘,国家到了这份儿上按说也就gg了,可花剌子模毕竟是中亚大国,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就在铁木真准备率大军返回蒙古高原时又接到前方军情:阿拉丁长子扎兰丁在亲信拥戴下继承花剌子模苏丹之位,再次举起抗蒙大旗,活动在哥疾宁一带。 阿拉丁一共有三个儿子,长子扎兰丁、次子屋肯哀和幼子斡思剌黑。扎兰丁是三人中最有作为的一位王子,原本应该被立为储君,可秃儿罕太后不喜欢扎兰丁,一直想立幼子斡思剌黑做储君,阿拉丁拗不过太后只得将斡思剌黑立为储君。 蒙古西征之后,花剌子模的政治结构被打破,什么帝党后党全部完蛋,扎兰丁跟随父亲西逃后,阿拉丁逃进里海后再三权衡,三个儿子中只有扎兰丁能力最强,于是临死前派使者回到岸上宣布传位给扎兰丁。 受命于危难之际,奉命于危难之间。扎兰丁这苏丹之位可谓烫手山芋,但生在皇家由不得他推脱。原本扎兰丁打算回玉龙杰赤重整旗鼓,可玉龙杰赤是秃儿罕太后的老窝,城里的康里将领根本不买他的账,无奈之下他只得蛰伏在哥疾宁。 哲别大军在搜山检海抓阿拉丁无果之后继续向西进入波斯(今伊拉克)境内扫荡,后来又北上高加索地带劫掠,而蒙古人主力又忙于围攻玉龙杰赤,于是扎兰丁有了喘息之机,在哥疾宁附近重新打出花剌子模的旗号收拢残兵招兵买马,附近军民纷纷前来投奔,短短半年时间集结起十万大军。 花剌子模想要死灰复燃,铁木真当然不能容忍,于是又派了大军前往哥疾宁征讨。扎兰丁深知自己虽然手下有大军,却远不是蒙古人的对手,于是率军向东横穿大漠,来到花剌子模南部躲避蒙军兵锋。 扎兰丁在前面跑,蒙军紧跟着也改到往南追,追到路上一座军事据点范延堡时,蒙军将领木秃干在攻城时战死。 木秃干身份比较特殊,他是察合台的儿子,铁木真的孙子,自幼在军中长大,很早就开始随军作战,有勇有谋,在铁木真一众孙子里非常受铁木真喜欢,木秃干的死对铁木真打击很大,相传铁木真命人把木秃干尸体带到帐中,一个人与孙子待了一整天才安排人给木秃干下葬。 悲愤的铁木真下令全力攻下了范延堡,将其屠城,接着又派大将失吉忽秃忽率兵三万继续追击,誓要干掉扎兰丁为孙子报仇。 根据多方打探,失吉忽秃忽率军追击扎兰丁到了范延堡北部、兴都库什山南麓的巴鲁安,巴鲁安是个小城,扎兰丁没有率军据城坚守,而是在城外列阵迎敌,两军就在巴鲁安城外的开阔地上展开了厮杀。 蒙古人打仗有种经典的拉瓦战法,就是在先头部队设置一些松散骑兵,后面是密集骑兵,松散骑兵一接战就开始放箭。利用密集的箭阵打乱对方阵型,敌人如果阵型稳定,松散骑兵就马上向两侧四散开来,从侧翼继续射箭,而中间密集骑兵也只是射箭却不冲锋,等敌人熬不住开始自乱阵脚的时候在从中路冲击敌军,往往一战而胜之。 拉瓦战法能屡战屡胜,骑射是一大法宝,为了最大发挥骑射的威力,蒙古人在马背上玩儿出了花: 凡蒙古男子都备一长一短至少两张弓,三只箭袋,从小就开始练习骑射。蒙古人用的箭矢其箭身都为木制,箭头有两种一种金属重箭头另一种兽骨制轻箭头,下马步战时和在马背上不动时用长弓轻箭头,高速奔袭冲击或撤军时用短弓重箭头。 所以蒙古人打仗基本上就是离得远远的就开始射箭,把敌人射的抬不起头,接着两军对冲,还没冲到跟前蒙古人还在放箭,而且虽然冲锋时为了方便用了短弓威力不如长弓,但重箭头杀伤力强又弥补了短弓的不足,照样能重创敌人。 以上的打法还只是进攻,万一蒙军作战不力要撤走,人家还有绝活儿,撤军的时候还能回头接着放箭,敌人要是追击搞不好被蒙军回马箭给射死。 凭借着这套出色的花式射箭法加上骑兵优秀的机动性和强大的冲击力,蒙古人所到之处野战必胜,敌人只有凭坚城据守才能勉强抵挡得住,最后等蒙古人自己撤军。 回到巴鲁安城外,花剌子模军虽然人数占优,但长期与蒙军作战之下早就产生了严重的心理阴影,面对三万汹涌奔袭而来的敌人,花剌子模军人心浮动,队伍开始躁动不安起来。 关键时刻扎兰丁大声疾呼,一阵悲愤演说之后稳住了军心,接着扎兰丁下令全军固守原地,蒙古人打来了就在原地放箭与之对射。 骑射是蒙古人绝活儿,正常情况下谁都不敢跟蒙军玩儿对射,可扎兰丁这一次对射却不是托大,而是充分考虑了巴鲁安当地地形之后的决定。巴鲁安位于兴都库什山脚下仍有大山余脉,虽然城外地势开阔,但只是纵向开阔,横向依然很狭窄,类似于一条跑道。 既然是跑道,那蒙军就缺乏迂回的空间,只能在有效的作战面与花剌子模军厮杀,以往蒙军正面侧面穿插打击,把敌人阵型打乱后分割歼灭,可这次根本没有拉开作战面的机会,三万蒙军与十万花剌子模军只能在有限的作战面上厮杀。 形不成有效的局部优势打击,三万人对上十万人那就跟三个人打十个人没什么区别,双方第一天战罢都损失惨重,但花剌子模军兵力占优,蒙军第一次在与花剌子模野战中受挫。 硬拼不行,失吉忽秃忽决定智取,蒙古骑兵每人都有两到三匹战马,失吉忽秃忽命人连夜赶制了大量稻草人绑在备用战马上,第二天一早再次倾巢而出直奔花剌子模大营而去。 当年高梁河之战契丹名将耶律休哥让士兵两手各持一支火把作为疑兵行军,那是因为是夜间行军敌人发现不了,失吉忽秃忽这大白天的搞了一堆稻草人冲锋,一开始花剌子模军还以为蒙古人援军来了颇为惊慌,后来定睛一看居然是稻草人简直哭笑不得,于是纷纷上前迎战,两军再次厮杀在一起。 头一天能跟蒙军打的有来有回,花剌子模已经打出了士气,第二天识破了失吉忽秃忽稻草人妙计之后花剌子模更是士气高涨,扎兰丁更是在军中来回奔走高呼蒙军已呈败相,鼓励大家奋勇杀敌。在扎兰丁优势兵力压力下,蒙军终于支持不住全线崩溃,失吉忽秃忽仅率残兵突围,蒙古人头一次在花剌子模打了败仗。 属下战败,铁木真没有过分苛责,而是亲率大军前往巴鲁安,到地方一看地形不由得感叹,蒙古骑兵作战需要四周开阔地,狭长平坦的地方根本不适合蒙军作战。但事已至此,自己也已经来了,便决定毕其功于一役消灭扎兰丁,也彻底解决花剌子模最后一支抵抗力量。 铁木真想跟扎兰丁打,扎兰丁却不想跟铁木真打,得知铁木真亲率大军前来,也不管什么地形优势不优势了,扎兰丁立即率军调头往南逃跑,一口气跑到了印度河边。 到了印度河,扎兰丁没办法再跑了,南边是邻国德里克苏丹国,越过印度河,意味着花剌子模全境沦陷,扎兰丁毕竟是堂堂花剌子模苏丹,皇家的尊严不允许他再后退放弃自己的祖国。 金兴定五年十一月,走投无路的扎兰丁在印度河北岸列阵迎敌,等来了铁木真的蒙军主力。 脚下是最后一方国土,花剌子模军此战异常悲壮,扎兰丁战前做了一番慷慨激昂的演讲,并将全军成品字形布置在河滩上,互为犄角,蓄势待发。 古往今来,古今台外,背水一战的战例很多,然而能置之死地而后生的仅有韩信一个人,扎兰丁显然跟兵仙韩信还有很大差距,加上南逃期间部众分裂损失了不少兵力,战斗打响之后立即陷入被动。铁木真为了生擒扎兰丁,下令蒙军全军不得放箭,就靠骑兵高速冲锋短兵相接与花剌子模军厮杀,然而即便如此,铁木真亲自指挥的蒙军如同打了鸡血一般战斗力惊人,不仅正面侧面来回冲杀,甚至有不少蒙军渡河绕道花剌子模军后方杀出,没过多久花剌子模军便军阵大乱,只剩下哀嚎声和求饶声。 此战过后,这支花剌子模军基本全军覆没,扎兰丁带了少量残兵南逃到了邻国德里克苏丹国开始流亡,铁木真见花剌子模抵抗力量已被全歼,心生倦意,不愿再深入印度河南方再继续征战,于是就此班师回朝,蒙军此番西征暂告一段落。 逃到邻国的扎兰丁并未轻易放弃,此后十年里,他趁蒙军班师期间再次率军回到国内,在原花剌子模西部边陲辗转作战试图复国,但花剌子模气数已尽,扎兰丁在阿塞拜疆亚美尼亚一带转战多年始终不成气候,最终死于乱军,花剌子模复国之梦终成泡影。 南征西夏 花剌子模灭亡后,铁木真在西域又待了两年,一方面西域初定,需要维稳,置百官明律法,花剌子模的那一套已经行不通了,铁木真已经把花剌子模地盘分封给了几个儿子,并在当地仿照蒙古制度设置达鲁花赤(蒙古治安官),意图把西域之地打造成蒙古式的汗国。 为了稳一稳花剌子模的形势,铁木真在塔里寒(位于今阿富汗西北)停留了将近两年,给几个儿子撑腰,让孩子们各自去封国执政。 有成吉思汗坐镇,没人敢不服,两年的时间很快过去,西域总体形势一片大好,金正大二年正月,启程返回蒙古高原。蒙古人是游牧民族,但随着东征西讨抢来的财富越来越多,游牧的生活和松散的管理制度已经无法满足庞大帝国的日常运行,就在西征花剌子模前,铁木真在手下提议下在原克烈部领地修筑都城和林,从西域回来之后,铁木真便进驻了和林,不再像以往那样在大帐中发号施令了。 回家本该是高兴事儿,但铁木真心中仍有不快:此前在西域两年时间里其他几个儿子除了忙于政事外还经常来塔里寒朝见铁木真,唯有长子术赤,不仅不来,有好几次铁木真召他来他都不来,派他去北方平叛他也不去,每次都是称病。 老子想见儿子,儿子居然称病不见,铁木真非常生气,以为术赤对自己不忠,回到和林后再次召见术赤,仍旧是称病。几次下来终于惹怒了铁木真,传令三军打算兴兵讨伐术赤,找儿子问罪去。 没等铁木真成行,消息传来,术赤在其封地大帐病死,终年四十八岁,铁木真没想到儿子不是不肯见自己,而是真的已经病重,而自己却在无端猜疑甚至想要兴兵问罪,如今儿子病死,就此天人永隔,术赤死后很长一段时间里,铁木真都沉浸在巨大的悲痛中。 有人是化悲痛为力量积极奋斗,铁木真却是化悲痛为怨恨主动侵略,金正大三年正月,铁木真以西夏曾纳仇敌、不遣质子以及部派兵助战为由,发兵南下伐西夏。 自从上次应天四年与蒙古人签订了城下之盟后,铁木真把西夏晾了有十几年,按照正常的思路,西夏应该抓紧时间积蓄力量恢复国力,防止蒙古人再打过来,可西夏这几十年里却一直在不停地折腾,与原本保持和平的金国之间展开了旷日持久的拉锯战。 当年蒙古人打到中兴府城下,西夏使者冒死前往中都求援,卫王却认为两个外人互相开战,他大金能坐收渔翁之利,没想到蒙夏议和之后蒙古人立刻掉头攻打金国,而西夏也怨恨金国见死不救,从议和之后就开始频频派军队在边境劫掠,反正经过蒙古人一番洗劫国内百业凋敝,不如去金国那里抢点儿补贴补贴。 只要是打仗就一定要花钱,西夏在边境这么一通折腾实际上抢回来的战利品没多少,可连续用兵国内已经不堪重负,老百姓苦不堪言。 王朝到了末年,一般军队战斗力都会急剧下降,西夏在边境小打小闹没过多久,南宋嘉定四年年、西夏皇建二年五月,北边的汪古部也南下打了过来,首领白厮波亲率全部族出动,来势汹汹声势浩大。 汪古部虽然是草原游牧民族,但一直紧邻金国西南边境,在蒙古崛起之前一直为金国守边,与金国保持着若即若离的暧昧关系,此次攻打西夏或多或少有金国授意攻打的意思。敌人大举来犯李安全不敢轻敌,亲率军队抵抗,没想到刚遇上汪古部军队便打了个败仗,随军的公主都被汪古部俘虏而去,汪古部军队沿着黄河而下向西进入西夏腹地,在河西走廊几个州来回劫掠,如入无人之境。 既然无力抵抗,那就只有议和,反正不久前才刚刚与蒙古人议和,流程都很熟,李安全派使者向汪古部称臣,一阵卑躬屈膝,表示今后将以臣礼侍奉汪古部,终于换来了汪古部退兵。 打不过蒙古人,打不过金人,如今连二五仔汪古部人都要骑在西夏头上作威作福,西夏皇族内部对李安全这种丧权辱国的行为产生了极大不满,就在当年七月,同为皇族的齐王李尊顼起兵造反,废掉李安全帝位将其囚禁,接着自立为帝,当年便改元光定,是为夏神宗。 当年处心积虑发动政变登上皇位,如今却被人如法炮制发动政变推翻,夏襄宗李安全仅仅在位六年便黯然下台,一个月后,西夏皇建二年八月李安全便因故暴死,因蒙古人篡位却又因蒙古人被篡位,李安全没能打破蒙古人的魔咒,西夏朝野内外依然笼罩在蒙古人的威胁之下。 而篡位自立的夏神宗李尊顼面对当时的困境,同样没有破局的办法。 李尊顼原本封地在凉州,但他天资聪明,参加科举考试一举中第受到朝廷器重,后来又受封大都督,篡位之前便在朝中有着不小的政治势力。原本西夏朝廷都期盼着新皇帝上台能力挽狂澜,改变西夏连年用兵却日渐衰败的国运,可李尊顼上台后发现蒙古实在是太强大了,金国在与蒙军作战中接连在乌沙堡、野狐岭战败,蒙古人都打到中都城下,就这种战斗力,西夏根本比不了,想发展国力抵抗蒙古人入侵恐怕是行不通。 既然打不过蒙古人,那就只能接着打金国,毕竟金国在蒙古人侵略下已经自顾不暇,自己又是名义上蒙古附属国,趁火打劫岂不美哉。 篡位之前千条路,篡位之后走原路,处在大国裹挟下的西夏没有选择的权力,只能跟随时代随波逐流,等待自己的命运。 于是,从李尊顼自立后的光定元年开始,每一年西夏都在金夏边境来回拉扯,夏军攻入金国境内,接着金军反击进入西夏境内,然后西夏再在国内抵抗金军,反复如此连续数年,西夏横山一带农业生产被战争完全摧毁,而金国陕西境内也是千疮百孔,遍地流民。 长期的战争没能让西夏占到什么便宜,虽然配合蒙古人作战保住了西夏北方边境和平,但与金国的连年战争还是让西夏越打越穷濒临崩溃。南宋嘉定十年、西夏光定七年,铁木真西征前夕派使者来到西夏,要求西夏出兵从征,面对已经极度脆弱的国内局势,李尊顼消极应付蒙古使者-只是口头答应派兵,实际上不发一兵一卒。 铁木真虽然率大军西征了,中原还有木华黎坐镇呢,见西夏对蒙古军令阳奉阴违,木华黎当即率军从中都南下打了过来,多年战争下来西夏似乎是得了恐蒙症,木华黎一路长驱直入几乎没遇到像样的抵抗便打到了中兴府城下,李尊顼提前跑路逃回了凉州老家,留下太子李德任留守中兴府。 自己虽然暂时逃离了蒙军的追击,但逃的了一时逃不了一世,万般无奈之下的李尊顼只好再次派使者前去议和,表示再也不敢虚与委蛇,一切全凭宗主国吩咐。 在深刻请罪反省过后,李尊顼终于再次与蒙古达成议和,当时铁木真已经启程西征,西夏已经来不及派兵从征,于是只能强撑着跟随木华黎再次派兵进入金国作战。 西夏朝廷里不是没有人反对附蒙侵金,太子李德任就反复上梳请求与金国停战休养生息,然而对于李尊琐而言,上一次木华黎打进来已经是严重警告了,他没有勇气再违逆蒙古人,附蒙侵金的国策绝不能改。 普通的父子有矛盾能和好,皇家父子有矛盾却难以调和,光定十三年正月,木华黎准备率部南下大举伐金,下令西夏派大军从征,李尊顼派太子李德任率十万大军出征,不料李德任坚决不从,再三推辞后上梳请求出家为僧,当爹的不是不听劝执意要附蒙侵金吗?我不做太子了,爱谁谁吧。 儿子居然敢将老子的军,李尊顼大怒,立即下令废掉了李德任太子之位将其囚禁起来,又派了其他人统兵出征。 按照木华黎的战略规划,他率蒙军从河北南下渡河进攻开封,夏军从西北南下经过陕西进攻开封,两路大军在开封城下会师一举攻灭金国。可人算不如天算,蒙军刚一出征木华黎便病死,此次伐金不了了之。 远在西北的李尊顼听说木华黎病死如释重负,立即下令夏军班师回朝,不打了,终于可以松口气了。 然而好景不长,木华黎虽然死了,铁木真还没死呢,远在西域的铁木真接到木华黎病死的消息和中原战场的战报后立即下令,由木华黎儿子孛鲁继承父亲所有官职统率中原蒙军主力,接着又派使者前往西夏中兴府问罪,西夏派兵从征,居然敢擅自撤军,皇帝李尊顼该当何罪? 该当何罪?面对远道而来的蒙古使者,李尊顼惊惶不已,再三谢罪之后下诏禅位:自己有罪不配做皇帝,传位给儿子李德旺,自己做太上皇。 李德旺是李尊顼的次子,被废太子李德任的弟弟,匆匆即位是为夏献宗。皇帝更迭没能打消蒙古人的不满,南宋嘉定十七年、西夏乾定二年五月,孛鲁率蒙军大举入侵,西夏再次无力抵抗,孛鲁在河东从东往西一路打到银州,李德旺与前几任西夏皇帝一样,只能议和,赔礼道歉又提出派遣儿子到蒙军中作人质,终于换来孛鲁退兵,又苟延残喘下来。 苟延残喘的西夏没能苟太久,就在孛鲁退兵后不到两年,铁木真从西域回来了,南宋宝庆二年、西夏乾定四年二月,铁木真亲率蒙军主力南下,拉开了最后一次伐夏的序幕。 而这一次,西夏和无可和,逃无可逃。 西夏亡国 据史书记载,铁木真此次前来主要为报当年受辱之仇,受了什么辱呢?蒙军西征时要求西夏派兵从征,西夏朝廷不仅拒绝派兵,反而有大臣讽刺蒙古使者,说既然蒙古无力西征,成吉思汗还称什么大汗。 两国来往唇枪舌剑原本不足为奇,互相嘲讽更是古往今来常有之事,可蒙古人的脑回路显然跟正常人不一样,使者听了西夏大臣的话犹如受了奇耻大辱,回到草原之后据实禀报,铁木真也如同受到了天大羞辱,当时就记下了这笔深仇大恨,说什么也要向西夏讨回公道。 连年对夏用兵都把人家国家打残了,人家说你两句却仿佛天大的委屈,咱也不知道这算是哪门子的道理。不过对于铁木真来说,什么道理不道理的根本不重要,兵强马壮想打哪里就打哪里,强盗本来就不需要什么道理。 虽说铁木真有天大的委屈,但毕竟都是几年前的事儿了,且后来西夏又被蒙军揍了几次,几个皇帝轮流称臣纳贡议和,姿态已经低到了尘土里,再翻旧账去攻打人家也不合适,可蒙夏之间过节实在太多,很快便又被蒙古人抓到一个把柄:上次孛鲁打到银州城,李德旺提出派儿子前往蒙军军营做人质,可蒙军退兵之后儿子迟迟不去。 乾定三年三月,蒙古派使者来到中兴府催促西夏派遣人质,李德旺扭扭捏捏不愿派,右丞相高良惠苦劝李德旺,说既然上次与蒙古议和答应对方要派人质,那就要遵守承诺,就算陛下不愿皇子出质,也可以从宗室里挑选一名男子封王派往蒙古,不要给对方留下再开战端的借口。 高良惠害怕蒙古人再找借口进攻,但李德旺却有着更深远的考虑,自从上次孛鲁退兵之后他派人与金国谈了好几轮,两国在边境已经恢复和平、重开榷场,而且互相约为盟国,承诺共同抗蒙。 高瞻远瞩的李德旺说出了他的打算,既然与金国共同抗蒙,那金国就是盟友,就该对盟友信守承诺,向蒙古派什么质子,要派也是向金国派质子。 听了皇帝一番战略规划,枢密使李元吉忍不住了,当时就提出了,金国在蒙古的攻伐下越来越惨,自顾且不暇,哪里还有能力与我国共同抗蒙,希望陛下不要被金国忽悠了,赶紧往蒙古派质子吧,乱世里保全自己才是第一位。 管军政的大臣都劝李德旺派质子,李德旺却执意要联金抗蒙,硬是把蒙古使者给打发走了,接着,乾定三年七月金夏两国互递国书,李德旺与当时的金国皇帝金哀宗结为兄弟,西夏派了个宗室到开封做人质去了。 再不打你,谁知道你还要搞出来多少小动作?南宋宝庆二年、西夏乾定四年二月,铁木真亲率大军十万南下伐夏,首战攻打西夏北疆重镇黑水城,一战而破之。 军情传来,李德旺急忙下令拆掉黄河上桥防止蒙军深入河套平原继续南下,可铁木真西征归来之后带回了大量西域工匠,这些人组成了蒙军基建队,在所行之处黄河断桥处只用一夜便修复了断桥,继续向南进攻。 我们后世在历史课本插图上看到的西夏也许并不大,但作为一个割据政权,西夏的疆域已经非常广袤了。西夏虽大,但国家主要分为三个部分:贺兰山以西的河西走廊地区、贺兰山脚下的河套平原地区和毗邻陕西的横山地区。西夏军制全国有十二个监军司,每个监军司独立成军,河西地区四个监军司,其他八个监军司全部放在首都中兴府周边,方便随时征调与陕西方面的北宋或者金国作战。 也就是说,西夏的国防重心主要集中在东部,铁木真既然要打灭国战,也是提前对西夏全国的战略部署做过研究的,南下之后直取中兴府,其他监军司难免要来勤王,不如先易后难,把周边夏军全部翦除之后再围攻中兴府。 于是,拿下黑水城后,铁木真派大将阿塔赤率半数兵力向西奔袭西夏沙州(今甘肃敦煌市),准备一举将西夏河西全部攻陷,然后再全力进攻中兴府。 西夏曾与西辽、东喀喇汗王朝相邻,蒙古人西征时的所作所为,西夏军民是有所耳闻的,投降,则一城军民可保平安;抵抗,则全城军民全部屠杀。 乱世里面识时务者为俊杰,向强者屈服并不丢人,但西夏人并没有打算轻易屈服,当时的沙州守将叫籍辣思义,面对蒙古大军兵临城下喊话招降,他假意投降骗蒙军派人进城受降,背地里在城中设下伏兵。蒙古人不知有诈,阿塔赤派部将忽都铁穆耳进城,籍辣思义摆上好酒好菜招待,趁着忽都铁穆耳大队人马进城后突然下令伏兵杀出,一时间把蒙军杀的人仰马翻,城内一片混乱。 籍辣思义诈降虽然成功,但夏军实力与蒙军悬殊太大,忽都铁穆耳回过神来之后立即组织蒙军反扑,且战且退往城门退去,城外的蒙军听到城内动静也意识到出事了,纷纷向城门处扑了过来,籍辣思义打了半天始终无法歼灭入城的蒙军,忽都铁穆耳趁乱逃出城外,无奈之下籍辣思义只好下令关闭城门,避免被蒙军主力攻进来。 答应投降却设下埋伏暗算大蒙古勇士,阿塔赤怒不可遏,下令全力攻城,不再与城内进行任何和谈。而从忽都铁穆耳狼狈逃出城外那一刻开始,籍辣思义便明白了自己和沙州城的命运,但身后自己的家园又怎能轻易放弃,军人的尊严和荣誉让他绝无后退半步的可能。 青海长云暗雪山,孤城遥望玉门关。沙州被蒙军团团包围成了孤城,在接下来的几天里,蒙军搭云梯、发石炮、挖地道,使出了所有办法攻城,籍辣思义率领全城军民坚决抵抗,始终没让蒙古人占到半毛钱便宜。 强攻打不下来,阿塔赤下令放一放,沙州被围补给断绝,蒙军在城外大吃大喝,城里断粮坚持不了多久。于是蒙军在城下开始围而不打,籍辣思义在城里苦苦支撑,先是吃牛羊,牛羊吃完吃战马,战马吃完又吃骆驼,到最后城里所有能吃的全吃完了,守军断粮,阿塔赤知道机会来了,立即下令再次全力攻城,西夏乾定四年五月,围城两个月的蒙军终于攻破沙州城,籍辣思义战死。 城破以后,蒙军为了泄愤,将城内剩余的军民尽屠之。 沙州是河西走廊西部门户,沙州失陷后,河西走廊腹地就没有什么像样的抵抗力量了,蒙军一路向东连破肃州、瓜洲、甘州,来到河西走廊东部的夏州与铁木真主力会师。面对国土不断的沦陷和军队的节节败退,夏献宗李德旺日夜忧惧,终于在乾定四年七月忧惧而死。 就在李德旺死前的五月,太上皇李尊顼才刚刚病死,如今西夏接连遭遇两场国丧,而当年被李尊顼废掉的太子李德任后来又出镇灵州,一时之间无法回到中兴府主持大局。国不可一日无君,经过宗室推选,李德旺侄子李晛火速即位。 西夏的皇位更替不能阻挡蒙古人的侵略步伐,乾定四年十一月,蒙古大军进抵到灵州城下,在这里遭遇了西夏最后的名将嵬名令公和他率领的西夏最后一支野战部队。 嵬名令公上次克夷门之战战败被俘后,铁木真爱其将才,本想收为己用,但嵬名令公住在大牢里坚决不肯投降,每天沉默寡言根本不理会蒙古人的劝降。西夏第一次与蒙古议和后,当时的夏襄宗李安全得知了嵬名令公还活着,便派人带了重金向蒙古请罪,将嵬名令公赎了回来。 归国后虽然西夏发生好几次宫廷政变,但嵬名令公一直在军中任职未受影响。此次蒙军大举入侵,西夏朝野内外都知道这将是国家最后一次战斗了,一直不敢轻易派嵬名令公所率主力出战。但灵州城战略地位重要,灵州城陷,则首都中兴府将无险可守,守中兴府必守灵州,李晛只能把手里这最后一张牌打出去。 嵬名令公率十万夏军出征,但却不敢轻易与灵州城下的蒙古大军交战,只是先驻扎在黄河西岸等待时机。农历的十一月份天寒地冻河面结冰,黄河天险根本无法阻挡蒙古骑兵,蒙军探知西夏主力在黄河西岸驻扎之后立即踏上黄河冰面杀了过来,嵬名令公见状,知道最后决战的时刻到了,下令全军上冰面,与蒙军殊死一战。 西夏的重骑兵铁鹞子,士兵与战马皆覆铠甲,战马间由钩索相连,一旦向前便绝无后退,即使战死也要被同伴拖着向前,可到了黄河冰面上,巨大沉重的铁鹞子成了作战的累赘。蒙古骑兵发挥了一贯的高机动性,从两翼远距离放箭,夏军铁鹞子行动缓慢根本追不上蒙军,只有被动挨打的份儿。 脚底下是光溜溜的冰面,轻骑兵的作战效率远强于重骑兵,西夏的铁鹞子没过多久就被蒙军分割包围阵型大乱,前锋铁鹞子失利,蒙军接着冲到了黄河对岸,西夏后续部队根本没料到前锋败的如此之快,大惊之下只剩下逃跑,于是夏军死的死逃的逃,十万大军几乎全军覆没,嵬名令公率残部逃回中兴府。 西夏最后的主力被歼,灵州城很快便被攻陷,城陷后废太子李德任被俘,对蒙古的招降坚决不从,最终不屈被杀,七岁的儿子李惟忠见父亲被杀,要求与父亲共同赴死,蒙古人感其忠义将其留下善待。 灵州城被攻陷,中兴府再也无险可守,乾定四年十二月,蒙军大军包围了西夏首都中兴府,为了防止首都附近党项军民入京勤王,又派偏师在附近的盐州等地大肆搜杀劫掠,将大量无辜百姓直接杀死,史书记载“四面搜杀遗民,免死者百无一二,白骨蔽野,数千里几成赤地”。 凶残的蒙古人没有吓倒中兴府里的西夏军民,右丞相高良惠亲自率兵在城头布防,一次又一次的打退了蒙军的进攻。从乾定四年十二月一直到来年的南宋宝庆三年、西夏宝义二年四月,蒙军始终摸不到中兴府的城墙。 就在西夏坚决抵抗之时,转机来了,铁木真离开中兴府前线到六盘山避暑去了。 灭亡西夏的关键战役关键时刻铁木真居然会因为怕热去避暑,听起来有些奇怪,而事实上也确实事出有蹊跷,铁木真此次离开战场并非仅仅怕热,而是身体已经不行了。 南宋宝庆二年、金正大四年、西夏宝义二年,蒙古高原的统治者铁木真已经六十六岁了,多年的战争早已耗尽了他的心神,能强撑着再次伐夏已经是强弩之末,在六盘山待了两个多月后,宝义二年七月,铁木真终于大限将至,临终前他把窝阔台、拖雷和诸将叫到床前,仔细叮嘱众人在其死后要拥戴窝阔台即汗位继续统率蒙古诸部,并且要严密封锁自己病死的消息,加紧攻打中兴府,城破之后要将西夏皇族全部屠杀,不留活口。 简单交代完后事,蒙古人的英雄,蒙古的开国君主,在后世被无限敬仰崇拜的铁木真就这样病死了。铁木真在我国是个充满争议的人物,虽然在中学历史课本中他带领蒙古骑兵英明神武开疆拓土,建立了幅员辽阔、国土面积甚至远超后世苏联的大蒙古国,是真正的远迈汉唐,可在他一生当中,除了早年为了生存而与周边部族互相攻伐自保,其他任何一场战争,我都看不到正义的影子。 因为祖上俺巴孩汗被金国处死便主动进攻金国,后来更是在兵临城下导致金国皇帝被杀,攻占大量金国土地之后仍然不断南下纵兵劫掠,稍有抵抗便屠城,保州城的无辜百姓凭什么要做你蒙古刀下的冤死鬼? 仅仅因为曾经收留过敌对的克烈部王子桑昆便起兵攻伐,屠兀剌海城、屠沙州城、屠盐州城,一路屠杀过来,西夏国内十室九空,党项整个民族都被屠杀殆尽,西夏老百姓又为什么要为战争狂人的受迫害妄想症买单? 至于他在花剌子模屠撒马尔罕、屠玉龙杰赤,那属于国际争端,我一个普通中国人不对国外事务指手画脚,但无论别人怎么吹怎么洗,侵略战争就是暴行,屠城更是一种极端暴行,就该遭唾骂,古往今来不管是谁,发动侵略战争、搞屠城那就是暴君。 为暴君洗地的人,我建议他坐上时光机器穿越到八百年前的河西走廊,沙州、瓜州、肃州、甘州随便哪个城市都行,去亲身感受感受蒙古人反曲弓射出的利箭,去亲身感受感受不分青红皂白的屠杀。 鲁迅先生曾说过: “自己在二十岁的时候,听说“我们”的成吉思汗征服了欧洲。是“我们”最阔气的时代。到了二十五岁才知道,所谓的“我们”,其实是蒙古人征服了中国,我们做了奴才。” 好战的人就算打下再多城池、灭亡再多国家,终究也没什么意思。 铁木真的故事到此算是画上了句号,但他创造出来的蒙古大帝国还在旺盛的发育着,铁木真死后,窝阔台遵照遗嘱秘不发丧,指示蒙军大将阿鲁术加紧攻城。 按照当时的情况,如果西夏能再坚持几个月,铁木真之死迟早瞒不住,窝阔台称汗又需要大家回草原集合开会,蒙军军心浮动肯定会自行退兵。可西夏也真的是气数已尽,就在铁木真离开中兴府当月,一直在城头率军坚持抗蒙的右丞相高良惠病死,接着六月,中兴府地震,西夏皇宫都震坏了,再加上蒙军一直不停攻城,李晛自觉抵抗无望,便向城外蒙军提出投降,但要求蒙军准许其一个月时间准备。 没有人知道中兴府里的西夏人在这一个月做了些什么,一个月后,就在铁木真病死的七月当月,西夏人开城迎降,李晛、嵬名令公等西夏君臣全部被蒙古人处死,李晛成为西夏最后一任帝王,是为夏末帝。 从天授礼法延祚元年(公元1038年)到宝义二年(公元1227年),立国189年的西夏就这么灭亡了,这个雄踞在我国西北,又名大白高国的党项帝国在其统治期间创造了辉煌的文明,以儒家学说为正统发展出了西夏的儒学流派,大力弘扬佛教使得佛教在其境内也得到了长足的传播发展,至今在宁夏市仍保留着承天寺塔等历史遗迹。 西夏在建国初期就集中国家饱学之士创造出了西夏文字,用自己国家独有的文字记载了大量历史文献,极大的提高了国家凝聚力和民族自豪感,西夏文字流传甚广,甚至一直到了西夏灭亡后几百年的明朝还有人在用西夏文字。 此外,西夏还是古代中国封建王朝中女性地位最高的国家,真正做到了女人能顶半边天,西夏律法规定,男女婚姻自由,妻子不愿意与丈夫继续生活下去时可随时提出离婚,丈夫不得强行维持婚姻。在这样的社会风气下,女性频频活跃在政治舞台上,西夏军中设置有专门的“麻魁”娘子军,当年小梁太后也曾亲自领兵作战,作为女性,也许生活在西夏并不比生活在宋朝差。 无论如何,西夏永远的消失在了历史的长河之中,由于大量文献典籍毁于战火,加上后世蒙古人不给西夏修史,导致我们今天对西夏缺乏深入的了解,但相信随着今后更多的考古发现,这个八百年前我国西北的灿烂王朝总有一天会掀开她神秘的面纱,让越来越多的中国人更加了解她,也更加爱她。 毕竟西夏全境都在中国,每一个西夏人都是中国人,中国人永远爱着中国人。 名将惨死 就在西夏挣扎在生死边缘的这些年,大金国的日子同样不好过,内忧外患愈演愈烈,没有丝毫缓解。 兴定四年之后朝廷在河北河东封建九公发动群众战争对抗蒙古,金国能够有效统治的地区仅包含河南陕西两地,靠着两地百姓,要养活成千上百的猛安谋克、朝廷百官和金国宗室,实在难以为继。再加上与西夏边境冲突不断,陕西的农业生产也很受影响,朝廷发交钞应付困境没想到搞得通货膨胀交钞变成废纸,国家财政危机进一步加深。 眼看着大金要提前收摊,宣宗只好孤注一掷:南边的宋朝不一直欠我们钱吗?打南宋抢点儿钱粮,大金不能坐以待毙。 兴定五年二月,金国再次兴兵伐宋,由名将仆散安贞统率大军从开封直接南下,进攻荆湖地区的息州、黄州。 名将出马当然不同凡响,仆散安贞率金军一路南下势如破竹,先在息州城外的净居山大败宋军,又攻破息州南方的黄土关,在攻破黄土关南方的梅林关,接着攻陷黄州城,仅仅不到一个月时间便打穿了长江防线。 兴定五年四月,仆散安贞更进一步,攻陷黄州附近的蕲州。蕲州虽然只是长江边上一个不起眼的小城,金军攻陷此城却有着巨大的政治意义:蕲州是一支南宋宗室聚集地,城破之后金军俘虏了七十多名南宋宗室成员。 大量的宗室成员是一笔不小的政治筹码,但如何处置那是金国与南宋两国之间的外交事宜,仆散安贞不敢擅自跟南宋朝廷做交易,于是马上率军北返,押送南宋宗室回了开封。 大军凯旋而归本是喜事,可宣宗吃惊地发现,仆散安贞除了带回七十多名南宋宗室外,还带回了数万宋人精壮,这批宋人对仆散安贞非常忠心,一路从南宋追随来到开封,就等着朝廷改编成为金军了。 南下大军不仅没有减员反而还壮大了不少,可宣宗一点儿都高兴不起来,宋金世仇,这些宋人不可能对金国朝廷有什么向往,之所以会随大军一同北上,那一定是金军主帅仆散安贞有所许诺。 国家财政困难,此次南征早就定过调子,去了就是为了抢钱抢粮,纵兵劫掠可以,接受难民绝对不行,仆散安贞这下倒好,一下子带回来数万张嘴,还都是饭量最大的精壮男子,凭他从南宋抢来的那些钱粮够吃多久? 随军北归的数万宋人朝廷养不起,但人家毕竟是主动跟着金军来的,又不算是敌人,从道义上也不能处死,宣宗思来想去,只好派军把这数万人遣送到边境,让大家从哪儿来还回哪儿去,自谋生路去吧。 好事儿办成了坏事儿,仆散安贞非常郁闷,这还不是最糟糕的,还朝一个多月后,兴定五年六月朝廷突然将仆散安贞下狱,理由是仆散安贞大军南下所获战俘皆临阵处死,但在蕲州俘虏的七十多名南宋宗室却全部留下活口,有通敌卖国的嫌疑。 这种罪名简直就是胡扯,普通战俘主帅临阵处理也就算了,抓到了敌国宗室这能算普通战俘吗?这么重要的战俘如果擅杀很可能会引起敌国强烈反扑致使战争升级,而将宗室带回朝廷说不定还可以以此勒索南宋一笔钱粮,属于稳赚不赔的买卖,仆散安贞把宗室带回恰恰是行事谨慎为国家考虑的表现。 然而,不管仆散安贞到底是不是忠心,宣宗认定他就是有谋反之心,就在六月当月,以保留宋朝宗室活口和容留降卒等几项罪名下诏将仆散安贞父子处死。 兄弟阋墙 国难当头正值用人之际,宣宗却自毁长城诛杀名将,在后世看来简直不可思议,可在当时的宣宗看来,大金国人才济济,少一个仆散安贞根本不足为虑,反倒是除掉仆散安贞能防止他在朝中坐大,避免以后威胁自己儿子即位。 兴定五年,宣宗已经五十九岁了,必须得考虑到自己身后太子接班的问题了,太子完颜守绪任枢密使、荆王完颜守纯任平章政事,两个儿子都兼任宰执,原本是想让儿子来拱卫皇权。可两个做了宰执的儿子凭借着太子和亲王身份的加持,分别在身边聚集起各自的政治势力,甚至已经威胁到了宣宗本人。 元光元年(公元1222年)二月,缺钱少粮的大金为了自救再一次伐宋,由于国力实在无法支撑起全面战争,朝廷派元帅右监军完颜讹可和签书枢密院事时全二人率军进攻淮西重镇泗州,名为伐宋实为抢劫。 南宋当时的战略也挺有意思,在边境地带防守弹性十足,一般来说都会设一段“缓冲区”,也就是虽然名义上是南宋疆土,但基本不做防守,金军真是打过来了那么就各城龟缩,等你自己退兵。此次完颜讹可南下也是一样,金军在连下泗州、高塘、固始等地,进展非常顺利,到了五月已经抵达淮河沿岸。 到了淮河岸边,金军内部发生分歧,主帅完颜讹可想乘胜进军进入淮西腹地,时全却认为已经深入宋境不如见好就收,抓紧时间把所占地盘的钱粮搜刮了再说。 完颜讹可虽是主帅但毕竟长期领兵在外,在朝中说不上话,而时全就不一样了,签书枢密院事就是枢密院三、四把手,专门管这帮统兵大将,人家不来军中也就算了,一旦到了军中不管担任什么职务那都是领导,得敬着。 五月份正是淮河沿岸收麦的时节,时全想让大军抢收麦子抓紧回国,但完颜讹可手下这帮人又十分想接着打,于是就想了个法子,矫诏传令三军就在淮南之地收麦,收完麦子大家班师回朝。 保住到手战果、杜绝孤军深入原本是个十拿九稳的决策,时全以朝廷诏书之名号令三军大家也不敢有意见,只得乖乖抓紧收麦子。可时全忘了一件事,农历五月份正是江南的黄梅天,连日的大雨之下淮河水暴涨,就在金军汗流浃背忙着收麦子的时候,宋军趁夜杀到,把金军杀了个措手不及,金军慌乱之下拼命向北溃逃,但宋军水师在密布的河道中来回纵横,将金军退兵路上渡桥毁掉,有在半路截击逃兵,金军被杀、被踩踏、淹死的不计其数,完颜讹可和时全好不容易找了数艘轻舟逃回开封。 胜仗达成了败仗,追查下来还是因为时全矫诏才导致大军收麦贻误战机,宣宗大怒,当时就要砍了时全,时全也很委屈,百般为自己申辩,申辩的焦点就在是否“矫诏”。 时全以签书枢密院事的身份随军,本身就代表了朝廷,是朝廷与金军前线的传声筒,从开封带到前线的不一定都是诏书,也有可能是口谕,那么如果这口谕不是宣宗的,而是太子的,算不算朝廷的意思呢? 太子兼任枢密使,本身就是时全的直接领导,给他一百个胆子也不敢擅自做主矫诏让军队停下来收麦子,况且淮南离开封并不远,快马书信来回也就是一两天时间,因此时全很有可能已经向朝廷汇报了,而给他指示的正是其顶头上司,兼任枢密使的太子。 太子有没有给宣宗汇报没人知道,但这口黑锅只能时全来背,其实以当时的战况,金军再往南深入恐怕也难以取胜,就地收麦本就是最稳妥收益最大的策略,只是千算万算没算到宋军会趁着大雨反击,白白葬送了前期战果。 最终,时全被下狱处死,太子终究是没能保住他。不过想来也不意外,唐高祖武德年间刘文静屡立战功却还是因为疑似谋反被杀,刘世民怎么劝都阻止不了,时全不像刘文静那样立过战功,太子也不像李世民那样奠定国家基业,刘文静都死了,凭什么你时全能不死? 经此一役,太子颇为低调,接下来时间里基本上没什么动静。太子这边消停了,荆王也得敲打敲打了,元光二年开始,不断有谏官上梳弹劾,说身为宰相的荆王疏于政事,终日饮酒作乐,不像话。 当年除掉术虎高琪,荆王可是冒了不小风险,后来最大的政敌被杀,自己又即位无望,干脆躺平,不理朝政,爱谁谁去。 亲王的职业原本就是躺平,可荆王除了亲王的身份还兼平章政事,每天有无数国家大事等着处理,他要是躺平了朝廷政令就没法儿执行,于是在荆王不作为的情况下,谏官们纷纷开始弹劾,直到宣宗找到荆王一顿臭骂。 被亲爹骂完后,荆王不敢怠慢,马上打起精神,可没想到就在当年九月,御史中丞师安石也上梳弹劾荆王,内容无非还是老一套,疏于政事,不理朝政。 谏官刚弹劾过,宣宗又臭骂过,此时御史中丞又亲自来弹劾,到底是真的出于公心,还是政治攻击?没等荆王辩解,宣宗很快便做了定论,以师安石弹劾不实之罪将其贬官。 师安石虽然表面上是御史中丞,但还曾长期任职枢密院,与兼任枢密使的太子关系非常亲密,宣宗知道师安石是太子的人,也知道谏官们接二连三的上梳弹劾背后主使,但手心手背都是肉,有些事情点到为止即可,别太过分。 宣宗既想两个儿子都能成大器,在自己身后守住祖宗基业,又想要两个儿子保持平衡,能够兄友弟恭互敬互爱,可帝王之家哪有脉脉温情?又有哪一次面对皇位的兄弟之间能够和平相处? 既要又要的宣宗再也没有机会扶持平衡两个儿子,元光二年十二月,宣宗不行了,这位即位于危难之间,登基于败军之际的大金皇帝终于撑不下去了,驾崩于开封皇宫。 在他即位前,金国虽然已经开始走下坡路,但依然幅员千里,卫王留下的依然是个实力雄厚的帝国,从辽东到中都再到中原分布着成千上百的猛安谋克,只要朝廷一声令下,金庭依然有大量可用的勤王之师。 在他即位后,先主动放弃中都,又被迫放弃辽东,再到后来又放弃河东河北,让地方武装自发抗蒙,到其统治后期,曾经不可一世雄霸东亚的大金国只剩下河南陕西等地。国家连年遭遇蒙古人入侵劫掠,百姓流离失所,以宣宗为首的金庭面对外敌毫无办法,想要失北补南从南宋那里捞一把又屡遭南宋反击,在于蒙古、南宋和西夏三线作战中耗尽了最后的国力,金国的覆灭已经不可挽回。 宣宗死了,死的落寞又匆忙,可在他身后,他原本预设的两个儿子共守祖宗基业的局面并没有出现,就在宣宗死的当夜,一场惊心动魄的宫廷政变正式上演。 宣宗病危之时,身边一直有个郑夫人在伺候,宣宗咽气前曾交代郑夫人速召太子入大内继承大统,本来皇帝怎么下令嫔妃怎么照做就是了,可郑夫人却比较特殊,他是之前卫王的一个嫔妃,到了宣宗朝伺候宣宗但一直地位不高,况且一个前朝嫔妃在继任皇帝这里本来就得小心翼翼的,因此郑夫人虽然得了命令却不敢轻举妄动,害怕自己一旦出了宣宗寝宫便会走漏风声。 郑夫人不敢动,有人却一直在打着皇位的主意。当天夜里,皇后和庞贵妃照例来到宣宗寝宫问安,郑夫人一看机会来了,便忽悠两人,说宣宗正在更衣,请两位皇后和庞贵妃到偏殿休息。皇后二人不明就里,说着就走进了偏殿,郑夫人趁庞贵妃进入偏殿之际拉住皇后,然后立即将偏殿上锁,把庞贵妃锁了进去。 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皇后一时有些懵,这时郑贵妃才敢道出实情:害怕庞贵妃通知荆王进入大内篡位。 皇后是太子嫡母,庞贵妃是荆王生母,宣宗生前庞贵妃很得宠,而且多次为荆王争取利益,都知道庞贵妃想让荆王即位,但金国有合法太子,不管怎样也轮不到荆王即位。 可皇位更替毕竟是大事,加上金国从熙宗朝开始的宫廷政变老传统,不到最后一刻谁都不知道鹿死谁手。在郑夫人向皇后耐心解释完一切后,皇后大惊,立即派人传太子进宫。 接到诏令的太子马上动身前往皇宫,可即便如此还是晚了一步,到东华门时得到消息荆王已经入宫,而且皇宫已关闭,任何人不得入内。 任何人不得入内?当太子是吓大的?得知荆王已经入宫后太子就知道此次进宫不会容易,于是当机立断传东宫亲卫军总领移剌蒲阿率军前来。 移剌蒲阿是太子的心腹,得令后火速率东宫亲卫军三万人开赴皇宫,就在东华门下驻扎下来,太子见自己人来了,心安了下来,再次叩门,要求立即、马上开门。 东华门外大军云集,门里面的人怂了,不久之后便打开宫门,移剌蒲阿立刻率军簇拥太子进入皇宫,接着又控制住各个宫门,没有太子的军令任何人不得进出宫门。接着,太子又派人控制住了提前进宫的荆王,就在当晚宣宗灵前即位,第二年改元正大,是为金哀宗。 无论任何时候,都只有枪杆子里能出政权。 哀宗虽然即位前是太子,但同时也兼任枢密使,早早便参与国家大事的决策,宣宗在位期间眼见着国家与蒙古西夏南宋三线开战已经难以为继,即位之后便改变策略,正大元年(公元1224年)十月接受了西夏的和平提议,两国终于在陕西边境休战,并最终在正大二年九月签订盟约,约为兄弟之国,哀宗为兄,夏献宗李德旺为第。 除了与西夏和谈,哀宗也在努力与南宋达成和平,正大元年六月,派移剌蒲阿到淮南招抚百姓,并向边境南宋州县传谕朝廷不再对宋用兵,以期与南宋建立和平关系。 只是哀宗不知道,他所作的这一切努力其实意义不大,因为南宋此时也恰好遭遇皇位更替,根本没那个闲工夫在边境跟金国打仗。 史弥远擅权 南宋嘉定十七年、金正大元年八月,在位长达三十年的宋宁宗驾崩。在此之前,南宋一直处于史弥远的独裁之下。 嘉定七年十一月,由于对史弥远对金政策不满,起居舍人真德秀自请外放离开了朝廷,原本政敌离朝史弥远以为可以顺利执行自己对金议和的政策,可没想到一方面金国实在是不给力,拖延了几年没给岁币之后金军一直组织不起来有效的军事威慑力,大家都已经习惯了不再给岁币;另一方面国内对金抗战情绪高涨,到了嘉定十二年五月更是爆发了太学生伏阙上书的群体事件,舆论压力逼得史弥远不得不对金采取强硬政策。 内外环境之下,史弥远主持的南宋朝廷还分别在嘉定十年和嘉定十二年针对金军南侵搞了两次北伐,虽然北伐都无疾而终,但总归与金军打的有来有回,不再处于宋金战争早期单方面挨打的局面。 国内大权独揽,国际上与金国的较量不落下风,史弥远似乎已经功勋卓着高枕无忧,然而嘉定十三年太子赵询病死,改变了朝中的政治格局。 宁宗曾经先后有过好几个儿子,但后来全部都夭折,宁宗自己亲兄弟赵梃早夭,叔叔赵恺儿子也早夭,等于到了宁宗这一辈,孝宗子孙全部断绝。孝宗一脉虽然断了,但宋朝的传承依然要继续,早在庆元四年便在宗室中挑选了赵德昭九世孙赵与愿进宫收为养子,并赐名赵日严,后又改名赵珣。 赵询进宫时年仅六岁,为了皇子健康成长,必须要有个德才兼备的老师,当时韩侂胄为赵询精心挑选了史弥远作为老师,后来发生的一切我们都知道了,史弥远反戈一击诛杀韩侂胄,接着登上相位把持朝政成为一代权奸。 虽然与后宫杨皇后和外戚杨次山结成了政治同盟,但归根究底,史弥远最大的根基就是皇子赵询,师徒二人互为政治靠山,开禧三年十一月诛杀韩侂胄之后不久,就在当月,在史弥远和杨皇后的运作下,宁宗便下诏册封赵询为皇太子。 就这样,韩侂胄死后,史弥远和赵询都得到了巨大的政治利益,二人的政治同盟关系也愈加牢固,尤其是在钱象祖遭罢相后,史弥远成为独相,同时代表太子东宫的利益,再加上杨皇后支持,两股政治势力力挺,想不稳都难。 可嘉定十三年八月,二十九岁的太子赵询病死,史弥远最大的台柱子倒了。 封建王朝太子就是国本,太子缺位则国本动摇,既然现任太子没了那就只能再立新太子,外藩入继大统这业务南宋朝廷熟练,经过层层海选,嘉定十四年六月,秦王赵德芳九世孙赵竑进宫被宁宗收为皇子。 相对于宁宗而言,赵竑的血脉离得比较远,之所以很快能够选定其入宫是因为赵竑曾被沂王收为养子,从名义上与宁宗血脉最亲近。 这个沂王就是曾经深受孝宗宠爱的皇孙赵柄,其父是被孝宗废长立幼越过的魏王赵恺,被光宗防了一辈子的魏王赵恺。魏王一脉到了赵柄这里人丁凋零,生不出儿子断了子嗣,朝廷为其过继了宗室男丁作为嗣子有个传承,不想就这么一个无心之举,让赵竑有了入继大统的机会。 赵竑就这么入宫了,他不知道前方等待自己的究竟是皇位还是陷阱。 虽然当时史弥远把持了朝政,朝中百官多为其党羽,可老百姓的眼睛是雪亮的,就算是韩侂胄活着的时候都敢对金国亮剑,换了史弥远上来了好了,天天畏首畏尾,金国都被蒙古打成筛子了还是不敢大举北伐,反而在国内采取高压管控,打击政敌排除异己,在民间风评差得很。 赵竑是从民间来的皇子,对史弥远这种形象十分了解,史弥远猜到赵竑会对自己有意见,于是就在赵竑进宫之初就派了个精通音律的侍女前去侍奉,名为侍奉实为监视,时间一长,果然打探到了不少消息,原来赵竑确实对史弥远很是反感,多次表示自己即位后要将其贬官外放,要么外放到岭南,要么外放到崖州。 岭南、崖州那是什么地方,从北宋开始只要被贬到这些地方基本上半条命就没了,史弥远得到消息后大惊,为了自保急忙差人给赵竑进奉大量奇珍异宝希望可以博得未来储君的好感,没想到收到宝物后赵竑不但不领情,还趁着酒劲将珍宝一一砸碎,根本不领情。 赵竑的一举一动都被侍女告知给史弥远,史弥远知道这个年轻人是高攀不上了,与其坐以待毙等着他即位收拾自己,不如早做准备先下手为强。 皇子已经唯一确定了,但因赵竑入宫,沂王之位落空,史弥远经过精心挑选,从宗室中找到了赵德昭九世孙赵与莒,将其过继到沂王赵柄名下作为嗣子,继承了沂王之位,而之所以会选定赵与莒,还跟一场大雨有关。 史弥远一开始派了亲信余天锡前往绍兴寻访合适的宗室,余天锡来到绍兴后适逢天降大雨,便就近跑到一处人家躲雨,与主人兄弟俩攀谈之下发现对方居然是宗室成员,兄弟二人举止得体,余天锡以为是天意,便向史弥远禀报。史弥远得知后将兄弟二人接到了临安,经过自己亲自考核觉得兄长赵与莒更合自己的意,于是将其留下,承袭了沂王王位。 当然了,除了那场大雨,史弥远更看中的是赵与莒身上的两个特点:沉默、听话。 先承袭沂王王位,拉近与宁宗关系,然后再竞争皇位,史弥远的战略要分两步走,如今赵与莒已经被安排成为了沂王,下一步就是要用他来替换掉皇子赵竑了。 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赵竑之所以能被选中入宫成为皇子,其品行方面本身是非常过硬的,在接下来的两三年里,赵竑在宫中举止得体,对宁宗和杨皇后二人也很是尊敬,旁人挑不出什么毛病。不仅如此,到了嘉定十七年六月,赵竑儿子出生,宁宗非常高兴,还专门为此昭告天下祭拜祖庙,为孩子赐名。 就这么下去,赵竑再等几年自然就是册立皇太子,到时候想要扳倒太子那可就难于上青天了。然而风云突变,就在史弥远发愁着如何对付皇子赵竑之时,宫里传来消息,宁宗不行了。 南宋嘉定十七年、金正大元年八月,宋宁宗赵扩不豫,接着于当月驾崩,时年五十八岁。 关于宁宗这一生,其实早先我是有所犹豫的,从大量史料看下来,宁宗的智商恐怕还达不到普通人水平,属于发育迟钝的类型,是客观存在的弱点,并非他主观昏庸,把他归为“昏君”似乎有些苛责。 但再三考虑,我还是觉得宁宗是个昏君,普通人如果智商底下,那只是对个人生活有影响,当皇帝的智商不够用,那对国家就是灾难,他不是昏君是什么?徽宗主动昏庸是昏君,宁宗被动昏庸就不是昏君了?老百姓们没逼着赵家人当皇帝吧? 宁宗这一辈子,先是稀里糊涂被赵汝愚一帮大臣推上了皇位,接着又任人唯亲的宠信韩侂胄,把赵汝愚等宰执赶出朝廷,搞庆元党禁迫害道学,后来国内矛盾越来越深刻迫不得已放开了党禁,为了国家民族尊严开禧北伐,没想到北伐失败,以史弥远为首的一股政治势力斗倒了韩侂胄,接着一改早先对金强硬国策又开始跪舔。 等到蒙军入侵,金国式微之后,朝野内外都看出来金国已经没了当初碾压南宋的军事实力了,可朝廷依然不敢大举北伐,岁币虽然断了,但岁币的征缴工作一直没断,每年的岁币都安安静静躺在国库,就等着哪天金兵打来了,赶紧跪下,双手奉上。 宁宗这一辈子,就是不断的被人狐假虎威的一辈子,先后被权臣利用去实现自己的政治目的,若轮到宁宗朝的朝廷的一系列政令,除了名义上是宁宗下诏颁布执行的,实际上跟他一点儿关系都没有,他只不过是个吉祥物罢了。 若非要说有什么是宁宗亲自拿主意的事情,恐怕也就只有赶走严加管教自己的帝师朱熹了。 无论如何,宁宗的故事结束了,傀儡也好,昏君也罢,一切都如大江一样奔涌而去不复回,就在宁宗驾崩当天,一场政治大阴谋即将上演。 理宗即位 就在宁宗弥留之际,史弥远的阴谋便开始实施了,他先是矫诏将赵与莒立为皇子,改名赵昀,接着就在宁宗驾崩当天,派心腹下属、外戚杨次山的两个儿子杨谷、杨石进宫面见杨皇后,提出要立赵昀为新君。 得知史弥远的提议,杨皇后大惊失色,当场拒绝,表示皇子赵竑是宁宗所立,谁也不能擅自废立。 杨皇后不同意,杨谷杨石只好回去禀报史弥远,没想到史弥远也不让步,让二人再次进宫劝杨皇后,必须得同意。 杨皇后一向聪敏,史弥远打的什么主意自己心里会不清楚?什么赵昀人心所向赵竑品行不佳之类的根本忽悠不住老太太,杨谷杨石二人来来回回跑了七趟皇宫,杨皇后就是不同意。 强硬的杨皇后终于激怒了史弥远,给二人下了死命令,必须说服杨皇后同意改立赵昀,否则后果自负。 嘉定十七年,杨皇后长兄杨次山早已去世,因为杨皇后所生两个皇子早夭,杨次山两个儿子杨谷杨石成了杨皇后唯一的亲人,两人得了史弥远的死命令再次来到皇宫,实在是没办法了,只好声泪俱下的向杨皇后哭诉, 朝野内外军民归心,不立则祸变必生,而杨氏无噍类也。 嘉定十七年的杨皇后已经六十二岁了,老太太年事已高,两个侄子在朝廷上早就投靠了史弥远,万一今后自己离世,杨家人还得依靠史弥远,如果史弥远真的倒台了,那两个侄子岂不是也要跟着遭殃? 杨皇后聪明,史弥远显然更聪明,知道杨皇后不能不管自己两个侄子,于是在杨谷杨石二人表演性质的眼泪中,杨皇后终于动摇了,问二人,赵昀其人安在? 二人一听,稳了赶紧通知史弥远,史弥远急忙又派人去召皇子赵昀进宫,为了防止出岔子,使者临行前史弥远再三交代,这次去宣召的是皇子沂王赵昀,不是居住在万岁巷的皇子赵竑,切记不可弄错,错了就砍了你。 心惊胆战的使者打起十二分精神把沂王赵昀召到宫中,杨皇后见到赵昀来了,摸着赵昀的背对他说,从今后你就是我的孩子。 有皇后这句话,表示皇位已定,毕竟赵竑还没被册封太子,在都是皇子的情况下,谁先进宫抢得先机谁就赢了。 得到皇后首肯,史弥远悬着的心终于落了下来,带着赵昀来到大殿上宁宗灵前,在百官面前祭拜宁宗,接着于宁宗灵前即位,是为宋理宗。 理宗即位了,可皇位交替的剧情还远未结束,作为先皇的另一位皇子,赵竑也已得到消息宁宗驾崩,但宫里没有宣召不敢贸然行动,等到理宗即位一套流程结束了史弥远才派人把赵竑召进宫中。 终于等到宫里宣召的消息,皇子赵竑带着随从匆匆赶赴皇宫,到了宫门口就被卫士拦了下来:除了皇子外其他闲杂人等不得入内。 即位心切的赵竑未曾多想,吩咐随从在外等候,自己一个人进入宫门,在大殿上见到了史弥远。史弥远也不废话,直接领了赵竑在宁宗灵前祭拜,祭拜完后让殿前司长官夏震引赵竑回到百官队列,接着宣布殿中百官听先皇遗诏。 百官就位听遗诏,可赵竑此刻也在百官队列中,对此安排颇为不解,问夏震,到了这个时候自己还在这里杵着合适吗?言下之意不是该去龙椅上坐着奉遗诏即位了吗? 关键时刻不能出乱,夏震敷衍赵竑说,遗诏宣布前你在这里,宣布之后你上去即位就可以了。 赵竑信以为真,耐着性子听遗诏,可没想到这遗诏听着听着就不对劲儿了,不是自己即位,而是沂王赵昀即位,再抬头一看,人家赵昀已经端坐在龙椅上了。 遗诏宣读完毕,百官山呼万岁向新君道贺,唯独赵竑呆在原地久久不拜,夏震见赵竑不拜,上去一把抓住赵竑脑袋就往下摁,强迫他跟着百官完成了叩拜的礼仪。 这个殿前司长官夏震呐,就是十几年前诛杀韩侂胄时奉召行刑的夏震,史弥远从矫诏忽悠别人借刀杀人到把对方发展成自己心腹,有时候阴谋家的这些手段,不得不叫人自愧不如。 新君登基了,赵竑的帝位打了水漂,经过史弥远再三斟酌,不能把事情做的太绝,于是册封赵竑为济王、开府仪同三司,先到宁国府,后移居湖州。 霅川之变 新君即位,旧皇子受封到外地当王爷,一般来说皇位的争夺战也就结束了,然而古往今来凡是卷入皇位之争的皇子都很难有好下场,赵竑也不例外。 来到湖州之后,朝廷对赵竑名为外放实为监视,一直关注着他的一举一动。不过不仅朝廷关注赵竑,民间也在关注着这位失意皇子,湖州当地有个渔民叫潘壬,对史弥远擅自废立皇子很不满,赵竑来到湖州后以为这是天赐良机,便伙同弟弟潘丙、堂兄潘甫二人共同谋划,打算重新拥立赵竑为帝,打回临安去。 赵竑所居住的济王府平时守卫森严,外人根本进不去,潘壬手上又没兵,于是几经辗转联系上了远在青州(今山东青州市)的李全,希望李全可以派兵前来拥立赵竑,打回临安匡扶社稷。 潘壬联系上李全,原本也算是一出妙招,南宋这些年与金国在边境上冲突不断,很多将领还是延续了一贯的不经打,只有李全经常打胜仗,原本奉命驻扎在淮阴,后来一路向北屡战屡胜,到了嘉定十七年已经打到了山东中部的青州,形势一片大好。 李全不仅能打,而且由于他是金国归附过来的降将,在朝中没什么背景,所以不用顾虑史弥远的威胁,此次如果李全能出兵相助拥立赵竑,又成了新的从龙功臣,在南宋就算是彻底扎下了根基,这生意能做。 潘壬很快便收到了李全的回信,对方同意与潘家兄弟联手,匡扶社稷铲除国贼。 有了军方支持,潘壬信心大增。宝庆元年二月,约定举事的日期已到,潘壬左等右等等不到李全的部队,夜长梦多事不宜迟,政变既然已经策划就绝无收手的可能,潘家兄弟一不做二不休,组织起一帮渔民亲友趁夜冲进湖州城,闯入了济王府。 从潘壬进入济王府的那一刻起,这就是一条不归路,对潘壬而言也好,对被他鼓动起来的渔民而言也好,对济王赵竑而言也好,不成功便成仁。 听说有人闯进王府,赵竑吓坏了,以为是盗贼来城中作乱,慌忙换上一件破衣服躲在水窖里。可王府又不是皇宫,就那么大地方很快便被渔民们找到,一群人把赵竑簇拥起来来到了湖州知州衙门。 就在赵竑担心盗贼们是要钱还是要命之际,潘壬取来一件早已准备好的龙袍,率众渔民高呼万岁,跪请赵竑穿上。 一切反转的太突然,赵竑一时间有些回不过神儿,但眼前的龙袍却是实实在在的,面对着众人的请求,赵竑嚎哭不止,坚决不从。 开弓没有回头箭,潘壬兄弟们劝导加上威胁费了好大功夫终于说服了赵竑,在双方约法三章后,潘壬同意等率军打入临安后会善待杨太后和朝廷百官,赵竑也终于同意,披上了龙袍。 赵竑同意率军进临安,潘壬立即派人在湖州城奔走相告,不明就里的湖州官员以为真要变天,纷纷前来拜见新君,湖州知州谢周卿更是带着多为下属连夜赶到衙门恭贺赵竑新君登基。接着潘壬以李全的名义发布檄文,痛斥史弥远废立、专权等罪状,并号称率军二十万水陆并进,不日将抵达临安。 上一次宋朝有人被簇拥着黄袍加身还是二百多年前的后周显德年间,赵匡胤也因此得了天下,赵竑没想到自己二百多年后又能重现祖上的一幕,也玩儿了一出黄袍加身。 只可惜黄袍加身跟黄袍加身是不一样的,赵匡胤当年能玩儿,那是因为手底下全是身经百战的将士,赵竑如今虽然也玩儿上了黄袍加身,但等天亮之后定睛一看,簇拥他披上黄袍的这帮“将士”居然是一群渔民冒充的。 原来李全手下的正规军没来,来的全都是一帮乌合之众。赵竑知道打入临安已无可能,于是趁出城之际找到湖州当地驻军,带领士兵进入城内捉拿反贼,同时又派人紧急前往临安报告此事来龙去脉。 一帮子渔民没什么战斗力,在驻军追捕下死的死逃的逃,潘壬逃往楚州,后来在路上被抓获押往临安处死,弟弟潘甫和潘丙都在湖州还未来得及逃走便被逮捕后处死,一场南宋版的“黄袍加身”上演仅仅一天便仓促落幕。 幸好反贼全部落网,否则险些不自量力攻打临安酿成大祸,正当赵竑为自己临危不乱平定叛乱长舒一口气之时,朝廷来人了,一位名叫秦天锡的官员奉召前来要为赵竑治病。 赵竑正值壮年,身体健康没一点儿毛病,秦天锡此次前来显然不是为了治病。这位秦天锡除了朝廷官员的身份外,还有一重身份-史弥远的亲信门客。来到湖州后,秦天锡直接进入济王府宣读诏书,接着就在济王府逼着赵竑自缢身亡。 天真的赵竑还以为悬崖勒马就能回头是岸,殊不知谋反这种事儿一旦发起便绝无回头之路,回头即是绝路。 可即便如此史弥远还是做的太绝了,毕竟是自己将赵竑废立,现在又把人逼死,权奸的跋扈程度可见一斑。 无论如何,济王赵竑还是被逼死了,此次谋反事件发生在湖州,湖州又称霅川,因此此事又被称作霅川之变。纵观霅川之变全过程,可以很奇怪的发现其中有一个重要人物一直处于隐身状态,从一开始劝说赵竑同意进军,到后来发布檄文讨伐史弥远打出他的旗号,其实此人都是非常关键的核心人物,可以说只要此人在,霅川之变是很有可能成功的,毕竟史弥远并不得人心,而赵竑也做了多年皇子,在朝中民间都有着深厚的人心基础。但因此人的缺席,霅川之变功败垂成,从赵竑到潘家兄弟全部被处死,令人不免惋惜感慨。 此人就是李全,如果事变中李全的部队能来,那么一切极有可能逆转。可李全明明早先已经答应了共同起事,为什么后来却又消失不见了呢? 原因是李全被楚州一场战乱拖住了,想来也来不了。 楚州兵变 自从南宋嘉定十二年、金兴定三年三月跟仆散安贞干了一仗后,李全一度在两淮一带驻防。南宋当时的淮东制置使叫贾涉,一开始对李全颇为信任,仰仗李全在边境多次与金军作战力保南宋边防不失,可时间久了,贾涉发现李全这个人不服管。 李全是从山东南下归附南宋的,当时的山东遍地盗贼,尤其到了后来朝廷调花帽军南下伐宋,仆散安贞离开山东后,原本趋于稳定的局势再次动荡,加上蒙古人频频入侵,山东战乱横行,不少盗贼南下投奔南宋,归附在山东老乡李全麾下。 实力逐渐膨胀,李全开始不再听贾涉调遣,因为南宋两淮地区守卫严密,李全无法施展,于是挥师北上再次回到山东,攻下不少山东州县。 李全虽然北上,但凡事依然以宋军名义行动,依然以南宋臣子身份自居。可嘉定十六年贾涉病死,南宋朝廷提拔了原贾涉部将许国出任淮东制置使,将南宋与李全矛盾激化了。 贾涉生前许国就看不惯李全,认为其不过是金国叛逃过来一名盗贼首领,在金国骄纵惯了到南宋肯定本性难改,多次劝贾涉早日除掉李全,但贾涉为了维稳没有理会许国,一直保持着朝廷与李全之间微妙的平衡。 现在贾涉死了许国上来了,平衡很快将被打破,南宋终将失去这支实力雄厚、原本可以倚重的义军势力。 嘉定十七年十二月,新任淮东制置使许国来到淮东治所楚州就职。当时李全北上山东作战后,妻子杨妙真作为人质留在楚州,听说新领导来上任了,赶紧率城中部下出城相迎。 许国老早就对李全看不惯了,对其老婆杨妙真自然也不会待见,听说杨妙真出城迎接自己,干脆避而不见,绕过杨妙真的迎接队伍径自进了城。 四娘子杨妙真跟随兄长夫君征战多年,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许国这种气量狭窄之人自然是没放在心上,你不搭理我,我该干嘛干嘛,于是又率部回城,就当无事发生过。 李全率军北上作战,除了老婆孩子外,还留了一部分士兵由杨妙真亲率,名义上是跟着杨妙真一起当人质,暗地里万一遭遇了什么不公平对待了,还是咱们自己兄弟团结在一起报团取暖。 果不其然,许国上任后立即开始践行他以前的理念,认为李全肯定有二心,部下也都靠不住,开始拼命挤兑留在楚州的红袄军,克扣红袄军军饷,偏袒其他部队起复红袄军。 楚州的红袄军虽然一肚子怨气,但毕竟有主母杨妙真在顾全大局,大家只能继续忍气吞声。而远离楚州的李全并不知道楚州发生的一切,只知道新任淮东制置使已经到了楚州了,在许国几次致信自己之后,李全决定回楚州一趟,向新领导汇报汇报工作。 由于屡立战功,李全在当时已经被加封为保宁军节度使、京东路镇抚副使,官位不如许国的淮东制置使位高权重,但节度使的荣誉称号远超许国,属于如果李全谦虚客气,可以跟许国卖个面子,如果李全摆架子摆资格,许国还真就算个屁。 毕竟在宋朝节度使虽然是虚职,却是非常难得的荣誉虚职,还记得仁宗皇帝想给张贵妃伯父封个节度使有多难吗?人家李全的节度使全部都是自己一仗一仗为国家打出来的,你许国的战功呢? 不过即便如此,李全还是愿意主动示好,于是宝庆元年二月,李全从山东青州回到楚州,专程来拜会拜会许国。 李全的节度使是朝廷封的,节度使又称使相,所有人都要尊敬对待,许国也是知道这个政治规矩的,于是在二人见面前就派使者给李全传话,让李全来到制置使衙门之后先行个礼,然后许国马上亲自上前搀扶免礼,表示二位大佬互相客套,互相给个面子。 谁先谁后没关系,既然是互相给个面子,李全便当即同意,于是率部下来到制置使衙门,见到许国,主动行了礼。 然后许国端坐在椅子上,眼瞧着李全行完礼,才跟李全不咸不淡扯了两句,全程没有按原先约定的前来搀扶免礼。 这就没意思了,论资排辈人家李全也不必许国差,完全不必拜你,只不过许国为了双方面子上都好看主动提出来李全先拜许国搀扶免礼,可到头来人家拜了,你许国却出尔反尔根本不搀扶,硬是坐等人家拜完。 中国人是非常重视礼仪的,占这点儿小便宜不仅不会有多大好处,还会被人看不起。 许国把李全涮了一顿,正巧当时李全心腹部将刘庆福去拜会许国幕客章梦先,这个章梦先也是有模学样,隔着幕布跟刘庆福寒暄了几句便把人家打发走了,让刘庆福很是气愤。 李全和刘庆福受此折辱,都是愤愤不平,但李全在战场上混迹多年深谙人心,知道此时如果贸然离开恐怕会招致许国蓄意报复。大丈夫报仇十年不晚,为今之计先离开楚州再说。于是李全非但没有表现出反感,反而在接下来几天对许国表现的恭恭敬敬,让许国有了已经完全拿捏住李全的错觉。 接着许国自我感觉良好,李全提出要回山东继续领导红袄军作战,许国欣然同意,临行前又特意组织了一场楚州驻军阅兵式,并且邀请李全观摩,又炫了一把。 耐着性子看完阅兵,李全终于得到允许离开楚州,临走前留下刘庆福,交代其静观其变伺机而动。 伺机是没办法伺机了,因为李全不久前接到来自湖州的一封书信,邀请他出兵协助济王铲除史弥远匡扶社稷,李全表面上答应了,可潘家兄弟举事时自己已经离开楚州回到山东,根本无力南下。而此次霅川之变很快便被平息,朝廷也得知了李全与潘家兄弟书信来往之事,李全暗中通知刘庆福提高戒备,防止朝廷因济王案牵连楚州的红袄军部众。 李全担心朝廷问罪,可他毕竟人在山东朝廷无力掌控,反而是身在楚州的刘庆福更担心自己安危,为了防止被朝廷捉拿问罪,决定铤而走险先下手为强,就在二月当月济王被赐死不久,刘庆福趁着许国一大早巡城之际率人伏击,许国身受重伤逃走,刘庆福趁乱杀其全家,许国逃走之后得知全家被杀心灰意冷,第二天自缢身亡。。 反都反了,不如趁机发泄心头之恨,杀完许国全家后,刘庆福又杀掉了之前折辱自己的章梦先,接着向楚州通判姚翀通报军情,回到营中待罪,等着朝廷处罚。 楚州城杀了这么多人,小小的通判哪里敢给刘庆福定罪,姚翀立即向朝廷汇报了楚州兵变之事,史弥远得知之后立即派一名叫徐曦稷的官员临时出任淮东制置使前往楚州。 派徐曦稷去楚州,史弥远是经过了慎重考虑的,徐曦稷这个人跟李全是老相识了,私交不错,史弥远这是在主动给李全台阶下:虽然你李全发动兵变闹事儿,但此次兵变波及面比较小而且很快结束,朝廷可以既往不咎。 不是史弥远怂,而是在当时的两淮战场上李全所部是少有的能跟金军打的有来有回的宋军,北上山东后还收复了山东数个州县,南宋名义上第一次收复山东,这实打实的战功没有第二个人能打得出来,史弥远要维持国内稳定,同时也要顾及民间舆论压力,李全的功劳从山东传到两淮又传到临安,全国百姓都知道这是功臣,谁敢轻易治罪? 秦桧死了,可秦桧造成的恶劣影响还在,谁杀功臣,谁就要遗臭万年。 就这样,在宋金战场上,依靠着李全这位搅局者,南宋实现了两淮战场的突破,对金国而言,山东本来就残破不堪,早已无力控制,被南宋收复了也就收复了,对南宋而言,山东盗贼遍地,蒙古人又连年入侵劫掠,李全随便去瞎折腾去吧,反正别把战火引到南宋腹地就行。 于是,在金哀宗和宋理宗相继即位的正大元年、宝庆元年,宋金两国再一次实现了短暂的和平。 哀宗的烂摊子 与所有末代帝王一样,哀宗接手的是一个风雨飘摇满目疮痍的帝国,宣宗在位期间国家财政破产,加上与西夏、南宋和蒙古三面交战,金国入不敷出饿殍满地,已经是强弩之末的强弩之末。 哀宗很想改变这一状况,在于西夏议和、向南宋示好的同时,也在想方设法的加强对蒙古入侵的防备。蒙古人对金国的攻伐与当年金国灭北宋很像,多由河东或河北两路南下, 河北盗贼遍地金国早已无力控制,河东尚有一些地区处于金国朝廷控制之下,军事重镇太原在金国改称河中府,在蒙军历次入侵中屡遭战火但一直顽强抵抗,正大元年哀宗即位之初想要派农夫前去加固修复一下河中府城墙,可没想到刚一提出就被礼部尚书赵秉文、太常卿杨云翼等人给当众撅了回来:陕西民生疲敝,根本无力负担起这场徭役。 国家穷困不堪粮饷不济竟然到了这种程度,连修个城墙都无力承担,残酷的现实给了哀宗狠狠一击。这还不算,刚刚修河中府不成之后不久,正大元年三月某日突然狂风大作,开封城大量民房瓦片都被刮飞了,等大风过后,皇宫侍卫惊奇的发现有个身穿麻衣的男子在承天门外一会儿笑一会儿哭,嘴中不停喃喃道: 吾笑,笑将相无人;吾哭,哭金国将亡。 穿的丧气说的也丧气,卫士将男子行为上报后,大臣们纷纷要求处死这个丧门星,但哀宗说了,自己即位之后专门下诏求言,要求朝堂民间都要广开言路,如今既然有人进言了,就算不好听也不能把人处死。于是这位丧门星神奇的躲过一死,被卫士们按照扰乱宫廷秩序的罪名打了一顿板子撵走了。 不管别人怎么看衰,对哀宗来说眼前的问题总归要解决,西夏、南宋在当时都可以实现名义上的和平,可对于北方的蒙古,想要和平是不可能的了,只能通过军事手段来应对。哀宗即位前一年的元光二年三月,一直总领中原地区对金作战的木华黎病死,原本金国上下都以为可以长舒一口气,可没想到到了正大三年,铁木真西征归来,亲自率军攻打西夏,并在次年正大四年七月灭亡西夏。 西夏一亡,蒙古人下一个目标只有金国了,不过就在灭亡西夏前夕,先是金国苦主木华黎病死,接着铁木真又病死,木华黎的死让金国在北方军事压力骤减,而铁木真的死更是导致了蒙古最高权力出现了一些微妙的洗牌,给了金国喘息之机。 大哥术赤已死,二哥察合台挤兑大哥也已退出继承序列,原本三哥窝阔台已经是无可争议的蒙古继承人,可经过商议,兄弟们率军返回和林,只留下一支偏师南下进攻陕西。 蒙古祖制,要立大汗必须召开忽里台大会,即各路部落首领齐聚后,在大家的见证和拥护下称汗,而最近的一次忽里台大会要在两年后才召开。 相当于已经被立了太子,但要到两年后才能登基,如果仅仅是晚两年登基也就罢了,可蒙古人还有另一项祖制:幼子守灶。 蒙古高原自古以来自然条件恶劣,家里的儿子们长大了都要在父母的扶持下尽早自立门户,而家里的幼子因为父母年事已高,能给予孩子的扶持难以像兄长那样有力,故幼子往往随父母共同生活孝敬父母,待父母去世后继承家业,即幼子守灶。 也就是说根据铁木真钦命,蒙古汗位应当传位于窝阔台,但根据蒙古祖制,汗位应当是拖雷的。两种传承都合法,形成了个完美的bug。 没办法,一个新生政权早期总会有不少制度上的漏洞,窝阔台不得不接受明明自己是汗位继承人,但忽里台大会召开之前只能由弟弟拖雷监国,发号施令,如同摄政王。 古往今来,摄政王都很难有好下场,拖雷也不能幸免,但在当时,两个兄弟只能捏着鼻子装和睦。窝阔台随铁木真征战多年,在军中战功卓着,多年积累实力远胜拖雷,两兄弟都知道大会召开后必然是窝阔台即位,于是就在铁木真去世之后的金正大四年、五年里,拖雷待在和林,窝阔台待在封地霍博(今新疆和布克赛尔蒙古自治县),蒙军也罕见的没有对外发动大规模侵略战争。 虽然窝阔台赢面大,但实际上兄弟俩都有机会,都不敢轻举妄动。 金正大六年八月,窝阔台返回和林参加忽里台大会,在会上正式即蒙古大汗之位,紧接着便开启了又一次大规模南侵的步伐。 苦苦支撑 蒙军灭亡西夏北归之后,其实是有一支偏师在陕西作战的,而当时即使是一支偏师,也把金国打的千疮百孔,痛苦不已。 正大四年三月,蒙军偏师在大将朵忽鲁统率下南下进攻陕西,轻松攻陷临洮府(今甘肃临洮县),接着攻占庆阳,兵锋直指京兆府。 金国在陕西的行政区划承袭自北宋,长安所在的京兆府是整个陕西的核心区域,一旦京兆府丢了,陕西全境将守无可守只待沦陷。 当时在陕西主持军务的是平章政事完颜合达,一边派使者携带牛羊果酒前往蒙古军营议和,另一边紧急调遣附近金军集结,准备议和不成与蒙军野战。 完颜合达算是金末少有的名将了,贞佑初年在宫中担任护卫,后出任平州守将。宣宗南迁后战略性放弃河北河东,完颜合达只好率军南撤回到开封,后来多次跟随仆散安贞对宋作战,屡立战功,到了元光年间被提拔为参知政事,主持陕西军务。到任后平定贼患率军北伐,收复了被蒙古人占领的河中府,陕西形势一度好转。 然而随着蒙军西征结束和西夏灭亡,蒙古人有了更多的精力对付金国,此次南侵的朵忽鲁便是曾经跟随铁木真西征并在西征中战功赫赫的大将,此次虽只是率偏师入侵,却如同秋风扫落叶一般,打的金军各州县溃不成军。 要搁一般的王朝末期,到了这个时候基本上都是中央和地方上各管各的,硬生生等着敌人钝刀子割肉。可金国不太一样,直到这份儿上了完颜合达还能调来一直野战军来阻击蒙古人,而且这支野战军颇有来头,是金末鼎鼎有名的忠孝军。 得益于宣宗出色的战略规划,贞佑年间最后一支有战斗力的金军“花帽军”在后来的伐宋战争中损耗殆尽,花帽军后期的主要将领郭阿邻等人也在川陕战场战死。因此到了哀宗即位后,苦于缺乏一支战斗力强悍的野战力量,便重新组建了“忠孝军”。 为了保证忠孝军的战斗力,入选忠孝军的主要标准是善骑射、强壮精炼,由于金国是一个多民族国家,因此忠孝军的兵源也是各种民族都有,朝廷为了尽可能的建立抗蒙统一战线,把各民族都纳入到了忠孝军的选拔范围:有铁木真世仇乃蛮部人、有西域亡了国的维吾尔人和回纥人、有河西走廊上连年遭受战乱的羌人和吐谷浑人、还有金国主流民族汉人女真人契丹人。 大部分应征入伍的人都遭受过蒙古铁骑的蹂躏,从这个意义上讲,忠孝军有些类似于辽末的怨军,拯救国难不分民族。但金国对忠孝军可比辽国对怨军强多了,当年怨军天冷连个棉袄都发不出来,可忠孝军不但军装供应充足,军饷也比普通士兵高,当时金军普通士兵月俸五斗大米,但忠孝军月俸一石五斗,足足是普通士兵的三倍而且足额发放,从不拖欠。 待遇好,装备也好,忠孝军每人配两匹马,打仗时一匹马跑累了就换另外一匹接着打,蒙古人一人三匹马那标准虽然达不到,但在金末国家财政吃紧的情况下能每人配两匹马已经很奢侈了。 兵贵精不贵多,受限于国力,朝廷养不起太多忠孝军,满打满算也就两万余人,而就是这两万多忠孝军,将在接下来的几年里,打出一个又一个精彩的战役,打出金国最后的血性。 正大六年三月,蒙军进入大昌原(今甘肃宁县太昌原乡),准备攻打泾州(今甘肃泾川县),完颜合达已调集移剌蒲阿所部忠孝军抵达京兆府,前线军情传来,一名叫做完颜陈和尚的将领主动请缨作战。 完颜陈和尚,字良佐,本名完颜彝,丰州人(今内蒙古呼和浩特东南)。父亲完颜乞哥在章宗朝伐宋期间战死,陈和尚与母亲在丰州老家相依为命。野狐岭之战后蒙军南下期间陈和尚被俘虏,被迫在草原上生活了一年,后来趁着蒙古人放松警惕便提出要回乡探望母亲,蒙古人爱惜他一身武艺想收为己用,又担心他一去不复返,便派兵护送他回去。 名为护送实为监视,陈和尚不动神色带着蒙古人来到丰州老家,在家中见到了母亲和照顾母亲的族兄完颜斜烈,然后与完颜斜烈二人趁蒙古人不备将其杀死,当时宣宗已经迁都开封,兄弟俩带上母亲便向南逃,打算逃到开封投奔朝廷。 随行的士兵没了回应,蒙古人后方很快便得知了陈和尚跑了,于是立即派兵追击,兄弟俩为了掩人耳目弃马步行,找了辆手推车让母亲坐上去,兄弟俩轮流推着母亲向南奔去。 一路南逃,兄弟俩居然神奇的躲开了蒙古追兵,渡过黄河来到了开封。宣宗听说这么个忠臣孝子南归之后非常重视,立即将二人召进宫中,完颜斜烈有世袭官位直接任职都统,陈和尚被任命为护卫。 金国以武力立国,军人在国内地位很高,皇宫护卫是升官的快车道,陈和尚也不例外,在之后被多次提拔,到了哀宗即位之初,随族兄完颜斜烈一起镇守方城(今河南方城县)。 按照一般的剧本发展,接下来陈和尚应该是南征北战军功卓着然后统领大军与蒙军对垒,但人生无常,在方城期间卷入一场冤狱当中,让这位名将白白蹉跎了好几年。 陈和尚跟完颜斜烈相处多年,二人虽只是族兄弟但情同手足,方城各项军务陈和尚都在帮忙处理。完颜斜烈曾经因病休养,陈和尚代理军务期间曾经发生一起军中斗殴事件,两人都不服气告到大帅这里,陈和尚听完两人陈述之后,认为其中一名叫葛宜翁的士兵不占理,便罚他打了几板子了结此事。可没想到基层士兵性子刚烈,原本打架就憋了一口气,现在又被打仗打了几板子,皮肉吃点儿苦都是小事,可这口气咽不下去,回到家中气愤难当,没过几天气死了。 葛宜翁是个直性子,总觉得陈和尚判案不公,临终前特意交代妻子,说陈和尚冤枉了自己,要妻子有机会一定要告到官府为自己伸冤。 葛宜翁妻子也是个烈女,丈夫含冤而死也是愤愤不平,此后不断到各个衙门去告状,但葛宜翁的死毕竟是自己气死,而且自古以来军中事务都是由军队内部自行解决,地方官府极少参与军队内部事务,葛妻告了很久也没什么结果。但她还是不肯罢休,眼见着自己伸冤无望,便在方城外的龙津桥处堆了一大堆柴火,声称官府不给自己申冤自己就在城外自焚。 告状只是个人事件,可要是自焚了那就要酿成群体事件了,方城知县不敢怠慢,赶紧上报朝廷,朝廷里谏官一听说丈夫含冤而死,烈女自焚为夫伸冤,简直就是谏官大做文章的绝好素材,于是纷纷上梳弹劾陈和尚,指责他断案不公,把无辜士兵活活气死。 动静闹得这么大而且确实出了人命,朝廷很快便将陈和尚下狱,可接下来大理寺揪着这出案子审了一年多,愣是啥也没审出来。 毕竟陈和尚只是断了个斗殴的官司,都是依法办事也没有草菅人命,就算是士兵后来气死了那也不能把处理斗殴的军官因此定罪吧。 定不下罪,大理寺却又不敢轻易放人,害怕被谏官弹劾自己部门渎职,于是在正大二年到正大四年这两年里,大理寺狱出现了非常可笑的一幕,陈和尚没罪,却必须在牢房里待着,因为没人敢判他无罪。 不做决策就一定不会错,官场上这股风气自古以来就就没断过,正大三年,长兄完颜斜烈拖着病体来到开封面圣,陈述方城葛宜翁之事,哀宗本想放了陈和尚,可谏官又是一窝蜂弹劾,陈和尚还是在牢里待着。 到了正大四年完颜斜烈病逝,哀宗终于力排众议下诏赦陈和尚无罪,无罪释放的陈和尚出狱面圣,哀宗勉励他说完颜斜烈之死让国家损失一员名将,如今免你无罪就是希望你能继承兄长遗志为国建功立业,不枉国家和兄长对你的一番厚望。 史书记载,陈和尚切拜且泣,悲动左右,不能出一言为谢。 真正的大英雄,从来都是感情饱满,满腔热血。 出狱后的陈和尚奉命回到完颜斜烈军中任职,恰逢当时忠孝军将领缺员,陈和尚于是转任忠孝军提控。 正大六年三月的大昌原,陈和尚领命出征前,先是沐浴更衣,接着不发一言披甲上马,头也不回的率军出征,直奔蒙军大阵。 大金余晖 忠孝军是金国最后一支精锐部队,但陈和尚率领的这支精锐人数实在少得可怜,只有区区四百人。 对面蒙军八千,兵力是忠孝军二十倍,进入陕西以来连战连胜士气高涨,无论如何忠孝军都是鸡蛋碰石头不可能赢,可战斗一打响,蒙古人发现这支金军的打法从来没见过,先头部队瞬间被打散了。 原来陈和尚这支忠孝军除了士气旺、对蒙仇恨值高、装备精良外,还有个降维打击的武器-火枪。 金末的火枪学名飞火枪,以黄纸十六层为筒,长二尺,用柳炭、铁滓、磁末、硫磺、砒霜等为药,贯注筒内,缚于枪头之后,点燃发射,烧十余步远,人不敢接近,有些像战争大片儿里的火焰喷射器。忠孝军就是带着这种武器扑向了蒙古人,蒙古人善骑射,忠孝军也善骑射,蒙古人装备精良,忠孝军装备同样精良,蒙古人每人三匹马,忠孝军每人两匹马差距不大,蒙古人射完箭之后抽出马刀,忠孝军射完箭之后掏出飞火枪,直接火龙骑脸喷上去。 在短暂的震惊之后,蒙军统率朵忽鲁急忙组织中军反击,但忠孝军战斗力实在太强了,国仇家恨让这支队伍打起来个个跟玩儿命一样,主将陈和尚更是不顾一切的冲杀在前,以命相搏。 忠孝军闪击取得奇效,完颜合达马上又派出部将樊泽率一万金军主力压上,金军一看忠孝军前锋杀的蒙古人人仰马翻,顿时全军士气大振,一股脑的扑了上去。 久久没有打过顺风仗的金军终于打出了一场优势漂亮仗,在战阵和兵力全部占优下,蒙军终于溃败,朵忽鲁率军逃走,撤到了庆阳以北。 大昌原之战在金末有着重要的历史意义,这是第一次金军在野战战场正面击败蒙军,在此之前从野狐岭之站开始,金军近二十年未曾击败过蒙古人,大昌原之战第一次打败了蒙古人不可战胜的神话,让濒临绝境的金国看到了战胜敌人的希望。 虽然这希望来的太迟了,但总比没有强。 一场战斗的胜利并不能改变蒙金之间的强弱悬殊,哀宗深知金国仍然远不是蒙古对手,就在正大六年当年八月,蒙古忽里台大会之后,哀宗派使者前往草原向新任大汗窝阔台道贺,并提出了两国议和的请求。 窝阔台不同意,说金国迟迟不投降,致使先帝奔波忙于战事,伐金是国策,议和绝无可能。 在进行了一系列征召动员之后,正大七年七月,窝阔台率弟弟拖雷、侄子蒙哥等人亲征金国,大军南下威武霸气,却先在潞州(今山西长冶市)吃了个瘪。 蒙古前锋部队由大将塔思率领,塔思是孛鲁的儿子,木华黎的孙子,将门虎子打仗十分厉害,率军南下路上接到军令,要先去潞州解围,因为当时蒙军控制下的潞州正被金将武仙围攻,形势危急,随时有可能被攻陷。 至于为什么原本兴定年间就已投降蒙古的武仙同志此刻却又出现在了蒙金战场上,那可是说来话长了。 兴定四年八月,武仙投降蒙古后被木华黎安排与史天倪共同驻守真定,两人早年多次交战互相戒备很深,正大二年,史天倪接到报告,称城外有两处军寨聚集盗贼背叛蒙古,于是点起本部兵马出城平叛,将两座军寨里的士兵尽数歼灭。 叛乱平定了,史天倪和武仙之间最后一块遮羞布却也被撕下来了,原来这两座军寨并非盗贼,而是武仙所部士兵练兵之地,史天倪不分青红皂白把武仙部下一网打尽,让城里的武仙忍无可忍。 忍无可忍、怒火中烧的武仙装作不知道此事,在城中设宴为史天倪庆功,史天倪打了胜仗立了战功,听到武仙还要设宴招待自己以为对方这是要给自己认怂,于是洋洋得意的回城赴宴,却不想武仙已决心叛蒙归国,就在宴会上将史天倪杀死,然后全歼史天倪部下,派使者回到开封报信,武仙率真定重归大金。 当初降蒙是迫不得已,现在归金是出于真心,哀宗没有计较武仙之前的背叛,仍封他为恒山公, 杀掉史天倪回归金国看似容易,但后果极其严重,史家是河北永清县大户,史天倪除了自己带兵作战,两个弟弟史天泽和史天安也在蒙军中任职,手握兵权,小兄弟史天泽听说哥哥被杀悲愤交加,当即率部南下,誓要为兄报仇。 史书记载史天泽他身高八尺,音如洪钟,善骑射,勇力过人,作战非常勇猛。史天泽一路南下收拢了不少兄长逃回来的残兵,又派人向主持中原地区军政的木华黎儿子孛鲁求援,孛鲁派部将肖乃台率军三千前来增援,史天泽原本数千兵力,收拢了史天倪残部后又加上肖乃谷蒙军总计一万余兵力,杀向真定。 得知史天泽打了过来,武仙派部将葛铁枪率军迎战,葛铁枪人如其名善使一柄铁枪,是武仙部下一员骁将,当时率万余兵力驻守在真定北部的卢奴(今河北正定县)。 史天泽来到卢奴之后,葛铁枪并未据城固收,而是直接开城迎战,两军交战后史天泽身先士卒冲在最前,部下受其激励也都战意旺盛,加上肖乃台的三千蒙古骑兵来回冲杀,葛铁枪激战过后逐渐不支,慌乱中又来不及阻止军队退回城中,于是率部向南逃窜,一直逃到夜里,到了真定城南的沠河边才停下来休整。 葛铁枪停下来了,史天泽却依然紧追不舍,打探到葛铁枪行踪后继续追击,最终追到沠河,葛铁枪又遭突袭再也无力抵抗,最终全军被史天泽全歼,葛铁枪本人战败被俘。 接着,史天泽又率军连下中山、无极、赵州,在真定城外与二哥史天安会师,二人对真定发起了总攻。 自己得力部下被击败,敌人又多路会师士气高涨,武仙只好撤出真定,撤到附近军寨中,试图等史天泽主力退兵后再杀回去,但史天泽此次攻打真定根本不为攻城,只是为了干掉武仙为兄报仇,拿下真定后发现武仙已撤走,又追出城外杀向武仙的军寨。据守大城都无力抵挡史天泽,现在只凭借几座军寨更是不可能打赢,无奈之下武仙率兵南撤,一直撤到黄河以南,终于躲过了史天泽的追击。 丢了真定回到河南,哀宗并没有怪罪武仙,而是继续信任支持他,当时金军在山西河中府与蒙军反复拉锯,正大四年五月,哀宗又派武仙北上去了河中府,一度攻占河中府,稳住了山西局势。 河中府就是太原,太原城自古以来城高池深易守难攻,无论是北宋平定北汉还是金国灭北宋期间,太原都是一座最难啃的骨头,如今武仙占住了这里,挡住了蒙军从山西南下的攻势,为金国朝廷赢得了难得的喘息之机。 虽然河中府阻断了蒙军南下的一条道路,但河北全境沦陷,金国国防压力仍然很大,加上同年西夏灭亡,蒙古人又开始从西夏故土南下进攻陕西,金国就像一个破布袋,捂住了一个口子不漏风,还有很多漏风的口子捂也捂不住。 当年为了对抗蒙古,朝廷在河东河北封建九公,如今这九公有的投靠了南宋,有的抗蒙牺牲,有的死于乱军,只剩下武仙一个人还在战斗,不容易了。 苦守河中府的武仙没能阻挡蒙军的南下,正大七年七月,窝阔台率大军正式南下伐金,当时武仙正在围攻潞州,蒙军前锋塔思进入山西之后直奔潞州,打算先拔掉这颗山西的钉子,扫平蒙军主力南下的障碍。 塔思是名将之后,从小跟着爷爷和父亲在军中长大,打仗自然是一把好手,况且此次蒙古大汗亲征,蒙军全军都志在必得,而武仙同志在山西混战了多年,只是勉强守住河中府一带防线不丢就不错了,根本无力与蒙古野战部队正面对决,得知塔思率军前来,马上撤军,先避避其兵锋再说。 打得过就打,打不过就跑,笑到最后才是笑得最好,不寒碜。 按照武仙的正常水平,应该是就此一退再退,最后又退回黄河南猥琐一阵子,等蒙军攻势过去之后再尝试北上收复些土地,可这次战场再出出现变数,枢密副使移剌蒲阿率军前来扭转了战局。 末代将星 金末能打的名将细数起来不少,但到了哀宗末年,能够组织的起大规模会战的只有完颜合达和移剌蒲阿。 移剌蒲阿是个契丹人,从小就参军在军中长大。哀宗做太子时兼任枢密使,金国枢密院都有一支直属的亲卫军,移剌蒲阿因军功被哀宗选中调入枢密院担任亲卫军军官,后来又一步步升任总领。 受到哀宗器重的移剌蒲阿也一直对哀宗尽心尽力,宣宗驾崩期间,哀宗进宫受阻,移剌蒲阿紧急率全体亲卫军赶赴皇宫,以绝对的兵力优势迫使宫内守卫打开宫门,力保哀宗即位。 本来就是皇帝当太子时的心腹,又在皇帝即位时立下大功,想不受重用都难,哀宗即位后移剌蒲阿果然受到重用,先是代表朝廷宣抚宋金边境,接着多次率军到各地平叛屡立战功,到了正大六年被提拔为枢密副使。 金国历来有宰执外出领兵的传统,当时外出领兵最多的就是完颜合达,长期主持陕西军政,此外在移剌蒲阿晋升宰执之后,也得到了更大的兵权,哀宗为了支持他的工作,专门把忠孝军划拨给移剌蒲阿统领。 正大七年七月,武仙从潞州撤下之后退守卫州(今河南延津县),移剌蒲阿率忠孝军来到潞州外围,趁夜色对塔思所率蒙军发起进攻,当时蒙军正欲继续南下,全军在城外扎营,没料到金军居然夜里来劫营,一时之间大乱,塔思慌忙率军撤退,蒙军留下一地尸体后慌乱逃走。 自大昌原之战后再一次击败蒙军,似乎金国已有振兴的迹象,然而国防漏洞太多,移剌蒲阿刚刚奋力保住山西,正大七年十月,史天泽奉命率河北蒙军攻打卫州。 卫州是金代黄河沿岸城市,有渡口直通河南,卫州一旦陷落,开封将无险可守。而当时退守卫州的武仙因长期抗蒙所部减员严重,根本无力抵抗史天泽的河北蒙军,于是朝廷急调完颜合达和移剌蒲阿分别从陕西山西两地回援,无论如何也不能丢掉卫州。 完颜合达和移剌蒲阿分别带着主力前来,金军兵力达到了空前的十万大军,到了卫州外围与史天泽激战一番,史天泽见金军声势浩大不敢恋战,率军退回河北。 史天泽退兵并不意味着蒙军就这么算了,金国的国防漏洞实在太多了,移剌蒲阿守住了山西,完颜合达跟移剌蒲阿又千里回援守住了黄河防线,可陕西又空了出来,正大七年十一月,蒙古名将速不台又率军攻入陕西。潼关自古一夫当关万夫莫开,蒙军猛攻之下依然难以攻破,于是速不台绕道附近的卢氏、朱阳等州县,从侧后方迂回包抄,眼看着潼关岌岌可危,守将紧急求援,于是朝廷又调派陈和尚从卫州前线回援潼关。 速不台是蒙古“四勇”之一,打仗非常厉害,此前蒙古西征期间,灭亡花剌子模后,他与哲别又继续向西,横扫阿塞拜疆、格鲁吉亚等地,又北上击败罗斯公国,进入乌克兰,最终打的东欧诸公国一败涂地后才班师回到和林。 在速不台看来,金国跟东欧的小垃圾罗斯公国没什么区别,只要敢正面野战就只有被大蒙古铁骑踏碎的下场,潼关侧后方有一处谷地名叫倒回谷,从此穿越可走捷径奇袭潼关。就在速不台率军从倒回谷迂回之时,一支不怕死的金军迎着他的蒙古铁骑送上门来了。 正大八年正月,陈和尚率一千忠孝军长途奔袭从卫州赶到陕西,在当地守将樊泽的一万兵力协同下直接冲入了倒回谷。当时蒙军长时间行军,阵势拉的非常长前后长达一百多里,陈和尚攻入倒回谷之后立即发起猛攻,蒙军首尾不能相连,大败,金军从一侧谷口杀到另一侧谷口,杀的蒙军俯尸百里,速不台率残兵狼狈逃走。 连败塔思、史天泽和速不台,金军看起来打出了一定的气势,然而就在倒回谷之战的同时,另一支蒙军兵临凤翔府,陈和尚在打速不台,完颜合达和移剌蒲阿远水解不了近渴,凤翔府没能坚持多久即被攻陷,而此前移剌蒲阿好不容易稳住的山西战场也在他率军回援卫州之后全部沦陷,仅剩河中府一座孤城。 看似局部小胜,实则败局已定。 凤翔府紧邻京兆府,凤翔府失守后,京兆府官员将百姓迁入关东,弃长安而去,将关中地区拱手送给了蒙古人。 也就是说,陈和尚千里奔袭苦战杀退速不台,其实也没什么意义了,守潼关自古以来就是为了保护关中地区,现在关中都没了,关东的河南又是四战之地,大金国的土已经埋到了脖子了。 正大八年九月,窝阔台再次部署伐金战略,蒙军兵分三路,由自己亲率中路军进攻河中府从山西向南进攻;右路军由弟弟拖雷率军从凤翔府、京兆府南下,经南宋汉中地区绕过潼关向东进攻;左路军由长期在山东征战的斡赤斤率领向南进攻。三路大军当月出发,约定来年正月在开封城下会师。 窝阔台这一安排着实耐人寻味:明明在河北战场有着更开阔的作战空间,甚至山西山东两地也完全容得下数路大军同时南下,以当时蒙金实力对比,稳妥的平推过去照样能灭亡金国,为何要专门选择一条绕行南宋的路线进攻金国? 八百里秦川路难行,从陕北经汉中绕到河南再到开封,比从山西山东直接南下到开封路途艰难遥远数倍,可窝阔台为什么给右路军仅仅四个月时间? 在不同的史料中,有不同的说法,蒙古人的史料说金国降将献计从南宋“假道灭金”,金国的史料说是蒙古灭亡西夏后一名西夏人所献计向南宋“假道灭金”,南宋的史料又说是窝阔台自己琢磨出来的从南宋“假道灭金”。结合之后的史实来看,假道灭金这一茬就是窝阔台自己想出来的,之所以安排给拖雷,是为了除掉拖雷。 为了给拖雷此行增加点儿困难,窝阔台只给了拖雷三万兵力。 有时候不得不感叹,铁木真之所以能成就伟业,与四个儿子的优秀是分不开的,小儿子拖雷就是在三哥如此凶险的安排之下,率军深入敌境以少胜多,打出了金末最耀眼的战绩。 三峰山决战 蒙古此前一直与金国作战,对远在长江流域的南宋并不熟悉,拖雷此行要绕道南宋,为了减少不必要的麻烦,先行派了使者前往南宋沔州(今陕西略阳县),向南宋守将张宣提出想要借道绕行以攻打金国。 也不知道是拖雷专门交代还是使者自行发挥,到了沔州后使者态度居然十分嚣张,不仅要求借道,还要求南宋出兵配合,大有一副天朝上国高高在上的姿态。 态度既然这么嚣张,也就不必回去了,张宣听完使者的话之后直接就把使者砍了,谁说两军交战不斩来使了?你有本事接着派。 拖雷还就真的又派了个使者,不过这次没有去沔州,而是去了兴元府,向知府郭正孙提出借道、借兵、借粮,以配合其攻打金国。 面对突然而来的蒙古使者,郭正孙也没有答应其提议,不过郭正孙不像张宣那样直接把人砍了,而是让使者带个话,道不可假,师不可借,粮不可贷。 两次借道碰壁,拖雷不再客气,直接率军攻打大散关,结果发现南宋虽然口气上很强硬,却在大散关附近根本就没设防,蒙军轻松进入大散关,接着陆续攻陷凤州、华阳、武休关接着围攻兴元府,知府郭正孙战死。之后蒙军又轻松进抵汉水,沿汉水而下来到金国邓州城下,顺利完成向南宋的借道。 回顾整个借道过程,蒙军几乎就是如入无人之境,不仅兵力没受损,还在南宋境内烧杀抢掠缴获不少钱粮,而南宋当时负责川陕军政的地方大员、四川制置使归如渊如同死人一般,麻木不仁,毫无作为。 南宋啊南宋,南宋唉南宋。 拖雷从陕西入境南宋借道时,陕西当地守军上报了蒙军动向,根据常理推测,蒙古人这是要从南宋沿汉水南下绕道攻打河南了。 军情传来,朝中大臣纷纷建议整个河南坚壁清野,把粮草全部收拢进城,不给蒙古人留一粒粮食,耗死敌人。 哀宗拒绝了,叹息道自国家迁都以来,中原地区兵祸连年,百姓家破人亡,为了维持连年的战争民间早已被搜刮一空,如今大敌当前朝廷却无力抵抗,再去坚壁清野祸害百姓,就算保住了开封保住了河南,又有什么意义呢? 坚壁清野这项战术说起来确实有用,但执行过程中要把城外百姓钱粮家产全部迁入城中,百姓抗性很大,很多在执行过程中先把百姓洗劫一番,结果就是不等敌军打过来百姓提前破产。 当皇帝有什么好处?古往今来,皇帝的宝座无数人趋之若鹜,有的人为了满足他指点江山挥斥方遒的政治欲望,有的人为了锦衣玉食荣华富贵的享乐需求,可末代帝王金哀宗却是看的透透的,国家覆灭已不可避免,什么都是虚的,不如趁着最后的时光给百姓留下一条生路。 朕思之熟矣,存与亡有天命,惟不负吾民可也。 蒙兴金亡都是百姓的苦,就不要再搞坚壁清野了,剩下的苦,由我这个亡国之君一人承担吧。 从汉水进入河南最方便的是在邓州渡口上岸,为了保卫国家最后的河南之地,朝廷调完颜合达和移剌蒲阿二人再次率部南下来到邓州,提前做好防备。 正大八年十二月,拖雷率军来到邓州西南的禹山脚下,遇上了已经在此驻防金军主力,蒙金最后的对决就此展开。 金军原本有机会占得先机,拖雷沿江南下到达邓州对面之后开始组织渡江,移剌蒲阿部将张惠提议击其半渡,让蒙军过不了江。但移剌蒲阿错误判断了敌我双方的实力对比,认为蒙军兵力弱小,根本不足以与金军主力对战,要求全军静待蒙军渡完江再进攻,免得像之前几次大昌原之战、卫州之战和倒回谷之战一样,蒙军战败之后还能撤走,这次就让他渡江过来,来了我们把他们全歼。 移剌蒲阿如此自信,另一位主帅完颜合达有点儿发怵了,咱大金国要有这么厉害还至于现在眼看着要亡国吗?完颜合达拿不定主意,于是就去问其他几个部将,樊泽、蒲察定住都赞同放蒙军过来全歼,只有张惠一人反对,坚持击其半渡,于是完颜合达也不再干预,少数服从多数,就把蒙古人放过来全歼掉。 樊泽和蒲察定住打过之前的大昌原之战、卫州之战和倒回谷之战,以为蒙军也就这点儿水平了,可此次蒙军千里奔袭而来的主帅是拖雷,从蒙金野狐岭之战开始拖雷便独自领军作战,后来蒙古西征拖雷更是独自领兵横扫中亚,打遍花剌子模无敌手,蒙古的名将们如速不台、失吉忽秃忽等从西征开始就跟随拖雷,此次奔袭依然跟着拖雷,不夸张的说,拖雷就是当时蒙古的第一名将。 大昌原击败朵忽鲁,卫州击败史天泽,倒回谷又击败速不台,可拖雷的段位与以上几位完全不在一个层面,个人威信和临阵指挥水平要远超出一般的名将,在接下来的几场战斗中,金军将见识到拖雷麾下这支蒙军的可怕实力。 金军兵力约十五万,提前达到禹山之后先行布阵,步兵布置在山前,骑兵布置在山后,各个山头上埋伏的都有兵力。完颜合达和移剌蒲阿规划好了:先由步兵与蒙军接战,将蒙军引入金军阵中,接着由山后骑兵突袭杀出,临近山头的伏兵从侧面包夹,一战全歼拖雷。 对面十五万兵力,自己仅三万,而且对面已经提前布置好了口袋,就等着自己钻进去,蒙军面对的战阵凶险万分,然而就在大战即将打响前夕,拖雷得到谍报,了解了金军的禹山布阵。 陷阱被提前知晓,拖雷有的是工夫从容应对,到达禹山的第二天便率军排出雁形阵,从两翼分开绕开禹山前的步兵阵和所有山头,直接杀向了山后。 本来是在山后埋伏的“奇兵”,没想到蒙军一上来就直奔这支“奇兵”而来,金军有些懵,山前的步兵阵和各个山头的伏兵完全帮不上忙,只剩下山后的金军独自应战。 山后的金军全部是骑兵,蒙军也是骑兵,骑兵对上骑兵没有任何技巧只有以命相搏。移剌蒲阿从山前率兵火速赶到山后,与忠孝军将领蒲察定住、樊泽等人亲自领兵在阵前作战,不久后完颜合达也率部加入战场,蒙金两军一日之内连战三场,最后蒙军渐感不支撤出战场后退三十里,双方开始对峙。 千里奔袭进入河南,第一战就打的不顺,拖雷深知对面的这支金军依然有着极强的战斗力,自己远道而来兵力又处于劣势,只能智取绝不能硬拼,于是在禹山之战后派出了十几名士兵换上破烂衣服和瘦弱马匹,前往金营诈降。 蒙军首战败退让完颜合达和移剌蒲阿对形势产生了错误的判断,蒙古士兵来了金营之后以为这些人真的是来投降的,于是好酒好菜招呼一顿,又给他们换上好马,分别安置在各个军营之中,而这些人在探得金军布防之后忽然便集体逃亡,完颜合达和移剌蒲阿才知道对方是在诈降。 军情泄露很快便引来恶果,蒙古诈降士兵逃回去之后不久,拖雷便率军杀来,金军急忙迎战,没想到拖雷主力与金军作战只是虚晃一枪,又额外派了一支百人小队前往金军运粮队,抢了不少粮食,抢完之后立马撤退,接着拖雷主力也撤出战场,蒙军抢粮成功。 金军虽然人多,但只有包括忠孝军在内的少量骑兵,蒙军虽然人少,但全员骑兵,关键时刻机动性远强于金军,说抢你粮食就抢你粮食,机动性落后的金军干着急没办法,拖雷把扬长避短发挥到了极致。 蒙军这一趟抢了就跑给金军带来了严重的后果,虽然是在国内作战后勤压力小,可金军十五万兵力每天的粮草消耗巨大,蒙军人少,抢的那点儿粮食够吃好多天,可金军本来就不多的粮草丢了之后后勤更是雪上加霜,全军面临着断粮的危险。 军队断粮则不战自溃,完颜合达和移剌蒲阿只好率军全部退入邓州城中,用城中官府存粮救救急。 金军退入城中,蒙军又围上来了,拖雷率军在城外叫战,金军闭门不出,蒙军千里奔袭没什么攻城器械又攻不动城,双方就从十二月底隔着城墙对骂,一直骂到来年天兴元年(公元1232年)正月初一。 大过年的不让人好好过年,打打跑跑搞搞偷袭,金军全军上下对蒙古人这种打法义愤填膺,初一当天,吃了几顿饱饭士气有所恢复之后,完颜合达下令开城迎战,不信吃不掉你区区三万蒙军。 城开了,人没了,拖雷已经率军越过邓州向北进攻了,三万蒙军全面铺开,在邓州以北的泌阳、南阳、方城、襄城、陕州等地纵兵劫掠,如入无人之境。 从关中往关东来,过了潼关第一站就是河南陕州,直到蒙军攻陷陕州之后,完颜合达和移剌蒲阿才如初梦醒:此次这三万蒙军有可能不是为了攻城略地,也不是为了仅仅抢劫,也不是为了歼灭金军野战部队,这三万蒙军最终目标极有可能是直接进攻开封。 开封城防坚固粮草充足,三万军队原本不可能造成威胁,但拖雷这支蒙军太猛了,一路上打遍宋金无敌手,万一真给他打到开封城下还真指不定能打出来什么结果。完颜合达和移剌蒲阿不敢再在邓州待下去,立即点起全军开拔,无论如何也要赶在蒙军东进开封之前将其拦住。 蒙军原本分散作战,听说金军出城后拖雷又将全军合军一处前来阻击,金军先是在五朵山击败了蒙军一支偏师,拖雷立即率全军向北撤到汝河以北。金军继续追赶,到了汝河后直接渡河追击,拖雷见金军追来,又率军渡河跑到汝河南岸。金军十五万大军两万骑兵十三万步兵,一路追来连日行军疲惫不堪,追到汝河北之后实在走不动了,只好先安营扎寨停了下来。 金军刚一扎下营寨,拖雷又率军打过来了,金军本就疲惫,加上从邓州出来时携带粮草不多,人困马乏之下被蒙军突袭得手死伤惨重,手忙脚乱之下才把蒙军赶走。 你来我跑,你停我扰,拖雷就像杂耍一样把金军玩弄于股掌之中,而完颜合达移剌蒲阿两人此时也实在是黔驴技穷了,无论怎么打都没办法一战而胜之,干脆先坚守不出,不上蒙古人的当。 坚守是守不下去的,金军正月十二日在汝河扎下营寨,正月十三日朝廷来了急报,窝阔台蒙军中军主力攻陷河中府后南下,已经又攻占了郑州。 郑州紧邻开封,骑兵过去也就是半天时间,军情紧急到了这个份儿上,完颜合达和移剌蒲阿再也不敢坚守,立即下令全军开拔北上,与蒙军决战,宁可全部战死沙场也不能坐视开封被攻陷。 正月里的河南天气还是非常冷的,金军刚一出发便遇上变天风雪交加,拖雷又率军在侧方不断骚扰,金军只好一边艰难冒雪行军一边狼狈招架蒙军。大军走了三天走到钧州(今河南禹州市)城外的黄榆店,大雪已经积满道路,士兵难以走路车辆难以行使,金军已经困难成这样了,拖雷还在不断骚扰,夜里派人到金军队伍附近敲鼓,白天提前把金军行军路上大树放倒阻挡前行。 正月十六日,金军刚过黄榆店,拖雷再次派兵前来骚扰,这次完颜合达派了武仙前去迎敌,蒙军见金军杀来再次一触即溃向北撤走,武仙追击其中一路蒙军追到了附近的三峰山西南,樊泽追击其中另一路蒙军追到了三峰山东北。 蒙军的疑兵扯开了三峰山空当,完颜合达又派张惠率军登上三峰山查探敌情,张惠登上山后向北望去,只见山下蒙军主力也在撤退,于是率所部兵马大举向蒙军杀了过来。 张惠上当了。山下的蒙军主力确实是在撤退,但依然是疑兵,拖雷率主力佯装撤退,就是为了吸引金军往陷阱里钻。 诈败是个技术活儿,部队后撤的过程慌不择路,很容易变成真正的溃败,只有顶级的军事家才敢在刀尖儿上跳舞,敢在兵力绝对劣势的情况下玩儿诈败。 拖雷就是个顶级的军事家,别看他兵行险着玩儿诈败,但在诈败之前的准备工作做得已经非常充分了。从金军出邓州以来,不断派兵骚扰减缓其行军速度,本来金军粮草就短缺,冒雪前进走不快加上蒙军不停骚扰,到钧州之前就已经断了粮,全军饥寒交迫。 反观蒙军这边,窝阔台攻陷郑州后派部将口温不花率军一万来到钧州与拖雷会师,口温不花不仅带来了援军,还带来了大量牲畜,史书记载就在蒙军小股部队骚扰金军的同时,主力部队还在“炽薪蘸火,燔牛羊肉,炙而啖之”。 一边是断粮几天饥肠辘辘,另一边是酒足饭饱酣畅淋漓,这仗怎么打?一个饿着肚子的人上班都很难好好上,更何况是打仗,表面上看起来金军兵力依然占优,其实十五万饿着肚子的士兵就跟十五万难民差不多,战斗力很难保证。 就这样,金将张惠率军追击蒙军,等到全军进入蒙军两翼包夹范围之后拖雷立即下令蒙军就地回头反击,战场形势顿时逆转,张惠一败涂地拼死反击,在马上厮杀到最后马都倒地了,又下马手持长枪继续与蒙军肉搏,最终寡不敌众兵败被杀。 虽然金军总兵力占优,但能够机动作战的骑兵却仅有两万余人,被武仙、樊泽和张惠先后带出大军追击蒙军,三路骑兵部队分散之下兵力更少,每支部队还不足万人,而拖雷得到口温不花的增援后兵力达到四万,看似四万还是远不及十五万,可平均到金军的三路骑兵里,每一路骑兵对上蒙军都是绝对劣势。 这个世界很多事情就怕平均,一平均就露馅儿。 张惠战死后,拖雷又派兵围剿武仙和樊泽,武仙拼尽全军后剩下三十名骑兵逃入深山老林躲过一死,樊泽战死军中。至此金军骑兵部队几乎全军覆没,拖雷又集中兵力攻打完颜合达和移剌蒲阿的中军主力。 四万兵强马壮的骑兵对上十二万忍饥挨饿的步兵,那基本上就等于去砍十二万头待宰的羔羊,不少又冷又饿的金军步兵当时在雪中冻僵,大刀长矛冻得握不住,见到蒙古骑兵打来立即四散奔逃,拦都拦不住。 十二万人虽然已经无力对抗蒙军,但困兽犹斗,万一玩儿命拼起来还是会给蒙军造成重大伤亡,拖雷让蒙军故意从中间留出来一条通往钧州的路,金军如同抓到了救命稻草纷纷向钧州涌去,蒙军趁机继续屠杀,三峰山下变成了蒙古人的屠宰场,金军仅剩残兵逃入钧州城。 之所以把金军放进钧州城,主要是十二万人太多一口气吃不下,只好分两口来吃,金军残兵进入钧州城之后,蒙古人又开始攻城,在窝阔台派来的攻城部队帮助下很快便将钧州攻陷,完颜合达被生擒,不屈而死。陈和尚原本已辗转杀出城外,见钧州最后残存的金军被歼灭不禁万念俱灰,主动找到蒙古人要求见蒙军主帅拖雷。 无名小卒居然大言不惭要见主帅,士兵们都觉得这货不正常,然而陈和尚说了,自己是忠孝军提控陈和尚,死于乱军之中旁人以为我怯敌畏战有负国家,今天既然要死,就要死得堂堂正正。 拖雷当时不在攻城的蒙军中,蒙军主将见陈和尚忠义,有心收为己用,于是劝他投降,投奔大蒙古国可以官居原职继续领兵作战,但陈和尚始终不同意,屡劝之下皆遭拒绝,蒙军开始对陈和尚用刑,逼他投降,先是砍掉了他的双脚,陈和尚拒绝投降,接着又打断了他的小腿,陈和尚还是拒绝投降,再接着又用刀割开他的脸颊,从嘴角一直割到耳根,陈和尚还是拒绝投降,最终英勇就义,年仅四十一岁。 蒙军将领感其忠义,陈和尚死后,用酒洒地为其祝祷。 完颜合达和陈和尚都为国捐躯了,移剌蒲阿也没能躲过这一劫,三峰山之战后移剌蒲阿与主力走散,率残兵向北奔袭,原本想撤回开封整编再战,但半路上再次遭到蒙军追击被俘,蒙古人劝降他,但他始终不同意只求一死,最终为国赴死。 至此,金国最后一支能打的野战部队也被蒙军消灭了,两名主帅完颜合达和移剌蒲阿被杀,几位骨干部将陈和尚、张惠、蒲察定住、樊泽等人全部死于国难,金国自此对蒙古再无还手之力,只待蒙古来取首都开封了。 在此次蒙金最后的决战中,其实完颜合达和移剌蒲阿两人是有机会赢的,但自大保守的思维致使二人轻视了拖雷这支仅仅三万的蒙军偏师,又导致了后续的战略决策一错再错,最终到了不可挽回的地步。 然而即便是这样,这帮金国最后的名将身上依然闪耀着光辉:移剌蒲阿曾经因为安排军队抢牲口累死不少士兵,陈和尚非常反感私下里发了不少牢骚,后来军中举办宴会,移剌蒲阿给诸将倒酒之时就曾当面问了陈和尚,是不是背后说自己滥用兵力了? 陈和尚也是直来直去,直接就回答说自己是背地里议论过。 部将私底下说自己坏话,还大言不惭直接承认,但移剌蒲阿并没有怪罪,只是交代说以后有意见当面说便是,不用再在背后议论了。 你说他滥用兵力敛财吧,但他对属下也算是心胸宽广坦坦荡荡了。 还有完颜合达,从军以来先是在塞外的平州抵抗蒙古人,后来宣宗南迁又奉命驻守山东,蒙军历次入关劫掠山东都是重灾区,加上山东盗贼群起,完颜合达在山东也是败多胜少,幸好后来仆散安贞来平叛,才跟着仆散安贞混了几场胜仗。 再后来伐宋、镇守陕西抵抗西夏和蒙古入侵,实际上打的仗也还是败多胜少,纵观下来,似乎跟名将没什么关系。 但即便是这样,坚持作战几十年的完颜合达依然很了不起,屡败屡战的他终于在陕西站稳了脚跟,稳住了当时国家仅剩的两块国土之一。 史书记载完颜合达带兵重义轻利,每次打仗总是冲在前面,打完仗之后的战利品也都是全部分给部下,与部下同甘共苦,深得军心,说实话,在乱世里能够为手下大头兵们着想的将领,已经很不错了。 屡败屡战也是为了国家,哪怕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哪怕中间决策出现重大失误,也对得起一颗丹心和满腔热血了。 最后说说陈和尚,史书记载陈和尚带兵军纪严明,每到一个州县所部秋毫无犯,既不抢粮抢钱,也不喧哗扰民,要知道乱世里军队很多时候就靠抢劫赖以生存,哪怕是本国老百姓依然抢你没商量,更何况金末乱世国家本就困难,忠孝军虽然名义上待遇优厚但到了后期也常常后勤短缺,能保持这种军纪非常不容易。 上一个以军纪严明着称的还是岳飞,冻死不拆屋饿死不掳掠已经超出了宋军和岳飞的范畴,成了中华民族的优秀品质,金国也是中国,忠孝军也是中国军队,军纪严明不扰民就是我们中国军队的军魂。 陈和尚死的时候年仅四十一岁,假以时日原本很有希望成长成超一流的名将,但历史的洪流无法阻挡,国家灭亡的命运无可挽回,飞蛾扑火的陈和尚最终走上了绝路。 但在我看来,英雄已经尽力了,足够了。 开封失陷 三峰山之战结束后,金国灭亡只是时间问题了,窝阔台与拖雷启程北归,留下速不台主持灭金的最后收尾工作,蒙军全面铺开,占领了河南大部分金国仅剩的州县。 天兴元年三月,速不台率军前进至郑州,派来使者进入开封城劝降。 大金国堂堂天朝上国,岂能就这么投降?可不投降也无法解决眼前的危机,实在没办法之下,哀宗派出了曹王作为人质出城前往蒙军大营,希望蒙军同意与金国议和。 一百多年前是北宋从开封城派出肃王前往金军大营议和,一百多年后是金国从开封城派出曹王前往蒙军大营议和,既讽刺又可悲。 曹王到了,可蒙古人不同意议和,很快便来到开封城下,直接开打。 靖康之变后,金国版的开封保卫战正式打响。 开封城墙高大,城外还有金军提前挖好的壕沟,很不好打。蒙军到达城下之后,从周边抓了很多老百姓,逼着老百姓抱着柴草填壕沟,城头上金军见有人逼近立即放箭,很多老百姓就连人带柴草一起掉进了壕沟里,很快壕沟便被填平。 壕沟被填平了,蒙军便大举压上攻了过来。由于提前已经预见到了开封城坚固的城防,蒙古人拉出来了一百多台石炮对着城墙发射,每面城墙都摆了几十台,士兵们日夜不停地操作投掷。 金军在开封城墙上修的有箭楼和防御工事,很多都是砍艮岳里的大树做成的,工事都很结实,可在蒙古人流星雨一般的大石头攻击下纷纷散架,完全失去了作用。虽然工事都被击碎了,但开封城墙实在过于坚固,大石头飞过来只在城墙上砸出来一个坑,根本无法对结构产生影响。 石炮砸不出效果,蒙军换了个打法,派小股部队顶着湿牛皮上,一直冲到城墙下人工凿城。 牛皮在古代是重要的战略物资,本身又厚又重常用来做甲胄,尤其是当把牛皮打湿之后,不仅能抵挡弓箭,还能抵挡火箭,是攻城战中的常见装备。 弓箭射不透,火箭点不着,但金军有秘密武器,就在蒙军的凿城小分队攻到城墙下之时,突然从城头掉下来三三两两圆滚滚的铁球,还没等蒙古人看清其中的名堂,铁球轰然爆炸,士兵们血肉横飞。 这种秘密武器叫做“震天雷”,是之前金国与南宋作战时从南宋的霹雳炮那里学来的,外面是一层铁皮,里面灌注火药,炮起火发声如雷,能轻松穿透半亩之内的敌军铠甲。 守城的金军为了发挥震天雷的最佳效果,没有把震天雷直接点燃扔出去,而是用绳索垂到蒙军身边,不明就里的蒙古士兵来不及反应便被震天雷一通轰炸死伤无数。除了震天雷,城头的金军还对着下面放飞火枪,火箭虽然点不着湿牛皮,可飞火枪的火力太猛了,湿牛皮也坚持不了多久就被烤透,城下的蒙军一会儿吃个震天雷,一会儿又挨几发飞火枪,一开始的猛烈攻势很快便被压制下去,留下一地尸体退走了。 当年靖康之变钦宗一直等到第二次金兵围城无奈之下才走上城头鼓舞士气,一百多年过去了,哀宗这个敌国皇帝深以为戒,蒙军刚一围城便走上城头,从承天门跑到南熏门,一路上问寒问暖钦赐药酒,为了激励士气,将宫内为数不多的金银器皿全都随身带上,一路全部赏赐给了守城将士。 蒙古大军围城,金军死守不退,两军陷入对峙,天兴元年四月,窝阔台看大势已定,便与拖雷率亲军北归,将灭金战事全权委托给了速不台。 蒙军老大走了,金国朝廷看到了议和的希望,派使者前往蒙军议和,速不台同意议和,但需要金国皇帝亲自出城来谈条件,为了换取哪怕一丁点的和平,哀宗给了使者很大的权力,而皇帝出城会见速不台的这个要求似乎也不是很过分,于是使者满口答应下来,速不台下令退兵,退到了开封南方的汝州。 出城?当年宋钦宗出城去到青城寨之后发生了什么哀宗可是门儿清,把敌国皇帝骗出来然后软禁废掉这可是大金国开国元老们玩儿剩下的,想让金国皇帝也上一次当,不可能。 出城是不可能出城的,开封城也迫切需要和平,于是哀宗玩儿起了拖字诀,死活就是不出城。 速不台在汝州等了三个月不见哀宗出城,到了七月派出使者来到开封询问。蒙古使者名叫唐庆,来到开封之后见到哀宗,提出了那个终极和平方案:哀宗去帝号称臣,蒙军可以给予其最终的和平。 称臣?昏德公还是重昏侯?上一次称臣的两个皇帝什么下场?面对唐庆的要求,哀宗断然拒绝,称臣绝不可能,无需再议。按说两国交战期间,来使把各自主帅意思交代清楚就可以了,哀宗不愿去帝号称臣,唐庆大可直接告辞回去复命,可唐庆倒好,听到哀宗拒绝后就在开封皇宫里嘲讽起来,大意是金国如今仅剩开封一座孤城,还有什么资格与自己谈,不如早早投降还能留一条命之类的。 这是在人家金国地盘上,还是当着人家皇帝的面,就算皇帝能忍你,皇帝身边的亲信能忍吗?唐庆的嘲讽果然引起了金国朝臣的不满,蒙古使者拜见哀宗完之后,开封的飞虎军士兵申福等人当晚便潜入使馆将唐庆等人全部杀死,以发泄蒙古人侵略祖国侮辱自家皇帝之恨。 使者被杀速不台大怒,立即下令蒙军再次围城,可开封城经过之前的围困城内粮草已竭尽枯竭,蒙军如果一直围下去,开封迟早陷落。 形势万分紧急,可此时却从南方传来军情:恒山公武仙正在从南阳率十万大军赶来支援,开封有救了。 武仙这个人有点儿意思,虽然当年在河北有过一段降蒙的不光彩经历,可毕竟是形势所迫,而且后来又主动杀敌回归,也算不负皇恩。回归之后作为封建九公残存下来的唯一硕果,打出了不少经典战役,三峰山之战后金军能打的将领几乎团灭,武仙再次死里逃生,成了唯一幸存者。 三峰山之战后,武仙从深山老林里钻出来逃到了南阳,在南阳招揽金军残兵,短短几个月时间居然又招揽起来一支十万大军,得知开封被围后立即率军北上。哀宗得知武仙率军前来勤王之后也非常高兴,派枢密使赤盏合喜率军一万多人出城接应。 哀宗信任赤盏合喜,将城里为数不多的军队交给他出城与大军接应,可他不知道赤盏合喜是个蠢货。 赤盏合喜早年镇守陕西,贞佑年间多次率军与西夏南宋交战,累计军功就任元帅左都监,可后来蒙军灭夏后南下入侵陕西,赤盏合喜与其他将领一样,打西夏打南宋还可以,一遇到蒙古军就怂了,屡战屡败之后退守巩州(今甘肃陇西县),勉强没让蒙军消灭。 瘸子里头挑将军,只要别人比我更烂,那我就不是最烂的。蒙军横扫陕西后,赤盏合喜成了陕西少有的坚守住城池的,被哀宗调回京城担任参知政事,后来又升任枢密使。 当了枢密使就要有枢密使的觉悟,尤其是蒙军兵临城下的时候,枢密使就是开封守军的前线指挥官,然而赤盏合喜大人上了城墙之后看到蒙古人的大石头满天飞,自己人的震天雷咣咣响,被吓得说不出话,全然没了当年在陕西与夏军宋军厮杀的气势,在城墙上没待多久便一溜烟儿跑了。 跑就跑了吧,这种没胆儿的有他五八没他四十,可等到蒙古人好不容易退兵了,同意议和了,枢密使大人又跳出来了,说这次好不容易议和了,应该庆贺庆贺,当时就招呼尚书省员外郎元好问,让他赶紧去找翰林学士过来起草贺表。。 庆贺庆贺,国家眼看着都要亡了他还想庆贺庆贺,这种丧事喜办也就蠢货能干的出来了。元好问倒了血霉遇上这种领导,可元好问是谁?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聪明的元好问不可能被蠢货当枪使,他没有去找翰林学士,而是先去找了其他几个宰执请示。 平章政事完颜合达枢密副使移剌蒲阿都已经殉国,元好问就去问还在城中的参知政事完颜思烈,气的完颜思烈怒骂,说城下之盟不以为耻反以为荣,简直岂有此理。 有领导不同意,元好问又回来禀报赤盏合喜,没想到人赤盏合喜心态非常乐观,说国家没灭亡,皇帝皇后没有受难,这就是喜事儿,就应该庆贺。 元好问来回请示来回传话,一天很快结束,第二天赤盏合喜又在催元好问去找翰林学士起草贺表,元好问实在是顶不住了,于是心生一计,去找到了时任翰林学士的自己亦师亦友的同僚-翰林学士赵秉文,请他来起草这封贺表。 金承宋制,翰林学士地位极高,赵秉文对赤盏合喜的丧事喜办嗤之以鼻,让元好问回去传话,就说根据祖制如今国家面临的形势只能慰不可贺,从来没有把安慰的话写成表来上梳的。 翰林学士亲自拒绝写表,这下子赤盏合喜没办法了,只好作罢。 赵秉文又是谁?他是金代大诗人,一生创作了大量诗词作品,有怀念故乡的《抚州》“燕赐城边春草生,野狐岭外断人行”、有怀念母亲的《至日感事》“昨日日短犹可长,今日衣弊不可绽。年年至日寿北堂,亲不在堂衣在眼”、还有雄浑豪迈的《游箭山》“天风吹雪下平田,纷纷逐马银杯翻。马亦喜风摇玉环,兴来不觉过青山”。 在央视某一期的《经典咏流传》里面,有个乐队就用《抚州》改编了一首歌曲《日暮草远》,听起来很美,很有意境。 元好问和赵秉文两个人我们先简单讲到这里,再说回赤盏合喜,天兴元年八月这位蠢货率军一万五出城,还没等与武仙接上头便得到消息,武仙兵败撤走,无法北上救援开封了。 武仙虽然有十万大军,但本来就是战败之师,强打起精神北上就如同强弩之末,加上走到半路上参知政事完颜思烈的友军被蒙军先行击溃,很快也不战自溃,逃到了留山(今河南南召县东)。 要说武仙来不来也就来不了,你赤盏合喜打哪儿来还回哪儿去就行,可这位爷听到武仙撤走之后立即跑路,随军的粮草辎重全都不顾,结果大军也跟着慌乱跑路,大家连夜跑回开封后发现坏了,本来开封城粮草就不多了,这次军队出城带了不少粮草,结果没接应到武仙便逃了回来,更严重的是这一出一进所有粮草全都没了。 赤盏合喜渎职回京立即被革职查办,不久后死于乱军,可这不能减缓开封城的危机形势。由于粮草短缺,整个开封城军民都在挨饿,到了十二月份城里已经出现人吃人现象,哀宗决定不再坐以待毙,突围出城。 十二月初十,哀宗率亲信从开阳门向东突围,当时蒙军还没有完全合围,哀宗得以顺利逃出开封,到了归德(今河南商丘市)。 哀宗的出逃抽离了开封城唯一的主心骨,天兴二年正月,守军将领崔立叛变,杀掉了哀宗安排的留守官员然后开城向速不台投降,接着在速不台的要求下,崔立在城中大肆搜刮,又对富人严刑拷打,榨出大量金银财宝。 有了金银财宝还不够,还记得靖康之变时金国怎么对北宋的吗?全都报应回来了,在蒙古人的要求下,崔立把金国太后、皇后、诸王、嫔妃们全部逮捕送出城外蒙军大营,速不台安排将宗室男性成员全部杀掉,仅留下女眷,将财宝和女眷悉数运往了和林。 这似曾相识的一幕何其可悲,何其可叹。 大金亡国 按照蒙古人的规矩,凡是攻城期间抵抗的,城陷之后要屠城,开封城陷之后,速不台打算屠城,全城百姓危在旦夕之际,一位名叫耶律楚材的蒙古大臣拦住了速不台,要求他刀下留人,速不台统军一方一向说一不二,当然不愿意坏了规矩,于是耶律楚材急赴漠北,一番劝说之下,窝阔台同意只处决完颜家皇族,其他军民全部赦免,不再屠城。 当时开封城居民将近一百五十万人,拯救这么多生命,耶律楚材一趟长途跑的也算值了。 耶律楚材救得了百姓,却救不了完颜家,开封的完颜们惨遭屠戮,而逃出城的哀宗一行人日子过得也好不到哪里去。就在哀宗逃到归德之后,从开封下来的不少金军残兵听说皇帝在归德便纷纷前来投奔,小小的归德很快聚集起一支庞大部队,似乎实力又积蓄起来了。 要放王朝初期,那自然是人越多越好,可哀宗此时自顾尚且不暇,这么多军士前来上哪儿去给大家找吃的? 归德当地守将石盏女鲁欢,为了自己的粮草库能多坚持几天便建议哀宗把城内金军放出去“就食”,说是就食其实就是出去抢老百姓,哀宗不愿意,可人在石盏女鲁欢地盘上又不敢贸然翻脸,只好把前来归附的金军遣散,只留下四百五十人忠孝军,主帅名叫蒲察官奴。 在归德受制于石盏女鲁欢,哀宗想换个地方,正巧当时蔡州守将乌古论镐派人送来军粮并上梳,说蔡州城防坚固粮草充足,请圣上前往蔡州避难。 与其在待在归德提心吊胆,不如去更安全的蔡州,然而流浪皇帝皇权衰微,哀宗的打算很难奏效,石盏女鲁欢想把他留在归德,而忠孝军主帅蒲察官奴却想把他迎到海州。 挟天子以令诸侯一向是乱世里的王霸之道,哀宗自然清楚这两人什么意思,为防止两人做出过激行为,只好先原地不动哪儿也不敢去。 哀宗想稳住两人,两人却不可能和睦相处,蒲察官奴率先发难,突袭了石盏女鲁欢将其斩杀,并趁机杀死归德上千守军,接着又杀死随哀宗出逃大臣三百余人,将哀宗软禁了起来。 曹操软禁汉献帝那是因为汉献帝即位以来就是傀儡皇帝根本没有基本盘,可哀宗不一样,虽然大金将亡,可哀宗却是金国实权皇帝,全国都是他的基本盘。就在哀宗被软禁不久之后,在一次内侍请安之际哀宗悄悄布置下了计划,佯装请蒲察官奴前往行宫议事,在宫中设下埋伏将其斩杀。 本来就是狼狈出逃,在经过蒲察官奴之乱,哀宗身边几乎无人可用,只好前往蔡州。天兴二年六月,哀宗踏上前往蔡州的旅程,随行仅剩二百多人、马五十匹。 势单力薄的队伍,踏上了大金的末路。 蔡州在今天的河南省汝南县,离开封已经比较远了,哀宗到了蔡州之后当地和附近官员纷纷前来投奔,又在附近招兵买马,很快便汇集起一支一万余人的军队,经过短暂的练兵,“兵势稍振”。 短暂的安宁让哀宗忘记了自己是一名流浪皇帝,居然开始在蔡州挑选美女,又修建亭台用以游乐,逐渐开始享受起来。可乱世之中一个末代皇帝又能享受多久呢?天兴二年九月,蒙军南下逼近蔡州,哀宗立即布置城防,金国亡国的蔡州之战打响了。 金国只剩下几座城池,蔡州城破后哀宗很难再突围逃得出去,蒙军此次打过来策略也很简单:反正你马上要亡国了也不跟你硬拼了,就围着你,看你什么时候自己投降。 蒙金两军隔着蔡州城墙对峙其实都不好受,金军虽然有一定粮草储备但毕竟围城就相当于封城,时间一长肯定后勤告急,而蒙军远道而来,河南又早已遍地战火想抢粮都不好抢,很快也断了粮。 蒙军围城一个月后,两军军粮都吃完了,可正当金军在城里吃水草充饥的时候,蒙军收到一份大礼-来自南宋的三十万石军粮。 一场战争打的是国力,一场战斗打的是勇气、是信息,而一场战役打的就是后勤,蔡州之战这场战役从蒙军收到三十万石粮食开始,金军就已经输了。 可即使是这样,濒临绝境的金军依然没有放弃,据守坚城顽强反击,硬生生从十月又抵抗到十二月。十二月初九,在宋蒙两军夹击下,蔡州外城城破。 一般来说城池外城破了内城沦陷也就是旦夕之间,可金国这座蔡州城实在顽强,末代尚书右丞完颜仲德率城中金军退守回内城继续凭借内城城墙战斗,金军视死如归,宋蒙联军居然被多次打退,就是打不进内城。 金军虽然顽强坚持战斗,但其实也只剩下一口气了,由于城中粮草耗尽,金军从十月份开始就吃不上饭,外城破后金军退守内城,可依然每天都在挨饿,为了填饱肚子,把马鞍、靴子、鼓皮全都拿来煮了吃掉,有老弱病残的杀死吃掉,抓到俘虏了也杀死吃掉,就像人间地狱一样。 又坚持了一个月之后,天兴三年正月初七宋蒙联军发起了总攻,内城被攻破,完颜仲德率最后一千人金军开始与敌人展开巷战,誓死不降。 宫外杀声震天,哀宗知道死期已至,为了不当亡国皇帝,当晚紧急召百官觐见,下诏传位给宗室完颜承麟。 国难之际哪里又敢僭越,完颜承麟大哭坚辞不受,哀宗只好坦言,自己原本是想突围出去,可自己体型太胖了,今天这种绝境已无逃生的可能,但你完颜承麟还年轻,身手矫捷,只要你逃了出去,大金国祚就还在延续,国家就还有希望。 皇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做臣子的哪里还敢在辞让?完颜承麟无奈之下只好即位,是为金末帝。 见完颜承麟即位,哀宗了无牵挂,向侍卫交代自己死后要按女真习俗将自己火化,然后来到宫里一处叫做幽兰轩的地方,上吊而死,时年三十七岁。 哀宗这一辈子做了很多事,年轻时在朝廷里兼任枢密使处理各项军政,父亲宣宗在国策上的一再错误使得金国走向末路,等到他即位之时曾经幅员千里国土辽阔的大金只剩下陕西河南之地。但就是在这种情况下他依然想尽一切办法救亡图存,甚至在他治下忠孝军一度多次打败蒙军,破除了金军的“恐蒙症”,然而大金实在是气数已尽,哀宗最终还是没能挽救国家。 虽然在最后关头哀宗也还免不了当皇帝的那种喜欢享受的固有毛病,可纵观其一生,励精图治爱惜百姓拼尽全力抗击敌人,这样的皇帝在我看来实在是个好皇帝。 后世有个年号为崇祯的明朝皇帝,也是末代帝王,也是国家灭亡之际选择了上吊自杀殉国,很多人一提起崇祯就有个第一印象“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但早在崇祯皇帝自杀殉国的四百年前,哀宗就已经这么做了,君王死社稷,对得起列祖列宗,对得起天下苍生了。 《金史》里面对哀宗的评价我读了,很中肯,“哀宗无愧矣”。 诡异蒙庭 蒙古灭金过程中,首功当记拖雷。 原本按照窝阔台的战略规划,自己率蒙古主力从河东平推直下,左路军去山东打个酱油,拖雷弟弟率三万右路军凶多吉少去南宋借道,就算能活着进入金国境内,也很难对金国形成什么重大威胁。 南宋是刀,金国也是刀,借两把刀杀人,不怕弟弟不死,可窝阔台没想到拖雷军事指挥能力实在太过逆天,硬是带着三万兵力一路打穿南宋进入河南腹地,又经过三峰山之战全歼金国最后十五万大军,彻底击败完颜合达移剌蒲阿等金国最后的名将。 三峰山之战前,窝阔台率蒙军主力岿然不动,不发一兵一卒,可拖雷在巨大的兵力劣势下依然完美完成战略目标,而自己当时还在黄河以北,故而三峰山之战后窝阔台赶紧率兵南下占领郑州,以防拖雷更进一步直接拿下开封。 拖雷兵力虽少,可阵中速不台、失吉忽秃忽等人都是跟随过铁木真西征的百战名将,原本拖雷就素有人望,此时如果再让拖雷提前灭金,再加上其阵中这些位高权重的蒙古元老,万一大家倒戈支持拖雷,自己汗位将难保。 金国已经只剩下一座开封城,不再有任何反抗能力。再三考虑之下,窝阔台做出安排,留下速不台灭金,自己与拖雷率军北归。 金天兴元年三月,窝阔台大军启程班师回朝,本路上走到六月份,窝阔台突然暴病不起。 这场病来得太快太猛,以致于窝阔台当时眼看着就要咽气,拖雷见哥哥病重便向天地祈祷,希望能以自己替代哥哥受难,接着喝下了巫师做法之后水,不久之后窝阔台果然痊愈,而大军继续北归,到了九月份拖雷便因病在军中去世。 在《元史》记载中,似乎拖雷之死是因为念及兄弟之情和国家大义做出的伟大牺牲,然而在另一部史料《蒙古秘史》中却记载了拖雷之死更详细的过程:窝阔台行军期间患病,经巫师占卜后得知乃是拖雷伐金杀戮太重导致金国水土之神作祟。 金国水土之神不缺金银人畜,只有亲人代死方可使大汗得救。巫师占卜期间拖雷就在身边,便向巫师询问代死之法,巫师倒水做法,表示饮下咒水便可,于是拖雷将咒水一饮而尽,接着“恍然如醉而死”。 没有人知道巫师的话是不是提前策划好的脚本,也没人知道咒水到底是施了咒语的水还是下了毒的水,大家只知道大汗病了,拖雷为救大汗以身代死,出发的时候是兄弟二人一同南下,回来时却只剩哥哥一人北归。 就这样,原本蒙古第二代名将里最耀眼的将星、黄金家族汗位的唯二合法继承人诡异的在北归途中死去,而蒙古的史料里记载的也是神乎其神简直胡言乱语。但不管怎么说,窝阔台还是除掉了拖雷这个对自己汗位威胁最大的竞争对手,在他看来四弟拖雷一死,从此蒙古汗位将永远留在自己这一脉,稳了。只可惜他不知道,自己对拖雷欠下的债以后拖雷的子孙们都会讨回来,天道终有轮回。 就在速不台在河南围剿金国残余势力期间,窝阔台还派了塔思率军前往辽东平定蒲鲜万奴并最终将其消灭,加上之前已经占据的花剌子模领土,蒙古建立了东到日本海,南到淮河,西到里海,北到北极圈无人区的幅员万里辽阔帝国。 然而就是这样一个如日中天异常强大的蒙古帝国,依然有人敢来找茬,南宋端平元年(公元1134年)六月,开封发生叛乱,叛军杀蒙古守将向南宋投降,宋蒙之间战争打响。 枭雄覆灭 宋蒙开战之前,其实南宋一度有机会取得战略主动性。 比如当时已经占据山东不少州县的李全,虽然很不服管可毕竟也背靠着南宋这棵大树,名义上的占领也是占领。但对于李全取得的这项战略优势,南宋政府并没有派兵北上支援巩固,而是放任李全自行其是,随便折腾去。 这其中固然有朝廷对李全不信任的担心,可乱世里,李全这种军阀本身就是谁走得近谁实力强他就跟谁混,根本谈不上信任或者忠诚,说他是墙头草也好,说他是投机分子也好,你南宋不去争取,自然有人会来争取。 山高皇帝远的李全很快迎来了不速之客,南宋宝庆二年九月,孛鲁率军进入山东,来到青州城下。 孛鲁随父亲木华黎在河东河北山东征战多年,对金国知名的大军阀熟悉的很,到了青州之后派人劝降李全:金国都已经被蒙古打趴下了,南宋还不如金国呢,不如弃暗投明加入我们大蒙古。 虽说军阀都没什么节操,但也不是你一句话就能忽悠人家投降的。李全断然拒绝了孛鲁的招降,率军出城迎战。 出城野战正中孛鲁下怀,李全虽然在宋金战场上有一定战斗力,但到了蒙军面前那基本上就是不堪一击,孛鲁敞开了让李全过来打,大大小小打了几百场战斗,野战的、偷袭的,李全没赢过一场。 终于认清自己与蒙军战斗力差距之后,李全不敢再出城作战了,只好龟缩进青州与蒙军对峙。蒙军在城外就地劫掠,抢到什么吃什么,可李全在青州被围困粮草进不来,全城军民饿着肚子扛了一年,到了宝庆三年五月,十万军民死得只剩下一千多人,李全知道无力回天了,只好开城投降。 一般来说只要敢抵抗城陷之后就是屠城,但孛鲁对李全甚是赏识,青州城陷之后没有杀人,反而依然重用李全,封其为山东淮南行省。 这里大概解释一下“行省”的概念,行省就是我们现代中国省地方雏形,全名“行尚书省”或“行中书省”,大规模应用于金末。金国最大的官职是尚书令,由于金末战事频繁,需要地方大员临时做出重大决策,必须具备相应的高级官职。于是朝廷多把宰执派到地方,尤其是陕西,以宰执的身份履行尚书省的职权,相当于移动的尚书令,比如完颜合达就做过一段时间的陕西行省。 蒙古承袭金制,也采用了行省的方式管理各地,孛鲁任命李全做山东淮南行省算是非常重用他了,李全很感激孛鲁的知遇之恩。 山东虽然丢了,但南宋方面并没有觉得有什么损失,本来就是捡的麦子磨的面,丢了就丢了有什么可惜的。但战争年代里国与国之间从来没有共同发展,永远都是此消彼长零和博弈,李全投降蒙古不久之后楚州再次发生兵乱,李全留在楚州的两个儿子和弟弟李福全部死于乱军,老婆杨妙真失踪。 既然已经撕破脸,李全也已经投降了蒙古,那也就没必要在投鼠忌器了,楚州再次兵乱的消息传到临安,在史弥远的授意下,楚州附近盱眙守将率军开进楚州,将李全剩余部众全歼。 忠诚的不彻底就是彻底的不忠诚,南宋朝廷这种价值导向很快酿成了严重后果,李全得知儿子弟弟老婆和所有亲信遇害后悲痛欲绝,立即向孛鲁请求率军南下伐宋。一开始孛鲁处于种种顾虑不同意,结果李全自断一指,发狠誓此次伐宋是为了报仇,绝不背叛蒙古,在李全如此狠毒的决心下,孛鲁终于同意其领兵南下伐宋。 宝庆三年九月,李全率军换上蒙古服饰南下,一路来到楚州,击败当地宋军然后占领楚州就地驻扎,南宋朝廷知道李全此次前来是为了报仇,打又打不过管又不敢管,于是在李全占据楚州之后,发现对方没有进一步的军事行动,便也就默认了现状,让李全又在楚州割据了下来。 姑息只能养奸,南宋可以容忍李全在楚州割据,李全却还是难消心头之恨,经过在楚州短短三年经营,李全又拉起了一支数万人的队伍。绍定三年五月,平时耀武扬威横行霸道的李全水师在盐城与当地守军发生冲突,李全一怒之下率军攻占了盐城,彻底撕破了脸皮。 李全做好了与南宋朝廷作战的准备,却左等右等等不来前来讨伐的大军,反而等来了朝廷授予其节钺的诏书和大量的军粮。 对方挨了白挨,还主动送上军粮,天下居然有这种好事儿,李全再接再厉,稍作休整后于当年十二月再次南下攻打扬州。 扬州是江北重镇,城防很坚固,正常来讲根本不怕李全的军队围攻,可李全刚到城下便迎来了南宋的使者,使者带来朝廷的消息,首相史弥远亲自承诺,只要李全肯退兵回到楚州,可以资助其一万五千石军粮。 给金国纳岁币也就算了,现在连李全这股小小的武装力量也要靠纳岁币求和,以史弥远为首的南宋朝廷简直毫无底线。可如此无底线的妥协依然没换来和平,李全撵走了使者,继续围攻扬州城。 史弥远高估了李全,李全也高估了自己,扬州城固守避战,李全也没什么像样的攻城器械,拒绝南宋议和条件不久后便后勤告急,士兵没吃的了。 李全虽然野战很能打,可势力毕竟有限,在淮东仅有楚州这么一块根据地,从楚州往南运粮全都要经过水运,可问题是只要出了大运河就是南宋长江防线,江面被宋军控制着,李全的军粮过不来。 吃不上饭,士兵就要跑路。扬州守将赵范、赵葵兄弟二人发现了城外李全部队开始浮躁起来,于是频频出城偷袭,李全部下饿着肚子都无心恋战,吃了几次败仗之后只好后撤,免得再被守军偷袭。 扬州来都来了,李全不愿轻易退走,于是又在不远处强征民夫来修军寨,准备做长久打算。在其残酷压迫下,很快征集了附近十几万民夫前来,打桩的、插旗的、架梁的好不热闹。但是很快问题又来了,原本李全的部队后勤就告急吃不上饭,现在又多了十几万民夫,怎么吃饭? 朝廷征调民夫都是要管饭给钱的,李全虽然靠武力征调民夫属于白嫖,却无法违背人类的自然本性-饿了就要闹事儿,于是原本就不怎么好管理的饿肚子大军又加上十几万饿肚子民夫,李全的队伍基本上就成了放羊的,都知道要修军寨,都领到了任务,但都是在消极怠工,能混一天是一天。 混不下去了,赵范赵葵二人侦查得知敌情后再次率军出城前来劫营,李全的半成品军寨在宋军面前不堪一击很快被击破,无奈之下只好仓促应战,可饿着肚子的士兵依然无心恋战,李全再一次大败,率残部向北逃跑。 兵力越打越少,李全有一种不详的预感,逃跑路上不停的问部将,自己的手还在吗?部将们都纳闷,有的不明就里的还上去摸摸他的胳膊,不知道他为什么双手好好的还在问自己手在不在,只好安慰他手还在,勿念。 既然手还在,那就先休息休息,李全带着一帮残兵败将赶路赶累了,在一处名叫平山堂的地方停了下来,派人到附近买了些酒菜回来果腹。却没想到自己一停下来很快被附近巡逻的宋军发现,汇报回了扬州,赵范赵葵二人火速率军又追了过来,李全再次大败,仅率十几人逃走。 也是命里该绝,再一次逃出围剿的李全逃出去不久便掉进了沼泽,奋力挣扎却越陷越深,最终被赶来的宋军杀死,一代枭雄就此毙命。 李全是金末一代风云人物,他自己、夫人杨妙真、儿子李璮都曾长期领导一方势力,李全虽然完了,但李家的故事还没讲完,在接下来的宋蒙战争中我们还会多次遇见李家的风云人物。 从李全在山东起兵以来,他的手下部众就很有限,很难讲有多强的实力,而就是这么一个实力一般的军阀,却在金宋蒙之间来回横跳,尤其是在金国灭亡之后,南宋和蒙古之间因为李全的关系未能接壤,互相都有戒备,互相都在提防。 征服了半个地球的蒙古人首先按捺不住了,宝庆三年二月,蒙军入侵四川,将南宋在大散关以北的五州之地一番劫掠后扬长而去,南宋朝野震惊了:北方入侵的外族竟然如此强大,像极了当年连灭辽国北宋的女真人。 靖康之变才刚刚过去一百年,当年的亡国之耻没人敢忘。 联蒙灭金 宋金世仇,北伐中原恢复故土是南宋的精神图腾,宣宗南迁后,随着金国战略空间进一步被压缩,宋金之间矛盾愈加深刻,而南宋朝野间北伐灭金的呼声也越来越高,早在嘉定年间,南宋朝廷就在试着从四川联合西夏南北夹击金国陕西,可宋夏两只菜鸡在陕西跟金国你来我往好几年,战局基本没什么改观。 两国联合还打不过金国,那一定是盟国太差劲,嘉定十三年四月,在史弥远的决策下,南宋又派出使者不远万里穿越戈壁沙漠去到西域铁门关(今新疆铁门关市),见到了铁木真,提出了联合攻金的建议。 史书没有记载铁木真对于宋蒙联合攻金的态度,然而仅仅过去不到七年,宝庆三年二月蒙军便劫掠四川,到了绍定四年,蒙军更是在拖雷率领下长驱直入,连破四川诸州,留下四川军民大量伤亡之后扬长而去,进入河南攻伐金国。 蒙古人的残忍无道引起了南宋朝廷的警觉,当年金灭辽之后顺带着把北宋也灭了,如今蒙古人与曾经的女真人相比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以南宋区区半壁江山又如何抵挡得住蒙古铁骑? 为了避免直面蒙古,以史弥远为首的南宋朝廷玩儿了一出妙招,裁撤掉了淮东制置司。 宋金战场上大致分为四个板块:淮东战区、淮西战区、荆湖战区和川陕战区,荆湖战区经过宋金两国常年拉锯,南宋将控制线从原来的荆湖北路北扩到了一部分原北宋京西南路区域,包括襄阳在内的不少领土已经稳定控制多年,故荆湖战区又称为京湖战区,包含京西南路和荆湖北路两个区域。 要进攻南宋,打淮西、京湖要经过河南,打川陕要经过陕西,唯独打淮东只需要经过山东就可以了。金国哀宗年间蒙金在陕西河南各地战争不断,唯独山东早早成为蒙古势力范围,只要蒙古人愿意,可以从山东长驱南下进攻淮东战场。 淮东制置司设置在楚州,楚州历来是宋金战场上一座军事重镇,对江淮战场局势起着举足轻重的作用,楚州在则江北在,楚州失则江北失。 不过这对南宋朝廷来说似乎算不上什么问题,只要能保住长江防线,或者说只要能保住临安城,其他的都可以让步。当时李全还没南下,只是在山东投降了蒙古,从山东到淮东分布着多股李全手下势力,南宋朝廷意思很明确:我主动让出一块地盘不防守、不用兵,让李全势力成为我和蒙古之间的缓冲地带,就可以避免直面蒙古,更避免了一切不必要的纠纷与冲突。 自古以来,把自家领土拿出来当成缓冲地带的,都没好下场。 史弥远一厢情愿的想要维持平衡,可蒙古人实在是太猛了,短短几年之间连续歼灭金军主力,眼看着金国要亡国,绍定五年六月,蒙古派来使者来到临安,向南宋提出了共同夹击金国的建议。 虽然宋金世仇,但南宋所有人都能看出来,与金国相比蒙古将是一个更可怕的对手,哀宗即位后,南宋近十年没有再跟金国发生大规模战争,留着金国就像留着李全一样,给自己当缓冲。 南宋想让金国当缓冲,金国却把南宋当成救命的稻草,哀宗多次派人出使南宋,请求两国议和共同抗击蒙古。 南宋不是西夏,与蒙古没有直接的领土接壤和利益冲突,没必要为了一个行将就木的邻国去与强大的蒙古结仇,南宋朝廷没有理会金国议和的请求。而在开封沦陷、哀宗出逃之后,史弥远终于坐不住了,天赐良机不把握将来必将后悔莫及,于是派使者前往蒙古,提出联合夹攻金国的建议。 蒙古人很干脆直接,同意联合攻金,但要求南宋提供二十万石军粮。 两国使者往来期间,金国只剩下一座蔡州城,蔡州就是今天的河南省汝南县,就在宋金边境不远,离京湖战场近在咫尺,其实只要南宋愿意,完全可以自己单独攻下蔡州,彻底灭亡金国。 但南宋还是照会了蒙古,并同意了给蒙古提供军粮,也许是出于客气,也许是出于友好,亦或许是出于交保护费的考虑,可无论怎么说,灭金的诱惑太大了,只要能稳稳妥妥的灭掉金国,哪怕付出去二十万石军粮又如何? 南宋绍定六年、金天兴二年十月,两万宋军从鄂州出发北上,踏上了报仇雪耻的灭金之路。 史家叔侄 就在宋军北上灭金之时,绍定六年十月,权奸史弥远病死。 史弥远这辈子做了很多有争议的事情,比如诛杀韩侂胄,虽然韩侂胄是权臣,本来就不是什么正面人物,可人家好歹抗金了,史弥远诛杀掉韩侂胄之后直接把南宋对金态度来了个大转变,再次屈膝求和,令人不齿。 你可以诛杀权臣,但你一定要比权臣做得更好,你还不如被你杀掉的,那凭什么你不死? 还有废立赵竑一事,你权倾朝野你可以废立帝王,但前提也是你必须把国家治理的井井有条。霍光也废立过皇帝,但大汉帝国在霍光手底下开启了昭宣中兴,天下太平百姓安居乐业,北方打的匈奴乌桓不敢犯边,谁像你史弥远一样一味地求和求和,都跟金国翻脸了还要把岁币攒起来,时刻准备着万一金国在问罪了好第一时间送过去。 不怕不识货,就怕货比货。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史弥远本身不是个好东西,身边围绕的也都是像“四木”一样的奸臣,南宋朝廷在他把持之下乌烟瘴气,几乎白白断送了金末收复中原的大好战机。 但是说来也巧,就史弥远这种货色,自己家里居然还出了个坚定的主战派,而且还颇有一番帅才。 此人便是此次主持攻打蔡州的宋军主帅史嵩之。 史弥远是史浩从孙,父亲史弥忠是史弥远堂兄弟,曾任福建盐茶事专管之职。虽然有这样深厚的人脉,史嵩之却没有走裙带关系进入官场,而是刻苦读书,终于三十二岁那年考中进士出任光化军参军。 古人不讲年龄歧视,尤其是官场里,只看你出身,只要是进士出身,年龄大点儿也没关系。嘉定十六年,大龄青年史嵩之三年地方官任期结束后回到临安述职,汇报对象正是叔叔史弥远。原本凭借着这层叔侄关系怎么着也得混个阁臣做做,方便以后在朝中快速提拔,可史嵩之偏要反其道而行之,主动向叔叔提出想到京湖一带任职。 虽然是从侄,但在官场上这已经是非常亲密的血缘纽带了,史弥远有心把史嵩之留下,可史嵩之外出任职的态度坚决,没办法,只能顺着他的意派他到襄阳历任通判、参议官。绍定五年,升任京西湖北制置使兼襄阳府知府,成为南宋京湖战区的最高军政长官。 如果说史弥远还算有些贡献的话,那么也就是提拔了一个懂军事的本家侄子了。而史嵩之之所以能称得上是懂军事,很大部分原因在于其作为封疆大吏,非常懂得知人善用,尤其是手下名将孟珙,堪称南宋末年的机动防御大师,在未来的宋蒙对决之中,以一己之力生生阻挡了蒙古十多年的猛烈攻势。 名将孟珙 孟珙,字璞玉,枣阳人,自幼便在枣阳跟随父亲孟宗政抵抗金军,是名将孟宗政的第四子。 宣宗南迁之后,曾想失北补南从南宋这边弥补国力的损失,多次发兵南下伐宋。嘉定十年金军攻打襄阳,孟珙料定金军必然也要攻打附近的樊城,便向父亲建议在城外的罗家渡设伏等待金军,后来金军果然从罗家渡过河想要攻打樊城,宋军趁其过河过了一半击其半渡大败金军。 樊城下击败了金军,但金军多路出击仍然颇具威胁,孟宗政很快又奉命前往枣阳救援,宋军到了枣阳城下立即与围城的金军展开血战,乱军中孟珙与父亲走失,左突右冲之下看到父亲白衣白马苦战于敌阵之中,立即高呼“吾父也”,然后冒死冲入敌人包围圈,杀死数名金军后将父亲救出,宋军也最终战胜金军解了枣阳之围。 一战打出威名,孟珙也因作战勇猛被任命为基层军官。接着在嘉定十二年,金军再次南下,这次主帅是金国大佬、元帅右监军完颜讹可,金军刚到枣阳城下时原本想耀武扬威一番威胁宋军投降,可没想到孟珙在城墙上张弓搭箭连毙数人,吓得不少金军不敢上前。 小兵不敢上不代表金军就没办法了,此次进军声势浩大攻击格外猛烈,各种大型工程机械都招呼上了。枣阳城战况十分凶险。在此形势下孟宗政也顾不得儿子们的安危了,直接派孟珙带兵出城劫营,孟珙也不负所托,多次出城偷袭得手,杀死千余名金军。终于在孟家父子英勇作战之下,金军一无所获狼狈撤军,孟珙再次凭战功升职,嘉定十六年被提拔为承信郎。 当上承信郎不久,父亲孟宗政年迈病逝,孟珙去职为父亲守孝,因战事吃紧很快被起复代替父亲继续驻守枣阳。哀宗理宗相继即位后,宋金边境战事渐渐平息,孟珙开始带着枣阳驻军在城外兴修水利,拦河围堰把城外一条八叠河引入田地灌溉,很快开垦出十万倾良田。 战争年代很多田地荒芜,老百姓宁愿沿街乞讨也不敢去开荒,就是因为荒地变成熟地期间需要没有产出要饿肚子甚至饿死人。现在在孟珙的带领下,城外荒地被开垦成了熟地,一部分由驻军自己搞军屯农,另一部分照顾不过来的就招募附近的流民前来种田,百姓一看都是现成的熟地,自然热情高涨的前来种田,枣阳城内外一时之间人来人往车水马龙,一片欣欣向荣的气息。 有了良田,就有了收成,枣阳军屯农加上农民所交赋税一年下来有十五万石粮食,孟珙又分出一部分士兵专业养马,用打粮食的副产品秸秆、草料等喂马,在基本不花钱的情况下又饲养出大量马匹,保证了骑兵部队的战斗力。 一支部队到了战场上,能保证战斗力的是装备、是后勤,朝廷能提供的自然最好,朝廷供应不上的那就自己想办法解决,虽然宋金短暂休战,但孟珙知道当时绝非太平盛世,抓紧生产多攒几年粮食,等往后一定有大用处。 孟珙在枣阳的苦心经营很快便派上了用场,三峰山之战后金军主力全军覆没,仅剩武仙只身逃出,后来武仙到了南阳收拢残兵,短短数月间居然又拉起了一支十万人的军队,似乎已经恢复了金军野战实力。然而后来武仙北上救援开封失败,率大军回到南阳后又发现一个严峻问题:他的十万大军没饭吃了。 蒙古铁骑蹂躏下的河南民生凋敝,各个州县粮食都不怎么够吃,南阳也一样。三峰山之战时金军主力崩溃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因为断粮,那滋味儿武仙可不愿再尝一遍了,河南凋敝京湖一带宋军防守森严,为今之计不如进入四川,凭借天府之国再举大事。 绍定六年正月,武仙率军南下进入宋境,派部将武天锡进攻光化军(今湖北老河口市),打算从此处进入汉水,然后沿着拖雷假道灭金的路线反其道而行之进入四川。 拖雷走了这条道,武仙觉得自己也能走这条道,可问题是拖雷大军全部是骑兵,机动性极强,武仙派出的部将武天锡这次进攻光化军,军队加上随军民夫、百姓,将近二十万人,基本上不存在什么机动性。 人数是兵力强不强大的重要因素,可人数也是要看结构的,随军的民夫、百姓这种完全构不成战斗力的人数越多,军令执行力就越弱,军队战斗力也就越差,也不知道武仙是犯的哪根神经,自己都自顾不暇了却非要学刘备,转移路上要带上百姓。 臃肿的金军还没来到光化军,便被南宋探查到了敌情,史嵩之派孟珙前去截击,战斗过程基本没什么悬念,宋军一战而破敌,金将武天锡战死,金军死伤五千余人,随军十余万百姓归附南宋。 前军战败,武仙主力还在襄阳附近转悠,也不敢往光化军去了,转而吕堰(今湖北襄阳市东北)进军。 吕堰在汉江与唐白河交汇处附近,也是一处重要的渡口,孟珙早就料到武仙可能会转而前往吕堰,早早便在吕堰设下伏兵。得知武仙进攻吕堰后马上率军追击,武仙在吕堰遇上宋军伏兵,自己师老兵疲没敢恋战就率军回撤,结果撤军途中又遇上孟珙率军截击被杀得大败,最后率残军逃到了附近的马蹬山上。 武仙虽然连战连败,却还有数万兵力,一旦被其进入汉水沿江进入四川腹地后果不堪设想,史嵩之再次派孟珙前往马蹬山,务必要全歼这股金国残余势力。 绍定六年七月,孟珙率军来到马蹬山下,在山下招降了一名武仙部将,从部将口中得知了武仙在马蹬山上的部署:大军分别驻扎九座军寨,武仙本人驻扎在最核心的石穴山寨,外围有八座军寨拱卫,无论从哪个方向进攻,都必须至少打掉外围军寨才能攻打武仙大营。 既然已经招降到了敌军将领,孟珙安排了手下一支敢死队换上敌军衣服,偷偷上山潜伏到外围一座叫做离金寨的军寨附近,放火吹号将金军调出寨之后发动突袭将其攻占,接着又趁夜色与孟珙主力夹攻旁边一座叫做王子山寨的军寨,两座军寨拿下,通往武仙大营石穴山寨的路已经打通,孟珙马不停蹄,趁天色还未明之前率大军直插石穴山寨,武仙大营遭袭顾不上反击,慌不择路率部往山下逃。 早料到武仙又要跑路,孟珙在山下已经设好了伏兵,武仙逃下山去之后又被伏击死伤惨重,武仙本人率残部逃跑后,马蹬山上剩余其他六座军寨再也无心恋战,陆续被宋军攻破,金军数万主力全部被俘,武仙这支金国最后的残余势力宣告覆灭。 此役过后,武仙身边仅剩十八骑,居然硬生生从战火遍地的河南再次渡过黄河北上,来到了泽州,试图在自己曾长期作战的河东地区再次招揽士卒东山再起,但多次大难不死的武仙这次终于用尽了所有运气,南宋端平元年(公元1234年)、金天兴三年五月,武仙被泽州当地守军擒杀。 折腾了一辈子的武仙终于谢幕,但就在他刚刚率十八骑逃走之时金国还未亡国,哀宗还在蔡州,孟珙刚刚把武仙这支金军歼灭便收到了朝廷的命令,要前往蔡州与蒙古人联合作战灭亡金国。 蔡州雪耻 就在南宋正式出兵北上攻打蔡州之前,其实从朝中到京西湖北制置司关于是否出兵的争议仍未完全平息,史弥远虽然已经决策要出兵,但还没等正式出兵人便已病死,到底要不要出兵,决定权落到了前线最高统率、制置使史嵩之手上。 读史是一件苦差事,尤其是一些重大历史事件,不同史料有不同记载,但涉及细节却又都语焉不详,很难绝对真实还原历史真相。但关于此次宋军北上的决策过程却有着清晰的记载,在孟珙的神道碑上还原了当时的情景:史嵩之本人拿不定主意要不要出兵,便找来孟珙商量,孟珙表示如果国家国力足以抗衡蒙古,那么我们直接灭金就行,根本不用理会蒙古的借军粮请求,但如果我们国力不足以抗衡蒙古,那就该带着军粮给蒙古,以防蒙古日后以军粮为借口大举入侵。 孟珙没有把话说说得太透,但史嵩之何等聪明,当然听得出话外之音,国家与蒙古相比国力相差太大,金国灭亡在即又不能错失良机,看起来南宋有的选,其实南宋没得选,必须出兵灭金,也必须给蒙军提供军粮。 弱国无外交,弱国无主权,弱国在乱世里只剩下身不由己。 绍定六年十月,孟珙率军两万带着答应提供给蒙古的三十万石军粮从鄂州出发北上,十一月来到了蔡州城下,见到了蒙军主帅塔察儿。 塔察儿是蒙古四杰之一博尔忽之孙,也是当时蒙军名将,对南宋如约而至非常高兴,马上与孟珙商定了两军的作战计划,蒙军进攻蔡州北面和西面,宋军进攻蔡州南面和东面。 虽说已经约好了各自作战范围,但蒙军新近接收这么一大笔军粮士气格外旺盛,塔察儿没等宋军开打便率先派部将张柔率五千敢死队去攻城,蔡州虽然危在旦夕但金国军民同仇敌忾,奋力还击,敢死队死伤惨重,张柔本人也是身中数箭从云梯上掉了下来,孟珙见状立即派部将前去把张柔救了回来,约定第二天共同夹击。 这是孟珙与张柔第一次在战场上相遇,也是唯一一次以盟友的身份并肩作战,后来再在战场上相见时,不知孟珙可曾后悔救过张柔一命。 后不后悔都是后话了,当务之急还是要先拿下蔡州。蔡州城南有一处潭水名叫柴潭,金军在潭水中间竖了一座箭楼号称柴潭楼,之前蒙军数次进攻都被金军从柴潭楼上用强弓劲弩射了回去。孟珙观察柴潭楼地形后,发现下方柴潭水源是从旁边的汝河而来,便连夜派兵在柴潭上游将水源堵起来,第二天一早来到柴潭一看潭水已干涸大半,于是率军来到柴潭楼底下直接将箭楼拆毁。 外围防御工事被拔掉,宋军得以直面蔡州南城,当时的金军实在是穷途末路了,城中弓箭炮弹几乎打光,绝望之下居然把城中老弱妇孺杀死熬成人油,然后把滚烫的人油顺着城墙倒下去,用来阻止攻城的宋军。 如同困兽一般的金军再次爆发出恐怖的战斗力,宋蒙两军攻城也再次受挫,为了减少伤亡,到了十二月,孟珙与塔察儿商议之后改用水攻,宋军掘开城南汝河,蒙军掘开城西练江,两条河水灌入蔡州城,城墙终于被水泡坏倒塌。 南宋端平元年、金天兴三年正月,最后的总攻开始了,宋军攻入蔡州南门,蒙军攻入蔡州西门。大部分守城金军在巷战中战死,哀宗见大势已去自缢身亡,近侍们在其死后按照女真习俗将其火化,宋蒙联军进入皇宫后哀宗尸体还未烧完,于是赶紧上前扑灭火焰,由宋军带走哀宗尸体大部,蒙军带走一只手,各自回朝报功。 金国灭亡,对南宋而言自然是大仇得报一大快事,史嵩之在后方全境通告金虏灭亡的消息,又派人把从蔡州缴获的哀宗尸首和几位被俘的金国官员送往临安。 哀宗尸首到了临安,经过朝廷商议,将其安放在大理寺狱库以告慰宋朝列祖列宗。随着哀宗尸首一起被送往临安的还有几名金国官员,其中有一名叫张天纲的,金国亡国前任参知政事,来到临安后临安知府薛琼问他,有什么面目来到临安? 金国虽亡,但人家至少战斗到了最后一刻,薛琼到这份儿上再嘲讽就属于自讨没趣了,果然,张天纲立即反唇相讥: 国之兴亡,何代无之?我金之亡,比汝二帝何如? 比徽钦二帝何如?比徽钦二帝强多了,君王死社稷这份勇气徽钦二帝他们有吗?赵构有吗?但凡这父子三人有一个人敢挺身而出大宋又何至于偏安江南成为南宋? 一句话噎死了薛琼,薛琼也不甘示弱,命人把张天纲押下去关起来,然后汇报给了理宗。端平元年史弥远已死,理宗开始亲政,对这个铁骨铮铮的金国官员产生了兴趣,于是第二天亲自召见张天纲,希望可以将这位忠义之士收为己用。 皇帝亲自劝降,也算给足了张天纲面子,可顽固的张天纲依然不买账,只求一死,理宗不解,问他为何不怕死。张天纲回答说自己又何尝不怕死?但自己深受皇恩,更害怕辱没了臣节,为了保全臣节,自己不惜一死。 虽然张天纲不愿归降只求速死,但理宗却不杀他,只是仍把他关了起来,接着派人去劝,南宋官员劝得久了,张天纲也烦了,就开始写供词,但供词里面依然把哀宗作为自己唯一的皇帝,决不投降。 历史没有记载张天纲后来的下落,也许是病死狱中,也许是遭到流放,但这位忠义之士在宋金两国史料中都留下来浓墨重彩的一笔,从某种程度上讲,他的形象已经远远超过了对面劝他投降的南宋君臣。 臣节说起来虚头巴脑,但是能守臣节却不容易,后世明朝蓟辽总督洪承畴曾经自拟了一副对联:君恩深似海,臣节重于山。可明清松锦之战后洪承畴降清,他的臣节被清朝官员嘲讽了一辈子,谁说臣节重于山了?堂堂一品的总督都守不住臣节,这叫哪门子的臣节重于山? 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坚守,张天纲虽然是汉人,却也是金国人,汉人是中国人,金国人也是中国人,为国尽忠的人终会被历史铭记。 是战是和 金国灭亡了,南宋完成了一百多年来的一桩夙愿,但仅仅如此还不够,趁着眼下中原地区巨大的统治真空,北上收复中原才是南宋真正的战略目标。 然而,如何收复中原,何时收复中原,甚至要不要收复中原,在南宋朝堂上引起了强烈的争议。 首相郑清之主张迅速提兵北上收复东京开封府、南京应天府和西京洛阳府,之前平定李全叛乱有功的两淮制置使赵范、淮东制置使赵葵兄弟也上梳请求出兵。与之对立的枢相乔行简和京湖制置使史嵩之坚决反对贸然出兵,理由出奇的一致:收复三京路途遥远,国家粮饷难以为继。 很多年以来,我都对古人对待战争的态度有一种固有思维,即主战派都是爱国仁人志士,主和派都是丧权辱国奸佞小人。但读过大量史书后发现,真实的历史从来不是非黑即白,就比如此次对于收复三京之事持否定态度的乔行简和史嵩之两人,理由都是粮饷不够用,那么问题来了,中原地区离南宋边境并不算远,国家粮饷到底够不够支持军队进入三京呢? 答案是还真不太够。 当时离中原最近的战区就是史嵩之的京湖战区,京湖战区在灭金之战中消耗巨大,不仅宋军北上要吃粮食,还为蒙军提供了三十万石粮食,战争过后又占据了原金国的唐州、邓州等州县,金国河南州县本身就残破,史嵩之为了稳定新收复的州县又从仅剩的余粮里拨出来不少用于这些州县的再生产,招募流民开垦荒地,务必要把基本盘稳住。 距离最近的京湖战区仅够自保,那么其他战区呢?首先川陕战区可以暂时忽略,路途太过遥远,而两淮战区经过不久前李全之乱,很多州县也残破不堪,尚且要靠南方的两浙路输送粮食,又有什么储备能够拿出来用于收复三京呢? 更何况,河南之所以沦为无主之地,并非蒙古人目光短浅不要河南,而是整个河南经过连年战争已经残破不堪十室九空,完全丧失了生产的能力,甚至对于蒙军来说都已经抢无可抢,所以才会退回到河北休整。 蒙古人的家在漠北草原,所以对于河南老百姓可以任其自生自灭,但南宋不一样,南宋的正朔在开封、在河南,只要宋军进入河南,沿途任何吃不上饭的百姓都是南宋子民,救还是不救?粮食本来就不够,河南的灾民救得完吗? 说起来都是民族大义热血沸腾,执行起来却是举步维艰难于上青天。 主和派以国力不足反对出兵,而主战派的理由就比较荒诞了,主要来源于一则不靠谱的军事机密。 当年李全在山东投降蒙古后,有个叫做谷用安的部将也跟着投降了蒙古,后来李全败亡,谷用安又重新归降了南宋,并带来了蒙军的动向,让赵范赵葵兄弟得知了蒙古人由于天气炎热已经全部退回河北休整部队,北宋东京、西京和南京无兵驻守,只要出兵必可收复。 然后谷用安还给赵范赵葵提了个建议,说收复三京之后,可以效仿金国之前的做法,凭借潼关和黄河天险据守,待彻底稳住河南后进一步恢复其他故土。 听起来似乎有些道理,客观情报也是准确的,蒙军确实已经退到了黄河以北进行休整,北宋三京也确实无兵驻守,甚至宋军如果立即出兵的话也确实很有希望收复三京,但问题是,收复完三京,守得住吗? 主和派只看到了国力不足以支撑收复三京的长途作战,主战派只看到了蒙军势力退出机会千载难逢,两派谁也说服不了谁。不过除此之外,朝廷里首相郑清之与枢相乔行简二人之间的明争暗斗也是影响南宋最终出兵与否的另一个重要因素。 当年史弥远挑选理宗先继沂王王位时,曾派郑清之担任理宗老师,史弥远废立济王时郑清之坚定地支持史弥远,从而又得到了史弥远的器重,理宗即位后接连提拔,最终在史弥远病重时将其提拔为次相,史弥远死后,郑清之更是以独相身份位居首相。 史弥远当年进入宰执在当上首相,那可是经历了残酷的政治斗争最终上位的,郑清之仅凭着理宗老师兼史弥远亲信的身份就当上首相显然有些地位不稳,而且自己的这些优势:帝师、史弥远亲信,乔行简全有。 不管从史弥远的角度还是从理宗的角度来看,郑清之和乔行简二人都是几乎同等地位,但郑清之因为给理宗当老师当的早所以进步的也快,绍定六年史弥远临死前被提拔为次相,而乔行简被任命为参知政事兼枢相。 相似的履历造就了郑清之、乔行简二人相近的政治地位,史弥远死后,二人互相不买账,推诿扯皮互相拆台时有发生。赵葵赵范兄弟的父亲是宁宗朝时京湖制置使赵方,而郑清之嘉定年间考中进士为官的第一站就在赵方手下做文官,赵方对其多有照顾,还让自己两个儿子赵葵赵范拜郑清之为师,郑清之对赵葵赵范两兄弟有着深厚的感情。 所以当赵家兄弟得到了情报要抓住良机收复三京之时,郑清之自然要支持,而政敌要支持的,乔行简自然要反对。 这世界上很多事看起来复杂,但是只要把人物关系捋清楚了,都不复杂,嘴上都是主义,心里全是生意。 端平入洛 主战派和主和派各执一词,最后理宗拍板了,出兵河南,收复三京。 这是理宗当上皇帝以来第一次亲自做出的决策,此前从宝庆元年到绍定六年一共九年的时间里,虽然自己贵为天子,朝堂上却毫无说话的份儿,一切都要听从史弥远的安排,如今史弥远死了,自己终于亲政,是时候有一番作为了。 二十九岁的理宗要摆脱傀儡皇帝的阴影,收复三京立下不世之功自然是最好的途径,如今大好机会就在眼前,此时不出兵何时出兵? 有了理宗的支持,端平元年六月,朝廷正式下诏北伐,淮西制置使全子才率军一万从寿春出发渡河直取开封,淮东制置使赵葵率军五万从扬州出发,经南京应天府后进入开封,淮西淮东两路宋军在开封会师之后再继续向西拿下洛阳。作为后备,由两淮制置使赵范率所部坐镇后方,随时策应前方两路宋军。 不是南宋拿不出更多兵力,而是当时国家的后勤供应能力根本无法支持更多兵力北上,淮东地区经过李全之乱后本就残破,淮西又是宣宗年间宋金交战主战场,两淮能够拿出来的力量也就这么多了。 然而就算仅仅六万宋军,南宋的后勤也供应不上,原本在理宗决定出兵之后,首相郑清之想让京湖战区出些军粮,意思你史嵩之不愿出兵也就罢了,配合两淮宋军供应些军粮总可以了吧。可没想到史嵩之也很有意思,朝廷不听我的非要出兵北伐是吧,我不干了。 朝廷问史嵩之要军粮的命令还没送到,就先收到了史嵩之的上梳要退休回家归养田里,辞职了,不干了。 史嵩之撂挑子了,朝廷又想让京湖战区配合运粮,于是就又提拔了新的官员任安抚使,暂代史嵩之制置使的职务,可新安抚使走马上任之后发现,京湖战区的这些兵马粮草,他连一个子儿都调不动。 官场不是请客吃饭,也不是指哪儿打哪儿,谁的人就是谁的人,川陕有川陕的规矩,京湖有京湖的规矩,不按规矩来谁也别想办成事儿,哪怕皇帝亲自安排也是白搭。 碰了一鼻子灰之后,朝廷只好依靠两淮兵力北伐,全子才出发的早,发现一路上果然像谷用安描述的那样,整个河南地区没有任何蒙古驻军,宋军没遇到任何阻力很快便来到开封城下。 当时开封最高军政长官是原金国官员崔立,此人在金国时卖国求荣率先投降了蒙古,部下都很恨他,得知宋军接近的消息后部下们密谋干掉了崔立,然后开城迎降,全子才不费吹灰之力轻松收复开封。 全子才是直接北上进入开封,而赵葵却要先取道南京应天府然后再北上开封,故而中间耽误了一阵子,全子才六月未出就到了开封,赵葵一直到七月下旬才进入开封。 两路宋军胜利会师,按说应该士气大振,然后再接再厉收复洛阳才对,可赵葵进入开封后并未第一时间与全子才商议出兵洛阳之事,而是指责他为何在开封逗留半月毫无作为,不发兵收复洛阳。 淮西比淮东距离河南更近,但全子才却并非故意贻误战机,主要是淮西军没粮食吃了。原本京湖战区调不来粮食之后朝廷决定还是从江南往河南运粮,可就在宋军发兵之后,蒙古人也很快打探到了宋军动向,掘开了开封北侧的黄河河堤,一时间山东南部、河南大部、淮北一带方圆几千里成为了千里泽国。 原本从江南往河南运粮可以走京杭大运河再转汴河,但金末战乱,汴河和大运河早已阻塞,粮食无法漕运只能陆运。蒙古人掘开黄河之后道路被淹泥泞难行,行军勉勉强强,但运粮车根本拉不动。 后方军粮运不过来,出兵前也没带多少军粮,从开封到洛阳最少也得三四天行军时间,全子才因此不敢贸然前往洛阳,毕竟在开封城里待着可以少消耗不少粮食。可赵葵可不管你这些,在他看来全子才先到开封,停留半个月就是不出兵就是畏敌怯战,之前自己没到也就算了,现在自己的淮东军也来了,必须立即马上出兵洛阳。 全子才是淮西制置使,赵葵是淮东制置使,按说两人官衔一样轮不到赵葵对全子才指手画脚。但赵葵兄长赵范是两淮制置使,朝中首相郑清之又是赵家兄弟恩师,赵葵在朝廷的地位是全子才根本比不了的,于是被赵葵一顿怒斥之下全子才只好言听计从,你赵葵厉害是吧,我不管了,啥都听你的。 赵葵虽然兵力多,但携带的军粮依然是不怎么够用,为了尽量减少军粮消耗,赵葵派部将徐敏子率军一万三、杨谊率军一万五各携带五日军粮,先后前往洛阳。 后勤不仅能决定一场战争的结局,还往往能够直接成为军队最大的敌人。赵葵之所以给两支偏师都仅配了五日军粮,就是希望两军能够迅速进入洛阳,到洛阳就地取食,给此次北伐大军减少些负担。 洛阳与河南其他州县一样,饱经战火残破不堪,徐敏子不负众望不到五日便进入洛阳城,但眼前的洛阳城让人心生寒意:偌大的洛阳城悄无声息如同鬼城,徐敏子搜遍全城仅仅只有三百余名百姓。 没有人,也就意味着没有粮食。开封虽然一样残破,但好歹还有一些蒙军给金国降臣留下来的余粮,可洛阳城里是结结实实的连一粒米都没了,宋军进城当天军粮就已经耗尽,万般无奈之下徐敏子咨询了城中百姓,按照百姓的办法派兵出城采摘蒌蒿,带回来掺着最后的一点儿面做成饼子吃。 蒌蒿满地芦芽短,正是河豚欲上时。河豚好吃,但河南不产河豚,河南只有像野草一样的蒌蒿,蒌蒿虽然难吃但毕竟能吃,而且有一定的饱腹感,反正军队已经挣扎在断粮的边缘了,能撑一天是一天。 前军徐敏子在洛阳城里苦苦挣扎,后军杨谊在城外惨遭厄运。蒙军主帅塔察儿早就掌握了宋军的一举一动,派部将刘亨安率兵来到洛阳附近,趁着徐敏子部在城中自顾不暇期间在洛阳城外设下埋伏,杨谊率军来到洛阳城外的龙门镇,当时正值中午时分,全军暂停行军就地吃饭,蒙军突然杀出,从草丛山间冲了出来,宋军一时间阵脚大乱。 遭突袭之后,杨谊并未束手就擒,而是就地组织反击,宋军虽然阵型乱了,但蒙军在乱军中也没个阵型,反正都是近战那就是以命相搏,在杨谊的奋力指挥下,宋军逐渐挽回了局势顶住了蒙军第一轮突袭。 宋军被打了一记闷棍却还能缓过神来抵抗,蒙军收拢全军重新集结,开始了骑兵冲击。 伏兵、偷袭宋军都不怕,本来就是步兵专门跟你玩儿命的,可蒙古人回到马背上之后就不一样了,骑兵打步兵那就是碾压,几轮冲击下宋军再也无法抵挡,全军崩溃,被蒙军射死的、踩死的、掉进洛河淹死的比比皆是,宋军几乎全军覆没,杨谊率残部逃进洛阳城。 友军团灭,自己也几乎断粮,徐敏子意识到此战已无获胜可能,与其被蒙军围死在洛阳,不如先出城占据主动,随时向南方撤退。 端平元年八月,徐敏子率军从洛阳撤出,向南渡过洛河,正要继续向南撤军途中刘亨安率蒙军再次率军追了上来,见此情况,徐敏子知道大战不可避免,于是下令全军背靠洛河列阵,准备与蒙古人决一死战。 徐敏子聪明得很,知道蒙古骑兵虽然强,可毕竟战马不是骆驼也不是沙滩车,无法在宋军列阵的河滩上奔跑,专门利用地形限制你蒙古骑兵的发挥。刘亨安见骑兵无法作战便下令全军下马,与宋军步兵对步兵硬刚。 蒙军虽然打仗厉害,但优势在于骑射,一下马便漏了馅儿,第一天的战斗中刘亨安指挥全军多次冲击宋军大阵愣是冲不动,两军斗了个旗鼓相当。 不信邪的刘亨安第二天又换了一套打法,蒙军常年骑射身上不披铠甲,与宋军步兵肉搏很吃亏,于是全军执大盾向宋军进攻,没想到宋军依然勇不可当,奋力厮杀中反而把蒙军的盾牌抢过来不少,一战之下蒙军败退,阵亡四百余人,被抢走盾牌三百余副。 背水一战的宋军爆发出了惊人的战斗力,然而此番死战已是宋军的回光返照,因为战斗到第二天结束,宋军已经彻底断粮了,连蒌蒿都没得吃了。 吃不上饭就只有死路一条,甚至不用蒙古人打过来宋军也得完蛋,徐敏子再三斟酌决定突围。 杨谊残兵逃入洛阳后,宋军兵力达到两万余人,别说组织两万多人有序撤退,就算是两万多看演唱会的歌迷,演唱会散场后维护交通秩序都得交警们好一阵子忙活,更何况徐敏子现在要在内无粮草外有强敌的情况下突围撤退,简直难于登天。 说是突围,实际上就是利用一大部分人的牺牲来换取一小部分人的撤退,谁生谁死就看命了。 在河边驻扎的三天后,徐敏子下令全军向南突围,蒙军顺势扑上,两万多宋军只顾逃命再也顾不上反击,于是被蒙军围追堵截下彻底大溃败,多名大将战死,徐敏子战马被射死,腿上也挨了一箭,勉强收拢起三百多名士兵,一路靠吃野草桑叶逃回了南宋境内。 洛阳宋军的失败主要源于军粮不济,消息传到开封,二人在开封的军粮也没剩下多少,为了防止蒙军在进军开封将剩下的三万多宋军包了饺子,赵葵下令全军撤退,撤回南宋境内。 都说乱军之中突围撤退难,可正常的撤退也不见得就容易,赵葵下令撤军之后,由于害怕蒙军追击结果没来得及交代清楚便全军开拔,导致不少士兵以为出城是要去西京洛阳增援徐敏子、杨谊两支宋军,开封城外的宋军异常混乱毫无秩序,撤退变成了溃退,大量辎重被丢弃,不少士兵乱军中走失、被踩死,宋军就在这样一片混乱中退回到南宋境内。 就这样,端平元年这场声势浩大的收复三京之战以南宋的败退宣告结束,由于此事发生在端平元年,宋军最远短暂的实现了西京洛阳的光复,故此事在南宋方面又称为“端平入洛”。 孙子兵法里曾说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可纵观此次端平入洛全过程,南宋君臣既不知己又不知彼,自己的后勤供应约等于零,对于要收复的中原之地一无所知,对于蒙古人的动向更是两眼一抹黑,只想凭着一腔热血收复三京又谈何容易呢? 客观地说,收复三京后,凭借潼关和黄河天险“据关守河”本身是靠谱的,当年刘裕金戈铁马气吞万里如虎北伐中原,虽然长安得而复失,但刘宋占据潼关和黄河防线长期与北魏对峙,局势上丝毫不吃亏,蒙古人再强,他又能比老祖宗北魏鲜卑人强多少呢? 只是可惜,拙劣的战术执行水平葬送了端平入洛的大好局面,南宋人民心心念念魂牵梦绕上百年的开封城又丢了,自此以后战争的主动权完全掌握在了蒙古人手里,等待南宋的将是当时世界上最强帝国的猛烈进攻。 蒙古南侵 在世界战争史中一直有一个高难度课题,就是小国面对唯一大国、弱国面对唯一强国时要如何生存甚至如何逆袭,像西夏这种同时面对宋辽两个大国的不算,必须要面对唯一强大的敌国。 答案是不能犯错,或者说最起码不能犯大错,例如辽末金初的阿骨打,从宁江州之战、出河店之战,到黄龙府之战、护步达岗之战,阿骨打每战必胜没犯过一次错,最终从一个偏远部落壮大成金国,成为东北第一强国并最终实现了灭亡辽国。 再例如努尔哈赤,从统一女真诸部再到萨尔浒之战再到辽西广宁之战,同样是每战必胜没犯过一次错。 虽然阿骨打后来病逝,努尔哈赤重伤而死,但金国和后金在当时已经坐大,完全成为了一方强大势力,再加上接班人吴乞买、皇太极励精图治,金国最终吞辽灭宋成为当时东亚第一强国,后金也最终在明清战争中笑到了最后建立了清朝。 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以理宗的个人能力,跟阿骨打活着努尔哈赤相比实在是相去甚远。在宋蒙战争的舞台上一开始就演砸了端平入洛的戏份,理宗的压力很大。在赵葵、全子才等人全部贬官降职之后,理宗仍觉不够,下了份罪己诏,表示此次北上收复三京实属考虑不周,以后要在边防事务方面更加慎重。 慎重不慎重都已经晚了,端平元年十二月,蒙古使者来到临安,指责南宋败盟,破坏两国原本的友好关系。接着在次年端平二年六月,窝阔台正式下令南侵,大军共分三路:西路军由窝阔台次子阔端率领先攻打秦、巩二州然后南下入蜀;中路军由三子阔出、大将塔思率领进攻京湖;东路军由大将口温不花和史天泽率领进攻两淮。 端平入洛虽然是一次失败的军事行动,但南宋还是在此次北伐过程中得到了一些战果,将实际控制线向北推了好几百里,开封洛阳虽然又丢了,但收回了南京应天府。两位败军之将中,一位赵葵直接把防线前移放在了淮北,另一位全子才则去了京湖战区新占领的唐州,负责当地的防务工作,之前坐镇后方的原两淮制置使赵范也调任京湖制置使。 但随着蒙军南下,离得最近的就是京湖战区,全子才听说蒙军来了,直接就弃城逃走,端平二年七月蒙古人轻松占领唐州城。唐州城陷,蒙军接连又拿下旁边的邓州、应州、钧州等地,蔡州之战后南宋好不容易实控下来的地盘全都输了回去。 这还都不是最严峻的,到了端平三年三月,襄阳城发生内乱,守军居然开城迎降主动把襄阳献给了蒙古人,南宋长江防线局势瞬间恶化。 襄阳失陷,最大的责任人是赵范。之前史嵩之装病撂挑子之后,南宋派了几任官员来京湖都不好管,最后只好把当时有身份有地位的两淮制置使赵范调过来坐镇。 赵范来到京湖地区核心城市襄阳,发现自己同样也号令不动当地守军。 是谁的人就是谁的人,换人来你就使唤不动,军队不是江湖,却比江湖更江湖。使唤不动史嵩之的人怎么办?赵范有门儿,换人。可当时赵范的人都在两淮驻防,不可能千里迢迢跟着他换防到京湖,于是赵范想到个妙招-用金国的降将。 当时赵范器重的金国将领有好几个,有实权手底下兵比较多的有两人,一个叫王旻另一个叫李伯渊。赵范把二人当做自己的亲信,平时襄阳城工作上多与二人商量,业余也经常与二人喝酒赌博,反正襄阳离前线有一段不小的距离,襄阳城里日夜笙歌过得好不快活。 赵范是快活了,可王旻、李伯渊却越来越鄙视他。 虽然是降将,但王旻、李伯渊不是打败了仗被迫投降的,而是宋军端平入洛时在开封杀死金国奸臣崔立后归附了宋军,二人杀崔立的理由并非为了投降南宋,而是为自己皇帝哀宗报仇,甚至崔立被杀之后还将其头颅悬挂在承天门之上,率开封军民恸哭为哀宗祭祀。 人家自始至终心里都是惦记着自己的国家自己的皇帝,只不过祖国灭亡了不得已才归附了南宋,但现在就凭赵范这种不修战备日夜享乐的作风,人家显然是看不上的。 良禽择木而栖,看不上你人家就投蒙古,王旻、李伯渊二人率部开城迎降,赵范只得仓皇出逃,占据了襄阳这座军事重镇,蒙军便占据了战争的主动权,马上顺汉水而下,连破随州、郢州、枣阳、德安等多个州府。 京湖战区被打穿,形势异常危急,理宗只好打出手里仅剩的一张牌,下诏史嵩之立即派兵前往京湖抵抗蒙军。 三路驱敌 奉召迎敌的史嵩之时任淮西制置使。 南宋虽然人口众多,但真正能够独当一面军政一把抓的综合性人才很少,而史嵩之就是这样一个综合性人才,他装病回家之后,端平入洛的全子才、赵葵都被降了职,朝廷无人可用,于是理宗下诏史嵩之给我回来,立即赴任淮西制置使。 理宗不是袁绍,史嵩之也不是田丰,不会因为自己劝谏领导后来领导吃了败仗就引来杀身之祸。史嵩之毕竟家里长辈出了两位宰相,虽然名声都不怎么好,但宰相之家就要有宰相的肚量,国家危难时刻就需要为国效力,接到朝廷诏书之后立即走马上任赶赴淮西。 史嵩之去了淮西,蒙古人却先打了京湖。京湖宋军在赵范的带领下一败涂地,连大本营襄阳都丢了,蒙军沿江南下趁势开始攻打江陵(今湖北江陵县)。 襄阳已经丢了,江陵不容有失,史嵩之派孟珙急赴江陵救援。孟珙虽猛,但此次蒙军南下兵力强大,形势依旧危急。 大军压境之下,江陵保卫战并不好打,但就在孟珙出征前,端平三年十一月,此次蒙古中路军统率、窝阔台三子阔出病死。 蒙古的皇子到军中那是实打实的带兵作战的,不会像汉人的皇子一样在军中只是镀个金。阔出的死引发了军心动摇,虽然塔思继续率蒙军进攻,但这支蒙军战斗力已经打了折扣。 阔出之死虽然是蒙军的损失,但却是宋军的利好。孟珙当时驻防在黄州,率大军来到江陵附近后没有急于直接向蒙军发起进攻,而是在长江南岸不断用大船来回摆渡,让士兵们每次上岸都打出不同颜色的旗子,晚上也不停歇,打着火把就在岸边来回奔走。 江陵南靠长江,蒙古人虽然来到了江陵城下,但还没来得及攻城,自然也到不了长江岸边,于是远远看上去宋军似乎不断从长江南岸往北岸行军,每次的旗子还都不一样,夜里也不停在行军,不知道宋军到底有多少兵力。 疑兵之计经不起拖,孟珙很快发起进攻,江陵城外的蒙军毫无斗志,在宋军几次冲击下很快败退,孟珙趁势继续北进。嘉熙元年(公元1237年)开年以后陆续收复德安、枣阳,本想继续进军收复襄阳,淮西告急,蒙军右路军进犯黄州,形势危急还得孟珙前来救援。 原本在淮西方面南宋的战略纵深更深,毕竟已经占据了南京应天府,比起当年宋金边境来已经有了很大的进步。可潮水退去才知道谁在裸泳,蒙古人来了才知道南宋是不是怂包。端平三年十月,口温不花率东路军南下,沿途的宋军望风而逃,蒙古人轻松占领固始、蕲州(今湖北蕲春县)、舒州(今安徽怀宁县)。 有人逃亡就有人坚守,十二月,蒙军进犯真州(今江苏仪征市),遭到守城宋军顽强抵抗,知州邱岳在城墙上架起石炮御敌,又趁蒙军休整时亲自率军劫营,蒙军在真州城下耗了几个月一无所获,只好退兵。 真州打不下来,蒙军又转而进攻光州(今河南潢川县),口温不花与史天泽、张柔几人各领一支蒙军趁夜发起猛攻,光州城守军人少顾住一头顾不住另一头,被蒙军强攻沦陷。 拿下光州后,蒙军又南下进攻复州(今湖北仙桃市),复州城北有个大湖,宋军在湖面上摆了三千艘战船看上去阵容强大,但战船虽多士兵却没几个,史天泽派人摸清楚了宋军的布置,亲自来到前线指挥擂鼓,派敢死队穿越南宋水军直接冲到后方宋军大营,宋军来不及防备全线崩溃,复州城随之沦陷。 光州、复州相继失守,蒙军进抵到黄州。黄州挨着长江,在失守的话蒙军就能顺流而下直接攻打江南,孟珙从鄂州入江率水军南下,恰好在黄州北的长江里遇见蒙军。原来之前史天泽在复州全歼守城宋军后,湖里的三千艘战船全部被蒙军俘获,蒙军就直接把战船开到了长江上打算过江,就在过江途中遭遇了孟珙的水军。 以当时江南宋军拉胯的战斗力,只要这支蒙军全部进入长江,南宋基本上就可以提前关门大吉了。也多亏了孟珙及时赶到,宋军水师上来一顿冲撞把渡江的蒙古人纷纷撞到长江里喂了鱼,蒙军暂缓渡江,宋军趁机向南靠岸与蒙军隔江对峙。 蒙军虽然夺了三千艘战船,但骑兵不习水战,再好再多的战船到了蒙军手里发挥不了作用。孟珙在南岸稍事休整后再次率水军进攻,堵着蒙古人舰队照死里打,蒙军空有战舰玩儿不转,被宋军击沉俘虏上百艘战舰后干脆弃船上岸,绕道黄州城东侧的东堤渡口打算再次渡江。 什么叫名将?名将就是水战也在行陆战也在行。得知蒙军进攻东堤后,孟珙率军上岸追击,在东堤一带与蒙军血战将其击退,又在东堤驻扎一支水师防备蒙军,蒙军从东堤渡江的计划再次破产。 在黄州城外折腾半天没能更进一步,口温不花下令转移,蒙古骑兵最不缺的就是机动性,既然黄州不好打那就改打附近的安丰(今安徽淮南市),没想到安丰守将杜杲是个狠人,率安丰守军坚决抵抗,蒙古人从后方运来了火炮,即投掷出去的不再是实心重物,而是熊熊燃烧的大火球。但杜杲毫不畏惧,亲自上城墙指挥防守,城墙又被火球击中的赶紧组织人灭火,又被砸塌的立即派人修补。 蒙军久攻不下,口温不花又派出了敢死队,杜杲派神箭手在城墙上对着敢死队射,专射眼睛,不伤其性命,死士们被射瞎一只眼只好退去,蒙军进攻再被挫败。 安丰不好打,蒙军再次换地方,又跑到庐州去攻城,没想到杜杲从安丰率军沿水路又进入庐州增援,蒙古人这次换了打法,制作了一台移动平台,平台比城墙还高,颤颤巍巍的推到城墙边上准备从平台上居高临下攻入城中。杜杲派人找来大量干草,用油侵过后点燃投掷到平台底下,平台都是木头做的,遇到明火很快烧着,于是蒙军的移动平台还没推到城边很多就已经被烧毁。 干掉移动平台后,杜杲又安排守军把石炮搬上城头,对着蒙军发射,蒙军没了器械又遭石炮乱砸,慌乱之下连连退却,杜杲又率军出城追击,连追十几里蒙军无力反击,最后一直退到淮河以北方才止住颓势。 就这样,从端平三年十月一直到嘉熙二年,蒙古东路军在淮西先是势如破竹,后来在孟珙和杜杲的坚守下再也难以取得进展,始终无法渡江。到了嘉熙二年九月,已经退到了原宋金边境以北,停战了,打不动了。 蒙古中路军、东路军都消停了,可还有一支西路军,嘉熙三年十二月孟珙接到消息,蒙军要从四川沿长江南下,于是再次匆匆提兵东进前往夔州,在此等待蒙古人的进犯。 川北失守 一开始蒙古西路军战略目标只是占领四川,只是后来作战形势顺利便趁势沿江南下,而在蒙古人原先的作战计划里,川陕战场本该是最难打的一个。 金国灭亡后,远在陕西边陲的秦州、巩州一带还盘踞着一股势力,金将汪世显占据秦巩二州负隅顽抗坚决不肯投降。 这个汪世显虽然是金国将领,却并非女真人,而是汪古部人,后世一提到汪古部人总是会给其加个定语叫蒙古汪古部人,而实际上在当时的蒙古高原,除了乞颜部周边几个核心蒙古部落,其他部族比如塔塔尔部、克烈部、乃蛮部根本就不认同蒙古的概念,大家只不过同在草原大漠讨生活而已,谁跟你同源同种。 有时候不得不感叹蒙古人统战工作做得好,自从铁木真崛起之后,蒙古高原上所有部族都被裹挟进了“蒙古族”的概念里,但虽然铁木真的黄金家族一直坚持打蒙古族的概念,当时的草原诸部并不买账,比如汪古部,对蒙古人其实一直若即若离,自己给金国和睦相处了上百年,突然你蒙古出来了,你要打金国我没意见,要我跟着你卖命我可没兴趣。 由于汪古部紧邻汉地,距离铁木真乞颜部距离太远,所以很长一段时间里铁木真也没把汪古部当回事儿,等到南下伐金时,汪古部已经没办法游走在蒙古和金国之间,不少汪古部人选择了站在金国这边对抗蒙古。 汪世显就是站金国这边的汪古部人,原本在长城北生活,宣宗贞佑二年参军,因战功逐渐升迁做了一名基层军官。后来宣宗南迁,汪世显就跟着一同来到了陕西巩州,金末陕西动荡群盗四起,汪世显多次率军平叛,哀宗死后,秦州守将欲自立门户,但汪世显仍然忠于金国不愿受其约束,于是先下手为强干掉了秦州守将,秦巩二州都归到了汪世显麾下。 尽管有心为国家尽忠,但哀宗毕竟死了,金国也亡了,汪世显连个完颜家的皇子都找不到,尽忠也无从谈起。乱世里仅靠两个州很难立足,于是汪世显决定南下投宋,多次向南宋四川制置使赵彦呐那里派遣使者请求归附。 汪世显带着手里两个州前来归附,这么大的事儿赵彦呐不敢做主,赶紧派人汇报给了朝廷。原本朝廷想要北伐收复中原,如果能在川陕有所突破将会给中原战场以极大的支持,但很奇怪,赵彦呐往朝中汇报了好多回,在首相郑清之的坚决拒绝之下,朝廷给的指示都是不准接收汪世显归附。 我们在前文中介绍过,郑清之是主战派,按道理说主战派应该有所意识宋蒙之间必有一战,但郑清之还是拒绝了,也许是对金国降将心存戒备,也许是害怕四川再发生一次吴曦谋反,总之汪世显没能归附南宋,始终孤悬在西北一隅。 两方势力对战,有时候第三方势力往往能起到决定性的作用,这些第三方势力你不去争取,别人就一定会去争取。汪世显屡次请求归附南宋均告失败,端平二年十一月,蒙古人来了。 蒙古西路军由窝阔台次子阔端率领,从陕西南下原本想要直取四川,但只是攻破了南宋在大散关外的四个州县,未能攻入大散关以内。阔端见南宋防守森严,便转而北上来到巩州城下,对汪世显围而不攻,并派人不断进城劝降。 南宋的漠然态度使得原本不愿降蒙的汪世显没了选择,蒙军久围之下巩州必破,抵抗就是屠城,为了保全家族和全城百姓,汪世显终于降蒙。 巩州降了,附近的秦州在汪世显部将带领下也投降了蒙古,汪世显的秦巩二州亡国金军正式加入蒙古。 汪世显降蒙带来了一个极为严重的后果,秦巩二州与四川接壤,多年以来汪世显多川陕一带山川道路非常熟悉。端平二年十一月,在汪世显的带领下,蒙军轻松攻破大散关,接着势如破竹般连下武休关。兴元、逼近沔州。 沔州是四川西部一座军事重镇,当时四川制置使赵彦呐就在沔州坐镇,面对来势汹汹的蒙军,知州高稼向赵彦呐提议立刻召附近宋军前来共守沔州死战不退,一定要把蒙古人堵在沔州外围。赵彦呐同意集中兵力守沔州的战略,然后等蒙军兵临城下之时,赵彦呐跑了。 一把手都跑了,其他人为啥要跑到沔州去送死,原本奉命前来救援的几路宋军纷纷退回,只剩高稼自己守在沔州城中。 沔州城不大,城中守军也不多,为了忽悠敌人,高稼下令城中宋军在城头竖起旗子,奋力擂鼓,做出一副城中大军云集的假象。然而蒙军并不在乎沔州城内到底有多少守军,再次将城池围了起来,就等你城中宋军出城迎战。 外无援军内无强兵,高稼没能坚持多久,蒙古人围了几天发现沔州城里根本没多少兵力,于是从四面八方发起总攻,高稼奋力率军抵抗,最终寡不敌众战死军中。 沔州城破之后蒙军继续向四川腹地进攻,一直蒙军偏师在沔州附近的青野原追上了赵彦呐,当时赵彦呐身边仅有少部分亲兵,危急之下幸好利州(今四川广元市)守将曹友闻率部赶到,打跑了蒙古人救了赵彦呐一命。 这边刚刚救下草包制置使赵彦呐,那边又传来了大安(今陕西宁强县)被围困的消息,原来沔州城陷之后汪世显乘胜进军,曹友闻率军急赴大安,拼死作战与城内守军里应外合打退了汪世显。 虽然勉强保住了大安,但沔州的失陷使得四川防守形势急剧恶化,大散关已经无法夺回,无奈之下曹友闻率军向南退守仙人关,能守一点儿是一点儿。 端平三年九月,阔端在沔州一带再次集结,号称五十万大军南下,先在武休关击败守关宋军,接着再次兵临大安。赵彦呐急令曹友闻率兵前往救援。 仙人关也要守,大安也得救,曹友闻向赵彦呐写信请求不要轻易换防,但草包制置使又岂是可以轻易被说服的?赵彦呐派人一日之内送了七道红牌,督促曹友闻立即出兵,不得拖延。 当年赵构发金牌,如今赵彦呐发红牌,没一个好东西。 军令如山倒,曹友闻只好率部前往大安救援,为了出奇兵击败蒙军,曹友闻临行前将部众一分为二,由弟弟曹友万、曹友谅率数千士兵登上大安城外的鸡冠隘,自己率一万主力来到嘉陵江岸边设伏,与弟弟约定待蒙军出现之后擂鼓举火为号,鸡冠隘宋军向下俯冲将蒙军赶至江边,曹友闻主力在江边合力夹击将其歼灭。 九月二十一日,蒙将八都鲁率军进入包围圈,曹友万曹友谅兄弟立即率军冲下鸡冠隘,蒙军突遭袭击慌乱向西退快到嘉陵江边时宋军擂鼓举火,曹友闻得到号令后立即率主力从岸边杀出来两拨宋军将蒙军包夹合围,双方厮杀起来。 曹友闻三兄弟所部宋军总共也就一万余人,而此次八都鲁所率蒙军就有一万余人,虽然一上来就被宋军打懵了,但回过神之后立即组织反扑,双方整整厮杀了四天,宋军伤亡惨重之下终于击溃了蒙军,八都鲁率残兵败走。 蒙军人多势众,一个八都鲁的偏师败走无法阻止阔端大军。九月二十七日,蒙军主力来到鸡冠隘围剿宋军,曹友闻将大战之后剩余兵力分为三部,自己与两个弟弟各率三千余人从鸡冠隘分兵下山潜伏在山下的龙虎头,待蒙军主力进入埋伏圈后再次举火为号杀了出来,与蒙军厮杀在了一起。 蒙军主力数万大军,曹友闻仅剩不足一万兵力,这是一场死局。 自己必死,但敌人就不一定好过。鸡冠隘处山路崎岖,蒙古人的骑兵冲不起来发挥不了作用,宋军步兵却长期在当地作战熟悉地形打起来得心应手,二十七日宋蒙两军血战一整天竟然没分出胜负,各自收兵回营。 蒙古铁骑虽强但不是万能,木华黎已经死了,野狐岭之战已经成为过去,指望骑兵们下马与中原王朝拼步兵根本没有胜算。 如果就这样发展下去,蒙古人想要拿下鸡冠隘恐怕要付出很大代价,可就在二十七日当晚,下雨了。蒙古人身披铠甲,下雨就下雨,可宋军装备跟不上,大部分士兵根本没有铠甲,只是身着棉衣,一下雨,棉衣湿透仿佛万斤重,走不动了。 二十八日黎明,蒙军发起总攻,曹友闻毫不畏惧,再次率军迎上,但沉重的棉衣制约了宋军的战斗力,二十八日当天宋军全面崩溃,被蒙军分割包围,曹友闻拼死作战,部下劝他趁乱突围出去被他拒绝,杀掉自己的战马表示绝不逃亡,最终力竭战死,两个弟弟曹友万、曹友谅同样战死沙场以身殉国。 曹友闻并非普通将领,而是开国大将曹彬的十二世孙,本人也并非因祖上恩荫做的官,而是自己考中了进士做了官,本来文官做好管理工作就好了,可他偏不,就在自己辖区亲自带领守军与侵略者作战,仗打的多了在川陕一带小有名气,成了宋军四川少有的名将。 早在拖雷借道伐金时,时任天水军教授的曹友闻就曾散尽家财招募死士守卫城池,后来统兵一方时又不顾生死的与蒙军血战,我记得岳飞有句话叫“文官不爱财,武将不惜死”,大概描述的就是曹友闻这种人。 已经降蒙的汪世显曾与曹友闻有过交情,曹友闻战死后汪世显专程来到鸡冠隘为其料理后事,隆重厚葬。 保家卫国的英雄啊,人们永远不会忘记。 孟珙救火 曹友闻战死后,整个四川再无野战之师,蒙军南下之势再也无可阻挡,端平三年十月间,连下文州(今甘肃文县)、龙州(今四川江油县)、嘉熙元年正月攻陷成都,至此,整个四川全部陷落。 眼见四川大局已定,阔端率军北返,留下大将塔海继续沿江南下,蒙军又陆续攻下眉州、蓬州、遂宁等地,嘉熙三年十二月开始向夔州进犯。 夔州就是今天的重庆奉节县,位于四川盆地最东端,是四川盆地的东大门。 朝辞白帝彩云间,千里江陵一日还。夔州既是长江中游入川的入口,又是从四川离开的出口,域内丘陵沟壑纵横交错,长江水流湍急,仅有几处稍微平缓的河谷,只要控制住夔州,也就控制住了四川往来京湖的出入口。 如今四川已经全境沦陷了,蒙军再拿下夔州,那京湖一带的宋军就只有被动挨打的份儿,夔州不容有失。 在此之前,随着蒙古中路军、东路军先后撤军北归,孟珙抓住机会连续收复信阳、樊城和襄阳等地。得知蒙军靠近夔州之后,孟珙派弟弟孟瑛率军五千守松滋,哥哥孟璟率军守归州(今湖北秭归县),孟珙自己率主力在附近水域埋伏。 夔州是山城蒙军不熟,于是主帅塔海派部将按竺尔率军从万州(今重庆万县)渡口登陆,然后从陆路进攻夔州。万州虽然有渡口,但万州路途崎岖难走加上蒙军人多,在渡口渡了半天大军也没渡完。 战场上战机转瞬即逝,得到蒙军登陆的消息后,孟珙立即率军扑了过去,就是要趁着敌人立足未稳,击其半渡。 南宋水军久经战阵,面对着慌乱上岸的蒙军上去就是一顿猛捶,按竺尔一看想从路上拿下夔州已无希望,干脆不再上岸,江面上的蒙军直接与宋军水师展开厮杀。 打水战那是南宋的专长,蒙军虽然人多船多,但对操控船只和水上攻防根本不在行,在孟珙水师打击下,从万州到归州一带的水面上,到处都是蒙军的战船残骸和士兵尸体,按竺尔见实在不是南宋水师对手,无奈之下只好退兵。 就这样,从端平二年年末蒙古反攻南侵开始,一直到嘉熙三年,南宋京湖、两淮、川陕一带几乎全都是在靠着孟珙一个人来回救火,但即便孟珙再怎么能打也不可能在这么长的防线上全方位的抵挡住蒙古人,京湖和两淮算是勉强保住了防线,但川陕地区基本上算是丢光了,只在夔州挡住了蒙古人,以免蒙军沿江南下把南宋老家一锅端掉。 对蒙作战如此拉胯,也在朝廷里引发了一系列人事震动。 端平入洛失败后,乔行简被任命为次相。 从史弥远开始到郑清之任相之初,南宋朝廷一直都是以独相模式在运作,虽说按照正常制度首相次相应当并相理政,但长久以来要么有次相没首相,要么有首相没次相,这次二人并相,实际上传递出了一个信号:理宗对郑清之不信任了。 果然,二人并相不久,端平三年九月,朝廷祭祀时出现惊雷,理宗以天心示戒为名,将郑清之乔行简二人一并撤职,接着又下诏给乔行简让其回到朝廷担任首相。 朝廷是理宗的朝廷,宰相是理宗的宰相,想让你干就能让你干,不想让你干一道诏书你就得滚蛋,哪怕你是皇帝的老师。 嘉熙二年二月,史嵩之升任参知政事,接着又在嘉熙三年正月升任次相。 史嵩之入朝为相遭到了大量谏官的反对,纷纷上梳弹劾,说他端平入洛之时故意不配合运粮导致北伐失败,应该贬黜而不该任相。但由于蒙古南侵时期从两淮到京湖,在史嵩之的指挥坐镇下南宋稳住了防线,谏官们的声音逐渐被压了下去,毕竟再多弹劾的奏疏也比不上人家的军功。 史嵩之虽然做了次相,但在当时还兼了包括两淮、沿江等多个制置使的职务,大部分时间在外主持军务,于是朝廷上实际上依然是“独相”状态,由乔行简主持朝政。 乔行简之前作为史弥远亲信,最大的特点和优势就是听话。 史弥远交代什么,乔行简就办什么,史弥远支持什么,乔行简也支持什么。这种行事风格一直保持没变,现在乔行简做了首相,依然听话,不主动决策,只是听理宗的,理宗让干什么就干什么。 战争年代,皇帝搞独裁是有好处的,可以集中国家的军力财力来应付困难,可理宗显然并非一个圣明天子,军国大事让他来做决断,难了点儿。 嘉熙二年三月,蒙古使者来到临安,提出了两国和谈的建议,蒙古可以罢兵,但南宋必须按照以往伺候金国的标准来伺候蒙古:称臣,每年进贡银绢各二十万。 举朝哗然。 根据蒙古方面史料,在端平入洛失败后,南宋曾经向蒙古派出使者,提议用岁币换三京。但当时金国新灭,南宋全国都沉浸在大仇得报的振奋心情中,就算是北伐失败了又能怎样?大宋已然中兴,一次北伐失败再来一次就是了。 然而端平入洛的惨败让南宋高层看到了自身实力的欠缺和中原之地的残破,三京所在的河南遍地焦土,就算收回来也将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无法生产,想要恢复到北宋的水平,非十年以上经营办不到。 换句话说,把三京拿回来,那就是个沉重的包袱,但河南又是南宋的根,于情于理于法都不能丢弃,为了争取时间恢复河南,就必须与蒙古实现和平。 和平要么打出来要么买出来,让南宋步兵在河南河北大平原上追着蒙古骑兵打那是不可能的,以当时的形势来看,只能买。 但坏就坏在,这项策略是理宗、郑清之等几个核心决策人制定的,在当时大家看来,即使端平入洛跟蒙军打了一仗,蒙古人也不会轻易南下开战,河南依然处于真空状态,和平还有的谈。 然而乱世里风云突变,端平二年年末蒙军大举南下,南宋左支右绌勉强守住半壁防线,此时两国对待议和的态度再次发生转变。 对于蒙古而言,先前没同意,那是因为不知道南宋的底细,不如先打打试试,万一一战而胜之直接灭了南宋,那岂不就是坐拥南宋江山自己收钱就行了,又何必每年等着南宋来送。 对于南宋而言,先前议和被蒙古拒绝也就算了,此时蒙军侵略国家,民众又刚刚经历了灭金的爱国情绪高涨时期,这个时候不奋起抗争赶走侵略者,反而又要向对待金国一样向蒙古进贡银绢,皇帝和宰相会被老百姓骂死。 蒙古使者的到来引起了满朝文武的激烈愤慨,谏官们再次开足马力上梳,绝不可卑躬屈膝再次向蒙古称臣纳贡。 嘉熙二年三月之前,蒙古人曾短暂撤出四川,实际上此时如果接受蒙古的条件,把河南拿回来,韬光养晦蛰伏一段时间,待国力恢复之后,宋蒙局势说不定会有所改观。毕竟想要对付蒙古这种体量的大帝国,北宋可能有的打,南宋一定没得打。 但舆论的走向让这场议和化为泡影,没人敢称臣纳贡,就算是主和派史嵩之,此前也是主张平等的和平,而不是这种丧权辱国的和平,秦桧才死了几十年,南宋君臣不敢再背这骂名。 于是,在满朝文武的反对中,蒙古使者带着失望回朝复命,就在南宋上下紧张的为下一次宋蒙大战做准备之时,漠北草原传来消息,窝阔台不行了。 太后称制 金国灭亡之后,对窝阔台而言,整个世界再也没有值得他亲自动手的对手了,其他的诸如高丽、南宋、大理等国派将领们去征服就可以了,而他本人戎马半生,该放松放松享受生活了。 游牧民族最喜欢什么?一个是打猎,另一个是饮酒。到了其在位晚期,更是常常彻夜饮酒,不问朝政。 常年的饮酒严重摧毁了窝阔台的身体,到了南宋淳佑元年(公元1141年),窝阔台开始出现酒后昏迷的情况,然而即便这样也不能阻止他豪饮的乐趣,清醒之后依然我行我素开怀畅饮。到了淳佑元年十一月,窝阔台在胡兰山(位于今黑龙江哈尔滨呼兰区)打猎时,当地部落进献美酒,窝阔台再次酒兴大发,当晚豪饮达旦,接着第二天便中风不起,紧接着病死于行宫之中。 虽然统治阶层都知道窝阔台身体不好,但一切发生的太过突然,突然到蒙古统治中心和林甚至连一个有资格继承汗位的皇子都没有。 蒙古有惯例,长子成年之后要外出自立门户,以前还是部落时代长子门也就是自己出去放牧打猎谋生了,现在蒙古大帝国已经建立了,打猎肯定是不够看的,只有领兵出征独当一面方才算得上是真正成为一名合格的蒙古勇士。 端平二年,在蒙古南下伐宋的同时,窝阔台再次发动了西征,派遣术赤嫡次子拔都为主帅、自己长子贵由、托雷长子蒙哥等人率大军征伐钦察部落、罗斯公国等势力,以老将速不台为副将远赴东欧作战。 之所以没有察合台家的王子,主要原因在于察合台当时还没死,察合台家的王子都跟着自己父亲在中亚的察合台汗国,离和林相隔万里。 就这样,窝阔台死时,拔都、贵由、蒙哥三个宗室王子都在东欧,自己次子阔端攻占四川后未做久留返回凉州驻守,三子阔出先前已经病死,蒙古首都和林出现权力真空。 窝阔台生前最钟爱三子阔出,阔出死后曾下令由阔出长子失烈门作为汗位继承人。但窝阔台虽然指定了孙子失烈门做继承人,失烈门本人实力却根本不够看,不仅自己奶奶在窝阔台后宫地位低下,自己早死的父亲阔出在窝阔台诸子中也并未占据绝对的优势,失烈门想要继承汗位几乎不可能。 蒙古汗位继承讲的是实力,而不是前任大汗的一句话。窝阔台的皇后乃马真皇后只有一个儿子即长子贵由,与失烈门相比,贵由不管是身份还是实力都要强得多,汗位更应该由贵由继承。 但坏就坏在贵由此时跟着几个兄弟们远在东欧,回不来。 为了稳住局势等儿子回来即位,乃马真后一方面派人前往东欧送信,另一方面召集亲信商议对策,在亲信的建议下,决定以太后身份临朝称制,暂代朝政。 不让皇孙即位,而是太后称制,摆明了就是想等贵由回来把汗位交给自己儿子继承,乃马真后的这种行为引起了东道诸王的反感。所谓东道诸王,就是铁木真建立大蒙古国后分封在蒙古高原东部的一系列近亲宗室。当时东道诸王之首名叫铁木哥斡赤斤,是铁木真同母幼弟,在蒙古建国中立下赫赫战功,在整个蒙古草原上都很有威望。 论辈分,铁木哥斡赤斤还是乃马真后的叔叔,侄媳妇乱了规矩,当叔叔的自然要管管。南宋淳佑二年,就在乃马真后刚刚宣布临朝称制不久,铁木哥斡赤斤从辽东起兵西征,很快便逼近和林。 能打的都在外面,一旦铁木哥斡赤斤进入和林,乃马真后这一帮人将毫无反抗之力。为了拖延时间,乃马真后派铁木哥斡赤斤在和林做官的儿子出城面见父亲,劝其回到封地。 造反这种事儿,一向是开弓没有回头箭,可看到儿子前来劝返,铁木哥斡赤斤居然脑子犯浑,犹豫了,觉得自己此时攻打和林似乎不妥,就地停下了。 铁木哥斡赤斤这么一停,给贵由争取到了时间,星夜赶路很快到达了叶密立(今新疆额敏县)。得知贵由已经在接近和林,铁木哥斡赤斤不敢再冒险攻打和林,于是派人向和林传话,自己此行是为了奔丧,除此之外别无他意,然后率众东归。 南宋淳佑二年末,贵由终于赶回了和林,蒙古局势稳定了下来,但贵由虽然赶了回来,却不能立即继承汗位,因为按照蒙古规矩,大汗必须由忽里台大会推举产生,而最近一次的忽里台大会要到四年后才会召开。 忽里台大会举行之前,大汗之位始终存在变数,回到和林的贵由不敢再领兵出征,只能耐心等待忽里台大会的召开,于是在此后四五年时间里,蒙古没有再发动大规模南侵。 如此一来便给了南宋以喘息的机会,抓紧时间收复四川。 余玠守蜀 在蒙古第一次伐宋期间,四川全境陷落,孟珙提兵到夔州一番血战才勉强挡住了蒙军南下的攻势。但南宋只有一个孟珙,不能又让他守江淮又让他守京湖还让他守四川。史嵩之升任次相后任命孟珙为京湖制置使,抗蒙作战有功的杜杲为淮西制置使,自己心腹李曾伯为淮东制置使,余玠四川制置使。 史嵩之任相期间,一直有谏官攻击他大权独揽任人唯亲,但纵观四大战区一把手,孟珙和李曾伯确实是史嵩之的绝对亲信,可杜杲却是凭战功实打实升上来的,而且杜杲是坚定的主战派,在蒙古使者南下议和时坚决反对,让有心议和的史嵩之恨得牙痒痒却又无可奈何。 除了以上三人外,朝廷新任的四川制置使余玠也并非史嵩之的人,细数起来应该还属于史嵩之的政敌,因为余玠是赵葵的人。 后来守蜀有功的余玠在年轻的时候可不是个省油的灯,脾气暴躁好惹是生非,曾经在临安太学读书,业余时间到茶馆喝茶却与卖茶老人发生口角,三两句话不投机居然直接动手打人,把老人殴打致死。 杀人就要偿命,余玠一看犯下人命案了只好立即跑路,书也不读了,逃到了江淮前线从军。当时宋蒙开战,南宋正值用人之际,对参军之人也没什么严格的审核,于是余玠顺利成为一名淮东守军。 端平入洛失败后,没背景的全子才降职去了京湖守唐州,有背景的赵葵很快官复原职继续担任淮东制置使。余玠在淮东投军后因缘际会之下与赵葵打过一次交道,当时余玠在军中侃侃而谈,赵葵看他口才不错便召入府中做事做了一名主簿。 蒙古南侵时,杜杲在安丰苦战拒敌,余玠奉命率军救援安丰,与杜杲里应外合之下击败蒙军,升任招信军知军。接着又在滁州、濠州一带多次与蒙军作战,挫败了当时蒙军的多次进攻。淳佑元年十月,余玠率军再次在安丰与蒙将察罕部作战,宋军水陆并进大破蒙军,余玠凭军功升任淮东制置副使。 说赵葵指挥有方也行,说余玠作战勇猛也行,反正人家在两淮打出了战绩,此时蒙古暂缓攻势,孟珙、杜杲镇守一方走不开,赵葵升任副枢相进入宰执,派有威望有能力的余玠收复四川就是最合适的人选。 淳佑三年八月余玠来到四川,面对的是一片残破到不能再残破的土地。 拜蒙古人所赐,自从端平三年第一次攻陷四川后,侵略者将整个四川劫掠一空,从州郡府库到民间所藏几乎一无所剩。四川盆地气候炎热,北方的蒙古人又不习惯当地气候,故而连续几次入侵四川,都是抢完之后便北上回到黄土高原休整。 余玠进入四川后,主要干了两件事儿,一个是筑城,一个是经济改革。 为了充分利用四川战略纵深,防止指挥部上来就被蒙古人端掉,余玠奏请朝廷将四川制置使驻所设置在了重庆,并于入蜀当年扩建了重庆城。接着又陆陆续续在泸州修筑了神臂城、在广安修筑了大良城、在蓬州修筑了运山城、在成都修筑了筑云城。 其中最着名的一座城位于合州(今重庆市合川区),取名钓鱼城,十年后,这座钓鱼城外将天崩地裂。 筑城是要花钱的,虽然窝阔台死后蒙古人停止了大规模南侵,但南宋四大战区饱经战火,尤其是四川已经被打残,想要有足够的钱粮用于工事建设依然是困难重重,余玠意识到了四川财政的窘迫,于是进行了一系列经济改革,改革的首个对象就是四川交子。 交子就是纸币,实际上早在北宋年间朝廷就小范围的发行过交子,但由于管理不善后来造成通货膨胀严重渐渐废弃。没想到金国末年,这套被北宋玩儿剩下的把戏又被金国君臣学了去,在国内开始发行交钞,同样也是引起了严重的通货膨胀,但金国已经无力通过国内生产平衡货币实物之间的关系,交钞购买力下降就加大印钞力度,最终导致政府信用破产,交钞彻底沦为废纸。 南宋虽然吸取了北宋的教训,但到了宁宗朝开禧北伐前夕,朝廷要对金作战需要钱粮,当时四川是南宋的钱粮基地,于是朝廷便大规模从四川转运钱粮沿江而下到京湖两淮。但问题是四川的钱粮转运出来了,民生又保不住了,为了稳住四川社会经济和百姓生活,朝廷在四川一地推行交子,用以弥补银绢等实体货币的不足。 发行纸币不是不可以,但一定要控制好规模,防止纸币与实体货币间兑换失衡。现代经济学中各国央行发行的货币都是有相对应的准备金作为压舱石,可古代封建社会不会管什么准备金不准备金的,交子印好咱就用,不够咱再接着印,反正朝廷说了让四川印交子使用。 为了防止交子挤兑引起社会动荡,朝廷对四川交子的使用做出了一定的约束:交子发行三年期内等价于等额银绢铜钱,三年过后,可到地方政府指定的机构无条件兑换银绢铜钱实体货币。 有时候不得不佩服古人,在经济学不完备的古代硬生生的搞出了一套南宋版的“承兑汇票”,但也正是交子有政府承兑的这一担保作用,四川的交子勉勉强强流通了起来。 社会稳定的时候用交子可以,交子与实体货币兑换也相对稳定。但开禧北伐期间吴曦谋反,四川还没打出去便先内乱,虽然后来无吴曦伏诛,谋反也被镇压了下去,但引起的战乱严重破坏了四川的经济生产,地方政府开始想办法救经济。 现代经济学告诉我们,经济生产、货币政策和汇率是一组不可能三角形,四川政府要救经济,又不能不用交子,那么就只有一个办法:放弃汇率,让交子贬值。 于是,从开禧元年开始,四川交子发行量大幅增加,原本政府承诺每三年给予兑换的承兑机制破产,三年到期的交子无法兑换,四川交子贬值严重,几近废纸。 现在余玠来了,想要恢复生产就必须要用到交子这个金融工具,而汇率的失衡又导致交子不被百姓信任,那么为了保住经济生产和汇率,就只能改变货币政策。 余玠采取了两项措施,一个是减少交子发行量,余玠在四川期间每年交子发行量减少到南宋初期水平,大大少于之前开禧以来的年发行量;另一个是延长交子承兑期限,以往到期的交子由政府分批进行兑付,而新发行的交子由原三年承兑延长至十年承兑,百姓看到之前的交子陆续承兑了,反而不再担心十年期的新交子不会兑不出来,逐渐的恢复了人们对交子的信心。 凡事啊,只要是用心琢磨,总是能有个解决办法的。 四川自古以来都是天府之国,土地肥沃气候适宜,在余玠精心治理下很快恢复了经济生产,粮食连年丰收,百姓安居乐业,“太平有象,民物熙然”。淳佑十年,入蜀已逾八年的余玠开始调兵遣将,准备出师北伐。 南宋时期的四川主要分四个大板块,最西边的成都府路、中间的潼川府路、东边的夔州路和北边的利州路。蒙古多次南侵劫掠,目标主要是成都府路和潼川府路,北归之后部分蒙军依然占据着利州路,控制川北门户。 利州路治所位于兴元府(今陕西汉中市),这里南控米仓山、大巴山,北据秦岭,是陕西南下四川的一处军事重镇,曾长期作为四川宣抚使、制置使的驻所。 当年诸葛亮五出祁山凭的是什么?就是凭借着掌控者汉中一带,从地形上占据了主动,否则以蜀汉的国力,能够守住剑门关就不错了,想北伐根本不可能。如今余玠也面临一样的形势,收复中原是所有爱国志士的终极梦想,从四川的战略角度来看,想要实现北伐的目标就必须拿下兴元府,进而对陕西、长安实现战略威胁,寻找机会收复陕西、收复长安。 淳佑十年十一月,余玠在四川集结五万大军,沿兴元府西南的金牛道北上。蒙军阶州(今甘肃武都县)守将王德新原为宋将,此时王师北上趁机回归祖国,抓了阶州两位蒙军将领前来投奔。宋军开局顺利继续前进,先在路上的金牛堡击败蒙将王进,接着又在罗村、西县(今陕西勉西县)两度击败前来阻击的蒙军,进驻到兴元城外不远处的中梁山。 兴元府城防坚固,强攻恐怕会造成较大伤亡,余玠派部将焚毁了兴元府以北通往大散关的栈道,切断大散关以北蒙军的增援路线,接着在兴元城外大肆砍伐竹木制造城寨,每天白天派士兵不停地在几个城寨之间来回奔走,夜里又派人不断持火把进入城寨再悄悄溜出去,接着再持火把进入下一个城寨。 就这么演了几天的戏,余玠果然把兴元城里的蒙古人忽悠瘸了,蒙军兴元主帅夹谷龙古觉得宋军人多势众,自己不是对手,打算突围逃跑,但身边的汉人谋士向他建议,宋军远道而来不可能有太多兵力,越是在城外搞些个大动作越意味着宋军这是虚张声势,根本不足为惧,只要耐心守城,待宋军师老兵疲之后自然自行退去。 了解汉人的还得是汉人,余玠在城外一番折腾却没引起城内蒙军丝毫异动,知道蒙军这是打算据城死守了,于是率军发起总攻,云梯、石炮全都招呼上,昼夜不停。城中蒙军同样坚决抵抗,白天夜里兵不卸甲,双方苦战数日,兴元城中蒙军逐渐不支。与此同时,大散关外的蒙军统率塔思也得知了兴元府被围攻的消息,本想率军前来救援没想到关内栈道已毁,蒙军主力无路可走。 条条大路通罗马,条条栈道同样也通兴元,在塔思多方打听之下,得知大散关以西的陈仓道同样可以南下进入兴元,于是塔思率大军绕行陈仓道南下,奔袭千里前来救援兴元府。 五万大军对于宋军而言兵力不少,对于蒙军来说却根本不够看,再加上蒙军多为骑兵,打起来宋军的步兵也打不过,因此当余玠得知蒙军主力已经前来救援之后,立即下令全军撤退,大军返回重庆,临行前再次派人在城外城寨里演了一把戏,蒙军以为宋军大军还在不敢轻举妄动,等塔思主力到了之后才发现上当,再想追击,余玠已经率大军从容撤退。 打得过就打,打不过就跑,跑还得能跑得掉,这才是本事。 短命大汉 淳佑十年余玠之所以能在兴元闹腾那么一出,主要原因除了四川本身已经稳固,也与蒙古王庭有关。 贵由返回和林后,未能第一时间继承汗位,一直等到乃马真后称制第四年,南宋淳佑六年春天,蒙古诸王终于齐聚和林召开忽里台大会。 此时的蒙古已经征服了一大半的欧亚大陆,威名远播,所以此次忽里台大会也成了举世瞩目的焦点,俄罗斯、波斯、法兰西、罗马等等所有以前从未来过东亚的国家全都派出使者来到和林,共同见证这场决定人类命运的大会。 淳佑六年八月,在经历了一系列蒙古祭祀仪式之后,贵由即蒙古大汗之位,蒙古帝国终于有了新的主人。 大汗贵由即位了,可他却发现自己空有大汗的名头,却没什么大汗的实权,和林的诸王百官依旧在执行母亲乃马真后的政令,自己似乎对帝国的日常事务插不上手。 中原皇帝如果被权力架空肯定会很难受,蒙古的大汗却有着另外的理解:既然日常事务不需要自己操心,那正好乐得清静,游牧民族最爱干什么?一个是打猎一个是喝酒,于是即位不久后,贵由便开始纵情酒猎,不是喝酒就是打猎。 吃吃喝喝打打猎潇洒了一年之后,贵由突然就不玩儿了,南宋淳佑七年八月,贵由派大将野里知吉带率军西征。 怪了,当时蒙古人横扫欧亚大陆,西征已经打到了地中海边,往南就是非洲,那里气候太过炎热蒙古人根本受不了,往北也已经打到了东欧,欧洲诸国都已经被打服了,总不能越过英吉利海峡去打大英帝国吧。 野里知吉带率军到了钦察部落之后就地驻防,并未继续展开后续军事行动。而到了淳佑七年冬天,贵由又亲自率大军出发西征,终于揭晓了他要西征的目标-拔都。 说起贵由跟拔都的恩怨,那可是说来话长了。 拔都是术赤嫡次子,但在术赤诸子中最有能力,术赤去世后被兄弟们拥立继承了术赤王位。端平二年长子西征期间曾与贵由、蒙哥兄弟几个一起远征东欧,兄弟几个在老将速不台带领下横扫钦察部落和东欧诸国。 虽然都是兄弟,但哥儿几个明显不怎么对付,拔都父亲术赤当年被察合台排挤,虽然窝阔台表面上中立,但暗地里跟察合台穿一条裤子排挤术赤,最后术赤和察合台双双失去继承的资格,便宜了窝阔台。上一辈的矛盾带到了下一辈,拔都对察合台系和窝阔台系的王子都是一百个不待见,西征期间只跟拖雷系弟弟蒙哥关系交好,基本不搭理贵由。 不搭理也就不搭理了,但贵由觉得自己是大汗的儿子,比其他王子高贵,对拔都这种冷冰冰的态度很不爽,再加上此次出征窝阔台任命年纪最长的拔都作为主帅,也让贵由很不服气,加剧了对拔都的不满。 终于,在东欧某次战斗结束后,蒙古大军休整,拔都以主帅名义宴请所有将领,在宴会上拔都先自饮两杯,然后给老将速不台斟酒,结果速不台的酒杯还没斟满,贵由的怒火已经不可遏制了,站起来怒斥拔都不懂规矩,接着一通乱骂。 都是成吉思汗的子孙,贵由个性有多强,拔都个性就有多强,好端端的突然挨一顿骂,拔都当时就要取了武器干贵由,幸亏几个王子赶紧把二人分开,又把贵由拉出大帐,这才避免了一场火拼。 宴会风波过后,拔都可没客气,直接派人回到和林通报了贵由的种种表现,气的窝阔台立即写信把贵由骂了一顿,并警告他再胡作非为以后回朝就不要来拜见自己了。 窝阔台一语成谶,贵由最终也没能等到回朝拜见父亲,淳佑元年十一月窝阔台病死,乃马真后急召贵由回朝,西征没打完的贵由便急赴和林稳定朝政,接着蒙哥也回国等待参加忽里台大会,只留下拔都还在继续西征。 要选出新大汗就要召开忽里台大会,要召开忽里台大会就必须有所有蒙古诸王全部到场,乃马真后多次派人通知拔都回来开会,均被拔都表面上答应,后来又拖着不来。 贵由母子在和林搞得什么鬼名堂拔都一清二楚,自己就算回去也只是亲眼见证贵由气焰嚣张继承汗位而已,又何必万里迢迢去自讨没趣?但和林来的使者一次又一次的催,拔都最后实在是被催得不胜其烦,便假称自己身体有恙,派自己弟弟别尔哥代自己参会。 蒙古最隆重最严肃的忽里台大会,术赤系的王子居然敢不来参会,只是派自己弟弟代为参会,贵由对拔都这种“称病不朝”的行为异常愤怒,兄弟间的怨恨进一步加深。 这还没完,贵由即位后,全国各地全世界各地都派遣使者前来道贺,拔都作为核心王子自然也得派人去道个贺,礼数上不能缺,可拔都派去道贺的使者却是个贵由特别反感的人-雅罗斯拉夫二世。 雅罗斯拉夫二世原本是罗斯诸国中诺夫哥罗德的大公,蒙古西征时期投降了蒙军,接着对拔都极尽谄媚,史书记载这位大公为了表达自己对拔都的尊崇,常常舔拔都的马镫和拔都酒杯洒出来的酒。后来雅罗斯拉夫二世的跪舔得到了拔都的赏识,便把罗斯诸国都交给他,任命他为全俄罗斯大公。 雅罗斯拉夫二世在咱中国没什么名气,但在俄罗斯人家名气可大了,是俄罗斯古往今来有名的汉奸,堪称俄国版秦桧。就这么一个臭名昭着的反面人物,拔都派他前来给贵由道贺,贵由能高兴的起来吗?愤怒的贵由下令将雅罗斯拉夫二世下狱毒杀,向拔都示威。 使者被杀,拔都自讨了个没趣,也就没再跟贵由继续刚了。可没想到贵由当了大汗之后脾气一点儿没改,一番纵情享受之后想起拔都哥哥跟自己结下的梁子又来劲了,非要西征拔都不可。 拔都虽然只是一名支系王公,却是黄金家族第三代最能打的名将,长子西征后期速不台逐渐让贤,全军号令全部统一归于拔都一人发布,后来窝阔台死后速不台也随之回朝奔丧,只剩下拔都自己在东欧继续征讨。 明面上,贵由不可能是拔都的对手,但贵由毕竟是蒙古大汗,在乃马真后的拉拢运作下蒙古诸王对贵由都很拥戴,有了其他诸王的支持,两人真打起来鹿死谁手难以预见。 蒙古诸王虽然拥戴贵由,但不见得就反对拔都。就在贵由决定西征前,一位来自和林的使者急行万里来到钦察草原见到了拔都,向其透露了贵由即将征讨自己的消息,拔都勃然大怒,立即点起所部兵马,准备东征与弟弟决一死战。 使者是唆鲁禾帖尼派出来的,唆鲁禾帖尼是拖雷的遗孀。 唆鲁禾帖尼是克烈部人,首领王罕的侄女。当年铁木真吞并克烈部后将唆鲁禾帖尼赐给了拖雷做老婆,此后她在拖雷身后相夫教子,把拖雷的家产管理的井井有条。拖雷死后,唆鲁禾帖尼继续掌管拖雷封地和家产,窝阔台曾提出让她改嫁给自己长子贵由,但被她以自己诸子年幼需要照顾为由拒绝。 游牧民族女人在同族改嫁很正常,不算乱伦,但唆鲁禾帖尼是个有立场的女人,不肯丢下自己几个孩子改嫁。窝阔台见勉强不了也就不再坚持,但没过多久就把拖雷家的三千户牧民分给了自己儿子阔端。 白白损失三千户牧民的赋税,唆鲁禾帖尼的家臣都很不满,但都被她一一安抚下去,告诉大家不是逞强的时候让大家耐心臣服窝阔台。唆鲁禾帖尼长远的眼光和宽大的胸襟赢得了阔端的尊重,虽然占了拖雷家三千户牧民,但阔端此后与拖雷家来往密切,成了唆鲁禾帖尼的坚定盟友。 无论任何时候,多一个朋友总比多一个敌人强。 除了阔端之外,唆鲁禾帖尼还有另外一个重要盟友,那就是拔都。因为上一代欠下的孽债,术赤系和拖雷系诸王关系亲密,拔都本人与弟弟蒙哥、忽必来等人感情深厚,对唆鲁禾帖尼也很是尊敬,毫不夸张的说,在当时的蒙古,能够同时交好窝阔台系和术赤系的人就只有唆鲁禾帖尼了。 同时交好意味着双重收益。贵由即位后,唆鲁禾帖尼由于拥护有功得到了大量封赏,稳固了自己家的基本盘。另一方面也一直与西方的拔都保持着密切联系,将和林的动态随时告知拔都,以防有人对其不利。 贵由开始集结军队西征后,虽然表面上没说西征谁西征哪里,但唆鲁禾帖尼敏锐的察觉到他的西征目标就是钦察草原,于是派人急赴拔都营地告知,提醒他早做打算。 淳佑七年十二月,贵由率军十五万从和林出发,浩浩荡荡向西开进,与此同时,拔都也率军十万向东挺进,双方都知道对方想干什么,也都知道这将是一场最残酷的战争,但从上一代就攒下来的仇恨总要了结,这世界上能击败蒙古人的只有蒙古人。 原本这将是一场火星撞地球的大战,却最终没能打起来,因为大汗贵由走到一半到了横相乙儿(今新疆青河县)突然病死,和林出来的蒙古大军班师回朝,接着拔都也率军回到钦察草原,内战不了了之。 不少野史记载贵由是被拔都派人下毒毒杀的,基本不可信,投毒是一门极其复杂的操作,在古代通讯技术落后的情况下拔都根本没那个条件指挥人去投毒。而根据正史记载,贵由此人一向多病,在其即位时就曾以自己体弱多病推辞汗位。蒙古人跟汉人不一样,汉人推辞一般都是假意客套,人家蒙古人如果有理由推辞那一般是真的事出有因,有的史料中甚至记载贵由生前就如同一个病夫,手脚都不灵活,再加上即位后一度酗酒,加剧了身体的透支,死,也就不稀奇了。 无论如何,时年四十三岁、在位仅两年的蒙古大汗贵由就此死去,在他身后,又一场混乱即将发生。 蒙哥上位 贵由突然死去,远在和林的蒙古王庭再次陷入混乱。 庞大帝国不能没有大汗,可按照蒙古规矩,选大汗必须经过忽里台大会,如今事出突然诸王都分散在世界各地,如何召开忽里台大会?幸好之前乃马真后已经给子孙们打过样,贵由的皇后海迷失后有模学样,宣布临朝称制。 临朝称制就临朝称制吧,但海迷失后可能是害怕自己权威性不够,抱出了此前曾被窝阔台指定为继承人的阔出幼子失烈门作为继任大汗临朝称制。 什么叫愚蠢?这就叫愚蠢。政治斗争讲究的是稳住基本盘,争取中间派,削弱反对派。你海迷失后的基本盘是什么?是老公贵由,贵由是窝阔台长子,不管的上位如何充满争议,总归是通过忽里台大会选出来的合法大汗,你此刻否定贵由的大汗地位去以其他的支系作为临朝称制的资本,那你的基本盘在哪里?人家失烈门长大了会认你这个太后? 海迷失后糊涂,两个儿子忽察、脑忽可不糊涂,自己家的汗位被母亲拱手送人怎么能容忍,于是两个儿子各自带着家臣外出自立门户,不再听从母亲的命令,其他诸王也纷纷自行其是不听号令,一时间和林政令混乱,大家谁也不服谁。 眼看着没人把自己当回事儿,海迷失后开始想办法召开忽里台大会,只要把失烈门大汗的地位确定下来,自己拥立有功地位就稳了。可海迷失后派人邀请了多次,家族里年纪最大资格最老军功最高的拔都始终不肯回来赴会,理由跟当年一样,身体不舒服需要休养。 少了一支重要宗室,海迷失后不敢擅自召开大会,可饿死胆小的撑死胆大的,海迷失后不敢召开忽里台大会,拔都敢,淳佑九年、海迷失后称制当年四月,拔都宣布在中亚的阿剌脱忽剌兀召开忽里台大会,邀请世界各地的蒙古诸王前来参会。 不得了,简直不得了,忽里台大会是蒙古至高无上的大会,以往都必须在和林召开,如今拔都居然要挪到中亚举办,简直没个规矩,可饶是如此,很多接到通知的蒙古诸王依然做出了回应,表示将如约赴会。 如约赴会,是因为拔都在蒙古世界里有着超然的地位。 根据后世术赤系子孙的dna测序对比,其黄金家族的血脉是货真价实的,当然了,有可能在漫长的岁月中黄金家族内部通婚串连了血脉,但关于术赤的血脉,虽然野史八卦里记载的天花乱坠,可到了黄金家族第三代时这种争议就戛然而止,贵由和察合台系王公对拔都、别尔哥等人的血脉再无质疑,只是单纯的看不惯。 看不惯也不能不服,因为黄金家族是靠实力说话的。 嫡次子出身的拔都经过长子西征建立起了庞大的钦察汗国,东起今新疆额尔齐斯河,西至东欧大平原,南到里海,北到伏尔加河上游的庞大草原汗国,在黄金家族第三代里军功最大,征服地域最广,臣服于他的国家最多,在东欧诸国里,蒙古就是拔都,拔都就是蒙古。 有这实力,黄金家族的亲戚们不得不服。 因为父亲术赤曾与察合台大打出手并退出蒙古大汗继承之争,拔都本人对蒙古大汗的位置也不感兴趣,但自己不敢兴趣不代表就愿意便宜了别人。察合台窝阔台两兄弟一个当年公开挤兑父亲,另一个把父亲的封地玉龙杰赤夷为平地暗中挤兑父亲,父亲虽然去世但自己已经挑起了家里大梁,当年谁挤兑父亲的?这些账不会算完。 忽里台大会就是蒙古世界的政治高地,海迷失后苦等拔都不敢擅自号召诸王来和林开会,可拔都却毫不客气直接自行组织了中亚版的忽里台大会,拖雷系诸王与拔都感情深厚纷纷前来,其他旁系诸王出于拔都的威望也来了不少,察合台系和窝阔台系诸王基本都没来,都拒绝承认此次忽里台大会的合法性。 最搞笑的是海迷失后,人家撇开你自己搞忽里台大会就是意思要另立大汗了,结果海迷失后还派了个使者前来伺机观望。果然,大会召开后,拔都作为宗室年纪最长的老大哥首先讲话,对拖雷长子蒙哥一番吹嘘,力荐由蒙哥接任蒙古大汗。 眼看汗位要被人夺去,使者急了,赶紧反对,说失烈门是窝阔台大汗钦定的继承人,不应该另立大汗。 到了拔都的地盘上,还有你海迷失后说话的份儿吗?拔都听了使者的话立即反唇相讥,当年窝阔台大汗要立失烈门,是谁坏了规矩另立大汗的?如今想起来大汗钦定的继承人了,早干嘛去了? 史书没有记载使者接下来的反应,但是识时务者为俊杰,使者要是还想活着估计也不敢再多说话了,于是在拔都大哥的极力盛赞和坚决拥护下,拖雷长子蒙哥成为新任蒙古大汗。 大汗是当上了,但蒙哥和母亲唆鲁禾帖尼都很虚,毕竟这远在中亚的忽里台大会根本不具备什么真正的合法性,而且察合台系和窝阔台系都拒绝参会拒绝承认此次大会的结果。为了把蒙哥的汗位彻底落实,在唆鲁禾帖尼的斡旋下,再次召集了大量蒙古诸王,相约到斡难河边再开忽里台大会,再走一遍大汗即位流程。 再走一遍流程,是唆鲁禾帖尼经过深思熟虑决定的,拖雷死后,唆鲁禾帖尼是拖雷家实际上的掌权者,从窝阔台到贵由,她不仅从未表现出悖逆不满,反而以极大的胸怀团结了身边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与儿子们从中亚回到和林之后,经过她来回斡旋,包括东道诸王在内的大部分宗室成员同意参加斡难河的正式忽里台大会。 南宋淳佑十一年六月,蒙古草原本部的忽里台大会再次召开,因为有了心理准备,宗王大臣们几乎没有什么抵触心理便集体拥护了蒙哥即位称汗,蒙哥终于成为蒙古名正言顺真正意义上的大汗。 大汗之位旁落,海迷失后并不死心,依然与窝阔台系诸王联系密切。可政变失败的人哪可能有什么好下场,很快,在蒙哥的安排下海迷失后被溺死,失烈门、脑忽、忽察全部被流放,窝阔台系诸王大量被处死,彻底退出汗位争夺战。 经过短暂的清洗,蒙哥轻松解决掉政敌的威胁,接下来他要面对一项更大的挑战:如何让大蒙古国进一步扩张,再创辉煌。 在蒙古人的观念里,诸王出去自立门户后,其汗国依然属于大蒙古国的范畴,中亚的察合台汗国、拔都的钦察汗国其实也还依然属于大蒙古国。当时的蒙古东到日本海,南到淮河秦岭,西北到莫斯科,西南到伊朗东部,是毫无争议的世界第一大帝国,想要再继续扩张并不容易。如果实在还是想打,那也就只有两个方向还可以再打打,一个是南方的南宋,一个是西南的中东。 为此,蒙哥先后在南宋淳佑十二年七月和南宋宝佑元年六月,派遣自己二弟忽必烈和三弟旭烈兀分别讨伐南宋、西征中东。 大理亡国 蒙古之所以能够发展成十三世纪最强帝国,与黄金家族的人才辈出不无关系,且不说黄金家族第三代里已经打出名气的拔都、蒙哥、别尔哥,就是蒙哥自己的两个弟弟忽必烈和旭烈兀,也都是一等一的帅才,兄弟几个从小就跟随父亲拖雷远征花剌子模,耳濡目染之下骑射功夫自然是不在话下,加上蒙古连年对外用兵,兄弟二人都有了一支亲兵,早早就有了带兵作战的能力。 自端平入洛以来,宋蒙双方在边境大小战事已经打了近二十年,但蒙古始终未能突破南宋长江防线,于是谋士们纷纷献策,其中有一条策略很合蒙哥的口味,说当年既然蒙军可以向南宋假道灭金,如今依然可以找其他国家假道灭宋。 南宋当时邻国除了北方的蒙古外就只有西面的吐蕃、西南的大理和南方的交趾了,吐蕃已经成为蒙古附属国,但受制于横断山脉阻隔,从吐蕃进入四川路途艰险,蒙军又比较头疼四川的余阶,所以不能从吐蕃打。要假道,最佳方案就是绕行大理,从西南插入南宋四川南部或湖广地区,接着沿长江顺流南下,闪击攻陷临安以灭亡南宋。 该方案最关键的一环就在于大理。 大理建国于唐朝末年,原本居于中国西南一带的南诏国大将段思平在国内政变中取得最终胜利,后建国自立为帝。 大理国远居西南边陲,虽然国力不怎么强大,但周边少数民族部族分散难以凝聚,大理国长期占据云南全省、四川南部、贵州西南、缅甸北部、老窝北部、越南北部,可谓中南半岛上一个大国。 在两宋长年与北方辽金蒙古作战的岁月里,大理似乎不怎么显眼,但俗话说得好闷声发大财,大理有一大特产-马。北宋原本战马资源就不足,经常需要向大理买马,到了南宋战马更是匮乏,大理与南宋之间的马匹交易更加频繁,此外大理的手工业也十分发达,产出的布帛绢绫也经常作为商品畅销于国际市场。 本身气候适宜雨水丰沛,再加上活跃的经济贸易,大理国长期社会稳定,百姓富足。 古代社会经济发达不代表军事就强大,大理就是这样,实际上早在南宋淳佑四年蒙军就曾费劲九牛二虎之力渡过重重江河攻入大理,大理出兵与蒙军大战于九河(今云南丽江市九河乡)。蒙军千里奔袭大理以逸待劳,大理军居然打不赢,一番苦战之后大理国大将高禾战死,后来窝阔台病死蒙军北归未再继续深入,大理躲过一劫。 南宋淳佑十二年七月,忽必烈为攻打南宋借道先取大理,大军来到大渡河边再次面临上次蒙军的难题:过不去河。 在今天的西南边陲矗立着许多座水电站,因为这里怒江澜沧江大渡河金沙江众多河流高差大水流湍急,有着丰富的水力资源,足以发出充足的电力支援祖国建设。然而汝之蜜糖吾之砒霜,水流湍急也造成了当地交通不便,想要过河过江难之又难。 金沙水拍云崖暖,大渡桥横铁索寒。 远道而来的忽必烈被重重江河阻隔,难以进入大理,在造访当地大量部族酋长之后终于找到水流相对平缓地带,可地方是找到了,西南边区山川纵横,河边没有渡口蒙军又没有皮划艇,还是过不去河。 忽必烈既然能从蒙古高原远赴万里南下,就不会止步于几条江河跟前,琢磨良久之后下令将随军牛羊宰杀剥皮,堵住口鼻肛门吹起来,然后士兵们挟着这些鼓囊囊的兽皮依次渡河。 利用一切能利用的条件解决困难,不得不说忽必烈有点儿水平。 渡过河之后,忽必烈率军先到大匮(今云南龙泉市),接着攻下邓川(今云南洱源县邓川镇),周边部族望风而降,大理边防毫无抵抗之力。接着部将兀良哈台从西路前来会师,两路蒙军合兵一处进攻大理国首都羊苴咩城以北的龙首关(今云南大理市洱海西北角龙首关遗址)。 边防军不经打,龙首关的守军一样不经打,蒙军轻松拿下龙首关,继续南下抵达羊苴咩城。 大理首都羊苴咩城也曾是南诏国的首都,唐玄宗天宝年间,南诏国曾经据旧都太和城两次大败唐军,后来迁都至羊苴咩城,新都坚固程度更胜旧都,如今蒙军远征到城下,能否攻破羊苴咩城依然存在变数。 为了求稳,忽必烈派使者进入城中劝降,只要大理肯投降,可以给予优厚待遇,甚至大理皇帝、百官都可以保留。 当时大理的末代皇帝段兴智并不肯接受蒙古的劝降,他杀掉了蒙古使者,表示要与侵略者血战到底。 说起段兴智可能大家不熟,他的太爷爷就是《射雕英雄传》里的南帝段智兴。武侠小说里大理段氏有武林绝学“一阳指”和“六脉神剑”,可现实世界里段兴智既不懂武功也不懂打仗,而且对蒙古人也不够了解,以为蒙军兵临城下依然可以击败。段兴智亲自率军出城迎击蒙军,毫无悬念被打得大败,丢盔弃甲的逃回城中,自此再不敢出城,开始龟缩防守。 段兴智躲起来跟蒙古人对耗,忽必烈还真有点儿头疼。蒙军进入大理时正值十二月隆冬,但到达羊苴咩城已经是来年开春,蒙古人跟漠北的契丹人女真人一样,不怕打仗不怕奔袭,就怕热,如果再在羊苴咩城下耗上两个月,蒙古人非得水土不服热的败退不可。 羊苴咩城位于今天大理市西部,洱海与苍山之间,是一座真正意义上的苍山洱海之城,蒙古人都是草原民族不习水战自然无法利用洱海,但爬山是蒙古人的看见本领,忽必烈决定拿苍山做做文章,他派出一支军队克服重重困难爬上苍山,然后从苍山顶沿西坡南下俯攻进入城中。 山势陡峭城墙又高,不少蒙军在从山坡上往城墙上跳的时候摔下悬崖,但侥幸跳进城中的蒙军作战非常猛,让守城的大理军抵挡不住节节败退,段兴智弃城逃跑。 皇帝都跑了,大理也就没什么希望了,蒙军如同秋风扫落叶一般依次攻陷楚雄、姚州(今云南姚安县),接着在昆泽(今云南昆明市阳宗海风景区)俘虏段兴智,大理灭亡。 姓蒋还是姓汪 南宋宝佑二年正月,忽必烈率部北归,留下兀良哈台镇守大理。南征大理回朝后,忽必烈并未回到和林,而是回到了金莲川草原(今内蒙古锡林郭勒盟正蓝旗)一带。 大汗二弟忽必烈同志在当时的蒙古帝国拥有着特殊的地位:总领漠南汉地。 蒙古帝国实在是太大了,古代封建社会又缺乏先进的通讯技术,根本无力管理如此庞大的疆域,从大理或者莫斯科往首都和林报送一份文件往往要超过一个月,等大汗做出决策黄花菜早就凉了。基于此种现状,蒙古只能采用分封制,把疆域分封出去,在封地之内可以是各王室宗亲自己的汗国,由可汗自己统治,但对外必须统一,蒙古只有一个大汗,所有封地大小官员宗室诸王都是大汗的臣民。 术赤系去了钦察草原建立了金帐汗国,察合台系在中亚建立了察合台汗国,窝阔台系丢了汗位之后蒙哥并未亏待,除了部分政变时处死的王公外,其他的如阔端等人都进行了分封,沿河西走廊到新疆再到哈萨克草原都是窝阔台系王公的势力范围。 旁系王公都有分封,自己亲弟弟也不能少,二弟忽必烈分封到漠南汉地,三弟旭烈兀暂时代理波斯地区所有军政事务,幼弟阿里不哥跟随自己待在和林。 一切看起来井井有条,但时间一长蒙哥发现,管漠南的老弟忽必烈路子有点儿走歪了。 京剧《沙家浜》里面有一处《智斗》的桥段,说是新四军联络员阿庆嫂在面对国民党不同派系时反复斟酌,对蒋介石派尚可合作,对汪精卫派必须保持隐蔽,最终阿庆嫂成功将反动派全部忽悠,掩护了战友。 智斗能胜利,主要是阿庆嫂摸清楚了反动派们到底是姓蒋还是姓汪,而忽必烈灭大理北归之后,蒙哥却突然发现,已经看不懂这位弟弟到底是姓汪还是姓蒋了。 忽必烈在漠南总领汉地事务,类似于之前木华黎的职务,但由于中原地区远离漠北,长居和林毕竟不便,于是就选在铁木真曾经常去避暑的金莲川草原作为其驻地。 金莲川草原位于桓州以东,有山有水草场肥沃,是漠南一处绝佳的牧场,境内有平坦道路经宣德(今河北张家口市宣化区)直达居庸关进入中原汉地,既满足了忽必烈游牧民族的生活习惯,又方便了他处理中原政务,可谓一举两得。 当时蒙古已经占据金国故地和四川一部分领土,在其统治区域内存在着大量中原儒学官员,为了稳定统治封地,忽必烈也在身边聚集了一批饱学之士,为其处理中原事务出谋划策。由于地处金莲川草原,这群人被称为“金莲川幕府”。 常年与汉人混迹在一起的忽必烈,思维开始有些“汉化”了。蒙哥虽然封了忽必烈总领漠南汉地事务,但蒙古在中原汉地其实还是有一套行政班子的,就位于金国原中都,三省六部枢密院一应俱全,这套班子日常事务向忽必烈汇报,重大事务既向忽必烈汇报也向蒙哥汇报。忽必烈由于长期受身边谋士影响,采取了一系列“薄赋税、轻徭役、劝农桑”的政策,而当时中都官员很多都是蒙古贵族担任,根本不懂中原文化,对忽必烈的那套方式也有诸多抵触,渐渐地,忽必烈与蒙古贵族之间产生了矛盾。 随着矛盾的日益加深,忽必烈也意识到处境的危险,于是在身边谋士姚枢建议下交还了漠南的政务,只留下军权,不再过问政事,减少与蒙古贵族之间的矛盾。 忽必烈交还政务后不久,蒙哥分封诸王,将关中地区封给了忽必烈,接着又任命忽必烈管理河南,于是陕西河南这两块金末故地又成了忽必烈的新地盘。 此次受封后不久,忽必烈南征大理,临行前派姚枢前往关中担任劝农使,恢复关中生产,另一位谋士许衡同往关中担任京兆提学,恢复当地教育。 姚枢和许衡不是单枪匹马去的关中,而是带着整个团队去的,忽必烈南征大理结束后得到消息,经过两年治理,陕西河南之地民生恢复很快,百姓生活逐渐安定下来。 有军功又有政绩,忽必烈再次遭到来自和林的压力,贵族们又开始对忽必烈指指点点,说他身边聚集着一批汉人,在汉地实行汉法,丢掉了蒙古人的传统,忘了初心。 在身边人不停提醒忽必烈有异心的情况下,蒙哥终于坐不住了,南宋宝佑五年三月,蒙哥下令免去忽必烈所有职务,并派和林的宫廷官员阿蓝答儿前往陕西河南之地设立“钩考局”,要查查忽必烈的经济账。 钩考就是审计,根据钩考结果对官员进行问责处罚。钩考之事原本在中国自古以来并不罕见,可蒙古人西征之后,从波斯那里学了一套“忽尔扎”制度,规定钩考结束后,如所钩考官员出现重大贪腐问题,钩考局可直接便宜从事,无需向上奏明便可直接对当事人处以贬官、流放甚至死刑。 阿蓝答儿此行明显是冲着忽必烈而来,短短数月之间疯狂罗织罪名,有的没的全都算上,忽必烈在陕西河南的金莲川幕府谋士很多都被撤职、关押甚至殴打致死。 被问责被查处的都是自己的亲信,忽必烈派使者多次前往陕西钩考局求情均无果,为了给亲信减刑甚至凑了不少钱交给钩考局,算是偿还钩考出的欠款,但钩考数额巨大忽必烈的钱杯水车薪,再这么下去,忽必烈在陕西河南两地的金莲川幕府谋士怕是要被全部翦除。 形势万分危急,忽必烈远在金莲川干着急没办法,又是谋士姚枢向他建议,速速把老婆孩子送回和林居住,接着由忽必烈自己亲赴和林觐见蒙哥,用亲情感化蒙哥的猜忌,方可渡过难关。 犹豫再三,忽必烈也没有什么别的好办法,只好上梳蒙哥希望放弃一切权力回和林居住,多次上梳后终于获准,南宋宝佑五年十二月,忽必烈带着全家回到和林,蒙哥设宴招待,忽必烈连续给蒙哥敬了三杯酒,前两次敬酒蒙哥不为所动,到了第三次敬酒时蒙哥忍不住感动落泪,忽必烈受此感染也是泪流不止,兄弟二人总算和好,蒙哥下令取消钩考局,不再追究忽必烈在陕西河南管理失职之过。 虽然钩考局停了,但不代表蒙哥就恢复了对忽必烈的信任,忽必烈在陕西河南设立的安抚司、经略司、宣抚司等等派出机构被全部裁撤,所有原金莲川幕府成员都被免职,之前苦心经营的陕西河南战略基地就此失去。 弟弟管理汉人深得人心,蒙哥虽然不打算收拾弟弟却也不敢轻易再把他放回汉地。于是回到和林之后忽必烈很长一段时间毫无作为。 没有作为就没有作为,总比收到猜忌惹祸上身强,然而南宋宝佑六年正月,在和林刚刚放牧射雕还没一个月的忽必烈接到命令,立即率军随大汗南征。 蒙哥南征 在蒙哥的战略规划中,不管是派忽必烈灭亡大理还是在中原经营陕西河南,最终的目的都是为了征服南宋,忽必烈回到和林下野之后,蒙哥任命了塔察儿代为管理中原军务。 此前联宋灭金和反击南宋端平入洛都是塔察儿担任蒙军主帅所为,论战功论资历完全够格总领中原军务,忽必烈回和林赋闲之后,塔察儿奉命南下伐宋,从河南直接南下进攻樊城,由于天降大雨蒙军难以行军,好不容易来到城下后方粮草又供应不上,最后只得退兵。 安排的工作没做好,领导可不管你什么客观原因,既然塔察儿出师不利,那一定是其带兵能力还是不够。南宋宝佑六年六月,蒙哥在铁木真行宫前誓师祭旗,亲率大军南下伐宋。大军共分两路:蒙哥率西路军进攻四川,忽必烈率东路军进攻京湖。 早在蒙哥主力南下之前,宝佑六年二月,蒙军前锋就在大将纽璘带领下攻入四川,宋军苦战之下无法抵挡,连续丢掉成都绵州等地。到了十月蒙哥到达汉中时,四川地区的四路地区中利州路、成都府路和潼川府路已全部沦陷,只剩下一个夔州路还在南宋手里。 说来也怪,当初余玠在四川守得游刃有余,还出兵北伐一度打的蒙古人招架不住,怎么这次还没等蒙军主力到达,四川就被打穿了呢? 因为余玠刚刚数年前受到排挤去职,郁郁而终。 余玠是赵葵的亲信,到四川任职后一直在朝中受赵葵照顾,后来史嵩之父亲病逝,其本人去职丁忧,郑清之复任首相,赵葵升任由副转正枢相,余玠也一直得到了来自朝廷的有力支持。但到了淳佑九年五月,因升任次相,赵葵遭到了谏官们的大量弹劾,以其非进士身份高居相位“德不配位”为由要求其滚蛋。 赵葵从小随父成长与军旅之中,后受恩荫做官,确实没有进士身份,从这个出发点来看谏官们弹劾也并非没有道理,当年狄青立下那么大功劳做了枢密使不照样被弹劾了吗?在宋朝想当宰执必须得是读书人,确切地说得是考取了进士的读书人,这就是规矩,不能乱。 差点儿乱了规矩的赵葵终究没能抵挡住谏官们的攻击,黯然下课,不久后首相郑清之也病死,理宗提拔了参知政事谢方叔就任首相。 这个谢方叔是赵葵的政敌,简单来说就是赵葵是主战派,谢方叔是主和派,但他这个主和派又与史嵩之不同,史嵩之是不主动进攻,谢方叔是别人打过来了我们也不能防守。 余玠有个部将名叫姚世安,是谢方叔亲信,与余玠素来不合,赵葵罢相、郑清之病死之后,谢方叔升任首相,姚世安趁机向谢方叔求助希望能调离余玠由自己独掌四川军权,谢方叔开始不断的给理宗洗脑,时间长了理宗也就动摇了,下诏让余玠来临安述职。 接到命令的余阶非常郁闷,联想到赵葵已经下野,朝中无人为自己说话,此去临安生死未卜,终于忧郁成疾,暴卒。 四川的国防可以说是余玠一手打造出来的,余玠一死,四川再无主心骨,蒙哥率主力南下后先到竹隘(今四川剑阁县北),竹隘副将赵仲献东门投降,蒙军攻入关中守将杨立战死。接着蒙军继续东进,势如破竹拿下鹅顶堡、大获城、青居城、大良城等城塞,当年余玠苦心孤诣修筑的城堡没有被攻陷,全都被宋军自己献城投降。 按照这个剧本,蒙古应该像晋灭东吴或者隋灭南陈一样摧枯拉朽灭亡南宋统一天下,可历史从来不会照本宣科,南宋开庆元年(公元1259年)正月,蒙军进攻到潼川府路最东端的城堡钓鱼城,在这里,看似已经不堪一击的宋军再一次迸发出了惊天的战斗力,挽救了国家于水火之中。 在这里,不可一世的侵略者最终兵败身死。 血战钓鱼城 某美国着名问答论坛里有一个月经话题,每隔一段时间都会被各路票友拿出来讨论讨论,“北宋和明朝灭亡时都还在江南留了半壁江山,为什么南宋可以续命百年,南明短短十几年就灭亡?”。在下面一众回答中有一个答案挺有意思,说的是南明帝系不稳,能打的几个藩镇早在崇祯朝末年就已经成了军阀朝廷指挥不动。不像南宋,虽然看上去孱弱,但帝系稳定,所有军队都严格受朝廷节制。 就比如说四川的余玠,哪怕受到朝廷的猜忌也不会对朝廷虚与委蛇尾大不掉,再比如说余玠的部下王坚,哪怕领导已经忧郁而死,自己依然要坚守住钓鱼城,绝无后退。 王坚,字永固,邓州人。早年从军在孟宗政麾下效力屡立战功崭露头角,后来孟宗政病逝接着跟着孟珙作战。嘉熙三年王坚跟随孟珙入川作战,战后孟珙回到京湖任制置使,王坚在夔州路就地留守。再后来的淳佑年间余玠入蜀,王坚跟随余玠经营四川,不仅收复了大量失地修筑了大量城堡,还随余玠出兵北伐差点儿收复了兴元府 兴元之战后宋蒙川陕形势稳定,余玠便派王坚驻守钓鱼城兼知合州。王坚来到钓鱼城后,对原有城堡进行了加固,在原有钓鱼城城堡基础上增加了南北江码头一字城墙,又在城中打井屯田,似乎一定要要把钓鱼城打造成坚不可摧的堡垒。 小时候只是听说钓鱼城之战,不知道钓鱼城到底怎么回事,长大后阅读史书,好奇心之下打开地图,才知道钓鱼城的位置原来如此重要,对宋蒙两国来说都是必争之地。 钓鱼城位于今天的重庆市合川区,重庆是一座内陆城市,但钓鱼城所之初却神奇的成为了一座“半岛”:嘉陵江自北向西再向南包围钓鱼城,正西处又有涪江汇入,东北处又有渠江汇入,只有钓鱼城西侧与陆地相连。 说的更直白点,钓鱼城一座城就控制了嘉陵江、渠江、涪江三条河流,三条河流都是自北向南流向从川北而来最终进入长江,都是从陕西进入川北在进入长江的重要水道。 长江虽长,但自东向西溯源的话过了重庆再过了宜宾之后就进入川南十万大山地界,即使是在今天这些地方依旧是道路难行交通不便,更不用说在古代封建社会。南宋时期四川人口和物产集中的地区也就集中在从成都到重庆一带,想从这一带进入长江,就只有在重庆从嘉陵江入长江。也就是说无论如何,想争夺长江控制权就必须争夺嘉陵江控制权,想争夺嘉陵江控制权就必须掌握钓鱼城,蒙军无论如何也要拿下钓鱼城。 蒙哥一路南下许多城池望风而降,料想钓鱼城也不过如此,开庆元年正月,没当回事儿的蒙哥派遣了一名叫做晋国宝的南宋降将前往钓鱼城劝降,王坚在城头上一顿怒骂没让晋国宝进城,晋国宝见劝降无果只好回去,可没想到王坚还没完,一看晋国宝要回蒙军大营立马开城杀出,追上晋国宝把人给砍了。 汉奸被砍死,钓鱼城宋军士气大振,可蒙哥却不乐意了,敬酒不吃吃罚酒是吧王坚?当即大军挺进钓鱼城,东西南北团团围了上来。 蒙军围是围上来了,可到了钓鱼城下蒙哥才发现,这座城堡几乎无法攻打。 钓鱼城虽然位于渠江、嘉陵江、涪江合围而成的半岛上,但钓鱼城城堡本身并不是完全平摊在半岛上,而是修筑在半岛的钓鱼山上。钓鱼城分内外两城,外城的城墙就修在钓鱼山的山脊上,钓鱼山地势陡峭,山脊距地面都在二十多米以上,相当于六层楼那么高,别说攻城,蒙军就算想走到城墙底下都得脱层皮。 为了孤立钓鱼城,蒙哥派纽璘攻占涪州(今重庆市涪陵区)控制涪江、南宋降将杨大渊攻占合州防止其他宋军入援,接着将大军分为四部,自己率军在城东石子山,部将汪德臣率军在城西,部将史天泽率军在城南江面上,部将董文蔚率军在城北。 蒙军兵力合计四万余人,钓鱼城每一侧都面对一万人以上的兵力压力。外围控制住后,蒙哥先是命董文蔚从北城进攻,但山坡陡峭难行,蒙军搬着梯子还没走到城墙底下就被城里的宋军扔出来的滚木、石头迎头砸上伤亡惨重,连攻数天毫无进展。 陆上的进攻不顺那就试试水战,史天泽率水军进攻钓鱼城城南的南水军码头,果然收到奇效。南水军码头被钓鱼山山脉和一字城墙所隔,是钓鱼城城南一处独立区域,城中宋军为了防备蒙军攻城都躲在城墙后方,南水军码头直接暴露在史天泽水军进攻之下,结果在蒙军大举进攻下南水军码头失陷,宋军数百艘战船被毁被俘。 拿下南水军码头的蒙军士气高涨,立即趁势仰攻外城始关门,本来南城遭到袭击守城宋军还没来得及往南城汇集抵抗,可等蒙军扛着梯子吭哧吭哧爬到始关门附近时发现,山坡太陡,梯子没地方放,只要往地上一立就得往下出溜。 手忙脚乱摆半天摆不好,敌人可不会给你时间,增援的宋军火速赶到南城,一把掀翻蒙军好不容易摆上来的梯子,接着又是滚木巨石招呼,蒙军连梯子带人一同滚落山下,史天泽的水军最终也未能取得实质性进展。 史天泽进攻南城的同时,汪德臣也率军进攻西城的镇西门,镇西门的地形比较特殊,周围没有平直的城墙,而是根据西山走势在山脊末端伸出一个触角,镇西门就坐落在这个触角上。 能够与史天泽并驾齐驱独领一支蒙军,汪德臣是很有两把刷子的。他是之前降蒙的汪世显次子,自幼跟随汪世显在军中历练,汪世显降蒙后汪德臣先是和父亲一同随阔端作战,接着又在父亲死后继承爵位,多次率部与余玠作战,顶住了余玠北伐的压力,并在河西陕西一带多次平定羌人叛乱,立下赫赫战功。 派百战名将汪德臣去打一个小小的镇西门,在蒙哥看来不在话下,但他忘记了钓鱼城是座山城,而镇西门是个触角。 按说镇西门这只触角只有一面与城池相连,其他三面都在蒙军的火力范围之下,应该是最方便进攻的城门,可就是在这个触角一般的镇西门上,宋军拿出了新式武器-旋风炮。 南宋中后期,随着天下局势风云突变,蒙金、宋金和宋蒙之间战事频发,战争武器也是与时俱进,石炮的应用已经不稀奇了,钓鱼城是山城,城中石头取之不尽,宋军在很多城墙上都装备有机车炮,这种石炮底座装有四轮,可以很方便的运送到发生战斗的城墙处,必要的时候还可以多个机车炮短暂集合,集中火力打击敌人。 机车炮用起来方便,还有更方便的,神奇的工匠在机车炮的基础上加上齿轮进行改良,打造出了底座能旋转的机车炮,号称旋风炮,这种旋风炮顾名思义往城墙上一放,四面八方想打哪儿就打哪儿,最适合敌人来包围的这种守城战了,可以最大程度的发挥其大规模群死群伤的杀伤力。 本来山坡就陡,又加上旋风炮这种兵器不讲武德,汪德臣遭受了比董文蔚、史天泽更大的损失,在镇西门外仰攻数日未有建树,只是留下了漫山遍野的尸体。 从正月打到二月又打到三月,蒙军在城北、城南、城西到了个遍始终无法取得突破,进入四月钓鱼城开始下雨,大雨连降二十多天,蒙军被迫暂缓攻势。 没完没了的大雨中,谋士术速忽里来到了城东蒙哥的石子山大营中,提出了当时最为稳妥也是最合适的战略建议:放弃钓鱼城,继续顺流南下,尽快拿下南宋都城临安。 蒙军此次南下,除了蒙哥的西路军,还有忽必烈的东路军,东路军进攻京湖,即使西路军放弃钓鱼城,川北后勤无法通过嘉陵江供应前线,只要到了京湖,照样能通过汉水与东路军会师,所有后勤也能通过汉水供应前线,根本不怕前线缺粮。并且除了蒙哥忽必烈的两路主力,远在大理的兀良哈台也作为一支奇兵从南方北上,战略规划中也是到京湖地区与其他两路蒙军会师,然后全军沿长江南下攻打临安。 大汗约等于皇帝,皇帝要有皇帝的格局,既然要统一天下,那直取临安才是最终目标,完全没有必要在钓鱼城下死磕。但骄傲的蒙哥大汗拒绝了术速忽里的建议,他这辈子打过很多仗,花剌子模、钦察诸部还有东欧的那帮废物,全世界这有他走不到的地方,没有他打不倒的敌人,蒙古铁骑攻无不克战无不胜的神话绝不能中断。 大汗要打,谁也不敢绕道,四月二十二日大雨终于停了,蒙军再次发起攻势,只不过这次蒙古人终于换了个套路:城墙攻不上去改走地下,从墙根地下挖地道。 当是东西南北只有南水军码头处被蒙军占领,于是蒙军就在南城挖地道,一番折腾之下果然挖进城中,来到了南城内城的护国门前。 虽然都在南城,但护国门远比始关门更为险峻,城门修建在悬崖峭壁上离地面足足有十几米高,平时都是依靠嵌在山壁上的栈道通行,此栈道早在两军开战之初栈道便被拆掉,攻城的蒙军只能从悬崖峭壁往上爬。 护国门虽然不好打,但蒙军此次突袭攻势猛烈,成百上千的蒙军不停地从各个方向往城墙和城门上爬,宋军大部分兵力分布在外城城墙,内城城墙没多少兵力。形势危急之下,主帅王坚与副将张珏率亲兵前往增援,与蒙军展开血战。 战事胶着护国门危在旦夕,但王坚并不慌张,派出一支敢死队从城墙一处秘密通道出内城,绕道蒙军背后包抄。 原来得益于钓鱼城复杂的山城结构,护国门东侧的城墙下有一道裂缝,最窄处仅容一人通行,裂缝尽头有一处洞口名叫飞檐洞,洞口茂密植被掩盖平时根本看不出来,在植被下方就是外内城之间平坦地势,只需在飞檐洞用绳索悬垂下去就可来到平坦之处。 不足百人的敢死队悄悄潜出护国门外,突然出现在攻城的蒙军背后杀出,再加上护国门两侧城墙上增援而来的宋军猛烈还击,汪德臣再一次被打怕了,伤亡惨重担心被宋军全歼,于是慌慌张张撤出始关门,蒙军的进攻再一次破产。 屡败可以屡战,蒙古人不相信钓鱼城打不下来,四月二十四日,汪德臣又率军来到西北方向的奇胜门,这次汪德臣又换了个花样儿,之前不都是白天发起进攻吗?白天打仗蒙军看得清宋军也看得清,这次蒙军在夜里发起了进攻,黑灯瞎火的城墙上宋军根本看不清蒙军在哪儿,终于被蒙军摸黑杀上了城墙,但危急时刻王坚再次率亲兵赶来,就在城墙上再次与蒙军展开血战,蒙军再次被杀退。 一而再,再而三,三而四,四而五的失败让蒙军士气越发低落。再加上进入五月之后天气炎热,蒙军水土不服,大营中开始流行疟疾,蒙哥只好暂停了攻势。 蒙军暂停攻势,宋军可不会轻易中止战争。王坚意识到劫营的好时机来了,五月中旬,王坚趁夜色亲率数百名敢死队出城直扑石子山,蒙军连月来猛攻钓鱼城从未料想到城里的宋军还敢出城劫营,被王坚杀出一条血路。 千钧一发之际蒙哥侍卫队长阿塔赤率部赶来拼死救主,王坚毫不畏惧率军殊死搏斗,卫士们慌忙中抵挡不住连连后退,眼看着敢死队就要杀到蒙哥大帐,蒙军的先锋官阿哥潘也率军赶到,蒙军总算扳回了人数上的劣势,王坚一看大势已去便不再恋战,且战且退退回了钓鱼城。 差点儿在宋军夜袭中送命,第二天蒙哥立即下令移师到了嘉陵江南岸,接着派遣众将继续发动攻势。六月初,汪德臣率军再次来到钓鱼城西北,有了上次攻破始关门的经验,他在西北处又开始挖起了地道,挖穿西北处城墙之后攻入外城。 西北外城处有一座寨子叫做马鞍寨,马鞍寨名义上是军寨,实际上就是当地村民为了保卫家园自发组成的乡兵,突然遭到蒙军正规军袭击完全不是对手,马鞍寨寨主率全寨乡兵奋勇抵抗全部战死,马鞍寨后所处地段平缓,后方的内城城墙也不高,汪德臣趁势率军攻上了内城城墙。 紧急时刻王坚再次率部赶来,汪德臣挖出来的地道通行能力有限,蒙军还没来得及把主力放进外城,于是在王坚拼死作战下再次把攻上内城城墙的这股蒙军赶了下去,宋蒙两军隔着西北内城城墙对峙。 听说汪德臣在城西北取得突破,蒙哥很兴奋,六月六日当天亲自来到内城城下督战,马鞍寨处有一座马鞍山,是城西北的制高点,蒙哥来了之后觉得只在山上督战不过瘾,看不到内城中宋军动向,于是就命人在马鞍山顶搭建了一座望楼,派人每天监视,一定要掌握城中宋军一举一动。 领导亲自来督战,汪德臣也不能没点儿表现,但之前多次攻城损兵折将,汪德臣所部短时间内无力再发起攻坚战,于是汪德臣又想了个门儿:去城下劝降。 上次歼灭马鞍寨王坚率部来救受了伤,汪德臣料想他也坚持不了多久,于是对着城头高呼,劝王坚开城投降,只要降了,可保钓鱼城全城军民性命无忧。 嘉陵江水可以倒流,王坚不可能投降,城下这么一条大鱼主动送上门来,王坚拖着受伤的身体指挥城墙上的炮兵,照准汪德臣给我发炮。 汪德臣正扯着嗓子劝降,根本没料到宋军会石炮此后,不及防备之下正巧被一块石头砸中头部血流不止,接着重伤不治身亡。 得力大将被宋军击杀,蒙哥气急败坏的又召来史天泽等人,七月,在马鞍山完成第二轮集结的蒙军再次发起总攻,为了激励士气,蒙哥亲自在马鞍山顶擂鼓助威,在大汗的鼓舞下,全体蒙军如同打了鸡血疯狂攻城,钓鱼城西北内城墙迎来了最猛烈的攻势。 西北内城本就不高,再加上蒙军集中全力攻城,如此下去迟早沦陷,经过仔细观察,王坚注意到了马鞍山顶的望楼,楼上人不断的观望之后向下传话,山顶又传来阵阵擂鼓声,会不会蒙军的指挥部就在马鞍山顶? 不管怎么样,先把望楼打掉再说,王坚指挥炮兵射击望楼,在一波石炮打击下,望楼倒塌。 望楼被砸塌了还可以重修,但随着望楼的倒塌,连同望楼一起砸下来的石炮也击中了正在山顶擂鼓的蒙哥。 蒙哥不像汪德臣那么倒霉石炮正中头部,但被砸这一下依然伤的不轻,马上便被部下抬下了山。攻城的蒙军一看大汗受伤下场了,很快便也没了斗志退下山去。 连日攻城不克原本就急火攻心,如今又被石炮击中,蒙哥此次伤情很是不容乐观。而王坚此时又给蒙哥加了一把火,蒙军退兵后,他派人在钓鱼城中池塘捞出两条三十多斤重的大鱼,又做了几百只面饼,外加一封书信一起送出城外,送到了蒙哥大营,信中是这么写的: 尔北兵可烹鲜食饼,再守十年,亦不可得矣。 围住我们就想逼我们投降?看见没有我们城中有粮食有河鲜,现在送你们品尝品尝,然后在城下守着,再守十年,你看我们投降不投降? 仗打到这份儿上,蒙哥算是彻底没脾气了,再也无力强撑着攻城,于是下令撤军,全军继续南下进攻重庆。可心火加上川渝炎热的夏天使得蒙哥伤情很快恶化,七月当月未出还没来得及离开,便死在了钓鱼山下。 残暴的侵略者采取了一场近乎赌徒般的战争想要灭亡南宋,但他最终赌输了,在蒙哥死后,他身后的庞大蒙古帝国将再次掀起内斗的风波。 鄂州危局 蒙哥死的时候,另外两路蒙军都取得了对宋作战的重大胜利。南路军在兀良哈台率领下从广西入境全歼老苍关(今已不可考,约在云南广西交界处)守军,接着东进拿下贵州(今广西贵港市),然后北上攻陷静江府(今广西桂林),沅州(今湖南芷江县)。到了开庆元年正月,就在蒙哥刚到钓鱼城时,兀良哈台已经打到了潭州(今湖南长沙市),就等着北上与蒙哥会师了。 跟兀良哈台相比,忽必烈的进军速度要慢了不少,开庆元年七月才行军到汝南。为了避开南宋京湖战区和淮西战区的宋军主力阻击,忽必烈巧妙的选择了京湖与淮西之间的黄州作为切入点,大举进攻黄州。 黄州远在长江北岸,想要攻打黄州必须先拔掉宋蒙边境的一系列据点,开庆元年八月,忽必烈率军攻打大胜关(今河南罗山县南),派部将张柔攻打虎头关(今湖北麻城县)。由于南宋当时国防重心都集中在两淮京湖的重点城市,对淮西与京湖之间地带布置兵力较少,大胜关和虎头关很快便被攻陷,蒙军继续南下抵达黄陂。 蒙军远道而来,速战速决是取胜之道,但长江天险又岂是轻易能过得去的?正当忽必烈琢磨着如何才能渡江时,南宋又来助攻了,当时的沿江制置副使袁玠任职期间以权谋私对渔民课以重税,江上的渔民得知蒙军南下后纷纷前来归附,主动提出愿载蒙军过江。 前来归附的渔民众多,这下忽必烈的渡江难题迎刃而解,开庆元年九月,就在忽必烈准备下令全军渡江之前,一位西路军的使者来到了忽必烈的大营,带来了一则惊天消息。 使者名叫末哥,是蒙哥和忽必烈共同的弟弟,带来了蒙哥的死讯同时也提醒忽必烈,早日北归。 蒙哥的死让忽必烈踌躇良久,此刻北归无尺寸之功,回朝将如何自立?不如留下来把南宋拿下,再次挟灭国之功北归,朝中将唯我独尊。 忽必烈最终还是决定把此次南征打完,当时虽然有渔民前来相助,但南宋水师一向强劲,在得知蒙军到达黄陂之后在黄陂南方的长江上来回巡逻,忽必烈不敢强渡长江,于是便一直在北岸等,一直等到九月初四,机会来了。 九月初四当天风雨大作天色昏暗,众将都认为不是渡江的机会,但忽必烈力排众议下令渡江,部将董文炳率前锋杀向宋军,江面上昏暗加上蒙军所乘多为小船,很多宋军直到蒙军登船了才发现敌人已经打过来,就这样董文炳先是抢了宋军大小船只上千艘,接着又驾着宋军战船进攻宋军,江面上的宋军不明就里搞不清楚打过来的到底是敌是友,不少宋军被蒙军骑脸进攻船破人亡。最终忽必烈率军击溃了江面上的宋军水师,全军顺利渡过长江进围南岸鄂州。 原本是想要拿下黄州进而沿江南下,没想到战况比预计中更顺利直接打到了长江南岸的鄂州,到了鄂州之后战争的主动权就完全到了蒙古人手中,或者攻陷鄂州切断四川、京湖两地与临安的联系,或者就直接沿江南下直取临安。 沿江南下要穿过南宋淮西战区,依然存在不少不确定因素,忽必烈选择了围困鄂州,先把战果稳一稳,彻底切断鄂州上下游之后再图灭宋。 蒙军兵多将广,将鄂州团团围住之后派人前来劝降。鄂州守将张胜在城头上对着下面的蒙军喊话,说愿意投降,请蒙古大军给一定时间用于准备钱粮进献。蒙军一听欣然同意,于是解除包围开始到鄂州外围劫掠。 投降?投降是不可能的,张胜趁着蒙军包围解除立即联系上附近友军,宋将高达率军入援鄂州,蒙军意识到上当后马上又团团围了上来,并且又派人到城下劝降,这次张胜知道忽悠不了了,直接让弓箭手把劝降的人射死,誓与鄂州共存亡。 虽然张胜戏耍了忽必烈一番,高达也率援军进入到鄂州,但鄂州的兵力依然远无法与蒙军抗衡,此时远在临安的南宋朝廷终于做出反应了,派枢相、两淮宣抚大使贾似道率军救援鄂州。 翻开《宋史·奸臣传》,最后一位就是贾似道。贾似道之所以被列为奸臣,原因特别像我们现代社会的某些职业经理人,公司的事情每次处理、应对恨不得当,但给老板的汇报总是特别好,报喜不报忧,让公司管理层都以为全国形势一片大好,没想到慢慢的公司眼看着要倒闭,经理人再也瞒不下去,最后跟着公司一起完犊子。 奸臣贾似道,一开始不是这样的。 腐败朝堂 丁大全,镇江人,嘉熙二年进士。丁大全考中进士时年纪已经很大了,四十八岁,按照今天的标准都是被优化的年纪,可中年进士丁大全没有因为年纪偏大而躺平,而是努力工作左右逢迎,当时中进士后第一任职务是萧山尉,顶头上司正是淮西制置使史嵩之族弟史岩之,勤奋的新科进士丁大全很快引起了史岩之的注意,成为其亲信。 史家在南宋可谓官场大家,从朝中到地方为官者众多,在史岩之的关照下,丁大全逐渐结识了朝中两名宦官:卢允升、董宋臣。 史弥远死后理宗亲政,一开始还有端平入洛这种振奋之举,但后来随着屡次兵败于蒙古,理宗的精神头儿一落千丈,朝政能委托宰相处理的全部丢给宰相,有什么事情由宦官来回传话,于是看似跑堂的不起眼宦官拥有了极大的权力:不管是皇帝给宰相说的还是宰相给皇帝说的,同样一句话,语气不一样,效果就完全不一样。 掌握了权力密码之后的宦官们如同瞬间升天的鸡犬,在朝中不可一世,这其中最显赫的就是卢允升和董宋臣。丁大全经过引荐结识二人后,其逢迎拍马的功夫很快赢得了两位公公的欢心,在理宗面前极力推荐,于是在接下来的几年里,丁大全如同坐上了火箭一样连连提拔,到了宝佑三年回到朝廷出任谏官。 丁大全回朝任谏官时,时任首相是谢方叔,当时谢方叔刚刚除掉了余玠,但四川仍在其部将王惟忠控制之下,为了彻底肃清余玠势力,谢方叔开始给王惟忠罗织罪名,此时丁大全果断投靠了谢方叔,参与弹劾王惟忠,最终致使朝廷将王惟忠处斩,余玠在四川苦心经营的防守力量尽毁。 谢方叔以为打掉了余玠就等于打掉了赵葵的所有残余势力,敌对势力没有了,自己就可以高枕无忧了。可政治斗争从来都是残酷的,不久之后,谏官们又开始上梳弹劾卢允升和董宋臣,说二人肆意妄为祸乱朝政,要求贬出临安。 两位宦官长期以来与谢方叔合作,虽然不能说关系多么亲密,但至少也没什么矛盾。稳定的关系何必再去破坏?谢方叔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把谏官们的弹劾全部留中不发,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 奏疏被谢方叔压下来了,可众人的嘴却压不下来,逐渐的,临安开始传言,说宰相留了一大堆卢允升、董宋臣二人的罪证,就等着有朝一日一次性放出把二人置于死地了。 传言越传越离谱,卢允升、董宋臣二人也越来越害怕,二人一合计不如先发制人,找了个名叫林自养的太学生上梳弹劾谢方叔,历数一堆罪状之后提议将谢方叔斩首。 卢允升、董宋臣二人也是智商堪忧,最高层的政治斗争虽然经常是你死我活,但表面上一定要斗的文质彬彬,哪怕要处理对方问责对方都得按宋朝的政治规矩来:先罢相,然后贬官贬出临安,接着一贬再贬最后贬到岭南,哪有上来就要砍人家脑袋的? 林自养的贸然出击约等于送人头,很快引起了朝野内外的反感,连太学内部都无法容忍,被一众太学生上梳弹劾其勾结阉人,最后逐出太学。 林自养被处理了,可风波就此掀起,卢允升、董宋臣二人提拔起来了不少谏官,也跟着纷纷上梳弹劾谢方叔,而谢方叔最终也因余玠死后安排亲信镇守四川作战不力,被谏官们反复弹劾不得不去职。 卢允升、董宋臣二人一通误打误撞,竟然斗倒了首相,这让二人气焰更加嚣张,不再把宰相放在眼里。 宝佑三年八月,参知政事董槐接替了被罢相的谢方叔出任首相。此时临安政坛又有了新的动向:卢允升当了多年宦官年迈去职,宫里只剩下董宋臣一个宦官头子;后宫一名姓阎的贵妃开始得宠,不少朝臣通过董宋臣谄媚阎贵妃互相勾结。 新任首相董槐新官上任三把火,上来就给理宗约法三章要求整改:一个是外戚有干政现象,另一个是个别受宠朝臣骄纵不法,还有一个是皇城司目前管理松懈。 外戚是理宗的外戚,受宠的朝臣是理宗的宠信,皇城司更是理宗直属的武装力量,三条建议全部直接针对自己,理宗非常不满。 董槐虽然是新任首相,却绝非官场新人菜鸟,在此之前做过地方官做过京官,地方上京湖两淮都待过,朝廷里也历任过工部、兵部多个部门官员,早在淳佑年间就已经担任副枢相进入宰执,理宗什么尿性他心里门儿清,但当了首相还是要直接把话挑明,麻烦皇帝陛下您先把自己的弊病整改整改。 史弥远死后理宗亲政以来,宰相们不再像以前那样可以完全决策朝政,军国大事大部分都需要经过理宗最终决策方可施行,顺势而为跟着理宗的意思来才能坐稳首相的位子,就比如谢方叔,史嵩之罢相之后理宗先后任用过多为首相,没一个能做的长久的,只有谢方叔上台后所以事都顺着理宗来,才能够位居首相四年之久。 有人当官是为了操控权力,有人当官是为了实现政治抱负,董槐显然就是后者,谁说官场老油条就一定要阿谀奉承欺下媚上了?硬刚皇帝董槐可一点儿不虚。 董槐上台让理宗非常不爽,破坏了他醉生梦死的享乐生活。淳佑年间阎贵妃得宠后,理宗逐渐开始疏于政事,开始在后宫诗酒趁年华醉死温柔乡,两宋崇尚道教,理宗也不例外,在临安大兴土木营造道观。除了自己佞道,理宗还要为阎贵妃修建一座功德寺,因为功德寺规划太过宏大整个临安都找不到能用来为寺庙做梁做柱的木材,理宗又派皇城司到两浙地区到处搜刮,搞得百姓怨声载道一片骂声。 怎么样,是不是有点儿花石纲的味道了? 上行下效,理宗好这一口,就有人专门投其所好,当时最对理宗胃口的就是董宋臣。夏天理宗在后宫荷花池赏花,夏日炎炎晒得慌,随口提了一句,第二天再去的时候发现已经有了一座连夜修起来的凉亭。到了冬天理宗又到后宫梅园去赏梅,发现以往空荡荡的梅园也多了一座亭子,正好可以用来挡风避雨。 高兴归高兴,但理宗也要做做姿态,便责备身边的董宋臣,连着修两座亭子,太过铺张浪费。但人家董宋臣似乎早就料到皇帝会有此责备,连忙回到,梅园的亭子是从荷花园移过来的,属于一物两用,没有浪费。一物两用?那岂不是正好能衬托出自己统治有方管理得当,理宗听后非常满意,连连夸赞办事得力。 修个亭子也就算了,堂堂富饶南宋也不是修不起一座亭子,道观功德寺都修完了不在乎再多修几座亭子。但理宗的爱好不止于此,亭台楼阁享受完了之后,他开始追求另一种上不了台面的享受-嫖娼。 淳佑年间理宗也四十多了,不要说放在宋朝,就算是现代社会四十多的男人也是人到中年很难有什么额外的精力搞那些乱七八糟的男女之事,但理宗宝刀不老,阎贵妃也宠幸了,依然觉得不够满意,于是在董宋臣一番操作下,临安的妓女进入宫中供理宗享受。 古往今来,嫖娼的皇帝不是没有,但至少人家也都会注意一下影响,保持低调,理宗却是反其道而行之,直接大摇大摆的招妓入宫,实在是令人叹为观止。 君为臣纲,当大臣的自然是不敢弹劾皇帝嫖娼,只好把炮口对准董宋臣,谏官洪天锡上梳弹劾董宋臣祸乱朝政被贬官降职赶出临安,起居郎牟子才继续上梳弹劾,董宋臣招架不住,便找来了时任右司谏的丁大全,由丁大全弹劾牟子才,说他任地方官时有贪污舞弊。 丁大全是个投机分子,当年谢方叔任首相他投靠谢方叔,如今董宋臣权势滔天甚至盖过了首相,他又改投了董宋臣。于是在丁大全的弹劾和董宋臣亲信的捏造下,牟子才也被连降两级贬出了临安。 投靠董宋臣这个大靠山固然稳,可董宋臣毕竟是个宦官,平时的日常朝政基本不插手,丁大全想要在仕途上更进一步进入宰执,还得跟宰相搞好关系。 跟所有宰相都搞好关系,不如直接跟首相搞好关系,董槐出任首相后,丁大全多次派人往董槐家里送礼,试图投靠董槐,但董槐对董宋臣的人厌恶至极,对丁大全这个董宋臣党羽自然也是恨屋及乌,对此回绝了丁大全的厚礼,还劝理宗远离丁大全这种奸臣。 宫里是谁的地盘?那自然是宦官的地盘,董槐说丁大全的坏话很快便通过董宋臣传到了丁大全的耳朵里,知道自己与首相已经没有结盟的可能后,丁大全扳倒首相,换一个能合作的首相。 原本与董宋臣的关系密切,丁大全在朝野内外的行为也逐渐跋扈了起来,宝佑四年开始不断上梳弹劾董槐,通过董宋臣和阎贵妃的策应终于使得理宗同意罢免董槐。 皇帝同意罢相,但必须要等正式罢相的诏书下达之后宰相才算是去职,可丁大全实在是离谱,仗着自己宫里有人提前知道了诏书已经拟好,便迫不及待的要先动手。宝佑四年六月董槐罢相前夜,丁大全以御史台名义调动临安卫戍部队百余人包围董槐府邸,将其带离家中。董槐不明就里以为事情干系重大便跟着众人来到了大理寺,在大理寺硬生生等到天亮,罢相诏书送达,董槐被罢相,这才离开临安。 就算要罢相,也该由礼部官员宣布,与谏官丁大全毫无关系,再者,没有任何诏令便私自动用临安驻军,这种行为放在历朝历代都是要掉脑袋的,如今丁大全不仅没事儿,还提前把首相羞辱了一番,南宋朝廷可以说是已经完全没了规矩。 董槐罢相后,丁大全在董宋臣和阎贵妃帮助下不断升迁,宝佑五年八月进入宰执担任参知政事,并在次年宝佑六年四月升任首相。 从淳佑年间到宝佑年间这将近二十年就是这样,皇帝宋理宗日渐沉沦不理朝政终日纵情享乐,朝堂上被丁大全、董宋臣这种结党营私腐败堕落的人把持,南宋整个国家呈现出了北宋徽宗朝的一派气象,要说南宋人对北宋那可太熟了,北宋末年有六贼,宝佑年间百姓也给当权的几个人编了个顺口溜,叫“阎马丁当,国势将亡”。 阎是阎贵妃。马是马天骥,是宋理宗的驸马,因为公主出嫁时给理宗准备了奇珍异宝深得理宗欢心,后来更是因此被理宗多次提拔进入宰执,被当时百官引为不齿。丁是丁大全,当是董的谐音,指的是董宋臣。 国势将亡,国势将亡,大宋这半壁江山,不会久了。 宋蒙议和 开庆元年九月,忽必烈率军南下长驱直入打到长江边,丁大全将所有军情全部压下不报,只求能把忽必烈挡在长江防线以北。但他的亲信、沿江制置副使袁玠在江上压榨渔民,渔民们纷纷投靠蒙古人,使得蒙古人轻松渡过长江围攻鄂州,鄂州告急,贾似道在前线的军情十万火急送到朝廷,丁大全再也不敢隐瞒了,只好上报。 理宗虽然纵情享乐,但大难临头还是保持了清醒,第一时间将无能的丁大全罢相贬官,接着任用老臣吴潜为首相,提拔贾似道为次相兼枢相总领京湖战区前往鄂州抵抗蒙军,起用老将赵葵为江东宣抚使作为贾似道策应,开始仓促应对来犯强敌。 战术上布置完了,战略上也要做长远打算,理宗朝堂上问起来,首相吴潜说了,洋洋洒洒一通说,总结成一句话,要亲贤远佞才能使国家长治久安。 正确吗?正确,有用吗?没用。首相一通正确的废话说完,理宗更迷了,到底跟蒙古人能不能打?不能打的话要怎么议和?能打的话该怎么打?理宗完全是一团乱麻。 一团乱麻不怕,有的是人出主意,谏官们吵成一团,有力主抵抗的,有力主议和的,还有力主迁都的,董宋臣说了,不如迁都到宁海(今浙江宁海县)。 当年赵构就曾经逃到明州(今浙江宁波市),宁海跟明州挨着,要说去宁海也有前例可循不算过分,但宋蒙形势所有人都看在眼里,今时不同往日,四川都快丢完了,行在再迁走,还回得来吗? 所有人都在沉默,大家都默认应该逃跑,跑到宁海躲一躲,但此时宁海当地的一名年轻的签判上梳,坚决反对放弃临安行在,请求诛杀董宋臣,与蒙古人抗争到底。 政坛上一般不轻易喊打喊杀,但这位年仅二十三岁的宁海签判无论说什么做什么都不会有错,因为他叫文天祥。 年轻的文天祥在朝中基本上没什么份量,没人理会他的上梳,但好在理宗一番思想斗争后终于还是选择了留在临安,把全部身家性命押在了前线的贾似道那边,是死是活就看贾似道的表现了。 贾似道压力很大,开庆元年九月临危受命时人还在江陵,为了救援鄂州,立即马不停蹄赶赴前线,十月初赶到鄂州城下一番血战从蒙军包围圈中杀出一条路居然进入到了鄂州城。 贾似道带来的可不是小股援军,而是经过孟珙整编训练过的正规军,这股主力部队进入鄂州之后鄂州局势立刻扭转,全城宋军信心倍增。 贾似道刚到不久,重庆方面宋军水师在四川制置副使吕文德率领下入援,蒙军水师船小不经打,被吕文德一举冲破江面封锁,鄂州城内宋军力量再次加强。 虽然宋军在鄂州城中已经聚集了数万大军,兵力雄厚,但出城野战依然不是蒙军的对手,贾似道决定继续据城固收,既然宋军能在钓鱼城耗死蒙哥,不信在鄂州耗不死他忽必烈。 城外蒙军连攻数日越打越打不动,城里的贾似道却还担心城防不够坚固,派人在城墙内不远处又修建了一道木栅栏,形成一道额外的夹层,不少蒙军攻城时好不容易突破城墙进入城中又被栅栏所挡无法通行,被城头的宋军活活射死。蒙军又推出鹅车,结果同样是到了城头之后被宋军强弓劲弩射的人死车翻,数次进攻均告失败。 从金代开始,金军、蒙军不停地使用鹅车攻城,翻了很多史料,始终没见过鹅车使用成功的案例,蒙古人野战虽然厉害但攻城战还是差了点儿,用的还是鹅车这种金代的落后机械,鄂州城打打停停两个月,一直到十一月还是打不动。 树挪死人挪活,打不下来鄂州,那就干脆绕开鄂州去打其他地区,忽必烈留下一部分兵力继续围困鄂州,另派了一支偏师沿江南下进入江西一路烧杀掳掠。 偏师虽蹂躏江西,但毕竟兵力有限,真正让南宋朝廷坐卧不安的是当时另一支蒙军主力-围困潭州的兀良哈台部,潭州被围多日危在旦夕,一旦兀良哈台攻陷潭州顺湘江南下进入长江,就可以直抵鄂州,到时候两路蒙军会师别说鄂州了,整个长江防线上将再无可以抵挡蒙军的部队。 十一月中旬,贾似道接到军令转移到鄂州东侧的黄州,在黄州再建立一道防线以防蒙军拖住鄂州宋军沿江南下。鄂州城外蒙军经过旷日持久的对峙已经筋疲力尽,围攻是攻不动了,到了十一月份基本上就是在城外围而不攻。贾似道率几百名亲兵突围离开鄂州进入黄州,然而就在他进入黄州后不久,从黄州便派出使者来到蒙军大营,提出了议和的请求。 古今台外,只要说是谈条约谈条件,一向都是国与国之间才能谈。忽必烈这边,本身曾主管漠南汉地,类似于其他蒙古汗国汗王的地位,有着相当大的权力,某种意义上讲可以自行决定战争怎么打,南宋这边朝廷在临安,无论前线将领做什么最终决策权只在临安,也就是说要谈的话也应该临安派出来的使者来谈,贾似道既不能代表朝廷也不能代表理宗,不能谈。 不管能不能谈,贾似道总归还是都派出了使者,向忽必烈提出南宋向蒙古称臣、纳贡,每年银绢各二十万两匹,两国议和。 不是贾似道非要议和不可,实在是没有别的选择,南宋一共四大战区,淮东淮西各地驻军自从端平年间就已废弛,只有被动挨打的份儿。四川原本有一战之力,但余玠被迫害死之后形势急转直下,到了此次蒙军南下要不是王坚在钓鱼城顶住压力早已全境沦陷。而自己所在的京湖也是在孟珙去世之后就没了可用之人,自己虽然被孟珙器重向朝廷推荐,那也不过是瘸子里面挑将军,自己那斤两根本不足以抵挡蒙古人。 朝廷里是丁大全、董宋臣这种奸臣当道,皇帝本人又不思进取只顾享乐,地方上能打的将领后继无人,这仗怎么打?这国家怎么挽救? 挽救不了,只能先想方设法把敌人忽悠走,只要有了喘息之机就有机会。 以当时的战况来看,忽必烈占据着很大优势,南宋最能打的水师吕文德所部跑到鄂州守城去了,自己部将张柔手底下还有一支强大水师,只要等着兀良哈台来会师之后两军一同南下,宋军不可能抵挡得住,拿下临安灭亡南宋并不难。 但忽必烈同意议和了,甚至连讨价还价都没有,就直接同意议和了。 蒙古内战 开庆元年十一月,久攻鄂州不下后,忽必烈大军师老兵疲军粮不济,为了取得突破,他派偏师前往江西一带劫掠,一方面试探南宋腹地虚实,另一方面抢点儿粮食缓解紧张的军需。 偏师进入江西,当地宋军与其他地区宋军一样一触即溃,蒙军抢的盆满钵满,按这种以战养战的打法,蒙军都不用打临安,再这么耗下去都能把南宋耗死。 但也正是与此同时,两名忽必烈亲信使者带来了遥远北方和林的密报,妻子察必给他带来一句谶语,“大鱼的头被砍断了,只剩下两只小鱼,你快回来吧”。 除了谶语,使者还带来一个消息,忽必烈弟弟阿里不哥已经准备称汗了。 蒙哥死时未留遗诏,几个儿子都还不成气候,根本不具备角逐汗位的实力,所以当时具备争夺汗位的就三个同母弟,忽必烈、旭烈兀和阿里不哥。老三旭烈兀远在中东跟埃及人作战没工夫回来争汗位,故而汗位最终也就是忽必烈和阿里不哥两人的。 按实力对比,忽必烈经营漠南多年,手下能征善战部将众多兵力也足够强大,远非阿里不哥能比的,但问题就在于蒙哥在位期间按照蒙古传统“幼子守灶”,长期把阿里不哥留在和林监国,包括自己亲征四川期间都是阿里不哥坐镇和林监国。 阿里不哥监国,意味着和林的王庭大臣王公都跟阿里不哥关系密切,你忽必烈实力再强,整天在和林人都见不着,凭什么拥戴你?只要阿里不哥一切准备就绪,把所有王公都笼络好,忽里台大会一开就是大汗了,到时候忽必烈啥都没了。 原本忽必烈想以灭宋的盖世功勋得胜回朝,顺理成章继承汗位,可妻子托人带来的消息打乱了他的计划,什么灭宋不灭宋的,你就是有天大的功劳,一旦忽里台大会召开阿里不哥即位,你忽必烈就是臣子,臣子始终是臣子,再无翻盘可能。 和林的局势到了这份儿上,忽必烈不敢再等了,就在他安排好前线部署准备率主力北上之时,贾似道的使者来了,提出了南宋称臣纳贡议和的请求。 就坡下驴一向最好做,忽必烈一口答应了贾似道的议和请求,留下张柔退守长江北岸,然后火速率部北返。 虽然大家都没有发声,但所有人都知道忽必烈此次北上的意图。蒙古虽大,但真正能够决定汗位鹿死谁手的也就几股势力: 和林王庭黄金家族势力,包括蒙哥几个儿子、窝阔台系几个孙子、察合台系几个孙子,这些人支持阿里不哥; 和林王庭大臣势力,包括之前曾经主持钩考局审计忽必烈账目的阿蓝答儿等人,这些人也支持阿里不哥; 川陕蒙军军方势力,包括六盘山大营蒙军主帅浑都海、四川蒙军主帅乞台不花,这些人也支持阿里不哥; 除了以上势力外,远在中亚的察合台汗国、远在东欧的钦察汗国基本上也都支持阿里不哥。 以当时的汗位争夺形势来看,除了忽必烈核心幕府和部分旁系王公外,其他蒙古宗王几乎都支持阿里不哥,阿里不哥常年居于和林监国处理朝政,跟所有人都熟,熟人好办事儿,蒙古人也不例外。为了防止阿里不哥在熟人拥戴下即位,忽必烈星夜兼程,开庆元年闰十一月到达燕京,迎来了阿里不哥派来的使者,请他速回和林为蒙哥大汗发丧。 为前任大汗发丧原本没毛病,可万一阿里不哥借着全体王公都在,丧事办完后接着开忽里台大会怎么办?和林是他阿里不哥的主场,支持者众多,到了和林如何与阿里不哥抗衡? 和林的鸿门宴忽必烈不愿去,又不能不去,打发使者回去之后,忽必烈装出继续出发的样子,扭扭捏捏接着往北走,景定元年(公元1260年)三月走到开平,不走了。 开平是一座新城,就在桓州以东的金莲川草原上,当年忽必烈总领漠南汉地事务,手下的金莲川幕府跟随自己多年出谋划策忠心耿耿,忽必烈很器重大家。但时间久了,发现大家生活上都有诸多不便,最重要一条就是金莲川幕府多为金国人,金国经过一百多年农耕文化熏陶已经成为一个中原王朝,人民也早已习惯了定居生活,跟着忽必烈住在大帐里,住不习惯。 忽必烈本人虽然是个地道的蒙古族,但长期管理汉地使得他也习惯了汉人习惯,住帐篷也行,住房子也行,既然兄弟们都习惯住房子那好说,建一座城,在城里建房子给大家住就行了。 天下都是蒙古人的,汉地更是忽必烈一人说了算,于是在忽必烈老板的授意下,谋士刘秉忠成了建造新城的项目经理,经过一番紧张有序的施工,开庆元年项目完美交付,一座气势恢宏的大城拔地而起,即为开平城。 新家建好了,忽必烈却没时间待,当年九月领命南征,没想到在长江边仗还没打完就遇上蒙哥暴毙,只能北返。 燕京再好,那是蒙古的燕京,官员都是经过蒙古王庭册封过的官员,只有开平,从内到外全部是自己金莲川幕府的人,忽必烈已经不打算回和林了,先到开平抢占先机。 景定元年三月,忽必烈召集窝阔台庶长子合丹、察合台孙阿只吉等西道诸王,塔察儿等东道诸王来到开平,率先召开忽里台大会,即蒙古大汗之位。 合丹、阿只吉两位西道王公当时封地在西夏故地一带,此前多承蒙忽必烈在汉地照应,而塔察儿作为东道王公封地在辽东,与汉地尤其是燕京地区往来密切,与忽必烈也早就结下了战略同盟。 没有无缘无故的拥护和忠诚,一切都是利益交换罢了。 景定元年忽必烈这次的忽里台大会堪称乞丐版忽里台大会,窝阔台系的合丹不是嫡系汗王,察合台系的阿只吉也不是嫡系汗王,术赤系更是人都没来,东道诸王老大塔察儿倒是来了,可黄金家族里东道诸王本来就不是核心成员,最多只能算是重要参与者,份量跟嫡系王公相比差远了。 忽必烈长期执掌汉地,对汉人那一套玩儿法熟得很,为了争取中原臣民支持,他在忽里台大会上不仅即位为蒙古大汗,还即位为蒙古皇帝,塔察儿、合丹几个人配合忽必烈连续三次“劝进”,忽必烈也学中原皇帝一样连续谦让最后三次最后才同意称帝,并在即位后立即发布即位诏书,改元中统。 不管怎么样,不正规的乞丐版忽里台大会也是忽里台大会,这玩意儿就跟契丹人的柴册礼一样,什么地方什么人都是次要的,只要你柴火烧了,大会开了,大汗也好皇帝也好,事实就已经形成了。 忽必烈懂这个道理,阿里不哥自然也懂这个道理,只是没想到二哥会这么不讲武德,只好被动接招,三月忽必烈在开平即位大汗,四月阿里不哥便在和林召开忽里台大会也即位大汗。 一山不容二虎,蒙古也容不下两位大汗。忽必烈和阿里不哥的汗位之争率先在川陕地区开打,由于陕西京兆一带曾经是忽必烈封地,忽必烈在当地根基深厚,而蒙哥南征时带到川陕一带的许多大将又与阿里不哥关系密切,所以川陕地区矛盾极为尖锐,阿蓝答儿率军从和林南下来到六盘山与浑都海会师,两人起兵北上准备直取开平。 阿里不哥在川陕有浑海都这张牌,忽必烈在川陕也有牌,金莲川幕府成员之一的廉希宪时任京兆、四川两地宣抚使,浑都海起兵后立即下令时任巩昌蒙军主帅的汪良臣率兵讨伐浑都海。 廉希宪是个维吾尔人,蒙古西征时其父布鲁海牙投奔铁木真,后来到了燕京生活并生下廉希宪。廉希宪自幼饱读群书,儒学造诣深厚,忽必烈在燕京时将其收入麾下,长期以来十分倚重。 一个维吾尔人,因为儒学文化深厚,被蒙古领导赏识重用,这说明了什么?说明我们中华文化博大精深包容万象,从古至今都不缺文化自信。 南宋宝佑二年,因为搞不清楚弟弟忽必烈到底姓蒋还是姓汪,蒙哥把忽必烈总领汉地职务罢免,只留下陕西河南作为封地。廉希宪在此形势下走马上任京兆宣抚使,到任之后,他兴办学校抑制豪强,大力整治京兆府当地不法行为,很快便使得当地社会风貌焕然一新。 京兆府管理得好,蒙哥南征之后顺道就也将四川交给了廉希宪管理,但管理的州府再多,廉希宪手里毕竟没有兵权,浑都海起兵之后,川陕地区唯一有能力与之抗衡的就是巩昌的汪良臣了。 汪良臣是汪世显第四子,蒙古大将汪德臣弟弟。汪德臣战死钓鱼城后继承了哥哥爵位继续担任巩昌一带蒙军主帅。汪德臣虽然战死钓鱼城,但巩昌的军队都是当年汪世显在金国时候的旧部,除了汪德臣带走南征之外还保留了相当一部分兵力,依然有着很强的实力。 廉希宪找到汪良臣讨伐浑都海,汪良臣却犯难了:忽必烈是大汗,阿里不哥也是大汗,他们兄弟俩打架旁人进来掺和,万一押错了宝以后岂不是要吃不了兜着走? 兵贵神速汪良臣却不愿出兵,廉希宪急中生智,将自己所带虎符、印信取下交给汪良臣作为信物,称奉皇命任命汪良臣为陕西所有蒙军主帅,率军讨伐叛军,诏书就在路上马上就到。接着又取府库一万五千两银子交给汪良臣作为军饷,命令其速速发兵。 汪家是从金国过来的,金国是正统封建王朝,发布命令得用正规诏书。蒙古大汗怎么下令的汪良臣不懂,但是廉希宪一番话说得他不得不信服,人家宣抚使把虎符印信都拿下了作为信物了还有什么好怕的,不管谁当皇帝,他只认正规诏书,既然廉希宪说了诏书马上到,那就相信廉希宪,毕竟在陕西跟着廉希宪混了多年了,不陌生。 再说了,人家领导连军饷都提前给咱考虑好了,不跟这么贴心的领导还跟谁去? 打消了后顾之忧的汪良臣立即点起巩昌军队北上,而当时浑都海和阿蓝答儿的进军也不顺利,刚刚北上不久后就在凉州被合丹击败,进军受阻后又被汪良臣追上,蒙古中统元年九月,汪良臣在耀碑谷(今甘肃山丹县东乐镇)堵住了浑海都和阿蓝答儿。 阿蓝答儿此前很少带兵,阿里不哥派他前来原本只是作为浑都海的策应,主要以浑都海所部作为主力进攻忽必烈,可他没想到浑都海这货指望不上,虽然此前跟随乞台不花征伐四川,可他单独带兵打仗能力根本不行,先是被合丹击败,到了耀碑谷又被汪良臣围上。打也打不过突围也突围不出,数万大军最终被汪良臣全歼,浑都海和阿蓝答儿两人被擒杀。 陕西方面忽必烈势力胜出的同时,四川方面也没停下,廉希宪派汪德臣儿子汪惟正率军秘密前往四川青居城(今四川南充市高坪区青居镇),发动突袭擒杀了四川蒙军主帅乞台不花,至此,川陕一带蒙军势力全部由忽必烈势力占据。 西夏故地的西道诸王支持忽必烈,辽东的东道诸王支持忽必烈,川陕归了忽必烈,河南是忽必烈基本盘,山东军阀李璮又是塔察儿的妹夫也就跟着老丈人支持忽必烈,忽必烈基本统一了汉地和辽东,可以放开手来北上与阿里不哥一决高下了。 中统元年七月,忽必烈召集史天泽、塔察儿等人赶赴开平,起兵十五万北上进攻和林。阿里不哥派出木哈尔、合剌札率军南下抵抗,双方和林南方不远处遭遇,忽必烈派前锋移相哥出击,移相哥是蒙古有名的神箭手,还是东道王公之一,曾随塔察儿南征,作战非常勇猛。移相哥率军出击后轻松击败木出哈尔和合剌札所率大军,忽必烈随即率大军乘胜追击,于十一月进抵和林城下。 没费什么劲就拿下了和林,忽必烈却没拿下阿里不哥,原来就在木出哈尔兵败之后阿里不哥就知道和林守不住了,于是带着亲信出奔,逃到了唐努乌梁海一带,接着派使者向哥哥投降,称希望等休整之后约上旭烈兀等兄弟共同回到和林朝拜。 阿里不哥是自己亲弟弟,忽必烈也不想赶尽杀绝,于是同意了阿里不哥的请求,留下移相哥驻守和林,自己率主力返回开平。 返回开平之后的忽必烈原本以为汗位之争已经结束,没想到接下来左等右等等不到阿里不哥前来朝拜,到了中统二年十月,阿里不哥得到察合台汗国的支持,在得到察合台汗国和多个部族援军后,再次起兵南下,以朝拜为名突袭和林,移相哥未做防备仓皇出逃,和林再次落入阿里不哥手中。 手下败将的弟弟还敢跟哥哥使诈,忽必烈得到和林失陷的消息后这次连大军也不召集了,直接率开平驻军北上,看哥哥怎么把弟弟打服。 阿里不哥是个不服输的人,原本不管是调兵遣将还是亲自上战场领兵作战,跟哥哥忽必烈差得都很远,但忽必烈率军北上之后他却毫无退意,率军南下与忽必烈决战。 领兵作战跟干工程差不多,干工程哪种队伍最好干?一个村儿出来的,老大哥儿带班,一声号子下去就是干,工人之间不过多计较活儿多活儿少,干净利索把活儿干完再去干下个活儿,这种队伍做起来是挣钱的。 阿里不哥这次带出来的兵就是完全的反面例子,队伍里有吉利吉思部的、有察合台汗国的、有乃蛮部的、还有自己和林的亲兵,士兵与士兵之间,将领与将领之间语言不通,习惯不同,阿里不哥下达军令都要靠专人传话才能执行下去,说好听点儿这是支多国部队,说难听点儿就是一支杂牌军。 兵贵精不贵多,中统二年十一月,阿里不哥率军与忽必烈在斡难河旁的昔木土脑儿展开会战,阿里不哥看起来兵力强大,可全军还未开战麾下的斡亦剌惕部士兵便临阵脱逃,忽必烈趁势掩杀,阿里不哥阵中其他部族一看有人先逃了,生怕自己逃得不够快被敌人干掉,于是就如雪崩一样成了大溃败,阿里不哥拦都拦不住,只好跟着一起逃。 弟弟战败逃跑了,忽必烈却不愿罢休,又亲率轻骑继续追击,一直追到失烈延塔兀,追上阿里不哥残部,双方接着开打。 失烈延塔兀是个什么地方我查了很多资料都没查到,但是既然忽必烈从斡难河边又往北追了很久才追到失烈延塔兀,估计这地方已经到了西伯利亚。忽必烈轻骑追击兵力较少,阿里不哥身边仅剩一部分亲兵,如此一来兵力上的几乎没什么差距,兵员素质也都差不多,忽必烈跟阿里不哥两人率军居然打了个旗鼓相当,打了好几天谁也干不掉谁,双双退兵。 亲兄弟就是亲兄弟,还是有感情,既然谁也灭不了谁干脆各退一步来日再战,可不能玉石俱焚给别人捡了便宜。可问题是虽然失烈延塔兀之战忽必烈与阿里不哥看似打了个平手,但忽必烈在和林还留着主力,阿里不哥此战过后仅剩的亲兵也快打完了,忽必烈退回了和林,阿里不哥却在接二连三损兵折将后退无可退,西北各部都不再拥戴他,没地方可去了,只好远赴察合台汗国以求立足。 彻底打跑了阿里不哥,忽必烈也在和林站稳了脚跟,于当年宣布免除和林及其周边部族一年赋税,以休养百姓生息。 阿里不哥此番远赴察合台汗国之后再也无力反攻和林,一直到中统五年正月,在察合台汗国流窜作战的阿里不哥部众几乎全部叛逃,穷途末路之下只好回到和林投降,之后被忽必烈幽禁,至元三年(公元1266年)死于和林。 分裂势力被平定,忽必烈又开始筹划灭宋事宜,漠北、辽东、中原甚至四川都已经是囊中之物,天下十分有其九,又岂能容忍偏安一隅的南宋在临安碍眼?赵匡胤曾经说过,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 调兵遣将南下伐宋,忽必烈志在必得,可就在他要伐宋前夕,山东传来军情,军阀李璮反了。 李璮叛蒙 李璮不是个普通的军阀,他是前着名军阀夫妇李全、杨妙真的儿子。 有史书记载李璮是李全和杨妙真夫妇的义子,这应该是真的,因为李全与杨妙真相遇时已经二十五岁了,就算当年成亲当年怀孕李璮出生时李全也二十六岁了,而李全四十一岁战败身亡,而后不久杨妙真让权给李璮,如果是亲生的,李璮最多十六七岁,根本镇不住山东的一众军阀。 在笔记《齐东野语》中有记载:李璮是徐曦稷儿子,徐曦稷向来与李全交好,自己也有好几个儿子,于是就在任淮东制置使时把一个儿子过继给了李全,改名李璮。 虽然是义子,但李全夫妇一直把李璮当亲儿子看待。李全死后杨妙真率余部北归回到山东,为了稳住部众,杨妙真一面停止南下作战,一面向蒙古称臣,并亲自赴和林觐见窝阔台,被蒙庭任命为山东行省。 局势稳定之后,杨妙真便向蒙庭提出辞任行省由其子李璮接任的请求,蒙古人对待归附自己的势力一向都是只要听话就允许你长久享有封地,于是很快便批准了杨妙真的辞呈,由李璮接任益都行省。 益都府位于今天的山东青州市,蒙古灭金后承金制在此保留益都行省,管辖山东半岛东部几十座州府。窝阔台在位期间将益都民户划分给了东道王公铁木哥斡赤斤,铁木哥斡赤斤死后其孙塔察儿继承封地,塔察儿想得到益都当地军阀支持,李璮想得到蒙古王庭的背书,双方各怀鬼胎一拍即合结为亲家,李璮娶了塔察儿的妹妹为妻。 早在蒙哥在位期间李璮还没当行省,曾多次领兵南下伐宋,一度打到淮南东路淮河沿岸,当上行省后手握大权,逐渐厌倦了打打杀杀的生活,开始转而与南宋做起了生意。山东半岛靠海产海盐,还有铜矿,都是南宋需要的物资,此外由于李璮所部兵力较多战马数量也多,还有专门的养马机构,于是李璮还偷偷卖马给南宋挣得盆满钵满。 轻轻松松就能挣到钱,谁还去跟别人打打杀杀?李璮在山东的贸易做的不亦乐乎,可好日子很快便到了头。忽必烈称汗之后为了集中力量对付阿里不哥,开始在汉地搞经济改革推行交钞,要求各行省都把府库里的银子拉到燕京作为准备金,按照一比一的比率领回等额交钞到各自行省去用。 别的行省都乖乖听话,拉了府库里的银子去燕京换了交钞,唯独李璮拒不听命,因为他要与南宋做生意,人家南宋不认蒙古的交钞,只认银钱这种硬通货。 李璮敢公然跟自己唱反调,忽必烈忍了,毕竟自己新君登基局势不稳,还需要尽量团结大家帮忙对付北边的阿里不哥,没有追究李璮抗命的罪责。 既然经济上放了你李璮一马,军事上你总该鼎力支持了吧?可人家李璮偏不,从中统元年忽必烈第一次北伐到中统二年十一月彻底打垮阿里不哥,忽必烈几次在开平征召天下兵马,唯独李璮不奉召。 李璮在地方上独霸一方,又屡次不听朝廷诏令,被许多朝中官员弹劾,但忽必烈并没有因此治他的罪,而是继续给他加官进爵,加封为江淮大都督、山东行省大都督。 中统二年十一月忽必烈率兵北征阿里不哥,李璮认为时机已到开始厉兵秣马策划兵变,没想到忽必烈仅用一个月就凯旋而归,但李璮所有谋反行为都已经快做完了,已经没有回头的可能,于是中统三年正月派人把留在燕京当人质的儿子李彦简秘密接回益都,接着于中统二年二月三日正式起兵反蒙。 李璮虽然前期积蓄力量钱粮充足,手下兵力也有七八万,但要与坐拥漠北中原辽东川陕的忽必烈相比还是太过弱小,所以起兵之后立即派使者前往河北联系当地汉人将领,希望能与自己联合起来恢复汉人江山。 人派过去了却如同泥牛入海,河北驻扎着许多汉人将领,但没有一个对恢复宋室或者其他汉人江山之类的行为感兴趣。 自古以来,总有人过渡拔高民族矛盾的尖锐性,其实不管是北魏拓跋鲜卑也好,蒙元也好,或者后世的满清也好,人民群众根本不在乎你是什么民族,只要跟着你能过太平日子能吃上饭,就行了。 金亡蒙兴之后民间土地重新洗牌,很多人都分到了土地,社会逐渐稳定,凭什么让人家此时背叛蒙古放弃安定生活,去陪你李璮干这些掉脑袋的事儿? 在河北碰了一鼻子灰的李璮没有放弃寻找盟友的希望,既然北方汉人指望不上,那就去找南宋,南宋不一直要北伐吗?一定会答应联手抗蒙。 蒙古中统三年、南宋景定三年二月,李璮的使者来到临安,提出了宋军北上支援抗蒙的请求。 三年前开庆元年鄂州与忽必烈议和之后,贾似道因战功回到朝中升任首相,此刻面对李璮派来的使者,贾似道保持了极端的清醒:就算与李璮联手对付忽必烈,也很难敌得过。 建炎南渡后南宋丢了北宋的半壁江山,蒙哥南侵后南宋又丢了几乎四川全境,只剩下四分之一江山,跟三国时期的孙吴没啥区别,就凭这区区江南两淮之地,就算再加上李璮的数万兵力,想撼动忽必烈的百战精兵又谈何容易呢? 贾似道一心想布个大局,此局一旦成功,中兴宋室北伐中原指日可待;此局一旦失败,南宋唯有死路一条。李璮不在此局之中,因此贾似道一开始不想理使者,但外交无小事,使者都到了临安了,理宗也高度重视,总觉得应该有所行动,于是在南宋君臣反复斟酌后,贾似道提了个要求:把李璮前些年领兵攻占的涟水(今江苏涟水县)、海州(今江苏连云港市)还给南宋,可以考虑派兵北上相助。 李璮的根据地在山东,淮东两城本来就是以前侵略南宋得来的,还回去不心疼,于是接到消息的李璮立即命官员前往两地,取籍帐连城带人献给了南宋。 本来是无心之举,没想到人家李璮真的献城归附,南宋朝廷如同遇上了天大的喜事儿,大书特书,专门将此事命名为“李璮归国”,接着朝廷下诏册封李璮为齐郡王、保信武宁军节度使、督视京东河北等路军马。 有了南宋的官方支持,李璮总算有人壮胆了,连续出兵在山东攻城略地,中统三年三月几乎横扫山东全境,攻陷济南府。南宋也派军北上,淮安知州夏贵率军连续攻克符离、蕲州、邳州,与山东的李璮遥相呼应,一时间从山东到淮北一带抗蒙形势大好,李璮向北再进一步或者夏贵向西再进一步就几乎能触及到燕京或者开封,一旦燕京或者开封落入南宋手里,那宋蒙形势将迎来根本性的逆转。 然而就是这最后的一步,太难了,就在形势好转不到一个月之后,中统三年四月,忽必烈派军前来平叛,李璮和夏贵终究还是难敌蒙古铁骑。 前来平叛的蒙军由宗王哈必赤和右丞相史天泽分别率领,先是在济南西部击败李璮部将李范,接着进抵济南城下。蒙军主力前来,李璮虽知道打不过,却还对南宋援军抱有幻想,认为能够耗到蒙军退兵,没想到此举正中史天泽下怀,这位蒙军百战名将出将入相,立下赫赫战功后升任为忽必烈的右丞相,此次奉召前来平叛早已成竹在胸,见李璮居然敢固守,便将计就计,在济南城外为了一圈栅栏,栅栏后挖一道界壕注满水,又在水沟后面修了数座军寨,就这样又是栅栏又是水沟又是军寨的,将城池围的水泄不通,看谁耗得过谁。 李璮的济南城里有好几万士兵,旷日持久的耗下去只有死路一条,无奈之下只能突围,但自从蒙军围城以来,李璮多次组织小规模突围都是选择城东城北城南三个方向,打了就跑,连续几天打下来搞得蒙军逐渐放松了警惕,以为李璮已经无力突围。 在蒙军一片乐观的氛围里,只有城西未遭突围的蒙军依然高度戒备,这支城西的蒙军将领名叫张弘范。 张弘范是名将张柔的儿子,张柔一共有十一个儿子,张弘范排名第九,因为父亲战功赫赫张弘范从小就得到了良好的教育,师从金莲川幕府着名大儒郝经。当时河北被金国、蒙古统治多年,文化、骑射并重,张弘范读书过程中也同时学习骑射,练就了一身好功夫。 虎父无犬子,智体双修的张弘范长大之后不仅满腹经纶武艺超群,还长得一表人才,史书记载张弘范身材高大仪表出众长须飘飘,按照古代审美标准绝对是个美男子。 以前我上学的时候班上有这么一个同学,学习好常年排名年级前十,身高一米八高大帅气,还很会打篮球三分球神准每次篮球场上投进三分总会引得场边一众迷妹尖叫,家里还很有钱,每次周末回家都是家里的奔驰车来接。 张弘范大概就相当于这种人,就浑身都是优点基本上就是天之骄子本子了。到二十岁时开始跟随父兄从军,张弘范又表现出了杰出的管理能力,所率军队军纪严明令行禁止,在老家顺天府路民间颇受好评。 颇受好评的张弘范第一次带兵作战就是面对数万叛军这种大阵仗,尽管蒙军连战连捷形势一片大好,他却依然能在全军骄傲轻敌的氛围下保持清醒,下令在自己所驻的城西军寨中设下伏兵,把军寨前方的壕沟拓宽,全军兵不卸甲,严防敌军来突围。 张弘范判断很准,没过几天李璮便亲率主力向城西趁夜突围,此前其他几路突围时李璮已经摸清楚了壕沟的宽度,军中准备的有长木板,专门用来架在壕沟上当做桥来渡河。可李璮没想到城西的壕沟是被张弘范扩宽过的,长木板往上一放纷纷掉河里。夜里视线不好叛军也看不清木板到底伸到了哪里,但箭在弦上又不能不渡河,结果很多士兵在桥上走到尽头纷纷落水,一片哀嚎惨叫。 叛军渡河不顺,张弘范立即抓住战机率军出击击其半渡,叛军顿时陷入混乱,张弘范虽然作战勇猛,但叛军人数众多,部分叛军冲上了河岸冲入军寨中,结果又被军寨里的伏兵伏击,再次遭遇大败退了回来。退回来的叛军跟河岸上的叛军搅合在一起,张弘范又指挥蒙军全部压上,叛军彻底溃败,李璮率残兵仓皇逃回城中。 多次突围受挫,李璮明白大势已去,到了七月份,济南城已经弹尽粮绝再也无力抵抗。七月二十日,李璮召集部众,吩咐大家各寻出路之后独自乘舟进入大明湖。 领头的都放弃了,部下又何必抵抗?二十日当晚济南便开城迎降,蒙军冲入城中后四处寻找李璮,在大明湖里找到了他,活的,因为大明湖水浅,李璮投水之后没死成。 接下来的步骤毫无波澜,李璮被俘后受审,对哈必赤和史天泽的审问拒不理睬,怒不可遏的史天泽直接处死了他,接着蒙军顺势一路向东,迅速收复益都等州县,李璮之乱就此平定。 李璮之乱结束之后,忽必烈对蒙军的组织架构产生了新的担忧。 蒙古人南下以来之所以能够在较短时间内争取到中原汉人的归附,连灭夏金,与其统一战线指导思想密不可分。金国入主中原后,猛安谋克长期由女真人担任,汉人地位低下,直到金末封建九公才给汉人提高了地位,汉人军阀终金一世未能形成强大战斗力。 但蒙古人来了之后民族政策改了,只要是愿意归附蒙古的中原汉地地主豪强一律保留其封地和军队,有立功表现的还按照蒙古制度封为千户、万户。 大量汉人军阀在过程中脱颖而出,像蒙古人一样合法的拥有了封地军队和蒙古爵位,这些汉人军阀被统称为汉人世侯,包括史天泽、张柔、李璮等人,都属于汉人世侯。 世侯是国家册封的,也就意味着世侯的一切都是自己家的,自己活着的时候有国家保障,死了之后还能传给儿子,以前在金国是给国家打仗卖命,现在到了蒙古是给自己和自己儿子打仗卖命,战斗力直线上升。从木华黎经营汉地到窝阔台南下灭金再到蒙哥、忽必烈,每一次战斗都有汉人世侯活跃在前线,不夸张的说,中原的万里江山就是汉人世侯给蒙古人打下来的。 彼时蜜糖此时砒霜,汉人世侯用了这么久,终于有谋反的了,忽必烈的担忧由此而生: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这次是李璮谋反,下次又会是哪个汉人世侯谋反呢? 有些事情不能细思,因为细思恐极。济南陷落之后李璮被生擒,正常的对待反贼头子的流程都是抓到京师历数其罪行,然后告祭太庙,接着千刀万剐。可李璮被抓之后,尽管有另一位主帅哈必赤的质疑,史天泽还是顶住压力就在济南城里把李璮处死,没有将其押赴开平或是燕京受审。 史天泽是世侯,李璮也是世侯,汉人世侯之间联系密切,当时多有书信往来,史天泽到底为什么召集处理李璮,只有他自己心里清楚。 忽必烈的担心没有持续太久,就在李璮叛乱平定刚过去,中统三年八月,平叛有功的史天泽上梳,请求自解兵权。 史天泽代表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整个大家子,当时史家在蒙古领兵作战大大小小将领共十七个人,史天泽是大家长,他请求自解兵权,其他史家将领只能跟着一起解除兵权。 聪明人都懂的顺势而为,史天泽主动顺应忽必烈的心思,忽必烈同样也顺势而为,解除了史家人的兵权,对于史天泽在平叛过程中的一切异常行为一概不究,回朝后给史天泽大加慰劳,依然担任右丞相,高官厚禄一切照旧。 史天泽自解兵权之后,其他汉人世侯一看忽必烈这是要削藩,张柔、董文炳等人也纷纷上梳请求自解兵权,忽必烈趁机全部准了,将汉人世侯兵权全部解除。 平定了叛乱又拿下了众多不稳定汉人世侯,忽必烈的天下日趋稳定,在接下来的中统四年、五年里重点发展国内生产,忽必烈任用突厥人阿合马为中书省左右部转运使,实际上相当于宋代三司使之职,全面负责全国财税管理。在阿合马的力推下,朝廷在钧州、徐州等地开发铁矿,仅中统四年一年就铸得农具二十万件售卖到各地州府,中统四年当年就新增粮食收入四万石。又在河间、辽阳、四川多地置办盐场,加强食盐专卖,仅食盐一年就实现近四十多万两白银收入。 人民有了安定的生活愿意辛勤生产,国家就有源源不断的财税收入,从漠北到辽东到中原再到河西川陕,辽阔的蒙古国土上一片欣欣向荣。 与之相对的,此时的南宋日子却不太好过,理宗在位后期的景定年间国家不仅承受着来自蒙古的巨大军事压力,还遭受着来自内部积重难返的沉珂,所有的难题都在考验着当朝首相贾似道,再不改革,国家就只有死路一条。 留给贾似道的时间不多了,留给南宋王朝的时间也不多了。 贾似道的死局 南宋朝廷里,看似高居首相大权在握的贾似道,实际上面对的是一个死局。 金国之所以灭亡,就是因为在蒙古连年入侵下打又打不过,防又防不住,赋税收不上来,军费节节蹿升,最后财政破产再无还手之力,只能走向灭亡。 到了南宋理宗后期情况也差不多,端平入洛失败后,南宋没能抓住扩大国土和赋税的机会,反而被蒙古全面占据了金国的中原汉地,遭到蒙军从各条战线上的频频入侵。为了维持国防,南宋不得不在两淮、京湖和四川派驻大量守军,当时仅枢密院在册的正规军总数就超过了七十万,再加上乡勇、民夫,总数已经远远突破一百万之众。 士兵战时打仗、平时训练,活动量非常大,古代封建社会菜肴缺乏基本都以粗茶淡饭为主,想要吃饱需要比较多的主食,姑且按照每人两升的标准来衡量,那么保守估计一个人一年就得七百升也就是七石大米,再保守估计一百万士兵一年就得七百万石大米。 七百万石是多是少看起来有些捉摸不定,但只要一对比就知道深浅了。理宗在位期间岁收我没能查到具体数据,但是孝宗在位期间岁收是有的,大米约六百万石。 南宋一百来年,孝宗朝国力最强,到了理宗后期四川这个大粮仓都丢了,再加上其他地区长年饱经战火,岁收能不能达到三百万都成问题,养上百万的军队谈何容易?但为了对付蒙古人不养又不行,所以只能掏干家底大家都饿着肚子苦苦支撑。 国家供养的大头一个是军队,另一个就是官吏,史书记载北宋真宗年间在册官吏一万余人,而到了南宋宁宗后期官吏数目已经打到了三万八千余人,再加上后来几十年的恩荫,理宗朝怕是已经超过了四万余人。北宋全国三百二十多个州府,南宋孝宗朝仅一百州府,需要供养的官吏增加到了原来的四倍,国土却缩小到原来的三分之一,国家财政压力空前巨大。 照这种玩儿法,南宋早就该收摊儿了,但连续与金蒙对抗多年还能苟得住,南宋也是有过一些措施的,其中一项最行之有效也是最缺德的措施就是和籴之祸。 所谓和籴,指的是地方官府设置场所,公开收购百姓收获的粮食,粮价随行就市,公平交易买卖自由。按道理讲和籴就跟北宋常平仓一样,可以合理的消化民间余粮,还能增加官府储备以应付不时之需,可南宋到了理宗后期战事频繁粮价飞涨,官府已经买不起粮食了,怎么办呢? 按市场价自由买卖我买不起,但我可以自己定价强买强卖,我不要你觉得,我要我觉得。宝佑年间主管四川的京湖制置使兼四川宣抚使李曾伯曾上梳反映了这么一个情况:说淳佑十二年四川米价一石米约四五百贯钱,但官府和籴收购只出五十贯钱;到了宝佑二年四川米价涨了,一石米约七八百贯钱,但官府和籴收购只出八十贯钱,希望朝廷能管管。 要知道,和籴虽然是在当地官府开办的场所里开的,却强制要求所有农民都要参加,去了就是按照市场价的十分之一收购你的大米,有人说强买强卖我不去不就行了吗?但地方上的人口田产都在官府掌握之中,每家每户的摊派额度早已定好了,你去参加和籴大家一切都好,你不去参加和籴,那就要印证一句电影台词了: 他要是体面,就让他体面;他要是不体面,那就帮他体面。 低价收购强买强卖也就算了,可坑爹的是就在这样残酷的盘剥下,从朝廷到地方官府还在想着法子的加大力度,常常用度牒、告身等文书来代替银钱,打发百姓完事。 度牒是国家对一个人出家为僧的证明文件,古代封建社会僧侣是不用交赋税的,但想要成为僧侣必须有官府的认可,不少人都想当和尚逃避赋税,所以度牒在很多时候很值钱,属于硬通货。 告身是普通人科考中举后,由吏部统一制作的任命状,里面详细记载了官员的个人信息和委派职务,凭告身赴任,因为宋朝科举制度成熟考取功名的人很多但是官员空缺有限,所以告身在很多时候也很值钱,也是硬通货。 虽说度牒和告身都是硬通货,但那也得分应用场景,度牒在没有田产的人眼里是硬通货,可参加和籴的百姓多为有产户,人家又何必去出家当和尚?告身也是一样,只对考取了功名的举人、进士有用,对普通百姓而言就是废纸一张。 我们都学过白居易的《卖炭翁》,官府是有原罪的,只要有一丁点儿的权力就一定会无限放大,唐朝怎么强买强卖木炭,南宋就怎么强买强卖大米。 当时各地官府基本上都是这个套路,利用和籴强买强卖剥削百姓,定价的时候砍一刀,支付的时候再砍一刀,如同拼多多无穷无尽,百姓深受其害痛苦不堪,甚至有人不远千里从偏远地区跑到临安告御状,希望能免除和籴。 南宋景定元年四月,刚刚在鄂州与忽必烈议和不久的贾似道在万众瞩目之下奉召回到临安,接替瞒报军情的首相丁大全,成为南宋新任首相,他面对的就是这么一个财政濒临破产、官府和籴强征民间粮食、百姓民怨沸腾的基本国情。 这国情,不改革就是死路一条。可贾似道来到临安的第一件事却不是改革,而是整肃朝政。之前曾经沆瀣一气的政治团伙中,阎贵妃已经病死,丁大全罢相离朝,还有个董宋臣还在宫中。贾似道回朝当月便安排谏官上梳弹劾董宋臣之前提议迁都的罪名,董宋臣失去政治盟友后很快便抵挡不住谏官的攻击,只好自请离朝,贾似道顺势将其贬出临安。 稳住朝中政局之后,贾似道开始尝试改革挽救经济,经过一系列慎重考虑和周密谋划,景定二年六月,在贾似道的主持下朝廷下诏推行打算法。 所谓打算,即核算、审计之意。南宋财政危机的根源在于连年战争军费激增,既然问题主要出在军费上,那么就从军费入手,贾似道的这套打算法就是针对于各地驻军采取的审计手段,阻击兀良哈台守卫潭州的向士壁、两淮宣抚使赵葵、时任京湖制置使兼四川宣抚使李曾伯都是打算的重点对象。 手底下兵越多权力越大,花费就越大,朝廷给的粮饷、赏钱基本上就是一笔糊涂账,收到多少、发下去多少、从地方官府处借了多少、还了多少大部分都没有记录,有记录的也根本对不上,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军营里士兵流动性很大,烂账坏账一大堆,怎么查?没法儿查。 查了得罪地方边将,不查朝廷就得关门歇业。尽管自己也是从边将任上崛起,但贾似道只能硬着头皮强推打算法,无论如何也要执行下去。 吃蛋糕容易分蛋糕难,更何况还是从一帮骄兵悍将嘴里分掉原本属于他们的那块蛋糕。打算法推行后遭到了巨大的阻力,全国各地驻军怨声载道,向士壁抗击蒙军有功,朝廷专门拨下大量赏钱,但在此次打算过程中被全部剥夺,原因是经过核查,向士壁作战期间消耗钱粮远超正常水平,潭州城府库已经被消耗一空,不仅不能再给赏钱,还得再把之前的亏空补上来。 带兵打仗就像搞工程,却又不像搞工程,搞工程的成本可以套定额套出来套个项目概算,但打仗却没办法套定额。战争时期每天都有突发状况,失火、水灾、盗窃等等事件数不胜数,同样是一场仗,岳飞来打花十万贯就能打胜仗,刘光世来打花一百万贯最后还打输了,怎么审? 贾似道不是不明白这个道理,但国家眼看着要亡国,烂肉上来一剂强心针总比看着肉烂完要好。向士壁所部宋军在官员详细打算之下,被贬官抄家弥补亏空,后来向士壁死于贬官途中,妻妾依然被朝廷追偿欠款,凄惨得很。 向士壁被追贬家破人亡,其他人也没好到哪儿去,之前与贾似道同守鄂州的曹世雄也被追偿粮饷,无力偿还后被贬官后含冤而死。赵葵、李曾伯、史嵩之族弟、淮西制置使史岩之等人全都被追偿了粮饷,因为涉案金额不大积蓄也够多最后勉强赔钱了事,涉险过关。 民怨沸腾还好解决,大不了派兵镇压,贾似道这出打算法搞得是全国各地兵怨沸腾,兵不聊生。终于,在一片抵触浪潮里,一名叫做刘整的大将叛逃了。 刘整祖上是京兆府人,北宋灭亡后家族迁徙至邓州。刘整曾在金国担任基层军官,金国灭亡前投降南宋在孟珙帐下效力,擅长骑射作战勇猛,多次担任孟珙先锋官屡立战功,被孟珙赞为“赛存孝”。 存孝指的是李存孝,五代十国时期第一名将,被民间誉为“王不过霸将不过李”,带兵打仗可以跟西楚霸王项羽相比,那是相当的猛。现在刘整又被孟珙比作赛存孝,说明刘整打仗也是相当的猛。 孟珙去世后,刘整跟随李曾伯前往四川驻守,后来在余玠死后的宝佑年间多次领兵与蒙军交战,蒙哥伐宋期间坚守泸州,成为潼川府路仅存的一座城池,后来蒙哥死在钓鱼城下蒙军西路军退兵,刘整守城有功升任泸州知州兼潼川府路安抚副使。 打仗厉害的人一般脾气都大,刘整也不例外,宝佑二年李曾伯前往广西防备兀良哈台入侵,新任四川制置使俞兴对桀骜不驯的刘整一百个看不顺眼,于是就在贾似道派人前往四川打算期间把刘整推了出来,请求朝廷严查刘整。 其他防区的将领因为打算都被整成什么样子了刘整不是不知道,可地处四川山高皇帝远朝里也没熟人,孤立无援的刘整只好向看不惯自己的领导俞兴求助,请求他帮自己说几句好话,别让朝里的官员来泸州打算。 早就想除掉刘整的俞兴不会放过这次机会,对刘整的贿赂、求情丝毫不为所动,任由朝廷官员来到泸州开始打算。 向士壁死了,曹世雄也死了,刘整一个金国的降将,在南宋没有一点儿根基,朝廷打算下来还不得死的更惨?一番思想斗争之后,景定二年六月,刘整趁着泸州的打算还没结束,把自己所驻守的泸州连同周边十五个州府和三十万户百姓献给了蒙古, 刘整降蒙在四川造成了严重的后果,原本四川就四路中的利州路、成都府路就已经全部沦陷,潼川府路也几乎全部沦陷,只是在刘整拼死作战下保住了泸州,后来蒙军退兵之后又陆陆续续收复了一些州县,现在刘整降蒙了,潼川府路仅剩合州钓鱼城还在南宋手里。 但凡钓鱼城上游还有残余的宋军势力,蒙古人就要忌惮南宋从四川沿江南下入卫临安,可如今钓鱼城上游已经被蒙古人全部掌握,钓鱼城等于失去了战略价值,蒙军只要在京湖、两淮突破宋军防线,南宋就可以gg了。 一番鸡飞狗跳之后,贾似道对全国各地边将打算了个遍,可此番打算只能是治标不治本,这次把边将们口袋里的私产掏了个干干净净搜刮出来不少钱,可打算法时效性有限,钱总有用完的时候,下次呢?下下次呢? 要想彻底解决问题,还得继续改革,贾似道又出了一招,公田变法。 公田变法 古往今来,改革者都是要具备极大的勇气的,向既得利益群体开刀是件苦差事,成功了受益者不一定会夸你,受损者一定会骂你,失败了全天下人都会骂你。 公田变法就是这么一出注定背负骂名的改革,出发点是为了挽救国家,但贾似道最终失败南宋也最终灭亡,只剩下了骂名。 在解释公田变法之前,还是要先说一下变法本身,宋朝三百多年历史上,皇帝上台搞得那些个更化比较虚暂且不论,光是叫的出名的就有庆历新政、熙宁变法和公田变法,庆历新政主要是针对吏治的变法,熙宁变法是一整套的经济政策,而公田变法是一项非常具体又非常高效的增收措施。无论哪一出变法,其本质都不是为了某个群体某个阶级,而是为了整个大宋王朝。 朝廷不是红十字会,钱不能无中生有,变法永远都是痛苦的,只有变法成功国家富强了人民群众才能享受到之后的红利。 不管是商鞅、王安石、贾似道还是张居正,变法的根本目的都是为了国家富强,在国家层面都是好政策,但在人民群众面前只能算是个中性政策,过程中有人受损有人受益,只有国家富强之后才能实现最终的全民受益。 公田法就是这么一项措施,景定三年四月朝廷下诏,先是重新核查各地闲田全部收为国有,接着对于所有官员地主都有产家庭进行排查,严控其私田数量:一品官员允许其保留五十顷,向下依次递减,九品官员允许保留五顷,民户与九品官员标准一样,允许保留五顷。 私田超出标准的怎么办?由朝廷统一回购收回,回购的价钱也有明确标准,按照土地好坏来划分,地租最贵超过每亩一石的回购价为二百贯,九斗的回购价一百八十贯,接着依次递减,地租每减少一斗回购价就便宜二十贯钱。 土地是地主豪强阶级手里下蛋的鸡,朝廷强行回购势必会遭到地主豪强们的强烈反对,于是贾似道授意,先在两浙东西路、江南东西路四路搞试点,看看效果。 利用行政力量抑制土地兼并,把多余的土地收归国有开办成“国有农庄”,为了防止反对力量太强大先在小部分地区试点运行,什么叫政治智慧?这就叫政治智慧。 详细措施制定好了,接下来就是执行了,可临到执行了贾似道又遇上一桩难题-缺钱。 当初为什么要被迫变法?就是因为没钱,现在变法又需要一笔“启动资金”,可朝廷就连这启动资金都拿不出来,但难题难不倒贾似道,没钱是吧?度牒、告身这些都是钱,还有会子是朝廷独家发行,也是钱,都拿出来用于支付。 会子就是纸币,南宋会子跟北宋交子、金国交钞其实是一回事儿,官方发行的纸币,只不过相对于金国而言南宋一直比较克制,会子没有大幅贬值,尚有一些信誉。 此前官府搞和籴,用度牒、告身购买普通百姓的粮食,现在官府搞公田法,除了度牒、告身外还加入了会子,为了尽可能的节约银钱,朝廷规定,回购公田时一千亩以上的,可以付半分银钱、其他九分五全部以告身、度牒和会子支付;一千亩以下的,一半付度牒、告身,另一半付会子。 本来是官府用来对付普通百姓和籴时的套路,被贾似道完全融会贯通来对付地主豪强,实在是绝。 为了最大程度保证公田法的有效落实,贾似道在朝中设立了官田所,由亲信刘良贵主管公田回购事宜,在试点的四路分别设置了官田分所,由朝廷直接派遣官员担任机构长官,绕开各路转运使,直接对朝廷负责。 为了表示变法的决心,贾似道以身作则把朝廷赐给自己的浙西万亩良田全部捐出来不收分文作为公田,朝中铁杆亲信也有不少跟着一起把自己的私产捐献出来的。 在从中央到地方一系列带动下,公田法终于磕磕绊绊推行开来,到了景定四年六月,经过一年多的回购,朝廷在试点州府回购到三百五十多万亩公田,开始雇佣农民专职耕作,耕作的农民免于和籴,每年除了上交公粮之外还能存下些粮食,极大的提高了农民的劳动积极性,广受百姓好评。 公田法的实施犹如虎口夺食,从既得利益群体的嘴里硬生生抢下来一块利益,一部分用于国家,一部分实惠了百姓,在接下来的十几年里一直在持续执行,从原先的四路试点扩大到了更多地区,为国库增收了不少粮饷。只是由于仅仅这一项措施,相较于南宋巨大的经济压力而言实在是杯水车薪,想要扭转乾坤,贾似道需要继续闪转腾挪。 但很可惜,大戏接近尾声,贾似道没有时间出招了,就在公田法日渐成熟之时,南宋的最高统治者理宗不行了。 景定五年十月,在位长达四十年的宋理宗驾崩,终年六十岁,太子赵禥在灵前奉遗诏即位,是为宋度宗。 理宗这辈子,机缘巧合一场大雨捡了个皇位,即位后又因为史弥远专权无法亲政,刚刚亲政时又因为端平入洛遭遇挫折干脆躺平摆烂,回到后宫纵情享乐,像极了一个普通人面对命运时的表现:弱小时沉默无助,一边成长一边等待机会,终于等到足够强大,却在施展了一番手脚之后备受打击,从此躲进心理舒适区,不再理会曾经想要实现的梦想。 理宗不像宁宗,你不能说他是个昏君,最多只能算是个庸主,但南宋的险恶的国际形势容不下昏君,也同样容不下一个庸主。理宗治下的四十年光阴看似很长,但关键的时刻就那么几个,转瞬即逝,现在机会已失,后面即使想要补救,也难了。 大宋提刑官 理宗结束之后原本该接着讲接下来度宗朝的南宋故事,但突然想起来几年前我在文章一开头提到过宋慈,宋慈的故事就发生在理宗朝时期,既然开篇时曾经埋了这个坑,到了理宗朝最后,就把这个坑给填上吧。 宋慈,字惠父,福建建阳人,是唐朝大宰相宋璟的后人,父亲宋巩曾任广州推官。两宋官员待遇普遍都好,家境优越的宋慈从小就接受了良好的教育,随着学识见长,老家建阳已经没有更好的老师可以求学了,开禧元年,十九岁的宋慈经过介绍,来到临安进入太学继续求学。 在太学求学十几年中,宋慈不仅学问得到了更进一步的提高,还结识了人生中的贵人-拜时任太学正的真德秀为师。 嘉定十年,三十一岁的宋慈进士及第,却因父丧回家守孝,一直到理宗即位后的宝庆二年方才出任江西信丰县主簿。 主簿是个文官,但当时的江西安抚使郑性之对宋慈非常器重,经常抽调宋慈到安抚司参与军事。南宋时期江西一带叛乱频发,南安军(今江西大余县)有一伙贼人长期盘踞,占山为王打家劫舍,被当地官府成为“三峒贼”。郑性之曾派部将陈世雄前去平叛,但陈世雄走到半路畏敌怯战不敢进军,宋慈向郑性之献计,说经过他详细调查,发现南安军的叛军并非全都是有意谋反,其中相当一部分人是因为吃不上饭被迫落草为寇,只要安抚好饥民,叛军势力就要削弱一大半。 既然宋慈有办法,那就让他发挥发挥,在郑性之的支持下,宋慈率三百名士兵带着一批粮食前往南安军,在当地赈济饥民,等饥民赈济的差不多了,就率领这三百士兵直驱一股叛军的大本营-石门寨,将其一举攻破,擒获贼首而归。 一介文官都能带兵平叛,看来这三峒贼不足为惧,宋慈攻破一路叛军后,原本畏敌的陈世雄似乎恍然大悟,为了不让宋慈抢了自己的功劳,急忙发兵进攻另一路叛军,没想到苦战之下居然大败而归,让原本向好的平叛形势再度恶化。 陈世雄打了败仗,郑性之只好再度派宋慈前去平叛。之前能打赢,是因为赈济饥民得了人心,但宋慈从安抚司远道而来携带粮食毕竟有限,想要再打胜仗就得再给更多的饥民开仓放粮。宋慈找到了时任提举常平司的魏大有,希望可以开仓放粮,但被魏大有严词拒绝,无奈之下宋慈只好重新聚集起部下,誓师之后率军强攻刚刚大败陈世雄的高平寨叛军,宋慈虽然只有三百兵力但之前打了胜仗士气很旺,高平寨叛军此前虽然打了胜仗但自身损失也很大,在宋慈拼死作战下居然败下阵来,贼首谢宝崇被生擒。 宋慈在江西连打胜仗,最高兴的莫过于恩师真德秀,绍定三年福建闽东地区出现盗贼,真德秀推荐宋慈作为部将跟随招捕使陈韡一同前去平叛。 当时宋军兵分两路,宋慈率其中一路先攻破盗贼外围据点,然后与另一路会师于盗贼大本营长汀县,宋慈在城外假意招抚,骗贼首出城,贼首为防有诈率亲兵出城,到了城外宋军大帐后贼首入账,亲兵严阵以待在帐外等候,宋慈根本没把帐外的威胁放在眼里,就在大帐之内命刀斧手将贼首拿住处死,接着将其头颅带至帐外,叛军见首领已死也无心反抗,纷纷投降。 虽说次次都是打的胜仗,但宋慈作战几乎都是在刀口上舔血,很多时候生死就在一瞬间,也不知道该说他是勇敢还是鲁莽,亦或许对于宋慈这种牛人来说,勇敢、鲁莽都不足以形容他,艺高人胆大人家就是把事情办成了,不服不行。 平定完长汀叛乱后,宋慈就地转任长汀知县。当了父母官之后发现长汀地区酷吏横行,对百姓各种盘剥,怪不得会发生叛乱,就当时长汀的治理水平,就算宋慈平定了一次叛乱迟早还会有下一次叛乱,要革除当地弊病,就要从祸根抓起。 福建多山,长汀也不例外,当地农民长期居住在大山之间,过着自耕农的生活,虽说存不下什么积蓄,但闽南地区气候适宜,粮食产量稳定,吃饱饭还是不成问题,唯一的负担就是食盐。 长汀离海边较远,本地又不产盐,所需食盐大多从海边盐场沿闽江运回。沿途各州县层层盘剥,食盐到了长汀后价格贵的离谱,很多人吃不起盐。宋慈了解到这一情况后,派人到广东联系了一处盐场,走韩江、汀江北上向长汀运盐,由于这是一条生僻线路,沿途也没什么设卡盘剥的官吏,没有中间商赚差价,长汀买到了来自盐场的一手盐,价格大大降低。 知县主政一方,除了日常的民生问题还会有不少纠纷甚至命案,很快宋慈就迎来一桩命案,一户人家前来官府喊冤,说自己家女儿被冤枉谋杀亲夫关在大牢里眼看着秋后就要问斩,请知县大人一定为其洗刷冤情。 要说这谋杀亲夫的女人,那还是前任知县抓进来的,当时县里有一对新婚夫妇,丈夫刚结婚不久就暴毙,官府经过检查发现丈夫是中毒而死,将妻子抓获,屈打成招之下将其定罪准备秋后问斩。 正常的命案经过审理后该怎么执行就怎么执行,可喊冤的妻子娘家父母声泪俱下不停伸冤,说女儿从小心善,不可能谋杀亲夫,希望衙门一定要给女儿沉冤昭雪。 案犯父母如此情真意切,会不会真有冤情?宋慈不敢怠慢,立即带人到丈夫墓前开棺验尸,但经过银针测试,丈夫确实是中毒而死。 中毒而死,就一定是自己妻子下毒的吗?为了进一步查明案情,还需要弄清楚毒物种类,受限于古代道德观念,死者尸体是不能轻易解剖的,但宋慈有办法,他找来纱布堵住死者鼻腔肛门,然后用糯米团子塞入死者口中,一段时间后取出,果然发现了端倪。 人死之后体内胀气弥漫,当时丈夫死亡时间不久,尸体尚且完整,但体内胀气弥漫,堵住鼻孔肛门后,胀气就只能从口中溢出,银针上面的取样不足以鉴定毒物种类,但糯米团子上沾染的毒物就足够鉴定用的了。宋慈取出糯米团子后,发现糯米团子上一片漆黑,且伴随一股酸臭味。 跟随宋慈一同验尸的仵作们对这股酸臭味并不陌生,当地盛产一种毒蛇叫烙铁头蛇,其毒液就有一种独特的酸臭味,与糯米团子上的酸臭味如出一辙。 得知是蛇毒后,宋慈心里有数了,接着检查丈夫身体,发现两条腿不一样粗,左腿明显要比右腿粗,卷起左腿裤管,一道咬痕赫然出现,经过仵作察看,此咬痕就是烙铁头蛇的咬伤所至。 被毒蛇咬伤后毒发而死,但毒蛇多出没于野外山中,丈夫平日劳作之地并没有毒蛇,毒蛇又是如何咬伤丈夫的呢?宋慈再次提审妻子,问及毒蛇之事,妻子恍然大悟,告诉宋慈自己家隔壁有一邻居叫龚三,就是个养蛇户。 案情接近真相,宋慈下令捉拿嫌犯龚三,龚三到案后很快如实招供:自从妻子嫁过来到自己邻居家之后自己便看上了妻子,朝思暮想只想将其霸占,于是一日趁丈夫在家中喝酒之时将毒蛇放入,丈夫酒醉之下被咬伤也未加注意,当夜便毒发身亡。 真相大白,妻子沉冤得雪,嫌犯龚三伏法。解决了“吃盐难”,又为百姓断明案情,宋慈在长汀当地赢得了百姓爱戴,至今在福建长汀县依然矗立着一座一座“宋慈亭”,就是当地百姓为了纪念这位心系百姓的父母官而建立的。 长汀知县任上过了几年,嘉熙元年,宋慈转任邵武军通判,接着又转任南剑军(今福建南平市)通判,在南剑军通判任上,宋慈又遇上了一起重大命案。 命案的开始源于一场大火,嘉熙二年某日,官府接到报案,说城西门外一处民房失火,一男子在火中丧生。人命关天官府高度重视,宋慈立即赶赴现场查看,发现死亡男子诸多不寻常之处。 该男子死在房门口,浑身已被烧焦,按正常的思维男子发现失火慌忙逃命,到了房门口被烟熏晕到底然后被火烧死,应该是头朝门外脚朝门内倒下,可现场男子倒下的方向却是头朝房内脚朝房外,难道男子跑出门外又要返回家中取什么贵重物品不成? 死状诡异必有妖,除了尸体倒下方向不同寻常,宋慈还注意到死者右手下有一四四方方的方框图案吗,方框中间又有不少凌乱痕迹,不知什么意思。 由于大火焚烧,现场其他物品已全部焚毁,但宋慈成竹在胸,命人将尸体抬走,然后取来酒和醋,在尸体原先趴着的地方洒下,过了没多久,原本什么都没有的地面浮现出一片血迹,经过与原尸体位置对比,血迹处为死者头部太阳穴位置。宋慈命仵作检查死者头部,果然在焦尸太阳穴附近找到伤痕。 案情取得突破,非事故而是谋杀,凶手先杀死死者,然后放火将死者家烧掉,企图毁尸灭迹。 接下来宋慈走访死者邻居,经过了解,死者是一名泥瓦匠,前些日子曾在当地一家姓魏的大户府上干活儿,后来与魏府官家田七多有走动,邻居们还见过田七来死者家。 田七?死者手底下那个四四方方的方框,再加上中间隐隐约约的横竖杠,不就是“田”字吗?联想到这里,宋慈已经大概猜到了凶手,于是派人立即前往魏府捉拿田七。 好巧不巧,衙役去捉拿田七时正好在田七房间搜出来一把匕首,一同带回官府,到了官府之后田七一开始还想抵赖,宋慈命人把匕首与死者伤口进行对比,发现两者几乎完全一致,证据确凿之下田七再也无法抵赖,供认是魏府主人魏独厚指使自己这么做的,于是宋慈又将魏独厚抓捕归案,人证物证俱在,魏独厚供认不讳: 南剑军地处偏远山区比较穷,当地官府也穷,官军常常缺粮,官府有时为了解决军粮问题会向富户强行征粮。魏独厚为了隐藏自家存粮便找到死者来给自家粮场四周筑墙,这样就能把粮食藏起来,就算官府来了也看不到自家的存粮,可怜的死者以为来了活儿干完就可以换点儿粮食,没想到活儿干完了魏独厚不仅要赖掉工钱,还因为害怕死者走漏自家存粮的消息,便唆使官家田七害死了死者。 真相大白,魏独厚和田七都被绳之以法,而宋慈也在此案不久后的嘉熙三年升任司农丞、赣州知州,接着又在嘉熙四年转任广东提点刑狱。 到了这里,宋慈终于进入了《大宋提刑官》里的角色了,所谓提点刑狱,即负责一路司法的官员,约相当于我们今天省高院和省检察院两个部门的长官。古代封建社会不比现代科技发达,很多民事、刑事案件由于缺乏侦查手段很难审理,每年都会积压大量案件。 除了缺乏侦查手段,封建社会主流意识形态中对尸体非常避讳,读书人又常常酸腐清高轻易不愿接触尸体,也造成了各路提刑对命案避之不及,越是牵涉人命越是难以结案。 来到广东的宋慈决定改变当地这一现状,不管积压了多少案件也一定要一桩一桩的理清楚,还当事人一个公道。于是在接下来的时间里,宋慈加班加点处理案件,不到八个月的时间结案二百多起,为无数百姓伸张了正义,无数沉冤得雪。 也是在处理这些陈年旧案的过程中,让宋慈越发觉得,仅凭一起两起案件真相大白也许根本不足以拯救黎民百姓,腐朽的朝廷、腐败的吏治才是所有冤狱的根源。 比如在宋慈处理的二百多起旧案中,有一起自杀命案,据卷宗记载死者是一个普通农民,可当时广东地区并未遭受战乱,常年降雨充足粮食收成稳定,一个普通农民完全没有自杀的动机。 为了搞清楚死者真正死因,宋慈下令开棺验尸,当时尸体尚未完全腐烂,宋慈发现尸体身上的伤口进刀重、出刀轻。 进刀重、出刀轻是一种刀伤创面的特点,指的是刀伤在体内造成创面严重,但在体表创面并不大,通常发生于外人行刺受害人,因为外人目的是致受害人于死地,故行刺时会用尽全力将刀刺入受害人身体,拔刀时同样干净利落。 反之,如果一个人是自杀,无论其自杀之心有多么坚决,只要是用刀刺向自己,人的本性疼痛之后都会躲闪会止损,刀子都很难一次性捅入身体太深,往往需要自杀者多次下刀,在此过程中由于身体疼痛带来的手臂痉挛将会造成体表创口扩大,呈现出进刀轻、出刀重的情形。 现在尸体创口就在眼前,进刀重,出刀轻,分明就不是自杀身亡。另据仵作汇报,案发当时自杀者并未紧握刀柄,同样有别于常见的自杀案件。 事出反常必有妖,宋慈派人到死者家中调查,结果又查到一出案情:死者遗孀在其死后不久便被广州当地一个名叫吴良的官二代纳为妾。 吴良父亲曾官居户部尚书,自己在其父恩荫下做了官,仗着官二代的身份在当地横行霸道鱼肉百姓,府上官家就是其为非作歹的重要帮凶。宋慈没有忌讳官二代的身份,直接命人将官家带回提刑司审问,一审之下官家尽数招供,原来吴良早就看上了死者妻子,为了霸占死者妻子便指使官家杀死了死者,又伪装成自杀的模样,接着又给广州官府上上下下全部打点贿赂了一番,死者便以自杀的名义草草结案。 这哪里是自杀?这就是草菅人命。秉公执法的宋慈顶住重重压力将吴良抓获,将其与管家二人处斩,为死者昭雪了冤情。 官员亲属骄纵不法,官官相护之下百姓含冤而死,可宋慈无力改变当时的官场风气和社会现状,但为了澄清玉宇涤荡乾坤,宋慈想到了另外一个好办法:把多年办案经验汇总编纂成书,给后人留下宝贵经验。 就这样,从嘉熙四年转任江西提点刑狱开始,宋慈不断的将自己办案过程梳理汇总,直到淳佑七年任职湖南提点刑狱期间,终于在当年年末写完全本《洗冤集录》。 《洗冤集录》共分五卷五十三条,起自条令,终至验状。书中记载了与尸检相关的大量案例和原理,是我国第一部系统性的法医学指导书籍,为后世尸检断案工作提供了宝贵的经验和指导意义。成书后不久,《洗冤集录》被呈报到了朝廷,理宗很重视,立即将其颁布天下,在全国推广,成为地方官府审案的必备工具书。 受时代所限,《洗冤集录》里记载的方法多为经验之谈,很多都不够科学,但即使是经验之谈,也比完全无头绪办案好得多,况且也有不少经验之谈凝聚着我们先人的智慧,后世也得到了科学证实。 比如书中曾记录了一种验伤的方法叫隔伞验伤,说的是用红色的油伞遮住尸体,来看尸骨上的伤痕,来判断是不是生前被人击打过造成的。如果伤痕处有血的红色痕迹,则是生前被打,要是没有,就是死后才折的。这和现代法医学的紫外线验伤原理一样,太阳光里包含紫外线,红油伞撑开之后太阳光射下来把红光过滤掉,然后就能把紫外线留下来利用。 虽然是一部刑侦断案的工具书,《洗冤集录》却在开头用了很大的篇幅先讲了十九条“检覆总说”,主要包括:查案要秉持公心,排除与案情有利害关系之人干扰,查案不能扰民等等内容。其实归根到底都是在强调一个原则-查案先正身。 《洗冤集录》成书两年后,宋慈转任广东经略安抚使,就在赴任当年,淳佑九年三月,宋慈病逝于广州,终年六十四岁。 虽然贡献巨大名气也很响,但《宋史》中并没有单独为宋慈列传,很多路边社营销号牵强附会,说什么宋慈惹怒了理宗、宋慈的儿子惹怒了忽必烈什么之类的,其实都不对,主要原因还是因为宋慈的职位不够高。 《宋史》在我国二十四史中属于篇幅较长内容也比较详尽的,但即使这样,依然保持着史书“惜字如金”的特点,宋慈长期在地方做官,又不是两淮京湖这种举足轻重的战略重地,对国运几乎没什么影响,自然就难以入史书,而《洗冤集录》因为涉及到大量自然科学,也就是个工具书的地位,书受重视,但作者不怎么受重视,放到今天也是一样,新华字典很重要,但新华字典的作者恐怕没几个人关注。 好在宋慈有一位好友刘克庄,在宋慈死后为他写了详细的墓志铭,后人从宋慈的墓志铭里才得以了解到这位大宋提刑官伟大而传奇的一生。 宋慈曾师从真德秀,真德秀曾教导他,“狱者,生民大命,苟非当坐刑名者,自不应收系。为知县者每每必须躬亲,庶免枉滥。”真德秀是程朱理学的大儒,宋慈是真德秀弟子,自然也是程朱理学弟子,纵观宋慈的一生,就不由得想起北宋理学家张载的名言: 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电视剧《大宋提刑官》里,宋慈中刁光斗之计酿成冤狱后愧疚辞官,临行前祭奠父亲,坦言自己已疲惫不已不堪重负,但现实世界里的宋慈却一直为国为民殚精竭虑到了生命的最后一刻,我读史书这么久,这也是我读到过的少有的、史实比真实历史让我更好受的情景。 只是啊,正如电视剧里宋慈所说的,大宋这半壁江山,不会太久了。 萎靡天子 在好莱坞的大片儿中,每当世界末日来临的时候,都会有个超级英雄挺身而出,美国队长、钢铁侠、蜘蛛侠,这些具备超强的个人能力的超级英雄。换到古代,真命天子、受命于天的皇帝自然是超级英雄的不二人选,面对岌岌可危的宋蒙战局,刚刚即位度宗理应担负起励精图治、兴宋抗蒙的重任。 然而度宗却担负不起来这重任,据史书记载,即位时年仅二十四岁的度宗很可能是个弱智,别说兴宋抗蒙了,连正常的朝政处理起来都困难。 子嗣不旺一直是宋朝皇室的顽疾,不管是北宋的太宗系还是南宋的太祖系,当朝皇帝子嗣特别旺的除了徽宗,别的一个没有。理宗生前也是这样,曾经有过两个儿子都没能保住,嘉熙二年第三个儿子终于保住生了下来,可不到两个月便又夭折,随着年纪越来越大,理宗后来也没能再生下儿子。 生不出儿子朝廷有办法,从宗室里收养一名皇子就是,理宗原名赵与莒,有个同父同母的弟弟赵与芮。理宗当了皇帝后弟弟也沾了光受封荣王,过起了荣华富贵的生活。 生活是改善了,但普通百姓突然成了亲王,赵与芮并未因此嚣张跋扈,还是保持着从前的那种普通百姓的心态。但凡事有利就有弊,不嚣张跋扈也就意味着人比较和气,而和气的人一般都不容易管得住人,比如荣王府的夫人们。 赵与芮原配夫人气量小,因为自己生不出孩子,就特别嫉妒王爷宠幸其他夫人,对其他夫人们严防死守,只要发现有怀孕的立即灌打胎药除掉,绝对不允许其他夫人跟自己争宠。 抓贼容易防贼难,原配千防万防终究是防漏了一个人,当时王府里有一名姓黄的小妾怀孕后被灌了打胎药,但孩子生命力顽强顶着打胎药硬是没掉活了下来。孩子出生后在王府引起了不小波澜,王府上上下下自发组织起来保护孩子对抗原配,赵与芮终于有了孩子也很高兴,给孩子取名赵孟启,原配见生都生下来了也不敢公然杀人只好作罢,孩子这才幸免于难。 侥幸活下来,可娘胎里那碗打胎药实在太伤了,年幼的赵孟启天生体弱,手足发软,很晚才会走路,七岁才会说话,智力远低于正常水平。 因为原配嫉妒心强,智力低下的赵孟启成了荣王赵与芮的唯一儿子,没想到荣王子嗣不旺,哥哥理宗子嗣更是断绝,于是赵孟启理所应当的成为了皇位第一顺位继承人,被理宗召入宫中悉心培养。 召赵孟启入宫,就是为了把他当做太子来培养的,理宗找了多位大儒给赵孟启做老师每天为其讲经讲史,还在处理朝政时让赵孟启列席旁听,以期他早日成熟起来。光教效果不好,理宗还时常考赵孟启,常常拿头一天老师给他讲述的内容来问他,答得出,就赐茶赐座;答不出,就亲自反复为其讲解,如果讲都讲不通,那就责令其继续学习,直到学懂了为止。 有理由相信,赵孟启的老师大部分时间都是很难教会他的。 笨皇子总要即大位,由于没有其他皇子竞争,景定元年六月,赵孟启被册封为太子,景定五年十一月理宗驾崩后又即皇帝位,成为南宋这条破船实际意义上的最后一位掌舵手。 当年理宗耳提面命般的教育似乎全都打了水漂,度宗即位后,对治国理政根本不感兴趣,把朝廷的事务统统委任给贾似道,自己终日躲在后宫里沉湎酒色。宋朝有个规矩,皇帝夜里临幸了哪位嫔妃,当事人第二天要到合门去谢恩,前朝嫔妃来谢恩一般每天早上来一名,可度宗倒好,经常一大清早好几个嫔妃来谢恩,最多的时候一口气来了三十位嫔妃来谢恩。 咱也不知道度宗在后宫玩儿的是什么,咱也不敢问。 光是夜夜笙歌也就算了,更过分的是对于当时蒙古巨大的军事威胁,度宗完全不放在心上,同样也全权委托给了贾似道。 而贾似道呢?贾似道在当鸵鸟。 襄樊包围圈 民间相传,鸵鸟在沙漠里遇到危险时会把头埋在沙子里,看不到敌人,也就没有了危险。听起来荒诞,但现实世界里人类却经常在使用,比如当时的南宋首相贾似道。 景定元年五月,朝廷接到报告,说以蒙古翰林学士郝经为首的使者团来到南宋边境,请求进入南宋商讨议和细节事宜,请朝廷回复要不要放行。 接到消息,贾似道知道坏了,当初在鄂州蒙军退兵那是得到贾似道的许诺的,要花钱买和平。蒙古人办事效率很高,开庆元年末蒙军退兵,不到半年使者就来了,可贾似道的议和只是口头上答应,根本就没有也不敢往朝廷里报,虽说理宗不管事儿,可朝廷里还有那么多谏官,称臣纳贡这种事儿要是被捅出来,贾似道祖坟都能让谏官们给掀了。 如果同意使者入境,蒙古人一旦来到朝廷,那么贾似道的花招儿将全部败露,丢官丢命都不稀奇。可如果不同意使者入境,人家直接回去报告了说南宋不守承诺,忽必烈知道之后不是一样要兴兵讨伐? 入境也不是不入境也不是,左右为难的贾似道想出了个十年脑血栓级别的解决方案,把使者抓起来,软禁。 使者来了吗?来了。谈了吗?谈了。谈的怎么样?等使者回去汇报。使者人呢?已经谈完了,他什么时候回去只有他自己知道。 古代封建社会通讯手段落后,被软禁的郝经根本没机会向忽必烈和蒙古朝廷汇报,忽必烈左等右等等不到郝经回来,一时之间也不知道到底南宋方面是几个意思,加上当时与阿里不哥战事未平,也没敢轻举妄动。 不做大动作,但可以搞点儿小动作。景定二年刘整降蒙之后向忽必烈献计,南宋两淮地区水网密集蒙军骑兵不易作战,想要灭亡南宋,最佳方案就是从河南直趋襄阳,拿下襄阳后沿汉江进入长江再接着顺流南下,便可轻易攻破临安。 襄阳对于南宋国防的重要性我们就不再赘述了,其实早在刘整之前,蒙军名将郭侃等人也提出过拿下襄阳而后顺流灭亡南宋的建议,但都被忽必烈否决了,如今面对刘整的献计,忽必烈却欣然接受,原因主要在于刘整不仅给出了战略级的建议,还给出了战术级的措施,让忽必烈听后非常认同。 给领导汇报工作就是这样,光汇报目标领导肯定不爱听,要汇报就要把实现目标的措施都讲清楚,有靠谱的措施才有靠谱的目标。 刘整取襄阳的措施虽然简单粗暴毫无技术含量,却找准了宋军弱点-给时任京湖制置使的吕文德送礼。 吕文德早年曾任赵葵部将,从端平入洛开始就与蒙军作战,赵葵罢官后又跟随李曾伯驻守京湖,后来兀良哈台从西南入境后又奉命到播州(今贵州遵义市)一带防守。到了开庆年间蒙哥攻打钓鱼城,吕文德又奉命率水军救援,在重庆府外的长江上被蒙军拦住,对峙多日。最后蒙哥暴毙,趁着蒙军退兵期间冲破封锁进入重庆府。与王坚二人一人守钓鱼城一人守重庆府,勉强保住了夔州路。 蒙哥死后,蒙军的攻势并未停止,当时四川方面蒙军退了,可鄂州方面忽必烈又率大军入侵,贾似道在鄂州苦苦支撑,吕文德又率水军从重庆赶来,进入鄂州与贾似道会师,并最终协助贾似道连哄带骗与蒙古人达成协议,以南宋称臣纳贡换取了蒙军退兵。 鄂州的并肩作战让吕文德与贾似道结下了生死之交,贾似道回朝不久后便升任吕文德为京湖制置使、开府仪同三司。 领导投桃了,自己自然也要报李,景定年间贾似道在全国推行打算法,各地守将都被折腾了个够呛。当时仅剩夔州路一路的四川制置使在朝中地位较低,大部分由京湖制置使兼任或推荐人赴任,而时任四川制置使俞兴就是吕文德推荐的人,俞兴放任朝廷官员对刘整实施打算法之后刘整降蒙,接着又击败了前来平叛的俞兴,吕文德只好亲自出马讨伐刘整,最终从刘整手里夺回了泸州,而潼川府路其他州县就此落入蒙古人手中。 四川局势已经无可挽回,京湖又不能不守,吕文德仅率京湖宋军根本无力对抗四川的蒙军,只好退回来继续守京湖。可刘整降蒙了之后带去了宋军大量军事机密,其中就包括吕文德的个人信息-贪财。 在刘整的伐宋战略里要先去襄阳,襄阳城防坚固且有汉水经过很难围死,想要拿下襄阳必须做好打持久战的准备,而打持久战就要把城寨修到襄阳附近,方便蒙军转运粮草。 在襄阳城外修城寨很难躲过宋军的眼睛,但如果打着榷场的旗号就可以很方便的麻痹敌人,宋蒙两国是敌国,原本不允许开办榷场,可京湖是吕文德的地盘,只要吕文德同意榷场就能开,于是在蒙古人派使者去给吕文德送了礼之后,吕文德同意了,宋蒙两国就在襄阳城外开设了榷场,每天人来人往南北货物互相贩卖好不热闹。 榷场开起来后,蒙古使者又来了,说榷场附近经常有盗贼出没袭击蒙古商队,请求允许蒙古方在榷场附近修筑军寨以保护货物。 修军寨是宋军的特长,吕文德也不陌生,蒙古人以保护货物为借口修军寨到底是什么意图吕文德摸不清楚,但蒙古使者又伙同吕文德身边亲信一起忽悠,最后居然就把吕文德给忽悠住了,同意蒙古人修筑军寨。 军事设施这种东西一定不能设置在威胁范围之内,否则就是受制于人,要不当年韩国引进萨德我们怎么强烈抗议呢,都是一样的道理,但如今我们普通老百姓都懂的道理吕文德却不懂,从景定年间开始一直到咸淳初年,蒙古人连续在襄阳城外修筑了白河城、鹿门山城、万山城等大小军寨十四座,成功的构建起了襄阳城外围包围网。 南宋咸淳三年、蒙古至元四年年末,吕文德做出了在襄阳一系列军事部署中唯一正确的安排,派堂弟吕文焕驻守襄阳。 吕文焕自早年从军就一直跟随堂兄吕文德,东征西讨到过不少仗,虽然是堂兄弟血缘关系很亲,但兄长吕文德对吕文焕的要求却没有因为亲情放松,与其他部将一视同仁,甚至在刘整叛蒙后吕文德前去平叛时,因为吕文焕作战不力,吕文德亲自上梳朝廷将堂弟官降两级,一点儿都不含糊。 虽然被兄长降了职,可从四川回京湖的时候吕文德还是把吕文焕带了回来,到了咸淳年间,襄阳方面的敌情一封接着一封的送到吕文德鄂州帅府,蒙古人虽然没有发起进攻,但一座座军寨环绕在襄阳附近终究来者不善,于是派出堂弟吕文焕前往襄阳驻防,防止蒙古人继续搞小动作。 咸淳三年底吕文焕来到襄阳,被眼前的局势惊呆了,从汉水北的樊城到汉水南的襄阳,蒙军的军寨一座接着一座,已经结成了连珠寨,襄阳已彻底陷入蒙军的包围圈。 危机重重,吕文焕立即派人向鄂州报信,接到吕文焕报信的吕文德一开始还不敢相信,但随着吕文焕接二连三的来信,吕文德逐渐感到事态的严重性,连忙上梳朝廷请求增援,以防蒙军大举进攻。 吕文德的觉悟来的太晚了,南宋咸淳四年、蒙古至元五年九月,蒙军发起总攻,正式打响了襄阳之战。 襄阳鏖战 蒙古至元五年、南宋咸淳四年七月,忽必烈正式下诏伐宋,以都元帅阿术和刘整两帅各率蒙汉士兵共计十万南下进攻襄阳。 阿术是名将速不台的孙子、兀良哈台的儿子,当年兀良哈台从大理打穿南宋北归后,因为其蒙哥心腹大将的敏感地位,忽必烈没敢再重用他,后来让他长期赋闲。老子虽然不敢用,但儿子阿术是忽必烈一手提拔起来的依然好用,阿术随军征战多年,到了蒙古至元年间已经成为一方统兵大将,此次随军南下坐镇大局。 轮到对南宋熟悉程度,那肯定非“赛存孝”刘整莫属,可刘整毕竟是南宋叛将,不加任何约束就用的话风险太大,选阿术这个威望资历足够高的蒙军统帅同去,表面上是二帅共掌大军,实际上就是刘整负责战术实施,阿术督战兼后勤支持,既能保证军队打胜仗,又不至于失去对汉军的控制。一支军队两名统帅,看似随意实则精妙,安排的恰到好处。 气势汹汹的蒙军九月来到襄阳城下,先是攻占了宋军在城外的金刚台寨的外围军寨,接着在襄阳城西的万山设置了大本营,大军浩浩荡荡开了进来。 蒙军来了,却没有立即发动攻势,而是派使者给吕文焕送了封信,表示如今大军兵临城下,襄阳即将陷落,希望吕文焕弃暗投明献城投降,来蒙古享受高官厚禄。 吕家是将门世家,家里兄弟几个都在南宋末年为将,不可能轻易投降,吕文焕断然拒绝了蒙军的劝降,抓紧加固城防等待蒙军的进攻。 劝降无效,蒙军当月便发动攻势,然而第一轮攻城很不理想:宋军火力太猛,蒙军被压得攻不上去。 宋军的远程武器无非就是神臂弓床子弩,由于北宋灭亡工匠入金后又入蒙,在当时神臂弓和床子弩对蒙古来说已经不是秘密,蒙军也做好了防备措施。可科技随着时代进步,到了南宋末年床子弩已经发展到了新的阶段,大量装备了升级版床子弩-三弓床弩。 我们在老早介绍床子弩的时候介绍过三弓床弩,这种武器将三张硬弓通过机构结合在一起,转动铰链蓄力,威力更胜原版床子弩,且因为有多股弩道,一次能发射多支箭,射得更远、更多、更狠,把攻城的蒙古人射的伤亡惨重。 强攻攻不下,刘整和阿术下令先收兵休整,可蒙军撤退之后路过襄阳城西一处叫做安阳滩的地方遭遇了宋军水师伏击,吕文焕又派兵夹攻,蒙军阵势大乱,慌忙中阿术摔下马来差点被人砍死,多亏部将拼死保护才打退宋军,阿术捡回一条命。 第一波攻势受挫,刘整停下来了,意识到襄阳城防坚固强攻难以奏效,不如将其围住围死,让他自己不战而降。 然而想围死襄阳并不容易,襄阳北面靠汉水,东西南侧就算围个水泄不通依然有宋军水师源源不断往城里送补给,根本不怕你蒙军围城,想要彻底围死襄阳,就必须切断宋军的水上补给线。 蒙军虽然兵力强大,水战却一直是短板,为了能在水上抗衡宋军,也为了避免被宋军水师压制再次遭遇安阳滩遇袭之事,刘整下令在襄阳就地取材,在蒙军万山大营北侧的汉江南岸建了一座造船厂,日夜不停打造战船,一定要打造出一支强大的蒙军水师。 形势危急,咸淳五年三月,后方的吕文德派出了部将张世杰率水师沿汉江北上救援,蒙军虽强但水师较弱,攻其弱点或许还有一丝胜算,可蒙军主帅刘整实在是太了解宋军了,猜到鄂州方面可能会派水师北上救援,提前在襄阳城南的汉水中打下了“撒星桩”。 所谓“撒星桩”,即在水下打下密集的木桩用来阻挡战船前进,撒星桩打下之后表面上水面看起来毫无异常,可战船一旦进入撒星桩区域便会被木桩架起来搁浅动弹不得,动弹不得之后就只能任人宰割。 奔袭几百里前来救援的张世杰被撒星桩阻挡,完全无法接近襄阳,刘整又派兵在汉水边的赤滩圃埋伏,将行进到此处撒星桩上的宋军战舰尽数俘获,张世杰眼见救援无望,只好率军撤退。 这不是张世杰第一次打败仗,也不是他最后一次打败仗,在此之后我们还要介绍张世杰打的一次又一次的败仗,打败仗说明不了什么问题,英雄就算打一辈子败仗那也是英雄,有关于张世杰的故事还很长,我们下文里再详细讲述。 张世杰败退回去了,但南宋手里还有不少能打的牌,到了咸淳五年七月,吕文德派部将夏贵再次率水师北上救援襄阳。 三月张世杰被撒星桩所隔打了败仗,到了七月难道宋军水师就能飞过撒星桩进入襄阳?并不能,但三月时汉水处于枯水期水位较低,蒙军的撒星桩也是按照枯水期的水位布置的,七月里雨水丰沛汉水进入丰水期水位大涨,宋军水师沿边前行,可以轻松躲过撒星桩进入襄阳。 兵者,诡道也。 来去自如的夏贵给吕文焕送来了大量补给,襄阳守军士气大振。而沿途蒙军在江面上毫无作为也让夏贵产生了一种错觉:蒙军差不多师老兵疲,可以打一打了。 补给物资送了几趟后,夏贵水军在襄阳城东登陆,本想偷袭附近蒙军,却没想到蒙军早就设下了埋伏,就在宋军登陆附近一处叫做虎尾洲的地方伏兵四起先发制人,宋军本想偷袭蒙军却被蒙军来了个反偷袭,顿时溃不成军死伤无数,夏贵慌忙率残兵退回水上撤走。 援军接二连三的失败,襄阳城里的吕文焕坐立不安,城防虽然稳固,可城西的蒙古造船厂日夜不停在生产,一旦蒙军水师成形,襄阳城北被封堵,到时候就只有死路一条。 蒙军的军事压力日渐加剧,可自己这边的支持却倒下了,咸淳五年十二月吕文德病死,吕文焕的坚实后盾没了。 吕文德虽然对堂弟严厉甚至严苛,可长久以来没少提携吕文焕,襄阳城危急时刻也是吕文德不断派兵前去救援,无论如何都给了吕文焕极大的鼓励:只要有兄长在,不会看着弟弟送死。 如今兄长不在了,继任京湖制置使还不知道是谁,还不知道跟自己对付不对付。求人不如求己,为了在绝处逢生,吕文焕决定铤而走险,进攻蒙军万山大营。 蒙军南下大军共计十万,到了万山大营之后刘整和阿术分兵,各自兵力都在五万左右,而当时襄阳城中守军不足两万,无论怎么打都很难是蒙军的对手。 不拼一拼永远没有机会,为了提高偷袭效果,咸淳六年正月某晚,吕文焕率襄阳守军倾巢而出,全军分水陆两路进攻,陆军一万五进攻万山大营,水军数千人从水面进攻造船厂,击破造船厂后上岸与陆军夹击万山大营。 偷袭安排的很有章法,蒙军当时两位主帅刘整和阿术也都不在大营中,可蒙军中还有一名吕文焕没预料到的猛人-张弘范。之前平定李璮叛乱之后,张弘范的出色表现赢得了忽必烈的赞赏,此次南下也派他率部随军南下。 吕文焕率军来到万山大营发起突袭后,恰逢张弘范在营中驻守,史书没有记载张弘范所部人数,但从两位主帅都不在营中可以推测出张弘范的兵力并不多,最起码与吕文焕相比不占优势。可两军作战决定性因素常常不是兵力对比,张弘范面对宋军偷袭毫无惧色,率所部拼死抵抗。 宋军没想到蒙军一支偏师能有如此强大的战斗力,在万山大营外苦战良久始终无法攻破大营寨门,宋军原本就是想要奇袭,打了半天却打成了攻坚战,逐渐不支。张弘范守了半夜之后察觉到宋军攻势减弱便率军从大营中杀出,宋军没想到蒙军还敢反击被张弘范杀进阵中全军大乱,吕文焕见偷袭无望未免蒙军主力回师,只好赶紧率军慌忙撤退。 陆军败了,进攻造船厂的水军也不敢恋战,也草草收兵撤回了襄阳。 援救败了,吕文焕主动出击劫营也败了,吕文焕急,新任京湖制置使李庭芝更急,临危受命来到京湖为的就是拯救襄阳,如今襄阳屡救无果,自己急得就像热锅上的蚂蚁。可无论自己再怎么急,制置使帅府手底下的一帮部将却并不好调派,上任几个月还是没能再次组织起有效的救援。 京湖制置使李庭芝,在南宋末年是个难得的将才。 李庭芝字祥甫,随州人(今湖北随州市),出生的时候家里房顶上长出灵芝,父亲觉得这是上天给儿子的祥瑞,便给儿子取名李庭芝。李庭芝幼年时期就特别聪明,读书识字过目不忘,淳佑元年,年仅二十二岁的李庭芝高中进士,接着回到京湖投奔到孟珙帐下效力,主管机要事宜。 多年跟随孟珙,李庭芝耳濡目染学到了不少用兵之道,也认识到了不少同僚并与之结下深厚友谊,其中就包括贾似道。 孟珙死后贾似道接任京湖制置使,原本孟珙推荐李庭芝任副职,但李庭芝为报孟珙知遇之恩,为孟珙守孝三年。 有情有义的李庭芝没有被朝廷遗忘,好友贾似道后来像做了火箭一样蹿升,孟珙丧期结束后李庭芝又被朝廷起用前往淮西濠州任知州,而当时两淮制置使正是贾似道。 没有无缘无故的起用,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提拔,用你是因为你是我的人。 贾似道没能给李庭芝提供太多支持,开庆元年忽必烈南下,贾似道紧急赶赴鄂州抵抗,临行前将李庭芝从濠州调任扬州。扬州是淮东核心城市,贾似道在鄂州忽悠忽必烈议和后不久,李璮南下入侵,淮东宋军抵挡不住纷纷开城投降,李庭芝率部从扬州北上,几番血战下来不仅大败李璮,而且还乘胜追击攻下东海(今江苏东海县)等地,罕见的为南宋扩大了版图。 赶跑李璮后,李庭芝在扬州休养民生,轻徭薄税开办学堂,疏浚大运河以方便往来商船。当时不少从山东河南南逃的人都留在扬州生活,短短几年之间扬州一派欣欣向荣的热闹景象。 好花不常看,好景不常在。李璮之乱平定后,忽必烈再次兴兵伐宋,此次战事从襄阳开始,贾似道此时已经在朝中担任首相,亲信吕文德死后,为了挽救危局,贾似道选中了最可靠的亲信李庭芝前往京湖拯救襄阳。 咸淳五年十二月吕文德病死后不久,李庭芝急赴鄂州上任,可来了之后吃惊的发现,京湖一带仅剩的兵力都在部将范文虎手里掌握着,而范文虎他却指挥不动。 当时经过张世杰、夏贵等人救援,鄂州的后备兵力已经快被打光了,而范文虎也并非完全不去救援,实际上早在李庭芝赴任京湖制置使之前,范文虎也曾率军去襄阳试图救援,却被蒙军击败,只好退了回来。 李庭芝来到鄂州,要求范文虎集中剩余全部兵力再次救援襄阳,被范文虎拒绝,理由搞笑得很:没有朝廷诏书,不敢轻易进军。 制置司是个军方部门,军队只有一把手有资格接受朝廷诏书调遣,像范文虎这种区区部将根本就没资格看诏书,只能无条件服从军令。普通的部将敢这么跟制置使说话早被砍了,但范文虎不是普通人,除了京湖守将外他还有一重身份-贾似道亲信。 你李庭芝是领导亲信,我范文虎也是领导亲信,谁怕谁? 仗着贾似道的支持,范文虎公然抗命,不仅抗命,还带着小妾天天饮酒作乐,不鸟李庭芝。 官场上摸爬滚打几十年,能做到制置使这种封疆大吏的都不是一般人,面对不停调遣的范文虎,李庭芝干脆把事儿做绝,从两淮调来了十万大军。 李庭芝此前长期驻守扬州,两淮是他的基本盘,两淮水师多为李庭芝嫡系部队,既然范文虎不肯打,那调听话的部队来打就是了,经过数月集结,咸淳七年五月两淮十万水师沿长江来到鄂州,怎么打,什么时候打,就等李庭芝一句话。 关键时刻范文虎服软了,领导不是没实力,十万大军都开过来了自己再耍横怕不是要被领导砍了祭旗,于是向李庭芝主动请缨,愿意率军北上救援襄阳。 范文虎是京湖旧将,此前也几次救援襄阳,以当时京湖形势而言也找不出比他更合适的将领前往襄阳,李庭芝见范文虎愿意出征了也不再计较过往,派他率本部和两淮来的兵力十余万北上救援襄阳。 范文虎率领十万大军,以为自己很强大很了不起,气势汹汹的杀向了襄阳,殊不知就在此前人家刘整在万山北的造船厂也造出来了五千艘战船,训练了七万名水军,蒙古水师已经初具规模,足以与宋军水师一战。 三日不见尚且要刮目相看,范文虎一年多没跟蒙军交战了,对蒙军的印象依然停留在不习水战上,不吃大亏才怪。 咸淳七年六月,范文虎率大军沿汉水北上来到襄阳南侧一处叫做鹿门的地方,遇上了蒙古水师。南宋时候的蒙古水师不是今天我们嘲笑的蒙古海军,那时候人家是真有水师,而且战斗力很强,战舰冲向宋军万箭齐发万鼓齐擂,气势一下子就压了过来。 蒙古人在地面打仗喜欢用骑兵前后左右不同方向撕扯敌人阵型,打水战的时候也带入了这种战术思想。水师对垒的同时,阿术派人在宋军水师后方主力沿江两侧放箭投石,攻击其侧面,又在一处叫做会丹滩的地方包抄其前锋部队。 本以为水面上遇不到什么像样的抵抗,却没想到突然在水面上和岸边同时遭遇多重包围打击,宋军很快陷入了混乱。紧急时刻范文虎不敢拼死作战,而是趁夜色放弃全军自己跑路,第二天宋军一看主帅跑了更是无心恋战,在蒙军攻击下全军溃败,十万大军仅剩残部退回鄂州,蒙军俘虏宋军士兵、俘获宋军辎重不可胜计。 此战之后,宋蒙军事实力悬殊再度拉大,宋军水师失去优势,蒙古水师强势崛起,在军事上再无伐宋阻力;而就在当年十一月,忽必烈又主导了一场政治事件,使得他必须加紧伐宋,必须统一天下。 元朝建立了。 大元建国 在我们后世很多人看来,元朝就是蒙古,虽然换了个马甲但本质上还是一样。可对于七百多年前的忽必烈和蒙古高层而言,元朝与蒙古的政治含义完全不同,从南宋开禧二年铁木真称汗建国之后的六十多年里,大蒙古国一直是蒙古草原上唯一的正统合法国号,如今要改成“大元”,不管是对黄金家族成员、朝廷百官还是忽必烈本人来说,都是极大的挑战。 改掉祖宗的国号,忽必烈是有着深层考虑的。其中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就是团结中原汉地基本盘,对付心怀异志的黄金家族诸王,比如海都。 海都是窝阔台的第五子合失的儿子,因为父亲合失酗酒早死,海都便早早继承了父亲的王位。贵由死后蒙哥即位,窝阔台系汗王全部遭到排挤,海都被封到了远离蒙古草原的中亚地区海押立(今哈萨克斯坦塔尔迪库尔干)。 虽然远离政治中心和林,但海都却有一颗要当大汗的心,在海押立一带积蓄力量,与西北的钦察汗国交好。中统元年忽必烈与阿里不哥开战,海都趁机再次扩大自己部众,并击败了中亚察合台汗国的阿鲁忽,在中亚实力愈加强大。 中统五年阿里不哥被忽必烈彻底击败投降,考虑到之前在开平举行的忽里台大会太过简陋,忽必烈致信各蒙古汗国,表示自己要在和林举办一次正规的忽里台大会,约大家再赴和林参会。 人家忽必烈当时已经是事实上的蒙古大汗兼蒙古皇帝,致信大家是给大家面子。钦察汗国可汗别尔哥是拔都弟弟,术赤系汗王一向与拖雷系汗王关系亲密,不管是阿里不哥还是忽必烈人家无所谓,别尔哥欣然同意。 察合台汗国可汗阿鲁忽和伊尔汗国可汗旭烈兀两人早在忽必烈与阿里不哥争汗位的时候就支持忽必烈,也都同意赴会。 只有窝阔台的海都,忽必烈的信使去了几回,始终不同意赴会,不仅如此,至元元年,海都开始东进,吞并了阿尔泰山一带的纳邻部。 忽必烈长期以来将注意力放在漠南地区,漠北的异动并没有引起警觉,海都见忽必烈没有采取措施便更进一步,至元五年率军东进攻打和林。和林当时由忽必烈第四子那木罕驻守,那木罕此前未曾独立带兵作战过,但蒙古人尚武,得知海都前来之后毫无惧色,一面派人急赴开平通知忽必烈,另一面点起和林所部兵马出城迎击。 海都虽然人多势众,但远道而来全军疲惫不堪,那木罕兵力虽少,但其本人作战非常勇猛,率军与海都打了几天双方谁都没能占到便宜,海都担心长时间异地作战且久战不利军心涣散,又听说忽必烈已经派援军北上,便匆忙率军撤走,回到了中亚海押立一带。 海都跑了,可这却不代表他愿意善罢甘休。察合台汗国可汗阿鲁忽死后八剌即位,钦察汗国可汗别尔哥死后忙哥帖木儿即位,海都回到中亚后联系二王,经过反复斡旋,三王居然议和,至元六年三王在中亚的塔拉斯河召开大会,会议除了约定了三个汗国在中亚势力范围外,还提出一个重要议题:忽必烈崇尚汉学施行汉法,已经背弃了蒙古人祖宗家法,必须进行讨伐。 三王的塔拉斯大会极大的震惊了忽必烈,他没想到海都在漠北战败回到中亚后还能蹦跶出这么大的动静,也没想到原本自己阵营的术赤系忙哥帖木儿怎么就倒戈跟着海都狼狈为奸了,更没想到对方会打出蒙古人祖宗家法的旗号来谴责自己,如果刨根究底的话,自己确实背弃了蒙古人祖宗家法,所以当务之急必须瓦解这三人的联盟,以免对方长期霸占舆论高地。 事不宜迟,忽必烈立即派驻守和林的儿子那木罕率大军西征,至元七年攻占亦力把里(今新疆霍城县),亦力把里是窝阔台汗国重要城市,窝阔台汗国军队战败后海都又与八剌爆发战争,八剌战败身死,察合台汗国被海都的窝阔台汗国控制,但由于那木罕大军驻守亦力把里,窝阔台的影响力始终难以跨越阿尔泰山进入蒙古草原。 蒙古草原是蒙古人的基本盘,只要海都进不来,那他就算在中亚再怎么兴风作浪都威胁不到忽必烈。可经此一役,忽必烈开始重新审视自己政权的合法性,既然在蒙古忽里台大会体系下已经很难再跟诸王扯清楚,不如把中原汉地的根基打牢,建立属于自己的正朔。 经过刘秉忠等金莲川幕府几位高参出谋划策,至元八年十一月忽必烈下诏,正式改“大蒙古”的国号为“大元”,大元取自《易经》中“乾元”之义:大哉乾元,万物资始,乃统天。 狂吧?确实是狂,可再看看忽必烈当时的诏书,“握乾符而起朔土,以神武而膺帝图,四震天声,大恢土宇,舆图之广,历古所无。”诏书里的话字字真切,当时蒙古诸汗国随内战不断,但名义上仍然共奉同一大汗,也就是说忽必烈名义上是西北自波兰、西南自阿拉伯半岛、北到西伯利亚无人区、南到南宋这么一个人类历史上前无古人后可能也不会有来者的超级巨型大帝国的皇帝,这么来看的话,用大元作为国号似乎也并不过分。 为了匹配大元帝国,草原上的都城和林已经不够用了,自己的老巢开平也略显局促,金国故都中都燕京倒是个好地方,北邻大漠、东北控辽东、南控中原,经过一番建设,忽必烈以燕京为大都,正式确立为大元帝国的首都。 元朝就这么建立了,对于元朝乃至后世的满清,一直以来都有一种论调说是异族入侵导致中国亡国,但其实细想起来并非如此,堂堂中华文明以汉唐最为灿烂,汉朝时期交通还不发达,到了唐朝时期交通发达了,很多异族通过丝绸之路或经海路来到大唐学习、生活、留居,认同中华文化,都成为了大唐的一份子。黑齿常之连战吐蕃突厥,人家是百济人;李光弼平定安史之乱,人家是契丹人,这种保家卫国的大唐英雄,没人敢说人家不是唐朝人吧。 自汉以来,以儒家文化为核心的中华文明才是中国的最终标志,北魏孝文帝为了汉化,把鲜卑姓拓跋都改成元了,元挺好的,本来就是我们中华民族的一份子。 既然改了地地道道的中国国号,那就得做些中国皇帝都要做的终极事业了-抓紧时间统一天下,拿下襄阳灭亡南宋不能再拖了。 襄樊陷落 元朝要灭南宋就必须拿下襄阳,南宋想保住江山就必须击退元军。南宋咸淳八年、元朝至元九年五月,京湖制置使李庭芝在范文虎损兵折将败退回来后收拾残兵,亲自挂帅率军前去救援襄阳。 带上鄂州全部兵力出征,此次李庭芝可谓孤注一掷要救襄阳,然而现实很残酷,随着襄阳包围圈越扎越紧,元朝的名将基本已经集齐在襄阳城下,刘整、史天泽、张弘范、汪良臣全来了,汪良臣更是从重庆带来一支水师与刘整会师,元军水师达到将近十万兵力。 李庭芝手上的残兵仅数万,元军水陆大军合计近二十万。两相对比宋军几无胜算,但李庭芝带兵多年聪明得很,战略上襄阳一定要救,但战术上可以灵活跟蒙古人周旋,他率军北上走到离像样不远处的郢州(今湖北钟祥县),不走了。 郢州这个地方地方不大,城池也不坚固,离襄阳大概一百多公里,顺着汉水坐船北上大概也就一天时间就能到。 玄机就藏在这一百多公里的水路里。 宋军先前援军接二连三被击败后,襄阳城里补给断绝,想要保住襄阳就得先给城里送去补给,而从郢州到襄阳的这一百多公里的水路上,长满了水草。 长满了水草就意味着可以暗中行动,实际上在此之前郢州宋军一直都在向襄阳派出小股部队藏在水草里暗中输送补给,可后来被蒙古人发现后对此段水面加强了戒备,运粮船几次被元军截获之后便不再输送。 虚则实之实则虚之,蒙古人以为宋军不会再藏在水草里运粮了,但李庭芝偏要反其道而行之,到了郢州之后招募当地死士组成敢死队,很快便组织起一支三千人的运粮敢死队。 三千当地死士,领头的有两个人,一个叫张顺一个叫张贵,趁夜里率军驾轻舟出发。宋军长期不走水草,元军果然没什么防备,敢死队很快开赴襄阳城东,可到了城东的汉水水面上才发现元军鸡贼的很,宋军之前三番五次趁着水面上涨跑来打水仗,撒星桩根本挡不住宋军战船,于是便在水面上停满战船,战船之间用铁索相连,水面涨到哪儿就把战船开到哪儿,铁索也拉到那儿,坚决不放过任何一艘宋军战船。 铁锁战船只能挡得住无名之辈,三千死士在张顺张贵的带领下奋勇杀了过去,张贵一马当先,手持巨斧砍开铁索,率宋军水师冲破元军封锁,接着张顺殿后,待大部队穿过之后率后队向元军发射火箭、巨弩,成功将追击的元军拖住。 一夜过后,张贵顺利带领敢死队主力进入襄阳,带来了城中紧缺已久的粮食、食盐、木炭、兵甲等物资,可大家左等右等始终等不来殿后的张顺,直到数日之后水面上漂来浮尸,尸体穿着甲胄手持弓弩,宋军打捞上来一看正是张顺,身中四枪六箭,怒目圆睁,仿佛还在与敌人血战。 张顺牺牲之后,张贵化悲痛为力量,在襄阳城中稍事休整后便按照原先约定出城接应郢州方面派来救援的宋军。然而敢死队刚一出城便出现叛徒,泄露了张贵的行踪,无奈之下张贵只好率众急行军,先是在襄阳城北的小新河遭到刘整和阿术分别率元军水师伏击,到了襄阳城东南的龙尾洲之后又中了元军的疑兵之计陷入重重包围。 退无可退,但张贵没有轻易投降,率军与元军拼死肉搏,身中数十创后终于力竭被擒,元军把张贵押回到阿术大营,阿术亲自劝降,希望他弃宋投元,几番劝降无果只好下令处死了张贵。 张贵死了,但阿术还要利用张贵的死来打击襄阳城的士气,于是便找来了四名宋军降卒抬着张贵的尸体来到襄阳城下,通报张都统已经阵亡,督促吕文焕赶紧投降。 张贵张顺两人可谓襄阳城的恩人,张顺此前已经战死,城墙上的宋军看到张贵也被元军杀害不禁悲痛哭泣,吕文焕看到张贵尸体也是悲愤交加,派兵出城抢回张贵尸体安葬在张顺墓旁,为两位英雄立庙祭拜。 给襄阳送去了急需的补给,却又损兵折将提高了元军警惕,李庭芝深知自己带到郢州的数万宋军还远不是元军对手,硬拼肯定打不过。既然硬拼打不过,就得想办法智取,元军主帅是阿术和刘整二人,如果能让二人窝里斗,那宋军岂不就能坐收渔人之利? 刘整是南宋叛逃到元朝的降将,自古以来降将都不怎么受待见,李庭芝决定搞一出驱虎吞狼之计,让阿术或者元朝朝廷以为刘整要谋反,干掉刘整。 用技就是演戏,既然要演戏那就得演的真真切切,李庭芝从临安那里要来了由南宋朝廷下达的诏书,封刘整为燕王、卢龙节度使,然后派和尚带着诏书、符节、金印等物品前往蒙军大营中求见。 来路不明的和尚突然来到刘整营中,消息很快不胫而走,阿术不敢怠慢立即上报朝廷,刘整为了自保只好只身北上远赴开平觐见忽必烈,解释自己对此事一无所知,一定是南宋为了自保而挑拨离间,想借朝廷之手杀死自己好让围攻襄阳的元军群龙无首。 忽必烈戎马半生大风大浪见过的多了,心里一盘算便大概了解,再加上刘整如此诚惶诚恐专门跑来解释,稍作考虑后便没有怪罪此次南宋册封刘整之事,而是好生安慰一番,下令将南宋来的和尚处死,表示对刘整的绝对信任。 涉险过关的刘整回到前线后很快找到了攻克襄阳的诀窍:部将张弘范前来献计:襄阳与樊城分列汉水南北,以往常以浮桥互通互救,樊城小襄阳大,可截断水道后先取樊城,则襄阳不攻自破。 以前元军水师不成型无法攻打浮桥,如今水师已达十万之众,在刘整指挥下,轻松占领樊城南、襄阳北的滩涂之地,两城之间浮桥断绝。接着在南宋咸淳九年、元朝至元十年正月,元军对汉水北岸的樊城率先发起总攻。 樊城规模虽小于襄阳,但城防同样坚固并不好打,元军此前也曾多次攻打樊城没占到什么便宜,但此次发起总攻元军上下志在必得,因为他们搞来了一批新式大规模杀伤性武器-回回炮。 回回炮从本质上来讲属于一种改良型的投石机,之前无论是宋金还是蒙古,攻城用的投石机都是以士兵拉动绳索蓄力为主,能抛出的石炮质量和射程都很有限,但回回炮不一样,在其炮架上有杠杆,杠杆一头放有配重,另一头用来搁置石炮,只要配重放得够重,就能带动足够重的石炮,威力和射程远超原先依靠人力蓄力发射的投石机。 这么先进的武器并非元朝自己发明创造,而是旭烈兀西征的时候在中亚学到的先进技术,旭烈兀跟忽必烈亲兄弟感情深厚,元朝跟伊尔汗国关系一直也都很好,这种大杀器很快便从伊尔汗国传回到了元朝。 南宋咸淳九年、元朝至元十年正月,阿术部将阿里海牙率元军炮兵部队出现在了樊城城下。接着万炮齐发,樊城城墙顷刻间土崩瓦解,元军全面杀入樊城。樊城守将牛富率军拼死抵抗,与元军展开巷战,终因寡不敌众,部将范天顺自缢而死,牛富战斗到最后身负重伤不愿被俘,自焚而死。 樊城守将牛富与吕文焕颇有私交,元军兵临城下之初二人就约定互为唇齿,一城有难另一城务必拼死相救。由于浮桥被元军毁掉,吕文焕在南岸的襄阳眼睁睁看着牛富孤军奋战却无法派兵救援,每天在城墙上远眺樊城战况都要痛哭流涕。 友军越打越少,敌人越打越多,襄阳城眼看着就要守不住,但吕文焕依然不愿意放弃。樊城失陷后阿里海牙带着炮兵部队移师襄阳城下进攻,襄阳坚固的城墙在回回炮的打击下被打开不少缺口伤痕累累,吕文焕率军拼死抢修工事却阻止不了城中涣散的军心,不少宋军连夜逃出城去向元军投降。 仗达到这个份儿上,其实襄阳的失陷只是个时间问题了,但为了减少攻城伤亡,元朝还是希望劝降吕文焕,刘整在阿里海牙第一轮炮击之后亲自骑马来到襄阳城下喊话,劝吕文焕赶紧开城投降,以保此后荣华富贵。 谁来劝降也轮不到一个叛徒来劝降自己,吕文焕看到刘整在城下耀武扬威顿时怒不可遏,招呼城墙上的三弓床弩对准刘整就射,只可惜襄阳守军准头差了点儿,射出去的箭矢偏了偏没把刘整射死,只是给他留了些皮外伤。 敬酒不吃吃罚酒,愤怒的刘整回营之后立即下令攻城,却被阿里海牙拦了下来,提出自己再去劝降试试。 阿里海牙是个维吾尔人,早年曾任忽必烈王府卫士,忽必烈称帝后在河北河南转任多地地方官,能文能武。此次征襄阳刘整是元军两位主帅之一,阿里海牙只是部将,但刘整没敢跟阿里海牙争,因为阿里海牙跟阿术私交很好,而且在忽必烈那里吃得开,刘整得罪不起。 降将总是要低人一等的。 事实证明,领导信任阿里海牙不是没道理的,因为人家确实有两把刷子。来到城下之后,阿里海牙向城头喊话了,说自己奉召前来劝降,你吕文焕据守孤城几年间作战勇猛坚持不投降确实是个忠臣,但时至今日襄阳已经守无可守,为了城中无辜百姓考虑也应开城归顺。只要你吕文焕归顺了,可赦免城中所有军民无罪,所部将士均有犒赏。 蒙古人的打法,只要有一座城池敢抵抗,到最后就是屠城,现在阿里海牙在城下说了奉召劝降赦全城无罪,那说不定能保住自己和部下一命。阿里海牙说完,吕文焕这次没有放箭,开始犹豫了起来,不投降吧,眼看着打不过,投降吧,名节上总归过不去,而且万一元军不守信用又要屠城怎么办? 仿佛是看穿了吕文焕的担心,阿里海牙劝降完之后便从身后掏出箭矢折断。 折箭为盟是游牧民族常用的仪式,少数民族不像汉族套路一箩筐,人家只要跟你折箭了那都是一定会遵守盟约的,吕文焕见阿里海牙都折箭了,最后一丝顾虑也终于打消,于是南宋咸淳九年、元朝至元十年二月,就在樊城陷落的一个月后,吕文焕开城投降,襄阳陷落。 伯颜南下 襄阳失陷消息传到临安,南宋朝廷彻底陷入恐慌,大家都知道襄阳迟早要丢,但都没想到这么快就丢了。襄阳城防坚固城中军需储备充足,按理说应该能坚持更长一段时间,但面对数倍于己方的敌军和专克坚固城防的回回炮已然无力回天。 事实上,从咸淳四年襄阳之战正式开打一直到咸淳九年襄阳失陷,南宋朝廷并非坐以待毙,在此期间也不断派并前去救援,夏贵张世杰轮番前去均告失败,后来更是把两淮大员李庭芝调到京湖。但南宋做了这么多努力依然无法挽救危局,其实原因很简单:国力相差太大。 元朝是一个大帝国,只有帝国才能与帝国抗衡,南宋这种偏安政权根本无力对抗。当年端平入洛若是站住了脚跟,能稳住当年北宋的基本盘,兴许还有一丝生机,中原汉地丢掉之后想凭借江南一隅对抗元朝,无异于痴人说梦。 对于南宋朝廷和贾似道而言,一方面国力窘促,另一方面也是真的无人可用。元军在两淮战场也屯驻了重兵虎视眈眈,之前把李庭芝调走已经造成了两淮空虚,一旦两淮被打穿,蒙军渡江之后夺取临安将如同探囊取物,现在既然襄阳已经丢了,最重要的就是要做好接下来的防务,守住残破的江南。 在这样的指导思想下,朝廷对几名将领再次做出调度,李庭芝火速回到扬州复任淮东制置使,夏贵赴庐州任淮西制置使,张世杰就地留守郢州防止蒙军顺汉水南下,范文虎作战不力贻误战机本应重处,但国难当头正是用人之际仅官降一级,率军驻守安庆府。 襄阳失守后,宋元两方都很清楚接下来元军的战略规划:从襄阳沿汉水南下进入长江继续顺流南下,在江南渡口登岸进攻临安灭亡南宋。元朝打的是明牌,想要进入长江,下一个必须拿下的军事重镇就是鄂州,而想要保住鄂州,首相贾似道同志亲自出马可能最为合适。 贾似道这个人你要说他打仗多么厉害那肯定是吹牛逼,但你要说他不懂军事那肯定就小瞧人家了。跟着孟珙混了那么多年,又亲率大军在鄂州跟忽必烈周旋那么久,最熟悉鄂州除了贾似道没有别人,既然能逼退蒙古人一次,如今国难当头为什么不能逼退蒙古人第二次? 第三方的视角能够看得到,贾似道自己也早已打算好了,襄阳二月失陷,三月贾似道就提出前往鄂州督师,抵抗元军继续南侵。然而令人哭笑不得的是,就像贾似道挑不出几个能打的将领一样,度宗也挑不出能委以重任的辅政大臣,咸淳年间所有大小事务都是贾似道给他大包大揽,一旦贾似道去鄂州了,临安的朝政谁来处理? 从来都没有主心骨的度宗这次态度非常强硬,鄂州谁去守听凭师相(贾似道既是老师又是宰相,度宗称其为师相)安排,但师相本人无论如何也要留在临安朝中坐镇。 皇帝头一回如此坚决,贾似道也不敢再提外出督师的事儿了,只好把时任四川宣抚使兼重庆知府的朱禩孙调回江陵府任京湖制置使,夏贵调往鄂州加强守备。 仅剩夔州路一路的四川要与不要已经没关系了,先把能用的朱禩孙调回京湖防守;两淮有个李庭芝先顶着,淮西的夏贵也调到鄂州去抵抗元军入侵,贾似道就像同时面对十个烧开的水壶,手里却只有四五个盖子,无论如何也盖不住这十个水壶,只能拼命的辗转腾挪相形见绌。 只是啊,烧开的水壶仅仅用盖子去盖又如何解决问题呢?不熄灭烧水的大火,纵然有十个盖子到最后也是水烧干壶烧坏,到头来一场悲剧。 元朝的大火没有给贾似道留太多时间,拿下襄阳没过多久,阿里海牙、阿术和刘整等人便上疏忽必烈请求乘胜顺流南下灭亡南宋。统一天下本就是忽必烈毕生追求,最难啃的襄阳都拿下了当然应该再接再厉,不过灭宋战不同于攻坚战,不仅要打的赢,还得打的漂亮,打出大元王者之师仁义之师的气势,在经过深思熟虑和史天泽的极力推荐下,忽必烈选择了伯颜作为灭宋的元军统率。 不选阿术不选刘整,甚至也没选心腹爱将史天泽,而是选了此前从未带过兵的伯颜,主要因为伯颜是当朝宰相。元承金制,伯颜时任中书左丞相,游牧民族的传统但凡朝中宰相就一定要有外出领兵打仗的责任,伯颜也不例外。 伯颜是蒙古八邻部人,原本是旭烈兀部下,伊尔汗国建国之后旭烈兀派伯颜回到开平向哥哥进贡朝见,没想到忽必烈一见伯颜之下发现这位年轻人举止有度谈吐不凡,便将其留下收为己用。从至元元年开始伯颜便陪伴忽必烈身边出谋划策深受忽必烈信任,到了至元十一年元朝发起灭宋总攻前夕,伯颜已经做到了首相的高位。 宰相外出带兵,代表的是皇帝和朝廷,格局肯定要比普通将领大得多,饶是如此,临行前忽必烈还是再三交代,此番出征一定要多行仁义,昔日曹彬以仁义平定江南,伯颜务必要体会他的心意,做他的曹彬。 元朝至元十一年、南宋咸淳十年六月,忽必烈正式下诏伐宋,伯颜率大军二十万兵分两路南下,一路由自己与阿术二人亲率从襄阳沿汉水进入长江南下,另一路由中书右丞相博罗欢率军取道扬州进攻淮东。 元军大举来犯,眼看着南宋就要亡国,南宋的最高统治者宋度宗先生却突然不行了。 南宋咸淳十年七月,年仅三十五岁的度宗驾崩于临安皇宫福宁殿,由于即位后长期居于后宫纵情声色,度宗在位期间并没有什么作为,地方上多各自为战,朝政也全权委托给贾似道总揽,翻开《宋史》中的度宗本纪部分,咸淳十年间我甚至找不到度宗施政的痕迹,南宋王朝这十年里的经济、军事依然保持着浓厚的贾似道个人色彩,黔驴技穷般的想要榨干这个末日王朝最后一丝生命去抵挡敌人的入侵。 天下太平时,皇帝隐身并非是坏事,可国家危难时刻,一味躲在后宫就等于掩耳盗铃,不敢面对,不意味着国家不会灭亡。 但幸运的度宗还是躲过了,在自己人生正值盛年,在局势看起来尚有一线生机的时刻驾崩了,把亡国的沉重负担留给了自己的孩子们。 首相督师 老皇帝死了,对于摇摇欲坠的南宋朝廷来说最重要的是立即确定新君人选,好在当时宫里的形势很明朗:度宗生前虽然未立太子,但有嫡长子赵?。就在度宗灵前,皇子赵?在理宗皇后、度宗嫡母谢太后的见证下奉遗诏即位,是为宋恭帝。因恭帝即位时年仅四岁无法处理朝政,由谢太皇太后临朝辅政。 南宋朝廷里一阵忙活,元军已经大举入境了。南宋咸淳十年、元朝至元十一年九月,伯颜与阿术从襄阳率水师南下,以吕文焕所部为先锋,十几万大军杀向郢州。张世杰在郢州听说蒙军主力南下,玩儿了一出“以彼之术还施彼身”,郢州本在汉水北岸,他在南岸又筑了一座新郢城,在两城之间拉起铁索,岸上放上石炮和三弓床弩,等着元军水师来当活靶子,吕文焕的先锋一上来就被打了个人淹船翻。 古往今来,舰载武器与陆基武器都没法儿抗衡,漂亮国那么多航母,但他们绝不敢来我们近海跟我们硬拼,因为陆基武器打军舰就是轻松。现代战争是这个道理,古代战争也是一样的道理。伯颜一看先头部队吃了亏,不愿为了小小郢州付出太大代价,于是就派人进入郢州劝降张世杰。 在此之前虽然张世杰已经出场多次,但独立指挥重大战役这还是第一次,宋末战场上英勇不屈的民族英雄很多,张世杰就是其中最耀眼的英雄之一。 张世杰是涿州(今河北涿州市)人,跟蒙古名将张柔是老乡,年少从军,跟随张柔大军驻守杞州(今河南杞县),因为好勇斗狠被执法队捉拿,张世杰趁着被抓之前逃走,自忖没办法在蒙古军中再待下去便南下投奔了南宋。 从北方南下投奔的汉人属于归正人,在南宋社会里长期是要遭受歧视的,幸好张世杰南下投奔的是黄州,此地属于南宋京湖地区,当时由吕文德掌管,吕文德用人不看出身,张世杰投奔过来之后作战勇猛立下多次军功,吕文德便多次提拔他。开庆元年贾似道在鄂州抵御忽必烈,吕文德派张世杰和高达率军救援,帮助贾似道成功守住鄂州最后得以与忽必烈议和,后来贾似道回朝,张世杰又先后任多地知州。 本身有将才,有搭上了贾似道这棵大树,张世杰在景定、咸淳年间提拔很快,到了吕文焕困守襄阳时已经独立率领一支万余人军队,虽然几次救援襄阳失败,但主力仍在,襄阳陷落后奉命驻守离襄阳不远的郢州,严防元军顺流南下入侵。 时间回到咸淳十年九月,伯颜见水面强攻行不通,劝降又劝不动,便派人从郢州城西登陆试图从陆路攻城,但攻打多日毫无进展。 郢州如此坚固实在出乎伯颜意料,自己此次南下是为了灭宋,如果没前进一段距离都要打这么一场攻坚战那大军还没到临安就先饿死了。为了速战速决,必须绕开郢州这颗难啃的钉子。在寻访附近乡民后得知汉水有便道可以绕过郢州,于是伯颜下令全军进入小道,绕过郢州后果然没再遇到难打的宋军,元军接下来连克沿途的黄家湾堡(今湖北钟祥县南)、沙洋(今湖北沙洋县)、复州(今湖北仙桃市),到了十一月下旬,大军来到汉阳城西不远处的蔡店。 武汉三镇,鄂州位于长江南岸的武昌区,当时夏贵手底下还有一支主力水师数万人、战舰一万余艘控制着鄂州城北的长江江面,元军虽然兵力占优,但伯颜此次率军进攻战略目标非常清晰,那就是灭宋,大军打进临安之前必须避免一切不必要的损失,因此对沿途所有有实力的宋军都是避而不战,再一次寻访当地乡民后,伯颜得知了又一条捷径:从汉口以北穿武湖经阳逻堡进入长江,可完美避开鄂州长江段。 战争打的是国力,战斗往往打的是信息,尤其是地理信息。伯颜这一路上基本上把沿途的地理信息摸了个透,别看没打一场攻坚战,实际上人家巧妙的保存了军队实力,已经赢了一半,就等着行进到临安城下去赢剩下的一半了。 绕道阳逻堡避开宋军鄂州主力,伯颜已经做出了最正确的决策,可元军大军从武湖准备开出来时却发现还是算漏了一招,武湖入江口的阳逻堡驻扎着一支宋军反复阻击,堵的元军战舰开不出去。 阳逻堡的守军将领名叫王达,所部约一万余人,原本只是夏贵安排在主力后方作为后备军的,可没想到元军居然绕开主力出现在了自己面前,立即全面撤回堡中严防死守。伯颜大军多以轻型战船为主缺乏攻城器械,在阳逻堡下围了三天毫无建树。 既然拿不下阳逻堡,伯颜决定分出一部分兵力继续围困阳逻堡,其他军队逆流而上突袭鄂州的夏贵主力,将其彻底击败。阿术率元军主力逆流来到鄂州东侧一处叫青山矶的地方,当夜天降大雪,阿术趁着雪夜组织元军在青山矶登陆,向鄂州城杀去。鄂州城外一支巡逻的宋军发现了元军,虽然拼死抵抗但元军登陆的越来越多,终于被击溃。 城外宋军被击溃引发了一连串严重的后果,那就是宋军在鄂州城外的码头被元军从陆地上抢了去,码头上的上千艘战船被俘获,而夏贵在听说战船丢了之后更是无心恋战,率领部下开着剩下的三百多艘战船一溜烟跑到了庐州。 夏贵一跑,原本从江陵府北上都已经走到在半路的朱禩孙也转头回去了,鄂州就此彻底成为孤城。伯颜把阿术召回来共同加紧攻打阳逻堡最终将其攻陷,阳逻堡宋军主帅王达战死。又派吕文焕到鄂州城下劝降,鄂州留守宋军见大势已去,咸淳十年十二月鄂州开城投降。 鄂州、阳逻堡元军最起码还打了两仗,接下来到了南宋德佑元年,元军打都不用打了,正月里元军继续沿江而下,兵不血刃南下南宋黄州、蕲州、江州、安庆、池州等多地。吕文德儿子吕师夔、女婿范文虎等吕氏集团官员纷纷献城投降。 南宋的池州大约就在今天的池州市区,离临安只有三百多公里,元军打到这份儿上,贾似道实在是坐不住了,立即上表出师,无论如何也要亲率大军抵御敌人入侵。经过紧张的部署,德佑元年正月十六日,贾似道集结南宋江南诸路最后精兵十三万,战舰两千五百搜来到芜湖,开始了他一生中最后一场与蒙元的斗争。 贾似道被后世诟病几百年,除了在朝廷里独裁专权搞变法之外,另一个被黑最多的就是带兵打仗了,不是说他不会打仗,而是他无论面对什么样的战局总想议和。就比如来到芜湖之后,十三万大军对伯颜二十万大军,如果认真打还是有的打的,可贾似道一到芜湖立即下令,派江州知州吕师夔前往元军议和。 命令传下去好几天没有动静,派人打听之下原来吕师夔早就投降了元朝,宋军的使者根本就到不了江州,尴尬之下贾似道只得再想其他办法。 议和找不到人,打又不敢打,当时刘整已经率军来到淮西长江北岸,时刻准备待伯颜南下之后会师南渡,贾似道不敢轻举妄动。幸好正月没出刘整便病死,夏贵从上游退回到芜湖与贾似道会师,芜湖宋军的形势似乎好转起来。 贾似道还想挽救南宋,可夏贵已经绝望了,劝贾似道南宋气数已尽,“宋历三百二十年”,不要再挣扎了。 夏贵的意思很明确,趁着兄弟们手上还有些筹码,师相大人带着兄弟们投降元朝,可贾似道不是汉奸,南宋再怎么穷途末路也绝不放弃,在安排好芜湖诸将防务后专门打听到了元军主帅伯颜所在地,准备了一船的荔枝柑橘等时令水果,派使者去给伯颜送去,表示希望与大元议和,称臣纳贡什么都可以谈。 只差一步就要灭宋了,此时谁愿意跟你议和?伯颜毫不意外的拒绝了贾似道的议和请求。无奈之下贾似道只好加紧长江守备以防伯颜南下,派部将孙虎臣率军七万守备池州东侧的丁家洲,夏贵率全部两千五百艘战船防守江面,自己率后军驻守芜湖的鲁港。 贾似道带到芜湖十三万大军,夏贵从鄂州退回来接近五万水师,故而战前宋军总兵力约十八万;元军虽有二十万大军,但拿下鄂州后分兵四万驻守,此时仅有十六万,所以真正对比下来宋军并不吃亏。可真正的战争不是简单的兵力对比,元军百战之师几无破绽,宋军这边十八万大军却满是漏洞,其中最大的漏洞就是贾似道派往丁家洲的前军主将孙虎臣。 孙虎臣是个文臣,此前没带过兵,因为是贾似道亲信所以此次得以随军出征,孙虎臣虽然不会打仗,但手下有个部将叫姜才,是两淮有名的骁将,打仗很厉害。 原本孙虎臣坐拥七万大军,手下又有姜才这种得力助手,守个丁家洲是绰绰有余了,可架不住这位爷要整活儿。德佑元年二月元军水陆并进先到丁家洲,随即对孙虎臣部发起猛烈进攻,元军水师对着宋军射箭,陆军骑兵对着宋军冲杀,战局十分凶险。 姜才率军与元军浴血奋战之时,孙虎臣没敢出战躲在后方,要说不出战就不出战吧,孙虎臣倒好,不仅不出战,还跑到姜才的行船上去非礼人家爱妾,消息传到前线姜才无心恋战立即率军回撤,元军趁势掩杀,宋军接着全军大乱,孙虎臣一看败局已定干脆直接跑路,一直跑到贾似道后军所在鲁港才停下来。 孙虎臣不是一个人在逃跑,他的前军一败,夏贵的水师也无心恋战跟着一起往鲁港退,于是小小的鲁港瞬间涌进了十余万大军,被堵得水泄不通。 打仗需要排兵布阵的空间,为了重整部队与元军决战,贾似道只好率军沿江后退,退到扬州。 兵败身死 率军退到扬州后,贾似道一直在构想在扬州附近江面继续与元军周旋,要么打要么拖,总要跟元军斗到最后。可他忘了扬州已经是长江下游接近入海口的城市,到了这里,元军有无数个上岸的地方,可以直奔临安灭亡南宋。 伯颜这一路沿江东进,对长江各处渡口早已了然于胸,丁家洲之战后,元军把退居扬州的贾似道当成了空气,就近登陆后很快占领建康,接着又攻占镇江。 京口瓜洲一水间,元军占了镇江,扬州的贾似道就很难率军打回江南,预感到临安即将失陷的贾似道立即上梳朝廷提出迁都,由谢太皇太后带领恭帝和所有宗室坐船出海,各地到海上护驾,躲开元军的追捕。 打不过敌人就躲到海上这在南宋是有传统的,大东海船神赵构的专利,可赵构人家那是自己主动出海的,如今贾似道是自己打了败仗让太皇太后和皇帝为自己的失败买单出海躲避,性质完全不一样。以前贾似道在朝中一手遮天没人敢惹也就罢了,现在人在扬州朝中政敌敞开了攻击,大家越骂越起劲,骂到最后谢太皇太后只好下诏将贾似道罢相。 德佑元年三月贾似道罢相,可临安的政敌们依然不罢休,继续发了疯似的上梳弹劾,终于在当年七月朝廷下诏将贾似道贬官外放,贬为高州团练使。 罢相贬官并不是结束,为官几十年官场上得罪人无数,如今下台了自然是鼓破万人捶,其中捶贾似道最狠的就是福王赵与芮。 福王是理宗弟弟、度宗父亲,当年史弥远派去寻皇嗣躲雨的使者看中了哥哥理宗,弟弟赵与芮便跟着摇身一变成了福王。后来理宗驾崩,因为没有儿子只得由侄子度宗即位,福王在理宗、度宗两朝一直都保持着崇高的宗室地位。 地位高,意味着能接触到的朝政就多,福王对贾似道在朝中大权独揽的那一套早就看不惯了,现在贾似道失势,也许是“为国除害”,也许只是为了泄愤,福王派亲信郑虎臣前去刺杀。贾似道离开临安时带着几名小妾和几车家产一同出发,郑虎臣带人抢了所有家产并把贾似道小妾全部遣散,一路上百般折辱贾似道,又派人诬告其私藏礼器蓄意谋反,可朝廷查办之后纯属诬告不了了之。 诬告不成,郑虎臣换了个法子,德佑元年八月,贾似道被贬走到漳州时,郑虎臣假传诏书说朝廷已经赐贾似道死,请他速速自尽。贾似道官场沉浮几十年,郑虎臣这种弱智把戏一眼就看穿了,反问既然朝廷有诏赐死自己那么诏书何在?只要看到赐死自己的诏书愿意立即赴死。 编瞎话轻易便被识破,郑虎臣恼羞成怒,煞有介事慷慨陈词一番,表示自己要为国除害,就算背上杀人的骂名也在所不惜,然后就把贾似道杀了。 就这样,从理宗到度宗再到恭帝,呼风唤雨了三朝的权臣贾似道就这么死在了一个小人物郑虎臣手里。纵观贾似道一生,他曾经多次尝试挽救濒临灭亡的南宋王朝,每一次的尝试虽说不能治本,但多多少少也治了标,元朝南下攻襄阳这些年,如果不是朝廷不断的往前线运钱粮,李庭芝张世杰等人不可能组织的起一波又一波的救援,别说六年了,就算是六个月襄阳也守不住。 打仗是要花钱的,尤其是襄阳之战这种旷日持久的大会战,那都是吞金黑洞,如果没有贾似道之前的公田变法等措施给国家挣了钱,坚持不到度宗驾崩南宋就可以收摊了。 只是可惜,无论使出多少办法,新兴的元朝太强大了,而南宋经过三百年的统治,太多问题积重难返,贾似道就算是天降猛人也无法挽救这个即将灭亡的濒死国家。 拘押使者也好,朝中独裁也好,两国战场上对决最终还是以胜败论英雄,外出带兵作战最后仗打输了,兵败之后被贬而死,贾似道也不亏。 身居高位者,一着不慎随时都有从高处坠落的危险,这也许就是高处不胜寒的道理吧。 临安危局 贾似道被贬而死的同时,南宋朝廷迎来了一段难得的喘息之机,德佑元年三月元军在攻占溧阳后突然暂停了进攻,原因是农历进入四月份,江南开始炎热起来,伯颜的蒙古将领和士兵们受不了了。 趁着敌人休整的工夫,朝廷火速下诏各路勤王,在赶来入卫临安的各路勤王之师中,赣州知州文天祥带来了五万军队,成了临安最后的可战之师。 文天祥原名文云孙,吉州(今江西吉安市)人,端平三年生于吉州富田村,相传出生前祖父梦到孙子“腾紫云而上”,故给孙子起名文云孙。 文云孙家中一共兄弟姐妹七人,文云孙是老大。父亲文仪是当地有名的大儒,文云孙自幼便受到了父亲的谆谆教导,父亲不仅自己给七个孩子教授知识,还聘请家乡其他名师来家中授课,文云孙兄弟们便在这样的教育环境下逐渐长大。 随着年龄的增加,文云孙学到的知识越来越多,而父亲文仪也发现了文天祥一个有趣的爱好:除了普通的四书五经外,文云孙特别爱读史书中的忠臣传,历朝历代忠臣们的故事都被他如数家珍。 自古英雄出少年,文云孙也不例外,由于学问扎实,文云孙早早便考完了吉州贡士,宝佑四年,二十一岁的文云孙赶赴临安参加科举考试,一般来说,二十一岁的年纪如果能高中进士已经是天才了,可文云孙可谓天才中的天才,他在这一年的策论中高中榜首,成了当年进士科的状元。 文天祥的策论写的实在太漂亮了,漂亮到理宗都为之赞叹,亲自召见了他勉励,并且给他赐了字-宋瑞,意寓着大宋有了你文云孙是国家的祥瑞。 皇帝亲自赐字何等荣耀,由于文云孙本来是有字的,字天祥,理宗赐的字又不能不用,于是干脆把字做名,改名文天祥,字宋瑞。 少年状元、意气风发的文天祥本该有着远大的前程,可就在自己中进士不久,噩耗传来,父亲文仪病逝,文天祥回乡守孝。 开庆元年,居丧期满的文天祥被朝廷任命为宁海签判,就在当年忽必烈南下围攻鄂州,临安震动,董宋臣请求迁都四明。文天祥听说之后立即上梳请求诛杀董宋臣以安社稷,后来因为贾似道成功苟合南宋朝廷不再追究任何人的任何过错,董宋臣也因此未受处罚。 虽然文天祥没能扳倒董宋臣,但这位仁兄名声实在太臭了,鄂州议和后谏官们不断上梳弹劾,理宗不厌其烦最终还是罢了董宋臣的官,把他撵出了皇宫。可好景不长,景定四年,晚年的理宗似乎又想起了董宋臣的贴心,再次把董宋臣从外地召了回来。当时文天祥任职刑部郎官,听说大奸臣董宋臣又回来了立即上梳请求理宗收回成命,否则自己就辞官不干了。 小小的刑部郎官在皇帝那儿根本就不够看,文天祥的上梳没等来任何回应,董宋臣还是回到了宫中,失望的文天祥见状辞职回乡,经过几年为官生涯,文天祥对腐败的吏治心生厌倦,虽然此后在贾似道安排下短暂出知瑞州(今江西高安市),但不久后因母丧再次去职守孝,一直到咸淳五年才再次出来做官,转任多职,咸淳九年开始任赣州知州。 德佑元年正月,南宋朝廷下诏诸路入卫临安勤王,文天祥在赣州散尽家财以为军资,加上赣州本地守军,短短数月间居然聚集起一支五万人的大军,于当年七月正式率兵北上。 朝廷的勤王诏书虽然便传诸路,真正形成有规模战斗力的却只有文天祥这一支援军。文天祥到达临安后,朝廷在主和派宰相陈宜中的主导下一心求和不修战备,文天祥多次上梳要求重整全国防务均未收到回应,陈宜中派出去求和的使者也被元朝拒绝,南宋朝廷想打打不过,求和求不得,就这样一直耗到了十月。 到了十月,耗不下去了,因为秋高气爽天凉快了,元军再次开打了。元军此次南下开战主要兵分两路,一路由阿术率军攻打江北扬州的淮东宋军,另一路由伯颜亲率南下攻打临安。 伯颜大军南下,临安危在旦夕,慌乱之下南宋朝廷只得派出手上有些兵力的文天祥率军抵抗。德佑元年十一月,文天祥奉命来到平江府(今江苏张家港市),此时元军已经接近常州,文天祥派部将朱华、尹玉率军三千前往常州救援,恰逢朝廷也派了将领张全率军两千前往救援。元军进攻常州期间朱华尹玉奋勇抵抗,张全畏敌潜逃,造成宋军大败,尹玉战死,朱华率残兵撤退,常州很快沦陷。眼看着元军马上要兵临平江府,此时临安再次急调文天祥回援,因为另一支元军经太湖南岸湖州等地已经接近临安城了。 平江要收守,临安也要守,反复权衡之后,文天祥将近五万大军一分为二,一半兵力仍然留在平江,由部将王举之率领防守,另一半由自己亲率,急赴临安城西的独松关防守。 十一月十八日文天祥率军赶赴独松关,文天祥所部宋军多为步兵,行军较慢,还没等进入独松关,二十一日便传来了独松关失陷的消息。接着二十四日又传来了部将王举之在平江献城投降的消息。外出抵抗元军一战未胜反而损兵折将,可此时不是怨天尤人的时候,外围城市和据点几乎全部失陷,无奈之下文天祥只好率部回到临安城中。 回到临安原本想在朝廷的统一指挥下继续抵抗元军,可文天祥却看到了自己最不想看到的一幕:城中人心惶惶,军民毫无抵抗之意,首相留梦炎逃跑,次相陈宜中主张投降,就连谢太皇太后都告诉文天祥,大宋官家准备投降了。 国家危难正是用人之际,文天祥带回来的军队帮助朝廷稳住了临安城的局势,德佑二年正月,朝廷任命文天祥为临安知府。临安知府属于朝廷高级官员,已经有了参与军国大事的资格,文天祥坚决反对谢太皇太后和陈宜中的投降战略,多次提出将太皇太后、太后和恭帝三人迁到南方,自己留下来与元军决一死战拖住敌人。 客观地讲,文天祥的战略是有一定成功的几率的,江南水网密布,就算元军过了长江依然还有无数江河所阻挡,南宋依然有转移的余地,可当时的最高统治者们都已经不愿再冒险了,陈宜中更是多次拒绝文天祥的提议,一心只想跟元朝赶紧谈定投降条件。 太皇太后和宰相一心要投降,文天祥也无法阻止,正月十八日,伯颜率军进驻临安城外的皋亭山,朝廷派出使者献上传国玉玺和降表,提出恭帝赵显去帝号、仅称“国主”,以南宋现有全部州县悉数奉上,希望元朝能接受自己的投降。 收下了玉玺和降表,伯颜表示原则上同意南宋投降,但需要南宋派人来营中商讨投降的具体事宜。 投降的具体事宜?这里面的讲究可大了,同样是称臣去帝号奉上所属州县,西夏投降北宋那种是投降,吴越国投降赵光义那种也是投降,前者保留国祚李家依然掌管西夏百年,后者国家直接灭亡了。南宋想要的肯定是西夏那种投降,但伯颜肯定不会给南宋如此优厚的条件,派人来商讨具体事宜跟吃鸿门宴也差不多了。 如此严肃庄重的场合,肯定是宰相去最合适,可投降宰相陈宜中听说伯颜提出的要求后当晚就跑了,消失的无影无踪,无奈之下,谢太皇太后只好下诏任命回到临安不久的文天祥担任次相兼枢相,全权负责与伯颜商讨投降事宜。 文天祥的坚持 什么是英雄? 在《辞海》里,英雄有两重含义:一个只才能勇武过人的人;另一个指无私忘我、为国家和人民利益而勇敢奋斗、令人敬佩的人。 古往今来,我们民族史上有不少英雄或多或少都有些争议:卫青靠着姐姐卫子夫裙带关系上位、霍去病嗜杀、袁崇焕抗金不力纵敌入关、甚至岳飞也曾多次被谏官弹劾不听调遣,但只有文天祥,不仅在南宋当时,就连到了后来元朝、明朝清朝包括我朝,从来都没有任何人质疑文天祥,不管是古人还是现代人,不管是汉族还是少数民族,无一例外的把文天祥作为一个真英雄世代纪念,古往今来从无争议。 想成为一个全方位无死角的真英雄是不容易的。 国难当头,被朝廷临时提拔为宰相出使敌营一般都没什么好下场,上一次出使敌营的还是宰相张邦昌,后来张邦昌什么下场南宋每个人都知道,背尽了黑锅之后惨遭赐死,这种差事谁乐意做? 明知道不是什么好差事,甚至还有可能掉脑袋,但文天祥没有推辞,德佑二年正月二十日,文天祥与首相吴坚、次相贾余庆、副枢相谢堂等人来到临安城外皋亭山元军大营,见到了元军统率伯颜。 见到了南宋丞相大使团,伯颜给足了面子,对文天祥等人礼遇有加,一番客套之后文天祥挑明了话题,“大宋承帝王正统,非辽金可比,今北朝将欲与国乎?将欲毁其宗社乎?” 只要把城中的南宋宗室骗出来一网打尽,南宋剩下的地方自然不攻自破,伯颜不愿与文天祥多做口舌之争,提出只要南宋愿意投降,“社稷必不动,百姓必不杀”。 既然同意保留南宋社稷,文天祥立即抓住话柄提要求,既然如此,“请退兵平江或嘉兴,议岁币与金帛犒师,北朝全兵以还,上策也”。 好不容易打到了临安城外,此时再让元军退兵哪那么容易,伯颜断然拒绝了文天祥的要求,还是坚持一个原则,太皇太后、皇帝及全部宗室人员出城投降,然后再谈其他条件。 商务谈判里,双方要有对等的筹码才可能有的谈,否则没有筹码的一方根本不可能谈的出什么结果。文天祥也懂这个道理,为了忽悠伯颜让他相信自己手里也有筹码,号称“淮、浙、闽、广多地尚在朝廷控制之下,若伯颜一意孤行,则天下将穷兵取之、豪杰并起、兵连祸结”。 死到临头还敢嘴硬,伯颜是蒙古人,少数民族可没那么多雄辩之术,恼羞成怒叫来卫士要把文天祥拖下去砍了。 敢出城担任议和主使,文天祥就没怕过死,大义凛然说道,“宋状元宰相,所欠一死报国耳。宋寸与存,宋亡与亡。刀锯在前,鼎镬在后,非所惧也,何怖我为?” 文天祥视死如归,伯颜反倒是虚了,眼看着南宋就能不战而降了又何必节外生枝逼得对方绝地反击?于是好生安慰一番,派了使者跟着吴坚等其他三位宰相回临安复命,请太皇太后亲自下诏,诏书里怎么说咱就怎么做。只是有一个小条件,别人都可以回去,主使文天祥不能走,必须留在元军大营里等消息。 伯颜肯接受朝廷诏书,说明议和之事还有的谈,然而就在文天祥满怀希望等着两国议和之时,第二天吴坚等人便带着朝廷的诏书来了,打开一看跟上次没什么差别,还是南宋同意举朝投降,所有宗室、百官悉听伯颜吩咐。 最高统治阶级都已经降了,南宋亡国已成定局,伯颜一方面派范文虎等南宋降将率军进入临安建立都督府办理南宋官方器物交接事宜;另一方面又差人拟定檄文,让吴坚等人署名,再加上朝廷的投降诏书,如此一来南宋剩下的州县即可传檄而定,连打都不用打了 南宋四位宰相,按理说檄文必须四位宰相全都署名,可吴坚、贾余庆和谢堂三人签完字之后文天祥坚决不签,大骂吴坚三人卖国求荣。当时吕文焕也在军中,见场面尴尬便出来打圆场,安慰文天祥不要生气了,却又被文天祥一顿臭骂,说他是“叛逆遗孽”。 原本好心安慰却引来臭骂,吕文焕脸上挂不住了,反问文天祥为何骂人。文天祥历数襄阳之战后吕文焕助元侵宋之事,“三尺童子犹斥骂汝、独我乎?” 襄阳之战打到最后,吕文焕弹尽粮绝之下投降,至少也曾尽力过,于是反复给文天祥解释自己已经尽力了。可文天祥根本不听,“父子兄弟,受国厚恩,不能以死报国,乃合族为逆,尚何言?” 站在道德的珠穆朗玛峰上,文天祥骂谁都得受着,吕文焕顶了几句嘴便不敢再对峙,可偏偏就有人不信邪,吕文焕不吭声了,侄子吕师孟又出来蹦跶了。吕师孟时任南宋兵部尚书,当时随宰相们一同出城递交降表,见文天祥如此辱骂自己全族便揶揄道,“丞相今日何不杀师孟?” 道德上有亏就别去碰瓷文天祥,否则就是自取其辱,文天祥一看吕师孟也敢寻衅滋事,直接怼脸骂,“汝叔侄皆降北,不族灭汝,是本朝之失刑也,更敢有面皮来做朝士?汝叔侄能杀我,我为大宋忠臣,足矣,岂惧死哉?” 南宋的降官降将文天祥见一个骂一个,没人敢还嘴,为了不让大家再难堪,伯颜下令软禁文天祥,其他官员属地方官的全部留任,属中央官员的待南宋朝廷投降仪式结束后另有任用。二月初五,伯颜大军开进临安城,在临安的祥曦殿上正式举行了南宋的投降仪式。 末世星火 南宋虽然是个偏安政权,但毕竟建国一百五十多年,临安城里堆放的符印、图册、礼器、钱粮等数不胜数,加上临安上百年来未经历过战火,所藏财富可谓富可敌国,元军二月初五开进临安城,前后忙活了接近一个月,一直到三月初二才将临安所有重要器物陆续运完,全部运往北方大都。 值钱货收拾完了,下一步就是宗室北上了,靖康之变时候宗室们跟着徽钦二帝北狩了一回,这次也都不陌生,由于担心到了北国之后的际遇,谢太皇太后临行前派人找到伯颜,希望可以见一面方便日后承蒙照顾,可惜被伯颜拒绝,只是承诺道可以免牵羊礼。 当年徽钦二帝北上到了金国上京府所受的屈辱南宋宗室们都知道,如今既然临安城没有抵抗直接投降,蒙古人也遵守承诺不屠城不劫掠,保留宗室尊严,第二天全体宗室北上,谢太皇太后由于年近七旬身体多病实在无力远行,伯颜格外开恩留居临安,其他包括恭帝和太后等宗室全部随元军北上。 理论上说,从德佑二年三月恭帝离开临安起,宋朝已经算是正式亡国了,可就在二月初元军入城前夕,度宗另外两个儿子、益王赵昰和广王赵昺在驸马都尉杨镇、国舅杨亮节护送下出城逃往婺州,为南宋保留了最后一丝希望。 两位重要亲王出逃,伯颜却不知道,由于从临安城带出来的财物宗室实在太多了,根本顾不过来,他的当务之急是把宋朝的正统皇帝恭帝赶紧押回大都交差。 江南之地是南宋根基所在,多待一天都是夜长梦多,只有早日回到大都才安全,伯颜想尽早回,但临安到大都几千里路何其遥远,一路上很难顾及周全,尤其是通过长江天险时,舟车转运,最容易引发混乱。 趁着混乱,文天祥的机会来了。当时南宋宗室和百官都是从镇江京口渡口北上过江,文天祥因为被扣押的早北上的也早,二月中旬便来到了镇江,但当时要过江的财物人员实在太多,等了十多天也没等到文天祥过江,于是文天祥趁着元军守备松懈,在二月底某晚趁着夜色偷了一艘小船自行过江去了。 镇江对岸是南宋的淮东战区,因为没接到投降檄文,当时大部分还效忠南宋,文天祥在江上一路艰险来到了江北的真州,准备以真州为根据地,联合所有淮东州县反攻江南。 文天祥的战略看似有道理,可元朝人也不是傻子,发现文天祥逃走之后料到他会投奔淮东,便立即放出风来,说文天祥是元军故意放走的,为的就是引诱宋军放松警惕,元军趁机一举攻占淮东各州县。 南宋朝廷都亡了,淮东那些个州县迟早都是囊中之物,只是这南宋的忠贞宰相能量实在太大,不敢进抓住以后人心还会向着他。真州守将苗再成不知是计,以为文天祥真的是元朝奸细,没等元军来打便将文天祥逐出城去。 真州待不住了,文天祥只好继续逃亡来到了通州,通州守将杨师亮也曾接到过文天祥是奸细的谍报,可后来又得到谍报说镇江府正在大肆抓捕文天祥,还派人到江北四处寻人。既然早前说是奸细,为何后来又要抓人?杨师亮料定这是元军的反间计,毅然开城将文天祥迎进城中好生招待,文天祥终于得到机会休整一番。 文天祥暂时躲过了危险,但元军没有停下来,淮东地区还有南宋一处重镇需要讨伐,那就是江北的扬州。德佑二年二月,在得到朝廷投降的诏书之后,两淮制置使李庭芝拒绝了元军的劝降,坚持要抵抗到底。 困守孤城的滋味是不好受的,李庭芝虽然是两淮最高军事长官,但当时两淮各地已经陆续接到了传檄,很多州县都投降了,李庭芝的扬州城没了朝廷的后勤补给,又要抵抗元军围困,日子过得相当艰苦。从德佑元年阿术围城开始城中物资越来越短缺,不少人难忍饥饿偷偷逃出城去,有的人死在逃亡路上,后面的人路过就吃尸体充饥。 国家亡了,自己的扬州城也像一座人间地狱,但李庭芝就是不投降,德佑二年三月太后和恭帝到达瓜洲渡口,在伯颜的要求下下诏给李庭芝要求其立即开城投降,接着又派使者带着诏书去了扬州城下宣读诏书,没想到李庭芝是真的刚,自己皇帝的诏书听都不听,当时就下令城墙上弓箭手射箭将使者射死,坚决不降。 李庭芝不仅不投降,还有心重振大宋,使者被射死之后立即派部将姜才趁着夜里去劫营,试图把太后和恭帝救回来,只可惜元军早有防备,姜才一番苦战才发现太后和恭帝早已被送走,只好退回城去。 李庭芝在扬州苦苦支撑,但当时淮西方面的夏贵已经降了,为了瓦解扬州守军意志,阿术把淮西宋军拉到扬州城下劝降。两淮宋军彼此相熟,扬州守军看到友军都降了,不禁士气低落,但李庭芝再次号召全城抵抗到底,甚至当众在城头烧掉了元军送来的劝降诏书,坚决不降。 不投降是要付出代价的,到了四月,扬州城里的军粮全部吃完,无奈之下李庭芝下令搜刮百姓存粮,百姓本就没多少粮食,残酷搜刮之下很快就没了,李庭芝又下令搜刮官员,官员很快也搜刮完了士兵们只好开始煮弓弦、甲胄,吃完之后又开始吃人,老弱病残先杀了吃,接着吃孩子,很多士兵饿极了把儿子杀了吃掉,只为了能活下去。 唐朝安史之乱时候睢阳有个守将叫张巡,安庆绪率叛军进攻睢阳时他死守不降,仅凭万余人对抗叛军十几万大军,最后城里也是军粮耗尽,张巡领着士兵吃弓弦吃老鼠,最后把自己爱妾杀了给士兵们做军粮,宁可吃人,绝不投降。 为了绝对的忠贞杀害无辜百姓甚至至亲家人,这种涉及到战争伦理的课题太大,凭我的才疏学浅不敢妄加评论,但李庭芝守扬州守到这个份儿上,其实也是已经心知活不了了。德佑二年七月,阿术再次派使者前来劝降,说城内早已弹尽粮绝,大元朝廷已经下诏免除李庭芝拒不投降和之前焚烧劝降诏书的罪名,只要现在投降,依然可以到元朝做官。 死守到最后只有一种结果那就是守死,李庭芝不愿扬州百姓与自己一同赴死,计划转战突围躲开元军包围圈。托了贾似道的福,丁家洲之战后宋军残余主力撤回到扬州,即使经过这么多场战役扬州城里还有万余名宋军。李庭芝安排部将朱焕率军数千留守,自己和姜才率七千主力向东突围,只要向东进入大海,就能南下到两浙福建甚至广东,南方还大,就算打游击也能跟元军周旋。 计划是好计划,可扬州宋军经过这么长时间消耗,军马早已杀掉吃光,士兵也是忍饥挨饿行动缓慢,好不容易从扬州突围出来了,阿术听说之后立即率骑兵追击,在泰州又追上了宋军,李庭芝只好率军躲进泰州。 躲进泰州无法挽救这支宋军的命运,扬州的朱焕早已开城投降,阿术带着宋军留在扬州家眷来到泰州城下,不投降,就杀家属。 自己抛头颅洒热血也就算了,如今自己家人也要跟着受到连累,宋军军心彻底瓦解,很快便打开城门向元军投降,李庭芝得知元军入城后意识到死期将至,为了留下最后的尊严,来到城中莲池投水自尽,没想到莲池水浅根本淹不死人,折腾一番后还是被元军俘虏。 被俘后的李庭芝被押回扬州受审,在叛徒朱焕的强烈建议下,德佑二年七月当月,阿术处斩了李庭芝,史书记载,李庭芝被处死当天,扬州之民皆泣下。 李庭芝殉国几十年后,元代诗人刘麟瑞有这么一首纪念他的诗歌: 淮海曾闻一伟人,十年卧护息边尘。重来铁骑卧城急,旋执金戈赴阵频。 梦入瓯闽期立极,路遵通泰倏捐身。平山堂下悲风起,魂绕琼花万树春。 救国救民的英魂呐,几百几千年都不会远去。 宋末二王 李庭芝在扬州的拼死抵抗为当初逃出临安的两位皇子争取了机会,伯颜发现二人出逃之后仅安排范文虎追击,并未把阿术的主力调过来一同搜剿。 两位皇子益王和广王在随驾大臣护送下,先到了婺州又辗转来到温州,在这里得到了两个人前来投奔,一个是张世杰,另一个是陆秀夫。 张世杰当年屡救襄阳失败后奉命驻守郢州,元军绕行之后设巧计拿下鄂州,使得张世杰的郢州防线失去作用,只好火速率兵南下勤王。虽然张世杰救国心切,但元军早有准备,伯颜当时已率军登陆逼近临安,阿术和博罗欢在长江下游江面上层层设防,张世杰的水师在镇江东北江面上的焦山附近被元军击败,率残兵回到临安。 临安投降后,张世杰趁乱率部逃出城,多方打听得知益王广王二王已经转移到了温州,温州城小不利于号令勤王之师,在随驾众人商议之下,张世杰又随二王又转移到了福州。 相比于张世杰多年征战沙场,陆秀夫也不遑多让,有着多年的军中履历。陆秀夫字君实,跟司马光一个字,楚州人。自幼聪明好学饱读诗书,宝佑四年与文天祥同登进士榜,之后在扬州淮东制置使幕府中担任参议官。 德佑元年元军逼近临安大量官员逃跑,朝廷缺员严重,李庭芝推荐陆秀夫回朝担任了礼部侍郎。当时朝廷正在与伯颜商量投降事宜,陆秀夫也参与了文天祥牵头的议和大使团,然而文天祥的坚持并未换来南宋江山社稷的保全,太后恭帝和宗室成员被元军押赴北上,陆秀夫趁乱逃了出来,后来辗转终于在温州找到了二王,并随之来到福州。 逐渐的,不少朝中大臣都汇集到了福州,包括曾经临阵脱逃的首相陈宜中。德佑二年五月,因益王赵昰年长,在众人拥护下益王登基为帝,改元景炎,是为宋端宗,其母杨太妃临朝听政。 端宗即位了,身边大臣自然各有加封,陈宜中仍官居首相,遥封文天祥依然为次相兼枢相,张世杰和陆秀夫担任副枢相。 端宗身边大臣虽然都是南宋朝廷的老面孔,但要论气人望文天祥可谓一骑绝尘,文天祥从通州下海之后在海上漂流数月历尽艰险来到永嘉(今浙江永嘉县),五月底终于来到福州见到端宗,立即上梳请求北上到两浙开府,聚拢军队收复失地。 所谓开府就是指开将军幕府。文天祥的开府建议并非纸上谈兵,在多次率军与元军作战后文天祥可谓身经百战,指挥军队作战并不外行。然而就是当时这个福州小朝廷内部仍是矛盾重重,首相陈宜中依然主张与元朝议和,副枢相张世杰认为两浙已经被元军所占据,此时北上就是以卵击石,要开府也应该到更南方的广州开府,避开元军兵锋才能发展壮大。 议和肯定是没希望了,就在文天祥和张世杰争议向南还是向北发展之时,景炎元年六月南方传来消息,元军已进驻广州,广州投降,接着七月扬州失陷,元军主力开始沿两浙路集中南下。这下子两浙也去不了,广州也去不成,小朝廷经过反复争论,终于同意放文天祥到南剑州(今福建南平市)开府。 来到南剑州之后,文天祥立即打出抗元旗帜,附近响应者如云,很多南宋原地方部队纷纷前来归附,短短两个月间聚集了数万兵力,接连出战,收复了汀州(今福建长汀县)、雩都(今江西于都县)等地。 收复多处失地,文天祥大受鼓舞,把帅府移驻到了汀州,准备继续深入江西抗元,但此时元军也已全面南下,景炎元年十一月,元军董文炳部攻克南剑州,文天祥此时率军在江西作战无暇回援,陈宜中和张世杰经过商议,认为福州守军无力抗衡董文炳所部,便带着端宗和母亲杨太妃、弟弟广王登舟入海避难。 广州当时已被元军占领,福建大部也已经被占领,端宗一行人想找个安全的落脚地还真不容易,众人先是来到浅湾(今广东南澳岛),元军在其后紧追不舍,接着众人又转移到秀山(今广东虎头山),然后又转移到井澳(今广东中山市),在此遇到台风,船只沉没士兵溺亡大半,端宗也因此受到惊吓一病不起。景炎三年四月,在经过一年多的流浪生涯之后,年少的端宗终于病重驾崩,时年九岁。 皇帝没了,随驾群臣顿时离心离德纷纷散去,但度宗三子恭帝北上去了大都,端宗刚刚驾崩,仍有广王赵昺尚在军中,在陆秀夫的力主下,剩下的群臣拥护赵昺即位,改元祥兴,是为宋末帝,仍由杨太妃临朝听政。 好不容易把草台班子搭起来了,当务之急是抓紧时间壮大力量活下去,端宗死后陈宜中借口外出搬救兵逃往占城,陆秀夫受任首相,张世杰仍任副枢相,当时唯一手里有兵的就是在外带兵的枢相文天祥,想要保住末帝的小朝廷,就必须把文天祥召回来会师。 文天祥想回到末帝身边并不容易,自从端宗出海之后他就与小朝廷失去了联系,独自在江西抗元。景炎二年八月,元军主力进入江西围剿文天祥,苦战之下文天祥所部惨遭大败,老婆女儿都被元军俘虏,文天祥只好带着母亲儿子和剩余部众向南进入广东。 景炎三年二月,在广东接连收复会州、潮州、梅州等地的文天祥打听到了小朝廷的下落,正欲前往投奔又听说端宗驾崩,陆秀夫张世杰等人迎立末帝前往崖山暂驻。文天祥需要皇帝,皇帝也需要文天祥,此时原本是文天祥入卫小朝廷的紧急关头,可就在这紧急关头,文天祥多次请求入卫的上梳均遭驳回,张世杰在小朝廷里坚决反对文天祥回来。 文天祥与张世杰的交恶还要追溯到景炎元年五月端宗刚即位期间,原本两人在入卫临安时曾有短暂合作,文天祥对张世杰并不陌生,来到福州后立即找到张世杰询问朝廷兵力,当得知小朝廷只有万余兵力后马上表示兵力不足,需要立即征召诸路兵马前来勤王。 名义上文天祥是枢相,是张世杰的领导,但端宗是在陈宜中陆秀夫张世杰等人拥护下即位的,人家有定策之功,在小朝廷里地位不输任何人。人都是有脾气的,张世杰听了文天祥一番话之后很不爽,自此以后对文天祥诸多掣肘,北上开府反对,入卫末帝也反对,国家、朝廷都成了次要的,反正无论何时何地都不能让文天祥压自己一头。 英雄也是人,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 入卫末帝而不得,焦虑的文天祥再遭打击,九月,自己六十五岁的母亲病逝;十月,十三岁的长子病死。悲恸的文天祥没有被不幸击败,而是化悲痛为力量,率军收复潮阳(今广东汕头市潮阳区),以期随时与崖山小朝廷呼应方便入卫。 祥兴元年十二月,南宋抗元形势再度恶化,两浙福建江西几乎全部沦陷,张弘范率元军主力进入广东。文天祥为了方便入卫崖山,提前率军移驻海丰(今广东海丰县),不成想所部还没行军到海丰便遭到张弘范部将王惟义袭击,所部全军覆没,文天祥自己也被元军俘虏。 坚持抗元多年,文天祥对自己的命运早有觉悟,被俘之后便吃下常年随身携带的冰片。冰片本属中药,可治疗口舌生疮,但药含毒性,文天祥一口气吃了随身所带全部冰片,本来指望毒性发作自己毒发身亡,没想到药在身上带的时间太长可能已经失效,左等右等只是头晕目眩,没等来毒发。 侥幸捡回一条命,文天祥接下来的经历却痛不欲生。生擒文天祥后,张弘范正好用文天祥来打击崖山小朝廷。祥兴二年正月初六,张弘范在潮阳整军出海,带着俘虏文天祥浩浩荡荡向崖山进军。 文天祥是南宋次相兼枢相,即使在小朝廷里依然有着极高的威望,正月初六,张弘范率军路过伶仃洋,命文天祥给张世杰写信劝降,文天祥略加思索,写下了千古名篇《过零丁洋》: 辛苦遭逢起一经,干戈寥落四周星。 山河破碎风飘絮,身世浮沉雨打萍。 惶恐滩头说惶恐,零丁洋里叹零丁。 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 史书记载,张弘范看了诗之后,连称好诗,不再逼文天祥给张世杰写信劝降。 崖山海战 崖山位于今天的广东江门新会区银洲湖东岸,南侧不远处就是崖门出海口,小朝廷在崖山落脚后,四方勤王之师不断前来,到了崖山海战前夕,聚集兵力已经超过十万,连同随军民夫合计近二十万,如果指挥得当,仍具有相当强的战斗力。 相比之下,张弘范的兵力并不占优,从扬州南下时元军仅两万兵力,虽然一路上收编了不少伪军,但能打的也就这两万核心,就算加上伪军也不过数万而已,与南宋十几万大军相比悬殊很大。 然而战争的胜负从来都不是仅仅靠兵力多少来决定的,元军南下以来连战连捷,眼看着就要统一天下,而汇集到小朝廷的各方势力多为当地无法坚持,希望投靠小朝廷抱团取暖,并没有与敌死战恢复国土的决心。两相对比之下,元军占据天时、人和,宋军如果想打赢,就必须充分发挥地利。 水战是宋军的强项,南宋小朝廷即使到了崖山的最后时刻,依然有战船一千余艘,还多为大船,而元军这边战船仅仅几百艘,还多为小船,宋军依靠战船优势血虐蒙元不是一回两回了,只要指挥得当,此战宋军依然有很大胜算。 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张弘范显然是了解自己军队弱点的,到了崖山海域之后没有第一时间发动进攻,而是找来军中一名韩姓军官,让他作为使者前往崖山劝降。韩某原本是南宋官员,也是张世杰的外甥,元军南下之后投降。张弘范希望借着亲情说服张世杰投降,毕竟崖山的宋军掌握在张世杰手里,只要他肯投降,小朝廷也就只剩下全体投降被俘这一条路了。 张弘范想得很美,张世杰却不吃这一套,连续三次拒绝了外甥的劝降,要战就战,无需多言。 表面上坚决抵抗,但实际上张世杰也知道,手下军心涣散,真打起来很难打得过对面士气高昂的元军。当时元军从东北海面进入崖山海域,部将就向张世杰提议分兵一部分把守崖山西侧海面,万一与元军决战失败了也好护送杨太妃和末帝沿西侧逃走。 宋军兵多但士气低落,元军兵少但士气高昂,此战双方都没有必胜的把握,做足充分打算并无不妥。但张世杰担心士兵因此偷偷提前逃走,拒绝了部将的建议,下令烧掉崖山行宫外所有集市、草屋,号令全军与敌人决一死战。 断掉自己的后路用以提振士气战胜敌人,这在中国历史上不是没发生过,项羽破釜沉舟、韩信背水一战,可问题是人家都是超级名将,带兵打仗水平冠绝当时,你张世杰什么水平?也玩儿这么一出自断后路,你能力能行吗? 也许张世杰自己也知道能力不行,为了守住最后的海上阵地,他下令把一千多艘战船用铁索相连栓在海湾里,末帝的龙舟居于战船后方,除非前方战船打光,否则任何人也别想伤害末帝。 张世杰这一顿操作猛如虎属实把张弘范给看愣了,《三国演义》虽然是后来明朝才出的书,但曹操在赤壁被孙刘两家火烧赤壁的故事可是读书人都知道,曹操为什么战船全被烧了,不就是因为战船全部被铁索相连分不开吗?黄盖的火船一怼上来趁着东风一把火全烧光,一艘都不给曹丞相留。 现成的靶子摆在眼前,张弘范没有犹豫,先是派骑兵绕行崖山北侧,截断宋军北逃道路,接着祥兴二年二月初六,张弘范下令派出数百艘装满茅草油脂的战船冲向宋军,中途射火箭点燃船只,乘风纵火试图烧掉宋军战船。 张弘范读过火烧赤壁,张世杰显然也读过火烧赤壁,面对着疾驰而来的火船毫不慌张,指挥船员将船头巨木伸出。原来宋军早料到元军会发动火攻,不仅在船身涂满了泥巴,还在每艘船上都准备了巨木,只要元军的火船敢来,就伸出巨木把火船拦在几米之外,再加上宋军战船已涂满泥巴,最多就是船头升温几度而已,造不成什么损失。 一计不成,张弘范没什么别的计了,强攻兵力不占优搞不好要被宋军反杀,考虑到宋军也不敢贸然突围,干脆停在崖山海湾里不走了,打算就这么耗死宋军。 对耗,还真是当时元军的最好对策,宋军连官兵带家眷二十多万人,原本是依靠海路从广东各州县和海南运送补给,现在海路被元军切断了,二十多万人那就是二十万多张吃饭的嘴,根本经不起耗。 果然,到了二月中旬,宋军被围困近十日后开始撑不住了,首要原因还不是吃不上饭,而是喝不上水。广东地区天气炎热,农历二月份根本不冷,加上每天防备敌人高度戒备出汗量大需要大量补水,可问题是崖山上没有水源,要想喝水得从崖山西侧逆流而上到银洲湖上游取水,而银洲湖上游两侧早已被张弘范派部将李恒占据,去了就是送死。 喝不上淡水,又不愿活活渴死,不少宋军开始喝海水,可问题是海水喝起来是会要命的,喝了海水的宋军不断腹泻、呕吐、脱水而死,张世杰被迫派部将轮番出击,希望能打开元军围堵,可部将苏刘义、方兴、张达等人多次出击均被击败,宋军士气更加低落。 眼看着宋军已经穷途末路,二月二十日,元军开始总攻。元军水师共分四军,分头合围崖山宋军,张弘范亲率一军,与诸将约定趁涨潮前进,至宋军阵前后以军乐为令,听到军乐便发起总攻。 宋军连日喝不上水又遭败仗,士兵无力作战海面上防备松懈,到了二十日中午时分,突然听到附近海面上奏起了元朝军乐,一时之间也搞不清楚对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元军四支水师得令后立即扑向宋军阵营,陆地上的李恒也率军杀上了崖山,宋军遭到元军从海面到陆地的全面夹击,全军大乱,士兵们本就饥渴交加,遭此突袭后更是无心恋战,战斗逐渐演变成了屠杀,张世杰与部将苏刘义率十六艘战船突围而出,陆秀夫一直陪伴在末帝身边,战斗到了最后时刻自知突围无望,为了避免末帝被俘受辱,毅然背起末帝跳海自杀。 崖山海战整整持续了七日,除了第一天宋军勉强抵挡一阵之后,后来六天里几乎成了元军的单方面碾压,战斗结束后,海面浮尸达十几万人,战后元军寻获末帝尸体,将身上印玺取下交给张弘范,张弘范急忙派人带回末帝尸体,但终未能寻获。 崖山海战后,拼死突围出来的张世杰多方寻找找到了杨太妃,向杨太妃建议再找宗室成员拥立反抗元朝,但经历了种种磨难的杨太妃此时也已心灰意冷,在听说末帝殉国之后再无牵挂,趁张世杰不备跳海自杀。 皇帝死了,杨太妃也死了,亲密战友陆秀夫也死了,自己征战半生却换来了国家不可避免的走向灭亡,张世杰不禁万念俱灰。安葬完杨太妃后,海面刮起台风,部下们都劝张世杰登陆避风,但张世杰此时以决心赴死,他拒绝了部将们的建议,焚香祷告祭祀恭帝末帝和杨太妃后,驾船来到平章山(位于今广东阳江市海陵岛)下,在台风中与战船一同沉没进了海中。 皇帝死了,杨太妃死了,首相陆秀夫死了,副枢相张世杰也死了,如果说世上还有一个人能象征南宋的话,也就只剩下元军中身陷囹圄的枢相文天祥了。 文天祥赴死 崖山海战后,张弘范宴请全体参战将士,宴会结束后来到关押文天祥的小船上劝降,说文丞相已经为国尽忠了,如今南宋已经亡国又何必坚持不降?不如归附大元,朝廷素来仰慕丞相,只要肯归附,依然可以做大元的宰相。 元军欢歌曼舞,文天祥确实悲从中来,泪流满面对张弘范说国亡不能救,这是为人臣的死罪,如今没死已经是大不敬,又怎敢改仕新朝? 虽然文天祥是俘虏,但张弘范一直很敬重他的为人,没有再难为他,将他与其他南宋大臣一同押赴大都。经过大半年的长途跋涉,南宋祥兴二年、元朝至元十六年十月,文天祥抵达大都。 南宋的忠贞宰相来到了大都,忽必烈立即展开了文天祥招降专项活动,第一个上场的是留梦炎。说起来留梦炎那也是鼎鼎大名的人物,与文天祥一样中过状元,又在恭帝朝当过首相,同属状元宰相,想必会有不少共鸣。 留梦炎去招降文天祥,共鸣没产生,倒是让文天祥单方面唾弃了一番,灰头土脸的滚回去了。 留梦炎是南宋宰相,文天祥也是南宋宰相,根本不虚他留梦炎。忽必烈见平级说不动文天祥,便指派已经身处大都的原南宋恭帝、现瀛国公赵显前去劝降,意思很明显,之前南宋还在你尽忠没问题,如今南宋都亡了,你自己的皇帝来劝你归顺新朝总不违背道义吧? 恭帝当时年仅八岁,根本不懂国家大义之类的感情,但文天祥依然给予了他崇高的礼节:北面跪拜恭帝,然后请求恭帝回去,自己是不会投降的。 忽必烈仰慕文天祥已久,有心收为己用,但文天祥坚持不降又实在让人头疼,文天祥到达大都第二年,至元十七年三月,有人给忽必烈出点子,文天祥的妻女早先被俘后也到了大都,让妻女给他写信,劝文天祥归顺大元与妻女团圆。 同僚牌打完打君臣牌,现在又开始打亲情牌,忽必烈手里的牌比拜登的还多,在朝廷授意下,文天祥小女儿柳娘给父亲写了一封信,哭诉自己姐妹与母亲在宫中干活儿又苦又累。文天祥看后万分痛心,却依然不愿投降,只是托人转告女儿,“痴儿莫问今生计,还种来生未了因”。 当爹的今生没能好好照顾你,来世一定把你照顾周全。 亲情牌又打空了,忽必烈又不愿浪费文天祥这个人才,于是便将他长期监禁。至元十九年元朝开始大力提倡儒家治国,科举状元兼忠贞宰相的文天祥自然是可以利用的好对象,不少归顺元朝的南宋官员纷纷上梳忽必烈,说既然文天祥不愿归顺朝廷做官,不如赐他做个道士远离世事,同样可以彰显大元朝宽厚治国的儒家精神。 建议是好建议,如果朝廷采纳了不仅能博个好名声,还能保全文天祥性命。可自古以来汉奸就是最可恨的,大部分南宋官员是国家亡了只好改仕元朝,但留梦炎这个人却是国家危难之际先临阵脱逃,然后回乡之后主动投降。汉奸留梦炎听说老同事们都在上梳运作救文天祥,害怕文天祥出来之后把他去劝降之事抖出来,于是便一个个去吓唬老同事们,说只要文天祥活着出来了,江南难免会有人以他的名义起事,到时候朝廷再追究起来,提议释放文天祥的人都要被牵连。 留梦炎这么一通吓唬,大家谁也不敢再上梳了。说来也是坑爹,留梦炎刚警告完老同事,还真就有一伙反贼在中山府举事,头目自称宋朝皇子,要杀入大都营救文天祥。同时大都也有人开始响应,营救文天祥的密信被卫士截获送到太子真金手里,真金立即上报忽必烈,这下子可把忽必烈吓坏了,马上把恭帝和其他宗室迁往上都开平,防止反贼得逞。 迁走南宋皇族,文天祥也不能在拖了,要么归顺要么赐死,拖下去夜长梦多。在最终决定文天祥命运之前,忽必烈下诏带文天祥来见自己,他一定要亲自见见这位南宋的传奇宰相,看看这个人到底有什么的人格魅力,能让南宋官员百姓如此爱戴,千方百计的想要营救他。 至元十九年十二月初八,忽必烈在大都皇宫见到了文天祥,文天祥进殿后对着忽必烈长揖不拜,卫士们强令文天祥跪拜,拿着金杖打他的膝盖让他跪下,文天祥腿都被打伤了还是坚决不拜。忽必烈看到后非常钦佩,制止了卫士们,亲自劝降文天祥说,你今天既然已经在大都了,只要能归顺大元,用侍奉宋朝一样侍奉大元,依然可以做大元的宰相。 要做管早就降了,文天祥对元朝的任何官职都不感兴趣,回答道,天祥受宋朝三帝厚恩,号称状元宰相,今事二姓,非所愿也。 汝何所愿? 愿与一死,足矣。 话已至此,忽必烈知道文天祥是劝不动了,只好让人将其带下去,遂其心愿。 第二天,文天祥被押赴大都柴市,临刑前监斩官问他还有什么遗言,文天祥问明方向,对着南方拜别,然后回复监斩官,吾事毕矣。 至元十九年十二月初九,南宋宰相文天祥在大都就义,时年四十七岁。 由于生逢末世,文天祥的才干并没能完全发挥出来,我们后世很多人一提起文天祥,总是会联想到他是南宋宰相,是个文臣,但文臣文天祥其实带兵作战很有一套,从平江打到临安,再从临安转战福建江西广东,文天祥自学成才,打仗从来没虚过谁。后世南明史可法同样是以宰辅身份外出开府,可面对清军史可法什么表现?束手无策坐视扬州沦陷,忠贞归忠贞,但史可法的个人能力跟文天祥比起来差远了。 如果能早生几十年,赶在端平入洛时主持朝政励精图治,说不定还能跟元朝掰一掰手腕,只是可惜到了理宗朝后期,元朝统一天下的趋势已不可阻挡了,个人能力终究无法抵挡历史洪流,南宋不可避免走向灭亡。 国破家亡身死国灭,是所有爱国主义者最大的痛苦,文天祥也不例外,也许死对他而言反倒是一种解脱,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 这汗青上的文天祥三个字,再过几百年几千年也还是熠熠生辉,永不磨灭。 在今天的北京市东城区府学胡同63号,有一座文丞相祠,相传是当年元朝关押文天祥的地方。祠堂中供奉有文天祥的塑像和生平简介,在祠堂大门右手边有两幅毛主席的亲笔题词,一个是我们人人都会背的《过零丁洋》,另一个是“文天祥以身殉志不亦伟乎”。 我觉得毛主席说的很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