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边宝贝》 第一章 [安经理,有您的访客,是一位呃……康小姐。] 安阳皱眉瞥了电话一眼。跟过他的秘书都应该明白,他从不浪费时间会见没有预约的访客。 不过,一瞄腕表,十二点多,也该去抓新上任的工程部小伙子一起吃午饭,恩威并施一番,要他快点进入状况,省得增加他的麻烦。 他先透过内线逮到工程部小伙子,约好电梯口碰面,才[顺道]出去解决那位康小姐。 一到电梯口前的贵宾休息室,他马上辨出哪位是不速之客。 居高临下的玻璃帏幕前,尽是上班族装扮的部门同事在看风景、灌咖啡、说人是非。清一色黯淡沮丧的名牌服饰中,一道火红的娇小背影硬是不与周遭色彩同流合污, 艳光四射。 淑女型的英式红大衣,腰间束出纤细的体态。红色纯毛低檐帽下有着浓密的长长直发,甚是优雅。真皮长靴边搁着christiandior的厚实纸袋,似乎才刚采购了丰富的战利品。 但这里是上班族的战场,不是大小姐游览的地方。 [康小姐?] 她按着一般习惯向后上方调望,不料只看到魁伟的西服臂膀──这人的高度远在她预期之上。大眼自低垂的帽檐往上一抬,失神一怔。他也微怔,不得不隐隐诧异,这实在是一双美丽的眼睛。 以她的形貌推测,八成是学生,娇嫩可人。 [安先生吗?] [我是。请问有什幺事?] 甜美小脸一整神色,傲然昂首,大展不爽与不屑。[我是康乐琳,帮你弟弟以撒做宴会演奏的钢琴手。] 俊眸微眯。 [我来找你,只是想告知你一件事。] 他倾头,似在洗耳恭听,又似在审度。 [请你们安家的人,自己的屁股自己擦!] 休息室周边人士当场喷咖啡,顿时出现一阵忙乱。 安阳的反应倒很冷静,淡淡地,不予置评。 [这种低俗的话不是我说的,而是凡在以撒身边待久的人都会有的共同感想。如果他只是因为身为老幺才这幺任性又恶劣,我还可以忍受,但我渐渐发觉你们一家都是这种性格,全是惯坏他的共犯!] 义正辞严,气势凌厉。只可惜,语调太娇,嗲味十足。 [你们安家的问题,理当由你们安家人负责处理。我的朋友是因为人好又心软,才义务帮忙你家办的一堆活动。可是人家也有她的生活、她的工作,不要因为她很好用,你们就拿她当自家的下人来用!] 现在不只休息室,连叁台电梯前等候的人都切切瞩目,依依不舍,任电梯又由十八楼空荡荡地溜下去。 [你们先是硬要我朋友帮你们扛什幺预展酒会的统筹工作,从协调到跑腿,各样烂摊子都丢给她处理。她累得半死,好不容易替你们搞定她根本不需负任何责任的酒会,风光落幕。你们说什幺要好好谢谢她,结果谢礼竟是另一个烂摊子:要她继续帮忙明年初那场拍卖会的筹办事务。人家都已经再叁委婉表明她没有办法接手,你们居然敢叨念她不负责任、诬赖她在摆臭架子。这到底是谁不负责任、谁在摆臭架子?] 旁人看得津津有味。娇娇女发飙,格外赏心悦目。而且被削的正是常削人的铁血战将哩。 [你是受你朋友之托来骂人的?] 喔喔喔,安阳大人开口了。当他流露这种轻柔和蔼的态势时,最好小心一点,因为那通常是对将死之人最后的温柔。 [没人托我来,是我自己看不下去了,必须站出来!]否则天理何在? [请问你为什幺会找上我?] [我跟以撒的猪朋狗友问过了,我骂他再多也没用,只有你骂他才有用。所以,请你回去好好管管你的家人!要办什幺活动,自己办。要阿谀奉承什幺达官贵人,自己去做。不要自己自甘堕落,还得硬拖着别人一起堕落才甘愿。我话就说到此为止。]退堂! [请问你知道全台北市有多少人姓安?] [啊?] 这一毫无防备的天真回眸,毁了她威风凛凛的气魄。 安阳始终一派淡漠,双掌悠然插在西裤口袋中,看不透他的情绪。 [我除了姓安之外,跟你说的那一家完全没有关系。] 耶?她可是按着勒索到的名片找来的……咦,名片呢? [所以,你是不是找错发飙对象了?] 不会吧? 她心惊胆跳地偷转大眼环顾四周,十几个闲人都凉凉等着她的下文。 她找错人了? 怎幺会这样?这条基隆路上到底有几家科技公司?有几栋十八楼里都有人姓安? 那张名片呢?她明明记得她塞在口袋里,怎幺…… 现在场面被她搞得这幺轰轰烈烈,该怎幺收拾? [你可以试着向我道歉。] 他非常体贴地温柔建议,但目光冷厉,像要扒了她的皮。 如果他一副很冤枉的德行,她当然很乐意立刻道歉。可是这个人臭屁透顶,又一点也不给女士留面子,她才不屑对他低声下气。 [既然你不是我要找的人,干嘛不早点说?]哼。 [你自己事前没有做好确认工作。] [你也没有尽到及时指正的义务。] [那幺我现在已经指正了,你是不是也该说点什幺?] [下次不要再这样钝钝的,知道吗?] 他皱眉,眯视她逞强的昂然傲态。 旁人不解,她这响应未免怪异。 [以后有人又认错人时,记得要早点讲。不要傻楞楞地被人骂到臭头,白受委屈,也浪费别人不少口水。] 说来说去,现在反而是他的错? [康小姐  ] [你不用道歉,自己知道错就好。]她孤高地伸掌赦免,同时退入正巧开敞的电梯内。[你啊,脑袋放机伶点,不要反应这幺慢。还有,你的态度最好也改一改,不要自己受了一滴滴委屈就想尽办法要对方死得很难看,超级没品的。更何况你应该要懂得替女士留面子,虽然很多台湾男人都是不懂什幺叫绅士风度的烂人,你也不应该学那种人摆烂啊。你回去自己好好反省。] 苦口婆心一番后,她快手按合电梯门,逃逸无踪。 大票人仍处在错愕状态,恍如隔世。 是不是老天有眼,知道他们整个业务部门都被安阳大人折腾得生不如死──操到绩效奖金都可以做为他们的安葬费了,所以派下正义使者谴责他的暴虐无道? 电梯前的豪华大厅,陷入短暂的死寂。 [安、安、安经理?] 被迫点名与安阳大人共进午餐的工程部新官,笑容僵硬,迎上安阳阴森扫来的白眼时,几乎跪地:求求你不要在这节骨眼上请我吃饭…… [你摸够了吗?] [摸……够了。]呜,他哪有那个狗胆让安阳大人等啊,他都已经全速跑来跟大人碰头了…… 这副小媳妇的委屈相,惹动安阳的心头恨,神情更见森狠。 [那幺,大姑娘,可以上花轿了吗?] [啊,对不起!]工程部小伙子赶紧替[温柔的]大人按电梯。 呜呼。在场同事们莫不为他暗暗默哀,挥手诀别。 我们会悼念你的…… ☆☆☆☆☆ [乐乐!你这是在做什幺?!] 她呆呆地自大桌前抬脸,被吼得一楞一楞。[你不是叫我替小朋友们写歌词的大字报吗?] [我是叫你写没错,你却在大字报上涂鸦?]天哪…… [我哪有?]她可是很认真地在帮忙耶。[看,我还特地用不同颜色的麦克笔来分段,很有创意吧。]嘻! [你这样教我等一下怎幺教小朋友唱] [玮大姊,出什幺事了?]教会办公室外的人闻声赶至。[乐乐,你又闯什幺祸?] 她没辙地撅嘴耸肩。 [我叫她替我写一张歌词大字报,她竟然给我在上头鬼画符!拜托,要不是我时间很急、事情又一大堆,我真的会跟你翻脸!] [别急别急,小朋友还有十分钟后才会开始唱诗。]一名圆滚滚的女子笑着拍抚。 [乐乐。]另一名妩媚艳女皱紧眉间,以食指和拇指防备万分地拎起那张涂满异次元怪兽的海报。[玮大姊是请你帮忙写海报,你这是在干嘛呢?] 不想帮忙就直讲,何必这样拐弯抹角地泄恨? [我是在写海报啊。]她冤到有些不爽,一一指证。[你看,﹃耶稣喜爱世上小孩,世上所有的小孩。﹄这个是耶稣,这颗心表示喜爱,这个是世界,就是圆圆的地球,然后上面站着许多小孩。] 大家愕然发凉,面色如土。 那个她所谓[站着许多小孩的世界],她们怎幺看都像颗长满刺的流星槌…… [然后啊,﹃无论红黄黑白棕,都是耶稣心宝贝。﹄这个红黄黑白棕就是──] [等、等一下,乐乐。]胖妞勉强扬着温暖的笑容,生怕伤到艺术家脆弱的心灵。[你刚说……这一坨乱七八糟的东西是什幺?] [耶稣啊。]她傻道。 昏倒……幸好办公室内没有其它[大人]在。 [简单来说,乐乐是以图标法来呈现这首诗歌。]艳女忍痛闭眸,不忍卒睹。 [没错!]很好,她们总算懂得如何运用大脑了。 [玮大姊,下次你有什幺歌词临时要做大字报,你直接找我。我虽然不懂pop,可是我知道怎幺写国字。]艳女朝快口吐白沫的玮大姊致哀。 [晓淑,你这样讲很过分喔。]乐乐严正抗议。[我也会写国字啊,可是这是给小朋友看的,理当要多运用创意。要从平日就作育英才,诲人不倦。] [你这是作践英才,毁人不倦吧。] 连温婉的胖妞都替她感到不好意思了。 大家七嘴八舌地假意教训她,以安抚玮大姊受创的心。等送走了这位老姑独处的大姊大,才垮下肩膀哀声叹气。 [乐乐,玮大姊做事就是一板一眼,循规蹈矩的。你帮忙她做事的时候,千万不可以发挥任何创意,否则是自找麻烦。]晓淑哀艳感叹,风韵撩人。 乐乐撅嘴,不服气又无法反驳。 [我刚刚不是真心要亏你,你可不要生气喔。] [汤圆,你好狠心,居然那样骂人家。]她撒娇地伏在胖妞肩上呜呜呜。 [乐乐,原来你在这里!]一名男子打开教会办公室门后大惊。[大家到处在找你,我还跑到女厕外头叫人。] [干嘛,要吃午饭啦?]才十一点多,太早了吧。可是今天中午负责做饭的轮到钟妈妈一家,她爱死了钟妈妈的客家菜,从早餐就开始挨饿等待。 [你饭桶啊,一天到晚吃吃吃。]晓淑都快受不了。 [我哪有一天到晚吃吃吃?]抗议![我除了吃饭也有睡觉啊。] [别闹了,外头有人找你。]男子急道。 [谁啊?] [不知道,可是看起来像电影明星。现在被妈妈军团包围,如果你不赶快去救他,我看他很难脱困。] 教会单身汉对妈妈军团向来避之唯恐不及。再英勇的男子汉也会为之花容失色,拔腿就跑。 哪来的电影明星找她?她认识的男生多是猪头,差别只在于[可以看]的猪头跟[不能看]的猪头。 她也不需花太多力气,就可以瞭望到访客所在。一来是他比旁人高出一颗脑袋,二来是他周围的汹涌热情。 猜都不用猜了,又是那个专爱搞一大堆烂摊子给人收的高级草包。 [喂,混蛋以撒,我不是警告过你中午以前不要到教会来找我的吗?]想害她呕到吃不下饭啊? 待那颗高人一等的脑袋微微倾来……妈呀,回眸一笑百鬼生。 竟是前天才结下梁子的安先生! [乐乐,你去哪儿?]一名妈妈快手勾着她后领把她拎回来,笑得好不慈祥。[人家安先生等你好久呢。] 什幺时候教会开始兼营这种类似酒廊的服务业了? [可是我……不认识他啊。]赶快卖弄无辜。 [你这孩子,又在耍调皮。]真是可爱得教人不疼不行,呵呵呵。[他是照着你给他的教会周报找来的。乐乐呀,顾妈妈总算没有白疼你,顾妈妈就是知道你有传福音的心。] [不过这……]噢,她一早好不容易吹整的头又快给人拍扁了。[我没有给过他教会周报啊。] 蓦地,高头大马的安阳大步迈向乐乐。她吓得鸡飞狗跳,却硬要装作很优雅,一派淡然,好象他也算不了什幺。 [康乐琳小姐。] 喔噢,名字都给仇家记牢了。[午安,欢迎你来我们教会。]故意给他笑得很客气,哼! [很抱歉,我找不到其它联络你的方式,只好照你遗留下来的这张周报,亲自来访。]换言之,不是因为什幺圣灵感动而向上帝投诚。所以,请勿对他传教。 她呆望安阳毫无表情的死相。[我哪时给过你教会周报?] [你没有给我。但你前天来我公司登台作秀,走的时候是不是忘了什幺?] [忘了跟你拜拜?]她乖乖地赶紧摇摇手。 他皱起冷峻煞人的眉头。[你留下一个christiandior的大纸袋,里面装了二十 几本的──] [啊!]她骇叫。[朋友给我的言情小说!] [以及一份你们教会的周报。] 要不是周报上标示着教会地址电话各聚会时间表暨各项事工轮值人员及拉里拉杂一堆报导,他还真不知如何逮捕上头刊载负责周日司琴的康乐琳小姐。 天哪,她真不敢相信,自己搞丢那幺一大袋东西,竟然到现在都没发现。 [还好是搞丢在你那里。]呼,有惊无险。 安阳冷睨朝他伸来的白嫩掌心。[这是什幺意思?] [书啊。]可以拿给她了。[谢谢你特地帮我送来。]不好意思,她刚刚还在偷偷嘀咕他呢,没想到他人还挺不坏的。 他闭眸匀息,尊重这里是个人类追求心灵祥和的场所,不宜动气。 [我不认为我有义务替你担任送书服务。] 耶?[那你来干嘛?] [通知你,尽快去领取失物,否则本公司将予以废弃处理。] 什幺跟什幺呀? [你人长这幺高,肉长这幺壮,怎幺会虚弱到连一小袋东西都提不动咧?]太中看不中用了吧。 [乐乐!]出来看热闹的好友们赶紧拐她一记。 [真的是这样嘛。]她说得又没错。[好吧好吧,你既是﹃君子动口不动手﹄,做事只出嘴不出力,我自己去拿!] 她受不了地跑回办公室拿她的小包包,豪迈地领他上路。 [乐、乐乐?]朋友们急死了,又不好直说。 她到底有没有搞懂状况? [我去他公司拿个东西,一会就回来。]她一面在教会门口招出租车,一面交代后事。[晓淑你帮我留中午的饭菜,汤圆你跟诗班的人说我今天会晚点到,叫他们直接开始下午的练唱。] [可是乐乐──] [啊,对了,还要通知那个猪哥。]她上车后又赶紧巴在车窗上向众家姊妹精神喊话。[记得叫诗班的人一定得先练发声,唱诗歌跟唱卡拉ok不一样的,不可以偷懒!还有,晓淑帮我打电话通知以撒,叫他今天不用到教会来找我。] 安阳坐在司机旁,背着她微抽了一下脸颊。 [另外,帮我多留一点钟妈妈的客家小炒还有清汤!主日学小朋友的点心我放在大冰箱的上层,不要忘记发。还有还有,叫国中团契的人把他们──] [开车。] 安阳一声令下,解除了司机先生的苦难。油门一踩,赶紧载客逃逸。 [喂!]她倒在椅背上哇哇叫。[我事情还没交代完耶。] 等她交代完,他们也完了。 这个姓安的,真的很差劲。 一车叁人,司机、安阳、及一个人被丢在后座的乐乐,肃杀死寂得宛如这是台灵车。依乐乐的乐天本性,她是不会甘于寂寞太久的。瞄了司机置于前方的驾驶证,就开始哈拉。 [司机你姓陈,真好。]她优游自在地唱着独脚戏。[你给小孩子取名字的时候比较不伤脑筋吧。像我爸啊,姓康,所以给我们一家小孩取了一堆怪名字,我本来叫康乐,我大哥叫康凯,二哥叫康健。我妈受不了这种名字,才硬在我们叁兄妹的名字尾巴加个﹃琳﹄字──因为她姓林。不过我是女生,爸爸就帮我加个斜玉旁,比较秀气。司机你咧?] [小姐你姓康已经很不错了,至少姓康还不太常见。像我姓陈,不管再怎幺给小孩取名字,他们都嫌俗气。啊我当年还特地花钱请命名大师﹃相﹄过的,他们就是不满意。] [孩子都是这样的啦,不管爸爸妈妈再怎幺伺候,他们照样有得挑剔。] [就是!像我大儿子念私立大学,二女儿念私立高中,我一年开车叁百六十五天光缴他们的学费卡费生活费,钱就已经揩了了。还有电话费啦、上网的钱啦、买衣服的钱啦,我为这些开车开到脊椎都出问题了,他们理都不理。] [很难跟他们沟通喔。] 司机老爹愈聊愈感慨,千古沉冤都挖出来一一陈情。短短一段叁十分钟不到的车程,司机老爹的夫妻关系、亲子问题、中年危机……全都被安阳和乐乐摸得一清二楚。 本以为,这只是女人在秀长舌的八卦本领,不料她竟在他付车钱的十几秒内,做出俐落总结── 人永远无法解决人的问题,唯有把一切带到上帝面前才行。 司机老爹意犹未尽,真不舍得乐乐下车。她笑咪咪地建议他多到自家附近教会走走,便摇摇手目送他流回车阵中。 [愿上帝与你同在。] [请不要随意传教。] 她怔怔眨眼。她还以为这个安先生哑了,没想到他会讲话耶。[我哪有传教?] [不然你干嘛对他说愿上帝与你同在?] [那句就是goodbye的意思啊。]跟人说再见有什幺不对的? 他本来看都不看她一眼,现在不得不在电梯门前冷冷睥睨她,以警示她少在他面前招摇撞骗,胡说八道。 [真的啊。godbewithye上帝与你同在,缩写在一起才变形为goodbye。不然你告诉我,每个人拜拜来拜拜去,那个bye是什幺意思?到底是祝福人家什幺?] [我不想跟你探讨信仰。] [我也不想。因为你根本就不想知道,只想跟人辩!] 她才不屑在这种只为逞口舌之快的争辩上浪费口水,恶。 看她一反先前亲切的恶劣鬼脸,他眉间皱得更是骇人。 [坦白说,我对你的印象非常差。] [彼此彼此。] [很高兴我们至少有这一项共识。] [所以快快让我拿到我的书,然后大家各走各的路。] [你对人的差别待遇未免太大。]他领她出了十八楼电梯,一关又一关地刷卡深入内部。 [没办法,我天性坦率,就是装不来。] [请问我有什幺地方得罪过你吗?或者你曾想过自己是不是有什幺得罪到我的地方?]他既不回头,也不曾因对话而放慢脚步,害她左弯右拐地追个半死。 [我当然想过,可是不想跟你讲。] 他在自己的办公室门前定住脚步。[为什幺?] [跟你讲也只是在抬杠。]她不屑又好奇地看他再度刷卡。[怎幺进一趟公司要过那幺多关卡啊?] [以策安全。] [里面有核武原料吗?]这幺宝贝。 [里面有我。] [喔。]那真的很危险。[你们公司好丑喔。] 他安然匀息。他活了叁十二年,碰过不少这种思路胡乱跳跃的人种,工程部门就有一堆类似等级的怪胎。但很少有人能像她这样,无论各种层面的对话均能将他惹毛。 这其中,有一点令他百思不解。 所以,他必须拨出时间亲自与她对质,再度确认。 [你不觉得这里很丑吗?] [这整个楼层都是专业人士设计的。]因此,不是公司的美感有问题,是她脑袋有问题。 [设计得好烂,都没有一点自然的东西。像是绿绿的盆栽啦,或桌上放些美美的花也不错。]可是这里放眼望去,一片劳动阶级的色彩,令人灰心丧志。[真是,枉费你们有这幺大一圈的玻璃帷幕,光线充足,不养植物,只养废物。] [玻璃帷幕前的桌椅是让人喝咖啡观景用的。]不叫废物。 [这样啊。] 蓦地,他警觉到自己的失策。他干嘛对她有问必答?他居然本能性地被她那些蠢问题牵着鼻子走。 那他岂不跟刚刚的出租车司机没两样? [你坐一下。] [哇……]她双眼顿时闪亮。[你的办公室好大喔,这一整片墙都是玻璃耶。] 太崇拜了,赶快贴到玻璃上看看有没有掉下去的感觉! [这里看得到新光叁越吗?] [要到公司另一边的茶水间。]他一答完立刻皱眉,对自己的嘴巴极度不满。 [为什幺你可以一个人独霸这间办公室?是因为外面位子不够坐了,还是你抽签抽中的?] 他力持温和,淡淡地为她煮杯咖啡,省得自己当场掐死她。 [你在替我弄喝的吗?] [嗯。] [谢谢。那请给我一瓶qoo,要橘子口味的。] 背对着她的冷冽俊容,终于爆开青筋。锵的一声,咖啡杯被重重叩在几乎敲碎的小碟上。 [我这里没有那种东西。]他毫不隐藏冷语中的杀气,阴森回眸。 [喔,好吧。]她欣然瘫坐在舒服的真皮沙发里。[我等你,快去便利商店买吧,顺便帮我带黑嘉丽软糖,要水果口味的。] 她这一生大概都不会晓得,自己差点因此上了隔天早报头版的凶杀命案…… 他并没有赶快下楼跑腿,反而站定她跟前,像非洲大猩猩般地藐视地上蝼蚁。 她楞楞地抬着娇美脸蛋,不知死活地天真催促。 [你在发什幺呆啊?]还不快去。 [现在有比喝饮料更重要的事情要处理。] [喔。]她换个更舒适的坐姿,整个人几乎沦陷沙发里。[你说吧。] 他什幺都没说,而是拿起桌上话筒拨号,瞪着她冷冷与人交谈。 [喂,是我。]他语气柔和得令对方胆战,却吓不倒眼前开始闲闲玩指甲的娇娃。[先别跟我说这些,去叫以撒听电话。] 呃?乐乐一怔。他说什幺? [我不管他是睡了还是死了,叫他听电话。] 他认识以撒?他不是跟安以撒的那个安家没关系吗? 等待的那几秒钟沉默,他们互瞪到室内星火乱闪,怒焰一触即发,足以引起惨重爆炸。 [喂?]他凶狠回瞪她的逼视,却低声柔语。[是我,我是要问你明年初拍卖会的策画工作……我知道张女士的打算,但现在先不要跟我谈细节。我要确认的是,张女士指名预展酒会上的那名钢琴手也要在这次专拍中演奏吗?] 他知道?那他明明就是以撒家的人嘛! [唔,康乐琳。] 乐乐猝地心惊。这样被他呢喃著名字,才发觉他的嗓音很有魔力。 [已经艺术学院毕业几年?]他眯起肃杀双眸,似在谴责眼前骗死人不偿命的娃娃脸。[不用跟我扯那幺多,我只是来通知你一件事:老爸专拍的策画工作,我接了。] 乐乐不知道话筒那方的以撒在惊叫什幺,也分不出对方是吓坏了还是乐歪了。她只知道,大祸临头了…… 果不其然,他淡漠地挂上电话,便朝她伸来大得惊人的厚实巨掌。 [康小姐,我是明年专拍策画的负责人,请多指教。] 指……指教什幺? 他不甩她的呆怔,径自抓起柔嫩的小手,结结实实地握着,强悍地显示合作。 [我是安阳,原本已经脱离安家的一分子。托你的福,让我决定回头帮安家处理这次专拍的策画工作。] 她还是搞不懂……这个原本自称不属于那个安家的安先生,接下安家的工作了? 那关她什幺事? [你在拍卖会中场的演奏事宜,也在我的统筹范围之内。换言之──]他赫然狠狠钳紧掌中柔荑,咬牙呢喃。[从现在起,我是你的顶头上司。] 啥?她的顶头上司 她这才面无血色惶惶反省,自己真不该使唤他去买橘子口味的果汁。如果叫他去买桃子口味的,或许他就不会恨到跑来当她的上司了…… 喂,小姐,那好象不是重点吧? 第二章 通常,偶像剧里出现这种场面时,多半是提亲。 [因此我特地前来,希望得到你们的信任,将乐乐交给我。] 乐乐的妈妈和两个难得在家的哥,叁人坐成一排,愕瞪对座的俊伟男士。 乐乐嘟着老大不爽的小脸,被押在安阳身边。安阳算老几?凭什幺他给妈一通[登门来访]的电话,她全家就大礼迎接,恭迎他踏上康家地盘?连平常眼高于顶的两个死哥哥也一本正经,郑重以待。 [我是不太干涉乐乐的工作。]成熟冷艳的康妈妈一身高级主管的套装,淡然响应。[毕竟她都二十六了,可以自己作决定。怎幺这次的case会严重到要派人登门签合约?] [我不清楚乐乐过去的合作型态,但这是一般聘雇的正常程序。] [你本来就草率。]二哥凉凉吐槽。 [先别吵。]与安阳年龄相当的大哥淡道,颇有乃母之风。 [她每次都乱答应跟人合作。她自己在音乐教室教的课和另处收的家教学生,少到惨不忍睹,月薪几乎跟麦当劳工读生有得拚,她还到处做白工。随便什幺人找她说﹃喂,帮我这个场面演奏﹄她就﹃好﹄,完全没意识到她这是在廉卖劳力。别人不懂音乐家的演出必须支付报酬就算了,她自己也跟着搞不懂状况!] [二哥,你要不要先去洗澡?]她寒吟。[这里由妈跟大哥应付就可以。] [歹势,老子我也是你的债权人之一。]这死丫头每个月拉里拉杂的开销他好歹也负担一部分。[我有权参与这项讨论。] 好,算二哥狠。看她明天怎幺向他每一位红粉知己发e-mail,揭发他不可告人的隐疾! [对不起,安先生。]大哥懒得甩这两只不肖弟妹。[请继续说明合约的部分。] [一般拍卖会并不会在中场休息的时候安排节目,但这次特殊,是画作特有人张女士主动要求,要乐乐参与,我们只好顺势调整。] 大哥二哥狐疑地斜眼鄙视,气得乐乐满脸通红。 [你们不要那幺瞧不起我好不好?!]有人欣赏她的才华有什幺好奇怪的? [张女士长年旅居法国,所以对我们不久前办的预展酒会形式非常满意。她希望这次的首度在台专拍也能比照办理,重现欧洲沙龙文化的风华。] [你听得懂吗?]二哥向大哥挑眉环胸,一派屌样。 [我的艺术程度,只知道垃圾车放的那首叫﹃少女的祈祷﹄。]大哥慨然吐息。 [还有以前读小学时广播的打扫音乐。]二哥补充。 [那是莫扎特的作品啦!]乐乐激愤抗议。 [谁管他莫扎特、康贝特,反正一听到那个旋律我就想拿扫把。]清理教室和走廊。 [你被学校生活教育给制约了。] [ya,巴夫洛夫理论的受害者。] [喂!安阳现在谈的是我的事,请你们专心一点!] [因为拍卖会的筹备事宜牵涉到许多商业机密,所以必须订定合约,明列条文,以利执行。]安阳始终沉稳优雅,丝毫不受环境影响。[这份合约你们可以拿去和律师讨论,若觉得有什幺不妥当之处,我们再行商议。直到双方达成共识,才签约。] 一室沉默。 康妈妈与两名哥哥各有所思,评估着合约,评估着丰厚酬劳,也评估着眼前的这个人。 他们没接触过这领域的人,却都在第一眼就被安阳的个人魅力给说服。他英俊,而且是个性十足的阳刚味,散发艺术家的野性:眼神凌厉如疾速俯冲的猎鹰,气韵却宁静沉稳,像只沉睡中的狮子。 他有商人的精明,却因着一股奇妙的桀骜特质,不致沦入流气。或许拍卖本身就是介于艺术与商业之间的领域,但他实在像个天生吃这行饭的人,具有专业的安全感。 但就一个男人的角度来看,他又太危险。他是那种不需要女人、却又令女人奋不顾身飞蛾扑火的硬汉。把乐乐放在这种人身旁,真是── 再安全不过了。 因为,这铁铮铮的男子汉,摆明了不屑[玩娃娃]的傲气。 [乐乐,你自己觉得呢?] 母亲突来的平淡审讯,直直戳到她心里。 她是不太想跟这个别扭男人合作──而且还是她的顶头上司耶。但是,有人指定她演奏,看重她的才华,又以沙龙文化为标榜。她可以不用顺应市场潮流,被迫弹那些通俗又油腻的流行歌曲,或被人当卡拉ok的道具用…… [我们会就你的专长,设计曲目。] 安阳这一句,吓了她一大跳。他怎幺知道她在想什幺? [张女士很喜欢你的音乐,所以你可以尽情演奏你想弹的,如何?] 其实,看她那张像刚被白马王子下跪求婚的惊愕表情,惊幻有如漫画中陷溺爱河的痴呆美少女,安阳就知道这个问题可以不必讨论。 [那幺,今天的拜访就到此,这份合约请收妥。希望我们能尽早达成共识,签约合作。] [拜拜。]乐乐恍惚摆手,含笑九泉。 [喂!]二哥不爽到真想拿她去抡墙。 [安先生不继续留下来聊聊吗?]大哥被逼得不得不与安阳一道起身。[或者可以留在我们家吃晚饭?] [谢谢你们的招待,但我若记得没错,乐乐等一下是不是有一堂七点钟的家教课要上?] [啊!]对喔,现在都快六点了。 [我刚好要往市中心,需要我载一程吗?] [等我等我,我拿一下教材!]她叽哩呱啦地趿着卡通拖鞋四处窜,手忙脚乱。 两个哥哥忍痛撇头,不太想承认自己跟她有血缘关系。 [那就麻烦你了,安先生。]康妈妈尊贵无比地颔首微笑。 [哪里。]他也回以疏冷的礼貌。照他私下得来的资料,这位康女士应是保险公司北区协理,统辖各营业处的经理。见多识广,自然不在话下。 人在社会上打滚,混到老江湖的境界,彼此不需出手,就可以识出对方斤两。 康妈妈与安阳两造交锋,几句客套,点到为止,便各归各道:他去护送她女儿教课,她去泡她的澡,舒解疲劳。 大哥二哥却对远去的安阳依依不舍得要命。 [是他没错。] [打从他一进门我就看出来,上次八卦周刊企业人士专访的就是他。]二哥嘀嘀咕咕地带上大门。[本来还以为赶快打发掉乐乐的事之后,就可以跟他谈谈高失业率之下保持高业绩的秘法。] [你想得美,人家早就识破你的企图。]所以从头到尾主导着每一个环节的对话,毫不给人套话的机会。 [奇怪,他又没有工程背景跟业务经历,为什幺会在科技公司业务部窜得那幺快?] [有脑袋跟手腕就够了。]大哥懒懒打个大呵欠,拨电话给女友。 [他虽然把公司业绩拉满高的,可是老实说,我们业界的人对他们公司的印象愈来愈来愈糟。]有点为了提高业绩,无所不用其极的味道。 [那又怎样。反正他们在技术方面照坐龙头宝座,只要把业绩提高,花点小钱打打广告、略施小惠,形象马上就回来了。] 二哥一脸臭臭的,搔搔脖子上二楼去。[感觉上,安阳这个人好象……] [能够﹃用﹄的才叫﹃人﹄。]大哥闲闲将大脚架在客厅桌上,看着电视里的美食节目泛滥口水,对着电话缠绵呢哝。[喂?宝贝,来我家帮我做晚饭吧。喔,不行,你如果敢不快点过来,我马上过去扒你的皮哟……嗯,好乖,我等你。] ☆☆☆☆☆ 乐乐连上两小时的钢琴家教课,离开学生家时几乎奄奄一息。正想爬到最近的便利商店乞食,就看到眼熟的轿车。 [安阳?]车窗内的人,真的是他。[你怎幺还在这里?] 难道他送她来学生家之后,就一直留在这里……等她? 突来的小小欣喜,马上让她跩得二五八万。 [喂,安先生,你该不会对我有意思吧?]哼哼哼。 安阳淡然闭眸,按下车窗。[小姐,你下车的时候是不是拿走了某些不属于你的文件?] [耶?有吗?]她当街翻找抱在怀里的一堆杂物。[应该没有吧。我就只拿走我丢在你后座的乐谱讲义教材节目单什幺的……] 啊!这个银色讲义夹是什幺东东?为什幺会掺在她的家当里? 他俩各自沉默了好久,他才绝望地吐息。 [我们先找个地方吃饭吧。]他已经被折腾到无力发飙。 [好哇好哇!]赶快呼笼,转移焦点。[我知道这附近有一家很不错。你车就停这里,我们走一下就到。] 什幺走一下,她几乎是拔腿狂奔。放他一个人在后头又是收拾她随手一丢的杂物,又是关门锁车。转过身时,早不知她人跑哪里去。 [喂,这边!]遥远的巷口,一个小身影拚命摇着手。 等他抵达,脸色顿时灰煞。在他眼前的既不是充满南欧风情的意大利料理店,也不是精致讲究的法国餐厅,而是大肠小肠米粉豆腐浮成一锅的路边摊。 他长这幺大,还没有身著名牌西装蹲在路边扒饭的经验。因惊吓过度,而失神地任她摆布。 [这里常有警察晃荡,所以老板不太敢摆桌椅。不然堵住了巷弄出口,铁定被开单。]她唏哩呼噜地吞噬蛤仔面线,优雅形象全然破灭。[不过不摆桌椅也无所谓,反正这里多得是骑楼,随便大家坐。] 他面色僵凝,捧着那碗香味浓郁的鲁肉饭,直瞪前方对他深情款款的野狗,陷入人类价值的哲学困顿中。 他为什幺会在路边跟狗一起吃饭? 他身为人类的尊严何在? [老板!帮我切盘大肠,不要煮太烂的,肥油要刮干净喔。] [栽啦,康小姐。]一切照老规矩。[你这个男朋友粉帅哟。] [他不是啦。]不要乱扯好不好?刚刚才差点糗到爆的说。 [看起来粉配咩。] [啊你嘛好哇,什幺人在一起你都讲很配。] 头痛……他强忍着不在低俗的交谈中揉额角。当一只破烂塑料袋自他脚边随风滚过,他自制力的最后一根线赫然绷断。 [安阳?]去哪? [我手机忘在车上。] [喔,快去快回。]东西冷掉会很难吃。 但他返回时并不是只有人到,而是开着他的百万房车停在她跟前,逼她立刻上车。 他干嘛?明明说肚子饿,却又不吃东西就走人。 [你这样实在很差劲你知不知道?]她上车摔门就骂人。[这家路边摊的东西真有这幺难吃吗?就算不合你的口味,你有必要做得这幺难看吗?] [我不觉得有什幺不妥。]他漠然将车驶往车流灯海灿烂中。 [随便你!]她懒得再跟这种人啰唆。 他直视前方,始终敏锐地感觉着忿忿环胸的小人儿。都已经二十六岁的人了,为什幺还像个小女孩一样?说她天真,的确。说她无知,不尽然,必要时她一样伶牙俐齿。他不太常跟这类女性交手,一直出状况,稳定度不高。 但…… [喂,你要把我载到哪里去?]娇容不爽。 [载去卖掉。] 乐乐呆楞。这个面无表情的猪哥是在开玩笑吗? [我警告你,本姑娘可是很贵的。] [你到底价值多少,得由专家鉴定评估后才知道。但是预估价与成交价,往往会有一段落差,偶尔也会有流标的情形发生。] [呃……]这个笑话好难笑。[那就是说,如果把我拿去卖,可能会……] [没人要。] [喔。]经过好一段时间的思考,车内才爆出尖吼。[你讲这话是什幺意思?你凭什幺说我没人要?!] [放心吧。]他停妥车后,下来为她开门。[再难卖的东西,经过我们妥善的规画包装,保证能以双方最满意的价格成交。] [我才不要跟你啰唆!]他连开玩笑都能讨人厌。[我一跟你讲话就火大!] [彼此彼此。] [才怪,你的眼睛在笑!] 这话让他忍不住拧眉回视。他不得不佩服,有时她的观察力实在敏锐超凡。[那你到底要不要上来?] [上哪?]她和他杵在公寓巷弄边,叉腰对战。 [我家。] [干嘛?] [做饭给你吃。] 乐乐的头顶霎时冒出两只狗耳朵,双眼无辜又可人地摇尾乞怜。 [上来。] 汪!她马上兴奋地跟在饲主后头,紧紧尾随。 安阳在上楼前蓦地拐个弯,去趟便利商店。出来后看见忠心耿耿守在公寓大门口的小人儿时,差一滴滴扬起嘴角。 他不是很喜欢自己这种失控的倾向。 乐乐登上老式公寓的五楼后,瞠目结舌,没见过有人会把房子搞成这样。市中心的古旧住宅区,全是一丛丛没电梯的五层楼老公寓。每家装着各形各状的丑怪铁栏,为防宵小,就甘愿把自己囚入牢笼里。他家却不用铁栏,而是一整排的窗。 安阳住的是巷底最靠山丘的一栋,有点冷僻,双并公寓却没多少亮灯的住户,显得他这户有些孤立。 像他这种顶级精英挤身平民小公寓,是有点奇怪,但他布置的家,才是她目瞪口呆的主因。 所有的壁面,都是粗砺的白墙,地面也是罕见的大块砖面。明明是一般住户的国民格局,他的客厅玄关却有一大片白墙拱门。整个家泛着月色的光,却精巧设计得见不着一盏灯。 她去过类似的地方,是爸爸带她去的,那里叫做西班牙。 [这个给你,自己挑。你在这里随便逛,我到楼上的厨房去忙。] [厨房在楼上?]楼上不是顶楼阳台吗? [没听过违章建筑?]他淡然卸下西装外套和领带。 [听过啊。]而且台北每家每户都违建,不违建的不是没钱盖,就是怪胎。[可 是我没听说过有人把厨房盖到另一层楼去。] [避免油烟。] [喔。]这样洒脱的格局,的确不宜沾染人间烟火。 他迅速换个衣服就出门去,到楼上洗手做羹汤。她还在恍神状态中,到处飘荡。哇……他的厕所好漂亮,一方方精美的进口小花砖,大块原石挖出来的天然盥洗台,一柱又细又长的问号型黄金水管,静静倾流细腻的水柱。 昏黄的灯光,像温暖的炉火,几乎可以幻想木柴燃烧迸裂的细微声响。 她像个跑错摄影棚的傻蛋。一出五楼,是拥挤嘈杂的台北;一进门,就像掉到西班牙的某户人家中。 安阳家除了大门,整个房子都没有门,全都只用拱顶做区隔。她逛来逛去,毫无阻拦。他有好多又厚又大的书,一层层地架在嵌入壁面的木板上。这幺厚实的原木,八成是进口的。那她就想不通他客厅那张大得惊人的矮木桌,是怎幺运进台湾了。 好香的木头味,好安静的家。 当她打开刚刚安阳交给她的便利商店塑料袋,不觉呆怔。一袋子的qoo,各种口味都有。 他到底是怎幺样的人? 乐乐倒入柔软的硕大皮椅内,懒懒啜着葡萄口味的果汁。 好吧,偷偷卸除防备来想,她是有一滴滴被安阳吸引。撇除初次见到他的惊艳不算──他实在性格得令女性同胞们酣然叹息。他的沉深老练,稳重得教人好有安全感。 她早被亲朋好友们介绍过一堆对象,却没有一个像他这样,傲慢到令她斗志大发,不扳倒他,她人就不爽。可是安阳说得也对,他有什幺地方得罪到她吗?为什幺要给他这种差别待遇? 唔……她满怀愧疚地瘫在椅上咬吸管。其实他冷血归冷血,该体贴的地方又做得很细腻。不像那些努力阿谀、卖弄殷勤的小伙子,摆明了对你好不过是为了把你弄到手而已,短线操作的客套。 遗憾的是,他好象对她没什幺感觉。 安先生,你该不会对我有意思吧? 哎,枉费她抛出这幺漂亮的风向球,对方的响应却是[公事公办]。幸好她也没有表态得太明显,被他泼了这桶冷水也不至于太丢脸。 呵啊……他什幺时候才会忙完啊?困死了。 他家好干净,连这样临时带客人来访都没问题。还是,他常常带人来家里? 是男的客人,还是女的? 安阳对他们,也是这样细心伺候吗? 迷迷糊糊中,她被安静的报纸翻阅声吵醒,揉着眼睛咕哝爬起时,楞到赶快再用力揉眼睛。 [醒了?]他微微移开展在眼前的报纸,蹙眉望着对面沙发上的呆娃。 [安阳?] [你睡傻了是不是?] 不会吧? [醒了就跟我上楼去吃饭。]他边迭整报纸挟入腋下,边捞过一双拖鞋搁往她脚边。[鞋子换下来,吃饭时轻松一点。] 换下那双小小的高跟鞋,也没什幺放松效果,她早就紧张得像快绷断的橡皮筋。 怎幺她才眯一下,安阳就变了样? 他一身宽松的套头毛衣,每根毛线差不多跟她小指头一样粗。老旧而合身的褪色牛仔裤,悠闲包裹着结实修长的腿肌。卸下隐形眼镜的他,高挺鼻梁架着金边眼镜。不需要刻意平整打理的鬈发,随性地散乱着以手爬梳的模样,狂放不羁,像个被放逐天际的叛逆艺术家。 怎幺会这样?为什幺一觉醒来,安阳就魅力增幅百万倍,由贫乏的上班族变身为落拓的阳刚男子汉? 不可以!她对贝多芬型的男人毫无抵抗力呀,她这下岂不就输给他了? [我已经打电话跟你家人报备过,等吃完饭就送你回去。]毕竟现在都快十一点,若不报备,恐怕就要报警了。 待他领人上楼来,正奇怪这骄蛮丫头怎幺这幺乖巧文静,就被她突然爆出的尖叫击倒。 [好漂亮!你怎幺会把顶楼弄成这样?] 顶楼有一半的空间是露天平台,另一半建成室内的厨房与餐厅,以透明铝门窗为大片墙面,让屋顶的爬藤垂挂蔓延,形成翠绿的挂帘。 [我要在这边吃!在这边吃啦……]她巴在露天的白色铁桌上嘤咛撒赖,只差没跺脚娇吟。 他没辙,只好把热好的东西一一由室内搬到室外。 [安阳,可不可以开这个?]她好期待好兴奋好谄媚地偎在欧式街灯旁。 [我那盏街灯只是装饰品。] [骗人,明明有电线。]她指着隐藏式的电线接座嘟嘴。 她到底是来吃饭,还是来玩办家家酒? 等到精巧华丽的那盏街灯高高一亮,立刻博得佳人喝采,比月亮更醉人地为露天晚餐洒下昏黄浪漫。 安阳好厉害,居然会自己做饭。 [唔以为你会弄唔……微波食品给唔……] [等嘴巴里的东西吃完再讲话。]他不悦地拧眉。 [可是……]她赶快吸一口qoo,迫不及待地与他分享。[可是你是用电饭锅煮饭耶。我实在已经吃怕了微波米饭和便当,一直都好想吃到电饭锅里挖出来的饭。] 他专心垂眸咀嚼,暗忖她一家人确实都是[君子远庖厨]的料。 [我的红萝卜可不可以给你?] [不可以。]笑得再甜也没用。 乐乐只得委屈咽下人生中十有八九的不如意。为什幺牛肉烩饭一定要放红萝卜?就好象再十全十美的好男人一定得有很无聊的一面才行。 [以后要吃饭,找个干净的地方,不要随便吃路边摊。] [我吃了那幺久都没怎样。] [等你有怎样就太迟了。] [但是那家……] [不要跟我辩。]他冷道。 等她乖乖听话,静静吃饭后,他又感觉到不自在。 他到现在都还在质疑自己,为什幺会一时冲动接下家中的拍卖筹备工作。 他非常清楚,这是极其重大的策略性错误,他竟莫名其妙地想跟她一赌,搏倒她这种漫不经心的骄蛮魅力。但他没有恶意,应该只是某种……单纯的好奇。 她像个极难到手的艺术品,耐人寻味。虽然目前他对她仍处于评估阶段,不可否认,她确实有奇特的吸引力。他不是艺术家,却是个对艺术价值有敏锐判断力的商家,直觉地锁定注意力在她身上。 他没有碰过这种对手。通常女性在他面前,会因为他强烈的男人味而变得格外柔媚,更加地女性。她却不,钝到一点女性自觉也没有。 他并不会要求每位女性都得降服在他的魅力下,但也没人像她这样完全不把他放在眼里。怪的是,他并不以此为恼怒,反而被挑起莫大的好奇。但…… 看着颓然进食的小人儿,他深深叹息。 [把你的红萝卜都给我吧。] 她霍然眉开眼笑,快快把盘中的拒绝往来户统统扫给他。 安阳没力,暗忖自己是否应该把年龄落差的代沟给评估进去。生平第一次,他有种青春已逝的年老感慨…… 幸好,老人家也有老人家的优势:决策大权在握。 [我先把我的工作分配表告诉你,如果有任何关于拍卖会筹备事宜要联络,就按我的时间分配来进行。] [为什幺要按你的?]很臭屁咩。 他闭眸,匀好气息再开口。[因为策画工作由我主导,而我的时间很有限,所以只好请你迁就一下。] [喔。]好吧。[你还要每天去公司上班啊?] [我周一到周五都在公司,只有午休和六点以后的时间才会拿来做拍卖会策画工作。周六周日的时间则是完全投入,所以你尽量把这些时段空下来,以便配合筹备工作。] [不行,我礼拜六礼拜天要忙教会的事。] [但你不可能忙二十四小时。] [话是没错。可是……] [试着去安排好你的时间。] 一句有力的结论,封杀了她所有辩解的余地。小人儿皱眉垂头,对着盘中美食嘟嘟囔囔,先前的好心情全被杀光光。 他搁下汤匙,环胸靠往椅背。 [我必须坦白说,我很难跟你沟通。] 那不光是她的问题吧。他自己咧? [偏偏你又是画作持有人指定的参与者,等于说,我必须先搞定你,才能搞定你的事情。] 什幺话?[干嘛把我说得像枚土制炸弹,随时会搞砸整个活动似的?] [你本来就是。] [好啊,那你就来搞定我啊,我倒要看看你的沟通能力有多厉害。我可先警告你,我这个人没那幺好说服的!] 他瞟了一眼红萝卜。[看得出来。] [我也坦白跟你讲,我最讨厌跟你这种人合作。你说的每一句话、提的每个意见,都能把我惹毛。用一句滥俗的话来说,就是我们八字不合啦,天生犯冲!我知道我这个人有点怪,但是我很坦诚,没有什幺事情瞒着人。可是你不是,你打从我们第一次见面就拐弯抹角的。你明明就是安以撒的哥哥,却跟我说你和那个安家没关系──] [我很多年前就已经脱离那个安家。] [现在却又跑回去主持安家的拍卖会!] [非关血缘,而是合法的聘用。]so,措辞请再精确些。 [少跟我玩那些文字游戏。你本来就是因为割舍不下血缘关系才回去接安家的case,害我愈来愈搞不清这次活动到底除了拍卖画作,是不是另有什幺暗潮汹涌。我是很想单纯地办事,可是你们办事的人却处处不单纯,还来怪我这个人不好沟通!] 她气到吃不下,也学他抛下汤匙,环胸对视。 两人互瞪许久,就连山林吹来的凉风都散不掉僵持的气焰。 [我是真的很想办好这次拍卖会。] 他这句低沉柔语太真诚,让她无言以对。 [你说得没错,我这个人的确不单纯。并不是每个人都像你这幺受老天眷顾,有坦率的本钱。但是至少在拍卖会一事上,我可以很老实地跟你说,我绝对要把它办妥,一点闪失也不准有。] 她不知道该说什幺,正决定道歉,就又被他淡淡封杀。 [所以,我会尽可能降低所有的变量。其中最大的变量,就是你。] [我干嘛了?]她喊冤。 突然间,楼下传来隐约的电铃声,引动安阳森幽的冷笑。 [另外一个变量来了。] 他打什幺哑谜啊? 战况紧急,时间有限。他幡然变脸,决定速战速决。 [为了增进彼此合作的默契,我破例允许你参与各项筹备工作的进行。但是仅限参与,不含决策权。] 他在讲个什幺鬼![那我跟个在一旁听差的小妹有什幺两样?] [为了﹃搞定﹄你这个最大变量,我别无选择。] [噢,你何不直接说﹃摆布﹄呢?]她狰狞地嗲吟。 [没办法。]他悠然小啜咖啡。[我这个人天生含蓄,没你那幺露骨──对不起,应该说是坦率,对吧?] 这烂人,敢讽刺她? [你别想这幺轻易就可以摆布──] [明天中午到我公司来,我们一起吃饭。] [谁要跟你吃──] [顺便趁午休讨论合作细节。] [我不想──] [这是命令,完全符合契约内的条例。] [你凭──] [我是你的顶头上司,你必须服从我。] [谁说──] [你的圣经说的。]他笑得可阴了。[你们做仆人的,凡事要存敬畏的心顺服主人。不但顺服那善良温和的,就是那乖僻的也要顺服。] 彼得前书二章十八节。他怎幺会这幺熟? [我不信你的教,我对你所信的教却很清楚。]他的温和,异常凌厉。[所以,别以为我有那幺好对付。] 的确,她到现在才深刻体会到他有多不好对付。 [就这幺说定了。记得明天开始,每天中午到我公司报到。] [你刚才说的不是这样!]怎幺一下子由[明天]变成[每天]了? [这就叫乖僻,但你一样要顺服,懂吗?] 她生平第一次有恨到牙痒痒的感觉,直想撕了他那副淡淡的温柔笑脸。 [既然这样,那份合约我就不──] [我之前打电话报备你家人晚点送你回去时,就已经顺便取得他们的口头允诺。书面签约,只不过是一个完结的动作而已。] [他们说他们的!我又不──] [口头承诺,在法律上有它一定的作用。]他犀锐冷睇。 毁了。她根本不懂这些,却知道自己已经惨遭暗算,无法脱身。 怎幺办? [你真的……只是为了解决我们在合作方面的冲突吗?]虽然羞怯,她还是不能不厚着脸皮老实问。[还是你有别的意思?] 刹那间,他差点被这天真坦然的敏锐给刺穿。不过,毕竟在江湖上打滚多年,再怎幺狼狈的危急状况,他都能老神在在地淡漠一笑,不当回事。 [很遗憾,我只有一个意思,就是这场拍卖会只准成功、不准失败。] 五千吨重的船块,顿时砸扁她的脑袋。 自作多情…… [但是,你若对我有﹃别的意思﹄,只要在不妨碍正事的状况下,我勉强可以接受。 什幺话![你少臭美──] [你们在这里搞什幺?!] 一名英雄好汉怒气喘喘地杀上顶楼阳台,手里还抓着安阳家的备用钥匙。 [以撒?]乐乐傻眼。 [我打电话去你家,你哥哥却说你人在我哥这里。你是在搞什幺鬼?!]害他赶得半死。 [你来迟了。]安阳舒心地闭眸莞尔。[半分钟之前,我和乐乐就已达成协议。] [什幺协议?]以撒俊美的脸上满是煞气。 [乐乐从现在开始归我,与你无关。] 第三章 [我绝对要你老哥不得好死!] 愤怒的粉拳重重捶上小几,几乎震碎纤弱的玻璃桌面。 [喂,我可警告你,如果你敢弄倒任何东西溅到我的拼图上来,我就捏死你。]以撒一身贴身内衣裤,席地坐在六千片半完成的拼图间。 [他算老几?他凭什幺命令我这个、命令我那个?]而且狡猾到让她毫无任何反击的余地。[我真有那幺扫把吗?他凭什幺那幺笃定拍卖会若出了什幺楼子,就一定是我捅出来的?] 这实在太污辱她的人格! [本来就是你。由预展酒会上出的乱局就可以证明,你是一切祸害的根源。只要搞定你,就可以天下太平。]啊哈,找到这一区图案的位置了。 [把你刚才的话再说一次。]她森然柔语。 [把你的脚给我拿开!]妈的,敢踩在他拼好的图面上! [我哪时捣乱大局了?]如果不坦白招供,看她不踹烂他的肥猪拼图才怪。 [你还有脸否认上次张女士的预展酒会只是要你为她临时加弹一首生日快乐歌,你就当场暴动,示威抗议。就算后来你被你朋友劝服了,也弹得让张女士很满意,你还是把原本好好的气氛弄得紧张兮兮!] [又怪我了?明明是你自己违反规定临时乱加演奏曲目,而且还逼我弹那种谄媚又庸俗的智障歌。如果不是我朋友把我劝下来,我早就直接走人,告你违约!] [你告啊,老子怕你啊?]呸! [噢,原来你不怕啊。]她残忍地瞠眼冷笑,温柔叉腰。 [等一下!]以撒惊魂大嚷,惨白僵硬。[不要动,请你千万不要动,有话好好说。] 二楼最大起居间的木板地上,铺满了他半个多月辛苦奋战的成果。一代大师鲁本斯的[美神之揽镜自照]六千片巨幅拼图,白墩肥满的维纳斯,美丽的容颜正被踏在土匪乐乐的赤裸脚丫下。 [你说啊。我像是个会坏事的人吗,嗯?] [对不起,我道歉,是我临场违约,强人所难。]他曲膝半站,举掌投降,仿佛眼前面对的是随时引爆的震动感应装置炸弹。 [这就对了。不是我变量太大,而是你们自己不守规则,却硬要我跟着一起打混仗。是你们要反省,而不是伶牙俐齿地迫害我这个奉公守法的好国民。] [对,没错。]那是不是可以高抬贵脚了? [所以我们两个一定要联手,抵制你哥的暴政!] [不要跺脚!]以撒几乎吼到魂飞魄散。 [他实在太差劲,不给他一点教训,我死不瞑目!]她要让安阳领悟到玩弄她感情的悲惨下场。[他居然敢讽刺我对他别有居心,还说他勉强可以接受。他以为他是谁呀?!] 一想到就令她心头一把火。 [我不知道你是惹到我哥什幺了,但是他开出的条件确实很反常,完全不符他做事的习惯。]因此,拜托,快快释放她脚下的[人质]吧。堂堂爱与美的女神维纳斯遭人如此践踏,别说她会哭,现在连他都很想哭。 [喔?]她突然被挑起兴致。[他怎幺个反常法?] [他早八百年前就跟我们老死不相往来,去闯荡他自己的事业!]╳,想来他就一肚子大便,重炮猛攻。[老爸发生财务危机时早下过十二道金牌令他快快回来帮忙,后来连大姑小姑都赶回台湾来游说。他那个没血没泪的王八蛋说不回来就不回来,逼到大家没办法就把脑筋动到我头上,要我回家收拾这什幺鸟不拉叽的拍卖公司的烂摊子。ok,我回家作牛作马,搞到不得不收掉我好不容易成立的个人工作室。我也尽我能力办好了预展活动,着手筹备明年初的拍卖会,结果我哥又突然跳出来说这项拍卖会他接了。他出来接手承办,那我还能做什幺?我现在既没什幺筹备的事好忙,个人工作室也没了,除了整天玩game上网搞拼图,我还能干嘛?!] 乐乐被他的连发巨炮轰到缩头掩耳,暗暗吐舌。 幸好以撒不知道是谁气到安阳一怒之下接手拍卖工作…… [那你要不要跟我合作呢?]赶快谄媚。 [先滚开我的拼图再说!]他暴喝。 她才不甩他,照样哈拉。[如果你帮我对付你哥,我就能帮你取回参与筹备工作的权利。] [我谢谢你了。可是老子现在只想在家享清福,没兴趣参与。]他由滑头忽然转为凶暴。[快点给我滚!] [那要不要我替你去申请失业救济金呢?]她笑得甜得不得了。 [妈的咧,你少讽刺我!]想被揍啊? [好可怜喔,高级失业劳工。原来最近百分之五的高失业率里面其中一个就是你,人家好想参加都还没你这个福气耶。] [你五十步也敢笑百步!月入不到一万八的有什幺资格放话?]想他个人工作室上轨道时月收入就比她多一个零。 [那是因为我不想接太多学生,把自己的时间绑住。可是我有到我舅舅的公司打零工增加收入,总月薪已经超过两万五了!]她愤然驳回。 [哇,好厉害喔,刚好够我买一只鞋子的钱耶。]要买左脚还是右脚呢?唔,粉伤脑筋咩。 气到乐乐忘记玩笑。[你如果是个男人,就该把你参与家族事业的权利抢回来,而不是随便放手给你哥去担纲主演!] [老子没兴趣。] [你是没胆量!] 以撒这下真的卯了,冷着俊脸狠瞪眼前矮不拉叽的迷你霸王。 [为了救你老爸的拍卖公司你连自己的事业都甘愿放弃,凭什幺只因为安阳回来帮忙了你就必须撤退?你躲他什幺呀?这整个拍卖会活动你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虽然你都是使唤别人去替你操劳,但也没理由因为他的参与你就必须放手,让一个什幺都没做的家伙去顶替你先前的汗马功劳!你爸有说这活动只能有一个头头负责吗?你们两个都是他的儿子,他会只让安阳插手却不准你帮忙吗?你为了这活动牺牲这幺大,安阳那家伙牺牲了什幺?!] [我牺牲了每天下班后的个人时间,还牺牲了被人随便臭骂的名誉。] 安阳?! 起居间内的乐乐和以撒吓傻了,呆望堵满门口的魁伟身影。如果没看错的话,安阳肩后那半颗白花花的脑袋,好象是安爸爸的…… [今天是请你到我老家来参与筹备工作的商议,不是请你来窝里反的。] 安阳单手插在西裤口袋里,冷漠的语调与态势,优闲得像个毫不在乎下属死活的高阶主管。睥睨她的神情,尤其阴狠,却又故作淡淡的。 [你不是说你叁点才会到?]怎幺……才刚过午饭时间就来了? [叁点以后是开始讨论,现在则是提前回老家看看。]不行吗? 他干嘛讲话那幺冷? [你这幺早来又是为什幺?] [吃饭啊。]以撒家的佣人手艺超好的。 [你有这幺穷吗?]俊眼微眯,仿佛谴责。 [对啊,穷到都只能吃被人嫌脏的路边摊。]怎幺样? [什幺脏?老子一天到晚吃路边的香鸡排、盐酥鸡、蚵仔煎,还不是一样好好的活到现在?]以撒皱眉回瞪。 [对嘛对嘛!]她好乐,可找到知音了。[还有臭豆腐啊,加上腌到很入味的泡菜,这种绝配的口味实在该颁个奖给发明的人。] [我不吃臭豆腐,那味道乱恶心的。] [盐酥鸡的油味还不是一样很恶?] [妈的你干嘛老吐我槽?] [以撒!]安爸听不下去。哪里可以这样对女士说话? [咦?安阳呢?]她要嘲讽的对象怎幺不见了? [他下楼去拿钥匙,准备到收藏室检查一下画作保养状况。]安爸对乐乐完全不同于骂儿子的态度,温柔可亲。 [那我去找他。]快快快。 [康、乐、琳!] 以撒几乎吼翻整座山区豪宅,气到喷火。 她听都没听到,只管追人去,才不管她光溜溜的脚丫子踩粘起一大区维纳斯脸蛋的拼图,随着她的拔腿奔跑沿路落散。 安家虽然财务吃紧──两个月前的预展酒会上才听说已经濒临破产,却还保有最后这一栋北区的豪宅,做为老本。这点倒跟她家一样,什幺都没有了,但房子绝不能随便卖,好歹还可以做为贷款的抵押。 据她所知,这房子目前只有安爸、以撒和小安姑姑在住,安妈和其它亲戚都散居在世界各地。若不是为了帮助家里的危机,以撒也不会卖掉自己的大楼套房,回到家里住。若不是为了筹画一场使安家起死回生的拍卖会,安爸和小安姑姑也不会由美国赶回来,坐阵指挥。 [安阳?]仓库一般偌大的地下收藏室,摆满了巨型滚轮推架及大大小小的画作、雕塑品、一箱箱不同尺寸的大木盒。 好暗喔。怎幺这幺大的地方,只装一两管小小的日光灯? [喂,你在这里吗?]哟嗬。 [做什幺?] 差点吓死鬼鬼祟祟的她。[你躲在我后面干嘛?] [你挡住我的路。] 随即,他冷淡地推着架满大小画作的推架,毫不客气地与她擦身而过。 [你今天下午不用上班吗?] [请假。] [喔。]好,话讲完了。没事干呗,就只好坐在附近的大木箱上歇腿。 安阳也没再理她,径自核对起他手上那一迭密密麻麻的资料。她歪嘴斜眼地瞄他老半天,知道除非她道歉,否则他是不会再跟她啰唆一个字。 [好嘛,我跟你对不起就是了。]别再这样生闷气行不行?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幺。] 还装。这人真会记恨,非要她认帐不可。[是你说我在窝里反,搞颠覆破坏的工作。] 他在资料中加注记号,看也没看她一眼。[我听不出你有任何歉意。] [因为我一点也不觉得自己有讲错什幺。] 安阳终于缓缓转身,那眼神足以令大汉腿软,她却闲闲没事地撩着发梢检查分岔。 [真搞不懂你弟那个嚣张跋扈的大少爷,为什幺会怕你怕得像个小太监?] [因为他不像某人,不知死活。] [他同时也缺乏像某人一样聪慧的脑袋。]她一甩长发,撑手在臀侧的木箱边缘。[你又没说拍卖工作由你接手后他就不可以再插手,为什幺你一出面他就躲开?是不是你小时候常背着大人欺负他,自己的玩具也不肯借他玩?] 他淡然匀息,调节体内火力。不知为何,最近他愈来愈常做这个动作…… [我不知道以撒的想法,我也不需为他的反应负责任。]他尽可能地轻柔,避免一时怒火攻心而上前掐住她的脖子猛力摇晃。 [才怪,一定是你不小心做了什幺,才引起他这幺严重的误解。] 关他什幺事了?安阳在被扭曲的愤慨之际,忽而闪过一道好奇。但他沉着至极,看不出丝毫波澜。 [以撒误会我什幺?] [我也不知道,只是有这种感觉。]好象很多人都满怕安阳的。[我最近中午奉命跑到你公司找你吃饭时,也有这种感觉。] [什幺感觉?] [你很不会做人。] 他受不了地重重吐气,为自己方才的小小好奇感到愚蠢。[谢谢你的指教,不过我目前不需要你来开导我企业组织里的管理技巧。] [那你会愈来愈被人孤立喔。]她用教导主日学小朋友的亲和口吻嘻嘻摆指。[或许你这种个性在业绩至上的大公司还吃得开,在筹备拍卖的工作上可就行不通啰。] [你到底想怎样?]他冷吟。 [给以撒个参与机会。] [我没有禁止他参与过。] [你也没有给他具体的响应。]含糊笼统,老奸得要命。 他眯眼逼近。[我不记得我有授权你在拍卖工作中发表任何意见。] [对啊对啊,就像你说的,仅限参与,不含决策权。]她有好好在听哟。[可是我只是在跟你聊天啊,听不听随你。] [你以什幺身分在跟我聊天?] 嗯……[雇员吧。] [给你一个过来人的忠告:别随便跟你的主管聊天──除非你钩心斗角的本领够高。] [为什幺?]她好奇得双眼亮晶晶。 [以便公私分明。] [啊?]小脸歪扭。 [比如说,我叫你今天下午来这里一趟,是有正事要商量。为什幺你不但提早到,还跟衣冠不整的以撒独处一室?] [我们又没干嘛。]安爸自己也叫她有空多来玩,别见外。[我跟以撒独处一室又怎样,我还不是在这里跟你独处一室?] [对,所以你现在可以好好想想,这是否是明智之举?] 她被他弯身俯下的势子吓到缩坐原处,不敢动。他虽然双手放在西裤口袋里,可是丝毫减缓不了逼人的胁迫感。他站在她跟前,俯下来的脸离她非常非常非常近,近到她心跳骤然大乱,惶恐地直想赶快躲起来检查自己鼻子上有没有粉刺,是不是油光满面。 他这样近看她做什幺?如果他想吻她的话…… 她不自觉地连连咽口水,焦急地发现自己完全不知道接吻的前一秒该做什幺准备。 毁了,她中午吃完广式炒面后没有用牙线清牙!万一他吻她的时候太过热情,岂不是会…… [乐乐。] 来吧,她豁出去了! [我建议你还是站起来的好。] 喔。她恍然大悟地睁开死闭的双眸,这样大的高度差距的确不太好吻。 [可是我站起来还是跟你差很多啊。]而且她的高跟鞋此刻也不在脚上。一八五对上一五八,堪称天龙对地虎。[不然我站到箱子上好了。] [你最好不要。这箱子里装的是清朝珐琅彩花鸟纹瓶,底价两百七十万台币,这也是我叫你别坐在上头的原因。] 她差点在他醇柔的低喃下羞愤而死,快快弹起躲到画架的角落去,赶紧回忆自己刚才有没有不小心把嘴巴嘟起,在他面前大出饥渴的洋相。 安阳只顾脱下西装外套,卷起袖管,把太靠近信道的木箱一一搬往深处,没再搭理可怜兮兮的小人儿。 他的手臂好壮喔,好有男人味。不过,他好象对她一直没什幺好感。算了,几次交手,都是这种结果,还是别再期待了。好好办妥正事最要紧,好歹她还有个负责任的优点可取。 [我来帮忙搬小箱的!] 他淡然伸掌,阻止她的古道热肠。[这里每件东西都有分类编号,不能弄混。谢谢你的好意,我来就行。] [喔。]她趁他忙时,在幽暗的收藏室晃呀晃,看看温湿度控制器,瞄一瞄迭靠而立的大画面。[我去帮你拿点喝的来好不好?] [这里严禁饮食。]只闻他声,不见他人。 [好吧。]她沮丧地抿抿嘴,挑挑眉,耸耸肩。正打算上楼去时看见他之前没放好、滑到地上去的西装外套。拾起来替他拍拍干净,就看见他一头大汗地转身出现。 收藏的顺序乱得一塌胡涂,看来他非得找一天彻底整顿不可。 [喏,你的外套。]她无奈地挤了个友善笑容。[我先上去了,你忙你的吧。] 他没有接过外套,而是接过拿着外套的纤腕,一把将她拉入怀里,捆进铁臂中紧紧吻吮。 乐乐被他突来的热情呆到像只木头鸡,想问些什幺也呜呜咽咽地出不了声,被他吻到晕头转向,眼冒金星。她刚刚有做了什幺吗?为什幺他会霍然兽性大发? [嘴巴张开。] [我──] [这就对了。] 对个头!她什幺都还没问清楚就跟他走到这一步,未免…… 辽阔而幽暗的地下收藏室沉静许久,才传来极轻极浅的急喘吁吁。 [谁要你憋气的?]若不是他及时住口,恐怕他真的得为她施行人工呼吸。 她双眸迷蒙,神智涣散地瘫挂在他臂弯里,一副被人饱尝一顿的娇酣模样,红唇晶莹。她喘没几下,就会艰困地努力咽咽喉头,无助的美眸始终痴痴凝睇着他性感的厚嘴。 他缓缓地再一次吻上小巧丰润的红唇,以掩去自己浅浅的笑容,品味她逐步的放松,由天旋地转的惊吓中慢慢开始享受。他尝得出来,她不曾与人有过如此亲昵的接触。身体与身体的密实环拥,唇与唇的温润纠缠,气息与气息的炽热融合,心跳与心跳急遽冲击的紧迫,令她炫然失措。 好奇怪的感觉。安阳看起来是那幺硬邦邦的铁汉,可是他的吻好柔软。他身体的肌肉那幺硬实,紧拥住她时却又那幺服服帖帖,与她的曲线密契。 她喜欢他微汗的味道,喜欢他的鼻息,喜欢他的体温……本来很抽象的好感,现在都变得好实际。 纤纤手臂试探性地勾往他的颈际,她立刻在他唇中感受到他满意的叹吟。他加深了吻吮,将她紧紧环揉入他的胸怀里。 欲焰高张。 在她专注地沉醉在他的耳鬓厮磨之际,粗糙的大掌由她腰际潜入贴身的兔毛毛衣,抚摩令他诧异的细嫩背脊。 她傻了一下,在他的吻中瞠大晶瞳,眨巴半天,也不见他有任何解释。 这个……该怎幺办?要马上暂停,还是继续? 他抚触得出她的突然僵硬,却不抽手,而是缓慢游移大片滑腻的肌肤,像安抚小贝比般地充满耐性与安全感。他不得不承认,自己眷恋上抚摸她的感觉。这幺小小的娇躯,充满颠覆性,又柔软娇贵得令人心疼。但是最好别掉以轻心,她那颗常常令人错愕的脑袋,具有相当伤人元气的破坏力。 古灵精怪的小猫咪。 她投降地享受着唇上沉着的压力,任由他来回吮噬,也不再想阻挠她背后的那只怪手。因为……好舒服喔。 她娇软得都快融为一摊水,连继续踮脚的力气也没有,完全依赖他的环拥支撑。迷离的刹那,胸罩背扣被松开的弹力令她一怔,转瞬间丰满的左乳便落入他掌心。 情势快得让她反应不及。 [喂!]这太离谱了吧。[你动作都这幺快吗?] [不,通常到这时候应该已经进入冲刺期。]而他却甘愿慢慢陪她耗。 [你好堕落!]她没好气地推开他的怀抱,却被背后环拥的铁臂挡住退路。 [我什幺都还没做。]他漠然淡道,并未中止邪恶的掌握。[有人说过你本钱相当雄厚吗?] [有,胸罩专柜的小姐!]可恶,还不放手? [会很奇怪吗?] [什幺很奇怪?]暴躁的焦虑又被他的平淡勾起了好奇。 [被人碰触的感觉。] 他以不可思议的方式亲手琢磨着她的酥胸,将她羞愤的注意力带回身体的知觉上。她呆愕地垂眸望着自己的身前,虽然毛衣掩护着里面的动静,但她仍能感觉到某种莫名的冲击。 被人这样碰触的感觉实在奇怪。可是,好象并不讨厌…… 看她这副皱眉不解的傻样,他的心情大好,很久都没这幺惬意了。他向来没兴趣带领[新手]上路,但是她不一样。他已经不知被她无心地扳倒多少次,想以牙还牙,可她并不是存心的,却又老是被她激出一肚子窝囊气。 现在可让他逮着把柄。 [你变了。]他沙哑醇吟,优游慵懒。 什、什幺?她正忙着观察毛衣内的暗潮汹涌,没空抬眼质问。 [想看吗?]他缓缓将她上身的衣物全推至丰乳上,方便她垂望自己胸前的变化。 他以深沉的呼吸取代叹息。眼下呈现的白晰饱满,慑人的魅力不亚于亲手拧揉的触感。在他掌握中的乳峰,不同于他尚未进犯的另一侧酥胸。他指间挤弄的蓓蕾,珠圆玉润。他的手指愈是撩拨,就愈是傲慢坚挺,绷紧而粉艳如小巧甜美的果实,牵动她女性的神经。 他捧着她丰硕的雪乳,大拇指开始规律地兜圈子,不住地按在那柔软珠玉上盘旋,令她备感由心脏与急促呼吸而来的压迫。 这种把戏实在太诡异,她看呆了双眼又舍不得移开视线。她一直以为自己乳峰的变化是因为天冷之类的自然因素,从没想过也会有这种人为因素。 [这个……持续下去会怎幺样?] [你会像柴火一样,慢慢烧起来。]他含着她的柔嫩耳垂呢喃。 有,她有这个感觉! 她双膝无力,粉拳却紧紧揪着他胸前的高级衬衫,终而失劲地埋首到他低俯的肩窝里,视而不见地对着他的颈项喘息。 她什幺都没办法想了,脑中原本噪声大作的警铃也已迅速地模糊远去,完全进入她不曾涉及的奇幻光景。 她乖乖地伏在他肩臂上,任由他悉心抚慰她的饱满丰挺。这实在是很无聊的举动,但是她怎幺一点也不想抗拒?脑袋一片涣散…… [乐乐。] 她已登极乐仙境,目前正含笑九泉中,没空响应。 [今晚到我那里,如何?] 好啊,她很喜欢他的厨艺。但现在……啊,她好喜欢他的手艺。 他突然很想笑。她真的像只被宠坏的金丝猫,任性地陶醉在舒懒的抚触里,天塌下来也不关她的事似的,让他忍不住认命地再度吻吮。 开始变坏的娇娇女,让他充满男性的成就感。 当他的手随着浓烈的热吻探入她裙下时,产生了小小抗拒。他不在意,她瞬间的僵硬只是自然反应。经他缜密的缓慢游移后,自会逐步放松,在他手下化为最柔软可人的娇躯。 但是事实进展得有些怪。 [安阳?] [嘘。]他依恋地贴在她唇上,有一下没一下地以舌挑弄着。[不要用脑子想,用你的身体去感觉。] [可是……]在她内裤外徘徊的大掌让她很不自在。[我们到底要到什幺地步才要停?] [你希望我停?]他以鼻摩挲她的颈窝,以手指在她裤底探测甜蜜的源头。 袒露的双乳压在他胸膛的柔软感受,让他再也按捺不住,暂且搁下她的红唇与脸蛋,俯身吞噬她耸动的丰满,令她愕然抽息。 他也抽息,不过是因为他的指尖透过棉质底裤的触感传来了一阵温润,使他兀自坚挺,刚硬灼烈。 [安……安阳?] 固执的长指坚持要再做确认,以行事谨慎。他的手指隔着微薄的棉织,不断在她女性的泉源外施压,执着地沉沉按揉。丰沛的甜蜜霎时充满,隔着棉织散发娇润的热度,挑战着他的自制力。 她已全然为他准备好了,热情等待。 [安阳我……你……] 纤纤玉指痛苦揪紧他的衣衫,宛如催促。 明白!他加重手劲,惹动她的颤颤娇喘,正准备撩开阻拦一举进击,她受不了地大叫── [你够了没啊?!这样会害我很想上厕所啦!] 万籁俱寂。 天地元黄,宇宙洪荒,日月盈昃,辰宿列张。 欢迎加入异次元恍神行列,一同痴呆冥想宇宙的奥妙…… 第四章 [乐乐,你在等谁电话吗?] 音乐教室的同事们这一说,她才愕然发觉自己无意间又在对着手机发呆,吓得她丢手机像丢只大毛虫似的,火速撇清。 [还是你在想什幺好点子?] 迷你会议室的众家娘子们马上对她投以星光闪烁的期待笑眼。 [我呃……在想。可是咧……] [还是乐乐有办法。] [就是啊,所以开动脑会议时只要有乐乐在,一切搞定。] [那就这样吧,新年音乐发表会就由乐乐来主导,我们全部都听你指挥,全力配合。] [我主导?]她手指几乎戳到大张的喉咙里。 怎幺矛头一下就转到她身上来? [曲目安排上,我们会分工合作,尽快拟给你。至于发表会要用什幺特别的方式去办啦、主题是什幺啦、海报的设计啦、文宣内容啦,你决定好了就交给我们去执行。] [就这幺说定。] [ok,散会吧。] 各班音乐教室的老师们嘻嘻哈哈地一哄而散,留下还在错愕中的乐乐及慨然收桌上纸杯的长笛老师。 [梅丽……]乐乐哀号。 [对不起,我无能为力。]温婉清瘦的长发佳人苦笑。[而且我刚刚已经拚命跟你使眼色了,叫你小心,你却都不理我。] [可是办发表会的事为什幺又落在我头上?]她已经连办两年,操到人仰马翻。[老板不是说今年景气不好,过去办的也没有什幺实质效益,所以今年不办了吗?] [老板他想的是教室能多收几个学生、多赚多少钱。可是我们这些老师却要为学生着想,还要应付家长的期望。]她雍容轻叹。[发表会虽然有点像在满足学琴孩子和家长的虚荣心,但其实也有些培养经验、训练台风的功用。而且坦白说,我们若不这样拉拢学生和家长的心,学生很快就会流失。] [是吗?]她手上的那几个学生还满稳的。 [我的学生已经只剩一半,所以我赞成办音乐发表会。]哎。 [流失得这幺严重?]一半耶。 [两个升国叁了,要准备联考,所以不学。另外一个是嫌教室离捷运太远,不方便就不学。还有一个是说我们这里的课不如杉叶音乐教室的活泼,就移情别恋。]这年头,做老师比做老婆还不如,卖心卖力,照样遭人随便遗弃。 [喔。]天父实在太眷顾她这个笨蛋,都没这些烦恼,那就拿来做些有用的事。[好吧,我尽量去想一些活动内容,把发表会办得风光一点。]让大家现个够。 [记得,经费不要太高,可是也别办得太寒酸。] 哇,这可难了。既要廉价又要豪华…… 这一想,突然忆起之前才亲身参与过的一场廉价却奢华至极的盛宴。 [喂,以撒吗?我康乐琳。] [有屁快放。] 乐乐谄媚的温柔马上佻达起来。[你这猪头讲话就不能客气点吗?] [我何必?]她算老几? 死混蛋,给她记着,到时候就别跪在她跟前哭着说他知道错了。[我有些筹办活动的事情想要问你,你现在方便讲吗?] [要问就快点问,老子要去吃午饭。] 跩什幺跩。[你是怎幺筹办十月份的那场预展酒会?]在那幺紧迫的预算之下,还能办得那幺盛大成功。 [我哪知道。我是负责实际执行的部分,又不负责整体规画。] [那是谁在规画?] [我哥。] 噢,脑门中箭。[那、那他又是怎幺……怎幺规画的?] [乐乐问你那场预展酒会是怎幺规画的。] 一听到以撒忽然有段距离感的声音,吓得她花容失色。安阳就在以撒旁边?! [等一下,以撒!]她慌乱大叫。[喂喂?以撒你在吗?以撒!] [你无故旷职一周。] 手机传来沉稳醇厚的低嗓,迫力完全不受放柔的口吻影响,依旧令人惶恐不安。 果然是安阳! [我我、我……]死了,根本没有心理准备会对上他。[我只是上礼拜中午都没去找你吃饭而已。]哪算旷职? [我们只有在吃饭吗?] 她脸蛋爆红地想到他曾怎幺吃她的红唇,尝她的酥胸。他没事干嘛提这个?想挑逗也拜托看看场合好不好? 他是不是也像她一样,时时缅怀那一天的热辣接触?可是好歹也收敛一点,这种事可以私下讲,何必在彼此都有旁人在场的时候情话绵绵? 呵呵,讨厌死了啦。 [限你半小时之内到晶华酒店。] 她只差没叫联邦快递将她及时送达目的地,欣喜得几乎双脚离地。世界上没一个人会晓得她有多想见安阳,可是又受困于女性的矜持形象与她的死要面子,想联络他得要命,却硬拗着不准自己先打给他,一定要他先打来才行。人家她都早就准备好一套原谅他这幺久才打来的说辞,但那猪头居然一直都没打来。她又没有借口可以打过去探测一下为什幺没有打过来,就只能苦守寒窑十八年。 如今,相公终于来接她了! 她以八点档狗血淋头连续剧女主角之最华丽尊贵如天鹅般优雅的不自然姿态姗姗来迟,缓缓登场,看傻了饭店豪华餐厅内的无辜客人。 只听说过饭店偶尔会请人做现场钢琴演奏,没听说会请芭蕾舞者献艺…… 她定睛一楞,被安阳同桌的闲杂人等怔住了思绪。这桌若加上她,有五个人之多。这饭店是生意太好,不得不请互不相识的客人们并桌而坐吗? 那两名陌生男女被她盯到不知所措,怔怔颔首微笑。 [那边还有一桌位子喔。]不用跟她挤。 [呃?]对方莫名,这友善来得有点诡异。 [我来介绍。] 安阳似乎很习惯地淡淡起身,吐息如兰。 [这位是杜律师,我大学时代的朋友,今天请他来商议一些筹办事宜的法律问题。这位是他妹妹宾芬。] 唔,一脸聪明样的大美女,可是笑起来很亲切。 [这位是康乐琳,张女士指定的钢琴演奏者,会在这一连串的协调过程中全程参与,以熟悉这次专拍的内容。] [为什幺?] 杜律师只俊雅地抛了个笑问,却没什幺期望得到答案的意思,悠然向女士递上名片,以示礼貌。 乐乐一看到上头印的叁个大字,瞠眼哈哈哈。 [杜宾狗?]她最喜欢狗狗了。[你的名字实在跟我有得拚。] 顿时气氛雷电交加,连一直乖乖啜饮餐前酒的以撒都不得不暗皱苦脸。杜律师却从容和煦地依旧笑脸迎人,温柔指正。 [是杜宾国,的确不容易发音清楚。]尤其对智能不足的人来说。[只可惜,我不太懂得拿别人名字来嘲讽的幽默,所以我们可以直接进入正题吗?] [嗯,好啊。]她神经大条地完全没发觉人家是对着安阳问,大方恩准,还免他谢主隆恩。 用餐之际,这群[大人]们谈着一大堆她听不懂的事宜,她也兴致勃勃地忙着品尝这里厨师烹煮鹌鹑的本领,自得其乐。 品尝到浑然忘我之际,她还欣然召唤服务生,请主厨出来一趟,当面盛赞一番。 在座的人终于忍不住情绪。 [我希望日后类似的讨论,能够仅限直接相关的人士参与。] 杜律师话语虽轻,力道却颇重,向安阳坦然表态他对乐乐参与的不满。 [对啊,最好不要让一些杂七杂八的人掺进来。]乐乐挥别笑呵呵的主厨后,摇着香槟乐道。[像我跟教会的朋友开年度事工讨论会,到最后几乎都沦为同乐会。不过幸好总有一两个脑袋比较清醒的人会把我们狠狠训一顿,然后赶紧谈出结论。] 杜大美女噗嗤一笑,速速掩口假作打了个小喷嚏。 [你那间小庙似的教会还需要开什幺讨论会!]以撒不屑。 [要啊,光是每年年初的新年活动,还有叁、四月左右的复活节、五月母亲节特别活动、暑假期间的年轻人特会、十月福音音乐会、十一月感恩节、年底的耶诞福音活动,忙得不得了。这还只是教会内的活动,教会外的其它大型联合布道会,我们也会配合参与。这幺多事要忙,当然得开讨论会。] [没事找事干。]哼。 [没错。]她对以撒也还以得意的一哼。[也只有在这些时候,我才能真正地完全发挥我的恩赐。] [啥?]以撒俊脸扭曲。 [恩赐:gift!]可恶,这只臭以撒老爱跟她唱反调。[英文虽然翻作﹃礼物﹄的意思,可是其实是指老天给人的特别天分!] [很有意思。]杜律师很没意思地以餐巾拭嘴,丢往桌上,准备离席。[安阳,关于买方佣金和卖方佣金方面的技术问题,我只能重申,买方佣金的支付虽然私下很普遍,但在法律上站不住脚,除非你能在支付行为上找到一个漂亮的名目。] [什幺?]以撒反而不懂。 [就是作帐啦。] 众人干瞪笑咪咪挖着焦糖布丁的乐乐。作假帐虽然不是什幺了不得的事,但也没人会向她这样心不在焉地随便串这种违法把戏。 [我常觉得所谓的都会精英很奇怪。]嗯……嘴巴里全是浓浓的奶酪香,点心师父的手艺真是棒到想给他跪地磕头。[明明是很单纯的事,却老爱用复杂的词句把它一层又一层地包装起来。好象只有用这种一般人听不懂的术语,才能使自己得到肯定,又或者有炫耀的成分,故意拉大跟一般人的差距。] [不是故意,只是习惯而已。] 这下不只杜氏兄妹,连以撒都错愕望向淡淡啜饮咖啡回答的安阳。 [是吗?]她含着小匙皱眉瞪眼。 [同一个领域的人沟通起来,难免会不自觉地使用许多行话。] [喔……]大眼睛骨碌碌转了转。[也就是没把在座的外行人放眼里的意思啰?]所以根本不屑理会旁人听不听得懂。 [不一定。]但安阳也不否认有这个可能就是了,悠然看她怎幺响应。 [真可怜。] 轮到安阳皱眉斜睨她的苦笑。 [很多在职场上叱咤风云的人满口行话,好象深怕别人听懂他们在说什幺。可是一碰到感情的问题,他们又满口人话,深怕别人听不懂他们在说什幺。活得这幺矛盾,实在辛苦咩。] 不知是否安阳的那杯咖啡煮得极为出色,他缓缓品尝过后竟扬起浅浅笑容,整个人的感觉和平日的刚棱肃杀全然不同。 [所以以后商议活动细节,最好找层次相近的人参与,以免浪费时间在沟通的落差上。]杜律师冷然起身。[安阳,我过两天再去你那里谈,今天就先到此打住。] [慢走。]乐乐摆摆手指,另一只手正忙着拿手工小烤饼。 众人几可听见杜律师青筋暴凸的微小声响,所幸他修养颇佳,功力深厚,仍能冷静地在盛怒下保持人模人样。 [你不走吗?宾芬。] 杜大美女朝哥哥欣然摇头。[我还想再坐一会。] 杜律师为之怔然,倏地握紧拳头以免伸手捏扁那个姓康的智障妖女。[随便你。] 他潇洒走人,看得老妹不得不撑肘感叹。 [我这个老哥呀……真是没救了。]美眸懒懒瞥向另一个本来也濒临没救的男人。[你有空就多开导开导我哥吧,安阳。] [干嘛,杜大嫂又回娘家啦?]以撒咧开不怀好意的笑齿。 [他每次一跟大嫂闹得不愉快,就拿旁人开刀,什幺都看不顺眼、都有得念。]她慨然品味细致的鲈鱼料理。[连我在做什幺,他都有意见。] [最近金融业也不好做。]安阳柔声道。 [嗯,所以我打算去加考分析师执照。]现有的学历已不敷使用,只好努力加强配备,提升等级。[我哥也承受满大压力,因为我爸妈一直逼他去考检察官,或直接从政。] [拜托,现在的政客比的都不是实力,而是喷口水的功力。]以撒鬼叫。杜律师一走人,他马上现出原形。 [不景气啊,不景气。]美人哀怨,也优雅得像幅画,看得乐乐状似傻鸡。[几年前我们还被社会视为天之骄子,坐拥资源,现在一不小心就会成为高级失业劳工。] 乐乐呆怔。这些话都满好懂的,可是很奇怪,她怎幺也插不上嘴。 [你倒好。]杜大美女呵呵呵地环胸笑望安阳。[居然把你公司的连年亏损在今年打平,想必阁下年终奖金会多一个零啰。] [现在已经不能凭eps判断状况,必须要不断地进行产业结构的调整。]但他不想在工作场域外涉入类似话题。 不知是否受了乐乐不按牌理出牌的个性影响,他竟失控地突然打出底牌 [关于拍卖会的事,我不想把场面搞大,我只想把它搞好,做为一个收尾。] 以撒顿时变脸,一片煞白。[什幺收尾?] 安阳闲适地缓啜咖啡,尚在适应突发奇招的快感。 [你说话啊!] [该走了。]买单走人。 [等一下!]以撒悍然追上,堵在他身前。[你说收尾是什幺意思?] [以撒。]杜大美女笑着安抚,挡在兄弟之间做为缓冲。[这种事可以回去再吵,但现在先去看一下晶华厅的会场动线规画比较重要吧。] [你到底是以什幺心态接下这次家里的拍卖会?] 呃?现在又是在吵什幺?乐乐傻头傻脑地看看左看看右,丈二金刚摸不着头绪。 安阳根本不理人,只在分道扬镳前跟杜大美女交换个眼神,仿佛暗示[就由你去搞定他]了。 默契真是好啊……乐乐含恨地眯眼瞟视。 [我下午不进公司,要去拜访张女士。要一起来吗?] 还用得着他请?! 康大小姐自己愤然旋身开车门,一屁股坐进去环胸生闷气。 安阳也不啰唆,淡漠地悠然驶出停车场,往冬日晴朗林荫大道而去。 他不讲话,也不看她,却料准她会憋不住似地从容等待。果不其然,小豹子憋不到几秒就开始显牙露爪,猛然开炮。 [你那天对我做的事究竟是什幺意思?!] 虽然这并不是她打算问的问题,可是她已经气到没法控制嘴巴。 [我直接跟你讲清楚,我不是什幺人都可以随便乱碰的,你也别以为你可以拿那些暧昧的社交手段来对付我。我那天之所以会让你碰我,纯粹是因为我对男女之事很好奇才没阻止你。这跟感情完全没有关系,所以请你不要做过度的猜测!] 他根本什幺都还没开始猜测。 [我完全不记得你那天对我做的任何事,你也最好什幺都忘掉。大家公事公办,少来儿女私情那一套,我还没笨到会把电视电影小说漫画看到的那些浪漫狗屎当回事!] [你的书还放在我的办公室。] [到时候再跟你收租金!我不管别人都是怎幺玩感情游戏,我在这方面是绝对的古板。上次是我第一次经历到男女之间擦枪走火的危机有多难抗拒,]甚至完全保持不了清楚。[但这事不可能会再有第二次,我也不会再笨到一直等你打电话来解释!] [你也没打来。] [我干嘛要打过去!]愈想她愈恨,委屈得莫名想掉泪。 她刚才明明心情还很好的,也泱泱大度地接纳了杜大美女突兀的存在。她还很善体人意地一直忍着一直忍着,强迫自己不要急着问他为什幺没有打电话来解释[那件事],为什幺不call来关怀一下这几天怎幺中午都没找他用餐。她千忍万忍,就是不能容忍他跟别的女人眉来眼去,一副心有灵犀的德行。 话又说回来,她凭什幺不高兴?她又不是他什幺人,他们每次中午聚餐也确实都是她在旁观他如何乘隙忙正事,根本没空谈情说爱。 她感觉错了吗? 还以为他多少是对她有点意思的,毕竟他一直释放着若有似无的讯号,害她假装得好辛苦。他真以为她是脑袋智障的呆瓜吗?难道他会笨到连她是装傻还是真傻都分不出来? 又或者,是她自己不应该假装的…… 可是她如果不弄层保护色伪装一下,被他伤到了要害该怎幺办? 哎,算了,还是不要在这种事上妄想会有什幺罗曼史,乖乖从那些相亲对象中挑一个嫁掉,还比较稳当…… [我手机开了整整一个礼拜。] 漫长的沿路沉默中,他突然逸出的低语格外具震撼力。 她假装没听见,静静等他进一步的说明。可是左等右等,等到车都已经停到张女士家的大楼停车场,他像死了似地完全没再吐出第二个字。 可恶,他干嘛这样吊她胃口? [谁、谁晓得你是在等什幺人的电话……]很好,就是要这幺傲慢,而且要有点满不在乎的帅劲儿。 正奇怪他怎幺一直没反应时,偷偷斜睨他一眼,他立刻欺身过来,很近很近地居高临下俯视她,却严谨地没碰到她一根寒毛。 光这样就已经令她心惊胆跳。 他几乎是扭过整个上身来逼迫她,一手撑在他的椅背上,一手横越她的存在、撑在她右侧的车窗上,呈伏地挺身状地欺近怯怯缩靠椅背中的娇躯。 拜托,他能不能看看场合?虽然她是很心动、又很期待,可是她更怕这种危机四伏的场面:随时都可能被路人目击养眼画面。 幽暗的大楼地下停车场,由于地段昂贵的缘故,四周尽是豪华名车,甚或漆着车号的专属车位。但……就算这里位于角落,又有柱子挡着,还是随时都会有人经过啊! 他就不能找个让人比较安心的地方吗? [你这种坏习惯最好改一改。] 被他俊脸严肃逼视的娇颜马上惭红。想低头忏悔,但那样做会碰到他离她太近的嘴,只得垂眸。 [我已经……有在反省,可是……] 她好几次都在强烈谴责自己的思想污秽,动不动就想到安阳对她[那样]的事。她每次都觉得自己好丢脸,却还是情不自禁地贪婪回忆着。 更可耻的是,她还曾经偷偷学安阳那样碰触自己的胸部,不过都很失落地发现好象没什幺感觉。所以,她更加期待他,更加思念他…… 太下流了,她没看过哪部罗曼史女主角像她这样,一天到晚都在想这些有的没的。 为什幺只不过被他碰一次,她就成天满脑子黄色废料? [我……尽量改进就是了……]以后会努力做圣女贞德。 [那就好。若你这种上车不系安全带的坏习惯再不改,我迟早会被交通警察逮到,罚叁千块。] 乐乐的脑袋轰然爆炸。 他讲的居然是这个! 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气是羞,只想狠狠放声痛吠一场,再乱爪撕烂他的冷淡笑脸。 亏她还在那边认认真真地反省自己的道德操守,他却只是在跟她扯交通规则。 [滚开!我要下车!]懒得跟他搅和。 他却顺势拉过安全带,将她牢牢系在椅背上。 这又是在干嘛,耍着她玩吗? [你少再捉弄我,也别再自以为幽默!我对你这种低能把戏没──] 他吻住了她慷慨激昂的结论,吮进她的愕然抽息。他喜爱她对性的天真好奇,迷恋她胡思乱想的娇憨表情。不可思议,许多世俗的污浊一旦碰到她,就会变得光明而亮丽。淫秽的不再淫秽,迂回的不再迂回。 [乐乐。] 她差点醉死在他吻啄中的沙哑呢哝。他的醇嗓实在太好听,他的气息也太好闻了……完蛋,脑浆已经开始糊烂。 [你有对象了吗?] 什……什幺?她一面忙着应付他有一下没一下的舔吮,一面分神感受着潜入她衣襟内的怪手。 小外套、毛衣、衬衣、内衣,层层开展在她胸前,袒露浑圆丰硕的雪乳,顶峰因情欲而紧绷,双乳被粗犷的安全带隔在左右,颤颤起伏。 不行,在这里不行,会有人经过。 她迷乱地想着,却一再被他的举动打断思绪,无法集中。 他老练地吮弄她的唇舌,知道她深深地对此迷恋,以方便他推起她的裙摆,目睹她娇美的双腿。他吻进她唇中,单膝跪进她双腿间,引发她一阵慌乱。但她是如此容易地被安抚、被迷惑,很快地再度沉沦在他唇舌中,忽略身下的骚动。 他为什幺会前一刻跟后一刻这幺地截然不同? 为什幺两种不同的安阳都让她笨笨地被强烈吸引住? 他酣然叹息,眼下的娇娃完全沦为他的俘虏,衣衫暴露,被系带紧缚,神情娇慵无助。被他膝盖顶开的分张双腿,仅覆着一块小小棉布。他以指间将它勾往旁侧,就看见艳嫩无比的秘密,脆弱地盈满晶莹,像在挑逗他蹂躏。 阳刚的欲望悍然绷挺,急吼吼地暴动着要侵入那份柔嫩。他不知为此辗转反侧多少夜晚,灼烈的欲望不得宣泄。 他知道她可能开出的条件,也清楚他要付出的代价。但以他对艺品的强烈直觉,他很笃定自己真正渴望收藏的就是她。 但是她呢?她是否愿意成为他的珍藏? 他无法忍受她成为他人收藏的失落,就算哄骗,也要将她弄到手。 [你如果目前没有任何中意的对象,何不干脆以我为伴?] 她答不出来,只能骇然战栗地感受在她女性上不住琢磨的长指。 那种奇怪的感觉又来了! 他以长指一一扫掠嫩弱的瓣蕊,继而拧着小小的易感急急搓揉。 她惊声抽息,整个人绷紧一挺,却又被缚得动弹不得。幽微之处的诡异并未就此停止,反而更加执着,仿佛他绝对要搜寻到什幺。 她难受得急着想反抗,却又失控闷泣着,分辨不出对这种感觉是喜欢或厌恶。 [啊!]她丢脸地举臂遮掩自己的脸,没有勇气面对腿间失控的反应。 她居然……丢死人了! [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他欣然哑喃,满足地以所有长指来回揉掠着甜蜜涌现的阴柔,恣意享受那至上的温润。[你只是为我准备好了。] 她半听不懂,只知道自己快在阵阵哆嗦中羞愧得无地自容。 他开始粗鲁揉弄,折腾起她开敞的娇弱,决定逼供。 [你觉得怎幺样?若你建议我们结婚也无妨。] 她完全狂乱于他的指上颠覆,无法思索,连他们身处哪里的危险都无暇顾及。 [乐乐?] 她弓身抽搐,难以承受地用力推着他倾近的臂膀,似乎想挣脱什幺,却又紧抓着他不放。 她不知道他到底在跟她说什幺,只知道因为是安阳,她才愿意让他这样碰触她,才会不厌其烦地一再故意跟他拗脾气。 她才不管自己是不是喜欢他,只强烈地确定一件事── [我要安阳!] 她不但因此得到他激切的吻,也得到了他整个人。 那一天,他们并没有上到张女士的住所里,却上了狂野而酣畅的天堂。 第五章 [真不敢相信,你居然会闪电结婚。] [相亲相对眼了,没必要再拖。]乐乐胡扯着跟安阳串通好的说辞,无聊耸肩。 [可是怎幺会快到这种地步?]音乐教室的同事们边吃便当边串。[该不会是你有了吧?]嘿嘿嘿。 [比那幺更糟。] [啊?] 乐乐哀叹,咬着筷子瞭望天花板。因为感觉[很对]就结婚……想来自己也觉得不可置信。不过妈的反应倒挺平淡的,好象早就料到会这样,提亲的过程顺利到她都有点怀疑她是不是早想把她踢出家门。 她是早在初次见面时就被撼动到了芳心,但是那种细腻的微妙感觉,好象有点被后来热情的肉体交流淹没。她到底是比较喜欢他这个人,还是比较喜欢他卓越的技巧? 这两样还不是都一样── 安阳大人曾经在与她激越驰骋之际如此蹙眉低咒。 她不觉得。只不过,新婚蜜月期,夜夜春宵,她实在没有足够的脑力去想那幺多。反正她相亲也相得烦了,和安阳在各方面条件也很配,两人在个性上有点不同,也冲突不到哪去,就按生理时钟结婚了。不特别奇怪,也不特别浪漫。 不知为何,她总有种莫名的失落。 为了组织新家庭,安阳买下与他对门的隔壁那间五楼,照她所喜爱的做了英式装修,成为她独享的个人城堡。她是一直很想有自己的小天地没错,但是夫妻分屋而住︵还不是分房而睡喔︶,就算只不过隔个楼梯间,还是很奇怪。 这样,就结了婚,仍旧可以保有各自的生活空间──他说是这样说,但她怀疑有哪对新婚夫妻会这样做。 而且很凄凉的是,自从结婚后,他就叫她不必每天中午到公司和他一起吃饭了。这只不解风情的猪头……就算人家跟他结了婚,也犯不着取消这项浪漫福利吧? 好想去申诉他的冷血无情…… [我满喜欢你那种小型婚宴的感觉。]梅丽一面细心拆解长笛擦拭,一面柔笑。[可是那也得有像你先生那样气派的大别墅才行。] [那不是他的房子啦,是他爸爸的老本。]不过一想到她精致的花园婚宴,就呵呵呵得快要流口水。 安阳虽然差劲的部分一大堆,可是筹办宴会的本领实在是超一流的,完全了解她叽哩呱啦天花乱坠不知所云的想法到底是在说什幺,筹办出她梦想中小巧温馨的婚宴,美呆了! [只是真的结得太快。]梅丽轻叹。 [会吗?]奇怪,为什幺很多人都这幺觉得? [你够了解他吗?] [我很了解我知道的部分就行啦。]。 梅丽一怔。[如果我有你这种把握就好了。] [干嘛,你爱情长跑六年,愈跑就愈看不到终点吗?] [我也不知道该怎幺说。]她无奈地将垂下的长发幽幽撩往耳后。[他一直讲说至少要先打拚到一定的结婚基金再说,我就陪他一起努力存钱。可是这些年下来,我好象愈来愈没有结婚的冲动,甚至……也不太在乎结或不结。] [进入感情的倦怠期?]乐乐趴在交迭的手背上眨巴纯稚大眼。 [或许吧。]她苦笑。[这样看来,像你这样率性而为反而比较好。] 她也没有很率性啊,只是不觉得拖得比较久的感情就会有比较高的保障──毕竟这不是在买人寿保险。 [梅丽,你今年耶诞夜要不要邀你男朋友一起来我们教会过?说不定──] 一名年轻钢琴老师肿着双眼冲进了休息室,愕住一屋子吃饭聊天的老师们。 [怎幺了?]大伙放下便当上前关怀。[调薪问题还是谈不拢吗?] 那名秀气老师不回话,只顾抽面纸猛呜咽,哭到什幺都说不出来。 [老板是跟她说了什幺?]乐乐在人群后头呆问梅丽,只见她脸色怪异地咽了咽口水,淡然拉着她转身。 [走吧,乐乐,陪我去整理乐谱。] 乐乐不敢多问,乖乖跟从。她知道老板满势利的,业绩最重要。只要学生收得多、教材卖得多就行,才不管教得怎幺样,也不在乎学生的根基打得好不好,很多满怀理想与热情的老师因此饱受挫折。又碍于现在工作难找,走也走不掉。 是老天眷顾她,让她有一票家人无奈地给她靠,她才能坚守原则地只收有心求学的学生,还保有充裕的个人时间,练她的曲子。幸好她自己物欲不高,没什幺好消费的,日子也还过得去。 虽然康家有那栋称头的山区房宅可住,乐乐心里明白得很,家里也只剩那个房子了,存款和投资早跟着经济局势一起沉到谷底。 真羡慕罗曼史和偶像剧里面的人,动不动就出身豪门,钱多到可以拿去当柴烧,又有某某大企业的龙头宝座可以坐,哪像她这种苦哈哈的现实老百姓。 如果罗曼史里的富豪及企业能多几个跑到现实中来,铁定能重振台湾景气,再创经济奇迹。嗯! [所以,关于我们音乐教室的新年音乐发表会,你有没有什幺好点子?] 又来了。安阳皱眉,默默在自家顶楼露天饭桌伺候太座用膳。 [一定要豪华,有气质!]她双颊鼓鼓地小啜qoo。[虽然很多学生选弹那种很让人受不了的偶像剧主题曲和流行口水歌,还是要办出个格调来。] 她只动口,又不动手,当然说得轻松。 [安阳,你觉得咧?] 他啥也不说,冷淡地径自看报用餐,没兴趣自找麻烦。 [喂!]干嘛不理人? [自己的事情自己弄。] 做什幺这幺冷啊?[人家只是想找你插个花,帮忙一下……] [我手艺不佳,你另请高明。] 好嘛……[那你就当我们只是随便聊聊。你觉得我把它办成温馨热闹的园游会怎幺样呢?]她兴奋地倾身献策。 才说要有格调,这下子又说要热闹。这种连主事者自己都搞不清状况的烂摊子,他敬谢不敏。 [你自己看着办。]翻面瞧瞧艺文版有什幺消息。 小脸垮成一团。[难怪以撒说你是法老王。] 他这下可放下报纸了,阴森凝睇她的嘟囔。 [本来就是啊。]瞪什幺瞪?[求你帮忙不但要看你那张死相,还要像奴才似地跪在地上亲吻你的臭脚丫才行。] 唔,他的脸色好可怕……还是收敛一点好了。 [那、那个啊,下礼拜的耶诞夜,我们教会有特别聚会,有年轻人演的舞台剧跟诗班献唱,你要不要邀你的同参加?我这里有一迭邀请卡,你可以拿去发……] 她愈笑愈凉,最后只得缩头缩脑,一副知道错了的德行埋首扒饭。 难得好好一个周六假日,天气又这幺晴朗舒服,给他这张臭脸一摆,马上乌云罩顶,阴风萧条。再加上公寓旁那座她最爱的山林公园,原本就是坟场填土植林改建,偶尔会有冥纸随风飞扬,煞气逼人。 怪不得这栋公寓没多少住户,房价被安阳杀到屋主心头滴血也不得不妥协。 [你跟以撒有联络?] 阎王低吟,不同凡响。[偶尔……聊聊八卦。] [我记得我已经交代过,少跟安家的人来往。] 有够无聊。[你跟家人处不好,犯不着硬逼着我也得跟大家处不好。再说,我们的婚宴还是借用安爸的场地,你看他那天多高兴。安家根本没有排斥你,是你自己想太──] [我以为你已经听懂我的话了。] 乐乐不安地放下汤匙,多少有点怕他这种冰冷的凌厉。 [婚宴之所以在老家办,只是为了应付爸跟你的要求,勉强尽点孝道,但并不表示我就愿意和安家继续牵扯。] [那你又何必接手安爸的拍卖会……] 她这一嘀嘀咕咕,立即为自己惹来大祸:安阳开始收拾餐具。 [我……我还没有吃完!] 他根本不理人,毫不留情地收走所有才吃一半的美食,统统倒掉,清洗餐具。 完蛋,他真的生气了。老实说,结婚才一个多礼拜,她都还搞不太懂他的脾气,就被他断炊断粮好几次。而且他是玩真的,除非她认错,他绝不跟她啰唆一个字。 [我那天不是故意要跟以撒联络,是他一直找不到你,才打我手机的。]她急急追在他背后解释,心疼地看他连炉上一直以文火炖着的肉汤都整锅倒掉。[我也没有跟他聊什幺,是他要我从你这里套问一下为什幺你会说这场拍卖会是一个收尾。可是老实讲,我根本搞不太懂你们家的烂帐,你们又一个比一个爱故作神秘,害我被你们搞得莫名其妙──] [我已经讲得很清楚,别再跟他们有任何接触。] 这话太轻太淡,让她不敢再大发连珠炮,难过地垂头哀悼被他狠手丢进垃圾桶去的杏桃香槟慕斯。 两人就着厨房流理台各自沉默。阳光穿透大片透明的玻璃窗,将窗外垂挂的攀藤阴影映在他俩身上,纠葛不清。 [拍卖会的事,我本来就不想碰。] 他突来的坦白令她怔忡,摸不透他下一步要做什幺。 [有些事是被你激到了,我才会作出反常的决定。] 呃,他这是在怪罪她吗? [我之所以不碰家里的事业,是不想给人错觉,好象我对安家的家产有企图心。] [有也没关系吧?]好歹他也姓安。 [我要的是自己拚来的事业,自己赚来的钱。我连在法国念艺术行政硕士的学费、生活费,都是自己出的,为的就是避嫌。] [你家的家业有那幺大吗?]她不以为然地挤出一脸怪相。 [如果不是安家快垮了,我也不会违反我自己的原则,回家接手这次的拍卖会。] 她满意地颔首嗯嗯嗯。不屑共享乐,却甘心共患难。不错嘛![呃?等一下等一下,你说安家快垮了是真的吗?] 他有些不耐烦地叉腰垂头,蹙眉闭眸。 乐乐倾头呆看,眨巴天真大眼好半晌。 [安阳?] 他还是不讲话,连眼都不曾睁开过。 分享一下心情有这幺难吗?她傻傻晾着,试着去体会他的感觉。结果……只觉得好饿。她刚刚的花椰菜奶焗海鲜饭才吃不到一半就……呜,到现在还是好心痛。 [我不是很习惯这些事,但如果你──] 他自苦思中霍然张眼,不料才宣告了个开头,就看见僵住翻找垃圾桶势子的呆娃,两人都像静止画面般地停滞。 [你、在、干、什、幺?]他极力咬牙,温柔以待。 [如、如果你不习惯跟人分享心事的话……可以不用勉强。]赶快陪一个体谅而贤慧的笑容。 他到底该拿她怎幺办?为什幺结婚都一周了,彼此的生活步调仍旧不协调? 唯一协调的,大概只有…… 他没好气地快手揪住垃圾桶边挂的垃圾袋缘口,整袋抽走,狠狠打了个死结。乐乐当场乞食梦碎,欲哭无泪。 [我希望你能够真正明白事情的严重性,而不是只想着吃东西。] [你要去哪里?]他人走掉也就罢了,为什幺连垃圾也带走? [我晚上有应酬,不回来做饭。你要是饿了,自己去外面吃。] 乐乐哀号,他却冷然不回头,决绝下楼。 ☆☆☆☆ 爵士酒吧内,烟雾缭绕,男男女女各展着舒懒姿态,说说笑笑。吧台前的高脚椅却被一票壮汉霸占,摆明了目前谢绝女士搭讪。 [如果你会闪电离婚,我也不意外。]杜律师哼然小啜,百无聊赖。 [我一直以为新娘是宾芬,害我到了现场才赶快把红包上的名字涂掉。]安阳另一侧的花衫男子,朝他这方撑肘笑道。[怎幺你们两个交往这幺久,最后居然各走各的?] [谢天谢地。]杜律师旁侧的光头帅哥举杯翻白眼。[他们两个要是结婚了,我一定第一个昏了。] [干嘛?]杜律师颇为不爽。[我妹有什幺配不上他的?你怎幺不去看看他娶的那个智障儿长什幺样?] [很可爱啊。婚礼那天漂漂亮亮的,像个洋娃娃。]花衫男子乐道。 [只有罗莉塔情结的变态老头才会看上那种货色。] [嘿,老杜,你似乎囤积太多火药啰。需要我找人来帮你发泄一下吗?] [我对那些干干瘪瘪的模特儿没兴趣。] [我也有丰胸广告的模特儿,只是你不能对脸蛋要求太高。] [你说的不会是战栗小玫瑰吧?]光头帅哥眯眼斜睨。 [不是,那个猛妞早给人包走,不做模特儿了。]花衫男子大叹。 [靠,她之会抖的,比电动马达还强。]几乎把人榨干。 [天赋异禀。]花衫男子举杯致哀。[可惜现在被大官包在别馆里,也算是为国效力吧。] [她听得到内线吗?] [是听得到几支明牌,可是现在景气已经烂到听再多也没用,不如去买乐透。] 大伙哼哼哈哈地串着,巧妙地虚掩着安阳冷淡的沉默,将他自然融入轻松的气氛中,没人去要求他吐露什幺。谈球赛、谈投资、谈女人,不想碰的话题都彼此很有默契地不去碰,让安阳享受着男性友谊间的舒坦。 但是女人不会这样。 就算是宾芬那样聪慧洒脱的女性,和他交往到某一个深度时,一样爱问,总要他多跟她[谈]。他几乎一听到这个字眼就烦,搞不懂为什幺要这样事事刺探,好象在逼他对党交心、悔改认罪。 为什幺不去学学适可而止的艺术? 奇怪的是,乐乐没有像过去交往的女伴那样逼供他,反而令他不安。 她在乎他吗? 其实他是准备分享的。因为她不强逼,他反而很想倾吐。可是没想到,他正敞开心来谈,她却正对着垃圾桶探索…… 他在掌握她的胃这方面,可说是表现满分,但仍掌握不住她的人。 有没有什幺办法,可以让她不再接触以撒? [难得你也会有丧失自信的时候。] 杜律师这声冷笑,令他自掌中抬起刚棱愁容。 [上次见到你有类似的表情,好象是……]他皱眉眯眼一阵子。[你从法国留学回来向你妈请安的时候吧。] 那段记忆,他早就刻意模糊掉,只有此刻啜饮的纯威士忌最清晰。 [没想到让你再次栽倒的,还是女人。]杜律师的冷笑有几分醉意的凄凉。[我呢,再难打的官司都打得成,却打不过自己的老婆。] [她还待在娘家吗?]安阳淡道,垂望着手中晃荡的酒波。 [她说除非我真的想通、知道自己错在哪里,否则她绝不回来。]愈想他愈呕。[妈的!我不偷不抢不赌不嫖,每逢假日还卖命陪她和女儿逛百货,上山下海一并奉陪,她还有什幺好抱怨的?] [精英分子的悲哀啊。]花衫男子吟笑。[永远只用自己的那一套来看所有事情,完全没考虑到别人的感受。] [我就是靠这一套打出自己的江山!]有什幺不对? [可是你这一套也跟人打不出什幺交情。]哎。 杜律师气毙,却无力反驳自己人际贫乏的实情,只得猛灌烈酒。 [你瞧不起安阳的老婆,可是她在这点就比你强得多。]花衫男子的浅唱引起安阳高度关注,却故作淡漠。[她真是会带气氛,我从没见过哪个新娘子会在自己的婚礼上讲那幺多话。可是如果不是她那种奇特的哈拉魅力,场面才没那幺热络。] 毕竟这婚礼仓卒到不少人都还深陷错愕中。 [她跟安阳维持不了多久的!]杜律师狠然叩下空杯,酒气冲天。[个性根本差了个十万八千里!]聒噪得要命。 [这倒是。]光头帅哥笑着投他一票。 [错了,就因为这样,所以她正是安阳最欠缺的人。]他灵魂里遗失的那部分。 [你得了吧。]光头大笑。[你干脆作首诗赞美那女的就是安阳的肋骨好了!]被上帝拿走的部分终于回到他生命中来。 [随便你们,跟你们说再多也没用。]花衫男子不爽地灌他的马丁尼,秀逸十足。 但安阳想知道,他想再多了解乐乐! 安阳这下恍然发现,自己在职场中最擅长于混乱局势里迅速界定问题的能力,在处理他和乐乐的事情上,完全派不上用场── 他想再多问一些关于乐乐的疑惑,却说不清楚自己要问的究竟是什幺。 [好好珍惜。]也不知花衫男子是有心或无意,完全无视安阳尴尬的困惑,只顾陶醉地自言自语。[这年头凭感觉找对象的人快绝种了,全是一狗票用脑袋谈恋爱的高级白痴。管他什幺家世、学历、个性、八字、动产不动产、婚前协议书,想得愈多,那个婚多半就结得愈烂。]自作聪明的下场。 [过来人的建议,果然很有说服力。]光头嘿嘿嘿。 [她是我弟的女朋友。] 安阳突然逸出的淡语,轰醒已经神智涣散的这帮醉鬼。 [以撒的女朋友?]杜律师恶道。奇怪,安家明明是艺术世家,怎幺对女人的品味却有志一同地差到极点? [怪不得我那天看以撒脸绿绿的。]花衫男子大悟。[可是新娘好象完全不在意嘛!]有够强,当着前任男友的面,大大方方琵琶别抱给他看。 [不是。]安阳懊恼拧揉鼻梁,整顿思绪。[我确定以撒对她有意思,可是她却没这个自觉。] [好家伙,敢抢兄弟看上的女人!]光头敬酒,干了! 花衫男子倒没那幺幸灾乐祸,冷眼审度。 [你跟以撒一直以来就够紧绷的,现在呢?] [他完全不跟我接头,偏偏他又负责拍卖会的联系工作。]让安阳这个筹画的主事者几乎被架空,不知道下面确实的执行状况如何。 [去跟你爸告状啊,看这个儿子被他宠成什幺德行!] [老杜,我看你需要喝罐解酒剂了。]光头拍拍他的肩膀。 [啊哈。]花衫男子邪笑。[以撒不跟你联络,难不成去跟你老婆联络?] [答对了。] 众人鬼叫,吆喝欢呼。 [好久没看到这种八点档狗血淋头大烂戏,请大家务必准时收看!] [收视勇冠全台!]干杯! 花衫男子托着俊脸,没力一叹。[安阳你以后不管办任何活动,请把这两只踢出邀请名单,我不太想被人认为我跟他们是一挂的。] 他无语,只专注地弓身凝睇吧台前的巨大壁画,陷入色彩缤纷的层次中。 [你到底在担心什幺?]花衫男子拧眉。 [我没有把握。] [what?]他有没有听错? 他凝神许久,视而不见地梦呓。[我除了先以婚约抢到人之外,完全没有胜算。] 另外尚在发酒疯的两人,由于早被周围寂寞的旷男怨女觊觎许久,纷纷上前假作点酒,顺道搭讪,一时场面热络,没空搭理晾在一旁的那两只在哈拉什幺。 [你不是说她对以撒没什幺感觉吗?] [感情的事,很难说。] [她在你们兄弟之间玩火?] [没有。]他无暇注意到自己在维护乐乐的立场上,有多笃定。[她不是那幺老于世故的女人。只是她和以撒谈话时那种类似打情骂俏的和乐气氛,从没发生在我和她之间。] 花衫男子顿时哭笑不得。[那又怎样?哪天你脑袋秀逗,突然跟她嘻嘻哈哈起来,一样可以达到你要的效果。] 他淡淡吐了好长一口气,不想再谈。 [我明天还要早起,先走了。] [嘿,明天礼拜天耶。]他们这票死党不都是醉到隔天中午才起床? [乐乐礼拜天早上都要上教堂,我得开车送她。] [她的要求还真多。] 花衫男子这一无心咕哝,狠狠捅了安阳心头一记。 [不,她根本没这幺要求过。] 但他一直希望她开口。 她很擅长与人沟通,他却完全地无能为力。上再多中高阶主管的管理课程也没用。不是他的学习能力有问题,而是心态摆不平。 对他而言,重如泰山的障碍;对她而言,却轻如鸿毛。 他该怎幺让她明白,在两人的感情上他需要她更多一点的表示?一些……无关紧要的要求也好,让他可以感受到自己的被需要。 但她老提一些[别人]要他帮忙的事,摆明了要的是他的能力而已。这就是他在她眼中的价值? 今他更挫折的是,他为什幺要为这种鸟事烦恼到头破血流? 当出租车抵达公寓楼下时,已深夜两点多,只有他和乐乐住的那层仍有隐约灯光。左边的五楼,是他的孤独洞窟。右边的五楼,是她的公主殿堂。每次一走进她那边,他就会隐隐晕眩,仿佛一头栽进爱丽丝梦游的仙境。一屋子的凌乱、毫无妥善规画、缺乏空间概念,昂贵的英国骨董茶具组甚至可以跟大同电饭锅一起放在明朝紫檀柜上头。 这般恐怖的混乱想象,让他在她门口硬转了一百八十度,进自己那侧的公寓门内。 看见宽敞屋内深处,沙发上的小动物,他脑筋一时转不过来。缓步移近,他才怔然看个仔细。 她正睡在他的沙发上,蜷得像只小猫咪,躲在薄毯下。 这是他见过最窝心的景象── 她在等他。 隔壁小几上有张署名给他的手绘卡片,他顺势一捞,几乎临表涕泣,不知所云:完全看不懂她这堆涂鸦到底是在说什幺。 一只状似人类的变形虫,面部长满许多的疣──据他揣测,她想表达的应该是个满脸泪珠的娃娃。旁边一行看起来很可怜的笔迹,颤颤写道:乐乐知道错了,安阳不要再生气了好不好? 若照她的逻辑推论,卡片中变形虫周遭各样同样长疣的许多不明物体︵他实在已经不知该如何描述︶,应该就是下午被他倒掉的各样食物,正与她一同哭泣。 观赏如此对人类审美细胞具致命杀伤力的危险作品,他竟淡淡地笑了好久,看了好久,凝睇她好久,才将她抱往他内室的大床上。 一阵梳洗后,他轻柔潜入丝被中,以手撑着头侧,静静继续观赏他的睡美人。他常常在她熟睡之后这样看她,享受生命中有另一个人共处的感觉。 以前也有别的女人睡在他身旁,但企图心太强。占领他的床边不够,要占领他的心思、他的时间、他的言语、他的呼吸,逼迫到他没有丝毫喘息空间,却说这些在男女交往中是很正常的。 他敬谢不敏。 睡美人不安地磨了磨牙,朝他翻个身,拿他当抱枕似地半挂着手脚,继续睡她的。 [乐乐。] 她对他的呢喃毫无反应,柔软的娇躯却在他大手的游移下渐有动静,舒懒地随着他起舞,逐渐妖娆妩媚。 在睡梦中,她依然能随着他冲刺的缓慢节奏响应,含糊娇吟。两人的喘息逐渐急促,气氛愈趋灼热时,她在迷惘中睁开了眼,傻傻看着俯在她之上的安阳,以及分架在他臂弯上的两条玉腿。 她认真好学的瞪视令他进犯得很不自在,无奈感叹。 [你在看什幺?]办事的时候专心一点好吗? [好奇怪喔。你都不觉得这种像青蛙一样的姿势很丑怪吗?] [不觉得。]相反地,目睹她在他眼前完全的开展,总是美得令他心驰神荡。 [噢!]她在他持续的挺进中,不适地频频被他粗鲁打断。[可是、这样、一点都、不唯美……] [我倒希望你能为我更下流一点。]总不能老让他一个人辛苦操劳。 [啊?]她皱脸怪嚷。[你希望我下流?] 他叹息地揉着她的两团丰挺,更加深入她的紧密,神情似醉似醒。 呀,他又出现这种很梦幻的表情了!她怦然心动,全身上下的女性本能为之活跃,不由自主地将他吸得更紧更深,引发他痛苦的咬牙呻吟。 他一定不知道他这样有多好看,令她迷到甘愿用任何代价换取他这副失控的柔情。 [安阳。]她喘喘娇唤,甜得不得了。 不要吵,他正在忙。唔…… [要怎幺样才可以更下流?] 问得好。 经实战证明,新一代销魂战栗小玫瑰,竟然在他家诞生了。 第六章 时间不够。时间总是不够、永远不够! 每天除了开不完的会,协调不完的纠纷,摆不平的人事问题,随着拍卖会宣传与筹备步调的逐渐紧凑,安阳几乎一天工作超过十八小时,快因咖啡饮用过量而中毒身亡。 上班忙公事,下班忙私事,忙到他几度都是睡在安家的aphrodite拍卖公司内,隔天早上直接进公司忙公事。 周而复始。 结婚才不到一个月,乐乐哪会甘心守这种活寡。所以啦,她强硬要求安阳的午餐时间一定要空给她,一起吃饭。所谓的强硬,就是他如果不依,她就在公司哭给大家看…… [康小姐,你的果汁。] [谢谢。]她开开心心地接过秘书小姐拿来的qoo。[安经理还没午休啊?] [你可能要再等一下,因为现在会议还在进行中。]不过既没秘书要忙的事,干脆跑来会客室跟她串门子。 [怎幺这幺多会要开?]每次来找安阳吃午饭,不是前面的会议还没开完,就是饭后有别的会议要做会前确认。 [安经理已经算是很厉害的了,他主持的会议效率也最高,只是跟他一起工作的人压力会很大。] [我了解。]哎,同是天涯沦落人。[我第一次碰他也感觉压力好大。他人就已经够魁了,脸又死板板,讲话像bbc国际政治新闻报导,一个废话也不跟你啰唆,超臭屁的。]不过还是很帅就是了。 [康小姐。]秘书突然好兴奋地贴近耳语。[你跟安经理是早就有婚约的对象,还是那天你来公司找他吵架时才第一次见面?] [啊?]什幺跟什幺? [我们私下都在猜你们原本的关系。最后票选最高的答案是﹃未婚妻﹄。]因豪门联姻而尚未谋面的一对冤家。 [为什幺?] [怎幺说呢?]嗯……感觉上你就像是由父母安排婚事的大小姐,满娇生惯养的,安经理对你也特别体贴。]连茶水间的储藏柜都为她塞满了成箱的qoo,恭候钦点。 [我算哪门子大小姐啊,我妈和我哥他们到现在都还在拚命赚钱缴房屋贷款咧。] [可是康小姐……] [叫乐乐啦,都已经这幺熟了。]还见外。[以前我家是有点钱,可是股市崩盘以后就跟所有老百姓一样穷。像我啊,在音乐教室的课和外接家教的收入根本不够用,有时还得攀亲带故地去熟人的公司打零工。] [我不是这个意思。]她也好笑。[我是说感觉上,你跟安经理满投契的。]没想到乐乐会把自己家底给全掀了。 [坦白讲,我跟他初见面时,是曾经不小心对他心动一下下。]两个女人贼头贼脑起来,窃窃私语。[可是安阳的个性实在太差,跟他讲没两句话就一肚子火,就算结了婚以后也是一样。] [啊,跟我男朋友一样。]秘书小姐好感动,执手相看泪眼。[我男朋友真的真的好难沟通,我们也为这件事吵过好多次,可是根本没有用。] [那你会想跟他分手吗?] 秘书小姐落寞许久。[我觉得我这辈子除了他以外,不会再喜欢上其它人了。] [感情的事好矛盾喔,赵秘书。] [叫我露比。]她一直都好想这样,找个人谈谈。[乐乐你平常都什幺时候有空,我们约一天一起去喝下午茶好不好?] [好啊。]她兴奋翻找小提包里五彩缤纷的猫形便条纸。[你把你的手机号码写这边,然后这是我自己做的名片,上面有我的作息时间表。] 秘书小姐呆视锯齿花边的手工小卡片,努力在密密麻麻的字堆与图案里找寻逻辑。 [这个是我家电话,这个是我手机号码,这个是我教会的电话。然后这个是我一个礼拜的时间分配,有小花图案的是音乐教室的课,金币图案的是在打零工,房子图案的是家教课,天使图案的是教会活动……] 她没完没了地解说一阵,再翻到卡片背面解说她精心绘制的手工经文。 秘书小姐听得一头雾水,却仍努力陪笑,不忍扫她的兴。 [嗨,还在等安经理啊?]一票过路出去吃午饭的精英们向乐乐招手,解救陷入水深火热的秘书小姐。 [对啊,等到饿毙了。]只能吸果汁。 [我有科学面,你要不要?] 她登时两只眼睛亮晶,闪闪发光,原本都快走到电梯口的一名狗腿马上跑回深处的办公室,殷勤进贡。 [啊,你这包是航天员的。]她好乐。 [还是你要科学老人的?] [我比较常吃望远镜。] [耶?行家喔。] [什幺什幺?]旁人听不懂这一挂人的密码。 [科学面包装上的图案啊。]围在人堆里的乐乐举高泡面说明。[这上面的图案有好几种不同款式。] 工科出身的人不免狐疑,推推眼镜。[不同图案,口味也不同吗?] 大伙摇头。[都一样。] [那为什幺还分图案?] [无聊啊。] 顿时世界分裂,一边是听得懂的,一边是听不懂的。听得懂的叽哩呱啦热络成一团,听不懂的则被晾在外面流冷汗,怀疑是否外星有毒菌种侵入地球,在这票人脑中产生了异常病变。 [问出来了吗?]旁人向秘书小姐窃道。 [啊,还没问到。]她这才想起来。[乐乐,你跟安经理是彼此早有婚约,还是因为一见钟情才结婚的?] 这有差吗?她皱眉瞪眼吸果汁,吊着大伙胃口慢慢思索。 [我跟他是有合约……]但也是因为一见钟情了,才甘愿被他吃定。 [耶!宾果!]一票小伙子跳得老高。 [企划部的,掏钱包准备请客吧!] [过来过来,别想跑,愿赌服输。] 乐乐呆望眼前的几家欢乐几家愁,搞不懂这些人在开心什幺。看来上班族生活真的满苦闷,导致脑力发达,智力退化,跟幼儿园小朋友没两样。 [喂,我说的是商业合约,又不是婚约……喂!] 没人理她,大伙已经狂喜地争论下班后去哪家pub或ktv,狠削赌输的家伙们一顿。 [这是在干什幺?] 低沉有力的醇吟,当场冻结这区的喧嚷纷闹,其中几只精英还凝着手舞足蹈的可笑姿势。 [安经理。]众人快快请安。 乐乐跟前原本围着的人潮,立刻一分为二,在她和安阳之间空出一条康庄大道。 他眯起不甚认同的俊眸,远睇会客室座椅上艳光四射的娇客。严格来说,她的打扮很得体,黑色紧身连身裙由脖子覆至膝盖,黑色丝袜衔接入黑色高靴,整个人密不透风,偏偏上身穿了件短不及腰的豹纹厚毛短外套,曲线毕露。领口滚的松软毛圈,衬得粉嫩脸蛋贵气十足,又有点小小狂野。 的确亮丽抢眼,但,他不喜欢。 [可以走了吗?]他冷道。 [嗯哼。]她把果汁吸干了才悠哉起身,跟大伙摆摆青葱纤指。[拜啰。] 她婚前就有好一阵子被安阳以[工作合约]押着,到公司等他一起出去和拍卖经手人吃公事饭,所以这阵子她的再度出现,也没人觉得奇怪,反而有点期待。 毕竟大家平日连安经理的影子都怕到不敢踩,他在娇贵太座面前却常常不经意地泄漏几丝人味,令人惊异。 原来铁血悍将也会大吃飞醋啊…… 今日午餐:广式口味,山药虾仁羹、酱汁蒸扇贝、雪菜水晶饺、瑶柱灌汤包。 不过餐点送进饭店房间后,就一直孤苦地被晾在一角,任凭贴靠在墙面上激越奋战的两人火热嘶吼,无力地径自发凉。 别人是娶了老婆后,另外再包养个午妻,调剂身心,闲来偷情。他则是忙到没空回家打理[家务],只得老婆亲自出马,为老公送香艳热呼的午餐来,慰劳他的镇日辛劳。 只是她不太能够理解,他明明已经精神不济到眼眶深陷,形容沧桑。为什幺在这种状况下他一样可以骁勇善战,气势如虹? 良久之后── 她瘫软地被夹立在安阳的身躯和壁面间虚喘,他也是,动也不动地贴额在墙上重喘,右臂弯里还挂着一只穿着黑色吊袜带的玉腿。 原先保守典雅的高领连身裙,衰败地瘫在她脚底下,柔软的丝绸罩杯也被扯堆在丰硕的雪乳下,使得高级内衣成了一件毫无遮蔽功能的束缚,空洞地衬托着狂放的酥胸。 [喂,先放我下来好不好?]她这样给他挂着,脚很酸耶。 [等一下……] 干嘛?他还要面壁思过多久?[那你可不可以先出来?] 他就是不想太快抽离她的温暖包围。 [你这样……我很不舒服耶。] 无奈的一阵长长吐息后,他忍痛离去,将宝贝娇娃抱上大床,拉过餐车准备进食。 [安阳,你最近是不是有点忙过头了?] 他疲惫地嚼着随意塞进嘴里的美食,颓坐床尾,斜睨暴露娇慵的小人儿。 她像只酣懒的猫咪,优雅地半枕靠在床褥上,一旁搁着餐盘,任她随手悠然取食。 曲拢的双腿,还穿着繁复的法国吊袜带,扣着只及大腿一半的黑丝袜,以上是一片粉嫩雪白,只有那小小的幽微的芬芳深林除外。她也不卸除早已被扯下罩杯的胸衣,坦然自在地展露傲人雪乳,毫不在乎粉艳乳头遭他贪婪地逼视着。 妖娆小魔女…… [你去哪里买来这种鬼衣服?]虽然撩人万分,但他不喜欢她身着黑色内衣裤的感觉,企图心太强烈。 [欧洲的邮购目录。]她啧啧有声地吸着玉指拎的小汤包,吸饱了再心满意足地慢慢蚕食,吃着玩。[我本来想买黑色皮衣那一组,可是我怕送洗的时候会被人知道我们私下在干什幺,所以只好选这套了。] 老天,皮衣……[你该不会也想顺便邮购皮鞭和手铐?]他的头已经开始在痛。 [呃?可以吗?]她惊喜地坐起了身子。[你愿意当我的犯人吗?] 吐血![你敢铐我?!]活得不耐烦了。 [开玩笑的。] 问题是她那副失望至极的沮丧表情,看起来一点也不像在开玩笑。 他有时真想扳开她的脑袋检视里面是否有错置的零件。又或者,这是儿童饮料喝多的某种后遗症…… [乐乐,你对性真的这幺有兴趣吗?] 他问得太过郑重,害她有点怕怕的,微缩双肩,乖乖嗫嚅。[没有啊。] [但是我发觉你好象开始玩上瘾。] [这样……不太好?] 现在的她又看来那幺地不确定,令他疑惑,犀锐眯眼。[我没说不好,我只是问你是不是真的很喜欢性。] 她认真地蹙眉垂眸,思索半晌。[我没有特别喜欢,只是……] [只是什幺?]他不知道自己此时拧起的凌厉眉心,是因为她的答复,还是因为她不自在地拉起薄毯遮掩自己的举止。 [我只是想跟你在一起……试很多不一样的事。] [我听不见。]这样低着头嘀嘀咕咕,谁听得清楚? 这下子好心情全给他杀光光,小脸垮成一团。 [你既没空陪我逛街,也没空陪我聊天,没跟我去看过电影,连一起散步倒个垃圾也不行。可是你不管再怎幺忙、再怎幺累,还是能照吃照做,我当然就只能从这里面去变花样。] 不然每天上班下班,吃饭看报,做爱睡觉,比每周重复  的电视节目表还无聊。 [等我忙完拍卖会的事,会比较有空。] [可是那也是明年二月以后的事,我一月就要办的学生音乐发表会你能来吗?] [恐怕有困难。] [我想也是。]。 她说得潇洒坦然,却不知道自己那张落寞的小脸全被他深深烙进眼底。 她没再说话,也没什幺胃口,不再玩弄食物,整个人也已沉入被单的包裹中,枯坐床上,像座孤独的小岛,垂着寂寞的小脑袋瓜。 [我想或许圣诞节那天,我可以跟你──]他懊恼闭眼,暗暗呻吟。圣诞节早已过了叁天,公司现在还到处缀满过期耶诞的热闹气氛,让他整个人时间错乱。 他终于明白她每天热切挑逗,努力巴结的企图。想先讨好他,好让他分一点时间给她、参与她的生活,是吗?他可以接受,他也做得到,只是最近不行…… 一阵奇怪的嘁嘁嚓嚓声,让他皱眉冷瞪孤僻的小人儿。 [我这里不是已经帮你叫吃的吗?]她却在那里啃刚才从公司勒索来的科学面。[我跟你说过多少次,不要随便吃那些杂七杂八的东西。] 她已经够挑食──专挑垃圾吃,害他想尽办法都无法以营养的东西填饱她单薄的身子。 乐乐空洞地望着自己露在被单外的脚趾,啃着干燥泡面嘎嘎响,不觉好笑。 [安阳就好象我这包科学面上的航天员,来自某个叫做开会的星球。偶尔离开会议室,才会到外层空间探索。探索完了,就又回到自己的星球,继续开会。] 很有趣的比喻,但他没心情陪她闲扯。拿起房间电话,就请客房服务过来熨烫他的西装,准备回办公室。 [我回家了。] [我今晚也会早点回去,有拍卖会演奏的问题要跟你说。] [我说的是,我已经回妈妈家去住了。] 他这才停下整理衣装的势子,愕然冷睇。 [我早就回家去住。因为年底的教会活动、年初的学生音乐发表会、农历新年的活动、你拍卖会的演奏,我需要更密集的练习。我们新家那台直立式钢琴不行,我必须回老家用那台平台大钢琴练习。] [为什幺?] [因为触键不同,这是比较技术性的问题。通常演奏场合多半是用平台大钢琴,所以用同类型的琴来练习我会比较容易临场掌握──] [我问的是,你为什幺要搬回去住?]他声音轻到连自己都听不清楚。 她已经搬回去住几天了?他为什幺都不知道?她为什幺到现在才跟他说?要练琴,回老家练就可以,为什幺要住回去? 乐乐淡然地继续啃食泡面,任安阳去应付叩门前来的客房服务。 问题仍究是问题,静静的悬疑。 他脑袋里一片混乱,但是两点要开的部门会议占满了他的思绪。项目执行必须要跨部门的协调与主管支持,如果他再搞不定这团乱局,大家领完年终奖金后,明年新春开工就等着跑掉一票人吧。 台湾的格局就这幺大,市场规模也是,遑论政策与主事者的无厘头。你何苦浪费你的时间和才华在这里瞎耗? 你正在迅速流失许多切切向你招手的机会? 他除了面对公事私事一团乱局,还要分神应付其它公司这类深情款款的撩拨。可是一天就只有一千四百四十分钟可用,他实在榨不出更多的时间来思索他和乐乐的问题。 她也很乖,从不拿这些事烦他。就是因为她乖过头了,更让他心焦。 [我还正想着你什幺时候才会找上门来。] 康妈妈风姿绰约地环胸倚在她个人会客室桌旁,笑容冷艳,胸前挂着带炼的名贵眼镜,完全看不出是叁个大人的妈,倒像洋酒广告中的刚棱美女,孤高而神秘。 [很抱歉打扰您的上班时间。] [坐。] 助理小姐端进方才指定的咖啡,恭敬伺候,不时情不自禁地多瞄安阳两眼,觊觎他令人脸红心跳的奇异魅力。 [关于乐乐搬回您那里住的事──] [你打算怎幺处置?]她淡雅而不着痕迹地堵住他的致歉。 [当然是接回我那里去。] [这样做,问题还是没有获得解决。]被冷落的小人儿随时会跑回老家去。 [我最近事情太多,才会疏于关照她。] [只要有空,什幺人都可以把该做的事处理好。差别只在于真正有本事的人,连在最忙的时候都能把每个细节照料到。] 所以这不是时间问题,而是能力问题。 安阳双眉深锁,垂睇自己倾身交握的双手。 [我必须向您坦诚,我在处理关于人的事情上,一直有障碍。] [那你还真是娶对人了。] 她莫名逸出的咯咯轻笑令他调起冷眸,难以辨识这位精干妩媚的丈母娘究竟是敌是友。 她浅啜咖啡,靠入沙发神游好一阵子,心思缥缈。 [我刚嫁给康爸爸的时候,也是为同样的问题折腾了好久,大概到老大生下来之后才有了转机,不然我们可能早就闹离婚。你和乐乐现在也不过分居而已,情况还不坏。] 如果这是讽刺,他很佩服丈母娘功力的高明,但他目前没这心情。 [请问您当时和爸爸的问题是……] [他是个梦想家,整个人的生活态度都太理想化、太乐观。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康家富不过叁代,偏偏他就是这个第叁代。跟他这种满怀梦想的大少爷结婚,几乎是他在天天作梦,我在时时盘算,替他买单。] 这的确和他跟乐乐的情况雷同。 [我受不了这种完全没有长远计画的生活,完全不按部就班的步调。我要有确实的定期存款、固定的收入、正常的作息、长期的保险和投资,他没有一项做得到。可是,只有一样,我做不到而他却做得到。] 他极力压抑的迫切,闪动在他伪装冷静的双瞳中。 她苦涩一笑,明白那种心情。 [他活得比我快乐。] 这一句淡淡地,却深深地刺痛了他的灵魂。他很想轻蔑地回答,快乐算得了什幺,却发觉自己的生活已经紧绷到连挤出一个笑容都做不到。 [爸爸过世前是做什幺的?] [他是教会的传道人。]康妈妈无奈耸肩。[我连到现在都还搞不清这到底算什幺职位。有讲道和传教的责任,却没有牧师或长老的头衔。事情做得不比人少,地位却不比人高,好象每个人都是他的老板,谁都可以对他下命令、发表高见。] 他眯起冷眼。[那里不是教会吗?] [是教会,不是天堂。]她瘫靠椅背,环胸咧开明艳笑容。[所以你在社会上碰到的问题,教会里也会有。只要有人在的地方,就会有人的问题。] [但是乐乐似乎很擅长跟人相处。]毫无问题。 [她这点跟她爸爸一模一样。]笑容逐渐转为深邃的无奈。[她从小就跟爸爸比较亲,一天到晚粘在一起。爸爸疼她爱她宠她陪她,只要是她想要的全都买给她。] [钱却是您在赚、您在付?] [钱我付得起,可有很多钱买不到的,自她爸爸过世之后,我就不知道该怎幺给她了。] 感情与关怀这类东西,太抽象,太主观,没有一个放诸四海皆准的执行程序可循。 [乐乐虽然是我生的,老实说,我对这个女儿,自己也是一知半解。她很少拿自己的事烦我,所以我也一直以为她没什幺烦恼,却又常常被她突来的举动吓得不知道怎幺办才好。例如,她退出欧洲钢琴大赛的事,和她跟你结婚的事。] 安阳静得慑人。冷冷地,隐藏自己对乐乐这方面了解的一片空白。 忽然一阵细微的响声抛来,他反射性地快手一抓:一串钥匙。 [帮我个忙。在我到家之前,把你家的宝贝搬回去吧。] 他同意。已经豁出去地忍痛请了半天假,就非得把这事搞定。 安阳前脚才走,这层状似气质优雅的行政部门立即陷入狂热的喧闹中。 [康姊,你的女婿怎幺这幺帅?] [我还以为他是下一季宣传广告的模特儿!] [怎幺会是康姊的女婿呢?] 众家娘子惋惜哀叫。心动的刹那,也是心碎的开始。 [我第一眼见到他的时候也是这幺觉得。]康妈妈孤冷地咬着低卡巧克力饼干棒,遥睨已不见安阳背影的门口招待处。[所以我绝对要他赶快把乐乐带离我的房子。] 她才不要让这幺性格的男人看见她在家中没上妆的[欧巴桑本色],宁可把女儿撵出家门,也要维护她尊贵冷艳的完美形象。 [康姊……]下属们暧昧笑吟。[你该不会跟我们一样,也对他一见钟情吧?] [那当然。]她感慨万千地啃啃啃,埴补空虚。[他上门来提亲时,我还一度以为他是要我嫁给他呢。] 全场尖叫,热血沸腾。 里面嚣张的吵闹,连远在楼梯间的电梯口都听得见。一名男性业务员尴尬地站在高大魁伟的访客身旁,两人沉默地等着龟速电梯。 [你们这部门的上司跟下属处得真好。]安阳望着顶上楼层灯号冷道。 [呃,是啊。业务员难堪地笑笑。[因为康姊……因为她不但很好相处,人又很幽默。同样是工作,在协理手下即使也有很重的业绩压力,还是会做得很开心。] 看来乐乐的遗传,其来有自。 他就做不到。 去接乐乐的途中,他几度差点闯越黄灯。他状似淡漠,等待红绿灯时,大手却不住地缓缓抓放着方向盘。 星期五下午,哪来这幺多的人?都不用上班上学吗? 当他飞车赶抵乐乐家的独门华宅,屏息以待,却没有听见任何琴音。她不是说要回老家练琴吗?为什幺没有声音?还是她跑到什幺地方去了? 他记得她每周的行程内容。周五既没排课,也没有打工或教会活动,她不可能不在。蓦地,某种难以捉摸的不确定感,令他隐隐不安。 但他没有别的办法,只能等。 沉重的挫折,在他进入康家大门后,随着一阵隐约的笑声转为疑惑。 康家位于南台北的山区,原本是在建商悉心规画下的整座高级独栋住宅区,经济景气时曾红极一时,堪称当时业界皇冠顶上的宝石。可是连年的景气萧条,产业外移,失业率攀升,政局糊烂,房地产也受到严重波及。当年名贵的山区住宅群,现在冷僻如荒山野岭,不及捷运附近便利。 由于康家是倚山而建,一进屋内虽是挑高达两层楼的豪华客厅,整座房宅的结构却是往下延伸。地下一、二楼分别是卧房、书房、起居间、撞球室,各种卫浴设备,以及可观赏整座山谷绿意的大片窗景。到达最低层则是储藏室、洗衣间,和整座叁温暖室,设备齐全到堪称私人spa中心。有时在其中泡澡之际,窗外山谷正好渐起山岚,袅袅白雾与室内热气的氤氲,仿佛融为一体,让人有置身露天山林温泉之感。 笑声就是从那底下传出来。 他认得乐乐的笑语,但另一个低沉而青涩的嗓音,他不认得。 谁?什幺人和乐乐在底下? [矿泉水、啤酒、可乐、果汁,要哪一种?] [沛绿雅。] [好吧。]娇美的甜嗓有几分无奈,赤脚奔跑在木板地上的声音清晰可闻。 她又这样。安阳下楼之际不忘暗怒。早就告诉她不要老是光脚丫跑来跑去,她不但不听,而且他听出她现在两脚还是湿的。 [拿去!] [谢啦。]一阵静默。[我们什幺时候开始?] [等我泡够了再说。] [干嘛,今天心情这幺糟?] [对呀。]她无奈得很。 对方邪笑。[那让我来使你心情变好吧。]嘿嘿嘿! [少来!]娇声尖叫,惊惶警告。[手拿开!不准碰,否则我翻脸了!] [靠,你胸部真的变好大。]低嗓赞叹。[我以前就觉得你料够多了,没想到你还在长。] [不要乱摸!]混蛋色狼! [你每天挺着这两团都不嫌重吗?] [手拿开!]乐乐尖吼,真的给惹毛。 [你乳头挺起来了!]那人放声发表惊人发现。[你怎幺这幺有反应?未免太敏感了吧,你这小荡妇。] [滚开啦──啊啊啊!] 一阵激烈的跌撞声,立刻引发惨痛哀号。 跌在地上的两人蓦地怔忡,一丝不挂的乐乐被压在另一副修长精瘦的赤裸身躯下,两人呆呆望着前方莫名出现的一双穿着拖鞋的大脚。 [安阳?]乐乐傻眼。 俯压在她身上的人也愕然抬起俊秀的脸庞,直瞪安阳肃杀的阴森面容。 以身形来看,这位少年显然比乐乐还要高和健壮。而现在,正赤裸裸地压贴在乐乐柔软娇腴的身体上──那副除他以外没人碰过也没人可以碰的娇躯! 安阳气爆,面容狠狠抽动。 少年恶意朝他扬起一边嘴角,痞痞一笑。 [嗨,我是乐乐的初恋情人,请多指教。] 第七章 [这个是我从幼儿园起就一块混大的朋友,利百加。]乐乐恭敬畏怯地缩坐在安阳对面的沙发上,坦白招供。 可是安阳始终不说话,脸色难看却表情平淡,诡谲得令她心惊胆战。 [喂,说说话呀。]她暗拐身旁的死党,窃窃嘀咕。 [说什幺?]利百加坦然大嚷,爽飒得很。[我已经自我介绍过啦。] [安阳你别看小加一副吊儿郎当样,她在欧洲乐坛可是小有名气的奇葩喔。]赶快傻笑,大力推荐。[只是亚洲最近才开始有她的报导。她现在在日本很红喔……] [少来了,你不知道日本那票艺术经纪人有多变态!他们居然要我以﹃美少年﹄的形象在日本亮相,无论是接受任何采访或拍宣传照,包括在日本公演的一切造形都要以此为准。你说,这种合约我签得下去吗] [不然你想怎样?]都什幺时候了,还在计较这个。[你想学安索穆特那样低胸露肩拉小提琴,还是学陈美那样扭臀摆腿来拉小提琴?] [你什幺意思?]想被揍是不是? [人家为你设定的﹃美少年﹄形象很好啊。]她冷道,皮笑肉不笑。[你既没胸部也没屁股,唯一可取之处就是人高手长脚也长,一脸不男不女的模样,又爱剪短头发。人家愿意把你设定为﹃美少年﹄已经对你很不错了,他们若有勇气、敢诚实一点,就该把你称做﹃蜘蛛人﹄才对。] [你少给我在那里幸灾乐祸!你自己明明也恨死了那些日本鬼子,还敢帮他们说话?!] [你不爽就不要签约啊。]她闲闲啜起大吉岭,管她去死的。[既想打入亚洲市场,又不甘心受日本艺术经纪人摆布。你要嘛就有点骨气,回欧洲发展去。要嘛就干脆放弃自尊,乖乖听他们的,包你在亚洲名利双收。] [康乐琳,你有够毒的!]她咬牙恶道。 [你如果不是为了要从我嘴巴听到这些老实话,你干嘛特地飞来台湾?]她重重叩下瓷杯,渐露火气。 [是你说新年音乐发表会缺人手帮忙!] [我是缺人,但我有求你吗?] [你以为我是看朋友有难会见死不救的人吗?] [你要帮忙就帮忙,凶什幺凶!] [现在是谁在凶谁?!]她自己吠成这样也敢说别人? [到此为止。] 安阳淡道,霍然起身。巨大的存在感顿时慑到两个小女生,才刚吵得你死我活,马上挨为同一阵线的难姊难妹。 [很抱歉打扰两位叙旧,但我有拍卖会演奏事宜必须和乐乐商议。所以,请原谅我现在得带她离开,无法久留。] [喔。]小加眨眨俊秀大眼,拉过一旁的大背包。[我也跟你们一起走吧。] [那我们的排练咧?]乐乐急道。 [排你个头,等你乖乖跟我道歉之后再说。]哼! [你少恶了!]她忿忿娇嚷。[到底应该是谁跟谁道歉啊?] 两个小女生在安阳的车内沿路相互猛轰,炮火激烈。除了臭骂彼此之外,还不忘顺便痛批两人都看不顺眼的败类和一堆鸟事,再因为看法不一致而又交相指责,倒带播放先前才吠过的内容。 送小加抵达最近的捷运站后,安阳几乎松了口气。 待车内恢复了平静,他才意识到,自己尚未准备好该跟她谈什幺。 车子漫无目的地在市中心的林荫大道上流浪。深冬午后,阳光有一阵没一阵的。有光时就充满温暖,无光时就一片萧瑟。 她什幺也没问,任他载到世界的哪一个角落。这般不着痕迹的柔顺陪伴,乖巧得令他心疼,贴心得让他感动。 他知道她柔软的娇小身子里有着多强硬的灵魂。必要时,她可以跟他杠到令他想狠狠掐死她。可是他喜爱和她杠,像在和过去充满理念与梦想的自己辩驳,找回一些年轻时代的灵魂碎片,暂且得以自这副腐臭的躯壳逃脱。 但当想静默时,她也不会逼他说,或让他感觉到非得说些什幺的压力。 有时他会突然惊觉,自己何德何能,竟可以找到这样一个能一起分享沉默的心灵伴侣。 [有想到哪里去吗?] [嗯?]她自玩指甲的专注中楞楞抬眼。 [我请了假,下午不用进公司。明天周六、后天周日,我也跟爸报备过,这两天暂时不碰拍卖会的事。可是周一周二我一定得进公司,因为周叁是一月一日,开始连续放假,很多人放着公事就干脆请整整一个礼拜的假期。我不能在这种状况下也请假,所以……] 解释到一半,连他自己都觉得啰哩叭唆、莫名其妙。 他实在不知该说什幺。总之,他的意思是…… [那我们去看电影,现在就去!]她好兴奋地急急拉着他的健臂。 他微微蹙眉,内心挣扎好一阵子,叹息。[要看什幺片?] [我们去看﹃魔戒﹄!我跟你说,那部本来就写得很棒,拍得更棒。我已经去看叁次了,每次看都好感动!] [已经看叁次的片你还要再看?] 她傻傻望着他眨巴纯稚大眼。[可是我想跟你一起看啊。] 就只为了这[一起]的刹那感动,他随后饱受了漫长的折腾。在前往电影院的路上她就一路为他解说厚重无比的原著内容,电影放映中她也时时详细介绍,热切到周遭观众不时恶瞪与频频狠嘘,散场后她继续阐述作者在背后传递的基督信仰,每一个角色的背后含意与故事隐喻。直到两人在家中热战过后,她仍兴致勃勃地不断分享,听得他身心俱疲,奄奄一息。 他收回先前的感动…… [我觉得实在太棒了。这种为了某种更高更远理念的创作,比那些为了出大名、赚大钱而创作的市场产品,更让人感受到灵魂的重量。你觉得咧?]她朝天花板绽放着梦幻笑容良久,才发现没人理她。[安阳?] 他面朝枕褥地瘫平在床上,动也不动。 [喂,你是睡了还是死了?] 不响应。小手偷偷地戳了戳他裸露在被单外的累累背肌,还是没动静。 怎幺这幺虚弱?小嘴嘟得半天高。随即,机伶大眼骨碌碌地转了转,一丝不挂的娇躯就贼贼地贴在他背上,匍匐前进。 安阳几乎是立即有反应,由他霎时抽紧的浑身肌肉可以证明。 可恶,这个混帐根本是在装死,省得听她聒噪! [安阳,你翻过来嘛。]她满心怨毒,甜甜地俯在他耳后哀求。[安阳,好嘛。] [干嘛?]他埋首在枕内的嗓音虽然喑哑,却充满力量。 [人家想骑在你身上。] 这声耳畔轻喃,将他全然惊醒,撑肘翻身,愕瞪滚到一旁去的小人儿。 [你到底在说什幺?] [我说什幺重要吗?]她气呼呼地爬回床褥,一头乱发,像个被摔惨的洋娃娃。[你到底想做什幺才最重要吧!] 他被她搞到不知该先狂喜还是先发飙。他很清楚自己是她的第一个男人,也很清楚不久前的她有多生嫩。怎幺新婚一个月,她就进步得如此神速?再这样进步下去还得了? [你没事都在看些什幺黄色书刊?]他这里没装译码器,她不可能看得到成人频道。[还是你平常都在上色情网站?] [你在讲什幺鬼?]皮痒啊? [不然你这些花样是从哪里学来的?] [你搞清楚,我绝不从肮脏的东西来建立自己干干净净的人格。什幺黄色书刊、色情网站,少拿你自己的那些下流方式套用到我身上,以为每个人都跟你一样!我没经验并不代表我就没常识,可是我现在在跟你谈更重要的事,你却满脑子只想着那些,根本不理我讲的重点!] 他挫败地埋首在右掌中,疲惫地一抹脸庞。 [我已经听你解说了一整天的奇幻文学旷世钜作,我也很佩服那故事背后深厚的信仰含意,所以这个话题我们可不可以就此打住?] [那我说要骑到你身上时,你为什幺不说你已经天天都在跟我做了,刚刚也才大战好几回合,所以我们可不可以就此打住?] [拜托……]他累到没力。[我现在不想跟你吵。] [你却很乐于跟我做!]她愤恨指着他的勃起反击。 [那你到底想怎样?] 他突然转狠的冷眼,浇灭了她的怒火,泄漏出真正的满腹委屈。那副扁着小嘴不语的无辜样,让他更是没辙。 [乐乐。] 她不理人,径自下床拣地上散乱的衣物,胡乱套上。 [你要去哪里?]他轻柔低喃。 她看也不看地甩开他温暖的牵制,走她自己的路。[你继续睡你的。我回我那边去,不吵你了。] 老天,为什幺他牺牲奉献了一整天,最后跟她的关系又回到原点? [我的勃起真的有这幺不可原谅吗?]他极力好声好气。 [你根本没搞懂重点!]她回身娇斥。 [那重点到底是什幺?]请把这整个思考逻辑先跟他讲清楚好吗?[我不是艺术家,我只是个买卖艺术的商家。我没有你那种敏锐的神经,没有你那种感性,我可以跟你分析浪漫主义时代画作的历史背景跟社会成因和作品特质、目前国际艺品市场价格、转出欧洲共同市场可能得额外付出的加值税,可是我完全不懂那画里面到底想传达什幺或我该有什幺感动。你还能对我这样的人要求什幺灵魂的共鸣或理解什幺……生命中不可承受的轻盈?] 她沮丧地抿着无法反驳的红唇,看起来无助又可怜。 他知道她是希望他能再多了解她一点,可是他的理解能力实在已达极限。 [乐乐。] 握在他掌中的柔荑是那幺的小,那幺的软,像只娇弱的金丝雀。微微的蠕动中,却有无穷的生命力。 [比起以撒来,我是一个很无趣的男人。]他自认不是个会卖弄可怜的软角色。来狠的不行,他只好来阴的,一定要逮到她,教她逃不了。[你会后悔跟我在一起吗?] 蛾眉微蹙。[不会啊。]怎幺会突然提到以撒? [那为什幺要离开?] [我只是要回隔壁……啊,你说的是我回老家的事吗?那是因为……] [不准走。] 她怔怔望着紧紧钳制着她小手的严厉俊容。他虽然口气一直很轻柔,可是看起来好凶喔。 [安阳?] 小手怯怯抽动,给他握到有点痛。 [你可不可以放……] [我不准你离开我们的家。] 霸道的一句寒吟,竟将她整个人完全融化。与他肃杀的冷脸对望了好半晌,终于忍不住被召回他怀里,高高地勾抱着他的颈际,被他激切地搂得好紧好紧。 她好喜欢他的这种专横、这种可恶的独裁主义,逼她一定要归属于他的。 哎,完蛋,没救了。 她认命地又一次任他燃起烈火,用他的方式来表达他自己。她搞不太懂他的想法,为什幺好象以为一场热情的纠缠就可以解决掉所有问题?问题愈多,他就愈热中于用床笫来响应。 不过…… [噢!]她受不了地蜷起脚趾,揪扯着身侧的床单,无法安然躺平在床上地剧烈起伏。[你可不可以不要那幺变态……正常一点行不行?] 他正专注吮尝中,无暇响应。他发觉似乎在某处奇特的刺激下,可引发她激烈的响应,因此格外反复斟酌,再叁探究。 [安阳……]她欲哭无泪,几乎是颤颤哀求了。 [手来。] 她难受得要死,都快把被单扯破了,哪还有空借他一只手。 他埋首在开敞的大腿间严谨琢磨,忙碌的唇舌没空再多催她两句,只好自己伸手去摸索她的柔荑,自被单上揪下来。 [这里,记好位置。] 她吓得骇然尖叫,急忙要抽手,却被他钳得死紧,硬逼她碰触自己最柔嫩的秘密。 [就学我刚才舌头那样舔弄地自己用手揉。不对,是这里。] [放手放手放手!]他恶够了没?![我才不要摸自己那里!] 小人儿吓到飙泪。 [你干什幺?]他险险挡住差点撞上他耳侧的雪白膝盖,压回旁侧,开展她的粉艳禁地。[你既然这幺有心向学,就好好学习,我会把我知道的尽量教给你。] [我自己会看书,才不要你教!] [你迟早会被我搜出来你私底下在看什幺鬼。]他抓着她的小手在女性的嫩蕊上反复撩拨,实际指导。[用力一点,不要只做表面功夫。] [我才不……啊!]她羞愤地一阵抽搐,控制不了自己。 [对,就是这样。]他安然盘坐在她大张的双腿间,亲自监工。[再揉快一点,不要放松。] 好恶心,丢脸丢到她不敢张开泪眼。这样在他面前完全开敞,还自己碰自己……呜,早知道就不要随便拿这事挑衅他。 他以前明明很[正派]的,让她挑逗得好有成就感,现在为什幺愈来愈…… 一阵娇啼失控逸出,嫣红小脸的极度羞愤中渐露酣醉,渴望地频频虚喘着。她当着他的面,被迫揉弄自己,接触陌生的柔润。难受的娇躯不住地随之扭动,起伏不定,赤裸的丰乳为之动荡,情欲饱满,珠玉坚挺。 [快一点。不要只顾着哀哀叫,手就慢下来。] 她才不要再变态下去! 但她一企图抽手,手腕就被他扣住,硬是要她亲手去对付自己。 [不要每次都我一个人在忙,偶尔你也要学着分担责任。] [这算什幺责──] [另一只手不要偷懒,去揉你的乳头,捏一捏你自己那两团有多重。] [你好低级!]她不玩了,气到真的掉泪。[我才不要做这种事,我也不要听你讲这种话!你要嘛就好好做,不然大家就各睡各的,少来烦我!] [你怕了。] 他居然有脸笑?![谁怕你啊,我这是不屑你!] [我说的是,你怕自己。] 她愈看他的诡异笑容愈不明所以,眨巴泪眼。 [你不敢在我面前自己动手,让自己完全兴奋起来。只会学那些可笑的市侩把戏,像块摊在砧板上无助的肥猪肉,懒到全靠男人来动手伺候。] [你、你乱讲!我哪有?!]呃,其实有。她常常故作大方豪放,任他上下其手,好掩饰自己的不知该做些什幺…… 为什幺会被他识破? [让我看,乐乐。] 他冷然下令,执着的双眸却热烈得令她浑身发烫。 她不要,那样好奇怪。她已经畏缩到像个在老师面前迟迟不敢伸手挨打的小混蛋。 [我喜欢看你那样碰自己,很美。] 大眼呆眨,被这沙哑的呢哝撩拨得心猿意马。他这幺想看那种古怪的场面?不管她打扮得再漂亮都不曾称赞过一句的他,会说她那样很美? [乐乐?]他魅惑着。 [不……不行。]她难堪地企图坐起身子,好并起被迫分置他左右的双腿。[我已经……在你面前露出这辈子不可能给任何人看见的样子,你却还要我做更过分的事……] [因为只有我才可以看见那样的你。] 粗厚大掌摩挲着雪嫩双腿,一面安抚,一面压制,假藉温柔有效地全面主导局势。 [可是……] [让我看。] 他以迫切的柔情勒索她,深知她吃软不吃硬,敌不过他专注的渴望,终于降服,心不甘情不愿、想反抗又毅力不定地照他的规矩来。 哪有人会这样的?她好伤心,原来自己的老公有这种不可告人的心理疾病。他又太骄傲了,哪可能让人知道他这毛病。唯一知道的,就是最无辜的受害者…… [我们好象应该要谈一些更有意义的事才对。] [嗯。] [像是我们彼此时间的配合啦,未来的计画啦什幺的。光是我们这两边分住的空间,就要有更确实的规画。] [嗯。] [如果你一直都这样把我押在你这里,那我那边不就成废墟了?] [嗯。] [我在想啊,不然把我那边的客厅改为琴房,把老家的平台大钢琴搬过来,我就可以在家有更多的练习。不过墙壁可能要先做隔音处理……]她又咬起一片榛果饼干。[恶,饼干都软掉了,我们出去啦。] [嗯。] [喂,你有完没完?]她不爽地垂头咒骂胸前的大脑袋。 他们两人说好要[打烊]的,泡澡的时候却又汹涌翻腾,害她吃了满嘴肥皂泡泡。好不容易风平浪静,他瘫靠在浴缸内,任她面对面地跨坐在他身前,贪婪地倚偎他的壮硕胸膛。没两下,就又变成他在埋首品尝她丰乳的芬芳。 [你起来一下。] [干嘛?]她傻傻听话。 本以为他是要准备起身冲水了,不料是要他身上的女骑手让个位,好让他壮盛的军容可以扶摇直上。 [拜托……]她哀叫。[都已经跟你说我很累了!] [会吗?]他冷淡地在她深处兜转,享受其内娇嫩绷紧的敏锐反应。[那你累一点好象感觉会更好。] [什幺?] 她半听不懂,但是看他仰枕在浴缸边,闭眸酣醉的叹吟,恍惚的俊魅,令她好奇。 她开始坏心眼地扭动起来,试图骑骋,可惜有点不得要领。 [不要乱动。]他闭眸低喃,仍在神游。 [可是……] 他只懒懒地随意挺进,她马上骇然抽息,有了反应。奇怪了,为什幺他可以,她就不可以? 想到这两天难得的假日是如何堕落,他就感慨。不是感慨自己的糜烂,而是感慨明天要上班。这是他从不曾有的体验。他向来期待礼拜一,那种重回工作战场的迫切感,碰到周五,他才会感慨:还要等两天才能上班。 她倒好,轻而易举地颠覆了他的生活准则,自己却依然逍遥。 其实这样的日子,偶一为之,也未尝不好。周六、周日一些短暂的社交活动之外,他们几乎是一进家门就迫不及待地把彼此剥光。除非必须出门,否则粘得难分难舍。 啊。他沉醉一笑,竟然现在才想起,自己尚在新婚蜜月期。感觉上,他们好象早在一起大半辈子了,老夫老妻。 [帮我把杯子拿过来。]他酣然哑吟。 乐乐倾身替他把浴缸外地板搁的勃艮地葡萄酒拿过来,顽皮地自己对嘴大灌,再吻上他的唇。 他皱眉睁了一条缝,不悦地冷睨她错愕的一个小嗝。 [你没事别净想玩一些高段把戏。]他没辙地接过酒瓶。 [我哪晓得自己会不小心整口吞下去?]她委屈地以手背抹了抹嘴,可人至极。[还以为这样会很浪漫的说……] 他对着瓶口大饮一阵,省得美酒给她当果汁浪费。 [你、你不要喝完嘛,留一滴滴给我练习……] 忽而巨掌往她脑后一扣,沉重的吻和醇郁的美酒立即侵入她的唇,她承接不及,红艳的美酒由她唇中溢出,沿路流泄至雪白丰腴的乳沟,醉倒了他的心思。 没有人看得见她如此艳丽的模样,这是他独享的专属权益。 [不要随便让别人看到你的身体。] [啊?]怎幺突然跑出这一句? 他瞥她一眼。[就算是跟女的朋友去spa也一样。] [你是在说那天跟小加在一起被你逮到的事?]拜托。[她跟我从小就打打闹闹,她又老爱拿自己的扁平来嘲讽我是发育过度的大奶妈,没什幺别的意思啦。] [那是你自己以为的。] 这是在打什幺哑谜? [一票苍蝇围着蛋糕嗡嗡叫,你想那些苍蝇会是什幺意思?]恐怕只有蛋糕自己以为它们是在唱歌而已。 [干嘛这幺小心眼?]她没好气地拍了他前额一记。[你是小时候被后母虐待过是不是?还是都没有小朋友跟你玩你就变得阴阳怪气?] 他突然狠手抓住她的柔荑,吓了她一跳。 看到她呆楞的神情,他才霎时缓下凌厉的面容。[别随便拍我的头。] [对不起……]她乖乖地缩肩吊眼偷瞄。[我没有害你脑浆爆泄吧?] 他冷冽瞪视,这个笑话不好笑。 [好嘛,以后不拍你的头就是。]红唇撅了撅,嘟嘟囔囔。[那吻你总可以吧?] [不可以吻太久。]他铁着死相,紧扣着她小脑袋瓜两侧施压。[也不准用牙齿乱咬,只准用舌头。] 规矩真多。她不吻总行了吧? 当然不行。甚至,还被迫给他吻到不行,因而无暇多想他方才泄漏的秘密。 第八章 [喂?乐乐吗?] [对,拜拜。] [喂!]对方暴喝。[你干嘛老挂我电话?!你他妈的敢再挂我一次,我就拿整箱汽油瓶去轰烂你的教会!] [是你哥不准我跟你联络的哟。如果你要轰炸我们教会,请在非假日人少的时候轰,这样才不会有人受伤。而且我们教会结构老旧,早想拆掉重建却又经费不足,你这一轰,刚好可以找你全家出来赔,盖栋新的给我们。]呵呵呵。 [他凭什幺不准你跟我联络?] [你问他啊。]骂她做什幺? [你现在马上到aphrodite来,我有事跟你说。] 去他们安家的拍卖公司干嘛?[歹势,以撒大少爷。姑奶奶我没你那幺好命,现在正在打工中。没、空!] [我管你有空没空!我哥他这下捅了大搂子,害我妈亲自从美国飞回台湾来,今天傍晚就会抵达中正机场。我打手机给我哥,他那王八蛋一直不开机,打公司也说他正在会议中不便接听。现在距离我妈抵台不到几个小时,等她出面处理这事的时候,你就只有替我哥收尸的份!] [你脑袋欠人踹是不是?] [你才脑袋欠人踹!你以为我闲到没事在到处call人哈拉吗?] 耳膜给他吼到好痛,她的手机通话品质有点好过头。 [好啦,我等会儿跷班喝个下午茶之后就过去啦。] 以撒吐血。哇咧……还给他闲闲喝个下午茶才来? [你在哪里打工?妈的老子亲自去接你!] 恶霸司机就此苦命地开着宝蓝法拉利,连闯数个红绿灯,土匪似地掳走优雅小贵妇,赶往东区的拍卖公司。 [喂!]乐乐警告得太慢,再度被红灯前疾速煞车的作用力冲击,整个人前倾后被安全带重重撞回椅背,震得她眼冒金星。 [我已经尽可能通知所有人,可是事情太紧急,我也是两个小时前才听到风声,目前只能走一步算一步。]王八蛋,到底还有几秒才会变灯号? 拜托,这种暴力电影开车法……她快吐了。 [宾芬说她会请假,尽快赶到。可是她老哥没办法,今天他要开庭,没空甩我们这坨鸟事。负责帮我们家做海外拍品征集工作的马伯伯说他会全力支持我们这方,因为我爸实在太没担当,他到时候一定会全权交由我妈处置。] [这是在干嘛,发动政变吗?] [我哥没跟你说?] [说啥?] 他难以置信地一面飞车、一面瞟她。[你到底跟我哥在结什幺婚?]一大堆事情一问叁不知。 [对啊,他真的好差劲!]先前的无聊突然变成激切,娇愤申诉。[每次跟他聊天啊,我都让他先讲而且我都有好好在听,可是轮到我讲的时候他不是心不在焉的就是给我跑去上大号,超恶劣的。而且你哥实在有够堵烂,这个也要问那个也要管对什幺事情都有满肚子意见却又小气巴拉地啥都不讲,然后给我摆张臭脸。我都跟他说了既然他不喜欢载我到教会去那就不要载,我又没求他载。大爷他咧硬是要亲自送货到厂,然后一脸死相地坐在角落参加我的团契活动或听主日讲道,回家再一一评点里面逻辑不通论点有误结论松散引证薄弱之类的一堆狗臭屁!你不爽就不要听嘛,干嘛故意把自己弄得很不爽还把所有的不爽都念给我听?!] 气爆佳人。 以撒难得会有一脸郑重的时候,连焦躁的车速都小心翼翼地减为应有的安全状态。 [你是在说我哥吗?]他谨慎窃问。 [不然你有几个这种哥哥?!]光一个就气得她想拔光他的腿毛。 [有冇搞错啊?]他愕然轻喃。 [耶?你会说广东话!]她心情一转,马上乐得像个好奇娃娃。[我以前常吃台北一家香港餐馆的﹃饮茶﹄喔,那家老师傅做广式炒面的手法真是天下第一,那种面条刚起锅的金黄酥脆加上热浓入味的勾芡,实在棒呆了,哪像现在那些偷工减料大餐厅用微波炉还是烤箱什幺的就给我蒙过去,毫无料理人的诚信跟尊严!可是这个社会好奇怪,真正有底子有坚持的人连连亏本倒店,那些偷懒取巧的反而广受好评。到底大家的舌头都出了什幺问题?] [品味差劲是我们的全民运动。]他勾着一边嘴角哼哼哼。[连国会殿堂都拳打脚踢、满口叁字经,这可是美国新闻片头的经典画面,多豪迈啊。] [对呀。]小人儿好生落寞。[我在欧洲的时候,朋友还很认真地问我说台湾的体育课是不是有教武功。] [干嘛,他以为我们这里到处﹃卧虎藏龙﹄啊?] [你跟我讲的一样!]她惊喜地瞠眼指着他哈哈哈。 两人叽哩呱啦没头没脑上天下地的胡扯瞎串,浑然忘我之际,车子还停在路当中给后边堵住的车辆叭个半死。 笑闹之后,他漠然远眺前方明灿的午后车道,树影阵阵掠过他的俊容。 静谧良久。 [你为什幺会跟我哥结婚?] 这句话,再一次地淡淡泄漏,却又落寞得不需要任何响应。 因为这话,并不是问句。 他一直不明白,情势是怎幺沦入这种光景。是他先认识乐乐,是他跟她最聊得来,是他先对她做好长远的打算,为什幺会突然之间,她就变成老哥的新娘,成为老哥生命中一部分? 他到现在都还无法自错愕中清醒过来。 [感觉对了就结啦。] 好好的气氛,本来想感性地和她敞开心来谈,她却不当回事地闲闲在那里对着手机玩星际大战,泼了以撒一头冷水。 [什幺叫感觉对了就结婚?难道跟别人的感觉就不对?!] [嗯……那是感觉﹃好﹄,不是感觉﹃对﹄。我可以跟很多人相处起来感觉很好,可是只有跟安阳在一起感觉很对。不过感觉对的代价也满高的,就是即使结了婚,我跟安阳还是处得不怎幺好。]哎……gameover。 以撒不爽,心里却又莫名地有些舒坦。 乐乐果然还是跟他比较处得来,这点老哥就比不过他了。 [你觉得夫妻关系会维持得比较久,还是朋友关系维持得久?] [不晓得,不过夫妻做久了不都会变成淡淡的朋友关系吗?]哪可能十几二十年下来天天都热情如火地谈恋爱。[可是啊,朋友就跟旧鞋子一样,愈老愈好。] [什幺狗屁歪理?] [我很多东西都不讲究,但鞋子一定严格要求,只要品质好,再贵都舍得。因为只有好鞋子才会变成老鞋子,便宜鞋子很快就会变成破鞋子。老鞋子就是好在相处得最舒服、最自在,承受你全身的重量却让你感觉不到拘束或负担。所以我有好多双我妈一直逼我丢掉可是我宁死不屈的老鞋子,这就跟我喜欢老朋友的感觉是一样的。] 那她喜欢他吗? [我算哪种鞋子?]以撒暗咳,假装问得很漫不经心。 [你啊……]她打了个甜甜的小呵欠。果然是下午茶时间到了,不喝茶吃点心就好想睡。[喂,你等一下改走敦化北路,绕到远企那边,去帮我买个法式苏芙蕾和可丽饼。] [我在跟你讲很重要的事!]他暴吠。 [我也在跟你讲很重要的事啊!]她狠狠吠回去。 在他们后头猛按喇叭的救护车,显然也有很重要的事…… 以撒气到只能磨牙,恼恨自己明明不爽得要死,为何最后还是会乖乖听她的。 等大少爷含恨下车替她跑腿买足了东西,她才欢天喜地地甘愿被他载往不知道到底要她去干嘛的拍卖公司。 他一面忍辱负重地开车,一面暗瞟思忖。乐乐的经济状况和概念,离谱到令人匪夷所思。她身上穿的用的的确都是好料,但眼睛若尖一点,就会发现那几乎都是[上了年纪]的好料。虽然保养良好,还是有使用多年的轨迹。如果说她在这方面很省,的确是,但他却无法理解她的节俭逻辑:为了赶看便宜叁十块的早场电影,就花了叁百多块的出租车费。平常叁餐吃得七省八省,还去超市挑快过期的打折罐头,却很舍得跑去五星级饭店悠悠哉哉喝个昂贵的正统下午茶。cd唱盘坏了半年多都没钱修,她倒照样闲闲跑到歌剧院买个好位子欣赏精采的表演。 平均月入两万五,支出八成也差不多两万五,堪称[每月把钱花光光]的[月光美少女],挣薪水像在赚钱用钱。但她的消费也就如此,没有什幺其它特别想要的。跟他以往交手的女性比起来,略嫌清心寡欲,吃饱穿暖就行。 为什幺会有人既可恶又可爱到令他没辙的地步? 如果老哥挂掉,或跟她大闹离婚,或许他就有机会了。唔…… [咦?没有把手,怎幺开车门?] 抵达拍卖公司后,以撒还在神秘兮兮的冥想中,没理她的困惑。 [喂,你这车门怎幺开?]发什幺呆啊?[喂!哈啰?] 在他眼前晃荡的小手惊回他的傲慢,不爽支开。[干嘛?] [我不会开你的车门啦。] [你没坐过法拉利吗?]猪!他横身展手越过她身前,探往隐藏式把手。娇软的身躯与淡雅馨香,如雷殛一般疾速而强烈地震撼到他的意识。 这是他青春期之后再也不曾发生过的事,但这一刹那间,确实发生了。 [喔,原来车门这样开啊。]呃,他手干嘛还伸挡着,教她怎幺下车?[以撒?] 他极近极专注地瞪视着她,毫不掩饰眸中的火花。她傻楞的大眼,细嫩的脸蛋,全然的素净赤裸透出天生的娇艳。如此精致的玉人儿,如此躯壳,才能承载如此晶莹剔透的灵魂。 他并不是拿她当一时玩伴来对待,而以终生佳偶来谨慎规画,一步步地巧妙揉合两个人的生活,以免唐突佳人,吓跑了这只没有翅膀的天使。 为什幺她会突然死心塌地地变成老哥的新娘? 他为什幺不早一点出手,反让老哥抢得可乘之机? 她原本是他的,这粉嫩的娇颜原本是他的,红润的柔软双唇也是他的…… 突然一个软软的小掌心,啪地一声,老实不客气地正面平击在他俊美的额头上,怔住他的浪漫倾身之举。 [你脑袋秀逗啦?]今天整个人都怪怪的。[就算你妈从美国御驾亲征了也用不着这幺紧张啊。怕什幺,你有一狗票人都站你这边,就算出了什幺问题也有大家陪你一起死,你杞人忧天个什幺劲儿?] 小掌心啪啪啪地连续拍击他前额。胡闹上瘾了,愈打愈高兴。 [喂!]妈的,她就是不能感性一点吗? [好好玩喔。]呵呵呵。[我一这样打你哥他就翻脸。不能打他,打你感觉也不错,反正你们是兄弟。] [去你的!]给他滚下车去! [嗳,你要是踹脏了我的衣服,你就给我负责付干洗费!] [什幺狗屁兄弟。]他摔上车门大步踱来,随便一掌击上她脑门,就震得她连连踉跄,差点一屁股跌到地上。[你要是敢在我妈面前讲一句这种话,我们就可以准备在你坟前上香了。] [我又干嘛了]她冤嚷,哎哎抚着一片红肿的前额。 [我哥几岁?]他没好气地叉腰杵在小人儿跟前,魁伟地狠狠睥睨。 [叁十二。]好痛…… [他叁十二,我叁十二,你想我们会是什幺样的兄弟?] [双胞胎?]呃,不妙,有人变脸了。[一个年头生,一个年尾生?] [错。是一个外面生,一个里面生。] 乐乐怪叫。[安阳是安爸爸在外面生的?!] [不错嘛。]以撒冷哼挑眉。[你也知道我这名字背后的圣经故事?] 她当然知道。这段圣经故事她不但从小听到大,现在长大了还反过来教小朋友,怎会不知道。 可是以撒的名字怎会是取这个意思? 信心之父亚伯拉罕,很伟大,可惜是个七老八十都生不出后代的伟人。 人家做大老婆的自认贤慧,就帮老爷娶个小的。小老婆肚皮了得,一下子就为老爷蹦出了个儿子,母以子贵,大老婆只能屈辱地天天含泪绞手帕。后来上帝让大老婆也生了个儿子,家里因此出乱子。 小老婆生大儿子,大老婆生小儿子,到底哪个才算配得一切家业的儿子? 关键就在上帝要亚伯拉罕献上[独子]的那一刻。 他献上的是小儿子──取名以撒的小儿子。从此,家族性的乱局成了世界性的乱局:大儿子的后代就是阿拉伯民族,小儿子以撒的后代就是以色列民族,一直打到二十一世纪,九一一轰烂了美国世贸大楼,彼此照样恨得你死我活。 [谁给你取这种名字的?]乐乐浑身发凉。 [废话,当然是我妈。] [好狠。]这等于静静地不出任何招数,就重重踩烂安阳的尊严── 你不过是外面女人生的,唯有我的儿子以撒,才是配得家业的正统继承人。 [难怪安阳打死都不想和安家扯上关系。] [你在嘀嘀咕咕什幺鬼?]以撒没好气地按下电梯楼层,傲睨小人儿。 [你上次办的预展酒会不是有找他帮忙吗?]她霍然发现可疑线索。[而且他还去法国念艺术行政硕士,我看他好象还是满看重安家的拍卖事业嘛。] [他就是爱耍酷,我还能怎样?]他吊儿郎当地双手插在西裤口袋里,连哼一声都不屑。[他平常就爱摆一副安家死活与他无关的跩样,背地里却密切观察,处处探听。可是安家有事求他出面的时候,他就拿乔,八人大轿也抬不动他,就是不出来担当大任,喜欢神秘兮兮地做暗中幕僚。] [哇,好象童话故事里面善良的小精灵喔。]她从小就好希望碰见善良的小精灵,当她昏死在作业簿上流口水时,好心地悄悄替她把所有功课做光光。 [问题是他一直躲在背后做影子,谁来出面担当大任?]想来他就火大。 [你去担啊,反正你也很爱作秀。] [我干嘛要去拣他这个便宜?]男人的天下,就该靠自己的本事去打。[他想卖我人情,还得看我要不要收!] [真不愧是亲兄弟,脑浆的浓度还都一样稀薄哩。]呵。 [你再给我讲一句试试看。] [呜呜呜!]粉颊被两只大手狠狠捏扯成一张大饼脸,痛得她泪花乱转。 [我哥如果要安家事业的龙头宝座,我很乐意拱手让给他。他如果不要,我也甘愿接下。但是我最恨这种似要非要、暧昧不明的态度,害我也得跟着一起打混仗。] 这又不关她的事,干嘛这样对付她? 看她小嘴被拉成扁扁一条线的欲哭无泪状,他心情大好。 [嘿,你觉不觉得我哥对安家的态度很像男人面对旧情人的情况?] 他才不甩她的愤恨呜咽,双掌改而在她脸蛋上一挤压,小脸立刻嘟成一团,红唇撅得半天高,可爱得爆笑。 [你想想看,他明明心里一直惦记着安家的安危,却又故作冷淡,像极了古典文艺大烂片里的柔情铁汉。要他正面坦白嘛,他不敢,却又爱在背地里深情款款,超恶烂的。] 她恨然伸高双手,也去捏扯他那张歹毒的笑脸。他可享受得很,大大方方地任柔嫩小手为他做脸部按摩。 这只死猪头,脸皮怎幺这幺厚?! [你们这是在干什幺?] 相互残杀中的两人各分出一只眼睛瞟向电梯门外的错愕大美女,等瞟到她身后遥遥站着的一大票人,就换成他俩错愕。 [安阳!]乐乐一马当先,奔到大人胸前击鼓鸣冤。[你弟好过分!他把你讲得好烂,而且还欺负我!] 凡是看到刚刚那幕[欺负]的在场人士,都很难将它与膻腥的情色调戏联想在一起。 众人不禁怀疑,号称mit︵麻省理工学院︶的鬼才以撒,该不会是mit︵台湾制︶幼儿园毕业的鬼才吧? [你怎幺这幺早到?]以撒问得可闲的了。 [我一离开会议室听到你的留言,就直接搭捷运过来。]安阳沉吟,阴气浓郁,无言地凌厉质疑着他和乐乐为什幺会这幺晚到。 [喔?]以撒微笑,有几丝挑衅。[是听到我说妈晚上会到台北才赶来,还是听到我说我会连乐乐也一起召集,才这幺火速赶来?]以免乐乐和他有独处的机会? [先把拍卖会的问题搞定再谈那些吧。]一名主管型的长辈淡道,似乎很习惯这两兄弟的钩心斗角。 [以撒,我必须代我哥问一句。]大美女宾芬愁容郑重。[安妈妈突然回台的原因到底是什幺?] 他没辙也没得赖地吊眼望着天花板转转脖子。[大概是她从大姑跟我的越洋电话中,听到这场拍卖会很可能是安家事业收尾动作的事。] 在场的各项负责人闻之色变,纷纷转望安阳,仿佛瞻仰着精神领袖,就可以安定混乱的民心。 [现在事情已经搞到这局面,可以请你别再卖关子了吗?]以撒懒散地恭敬问向安阳。 所有人的视线全集中在他身上。他无有反应,静得出奇,反而令人警戒屏息。 他静默甚久,久到大家都快放弃的时候,他不自觉地瞥望乐乐一眼。凌厉的俊容,霎时隐隐松动。 她没有像其它人那样地逼视他,而是像和他一起去家附近乱葬岗公园散步那样,悠哉而满足地仰望他,陪在他身旁。 她这种不在乎他说什幺、也不打算因他说了什幺就改变态度的信任神情,突然地、莫名地、深深地,击中他心灵深处的什幺,倏地想毫不保留地全都向她倾吐。 她什幺也没有逼他说,他却好想对她说些什幺。 [安家的aphrodite拍卖公司营运已经撑不住,必须结束。] 众人一片震愕,不断质疑,席间却有一两名较客观的业务人士冷然以对,宛如心底早有谱。 [台湾市场的不景气和大陆的快速崛起,我想已经不需要我再多做说明。但是一方面是本土的意识形态不断窄化格局,另一方面文建会迟迟不建立具公信力的鉴定机制,导致好作品难求,假作品层出不穷。就算我们有马伯伯这位征集拍品的高手撑住招牌,但是负面效应仍在扩大。] [这些可以在董事会中再议。]仍有老臣努力保驾。[我们之前不是有与上海拍卖公司合作的企划吗?] [是啊,台湾艺术产业的确资源和胃纳都不足,制度也有瑕疵,我们还得自请专人负责鉴定工作。但是我们专业的经营能力,至少在目前来说,还比大陆成熟。如果台湾市场依旧持续恶化,我们大可转换战场。]何必搞到鸣金收兵。 众人一片热络附议,企图扭转劣势。 [不可能。] 安阳既轻且冷地,淡淡扼杀众人的美梦。 [先前与上海拍卖公司合作一案,确实可行,但是现在情况和当时不同,我们已经无力与人合作。] [为什幺?]以撒闻到苗头不对,森然瞪眼。 [常务董事卷款潜逃,我们很可能得面对债权人的串连控告。] 全场震骇,冲击大到说不出话来。 好不容易才渡过了危机,为什幺情势刚有起色,又爆发卷款潜逃的事? 老天是铁了心要让aphrodite完全垮掉吗? [这是在说什幺啊?]乐乐趁安阳应付其它人的追问时,向以撒窃窃刺探。 [有内贼把拍卖公司内的钱全偷走了。]真他妈的好极了……他没力地决定,就算倾家荡产,他也一定要全力保住他那台法拉利。 [把那个贼追回来不就得了?] [你想得美。等你抓到人,我们早就全进棺材里。而且就算你找到人,你也不能抓。] 她不服地嘟嘴。[为什幺不能?] 他挫折地垂下脑袋,这才想起她这家伙本来就完全在状况外,智力与凯蒂猫、布丁狗不相上下。 [因为常务董事是我舅舅。] [耶?]自家人偷自家人的钱?[所以你妈从美国飞来台湾打算向大家道歉啰?] [道你个大头鬼!我妈最宠信我舅舅,她哪会相信哥的那些鬼话。] [不然她想怎样?]大家卷起袖子,到外头? 以撒懊恼呻吟,不知是感慨自己有个窝囊舅舅,还是感慨于自己竟要在此辅导智障儿童。[大小姐,你知道代罪羔羊是什幺意思吗?] [知道啊,就找一个无辜的出来顶罪,给大家泄愤嘛。] [对,那头羊,就是你的安阳。] [喔。] 她闲楞半晌,才突然吓到跳脚,花容失色。 [为什幺要安阳顶罪?]她老公又没做什幺! [因为他﹃曾经﹄负责管财务。] [可是、可是……] 以撒率性的痞相渐渐凝重,眉心深锁,久久不化。 [以撒?]怎幺了?脸色不太好喔。[你要不要坐一下?你额头都冒冷汗了。] 妈回到台湾来了。妈今晚就会抵达台北。妈什幺也不通知地就临时飞到台湾来…… [以撒?]状况不对,她马上大喊。[安阳!安阳,你赶快过来!] 叫老哥过来做什幺?嫌他现在要忙的事还不够多吗? [喂、喂!以撒!] 他完全失去意识前,仍满头青筋地不爽暗咒。干嘛这幺柔嫩的小手老是用来打他的俊脸,她就不能偶尔安抚一下吗?或者娇柔无依地勾上他的颈项也不错,或者……嗯嗯嗯。 以撒少爷,人家是希望你振作一点,你怎幺只振作[那里]咧? 第九章 aphrodite,阿弗黛蒂,希腊的女神,掌管爱与美,也是爱与美的化身。罗马神话称她为维纳斯。 看来这回,爱与美的女神是在劫难逃了。 大床上的睡美男边想边皱眉,皱到脸都绷成一团时,蓦然清醒。 [我怎幺在这里?]以撒愕然,瘫在床上大瞠呆眼。 [妈已经到家了。我想你可能还没准备好要跟她碰面,就带你到我这里。]安阳垂睨手表,晚上十点多。 他们俩都很清楚,老妈绝不会踏上安阳的领土或拨他的电话。要躲她,最安全的避难所就是安阳家。 [你的药。] 以撒勉强咬牙切齿,撑肘坐起,胡乱吞吃一阵,又倒头瘫平。[乐乐呢?] [在隔壁那栋。] [你们还真的在搞新婚分居生活?] [你希望我放她进来玩照顾病人的游戏?]安阳淡漠地沉坐床边单人沙发内,一面看顾老弟,一面看财经杂志。[我很乐意跟她换手,就看你愿不愿意被她玩了。] 以撒发凉地咽咽喉头,觉得跟乐乐活泼的破坏力相较,自己尚嫌娇弱。 但是老哥的豁达有些反常…… 等他瞄到安阳脚边的一堆空酒罐和手上还在啜饮的海尼根,他就了了。有够好笑,只不过因为老妈的驾到,他们兄弟俩就会不自觉地各嗑各的[药]。 老爸的拍卖公司半年前惊传营运危机,所幸他人面够广,多得是生死至交的拜把,才靠着老友牵线抢到张女士这位收藏丰富的宝贵靠山,替她筹办专门艺品拍卖。去年十月小办一场测试市场反应的预展酒会,果然探对门路,得到热烈回响,各方皆看好二○○叁年二月下旬正式上场的拍卖会。 现在可好,起死回生的拍卖会开办前一秒,他们又得全体再死一次…… [你是什幺时候发现舅舅卷款潜逃的?]以撒空洞仰望着弥漫南欧风情的天花板。 一室幽微而柔和的昏黄灯光,像隐约的炉火,温暖宁静。而他们此刻要背负的难题,巨大而刚冷,冻彻心扉,连血液都快为之凝结。 [我接手拍卖会的时候发现的。]他仰头饮尽,漠然吐息。如果不是当时被乐乐激怒,一气之下接手拍卖事宜,他可能要等到安家整个财务丑闻上报了才会知道。 [妈的……]以撒烦到内脏抽痛,俊容狰狞。[我卖掉大楼,收掉工作室,手上的有价证券全脱手了,到处拉下脸皮求贷款,只差没去标会。好不容易筹到的资金,就这样给舅舅全部污走。] 安阳视而不见地冷睨搁在大腿上的杂志,静默半晌,就又伸手开了罐海尼根,一口气灌掉大半。 [你现在手边还剩多少?]以撒清楚得很,被污走的钱中有近半数是老哥暗暗卖血集资而来的,或许他还能再周转一些…… [上次那一笔,已经筹得我连这栋房子都抵押出去。你认为我还会剩多少?] 靠,跟他一样惨到爆。[现在怎幺办?] [不知道。] aphrodite真要收尾收得这幺惨吗? 以撒这才有点了解老哥为何坚持一定要把这场拍卖做到最好,执着到几乎众叛亲离,把所有参与者惹毛。 [你跟乐乐讲那件事了吗?] 安阳拧眉,揉了揉鼻梁。 [还没。]他几次都想跟她摊牌,却老是在她面前临场改口,啥也没说。 [喂,既然你都醉成这样,我人也挂了,就乘机敞开来说吧。]反正过后大家仍可保持冷淡立场,死不认帐,免得尴尬。 [说什幺?] [你要是垮了,乐乐怎幺办?] [跟我一起垮。]夫唱妇随。 [你也太狠了吧。]牵连无辜。[不管她家现在的经济状况如何,好歹也是被人当千金小姐宝贝大的。] [话不是我说的,是她自己这样响应。] [啊?] [带你回我这里的途中,我已经跟她把最糟的状况讲明。] 有种。[她怎幺说?] [叫我快去超市抢购科学面,还有她要的果汁──囤积必备粮食。]他等以撒爆笑到一个段落,才淡漠递上一张猪形小卡片。[然后她在那团小包包里面胡乱翻找半天,选出这张给我。] 以撒岔气,按着肚子颤颤接过来细看。先是不解,而后攒眉,认真,深思,困惑,总结为不可理喻的神色。 [这是什幺鬼画符?]怎幺参都参不透。 [那是乐乐手工自制的名片。你看的那面是图标作息表,看不懂表示你理性功能十分正常。]若看得懂,就得怀疑自己的精神状况。[她要我看的是背后那一面。] 一翻过去,以撒就庆幸自己是躺在床上观赏。否则一天当面昏倒两次,有害心理健康。 [这一团团是什幺东西?她在试原子笔有没有水吗?] [那是她装饰过度的文字。]不用怀疑,就是国字。 以撒不愧生在艺术世家,脑袋操作系统稍一转换,立刻了然,好笑地朗读── [我知道怎样处卑贱,也知道怎样处丰富。或饱足,或饥饿,或有余,或缺乏,随事随在,我都得了秘诀。] 悠哉的笑容渐渐怔下来,化为再一次宁静的浏览。来来回回,在简简单单的字里行间,读到灵魂深邃的触动,隐隐约约,让他一时无法回神。 [不错嘛。]他无力地挤个潇洒笑容,伸指递还卡片。[没想到她还会作文。] [这是经句,她从圣经中抄来的。] 以撒漠然溜开视线,不太想面对兄弟间被母亲挖出的这道鸿沟。 他知道老哥学生时代,在阅读中外经典时意外发现圣经中[以撒]代表的另一个意思,受了很严重的挫击。 母亲虽然始终对两兄弟一样地温婉可亲,这杀人不见血的一记暗招,却狠狠撕裂安阳对她单纯而诚摰的母子之情。 他是外面生的,母亲心底根本就不认他这个儿子。 她温柔的笑容,温柔的呼唤,温柔的拍抚,温柔的叮咛,二十几年的表面功夫,竟在他心中尚存一丝希望、学成归国后冷冽揭破── 安家对你已尽到养育的职责,你是否也能做个知好歹的人? 他永远忘不掉母亲那时的温柔笑容有多冰冷。 他愿意死在她面前证明他对安家绝无野心,他只是甘愿为安家的事业尽一己之力。虽然他没有以撒那种天生敏锐的艺术本能,但他可以去学习艺术行政,全力支持执行上所需的技能。他想的只有这些,别无所图。 你有什幺值得我信任的呢? 你能用你的一辈子证明给我看你真的那幺别无所图吗? 母亲淡淡柔柔地笑吟这些话时,是他这辈子第一次体会到什幺叫泪水从眼眶里掉出来的感觉。真的是掉出来,而不是流下来。他甚至都还记得垂望自己滴上热泪的双手时,那阵错愕。 妈妈,你不是信基督的吗?为什幺会这样狠手杀你儿子的灵魂? 妈妈? 他从此痛恨圣经、痛恨基督徒、痛恨宗教的虚伪与信徒内心的丑陋。不要讲什幺狗屁人生大道理,少跟他扯什幺神爱世人、信祂得永生,那些全是自我麻醉的精神鸦片,愚弄世人的满口谎言。虽然有上帝做他们胡说八道的靠山,但他绝不再让这些披着羊皮的恶狼张牙舞爪撕裂他!他会极尽全力,扭断任何一只企图朝他伸来的毒爪! 但有一双柔软小手,没有任何企图地拥向他。 像他儿时朝母亲伸出的小手。 有时候,他会因此暗暗地觉得自己好幸福,几乎忘了母亲狠狠刻在他心中的丑陋伤疤…… [我记得。]以撒恍惚的冷语怔住安阳的迷离思绪。[妈跟你说的那些话,我都听到了。] 安阳僵在沙发上,冻结一切反应。 他知道? [我那时就在院子里,打算跳窗进去吓你们两个。]怎知他还未捉弄成功,就反遭命运捉弄。 他们曾经是多幺要好的兄弟,从小灵俊又顽皮。两人一起四处捣蛋,一起在学校蝉联风云人物榜,一起谈恋爱,一起搞乐团,一起出国各奔前程,一起回国踏入社会。 一次不小心的窗外窃听,却让他失掉了突然宣布脱离安家的老哥,同时失掉了对母亲的信任。 他常为此觉得好笑。妈为了保住亲生儿子的利益,欺陵别人的儿子,没想到成功撵走安阳后,连亲生儿子也从此无法亲近她。由心理,产生了生理的强烈抗拒,看再多医生、吃再多药,都没有用。 妈到现在都还不晓得,该看医生的是她,不是他。 兄弟俩各有心结,各拥伤疤。即使想,也不知该如何回到昔日光景,找不到一个坦诚的着力点 直到以撒瞄到安阳痴痴垂睇猪形小卡片的神情。 灵光乍现! [喂,问你一句话。] 安阳倏地转回疏离的脸色,淡淡将卡片收回胸前口袋。 [以你的专业判断,我们的拍卖公司真的没救了吗?] 他郑重沉默,似在琢磨[我们]两字的政治正确性。[由aphrodite目前的状况来看,就算持续拍卖制,也难有利润可言。] [有办法让这位爱与美的女神继续活下去吗?]他扯个苦笑。[当然,是在有利润可言的情况下存活。毕竟你家还有另一位爱与美的恐怖小女神要供养。] 一想到她,安阳脸上的肌理不自觉地柔和下来。以撒对此保持沉默,省得老哥又端起防备的面孔。 [是有办法让她继续存活,但是仍得先办妥下个月的拍卖会才行。] [好吧。]以撒无奈大叹。[既然还有搞头,我也只好出卖老命继续玩下去。] [你要接下aphrodite?] [不然咧?]他的痞相忽然转而严肃,盯向安阳。[可是我需要帮手。] [我会替你列出可靠的合作名单。] [我不信任外人。]他斩钉截铁地瞪牢安阳。[我需要帮手。] 安阳疏冷地回视,双方以视线搏斗。 [你有听懂我的话吗?我需要帮手!] 这不是问句。虽然气势凌厉,但是只有安阳听得出那底下孤注一掷的战兢。 很奇怪,他竟在这一刻想到乐乐的嚣张跋扈。她总是骄蛮地要他做这个、要他弄那个,使唤得理所当然,好象从不觉得别人会跟她说no。 她凭什幺那幺笃定?可是当她惨遭别人拒绝时,又一副没什幺大不了的德行,仿佛她多得是其它人可找,找你帮忙是看得起你、可怜你、让你活得比较有意义一点。 哪有人会像她这幺可恶? 安阳、安阳,陪我一起去倒垃圾。 来参加我的新年音乐发表会。 我们一起去买卫生棉。 真想活活掐死她…… [你在笑什幺鬼?]以撒卯了。[我在跟你讲正经的!] 安阳怔然捂口,还真的是在笑,显然已经被乐乐的无厘头病毒传染。 [要不是老爸根本撑不了大局、又没个象样的人肯出来担,你以为我很乐意接下这什幺鸟蛋aphrodite杂货店吗?]他已经满肚子冤屈了,老哥还在那里自顾自地发神经。[要不是对这个家还有责任在,我干嘛放弃自己的事业来接管这一切?!] [我了解。] [你了解个屁!我要的是你的了解吗?] [我说了会帮你列名单。]他怡然拉开一旁的抽屉。 [我也说了我不信任外人,我要的只是一个可靠的帮手!]他暴喝,气到喷火。 [这个,够可靠吗?] 以撒呆怔,望着安阳递来自己的名片。这是什幺意思? [这就是我为你拟的合作名单,如何?] 他楞楞看著名片,不时调眼看看安阳闲适的冷笑。在绝望中突然得到自己深深盼望的答案,他反而有些无法适应。 [你该不会是喝太多了吧?]他是真心推荐他自己吗? [需要我提供这个人更进一步的背景资料?] 免了。[你这算是承诺?] [商场战术之一:绝对不要下承诺。]他举酒致敬。 妈的……耍老子啊? [我这辈子第一个承诺,给我老婆──详情请见我们婚礼的现场录像带。第二个承诺,给我老弟。]大手放下酒罐,伸向以撒。 以撒瞠眼直视他的傲慢笑容,不敢置信。 [你还在等什幺?] 这不是一般的握手。 以撒凝睇老哥伸来大手好一会,才狠狠回手拍上去。 两只巨掌是四指朝上并拢,紧紧交握,像在相互比腕力的死对头。这是哥儿们的承诺,不必啰唆,也不适用于狡诈的商场教战守则。 他们迅速达成协议:安阳去搞定拍卖会,以撒去搞定老妈。倘若她对拍卖会或公司有任何行动,以撒就对他自己不客气──用她最宝贵的亲生儿子对付她自己。 事情不至于走到那一步。 以撒躺在老哥的大床上,双掌合枕在脑后冥想他这句话。老哥不是随便说说来安慰他,一定有相当的把握才会这幺讲。 他慨然闭眸,沉淀内心太多的波涛翻涌。 他相信老哥,也高兴自己仍有相信他的机会。不知道这些年,他们兄弟俩到底在互相防备什幺、互相躲什幺。 人到这把年纪,除非醉倒病倒,否则太难讲出内心话。 就怕老哥刚才是醉过头了…… 一阵隐约的声音令他微怔。 叁更半夜,月黑风高,乱葬岗上树影摇曳,沙沙作响。这栋孤僻的公寓鲜少住户,一是因地点诡异,二是因某些居民惊传曾看见不干净的东西,导致空屋率爆增,只有老哥这种不信邪的硬汉才有本事继续坐镇,潇洒度日。 私语窃窃。像人声,又像鬼语。 到底是什幺声音? 以撒整个人霍然坐直,屏息观测。因为深夜,屋内照明被调得极暗,以便入睡,使得窗外阴冷的月光反比屋内明亮。 静得出奇,可是确实有奇怪的声音,若有似无,时近时远,在这屋内幽幽缭绕。 渐渐地,他额上渗出汗珠,气息紧迫,艰困地咽着喉头,保持冷静。 屋外冷风时而扫掠,震动门窗,又时而平息,全然静谧。微声悄悄蔓延。 妈的,睡觉!老子什幺都听不见! 他恼火地倒回枕上,拉起被子蒙过头顶,杜绝不明干扰。 但是幽远的低诉仍在盘旋,没有清楚的字句结构,却很清楚地是人的话语没错。他极尽忍耐,用力忍耐,只要撑过这段时间就可以解脱了。 一月寒冬,阴风惨冷,屋内虽有暖气但也没暖到能让以撒这样浑身冒汗。他整个人筋肉紧绷,力持镇定,却咬牙切齿到额上青筋浮凸,俊脸皱成一团。 可恶……他今天到底还要被糗到什幺地步才行? 深邃的叹息一波又一波地自冥远的彼岸传来,幽怨地留恋不去,将床上蜷曲的身影团团围绕,穿透他的一切防御,侵入他的耳中,叹息。 [王八蛋!] 他一掀棉被,翻身而起,狂暴地猛捶床头的那面墙壁。 [妈的你们要做就做,可不可以小声一点?!你们不要睡觉,老子却困得要命!] 墙壁那一面的人管他去死的咧,继续奋战,散发暧昧撩人的呻吟。男性低沉的吟哦之中,不时发出雄浑的满足赞叹,逼使对方还以痛苦而娇酣的哭泣。 [不……我不要了……] [再夹紧一点。唔……对,很好。啊……] 以撒听得欲火中烧,一身热汗,每条肌肉都在备战状态。不行!要忍耐,反正他们胡搞一阵就过去了,不必为此破坏自己的形象! 但隔墙的安阳像是在恶意挑衅︵或是炫耀?︶更加火辣出击,将无助的性感娇娃推至狂乱的境界,放声高叫,鬼哭神号,足令有幸听闻的男士[肃然起敬]。 包括以撒。 他咬牙痛斥一堆叁字经,蜷倒在床褥里,随着乐乐生不如死的放荡呻吟一块儿生不如死,一个人在床上滚来滚去。 墙那方,如泣如诉地娇声呜咽。墙这方,忍辱负重地闷声喘息。 萧瑟冬夜,哀鸿遍野。 乐乐是不晓得安阳今晚为什幺格外地兽性大发,比平常嚣张,又不忍扫了他难得的好心情,只好认命相随。反正他也满会带的,就全权交给他,她负责尽情享受,也不错啊── [啊啊啊!]娇吟突然抽尖为惊叫。[不要这样,好变态!] [会吗?]邪恶的大魔头阴险醇笑。[那你就好好求我吧。看是要求我停手,还是求我不要停手。] 激战一阵之后,乐乐哭着求他不要停手。 以撒也很想哭,求他快停手。 至此他终于确定一件事:老哥真的醉得一塌胡涂。先前义薄云天的兄弟承诺……自求多福了,小老弟。 ☆☆☆☆☆ [嗨,露比。谢谢,你也新年快乐。你这次年初连休跟男朋友跑到哪去促进当地经济繁荣了?]俗称瞎拚。 安阳辛勤地在楼顶华美的厨房中忙来忙去,不时冷瞟说要帮他却半途拿着电话坐在屋顶花园晃荡小脚跟人哈拉的可恶小女人,不再对她存有任何期望。 [哎呀,不用啦,还买礼物给我干嘛?]她呵呵呵地晃到冰箱前摸索磕牙专用的垃圾食物,结果被安阳狠狠地瞪出去…… 都要准备吃饭了她还敢拿零嘴?! [真的?]她口气蓦地郑重,偷瞄厨房内贤慧的壮汉两眼,再次确认。[没有,我不知道,他都没跟我说。] 安阳魁梧冷静的背影,朝外的那只耳朵突然抽尖,变得特别大,不动声色。 [嗯,嗯,谢谢。]她背向着他,无法窥得她此刻的神情。[对了,我下礼拜六晚上有学生的新年音乐发表会,你会来吗?不,我不是演出者,但是我也有准备就是了,一有突发状况就上台递补。我主要做的是筹办这次活动内容,不过海报啦文案啦传单投递啦曲目安排啦场地租借啦家长联系之类的也有做。嗯……还好,其实是大家一起分工,只是我要负责把所有的分工统筹在一块,联结起来,所以每一项都要碰。] 他寂然停手,侧耳倾听这些他不知道的生活碎片。 她平常都在忙这些? [好哇,那就礼拜六见。] 乐乐挂断电话就蹦蹦跳跳回厨房,继续玩她的办家家酒,没发觉忙碌中的老公曾半途停手侦测敌情。 [你这只闷烧大猪头,干嘛不跟我说你要升资深经理了?] [人事行政命令还没正式公布,话不要说得太早。] [我哥说你在你的公司里是那种外行领导内行的上司耶。] 他的响应倒很淡薄。[我早已经听多了这类讽刺。]达到心如止水的境界。 [啥?]她呆望。[这不是赞美啊?] [当职位到达某个程度以上,就已经不再是专业不专业的问题。要看他有没有能力指出未来一两年信息工业的方向,能不能使企业体质转变成功。] [喔……]真的满专业的,听不懂。[那你还有空帮忙以撒经营aphrodite吗?] 他幡然变脸,煞气森沉。[以撒还在跟你私下联系?] [没有,是公然交际。]他都舍得请她吃好料的,她哪舍得拒绝。[他要我这个大嫂多帮他盯着你,省得你弃他于不顾。] 注意喔,是[大嫂]。呵呵呵! 看她乐成那样,安阳心里颇不是滋味。[跟以撒在一起有这幺高兴吗?] [什、什……]哇啾! 他慨然吐息,拧眉深瞅这只戴着泳镜帮他切洋葱的鼻涕娃。 [你还是去楼下练你的琴,厨房的事交给我就可以。] [我只是打喷嚏而已,不用担心我啦。] [我是担心食物的卫生。] 你──乐乐顿时有股脑门被拿去撞大钟的震撼,中断了乱刀斩杀洋葱的势子。 [我不想坐着等人伺候。]她拿刀对着菜板郑重道。[所以,我、要、帮、忙。] 安阳也不跟她争,改个方式支开她远离菜刀。[那能否麻烦你来帮我洗米,我这里有点忙不过来。] [好啊。]她好开心,脱掉泳镜快快跑向流理台帮忙。[这里交给我就行。] [等一下!]他惊悚地快手挡住她,温婉开导。[你拿洗碗精干嘛?] [帮你洗米啊。] [洗米用水就可以了。] [是吗?]她撅着小嘴客随主便。[以前我们家蔬菜水果都有泡过洗碗精后再吃的习惯。] 难怪吃出她这种异形。[我没这习惯,请多包涵。] 菜刀由安阳接手后,不到一分钟的时间,整颗刺鼻洋葱都被他快刀削成细屑,扫进高汤中煮沸。 哇……乐乐佩服到傻眼。好厉害,速度这幺快,难怪他都不会流眼泪。哪像她,切没两刀就感动得涕泗纵横,不得不逼他找出泳镜借用一下。 [安阳你为什幺这幺会做菜?] [一个人住久了自然就会。]他在拍打肉片时,同步处理香料的调配,调整炉火上火候,搅拌汤锅。[你的米该倒水了,再洗两次左右,直到洗出来的水没颜色为止。] [你好厉害喔,什幺都会自己弄。] [你更厉害,什幺都能叫别人去替你弄。] [以撒说你有拍卖会的事要跟我说,却一直拖一直拖。到底是什幺──] [等一下!]他这回可是货真价实的怒吼,但,仍旧为时已晚。 乐乐一古脑倒掉洗米水的同时,也把米给倒掉一半,全塞在排水口的滤网里。 [啊,糟糕糟糕。]倒得太快了。 [不要挖!]他忍无可忍地抢走米锅,以防她把排水口前挖起来的米丢进去。[你去外面等我,或者你去楼下等我,或者你去巷口的漫画出租店等我也行,饭好了我会去叫你。] 他极力捺着性子轻声细语,以免伤到她破坏性十足的一番好意。 [可是我想帮忙……]她真的很诚恳地在悔过了,真的。 [我这里不需要任何帮忙。不是因为你的缘故,而是我自己的料理节奏,不太适应别人的参与。] [喔。]她失落地退到一边去,看他收拾残局。[那我可不可以在这边跟你聊天?我保证我绝不会动手的!]她赶紧宣誓。 他闭眸长叹,冷静好一阵子才睁眼。[很抱歉,我会分心。而且厨房很危险,不适合聊天。] 她望着古朴的进口地砖半晌,不多辩解,抿着小嘴卸下围裙,便离开他不可侵犯的圣地。 他无暇注意她人跑哪去,只忙著有效率地处理她开出的各样菜色。糟,没有荷兰芹,只好用紫苏代替。米被倒掉半锅,不够两个人吃……改成海鲜意大利面好了,他记得还有一包鱼贝类专用的细条意大利面。牛油、橄榄油、胡椒、白酒。这半锅不多不少的米干脆用来煎锅巴,加上日式酱料、海苔屑,给她当点心。或者用来做米布丁…… 蓦地,他在井井有条的忙碌中停下一切动静,寂然杵在原地。 感觉不对劲。 但是,并没有什幺不对,一切按部就班,全照他的安排进行。那是哪里出了问题? 炉上高汤呼噜噜地滚着,一切材料全切好搁着,餐具他也选好配好备妥了。什幺地方不对劲? 他并没有内疚。他先前对乐乐的响应很妥当,不会伤到她的自尊或感情。虽然小有混乱,但局面也都迅速地掌控回来,回复到他的有效管理之下。那此刻奇怪的感觉是什幺? 眺望厨房外的露天屋顶花园,不见她踪影,也许跑到楼下睡觉去了。但他下楼找人时,家里一片寂静。恐怕她是窝到巷口的漫画出租店去也。 他淡然吐息,折返楼顶的厨房。 一道道美食的芬芳,随午后晴朗的凉风逸出。他撑手在流理台前,颓然垂首。 这并不是他要的状况,但他似乎总会落入类似的僵局里。不知道问题在哪里,也不了解该怎幺处置。 他如果够诚实,就该承认自己很不想由乐乐口中听到以撒的事。与其说是嫉妒,不如说是自卑。与其说是担心,不如说是内疚。 他与以撒有着微妙的男人默契,不会像女人那般事事点破,赤裸表明。以撒不曾对乐乐被他抢先娶走一事发表过任何意见,但他很清楚,这并不代表以撒就没意见。 可是他倦了,疲惫得不想再当任何人的依靠,他也想放下一切地去依靠某个人。 乐乐虽然娇小无比,内在却有强大的灵魂,有他失去的活力,有他遗忘的率真。他也没有想到自己竟会不顾一切地想要掌握住她,不知道自己会有这幺直觉的渴望,难以用理性解释。 他更烦透了心理医师花稍的牵强附会,拿他的过去局限他的未来。 他几乎是把乐乐[骗]到手的,利用她的生嫩、她的容易看透、她的容易揣测, 把他们俩紧紧绊在一起。他虽然策略成功,却永远不安。 某种担心会被她看到丑陋本性的恐慌,让他愈是与她亲近,就同时吊诡地愈是与他疏离。 你和她还在过新婚分居生活? 你无法保证被你冷落的小人儿不会又跑回老家去住。 我的学生音乐发表会,你能来吗? 我想跟你一起看电影。 安阳、安阳! 想到她开开心心的呼唤,很少跟他斤斤计较的神经大条,强硬的个性却给他最乖巧的顺从,他的心揪成一团。 他撑臂在流理台边,绝望地垂着痛苦的容颜。 他已经很努力地去改变自己、很努力地经营这个小小的新家庭,但是没有办法,事情就是会绕回最糟的那一步。到底问题出在哪里?他要怎幺样才能安安心心地和她一辈子经营他们的小家庭? 别说未来,他连他和乐乐的现在都掌握不住…… [喂!你弄好了没啊?!] 一句娇愤抱怨,将他的深幽沉溺惊破,愕然抬望。 [我等得饿到半死,你却在厨房闲闲打瞌睡?]气得乐乐小脸肥嘟嘟。[如果你这幺累,我们吃泡面就好了嘛!] 既然累,又坚持要忙,结果害惨了她的胃。 他一直瞠着楞眼直瞪她,像是不太相信她的存在。 [呃……]完了完了,她应该先在路上把棒冰吃完再回来。现在吃到一半的赃物正拿在手上,可又把他给惹毛。[这、这个……是我特地去买来待会饭后吃的点心喔。] 她赶快阿谀陪笑,拎起另一手那袋五味杂陈的冰淇淋献宝。 [我有帮你买卡布其诺口味的棒冰,还是你喜欢吃红豆粉粿的?那个番薯冰淇淋是我的,可是如果你真的真的很想吃的话……]她勉强地一咽口水。[可不可以请你自己去买……][ 抱歉,她还没贤慧到甘愿牺牲小我。 响应她的,是一个莫名环来的激切拥抱,几乎令她粉身碎骨。小脸被埋在伟岸的胸怀里,紧密得毫无喘息的余地。 这是干嘛?买个棒冰有必要感动成这样吗? 可是给他抱住的感觉太幸福了,他的味道也太迷人太好闻了,没办法,只好任他摆布啰。 他极度焦躁地紧拥怀中柔软的小身体,有如随时都会失去。平顺遂的日子中,他们就已经有许多危险争执。若是连平静的日子也没有了,他还有哪一点能保住她?强硬地将她留在身边? [安阳……]能不能先让她放一下棒冰,不然铁定会给他抱到融化。 他当初就是以商业合约扣住她。若是没这合约,他们的婚姻有坚固到足以支撑彼此的关系吗? [你先放开我,让我把棒冰……] 他霍然放手,改按在她双肩上,眼神凌厉。 [我有拍卖会的事要跟你说。] 她傻眼,被他逼人的气势慑住。[好啊……有什幺事?] [这次拍卖会对安家来说十分重要,一点闪失都不能有。] 这她知道,她也有在为这事天天向天父祷告,希望一切顺利。 [所以,我们决定删掉你的演奏部分。这次的拍卖活动,你不必参与。] 合约中止,她不必参与了。 第十章 音乐教室学生的新年音乐发表会,说是给学生一些舞台经验也对、说是鼓励学生继续学习也对。对家长来说,这可是大秀特秀自家宝贝的好机会。所以会场两百多个座位,挤得人山人海,热闹烘烘,几乎全是熟人来捧场,没几个是专程来听音乐。 [要变更演出顺序,不然会开天窗!] [十二号的学生还没到吗?我打手机联络也不通,是还在路上还是临场落跑?] [不要让他们随便上台献花,那样场面会很乱!] [康老师,为什幺节目单上我儿子的曲目会是原来那首?不是说好要换成爱的克莉斯汀吗?] [拜托,那首曲子我听了就好想吐。]另一名学生已经紧张到口无遮拦。 [你说这话什幺意思?你哪个老师班上的?!] [对不起,请保持安静。请保持安静!]结果叫人保持安静的乐乐反而吼得最凶。[请你们保持安静!] 没人理她。 可恶,搬张椅子来。看她登高一呼,吼到他们头壳爆掉! [请各位安、安──]她猛然爆咳,嗓子哑到不行。 噢,要命,发表会还没开始她就已经喊到倒嗓了。 后面的准备室再这样吵下去,前面的大厅也不可能静得下来。这次租借的演奏厅实在有够简陋,果然便宜没好货。 [与表演无关的人员,请现在就离开准备室──] [小加!]气疯乐乐。[你在干什幺?] 她懒懒耸肩,麦克风搁在嘴边道。[帮你广播清场。] [把那个小型扩音机给我拿掉!我这里又不是菜市场在办成衣跳楼大拍卖,你用那种东西广播像什幺话!] [随便你。]好心没好报。她东西随手一甩,走人。 [乐乐,要准备开场了。] [好。啊!叶老师,你有没有看到梅丽?] [好象到一楼去等老板。] [那麻烦你顾这里,我到外面准备主持人的开场。] [ok!] 每个老师忙得团团转。不只自己忙,更把自己的家人和男友全拉来做义工。混乱 之际,有点分不清哪些是工作人员,哪些是来宾。 直到主持人上台暖场,开始了第一位学生的演奏,场面才逐渐控制住。 乐乐严阵以待,监督音控室,关照灯光师,同时还得分神注意断断续续迟到来宾引起的小小嘈杂。这些还是小意思,等到排在前头表演的学生结束下台后,有许多家长会很不礼貌地当场率团走人,毫不尊重后面的其它表演者,那才真正麻烦。 她知道她无权硬要那些家长留下来听完整场发表会,但这是礼貌问题,至少要让学生明白什幺叫文化素养,而不是傲慢地净想展现自己。 同事们赞成她的看法,但不觉得她的方法可行。人若要走,留也没用,对艺术表演的尊重不可能像她这样说一说就会有效果。 她不管,反正她能做多少就做多少。 蓦地,黑压压的观众中,有一名女子回头朝她这方偷偷挥手,笑容可亲。 啊,秘书小姐露比!乐乐好高兴,赶紧也偷偷挥手。但是露比随即比出奇怪的手势,令她不解。顺着露比改而朝左侧墙角比画的方向望去,她愕然怔住。 安阳来了! 她没看错,那个巨大的身影绝对是他,再暗她都认得自己的老公。他不是一直说他没空吗?怎会突然跑来? 想到上礼拜他们才终结的合约,她不自在地转回脑袋,心不在焉地观望舞台,维持会场秩序。 合约虽然中止,但酬劳我们仍会照付。 这话实在太差劲,气到她那时抡起整袋棒冰摔他。她知道安阳是很客观地在谈公事,但她在情绪上,就是无法容忍他的卑劣说法。 她哪时在乎过酬劳了?他根本没有搞懂她真正在乎的是什幺。 表演的机会吗?错。出名的机会吗?错。自我满足的机会吗?错错错! 如果用嘴巴说得出来,她就不必用钢琴表达了。既然已经用钢琴表达,人还是不明白,那又何必再浪费唇舌去解释? 她没有钱,但再多的钱也比不上她的尊严。 [真可怜,哭得好惨。]小加痞痞靠在安阳身旁的墙面上,和一同遥望黑暗海洋一般观众席的另一岸。[这还是我第一次看乐乐这样哭。] 安阳听若罔闻,只专注地揪心凝睇远方的泪人儿。 她高傲地在幽暗角落望向明亮的舞台,仿佛尊贵的女武神,捍卫着她的领土,凛然不可侵犯。 但她的眼是湿的,脸是湿的。她既不惶惶失措地掩饰,也不羞愧地急急拭去,而是大大方方地任它流,毫不跟自己的软弱妥协。 乐乐。 他蹙紧了眉心,深瞅她倔强的侧面。自从那一天,他们就完完全全地进入分居状态,他住他那边,她住她那边,不相往来。必要时,她会刻意提早出门,硬是避开他的开车接送。 他后来曾慎重跟她提过,如果她这幺渴望这样的演奏机会,他可以为她安排与其它知名的艺术中心合作。结果,反而更糟,气得她痛声大骂,当场撵人。 他不明白。啊,问题到底出在哪里…… [这个世界有够爆笑]小加咯咯咯。[有很多像黄金一样宝贵的人,却被人看做是大便。这两个虽然很像,可是价值完全不一样。我这样说虽然有点毒辣,但是我八年前跟乐乐在莫斯科时,真的亲眼看到一堆连大便都不如的人。] [你们一起去旅游?] [去参加柴可夫斯基大赛,不过我是代表美国出赛,乐乐则是从台湾去的,不太一样。]她神情逐渐疏冷。[乐乐就是在比赛中觉悟,她不要走这条路,从此以后过着不一样的生活。]由超级新星过回平凡老百姓的日子。 [她以前没打算当钢琴老师吗?] [至少我没想到她会当这种的。]小加以下巴比了比场内暗暗忙碌的老师们。[乐乐以前号称天才少女,还上过报,杂志也专访过。但是有谁会记得八、九年前的钢琴奇葩?过去被捧上天的天才,时间一久,被人看得连废柴都不如。可是我一直都忘不了乐乐在八年前离开大赛的背影。] [我对音乐界不熟。]安阳淡然跟着观众们敷衍地鼓鼓掌。[顶多听过萧邦钢琴大赛。] 小加趁掌声热切之际,放声大笑。[萧邦大赛只在亚洲才会被捧得那幺高,全世界真正具分量的比赛之一,就是柴可夫斯基大赛。乐乐获得大会邀请参赛时,她老师还帮她办了好大的行前庆祝会,根本是在为老师自己造势,炫耀门下有多杰出的弟子。] [比赛结果如何?] [她在第二轮中弃权,退出比赛,吓倒不少人。连她那个老师都还特地跑到她家当面大骂她任性至极、忘恩负义。] 他疏离地遥望台上青涩的表演。 [老实说,会来参加这种世界大赛,无论是技术性或企图心,一定得很强。可是企图心强的音乐,再高明的技术也会让人听得很疲惫,乐乐却没有什幺企图心,她就只是很喜欢弹琴、很努力弹琴,如此而已。] 当她第一轮出赛时,指尖流泄的音色清丽如泉,手指灵巧而富有音乐表情,让耳朵疲乏的评审与观众霍然为之亮眼,纷纷翻阅手上资料,查看现在台上可人的东方娃娃是何许人也。 她用手指诠释音乐的灵魂,生命的层次感,纯净无瑕的音色和技巧冲破了许多参赛者[演奏机器]般的表现方式,勾动聆听者的心弦。 她是这幺这幺地喜爱音乐,连刚硬的琴键都为之倾泄出歌唱般的线条。 小加只知道乐乐很有天分,肯下苦功,又很认真,但她从没想过乐乐会藉由一次比赛的磨练,跃升到如此令人诧异的境界。 就在大家热切期待本世纪新的钢琴奇才绽放万丈光芒时,她突然在第二轮比赛中场下台鞠躬,头也不回地离开会场,离开莫斯科,离开腐臭的音乐竞技场。 [她有跟你说过理由吗?] [没有,可是我佩服她的远见,走得好!]小加到现在仍然想来就不屑。[那一年评审们如何暗算死对头的参赛学生、包庇自己的爱徒,我懒得说了。但你知道那年最后第一名得主是谁吗?] 安阳淡漠等待,垂睇她的假笑。 [是yamaha钢琴,好玩吧。]世界级的冷笑话。[只要有yamaha在背后的强力支持、砸钱赞助,不管你叫什幺名字,你实力有多烂,都可以坐上冠军宝座。] 献身艺术到最高峰,结果上面堆的竟是团团腐败的大便。 [乐乐退出这个圈子,那你呢?] [我没她那幺豁达。]她知道自己粪味浓厚。[可是我很珍惜跟她在一起的感觉。有一些我早已失去的,她到现在都还保有。我为了我所追求的成就,付上很高的代价,她也为她的坚持付了很高的代价,承受选择这条路的另一种孤独。] 安阳敏锐地警觉着。小加毕竟是乐乐深交的知己,只有老友间透彻的心灵相通,才有办法指出交游广阔、人缘极佳的乐乐是孤独的。 他就从不曾想过。 [她身旁总是围着许多人,不是吗?] [每个人却都用自己的价值观来衡量她、解释她,甚至是企图扭转她。很少人去明白她的想法,去尊重她的坚持,只笼统地定义她想法老是怪怪的,或笑说她心性还像小孩子一样可爱。] 可是轻薄的灵魂,怎幺可能诠释得出生命的厚度? [真是好笑。]小加无力地勾着嘴角。[大家一直催她劝她逼她,找一份﹃正当﹄的工作,她就好,去勉强自己当所谓的钢琴老师。当了之后,大家又嫌她收入太低,很外行地拚命建议她多收学生、多收学生,好多赚一点钱。妈的他们以为学琴是用来赚钱的吗?他们以为乐乐是一出娘胎就会弹琴吗?她以前甚至平均每天苦练近十小时,现在她虽然不再是神童,但他们凭什幺剥夺她继续练习的权利?就只会钱、钱、钱!] [他们只是用凡人的方式去关心乐乐。]并非恶意。 [乐乐就是因为知道这点,所以她孤独。] 不,我不是演出者,但我也有准备就是了,随时递补。 他漠然想到她曾悠哉地如此跟人闲串。 为一个不一定会上台表演的机会做准备,需要多强壮的心志?没有相对的回馈,没有应受的尊重,她为什幺还撑得起这样艰巨的坚持? 为什幺她在这方面可以坚强到毫不妥协?为什幺她不会软弱,不会倦怠,不会崩溃? [她不在意自己沉重的每日苦练,可能根本没有任何上台展现的机会?] [当然。] [那她为什幺这幺在意拍卖会上不能演奏的事?] [因为张女士。] 安阳森然眯眼,压抑错愕。[她们彼此根本谈不上认识。] [张女士却有很厉害的眼光,一眼就看到乐乐的价值。]小加没辙地歪嘴挑眉。[就跟你独具慧眼,一眼就挑中她做老婆是一样的道理。] 他大惊,自己怎会现在才想通这一点?! 张女士看重乐乐对音乐理念的坚持,给她一个伸展抱负的小小机会。他却因为市场运作考量,从中封杀。 他封杀的不是她的表演机会,是知音者对她的肯定。 他把她最后的尊严剥夺了不说,还火上加油地试图用酬劳弥补。 安阳骤然眺望乐乐那方,想传递他的领悟,却发现台上演奏仍在进行,她却已不在场中。 跑哪里去了? 他急着要向她说明,由场内搜寻到场外,由台前探索到台后,每个工作岗位,都不见她人影。 不可能。以她做事的态度,她不可能丢着整个发表会不顾。 安阳视线毕竟锐利,一瞟便看出在场老师们在急切传递私语。 一定出事了。 他不着痕迹地跟在匆忙赶往场外的老师们后头,小加则好奇地紧紧粘在他后头,快速由楼梯间奔往楼下隐约传来争执的源头。 [你既然有胆吃女人豆腐,为什幺没胆站出来承认?!] 这声怒斥,是乐乐! [好了,不要再吵了……] [大家有话好好说。] [这种事怎幺好好说?]乐乐反过来斥退好心劝架的老师们。[他也不过是当人家的老板而已,凭什幺对女性员工毛手毛脚,还打死不认帐?] [你讲话拿出凭据来!]音乐教室的中年老板气得猴脸通红。[我什幺时候毛手毛脚了?] [你如果没有,刚才在上楼的时候为什幺手放在人家的屁股上乱捏?] [出了什幺事?] 安阳冷然出现,魁伟的身形就已慑人,但真正令人却步的,是他淡得反常的语气与微眯的肃杀双眸。 是乐乐的先生! [这是我的事,你不要插手!]她连自己的老公也照凶不误。 [有事到警卫室里解决,不要堵在这里妨碍别人。] 他这话轻轻巧巧地就把大片战场转移,乘隙了解军情。 [怎幺回事?] [乐乐刚才下楼来想请人多调二十张椅子上去,意外碰见老板在对梅丽毛手毛脚。她当场气炸了,破口大骂,吵到警卫不得不叫我们自己的人下来处理。]一名老师窃窃向安阳打小报告。 [哪个是梅丽?] [那个,穿衬衫格子裙的长头发小姐。] 他远远一瞟,对方底细尽收眼底。 叫梅丽的那位老师闪躲着所有人视线,为难地垂着湿濡的双眼。周遭虽有许多同事包围抚慰,但,她的脸色不对。 安阳大致摸透情势,不动声色,倚在争执核心外围的冷僻角落,静静蛰伏。事情虽还未吵出结论,但他已看穿了结果。 梅丽似乎感觉到这方的某种怪异压迫感,稍一转望,马上尴尬地调开视线。 [你自己身为老板,对员工死活不闻不问,连办个音乐发表会都还要老师们自己出钱出力。这些就算了,反正经济不景气,大家一起努力维持住学生,跟音乐教室共渡难关也甘愿。可是你居然还这样轻薄员工,你到底有没有把我们当人看?你以为我们全是你家里的女奴,活该替你卖命还供你吃豆腐?!] [康老师,你讲话最好收敛一点。]小头锐面的老板厉声斥道。[什幺吃豆腐,什幺女奴,音乐教室的营业额又不是只有你们在负责,你也未免太夸大你们的功劳。]难道他这个做老板的就没流血流汗? [我不是在跟你邀功,而是跟你讲明这里每一个老师都是很努力在教学,正正当当地工作。你拿我们当什幺?酒廊小姐在做生意吗?]非礼员工还有脸讲得那幺理直气壮。 [你讲清楚,什幺叫做﹃你们﹄!你先生也在这里,你自己当面讲明,我哪时对你毛手毛脚过!] [你当然没有胆子对我动手!]这只滑头的老江湖,居然连安阳都拖下水。[你以为我会像梅丽那样暗暗难过,忍辱负重地继续给你摸?我不跟你闹到管区警察前来劝架才怪!] [康老师你给我──] [你别以为我是白痴,不知道你平常的把戏!]她气到不行,豁出去了。[你动不动就讲那种占人便宜的脏话,故意拿影印卡对新来的工读生妹妹说什幺﹃你可不可以帮我插一下﹄、﹃知不知道插哪里﹄、﹃有没有给人插过﹄。你自己平常就常用复印机印你的直销药品传单,你会不知道复印机怎幺用?] [乐乐!] 一旁的老师们抽声低呼,情势不妙。 [我早就知道你嘴贱,每一个女老师你都要口头占点便宜才高兴。但是我没想到你恶劣到这幺彻底,动口不够,还要动手。我如果现在不替梅丽讨回公道,将来不知还有多少老师得暗暗吃你的闷亏!] [好了,乐乐。现在先不要……] [道歉!你要是真那幺有种,你就向梅丽道歉!] [别这样……]老师们合力劝退。 [这里都是自己人,大家也是关起门来说话。我没有要你下不了台的意思,只是要你把梅丽应受的尊重还给她,把每一位女性员工应有的尊重还给大家。]重新建立一个干干净净的工作关系。 [这是你个人的不满,还是你们所有人的不满?]老板冷道,气息危险。 众人面面相觑,不知该如何收拾这局面。 乐乐也错愕,怎幺其它女老师都没反应?她只得紧咽喉头,傲然仰首。 [至少我个人就对此感到不满。] [那幺你走,我们音乐教室不再用你。] 她傻住,没料到会突出此招。 [好,我走。我既然有胆放话,我就对自己的言论负责到底。但你还是欠梅丽一个道歉!] [那你说。]老板猝地把矛头转向一脸惨白的瑟缩梅丽。[我该不该向你道歉?我有做什幺需要向你道歉的事?] [你怎幺能这样问她?!]乐乐几乎爆炸。他这个加害者还有脸反过来指控被害人? [你叫她说,叫她自己说!]老板恼羞成怒,破口大骂。[如果对我这间音乐教室有意见,你就走人,我不缺你这一个老师!有不满的人可以现在直接走,明天开始就不必到教室来上课,我也乐得省下一笔年终奖金!] 这招狠准无比,击中人人要害。 咬牙挨了近叁百六十五个苦日子,只差一个礼拜就要领年终奖金,怎能说走就走地只为逞一时快意? 还有在音乐教室收的学生们怎幺办?一口气就统统没了。那费尽心力办的音乐发表会又算什幺?自掏腰包又累到像条狗就只为了替他们制造个表演舞台玩玩?健保劳保又怎幺办?跟着工作一起断? [梅丽!]乐乐看她那副委屈样就心疼。[你怕什幺?多得是站你这边的人。] 有吗? 梅丽虚弱地扫视众人眼光,只有乐乐的在发亮──令人向往而又厌烦的明亮。 [我想你搞错了,康老师。] 无助的梅丽并没有乐乐以为的那幺无助,开起口来照样气定神闲,冷淡到仿佛什幺事也没发生过,客套得有点诡异。 [老板并没有对我毛手毛脚,而是我不小心在楼梯上滑倒,他才好心扶我一下。] 乱讲!乐乐皱眉瞠眼,大张小口。哪有人会去扶人家屁股,还一路扶上楼的? [所以,我想不是老板要跟你道歉,而是你该跟老板道歉。] 远处楼上的会场,正传来学生错音连连的恐怖演奏曲── 撞到冰山的铁达尼。 ☆☆☆☆ 愈近农历年关,愈多人开始消耗苦心累积的年假,一口气放个过瘾。公司内已剩没几只大龙头坐镇的当口,安阳突然展现惊人之举:周一请假。 [请在礼拜一喂。]真不敢相信安大人会舍得他平日最爱的周一部门会议。 [那今天的中午餐叙呢?] [取消啦。] [啊……讨厌,人家很期待的说。] 男男女女各自端着咖啡或滑坐着滚轮椅凑在一块喳呼,男女两性对安经理的缺席有着 极大反应落差。 [跟他吃饭有什幺好期待的。]男同事慨然向椅背靠直了腰,双掌枕在后脑。[他都不跟我们哈拉,就只顾着在一边默默吃饭,害我倒尽胃口。] [我不觉得。]年轻女杰哼然环胸。[如果不是安经理提议我们每周至少有一次大家聚在一起吃午饭,我还不晓得我们这个team到底有哪些人。] [对啊。]另一名粉领新贵娇叹。[我们部门每个人上下班时间都不一样,平常又各自埋头赶进度、赶出货,有时候我上了一整天班都跟人讲不到一句话。] [你们web-brad打算由商务转入家用的案子现在怎幺样了?] 可怜的工程师们垂头哀叹,显然又在安阳大人那儿踢到铁板。 [撇开公事不说,至少我觉得他最近相处起来没有以前那种杀气。] [结婚的关系吗?] [靠,你没看过他娶的老婆,根本没人想到他娶的会是那一型的。]起码应该要有乌玛舒曼的冷艳或苏菲玛索的气质,才对得上他的型。结果咧? [他老婆长怎样?] [超卡娃依。] [不会吧?]偶像破灭。[安经理不会是被逼婚的吧?] [害我都有点怀疑他是不是有收藏日本珍妮娃娃的怪癖。]闲来没事就以偷掀她们的裙子为乐。 [你们这些烂人讲什幺屁话!每次她到公司来的时候你们还不是哈她哈得跟条狗似的。] [人家很可爱啊。] [而且是个性上的可爱喔。]哪像这些超不可爱的女同事。 男女两派又产生严重歧见,相互敌视,看得秘书露比感慨万千。她不太想多扯人家家里的隐私,可是上周六音乐发表会的事,真的令她满担心的。 乐乐还好吧? 安阳想着。 今天是她固定去舅舅公司打工的日子,可是他专程跑去那里一趟,舅舅的助理却说她今天请假。他虽然不晓得她跑哪去,在抵达自家公寓楼下时,就知道了。 站在一楼外头,即可听见五楼传来的琴音。是他由乐乐老家搬来的平台大钢琴,因为新屋的隔音设备还没装修完毕,他可以很清楚地听见荒凉公寓共鸣着繁复旋律。 他不想唐突地冲上去打断她。 不知为何,他此刻很想抽烟,莫名地陷入多年前戒掉的恶习。 他在离家最近的山林公园一角,抽起便利商店买来的烟。由一根接一根,变成一包接一包,听她由早上练到中午,再由中午练到下午,由下午练到几近黄昏,才久久不再传来任何音韵。 奇怪,那幺细致的纤腕,为何能承受这幺大的练习量?那幺柔软的小手,为何能弹出这幺有力的琴音? 他足足多等了一个小时,确定她不是中场休息而已,才慎重上楼到她那一侧公寓。 [乐乐。]他边进客厅边敲门板。[方便跟你谈些事吗……怎幺回事?!] 温柔的轻吟突然转为暴喝,吓得瘫躺在沙发上打盹的小人儿弹身而起。 [出什幺事了?]她慌乱张望。 [我说你的手!] [啊?]她给他吼得呆头呆脑,白痴似地查看自己的双掌。[我的手怎幺了?] [这是什幺?]他一脸煞白地捧起她裹着长厚胶棉的手臂。 [你干嘛呀,吓都吓死我了。]她没好气地抽手。[这是化学保温袋啦,你没见过啊?] 他知道保温袋,但没见过这幺长型的,几乎像两个又厚又膨的袖管,打石膏似地套在她的双臂上。 看他青白紧张的脸色,她有点想笑。为免讨打,只好故作感慨地耐心解释。 [这是我练琴后的固定保健程序啦,你不要那幺紧张好不好?魂都会给你吓跑。你今天怎幺这幺早回来?]都还没六点,他就到家。 [有点事……]他一身冷汗地坐入碎花布面沙发,神魂未定,虚脱地横着右掌闭眸揉摩太阳穴。 唔,看来好象真的吓到他了。 顽皮的小脸好奇地一直在他身旁盯着,娇小的身子因他坐入沙发的沉重而不自觉地有些倾靠向他身旁。他还是放心不下,小心地捧过双臂细细审视。 [真的没问题?] [没问题啦。是你自己平常没看过,才这幺大惊小怪。]可是看他这样,实在有点给他小小窝心,呵呵[通常我练两小时后,就热敷半小时左右,整个练习结束后我会敷比较久。虽然弹琴只是两只手的事,可是运动到的是整条手臂、肩胛骨、后背的力量。如果不做好肌肉松弛的保健动作,长期累积的紧绷,破坏性不下于运动伤害喔。] 他现在的神经就够紧绷,几乎造成心灵伤害。 [你要敷多久才会好?] [差不多啦,可以拿下来了。] 等她卸下两条沉重的保温袋,露出正常雪白的手臂,他才真正松口气。 [走开走开!]她没好气地清掉挡在他胸前的低垂脑袋和大掌,方便她侧坐到他大腿上,松松勾抱住他的颈项,独享她的专用座位。 他服了她,投降地将前额靠在她小脑袋瓜旁。 [原来这是你第一次看到我练琴呀。] [嗯。]他暗自惭愧。即使婚后,他对她的了解仍少得可怜。[乐乐。] [嗯?]他胡碴跑出来了。纤纤玉指闲闲地搔呀搔,玩弄那种刺刺痒痒的感觉。 [关于取消你在拍卖会演奏的事,]他愈发低沙喑哑。[对不起,那完全是不得已的。] 她怔怔望着他近在眼前的沧桑神色。 [二月那场拍卖会,是安家abrhrodite的最后一场拍卖会,我希望它能够以最正统、最完美的形象做一个收尾,而不想搞一些好象很有创意的花招。] 他实在没有办法改变自己四平八稳的本性,只能绝望地接受。 [当初是为了迎合张女士提的意见,我们才勉强暂且同意。但我愈是着手规画,愈觉得在这场拍卖会上演奏很不适宜。] [喔。] [我跟张女士沟通了很多次,终于得到她的体谅,同意取消演奏的提议。然后,再跟你提这事。] [为什幺你拖这幺久才告诉我取消的事?] 他没有响应,视而不见地一直凝睇前方的大钢琴。 他不知道该怎幺向她说明。有很多感觉方面的事,并不适合言语。 [对不起。]他再怎幺苦思,也只讲得出这一句。 [你干嘛对不起啊,这又不是什幺了不得的事。] 他赫然瞪向她的闲散,严严审析她的莫名其妙。 做这幺这样盯她? [演奏临时取消是常有的事啊,我早就习惯了。] [你明明很受打击,甚至跟我呕气。] [我当然会有点受到打击,不过过两天就好。]跟感冒一样来得快、去得快。[我跟你呕气是气你居然想把我转介给别的艺术中心演奏,还跟我大谈酬劳的部分啦。]太羞辱她的人格了,不气不行。 [你不是在计较我取消掉你演奏机会的事?] [我都没想那幺多,你怎幺想得比我还多?]未免心思太过细腻了吧?[你到底在瞎操什幺心啊?] 她知不知道他为这事内疚多久,不安多久,仿徨多久? [我以为,合约完了,我们也差不多完了。] [的确完了。abrhrodite要就此结束了,不是吗?]哎。 [我说的是──] [啊?] 他还是在那双晶灿大眼之下煞住了话。拍卖演奏不是真正的问题,酬劳争议也不是真正的问题。他心中一直悬荡的阴影其实是…… [你当初为什幺答应嫁给我?] 因为男欢女爱之际的神智不清?还是年纪到了找个对象凑合凑合也行? 她给他问到傻眼。他还说他没有艺术家的细胞咧,瞧他现在这副神经兮兮、钻牛角尖的德行,简直就是神思过度纤细敏锐自寻烦恼有够无聊的感性人士。 蓦地,她绽开纯稚而本能性的咯咯笑,像个开心的小朋友。 哎,她的男子汉大丈夫啊…… 小手优雅地梳抚着他浓密微鬈的侧发,似醉似吟地浅唱。 [我第一眼看到你的时候,就觉得我会嫁给你。] 就这样?[没有其它理由?] [当然啦,后来我有一再偷偷的进一步求证。结果愈相处,就愈有感觉。] [为什幺?]他有什幺地方令她喜爱? [你干嘛啊,吃错什幺药了?]向学心这幺火热逼人。 [因为我不了解的部分太多。] 小手怔在他耳侧。他怎幺会突然跑出这一句?他好奇怪。若说他脑浆像水泥,的确是,硬得要命,但他又常常会猝地莫名跑出一句话,深深地深深地打动她的心,害她好讶异。 [你还想了解我什幺?]她在他面前早已没有秘密啦。 他搜寻出西装暗袋内的猪形手工小卡片,呈着布满乱七八糟图案的一周行事历。 [礼拜一,金币代表打工时段。礼拜二,小花图案,代表有音乐教室的课。礼拜叁,有小花和代表家教课的房子图案。礼拜四、礼拜五、礼拜六、礼拜天。]满满的图案,营造出丰富而忙碌的生活图像。[我想知道,这些图案时间之外的你,都在做什幺。] 闪电般的亮光,强烈地打进她未曾防备的心灵。 他问到了。他居然问到了她一直期待有人发现、却始终没人响应的秘密! 那些缤纷的图案,不过是应付旁人的障眼法,向他们证实她有在好好忙。因为这才是大家所能理解、所能接受的方式,好顺他们的意,安他们的心。 她只能将真正的自己掩埋在琳琅满目的图案后面。她一直都好希望有人能发现她,像玩躲猫猫那样。她兴奋地躲着、躲着,躲了好久都奇怪怎幺没人来找到她,才发觉,大家早玩完了,各自回到彼此的生活忙他们的,只有她还傻傻躲着。 可是安阳找到她了。 [乐乐?] 他不解地被枕倚在他肩窝的小人儿搂得好紧好紧,两个人就这样静静拥着。问题并没有得到响应,但问题已不再是问题,阻拦不了他们融在一起的两颗心。 [安阳。] 娇暖的气息脆弱地笼在他颈际,令他神迷。 [我以前最喜欢的人是爸爸,现在我最喜欢的就是你。] 他几乎不敢置信。想拥紧怀中的娇躯,却怕过分的激切会拧碎她的娇贵。 他竟在成为她的伴侣这幺久之后,才渐渐学会如何当她的伴侣。 [不过我要老实告诉你,我真的没有办法为钱工作,或为钱妥协,我的生活却很会乱花钱。]懒得浪费心思在[如何节约]这类毫无艺术性与美感的事情上。 [我了解。]他也早认命,注定当她一辈子的提款机。 [而且我失业了。] [我知道。] [可是我不想再扭曲自己的本性,我想做自己真正要做的事。] [很好。有底案吗?] [啊?]什幺叫底案? [你真正想做的是什幺?] [就弹琴啊。一直弹一直弹,像我在教会负责司琴那样。] [教会却不需要你一周七天从早到晚地弹,所以你最好另外有一份与你兴趣很趋近的工作来做垫档。] 小嘴沮丧地扁着。[好象很难找……] [我会帮你。] 她好高兴,心满意足地又倒头躺回他颈窝,猫咪似地以脸颊不住磨蹭,撒娇撒赖。 [你为什幺要这幺宠我呢?]害她都快喜欢他到不行了。 [因为只要先搞定你,我就能搞定自己其它一切的麻烦。]她就是引爆他烦躁的恐怖祸害,令他精神错乱的根源。 [你什幺意思?]美眸倏地冷瞪,不太爽。 [就连安家的财务危机都没你这幺难处理。]他舒坦地慨然靠额在她额上,显然这阵子为此饱受心理煎熬。 [说什幺鬼话啊。]给她滚开![你搞不定自己,爱胡思乱想还推到我头上?滚啦!我才不要你帮我找工作。] 才甜蜜不到两秒,两人又从天堂掉回现实。 [恐怕不帮不行。]他温顺地放手任怀中的小炮弹将他推开,完全瘫靠在椅背上,仰头松懈地叹息。[凭你在舅舅公司做小妹的收入,连我们家一个月的基本开销都付不起。别忘了,从现在起你已经没有雇主替你负担健保费,你得全额自付。] [我管你什幺健保汉饱数来宝,你凭什幺说我是公小妹?]想被揍啊。 [窗边族的,本来就是小妹。]今天去她打工的地方找人时顺便探访,才发觉她在那里不过是在做奴才。 [什幺窗边族?]她只是座位靠窗也可以算一族? [你在那间日商公司待这幺久都还不知道?] 看她那副呆瓜样,他无力地重新定义。这不叫无知,而叫不食人间烟火吧──反正烧饭开伙的本来就都是他,她只负责动嘴巴。 [日系体制里面,若是有那种很想请他走路又不方便直说的人,通常就把他安排到不重要的窗边座位去,让他做一些可有可无的杂事。等到他发觉自讨没趣、不受重视、待不下去时,就会自动离辞,公司便可以顺利铲除冗员又不必支付遣散费,一举两得,这就是窗边族。] [喔。] 他板着脸皮勉强笑一秒,深知她根本没听懂。[乐乐,你舅舅的公司可能不太欢迎你在里面打工,我看你还是递辞呈的好。] [那你也是啰?]她楞楞与他对望。[你在公司也坐窗边,而且玻璃还超大片的,显然公司很想叫你走人却不好意思说。] 他淡淡闭眸勺息,维持心平气和。 不要掐她。不要捏死她。她不是故意的。她搞不懂状况…… [乐乐。]他再度开口时,温柔得令她发毛。[我待的是美商公司,那套日系体制不适用在我身上。而且我的座位是高阶主管才有的角间房,cornersuite。是个替公司洞烛先机、眺望未来的重要位置。] [喔。]她呆瞪他。[那你还是跟我一样啊,反正都是坐窗边的嘛。] [不一样。] [哎呀,随便啦。]小鼻子小眼睛的。[既然回来了,就快去做饭,不要净在这边摸摸摸,就会偷懒。] [你坐的那叫冷板凳。]他仍在耐心说明,厘清定义。[而我坐的那是──] [做饭啦!]烦不烦哪。 [所以不能把两者混为一谈──] [我要吃猫耳朵,就是那种削得很可爱像面疙瘩的小球球,而且要勾芡得糊糊的,可是不可以放青椒和大葱!]严厉禁止。[还有啊,我要很浓很浓的酸辣汤但是不要太酸太辣。不过我现在就有点饿了,所以你先帮我去巷口买芝麻葱油饼回来再去做饭,不要加辣椒可是一定要加他那里特别调拌的酱油膏。对了,葱油饼不要给我加蛋但是可以叫老板煎得──] 一张千元大钞自皮夹内抽到她掌中。 呃?[这干嘛?] [救济饥民。]他节哀顺便地按掌在她肩头,以示劝勉。[你自己拿去买你想吃的,我回公司加班。] 乐乐怪叫,打死不依。她这些日子天天忍耐,都快因麦当劳服食过量而[那个]了。苦苦挨着就是为了等他向她道歉,好让她重回他超凡厨艺的天堂。他怎幺可以丢下钞票就逃跑? 可恶!她一脸怨毒地跑回房间,再可怜兮兮地委屈亮相。 [人家本来想饭后跟你一起分享玩具的说……] 安阳的耐性终于崩溃。 她居然背着他偷偷去买刑求犯人的性爱枷锁。脚镣手铐不算的话,她现在身上穿的只有撩人烈火的层层绳索,像个受尽凌辱的落难公主。 [你的脑袋到底在想什幺?!] 他怒斥地大步杀来,几乎戳上她脑门的手指将她逼得步步退却,一屁股坐回沙发里,快被他谴责得缩成一团。 [为了处理你的问题,我已经连续胃痛到瘦了叁公斤。现在公司两千五百万的项目出了问题,拍卖会的运作出了问题,老爸的身体也出问题,未来和张女士签约合作的事也有问题,我自己更是一堆问题。你不替我分担也就罢了,还在那里捣蛋,拿这种有的没的把戏来玩!你可不可以别再这幺搞不懂状况,能不能认真一点?!] [我很认真啊,人家连你的部分都替你设想好了。]她撅嘴亮出好心为他准备的礼物── 维京战士专用的男子汉小内裤。 胃出血…… [安阳?喂,你还好吧?]糟糕,他怎幺一副好象快挂掉的德行?那她的晚餐怎幺办?[如果你不喜欢兽皮款式的,我还替你买了豹纹的,还是你想要皮套型的?] 安阳颓然,皱脸抚胃,不忍卒睹。 是他不对,对娇妻未善尽教导职责。勉强睁眼,瞥到她那副雪艳胴体仅缚捆锁的妖娆赤裸,他就叹了很深很长很绝望的一口气,亲自上前为她拆解。 [啊!人家好不容易才绑好的……] 他怎幺这样?一点生活情趣也没有,还糟蹋她的一番好意。 小脸沮丧。他好自私,就只准他自己变态,却不准她玩。 [好啦。]算了,不玩拉倒。[我自己会拆,你去公司加你的──] 乐乐尖叫。 [好痛!你干嘛啦] [你绑错方法,绳子要这样绕才对,夹在乳头的上下两侧交叉,不是乳房上下。] 她骇然大惊,真是超变态。[你怎幺会知道这些?] [你又是怎幺知道的?] [就是看那些──]呃。 他狠眼一瞪,差一点套出口风。 [喂,你这样我手怎幺动?]手腕都被悬绑在脑后了。 当建设工作全部完工时,他略微舒心地站回主管架式仔细检视。 [嗯,这才象话。] [你去哪里?]他怎幺脱下西装外套一卷袖管,就闲闲走人?[安阳?] 她不自在地扭动着。噢,怎幺动也动不了?奇怪,明明一样是捆来捆去,为什幺她绑的时候都还可以跑来跑去,给他重新一绑她就动弹不得了? 天气好凉,这样好冷…… 她一再试图活动自己被分别缚住的双腿,脚踝上的粗砺绳索却牢牢牵制住她受捆的大腿。别说走动,她连站都站不起来。 安阳那混蛋,死哪去了? [喂!快点过来解开我啦,这样很冷耶!] 她呐喊了半天,也没人理她。日落后的室内,灯光未开,更显凄凉。他怎幺可以这样欺负她,丢下她就跑?她愈想愈委屈,开始自艾自怜地难过起来。她又没有怎幺样,他不爽就不爽,何必这样整她…… 她伤心了好一阵子,吸吸小鼻子。蓦地,吸进了隐约的香气。 是猫耳朵,安阳在弄牛肉口味的猫耳朵!她还闻到了香菇和炖肉的味道,口水泛滥成灾。 当大英雄端着一大盘热呼美食过来时,她几乎感激涕零,跪地磕头,只是目前行动不便…… [安阳?]他怎幺拉过钢琴座椅,开盏小灯,就坐在她面前吃给她看?那盘不是给她的吗? 她痴痴地专注瞠眼,不断咽动喉头,引颈盼望。 他再这样吞噬下去,盘底岂不朝天了? [你……你有留我的份吗?]啊,好大一片香菇,他就这样一口消灭。 [只有这盘。] [那你还继续吃!]她惊吠。[还不快住口!那是我的,我也要吃!] 他淡然调起阴森的冷眼,在幽微的小灯照耀下,充满报复性的怨毒。 [你想吃?] 小人儿狠狠点头,切切凝眸。 [那你就好好求我吧,可怜的小奴隶。] 啊啊啊……她知道错了,下次再也不敢了。 不过,听说后来变成是安阳很热中于研究欧美情趣用品邮购目录,真搞不懂这是怎幺一回事呗…… ☆☆☆☆☆ abrhrodite公司于二月举行春季拍卖会后,正式退出台湾艺术拍卖市场。由于策略运作的成功,使得这最后一场张女士收藏的[丹玉]专拍,开出满堂彩,全数拍出,未有流标,成交单价远高过预估价,为abrhrodite拍卖公司画下完美句点。 但是安氏兄弟并未就此收山,而是乘胜追击,改以画廊的形式继续营运,脱离拍卖制的束缚。又因为安氏兄弟正式取得与张女士的合作关系,使得abrhrodite画廊成为[丹玉]在台艺术市场的代言人,抢得丹玉晚年所有代表作的优势资源。 以撒那个死小子却又想搞什幺数字艺术。 兄弟两人为此私下大起冲突。所幸,这两只怪兽都具有同样的怪异特质:再怎幺冲突也不会反目成仇,但也算不上哪门子兄友弟恭就是了。 安阳今天下午临时跟公司告假,倒不是为了找乐乐谈这事,也不是为了谈有艺术表演单位找上她的事。而是…… 他厘不清自己的思绪,需要乐乐。 这绝不是他自我管理能力有瑕疵──他坚决鄙视此类谬论,而应该诠释为乐乐常提出与他不同的另类角度,因而引发他不同方向的思考而重新界定问题,寻求突破── [啰唆。] 这是她在他理性分享中最常边看漫画或边打呵欠所给的响应。 他真不晓得,她这种处处找死的态度,到底是靠着什幺力量保守才能安安稳稳地活到现在。 一进豪华优雅的abrhrodite画廊内,他就听见两名用来看门的女性招待员躲在一角的叽哩呱啦,间或咀嚼零食的脆响。 [我朋友她老公啊,就气得当场要把这袋言情小说烧掉。她虽然不看这些书,却也舍不得二十几本书这样被烧掉,就找一天快快转送给我。所以你尽量借,不必急着还我。]不会收逾期租金的啦。 [谢谢。]呼,松了一口气。[因为我觉得这个作者写的东西实在不好看。] [那你还借?] [我是说不容易看的意思。而且我抽了几本看,这些故事好象有连贯,可是又兜不起来。乐乐你咧?] [不晓得。]嗯,这个牌子的奶茶还挺好喝的。[我都不看内容,只看重点。] [喔……]笑声暧昧。[你这色女,只看高潮戏?] [你还不是,只有那几页你看得最热心。我每次光看你的表情,就知道你看到什幺地方了。] [可是我觉得作者写得有点夸张。真有人会那样﹃做﹄吗?] 嗯嗯嗯,她假装忙着吃东西,乖巧地保持沉默。 [还是说,这些全是作者的个人实战经验?] [不晓得。不过作者要是知道我们是这样在揣测她,八成会呕到去上吊。但是我也满想知道的,下次碰到她的时候再去刺探。]嘿嘿嘿。 [乐乐,你认识作者?]对方惊叫。[她长什幺样子?] [还没看到,可是我有在二○○叁年叁月台北中正纪念堂广场布道大会工作名单上看到她的名字。]不过跟她不同组。[我是圣乐组的,你要不要来听?] [真的假的?] [哎哟,我跟你讲,就算她书里写的全是假的,做起来一样很真的。]还是忍不住给她八卦一下,一副叁姑六婆状。[我每次啊,闲来没事就先在笔记本上做﹃精采摘要﹄,然后看我老公──] 说看到,就看到。 [安、安、安阳?] [看我怎样?] 呃……两个闲闲哈拉的小女生被他的冷眸瞪到冻结。 死了,摸鱼摸到大白鲨,大龙头出现。 [我请你们来,是看照画廊,不是来聊天。就算现在没有客人在,也不代表你们就能随便打混。这是工作的态度问题。] 没人敢出声。 [尤其是你,康小姐。在工作以先,我就已经严格声明请勿将你与画廊经营者的私交带入工作中。你是来这里当雇员,不是来当老板娘。] [我也没有要当老板娘啊……]只想当女王。 [跟我到办公室来!] 气得安阳一脸铁青,还自以为隐藏得很平静。 哎,又被抓包……她垂头丧气地进去等着听训,懊恼应该事先准备随身cd的。这样就可以他吠他的,她听她的。 没想到,她被逮捕入办公室后,他就沦陷到他的一人世界里,发他的呆。 [喂,你在干嘛啊?]小手好奇地在他怔忡的面前挥动。[哈啰?] [我还没准备好要建立一个真正的家庭。] 没头没脑的一句话。 乐乐没辙地耸肩。[很遗憾,你没有回头的机会了。]早跟她结为一家人。 [我是跟你在一起之后才慢慢学会如何做丈夫。你可以忍、可以等,可是孩子呢?谁来教我做一个孩子的父亲?] 想得还真远咧。[去问你爸不就得了。] [问他?]他森冷一瞪。 呃啊,忘了安伯伯在家在外乱生孩子的惨剧。 她有些没力,又有些好笑地看着关起门来只在她面前流露内心的大男人。真搞不懂,为什幺对自己坦诚会像逼自己服毒自尽似的,那幺挣扎。可是她很高兴,他很努力地学着向她分享自己。虽然他还是抓不到要领,老是因此把自己搞得狼狈不堪,她还是很开心。 [你有时候真的想太多了,才会让肩上的担子愈来愈重。可是想很多不代表问题就可以获得解决,只会把自己弄得很累。] [不是每个人都像你这幺大智若愚。] 她假装没听懂他的冷讽,才懒得跟情绪恶劣的蛮牛计较。[我也有想很多事啊,只是我能很快分别主要次要,又懂得把重担交托出去。] [交给谁?] 她知道他不喜欢那个答案,只好努力吊着眼睛往上暗示。 他却往地下颓叹。 [乐乐,你难道没有发现你最近胸部变更大了吗?] [我哪知道。]都嘛是他在摸。[不过内衣是变紧了,我还以为是缩水咧。]看来又可以名正言顺地去瞎拚,嘿嘿。 [只有内衣变紧吗?你的腰也粗了不少。] 惊声怪叫。[我胖了?你也觉得我胖了?!]天崩地裂。 [小腹凸出。] [我就奇怪怎幺好多衣服都穿不太合适。]她惶惶跳脚。[可是我没有特别吃很多啊,只和平常一样乱吃而已。] [是吗?] 呃啊。[最近……是吃得比较凶……一滴滴。] 她生不如死地皱脸呻吟。为什幺女人一过二十五岁,身体的状况完全不能跟以前比?一不小心就肥起来,被脂肪热切爱慕着,甩也甩不掉。 [我会去减肥……]好想先去死…… [你如果敢减,我就扒了你的皮。]他淡淡柔喃,煞气逼人。 [干嘛?]她没力哀叹。[你这幺喜欢抱小猪啊?] [我是很想抱小孩。]他认命地搂过他家这只迷你猪。[你不知道你已经怀孕了吗?] 啥?什幺时候发生的事? [你几个月生理期没来?] [我……不知道。]她吓到白呆。[它一向都乱来……] [最近胃口变了,身材变了,脾气变了,体温也变了。] [有吗?] [我天天都在碰,我说的会错吗?] [不晓得。]她撒娇地埋首到他胸怀里,掩饰娇羞的感动。 好喜欢这样被他珍惜、小心呵护的感觉。他心思细密,观察入微到她甘愿把整个生命都抛往他手里。她深深确信他会牢牢接住,紧紧疼惜,她什幺都不需担心。 怎幺办呢?都已经结婚快生子了,她却发觉自己愈来愈喜欢他,一天比一天更喜欢。这份喜欢还不断地膨胀、膨胀、膨胀,让她膨成云彩飘上晴空,优游又自在。 好幸福呵…… [所以你不要再乱吃零食,我会特别替你烹调──] 她突然状似呼吸困难地扯开胸前衬衫扣,袒露被胸罩挤出的起伏耸动,令人血脉偾张。 [也不要泡澡或游泳,作息要正常,适度地──] [内衣真的好紧喔。]她难受地娇嗔。 [尤其要节制。]他冷然不受她的捣蛋影响。[情绪方面也是。不要老跟着以撒在背后一起说我坏话,避免这种恶习影响到下一代。也不要一直和小加打长途电话互相对骂,少听那些什幺偶像金曲智障歌──] [安经理,你好壮。]小手仰慕地轻柔游移在他西装前襟。[可是我不喜欢你这种上班族打扮,我比较喜欢你闲暇的模样,看起来好粗犷。] 青筋暴绽……冷静,不要随便掐孕妇,给胎儿留下不良印象。 [还有亚洲音乐博览会的演奏邀请,我建议你别拒绝得太快。它虽然免不了有商业利益在其中运作,但也是你与世界各国好手交流的──] 小手不小心擦掠他身下,赫然扬起妖娇得意的[啊哈]。 好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 巨掌愤恨地抓过那只肇事逃逸的小毛手,气到不行。 [啊……]小人儿可怜兮兮地颤声讨饶。[安经理,你想对人家做什幺……] [让你知道惹毛了你的上司会有什幺下场。]他切齿狠狺。 这死丫头,就是讨打!每次跟她讲正经话,她就故意不正经。 [不要!]娇嚷甜得教人骨头发酥。[安经理,不要这样……啊。] 性感娇娃无助地俯身撑在大办公桌边…… [你为什幺就是这幺强硬,在生活里处处坐冷板凳也能照样开开心心?] 她失神高吟,销魂陶醉,放他一个人去啰唆他的。 [你有在反省自己吗?] [你可恶……]冲刺到最高潮时突然松懈,故意逗弄她的渴切。 [你可以对你的顶头上司说这种话吗?] [噢!]这太过分了!可是……她好喜欢,呜呜呜…… 她的字典里,早就没有尊严这两个字。 办公室里嗯嗯啊啊地唱个没完没了,害外头的女招待员尴尬得像火红小西红柿,不知该怎幺面对眼前的超帅酷哥。 [妈的安阳那猪头还真的脱胎换骨,愈来愈性福。]以撒一身潇洒,戴个名牌大墨镜。非但没有遮拦他的俊美,反而更加魅力四射。[你刚说乐乐平常都从哪学来的?] [不……不太清楚,她只说她常看这堆言情小说……] [上班时间看什幺小说!]他怒喝,[统统没收!] 招待员吓得热泪盈睫。[可是那些是……] [有空多去看些有用的东西,上班时间就给我专心上班!我可不是花钱雇你来这边消磨时间的。] [安、安先生,那些小说……] 完蛋,他怎幺这样抢走东西就扬长而去?她等下怎幺向乐乐交代? 哎,命运乖舛。以撒大少爷驾着宝贝法拉利慨叹。 像他这幺帅、这幺能干、这幺有钱途的男子汉,怎幺都没有一个象样一点的女人来示爱?爱上他的那些女人又几乎不能看。 天妒红颜哪,难道长太帅也是他的错吗?竟然孤单冷落到只能抢乐乐的性爱宝典回家聊以自慰…… 喂,以撒大少爷,那些言情小说不是这样用的! 他才管他去死的咧。 大家各自去找各自的幸福吧,拜拜。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