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色妖怪》 第一章 “这袋言情小说统统送给你们!” 对于这声幸福洋溢的快乐宣告,众家姐妹还以呆愣。一时之间,西餐厅的这一角陷入冷冻库般的死寂。 “说实在的,要不是我结婚行李太多了,新家根本塞不下,我还真舍不得把我的这些收藏送给你们咧。”准新娘的笑容过分灿烂,显得在座其他女士有点阴暗。 “如果新家没地方塞那些,呃……我可以送你书架当作结婚礼物。”或者送个大型垃圾桶…… “丹雅,你真是太好了。”准新娘感动地搂住娇声发言的那人,“如果你真要送的话,我在ikea看到一组壁柜,喜欢得不得了,你赶快去把它买下来。喔,对了,要乳白色的,千万不要买原木色的,好俗喔。它的橱窗部分是半圆形的,真是超可爱,刚好用来放我收藏的那些迷你小餐具。” “我、我说的是——” “当然啦,我们这一挂好姐妹的照片我会拿去放大裱框,做得像油画一样放在壁柜的正上方。”嘻! “谢谢,请别忘了替我们早晚上三炷香。”旁人吐槽。 “智能,你的那些言情小说……” “喔喔喔,你们已经慢了一步了。”准新娘智能像对小朋友们教课般地欣然摇摇食指,“对于这份意外的恩典,你们的反应太慢。所以我决定,由丹雅荣任我这些宝贝小说的新主人!” 丹雅错愕,不明白自己造了什么孽,竟飞来横祸。 “我?” “不要怀疑,幸运得主就是你!”智能眨眼比了个逗趣无比的手势,像极了综艺节目中装扮清凉的智障美少女。 丹雅顿时感觉超凉…… “智能,你很偏心喔,我们连看都没看到东西一眼,你就统统送人。”其他姐妹淘赶紧做戏救人。 “对啊,万一她们有人是言情小说迷怎么办?”丹雅接受到大伙的眼色,快快搭顺风车,“我很谢谢你的慷慨割爱,但我必须声明,我不看这种东西的。” “把书送给丹雅,等于是把珍珠送给猪。” “是啊是啊。”丹雅含笑落泪,感谢大家如此的歹毒搭救。 “那……这样好了。”准新娘智能欣然合掌,一扫困扰,“这袋书你们大家轮流看,由丹雅作最后决定,看这全套书要送给哪个最值得的人!” 丹雅娇颜变形。“为什么是我决定?” “因为你已经是它们的主人啦。”怎么她聪明一世,今天却糊里糊涂的? 丹雅是真的傻住了或者是吓呆了,瞄瞄那装了二十多本小说的纸袋,看看智能。 面对准新娘的一脸天真,这番傻气,也未尝不是她可爱的一面。 “那就谢啦,智能。”哎…… 在座其他姐妹淘神色各异,但心志合一:为丹雅舍身取义的烈士精神默哀。 “我不能再跟你们聊了,得去我老公那边的教会一趟。”她边望腕表边拎起身旁的大包小包,“下个礼拜六的团契活动我可能会缺席,先跟你们讲一声啰。” “再见了。” 大家的手才摇到一半,离去的忙碌身影又回头丢掷另一颗炸弹。 “对了,丹雅,那些书是同一个系列的,不可以拆开来分送喔。拜拜!” 丹雅的额头几乎叩上桌面,一蹶不振。 “丹雅你啊。” “其实你刚才根本不必出声,大家一起装聋作哑就可以打发过去了。” “可是那样智能有点可怜……” “现在换你可怜。” 丹雅懊恼呻吟。 “智能她自己讲讲讲,讲到发现没人理她,就会知道她是在自讨没趣。” “现在这堆书该怎么办?”一人担忧道。 一桌子女人静了好几秒。 “我们每人带两三本走好了,刚好分掉这袋书,省得丹雅一个人扛,又不知道该塞哪去。” “可以啊,我表妹们有在看这种书,我可以拿去转送她们。” “还是算了。”丹雅惨然一笑,“就我负责扛回家吧。智能交代了,这些书不能拆开来。” “你听她讲!”拆了她又不能怎样。 不管怎么说,丹雅就是舍不得伤了朋友的心意,姐姐妹妹们也同样舍不得她。 “丹雅,你那袋书我先帮你收着吧。”一人郑重道,“我今天有开车来,比较方便。你等一下还要去办正事,你的小套房也没地方放,放我那里好了。” 蓦地,丹雅笑了。 向来只有她为家人操劳的分。可是和她们在一起,她却可以享受到被人照料的温暖。 “没关系,我就这样带去见我妹妹。而且智能这么宝贝的东西,我也想看看它到底在写什么。” 聊了好一阵子后,姐妹淘才各自分散。 她们都不是丹雅真正的姐妹,而是教会的朋友。但比起自己那两个没血没泪无情无义的妹妹,她觉得教会姐妹还比亲姐妹有人味。 ☆       ☆       ☆ 噢,实在有够重。 纸袋里的二十多本书,看起来不算多,拿起来也还好。但提着它们上下地铁、转换公车、疾步赶路,才渐渐发现有些不堪负荷。 小妹萍雅也真是的,那么多地方可以约,她却偏偏指定要在广母那家面对青山蓝天的下午茶馆,而且声明要临窗的座位,不可太近柜台或洗手间。 何不约到殡仪馆附设的餐厅吃便当算了。照样有青山、有蓝天,那里的气氛更适合今天的碰面。 “您好,请问一位吗?”身着俊逸制服的服务生问道。 “不,我有预约。” 她几乎赶路赶到气急败坏。炎炎夏日,艳阳当空,偏偏这条欧风大路的行道树全都细细瘦瘦,徒具风姿,毫无遮阴功效。她又左手一袋书,右手一袋衣物,搞得一头娇艳的半长鬈发,狼狈不堪。 “这位太太,请跟我来。” 太太?丹雅差点吐血,深深感到自己该痛切反省。她才二十六岁,别说结婚,连恋爱都没空好好谈。小女子何德何能,足以荣登太太宝座? 她一肚子哀怨,依旧笑容满面,装上营业用的专门笑容。 哇,美女。 服务小生双颊飞红,发觉“上了年纪的女人”笑起来还蛮好看的。 不行,她一定得重整军备,否则待会无法应敌。 一桌临窗六人座,只有她一个人先到。她搁下各路行囊,速速赶往化妆间,打算重新粉刷门面。好死不死,起身太仓皇,一屁股撞到桌距过近的隔壁桌;震出人家的咖啡。 “对不起、对不起!” 咖啡的主人西装笔挺,器宇轩昂,看似绅士,却挑起极为不屑的眉眼,似在冷嘲她屁股太大。 啊……她好想回自己的小套房洗澡睡觉。何苦浪费难得假日,出来自找麻烦? 她知道,小妹萍雅是不可能准时到的,大妹立雅更是不可能。她们那两个,好像特别热衷比赛迟到。准时不是美德,而是罪恶。但是,要来商谈婚事的男方呢?怎么他们也迟到? 西斜的阳光穿透大片玻璃墙,热力四射,连冷气都无效。客人们大多选在阴凉幽静的深处落座,惟独丹雅,一人枯坐窗边,对日抗战。 实在有够难堪。 她已经呆坐四十几分钟,热到汗流泱背,才补好的妆粉八成糊掉。她很想学隔壁那桌喝咖啡的先生,拿本杂志打发时间,可是人家拿的是原文的计算机杂志,多有格调,她没有勇气在那种精英面前拿智能那些看来花团锦簇的言情小说现宝。 她到底要等到什么时候?热毙了…… “请问有事吗?” “啊?”丹雅呆愕,邻桌的“咖啡”先生居然跟她说话。 “不然你干吗一直看着我?” 她有吗?“我是……这边的座位太热了,我想换一个里面一点的位子。”她也不晓得是不是这理由,先唬弄过去再说。 “那就叫服务生过来。” “啊,不用了!”快快拦下他的伸手呼招,“我预约的就是这个位子,不用换!” 她又挨了对方一记冷嘲的斜眼,像在耻笑她既爱卖弄浪漫又没大脑的行径。 不管他。 可是……经他这一提醒,她才发现,她好像真的一直在瞄他。而且,此刻瞄着他的也不是只有她,几乎店内女客都有些坐立不安,频频对他投以不自觉的关注。 唔,或许智能的那堆小说里比较会形容这种男人。但她的看法是,他有绝对足够的力气把一楼的档案柜扛到顶楼去,也有足够的高度不借助梯子就能换到浴室灯泡。 而且,他浓眉大眼,粗犷有力,像拍动作片的明星,又好看到仿佛该去拍文艺片。啊,对了,他就像名牌gi的痞子模特儿,却包裹在giorgioarmani的俊逸西装里。 一阵手机铃声响起,“咖啡”先生眼不离杂志地淡漠接应。 “喂?” 喔,他用的是nokia…… “还好,只是你们还要多久才会到?我在这里被人盯得颇烦。” 也难怪他会烦,店里那些女人的眼光真是太露骨了。他手指好长,真是漂亮,会不会是钢琴家? “你要借手机用吗?”他收了线直接斜瞥丹雅。 “不用啊。”她自己就有。但他为什么老问她奇怪的问题? “你瞪我的样子好像你对我的手机很有兴趣。” 见他一副很受不了的叹息状,丹雅决定绝不再把头往他的方向转。 什么臭屁男人,说得好像他有多美似的。 “请问……”服务生怯道。 “我再点一杯冰红茶!”丹雅一见来人,马上急道。 “好的。但是不好意思,能不能请你换张桌子?因为有一群客人需要比较多的座位。” 而她一个人却霸占大片区域一个多小时。 “我在等人。” “呃……好的。”服务生转回候位室传话,一票无位可坐的客人们马上对丹雅投以杀气腾腾的目光。 奇怪,隔壁的咖啡先生也是一人坐大桌座位,为什么不去请他移驾? ☆        ☆       ☆ “嗨!不好意思,我一直找不到停车位。” “我也是!” 两个青春亮丽的身影欣然冲往“咖啡”先生那儿,后头还追着一名跟班,像是才付了出租车费,边收皮夹边赶来。 “你们一起来的?”“咖啡先生”终于搁下杂志。 “谁跟她一起来?呸!” “我又不是故意忘记带钱包。”长发美女娇嗔。 “要不是我跟小李子刚好赶到,我看你怎么办!”短发美女悍道。 一刚一柔的绝色佳人照亮了整个下午茶馆,令人惊艳到无暇谴责她们的喧嚣。丹雅也傻眼,直到对方不小心扫视到她才惊叫:“大姐!你怎么在这里?” “对啊,你干吗不跟马大哥一起坐?这样很占位子耶。” 什么马大哥,什么占位子?不是小妹萍雅自己叫她预约这张桌子的吗? “那边好晒喔。姐,你都不热啊?”小妹萍雅柔媚地一掠长发,马上招来服务生收拾移位,空出窗边座位给外头的客人。 丹雅冤到极点。背负着外头客人的狠瞪与“咖啡先生”……不,马先生的冷眼,迁居到他的地盘上来。 “你们干吗不打手机跟我联络一下?”害她傻等。 “有啊,刚才不就打给马大哥了吗?”大妹和小妹理直气壮得很。 马大哥、马大哥……那她这个大姐呢?为什么给她这种差别待遇?而且…… “你们早就认识了吗?”丹雅感觉像个局外人。 “只剩爸妈还不认识而已,所以才要找你出来当说客。”小妹萍雅耸肩。 她们似乎忘了,她们和爸妈之间,还有她这个大姐的存在。但也实在没人在乎她认识不认识对方,只在乎要她传的话。 “姐,你觉得爸妈会同意我的婚事吗?” 丹雅垂望桌面,不自在地清清喉咙:“我甚至连他叫什么都不知道。” “啊,你这个笨蛋,还不快自我介绍一下?”小妹萍雅故作埋怨地拍了“咖啡先生”肩臂一记,骄蛮无比。 “你好,这是我的名片。” 这人真傲,递名片像在射飞镖。不知为何,这样的奇男子将成为她的妹夫,令她隐隐失落。 唔,外商公司高级工程师……的确有臭屁的本钱。呃? “马兰?”她没看错字吧? “很好玩吧。马大哥的妹妹却叫马龙喔,因为他们的妈笃定就是要头胎生女然后生男,结果害他们名不副实。” “姐,我要你拿来的衣服呢?”大妹立雅悍然插嘴。 “这里。”扛得她几乎累残废,“马先生,请多指教。” “不用。”他连碰都不碰丹雅的名片,“我已经知道你了,朱丹雅小姐,只是刚刚才亲眼见识到。” 这男的,实在令人不愉快。 “好吧,那我们不必浪费时间。”她一整神色,“关于小萍的婚事……” “姐,你脑袋秀逗啊,不是这些衣服啦!”大妹立雅怪嚷,“跟你说了是右边那箱我从美国带回来的运动服,你怎么拿我以前在这买的咧?” “你右边那箱就是放这些。”她哪还有闲情分什么美国海岛的,“马先生,小萍的婚事……” “我右边怎么可能是放这些?我每种不同的衣服都收得好好的,各自分类。你不要给我搞乱了,害我回老家时又得重新收一次!”她最恨别人搅乱她的次序。 “那你最好自己回家拿衣服。”别再托她。 “干吗啊,是你自己说会回家帮妈打扫房子我才叫你顺便带我的衣服出来。你不想帮就直接说,何必把我的东西搞得乱七八糟还带来一大袋根本不是我要穿的衣服。你要我把这袋衣服放哪里去?你以为中研院给我的地方有多大?” “是,我带回去就是。”她投降,“马先生,请问您几岁?” “三十二。” “可是小萍才二十,跟你差了整整一轮。” “sowhat?”他挑眉。 少跟她卖弄英文。“既然你们找我做传话人,我就必须站在我父母的立场来看这件事。” “看吧,我就说大姐是爸妈那一派的。”小妹萍雅俏皮地向马兰打小报告。 “拜托,你给我用薰衣草味道的衣物防虫剂!”大妹几乎抓狂,嗅着件件抽出的t恤,“简直跟厕所味一样!我不是买了一大堆木头香味的衣物防虫剂吗?” “谁晓得你买了收哪去?马先生……” “我还收哪去!我那时候一买来就跟你说我放在五斗柜右边倒数第二格的抽屉里,我还特地提醒你记得半年要更换一次,结果你给我换成薰衣草的。”那还能闻吗? 丹雅头痛,捺着性子应对:“这些我们回去再谈,现在先……” “谁跟你回去谈!我等一下就回中研院了,我还谈!” 丹雅都快气绝身亡。她刚才已经在这个马兰面前丢脸丢到巴布亚纽几内亚,现在可不可以多少替她留点做大姐的面子? 不知是否她多心,她总觉得坐她对面的马兰在冷笑,傲眼讥诮。 走着瞧!让他见识见识她采购经理的剽悍本领。 “马先生,若站在我父母的角度看这事,他们不会同意把小萍嫁过去。” “所以才要找你来当说客啊。”小妹萍雅闲闲卷着娇丽长发玩。 “问题是,我一点也不想说服爸妈。” “你反对的理由是什么?”马兰悠然跷脚环胸,气势更见张狂。 “我们两家对彼此的了解还太少。” “结婚是两个人的事。” “如果这样,又何必找我来处理爸妈的问题?”他们小两口大可直接去公证。 “这是你妹的要求,不是我的。” 矛头一下子刺回她脑袋,暗咒小妹的窝里反。“小萍,你既然要我帮忙,我希望你能把事情讲清楚。”不要害她这个被拖来帮忙的反而搞不懂状况。 “我上礼拜天不就全跟你讲了吗?” “你哪有跟我讲什么?”整整一下午都在扯她目前的男友多帅多体贴、多浪漫多有钱、多死相多坏心眼,而且不断重复倒带播放,听得她快去撞墙。 “大姐就是这样!”大妹恨声抗议,“每次别人跟她讲得清清楚楚,她自己不好好听,事后再来怪别人话没说好。下次干脆大家都用写的,白纸黑字,看大姐再怎么赖!” “好啊,我赞成。”省得她老被妹妹们的无厘头耍得团团转。 “每次你交代我的事我都记得好好的,一定替你办到。到美国第一件事:替你找你指定品牌的头痛药、这里没卖的蓝罐地毯清洁剂、principalsecret的果酸美白凝胶……人家还以为我不是去留学而是去跑单帮,可是哪一件你交代的东西我没弄好?我要你帮我做的事只有那么一点点,你却叫叫叫,还把我的东西弄得乱七八糟!” 吵……可不可以别再吠了? “学姐……” “你闭嘴!”大妹斥完身旁高大的小李子,继续开炮,“你到底把我每箱分类好的衣服弄成什么鬼样子了?” 丹雅垂眸,沉寂半晌。 “我看我们换个有包厢的地方谈比较好。”她不想在大庭广众做马戏团表演。 “何必?”马兰凉得很,“如果一时三刻搞不出个结论,那就散会。如果搞得出来,就速战速决。” 反正他大爷帅,身旁又都是美女为伴,不怕人看。 丹雅实在讨厌他的态度,气到把掌中精美的名片捏成一团。 她早就看科技部门的人不顺眼,无论是她公司里面的或别家公司的。好像她这种业务部门出身的,都是脑袋构造层次很低的生物。 “马先生,我们都是想好好解决这婚事才坐在这里。” “一位主事者,开会超过一小时,能力有问题。超过两小时,脑力有问题。超过三小时,”他笑得格外迷人,“智力就有问题了。” 可是她光等人就花了一小时半,这能说是她的问题吗? “我不会替这件婚事当说客。”丹雅切齿狺狺,低声细细,以降低人力,“我自己都不赞成的事,我为什么还要拿去说服我爸妈?” “姐!”小妹萍雅娇嚷,活像在演八点档。 “她大学还没念完,连这学期会不会被当掉都不知道。要结婚,可以,把书念完再说。” “那你觉得你书念完了吗?你大学念完了吗?”他轻吟,唱歌似的吊儿郎当。 丹雅头上又中一支长矛。“你知道我是商专毕业的?” “小姐,没人能把书念完的。就算像你大妹立雅这样的天才,拿到了生物硕士,她还是有一大堆书没念完。” “我是在跟你谈小萍的学业问题。” “我是在跟你谈人类的基本常识。” “你们认识多久了?”转移话题,以免败阵。 他懒散地瞥向萍雅。“我们认识多久了?” “嗯……一百四十七天又十五小时半。我记得那天在音乐会初次碰见你爸跟你,正是散场准备搭电梯去地下室开车的时候。我跟你说,那一幕实在好浪漫!我永远也忘不了电梯里的人把我挤出去时那双突然由后头扶住我的大手,好温暖好有力。然后啊……” “你不觉得你们认识彼此的时间太短了些?” “不会啊。”马兰与萍雅无辜合唱。 “你认识我妹多少,我妹又了解你多少?” “姐——” “我妹单纯,没什么经历,她可以被浪漫冲昏头,请问你呢?” “我没意见,她高兴就好。” “婚姻不是儿戏,我希望你能更慎重些。今天既然大家相约在这里商议,就请把彼此的立场讲清。” “姐,这个……” “说得好像你是婚姻专家。”他轻嘲。 “我还没结婚并不代表我就不懂何谓结婚!”她气到自己的声调都拔高了也不自觉,“而且坦白讲,我们的爸妈虽然早就离婚,并不代表他们就认同你这种马马虎虎的婚姻态度!” “请问这话是他们说的,还是你自己以为的?”嗯哼? “他们虽然没有亲口响应过,但……” “那就请勿妄下定论,擅自替他们表态。” “别这样嘛……”小妹萍雅为难地陶醉在恋爱的家庭冲突里。 “如果不需要我替他们表态,行!你们自己去找爸妈谈,根本不用找我当说客。”她愤然抓起皮包带,“爸妈赞成,你们就去结你们的婚!” “你赞成吗?”他笑得很暧昧,似有所指。 “我赞不赞成有差别吗?”她已经窝囊到不想再理这些事,“我从一开始就把立场表明得很清楚,只是你们不听而已。” “姐,你好像……” “我不管你们对婚姻有什么看法,我的看法就是这样!小萍连学生的本分都没做好,她会晓得什么叫婚姻的责任?如果你们是打算结一两个月左右的婚,fine,去结啊。结完就去离你们的,离完再结,我祝福你们!” “看吧,早就跟你说了。”大妹冷冷地道。 “别闹啦。”小妹薄嗔。 “我今天不是来当你们的说客,去跟爸妈说你们的婚事,而是来说服你们再想想清楚!” “结果大家最清楚的就是你的婚姻观。”他懒道,“以及你的搞不懂状况。” “请问我跟你有仇吗?”自始至终,他都摆明了不友善。 “有啊。”他欣然搂住身畔的小妹萍雅,笑得好不灿烂,“你反对我们两人的浪漫恋情,歹毒地硬要拆散我们。” “你干吗啦?”小妹笑拐他一记。 “我没讲错吧,她是这个意思吧?”他故意卖弄小两口的粘腻。 丹雅难堪至极,外带深深的伤感。如果认真看待婚姻是一件这么可笑的事,那就尽管笑,笑死最好。 “姐?”大妹愕然,“于吗走人?” “我回老家去帮你把衣服换回来。”她故作若无其事地提起整大袋衣物,“过两天我下班后再帮你把衣服拿到南港去。” “姐,你生气啦?”小妹愣笑。 “我还有事要忙,你的事也处理得差不多了……” “差多了。” 丹雅故意忽略那只高科技妖怪的讪笑,力持冷淡。 “姐,你真的不帮我了?”别这样嘛。 “我祝你跟马兰幸福。” “你妹的幸福关我什么事?” 丹雅气爆。“你既然要娶我妹,就请你有点责任感!都已经是三十二岁的‘老男人’,就别再耍小孩脾气!” 他忽地眯起寒眸,对某三个字很有意见。 “姐,我从刚刚就一直要跟你说……” “我必须要坦白,我根本不放心把我妹交给你这种人。” “我也必须坦白,我根本不会娶有你这种姐姐的女人。” 她简直不敢相信。“你想毁婚?” “我从来就没打算娶你们家的女人。”他冷道。 “你说这话什么意思?” “对不起,这两位客人……” “我今天是来谈你妹跟我爸的婚事,你一直把事情扯到我头上来干吗?” 他爸?丹雅惊呆。 小萍要结婚的对象,是马兰的爸爸? “都是姐啦。”小妹噘嘴咕哝,“我刚刚就一直要更正你,你却一直打断我的话。” “你事前到底有没有跟大姐讲清楚?”这肥皂戏让大妹看得直想口吐泡泡。 “我……有、有啊。人家……” “ok,我明白了。”大妹伸掌颔首,请她住口。 马兰的爸爸?三十二岁老男人的爸爸? 看到丹雅状若白痴的呆相,马兰微有破损的自尊才稍稍感到恢复。继而,小小的新发现让他的心境骤然由跌回升,恢复歹毒的悠哉。 怎么会这样……老天,她的脑袋一片混乱。 “各位客人,麻烦你们小声一点。否则我们可能得请你们……” “好啊,给你请!”大妹潇洒得很。 “我马上离开。”丹雅按住大妹立雅的肩膀,顺势起身,“你们继续聊,我得先回家一趟。”才能昏倒。 “慢走,熊熊小姐。” 马兰的这句温柔笑语令她毛骨悚然,忍不住侧目。 “什么熊熊小姐?” 他欣然伸着钢琴家般的长指,比比她的臀侧。 “啊,大姐!你的裙子拉链坏了!”大妹骇声怪叫,震惊全馆。 可爱的小熊熊们,躲在绽开的缝隙间,贴在裤裤上,笑得好不快乐。 第二章 这家化学品股份有限公司,看起来中规中矩,死板板硬邦邦,里头却暗藏一名同业间响叮当的职业“杀”手。 别看她娇小艳丽,柔弱可欺,仿佛是公司买来装点门面的漂亮花瓶,不知有多少供货商就是因此栽倒。她看起来是那么的甜,甜到让人忘了她压价时有多冷酷无情。她看起来是那么的嫩,嫩到让人错愕于她对现有数百种化学品的熟稔程度。 公司对这上任新官的要求并不高,能把品质化验合格后的化学品价格谈妥,替公司压低一年几百吨化学品的成本,就差不多了。但是,公司原本要的是一头听话的驴,不料却来了匹精明的马,千里马。 公司里出了这么一位能干的角色,有的人爽,有的人很不爽。所以呢,不爽的人就一起给她“穿小鞋”。 “丹雅,我看你是被人整了。” “你也这么觉得吗?”她感慨地咬着美式超大苹果,“我还以为工作认真是种美德,没想到其实是另一种灾难。” “那要看你上头是什么样的上司。” “吉米王?他还不错啊。”算是她跟过的头头中最好沟通的一个。 “你自己小心了。” 丹雅鼓着左颊边嚼边皱眉。“干吗,柯南,你感觉到什么不对劲吗?” “自己去想。”这个柯南不是名侦探,却超爱卖关子。 午休闲暇,丹雅都会和这位好友约出来一道用餐,虽然两人不同公司,也不过隔条文山路而已。和好友吃饭打屁,毫无压力;和同事吃饭却得假作怡然,处处提高警觉。 简直累毙。 “那是因为你不懂得如何玩办公室游戏。”柯南摇着杯里的冰块,喀啦喀啦响。 “拜托,我已经够烦了,还玩。” “相亲相得如何啊?”柯南突然冷冷地咧起一排邪恶笑齿。 “如果你有兴趣,我把他们全都过户给你怎么样?”她受不了地狂咬一大口苹果,仿佛泄恨。 “谁要你想给教会那票老妈子们面子。”她们几可视为另类恐怖分子,专门轰炸无辜的单身老百姓。 “人家也是好意。” 柯南面无表情地哈哈哈。“最毒妇人心。明知婚姻是爱情的坟墓,自己死还不够,得拖别人一起下水才甘愿。” “对啦对啦。”跟这么偏激的人辩也没用,“如果不是你每次碰到那票妈妈们都溜得那么快,她们也不会把矛头转到我身上来——” 一阵手机铃声打断了她的无奈。 “喂,我朱丹雅。” 她正奇怪来电显示上的陌生号码不知是谁,手机里就传来醇浓低沉的魔咒:“哈啰,熊熊小姐。” 丹雅几乎是在同一瞬间寒毛耸立,想都来不及想,就本能性地重重合上手机,截断通讯。 “丹雅,你干吗?”脸都吓白了。 “打错了。” 再度扬起的手机铃声却当场揭穿她的谎言。 可恶,她等下一定要把这个号码过滤掉! “喂?你到底想怎么样?”她已经气到不行,连柯南都傻眼,没见过这么激动的丹雅。 “你敢再挂一次我的电话,我就天天差人送一大束内裤花束到你公司里,署名‘给我亲爱的熊熊小姐’,你意下如何?”他悠悠冷吟。 “我已经没有再穿小熊内裤了!” 这声愤恨娇斥,让这间美式餐厅内不少用餐者猝地喷可乐。 “你就算没穿内裤也一样。” “请问你到底打电话来干吗?” “小姐,你那天逃离下午茶馆时,是不是忘了带走什么东西?” 有吗?她有带走大妹的衣物啊,现在还搁在她的小套房里。 “二十几本包着透明书套的……” 丹雅惨叫。 他看到了!这只眼高于顶的科技妖怪看到了那些言情小说! 上帝啊,让她死吧。除了内裤给他看到之外,现在还给他看到更糟的东西。她这辈子,别妄想有在他面前咸鱼翻身的一天了…… “因此,我必须为我说过的话向你道歉。” 她已经对生命彻底绝望,不太敢相信这突来的谦卑。“道……道歉?” “是啊。” 她不懂。 “我那天说你书没念完的事,记得吗?” “嗯。” “我说错话了,对不起。” 丹雅骇然把手机拿远,愕然瞪视,确定这是具正常的手机没错,才又戒慎地搁回耳边。 “你为什么这么认为?” “因为我把你的书看完了。” 她一脸过度惊吓。这个马兰会看言情小说? “看到你每一本里面画的线、作的记号、写的眉批,我才发觉我真不该说你没念完书。你不仅念完了,而且用功得令我感到惭愧。” 噢……好想撞墙…… “今晚六点,敦界诚品路口见。” “等一下!我……” “你不来领书,我就通知你妹妹们准备认尸。” 这人流氓啊。“喂?喂?” 丹雅没人可以谴责,只好谴责性地怒瞪手机好一会儿,慨然收线。 “这次的相亲对象还真劲爆。”居然能把丹雅搞到连柯南都不想认识——她丢脸到令柯南吐血。 “他不是跟我相亲的那个。” “不管他是哪个,我们都不能再来这家店。” 丹雅这才发现,自己竟成了万众瞩目的巨星。 这一熟悉的处境,让她不自觉地快手摸往裙侧。呼,幸好,拉链没事。 但是,全餐厅的人还是都知道,她已经没有再穿小熊内裤了…… ☆       ☆       ☆ 她实在不想对马兰过分礼遇,可她还是早了半个小时到约定的路口等候。每隔五到七分钟,她都会拿出小镜子检查一下脸上有没有出油,刚才乱咬下唇时有没有咬掉口红,头发有没有乱蓬蓬…… 下次一定要买那种风雨无阻、不屈不挠的发胶。 本来她以为把及肩的直发烫成大波浪,可以让她看起来不再那么天真幼稚,结果反而沦入玛丽莲梦露式的娇慵风韵里。加上她的不擅整理以及海岛盆地的不解风情,常常不是热到她汗发粘满颊,就是被乱风扫成一副疯婆状。 她很想再换个利落的发型。可是,她一旦剪短了就会像大妹,一旦留长了就会像小妹,失去了自己在姐妹中独立的定位, 不长不短,不上不下,虽不是她想要的却又别无选择,只好捱着……哎,堪为她这二十六年来的人生写照。 马兰怎么还没来? 喔,原来才五点五十几分。她的表怎么这么慢? 她对马兰没什么特别的意思,只是不想在他面前出丑而已。他也没什么特别的地方,只是比较高大、比较俊美、比较性格、比较粗犷、比较霸气一点。这种人,路边随便一拣就有了,只是她目前还没拣到过。 她也不可能对那种人有兴趣。因为他的存在,总让她连连出丑,一点也不像平日稳重端庄的自己。怎么说呢?马兰他……总会让她没来由地紧张,继而手忙脚乱,表现失常。 唔,六点零二分了,他迟到。 二十分钟后,她一肚子气。两小时过后,她已经没有力气生气。 她落寞地靠在大楼前梯的扶手旁。她已经一个多小时没吸脸上的油脂了,却不在意。她已经把下唇的口红吮咬得一干二净了,也不在意。爽煦炫丽的都会夜风拂乱了她的秀发,她完全不在意。 她什么都不在意,只要见到他的人就可以。 她的手机一直没人打来,她也没有马兰的手机号码。打去他公司,语音系统说公司已经下班,有事请于上班时间来电。 他是不是出事了? 她又到底是在等什么? 渐渐地,她为自己的心态感到狼狈。终于,在四个小时的等待后,她决定回自己的木栅小套房梳洗休息,准备明天早上部门会议的资料。 ☆       ☆       ☆ 半夜两点,一阵接一阵的电铃声吵到整栋大楼都快跳起来骂人,顽强的手指却仍死压在电铃上,不达目的绝不罢休。 丹雅吓到了,还以为出了什么事,没想到对讲机传来的会是马兰的声音。 “有事吗?”她捏紧小熊睡衣襟口,好像他会透过对讲机话筒透视。 “开门。” “现在已经很晚——” “你是要我站在这里跟你谈你小妹闹自杀的事,还是要我上楼谈?” 他冷淡的命令让她心惊。 萍雅自杀?怎么可能? “我是说她闹自杀,可没说是她自杀。”马兰在成功踏进她的小套房后,才意兴阑珊地更正。 丹雅一头雾水。“那小萍现在究竟怎样了?” “在我的房子里,躺在我的沙发上,用着我的电话,跟我老爸在做越洋联机,情话绵绵。” 他在扯什么?她脑袋里还是一片支离破碎。 马兰喧宾夺主地大大瘫坐在双人沙发内,懒懒审视呆立他跟前、一身宽松运动服、拎个紧急小包包的清秀佳人。 原来她不化妆时长这样,那她何必化?本来就已经是美人胚子,干吗还锦上添花?真搞不懂女人。 “那你今晚没赴约,就是在处理小萍的事?” 他仰头靠在椅背上吐息,半晌后,才又撑起脑袋注视她。 “她四点多就跑到我公司来,找我哭诉,弄得我那个部门风风雨雨,人家还以为我跟她怎么了。我只能快快带她离开,快到连手机都放在公司没带出来。” “你还是应该联络我一声。”她温婉讨伐,“你可以打到我公司,让我来处理我妹的事。” “小姐,我打了,贵公司的人却说你提早下班,不到五点就走人。”他没好气地一字字沉吟,“请问,您又是到哪儿微服出巡了?” 在约定地点提前等他。“我呢……去买些东西,但你可以叫小萍call我啊。” “如果她手机没掉到马桶里的话。” “她还是可以拨电话给我啊。” “请问,若我现在把你的手机丢到马桶里,你能告诉我你记得起几组电话号码吗?” 呃,她恐怕连老家电话号码都背不出来。这都怪手机速拨功能的神通广大,答她退化成只记得代号的白痴。 “你这里有什么可以喝的?”他无奈地颓然明示。 啊,对,她竟然什么喝的都没拿给客人。“你想喝什么?” “啤酒。”什么牌子都随便了。 “我这里没有那种东西。” “那你有什么?” “呃,即溶奶粉,不过是女生喝的那种高铁高钙的,还有茶包,跟……一些其他的。” 他无法容忍这种不清不楚的报告,干脆撑住最后一口气,御驾亲征小冰箱。开门一看,顿时坠入异次元宇宙。 一整排的qoo果汁,各种口味兼备。 “你都几岁了,还在喝这种儿童饮料?”他的脸色几乎和果汁上的卡通人物一样——青青的。 “你要喝就喝,不喝拉倒。”她尴尬到只能发标,以扳回局势,“小萍到底在闹什么自杀?” 他懊恼地瞪视小不拉叽的冰箱内脏,暗忖除了那排儿童饮料和酱油外,他还有什么可以拿来喝的。“你酱油干吗冰在冰箱?” “那是大妹来这里时才会用的蒸鱼酱油。我在问你小萍的事!” “我爸临时延期回国,你小妹就不爽,想死给他看。她又怕死得太冤枉,就跑到我公司疯狂知会我一声,说她要去死了。”啊哈,总算在厨房小柜里挖到一包可以吞的东西,“热开水呢?” “你专心回答我的问题好不好?”她一把抢过即溶汤包,将他赶回小客厅去。与其让他进犯她的迷你厨房,她宁可委屈一点,亲自洗手做羹汤。 大老爷脱下西装外套,便悠哉瘫回双人小沙发里,等人伺候。 “水不要加太多,我习惯喝浓汤。”他懒吟。 那何不直接把汤包住嘴里倒算了?“你爸在做什么的?” “古董买卖。” 她在厨房里煮水的动作慢了一下,有点发怔。一个做古董买卖的老先生,令她联想到穿长袍马褂枯守幽暗老铺的景象。小萍为什么会喜欢那种人? “他现在在哪里?” “纽约。”呵啊……累到不行。 唔,大概是唐人街那一带做买卖的老商人。“他常常这样两地跑吗?” “还好。” 什么叫还好?“小萍为什么会因为你爸延期返回就闹自杀?” “你去问她呀,这又不是第一次了。” “什么不是第一次?”她捧着热汤杯急急赶出来,“小萍闹自杀几次了?” “我是说,他们吵吵闹闹也不是第一次。”他没好气地抓过汤杯稀里呼噜一阵,立即见底。 “既然这样,他们还谈什么结婚?” “人家床头吵、床尾和,你又能怎样?”他瘫倒至沙发,两只长腿都挂到椅面外,一副中弹身亡状,“要不是你妹在我那儿抱着电话讲到我快精神分裂,我何必跑来避难?” 原来是来避难……她赶紧偷偷杀掉刚才脑袋里的小小妄想。 “我妹跟你爸……都在讲些什么?” “你为什么一点都不在乎我、说好的事为什么又黄牛、人家想你想得好难过、你还爱不爱我、昨天为什么都不接我的电话、我不要听你解释、这场恋爱好像只有我在谈、工作重要还是我重要、我也爱你可是我爱得好像比你多太多、你为什么又不说话了、我也好想你、我这几天一直梦到你回来、我不要蒂芬妮的项链、我只要你、你这次可以陪我多久——” “对不起,我问错问题了。”丹雅举双掌制止,深表痛悔。再讲下去,她也要精神分裂,“不过,你的记忆力实在惊人。” “他们每隔半小时就重复类似对话,我能记不起来吗?”他咬牙狠猜。 “呃……喔。”她没胆再啰嗦。 他烦躁得直想狂吼一顿,却只能沉沦回软褥里,无力再反抗命运的无情。 去ktv彻夜痛吠算了。 不行。明天得对付那些人事改组后新上任的白痴主管,还有那几个刚出校园的傲慢死小孩……他已经不止一次怀疑自己到底是在做科技专员,还是在做高级保姆。 丹雅被他极端的情绪起伏吓到,有点不知该拿沙发上的这只怪兽如何是好。 这里虽然是她的地盘,却也是她家的家务事把他累得人仰马翻。现在该怎么办? 他回不了自己的家,今晚只能在这里耗了? 她可没胆子想什么孤男寡女的浪漫夜晚,只希望自己别一不小心踩到地雷就好。 “呃……”该怎么称呼?“马先生……” “你不知道那个字怎么念吗?”他寒声。 “马兰。”念到差点呛到,“我知道你现在很不爽,但请不要把脾气发在我头上。我只是想问你的住址,好把小萍带到我这儿来。”让他有家可归。 “谢谢你的好意,不过我已经没有力气再陪你跑一趟跟小萍缠斗。我先借你的地方一下,早上七点我就走人。” 回家打理门面再上班。 “喔。” 他皱紧眉,闭眸了事。丹雅真怀疑这副死不瞑目状,会睡得好吗?改变心情的最快方法,也只剩一招了。 “你要不要吃消夜?” 他疲倦到只睁得开一只眼缝瞥她。 “如果你没意见,那我就去弄步。”为免他火起来,她故作没啥大不了地转身而去,“我不是特地为你弄,是我自己饿了。” 如果她没在潇洒转身时撞到椅角、差点绊倒,退场气势应该会更好。 他意味深长地暗暗勾起嘴角,换个更惬意的睡姿,聆听厨房内锅碗活动的声响。 在来不及闻到香味之前,已然沉沉入梦乡。 ☆       ☆       ☆ “该死的!” 丹雅骤然被这声巨炮轰得从床上弹起来,一时还搞不懂声音从哪里来。 “发生什么事?”她迷迷糊糊地赶往客厅,看是美国自由女神像遭恐怖分子攻击,还是大地震再度来袭。 “七点五十五分了,你还在睡?!” 就算她本来还在梦游状态,现在也给马兰吼醒。 “你闹钟调几点?”他几乎气急败坏,大失平日冷漠风范。 “八点啊。只要八点二十五分出门,搭地铁到东区上班很快的。” “问题是我怎么赶回家,再准时赶去上班?” 这倒是。她不晓得是马兰的下床气太爆烈,还是他一脸胡碴的落拓相太粗犷,她已经呆到脑袋空白。 看她这副傻样,马兰没辙了,只得瘫坐回沙发里,仰头叹息。 两人各据小客厅一方,沉寂半晌,直到丹雅房里闹钟哔哔叫嚣标准时间,八点整。 拍下闹钟的脑袋后,她才感到自己确实苏醒,工作时精明运作的左脑顿时上线,一切乱局全都归列入各项不同解决方案。 “马兰,你先用洗手间,但是请你十分钟后务必出来。” 她一声娇令,马上急急奔往自己房间,制造一堆莫名其妙的声响。 他起床时分向来是处于野兽状态,偏偏此刻像只困兽般窝囊,只得咬牙切齿、要死不活地到浴室去面镜思过。 他知道自己刚刚不该对丹雅发标,看她被骂怔的呆相,他立刻产生强烈的懊恼。 可是很抱歉,大爷他就是没法子开口道歉,虽然他很想。 噢……该死,他为什么会起晚了?好好的计划就此搞得乱七八糟。他也不晓得自己干吗一火大就忍不住朝她发标,只能怪她长得太惹人践踏,不骂不爽。 这种欺负可爱小女生的烂手法,他自幼儿园毕业后就没再玩了,哪晓得会在这把年纪的时候旧疾复发。 她实在娇得太有趣,什么都小小的。脸蛋小小的,个子小小的,房子小小的,家具也都小小的,年纪看起来也小小的,甚至比不上她小妹的妩媚风韵。 她的小小世界让他感到自己的庞大拥挤,格格不入。一想到自己被搞砸的完美计划,他又一肚子火。 “朱丹雅——” “快,换手!” 他才一拉开浴室的门,她就速速钻进来,把他赶出去。 干吗,既然内急,何必让他先用浴室? “马兰,桌上的烤吐司跟玉米浓汤是给你的,你吃完再穿西装外套。”她一面在里头乒乒乓乓,一面喝道。 他呆愕。短短十分钟之内,桌上已经变出热腾腾的简便早餐,沙发旁不知哪里搬出来的小小烫衣板前也已经晾着才刚熨热的西装外套。如果刚刚那一瞬间他没看错的话,她好像是穿着套装杀进浴室的。 她是快转录像带吗? 不知为何,他竟心情大好,悠哉起来。 待他慢慢吃呀喝呀,懒懒穿上平整的西装外套,浴室门霍然打开,跳出明艳亮丽的粉领娇娃。 “我们走吧。”她拎起真皮公文包,火速踏进搁在阳台的女鞋里。 八点二十五分整,准时锁上门。八点三十分,刚好搭上公车。八点四十分,踩入地铁车厢,预计十五分钟后抵达东区,正好九点整打卡。 ok,他了解她的行动模式了。在地铁中的这十五分钟,她一定会为昨天的小萍事件做个总结。 ☆       ☆       ☆ “我发觉我大妹和小妹都跟你很熟,而且有很多事都瞒着我。如果你们一直把我当局外人看待,不让我参与过程却要我负最后全责,我只能说,这是很差的家庭关系,迟早会出事。” “你是在气她们什么都没跟你说,还是你在嫉妒我?” 丹雅顿时不自在起来。 他这声呢哝讲得太暧昧,高大的身躯又将她堵在车厢夹角里,害她感到分外紧迫。 “你……能不能站过去一点?”不然他这样俯首对着她头顶说话,性感的气息会全拂到她脸上。 “做个交易。我把你妹妹们的所有情报泄漏给你,你跟我交往,如何?” 她呆到忘了合上嘴巴。哪有人这样要求交往的? 再说,这只傲慢妖怪不是一直很看扁她,为什么会突然要求交往? 他好整以暇地倚在车窗旁,勾着冷淡的嘴角。“你只剩两站可以考虑。” “你不是要回家吗?”下一站就要下车的人还搭什么讪? “不了,我决定上午请假。”他悠然转转僵硬的脖子,“我先去健身房游个泳,跑跑步,在那里洗脸刮胡子什么的,再去上班。” 真闲哪。“那你的领带怎么办?” 他昨夜来时就没带,现在衬衫领扣也不好好扣上,露出强壮的颈项和隐约胸膛。 干吗,卖骚啊? “我下午才进公司,无所谓。”他继续跟她耗,“你只剩一站了。” “如果我不买你这个交易的账呢?” “亏的是你,我没差。” 可恶……“你为什么……你是什么时候、不,我是说,我们……” “你只有‘no、不no’两种选择。” 是喔,谢谢他的体贴,省得她说yes时太丢脸,失掉尊严。“我觉得,这太草率……” “好,了解。”他笑得过分得意,格外刺眼,“昨天晚上的会见泡汤,今天晚上重约一次。老地方,一样六点见。” 丹雅急到发窘。“我又没说我要跟你约……” “你没说no。”他拥着她后背,随大批人潮漠然涌出车厢。 “可是我……” “再啰嗦我就在这里吻你。” 吓死她也,他却照样直视前方,人高马大,以模特儿走伸展台的架式搂着她转乘另一线地铁。 好奇怪,这么恶劣的态度,为什么会让她飘飘欲仙的?她的女性尊严呢? 完蛋了……她的脚已经离开地面,整个人跟着芳心一起飘浮起来。 马兰要求她和他交往。啊,今天的地铁站为什么看来特别亮丽、空气特别清新、来往乘客特别和蔼可亲? “丹妮儿?” 蓦地一声疑唤,差点让她一路滚到三层楼高电扶梯的最底层。 惨白回首,就看见最糟的局面—— 副总吉米王正站在她后两阶电扶梯上,他之后更有秘书室的两位超级ibm国际大嘴巴。果不其然,当天上午全公司就传遍最新火线情报——采购妖姬“美女d”,今早与牛郎缠绵同行。 第三章 “怎么办?怎么办柯南,你说我该怎么办?” “赶快把你手上的股票卖掉。如果美国处理中东局势的态度还是那么天真幼稚,美股跌幅恐怕会更深。”毕竟钱才是绝对的现实,不像政客的嘴巴,只会放屁。 “柯南。”丹雅在电话的另一头冷下声调。 “你管公司的八婆们怎么说,去约你的会就是了。”与其担忧儿女私情,不如担忧国际整体局势。 “可是刚才午饭时,老板把我叫去问话。” “吉米王?” “他觉得今天公司内快被这则八卦塞爆了,不太好,要我出面解决一下。” “解释个屁。”柯南凉道,一面讲电话一面在计算机前进入交易系统,“他有没有叫你解释?” “呃,他,只是礼貌性地关怀而已,想了解实际情况……” “丹雅,不要把温柔的男人都当好人看,尤其对方是你的上司。”而且还是个曾利用丹雅制造绯闻好自抬身价的烂人。 “我知道。” “不,你不知道。” “可是他是提拔我上来的人,我想……” “所以我才一再叫你提防。我从没听过哪一个颇具规模的公司会用三十岁不到的人做采购经理,他的大力推荐,绝对有问题。” 任丹雅脾气再好,也会有些被冒犯到。但她只是沉默,什么也没表达。 “我不是在否定你的能力,而是这不合常理,你甚至还因此被同事联手暗整。这不是你有问题,而是吉米王的决策有问题,可是一直在遭殃的却是你,他就不需要负责任吗?” 丹雅心不在焉地拿笔在报表上画着重重叠叠的三角,吸吮下唇。 “再说他凭什么过问你的私生活?公司流言传到无法无天又怎样?你也没有义务要站出来澄清,好像你欠大家一个解释。这根本是吉米王自己想知道内情,又拉不下脸来问,才拐弯抹角扯出来的烂借口!”贱! 丹雅的耳膜差点被对方重重按下计算机键的狠劲穿破。 她本来是想call柯南聊一聊的,结果反而乖乖听她训诫半个多小时,才得以挂回电话。 哎,该聊的没聊到,还被骂到臭头。 她又试了几个教会好友的电话,不是关机就是不方便聊。可是她好想找个人,聊聊马兰。 怎么平日大家想找人聊聊,一call她就可以call到,她想找人聊聊时却什么人也找不到? 好奇怪,她为什么会这么想跟朋友聊聊他?更奇怪的是,她怎会在上班时间想这些无聊的事? 她也搞不懂自己整个下午是怎么捱过去的,好像忙了一堆事,却记不清自己到底忙了些什么。惟一清楚的,是不断地倒数计时—— 还有五小时就要碰面。 还有四小时二十五分。 还有三小时七分。 还有两小时五十二分。 还有一小时半…… ☆       ☆       ☆ 当她站在路旁傻笑时,一辆bmw停在她跟前轻鸣喇叭。 马兰! 她整个人像刚通电的大灯泡,霍然发亮。她极力表现矜持,仍掩不掉一脸娇艳的神采。 一拉开驾驶座旁的前座车门,她当场呆住, 里头驾驶座上的是马兰没错,可是他隔壁也有坐人。也就是说,前座已经客满。按照正常的社交礼仪,搭乘他人便车宜坐于前座,以示礼貌。但若车主携伴,则宜坐后座右侧。所谓携伴,不是老婆,就是情人,或是交情匪浅的…… “嗨。”前座的女子朝她妩媚颔首,被丹雅呆瞪得有些好笑。 “嗨。”她傻应。 “上车吧。”马兰在车内懒道。 “喔。”对,她这样一直开着前门罚站干吗?她也不知道,只觉得自己好像出了蛮大的糗。不过现在仍在过度错愕中,脑筋有点转不过来。 一路上,前座的两人谈着她半听不懂的一大堆行话。她惟一明白的,就是那个女的也是系统工程师,算是马兰的同事啰? 那他是不是下班顺道载同事一程? 可是等他们一块进餐厅时,她发觉自己再也找不到借口自圆其说。 “这里的法式海鲜料理很精彩,朱小姐,你可以试试看。我们每次来这里,都一定会点他们的海鲜沙拉。” 我们?丹雅除了僵笑,不知道还能干吗。 “你们先点,我去一下洗手间。”马兰一脸冷淡,决绝而去,完全不甩丹雅求救的盈盈泪光。 他怎么能就这样丢下她?她跟这个女的又不熟。而且,今天不是他俩的约会吗? “别理他。”那名女子潇洒地一掠长发,英气却又优雅,“马兰那家伙到现在都还遵守着好宝宝准则:饭前要洗手,饭后要漱口。” “喔。”丹雅有点按捺不住,“请问邓小姐你……” “别这么见外,叫我艾蜜莉就可以了。你决定要点什么?甘鲷或者鳕鱼?啊,他们的蒸虾也不错。” 不要像个女主人似的招待她,今天约会的主角应该是她和马兰!丹雅心中大喊。 “我呃……红酒炖牛肉…”现实中的她,最大的反抗却只是不从艾蜜莉的强势推荐。 怎么样,她就是不点海里游的,硬要点陆上走的。 艾蜜莉瞠起装扮完美无瑕的美眸,精明锐利,仿佛识破丹雅的底细。她一勾精细描绘的红唇,啪地一声合上菜单,利落点餐。 正式开战。 “朱小姐,我可以叫你丹雅吗?” 不可以!丹雅沉默地激烈抗议…… “ok。丹雅,这样我们就算是朋友了。” 谁跟她是朋友啊? “坦白说,马兰最近花了不少心思在你妹妹的事上,害他跟我相处的时间变少了。我想你也知道,对恋爱中的人来说,时间最重要。” 哎。她哪知道,她又没谈过恋爱。 “所以,我知道他今天特地约你出来谈你妹和他爸的婚事,也不得不厚着脸皮参一脚。”艾蜜莉垂眸,凄美地晃着餐前酒,情思忡忡。 蓦地,艾蜜莉咧开明朗笑容。 “不过你放心,我绝不会在你们谈正事时插嘴的。你就当我不存在吧,我不会介意的。” 三言两语,就击溃丹雅。 马兰说的交往,是这个意思?谈正事?公务性质的交往? 丹雅顿时阵脚大乱。 是她误解了马兰的意思,还是这个艾蜜莉在恶意挑拨?难道男人所谓的交往,不见得就是她以为的那种交往? 死了,她早该问问谈过恋爱的朋友,做好约会的行前确认。这下她可搭错班机,飞到南极地带:超凉超冷。 怎么办?早知道她就不该擦上这么艳色的口红,更不该特地赶到美发沙龙吹整一头俏丽亮眼的发型。她身上带有太多准备浪漫赴约的记号,大咧咧得教她无地自容。 “对不起,我……去一下洗手间……” “喔,不忙。你不必特地去叫马兰,他马上就回来。” “不……呃,我是……”想去掩灭某些太过明显的企图…… “你们点好了吗?”大爷他一派孤傲地上朝问政,谁也不看,只看菜单。 “看吧。”艾蜜莉状似和丹雅别有默契地眨了下眼,万分调皮。 丹雅只能傻笑,尴尬地僵坐着。 算了……反正现在去擦掉口红、束起头发,都来不及了。或许,她早在打开马兰座车前门的那一刻,就已经自露马脚,成了他的另一桩大笑话。 “你知道吗?以撒已经决定接手他老爸的事业。” 艾蜜莉悠哉一句,就勾起马兰的全副注意力。 “什么时候的事?”而以撒竟没通知他这个死党,“他原本的个人工作室呢?” “收了。”她耸肩,“好像是因为他们家的财务状况出了问题,以撒必须尽快接手,挽回局势,否则他爸一手创建的金字招牌就垮了。” “有紧急到这种地步吗?” “好像是,不然他也不会叫我火速帮他找个partynner,尽快筹办宴会事宜。” 丹雅再度被他们丢在话题外,傻愣地专心切割盘中尸体。 她一点胃口也没有,只能不断地慢慢切呀切,找点事情做。 优雅的法式餐厅内,有家人齐聚一桌的,有情侣对坐的。不知别人看他们这种两女一男的处境,会怎么想。谁看起来比较像是马兰的对象? “啊,丹雅的吃法好美国喔。”艾蜜莉这一笑,怔住深陷一人世界的丹雅。 呃?“什么?” “我说你的吃法啊。”她爽朗笑道,故作无心地一甩带着名牌钻表的左腕,轻撩长发。 丹雅不解,茫然赔笑。 “美国人比较讲求效率,常常先把食物全切完了再抓起叉子一口气吃完,很懒得边切边吃地磨时间。可是我小时候一这样做,就会被家人骂得好惨,说我没规矩。” 没规矩?丹雅百日莫辩。她这只是…… “我却觉得你这种吃法好,而我家人那套欧洲规矩很无聊。”艾蜜莉皱皱小鼻子,以示鄙弃,“可是我已经从小被教定型了,所以现在想像你这样潇洒也潇洒不起来。” 丹雅勉强挤个笑容,开始觉得自己的存在很无聊。 找个理由开溜吧。 “我想——” 一阵手机铃声打断她好不容易凝聚的勇气。 “喂?”马兰倾听半晌,神色渐趋凝重,“现在人在哪里?” 两位女伴都故作淡然,却抽尖了耳朵努力偷听。 “我知道了。”他收线后拿餐巾微微拭嘴,“丹雅,你待会吃完后,我们就得分道扬镳。因为我跟她还要再谈一下我朋友以撒的要事,而你,得到医院走一趟。” 医院?“出了什么事?” “已经没事了,所以你先安心吃吧,吃完再去。” “我什么都不想吃。”她猝地惨白紧绷,“是不是小萍?” 马兰慢条斯理地嚼着佳肴,啜饮一口白酒后才缓缓响应,“小萍又闹自杀,这次给送进医院了。” 丹雅抓起皮包,霍然起身,却被一只巨掌钳住手腕。 “我话还没说完。”他淡道。 “仁心医院是吗?”她心脏狂跳,顾不得礼貌,“谢谢你们的招待,我先走一步。” “我说了,现在已经没事,你大可慢慢吃你的东西。” “我也说了,我什么都不想吃。” 顿时宁静优雅的餐厅内,所有目光都聚往这方的拉锯战。 马兰受不了地扔下餐巾,一脸不爽,却没放手。 “艾蜜莉,你在这里等我一下,我开车送她过去。”他随即转瞪丹雅,“这样你满意了吧?” “我自己会坐计程。” “我不想除了为你小妹的善后,还得为你的善后。” “可是我……” 抗议无效。丹雅几乎是给他一路拖往刑场行刑似的,硬塞进他的座车里。 ☆       ☆       ☆ 现在她是如愿坐到马兰身旁了,她也如愿离开了难捱的餐厅气氛。但,那又怎样?所有的浪漫幻想变得荒腔走板,一切努力塑造的典雅形象变得滑稽可笑。 他既然已经有女朋友了,为什么还要说什么交往的暧昧话?这些情场老手都是这样玩的? “喂,请别急着掉泪好吗?” 马兰状似冷淡,实则在驾驶间不断高度关注身旁沉寂的小人儿。她不只在用餐时很安静,连掉眼泪时也很安静。 “刚才的电话只是金蝉脱壳的道具,你可别笨到当真了。” 她愕然转望,迷蒙的无辜神情让他无法逼视,只能直瞪前方路况。 显然她完全开不得玩笑,太信任别人了。 可爱得好想欺负…… “小萍没自杀,刚才的电话也是我和朋友串通好,叫他帮我甩掉艾蜜莉。这种事不能做得太明显,所以才会撒那种烂谎。” 她还是一脸不解,仿佛难以辨别他哪一句是真的。 噢,她脑袋怎么这么直? “你自己按重拨键,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他没好气地将手机扔给她,火大地开车。 事关小萍安危,丹雅当然会慎重求证。她按下马兰手机的按键,马上搜寻回方才打过来的电话号码,逆向追击。 “马兰,你这三八蛋!你这下子人情欠大了,限你三天之内给我找个像样的钢琴手来,否则我就到艾蜜莉面前大鸣大放,彻底揭发你!” 丹雅被手机内的暴喝震得眼冒金星,甚至手机都不必放在耳边,拿在眼前就可以听得见里面轰出的丰富三字经,内容精彩得令她目瞪口呆。 “给我。” 她速速将手机递还给老爷。 “你吠够了没?叫你帮点小忙就兴奋成这样,你太久没人爱是不是?”马大爷他卯起来海骂回去,高级工程师照样低级得要死。 人之初,性本烂。 “行,那你下回被人捉奸在床,就别想我会替你收烂摊子。自己的屁股自己擦!”他懒懒散散,一面驾车一面违反交通规则地拿着手机与人对骂,“艾蜜莉说你工作室收了是怎么回事?你是突然想开了还是突然想不开,跑回老家继承你爹的杂货店?” 刚才在餐厅接到的自杀消息是假的?那……他并不是很希望艾蜜莉同行啰? 丹雅这下学乖了,不敢随便求证,以免老老实实地再度泄底。 “哪两个死老头,不管他们!”马兰口气骤然粗暴,仿佛怨恨已久,“好啦,会尽量帮你找个钢琴手啦。大不了去找电子花车小姐伴奏兼伴舞怎么样?还是你比较中意葬仪社出殡大乐团的风格?” 丹雅吓得合不拢嘴。 他跟好友私下讲话的态度怎么和平常完全不一样? “你现在知道是怎么回事了吗?”他一收线,马上冷冷地兴师问罪。 “呃……嗯。”她搞不太懂,自己为什么会满心愧疚,好像她做错了什么。 “以后碰到类似情况,请用点脑筋,别只会晾在一旁当花瓶。” “喔。”花瓶?这么说,他多少有点认可她的姿色啰? 不对!现在不是高兴的时候。他刚才好像有骂到她什么…… 艾蜜莉真的不是他的女朋友?这真的是他俩一对一的约会? 奇怪的是,大爷他连提都不再提什么艾蜜莉,像是杀掉计算机中一个不必要的档案,一干二净。不像她,念念不忘得要命。 她实在好想问他那个艾蜜莉到底是谁,但这样一问,又好像她有多在乎他似的,他不乘机飞上天才怪。 “那……你等下还要回餐厅吗?” “我好不容易死里逃生,干吗还回去送死?”活得不耐烦哪? 何必这么凶呢?再多听两句他这种口气,她真的会被冻死。“你现在要带我去哪里?” “回家。”他已经没力再到外面耗,也省得不小心又撞到哪颗艾蜜莉型的未爆弹,炸得尸骨无存。 这样就回家了……“也、也好。”她勉强一笑。 她不太知道缘分是什么,但感觉上,她和马兰有点像绝缘体,完全不导电。就算有时会有来电的感觉,却似乎只有她这一方电线走火,烧得自己灰头上脸。 还是认分一点算了。就算他是白马王子,她也不见得就是白雪公主。 ☆       ☆       ☆ “下车。” 她一愣。“这里是哪里?” “我家。” 她差点惊声怪叫。 他说的回家是这个意思?不是送她回她家,而是载她来他家?她怎么又弄错他的意思了? 而且、而且、而且,她认识他才不过四天,现在也很晚了(八点多了。啊,垃圾忘记拿去倒,明天晚上倒的话一定会臭掉!),孤男寡女,夜黑风高,她就这样踏上他的地盘,有点不太好…… 但她还是七上八下、心惊胆战而含羞带怯地跟着新郎入洞房……哎哟,她在胡思乱想什么啦? “你笑什么?”马兰皱眉开锁。 “啊?” “没事不要一个人嘿嘿傻笑,看起来很恐怖。” 没有啊,她哪有在笑? “你先自己随便坐,我要换个衣服。”他胡乱招呼,开了灯就自顾自地晃到卧室去,放牛吃草。 “这是你家?”丹雅状若白痴地张口大愕。 这栋大楼二十楼顶楼两层,室内有上下楼直接打通的楼梯,八成是后来改建的。 二十楼顶层是他的天下,嚣张地踩在众住户头顶上。不知道与这层相通的十九楼是什么人在住。马兰是不是跟人分租? 她贼头贼脑地向楼梯下方探望。黑黑的,算了。打量自己周遭,一片空旷辽阔,几乎简洁到没什么装潢,一径的黑与白。豪华音响设备是黑的,墙上扁扁的大电视是黑的,真皮沙发是黑的,吧台也是黑的,其他都是白的。有点后现代。可是直管状的黄色水晶灯,像钟乳石般地垂挂着光芒,看起来又好浪漫。与大玻璃窗外繁华的都会灯火,遥遥呼应。 这不太像一个家,倒像间pub。 哪像她的小套房,光是沙发就有三个颜色。小小的空间东西不多,看起来却热热闹闹。住在这么黑黑白白的世界里,不觉单调啊? 正当她在偌大的殿堂巡逻观赏时,楼梯下方悄悄移上一个巨大的影子。 丹雅一时没搞清状况,还傻傻看着。等到回神时,才骇声鬼叫,吓得踩上沙发去。 “马兰!赶快过来,马兰!” “干什么?”他冲澡冲到一半,听到这阵鬼哭神号,抓了浴袍就冲出来。 “这个!快……快叫这个走开!”她含泪谴责,忿忿战栗。 “什么这个那个?”小心他揍人,“你连狗都没见过吗?” 他没好气地以指打了几个响声,狗狗立刻悄悄逛回他的跟前,磨蹭他的毛毛腿。 以犬类来说,它算是非常乖巧的,而且家教甚佳,脾气极好。 “它、它、它……” “它干吗?你这样会吓到它你知不知道?” 乱讲!现在看起来到底像谁吓到谁? “它、它看起来……它……” 看她站在沙发上那副语无伦次的模样,他心情大好,慢慢耗起来。“姆姆多可爱,你居然对它这么不礼貌,实在没教养。” 他弯身恶意揉着掌中巨大的狗脸,看得丹雅魂飞魄散。 她听过这种狗,好像叫西伯利亚獒犬还是哈士奇狗什么的,站起来几乎快到她腰际那么高,狗头甚至比她的脑袋还大,而且天生一张狰狞万分的鬼脸,光静静杵在那儿就可以吓死人。 它身上也只有两个颜色:恐怖的黑和阴森的白。 “去,姆姆,跟客人打招呼。”哼哼哼。 “不要不要!”她几乎抓泪。 “你怕狗?” “快点叫它走开!” 可是姆姆对她很友善地不断摇着尾巴,嗅着她已经逼至沙发死角的两只小腿,不断舔吐舌头,像准备大快朵颐一番。 蓦地,它抬头朝丹雅惨白的小脸微笑,咧开鬼面般的森寒笑靥,煞气四射,丹雅差点心脏衰竭。 它在舔她的手! “好了,姆姆。”几个手指打的声响,悠哉召回它,“再这样下去,我就得替客人叫救护车了。” 他故意跟姆姆扭捏打闹一阵,才叫它下楼乖乖待着。 “才一只小狗你就吓成这样,要是妮妮和妃妃也上来,我看你八成就进殡仪馆去了。” “你到底还有几只狗?”她痛泣,受够了。 他懒散挑眉。“就这三只。” “每一只都长这样?” “我习惯养大型犬。”玩起来才够猛。 她已经难堪得花容失色,对这次约会再也没有任何浪漫期待。他们根本就不合,彻头彻尾地犯冲。 “我要回去了。”她含着浓浓鼻音爬下沙发。帅哥出浴,美色当前,她却连看一眼的兴致也没有。 没头没脑的挫折感充塞着她的眼眶,让她抬不了头。她或许对感情很笨拙,却明白马兰对她始终有股隐隐约约的恶劣。 巨掌墓然捉住她擦身而过的手肘。 “我是逗你玩的。”他低喃。 “我不想被你逗着玩。”噢……干吗又抓着她不放?她已经不想再跟他拉拉扯扯。 他沉下面容,郑重思索了好一会。 “我知道我对你的态度有点怪,但是别太早抽手,ok?” 她垂着沮丧的脑袋,没响应也没拒绝。 “我不知道该怎么跟你交往,需要一点时间摸索。”他甚至没跟哪任女友这样摊牌过。 “你确定……我们适合吗?”她一点信心也没有了。 “不要太早放弃。”他年事已高,玩也玩够了,现在只想好好定下来,某种莫名的强烈本能,让他直觉到她就是“哪个女人”,难以用理性定义的某个存在。 丹雅窘住。 她不能说他这是在花言巧语,因为太诚恳,令她不敢面对。光前还伤心绝望得要命,现在却心动得忘了遮掩红透的耳根,让他看光了她的动摇, “为、为什么……” “这种事哪还讲什么理由?” 他实在太傲慢了,连温柔之中都霸气十足。真要跟他交往吗?或者,真要这样就放弃吗?她还会遇到这么复杂而悸动的感觉吗? 胡思乱想之际,一双铁臂悄然搂住她,俊脸埋在她头顶上。就这样,动也不动。 她的心脏也差点就这样,动也不动。 她僵得连脊背都发硬,气都不敢吸,紧绷地听着他沉重的深呼吸,似在汲取她的气息。她不敢抬头,知道一旦抬了就会对上什么。 情势一触即发, “我、我……我该走了。”她颤颤轻喃。 “不留下来?”他语声低醇。 “不行,我……婚前,不可以……呃……” “不可以留下来陪我吃完晚饭再走?” 她像被大灯泡霍然打亮脑袋般地惊醒。“喔,吃饭!吃……吃饭当然可以!” “那你等我一下。”他的俊脸依依不舍地赖在她头顶,似醉似吟,“我洗完澡再出来替你弄吃的,吃完就送你回去。” “没关系没关系,你慢慢洗!”天哪,他再这样沙哑呢哝下去,她恐怕接下来会随便他“怎么样”都可以,“我、我去帮你弄吃的好了,我们……分头进行。” “听你的。”他吻了她顶上一记才松手,“冰箱里的东西随你用。不过别做太清淡的东西,我吃味很重。” “喔,好……”她像小媳妇一样乖巧,双颊绯红,嫩得令人想狠狠咬一口。“哪……你吃辣吗?” “只要别辣过头就行。” 大爷撂完话,便悠悠哉哉回卧房浴室,任凭遭人恶意使唤了都不晓得的傻大姐努力忙去,他就闲闲等着给人伺候。 丹雅背着他颤颤吐息。幸好,他没听出她刚才泄漏的秘密。 马兰背着她阴险冷笑。原来,小美人到现在都还是个处女。 好死不死,一名衣衫单薄的荡妇揉着一头乱发自楼梯深处踏上两人世界。 “兰迪,你有没有空载我去京华城?”呵啊…… “没空。” 身段火辣的风骚荡妇这才睁开睡眼,怔瞪丹雅。“这谁啊?” “朱萍雅的大姐,丹雅。” “啊!”她霍然娇嗔,喜出望外,“就是你们说要色诱她去关说萍萍爸妈的那个库存货?” 丹雅瞠眼大愕,脑浆凝固。 什么库存货?什么色诱?难不成,马兰对她的追求是别有目的?就为了顺利指使她去说服爸妈同意小萍的婚事? 面对丹雅惊瞪的那副傻相,他想了想,邪恶的眉毛挑了挑,就随便耸耸肩,算是响应。 “你说要跟我交往,是这个意思?” “不然呢?” 浪漫的世界,顿时天崩地裂。 这太过分、太恶劣!他怎么可以……为什么要这样…… “我要回去了。”她力持镇定,重重将厨房围裙挂回架上。 “要走可以,把饭做完了再走。” 他还有脸懒懒地讲这种话?“我干吗要?” “是你自己刚才自告奋勇,抢着说要帮我弄。so,你不留下来吃没关系,但是得先把东西弄完了才能走人。” 这只死妖怪,到底还想整她到什么时候? “你就帮他煎份香蒜牛排好了,冰箱那块牛排再不用掉就快过期了。”妖娆荡妇打着呵欠转身下楼,“我要烟熏鲑鱼三明治,不要放西红柿喔。” 要她伺候马兰就已经够怄,她为什么还得伺候这衣冠不整的女人。荡妇一吹口哨,楼下登时爬上三条巨犬,狰狞而喜悦地奔向女皇跟前,凶猛地抢着给陛下玉手宠爱。 丹雅花容失色,缩立墙角内,不敢轻举妄动。 马兰和荡妇同时咧开神似的歹毒笑容。 “快去工作吧,灰姑娘。” 第四章 规律的生活,有益身心健康。 丹雅非常满意自己朝九晚五的生活。下班后回家洗洗衣服看看书,周六可以逛逛街,和朋友聊聊天。晚上参加教会的社会青年聚会,好让灵性与知性长进,不致沦为整天为生活操劳的奴隶。周日上午做礼拜,中午唱诗班练完诗,再从t市赶两小时车程到老家,向爸妈请安,算是作孝顺业绩。 日子过得平平淡淡,多好。 一台火红雪铁龙,却划破她的大头梦。 “嗨。” 嗨个头,没事把车开到人家公司大门口干吗? “不上车吗?”马兰在车内深处咧着灿烂笑容,俊魅逼人,一看就知道没安什么好心眼。 “先生,请把车开走,别挡在这里妨碍别人下班。”丹雅冷冷绕过车尾,跟着人潮往地铁站涌去。 “好吧,那我只好直接把东酉给你了。” 她接下来不只为他的装扮吓到,甚至遭他粗鲁的举止攻击。 马兰穿着贴身的老旧牛仔裤,贴到结实长腿曲线毕露,阳刚气息浓烈得教人口干舌燥。他还火上加油地套件短袖t恤,绷在他一身精壮肌肉外。 这副德行活像要去拍重型机车或万宝路香烟广告,他会穿这样去上班? “你是从公司……” “拿去。自己的东西自己收好!”他恶霸地将一大袋的东西自后座拎出,粗鲁塞入她怀里。 东西的重量远超过丹雅所预期,一个没接稳,她急急拉住一边提环,沉重的书籍立刻重心倾倒向另一侧,当场扯破纸袋,掉了一地书名挑逗封面激情的言情小说。 丹雅僵呆。天哪…… 同栋大楼纷纷涌出的上班族好奇地边走边看戏,有几个甚至是常在电梯碰面的熟人,莫不讶异她平日打发漫漫长夜的秘密。 原来精明干练的高级主管没事看这种书啊…… 没想到她喜欢野兽派的男人…… 人不可貌相…… 丹雅难堪至极,没奈何,干脆咬牙蹲在地上将书一本本拣起。 这种读物虽然很蠢,却也是别人认真收藏的东西。她不能容忍就让它们这样尸横遍野,任人糟蹋。 可是,她已经拎着一袋公文包,又穿着短裙。这一蹲下四处收拾,整条大腿几乎露光。再加上拣起的书本在她怀里愈叠愈高,没东西装,也没地方放,卡得她不上不下。 马兰看她这副景况,心情好得不得了。双手环胸,就倚在车旁观赏她出洋相,不忘以决策阶层的权威冷冷提点。 “动作快点,别挡在这里妨碍别人下班。” 死妖怪……“你就不会过来帮忙一下吗?”她娇声低咒。 “我何必。” 他邪恶挑眉,淡淡冷笑,性感得令过路的现代女性气血逆流。 所谓现代,不过是文明生活的一部分。某些部分的渴望,还是很原始的… 像他眯着俊眼赏析她雪嫩大腿的德行,就是最恶劣的例证。 他为什么要一再这样公然整她? 就在她难堪到拣书的小手微有颤抖时,他傲然撂下最后通碟。 “可以上车了吗?” 丹雅一径垂头拣书,不甩他,算是响应。 一双大手霍地取走整叠压在她怀里的书册,全数抛进后座皮椅上。他弯身随便拣拣,将路上余孽扫荡进车里,便土匪似的掳人而去,任那些旁观者继续赶搭他们的地铁。 他问也不问她一声晚上是否有其他的事,早就摸透了她乏味的固定生活模式。 ☆       ☆       ☆ “我希望你能尊重别人一点。” 车子行驶了好一段漫长的沉默后,才幽幽飘来这一句。 大爷他呢,嗯哼一声,滁洒打转方向盘,悠哉驶进华丽慵懒的他的豪宅的方向深处,找个可以泊车的福地洞天。 她很少发脾气,并不代表她没脾气。 “请问你的整人游戏还要玩到什么时候?”她怒视前方,不敢看向他地低声咕哝,“我必须很不好意思地告诉你,我对你的游戏没兴趣。我跟你之间最重要的事,就是在小萍的婚事上达成共识。我已经声明过我的立场,我也没有改变的意思。如果想叫我去替你们说服爸妈,不如你们自己直接去跟爸妈讲。” “为什么你会没穿丝袜?” “什么?”她傻住,一时没搞懂。 “你们女孩子穿套装时不都会穿上那种没颜色又没用又不穿不行的累赘?” “那是……”怎么会扯到这个?“我的丝袜下午开会时被椅子后背的螺丝勾破,那样很不礼貌。我想反正快下班了,不用去买新的换上,就脱掉算了。” “唔……”他兴味浓厚地长应着,仿佛眼前夜景格外撩人。 他这是干什么?又为什么会问到她的丝袜? 突然间,她感到坐立难安,非常不自在,很想把窄裙再往下拉一些,却又不敢做得太明显。 真糟,刚刚实在不该让他把公文包搁到后座去,没了遮掩。 “我们……要去哪里啊?”怎么车子愈来愈往深山里开? “小萍的事,我建议你,放手让她自己去处理。” 突然转变的话题与漫不经心的态度,令丹雅招架不及。 “你没必要替你妹把屎把尿,她既然已经长大,就该为自己的人生负责任。” “可是我必须替我妹……” “你帮得愈多,只会让她愈依赖,最后害她成为一个不知道自己该怎么负责任的人。” “我怎么会害我妹?”太过分了。 “你剥夺她学习自己解决问题的机会。” “但是妹妹有求于我,我怎么能见死不救,眼睁睁看她在水里挣扎?” “她就是因为知道你一定会救她,所以根本不想学会如何好好游。” 刹那间,她的小小坚持被击垮了。她没有办法反驳,却也不想承认。她的帮忙,是在帮倒忙吗? “在下午茶馆那天我一看就明白整体局势,你那两个妹妹早就被你宠坏,把你吃得死死的。你自己也有毛病,干吗要任她们有求必应?” “我……只有她们两个妹妹……” “还有你自己的生活。”他冷淡地将车倒入宁静的巷弄边,“你不是她们二十四小时的保全人员,随叫随到。她们需要人时也不是只有你才能找,她们随便都能找到一票帮她们忙的人。找你不过是因为你很好找,很方便使唤。” 她既气馁,又不服。“那是……我自己刚好有空,所以……” “所以你以后可以多保留属于自己的时间,就算有空也不必帮忙。”他为了转身向后倒车而撑肘在椅背上,面向她拉张壮硕魁伟的体格,看得她眼冒金星。 “我、我要……我保留那么多自己的时间干吗?” “享受人生,谈场恋爱。”他散漫耸肩。“whatever?” “请不要动不动就夹杂英文。”有够不爽…… “干吗,你听不懂啊?” “不是听不懂,而是……” “你既然听懂了,那我就不必迂回。” 她没有想到,迎面扑来的大脸会直接袭击她的嘴。她一时还没想到这是干吗,就傻在这嚣张而诡异的吮噬中。 她不知道他在赶什么,在她唇中搜寻得那么急,她也不知道该看哪里。他靠太近了!她想把他的肩膀推远一点,他的大手则有志一同地也扣往她后颈,好让她再近一点。 他尽情地吮吻,惊喜地发现没有任何口红的怪味,只有护唇膏淡淡的杏桃香,浅浅的甜,让他得以品尝柔软的原味与干干净净的触感。 她僵硬得令他好笑,忍不住恶作剧,故意吻得热辣无比。 他再不住口,恐怕有人快因缺氧而休克了。 但是,再稍微等一下,他就快发现了什么。 挑衅的热吻逐渐缓和,不再霸气凌人,转而温柔诚恳。 他是真心喜爱她老实的反应,笨拙的抗议。她娇嫩非凡,令他沉醉。纵使她状似独立,事业有成,办事精明利落,在他掌中的她,却仍极为细致,惹人怜爱。 就因为她始终不曾卖弄可怜,故作娇贵,才益发教人疼惜。 他可以感觉到她在他放缓的攻势下,也渐渐放缓紧绷的身子,怯怯地试图在他柔和的亲吮中偷偷呼吸。先前一片空白的脑袋这才开始运转,慢慢感受到唇舌之间可以有多销魂。 不需要言语,他就可以感受到她被他挑起的小小好奇,却又稍稍放不下矜持。粗糙的大掌开始在她颈后下功夫,像爱抚宠物一般地不住揉摩,抚触她纤弱的颈背,似在呵护,又像某种撩拨。 不行,她怕痒。 微微抽紧的双肩暗暗示意,他却故作浑然忘我。 他可以想见她被人饱尝一顿后的娇艳,可以想见她的奔放会有多妖冶。但是他要很小心、很小心、很小心,因为她是如此难得,如此可爱,如此耐人寻味…… 车窗上却一串叩声大响。 丹雅第一个吓醒,连忙推开庞大的身躯。马兰则一脸迷蒙,双眼甚至尚未找回焦距。 她吓坏了,像个被老师当场逮到的坏小孩,僵直坐好,紧张地急抚后发,连头都不敢抬,一副做贼心虚样。 “搞什么鬼……”大爷他正忙着,竟敢上门找死。 马兰一下车,凶煞满面,对方却比他更悍。 “跟你说了六点半入席,现在都快八点了,你还在这里慢慢消磨!所有的人都饿着肚子在等你,要不是妮可老远就认出你的车子来,我们全都等成干尸了!” “那又怎样?”他没好气地绕到另一侧为佳人开门,“搞不好棺材集体订购还有特价优待。” “去死吧你。”那人眯眼冷咒。 “行,你先去,我随后就到。” 这对哥俩好无视丹雅的存在,边往一栋倚山别墅走去边对骂,彼此好到根本不把对方当人看。 丹雅跟在后头望表,一阵错愕,真的快八点了。怎么可能?马兰从东区的公司搭载她时不过五点半左右,到北区怎会这么久?他是不是走错路了,还是……他在故意绕路? 这念头和刚才的吻,合为一股冲击,害她脚下一个不稳,被鞋跟扭了一记。 “搞什么?”马兰的大掌不爽地及时钳住她的纤臂,“这上坡路没那么陡吧?” “我只是……不小心拐了一下而已。”不要随便抓着她不放啦,难看死了。 他朝她难堪的挣扎扬起意味不明的诡谲笑容,暧昧得令她无地自容。 这到底是怎么样的一只神秘妖怪啊? ☆       ☆       ☆ 到达目的地,丹雅有些错愕。这是餐厅,还是一般住家? 欧式的小别墅,建筑物本身朴实而平淡,却有着规划甚为潇洒的偌大庭院,占地几可与建筑物分庭抗礼。在寸土寸金的t市,人住的地方都够拥挤了,竟有人会砸大钱在华而不实的露天庭院上。 这跟在t市开敞篷车的道理是一样的纯属爱现,不切实际。为什么呢?因为t市又窄又挤,空气又脏,污染又多,又湿又热,一晒起来人就又粘又臭,根本不能拿干燥爽煦的欧洲来比。 可是说真的,这房子的主人实在很有美感,竟有本事把依山小别墅弄得像南欧的临海小屋。造景设计和灯光设计,功不可没。 他们一行人踏入庭院内,在露天大餐桌等得奄奄一息的五六人马上呻吟抱怨。 “大爷,你可来了!” “我们都叫人出去买麦当劳了。” “发票拿来我这里请款。”马兰故意冷冷掏皮夹。 “沙提坚持必须全员到齐才肯上餐,他就搬把凳子跟厨房里所有材料等你等了一个多小时。马兰,你自己进厨房去跟他说可以动手了,我们没人敢进去面对他。” 只见马大爷他悠悠晃到主屋门口,嚷了一声:“小二,上菜!”就又闲闲逛回长桌入座,算是了事。 “这些是我前世作孽今生惨遭报应才交上的狐朋狗友们。”他百无聊赖地向丹雅介绍大家。 “遭报应的是我们吧?”哀鸿遍野。 “这位是朱丹雅。” “呃我……”糟糕,名片放在马兰车上的公文包内。 “马兰上回还叫我替他在艾蜜莉面前作掩护,好让他们两个可以顺利开溜。”刚才和马兰一路鬼吼鬼叫、相互臭骂的男子不爽道。 丹雅微怔。“你是上次手机里的那个……以撒?” “对,和马兰从小指腹为婚的罹难者。”他恶声吟着。 指腹为婚?丹雅张大小嘴,又赶忙警觉地合上。 以撒也算雅痞型的帅哥,不过公子骄气比马兰重,从小被人宠大的脾性十分明显。 “你们今天是聚在一起庆祝什么吗?”她朝身畔的马兰耳语。 他忙着闲闲品味高级香摈,沉醉地闭眸吟哦,不理她。 “我们今天是特地来试吃的啦。”坐在丹雅对面的俏丽女子倾身笑道,活泼地化解她的尴尬,“我们的朋友沙提,就是这里的主厨兼老板,请我们来做他的评鉴委员会。” “喔。”她不好意思地笑笑。 “我是妮可,在律师事务所做事,擅长世界各国商标的申请及争议救济。” 丹雅暗惊。对方看来像高中生一样清纯幼秀,还以为她是在座者的妹妹或小女友,没想到会是强悍的女律师。 “嗨,不好意思,我必须替主厨出来请问你要点的菜色。”一名厨师装扮的中年女子倾近丹雅,温暖一笑,“你有什么特别喜爱的料理吗?” “呃……这个、对不起,我先跟马兰商量一下。”赶快笑一个。 “我哪知道你爱吃什么。” “过来啦。”她轻声嘀咕,将他拉起身往庭院的游泳池畔,避开整桌笑闹闲聊的都会雅痞。 “干吗?” “我不能留下来吃饭。” “为什么?” “因为……”她也不知道。但是、反正……他这种一派情懒的调调是无法了解她的紧张的啦,“我并没有打算今晚在外面吃饭!” “你今晚也没打算要跟我接吻。”结果呢? 说得这是什么话?“你、你不要以为……你用这种手段企图勾引我,让我变成一个任你子取予求的女友,然、然后你就可以唆使我去替小萍的婚事当说客。” “哇,你好厉害,我的诡计都被你识破了。”呵啊……有点累。 “感情的事,应该要用更慎重的态度来处理。” “请问你谈过感情吗?” 呃…… “那么你也不过是理论派,全凭空想在推敲。”跟她那堆言情小说一样不切实际。 “不要说得好像你就很务实!”句句惹她生气。 “我当然务实。”他双手插往臀后的牛仔裤口袋,魁梧体格在她面前嚣张展现。 “今天晚上去你那里还是到我那里?” 什、什、什么这里那里的?她眼睛的高度正好正冲着他壮硕的胸肌,脑浆糊烂,热血沸腾。 “今晚只有我一个人在。”所以,可以尽管来。 她口干舌燥地咽了咽喉头。明知他一直垂头紧盯着她,她还是打死不敢抬眼,宁可不要脸地继续觊觎他贲张的胸肌。 “我觉得,这样……太快了。” “那就订个时间表。一个礼拜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 “一个礼拜后,我们交换钥匙。”他转而暧昧呢喃,“还需要我再进一步详细说明吗?” 哪有人这样子谈感情的?“你这样,实在很奇怪。你怎么会找上我……”这种单调乏味的小老百姓? “你刚刚自己不是说了吗?因为我别有企图。”嗯哼。 这下她才发觉,连自己都无法被这个解释说服。 或者……他这是欲擒故纵?把他的目的大咧咧地摆明出来,反而不会让人觉得他别有居心?完蛋,她实在不擅长这种男女间的心理战术,现在就已经满脑子浆糊。 “我、我还是觉得……我们彼此保持一段距离比较好。” 马兰受不了地仰头呻吟。 “你也许会觉得很可笑,但是……男女之间的擦枪走火,往往都是在彼此没有掌握好分寸的状况下发生。我是很反对一夜情的……” “那可以每夜都来。” “我也反对婚前性行为。” 毁了! “谁要跟你搞什么婚前性行为。”他赶紧翻脸。 呃?她傻眼。马兰刚才说的不是这个意思? “你那间小套房小到连一个人住都嫌挤,我的房子却因为大就三不五时召来一群牛鬼蛇神盘踞。先不说我爸、我妹或是他们各自带来的猪朋狗友,就连你妹也没事爱霸占我家、我的电话、我的计算机、我的浴室。我连一个下了班安安静静休息的地方也没有,上次甚至被逼到半夜跑去你家避难。所以我才说,你偶尔可以到我那里过过宽敞的生活,你那里也偶尔借我躲一躲。如果不行,无所谓,我大可去住饭店。只是我会很怄,为什么有了自己的房子还得被逼到住外面,你却跟我扯什么一夜情、婚前性行为。我有什么企图我都跟你直接讲白了,现在你能不能也讲清楚你到底有什么企图?” 她被大串连珠炮轰得晕头转向,只听清最后一句:她的企图。 她没有什么企图啊。她只是…… “你若不欢迎我,可以直说。”他一反怒气奔腾,冷淡低语。 她垂头凝睇自己绞成一团的十指,落寞沉思。 “我没有不欢迎你。”柔细的轻吟,怯怯得几不可闻,“可是,但是……孤男寡女共处一室……” “你知道我为什么会有这项提议吗?” 她低着脑袋猛摇。 “因为我们彼此不来电,非常安全。” 啊?她愕然抬眼,吓到合不拢嘴,扁桃腺都给他看光了。 马兰艰困地维持慵懒态势,极力不着痕迹地挽回局面,撤下她霍然高筑的提防。 “你不觉得刚刚那一吻,冷淡到足以证明我们之间没搞头吗?” 冷淡?他觉得之前的热吻很冷淡? “所以我才想找你,当彼此的安全气囊。” 这到底是哪一个星球来的变种人?说的话统统听不懂。 “你单身,我单身,我们交往了一阵子却彼此没什么感觉,至少可以一起避掉很多不必要的社交压力。我想你身旁一定有很多无聊人士忙着替你介绍对象吧?” 是没错。但…… “我也是。你简单评估一下,我们两个继续交往,不但可以掩人耳目,还可以相互提供支持我说的是一个避难的安静空间,不是需求之类的肉体支持。” 他这一声明,反而羞得她无地自容。 他干吗说得那么坦白?害她一瞬间的浪漫遇想,变得好猥亵……显然他是真的对她没什么兴趣了。好惨,她等于从一开始就在自作多情,还陶醉得要命。 “不瞒你说,我是很想……” 很想什么?很想什么? “借这个机会说服你同意小萍和我爸的婚事。” 才刚切切抬望的小脑袋,一下子又挂了下去。 “但是正如我之前跟你说的,他们的事,理当他们自行处理,我们有我们的日子要过。” “唔。” “如果你还是不放心我们孤男寡女在一起,怕发生什么暧昧关系,我很乐意事先签下协议书,保证你绝对安全。” 真谢谢他了…… “我甚至可以去教会和你的牧师商谈。这样你是不是比较放心?” 放心个头,吓都吓死她!“你想跟我的牧师谈什么?” 他耸肩,爽飒得很。“我们俩共荣共存的事,还有我们的互不侵犯条约。” 她受够了。“马先生,谢谢你荒谬怪诞的提议,这么努力地为我解决我根本没有的问题。很遗憾的是,我目前没有和你合作的意愿,祝你能早日找到其他更合适的伙伴。告辞!” “拜拜。” ☆       ☆       ☆ 这只没血没泪的爬虫类,还真的就这样闲闲走人。既不惋惜。 无情的男人…… “咦?马兰,她怎么走了?” “去拿个东西而已。” “你没有欺负人家吧?”同桌好友戒慎道。 “没有几个人受得了他怪异的热情。”妮可这话颇有过来人的味道,“马兰真该去看心理医生了。愈是亲近的人,愈是折腾。虐待狂啊?” “他这不叫虐待狂,而是对自己能信任的人纾发任性和测试对方的包容界线。” 同席的年轻治疗师及时更正。 “闭嘴,臭虾子。”马兰啜汤厌恶道,“少在那里卖弄你的心理学伎俩,小心我摘下你的虾头配汤吃。” 旁人微愕,难得见他公然显露怒气。他是真的在不爽,不是在开玩笑。 他才险险救回与丹雅的关系,现在正紧急评估整体局势,重新调整步骤,少来干扰他。 跟丹雅交往,完全不能照以往的经验思考。刚刚他就差点因下错一步棋,把她整个人输掉。 蓦地,他被自己的想法怔住。 输掉丹雅又怎样?如果两人真的这么不合,早早散掉也好,谈感情何必浪费那么多心力?但,他很明确地知道自己正本能地全力挽回她,坚决不罢手。 这念头,让他隐隐不安。 “马兰,那……你那位朋友的餐点怎么办?”方才等着丹雅点菜的女厨师还在苦等。 他故作淡然,以餐巾拭口,掩护内心的波涛。 “拿你们最得意的招牌出来伺候她就行。水晶鹅肝或菲力鹅肝,去骨嫩鸭酿鹅肝也可以,随你们搭配。” “没问题。” 女厨师才欣喜地奔往主屋内,庭院外就悄悄溜回另一个小身影。 “嗨,丹雅,拿好东酉啦?”同席的人热切招呼着。 “呃……”她傻笑。拿什么东西? “我们还怕你受了什么委屈,刚刚联手把马兰训了一顿。”妮可笑道,“别理他那个大少爷,当成是特地来享用美食,好好免费饱餐一顿吧。” “谢谢,但是……” “马兰说你是负责采购的,那你知道怎么买平台钢琴比较划算吗?”以撒一副要死不活状,傲然插嘴。 “要看你想买几号的平台钢琴,你目前问到的售价又是多少。”她不时瞄着理都不理她的马兰,心不在焉。 “我也搞不懂我看上的那台是几号,老板说给我最低的价格是三十三万。” “大概可以以二十七万左右成交。” 马兰这只死妖怪,干吗不理会她的眼色?她的东西全锁在他车里,身无分文,教她怎么回去? “二十七万?”以撒整个人跳起来,“真的假的?差这么多?” “我是说可以谈到这个价格,只是……” “那你陪我去谈!” 以撒雀跃地一臂勾住丹雅的肩头,马兰双眸顿时射出冷光。 丹雅天生就不是个擅长说“不”的人,没两三下,就被以撒牵着鼻子走,活像他家内务总管,上至平台钢琴,下至大型桶装蒸馏水,全都要她估个价出来。 她尽可能地和蔼响应,但她也急着想跟马兰私下沟通,偏偏在座又有人对采购有兴趣,问题一个接一个地抛来,几乎溺死丹雅。别说回答,连气都来不及喘。 猛然间,一股力道将她拖出人群外。一双巨掌,定在她双肩上,让她背靠在高大的身躯面前。伟岸的胸怀,有如坚实的靠山。 “听清楚。我不反对你们找丹雅帮忙,但是,”马兰自她身侧伸出粗壮的纠结臂膀及拳头,“要她帮忙,得先过我这一关。” 众人怪叫,哗然抗议。 “她不是你们的下女!” 马兰这句怒吼,当场搞砸了和乐的气氛。众人僵住,场面难以收拾,凝在一片沉寂里。 丹雅也惊到了。不过,令她震愕的是一道闪电般袭来的强烈顿悟。 是他。她一直期待的人,就是他! 第五章 “你有选定钢琴手的名单吗?如果你在这方面毫无资源,起码要先确定你想要的调性。古典钢琴手跟爵士钢琴手就是两种全然不同的……” “女人,快点上菜!”马兰没好气地在客厅穷叫嚷。 吵死了。丹雅用脸颊将电话筒夹在肩上,空出两手去忙锅里的炒面。 不晓得是她手艺太好,还是她长得实在太甜,马家三头巨犬都从楼下蹿上来,围在她脚边狠狠垂涎。 厨房顿时传来尖叫:“马兰!” 英雄火速奔来。“炒面没事吧?” “你怎么不问问我有没有事?”她含泪缩在角落边,只差没站上流理台,“快把它们关到楼下,否则我马上走人!” “去去去!那女的又不能吃,舔也没用。” 烂人,他分明是故意放狗进来整她的。丹雅百般委屈,却无处申诉,只得继续哀怨干活。 怪只怪她太容易受感动,一感动就没了理智,竟白痴地答应马兰的协议,在互不侵犯的友好前提下进行彼此双边贸易——他没事可以跑去她那里修修水管骂骂邻居,吓吓色狼或打打牙祭。她没事也可以被征召到这里做菜烧饭洗衣拖地…… 这根本就是不平等条约! 说什么“她不是你们的下女”,她现在才悲惨地领悟到这句话的正确翻译是:她是我一人专用的下女! “你今天下午打算干吗?”她一面伺候老爷用膳,一面习惯性地将厨房速速收拾干净。 “没干吗。看看篮球赛,溜溜狗,上上色情网站。” “拜托你正经点。”别老说些令她难堪暧昧的话。 她知道,马兰清楚她的交往底线,也很尊重她,但她有点怀疑他是不是因此而故意挑逗,测试她的自制力。例如,卖弄他健美的体魄,或在吻她的时候格外热辣,折腾得她晕头转向。 最惊险的莫过于上周五音乐会后的那一夜。反正隔天不用上班,那时又蛮晚了,她就同意让他在她的客厅借赖一宿。哪晓得她才洗澡出来准备上床睡觉,他就不知中什么邪似的欺近,忘情地拥着她吻个没完没了。 等她回神的时候,竟猛然发现自己睡衣的前排扣子全被解开了。 她当下作了前所未有的重大决策:将他扫地出门。 她不知道马兰后来是如何打发漫漫长夜,她倒是整晚失眠,最后只好爬起来读圣经,偏偏一翻就翻到最浪漫热情的爱之卷《雅歌》…… 昨天好不容易鼓起勇气,支支吾吾地跟他问明这事,他居然一边剪脚趾甲一边嚼着鱿鱼丝道:“安啦,我们只是一对不来电的好朋友。” 好朋友?什么好朋友?把头一个字去一半变成女朋友不是更妥贴吗?好朋友哪会这样……动不动就吻在一起,还“上下其手”? 他到底有没有神经啊? 不过,他好像的确一直把立场讲得很明白,可她老是把话想得很暧昧。好可悲啊,自己怎么会饥渴爱情到如狼似虎的地步? 蓦地,她有种怪怪的感觉。 “干吗,你闻到瓦斯漏气啦?”他稀里呼嗜地吞噬美味炒面,不时伸筷越界拣走她盘中的肉片。 “不是瓦斯漏气。”而是……某种和他在一起时常常出现的怪异寂静,“你干什么啦?” 她才不过恍惚两秒,自己盘里的好料几被盗光。 “吃饭不专心,怪谁啊。” “你还拿我的面!”她急得伸筷回抢,“我已经把一大半的炒面都给你了。你既然这么饿,刚刚又为什么说你没什么胃口?” “我本来是没胃口,闻到香味就有了。” “你这个强盗!”她阻止不及,气到猛拍他的大怪手。 “恶,你这盘里面怎么有青椒?” “吃进嘴巴里的东西不要拿出来!”她骇然尖叫。 他不只拿出来,还搁到她掌心里。她受不了地抹到他身上去,他也不甘示弱地把盘底残羹翻贴到她胸前,顿时娇嚷大作。 继而两个大人你来我往地报复起来,相互比赛低能,看谁比较幼稚。最后是两个满头满身油腻的脏鬼笑成一团,跌在彼此的怀里。 “有够无聊……”她无法自制地瘫在他胸前咯咯笑不停。 “等一下。”他的大手定住她的下颌,方便他舔噬,“这里有蒜屑。”’ 他极其彻底地舔洗着她的脸蛋,像只饿狼,也像有洁癖的猫。他由她的粉颊舔吮到耳畔,意犹未尽地咬啮起她丰嫩的耳垂。一路游移到细致的颈项。 她气息紊乱,浑身微颤。她大概知道他在做什么,却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 他的动作利落得像阵风,双掌由她腰际向上一拉,就将她的上衣甩到一旁去。 壮丽非凡。 他失神地虎视眈眈着白皙而拥挤的起伏,忍不住赞叹。他上回亲手接触时,尚陶醉迷眩中,就被她遣送出境。这下他终于可以亲眼瞻仰她惊人的潜力,再也不敢小觑。 “马兰?”天哪,她的声音……怎么抖得那么怪?“你要干吗?”她都快魂飞魄散。 “你今天穿什么裤裤?”嗯哼?“哇,是小熊维尼的耶。” “你不要脸!”她痛声泣斥,曲着的双膝忙着护卫,根本站不住,只能完全依靠他恶心的胸膛支持,“放开我!” 她只差没哭死在他凉凉的讪笑里,痛切明白自己非投降不可了,否则倒霉的还是她。 “好了……我道歉。” “啊?”没听清楚呗,“再大声一点。” “我道歉!”她尖嚷。 “是吗?” “马兰!我都已经跟你道歉了,你还想怎样?” 他努力咽了咽火燥的喉头。“你没说你喜欢。” “我才不会喜欢那种恶心的东西!” “是吗?” “不恶心……我说不恶心了啦!”她哀号,完全尊严扫地。 “可是你还没还它应有的荣誉。说啊,你喜欢它吗?” “马兰……不要闹了……”她认赔杀出了,好不好? “谁跟你闹?” “喜欢……” 他恍然失神,指上的攻势微微转缓,“什么?” “我喜欢就是了……” 他突然铁臂一绞,捆得她痛叫,他却比她更火爆地埋首在她肩窝里怒号。 “不要动!” 吓死她了,差点连心脏都不敢动。马兰是常常发冷标,可从没这种杀人狂似的厉斥。她惊恐得乖乖僵在他几乎绞断她身子的紧抱里,感觉到他浑身紧绷,每条肌肉都在备战状态。她甚至可以从自己肩窝里感觉到由她身后架来的大脑袋,牙根死紧到连颈项都脉管浮凸。 他、他这是在忏悔吗?他终于清醒过来,知道自己犯下的错了? 半晌过后,他突然爆出崩溃的吐息,放手推开她,疲惫地坐在沙发边缘,埋首入双掌里。 小小失控,就几乎要了他的命。既要和她在一起,又要时时提高警觉,保持清心寡欲。认真谈感情怎么这么累? 他一肚子窝囊地在双掌间闭目沉思,敏锐地感觉到小人儿正蹑手蹑脚地整顿衣装,准备静静撤退。 “给我站住!” 他只一掌拍在玻璃桌上,就慑得她僵凝原地。所幸,她是背向着他,不用面对他此刻的表情。 她现在的表情也好不到哪去。她焦躁地发觉,自己似乎有点在暗暗遗憾着。难不成,她内心在期待他刚才的兽行,一路进展到底?她的底线呢?她的坚持呢? 他的手明明已经不在她身上,可是她为什么仍感到挑逗犹存? 死定了,她对马兰的魅力毫无免疫能力,兵败如山倒。最可怕的是,她没有像以前那样在乎了。 她好像,已经随便他怎么样都可以…… “刚才的事,就当没发生过。” 喔,这样啊。 三十秒后,她才脑袋清醒地愕然回身。“什么?” “我说刚才的事,就当没发生过!”要他讲几遍哪? 为什么?明明有发生的事,为什么要当作没发生?她长这么大,还从没让人像他刚才那样“亲密”过。这么重大的事件,一句话就可以销案? “我们之间根本行不通。” “我……不是很懂你的意思……” 他受不了地垂头大吐一口晦气。两人僵持的死寂,弥漫好一阵子,他才满不在乎地抬望警戒的小人儿。 “我们暂时保持一段距离吧。” ☆       ☆      ☆ 莫名其妙而来的恋情,莫名其妙地夭折。 丹雅惨痛地失魂落魄了好一阵子,才凄凄凉凉地慢慢重新振作。她对那段没头没脑的交往,只有一个结论:她不了解的妖怪,少碰为妙。 现在她才知道庆幸,自己没跟马兰突破到最后一关,否则她不晓得自己被甩后还站不站得起来。 好烂的一段感情。 初恋多半是悲剧收场,没什么大不了的。令她严重挫败的是,马兰从头到尾都没说过要跟她谈什么感情,全是她一个人在耍宝。 以后不要再亲近太好看的男人,以免脑细胞被那张脸皮杀光光,做出一堆自己连笑都笑不出来的爆笑蠢事。 她甚至还笨到殷殷期盼他会打电话给她,作进一步的解释。傻傻枯守手机多日,他的电话号码像从地球上消失了似的,再也不曾在她的来电显示上显灵。 可见得,他们真的不来电。 不想再谈什么恋爱了。 “丹雅,得失心不要太重,就把那段感情看作是自己人际关系的拓展。看,你能够认识到一个又高又帅又酷又迷人的科技精英,不也是一种奇遇吗?” 她淡淡赔笑,如她一贯的反应。” “换个角度想想,你的初恋是发生在这么出色的男人身上,比我幼儿园时候的初恋有价值得多了。” “谢啦,乐乐。” 她俩坐在露天咖啡座,一面远眺林阴大道上来往的车辆,一面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她自从跟马兰各归各道后,就常常这样,做什么事都提不起劲。 “丹雅,你说的人什么时候会到?”都超过约定时间半个多小时了。 “以撒常这样,再等一下就好。” 要找钢琴手的人自己的行程和时间乱七八糟,反而是从旁协助的丹雅在代撑大局。若不是她做事向来妥贴可靠,以撒筹备的预展酒会早就垮台。 以撒是天生大少爷,才懒得管自己以外的事。丹雅几次旁敲侧击马兰目前的状况,他都一副拽样懒道:“我哪晓得。”不然就是,“那匹种马除了四处撒野,还会怎样?” 罢了,没什么好冀望的。 “丹雅,真的只要我弹指定曲目就可以吗?”乐乐虽然从小就在教会司琴,可也见过不少世面,“万一场面失控呢?” “只是小拍卖会的预展酒会,不会失控到哪里去吧。”但是以撒办事的态度,也的确教人提心吊胆,“不然我们等一下。” “原来你们坐在这里!”戴着名牌墨镜的大少爷没好气地由餐厅内杀出来。“害我在里头找了好几圈!” 迟到的人,理直气壮得很。 “这就是你替我找的钢琴手?”他一边摘下墨镜,一边拉开椅子傲然入座挑剔。 “我不想找打工型的学生来担纲,我跟你说了我要找长期合作、容易沟通的对象。” “这位是康乐琳,已经从艺术学院毕业好几年,是我们教会的钢琴伴奏之一。跟先前被你气走的那些钢琴手比起来,乐乐的脾气已经好太多了。” “我怎么觉得你替我找的人手层次愈来愈低?”没人才到只能拣教会的东西用。 “正好相反。”丹雅耐心道,“因为你品味太卓越,你的筹备时间也已经接近底限,所以我只好破例说动最顶级的人才来帮忙。” “这种一脸学生样的货色算什么顶级人才?什么康乐股长,我是办正式酒会,不是学校的同乐会。” “以撒,她叫康乐琳,不是……” “买三十万不到的廉价平台钢琴,能请到什么好手?”乐乐甜美一笑,用她教导主日学小朋友一样的亲切软语吟道,“你若拿得出史坦威钢琴上场,我就亮得出钢琴大赛的奖牌。” “是喔,那些小不拉叽只有两人参赛的亚军奖牌是吧?还是那些用来哄哄家长满足虚荣心的儿童才艺发表会奖牌?你要多少,我颁给你好了,奖状文具店有卖。” “以撒,你既然要我帮你找人手……” “找也要找像样一点的!”他也有他的品味。 丹雅颓叹,已经不知道这个忙该怎么帮下去。他或许挑剔得很轻松,批得头头是道,但她四处找人可不容易,筋疲力尽。 “好奇怪喔。” 乐乐的咯咯笑声像银铃般悦耳,却天真得有些诡异。 “丹雅,你是他花钱雇的人手吗?”她刻意耍白痴,明知故问,“既然不是,何必听他使唤?” “因为他是……”马兰的朋友,“反正,只是……做个顺水人情。” “这样啊。既没有雇佣关系,也没有合约,那他刚才的恶意批评可以算作毁谤啰?” “你懂个屁!”以撒超不爽这女的。 “以撒先生,你如果不收敛一下你的舌头,我会直接叫服务生把你架走,因为你的行为已构成对他人的骚扰。”乐乐悠哉地吸着冰沙,凉得很。 “去啊,你有本事就叫啊!”怕她啊? “以撒,我不希望把事情闹大。”丹雅为难地清清喉咙,“但是我劝你稍微节制一点。一位艺品拍卖公司的少东如果出现不良的记录或报道,再成功的酒会也挽不回形象。” “什么意思?” “乐乐她是说真的,她也有本事说到做到。” “干吗?她是高干子女还是什么公主不成?”笑死人。 “乐乐做事很讲理,所以碰到不讲理的对象,不管是一家企业体或一所机构,她都可以一个人就把对方扳倒。” “哇,好勇喔。”掏掏耳朵,稍痒,“例如?” “xx人寿保险公司因为少数同仁的行为偏差,不但高层向她公开道歉,还留下人员素质不良的狼狈记录。xx银行也因为客户危机处理不当,被她狠狠参了一本,财政部金融局那里留有完整存盘……” “她有病啊!闲着没事干是不是?” “对呀。”乐乐呵呵笑。 “乐乐她不要名也不要利,只要一个‘理’字,所以很难有人打得倒她。” 丹雅诚恳的婉言忠谏,听得他发毛。这个看来跟高中生没两样的臭丫头,该不会跑去申诉他什么吧? 他僵硬干笑,生平第一次意识到自己正代表着一家公司的形象。“真的假的?你把她说得像是天下无敌的神鬼战士一样。” “她是。”丹雅郑重道。 “为什么?” “因为上帝站在她那边。” 没多久,拍板定案。以撒他爹的老字号艺品拍卖公司,恭请乐乐娘娘为预展酒会献艺。 ☆       ☆      ☆ 好不容易了结一桩乱局,丹雅的手机简讯却传来另一堆烫手山芋。 她一开始还看不懂,反反复复地检视。最后忍不住焦躁,急急追上恭送女王上车的奴才以撒。 “以撒,你为什么没跟我说预展酒会上会顺道办订婚宴?” “我没说吗?”有什么大不了的,“那是马伯伯的建议,把那场宴会算作他的,这样我家又可以省一笔开销。” “他怎么可以擅自决定跟我妹订婚?他的订婚宴又为什么可以跟你家的活动办在一起?” “他负责替我家采购艺品几十年了,有什么不可以?” 马兰说他爸爸是买卖古董的,是这个意思? “这是什么时候决定的?” “拜托,都两三个月前的事了,你现在才来哇哇叫。” 那不正是马兰跟她交往的那阵子吗?这么重大的事,他竟一个字都没跟她说,大妹小妹也完全不露口风。现在爸妈知道了,气得要她立刻回老家把事情统统解释清楚。 她要怎么解释?她自己都被人当作局外人,还解释得出什么名堂? 她一千个一万个不愿意,咬牙慢慢一个字一个字地拨按她一直想忘记的号码。对方几乎是铃声一响,就迅速接通。仿佛恭候已久,却又响应冷漠。 “喂?” 听到马兰的声音,她心头一抽。“我朱丹雅。” “什么事?” “我想请你到我老家走一趟。我爸妈知道小萍和你父亲的事了,他们现在很生气,要我回家解释……” “我知道。” 她微怔。“为什么?” “是我告诉他们的。” 他这是干吗?她一时脑袋错乱,结巴到不知该骂哪个字。 “你既然告诉他们了,他们又为什么要找我回去解释?”这事跟她扯上什么关系? 隐约间,她似乎感觉到他正勾起阴险的嘴角,歹毒讪笑。 “因为我跟他们说,这事全是你在中间搞的鬼,暗暗背着老爸老妈撮合这桩可笑的姻缘。” 气煞丹雅。“你!” “你安心地去吧,我会替你上香的。” 第六章 故事的开始总是浪漫的。 他与她当年自医学院毕业后,就决定一同到偏远地区开设一间小诊所,实现史怀哲一般的梦想,造福乡民,同时建立他们的小家庭。 才子佳人的深情奋斗,一时传为佳话。 不过,感情的事,其实都差不多啦。夫妻两人共同努力好些年,生了三个女儿,一起渡过最难挨阶段。可是生活逐渐宽裕平稳后,人就开始犯贱。 医师先生先是和护士小姐有一腿,医师太太随即还以颜色,和隐居山林的陶艺家来段绯闻。战况势均力敌,在乡里八卦中收视率居高不下。 究竟是医师太太会和情夫一道赴日定居,还是医师先生会和情妇有情人终成眷属? 他们的小孩又该如何处置?诊所又该怎么处置? 突然间,战局骤变,护士小姐以传统而天下无敌的古典攻势先驰得点,取得优势——为膝下无子的医师先生产下一名壮丁。 医师太太立刻借女儿们反击:三名小娇娃年年在校拿奖杯,包办五育奖项所有的头彩。 医学院资优生的遗传基因,不是三流小护校毕业生可以比的。医师太太常常如此劝诫年轻人要好好读书,以免祸延子孙。 不过,除非特例,通常家业都会由男孩子继承,这一记,狠狠剜了医师太太心头一块肉, 诊所是她和先生共创共有的,打死都不准任何小骚蹄子来瓜分。 于是,两人离婚,不再是夫妻,却仍是合伙人。平常上班是同事,下班后是陌生人。若是同道走路,其中一个不小心绊跌在地,另一个也只会淡淡地说:“跌过去一点,不要妨碍我走路。” 现在两人却同仇敌汽,异口同声,一鼻孔出气。 “丹雅,你说!你到底在搞什么把戏?这么严重的事,为什么你要帮着妹妹联手欺瞒父母?” “要不是马先生看不下去,特地告知我们,我还不知要被你这不肖女骗到几时!” “对方都快六十岁,跟爸爸一样老。小萍年轻不懂事,难道你这个做大姐的也不懂事?” “我早就跟你说过,要念大学、要念大学。看哪,这就是你硬要念商专的结果,脑袋退化到不具任何思考能力。” “现在你是打算怎么样?要我们两个去参加这个订婚宴,还是你根本就连小萍结婚的事也不想讲?你是这样照顾妹妹的?” “你实在让我们失望透了。” 丹雅一直静静听,同时乖乖剥文蛋,弄成漂漂亮亮的一盘。父母骂完,刚好上菜。 “要喝什么茶?” “金萱茶。我不要吃蛋黄酥,有没有特别一点的东西?” “你没买雪花斋的月饼来吗?” “排队的人太多,买不到。”丹雅一面忙进忙出,一面铺排桌面,“我改买源吉兆庵的点心,你们吃吃看合不合口味。” “日式点心都小小甜甜的,我不喜欢。” “你再大咸大辣地吃下去,小心你的肾结石。”朱妈妈(前任)冷嘲,“钻石也是石头,你却没买几个给我过,原来都藏在你的肾里头。” “给我冰啤酒。”马兰凉道。 丹雅狠瞪与父母一同闲闲坐着给她伺候的马兰,哀怨听命。 大妹小妹平日躲爸妈躲得老远,闯了这么大的祸,宁可亡命天涯也打死不回老家,害惨了奉公守法的无辜丹雅。 若不是这事非得找一个马家的人出面,她才不想再跟这只妖怪有所接触。 他好可恶。他们分手后,她形容凄惨得要命,像个黄脸婆。他咧,依旧风流倜傥,魅力四射得很。害她一和他碰面,就旧疾复发——心律不整,呼吸困难,体温上升。 “真是,女儿养这么大,一找到对象就忘了爸妈,连说都不说一声。” “你能期待孩子跟你说什么?我还巴不得她们不说话。一开口,不是要钱,就是又闯祸了。” “小萍小时候多可爱,一放学回家就会跑过来要爸爸抱抱。女儿愈来愈大,就愈离愈远,现在连人都看不到。”哎,以前抱着肥肥软软的小女儿,就像拥抱了全世界的幸福。 丹雅深知父母的发标程序。 首先,朝着她狗血淋头地痛批一顿——虽然有时不关她的事,可是他们需要听众。 其次,感叹为人父母的辛劳切莫忘了茶点伺候,省得不够口水继续唠叨。 再来,才会真正进入主题。 “好了,说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吧。” ‘何不让马先生自己来说。”丹雅细声嘀咕,“小萍和他爸的事,他比我还清楚。” 马兰淡然扫她一眼,她假装忙倒茶,没看见。 “事情是这样的。”他以高级专员演示文稿的气魄冷道,“我父亲和小萍在半年多前开始交往,感情稳定发展,自然就会谈到婚姻。” “那你母亲呢?” “他们好几年前就离婚,各自忙彼此的事业,很少联络。这些年来我父亲也不是没有女伴,只是,不曾和她们任何一个谈到关于婚姻的事。” “他是做什么的?丹雅说他好像是开古董铺做买卖。”纽约华埠的某个糟老头。 “差不多。”他斜睨丹雅一记,阴森至极,“不过正式的说法,是艺品中介。我父亲以前是在纽约佳士得东方部门任职,后来与朋友出来自立门户,现在是本地aphrodite拍卖公司负责人之一。” “这样啊。”朱家三口似懂非懂。朱爸朱妈对人体内的一切了如指掌,对人体外的世界一概模糊。 “我恐怕自己说得不是很清楚,所以带了几份资料来,仅供参考。” 他亮出几本响叮当的外文杂志,财经类、人文类、趋势类、娱乐类……各种不同调性的出版品,封面都是同一位明星。 “这不是乔治克鲁尼吗?”丹雅还蛮喜欢他的。 “不是。”马兰冷淡地逐一介绍,“这本是关于我父亲较早期的大幅报道,因为那年他为佳士得春季拍卖会刷新华人艺品市场成交纪录。原本底价三百万美元的西周青铜方,最后竟以八百四十万美元落槌,加上佣金共九百二十四万六千美元,创下亚洲文物拍卖世界最高纪录,成为古董拍卖市场天价排行榜榜首。” “喔……”朱家三口还在慢慢算着百万美元折合人民币,后面到底有几个零。 “而这几本是比较近期的采访,有些只是无聊的渲染。但为求平衡报道,我还是把各种不同角度的介绍都带来,让你们略作了解。” “我还是不太懂……”丹雅也跟着父母一同拿起一本随便翻,“这个乔治克鲁尼跟我们要谈的事有什么关系?” “他不是乔治克鲁尼。”他温柔得几乎龇牙咧嘴,“他是我爸。” “你爸?!” 这个帅得一塌糊涂却不是乔治克鲁尼的乔治克鲁尼,是马兰的爸爸? 那穿长袍马褂、在唐人街破旧小店面里卖古董的佝楼老先生跑到哪里去了?马爸爸本来不是那个样子的吗?现在怎么突然变这样? “我们对这方面不是很熟。”朱妈妈芳心悸动地缓缓放下杂志。这么有魅力的男人,别说是女儿小萍,连她这个做妈的都意乱情迷,“但是像你父亲这样的人,为什么独独看上我们家小萍?” “我也不晓得。” 丹雅在一旁专心地盯着他,盯到发怔。恍惚中隐约发现一件事:马兰似乎从来没为这件荒唐婚事发表过任何意见。 而且,他对他父亲的事,很防备的。 “就客观的事实来看,小萍似乎渴望一个可以撒娇又可以保护她的稳重对象,姑且称为有恋父倾向。而我父亲身旁多是利落成熟的女强人,很少像小萍这种要人宠的对象。而且有个年轻貌美的娇娇女对他痴迷不已,会让他有自己青春依旧,宝刀未老的错觉吧。所以,他们两个会陷入热恋,我并不意外。” 朱爸爸皱紧眉头,自胖硕的脸上摘下眼镜。 “马先生,你父亲的财力、能力、魅力,的确超乎我们的想象。但我只是一个平凡的爸爸,希望女儿能嫁个平凡的老实人,过平凡的日子,就是幸福了。可是你父亲的条件,实在远在我们能接受的范围之外。” 他没法子认一个跟他同龄的男人做女婿。 “我了解,这事对我也很难接受。” “呃——” “丹雅。”朱妈妈低斥,“没礼貌!” “我只是……”第一次听到他说这话,“好像有蚊子,我去拿蚊香。” 马兰不赞同他父亲的婚事?那为什么还跟大妹小妹站同一阵线,找她当说客? “我特地前来,是因为丹雅要我出面向两位解释这整件事。不过最恰当的方式,应当是我父亲亲自来跟两位谈才对。可惜他人不在本地,订婚宴暨预展酒会当天,他才会直接赶来。” “他现在在哪里?” “和小萍在巴黎度假。” “丹雅!”气煞朱爸朱妈,“你连小萍出国的事都没跟我们讲!” 冤枉,她自己也是现在才知道的。 “你的秘密还真不少。”马兰淡淡冷笑。 碎地,丹雅脑门中箭,窃窃低头,无法反驳,看来更加地做贼心虚。 “现在该怎么办?女儿都给人拐跑了,我们还有什么好谈的!”朱爸气到脸色如猪肝。 “现在施压,恐怕只会把小萍更加地逼往我父亲怀里。与其这样,还不如暂时按兵不动,让他们顺利订婚。” “你放屁!” “爸。”丹雅连忙按住父亲气炸的厚壮身子。 “这主意不错。”朱妈悠悠吟道,差点害未爸当场吐血,“反正订婚不具什么法律效力,要反悔也可以。” “什么叫要反侮也可以?”岂有此理! “难道不是吗?”朱妈冷嘲,“毁婚比离婚划算太多了,这你可是过来人。还是说,你觉得你有本事把小萍拉回身边来?” 这话狠狠捅进来爸心窝。女儿们平日就个个闪他闪得老远,如今他还能拿她们怎样?他大吼一声“不准”;小萍就会乖乖听他的? 朱爸的自尊顿时萎靡,老态毕露。女儿不要自己的爸爸,却要别人的爸爸,这对他才是最重的打击。 “马先生,你的看法呢?”朱妈才不管朱爸死活,自会有“别的女人”负责心疼他。 “我?”他淡然一笑,灌了一口冰啤酒,“我当然反对。” 朱家三口全面呆愣,局势翻转。 “你反对?” “自己的老爸娶比我还小的女人,像什么话。”他慵懒靠入椅背,一副敞开心来谈的模样,“更何况,婚姻不是儿戏。” 丹雅忍不住担忧。“你刚才不是说他们对彼此还很认真的吗?” “他们对彼此很认真,不代表他们对婚姻就很认真。虽然我周遭离过婚的亲朋好友比比皆是,也不代表我就会认同这种马马虎虎的婚姻态度。” “小萍没有马马虎虎!”朱爸抗议。 “小萍单纯,没什么经历,她可以被浪漫冲昏头,可是我爸呢?” “感情的事,他们当事人喜欢就好。”朱妈见气氛不对,赶紧轻松地假作无奈。 “我不管他们对婚姻有什么看法,我的看法就是这样。小萍大学还没念完,连学生的本分都没做好,她会晓得什么叫婚姻的责任?她不明白,但我爸怎么可以也跟着一块打迷糊仗?” “马先生,有话好好谈。” 逆转的形势中,丹雅呆愕。总觉得,这些话好耳熟…… “婚姻不是儿戏,我希望他们都能够更慎重些。如果他们是打算结一两个月左右的婚,fine,去结啊。结完就去离他们的,离完再结,我祝福他们!” “马、马先生……” “我这种婚姻观念或许很老套,但我就是这么想,也不怕人笑!” 少来了!丹雅心中大怄。这些话明明是当初她用来反对马兰和大妹小妹的,他居然全盘盗用,拿来对付爸妈。 不知是否她多心,总觉得整个局面怪怪的,现在反而是爸妈在劝他不要大固执己见。 “你父亲也有他感情上的需求啊。再说,他自离婚后一直独身,儿女又很少留在身边,他想找个伴也是情有可原。” “他大可去找年龄相当的女人!之前遗腹证券投资公司女总裁公然放话,说我爸是她心中最值得嫁的好男人。人家都暗示得这么露骨了,他干吗放着黄金单身女郎不要,却痴迷一个大学都还没念完的小女孩?他不觉得自己可耻,我倒替他感到丢脸!” “遗腹证券的女总裁?”这个人朱爸朱妈听过,“就是常在新闻台理财节目露脸的那个美女。” “所以我和两位一样,坚决反对我父亲和小萍结婚。只是目前迫不得已,暂时让他们订婚了事。但我打定主意,”大掌倏地抽紧为骇人的铁拳,“绝不让他们结成这个婚!” 凶狠的冷眼,颇有势不两立的毒绝,害朱爸朱妈一片紧张。 “先别这么早下定论……” “是啊。我了解你为母亲感到不平……” “我不是为她感到不平,而是觉得他的年纪和阅历,根本配不上小萍厂 “话也不能这么说。老实讲,他看起来……实在不像是你的父亲。”年轻俊美得像他哥哥,“我们当初都以为他只是个普通的老头子。” “我不管他们到底有多真心相爱,甚至认真到非她不娶、非你不嫁的地步,我和朱伯伯的立场一样,就是完全无法接受!” 朱爸一阵错愕。“我是不能接受……”但还没激烈到马兰这种地步。 “我们再多考虑考虑吧。”朱妈冷静地温柔拍拍马兰的拳头,“不止我和朱伯伯,你也是。自己的父亲这把年纪再婚,的确很难让子女接受,我们也很难突然面对年龄如此悬殊的婚事。我们两家,都需要时间去调适。” 马兰一脸懊恼,渐渐地,不复见方才的咬牙切齿。 “对不起,我在你们面前失态了。” “不要紧。”朱妈像牧师安慰迷途羔羊般,拍抚落寞的大孩子。“别给自己太大压力。” 他不说话,只静静地沉脸在双掌中,随着母性的神奇力量逐渐平和,温顺得令人心疼。丹雅却看见他朝她暗暗瞥来的视线,闪过一抹狡黠与得意。 ☆       ☆       ☆ “他也是个可怜的孩子。”朱妈带丹雅上楼拿东西时大发感慨,“他一进门我就看出来了,那种表面上的刚强不屈,其实是在掩饰内心深处的不安和无助。” “没那么浪漫吧。” “是你自己这里少根筋!”朱妈狠手戳着丹雅的脑门,一肚子怨恨,“你看人家多乖,我哄一哄他就老实得像个孩子一样,什么防备都没有了。你呢?我藤条打断多少根也不见你掉过一滴泪。你这死没良心的女儿,撒娇也不会,连人家的儿子都比不过!” “妈——” “少唱哭调,来不及了。把这些衣服带去给你大妹小妹,是委托行谢阿姨带进来的货。这次除了小熊内裤外,还有小熊遮阳伞,抗紫外线的,你们三个一人一把。” “妈,我都跟你说了,大妹小妹她们不喜欢这些。” “你给我统统带过去就对了。” ☆       ☆       ☆ 太后懿旨,谁敢抗命? 丹雅百般委屈地拎着一大袋东西,和马兰一道赶搭深夜火车回t市,让他一路沉默地护送她回木栅的小套房,才疲倦地准备回自己的狗窝。 “ok,你到家了,我走人。拜。” 可是他没动,瘫靠在她铁门边的楼梯间,颓地仰头吐息。 他好像很累,心情也很沮丧。就算之前他在爸妈面前有可能是在做戏,但现在……看起来又很像真的。 “你要不要进来休息一下?” 看到他微微开眼,自长睫下薄凉脾脱,她马上后悔。 “我、我说的是……” “不用,我在这里靠一下就可以。” 她再度陷入疑惑。她不懂马兰,完全抓不到他的心思,怎么办?她要问他的事情好多,可是嘴巴却吐出质问清单上没有的项目。 “为什么都不跟我联络?” “为什么要我来联络你?你就不会联络我吗?”他懒吟,百般无聊。 “你是为了要我主动联络你,才刻意向我爸妈告密?” “你言情小说看太多了。” “那些不是我的。” “就跟小熊内裤、冰箱里的qoo、蒸鱼酱油一样,都不是你的?” 她怔住。“你怎么知道?” “你这王八蛋,话都不讲清楚,害我白做一堆功课。” 不会吧,他难道是为了了解她才去看那堆言情小说?还是别做过分乐观的预估比较好,美国股市就是因为这样才一路暴跌,香港的经济情势也是因为过分乐观的期待而一蹶不振。 千万要小心谨慎。可是…… “你真的只想跟我做普通朋友吗?” 虽然她紧张到声音都发抖,难堪到连看他一眼都不敢,她还是不能不问。不管他会怎么想,她都不能……实在、没办法再这样让心情一直悬在半空中,不知道该上该下。 他真的只想跟她做普通朋友吗? “是啊。” 丹雅猝地脑袋一片空白。 他对她根本没有别的意思?纯粹无意义地打情骂俏?完全社交性质的体贴和周到?恶作剧式的调戏和任性?与男女感情无关? 他仅仅把她当朋友看? “只是,做不到。” 这每一个字她都听得懂,可是连在一起,她却什么都不懂了。他说的是她以为的那个意思,还是另有别的意思,或是根本没什么意思? 她到底该怎么办?理智强烈地警告她,不要做太过一厢情愿的推想。但是,只因为他这随随便便的一句话,她的心就已开始飞翔。 暂时不要把她自这美丽的遐思叫醒,也暂时不要戳破他这句话的真正含意。暧昧也罢,敷衍也罢,她需要这小小的浪漫幻想。 她好想见他,一直都好想见他,想到连电话都不敢打。她知道,她一听到他的声音,一定会失控,一定会越过他俩一直小心维持的界线。她很怕会因此吓跑他,可是如此一来,他俩离得更远。 私底下,她暗暗欣喜于小萍的这场胡闹婚姻,让她有正当理由再度接触马兰,却不会显得是她在对他有意思。她想见他,就算话不投机,她看看他也会觉得满足。 她真的只想和他做普通朋友吗? 或许吧。只是,做不到。 好想多了解他,但又怕太过接近,再度被他下达驱逐令—— 我们暂时保持一段距离吧。 她才不要。这段日子,她捱得生不如死,甚至想搬到他家附近,偷偷做他的邻居。或是看看他公司的采购部门缺不缺人,她会积极考虑跳槽……奇怪,别人谈起恋爱,会有她这么恐怖吗?简直快沦为心理变态。 蓦地一阵领悟,强烈地蹿过她全身,轰然呆愕。 她刚才在想什么?恋爱? 好死不死,马兰这时又忍不住一个狮子咆哮型的超级大呵欠,打到眼泪快流出。 “饿死了,”他疲惫地垂头捏捏后颈,“你这里还有没有吃的?” “有啊。”她的嘴,响应流利;她的人,呆若木鸡。 不会吧?她明知马兰是高风险的类型,为什么还继续投资大量感情下去?更糟的是,她发现自己一点抽手的迹象也没有,反而愈来愈投入。 “那就麻烦你开粮赈灾一下,我保证吃完就走人。”目前没力搞七捻三,只想填饱肚皮。 她毁了,怎么会这样? 没来由地,她突然感到害怕。 她才在一段惨痛的教训后立定志向,绝不再碰马兰这种男人,也绝不再轻易谈感情。可是一接近他,她的那些钢铁法则竟瞬间崩垮,原本死掉的全身细胞,也霍然活跃起来,挡都挡不住。 不妙,大大不妙。 “你吃完一定要马上走!” 马兰正窝在沙发埋首吸食泡面,听她这没头没脑的紧张宣告,停没两秒又继续稀里呼嗜,管她去死。 这女的,脑袋是高级水泥做的,跟她缠斗非得有惊人的体力和耐力,否则自己会先气绝身亡。 她到底还要他耗多久才会开窍?怎么平日工作精明的脑袋,对这种事竟钝到无法无天的地步?以往他交手过的女性,冰雪聪明得很。说话三分钟,双方立可达成共识,既不用低能地把话讲自,也不需要任何承诺,零负担,多好。 他愉悦地按下筷子,打个通天大响嗝。 冷冷扫她一眼,见她一副穷紧张的小老鼠德行,他心情真是好得不得了。 比起那些一面逞强、拼命要骄傲,又一面对他动心动情动性的聪明女人,他还是觉得丹雅的钝拙比较可爱,耍起来好有成就感。 聪明人,常常反被聪明误。不让人摸到真心,久而久之,连自己也找不到真心在哪里、搞不清哪个是自己的真心。 都会男女的感情游戏,玩久了,令人生厌。 他决定改过自新,走纯情路线。 “丹雅,我们结婚吧。” 第七章 在这里,男士们忙着露肌卖肉,女士们大展风情。说是健身中心,不如说是各路都会精英的联谊中心。 “嗨,等一下要不要一起去may的pub?听说她请到号称sarahvaughnjunior的歌手。” “不巧,我和他还有两项赛程未完。”马兰在跑步机上边奔驰边无奈浅笑,婉拒窈窕佳丽的邀约,“不过和你聊爵士很过瘾,现在真正懂爵士的人实在太少。” 闲聊一阵,他立刻在美女慨然离去后,由优雅的绅士笑容变脸为魔鬼终结者,忿忿迈进,原地追逐。 “兰迪,我投降。”马兰身旁那台跑步机上的俊秀男子,倒挂在扶栏上,颓坐喘息,汗下如雨,“不行了……” “给我起来,好好当个挡箭牌!”他狠视前方跑着低斥。 “这到底是干吗?你想进军奥运还是想勇夺亚洲铁人金牌?”这两个月来不断拖着老友上健身房,此仇不共戴天似的逼人跟他一起进行魔鬼训练。 就算再好的朋友也想翻脸。 “你是嫌自己身材不够完美,还是在报复我上次替你拔牙时没打麻醉?” “没错。”才怪,但真正的理由太不堪,他宁可胡诌。 那个死朱丹雅,都是她害的! 他是个健康的男人,有正常的心智及正常的需求,偏偏不幸碰到天赋异禀却又坚若磐石的圣女贞德,折腾得他生不如死。 自从那次差点擦抢走火,他就夜夜难眠。她的每一寸起伏,每一处的滑腻雪嫩,一再地干扰他平静的夜晚。 我喜欢。 每次一想到这,他就全身沸腾。 他突然发出神鬼战士死前全力出击的长啸,愤吼着猛力狂奔,吓得其他跑步机上的人驻足呆视,暗暗担心快速运转的跑步带会冒烟起火。 几分钟之后,他站在淋浴间的冷水袭击下,面壁思过。 “我跟她求婚了。” “谁?”男子莫名其妙地停下抹肥皂的手。 “我上次带去餐会的那个女的。” “她?”勉强回忆一下,好像有印象,“感觉不太配。” 换马兰发愣。“为什么?” “不知道,反正就这么觉得。你不是跟那个官家千金走得很近吗?” “哪个?”他身旁一大堆抢着跟他“走很近”的女人。 “长发直直的,长得不错,很懂得乘机卖弄架子的那个。她每次撩头发,一定会故意甩一下她那只戴宝格丽钻表的手腕。”晶光闪闪。 “你说艾蜜莉?” “ya,她比较配你的型。”世故精明,知道怎么玩游戏。 马兰当然也想过他和丹雅对不对味的问题,因此设下各项测试关卡。奇怪的是,设限的目的本是诱她越界,但最后越界的老是他自己。 所幸他天生伶牙俐齿,几次犯规都狡辩成功,让丹雅傻傻吃闷亏。 她干吗这么老实?害他玩都玩不起来。 “她怎么说?” “嗯?” 那人在水柱下叹息。“我问你,你求婚的对象怎么回答?” “说我发神经。” 那人爆笑,余音绕梁。 “说得好。”哎哟,笑到几乎岔气,“你没事干吗提结婚,终于想定下来了?” “应该说,终于碰到让我想定下来的对象。” “难道你那票六宫粉黛没一个曾让你想定下来过?” “让我有这念头的那一个,却不想‘定’我。” “她不会是个女同志吧?”居然会对这种人没兴趣。 “你的嫌疑比她还大。” “天晓得我招谁惹谁了。”那人没力地呻吟,“我是怕够了如狼似虎的女人,才找哥儿们帮忙挡一下。”却因此被怀疑是男同志,“你不也是老找我们垫背,为什么就没人怀疑你是男同志?” “因为大家早认定我男女通吃。”怄到他都懒得解释。 那人凉凉瞥视步出淋浴间的马兰,半晌后,才懒懒低问:“你最近‘心情’怎么这么好?” 都已经激烈运动一个多小时,外加冷水冲击,他的“男子气概”依旧威风凛凛。 “你是吃了什么补品,还是服用了什么药剂?” “只是不小心想到不该想的事情。” “哇。”拍手拍手,“没想到年过三十的老男人也有青春期。”超纯情的。 “你太久没被人揍了是不是?”马兰狠瞪那人皮笑肉不笑的脸。 “干吗,你不是向来奉行伊比鸠鲁学派的享乐主义吗?这么压抑,未免伤身。” “因为,除非结婚,她是不会让我碰她的。”他一字一字切齿道。 “喔,所以为了得到她,你只好向她求婚。” “你说什么屁话。”马兰不爽地将浴巾甩往那人脑袋,挂上他的小人嘴脸。 “你对她有兴趣,只不过因为你还没碰过她。碰过之后,说不定她就跟什么艾蜜莉或妮可一样,大家只能做做好朋友。这样不是很好吗?大家各取所需,偶尔还可以换换口味,好聚好散。为什么要扯上婚姻?” 是啊,为什么? 那种从一而终的枷锁,想来就令马兰心烦。 他大可和丹雅保持跟其他女伴一样的关系。虽然彼此各自已有对象,三不五时还是可以一起分享精彩的生活。反正这只是肉体上的接触,彼此的感情还是属于各自的伴侣。哪有人会自虐到像丹雅那样,把初夜留到新婚? “去找刚才的爵士美女吧,你马上就可以确定你要的是什么。” 没错,那才是他和死党们一贯的生活态度。 和丹雅交往愈深,他愈发觉自己的生活产生微妙的变动。但他已不是毛头小伙子,他有既定的生活方式,有强稳的价值观,有扎实的思考模式。只因一个女人的存在,就动摇国本,造成民心不安,值得吗? “召集‘骑士远征队’,咱们出发!”马兰举掌将乱发往头侧悍然耙梳,目光精锐,蓄势待发。 那人一勾倜傥俊美的嘴角。“就等你这句话。” ☆        ☆      ☆ “你拒绝他的求婚,只因为他才刚吃完泡面,而且还打嗝?” “柯南!”丹雅急急喝道,羞得半死。 趁着公司午休,丹雅的几个好姐妹们奋力抽身赶到她公司附近,大伙一块在星巴克召开临时会议。 “那如果他当时没有打嗝也没有吃泡面,是在很浪漫的五星级饭店餐厅求婚,你就会答应步?”乐乐像好学生一般地发问。 丹雅没应声,脸蛋红到耳根。 “本来还想夸你有脑袋,没想到里头装的全是浆糊。”河南受不了地重重靠往椅背,环胸撇头。 “可是,婚姻不是儿戏,当然要慎重……”丹雅气势虚弱地娇羞反驳。 “对,婚姻不是儿戏,所以你该想的不是他吃泡面还是吃大便。仔细想想你到底喜欢他哪一点,你对他称不称得上了解!” “我对他的了解,确实不太够。但是……”该怎么说?“我就是觉得……” “他就是‘那个人’!”在座的准新娘智能姐姐伸指道。 “对!”丹雅好高兴,终于有人了解她。 “我对我那口子也是这种感觉,就像我那些言情小说一样让我觉得好浪漫。” 啊!那袋言情小说……丹雅努力维持自然的笑容,却肌肉僵硬。 “不过,丹雅,你拒绝对方的求婚,应该还有别的理由。”智能一副很有智能的德行,娓娓道来,“我那口子跟我在一起三四年了,熟到像是彼此的老妈子跟小李子。他有一次骑他那台小绵羊载我去洗衣店,绕半天都找不到停车位。半小时后停好车,他就很无力却很老实地对我说:‘我看我们还是结婚吧。’喏,求婚就是这么自然的事,没有电视电影小说漫画演的那么惊天动地、鬼哭神号。” 姐姐妹妹们对智能还以一脸呆滞。 这种求婚,也未免太自然了。 “所以啊,你没答应人家的求婚,一定是你心里还有某些疑惑,让你没办法畅快地说yes。但是,你真的很喜欢他就是了。” “看得出来。”乐乐嗯嗯嗯。 “怎么看出来的?”急死丹雅。她又没说出来过,也不曾刻意表现啊。 “光看你接手机的表情,就知道是他在call你。其实教会里早有好些人看出来了,只是闷着不讲,等你自己宣布。” 乐乐这话听得她天崩地裂。大家早就看出来了 “我实在不想把话说破,可是我必须问一句。”柯南正色冷道,“你觉得你们合适吗?” “我和马兰有什么不合适吗?” “啊,没救了。”乐乐闲搅咖啡上的纯奶油。 柯南闭眼吐了好长一口气,垂首沉寂,想想该怎么说才清楚。 “好。我对马先生了解不多,就从你给我的信息来作判断。基本上,我认为他从头到尾都对你持保留态度,根本缺乏诚意。” “他持什么保留态度啊?”乐乐虽然充满贵族式的艺术气质,却对八卦绯闻一往情深,好奇得双眼亮晶晶。 “他一开始就把你们的关系处理得很暧昧,明明像是对你有意思,却又从不提感情这两个字。他说要跟你交往,却不讲清到底是什么样的交往。” “男女的感情,本来就……很难理得清。”她不服,必须为马兰争回公道。 “那你小妹的婚事呢?”柯南冷冽追击,“他既然是站在你小妹那一边,努力促成婚事,为什么后来又说其实他很反对这件婚事?他到底是赞成还是反对,哪一个才是他真正的立场?” 蓦地,丹雅感到整个世界在飘浮,摆摆荡荡,双脚踏不到地面。 她当然早想过柯南提的这些问题,可是她还没做好心理准备。突然被人这样把话直接说破,让她一直以来故意忽视掉的不安,一古脑地涌现。 “听起来,他好像是个非常谨慎的投资人。” 丹雅马上向乐乐投以无助的眼神。 “你不觉得吗?”她小吸醇浓咖啡,悠悠品味,“他似乎在一点一点地投注资金,到了某个限度就紧急抽手,免得陷入太深。” “怕被套牢?”智能呆问。 “嗯……比较像是怕自己失控吧。”乐乐倒不觉得马兰会怕被套牢,他本钱太雄厚了。 “可是感情投资跟金钱投资不一样。”丹雅微弱道。 “是啊,看你就知道。你投资金钱时稳扎稳打,投资感情时却没头没脑。” “柯南,你今天是不是点错咖啡了?”乐乐皱眉,“喝了之后人就怪怪的。” “我只是不希望身旁有人再重蹈覆辙。马兰那种年纪、那种条件的男人,不是安安分分成家立业做牛做马养活妻小,就是闪避婚姻的怪物,自有一套没人搞得懂的生存逻辑。” “喂,你有‘单身歧视’喔。”乐乐娇嗲抗议。 “我是指他,又不是说你。”没事干吗急着对号入座。 丹雅漠然,垂视双掌中不断转动的水杯。 “丹雅?” 她凝视杯水苦笑。“这个年纪才来谈恋爱,顾忌好多。” “每个年纪谈的恋爱,都各有顾忌。”智能悠然撑肘,托着瑕想的幸福笑容。“我高中谈恋爱时,天天烦恼不知下一颗痘痘会不会长在鼻子上,害我没脸见男朋友。大学谈恋爱时,天天担心学长出国后会不会在洋妞身上深造进修。现在谈恋爱,天天想的则是该怎么摆平彼此的家人。毕竟他爸是牧师,可是我爸是庙公啊。” 老爸得知女儿决定嫁给牧师的儿子时,还开坛作法逼她吞符水,以驱邪化煞。 丹雅不禁好笑。她好喜欢智能,天大的苦恼,她都说来轻轻巧巧。让人没有必须安慰她的负担,反而得到安慰。 “丹雅,不管我们这些闲杂人等说了什么,感情是两个人的事,是你在和他谈。我们能做的,就是支持你,不能干预。” “可是柯南一直都好凶喔。”乐乐吐槽。 “如果她不关心你,她也犯不着放着可以好好休息的午休时间,赶来这里说些让人不爽的实话。” “我知道。”她依旧落寞垂头,“我只是有点不晓得该怎么处理这事。” 丹雅的手机铃声一响,她整个人顿时发亮。 “喂?” 刚才唉声叹气的的废家伙,马上振奋得像块霓虹招牌,光芒万丈,闪闪动人。 “可是我今天会加班到很晚。”她虔诚地对着手机倾诉,像在合掌敬拜天父,“也……也不会很晚啦,你还是可以来接我。” 这下换姐姐妹妹们唉声叹气。 她收了手机后,一脸嫣红笑靥。环视周遭好友,竟一时想不起来原本是找她们出来做什么。 “呃,刚刚……那通是……” “没关系,我们不太想知道。”乐乐节哀顺变地颔首。 “等一下,你最近为什么加班特别多?”柯南突兀道,“不是手上的新案子才结束吗?” “其实……不是啦。”她为难地僵笑着,“我最近一点也不忙,相反的,有点太闲了,所以跑去帮新进人员上课,让他们快点进入状况。” “太闲?”柯南一听就觉得不对劲,“吉米王在搞什么?”竟会让采购经理有得闲。 呜,柯南实在敏锐…… “丹雅。”柯南变脸沉吟。 “我替公司找到一家马来西亚的化学品供货商,品质化验ok,价格上却便宜很多。没想到执行时很多资料牵牵扯扯的,就挖到不该挖的东西了。” “发生什么事?”另两人也不安起来。 “之前有人暗中另收回扣?”不然没事干吗买特别贵的那一家。 柯南不必等丹雅回答,从她避不相视的德行就明白。 “前一任采购经理干的?” “这……还不能太早下定论。”咳嗯,喉咙不太顺。 “前任是谁?”智能傻问。 “那个死吉米王!”柯南怒捶桌面,“丹雅,我警告你,绝对不能替他掩护这个过失!他虽然是一路提拔你的前辈,可是商场如战场,不是只有同事可以陷害你,老板也可能随时回头咬死你。” “时间差不多,我该进公司了……”她不想谈,只好闪。 “丹雅!” “我会小心的啦。” 看她远去的勉强笑容,姐姐妹妹们心头的不祥感更加浓重。 丹雅常常事情一肩扛,什么都不说。她怕别人为她担忧的性子,反而更教人放不下心。 “柯南,这事是不是很严重?”光这情势就怕怕的。 “怎么办?柯南。” 柯南平日的存在的确令人不愉快,可是有事的时候,什么阿狗阿猫都会粘过来。 她思忖半晌,不得不咬牙认命。 “可恶,只好找他了。” ☆        ☆      ☆ aphrodite拍卖公司前阵子才传出可能结束营业,退出本地市场,转战上海,却在光辉灿烂的十月,展开华丽响亮的预展酒会。 虽说这几年经济不景气,失业率不断攀升,但对顶级的富豪消费族群来说,依旧潇洒逍遥。在拍卖公司巧心发函邀请下,山区豪宅内的酒会名流云集,觥筹交错。差不多香奈儿服装秀及各类珠宝展上常见的面孔,都可在此瞧见。 今天要展示的画作有多闻名道速,似乎一点都不要紧。要紧的是,黄金单身汉马老爹竟要在此把自己拍卖给一位乳臭未干的女大学生,宣布订婚。 大伙多半抱持挑衅的态度,故作悠闲地瞎聊,等着众所瞩目的女主角亮相,好尖牙利嘴地狠狠剥掉她一层皮,乖乖回乡下老妈的怀里去。 若她们知道酒会女主角此刻正在楼上准备室哭成什么德行,铁定乐得半死。 “这种男人,我不稀罕!” “小萍!”丹雅急急拣回各样被小妹边骂边摔的东西,“客人都已经在楼下等着……” “那又怎样?难道我的感情比不上他的面子?”她好生委屈,哭得可怜兮兮,“说什么爱我,结果最爱的是他的事业。” “你之前也这么说过,结果呢?”丹雅颓叹,“不到两小时,你就被马伯伯的一通电话搞定,宣告这世上最懂你的还是只有他,要爱他一辈子。” 要不是马伯伯正在楼下拖延时间,好让丹雅出面劝降,她真想请他自己上来哄小妹,还比较有效,“我看他是真的很疼你。他自己出差到法国,怕你在这寂寞,就把你接去巴黎一起度假,一返回,下了飞机直接赶来这里办订婚宴。你还有什么不满的?”她都已经劝到舌根疲软了。 “说得好听!什么接我去巴黎玩,根本是丢张金卡就叫我自己一个人去玩。他咧,一天到晚见不到人,都在忙什么鬼画展。这样他接我去巴黎,又有什么意义?” 她猛地倒入床褥,埋首痛泣,壮烈非凡。 “小萍……”噢,拜托,她才是最想哭的那一个,“马兰,你就不能帮忙劝一下吗?” 对于丹雅的哀婉求援,他冷血得很,头也不回地在梳妆台前继续与大妹立雅热烈讨论,浑然忘我。 “像美国nhgri这类研究机构的基因伦理与法律议题资料都非常丰富,你可以作为参考。” “可是目前根本没有这类的中文讨论。我甚至上了国科会和国家卫生研究院的网站,连第四号染色体千万减基定序的资料都找不到!”气毙立雅。 “so,这是应该好好开拓的领域,让以后的人有中文资料可找。你是拥有资源和能力的人,看你是打算独享,还是转而散发成更广大的知识力量。” “所以你是觉得我……” “喂,你们两个!”居然完全不把她的哀求放进眼里。 “算了啦。”化妆师看不下去,只得直接开导,“马大哥搞定那个,你也比较能专心搞定这个。不过新娘子若再这样哭下去,再高明的化妆技术也救不了两只水肿眼。” 说得也是。“小萍,你就不要为难人家了。如果有什么不满,等订婚宴过后再好好谈,如何?” 丹雅的好声好气根本不见效,新娘照样痛不欲生。 “不如这样吧。小萍,你……” “丹雅,你评评理!”一道优雅娇影正气凛然地破门而入。 丹雅懊恼地呻吟。 “乐乐,我现在正忙。你能不能……” “我不是来找你麻烦,而是要你作证。” “作证个头!”一身名门少爷装扮的以撒暴躁尾随,“叫你临时加弹一首生日快乐歌会死吗?” “丹雅,你说,我们是不是事前就已经讲好,只弹敲定的那些曲目?” “是没错。但是你先让我劝我小妹……” “我们甚至沟通好整个宴会的流程与调性,彩排时也按部就班地走过好几遍。这家伙却突然临场蹦出一句,要我加弹那种没格调的生日快乐歌。” “我也是刚刚才知道今天是画作持有人的九十六岁生日。她人都从法国被马伯伯请到这来了,我们多表达一点诚意有什么不对。” “拜托,别在准备室里吼。我小妹她……” “表现诚意的方法有很多,但你这种做法,只是在表现谄媚。”乐乐讽刺他,傲慢得甚是高雅。 “酒会成败与你家兴亡无关,你当然可以潇洒地放你的狗屁!我谄媚又怎么样?这次拍卖办不好,我家就要宣告破产了,哪还有本事去卖弄你那种恶烂骨气?我们,甚至手头紧到只能在自家房宅里办预展酒会,勉强做个风光门面。你自己吃得饱穿得暖是你祖上有德,但是你的骨气救得了我们家的经济危机吗?” “以撒,我希望你不要在女士面前说粗话。”丹雅的包容也有限度,“事情可以好好谈,不需要……” “朱小姐,请你立刻下楼一趟,厨房有紧急状况!”霍然又冲进一名内场事务人员,惶惶求救。 所有的混乱,顿时全集结到丹雅身上。 她既不反应,也不像刚才那样苦口婆心地一边挨骂一边劝诫。她就静静杵着,闭目不语,仿佛化为石像。 莫名的转变,教众人傻眼,连赖在床上猛抛泪花的新娘都忘了哭。 “姐?” “她这是怎么了?” “她在祷告。”乐乐大方点破众人的一团迷糊。 喔…… “可是楼下有紧急状况:香槟不够了!” “新娘子如果不打算化妆,那我可不可以走人?我后面还有其他预约的客人嗳。” “你没帮我化到妆之前,别想我会付钱!”哼。 “我还要去伺候九十六岁老太君,你们慢慢参你们家的禅吧。” “要狗腿,你去狗腿。我死都不会弹那种没品的生日应景歌!” “姐!你看他们啦,根本没一个人顾虑到我今天订婚的感受。” “马大哥,可是现在太多学术研究单位都在争夺资源,争到之后就关在自己的实验室里作实验,根本缺乏跨领域的了解。” 众人只关注丹雅的异状一阵,就又恢复厮杀斗狠的混战。惟独马兰,着迷地凝视陷入一人世界的她,忘了先前的刻意忽视。 她总有许多令他意外的不同面,既容易捉摸,却又充满惊奇。 对于丹雅,他总会情不自禁地兴起一堆古怪念头。明知她身陷重围,却故意不伸援手。他厌烦了许多女性痴等白马王子出面拯救的蠢笨与不负责任,但看到她这种无奈收拾各方烂摊子的温婉个性以及独立自主的能力,又令他忍不住想出面拯救,捍卫娇柔。 果不其然,丹雅一睁眼,就立刻下达明快裁决。 “小萍,限你十分钟之内着装完毕,让化妆师替你上妆。” “可是人家……” “不然你就立刻离开,回老家去跟爸妈诉苦,不要赖在这里妨碍别人做生意。毕竟今天不是只有你的订婚宴要办,人家还有拍卖预展活动要进行。” “哇,大姐终于发标了。”呵。 “立雅,你也出去。既然帮不上什么忙,就不要杵在这里碍事。” 丹雅淡漠无情的统御,让在场一干杂鱼呆愣。 “我先声明,我绝不会跟指定曲目外的临时烂歌妥协!”乐乐赶紧先发制人。 “你既然嫌生日快乐歌很烂,那就用你高超的琴艺去证实它真的很烂。重要的是,要让人明白,烂的是歌,而不是你的本领。去!” 乐乐像被闪电劈到,顿然醒悟,马上兴奋地杀往一楼大厅,雪耻复国。 ☆        ☆      ☆ “朱小姐!香槟……” “不可能不够。我跟你们餐宴公司事先就已订好两百五十人分量,你再去查一下是不是有几箱放到哪。” “可是艾蜜莉小姐昨天才又打电话跟我们确认,来宾不会那么多,一百人份就足够!”内场事务人员惊道。 艾蜜莉?“负责联络的人一直都是我,为什么你们会临时改听她的命令?” “我们是她雇来的,没有理由不听她的啊。” 丹雅吐息,无奈至极。做事最怕这种临时冒出来的闲杂人等,明明不是参与者却硬要搅局。 “既然如此,就跟你们公司尽快调香槟过来……” “来不及了!”公司在山下的市中心,送到山上来至少要一小时,“现在只剩十瓶左右的存量,宴会却正要开始!” 怎么办?上帝啊,她已经走投无路了。 她的能力被榨到极限,身心俱疲。她努力做好每一件事,却每件事都出问题。 这若是一场考验,她该如何度过? 这里没有一件事是她该忙的,但麻烦丢到她肩上来时,她也不会去推辞。总得有人扛起来,否则只会大家互踢皮球,搞大烂摊子。 但现在她该怎么办? 如果可以,她真的好希望上帝派遣天使…… “这栋房子有地下酒窖,直接从里面拿酒来。” 她怔然,从没想过天使会说话。她缓缓回首,更没想到她的守护天使竟然又是他。 马兰。 第八章 他一派淡然,单手插在西裤口袋里,斜倚梳妆台旁。随便一个姿态,就像个在豪宅布景内拍照的国际名模。 “以撒,带他们下去搬酒上来吧。” “你说什么屁话!”以撒惨白咆哮,“那是我家三代的顶级收藏,你要我拿去给人当水喝?” “如果这次拍卖会办砸,你家宣告破产,再顶级的收藏也跟qoo差不多了。”他由温柔转而凌厉,“去开酒窖,把酒全拿出来!” 内场事务人员立刻欢天喜地,跟着痛不欲生的以撒一块下楼挖宝去。 待马兰冷漠地转回视线,房内没一个人敢再动一下。 气氛诡谲。 这团混仗像场俗不可耐的闹剧,似乎触到他的容忍底线。现在可好,他那副要找人算账的寒眸一一扫视房内小老百姓,瞪得人人不自觉地咽口水,没胆做声。 终而,凌厉的视线停住在怔然的丹雅身上。 “你出来,借一步说话。” 马兰像拖犯人上刑场般地悍然拉走丹雅,步往长廊另一头。房里的人顿时松口气,闲闲没事地八卦起来。 “马大哥平时什么都好,就是翻起脸来太吓人。” “嗳,你会不会觉得他翻脸时的酷样是装的?”吓唬人专用。 “我倒觉得他平日的友善才是装的。”翻脸后才露出本性。 “可是他很绅士。” “他的绅士风度的确没话说。”比一些大男孩似的笨男人有格调得多,“但是你永远搞不清他跟你说说笑笑时心里在想什么。” “好可怕喔。” “有时候,最好小心一点那些所谓的高科技精英。也许是因为他们脑袋的过度发展,使得人格上多半配备缺陷。更有等级更高者,精神都出现失常。” “哇……”真够吓人的。 “还好有大姐去应付他。” 反正大姐丹雅最能干,不管什么烫手山芋,丢给她就对了。 丹雅被逮捕到长廊尽头的起居间内,关门审讯。 拜托,她已经知道自己不该鸡婆,不该承担的事就应说no。可是要算账也不必挑这时候,亏她还偷偷沉溺在被王子拯救的美梦中…… “马兰,我现在不想谈任何有关责任归属的问题。” “我也不想。” 他二话不说,将她压靠到墙面上,便疾速地狂吻起来。大掌狠狠捧着她的小脑袋,粗鲁地揉乱了她的秀发,极尽所能地饥渴吮尝她唇中的滋味。 她吓得大眼狂眨,没料到他会突袭,继而才艰困地发觉自己被他吻得喘不过气。 她不介意他的热情举动,但是可不可以文雅一点?有必要这么粗野吗? 等到他的身躯完全贴紧她时,她才顿悟情势有多十万火急。 不行!他想干吗?他有没有搞懂现在是什么场面? “你明天请假吧。”他勉强离开她口中的甘润,贴在她唇上狠狠喘道。 不只他喘,她也喘。“请、请假干吗?” “我们去公证。” “公证什么?” “结婚。” 她的大脑这一刹那才发挥作用。 “我们别再兜圈子了。既然彼此有意思,感觉也对,何必再玩游戏?”那种恋爱游戏只有十几岁的小朋友有闲情玩。人到他这年纪,对于男与女,思考的全是现实问题。 事情转变得太快,她呆到不知该高兴还是该反击。 马兰向她求婚?马兰对她有意思?马兰不想跟她玩游戏? “yes或no?” 她惶惶回视在她面前紧迫盯人的严厉俊容。哪有人求婚会像复仇雪恨似的,吓都吓死人。 但他每一块绷紧的肌肉,有如悍烈的宣誓:他是认真的。 而且,只许成功,不许失败。 娇丽的小脸在他双掌间渐露落寞。他解读不出这反应的信息,不安的气氛逼得他眉心更加紧拧,血液冻结。 她不想答应?他冒着生命危险终于吐出的真切,得到的是个no? 一室死寂。 “我想……” 她困难地咽了好几次喉头,屏息到快要断气。 “明天请假,应……应该不成问题。” 马兰的心脏霎时恢复搏动,热血汹涌,重重地将她吻入唇中,竭尽所能地拥揉她的存在。宛如凯旋的战士,狂喜地享受他的胜利。 丹雅双腕高高环往他的颈项,响应他的热情。 楼下近两百人的宾客,忙乱的内场事务,到现在都还没搞定的新娘子,等着大礼伺候的老寿星,保全人员小心环伺的名贵画作,全都进不了他们两人的世界……直到他悍然拉下她无袖小礼服的宽肩带。 “你干什么?”佳人惊嚷。 “极品!你永远不知道我为这一刻受尽多少折磨。” “你变态!”讨厌,好好的气氛全被搞砸了。 “其实我对波霸并没有特别的喜好。” “那干吗还这么下流!”呜,他怎么死都不放手? “因为你。” “你克制一点行不行?”她急吼,魂飞魄散,“这里还在举行宴会!” “放心,我很快的。” “马兰!”别闹了! “你能不能别这么紧张?”真够烦,“像上次那样,不是很好吗?” “你走开……”她既想推开身上的怪手,又急着拉回衣肩,搞得手忙脚乱。 “好了,别再说了,拖延时间。”迫不得已,他只好下跪。 “你、在、干、嘛?” “小声一点,你现在正踏在楼下宾客的头上。” 丹雅已经脑浆沸腾到失去思考功能,双腿发软,全靠他的吻啄支撑。 她惊恐,她战栗,她疼痛,这一切对他是难以言喻的感动。 再高明的挑逗,也不可能取代她的难受。 他是她的第一个男人。 不知为何,他感动得心痛,却什么也说不出口,只能将她紧拥。 他突然想为自己过去的放浪致歉,可又不知这份歉意能向谁说。过往好聚好散的男女关系,变得轻盈浅薄,在生命中留不住任何分量。 美其名叫自由,其实并不自由,只是被生理需求统御的奴隶。辅以花哨的论点,编织成美仑美奂的借口,对肉体的放纵合理化。 她是如此看重自己的身体、自己的心灵,珍视那分日渐被人不当回事的婚姻。 因为珍视,所以不会随便对待,不轻易背叛。 这是他妻子给他的至宝。 丹雅深陷重围中,只觉得又痛又累又难受,双眼闭得死紧,强搂住他的颈项,已然站立不住。 感觉太奇怪了,怪到无暇注意马兰的转变。 他痴迷地贴唇在她汗湿的额上,陶醉地嗅着她的发香。他像小孩般地以头摩挲她的头,闭着眼眸陶然与她以颊相贴。 太天真,太坦率,太可爱,像个无邪的小男孩面对他喜爱的小女孩。 她在晕眩的边际再一次地确定,她无法不被他吸引,无法不为他心醉神迷。 他扬起意味不明的笑容,看得她浑身酥麻。好邪恶地挑逗…… ☆       ☆      ☆ 楼下预展酒会及订婚宴办得兵荒马乱,堪称热闹非凡,没人理会场中是否少了哪些该出现的面孔。直到散会,也无人留心。 而接续一个礼拜,平日很容易找到的人却一直联系不上,各路人马才发觉事有蹊跷。 丹雅和马兰跑哪里去?怎么同时失踪了? 这是她有史以来最自在、最惬意的时光。她和马兰结婚了! 没有旁人的七嘴八舌,家人的争辩驳斥,她也不需要应付任何麻烦琐事,或忙着一再地四处解释,沟通协调。 这个世界就只有他们两个人。 好幸福、好甜蜜喔。呵! “你怎么会找到我?” 马兰裸着上身,只穿一条四角内裤,瘫在面向整片青翠山谷的挑高大客厅里,拿着大哥大闲闲打呵欠。 “算你厉害。有事快报,无事退朝。” 谁? 丹雅在转角隔间处分类着待洗的衣服,抽尖了耳朵。 宴会那天,马兰带着她半途跷头,神不知鬼不觉地隐居到t市南区的山腰别墅。 他市中心的家活像客栈,随时都有各路牛鬼蛇神敲门投宿。她本栅的闹区小套房也差不多,只差没挂个“游民收容所”的招牌。 他不爽自己的蜜月期也得被人打扰,就将她挟持至此,过着醉生梦死的日子。 惟一缺点,他午夜热情挑逗到一半,会突然中场休息,跑去看美国股市开市行情…… “我知道那个人,打过一次照面。” 他在跟谁打电话?这几天他总是以删一通通来电留言为消遣,什么电话都不接。 为什么瞥见这通来电,会想主动响应? 他们的蜜月期要结束了吗? 她真不想回去,好喜欢这段小小的叛逆。结婚、旷职、离家、隐居,简直像个坏孩子。可是她好开心,因为这一切都有马兰和她在一起。 终究还是要回现实生活去…… “我会看情形处理。”他草草收尾,懒懒收线,便按遥控让静止的电影dvd继续上映。 “谁的电话?” “同事。” “喔……”想也知道,他哪会跟她讲。 “衣服不用洗,今晚我们就回去,拿去送洗就行。” 果然,假期结束。 两人各自闲耗,也不需刻意啰嗦什么,但马兰就是有本事知道她的不对劲。 “你在干吗?”他闲散地巴着厨房入口的门梁,伸展一身性感的精壮。 “既然要回市中心,就把锅碗什么的洗洗收好,免得沾灰尘。”毕竟这房子他很少来住。 “不想回家了,嗯?” “别闹了。”她淡淡推开自她身后拥来的猛男,寂然洗刷。 “你又在发什么神经?”顺手抓个梨子咬一口。哇,甜,她实在很会挑东西。 “我们公证的事,暂时不要给其他人知道。” “嗯。” 她错愕,他怎么答得那么干脆?都不追问一下为什么。是不是他原本也不打算公告大家? 这桩婚姻,隐含的变量比她想象的还多。 有时她甚至会突然惊恐地产生动摇,这个婚是不是结错了。 “以撒传简讯来,说拍卖会的目录印好了。因为预展酒会造势成功,预估拍卖人气会很不错。他说这次专拍结束后,要重重谢你。” 她静静垂头边洗边将盘子上架晾干,任身后大爷悠哉闲聊。 “再来就是小萍和我爸的事。他们下个月月底结婚,席开五十桌。” 好讽刺。当初她反对小萍草草结婚,没想到她自己结得更草。 “你在想什么?”他呢哝贴近。 “走开啦。”不要动不动就粘在她背后。 这下终于惹毛马兰,森然沉吟。 “你如果不想回去,我们就不回去。”不必闹别扭。 她骇然发现自己被身后贴近的魁伟身躯夹困在流理台前。而且,企图明显。 “我没有说我不想回去!”她急嚷,“我在想的不是这件事。” “可你确实是从我说要回去时就变得不对劲。” “我不是在意那个!” “那是在意什么?” 她说不出口。因为才一开口,辩驳就倏地转为抽吟。 “你好了啦,现在才下午一点多。”拜托,每天早上漫长的“早操”就够她受了,晚上还有连绵战役,她极度需要午休。 “昨天是双数日,我听你的。今天是单数日,换你听我的。” “可是昨晚你本来应该听我的,温柔地慢慢来。我也说了我宁可不要做,只要你拥着我一起看电影聊聊天就可以了。结果呢?” “显然我们要重订‘战前协议’。”他把头放在慌乱的小人儿肩上。 “走开啦!”好下流…… “你想玩‘宁死不屈’的忠贞游戏吗?”行,他乐意奉陪,“女人,你现在既然是我的俘虏,就别再做无谓的抵抗!” 听他这残忍的冷斥,她就全身发毛。 “我们约好,你不能再拿我玩你那些色情软件游戏了!” “当然不。” “我不要!”她双臂紧紧环住,坚决反抗,“我们等一下就要下山。” “你刚才在气我什么,嗯?” 她现在难受得要死,他还来凑热闹? “如果不是为了回家的事,那是为什么?” “你说话啊。” 她还能怎么办?只能无奈地服从啰。 ☆       ☆      ☆ “没有食物了,晚上就吃三明治吧。”大爷他神采奕奕地抱着一大堆东西过来,跪在她身畔请安,“你要夹什么酱,我帮你弄。” 免了,让她安息吧。 “我要加美乃滋,千岛酱给你。” 他一面叼着吐司,一面将美乃滋挤得她身前都是。她烦到呻吟低咒,完全没辙。 “还是冰的东西好。” “为什么……”天,她的嗓子怎么哑成这样?“不会每对夫妻的蜜月期都是这样吧?” “那要看他们婚前受多久的禁欲之苦。”嗯……他喜欢她的反应,好可爱。“你真的很怕痒,你知道吗?” “我实在……受不了。”投降。 “得了吧。明明喜欢得要命,何不干脆说你很喜欢?”害他一直傻傻地问,她答也不答。 “你真的好差劲……” “都是夫妻了,还有什么好瞒的?” “什么?” 他不回答,只咧开淡淡的惬意笑容,细细拨开她额上的发。 她痴痴眨眼,载满酣倦。却殷殷期待他说出答案。 他没说,不住地以鼻尖摩挲她的鼻尖,嗅她的鬓角,吻她的耳翼。悄悄地,什么话也不响应。 她为之心动不已。她知道答案只有那个字,却忍不住明知故问。若有可能,她可以问上一辈子也不厌倦。 “马兰?” 他知道她心急,又累又好奇,却刻意悠哉地小啄一阵她的唇,玩一玩她柔嫩的耳垂,用杂杂的下颌摩挲她的细腻脸蛋。 “你知道什么是最至上的性爱享受吗?” “不知道。”也没兴趣知道。 “就是丈夫与妻子的结合。” “少扯了。” “这是你那本圣经里面写的。”见她一副错愕傻样,他好乐,“你是为我而造的,原是我身体的一部分,不是吗?” “那、那个是指亚当和夏娃……” “就像johnmilion在《失乐园》里写的:惟有结婚才使人不同于禽兽。你不觉得他把亚当和夏娃的结合描写得很美吗?天真无邪,却又圣洁。” “可、可是……” “你是我的妻子,我一生忠贞的对象,和我一起分享欢乐,是天经地义的事。” 她愈听愈迷糊。“你到底……想说什么?” “亚当只爱夏娃一个人。” “喔。” 这她早就知道了。 她愣愣与他对望老半天,才忽然“啊”的一声惊醒,明白他在说什么, 亚当只爱夏娃一个人!所以、所以,他也只爱她一个啰? 绕了半天,他是这个意思。 狂喜的晕眩席卷而来,令她有点分不清这是幻是真。她没有会错意吧?她没有听错吧? “所以……” 所以什么?她虔诚地切切渴望,等待他的表白。 要听他说到那一句,她才会有真正结合的踏实感。只要等到那一句,她死而无憾。 所以、所以…… “所以亚当只跟夏娃在一起!” 啥? 丹雅坠入异次元宇宙。 他慨然拍拍她呆瓜似的小脸,悲壮提点。 “夏娃,好好加油。” 随即,马兰严格展开另一波魔鬼训练。 助她锻炼强壮体魄:勤做健康操。 啦啦啦。 第九章 马兰将丹雅载到他的住处楼下,就直接飙往公司,放她一个人与大袋小袋杂物奋战。 他临时请假一周,对工作简直归心似箭,舍不得再在私事上浪费一秒钟。她咧,哎,连想都不愿意去想。幸好,情势被她掩护得很好,没人知道真实情况糟到什么地步。 吉米王已经私下跟她讲白,公司内暗收高额回扣并不是新闻,说出来也不会有什么改变,体制内早已默许这种行为。他邀她加入,顺便直言他虽然娶了董事长千金,贵为驸马爷,有权有势,却还缺一个死心塌地、为了爱他甘愿付出一切的女人。 我栽培你这么多年,难道你还不明白我的心意吗? 不明白,她也不想明白。 吉米王的条件虽然比不上马兰,但文质彬彬,也算一表人才。可是已经结婚的男人,为什么还会做这种大头梦?有了理想的妻子,还想征召不同女人,来满足他不同的需求? 她很敬佩身为上司的吉米王,他真的很有才干,但她无法接受这个身份以外的他。所以下了班,她总是逃之夭夭。工作时,对他的各项暗示也巧妙闪躲,坚持上司与下属的分界。 她知道,是吉米王自己在公司四处放风声,把她和他的关系说得很暧昧,还将她在公司的一切功劳算在他头上,仿佛她只是用来装点门面、美色事人的花瓶。她不在乎,清者自清,她相信她认真做事的态度与成果,自然证明一切。 只是她没想到,自己会遭到上司与下属的联手排挤。现在的她在公司里,形同被冷冻,孤立无援。几个走得近的老同事,也不得不淡淡地与她划清界线,免受牵连。 呼,连她都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办了。 待她汗流侠背地将一堆杂物由电梯口拖往马兰住处大门,一开锁,差点被里面狂暴的摇滚乐轰倒。 “立雅?你在这里干什么?”她捂着耳朵赶紧冲到音响前关机。 大妹立雅这时才由言情小说内抬起头,嘴里还叼着半片盐烧仙贝。 “大姐?” “你怎么进来的?”难不成马兰从不锁家门? “我前天来找马大哥时,一个妖娇欧巴桑替我开的门。” 丹雅错愕。“然后你这几天就待在这?” “等你啊。” 她还没事儿似的耸肩?这可是别人的家。 “等得无聊了,就拿马大哥的闲书来看。”她顿觉好笑,“姐,你想象得出马大哥会看这种书吗?言情小说耶。而且我跟你讲,这一整套真是有够闷,荒谬到上厕所时看了会便秘——不通不通!可是里面有个角色很像我认识的人。你记得我在美国时的那个指导教授吗?他的老师就姓顺,听说是个贵族出身。他在医学界乱有名的,现在都九十多岁了。去年就是他的研究小组破解了鼠疫菌基因组密码,使得‘九—一’恐怖分子无法以鼠疫菌——” “立雅。”丹雅寂然凝睇大妹的眉飞色舞,静静地,吐息如兰,“你真正要跟我说的是什么?” 她僵持着先前不自然的愉快笑容,随着漫长的静默,逐渐垮下,泄漏一脸空洞的落寞。 能让她卸下心防的,还是只有大姐…… 两姐妹沉默地各自垂眸,久久无语。 “姐,他来了。” 丹雅不问是谁,就知道是曾在美国令大妹心碎的那位。 “我实在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向来爽飒强悍的立雅,无助地将十指插入发里,垂首困顿, 丹雅悄然坐往她身旁,她立刻侧头瘫靠在姐姐肩上,虚弱得无法再逞强。 “立雅,既然你心里还惦着他,他也老远从美国追来了,为什么还拼命问躲?”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 大妹不回答,闭眸锁紧了眉心,封闭快决堤的情绪。 丹雅是惟一知道她这段留学之恋的人,但所知也非常有限。除非大妹自己愿意说,她很少进一步逼问。她所能做的,也只有在大妹感到孤单时,陪在她身边而已。 “姐,我觉得自己很没用。” 虽然有傲人的美貌、卓越的头脑、独立的性格与优异的学历,这些并不保证在感情上她就占得了什么优势。 “我明知他是个烂人,但是……” 丹雅静静垂望自己交握的双手,不去惊扰倚在她肩上硬咽的泪人儿。 “我还是好想跑回他的怀里,趴在那个烂人的胸膛上哭泣。一边痛骂他怎么可以这样子对我,一边被他拥着哄着,搂得很紧很紧。” 感情的矛盾,永远如此扰人心思。 “他来这多久了?” “一个礼拜,还跑到中研院去找我。” “所以你就躲到马兰家来?” “姐,他知道你的小套房。如果我住到你那里去,一定会被他逮到。” 怎么好好一段感情,会谈到这么步步为营? “还有,爸妈这几天一直拼命找你,我回call他们说你跟我在一起,去外地找同学玩了。记得跟我串供,省得露出马脚。” 大妹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一抹眼泪,马上又是一条好汉。 “立雅,我跟马兰……” “我早就知道了。当初我跟小萍第一次找他商谈时,他就一直对我们扯来扯去的‘大姐’很感兴趣,问这个问那个的。小萍那白痴还送他我们三姐妹的大头贴,活像个努力巴结儿子的后娘。” 马兰早就认识她?“你是说,在我们约往下午茶馆商议小萍婚事之前?” “马大哥老奸得要命,明明一开始就对你有兴趣,却硬在那里耍酷。” 怪不得,当初第一次打照面时,他根本不屑收她的名片。 “立雅,你和小萍该不会在故意做戏,好撮合我跟马兰?”出卖大姐,未免过分。 “我干吗撮合你们?你有付我钱吗?”她的不爽忽然转为不屑的质疑,“姐,你该不会钝到现在才知道这事吧?” 丹雅当场被问倒。“我我我”了半天,也不知在“我”什么。 “拜托,他做得这么明显,甚至还乘机借故跑到你那里投宿,你会看不出来?” 不要这么鄙视她好不好?“那次是因为小萍缠着他,在闹自杀,后来又霸着他的公寓不放……” “那又怎样?他房子这么大,有必要躲小萍非得躲到你那里不可吗?” “因、因为他的房子老有闲杂人等进进出出,根本没办法好好休息。而且,那天他忘了带手机,联络不到我,小萍的手机又掉到马桶,他完全没办法打电话通知我……” “那他可以联络我啊。”问个电话有那么难吗? 啊,对呀,她当初为什么没想到这点? 丹雅呆怔。 “姐?” 她错愕的不是大妹点破的盲点,而是她突然间的顿悟。她发现,自己并不是全然察觉不出马兰在唬她,但她却本能性地甘愿被骗,好多一些机会和他在一起。 好好笑。难道他们俩早对彼此有意思,却不约而同地一起兜圈子? 他们之间,并不是只有她在单相思了? “小萍跟我才没笨到去撮合你们两个,你们性格实在差太远。” 丹雅暗咳,清清喉咙。“也……没差到那么远。” “如果你们很配,我当然乐意牵线。可是你不觉得你们两个太不配了吗?” 丹雅又被当头泼冷水。 第一个知道她和马兰已经在一起的人,不祝福她就算了,但也犯不着这样出口伤人吧。 “这是我和马兰的事……” “我是看多了,不觉得马大哥的私生活有什么奇怪的。你不一样,你会接受那种三不五时上上床的友谊吗?” “那哪叫友谊?”拜托。 大妹这才怔瞪她,懒散不再。“你不知道马大哥那票死党们彼此全是床伴?” 丹雅的脑门霍地被轰了个大洞,炸掉半颗头。 床伴?一起摆地摊卖床单的伙伴? “喂,姐?”不会吧…… “我、我当然知道,只是,没想到你也知道。” “喔”害她紧张一下下,“我是不小心听到他跟朋友打屁才知道的,我看他也不怎么忌讳这件事。”聊得坦然自在得很。 “是啊。” 丹雅死板响应,觉得头重脚轻,整个世界变得扭曲。 “马大哥有本事一直与人保持友好的床伴情谊,但不是每个女人都把持得住友谊的界线。我想,女人多半对自己的床伴会带点感情,很难跟感情撇清。” 哎,肺腑之言…… 大妹的声音像沉入海底的遥远呢喃,随波荡漾深邃而恍惚,听不太清楚。 “幸好他撇得够利落,对那种搞不懂状况的越界女伴采取隔离政策,不然他永远赶不完身边的类似苍蝇。” 例如,艾蜜莉? 一想到马兰曾如何当着她的面摆脱掉艾蜜莉,她就一阵严重反胃,头晕目眩。 以马兰的条件,他怎么可能没人追,他又怎么可能只钟情她一个? 呼吸困难。 皮包里那张新鲜热乎的结婚证书,现在可成了她鲁莽行事的铁证。 本来是考量小妹婚事的乱局未定、大妹又刚在感情上遭到惨重打击,她才暗暗处理她和马兰公证的事,等待情势缓和了再郑重告知大家。到那时,可以办个小婚宴,和亲朋好友们欢庆。 如今,却不知会不会有那一刻了。 “姐?”干吗一直发呆? “你要不要喝点东西?”她起身往厨房走去,径自灌了两大杯冰水。 “刚流汗操劳,最好别猛灌凉的。”大妹闲闲瘫在沙发瞥视门口一堆大包小包的东西,“你跟马大哥是跑去哪里逍遥了?大家找你都找不到。” 不过,想也知道。 “姐,你为什么会想跟他一起?” 用喝的不够。或许,她该去洗个冷水澡。 “他的确是很能挑动女人芳心的类型,但我没想到你也会被他迷倒。小萍跟我一直觉得,你八成会选书生型的乖乖牌在一起,就像你被拖去相亲的那些对象。” 丹雅在浴室淋浴间内,对着强烈水注当头猛冲,任大妹懒懒倚在浴室门口一面啃仙贝,一面自己聊。 “我搞不太懂马大哥的想法。太深沉又太世故,自我防备太强,但是他跟你在一起的时候,感觉倒很坦率,坏得很直接。你觉得咧?”嚓嚓嚓,咬食的噪音比她的咕哝还大声。 半晌,只有激烈的水柱声。 “大姐?” “什么,我听不清楚。” “你鼻子进水啦?”她没好气地改坐在马桶盖上,隔着淋浴间的雾面玻璃聒噪。 “冲水冲到变声……洗澡有必要连鼻孔都洗吗?” 水声太大,丹雅什么都听不见,也什么都没让人听见。 “不是我要逗你开心,但是马大哥对你真的很不一样。他对我跟小萍都很客套,也很绅士,要他帮忙他都不会拒绝,感觉很尊重女性。但是我一直觉得很奇怪,他为什么对你就很孩子气……嗯,不对,应该说是任性吧,对你不像对别人那么提防。” 这样子表达感情,有够诡异。 “姐,放我进门的那个妖娇欧巴桑说,她亲眼看见马大哥带你到楼上的起居室,还让你踏进他的厨房。你知道楼上是他的禁地,擅闻者死吗?” 马大哥的动物领域可是很强的,严禁闲人随便踏入他的世界。 “所以我就说,他借故跑到你的小公寓去投宿,根本是借口。他对人是很大方,欢迎打扰,但仅限楼下。他却让你上楼……”嗯,案情可疑。 大妹等半天,不见响应。待水流停声,玻璃门后才走出湿漉而沉寂的人影。 “姐?” 丹雅萧索地微抬红肿双眼,失魂落魄。 “你还没回答我。” “回答什么?” “我刚在问你话!”搞什么,她吸了大麻了啊? 她无助地抽了条雪白大巾,把自己裹得死紧,一头湿发惨淡晾着,不多处理。 “我刚刚根本听不见什么。是在说小萍的事吗?” 大妹没辙。对牛弹琴半天……“对啦,我是在谈小萍的婚事,拜托你快点把她这堆事处理掉啦。” “嗯。” ☆       ☆      ☆ 顺便,把其他的事也处理掉。 但是她并没有想象中的潇洒,她还是放不下,打了几次手机给他,他都在关机状态,无法沟通。 一整天,她打手机打到心灰意冷,打到数度痛哭失声。在她最需要他的时候,偏偏找不到人。她窝在自己的小公寓里,哭醒了就拨号,拨不通就再次心碎。 她找不到她要找的人,却因为自己的手机开机,而打进一堆要找她的人。 爸妈找她、小萍找她、朋友找她、宴会筹办人找她、公司找她、教会的妈妈们找她、外国的供货商找她、同业的饭友找她…要振作,有待处理的事还很多。 马兰都可以说放下就放下,完全投入工作,为什么她做不到?感情已经搞得一塌糊涂,难道还要把工作也搞得一塌糊涂? “丹雅!你这几天跑到哪里去了?” “难得你周六周日的教会活动会缺席。” “上次预展酒会后续账目需要清一清,你打算几时来核对?” “小萍要在凯悦办婚宴是谁的主意?为什么问都不问我们一句?” “朱经理,你的公司有些负面风声传出来,是怎么回事?你最近还好吧?” “经理,你提出的议案还是没有响应,但上头说要找你谈。” “现阶段研习讲座就告一段落了,谢谢朱经理这阵子的拨冗参与,指导后进。下次若有机会,我们会再邀请你,” “那你接下来还有什么事可做?” 丹雅,你接下来还有什么事可做? 几天下来,一连串的杂事与问题汹涌而来。她机械式地响应,迅速处理。每逢空隙,不忘切切拨打手机。 “喂,我马兰。” “没办法,落跑一周,回来就得被众人围剿。现在还在收拾上个礼拜的烂摊子。” “干吗不住我那里?我现在每天搞到一两点才到家,根本没力气开车到你那里。” “等到下礼拜国外的chiefengineer抵达了,我们这小组的人就可以解脱了。” “你呢。” 丹雅,你呢? “有什么事吗?” “既然没事,等我忙完再好好聊。” “对了,你没事就到我那里去。几天不见,我都快忘了你长什么德行。” 好奇怪,她是这么迫切地想找到他、想问他。联络到他了,却什么要事也没说,只依恋地贴着手机,倾听他的声音。 小萍又跟你爸闹别扭了,现在场地勉强敲定了却又说不结婚。 爸妈希望跟你再碰个面。 我的工作状况好糟。 我好想你。 愈是心里的话,她愈是搁在心里,一个字也讲不出去。 ☆       ☆      ☆ 周三下午,晴天霹雳,路上行人纷纷走避。气象局说秋季台风可能登陆,请大家多加小心。 雨有一阵没一阵的,一来就是大豆雨滴,却说停就停,马上晴空爽煦。 她就站在马路对街的电话亭里,遥望咖啡馆落地大玻璃内中午用餐的上班族。马兰和一群男男女女激辩着,状似冷静,却气势凌厉。他身旁的艾蜜莉看起来也精干伶俐,不断地与他一同反击敌方。 她也很想和马兰站在同一线。 蓦地,马兰和众人开怀大笑,乐不可支,像在讥嘲她狼狈的幻想。 可是她是真心这么想的。 她很想加入他的圈圈,但就是进不了他的世界。 谈感情真的好累好累,容易伤神,容易伤心。 “喂?我马兰。” 她在对岸拿着公共电话话筒半天,发不出声音。 “喂?” 店内的他有些口气不善,毫不掩饰自己的不耐烦。 马兰,是我,只是我目前说不出话。 “怎么了?”手机旁的人声隐约可闻。 “不知道。”他有些不爽,“喂?” 通常马兰会在她出声后,就转变为愉悦的口气。而且,会带有几分假装“真受不了你”的得意。 他又“喂”了一声,便悍然切断通话,重回同事们的午餐热战中。 绿意扶疏的对街电话亭内,一个女人伏在电话上痛泣。来往路人略瞟一眼,也无人会关心。 这世上,为情伤心的女人太多了,不差这一个。 ☆       ☆      ☆ “你们都没有她的消息?” “你也没有?”丹雅教会的朋友愕然反瞪马兰,“我们还以为她又跟你私奔去了,所以没来参加周六团契跟主日礼拜。” 怪了。 “你们上次是什么时候跟她联络上的?” “大概……上个礼拜几,不记得了。” “丹雅的事,问柯南比较清楚。” 马兰努力捺下焦躁,一脸客气。“她现在在这里吗?”他人都亲自杀到教会来了,一定得查个水落石出。 “柯南出国,人在吉隆坡。” 他差点气疯。 柯大小姐远赴南洋参加国际神学研讨大会,像个修士般地不带手机也不带notebook,无牵无挂,逼得他只得以警察办案的泼辣手法,四处威胁恐吓,想尽办法就是要联络到柯南。 丹雅整整四天没跟他联络。打她手机,不通。打她公司,说她没上班。打给她父母,她没回老家,他只好假装特地call来请安的。打她小妹电话,什么也问不出,反而被倾倒大堆感情垃圾。打她大妹电话,一样一问三不知,每天去她的小公寓,接到门铃快起火也没人应。找到她的教会来,也是一片茫然。 该死的。平常人人使唤她使唤得那么容易,结果她是死是活,没一个人关心! 晚上十一点半,他终于call到在吉隆坡丽晶饭店下榻的柯南。 “丹雅不见了?”她吼得比他还凶,“你在搞什么鬼?” “你最后是什么时候跟她联络上的?” “她被炒鱿鱼的那天。” “什么?” “她被fired的那天!”听不懂人话啊! 丹雅被革职? “我上次就跟你说了,她不小心挖到吉米王另收回扣的烂疮,吉米王那猪哥还劝她一起趟浑水,丹雅哪肯。我就知道吉米王绝对会使贱招,只是没想到他会贱到陷害丹雅去背黑锅。”公司里也没一个有胆站出来替丹雅仗义执言,谁都懒得得罪驸马爷。 “那也不必做得这么难看。”大可让丹雅自己辞职。 “他就是要给丹雅难看,教她难找下一份好工作。”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礼拜三。” 他立刻联想到那天中午莫名其妙的无声电话。 是她吗?她想跟他说什么? “马兰,我之所以老早就跟你通风报信,就是希望你能帮她一把,因为我已经不知道还能帮她什么。你为什么不帮她?” 她人会在哪里?怎会说不见就不见? “喂!” 她不是那种会跑到国外度假散心的料,依他看,她只会挖个小洞把自己埋起来。 埋在哪里? “马兰!”他死了是不是? “吼什么?”烦不烦哪。 “我在问你为什么不帮她!” “我没有不帮。”啊,他怎会现在才想通?“我只是帮法跟你不一样。” ☆       ☆      ☆ 马兰隔日草草跟公司告假,从早来回奔波,赶到丹雅的小套房时已近中午时分。 这次他完全不需要按铃,直接拿着他从大妹立雅那儿勒索到的钥匙开门。 晴凉的仲秋午后,粉色窗帘隔掉了明朗的光线,屋里一片清幽,干干净净,有着淡淡的芬芳,一股属于她的馨香。 她在吗? 他无法确定自己的推测是否正确,但至少可以删掉最糟的预期状况:屋里没有任何自杀过后的怪味。 “丹雅?” 没人响应他。 出去吃饭了吧。 环顾四周,他再度觉得自己像在参观小人国,什么都小小的。迷你录音电话机上不断闪着小红灯,显示留言已有一大堆,她恐怕这几天根本没去听。 看来只能守株待兔,慢慢等了。 正当他解开领带,打算横越小客厅进攻小冰箱时,赫然发现厨房地板上伏倒的身影。 “丹雅!” 她在家!可是,正趴在地上,奄奄一息。 “你在搞什么?”他重喝,连忙将她打横抱起。 她浑身虚软发烫,手里还抓着空的制冰盒,冰块早融为她身上的一摊水。 “丹雅!”他不断拍着搁到床上的小人儿脸蛋。 她半昏半醒,疲倦得连话都讲不清。“地板……” “什么?” 她艰困地咽着喉头,嗓子仍是彻底的干涩,沙哑而破损。“我……想弄冰枕,可是脚站不住。冰块都掉到地上,还没擦干净……” “擦你个头!”连日累积的不安完全暴发为愤怒,“你这几天都躲在家里干吗? 什么时候生病的?” 丹雅无力跟他争辩,极不安稳地昏昏睡去,满脑子想的还是地板的清洁问题。 水还没有擦干净…… 隐约间,仿佛只过了一小时,又好像是一日。她不清楚,一切都模模糊糊。 “只是一般的感冒,因为没处理好而造成滤过性病毒感染。” “可能是扁桃腺发炎感染到中耳,会头晕目眩。也可能她进食过少,有些贫血。” “我只能替她注射葡萄糖补充体力。其他的,消炎药跟退烧药,按时服用就行。她对抗生素过敏吗?” “要大量喝水。” 意识迷蒙之际,她一直听见马兰与陌生人在低声交谈。她睡睡醒醒,不时被马兰摇起来吃药喝水,询问状况。 “喉咙还痛不痛?” 她恍恍惚惚地试图睁眼。咽了咽口水,才勉强摇头。“可是我全身好酸……”酸到连骨头都抽刺发痛。 “滤过性病毒感染的感冒症状都是这样,退烧以后就好。睡吧。” 马兰好温柔…… 她也没想到自己会病得这么突然、这么严重,整个人完全被击倒,病因却只是简简单单的感冒及发烧。 她以为这种小病她撑得住,却在自己连冰块都装不好而瘫软在地时,恸哭不已。 那种孤单的感觉,仿佛被全世界遗弃。就算她听到电话铃声,也没办法爬起来求援。 生死之际,她发现自己哀哀呼唤的,还是马兰。 他为什么真会听见她心里的呼唤? 如果他听不见,如果他没有来,她就可以借此大病,彻底对他死了心。从此过回她原来的日子,自生自灭,一切靠自己。 可是他却来了,让她的心再度陷溺,难以独立。 恍惚间,她似乎听到人进人出的关门声,一室静谧。 他照顾她好久,不知有几天。他来了,他又走,只有她仍枯守在这小小的世界。 他已经陪她很久了,是该回去休息,回去工作。可是她好希望能醒来就看到他,好希望他能一直陪在她身边。 幽暗的卧房,寂静的夜,浓重的孤单逐渐蔓延。 “马兰……”她好想他,真的好想好想。 “什么?” 魁梧的庞大身躯迅速而敏捷地闪身入内,同时打开灯。 丹雅大惊,一脸呆愣,没想到自艾自怜时会突然跳出一名壮汉来。“马兰?” 他满头大汗,一头乱发野性十足。高级衬衫两袖被卷到肘上,皱得一塌糊涂。粗壮的手臂各挂着超市大袋子,几根青葱冒出袋口,袋底沉重得大腹便便。 “叫我干吗?哪里不舒服吗?” 他就是怕她突然有状况,所以匆匆离开,速速回来。 马兰去替她买食物? 一只大掌霍地覆往她额上,吓了她一跳。 “嗯,很好,睡了两天,烧退得差不多了。”他慎重地观测手表一阵,“你先吃一颗胃药,再吃消炎药,半小时后就可以进食。”一切正如他所预估的时间表。 她痴痴地凝望着他,乖乖听他吩咐。 “我先去做菜,你好好休息,半小时后开动。” 他真的好好看,由里到外都教人心醉。此时的他,甚至比平时更俊魅。 “你有在听我说话吗?” 她到底是真的醒了,还是在梦游状态? “嘿,丹雅?” 蓦地,她轻柔抚住拍着她脸蛋的大掌,深深凝睇。 “马兰,我爱你。” 深情的刹那,仿佛凝为永恒。她娇弱的容颜盛满了对他最真的感情。他难以置信地注视着她,许久之后,终于憋不住咆哮—— “你脑袋秀逗了是不是?赶快给我吃药去!要是药效过时又再度引起高烧,我就踩死你!” 佳人含泪,无言以对…… 第十章 经历感情的一路波折,她终于学到一课:若要男人浪漫,不如叫他去死还比较快。 马兰心满意足地靠坐在床褥上,床边地板杯盘狼藉。他伸长的两只毛毛腿间、搁着背靠在他胸怀里的她。虽然激战已告一段落,他仍赖着她,贪享她温柔易感的包容。 完全不想分开。 “你不觉得,你这样对待病人,很过分吗?”体力不济…… “哪里过分,我这是在替你做复健运动。” “不要闹了啦。” “我这叫传统疗法。看,你烧退得多快,全身都出汗了。” 她浑身酥软,拿他没辙。 “马兰,你至少让我盖上被子行不行?”她还是不习惯看到自己和他赤裸的身子,“万一我又着凉了怎么办?” “好啊。你要盖哪里?” “马兰,够了。” “我又没干吗。” “你节制一点吧。”别像个小孩子,贪婪又任性。 他没好气地咕哝几句,将双臂枕往脑后,不玩就是了。 “你……这两天都不用去上班吗?” “请假。” 何必这么冷淡,她也是在关心他呀。 “你打算怎么办?” 她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这尖锐的问题,也没有答案。 “如果从你在商专时就工读的年资算起,你在那家公司也快十年了。”比驸马爷还资深。 “其中有一半以上的年日是在当小妹。” “亏你还待得下去。”为体制不良的公司效力,等于是贱卖青春、糟蹋老命。 “我不觉得那有什么不好的。”与其一步登天,她还比较认同稳扎稳打地由基层做起,“只是……” 十年忠诚竭力,最后竟换来污名。 她说不下去。被解雇后的这些日子,她一直试着淡然处之,成熟地面对打击,可是她做不到。她已经很努力了,就是做不到。 她全心效忠的公司,要她背着莫须有的污名,被扫地出门。一片赤诚,被看得连垃圾都不如。认真做事,竟敌不过阿谀奉承、尽显表面功夫地做人。 别人短短的舌头,轻轻松松地就可以毁掉她对公司的忠心付出。 她没办法面对这个伤口,她更怕下一份工作又重蹈覆辙。 因为别人对她的不信任,使得她对自己也不信任。 “吉米王把他的过失推到你身上,是他有问题,不是你有问题。”马兰低吟,轻轻环住隐隐战栗的小人儿。 但她不敢再踏出去。万一她又碰到这种人怎么办? “会不会……是我不该太过认真做事?人家说,水清则无鱼……” “所以你甘愿做污泥?”就为了多养几条鱼? 不,她做不到。认真已是她本性的一部分,她没办法敷衍了事。“我不知道我该怎么办……我的原则,好像跟这整个世界的步调都不合。” “一条很多人走的路,不代表那就是条对的路。” 这话或许有道理,可是她听不进去,也安抚不了她对前途茫茫的恐惧。 马兰暗暗吐息。她这一跤,跌得太重,不但跌断了骨头,恐怕也跌断了骨气。 “丹雅。” 他曲膝拥紧身前的柔弱娇躯,感觉到她纤小细致得不可思议。他该怎么守护如此珍贵、又如此脆弱的宝贝? 除了向天借力,他已无计可施。 “丹妮儿。” 丹雅微怔,马兰不曾这样叫过她。 “这是你的英文名字?”他架在她怯怯缩起的肩窝上呢哝。 她戒备地点点头。 “daniel,就是你圣经里头译作‘但以理’的先知,对吧。” 他知道她的名字是取自先知但以理? “少年但以理,年轻俊美,被掳到巴比伦王的手下做官。他虽然历经数代国王掌政,始终办事忠心,认真而圣洁,不同流合污。” 她静了下来,专注倾听。 “他也不是一路顺遂的人,多的是看他不顺眼却又抓不到他把柄的人存在。抓不到把柄,就来制造把柄,执意要陷害他。他们成功了吗?” 成功了。 “但以理被丢下狮子坑,而国王明知他是被人陷害的,却没办法挽救什么。毕竟诏令是他下的,就算这诏令被乱臣贼子们动过手脚,君无戏言,颁布的诏令就是得执行。” “可是但以理没有死。” “对,丹妮儿,他没有死,连凶猛的狮子也不能伤他一分一毫。”他垂睇她纯真而无助的明眸,“连国王也不能不战战兢兢地召告全国,要敬畏但以理信的上帝。因为但以理为他保持忠贞、圣洁,在人手下办事认真负责,谁伤得了这样的人?” 他到底想说什么? “丹妮儿,你虽然遭人陷害,被丢入绝境,可是没有任何力量可以伤害你。你负责认真,干干净净,是谁也夺不走的本性。就算你因此被人嫌恶,但连你的敌人也不得不承认,你确实是个忠诚的人。不然他们为什么要嫉恨你?为什么要替你制造把柄?” 她瞪着大眼,直直地与他对视,几乎透彻到彼此灵魂深处。 她的小嘴开开合合,似乎想说什么,却寂静无声。 马兰? “丹妮儿,不要忘记你的名字是什么意思,那是你一生的写照。”他的唇贴在她额侧轻吟,“你的圣经上写,上帝差遣使者封住狮子的口,教狮子无法伤你。因为你在上帝面前是无辜的,你在国王面前也没有行过亏损的事。” 是的,她没有,她从没做过有愧良心的事。 “所以,不要害怕。”他的脸颊紧贴在她脸旁,牢牢拥住颤颤的泪娃儿,“丹妮儿,你是被圣经上记为有美好灵性、有聪明智能、心中光明而又办事忠心的人。这是你的本性,不需要为嫉恨你的人扭曲。” 她紧紧抓着横架在她颈前的铁臂,放声痛泣,像个在外头跌破皮的孩子。虽然痛,可是仍想站起来,也会继续走下去。 她的激切有一半是因为他的话语,另一半则是错愕于如此安慰她的,竟会是马兰。 她无法否认他确实对这段感情很认真,搜遍她的相关资料,读遍她接触的书籍。 她不知道别人谈恋爱时是不是都这样做,但她真的好感动,比他刚才亲自下厨为她煮的那顿难以下咽的营养晚餐,更令她感动。 先不要去想他和其他女人的关系,再让她沉醉一下,感受只有他和她的灵魂共鸣。 如果再说一次她爱他,一定又会遭他冷血的死相驳击。算了,她在心里悄悄说也可以,一遍又一遍…… “喂,你在喃喃自语下什么咒?”有够诡异。 丹雅挫折地垂挂小脑袋。为什么他老是这样杀风景,浪漫一下也不行吗?亏她还正感动得要命…… 他声嘶力竭地打了个超大阿欠,余音绕梁。“你心情好点了吧?心情如果好了,身体也应该好了吧?照顾病人实在有够累。” 真是,才为她做这么一点事就嘀嘀咕咕。 “放心吧,为了不再吃到你的恐怖晚餐,我说什么都要快快康复。”早早脱离他的荼毒。 他目光遽变,惊悚骇人。 “你有种再说一次。” “本来就是。” “你明明吃得很高兴。” “我高兴的是你的心意,不是你的手艺。” 她满肚子委屈,受够了他的不解风情,破坏气氛。他明明很懂得营造浪漫,打动人心,却小气巴拉地不肯多在她身上发挥,就爱泼她冷水。 “我伺候你吃饭吃药,浪费时间地陪你谈情说爱,你还敢不满?”想被揍啊? “什么浪费时间?”她娇弱抗议,“谈情说爱本来就是应该的,你却老是敷衍了事。每次都在我正感动的时候就翻脸变相,摆明了你先前不过是在做戏,随便应付我。” “至少我放下过身段去陪你浪漫。”这样的牺牲还不够大吗? “既然你做得到,为什么不能再多点耐性,多花点心思呢?” 该死的,女人简直……得寸进尺! “我干吗要搞什么狗屁谈情说爱!法律有规定男人一定到陪女人浪漫到想一头撞墙的地步吗?你玩不腻,我却烦都快烦死!” “感情本来就需要好好经营……” “谁规定?你拿白纸黑字给我看啊!” “这哪有……” “法律却规定夫妻应履行彼此同房的义务。”他悍然拉开与靠坐在他身前的小人儿的距离。“所以,来履行吧!” “我不要!”这太恶劣,“你每次都这样,讲不过我就强辞夺理。”她哪辩得过他那张嘴? “现在是谁在强辞夺理?” “你好低级!”她讨厌这种粗鲁的言语,“今晚已经够了,我……” “你好意思说你够了?” “不要闹了啦!”她颤颤哀叫,最怕他施展这类卑鄙手腕,害她严重堕落。 “这才是最实际的夫妻生活。”比什么谈情说爱踏实多了。 “我还在生病……” 拜托行行好啦。 “既然你是病人,那我只好当医生了。”他故意没辙地人叹,准备激烈开战,“快来告诉医生,你哪里不舒眼吧。” 嗯嗯,仁心仁术,妙手回春喔。 ☆       ☆      ☆ 凯悦饭店喜宴,席开五十桌。 丹雅不得不佩服马伯伯的人面,硬是在两个月之内卡到大饭店宴会厅的位。加上他从拍卖公司调来的筹办高手,拟出几近完美的宴客名单。借着富豪名流、科技新贵一别苗头的竞争心态,把喜宴烘托得华丽非凡,活像奥斯卡金像奖晚会。 俊男美女,争奇斗艳。 “我爸没那么伟大啦。”马兰百无聊赖地陪她倚在角落乘凉。“因为黄历上写今天宜入殓出殡,不宜嫁娶,他才抢得到机会在这里办喜宴。” “噢。”她家是信基督教的,倒没这忌讳,“可是马伯伯也不必急着在年底前一定要办完婚事,真的太赶了。” “因为明年他就六十,说起来太难听。” 五十九也不会好听到哪去啊,他和小妹仍旧差了一大截岁数,哎。“我还是觉得小萍选的那套婚纱不太得体,毕竟爸妈都在现场。”几位重量级的长辈也都出席。 “怕什么,她有的是本钱。” “胸部都露出一大半了,一点也不端庄。”长辈看了心里怎么想? “她不那样卖弄,岂不给那些宾客比下去?” 丹雅还是嘀咕,不表赞同。 他故作闲散地陪她观看场内情况,不时自眼角暗暗依恋她今日的娇美。 她一袭平肩无袖粉蓝小礼服,梳个高高的珍珠发髻,几丝云鬓,看来像个清新甜美的小公主。细腻的颈项与雪嫩手臂,娇贵得令人心悸。 她不盛妆,就这样淡淡打扮,已教他心醉神迷。他迷恋她的气息,她的个性,无可救药地被她吸引。 好想吻她…… “你怎么了?看起来好像很累。” “有点。”他双手插在西裤口袋里,仰头倚墙,闭目叹息。 “参加自己爸爸的婚礼,的确不太好受。”她苦笑,戴着雪白长手套的小手正要抚上他手臂,就被他警戒地闪开。 她微怔。 马兰顺势将闪开的左手拨往头侧,假作正要梳整发型。“你不是今天要回复新公司的主管吗?” “喔,对。”该去打电话了,“你帮我看一下小萍准备得如何,我待会就过去。” 他慨然目送急急奔走的小身影,心头有着莫大空虚。 丹雅毕竟是个人才,旧东家才把她踢出去,马上有新公司来表达诚意,积极延揽。她过去的卓越表现,自家老板不放在眼里,同业竞争者却火眼金睛,密切观测。如今终于等到时机,拣到她这块宝。 他替丹雅评估过,觉得可行。过去她待的不过是本土性质的小公司,现在则是跨国企业的亚太部门邀她加入,格局与以往截然不同。 对方以私人餐叙的方式和她接触多次,不曾听她说过一句前公司的不是,也不曾听她替自己喊冤或叫屈,印象甚佳。他早就知道她不会埋没太久,如果会,那是全世界都瞎了眼,不是她不够格。 哎。空虚……做什么都提不起劲。 “嗨,你怎么看来跟我爸一样失落?”新娘准备室外的大妹立雅,在休息区轻噱调侃,“我爸失落是因为要嫁女儿了,你咧?” “我失落是因为要嫁老爸了。” “好冷的笑话。”大妹没力,“真不知道以后该怎么称呼你。” “叫姐夫。” “你到底会不会算亲属关系?你爸是我的妹婿耶。” 马兰凝住松开领带的势子,犀锐瞥视。“丹雅还没跟你说?” “说什么?你们也想结婚啦?” 她居然到现在都还没说出他俩已经公证的事? “马大哥,你来得正好!”新娘子霍然冲出准备室,一身睡袍却华发浓妆,显然才准备到一半,“我问你,你爸难道现在还有在跟你妈来往?” “拜托你,千万不能哭!”化妆师急急追来,几乎跪地求饶,“睫毛膏虽然防水,可是粉底不防水。你再哭下去,会流出两条河的!” “咦?”大妹闻言转瞪,“马大哥,你妈还活着啊?” “不然你以为是谁在我家替你开门。” “那个妖娇欧巴桑!”大妹怪叫。 “对。” “他们都离婚几十年了,为什么还有联系?”小妹泣吼。 “你早不问晚不问,这个时候才来问。”怕他现在还不够烦吗? “马先生,因为令堂刚刚亲自来祝贺新娘,而且把新娘讥嘲得很难听……”筹备人员累得七荤八素,赶来喘道,“她现在正坐在会场主桌的新娘位子上,已经引起会场骚动,能否请你去劝解一下?” 那个歹毒老妈! 他就奇怪,老爸这回阵容壮大地老牛吃嫩草,她居然始终老神在在,任他胡闹。 原来她是要到最后关头,才一日气杀他个片甲不留。 他还以为老妈终于想开了,没想到她就是爱跟老爸缠斗。 玩不腻啊? “马大哥!”新娘号叫,“我不管,你一定要给我一个交代!” “行。双面胶带、单面胶带,你自己挑。”他抓起一旁桌上搁的文具塞入她怀里,悍然离去。 “马先生、马先生!”另一名戴着免持听筒耳机的男装女子紧急追上,“时间已经到了,场面有些乱。是要把坐在主桌的令堂请出去,还是继续放她霸占新娘座位?” 不然等一下新娘出去,会无容身之地。 “去问新郎!”他冷斥,懒得从这烂摊子,他另有急事。 “可是马先生……” “马大哥!” 他愤怒的大步霍然撞开走道旁的矮小行人,害那人跌靠到墙面上。 “马兰?”那人正是丹雅,一脸错愕。 “姐!我被骗了,原来老马到现在都还跟他前妻有联系!”小妹狂哭奔来。 “求求你千万别再哭了!”化妆师苦追哀号。 “喂,今天究竟是谁在当新娘?”男傧相紧张地闯入乱局中。“为什么老马的前妻也穿着白礼服赴宴?” “丹雅。”吃喜酒的两位教会姐妹怯怯来报,“你能不能出来一下?朱伯伯在场内发好大的脾气,劝都劝不住。” “怎么了?”她也不过去打个电话而已,一回来就风云变色,“出什么事……” “你过来!” 丹雅骇然被马兰钳住手臂拖着走。 “统统给我滚出去!” 猛然爆出的重炮巨吼,吓得众人纷纷问避,准备室内的闲杂人等也全给他轰出去。 他砰地一声,狠狠甩上门,在凌乱宽敞的准备室内与惊呆的丹雅对峙。 马兰? 他以致命的眼狠睇瞪死她,怨毒至极。她从没见他发这么大脾气,整个局势又没头没脑的,不知该如何处置。 “你这是什么意思?” 他的低狺好可怕,脸都抽筋了…… “什么?” “我们公证的事。” “公证的事?”她愕然摇头,“我没泄密啊,” “谁要你保密的!你以为我是在跟你偷情吗?” 丹雅差点被他震破脑门,羞愧透顶。吼这么凶,门外休息区的人一定全听见了…… “那、那又怎样?本来就没必要拿我们公证结婚的事招摇,你自己也同意的。” “同意个屁!我是尊重你的意思,等你来决定公布时机。现在都结婚两个多月,你这王八蛋还在跟我搞地下情。” “你小声一点啦!”急得她又嘘又跳脚, “你还嫌我不够小声吗?我现在去拿麦克风吼给全饭店的人听怎么样?”他狂啸到青筋暴绽、气血奔腾。“我可以坦白跟你讲,有那张证书、没那张证书,对我都一样,可是对你不一样!除非你签字盖章,否则你永远都不会认为你是我的。我不需要那种无聊的婚姻保证书,就很清楚我会跟你走一辈子。我既没有准备任何替代方案,也不准备退路,就这样跟你走到死为止。你不信任我,好,那我跟你去公证,画押担保我们就只属于彼此。结果我签了我盖了,你还是不信任我!” “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你如果真的信任这个婚姻,你还有什么不敢告诉别人的?你不说是因为你不信任我们真会走一辈子,为免离婚太难看.索性连结婚的事也不说。到时一拍两散,大家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 “我是考虑到小妹她……” “你考虑你小妹的婚事、考虑你大妹、考虑你爸妈、考虑你朋友、考虑身旁一干杂鱼,但你有没有考虑过我?你以为我结这个婚完全没有挣扎、完全不需冒任何风险吗?我一直等你自己把婚事公开化,要我自己别去逼你,给你空间思考,给你时间适应,然后等到的却是你只想玩地下情,死都不屑说我们两个早就去公证了!” “我没有不屑……” “你却也根本不信任这个婚姻!” 面对他的严厉指控,她倾头抿唇,脆弱地不断眨着双眼,力持坚定。 蓦地,她平稳的吐息微微一哽,滚下两颗泪珠。她却仍不看他,仍保持淡漠,抿紧颤抖的情绪。 马兰见状,脑袋终于冷静,懊恼一叹,垂头丧气。 两人许久都不开口,各自思索。 “你说得对,我确实不信任这个婚姻。” 她颤巍巍的低声细语,重重钉了他脑门一记。 “我努力对你过去的情史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对你现在的情形也尽量不去过问。但是……”她突然轻掩小口,忘了真正该遮掩的是汩汩泪眼,“我每一刻都不确定,自己是不是还能忍过下一个钟头。我总觉得,那张结婚证书不是用来保证我们的一辈子,只是用来保证……你离开我之前的这段日子。” “我不是为了等着跟你离婚,才签那份证书。”他轻喃。 “可是很抱歉。”她逞强地抬起泪湿的坚决表情,交抱双臂,“我对感情的要求是忠贞,无法跟别的女人分享。” 他受不了地垂头拧鼻梁,沉重不堪。 “丹雅,打从我们开始交往,我就没再跟别的女人上床。” “我听到的却不是这样。” “那你听到什么?”他冷瞪。 她闪躲他的视线,倔强不语。 “我敢说,你听到的事全是‘过去式’。我跟你在一起后,所有的时态都是‘现在式’,因为你一直都是惟一的那一个。” “何以见得?”口说无凭。 “因为我试过了。” 她不解地望向他的一脸烦躁。 该死的,他到底要牺牲到什么程度? “我在和你交往期间,试过和一个健身房认识的女人交往,想搞清楚我对你究竟是抱持什么心态,结果不行。” “什么?”她没听懂。 “我不行,根本没办法跟她交往!ok?”还需要他更进一步解释吗? 丹雅尴尬得手足无措,这才意识到门外可能贴着多少只耳朵。“你干吗讲这个……” “是你自己要我拿出证据。” “这、这又不能代表什么。” “那你还要我怎么样?”他恼羞成怒,“都跟你讲明我没办法在外偷腥,你自己也很清楚我在这方面的需求,事实证明我真的只跟你一起。现在问题已经理得清清楚楚,你还闹什么别扭?” “这不是在闹别扭。”她柔声劝解,“如果我们要永远在一起……” “我不想再听你扯什么永远啦、忠贞啦、此情不渝之类的狗臭屁!那些全都抽象得吵不出个什么结论,你少再跟我玩意识形态的游戏。我已经完全对你坦白,我也都拿出具体证明,我不懂你到底还在质疑我什么!”质疑到连他们的婚姻都不敢承认。 “你简直……无法沟通!”一点都不体谅她的感受。“我是真的很在乎我们之间的未来才……” “我也是,但至少我比你实际!”他狠狠指着她脑门怨斥。 “你那种方式只能解决事情,并不能解决感情。男人与女人面对问题的方式不同,就像很多书上所说……” 该死的!“我要烧了你那袋言情小说!” “马兰!”他要杀去哪里? 他一甩开房门,立刻跳开一大堆做贼心虚的人。他火气奔腾地大步而去,决定毁掉那些有害丹雅思想健康的低能读物。 “马兰!我说的不是那些书……”她仓皇尾随,赶紧制止。 “朱小姐,你父亲在场内和新郎吵起来了,麻烦你赶快过去处理一下!”场务人员们比她更仓皇,急急拥上。 “我稍后就去。现在先让我……” “再等下去场面就完全失控了,我们负不起这个责任!” “请替我们的立场想想。情况再乱下去,真的会无法收场!” “可是我……”啊,马兰都走掉了啦!“你们先让我……” ☆       ☆      ☆ “马先生,你来得正好!”招待人员气急败坏地连忙追来堵人,“有客人开始离席,甚至要求退还礼金,请问这到底该……” “对啊,新娘又一直不肯合作,我们真的没辙了。”造型师们跟来抱怨,“你能不能帮忙劝一下?新娘好像蛮听你的话——” “他们结婚,于我屁事!” 马兰这一喝,吓得大伙花容失色。 “雇你们来就是要你们办事,不是请你们来找我麻烦!” “可、可是……”这场乱局也全是马家引爆的呀。 “马大哥……”含泪呆杵休息区外廊的新娘子,刺激到他的心头恨。 他气势骇人地直冲她跟前,慑得她退步贴墙。 “你以为我老爸跟我老妈离了婚,两人就老死不相往来吗?嗯?” 他的呢喃太温柔,令人毛骨悚然。 “老实告诉你,我和我妹,都是他俩离婚后才生出来的。没办法,我老爸就是对到了手的女人冷感,只对未到手或已分手的女人有性趣,这就是我爸妈离婚后比离婚前更热情的原因。” 什么? “所以,离婚之前,好好忍耐,他是不会上你的新娘床的。不过一等你们分居或办完离婚,他马上就会从别的女人身边回到你怀里。到那时,你就苦尽甘来了。” 他残忍地祝福一笑。 “加油吧,活寡妇。” “什么叫做已经到手的女人?”新娘子尖叫,几近歇斯底里,“他以为他和我一起就可以随便摆布我吗?” “小萍!”吓坏丹雅,“今天是什么日子?讲话要……” “叫那个臭老头去死,本小姐才不屑嫁给他!”别想便宜得手、享齐人之福! 随即,新娘暴哭,咒他祖宗十八代。 场务人员急到几乎集体上吊,慌乱成一团。 局势全面沦陷。 马兰根本豁出去了,沿路碰到上前关怀的客人,就叫对方滚,甚至直接赶客人。 “快拦住他!”丹雅遥遥急嚷,“千万别让他进到宴会厅里!” 但问题不是谁敢拦他,而是谁有本事拦得下他。 “马兰!”丹雅哀唤。 “这是在搞什么?” 一句武则天式的威喝,登时震惊八方,四面错愕。 朱家女皇朱妈妈(前任)威武登场,气势慑人。 完了! 朱家三姐妹暗暗寒颤。局面再怎么乱都没关系,总有办法处理。但就是不能触及朱妈妈,否则大家都别想活着离去。 “外面已经一团乱,你们还在这里造反?”她厉斥。 不止她自己生的三个女儿,其他闲人也被她骂得像群龟儿子,垂头忏悔。 一片死寂中,天外飞来一句柔语—— “朱妈妈,这一切都是我的错。” 众人傻眼,朝马兰惊人的转变瞩目。他一改先前的凶神恶煞貌,完全化为痴情无助的浪漫诗人,充满忧郁的迷离气质。 “怎么了?马兰。”朱妈拧眉。 “是我不该在这时向丹雅告白,才害大家乱了阵脚。” 告白? 朱妈捂着心口抽息,努力不要泄漏惊喜。旁人则是状若白痴,不懂这是怎么回事。 “你把话说清楚点。” 马兰挫折地垂着醉人双眸,一副欲言又止状,在太后面前哀怨倾诉,流利地胡扯八道一堆他对丹雅的爱慕之情、痴心追求。 “刚刚当我听见小萍她大吼说她不要嫁我父亲时,我很怕从此会失去和丹雅联系的借口,就直接向她告白了。” “哎呀……”朱妈感动地握起他的手掌轻拍,“你这孩子,真是……” 可爱得教人心疼。 “连我都搞不懂我是怎么了。”他凄然苦笑,“对不起,朱妈妈。不知道为什么,我好像老在您面前失态,一点都不成熟,也完全不像平日的我。” “那又怎样?朱妈妈又不会笑你。” “不,朱妈妈,那是因为您不了解我。正如丹雅拒绝我的理由一样,我这个人根本不值得信任。” “丹雅拒绝你?” 朱妈扫掠丹雅的谴责性冷眸,几乎扒了她的皮。 马兰究竟在搞什么鬼…… “因为认识她之前的我,完全不知道怎么样爱一个人,生活得很放荡。” 朱妈凌厉挑眉,尖锐审视。 “那么,认识丹雅之后,你又有什么改变?” “我无法跟别的女人在一起。”他这话诚恳至极,“我从来没想到,自己会因为一个女人而彻底与过去不再相同。” “怎么说?” 他无奈地对自己一笑。“至少,为了她,我开始想使自己变得更好。” 旁人几乎鼓掌喝彩。演得太棒了! 朱妈可不是一般角色,冷得很。“你打算怎么让自己变得更好?” 他直接抽出西装暗袋内的薄片记事本,恭敬交付。“这是我所有的亲友通讯资料,包括交往过的女人电话,请您收下。” “你确定?”朱妈执着记事本挑衅。 “我甘愿受您的监控,以向丹雅证明我的真心。” 这牺牲太壮烈了吧。 大家都认定他是在做戏,惟独丹雅,赫然明白他的真面目。 他是在借假戏,来说真话! 她怎会到这一刻才看透他这层保护色?怪不得,他讲话做事老迂回曲折,避重就轻,不让别人识破他的本性。因为他的本性就这么简单:想跟她在一起,就跟她在一起,一点都不像他表现的那么复杂。 她再次发现,自己真的无法不爱他,完全没办法不被他吸引。她虽然很难信任他,却甘愿为他冒这个险,全心相信。 “如果……你背叛我呢?” “如果我没有背叛你呢?你的怀疑难道就不会刺伤我吗?” 他俩四目相接,无言地交流着。没人听到他们心灵的交谈,那是属于他们两人的言语,奇妙的默契。 先前的争执,突然变得很没意义。不管面临什么样的问题,只要他们像现在这般心有灵犀,一起面对,还有何惧? 他俩相视而笑,像在调侃彼此方才激战的幼稚,看得旁人一头雾水。 朱妈乃一代明君,瞟一眼就知道这两个孩子是怎么回事。ok,可以铁腕干政了。 “好,马兰,你这本花名册我替你收下,你现在也替我把这场乱七八糟的婚宴收一下。” “您的意思是……”他乖巧地装傻。 “小萍既然说不想嫁你爸,那就不要嫁。”嫁了也是给人看笑话,“现在几百个客人都在外面等,喜宴的订金也付了,场地又是好不容易卡到的位,礼服跟化妆师租了不用也可惜,干脆你和丹雅上场结婚去。”拣个现成的便宜。 “妈!”吓死丹雅。要省钱也不是这种省法。 “说得也是,反正一样也是马家和朱家的喜宴。”马兰深表赞同,众人大骇。 “新郎新娘要换人了?” 有何不可? ☆       ☆      ☆ 当马兰强硬挽着一身性感火辣新娘装扮的丹雅入场,在座不少野心勃勃的佳丽们心碎怪叫。 “怎么会是马兰结婚?!” 那么世上濒临绝种的黄金单身汉岂不又少了一个? 啊啊啊,痛失英才。 丹雅紧张得要命,脸色发青,没空理会众方艳女的哀恸与诅咒。她先前才喃喃抱怨小萍选的礼服太暴露,没想到最后露的竟是她的肉。 她战战兢兢,不敢抬起手臂,免得低胸礼服不小心露了光,也由于临阵上场之故,她心慌意乱得看不清众人反应,只觉得偌大会场满满的人,好可怕。 怕得令她微微打颤。 “喂,你不要净顾着看热闹,偶尔也看看我,ok?”马兰低声咕哝。 她吓都吓傻了,哪像他这只大妖怪,照样悠闲自在,仿佛只是挽着她一起去超市买鸡蛋。 坐定主位,她还是紧张万分,连同桌人的面孔都看不清,两眼昏花,心跳急遽。 这是她跟马兰的婚宴,她跟马兰的,已经偷偷公证以后补办的喜宴,一桌四万多,目前加到五十六桌,明年申报所得税可以改采夫妻共同申报,自己的人事资料从此要勾选已婚…… “丹雅。” 不……不要吵,她已经脑子一团乱,连户籍变更的问题都想不出头绪。不行不行,她得重新评估她跟马兰合并报税或分开报税哪个比较省,两个月后农历新年给爸妈的红包也得重新分配…… “你今天真的太性感,我可不可以吃你?” 吃东西,对,要赶快吃东西。再过几道菜,她就要和马兰准备敬酒。而且一桌四万那么贵,不吃不行。 “丹雅,可以吗?” “快!那那、那赶快,开动!”筷子、筷子咧,怎么摸半天都摸不到? “我就不客气了。” 丹雅直到发觉自己呼吸极度困难时,才顿悟到小嘴被他吻得死紧,久久不离。 他发什么神经! 正要一拳捶过去,赫然想起现在是在喜宴上,她和马兰是众方瞩目的新郎新娘,她没有权利揍他,他也没有理由不能吻她。 真奇怪,这么荒诞的举动,为什么周遭没一个人出声制止或大惊小怪,好像他对她的这番热情是再平常不过的事? 马兰突然在她唇上一笑,仿佛透彻她可爱的疑惑。 酣然晕眩之际,她微启困憨的娇眼,被眼前的容颜点醒,怔怔失神。她很少看到马兰这样的笑容,明亮而无邪,傲气且率直,有点任性的味道,又充满阳光般的活力。像个大孩子,笑得好开心。 “你这下可没得赖了。所有人都可以见证,我们确实是夫妻。” 她……她哪有赖?可是,这事真的有这么值得高兴吗?他有这么在乎? “我一直觉得所谓婚宴,只是劳神伤财的高级工地秀而已。现在我倒发现,它也有它的好处。” 什么? “我可以光明正大地亲近你。”他忍不住欣然再度吻啄,向所有人炫耀他专属的权利,“以后请你多多指教了,老婆大人。” 她感动得差点伸臂勾住他的颈项,激切紧拥。幸好惊惊万分的低胸礼服及时钳制住她的势子,否则可有得“好看”。 不管他们之间有多少未解决的问题、有多少猜忌,至少这一刻,他已完全拥有她的心。她愿意跟这只捉摸不定、反复无常的妖怪长相厮守,与这个很会调情又很会破坏气氛的无赖汉共度一生。 在座的各方宾客没一个对他们的不时吮吻、难分难舍、耳鬓厮磨有意见。大伙高高兴兴享用道道佳肴,彼此闲聊。就算少数保守党面有猪肝色,也无法在婚宴上指责新人的不是。但…… “你不要只顾着吃你的,让我女儿也喘口气行不行?”朱爸实在看不下去。这两个孩子也吻得太不像话! “对不起。” 马兰愧疚的俊雅笑容撩得女性长辈心花怒放,纷纷抱怨朱爸的不识相。她们哪晓得,有仇必报的马兰正笑嘻嘻地酝酿什么诡计。 “丹雅,你没忘记穿好吊袜带吧?”他倾身耳语,不忘垂眸饱览她波涛汹涌的丰满。 “什、什么东西?”唔……她不能伸手夹远处的食物。 “吊袜带。就是系在大腿上的那圈粉蓝色蕾丝松紧带,待会新娘要当众脱下来,抛给来宾们争抢。那是很重要的传统游戏,你可不要当场脱线,在这节骨眼上砸坏气氛。” 丹雅大骇。什么吊袜带? “我裙子里面没有穿呀!” 此话一嚷,众方震愕,狂喜的怪叫与长辈们羞愤的谴责同时轰炸,吓得丹雅手足无措。 “不是!我说的不是那个意思……”这教她怎么解释?马兰!快点救救她,赶紧压一压有点high过头的场面! 谁晓得,他竟对着宴会司仪紧急递来缓场的麦克风,暧昧呢哝:“喔,原来你裙子里面‘没有穿’……” 全场热血奔腾,狼嚎四起。 丹雅受够了。他为什么老爱拿她开这种低级玩笑?恼到最高点,她反而优雅地平静下来,气定神闲地向他绽开娇艳可人的笑靥。 “你说得没错,我的确裙子里面什么都没穿。我只穿着我的童贞,献给我的良人。” 这话狠狠戳了马兰脑袋一记,却引来不少在座宾客们的喝彩与鼓掌,连马爸爸和马妈妈都为之肃然起敬:处女。 “朱先生、朱太太,你们把女儿教得真好。” “哪里、哪里。”他们也是现在才知道自己的女儿没人碰。 你应该很清楚我当初是以什么样的身份嫁给你!丹雅无言怒瞪。 马兰懊恼呻吟。他当初是很得意自己娶到了未开封的性感尤物,但没想到圣洁竟也是一种极具杀伤力的武器,他这匹早八百年前就失身的明星,就没法子穿着他的童贞,献给他的新娘。 “我说过我和你交往之后就没再跟其他女人交往,这也够贞洁了!”他咬牙咕哝。 “那次是因为你不行,万一你可以呢?”她也咬牙咕哝。 该死的!“问题是我现在只有面对你才可以,这还不够忠贞?” “那只是你‘能’或‘不能’的问题,但是你在心态上仍旧在期望偷腥!” “我的心态又怎样!我只是要娶你又不是要竞选教皇,你知不知道我已经为你守身了。” “那就请你回家好好查字典,看看‘克制’两个字是什么意思!” “你自己到处招摇,还敢叫我克制!” “这又不是我的礼服!” “两、两位……”司仪为难地夹在两人激烈的战火间,“你们可以尽管吵,但可不可以先把麦克风还给我……” 新郎手上那只麦克风的“实况转播”已然轰动全场,呆成一片了。 很可惜,没人把含泪在夹缝中求生存的司仪放在眼里,继续火爆开战,旁若无人。 后来怎么样了呢?不晓得,只听说与会宾客都吃得很开心。小两口吵得如火如荼,后来又吻得难分难舍。 不管怎么说,新婚快乐!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