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漠女王》 第一章 引子:明珠 骄阳似火。 漫无边际的沙地上驰骋着一辆白色霸道越野车,车后扬起一串沙尘。不远处是一排低矮的灰色土房,大约有五六间的样子,跟黑灰色的地面混在一起,很不起眼,但土房前面一条长长的铁栅栏却极为显眼,一米多高,涂满了红黄相间的颜色。 越野车冲到铁栅栏跟前,一个急刹车,停了下来。 车上下来两个男人,穿着极为考究,浅褐色的夹克衫充满了一种牛仔的味道。 两人盯着铁栅栏看了看,极为困惑,谁会在这样的路上放上这么一个现代化的栅栏呢?这东西在幼儿园、学校门口倒极为常见。两人顺着铁栅栏从一头看向另一头,吓了一跳。 铁栅栏的一头站着两个汉子,个头虽然不高,但体格结实,皮肤黝黑,身上穿着浅蓝色制服衬衫,说是制服,但没有肩牌,也没有任何标志。两个汉子脸色铁青,一动不动,一言不发。 “您二位老师哥是做什么的?”一个男人小心翼翼地凑上前去,试探着问道。 “你们是做什么的?”一个汉子用浓重的西北口音大声质问道,身体仍然没动,但眼神犀利。 “我们啊,是银河探险队的。”男人稍稍放松了些,身体一后仰,透着一些骄傲的口气。 “啥?银河?天上的?” “对,就是天上的那个银河。” “那您怎么不到天上去转悠,到地球上来做什么?” “瞧您说的,这地球不也是银河的一部分嘛。” “地球大了,您去哪里都可以,这里不行,赶紧回吧!”汉子的身体终于动了动,一挥手做了一个逐客的动作。 “为什么?这都来了,您知道吗,我们来一趟可不容易,听说这地方是一个千年古国,非常神秘,我们这次来就是要探一探这个神秘古国。” “这里没什么古国,就是一片沙地,再往里就是塔克拉玛干大沙漠了,你们快回吧。” “不对!史料记载,三千年前的这里,人们可以看见一个发达的文明古国。” “三千年前,我看不见,我在这里三十年了,只看了三十年,三十年里,这里只有荒漠和沙尘暴,别的什么也没有,是个进去就出不来的地方,连只鸟飞进去都出不来。” “老师哥您别吓唬人,我看您就是不想让我们进去,我还忘了问了,您到底是什么人?凭什么不让我们进去?” “凭什么?我是这里保护区的守护人,是政府任命的,我这里有政府的文件,不准任何人擅自进去!” “那我们一定要进呢?” “一定要进,要么回去拿政府的批准文件,要么我就要采取必要措施了。” “您还要叫警察不成?”男人还是有点不服。 “我就是警察!”汉子一声大吼,突然从身后抽出一条警棍,咚地一声打在了铁栅栏上。 两个男人禁不住同时向后退了一步。 “行了,你们快回吧。”身旁一直没说话的另一个汉子插话进来,语气柔了很多。“看看,沙尘暴快要来了,”汉子一指西南方向的天空,说道,“这样的沙尘暴一刮起来,几天几夜都停不下来,不是不让你们进去,是太危险,看您这样的装备,进去真的可能出不来。” 两个男人抬头看了看天,犹豫了:“真的会这样吗?” “真的,瞧你们穿的这夹克衫就知道你们不专业。热就先脱了吧。你们要理解,我们的职责就是守着你们这样的一些旅游队、探险队,现在回还来得及,如果你们缺少水和吃的,可以到我们的补给站补充一点,虽然我们的补给也不很多。” “那倒不用,谢谢你们了。”两个男人发觉探险无望,准备折返了。 这时,越野车门猛然被打开,一个女人跌撞着从车里爬出来,冲向其中的一个男人,大声尖叫着:“孩子呢?我们的孩子呢?” 男人也一下子慌了神,就连两个汉子都有些慌,拿警棍的汉子又一次把警棍砸向铁栅栏,高呼:“你们竟然还带了女人孩子!” 众人慌慌张张地呼喊寻找,找了半天不见孩子的踪影。 起风了,砂砾开始一点一点打在脸上。突然,似有一阵旋风卷着沙尘旋过来,众人被吹得摇摇晃晃,乱做一团,睁不开眼睛,只得抱着头,女人被吹得站立不住,跌倒在地。 旋风很快过去,恢复了一点平静。众人挣扎着站稳,突然,跌倒在地的女人大叫:“丽丽——我的孩子!”众人低头看下去,就在大家围成一圈的一小块沙地上,一个孩子穿着黄色的裙子,趴在那里,头埋进了沙子里,连整个身体也有些陷进沙子里了。女人不顾一起地抱起孩子,哭喊着抚摸着孩子,一个六岁左右的小女孩,模样清秀可爱,只是头发被沙子弄得乱蓬蓬的。 “妈妈,”小女孩好像什么事都没有似的,叫道,“我看到了一个阿姨真漂亮!” “什么阿姨?”经过大悲大喜,还没回过神来的妈妈被弄得一头雾水。 “是这么大这么大的一颗珠子,透亮透亮的,”小女孩两手聚拢起来,比画着,“我是在那颗大珠子里看到阿姨的,阿姨骑着一匹大大的马,头上戴着金色的帽子,是一顶王冠呀,阿姨一边笑,一边和我说话呢,一直在和我说话。” “阿姨说什么了?” “不能告诉你,妈妈,阿姨说那是我们俩就是我和她之间的秘密。” “瞎说,这里哪来的阿姨?”一个男人摇着小女孩的手说。 “是真的,爸爸不相信,那阿姨就在那颗大珠子里。” “那颗大珠子在哪里?”爸爸问道。 “就在那里。”小女孩手指着刚才她趴着的地方说道。 爸爸半信半疑地蹲下身,用手扒开小女孩指着的那块沙地。什么也没有,只是沙子。小女孩不依,再扒,还是沙子。 风又起了,卷起的砂砾多了起来,天空已不再是那么晴朗了。 “快回吧,要来不及了。”两个汉子催促着。 一行人无奈,与两个汉子道了别,调转车头,往回驶去,车后再次扬起一串沙尘。 远远地,小女孩将头探出车窗,目不转睛地盯着渐渐远离的那块沙地,脸上带着微笑。 第二章 背井离乡 清晨,静静的大漠,只有一丝微风,佛动着大战前几乎凝固的空气。 远处,茫茫沙海,被初升的太阳铺满了金黄,像是流淌着诱人的蜂蜜。 近处,隆起的沙丘弯卷着,同样带着太阳的金黄,像是巨大的怪物吐出的舌头,随时准备舔舐陌生的入侵者。 阿掖的男人们在太阳升起之前就已经集结,他们每人身着铠甲,手持战刀或长矛,三千多名骑兵立于马上,分立两旁,中间是只有五千人的步兵,最前排的步兵手持弓箭,战刀佩在腰间。 他们将要抵御的是数倍于己的敌兵,这注定将是一场一边倒的战斗。可是他们没有一个人面露惧色,每个人都神情坚定,眉宇间透出一股誓死的杀气。他们一动不动,就连战马也在静静地喘息着,马蹄轻轻地踏着地面,同阿掖的男人们一起等待着大王的命令。 男人们面对着一片茫茫大漠,身后,是一片狭小的叫做绿洲的地方。已经算不上绿洲了,湖泊即将干涸,只是棵棵胡杨树还在茁壮地生长,但这却是阿掖王国男女老少赖以生存的地方,一排排帐篷坐落其中,中间最大的一个帐篷叫做中央大帐,是阿掖大王议事的地方。 大帐内非常宽敞,一条墨绿色带花纹的地毯,从入口处一直铺向尽头,地毯旁十几个男人肃然而立,一齐看向地毯尽头挺立在王座前面的大王。 大王高大魁梧,目光锐利,左手握一根高及自己头顶的手杖。手杖呈黑灰色,上粗下细,一条一条立体的斜纹从杖顶一直环绕至手杖的最低端,最低端是一根可以插入地下的铁刺,手杖的顶端弯曲成结,像是一个光滑的树瘤,所有人都知道,那里面隐藏着阿掖王族的秘密,那是保佑阿掖子民的神圣之物,是阿掖大王的象征。 大王双眉紧蹙,环视了一遍面前的男人们,高声说道:“我阿掖的男人们,是时候了,不管敌人有多么强大,我们也要誓死保卫我们的家园,保护我们的家人。今天,我们也许要战死在这里,但是我们并不畏惧,因为我们的家人可以活下去,继承我们的灵魂。我,阿掖王国的大王,将与你们一起,杀向可恶的敌人们,所有十五岁到六十岁的男人们,请拿起你们的武器。阿掖上空的神鹰啊,保佑我的子民吧,赐予他们安康吧。”大王用手杖轻点地面,重而有力。 大王转过身,看看自己身旁的两位老者。左边一位身材高大,面色黝黑,神态安详庄重,右边一位神情木然,是账内唯一一位坐着的男人,因为他只有一条腿。 “依丽儿。”大王喊道。 王座后面,一个小女孩慢慢地探出头来,她被眼前的一幕吓着了,她从没见过这么严肃的场面,也从没见过父王这么严肃的样子。 “过来,依丽儿。”大王放低了声音,向小女孩招手。 依丽儿轻轻地,一小步一小步来到王座前。她的双手紧贴在胸前,绿色的带裙上点缀着大朵大朵的红花和白花,圆圆的娇嫩脸蛋上透着天真,清澈的大眼睛紧盯着自己的父王。 大王俯下身来,将依丽儿抱在怀里,郑重地低声说道:“记住,依丽儿,你永远是父王骄傲的女儿,从今天开始,你就是我阿掖王国的大王,因为你身上流淌着阿掖家族的血,做一个勇敢伟大的阿掖王吧,永远保护我阿掖王国的子民们。” 大王脸颊轻轻地贴近女儿的脸颊,然后放下了她,面向帐中的人,大声说道:“今天,我将赐予我的女儿依丽,赐予她阿掖家族的姓氏,赐予她父亲的名字,我的女儿便是库依丽阿掖,她将会是一位真正的阿掖王,因为她的身体里流淌着阿掖家族的血。” 大王缓步来到站在一边的那位面色黝黑的老者身前,突然单膝跪倒。老者一惊,连忙双腿跪地,连声说道:“大王不可,不可啊。”这一猛然举动让帐内所有人惊骇,所有人都纷纷跪下,就连座椅上的那位单腿老人也双手撑地,跪了下来。 大王对着面前的老人高声说道:“老师,请老师辅佐依丽儿,辅佐依丽儿十六岁登基主政。现在,请老师接受我阿掖大王的手杖吧。” “不可啊,大王,手杖是大王的,手杖永远不离大王。”老人颤巍巍地在地面上连连扣头。 “老师,我沙库阿掖拜托老师了,沙库阿掖领阿掖王国的所有子民拜托老师了。”说完,大王猛然低头,双手端着手杖,高出自己的头顶,呈在老者面前。 时间凝固了,大帐里一片寂静,帐外已经起了大风,风吹得越来越紧,大风吹过大帐的声音格外清厉,跪在大帐里的每一个人都神情凝重,只有单腿老人脸上掠过一丝痛苦的表情,但很快就消失了,没有人察觉。 过了许久,老人颤抖着伸出双手,双手举过头顶,接过手杖,应道:“老托合受命!”声音沉稳有力,响彻大帐。 大王站起身来,大喝一声:“拿刀来!” 大王挺起胸膛,提起战刀,迈出大帐,跨上战马,高声喊道:“阿掖王国的男人们,跟我来吧,你们都是阿掖的铁血男儿,拿起你们的战刀吧,我沙库无能,不能带领你们保卫家园,但是让我们做个真正的男儿,用男儿的尊严保护我们的家人吧。” 八千多名士兵低吼着,三千多匹战马嘶鸣着,阳光耀着铠甲、战刀,发出凛凛寒光。 渐渐地,大漠开始躁动起来,起风了,风卷起沙粒打在士兵们的脸庞上,没有任何疼痛的感觉,一场血战即将开始。 戈壁大漠中,一队老弱妇孺绵延不绝,队伍中掺杂着温顺的羊群、负重的骆驼,他们刚刚离开自己生活了多年的家园。 在队伍的最前端,一位老者左手持一根高及头顶的手杖,右手牵着一个六岁的小女孩。 老人和小孩停下来,回过头去,曾经的那片绿洲还在自己的视线内,那树、那草、那一顶顶的帐篷,已经变得那么渺小,好像要隐到天边去了,但是天边的沙尘,滚滚腾起,乌黑浓密,是那么清晰可见。 “师爷爷,是要来沙尘暴了吗?”小女孩仰头问老人。 “哦,不是,那不是沙尘暴。”老人喃喃地答道,抱起小女孩,说:“我们走吧,依丽儿,我的大王。” 老人用凝重的眼神看了看自己身后的队伍,一双双无助的眼睛看向了他,他不忍心对视这种眼神,不禁闭起眼睛,一种难以名状的悲愤涌上心头。 老人猛然用手杖重击地面,转过身去,拄着手杖,抱起依丽儿,在队伍的最前面,大踏步向前走去。他的心在猛烈地跳动着,刚才他和依丽儿看到的不是沙尘暴,那是战斗开始了。 第三章 托合 十年后 午后的阳光挥洒在无边的大漠上,大漠的南面是一片水草丰美的绿洲宝地。两匹骏马正驰骋在这片宝地上。 飞奔在前的是一匹深赤色骏马,马上是一位身着花绿色短衫的少女,紧跟后面的是一匹乌黑色骏马。马上,一个少年,身穿深红色对襟上衣,脚蹬马靴,手持一杆银色长枪,长枪的枪头铸嵌着两个灰色倒钩。少年突然两脚用力,超过了前面的赤色骏马,惹得赤色骏马上的少女加速猛追。 突然,马上的少年停下了嬉戏打闹,侧头看向远方,挂枪,拾弓,搭箭,嗖的一声,利箭不及眨眼间没入远处团团簇簇的梭梭草丛中。 “等着我,依丽儿。”少年高声喊着,纵马向草丛奔去。不一会儿,少年手提一只长耳朵野兔策马折了回来。 “你又射死一只兔子。”少女噘着嘴说道。 “晚上给你炖了吃,还是烤了吃?” “你就知道吃,多可爱的小兔子,死在了你的手上。” “咳,人总是要吃饭的嘛,你也来试试,看看你能不能射到一只兔子。” “我才不呢,不像你那么残忍,为了吃,就要杀死那么可爱的一只小兔子,那小兔子有多么无辜,它又没惹你,它甚至都不认识你。” “哎呀,你还是大王呢,连只兔子都不敢杀。” “哼!我不是不敢,我是不要。再说啦,我才不做大王呢。” “这事儿好像你说了不算吧。” “就算,我是大王,我还说了不算吗?” “瞧,你都承认自己是大王了。” “我没有……” 二人正争吵间,一匹高大骏马霎时来到二人面前,马上一少年身材魁梧,面色黝黑,一身亮色铠甲在阳光下烁烁闪耀。 “库依丽,爷爷让你过去。”少年紧勒马缰,对少女说道。 “现在吗?我还要再玩一会儿呢。” “依丽儿,爷爷刚才很严肃,让你抓紧过去。”少年在马上俯身过去,轻声对这位叫做“库依丽”的少女说道。 库依丽转过头去,远远地看见一位老者,一身素装,站在一个大大的土房前,正目不转睛地凝视着他们。她能感觉到这位老者的目光。她不得不去。 少年一勒缰绳,调转马头,回身对仍然手提野兔的少年说道:“赛扬,先辅也叫你去。” 被叫做“赛扬”的少年还没回过神来,只“哦呃”了两声,匆忙跟了上去。 三人来到老者面前,库依丽和赛扬翻身下马,库依丽右手按在胸前,低头行礼,说道:“见过师爷爷。”赛扬单腿跪地,右手按在胸前,朗声说道:“赛扬见过先辅。”行礼时,赛扬的左手伸到身后,手里仍然提着那只野兔。 老者身材高大,面色坚定而和善,络下胡须已经全白,看到赛扬身后的野兔便笑了:“赛扬又去捉兔子了,以你的身手,老是去捉兔子,岂不是浪费了?” 赛扬一时尴尬,竟没答出话来。 老者并没有理会,而是收起笑容,说道:“起来吧,赛扬,在外面等着,老托合还有事要你去做。”说完,老者便招呼库依丽进了土房。 这位老者,便是阿掖国的先辅托合。 土房很大,地上铺满墨绿色衬底的花色地毯,四壁挂着各样的素色挂帘,有蓝色的、褐色的、青色的……交叉在一起。土房正中后墙立着一个宽大的木制屏风,屏风上没有图案,屏风左侧是一个木架,木架上竖立着象征王位的那根高大手杖。土房左边高上去一个台阶,是两条长长的矮桌和几个方凳,右边的两条挂帘不一样,长宽都比普通的挂帘多一倍,靠里的一条挂帘是深蓝色的,后面是老托合睡觉的屋子,靠外面的一条挂帘是赭红色的,上面有两条马刀交叉在一起的图案,后面便是托合的干孙吐哈睡觉的屋子。不过吐哈晚上不常在这里睡觉,因为他要担负起保护库依丽的任务。土房中央是一个凹在地下四方形火塘,普通人家,这样的火塘都是用来做饭的,可是对于先辅,是不需要自己做饭的,饭自然有人做了送上来,这个火塘只是冬日里取暖所用。 托合在火塘后面正中的土凳上坐下,招呼库依丽在自己的对面坐下。 库依丽并不客气,一盘腿,整个人蜷缩在土凳上。这里是库依丽常来的地方,对她来说,老托合是他最亲近的人了,所以,每次到托合的土房里来,她并不拘束。 托合的脸色既严厉又和善,让人看起来很复杂,他总是这么一副表情,特别是遇到一些重要的事情时。 库依丽已经习惯了托合的这种表情。 第四章 库依丽和赛扬 托合不动声色,拿起身边的一根红柳枝,拨动着火塘里的木炭。这个季节,白天已经不用点着火了,只是昼夜温差大,晚上还是需要点一点火。 库依丽看着托合,觉得哪里好笑,忍不住问:“师爷爷是不是又有什么特别的话要对我说?” 托合瞟了一眼库依丽,并不答话,而是把红柳枝插进木炭底下,用力搅动了一下,把底下的一块还未烧尽的木炭轻轻地拨了上来,好像已经点着了火。 库依丽嘿嘿地笑了,叫道:“师爷爷你要点火吗?这样点不着的。” “点不着也要点啊,”托合终于说话了,“这块木炭就像我的依丽儿,该着了,老是埋在地下可不成。” “我不明白,师爷爷,我没那么黑。”库依丽调皮地说道。 “不能再玩了,我的依丽儿,我的大王。” “为什么总得让我做大王?师爷爷你做大王也很好啊。” “不准这么乱说。”托合愈加严肃了起来。 “好吧,我不乱说,可是我觉得不用木炭,点些马粪会更好燃一些。” “你好像对我说过你不喜欢点马粪的味道,所以我才用了木炭。” “可是现在依丽儿觉得马粪的味道好闻了。” “什么味道不味道的,我的依丽儿在转移话题。” “没有啊……那好吧,我的意思是……用木炭也不错,只是要用柳枝挑一挑。” “又跑题了,时间不多了,赶紧回到正题上来吧,依丽儿,我的大——王。” “好吧,”库依丽两手一摊,叹了口气,说道,“我还是觉得做大王不好玩。” “当然不好玩,因为做大王本身就不是玩。”托合端详了一下库依丽,接着说:“看来,师爷爷昨天让你再想,还是没想好。” “其实,也不是没想好,我只是……” “你只是还没做好准备,是吗?” “也不是,我就是觉得……” “觉得什么?” “不知道……我可能就是做不了一个大王吧。”库依丽说着,低下了头。 托合咳了几声,放下了手中的红柳枝,拍了拍手掌,郑重地说道:“依丽儿,在老托合的心里,你就像我的孙女一样,可是明天,我就不能再叫你依丽儿了,而是应该叫你大王了。” “我不要……”库依丽叫道。 “不,听我说,依丽儿,辅你为王,是先王对我老托合的重托,我不能辜负先王对我这么大的信任。先王,就是你的父亲,他知道,只有你流淌着阿掖王族的血,只有你能够撑起那根手杖,只有你能够保护阿掖王国的子民们。你是个女子,本不能称王,可是你必须担此重任,为此,先王赐予了你家族的姓氏,赐予了你父亲的名字。虽然你不想做大王,可这是你的责任、你的使命,因为这是你父王所期待的,是所有阿掖子民所期待的。说到底,是神鹰选择了你,你就该如此,你别无选择。” “只能是我吗?” “只能是。话说回来,虽然你不想做大王,可是有很多人太想做这个大王了,如果没有老托合,这个大王恐怕早已经是别人的了。” “可是,还会有谁?如果可以的话……” “不要再说这样的话了,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你的父亲——先王为了他所有的子民,舍身在大漠中。为了报答先王,为了阿掖王国和阿掖王国的子民们,这个大王必须是你。如果你不做大王,老托合不知道阿掖王国和阿掖王国的子民们会怎么样,但如果依丽儿做上了大王,我老托合将终生无憾。” 托合说完,起身来到库依丽面前,双膝跪下,喊道:“大王!” 托合的这一突然举动,把库依丽吓懵了。库依丽慌忙跪倒在托合身前,抱住托合,哭喊道:“师爷爷,不要啊,我不要师爷爷跪在我面前。” 托合用手轻轻地擦去库依丽脸上的泪水,平静地说:“依丽儿,你必须要习惯这样。从明天开始,你不仅要习惯,还要面对,面对很多事情,有些事情可能很残酷,但你必须面对,大王该有大王的样子,大王该有大王要做的事情。明白吗?” 库依丽用力地点着头。 “来,起来,依丽儿,明天就是你十六岁的生日,是你做上大王的第一天,你的命运将从此改变。师爷爷还有很多事情要对你讲,可是现在师爷爷没有太多的时间,去把上午我交代你的事情想清楚,过一会儿,让吐哈和瓦当带着你再练习一遍,不要出差错,好吗?” 库依丽认真地点了点头。 “去吧。顺便把赛扬叫进来。” 库依丽刚要走出门的时候,托合叫道:“依丽儿,师爷爷还有一件事要交代。” 库依丽回过头来,托合快步走到门口,低声说道:“从明天开始,所有的事情都要由你自己决定,当然,不明白的可以私底下问问师爷爷。但是,有一件事情必须由师爷爷做决定。” “什么事?” “你先答应我再说。” “好霸道啊,不过一切由师爷爷做主。” “这么说,你答应了?” “我答应就是了,到底什么事?” “你的婚姻大事。” “你是说赛扬?”库依丽没有想到这个时候托合会突然提到她的婚事,之前,托合从未提过这件事,未经大脑的“赛扬”这个名字脱口而出,弄得库依丽一阵尴尬,脸上一阵绯红。 “不,我没说赛扬,我说的是你的婚姻大事。”托合并没有留意库依丽脸上的表情,一脸严肃地说道。 库依丽顿时心生忐忑,扶着门边,出了托合的土房。 赛扬进来的时候,托合已经回到了他的土凳上,再次捡起了身边的那根红柳枝,拨弄起火塘里的木炭了。 赛扬刚要跪下行礼,托合便笑着说道:“不必了,在家里就不用那么客气了,坐吧。”托合用手中的红柳枝指了指对面库依丽刚刚坐过的那个土凳。 赛扬不像库依丽那样那么熟悉托合的家,他很少来到这里,虽然托合态度和蔼,但自己未免还是有些拘束。赛扬并不敢抬眼多看,而是恭恭敬敬地端坐在土凳上,低头,身体前倾,不出一声。 “不要紧张嘛,赛扬,”托合笑着开了口,“我问你句话,是不是喜欢依丽儿?” 托合问的时候,显得很随意,可赛扬登时紧张了起来,喉咙一下子被噎住了,支吾着不知如何回答。 托合不管赛扬的反应,停下了笑,继续问道:“那么,必要的时候愿不愿意舍命保护依丽儿?” “赛扬愿意!”赛扬不再支吾,毫不犹豫地回答道。 “好!托合就要你这句话。今天晚上,有一个重要任务要交给你。” “什么任务?” “过一会儿,照吐哈安排去做就可以了。” 赛扬俯首称是。 “你也知道,明天依丽儿就是大王了,”托合一边捋着白白的胡须,一边说道,“我们每个人都应该舍身保护大王,我们每个人都会喜欢大王的,就像你一样,因为她是大王,她是我们全体阿掖子民的大王。明白吗?” “赛扬……明白。”赛扬一边思索着托合的话,一边回答。其实,他心里还真没弄明白老托合是什么意思。 “明白就好。你今天晚上的任务很重,能不能保护好依丽儿,就看你的了。” 赛扬离开托合土房的时候,仍然在思索着老托合的话,他有种不太舒服的感觉。 第五章 手杖 托合起身在土房里踱着步子,踱至门口时,停下步子,思考片刻,冲门外喊道:“吐哈,进来。” 吐哈就是那位刚刚把纵马嬉戏的依丽儿和赛扬唤回来的剽悍武士,他是托合的干孙,是十年前托合在南迁的路上收养的干孙。那时,吐哈的母亲死在了路上,九岁的吐哈一定要背着母亲的尸体走,虽然身材比同岁的孩子要高大一些,但背着走两步就背不动了,背不动便哭,哭完了,一擦眼泪,还是要背着走。托合深受感动,于是便将孤苦伶仃的吐哈收为干孙,一直收养在身边。 吐哈刚一迈进土房,托合便问:“进展如何?” “一切都按爷爷吩咐安排妥当。只是……”吐哈答道。 “只是什么?” “只是吐哈觉得祖诃图有可能不会像爷爷说的那样,到现在一点动静都没有。” “其实我也不太拿得准,但他请你晚上去吃饭,这就是动静。” “啊?” “三年前,祖诃图十六岁,就曾想要做这个大王,甚至想拔出刀来逼着我把手杖交给他。当然那个时候他还不敢对我下手,我也没有声张这个事情。他说得也有道理,从来就没有女人做大王的,祖诃图是现如今阿掖家族年龄最长的男子,作为先王哥哥的儿子来做这个大王,可能也不会有多少人反对。可是,依丽儿做大王是先王的遗命,依丽儿身体里流淌着阿掖王族的血,只有她能够握得住神鹰明珠的手杖。可是他祖诃图血液里总有些不一样的东西,我怕他握不住啊。”托合说完,抬眼凝望着屏风旁那根长长的手杖。 “这么说,爷爷三年前就应该把祖诃图抓起来,揭露他的阴谋。” “不行啊,”托合摇了摇头,眼睛仍然注视着手杖,说道,“阿掖家族里,祖诃图最大,其他都是孩子和女人,依丽儿做大王之前,不能自己家族先乱了阵脚,让别人看了笑话,钻了空子。” 吐哈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还有,”托合咳了一声,目光离开了手杖,问道,“沙图雷那边怎么样了?” “非常安静。只是固提和固利下午出去打猎了,刚刚回来。” “嗯,好,”托合又咳了一声,“晚上去祖诃图那里,一定要万分小心。” “知道了,爷爷。” “要时刻兵刃不离身,瓦当和瓦木也同样,不能离开你身边。” “让瓦当留下来吧,爷爷这边……” “爷爷这边没事的,我已安排妥当,我有把握。我只是担心你。” “爷爷放心,以我们三个人的功夫,不会有事的。吐哈除了担心爷爷,还有……依丽儿,不要紧吧?我已经按照爷爷的吩咐,让赛扬带着依丽儿离开了,伊莎留在了依丽儿的房间里。依丽儿好像觉得不对劲,一直追问我,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没事的,如果有事,也只能舍弃伊莎了,依丽儿做了大王,伊莎会是个非常好的侍女。” “那万一……” “依丽儿不会有万一的,只要有赛扬在。”托合沉思起来,来回踱了几步,接着叹道:“赛扬啊,赛扬,聪敏,善良,功夫了得,在我阿掖王国里,到目前看,还没人能近得了身,不可多得的一把好手啊,只可惜啊,可惜……” “可惜什么?”吐哈没听明白。 “可惜他喜欢依丽儿。” “那又怎么样?”吐哈知道赛扬喜欢依丽儿,依丽儿确实是一个令人喜欢的好姑娘,在护卫依丽儿的时候,他经常在旁边看着依丽儿或跑或跳,或坐或立,有时一看就出了神,他有时觉得整个阿掖王国,再没有这么好看的姑娘了。 “吐哈,记住了,”托合手搭在吐哈的肩膀上,意味深长地说,“依丽儿是大王,只要她是大王,她就不可以随便喜欢一个人,她的一切都是阿掖王国的事。她喜欢谁,就是阿掖王国和王国的子民们喜欢谁,她选择谁,就是阿掖王国和王国的子民们选择谁。” 吐哈默默地听着,他在努力地理解着爷爷的话。 托合叹了口气,接着说道:“吐哈啊,我们都是她的子民,我们每个人都要爱戴她、拥护她,但不可以随便喜欢她。否则的话……” “否则的话,会怎样?” “好了,现在先去忙吧,以后有时间的话,再自己去想。这个问题一定要想通。” “好啊。”吐哈答应着,道了别,转身欲走。 托合突然叫住了吐哈,说道:“等事情过去以后,爷爷要给你张罗一下,该娶哪家的女子,不能老这么由着性子拖下去了。” “我不要,爷爷,我说过的,我真的不要。”吐哈说完,扭头离去。 托合叹了口气,缓步来到门外,年轻人们都已离开。他背起双手,凝神眺望远方。除了重大节日的时候,他从不持杖,他知道,那手杖不是他的,他只是在保管,保管到新的大王登上王位。 阿掖王国有个传统,大王必须是十六岁才能正式做上大王。一个新的大王在十六岁之前不能称作大王,必须由王国中一位长老辅政,直到十六岁。 明天,库依丽就十六岁了,托合将把象征王位的手杖安全地稳稳地交到库依丽的手上,这是他十年来小心翼翼做的最重要的一件事情。 他必须做到,这是先王对自己的信任,作为先王沙库阿掖的老师,从小看着先王长大。 当年,自己只是彦古家族的普通一员,像家族中其他一些人一样,会一些星相占卜,虽然身材高大,但武艺并不高。 年少的托合在父亲战亡后,因为会些星相占卜,便和另外一些人一起被先王的父亲召至账下,也许是自己宽厚仁义的品格,唯独自己获得了先王父亲极大的信赖,正是这份信赖,让托合内心充满着感激和力量,一直到今天。 托合自己都没有想到,他会成为先王的老师。他喜欢先王,勇敢、坚强,浑身都是正义的力量。 新的大王必须继承先王沙库阿掖的这种力量,他相信库依丽能够做到。阿掖的子民们必须有这样一位大王,他们在期盼着,因为每个人都知道十年前先王率领男人们把生命留在大漠中,只为了他们。 十年了,托合深深吸了一口气,看向横亘在遥远西面的那座大山——阿掖山。 十年前,当所有人长途跋涉,穿越茫茫大漠,陷入绝望、几近崩溃的时候,他们翻越了那座大山。 如果翻越了那座大山以后,看到的不是眼前这片绿洲宝地,仍然是茫茫大漠,真不知道阿掖王国还有没有今天。所以,在翻越那座大山之后不久,他们便给它命名为阿掖山。 当年,托合持杖,用杖中的神鹰明珠对准天南方最亮的那颗星星,一路向南。一路上,一望无垠的大漠伴着干渴、炎热和随时而至的沙尘暴,如果没有神鹰明珠的指引,所有人都会丧失信心,葬身大漠。 神鹰是阿掖的保护神,阿掖王国的子民们始终相信,神鹰的力量是无穷的,托合手杖中的那颗明珠就是神鹰的眼睛,一定会帮他们找到美好的归宿。 即便是这样,当他们带着疲惫的身躯,穿着破烂的衣衫,忍受着山上的寒冷,踏着尚未融化的积雪,贴着陡峭的悬崖,登上那座大山山顶,面对眼前的这片绿洲宝地喜极而泣的时候,一半多人已经丧命于路途之中,永远不能再回来了,本来成群的羊和骆驼也所剩无几了。 踏上这片绿洲宝地的时候,所有人都俯身在这片土地上,对着托合手中的手杖,对着手杖中的明珠,对着他们心中的神鹰,对着遥远故乡为他们献身的先王和阿掖的男人们,涕零膜拜。 十年了,手杖应该交还给它的主人了。 第六章 赴宴 库依丽慢腾腾地向自己的寝室走去。 明天做大王,丝毫没有给她带来什么兴奋感或者新鲜感。十年了,师爷爷一直在自己耳边教导着,反而让她有种负重感,而今天托合最后的几句话,更让她心烦意乱,婚姻大事……这显然要比做大王重要得多。想着想着,已经来到了寝室门前。 这个地方,明天就要叫做寝宫了,因为自己是大王了,大王所在的地方应该叫做王宫。库依丽推开寝室门进去。 刚进寝室,并不是睡觉的地方,而是一个前室,是梳妆打扮的地方。这地方不大,左边通往睡觉的寝房,右边是一个便门,方便女奴们进出,门外当然有武士把守。 直冲寝室正门是一张长条木桌,这是平日里打扮用的木桌。木桌上方的墙壁上,挂着各种精美的饰件,一面不大不小的圆铜镜挂在正中间。 侍女伊莎把铜镜取了下来,用一张软鹿皮轻轻地擦拭着。 “又在擦铜镜了?”库依丽的目光在墙上晃来晃去,随意地问道。 伊莎一转身,带着满脸的兴奋,说道:“当然要擦了,依丽拉那,这铜镜越擦越亮,今天伊莎多擦了好几遍,明天您就是大王了,要把您照得最漂亮。” “漂亮不是靠照的,是要靠长,长得漂亮才算漂亮,照的不算。” “是的,依丽拉那长得漂亮,照得也漂亮。” “那你呢?”库依丽笑了,在几个侍女中间,库依丽最喜欢伊莎,所以,一直把她放在身边,平日里二人说话自然也随意了一些。 “伊莎当然也漂亮了,不过,再怎么漂亮,也不如依丽拉那漂亮。” “你就不能把那个‘拉那’去掉,叫我依丽儿吗?” “当然不能,这是规矩,是先辅说好了的,再说,从明天开始,就得叫您大王了。连‘拉那’也不能叫了。”伊莎回答得很干脆。在阿掖王国,对尊贵的男人称呼“拉加”或者“加”,对尊贵的女人,称呼“拉那”或者“那”,是自古就有的。 “嗨,不管叫拉那还是叫大王,都不怎么好玩。”库依丽兴致还是不高,一边说着,一边向里面走去。 忽然,门外一个声音在呼唤:“依丽儿。” “赛扬?”库依丽两步迈出了门。门外,赛扬还拎着那只兔子。 “今天晚上,先辅让我陪陪你。”赛扬略带一丝神秘地说道。 “陪我干什么?” “炖兔子肉吃。”赛扬说着,举起手中的兔子。 “残忍的赛扬。”库依丽摇着头,撇着嘴。撇了半天,急切地问道:“去哪儿吃?” “跟我走。”赛扬一招手,扭头便走。库依丽突然来了兴致,向前跳了一步,跟了上去。 天色黑了,吐哈与瓦木骑马来到祖诃图家中。 瓦木和瓦当是来自鲁家族的兄弟俩,兄弟俩习得一身好武艺,虽然与吐哈来自两个家族,但相同的爱好,让他们常常在一起切磋。 托合也经常看他们在一起习武,内心里很喜欢这兄弟俩,现如今兄弟俩不仅是吐哈的好伙伴,还是吐哈手下不可多得的一流武士,哥哥瓦当还是一名武士长。 其实,到祖诃图家并不远,可吐哈他们还是骑了马,随身带着一个马仆。 祖诃图早已在门口等候,马仆将马牵走。 三人右手贴于胸前,互致问候,进了祖诃图家中的侧房。 侧房是专门用于招待客人或者平日玩耍之用,跟主房连在一起。这侧房也很宽敞,房间正中也有一个小火塘,火塘三面都是低矮的长条木桌,正中的木桌后面则是一个硕大的黑色木制屏风,屏风上有白色的花草图案。 祖诃图招呼吐哈与自己一起盘腿坐在正中的木桌前,瓦木坐在左边的木桌前,祖诃图的一个玩伴塔木鲁坐在右边的木桌前。 作为一个家族的成员,瓦木和塔木自然是熟悉的,但瓦木不清楚今天晚上塔木为何也是受邀之列。 瓦木和塔木坐在了对面,瓦木本想跟他打个招呼,可塔木总是低头或者是向旁边看去,好像有什么心事,不敢与瓦木对视。 在阿掖王国里,除了先辅托合,只有三个人有官职称谓,一个是阿掖侯祖诃图,一个是大武士长吐哈,还有一个就是沙图雷的长孙安业侯固扎萨。 三个人当中,只有吐哈平日里有些事情要做,因为他掌管着整个阿掖王国的军队。 要说军队,其实也没有多少,除了一支一千人的武士队伍,其他的军士平日里各自在自己的家里忙活,只是隔一段时间,由吐哈带领两名武士长把军士组织起来,训练几天,训练完毕,各回各家,不耽搁各家的生活。 十年间,阿掖王国没有打过一次仗,可能是因为这么一块绿洲宝地,西面是一座大山,北面是茫茫大漠,东面虽不是大漠,但也是茫茫一片,只有南面除河边和河南一片肥沃的土地外,便是一大片间或有杂草和树木生长的戈壁,向南延伸开去,但远处好像也是茫茫沙海,看上去确实与世隔绝。 十年来,没有人发现这里,所以也没有人入侵,过得倒是太平日子。 至于阿掖侯和安业侯,就没有什么事情可做了,尤其是阿掖侯,自从逼着托合让其做大王的事情发生以来,虽然托合放过了他,但他更是无事可做。 沙图雷一直想让固提能有个大武士长之类的活,但托合总以各种理由搪塞过去。 吐哈虽然掌管军事,但他也知道,祖诃图地位不低,不仅仅是因为他是阿掖侯,更因为他是阿掖家族里年龄最长的男子。 阿掖家族是阿掖王国里最尊贵的家族,而且祖诃图是先王的大侄子,也就是先王亲哥哥沙祖的大儿子。所以,吐哈见了祖诃图,还是非常恭敬的。 今天晚上,除了恭敬,吐哈还牢记托合的话,必须倍加警惕。虽然他还是看不出祖诃图会杀了自己,但是对于自己的爷爷,他是非常相信的,所以,吐哈格外小心,一时一刻都不敢掉以轻心,佩刀始终在自己的腰间,除此之外,腿上还有一把匕首。 “明天依丽儿就要做大王了。我这个阿掖家族的大哥高兴,吐哈大武士长保护依丽儿功不可没,所以,今天晚上,祖诃图请你喝酒,咱们不醉不归。” 刚一坐下,奴仆们便把热腾腾的肚子肉用做工考究的方形铜盘端上了桌,还有烤羊腿、肉馍,也摆满了桌子。 这种场合,酒自然是缺不了的。阿掖王国的人们早在先王时代之前就自造了酒香醇厚的葡萄酒,桌上大肚子的醒酒壶和薄薄的黑色高脚陶杯非常精致。尤其是那高脚陶杯的杯壁薄如蛋壳,只有王公大族们喝酒时才能用得到。 吐哈外表恭敬,内里小心,不免比平日里多出了一点拘束,但祖诃图并不介意,还像往日里见面一样,又轻松又爽快。 “喝酒!”祖诃图举起酒杯,对着吐哈说道,说完便一饮而尽。 吐哈只好像祖诃图一样,一大杯酒,一口喝了下去。喝的时候,吐哈转身面对祖诃图,以示尊敬,可这一转身,身上的佩刀便擦着地面,划了半圈。 “呀呀,喝酒还带着把刀,多不方便,解下来吧。” 吐哈记着爷爷的话,一时犹豫不决。 “在我祖诃图家,你还有什么好怕的?谁还能把阿掖王国的大武士长怎么着呢?带着刀喝酒,多不舒服。” 吐哈一想,也是,带着刀喝酒不光不舒服,还有些对主人不尊敬。 “好吧。”吐哈应着,解下了配刀。 “来人,把大武士长的刀放好。” “不用,放在这里就行。”吐哈连忙摆手,把刀放在了自己的身后。 祖诃图并不在乎,嘴角一笑,招呼着吐哈继续喝酒。 第七章 反叛 席间,一群人有吃有喝,一位奴仆端上酒来,放在祖诃图桌子上,冲着祖诃图一握拳,点了一下头,祖诃图会意地笑了。 这一看上去不经意的细节,被坐在左边木桌前始终警惕的瓦木完全看到了,瓦木感到这里面有事,不由自主地握住了身边的佩刀。他想提醒一下吐哈,可吐哈正和祖诃图交谈甚欢,看不到瓦木焦急的眼神。 这时,祖诃图拉起吐哈的手说:“来,吐哈,祖诃图敬你个酒,跟你说句悄悄话。”说着,祖诃图站起身来,拿起酒杯,拉着吐哈向屏风后面走去。 吐哈一只手端着酒杯,另一只手被祖诃图拉着,只得也站起身来,顺着祖诃图来到屏风后面。 “吐哈,我先喝。”刚到屏风后,祖诃图便喝干了自己杯中的酒,然后双手将空杯对着吐哈,示意吐哈喝酒。吐哈无奈,只得仰头喝酒。 就在吐哈仰头的瞬间,祖诃图右手伸向屏风背面,并不转身,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抽出一把马刀,一刻不做停留,迎头劈向正在仰头喝酒的吐哈。 此时的吐哈,丝毫没有放松警惕。他听到了马刀出鞘的声音,听到了马刀从上劈下的风声,毫不迟疑,侧边一闪,祖诃图的马刀贴着自己的右臂切了下去。 也许是祖诃图觉得自己这一刀不一定会命中功夫了得的吐哈,所以,他这一刀并未用力,而是即刻收住,横刀一扫,扫向吐哈的颈部。 吐哈来不及躲闪,只得仰面屈身,霎时感到马刀离自己的鼻尖只差一片芦苇草皮的距离。 照章法来讲,接下来的一刀对大多数人来说都将是致命的,那就是收刀顺势平刺,因为一般人仰面屈身的动作之后,为防止身体失去平衡而跌倒,会略作调整,抬头,身体微微前倾,然后再做下一个动作,而此时对方不会给你喘息的机会,一刀平刺,会正中你的左胸要害。 吐哈没有时间将身体前倾,只能屈身后退,才能躲过这一刺,凭自己的功夫,这种姿势后退,是不会跌倒的。 然而,当吐哈刚刚抬腿准备后退时,便听到自己的背后风声乍起,他感到身后至少有四五个武士一样的人挥刀砍来,他无法后退,后退意味着自己会被砍成肉酱。腿上的匕首来不及拔出,即便是拔出,也无法应对祖诃图手中长出三倍的马刀。平生第一次他感到身处绝境,束手无策。 就在吐哈不知所措之时,瓦木的刀已经挥来,瞬间拨开祖诃图刺向吐哈的马刀。 瓦木在看到吐哈被祖诃图拉到屏风后面的时候,就意识到不好,于是站起身来,听到屏风后面的动静时,便持刀向屏风后面奔去。这时,四个奴仆提刀冲向瓦木,幸亏瓦木反应迅速,挥刀冲开四人,在千钧一发之际,拨开了祖诃图的马刀。 祖诃图被这猛然一击,马刀当时拖了手。反应敏捷的吐哈抓住这一难得的机会,抬起右腿,身体微屈,从小腿处拔出匕首,猛然前冲。 祖诃图马刀脱手后,身体向后一仰,左手伸向屏风,顺势又抽出一把马刀,在祖诃图的马刀还未来得及挥动之前,吐哈的匕首已经刺中了祖诃图左手手腕。祖诃图大叫一声,马刀啷当落地。 吐哈还要再攻,瓦木抓住吐哈的手臂,喊道:“大武士长,快走!”此时,吐哈身后的四个奴仆再次向前,身前是刚才围攻瓦木的四个奴仆。 吐哈和瓦木都已经感觉到自己已经陷入了圈套,必须以最快的速度冲出去,慢一步今晚就可能命丧于此。 瓦木挥动马刀,一劈一斩,砍倒了两个奴仆,奋力拐过屏风,向整个侧房唯一的一个出口——正门门口奔去。 他们刚刚跨过侧房正中的火塘时,就知道,已经晚了。从正门门口涌进来二十多个持刀的奴仆将他们团团围住。 “拿下!”从屏风后面匆匆赶出来的祖诃图大声喝道。 二十多个奴仆一拥而上,纵使二人本领再大,也敌不过对方人多。二人被死死地压在地上,动弹不得。 祖诃图快步走到二人面前,右手紧握仍在滴着血的左手手腕,大声咳了几下,阴沉着脸,说道:“二位兄弟对不住了。明天我就是阿掖的大王了。啊,不对,现在我就是阿掖的大王了。” 被压在地面上的吐哈仰起头,大声叫道:“大王是库依丽阿掖。” “女人做不了大王,这人世间就没有女人做大王的道理。女人,多么柔弱的东西,不堪一击,怎么能做得了大王?” “可大王就是库依丽,是你做不了大王。” “你这个不懂道理的木头!你吐哈就是个木头。这大王本来就是我的。我是阿掖家族的长兄,当然是我来做大王。” “库依丽做大王是先王的遗命。” “先王?这个先王本也应该是我父亲的,只是因为我父亲当年战死沙场,才把这个大王让给了我的叔叔沙库,现在是不是该把这个大王还给我了?” “不可能,大王早就是库依丽了,你这样做是要造反,是要被诛杀的。” “该诛杀的是你们。不过,我不想杀你们,毕竟平素我们的感情都还不错。如果你们愿意支持本大王,我祖诃图不仅不杀你们,还会保留你们的职位,给你们相当多的奖赏。愿不愿意跟本大王一起?” “不可能!”吐哈怒气冲天,憋得满脸胀红,厉声喝道。 “好吧,看来真的不行。”祖诃图摇了摇头,转向瓦木说道:“那么,瓦木,你也知道,吐哈是个木头,但你就不一样了,我跟鲁家族关系向来不错。鲁家族的武士个个勇猛善战,我很欣赏,等我做了大王,是一定要重用你们鲁家族的。你刚才也看到了,塔木是跟我在一起的,其实,他的哥哥塔克也跟我在一起,只不过去执行更重要的任务去了。为了你们鲁家族,还是到我这里来吧。” “呸!塔克和塔木是我们鲁家族的耻辱。我们鲁家族只有库依丽阿掖大王。”瓦木叫道。 “瓦木啊,你怎么能这么执迷不悟呢?我做大王,对阿掖王国和阿掖子民来说,都是件好事,她库依丽毕竟是个女人,不会有什么出息的。你一个堂堂男儿,跟在一个女人身后,能做出什么事业来?说实话,我是真心欣赏你,瓦木,还有你的哥哥瓦当,跟我祖诃图吧。” “你别做梦了,我是不会跟着你的。” “那好吧,我该说的都说了,你们竟然如此鬼迷心窍,相信你们的什么库依丽大王,实话告诉你们,就在刚才,库依丽已死,托合先辅,已被我拿下,只要他肯交出手杖,可以免于一死,可是这老东西跟你们一样顽固不化。不过,手杖一定是我的。我也不需要你们这样的人质。不跟我祖诃图,我只能杀了你们。现在,我以大王的名义宣布处死你们。”接着,祖诃图右手松开左手的手腕,做了一个向下的姿势。 一名奴仆跨步向前,举刀砍向被按在地上的吐哈。 第八章 反叛被挫败 就在刀即将砍下的瞬间,从奴仆们身后飞出一把马刀,正中这个举刀奴仆面门。门口冲进一个马仆模样的人,膀大腰圆,一手挥刀,一阵砍杀。 顿时,侧房里的奴仆们一阵慌乱,按住吐哈的两个奴仆也愣了神,手劲一松。吐哈感觉到了时机,猛然翻身,顺势踢开了按在瓦木身上的一个奴仆,站了起来。瓦木也借机起身,准备反击。他们知道,瓦当来了。 原来,这个马仆就是瓦当,瓦当装扮成吐哈的马仆,在房外等候,以备万一。 祖诃图没有料到这突如其来的变化,一下子愣了神。就在祖诃图愣神的功夫,瓦当和瓦木一左一右拥着吐哈撞开人群冲向门口。 门口站立一人,是塔木,举刀堵住了去路。 瓦当将刀指向塔木,大喝:“混蛋,滚开!”塔木举刀的手颤抖了一下,脸上陡然露出了惧怕的表情,不由自主地将身体缩到了门边。在鲁家族,瓦当是老大,瓦当的话很有震慑力。 但祖诃图很快缓过神来,大喊:“堵住门口,抓住吐哈!”但是已经晚了,吐哈三人已冲至门口,在吐哈即将跨出门口时,祖诃图猛地抓起身边一名奴仆的马刀,向吐哈掷去。 吐哈是整个阿掖军队的首领,尤其是他手下一千名武士,对吐哈忠心耿耿,令谁都不可小视。 祖诃图着了急,擒贼先擒王,今天不拿下吐哈,即便是自己拿了手杖,做了大王,后果也会很严重。 瓦当和瓦木同时感觉到了祖诃图手上飞来的马刀,但是来不及了,谁都来不及了。只留给你一眨眼的功夫,挥刀拨开祖诃图的马刀是不可能的,大叫大喊也没用,还没等你发出声音来,那马刀就到了。不能犹豫,一眨眼的犹豫,吐哈就会丧命。 还是瓦当动作快了一步,他不假思索,奋力扑向吐哈身后,用力将吐哈推出门外,大喊:“大武士长快走!”祖诃图的马刀正中瓦当后背。 看着身中马刀的瓦当,瓦木愣住了,声嘶力竭地大喊:“哥哥——”瓦当毫不犹豫,不顾一切地将瓦木推出门外,用尽全身的力气喊道:“瓦木,走——” 看着吐哈和瓦木都到了门外,瓦当伸开双臂,手死死地按在了门的两边,用身体里最后的一丝力量,挡住了身后二十多个持刀的奴仆。 吐哈和瓦木立刻冲上前来,想要拉出瓦当,可瓦当仍然死死地抓住房门,喊着:“大武士长,走——瓦木,走——库依丽、先辅——”瓦当的声音渐渐消沉下去。 吐哈明白了,现在不是婆婆妈妈的时候,得赶快离开,如果现在不走,不仅救不出瓦当,说不定三个人都将葬身于此。现在最重要的是库依丽和爷爷。 吐哈单腿跪地,右手按在胸前,向死撑在门口的瓦当低头行礼,心中默念着:瓦当,我的好兄弟,我会为你报仇的。 吐哈随即起身,拉起仍在哭嚎的瓦木,来不及去马房里寻马,直接向夜色里奔去。他不知道现在的库依丽和他的爷爷怎么样了,但刚才祖诃图的话让他心情沉重,祖诃图好像很有把握,万一如此……他不敢多想,在事情不明朗的时候,他选择相信爷爷。但他必须尽快赶回去。 瓦当的身体慢慢沉了下去。当祖诃图踩着瓦当的尸体冲出门外时,吐哈和瓦木已经没了人影。 祖诃图有些气急败坏,冲着奴仆们喊道:“塔木呢?这个混蛋!”奴仆们这才发现,塔木已经不知道哪里去了。 一个奴仆向前问道:“阿掖侯,我们现在去追吐哈还是去找塔木?” 祖诃图一个耳光扇了上去,大叫:“混蛋,来不及了。都给我上马,快!”祖诃图带领几十个奴仆快马直奔先辅托合家。 根据传回来的消息,托合已被塔克率领的一个小队拿下。可是托合藏起了手杖,拒不交出,正等待着祖诃图前去处理。 虽然跑掉了吐哈,但自己的计划进展还算顺利。另一只小分队已经将库依丽杀死在她的家中。 其实,祖诃图本没有杀死库依丽的打算,抓住库依丽便能解决问题,万不得已的时候,才可以杀掉库依丽,他不知道自己的手下遇到了什么万不得已的情况,但不管怎么样,库依丽的问题算是解决了,这是最大的障碍。 算起来,托合的手杖是第二个障碍,吐哈只能算作第三个。所以要依次处理,先解决好手杖的问题。但是要迅速,不能让吐哈集结起他的武士们。 托合的家很近,只一溜烟的功夫就到了。 托合的土房门两侧各站立着一个持刀奴仆,虽然夜色里看不清两个奴仆的模样,但祖诃图心中已经有了底。他令身后的奴仆们列队备战,自己大叫一声:“塔克——” 一个身材中等的年轻人出现在门口,右手按胸行礼,一字一顿地说道:“塔克恭请阿掖侯,一切按阿掖侯的吩咐安排妥当。” 祖诃图大喜,急忙下马,大踏步冲向托合的土房,他要会一会这位先辅。其实库依丽倒无所谓,这位倔强的老古董才是他做上阿掖大王最为棘手的障碍。 见祖诃图向前冲来,塔克急忙闪身躲进了土房。 就在祖诃图整个身体刚刚进到土房时,左右两侧猛然跃起七八个武士,将祖诃图死死地压在地上,虽然祖诃图身材高大、武艺高强,但是压在身上的武士们显然个个都是精心挑选出来的,膀大腰圆、力大无比,让祖诃图毫无反抗之力。 直到祖诃图被捆得结结实实,武士们才稍稍松了松手。门外,祖诃图带来的奴仆们不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愣愣地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什么也没做,其实他们什么也做不了,他们已经被上百名武士团团围住。 门内的祖诃图被按在地上,一切都来得太突然,来得太快,令他没有一丁点反应。手被反绑在背后,什么动作也做不了,他只能伸了伸脖子,扬了扬头,看见了不远处的塔克。 塔克战战兢兢,一脸土色,低头不语。祖诃图立刻明白了,自己的计划失败了。他不顾一切、破口大骂:“呸!塔克,你不是个东西,我祖诃图待你们兄弟不薄,为何要背叛我?” 塔克浑身一颤,嗫喏着:“我,我……不敢了,鲁家族不……不能啊。” “呸!邪恶的鲁家族,背叛我,不得好死!”祖诃图仍然在大声咒骂。 “谁也不会不得好死,就算你祖诃图也会给你一个善终的。”说这话的是托合。托合边说边从屏风后面缓步踱出,神情自若。他绕过火塘,来到祖诃图面前。 第九章 不要杀祖诃图 “祖诃图,”托合接着说道,“三年前我就跟你说得很清楚了,你为何还要执迷不悟呢?” “哼!老托合,三年前我也说得很清楚,这大王就应该是我的。”祖诃图恨恨地,想昂起头,但又做不到,只能努力向前抻着脖子。 “可我记得,三年前你是答应过的,你将永远放弃大王的位子,永远做你的阿掖侯。” “我那时是被你逼的,我不会答应的。” “你这是言而无信,出尔反尔。我当初就是相信了你,才没有杀你。如今,没有别的办法,我不得不杀你了。” “哈哈,”祖诃图冷笑一声,“就算你杀了我也没用,库依丽已经死了,你还想让谁来做大王?难道是你托合吗?你如果想做大王,你就是谋反,这大王的位子永远都是我们阿掖家族的。” “哼!我托合倍受先王恩泽,身负先王重托,一刻不曾忘记,心中不敢有任何杂念。你说得没错,这大王的位子永远都是阿掖家族的。所以,库依丽不会死,因为库依丽不仅是阿掖家族的后人,更是阿掖王国的大王。” 没等祖诃图做何反应,托合便回头拍了拍手,冲着屏风后面叫道:“依丽儿,出来吧!” 托合话音刚落,从屏风后面,急匆匆地冲出了库依丽,后面紧跟着赛扬。 库依丽快步来到了祖诃图面前,俯身下去,慌忙问道:“祖诃图大哥,这是怎么回事啊?” 祖诃图歪了歪脖子,乜斜着盯着库依丽,愣了。他没有想到库依丽还活着,难道另一支小分队的计划也失败了?怎么会?计划很周密,传回来的情报也很确切。祖诃图结结巴巴地吐出几个字:“你……库依丽……没死?” “是的,当然没死,”托合不紧不慢地接上了话,“死的是伊莎——依丽儿的侍女,好可怜的伊莎。” “伊莎死了?怎么了?”库依丽一脸惊骇地回头看着托合。 “是祖诃图杀死了她。”托合答道,声调异常平和。 “不!”库依丽大叫道。 库依丽叫声未落,门外传来一声吼叫:“爷爷——”吐哈跌跌撞撞地冲进门内,来到托合面前,扑通跪下,拉着托合的手喊道:“爷爷,爷爷,你没事吧?” “哈哈哈!”托合笑了起来,一只手抚摸着吐哈的头,神情有些激动,说道:“爷爷没事的,我的好孙儿,爷爷怎么会有事呢?爷爷倒是担心你,现在好了,你回来了,就真的没事了。” 托合拉起吐哈,问道:“瓦当瓦木如何?” “只有瓦木回来了,他在外面。”吐哈低声答道。 “瓦当呢?” 吐哈低头不语。 托合长叹一声,沉吟了一下,说道:“让瓦木进来吧。” 瓦木进到房内,走向托合,单腿跪地,刚要行礼,一低头,忽然瞥见了趴在地上的祖诃图,顿时失去了理智,起身扑向了地上的祖诃图,一边大声叫道:“祖诃图,我要杀了你!”一边挥拳重重地打在了祖诃图的头上,一拳,两拳,三拳……血流满了祖诃图的脸,祖诃图一声不吭。 “住手!”托合连忙喊道。一旁的几个武士赶紧上前抱住了瓦木。 “他杀了我的哥哥,他杀了我的哥哥……”被武士们紧紧抱住的瓦木仍然在大声哭吼着。 吐哈上前抱住了瓦木,他知道瓦木现在的心情,瓦当是瓦木的亲哥哥,他们从小一起长大。父亲战死在十年前的那场战斗里,母亲死在了南迁路途的大漠里,在鲁家族女人们的照顾下,兄弟俩相依为命,一直到今天。 过了很久,瓦木才平静下来。托合走到跟前,用手拍了拍瓦木的肩膀,说道:“瓦当是好样的,他为了阿掖大王而死,为了阿掖王国而死,也为了我们大家而死,他是一名真正的勇士,是我们阿掖王国的勇士。” 托合再次走到祖诃图面前,问道:“祖诃图,你还有什么可说的?” 祖诃图好不容易仰起头,眯着肿起的眼睛,看了看库依丽,又看了看托合,笑道:“哼!败了就是败了,当然无话可说。可是我是阿掖侯,我是阿掖家族的人,正统王族血脉,你算是谁?杀不杀也不是你说了算的。” 托合沉吟片刻,说道:“你说得对,我怎么能杀你阿掖家族的人呢?可你刺杀大王,犯的是死罪,任何人都可以得而诛之。况且我老托合虽然无用,但有先王所赐手杖,你说杀不杀你,我说了算不算?” “我是阿掖家族的长子!”祖诃图用嘶哑的声音吼叫着。 托合不再听祖诃图如何喊叫了,冲祖诃图身旁的武士一挥手,说道:“拉到门外,杀!” 就在武士们托起祖诃图的那一刻,库依丽突然来到托合面前,跪倒下来,抱住托合的双腿,喊道:“师爷爷,不要啊,不要……” 武士们停住了,任何一个武士都知道,库依丽虽然现在还不是正式的大王,可是她说话的分量与大王无异,连先辅都要听她的。 “师爷爷,我求求你,不要杀祖诃图。”库依丽继续央求着。 “为什么呀,依丽儿?”托合略带疑惑地问道。 “他是我的大哥啊,是阿掖家族里最大的哥哥了。” “可是……他妄想做大王,他还要杀了你。” “我知道,他现在一定是得了教训了,他不会了。” “他会的,你要知道,他已经杀了伊莎和瓦当。” “我知道,我也很痛恨他居然那么残忍,杀了伊莎和瓦当。我的伊莎……可是……”库依丽脸上流露出极度痛苦的表情,“我不想再有人被杀了。况且……” “况且什么?” “况且他是我们阿掖家族的大哥啊。” 听了库依丽的这句话,托合沉默不语。整个房子里都静了下来,静得连门外武士巡逻走动的脚步声都听得一清二楚。每个人的目光都投向了托合,就连趴在地上的祖诃图也屏住了呼吸,看着托合。 过了好一阵子,托合拉起库依丽,将库依丽带到了屏风后面。 屏风后面很宽敞,能容得下五六个人或坐或站。正中摆着两只方凳,方凳的一侧还带有扶手。托合并没有坐下,他眼睛盯着库依丽,严肃地说道:“看来,你还没有完全做好做大王的准备。” “既然没有准备好,为什么还要做?我大王还没有做,就已经死了两个人,做了大王是不是还有更可怕的事情?” “是的,一定还会有更多的事情。可是这个大王你一定要做,也只有你能做,因为只有你的身体里流淌着你父亲阿掖先王的血液,只有你的身体里流淌着纯正的阿掖王族的血液,只有你能够拿得起那根传承阿掖王族血脉的手杖,所以,也只有你能够兴盛我阿掖王国,造福于我阿掖子民。” 库依丽没有说话,她觉得自己已别无选择。 “做上大王以后,你还有很多要做的事,”托合继续说道,“你会遇到很多你不想做但又不得不做的事、不忍心做但又必须做的事。记住,依丽儿,不得不做的事,你一定要做,必须要做的事,你也一定要做,决不能心慈手软,决不能软弱胆怯,决不能有丝毫的放弃哪怕是后退一小步,仁慈做不了大王,就像今天的事,以后你会知道,师爷爷今天晚上的决定是对的。” 托合忽然觉得自己老了、累了,觉得自己需要做的事情好像还有很多。他屏息凝神,摸了摸方凳一侧的扶手,还是没有坐下,接着说:“其实,祖诃图说得也没错,任何人都不能决定杀不杀阿掖家族的人,特别是流着正统王族血脉的阿掖家族的后人。只有你能决定,依丽儿,因为你是大王,你至高无上。所以,就先把祖诃图关起来,杀不杀,以后由你来做决定吧。但是,无论如何,你都要记住,你是大王,你至高无上。从明天开始,任何人都不能再叫你库依丽或者依丽儿,都要呼喊你为大王,包括我。” 第十章 两个老人的较量 夜深了,托合土房里的陶灯还没有熄灭,火塘里燃起了微火。 托合坐在火塘边,拿起身边的一根红柳枝,在火塘里漫无目的地戳来戳去。他睡不着,需要警惕的事情太多,需要考虑的事情也太多。现在,吐哈不在身边,他正在忙碌着各处的警戒,准备着明天的大典。 托合微微叹了口气,摇了摇头,他早知道祖诃图以奴仆为名,在训练自己的武士,但他没有想到祖诃图在自己的眼皮底下,仅用三年时间,竟然养了那么多武士,数量远远超出了自己的预想。而且这些武士一看就知道训练有素,杀死伊莎的那几个所谓的奴仆就功夫了得。瓦当是一把好手,是个有用之才,可惜了,竟然死在了祖诃图的手上。今天晚上,一定还有一些人没有蹦出来。 正思索间,吐哈推门进来,一脸惊讶地问道:“爷爷,您怎么还没睡?” 托合微微一笑,说道:“睡不着啊,过来陪爷爷说会儿话吧。” 吐哈一边答应着,一边卸下身上的轻质铠甲,每次遇到重大任务带领武士们巡逻时,他总是穿上这身铠甲。这是他今天晚上巡视了包括明日大典要用的登基台、明日将要被称为王宫的库依丽住所在内的每一个重要地点,刚刚回来。 经历了今天晚上的事件,吐哈不敢大意,内心也紧张不安,他要求每一位值守的武士整夜都不能合眼,保持高度警惕。 吐哈在托合的对面坐了下来,双手搓了搓,又放在火塘上烤了烤,然后又不由自主地搓了搓脸,虽然现在已是春天,但每到深夜,外面就会冷得让人伸不出手。 “放松些,不要那么紧张嘛。”托合很随和地说道,仍然在拿红柳枝拨弄着火塘里的微火,不过,现在是很认真地在拨弄,不再像吐哈进来之前那样心不在焉。 “我没紧张,我只是觉得……”吐哈摇了摇头,叹了口气。 “觉得什么?是不是觉得还有很多东西让你心神不定,特别担心?” 吐哈用力地点了点头。 “放心吧,至少今天晚上应该没什么事情了。”托合小心翼翼地把火塘底层一根尚未燃起的木块挑到上面来。 看着木块红了起来,托合才放下手里的红柳枝,拍了拍手,问道:“今天晚上,在祖诃图那里,你有没有见到祖敖?” “没有。”吐哈肯定地回答道。 “嗯,难道祖敖睡觉去了?” “是啊,我也在想,他们兄弟俩,那可是亲兄弟,平日里经常在一起出出进进的,这种关键时候,居然见不着了。我觉得,今天晚上的事情,祖敖不可能不在其中,即使他不参与,他也应该很明白他哥哥的图谋。这种时候,谁还能睡得着?” “你说得不错。祖诃图还是很聪明的,除了鲁家族那两个混小子,暴露在外的只有他一个人。不过话说回来,从个人性子上来讲,这兄弟俩不太一样,祖敖要比祖诃图柔弱得多,不让他参加今天晚上的事,也是有道理的。” “管他呢,爷爷,我现在出其不意,把祖敖也抓起来。” “胡说,那样的话,要抓的人太多了,祖诃图的母亲是不是也要抓起来?” “那要怎么办?我担心这事会没完。” “你的担心是对的,祖诃图要严加看管,让他插了翅膀也不能飞出去。我会让库依丽把他杀掉,坚决不留后患。” “可今天晚上您还是手软了,没有杀掉他。” “今天晚上先不杀,也对,在库依丽做上大王之前,不要把动作搞得太大,声音越小越好。祖诃图的那些奴仆武士,没有杀掉的,也要看紧了。” “是!”吐哈应道。 “很多地方都要盯紧了,包括阿掖家族的人,还有鲁家族的那兄弟俩,这次,鲁家族居然真的有人被拉拢了进来。” “如果他再拉拢其他家族……” “其他家族,应该不会。毛根家族,女人当家,向来不问世事,至于哈甘家族,祖诃图也不笨,不会去捅那个大娄子的。”托合说着说着,又拿起身边的那根红柳枝,拨弄起火塘里的微火,刚才的那根木块已经把燃得差不多了,他轻轻地将木块翻了过来,好让它充分地燃烧。 过了一会儿,托合用红柳枝的尖头戳了戳木块的底部,突然抬头,看着吐哈问道:“这说到哈甘家族,沙图雷现在如何?” “一切都很正常,爷爷。”吐哈答道。 沙图雷的家比起托合的家虽然样式差不多,但地面要大很多,因为沙图雷有三个孙子跟自己住在一起。 就在托合跟干孙吐哈说话的时候,沙图雷也在跟自己的三个孙子说着话。 虽然夜已经深了,但沙图雷却毫无睡意。他坐在两边带有宽厚扶手的大方凳上,两只手搭在扶手上,时不时地用胳膊肘顶着扶手,挪动一下身体。 “这该死的腿!”他时常这样想,但从不说出口。凡事都无法预知祸福,凡事都无法定论好坏,比如说他的这条腿。自从战场上丢了这条腿,他就再也没能挥刀驰骋沙场,做个堂堂男儿。更重要的是,失去了做上大王的一切机遇。那时,哈甘家族势力远远大于阿掖家族,取代阿掖家族将不费吹灰之力,一切将措手可得。 “这该死的腿!”但是,就是这该死的腿,让他没有参与到十年前的那场战斗里,让他活到现在,看着三个孙子长大成人。 “阿掖家族居然沦落到让一个女人做大王了,看样子终究是不行了,家族里没有个男人,还真不行,一帮年轻人成不了大事。”想到这里,沙图雷的嘴角露出了一丝笑意。 “这该死的托合!没有托合,这片绿洲宝地也许早已经是我沙图雷的了。”一想到托合,沙图雷嘴角的那一丝笑意瞬间消失,一股压在心底的怒火翻涌起来。 三个孙子每人一个长条木凳,围坐在沙图雷的身旁,看着爷爷眼睛一睁一闭,脸上一笑一怒,知道这是爷爷想大事的表情,这大事当然就是明天库依丽做大王的事了。 “爷爷,您说这个库依丽不过是个女人,能做得了大王吗?”三个孙子中,首先是大孙子固扎萨憋不住了,看着爷爷,小心地问道。 “怎么会做不了呢?我看能。”沙图雷睁开眼睛,看了看三个孙子,说道。沙图雷的自我调整速度很快,刚才的那股怒火已经全然消失,嘴角上重现笑意。 “先辅也这么看,是不是?”小孙子固利接着问道。 “当然。”沙图雷不假思索地答道。三个孙子都不知道,在库依丽做大王的事情上,自己的爷爷已经跟先辅托合谈过很多次了,哈甘家族在这片绿洲宝地上,目前的势力是最强大的,比阿掖家族还要强大。所以,沙图雷心里清楚,托合跟自己谈,是无奈之举。 沙图雷有自己的盘算,只要不触及原则问题,托合没有理由不答应。 “可是,爷爷,我记得您曾经说过,我们哈甘家族也可以成为王族。”二孙子固提说道。 “不准胡说!”沙图雷严肃地训斥道。 “自古强者为王,不靠血脉。阿掖家族已经不如我们了。”固提固执地说道。 “我说过了,不准胡说,”沙图雷怒道,“即便是强者为王,也让阿掖家族折腾够了再说,现在他们正折腾着呢,谁也不许掺和。” 沙图雷重重地咳了几声,继续说道:“都给我记住了,这些天,都打起精神来,谁也不准乱说话、乱做事,一切有爷爷在。”沙图雷说完,一个一个地审视着自己的三个孙子。 沙图雷很满意,老大虽然有些身材瘦削,但思维敏锐,精明干练,颇有心计,老二身材威武,武艺精湛,精力过人,堪称热血男儿,是个将才,老三虽小,看上去笨头笨脑,但有时也能有些想法,已经崭露头角。 看着三个孙子,沙图雷拿胳膊肘顶住扶手,挪了挪身子,头向后仰了仰,自信地大笑几声,说道:“时候不早了,都回去睡吧。”说完,慢慢闭上了眼睛,嘴角还留着那丝笑意。 第十一章 登基 孙子们一起站起身来,向爷爷行了礼,走向各自的内屋。沙图雷突然睁开眼睛,叫道:“固扎萨,回来。” 固扎萨慌忙回到爷爷的身旁。沙图雷盯着固扎萨,问道:“你觉得库依丽如何?” 固扎萨感觉到这问题没头没脑,不知道爷爷什么意思,愣愣地摇了摇头。 “我是说,库依丽这样的女人,会有男人喜欢吗?” “爷爷您怎么这么问,谁会喜欢一个做大王的女人呢?不敢打也不敢骂,连动也不敢动。不过,话又说回来了,做女大王的丈夫,倒是很风光的。”在男人是否喜欢女人或者女人是否喜欢男人的问题上,固扎萨还是有一些见解的。 “哼!沾女人的风光,没出息。快走吧,爷爷要休息了。” 固扎萨赶紧简单地向爷爷行了个礼,摸了摸自己的后脑勺,转身走去,一边走,一边纳闷,这做女王的丈夫,怎么就没出息了? 太阳已升至当空,正午时分即将到来。 北面遥远的大漠静默着,一层一层像是骤然停在风中一动不动的麦浪,泛着金黄。 这片金黄从天边一直蔓延到眼前,变得不再那么金黄了,成了淡淡的黄褐色,比起遥远的金黄更加温柔了一些。 西面远处的高山始终那么挺立着,在正午的阳光下反射着灰蓝色。这是一种非常耐看的颜色,每当忙碌的阿掖子民们劳累的时候,总喜欢停一会儿手中的活,看一看那片灰蓝,就连先辅托合也有这个习惯,思绪烦乱的时候,看一看远山的灰蓝,那是一种重重的回忆和淡淡的安慰。 东北面神奇地生长着一片挺拔的胡杨林,将绵延不绝的大漠隔了出去,南面一片平坦的戈壁沙地延伸开去,挺拔的胡杨树散乱其中,也有几棵已经折断枯死的胡杨木,仍然顽强地将自己的树干伸向天空。 这四面包围着的便是属于阿掖子民们的绿洲宝地。 上万的阿掖子民们身着正装,绿色的、红色的、黑色的、灰色的对襟长衣上点缀着不同颜色的大花。从太阳升起时他们就来到了这片绿洲宝地的中央,静静地等待着阿掖王国新大王的诞生。 天气逐渐热了起来。大漠里的气候就是这样,夜里还冷得要生火取暖,白天里只需要着一件单衣就可以了。 时至中午,有的人额头上已渗出了汗珠,但很少有人抱怨一声甚至不用衣袖去擦一擦,有的人等得时间久了,有些体力不支,只能挪一挪身子,稍稍活动一下,有几个老妇人显然是有些站不住了,但在身边年轻人的扶持下,仍然坚持着。 每个人都在默默地等待着,神圣的时刻就要来到了,十年了,他们等待着这一刻。 在这上万阿掖子民的面前,靠近大漠的边缘,是一个偌大的四方形土石夯实做成的高台,足有数人高。高台上窄下宽。但即便是上面的台面窄,也能容得下百人站立其中。 台面中央是一个圆形的突起的火坛,是燃起圣火的地方。每逢重大节日、重大祭祀,这里都要燃起圣火,人们向阿掖王国的神鹰祈祷,祈祷神鹰保佑阿掖王国的子民们,永远庇护着他们神圣的王国土地。 台面四周的东西南三面是低矮的石墙扶栏,只有北面没有扶栏,三十九级宽厚的台阶通向地面。这就是阿掖王国的神鹰天台。 天台上面的四个角落上,各肃立着一名银甲武士,每个武士腰挎佩刀,面向火坛,目视前方。这其中北面的一个武士便是大武士长吐哈。 今天的日子太重要,昨天晚上,同托合谈过话之后,他又到各处详细地转了一遍,几乎一夜没有合眼,直到现在,吐哈的神经仍然保持着高度警惕。他不时地调整着自己的目光方向,天台下,所有人都一字排开,向后延伸了很长的队伍,一直延伸到河边水草丰盛的地方。 在人群的两侧,站立着八百名佩刀的黑甲武士,同样延伸到河边,在靠近天台的地方,站立的则是五十名银甲武士。 银甲武士在各方面都要明显高于黑甲武士,要么是武士长、武士辅长,要么就是技艺超群的一流武士。 除了要安排好所有位置的保卫,吐哈还要始终不离库依丽——阿掖王国的新大王。 库依丽,身穿宽大的绿色白纹长袍,此时正站在天台的中央靠近着火坛。 时候差不多了,库依丽面向正北,张开双臂,宽大的衣袖随风摇摆,她缓步向前迈了两步,停下,又迈了两步,缓缓地放下手臂。 北侧的天台下,先辅托合身着灰色长袍,神情肃穆,仰头注视着台上的库依丽,过了一会儿,低头,伸展双臂,抬脚踏上了厚重的台阶,慢慢地向台上走去。 托合的身后是四名银甲武士。其中两名银甲武士挺直身躯,平举双臂,抬着阿掖王国大王神圣的手杖,一步一步跟在托合身后,另外两名银甲武士跨刀挺身跟在两侧。 绿洲宝地沉静了下来,整个大漠也都沉静了下来,几乎能听得见托合沉重的脚步声。 跨上三十九级台阶,托合的表情一丝也没有变,他来到库依丽面前,双膝跪地,低下头,伸出双手,接过武士递上的手杖,双手平放,将手杖高高举过头顶。 库依丽低头看着托合,她突然有些愣了,托合和吐哈曾经交代过的话不知怎的全都忘掉了,自己心爱的师爷爷有生以来第一次如此郑重地跪在了自己的面前,让她有些不知所措了。她真想现在就伏在自己的师爷爷面前,像从前一样,撒娇地叫一声“师爷爷”。 “请大王受杖!”托合浑厚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库依丽回过神来,她知道她应该做什么了。 她身体微微前倾,双手接过手杖。这手杖对库依丽来说有一些重,但是库依丽知道,她必须握紧握住,不能有丝毫颤抖,台下全部的阿掖子民们都在看着她和她的手杖。 托合在四名银甲武士的护送下,走下天台。 库依丽竖起手杖,重重地将手杖插在天台台面北侧的中心点上。然后左手扶杖,右手伸向前方,闭起眼睛,静静地等待那个时刻。 整个绿洲宝地、整片大漠都在静静地等待着。 第十二章 议事 正午,太阳升起在大漠的正北方。太阳的光芒渐渐地照射到手杖顶端的那颗明珠。 突然,一道金光从明珠上迸射而出,光耀夺目。库依丽缓缓地转动着手杖,金光掠过整个绿洲宝地,除了武士们,每个人都闭目仰头,虔诚地伸出双手,手掌向上,越过头顶,感受那道金光带给他们的抚慰和力量。 等库依丽的手杖转动一周后,金光落在了天台中央的火坛上,火坛上骤然腾起熊熊火焰,干裂的胡杨木柴发出噼噼啪啪的响声,几近一人高的烈焰吐着火舌,伸向空中。 库依丽一手扶杖,一手伸向天空,大声喊道:“无所不能的神鹰啊,请你看着阿掖王国的子民吧。无所不能的神鹰啊,赐予我力量吧。我,库依丽阿掖,阿掖王国的大王,你的力量流淌在我的血液里,让我用我的血液保佑我的子民吧。” 天台下所有人都双膝跪倒,双臂前伸,压在地面上,“呜呜”地呼喊着,祈祷神鹰的保佑,迎接新大王的降临。两侧的武士们也都单膝跪地,一手伏在地面,一手紧握佩刀,一起“呜呜”呼喊。 库依丽转过身来,拄杖迈步,来到天台的南面。面对着台下上万的阿掖子民,她将手杖重重地打在地面上,台下霎时静了下来,没有一丝声音,每个人都在静候着大王的声音。 “我,库依丽阿掖,阿掖王国的大王,受着神鹰的指引,带着神鹰的力量,站在这里,我以神鹰的名义宣布,这片绿洲宝地,从此我们叫它阿掖大地,它是我们的大地,它是我们的,它就是阿掖王国——”台下再次发出“呜呜”的呼喊声,呼喊声一阵高过一阵,人们沉浸在一片兴奋中。 库依丽第一次面对这么大的场面,特别紧张,尽管在吐哈的帮助下,练习了很多次,但还是紧张,握着手杖的手一直在抖,好在刚才的声音没有发抖,发抖的手杖距离人们很远,估计没人能发现。 典礼应该是成功了,她想,那么应该庆祝一下吧。她忽然想到,应该找一个人和她一起庆祝一下,想到这个人,她一下子变得不那么紧张了,她想现在就跟他说说刚才的紧张劲。 库依丽看着台下黑压压的一片,全是人。她知道他就在这黑压压的一片里,但是她找不到他。 可是他却能看得见她,清清楚楚地看得见她。他就是赛扬。 赛扬挤在人群里,兴奋、激动,他为她的依丽儿感到骄傲,可是,当库依丽面向广阔的阿掖大地呼喊“阿掖王国的大王”时,他突然觉得库依丽离自己很远很远,那是依丽儿吗?那是从小与自己一起长大、昨天还在一起捉兔子的依丽儿吗?他顿时觉得自己的心里空荡荡的,好像完全被掏空了一样,只剩下一个巨大的空洞,其他什么都没有了。 典礼不知什么时候结束了,周围的人群逐渐散去,只剩赛扬一个人孤零零地、傻愣愣地站在那里。 赛扬看着一队人在武士的护送下簇拥着库依丽走向王宫。他想看一看走在队伍最前面的库依丽,可总被攒动的人头挡住,他能感觉到依丽儿在不时地回头看向他。但他不能跟上去,他既不是王公大族,也不是王宫侍卫,连一个普通武士都不是,虽然自己姓阿掖,但他知道自己没有资格跟上去。 走在队伍前面的托合,回头看了看远处的赛扬,他知道赛扬的心事,但现在马上到了大王议事的时候了,他暂时先顾不了那么多。 大王议事宫比起先王的中央大帐宽敞了很多,四周的泥墙平整光滑,墙上涂满了蓝绿相间的颜色,挂着看似高贵的饰品,有陶制的器具,有羊头、马头的挂件,有些地方有用柳枝精心做成的红色花环点缀着,靠墙的案子上还摆放着铜制的马和羊,微微闪着铜光。 议事宫铺满地毯,中间的两边是两排胡杨木柱子,柱子下面整齐地摆放着木凳。 议事宫的最里面高高的木台上是宽大的王座,王座上铺满着狐皮,就连扶手也被狐皮包裹着,后靠背上镶嵌着一块椭圆形的深绿色玉石,从狐皮里露了出来。一只铜制的鹰展翅从后方罩住了王座,鹰的利爪紧紧抓住王座的后背,两只眼睛俯视整个议事宫。 王座左手边后面是一个结实的木环,那是放置大王手杖的地方。王座的两侧、木台的下面,还有两个带扶手的高高的木凳。 库依丽拄杖第一个迈进议事宫的大门,托合和所有王公大族们紧随身后。 库依丽一步一步地走过议事宫内的胡杨木柱,走向自己的王座。现在她已经不紧张了,而是有些如释重负的感觉,在神鹰天台上面对着上万人的场面,已经对付过去了,还有什么难的吗? 这时候,一种好奇心陡然而生,反倒使她对王座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坐到王座上会是一种什么感觉呢?不如试一试,为什么有些人那么喜欢坐到王座上去呢?比如说祖诃图。一想到祖诃图,库依丽的心又沉了下去。 两名侍卫接过库依丽手中的手杖,将手杖插在王座一侧的木环上。 库依丽转过身,轻轻地试探着坐了下去,柔软的狐皮让她感觉很舒服。她将脚小心地在地面上挪了挪,两手扶着扶手,抬头看了看面前一长串的人,每个人都站立不动,就连沙图雷也拄着拐杖站在那儿,大家都神情严肃,脸上充满期待。 “呃,”库依丽咳了一声,说道,“都坐下吧。” 于是,托合坐在了左边的高凳上,沙图雷坐在了右边的高凳上,其他人在下面依次落座。 其实,沙图雷是不能坐在高凳上的。在先王时代,沙图雷因为英勇,在战斗中失去了一条腿,在先王议事的时候,大家都站着,只有他,先王允许可以坐着。久而久之,就可以坐着了,一直到现在,因为年长,便与先辅同列,可以坐到高凳上了,虽然并没有什么职位。 库依丽觉得差不多了,看了看托合。托合面无表情,只是微微点了点头。 库依丽站起身来,朗声宣读新大王的决定。全体人员包括托合和沙图雷齐刷刷地从座位下下来,跪倒在地。 “先辅托合——先辅; 吐哈——禁卫长; 固扎萨哈甘——安业侯; 加仓阿掖——振业侯; 固提哈甘——左将军; 瓦木鲁——右将军; 加仓阿掖——辅将; 丹法彦古——辅将; ……” 一长串的名字响彻整个议事宫,透过议事宫的大门,传遍整个阿掖大地。 库依丽感到非常遗憾,在这一长串名单当中,唯独缺少了他最关心的那个名字。 第十三章 赛扬的失落 同样感到遗憾的还有赛扬。 在新大王朗声宣读决定的时候,赛扬无精打采地漫步在议事宫不远处的济水河边。他遗憾的倒不是自己的名字没有出现在那一长串名单上,而是……到底遗憾什么,他也说不出,只是心里突然冒出一股说不出的滋味让他感到遗憾。 赛扬随手从芦苇丛里掐下一棵芦苇草,将芦苇草的茎秸放在嘴里咬着,盘腿坐在河边。他把芦苇草从嘴里抽出来,用力抛向河中,那棵芦苇草便静静地漂在河面上,轻轻地摇晃着。 济水河与其说是一条河,倒不如说是一个小湖泊。 河水从西面远处的高山上流下来,一路上,河面时而宽时而窄,流到阿掖这里的时候,河面正好变得宽阔了,好像变成了一个大的蓄水池,不再那么流动了,只有到了夏天的时候,水量变大,河面高涨了起来,水才开始正常地向东流去。流着流着,忽地又向北拐了一个弯,在胡杨林里面铺展开来,又向东流去。可是再向东,水量就很小了。 当然,到了冬天,胡杨林里的水,基本上就干涸了,仅剩的一点水也都结了冰。 湖水主要是在阿掖的南面。有这么大的一面湖水,这里可真能称得上是一片宝地。赛扬从八岁的时候开始,就在这片宝地上成长,在这条河边玩耍,玩耍的时候,有时还会潜到水里摸鱼。 和赛扬一起玩耍的除了一帮小子们,就是依丽儿了。和依丽儿玩耍,跟别人不一样,不仅有甜美的回忆,还有“惊心动魄”的时候,想到这里,赛扬笑了,再次掐了一棵芦苇草放到嘴里嚼着。 那一次,自己跳到水里捉鱼,好长时间没有上来,等在河边的依丽儿着了急,不知从哪里找来一根长木杆子,往水里捅,捅也捅不到,便更着了急,坐在地上“哇哇”地大哭,嘴里叫着:“赛扬哥哥——”嘿!她还以为她的赛扬哥哥没了呢,其实自己就在芦苇丛里躲着呢。 那么大的哭声吓坏了赛扬,他赶紧跑出来安慰了自己的这个傻妹妹,谎称鱼还没有捉到,便再次潜到水里,不过这次他真的想捉条鱼,来安慰一下依丽儿。可是,不知怎的,脚被水下的水草缠住了,怎么也出不来了,这次是真的出不来了,他呼喊依丽儿,可依丽儿不相信,就是不帮忙。 等自己筋疲力尽、就要沉入水底的时候,依丽儿才知道这次是真的,她慌了神,把长木杆子伸了过来,赛扬抓住长木杆子休息了一下,才好不容易地一只脚蹬着另一只脚,脱离开了那些缠绕的水草,可自己已经一点力气都没有了,他只能双手抓紧那根长木杆子,任凭依丽儿用力地向外拖,一下,一下,依丽儿用尽全身的力气过了不知多长时间才将奄奄一息的赛扬拖到岸边。 哎呀!如果不是依丽儿的那根长木杆子,自己肯定是活不到现在了,更别说看着依丽儿今天登上大王的位子了。 想到这里,赛扬站起身来,回头看了看远处的神鹰天台。这神鹰天台真的是那么神圣吗?应该是吧。可小的时候没这种感觉。 那是一个天上没有月亮的夜晚,周围漆黑一片,他和依丽儿悄悄摸到了天台的下面。 神鹰天台是不可冒犯的圣地,任何人都不能接近它。可是,这天台太神奇了,也不能说神奇,只能说他们太好奇了,天台上面到底有什么?火坛是个什么样子的?不去看看,心里岂不痒死? 好吧,去看看,有月光的晚上,就会被人发现,只能选在这么一个漆黑的晚上。他拉着依丽儿的手,这台阶太高了,他们摸索着、数着数,一个台阶一个台阶地往上爬,终于爬到了天台上面。 “三十九级啊,”依丽儿喘息着,叹服地说道,“一共三十九级台阶,好高啊。” 他们扶着栏杆向下看,整个绿洲宝地都在自己脚下,显得那么远,但也只是隐隐地一个黑乎乎的轮廓。 他们抬头看向天空,天上繁星闪烁,离他们那么近,像是在向他们眨着眼睛要说说话,有几颗调皮的星星似乎要迫不及待地跳到天台上,他们赶紧伸出手去,等待着星星跳到他们的手心里。 他们跑到火坛边,火坛几乎和他们一样高,他们踮起脚向里看去,黑洞洞的,好像什么也没有。 “你说,要是燃起圣火,”依丽儿疑惑地问,“这鸟都是怕火的,这神鹰要是被烧死了,该怎么办?”依丽儿觉得自己说得不对,慌忙改口:“呸呸呸!我是说,被烧坏了,比如说烧坏了一个翅膀,飞不起来了,那可怎么保佑我们呢?” “不要乱说,神鹰不是鸟,神鹰是神,神鹰是不会被烧死或者烧坏的。”赛扬很认真地纠正着,“先王说过,神鹰是不怕火的,神鹰是在真火中历炼过的神,是浴火重生的神,所以,只有真火才能够召唤神鹰的神灵。” “什么是真火?” “从太阳上来的火就是真火。” “那神鹰怎么知道这儿有真火呢?” “神鹰每天都在看着天台呢。” “那……这么说,”依丽儿浑身打起哆嗦,“神鹰现在正看着我们吧。” “可能吧,”赛扬也没了主意,“不过现在天这么黑,应该看不见。” “我好怕!”依丽儿声音颤抖着,几乎要哭出声来。 “你不用怕,你以后还要做大王呢。” “可我要做不上大王呢?” “你一定能,所以不要怕。” “可我还是怕。” “那你实在要怕的时候,就想想我,然后就不怕了。” “想想你也怕,我想走了。” 赛扬领着依丽儿一个骨碌一个骨碌地向下爬去,如果不是两个人手牵着手,会不会直接骨碌到天台下面去,还真说不准。 回想起往事,赛扬嘴角上又挂起了一丝淡淡的笑容,依丽儿,我的大王,你现在还怕吗?不用再想想我了吧。 “看什么呢?这么出神。”沉思间,一个浑厚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赛扬连忙回过神来,转身半跪行礼,道:“赛扬见过先辅。” “起来吧。”托合俯身,温和地扶起赛扬。 “不用拘礼,这里又没别人,老托合只是想跟你聊聊。”托合接着说道。 “赛扬谨听先辅教诲。”赛扬仍然礼节有加。 “你武艺高强,不仅箭术、刀术过人,还使得一手好枪,在这片阿掖大地上可谓独一无二。这么好的功夫,为何不去做个武士呢?以你的聪明才智,做个武士长应该是没有问题的。” “吐哈大武士长也曾向赛扬讲过这个问题,可赛扬花架子功夫,不想做个武士。” 托合大笑,他知道赛扬没说实话。 赛扬有些尴尬,他的确没说实话,但他决不能告诉托合,他曾经向依丽儿保证过,做武士,只做依丽儿一个人的武士,做武士长,也只做依丽儿一个人的武士长。 “你觉得……今天我们的大王怎么样?”托合不理会赛扬的尴尬,问道。 “英武。” “只有一个英武?”托合仍然笑着。 “啊,真的英武。”赛扬不知如何回答,他隐隐约约地感到了来自托合的一丝压力,虽然托合一直在笑。 “赛扬啊,”托合收起了笑容,“大王昨天还是我们的依丽儿,可今天便是我们的大王了。昨天,我们都喜欢依丽儿,我知道你也喜欢她。今天,就不是喜欢的问题了,而是要敬重她、爱戴她,听从她、顺服她,因为她已经是我们的大王了,不再是我们的依丽儿了。现在,我老托合见了她,也要跪下行礼,呼喊大王,因为她是大王了。”托合说着,停了下来,看着赛扬,似乎是在等待着赛扬的回答。 第十四章 库伊丽的无奈 “赛扬明白,赛扬永远忠于大王,听从大王。” “真的明白了?” “是的。赛扬自己知道,赛扬的父亲母亲本都是奴仆,死在战场上,如果不是先王大慈大悲,赛扬幼小的躯体可能早已被战场上的战马踏死。是先王救了赛扬,留下了赛扬,还赐赛扬姓阿掖,授赛扬武艺。先王的大恩大德,赛扬永世难报。赛扬必将以性命忠于新的大王。” “赛扬小小年纪,知大义,感大恩,行大德,托合敬佩。如今大王刚刚登位,我们人人都要为大王操劳,人人都不能有私心杂念。因为大王是整个阿掖王国的大王,是全体阿掖子民的大王,所以,大王的任何一件事情,都不是他个人的事情,而是整个阿掖王国的事情,是全体阿掖子民的事情。他的一切事情包括婚姻在内可能都不是她个人能决定的了的,因为既然是大王,她就首先要为阿掖王国和她的全体子民们着想。你懂了吗?” 懂了,懂了,真的懂了。赛扬一下子愣住了,他终于明白了先辅托合为什么要找自己聊聊了。可他又能说什么呢? 夕阳的余辉洒在阿掖大地上,泛着深沉的红色,尤其是远处高高的神鹰天台已经变成了暗淡的赭红色。太阳就要沉下去了,神鹰天台又要淹没于黑暗之中了。今晚天上应该没有月亮,那里又将是一片漆黑,就像多年前他和依丽儿爬上去的时候一样漆黑。 “你懂了吗?”托合再次问道,语气里有一种耐心。 “懂了。”赛扬答道。 “真的懂了?” “真的懂了。先辅亲自来到赛扬面前,谆谆教诲,赛扬感激不尽。请先辅放心,赛扬真的懂了。”赛扬脸上露出一丝笑意,泪水咽到了肚子里。 托合神情凝重地注视着赛扬的眼睛,他想对赛扬笑一笑,但是他没有,只是用力拍了拍赛扬的肩膀,叹了一口气,没有说话,缓缓地转身离去。 “不——”三天后的王宫里传出了库依丽大王的一声尖叫,声嘶力竭,整个阿掖大地都为之震颤。 库依丽坐在觐见宫里的木椅上,双手死死地抓着木椅的扶手,手指几乎要扣进扶手的缝隙里去。 觐见宫位于寝宫右前,不大也不豪华,里面只有一把灰色的木椅和一张灰色的木桌,地上只铺着普通的绿色地毯,但却充满了库依丽的愤怒,那愤怒似乎一瞬间就会把整个觐见宫撑破。 库依丽面前站着托合,俯首静默。 “我不能!”库依丽平生第一次如此震怒,第一次在自己的师爷爷面前如此狂放,这倒不是因为自己做了大王,而是今天的事情让她震惊,师爷爷从未在自己面前提起过这件事情,至少库依丽觉得事前也要告诉自己一声啊,多少有一点心理准备或者是缓冲。 但对于托合来说,这里没有缓冲,也不需要什么准备,因为不管给多少缓冲,做多少准备,库依丽都是不会答应的,这件事情只能硬来。 “师爷爷,你要杀了我吗?”库依丽在暴怒之下,也没有忘记喊一声“师爷爷”。 “托合不敢。”托合连忙半跪行礼。 库依丽并没有理睬托合的半跪礼,站起身来,在觐见宫里走来走去,继续怒吼:“固扎萨算是个什么东西,为什么要给我弄个固扎萨来?我的事情为什么要让你来说了算?我都是大王了,谁做我的夫君,难道我还说了不算吗?” “大王,”托合没有起身,仍然半跪在地上说道,“您登位之前,老托合已经跟您讲过,在您做了大王以后,这婚姻大事仍然由老托合说了算,当时您也是同意了啊。” “可当时……你也没说是固扎萨啊,为什么现在变成固扎萨了,而不是……”库依丽突然一怔,戛然收住了嘴,“赛扬”的名字差点脱口而出。 “我知道您要说的是谁,他的确是个好青年,一个难得的好青年,老托合也很喜欢他,可是……”托合慢慢地站起身来,缓步走到库依丽跟前,欲言又止。 “可是什么?” “可是……您得想想啊,我的大王。” “你让我想什么?是啊,我知道,我全都知道,我是阿掖王国的大王,是阿掖子民的大王,我不是我自己,我是阿掖子民的,我自己的事我自己管不着,得听阿掖子民的。可现在我找个夫君,我自己也管不着吗?也要出去问问阿掖子民们,我该找谁?我看子民们没有管的,只是师爷爷你在管吧,我知道,只问问师爷爷就够了。啊,不对,还有沙图雷那个老头子,既然是固扎萨,肯定跟那个老头子脱不了干系。”库依丽连珠炮似的在托合面前一顿质问,托合面带无奈,始终不语。 等库依丽平静了一会儿,喘息的声音不再那么粗重了,托合便轻声说道:“大王,我让您想的不是这些。您想想赛扬,既然您心有赛扬,就要为他着想啊。如果赛扬做了您的夫君,不仅您的王位难保,赛扬的性命也难保啊。” 库依丽愕然:“为什么?” “现如今,看着您王位的人太多了,”托合长叹一口气,说道,“我们阿掖家族内部不稳,哈甘家族虎视眈眈,鲁家族、毛根家族、彦古家族实力虽不及阿掖和哈甘,可谁会没有想法?坐山观虎斗、鹬蚌相争、螳螂捕蝉……什么样的想法都有啊,就连鲁家族的塔克和塔木都跟祖诃图搅和在一块儿去了。这里面的明争暗斗太多,大王又这么善良,而赛扬虽然姓阿掖,但是阿掖家族里很少有人把他当作阿掖家族的一员,如此势单力薄的赛扬,连个立稳根基的说法都没有,在各种势力争斗时,丝毫没有立足之地,根本就是个靶子,他怎么可能长久呢?” 库依丽身体倚在墙上,眼睛瞪着对面的墙,墙上空空的,什么都没有。 固扎萨是沙图雷的长孙,在哈甘家族中的地位举足轻重,但库依丽对固扎萨兄弟三人并不是太熟悉,倒是与固扎萨的妹妹拉米娅还算熟悉一些,都是女孩子,在一起玩的时间多一些。 对于家族之间的关系,库依丽并不在意。阿掖王国本身人口就少,地方也不大,平日里,几个家族基本上都融合在一起,有的时候真的分不太清楚,但阿掖家族是最尊贵的,这一点,每个家族都知道,而哈甘家族人多又有沙图雷在,自然实力要大一些,这一点,每个家族也都知道。有时,两个家族的青年们还想较较劲,所以,阿掖家族和哈甘家族之间的来往并不多。 “照师爷爷的说法,固扎萨就长久了?”库依丽的脸上有一股凝重而不屑的表情。 “我也不知道。但至少在目前来看,是稳定的了。” “哼!稳定,稳定的是我的王位吧。可在我的生命里,就只有这么一个王位吗?”库依丽冷冷地说道。 说完,库依丽扔下神情茫然的托合,独自大步走出觐见宫,向济水河边走去,两名负责保卫的贴身银甲武士紧随其后。 她一直走、一直走,周围空旷一片,她突然回身对着两名银甲武士大吼:“滚回去!”吓得两名银甲武士连忙向后退避。 她看着伴着自己长大的济水河,河面开始上涨,她看着远处高大的阿掖山,山顶上透着淡蓝的雪已经开始融化。她看着阳光照耀下的大漠,泛着金黄的光,它有时温柔,有时狂躁,但总是深不可测,自从六岁那年来到这片宝地上,她就再也没有回去看一看它。 她深吸一口气,她想对着济水河大喊,她想对着阿掖山大喊,她想对着一直延伸到天边的大漠大喊,喊出她心中的那个名字。但她始终没有喊出,因为泪水已模糊了她的视线,她的喉咙已经哽咽到无法发声。 第十五章 大婚 一个月后。 库依丽大王大婚盛典。 阿掖王国的每一次重大典礼总是离不开神鹰天台。女王的大婚也不例外。 盛典在正午时刻的神鹰天台举行。 大王库依丽和王君固扎萨在天台上祭奠先祖,伏拜神鹰,感恩神鹰的庇护,祈福阿掖子民。全体阿掖子民们拜倒在天台下,发出“呜呜”的呼喊声,祝福大王和王君。 王宫银甲侍卫们在黑甲武士的陪同下,向天台下的子民们分发食物——烤制的馕饼里夹着香味扑鼻的羊肉,作为大王的大婚礼物。 当库依丽和固扎萨离开天台,回到王宫门前时,婚礼才算正式开始。这时候,每个人都回家享受大王的大婚礼物了,只有少数王公大族被邀请参加大王的婚礼和新婚欢宴。 库依丽表情淡漠,身穿大红长衣,衣角拖到了地面,长衣从上到下用金色丝线织满了花朵,在阳光下熠熠闪光。一条红头巾折了上去,搭在了库依丽的头上。 库依丽并没有使用盖头,所以脸没有被遮住——库依丽是大王,当然不能被遮住脸。 固扎萨精神抖擞,走在库依丽的旁边,月白色的无领上衣,宽大的衣袖,织着藏青色的宽边花纹,下身是黑裤子黑皮靴。 库依丽在王宫门前停了下来,固扎萨也跟着停了下来,后面的一群王公大族也跟着停了下来。 库依丽面前是一个宽宽大大的正方形火塘。火塘底部均匀地燃着微火,左右两侧的火苗也只有一两寸高。火塘中间放着一条宽厚而又结实的长方形胡杨木板,木板下方并没有火苗燃着,所以,烤不到这块木板,人可以放心地在这条木板上走过。 库依丽站在木板前,静静地思索着,没有人知道她在思索什么。她轻轻地咬了咬自己的嘴唇,始终没有抬脚踏上木板,尽管对面的王宫侍女已经示意过很多次了。 她知道,她这一脚踏上去意味着什么,那就是她将成为固扎萨的妻子了,她的丈夫从此将是固扎萨,再不可能是别人了。她觉得此刻阿掖的神鹰并没有保佑她,而是让她暴露在所有人的目光之下。 她突然产生了一个奇怪的想法,希望此刻有人来把她劫走,比如说是赛扬,手持银枪,身穿亮甲,骑着他的乌黑色骏马,飞奔而来,刹那间将她掳到马上,然后飞奔而去,不用管奔去哪里,哪里都可以,比如说奔向北边的大漠。 身后,托合咳了几声,咳得很重,把库依丽从冥想中拽了回来。库依丽觉得自己的这个想法真可笑,摇摇头苦笑一声,抬腿迈上了木板,准备跨过火塘。 跨过火塘,是阿掖青年男女结婚时的一个重要步骤。 新郎去新娘家接了新娘,牵着头顶盖头的新娘来到新郎家的主房门前,房前便有一个不大不小的火塘。这时新郎要抱起新娘,跨过火塘,有时新郎会一个箭步跨过去,也有的怕出意外,在火塘上放一块木板,但争强好胜的新郎一般都不会理会那块木板,而是选择直接跨过去。 如今是大王结婚,让固扎萨抱着库依丽,显然不好,怎么能抱着大王呢?如果让库依丽抱着固扎萨,那就更讲不通了。所以,干脆改了它。 很多改法是在托合的坚持下才改了的,沙图雷其实不太想改得太多,理由是神鹰会注视着我们,神鹰是不会同意的,但托合认为,神鹰一定会同意,不改的话,神鹰才不会同意呢,因为库依丽是大王。争来争去,托合的态度太坚决,沙图雷只能妥协,因为他也知道,库依丽是大王。 库依丽走在前面——因为库依丽是大王,大王必须走在前面。库依丽在木板上缓步而行,目光凝视前方,表情仍然淡漠。固扎萨紧随其后。 在库依丽走到木板中央时,一侧衣角掉到了木板下面,木板下面虽然火苗不大,但这衣角会一点就着。 固扎萨眼看着衣角即将没入火苗中,赶紧蹲下身来,扯出了那片衣角,好险!万一把库依丽的长衣点着了,可就砸了。 固扎萨差点吓出一身汗来,而此时的库依丽浑然不觉,依然目视前方向前走着。 身后的王公大族们都看到了,觉得固扎萨救了一险。 拄着拐杖的沙图雷也看见了,霎时脸上露出了一股万般无奈的神情,摇摇头,叹了口气,心里直别扭,这到底是自己的孙子娶了库依丽,还是库依丽娶了自己的孙子。 这改了的不仅有头顶盖头和跨火塘。在库依丽跨过火塘后,应该是前呼后拥,前面是双方父母,周围是兄弟姐妹,而家里面早已坐满了亲朋好友,早已是欢歌笑语,人声鼎沸,等待新郎新娘进入家门。而此时,库依丽和固扎萨已经走下木板,算是跨过了火塘,可周围一切都静静地,似乎都在等待着大王有什么新的指令或吩咐。 亲朋姐妹都哪里去了?欢歌笑语都哪里去了?库依丽一皱眉,只有一个拉米娅堆起一脸的笑站在侍女们前面,算是亲朋姐妹了。 因为库依丽是大王,不时随便什么人都可以作为亲朋姐妹站在这里迎接大王的,所以只有一个拉米娅。 侍女们立在欢宴宫的大门两侧,恭请新郎和新娘,王公大族们也绕过火塘,跟在二位新人的后面。 库依丽忽然感到了厌倦和恼怒,这叫什么婚礼!甚至没有音乐和舞蹈,没有欢笑和祝福。 一股无名之火不由地涌上来,库依丽一把扯下头巾,扔下固扎萨和其他所有人,大踏步走进欢宴宫。 欢宴宫并排在议事宫的右边,走上一二十步便到了。 欢宴宫里面特别宽敞。一条条长木桌竖着摆放整齐,最尽头的一条宽大木桌横放在所有长木桌的前面,那自然是主桌,是属于大王新娘和她的新郎的。奴仆们俯首站立在四周,一名少女盛装坐在角落里,怀抱一只弯弯的弓琴,身后是几个木梆手,算是一个宫廷乐队了。 一切都准备妥当了,静候大王和王公大族们入席。 欢宴宫的地面上铺满了花色地毯,四周墙壁上挂满了红红绿绿的饰品,尤其是主桌后面的墙壁一片靓丽,烘托了婚礼欢宴的欢乐气氛,但四个角落上的银甲武士持刀肃立,为婚宴增添了几分威严。 库依丽进入欢宴宫没有停留,径直走到尽头宽大木桌前,回过身看了看跟在自己身后的一群王公大族,固扎萨站在自己的身边。 她还是感觉这不像婚礼,她曾经参加过不少姐妹们的婚礼,载歌载舞,一片欢腾,那种欢乐的场面,让她特别兴奋。可如今轮到自己结婚,那种兴奋劲一点都没有。 眼前的一切没有什么让她兴奋的地方。在梦中,多少次,赛扬拉着她的手跑啊跑,跑啊跑,沿着河边的芦苇丛跑,顺着大漠边缘的胡杨林跑,围着大地中央的神鹰天台跑,跑着跑着,就跑进了人家的婚礼上,唱着跳着,那才叫个兴奋呢!可那种兴奋劲不会有的。 库依丽茫然坐下,突然大声喝道:“都坐下!”众人听到如此的“命令”,包括托合和沙图雷在内,都愣愣地,不知道怎么回事。照理说,今天的场合,即便是命令,也应该很柔和才是,毕竟是大婚大喜。 库依丽双手按在木桌上,再次喝道:“坐下!” 众人回过神来,慌忙行礼,齐呼:“谢大王!”纷纷落座。 固扎萨也赶紧拢了拢衣袖,坐了下来。 “都开始吃肉、喝酒!开始奏乐!”库依丽继续着她的“命令”。 奴仆们连忙端上酒肉,颤巍巍的弓琴拨鸣声从角落里传出。众人不敢怠慢,齐刷刷地伸手抓肉。 这是库依丽做大王以来,第一次如此严厉地发出命令,可这命令居然是吃肉、喝酒。虽然这命令听上去不怎么排场,可自己的还是心情舒畅了许多。 库依丽端起酒杯,杯中飘出的浓醇的葡萄酒香,伴随着烤羊排的鲜美香气,扑入鼻孔,好香!她定睛看了看眼前的烤羊排,嫩黄油光,羊排的底部还滴着油,应该很好吃吧。她忽然想看看固扎萨是如何品尝这烤羊排的。 库依丽转头看向身边的固扎萨,固扎萨的座位空空如也。鲜美的烤羊排一动未动,仍然在滴着油,冒着香气。咦?固扎萨人呢? 第十六章 赛扬出走 此时的阿掖大地寂寥空旷,除了王公大族们在欢宴宫里吃肉喝酒以外,阿掖的子民们都在各自的家中享受着大王的大婚礼物,共祝大王新婚。只有一人全身黑甲,端坐马上,矗立在大地的中央。 他就是赛扬。 赛扬的柳木弓和箭袋搭在马上,长枪和马刀挂在马鞍上。 赛扬双手轻揽缰绳,黑骏马喘着鼻息,一动不动,静待主人的命令。赛扬没有“命令”,它也弄不明白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没有人会告诉他该怎么做。 一丝风儿吹过面颊,赛扬感到无力又无助,似乎这微弱的风儿就能把自己吹倒,如果是大漠里的狂风沙尘,自己还不知道会被吹到哪里去了呢。他抬头看了看右边的神鹰天台,天台静静地立在那儿,让人捉摸不透,天上的神鹰真的会保佑所有的阿掖子民吗?一个也不落下吗?他转头看了看右边远处的济水河,那是他最喜欢的地方了,又到了一年之中水草最丰茂的时候了,这时候的河里,鱼儿肥美鲜嫩,是阿掖子民的最爱,还能不能再去摸鱼儿呢? 赛扬凝望着济水河,河面上波光粼粼,在太阳的照耀下眨着眼睛,似乎映出了他和依丽儿一起捉鱼的影子。 突然,他感到微风里有一丝颤动,武士的直觉告诉他身后有人。赛扬不假思索,勒马转身,三支利箭扑面而来。 赛扬立刻意识到这是哈甘家族的三环箭,三箭连发,箭箭毙命,一箭奔面门,一箭奔喉咙,最后一箭直奔左胸。躲得过第一箭,躲不过第二箭,躲得过第二箭,躲不过第三箭,每一箭都置人于死地。 也许只有赛扬能做出如此迅疾的反应,仰头,身体后仰,左脚用力,左手勒住马缰,头肩右偏,第一支箭擦着耳际而过,第二支箭贴着脖颈而出,第三只箭很难躲得过去了,因为赛扬手中并没有武器,此时如果手握武器格挡三箭,对于赛扬来说,还算轻松。可是,现在再去取自己的长枪或马刀,已经来不及了。 眼看第三箭已奔左胸而来,赛扬没有半点迟疑,迅速伸出右手,紧紧地握住了这第三箭的箭身,银黑色的箭镞刚刚穿进了赛扬黑甲的缝隙中。 黑骏马踉踉跄跄原地踏了几步,险些跌倒。 赛扬用力将箭拔出,狠狠地摔在了地上。 对面,不足一箭地之外,固扎萨持弓端坐马上,仍然穿着刚刚大婚时的那件华丽的新郎服,两旁各有两名黑衣武士手持马刀,骑在马上。 这黑衣武士是哈甘家族自己家养的武士,不属于吐哈的禁卫军。按照阿掖王国以前老托合定下的规矩,各个家族可以有自己的奴仆充当的武士,但最多不超过三十人,而且不能着盔甲。当初,祖诃图正是利用这一点暗中训练自己的武士,一批一批轮换训练,武士竟达到了一二百人,而外人却浑然不知。 固扎萨从箭袋中再次取出三支箭,搭在弓弦上,对准了赛扬,但他非常清楚,自己身旁的这四名武士不是赛扬的对手,而自己的这三支箭也不会再对赛扬有什么威胁,因为刚才的三支箭在对方手无寸铁、毫无防备的情况下,都不能给其造成任何伤害。当然,赛扬也不会对自己怎么样,因为他是大王的夫君。 现在这三支箭既然伤不了对方,那么,目的只有一个:逐客。 赛扬怒目圆睁,死死地盯着固扎萨,缓缓地俯身,取枪,目光一刻也没有离开固扎萨。是愤怒,还是悲伤,他不知道,或许都有,或许只剩下一股巨大的怒火。 赛扬的胸膛猛烈地起伏着,喘息在加重。他一只手握住缰绳,紧紧地攥成拳头,另一只手握住长枪的枪尾,平举长枪,银色的枪尖指向固扎萨。 固扎萨张着弓,三箭仍然对准赛扬。 二人就这样对峙着,一动不动。整个阿掖大地都凝固了,似乎也凝固了王宫欢宴宫和家家户户里的欢声笑语,凝固了周围的大漠和远山。 过了好一会儿,固扎萨放下了弓和箭,耸了耸肩,揉了揉自己的胳膊,仰起头,眯起眼睛,不屑地看向赛扬,冷冷地“哼”了一声,说道:“这兔子——是不能吃肉的,尤其是野兔子,想想自己是谁吧,赛扬,有些人还真的以为自己是姓阿掖的呢。” 赛扬的长枪微微地颤动了几下,是的,我知道我是谁,可我怎么才能平息这燃烧的怒火呢? 固扎萨感觉到了赛扬长枪的颤动,继续说道:“记住,兔子只能吃点草料,不能吃肉,否则的话,会胀死的。” 赛扬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仍然平举长枪,指着固扎萨,一字一字地说道:“是的,我不吃肉,但是你固扎萨如若胆敢妄为,我赛扬会吃了你的。”说完,赛扬慢慢地收回了长枪,挂到了马鞍上,然后,策马回身,仰天大笑,带着涌泻在两颊的泪水,向着阿掖大地的北方,缓缓而去。 北方,是一片无垠的大漠。 固扎萨并没有跟上去,眼看着赛扬的背影转过神鹰天台,转过大漠边缘茂盛的胡杨林,深入大漠中的小径,一点一点地消失在大漠中。 第十七章 祖敖喝醉了 欢宴宫里的欢宴一直持续到第二天凌晨时分。 是该结束的时候了。按照阿掖子民的常规,结婚盛宴一般要持续三天三夜,可托合考虑到安全问题,不顾沙图雷和两个家族的反对,硬是把时间改成了一天一夜,搞得两个家族的人都很扫兴。库依丽倒是没提出什么意见,这倒并不是因为安全的问题,而是她总觉得提不起兴致来。 参加欢宴的王公大族们陆陆续续地离开了欢宴宫,最后一个离开的是祖敖。 看到祖敖,库依丽便立刻想起祖诃图,她真不知道该把祖诃图怎么样,照说,平日里祖诃图对自己还是不错的,而且她一直都不相信祖诃图真的会杀了他。 作为阿掖家族地位最显赫的女人,祖诃图的母亲迪雅被尊为阿掖家族的长母,小的时候,长母亲自负责照料库依丽的日常生活,所以,吃饭、玩耍库依丽都是和祖诃图、祖敖兄弟俩在一起的,很多时候迪雅也会把赛扬叫到一起吃饭。但玩耍的时候,她更愿意和祖敖一起玩,祖敖的性子慢,而祖诃图的性子太急,有时候还倚仗自己年龄大、力气大欺负人,他欺负人的时候,库依丽便不理他们,跑到赛扬那里或者吐哈那里。 长大了以后,库依丽更多的是到赛扬或者吐哈那里玩,但祖诃图和祖敖仍然对自己很好,真想象不出会有今天这样的局面。 看着祖敖不停地吃着、喝着,库依丽真想过去说几句话,但又不知道说什么好,所以,一个晚上,她都没有和祖敖说一句话,而祖敖也没有过来跟库依丽说上句话,只顾着自己吃着、喝着。 自从哥哥祖诃图被关进土牢,祖敖便很少在外面活动,大部分时间都呆在家里。作为阿掖家族的重要成员——先王的侄子,在库依丽大王封侯封将时,未得半分,叔叔的儿子加仓阿掖,比自己还小,倒是被封了辅将,但祖敖没有表现出任何不满,对库依丽大王恭敬有加。 如今是大王的婚礼,祖敖自然不敢怠慢,整个欢宴期间,一直彬彬有礼,吃肉喝酒,也不敢过早离开。可喝到最后,还是撑不住了,几乎到了烂醉如泥的程度了。 即便如此,吐哈的目光也一直没有离开过祖敖,在自己到周边巡视时,便派自己的两个心腹武士格克和呼达盯住祖敖。按照托合的指示,不管祖敖有多谦恭,对祖敖的监视都不能有丝毫放松,要时刻保持警惕。 两个奴仆用力搀扶着祖敖,好不容易地挪到了欢宴宫门口。 虽然祖敖醉成这个样子,吐哈还是有些不放心。吐哈来到欢宴宫门口,对祖敖说:“敖加,您今天尽兴,喝得这么好,我让两个禁卫送您吧。” 祖敖未予置否,只是稀里糊涂地打了个哈哈。吐哈立即招呼格克和呼达,吩咐道:“送敖加回家。” 吐哈一直等到格克和呼达回来。格克说:“我二人将祖敖送进家中,祖敖躺在地上便呼呼大睡了,是他们家的两个奴仆将祖敖抬到里屋床上去的。” 好吧,一切平安,作为禁卫长,大王大婚的任务已顺利完成。真的好累,该休息一下了,于是,吐哈对格克和呼达说:“你们也回去休息吧。” 第十八章 营救(1) 天还没有亮,整个阿掖王国在大王大婚欢宴之后,便沉浸在一片酣睡之中,一切都静悄悄的。 但阿掖王国的土牢仍然戒备森严,特别是在大王大婚期间,更是被吐哈加派了人手。 土牢位于王宫的北面,距离大漠边缘的那片胡杨林不算太远。 土牢是正方形的,每四个土牢靠在一起,组成一个单元,这样,每个单元也组成了一个正方形,每个单元相邻的两个土牢之间只有两人宽的过道。整个阿掖王国只有四个单元这样的土牢。 土牢的墙是泥巴墙,顶是由芦苇草与胡杨木搭盖而成,每个土牢只有一个朝向西面的门,里面有四间牢房,同样呈正方形排列。由于土牢的房顶不结实,犯人极易逃脱,所以,每间牢房都是在地下的,类似于挖在地下的一个大洞。洞口是一个大顶盖,上着锁链。掀开顶盖,下去几级台阶,再向里边一拐,便是真正的牢房了。 牢房内很暗,但房顶有一个大树墩一样粗的圆形透气孔,网状的粗大木栅栏埋在泥土中,盖住透气孔,防止犯人出来,但透气孔可以让看守武士为犯人送饭或传递东西,而且白天可以透进些光线来,让犯人舒服一些。 设计如此稳妥的土牢里,关押的犯人并不多。因为这么多年来,阿掖王国一直比较太平,而且各个家族内部的奴仆犯了事,就由各个家族自己处理了,用不着惊动王国,所以,王国一级的犯人就没有多少了,为数不多的牢房也从来没有满员过。 土牢的警戒从来都是松松垮垮的,最多只有一个小队的武士,也就是十名武士参与警戒。可是现在的警戒却比从前严了很多,因为现在这里面关押了一位重要的犯人——祖诃图。 每个土牢的门内门外都各有两名武士看守,还有四名武士负责外部巡逻。 夜色中,一名银甲武士腰挎一柄马刀,身背一个囊袋,沿着土牢墙根蹑手蹑脚地向前摸索着。 迎面走来四个巡逻的黑甲武士,模糊看见对面一位银甲武士,不明缘故,也不敢怠慢,为首的一个便施礼问道:“什么人?” “乌鲁吗?我是塔克啊!”银甲武士赶紧离开墙根,走向前去。 四名武士听到“塔克”的名字,都显得很惊奇。 “是塔克哥哥?”那位叫乌鲁的武士慌忙问道,“您怎么会在这里?都好长时间没有见到您了。” “哦,我如今在王宫里做禁卫呢,就是银甲侍卫,也没时间出来看看你们。”塔克回答道。 原来,这四名武士都曾经是塔克的手下,塔克就是他们小队的银甲武士,负责王国土牢的守卫。所以,对塔克来说,这王国土牢的角角落落,他闭着眼睛都能数得过来。祖诃图被抓获之后,托合并没有治塔克的罪,因为对于抓祖诃图,他还是有很大功劳的。但毕竟是有罪在身,他被逐出武士队伍,打回家中。 在王宫里做禁卫,当然是不可能的了。可这几位武士们并不知情,一听到塔克在王宫里做禁卫,都羡慕有加,纷纷凑上前来。 “今天是大王的大婚,王宫里热闹着呢。”塔克说着,取下身上的囊袋,打开来,一股烤羊腿的香气扑鼻而来。 “瞧,这是禁卫长命我特地带给大家的,”塔克接着说道,“每人一条烤羊腿,外加一壶酒,一是禁卫长觉得大家辛苦,二是大王有意让每位武士都能享受到她大婚的幸福。现在大王的大婚欢宴刚刚结束,我就赶紧地,带着大王的礼物跑来了。你们高不高兴啊?” “高兴!高兴!”四名武士齐呼,垂涎着囊袋里的烤羊腿,万分感激。 “先别忙着咱自己吃,招呼其他兄弟们一起来吃吧。”塔克说道,并没有急着分发烤羊腿。 “不过,”乌鲁犹豫了一下,说道,“兄弟们都过来,好像不太够用啊。” “十条烤羊腿呢,怎么会不够用?” “不知为什么,今天晚上,上边加派了一个小队,总共二十个人呢。” “哦?”塔克一愣,他没有想到今天晚上会加派人手。 “哦,啊,今天是大王的大婚,是要加派人手,”塔克马上回过神来,说道,“可那么多礼物,我一下子拿不动,你们先吃着,我还要回去拿,先把弟兄们招呼过来吧。” 没等乌鲁答话,一个厚重的声音从背后传来:“是谁在讲话?” 塔克回头,一位高大壮实的银甲武士腰挎马刀,立于身后。 塔克身前的四名武士慌忙抛下烤羊腿,俯首行礼,齐声呼喊:“武士长!” 塔克定睛一看,此人确实是一名武士长,身上的银甲比起一般银甲武士的银甲要宽一倍。塔克顿时惊出一身冷汗。“今晚的计划可不能出差错啊。”塔克一边在心里默默祈祷,一边像武士们一样行礼道:“武士长!” 这位武士长静静地看了看塔克,又看了看乌鲁和几名武士,问道:“你们这是在巡逻吗?” “是……是。”乌鲁有些慌张。 “是什么是?”武士长喝问道。 “是……是这么回事,”乌鲁平静了一下,说道,“塔克带了禁卫长的命令,带了大王的礼物让兄弟们分享。兄弟们都还没有吃。” “哦?禁卫长的命令?我怎么不知道?”武士长手按马刀,一动不动,看向塔克。 天已经有些蒙蒙放亮,塔克能感觉到这名武士长目光的犀利。 “禁卫长命令我今夜在此守卫,我并没有接到其他的命令。”武士长向前走了两步,凝视着塔克问道:“你是塔克吧?” “是,武士长。” “你以前负责这里的守卫吧?” “是,武士长。” “可据我所知,你好像已经不再是一名武士了。”武士长咄咄逼人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塔克。 “是的,武士长,”塔克逐渐冷静下来,慢慢说道,“武士长有所不知,大王大婚期间,禁卫长有重任于我,任务机密,所以,对外并没有给我武士的身份。” “哦?”武士长根本不相信塔克的话,有些轻蔑地扬了扬头,问道,“你怎么证明给我看?” “我有禁卫长的令符,我还带了禁卫长的任务给武士长。”塔克更加冷静了。 “那我得看看。”武士长眯起眼睛笑了笑,说道。 “可是……只能给武士长一人看。” “你们还不巡逻去!”武士长转头对着四名武士喝道。乌鲁他们眼看着地上的美味,抿了抿嘴唇,悻悻地巡逻去了。 塔克看着四名武士的背影转过墙角不见了,便退后两步,从身上取出羊皮,展开,两手各捏住一个角,甩了甩,对武士长说道:“武士长请看。” “什么东西?”武士长疑惑地伸头看去。 就在这位武士长伸头的一刹那,身后一个黑影窜出,随后一刀封喉,这位可怜的武士长晃了晃身子,还没看清那张羊皮,便扑倒在地上。 第十九章 营救(2) “你杀了一名武士长!”塔克大骇,压低声音说道。 “你以为我想杀人吗?我实在是没办法,你那张破羊皮能把他怎么样?”“黑影”身背一个囊袋,收起了刀,提刀的手还有些哆嗦。这个黑影便是不多时前还酩酊大醉的祖敖,现在,异常清醒。 “可我身上只有这么一张破羊皮,我正在想办法,我能把他支开。” “别啰嗦,就你这婆婆妈妈的样子,等你把他支开,这太阳就升到半空了,到时候,吐哈的禁卫军一来,我们都得被活埋在这土牢里。说不定,过会儿还要杀看守,但愿他们没挡在路上。”祖敖一边说着,一边迅速解下武士长身上的铠甲,套在了自己身上。 “让我也做一回武士长吧。”祖敖胡乱整理了一下身上的银色铠甲,对仍在惊骇的塔克说道,“少磨蹭,快把这位前武士长弄到墙根去。” 塔克慌忙与祖敖一起将这位“前武士长”拖到了墙根隐蔽处。 夜色开始逐渐退去,能模模糊糊看得清周围的情形了。已经有些来不及了,天要亮起来只是一眨眼的功夫,要不是凭空冒出这么一位武士长,说不定现在事情已经办完了。必须抓紧时间。 二人拐过墙角,两位黑衣武士分别守卫在土牢门口的两侧。这就是祖敖和塔克的目的地,这间土牢里关押着他们要找的人——祖诃图。 在祖敖看来,大王大婚之日,应该是土牢戒备最容易松散的时候,所以,选择了这个时候营救哥哥祖诃图。但他没有想到,戒备不仅没有松散,而且还更加森严,竟然还派来了一位武士长,险些坏了大事。好在进展还算顺利,但接下来必须格外小心,而且要快。 二人悄悄地向两名守卫走去。熬了一夜,精神有些不太集中了,祖敖和塔克走到跟前的时候,两名守卫才发现面前站着两位银甲武士,其中一位好像是武士长,慌忙俯首行礼。 两名守卫低头的一瞬间,祖敖和塔克不约而同,一个箭步向前,一抬手,干净利落地用刀背击打在两人的脖颈上。 可怜这两名守卫连一丝声音都还没来得及发出来,就软软地晕倒在了地上。 祖敖和塔克若无其事地抬腿迈进土牢,土牢里有四个土包,分别是四间牢房,土包的中间是牢房的天顶木栅栏。虽说是四间牢房,虽说关押的是祖诃图,里面也只有两名黑甲武士看守。 这两名看守比起门口的两位要更加忠于职守一些,在祖敖和塔克一进门,便立刻俯首行礼,齐呼:“武士长!” 祖敖和塔克立刻警觉起来,原计划是像对待门口那二位一样对待里面的两位,解决了里面的两位以后,再寻找祖诃图,反正四间牢房总有一个是。可现在那二位距离太远,无法一下子解决他们,但又不能不理他们。 塔克眼珠一转,干脆用一下他们,随即咳了一声,清了清嗓子,让自己镇静一下,说道:“犯人祖诃图有什么情况吗?” “报武士长,什么情况也没有。”一名黑甲武士答道。 “就没有一点动静吗?”塔克又问道,不敢上前,因为天色已经有些发亮了,太靠前的话,很可能被这两名黑甲武士认出身旁这个假冒的武士长。 “是吗?武士长想看一看,你们带武士长过去看一看。” “是!”两名黑甲武士殷勤地做出了“请”的动作,然后走到里面的一个土包前,躬身等着祖敖和塔克。 “你们先喊一喊犯人。”塔克一边说着,一边与祖敖慢慢向前走去。 两名黑甲武士应了一声“是”,立刻低下头去,对着木栅栏里面大声喊道:“祖诃图,祖……” 在两名黑甲武士的第二声“祖诃图”还没有发出的时候,祖敖和塔克非常默契地同时飞奔向前,像刚才一样,每人对付一个,用同样的手段,一眨眼,二位便倒身在地。 “哥哥,是我,是祖敖,我来救你了。”祖敖冲着木栅栏下面压低了声音喊道,下面没有回答,但传出了一阵窸窣声和两声干咳。祖敖知道,这就是回答。 “快,去把门口两人尸体拖进来,然后在门口守着,里面让我来。”祖敖边说边放下身上的囊袋,迅速从里面掏出一个木铲,奋力铲起土包来。 “快、快、快”祖敖心里此时只有这一个字,不停地默念着。 确实很快,不一会功夫,土包便被铲掉,木栅栏露了出来。祖敖用尽全身的力气,拔出了木栅栏,一个硕大的洞口出现在面前。 祖敖赶紧又从囊袋里掏出一卷草编的长绳,别看是草编,长绳非常结实。祖敖将长绳一节一节地放进洞口里,然后冲下面喊道:“哥哥,你抓住绳子,把绳子系在身上,祖敖拉你上来。” 下面传来一声“嗯”。祖敖放心了,他确认祖诃图已将绳子系牢后,便用力往上拉。 用力,再用力,可是,实在是拉不动了,不是祖诃图太重,而是自己刚才用力太猛,现在已是精疲力竭了。 在门口望风的塔克心急如焚,眼看天就要大亮了,已经能够看得清远处王宫的模样了,北边胡杨林艳丽的色彩也开始清晰可见。再不走,就要走不掉了。他和祖敖倒没有什么太大的问题,即便是被杀的武士长被发现了,也无所谓。但身边带着一个祖诃图,问题就大了。万一被人看见,就无法解释了。 塔克看着祖敖用力的样子,不行,不能再拖了。塔克离开门口,冲向祖敖,与祖敖一起向外拉着那根草绳。 两人一点一点地往上拉着,渐渐地,一个瘦削的人形露出了洞口。 是的,没错,是祖诃图。他瘦了很多,手上和脚上都缠绕着铁制的链子,瘦削的脸上是一副木讷的神情,但两眼依然透着光。 “哥哥!”祖敖大喊,放下草绳,双手颤抖着把祖诃图从洞口拉出来。 “快!”这次轮到了塔克着急了。祖敖也意识到现在不是倾诉兄弟感情的时候,他与塔克立即扶着祖诃图走出土牢。 三人刚刚步出土牢的大门,一阵刺骨寒心的大笑声传来。 三人抬头一看,不多远,固扎萨手握缰绳,立在马上,得意洋洋。身后紧跟着其家养的黑衣武士,足有二十人之多,每人都立马提刀,跟他们的主人一样,表情里都透露着一股恶狠狠的兴奋劲。 第二十章 对峙 “祖敖,就这么点本事吗?昨晚上的酒都甩到衣袖里了吧,那衣袖是不是都湿透了?哈哈哈,就你那点小伎俩,骗得了吐哈,骗得了我吗?我是谁?我是王君,王君——知道王君有多大本领吗?今天,我就要让阿掖王国上上下下都看看,我,固扎萨王君,用不着什么禁卫军,用不着什么吐哈,用不着我老婆,我就能轻轻松松地杀了你们这些王国要犯。” 祖敖和塔克一直提防的是吐哈,根本没有想到固扎萨会突然冒出来。两人一开始有点懵,但他们知道固扎萨比起吐哈要好对付一些。 必须冷静,尽快想办法离开。固扎萨的武士们已经摆成了一个弧形。两边已经堵上,硬冲是冲不出去的,况且祖诃图此时身体虚弱,手上脚上都束缚着铁链,行动极不方便。 两人交汇了一个眼神,趁着固扎萨演讲的功夫,扶着祖诃图沿着墙根慢慢移动到了两个土牢中间的过道口,他们准备从这个过道冲到土牢的后面去,然后再飞奔逃跑。 当然,胜算也不太大,固扎萨的武士们都骑着马,而两人为了不出动静,不被人发现,行动的时候并没有带马,而是将预备好的几匹马事先安排在胡杨林里边,塔木在那里接应。 现在看来,这个计划并不完美,自己的马匹太远了,背着祖诃图奔跑到胡杨林那儿,而不被固扎萨的武士们追上,这可能性太小了。但是,可能性再小,也要争取,这是生死存亡的时候。 固扎萨不笨,当他停下演讲的时候,立刻看出了他们三个的意图,大叫:“快,包围整个土牢,分成五队,留下一队,其余四队堵住每一个出口。” 黑衣武士们立即分成五队,一队留在固扎萨身后,其余四队,每队四人,快马封住了四个土牢做组成的十字花过道出口。看来,固扎萨平时对自己的武士们还是训练有效的。 形势危急!祖敖三人已被逼进了这个十字花里,而这个十字花的每条过道只有两人宽。 更为紧急的是负责巡逻和守卫的十几名黑甲武士听到动静,纷纷提刀赶来。 要知道跑了犯人,对于这些看守来说,那可是重罪,即便不被砍头,也要被投进这些自己平时所看守的土牢里,被投进土牢里的滋味,他们是知道的。所以每个黑甲武士此刻都提心吊胆,恨不得瞬间抓回犯人。 可傲慢的固扎萨看着这些慌慌张张的黑甲武士,有些厌恶,“哼!谁需要你们这些禁卫军。今天全都是我固扎萨的功劳,现在就是我固扎萨树立威严的时候,你们就等着吧。”想到这里,固扎萨大喊:“所有黑甲,都给我退后,站到我后面去。” 黑甲武士们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照军规,他们只服从自己的上级银甲和禁卫长的命令,其他人的命令可以概不服从,如今,犯人逃了,作为土牢看守,必须立即前去捉拿。可是他们也知道面前这人的身份——大王的夫君,不能惹。 看到黑甲武士们无所适从、目瞪口呆的样子,固扎萨大怒,拔刀指向黑甲武士们,大叫:“退后!”黑甲武士们慌了神,不顾一切跑回固扎萨身后,对于他们来说,犯人跑了,是重罪,可现在去追拿犯人,说不定就会死在这位王君的刀下。 黑甲武士们并没有参与进来,让祖敖和塔克稍稍松了口气,可是四个出口上每个出口都有四个黑衣武士,难度仍然很大。 两人已经被逼到了十字花的中心,必须冲,他们正在琢磨着向哪一个出口冲。前面的出口肯定不行,固扎萨在那里,后面的离固扎萨最远,是个选择,左面的离胡杨林要稍微近一些,也可以作为一个选择。 祖敖和塔克正在紧张思索的时候,固扎萨又下了命令:“四个小队所有人都下马,进到过道里捉拿要犯,死的活的都可以,谁先拿到要犯,本王君重赏。” 黑衣武士们纷纷下马,每四人进入一个过道,两人一排,四人挨在一起,举刀,躬身,目视祖敖三人,缓步向前。 塔克将祖诃图扛在肩上,一手拢着祖诃图,一手提刀,祖敖双手握刀,全身铆足了劲。 他们面向前方,对着远处的固扎萨,已经做好了准备,就等黑衣武士们再靠近一些,然后祖敖会猛然回身,杀向身后的四个黑衣武士,杀他们一个措手不及。塔克断后,三人从后面的出口迅速逃出,出口那里有黑衣武士的四匹马,而固扎萨在土牢的另一边,就算他速度再快,也难以追及。 如果不能斩杀身后的四个黑衣武士,便无法逃出,那只能是听天由命了。 第二十一章 长母 好!时机已到,转身!就在祖敖刚刚要转身的时候,忽听远处传来快马的声音。霎时间,马蹄声已到身后,一声长嘶,祖敖转头一看,一匹高头大马硬生生挤进了身后狭窄的过道。 马上一人,一身黑装,头扎一条黑色丝巾。 “母亲!”祖敖大惊,脱口大叫。 高头大马在过道内来了个急停,抬起的前蹄狠狠地踢在了四名黑衣武士的身体上,而身体也失去了平衡,斜着倒在了过道内,四名黑衣武士被牢牢地压在了马躯之下。 马上的黑衣人收拢不住,一个前冲,越过马头,摔了出去。幸亏祖敖反应灵敏,一个跃起,接住了黑衣人——祖诃图和祖敖的母亲迪雅。 “母亲!”祖诃图也认出了自己的母亲,趴在塔克的肩头上叫道。 迪雅伸手摸了摸祖诃图瘦削的面庞,说道:“快走吧,走得远远的,我的好儿子。” “可是母亲……”祖诃图和祖敖同时叫道。 “放心吧,儿子们,固扎萨不敢拿我怎么样,我是阿掖家族的长母。” 除了后面,另外三个方向的黑衣武士被刚才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得不轻,但很快镇定下来,再次逼了上来。 迪雅转身猛推祖敖和塔克,但后面的那匹大马,身体和四脚蜷缩在过道里,伸展不开,又站不起来,只是不停地昂起马头,竭力要站起来,挡住了祖敖和塔克的去路。 迪雅心急如焚,不顾一切地夺过祖敖手中的马刀,一刀刺向大马的颈部,马血喷涌而出,喷在了迪雅的身上。 祖敖惊愕了,一向温柔宽厚的母亲,怎么会如此凶狠地杀死一匹大马。 “快走!”迪雅万分着急,声嘶力竭地喊道。 塔克首先反应过来,扛着祖诃图,拉起祖敖,跨上马的尸体,向外走去。 迪雅转过身来,拎着仍在滴血的马刀,一把撕下了扎在头上的黑色头巾,脸上全是血,怒视着身前的黑衣武士们。 逼近跟前的黑衣武士们躬身举刀,一动不动,看着迪雅,没有一个敢再向前迈一步。 远在过道外面的固扎萨同样被迪雅的出现惊得不轻。眼看着祖诃图三人要逃脱,固扎萨大喊:“抓住他们!” 可是没用,黑衣武士们仍然不敢动,倒不是被迪雅满脸的血吓着了,而是他们知道挡在他们面前的是阿掖家族的长母,当然也是如今大王的长母,没人敢动。 固扎萨真的着急了。策马绕过土牢去追击,指不定那三人跑到哪里去了。固扎萨跳下马,带领身边的四个黑衣武士,提刀跑进过道,扒开身前的四名黑衣武士,来到迪雅面前,叫道:“迪雅拉那,让开。” “不!”迪雅回答得斩钉截铁。 “让开!迪雅拉那,我叫你一声拉那,你给我让开!”固扎萨提刀指向迪雅。 “不!” 眼看着祖诃图三人出了过道口,来不及了,不能等了,决不能让他们逃脱,固扎萨举刀刺向迪雅的腹部,所有的黑衣武士都惊呆了,连固扎萨也惊诧自己是果断还是鲁莽。 祖诃图他们出了过道口,过道口边是黑衣武士的四匹马,上马前,他们想再看一眼自己的母亲,算是道个别。可是,当他们回头看去时,母亲缓缓转身,一只手捂着腹部,一只手吃力地扬起,做了一个“快走”的姿势,身体晃了一晃,倒了下去。身旁,固扎萨提刀,刀尖上滴着他们母亲的血。 “母亲!”祖诃图和祖敖兄弟二人同时大喊,失去理智的祖敖提刀冲回了过道。塔克见势不妙,把祖诃图扔到马上,奋力从背后抱住了祖敖。 固扎萨并不前进,他想把祖敖引进十字花内,与自己的武士们一同拿下祖敖。 塔克死死地拖住了祖敖,将祖敖拽出了过道,祖敖仍在叫着:“我要杀了你,固扎萨。” 固扎萨见祖敖并没有被引进来,便命令武士们向前追去。 塔克和祖敖封住了过道口,斩杀了最前面的两名黑衣武士。后面的黑衣武士在固扎萨的命令下仍在往外涌。 此时,悲愤占据了祖敖的全部,手起刀落,又狠又准,再次斩杀了一名黑衣武士,祖敖指着过道里面的固扎萨,大叫:“固扎萨,你给我出来!” 形势发生了变化,此时祖敖和塔克占据了主动,再这样下去,固扎萨倒是要性命难保。 但这种形势肯定是一时的,毕竟是在阿掖王国的地盘上,他们只有三人,而且其中一人没有丝毫战斗力。必须趁形势大好的时候赶快离开。黑衣武士的马匹就在近旁。 “敖加,该走了。”塔克劝道。 “不,我要杀了固扎萨,给我母亲报仇!”祖敖不理会塔克的劝说,仍然举刀砍杀,眼睛直直地盯着后面的固扎萨。 “敖加,报仇不晚,保命要紧!再不走就来不及了。”塔克说着,把祖诃图放到一匹马的马背上,拉回祖敖,抬刀指向前方。 已听得见一队队马匹奔腾的声音,天已经大亮了,可以清晰地看见,王宫方向,银甲武士在前,一列列黑甲武士紧随其后,奔涌而来。 情报已传到了禁卫军首领吐哈那里,负责看守土牢的黑甲武士们也已经接到命令,速速追拿逃犯。 看守们从土牢的两侧围拢过来,即将形成包抄之势。 固扎萨带领着黑衣武士们在祖敖收回进攻的片刻,冲出过道,直面祖敖。 祖敖意识到了即将到来的危险,一阵懊恼,万般无奈地退后一步,飞身上马。 固扎萨冲着最虚弱的目标也是最重要的目标——祖诃图冲过去,祖诃图趴在马背上,咬着牙齿说道:“固扎萨,我与你不共戴天!” 固扎萨冷笑道:“用不着,因为你现在就要死在我的刀下。” 固扎萨挥刀猛砍,塔克来不及上马,转身抽刀格开了固扎萨砍下的马刀,固扎萨身后的黑衣武士忽地冲向前来。 塔克挥舞战刀,想拦住这些武士,固扎萨一刀划过塔克胸前,鲜血瞬间迸溅,塔克强忍剧痛,退后两步,大叫一声:“敖加,快走!”随即用刀柄猛击祖诃图马臀,那马一阵嘶鸣,向前方奔去。 祖敖紧随其后,回头看了一眼倒在黑衣武士刀下的塔克,冲出了黑甲武士即将合拢的包围圈。 固扎萨急忙扔下手中的马刀,一只手伸向背后取箭。呸!固扎萨狂叹一声,自己的弓和箭都在马上。 固扎萨气急败坏地夺过身边一名黑衣武士的马刀,扔了出去,无奈地看着祖诃图三人沿着胡杨林边缘,疾驰而去,奔向深幽的大漠。 “我要杀了你——”库依丽大王一声尖叫,响彻整个王宫议事宫。库依丽手握一柄马刀,对着面前的固扎萨一阵狂砍。 固扎萨不敢怠慢,左躲右闪,他知道,今天若是被库依丽砍死了,那就死了,连一点声响都不会有,甚至不会有个葬礼。 除了库依丽和固扎萨,王宫里还有两位老人,跪在大王面前,一动不动。他们是托合和沙图雷。其他人早已被库依丽赶出了议事宫,这是他们第一次看到如此盛怒的大王。 库依丽累了,一手扶着王座,呼哧呼哧地喘息着,另一只手的手里仍然紧握着那柄刀,两眼怒视着固扎萨。 “呃,呃……”见库依丽停了下来,固扎萨嗫喏着说道,“其实,我也是为了捉拿逃犯,我……也是万不得已,当时……情况紧急,我……不由衷,不得已……” “可你杀的是我的长母!”库依丽缓缓地半坐到地上,嚎啕大哭,马刀滑落到地面上。 第二十二章 家事还是国事 十年前,阿掖王国的男人们都战死沙场。十年来,成长起来的孩子们大多都是靠了母亲的养育。库依丽没有母亲,除了老托合的照顾之外,日常生活就只能倚靠祖诃图和祖敖的母亲迪雅了。 迪雅是阿掖家族的长母,也是库依丽的长母,生性宽厚善良,对库依丽很是疼爱。所以,库依丽对他的这位长母感情很深。关押祖诃图以后,长母从未说话,不知道长母心里在想什么,难道长母会支持祖诃图做大王吗?库依丽看不出来,但库依丽总觉得欠了长母的。如今,长母却死在了自己的夫君手里,不能不让人愈加悲痛愤怒。 库依丽不停地哭,哭到最后,已经哭不出声音来了。她坐在地上,无力地仰头靠在王座边,低声说道:“你们都走吧,我要静一静。”声音嘶哑,几乎让人听不清。 一直跪在地上的托合和沙图雷听清了,因为他们始终精力集中,不敢有片刻分神。二人慢慢地起身离去。 固扎萨还在愣着,不知如何是好。沙图雷上前恨恨地踢了他一脚,悄声说道:“快走啊。”固扎萨慌慌张张地跟上来,沙图雷走出议事宫,继续对着固扎萨低语:“照说,现在我不敢再踢你了,你已经是王君了。可王君也得有个王君的样子,你说你都是王君了,还去争什么功呢,多动动脑子,想点大事!” “可现在看来,大王还是想杀我,我确实是杀了她的长母。”固扎萨还是很紧张。 沙图雷看了一眼自己身边不远处默立不语的托合,微微一笑,对固扎萨说道:“放心吧,不会的。” 时至正午,太阳升至当空,狂烈地照耀着这片不安的阿掖大地,令人有些燥热。 库依丽恍恍惚惚地步出议事宫,她想看看周围这片大地,可门外的阳光刺痛了她的双眼。她闭上眼睛,再睁开,托合站在他的面前,俯首说道:“大王,托合一直在这里等着您,希望能陪您走走。” 偌大的王宫附近竟然没有一处可以庇荫的地方,库依丽和托合在阳光下缓缓地踱着步子。 大漠气候不分春夏,只分早晚。晚上即使穿着羊皮衣,也不会觉得怎么热,可到了白天,特别是到了中午,身着单衣,在外面走上一会儿,就已经汗流浃背了。 库依丽感觉自己身上在冒汗,她看了一眼身边的托合。托合一言不发,慢慢地走着,额头上渗出了汗珠。 二人谁也不说话,就这样不紧不慢地绕着王宫走了几乎一圈,终于还是库依丽首先打破了沉默,问道:“师爷爷,您只是走啊走,不说话?” 托合笑了,轻轻说道:“当然要说说话了,我的大王。” 库依丽没有应答,托合接着说道:“可说话也得等大王想听的时候才说得出来。” “您觉得还得等我想听吗?您是我的师爷爷啊。说不说由您啊。”库依丽没好气地说。 “不能这么说,大王,论家事,我是您的师爷爷,论国事,我只是您的子民啊。” “那固扎萨的事,是家事还是国事?” “如果打打嘴仗,当然是家事了,可如果您想杀了他,那肯定就是国事了。” “为什么?” “固扎萨是您的夫君,是王君啊。” “既然是我的夫君,杀了他也是我的家事。” “不,一个女人,是不能处死自己丈夫的,但是,大王可以。所以,这是国事。” 库依丽冷冷地“哼”了一声,不屑地摇了摇头,不说话。 “大王您刚刚结婚,第二天就处死了您的丈夫,于整个王国都无法交代,让各大家族看了笑话,尤其与哈甘家族结了仇,对大王您……呃,您的帮手不多啊。” “结了仇便结了仇,难道就这么看着我的长母惨死吗?” “是的,任何人杀了长母,都得是死罪,杀无赦。可他是大王的夫君啊。” “大王的夫君又怎么样了?” “其实,正如固扎萨所讲,他也是为了捉拿王国逃犯,才一时冲动。” “这么说,他倒是有功了?” “有功不有功不必说,大王您想过没有,这祖诃图逃出去了,以后会怎样?” 库依丽一愣,沉默不语。 托合犹豫了一下,接着说:“祖诃图被关起来以后,长母可曾找过您?” “没有,”库依丽答道,“不过,有一次,我见到过长母,正不知如何解释祖诃图的事,长母便说,她一个女人家,年龄也大了,对王国的这些事情一点都不懂。说完,便匆匆离去了。” “她真的不懂吗?”托合说道,“暂且不管她懂与不懂,但作为一个母亲,都是疼爱自己儿子的。为什么我当天晚上要杀掉祖诃图,就是担心事后生变。祖诃图被关起来以后,以长母在阿掖家族的地位,她完全可以去恳求您,可她没有,您不觉得有些奇怪吗?祖诃图和祖敖逃跑的时候,长母突然出现了,您没考虑过吗?” “您是说……”库依丽愣了,瞪着眼睛看着托合。 “我并没有说什么,我只能说长母救子心切。” 库依丽怔怔地站住了,汗水湿透了衣背,微微有些发凉。过了好一会儿,库依丽才转过头来,凝视着托合,问道:“祖诃图……会怎么样?” “暂时还不会怎么样,但是您必须做好您的大王,您所守护的是整个阿掖王国和所有的阿掖子民。您要积蓄您的力量,像一只小鸟变成阿掖王国上空的一只神鹰,您就是阿掖王国的保护神。固扎萨是您的夫君,是阿掖王国的王君,必须堂堂正正。只要我们自己稳下来,自身不乱,一段时间以内,我们还是安全的。” “那以后呢?” “以后,照祖诃图的性格,一定会杀回来。这一跑,他做阿掖王国大王的心思就更加强烈了。祖诃图逃脱,就像一个密封的陶罐被敲开了一个裂口,这裂口会随着其周边的缝隙裂开来,越裂越大,终有一天,陶罐里的所有东西都将完全暴露在阳光之下。我阿掖王国独守一隅所带来的十年安宁从此将不会再有了。” “那我们该怎么办?” “从现在起,修筑城墙,锻造武器,驯养战马,扩充军队。女人牧马耕作,男儿着甲从军。” “还会有多长时间呢?” “不知道。”托合轻轻地摇了摇头,神情淡定,凝视着远方。 库依丽随着托合的目光,远远地看去,那片广袤无垠的大漠,那片祖辈们曾经跃马驰骋过的大漠,看上去风平浪静,却不知隐藏了多少秘密。 第二十三章 有战报 三年后 一道逶迤的城墙横亘在茫茫大漠和阿掖大地中间,绵延不断。 城墙是用巨大的石块和泥土砌成,足有一人多宽,三人多高,看上去坚不可摧。城墙中间的一道城门很宽阔,一排排宽大厚重的胡杨木板做成的城门像一道闸门,由两条粗大的绳索控制着,拉起来,城门打开,放下去,城门关闭。 库依丽觉得,如此坚固的城墙挡住外来之敌不成问题。可托合还是不放心,在西面去往大山的位置只修筑了一小道城墙,因为济水河上不能修筑城墙,岸边一段距离也不能修筑城墙,虽然夏天河水涨满,但到了冬天很容易干涸,即使不干涸,河水也会冻成冰,所以,冬天的济水河是一个很大的缺口。 在东面,托合也修筑了城墙,但只能是断断续续的,因为那一片胡杨林分布很广,尤其是胡杨林附近,夏天济水河流经此地会形成一些水泊洼地,无法修筑城墙,但如果再向东修筑的话,就有些太远了,显然是鞭长莫及,无以为顾了。 托合对库依丽说,东西两面,城墙的缺口太多,这是个大问题。可问题在哪儿呢?库依丽看不出来。 今天天气晴好。湛蓝的天空罩在金黄的大漠上,静谧安详,一缕白云像风中飘扬的白色丝巾挂在天边。微风拂面,库依丽觉得这空气好清爽。 太阳已升至半空,天气开始微热起来,可库依丽并不觉得热。她站在城墙上举目远眺,隐约能看见远处几名探夫,身着一身黑色盔甲,策马游走在大漠沙丘间。 库依丽收回目光,执手杖,在城墙上轻缓地迈动着步子,脸上带着微笑。她喜欢到这城墙上眺望大漠,并且带着手杖。她很庆幸,没有人知道她的内心在想什么,也没有人知道她为什么喜欢在这城墙上远眺大漠,否则,她会脸红的。 她总是觉得这手杖就像赛扬手中的长枪,握着这手杖,总有一种无法描述的温热感觉。看着面前广袤的大漠,她觉得赛扬一定在大漠里的某个地方,可他在哪个地方呢?他在做什么呢?他是不是也像自己一样,傻傻地眺望着远方,远望这城墙上的依丽儿。 想到这里,她总是劝自己不要去想,可思绪总是停不下来。哎!还能想什么呢?自己是阿掖王国的大王,可以决定所有王国子民的命运,可就是不能决定自己的,况且自己已经是两个孩子的母亲了,还能怎么样呢?每每这时,憋不住的愤懑和懊恼、说不出的羞愧和惆怅一齐涌来,像一匹匹奔腾的野马,踢踏着库依丽的内心,拥塞着库依丽的胸腔。 三年了,身为大王,库依丽已经学会了控制自己的情绪,她努力地控制着自己,不让任何人看出她内心的汹涌波涛。 “啊,哈!”库依丽调整着自己的状态,咳了几声,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转头看了看身边的托合。 老托合半眯着双眼,微微一笑,迎着库依丽的目光温和地说道:“大王看向大漠的样子,一定是又在担心祖诃图了吧。” “啊,是啊。”库依丽慌忙回过头去,避开托合的目光,胡乱地敷衍着。她有时会觉得托合可能已经看透了她,只是不说而已。 托合没有理会库依丽举动上的小小慌乱,继续说道:“当然了,大漠里除了祖诃图,还会有别的人。” 别的人?库依丽内心一惊,两颊有些绯红。 “但是现在,大王,”托合仍然没有理会库依丽神色上的变化,像是没有察觉一样,继续说道,“祖诃图是最重要的,他是目前我们阿掖王国最大的威胁。我说过,他一定会回来的。” “什么时候?”库依丽终于调整了回来,认真地问道。 “随时。”托合的表情变得有些凝重。 “随时是什么时候?” “还是那个答案,不知道。但是,都三年了,应该是时候了吧。”见库依丽没有说话,托合继续说道:“这祖诃图是知道我们的实力的,虽然我们加紧了战备,可现如今我们的军队加上亲卫军,也只不过万人,况且不说我们的军士,就连我们的将军都没有上过战场。”托合深深吸了一口气,凝视着深邃的大漠,远处的探夫仍在策马奔走。 库依丽还是没有说话,继续缓缓地迈着步子。她觉得有些累了,步子也变得沉重起来。脚下的城墙看起来很结实,挡住几队人马应该不成问题吧。 驻守城墙的军士身着铠甲,箭在胸前弓在背,手持战刀,精神抖擞,在城墙上来回巡逻,一刻也不停歇。在距离库依丽一个箭地时,军士们便将战刀置后,单腿跪地行礼。 库依丽看着驻守城墙的军士们,每个人都那么年轻威武,都给人一种英勇善战的感觉,她感到很安慰。她回头看了看身后的吐哈和几个身着银甲的亲卫兵,同样那么威武有力,她觉得很满意。 吐哈现在是亲卫军的首领亲卫长。三年前,军队扩充改编,吐哈所带领的禁卫军改成了亲卫军,人数从以前的五百人扩充为两千人,负责王国的守卫,特别是王宫和大王的守卫。 亲卫长也就是吐哈只听从大王的调遣,其他任何人无权干预亲卫军的指挥。对外作战的军队就交给了左将军固提和右将军瓦木了。 库依丽有时候觉得亲卫军有些多,特别是吐哈这个亲卫长老是跟在她身后,有时候是会觉得很安全,但有时候觉得她这个大王一点自由或者一点小隐私都没有,老是有人跟着。但是托合认为,亲卫长必须始终跟在大王身后,寸步不离,这是亲卫长的职责。 保护大王,对吐哈来说是至高无上的任务,因为大王的安全关系着整个阿掖王国的安危。 在几个亲卫兵的旁边,还有一位年轻人,个子不高,身穿灰色宽袖长衣,瘦瘦弱弱的,脸上有一种冥神思索的样子。 嗨!这位看样子是不能做一个军士了,只能做师爷爷的学生了。 托合的这位学生名叫丹塔巴彦古,来自彦古家族,是阿掖王国的第一位相师。相师的职责主要是夜观天象,预测天气,占卜吉凶,需要上知天文下知地理,有需要的时候,还会像医师一样,会看病抓药。 “丹塔巴。”托合一边走着,一边回头招呼他的学生。 丹塔巴应了一声,赶紧快步向前,来到托合身边。 “你觉得今天的天象如何?”托合问道。 “学生感觉天象似要有所变化,只是现在这天气……”丹塔巴踌躇着不知该说什么。 “是啊,现在这天气真好,湛蓝的天,平和的风,一切都那么平静。可是——静寓于动啊。” “老师说的是。”丹塔巴谦逊地点着头。丹塔巴自小身体瘦弱多病,不是练武的材料。在阿掖王国里,男儿不能习一身武艺,想吃上饭都是个问题。所以,有些瘦弱的男子便学些观天象、卜吉凶一类的事情,这些事情一般男儿不屑一学。 托合在给人看病时,发现了丹塔巴,虽然体弱,但聪明好学,悟性很高,便把他留在了身边,这一留,就是四五年的时间。四五年间,丹塔巴在托合的教导下,靠着自身的聪敏、勤奋,不仅学会了观天、医病,还成为一位相师。 “既然相师都说天象似要有变,”托合俯首对库依丽说道,“大王还是早点回宫吧。” 库依丽叹了口气,不说话,顺着城墙的台阶,一步一步走了下去。 来到地面上,库依丽觉得踏实了很多。从六岁开始,她就生活在这片土地上,这片土地对她来说,那么亲切,那么安详,处处透露着她成长的气息,她热爱这片土地,她想象不出在这片土地上会有战马嘶鸣、战刀挥舞,更想象不出会有令人恐惧的战火和死亡。 每次踩着这片土地走走,看着熟悉的济水河、芦苇草、神鹰天台、胡杨林,库依丽都会深深吸上一口气,再吸上一口气,啊,这阿掖的空气新鲜又温暖,好舒适啊。 一阵狂乱的马蹄声打破了库依丽正在享受的阿掖空气。一匹战马长嘶,尘土扬起,马上下来一人,全身盔甲,半跪行礼,大声道:“大王,有战报!” 第二十四章 再见祖诃图 战报?什么是战报?库依丽伸手挥了挥面前的尘土,她当然知道战报是什么,她只是第一次听到军队里传来的战报。在战报面前必须冷静,这是师爷爷告诉她的。 库依丽下意识地整了一下衣衫,手杖撞了一下地面,喝道:“快讲!” “探夫来报,北面有大队人马正在向我阿掖王国奔袭而来。” 库依丽一听,顿时感到头皮发麻,不知所措,她看了看身边的托合。 托合神情镇定坚毅,没有一丝慌乱。 库依丽感到心里稍稍安慰了一些,急忙对仍半跪在地上的人说道:“丹法,快起来说话,到底什么情况?” “现在还不太清楚对方是什么人,瓦木将军已经命令紧闭城门,所有驻守城墙的军士备足弓箭,做好了应敌准备,只等大王命令。”丹法起身禀道。丹法彦古是瓦木的辅将,也是阿掖王国的一位将军。 “对方有多少人?什么模样?骑兵有多少?”托合一连串地问道。 “对方大约有数万人,好像都是骑兵,看样子来势汹汹,透着一股杀气,战马高大,比我们的战马要高出一头,马上的人深色盔甲,握有长刀,据探夫讲,每个人都面目狰狞。好像前面有几队人上身还穿着胡杨色兽皮坎肩。” “兽皮坎肩?”托合愣住了,似有一丝寒气瞬间穿过全身,“看清楚了吗?真的是兽皮坎肩?” “相隔太远,探夫也看得不是太清楚,觉得好像是。” “什么好像是?连面目狰狞都看清楚了,兽皮坎肩就看不清楚吗?”托合表现出了一股少有的恼怒。 “是,是兽皮坎肩。”丹法见托合生了气,慌忙应道。 “毛沙人,怎么会有毛沙人呢?”托合的神情已经不再那么镇定,脸色阴沉,犀利而又充满怒气的目光似乎要穿透面前的每一个人。 托合深吸几口气,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俯首对库依丽说道:“大王,让吐哈先护送您回宫,待老托合上城墙一望,请大王放心,老托合定会有退敌之术。” “不,我也要上城墙一望。”库依丽说道。 “不可,大王。” “可。身为大王,身系王国安危,这种时候,我不能退缩,若敌人第一次进犯,我就缩回宫里,军士们的士气从哪里来?师爷爷说过,军士们都没有参加过战争,都没有战斗经验,那么,他们第一次上战场,就让我来鼓舞他们吧。” 听了库依丽的一番慷慨陈词,托合点了点头,心中一阵欣慰。三年了,大王开始成为大王了,毕竟不再是个小女孩了,我是不是可以放手了呢?托合没有说别的,一伸手,道:“大王请。” 库依丽走在前面,托合转身对身后的吐哈说道:“吐哈,记住了,誓死保护大王!” “是,爷爷。”吐哈应道。 再次登上城墙,情况已经完全不一样了。 城墙下一箭地之外,黑压压一片,躁动的战马不时地踩踏着地面,尘土飞扬,看不清队伍延伸到哪里。战马上,无论是将军还是普通骑兵,都身背弓箭,手握战刀,一种随时准备战斗的紧张姿态。 可是队伍最前面的两个人并没有如此紧张的姿态,而是双手勒马,弓箭和武器都挂在马鞍上,抬眼看向城墙。 城墙上的库依丽和托合一眼认出,左边一位便是祖诃图,虽时隔三年,面容和神态一点未变,可右边身穿胡杨色兽皮坎肩的一位,他们并不熟悉。 这一位看上去比较年轻,坐在马上身板笔直,长方脸,棱角分明,目光锐利,面色刚硬冷峻,给人一种极不舒服的感觉。 “下面可是祖诃图?”托合冲着城墙下的祖诃图朗声问道。 “托合好眼力。三年不见,还能认得我阿掖王国大王祖诃图,幸甚!”祖诃图大笑一声,答道。 “哼!阿掖王国大王就在你面前,祖诃图开这种大逆不道的玩笑,是要杀头的。” “大逆不道的是你!”祖诃图恨恨地说道,“女人岂可为王?是你这个老东西乱了套路,坏了规矩。今天我要取你人头,还阿掖王国一个正道。” “正道?正道就是你放下武器,伏拜你的库依丽大王。” “哈!你是说你身边的依丽儿吗?依丽儿怎么会是大王呢?她是我的妹妹,叫我如何伏拜?” “那你想怎么样?” “放心,我不会杀我的妹妹。当然,她必须把她手里的手杖交给我。如果不的话,我也就没办法了。”说着,祖诃图张弓搭箭,对准了库依丽。 就在祖诃图抬弓的瞬间,吐哈抽刀一个跃步,跳到了库依丽的前面,四个亲卫兵随后跟上,将库依丽密不透风地挡在身后。同时,一直在城墙上凝神指挥的瓦木一眨眼的时间,后背取弓,前胸取箭,对准了祖诃图,城墙上所有的弓箭手跟随瓦木的动作齐刷刷地拉开弓,准备发射。 祖诃图放声大笑,慢慢地放下弓,将弓搭在马鞍上,说道:“吐哈,不错!对依丽儿忠心耿耿,佩服。瓦木也不错,几年不见,成长很快,会带兵了。不过,今天我来不想打仗,搞得血流成河的样子,毕竟是我阿掖的土地。所以,我好不容易请求呼邪王子同意,先礼后兵,如果你们拥戴我为阿掖王国大王,我可以保全你们所有人的性命,除了你老托合和我的仇人固扎萨。” 托合神态自若,面无惧色,微微一笑,说道:“我老了,所以我的性命倒无所谓。只是你刚才讲需要一位呼邪王子同意,不知是哪位呼邪王子?” “看来托合大人是老了,老眼昏花,连呼邪王子都看不清楚。我身边便是毛沙王国呼邪康王子。” 对于祖诃图的介绍,这位呼邪康没有任何举动,目光根本没有放在城墙上,而是眼睛直盯着城墙上方,仿佛要越过城墙,俯视阿掖大地。 听到“毛沙王国”四个字,托合虽有心理准备,可还是一惊,心头微微发颤。一种无以言表的愤怒油然而生。让他没有想到的是祖诃图竟然勾结了毛沙人,那是阿掖王国的仇人。祖诃图竟然还带着一个仇人的王子回来了,完全忘记了自己的祖先。不然的话,不仅是毛沙人,任何人都找不到这藏在大漠一隅的绿洲宝地。 托合深吸一口气,藏起了自己的愤怒,笑了笑,说道:“哦,呼邪王子,听说过,敢问呼邪王子,兵临我城下,意欲何为?” 呼邪康并没有回答托合的问话,只是左边嘴角向上一挑,露出一丝冷笑,眼睛仍然直盯着城墙上方。 “何为?”祖诃图接过话来,“我刚才已经说得很清楚了。老东西你明知故问。我祖诃图已经代表阿掖王国与毛沙王国签署了合约,订立了同盟。赶快打开城门,迎接你们真正的阿掖王国大王和呼邪王子。” “休想!”随着托合的一声怒吼,城墙上的弓箭手再次引弓搭箭,守卫军士拔刀相向。 第二十五章 一阵强风扑来 城墙下端坐在马上一直一丝未动、一言未发的呼邪康缓缓举起一只手臂,向前轻点。队伍最前的一位将军,挥舞战刀,大喝一声:“杀!”一队队骑兵策马向城墙奔去。 城墙上的人愣住了,从未见过骑兵如何攻城,即便是在平时训练时,也从未见过。吐哈虽然也弄不明白,但还是本能地掩着库依丽退到垛堞后方。 瓦木立即下令:“放箭!”但命令还是稍稍晚了些,军士们刚要松开弓弦的时候,对方的箭已经到了。 面对突如其来的骑兵攻城,有的军士没有做好自我掩护,当即被命中,有的甚至一头栽倒,掉下了城墙。对方射来的箭刚硬凌厉,密密麻麻,让城墙上的军士无法出头。 当瓦木再次组织起弓箭手回攻的时候,只见对方骑兵已经举起了巨大的盾牌,盾牌足有平常盾牌的三倍大,看上去应该是牛皮所制。弓箭手们的箭大多都落在了对方的牛皮盾上,而对方的牛皮盾后,仍有骑兵的箭射出,仍然是那么密集凌厉。 瓦木感到,对方的这种进攻威胁并不大,总不能骑着马踏上城墙吧!但瓦木还是有些百思不得其解,他们这是要干什么?仅仅是练习箭术? 托合伏在垛堞后面,他在观察,祖诃图和这个呼邪康他们要干什么。思索间,只见城墙下呼邪康的骑兵队伍从中间分开,一对骑兵变步兵,有四五十人,扛着一根粗大的圆木,向城门奔来。 这是撞木,他们要撞木攻城。 托合来不及考虑他们是如何弄出这么一根撞木的,这根撞木有两三人之抱,两三人之长,结实厚重,撞木头部嵌有一个圆头铁顶,相对于自己的城门来说,威力不可小觑。他回头看了看城内,城门后面,五百名弓箭手围成弧形,已经箭在弦上,弓箭手之后,固提率领的三千名骑兵和三千名步兵严阵以待。 托合心里没底,万一城门被破,如果呼邪康的骑兵弓箭在前,这前面的五百名弓箭手会死在他们的铁蹄之下。两军骑兵正面交锋,不管是人数还是战斗力,我方都处在弱势。 难道阿掖王国的第一次对外交锋,就这样要失败了吗?托合抬头看了看天空,天空还是那么蓝,那缕丝一样的白云不知飘到哪里去了,是时机还没到吗? “咚”的一声巨响打破了托合紧张的思绪。撞木以巨大的力量撞向了城门,厚重的胡杨木板被撞出了裂痕,城门周边的城墙为之震颤,城墙上的军士摇晃着身体,有些站立不稳,石块和墙土簌簌地滚落到城墙下。 撞木的巨响让库依丽的心登时收紧,她从未感到如此紧张,她有些手足无措,紧咬着嘴唇,手心里冒着汗。她不知道接下去要发生什么,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她不敢想,也想不出来。 城下是黑压压一片,毛沙王国的军队,那是毛沙人,除了祖诃图,全是毛沙人。库依丽听说过毛沙人,师爷爷讲过,自己的父亲就是为了抗击毛沙人,保护族人,把生命留在了大漠里。师爷爷还讲过,毛沙人是我们的仇人,可是现在我们的力量还无法与他们对抗,毛沙人残忍、野蛮,毫无人性。 如今,库依丽真正地面对着这一片毛沙人,面对着毛沙人凶狠的目光、暴戾的进攻,不禁想起了自己的父亲。小的时候,父亲在马上总是那么一个伟大的形象,在帐篷里,总会给自己一个和蔼的笑容,今天记忆虽然已经模糊,但那个伟大的形象和那个和蔼的笑容还是那么清晰。 库依丽想做点什么,纵马冲杀或者别的什么,不为阿掖王国,至少为了自己记忆里的那个形象和那个笑容。可她什么也做不到,只能躲到这垛堞后面,看着毛沙人挥刀举箭。 “咚!”又是一声巨响。撞木第二次撞击了胡杨木板制成的城门,原本结实如墙的胡杨木板,在撞木重击面前显得脆弱不堪。随着这声巨响,传来了“咔嚓嚓”的声音,一大块胡杨木板彻底地断裂了。 照这样下去,再有两次也可能仅有一次撞击,毛沙人便可破门而入了。 不能等了,冒个险吧。托合再次抬头看了看仍然湛蓝的天空,微风拂面,他的心里传来阵阵不安。他转头凝望着库依丽,郑重地说道:“大王,您先回去吧,您要保重。” “可这里怎么办?”库依丽显得六神无主。 “大王放心,这里就交给托合吧。只是……”托合停顿了一下,没等库依丽回应,接着说道:“只是危难之时,老托合想借大王手杖一用。”托合说完,单腿跪地,低下头去,双手举起。 “这个时候了,师爷爷不要如此讲究,”库依丽边说边把手杖交到了托合的手上,“可我担心师爷爷”。 “大王不必担心,托合自有办法。请大王赶快回,快!”托合起身对库依丽说道,接着又面向吐哈厉声道:“快!保护大王回宫!” “是,爷爷。”吐哈与身旁的四个亲卫兵护送库依丽离开垛堞,准备离去。 托合突然叫道:“吐哈!” “爷爷?” 托合向前两步紧紧地握住了吐哈的手,目光凝重地看着吐哈,说道:“吐哈,要保护好大王,永远保护好大王,用自己的生命保护好大王,直到最后一刻。能做到吗?” “能!”吐哈用力点着头。 “答应爷爷,好吗?” “我答应爷爷。” “爷爷相信你。”托合说完,轻轻地松开了吐哈的手。 “咚!”第三声巨响传来。吐哈与亲卫兵们护送着库依丽匆匆离去。 托合转过身,面对着城外成千上万的毛沙人,毛沙人的进攻仍在继续。 双方弓箭的交锋依然不断,牛皮盾挡住了阿掖军队大多数的箭支,阿掖军队倚靠城墙的掩护,也没有太多的伤亡。可是,毛沙人密集的弓箭和结实的牛皮盾掩护了撞木对城门的撞击。对此,阿掖军队毫无办法,瓦木作为城墙上的指挥官,更是一筹莫展。 第三次撞击,使得又一块胡杨木板彻底断裂。毛沙人的军队已经可以进入城门了。但是城门内的弓箭手阻挡了毛沙人的进入。 要想骑兵顺利攻入,必须再来一次撞击,清除掉木板的阻碍。扛着撞木的毛沙步兵们退后,在骑兵弓箭手的掩护下,准备组织最后一次撞击。 一阵强风扑来,强风裹挟的沙子打在了托合的脸上,让托合感到一阵兴奋,起风了。 第二十六章 呼唤神鹰 托合挺立在城墙的中央,将手杖重重地插在了地面上,缓缓伸展双臂,抬头仰望天空,嘴唇不停地翕动着,好像在念着什么。 城墙上指挥战斗的瓦木看着托合的样子,有些担心,但他深信,托合正在想办法解决目前的危机。先辅会有办法的,一定会有办法的,瓦木在内心祈祷着。 在瓦木还有很多人包括库依丽在内的心中,托合是最值得信赖的,他沉稳刚毅,不负先王所托,带领着阿掖子民跋涉万里,来到了这片阿掖大地上,辅佐的大王库依丽又是那么善良真诚。 我们一定要守住这片大地,阿掖上空的神鹰啊,保佑我们吧,瓦木的内心里再次祈祷着。 退出城墙两箭地之外的呼邪康与祖诃图并骑而立,欣赏着面前的战场,心情愉悦。没想到战斗进展得如此顺利,本想此一程只是试探一下这个阿掖王国,没想到这个小王国如此脆弱,简直不堪一击。精锐的兵力和兵器并没有带出多少,用于攻城的家伙也只带了这么一根撞木,可是只这么一根撞木,就让他们的城门一撞即开,这也太顺利了吧。那就顺便清理了这个小王国吧,但是不费什么力气的话,战利品也许不一定会像祖诃图所说的那么丰厚吧。 这么个三岁孩童玩耍的小地方,也能称得上王国?祖诃图梦想着的就是做这么个大王?想到这里,一阵蔑视和不屑泛进了呼邪康愉快的心情里。他仰起头,乜斜着眼睛,狂笑不止。笑着笑着,城墙上托合挺拔的身影闯入了他的眼角。 “那是什么人?”呼邪康手指着托合,向身旁的祖诃图问道。 祖诃图抬眼看去,心里一惊,连忙答道:“那人叫托合,是阿掖王国的先辅,在王国里地位很高,拥立库依丽的就是他。” “他在做什么?” “可能是……在做法吧。”祖诃图内心有些慌乱,他觉得托合那样高举双臂,嘴里念念有词,一定会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今天的攻城不会就这么顺利吧。 “做法?做的什么法?” “我也不太清楚,这老头子神叨叨的,没人能猜得透他会干什么,”祖诃图定了定神,说道,“王子您看,重要的是他身旁的那根手杖,那根手杖平时只有大王拿着它,因为手杖是阿掖王国大王权力的象征。今天,这老妖孽拿着它,他一定是要施什么妖法。” “这么根手杖能有什么能耐?” “王子别小瞧了这根手杖,阿掖王国的存活完全仰仗这根手杖。这不是因为这根手杖有什么特别。特别的是——”祖诃图抬手指向稳稳立在城墙上的手杖,说道,“手杖上方的那个东西,王子您仔细看,手杖顶端有一个树瘤大的东西,那里面有一颗明珠,非常神奇,我们叫它神鹰明珠,是个宝物,万年宝物啊。” “宝物?”听到“宝物”二字,呼邪康陡然来了精神,两眼一睁一闭,上下嘴唇一张一合,一种垂涎欲滴的神情,“看来这一趟我呼邪康是来值了。告诉我,这个宝物怎么个宝法?” “据说这宝物可以呼唤天上的风雨,扬起大漠的尘沙,与正午的太阳相通,拥有巨大的力量,因为那是神鹰的力量,有人说,那明珠是神鹰的眼睛,神鹰就是通过它注视着阿掖王国。” “神鹰?哪儿来的神鹰?” “神鹰是阿掖王国的保护神。在阿掖王国遇到危难时,可以通过手杖上的那颗明珠呼唤神鹰,神鹰就会驾临施法。” “哈哈哈!”呼邪康大笑,“笑话!简直是愚不可及的蠢话。世上哪有什么神鹰,一只鹰能做得了什么,不管什么样的鹰,只要它敢在天上飞,我就能一箭让它成为我的猎物。” 听了呼邪康的话,祖诃图愕然,一时语塞,不知说什么好。神鹰在阿掖王国里,是至高无上的、神圣不可侵犯的。祖诃图有生以来,第一次听到有人如此评论阿掖的神鹰,简直是亵渎。但是面对傲慢的呼邪康,祖诃图什么也说不出来。 “看我取了那宝物,啊,不对,应该是取了你们那个神鹰。”呼邪康轻蔑地笑着,不等祖诃图作何反应,便两腿一蹬,身体前倾,马鞍上取弓,背后取箭,纵马奔向城墙,在距城墙不足一箭地的时候,张弓搭箭,一只利箭直奔托合。 托合高举双臂,微闭双目,丝毫没有察觉到利箭袭来。旁边的瓦木见势,大叫一声:“先辅小心。”他想一把推开托合,但是自己距离托合还是远了,箭到之前自己不可能碰到托合的身体。情急之下,瓦木挥刀砍出。在呼邪康飞来的利箭与托合喉间一掌之距时,“叮当”一声,铜制的箭镞狠狠地撞击了瓦木的刀尖,垂落到城墙上。 托合仍然保持着原有的姿势,一动不动。 就在瓦木回抽战刀之时,呼邪康的第二支箭没有丝毫停歇,呼啸而来。瓦木赶紧回刀,可是,来不及了。 瓦木眼睁睁地看着呼邪康的箭擦着自己战刀的刀刃扎进了托合的胸膛——托合没穿铠甲。 一阵巨大的力量和疼痛,让托合站立不稳。他倒退一步,一只手紧紧地抓住了立在城墙上的手杖。 瓦木赶紧上前,他想扶住托合,托合咬着牙,掩藏住痛苦的表情,挥了一下手,示意瓦木离开。 瓦木不敢靠前,托合努力提振精神,眼睛瞪得滚圆,坚持着不让自己倒下,他知道这是最重要的一刻,他不能倒下。 老托合艰难地向前一步,箭杆在他的胸前晃动了几下,停住了,他没有理会胸前的那支箭,一只手仍然抓着手杖,另一只手再次伸向空中,仰头大笑:“哈哈哈!至高无上的神鹰啊,你终于来了,驱除恶魔,保佑我阿掖子民吧。哈哈哈!” 城墙下的呼邪康愣住了,真的是有神鹰这回事?中了他的箭,不死也得趴下,可是这个老家伙,跟没事儿似的,还哈哈大笑。 正在呼邪康愣神的时候,战场上再一次传来了“咚”的一声巨响。好!管他神鹰不神鹰的,可以攻进城门了,这个小小的王国连同那个什么明珠宝物是我的了。 呼邪康正得意着,祖诃图慌慌张张地策马向前,说道:“王子,快走吧,神鹰真的来了。” 呼邪康一回头,一阵尘沙打在他的脸上。西北方向的天空已经完全变了模样,黄烟滚滚,刹那间遮天蔽日,仿佛一张巨型的天盖就要掉下来似的。他骤然紧张起来,因为谁都知道那不是天盖,那是暴风卷起的狂沙。 呼邪康脸上得意的神情消失了,他下意识地大喊:“怎么回事?” “可能是那老妖孽真的唤来神鹰了,神鹰就有这种力量,能让天上飞沙走石。” “不可能!” “不管可能不可能,我们都得走了啊,王子,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是的,是要来不及了,在大漠中成长起来的呼邪康知道,这是数年才得一见的沙尘暴,威力巨大,速度极快,眨眼间即来,能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吞没眼前的一切,即便没有被吞没,也要被暴风扬起,抛到百步之外。 呼邪康来不及思索,慌乱中大喝一声:“撤!”随即纵马向东北方向奔去,祖诃图和数百骑随从紧跟其后,把上万的毛沙王国军队留在了沙尘之中。 第二十七章 临终嘱托 托合家中。 托合静静地躺在床上。双目紧闭,两唇苍白,脸色发青,脸上的肌肉不时地抽动着,胸前的箭并没有拔出,只是折断了箭杆。他不让人动那支箭,因为他知道箭一拔出,他就会很快失血而死,他不能死在城墙上,他还有很多很多话要对库依丽讲,一股巨大的力量支撑着他。 丹塔巴试图用所有的药草堵住托合的伤口,托合制止了他。 库依丽来到托合的床前,泪如泉涌,颤抖的手轻轻地抚摸着托合的额头,哽咽着轻声呼唤:“师爷爷!” “大王。”托合微微睁开眼睛,翕动着嘴唇。 库依丽赶紧将手放在托合的嘴唇上,说道:“师爷爷不要说话,我们会救你的,你说过丹塔巴是你的好学生,是最好的相师,他能救得了你,我们都会救你的,你不要离开我们,不要啊。” “我也不想离开,我曾想保护大王一辈子。但是我错了,人总要老去。大王,你说我是不是完成了先王的重托?” “是,是,”库依丽忍不住哭出了声,“师爷爷你不要说话了,我们会治好你的。” “不需要了,大王,记住了……”托合觉得千言万语就在嘴边,一万个放不下挂在心里,“你从小善良、纯洁,就像一张白纸,这正是先王看中你的原因。可是……可是只有这些是不够的。你太善良了,真正做一个大王,你还必须坚强,把泪水咽到肚子里,做到坚忍不拔,还要凶狠,有时甚至还要狠到毒辣。要想保护好你的子民,就不能有仁慈之心……怀仁慈之心,不可为王。” “不,”库依丽紧紧地握住了托合的手,摇着头,“我不是一个好大王,我连师爷爷都保护不住。” “不,大王,你要保护的是整个阿掖王国和王国的子民们,你是大王,也是阿掖王国的神鹰。” “是师爷爷召唤了神鹰,可我这个大王,连神鹰在哪儿都不知道,我又能如何保护得了王国的子民们呢?” “大王,神鹰就在你心中。世上根本就没有什么神鹰,我什么也没有召唤,连丹塔巴都看得出来,今天只是天象大变,那是天意,天不灭我阿掖。” 库依丽愣了,她一直以来崇拜的神鹰,阿掖王国一直以来祭拜的神鹰竟然根本不存在。 “大王,”托合喘息着,用力说道,“其实,只要你心中有神鹰,那么神鹰就是你自己,以前它是先王你的父亲,现在它就是你——库依丽大王,全体阿掖子民都在看着你,你——就是阿掖王国上空的神鹰!” 托合用尽了最后一点力气抓住了库依丽的手,抬起了头,两眼突然瞪圆,望着房顶,房顶涂满了蓝色,就像阿掖王国平静如水的天空,天空上有一只神鹰在翱翔。 国葬! 这是库依丽在托合床边下的命令。没有人敢阻止,巨大的悲痛笼罩着库依丽,她随时会发怒,随时会掐碎任何一个反对者的喉咙。 国葬只为大王而设,个别时候也可以为大王的兄弟举行国葬,但这位兄弟必须战功卓着、德高望重。为其他人举行国葬,这在阿掖王国历史上还是第一次。 清晨,太阳即将升起,空气中还有一丝冷意。 在距王宫百步之地,一根根粗细均匀的原木垒搭起一个一人高的高台,八名银甲亲卫兵守护在高台两侧。 高台上方搭起一个平整的长方形盖顶,盖顶上铺满了绿色的芦苇,高台上的立柱也包裹着同样的芦苇。 八名银甲亲卫兵抬着一个制作精致的床榻,床榻边缘挂着一串串的铜质小铃铛,在风中摇晃,发出清脆的声音,安送逝者的魂灵,安享神鹰的庇护。床榻上躺着安详的托合。八名亲卫兵将床榻举过头顶,小心翼翼地端放在高台之上。 太阳升起在东方的地面上。所有的王公大族都已经来到了高台的西面,面向高台跪倒在地。他们要从太阳升起之时,一直跪到正午,到那时,太阳升至当空,大王会借着正午太阳的光辉高举手杖,召唤神鹰,接纳逝者的魂灵。 在神鹰接纳逝者魂灵的时候,整个阿掖王国的子民们不论身处何地,都要伏拜在地。 半天的时间,这些王公大族们不能吃、不能喝,需要忍受着一天之中天气从寒冷到燥热的变化,如果国葬在夏天举行,这些养尊处优的王公大族们就会有人晕倒在地。好在现在还是个春天,天气不会那么不饶人,况且现如今的王公大族绝大多数都是身强力壮的年轻人。可今天的国葬,还是让这些跪在地上的人怨声载道,这死的又不是大王,只是一个先辅,为何要让我们来跪拜? 最不服气的就是跪在最前面的固扎萨。凭什么让我也来跪拜?我是王君,大王的丈夫,难道还不如一个先辅吗? 固扎萨倔强地站在前面,迟迟不肯跪下。很多人抬头看着固扎萨,看看这位王君该当如何。 跪在一旁的沙图雷,拾起自己的拐杖,用拐杖的头部狠狠地敲向了固扎萨大腿后侧。固扎萨差点叫出声来,扑通跪下。 “混账!为何不跪?”沙图雷低声喝问。 “我是王君!”固扎萨憋住气,对自己的爷爷抱怨道。 “王君又怎么样了?这是国葬,除了大王本人,都得跪下。”沙图雷耳语道。 “大王的丈夫也不行?”固扎萨看上去有太多委屈。 “不行!除非……” “除非什么?” “除非你——是——大王。”沙图雷盯着固扎萨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道。 固扎萨一愣,没有应答,他知道爷爷这句话的分量,他感受到了爷爷目光里那份逼人的锐气。 “记住了,孩子,要小心行事,不可着急,这阿掖王国早晚都是我们的,你会成为大王的。到那一天,所有人都要向你跪拜,你不用跪拜任何人。”沙图雷抬头看了看高台上安躺着的托合,在固扎萨的耳边低声咕哝着,像是对固扎萨说,又像是自言自语:“这个老骨头走了,爷爷已经没有什么对手了,也许过不了多久,这阿掖王国就得改成哈甘王国了。唉!老托合啊,你到底懂不懂啊,这女人岂可为王?” 第二十八章 无力又无助 库依丽不忍看着高台上的托合,那个始终和蔼亲切的师爷爷。 在库依丽的心中,托合像一根宽大结实的擎天柱一样,始终让她依靠着。如今,这根柱子倒了,她不知道该倚靠在哪里,她不知道该往何处去。 库依丽蹒跚着挪动着步子,踉跄地向城墙方向走去,她想去看一看昨天托合召唤神鹰的地方。可师爷爷说,世上根本就什么没有神鹰,这怎么可能?一直让她乃至所有阿掖子民信赖和崇拜的神鹰根本就不存在!那谁来保护我们呢?师爷爷,你能不能告诉我,那谁来保护我们呢? 吐哈忍着内心的悲痛,跟在库依丽的身后。他真想趴在爷爷身上大哭一场,他离不开日夜陪在自己身边、亲手把自己养大的爷爷,从在南下的路上,爷爷把自己抱起的那一刻,他就离不开爷爷了。可是,现在他不能哭,也不能跪在爷爷身边,他必须在库依丽身旁,保护库依丽,这是他的职责所在,也是爷爷留给自己最后的嘱托。 库依丽一步一步登上城墙,军士们正在清理城墙上的尘沙,见到库依丽立刻跪倒在地,瓦木向前俯首施礼。 库依丽定睛看了看瓦木。她以前没有太注意这个年轻人,可是在这次战斗中,面对数万骑毛沙军队,瓦木镇定自若,率领自己的军队沉着应战,誓死扞卫城墙,保护自己和托合,完全是一位忠勇将军的风度。瓦木仍然身着铠甲,腰间战刀在鞘,战刀比起普通的战刀要长出一掌,而且笔直宽大。 库依丽还记得瓦木的哥哥瓦当,总觉得瓦当高高大大,身材魁梧,瓦木总跟在他的哥哥身后,比起他的哥哥要瘦小一圈。可没过几年的时间,库依丽突然发现,瓦木变得像他的哥哥一样高大威猛。 瓦木的脸略显粗糙、黝黑,那是常年被太阳暴晒和风沙吹打的结果,但瓦木的目光里仍然透露着刚毅和坚定。库依丽的心情稍稍平静了一些,那是一种值得信赖的目光。 站在城墙上,库依丽放眼望去,大漠还是那么静,天空还是那么蓝,昨日席卷一切的沙尘暴像是压根就没发生过似的。只是远处的沙丘换了形状,挪了位置,城墙附近积着沙层,城门破碎,一层黄沙铺进了城门。 远处有的地方能够看见黑色的凸出,那是毛沙的骑兵和战马,他们已经永远地留在了那些沙层里。 城墙上摆放着一些毛沙人的长弓、战刀和几个牛皮盾,这是战利品,是瓦木命令军士们从城墙上的尘沙里捡拾出来的,集中放在了一起,偶尔被狂风卷到城墙上来的毛沙人尸体,被直接扔到了城墙下。 库依丽拿起一只长弓,仔细端详着,他没有见过这种弓,这种弓比起阿掖军队里的弓要长很多,而且不像阿掖军队里的弓,拉开半弧形,放回便成直形,毛沙人的弓是真正的“弓”字形的弓,是弯曲中带弯的弓。她摸了摸弓身,弓很硬,她不知道是什么木质做成的,弓弦不紧,因为在弓弦向里一半的地方还有一根小弓弦,这样,拉紧了弓身,可以使弓始终处于弯曲的“弓”字形。库依丽拉动弓弦试了一试,弓太紧。 “瓦木,取箭,备牛皮盾。”库依丽对着瓦木说道。 “是!”瓦木命令军士在距离库依丽不足一箭地的地方张开牛皮盾,双手递上一支箭。 这是一支毛沙人的箭,铜制的六角形箭镞,笔直坚挺的黑色箭杆,羽毛形状的精致箭尾。 库依丽拿在手里掂了掂,并不重,可库依丽能感觉到它的威力。她将箭轻轻搭在弦上,对准了牛皮盾,猛地用力拉弓,太紧了!她感觉只拉开了弓的一半,而自己的力量已经用到了尽头。 箭离弦,箭镞轻轻地扎了一下牛皮盾,箭身还未来得及摇晃,便无声地掉在了城墙的地面上。 库依丽感觉崩溃了。她晃了晃身体,没有站住,坐在了地上,泪水再一次奔涌而出。她仰头嘶喊:“我的师爷爷,我的父亲,你们为什么要让我做大王?你们告诉我,我该怎么做?谁能告诉我啊?回答我啊!” 库依丽的声音像大漠里的一阵尘沙没入了空空荡荡的天空,无影无踪。天空还是那么蓝,蓝得幽深,幽深得让人无法呼吸。 身后的吐哈和瓦木,默默地站立着,低着头,一动不动,不敢向前,他们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第二十九章 守百 一年半后 夏天刚刚过去,天气便陡然冷了起来。晚上自然要穿上羊皮衣,白天也要加些厚点的衣物了。 阿掖大地上的野草有的已经开始变得枯黄,济水河也不像夏天那样宽广了,但是人们捉起鱼来没有任何妨碍,济水河里的鱼也经常是阿掖餐桌上的一道大菜。 西边的阿掖山轮廓在初秋的天空背景下更加清晰。山顶上,过了一个夏天仍然残存下来的积雪在阳光的照耀下更加明亮。 南面靠近济水河的大片区域被勤劳的阿掖人民开垦得有模有样,尤其让人们欣喜的是从前的先辅老托合随身带来的葡萄种子已经大片种植在这片土地上,让他们能够始终喝着仙泉一般散发着醇香的葡萄美酒。 济水河流到东边分了叉,有一些河水流到了东北面,与那里大片的胡杨林相映成趣。现在的季节,胡杨林的树叶开始由绿变黄,再过一段时间,将是金黄一片。每到正午时分,阳光下,这片金黄的光芒,辉映着城墙北面的茫茫大漠,辉映着城墙以南整个阿掖大地。 好一片风光秀美的宝地,好似大漠里一块晶莹剔透的翡翠绿宝石。 可这片宝地的大王库依丽现如今正忙着呢,她还没抽出功夫来欣赏宝地里的秀美风光。她正在她的寝宫里怀抱着一个婴儿轻盈地挪动着脚步,翩翩起舞,绿色的裙衣随着她的舞姿轻快地摆动着。婴儿好奇地看着库依丽那张幸福的脸庞,发出了咯咯的笑声。 这个婴儿便是刚刚出生只有不到两个月的阿掖王国三王子——库依丽的第三个儿子。 按照阿掖的传统,女人生了孩子,是要与婴儿一起待在帐里,足不出户,至少要待足十天,这叫做“守十”,以保证孩子日后能够结实健康。待足十天,叫做一个“守十”,再待足十天,叫做两个“守十”,如果能够待足一百天,就叫做“守百”。 普通人能做到一个“守十”就不错了,很多奴仆们甚至连一个“守十”都做不到,就算是王公大族们有时候也只能做到两三个“守十”,大漠的生存环境和很多时候不得不做的迁徙,让他们的女人们无法安定地“守十”,至于“守百”,那更是一种奢望了,还没听说过包括大王的女人们在内的任何人曾经能够真正做到一个“守百”。 可如今不一样了,库依丽自己就是大王,大王想做什么就能做什么。 其实,库依丽本不想那个“守百”,因为生前两个王子的时候,也想来个“守百”,可库依丽做不到,一来是王国里很多事情还需要她这个大王出面,二来是她实在憋不住,“守百”的时候,她感觉自己像一只笼中小鸟,这笼子还没有窗户。所以,每次只做了几个“守十”,她就跑出来了。 可这一次,库依丽耐不住固扎萨的劝说,终于实现了,也可以说库依丽即将成为阿掖王国历史上第一个成功“守百”的女人。固扎萨总是说,现如今的阿掖王国已经不像从前了,如今一切太平无事,毛沙人被老托合召唤的神鹰吓得魂不附体,不敢再来了,阿掖大地上水草丰茂,生活无忧,不必再像先祖一样东来西去,还有什么值得担心的呢?生前两个王子的时候,没能“守百”,那是因为王国里的事情太多,没有时间,可这次有的是时间,为什么不“守百”呢?那可是儿子的健康啊,也关乎阿掖王国的未来啊。 是啊,这次就坚持住,来个真正的“守百”,做大王跟做别的女人不一样,是要坐到王座上主持国事的,这么扶着个肚子坐在王座上,的确有些不中看,也罢,开始“守百”吧。 从三王子出生前的四五十天,库依丽就开始了她的“守百”之旅。 库依丽已经足足有九十九天没有离开自己的王宫了。其实她很想到外面去看一看,她太想到外面去看一看了。 这么多天来,幸亏有拉米娅经常来陪着,特别是近些天来,拉米娅几乎每天都来,与她一起逗弄着三个王子一起玩,要不然,她早就憋不住了,冲破头也得冲到王宫外面去透透气。 现在正是景色怡人、空气舒爽的时候。她算着日子呢,后天就可以出去了。 如今,怀里的三王子已经出生五十六天了,大王子、二王子已经能跑会跳了,也常环绕膝下,其乐融融。库依丽有时也在想,这才是女人的生活,既做大王又做女人应该是一件异常美好的事情,难道女人真的不适合做大王吗? 拉米娅把库依丽怀中的三王子抱了过去。三王子抖动着快乐的小手,好奇地盯着拉米娅的脸,咯咯地笑了。“大王您瞧瞧,一天不见,又长精神了。”拉米娅一脸神奇地对库依丽说道。 库依丽笑了,笑得很甜。 孩子的脸,说变就变,三王子突然转过脸去,看着寝宫的门,不知为什么哭闹起来,两只小手向前伸着。 “怎么了?也没尿啊?”拉米娅莫名地看着三王子,说道:“明白了,他是想出去玩玩,不想待在这宫里了。” “看来,他和我们一样是待不住啊。”库依丽说道。 “既然待不住,不如出去转一会儿,只一会儿,反正我哥哥也看不见。” “可还差两天呢。” “不差那么一天两天了吧,再说,您是大王,去转转您的王土,又怎么了?” 也对,我是大王,也应该去转转我的王土了。应该不差那么一天两天的。想到这里,库依丽立刻来了精神,真的,我得出去转转,等不及了,就现在吧。 拉米娅把三王子交给库依丽的贴身女奴珠丽,库依丽对站在门旁的另一个女奴说道:“给我更衣,我要出去。” 女奴并没有去取衣饰,而是连忙跪倒,问道:“不知道大王去哪里?” “出去转转,你们不觉得大王有点闷吗?” “是,大王,可是……”女奴支吾着答道。 “可是什么?” “可是……今天大王‘守百’的日子还没到。” “我知道没到,可本大王现在就想出去了。” “可是……” “你这个可是、那个可是的,想干什么?”库依丽有些恼火了,盯着仍跪在地上的女奴喝道,“我是大王,出去不出去,是我说了算。” “大王,小奴不敢了,可是……王君吩咐过……” “是我说了算,懂吗?”不管他王君吩咐过什么,库依丽真的生气了。 “是……是,大王,小奴先去禀告王君。”女奴一边战战兢兢地说着,一边慌慌张张地起身,一阵小碎步退出门去。 库依丽愣了,整天服侍自己的女奴,听到自己要出去,居然被吓成这个样子。为什么要先去禀告王君?我自己出去转一会儿,又没有说还需要王君陪着,多此一举! 库依丽把一件土黄色斗篷随意地搭在身上,回身对抱着小王子的女奴说道:“珠丽尔,把小王子裹好了,我们出去!” 女奴珠丽有点犹豫,库依丽不加理会,用手指戳了戳小王子的脸颊,笑着说道:“我们的小王子也该出去晒晒太阳了,你说是不是啊,珠丽尔?” “是,大王!”珠丽低声应着,尾随着库依丽向外走去。 出了寝宫,库依丽并没有直接向前走,那样要经过议事宫,出了议事宫,才能到达宫前广阔地。在那里,阿掖大地一览无余,除了身后的胡杨林,所有美丽的景色将尽收眼底。 可那样将惊动很多人,包括负责守卫的亲卫兵。毕竟“守百”的日子还没到嘛,只是随便转转、透透气而已嘛。于是,库依丽一转弯,走过觐见宫,出了门。 第三十章 真正的大事 啊,好美的阳光,库依丽眯起眼睛,深吸一口气。这一口气刚吸了一半,就听见齐刷刷的一声“大王”。库依丽低头一看,四个亲卫兵一手握刀,一手抚胸俯首半跪施礼。其中一个亲卫兵低着头说道:“大王‘守百’之时,不可出宫。” “嗬!连你都知道我‘守百’啊,了不起啊。”库依丽顿时觉得这位亲卫兵有些无礼,不满地说道,“亲卫兵守卫王宫就可以了,本大王守不守百,出不出宫,不需要你管。” 四个亲卫兵仍然跪在地上,一动不动。库依丽有些生气了,喝问道:“怎么了?你们要挡我的路吗?” 四个亲卫兵连忙弃刀身后,双膝跪倒,直呼:“不敢!” “都把刀给我拿起来!”库依丽怒吼,“做亲卫兵应当刀不离身,你们平时都是怎么训练的?都给我站起来!不好好做你们的亲卫兵,居然管起大王的‘守百’了!” 四个亲卫兵赶紧来了一声“遵命”,慌忙提刀站立两侧。 “去!召吐哈。”库依丽这才想起来她已经好长时间没有见到吐哈了。 不一会儿功夫,吐哈来到库依丽面前,俯首施礼:“吐哈见过大王。”吐哈并未着甲,而只是身穿一件普通的大衣。 “吐哈还记得我这个大王吗?”库依丽双手背后,头一仰,噘嘴问道。 “吐哈时刻不忘。”吐哈有点懵,不知道库依丽为什么这么问。 “那怎么也不来看看我?”库依丽愠怒。 吐哈欲言又止,叹了口气,并没有回答库依丽的问题,而是问道:“大王您这是要……做什么?” “怎么了?你也要过问一下我的‘守百’吗?” “吐哈不敢。” “我只是带小王子出来透透气,不就差那么一两天嘛,有什么大不了的。” “吐哈知道。” “既然知道,就陪我走一走吧。” 吐哈长吁一口气,没有说话,伸手做了一个“请”的姿势。 库依丽走在前面,秋日的风柔柔的,轻拂过面颊,正午的阳光暖暖的,沐浴着全身,一切都那么美好。 库依丽感觉神清气爽,脚步轻快起来,不知不觉走出了很远。身后是自己快要待腻了的王宫,前面是隔绝大漠的城墙,西边是巍峨的阿掖山,东边是金黄的胡杨林,库依丽感觉幸福和快乐透遍全身,她伸展着轻柔的臂膀,在地上转了几个圈,对着远处的大山用力呼喊:“哎——” 没有回音,库依丽感到周围静悄悄的,她回头看了看,除了拉米娅,吐哈和四个亲卫兵,还有抱着三王子的女奴珠丽,都木呆呆的,一点也没有被她的快乐所感染,就连三王子也在珠丽的怀里一动不动,好像是睡着了。 “吐哈,你怎么不说话?”库依丽奇怪地看着面无表情的吐哈问道。 “那就说说话吧,只是……”吐哈低声答道。 “只是什么?” “只是……吐哈想单独和大王说说话。” “难道有什么神奇的东西吗?拿来我看看。”库依丽不以为然地开着玩笑,但还是让身后的拉米娅和珠丽停下脚步。 吐哈慢慢地向前挪了两步,回头对四个亲卫兵说道:“你们四个不用跟着了,我和大王就在这里转转,走不远。” 四个亲卫兵仍然跟上前去,其中一个亲卫兵答道:“亲卫长,我们奉命保护大王,时刻不离大王左右,职责所在。” “什么职责所在,奉了谁的命?连亲卫长的话都不听了吗?我不需要你们保护,就待在那儿,别过来!”库依丽冲四个亲卫兵发起火来,她本来就不喜欢身着铠甲的亲卫兵跟在自己的身边,况且,现在她想和吐哈说说话,都好长时间没见吐哈了。 四个亲卫兵只好俯首称是。库依丽和吐哈缓缓地踱着步子。 “大王啊,”吐哈开始说话了,“您的这一个‘守百’,把整个夏天都给守没了。” “哈哈哈,”库依丽大笑,“真的没了吗?我有那么大的本事?” “真的没了啊,大王。” “怎么就没了呢?” “您觉得现在您脚下的这片土地,跟您‘守百’前一样吗?” “难道不一样吗?”库依丽满怀疑惑地凝视着吐哈的脸。吐哈的脸上仍然带着他那特有的坚定表情,但是吐哈双眉紧蹙、双唇紧闭,坚定里掺杂着一种说不出的滋味,让库依丽顿时产生了一种不祥的感觉。 突然,吐哈单膝跪地,俯身下去。库依丽吓了一跳,吐哈不仅是亲卫长,还是师爷爷的干孙,平时见了大王,是不需要行此大礼的,除非有什么大事发生。 “怎么了,吐哈?”库依丽把手按在吐哈的肩膀上,不安地问道。 “大王,爷爷临终前让吐哈誓死保护大王、辅佐大王,可是,吐哈……我……”吐哈低头说着。 “快起来,”库依丽拉着吐哈的胳膊,问道,“告诉我,发生什么了?” 吐哈站起身来,一肚子的话,又不知从何说起。 “不像以前的吐哈了,有什么事情能把亲卫长难住了?”看到吐哈的样子,库依丽试着打趣道。 吐哈苦笑一声,说道:“大王看吐哈还像一个亲卫长吗?身为亲卫长站在大王身边,却不着铠甲,还谈什么保护大王呢?” “这样也挺好的,我倒更喜欢你这个样子。亲卫长也不一定就得整天穿一身铠甲,硬邦邦的,还板着个脸。” 吐哈把嘴角上翘一下,做了一个无奈的笑脸,说道:“我也不是真想板着个脸,可是现在我确实不太像一个亲卫长了。” “嗯?”库依丽皱了皱眉。 “现在的亲卫长还有固利。” “这我知道,固扎萨跟我讲过,让固利做右亲卫长,来帮你的忙,这么大的保卫任务,你一个人可能忙不过来,我同意了,这样也很好嘛。” “是很好,本来是左右亲卫长,可现在是内外亲卫长了。固利管内,我管外。” “什么意思?” “王宫内里所有的亲卫军都由固利管辖,我无法插手,我只是负责外围的一些巡逻罢了。你也看到了,刚才的那四个亲卫兵说奉命保护大王,奉谁的命?奉的是固利的命。那四个亲卫兵,是固利选出来的,可以说是固利的心腹,他们现在待在那儿不动,算是给我这个老亲卫长面子了。” “可你是左亲卫长啊。” “可固利是王君的亲弟弟啊。” “可是……你也可以说你是大王的哥哥。” 库依丽的话让吐哈心头一惊,一阵热流贯穿全身。虽然从小与库依丽一起长大,但吐哈知道库依丽是大王,爷爷不止一次地告诫吐哈,既然库依丽是大王,吐哈便不可越雷池半步。这像铁的纪律一样植入吐哈的心中。吐哈慌忙半跪施礼,叫道:“吐哈不敢!” “看把你吓的,不就是叫声哥哥嘛。你既然是我的哥哥,又是左亲卫长,以后有事可以随时来找我。” “是,大王,只可惜我现在要去见您,还必须要得到右亲卫长的允许。” “胡扯!你想见我,凭什么还要他来允许?” “不只是我,任何人都是这样。” “为什么?难道就是因为我‘守百’吗?” “恐怕没那么简单,所以我有些担心‘守百’以后会不会有可能就更难见到您了。” “不行,我得去找固扎萨问个明白。”库依丽转身欲走。 “不忙,大王,这是小事。”吐哈叫住了库依丽。 “这也叫小事?连我的亲卫长都不能见我,对我来说,这是大事。” “真正的大事在后头呢,您听我慢慢说来。”吐哈抬头看了看高高的城墙,微微摇了摇头。 第三十一章 吐哈的担心 停顿了片刻,吐哈接着说:“大王您刚开始‘守百’的时候,倒还没有什么,可到了小王子降生以后,吐哈才发现,我已经不能自由进入王宫了,事实上,已经很少有人能出入王宫了,理由是怕惊扰了小王子的福兆。 “这个理由太充分了,就连我吐哈也不愿去惊扰了小王子的福兆。如果大王您一切安好,我进不进王宫也不要紧。关键是守卫王宫的亲卫兵有些人是固利新挑选的,我先前可以绝对信赖的身边亲卫虽然还有一些,但相比以前少了。 “为了我不至于太过劳神,王君说,王宫里面的守卫就不用我操心了,我只负责外围的一些守卫就可以了。刚开始的时候,我有些恼怒,但我还是左亲卫长,固利也确实不是块料,在亲卫军里面没什么威信,就连他自己挑选的人,有的对他也不那么不信服,所以,整个亲卫军基本上还在我这里。 “这样,我也不去争辩,‘守百’毕竟有结束的时候嘛,但我马上发现有很多不对头的地方,尤其是军队里阿掖家族的人开始减少,哈甘家族的人开始充斥在很多重要职位上,固提已经完全掌握了军队。我有些担忧,见不上大王您的面,我便决定去找加仓问个明白,可谁知道还没等我找到加仓,加仓就……哎!” “加仓怎么了?”库依丽开始有些紧张起来,她感觉到了吐哈深深的忧虑。 “倒没怎么,只是……被王君打入土牢。” “为什么?”库依丽吃了一惊,除了祖诃图和祖敖,加仓是阿掖家族的男性老大了,在阿掖家族中的地位也非常高,除此之外,他还是阿掖王国的右将军。他不可能出事,也不能出事。 “据说是与祖诃图有关,为叛将祖诃图做过什么,但谁也不知道做过什么,也没有证据,只好先关入土牢。”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昨天早上。” “可加仓将军地位高,又有一身好武艺,怎么会被关进土牢呢?不可能,我了解加仓,我们在一个家族里,从小一起长大,他刚正不阿,不可能做什么事情。即便是有什么事情,为什么我不知道?他是阿掖家族的长兄、阿掖王国的右将军,是我父王的侄儿,不管对他怎么处理,都要经过我!”库依丽愤怒了,大吼着,挥舞着双手,用力地跺着脚。 “大王息怒,”等库依丽平静了一会儿,吐哈接着说,“大王您一定要冷静,听吐哈说完。除了加仓,还有很多阿掖家族的人也都是因为祖诃图的关系牵涉其中,一些人也被打入土牢,有一些人竟然被杀。” “谁?谁敢无端杀我阿掖家族的人?”库依丽的双手在颤抖。 “大王冷静啊,不管出什么情况,大王都要静下心来。” “你让我怎么静得下来?” “怎么样也得静下来,为阿掖家族,也为阿掖王国,所以,一定要静下来尽快想办法,一定会有办法的,这是瓦木亲口对我说的。” “瓦木?” “是的,瓦木。没有办法,我去找了瓦木,瓦木是我爷爷最喜欢也最信赖的一位将军,所以我去找了他。” “瓦木还说什么了?”库依丽记起了瓦木,虽然平日里见瓦木的次数并不多,可每次见到瓦木,看到的都是一种厚重坚毅的神情。 “瓦木让我想办法赶在‘守百’结束前秘密见到大王,尽管见到大王有困难,但目前吐哈是最能接近大王的人了,所以面见大王的事必须由我来做。我刚刚还在考虑着如何才能悄悄见到您,正好您就出来了。至于下一步该怎么做,瓦木也没有太好的办法,说只能先让大王明白其中之事,然后再相机行事,但事情很紧急。” “难道……固扎萨……不可能……加仓……怎么回事……”库依丽终于平静下来,喃喃自语着。一时间,太多让她无法接受的事情,令她心绪烦乱,乱得如同缠在一起的麻绳,无法梳理。本来世界是多么美好,天下太平,阿掖子民们丰衣足食,又有三王子降生,库依丽美好得连大王都有些不想做了,可突然间怎么会冒出这么多事情。 不管世界多么美好,可现在好像她的阿掖家族出了一点问题。不是出了一点问题,也可能问题很大。库依丽双手深入自己的发髻间,狠狠地抓挠着。 “大王,得快想办法啊,要不然……”吐哈着急的心情已经按捺不住了。 “哼!要不然还会怎样?”库依丽怒气未消,烦恼陡增。 “可吐哈担心……” 未等吐哈把担心的话说出来,只听得一阵急促的马蹄声近,战马长嘶,尘土扬起,十几骑人马瞬间来到库依丽和吐哈面前。 为首的一匹黑色骏马高大威猛,马上端坐一人,头扎彩巾,脚蹬皮靴,腰佩长剑,身上的褐色羊皮坎肩制作精良,可以看得见皮坎肩每条边角的丝丝绿色条纹,这人正是王君固扎萨。固扎萨俯视着库依丽二人,满怀抱怨地问道:“大王‘守百’时日未到,为何出宫?” “下马说话!”库依丽厉声喝道。 固扎萨也意识到有些不妥,抬腿下马,身后的十几个骑兵纷纷下马。但固扎萨并没有跟库依丽搭话,而是转向身后的四个亲卫兵,一摆头示意他们过来。四个亲卫兵立刻跑上前来,跪地施礼。 第三十二章 惊愕 “你们的职责是干什么的?”固扎萨仰着头问道。 四个亲卫兵面面相觑,不敢说话。 固扎萨抬起一脚,踢倒了边上的一个亲卫兵,大叫:“回答我!” 被踢倒的亲卫兵是四个亲卫兵之中最年轻的一个,他慌忙爬起来,不敢拂去脸上的尘土,跪在地上答道:“竭力……保护大王。” “还有呢?” “‘守百’不能出宫。” “那你们是怎么做的?” “可是……”那个亲卫兵满怀委屈,满脸惊恐,额头上的汗没过脸上的尘土流了下来。 “说!”固扎萨登时从腰间抽出剑来,指着那个年轻的亲卫兵。那柄从毛沙人手中缴获的长剑虽然有暖暖阳光的照射,却发出森气逼人的寒光。 “可是……”那个亲卫兵稍稍抬起了头,目光投向了惊愕之中的库依丽,颤抖着说道,“可是大王自己一定要出来,我们……实在没有办法才……” 亲卫兵的话语未落,固扎萨一剑刺进了那个亲卫兵的前胸。那个亲卫兵斜着身子,慢慢地向后仰在了地上,双臂张开,两眼瞪着纯净透蓝的天空,那眼里依然充满了恐惧。 “看到了吗?这就是你们不尽职责的下场,你们每个人都要时刻保护大王,记住了吗?”固扎萨的声音低沉下来,但令人感到阴森可怕。 跪在地上的其他三个亲卫兵不敢抬头,哆哆嗦嗦地答应着。 “拉米娅!”固扎萨一回头,怒视着拉米娅,“我都跟你说了多少遍了,你怎么就不明白吗?你为什么……为什么也要这样?” “我怎么样了?”拉米娅毫不示弱,“你怎么不说说你怎么样了?我只不过是随大王出来走走,不就差那么一两天嘛,又怎么了?” “你……你怎么敢跟大哥这么说话?回去再收拾你。”固扎萨怒不可遏,转过头来对着库依丽身后的女奴珠丽叫道:“还有你,知道你的职责是什么吗?你是怎么侍候大王的?” 珠丽紧紧抱着三王子,她想向库依丽靠近一些,但又不敢,甚至不敢抬头,只是用眼睛的余光看了一看库依丽,站在原地,两腿颤抖,一句话也说不出。 固扎萨几步走向前去,恶狠狠地说道:“今天我要杀了你,让所有的女奴们都知道应该怎么侍候大王。”说完,固扎萨提剑向珠丽刺去。 深陷惊愕之中的库依丽猛然反应过来,一个箭步向前,一把把珠丽拉了过来,固扎萨的长剑紧贴着珠丽的肩膀刺了过去。 “固扎萨,你疯了吗?”库依丽大声吼道,“你疯了——你为什么要杀她?她怎么了?她是我身边的人,她每天都在我身边,她做错什么了?” “一个女奴不按规矩伺候好你,就得杀!”固扎萨仍然提着剑,指向库依丽身旁的珠丽。 库依丽双手紧紧按在珠丽的肩膀上,注视着珠丽惊恐的眼睛说道:“珠丽儿,别怕,有大王在,什么都不用怕,没人能动得了你。” 库依丽拍了拍珠丽的肩膀,转过身来,对着固扎萨喝问道:“规矩?什么规矩?谁的规矩?我看是疯子的规矩。固扎萨,平日里,你很好啊,为什么突然变成这样?连我的女奴都要杀。再说,她还抱着我们的孩子,你想让我们的孩子这么小就闻到你的血腥味吗?” 库依丽摇着头,几乎要哭出来。她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她无法接受固扎萨手持利剑,在她面前杀了一个亲卫兵,又要杀她的女奴。 看着库依丽和珠丽怀里的三王子,固扎萨顿时感觉到自己做得过头了,也许是太过紧张了吧。于是,他将长剑插回剑鞘,凝神屏息,让自己镇定下来,右手抚胸,俯首道:“固扎萨冒犯大王了。固扎萨为大王着想,可能有些心急了。” “心急了?心急了就要杀人?”库依丽仍然怒气冲天。 “大王,一切都是为了您的‘守百’啊,您的‘守百’不仅对你、对我们的孩子,对我们的王国都很重要啊,这不是一件小事,这关系到阿掖王国的兴旺,你说怎么不让我心急啊?” 库依丽没有说话,的确,她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固扎萨。 固扎萨注意到了库依丽身后的吐哈,并没有理会,而是继续对库依丽说道:“大王,您的‘守百’还有一两天就结束了,到时候您想去哪里就可以去哪里了。可这两天一定要坚持住,一定不要到处乱走,因为你这么长时间没有露面,免不了有些人会胡乱猜测些什么,胡乱向你报告些什么,其实什么都没有,一切等‘守百’结束就好了。现在,大王,我们还是回去吧。” 固扎萨低下头,伸手做了一个“请”的姿势。库依丽不停地深深喘息着,让自己的怒气逐渐降下来。固扎萨手一直伸着,等着库依丽。 库依丽无奈,鼻息里“哼”了一声,抬腿向王宫走去。固扎萨回头瞥了一眼吐哈,跟了上去。一行人包括拉米娅和珠丽都跟随库依丽离开了。 刚才紧张的场地上现在变得空荡荡的,只剩下呆呆站立的吐哈和仰躺在地上的那个年轻的亲卫兵,一切都那么无声无息。 吐哈慢慢地来到那个亲卫兵身边,蹲下身来,细细地看着那张年轻稚嫩的脸,看不出这孩子来自哪个家族,年龄大概只有十五六岁吧,阿掖王国有规定,年满十五岁男子须为伍,也许他是刚刚参加了亲卫兵吧。也许就在刚才还怀揣着保家卫国的梦想、长大要当将军的远大理想吧,但他还没有为自己的理想做过什么,就这样……也许是心不甘,孩子的眼睛仍然遥望着寂寥广阔的天空。吐哈顿时觉得是自己害死了这个孩子,多年轻的脸蛋啊,自己在十五六岁的时候,还在打兔子玩呢。 吐哈感到有泪水在自己眼眶里打着转,他强忍着没有让那两行热泪顺着自己的双颊流下,颤抖着手,轻轻地为这个他不知道名字的年轻的亲卫兵合上了眼睛。 第三十三章 守百结束 沙图雷家中。 偌大的土房里,只有沙图雷和固扎萨两个人。 沙图雷坐在土房正中的扶手椅上,半闭着眼睛半低着头,土房地上铺着绚丽的地毯,四壁是华贵的装饰,一只巨大的马头木雕吊挂在沙图雷身后的墙上,马头上的两只大眼圆睁,虎视整间土房。 沙图雷没有心情欣赏他土房里已被他看厌了的装饰,他一只胳膊撑着扶手,一只手紧握着拐杖,另一只手不停地摩挲着拐杖顶端的把手。 多少年来,沙图雷一直拄着那只拐杖,那把手虽然是胡杨色,但已被沙图雷摩挲得锃亮,在阳光下一晃,可以刺痛你的眼睛。固扎萨一直觉得这把手堪比大王手杖里的明珠,一样光亮,说不定也是什么神物。 此刻,沙图雷正摩挲着他的“神物”,紧闭双唇,表情凝重,一言不发。 “爷爷?”坐在旁边的固扎萨耐不住了,前倾着身子,试探着问道。 沙图雷不答话,身体仍然一动不动,除了他那只摩挲着拐杖把手的手。 “爷爷,我……确实有些冲动,可是……”固扎萨接着低声说道。 沙图雷仍然没有答话。 固扎萨偷偷看了沙图雷一眼,接着说道:“可是拉米娅竟然让库依丽出去了,我告诉过她好多遍,看好大王,一刻也不能让大王离开寝宫。可是她竟然跟我叫板,为什么不能让大王出去透透气,只要是个活人都会被憋死的。瞧见了吧?这就是拉米娅。” 沙图雷还是没有答话。 沙图雷不答话,让固扎萨越说越来劲,擅长演讲的毛病又显现出来了:“女人总是要坏事,拉米娅明显已经成为一个女人了,当然她本身就是一个女人,固扎萨已经管不了这个女人了,已经有一个库依丽女人了,现在还要管拉米娅。爷爷,我们就不能告诉拉米娅我们的真实想法吗?直接告诉她,我做大王,不让库依丽做大王,不是很好吗?她难道还不希望自己的哥哥做大王吗?可是现在,我们没有告诉她这些,只告诉她要‘守百’,她能明白吗?可是,如果……” “你哪来那么多‘可是’、‘如果’?”沙图雷突然挺起身,不再摩挲拐杖的把手,而是猛然一拍,怒道,“拉米娅生性善良柔弱,考虑不到大局,你觉得告诉她这些,就不会坏事了吗?做事不用头脑,说做什么就做什么,这样还如何做大王?” 固扎萨这才意识到自己的演讲又过了头。 “记住,不管做什么事,永远都没有‘可是’和‘如果’,只有‘做’这一点,”沙图雷慢慢把身体仰回去,又开始摩挲起拐杖的把手,“我们要做的是让库依丽心甘情愿地在神鹰天台上把大王的位子让给你,到时候谁都没话说。好不容易这女人开始动摇了,你却突然在她面前杀了亲卫兵,还居然要杀她的女奴,你以为你已经做到大王的位子上了吗?以她的性子,她能放过这件事吗?嗯?”沙图雷再次停下了摩挲拐杖把手的手,挺起了身。 “可现在,所有的势力已经都是我们的了,就连那个吐哈现在也乖乖的,我们还怕什么?那库依丽只不过是个女人,她又能怎么样呢?” “简直是狂妄,这是王位,是最高权利,一切都得小心从事,来不得半点马虎。你这么一闹腾,可能会让我们一百天的‘守百’前功尽弃。来不及了,明天‘守百’结束,看来有些事情要不得已而为之了。今天下午,就让库依丽退位,控制好吐哈,让固提看好瓦木那几个人。所有人等,如若不从或扰乱计划,一律诛杀,包括库依丽。” 固扎萨听到“包括库依丽”这几个字,先是一愣,然后便两只手掌一合,大喊了一声“是”,不知道是不是早就有些迫不及待了。 “不要慌张,下午的行动,我来指挥。马上让固提和固利到这里来。”沙图雷吩咐道。 还未等固扎萨答应,固提一身铠甲,急匆匆地走了进来。 固提抚胸俯首,气喘吁吁地说道:“爷爷,毛沙人来袭!” 沙图雷骤然紧锁双眉,惊讶地问道:“什么情况?” “毛沙的大王和他的王子来了,刚刚抵达城下,看上去有三四万人马,扬言要我们开城门投降,否则要踏破我们阿掖王国。我刚才让辅将到王宫向哥哥报告,辅将说哥哥不在宫中,我就马不停蹄跑过来了。” 沙图雷低声咳了几声,撑着拐杖慢慢站了起来,固扎萨和固提慌忙向前搀扶。沙图雷手一挥,让他们闪开,自己拄着拐杖向前挪了两步,凝视着土房的门,紧缩的双眉慢慢舒展开来,嘴角流露出一丝笑意,他看了看固扎萨,又看了看固提,问道:“是你们让毛沙人来的?” 固扎萨和固提都愣住了,谁会让毛沙人来呢?他们不明白爷爷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沙图雷笑了,说道:“瞧把你们吓的,我只是觉得这太巧了,这位毛沙大王来的也太巧了。” 沙图雷挺直身板,深咳了一声,郑重地接着说道:“走!去议事宫。‘守百’结束,请库依丽大王议事!” 第三十四章 沙图雷议事 库依丽坐在王座上,双手扶着宽大的扶手。她已经超过九十九天没来议事宫、没坐到王座上了,这多少有些令她不适。但是没有时间令她适应了,她甚至没有时间来思索上午那些令她震惊又无法接受的事情,因为此时此刻,毛沙人的军队正在阿掖的城墙下叫嚣,随时都有可能冲进来。身为大王,如何退敌,才是当务之急,其他的都可以暂且放下。 库依丽环顾了一圈议事宫,这哪里是在议事,空荡荡的议事宫里,除了她,只有沙图雷和他的三个孙子。 库依丽觉得她的心里也像这议事宫一样,空荡荡的,城墙外就是野蛮的毛沙人,可自己的心里却没有个谱,该由谁出击,谁来防守城墙,如何防守,一旦被攻进城内,该如何反击,以前这些事情,都是由师爷爷来安排,可现在不行了,该怎么办? 库依丽连续地深呼吸,咬着牙,极力掩盖着自己内心的紧张和不安。她看了一眼沙图雷和固扎萨,两人也看着库依丽,并不说话。 “吐哈呢?”库依丽脱口问道。她感到无助,极力想找个人说说话,而她第一个想到的竟是吐哈,她自己也感到奇怪,为什么不是面前自己的夫君固扎萨或者是王国里这唯一的男性长者沙图雷。这当然不是因为她现在还在生着固扎萨的气。 几个人沉默了片刻,固扎萨说道:“吐哈不能来。” “为什么?”库依丽语气里立刻增添了有一丝愤怒。 “因为这是军事会议,吐哈只是一个亲卫长。” “荒唐!”库依丽看了一眼固利。固利有一些慌张。 “召吐哈。”沙图雷不紧不慢地说道。 库依丽和沙图雷他们在尴尬的沉默里等了一会儿,吐哈来到议事宫。 还未等吐哈站稳,库依丽便急切地问道:“毛沙人兵临城下,该当如何?” “呃……”显然吐哈对库依丽的问话还没有做好思想准备,慌忙应道,“需要仔细考虑应对。” “没时间考虑了。”一直沉默不语的沙图雷立刻跟上了一句。沙图雷扶着拐杖,颤巍巍地站了起来,来到库依丽面前一俯首,说道:“毛沙人来势汹汹,锐不可当,他们的大王和王子都来了,不可小觑,以我们现在的兵力远不能对阵。大敌之前,以沙图雷所见,只有一个办法可以退敌。只是……沙图雷不敢讲。” “只是什么?尽管讲出来。”库依丽说道。她知道,大敌之前,要摒弃一切内部之间的不满,一切都要为了应敌。 “毛沙人来的是大王,我们当以大王对大王,所以我们需要大王您亲自到阵前应敌。” “不可以!”吐哈一听,着了急,连忙说道,“大王女子之身,怎么能上阵搏杀?” “女子怎么了?连你都觉得大王是女子,就……”沙图雷似乎一下子抓住了对方话语中的漏洞,当即予以正色驳斥。 “够了!”库依丽一手重重地拍了一下扶手,喝道。她很不喜欢别人把“女子”和“大王”联系在一起的话题,今天还恰恰是吐哈起了个头。库依丽不高兴地扭了扭头,又对着沙图雷仰了一下头,示意沙图雷接着说下去。 “大王不必担心,”沙图雷接着说道,“大王可以率瓦木将军领精锐三千,出城迎敌,城门内再布置三千军队,以应不测。固提可率阿掖的主力人马向东绕过胡杨林,做好埋伏。” “加仓呢?为何不让加仓领军?”库依丽不等沙图雷说完,强压怒火,突然问道。 “加仓将军有些问题。”沙图雷心中疑惑,是不是库依丽已经知道了加仓的事情。 “什么问题?”库依丽追问道。 “大王,加仓将军的问题很复杂,昨天我们同加仓将军谈了很长时间,可加仓将军……” “加仓将军怎么了?为什么没有向我报告?” “大王,沙图雷刚才说了,加仓将军的问题很复杂,我们还没有弄明白,我们既不能放走坏人,也不能冤枉了好人,事情还没有弄明白,所以就没有向大王报告。” “什么好人坏人,加仓将军是阿掖王国的右将军,你们要做什么?” “大王,如果冤枉了加仓将军,我沙图雷以这条老命向加仓将军赔罪。可眼下,毛沙军队就在城墙下,当务之急是要退敌,急呀!”沙图雷看上去特别着急。 是啊,刚才还劝自己,先退敌,其他的都可以暂且放下,怎么又没能控制住自己呢?思索间,固提急匆匆地来到了议事宫,俯身施礼道:“大王,毛沙军队一直在城下叫嚣,让我们开城投降,刚才已经展开了队形,说我们要再不投降,就要开始进攻了。看这个样子,攻城马上就要开始了。” 库依丽看了看固提,又看了看沙图雷。沙图雷看了看库依丽,又看了看固提。 “大王,还是先考虑退敌之策吧。”吐哈也耐不住了。 库依丽看着沙图雷,说道:“接着说吧。” 看到库依丽急切又无奈的样子,继续说道:“大王,刚才说到让固提率阿掖的主力人马在东面做好埋伏。大王上阵迎敌,毛沙大王见到大王以后,必然上前应战,大王可假装不敌,向东边撤退,毛沙大王必然率其军队,全力追击。这时,我们的阿掖人马出其不意攻其不备,既能歼灭毛沙人,又能确保大王安全。” “不行!我不知道如何确保大王安全。”吐哈当即反对。 “沙图雷可以性命担保大王万无一失。”沙图雷信誓旦旦。 “为什么非得大王出阵不可呢?” “因为对方是大王,所以我们的办法才是让大王出阵,而且现如今毛沙军队的人数明显超过我们,只有大王出阵,才能振奋阿掖军队的士气,这也是万不得已的办法啊。” “这叫什么办法?” “这叫军事办法。你吐哈只做过亲卫长,不懂。” “可亲卫长懂得要保证大王安全。” “大王的安全重要,阿掖王国的安全也重要。现在形势紧迫,必须用我的军事办法。” “可你的军事办法万一……” “没有万一,我沙图雷久经沙场,当年也是沙场上的一员猛将,什么样的战场没见过,你吐哈见过吗?” “我是没见过,我……”吐哈争得面红耳赤,在沙图雷面前竟一时语塞。 “不要再争了!”库依丽双手猛击王座扶手,霍地站起身来,大声说道,“我身为阿掖王国的大王,为我阿掖王国,为我阿掖王国的子民,理应出阵。” “大王,不可。”吐哈急忙上前,半跪地上,想要阻止库依丽。 “不要说了,我已经决定了。” “好吧,”吐哈无奈地说道,“如果真要这样,吐哈愿随大王出阵,护大王左右。” 库依丽想了一下,说道:“你还是留下来吧,吐哈,王宫的安全也很重要。” “可是,大王,吐哈担心呀……” “吐哈亲卫长是不是有些多虑了,”沙图雷打断了吐哈的话,说道,“吐哈尽可相信沙图雷的计划,再说,大王有神鹰保佑,更不会有事,先辅托合就是大王的手杖召唤神鹰,击退毛沙人的,可见手杖神力无比,大王如能持杖上阵,说不定连沙图雷的计划都用不上。要想退敌,手杖至关重要,而能拿得起手杖的,只有大王一人,其他任何人都拿不动。亲卫长,你我之辈都拿不动啊。” 听了沙图雷的话,吐哈觉得好像有一点道理,半信半疑地点了点头,可库依丽并没有得到一丝安慰,相反刚刚安顿的心里又增添了一丝不安,师爷爷临终前说过手杖并不能帮她召唤神鹰,真正能召唤神鹰的是她自己,可她自己并不知道该如何去做。 目前的形势已经容不得库依丽过多考虑,她必须马上出阵,城墙外的毛沙军队已经列开阵来,随时都可能进攻。 第三十五章 出门迎敌 “我不懂这是什么战术,但是作为阿掖王国的一名军士,大王的命令必须服从。”瓦木身穿银色铠甲,身板笔直,立在马上,向身边的两位辅将大声说道。 随大王亲自出战,让两位辅将精神振奋,但瓦木的心里更多的是担忧。 托合在世的时候曾告诉过库依丽,瓦木可用。于是,在老托合去世不久,库依丽就封瓦木为阵前将军,率军守卫城墙。 瓦木手下只有两位辅将、三千军士,日夜守护城墙,恪尽职守,从不参与其他事务,这让固扎萨实在挑不出什么毛病,也没觉得出有什么威胁,所以,在固提整顿军队时,瓦木的军队没动一兵一卒,一直驻守城墙。 这次,沙图雷让瓦木这位阵前将军随大王出阵,实属合情合理,固扎萨并没有感觉到这背后有何深意,可瓦木有那么一瞬间似乎嗅出了什么味道。但是,已经没有时间让他考虑更多的事情了,如何打仗,如何取胜,还不是最重要的,如何保证大王的安全,才是当下头等大事。两千五百名军士要面对十倍于己的毛沙大军,难道只靠大王手中的手杖?只凭这两千五百名军士就要把这么庞大的一只毛沙军队带入固提的包围圈?那需要多大的一个包围圈啊!即使够大,只恐怕不等这两千五百名军士开始做任何动作,就淹没在毛沙王国的大军之中,到那时…… 想到这里,瓦木倒吸一口冷气,他不敢再想下去了,身上不由自主地打了一个寒颤,他霎时感到了紧张,甚至有一丝惶恐,他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保持平静。他深深懂得,一位将军,在任何情况下,必须稳得住,自己乱了阵脚,全军则乱。 “丹法跟随我时间长,守城有经验,你率五百人驻守城墙,弓箭手也要刀不离身,要根据城墙下的形势变化,指挥战斗。胡布随我出战,你是彦古家族的勇士,是彦古家族的骄傲,要时刻不离大王左右,保护大王是你这次战斗中唯一的职责,是你最光荣的使命,懂了吗?” “请将军放心,胡布必舍命保护大王!”胡布俯首应道,右手重重地拍在了自己的左胸上。 库依丽一身晶莹剔透的银色软甲,长发束髻,持杖跨马,在一队亲卫兵的护拥下,来到城门下,深赤色的战马长嘶一声,两只前蹄空中一蹬,战马长鬃微微飘起,透出闪亮的紫色,威严中透着华丽。 瓦木的两千五百名军士精神焕发,阵容齐整,只待大王一声令下。 库依丽立马军前,坚定地看了看一左一右的瓦木和胡布,高举手杖,大喊一声:“出发!” 城门缓缓地上升,城墙上的五百名军士在丹法的带领下,个个屏息凝神,张弓搭箭,对准城下,以防不测。 城门刚刚升过头顶的位置,库依丽便倾身勒马,第一个向外冲去。瓦木不敢怠慢,率领军士紧跟其后。 前方军士们一出城门,便训练有素地列好阵势,不待所有军士奔出城门,阵势已列好,不给对方任何乘乱之机。 待所有军士刚一出城门,城门便“咣”的一声紧紧地关上了。瓦木的内心也随之传来“咣”的一声,这一声告诉他,现在已没有退路,要想取胜唯有靠大王的手杖了。 正午的阳光让人感到一丝燥热,铠甲里面似乎有一股热气要向外奔腾。阿掖王国的两千五百名军士在高大的城墙下,面对数万的毛沙军队,显得孤零零的,但军士们个个精神抖擞、雄姿英发,他们为能随自己的大王出战而感到自豪,大王手里的那根手杖就像他们的护身符,一定能召唤神鹰,保佑他们战胜对手。 在不到两箭地的对面,毛沙王国的大军同样士气高涨,弱小的对手在他们眼里就像一只待宰的羊羔,他们中很少有人经历过上次的那场战斗,甚至根本没有听说过什么手杖、神鹰。军士们似乎一触即发,只待一声令下,一匹匹战马更是按捺不住战斗的冲动,马蹄躁动,不停地踢踏着地面,掀起阵阵沙尘。 但这只大军的首领并没有那么着急。毛沙王国的大王伊邪莫演,身材粗壮,粗黑的面庞罩在黑色的战盔下,仍然透着杀气,胯下的一匹黑色战马体型高大,鼻息粗重,鬃毛乌黑透亮,与它主人的全身重甲浑然一体。 伊邪莫演轻揽马缰,举目看向对面,一声不吭。 看到伊邪莫演一声不吭的样子,分列左右的呼邪康和祖诃图也不敢吭声,身后的几位毛沙将军更是不敢出声,都有些小心谨慎。 对面的阿掖军队也没有发出一丝声音,剑拔弩张的战场刹那间静了下来。 伊邪莫演突然一阵大笑,打破了战场上的静寂。他手提长刀指向对面,向呼邪康问道:“他们就打算用那么几个人来对付我毛沙大军?难道他们还另有图谋?” “依儿看,也许会有什么图谋。”呼邪康经历了上次的战斗,仍心有余悸,若有思索地说道。 “能有什么图谋?不就是这么一个弹丸之地吗?”伊邪莫演又是一阵大笑。 “大王不可……”在一旁的祖诃图插话进来,他想劝伊邪莫演不要轻敌,但又不敢直接说出口。 “不可什么呢?”伊邪莫演看起来心情不错,爽朗地说道,“不可小看他们,对不对?可我真看不出来,他们到底强在哪儿,尤其是——中间好像是个女人。” “大王说的不错,中间是个女人。” “女人怎么跑到战场上来啦?难道是个女巫?” “不是女巫,那是他们的大王。” “对了,你们的大王是个女的,你们怎么能让一个女人做了大王?女人怎么能做的了大王?”伊邪莫演看着祖诃图,声调里充满了训斥。 祖诃图轻轻吸了口气,伊邪莫演的训斥让他觉得自己还是阿掖王国的祖诃图,至少在伊邪莫演的骨子里是这么认为的。这样也好,等哪天自己做了阿掖王国的大王,便顺理成章了。不过眼下,祖诃图没工夫畅想他的未来,他手指着对面的库依丽对伊邪莫演说道:“大王请看,那女人就是靠了她手里的那个东西做了大王。” 伊邪莫演抬眼望去,眯起眼睛盯着库依丽。 “她手里拿的那根手杖,”祖诃图继续说道,“顶端里面有一颗神鹰明珠,法力无边,上次,我和大王子来这里,就是遭遇到了那根手杖的法力。当时,那个老托合就是用那根手杖召唤了神鹰,神鹰一来,风沙大作……” “等等,”伊邪莫演打断了祖诃图的长篇回顾,问道,“你不是说那个会用手杖的老托合已经死了吗?” “我们得到的消息说老托合已经死了,可那手杖还在,或许那手杖的法力还在,召唤的神鹰还在,而那手杖,如今就在那个女大王手里。” “好!”伊邪莫演大叫一声,“管它什么法力、什么神鹰,今天,本大王就亲自来取了那手杖。” 伊邪莫演挺直了身板,对呼邪康说道:“我儿,今天战斗你来指挥,本大王要大王对大王,那女人身边的两个有模有样的人就交给你们了。” “可是,父王……”呼邪康想要阻止伊邪莫演,但还未等呼邪康话音落地,伊邪莫演已纵马出阵,直奔库依丽而去。 第三十六章 包围圈呢 呼邪康一看着了急,来不及指挥战斗了,大喊一声:“保护大王!”战刀向空中一挥,整个毛沙大军跟着大王子战刀的方向以闪电般的速度压了上去。 对面的瓦木没有料到敌军速度如此之快,对方的铁骑如黑色的潮水瞬间涌了上来,大有吞没一切之势,潮水后面卷起漫天的沙尘。 瓦木不敢怠慢,立刻指挥军队应战,自己一提马缰,与胡布一左一右来到库依丽身前。 这时,伊邪莫演已经杀到距库依丽只有两个马身的距离,伊邪莫演并未勒马停住,而是借力向前,冲库依丽劈刀而来。 瓦木挥刀格挡,只听“当”的一声,瓦木顿觉虎口发麻,立刻意识到对手实力不俗,来势异常凶猛,很明显对方目标不是自己,而是自己的大王。 危险!瓦木大喊一声:“胡布保护大王走!”可是往哪里走?后面的城门已紧闭,而且即便城门大开,这种形势下,也不敢后退,后退不仅会造成军士踩踏,还会引狼入室,只能按照先前定好的计划,向东撤退,但这条撤退路线总是让瓦木心中忐忑不已。 虽然库依丽并不怀疑向东撤退的计划,但自己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大的阵势,黑压压的一片像迅速膨胀起来的蜂窝向自己压来,为首的黑色蜂皇体型巨大,不顾一切地劈刀像自己冲过来。 库依丽顿时慌了手脚,紧握手杖的手也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 胡布慌忙勒过库依丽战马的缰绳,瓦木挡过伊邪莫演的一刀后,顺势用刀柄猛戳库依丽战马的臀部,战马长嘶一声,奔驰东去,胡布率一队骑兵紧跟其后。 伊邪莫演并没有在意瓦木,而是调转马头,两刀斩下身旁冲过来的两名阿掖军士,向库依丽追去。 呼邪康紧跟在伊邪莫演的身旁,一大队人马紧随其后。 瓦木见势不好,拨马向东,无奈毛沙人马数量太多,挡住了向东撤退的路线,只能眼看着伊邪莫演向库依丽追去。 瓦木奋力拼杀,斩落了数名毛沙军士,刚刚杀开一条路,眼前金光一闪,一把战刀横扫而来。 瓦木急忙仰首闪过,抬头,一个无法忘记的面孔出现在面前,哥哥瓦当背后的那一刀,瞬间闪过脑海,那股刻骨铭心的仇恨顷刻涌上心头,透遍全身。祖诃图! 瓦木一刀压向祖诃图头顶,祖诃图并不躲闪,挥刀格挡,瓦木收刀,迅疾横扫,扫向祖诃图颈部,祖诃图俯首闪过,一刀刺向瓦木左胸,瓦木向右一闪,再次挥刀。 瓦木清楚地知道,当前还不是解决他个人仇恨的时候。他强压心头怒火,想要冲过祖诃图,保护大王才是当务之急!可祖诃图不是一般的军士,实力不逊瓦木,冲过祖诃图谈何容易。 瓦木没有功夫去看一看自己身后拼杀的军士们,但他能感觉得到,双方军队已经绞杀在一起,从声音上判断还是从气势上判断,毛沙军队明显占优。 城墙上的丹法眼看着阿掖的军队就要被吞噬,却毫无办法,弓弩手们个个精神紧张,半跪在地,一直保持着张弓待命的动作,很多军士的手心已渗满了汗。 可丹法无法下令,虽然毛沙军队就在射程之内,但他们与阿掖军队混战在一起,一旦放箭,必然会伤及自己的军士。 库依丽只觉耳边风声呼啸而过,身后杀声阵阵起伏,她的头脑开始有些镇定了。 快!库依丽不停地呼喊着自己,我不是在逃跑,前方有固提的军队,必将杀向毛沙军队和这个凶神恶煞般的毛沙首领。 伊邪莫演和呼邪康已经追了上来,随从库依丽的军士们已被砍杀殆尽,只剩下胡布一名辅将紧随在库依丽身边。 伊邪莫演和呼邪康一左一右逼近库依丽。 伊邪莫演并不在意胡布,在接近库依丽战马时,挥动手中长刀刺向库依丽的后背。 胡布用尽全力挡开伊邪莫演的长刀,但呼邪康趁机一刀砍向库依丽的后背,胡布没有办法,伸出刀去格挡呼邪康。就在同时,伊邪莫演被格挡开的长刀在空中回旋了一下,直接劈向了胡布。 胡布的身体登时被切成两半,鲜血喷溅而出,可怜这位彦古家族的年轻勇士,尚未完成保护大王的使命,甚至还未来得及发出一丝声音,便倒在了阿掖王国的城墙下。 库依丽侧身看到了这悲壮的一幕,她没有时间惊恐,没有时间赞叹,也没有时间犹豫,如今仅剩她一个人了。 身后,毛沙的两位首领和他们的大军紧追不舍,近在咫尺,巨大的威胁像突然爆燃的熊熊烈火灼烧着库依丽的全身,她想大喊,固提的军队呢?包围圈呢?此时不来,更待何时? 第三十七章 黑鹰 城墙上,沙图雷身体微微靠在垛堞上,观察着眼前的局势。他一只手拄着拐杖,另一只手用力揉搓着自己的眼睛。老了吗?眼睛花了吗?难道真的有只神鹰?不会吧。 沙图雷很少到这城墙上来,因为这条腿,上一趟城墙可真不容易。所以,不到万不得已,他不会爬到这么高的城墙上。但是今天,他得上来,他必须上来,因为他要准确了解战场形势,以便掌控全局,光靠固扎萨这几个孙儿还是不行。毕竟这也是一招险棋,若真的让毛沙人攻进来,后果不堪设想。 好在目前的局势算是在意料之中。如果毛沙军队放弃了库依丽,选择攻城,目前看,守是守不住的,那么……投降?该如何投降?至少要保住三个孙子。 不行!固扎萨与祖诃图在迪雅的问题上已经结下了梁子,是个解不开的疙瘩,怎么办?一直觉得自己十分老道的沙图雷不管心里怎么盘算,也拿不出个好办法。 靠神鹰保佑?那是痴心妄想。现在,在阿掖王国,只有我沙图雷一个人知道,那是痴心妄想。可是,就在刚才,远处一只黑鹰似乎闯入了自己的视线。 沙图雷揉了揉眼睛,黑鹰不见了。 幻觉吧。不对,好像又出现了。 沙图雷再次揉了揉眼睛,黑鹰又不见了。 见鬼!哪来的什么神鹰,别人相信,我沙图雷可不信那个邪。 库依丽抬头看看四周,身后是黑压压一片、喊杀震天的毛沙军队,身前空荡荡的,一片光秃秃的沙地伸展开去,哪有什么固提的军队,连一根杂草都没有。 蓦地,头顶处一个黑色的影子映入了她的眼帘,她抬头一看,一只黑鹰在上空盘旋,神鹰?难道真的有神鹰吗?刹那间,她挺直身子,举起手杖,她想大声呼喊,但是,她的声音还未传出她的喉咙,一阵钻心的剧痛从背后传来。 库依丽一阵晕厥,趴在了马背上。呼邪康锋利的战刀切开了库依丽后背上的软甲,鲜血顺着银色的铠甲缝隙流了出来。 伊邪莫演大喊:“留活的,攻城的时候还有些用处。我先取了那个手杖,她人就归你了。”说着,伊邪莫演加紧一步向前。那手杖被库依丽压在了身下,长长的尾部露在外面。 就在伊邪莫演的手将要触到那手杖的一刹那,盘旋在上空的那只黑鹰像离弦的箭直奔伊邪莫演而去。 谁也没有注意到这只黑鹰,但当伊邪莫演和呼邪康注意到它时,这只黑鹰已经用它的利嘴精准无误地啄出了伊邪莫演右眼的眼珠,只留空空的眼洞和眼洞周围的鲜血。 伊邪莫演惨叫一声,手捂右眼,身体晃了一晃,栽倒马下。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身旁的呼邪康惊骇不已,他奋力向前,大喊:“父王……”可还没等呼邪康明白过来怎么回事,不知从哪里飞来的三支利箭死死地钉在了这位毛沙王国大王子的面门、咽喉、胸膛之上。 毛沙军队在大惊大恐之中,停下了追逐。 伊邪莫演身后的几个将军赶紧下马扶起了他们的大王。深赤色的战马载着昏倒在马背上的库依丽奔驰而去。 “爷爷,何时让固提出击?”身边的固扎萨看着沙图雷揉眼睛时的神情,感到迷惑,有些担心地问道。他并没有发现什么黑鹰、神鹰之类的,他只是感到战场上的形式明显对己不利,危险随时会出现。 “急什么?就算要出击,也要等库依丽葬身于毛沙人的刀下。”沙图雷淡定地答道,心里的不安并未流露给自己的孙子。 固扎萨心里一沉,没有说话,他知道爷爷沙图雷的意图,这种安排,让固扎萨不知道该说什么,毕竟毛沙大王父子在拼命追着的是自己的妻子。 沙图雷没有理会固扎萨的反应,只是紧紧地盯着城墙下杀声成片的战场。过了一会儿,慢慢地说道:“好像……用不着固提做什么了。” 固扎萨抬头一看,毛沙军队不再向东追击,也不再向前进攻,而是开始后撤。这是怎么回事?库依丽被杀了吗?即使这样,也不应该后撤,照常规应该是乘胜进攻。 固扎萨感到迷惑。 沙图雷也感到有些迷惑,战场上形势的发展和他之前想象得有些不太一样。但不管怎么说,库依丽的问题好像是解决了。 最感到迷惑的还是城墙下激战正酣的祖诃图。怎么了?撤退?为何?形势一片大好,打败库依丽,杀进阿掖王国,正是时机。 按照伊邪莫演之前的说法,阿掖王国的大王就是他祖诃图的了,只要能顺从依附毛沙王国就可以了,到那时就再也不用寄人篱下了。正在做着大王美梦的祖诃图突然被要求撤军,真心有些不甘,借着毛沙大军的威力,他眼看就要拿下这个难缠的瓦木了。 “祖诃图将军!”乱军中再次传来毛沙军队通令军士的声音。祖诃图回头一看,那位负责传递大王军令的通令军士在马上高高横举令旗,黄色的三角令旗横举,就表示撤退的意思。 祖诃图无奈,将战刀在空来了一个虚砍,收刀,拨转马头,向北撤去。 瓦木没弄明白祖诃图为何撤军,也不知道毛沙军队有何意图,他来不及多想,迅速集结起自己身后的军队,大喊一声:“大王!” 瓦木挥动战刀,带领他仅剩的两百多名军士,纵马向东奔去。 第三十八章 问罪瓦木 议事宫。 瓦木半跪在地,身上的铠甲已经不是那么整齐了,但他并没有去整理。 沙图雷坐在王座一旁的扶手椅上,双眼半睁半闭,一只手缓缓地摩挲着他的拐杖头。 王座前面放着一把宽大的扶手椅,椅子上铺着一张宽厚柔软的羊皮,两边扶手上刻着绚丽的花纹。 固扎萨坐在这把宽大的扶手椅上,双手紧扣扶手,怒气冲冲地环视着整个议事宫。 瓦木的事情,沙图雷本想办在大庭广众之下,可议事宫里并没有几个人,丹法要驻守城墙,除了瓦木和固扎萨,议事宫里只有他沙图雷、固提、固利和吐哈。 “瓦木!”固扎萨重重地拍了一下座椅的扶手,厉声喝问,“你难道忘了你的职责了吗?你都做了些什么?” “瓦木没能保护好大王,深感罪责,但毛沙人离奇败走,瓦木搜寻了整个战场,没有见到大王的任何踪迹,所以,瓦木认为,大王还活着。”瓦木答道。 “你是在狡辩,你是在推责,你没能在大王身边保护大王,让大王深陷敌阵,使大王不能进入固提的包围圈,而我们阿掖的军队又无法出击,我们的计划完全被你打乱了。你身为阿掖王国的阵前将军,却不能保护好大王,让大王为阿掖王国战死在敌军阵中,你是死罪。” “瓦木有罪,但现在就认为大王已经战死,太过草率。” “事到如今,你还在狡辩,还想逃脱责任。是不是还妄想着阵前战死的大王回来给你赦免死罪。说实话,瓦木,如果你不再狡辩,不再满口谎言,承认你不能保护大王而让大王战死在阵前的事实,本王君可以看在你这么多年忠心为国的份上,免你死罪,可你……” “可是,王君……”吐哈走上前来,打断了固扎萨。吐哈内心里充满了悔恨、自责和莫大的悲伤,他无法接受库依丽生死不明、不知所踪的事实,更无法接受库依丽已经战死的结论,他的内心茫然一片,像一个被完全掏空了的庞大洞穴,四周布满了伤痛,找不到任何可以倚靠的地方。 “吐哈有话要说吗?”固扎萨抬头看了看吐哈沉郁的脸,质问道,“我记得你是要出城保护大王的,可为什么又不去了呢?既然不去了,又有什么话可说呢?” “王君,”吐哈低声应道,“我不是说吐哈自己,是说瓦木将军。” “瓦木与你何干?” “瓦木将军只带两千五百名军士对战毛沙大军,如何取胜?” “本王君就是要出奇制胜,先前我阿掖祖先们不是没有以少胜多的战例,你吐哈不知道吗?” “吐哈多少知道一些,可这一次瓦木将军已经竭尽全力了。而谁也无法判断大王已经战死,谁也不希望大王战死,况且大王有手杖在手,有神鹰保佑,或许大王真的没有死。” “吐哈!”固扎萨大喝一声,猛地从座椅上站了起来,“我知道,大王死去,你伤心过度,可有谁不伤心呢?举国悲伤啊,我固扎萨内心也是这样啊。可是,我们不能因为过度的伤心就失去了判断力,就心存侥幸,沉溺于幻想之中,还是接受现实吧。” “现实就是……”吐哈想接着解释。 固扎萨打断了吐哈的话,冷冷地说道:“现实就是瓦木没有履行保护大王的职责,死罪。”说完,固扎萨又重新回到了座椅上。 “可是,王君,瓦木竭力保护大王,不管大王如何,瓦木都不至于死罪。”吐哈仍不舍弃。 “定不定死罪,是谁说了算?” “是大王!”吐哈斩钉截铁地回答道。 “可……”固扎萨的本意是:应该是你吐哈说了算还是我固扎萨说了算,没想到吐哈的回答不仅出乎自己的本意,而且还回答得如此干净利落。 固扎萨一时间竟有些慌乱。他憋了一口气,咳了几声,接着说道:“如今大王已经战死阵前,一个王国不能没有……本王君……”固扎萨本想说一个王国不能一日无主,本王君可以代替大王之类的话,但又觉得不妥,所以竟然支吾起来。 “这样吧,”一直坐在旁边一动不动、半闭双目、沉默不语的沙图雷发了话,“不管如何,瓦木将军确实没有尽到保护大王的职责,理应是死罪。但是大王在世的时候,凡事都是以慈悲为怀,我们做任何事都要承继大王的仁慈,不能辱没了大王仁慈的威名。瓦木将军虽然是死罪,可按照大王的仁慈,可以免去死罪,先打入土牢再说吧。” 吐哈低下了头,瓦木也低下了头,再也没有人对这个说法提出异议。 沙图雷摸了摸他那光滑的拐杖头,拿起拐杖摇晃了一下,那拐杖头越发光亮了,似乎可以照遍整个议事宫。 沙图雷盯着拐杖头看了一会儿,扶着拐杖站了起来,说道:“我老了,人老了就连坐也坐不了多长时间了,我先回去休息了。” 沙图雷走了两步,似乎想起了什么。于是,正了正拐杖,说道:“大王去世,举国悲痛,一定是要举行国葬的,固扎萨是大王的夫君,这个国葬,请大王的夫君来主持,还算合理吧。” 追兵、厮杀、黑鹰、大漠、凄冷的刀光、奔腾的战马…… 库依丽感到头痛欲裂,大片大片令她无法闪避的景象塞满了她的脑海。她想抬起头,头重得如铁石,她感到自己整个身体趴在一片泥沼之中,四肢被捆绑得结结实实,动弹不得。强烈的光线刺痛着她的双眼。她微微睁开了眼睛,光线是从一条宽宽的缝隙照进来的,那是大漠清晨的阳光。 库依丽隐约意识到她没有趴在泥沼里,而是趴在一顶帐篷中,那缝隙便是帐篷门帘撩起的地方。 库依丽没有动,仍然保持着原有的姿势,侧脸趴着,闭上了眼睛。她感到昏昏沉沉,似乎要晕过去。她强迫自己再次睁开眼睛,看向缝隙的外面。 突然,一个令她心动的身影出现在她的视线里,那身影年轻而又健壮,是那么熟悉、那么亲切,但却怎么也记不起来在哪里见过。那个身影蹲了下去,不知要做什么。 库依丽头疼得更加厉害,她用力抬起了头,脖颈处传来一阵钻心的疼痛,她忍不住大叫一声。那身影听见库依丽的叫声,连忙跑了过来,轻轻地撩起门帘,蹲下身,看着库依丽的脸,轻声问道:“你醒了?” 库依丽的鼻子猛然酸涩,泪水奔涌而出。委屈、幸福、激动、恼恨瞬间搅在了一起,涌遍了全身。她用尽全身的力气抬起一只手,大叫一声:“赛扬!”随后便晕倒过去。 第三十九章 挑选吉日 库依丽的国葬庄严隆重,每一个阿掖子民都必须前往库依丽榻前跪拜。从王公大族们开始,十天的时间里,阿掖子民们依次跪拜,每次跪拜都是一个上午。 安放库依丽床榻的地方和上一次为托合举行国葬时的高台已经完全不一样了。上一次只是临时搭建起来的一个原木做的高台,而这一次,库依丽的床榻被安放在一个宽阔的长方形旗台上。 这个旗台是固扎萨修建的,位于王宫前的空地上。旗台这么一建,整个王宫前便形成了一个以旗台为中心的广场,看上去还算气派。 旗台完全用夯土制作,只有半人多高,可以从前后两侧拾阶而上,旗台上的右侧竖立着一根笔直的树干,准备用来悬挂阿掖王国的战旗。只是这战旗是什么样子的,固扎萨还没有想好,他觉得这事儿也没必要和库依丽商量,战旗这东西,女人是想不出来的,再说,以后这样的事情就不关她什么事儿了。 库依丽床榻上方的盖顶完全被芦苇草所覆盖,芦苇草被一条一条地用丝条扎在一起,摆放地整整齐齐。只是所有的芦苇草已经泛黄,只有绿色的丝条穿插其中,才透着一丝生气。芦苇草一直垂到床榻边缘,没有人能看清楚里面,也没有人知道里面到底是如何摆置,但所有人都知道,大王此时并没有躺在床榻上,她的身体已经被神鹰召唤而去。他们到底在跪拜什么,他们自己也不知道。 但固扎萨知道,床榻上只有一些库依丽琐碎的所谓遗物。这一次,固扎萨没有像上一次跪拜托合时那样不情愿,而是老老实实地跪了一个上午。 议事宫里,固扎萨伸展着他的腰腿,一个上午的“忠诚”表现,让他精疲力竭,但精神依然矍铄。他没有在他的椅子上坐下来,而是扭动腰肢,来回踱步,想尽快让他快要僵直的身板恢复过来。 沙图雷依然坐在他的扶手椅上,还是老样子,除了一只手来回摩挲着他的拐杖头以外,一动不动。 议事宫里空荡荡的,除了固扎萨和沙图雷,还有一个瘦瘦的青年低着头,战战兢兢地站在固扎萨附近。青年的一身素袍,相对于自己瘦弱的身体,显得特别肥大。幸亏是在室内,若是在室外,风一起,便会只见一件袍子在风中飘荡,看不见青年的身体了。 “呃,你叫……叫什么?”固扎萨猛然发现自己已经忘记了这个青年的名字。 “叫丹塔巴,丹塔巴彦古。”青年答道。 “啊,对了,叫丹塔巴,”固扎萨一拍脑袋,点点头,表示自己记起来了,“你曾经跟着先辅托合学过观测天象,是吧?” “是的,王君。” “不知本领如何?” “丹塔巴虽不及老师,但这些年来,丹塔巴日夜钻研,也能观测一些。” “丹塔巴不必谦虚,作为相师,你的职责就是为阿掖王国和王国的子民们观天、祈福。” 丹塔巴一脸茫然,他有些不明白,这些年来,自己只知道潜心研究天象,老师托合在世的时候,自己还有两次跟随老师向库依丽大王说明天象,那时的大王虽然不懂天象,可特别好奇,好奇地听,好奇地问,自己还专门向大王解释过星象挪移的问题,那一次,大王听得很认真,老师夸自己进步巨大。 可自老师去世以后,除了吐哈,就再也没人惦记着他这个相师了。因为老托合的缘故——一个是老托合的学生,一个是老托合的干孙——平常丹塔巴与吐哈在一起的时间比较多一些,老托合去世以后,两人还经常有些来往,但吐哈不懂天象。 倒是两年前还曾见过一次大王,那时大王说,有时间再让他说说天象的事儿,可以后就再也没有动静了,自己也再没有见过大王,平日里只是偶尔为哪一家新生的孩子取个名字,为哪一家的婚事选个吉日,除此之外,他还以为王国已经不怎么需要相师了。 一想到现如今大王战死沙场,丹塔巴心中一阵悲戚,尽管自己一直觉得大王战死这件事太令人匪夷所思。可不管怎么样,自己应该再也没有机会向大王说说天象的事儿了。现在,突然之间,相师又竟变得如此重要了,这是怎么了? 固扎萨没有理会丹塔巴那一脸困惑,觉得自己腰腿恢复得差不多了,便回到了自己的座位——王座前面的那把宽大扶手椅上坐下,正了正身子,郑重地说道:“现在,你作为相师,要为阿掖王国做一件重大的事情。” 我?我一个小相师能做什么事情,而且还是重大的事情。丹塔巴迷惑着,没有说话。 固扎萨见丹塔巴没说话,便继续说道:“你要为阿掖王国选一个吉日,而且是个大吉日。” “不知王君选这个吉日要做什么?”丹塔巴问道。 “让你选,你就选,哪儿来那么多废话?” “可是这选吉日是一定要看做什么,做不同的事情,吉日是不同的。” “怎么会这样?真的需要这样?” “是的。”丹塔巴低头应道。 固扎萨停顿了下来,转过头看向沙图雷。沙图雷除了摩挲拐杖头的手,身体其他的地方仍然一动不动,眼睛半睁半闭,一点也不理会固扎萨。 固扎萨回过头,双手重重地拍了一下扶手,眼睛瞪圆,盯着丹塔巴,严肃地说道:“这是王国大事,不准透露半字。否则的话,杀头。” “作为一名相师,懂得这个道理。”听到“杀头”二字,丹塔巴很平静。 “不仅是杀你的头,还要杀你整个家族的头。” “丹塔巴明白。”丹塔巴回答得仍然很平静,但心里不禁打了一个寒颤,这位王君好狠啊,完全不像库依丽大王。 “那好!”固扎萨站起身来说道,“选出吉日,阿掖王国新的大王要登基。” “呃……”丹塔巴还沉浸在对库依丽大王的怀念之中,对新大王登基,完全没有思想准备。 “怎么了?”看到丹塔巴的表情,固扎萨的脸沉了下来。 “呃……让丹塔巴想一想。”丹塔巴始终觉得库依丽大王不可能战死,怎么会呢?还没搞清楚什么事,就这样忙忙乎乎的,新大王就登基了?他紧张地抹了一下脸,仿佛脸上冒出了汗。丹塔巴沉思片刻,说道:“可是王君,这样大的吉日百日内难有,需到明年春天了。” “混账!你算什么相师,连个吉日都不知道。”固扎萨顿时怒不可遏。 “不是不知道,王君,是确实没有。” “照你那么说,明年春天以前,我阿掖王国就没有大王了?一个王国没有大王,岂不是笑话?万一毛沙王国再次侵袭,没有大王,怎么御敌?怎么保卫我王国和这么多子民?你想过吗?” “这……我……”丹塔巴本来就没真心说出挑选吉日的事儿,有些心虚,在固扎萨的强硬之下,竟一时哑然。 “丹塔巴,”坐在一旁始终未动的沙图雷终于发话了,“我这个老头子沙图雷其实也会一些观观天象、选选吉日的事情,只是这事儿照常理还得你相师来做,到时候,新大王登基还得你相师来主持,你不同意吗?” “……”丹塔巴不知说什么好。 沙图雷也不等丹塔巴答话,继续说道:“还有——我看十日以后,也就是大王国葬结束以后的第一天,就是个大吉日。丹塔巴,你不同意吗?” 丹塔巴又一次哑然。 第四十章 再见赛扬 库依丽再次醒来的时候,已是深夜。 她感觉清醒了很多,头也不疼了,只是仍然保持着侧脸趴着的姿势,身体下面毛茸茸的不知是什么衣物,身上盖着一件厚重的兽皮大衣。她想动一动,但有些动弹不得,整个身体似乎已经僵硬。她意识到自己是在一顶帐篷里,帐篷外有微弱的火光闪耀。她努力伸出手去,掀开帐篷的一角。 一堆篝火就在附近,传来噼里啪啦的木头燃烧的声音。 篝火旁坐着那个健壮的青年,手里拿着一根长长的红柳枝,红柳枝的一端插进了火的底部,青年目不转睛地盯着燃烧的火苗,一动不动,像是火苗里有什么东西要跳出来。 “赛扬。”库依丽在心里默念着。一切都恍若梦境:漆黑的夜,篝火,帐篷,大漠,赛扬…… 库依丽静静地盯着篝火旁边的赛扬看,默不作声,一动不动,她不想惊扰了这个梦,这梦实在太美了。 倒是赛扬惊扰了她的梦。可能是觉察到了什么动静,赛扬忽然回过头来,看着库依丽,脸上露出一个浅浅的微笑,问道:“这回真的醒了?” 一股热流瞬时涌灌库依丽的全身。赛扬!是的,是赛扬,是那张脸,宽宽的额头,挺直的鼻梁,厚实的嘴唇,长长的睫毛下是一双黑色的眼睛,只是面庞变得有些刚硬黢黑,在火光的映照下,显出一些铜色。这么多年了,只在梦里见过这张脸,难道这也是梦吗?怎么这么真实? 赛扬见库依丽不说话,只愣愣地瞪着他,便起身来到帐篷门口,跪下身来,一手帮库依丽撩起门帘,低下头,看着库依丽,有点俏皮地问道:“大王?” 库依丽感到热血喷涌,心砰砰地跳着,虽然歪着头,虽然夜色笼罩,她却能看清赛扬脸上的一丝一毫,他竟然离她这么近,她能感受到他的每一丝呼吸。都有四五年不见了,以前觉得有好多话可以和赛扬说,可说什么呢?一时间,库依丽竟不知道要说什么好。 她突然感到有些羞愧,都这么多年了,竟然没找过人家,特别是最近的时间里,抱着小王子,几乎把赛扬给忘了,连梦里都见得少了。那么现在该说些什么? “我为什么趴着?”库依丽突然冒出了这么一句。对了,我为什么趴在这儿呢?这是哪里?这不是做梦,追兵、厮杀、黑鹰、大漠、凄冷的刀光、奔腾的战马……再一次回到她的脑海中。 赛扬哈哈大笑,说道:“你当然得趴着了,恐怕还得趴几天。” “为什么?” “因为你背上受了伤,很长的伤口,是刀伤,不过没关系,没伤到筋骨,只是皮肉伤,我已经给你敷了止血散,十日之内必好。” “你……会医术?”库依丽有些惊讶。多年不见,赛扬身上似乎多了一点神秘的东西。 “学了一点点,那止血散是我自己做的,效果很好。”赛扬虽然感觉到了库依丽的惊讶,但回答得仍很平淡。 “你怎么会自己做?” “哦,起初我是从几个毛沙人那里弄到的止血散,我研究了研究,用大漠里的黄根草和其他的一些东西做出来的止血散比他们的效果还要好。这些毛沙人虽然有止血散,但他们自己却不会制作,只知道抢别人的。” “等一下,你是说,你和毛沙人在一起?”这回,库依丽真的惊讶了。 “放心,我和毛沙人什么都没有,根本不可能在一起,我和任何人都来往,但不和任何人在一起,我从来都是自己和自己在一起。” 赛扬说得很随意,但库依丽听起来略感凄凉。两人有些尴尬地沉默了一会儿,库依丽伸展了一下胳膊,问道:“我需要老是这么趴着吗?我想起来坐一会儿,可以吗?” “当然可以,只是你需要先慢慢侧一下身体,先把衣服穿上。” 库依丽这才发现,自己竟然裸露着上身,内里的衣服铺在自己的身侧。 “你,赛扬你竟然脱了我的衣服!”库依丽登时有些恼怒,大声责怪道。 “可是……”本来异常平静的赛扬,顿觉窘迫,“可是,是那样的,我不是故意的,你的伤口太长了,而且……而且你的衣服已经撕碎了,我……我得给你治伤,我是……你可以把我当个巫士或者相师嘛!” 库依丽突然笑了,笑个不停,边笑边说:“没想到你赛扬也有这么慌乱的时候。不过我看,我的衣服好像没有撕碎嘛。” “我已经帮你修好了。” “那好吧,可现在不许再看我了,我要穿衣服了。”库依丽说着,伸手拉下了门帘。可仅过了一小会儿,帐篷里传来了库依丽凄厉的叫声,背上的伤口依然让她疼痛难忍。 赛扬赶紧隔着门帘问道:“怎么了,大王?” “过来帮我,你这个笨蛋!”库依丽大声叫着,一把扯开门帘,冲着赛扬再次嚷道:“还有,不许叫我大王,叫我依丽儿!” 天上繁星密布,黝黑的天空穹顶像一个巨大的罩子,罩住了整个大漠,没有月光,除了一堆正在燃烧的篝火,整个大漠漆黑一片,好像这堆篝火就是世界的中心。 篝火旁,两个年轻人相依而坐。 大漠深处,相较白天骤然而降的气温并没有让他们感到多少寒意,他们裹着皮衣,用杨柳枝不经意地挑着篝火底部的木柴,诉说着这么多年来各自的心事。 他们的旁边,一只黑鹰正在打着盹。赛扬为它取的名字是“飞沙”。 “吐哈!你可知罪?”议事宫里,固扎萨咆哮着。 这两天的议事宫,成为固扎萨处理国事的重要地点,每逢大事,固扎萨总是选择到这里来,而且是用着固定的模式。固扎萨坐在王座前面的宽大扶手椅上,发号施令,沙图雷坐在身后王座旁边的扶手椅上,摩挲拐杖头,如果不是一直用手慢慢地摩挲着他的拐杖头,每个人都会认为那只不过是一座雕像。 但这一次,固扎萨没有坐下,而是一直站在扶手椅的前面,不单是因为怒气满腔,更因为站在自己对面的是吐哈,这位库依丽的亲卫长,多少让固扎萨心虚了一点。 “我没有罪,再说,有没有罪,也不是你说了算。”吐哈直面固扎萨,表情沉郁冷漠,口中说出的每一个字都刚硬如铁。 “大王至高无上,每个人都要跪拜,你凭什么不跪拜大王?”面对吐哈,固扎萨不打算有任何一点退缩。 “我没有不跪拜大王,我不跪拜的是什么国葬。”吐哈的回答仍然掷地有声。 “不跪拜国葬,就是不跪拜大王。” “可是大王现在不知所往,处境不明,你们不去寻找大王,倒在这里举行什么国葬,你们到底想要干什么?” “大王为了保卫王国战死沙场,被神鹰召唤而去,我们阿掖王国的每一位子民都知道,只有你吐哈不知道,我倒要问问你想要干什么?” “我只想找到大王,在不知道大王如何之前,不想跪拜什么国葬。” “不跪拜国葬就是杀头之罪,我现在就可以杀了你!” “你是谁?你可以杀了我吗?”吐哈厉声喝问,一手指向固扎萨,一手将腰间的战刀腾地从刀鞘中抽出半截。 固扎萨毫不示弱,瞬时将腰间的长剑抽出半截。刀光对剑影,一派剑拔弩张之势,可后面扶手椅上的沙图雷仍然半闭双眼,摩挲着拐杖头,无动于衷,似乎一切与自己毫不相干。 吐哈凌厉的目光直直地盯着固扎萨。固扎萨不禁在内心里打了一个寒颤,他避开吐哈的目光,稍稍环顾左右,大叫:“来人!” 大约有二十多名亲卫兵齐刷刷地进入议事宫,分立两侧,等候指令。 第四十一章 没用的固利 “把吐哈给我抓起来!”固扎萨高声命令道,一只手仍然紧握出鞘半截的长剑。可这二十几名亲卫兵听到固扎萨的命令后,面面相觑,不知所措。 “没听明白吗?把吐哈给我抓起来!”固扎萨有些气恼,这些亲卫兵干什么吃的,为何不动?其实固扎萨应该明白,亲卫兵的职责是守护王宫和大王,这些亲卫兵,从老托合的时代,就被训练成一支特别的队伍,他们只效忠于大王,听命于亲卫长。 可眼下大王已被神鹰召唤而去,面前只有亲卫长。没有亲卫长的命令,怎么去抓亲卫长?而且,抓自己的亲卫长?怎么……可能?虽然这二十几名亲卫兵里,有几名是固利添加进去的,但大多数已跟随吐哈多年,听到抓吐哈的命令,感觉就像在开了个玩笑。 吐哈冷冷地从鼻息里“哼”了一声,将战刀猛地推进刀鞘,两眼仍死死地盯着固扎萨不放。 “咳咳、咕噜、咔!”沙图雷用他的一阵咳嗽声表示可能又到关键时刻了,他又要出场了。 “王君,把你的剑放回去,你怎么能这样对待吐哈亲卫长呢?亲卫长一向对大王、对阿掖王国都是忠心耿耿,从无二心,你难道不知道吗?”沙图雷严厉地斥责固扎萨。固扎萨无奈地把剑推进了剑鞘。 沙图雷重重地叹了口气,转向吐哈,立刻把声音变得老重而柔和,极力表现出一种长者才有的语重心长,说道:“吐哈,其实,我和你一样,都非常悲痛。” 吐哈把目光移开固扎萨,转向沙图雷,他也想听听沙图雷意欲何为,这让固扎萨顿时轻松了下来。 沙图雷停下了摩挲拐杖头的手,继续说道:“本来固提在东边战场埋伏,呼应大王,可是固提还没有接应到大王,毛沙人即溃败,在战斗中,瓦木就在找寻大王,从战斗一结束,固提便也派人去找寻大王,但都不见大王踪迹,也没有毛沙人传来的消息,从我们打探到的情况来看,毛沙国王受伤,他的王子战死,很可能是与我们的大王同归于尽的。而且保护大王的辅将也战死。所以,除了毛沙大王受伤,侥幸逃脱以外,无人幸免。” “这能说明大王战死了吗?”吐哈向前一步,逼问道。 “理智地说,大王已经战死。可感情上谁能接受?我沙图雷也接受不了啊。大王怎么可能战死?我和你一样,不相信大王已经战死。吐哈啊,我沙图雷有时在想,为什么这毛沙人会这么快就溃败了呢?而且败得那么彻底,可以说是一败涂地,可他们拥有那么多人马,不可能说败就败,所以,我觉得理由只有一个,那就是大王召唤了神鹰。一定是大王召唤了神鹰,然后神鹰又召唤了大王,大王是不是随神鹰而去了呢?我想一定是。” 沙图雷抬手揉了揉眼睛,似乎有所动情,继续说道:“大王为了阿掖王国和阿掖子民们随神鹰而去,离开了我们,永远离开了我们。我们的大王让我沙图雷、让上万的阿掖子民们仰慕啊。可是仰慕不能代替事实。” “事实是什么?”吐哈继续逼问。 “可是事实就是这样,大王永远离开了我们。吐哈啊,我们这些人都是阿掖王国的中流砥柱,必须要接受事实,不能感情用事。” “可我吐哈没有感情用事……” “我非常理解你的感情,吐哈,因为我的感情此时此刻和你一样,希望大王就在我们面前。可是,为了阿掖王国和王国的子民们,也为在天有神鹰守护的大王,让我们先冷静冷静吧,冷静啊。” “可我无法冷静。” “吐哈,你是亲卫长,是王国的将军,身居要职,重责在身,必须要冷静。”沙图雷的脸色立刻添了几分严肃。 “那您说我该如何冷静?”吐哈的语气也稍有缓和。 “你看这样好不好?你先休息几日,冷静一下,如何?”沙图雷目不转睛地看着吐哈,半闭着的眼睛已经完全睁开,其实沙图雷的眼睛不算小。 听了沙图雷的建议,吐哈怔怔地看了沙图雷一会儿,轻摇了一下头,“哼”了一声,说道:“既然现在大王不在宫中,我休息几日也无妨。”说完,吐哈转身大踏步向门外走去。沙图雷一摆手,示意亲卫兵们离开议事宫。 吐哈和二十几名亲卫兵刚一离开,沙图雷便双手紧握拐杖,狠命敲打着地面,现在议事宫里只有他和固扎萨两个人,空空荡荡的,“咚咚咚”的敲打声回响在整个议事宫里。 看来沙图雷是生气了,气得都要坐不住了,如果能再长出一条腿来,他肯定能跳到议事宫顶上去。 “固扎萨,我说了多少遍了,要内里紧,外面松,要创造宽松和气的外表。你倒好,今天要杀了吐哈。你看看,能杀得了他吗?” “可这个吐哈必除!”固扎萨辩解着,语气里充满了愤恨。 “我知道,可吐哈刚才问了:‘你是谁?’是啊,你是谁?你只是王君,不是大王,要说生杀大权,你还不如他亲卫长。耐心一点,等你做了大王,想杀谁都可以,但现在不行!” “为什么不行?” “说不行就不行!有多少双眼睛在看着我们,现在人心浮动,你以为只有你想做大王?你以为别人都愿意让你做大王?你以为你也姓阿掖?幸亏军队里固提现在能掌控着局面。” “可我觉得,我一个王君做大王也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哈哈,那是你觉得,别人可不一定就这么认为。今天这么一个吐哈你都拿不下来。” “那就把吐哈撤了。” “除了大王,谁也没有权利撤掉亲卫长。这个固利,这个固利,”说到这里,沙图雷又一次用拐杖狠命敲打着地面,比刚才还要狠,“固利这个不成器的,眼看着你就要登基了,可他什么时候才能接手亲卫军呢?” “固利已经在亲卫军里安排了很多自己的人,很多人员也进行了调换。” “哼!可你看刚才,这二十多名亲卫军听谁的?必须要拿到亲卫军,否则,今天你要杀吐哈,在你登基以后,吐哈就要……”沙图雷说到这里,一下子噎住了,他深吸一口气,再次拿拐杖敲了一下地面,接着说道:“现在要做的事情很多,必须要拿到亲卫军,还有必须要找到库依丽的下落。” “固提已经派出了自己的心腹找了两天了,可是一无所获,会不会被毛沙人捉去了?”其实,固扎萨心里也充满了疑惑。 “不会,那样的话,毛沙人早就叫嚣了。”沙图雷胸有成竹地说。 “那她还活着吗?” “有可能吧。” “那万一她要是活着……” “不能有万一,如果有万一,也一定要把这个万一留在大漠里面,坚决不能让她活着回到阿掖的土地上。” 固扎萨瞪大了眼睛,俯首称是。 第四十二章 百日泉 十天后 “成功了!我成功了!”黄沙漫漫的大漠中传来库依丽兴奋的喊叫声。 库依丽右手持枪,左手手臂向前伸展开去。从天而降的飞沙忽地落在了库依丽伸出的小臂上,脚趾稳稳地抓住了库依丽的小臂,扑棱扑棱收起了翅膀。 库依丽小臂猛地向上一扬,飞沙双腿一蹬,飞向空中。 “飞沙——”库依丽举起枪,枪尖指向空中,呐喊了一声。 飞沙再次从天而降,库依丽赶紧将长枪一横,双手紧握。这一次,飞沙并没有落到库依丽的小臂上,而是落在了长枪枪头的一端,稳稳地用脚趾抓住了枪身。 飞沙回过头,看着库依丽,好像在询问自己的表现如何。 库依丽激动不已,把长枪猛地向上一样,再次呼唤飞沙。 库依丽像个小孩子一样,不断地重复着相同的动作,兴奋地笑着、跳着,完全不像一个背上还有刀伤的人。那只黑鹰也来了精神,配合着库依丽,不断地起飞、俯冲,再起飞。 不远处的赛扬背靠在一棵高大的胡杨树上,嘴里叼着一棵枯黄的欢欢草,一只脚向后蹬在了树干上。 清晨的阳光将库依丽的身影拉得很长,那长长的身影也像库依丽那样跳来跳去。这是阿掖王国的国王吗?这分明是一个顽皮可爱的小姑娘,不谙世事,无拘无束。可是,在刀光剑影中,先不说她如何肩负起保护阿掖子民的重责,她如何保护好自己?她会过得好吗? 赛扬抬头看了看不厌其烦地再次飞向空中的飞沙,又看了看头顶的胡杨树,繁茂的树叶遮挡住了头顶的蓝天,清晨的阳光照在上面反射着清冷的光。有一些树叶开始由绿转黄,试探着初秋的来临。 大漠的早晨还是很冷的,赛扬不禁打了一个寒颤。 兴致正酣的库依丽忽然回过头来,脸上生出一丝愠怒,冲着赛扬大声喊道:“赛扬,你能不能表扬表扬我?至少也得表扬一下飞沙。” 赛扬的脸上挂着一丝笑,不说话,他觉得库依丽略带生气的表情很好看。 见赛扬不说话,库依丽扔下飞沙,双肩抖了一下羊皮外套,快步走到赛扬面前,将长枪猛然插到地面上,喝道:“表扬我!” 赛扬哈哈大笑,这种索要表扬的方式,连库依丽自己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要让我表扬你的话,”赛扬边笑边说,“就需要表扬你的枪法。可是,你根本就没好好学,我怎么表扬你?” “谁要学你的破枪法?”库依丽不情愿地努起了嘴,身体一转,照着赛扬的样子倚靠在同一棵胡杨树上,一只脚向后蹬在了树干上。 这里总共有三棵胡杨树,略微成一个弧形排列,他们倚靠的这一棵,是最大的一棵,也是位于中间的一棵,在三棵树当中像一个领头的大哥。赛扬经常倚靠在这棵大树上,目不斜视地看着远处,身体一动不动。 “可是,你真的还是多学点武艺好,我这枪法能助你百战百胜。”赛扬不再笑了,神情严肃起来。 “哦,我还没问过你,你怎么学会了这么一套枪法?” “不知道,我不喜欢用刀,杀气太重了,我可能是根据刀法学会用枪的。” “那不还一样?刀和枪都有杀气,所以,我就不用学了,有那么多军队,还保护不了我?” “可是这一次,你的军队就没有保护好你。” “这一次可能是个意外。” “可是,王国里有那么多人,包括吐哈,为什么会让大王出意外呢?我不明白。” “赛扬你不用担心的。” “不,我担心,会不会出了什么问题?”赛扬脱口而出。 “不会有问题的。” “不,我还是担心,因为我不在你身边。” “既然你这么担心,那我就不回去了。”库依丽说着,一转身,不再倚靠着胡杨树,一只手抓住了赛扬的衣领。 赛扬轻轻地摆脱开库依丽的手,说道:“不,你得回去,所有的阿掖子民们都盼着你回去,你是大王,一个王国不能没有大王,你已经出来十天来了,时间太长了,王国里对你的情况不明,时间长了,很容易出什么差错,得赶快回去。” “可现在我又不想回去了。”库依丽又一次伸手抓住了赛扬的衣领。 “不行啊,依丽儿,咱们说好了的,今天就走。”赛扬再次摆脱开库依丽的手,离开背靠的胡杨树,慢慢走开。 呈弧形排列的三棵胡杨树围着一个不大不小、近乎圆形的洼地,三棵胡杨树就在这个洼地的边缘。 洼地里散乱地长着一些欢欢草、芨芨草之类的绿色野草,有的已经开始变得枯黄,让人惊奇的是在这些野草当中,偶尔会点缀上一两朵极小的小红花,那是红花草开出的花。更让人惊奇的是洼地的中间是一汪清澈的水。 这汪清澈的水,赛扬为它取名“百日泉”,理由是这汪水只在夏天出现,每年夏初至秋初,大约有一百天的时间,一百天后,便干涸了。冬日里,任何一个途经此地的人,都很难想象得出夏日的这里会是一汪清水。 赛扬来到百日泉旁边,盘腿坐下来。 秋天快要来了,这汪清水已经变得很小了,大约只有两个跨步宽了,一个助跑,说不定就能从一边跳到另一边。夏天最热的时候,这汪水还是很大的,足有几十步宽。可是现在,再过十几或二十几天,这汪清水就不见了。 库依丽跟着赛扬来到了百日泉边,在赛扬身边也盘腿而坐。 没有风,面前的一汪清水静静地躺着,蓝天映在清水里,就像一块巨大的蓝宝石呈现在他们面前,让人很想伸手触摸。库依丽已经触摸过很多次了,但她现在不想再触摸它了,因为只要你稍一触动它,它便不再是一块蓝宝石了,而只是一波涟漪。 “梦想和现实差距这么大啊。”库依丽感慨道。 “不是梦想和现实差距这么大,而是现实和现实差距这么大。”赛扬为她纠正。 “听不懂,现实和现实还会有差距。”库依丽摇头着。 “因为那本身就是一汪水,根本就不是蓝宝石。”赛扬解释着。 两片低矮的芦苇叶子垂在“蓝宝石”边上,就像蓝宝石多出来的挂件。 “记得师爷爷说过,芦苇这东西要生长在一直有水的地方,咱们这个百日泉很快就要没有水了,一年里有那么多天没有水,为什么还能生长芦苇呢?”库依丽盯着两片芦苇叶子问道。 “我觉得这百日泉应该是一直有水的,只是因为水太少,到了秋天、冬天就渗下去了,所以下面应该还有水的,不然到了第二年怎么会又冒出来呢?”赛扬若有所思地答道。 “那你有没有到地下面去找一找水?”库依丽开着玩笑说道。 “你可真说对了,我真的找过。我向下挖了很深,可是没有找到水。” “你真的找过?” “真的。” “没找到?” “没有,下面的地面太硬了,怎么也挖不动。”赛扬双手一摊,做出了一个很遗憾的样子。 “哈哈,没想到,没想到,还有你赛扬做不到的事情。” “这很正常,以前我也这样想,哪会有我赛扬做不到的事情呢?现在看,有好多事情我赛扬是做不到的。其实,赛扬是很渺小的。”赛扬说着,两只手托着下巴,看着远处。 “其实……”见到赛扬有些伤感,库依丽不知说什么好,“在神鹰面前,我们都很渺小,可是你在我心里是伟大的,你什么都会,什么都能做。” “我能做什么?”赛扬自嘲地问道。 “你能……比如说,你治好了我的伤。” “那是小事,我想做的是……可是我做不到……”赛扬说着,低下了头。 “所以……”库依丽身体向赛扬靠了一靠,说道,“我现在还不想回去。” “你要回去,阿掖王国不能没有大王。” “可是,如果我不做大王呢?” “好像由不得你吧,听我的,依丽儿,回去吧。今天我再为你的伤换一次药,明天一早天亮前就出发,我送你回去。” “可是……可是我背上的伤还没好。”库依丽终于想出了一个理由。 “已经好得差不多了,这个骗不了我。虽然伤口很长,但没动着筋骨。” “那咱们就一起回去吧,赛扬。”库依丽说着,一把抓住了赛扬的手。她感到双手在颤抖,她终于说出了十天以来一直想说的一句话,她凝视着赛扬的眼睛,期盼着赛扬的回答。 第四十三章 固扎萨做大王 赛扬轻轻地笑了,过了一会儿,他缓缓地吸了一口气,微微地摇了摇头,迎着库依丽目光,说道:“这怎么可能呢,依丽儿,你总是那么单纯。” “我怎么就单纯了?如果你不愿回去,那我就留下来,陪你闯荡大漠。” 赛扬这次笑出了声,声音里伴着一丝苦涩和无奈。“这更不可能,你是大王,不是你自己,你有王国和王国的子民,况且你还有你的三个王子,还有……你的王君。”说着说着,赛扬不笑了。 库依丽慢慢地松开了紧抓赛扬的手,是的,我不是我自己。好似一场梦,都做了十天的梦了,梦总该有醒来的时候。 库依丽站起身来,无力地迈着步子,赛扬跟在她的身后。 “可是,赛扬,为什么见到你的时候,我心里就什么都没有了呢?既然做大王,那我就能够想有谁就有谁。”库依丽重新回到胡杨树前,倚靠在胡杨树上,背上传来丝丝阵痛。 “是啊,做大王嘛,”赛扬哼笑一声,说道,“一个大王,可以有很多女人,那么,同样的道理,一个女大王,也可以有很多王君。” “哈!”库依丽仰头一笑,说道,“那倒好,我怎么没想到呢?” “你当然想不到,因为一个人的内心再大,也只能装得下一个人,装两个都不行。” 过了很长时间,库依丽才说道:“你说的对,两个装不下,怎么努力都不行。因为我心里一直装的都是你,从我结婚前就是这样,我真不知道当时我是怎么答应师爷爷的。” 赛扬不说话,脸上的表情平静如水。 “赛扬,”库依丽转过身来,面对着赛扬,接着说道,“我是不是做错了,我是不是不应该做这个大王?这些天,你把我全都掏空了,我发现我的心里只有你一个人。” “所以,你要马上回去,你心里不能有任何人,你做大王,是先王的决定,是阿掖王国的选择,你是大王,心里就应该装着全体阿掖子民,而不是装着哪一个人。” 两人都沉默了,库依丽转回身,与赛扬一样,将目光都投向了广阔的大漠,漫漫黄沙起伏绵延,一直到天边。 没有了库依丽的叫唤,飞沙大约也觉得无趣,静静地待在赛扬身边,与主人一起眺望远方。 库依丽的深赤色战马在胡杨树后翕动着鼻息。 临近正午,刺眼的阳光瞪视着阿掖大地,神鹰天台前,人头攒动。 所有的阿掖子民们都身穿靓丽服饰,被集中到天台前,准备伏拜阿掖王国的新大王。 在人群两侧,不再像库依丽登基那样,站立着两排银甲武士,而是换成了清一色的提刀军士,足有数千人,其中最外两侧是两排身着黑色铠甲的骑兵,神色凝重地注视着整个人群。 所有人都知道,库依丽大王为保卫王国,战死沙场,被神鹰召唤而去,作为库依丽大王的王君,今天将成为新的大王。因为三位王子尚年幼,按照阿掖王国的传统,年满十六岁,才能作为大王主政。所以,由王君做大王,似乎合情合理,可是所有人都存有一个疑问,阿掖王国本姓阿掖,如果王君做了大王,岂不改姓哈甘了?但是又有谁能站出来去问一问王君呢?如今,阿掖家族能够担起大王之任的人有的战死,有的叛逃,还有的在地牢里,没有人能站出来。况且,抬头看一看在神鹰天台下,一身铠甲、手握战刀、跨马而立的大将军固提哈甘,就更没有人能站出来了。 固扎萨从头到脚罩着一件绿色长衫,白色的宽大袖口纹着精美的玫瑰红花饰,从天台北面的台阶上走上了天台,神色飞扬。 天台四角分立着身着银色铠甲的亲卫兵,天台正中的火坛里燃起了火,火坛旁边,相师丹塔巴恭敬地俯首站立,手里捧着一个青铜色的王冠。 照理说,手杖才是大王的象征,可现如今手杖已随库依丽大王不知去向,但这难不倒沙图雷和固扎萨,索性做一只王冠,如果模仿做一个手杖的话,会被很多人识破,况且没有了神鹰明珠的手杖,有谁会在乎呢?倒是王冠更能体现大王的威严。 王冠做成了一只鹰的形状,鹰喙突出在前,形成冠的前沿,两翅欲展待飞,形成了冠体。冠体边缘用青铜所制,所以整个王冠比较沉重。 丹塔巴双手有些颤抖,小心翼翼地捧着王冠,生怕一不小心从手中脱落。他觉得如果固扎萨一直戴着这么一个王冠,一定会被压出毛病的,这个固扎萨怎么会这么笨,要弄这么重的一个东西放在头上,若是库依丽大王肯定不会做出这么蠢的事。 想起了库依丽大王,丹塔巴的心情比这王冠可要重多了。 固扎萨来到火坛前,背过身去,面朝太阳,伸展双臂,两袖连着长衫,像一只展翅欲飞的绿色大鸟。 丹塔巴高举王冠,绕火坛一周,嘴里念念有词。按照所有人的理解,相师丹塔巴正在通过火坛和正午的阳光连通天上的神鹰,祈求神鹰的护佑,将保护阿掖子民的重任降临到头戴这顶王冠的人身上去。 丹塔巴来到固扎萨面前,固扎萨半跪在地,此时,虽然没有神鹰明珠来测定正午时刻,但在众人眼里,丹塔巴作为相师能够准确地把握住这个时刻。 好的,时间到!丹塔巴轻轻地将王冠往固扎萨头上戴去,固扎萨仰着头,微睁双目,面含笑意,静静地等待这一时刻。 就在王冠刚要接触到固扎萨头顶的时候,一阵出其不意的狂风携着尘沙突然袭来,风力之大,让丹塔巴差点没有站住,手里的王冠登时脱落,砸到了固扎萨的肩膀上,顺着固扎萨的手臂铛啷啷滚落在神坛上。 固扎萨大叫一声,一只手扶着自己的肩膀,可是眼里又飞进了沙子,不得已,又赶紧用另一只手去揉眼睛。 丹塔巴连忙捡起王冠,慌乱地扣在了固扎萨的头上,弄得固扎萨头皮一阵剧痛。 固扎萨懊恼地站起身来,抬起一脚,踢开了丹塔巴,“呸!”吐出了满口的沙子。 幸好火坛里的火没有被吹灭。 说来也奇怪,在同一时刻刚刚到达城墙下的库依丽丝毫却没有感觉到这阵狂风。 第四十四章 归来 库依丽抬头仰望,飞沙已经变成了一个小黑点,翱翔在高高的上空,回头,赛扬连个小黑点都不是了,已经完全没出了自己的视线。眼前,是高高的城墙,而她——库依丽就是这堵城墙后面那个王国的主人。 我回来了,不知是欣喜,也不知是惆怅,库依丽静静地在马上调整了一下呼吸,大声喊道:“开门!” 城墙上的几十个守卫军士,一齐看向库依丽,其中一个大声问道:“你是谁?” 库依丽感到好气又好笑,高举手杖,喝道:“我是大王!开门!” “大王?真的是大王!大王回来了!”城墙上的军士们看到库依丽高举的手杖,欢腾雀跃。 城门大开,库依丽心中一阵欢喜,策马来到城墙内。 十几个守卫军士在一名百夫长和一名小队什长的带领下已经快速下了城墙,兵刃置于身后,跪倒在地,恭迎大王。 库依丽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视察军队了,一种久违了的感觉让她下了马,对着最前面的百夫长说道:“起身。” 百夫长起身,右手抚胸,俯首施礼,道:“百夫长库勒阿掖恭迎大王!” “你也姓阿掖?”库依丽问道,一种亲切感油然而生。 “是的,大王,库勒永远效忠大王和阿掖家族,愿为阿掖家族、为大王粉身碎骨。” 库依丽高兴地点了点头,又有些好奇地问:“你的名字里也有一个‘库’?” “是的,大王,我父亲曾跟随先王左右,征战沙场,先王为父亲名字后面加了一个‘库’,这是库勒的荣耀,库勒将永远铭记。” 库依丽顿时亲切感倍增,不仅为阿掖家族感到自豪,更感觉库勒像自己的兄弟,因为他的名字里也有一个“库”。她满意地看了看军士们,又看了看周围,说道:“让军士们都起来吧。你们今天守卫城墙的人不多啊。” “大部分军士都要参加今天的仪式。”库勒答道。 “什么仪式?”库依丽抬眼望去,远处的神鹰天台附近确实好像有什么动作,好像有很多人。 “大王,”库勒低头,再次抚胸,说道,“库勒没有参加仪式,也没有去参加您的国葬……” “什么?你是说……我的国葬?”库依丽搞不懂,也许是自己没听清,惊讶地问道。 还没等库勒做出回答,一小队骑兵飞驰而至,卷起一阵尘沙,为首一人身着铠甲,猛勒战马,下马来,半跪行礼,大声道:“城墙辅将扎勒根奉固提大将军之命,前来恭迎大王!” 库依丽被吓了一跳,转过身,不满地问道:“固提呢?” “大将军正在天台前操练军队,很快就到。大将军命扎勒根护送大王回王宫。” “哼!都到了,还需要什么护送。”库依丽飞身上马,回头对库勒点了点头,纵马而去。 扎勒根连忙起身,一指刚才从城墙上下来的守卫军士们,对库勒说道:“你先回城墙守卫,让什长带着他们这些人一起护送大王回宫。”说完,带领骑兵们跟上前去,将库依丽紧紧地夹在中间。 库依丽不管,她现在也不想去关心天台前面的什么军队操练,都十天没回来了,先回宫再说,于是她再次双腿用力,深赤色战马加快了速度向王宫奔去。可怜城墙守卫们只是步兵,用尽了吃奶的力气跟在后面,在战马扬起的沙尘中奔跑。 固扎萨气急败坏地把头上的王冠扔给了丹塔巴,在固提的陪伴下,急匆匆地赶回了议事宫,要不是事情紧急,他真想先一脚把丹塔巴踢到天台下面去。 进了议事宫,固扎萨发现沙图雷和固利已经到了,而且令他感到意外的是沙图雷居然没有做到他的扶手椅上去,而是站在扶手椅的旁边,那光亮的拐杖头被塞在了沙图雷的腋下,看来,沙图雷已经没工夫去摩挲它了。 固扎萨还是第一次看见爷爷沙图雷坐不住了。 “怎么会出这种意外?我交代过多少次,不能让一个活着的库依丽回到城墙里面来,现在,不仅回到了城墙里面,还大模大样地回到了王宫里面。”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固扎萨有些慌乱。在他的意识里,库依丽真的葬身沙场了,他为库依丽举办国葬,多少还有些真心诚意。 “现在我们应该怎么办呢?”固扎萨很多时候,都不喜欢主动征询爷爷的意见,可这一次,他虽然知道问题的答案,但他还是想让爷爷把这个答案说出来。 “你当然知道该怎么办,杀了她。” “我的意思是——什么时候?” “还要问什么时候,”沙图雷气愤地摇了摇头,“当然是现在!” “好吧,”固扎萨勉强一笑,说道,“可她也没有坏到哪里去,毕竟还为我生了三个儿子,如果她愿意不做大王只做人妻的话,是不是可以不杀?” “混账!你就缺那么一个人妻吗?你是大王的话,女人有的是,随你挑。一个人只要做了一天的大王,他就不想退下来。要让他不做大王,只有杀了他,这是唯一的办法。记住了,固扎萨,仁慈做不了大王,仁慈是个坏毛病,必须从你身上彻底地清除掉。记住了吗?” “记住了,爷爷。” “好,还有,今天所有在城墙上见过库依丽的人都得死,明白吗?” “明白,爷爷。”固扎萨爽快地答应着,爷爷说出这个答案,让他在心理上轻松了一些,毕竟这是杀死库依丽的任务,库依丽好歹也是自己的妻子。 固扎萨带着固提大步走到议事宫门外,按照辅将扎勒根的吩咐,那些跟来的城墙守卫们依然在门外待命,见到固扎萨,慌忙跪地。 “就是你最先见到大王,迎接大王归来的?”固扎萨对跪在地上的什长说道。 “是——”什长见到是固扎萨,不知道该称“大王”还是“王君”,王国里已经有两个大王了,不好办。 “你们都做得很好,立了大功。”固扎萨没有在意什长的尴尬,又转头对辅将扎勒根说道:“把今天所有在城墙上迎接大王的军士们,都召到欢宴宫去,本王君重重有赏。” “谢王君!”什长听到有赏,喜不自胜,“王君”的称呼脱口而出。 固扎萨轻蔑地乜斜了什长一眼,冲扎勒根一挥手,示意他们离开。 什长和他的军士们都没有注意到固扎萨的表情,在扎勒根的带领下,欢天喜地地往欢宴宫而去。 待军士们都走了之后,固扎萨问道:“这个扎勒根如何?” “扎勒根是弟弟的绝对心腹,这点请哥哥放心,”固提答道,“今天,要不是扎勒根反应机敏,说不定库依丽会跑到天台那边去,那样的话,还真会给我们一个措手不及。” 固扎萨点点头,转身回宫。固提紧随其后。 回来后,沙图雷仍然没有坐下,对于一个只有一条腿的人来说,站了这么长时间,已经够累的了。可沙图雷不仅没有感觉到他的累,还一手扶着扶手椅的扶手,一手拿拐杖咚咚咚地敲打着地面。 “时间紧迫,要快!”沙图雷冲固扎萨低声喝道,“带上你的人,进入寝宫,马上解决掉!” “不用带人,我自己就可以办了。”或许在杀死库依丽之前还能说几句话,固扎萨表现出一副很轻松的样子,起身欲走。 “带上你的剑!”沙图雷再次喝道。 固扎萨一摸腰,这才记起,登基前,已经把身上的剑取下来了。 “固提跟你哥哥一起去!”沙图雷又喝道。 固提立即提刀随固扎萨而去。 “你还在这里干什么?”沙图雷仍然坐不下,冲着在一旁傻愣着的固利怒道,“赶快去看看你的亲卫军!” 固利一边应着,一边向外走。 “还有,”沙图雷叫住了固利,“吐哈在干什么?” “不知道。”固利茫然地答道。 “赶快去!看看他在哪里?控制他。” “可我是右亲卫长,他是左亲卫长,我怎么能控制他?”固利显得无辜又无奈。 “滚!”沙图雷在如此紧张的时刻,面对着自己的这个孙子,看来只能用这么一个字了。 “爷爷,”刚走到议事宫后门的固提回身对沙图雷说道,“吐哈今天没有去参加哥哥的登基仪式,据我的人探知,他现在一个人在自己的家中。” “一个人吗?太好了,他竟然没有和亲卫军在一起。你抓紧派军队包围吐哈的家,杀了他。” “是,爷爷,我现在就去。” “不,你先派你自己的人去。你现在先随你哥哥去解决掉库依丽的问题,这是目前最大的问题,必须快到斩乱麻。你大哥在生死面前,还矫揉造作,时间一长,必将节外生枝,有必要的话,帮你哥哥一把。” 固提干脆利落地答了一声:“是!”飞身而去。 第四十五章 谋杀 固扎萨腰挎长剑,出了议事宫的后门,穿过廊道,从正门进入了寝宫,身后是面带杀气、一身铠甲的固提。 直冲寝宫正门对着的长条木桌上,以前总摆放着库依丽梳妆打扮用的各种物件,可今天木桌上什么也没有,库依丽所用的那些东西已被固扎萨清理掉了,只有原本挂在墙上的那面不大不小的圆铜镜被取下来,放在了木桌上。 木桌上方的墙壁上,各种精美的饰件依然挂着,墙壁正中挂铜镜的地方换成了一件青铜制作的神鹰展翅欲飞,模样和大小都与固扎萨新制的王冠颇为相似,也许固扎萨在命人制作王冠时,就是参照了这个物件。 固扎萨此时没有心情来欣赏这只神鹰,他关心的只是坐在木桌前的库依丽。 此时,库依丽背对着门,仍然穿着他上战场时的那套衣服,衣服破烂之处已经被赛扬粘补过,后背上能看出一道长长的修过的痕迹。上衣的下摆,在人坐下来时,本应舒展开来,可现在皱巴巴地,有一块地方还被库依丽坐在了身下。 不知道这些天她是怎么过来的,也许是太累了吧,衣服怎么都变成这个样子了,固扎萨心里琢磨着,可他现在已经没有时间也没有兴趣去考虑这些问题了,他习惯性地一俯首,叫道:“大王!” 库依丽没有回话,甚至没有回头。 固扎萨对库依丽的反应没觉得奇怪,倒是对自己的反应感到奇怪了。如今我是大王了啊,固扎萨自嘲地笑了笑,说道:“我还是叫你依丽儿吧。这些天你走了以后,我就是大王了,你也知道,一个王国可不能没有大王啊。这样说的话,我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可一个人一旦做了大王,他就下不来了,你一个女人,还是不要做大王了。一个王国只能有一个大王,你要是一定要做大王,那你只能死,其实你就不应该回来,你应该知道,你一旦回来,就活不成了,只能死,这一点,我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啊。不过,你如果心甘情愿不做大王,来求求我,我可能——只是有可能不让你死。” “大哥——”在一旁的固提终于忍不住了,大叫一声。哥哥这是怎么了?刚做了大王,是心怀悲悯,还是得意忘形?就这么絮絮叨叨、婆婆妈妈的。 虽然固提忍不住了,但库依丽忍得住。不管固扎萨说什么,库依丽依然一言不发、一动不动。 固扎萨也意识到了自己的啰嗦,拔出剑,指着库依丽的后脑,说道:“好吧,依丽儿,临死之前,你还有什么要交代的吗?” 怎么又要啰嗦了?固提忍不住提刀向前迈了一步。就在这时,库依丽突然起身,伸手去抓墙上的青铜神鹰。 不好!固提瞬时出手,一刀扎入了库依丽的后心。库依丽一声不吭,扶着神鹰的手慢慢滑落下去。 固扎萨一拍脑门,闭上眼睛转过头去,不知是杀了爱妻,心存不忍,还是话未说完,心存遗憾。 固提抽出了自己的刀,鲜血喷射而出,库依丽的身体软软的趴在了木桌上。 得到库依丽回归消息的还有拉米娅。 这么重要的加冕仪式就这么急匆匆地结束了,大哥固扎萨下了天台便急匆匆地赶往王宫,二哥固提不曾下马便急匆匆地赶往王宫,三哥固利也是一个急匆匆。拉米娅纳了闷,一个一个地急匆匆、慌里慌张地在干什么?好不容易一把抓住了急匆匆的固利,才知道,库依丽大王回来了。 拉米娅一阵兴奋,同样急匆匆地赶往王宫,但是,在赶往王宫的路上犯了难,库依丽大王回来了,大哥刚刚戴在头上的王冠还算不算?今后是大哥做大王,还是大嫂做大王?这个难题……这个难题还是交给爷爷和大哥去办吧,我还是赶紧去看看库依丽大王,我的大嫂。 固利刚刚说库依丽大王已经到寝宫去了。拉米娅很快来到了寝宫门口,可寝宫门口站了不少亲卫兵。还是不惊动他们吧,我可以从边门进去。 在库依丽“守百”期间,拉米娅几乎每天都来陪着库依丽,很多时候都是从边门进出的。 照理说,边门是女奴和侍女们进出的门,可拉米娅喜欢走边门,走边门不用亲卫兵通报,只需门口的女奴通报就可以了,而女奴们一看是拉米娅,就不会阻拦,所以,拉米娅在边门可以直接进出。 拉米娅刚刚拐过弯,还没到边门门口,便与一个慌里慌张的女奴撞了一个满怀,女奴衣衫有些褴褛,身边还有一个亲卫兵。 拉米娅与女奴脸对脸,靠得特别近,散乱的头发里,那张自己再熟悉不过的面孔让拉米娅惊掉了下巴。是大王!库依丽大王。 “大……”拉米娅刚一出声,库依丽一伸手捂住了拉米娅的嘴。身边的亲卫兵战刀出鞘。库依丽摇摇头,示意其将战刀收回去。 库依丽慢慢地松开手。拉米娅瞪大了眼睛,轻声问道:“大王,您怎么了?” 库依丽将一根手指竖着贴在嘴唇上,低声说道:“拉米娅,我的好妹妹,我走了。” 拉米娅茫然地点着头。 门外轻微的声音惊动了固提,固提提着带血的战刀从边门冲了出来,大喊:“拉米娅!你怎么来了?” “我……我来……”拉米娅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那是谁?”固提提起战刀,指着库依丽的背影,喝问道。 库依丽用手捂住了嘴唇,急切的目光注视着拉米娅。 “是……是扎米里。一个……女奴,我想说说话。”拉米娅胡乱嘟哝着,声音弱了下去。 “跟女奴说什么话?让她滚开!”固提大叫道。 拉米娅挥挥手,库依丽立即离去。 “这里没你的事,你赶紧回去!”固提继续冲着拉米娅嚷道。 “我还想……” “回去!”固提大吼。 离开寝宫,库依丽二人沿着王宫向外走。 “站住!”身后突然传来一声大喝。库依丽低头,尽量让头发散落在脸上。 是固利!刚刚脱离了固提的视线,又进入了固利的视线。真是没有一点点的好运气。 第四十六章 呼达你留下 固利同样也感觉到没有一点点的好运气。 又让爷爷训斥了。固利围着王宫转悠着,自从自己做了这个右亲卫长,已经被爷爷训斥了好多次了。可这些亲卫兵不仅数量多,还难以调教。还有那个可恨的吐哈,就是不说话,有些亲卫兵,凡事都得看看他的眼神,好像不看他的眼神,就不知道要干什么似的,真想把他们全都除掉,可恨又可恶,这能怪得了我吗? 运气怎么就这么差!嗬!前面一个亲卫兵带着一个女奴,慌慌张张地向前冲,做什么?是不是要给我长晦气。固利的一声大喝,让两人瞬间立住了。 “转过身来!”固利继续喝道。 库依丽还是低着头,同身边的亲卫兵缓缓地转过身。 这名亲卫兵转过身后,用力拽了一下库依丽的衣袖,单腿跪地。库依丽见状,怔了一怔,极不情愿地慢慢跪下。 固利低头一看,这名亲卫兵名叫格克,刚好属于那种不看吐哈眼神就不知道干什么的亲卫兵。固利陡然来了一股无名之火,抬起一脚,踢在了个格克的肩膀上,斥问道:“大白天的,慌里慌张地跑什么?有点亲卫兵的样子吗?还带着一个女奴,是不是干了见不得人的事了?” 亲卫兵慌忙双膝着地,低下头说道:“亲卫长,格克不敢,这位新来的女奴是干柴草活的,应该去柴草间准备柴草,可她刚来,对王宫的路不熟,我怕她走错了地方,在王宫里到处乱窜,就带她过去,走得急,就碰见了您。” “啊,新来的一个女奴,既然干柴草活,不去柴草间,跑这里干什么?抬起头来我看看。” 库依丽仍然低着头,不说话。 固利又来了气,俯下身子,一把拧住了库依丽的脖子,抬起了库依丽的头。库依丽微闭着眼睛,一股凝神屏息的样子,丝毫没有畏惧感,头发散乱开来,遮住了大半个脸,那露出来的小半个脸光滑细嫩。 “嗯,长得还挺好看,不过我怎么看着这么眼熟?我们在那儿见过吗?” 库依丽不说话,试图低下头。 “我们一定见过面,叫什么名字?来自哪个家族?” “亲卫长,她……”格克试图接过话来。 “我没问你!”固利大声喝住了格克。格克两只眼睛警觉地盯着固利,一只手紧紧地握着腰间战刀的刀柄,战刀随时准备出鞘。 “说话!”固利一只手用力摇晃了一下库依丽的头,另一只手伸出去试图撩起库依丽脸上的头发。格克的战刀已伸出半截。 “亲卫长!”固利的一只手已经触到了库依丽脸上的头发,身后突然传来一声呼叫。这一声呼叫,把固利吓了一跳。 固利回头一看,一名亲卫兵跪地施礼。 “你在干什么?”固利几乎咆哮了起来,扔掉库依丽,起身狠狠地踢倒了这名亲卫兵。 亲卫兵慌忙重新跪起,道:“亲卫长,大王让您速去议事宫。” “什么大王?” “王君大王。”这名亲卫兵觉得自己给出的解释可怕又可笑,自己一名普通的亲卫兵都在称呼王君为“大王”,王君的弟弟居然还会这么问。 “叫大王!”固利倒给这名亲卫兵纠正起来。 “是,亲卫长,大王让您速去议事宫,有要事。” “什么时候?” “是现在,大王说越快越好。” 固利无奈,回头悻悻地看了看格克和库依丽,说道:“回头再找你们!”说完,大步走向议事宫。 吐哈家中。 昨夜的酒,让吐哈仍觉得有些头晕,他不太想吃东西,也没有心情去吃。保护大王库依丽是吐哈一生的职责,是爷爷的临终嘱托。然而,都这么多天了,依然没有任何消息,库依丽仍然不知所向,难道真的就如固扎萨所言,已经被神鹰召唤而去了吗? 每每想到这里,吐哈总会陷入深深的自责之中,我为什么没有完成爷爷的嘱托?为什么没有坚持和大王一起出城作战,守护在大王身边?如果库依丽真的出了什么意外,那该怎么办?难道我吐哈一生的职责就这么结束了?也就是说,我的一生就这样结束了?不!不可能。吐哈头疼得厉害。他蜷缩着双腿,仰躺在木椅上,双手抱紧了头。 地上凌乱一片,就连战刀也被随意地扔在了木椅旁边。吐哈不准女奴进来收拾,乱就乱了,难道比自己的心还乱吗?此刻的他,除了库依丽,什么都不关心,他甚至不知道固扎萨今天登基,不知道自己的行踪已被监视。当然,这两点沙图雷和固扎萨本来就不打算告诉他。 突然,门外战马嘶鸣,一个亲卫兵没有敲门,飞一般地地闯进了吐哈的土房,慌乱中没有收住脚步,一个趔趄,趴在了吐哈面前。还没等爬起来,这名亲卫兵便大喊:“亲卫长!” 吐哈一惊,倏地坐起来,问道:“呼达,怎么了?怎么会如此慌张?” 被唤作“呼达”的亲卫兵迅速从地上爬起来,定了定神,咽了口唾沫,大口喘息着说:“亲卫长!大王回来了。” 吐哈腾地站了起来,脸上一阵巨大的喜悦,整整十天的期盼。“大王现在哪里?我要去见她。”说完,吐哈转身去找他的铠甲,这么一身便装可不行。 “亲卫长!”呼达拉住了吐哈,“事情紧急,可能要来不及了。” 吐哈回身一看,呼达胀红了脸,呼吸急促。吐哈感觉到有些不对头。 “亲卫长,说出来不是您不相信,您可能想都想不到,但这是真的,格克在议事宫守卫时,听得清清楚楚。大王回来了,现在在寝宫,沙图雷和王君正要杀了大王。” “为什么?”吐哈瞪大了眼睛,他确实没有想到。 “因为王君现在是大王。” “怎么可能?” “就是这样,他们不仅要杀了大王,所有今天在城墙上见过大王的人,都要被杀掉。” 呼达和格克当年作为银甲武士时,就是自己的得力手下,称得上自己的绝对心腹,他们所言,一定不会有错。 吐哈已经不再头晕,也忘记了头疼,牙关紧咬,重重地跺了一脚,整个土房都为之震颤。他从地上拿起战刀,又跺了一脚,低声喝道:“让我先杀了这个固扎萨。” “亲卫长,且慢,”呼达拉住了吐哈,说道,“事情太紧急,眼看着固扎萨和固提就要前往寝宫,格克和我来不及向您报告,先救出大王再说,我们让大王和珠丽换了衣服,大王还半信半疑,我们拿出了您的名字,说是您的安排,她才让我们这样做。现在,格克应该是正带着大王奔向土牢方向,我们选择先奔向土牢,因为那里守卫土牢的是二十名亲卫兵,对大王有利。如果不行的话,我们可以在胡杨林处藏身。” “这么说,大王已经出了王宫?” “从时间上来看,应该是。但是,我们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呼达俯首,干脆利落地施了一个礼,接着说道:“亲卫长,我们生和死都是您的人,我们都效忠大王。即使粉身碎骨,也在所不辞。请亲卫长告诉我们现在需要我们做什么。” 吐哈定定神,深吸了一口气,说道:“呼达,你们现在什么都不需要做,先让我吐哈一人出马。” 呼达半跪在地,施礼道:“呼达和手下的兄弟们愿随亲卫长左右。” “不,呼达,你留下。我现在要去土牢。需要你们的时候,我会找你们。”说完,吐哈一推门来到土房外,飞身跨上了呼达的战马。 还没等坐稳身体,吐哈便发现已经出不去了。黑压压一片足有数百名军士包围了自己的土房,包围圈的前三排是密密麻麻的弓箭手,全都张弓搭箭,指向吐哈,中间是几排持刀军士,最外围是一圈骑兵。 骑兵的前排正中,辅将扎勒根跨在马上摇头晃脑,面对着吐哈,发出一阵狞笑。 第四十七章 格克的死 固利一脚刚刚跨进议事宫。固扎萨便立刻发出了指令:“命令亲卫兵包围王宫,快!” “为什么?怎么了?”固利一脸懵懂。 “库依丽跑了。”固扎萨一脸着急。 “跑了?” “我们杀死的只是一个女奴!” “杀死了?” “固利!”固扎萨忍不住大声嚷起来,“我让你抓紧命令亲卫兵包围王宫,别让库依丽跑了,你再这么磨蹭,说不定真让她逃走了。” 可固利仍在磨蹭,喃喃自语:“我说呢,怎么这么面熟,一定是她,一定是她!”固利不禁为自己的重大发现而高兴,双手合击,拍出重重的一响。 “是谁?”沙图雷与固扎萨和固提不顾固利的高兴劲,异口同声地问道。 “当然是大王,不,是库依丽。” “在哪儿?”沙图雷仍然拄着拐杖站着,此时头上已经滚落下了大滴的汗珠。 “在……就在外面。”固利指了指议事宫外,不太确定方向。 “往哪儿去了?” “都怪大哥,我刚才差一点就认出她了,被大哥急匆匆地叫回来了。” “我问库依丽往哪儿去了?”沙图雷真的着急了,他真想提起拐杖劈向固利,可力不从心,只能用力摇晃着拐杖,弄得沙图雷差点摔倒在地,固扎萨赶紧上前扶住。 “对,他可能知道。”固利一指刚才把自己叫回来、现在仍然站在门外的那个亲卫兵,固利把门外那个亲卫兵叫了进来,问道:“库依丽往哪儿去了?” “库依丽?谁?”那个亲卫兵没听明白。 “我是说那个女奴。” “那个女奴是谁?” “是格克!”固利真想上前再踢他一脚。 “啊,格克,”那名亲卫兵终于听明白了,“我看见他带着一个女奴往东边去了。” “追!”沙图雷终于一条腿站立,抬起了拐杖,重重地击在地上,嘶哑着嗓子,大喝一声。 格克无法找到战马。 亲卫军以步兵为主,战马本来就不多,平时圈养在寝宫南北两侧。 南侧战马不多,在柴草房旁边,属固利指定的几个内亲卫兵使用,格克进不去。 北侧战马在亲卫长宫旁边,格克可以进去。可现在要去北侧找战马,必须尾随固利一段路,穿过议事宫和寝宫之间的廊道,这样做太危险,被发现的可能性接近百分之百,他不能冒这个险。于是格克带着库依丽,徒步飞奔,向土牢方向跑去。 刚到土牢,格克喘着粗气,库依丽更是上气不接下气,她哪里这样跑过。 可是,容不得二人休息,马蹄声在身后哒哒作响,二人回头,尘土飞扬,一阵战马嘶鸣,固扎萨、固提、固利立于马上,一字排开,身后十几名亲卫兵也跟了上来。 固利战刀扬起,土牢附近二十名亲卫兵也围了上来。 “依丽儿,为什么要跑呢?”固扎萨手勒马缰,俯视着库依丽,故意问道。 库依丽的双手在抖动,牙齿在打颤,背上的伤口又在疼痛。她刚刚亲眼目睹了固提的战刀插进了珠丽的后心。她不敢相信此刻坐在马上,趾高气扬地向她问话的就是她的夫君,是想致她于死地的夫君。我到底做错了什么? “其实,你什么也没做错,”像是读懂了库依丽的心思,固扎萨没等库依丽答话,便说道,“要说错的话,就是你不该做大王,因为你是女人。现在,我是大王了,跪下伏拜我吧。”说着,固扎萨慢慢拔出了剑,剑尖对准了库依丽。 库依丽不说话,纵有千言万语,她也说不出话,因为此刻她的嘴唇颤抖得厉害。即便是面对着固扎萨的剑,她还是不能相信自己的夫君会杀了她。 在库依丽身边的格克见到固扎萨拔出了剑,毫不迟疑地站到了库依丽前面,双臂展开,由于匆忙,他没带武器。但他依然冲固扎萨大喊道:“你是什么大王?你是王君,如果你想做大王,你就是叛贼!真正大王在这里!赶快下马伏拜!” “哼!毛贼,什么时候轮到你说话了?”固扎萨大怒,驱马上前,手起剑落,格克的头颅被斩落在地。 格克的身体晃了晃,直直地仰倒在地上。身后的库依丽没有闪避,任凭格克的尸体擦过自己的身体,鲜血喷溅在库依丽的身上、脸上。惊恐、愤怒和从未有过的伤痛同时奔涌而至。她高举双手,仰望高空,大声呼喊:“怎么了?” 高空没有回应,回应的是固扎萨的一句话:“对不起了,依丽儿,我也很无奈。”说着,固扎萨抽剑刺向库依丽的咽喉。 库依丽并不躲闪,她的内心里正在痛苦地挣扎。 来吧,如果你愿意刺死你的妻子,那就来吧。 第四十八章 竭尽全力的吐哈 固扎萨的长剑距离库依丽的咽喉还有不足半个手掌的距离。这时,一匹战马,冲过亲卫兵,风驰电掣,掠过库依丽身边,马上一人俯身伸手捞起库依丽,将库依丽拽到马上。 固扎萨愣了,大喊:“谁?” “我!”战马勒住,旋即转身飞驰,马上之人大叫着劈刀向固扎萨砍来。 固扎萨慌忙挥剑格挡,战刀并没有硬碰,而是稍作虚晃,沿剑身而下,直取固扎萨前胸。这是拼了命的招式,如果固扎萨不收剑,便可取对方首级,双方同归于尽。固扎萨可不想死,他今天中午才刚刚做了大王。 固扎萨急忙后仰收身,可动作还是慢了一点,前胸被对方的刀尖划了一道口子,鲜血直流。 战马再次回身,战刀再次劈来。可这一次已经没有机会了。固提和固利早已提刀挡在了固扎萨的前面。 固扎萨手捂伤口,恨恨地大骂:“吐哈,我早该杀了你!你这个该死的!” 吐哈勒住战马,扶好库依丽,提刀指向固扎萨,回骂道:“我也早该杀了你!我怎么就没看出你的狼子野心。” 固扎萨拨开固提和固利,来到前面,大叫:“来人,把这两位逆贼给我拿下!”三十几名亲卫兵提刀向前迈进。 “谁敢!”吐哈大呼一声,锐利的目光瞪向这些亲卫兵。这些亲卫兵立刻停住了脚步。 吐哈一下子轻松了很多,他感到又来了一个机会,可惜今天的亲卫兵有点少,这固扎萨为什么就带了这么几个。 吐哈感到机不可失,连忙大喊:“我是你们的亲卫长,你们该听谁的命令?在我前面的是你们的大王,我们亲卫兵效忠的是谁?是你们面前的大王。看见我们的大王了吗?我再问一遍,我是你们的亲卫长,你们该听谁的命令?” “听从亲卫长!效忠大王!”队伍里不知从哪里传来了一个声音,然后,三十几名亲卫兵纷纷面向吐哈,单腿跪地,听候指令。 “好!”吐哈大喜,指着固扎萨三人,命道:“现在我命令你们把这几个叛逆大王的逆贼拿下。” 三十几名亲卫兵一起提刀向固扎萨三人迈进。可笑的是,固扎萨自己带来的人竟要把自己抓起来,幸亏走得匆忙,没多带人。固利这个笨蛋,在吐哈面前,这些亲卫兵全都倒向了吐哈。 “谁敢!”固扎萨无奈地大喝,“我才是大王!我刚刚受了神鹰的洗礼,那个女人已经不是大王了。” 亲卫兵们顿时停住了脚步,有些犹豫不决,回头看向吐哈和库依丽。 库依丽终于醒过神来,伸手把头发抚到后面,仰起头,手指固扎萨,喝道:“抓住他们!” 吐哈一挥刀,同样指向固扎萨,大喊:“抓住他们!” 亲卫兵们似乎做出了判断,再次举刀迈向固扎萨三人。 吐哈心里非常紧张,此刻拿住他们三人,完全可以翻盘,胜利即将到来,一定不能出什么差错。如果仅凭我吐哈一己之力,是对付不了固扎萨三个人的。可神鹰不负大王,现在有三十几名亲卫兵,虽然少了些,但再加上自己,差不多够了。可怜格克,他现在还来不及看一眼格克的尸体,一定要好好安葬这位好兄弟。 吐哈提起刀,随时准备加入战斗,但他又不肯把库依丽放下马,他觉得现在把库依丽放在哪儿都不安全,只能放在自己的前面。 忽然,吐哈的耳中传来大队的马蹄声,由远及近。 吐哈抬头,沙尘中,足有百余骑骑兵向这里奔袭而来,为首的一位,他已看清,正是刚刚不久还对自己发出一阵狞笑的扎勒根。 吐哈大叫一声“不好”,这亲卫军,他可以掌控得住,但这军队,他就无能为力了。尤其是这位扎勒根的军队,那是固提的一根肋骨,只听命于固提,任何人都不认。 等吐哈调转马头的时候,扎勒根的军队已到眼前。 吐哈无奈地看了一眼自己这些忠诚的亲卫兵,心中陡然生出一丝愧疚。无论他们有多忠诚,眼下也救不了大王了,只能尽快逃离。 吐哈扔下这些忠诚的亲卫兵,猛然用力夹腿,战马绕过土牢,向胡杨林奔去。 固扎萨早就料到吐哈要逃,他不顾自己的刀伤,在吐哈调转马头时,就已张弓搭箭,吐哈的战马刚刚绕过土牢,哈甘家族的三支箭便飞向了吐哈的后脑、后颈和后心。 尽管战马嘶鸣,声音嘈杂,吐哈还是能分辨出背后的三箭,他俯身低头,两只箭从头顶飞过。 对第三只箭,他本可以闪身躲过,可是只要吐哈一闪身,那箭必定会射中库依丽,如果他与库依丽一起闪身,很可能两人会双双落马。就这么稍一犹豫,第三支箭正中吐哈后背。 吐哈大叫一声,差点摔落马下。 一阵钻心的疼痛,一阵难以抑制的晕厥,让吐哈身体有些把持不住,他不由自主地身体向前倾,压在了库依丽的身上。 库依丽知道吐哈受了伤,担心极了,她试图回头看一看吐哈。 吐哈头抵着库依丽的肩膀,忍者疼痛说道:“快跑。”说完,双腿又一用力,又是一阵晕厥。 固扎萨懊恼地发现,自己祖传的箭法,本以为能迅速解决问题的三支箭,又一次失了效。他问身边的固提:“胡杨林是由谁来把守?” “是丹法。”固提答道。 “让丹法拦住他们,固利留下,收拾这些亲卫军,固提和我追!” 吐哈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向前奔跑,穿过胡杨林时,并没有遇到一丝拦截。丹法的守卫军队根本还没有集结起来,恍惚听见他们在身后一阵乱叫。 跑出胡杨林,便是一片大漠,广袤无垠,看不到边,没有什么遮挡,不像阿掖宝地南面,是一片类似戈壁砂砾的大地,其中还有一些沃土,还能看见一些草木,现在的关键是能让战马顺畅地跑起来。 吐哈感到力气快要用尽了,背上的疼痛仍在加剧。 战马也有些跑不动了,喘动着鼻息,速度明显降了下来。但身后追兵越来越紧,嘈杂的声音已近在耳旁。 吐哈回头一看,追兵已接近自己的马尾,扎勒根一马当先。 丹法也加入了追击的队伍,但丹法的守卫军队并没有跟上来,他们全都是步兵,跟过来还需要一段时间。 吐哈的战马几乎要停下来了,吐哈已经没有多少力气驱动它了。 扎勒根的骑兵队伍已经包围在吐哈两侧,扎勒根立功心切,举刀从背后向吐哈砍去。 吐哈回身抽刀全力格挡,扎勒根握刀的手顿时一阵发麻,战刀差点脱手,扎勒根一愣,吐哈都这样了,还有这么大力气,不禁向后一撤,身后的骑兵随后跟上。 扎勒根抬手一指吐哈,大喊一声“杀!”吐哈身侧的军士足有七八个人,一齐举刀,杀向吐哈。 这么多刀下来,吐哈无论如何也格挡不开。我吐哈可以死,但大王不能死,吐哈本能地张开双臂,俯身到库依丽身上。 第四十九章 丹法出手 坐在吐哈身前的库依丽也感觉到了危险,她不知如何是好,我能做什么呢?她顶住吐哈的身体,抬头望去,湛蓝的天空上,没有人注意到,一只黑鹰盘旋着俯视着地面上的一切。 “飞沙!”库依丽心中暗叫,一阵大喜。与此同时,不知从什么方向,嗖嗖嗖,羽箭似流星般飞来,七八个举刀砍向吐哈的军士当即落马。 固扎萨和固提吃惊不小,冲在前面的扎勒根更是惊出一身冷汗,幸亏自己刚才被吐哈格挡开来,要不然,他就要与眼前这七八个军士一同命丧于此。 吐哈实在跑不动了,就算跑也跑不掉了,吐哈的战马索性停了下来。 敌情不明,眼前这么平阔的沙地,一点遮挡都没有,哪里射来的羽箭?他吐哈哪来这么大本事,顷刻间射死了自己七八个骑兵,固扎萨勒住战马,所有人都停了下来。没有什么动静,固扎萨眼珠转了转,一挥手,指向吐哈。 扎勒根会意,立即命令骑兵扑向吐哈。又是七八个骑兵举刀向吐哈砍去。 突然,像从沙地里冒出来似的,一匹黑色骏马,一杆银色长枪,一员英俊战将,忽地冲到了队伍面前。 战将手握长枪末端,横扫而去。力量之大,足以摧枯拉朽,七八个骑兵纷纷落于马下。 战将收枪勒马,再向前,再举枪,扎勒根慌忙闪身,后退,身旁的军士们慌乱中也跟随自己的头儿做出同样的动作。 固扎萨屏住呼吸,定睛看去,这是谁? “王君,好久不见!”战将收起枪,对着固扎萨,朗声说道。 “赛扬?你还活着?”固扎萨嘴里恶狠狠地挤出了一句话。 “是的,王君,我还活着,活得还挺好。” 固扎萨突然爆发出一阵狂笑,说道:“真的是好久不见了,长大又长高了,功夫也长进了,居然还要来管我的闲事了。” “赛扬从不喜欢管别人的闲事,但是库依丽大王的事本身就是我的事,所以,我是在管我自己的事。” “呸!你以为你是谁?你这个奴隶崽子,我就是太仁慈了,我怎么就这么仁慈,当初竟然放了你走,而不杀了你!” “有本事的话,为何不来试试?”赛扬手握长枪,轻松自若。 “上!”固扎萨一挥手,扎勒根的军士们一哄而上。 赛扬枪进枪出,速度极快,连挑三人,抽枪,背后划过,横扫,又有三人落马。长枪在赛扬手中似一条蛟龙在水中游动,神出鬼没,军士们找不出枪的轨迹,辨不清枪的方向,刚刚看到枪的踪影,便已命丧枪下。但扎勒根的人太多,一拨下去,又一拨上来,为了围住赛扬,发动有效进攻,扎勒根命令军士们齐上,以人多为优势攻击赛扬。突然,赛扬双腿跳起,双脚立在马鞍上,猛然蹲身,一个海底捞月,又一片军士倒地。 只是瞬间的功夫,扎勒根手下百余军士已倒下过半。 固扎萨倒吸一口凉气,这样下去,可不行。赛扬看上去已经有些精疲力竭,必须抓住时机,趁热打铁,固扎萨将剑收起,换上了他作战时惯用的战刀,喊了一声“上!”策马冲到赛扬面前,劈刀砍去。 固提看得出来,哥哥可能不是赛扬的对手,随即跟了上去。 赛扬见势,对身后的吐哈大声喊道:“带上你的大王,快走,这里有我!” 固扎萨的刀被赛扬拨开,固提的刀尖已逼至赛扬眉心。固扎萨趁机收刀,冲扎勒根喊道:“别让吐哈跑了。” 扎勒根再次会意,驱马冲向吐哈,丹法也跟了上去。 此时的吐哈已经毫无力气抵抗,但他还要竭力保护身前的库依丽。 赛扬也有些吃力。固扎萨和固提可不是刚才那些普通的军士,功夫非常出色,尤其是固提真是一位好对手,速度、力量均堪称一流,但这些并不可怕,关键在于固扎萨和固提二人配合得相当默契,真不愧是兄弟。这边一人出一招,露出破绽,另一边一人立即补上,使你不仅无从进攻,还要在进攻同时进行防御。而你在进攻时,进攻这边一人,露出破绽,另一边一人会毫不犹豫地直抵你的破绽之处。与这两人对阵,丝毫不能马虎,必须精力集中,全神贯注,稍有不慎,便会招来致命的后果。 其实赛扬并不想击败任何人,他只是想拦住这些人,让吐哈和库依丽安全离开后,自己再找机会脱身。 赛扬有些着急了,自己的体力已有些不支,可吐哈他们为何还不走? 吐哈他们其实不是不想走,是走不动了。 扎勒根一刀狠狠地向吐哈劈下去。吐哈脸色苍白,行动迟缓,他一手拽住马缰,一手提刀迎战,可疼痛再度袭来,又是一阵晕厥,战刀刚提起来,便有些拿不住了。 这时,旁边丹法也跟了上来,同样一刀狠狠地劈向吐哈。可丹法刚刚跟上来,又用力过猛,这一刀没有劈正,却斜着劈在了扎勒根的刀上。 两人的刀与吐哈的刀碰在了一起,嘡啷一声,吐哈的刀掉在了地上。 扎勒根顿觉虎口发麻,冲丹法大吼:“笨蛋!”接着,扎勒根又是一刀,劈向马背上的吐哈。 丹法不顾扎勒根的怒骂,调整马头,也是一刀,劈向吐哈,可是丹法在调整马头时,马头正好撞向了扎勒根的马头和吐哈的马臀。二人都没有把持好,丹法的刀走空,扎勒根的刀尖正好划过吐哈战马的臀部。 战马受惊,猛然跳起,吐哈和库依丽被摔倒在地。 吐哈已经失去了知觉,趴在地上,固扎萨射在背上的那支箭还在轻微地摇晃着。 库依丽强忍身上的痛,抓起吐哈掉在地上的战刀。她必须要投入战斗,她要救起吐哈,赛扬的到来,让她信心倍增,她要打败固扎萨。她虽然还不知道固扎萨为什么要杀死她,但她明白固扎萨现在已经不会再是她的夫君了,固扎萨是敌人了。 扎勒根见吐哈已经不行了,而库依丽却提刀站起来,心中大喜,他会意主人的能力非常强,库依丽才是真正的目标。没有了吐哈的阻挡,正好直取库依丽。立了此功,晋升为一位将军,那将是起码的事。可不能让丹法占了这个便宜。 扎勒根觉得库依丽一个弱女子,用不着大动作,在马上行动不方便,干脆下马,来到库依丽跟前,二话不说,举刀向库依丽正中直劈下来。 库依丽双手用力握刀,横向格挡。扎勒根几乎用了全身的力,这一刀让库依丽感觉手掌都要裂开,一阵麻一阵痛从手指贯穿到了肩膀,整条胳膊都快要废掉了,可库依丽坚持住了,扎勒根的战刀被格挡开,自己的战刀仍在手中。 扎勒根并没有停下,接着横扫一刀,库依丽再次格挡,这一次就坚持不住了,战刀从手中飞出,飞出了很远,落在了沙里。 扎勒根仍没有停下,而是步步紧逼,又是一刀朝库依丽劈来,库依丽慌乱中后退躲闪,踉跄着跌倒在地。 库依丽已无法再躲,也无法再逃。 扎勒根一阵喜悦,狞笑了一声,也不说话,双手握住刀柄,照准库依丽的前胸直扎下去。 只听“当啷”一声,扎勒根的刀被生生格挡开。丹法勒住马,收回刀,回望了一眼扎勒根。 扎勒根又惊又怒,大骂:“丹法是个叛徒,原来你是个叛徒。”提刀冲向丹法。 库依丽趁机起身,慌忙闪开了扎勒根。 闪开了扎勒根,库依丽又马上进入了固扎萨的视线。 固扎萨正在鏖战赛扬,却发现赛扬的旁边出现了一个库依丽。好!先取库依丽,这是重点。至于赛扬和吐哈,都无所谓了,以后再收拾。 第五十章 再见飞沙 固扎萨拨身冲向库依丽,举刀杀来。 赛扬从眼角的余光中看到了这一点,惊讶万分。库依丽为何不和吐哈在一起,跑到这里来? 赛扬心中一慌,横枪想拦住固扎萨,这一走神,固提抓住机会,一刀刺中了赛扬的大腿。 赛扬大叫一声,哪知固扎萨见赛扬出手阻挡,回转身来,一刀划过了赛扬的腹部,赛扬躲闪,回枪刺向固扎萨,固提出刀,又一次刺中了赛扬的大腿。赛扬慌忙调整姿势,调整中,又被刺中两刀。 只因这一走神,片刻功夫,赛扬遍体鳞伤,浑身是血。 必须调整过来,顾不得伤痛的赛扬告诫自己。他横枪一扫,回枪刺向固扎萨,不待固扎萨反应,他瞅准了固提一得意的瞬间,左手持枪,不再用扫、刺等招法,而是集中全身力量于左手,猛力向固提头部砸去。 固提为他这一得意付出了代价,虽然努力做了躲闪,但赛扬的枪头还是重重地砸在了他的颈部。与此同时,赛扬眼睛的余光一直没有离开库依丽。 在赛扬挥枪砸向固提的时候,他惊讶地发现,这个可恶的固扎萨,并没有像刚才那样配合固提,而是抛弃了他的这个亲弟弟,把战刀砍向了库依丽。 不!来不及了,就在固提重重地摔倒在地的同时,赛扬纵身一跃,跳下马来,伸开右臂狠命地推开了库依丽。 固扎萨的刀砍了下来,刀锋切过赛扬的右肩,赛扬的整条右臂落在了沙地,鲜血喷溅,染红了沙地。 赛扬大叫着躺在了地上。 库依丽被眼前的一幕惊呆了,她哭喊着,抱起了赛扬,赛扬用力说道:“快走,你为何还不走?” “不,不,不!”库依丽连连摇头,她慌乱地扯碎了自己身上的衣服,吃力地抱起赛扬的身体,乱糟糟地缠在了赛扬的身上,她试图止住赛扬的血,可是血还是不停地从衣服里渗出来。 马上的固扎萨终于松了口气,看来一切都搞定了。想不到这个赛扬这么难对付,要不是这个笨女人过来搅一下,还真难拿住他。 固扎萨回头看了一眼,几个军士扶起了固提,可固提还是昏迷不醒。 扎勒根和丹法没有骑马,跑到了固扎萨面前,扎勒根指着丹法,颤抖着手,激动地说:“大王,丹法他……丹法他是个……” “去!照顾好你们的大将军,这儿没你们的事。”固扎萨没等扎勒根说完,大声吩咐道。显然,固扎萨认为现在已胜券在握,赛扬和吐哈已经完全失去了战斗力,库依丽的事,需要他自己来做,不需要别人来插手。 “依丽儿,”固扎萨收起了刀,又换回了他喜欢的长剑,“不是我想杀你,只因为你想做大王,其实你做个妻子也不错,但现在不行了,即便是妻子,也得杀了你。他们杀不了你,只能由我来,我想仁慈,可是你也知道,做大王是不能仁慈的,所以,我必须杀了你。对不起了,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吗?如果没有,我现在就动手了。”固扎萨啰里啰嗦的老毛病又犯了。但说了半天,库依丽也不回话,他自感没趣,提起剑,指向了库依丽。 库依丽不想和他说一句话,刚才的那些话,让她听起来,句句刺耳,字字毒辣。她无法接受这样的事实,为了要做大王,居然丧心病狂地要杀了自己。 库依丽小心翼翼地把赛扬放到沙地上,她要救赛扬,还要救吐哈,她要阻止固扎萨,她甚至要杀了固扎萨,她以前从未想过这样的事情,可她现在该怎么办? 她拿起赛扬的枪,双手紧握,前两天赛扬一直要教自己枪法,可自己为什么不学呢?现在我如何能救得了他们两个?她忽然恨自己,只顾和飞沙玩,一点武艺都没学。对了!飞沙,飞沙会帮我,它一定会帮我! 库依丽突然站直身体,抖擞精神,厉声说道:“对不起了,固扎萨!”她举起赛扬的长枪,长枪直指苍空,她仰头大喊:“飞沙——”然后将长枪的枪尖直直地对准了固扎萨的眼睛。 固扎萨感到莫名其妙,哈哈大笑,问道:“这是你的枪法吗?” 固扎萨话音未落,还没等他眨一下眼,一只黑鹰从上空疾速直下,带着一点弯钩的锐利鹰喙精准地啄进了固扎萨的右眼。 一阵黄沙漫天飞起,固扎萨惨叫一声,跌落马下。 众军士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扎勒根和丹法眼角闪过一只黑鹰,两人心头一惊,神鹰?扎勒根迅速跑到固扎萨面前。 丹法也跟了上去,大声呼喊:“保护大王!” 军士们不知道什么情况,除了照顾固提的两名军士外,一起奔向了固扎萨。 固扎萨捂住了刚刚丢失了眼珠的右眼,鲜血从指缝里流出。 过了一会儿,固扎萨的惨叫声降了下来,在扎勒根和丹法的扶持下,他挣扎着坐了起来,努力想睁开左眼,但又睁不开,忍着剧痛问道:“库依丽呢?”大家这才想起来把正事给忘了,眼前的军士们闪过一条缝,固扎萨好不容易微微睁开左眼向外望去。 风大了,黄沙飞扬,远远地,三个人、一匹马,几乎要消失在沙尘之中。 “快追!”固扎萨急不可待地大声叫喊。 “大王,我去。”丹法当即请命。 “不,扎勒根,你去,带上你的军士们,快去。”固扎萨显然还很清醒,这些军士都是扎勒根的手下。 “是!”扎勒根登时起身欲走,但又回头说道:“但是大王……” “没有但是!快追!” “是,大王,但是丹法他是个……”扎勒根怒视丹法,还要揭发。 时间如此紧迫,扎勒根居然婆婆妈妈。固扎萨恼羞成怒,抓过身边一名军士的刀,向扎勒根掷去。 扎勒根不敢怠慢,闪过固扎萨掷来的刀,带领着五六名军士纵马追去。 赛扬身负重伤,体力不支,上不去马,只能步行,所以走不快,库依丽想把他扶上马,无奈自己的力气太小。 所有人都围着固扎萨,这是绝等的好机会。赛扬说让库依丽自己快走,可库依丽哪里肯。不跟赛扬一起走,我就死在这里。态度如此坚决,让赛扬也没有办法。赛扬挣扎着,库依丽用力扶起了他。 吐哈趴在了赛扬的马上,一动不动,战刀挂在马鞍上,哈甘家族的那支利箭还在吐哈背上摇晃着,不知道他到底是怎么上了马。管不了那么多,至少吐哈不需要费多大力气就能走。 库依丽一只手拄着枪,一只手搂住了赛扬的腰,赛扬的左手手臂紧紧地搂住了库依丽的脖子,让库依丽有些喘不过气来。 赛扬的两条腿在沙地里艰难地拖动着,他的腹部还在流着血,那种疼痛几乎要把他整个身体切碎。 一步、两步,库依丽拖着赛扬在风沙里穿行,地上留下的拖行脚印和滴滴血迹很快被沙尘掩盖。 旁边,赛扬的战马驮着昏迷不醒的吐哈,慢慢地陪行着自己的主人,细密的马蹄印同样很快被沙尘掩盖。 不需要循着脚印和血迹,因为他们走得太慢,扎勒根不费功夫就追了上来。 扎勒根停下马,除了一脸的得意,还有一身的得意,他晃动着身体喊道:“库依丽大王,不用再走了,给我这个立功的机会吧,奉固扎萨大王的命令,辅将扎勒根特地来取你性命。” 确实不用再走了,身后是凶神恶煞般的一小队骑兵,自己守护的是两个重伤的男人。 第五十一章 流沙 库依丽轻轻地放下赛扬,赛扬躺在地上,脸色开始苍白,他急切地想说话。 库依丽轻柔地把手按在他的嘴唇上,不让他说话,她再一次撕下了自己的外衣,仔仔细细地缠在了赛扬的腹部。 扎勒根突然间来了耐心,静静地等待着,反正已是囊中之物,欣赏一下猎物最后的挣扎,也是一种享受。 库依丽按住赛扬的肩膀,示意他不要动,然后,颤抖着手轻轻地触摸着赛扬失去手臂的肩膀,检查一下伤口是否已经包好。 突然,库依丽站起身来,抓起马上的战刀,冲到扎勒根的面前,双手握刀,怒目圆睁,大声叫喊:“来吧,你们不就是想要我的命吗?有本事来拿吧!” 扎勒根见状,顿时来了兴趣,发出了一连串他那种特有的狞笑,这么一个女人,岂能是我的对手!何况现在已经狼狈到如此地步,头发散披,衣衫褴褛,本来就是一件女奴的衣服,还被扯得七零八落。 马上对阵不方便,也没有兴致,扎勒根索性翻身下马,上前一步,举刀来到库依丽面前。身后的五六个骑兵也跟着下马向前,对库依丽形成了一种半包围之势。 赛扬见此情景,心急如焚,无奈自己的身体不听使唤,他撑着左臂,抬起头,大喝一声。 扎勒根的军士们大为惊恐,身体不由自主地一抖,纷纷向后退了一步。 这位躺在地上的猛士,虽然现在已经完全失去了战斗力,但还是让这些军士们心有余悸,只是横枪一扫,五六个人就会倒地不起。只要稍稍一想就会让人胆战心惊、头皮发麻,何况刚才那是一声大吼。 扎勒根气恼地扭头对这些军士们嚷道:“你们就当他已经死啦。” 扎勒根对这些军士们非常不满,一声吼,就吓破了胆,还怎么上战场?他突发奇想,得锻炼一下自己的队伍,于是,愤愤地一挥手,喊道:“来呀,都给我上!杀了这个女人,本将军重重有赏。”可身后的五六个军士没有一个做出反应。 扎勒根挥手让他们上,可他们还是没有反应。见了鬼了! 扎勒根愤恨地咬了咬牙,大声喊道:“来吧,不啰嗦了!”他挥起刀,想举步向前,一刀劈下,可是自己的腿怎么抬不起来了?他试着挪动一下脚步,可是双脚像被什么绳索死死地绑在了地下,一点也动弹不得。他下意识地回头一看,身后的每个军士都面色如土,惊恐万分,都在试图挪动脚步。 扎勒根立刻意识到了什么,好像我们每个人都不能挪动脚步了。 库依丽也意识到了,自己的双脚似乎一点都不能动了。真正意识到危险的还有几步远之外的赛扬。 赛扬大惊失色,还没有什么事情能让赛扬惊慌到如此程度。他大声呼喊:“依丽儿!”他忘记了身上的疼痛,一只手臂撑着地面,急切地向库依丽爬去。 这是流沙!而且是一种急流沙。看着表面是一种硬硬的沙层地面,可地面下是一层一层的虚空,上面一用力,地面就会下陷,急流沙的下陷速度很快,一会儿工夫,一个人或者一头骆驼、一匹马就会被整个被沙子吞没。 等赛扬爬到流沙边缘的时候,流沙已经没过了库依丽的膝盖。 赛扬不敢再靠前,再靠前,连自己也要被吞没到沙子里面去。 赛扬伸出自己仅有的一只手,大喊:“拉住我!”库依丽俯下身,双手刚刚够到赛扬的手,赛扬紧紧握住了库依丽的手,用力地向外拉。无奈,全身的伤,让赛扬用不上力。 赛扬似乎拉住了库依丽不再下陷,但是,一眨眼,沙子吞噬的力量马上占了上风。赛扬的身体被一点一点地拉进沙里。 库依丽立刻发觉不对劲,她大声疾呼:“不!赛扬你快走!松开我的手!” 可赛扬紧紧地握住库依丽的手,丝毫不放松。 “不!”库依丽顿时泪如泉涌,“赛扬你快走啊,不要管我!”库依丽几乎在恳求,她努力要挣脱赛扬的手,可赛扬的手握得太紧了。她用另一只手去掰赛扬的手指,一指,两指……赛扬那坚定的目光一直在看着她。她哭着喊着:“赛扬,求你了,你快走!”库依丽终于掰开了赛扬的五个手指,自己的下半身已经完全陷入了沙里。 库依丽双手抹去脸上的泪水,对着赛扬说道:“赛扬,为了我,你走吧,可是我要告诉你,我心里装不下万千子民,因为我心里只装了一个人,就是你,对不起,我让你独走荒漠,让你受了伤害。” “不要说对不起,我知道你心里装着我,但我没能保护好你,让你受了伤害,是我的错。我不会让你离开的。我有办法了,等等我。”赛扬说着,艰难地回过身,伸手取回了自己的长枪,她把枪尾递到了库依丽的手中,说道:“快!抓住它。” 库依丽有些犹豫,她不敢伸手,她怕再一次把赛扬往沙里拉。 “来不及了!快!我一定要把你救出来,相信我,我也不能没有你。”赛扬大声呼喊。 库依丽内心一阵激动,双手紧紧抓住了赛扬的长枪。此时,沙子已经没过了库依丽的胸膛。 旁边的扎勒根带着他的军士们在一片惊悚的呼喊声中,向沙里沉没着,沙子已没过了他们的整个身体。 扎勒根双臂上举,仰头向天。此时,尘沙飞扬,遮天蔽日,他绝望地呼喊着,带着即将晋升将军的梦想和揭露丹法的决心沉向这片茫茫大漠。 赛扬知道,单凭一只手的力量,无法拉出库依丽,他必须用尽全身的力气。来不及多想,赛扬转过身,将枪头的倒钩挂在自己的右肩上。左臂撑住地面,整个身体奋力往前爬去,身体带动长枪,长枪带动库依丽。赛扬的身体一点点地向前爬,库依丽的身体一点点地向外挪动。 狂风呼啸着,卷着砂砾肆虐着,飞扬的沙尘堵住了口鼻,遮挡了视线,一切都变得模模糊糊,但库依丽能清晰地看见身前的赛扬,他在一点一点艰难地前行,身体的拖动让刚刚为他缠在腹部的衣服脱落下来,虽然满目沙尘,库依丽依然能看得见那衣服上面浓重的血迹,依然能看得见那大腿上的累累伤痕,依然能看得见被斩落右臂时,那喷涌的鲜血。 库依丽顿时感到她的腹部、她的大腿、她的右肩是那么疼、那么痛,泪水伴着沙粒模糊在脸上。 赛扬丝毫没有感到疼痛,沙粒摩擦着他受伤的身体,枪头的倒钩扣入了他的肩胛骨中,他没有时间顾及一切,每一次向前挪动,他都要用尽全身的力量,每一次向前挪动,他都要仰头大喊一声“依丽儿!”只有大声喊出这个名字,才能让他全身充满力量,只有大声喊出这个名字,他才能拖动长枪向前挪动。 “依丽儿!”“依丽儿!”赛扬的呼喊穿透整个大漠,狂风仍在呼号,沙尘仍在肆虐。 第五十二章 你这个憨货 半年后 天很冷,微风似刃。 冬天还没有过去,早上的阳光虽然温和,但仍有一种凄厉的感觉,凄厉得要凝住每一粒黄沙,把整个大漠封住。 阳光下,库依丽挥舞长枪,推、顶、挑、刺、劈、扫……长枪似一条银蛇,在库依丽手中翻卷着身躯,随时准备扑向身边的猎物。库依丽腾挪脚步,进、退、跳、转……沙尘扬起,长枪随库依丽时不时地笼罩在一片沙尘之中。 库依丽长发卷起,用一条草根扎住,草根的细尾与长枪相呼应,随库依丽的身形一起一伏。 长枪的主人悠闲地倚在不远处三棵胡杨树中最大的一棵胡杨树的粗大树干上,一只手把一根枯草送入嘴中,任凭另一只空荡荡的衣袖随风微微飘荡。 这里是百日泉。三棵胡杨树的树叶早已完全掉光,只剩枯枝交错,映在蓝蓝的天空上,阳光照着的枯枝反射着清冷的光。 赛扬看着沙尘里游龙般的库依丽,目不转睛,一动不动,若有所思,只是时而咬一口嘴中的枯草。 突然,游龙般的库依丽一个转身,举枪疾步向前,刺向赛扬,距赛扬只有两步远的地方,枪一横,然后一个弧圈,顺势从一侧上方砸向赛扬,在距赛扬头部两掌远之处,突然抽枪,枪头一低,刺向赛扬腹部,突然又是一个抽枪,再次刺向赛扬。 赛扬并不躲闪,仍然保持着刚才的表情,目不转睛,一动不动,只是在枪头刺向自己面前时,撇了一下嘴,咬了一下嘴中的枯草。库依丽一慌,枪头狠狠地扎进了胡杨树的树干。 “你为什么不躲闪?”库依丽大叫,口气里有一种撒娇似的责怪。 “因为你不敢嘛。”赛扬嘴里叼着那根枯草,调皮地说道。 “哼!”库依丽生气地去拔枪,可刚才用力太大,枪扎得很深,一下子竟没有拔出来。 赛扬吐掉嘴中的枯草,伸出左手帮库依丽拔出了枪,一改刚才的表情,说道:“依丽儿,你进步很大,天生就是个练武的料。刚才出枪的速度已经明显地提上来了,只是虚虚实实,还要把握得更准,所有的虚都是为了实,所以,前面一定要蓄好力,最后一招是致命一招,要准,要再狠,再用力,用力的同时,一定要注意不要因为用力太猛而让枪失去了定力,所以一定要稳,即使你要调整角度和方向,也要稳,明白了吗?” 库依丽认真地点了点头。 “好,咱们再来,抓住我的手。”赛扬手握长枪,刺、挥、劈……一个一个动作,赛扬做得并不快,库依丽站在赛扬的身前,身体贴住赛扬的身体,手臂贴住赛扬的手臂,右手紧紧握住赛扬的左手,感受着赛扬手中的力量,随赛扬之动而动。突然,她好像感觉到有股巨大的能量从赛扬的手臂上传出,瞬间传到赛扬紧握长枪的左手,赛扬的左手充满力量,五指紧绷,即使是一块石头,此时也能被赛扬攥得粉碎。库依丽被这股热流带动着,她握着赛扬的手更紧了,一股窜动的力量迸发而出,库依丽跟随赛扬大吼一声,长枪深深地刺入了胡杨树坚硬的树干之中。 吼声惊动了一旁静默的飞沙。飞沙扑棱着翅膀飞起,落在了长枪上,鹰爪稳稳地抓住枪杆,扭头看着库依丽和赛扬,似乎在赞扬他们高超的武艺。 但吼声丝毫没有惊动不远处一位壮汉,壮汉手中战刀上下飞舞,同样卷起一阵沙尘,把自己笼罩在沙尘之中,如果刚才库依丽身如游龙,这位壮汉便形同猛兽。 “吐哈,该休息了。”库依丽冲着沙尘里的“猛兽”大喊。 “是,大王。”吐哈立刻放下战刀,走出沙尘。 “不要老是那么是是是的,我又不是下命令。” “是,大王。”吐哈再次应道。 “你又说‘是’了。” “是,大王……我不说‘是’了。” “哇呀——改不了就算了。”库依丽苦笑一声,一摊双手问道:“你看我功夫如何?” “非常了得。”吐哈伸出手,一握拳,表示赞赏。 “真是如此?” “真是。” “那好,咱们来比试一番。” “不好。”吐哈吓了一跳,退后两步,直摆手。 “为什么不好?” “你是大王,万一伤着你,怎么办?” “那你的意思是你一定能赢我?” “不是。” “那你为什么能伤着我?” “我……”吐哈语塞。 “提刀,开始,赛扬做裁判。”库依丽这回真得有点像是下命令了。她不顾两人的反应,放下枪,拿起刀,继续说道:“为显公平,我也用刀。” 说完,库依丽身体微微下沉,双手握刀,横刀略作停顿,便举刀向吐哈砍去。吐哈无奈,只得应战。 库依丽的功力确实进展巨大,吐哈心想,虽然用刀算不上库依丽的强项,但只要自己稍不留神,就会被她抓住破绽。吐哈小心翼翼地应对,不敢有丝毫马虎。 两人战了不知多少个回合,手中的战刀上下飞舞,脚下的沙尘不时被扬起。两人的体力都有些下降,特别是库依丽的动作略见迟缓。 吐哈抓住一个机会,战刀晃动着向前逼进,库依丽急忙向后躲闪,可是吐哈的刀进得太快,库依丽的脚抬得过慢,身体顿时失去重心,向后仰去。 吐哈见势不好,赶紧一收刀,伸手抓住库依丽的胳膊。库依丽顺势起身,战刀横在了吐哈的后颈上。 “我赢了。”库依丽欢快地大叫一声,撤下了刀。 “可是……”吐哈真的感觉到好委屈,“我是为了救你。” “战场上哪有出手救自己对手的?我赢了。” 吐哈大笑,也不争辩,女人总是不那么讲道理的,但大王总是有道理的,他理不清,也不去理,他一伸手,一握拳,说道:“你赢了,我们大王赢了。” “不过,你的功夫也不赖。本大王重重有赏。”库依丽显得洋洋得意,可她环视了周围一圈,实在找不出像样的东西赏给吐哈。她拍着脑袋想着,慢慢地摸到了自己扎头发的草根,突发灵感。她解下草根,头发散落开来。她把草根递到吐哈面前说道:“就送你一棵红花草吧。” “这是红花草吗?”吐哈疑惑地看着库依丽手上的草根。 “是啊,只是现在是冬天了嘛,那草已经枯了,只剩这草根了。这可是我昨天挖了半天才挖出来的。这天寒地冻的,有多难挖,你知道吗?” “我知道。”吐哈应着。他确实知道,沙地冻得坚硬,挖出这么一条草根真的很不容易。 “别看现在它是个草根,到了夏天,它就会长出绿叶,还会开出红花。会开花的,你知道吗?” “我知道。”吐哈再次应着,他的确知道,因为他见过这种红花草,夏天开出的花很好看。 库依丽把草根头部粗糙的地方和尾部细小的地方都一一掐掉,剩下的部分有马尾那么长。她把这条草根慢慢地卷起,再扎起来,差不多有一个小孩的手掌那么大。 库依丽把盘旋的草根递到吐哈手上说道:“别看它只是草根,可你要是觉得它是一株红花草,它就是一株红花草,你要是觉得它开了花,它就开了花。只要你愿意,你就会觉得它一直开着花。你觉得它开花了吗?” “我觉得它开花了。”吐哈手捧着那盘草根,认真地答道。 库依丽大笑起来:“你这个憨货。”她就喜欢吐哈的这种认真劲。 吐哈看着库依丽的笑,也憨憨地笑了,一俯身,将草根轻轻地放进自己左前胸的衣服里。 第五十三章 树洞 夜里,冷得厉害,库依丽三个人裹着厚重的皮衣,离开百日泉很远的地方,趴在地面上,静静地守候着,几只未燃的火把放在旁边备着。 周围一片静寂,一片漆黑,什么也听不到,什么也看不见,虽然天上繁星密布,但还是不能分辨出地面上的东西。 这里是砂石地面,地上时而会有一些枯草,但没有树。 这里时常会有孤狼出没。 “听,有声音。”赛扬趴在地上的声音轻声说道。 “我怎么没听到?”库依丽压低了声音说道。 “我也没有。”吐哈说道。 “嘘,等着。别出声。”赛扬的声音很轻很轻。 不一会儿,前面隐隐约约出现了两个幽蓝的小点在缓慢地向前移动。 三个人屏息凝神。赛扬手握一杆长枪,吐哈手握一把战刀,而库依丽手握一只野兔——白天里刚刚打到的一只野兔。 两个蓝点慢慢向前靠近,可以感觉到一头野狼的轮廓了。 第一次参加这样的“战斗”,让库依丽感到有些紧张和兴奋,紧握野兔的手有一些颤抖。 两个蓝点再一次靠近,赛扬拍了拍库依丽握着野兔的手。库依丽会意,将野兔忽地扔了出去,由于紧张,用力过猛,不禁“啊”地叫了一声,野兔扔出了很远,差点触到了两个蓝点。两个蓝点瞬时顶住,霎时间不见了。 赛扬猛然反应过来,立刻将手中的长枪掷了出去,但是什么也没碰到。野狼逃走。狩猎失败。 “依丽儿这么着急,想吃野狼肉了?”赛扬失望地打趣道。 “我是按照你的安排做的,谁知道会让它跑了呢?”库依丽不服气地辩解。 “我的安排是轻轻地放到前面去,就像兔子自己跑过去一样。” “兔子都死了一天了,还怎么跑?” 一句话把赛扬和吐哈都逗乐了。 “不怪兔子,也不怪大王,怪我们经验不足。”吐哈打个圆场,问赛扬:“我们还要接着守吗?那野狼会不会再来?” “一般不会了,”赛扬答道,“如果再回来的话,就是群狼了。” “会有群狼?”库依丽惊讶地问道。 “这样的地方孤狼比较多,一般不会有群狼。有群狼的话,咱们的几个火把就派上用场了。”赛扬说道。 “你碰见过群狼吗?”吐哈问道。 “有过一次,只有一次。” “不要紧吧?”库依丽紧张地问道。 “没事,有火把,有长枪,把他们打散了就算了。”赛扬回答得很平淡。吐哈倒是暗暗吸了口凉气,光秃秃的开阔地面,黢黑的夜里,一个人,一群狼。 库依丽还要问什么,赛扬哈哈一笑,没有让库依丽问下去,说道:“没有狼肉不要紧,还有兔子肉嘛。我们回吧。” 三个人有说有笑地回到了百日泉。 赛扬和吐哈点起了篝火。 “烤兔子吃吧?”赛扬笑着问道。 “不准吃。”库依丽一把收起了已经冻得发硬的野兔。 “为什么?” “今晚上没有战果,所以罚你们不准吃。”库依丽说着,拎起野兔走到了最大的那颗胡杨树下,蹲下身,把野兔小心地塞进了树洞里。 这是一个奇异的树洞,树洞的洞口不算大,但里面的空间却很大,如果今天晚上能打到一头狼,把那头狼塞到树洞里,里面的空间丝毫不会受影响,即便再塞进去一头两头的,也不成问题。奇怪的是,这么大的一个树洞长在大树的身体上,大树的生长一点都不受影响,到夏天,依然枝繁叶茂。 赛扬经常把自己平日里用的东西放到这个树洞里,有时把帐篷也扎起来放进树洞。 在库依丽第一次来到百日泉的时候,赛扬并没有把这个树洞的秘密告诉库依丽。 这一次,赛扬把树洞展示给库依丽看时,库依丽惊讶不已,责怪赛扬为什么不把树洞交给她。 不久,库依丽俨然成了树洞的主人和保管,赛扬和吐哈无论要放什么东西还是取什么东西都要经过她。 赛扬跟着库依丽来到树洞前,嘿嘿一笑:“不准吃兔子肉,那就吃羊肉吧,把那半个羊腿拿出来吧?” “不要,已经很晚了,要睡觉了。”库依丽一噘嘴,拒绝了赛扬。 “都忙了一晚上了,都饿了。” “谁饿了?” “吐哈饿了,依丽儿饿了。” “那就不吃了。” “为什么?” “我的赛扬不饿,还要吃吗?” “赛扬不饿,可以不吃,我的依丽儿饿了,就一定要吃。” “我不吃。” “那我替她吃。”赛扬说着,一只手伸进了树洞。库依丽并不阻拦,只是抿着嘴笑。 “还要有酒!”远远地,吐哈在叫喊。 第五十四章 两个热血澎湃的男儿 深夜,半个月亮从东方爬上来,清冷的月光洒向大漠,将大漠的一切都冻住了,连风也冻住了。篝火烧得很旺,冲破了冻住它的寒冷。 篝火旁的两个年轻人解开皮衣,各执一根杨柳枝挑动着篝火底部的木柴,享受着香气扑鼻的烤羊和甘醇的葡萄酒,美酒、烤肉、旺火,驱散了他们身上的每一丝寒意。 “这光秃秃的沙漠,为什么你赛扬总是能弄到这么多好吃好喝的东西?”吐哈不解地问道,脸上还有一种半醉半醒的惬意。 “不管你问多少遍,我都不能告诉你。如果你确实想知道,那你就在这大漠里蹿个一年两年的。”赛扬带着一丝诡秘似地答道。 “我来这里都已经半年了,还要一年两年?” “那当然了,你这半年,又没有经过夏天,真正的好季节是夏天,夏天的时候,这里的百日泉好大,泉里有很多水草,重要的是,那么大的一整个泉都是我的,没人跟我争。” “但有时候我在想,如果没有这么个百日泉,你要去哪里?” 赛扬爽朗地笑了:“还是那句话,大漠很广,总有我的去处。我也没有完全指望着这个泉,我经常四处走走的。再说,这么大的一个泉,怎么会说没就没了呢?” “这泉有多大?” “……最大的时候有一百步吧。泉是一方面,春夏季节其他好东西也很多,该储存的也要储存,到秋冬季节就方便多了。所以,你得在大漠里蹿个一年两年的,至少一年下来,很多东西自然就知道啦,用不着我告诉。” “这么说的话,我还真会了一些。打野兔已经不知打过多少回了,但夜里打野狼,以前倒是真没做过。看来,我还真要在这里蹿一蹿了。”吐哈略有一些成就感。自从来到这百日泉,打野狼也不止一回了,今天晚上的这一回,库依丽是第一次参加。 “不保护你的大王了?” “一边蹿一边保。” “不耽误事儿吗?” “要耽误的话,还有你的枪嘛。” “不要用我的枪,要用你的刀。” “不,用你的枪,不用我的刀。” “不,用你的刀,不用我的枪。” 两个年轻人说着说着,手上的杨柳枝变成各自的刀和枪,互相挑动起来。赛扬刺,吐哈挑,吐哈砍,赛扬挡,两人你来我往,围着篝火转着圈,嘻嘻哈哈地挑逗着对方。 “住手——”两人正玩得起劲,传来了库依丽的一声大喝。 “烦死了,闹死了。”库依丽站在不远处的黑暗中抱怨着。 赛扬和吐哈都愣住了,往常这个时候,库依丽要么和他们两个人一起在外面喝喝酒、说说笑笑,要么就回帐篷睡觉去了。今天怎么了?他们看着库依丽月光里的轮廓,清秀凝重。 库依丽裹着长长的毛皮衣,静静地站在沙地里,望向南方,久久伫立。 赛扬和吐哈不再打闹,重新做下来,静默了一会儿,吐哈说道:“大王这是怎么了?好像有心事。” “当然有了,你看她在看哪里。”赛扬答道。 “是不是……”吐哈犹豫着,抬起头,看着赛扬的眼睛。 赛扬避开吐哈的目光,扭头看向库依丽,库依丽仍然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依丽儿是一定会回去的,所以心里默念着。 “赛扬,谢谢你。”吐哈接着说道。 赛扬一笑,说道:“好兄弟怎么还这么说话呢?” “真的,赛扬,我还以为我死了呢,我好不容易睁了一眼,看到周围满是沙尘,心想这就是我在人世间的最后一眼吧。是你从神鹰那里把我拉了回来,又让我开始看人世了。” “神鹰那里听说也不错嘛,但是你命大,不想去。” “想不想去,都得看你的药,我以前真不知道,你还会治病疗伤。你怎么学的?” 赛扬调皮地指了指篝火,说道:“和那烤羊肉一样,不能告诉你。” “这个也需要我到大漠里蹿一蹿?” “对。来蹿吗?”赛扬故意问道,他知道这位亲卫长可能不会有时间到大漠里闲蹿。 吐哈笑了,说道:“有时候还真想和你一样过来蹿一蹿。细细想来,咱们两个除了刀和枪之外,共同点还真多,要不你别玩枪了,还是用刀吧。” “枪,我是不会丢下的。这枪是我自己做的,铁杆铜头,尤其是枪尖的位置上两个铁钩,必要时可以勾住对方的任何部位,将他拉下马,这可是我的独创啊。”赛扬喝了一口酒,看着火苗跳动,长吁一口气,他没有告诉吐哈,正是他的这个独创帮他从流沙中把库依丽拉了出来。 “就因为这独创你才用枪?”吐哈调侃着问道。 “当然不是。是先王让我用枪的,先王说虽然我们阿掖人善用刀,但我一定善用枪,小的时候,他还专门教我如何使枪,还专门为我做了一根枪,是用木棍做的,枪身很光滑,但枪头削得很钝,说怕我伤着。”赛扬冲吐哈一笑,放下酒杯。 赛扬拿红柳枝挑了一下火柴,接着说道:“当年,先王在一片战火狼烟中把我救起。先王说当时一个军士对我举起了刀,但不敢杀我,或许是因为我太小,或许是被我震慑住了,因为我当时手握一根长枝,就像握着一根长枪,并不哭,与军士怒目而视。先王救起了我。不知为什么,先王很喜欢我,把我留在了身边,所以,我小的时候,就能和依丽儿在一起玩。想一想,那时我只有两岁。” “你才两岁?” “是,我问过先王,先王说当时觉得我像两岁,那就两岁吧,所以,从先王救起我的时候,我就两岁。如今,我已经二十四五岁了。” “时光过得真快,回想一下,从爷爷收留我的时候开始,也已经有十六七年了。我总是忘不了,爷爷抱起我时,母亲最后离开我的样子。”吐哈也陷入了回忆。 “你还好,能记得你母亲,而我根本就不知道父母的样子。先王说,不管我的父母是谁,是哪个家族,我都是阿掖的子民,决不能让我因为没有父母而沦为奴隶,所以,先王就让我姓阿掖。” “爷爷是彦古家族,可却成为先王的老师,让先王无比敬重和信任,爷爷常对我说,不管你是哪个家族,你都是阿掖王国的子民,你虽姓彦古,但你是阿掖子民。阿掖王国本来就小,如果再分开家族,必亡。” “托合先辅如此睿智,所以先王才那么信任他。” “只是先王和爷爷都离开我们了,现在我们的大王……”吐哈说着,看向不远处的库依丽。 赛扬也转过头,看向库依丽,说道:“我们的大王不是因为她是个女王,而是因为她单纯又仁慈,人说仁慈做不了大王,我不希望她那么仁慈,我相信她不再会那么仁慈了,但有一点,她改变不了,那就是仁爱,我觉得这也正是先王选择她的原因。” “是的,仁爱,这也是阿掖子民选择她的原因,也是我们选择她的原因。” 赛扬深深地点了点头,说道:“吐哈,谢谢你。” “为什么这么说?” “你一直在依丽儿的身边,保护着她,我很感动,也很放心,能让我赛扬在这大漠里游荡闲蹿而不那么愧疚。所以,谢谢你。” “不用谢,我们在做着同样的事。” “那为什么……你不愿回去呢?” “连你也这么说……”赛扬的嘴角勉强地拉出一个笑容,“放心吧,吐哈,阿掖王国是我的家,我时刻都在看着她。” “那好,从现在开始,我们就谋划依丽儿回王国的事。” 两位年轻人不约而同地站了起来,吐哈紧紧握住了赛扬的手,赛扬一拧身,抖一抖右边的衣袖,吐哈明白了,他抓起赛扬右手臂空空的衣袖,与赛扬的左手放在一起。瞬间,吐哈感到鼻子一酸,泪水不禁夺眶而出。 “什么爷们。”赛扬佯装一笑道,但自己的泪水禁不住流了下来。 四手紧握,四目相对,激动和信任碰撞在一起。 不远处的库依丽仍然静静伫立,凝望。她没有看见身后两个热血澎湃的男儿那坚定的面庞和面庞上晶莹的泪水。 第五十五章 吐哈的心思 吐哈策马奔腾在月光下的大漠里,一段时间以来,他已经习惯了行进在夜色下的大漠里,在赛扬的指点下,仅靠星星指引,他就能准确地辨别方位。他从来不知道赛扬小时候的事,今晚的一番谈话,让他感动,更加坚定了保护库依丽的决心,他迫不及待地想让库依丽回去。今夜,他要前去勘察一番,必须要了解王国里是什么情况。 远远地,阿掖王国的城墙像一条黑线。 吐哈在一棵胡杨树旁边遥望,他如何才能跨过那条黑线,那黑线里面现在是什么样子。他一定要让库依丽安然无恙地回去,回到她的王宫里去。 回头,遥望,今晚与赛扬一起围坐着的那堆篝火已经没出了视线,他觉得库依丽和赛扬现在正围坐在那堆篝火旁边,就像刚刚他和赛扬围坐在一起的样子一样。想到这里,吐哈心里一阵泛酸,真不是个滋味,他能看得出库依丽心里想什么,可她是大王,这是爷爷说的,她是大王。 吐哈将手伸进左前胸的衣服里,早上库依丽送给他的那团草根还在,他想把它拿出来看看,可犹豫了半天,还是没有拿出来。他摇摇头,叹口气,倚着胡杨树坐了下来。 库依丽躺在帐篷里,奇怪了,总也睡不着,也不知道自己有什么心事,为什么总是心神不宁,我到底该要做什么?她掀起帐篷的一角,赛扬坐在篝火旁,愣愣地看着火苗突出的舌头,红柳枝一动不动地插在篝火里,已经燃着了。 赛扬没有进石屋。他和吐哈都不愿意进石屋睡觉,库依丽也不喜欢。 石屋是库依丽提议盖起来的,她要给赛扬造一座像样子的房子。可是房子造起来之后才发现那根本就不是一座房子,就是一个石头屋。 因为造房子确实难度很大,石头很难找,黏土也难找,水更难找,一点点的水是用来饮用的,那里舍得拿来造房子。好在百日泉里就能找到一点适合造房子的土,泉被挖得很深,找到一点点略微湿润的土,他们把枯草、枯枝混在土里,勉强地糊在垒起的石头上。 赛扬感叹着说,要是夏天就好了,一定会造出一个宏伟的大房子,现在先将就一下吧,等明年夏天再重新修整吧。 石屋建在百日泉的边缘,屋子不大,有一人高,屋子的门是用树枝和枯草编制而成,屋子里勉强能放下床榻和桌椅。当然,没有真正的床榻和桌椅,但地上铺着软软的皮褥,多少有一些家的感觉。 风沙特别大的时候,三个人会躲到石屋里,听外面风沙肆虐,感觉还真不一样。所以,有时候,风沙不大,三个人也喜欢躲进石屋里,玩一玩猜谜的游戏。但是,说到晚上睡觉,就没有谁愿意躲进去了,宁可睡帐篷。 起初赛扬建议库依丽睡在石屋里,他和吐哈在石屋外面,一左一右睡在帐篷里,像两个侍卫守护着石屋。吐哈完全同意,大王睡在“王宫”里,两个亲卫兵睡在“王宫”的两侧。可库依丽不同意,大王要以帐篷为王宫,石屋是亲卫兵的兵站,让亲卫兵睡里面吧。赛扬说正好,吐哈是亲卫兵,我只是个侍卫,让吐哈睡里面吧。吐哈说,侍卫就是亲卫兵,所以,你我一样。库依丽说,那你们两个就轮流吧。最后,不管他们谁睡石屋,库依丽一直睡在外面的帐篷里。 “赛扬。”库依丽轻轻地叫道。 赛扬没有听见。 “赛扬!”库依丽大声叫道。 赛扬一回神,应了一声。 “过来!” 赛扬走到帐篷门口,俯身下来。 “今天该轮到你睡石屋了吧?”库依丽问道。 “不,我睡帐篷。” “帐篷应该是吐哈的。” “吐哈今晚不在,所以帐篷是我的。” “你抢了吐哈的。” “这不是抢,是他主动把帐篷让给我的。” “他就那么容易地让给你了?” “当然,我们是好兄弟嘛。” “那你为什么还不去你的帐篷?” “我还不想睡。” “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库依丽探出头来问道。 “没有啊。” “真的没有?” “真的没有。” “你骗人。” 赛扬低头看着库依丽的脸,调皮地说:“骗天骗地骗神鹰也不骗你,真的没有。” “不准你骗神鹰。” “那就骗飞沙。” “你讨厌死了。”库依丽一阵愠怒,伸手抓住赛扬的衣领一拽。赛扬本来前倾着身体,没有丝毫防范,半个身体被库依丽拽了进来,几乎趴在了库依丽的身上。 库依丽柔柔的体香渗透进赛扬的鼻息,灌满了他的全身。库依丽的脸几乎贴到了赛扬的脸颊上,她顿时感觉到了赛扬浓重的呼吸,半年来的朝夕相处,这是第一次离她的赛扬这么近,是的,这是她的赛扬,一股热流瞬间涌动全身,让她无法自拔,她一把抱住了赛扬。赛扬想挣脱,可库依丽抱得更紧了,翕动的双唇贴住了自己的双唇。赛扬的左手,感受着她细嫩的肌肤和狂热的心跳。 帐篷外的篝火依然烧得很旺,发出噼里啪啦燃烧的声音,飞沙蹲伏在附近,扫视着黑暗里的大漠,守候着它的主人。 吐哈背靠着胡杨树,闭上了眼睛,稍作休息。刚过了一小会儿,战马旁边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一个瘦弱的身影闪到战马后面。 吐哈蹭地起身,抽出战刀,窜至马前,战刀瞬间横在了那身影的脖子上。 “不要,不要,好汉千万不要。”一阵惊恐的声音。 吐哈感到这声音如此熟悉,大喝一声:“谁?”他扶起那身影的头一看,大惊失色道:“丹塔巴!” 那身影更是惊呼一声:“亲卫长!”可怜丹塔巴,随着这声惊呼,一头晕了过去。 第五十六章 丹塔巴的情报 天就要亮了,篝火依然燃得很旺。 丹塔巴对着篝火,大口大口地享受着喷着香气的烤肉。 库依丽、赛扬和吐哈围坐在篝火旁边,三双惊奇的目光盯着丹塔巴塞满烤肉的嘴巴,仿佛黑黑瘦瘦的脸上只剩下那个嘴巴了。嘴巴里除了烤肉,还有他们想知道的一切。 原来,丹塔巴离开阿掖,在这片大漠里已经转了七天了,目的就是找寻库依丽大王。 “你为什么不骑马?”吐哈问道。 “骑骆驼也可以。”赛扬补充道。 “本来是骑着马的,”丹塔巴一边嚼着烤肉一边说,“可马受了惊,不知道为什么受了惊,把我摔下来就跑了,关键是带着吃的喝的跑了。” “它怎么会跑了呢?”吐哈有些责怪地说道。 “那谁知道,我又不想让它跑,可它发了脾气,我摆弄不了它。”这倒是真的,丹塔巴从小体弱,没有参加过军士训练,很少骑马。 “马是今天跑的?” “那倒好,我出来的第二天早上它就跑了。这么多天了,如果再遇不到亲卫长,我就饿死、渴死或者冻死。这倒是小事,找不到大王,完不成使命,那事情就大了。我已经出来找过一次了,结果没有找到,这是第二次。丹法将军说,只有我才能完成这个使命。除了我,很难找到第二个人。” “为什么这么说?” “丹法将军说,所有值得绝对信赖的人都在固扎萨的目光之内,有一点动静,就会惊动他,而我,体单力薄,不会武艺,在固扎萨眼里,是个维诺之人,成不了大器,连个做王冠的帽子都端不起来。所以,我就是消失个十天八天,他也不会在意。” “丹法将军值得信赖吗?”赛扬问道。 “是,”吐哈接过话来,“丹法一直跟随瓦木,对瓦木忠心耿耿,而瓦木现在还在土牢里,生死不知,丹法一定在想尽办法救瓦木。瓦木我很了解,忠于大王。这次逃离固扎萨,最后的时候,是丹法把我扶上了马,我清楚地记得。” “那这次丹法没有被固扎萨怀疑?” “没有,”丹塔巴答道,“听说,在最后关键时刻,也就是固扎萨伤了眼睛的时候,丹法奋不顾身抢救固扎萨,受到固扎萨信任,由原来守护胡杨林改为守护城墙,不过还是辅将。” “丹法有什么想法吗?”吐哈问道。 “我不知道,”丹塔巴说,“丹法将军只让我做信使,找到大王后,让我告诉大王,我们都盼着大王回去,然后我们商量办法,丹法将军能指挥两千多人的军队,是可靠的。” 吐哈点点头,他相信丹法,军队里不知哪里就会冒出一个绝对可靠的人,绝对忠诚于库依丽大王的人。他还记得在自己家中被扎勒根围住的时候,一个叫库勒的百夫长为他让开了路。那时,扎勒根被固提派来的军士调走,留下了那个叫库勒的百夫长。他只是大叫一声:“库依丽大王有难!”那位百夫长便立即为他让开了一条路。幸亏那位百夫长自报姓名,要不然,还忘记了他的名字。也多亏扎勒根这个笨蛋,一定是先将骑兵军士带去了议事宫,再赶去土牢的,不然的话就会早于吐哈赶到土牢,那后果就不堪设想了。 “你可知道一个叫库勒的百夫长?”吐哈问丹塔巴。 “当然知道。”丹塔巴答道。 “我也知道,他是阿掖家族的。”库依丽听到这个名字,心里忽地冒出一种亲切感,她清楚地记得那个在城墙下向自己俯身施礼的百夫长,他名字里的那个‘库’和自己的‘库’是一样的,而且他的那个‘库’还是自己父王给加上去的呢。那种兄弟一样的感觉又一次让她放到温暖。“他怎么样?”库依丽急切地问道,她忽然很想知道这位百夫长的情况。 “他死了。”丹塔巴低头应道。 “为什么?”库依丽站起身来,大叫一声,她几乎要冲过篝火,狠狠地重击丹塔巴。 “因为他放走了亲卫长,固扎萨下令处死他,乱刀砍死,他死得很惨。” 库依丽呆呆地坐了下去,眼泪止不住地顺着脸颊流了下来。 吐哈双手抚脸,感到整个胃都要翻腾出来,这位百夫长为他而死,他甚至都不认识这位百夫长。过了一会儿,他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接着问丹塔巴:“亲卫军里的呼达,你可知道?”他急切地想知道他所关心的人都怎么样了。 “我知道,不过他没事,丹法将军还找他商量过亲卫军,亲卫军里有很多人是亲卫长的旧部。呼达说,他能把亲卫长的亲信们组织好,如果找到大王,他们就行动,这次呼达也同意派我出来找寻大王。” “亲卫军里兄弟们的情况怎么样?” “不好。亲卫长带大王离开后,在土牢旁边放走你们离开的三十名亲卫兵全都被处死,无一幸免。最惨的是,格克被抛尸。” “好兄弟。”吐哈痛苦地紧闭双目,轻轻地喊了一声。 “不仅亲卫军是这样,迎接大王入城的五十多名城墙军士包括一名什长全都在欢宴宫被毒死。” 天已经亮了,篝火已经快要燃尽了,但谁也没有心思再为它添一把柴。 四个人静默着,突然,丹塔巴跪倒在库依丽面前,匍匐前身,双手伸出伏拜,朗声说道:“大王,请您回去吧,阿掖王国的子民们盼望着您回去啊。” 库依丽站起身来,扶起丹塔巴,回身走了几步,挺身而立,目光越过茫茫大漠,凝视着阿掖宝地。 太阳从遥远处低矮的沙丘上跃出,阳光瞬间铺满金黄大漠,抚遍库依丽全身,将库依丽的身影拉得很长很长,像一杆跃跃欲试的长枪,急待出击。 第五十七章 秘密归来 十天后 深夜,那轮弯月已经早早地跑到天的另一边去了,黢黑的一大张天幕上只剩下一片一片的繁星挤着团发射着光亮,试图照一照广袤的大漠,但大漠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 丹法站在城墙上,一手紧握腰间的战刀,一手紧贴胸前的铠甲,望向大漠深处。他的手在胸前按了又按,他想按住这颗狂跳的心脏,一种从未有过的紧张和激动从这颗心脏深处传遍全身。他一动不动,眯着眼睛看向黑暗,两耳试图搜索他盼望的声音,就这样静静地等待着。 突然,细碎的马蹄声从远处传来。丹法一阵兴奋,是的,就是这个声音,是两匹马的声音。不一会儿,马蹄声在城墙下停下。丹法依稀能辨别出两个黑影左右一晃,随即传来一声低缓的口哨声。 丹法大喜,“大王。”他在心中默念着,要快,城墙上的军士已经准备好,只等他一声令下,便会打开城门。 “什么声音?”就在丹法的命令已经从喉咙里发出、还没来得及送出嘴唇的时候,身后突然冒出一个声音。 是固提!丹法登时汗毛竖立,冷汗冒了全身。精神的高度紧张让他丝毫没有察觉到身后的情况。他慌忙转身,努力控制好自己,俯首施礼,大声喊道:“丹法见过大将军。” “不用这么大声嘛,我又不是听不见。”固提感到丹法的声音也太大了,尤其是在这么安静的深夜,当然,他不知道丹法如此大声的用意。天色也太黑了,身后两名军士举着的火把火光微弱,他也根本看不清丹法惊慌失措的表情和几近苍白的脸色。 “这么晚了,还在城墙上呢?”固提不慌不忙地问道。 “丹法学习大将军夜巡军队,努力做一名好的辅将。”丹法迅速镇定下来,答道。 夜巡是固提的一个习惯,他经常在夜里巡视军队,每隔几天都要到一些重要部位做夜间巡查。丹法觉得已经基本摸透了固提夜巡的习惯时间,他为此琢磨了很多天,确定了在今晚的实施计划。 按照往常的惯例来算,今晚固提应该在家里睡大觉,如果晚上能大醉一场,效果会更好。固提现在这个时间的出现,意味着今晚的计划将要发生变化,至于变化的结果如何,不知道。 固提哈哈一笑,说道:“丹法学得很快啊。今天晚上你可有什么收获?” “这个嘛……还要向大将军学习。”丹法心里紧张,但脸上还是露出一种轻松的表情。 “好,我刚才上来的时候好像听到什么声音,你可曾听到?” “没有啊,我怎么一点动静也没听到?” “有,好像是一种鸟叫。” “大将军您说笑了,这个时候哪来的鸟啊?” “我难道听错了?” “不过,大将军,”丹法思索着说道,“丹法好像也听到了像鸟叫的声音,不久前也有一点,不过听起来都像是从东边胡杨林那里传过来的。” “哦?什么样的鸟叫?” “我也说不出,隐隐约约的,在胡杨林那边。”看到固提相信了自己的话,丹法心里暗自高兴。 固提沉吟着点了点头,对举着火把的两名军士说了一声:“走。”说完,大踏步向城墙台阶走去,两名军士赶紧跟了上去。丹法稍稍松了口气。 固提刚迈下两级台阶,回头对丹法喊道:“既然想学本将军夜巡,为何不随本将军一起去呢?” “啊?”丹法心头骤紧,感觉一阵懵,差点晕了过去。 “怎么?不想去看看胡杨林那边的鸟叫?” “是,丹法愿跟随大将军。”丹法说完,连忙跟了上去,边走边琢磨对策,好不容易把固提支开,结果自己又进了他的套,又是一阵冷汗灌满全身。 固提快步走下城墙台阶,两名军士紧随其后。丹法跟在最后面,跟得匆忙,最后两级台阶直接跨了下去,整个人摔倒在地。 丹法惨叫一声,双手抱腿,痛苦难堪。 固提回过身,让火把靠近了一些,看了看,问道:“怎么回事?” “没……没看清楚,摔……了一下。”丹法忍着痛说着,试图站起来,可刚一起身,又大叫一声,摔倒在地。 “看来伤得不轻,”固提说道,“你还要学本将军夜巡呢,夜巡之前,最好先学会走夜路,夜路走得熟了,才能做好夜巡。” “大将军说的是。”丹法答应着。 “这样吧,今晚你就别学了,以后本将军再带你夜巡。”说完,固提转身对后面身边两名军士说道:“你们留下照顾丹法将军。” 丹法连连摆手,说道:“不用,不用,保护大将军夜巡重要,我让城墙上的军士扶我回去就可以了。”说话的时候,城墙上已有几名军士闻声下来,来到丹法身后。 “也罢。”固提说完,纵身上马,向胡杨林奔去,随从的七八名军士也纷纷上马,跟随而去。 丹法坐在地上,看着固提一队人马很快消失在夜色中,马蹄声渐远。 等马蹄声在耳边完全消失以后,丹法腾地起身,招呼身后的军士,几个箭步便来到了城墙上。 丹法趴在城墙上向下张望,没有任何踪迹,他深吸一口气,吹出一声低沉的口哨声,就像一声鸟叫,城墙下紧跟着回应了一声“鸟叫”,两个黑影刚刚紧贴着城墙,现在完全显露了出来。 神鹰保佑,刚刚保佑到连两匹坐骑都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哪怕是一声鼻息都可能招来可怕的后果。 丹法悬着的心暂时放了下来,一阵兴奋涌上心头,丹法努力克制着,现在还不是兴奋的时候,战斗才刚刚开始。 城门悄无声息地被拉起,两个黑影一闪进了城门,城门接着又悄无声息地被吊下。城门内立刻不知从哪里又钻出五六个黑影,在黑暗里向两个黑影俯首施礼。 丹法迅速来到城墙下,同样向两个黑影俯首施礼。他们之间没有人说话,但每个人都懂得该做什么。 丹法和马上的一个黑影一击掌,便立即消失在黑夜里。他有重要的任务去做,八百名由他挑选的精锐军士全副武装,蹲伏在王宫南侧的训练场,悄悄地等候着他。 第五十八章 夜闯王宫 两个黑影下马,把马交给两名丹法安排的城墙军士,跟随这五六个黑影向王宫而去。 他们在黑暗里穿行,为不发出任何声响,他们没有骑马,改成步行,可这样自然降低了行进的速度。 过了好一会儿,他们抵达了议事宫,但并没有进入,而是沿着议事宫北侧墙根,走走停停,避开亲卫兵的视线,一直走到议事宫与寝宫之间的廊道。 一切进展都非常顺利,他们脱下罩在身上的黑衣,每个人都是一身银甲,腰佩战刀,完全是亲卫兵的装束。 可他们不全都是亲卫兵,总共八个人,只有呼达带领着四名亲卫兵,他们全都曾是吐哈信赖的精兵。 其他三人中,吐哈穿的是自己的银甲,自然得体。可是库依丽的装束就略显肥大,另外一位的装束看上去更是不得体,精湛的银甲下是一个瘦弱的身体,他便是丹塔巴,他用了一天的时间,以召唤神鹰的力量说服了丹法,而且下了一万个保证不会给这次行动添麻烦、拖后腿,丹法才让他参加了这次行动。 他们的任务是直入寝宫,端掉熟睡中的固扎萨,找回手杖。 经历了上次亲卫兵放走库依丽和吐哈的事件之后,固扎萨让固利重新整顿了亲卫兵,可是亲卫兵人数众多,无法彻底整顿。他非常自信,杀死了那三十名亲卫兵之后,亲卫军里不会再有人敢冒着生命危险产生非分之想。所以,大部分的亲卫兵还是老样子,但是守卫寝宫这样重要位置的亲卫兵,他还是做了精挑细选,全部启用了固利的亲信,他们都是哈甘家族的军士。 来到廊道中央,便是寝宫的大门入口,入口处有四名亲卫兵把守。 四名守卫见来了一队亲卫兵,为首的是呼达,也不客气,其中一人提起刀喝问道:“干什么?” “奉命巡逻。”呼达不慌不忙地答道。 “这儿不归你们巡逻,快走开!” “可我有个事儿。”呼达来到四人面前说道。 “什么事?” “你们看上面。”呼达双手抬起,举过头顶,看向上方。四个守卫也都抬起头往上看,不明白呼达说的是什么事。 正当四个守卫纳闷的时候,呼达身后的四名亲卫兵一对一,抽刀杀向四个守卫。呼达他们平日里早就看不惯固利亲信们趾高气扬的样子,恨透了他们,所以,每个人下手都不软,四个守卫当即毙命,连吭都没来得及吭一声。 右边便门处也有两个亲卫兵把手,被呼达用同样的方法轻松解决掉。 呼达的亲卫兵燃起了两只火把,准备进入寝宫。大门紧闭,无法打开。 阿掖王国的子民们通常不喜欢锁住门,可王宫不一样,为确保安全,夜间总是要锁住。 但不管怎么锁住,库依丽有办法,她太熟悉她的寝宫了。便门后面被两根木棍封住,木棍是插到墙体上的铁栓里的,不可能从外面打开,可正门还是有机会进入的。 正门的大门是在门后边上下挂着两根木棍,一端挂在门后的铁钩上,一端挂在墙壁上的铁钩上,木棍的一头勾住了墙体,只要轻轻撬动木棍,让勾住墙体的一头翘起,再用什么东西把木棍提起或推上去,木棍就可以被摘掉了。 至于二门,里面只是用木头挡住,只要用力一推就可以了,如果推不开,可以直接用脚踹开,到时候,即使声响惊动了固扎萨也不要紧,这么多人一拥而上,他固扎萨长了翅膀也是逃不掉的。 计划很周密。两名军士用力推着门。大门是单扇门,门与墙错开了一条缝。 按照库依丽说的位置,呼达将战刀伸进门缝,用刀背轻轻晃动着上面的一条木棍,尽量不发出声音。一会儿,木棍一松,木棍的一头已经从墙体上翘了起来。 呼达又用同样的方法晃动了下面的一条木棍,一切顺利。 接下来,他们要把木棍提起来。本来设计得十分巧妙,一根绳下端拴着一个铁钩,把铁钩放进去,用铁钩勾住木棍,两个亲卫兵在外面横举战刀,以刀把作为横梁,绳子越过横梁向下拉,从而提起木棍,再轻轻放到地面上,方法简单可行,还出不了声音。可问题来了,呼达想把铁钩放进门缝勾住木棍,可门缝太窄,塞不进去。 真是百密一疏,找到这个铁钩的时候,竟然忽视了它的大小。四个亲卫兵一起推门,试图让门缝大一点,可铁钩还是放不进去。 怎么办?时间不等人,再这样下去,巡逻的亲卫兵就会经过这里,虽然人人身上都是亲卫兵的装束,可地上四个守卫的尸体不好解释。 “来吧。”呼达索性扔掉了铁钩和绳子,把刀插进门缝,招呼另一名亲卫兵也把刀插进门缝。呼达想再插进一把,可门缝是在太窄,插不进去了。 “两把就两把,我们试试看。”呼达小声说着,与那名亲卫兵一起用力向上推木棍。木棍太重了,两人有些用不上力。用力,再用力,两人憋得脸通红,木棍也一点一点地被推了上去,终于成功了,木棍已经起来了。两人不敢松懈,一起向里推送了一下,感觉木棍已经彻底脱离了墙体一端的铁钩,便轻轻地一点一点地放下去,木棍的一端毫无声息地落在了地面上。 身后的库依丽他们稍稍松了一口气,不过这只是下面的一根木棍,还有上面一根。 时间已经被浪费得太多,呼达不敢休息,他和那名亲卫兵接着又去推动上面的那条木棍。 上面的那根木棍需要用更大的力,但二人挺住了。他们一起向上推动,好的,脱离铁钩,再向前推。好的,完全脱离,两人憋着呼吸,双手由于用力过度而不停地颤抖,放下。好的,慢一点,距离成功近在咫尺。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静候着,祈祷着,随时准备冲进寝宫。 就在木棍快要落到地面时,那名亲卫兵已经用尽了所有的力气,终于挺不住了,双手一软,“嘭!”刀从手中脱落,身体撞在了门上。 失去了同伴的力量,呼达也把持不住,战刀随即脱手,“咣当!”木棍掉在了刚才已经着地的那条木棍上。 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显得震耳欲聋,传得很远,几乎传遍了整个王宫,连响声的最后一点余波,也那么刺耳。 “快!冲进去。”吐哈叫道。木棍的响声肯定会惊动固扎萨,现在只能是快刀斩乱麻,从速而行。 呼达带领亲卫兵在前推开门冲了进去,库依丽和吐哈紧随其后,后面跟着丹塔巴。 这是间便房,也是库依丽平时梳妆打扮的地方,还是老样子,跟之前她在的时候没有什么变化。 长条木桌还是那样静静地待在墙壁边上,墙上挂着的饰件依然如故,圆圆的铜镜还是挂在老位置,她平时喜欢坐的桌前长方凳依然照原样摆放着。看着那条长方凳,珠丽儿惨死的影像忽地跃入眼前。 库依丽努力克制住内心的情绪,整个房间只有一个变化,桌前墙壁上的神鹰好像没了翅膀,或许被换成了别的什么东西,圆圆的,她不认识。 可那东西,丹塔巴认识,不仅认识,印象也太深刻了,那是固扎萨的王冠,再昏暗的光线他也能认得出,他禁不住走向前去仔细看了看那个王冠,嗯,就是这个东西。 吐哈可没有心情欣赏这一切,他冲呼达一挥手。 呼达会意,带领四个亲卫兵向左边二门而去,按照库依丽早先的说法,他用力去推门,可没等用力,手刚一碰到门,门便霍然大开。 不好,吐哈刚要叫停,一名亲卫兵已经冲了进去。一把利剑直直地刺中了这名亲卫兵的咽喉。 身旁的呼达惊出一身冷汗,利剑向呼达劈来,呼达连忙提刀迎战,战刀居然被削去了一半,呼达差点被劈中,另外三名亲卫兵上前帮忙,才算稍稍给呼达解了围。 “让我来!”库依丽大喝一声,冲到前面,怒火已经燃起。 固扎萨一抖手中利剑,冷笑一声,对付库依丽还是易如反掌的。他一只手扶了一下右眼黑色的眼罩,裹了裹身上的睡袍,显然是刚从床上爬起来,衣衫还略有不整,趁这机会整理一番。 第五十九章 给丹塔巴备马 库依丽并没有给固扎萨机会。库依丽一刀劈来,固扎萨轻松格挡。库依丽知道这把剑的厉害,并不与其硬碰硬,立即抽刀直取固扎萨咽喉,固扎萨连忙闪身。库依丽一招一式,异常凶猛,逼得固扎萨有些招架不住,已经顾不得整理睡袍了。 固扎萨有些慌了神,这库依丽怎么会变化这么大,刀法如此凌厉,出手如此迅疾,让他没有想到。固扎萨被逼得节节后退,毫无反手之力。这样下去可不行,得想个办法。 固扎萨被逼到了床榻前,一个女人蜷缩在床榻边裹着睡袍,脸色蜡黄,浑身瑟瑟发抖。 固扎萨突然向后猛跳一步,一把扯过那个女人,挡在了自己的前面。 库依丽猛然一惊,不禁脱口而闻:“谁?” “是谁,你需要知道吗?你不想做我的女人,我总得找个替补吧。”固扎萨一手抓着那个女人,一手举着剑,慢慢向后退着。 “你……无耻!”库依丽的怒火已经膨胀了起来。她一刀向女人身后的固扎萨劈去。 固扎萨提剑格挡,故意把女人向边上一拉,露出一个空当。库依丽抓住这个空当向前猛刺。固扎萨再一回拉那个女人,库依丽的刀瞬时刺透了那个女人的身体。那个早已惊慌失色的女人眼睛瞪着库依丽,眼神空洞无助。 库依丽大惊失色,她没有想到,自己竟然杀死了这个女人,做固扎萨的女人难道就是这样的下场吗?固扎萨竟然用这个无辜的女人做挡箭牌。她觉得自己的心肺都要炸裂开来。 固扎萨抓住机会,挥剑向库依丽劈来。这是致命的一击,可是已经来不及了,在这一瞬间,库依丽还在为杀死那个女人忏悔和恼恨着。 就在这一瞬间,库依丽身旁的吐哈立即意识到了这致命的危险。提刀去挡,只怕自己的刀和呼达的刀一样被削断,那样是救不了库依丽的。舍命也要保护库依丽,从吐哈的潜意识里迸发出来,这不仅是爷爷的临终嘱托,更是自己一生的誓言。 吐哈丢下手中的刀,没有丝毫犹豫,飞身扑了过去,用身体挡住了库依丽。就在吐哈挡住库依丽的一瞬间,固扎萨手中那柄毛沙人的宝剑划开了吐哈后背坚硬的银甲,留下长长的一道裂口,鲜血立刻从裂口中流了出来,浸染着银色的铠甲。 吐哈支撑不住,一下子趴在了库依丽的身上,两人同时跌倒。剧烈的疼痛让吐哈动弹不得,他努力抬起头,疼痛难忍,无奈又低下了头,脸几乎贴在了库依丽的肩头上。 库依丽感受到了吐哈浓重的呼吸。 固扎萨找到了机会,很好,一箭双雕。可呼达和几个亲卫兵一齐冲了上来。固扎萨见势不妙,放弃了这次绝好的机会,立刻迎战,向前冲去。 呼达左右为难,他现在不仅要抓住固扎萨,还要抢救大王和亲卫长。一犹豫间,固扎萨轻松冲破了呼达几个人的包围圈,一眨眼,跑出门外。 此时,呼达已顾不得固扎萨,赶紧来到吐哈和库依丽面前,扶起吐哈。 固扎萨出了二门,立刻跑出大门,他在门口站住,喘了口气,没有看清地上躺着的四个守卫的尸体。虽然库依丽的突然到来,打了他个措手不及,但他觉得局势一定没有失控,一切还在自己手中,要不然库依丽不会这么偷偷摸摸地夜间行事。于是,他站定大叫:“亲卫兵——” 自己的话音还未落地,固扎萨就感到自己的头顶猛然被什么东西砸中,一阵疼痛,晕了过去。 晕倒的固扎萨坐在地上,倚着门旁,头上“戴”着自己登基时戴过的那顶王冠。 身后的丹塔巴气喘吁吁地坐在地上,嘴里嘟哝着:“好了,现在戴上了,不过这王冠也太重了。” 议事宫。 库依丽非常焦急。吐哈伤势很重,勉强支撑着斜趴在沙图雷曾坐过的扶手椅上。固扎萨被捆绑得结结实实,仍未清醒,倚靠在角落里,由两名亲卫兵看守着。呼达站立近旁,不知道接下来要干什么。丹塔巴晃荡着他身上的银甲,来回踱着小步,有一种坐立不安的感觉。 天已蒙蒙亮,他们约定天亮前在议事宫集合。库依丽捉拿固扎萨,而丹法一人要捉拿沙图雷、固利和固提三人,任务很重,丹法可以吗?现在已经过了约定时间了。 正疑虑间,丹法带领一众军士进入议事宫。沙图雷和固利被五花大绑带到了库依丽面前,缺少了拐杖的沙图雷只能扑通坐在地上。 库依丽看了看他们两个,一摆手,让军士们把他们带到角落上,与固扎萨放在了一起。 库依丽意识到不对,没等丹法说话,便惊问道:“固提呢?” 丹法半跪施礼:“大王,丹法办事不利,固提尚未捉到。” 库依丽示意丹法起身,问道:“怎么回事?” 丹法起身道:“固提昨夜夜巡,未回家中,丹法先捉了沙图雷和固利。” 固提和固利大婚以后,便各自成家,但两人的家一左一右,紧挨着沙图雷的家。所以,按照丹法本来的想法,可以迅速将睡梦中的三家人一网打尽,活捉沙图雷和他的两个孙子。 遵照库依丽的要求,在捉拿过程中,不反抗者可以不杀,反抗者则杀。解决掉三家看家护院的军士以后,很轻松地控制了三家的家眷,沙图雷自然没有反抗,而固利被捆绑起来以后,才从睡梦中醒过来。 但固提还没有回来,丹法将固提家中看家军士全都换成了自己的军士,暗中埋伏,准备等固提回来后,来个瓮中捉鳖。可天已经开始发亮,固提回来后,一定会发现端倪,尤其是三家看家军士的尸体尚未清理干净,太扎眼。 无奈之下,丹法留下了两百名军士继续埋伏,自己带着其中的两个战利品先回来了。 丹法再次跪下,说道:“丹法办事不利,请大王处置。” 库依丽低声说道:“起来!”现在不是如何处置丹法的问题,而是如何处置固提的问题。 丹法看出了库依丽的心思,立刻说道:“丹法再带领军士们杀回去,捉拿固提。” 库依丽沉思,未觉不妥,但拿不定主意。 “要快,大王。”丹法催促道。 “这样做太危险,”一直在旁的丹塔巴插话进来,“天已快亮,丹法将军带领几百名军士太明显,必被固提察觉,真打起来,丹法将军恐怕……” 丹法知道丹塔巴恐怕的是什么,自己确实不一定是固提的对手。 “可是,”丹法说道,“我可以出其不意,固提并不知道我忠于大王,而且固提以为昨晚我摔断了腿,肯定不会注意到我会捉拿他。” “摔断了腿?怎么摔断的?既然摔断了腿,应该躺在床上,见到马上的丹法将军,固提会怎么想?” 丹法愕然。 “快!再这么耗下去,固提已经带着大军杀过来了。”斜趴在扶手椅上的吐哈忍着剧痛,头也不抬地嚷了一句。 “丹塔巴,说,怎么办?”库依丽凝视着丹塔巴,眼里透着焦灼的目光。 “赶快派人在固提家门前,最好是在他回家的路上拦住固提,就说固扎萨有要事紧急召见。我们在议事宫做好埋伏,等固提一进门,便一拥而上,捉住他。丹法将军的军士在外围隐蔽起来,万一固提逃脱,可在外围将其捉住。” “好,派谁去?” 丹塔巴和库依丽同时环顾周围,目光同时投向呼达。 呼达明白了,立刻来到库依丽面前,半跪在地,说道:“呼达愿往,为大王甘愿粉身碎骨,只是……平日里固扎萨和固提他们信不过我们这些亲卫兵,我们只负责外围守卫,传达命令和往来通信还有一些内部事务从来都是由固利的十几名亲信的亲卫兵所做,从来不让我们插手,这次如果呼达贸然去请固提,会不会引起固提怀疑?” “所言不差。”不等库依丽回应,扶手椅上的吐哈再一次艰难地挤出一句话。 “那么,我去。”丹塔巴立即接过吐哈的话,对库依丽俯首施礼道。 “你?”丹法惊讶道,“你怎么去?” “给我备马!” “你还要骑马?”丹法知道丹塔巴的骑马之术。 “给丹塔巴备马!”库依丽大声叫道。 第六十章 出大事了 阿掖男儿哪有不会骑马的?丹塔巴很不服气,虽然自己从小体弱,可现在比起从前的自己也算是身强体壮了,虽不能与你们这些将军们想比,但骑个马怎么会有问题。上次在大漠里是因为那马太烈,又很少行走大漠,所以才丢了马,当然也丢了人,差点也丢了命。这次不会了,不仅这次,今后都不会了。 丹塔巴顾不上多想,可还是想了很多,时间不等人,天已经亮得差不多了。他揽着缰绳,加紧双腿,身体前倾,战马飞奔。 丹塔巴有一种驰骋沙场的感觉。已经能看见固提的家了,同时,一小队人马出现在视线之内,正轻快地向固提家中赶去,为首的正是固提! “大将军——”丹塔巴抖擞精神,再次双腿用力,一边奔向固提的小队,一边大喊。 固提一回头,丹塔巴已到眼前,丹塔巴的马差点撞上了固提,幸亏被丹塔巴用尽了吃奶的力气勒住了。 固提勒住马,挺直身板,略一低头看着丹塔巴,有些惊讶地问道:“相——师?”他对丹塔巴说不上熟悉,平时交际也不多,对丹塔巴的天象学也不感兴趣,只是自己大婚的时候由丹塔巴看了看天,祈求神鹰,定了个日子,儿子出生的时候,也是由他看了看天,祈求神鹰,定了个名字,除此之外,便没有什么交往了。如今猛然出现在自己面前,一时间不知道他要干什么。 丹塔巴大口喘着粗气,想说话可说不出,只好先让自己喘喘气。固提也不着急,不说话,只是奇怪地看着他大口喘气。 “大……大将军,”丹塔巴喘得差不多了,终于可以说话了,“不……不好了,出……出大事了。” “怎么了?”固提立刻警觉起来,看那样子可能真出什么事了。 “大王让大将军火速前往议事宫议事。” “出什么事了?” “沙图雷拉加和固利亲卫长已经去了,刚才大王也派人召见您,可您没在家。沙图雷拉加让我再来叫您。” “我是问出什么事了?”面对丹塔巴的答非所问,固提非常恼火。 “啊,是这样,相师昨夜观天象,昨夜,北宿星和南宿星与天星归于一线,这很重要,相师昨夜观测了一夜,为观测精准,相师静坐天台一夜……” “说重要的。”固提有些不耐烦。 “是,大将军,相师后半夜发现,西宿星偏西,而东宿星离开了北辰星和南辰星一线,不断靠近天星,在天亮之前,突然变了轨迹,向南坠向南宿星……” “别扯了,说到底是什么事儿。”固提对丹塔巴的天象丝毫不通,登时发了火。 “是,大将军。事儿就是东宿星向南方坠下去了。” “那又怎么样?” “这就是要出大事了。天不亮,我就把这大事报告了大王。” “出什么大事了?” “现在还无法知晓。但是沙图雷拉加非常着急。所以,大王让您速速前往议事宫,一刻也不要耽搁。” 固提调转马头,准备前往议事宫。可一寻思,觉得不太对,于是,回过头来,问道:“为什么让你来告诉我?你不过是一个相师。” “是啊,可沙图雷拉加说必须得让我来,说这样大的事儿,别人说不明白,只有我能说明白,因为只有我懂。可是,大将军您看啊,我连马都骑不好,也赶不快,刚才还差点撞了您。” “就凭你也能撞得了我?不过,你的话,我一点都没听明白!”固提一脸鄙视地说着,策马向议事宫奔去。 丹塔巴赶紧跟了上去。效果还不错,老师说过,在敌人面前,多叨叨一些没用的,要么让对方心情暴躁,从而露出破绽,要么让对方心不耐烦,从而放松警惕。 固提来到议事宫门前,门前有亲卫兵把手,固提并没在意,他进议事宫是没有人阻拦的。 大门虚掩,固提一把推开,抬腿向里迈进。 就在固提的一只脚已踏进议事宫的时候,宫内一侧的角落上,突然传出一声震天动地的嘶吼:“固提,小心!” 是爷爷的声音,不管声音变成了什么样,他都能听得出来。 固提登时汗毛竖立,拔出腰间的战刀,就在同时,十几条战刀齐刷刷地向固提砍来。 也就是固提,换了别人,不被剁成肉酱,也一定当场倒地。固提多年来在军中练就的敏锐性,让他意识到了巨大的危险,他急速调整身体重心,抽脚回来,同时身体向左扭转,手中的战刀从左向右在空中划了一道漂亮的弧线,战刀碰撞的火花闪烁在空中,十几条战刀竟然没有伤到固提一根毫毛。 真的是出大事儿了,出什么大事儿不知道,可绝不是丹塔巴口中所说的北星南星之类的事儿。 固提一边快速思索着,一边迅速退后。退后时,猛地撞倒了后面跟上的丹塔巴。 固提顿时恨透了这个丹塔巴,原来他是在撒谎,慌撒得还真漂亮,居然把我堂堂一个大将军都骗过去了,他一把抓起丹塔巴,飞身跨上战马,将丹塔巴按在战马上。 呼达已带领二十几名亲卫兵一呼而出,赶到身前。 固提的大脑仍在不停地旋转,战刀也在手中不停地旋转,众多亲卫兵一时无法靠前,既被固提战刀挡住,又怕伤着丹塔巴,而固提正在想办法脱身。 在这么紧张的情况下,固提仍然头脑清醒,不能一怒杀了丹塔巴,或许能作为自己脱身的靶子,而要弄明白怎么回事,只能等脱身以后。 而脱身似乎不那么容易了。丹法带领六百名精锐骑兵像从天上掉下来一样,突然来到议事宫前,包围了固提。 “丹法!原来是你,平日里我固提对你如何,你难道不知道吗?你为什么?”固提怒气冲天,他不相信丹法会反叛自己。 “对不起,固提将军,阿掖王国姓阿掖,阿掖王国的大王是库依丽大王,这您应该知道。丹法敬重您是一位好将军,所以不想伤害你。” “就凭你也能伤害得了我吗?” “可是你也跑不了啊,不如投降,大王曾说过不杀不抵抗者。” “我固提岂有投降的说法,你来杀我试一试。让我先来杀了你。” “你不敢!”丹法说着,一招手,一帮军士拖着一条腿的沙图雷走了出来。 “爷爷!”固提大喊。 “固提快走!”沙图雷大声吼道。 “我不走,你们谁敢动我的爷爷?”固提的愤怒已无法遏制。 “你走!”沙图雷仍在大吼。 “我不走!” “固提,你是哈甘家族的男儿,你是哈甘家族的未来。你今天不走,爷爷就死给你看。” 丹法回手一指,叫道:“住口!”一名军士当即将刀把塞进了沙图雷口中。沙图雷喉咙里仍然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 固提含泪喊道:“爷爷,我走。” “哪里走?”丹法叫道,驱马挥刀向前。 固提并不迎战,而是策马回身冲去,冲开一个豁口,再回身,提着丹塔巴,冲向丹法,丹法慌忙勒马闪身躲过,刚才一刀差点伤着丹塔巴。 固提一看,有效,丹法还是很在乎丹塔巴的。于是固提一手抓起丹塔巴腰际的铠甲,把瘦弱的丹塔巴挡在自己身前,这个盾牌太好用,敌人的兵刃丝毫不敢触到他,另一手提刀,左右前后来回冲撞,在靠近议事宫墙角、包围圈最薄弱的地方竟然撞开了一个狭小的豁口。 但丹法岂容他跑掉,赶紧上前补漏,挡住固提,军士迅速向丹法身后聚集。 第六十一章 故土 “固提,你跑不掉的。” “如果我跑不掉,你们的这位相师就得死。” 丹法哈哈大笑,说道:“一个相师算什么,比得上大王的事情重要吗?会看个天象的相师有的是,死十个都无所谓。” 丹塔巴一听,大叫:“不要!”登时晕了过去。 “这个没用的东西。”固提叫道。 “看到了吧,他死了。”丹法叫道。 “那你想让他真的死吗?”固提将丹塔巴用力向上一举,问道。 “当然,让我先杀了这个相师吧。”丹法说着,刀一伸,向丹塔巴直刺而去。 固提抓住机会,顺势将丹塔巴向前一抛,丹塔巴的身体向着丹法的刀尖而去。 丹法没想到固提会来这么一手,丹塔巴是固提的肉盾,哪舍得轻易扔掉,丹法甚至觉得在这种情势下,丹塔巴根本不会有什么危险。 丹法慌忙抽回刀,刀回抽得太猛,身体失去了重心,而恰在此时,丹塔巴的身体重重地撞在了他的身上,两人同时落马。 固提趁机调转马头,挥刀冲杀,冲开刚刚围上来但还未立稳的骑兵,向东边飞奔。 丹法迅速起身,将丹塔巴交给身边的军士,一跃上马,挥刀大喊:“追!” 固提拼了命地奔向胡杨林。照他的想法,一定是库依丽回来了,还抓住了爷爷,但是他们应该并没有掌控全局,丹法手下只有一小撮军队,如果没有其他将军的叛乱,应该不足为惧。而且王国中,以哈甘家族为主的军队绝不会叛乱,那是自己的军队,可他们驻在神鹰天台和济水河附近,离自己有些远。运气好的话,胡杨林的守卫军士应该还认他这个大将军的。带领胡杨林守军一阵反扑,再联合天台驻军包抄,情势一定会反转,主动权会立刻回到自己手中。 在奔向胡杨林的一路上,固提盘算得很好,只可惜他的运气并不好。刚到胡杨林,在他大声召集军队的同时,丹法率领的六百名骑兵已到了跟前。 胡杨林守军还没弄明白怎么回事,丹法的军队已经扑向了固提。 固提恨恨地大叫一声,纵马继续向前奔去,丹法紧追不舍。 固提出了胡杨林,奔向大漠。丹法追出了胡杨林,追到了大漠边缘,停下了追击的脚步,看着固提奔向大漠深处。 议事宫。 手杖已交到了库依丽的手上,库依丽仍然身着银甲。 瓦木和加仓跪在库依丽面前,形容枯槁,泪如雨下。长时间的土牢关押,让他们几近不能走动,刚刚是丹法带领军士们几乎是抬着两位将军来到了议事宫。 库依丽放下手杖,俯下身来,鼻子一酸,泪水止不住地流了下来,她哽咽着说道:“两位将军受苦了。” 丹法跪在库依丽面前,低头说道:“丹法办事不利,未能捉住固提,请大王降罪。” 库依丽并没有责怪丹法,而是将丹法扶起,说道:“你如此忠于本大王,让本大王很感动。固提逃脱确实令人担忧,但这不是你的错。” “谢大王。”丹法说着,环顾了周围。吐哈趴在扶手椅上一声不吭,忍受着伤痛,而丹塔巴却坐在扶手椅旁边,背靠着扶手椅,令人可气又可笑。 “不知丹塔巴是怎么跑到固提马上去的。”丹法有些怨气,他觉得要不是为了救丹塔巴,固提是不会逃脱的。 “不管我是怎么跑上去的,你要杀了我不是?”丹塔巴毫不嘴软,回应道。 “你怎么知道我要杀你?你不是晕过去了吗?” “我晕,是为了让固提放了我,你以为我堂堂男儿,就那么轻易地晕过去了?我也知道你不想杀我,可为了大王,我死而无憾,但是你把我撞得骨头都裂了,是大王仁慈,让我坐下来养伤。” “你还养伤?是你撞了我,你这一撞,坏了我的大事。” “够了。”库依丽一脸严肃地喝道,“你们两个都功不可没,但现在还不是斗嘴的时候。” 两人立刻住了嘴,丹塔巴也强忍着身上的疼痛站了起来。 “接下来,你有什么好的主意?”库依丽看着丹塔巴问道,她突然觉得这个弱不禁风的“堂堂男儿”还真有些主张。 “大王,”丹塔巴一改刚才和丹法调侃的姿态,认真地说道,“当务之急是稳住军队和亲卫军,要在天亮之时完成。” “可现在已经天亮了。”丹法说道。 “还没出太阳,就不算天亮。”丹塔巴争辩道,“只不过,亲卫军需要吐哈亲卫长……可亲卫长的伤势太重。” “我能行,给我换套铠甲。”扶手椅上的吐哈变换了个姿势,坐了起来。 库依丽深吸一口气,点了点头。 “好吧,”丹塔巴接着说道,“虽然丹法将军已在胡杨林做了临时安排,固提一时半会儿也不会杀进胡杨林,但大部分军队现在并不知情,而且长时间在固提指挥之下,现在丹法将军还无法指挥,瓦木与加仓两位将军体质太弱,不宜出面,只能是大王您持手杖亲临军队,可由丹法将军和亲卫军随身保护您的安全。” “好。”库依丽表示赞同。 “还有,要立刻加强防备,我认为固提必定会反扑,但以何种形式,用什么力量,在什么时间还要观察,而且毛沙人对我们的威胁始终没有解除,如今趁我们没有立稳脚跟,立刻前来进攻也是有可能的。所以,防备现在就要开始。” “如何防备?” “王宫的防备是为了大王的安全,城墙守备问题不大,胡杨林是一个缺口,要密不透风,特别是夜间守备,还有最重要的是西边方向的防备,这是个大问题,西边济水河面和河边沿岸一直以来就是个重要缺口。” “西边城墙延伸,又有大山,相去我阿掖王国甚远,何须防备?”丹法忍不住插了一句。 “如今王国的北和东两个方向都守备严密,南向没有威胁,即使敌人从南边进攻,也要绕过东或西两个方向,会得不偿失,所以,只有西面是个需要防备的重点。” “丹塔巴说的也不无道理。”库依丽说道,“不过现在时间紧迫,可以等所有事项安顿妥当,再向西边防备。” 丹塔巴点头称是,库依丽回头看了看吐哈。 吐哈脸色苍白,伤痛还能从他的脸上看出来,库依丽几次劝他先躺下休息,可他仍然要坐着,就这样的伤势,他还要去召集亲卫军。 库依丽内心实在不忍,也有些不放心,问道:“你可以吗?” “我可以。”吐哈坚定地回答道,整个人已经颤巍巍地站了起来。 库依丽拿起手杖,说了一声:“走!” 丹塔巴赶紧上前拦住,说道:“大王,还有一事。” “什么事?” 丹塔巴手一指墙角被亲卫兵看押着的沙图雷三人,说道:“还有他们。” “杀了他们。”吐哈立刻愤恨地说道。 “不可。”丹塔巴连忙摆手,“现在杀了他们,固提可就没什么顾忌了。” “说得也对。”库依丽转身对地上的沙图雷说道:“沙图雷,你现在召唤固提回来,放下武器投降,我可以保全你们的性命。” 沙图雷眯着眼睛哼了一声,没有答话。 “信不信我现在就杀了你们!”吐哈艰难地向前迈了两步,怒道。 “呸!”沙图雷突然长大了眼睛,“你这个吐哈,我早该杀了你,怪我仁慈,没有杀了你们。你们不要再做梦了,告诉你们,都是徒劳,大王一定是我哈甘家族的,固提是我哈甘家族的荣耀,他绝不会投降的。要杀就杀了我吧。” “够了!”库依丽大喝一声,对吐哈说道:“将他们押入土牢吧。” “不如这样,大王,”丹塔巴说道,“将他们暂且秘密押在王宫,对外宣称已将他们押入土牢。这样,固提如果回来,必定会去土牢营救,我们就请君入瓮,在土牢附近严密监视,抓住固提。” 库依丽欣赏地看了一眼丹塔巴,点了点头,说道:“就照你说的做。”说完,大步走出议事宫。 门外,异常清冷,库依丽裹了裹身上的皮衣,拄着手杖登上旗台,四面望去,她亲爱的故土,一切又要重新开始。一丝阳光刺痛了库依丽的眼睛,太阳刚刚从天边升起。 第六十二章 毛沙来袭 七天后 军队已重新进行了编制,变得井然有序。 瓦木和加仓已经恢复了一些体力,来到军中。瓦木为大将军,除了指挥整个军队,还要指挥胡杨林守备军队,加仓为左将军,主要指挥阿掖本土军队,丹法为右将军,主要指挥城墙守备军队。 亲卫军也进行了整顿,固利的亲信被剔除,吐哈仍是亲卫长,呼达为亲卫军辅将。 库依丽准备把旗台真正利用起来,作为号令军队、发布命令和日常祭祀所用,而神鹰天台只做每年一次的祭祀神鹰所用。旗台被加固,旗杆树立挺拔,只是上面挂什么,还没想好。 库依丽站在旗台上,抬头望着旗杆的顶端,想象着应该挂什么,丹塔巴为她设计的旗和挂件,她都不太满意。丹塔巴站在库依丽身旁,琢磨着大王到底想在上面挂什么。 库依丽的身后站着吐哈和四个亲卫兵。吐哈伤势还没有完全痊愈,身体稍一动,便会感觉到背部一种火辣辣的疼。但在床上趴了七天,终于趴不住了,今天全身铠甲,来到库依丽身后,尽他的亲卫长之责。 几个人同时看着旗杆,陷入思索之中。 城门处隐约传来嘈杂之声,库依丽并未在意,这几天,军队加强操练,总有一些嘈杂之声。 过了一会儿,只见瓦木带领一名辅将和几个军士纵马奔来。来到旗台下,一众下马,瓦木俯首道:“报告大王,城门处有毛沙军队来袭。” 库依丽一惊,怎么突然间来了毛沙人,忙问:“什么情况?” “现在看,威胁不大,毛沙军队不足万人,可以击退。” “与我去城墙。”库依丽下了旗台,飞身上马,奔向城墙。 库依丽站在城墙上,丹法示意库依丽靠近垛堞,离城墙稍远一点,以免被流箭击中。但库依丽并不在意,她手握手杖,俯瞰下去。 气喘吁吁的丹塔巴和忍着背后疼痛的吐哈一刻也没有落下,也随着库依丽的目光俯瞰着城墙外。 库依丽感到这不太像是毛沙人的作战风格。军队人数不算太多,进攻的威力也不很大。一位将军模样的人在军队后面指挥,并没有带领军队向前冲杀。 他们使用的战术还是老一套,骑兵进攻,以牛皮盾为挡箭牌,用箭攻击城墙上的守军。这种攻击在老托合还在的时候,毛沙人就使用过,对于坚固的城墙来说,它当然没有效果,多么笨的人都能看出来,难道毛沙人真的笨吗?上次这么笨的攻击方法,是为了掩护他们对城门的进攻。上次城门差点失守,是老托合用生命守住了城门,而这次不一样了,城门已经非常坚固,再用这个老办法是攻不破的。 但是毛沙人恰恰还是使用了这个老办法,他们一次又一次地撞击城门,一次又一次地又被击退。眼看自己要被击垮,毛沙军队停止了进攻,退出了几箭地之外进行休整,与阿掖城墙遥遥相望。 毛沙军队的实力不可小觑,这样的进攻显然不是他们真正的实力。难道是在引诱我们进攻?库依丽暗自琢磨着,自己曾亲自率军队出城迎敌,置身于大漠之中,那是一种孤立无助、束手待毙的感觉。 库依丽对瓦木说道:“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准出城作战。” “是,大王!”瓦木应着。 “城门紧闭,有情况随时报告于我。”库依丽一边说着,一边走下城墙。城墙下,库依丽再次对瓦木说道:“所有军队都要开始戒备,不能有丝毫疏忽。” “是,大王!”瓦木再应。 毛沙军队休整到后半夜,对阿掖城墙发动了突然袭击。 这一次的进攻完全不同于白天的进攻,进攻异常猛烈,毛沙人借着夜色,甚至一度攻上城墙。幸亏阿掖军队准备充分,丹法亲自在城墙上指挥,成功击退了毛沙人的进攻,可毛沙军队锲而不舍,进攻一次比一次凶猛。 库依丽静静地坐在大王宝座上。墙壁上的铜油灯照亮了整个议事宫,照着库依丽清秀严峻的面庞。她身体前倾,胳膊肘顶着扶手,手托着腮,一动不动。 城墙上的战事在深夜里突然紧张起来,其他地方倒是静悄悄的,一切如常。 她需要思考,她需要判断,整个局势需要她来掌控,将军们都在等待着她发出指令。 吐哈站在旁边静候着,刚刚被召见来的丹塔巴也大气不出一声,静候着。 库依丽突然直起身来,面向丹塔巴说道:“你怎么看?” “看什么?”丹塔巴一愣,不明白大王是什么意思。 “今天的战斗。我总觉得哪地方不对。毛沙人就那么点能耐吗?这几天来,我觉得丹塔巴已经得到了师爷爷的真传,不再是一个简简单单的只会看看天象的相师了。” “谢大王,托合老师确实教了丹塔巴很多东西,承蒙老师的教诲,丹塔巴还要继续学习,为大王效力。” “不说废话,说说今天的战斗。” “是,大王,老师曾教过丹塔巴如何与毛沙人作战的一些方法,可今天的战斗不像是毛沙人的特点。上两次,毛沙人来袭,都是毛沙的大王或者王子前来,大军一到,气势汹汹,不可一世,可今天只是一个将军在军队后面指挥,没有一点锋芒,这样看来,毛沙人要么在等待真正大军的到来,要么另有图谋。” “会是什么图谋?” “丹塔巴也看不出。我觉得毛沙人有可能会在阿掖本土上搞突袭,但现在还看不出迹象,大王已经安排将军们进行本土戒备,应该不会出问题。再说,不详细了解我们的情况,是搞不了突袭的,毛沙人可能会借助祖诃图等人了解我阿掖王国的内部情况,但现在的情况和那时的情况已经有了很大差别,不可同日而语,所以不必担心,毛沙人在我们内部不会有什么机会。” “祖诃图当然不会有什么机会,那固提呢?”吐哈紧接着说道。 固提?丹塔巴身上打了一个寒颤,库依丽心头也猛然收紧。 库依丽站起身来,缓缓地踱了几步,说道:“吐哈帮我召见瓦木,天亮时,我要视察军队。你们都去吧,我自己待一会儿。” “大王?”吐哈不想走,昨天正午以来,情势紧张,他觉得一离开库依丽,库依丽就会有危险。除了库依丽睡觉的那一会儿,他一刻也不敢离开库依丽身边。 库依丽笑了,无奈地一摇头,说道:“你是亲卫长,要去调教你的亲卫军,老是守着我干什么?去吧,外面有那么多亲卫兵把守,我不会有事的。” 吐哈只好俯首称是,与丹塔巴一起向外走去。 议事宫的大门刚刚打开,就有一股黑色的旋风卷着白刃忽地刮了进来。 第六十三章 对战 不好!这哪里是旋风,七八个毛沙军士的战刀同时向吐哈劈来。 吐哈猛然向后闪身,战刀从腰间瞬时抽出,可无法挥起来,因为丹塔巴就在身旁。吐哈急忙向左扑下身去,伸出右腿一蹬,正好蹬在了丹塔巴的腰胯间,丹塔巴整个人被斜着蹬了出去,身体撞在了议事宫一侧靠墙的长木凳上,立即滚落进了长木凳底下,人已经晕了过去。 吐哈扑下身后,顺势一滚,毛沙人的刀同一时刻砍在了地面上。而吐哈趴着身体却动弹不得了。用力过猛,让他背上刚要开始愈合的伤口好像炸开了一般,疼痛灌满了他的全身。毛沙军士立刻将他按住。 顷刻间,毛沙军士像一股黑色的泥流灌进了议事宫,同时灌进来的还有一位蒙着右眼的粗壮大汉,大汉身旁的一位模样与大汉差不多,但身材瘦小了整整一圈。这两位便是毛沙王国的国王伊邪莫演和二王子呼邪都。 突如其来的变化让库依丽有些措手不及,她紧握手杖,调整呼吸,努力想要弄明白发生了什么。 议事宫两个内侧各有四名亲卫兵,八名亲卫兵听到刀剑声,立刻来到库依丽身边。 伊邪莫演乜斜着一支眼,仰着头站在议事宫大门口,看向议事宫另一头的库依丽,哈哈大笑,边笑边嚷:“对对对,就是这个女人了,就是这个女人大王,没想到这么简单就找到了,终于到我手里了!”嚷完了,又一次大笑,笑里充满了恶毒的大喜大恨。 议事宫后门也被毛沙军队撞开,又有不少毛沙军士涌了进来。整个议事宫有一半多的空间被黑压压的毛沙军士所占据,空气压抑得让人无法喘息。 “上!”伊邪莫演一挥手,前后左右的毛沙军士一齐向库依丽扑来。 八名亲卫兵奋力抵挡,无奈毛沙军士太多,很快便纷纷倒了下去。 库依丽并不慌乱,左手提起手杖,右手拿过身边一名亲卫兵的战刀。霎时间,仅仅一杖一刀,便让二三十名毛沙军士倒在了她的面前,后面的军士没有一人能靠得近库依丽,围成一圈,战刀伸向身前,趋步不前。 “让我来,大王对大王!”伊邪莫演看在眼里,他没有想到一个弱女子竟然如此神勇,顿时来了兴致。 军士们迅速闪开一条缝隙,伊邪莫演和库依丽都没有多余的动作和话语,同时疾速向前奔进,伊邪莫演长刀当头劈下,库依丽手杖直刺咽喉,双方都想掌握主动,都直奔对方命门而去。 伊邪莫演的长刀劈下时,库依丽丝毫没有躲闪,而手杖的尖端已接近自己的咽喉。 伊邪莫演大骇,库依丽的手杖底端是锋利的尖刺,平时拄杖时,只要稍一用力,便可插入地下。手杖刺入咽喉,人必当即丧命。而为了准确刺中对方的咽喉,库依丽并不躲闪,这种打法,明显地有些孤注一掷,弄不好会同归于尽。这次来阿掖,可不是来找死的。 伊邪莫演慌忙收刀,匆促向右一挡,手杖划着伊邪莫演的右肩而过,库依丽顺势向左一偏身,手中战刀从伊邪莫演的右上方斜劈下来,伊邪莫演长刀与库依丽的战刀在一个方向,匆忙间无法用力格挡,只能慌忙后退。而库依丽的手杖又从一旁挥来,伊邪莫演再次闪过,而手杖只做了一个闪电般的回抽,便刺向伊邪莫演的腹部。伊邪莫演不得已,只好就地一滚,躲了过去。 几招下来,搞得伊邪莫演节节后退,狼狈不堪,而库依丽却步步紧逼,英姿飒爽。 伊邪莫演滚出了几步远,猛地跳起,调整姿势,刚才是太轻敌了,这次可不能这样了。他瞬时集中精神,举起长刀,再次向库依丽横空劈去。 库依丽伸出手杖另一端格挡,库依丽的力量远不如伊邪莫演,可手杖遇到长刀,长刀不会占到便宜,这手杖是阿掖家族传下来的宝物,是当年祖上用百年胡杨制成,据传制成后又在河泊湿润的盐碱沙层埋了百年方才取出,至于如何埋得了百年,不得而知,但手杖确实质地坚硬无比,任何兵器碰上去跟碰在石头上一样。 库依丽虽然没有格挡住伊邪莫演的长刀,但伊邪莫演却被震得手掌发麻,不禁一惊。 库依丽趁机再次攻来。对库依丽来说,她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但不管外面发生了什么,现在局势如何,擒贼先擒王,只有先抓住或者杀了这个毛沙国王,自己才能有主动权。而自己落入他们的手中,局面就难堪了。 而且,她还有一个坚定的想法,她眼角的余光,一直没有离开被几个军士压在身下的吐哈。她要救出吐哈。 库依丽坚定了自己的信念,再次紧逼,而伊邪莫演也不敢再大意,全力施展开来。 几十个回合,两人愈战愈酣。库依丽长发披散开来,随身飘洒,手中战刀上下翻滚,手杖漫天飞舞,进、退、跳、转,像旋转在议事宫里的飞天舞者。伊邪莫演愈发感到支撑不住,节奏跟不上去,只剩招架之功。 突然,库依丽抓住一个空档,在伊邪莫演挡住了自己必杀的一刀时,手杖已刺向了伊邪莫演的左胸,以手杖的尖刺强度,刺透他的盔甲是没有问题的。而此刻的伊邪莫演已回天无术了。 此时,在一旁的毛沙二王子呼邪都眼见父王要被刺中,手中的双刃刀霎时刺向库依丽的后心。库依丽感觉到了后背的风声,但是风声来得太轻太快,无法转身,也无法闪避,甚至来不及思索。 被毛沙军士压住的吐哈大叫一声:“大王!”保护库依丽的信念凝聚起吐哈全身的力量,吐哈像一匹被压迫已久的野马,撕裂缰绳,撞断马圈,突然迸发,以前所未有的力量,迸开了身上的军士,撞向了呼邪都。 呼邪都登时被撞飞,而吐哈也重重地摔在了地上,一动不动,背上的伤口被震裂,鲜血顺着银甲缝隙流了出来。军士们见状,纷纷持刀杀向吐哈。 库依丽惊恐万分,大声叫道:“吐哈!”她放开伊邪莫演,手杖一挥,赶上来的军士被打倒。她蹲下身来,急切地扶起吐哈。 吐哈睁开眼睛,一脸痛苦,嘶哑着叫道:“大王,小心。” 可是,来不及小心了,伊邪莫演的长刀已经横在了库依丽的脖颈上。 第六十四章 受辱 一阵粗野的狂笑。“我说过多少次了,女人嘛,做不了大王的。为救一个小小的部下,连命都不要了,这叫大王吗?”伊邪莫演指挥军士们将库依丽和吐哈捆绑了起来。 “今天我来教教你,怎么做大王,”伊邪莫演继续狂傲地叫嚷着,“不管什么样的部下保护你都是应该的,他们死一万次也不足惜。”说着,伊邪莫演长刀指向吐哈。 “啊,对了,刚才你叫他吐哈,我记起来了,是亲卫长,是不是?”伊邪莫演转向吐哈说道:“你们的固提和祖诃图很多次跟我提起过你,他们非常恨你啊,他们会杀了你的,我把你交给他们,也算是个人情,可你们的大王是我的。” 肆无忌惮的毛沙军士在王宫里四处搜索,几乎所有的东西都被打翻打烂,就连库依丽的王座也被翻了过来。 不一会儿,军士们带着沙图雷、固扎萨和固利来到伊邪莫演的跟前,说道:“报告大王,没有搜到别的东西,只搜到这三个人。” “我要这三个人干什么?没有点有用的东西吗?” “报告大王,我们都搜遍了,没有发现什么东西。” “这么大的一个王宫,连一点珠宝都没有吗?”说着,伊邪莫演愤怒地抬起一脚,将眼前的军士踢开。 伊邪莫演来到库依丽面前,蹲下身,扭过她的脸,问道:“你的宝贝藏在哪里了?” “呸!”库依丽挣扎着向伊邪莫演吐了一口。 伊邪莫演恼羞成怒,重重地扇了库依丽一个耳光,嚷道:“一个穷酸的大王,这么穷酸还做什么大王?”库依丽感到一阵头晕,身体一倾,歪倒在身旁的手杖上。 伊邪莫演顿时变怒为笑,抽出库依丽身下的手杖,如获至宝地叫道:“谁说没有宝贝,这就是宝贝,这就是了。”他站起身,端详着手杖的顶端,树瘤般的顶端有一个敞口,里面便是神鹰明珠,阿掖王国的大王多少次用它来召唤神鹰。 伊邪莫演仔细端详着那颗明珠,看不出有什么奥秘,但他很满意,这一趟不虚此行,先带回去再研究吧。 心情好了一点的伊邪莫演转身拿手杖指着沙图雷三人说道:“一看就知道是沙图雷,一条腿,固提还以为你们在大牢里呢,今天再给固提一个人情,给他们松绑,要不是固提,本大王还真过不来。” 原来,固提离开阿掖,便立即向毛沙王国求救,他觉得这是他唯一能解救爷爷沙图雷的办法。 准备充分的毛沙军队昨天便在固提的带领下,从上半夜开始,绕过西边的城墙,沿着济水河,悄悄向阿掖本土进发,已经断水的济水河夜间被冻得异常坚固,骑兵的马蹄全都套上了皮制的脚套,三万大军行进中悄无声息。在他们解决掉守卫王宫的亲卫军、将王宫团团围住的时候,库依丽他们竟然还没有发现。 伊邪莫演饶有兴致地看着固扎萨,哈哈一笑,说道:“你就是想做大王的那个人了?你想的对,你们那位祖诃图也这么想,怎么能让女人去做大王呢?耶?你的眼睛是不是也被你们的破神鹰给啄走了?” 伊邪莫演的情绪转变地非常快,看到固扎萨同自己一样蒙着黑皮的一只眼睛,又变得愤恨起来,骂道:“这个臭女人,连自己夫君的眼睛都不放过。今天我终于可以报仇了。”接着,伊邪莫演对着手下的军士叫嚷:“把他们统统都押到外面去,我要宰杀这个女人,我要让所有的人都看看,我是怎么杀死这个女人的!” “父王,不可。”身旁的二王子呼邪都赶紧上前说道。 “为什么?”伊邪莫演怒气冲天。 “我们需要再等等。阿掖的军队已经围上来了,正在与我军对峙,我们还没弄清他们的军队部署,而他们也没弄明白王宫里的事情,所以,我们双方都没有贸然进攻。这个时候,我们正好可以拿他们的大王做文章,完全可以不战而胜。到那时再杀也不迟。” “可我一刻也等不及了,不看我的这只眼睛,想想你的哥哥是怎么死的!”伊邪莫演咆哮着,挥舞着手中的长刀和手杖,暴跳如雷。 天已经开始透亮,原本不大的旗台上,挤满了人。旗台下,黑压压一片的毛沙军队。 库依丽双手反扣,被绑在旗杆上,吐哈和沙图雷三人跪着,被一群毛沙军士看押着。虽然沙图雷三人已经松了绑,但几天来的关押,让他们有些体力不支,所以,毛沙军士并不担心他们会有什么反抗。 伊邪莫演站在库依丽旁边,满面怒容,一脸杀气,高举长刀,宣示着自己的威风。 “这个女人,她是个魔鬼,我要向天宣示,杀了这个魔鬼。”伊邪莫演邪恶地高呼着。台下的战马踢踏着地面,军士们手举战刀齐声高喊:“杀了她!杀了她!” “我要让你们看看,女人永远不能做大王,她不是个女人,她是个魔鬼。”伊邪莫演说着,长刀一展,切开了库依丽的上衣,长刀一挑,库依丽的左肩和左胸袒露出来。台下毛沙军队发出了一阵恶狼般的嚎叫。 刺骨的寒风扑向库依丽的身体,再冷的风、再深的痛,哪怕是死,库依丽都可以接受,但这种奇耻大辱,却让她窒息,让她崩溃。霎时间,似有千万只利箭扎进了她的咽喉,刺进了她的心脏,钻进了她的骨髓,崩裂了她全身的血管。她痛苦地扭动着身躯,仰天尖叫。 同样痛苦的还有吐哈,他不能忍受库依丽遭此大辱,他怒吼着,几次想冲向伊邪莫演,却被毛沙军士们牢牢地按在地上。 库依丽的尖叫,让伊邪莫演发出了更加放纵的大笑。“来吧,你这个女人!”他咆哮着举起长刀,长刀像一道恶魔的闪电,向库依丽的前胸挥去。鲜血沾满了长刀,喷溅在伊邪莫演的脸上,库依丽胸前血肉模糊。 一阵如万蛇钻心的疼痛扎进了库依丽的全身,她痛苦地扭曲着身体,仰头大叫,模糊的视线里,似有一只黑鹰在上空盘旋。 “飞沙!”库依丽尖叫了一声,忽然有一种温暖拂过她痛苦的身体,她知道那是谁。 “哈哈哈,她现在已经不是个女人了,我可以杀了她了。”伊邪莫演一抹脸上的鲜血,俨然一个魔鬼,再次举起了长刀。 突然,天上的黑鹰俯冲直下,没等伊邪莫演有任何反应,便狠狠地啄向了他的右眼。伊邪莫演大叫一声,黑鹰的力道太大,那张蒙住右眼的黑色兽皮差点被啄破。 伊邪莫演恼怒地挥刀砍向黑鹰,但黑鹰动作利落,眨眼飞回了天空。 第六十五章 赛扬归来 看来这只破神鹰只会啄右眼,伊邪莫演感到很幸运,抬头看了看天,得快,免得这只讨厌的破神鹰再次飞下来。 这一次,伊邪莫演不再有那么多废话,而是挥刀直接劈向库依丽的头颈。 长刀劈下的瞬间,一支银色的长枪闪电般横空飞来,伊邪莫演还未来得及眨眼,长枪便直入他的咽喉。 长刀停在空中,定格,掉落,伊邪莫演甚至还没弄明白自己怎么了,便踉踉跄跄后退两步,仰身跌在了旗台上。 就在同时,一声马嘶,一匹黑色骏马飞一般来到了旗台的后面,一个独臂青年飞身跃上旗台,一步跨到了旗杆旁,抱住了库依丽。 “依丽儿!”他用嘶哑的嗓音叫喊着,回身一把夺过了一名军士的战刀,砍断绳索,慢慢地把库依丽放下来,揽在怀中。 库依丽颤抖着嘴唇,喊着:“赛扬,赛扬。”彻骨的冷、钻心的痛,让库依丽哆嗦着全身,动弹不得。 赛扬的泪水已模糊了双眼,模糊了整个脸庞,他不停地喊着:“依丽儿,依丽儿,我来晚了,对不起,我来晚了。”他轻轻地放下库依丽,将库依丽的胳膊搭在自己的肩膀上。他艰难地脱掉自己的上衣,脱掉自己内层的衣服,颤抖着用仅有的一只手,一圈一圈地为库依丽包扎着伤口。他用自己的上衣包住了库依丽的整个上身。 阵阵暖流回荡在库依丽的体内,她伸出手摸着赛扬裸露在寒风中的肩膀、胸膛,轻声地问:“你冷吗?” “不,我不冷,依丽儿,我答应过你,也答应过我自己我不会让你受到伤害,可是我没有做到,对不起,依丽儿,我没有做到。”赛扬跪在地上,身体不停地抖动着,一只手臂紧紧地搂住了库依丽,泪水顺着脸颊不停地留下来,流到了库依丽的脸上、身上。 变化来得太快,所有人都愣住了。 第一个反应过来的是毛沙二王子呼邪都,“父王!”他大叫一声,冲到了伊邪莫演倒下的尸体旁。 旗台上的毛沙军士们顾不得看押吐哈和沙图雷三人,纷纷涌到已经倒下的伊邪莫演面前。其实,他们懂得,大王已死,除了保护大王的尸体以外,重要的是保护王子不要受到攻击,而呼邪都大喊:“闪开!”众军士见状,慌忙让开,围在呼邪都身旁。 呼邪都站起身,脸上充满仇恨,双手紧握双刃刀,对准了赛扬和库依丽。 第二个反应过来的是吐哈。吐哈大叫一声:“赛扬,小心!”可赛扬丝毫没有反应,他依然跪在地上,抱着库依丽的身体在颤抖。 吐哈暗叫一声不好,可他的身体被绑住,双手也被死死地反绑在身后。 他双手用力挣脱,可绳索丝毫不动,这可怎么办?一阵热汗顿时渗出额头、倾遍全身。突然他感觉到有人在他的手上一阵摩挲,他扭头一看,丹塔巴!他几乎要惊呼出来。 “亲卫长不要动,我在为你解开。”丹塔巴心里着急,手哆嗦得厉害,绳索是皮制的,系得很紧,哪里解得开。 “笨蛋,用刀割开。”吐哈低声叫道。 是啊,真够笨的,丹塔巴拿起身下的战刀,割开了吐哈身上的绳索。 原来,丹塔巴晕倒在议事宫的长条凳下,混乱的打斗中,竟然没有人注意到他。等他醒来的时候,议事宫里只剩很多毛沙军士和一些阿掖亲卫兵的尸体,还有军士们落下的战刀,一切都静悄悄的。 丹塔巴吓了一跳,他弄不明白怎么回事,但他立刻意识到可能发生了什么乱子,可能现在极其危险。于是,他顺手抓起一把战刀,连滚带爬地出了议事宫。出了议事宫,他就明白了。其实,他几乎是与赛扬一起上了旗台,只是没有人注意到他。 吐哈来不及问甚至来不及想丹塔巴怎么会突然跑到自己身后。在绳索被刚刚割开的一瞬间,他便挣脱了绳索,提起丹塔巴的战刀,飞一般地冲到呼邪都的面前,战刀直刺呼邪都的侧身。 一心为自己父王报仇的呼邪都,并没有注意到吐哈的突然袭击。等他转身闪避的时候,已经有些来不及了,吐哈的战刀从呼邪都侧身的铠甲缝隙刺入了呼邪都的肋骨。 呼邪都大叫一声,回刀应战,吐哈伤口的疼痛让他反应有些迟缓,呼邪都的双刃刀一下子刺入了吐哈的左肩。 吐哈毫不示弱,又一刀刺中了呼邪都的左肩,双方都忍者剧痛对峙了一眨眼的功夫。吐哈意识到不好,这种对峙对自己没有任何好处,周围毛沙军士们的刀已经举了起来。于是,吐哈伸直胳膊,用刀猛推呼邪都的身体,同时,左肩顶住呼邪都的刀,整个身体迅速向前推进。 呼邪都肋骨的刀伤让他体力不支,整个人立即被吐哈推到了旗台边缘。 吐哈一点都没停歇,身体稍一后倾,用尽全身之力,非常连贯地踢出一脚。呼邪都整个人飞了出去,跌趴在距旗台足有十步之远的地方。 军士们见到呼邪都飞了出去,并不与吐哈恋战,连忙跳下旗台,奔向呼邪都,当然,还有军士不忘抬起他们大王的尸体。 吐哈疲惫不堪,倒在了旗台上。 天已经大亮。 此时阿掖军队已经掩杀过来。 首先杀过来的是驻守城墙的丹法军队。城墙外那一小撮毛沙军队已停止了进攻。 丹法站在城墙上遥遥地看着旗台,已经能够看清旗台上的事情了,当伊邪莫演挥舞他的长刀时,他已经弄明白了一切,再不去救大王,就来不及了。 一直在焦急等待的瓦木和加仓也得到了消息。于是,丹法率军从北边城墙、瓦木率军从东边胡杨林、加仓率军从东南本土一齐杀来。 而毛沙军队大王已经毙命,王子身负重伤,生死未卜,群龙无首的毛沙军队,登时乱作一团。有人还要进攻、有人已经撤退、有人尚不明所以,三万毛沙军队在阿掖三面军队的夹击下,顷刻间丢盔卸甲,慌忙向西逃窜。阿掖军队乘胜追击。 此刻,整个阿掖广场出奇地静,地上散落着毛沙军队丢弃的兵刃和一些毛沙军士的尸体。旗台上只有库依丽和沙图雷等七个人。 裸露着上身的赛扬嘴唇冻得发紫,身体不停地哆嗦着。库依丽已经感到全身温暖,暂时忘掉了伤痛,她想给赛扬裹上衣服,可赛扬不肯。 旗台另一边,固扎萨扫视着旗台上的几个人,心里顿生兴奋,机会来临,机不可失,虽然自己体力虚弱,但杀死面前的几个人,还是能够做到的。他猛然起身,悄悄来到赛扬的身后,抓起被扔在旗台上的赛扬的长枪,用力向赛扬的后背刺去。 固扎萨突然觉得自己最想杀掉的不是库依丽,也不是吐哈,原来是赛扬,手中这支赛扬的长枪让他陡生快意。 只有丹塔巴注意到了固扎萨,他慌忙大喊:“大王,小心!”不顾一切扑向了固扎萨,抱住了固扎萨的双腿,可惜固扎萨的手已经伸了出去,就在固扎萨趴下的同时,长枪狠狠地扎入了赛扬的后心。 第六十六章 飞沙已经不见 赛扬紧抱着库依丽的手松开了,身体慢慢地仰倒,嘴角流出一丝鲜血,他含着笑,叫了一声:“依丽儿。”这是他对他的依丽儿最后的一声呼叫。 库依丽惊呆了,她坐在地上,怀抱着赛扬,摇晃着他的身体,一声又一声呼唤着他的名字,可赛扬没有回应,他睁着双眼,瞪向天空。巨大的悲痛突然裹挟了库依丽,她仰起头,对天嚎叫:“赛扬——”。凄厉的尖叫声划破长空,回荡在阿掖大地上,震颤着大漠的边缘。 丹塔巴仍然死死地抱着固扎萨的腿,他恨自己为何不会武艺,只能这样抱着这个敌人的腿。 吐哈从地上一跃而起,抓起战刀,拖着疲惫充满伤痛的身体逼向固扎萨,他要剁了固扎萨。 “让我来!”吐哈身后,库依丽一声怒吼。 库依丽慢慢地放下赛扬的身体,缓缓地起身,一把从固扎萨手中抓过赛扬的长枪。 吐哈闪身,固扎萨手撑地面抬起头,库依丽举起长枪,左胸的痛丝毫没有盖过她全身的恨。凝聚了库依丽没顶的绝望和全身的力量,长枪向固扎萨头顶砸去。固扎萨脑浆迸出,趴在了旗台上。 固利见状奋力向前扑去。库依丽抬枪猛刺,长枪扎透了固利的胸膛。 沙图雷没了拐杖无法走动,可他还想挣扎,看到两个孙子瞬时间没了性命,悲愤没有冲昏他的头脑,他坚信固提还在,哈甘家族还有希望。他躺下去,顺势一滚,准备滚到旗台下。 又是丹塔巴,他注意到了沙图雷的意图,奋力向沙图雷扑去,在沙图雷即将滚下旗台的时候,丹塔巴抱住了他。丹塔巴用力反扭身体,生生地和沙图雷一起滚了回来。 库依丽再次回到赛扬的身边,跪在他的身旁,她把长枪轻轻地放在赛扬身边,把赛扬的手放在长枪上,让他握住长枪。然后,库依丽慢慢地合上赛扬的双眼,缓缓地低下头,长发披散下来,遮住了赛扬的脸。 突然,马蹄声狂乱,杀声震天,尘土飞扬,东北方向,一支近千人的军队杀向旗台。 吐哈抬头看去,为首一人,体格健壮,手提战刀,骑一匹高头大马,凶神恶煞一般。不好,他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固提! 吐哈定睛一看,明白了。固提身后的军队基本上是哈甘家族的军队,以前就是忠于固提的,只是他怎么能突然之间把他们组织起来呢,看来,这一次的变故,固提是早有预谋的。 原来,固提让毛沙军队进攻王宫,引开阿掖军队的视线,自己刚才带领着他早有准备的军队去土牢,想救出沙图雷三人,可是却扑了个空,而瓦木军队已经奔向了王宫,没有发现固提。 自己已筋疲力尽,而大王身上有伤,谁也无法阻止猛兽般的固提,吐哈一筹莫展。他回头一看丹塔巴,丹塔巴正扭住沙图雷不放。吐哈情急之中,顾不得太多,他一把揪住沙图雷,把刀横在沙图雷颈下,大喊:“固提,投降吧!” 固提一下子勒住战马,停了下来,战刀指向吐哈大叫:“吐哈,你是个小人,有本事冲我来,我们来决战,你放开我爷爷!” “你没资格跟我谈条件,放下武器,赶快投降!” “你先放了我爷爷,你敢动我爷爷一根汗毛,我就把你剁成肉酱。” “那你就赶快下马,束手就擒。” “固提,”沙图雷嘶喊起来,“不要管我,不要投降,你是哈甘家族的男儿,你是哈甘家族的希望,你要做这片土地的大王,不要管我,记住,给爷爷报仇!”沙图雷喊完,头猛然向前,颈部撞向吐哈手中战刀的刀刃,鲜血四溅。 吐哈一愣,他丝毫没有防备,一点都没料到沙图雷会采用这样的方式,只是看着沙图雷的头颅歪倒在自己的战刀上。 “爷爷——”固提狂喊着,策马向旗台奔来。 吐哈一看不好,扔掉了沙图雷,强忍伤痛,提着战刀,大步向前,准备迎战。 “让我来!”库依丽又一声呐喊。她眼睛里露出了少有的凶光,抓起伊邪莫演没来得及带走的手杖,一个踏步,跳到旗台边,纵身一跃,跨上了赛扬黑色的骏马。骏马飞腾,奔向固提。 库依丽身穿赛扬的外衣,高举手杖,在风中狂奔,一头黑发飘扬在身后,她已经忘记了胸前的疼痛。固提的军士们傻傻地看着,分不清面前的是风中女魔还是自己曾经的大王,一时间竟纷纷驻足不前。 固提与库依丽两马疾速交错而过,手杖与战刀一个激烈碰撞。两人同一时间回马。 两马绕着一个中心划着圆圈,手杖和战刀携着仇恨与愤怒同时指向对方。 时空好像定格,万物仿佛凝固,只有急促的马蹄声响还超脱于时空外,提示着一场生死决战就在眼前。 双方再次交错,库依丽一刺一劈,固提一斩一挥,突然库依丽的手杖在空中划了一个弧圈,向固提猛砸下来。爷爷的死让固提暴躁不安,进攻有余,而防守不足,闪避速度慢了半个节拍,手杖砸到了固提头盔的顶端,头盔当即脱落,掉在地上。 固提有些狼狈,快速退后。可库依丽并不给他机会,同时向前跟进,手杖在库依丽手中以一条长蛇,左一招虚,右一招虚,最后一招,库依丽拼尽全力,她觉得赛扬正站在自己的身前,身体贴着自己的身体,手臂贴着自己的手臂,她似乎感觉到了赛扬手中的力量,有股巨大的能量从自己在的身体里传到手臂上,她怒吼一声,手杖深深地刺入固提的喉咙。 库依丽倾尽了全身的力气,将固提抛向空中,固提的身体扑通一声跌落在地面上。 库依丽的手杖仍然指向苍空。她抬起头,顺着手杖的方向望去,一只黑鹰在上空盘旋,她认识那只黑鹰,那是飞沙。 太阳已经完全升了起来。一道阳光穿透手杖,照在手杖上端的明珠上,顿时阿掖大地上金光闪耀。 库依丽闭上眼睛,感到一股强大的热流顺着手臂瞬间传遍全身的每个角落,这就是神鹰的力量吧。师爷爷说过,神鹰就在我心中。是的,师爷爷,我现在感觉到了,神鹰就在我心中。 库依丽再次抬头仰望,飞沙已经不见。刹那间,左胸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疼痛,让她难以忍受,她痛苦地趴在了黑色骏马上。 第六十七章 复仇 正午时分,太阳已升至当空。 沙图雷家门前,库依丽端坐在亲卫兵为她搬来的一把扶手椅上,微闭双目,紧蹙双眉,一种复杂的表情在库依丽脸上闪来闪去。吐哈站立在旁边。 亲卫兵正在执行库依丽大王的命令,沙图雷家族将被斩尽杀绝。 几名亲卫兵拖着一个女奴,来到吐哈面前,问道:“亲卫长,这个女奴说她昨天才刚到沙图雷家,不能算真正的沙图雷家女奴。” 吐哈侧头看了看库依丽,库依丽没有任何反应,吐哈抬起手,手一横,说道:“杀。”亲卫兵的战刀毫不犹豫地刺进了女奴的身体。 一会儿,又有几名亲卫兵拖着一名女奴来到吐哈面前,不等亲卫兵说什么,这名女奴便跪在地上,战战兢兢地说道:“将军,我不是沙图雷拉加家的人,真的不是,我只是来送东西,被扣在这里了,求求您了,将军,我家里还有孩子呀……” 吐哈又侧头看了看库依丽,库依丽还是没有反应。吐哈又一抬手,手一横,还没等吐哈下命令,亲卫兵的战刀就刺进了这名女奴的身体。 几个亲卫兵推搡着一个女人来到吐哈面前,还没等亲卫兵说话,便传来了女人的一声大吼:“库依丽,我恨你——” 库依丽心头猛地收紧,心在突突地狂跳。太熟悉的声音了,拉米娅! “你为什么?你为什么要这样做?”拉米娅继续吼着,“我的爷爷做错了,我的哥哥做错了,可他们都做错了什么?你为什么要杀死他们?你是恶魔吗?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为什么要杀光我的全家呢?一个女奴跟你也有仇吗?你杀了我吧,我是不是也做错了?你杀了我吧,反正你已经不是我的大嫂了,来吧,来吧。” 面对拉米娅的质问,库依丽不知道要说什么,她不敢抬头,不敢看一眼拉米娅,只是颤抖着抬起了一只手,停在了空中,一动不动。 吐哈看着库依丽,库依丽的手指轻轻地搓动了两下,又不动了。 “怎么了?不想杀我了吗?是不敢还是不愿?你把我全家都杀光了,留着我孤零零一人在这世上,是想让我受苦吗?是想折磨我吗?我们已经没有什么情分了,赶快杀了我吧,来呀!” 库依丽突然抬起头看着拉米娅,她想说句话,虽然还没想好要说什么话。 拉米娅怒目圆睁,瞪着库依丽,泪水流满两颊。两名亲卫兵一边一个,抓着拉米娅的胳膊,前面还有两名亲卫兵持刀对着拉米娅的身体。 拉米娅的头发披散开来,皮毛坎肩没有系紧,上衣的袖口被撕裂,原本精致的绿色长裙沾满了沙土,长裙的一侧被撕开了一个长长的口子。 就在库依丽与拉米娅对视的一瞬间,拉米娅倾尽全力挣脱开两边抓着自己胳膊的亲卫兵,向前猛冲,双手抱住面前的一把战刀,身前的一名亲卫兵还没反应过来,自己手中的战刀已经插入了拉米娅的身体。拉米娅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库依丽的眼睛。 拉米娅嘴角露出一个愤怒的笑容,倒了下去。 库依丽身体猛然前倾,一只手仍然停在空中。过了好一会儿,库依丽才收回了手,颓然地仰在了扶手椅上,闭上了眼睛。 又过了一会儿,几名亲卫兵又拖着一名女奴来到吐哈面前,与之前不同的是这名女奴怀里抱着两个孩子。“求求您了,将军,他们是固提将军的两个儿子,我是他们的奶妈,我死不足惜,可这两个孩子是无辜的,他们还不懂事啊,求求你们放过他们吧,我求你们了。”这名奶妈一边哭诉着,一边紧抱着孩子匍匐在地,两个孩子不停地哭叫。 吐哈再次侧头看了看库依丽,刚一抬手,库依丽突然睁开了眼睛,看着地上抱着孩子的奶妈。 奶妈抬起头,两个孩子看向库依丽,奶妈左手抱着的孩子大约有一岁或者一岁多一点,而右手抱着的孩子太小,也许只有一两个月大。两个孩子毫无惧怕,好奇地看着库依丽,一时停下了哭叫。 “留下两个孩子,放在阿掖家族中,就改姓阿掖吧。”库依丽轻声说着,闭上了双眼,又是一丝阵痛从左胸传来。 奶妈直呼大谢,亲卫兵接过两个孩子后,奶妈便倒在了血泊中。 库依丽显得心烦意乱,她颤抖着身体慢慢地扶着椅子站了起来,对吐哈说道:“我累了,送我回去休息。” “是,大王。”吐哈答应着,带领一队亲卫兵尾随在库依丽身后。身后的杀声还没有停止。 第六十八章 神鹰 三个月后 夏天临近之时,是阿掖大地上最美的季节。济水河的河水开始上涨,绿色重新回到了阿掖子民们的面前。 芦苇开始长高,掩映着平静的湖面和匆匆的河水,那里面有肥美的鱼在不停地游动。济水河南,是一片肥沃的土地,那里他们可以种植粮食和葡萄,养马放羊。 济水河北,一边是王宫驻地和天台所在,平坦而宽阔,一边是高低起伏的砂石地面,野兔常常在这里穿梭。 胡杨林此时绿荫成片,秋天时,这片胡杨林便是阿掖大地上盛开的金色花朵,是最美丽的装饰。 这是一块神奇的宝地。 库依丽从六岁起便开始在这里成长。多么美好的土地啊,库依丽策马看着这一切,突然,远处草丛似一闪而动,库依丽马不停蹄,瞬间摘弓搭箭,一支利箭飞入草丛。 “大王射中了!”身后的亲卫兵齐声叫好。 那是一只野兔,射中一只野兔当然不在话下,库依丽耸肩一笑。 亲卫兵把刚刚猎获的野兔提到了库依丽面前。“送给你们了。”库依丽轻松地说道。 可库依丽心里并没有感到轻松,伤好后,她的箭术突飞猛进。空荡荡的左胸为她射箭扫除了障碍,箭术更加精准,出手更加迅速。为什么女人就不能做大王?难道我已经不再算是个女人了吗?她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左胸,疼痛已不再那么明显,但总会在不经意间传来一丝阵痛,那阵痛令人刻骨铭心。 内心一阵狂躁,库依丽猛然用力,纵马飞奔,甩开了身后的亲卫兵。奔驰了一会儿,库依丽跃上了河水边的一块小高地。 几个月前,毛沙人正是从这里突袭,进入了阿掖大地,只可惜当初没有听从丹塔巴的话,如果当初能加强这里的守备,或者有精力的话,也修筑城墙,那就不会…… 太阳已经西去,夕阳的余晖洒遍大漠,洒遍阿掖大地,一片金黄。可她现在不想在这里修筑城墙了。 库依丽立在马上,静静地环视着这片金黄。济水河、胡杨林、大漠、阿掖山……一切尽收眼底,似乎都在等待神鹰的召唤。 库依丽蓦然感到一只黑鹰在天上盘旋,是飞沙吗?抬头,高空一片湛蓝,干干净净,干净得连一丝白云都没有。 原来飞沙就是神鹰,神鹰已在我心中。 库依丽再次纵马飞奔,奔驰在广阔的阿掖大地上。 第六十九章 加哈木 十年后 沙尘飞扬,战马嘶鸣,一队队身着盔甲、手持战刀的骑兵飞驰而过,弓箭手们手持牛皮盾,背负长弓箭袋从骑兵扬起的沙尘中飞奔而出,后面紧跟长刀和长枪步兵队,弓箭手们半跪下来,张弓搭箭,步兵队迅速列阵,骑兵们眨眼间折回,列在步兵队的后面。 军士们个个精神抖擞,随时准备投入战斗,攻城略地。 库依丽非常满意。这是她十年来努力的成果。她始终记得托合师爷爷“女人牧马耕作,男儿着甲从军”的遗训,驯养战马,扩充军队,女人必须生育,凡年满十五岁的男子必须从军。 如今,军队已经扩充到三万人,宝地西面、济水河南的耕地和更南面戈壁地面都成为阿掖子民的生活地和阿掖军队的训练地。 毛沙军队劫掠阿掖宝地、毛沙大王挥动大刀砍向自己胸前时的那一瞬间,始终是库依丽心头挥之不去的莫大耻辱。拥有了强大的军队,才能一雪前耻。 库依丽身着绿色紧身上衣、黑色马裤,脚蹬长及膝下的皮靴,立于马上,完全不像一位大王的装束。她一手轻揽马缰,目视面前阵势全开的军队,神情淡定,一杆银色长枪挂在马鞍上,乌黑色战马一动不动,像她的主人一样昂头凝视着整个军队,只有马鬃微微扬起。 这是赛扬的战马,库依丽为它取名黑鹰,十年来一直是她的坐骑。黑鹰的年龄已经很大了,但库依丽舍不得抛弃它,黑鹰也很卖力,依然保持着高昂的斗志,体力丝毫不输年轻的战马。 是时候了,库依丽紧闭双唇,咬咬牙,暗暗攥紧了拳头。 没人能看得见库依丽内心那团躁动的火焰燃得有多旺。她回头看了看身后的三个人。 吐哈和瓦木一左一右,全副武装,以同样的目光注视着面前的军队。 中间一人,双手紧勒马缰,一身浅褐色麻布便衣,身材比起吐哈和瓦木来,要瘦三圈,马的四蹄时不时地踢踏着地面,马的主人也跟随着马的晃动轻摇身体,不像是检阅军队,倒像是在集市上闲逛,这位主人便是丹塔巴。 虽然丹塔巴的马在不时地晃动,但今天的丹塔巴已经不是当年上不了马的丹塔巴了,这些年来,库依丽下令所有男人必须从军,当然也包括丹塔巴。 如今,丹塔巴在马上已经能够驾轻就熟,虽然身体瘦弱,但也还是练了练马刀,会了一点花架子。当然,丹塔巴时常跟随在大王身旁,可不是因为他那点不起眼的花架子。 “瓦木!”库依丽叫道。 “大王!”瓦木驱马向前。 “那可是加哈木?”库依丽抬手一指骑兵阵前的一位将军。 “正是!” “令他过来。” “是!” 瓦木再次驱马,来到阵前。 传令官举起手中的小黄旗,一横一伸,示意加哈木前来。 军中设立一名传令官,是瓦木出的主意,他说曾经见过毛沙军队里有过类似的传令人员。库依丽觉得主意不错。确实,远处隔空对话总是不方便,传林官四处奔走传令,效率也不高,有了传令旗,方便多了。 这不,远处的加哈木见旗会意,立即策马向前。骑兵队前的步兵和弓箭手们如潮水般立刻从中间向两边散开,形成一条夹道。 加哈木从夹道中直奔而来,来到库依丽面前,翻身下马,半跪在地,施礼道:“辅将加哈木见过大王!” “加哈木上马!”库依丽命道。 “是,大王。”加哈木转身一跃,回到马上。 “瓦木,”库依丽转向瓦木说道,“从今天开始,辅将以上将士见到我,不必下马,马上行礼便是了。” 瓦木朗声称是。 库依丽再次转向加哈木:“平日里你用刀还是用枪?” 加哈木一低头,这才意识到自己除腰挎战刀外,马鞍上还挂着一杆长枪,像自己的大王一样。加哈木一时窘迫,支吾着答道:“平日里,都是用刀,有时候……枪也很好,就练一练。” 加哈木已经二十六岁了,是加仓的弟弟,身材高大魁梧,比加仓还要健壮一些,当年,是背着抱着来到这片宝地上的,从小生长在阿掖宝地上,对父辈们的事情一无所知,只是像听故事一样听着父辈们的经历。由于年轻好胜,再加上自己的勤学苦练、哥哥加仓的悉心指导,加哈木阿掖已经成长为一名辅将,是军中一位年轻的辅将。 库依丽听了哈哈大笑,加哈木说得没错,军中的好多年轻军士都喜欢玩枪。库依丽还专门在军中设立了长枪步兵队,劈、抡、刺、挑是长枪队的作战训练项目。 当然,枪并不是军士们上阵杀敌的主要武器,但是国中大王用枪,而且还听说当年大王就是一枪挑落叛将固提的头盔,又一枪将其挑落马下。也有人说是用手杖将其挑落马下,但手杖大王一般不用,只有在重要的场合大王才带着她的手杖,手杖是只有大王才能拥有的东西,其他任何人都不能有,所以,年轻人们喜欢效仿大王用枪的样子。 库依丽并不在意这些,她有时倒挺喜欢小伙子们玩枪的样子。 “既然枪也很好,那要不要跟我比试一下?”库依丽抿嘴一笑,问道。 这一问,加哈木吓了一哆嗦,低头连说了三声“不敢”。 库依丽再次哈哈大笑起来。身旁的瓦木见状,连忙说道:“大王,谁敢跟您比试枪法呀?再说加哈木还那么年轻。” “好吧,不比试了。”库依丽心情不错,加哈木的样子,她很喜欢。她端详了一下加哈木,继续说道:“加哈木,不敢与大王比试,这不要紧,但我问你,敢不敢提刀跨马,冲杀敌阵?” “敢!”加哈木顿时昂头,右手猛击胸前,大声叫道。 “愿不愿意随大王出征沙场,斩杀敌军?”库依丽继续问道。 “愿意!请大王放心,加哈木粉身碎骨,流尽最后一滴血,也要为大王而战,为阿掖而战!” “好,跟随大王,有的是沙场立功的机会,回阵操练去吧。” “是,大王!”加哈木精神抖擞,拨马转身,飞奔回到阵中。 第七十章 库伊丽的心事 觐见宫的地毯依然是绿色的,但是早已经换上了带有红白大花图案的绿地毯,整个觐见宫都显得亮堂了很多。 库依丽的座椅换成了带着狐皮坐垫的高背扶手椅,椅背上雕刻着奇异的花纹,中间是一块圆润光洁的玉石,透着幽蓝的光。座椅前,是一张低矮的长条木桌,加了四把扶手椅。 几个人商量要事的时候,库依丽不喜欢在议事宫里,而是到觐见宫来。这里只需要面对几个重要的人,感觉更适合讨论和商量,让她更能下定决心,做出决定。 库依丽端坐在觐见宫属于她自己的座椅上,看着面前正襟危坐的吐哈、丹塔巴和瓦木,不说话。吐哈和瓦木的全身铠甲尚未卸去。 过了一会儿,吐哈耐不住,问道:“大王,您有何吩咐啊?” 库依丽笑了,说道:“你们知道我要说什么,你们先说吧。” “大王,”瓦木向前一欠身,开口了,“我们知道您的想法,自从打败毛沙之后,十年了,我们一直在这阿掖宝地上发展壮大,如今,我们的王国刚刚兴盛,阿掖子民们生活安宁。这么多年,毛沙一直未来侵犯,我们不知道毛沙现在如何,可应该还很有实力。如果我们远征毛沙,不就等于捅了一个马蜂窝吗?恶战在所难免啊。” “不打仗,要那么多军士做什么?看看,加哈木都二十六岁了,一身威武,却从来没有用武之地,不上战场,怎么磨练我们的军士?”库依丽正色问道。 “重要的是要保家卫国,不上战场……” “为什么不上战场?男人嘛,不经历真刀真枪,算什么男人!” 瓦木三人低头不语。这话从库依丽嘴里说出来,让三个男人毫无颜面,但又不敢争辩。 “怎么又不说话了?”库依丽转向丹塔巴说道:“丹塔巴,真刀真枪的事儿,我说的不是你,你打仗不靠刀枪,你来说说出征的事。” “要说,难得现在太平岁月,出征也不是没有必要,天地轮回,太平不是永恒的,战争也不是永恒的。只是出征时机可能还不到吧。”丹塔巴说完,试探着看了看库依丽。 库依丽微闭双目,不说话。时机!都十年了,我一刻都不能忍了,一个已经三十一岁的女人,还能等到什么时候!心头的仇恨何日能解? 许久,库依丽睁开双眼,说道:“我阿掖养精蓄锐十年,如今,已拥有精兵三万,兵器、战马充足,我看正是时机。如再拖延,我阿掖的耻辱何时能雪?” “要说耻辱……”丹塔巴说着,语气里已经没了底气,“毛沙王国的国王、大王子都被我们斩杀,他们的耻辱要更大一些……” “够了!”库依丽一声怒吼,双手猛拍座椅扶手,腾地站了起来,一丝强烈的阵痛从左胸前传来,库依丽差点晕厥。 丹塔巴他们可能永远无法理解一个女人胸前的痛。那痛里,还有一个人的名字叫赛扬。 库依丽缓缓地在绿色地毯上踱了几步,重新回到座椅上坐定,转向吐哈问道:“吐哈,你怎么看?” “大王杀到哪里,吐哈就跟随到哪里。” “好,瓦木大将军领两万人随我出征,加仓在家守阿掖城。” “大王?”瓦木站起身来。吐哈和丹塔巴也同时站起身来,面带惊讶,三人异口同声地问道:“大王您要亲自出征吗?” “对!” “可是大王……我的意思是……”吐哈说话有些慌乱,他实在不想让库依丽出征冒险。 “就这么定了,你们谁都不要再说什么了,今天我们是最后一次讨论这件事,我意已决,明天出发。” “明天?”三人更为惊讶。 “对,明天,难道你们觉得我还能再等一天吗?”库依丽面颊微微泛红,神情激动中带着坚定,她面向三人,双手紧握座椅扶手,大声叫道:“瓦木领命!” “是,大王!”瓦木右手抚胸,大声应道。瓦木知道,两万人的军队在毛沙大军面前鲜有把握。但是作为大将军,军令必须执行,就像当年率两千五百名军士陪同大王对阵毛沙数万大军时一样。 “另外,把加哈木带上,都二十六岁的辅将了,还没上过战场。”库依丽的语气平静了下来。 “是,大王。”瓦木再次应道。 离开了觐见宫,库依丽缓步来到寝宫北门前,身后只有两名王宫侍卫跟随。 三个王子在长大,宫中侍卫和侍女也增加了不少。寝宫已经扩出了两倍多,原来亲卫军保护王宫的驻地完全纳入了寝宫范围。如今,保护王宫的亲卫军主要安排在寝宫后和议事宫、欢宴宫两侧。 太阳已升至当空,天气变得火辣起来。 库依丽对这次出征的结果并没有考虑过,胜利还是失败?斩杀毛沙王还是……会不会遇见祖诃图?不管怎么样,有一个地方她必须去,那就是百日泉。 十年来,百日泉一直出现在她的梦里,尤其是这些天,几乎天天如此,她已无法按捺住自己,这次出征,难道只是要去百日泉?这个想法,她没有告诉任何人,哪怕是吐哈。 思索间,远处天台附近,沙尘腾起,不一会儿,一队人马来到面前。 为首一位少年,全身铠甲,翻身下马,瞬间行了一个半跪礼,便起身来到库依丽面前,叫道:“母亲,听说明天要出征,能否让孩儿随母亲一起去?” 库依丽笑着看了看自己的大王子,心中很满意,孩子已经长这么高了,而且英俊帅气,将来一定是个人才。 大王子名叫依丽旺阿掖,本来大王子的名字叫扎萨旺哈甘,可十年前库依丽就将其改成了依丽旺阿掖,二王子、三王子也分别从扎萨努哈甘、扎萨帕哈甘改成了依丽努阿掖、依丽帕阿掖。在库依丽心里,这三个儿子早在十年前杀死固扎萨的那一刻起,就属于阿掖家族的了。 库依丽拍了拍儿子的肩膀问道:“你怎么知道母亲要出征的?” 依丽旺一指身后一位全副武装的将军道:“是加仓叔叔告诉我的。” 加仓赶紧下马,来到库依丽面前,俯首施礼道:“大王,瓦木大将军已经下令了。” 库依丽点点头,说道:“瓦木大将军行动迅速,加仓,这次出征,你怎么看?” “我阿掖军队虽然精锐,但常年未在战场上厮杀磨练,战场形势往往瞬息万变,大王此次出征一定要小心。” “你说得很对,我们的军士需要磨练,所以,这次我特意带了加哈木,他是一位很精干的辅将。” “多谢大王,如能有机会,加仓也愿意随从大王左右。” “不,你留下来,家里也很重要,再说,你还是三个王子的老师,他们还都在家里。” “是,大王。” 依丽旺瞅准机会,再次央求道:“母亲,这次让我也随您出征吧。” “你还不到年龄,不能去。” “可再过不到一年,我就十五岁了。” “那就再等上不到一年。”库依丽在儿子面前显得很有耐心。 加仓在一旁说道:“大王,大王子的武艺进步很快,再过一年,真的能上战场了。” “有劳加仓将军了。加仓这几年教授三位王子,很有成果。”库依丽面向加仓说道。 “是三位王子优秀,能为三位王子教些武艺,是大王对加仓的信任,加仓自当尽全力而为。” 虽然距离天台有一段距离,但已能听得见天台附近战马嘶鸣。加仓再次俯首施礼道:“大王,瓦木大将军已经开始调度军队,加仓需要立即赶回。” 库依丽一点头,加仓便飞身上马,调转马头,伴一队人马,随着一阵沙尘向天台方向疾驰而去。 第七十一章 出征 清晨,东方已经泛白,两万名阿掖军士整装待发。虽然中午时分身着铠甲让人热得透不过气来,但现在依然有种冷飕飕的感觉。 加哈木骑兵先锋队在前,两名辅将沙古铁、沙古彦带领骑兵、步兵在后,库依丽一身戎装紧随加哈木骑兵先锋队,身边是吐哈、丹塔巴和瓦木。 本来库依丽觉得吐哈属亲卫军,出征打仗,不需要吐哈跟随,但吐哈执意不肯,认为大王去哪里,亲卫军就应跟到哪里,这是亲卫军的职责。库依丽只好应了吐哈,让吐哈带领一队五百人的亲卫军随军出征,王国里的亲卫军交给呼达。 大军静静地等候着,军士们摩拳擦掌,铆足了精神,等候着出发的时刻,大多数军士是第一次出征沙场,有的人紧张,有的人兴奋,但没有人胆怯退缩,每个人都想把这么多年来的训练变成战场上的拼杀,他们对出征充满了自信,对战斗充满了激情,对胜利充满了渴望。 就在一眨眼的时候,红彤彤的太阳跃上了东方的地面,朝阳顿时洒遍整个大漠。 迎着金色朝阳,库依丽高举手杖,两万人的大军齐整整地出了北城门,浩浩荡荡向大漠进发。 经历了早晨的冷、当午的热、傍晚的凉,大军行进了一天的时间,忽然探夫来报,前方已是乌拉国。 库依丽驱马向前,来到加哈木身边,抬眼望去,不远处是一道虽不算太高大,但看上去异常坚固的城墙。城门紧闭,城墙顶上残留着最后一抹夕阳,夕阳里并没有发现任何防守的军士。 库依丽略加思索,对身旁的瓦木问道:“大将军看,我们何时攻城?” “大王,”我们连忙答道,“乌拉国虽是小国,但其常年依附于毛沙,还是有些实力的,我们不能急于攻城,最好先佯攻一次,探探虚实。” “乌拉国虽然依附于毛沙,但毕竟是个小国,军队也只有万人。如不是在必经之路上,大可不必管它。先命人上前喊话,如能劝降,最好。” 一名传令官带领两名军士飞马来到城下,大声喊道:“城上守军听着,我阿掖王国大军前来,速速投降!” 城墙上没有动静,传令官和两名军士同时发箭,几支箭落在城头上。传令官和两名军士继续喊话,可城墙上还是没有动静。 等了一会儿,传令官想回到军中,刚要拨马,突然听到城墙上有人大声喝问:“城下何人?这么大的口气!” 传令官慌忙回头。只见城墙上,乌拉军士一字排开,黑色铠甲,黑色盾牌,中间一位将军模样的人,身材高大,面色黝黑,圆形头盔,顶上一根铁刺直冲天空,这位将军站在垛堞后,身板挺直,昂头但目光俯视,气势逼人。 传令官慌忙重复刚才的话:“我阿掖王国大军前来,速速投降!” “我乌拉国与你们素无瓜葛,为何无故冒犯?如果是远方来客,我们自当以礼相待,如果是来找事,不妨前来一试。”说完,这位将军拉弓搭箭,三箭同发,插入传令官三人面前的地面上。 三人见势不妙,赶紧回撤军中,向瓦木禀报。 “大王,”瓦木听完,对库依丽说道,“守城将军态度强硬,我军不明虚实,眼看天色已晚,不如驻扎下来,明日再与其周旋,实在不行便强攻。” “好。”库依丽也感觉晚上进攻没有把握。 “大王,”丹塔巴上前说道,“最好明日一早天不亮就开始攻城,无需周旋,乌拉国背靠毛沙,绝不会投降,只怕时间一长,乌拉国便会从毛沙人那里搬来救兵,打我们一个措手不及。” “那样更好,我正等着毛沙人来呢。”库依丽厉声说道。 “大王,丹塔巴说得也有道理,不如快刀斩乱麻,明日一早直接攻城。”瓦木道。 “好,就这样定了。” “是!大王。”瓦木一转身,对传令官说道:“传令下去,就地扎营,明早攻城,今晚休息,加哈木负责夜间警戒。” “是!”传令官接令。 入夜,天空中繁星密布,一钩弯月挂在天边,眼看要坠下去的样子。 阿掖大军纪律严明,全部人马铠甲未卸,手未离刃,进入休息状态,等待天不亮就要开始的攻城战斗。 整个军营静悄悄的,偶尔传来战马的喘息声和四周巡逻军士驱马巡逻的马蹄声。 库依丽静静地躺在军帐中。手杖挂在榻边的铁杆上,旁边挂着一身银色铠甲。 库依丽的铠甲是用精致软甲专门做成,既轻便合身又韧性十足。库依丽并没有脱掉内里的衣服,行军打仗不能带着宫中侍女,虽是大王,但身为女儿身,不能让身边的亲卫兵侍奉,只能自己料理。 库依丽睡不着,侧身胡乱理了理一头长发,再次躺好。偶尔她也在自问,女人做大王,确实有些不一样,比如说现在,身边便没有个人,但谁说女人不能做大王?这么多年,我不是很好吗?今晚,两万大军全是男人,无一例外,都在我的指挥下,想想还真觉得有一点好笑。 库依丽睁开眼睛看看四周,军帐外的火把影影绰绰。军帐的四周被吐哈布置了三十二名亲卫兵担任夜间侍卫,一眼不眨地守卫着大王的军帐。 让吐哈随军来,也是对的,吐哈在护卫大王方面,无可挑剔,今晚帐外的这三十二名亲卫兵就让库依丽感到特别安心。 但是安心也无法入睡,越是这么静静地躺着,内心越是激动不安。 十年了,库依丽始终盼着这一天,她始终无法忘记十年前毛沙国王伊邪莫演挥下手中大刀那一刻的凄厉,她始终无法忘记赛扬躺在她怀里时那躯体的冰冷,她也常常想起日月泉边挥舞的银枪、灵动的飞沙、衔在赛扬嘴边已经干枯的一叶欢欢草,当然那时还有吐哈……所有这一些,常常出现在她的梦里,最近竟越来越多地出现在她的梦里,搅得她一刻不得安宁。 这些没人知道,哪怕吐哈也丝毫没有察觉,只有她自己明白,必须要出征,只有出征,只有杀尽毛沙,再见日月泉,才能圆她的梦。想到这里,库依丽心里宽慰了很多,不知不觉睡着了。 感觉刚刚入睡,连第一个梦都还没有开始,帐外一阵喧嚣,库依丽被猛然惊醒。 “大王!”隔着军帐,吐哈高声叫着,“大王,快起!” 不远处传来战马嘶鸣、军队厮杀的声音,声音突然大了起来,帐外的火把光影开始乱了起来。 什么情况?库依丽不假思索,起身一把扯过榻边的软甲,披到身上,顺手抄起手杖。未等软甲披挂整齐,库依丽便伸出手杖,挑开军帐的门。 吐哈俯身门前,神情紧张。 库依丽一个箭步冲出帐外。 战马黑鹰已经有些等不及了,前蹄不停地用力刨着地面,见库依丽出来,昂头发出一阵嘶鸣。 所有的亲卫军侍卫都已持刀上马,库依丽什么也没说,单手束发,一边整理身上的软甲,一边快步向前,脚踏马镫,飞身上马。 待库依丽上马后,吐哈也一跃上马。 第七十二章 遇袭 库依丽放眼望去,四周火光频现,一支支带着火光的箭矢连成片地射到自己的军营里来。 军营很乱,军士们显然是在仓促应战,没有丝毫准备。 火光里可以看到,不知哪里来的骑兵一队一队地冲进来,自己的军士有很多还没有来得及上马就被踩在了对方的马蹄下,刚刚上马的军士还没来得及提刀就被对方斩于马下。 四下里呐喊声、厮杀声成片。 库依丽一手揽住马缰,一手紧握手杖,深吸一口气,嘴里轻轻地念叨:“深呼吸、深呼吸。” “大王,我们中了埋伏,对方突然出现……”吐哈将战马并列到库依丽身旁说道。 “我知道,”库依丽打断了吐哈的话,“传瓦木,命令军队稳住!” 不用传令,说话的同时,瓦木已策马来到库依丽面前,右手迅速一个反手,将战刀扯到臂膀后,简单地做了一个抚胸施礼的动作便报告说:“大王,瓦木已令沙古彦领军在左,沙谷铁领军在右,加哈木冲前,全力拼杀,由于事出突然,暂时还未能稳住军队,但对方似乎是有备而来,而且来势凶猛,对方的情况目前我军尚一无所知。” “一定要全力顶住,尽快弄清对方的虚实。” “是,大王!瓦木现在要到阵前指挥,大王的安危……” “这里有吐哈,你速去阵前。” “是,大王。”瓦木立即调转马头,一队人马眨眼间飞进了带着火光的黑暗里。 库依丽心头一阵焦虑,焦虑中带着恼怒。这叫开战吗? 吐哈迅速调集起五百名亲卫军,在库依丽四周列开了阵势。 库依丽目不转睛地盯着眼前的一切,我方军队似乎还没有稳住阵脚,但毕竟比刚才要好一些。 双方处于一种胶着状态,骑兵的战马撞在一起,奋勇的骑兵被砍落马下,有的战马瞬间倒地,步兵在一点点渗透插入战斗,加入到一片混战中。 突然,库依丽感到右前方的军队被撕开了一个口子,一大队骑兵就像沙漠里猛然卷起的剧烈沙尘暴一样,一下子压了过来。 大概是因为完全黑色的盔甲、黑色的战马,只感觉黑暗中的一股黑气涌了过来。 映着四处的火光,黑气中闪着冷冷的刀光。 容不得你反应,库依丽下意识地举起手杖,手杖刚过头顶,便有对方骑兵的战刀砍了过来。 亲卫兵迅速反应过来,列在最前面反应不快的亲卫兵被撞翻、踩踏、砍杀。 吐哈是亲卫长,职责所在,精神的弦一直绷着,眼睛都不敢多眨一下。当他抽出刀来的时候,一柄长刀向他的头顶呼啸着劈了下来,吐哈连忙格挡开来。准备不充分,这一刀震得他手臂发麻,力量如此之大,对方不是一般人。 果然,还没等吐哈做出调整,对方的长刀已横扫过来,吐哈非常被动,只能仰身躲避,听得见一丝冷风擦过自己的咽喉。虽然处在被动中,但吐哈眼睛余光一直未离开库依丽。 此时的库依丽身前七八个对方骑兵同时举刀向库依丽杀来。 库依丽并不慌乱,手杖横扫、收起,俯身横推,四把战刀被格挡出去,四名骑兵险些落马。手杖再次收起,接着横扫,向右,手杖尾端挑落一名骑兵,向左,手杖头撞落又一名骑兵,但是库依丽右边还有一名骑兵已窜至库依丽身后,左手举刀回身向库依丽背后看去。 库依丽一人对战七八个骑兵,或许没有发觉背后的骑兵,即使发觉,手杖尾端再回挑一次也来不及了。 身后的亲卫兵与对方的骑兵战在一起,明显处于劣势,想救库依丽也不可能,而且谁也没有发现大王处在危险之中。 情势危急,吐哈看在眼里,他大喝一声:“大王,小心!”顾不上自己面前的那柄长刀,右手里的战刀来不及挥动,他便一个侧身,身体几乎要离开马鞍,一把扯住那名骑兵的臂膀,用尽全身的力气,硬生生地将其从马上拽了下来。 但是,吐哈身前的那柄长刀却没有停下来,直刺吐哈左胸,吐哈只好一个侧身,那柄长刀穿透了吐哈的铠甲,刺进了吐哈的右肩胛,吐哈一阵剧痛,大叫一声,与那名骑兵同时落于马下。 库依丽发觉吐哈落马,心头大惊,俯身回望地上的吐哈。这时,又有两名骑兵挥刀砍向库依丽。 库依丽心中焦急,只顾地面上的吐哈,丝毫没有察觉两把战刀砍向了自己。 就在两把战刀即将砍下来的时候,库依丽身后策马飞来一人,大叫一声“大王”,双手伸出两把战刀格挡。对方的战刀被格挡开来,可自己手中的两把战刀当即咣当落地,整个人在马上拽着马缰晃了三晃,才稳住。 库依丽回身一看,怪不得手中双刀都落了地,救自己的人不是亲卫兵,而是丹塔巴。 来不及说什么话,刺向吐哈的那柄长刀猛然间疾速向库依丽劈了过来。 这是对方的主角,库依丽明白,不可大意。她驱马闪身,让过这一招。 长刀未被阻挡劈了个空,再提刀横扫或冲刺,时间上有一点缝隙,库依丽抓住这一缝隙,不理会长刀的下一招,手杖直刺对方咽喉,对方无奈只好收刀躲避,在对方收刀的间隙,库依丽并没有回收手杖,而是再向前扫向对方头颈。 对方收刀无法格挡,想进攻就无法躲开这一横扫,只能再次闪避。 库依丽并不退让,双手持杖,手杖稍一回抽,便不眨眼地刺向对方前胸。库依丽出手极快,气势咄咄逼人。 对方不得已,连连后退,身下坐骑不习惯这种后退,艰难地踏着马蹄,险些仰倒,好不容易才调整好姿势。对方略作喘息,把刀横在胸前。 骑兵们见自己的首领后退不敌,纷纷抽身后撤,保护自己的首领。双方拼杀一时停了下来。 库依丽并不紧逼,也稍作后退,抓住这一时机,做了个短暂调整。可是,面对这样的敌人,调整也很难取胜。对方兵力强壮,而自己,五百名亲卫兵在如此短暂的时间里,竟然伤亡这么大。 库依丽回身看了看亲卫兵队伍,一时无法统计伤亡有多少。再看看身边,好不容易被亲卫兵扶上了马的吐哈左手提刀,右手已动弹不得,借着火光,隐约能看见吐哈右肩铠甲缝隙中渗出的鲜血。 除了一个受伤的吐哈,身边还有一个瘦弱的丹塔巴,她很难想象一股多大的勇气让丹塔巴手提双刀冲向敌兵。 库依丽顾不了那么多,抬头定睛一看,对方中刚刚被自己击退、正横刀立马的人正是傍晚在乌拉国城头上的那位将军,头顶圆形头盔的一根尖刺特别明显。 第七十三章 对战莫雷 只见那位将军刚刚镇定下来,便仰头大笑,傲慢地叫道:“哈哈哈,兄弟们,本将军果然料事如神,这么大的军帐里一定是个大人物,原来是他们的大王,只是本将军也有糊涂的时候,竟然以为身高马大的那位才是个大人物,原来只是个侍卫,那位小身材的才是他们的大人物,是他们的大王,只是这位大王长得也太秀气了,实在不像个男人。哈哈哈!” 面对对方的傲慢无礼,库依丽并不在意,只是冷笑一声。 “大王,”吐哈不顾身上的伤痛,凑近库依丽说道,“对方显然是冲我们来的,刚才我们的损失并不太大,我们身后没有他们的兵力,您带领后面的亲卫兵向后撤,我带领前面剩下的亲卫兵挡住这队人马。” “不行,你身上有伤,挡不住他们。” “虽然我身上有伤,时间长了不敢说,但他们一时半会儿也过不了我这一关。” “不行,现在前面大军情况不明,战斗尚未结束,我岂能一走了之?面前的这位将军,交给我,这队骑兵人员太多,而且看得出是他们的精锐,率你的亲卫兵拿下他们,不然我们一走,他们一定会反抄瓦木。来吧,吐哈。” “喂!”对方的将军再次叫嚣起来,“今天是本将军有福,能够砍下一个大王的头颅,在你们受死之前,我告诉你们,我乃是乌拉王国大将军莫雷,让你们死得明白,也算是本将军够情够义。哈哈哈!” 这边库依丽和吐哈并没有理会那个莫雷。吐哈让两名亲卫兵护卫在丹塔巴的身边,然后左手高举战刀,高声喊道:“我阿掖王国的亲卫兵们,你们告诉我,我们的使命是什么?” “保卫大王!保卫阿掖王国!”亲卫兵们高举战刀,齐声高呼。 “我们为谁而战?” “为大王而战!为阿掖王国而战!”亲卫兵们再次高呼。 “我阿掖王国的亲卫兵们,举起你们的战刀,杀向你们的敌人吧!”吐哈战刀向前一挥,所有亲卫兵一齐冲了上去。 这次是吐哈的亲卫兵占了主动,但对方迅速反应过来,双方再次混战在一起。库依丽瞅准时机,纵马向前,手杖直奔莫雷面门而去。 莫雷刚刚领教了这手杖的厉害,这是什么武器?以前从未见过,是不是这棍子里藏着什么机密。 莫雷丝毫不敢马虎,挥刀迎战。从出招来看,莫雷算不上库依丽的对手,但这位莫雷不是一位英雄主义者,而是一位实用主义者,只要能拿住眼前的这位秀气大王即可。莫雷让身边的几个骑兵与自己一起围住库依丽,轮流与库依丽对战。 这哪里是几个骑兵,看身手,至少是几个百夫长,甚至可能是莫雷的几个辅将。 渐渐地库依丽感到疲于应付,体力有些不支,莫雷挥舞大刀,横扫竖砍,一直在寻找机会。 吐哈看在眼里,心急如焚,这样下去肯定不行,虽然自己与库依丽近在咫尺,可无奈与对方几个骑兵缠斗在一起,而且只能左手应战,实在无法靠近库依丽。 两名骑兵战刀同时从上方向库依丽压来,库依丽横杖格挡,另一名骑兵的战刀从下方横扫库依丽腹部。 库依丽手杖来不及撤回,只能俯身躲过,自己的整个后身完全暴露在对方面前。 旁边的莫雷终于抓住了这个破绽,挥刀砍下,这一刀力度大,方向准,如果砍下去,库依丽必将命丧此地。 绝不能如此!吐哈放开了正在将战刀砍向自己的两名骑兵,毫不犹豫,铆足了劲,将左手中的战刀甩了出去。这一甩,力度更大,方向更准。 莫雷毫无防备,紧握长刀的左手被生生砍了去。莫雷大叫一声,身体后仰,差点摔下马去,虽然右手还握着长刀,但已经失去了力度,当啷一声,长刀掉落在库依丽后背的软甲上,滑了下去。 库依丽一惊,回头看去,吐哈将自己的战刀扔出,但自己的左肩胛被一名骑兵刺中,前胸右侧的铠甲被另一名骑兵切开,鲜血顺着铠甲的切缝流了出来。 吐哈在马上稳了又稳,但还是没有稳住,一头栽到马下。 “吐哈!”库依丽不顾一切拨转马头冲了过来,挥动手杖将吐哈旁边的两名骑兵砸于马下。有两名亲卫兵迅疾冲了过来,下马救起自己的亲卫长,将吐哈扶到马背上。 莫雷突然受伤,周围的几个骑兵顾不上库依丽,赶紧过来救助莫雷。 库依丽与莫雷的战斗短暂停止。可亲卫兵与乌拉骑兵的战斗还在继续。 眼看亲卫兵死伤过多,但面对数倍于己的乌拉骑兵,亲卫兵们却丝毫没有退却,而是越战越勇,他们正在履行自己的使命。 莫雷疼得大叫几声,定神一看,自己的几个骑兵正围着自己转,呀呀怒吼:“去!给我去干掉他们的大王!” 这几个骑兵猛然反醒过来,再次冲向了库依丽。 库依丽体力消耗很大,心系吐哈,精神无法集中,几个骑兵明显占据了优势,库依丽显得力不从心,越来越只剩招架之功了。 难道要死在这里吗?库依丽内心一阵烦躁。一把战刀贴着自己的臂膀砍了下去,她甚至听到了战刀擦着铠甲发出的锵锵声。或许还擦出了火花吧,库依丽恨恨地想。又一把战刀在她的脑后生了风,库依丽慌忙低头,一抬头,一把战刀横扫过来,刀尖距离自己的喉咙只有一片草叶的厚度。 突然,库依丽感到乌拉骑兵后方一阵大乱,战马的踢踏声、嘶鸣声异常杂乱,火光大了起来。 阿掖军队的亮甲在火光中闪耀着,冲杀声此起彼伏。 库依丽立刻来了精神,苦战中的亲卫兵们同样精神振作,举刀冲向乌拉骑兵,与后方的阿掖军队形成了合围之势。 乌拉骑兵顿时乱了阵脚,再加上莫雷受伤,无力指挥,乌拉骑兵已丢了方寸。 但正在与库依丽战斗的几个骑兵并不放弃,因为不管战场上是什么局面,只要拿下面前的这个大王,就是绝对的胜利,所以这几个骑兵倒是越战越勇。 库依丽看到了胜利的希望,但却丝毫摆脱不了面前的这几个骑兵。 两把战刀一左一右向自己的后颈砍来,库依丽低头横杖,左右连冲。一把战刀刺向自己胸口,库依丽侧身竖杖格开。 这时又有两把战刀一左一右劈向自己左右两侧,库依丽抬杖刺向右侧的骑兵,右侧的战刀抽了回去,但左侧的战刀已无法闪避。 眼看战刀向库依丽的臂膀劈下来,突然不知哪里冒出的一杆银色长枪,越过右侧的骑兵,向左侧持刀骑兵刺去,这位骑兵毫无防备,银枪从他的咽喉正中穿了过去。 哪里来的银枪?库依丽一惊,一愣,一阵莫名的狂喜灌满全身。难道?不会,不会! 由于来势凶猛,事发突然,缠绕着库依丽的几名骑兵毫无防备,两名骑兵被撞下马去,两名骑兵被挑落马下,还有一名慌乱中退了出去。 持枪人收起银枪,马上施礼,高喊:“大王!” 库依丽抬眼一望,那阵狂喜的情绪顿时回落,回落到嘈杂的战场上来,她收起手杖,猛吸一口气,叫道:“加哈木。” 第七十四章 失败而归 刚刚与库依丽交战中唯一剩下的一名骑兵见势不妙,立即退回到莫雷身旁,放弃了与库依丽的战斗,指挥乌拉骑兵向左侧冲杀,保护莫雷向左侧退去。 加哈木的骑兵因为没有得到命令,并未追击。亲卫兵职责是保护大王,因为不能离开大王,所以也没有追击。 “大王!前方军队遭到乌拉军队带火弓箭的猛烈攻击和沟堑埋伏,我们的骑兵和步兵都损失很大,无法向前突围,瓦木大将军请求大王下令撤退。”加哈木不等喘息便报告说。 “撤退?”库依丽哪里想过撤退的事。 “是的,大王,大将军认为,时间一长,损失会更为严重,不如及早撤出,保存实力。” “可战斗才刚刚开始!” “是的,大王,可是……” “可是什么?刚刚他们的那个莫雷已经败了。” “莫雷?”加哈木一脸茫然。 “莫雷!为什么没有追?” “大王息怒。”一直跟在库依丽身后的丹塔巴来到库依丽身旁,刚刚眼睁睁地看着库依丽与几个骑兵苦斗,自己却一点忙也帮不上,要不是有亲卫兵在自己身旁,自己的性命都堪忧。 现在,丹塔巴稍稍放松了些,对库依丽说道:“大王请息怒。瓦木身在前线,他的请求一定有他的道理。即便这次战斗我们取胜,我们也会伤亡惨重,后面我们还要以这支伤亡惨重的军队面对毛沙大军,恐难有把握。” 库依丽不说话,才一天的功夫,难道就这么灰溜溜地撤回去了? “大王,胜败不重要,颜面也不重要,重要的是保存好实力,有实力才有战斗的资本。”丹塔巴继续说道。 加哈木继续报告说:“大王,请速做决定,左侧沙古彦的军队非常吃力,右侧沙古铁被敌军将军砍杀,已经阵亡,大将军已在集中指挥前方和右侧军队冲杀,战况也不乐观。大王……” “什么?沙古铁……”库依丽没想到,沙古铁力大威猛,与他的弟弟沙古彦都是非常有前途的年轻辅将,竟然刚一出阵,就被敌军砍杀。 库依丽心中悲愤恼怒,她看了看左边的丹塔巴,又看了看右边趴在马背上的吐哈,一百个不甘心,从牙缝里挤出了一个字:“撤!” 加哈木俯首道:“遵令!”即令传令官飞马传令,按照瓦木的安排,自己率一队骑兵保护库依丽撤退。 撤退非常顺利,乌拉军队在声势上做出了奋力追击的样子,实际上只是派出了小队人马追了出来,而且并没有追出太远。 太阳再次跳出了东方的地面,眼看着这支丢盔卸甲的军队无精打采地进入了阿掖王国的城门。 只是一天的时间啊,库依丽感到疲惫不堪,身累心累但毫无睡意。她低头看了看前来迎接的守城将军丹法。 丹法小心翼翼,只俯首施礼叫了一声“大王”,便不敢再出声。 库依丽调整了一下呼吸,尽量让自己平复下来,没有理会丹法,回头对丹塔巴说道:“马上为吐哈疗伤,瓦木整顿军队,然后你们两人到议事宫见我。” “是,大王。”丹塔巴和瓦木同声应道。 议事宫。 库依丽坐在宽大的王座上,身体前倾,一只手臂靠在扶手上。库依丽微闭双目,好多问题她想不明白。 瓦木和丹塔巴不敢就坐,站在王座台下等待库依丽发话。 偌大的议事宫只有他们三人,平常两三个人议事的时候,库依丽从不选议事宫,大多选在觐见宫。可今天不一样,今天太不一样了,库依丽觉得全身的恼、怒、悲、恨甚至是羞辱全都搅在了一起,简直无从发泄,即使这么大的议事宫也不够用。 “你们说说看。”库依丽睁开双眼说道,目光并未落到眼前的这两个人身上,而是落在了他们的脚下。 “大王,”瓦木俯身说道,“瓦木无能,让大王失望了。” “不说这个。”库依丽说道,脸上毫无表情。 “瓦木中了埋伏,大约有五千多名军士没能回来,瓦木愧对大王。” “不说这个。” “好吧,说……”瓦木无言以对。 库依丽突然压抑不住激动的情绪,站起身来,大声喝问:“我知道我们中了埋伏,可我们为什么中了埋伏?为什么我不知道有埋伏?为什么?为什么我训练有素的两万大军却敌不过乌拉国一支刚刚万人的军队?为什么我十年的精心准备一夜泡了汤?” 瓦木和丹塔巴肃立在库依丽面前,不敢说话。 库依丽走下王座台,缓缓踱步,语气慢了下来:“就这么一仗——眨眼功夫的一仗,我们损失了五千名军士,我的亲卫长受重伤,我的一位辅将阵亡,就连我也差点命丧乌拉国城门前。我不怪你,瓦木,我就想问为什么。回来的路上我就在想,我们是不是哪里做得不对,还是哪里做得不够?” “大王,”瓦木试探着上前说道,“虽然这次我们吃了败仗,但瓦木认为乌拉军队整体来说并不强大,只是他们的战术安排、战前准备比我们做得好,他们的军士单兵作战的能力比我们强。” “为什么这么说?” “乌拉军队突然出现,说明他们利用自己的地形、城墙做掩护,提前做了埋伏,采用提前埋伏、出城作战的战术,说明他们兵力并不很雄厚,想变被动为主动,主动出击,以猛烈的攻势击退我们。他们的将军莫雷亲率一队精锐袭击我军中心,想出其不意攻打我们的后方或降服我们的领军人物,从而赢得主动,也是他们的一个战术,这两种战术都很冒险。” “这么说,他们的战术都成功了?” “现在看,是这样,大王。” “既然识破了他们的战术,为什么没有坚持下去?” “昨晚战斗,瓦木并不清楚他们的兵力部署情况,也不知道他们有没有毛沙军队的援助,乌拉军队这样大胆的进攻,一般来说是要有底气的。坚持下去,恐怕会有更大伤亡,要想取胜更难有把握。” “你是怎样对待他们的战术的?” “他们的战术,瓦木也只是战斗结束后才想通的。还有,我军的一些战斗训练没有发挥作用。比如传令官指挥旗在夜间无法使用,训练时,我们没有进行夜间战斗的练习。我们的长枪队也没有发挥最大的作用,长枪队可以刺向对方的军士或者挑向对方的战马,可是对方的战马居然身穿铠甲,我们的长枪在挑刺对方战马时毫无用处,反而被对方马上的骑兵砍杀。” “马也要身穿铠甲?”库依丽非常惊讶。 “是的,瓦木也是第一次见到。” 看来,这次出征取胜的可能性确实很小,但库依丽还是心有不甘,怎么就败了呢? “大王,丹塔巴有话想说一说。”丹塔巴上前一步说道。 “早该说一说了。”库依丽板着脸说道。 第七十五章 探夫营 “大王,乌拉军队能够提前埋伏,说明他们早就知道我们的行踪和意图。” “这怎么可能?” “他们怎么知道的,我不清楚。但他们一定是知道的。或许他们一直都在关注着我们阿掖王国,或许是他们早就已经打探到了我们的消息。” “这不可能。”库依丽心里清楚,这次出征完全是她自己的主张。 “不管怎样,乌拉王国对我们是清楚的,也是有防备的。但是反过来,我们对乌拉王国却不清楚,我们只知道他们的兵力可能只有万人,依附于毛沙王国,其他的情况我们一无所知。” 库依丽叹了一口气,说道:“那你说我们该怎么办?”她不得不承认,自己对这个乌拉国,确实是知之甚少,甚至不知道第一天晚上就能碰上它。连这一点都不知道,何谈战术安排,何谈出征毛沙,失败自一开始就注定了。 “我们先要把所有的事情都弄明白,再谈出征。都十年了,丹塔巴一直不明白,按照毛沙的实力和性格,他们必定会前来侵犯我阿掖。可是我们却一直没有他们的确切消息。所以,丹塔巴觉得应该先把毛沙的情况弄个清清楚楚,包括他们有多少军队,将领是谁,掌控着多大的地域,他们的周边都是什么,是不是有一些小的王国,就像乌拉国这样的,他们是依附于毛沙还是与毛沙对抗。完全弄明白之后,我们再制定可靠的出征计划,让计划周全,万无一失。” 库依丽沉思片刻,说道:“你说得有道理,出征前我们确实没有考虑太多,而是盲目行进。但要弄明白毛沙人的情况,也不太容易。” “大王,我们之所以没弄清楚这些情况,很大一个原因就是我们的探夫不够,而且探夫也只是以军士出行的方式打探消息,很难搞到详实的情况。丹塔巴考虑过,可以增加探夫人员,设立一个探夫营,让他们化妆成商人或者是牧人四处探听消息,由探夫营集中这些消息报到我们这里来,然后我们还需要什么消息,再让探夫营出去打探。” 库依丽偏着头,盯着丹塔巴看了一会,嘴角一扬,说道:“你丹塔巴的脑子里总是会冒出些东西来,这样吧,这个探夫营就交给你来做,需要多少探夫,需要哪些人来做探夫,由你来定。” 丹塔巴慌忙连摆双手,说道:“不可,大王,丹塔巴不会武艺,做不了探夫。” “谁说你不会武艺?昨天夜里,你还举双刀迎战乌拉骑兵呢。” “有吗?”丹塔巴一拍脑袋,一脸尴尬,“啊,那双刀……呀呀。” 库依丽笑了:“要不这样吧,吐哈有伤在身,就让呼达协助你,这样可以多从亲卫兵里出一些人。” 丹塔巴立刻俯首称是,接着又说道:“大王,关于探夫营,丹塔巴还想多说一些。” “说。” “大王,这次乌拉国的军队没有紧追我们,确实正如大将军所言,其实力应该算不上强大,所以,近一段时间乌拉国可能不会反过来所谓报仇什么的来冒犯我们,丹塔巴认为,我们最好近期先整顿军队,不要再出征,让探夫营有足够的时间去了解情况。除了北方毛沙,丹塔巴还想让探夫营把阿掖王国周边东、西、南三个方向的情况都了解清楚。” “都依你。”库依丽笑着说道,心情已经放松了很多。 探夫营的探夫洒遍了阿掖王国的东西南北,各类消息源源不断地从四面八方汇集到了王国中心。 丹塔巴一条一条地梳理着各类消息,每隔一段时间便把梳理后的消息报告给库依丽。 起初,库依丽并没有觉得什么,什么乌拉国有多大,有多少人口,军队有多少人,骑兵有多少、步兵有多少,使用什么样的武器;什么毛沙国有多大,毛沙人吃什么、穿什么,平时喜欢做什么等等等等。可后来,库依丽越来越感到惊讶,这世界有这么大吗?有这么奇妙吗? 设立探夫营后,两年过去了,对于阿掖王国的周边世界,库依丽的脑海里渐渐生出了一个轮廓。有时候,她好想让自己跟一个探夫一样,四处看一看。当然,自己是大王,不能如此随意,但如果让这些都属于阿掖王国呢? 这是库依丽第一次在脑海中闪过这样一个想法。四面的情况已经掌握得差不多了,她要让她所有的将士们都知道这些,而且像她一样,有一种冲出去的欲望。 议事宫。 库依丽坐在王座上,身体略微前倾,双手搭在扶手上,心情不错。 辅将以上人员分列两边。 吐哈也来到议事宫,坐在王座下面的第一把椅子上,这是一把高背椅,吐哈双肩和前胸的伤早已痊愈,现在双臂已经能够活动自如。瓦木与加仓、丹法分坐两边。 大家都在静候丹塔巴的故事。 丹塔巴坐在吐哈对面的椅子上,也是一把高背椅。它与吐哈的高背椅形成一对,就像先前老托合和沙图雷的座位一样。 议事宫里鸦雀无声,库依丽并不说话,右手冲着丹塔巴轻轻一抬。 丹塔巴站起身来,走到中央位置,右手抚胸,向库依丽俯首施礼,说道:“大王,丹塔巴今日把探夫营掌握的情况向大王一一禀报。” 库依丽微微点了点头,其实很多情况她已经知道了,她只是想让所有人都了解这些情况,她有一个大胆的想法。 第七十六章 一枚金币 丹塔巴不慌不忙,从衣服里掏出一个物件,圆圆的,闪着金光。他向前两步,高举双手,递给库依丽。 库依丽虽然已经知道了很多情况,可是也从来没有见过这个东西。库依丽接过来,放在手中,仔细端详,这东西有自己手心那么大,上面铸造着一个人的侧面头像,好像还戴着帽子,东西在手中只一抖动,便有金光闪耀。 库依丽拿手捏着那个好东西,举起来摇一摇,眼睛盯着丹塔巴,呵呵一笑:“好个丹塔巴,还藏着这么一个好东西。” 丹塔巴连忙说道:“大王,丹塔巴不敢藏,这是探夫这几天才送来的一个东西,还没来得及让大王您过目。” “这不是过了目了吗?不说这个,说说这个好东西。”库依丽说着,把手里的那个好东西还给了丹塔巴。 “是,大王,这个东西是一枚金币,是完全用金子打造而成。各位将军可以看一看。”丹塔巴说完,将手中的这枚金币一一递给了吐哈、瓦木、加仓和丹法。 每个人都在自己手中掂量了掂量,仔细端详了一番。 丹塔巴又拿着金币在每一位辅将面前展示了一遍,回到自己的位置上。 还没等丹塔巴开口,瓦木首先发言:“不知道这金币是什么东西,看着确实好看,可光好看没有用吧。” “大将军所言极是,”丹塔巴再次站起身来说道,“光好看当然没有用,但是金币这东西不仅仅是为了好看,而是大有用处。” “这分量可以做个暗器。”丹法开了个玩笑,众人都笑了起来,连库依丽也忍不住笑了。 “我不懂武艺,将军如果将它作为暗器,倒也可以,但是那也太浪费了。”丹塔巴收起笑容,向前踱了两步,说道:“这金币是由金子做成。金子是财富的象征,有了金子就有了财富,你有多少金子就有多少财富。” “如此说来,相师有了这枚金币,就有了财富,可您的财富在哪儿呢?”吐哈很认真地问道。 “将军问得很好,我的财富就在这枚金币里。” 众人齐刷刷地将目光投向了丹塔巴手中的金币。 “不要卖关子了,丹塔巴。”库依丽也有些耐不住了,说道。 “是,大王,”丹塔巴俯身回应道,“这枚金币是探夫从南方高扬国带回来的。” “高扬国?”众将军们这些年来只知道要征伐毛沙国,还有一个乌拉国,却从未听说过什么高扬国。 “是的,将军们,高扬国是我阿掖王国南方的一个王国。在高扬国,我拿着手中的这枚金币,就能换来我们吃的食物、身上穿的衣服,甚至是我们住的房屋。” 将军们纷纷露出了疑惑和惊奇的表情,有的甚至站了起来。众人七嘴八舌,议论纷纷。 “我们从哪里能弄到这样的金币?” “真有这样的高扬国吗?我们可以带上军队去看一看。” “怎么可能?那么一个小东西就能换来吃的、穿的、住的?” …… 丹塔巴转过身,举起双手,做了一个让大家平息的动作,说道:“请将军们稍安勿躁,待丹塔巴慢慢讲来。” 将军们立刻静了下来,急切地等待着丹塔巴讲下去。 “我阿掖王国是一块宝地,可是很小,在我们的四周是一个广阔的世界。如果不是探夫营的探夫们这两年来的四处打探,就连我这个每日夜观天象的相师也很难知道地面上的广阔。 “阿掖王国的四面,我们最为熟悉的就是北面。为什么?因为北面曾经是我们的家乡,北面也有我们的仇人毛沙人,当年就是毛沙人把我们从故土里赶了出来,是我们的祖先用生命保护了我们这一代人的生命。 “所以,这么多年来,我们的思绪一直在北面,从未考虑过其他地方,比如现在说南面的高扬国,很多人不相信,甚至不愿相信或者不屑相信,因为一直让我们魂牵梦绕的不是那里,而是北面。那么我就先说说北面。 “在我们的北面,一眼望去,是广袤的沙漠,我们的行军路线只能选择沙漠的边缘地带,可边缘地带很多地方也有流沙覆盖,使我们的行军速度过缓。过了这片沙漠,便是一片苦寒地带,遍地砂石,有些地方也有一点小的湖泊,我们经过的乌拉国就在这样的一个沙漠边缘的苦寒地带。再向北,便是毛沙王国的领地。 “乌拉国和这片领地的西面方向,有一个大的城池,虽有砂有石,但地面倒是不错,这个城池的将领想必很多人都知道他的名字。他叫——祖诃图阿掖。” “祖诃图?”吐哈和瓦木几乎同时站了起来。脑海里已不知多少年不再出现这个名字了,好像早已经从记忆里抹去了一样,可如今这个名字一出现,就猛烈撞击着两人的内心,几乎令人无法喘息。 特别是瓦木,回忆起沙古彦在上次出征回归时,拼了命地要回去杀了乌拉将军莫雷,为自己的哥哥报仇,没有亲身经历,怎能理解这种仇恨?想到这里,瓦木紧握双拳,内心像炸了一样。 瓦木抬头看向库依丽。 库依丽紧闭双唇,低头不语。她早已听丹塔巴说起过祖诃图的城池,但此时再听,心头还是一震。虽然已经记不清自己小时候的情形了,但她心里十分明白,那里曾是她父王征战过的地方。 库依丽装作没看见吐哈和瓦木的反应,对着丹塔巴说:“讲下去。” “是,大王。”丹塔巴原地踱了几步,接着说道:“这苦寒地带向北是一片广阔的草原,有的地方稀落,有的地方茂盛,再向北便是冰冻地带和巍峨高山,高山上冰雪常年不化,应该没有人能够在那里生存,所以,我们的探夫也没有到过那里。毛沙国就在北面这片苦寒地带和广阔草原上。” 提到了毛沙国,瓦木平静了自己的情绪,问道:“在这苦寒地带和广阔草原上生存起来还是有些困难的,照毛沙人的野蛮性格,有困难就会四处劫掠。为什么这么多年,毛沙人没有来我们这里骚扰,我们也没有毛沙人的消息呢?” “大将军问得对,这也是我们很多人都疑惑的问题。我们的探夫们乔装打扮,多方打探,也算弄了个水落石出。原来,这些年毛沙人的日子并不好过,自己窝里乱得很。 “当年,毛沙国二王子呼邪都背着自己父王的尸体回到自己的王国时,却发现自己的弟弟三王子呼邪台已经宣布继承了王位,不仅如此,还宣布自己的哥哥二王子呼邪都不听父王指挥,已经兵败阵亡。这可气坏了呼邪都,但城门已经进不去了,而且自己率领着残兵败将想攻进去也不可能,况且自己还背负着父王伊邪莫演的尸体。 “毛沙国的军队大部分已经落入了呼邪台的手中。三王子呼邪台想斩草除根,杀掉自己的哥哥呼邪都,呼邪都无奈,草草埋葬了父王,率自己的心腹军队,四处逃亡。 “这期间,祖诃图帮了呼邪都的忙。” “又是祖诃图!”瓦木愤恨地说道。 第七十七章 世界很大 “大将军可别小瞧了祖诃图的这个忙,要不然,呼邪都早就被弟弟呼邪台吃掉了。如果是这样,呼邪台早就来骚扰我阿掖王国了。正是由于祖诃图帮助了呼邪都,才让呼邪都有了喘息的机会,兄弟二人整整打了十年,才消停下来,呼邪都已经完全消灭了呼邪台的势力。” “这祖诃图又如何帮助了呼邪都呢?”吐哈插话问道。吐哈一直在仔细听着,他很想知道祖诃图的情况。 “当年,祖诃图和祖敖逃到毛沙王国,伊邪莫演和大王子呼邪康并不待见他们,伊邪莫演只是想利用祖诃图,祖诃图也看得明白,于是便主动与二王子呼邪都交好,也算有个倚靠。呼邪都平日里在呼邪康之下,兵权少,内心里不服呼邪康,便与祖诃图交往较多。 “呼邪都兵败被逼逃亡以后,呼邪台便怀疑祖诃图会与呼邪都密谋。祖诃图觉得早晚会出事,便暗地里与呼邪都联络,内外呼应,攻破了毛沙国城池,于是便又轮到了呼邪台逃亡,但呼邪台军队多,实力不弱。 “两兄弟在他们那片领地上你追我杀,一战就是十年,最终还是呼邪都稳定了局面。祖诃图和祖敖在战斗中立了大功,深得呼邪都信任,所以,祖诃图可以作为一名将领独领一座城池。 “我们为什么没有受到毛沙人的侵扰?因为在那段漫长的时间里,谁也不敢随意离开他们的领地,生怕一离开就被对方占了去。现在毛沙王国的局势已经稳定,军队也逐渐强大起来,毛沙人改不了他们四处劫掠的习惯,这倒确实会成为我们的隐患。” 众将军默默地听着,心里更多的不是隐忧,而是激动,他们不来,我们还想去呢。 库依丽在想,前几年虽然我阿掖还没有壮大起来,但那时如果趁他们虚弱发起进攻,说不定机会更大,可惜我们当时不知道这些情况,看来探夫营的设立确有必要。 丹塔巴继续说道:“北面有隐患,需要我们警惕。但其他三那面倒是可以安心。在我们的西面是阿掖大山,当年我们的祖先翻越阿掖大山来到了我们现在这块宝地。之后,我们再也没有真正去过阿掖山。因为要锻造武器,我们才去过,但也只是去过阿掖山附近的岩石区域。 “据探夫们探来的消息,阿掖山常有山贼出没,数量还不算少,他们常到附近沙漠或戈壁区甚至南面小国打劫盗抢,出入阿掖山更是容易被山贼抢劫甚至劫杀。可是这么多年,山贼们从未出现在我阿掖王国的土地上,跟我们没有瓜葛。 “我们的东面目前看什么也没有,我们的探夫一直向东探去,越过我们这片胡杨林,便是大片的砂石地面,东面偏北还有成片沙丘,东面地带有时会风沙扬起,让人不辨东西,随便卷走个人也算正常。 “据说遥远的东面是一个美丽的神秘大国,遍地都是黄金,就跟刚才我们看到的那枚金币一样。但我们的探夫探出很远也没有探到。所以,东面就不需要再探了。” “相师,为什么不再继续探呢?不找金币吗?”一位年轻的辅将不由自主地起身问道。一听到“金币”这两个字,年轻辅将们都立刻来了精神。 丹塔巴笑了笑,接着说道:“如果谁想拿到那块金币,换来我们想要的东西,那就看看我们的南面吧。其实,我最想说的还是我们的南面。目前探夫们探到的是三个王国,第一个是白米国,比我们阿掖王国要小得多,人口少,兵力也小,但是好东西比我们多很多。可是,由于我们的探夫们没有金币,所以无法带回那些东西。” “那我们从哪里能弄到金币呢?”再次听到“金币”,又一位辅将沉不住气了。 “这个嘛,”丹塔巴一边沉思,一边说道,“是个问题,丹塔巴也不知道。” 众将军开始小声议论起来,声音里透着一点兴奋和感慨。库依丽咳了一声,说道:“丹塔巴,南面的情况就不需要说得那么详细了,我想,在座的每一位以后都会有机会去看一看。至于金币这个东西,看了以后再说。” “是,大王,”丹塔巴继续说道,“第二个王国叫古勒国,它比白米国要大一些,人口也要多一些,好东西更多。第三个王国就是我刚才讲过的、也就是探夫带回金币的那个王国,叫高扬国,这个王国虽然不比我们阿掖王国大多少,但在这三个王国中是最大的,好东西是最多的。总的来说,这三个王国挨得近,经常互通往来,他们有三个共同的特点,那就是人口少、兵力小、好东西多。” 丹塔巴说完,回身面向库依丽,右手抚胸,俯首施礼,表示已经禀报完毕。 丹塔巴的介绍,让将军们听得目瞪口呆,特别是对三个王国的介绍,虽然短暂,但却更令人充满遐想。就连吐哈也颇感惊讶,比起南面的三个王国,他更关心的是祖诃图和毛沙王呼邪都,他觉得他们始终像一头狮子一样,贪婪而凶狠地盯着阿掖王国。 “将军们,”库依丽从座椅上站了起来,打断了众将军的遐想和惊讶,说道,“听了相师说了这么多,不知各位作何感想?” 众将军不答话。 库依丽扫视一遍议事宫所有人后,大声说道:“世界很大,不出去看看,你就永远不知道它有多大。世界很美妙,不出去看看,你就永远不知道它有多美妙,美妙得就像丹塔巴手中的那枚金币一样。知道了世界有多大,才会知道我们自己有多渺小。我阿掖王国地域太小,只困于一隅,是无法壮大起来的。所以,我们自认为已经很强大,但还是会吃败仗。我们必须走出去,才会让自己强大起来,我们只有强大起来,才不会被人欺负。当年,我阿掖王国备受毛沙国欺凌,如今,毛沙国再一次羽翼丰满,有人担心,我们会不会再次遭其凌辱。我告诉你们,不会!因为我们要强大起来,强大起来!” 库依丽一番陈词,慷慨激昂,年轻的将军们听得热血沸腾,好像立刻又要杀向战场一样,他们等待着那一天。 第七十八章 统统埋葬 觐见宫。 库依丽坐在她的高背扶手椅上,吐哈、丹塔巴、瓦木依次绕木桌而坐。 “北面和南面都是我想去的地方,你们说说看,我们该去哪里?” “毛沙国是我们的敌人,不杀掉他们,心里就不痛快。”吐哈首先说道。 “亲卫长所言极是,毛沙既是我们的敌人,又是我们的隐患,不先解决掉他们,怎么做别的?”瓦木接着说道。 “难道你们就不想看看那枚金币从哪里来?”库依丽问道。 “想是想,可先杀掉毛沙再想。”吐哈又说。 “丹塔巴,你的意见呢?”库依丽又转向了丹塔巴。 “丹塔巴认为南北两面都很重要。要说选择还真有些难。北面放着不管,终究是隐患,毛沙人南下侵扰我阿掖是必然的,只是时间和时机的问题。如果现在出征毛沙,不知有多少胜算,万一失败,或许我们连去南面看一看的机会也没了。丹塔巴觉得,现在我们对北面可以被动,你不来,我就先不去战,你来战,我便防御,对南面,可以主动去看一看。” 吐哈和瓦木意欲反驳,库依丽抬手制止了他们,说道:“我觉得丹塔巴的话更有道理。我们一直呆在这阿掖宝地里,虽然看起来无所忧虑,但宝地太小,不知道哪一天就会被吃掉,大漠里的环境本身就是个问题,生存是其中最重要的一个问题,不能居安思危,就一定会死掉。如果我们把眼睛一直盯在毛沙人身上,与毛沙人争斗,也只是个你死我活,到时候可能会真的要为生存而战,为这块小小的阿掖宝地而战。所以,正如我说过的,我们必须强大起来。要想强大起来,就得有个长远打算。我认为——” 库依丽停下话语,站起身来,缓步走过丹塔巴和瓦木身后,来到觐见宫的另一端,接着说道:“我们可以先南后北,到南面抓住那块‘金币’,积累足够的财富,让整个南面都成为我们阿掖王国的领地,成为阿掖王国财富的源泉,这是不难做到的。背靠着整个南面,而不是一块区区的阿掖宝地,进攻北面就应该不成问题,打败毛沙,整个北面也可以成为阿掖王国的领地。你们觉得如何?” 吐哈三人同时站起身来,齐声叫好,吐哈带着着急和兴奋的样子,问道:“大王,我们何时行动?” 库依丽一摆手,说道:“不要着急,我们的功课还没做完呢。我们还要训练军队,做好准备。我们要有勇猛的军士、精锐的武器,还要有高超的战术。丹塔巴可以亲自率领探夫详探南面三国,我要更加稳妥的计划,丹塔巴,你看如何?” “丹塔巴谨遵大王吩咐。”丹塔巴立刻答道。 “好,最多再过一年,等一切完备,我们便出征。我相信,我们一定会胜利,一定能够征服毛沙,一定能够飞出这块养育呵护我们的宝地,让阿掖王国的领地越来越大。再过多少年,我阿掖王国就真的强大起来了。他毛沙还敢欺负我们吗?把我们的仇和恨,把先辈们所遭受的凌辱统统埋葬了吧。”库依丽说着说着,不禁举起双拳,仰起了头。 吐哈三人不约而同地举起双拳,目视库依丽,高声喊道:“统统埋葬!” 初冬的清晨,寒气逼人。 丹塔巴清点着探夫们准备的物资,这是阿掖王国上等的生活用品。各种毛布、毛毡、毛毯、鼠皮、貂皮、鹿皮一一备在马上。 按照库依丽的吩咐,加哈木和大王子依丽旺陪同前往,照库依丽的说法,依丽旺已经十六岁了,该出去闯荡闯荡见见世面了。为保证安全,六名随从探夫,都是亲卫军里挑出的顶尖高手。 但无论是谁,身上穿的衣服令人看不出半点亲卫军或者军士将领的样子。 尤其是加哈木,平日里都是铠甲在身,卸下铠甲时,也是一身素装,今天却是一身绿色长袍,长袍上织满了白色和红色的大花纹图案,上身再外罩一件金褐色羊皮宽袄,脚蹬一双灰色长筒皮靴,红色的宽松软裤罩在绿色长袍下,活脱脱一个大漠流浪商人。 其他人的服装也都差不多,依丽旺的衣服更加鲜艳一些,丹塔巴的衣服则要素淡很多。 所有人马、物资都准备齐全后,丹塔巴上马,带领一众人向南城门走去,准备从南城门出发。 库依丽本不想加固城墙、修建城门,但在冷静考虑之后,还是接受了瓦木、丹法等将军的建议,加固了北面城墙,在东西南三面也都修建了城墙,将整个阿掖宝地作为一个城池围了起来。 但在修建城墙时,针对胡杨林和济水河,也曾犯了难,为了安全,只能忍痛割爱,将胡杨林和济水河抛在了城墙外,这样城池内的地面小了很多,一部分军队只能在城墙外的济水河南开展训练。 阿掖的女人们很多都只能出城劳作,到济水河南开垦耕作。陆陆续续一些子民们的家就安在了城外济水河南。 锻造武器的地方在城池西面,也被抛在了城墙外面。但整个城池看起来却更加牢固安全。 城墙四面除北面已有的城门外,东西南三面又分别修建了城门,特别是南城门开门即是一座木桥,因为南城墙依河而建,济水河是一条天然的护城河。 在接近南城门时,丹塔巴突然发现库依丽在南城门前,立于马上,身后是吐哈和一队亲卫兵。 丹塔巴立刻驱马向前,翻身下马,俯身施礼,众人跟着丹塔巴一起下马施礼,六名探夫半跪行礼。 库依丽一笑,说道:“你们都已经是商人了嘛,随意一些。今天,我来为你们送行,希望你们平安,盼望着你们给我带来好消息。” “大王亲自来送行,是我们一队人的荣耀,请大王放心,丹塔巴定当竭尽全力,完成使命。”丹塔巴再次抚胸施礼应道。 “好,什么时候能完成?” “当如大王所愿,一年之内,必完成所有任务。” 库依丽满意地点了点头,目光投向一脸兴奋的依丽旺。她下马来到依丽旺跟前,双手搭在依丽旺的肩上,突然发现依丽旺个头已经比自己高了,身体又健壮了许多,自己需要微微上举双臂才能将双手搭在依丽旺的肩膀上,需要略微抬头才能目视依丽旺的脸。 库依丽内心漾起一阵欣喜,每一次看到自己的依丽旺在长大,她都会有这样的欣喜。她忍住脸上的笑容,问道:“什么时候长得比母亲高了?为什么没有告诉母亲呢?” “是昨天才长高的,母亲,还没来得及向母亲禀告呢。”依丽旺调皮地答道。 “哈哈哈!”库依丽禁不住大声笑了起来。过了一会儿,库依丽才收住笑声,凑近了依丽旺,小声说道:“孩子,路上一定要小心,注意安全,保护好自己,遇事不要自作主张,要听相师的,明白吗?” “孩儿明白,请母亲放心,依丽旺都已经十六岁了。” 库依丽点点头,走到队伍面前,说道:“我期待大家凯旋,上路吧。” “是,大王。”一队人齐声应道。 第七十九章 南方三国 一年后,初冬的傍晚。 议事宫门前的旗台前,丹塔巴带领的探夫小队风尘仆仆,刚刚抵达。 与走之前不同,带回来的东西琳琅满目,闻讯赶来的将士们围绕在旁边,瞪大了眼睛看着他们从未听说过也从未见过的珍奇物品。 数十个大大小小的布袋和十几个柳条编制的筐子里盛满了各式用品,一个筐子里盛着晒干的苜蓿草、番红花,一个筐子里盛着用布袋包裹的芝麻、胡椒,一个筐子里盛满了胡桃,一个筐子里盛着带各色花纹的瓷碗、瓷盘,还有一个筐子里盛着红色的珊瑚。 最让人惊奇的是,丹塔巴走的时候所带的马匹不但一个不少地回来了,还带回了四头高大的双峰骆驼。 大多数东西,将士们都是第一次见,叫不出名字,加哈木带领着六名探夫向大家一一介绍。 大王子依丽旺更是掩饰不住内心的兴奋,向大家展示着他手中的一块蓝宝石和一块红宝石,特别是那块蓝宝石足有他手掌那么大,棱条间闪着幽蓝和墨绿。 丹塔巴顾不上旅途的劳顿,把探夫小队和带回的东西交代给加哈木后,便马不停蹄地来到了觐见宫,库依丽一个人在那里等待着他。 库依丽当然也想去亲眼看一看那令人兴奋的珍奇物品,但她对丹塔巴的报告更是急不可待。 “大王。”丹塔巴俯首施礼。 库依丽一伸手,示意丹塔巴坐下,说道:“前面好热闹,真不知道你是怎么弄到那么多好东西的。” “只是些小技巧,不足挂齿。如何对待南方三国,才需要些大技巧。”丹塔巴应道。 “那就说说你的大技巧。” “大技巧还需大王定夺。南面三国,只需一两天的行程。” “距离这么近,为什么之前从未注意到他们?” “因为之前我们的视线一直投向北面,从未想过南面的事。连想都没想过,怎么会注意到他们呢?” “那现在就让我们把视线投向南面,多想一想南面的事。” “是,大王。南面白米、古勒、高扬三国规模都不大,算是城池王国,基本上连在一起。从东北向西南方向,第一个是白米国,白米国最小,比我们阿掖还要小很多,人口刚过千人,军士只有三四百人。” “三四百人怎么保卫他们的王国?”库依丽感到很惊讶。 “起初丹塔巴感到很惊讶,但时间一长,便发现这三个小王国,其实都过着很悠闲的生活,自己的资源很丰盛,还有从很远的东西方买卖来的各式用品和宝贝,尤其是没有外来入侵的压力,所以,就算是这三四百人的军士平时的训练也比我们差很多。真正打起仗来,这三四百人的军士对阵我阿掖王国的一百军士,依我看,胜利的肯定是我们,他们的战斗力和随身武器都是很弱的。” “很好,这王国太小,不足一谈,说下一个。” “再往下走,便是古勒国,从白米国到古勒国,距离很近,快马行进,不足两顿饭的功夫。这古勒国也很小,人口只有四五千人,军队也只有千人。古勒国城内的集市贸易特别多,东西拿来你买我卖,集市上还会有很多杂耍,热闹得很。” “先不谈这些,再往下走。”库依丽打断了丹塔巴的话。 丹塔巴继续说道:“再往下走,不出半天,便到达高扬国。高扬国是三个王国中最大的一个了,只军队就有五千人。比起白米国和古勒国,高扬国的军队才算是军队,训练有素,训练时阵型齐整,军队分骑兵和步兵两个兵种,但骑兵较少,看样子只有千人。军队配备的武器以战刀、长矛为主,虽然比起我们阿掖还要差得远,但这支军队是真正有些战斗力的军队。 “所以,平日里白米国和古勒国都尊高扬国为老大,受高扬国的保护,当然日常的保护进贡是少不了的。高扬国也乐意充当他们的保护者,做他们的老大。 “这三个王国的城池,白天里城门都是开着的,有少量的城门军士把守,到了夜晚,城门才会关闭。白米国和古勒国的城池不算太大,日常生活城内便能基本自给自足,高扬国的城池比较大,有东西北三个城门,领地扩展到城池外。” “这么说,最主要的,就是一个高扬国。” “是的,大王。只要我们能让高扬国归属我们,其他两个小国自然不在话下。我们不需要占领这三个王国,只需要为这三个王国提供保护,我们阿掖王国的物资资源就会源源不断。” “哈哈,”库依丽笑了笑,说道,“他们日子过得安安稳稳的,何需我们保护?但是,没办法,看看从我们的祖辈到现在,我们与毛沙人的经历,弱小了,就会挨打,就会被吃掉,只有强大了,才不会挨打,不会被吃掉。可是只有吃掉了弱小的,自己才会变强大,真是没办法的逻辑。” 丹塔巴默然。 “令军队做好准备,三天后我们出征南面三国,”库依丽站起身来,双手一合,说道,“不过现在,让我们先去看看你带回来的那些好东西。”说完,库依丽抬脚出了觐见宫。 “是,大王。”丹塔巴连忙跟了出去。 三天后的清晨,寒气逼人。 天台前整装待发的一万名军士毫无寒意,他们内心激动,充满着渴望。丹塔巴的探夫小队带回来的一件件奇珍异宝在他们脑海里闪着光。 库依丽已经戎装上马,目光扫视阿掖宝地。 这一次依然是吐哈和瓦木随同出征,加仓和丹法留守宝地。 但是和上次不同,这次总觉得有些什么东西放心不下,因为上次只知道世界上有个阿掖和毛沙。而今天不一样,世界很大,来自四面八方的危险也就很多。所以,这次出征,她只带一万名军士,一万五千名军士留守阿掖城。 库依丽拨马回身,看着身后的加仓和丹法。两人同样全身铠甲,精神抖擞,立于马上。 看到两人的精气神,库依丽点点头,说道:“我走后,你们二人时刻不能放松,阿掖城就交给你们了,你们的任务很重。” “请大王放心,誓死保卫阿掖王国。”二人齐声喊道。 库依丽驱马向前一步,问道:“丹法,你将如何保卫阿掖城?” “大王,丹法是右将军,在大王出征期间,丹法会听从加仓将军的指挥。丹法是大王任命的城墙将军,丹法已在东西南北四个城门安排了精锐力量把守,城墙四周,每隔一步布置一名军士和弓箭手。请大王放心,坚决守住城墙,城墙在,丹法在,城墙不在,丹法不在。” “不对,有第一句,没有第二句,城墙不能不在,丹法也不能不在。” “是,大王,丹法牢记大王嘱托。” 库依丽又转向加仓,问道:“加仓,你呢?” “请大王放心,加仓已在城中四个方向安排了军队,长矛队、弓箭队、骑兵队依次布阵,如有必要,恳请大王允许亲卫军也能加入保卫阿掖城的战斗中来。” “好,吐哈不在的这段时间,呼达暂听从你的指挥。” “谢大王,请大王放心,加仓誓死保卫阿掖城,城在,加仓在……” “停,我知道了,”库依丽及时打住了加仓,“也请两位将军放心,如果不出意外,我在外时间不会太长,很快就会回来。” “静候大王凯旋。”丹法、加仓齐声应道。 第八十章 再次出征 库依丽回身,高举手杖,大军迅速变换阵型向南,准备从南城门出发。 库依丽在前,刚刚抵达南城门,就在南城门缓缓打开的时候,加仓快马赶来,叫道:“大王!” 库依丽一回头,看加仓神色有些紧张。 “大王,”加仓缓步停下,近前禀道,“刚刚接到探夫来报,说北面有人马正向我阿掖冲来,不是毛沙军队,就是乌拉军队,大约有万人左右。丹法将军已经在布置城墙军队。” 这么巧,怪不得总有心事呢。库依丽连忙调转马头,说道:“关闭城门,大军回天台待命,诸位将军随我去北城墙一看。” 登上城墙的时候,已经隐约看到了远处战马扬起的沙尘。 丹法正在巡视守城的军士和武器装备。弓箭手全都准备就位,半蹲在地,长形的柳木弓搭在手上,扁形箭袋置于每位弓箭手的右手边,方便取用,弓箭手身后是长矛手和持刀军士,垛堞后有序堆放着大量垒石。 库依丽随丹法一一察看了守城准备。不一会儿,城门前便喧声大作,战马嘶鸣声、马蹄踩踏声、军士叫喊声、战刀拍击马鞍的铿锵声…… 一片黑色的战马、黑色的铠甲,为首的一匹高大战马上,一位将军右手揽着马缰,头戴圆顶头盔,头盔上一根铁刺直冲天空。 是莫雷!库依丽并不紧张,已经交过手了,功夫不错,不知他的左手如何了。 “大王,是乌拉军队,看来来者不善。”瓦木在旁说道。 “看出来了,我们上次虽败,但也把他闹得不轻,这么长时间也缓过来了,看样子要来报复啊。” “大王,不可大意。”吐哈对上次的战斗记忆犹新。 “不要紧,这次是在我们的地盘上,我倒想看看他们是如何攻城的。” 乌拉的军队并不着急,在弓箭射程之外停了下来。三名军士策马来到城墙下,中间的一名军士大声喊道:“我们是强大的乌拉大军,快快开门投降,否则我们就要踏平你们的这个小城。” 库依丽并不说话,拿过身前一名弓箭手手中的柳木弓,三支利箭搭弦,几乎没有瞄准便三箭齐发,每一箭插入每一名军士的头盔顶端。 三名军士吓得浑身一哆嗦,拨马欲回,但哆嗦之后,还是继续说道:“我们是先头军队,后面还有数万大军,不投降我们就要攻城了……”说着说着,明显地声音弱了下去,还未等话音落地,三名军士便调转马头,带着头盔上的利箭,飞奔而去了。 过了一会儿,黑色的乌拉军队开始向城墙推进。 冲在前的是数排铁皮盾,一个一人多高的铁皮盾由两人把持,任何箭镞碰在上面只是徒劳,不是牛皮盾所能比的。 躲在铁皮盾后面的是弓箭手。铁皮盾靠近城墙时,密集的羽箭从盾后发出。 一支利箭射向库依丽。“大王小心!”身旁的吐哈大喊,提刀挡住了飞来的利箭。 库依丽和将军们躲到了垛堞后。 有飞石从盾后发出,有的砸在了城墙壁上,有的落在了城墙顶上,有守城军士被击中。 丹法来到城门上方,毫不慌乱地指挥战斗,静待敌军攻击城门的一刻。 飞石和利箭构不成威胁,只是造造气势罢了。攻城云梯和撞门檑木才是需要重点对付的。 垛堞后的库依丽问加仓:“如果我和瓦木已经出征南面三国了,你来守城,就像现在,你将如何做?” “大王,目前看乌拉军队威胁不大,看他们的军队力量和攻城方式,加仓认为,不如出城将其打败。” “如何出城?” “丹法将军在城墙上与其纠缠,吸引他们的注意力,派两队骑兵,每队两千人,从东西城门出去绕到北面包抄,乌拉军队肯定会一时大乱,趁乌拉军队大乱时,打开北门,派军队从北门正面出击,万人乌拉军队必败。” 库依丽笑了:“很好的作战计划。不过,先不用你的守城军队,让他们好好养精蓄锐,就派随我南征的加哈木和沙古彦带两队骑兵东西包抄。你来指挥。” “是,大王。”加仓领命而去。 “大王,”吐哈再次提醒库依丽,“城墙危险,不如先离开这里。” “是啊,大王,”瓦木也劝道,“现在形势并不危急,作战计划已经安排妥当,不如我们先回去,静候他们的胜利。” 库依丽很想看一看乌拉军队的攻城办法,特别是他们的檑木攻城,攻城效果会是怎样。她一点都不担心阿掖的城门,阿掖的城门早已不再是一块块胡杨木板制作而成,而是在两块胡杨木中间夹了铁板,外面再包上铁皮,厚重得很,一般的东西轰不开也撞不开。她想看看这样的城门是不是已经很坚固了。 可是,一直这样待在城墙上,确实也没有必要,这又不是看演出。于是,库依丽轻声叹了口气,带领吐哈他们回到了议事宫。 议事宫里,库依丽一言不发,来回踱着步子,她在思考,不停地思考。南征,可以吗?阿掖城的保卫,可以吗?继续南征,还是……吐哈、丹塔巴站立两边,一声不出。 还不到晌午,胜利的消息就传进了议事宫。 除丹法还在指挥清理城墙外,瓦木、加仓、加哈木、沙古彦都来到了议事宫。每个人都很高兴,特别是加哈木和沙古彦更是神采飞扬,脸上洋溢着胜利的喜悦,这次战斗非常顺利,骑兵队在很小的损伤下,击溃敌军。 库依丽也很高兴,但她仍然在踱着步子,过了许久,才来到她的王座前,犹豫着坐下。她环视了一遍议事宫,用力握紧了王座扶手,说道:“今天,各位将士奋勇拼杀,这次胜利激动人心。我在城墙上时,听到乌拉军士在城下的喊话,声称还有数万大军在后,你们怎么看?” “可今天没有出现数万大军啊?”加哈木脱口而出。 “也有可能是乌拉军队故造声势,拿来唬人的。”吐哈说道。 “是啊,也有可能是虚张声势,吓唬人的,不过——虽然今天没有出现数万大军,但这话却让人担忧。”库依丽话锋一转,问道:“假如真是这样,我们的南征还要不要去?” 没有人回答。 “我想过了,南征还是要去,”库依丽继续说道,“而且今天乌拉军队前来挑衅,就说明南征已经迫在眉睫,越早越好,为什么呢?因为我们要强大,赶快强大起来,才能面对我所说的担忧。在我走后,无法保证像今天的这种情况能不能再有,但明知家里有危险,我们还是要南征。” 库依丽停顿了一下,接着说道:“丹塔巴,命探夫加紧探明乌拉王国和他们军队败走以后的情况。” “是,大王。”丹塔巴应道。 “瓦木,令加哈木、沙古彦即刻休整军队,令军队继续做好出征准备。如两天内没有特别情况,我们原计划不变,两天后继续南征三国。” “是,大王。”瓦木应道。 “只是……加仓,你和丹法身上的担子不轻啊,要随时保持警惕,切不可大意,要保阿掖宝地万无一失,这是我们的根啊。” “是,大王,加仓誓死保卫阿掖宝地。” 第八十一章 白米国的星空 两天后,北面没有什么动静。探夫们探到的消息是乌拉军队损失惨重,退回到城池内休整,除此之外,没有更多的消息。 阿掖的南征大军按原计划出南城门向南行进。 行进速度没有想象中那么快,因为是第一次向南行军,而且军中有超过一半是步兵,大军用了一天半多一点的时间才兵临白米国。 午后的阳光火辣辣的,虽已进入初冬,但身着厚重的铠甲,在阳光的照射下,毫无停歇的行军仍然热得令人无法喘息。 库依丽在白米国的城墙外抬眼眺望,灰色的城墙只有两人多高。 城墙内一座高耸的城堡格外引人注目。城堡高出城墙数倍,圆柱形的建筑一层一层地向上垒砌,越往上越小,到最顶端就是一个尖顶了,每一层紧贴着圆柱,又有两个小型的带窗圆柱陪衬着。 城墙上似乎有三三两两的军士在游动,背着弓,挎着刀,一会儿进入垛堞后面,看不见了,一会儿又从垛堞后面出来,向城墙下张望一会儿。 城门大开,同样是三三两两的军士在门前游动。进出城门的人并不多,穿着花花绿绿的衣服,城门前的军士对这些人也不盘问,看上去一派安详。 库依丽下令大军向前推进。 直到大军推进到距离城墙只有一箭地的时候,白米国的守城军士似乎才发现了什么不对。 城门前的军士大声呵退了几个穿着华丽、正要出城的人,慌慌张张地关闭了城门。 城墙上的军士急忙从背上取下弓,搭箭,拉满,两手还在不停地颤抖。 不等城墙上的军士作何反应,阿掖的传令官已经喊话完毕,是战是降,你们自己看着办,只给你们一顿饭的功夫。 按照库依丽的安排,阿掖军队要做文明之师,给他们一些思考时间,不战而降服这几个小国,岂不更好?以这几个王国的实力,投降是最好的选择,最好让他们投降,真正的兵力还要用来对付毛沙。 不一会儿,城墙上出现了一位战战兢兢的老人,长款素袍,身后是几名侍卫。面对着城墙下黑压压的万人大军,老人嘴里只嘟囔了一句,便晕倒在身后侍卫的身上。 哪有一顿饭的功夫,感觉也就是眨了眨眼,白米国的大门便缓缓打开。 不出库依丽所料,那位老人,白米国国王,刚刚嘴里嘟囔的那句话非常简短:“投降。” 八名亲卫兵开道,库依丽挺胸、昂头,驱马进了城门,身后是万人大军。 进入城内,白米国国王率一众人低头,双手合十,站在路旁迎候。 库依丽并不理会,她有一种从未有过的不一样的感觉,是胜利?是喜悦?不知道,征服别人就是这种感觉吧。库依丽让吐哈安排直接去白米国的王宫。 “这是你的王座?”白米国的王宫里,库依丽指着宫殿中央尽头几级台阶上金光闪闪的宝座问道。 “不,不,不,是大王您的,请大王就坐。”白米国的国王连忙说道。 库依丽登上台阶,也不客气,在王座上坐下,王座上是柔软的貂皮,王座宽大,伸开手臂才能把手放在扶手上,两边扶手上雕刻着突起的狮身,线条细腻精巧,狮面栩栩如生,林库依丽内心赞叹。 “你叫什么名字?”库依丽看着台下白米国国王问道。 “小王塔米孜。”白米国国王塔米孜哆哆嗦嗦地答道。 小王?库依丽觉得好笑,这国王身材倒是很小,但年龄着实不小了,看上去有七八十岁的样子,一条一条皱褶紧压在一起,铺满了黑瘦的脸,像大麦地里刚刚翻起的一道道黑土。这国王选的! 面对这么一个又瘦又老的国王,库依丽觉得没必要太威严,哈哈一笑说道:“塔米孜,不必紧张,你还是白米国的国王,我也不想取代你,那叫倚强凌弱。我阿掖王国——你知道吗?” “小王无知,不曾知晓。”塔米孜嗫喏着。 “那好,今天我就告诉你,我阿掖王国乃北方强国,是这片土地上的王者。我阿掖王国常怀仁慈之心,仁爱诸国,善解民意,体恤民情,所以,白米国在我阿掖王国的保护之下,必将兴盛安宁,子民必将幸福安康。塔米孜国王觉得如何?” “大王说得对。” “既然要我阿掖王国保护,白米国是要有些付出的,因为阿掖王国也要付出的。你觉得如何?” “大王说得对。”塔米孜一直不敢抬头。 晚宴在王宫的侧宫餐食宫举行,酒菜很丰盛,可库依丽却提不起什么兴趣。金黄的烤羊排滴着油,褐红的葡萄酒醇香扑鼻,这些并没有让库依丽胃口大开。 塔米孜的笑容让大麦地里的一道道黑土紧贴在一起,仿佛挂满穗的大麦即将成片地冲出黑土。 库依丽顿时没了心情,什么话也没说,扔下黑土和自己的将军们,踏出王宫。 吐哈赶紧跟了上去,出门令一队亲卫兵与自己一起跟随在库依丽身后。 “让他们自己吃吧,吐哈随我走走。”库依丽对身后的吐哈说道。 “是,大王。”吐哈应道。 库依丽慢慢走着,时不时甩一甩手,拢一拢袖口。 王宫外的砂石路非常平坦。砂石的大小均匀,库依丽的皮靴压在上面,感觉很舒适。 王宫的守卫已经换成了吐哈带领的亲卫军。 白米国的城池小,只有吐哈的五百名亲卫军和加哈木的一千名先锋军随库依丽入城,其余军队都驻扎城外。 库依丽仰头看去,幽暗深沉的穹顶天幕,繁星密布,天幕中间的星星挨挨挤挤的,几乎挤作成一朵朵白云。 好久没有抬头看星星了,这与阿掖城夜空上的星星应该都一样吧,如果有什么不一样,也只有丹塔巴能看得出来,反正我是看不出来。小时候最喜欢看星星,与赛扬躺在天台前,一看就是一个晚上,真想能到天上去看一看。 “吐哈,”库依丽仍然仰着头,“你说,这天上的星星都是什么做的?是宝石?为什么它们离我们这么远?为什么它们掉不下来?” “……”听着库依丽突然冒出来的不着边的问题,吐哈一时有点懵,“吐哈还从未考虑过这个问题,如果是宝石的话,不管多远,吐哈都愿意上去为大王摘下来。” 库依丽大笑,不再仰头,继续慢慢向前走着。 走了一会儿,库依丽停下了脚步,低下头,一只脚踢了踢脚下细小的砂石,随即转过头来,盯着吐哈问道:“吐哈,你说……我们这样做,对吗?” “怎样做?”吐哈听得不太明白。 “就是今天这样。” 吐哈明白了,他深深叹一口气,说道:“大王,还记得爷爷讲过,大王太过仁慈,仁慈做不了大王,我觉得今天大王已经很仁慈了。想一想毛沙人怎样对我们,如果今天来的是毛沙人,可能白米国就要遭殃了。” “可是,白米国包括下面的古勒国和高扬国并不欠我们的。” “实在是没有办法,正像大王所说的,我们要强大,不然就会被吃掉,我们也是为了生存。” “我一直在想……如果师爷爷还在的话,师爷爷会怎么做?” “爷爷也一定希望我们强大,希望我们能好好地生存下去。” 库依丽再次仰头看去,为什么这星空如此浩瀚深邃,如此令人着迷?不管天上有没有宝石,如今可没有那么多时间上去看一看,地上的这个世界还没好好看看呢。 库依丽收回目光,往回走去,边走边说:“明天留一名千夫长和一千人马驻守白米国,其他人等明天清晨随我出征古勒国。” “是,大王。”吐哈应道。 库依丽加快了脚步,向侧宫走去。 “大王还要回侧宫?”吐哈觉得库依丽肯定要休息了,不明白为什么还要回侧宫。 “当然,我还没吃完呢。”库依丽答道。 第八十二章 古勒国的集市 太阳刚刚升至半空,库依丽的大军就来到了古勒城下。 与白米国一样,古勒国国王柯克曼兹打开城门,率一众人等路旁迎接,尊库依丽为大王。 库依丽照例来到了王宫,在象征王权的宝座上坐了一坐。 古勒国的王宫与白米国的王宫相差不多,精雕细琢,处处闪着耀眼着金光,国王柯克曼兹依然是俯首立在王座下面,一副随时听从使唤的样子。 让一个国王做出这个样子,真够难为他了。库依丽看了看柯克曼兹,觉得这个国王比起白米国的那个国王要好得多,看起来有点像个国王了,年龄上要小一些,大约五六十岁的样子,肤色上也白一些,身材上要高一点,最重要的是脸上的皱褶少了很多。 库依丽把保护古勒国的意图讲完之后,没再多说什么,便来到王宫外。 古勒国的城池要比白米国的城池大很多,王宫旁边也有一座高耸的城堡,街道明显宽敞了许多。街道上的人们穿着花花绿绿的衣装,来来往往,川流不息,街道两旁有集市,有杂耍,还有成排的木屋。木屋里除了可以喝酒吃食,同样还有琳琅满目的好东西供买卖。 库依丽平生第一次见到如此场景,按捺不住内心的兴奋和好奇,转头对瓦木说道:“安排亲卫军和一千名军士入城,控制古勒国的军队,其他人马在城外驻扎,不要破坏了这气氛。” 但气氛还是被破坏了。街道上的人们看到成排成排的军队耀武扬威地从面前走过,骑兵们的战马踏过他们的集市,踩坏了他们的卖品。他们已经不知多少年没有见过战争了,不明白眼前要发生什么,纷纷向后躲去。 “命令军队街道外布防,”库依丽再次对瓦木说道,“不要破坏街道上的集市,让集市上的人们自由走动。我要到集市上走走看看。” “是,大王。”瓦木立即安排军队后撤。 “大王,”丹塔巴走了上来,“我们是不是……” “是什么?”库依丽一心想着集市的事,没有注意到丹塔巴,“很好,丹塔巴对这里一定是熟悉了,陪我走走。” “是,大王,”丹塔巴应道,“我是说大王还是要小心为好。” “这里已经被我们的军队控制住了,还要小心什么?”库依丽有些不以为然。 “大王,这里的情况丹塔巴确实已经很熟悉了,所以我知道,这里的人们精明得很,也可以说是狡猾,一点都不如我们阿掖的子民们朴实。” “怎么讲?” “这里的人们包括他们的国王,就是那个柯克曼兹内心里怎么想,我们无从知晓,甚至是白米国的那个塔米孜内心里怎么想,我们也不知道,所以我们一定要小心,以防生变。” “你说得有道理,可他们能怎么想呢?我们已经大兵压境。” “可他们心里一定不服。” 库依丽与丹塔巴慢慢走着,身后是吐哈和他的亲卫军。是啊,这次南征不会就这么顺利吧,胜利来得真容易,他们心里肯定不服,只是没有办法罢了,但是接下来的高扬国,还会这么顺利吗? “那个高扬国……”库依丽和丹塔巴几乎同时说道。 库依丽笑了,低声说道:“看来我们想到一起去了,那个高扬国如何?还会大开城门,接我们进城吗?” “我看未必,”丹塔巴答道,“高扬国城池大,兵力强,领地能够扩展到城池外,城墙高大坚固,国王希多年轻气盛,说不定会有一仗。” “如果能像白米国和古勒国一样,最好。能不能有什么办法呢?” “可以从白米国和古勒国入手,想想办法,但目前丹塔巴确实没有什么好的办法。” “那就来一仗,也要提提军士们的士气了。”库依丽说得很干脆。一回身,又对吐哈说道:“军中的事交给瓦木他们安排,我要去集市逛逛,令柯克曼兹陪我一起。” “是,大王。”吐哈立即把柯克曼兹叫了过来。 柯克曼兹带着两个侍从点头哈腰地来到了库依丽身边。 “还有,”库依丽突然想起依丽旺,“让依丽旺跟我一起吧。再有……让沙古彦也一起吧,正好跟依丽旺做个伴。”库依丽觉得这么好看好玩的集市,作为一名年轻的辅将还没见过呢,他一定想到集市上看看吧。 听说要跟母亲一起逛集市,还有沙古彦陪着,依丽旺非常兴奋,卸了铠甲,换上了一件红绿相间的大长袍,一溜烟跑到了库依丽身边。 街道两旁慢慢恢复了秩序。见自己的国王走在街道上,后面跟着从未见过的侍卫军队,人们纷纷双手前伸,俯首跪地。 “人都跪着,这集市还怎么逛啊?”库依丽顿感索然无味。 柯克曼兹赶紧让两个侍从去安排集市上的人们。集市慢慢热闹了起来。 库依丽慢慢地逛着,路旁一个几人宽的木制架子竖放着,上面挂满了貂皮,皮毛柔滑光亮。 库依丽走上前去,伸手一摸,手感真好。卖貂皮的人没有理会她,正在与另一个人说着什么,说得很快,库依丽没有听明白。她也不想打听,继续向前走。走出两步,见地面上铺着一块大大的毡布,毡布上放满了花花绿绿的陶瓷罐,陶瓷罐大小不一,颜色亮丽。 库依丽蹲下身来,仔细打量着这些陶瓷罐,顺手拿起一个,好漂亮,罐子并不大,肚大口小,圆圆的,罐身罐口平整光滑,白色的罐身上是绿色和蓝色相间的条状花纹,花纹排列整齐,弯弯曲曲缠绕着整个罐身,精细程度让库依丽内心里赞叹不已。 旁边卖陶瓷罐的商人四十多岁,头戴一顶镶金边的蓝色小帽,身穿一件浅灰色长袍,长袍上的花纹与陶瓷罐上的花纹差不多,同样精细。 见库依丽饶有兴致,商人赶紧上前对库依丽一连串地说了些什么,库依丽听到他夸赞自己的陶瓷罐,但没全听明白,愣愣地看着这个商人。 柯克曼兹立即走过来,想要向库依丽解释解释。商人认得自己的国王,一见国王到来,连忙跪下行礼。 “瞧瞧,又来了,这还怎么买东西?”库依丽苦笑一声,有些扫兴,站起身来,继续往前走。 依丽旺对这里的集市已经很熟悉了,哪里好玩,哪里不好玩,比他母亲知道得多。他哪里耐得住库依丽那慢腾腾逛来逛去的样子,逛了不多久,便对库依丽说道:“母亲,这里不好玩,我带你去好玩的地方吧。” “不用,你觉得母亲是在玩吗?母亲想看一看。”库依丽若有所思地答道。 玩跟看一看有区别吗?依丽旺没弄明白,说道:“那么,就让依丽旺先到前面去看一看吧。” 库依丽一笑:“也好,和沙古彦一起,带上亲卫兵,注意安全。” “是,母亲。”依丽旺答应了一句,便蹭地蹿了出去。 第八十三章 公主 依丽旺加紧了脚步,招呼着沙古彦,连蹦带跳地沿街道向前走去。不一会儿,转过一个街口,便看见前面有些人围在了一起。 沙古彦跟着依丽旺来到了人群中,挤了进去,亲卫兵紧跟在两人后面。 沙古彦定睛一看,中间的一块空地上,有两个人在斗剑。一个人身穿大红衣服,衣服上绣着白花,另一个人身穿青绿衣服,衣服上同样绣着白花。两人分别站在一块平整的长方形木板上,让人惊奇的是每块木板下面都是一个顶大的圆球,不知是什么做成的,看上去光滑坚硬。圆球在木板下滚来滚去,人在木板上晃来晃去,努力掌握着平衡,极其不易。这还不要紧,两人还在摇晃身体的同时,手中的剑你来我往,都想戳中对方,又不想让对方戳中自己。这也太神奇了。 沙古彦简直看直了眼。 在两人下面,还有一人,身穿蓝色衣服,衣服上也绣着白花,手持一个小手鼓,配合着两人的动作,不时地敲出一点节奏,人在下面转来转去,时而穿过两个人中间,时而绕过两人身边,像是个裁判,又像是个观众。 依丽旺戳了戳目瞪口呆的沙古彦,问道:“怎么样?没见过吧?” 沙古彦摇摇头:“没……没见过。” “这可是高难度动作,我回去练了好长时间也没练出来。” “练不出来。”沙古彦随口应道,目光始终离不开木板上那摇摇晃晃的两个人。 依丽旺用力拽了拽沙古彦的胳膊,说道:“怎么还拔不出眼了?好看的东西还多着呢。” 沙古彦好不容易把目光收回,问道:“还有别的?” “当然,跟我走。”依丽旺扯着沙古彦往外走,身后的亲卫军慌忙让路。 亲卫军的数量有点多,让路时,一些亲卫军撤向两边。 观看表演的人逐渐多了起来。 保护王子的亲卫军责任在身,不敢怠慢,同时荣耀在身,难免有些傲慢。亲卫军手提战刀,推搡着两边的人群,高喊:“让开!” 突然,有几个侍卫模样的军士提刀冲向亲卫军。 阿掖的亲卫军毫不含糊,只一眨眼的功夫,便将几个军士按倒在地。你们的国王在我们面前都得老老实实,何况你们几个普通侍卫! 这时,从后面冲出一个年轻女孩,指着亲卫军大喊:“大胆!你们是什么人?” 亲卫军不由分说,立刻将女孩按到。女孩头触地,大叫:“放开我!” 依丽旺回头一看,亲卫军怎么按住了一个女人?“放开她!”依丽旺边说边来到跟前。 亲卫兵放开了那个女孩。 女孩毫不迟疑,趁身边一名亲卫军愣神的功夫,一把夺过那名亲卫军手中的战刀,冲依丽旺挥去。 紧跟依丽旺身边的沙古彦见势不好,一个箭步冲上前去,一把抓住了女孩的手腕,女孩手中的战刀当啷落地。沙古彦仍不放心,另一只手狠狠地抓住女孩的一条手臂,用力一甩,女孩扑通跪倒在地,双手被拽在身后,牢牢地卡在沙古彦手掌中。 对付一个弱小女子,用得着吗?明摆着欺负人嘛。“住手!”依丽旺顿感一阵恼火,脸胀得发红,大声喝道。 “大王子!”沙古彦有些犹豫,双手仍然没有松开的意思,这人是要行刺大王子的啊。 “我让你放开她!”依丽旺不知哪里来的火气,冲上前猛推了沙古彦一把,抓住沙古彦的胳膊用力将沙古彦甩了出去。沙古彦一个趔趄没有站住,一下子趴在了地上。 欺负一个女人算什么本事!依丽旺瞪了沙古彦一眼,回头看了看仍然跪在地上的女孩。 女孩一只手托着另一只手的手腕,仰着头,一双大眼睛眨也不眨直盯着依丽旺,一脸的委屈、愤怒和傲气,眼泪雨注般哗啦啦流过两颊。 “姑娘,你怎么样?”依丽旺俯身,伸出手想扶起那女孩。 “哼!”女孩不理会,摇晃了一下身体站了起来。 依丽旺仔细一看,女孩衣着靓丽,身材不高,十四五岁的样子,白皙的皮肤,圆圆的脸蛋,模样很可爱,只是乌亮的长发刚才被弄得有些凌乱。 女孩不由自主地抬手把自己的头发向后捋去,禁不住“啊”地大叫一声,一只手再次托起另一只手的手腕,看来沙古彦刚才用力不轻。 “你不要紧吧?是不是很疼?”依丽旺连忙凑上前去,伸手轻握女孩的手腕,手腕红肿,不知道是不是受伤了。 “哼!你是谁?本公……的手,你能随便碰吗?”女孩一仰头,一噘嘴,嗖的一下将手收了回去。 “本公?”依丽旺有点懵,他想不出这算是个什么称呼,“本公是……啊,你叫本公?对不起,本公,我们的人下手有些太重了。” 女孩扑哧一声笑了,眼前的这位少年身材魁梧,肌肉结实,相貌英俊,有一股硬汉的样子,却一脸和善还带了点笨拙。刚才要不是他,还真让那个人给按死了。对依丽旺的一股好感油然而生,但女孩还是收起笑容,又“哼”了一声,扭过头去。 “嗬,你这位本公,我都给你道歉了,你怎么就不理人了?”依丽旺觉得,我堂堂一个王子,要不是因为我们欺负了一个女孩,我才不会这样呢。 “怎么了?我的手还疼呢,你道歉我就不疼了吗?” “所以我看看你的手嘛。” “不给你看!” “那你要我怎么样?” “我怎么知道你要怎么样?” “你……你……”依丽旺被憋得说不出话来。 正当两人斗嘴的时候,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柯克曼兹国王疾步跑来,一边跑一边高呼:“公主啊公主,大王子啊大王子。” 跑到跟前,柯克曼兹在女孩和依丽旺之间转来转去,不停地说道:“公主、大王子……都是一家人,一家人!” 这时,库依丽一行人跟了上来,不明所以。柯克曼兹赶紧向库依丽解释:“大王,这是高扬国的公主——艾米妮公主,也是我们古勒国的贵宾。” 柯克曼兹转向艾米妮,说道:“公主,这是阿掖王国的大王,阿掖王国是至高无上的王国,请公主见过大王。” 艾米妮虽然从未听说过阿掖王国,也不知道阿掖王国如何至高无上,但毕竟是一国公主,该有的礼仪修养还是有的,于是向前两步,施礼道:“大王。” 库依丽点了点头。 柯克曼兹又转向依丽旺,对艾米妮介绍道:“这位是阿掖王国的大王子。” 艾米妮和依丽旺都很惊讶,都没想到对方是这样的身份,一时间竟然无语。 丹塔巴来到库依丽身边,悄声对库依丽说道:“大王,据丹塔巴所知,这位艾米妮公主是高扬国希多国王唯一的公主,被希多国王视为掌上明珠,极为疼爱。今天能遇到这位公主,岂不是天赐良机?” “你的意思是……”库依丽明白了丹塔巴的意思。 丹塔巴点了点头。 库依丽很高兴地笑了笑,对柯克曼兹说道:“年轻人好玩,就让他们玩吧。我看艾米妮公主很不错,就让他们一起玩吧,我们还是一起接着逛下去。” “是,大王。”柯克曼兹连忙点头。 在库依丽说话的时候,丹塔巴将沙古彦叫到身边,耳语了几句,沙古彦连连点头。 第八十四章 进军高扬国 库伊丽和柯克曼兹一队人走开以后,伊丽旺和艾米妮惊讶地相互对视了一会儿,伊丽旺问道:“你不是叫本公吗?怎么又改叫艾米妮了?” 艾米妮忍不住呵呵笑了:“什么叫‘改叫’艾米妮,本公主本来就叫艾米妮,什么时候叫本公了?” “可是……” “可是你好笨啊,谁会有那么怪的名字?说说你这个大王子叫什么名字?” “我叫伊丽旺。” “伊——丽——旺,听上去像是一个女孩子的名字。” “才不是呢,旺就是一个男子的名字。” “我是说伊丽。” “这不算,‘伊丽’是我母亲的名字,我们阿掖王国的家族男子取名字时,都要从父亲的名字上取字,我没有父亲,所以我就从母亲的名字上取了‘伊丽’。” “好奇怪。” “你们不是这样吗?” “不是。” “那你们怎么知道自己的父亲是谁?” 艾米妮一听,又笑了:“只有取个名字才能知道自己的父亲是谁,那也太笨了。你像我,名字里没有我父王的名字,我照样知道我的父亲是我父王。” 伊丽旺有些不高兴了:“你可以说我笨,但不能说我们笨,我们这样做是尊重自己的父亲,传承自己父辈的光荣。” “那好吧,我不说了。那你的名字为什么没有取自你的父亲,而取自你母亲?” “我说了我没有父亲。” “为什么?谁都有父亲呀?” 伊丽旺不说话,脸色阴沉。 艾米妮见伊丽旺的脸色有些不对,知道自己问多了话,便讨好似的说道:“好了,我们不说这样的话了,要不,我陪你一起玩玩吧,我知道好多好玩的地方,要不要跟我一起去?” 伊丽旺强颜一笑:“好吧。” 两人刚一抬脚,艾米妮身后的一名领头侍卫向前一步,施礼道:“公主,国王陛下吩咐过,下午要护送您回王国,现在我们该启程了。” “我还想再玩一会儿。” “可是公主,现在已经是第三天了,到时间了。” “都三天了,也不差这一会儿了。” “可是公主……” “父王只是让你来保护我,没有那么多‘可是’。”艾米妮有些不高兴了。 “可是公主……”领头侍卫又上前一步,贴近了艾米妮,低声说道:“我看这些人不是什么好人,还是远离他们一些,我们赶紧回吧。” 沙古彦看到那个侍卫在嘀咕,肯定不是什么好话,于是上前一步,喝问道:“你说什么?” 艾米妮的侍卫们被沙古彦带领的亲卫军莫名按到,心里都窝着火。于是领头侍卫便没好气地说:“我说什么,与你何干?我们的公主现在要回去了。” “你们的公主还不能回去。” “为什么?” “柯克曼兹国王吩咐过,要留公主多玩一两天。” “柯克曼兹国王算什么,他还不是要听我们国王的?” “我们大王也希望公主能多玩两天。” “你们大王?哪来的大王?”领头侍卫傲慢地仰头一笑,“我怎么从来没听说过?一个无名小卒还敢来指挥我们高扬国的公主?” “大胆!”沙古彦顿时怒火中烧,拔刀相向。 领头侍卫也毫不示弱,战刀登时出鞘。身后的八名侍卫也迅速出刀,摆出阵型。沙古彦身后的几十名亲卫军更是反应敏捷,瞬间将艾米妮的侍卫们来了个半包围。双方随时擦火。 “住手!”依丽旺见势不妙,大喝一声。 双方静默。 “沙古彦,不得无礼,收刀退后。”依丽旺命令道。 沙古彦收刀,亲卫军们迅速撤离了半包围。 “刚才柯克曼兹国王说过,我们都是一家人,为何要大动干戈?”依丽旺继续说道,“既然是玩,就要玩得痛快一些,不要像这样打扰了公主的兴致。”依丽旺又转向艾米妮,问道:“公主,你说是不是?” “当然是,”艾米妮不假思索地答道,“我们走吧,我知道古勒国每一个好玩的地方。” 领头侍卫无奈,只得收起刀,跟在艾米妮身后。 “你对古勒国这么熟悉啊?”依丽旺边走边聊着。 “当然。我每年都要来古勒国玩很多次,古勒国的国王都会安排得很妥帖,而且这里没有那么多人认识我,好玩的东西也多,我感觉好自在。” “我现在也感觉好自在。”依丽旺愉快地应道,脚步轻松了许多,再次连蹦带跳起来。 可到了晚上,依丽旺和艾米妮都没有了自在的感觉。 依丽旺整晚上都陪在母亲身边,参加了柯克曼兹国王举办的盛大国宴,吐哈、丹塔巴、瓦木都在,加哈木和沙古彦也在,可唯独不见艾米妮公主,她不是古勒国的贵宾吗? 这让依丽旺心中有些忐忑,更让依丽旺心中忐忑的是明天将要征服高扬国,是武力征服?还是和平征服?如果使用武力,艾米妮公主会怎样?下午玩耍时,他没有向艾米妮吐露半字,母亲的大计是为了阿掖王国,是不容许破坏的。 同样忐忑的还有艾米妮。到了晚上,自己独自一人在房间内用餐,自己的侍卫们不见了踪影,也不见古勒国的侍卫,房间周围全是今天依丽旺所带领的那帮人。那帮人以安全为由,拒绝艾米妮踏出房间。 艾米妮心里有一种不祥的感觉,甚至有了一些担心害怕,不会出什么事吧? 第二天清晨,除留下一千人马驻守古勒城外,其余大军在丝丝寒风中集结待发。 依然是加哈木做先锋,沙古彦殿后。库依丽的身后是柯克曼兹国王。柯克曼兹国王主动请求随同前往,以便能在高扬国希多国王面前说说话。库依丽答应了他的请求。 库依丽没有回头,对身后的柯克曼兹说道:“柯克曼兹国王,交代给你的事情办得怎么样了?” “请大王放心,”柯克曼兹立即驱马向前半步,说道,“大王交代的事情小王均已办妥,高扬国已经答应恭候大王,请求阿掖王国的保护。” 库依丽回头看了一眼柯克曼兹,柯克曼兹一脸虔诚的样子。库依丽嘴角一抿,不再说什么。 柯克曼兹的后面便是艾米妮公主,公主的周围全是亲卫兵。 太阳已经跃出东边的地平线,金色朝阳了铺满了整个阿掖大军。 库依丽高举手杖,大军向高扬国进发。 第八十五章 晚宴 大军行进得不慌不忙,临近正午,才来到了高扬国城前。 距离城墙还有两箭地之远,大军停止了前进。 库依丽抬头望去,高扬国的城墙如此高大雄伟,她还是第一次见到,比一比白米国和古勒国的城墙,甚至乌拉国,包括阿掖王国自己的城墙,那些都不能再叫做城墙了,只能算是小土垛而已。 高扬国的城墙足有五六人高,上方呈锯齿状,高矮相间,城墙全部用垒石砌成,显得异常坚固。 库依丽内心暗暗惊讶,如若真要攻城,还真没有多少胜算。不过现在高扬国的城门大开,城墙上和城门外没有一个军士,甚至不见一个人影。 丹塔巴讲过,高扬国的军队还是有些实力的,而现在眼前如此空荡荡的,库依丽不免心生疑惑,她看了看城墙及四周,思索片刻,对瓦木说道:“令,加哈木领一千人马先行入城,街道布防,布防完成后,大军入城;令,沙古彦领两千人马驻扎城外,以防不测。” “是,大王。”瓦木领命。 “丹塔巴,”库依丽又转向了丹塔巴,“你看,这静悄悄的样子,是不是有些让人担心呢?” “大王担心得有道理,安排得也很周密,”丹塔巴回应道,“高扬国人狡诈,在白米国和古勒国面前一贯高傲,一定是不愿投降的,所以,我们不可不防啊。” 库依丽点点头。 丹塔巴接着说道:“不如让丹塔巴与加哈木一起先入城,察看城中动静。” “也好。”库依丽点头应允。 加哈木和丹塔巴领军进入城内,国王希多率数十人在路旁迎候。加哈木并没有理会他们,而是直驱向前,将军队分列街道两边。 街市上除了阿掖军队的踢踏声,别无声息。原本热闹的街市,人都到哪儿去了? “不应该是这样的,是不是很反常?”加哈木问道。 “是很反常,反常才说明有问题。”丹塔巴答道。 “问题在哪里?” “说不出,表面上的反常,说明内里的也一定反常,就是说要跟正常情况相反。就像白米国和古勒国,表面上热热闹闹,说明内里是没有戒备的。” “相师是说他们有所戒备?也说不定他们是心存恐惧。” “那他们的军队都到哪儿去了呢?”丹塔巴皱起了眉头。 城内准备停当后,库依丽举起手杖,大军入城。 一入城,库依丽便感到与之前进入白米国和古勒国时的气氛截然不同,一种紧张严肃的感觉扑面而来。 路旁迎接的队伍恭恭敬敬地站成两排,为首一人三四十岁,一身素装,身材高大,面目刚毅,低头垂手。库依丽知道那一定是高扬国的国王希多。 “父王!”身后突然传来一声喊叫。库依丽回头一看,艾米妮拨马准备前冲,被旁边的亲卫兵一把拽住了胳膊。艾米妮疼得大叫一声。 “不得无礼,要善待公主!”吐哈回头训斥了那个亲卫兵,然后对艾米妮说道:“请公主再忍耐一下,很快会安排你与希多国王见面。” “怎么了?我与父王见面还要你们安排?”艾米妮恼怒地喝问道,回头一看自己的父王,只见希多国王轻轻地按压着两只手,不停地点着头。 看到一向豪迈的父王那焦灼的目光和小心翼翼的神情,艾米妮才明白自己是被绑架了。 晚宴在王宫举行。 王宫的四壁都是木制的,一个竖框连着一个竖框,每个竖框上都雕刻着弯弯曲曲的花纹,涂满了金色。 王宫地面铺满了纤薄的红色地毯,地毯上绣着白色的大花。 王宫内三面环绕摆放着宽大的长方形餐桌,矮矮的,人吃饭时是要盘腿坐在地毯上的。里面中间的一张餐桌最大最长,餐桌边角都雕刻着细密的花纹,这张餐桌显然是给主人坐的,餐桌后面是一个巨大的屏风。其他餐桌依次分左右两边排列。 排场虽然很大,但参加晚宴的人并不多。出于谨慎,辅将以下将士包括加哈木都留在军中,所以,参加晚宴的也只有吐哈几个人了。 库伊丽当然要坐在中间的主人位了,左边依次是伊丽旺、丹塔巴和瓦木,右边依次是吐哈、柯克曼兹和希多。 晚宴酒菜丰盛,但气氛并不活跃,因为除了外围被吐哈安排了亲卫兵把守,王宫内的晚宴现场也有十几个亲卫兵持刀肃立。 为了活跃气氛,希多和柯克曼兹轮流起身为库伊丽他们斟酒,并向他们敬酒,侍女们也来回倒酒,送上一道道珍馐美味。 酒至半酣,库伊丽也不觉有些酒意,精神随之放松了许多。 见库伊丽放松起来,希多上前一俯身,说道:“大王,今日有幸,能得到大王您的关爱,小王感激不尽,这是我高扬国的福分啊。为感谢大王,小王今日特地准备了高扬国的舞蹈,可否让我高扬国的舞女们为大王呈上一舞,以助大王雅兴,祝大王千秋百代,愿大王永远保佑我高扬小国。” 库伊丽听了很高兴,朗声说道:“好,就让我见识一下高扬国的舞蹈。” 希多赶紧下去招呼舞女们献舞。 先是三个衣着艳丽的琴师抱着琴凳和琴来到了依丽旺和库依丽中间靠前的位置坐下,每个人一张小小的琴凳,怀中抱着一个上直下圆、类似箜篌的竖琴。 琴声起,清脆悦耳。两队舞女足有二三十人,伴着琴声徐徐步入王宫中央的空地上。 舞女们身着蓝、绿、红、黄等各色长裙,长裙长至地面,遮住了舞女们的双脚,长袖飘飘,遮住了舞女们的玉手。舞女们长发盘头,红粉胭脂涂满面颊,头顶一块白色纱巾拢住了口鼻。 最引人注目的是这两队舞女一队高,一队矮,时而自成一队,时而交叉在一起。 库依丽觉得很有意思,打趣道:“想不到高扬的舞女甚是高大。” 希多连忙上前笑着解释:“大王有所不知,这便是高扬舞蹈的妙处,高扬舞蹈在选舞女时,专门选出高个舞女与矮个舞女搭配在一起,更能显出舞蹈的韵味,别看她们个子高,动作却非常灵活,比起一般的舞女,更加好看。所以,这高个舞女更不好选啊。” 库依丽大笑道:“既然不好选,那就选一些男人便是了,个子就不成问题了。” 希多一惊,脸色有些难看,连忙摆手,强作一笑:“不可不可,大王,不是男人,一定是女人,是女人。” “好,就依你,是女人。”库依丽呵呵地笑着。 希多不再说话,悄然退了下去。 高扬国的舞女们非常卖力,摇身、跨步、低眉、抛袖,动作细腻优雅,令人赞叹。 库依丽很高兴,如果自己不是大王,还真想上去舞上一段,年轻时,自己跳的舞,也是很漂亮的。她突然想起了赛扬,与赛扬一起舞蹈的样子。不行,不能想,不能想!库依丽双手猛地拍了拍自己的头,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最高兴的当属依丽旺了。眼前的场景赏心悦目、激动人心,舞女们美丽的面容、柔软的腰肢、动人的舞姿,让他沉浸其中,手中的葡萄美酒一杯接一杯。旁边的丹塔巴有心提醒一下,却无法开口。 第八十六章 舞女敬酒 酒至最酣、舞至最妙,晚宴到了最高潮的时候,希多来到了库依丽面前,俯身施礼道:“大王,今天是高扬小国最幸福的日子,也是小王希多最高兴的一天。就让高扬小国把最高的礼仪献给大王、王子和诸位将军吧。” 库依丽一伸手,示意希多继续。 “小王愿带领高扬舞女们向大王敬酒,祝大王长寿安康!” “好!”库依丽非常痛快地答应了。 侍女们上前为库依丽和希多奉上酒碗,斟满酒,再为矮个一队的舞女们奉上酒碗,每个人的碗里都斟满了酒。 见这么多人围在库依丽身前,虽然都是些舞女,吐哈还是起身上前,站在库依丽身后。 这么多年,吐哈养成了一个习惯,跟随库依丽时,吐哈很少饮酒,总是要保持清醒头脑和戒备心理,保护大王是他最重要的责任。 希多高举酒碗,舞女们也高举酒碗,对着库依丽,希多大声说道:“祝大王长寿安康!”说完,高举酒碗,喝干了碗中的酒,舞女们也用同样的动作喝干了碗中的酒。 喝完以后,希多将碗端至胸前,俯首,舞女们左手将碗放至胸前,右手挥舞长袖,俯首。 希多再次举起手中的碗,道:“请大王干了这碗酒。” 库依丽大笑,爽快地端起酒碗,一饮而尽。 希多高举手中的碗,再次俯首施礼,道:“谢大王。”说完,便带领舞女们退后。 一派欢乐祥和的气氛,吐哈回到自己的座位上,稍稍松弛一下戒备的心。 希多离开库依丽以后,又接着带领高个一队舞女来到依丽旺面前,高声道:“王子,请允许小王带领舞女们向王子敬酒。” 这么多舞女们来到面前敬酒,依丽旺非常兴奋,连声叫好。 仍然是侍女们上前为依丽旺和希多奉上酒碗,斟满酒,再为舞女们奉上酒碗,斟满酒。 程序是一样的。先是希多和舞女们高举酒碗,希多喊出祝酒词,然后希多和舞女们喝干碗中的酒,将碗收至胸前,俯首。最后,希多再次举起手中的碗,道:“请王子干了这碗酒。” 依丽旺高兴地端着酒碗站起身来,酒喝得有点多,猛地一站,身体还有些摇晃。依丽旺晃了晃身子,觉得站稳了,便双手端住碗,一仰脖,猛喝碗中的酒。 就在依丽旺仰脖喝酒的同时,依丽旺面前的十几个高个子舞女突然左手扔掉酒碗,右手一抖长袖,每个人不知从哪里抽出一柄腰刀,齐刷刷地冲向依丽旺,瞬间将依丽旺按倒在地。 同一时间,三位琴师猛然起身,每人从琴中抽出一柄短剑,直冲库依丽而去。 库依丽虽然有酒在身,但由于常年习武的习惯,在危险面前,反应极为神速。一摸身边,手杖还在。 库依丽单手提杖,只一挥,最前面的那位琴师便仰面倒了下去,库依丽抽回手杖,一刺,正中第二位琴师的咽喉,再一砸,正中第三位琴师的头颅。三位琴师还未接近库依丽,便顷刻间倒地毙命。 库依丽一脚踢开餐桌,持杖冲向希多,可是已经晚了。 吐哈、瓦木和王宫里十几名亲卫兵都提刀向依丽旺的方向而去,可是已经晚了。 十几个高个子舞女一眨眼变成了十几个高扬国带刀侍卫。另外十几个矮个子舞女尖叫着四散而去。 几个侍卫从依丽旺身后压着他,左右两个侍卫将腰刀按在了依丽旺的脖颈上。 依丽旺动弹不得,仰头大声喊叫:“放开我!”希多见状,用力扯下一个侍卫的舞袖,团一团,塞进了依丽旺的嘴里。 希多终于不再低头哈腰,站直了身体,为了体会一下站直身体的感觉,还特意将身体向后仰了仰,随后大笑不止。 库依丽强忍着怒气,举举步前,手杖指着希多,高声叫道:“放开他!” 希多从一位侍卫手中拿过一柄腰刀,指着库依丽说道:“退后,再向前一步,我就杀了他。” “你敢?”库依丽手杖猛击地面,可她不敢再向前,她担心依丽旺的安全。 “哈哈哈,不敢了吧?担心你的儿子了吧?可你们为什么敢绑架我的女儿?没人敢对我的女儿怎么样,你们是何方妖孽,竟然如此大胆?” “我们并没有欺负你的女儿。”库依丽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我也没有欺负你的儿子。” “那你就先放开他。” “放开他?这怎么可能?我傻吗?”希多再次大笑起来。 站在库依丽身边的吐哈,视线扫过整个王宫,虽然四周都是自己的亲卫兵,可现在却束手无策,不敢贸然行动。但当他的视线扫过身后的柯克曼兹时,来了主意。他一把扯过浑身哆嗦的柯克曼兹,将刀横在了柯克曼兹的脖子上。 “放开王子,要不然我就杀了你们这位国王。”吐哈叫道。 柯克曼兹战战兢兢,身体抖得厉害,“啊呀呀”地叫着,期盼的目光一股脑儿地投在了希多的身上。 希多乜斜了柯克曼兹一眼,不屑地笑道:“还‘你们这位国王’,他怎么就成了我们国王了?这里的国王是我,那位国王任你处置,与我无关。” “国王……陛下,”柯克曼兹一听,着了慌,“今天的事,也有我的功劳啊,都是我帮你办的啊,是我帮你报的信、出的主意啊,你可不能不管我啊。” “那你也没办好!”希多怒道。 “可是我也不知道这位女大王,武艺这么好,这不关我的事啊。公主的事,我也没办法……” 吐哈将刀背向上一抬,猛磕柯克曼兹的下巴,喊道:“少废话,希多,快放了王子,信不信我现在就杀了他?”说完,吐哈拽着柯克曼兹向前迈了一步。 “那你就杀了他吧!”希多毫不犹豫地回答道。 “我要动手了!”吐哈把刀在柯克曼兹的脖子上横了一下,一滴鲜血顺着脖子流了下来,柯克曼兹疼得大叫一声。 “还是让我帮你吧。”希多叫道,前跨一步,手中的腰刀直插柯克曼兹前胸。 柯克曼兹双手捂着胸前的刀,痛苦地倒在了地上。 吐哈大惊,不待吐哈作何反应,希多已经撤回,站在了侍卫们的身旁,两名侍卫的腰刀仍然稳稳地压在依丽旺的脖颈上。 “知道该怎么做了吗?”希多高声嚷道,“把你们的刀都放下!” 整个王宫都静默了。 “放下!”希多再次大叫,侍卫们猛然按下依丽旺的头,两名侍卫抬了抬刀,调了调双手握刀的姿势,向下做了个砍的动作。 “放下刀。”库依丽终于发话。 吐哈等人有些犹豫。 “放下!”库依丽低声吼道。 所有人都缓缓地放下了手中的战刀。 “还有你,”希多指着库依丽说道,“你手里的那根棍子,那也是武器。” 库依丽屈腿,身体仍然直立着,慢慢将手杖放在地面上。 在库依丽手杖放到地面上的那一刻,希多击掌高呼:“来人!” 第八十七章 被俘 随着希多的一声高呼,王宫四壁刻满花纹的一个个金色竖框,瞬时间打开,立刻从中涌出几十名高扬军士,高举战刀,将库依丽他们团团围住。 “把他们都绑了!”希多高声喝道。 库依丽没有反抗,反抗是徒劳的。每个人都被反手捆住,捆得结结实实,连双脚都被捆住了。 “把王宫各门都关紧了,不能有任何风声透露出去,再把他们带的侍卫都带下去砍了,这里只留下几个有用的就可以了。”希多命令自己的军士。 “你敢!你放了他们!”吐哈一看自己的亲卫兵将要被杀,大呼。 “好样的,死到临头还替自己的军士说话,真是一位好将军,”希多冷笑道,“可这里由不得你。当然杀不杀他们也无所谓,关键问题是杀不杀你们。” “可是你不要忘了,你的公主还在我们手里。”吐哈吼道。 “哈哈,公主的事情就不要劳你们费心了。在我的地盘上你们的任何图谋都是枉费心机。” 说话间,一名高扬将军模样的人进入王宫,来到希多面前,施礼道:“陛下,公主带到。” 希多抬眼一看,艾米妮已跑到自己跟前,连声叫道:“父王!父王!” 希多一把将艾米妮揽在怀里,关切地问道:“我的好女儿,你怎么样了?他们没欺负你吧?” “没有,父王,我好着呢,”艾米妮丝毫没有害怕或不高兴的样子,“我好像被绑架了,可他们没有把我怎么样,待我很好的。” “什么好像?你就是被绑架了,待你多么好都是绑架,”希多稍稍放宽了心,“他们是一帮恶徒,穷凶极恶。” “不是的,父王。”艾米妮一转身,看见了那帮“恶徒”,尤其是依丽旺也在,她毫不顾忌地向前,叫道:“依丽旺!” 依丽旺嘴被塞住了,无法回答。 希多一把拽回了艾米妮,严厉地说道:“不要靠近他们。” “他们并不是坏人。” “你不懂!看看古勒国王怎么死的吧,就是被他们杀死的。”希多一指地上早已没了气的柯克曼兹,说道。 艾米妮这才注意到趴在地上的柯克曼兹,鲜血染红了地毯上的一朵大白花。艾米妮尖叫一声,喊道:“不可能!” “无耻,希多。柯克曼兹国王分明是你杀死的!”被全身捆住的吐哈大声吼道。 “这更不可能!”艾米妮立即应道。 “是我们亲眼所见……”吐哈声音未落,便被高扬侍卫用舞女的长袖塞住了嘴。 希多不与吐哈争执,对身旁的高扬将军低声说:“努里,时间紧迫,先送公主回去,然后逼迫这个女王让他们的军队投降,他们的军队投降以后,立刻杀了他们,不留后患。” 艾米妮靠希多很近,隐约听到了父王的命令,喊道:“父王,不要!” “没你的事,辅国侯马上带你回后宫。”希多神情严肃,艾米妮不敢再争。 “陛下,”辅国侯努里对希多耳语道,“让他们的军队投降,似乎并不容易。” “刀架在脖子上,还有不投降的事儿?”希多不屑。 “陛下,我刚刚巡查过,他们军队人数太多,斗志太高,如果用刀逼着他们的女王命令他们的军队,恐生不测。” “为什么?” “即便是杀了他们的王,这么多军队里,还有他们的将军,如果带领军队反扑,我们可能要挡不住啊。” “那该如何是好?” “不如先想办法解决了他们的军队。我已有安排,关键是让他们放下武器。” 希多思索片刻,点了点头,说道:“好,先送公主回后宫。” 努里领命,迅速带人护送公主离开了王宫。 目送公主离开以后,希多回身向前走了几步,拍了拍手,一副得胜者的样子,一脸蔑视地看着库依丽:“知道你们应该怎么做吗?我可以随时杀了你们,不过本王是仁慈的,只要你们乖乖听话,我就不会杀你们。” 库依丽不说话。 希多转了一圈,回过身,接着说道:“是的,我可以不杀你们,但是你们必须命令你们的军队放下武器,滚回你们的老家去。” 瓦木冷笑一声:“如果我们不呢?” “哼!瞧瞧你们现在的样子,现在还有你们说话的份儿吗?我说不杀你们已经很仁慈了,照我说的做。” “你别想!”瓦木怒道。 “就照他说的做。”库依丽打断了瓦木,很平静地说道。 “好,识相!下令你的军队放下武器,听从我们的指挥。” “可以,可你现在把我绑成这样,我怎么下令?”库依丽依然很冷静。 “你想怎样?” “至少松开我,我才能下令。就这样绑着我,将士们能听吗?” “你别做梦,你的武艺也着实让我长了见识,一个女人还真了不起。所以,不要有任何痴心妄想,我是不会给你松绑的!” “那你要我怎么办?” “就让我们的军士押着你到你的军营里下令。” 库依丽一笑:“让你们的人押着我,就不怕我们的将士们反击?再说,黑夜里,他们也看不清我,我怎么对他们下令?” 希多一时没了主张。 “不如这样,”库依丽继续说道,“让我们的一位辅将过来,让他代我传令。” “也好。”希多有些犹豫着说道。 “那也要给我松绑,不然我的辅将一看,便会来救我。” “那不行,就是不能给你松绑。”希多慌忙说道。 “要不这样吧,”丹塔巴踮着双脚,向前蹦了两下,说道,“由我来向我们的辅将传令。”丹塔巴与库依丽交换了一个眼色。 库依丽点点头,她并不知道丹塔巴要怎么做,但她相信丹塔巴,这个时候,库依丽自己也没有什么好主意,只能将事就事,边走边看。 丹塔巴继续说道:“我是一个相师,不会武艺,希多国王为我松绑,大可放心。” “相师是个什么?可传军令?” “当然,相师在我们阿掖王国,这么说吧,我听说你们这里有辅国侯之类的称呼,就相当于你们的辅国侯吧。” “看不出来,这么瘦弱不堪的一个人,还能做辅国侯?”希多歪头拧嘴地看了看丹塔巴,一脸的不屑。 “不管怎样,我可以传军令。” “你也得松绑吗?” “当然,不松绑我怎么传令?不过,就我这身量,松了绑,我也跑不掉,再说跑掉了我,您也不稀罕,我们的大王还在。” “好吧,若你胆敢有半丝不轨图谋,我就立刻杀了你们大王。还有,照我吩咐的传令。” “一切听您安排,希多国王。” “来人,给这位……什么师松绑。”希多命令自己的军士。 “相师。”丹塔巴一本正经地纠正道。 第八十八章 丹塔巴的军令 丹塔巴松弛了一下筋骨,绳子捆得太紧,一松开,便觉得浑身都疼。 其他人都被拉到了屏风后面,严加看管。为避免发出声音,每个人嘴里都被塞进了一团舞女的长袖。 所有的军士们、侍卫们也都退了出去。 王宫里空荡荡的,只剩下丹塔巴和希多,还有希多身后的那位辅国侯努里,柯克曼兹的尸体也已经被清理掉。 不一会儿,加哈木全副武装,被高扬国的一名侍卫“请”进了王宫。 加哈木一进王宫,便觉得不对劲,丹塔巴昂首,希多低头,脸色都显阴冷。 加哈木没有理会希多,而是快步来到丹塔巴面前,俯首施礼,叫了一声“相师”,便抬头愣愣地看着丹塔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丹塔巴高声尖叫道:“加哈木,为什么这样看着我?难道我很反常吗?” 确实很反常,他从来没有听到过丹塔巴如此高声尖叫,丹塔巴平时都是不慌不忙的样子,声音也是慢悠悠的。 “加哈木,我命令你,所有军队立刻到高扬国街道上的街房里面休息。” “可是,相师,为什么要……大王呢?”加哈木顿生疑惑。 “大王休息了,听我的命令。你想违抗军令吗?好你个加哈木,你怎么敢如此大胆?”丹塔巴厉声道。 “可是……”加哈木彻底懵了。 “快去!再不去我就杀了你!快去!”丹塔巴一边尖声高叫,一边焦急地瞪着眼睛,看着加哈木。 “是,相师。”没弄明白,那就出去再想,看着丹塔巴异样的眼神,加哈木果断地退出了王宫。 出了王宫,早有高扬国的将士在外等候,其中一人向前施礼道:“高扬国大将军克里在此恭候将军,请将军上马随小将到街房察看,看您是否满意。” 两名军士高举火把在前,加哈木随克里快马来到街道上。 克里下马,推开最近的一间街房,请加哈木过目。 加哈木没有下马,借着火把的亮光,可以看到,街房里的地上铺着软垫,非常干净,这本都是民间商房,看来这次已被征用。 房间的大门安装了巨大的把手,两边的窗子好像临时加固了铁条。 克里来到加哈木跟前,问道:“将军是否满意?” “嗯。”加哈木一点头,他的心思还在刚才丹塔巴的命令上。 照例,丹塔巴很少发布军令,发布军令一般都是瓦木大将军的事,这次为什么换成了丹塔巴?难道大将军也休息了?大将军绝不会这么早就休息,今天是第一天入驻高扬国,这是第一个晚上。在入驻白米国和古勒国的当晚,大将军还视察了军队,今晚,喝多了?不会吧。 “将军,”克里回到马上,打断了加哈木的思绪,“那就下令吧。” “好。” “需要我把您的传令官叫来吗?” “不用,”加哈木看了一眼克里,问道,“你知道我们有传令官?” 克里顿时有些尴尬:“哦,小将不知,只是猜测而已。” “传令官!”加哈木高声叫道。 “到!”阿掖军队的传令官立即出现在加哈木面前。 “令,所有军士到街房里休息。” “是!”传令官策马而去。 第一晚入驻,应该更加戒备才是,为什么要这么急着休息?加哈木还是想不通丹塔巴的命令,特别是丹塔巴还那么怪怪的。 丹塔巴那从来没有过的尖利声音,环绕不去:“加哈木,为什么这样看着我?难道我很反常吗?”对,反常!丹塔巴说过,表面上的反常,说明内里的也一定反常,就是说要跟正常情况相反。 相反?那就是说现在不应该休息,更要警戒才对。大将军没有直接下令,大王也没有出现,就是说,大王现在有危险? “将军,您还没有下令所有将士都要放下武器,把武器放在街房门外。” 放下武器?怎么可能?加哈木不觉心头一惊,一名军士应当时刻刀不离身,放下武器,不就等于投降吗?不好!大王危险! 想到这里,加哈木毫不迟疑,抽刀,拨马欲走。 克里早有戒备,看到加哈木可能要醒过神来,抽出腰中佩剑,高举,黑影里霎时冒出几名高扬军士,高喊:“大将军!”快马冲向加哈木。 不好!加哈木只觉一道冷光面前一闪,下意识地一拨马,俯身闪过,克里的剑贴着加哈木的后心划过。 刚刚冲来的几名军士同时向加哈木挥刀砍去。 加哈木纵马一跃,几把战刀贴着马身砍了下去。 克里纵马,挡住了加哈木的路线,挥剑横劈。 加哈木仰身一闪,躲过,起身,战刀猛劈克里。 克里横剑,奋力格挡。 克里用力太猛,加哈木顿觉虎口发麻,看上去并不威猛的对手,却是好大的力气!更让加哈木吃惊的是自己的战刀被对方的剑硬生生地击断,好剑! 既然战刀无法再用,加哈木便毫不停留地将战刀直直地掷向克里,顺手从马鞍上取下长枪,顺势划出一个弧圈。 克里打死也没有料到加哈木会有这么一手,躲过了空中飞来的战刀,却没有躲过加哈木手中的长枪。克里被加哈木的长枪直接砸中头部,掉落马下。 其他几名军士本来还够凶猛,一看自己的将军落马,顿时没了主张,加哈木趁机挥舞长枪,几名军士瞬间落败。 加哈木看到自己的军队已经进入了街房,大喊:“出来!” 街房里的军士们用力地晃动着房门,就是出不来。 加哈木定睛一看,房门被巨大的铁链锁住。加哈木立即飞奔到房门处,下马,想要解开锁链,可是无法解开。 加哈木捡起一名军士掉落的战刀,用力砍砸,火星四溅,锁链纹丝不动。对,克里的那把宝剑,定能削铁如泥。 加哈木寻到克里掉落在地的宝剑,猛砍房门上的锁链,但锁链依然如故。这时,街道上不知从哪里冒出了一些高扬国的军士,人数开始逐渐增多。 这样下去可不行,先救大王要紧,可是没有了军队怎么办?加哈木焦急万分,对街房里的军士们喊道:“想办法出来!”喊毕,拎着长枪和宝剑,飞身上马,向王宫奔去。 街道上已经出现了成队成列的高扬国军队。 加哈木闯过这些军队,飞奔来到王宫前。 王宫门大开,加哈木来不及勒马,飞身跳下,一个箭步闯进王宫。 王宫里空无一人,加哈木高喊:“大王!” 加哈木紧张地在王宫里飞跑了半圈,来到高大的屏风后,屏风后也没有人。这时,只听门外有人高喊:“快来人,贼人跑了。” 第八十九章 脱逃 难道大王他们……加哈木来不及多想,从屏风后面跑了出来,准备冲出去。 可是没等向前冲,一帮高扬军士便冲了进来,为首的正是刚刚听丹塔巴下令时,站在希多后面的那位。 那位当然就是努里。努里见了加哈木,手中战刀一挥,大喊:“抓住他!” 高扬军士们蜂拥而上。 纵高扬军士人多,也奈何不了加哈木。加哈木左手弄枪,右手舞剑,挡住了军士们的进攻。 努里着急,大喝一声:“闪开!”战刀直刺加哈木。 加哈木连忙格挡。 努里顺势横劈、抽刀、再刺,动作迅速、连贯有力,这可比那个克里厉害多了,加哈木一时抵挡不住。努里气势旺盛,步步紧逼,加哈木竟然瞬间被逼到了屏风后面。 屏风后面是一块比较大的空地。 加哈木见有这么大的一块空地,立即跳后一步,调整了姿势,转防御为进攻。 努里攻势仍然不减,空地变大,旁边的几个精壮军士上前与努里一起进攻。 眼看加哈木只有还手之力,疲于应对,刚刚挡开左边的刀劈,又要格开右边的刀砍。突然努里的战刀箭一般猛刺自己的前胸,腾挪、格挡、退后都来不及了。 加哈木双目圆睁,他要在死前,瞪死自己的对手。 就在加哈木想瞪死对手的时候,两把战刀同时刺向了努里。 努里的刀还没有碰到加哈木,自己便大叫一声,蹬蹬蹬退后几步,仰倒在地,鲜血从胸前涌出。众军士慌忙俯身相救。 王宫的屏风后面有一个后门,加哈木还没弄明白怎么回事,便被吐哈和瓦木一左一右拖出了门外。 等努里的军士们抬头再想找寻加哈木时,眼前已经没有了人影。 出了门,便是一个低矮的门廊。一抬头,加哈木又惊又喜,看到库依丽就站在自己面前,连忙俯下身,行了一个半跪礼,直呼:“大王!”。 库依丽点头:“回来就好。我们的军队呢?” “大王,”加哈木没有起身,跪着说道,“我们的军队……加哈木无知,加哈木有罪,加哈木对不住大王。” “说有用的!”库依丽着了急。 “军队都被高扬国的军士锁在了街房内,无法出来。” “就是说被俘虏了?” “可以这么说。” “所有的军队吗?” 加哈木用力点了点头:“可能是。都怪加哈木,没有理会相师的意思,还居然帮他们下了令,大王……”加哈木几乎要哭了出来。 丹塔巴看到加哈木的样子,说道:“这也不能怪加哈木,大王,看来我们得想办法离开这里了。” 瓦木顾不上多说,一把拉起了加哈木,对库依丽说道:“大王,我们得快走了。外面高扬国的军队越来越多,刚才他们的辅国侯被我们击中,非死即伤,正是他们群龙无首的时候,这是个时机,我们可以直接冲向城门,不过要快!” 吐哈上前说道:“大王,马已备好,我们还有几百名亲卫军,已经在外面与高扬国军队交上手了。” 库依丽向着加哈木的身后走了几步,右手抚胸,说道:“多谢公主。”随即转身,说了一句:“走!” 加哈木这才注意到墙边的黑暗里站着艾米妮公主,依丽旺站在艾米妮的面前。 艾米妮对着依丽旺说道:“你要答应我,不要欺负我们高扬国,不要怪我父王。” “我答应你。”依丽旺点头。 “快走吧,路上小心。”艾米妮轻声说道。 “你也要小心啊。” “我没事,父王不会把我怎么样。” “真的不要紧?” 艾米妮“嗯”了一声。 “王子,快跟上!”吐哈大喊。 依丽旺回身,加快脚步,跟上了库依丽。 出了门廊,一行人便跨上战马。 嘈杂声四起,一队队高扬骑兵手持火把奔驰,原本在王宫外守卫的亲卫军与高扬国的军士战在一起,战刀相碰,铿锵响作一片。 亲卫兵虽然人数并不占优,但战斗力明显高于高扬国的军士,高扬国军士节节败退。 虽然火把照亮了周边,但高扬军士并没有发现黑夜里的库依丽一行人。一行人趁着夜色的掩护,向城门方向冲去。 刚刚冲到街道上,一列列高扬骑兵挡住了去路,骑兵中间,一人未着铠甲,高举利剑,指向库依丽,高声叫道:“抓住他们!”火把照亮了此人怒冲冲的面庞,此人正是高扬国国王希多。 高扬骑兵立刻扑了上来。 除了丹塔巴需要保护外,其他人一个顶十,根本无所畏惧,但无奈对方人数太多,前冲是不可能的。 吐哈叫道:“大王,不如回撤,与亲卫兵会和,再向前杀。” 库依丽来不及思索,大喊一声:“撤!” 撤出不远,接近了亲卫兵,库依丽他们猛地调转马头,迎击紧追身后的高扬骑兵。 吐哈拨马来到亲卫兵中间,大叫一声:“亲卫军听令!保护大王,撤退!” 几百名亲卫军刚刚还不知如何是好,只是在被动应战,此刻听到亲卫长的命令,一拥而上,杀向高扬骑兵。 虽然亲卫兵在数量上明显处于劣势,但亲卫兵还是靠着顽强拼杀,击退了高扬骑兵,杀出一条路来。 库依丽再次冲到街道上,直接冲破了高扬骑兵。前冲时,库依丽眼睛余光侧面一扫,希多近在咫尺,心头一阵恼恨,可惜,手杖不在,如果现在手握手杖,定然劈向你的脑袋。 经过一阵冲撞,仅剩不足百名亲卫兵骑兵跟随着库依丽向着城门狂奔而去。 只听希多在后面大声喊叫:“传令关紧城门,不准放走一个!” 来到城门前,不仅城门紧闭,城门前列满了高扬军士。 库依丽等人不由分说,大开杀戒,霎时间便杀到了城门处。可是这时后面的骑兵已经压了上来,骑兵中一名军士大叫:“关紧城门!” 现在库依丽几个人连同剩下的亲卫兵骑兵都挤到了城门前方的过道里。 城门还没有打开,城门处还有几十名高扬军士。如果这时候高扬军士靠人多优势猛扑,不管你武艺多高强,也没人能展开手脚,那样的话,今晚谁也逃不掉,都将死在这狭窄的过道里。 加哈木挥舞着手中的宝剑,突然急中生智,拨马转身,高举宝剑,面向冲上来的高扬骑兵,高声喝道:“军士听令,大将军的令剑在此,大将军命令,停止进攻!撤退!” 高扬骑兵们慌忙勒马,高举火把,借着火把微弱的光亮,定睛看去,确实是大将军的宝剑,难道是大将军? 守卫在城门处的几十名高扬军士被弄糊涂了。 机不可失,就在高扬军士们都在愣神的时刻,瓦木抽出加哈木马鞍上的长枪,抓住枪头,用枪尾猛击城门上方的门栓,用力一挑,门栓咣当打开。 吐哈会意,带领亲卫兵涌向那几十名正在发愣的城门处高扬军士,拨开了城门下方的门栓,飞快地打开了城门。 等高扬骑兵们回过神来的时候,库依丽他们已经出了城门。 后面赶上来的希多气急败坏,大叫一声:“追!”高扬军队倾城而出。 第九十章 提巴的战报 库依丽在黑夜里狂奔,看不清前面的路,后面的追兵黑压压一片,火把照得通亮。 突然,前方依稀出现火把的亮光,难道是进了高扬军队的包围圈?不管怎样,还得向前冲,后面高扬军队紧追不舍,只有冲出去才有希望。 库依丽高举手中的战刀,大喊:“冲!”一行人猛冲向前。 不一会儿,前方的火把已变得通亮,火光照耀下,齐整整的阿掖军队横在路前。 库依丽大喜,沙古彦!库依丽连忙率众人勒马,所有人都按捺不住激动的心情。 瓦木策马向前,叫道:“沙古彦,开始战斗!” 沙古彦还没弄清发生了什么,就接到了大将军的命令。他没有多想,举起战刀,两千名阿掖军士便向前冲去,两军靠着火把的亮光霎时间混战在一起。 高扬军队顿时有点懵,只是追讨几个贼人,哪里冒出来这么多军队,一时间有些被动。 希多从后面看去,一定是对方的援军,可援军有多少,夜色里也看不清。白天他们已有那么多军队进入城里了,援军一定不会很多。 “所有的军队都给我上,一定要活捉了那个女贼人!”羞辱感缠绕在希多的心头,这么多年,只有我骑在别人头上,哪轮到别人骑在我的头上?况且,可恶,他们竟然还杀死了我的辅国侯和大将军。 希多不停地挥舞战刀,指挥军队向前冲去。阿掖军队渐渐有些吃不消,慢慢向后退去。 混战中,瓦木对库依丽说道:“大王,这样下去可不行,这个希多有点发疯,他们现在势头旺盛,我们还是撤吧。” “难道就这么走了吗?我们的大军还在高扬城里呢。”库依丽也感到有些力不可支,但心有不甘。 “大王,”身旁的丹塔巴说道,“大将军言之有理,我们现如今暂时撤退,可以避其锋芒,保存实力,只要我们的军队还在,我们随时都可以反攻。” 库依丽对瓦木低语了一声:“撤!”一脸的不忍。 阿掖的军队撤出很远,高扬军队才停止了追击,撤了回去。 夜色太黑,看不清撤到了什么地方,一片砂石地面,还算平整。库依丽命令军队就地休整。 瓦木与沙古彦察看军队,损伤不算太大,但军队中还能保持战斗力的只有一千五百人左右。 库依丽站在砂地上,看着远处的黑暗,空空洞洞,什么也看不见,恼怒、烦闷、焦躁,一起涌上头来。晚饭时,心情还十分愉悦,可现在却一落千丈。 就这么点本事,还在做大王?库依丽自嘲自讽地大笑一声,狠狠地踢飞了脚下的一粒石子。吐哈和丹塔巴站在身后,不敢言语。 瓦木与沙古彦来到库依丽身后,欲报告军情,看到焦躁不安的库依丽,也不敢说话。 沙古彦耐不住,悄声对瓦木说道:“沙古彦刚开始只看到城里有些光亮,隐约听到一些喧声,不明情况,不敢轻举妄动,不知道是不是贻误了战机。” 瓦木伸手示意沙古彦不要再说。 就这样过了很久,库依丽转过身来,说道:“不怪你,沙古彦。瓦木做好军中警戒,大家都休息一会儿吧。” 众人点头。 吐哈说道:“大王请到帐中休息吧,帐篷已经为您搭好。吐哈已安排亲卫军在帐外守候。” 库依丽苦笑一声:“仗都打成这样了,帐篷还留着呢。” “一切为大王着想,这是沙古彦军中所留。” 库依丽点点头,停了一会儿,问道:“亲卫军还有多少人?” “五十三人。” “就是说——我们带去了五百亲卫兵。”库依丽狠吐一口气,突然面对吐哈高声怒吼:“只剩下五十三人!” 吐哈愣了,甚至忘记了施礼,从一开始就跟随着库依丽,在他的记忆里,库依丽从来没有对他发过火,这是第一次。吐哈慌乱地说道:“大王,吐哈也很难过,但是——为了大王……一切……” 库依丽抬手止住了吐哈:“对不起,吐哈,我不是冲你,我是冲我自己……你能懂。” “嗯。”吐哈低下了头。 “我要回帐休息了。”库依丽轻轻地说道。 “大王请。”吐哈随库依丽来到帐篷前。 就在库依丽掀动帐篷门帘时,远处突然传来一阵狂乱的马蹄声,渐行渐近,一小队人马高举火把,从阿掖阵营旁边飞驰而过。 是阿掖军队!是提巴!来不及呼喊沙古彦的军队,库依丽大叫一声:“吐哈,追上去!是提巴!” 吐哈也看到一列阿掖人马从近旁掠过,是提巴吗?提巴不是在阿掖城吗? 提巴就是当年库依丽收养的固提两个儿子中的大儿子,库依丽为其取名提巴阿掖。 吐哈没有多想,立即翻身上马,带领几名亲卫兵追了上去。 没错,是提巴!提巴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库依丽心里登时紧张起来。 不一会儿,吐哈带领刚才那队人马折了回来。为首的一名少年未等战马停稳,便从马上滚了下来,来到库依丽面前,扑通跪倒,哭喊一声:“大王!” 库依丽心里咯噔一下,俯下身,扶起少年,按捺住自己内心的不安,问道:“提巴,怎么了?你怎么来了?出什么事了?” 提巴大哭,眼泪横流。 “提巴,不要哭,到底怎么了?说话。”库依丽双手扶住提巴的肩膀。 提巴停下了哭声,哽咽着说道:“大王,阿掖城没了,阿掖没了……” “怎么……没了?”库依丽大惊。 “丹法将军带领我们逃出,加仓将军在守城,可是现在阿掖城已经没了。” “怎么就没了?”库依丽明显地失去耐心,摇晃着提巴的肩膀,高声叫着。 “毛沙的军队已经占领了阿掖城,他们人太多……”提巴哭着无法说下去了。 库依丽一阵晕眩,呆呆地看着提巴。如果不是扶着提巴的肩膀,一定会晕倒在地。 静默。 整个军营没有一点声音,只有偶尔传出战马的鼻息声。瓦木、丹塔巴等人已经回到库依丽身边。每个人都肃立在那里。 就这样不知过了多久,库依丽放开提巴的肩膀,直起了身子,无力地问道:“丹法将军现在哪里?”声音苍凉。 “在阿掖山下。”提巴答道。 “加仓将军怎么样了?” “提巴不知道。” “你们逃出了多少人?” “四五百人。” “都有那些人?” “只有一些家眷和一些亲卫兵。” 库依丽静静地看向北方,那里是她的阿掖王国。她深吸一口气,命令丹塔巴派出探夫去往白米、古勒、高扬三国探听情况,随后大声道:“瓦木,下令军队,即刻启程,赶往阿掖山!” 第九十一章 阿掖山下的泪水 当清晨的第一缕阳光抚遍阿掖大山时,库依丽带领她的军队来到了阿掖山下。 阿掖大山巍峨挺拔,山峦连绵,有的地方如张满的弓,圆凸,有的地方如出鞘的剑,尖利,无不透着冬.日的寒意。 山脚下,丹法半跪在地,身后是一片缓缓延伸的砂石斜坡。斜坡上,几百人或坐或立。 库依丽走向前,丹法匍匐于地,喊道:“大王,丹法有罪,未能践行誓言,对不住大王!”身后几百人一齐双膝跪倒。每个人都神情哀怨肃穆,很多人衣装不整。 库依丽大声喊道:“大家都站起来。丹法起身说话。” 丹法一手拄着战刀,颤巍巍地站起身来。 “你受伤了?”库依丽问道。 “小伤而已。”丹法脸色苍白,下腹和大腿都缠着衣带,衣带沾满血迹。 “快告诉我,发生了什么?怎么会有毛沙人?” “丹法也不知道毛沙人怎么会突然出现,大王走后的第二天晚上,他们便来了,起初我们还以为只是乌拉国的军队,可突然间进攻人数骤增,进攻手段犀利,到了早上,我们才发现除了乌拉军队,还有毛沙军队,总共大约有三四万人的军队在向我们进攻。想阻挡他们已经很困难了。 “我们苦战一天,他们主要进攻的是北门,我们把主要精力也放在了北门。北门虽岌岌可危,但始终没有被攻破,可到了晚上,他们突然攻破了东门,加仓将军亲率军队在东门阻挡,可门已破,哪里能挡得住? “将士们伤亡惨重,眼看阿掖城就要完全失守,加仓将军令我带几百亲卫兵护送家眷出城找寻大王。 “丹法不愿逃离,可加仓将军说这不是逃离,丹法愿誓死守卫阿掖城,让加仓将军带领家眷出城,可加仓将军执意不肯,说他是左将军,誓死守卫的首先是他,他必须与城同在。” “加仓现在人呢?”库依丽一把抓住了丹法的臂膀,急促地问道。 “阿掖城现已陷落,加仓将军恐怕……” “哥哥怎么了?恐怕怎么了?”库依丽身后的加哈木听到此处,突然蹦了出来,摇晃着丹法的身体,大声叫着。 丹法伤痛难忍,没有撑住,一下子坐到了地上。 “哥哥——”加哈木冲着东面的阿掖城,拔剑怒吼。“我要为哥哥报仇!”加哈木飞奔,纵身上马,被吐哈和瓦木一左一右拉下马来。 加哈木痛哭着,吐哈喊道:“加哈木,仇是要报的,但不是现在,我们一定会为加仓将军报仇的。” 库依丽一言不语,看着加哈木,再回头看着斜坡上的几百号人,没有一人说话。 家眷当中,站在最前面的是加仓的妻子赛兰和他们的两个儿子、一个女儿。赛兰紧闭双唇,目视东方,用手擦一擦脸上冰冷的泪水,将最小的女儿揽在怀里,两个儿子依偎在母亲身后。 就在昨天,甚至昨天晚上,一切都还那么顺利,那么美好,阿掖王国的强大之梦美轮美奂,令人向往。可为什么现在……现在连家都不能回,那培育自己成长的家园竟然在一夜之间没有了。 库依丽环顾前后,骑兵们都已下马,所有的将士和家眷都默默地肃立在寒冷的晨曦里,看向库依丽,好像都希望她能给一个回答。 可我能回答什么呢?库依丽觉得泪水在眼眶里直转,她强忍着不让它们掉下来。 “吐哈。”库依丽叫道。 吐哈快步向前:“大王。” 库依丽没有说话,缓步走在砂石地上,吐哈小心地跟在身后。 走了很久,来到山脚下的一片乱石中,库依丽问道:“吐哈,我们现在应该去哪里?” “去找我们的家。”吐哈轻声应道。 “可家让我给弄丢了。”离开了众人的视线,库依丽变得哽咽起来,“那是师爷爷帮我们找到的家。我对不起师爷爷,也对不起大家。” “大王,看看阿掖山,它横亘南北,雄伟又险恶,一般人是翻不过来的,可是我们过来了。大王您还记得那时候我们是怎样翻越阿掖山的吗?” “记不太清了。” “我记得很清楚,那年我已经九岁了。我们都是一群孩子,年龄最大的也不过十四五岁,再就是一群无力的女人。没有路,我们徒手往上爬,爷爷一直在大声吆喝着,我们胳膊挎着胳膊,爷爷不准一个人掉队,不准任何人向下看、向后看,只准向上看、向前看,可是山太陡了、路太滑了,脚下就是万丈深渊,有的人一不小心就滑下去了,有的人宁愿跳下悬崖也不肯往前走了,两边的人用胳膊狠命地把他们拉上来。爷爷一手抱着你,一手拉着我,还要照看着所有的人。就是这样,爷爷硬是带我们爬过了阿掖大山。” “我记得,我只记得师爷爷抱着我。” “看,大王,”吐哈抬手指向阿掖山北边的一端,“当年,爷爷就是在那里带着我们过来的,翻过了阿掖山,我们才找到了阿掖宝地,才找到了我们的家。” “可是,我……我把一切都搞砸了,我好没用,难道女人就真的做不了大王吗?我不信,我不信!”库依丽的泪水终于夺眶而出。 吐哈耐心地等待着,等库依丽停止了哭泣,说道:“大王,您想想,当年爷爷带领我们逃离家园,翻越阿掖山的时候,是多么艰难,不知比现在的我们难了多少倍,可是我们也挺过来了,不仅如此,当年我们还打退过毛沙人的进攻。当年您只身打退固提的勇气和胆略无人能敌。” “可那时候……”历历往事涌上心头,库依丽陷入回忆,那时,除了师爷爷,还有赛扬。 “大王,相信自己,您能行。只要我们坚定信心,就一定能把自己的家找回来。” “真的吗?” “真的,大王,请回去吧,将士们都在等着您。”吐哈真切地说道。 库依丽小心地抹去脸颊上的泪痕,快步走回到军队面前,对瓦木说道:“瓦木,令军士们原地休息。将军们到我这里来。” “是,大王。”瓦木应道。 第九十二章 丹塔巴的计策 库依丽坐在一块大石头上,平举双手,招呼大家席地而坐,对众人说道:“现在的情况,大家都很清楚了,你们有什么想法,说说看。” “立即起兵,收复阿掖城,加哈木愿做前锋。”库依丽话音刚落,加哈木腾地站了起来,大声嚷道。 库依丽一抬手,让加哈木坐下。 “我看,现在我们进攻阿掖城,兵力不足,将士疲惫,”瓦木说道,“不如我们先探明高扬国和白米国、古勒国的情况,令驻守白米国和古勒国的军士们回来,再想办法进攻阿掖城。” “可那样我们的兵力还不是很足,”沙古彦说道,“况且现在我们的粮草已经没有多少了,军士们还需要吃饭。” “听说阿掖山里常有山贼出没,”丹法强忍伤痛,艰难地挪了挪身子,说道,“我们可以派人探明大山里的情况,搞到一些粮草。” “依丹塔巴来看,”丹塔巴一边思索,一边说道,“现在进攻毛沙,夺回阿掖城,恐怕没有胜算。我们目前兵力不足、将士疲惫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毛沙军队刚刚拿下阿掖城,虽也疲惫,但士气正旺,而且实力强大,我们贸然进攻……” “那你说该怎么办?”吐哈有些着急。 “火速南下,拿下高扬国。”丹塔巴坚定地说道。 众人一惊。 丹塔巴继续说道:“大王,事实明摆着,毛沙硬,高扬软,虽然我们目前不能对付毛沙,但吃掉高扬,不在话下。这次我们输给了高扬国,不是因为我们的实力不足,只是因为……因为……” “因为什么?”库依丽问道。 丹塔巴支吾了一句,众人没有听清。 “丹塔巴,但讲无妨,什么时候我因为一句话怪罪过你?” “是,大王,丹塔巴认为,这次我们失败,是因为我们过于轻敌,我说过,这高扬国狡诈多端,但我们还是轻信了他们的国王,而且大王您对他们过于仁慈,他们根本就不怕您。” “你说得对,我本以为……”库依丽摇头一笑,没有再说下去。 “高扬国的城墙高大厚重,易守难攻。况且我们攻城的云梯、撞木都在高扬国城内。装备都在城里,我们却又要从外面进攻,所以……拿下高扬国,相师可有良策?”瓦木问道。 “目前还没有。我们可以边走边看,现在高扬国刚刚取得胜利,以为我们已经被彻底赶跑了,不会这么快就回去的,一定会麻痹大意,戒备不足,而且他们的辅国侯可能已被我们斩杀,他们的大将军已经被加哈木杀死,他们的军中正缺少将领,所以要趁机快攻。” “我们在白米国和古勒国的军队也可以加入进攻。”沙古彦说道。 “那阿掖城呢?”加哈木问道。 “所以,丹塔巴认为,拿下高扬国,我们便有了依靠,有了一个立足之地,也不需要阿掖山贼的粮草了,我们可以在高扬国重整军队,再图收复阿掖城。” “我同意丹塔巴的想法,拿下高扬国。”库依丽大声说道。 “可是,大王……”瓦木还有一些犹豫。 “没有‘可是’了,即使现在我们能回阿掖城,我也要再攻高扬国,我的手杖和长枪还在那个希多手里呢,我必须拿回它们。”库依丽说话时庄重肃穆。 众人默然。 “但是这阿掖山——”库依丽接着说道,“我们还是有必要探一探的,距离我们这么近,我们居然还不了解它。” “是,大王,丹塔巴即令探夫前往。” “不要浪费你的探夫了,还是让沙古彦派出一个小队进去看一看。” “是,大王。”沙古彦领命。 “阿掖山内有山贼,要派一个得力的百夫长之类的军士带领小队。我对这阿掖山很感兴趣。” “是,大王。”沙古彦再次领命。 正午时分,派往白米、古勒、高扬三国的探夫已经赶回。 白米国和古勒国的军队依然驻守在原地,高扬国确实放松了警惕,城墙戒备松弛,仍然是三三两两的军士来回散步一样的巡查。 “瓦木,”库依丽高声道,“让家眷们找个避风处安顿下来。令,加哈木带两百骑兵先行赶往白米国和古勒国,集合那里的军队,明日黎明之前在高扬国与我们会合。” “是,大王。”瓦木应道。 “命令军队即刻开拔,午夜之前赶到高扬国。” “这么快?”吐哈和瓦木都感到有些惊讶。 “当然。”库依丽的内心已经满是急切。 午夜时分,距离高扬国已经不远。军队停下了脚步。 库依丽命令军士们熄灭了火把,马蹄包裹了兽皮,军队一点一点向前推进。 天上没有月亮,繁星密布。靠着一点微弱的星光,军士们几乎是在摸着道向前行进。前面出现了高扬国城墙的高大轮廓,估计距离城门有两箭地的时候,军队再次停止了脚步。 城墙上下都是黑漆漆一片,墙头上偶尔会有一个火把闪过,从锯齿状城墙上的一个高“齿”中闪出,忽而又闪进另一个高“齿”内。看样子巡墙的军士寥落,动作随意散漫。 “瓦木,你觉得该如何攻城?”库依丽问向身边的瓦木。 “瓦木以为,先派出几名探夫前往城墙下,再探虚实。如果确实城墙防卫很虚,我想可以用人梯代替云梯。一个小队的人进入城内,便可打开城门。” “城墙如此高大,人梯可用吗?” “应该可以,我们训练时,只要最底下的一两个人人敦实有力,四到五个人的人梯都是可以的。” “攻上这里的城墙需要几个人的梯?” “一个人梯,只要六个人就可以。” 库依丽“嗯”了一声,在黑暗里点了点头,说道:“也只能如此了。其实我们的失败是有原因的,比如城外我们有沙古彦带领的军队,可我们为什么要把攻城的装备放在城内而不放在城外?” 瓦木没有回答,黑暗里看不到瓦木惭愧的脸色。 第九十三章 反攻高扬国 派出的探夫很快就折了回来,查看到的情况与估计的情况一致,城墙守卫确实松散。 充作人梯的十个小队,每队十人很快来到高扬国的城墙脚下,弓箭手背弓挎盾悄无声息地来到了城墙下,沙古彦亲率骑兵队紧随其后。 人梯开始攀登。 爬上城头需要六个人,六个人的人梯确实难度很大,人梯需要有一定的倾斜度,然而城墙是笔直的,最底下的一个人双手伸直了才能触到墙面。 每个人都在小心翼翼地向上爬,一个不经意的晃动就可能让整个人梯崩塌。 最难的还是最底下的一个人,不仅要承受巨大的压力,还要保持身体平衡。强度比以前的训练大得多,十个队都在咬着牙,默不作声地坚持着,进度基本保持一致。 还好,一切顺利,每队的第五个人均已顺利攀顶,第六个人正在往上爬。 突然,有两个队坚持不住了,最底下的人蹲坐在地上,人梯瞬间垮塌下来,摔下来的军士忍着伤痛,没有发出任何声音,这是训练时要求的,人梯垮塌时,摔得再痛,也不能发出任何声响。 但是,两队的突然崩塌,影响了旁边的人梯,又有几个人梯垮塌下来。 虽然人梯垮塌的声音轻微,但还是惊动了城墙上巡逻的高扬守卫。 守卫伸出火把照了照,没有发现什么。 就在守卫收回火把的时候,“啊”地大叫一声,差点被惊呆了下巴。旁边的一个人梯跃然出现在火把亮光之中,人梯上的第六个人已经飞身跃上了城墙,一把将这名惊呆了下巴的守卫撕下了城墙。 守卫被撕下城墙前的一声大叫,惊动了城墙上的其他守卫。 谁说守卫很少,三三两两,可能白天是那样,但夜晚的守卫确实不少,说他们散漫倒是可以,因为大多数的守卫此时正蜷缩在城墙上的“锯齿”下抱团取暖呢。 守卫们纷纷提着战刀,站了起来。又有两个人梯被城墙守卫们懵里懵懂地推了下去,只有两名阿掖军士成功登上城墙。 如果遇不到守卫阻挡,只凭这两名军士打开高杨国的城门,也不难。但是,几十名高扬守卫一拥而上,两名军士随奋力拼杀,还是寡不敌众,葬身在高扬守卫的刀下。 “有贼人!”城墙上的守卫大声呼喊,火把顿时照亮了整个城墙,城墙下的弓箭队和骑兵暴露在火光之下。 城墙上的守卫越来越多,不断向城下阿掖军队射箭,阿掖的弓箭队箭矢齐发,一批一批高扬守卫被射中,有的竟一头栽倒到城墙外。而阿掖的弓箭队在牛皮盾的掩护下,没有丝毫损伤。 高扬守卫们不得不在城墙的墙垛处躲了起来,阿掖的弓箭手们失去了目标,不再攻击,一时间双方僵持住了。 远处的库依丽看得明白,人梯失败了。人梯不成功不要紧,但却惊动了高扬军队,这样显然有些被动了。 库依丽轻轻摇了摇头,说道:“我们没有攻城的好办法,这样耗下去是不行的。瓦木,你看我们该如何攻城?” “确实没有太好的办法,”瓦木答道,“驻扎在古勒国的军队中,我们还有一些攻城的装备。不如等加哈木前来会合后,我们再攻城。” “可那样就太晚了,我们暗中偷袭,就是不想与他们正面对决。等到了白天,他们集结起军队防御,我们军队不多,又在明处,就更加被动了。” “不如这样,”丹塔巴说道,“既然已经被他们发现了,我们就把动作搞大,让里面的人都知道我们又回来了。” “怎么讲?”库依丽问道。 “大王,城内尚有我们六千名将士,虽然都是俘虏,但人数太多,想那高扬国也照应不过来,一定会有一些我们的军士趁夜脱离他们的控制。如果这些军士听到我们的声音,听到大王您又回来了,必定会拼死来接应我们,或许能为我们打开城门,也能算是个里应外合吧。” “有道理。”库依丽沉思着说道。 沙古彦的前沿骑兵点起了火把。后面的骑兵们策马来回跑动,高举战刀,喊杀声一片。 城墙上的高扬守卫被城下阿掖的弓箭手们压制着,无法探出头去仔细观察,只能缩在城墙后面,举目望去,什么也看不清,只觉万马奔腾之势。 前沿的骑兵轮番高声呐喊:“阿掖王国的大军在此,快来受降!阿掖大王在此,希多快降!放下武器!不降者,格杀勿论!” 在弓箭队的掩护下,一队又一队骑兵轮番冲向城门,战刀砍门、长枪撞门。 高扬的军士们没有看见阿掖的骑兵是如何攻打城门的,否则会看不懂,这种方式攻门,耗上一年,也不会破门。 城墙上的高扬守卫不明对方攻势,异常紧张。守卫越来越多,弓箭手们一排接一排,一箭接一箭。 一时间,阿掖的弓箭队和骑兵队都受到了压制,不得不向后退却。高扬守卫占据了上风。 沙古彦整治了队形,准备再次“进攻”。但他内心焦躁,这种所谓的进攻,万一不奏效,该怎么办?听得出,高扬城内在集结军队,看得见,城内火把的光亮在变强。 沙古彦高举战刀,命令军队再次向前,依然是弓箭队在前,骑兵队在后。 突然,城内传出一阵喊杀声,紧接着喊杀声此起彼伏。 成了!高扬城内真的还有我阿掖军士。 沙古彦命令弓箭队猛攻城墙守卫,城墙上方的弓箭手们被压制住。这时,令人兴奋的奇迹出现了,高扬城的城门在一片喊杀声中被缓缓打开。 沙古彦挥动战刀,纵马向前,高声喊道:“阿掖的军士们闪开、闪开!” 弓箭队迅速靠前,来到城门处,万箭齐发,城门处顿时没了动静。弓箭队闪到两边,沙古彦高举战刀,带领骑兵队,冲进了高扬城。 库依丽喜出望外,手提战刀,脚蹬马镫,高喊一声:“冲!”便飞了出去,瓦木等人及千余人马紧随其后。 城内一片混战。 第九十四章 悲惨的三千军士 与想象的不太一样,城内的阿掖军士并不多,混乱中,也无法找到昨天锁住阿掖军队的街房。 阿掖军队的战斗力明显强于高扬军队,但是人数不占优,比起高扬军队人数少了一倍多。 更要命的是,阿掖军队对高扬城内的地理环境不熟悉,突然间从某个街道窜出来的高扬军队就会对阿掖军队造成很大的杀伤力。 库依丽内心焦急,本想速战速决,可战斗处在了胶着状态,这样下去,可能会迎来又一次失败。 库依丽挥舞战刀,砍杀了两名冲上来的高扬军士。吐哈一直跟随在库依丽身旁。 好在光线很暗,高扬军队并没有发现库依丽在什么地方,在库依丽面前冲杀的只是些普通军士。无所谓,可是吐哈还有另外一个任务,这是库依丽安排给他的,就是每次战斗,都要保护好丹塔巴。 当大王和丹塔巴同时遇到危险时,那我该保护谁?吐哈曾经问道。 “丹塔巴。”库依丽不假思索地给出了答案。 “可我的职责是保护大王。” “用得着吗?难道你怀疑我一身的战斗力吗?” 吐哈哑然。 此时的吐哈确实不用怀疑库依丽的战斗力,对付几个区区军士,太过轻松,他的视线主要放在了身边的丹塔巴身上。 一名高扬军士挥刀向丹塔巴砍去,丹塔巴虽然举起了刀,但还是慢了半拍。吐哈出刀格开那名军士的刀,顺势一挥,将其斩落马下。 又有两名军士扑向库依丽。吐哈并不慌乱,也不出手,看着一身战斗力的库依丽挥动战刀,大喝一声,左右出击,两名军士应声掉落马下。 可是库依丽的内心有些慌乱了,必须尽快找到锁住阿掖军士的街房,不然的话……要是有加哈木在就好了,他一定知道军士们被锁在哪里。 想到了加哈木,便传来了好消息。城门处一阵大乱,加哈木率白米国和古勒国的两千名驻军杀进了高扬城内。 库依丽心中一阵狂喜,这小子,不是让他在黎明前赶到嘛,这么早就到了。 战斗瞬时出现了转机,不用寻找被锁住的阿掖军士,也没等到黎明前,战斗便结束了,库依丽占领了王宫。 高杨国王希多在王宫内被活捉。 库依丽踏入王宫,王宫内燃起了铜灯,王宫外军士们高举火把,火光耀天。 吐哈带领亲卫兵来到王宫,双手捧着手杖,递到库依丽面前。 库依丽拿过手杖,双手握杖,仔细端详着,问道:“哪里找到的?” “在希多寝宫前室的一个屏风后。”吐哈答道。 “居然藏在这么隐秘的地方。” “起初,吐哈也没找到,问了希多,希多死活不开口,于是便问了他后宫的一个王妃,那王妃说没见过什么手杖,只见过希多将一条棍子很谨慎地放在了屏风后。” “一条棍子?”库依丽不禁有些恼怒。 “那王妃可能是什么都不懂。我们又问了希多。希多说只觉得大王的手杖应该是一件宝物,因为希多发现大王一直手不离它。他曾带着手杖到锁住阿掖军士的街房前站了一站,结果阿掖的军士们群情激昂,差点把街房爆破。所以,希多更加坚定地认为手杖是件宝物,只是不知道它到底珍贵在哪里,于是就把手杖很小心地藏了起来。” “我们锁在街房的军士们都找到了吗?” “瓦木将军正带领加哈木寻找。” “我的长枪呢?” “吐哈还没有找到。” “为什么?”库依丽心中一紧。 “不是没找到,是希多将武器这样的战利品都放在了一起。只在宫中缴获我们的一部分武器中,长枪就有二十多把,我们很难分辨得出。” “把那些长枪都拿过来,我来分辨。”库依丽立即说道。 不一会儿,二十多把长枪摆到了王宫的地面上。库依丽快速扫视着地上的长枪,突然俯下身去,果断地从中抽出一把,激动地喊道:“就是它!” 库依丽拄着长枪,从枪头看到枪尾,再从枪尾看到枪头,看了一遍,再看一遍,最后,她把长枪递给吐哈,说道:“吐哈,替我保管好它,决不能再把它弄丢了。要经常擦拭,保持光亮,特别是枪头和枪尾的地方,容易生锈,一有锈迹,就要除掉。交给你我才放心,明白了吗?” “吐哈明白。”吐哈接过了长枪。 瓦木带领加哈木来到王宫,见过库依丽。瓦木道:“大王,高扬的军队基本肃清,为我们打开城门的军士已经找到,被锁在街房的军士们都已经放出来了,重新配上了武器,只是……”说到这里,瓦木低头不语。 “只是什么?”库依丽急切地问道。 瓦木突然半跪在地,哽咽起来:“我们有三千军士已被希多杀害。” “怎么会这样?” 加哈木道:“是为我们打开城门的那些军士告诉我们的,经我们查看,确实如此。” “那些军士呢?”库依丽忙问。 “现都在宫外。” “让他们进来。” 二三十名阿掖军士进到王宫,扑通跪倒。 为首的一名军士跪着来到库依丽面前,哭喊一声:“大王!大王,我们就知道大王您一定会回来的,您是不会丢下我们的。” “是的,我是不会丢下你们的,但是我回来的还是太晚,告诉我都发生了什么?”库依丽连忙问道。 “大王,您走以后,他们就逼迫我们投降,逼迫我们做他们的奴隶。可是,我们决不投降,可杀不可辱,我们拒不为奴。那个希多国王带着他的军士一间房一间房的,逼迫我们,谁不投降就杀了谁,可是没有人投降,因为我们知道,大王会回来的。 “整整一天的时间,他们杀了我们无数人,被杀害的时候,我们的人都手无寸铁啊。他们竟然如此残忍,挥刀就砍。 “到了傍晚的时候,轮到我们那间房了,房门打开以后,那个禽兽希多说他累了,明天再审。于是我们的那间房门又被锁上了。可是他们的军士们着急,我们注意到,锁得并不严实。 “估摸着大约到了半夜,守卫我们的高扬军士看得不紧,有些睡着了。我们便悄悄地打开了房门上的锁链,我们杀死了看守我们的高扬军士。守卫我们的高扬军士并不多,我们本想把每一个房门都打开,在开第一个房门时,我们先杀死了守卫房门的高扬军士,可房门怎么也打不开,锁得太紧。时间一长,动静有点大,便被守卫其他房的高扬军士们发现了。 “我们战在了一起,虽然我们人多,但我们大多数的人手上都没有武器,只能徒手搏斗,眼看他们叫来了援军,他们的人数开始多了起来,这样下去,我们都得死,于是,我们便跑向城门,希望能打开城门,逃出去。 “这时,我们听到了城外的喧闹,我们听到了阿掖军队的呐喊。我们感到希望来了,我们与守卫城门的高扬军士搏杀,奋力打开城门。我们一间房本来有两三百人,经过战斗,我们也只剩几十人了,但是我们感到荣光,因为大王来了,为大王出战,为阿掖王国出战,我们感到荣光。” 荣光!库依丽内心一阵绞痛。她按住胸口,平息了一阵子,说道:“各位军士都起来吧。” 军士们纷纷站了起来。 “你叫什么名字?”库依丽向为首的那名军士问道。 “我叫曲鲁,曲鲁毛根,是一名百夫长。”那名军士答道。 “曲鲁,多大了?” “十八岁。” 库依丽点点头,对瓦木说道:“瓦木,好好安顿他们,他们立了功,要奖赏他们。” 瓦木点头称是。 库依丽回头对吐哈说道:“看好希多,明天一早,我要提审希多。” “是,大王。”吐哈应道。 第九十五章 依丽旺的承诺 清晨,凄冷的阳光洒遍高扬城,雄伟恢弘的王宫被拉出一个长长的影子,一直延伸到城池尽头。 几名亲卫兵将王宫里的王座搬到了王宫前的开阔地面上,库依丽端坐在上面。她不想在王宫内审问希多,她满怀愤懑,她觉得有一股按捺不住的怒火正在内心燃烧、膨胀,偌大的王宫盛不下她那股越燃越烈的怒火。 亲卫兵列在库依丽两侧,阿掖的军士们整装持刀列队站立在王宫前。 亲卫兵押着五花大绑的希多和高扬国的王侯将士列在库依丽前面的左侧,右侧是高扬国王宫内的女眷们,只是女眷们并没有被捆绑。 “希多!”库依丽怒吼。 亲卫兵推推搡搡地将希多押到前面。 “你为什么要杀死我的那么多将士?”库依丽继续吼道。 希多仰着头,盯着库依丽,不说话。 “为什么?说话!” “为什么?可我先要问问你,你为什么要带兵来到我高扬国?我高扬国惹你了吗?”希多高声诘问。 “哼!”库依丽差点语塞,“可是……可是你为什么杀了我那么多将士?他们手无寸铁,毫无还手之力,你却还要把他们杀害!” “这是战斗需要,既然是战斗,你难道没有杀害我的将士吗?” “战斗?可我的将士们已经停止了战斗。” “别再说了,你这个女人,怪我太过仁慈,没有当场杀了你。” “仁慈?你也配用这个词?” “不管配不配我都输了,怎么处置随你的便,我不想再跟你废话了。” “好,我也不想那么多废话了。”库依丽大喝一声:“推下去,乱刀砍死!” 亲卫兵扭过希多向外推去。被亲卫兵们押着的王侯将士们个个吓得脸色蜡黄、双腿哆嗦,右侧的女眷中传来一片哭声。可希多并不害怕,昂着头向外走去。 突然,从女眷中冲出一人,大声嘶喊:“不——你们不能这样,依丽旺答应过我的。” 众人抬头看去。艾米妮! 两名亲卫兵眨眼间从队伍里冲了出来,一左一右扭住了艾米妮,艾米妮被按到在地。 “放开她!”一直站在库依丽身后的依丽旺冲了出来。 “你们放开她!”另一个声音几乎同时传了过来。是希多。 希多狂扭着身体,用尽全身的力气挣脱了亲卫兵,不顾一切地跑了回来,不等亲卫兵把他按住,他便扑通跪倒,大叫:“你们放开她,放开我的女儿。阿掖王国的大王,求您了,我希多罪有应得,死不足惜,可她还是个孩子,我希多今生除父母未跪过任何人,今天希多跪求您放了她,不要杀她。” “父王!”艾米妮转头看着希多,含泪说道:“对不起,父王,我没想到会这样。我不会让你死的,父王,他们答应过我的。” “希多,”库依丽高声说道,“我答应你,我不会杀你的女儿。但是你,还有你的王侯们必须死。我不明白,如此残忍的父亲怎么会生出这么善良的女儿。” “谢大王!”希多不顾库依丽的感叹,连忙致谢。 “不!不能,你们不能杀我的父王,你们答应过我的。”艾米妮坚定地说道。 “可是,公主……”库依丽明白依丽旺曾经答应过她,自己当时是默许的。 “大王,是我救了你们,你们不能恩将仇报。” 恩将仇报?是啊,没有艾米妮,我今天还能坐在这里吗?库依丽感觉到了这个词的分量。 “我只求您放了我的父王,让我还能有个疼我的父亲,让我们做什么都可以。”艾米妮继续说道。 库依丽不说话。 艾米妮把目光投向依丽旺,喃喃地叫着:“依丽旺,依丽旺……” 依丽旺看着艾米妮满含泪水的眼睛,突然转身面向库依丽说道:“母亲,我们答应过艾米妮,不伤害他们。我们……需要践行诺言,我们不是出尔反尔、不守信用之人。母亲,我们需要放过希多国王。” 践行诺言、出尔反尔、不守信用,依丽旺的话,句句戳心。库依丽竟然萌生了一丝犹豫。 “大王,杀了希多,安慰我阿掖军士的灵魂,想想希多杀了我们多少将士。”瓦木突然上前说道,话语里充满悲愤。 “是的,大王,希多残忍,在他杀死柯克曼兹国王时,就已经残忍了,如今,仅仅一天时间,竟然就杀害了我们三千军士,简直是残忍至极,杀他多少遍也不解恨啊。”吐哈怒道。 “大王,希多不可留,不仅仅是因为其残忍,而是关乎我王国的命运啊。”丹塔巴上前说道。 库依丽猛然警醒,长叹一声,对艾米妮说道:“公主,不是我想杀你父王,你都听到了,我哪有不杀他的理由?” 库依丽接着对跪在地上的希多说道:“希多,我会善待公主的,你就放心地死吧。” 库依丽一挥手,亲卫兵们立刻将希多拉了出去。 “不!不!不!你们为什么不守信用?”艾米妮高声哭喊着,“依丽旺,我恨你!我恨你!” 发疯一般的艾米妮,泪水流满了面颊,长发披散开来,高举的双臂,嘶哑的声音。依丽旺木呆呆地看着艾米妮,顿时不知所措。 突然,艾米妮挣脱了亲卫兵,高举双臂,扑向依丽旺,嘶喊着:“依丽旺,我要杀了你!” 依丽旺一动不动,呆了一般。 就在艾米妮即将接近依丽旺时,一名亲卫兵从后赶上,一刀插入艾米妮的后心。 艾米妮停止了嘶喊,缓缓地倒在了地上。 众人愣了,连库依丽也愣了。 依丽旺疯狂地冲上来,冲着那名亲卫兵,大喊:“你杀了她!”随即抬手一刀,砍倒了那名亲卫兵。 依丽旺颤抖着蹲下身来,慢慢抱起了艾米妮。 艾米妮瞪大了双眼,看着依丽旺,翕动着嘴唇,艰难地说道:“对不起,依丽旺,我……不知道……会这样,可是你……答应过……我的。”说完,艾米妮的头无力地落在依丽旺的臂膀上,双眼空洞地瞪着湛蓝的天空,一股鲜血从嘴角处涌出。 依丽旺抱紧了艾米妮的身体,高喊着艾米妮的名字,任凭鲜血浸透了自己的铠甲。 第九十六章 库依丽的梦魇 困了、累了,但库依丽一天都没有停歇。她走上街道,视察自己的军队,登上城墙,察看城墙的布防。晚上,卸下身上的软甲,随便吃了一点东西,便来到早已备好的寝宫,倒在榻上,立刻睡着了。 总觉得睡不安宁,四面八方传来吵闹的声音,有刀剑声,还有军士们的喊杀声,听不清是哪一方的军队,怎么也分辨不出是阿掖的军队还是毛沙的军队。喊杀声吵得库依丽心烦意乱、急躁不安,她想分辨出哪里是阿掖的军队,可怎么也看不清,都是一些模糊的影子。她舞动双手去挥打,可恨!手杖不见了,她大声呼喊:“我的手杖不见了!” 突然,一切都静了下来,静得让人发毛。 寂静中,一个浓重的声音传出:“瞧瞧,依丽儿,你都做了些什么?”声音和蔼但却严厉。 师爷爷,是你吗? “你呀,手杖都弄丢了,还做什么大王啊?” 师爷爷,你在哪里呀,我怎么看不见你? “不要仁慈,你要残忍,要残忍!” 师爷爷,我要怎么做?我已经残忍了。 “你好残忍啊,你杀了善良的人。” 我不想杀她的,我不想杀她的! “可你杀了她!”四面的喊杀声又起。喊杀声里窜出一个人来,手持一把闪着寒光的尖刀,指着库依丽:“可你杀了她!” 依丽旺?是你吗?依丽旺,我不想杀她的,你是知道的,依丽旺。 “你还杀了她的父亲。” 我还杀了她的父亲吗?可我谁都不想杀,依丽旺,我不想杀人。 “你杀了,你杀了她和她的父亲。父亲啊,多么疼爱她的父亲啊。” 是啊,为了她,她的父亲可以去死。 “可我的父亲呢?” 你的父亲?依丽旺,你没有父亲。 “为什么?为什么别人都有父亲,而我没有,是不是你也杀死了我的父亲?” 不,不!依丽旺,我没有,我没有。 “你撒谎了,你有!” 不,依丽旺,你没有父亲,但你还有母亲,你还有母亲啊。 “我要我的父亲!我要杀了你!” 随着一声喊叫,依丽旺抖动双手,突然握住了无数把尖刀,向库依丽奋力刺去。 库依丽“啊”地一声大叫,腾地从榻上坐了起来,冷汗湿透了脊背。她环顾了一下自己的周围,昨晚竟然没怎么脱衣服就睡着了,榻上的床被和物件被她睡觉时蹬得乱糟糟的。 窗外有阳光射进来,看样子太阳已升至当空。都这么晚了,也没人叫醒我一声。 库依丽懒懒地从榻上下来,蹬上皮靴,心还在怦怦直跳,她微闭双目,来回踱了几步,平静了一会儿,轻唤了一声:“来人。”没有反应。她大喊一声:“来人!” 寝宫的门被推开,一个人跪倒在地,高喊:“大王!” 库依丽回头一看,是一名身着铠甲的亲卫兵。 怎么会是一名亲卫兵?库依丽没好气地问道:“你们亲卫长呢?” “在门外。”亲卫兵答道。 “让他进来!” “是,大王。”亲卫兵起身出去了。 吐哈抬脚进了寝宫:“大王。” “人都到哪里去了?就给我派了个亲卫兵来?”库依丽抱怨道。 “大王,我们刚到,没有自己的侍女,高扬宫中的侍女我们又信不过,不能安排近前服侍,所以,吐哈在宫内多安排了一些亲卫兵,以便服侍大王。” “哈,那么派哪个亲卫兵来帮我梳理一下头发?” “呃。”吐哈仔细一看,库依丽是刚起床的样子,长发散乱,衣服还没整理好。吐哈一低头,支吾着:“这个,不太好派。” “既然不好派,就让亲卫长来吧。” “不……不行,大王,”吐哈吓了一跳,“吐哈是个粗人。” “粗人怎么了?过来!”库依丽脸上冒出了不高兴的样子。 吐哈战战兢兢地来到库依丽身后,伸伸手又缩了回去。 库依丽扬了扬头,说道:“先把头发给我拢起来。” 吐哈又伸伸手,还是缩了回去,说道:“大王,吐哈……不会。” “你怎么这么笨!”库依丽回头一看,扑哧乐了。吐哈满脸通红,一只手在半空打着哆嗦。“算了算了,不难为你了,”库依丽一抬手,指着吐哈的鼻子说道,“可你小时候老爱揪我的头发玩,烦死了,我可记着呢。” “小时候不懂事,”吐哈憨憨一笑,“再说,爷爷都打过我了。” “现在没人打你了,懂事了?” “懂了。”吐哈答道,一脸非常认真的表情。 库依丽叹了一口气,说道:“还是谈正事吧,头发我自己能理。你叫上丹塔巴和瓦木到王宫等我,我们得尽快想想下一步该怎么办。” “是,大王,我还是先让人给您弄点吃的吧。” “不了,我不想吃,你去吧。” “是,大王。”吐哈转身离开。 在吐哈刚要踏出寝宫门的时候,“吐哈!”库依丽叫住了吐哈。 “大王还有什么吩咐?”吐哈转身回来。 “没有,我只是……问一句,”一夜的梦仍然盘绕在库依丽的心头,“你说,父亲很重要,是吧?” “是吧。”吐哈没弄明白库依丽要说什么。 “你看这个希多就那么疼爱他的女儿。” “可他残忍地杀害了我们那么多人。” “是啊,这么一个残忍的人,却那么疼爱自己的女儿,为了自己的女儿,他死都不惧。我的父王是一个勇敢的人,与这个希多绝不一样,但在疼爱女儿上,都一样。” 先王与这个希多怎么会一样呢?吐哈还是有些不明白库依丽的意思。 “母亲也许可以代替父亲的。但父爱好伟大,父亲都那么疼爱自己的孩子,你觉得呢,吐哈?” “吐哈不知道,吐哈没有做过父亲。” “你可以做父亲的,你为什么不娶一位妻子?” “吐哈不想。” “为什么?” “大王,您刚才说过,要谈正事了。” “难道这不是正事吗?” “吐哈认为……不是。” 库依丽没有说话。 “大王,吐哈是不是该走了?” “嗯。”库依丽点点头。 吐哈转身离去,出门时,关上了寝宫的门。 第九十七章 毛沙进攻 王宫内,吐哈和丹塔巴、瓦木早已等候。 库依丽试图坐在王座上,但王座太高,距离吐哈几个人比较远。偌大的王宫只有他们几个人,显得空荡荡的。库依丽不喜欢这样。在商量事情的时候,她喜欢和大家坐在一起。于是,吐哈让亲卫兵从屏风后搬来一把高背椅。 库依丽坐到了高背椅上。 “丹法的伤怎么样了?”库依丽问道。在离开阿掖山、第二次南下高扬国时,丹法执意要随大军出征。库依丽同意了。把家眷安排在山脚下一个极为隐蔽的地方,交由提巴和二王子依丽努领二十名亲卫兵保护。 “并无大碍,大王,”丹塔巴答道,“但是前天晚上丹法将军在战斗中,伤口有些崩裂,丹塔巴已给将军用了药,调养几日,便会好起来。” “军队的情况如何?” “不是太好,”瓦木答道,“这两次战斗,正像昨天大王您视察的时候看到的,我们的伤亡很大,虽然我们从街房里救出近三千名将士,但我们现在有作战能力的将士已经不足五千人,不过战马和武器倒很充足。” “要抓紧调整,重新编队,加紧训练。”库依丽又转向吐哈道:“还要补充、重编亲卫军,亲卫军伤亡也很大。” 吐哈点头称是。 “昨天我到街道上时,街道上除了我们的军士,没有任何人。高扬国的住民都到哪里去了?让他们都出来,照常生活,我们军队的补给还要靠他们呢。丹塔巴想个办法,让他们的集市再开起来。” “是,大王。”丹塔巴应道。 “现在还有两件紧急的事要去做。一是抓紧把家眷接回来,在外总是有危险,可以派沙古彦亲自去接,多带些人马,确保安全,路上要小心,避开毛沙军队的耳目。”库依丽从高背椅上站了起来,来回走了一圈,说道:“第二个就是我们的阿掖宝地,必须把它夺回来。” “大王,此事不可操之过急,”丹塔巴说道,“现如今我们元气已伤,力量单薄……” “我知道,”库依丽打断了丹塔巴,“现在,抓紧派出探夫探明阿掖城的情况。” “是,大王,我这就去安排。”丹塔巴应道。 不用安排了。 沙古彦突然进宫,神色略有慌张,施礼禀报:“大王,不好。毛沙的军队来了。” 库依丽内心如撞木撞击城门一样,一阵剧痛,差一点没喘过气来。所有人都站了起来,没有人能够想到,毛沙人居然这么快。 库依丽手扶身边的高背椅,掩饰住内心的不安,用尽量平和的语气问道:“他们到哪里了?” “已经快要到城下了。”沙古彦答道。 “大约有多少人?” “看不太清,大约有两三万人。” “城防是如何布置的?” “丹法将军在城墙上。” “丹法到城墙上了?” “是的,大王,本来沙古彦只是想向丹法将军请教城墙布防,丹法将军就带伤上了城墙。我们正在讨论时……” “走,去城墙!”库依丽等不及沙古彦把话说完,便大步走出了王宫。 来到城墙上,顿感高扬城墙的宽阔高大,视线可以放得很远。 库依丽放眼望去,一队队高大的骑兵列在距离城墙一箭地之外,一直延伸到远处。远处,看得见尘土飞扬,听得见战马嘶鸣,弄不清到底有多少骑兵。 吐哈等人紧跟在库依丽身后,丹法正在安排弓箭队的位置,沙古彦正在清点军士们运送的垒石。大战即将打响。 这时,一名毛沙军士策马来到城墙下,大喊:“城墙上的人听着,我们知道你们是阿掖的人,赶快投降,开城迎接我们毛沙王国大王,否则的话……” 听到“毛沙王国大王”几个字,一股怒火顷刻间窜上了库依丽心头,库依丽不容分说,拿过一名弓箭手的弓,搭箭便射,只听“嗖”的一声,那名毛沙军士应声落马。 “狂妄的女人!”从毛沙军队中立即传出一声怒吼。最中间的一匹乌黑色高头大马上,一位壮汉身着黑甲,头戴高翎,手持双刃刀。壮汉向前驱马,出列,高声叫道:“狂妄的女人,还记得我吗?我们交过手的。我——毛沙王国大王呼邪都,今天特来取你的人头。因为你杀死了我的父王,此仇不能不报。投降吧,女人,我可以留你全城人的性命,但你的性命,我不能留,不过,我也可以让你死得好看一些。” 库依丽再次张弓搭箭,射向呼邪都。相隔太远,箭落在了呼邪都的马前。 “狂妄!狂妄的女人,我知道你有些本事,可现在你已经是强弩之末。看看你能抵得过我三万大军吗?看看我身边的这两位将军,不用说我,你能敌得过他们吗?左边毛沙大将军当布,右边毛沙将军诃图洪,名字很熟悉,是吗?他父亲的名字,想必你们更熟悉——祖诃图!” 听到“祖诃图”这个名字,城墙上一众人无不震惊,有多少年没有听到这个名字了,甚至有些忘掉了。 库依丽心中一颤,仇恨要到下一代吗?她再次张弓搭箭,可手有些颤抖。 吐哈一手握住了库依丽的弓,说道:“大王,让我来!”库依丽把弓和箭交给了吐哈。 吐哈张满弓,用尽力气,连带着自己的愤怒,把箭射出。这一箭,用劲足,准、稳、狠,直扑呼邪都面门。呼邪都没有料到,慌忙用刀格开这一箭,差点摔下马去! 一阵狂怒,啰嗦了这么多,竟然没换来对方一句话,只换来三箭,呼邪都气恼地挥刀,高喊:“攻城!” 毛沙大军立刻像大浪一般涌了上去。 战斗开始了。 战斗十分激烈,丝毫没有停歇地持续到下午,双方伤亡惨重。 毛沙军队利用弓箭队掩护,使用云梯、撞木传统的方法攻城,高大的城墙、厚重的城门似乎挡住了毛沙军队进攻的脚步。 但毛沙军队进攻不间断,军队人数多,阿掖的军队越来越感到吃力,云梯上的毛沙军士几乎要爬上了城头,但还是被阿掖的军士们挥刀砍下,时不时有阿掖军士被对方的强箭射中,有的直接掉下了城墙。一波一波的毛沙军士向城头和城门攻来,一波一波的阿掖军士被调到城墙上来。 库依丽拄着手杖,站在城墙上。 绝不向毛沙人低头,一种战斗到底的决心占据了库依丽的内心,吐哈几次劝她回宫,她都不肯,誓与城墙共存亡。 第九十八章 弃城 丹法一瘸一拐地来到库依丽面前,手捂住腹部的伤口,说道:“大王,这样下去,不是办法,这样守城,依丹法看,只能守到晚上。” “那你说该如何守城?” “守不住了。现在只是一个城门,如果毛沙人再进攻东西两个城门,我们便无力防守了,城门会被立刻攻破。” “那我们与城共存亡。” “大王,不可啊。” “那又如何是好?” “弃城!” “什么?” “弃城,只能弃城。” “就是说,逃跑?” 丹法不语。 “大王,”瓦木上前,“现在情势紧急,丹法言之有理,我们得赶快撤退。” “你也要逃跑?”库依丽怒道。 “大王,我们不是逃跑,是撤退。”瓦木内心着急。 “大王,”丹塔巴也上前,“我觉得丹法将军和大瓦大将军说得有道理啊。” “你们都……”库依丽实在不想放弃。 “大王,”丹塔巴接着说道,“我们弃城,是为了保存实力,不是丢盔卸甲地逃跑。如果我们一直待在这里,势必全军覆没,到那时,我们还如何报仇,如何收复阿掖宝地?” 库依丽不语,转头看着吐哈,吐哈用力点了点头。 库依丽低声说道:“撤!” “大王,”丹法说道,“请大王做好撤退准备,丹法将奋力阻挡毛沙人到晚上,到那时,大王可趁夜色率队从西门撤出,先向西行进,再折向北,去往阿掖山,丹法不知道我们将撤往何处,但那里还有我们的家眷,还有我们的一些精壮少年们,他们都是阿掖的未来。” 库依丽点点头。 “大王,”丹法继续说道,“请大王给我留下八百军士守城,晚上大王撤出以后,我将尽最大努力拖延一段时间,让大王撤得更远一些。如果到那时,若是能守得住,我就率剩下的军士从东门撤出,把毛沙人引向东去,如果守不住,我就率这八百军士与毛沙人战斗到底,与毛沙军队同归于尽。请大王放心。” “大王,”瓦木说道,“我是大将军,守城断后、与城同归的人应该是我,大王,请让瓦木留下。” “不,大将军,”丹法说道,“正因为你是大将军,你才不能留下,阿掖军队需要你,大王需要你。再说,我已经受了伤,不能拖累撤退的大军。还有,我本身就是一个城门将军。只能是我留下。” 库依丽看着丹法,眼泪都快要流出来了。她扶着丹法的臂膀,说道:“丹法,保重。” “大王保重。”丹法郑重地说道。 晚上,夜色凝重,守城的战斗更加残酷。 瓦木清点军队,盘点物资,留下八百名军士,库依丽带领两千名军士、两千匹战马悄无声息地出了高扬城西门,向西行去,战斗的嘶杀声渐行渐远。 库依丽回头望去,依稀还能看得见高扬城北门城墙上下的火把亮光。 为了避免惊动毛沙人,库依丽带领军队向西行进了很远,直到高扬城的亮光完全离开了视线,才向北折去。 好在有丹塔巴观天象以定方位,路途还算平坦,经过了一段沙漠地段,便是戈壁砂石地面。 但绕道行进,还是耽搁了时间,库依丽心中焦躁,直到第二天下午才到达了阿掖山。 刚近山脚下,远远地,几匹战马疾奔而来。近前一看,原来是提巴,后面紧跟着几名亲卫兵。 来到库依丽面前,提巴猛勒战马,翻身而下,跪倒在地,高喊:“大王!” 库依丽一看此场景,心中咯噔一下,难道又出事了? 果然出事了。提巴哭诉着:“大王,我们的人都被山贼掳去了。” “如此隐蔽的地方,前后都有高大山石相护,怎么会被贼人掳了去?”库依丽内心一阵惊慌。 “大王,今天早晨,二王子说要带几个人去打一点野味,改善生活。提巴苦劝二王子不要出去,希望二王子能够等到大王派人接我们的时候再出去,再说这大冬天里的砂石地里很难寻到野味。可二王子硬是不听。” “然后呢?” “然后,二王子就带了几个亲卫兵出去了,还带上了三王子。” “还带了三王子?” “是的,大王。出去不久,他们就遇上了一股山贼,敌不过,就跑了回来,我们就被发现了。” “你们这些人和亲卫兵也敌不过他们?” “不是我们敌不过,本来提巴见势不好,带领亲卫兵就向前冲。可突然他们撒开了一张大网,左右一拉,上下一扣,就像小时候我们在济水河里捞鱼一样,二王子、三王子还有一些亲卫兵全都被他们捞住了。” “你是说,二王子和三王子都被他们捉住了?” “是的,大王。” “捉走了?” “是的,大王。我们本来奋力营救,可他们又冲向了我们的家眷们……抢走了我们的帐篷、食物,掳走了我们的人……我们追杀他们,他们砍杀我们……” 库依丽没有听清提巴后面又讲了些什么,她已经对这个过程不感兴趣,心思已经完全到了他的两个儿子依丽努和依丽帕身上。“告诉我,他们把人捉到哪里去了?”库依丽急切地问道。 “就在前面的山谷里,”提巴一指身后,继续说道,“我追到了山谷里,可山谷太窄,我们的战马跑起来不习惯,只一小会儿,他们就不见踪影了。我不敢再深追,就折了回来。我们在外面等了半天,等不到人,这样等也不是办法,我们就再次进去,进去走了很长时间,山谷一会儿窄,一会儿宽,走到一个地方,便没了路,我们没办法又折了出来,出来的时候,差点迷了路。” “所以,他们现在都还在里面?” “是的,大王。我们没有办法,就想像上次一样,快马去向大王报告,结果我们还没有出发,就看到大王您回来了。” 库依丽一把提起马鞍上的手杖,就像大仗即将展开一样,高声喝道:“提巴上马,带我前去山谷。” “是,大王。”提巴上马,领那几名亲卫兵在前带路。 第九十九章 大网 一会儿工夫,库依丽便来到山脚下,在提巴的带领下,拐进了山里,进入了一条狭窄的山道,后面是两千名阿掖军士。 “大王,要小心呀,”库依丽身后的瓦木上前说道,“瓦木觉得这山谷很难行进,是个危险所在。” “如何危险?”库依丽一心想着进山救人,却没有仔细看看周围。她这时才抬头细看。 前面的山道似乎是让巨斧劈开的一样,两边山岩陡峭挺直,山道并不平整,窄处只能容得下两匹战马勉强通过,阳光被山岩彻底挡住,只觉山道中浸透着冷气。经瓦木一提醒,库依丽顿生一阵寒意。 “大王,”瓦木接着说道,“这样的地形,很容易被人卡了脖子。在我们以前战斗中,从来没遇到过这种地形。山贼们霸占此山,看来靠的就是这种地形,易守难攻。” 库依丽点点头,说道:“但是我们还得进去。” “大王,”丹塔巴说道,“瓦木说得有道理,这样的地形,我们恐怕进得去却出不来,关键是我们的军队很难派上用场。” “进去出不来,我们就不进去了吗?我们的家眷可全在山里呢。”库依丽很坚决。 “大王,”瓦木说道,“就让我先带领军队闯进去,不必大王亲往。” “是啊,大王,”吐哈说道,“您是阿掖王国的大王,您的安全最重要。” “我既是阿掖的大王,也是依丽努和依丽帕的母亲,我必须去,而且还要第一个进去。”库依丽笑了一笑,对吐哈说道:“放心吧,有你这个亲卫长在,我觉得我不会有事的。” 吐哈愣了一下,憨笑一声,点了点头。 库依丽再次端详了一下整个山谷,暗暗下定了决心。她忽然想起了什么,回头对瓦木说道:“速让沙古彦前来。” 沙古彦本负责军队断后,听到大王召唤,飞奔来到库依丽面前。 “沙古彦,”库依丽问道,“前日让你派人去山中打探,探得怎么样了?” “禀大王,”沙古彦答道,“沙古彦派百夫长巴肯领一个小队入山,可到现在还没有消息。” “他们进去没出来?” “应该没有。但这个巴肯头脑机灵,身手敏捷,应该不会出什么大问题。” “但愿如此。这样吧,你和提巴一起在前带队。”库依丽大声说道:“所有人做好准备,提高警惕,进山。” 山道只能容两人并行。队伍变成了两人一排。 跟随提巴的几个亲卫兵走在最前面。沙古彦和提巴走在几个亲卫兵的后面,紧接着便是库依丽和吐哈,瓦木和丹塔巴紧随其后。 再往后就是阿掖的两千人马,加哈木负责断后,两千人马被迫变成了两人一排,向前缓慢行进。 还好,除了战马对这样逼仄的环境有些不适应外,一切顺利。 忽然,前方的路陡然变宽,大约宽出了两三倍,路面也平顺了很多,两边笔直切下的山岩开始向后仰去,变成了缓缓上倾的斜坡。 众人见状,一阵欢跃,就像一直走在一个狭长的瓶子里,突然走到了瓶子口的地方,可以好好舒缓一下筋骨了,库依丽也感到一阵轻松。 可是刚出了“瓶子口”,库依丽还没来得及享受那阵轻松,便突然感觉到有什么东西从天而降。 库依丽抬头一看。 大网!“捞鱼”的大网! 大网从上、从前两个方向兜来。 库依丽慌忙横举手杖,可是手杖的一端从大网的网眼中穿出,别在了大网上,吐哈连忙抽刀,砍向大网,可大网纹丝不动,异常结实。 大网罩住了“瓶子口”,最前面的几个亲卫兵连人带马撞在了大网上,沙古彦和提巴也以同样的方式撞在了几个亲卫兵身上。库依丽和吐哈也跌落马下。 大网仍在张着口等待着往里面装“鱼”。 瓦木和丹塔巴刚要出瓶子口,见到大网罩来,赶紧勒马,在大网的边缘停了下来。 大网见“鱼”不再闯入,便从上到下,一个卷裹,将库依丽他们牢牢地兜住了。 同时,不知从哪里冒出了几十名山贼,不管大网里的人马如何,迅速将大网向前拖动。 瓦木见情势紧急,纵马欲追,可这时十几只羽箭同时射来。 瓦木大喊丹塔巴退后,格开羽箭,抬头一看,前方两面斜坡上,几十名山贼手持马刀拽着一根根大绳奔驰而下。确实是山贼,如此陡峭的山岩仅靠一根绳子便如履平地。 两侧山顶上还有十几个山贼手持弓箭,再次向瓦木射来。 瓦木无奈,冲不出去,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远处山贼们揭开大网,将库依丽他们一一捆绑。 瓦木内心焦急,看准山顶上山贼们换箭的机会,冲了出来,可一出来就被山贼们围住了。山贼们当然不是瓦木的对手,可他们人数太多,自己的人又跟不上来,瓦木连砍数人,被迫又退回到山道口。 山贼们见瓦木退了回去,也不向前追,只是堵在了山道口。 就这么看着库依丽他们被山贼们带走了,瓦木着急愤怒,破口大骂,却毫无办法,我堂堂一个大将军,居然让几个毛贼给挡住了。 “大将军,勿怒,”丹塔巴急切地对瓦木说道,“我们现在这样是无法进去的。” “可是,必须进去,大王在里面啊。”瓦木着急了。 “可老是这样不行啊,时间一长,我们会憋死在这里的。” 瓦木回头一看,确实如此,现在想退也退不出去,因为如此窄的山道,两匹马并行,是无法调转马头的。山道口已经被山贼死死封住,这样还真是进也进不去,回也回不得。 突然山道里的军士一阵骚乱,有几个军士中箭倒下马去。 瓦木抬头一看,有一些山贼已经登上山道两旁的山顶,向下射箭。军士们根本无法还击。 不好,这样下去,山道里的军士将无一生还。这些可恶的山贼。 瓦木张弓搭箭,瞄准了山顶上的一个山贼,用力射去。那个山贼毫无防备,一头栽到山下。瓦木再次张弓,又一个山贼栽了下来。 山贼们见状,纷纷缩了回去,不敢再出击。 “大将军,尽快离开吧,营救大王的事,我们出去再议。”丹塔巴催促道。 “撤!”瓦木狠狠地说道。 可如何撤呢?首先需要传令,传令到队伍的最后端,让他们先调转马头,先行撤出,然后一个一个跟上。调转马头时,需要一匹马先出去,空出一个马位,再让另一匹马调头,就这样一匹一匹地调头。 这样撤退的话,需要撤到半夜,而且还是在没有山贼干扰的情况下。 瓦木看着丹塔巴,不说话。 “弃马吧,大将军。”丹塔巴道。 瓦木长叹一口气,无奈地点点头。 阿掖的军士们纷纷下马,撤退的军令边撤边传,一会儿就传到了队伍终点。 军士们一边抵御着来自山顶上稀落的羽箭,一边向后撤退,留下一匹匹战马在狭窄的山道里喘着鼻息。 山道口的山贼们并不追击,只是偶尔射出一只冷箭。 军士们全部撤出山谷时,太阳已沉入山后。 第一百章 山贼 库依丽双眼被蒙住,双手和双脚被捆住,被山贼们扔在了马背上驮着。 在大网里的一阵翻滚,让她浑身疼痛,胃部痉挛,晕眩不已。虽然身着软甲,可全身上下还是有好几处擦伤,左脚脚踝和左手手肘像骨折一般剧痛难忍。 颠簸了很长时间,似乎进了一个什么门,又出了一个什么门,又进了一个什么门,身边不时传来山贼们一阵阵狂呼乱喊。 终于停住了,库依丽被山贼从马上拽了下来,重重地摔在了地面上,胃里一阵难受,差点呕吐。周围传来山贼们的一阵狂笑。 过了一会儿,自己似乎被绑在了一棵树上或者仅仅是一个柱子上。不管怎样,应该能见一见这些山贼们了吧。 又过了好一阵子,蒙住自己面部的一块黑布终于被撕下。库依丽睁开眼睛,耀眼的火把亮光在眼前晃动,一阵炫目。头还有些晕,库依丽微闭双目,晃了晃脑袋,再次睁开了眼睛,这次看得清了。 天色已黑,这是一块空地,山中还真难得这么大一块平坦的空地,空地周围点燃了火把。 山贼们头扎马巾,手持马刀,在空地边缘嘶闹。 库依丽正前面是一个用大块石头堆砌成的巨大座椅,石椅上铺着一整张虎皮,远处似乎还有三间土房,火光不够明亮,看不太清。 库依丽试图挪动一下疼痛的身体,可是丝毫动弹不得,自己被结结实实地绑在一个胡杨木桩上。 再看看旁边,一个个木桩,被牢牢地插进了地面上凿起的石缝里,吐哈、沙古彦、提巴和几个亲卫兵都被分别绑在了木桩上。 一个山贼高挑个,身着兽皮衣,手握一把铜制短剑,在木桩前来回踱步,依次抬头仔细端详着面前的每个人。 来到库依丽面前,山贼仰起头,眯起眼,咧了咧嘴:“女的?哈,年龄大了一些。”山贼长着一张黢黑的脸,上宽下窄,一脸的皱褶,一脸的坏笑。 山贼转了一圈,来到空地中央,说道:“说说,你们都是些什么人?怎么胆敢跑到我们这里来?说得好,兴许我还能不杀你们。” 没人搭理他。 “不知好歹吗?不怕死吗?”山贼嚷着,来到吐哈面前,抬手拿短剑指着吐哈说道:“看样子,你是个头,你先说。” “呸!你算是个什么东西,”吐哈怒骂,“我几千大军就在山外,说话的功夫就能吃了你们。” “哈哈哈,”山贼大笑,“那你们吃啊?这不,我们就在说话吗?现在就是个说话的功夫,来吃呀?有本事进来呀?” “放肆,马上放了我们!”吐哈吼道。 “放不放你们,是我说了算,在我们乌图大主人来之前,这里是我说了算,我是这里的二主人,我一句话,就可以让你的人头落在这里。”这位二主人狠狠地用短剑戳了戳吐哈面前的地面。 “大主人来了!”外面有山贼喊话。听到喊话,这位二主人立刻短剑入鞘,迎了出去。 一个人高马大、膀阔腰圆的山贼大步走了过来,手中一把铁制马鞭,金黄色兽皮上衣,黄褐色长筒马靴,身后跟着几个小山贼。路过库依丽等人身边,连看都没看一眼,径直向石椅走去,一边走一边喊道:“夏胡音,听说你掳了很多人来。” “是啊,大主人,看上去还是有点厉害的主。”二主人夏胡音连忙跟上前去。 来到石椅前,乌图并没有坐下来,而是直接将马鞭扔到了石椅上,转身对夏胡音嚷道:“什么厉害不厉害,我让你多弄些好东西来,弄那么多人,来抢饭吃啊?我们自己还不够呢。去,女人留下,男人砍了。” “大主人,您不先看一看就砍了?” “砍了。”乌图回答得很干脆。 “你敢?好大的胆子。”吐哈在木桩上大吼。 乌图抬头一看:“这是谁呀?胆子也不小嘛,敢和我这么讲话。” “你管我是谁?说出我是谁,会吓破你的胆。你若敢对我们不敬,我们阿掖王国的大军就会横扫这座大山,让你们一根汗毛都不留下。” “阿掖王国?”乌图一皱眉头,“我们虽然离阿掖王国很近,但我们从没烦扰过你们,你们为何要闯进这里来?” “你为什么要抓我们的人?” “那是因为你们进了我们的地盘。” “大主人,”夏胡音插话进来,“我看他们也许是吓唬人的,他们不一定是那个阿掖王国的,我听说那个阿掖王国的大王是个女的。” “女的?对,是个女的。”乌图点点头,向库依丽定睛看去,眯眼一笑,抬头问道:“难道是你?” “不是她。”吐哈生怕库依丽受到伤害,连忙说道。 “没问你!”乌图向吐哈喝道,但眼睛依然盯着库依丽,脸上露出垂涎之色,说道:“不管是不是大王,姿色不错,今晚就侍候我大主人吧。” “你这毛贼,你敢找死!”吐哈急了,扭动着被绑在木桩上的身躯。 “大主人,”夏胡音又插话进来,“这女人年龄有点大了,今天早上抢来的人里面还有一些年轻的。” “滚开,年龄大一点算什么,你没看出来,这女人有些味道吗?” “没闻出来。” “笨蛋,老规矩,女人留下,男人砍了。” “你们不敢!”沙古彦高喊一句。 乌图一愣,抬头看向沙古彦,呵呵一笑:“为何不敢?” “你们没听到吗?我们是阿掖大军。”沙古彦骄傲地说道,“几万人的军队在山外候着呢。你们觉得大山是天险,可它能挡得住数万人的军队吗?就算不进山攻打,围也把这座山围住了,围上个几十天,这大冬天的,你们都得饿死。” 乌图又一愣,没说话。 “再说了,”沙古彦继续说道,“我们可能只围不打吗?数万人的大军放在那儿浪费吗?就在前几日,我们只派了两三万大军一天之内就横扫了南面高扬、古勒、白米三个王国……” “停——停,”乌图突然伸手,打断了沙古彦的话,“你刚才说——横扫了哪个王国?” “高扬、古勒、白米……” “停!”乌图再次打断了沙古彦,“古勒,对,就是古勒。” “大主人,您是不是说那个巴肯?”夏胡音连忙凑向前问道。 “对,就是那个巴肯,他是不是从古勒王国来的?” “是的,大主人。” “好!”乌图一阵欣喜,双手击掌,“叫那个巴肯来!” 第一百零一章 巴肯 不一会儿,一个头扎马巾的山贼晃晃悠悠地跑了进来,来到乌图跟前,恭敬地问道:“大主人,有何吩咐?” 沙古彦愣了,这不正是巴肯吗?巴肯进山打探,怎么把自己探成山贼了呢?“巴肯”的名字猛然到了喉咙口,几乎要冒出来了,又被沙古彦生生吞了回去。 “巴肯,回头看看,这些人你都认识吗?”乌图问道。 巴肯回头煞有其事地看了一遍木桩上的每一个人,对乌图说道:“巴肯不认识。” “你能看得出他们是那个王国的人吗?” 巴肯再次回头非常认真地看了一遍木桩上的每一个人,摸着脑袋思索了片刻,恍然大悟般地惊叫道:“是阿掖王国的军士,对,是他们。” “你怎么知道?”乌图问道。 “看他们身上的铠甲,跟阿掖军队的铠甲一模一样。” “你确定?” “确定,大主人。前几日,这支军队差点把我们古勒国踏平,我印象太深刻了。他们太厉害了,一会儿工夫,就抢走了我们一个宫殿的宝贝。” “你不是说你们古勒国有特别多的宝贝吗?都让他们抢走了?” “没有,大主人,我们有三个宫殿的宝贝,他们只抢走了一个。可是一个就相当多了,足够我们吃几十年的。” “就让他们那么抢走了?” “没办法啊,大主人。您和我们国王问的问题都一样,就让他们那么抢走了?可您不在现场不知道,我们三个军士敌不过他们一个。他们几乎每个人都武艺高超。” “真的?既然这样,眼前这些人是怎么抓住的?” “这个嘛……他们都是三主人亲自去抓住的。” “乌木!”乌图大声叫道。 “大哥。”乌木体型、模样都跟乌图差不多,只不过看上去比乌图小了一圈。不等乌图开口,乌木便说道:“这些人是很厉害。眼前这几个人是我用大网罩住的。可没罩住的人,就不好对付了。罩住他们之后,从后面就冲上来一人,一眨眼便斩杀了我们好几个人,我们用了弓箭手和十几个人才把他挡了回去。我们安排在山顶两侧的弓箭手伏击他们,可这个人一箭就射中了我们两个弓箭手,那么远的距离,百发百中,又稳又狠。” 乌图开始变得犹豫起来。 “大主人,”巴肯趁机上前说道,“这些人确实不太好惹,弄得我差点被我们国王杀掉,我真想现在就一刀砍了他们,可又怕给大主人您带来麻烦。巴肯倒是有个主意,不知道合不合适。” “什么主意?”乌图问道。 “这些人对于他们的军队很重要。他们想要这些人,但又很难攻进来。而他们手上又有很多抢来的财宝,不如我们各取所需,拿这些人来换他们的财宝。他们得了人,我们得了财宝,从此互不干扰,岂不美哉?” “有道理。”乌图眼珠转了转,点点头,问夏胡音:“你觉得呢?” “我觉得可以,只是这些人都得先留着了。”夏胡音说道。 “留着吧,那个女人虽然姿色不错,但确实年龄大了些,”乌图有种大义断爱的感觉,“今晚上把他们都关进去,严加看管,明天一早派人联络他们的军队。” 这好像是一个山洞。山洞内还算平整,一边是一个个铁笼子,另一边是狭窄的过道。 库依丽他们仍然被捆绑着,每个人都被单独塞进了一个笼子里。 过道里,几个山贼举着火把,按着腰中的马刀,走来走去。 这难道是这些山贼关押人的地方?怎么没见依丽努、依丽旺和家眷们?他们被关在哪里?那个叫巴肯的山贼印象里好像是阿掖的军士,怎么做了山贼?现在瓦木他们怎么样?明天真要交换所谓的财宝,哪里来的财宝?一连串的问题在脑海里打着转,更多的是着急,但着急也没有用。 与隔壁笼子里的吐哈对视了一眼,库依丽感到,吐哈除了着急愤怒,也没有别的主意。 不如先休息一会儿吧,太累了,连过道里看守的山贼都倚在洞壁上打盹了。吐哈示意,趁机想办法出去。 可哪里出得去?捆得还是那么结实,动都难动,况且铁笼还被铁链捆绑着。 库依丽困意陡生,打了个哈欠,倚着铁笼睡着了。 感觉刚一睡着,就听见铁链碰击铁笼的声音,睁眼一看,三个山贼正在解卸铁笼上的铁链,其中一个举着火把,仔细一看,过道里的几个山贼已被杀掉,横在了过道上。 见库依丽醒过来了,为首的一个山贼,轻声呼唤:“大王,巴肯来救你们了,不要出声。” 原来是巴肯,库依丽默默地点了点头。 铁链碰击铁笼的声音虽然很轻,但在这寂静的夜里,还是给人一种心惊肉跳的感觉,旁边吐哈、沙古彦、提巴紧张地瞪着巴肯三个人。 铁链终于被解开,铁门被打开,众人都稍稍松了一口气。 巴肯立刻闯进笼子,用刀迅速割开了捆住库依丽的绳索。库依丽抖落身上的绳索,扶着铁笼,忍着疼痛站了起来。 突然,火光冲天,一阵喧闹。库依丽抬头一看,一大队山贼冲进了山洞,为首的正是夏胡音。 夏胡音高声大笑,一把短剑,刺死了铁笼门口巴肯带来的两个山贼,一只脚跨进了铁笼,短剑对准了巴肯的面门,一脸奸笑地喊道:“放下刀,出来,出来!” 夏胡音慢慢退出了铁笼,巴肯被迫跟着出了铁笼。 刚一出铁笼,巴肯便被两个山贼从背后狠狠地拧住。 夏胡音笑个不停,对着巴肯说道:“我就知道,你不是个好东西,大主人相信你,我可不,能骗得过我夏胡音二主人的到现在还没出生呢。” 库依丽看到夏胡音只顾着跟巴肯说话,便悄悄地捡起地上的马刀,向铁笼门口移去。 夏胡音并没有看库依丽,但好像发觉了什么,抬起一脚,当的一声,将铁笼的门关上,抬头冲着库依丽喝道:“你,把刀扔出来,回去好好待着。”库依丽无奈,将马刀扔出了铁笼,回到了铁笼中央。 夏胡音一挥手,向身后的两个山贼说道:“你们两个,看住铁笼,不要让这个女人出来。”两个山贼立刻上前堵在了铁笼门前。 夏胡音将他那张满是皱褶的老脸凑向巴肯,继续炫耀着:“今天晚上,我看到你跟这伙人对视的眼神,就知道你们是一伙人,还帮着大主人要财宝,分明就是拖延时间。我都看出来了,逃不过我夏胡音眼睛的。现在就证实了这一切,我有多聪明,我有多厉害,哈哈哈。” “来人,”夏胡音直起身高喊,“告诉大主人,巴肯反了。” 夏胡音抬着下巴,洋洋自得地在库依丽他们几个人身上看来看去,好像欣赏自己刚刚从对手那里掠来的财宝。 第一百零二章 战山贼 不一会儿,乌图、乌木领着几个山贼怒气冲天地来到了山洞里,火把把山洞照得通亮。 乌图手持铁马鞭,大步径直走到巴肯前面,二话不说,马鞭狠命地砸了下去,力量太大,拧着巴肯的两个山贼竟然没有拧住,巴肯大叫一声,扑通趴在了地上。 吐哈和沙古彦看在眼里,大声疾呼,可乌图毫不理会。 “让你欺骗我!你竟敢骗我,竟敢骗我!”乌图咆哮着,一脚踢在了巴肯的肚子上,一脚,又是一脚。还不解恨,乌图扔掉了手中的马鞭,一手拽起巴肯,另一只手挥拳向巴肯面部打去,一拳,又是一拳,巴肯满脸是血。 乌图打得有点累了,扔下了巴肯,巴肯趴在地上,一动不动。 乌图向后退了两步,喘息了片刻,又冲上前去,大喝:“看我不踩死你!” 就在马靴刚要触到巴肯后脑的时候,只听身后一个女人的一声大喊:“住手!”声音尖利高亢,在山洞中回响。 乌图慢慢收回了马靴,回头看去。 库依丽已经推开了铁笼的门,站在了铁笼外,两名守卫在铁笼前的山贼已经趴在了地上。 乌图看到库依丽,慢慢来到库依丽身前,怒气已经消去了一半多。乌图呵呵笑着:“哎呀,动心了?他是你什么人啊?” “我让你放开他!”库依丽怒视着乌图。 “不可以,这是个叛徒,还是个骗子,明天是要吊到山顶上示众的。不过放开他也可以,你说什么都可以,只是你得好好侍候着我,年龄大没关系,我不在乎,姿色美才是最重要的。” “呸!”库依丽抬手指着乌图骂道,“牲畜。” “呃?夏胡音,”乌图没有理会库依丽,仰着头对夏胡音说道,“怎么没绑住呢?什么时候给松绑了?” “大主人,”夏胡音凑向前,嘿嘿一笑,“女人嘛!您不是说过,对女人好一点,人家才能温柔嘛。” 乌图听了哈哈大笑。夏胡音也跟着大笑起来。 两个人都没有看得起库依丽,都没有想到过女人也可以会一点武艺。 库依丽上前一拳打向乌图,乌图伸手想接住库依丽的手腕,谁想库依丽立即收手,乌图扑了个空。库依丽收手的同时,抬起一脚,踢在了乌图的小腹上。 乌图一阵剧痛,倒退两步,感觉五腹六脏都要碎了,差点呕吐出来。这是个什么女人?一阵恼怒冲上头来。 库依丽也是浑身疼痛,这一脚并未用全力。 众山贼看到大主人被踢,纷纷提刀向前,分工倒是明确,一部分山贼保护乌图,一部分山贼攻向库依丽。 “闪开!”乌图手捧小腹,大喊。众山贼又纷纷退去。 库依丽并不慌张,待在原地不动,她在等乌图进攻,乌图没瞧得着自己,这才是机会。 乌图揉了揉小腹,哼哼了几声,这个女人,得让她尝点滋味才行。 乌图傲慢地走向前,突然挥起右手,一个耳光向库依丽扇去,可扇了个空,再挥起左手,又是一个耳光扇去,可又扇了个空。 乌图一阵恼火,右手再次狠命地向库依丽扇去,这一次看似有了效果,库依丽没有躲闪。 在乌图的手就要接近库依丽的面颊时,库依丽就势一倒,倒在地上翻了个滚,顺势将地上乌图的马鞭捡了起来,握在手中。 乌图一回身,库依丽竟然站在了自己的身后,手里还拿着自己的马鞭。 乌图心中生奇,这女人身子这么灵巧,难道她还会点武艺?不会吧,待我试试看。 乌图顺手拿过身旁一个山贼的马刀,不由分说,一刀向库依丽砍去,库依丽闪避。乌图再砍,连砍三刀,刀刀扑空。 乌图大惊,不好!在这山中,能躲得过这三刀的,还没有一人。 乌图心中突然紧张起来,快速杀向库依丽。 库依丽并不紧张,别看这乌图虎背熊腰,而自己又浑身疼痛,可他根本就不是自己的对手。这是绝佳的机会,如果把握不住,可能一切都要就此打住了。 乌图又一刀砍来,库依丽格开,马鞭顺着刀身滑下来,击打在乌图握刀的手指上。 乌图顿感一阵钻心的疼痛,手一松,马刀掉落,库依丽伸手接住,同时马鞭头部划过乌图的下巴。 乌图一阵慌乱,连忙退后,身体后仰,仰在了铁笼上。 库依丽的马鞭在空中划过一条美丽的弧线,只一收,再一进,毫不停顿地刺向乌图的咽喉。整个动作迅疾连贯,一气呵成。夏胡音、乌木和一众山贼在旁边看得目瞪口呆,就像在欣赏一场武艺表演,竟然忘记了要上前帮助他们的大主人。 马鞭的头部顶在乌图的喉头上停住了,乌图一身冷汗,微微晃晃脑袋,觉得自己还活着。 “所有人放下武器。”库依丽低声喝道。 “放下?”乌图回了回神,似乎想确认一下。 “放下武器!”库依丽提高了嗓门,马鞭一提。乌图顿感喉咙被压住,不能喘息。 乌图抬起双手,向下压了压,说道:“放下武器,照她说的做。” 库依丽用眼睛的余光扫视着身后和两侧的山贼们。突然,吐哈一声大喊:“大王,小心!”库依丽身后两个山贼挥刀向库依丽砍去。 库依丽只一侧身,挥起左手的马刀,格挡开两个山贼的马刀,再一回刀,两个山贼瞬间倒地。整个过程中,库依丽好像身后有眼睛,根本没有回头,目光一直盯在乌图身上。 乌图试图把握机会,逃出库依丽的马鞭,可是只一动,铁笼便被撞得咣咣作响,马鞭却丝毫没离开自己的喉咙,反而压得更紧了。 乌图泄了气,不敢再动了,夏胡音和山贼们还从来没有见过这种场面,更是不敢再动了。 “给他们几个松绑。”库依丽平静地说道。 “松绑。”乌图话音刚落,山贼们便解开各个铁笼的锁链,为吐哈、沙古彦和提巴松了绑。 三个人出了铁笼,来到库依丽面前,俯身施礼,高喊“大王”。 沙古彦立即抱起了地上的巴肯。 乌图惊得像一根木桩插在了地面上,原来自己想让一个大王侍候侍候自己。 库依丽看着呆呆的乌图,不屑地一笑,扔掉了马鞭,问道:“还想活吗?” 乌图猛点头。 “那好,你还可以做你的大主人,但是我让你干什么你就得干什么,明白吗?” “明白,明白。”乌图连连点头。 “现在,滚到笼子里去。” 乌图乖乖地进到了笼子里。 库依丽转过身,看着火把光亮下缩头缩脑的山贼们,大声说道:“你们都听好了,只要照我说的做,都可以活命。”库依丽停顿了一下,问道:“有不想活的吗?” 山贼们低头不语,夏胡音和乌木也不出声。 “那好,就这么定了。现在我来说说你们该怎么办。” 就在库依丽说话的功夫,铁笼里的乌图感觉抓到了机会,悄悄捡起地上的马刀,一个跨步,猛地扑到铁笼门前,马刀穿过铁笼的门瞬间刺向库依丽后背。 第一百零三章 解救家眷 库依丽丝毫没有放松警惕,背后传来一丝马刀滑碰铁笼的声音。不用回头就知道是什么,库依丽一个侧身,乌图手中的马刀贴着自己的身体刺向前去。 乌图用力太猛,没料到会扑个空,人一下子撞在了铁笼门上。 库依丽身体不动,眼睛仍然注视着面前的马贼,她只提刀一横,向后猛刺,刺穿了乌图的腹部。 “大哥!”从山贼里飞一般窜出来的乌木,提刀跳向库依丽刺去,整个身体几乎要趴到前面。 这一刀来得太突然,马刀刚刚刺穿乌图的腹部,来不及抽出,可乌木的刀已刺向自己的身体。 库依丽根本就没有料到,反应略略迟了一点点,可就这一点点已让库依丽无法闪避。 “大王!”身边的吐哈看得明白,可自己身上没有任何武器,空手双拳。 吐哈来不及考虑,一个箭步冲到了库依丽身体前,乌木的刀刺中了吐哈的腹部。 吐哈大叫一声,一下子半跪在地上,差点倒地。 乌木重重地趴在了地上,但是立即爬起来,挥刀向库依丽扑来。 “吐哈!”库依丽大惊失色,扶着吐哈,一刀刺进了乌木的胸膛。 库依丽俯身看着吐哈,吐哈咬牙说道:“大王,我没事,不能放下刀,注意山贼们。” 库依丽立刻警觉,放下吐哈,挺直了身体。面前的山贼们蠢蠢欲动,夏胡音更是左顾右盼。 库依丽提起马刀,朝铁笼砍去。当的一声响彻山洞,震耳欲聋,马刀上的鲜血溅落一地。 夏胡音一个寒颤。 “还有谁不想活命?”库依丽举刀大吼。 夏胡音突然跪倒,匍匐在地,高呼:“夏胡音领众兄弟们拜见大王!” 山贼们还没反应过来,面面相觑,不知所措。夏胡音没有起身抬头,用脚猛蹬身后的山贼。 山贼们这才明白过来,纷纷跪下,匍匐在地,举着火把的山贼也只是勉强伸出一只手,整个身体还是趴在地上。 提巴扶着吐哈,吐哈倚着铁笼,半躺在地上。 还好,乌木向前扑的时候,太过着急,身体还没跟上来,就将马刀刺了出去,力道自然小了很多,吐哈仍然穿着铠甲,受伤的程度并不大,虽然鲜血从铠甲缝中流出了很多。 受伤严重的是巴肯,右肩承受了马鞭的一个重击,可能会骨裂,面部红肿,满是鲜血。沙古彦轻轻地将巴肯平放在地面上,跪下来,托着他的头。 库依丽眼看着这四个人,心中有些紧张,手中的马刀不敢放下,如果这个时候,所有的山贼造反,就自己这几个人,肯定抵挡不住。 停滞片刻,山洞内一片静寂,只有库依丽来回踱步踩在地面上的声音。 过了一会儿,库依丽大咳一声,吓得夏胡音一哆嗦。 “夏胡音,站起来。”库依丽叫道。 夏胡音战战兢兢地站了起来,嗫喏着问道:“请问大王有什么吩咐?” “既然你认我这个大王,那从现在开始,你就是这里的大主人了。” “夏胡音不敢,大王才是这里的大主人。”听到库依丽的这句话,夏胡音定了神,谄媚地说道。 “用不着废话,我对你们这个大主人的位子不感兴趣,说是你,就是你了。” “是,大王。” “不过你得都听我的。” “那是自然。”夏胡音放松了很多,变得有些点头哈腰起来。 “我问你,今天早上我们的人都在那里?” “都在另一个山洞里。” “远吗?” “不远,就在旁边。” “他们怎么样?”库依丽心内急切,但表面平静地问着。 “他们好着呢。大王,您放心,我对他们可好了,他们都是女人和孩子嘛!” “哼!少废话,带他们来见我。” “到这里?大王,这里地面太窄,人多了呆不下。” “我说了,不要废话,只管照我说的做。”库依丽冷冷地说道。 “是,大王。夏胡音这就去。” “不,派人去就行,你留在这里,陪我说说话。” “是,大王。”夏胡音老老实实地呆在库依丽跟前。 过了一会儿,家眷们还有一些亲卫兵呼呼啦啦地进了山洞,跪地高喊“大王”。人多确实呆不下,山贼们被清了出去。 家眷中,库依丽一眼看到了依丽努和依丽帕,心中大喜。两人起身向库依丽跑来。 库依丽不等他们喊出“母亲”,便抬手止住了他们,回手示意他们回去。两人不解,有些不高兴地回到了家眷中间。 现在还不是享受天伦之乐的时候,库依丽回过头来,说道:“提巴,让亲卫兵都过来。” 提巴带领了十几名亲卫兵来到库依丽面前。 亲卫兵们未解铠甲,有些人受了伤,但伤势都不大,可能是在大网拖拽的时候受的伤。库依丽暗自庆幸,幸亏是昨晚巴肯的财宝换人之计,不然的话,这些人已经丧命。 “夏胡音,”库依丽对着夏胡音说道,“安排好我们这些人的住和吃,另外,我还需要联络外面我们的人,我总在这里,您也不方便,是不是?” “方便,方便,您的整个大军来了,我们也都方便。”夏胡音脸上堆满了笑容说道:“我这就去安排他们的住和吃,明天一早,我就去跟您的大军联络。” “这些都不劳你飞心,住和吃的问题,你安排个人就可以了。我是个急性子,现在就派人出去联络,不过还需要你陪同一下。” “全听大王安排。”夏胡音答道。 库依丽转向沙古彦低语道:“事不宜迟,谁知道到了明天早上又会发生什么,现在就出发,让瓦木率军火速前来。” “是,大王。”沙古彦应道。 “你和提巴带几个亲卫兵一同前往,让这个夏胡音陪着,外面的山贼肯定还不知道里面的事,押着夏胡音,主要是通关用。到了关口,让提巴自己带两名亲卫兵去找瓦木就可以了,你再带着夏胡音回来,要多带几个亲卫兵,把火把点得通亮。记住,一定要看好夏胡音,要始终不离夏胡音左右,万万不能让他逃跑,把他弄丢了,我们就被动了,明白吗?” “沙古彦明白,大王。” 库依丽点了点头。 第一百零四章 落脚的地方 一切顺利。天蒙蒙亮的时候,瓦木、丹塔巴率军进入了山里。 由于山道狭窄,山里地面过小,只有五百人马先行进入山里,但这已经足够了。 惊魂未定的家眷们也都睡着了。 库依丽放下心来,浑身的疼痛感已经几近消失,但倦意突然来袭。 库依丽不想睡觉,她来到了巴肯面前,巴肯躺在草褥上已经睡着,丹塔巴在他旁边。她悄声问道:“他怎么样?” 丹塔巴答道:“他伤得很重,我已经给他用了药,他会好起来的,让他先睡一会儿。” 库依丽点点头,离开了巴肯,来到吐哈面前,在一块石头上坐了下来。 吐哈闭着眼睛,丹塔巴刚刚给他上了药,腹部的阵痛让他无法入睡。 看着吐哈并没有睡着,库依丽咳了一声。 吐哈吓了一跳,睁开眼睛惊问道:“大王,您怎么来了?” “我想来就来呗,你好些了吗?” “没事,大王,是点皮外伤。” “什么伤对你都是皮外伤,丹塔巴怎么说?” “相师说我命大,死不了,只是刀扎进了肚子里,但没扎到什么东西。”吐哈嘿嘿地笑了。 “哼!还笑呢,身上什么武器都没有,就直接撞上去,不要命了吗?” “大王,有您在,吐哈死不了的。您瞧,您把刀扎进那个乌图的肚子里,他就死了,那个乌木把刀扎进我的肚子里,我就死不了。” “好你个笨吐哈,你也会开玩笑了。这事儿可不是开玩笑的,你当时完全可以把我推开。” “可大王的身体是不能碰的。” “谁说不能碰了?我没说过不可以啊?” “可您没说可以。” “那你也没问呀。” “吐哈当时没来得及问嘛。” 库依丽忍不住迸出一阵大笑:“你这个憨货!吐哈,憨货。” 吐哈憨憨地笑了,似乎忘记了腹部的阵痛。 天已大亮,阳光还没来得及照进山里。库依丽和瓦木、丹塔巴来到了昨天晚上的那块空地上。 晚上看不清楚,白天一看,这块空地其实很大,地面平整,一个大致的椭圆形,足能容得下上千名军士。周边的一个个木桩看起来就是用来绑人的,别无他用。 库依丽围着石椅转了一圈。石椅是用方方正正的石头垛成,石头下方是一个方形的石头底座,底座呈三级台阶,有半人高,人坐在石椅上,仿佛坐在了一个小山头上,可以俯视下面的一切。 库依丽摇头笑了笑,设计可谓精良,看来这个乌图权利欲极强,或许还有称王的野心,单看那一整张虎皮,就能看得透他的心理。 空地四周,除了山道、山洞,便是山峦,放眼望去,有种山峦叠嶂的感觉,山峦虽都不高,但是连成片,直冲天,就像一个个笔直生长的剑齿形仙人掌似的。初升的太阳将阳光透过仙人掌的缝隙,一点一点地投射到对面的仙人掌上,闪着耀眼的光。 极目北望,阿掖山的山顶积雪晶莹透亮,在阳光的照耀下,闪着一丝幽蓝的光,竟然如此美丽。有多少年没有好好欣赏一下这阿掖山秀美的风光了,阿掖王国的家园真是一幅美丽的图画,画里一定要有山。 库依丽收回目光,向瓦木问道:“还没进山的军队驻扎在哪里?” “都在山外,”瓦木答道,“现在还没有固定驻扎的地方,不过请大王放心,外面的军队现在由加哈木率领,没有问题。” “眼下是没有问题,可我们不能老待在这里,需要赶紧找个驻军的地方,如今我们该往哪里去?” “不如我们现在就杀回阿掖城,那里才是我们的地方。” “目前毛沙人士气正旺,人马数倍于我,我们如何取胜?” “可是……阿掖城才是我们真正落脚的地方。” 库依丽不语。 丹塔巴抬头凝望着眼前的山峦,说道:“大王,这阿掖山不是很好吗?” “你想让我留在这山里?”库依丽一皱眉,问道。 “大王,有何不可吗?” “难道你让我做山贼?”库依丽提高了嗓门。 “大王,”丹塔巴俯首说道,“眼下,这是我们最好的选择。丹塔巴怎能让大王做山贼呢?现在,我们无论是去攻打高扬,还是收复阿掖城,都没有任何胜算,大王您的担忧是对的。毛沙人对我们紧追不舍,如果我们现在出现在他们的视野里,大战在所难免。” “你的意思是让我们躲起来,做个缩头乌龟?”瓦木高声问道。 “不能这么说,大将军。现在的阿掖山给我们提供了一个绝好的落脚点。我们在这山里,不是躲,而是养精蓄锐,厉兵秣马,等待时机。” “那要等不到时机呢?” “时机总会有的,只要我们有足够的耐心。” “可是耐心要耐多久?” “我有耐心。”库依丽打断了他们两个的争论,说道:“现在,我们的军队需要进到山里来。” “可是瓦木问过了那个夏胡音,”瓦木说道,“多次逼问,那个夏胡音硬说山里地方不足,塞不下这么多人。现实情况也确实如此,我们的人已经塞满了山道、山坳和山洞,只差这块空地了。” “有没有仔细探查过?这个夏胡音狡猾得很,不那么可信。” “瓦木也是刚到,还没来得及仔细探查。但是,夏胡音还说过一个问题,他说山里的粮食不够吃的,本来他们就只有三百多人,过个冬都很困难,但现在要养一个军队,恐怕支撑不了多少天。” “我也担心这个问题。他们的粮食都是怎么来的?” “据夏胡音讲,他们平时都是转到大山西面,向南或向北打杀劫掠一些途经的商队,不够吃的时候,偶尔也南下高扬国或古勒国,趁其戒备松懈的时候,抢一些东西来。” “他们距离我们阿掖王国更近一些,可从来没有发现他们来抢劫我们?”丹塔巴问道。 “我也问过夏胡音这个问题,”瓦木说,“夏胡音说,阿掖王国是个伟大的王国,他们敬重阿掖王国,所以从不冒犯我们。” “哈,这个夏胡音油嘴滑舌,确实是个狡诈之人,他们明明是惧怕我们的军队强大,不敢进犯,却说得那么冠冕堂皇,其实还不是东抢西抢的?山贼的本性是要靠抢劫。” “可我们不能靠这些偷鸡摸狗的事来养活军队吧。”库依丽陷入了沉思。 第一百零五章 巴肯的遭遇 库依丽踱步来到了空地的边缘,紧靠山壁,是三间土房。昨天晚上就发现这里有三间土房,当时自己并未在意,可走进了一瞧,才发现土房建造得非常精致。 土房用红柳、芨芨草等混合砂石、黏土压制成墙,墙壁平整厚实,属于沙漠中抵御特大风沙的一种土房,在这山中建成,是要颇费些功夫的,原料都要从山外运进来。 土房的门是用整张胡杨木做成的,胡杨木被削得异常平整,上面一圈一圈地雕刻着精美的花纹。 库依丽推开中间土房的门,这间土房最大,房内异常宽敞。地上铺满了绿色条纹地毯,土房后方最中间是一个巨大的黑色屏风,屏风前是一张宽大的低矮木桌,土房两侧也摆放着同样的低矮木桌,只不过比中间的那张要窄很多。木桌上都摆放着银盘银碗。 这显然是那位大主人吃饭或者议事的地方,难道山贼们也要议事?库依丽感了兴趣,向屏风后走去。 屏风后面像是一个过道,前面又是一间土房,门开着。 库依丽走了进去,一看就知道,这是一间寝室,四壁悬着图案各异的挂毯,土房一旁是一张宽大的卧榻,卧榻上的衣饰质地精细,色泽明亮。另一旁横架上挂着整张的狐皮、鹿皮和一把超长马刀,旁边是一张长长的木桌,木桌上摆着各式各样的小物件,有金指环、金腰环、银制绶带、铜鹿首……还有好些叫不出名字。木桌上方的墙壁上,挂着一串一串的珍珠,连在一起,如波浪起伏。 库依丽拿起一串珍珠,捏在手里,感叹道:“好漂亮的东西啊。” “是啊,”丹塔巴看着满墙的珍珠说道,“大王,看来这位大主人很喜欢这些东西。但丹塔巴心里纳闷,有这么多金银珠宝,夏胡音却担心山里的粮食不够吃的。” 库依丽“哼”了一声,说道:“这夏胡音还是不够老实啊。” “要不,我再敲一敲他。”瓦木说道。 “需要的时候是得敲一敲,现在嘛,倒也不必。派出人手,搜遍每一个角落,看看能不能找出些好东西来,只靠这个夏胡音,不可能发现什么。” “是,大王。”瓦木应道。 库依丽微微一笑,向丹塔巴问道:“你说除了这里的珠宝,我们还能不能找到其他的?” “丹塔巴说不出来。”丹塔巴咧嘴一笑,接着问道:“不过,前几日我们派出的一个小队探查阿掖山,不知道那个小队怎么样了?” “我只见过小队的百夫长巴肯,今天早晨你还为他疗过伤。”库依丽好像突然意识到了什么,连忙说道:“快让沙古彦来。” 不一会儿,沙古彦来到库依丽面前,俯首施礼。 “巴肯怎么样了?”库依丽问道。 “巴肯已经醒过来了,吃了一点东西,现在好多了。沙古彦告诉他,大王已经获救,瓦木大将军已经率军进入山里,他很高兴,精神好了很多。” “他有没有说他怎么就成了山贼?” “巴肯那天带领一个小队进入山里,走的也是那条狭窄的小山道。刚出山道口的时候,他和走在前面的两名军士被大网罩住,其余八名军士与山贼们搏斗,全部被斩杀。” 库依丽握拳击掌,深吸一口气,问道:“那巴肯是怎么留下来的?” “巴肯和两名军士被绑在木桩上,当乌图看到他们身上没什么东西可抢时,便要让山贼们杀掉他们。巴肯这时谎称自己是古勒国的将军,因为战败,得罪了国王,国王想杀他,他就带了几个心腹逃了出来。他告诉乌图,他知道古勒国有一个宫殿的宝贝,他可以带领乌图把所有的宝贝都抢过来。乌图信以为真,就留下了他。” “他为什么要谎称古勒国,而不是高扬国之类的?” “他说,他跟随大王进入过古勒国,知道古勒国里的一点事情,万一乌图要问,他还能答得上来,但是别的国他没去过,也不知道,怕露馅。结果乌图一心只惦记着一宫殿的宝贝,除了宝贝,也没问别的,而宝贝只需要胡编就可以了。” “还真够聪明的。”库依丽干笑了两声,问道:“还有个重要的事情,巴肯有没有探查到山内山贼们的情况?” “这个……沙古彦还没来得及问。” “那我们去看看他。” 库依丽再次来到了巴肯躺着的山洞里。 巴肯见到库依丽,连忙起身跪地,右肩伤势较重,只能左手勉强撑住地面。 库依丽俯下身,看了看巴肯。 巴肯面部丝毫没有消肿,一只眼睛眯着,睁不开。 见到这种情形,库依丽说道:“巴肯不必拘礼了,坐下说话吧。” 但巴肯不肯,勉强地站了起来。 “大王,”还没等库依丽问,巴肯便说了起来,“这两天,巴肯带着两个自己人悄悄地在山里转前转后,偷偷查看。这里只是阿掖山南段,不是阿掖山的主山,地形很复杂,可藏身的山洞也很多,大约藏了得有五百山贼。” “五百?可夏胡音告诉我,只有三百多。”瓦木叫道。 “肯定不止三百多。我说五百,一是其他山贼告诉我的,二是我仔细观察过,最少五百。” “这么多山贼,这么小的地面,如何藏身?”库依丽问道。 “大王,”巴肯答道,“别说五百,就是五千也有可能容得下。” “哦?”众人大惊。 “我们昨天晚上所在的一片空地,只是其中之一,这里转过一片山,又有空地,两片山之间的空地其实有不少,只是要转来转去。” “进入山里山道太窄,进出不易,我们的军队很难行动。”瓦木道。 “我们进来的那条山道,确实狭窄,这也是山贼们很容易得手的原因。但大将军有所不知,这只是东边的一条山道,在西边的进出山道要宽阔得多,那边就不那么容易防守了,山贼们不得已,修了山门。西边非常隐蔽,出了山,经过不远的砂石地面,便是沙漠了,少有人途经那里,所以,西面山道才是山贼们出山入山的主要路径。” “这个夏胡音,他在骗我。我要宰了他。”瓦木脚跺地面,一声怒吼。 “大将军息怒,这么个人,本性理应如此。”丹塔巴不慌不乱地说道。 “丹塔巴说得对,”库依丽说道,“瓦木不必动怒。后面日子还长着呢,不知你看到了没有,山贼们手拉一根绳子,登山如履平地,我们可以好好学学这样的功夫,说不定有用。” 第一百零六章 发现宝藏 十天后 两千名军士安顿停当,每日来往东西展开训练,一部分骑兵有时出了西山,在沙漠边缘来回奔腾。有一些军士真的能够学着山贼的样子拽一根绳子便可上下山坡。 按照库依丽的安排,山贼也被编队训练。 亲卫军重新编制,吐哈的伤很快好了起来。好起来后,吐哈便开始亲自训练亲卫军,因为亲卫军辅将呼达已经没了消息,很可能和加仓一样,为保卫阿掖城而献出了生命。从一名武士开始,呼达便跟随吐哈左右。 呼达,好兄弟,吐哈一定为你报仇,吐哈经常在心里默念。 可库依丽内心开始不安起来。这两天,粮食已经开始限量供应,两千名军士加上五百多个山贼,还有两千多匹战马,再过两天,真的是要绝粮了。到那时,不说自己的军士,山贼就有可能造反。 已经迫在眉睫了,难道真的要像山贼一样出去抢杀劫掠吗? 吐哈、丹塔巴和瓦木都来到了土房。 库依丽站在土房中央,表情凝重,低声问道:“你们觉得,吃的问题该如何解决?” 一阵沉默之后,吐哈说道:“我们可以派出军队去往南方几个王国去看一看,有没有机会。” 丹塔巴说道:“目前南方几国消息不明朗,毛沙人不可能这么快撤走。如果撤走,按照他们的习惯,会把那里洗劫一空的。” 瓦木说道:“在阿掖城南,还有一些零散的阿掖子民,他们可能会有一些食物。” “抢劫阿掖子民的事,我不会做。”库依丽斩钉截铁地说道。 瓦木又说道:“但吐哈将军说的也是个办法,我们可以绕过高扬国去两个弱国看一看。” 丹塔巴说道:“还是太冒险,我记得最困难的时候,战马都可以吃。” “不可以!”吐哈和瓦木明显被丹塔巴的话激怒了,一起叫道。 “别吵,”库依丽皱着眉头说道,“丹塔巴说的是最困难的时候。现在还不是我们最困难的时候,再说,吃战马也不是个办法,吃完战马呢?所以,不管多么冒险……还是要出击。” “大王,”丹塔巴说道,“目前外面的情况,我们还没摸清楚,等摸清楚以后……” “那就都饿死了。”库依丽突然失去了耐心,变得焦躁起来,尖声喊了一句。但很快她就意识到了自己有些失态,便微闭双目,平静了一会儿,说道:“丹塔巴,让探夫今天探一探,探个大概就可以了,尽快回来,我要明天就出击。” “可我们的探夫即使现在就出发,估计明天才能到高扬国呢。” “我说的是阿掖城!”库依丽又没控制住自己,再次尖叫了一声。 第二天,军队已经集结完毕,等待库依丽的命令。 库依丽在土房前的空地上来回走来走去,吐哈远远地跟在旁边。她依然没有下定决心,据探夫报告,阿掖城中有毛沙军队万余人,不可能攻入的,这样去就等于把一块肥肉送入了老虎大张着的嘴巴,白白送死,可是躲在这山里,就是慢慢等死,与其这么煎熬着等死,还不如干脆送死得了。而且送死就要送到自己的老家去,死在阿掖城比死在其他任何地方都要值。 可是,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还是等晚上吧,晚上会更加隐蔽一些。 晚上,空地上的火把把地面照得通亮。 库依丽已跃上战马,根据安排,留沙古彦领五百人马驻留山中,其余人去阿掖城做一次偷袭。可尽管是偷袭,风险仍然很大,很有可能回不来。 吐哈和瓦木极力劝说库依丽留在山中,由瓦木率军前往偷袭。可库依丽执意不肯,即便是一次偷袭,她也要亲自前往。 “这次前往阿掖城,很有可能会战败或者战死,你们做好准备了吗?”库依丽问身边的吐哈、丹塔巴和瓦木。 “大王,吐哈准备好了,”吐哈喊道,“吐哈誓死跟随大王,与大王同在!” “丹塔巴誓死跟随大王,与大王同在!”丹塔巴喊道。 “瓦木誓死跟随大王,与大王同在!”瓦木喊道。 “好!”库依丽举起手杖,看着眼前的军士们,一种前所未有的悲壮感涌上心头。 突然,沙古彦飞速来到库依丽面前,俯首施礼道:“大王,好消息。” 库依丽等人一惊。 “大王,”沙古彦抬起头来,满脸红光,双手颤抖,尽量压低了自己的声音,但一种难以言表的兴奋灌满了他的全身,“山上的财宝找到了。” 库依丽高举的手杖停在空中,沙古彦声音不大,却如同震天的响鼓响彻整个阿掖山。 库依丽大喜过望,扔下了刚刚像她一样悲壮的军士们,飞一般地跟随沙古彦来到了藏宝的山洞中。 山洞极其隐蔽。 在两片山的夹缝间,一个不起眼的浅洞,洞内一个石门与洞壁浑然一体。 石门已被军士们打开。 库依丽在沙古彦的引领下走了进去。刚一进去,便豁然开朗,洞穴有一人多高,地面宽阔,向内延伸。前面的几个军士举着火把,列在洞的一侧。一大袋一大袋的大麦、干草堆积如山,底层是一小袋一小袋的,不知道装的是什么。 越过粮垛,向前几步,一拐,又是一个石门。不过这是一个人工做的石门,就是一块稍显方正的石头,石头已被挪开一条一人多宽的缝隙,库依丽跟着沙古彦走了进去。 眼前的一切连库依丽都惊得呆住了,一堆一堆的金器、一箱一箱的珠宝在火把的照耀下闪闪发光,比起乌图土房里的那点金银珠宝,那简直是茫茫大漠中的一粒细沙,这才叫宝库。 库依丽从来都没有见过这种场面,她慢步向前,仔细端详着这些金器,各式各样什么都有。她顺手拿起一个金弧圈,有一个巴掌大小,弧圈上印刻着弯弯曲曲的花纹,这是做什么用?库依丽看不懂,扔在了地上,又捡起一个匕首,这个匕首根本伤不着人,好看不中用,但匕首的把手是精美的牛角形状,造型奇特,还是让库依丽欣赏把玩了一会儿。 地上凌乱地摆满了大小不一的金盘银盘、雕刻着精美图案的银碗和金杯、充斥着诡异表情的金箔面具、各类动物式样的金制饰品…… 一个闪耀着金色的大山羊头插进了一堆宝贝中,头上的独角挺立在火把的光亮中,格外引人注目。 旁边的珠宝箱并不大,箱盖已打开,里面的珠宝满满当当。 库依丽用手抄起一把珠宝,举起手,松开手指,珠宝瞬间滑落。 第一百零七章 备战阿掖城 库依丽离开宝库,大步越过粮垛,出了山洞。她很满意,向身边的丹塔巴问道:“你怎么看?” “大王,”丹塔巴心情愉悦,“不说那些粮食,只这些珠宝,就足够我们吃几年的,现在,我们只有两千人马,再来两万,也无可担忧。” “是不担忧,可是这么多财宝,他们是从哪里弄来的呢?” “看来这个乌图爱财如命,表面上并没有多么奢华,却暗藏了这么多宝贝。” “幸亏他爱财,要不然,就他这种人,也不一定能把巴肯留下来。看来,这个夏胡音一点实话都没有。” “大王,依丹塔巴来看,这个夏胡音阴险狡诈,他不仅仅是没有说实话,他是在暗地里跟我们对抗啊。” “把夏胡音给我抓来。”库依丽手杖锤击地面,喝道。 不一会儿,夏胡音被两名军士按倒在库依丽面前。 “为什么不说实话?”库依丽严厉地问道,但并没有太生气的样子。 “大王,”夏胡音跪在地上,慌慌张张地答道,“夏胡音没……不说实话。” “这洞里的东西又是怎么回事?” “夏胡音不知道啊。” “你敢说你不知道?”吐哈向前一步吼道,战刀立在了夏胡音的脖子上。 “将军饶命,夏胡音真的不知道啊。”夏胡音哆嗦起来。 “你怎么可能不知道?欺骗我们大王,我现在就可以杀了你。” “将军饶命,大王饶命啊,夏胡音不是不说实话,是实在不知道财宝的事儿。财宝都是归大主人乌图管的。” “你这个二主人就不知道了?” “将军,您有所不知,我这个二主人在山里并不重要,山里的事都是大主人乌图和三主人乌木说了算,他们是兄弟俩,亲兄弟啊,夏胡音只是个外人,有事他们两个就商量办了,根本用不着我,夏胡音顶着个二主人的名字,只是帮他们兄弟两人打打下手罢了。” “少装蒜,一个二主人,怎么可能打下手,这么多财宝,你不可能不知道。”吐哈进一步逼问。 “将军啊,我怎么说您才相信呢?这么多年,我也知道他们四处劫掠,弄了不少宝贝,我也想知道都藏在哪儿了,可我就是找不到啊。您想想啊,将军,假如我能找到他们的宝贝,不早就带上宝贝逃跑了吗?还受他们兄弟俩的气吗?” “这么说,现在你就可以带上宝贝逃跑了?你打算什么时候逃跑啊?”库依丽冷冷地问道。 “不不不,大王,夏胡音不敢逃跑,绝不逃跑。”夏胡音一下子慌了,不停地摇晃着脑袋。 “你老是不说实话,让我怎么相信你呢?为了防止你逃跑,现在就杀了你算了。”库依丽说话不动声色。 夏胡音连连求饶:“大王饶命啊,大王,夏胡音发誓,绝不逃跑,永不背叛大王,永远听从大王使唤,永远为大王卖命。” “是不是又撒谎了?”库依丽冷笑道。 “没有啊没有,大王,夏胡音今后句句说实话,永不撒谎,绝不撒谎。” “好,那就暂且留下你,滚吧。” 看着夏胡音连滚带爬地离开以后,库依丽转身对吐哈、丹塔巴和瓦木三人说道:“从现在开始,要训练军队,养精蓄锐,丹塔巴说得对,时机总会有的。” 一年后 阿掖山经历了一个寒暑。 夏天的阿掖山顶积雪不断融化,阳光铺在山顶上,闪烁着一道道耀眼的亮光,可还没等积雪融化完,新的大雪便扑然而至,铺在了陈年的冰雪上,山顶又恢复了那种洁白里透着幽蓝的晶莹。 库依丽喜欢站在土房前的那片空地上北望,有时喜欢登上一个小山顶北望。北望时,吐哈常常就在自己的身边。 仿佛就在眼前,师爷爷抱着自己翻越那里,投进阿掖宝地的怀抱。 决不能丢掉这块宝地,每次北望,她都将双手紧紧地贴在胸前。 又是一个冬天。 正午的阳光投射在土房前的那片空地上。周边的山壁上也挂满了阳光,一个暖洋洋的冬日正午。 空地上,两个人刀来剑往,你进我退,打斗持续了很长时间。突然,持刀之人加快速度,向前猛冲,持剑之人蹬蹬蹬后退。战刀虚晃一招,翻下,猛地向上挑起,长剑当啷落地。 “哈哈哈,”持刀之人大笑,“相师又输了。” 丹塔巴喘息片刻,不慌不忙地捡起地上的长剑,插入鞘中,不屑地说道:“做学生的,输了是正常的,将军是做老师的,赢了就骄傲,这就不对了。” “相师可不是一般的学生。”吐哈还在笑。 “怎么个不一般?” “一般的学生进步都很快,相师嘛……” “看我如何不快!”丹塔巴立即拔剑,向吐哈刺去。吐哈并不拔刀,而是一个闪避。丹塔巴又一剑,再一剑,吐哈连连闪避。 “停下了。”远处,库依丽出了土房,吆喝道。 二人赶紧来到库依丽面前,俯首施礼。 “吐哈是不是又欺负丹塔巴了?” “没有。”吐哈道。 “有。”丹塔巴道。 库依丽哈哈大笑:“丹塔巴先说,怎么个有法?” “吐哈将军竟然说一般的学生进步很快,丹塔巴进步很慢。”丹塔巴道。 “吐哈没有那么说,吐哈的意思是一般的学生进步很快,相师进步更快。”吐哈道。 “可你没说。” “你没让我说。” “停下了,”库依丽解围,“说实话,这一年来,丹塔巴武艺进步很大,老师选得好,武器也选得好,当然自己用功最重要。” 丹塔巴一俯首:“谢大王夸奖。” “现在不是夸奖的时候,收复阿掖城的事可以定了吧?”库依丽停下了笑,郑重地问道。 “丹塔巴认为可以定了,大王,”丹塔巴答道,“这几天,探夫一天一报,前天毛沙人又撤走了五六千人军队,现在城中驻军只有两千人左右,完全可以攻下。” 库依丽点点头。 “大王,”吐哈说道,“按照这个速度,再过一年半载,毛沙的军队就撤空了,到那时我们再进攻,不是更轻而易举了吗?” “不能这样啊,吐哈,”库依丽意味深长地说道,“在山里我们不愁吃的、不愁穿的,冬天不那么冷,夏天也没那么热,有些人已经安逸了,甚至觉得做个山贼还挺好,何必战来战去的?以前的那些雄心壮志就慢慢消散了,可我们的家是阿掖城,不是这山里,斗志没了,我们还怎么收复阿掖城,怎么回家?所以,我要求军队每日都要训练,训练的不仅仅是武艺,更重要的是斗志。” “明白了,大王,”吐哈低首说道,“吐哈也想尽快收复阿掖城。” “不过大王,丹塔巴倒有个建议,”丹塔巴继续说道,“我们可以在深夜攻城。阿掖城现在驻守不严,非常松懈,白天只要日不落,都可以出入,我们可以趁机在白天混进去一个小队的军士,先躲起来,夜晚偷偷打开城门,我们可以免去攻城,直接进城。” “那我们如何与城内的军士联络配合?” “丹塔巴都算好了,再过三天,正是下半月在午夜升起,我们可以趁夜色在外等候,月出之时,我们的内应打开城门,我们快速攻入,打他们个措手不及。” “我们进攻南门还是北门?” “从这里去阿掖城,西门最近,我们可以从西门攻入。如果进攻北门,我们还要绕过城墙,由于西门和北门附近都有沙漠,我们只能靠城墙附近绕行,很容易被发觉。所以,从西门攻入最有效。” “好,看看瓦木什么想法,如果合适,就让瓦木做好战斗准备,三天后的午夜我们从西门攻进阿掖城,收复我阿掖城。” 第一百零八章 从东门攻入 三天后,正午时分。 库依丽与瓦木跨马来到军中,军队已准备完毕,军士们士气高涨,憋在这山里太久了,时间再长的话,不憋出毛病,也憋得没劲了。山贼们也被整编,变成了阿掖军士。 感受到了军士们的士气,库依丽有了信心,向瓦木问道:“一切都准备妥当了吗?” “一切准备就绪,大王,”瓦木答道,“只是……瓦木觉得从西门攻入不太方便。西门太窄,原本只是便门。骑兵入城,两匹马并行就比较紧张,就像我们刚入山时,在东边这条狭窄的山道上进出一样,最后不得不舍弃了战马。” “丹法带领家眷出城时,走的也是西门啊?” “那应该是迫不得已,北门、东门已被困住,南门是桥,危险性更大,而且出了西门距离阿掖山最近,那个时候,逃跑的时间最重要。” “那你的意见呢?” “我们可以不去西门,经过南门向东,从东门攻入。北门绕远,南门有桥,只有东门最合适。” “本来约定提前潜入城内的军士怎么办?” “这个不要紧,现在抓紧派人通知已经潜入的小队,日落前能够进城。” “好,从东门攻入。” 夜幕刚刚拉开,阿掖的两千人马便悄然出发了,他们必须在午夜前赶到阿掖城的东门。 两千名军士包含了五百个夏胡音的山贼,沙古彦领五百名阿掖军士留在山中。 这是库依丽的安排,万一有什么不测,沙古彦的军队可以有个照应,就像在高扬国城外的那一次战斗。万一自己全军覆没,也可以留下阿掖王国和阿掖家族的火种。 所以,这次战斗,库依丽原本只打算带依丽旺出征,可二王子依丽努执意要参加战斗,“我比提巴还大一岁,为什么提巴可以去,我不可以?”是啊,在众军士面前,没有任何理由不让依丽努参战,库依丽只好答应了依丽努,把他编在了加哈木的军队里。 只有两千名军士的军队,不需要先锋,库依丽亲率军队走在前,加哈木断后。 因为要到东门去,军队加快了行军速度,马蹄全部用兽皮包裹,只有沙沙沙的细微声音,火把尽量少一些,离阿掖城的南城墙要足够的远,以免被毛沙人发现。 军队向南偏离了一些,然后向东直奔。走在队伍中间的夏胡音发现了什么,勒马在旁边等了一等,等到了加哈木,问道:“将军,咱们这是要去哪里呀?” “去阿掖城啊,你不知道?”加哈木纳闷地问道。 “咱们这是向东行进吗?” “好像是啊。” “咱们不是要攻打西门吗?怎么已经越过西门了,还向东行进呢?” “这我不知道,大将军在前指挥,大将军带到哪里,我们就去哪里。” “那大将军的意思是带我们到哪里?” “不知道,跟着走就行。你问那么多干什么?你想逃跑?” “不不不,夏胡音是想……快点战斗。” “我看你想逃跑!” “不不不,将军,夏胡音绝不逃跑,夏胡音这就到前面去。”说完,夏胡音策马沿着行军路线向前奔去。 瓦木行进在军队的最前列,紧随库依丽。突然,后面一个声音在轻声呼唤:“大将军!”瓦木回头一看,虽然光线很暗,但一眼也能分辨出那个低头哈腰的身影,是夏胡音。 “做什么?”瓦木不解地问道。 “大将军,”夏胡音凑上前来,“咱们这是要去哪里?” “去阿掖城啊,你不知道?”瓦木的回答同加哈木的回答一样。 “那为什么我们要向东行进呢?” “为什么不?” “我的意思是——我们是要从东门进攻了?” “当然,要不然,我们为什么向东行进呢?” “我们不是要进攻西门吗?怎么又改成东门了?” “谁告诉你我们要进攻西门的?” “啊,没……没有人,我只是猜的。” “看你这样子,猜来猜去,是不是想逃跑?” “不不不,夏胡音是想……快点战斗。” “我看你想逃跑!” “不不不,大将军,夏胡音绝不逃跑,夏胡音这就回去。”说完,夏胡音策马沿着行军路线向后奔去。 与瓦木并行的丹塔巴听到了夏胡音的话,向瓦木问道:“刚刚夏胡音说什么?” “他问为什么我们不攻西门攻东门,我看他是想跑,这个夏胡音终归是靠不住。”瓦木答道。 “他为什么说攻西门?” “他说他猜的。” “猜的那么准?”丹塔巴顿时觉得哪里不对,对瓦木说道:“大将军,请抓紧派人看住夏胡音,过一会儿把他送过来,我要问一问他。” “好。” 军队向北一拐,很快便来到东门城下几箭地的地方。再向北一点是一片胡杨林,南面是广阔的砂石地面,一切都笼罩在黑暗之中。 天上繁星密布,只靠点点的星光辨别方向,不远处的城墙只能隐约看出一个轮廓,辨不清城墙上面到底有人还是没有人。 “再有不到一顿饭的功夫,月亮就出来了。”丹塔巴轻声说道。 “后面的军队抓紧跟上,列好阵型,准备战斗。”库依丽说道。 库依丽话音刚落,加哈木快马来到库依丽面前,下马施礼道:“大王,夏胡音跑了。” “果然逃跑了。”瓦木道。 “夏胡音带了大约一个小队的人,不要命地跑,但我们还是抓到了四个与他一起逃跑的人。”加哈木道。 加哈木身后,几名军士从战马上扯下了四个被捆着的山贼,重重地摔在地上。一名军士放低火把,照亮了四个山贼,四个山贼跪起来,战战兢兢。 第一百零九章 北撤 “战场上逃跑就是死罪,你们还没上战场就已经是死罪了。砍了吧。”瓦木说道,根本没正眼看这四个山贼。 “慢。”丹塔巴上前阻止,回身对库依丽说道:“大王,夏胡音逃跑,不那么简单,让我先问问他们。” 库依丽点头。 丹塔巴下马,拔剑指着一个山贼,问道:“告诉我,夏胡音为什么逃跑?” “不知道啊,他跑,我们……就跟着跑了。” “胡说,他专门带领你们几个人跑,而不带领其他人跑,说明你们几个人知道他为什么跑。” “真的不知道啊,将军。” “你撒谎了。” “没撒谎啊,将军。” “但我看你就是撒谎了,你骗不过我。” “怎么那么磨磨唧唧的,相师,看看我怎么审问。”吐哈忍不住,提刀走了过来。 吐哈把刀横在那个山贼的脖颈上,问道:“你撒谎了吗?” “没撒谎啊,将军。” 吐哈回头问丹塔巴:“他真的撒谎了?” 丹塔巴坚定地答道:“我敢确定他没说实话。” “好,”吐哈回过头来,问山贼,“我再问你一遍,你说没说实话?只有一次机会,不说实话,就是死。”吐哈将战刀在山贼的脖颈上一压,低声喝道:“你说的是不是实话?” “我说的都是实话,将……” “将军”一句还没出口,吐哈便一刀捅进了那个山贼的胸膛。那个山贼随即倒地。 吐哈又来到另一个山贼面前,把刀横在他的脖颈上,说道:“说实话,饶你不死。但是,如有半句不实,你跟他一样,明白吗?” “明……明白。”山贼已经全身哆嗦成一块豆腐了,吐哈的刀若再一用力,就要浑身散开。 “好,我问你,夏胡音为什么逃跑?” “大主人……” “呃?”吐哈黑暗里一瞪眼。 “啊,夏胡音逃跑是因为他要去告诉城里的人……你们要进攻东门,不是西门。” “什么?”所有人听了都是一愣,包括库依丽都惊出了声。 “城里的人,城里的什么人?”吐哈简直不敢相信自己耳朵。 “就是阿掖城里的军队。本来我们以为你们进攻的是西门,没想到今天晚上却到了东门。夏胡音着急,就跑了。” “你们怎么知道我们要进攻西门?” “我们听到的。夏胡音安排我们几个每天轮流偷听你们的大王都谈什么,都有什么动向,每天向他报告。” “可恶,你们竟敢偷听我们的大王!”吐哈大怒,挥刀要砍。 “将军且慢,听他继续说下去。”丹塔巴在一旁连忙制止。 “将军饶命,我说的都是实话。”山贼叫道。 “你们偷听多长时间了?”吐哈又问道。 “有一年了。” “呸!”吐哈又恼又羞,自己身为亲卫长,大王被监视了一年,竟毫无察觉。 “夏胡音为什么要出卖我们?我们并没有亏待他。”库依丽终于忍不住了,驱马向前,手杖指向山贼。 “夏胡音说这样可以用阿掖城里的军队杀了你们,让你们永远滚出去。” “呃?”吐哈那战刀在山贼的脖颈上狠狠地一按。 “不对,是让你们永远离开,他想独占这个山。” “这么说,他们现在在西门设了埋伏?”库依丽问道。 “是的,城门外全是大军,一个巨大的包围圈。” “包围圈?两千军士还能有多大的包围圈?”瓦木惊问。 “不只是两千,听夏胡音说,至少有两万。” “两万?”所有人又是一惊。 “哪里来的两万军士?”瓦木又问。 “夏胡音说,北面已经在今晚派来了大军。” “毛沙人?”众人异口同声喊了出来。没有人知道现在要做什么,想不到一个夏胡音能搞出这么大的动静,这动静让两千阿掖军士无法收场。 “你们这些人怎么参加今晚的战斗?”库依丽一字一句地问道。 “本来城里的军队要我们到时候反叛,杀向你们,可夏胡音惧怕大王的武艺,暗自告诉我们在进入包围圈之前,我们这些人就偷偷撤离,回到山里,杀掉你们留守的军队,占领山里。” “可恶啊!”吐哈怒火中烧,举刀砍向那个山贼。 库依丽伸出手杖,格开了吐哈的战刀,说道:“你说过饶他们不死的。要信守承诺。” “可他们竟然如此可恶。” “放了他们吧。” “大王,军队里的山贼们怎么办?”瓦木问道。 “愿意与我们并肩作战的,就留下来,不愿意的,就让他们走吧。”库依丽答道。 “可是……” “只能如此了。” “可他们回去,如果进攻沙古彦……” “他们贪生怕死,根本就不是沙古彦的对手。” 这时,东方,半个月亮跃出身来,已经到了开城门进攻的时间了。 “大王,还需要进攻城门吗?”瓦木问道。 “不需要了。”库依丽答道。 真的不需要了。 好像一瞬间天火降临,数不清的火把把天都照亮了。 火光下,黑色盔甲、黑色战马,一股巨大的黑色风暴从南面向阿掖军队涌来。 可以依稀看见,风暴中间,一员战将,手持长刀,纵马奔驰,圆形头盔顶上的一根长长的尖刺在火把的照耀下,格外显眼。 “莫雷?”库依丽等人惊叫道。真的是莫雷?难道是乌拉的军队?怎么会? 来不及多想,那股黑色的风暴已经涌到眼前,看样子,足有万人之多。 “大王,撤吧。现在的情况对方气势太盛,不能硬碰硬。”瓦木急道。 “向哪里撤?”库依丽问。 “南、东两个方向都已被封住,只能向北撤。北面是胡杨林,能帮助我们抵挡一阵子,出了胡杨林,向北、向西都可以,向西的话,可以帮助我们回山里。” “撤!”来不及犹豫,库依丽立刻下达了命令。随着库依丽的一声命令,阿掖的军队已经与黑色风暴交上了手。一片混战。混战中,为首的将军挥动长刀,大喊:“抓住前面那个女的,本将军重赏!” 果然是莫雷和乌拉的军队。 加哈木断后,阿掖军队边战边退。退至胡杨林里,骑兵失去了优势,无法冲击,乌拉的军队无法大面积展开,断后的阿掖军队与乌拉军队胶着在一起。 阿掖军队趁机整理了一下刚刚有些被冲散的队形,向北撤出胡杨林。 出了胡杨林,向西经过阿掖城的北城墙,绕过阿掖城,便可到达阿掖城的西边,再往西,便是阿掖山。 库依丽没有多想,绕过阿掖城东城墙,高举手杖,准备向西进发。可刚刚绕到北边,西边突然喊杀震天,火光通天,又是一股黑色风暴向阿掖军队席卷而来。 看风暴里的黑色盔甲,好像还是乌拉军队。 “大王,我们还是向北撤退吧。”瓦木喊道。 “向北岂不是更危险?要么,我们跟他们拼了,要么,我们还不如撤到南面高扬国呢。”吐哈喊道。 “你去得了吗?”瓦木急了。 “大王,当下保存实力最重要,我们只有这点力量了。”丹塔巴也着急了。 库依丽一拨马头,一举手杖,高喊:“北撤!” 阿掖军队顺着大漠,向北奔去。 第一百一十章 遇袭 可北撤又能撤到哪里?天已大亮,乌拉军队仍然穷追不舍,大有不灭阿掖军队誓不还的气势。 大漠行军毕竟消耗太大,追至午后,乌拉军队便放弃了。 阿掖军队放慢了脚步,在这茫茫大漠,一千多疲于奔命的人马,该到哪里去呢? 库依丽环顾四周,看不出哪里是路,回头,阿掖城已经消失在视线里。 又要这么孤独的流浪吗?库依丽勒住战马,低下头,尽量调整着呼吸,不要让泪水流出来。 所有的军士们都看向库依丽,希望能找到方向。 过了一会儿,吐哈悄然来到库依丽身边,低声说道:“大王,我们还有一千多军士呢,会好起来的。不如我们先向前走一走,先找个落脚的地方。有丹塔巴在,不怕找不到方向。” “大王,”丹塔巴也走上前,说道,“这里距离乌拉国不远,从昨天晚上的情况来看,乌拉军队可以说是倾巢出动,很可能乌拉城只有很少驻军,如果我们能出其不意地攻下乌拉城,还能缓一阵子。” “你是说,我们可以驻扎乌拉城?”吐哈问。 “也不是,进去还要撤出,我们只是解决一段时间的给养问题。进去还要撤出,因为乌拉军队总是要回来的。” “为什么包围攻击我们的是乌拉军队,而不是毛沙人?”库依丽抬起头,低声问道。 “丹塔巴觉得,可能是夏胡音给出的情报时间太紧,乌拉国距离阿掖比较近,就让乌拉军队先出动,而且必须人数占优,乌拉国也无奈,派出了自己所有的军队。估计毛沙人很快就会去往我阿掖。”丹塔巴说道。 “也只能这样解释了,我们走吧,这一千多人马,人要吃饭,马要喂草,都等着呢。” 暮色即将拉开的时候,库依丽带领她的军队来到了乌拉城下。乌拉城的城门没有关闭,也没有人在城门把守,城墙上没有守城军士,四周静悄悄的。 难道真是乌拉国的军士全城出动了?一座空城?库依丽觉得奇怪。不,没有这样的城,再空也不会是这个样子,越空越会加紧守卫。 “不好,乌拉城太反常,反常就容易出事。”丹塔巴警觉地向库依丽说道:“大王,我们最好向后撤出一段距离。” 可是,来不及撤退了。从乌拉城的两侧突然涌出不计其数的黑甲骑兵,迅速包围了阿掖军队,一看厚重的盔甲就知道,这才是毛沙军队。 与此同时,从乌拉城内,毛沙军队鱼贯而出,蜂拥而至。为首一人,黑盔黑甲,高头大马,双手手持双刃刀。 一看便知,这是毛沙国王呼邪都,毛沙的几位将军分列左右。 呼邪都提刀指向库依丽,大叫:“你这个女人真够让人劳神的,几次杀你都杀不死,今天我看你往哪里逃,我要看着你死在我的刀下!”说完,便举刀冲向库依丽。 不等库依丽他们做出任何防御的布置,成千上万的毛沙大军便随着呼邪都的喊声冲向了阿掖军队。 顿时,一片混战。 呼邪都直冲库依丽而来,吐哈一看不好,贴在库依丽身边迎了上去。 呼邪都左手一刀劈来,吐哈举刀格开。 呼邪都右手一刀横劈、虚晃、回收,意欲引开吐哈的战刀,左手刺向库依丽。 吐哈看透了呼邪都的意图,出刀、回收、上挑,再次格开呼邪都的双刃刀。 呼邪都退后一步,一指吐哈,大叫:“当布,杀了这个侍卫!” “侍卫?”呼邪都身后的大将军当布不明白吐哈为什么是个侍卫,但还是挥刀向吐哈砍去。 吐哈和库依丽被分开。 吐哈内心着急,想靠近库依丽,可是这个当布也不是吃醋的,虽然不能战胜吐哈,但还是紧紧咬住吐哈不放。 呼邪都与身后的两名将军同时扑向库依丽。库依丽挥动手杖,以一敌三。 瓦木见势不好,冲到库依丽身边,与呼邪都战在一起。 战斗一时胶着。 呼邪都身后的黑甲骑兵一齐加入战斗,这些骑兵可不是普通的骑兵,他们都是呼邪都的贴身护卫,武艺高强。看来这次战斗,呼邪都不管采取什么手段,都要势在必得,决不能再一次让库依丽活着离开。 这么多人一起围攻库依丽两人,让库依丽渐渐显得力不从心,只有招架之功。 两名护卫从身后砍向库依丽,库依丽俯身,手杖从后背划过,两名护卫差点被扫落马下。 一起身,身前左侧一名将军的刀已经刺来,库依丽向右侧身躲过,右侧一名将军的刀猛砍过来,库依丽举杖格挡。这时,呼邪都的双刃刀从上往下砍向库依丽。 此时的库依丽身体已经失去平衡。想恢复平衡,就要向左回身,这样正好遇上呼邪都的双刃刀,要想躲开,只能摔到马下了。手杖无法回收,因为手杖正在格挡右侧护卫的战刀。 要么被砍,要么摔下,怎么选都得死,可怎么选? 不用库依丽来选。这时,身边一匹战马冲开护卫,一把战刀当的一声格开了呼邪都的双刃刀。 库依丽回身立稳,回头一看,依丽旺! “我不是让你跟随加哈木吗?为什么到这里来?”库依丽大吼。 “母亲,危险!”依丽旺大叫。呼邪都的双刃刀在库依丽说话间再次劈来。 库依丽挥杖格挡。呼邪都与库依丽又战在一起。 渐渐地,呼邪都的人将库依丽三人几乎团团围住,三人越战越吃力。 吐哈距离库依丽越来越远,焦急地向库依丽一边靠拢,无奈自己被当布缠住,无法脱身。 当布的辅将也加入到战斗中来,吐哈需要集中全力来应战,更无力脱身了。好在丹塔巴的功夫大有长进,对付一两个普通的毛沙军士不成问题。 毛沙的骑兵越来越多,不断向前压,阿掖军队的防线收拢,伤亡增大,加哈木被逼到了吐哈附近。提巴、依丽努也在逐渐后退。 战场形势不容乐观,若撑到极限后,很可能出现一边倒的情况,然后极速溃败。 加哈木已经扔掉了手中的战刀,双手持枪,更加灵活。 一挑一刺、一砸一扫,身边的毛沙军士要么落马,要么后退。但无奈身边的毛沙军士太多,眼看着自己的人马在减少,加哈木同样焦急,这样下去,岂不全军覆没? 吐哈心中更加焦急,他已看不到库依丽的身影,只觉眼前除了一片混乱,就是死缠烂打的当布。眼看夜色就要暗下来,这样下去,怎么能行?必须突破。 吐哈加足了力气,使出浑身解数,猛攻当布,抓住一个空档,照准当布面门劈了下去。 当布慌忙躲避。 吐哈又一个横劈、一个侧砍,加快了速度,步步紧逼。 当布无奈,拨马向后。 只要斩当布于马下,就有转机,吐哈瞅准了机会,奋力向前一步,挥刀就砍。可是吐哈精力过于集中,根本没留意当布的辅将。当布的辅将提刀从背后猛然插向吐哈,吐哈丝毫没有察觉。 加哈木眼睛里的余光察觉到了这一切,轮起长枪砸向那位辅将。辅将的战刀刚刚触及吐哈的后背时,这位辅将便被加哈木的长枪砸落马下。 同时,吐哈的战刀砍在了当布的臂膀上。 当布大叫一声,趴在马上,一条胳膊掉到了地上。 吐哈斩下当布胳膊的同时,库依丽有些撑不住了。 第一百一十一章 再撤 呼邪都把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了库依丽身上。他和两个毛沙将军进攻库依丽,护卫们来解决瓦木和依丽旺。但是瓦木和依丽旺的疯狂出击,却让呼邪都恼火,护卫们也解决不了他们两人。 瓦木和依丽旺护在库依丽旁边,一边击杀护卫,一边协助库依丽。但呼邪都三人太过强大,库依丽陷入了被动。 一名毛沙将军的刀从一侧劈来。库依丽挥动手杖格开,顺势刺向那名将军。 突然呼邪都的双刃刀刺向库依丽的胸膛。库依丽慌忙委身闪避,无奈还是慢了一点点,双刃刀刺中了库依丽的右肩。 库依丽大叫一声,手杖差点滑落,身体晃了几晃,好不容易稳了下来。 依丽旺看到库依丽受了伤,大叫一声“母亲”,奋不顾身地冲到了库依丽前面,挥刀砍向呼邪都。 瓦木一看不好,也奋力向前,护住了库依丽。 呼邪都一看,正好,先解决了你们两个。挥动双刃刀带着两位将军扑向瓦木和依丽旺。 呼邪都一刀刺向依丽旺。 依丽旺猛地格开,可他还惦记着库依丽,想用眼睛余光扫一眼身后的库依丽,可是这一分神,一位毛沙将军的战刀横劈过来。 依丽旺一低头,可是头低得稍慢了一点,战刀当的一声劈在了依丽旺的头盔上。 这一刀劈得太猛,头盔瞬间脱落,依丽旺被震得眼冒金星,一阵晕眩。 依丽旺提刀,抬头,准备调整一下自己。可是晚了,真的晚了。 呼邪都的双刃刀闪过一道寒光,像一道闪电一样向依丽旺劈来,这一刀正中依丽旺面门。 鲜血从额头涌出,立刻流遍全脸。依丽旺的身体在马上静静地呆了片刻,直直地倒下马来。 “依丽旺!”库依丽被眼前突如其来的变故惊住了,亲眼目睹自己的儿子倒下。她无法控制自己,歇斯底里地呼喊着依丽旺的名字,不顾一切地向前冲去。 库依丽几乎失去了理性,她狂舞着自己的手杖,发疯般地砸向呼邪都。 呼邪都一个闪身,心中大喜,这样的一个库依丽更容易对付。他一个反手,双刃刀从下往上斜着划向库依丽胸前,库依丽胸前的软甲被划破,隐隐地有鲜血渗出。 库依丽毫无知觉,挥动手杖横扫。 呼邪都仰身闪过,一名毛沙将军的战刀刺中了库依丽的腹部。 库依丽还是没有知觉,仍然挥动手杖前冲,她想下马抱起依丽旺的身体,可是又不能。 库依丽她流着眼泪挥动着手杖,又一名毛沙将军的战刀划过库依丽的后背。 库依丽终于有些撑不住了,几乎趴了下去,但仍然一只手按在马颈上,支撑着。 只是眨眼的功夫,形势变化竟如此之快,依丽旺战死、大王受伤,让瓦木有些反应不过来。 瓦木奋力冲到库依丽前面,顶住了两名毛沙将军,大叫:“大王快走,离开这里。” “不!我要为依丽旺报仇!”库依丽用力吼道,声音已经底沉下去。 瓦木一人战三人,他知道,自己只能顶一小会儿,根本就不可能战得了他们三人。他再次叫道:“大王,快走!” “不!”库依丽手杖提在胸前,身体几乎趴在了马上,但仍在支撑,奋力挥动手杖,击退了身后的两名毛沙护卫。 “大王,走啊。”瓦木万分焦急。 “不!依丽旺!不!”库依丽的声音低了下去。 瓦木无奈,一回身,拨转了库依丽战马黑鹰的头,黑鹰转过身去。就是这一转身,呼邪都的双刃刀刺中了瓦木的前胸。 瓦木忍着剧痛,再次回身,用尽浑身的力气,战刀猛拍黑鹰屁股。 黑鹰大惊,前蹄抬到空中,一声嘶鸣,库依丽差点被摔了出去。前胸后背一阵撕心裂肺的疼痛让库依丽登时晕了过去。 黑鹰收起前蹄,猛然向前冲去,毛沙护卫挥动战刀奋力阻挡。 战刀划破了黑鹰的侧身,但黑鹰好像并未察觉到疼痛,奋力冲开了毛沙护卫,绝尘而去。 就是这又一回身,两名毛沙将军的战刀刺进了瓦木的腹部。 呼邪都眼看着库依丽的战马奔驰而去,纵马准备前冲。 瓦木忘记了身上的伤痛,用整个身体扑向了呼邪都,抱住呼邪都,两人一同摔落马下。摔落马下,瓦木仍然死死地抱住呼邪都。 众护卫纷纷下马,将瓦木从呼邪都身上撕了下来。 瓦木仰躺在地上,口中仍在念着:“大王,快走……”声音细微低沉,几乎没有人能够听得到。 呼邪都从地上爬起来,又气又恼,大叫一声,双刃刀狠狠地插进了瓦木的胸膛。 众护卫眼看着呼邪都,不知如何是好。呼邪都翻身上马,怒气冲天地大吼一声:“追!” 天色已完全暗了下来。 当布受伤,让毛沙军队士气受挫,再借着夜色,阿掖军队稍稍稳了一些。但形势仍然很艰难。 吐哈高喊:“大王!”可是没有回答,夜色里也无法辨别出库依丽在哪个方向。 丹塔巴靠近吐哈说道:“将军,是不是应该撤退?” “撤退?”吐哈没想过要撤退的事,“可大王在哪里?” “大王应该与大将军在一起,现在与我们分开了,有大将军在,大王应该不会有太大危险。” “不!毛沙的呼邪都咬定了大王,一直在与大王拼杀,大王可能会很危险。” “可这样下去,我们会全军覆没。” “找不到大王,任何事都没有意义!”吐哈态度很坚定。 毛沙军队又一波进攻,吐哈、加哈木率领军队奋力迎击。 丹塔巴好不容易再次凑到吐哈跟前,急切地说道:“将军,现在毛沙进攻弱,是撤退的好时机,再晚,可能就撤不了了。” “可大王怎么办?”吐哈心里一直惦记着库依丽。 “毛沙军队人数太多,现在这样子,我们也找不到大王,我们只有先撤出来,才能找大王。丹塔巴相信大王和瓦木大将军也一定在想办法撤退。” 吐哈在考虑。 “将军,现在我们要么撤退,要么去找呼邪都,因为刚才您说那呼邪都一定在与大王拼杀。”丹塔巴说道。 “那我们就去找呼邪都。” “我们只能先撤出去,才能去找。这个样子,我们去哪里找都不知道,岂不是太盲目了?” “将军,”这时,加哈木凑上前来,焦急地说道,“二王子受伤了,我们的军队伤亡太大,快要撑不住了。” “必须保证二王子的安全。”吐哈立即说道,随即一收刀,问加哈木:“哪个方向能够向外突破?” “那边……”加哈木伸手一指,“那边毛沙势力比较弱。” “那是东南方向。”丹塔巴说道。 “加哈木,传我命令,向东南方向突破。”吐哈果断地说道。 阿掖军队倾尽全力向东南方向突围。激烈的战斗终于有了成果。阿掖军队冲破了毛沙军队,向东南方向奔去。因为是沙漠地带,毛沙军队很快停止了追击。 直到完全没有了毛沙军队的音迹,阿掖军队才停了下来。 第一百一十二章 吐哈的责任 四周漆黑一片,只能通过声音和军士们身体移动时的轮廓辨别你我。 吐哈下令原地休息,整顿队伍。 半个月亮从东方的地平线上爬了上来。已经是午夜了。 凄冷的月光洒向无边起伏的沙丘,沙丘少了白日的金黄和跃动的灵感,默默地沉睡着。军队只剩下五百人,在这空旷的大漠中,渺小得如同一群找不到方向的蚂蚁。 依丽努伤势并不严重,只是肩部划伤,丹塔巴为他进行了简单的包扎和调治。 吐哈站在战马的旁边,一只手扶着马鞍,呆呆地看着乌拉国的方向。 “大王,你在哪里,你还好吗?”吐哈心中默念着,蹲下身来。虽然黑暗中没有人能够看清他脸上那极度沮丧的神情,但他还是双手捂住了脸,愧疚、愤怒、悲哀、气恼……连吐哈自己都搞不清他现在是什么心情。 “将军,你还好吗?”丹塔巴来到吐哈的身边。 吐哈放下双手,没有说话。 “将军,”丹塔巴继续说道,“丹塔巴理解您的心情,现在人人心中都念着我们的大王。但是只这么念着是不行的。” “你说该怎么念?”吐哈说话了。 “将军,我们面前只有这五百军士了,虽然只有五百人,但这是我们阿掖军队的精华,只有带好这五百人,我们才能去找大王,去救大王。如今,您是这支军队的主心骨,是这支军队的领头人,只有您振作了,这只军队才能振作。将军……”丹塔巴在等待着吐哈的回答。 吐哈抹了一把脸,站了起来,仰望着星光璀璨的天空,说道:“十几年前,那时我们还年少,吐哈被追击,被迫流落到这大漠中来,不过那时有大王在,我们还遇到了赛扬,我们一起眺望阿掖王国,一起憧憬着未来,多么美好的岁月啊。为了那份美好,我们战斗到现在。阿掖王国不能没有大王。” 吐哈在军士们面前走了一个来回,说道:“令军队现在潜到乌拉城跟前,看一看情况怎么样了。” “将军,现在军队又困又乏,疲惫不堪,恐怕走不动了。”加哈木上前施礼道。 “走不动也得走,”吐哈登上马镫,一边上马,一边说道,“看看我们的军士,有些已经睡着了,这样不到天亮就会被冻死的。” 确实如此,冬日大漠夜晚的寒冷无法形容,军士们经过战斗,汗水已经湿透了衣衫,冰冷地贴着肌肤,风一吹,令人不停地打颤。如果人睡着了,大漠里没有遮挡,衣衫便会很快结冰,人被冻死是正常的。 吐哈带领军队悄悄来到乌拉城外,距离乌拉城并不很远。 月光下,可以隐约看到,乌拉城墙上有士兵巡逻的身影,可城内城外都静悄悄的,刚才战斗的喧闹和厮杀已经完全没了踪影,如果不是地上有那么多的军士尸体还没有清理,没有人会想到这里刚刚曾发生过战斗。 “需要潜入城里看一看情况。”吐哈轻声说道。 “现在恐怕进不去,不如这样,将军,”丹塔巴说道,“我们可以让两名探夫明日一早悄悄入城,我们先撤离这里,离开乌拉城的视线,等待探夫的消息。” “有探夫吗?” “丹塔巴临时挑两个人即可。” 吐哈点点头。 丹塔巴为挑出的两名军士换了衣服,反复叮嘱了很长时间,才放了心。 眼看天就要亮了,留下两名探夫等待机会,阿掖军队撤离了乌拉城的视野范围。 一个上午,吐哈都在围着自己的战马心神不定地转来转去,军士们都在休息,可他连眼睛都无法闭上。 半天就如同过了半年,到了正午时分,终于等来了探夫的消息。昨夜,呼邪都留在了乌拉城,今天,乌拉军队回到乌拉城时,他才会离开。可是他从昨晚开始就大发雷霆,原来是女大王又从自己的眼皮底下逃跑了。 逃跑了?这句话虽然不怎么好听,但却让吐哈激动不已。逃跑了,那意思就是大王还活着,大王还在。 可跑又能跑哪儿去呢?吐哈陷入思索。 吐哈的振奋,让军队的士气大增,军士们都在等待着吐哈下一步的命令。 可吐哈还在马前踱步,凝神思索。大王现在会在哪里?会不会有危险?如何才能找到她?这么广阔的沙漠,要从哪里找起呢? “依丽旺,依丽旺,依丽旺……”依丽旺的名字在库依丽的脑海中不停地旋转,她感到天旋地转,停不下来。 眩晕中,刀光剑影就在眼前,依丽旺在这刀光剑影中,左冲右突,他被困住了,我得去帮帮他,可我为什么动不了呢?不好,依丽旺受伤了,血从他头顶流出,瞬间流满了全身。不!不!母亲来救你了,可我为什么还是动不了呢?晕眩让她看不清依丽旺的身影。库依丽不顾一切地张开双臂,瞪大了眼睛,向前一个猛冲。 眼皮微微张开,这是哪里?库依丽感到头疼得都要裂开,这是一个房间,房顶上似乎还有花纹。 库依丽微微看向一侧,一个高大的身影立在自己面前,身体的一侧没有胳膊,只有空洞洞的一条衣袖飘荡着。 “赛扬!”库依丽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情不自禁地高呼一声,晕了过去。 “大漠虽广,但总有我的去处。”这是当年赛扬的话。 是啊,大漠虽广,但总有我的去处,吐哈回忆着赛扬的话,飞身上马,大喊一声:“准备出发!” 军队迅速准备齐整。 吐哈对身边的丹塔巴说道:“我想,大王一定还会记得那个地方,我们去那里等她。相师是否还能记得路线?” “可是将军,你还没告诉丹塔巴,我们这是要去哪里。”丹塔巴应道。 吐哈微微一笑:“百日泉。” 第一百一十三章 祖敖散心的去处 周围静悄悄的。 头很重,身体很疼,眼皮很沉。但库依丽还是努力睁开了眼睛。这一定是一个豪华的房间,房顶的天花板不是平的,而是从两侧一层一层向上延伸到中间,每一层都有精美的绿色、蓝色图案。 库依丽慢慢转过头,那个飘荡着一侧衣袖的人还站在自己面前。 “你醒了?”那人轻声问道。 “你是谁?”库依丽看着那人问道,声音微弱。 “不认识了吗?”那人声音仍然很轻,声音里透着和蔼,仿佛怕吓着库依丽。 那人身材高大,不胖不瘦,脸色略黑,看上去不到四十岁的样子,脸上的皱褶从额头上延伸到两颊。虽然少了一条臂膀,但可以肯定,他不是赛扬。 “不是赛扬?”虽然肯定,但库依丽还是禁不住问了一句。 “当然不是。”那人的声音里仍然透着和蔼。 库依丽有气无力,不想说话,但仍在心里默念着:“那又是谁?是救了我的人吗?为什么要救我?” 见库依丽没说话,那人接着说:“可是你在睡着的时候,喊过赛扬的名字,还有吐哈。” “是吗?我喊了吗?我怎么不记得?”库依丽仍在心里默念着,只是觉得脸上不由自主地有一点发烫的感觉,“怎么还脸红了呢?都这么大年龄了。” 那人没有理会库依丽是不是脸红,继续说道:“还有一个叫依丽旺的名字。依丽旺是谁?我怎么不知道?” “你怎么不知道?你怎么会知道?你到底是谁?”库依丽虽然心里还在默念着,但仍然回答道:“他是我儿子。” “你儿子?”那人有些惊讶,“难道是固扎萨的儿子?” 库依丽突然变得激动起来,说道:“他不是固扎萨的儿子,他早已经不是固扎萨的儿子了,他不是扎萨旺,他叫依丽旺。”库依丽身体有些颤抖,虽然声音不大,但低沉有力。 “对不起,你不要激动,固扎萨与我有仇,但是他已经死了,我不会把仇恨放到下一辈身上的。” “我说了,他早已经不是固扎萨的儿子了。你到底是谁?” 那人低着头,并不答话。 库依丽感到有些累了,眼睛眯了一下,注视着前方。 前方的一面墙上挂着一张巨大的挂毯,挂毯上绣着一座大山,山峦叠嶂,雄伟壮观,大山最顶端白雪皑皑,晶莹剔透。 “阿掖山?”库依丽惊讶不已。 “是的,是阿掖山。” “你怎么会有阿掖山的挂毯?” “怎么不会?依丽儿能记得阿掖山,就不记得我吗?” 库依丽猛地转头,定睛看向那人。“依丽儿”,已经十几年没有听到这个名字了,她甚至觉得有些生疏了,有些忘记了。 “祖敖?”虽然声音不大,但库依丽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喊出了这个名字,“是你吗,祖敖哥哥?” 祖敖点了点头,嘴角露出一丝微笑。 虽然对于丹塔巴来说,在辨别方向上,白天不如夜晚方便,但丹塔巴还是顺利地指明了路线。百日泉其实距离乌拉城并不远,吐哈稍稍加快了行军速度,在太阳即将落山时,便来到了百日泉。 大漠的风沙并没有卷走这个小小的百日泉。但这还是以前的百日泉吗?怎么有些变小了?五百名军士和五百匹战马或许刚刚能挤得下。 冬日里的泉自然是没有了,泉中心的地面坚硬,还有枯死的芦苇草的痕迹,三棵胡杨树依然伫立在那里,干枯的树枝在寒风中微微摇动。几株低矮的红柳和地面上的红花草、芨芨草仍在,只是都已枯败。 但是那间石头堆砌的小屋,上方已经坍塌,石头散落在地面上,为什么会坍塌?吐哈看着那堆石头,心头有一种说不出的滋味。 落日余晖渐渐褪去,夜色再次袭来,疲惫的军士们伏在马背上,没有地方可倚靠。 吐哈来到最大的那颗胡杨树下,思索着接下来该怎么办。 加哈木上前,道:“将军,军士们又累又饿,已经一天两夜没吃东西了。” “这么冷的天,打猎也很困难,但这附近应该有野狼出没。” “我们现在要去打些野狼吗?” “不,打猎的事明天再说。让军士们加强警戒,以这里为中心,附近搜索一下,尽量能找些柴火点起来,先让军士们暖和暖和。” “这几颗胡杨树可以先砍了点起来。” “不,这几棵胡杨树不能动,传令!这里的每一样东西都不能动。”吐哈的表情严肃。 两个月后 空气中有一种春的味道。 库依丽深深地呼吸着这味道,味道有些凝重。她手持一杆长枪,脚步轻盈,一冲一刺,长枪在清晨的阳光里上下翻舞。 身后是三间土房,土房前是一圈低矮的院墙,围起了一个不小的院落。院落里,有马圈,有草房,还有两棵沙枣树,树下有石桌石凳,剩下的一块地面异常平整,可以做日常习武之用。 库依丽收起长枪,来到院墙前,放眼望去。 四周全是大漠,层层沙丘越到远处,越泛着金黄,到了近处,反而变成土褐色了。有一日,层层沙丘突然发起疯来,铺天盖地,如同恶魔般似乎要将整个院落卷走。 今天的大漠好温柔啊,沙丘静静地躺在那里,像少妇午睡时慵懒的身体,只有丝丝微风拂过。 库依丽收回目光,院落外的几个守卫身着黑甲,手扶腰刀,懒懒地踱着步子。 祖敖已经十天没来了,库依丽算着日子呢。今天应该能来了吧,自己身上的伤已经痊愈,是该离开这里了吧。上次谈起离开的时候,祖敖让再等一等。 这里是祖敖自己给自己建的一个——用祖敖自己的话说——散心的去处。每十天八天来一次,库依丽在这里养伤的时候也是这样,只是留了两个女仆和四个守卫。 在与呼邪台的一次战斗中,祖敖在呼邪台的刀下,将呼邪都救了下来,而自己丢了一条胳膊。呼邪都为了感激他,封他为守护将军,而且给了他很多奖赏。 这些年祖敖以胳膊时常剧痛而不能参加战斗为由,不想做守护将军了。呼邪都答应了他,于是祖敖便不再参与王国的事,经常带上几个人外出打打猎、散散心,这里就是祖敖散心的一个地方,呼邪都从未来过。 思索间,远处传来马蹄声响,一阵阵沙尘扬起,一队人马疾驰而来。随着战马的声声嘶鸣,人马整齐地停在院落前。 祖敖飞身下马,把马交给护卫,大踏步走进院落,身后紧跟两名少年。 两名少年身材高挑,面目英俊,一身黑色铠甲,异常精致。 第一百一十四章 祖敖的痛 今天怎么来了这么多人?库依丽没看明白。 祖敖笑着走到库依丽面前,问道:“今天感觉怎么样了?” “很好。”库依丽答道。 “伤完全好了吗?” “完全好了。”库依丽自信地答道。 “好,我也觉得应该差不多了,既然这样,我给你介绍两个人。”祖敖回头招呼两个少年上前。两个少年来到库依丽面前。祖敖说道:“依丽儿,他们两个是我的儿子,大的叫敖都,小的叫敖西。” “我的侄子?”库依丽又惊讶又兴奋,“我记得敖都,我小时候……不,是敖都小时候,我还见过呢,都长这么大了。” “是啊,我们都老了嘛。”祖敖打趣地笑了笑,又对敖都和敖西说道:“这是你们的姑姑,也是阿掖王国的大王,向阿掖大王施礼。” 敖都、敖西两人双膝跪地,俯首道:“敖都、敖西见过大王!” 库依丽赶紧伸手扶起了他们两个,连忙道:“都是一家人,为何要拘此大礼呢?” “这是规矩,你是大王嘛。”祖敖说道。 库依丽还想做解释,祖敖打住了她,说道:“依丽儿,我还有话跟你讲。”说完,祖敖走到了沙枣树下的石桌旁,在石凳上坐下。库依丽跟着来到石桌旁,在另一张石凳上坐下。 “我知道,你不能老是待在这里,是一定要走的,我也支持你回到阿掖王国。”祖敖说道。 “谢谢祖敖哥哥。”库依丽说道。 “不要说这个,哥哥有一件事情要拜托你。” “哥哥请讲。” 祖敖深吸一口气,停顿了片刻,说道:“我想把两个儿子托付给你。” “怎么……托付?”库依丽没弄明白,这句话完全出乎她的意料。 “我想让他们两个跟着你,跟你回到阿掖王国,我们都是阿掖家族的人,毕竟那里才是他们的家。” “可是……” “没有‘可是’,只要你能同意。我已经跟他们两个讲过了,他们愿意跟你回去,依丽儿,你愿意吗?” “我?我当然愿意,只是他们的母亲呢?” “我想,他们的母亲也会同意的。” “会同意?难道还没跟她商量吗?她在哪里?我能见见她吗?” “你……”祖敖低下头,看着地面,苦笑一声,说道:“你见不到她。” “为什么?” “因为……我也见不到她。” “怎么了?”库依丽非常不解。 “我们不谈这个了,好吗?” “不,我得知道,要不,我怎么带敖都和敖西走呢?” 祖敖站起身来,缓步来到院墙处,眺望着大漠深处。 太阳已升至半空,阳光照射着整个大漠,气温开始升高,天气开始变热,静静的沙丘似乎有些躺不住了,有种蠢蠢欲动的感觉。 祖敖转过身,对库依丽说道:“他们的母亲已经是呼邪都的女人了。” 库依丽愕然,说不出话来。 “他们就像牲畜一样,霸占别人的女人,就像吃顿饭一样简单,”祖敖突然满脸涨得通红,变得暴躁起来,“可我不!我和塔米一起来到这里,我曾向塔米承诺,我一生只有她一个女人,我们一生一世永不分离。可我没有做到,我没有保护好自己的女人,我算不上一个男人。” 库依丽惊呆了,她没有想到会是这样。看着祖敖痛苦的样子,她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安慰的话。 祖敖缓了缓自己的情绪,接着说道:“我本以为曾经救过他的命,可以让塔米回到我身边,可是我错了,呼邪都就是一个恶魔。这么多年,为了敖都和敖西,我忍气吞声,我期盼着他们俩快快长大,我已经受不住了。这些年来,我越来越思念自己的故土,我多想回去……” “祖敖哥哥可以回去的。”库依丽脱口而出。 “不,我的塔米还在这里,要回我也要跟她一起回。” 库依丽点点头,她非常理解祖敖现在的心情。 “依丽儿,虽然现在你有困难,但我相信你一定能够重建阿掖王国,因为你有定力,这定力超乎我的想象,你已经不再是那个无忧无虑的小丫头了。所以,我把敖都、敖西交给你。” “祖敖哥哥放心,我一定善待他们,好好保护他们。” “嗯。”祖敖紧闭双唇,陷入了沉思。 见祖敖不说话,库依丽问道:“祖敖哥哥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吗?” “我放心,”祖敖低头一笑,“只是我还有一句话不知合适不合适。” “哥哥请讲。” “其实,这么多年了,祖诃图哥哥也不容易,让你们放下前嫌,我也不一定能做到,我只是想,咱们都是阿掖家族的人,可不可以不要互相伤害,我的意思是——可能会让你为难——可不可以……” “祖敖哥哥放心,我答应你,即便是在战斗中,也不杀阿掖家族的人。” 祖敖点了点头,手指院墙外,说道:“看到那些骑士了吗?那是我全部的武士,我全都交给你,有一百人。他们不是普通的军士,他们武艺高强,全都忠诚于我,有很多还是我阿掖的族人。” “阿掖家族的人?” “是的,当年我和哥哥来到毛沙以后,塔木悄悄地把我和哥哥的家眷带了过来,还带了很多家奴和武士,一些人跟了哥哥,一些人跟了我,这些武士当中,就有很多当年的家奴和武士,甚至还有他们的后代。” “这些人……”库依丽有些犹豫。 “你放心,这些人绝对可靠,既然忠诚于我,我亲手把他们交给你以后,自然就会忠诚于你,你可以绝对放心。” “可是我把他们带走了,你怎么办?” “我不要紧,敖都、敖西都交给你了,我也就不需要他们了。你今天就走吧,带上他们。” 库依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能认真地点着头。 “我还给你准备了这个东西,说不定什么时候会有用。”祖敖说着,从身上取出两个手掌大的长方形黄褐色木牌,木牌上刻着不知是什么图案。顶端一个孔,用黑色的皮条拴着。 “这是什么?” “这是毛沙国的令牌,可以出入王宫和各个城门,必要时可以号令毛沙的军士。这是当年呼邪都送给我和塔米的,现在仍然好用。” “你不用它们了吗?” “我已经不需要用它们了,我很少出入王宫,如果进出城门,只靠我这张脸就够了,我即便拿着它们,也没有太大用处。另外,我还给你准备了路上的食物和用品,战马我也给你选好了。”祖敖一招手,一名守卫牵着一匹褐色高头大马走了过来。这匹战马浑身亮泽,马鬃齐整,来到库依丽面前,猛踏前蹄,长嘶一声,好像要向新主人打个招呼。 “黑鹰呢?” “我已经把它埋了。” 库依丽双目微闭,眼泪流了下来。 “你也不要太难过了,它毕竟是年龄大了,到了这年龄还能在战场上拼杀已经很不易了,再说,这次它伤得也不轻,竟然带着你跑了那么远,是匹好马。” 库依丽明白,祖敖并不知道黑鹰对她意味着什么,失去了黑鹰是不是会失去了对赛扬的又一抹记忆?她抹了一把眼泪,纵身一跃上马。 新的坐骑年轻力大,又一声长嘶,越过院墙,奔了出去。 库依丽在尘沙中奔跑了一圈,不一会儿便回到了院落里。 “是匹好马。”库依丽在马上赞赏道。 “那我就不留你了,尽快上路吧。”祖敖笑着说道。 这些天一直急着要走,可真要走,还有些恋恋不舍,库依丽骑在马上,在院落里转了一圈,对祖敖说:“祖敖哥哥,我走了。” 第一百一十五章 大王回来了 祖敖来到库依丽的马前,轻声问道:“你准备走到哪里?” 库依丽心头咯噔一下,是啊,我要走到哪里?这些天,她一直在想这个问题,失去依丽旺和瓦木的痛让她不知道哪里才是她的目标,我要回阿掖城吗?回阿掖城还有意义吗?我要回阿掖山吗?沙古彦还在阿掖山吗?吐哈他们在哪里?依吐哈的性格,一定不会直接回到阿掖山,他一定在四处找我,可他能在哪里呢? 没事的时候,库依丽经常站在院落里,远望大漠。当年她和赛扬,还有她和赛扬、吐哈在这大漠里,在那个被赛扬叫做百日泉的地方,那可真像一个小家,一个无忧无虑的小家,赛扬总能搞到一些吃的来,似乎天地间除了星星、月亮,只有一个百日泉,百日泉无忧,则天下无忧。如果有机会,真想再去百日泉过一次无忧无虑、无拘无束的日子。 库依丽心头一下子变得沉重起来。 祖敖看了出来,凑近了库依丽悄声说道:“前几日,我的人到东边去打猎,见到了几个陌生人也在打猎,看装束……有些像阿掖的军士。” “东边?阿掖的军士?”库依丽几乎要惊叫出来,“我知道了,我知道我该去哪里了。”库依丽边说边调转马头,人在还这个小小的院落里,心早已飞进了大漠。 “依丽儿,”祖敖在后面叫道,“你还忘了件重要的东西。” 库依丽一回头,两名守卫抬着一个东西从屋里出来。 啊,手杖,原来是自己的手杖。 库依丽接过手杖,举起来端详了一下,摇头一笑:“要它何用?” “有用,还是拿着吧。” 库依丽收起手杖,策马出了院落,回头对祖敖高声说道:“祖敖哥哥,后会有期!”说完,库依丽身体前倾,双腿一蹬,向着东方疾驰而去,敖都、敖西和近百名武士紧跟其后,卷起一阵沙尘。 祖敖望着沙尘,一只手停在空中,喃喃自语道:“后会……有期。” 百日泉边。 吐哈立在马上,直立着身体,在午后的阳光下,一动不动地眺望着西方大漠。 都六十多天了,仍然没有库依丽的任何消息。但丹塔巴派出的探夫已得到阿掖山的消息,果然不出库依丽所料,几个区区山贼对于沙古彦来说不在话下,沙古彦已经得到了战场上的消息,逃回山里的夏胡音本想蒙混过关,杀掉沙古彦,但被警惕的沙古彦识破,夏胡音被杀掉,山贼们愿意投降的,编入阿掖军队,不愿投降的,一律诛杀。 毛沙军队并没有杀到山里去。阿掖山里的形势很稳定。沙古彦请求率军出山营救大王,但吐哈还是让他留在了山中。 丹塔巴和加哈木都希望能回到阿掖山,可吐哈不肯,没有大王,我们回到阿掖山又能做些什么?我们还如何收复阿掖城?收复阿掖城还有什么意义?现在回去,如果大王有事,再回来,一来一去,岂不耽搁了时间?所以,现在还不能回去,必须找到大王。 吐哈坚信神鹰保佑,大王一定还在。 每天,吐哈派出的小队四处打探,但都一无所获。 五百名军士和五百匹战马的粮草问题让吐哈头疼不已。有的战马已经饿死,有的战马已经瘦得没有马的体型了。有时候,不够吃的,军士们得饿上几顿,真到了丹塔巴所说的吃战马的时候了,但吐哈怎能忍心? 吐哈犹豫不决,真的有可能坚持不下去了啊,大王,您在哪里? 太阳已开始慢慢向西坠去,又将是这么一天吗?吐哈内心焦急又无奈,充满了沮丧。 突然,天边一队黑色人马裹挟着沙尘向百日泉飞奔,黑色的盔甲像极了毛沙骑兵。 真的是毛沙人吗?难道我们被毛沙军队发现了?吐哈连忙令加哈木准备战斗,军士们振作精神提刀上马。 这一队黑色人马越来越近,为首一匹褐色战马跃入视野。 马上一人,黑色头盔遮不住一头秀发,手中一根长长的灰黑色手杖,让吐哈激动得差点跌落马下。 “大王!”吐哈欣喜若狂,双腿用力,策动战马不顾一切地冲向前去。 吐哈的战马和库依丽的战马几乎凑到一起时,仰天长鸣,戛然停下。 “大王。”吐哈轻轻呼唤了一声,六十天的担忧和等待,终于有了回报,大王就在自己的眼前。 两行热泪禁不住奔涌而出。 男儿有泪不轻弹,可是禁不住啊,就让他流出来吧。吐哈记得上次流泪也是在这大漠里,也是在这百日泉,他与赛扬默默许下诺言,愿以生命保护依丽儿,为依丽儿战斗一生。 “男人还流眼泪呢。”库依丽一笑,见到吐哈,全身的苦楚都涌上头来,鼻子酸得不行,但看到吐哈眼泪哗哗地流,她还是忍住了。 “让大王您笑话了。”吐哈抹了一把脸上的眼泪,傻笑了一声,问道:“大王从哪里带来这么多军士啊?不像我们的人啊。” “一言难尽啊,我先来给你介绍两个人吧。”库依丽说着,回身一招手:“敖都、敖西,见过我的亲卫长吐哈将军。” 敖都、敖西立刻下马,跪地施礼道:“敖都、敖西见过将军。” “他们是谁?”吐哈一愣,问道。 “他们是——祖敖的儿子。” “祖敖?”吐哈感到有一股怒气冲上头来,压不下去,“大王,您……这是怎么了?” “你说怎么了?” “您怎么会把祖敖的儿子带过来?” “因为他们俩是我的侄子。”库依丽认真地回答道。 “……”吐哈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库依丽笑了:“吐哈,不管怎么样,你总不能老让我的两个侄子跪着吧。” “啊,对。”吐哈这才反应过来,连忙对敖都、敖西说道:“快起来吧。上马。” “大王回来了!”众军士群情激昂,大王的回归让他们看到了希望。 第一百一十六章 百日泉边 库依丽来到百日泉边,下马,身后的武士们也纷纷下马。众军士们纷纷跪倒地上,齐呼“大王”。库依丽内心再次燃起了信心,多么强大的阿掖军士,总能绝处逢生,不管剩多少人,总能战斗到底。 队伍里跑出一人,来到库依丽面前,喊道:“母亲!” “依丽努!”库依丽拉过依丽努,端详着,关切地问道:“吐哈将军刚刚说你受了伤,怎么样了?” “早就好了,母亲,我哥哥呢?” 库依丽没有说话,紧紧地将依丽努抱在怀里,她想说你的哥哥没了,可是她嘴唇哆嗦了一下,说不出来。 库依丽看着眼前的军士们,军士们起身,抬头,目光整齐地注视着库依丽。 看着军士们充满期待的眼神,库依丽对吐哈说:“准备一下,回阿掖山吧,明天一早就出发。” 库依丽绕着百日泉,缓缓地迈着步子。 夕阳将百日泉涂成了金红色,往昔记忆在脑海中丝丝滑过,百日泉中央的那汪蓝宝石般的泉水已经不见了,那是大漠的一只眼睛,冬天就闭上了,夏天就睁开了,记得赛扬是这样说的。现在,它已经闭上了,不知道这个夏天还能不能再睁开。 库依丽来到石屋前,石屋的样子再次浮现在她的脑海中。“我想再把它恢复起来。”库依丽转身对跟在身后的吐哈说道。 “是,大王。”吐哈应道。 “你还记得它以前的样子吗?” “记得。”吐哈点头。 库依丽来到泉边,走着走着,走到了胡杨树下。 对,就是这一棵,这是最高最大的那一棵。她仿佛看到赛扬倚在树上的样子,一只脚向后蹬在树干上,一只衣袖随风飘起。 库依丽学着赛扬的样子,倚在了树干上。对了,还要仰起头看着天空,啊,嘴里还要叼上一根枯草,比如欢欢草或者红花草根也可以。为什么这枯草会从左边嘴角一下子就滑到了右边嘴角了呢?真的没发现他用手动过。 库依丽自我调皮地一笑,转身来到树后。那个树洞还在,还是那么大,记得这里面藏了不知多少宝贝呢。她蹲下身,伸手进去,摸上摸下,里面空空如也,什么东西都没有。 “我已经摸过很多遍了,里面再也没有什么东西了。”吐哈在身后轻轻说道。 库依丽将手拿了出来,叹了口气,坐在了地上。 “这些天为了军士们的吃,费了很大的劲,有时候,我们出去那么多人,一天下来,一点吃的都找不到。更别说穿的了,军士们夜晚很冷,只能这么凑合着。真的很难。我们都这么难,现在想想,他有多么不容易,虽然嘴上乐呵呵的,什么也不说,但他一个人,又那么善良,不打,不盗,不抢,他一定很难很难。”吐哈喃喃地说道。 “跟我们在一起的时候,应该是他最快乐的时候。我想……他是多么孤独。”库依丽哽咽了。 入夜,气温骤降,军士们燃起了篝火。百日泉边一块平整的地面上,军士们撑起了帐篷,这是临行前,祖敖为库依丽准备的。 库依丽没有进帐,她来到石屋旁。石屋已经被军士们重新搭建起来。借着篝火的一点光亮,库依丽围着石屋转了一圈,虽然总觉得哪里不对劲,但确实是以前的样子。 库依丽没有进到石屋里面,而是在石屋的侧面,倚着石屋墙壁坐了下来。吐哈跟在库依丽近前。 库依丽静静地坐了很长一段时间后,说道:“吐哈,过来。” 吐哈来到库依丽面前。 库依丽一指自己面前的地面,说道:“坐下。” 吐哈顺从地坐在库依丽对面。 “再往前来一点。” 吐哈向前挪了一挪,正对着库依丽。 库依丽突然大声哭了起来。 “大王,您怎么了?”吐哈不知所措。 “我怎么了?你这个吐哈为什么要带我到这里来?我已经把他忘记了,可你为什么还要带我到这里来?”库依丽抓起地上的一把沙土,扔到吐哈脸上。 “大王,”吐哈并没有抹去脸上的沙土,“您不要哭啊,附近都是我们的军士。” “我就是要哭,我就是要你看着我哭。我不能想他了,我不能想任何人了,我首先要想的是我面前的这五百名军士!” 吐哈低下了头。 “可是……”库依丽仍在哭着,“现在,依丽旺没了,瓦木没了,我的黑鹰也没了,带出来的两千名军士只剩下五百人。我都做了些什么?吐哈,你告诉我,我都做了些什么?我该怎么办……” 吐哈无法回答。 “你这个憨货!吐哈,你这个憨货……”库依丽再次抓起地上的沙土,不停地向吐哈脸上扔着。 吐哈静静地,并不躲闪,微微抬头,看着库依丽,任凭沙土打在自己的脸上。 库依丽的哭声渐渐低了下去,但仍然在啜泣着,啜泣着……一直到天亮。 吐哈坐在库依丽的对面,默默地听着库依丽的啜泣声,一直到天亮。 三个月后 夏天的阿掖山是美丽的。 山谷中阳光能照到的地方,会长出一株一株深绿色的红花草,点缀着山间的道路。 陡峭的山壁呈现出近乎黑色的灰,一层一层山岩向上延伸,偶尔居然会长出绿色的植被,没有沙尘,阳光一照,显得格外鲜亮。 北面山顶上的积雪在慢慢地融化,可以看见亮莹莹的冰水流动,那是滋养阿掖宝地的圣水,最顶端没有融化的积雪仿佛一条白色的围巾舒展开来,在风中飘荡。 山谷中,没有了大漠里那种令人无法喘息的燥热,夜晚的风软绵绵的,不冷,只是凉爽。 库依丽经常站在土房前的空地上极目四望,白天遥看着山顶的积雪,夜晚仰望着满天星辰,有时也会透过西面山的缝隙远眺延绵不已的大漠,但是山里看不见阿掖城。 阿掖城里探来消息。城里毛沙人的守军已不足两千人。这个数目与库依丽山里的军士数目差不多,当然这个数目包括了投降的山贼和库依丽从祖敖那里带回来的一百名骑士。 到了反攻的时候了吗? 第一百一十七章 遇见诃图洪 清晨的阳光已探上西边的山头,土房前的空地上,库依丽手舞长枪,长枪上下翻飞,额头微汗时,库依丽收起长枪。 一直在旁边帮助丹塔巴练剑的吐哈,停了下来,同丹塔巴一起走了过来。 “丹塔巴的剑术最近可有长进?”库依丽问道。 “长进不小,”丹塔巴答道,“只是长进再大,也不及大王的一点点。” 库依丽笑了:“不及就不及吧,这么瘦的身体能拿起剑来就不错了。你是个动脑子的人,是不是该动动脑筋考虑考虑阿掖城的事情了?” “丹塔巴日夜都不敢忘记这件事情,照理说现在阿掖城的情况,我们攻进去是不成问题的。可是……” “可是,你是担心我们攻进去,就很可能又被呼邪都赶出来,对吗?” 丹塔巴点点头,没说话。 “这个呼邪都,好像黏上我了。我到哪里,他就扑到哪里。”库依丽自嘲地笑了笑。 “大王,”吐哈插话道,“既然这样,不如想个办法,除了呼邪都,永无后患。” “办法是好,办起来很难。”丹塔巴一摊手,说道。 “很难也要办,”库依丽说道,“吐哈说得对,必须要除掉呼邪都,消灭毛沙军,不然的话,我们永远没有落脚之地。” “大王可有好的办法?”吐哈问道。 “办法就是我出来,只要我一出来,呼邪都就会主动过来,他一过来,我们就想办法杀掉他。” “这样太危险了,大王,我们已经冒过两次险了,这次不能再冒险了。”吐哈连忙说道。 “如果不冒险,我们想做的事就永远做不到,如果不冒险,我们就活不下去,除非永远待在这山里,做个山贼。你们愿意待在山里做个山贼吗?” “不愿意!”吐哈、丹塔巴立刻应道。 “是啊,肯定不愿意,可我看有的军士就有这苗头,愿意做个山贼。也不怪他们,这里无忧无虑、无拘无束,多好,再过几年,恐怕连我也不想出去了,做个山贼也很好嘛。”库依丽摇着头,大声地笑了,声音里有几分苦涩。 吐哈、丹塔巴面面相觑,齐声说道:“大王,我们出山吧。” “好,”库依丽双手紧握,“我们先攻进阿掖城,再等待呼邪都,然后一举消灭之。现在先说第一步,如何进攻阿掖城。” “进攻阿掖城并不难,”丹塔巴说道,“这次我们不必像以前那样,采取夜间攻城的方法,只要白天攻城就有绝对把握。” “不,我们还要选择夜间攻城,我们总共不足两千人,要尽最大所能保存实力,因为我们的实力远不及毛沙人。” “但这次夜间攻城,我们无法采取上次的办法,虽然上次我们的办法没有派上用场,但他们还是吸取了上次的教训,现在进出城很不方便,每个人查验得都很严。” “这个我有办法,”库依丽说着,从身上掏出两个小木牌,“这是毛沙人入城出城的令牌,我觉得应该管用。” 吐哈、丹塔巴惊讶地看着库依丽手上的两个小木牌,他们不知道也从未听库依丽说起过祖敖送给她的这两支令牌。 库依丽一笑,说道:“你们先不要管这两支令牌的事,现在我们要选两个人进去,任务很艰巨,他们必须能独立完成任务。” “找两位辅将?”吐哈问道。 “不,辅将要指挥战斗,再说辅将也有可能被毛沙人认出来。” “普通军士很难,要不就从亲卫军里找两个人。” “不,我倒想到了两个人,一个是巴肯,这个人你们肯定都知道。还有一个叫曲鲁,我印象很深,他曾经帮我们打开过一次城门,你们还记得吗?” “记得,此人武艺不错,心直口快,原是一名百夫长,已被我收进了亲卫军。” “哈,原来吐哈的眼光也不错嘛。”库依丽对着吐哈拍了拍手,又对丹塔巴说道:“人选好了,具体怎么做,还要看丹塔巴的了。” “是,大王,丹塔巴今夜再次观天象定夺。” “要尽快,但不要有疏漏。虽然说我们是在冒险,但前两次冒险,我们都是考虑不全,准备不周,所以这次冒险,我们得把后面的事都考虑充分了,包括如果我战死该怎么办,都要想好。该做好准备了。” 吐哈、丹塔巴都吓了一跳,连忙道:“大王永远不会战死。”丹塔巴接着说道:“请大王放心,丹塔巴定当竭尽全力,准备好这次战斗。” 不出库依丽所料,巴肯和曲鲁凭令牌顺利进入了阿掖城。入夜,两人分别潜到阿掖城的北门和东门,静待夜半时分半月初升的时刻。 半个月亮从东方的地面上露出头来。月光还没来得及掩过漫天星光,阿掖城的东门便传来一阵喧闹,城门被缓缓打开。 库依丽一举手杖,加哈木一马当先冲了出去。 库依丽带领早已藏在胡杨林里的一千名阿掖军士像一股风一样顺利地刮进了阿掖城。 队伍的最前端燃起了几支火把。火把只是为了引领队伍的方向,对于库依丽来说,那是多余的,这里是自己的家,即使蒙上眼睛,也能准确地到达任何方位。 毫无抵挡,这股风便刮到了王宫门前。从北门进入阿掖城的军队,由沙古彦率领也已经到达了王宫。 等毛沙人反应过来,加哈木率领的军队已经从东面和南面、沙古彦率领的军队从西面和北面将王宫团团围住。 王宫的侍卫们被斩杀,睡梦中的毛沙守军还没清醒过来便倒在了阿掖军士的刀下。 欢宴宫附近,一名将军铠甲还没完全整好,便提刀上马,带领一众军士向前冲杀。这一定是阿掖城毛沙守将,沙古彦纵马前冲,挡住了去路,那位守将仓忙应战,一阵慌乱,几个回合便被沙古彦斩落马下。 从寝宫附近,又冲出一队人来,有些人还没有来得及穿上铠甲,便提刀上马拼杀,与阿掖军士战在一起。 为首一人,虽然未着铠甲,但衣着光鲜,体格健硕,刀法凶狠凌厉,连砍数名阿掖军士,几乎要冲出阿掖军队的包围。 加哈木一看,不好,策马向前,提枪刺去。 那人反应极快,挥刀格挡。 加哈木不敢大意,一接招便感觉出不一样,莫非是位将军?两人战在一起,竟一时不分胜负。 身后的库依丽也感觉到这不是一名普通的军士,定睛一看,怎么这么面熟?在哪儿见过?对了,想起来了,那天在城墙上,呼邪都旁边…… 想到这里,库依丽挥动手杖,纵马一跃,冲到前面。 那人急于脱身,向前一靠,战刀向加哈木头顶劈去。 库依丽伸出手杖,手杖正中那人手腕,那人“哎呀”一声,战刀当啷落地。 加哈木趁机向前猛刺,长枪直刺那人咽喉。 那人眼看着长枪刺来,但躲是躲不掉了,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长枪插入自己的咽喉。 在那人想要听天由命的时候,库依丽手腕一转,手杖撞开了加哈木的长枪,长枪沿着那人的脖颈滑了出去。 那人和加哈木都是一惊,不解地看向库依丽。 库依丽收回手杖,低声喝道:“诃图洪!” 那人又是一惊,问道:“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你难道不认得我吗?你需要认识认识我。” 诃图洪仔细一看,火把照耀下,一个女人,一身软甲,三四十岁,神采奕奕,却一脸的冷漠。 第一百一十八章 备战 “莫非你就是库依丽?那个传说中的依丽儿?”诃图洪一仰头,一只手揉捏着仍在疼痛的手腕,一脸蔑视的表情。 “混账!”库依丽大怒,手杖头猛击诃图洪前胸,诃图洪摇晃了一下身体,差点摔下马去。库依丽厉声喝道:“即便你不承认我这个大王,我也是你的姑姑,你竟敢直呼我的名字!” “哼!姑姑?既然是姑姑,当年你为什么要赶走我的父亲?让我诃图洪从小远离故土,寄人篱下,忍受屈辱,这些都是拜你所赐。” “你……”库依丽竟一时无语,“你不懂。” “我不懂?我是不懂,但我也想要这片阿掖宝地。今天只是想来这片土地上转一转,走走看看,算我倒霉,我怎么就那么倒霉?才来一天就碰上了你。我不在乎我的命,你想怎么办都随你,但不要说我不懂!” 库依丽无奈地叹了口气,说道:“你走吧。” 诃图洪一愣:“你说什么?” “我让你走!离开这里。” “大王,不能放他走,放他走,便可成后患。”一旁的加哈木急忙说道。 “是啊,大王,他可是祖诃图的儿子。”身后的吐哈也着急了,驱马向前阻止。 “正是因为他是祖诃图的儿子,我才放了他。从今以后,我不杀阿掖家族的人。”库依丽正色道。 “可是,他不一样。”吐哈仍然不肯。 “让开路,放他走!”库依丽大声喝道。吐哈不再坚持,军士们分开两边,让出一条路。 “哼!你放了我,我也不会感激你的。”诃图洪冷冷地说道。 库依丽冷笑一声,转过头去。 诃图洪不紧不慢地驱马向前,突然,他定住了,不远处,战马上挺身而立的两个人,让他大吃一惊。不会看错的,他揉了揉眼睛,虽然光线暗淡,他也不会看错,那是敖都和敖西,穿了阿掖铠甲的敖都和敖西。 诃图洪收回目光,身体突然前倾,双腿猛然用力,战马飞一般向城外冲去。 呼邪都很快就会来到阿掖城,连最普通的军士都明白。 战斗准备从当天夜里就开始了。 军士们彻夜开挖壕沟。在城中主要街道和军营中挖出一条一条的一人宽、一人深的壕沟,沟内满铺刀尖,壕沟上铺上胡杨木板,木板上再铺上沙土,看上去与之前一样。只要用力拉动壕沟头的机关,木板便会翻转,行走在其上的人马便会掉落在沟内。 其实这个办法,库依丽从百日泉回到山中的时候,就想过了,木板和刀尖也让加哈木提前做了准备。只是她对这个办法也没有太大的把握,只是拼一拼、搏一搏,为的是消耗毛沙军队的有生力量,降低他们的杀伤力。怕吐哈和丹塔巴担心,她事先并没有把这个想法告诉他们两人。 现在眼看着这样的办法,吐哈和丹塔巴很是惊叹,但更多的是揪心。万一不成功,引进城里的毛沙大军很难对付。 但更让二人揪心的是库依丽要亲自埋伏在宫中,斩杀呼邪都。 “大王,不可啊,这样做太危险了,要埋伏的话,就让吐哈埋伏在宫中,吐哈保证完成斩杀呼邪都的任务。”吐哈急切地说道。 “是啊,大王,您说过即使冒险也要考虑周全,大王的安危是首先要考虑的。”丹塔巴也有些着急。 “你们不必说了,”库依丽意志坚定,“必须由我来面对呼邪都,这个任务必须由我来完成。呼邪都要的是我,只有我出现,呼邪都才会亲自上阵,那样我们才有斩杀他的机会。” “大王,那就让吐哈来假扮大王对阵呼邪都。”吐哈坚持道。 库依丽一下子乐了:“算了吧,吐哈,我不相信你这个吐哈能长得像我一样漂亮。” 吐哈霎时红了脸,不好意思了。 “就这么定了,”库依丽说道,“到时,丹塔巴随加哈木一起,吐哈和我在一起,有你吐哈在我身边,我一定是幸运的。” 吐哈只好咧嘴一笑。 库依丽所说的这个“到时”,就是到呼邪都来到阿掖城的那个晚上半月初升的时候。不知道这个“到时”是明天晚上还是后天晚上或者还是大后天晚上,总之,时间非常紧迫,阿掖军队必须在呼邪都到阿掖城之前做好一切准备。 壕沟正在开挖,有军士们在军营附近或门口处看似不经意地放置了干草。 最难办的还是库依丽的藏身之处。到时,库依丽会和吐哈率领百名武士埋伏在王宫内,伺机杀死呼邪都。照库依丽的说法,这是学习了高扬国的做法,当时,高扬国王希多正在招待库依丽他们,酒至酣处,突然从王宫墙里冒出来那么多人。 可现在,库依丽要埋伏在哪里呢?议事宫、欢宴宫用木板加墙来不及做,即便是做,也会看起来太突兀,很可能还没开始战斗就露了馅。 简单的商量之后,库依丽还是决定把埋伏点放在寝宫,一是寝宫结构比较复杂,容易做出藏身点,二是半月初升的时候,很可能呼邪都已经就寝,而呼邪都的就寝点很可能就是寝宫。如果到时呼邪都还没有就寝的话,便很可能是在欢宴宫吃喝玩乐。当然在议事宫议事的可能性也存在,欢宴宫和议事宫都有后门,到时可以从后门杀入。 计划看上去很周密,但库依丽内心总有些惴惴不安,因为所有这些都建立在“很可能”的基础上,万一……库依丽不敢多想,内心里深深地祈祷着。 呼邪都来得真快,仅仅过了一天,第二天的午后,太阳还没有落山的意思,呼邪都便兵临城下。 黑压压的大军看上去足有两三万人,大军的尾部在沙尘中浮现。 幸亏没有丝毫停歇,所有的准备工作已基本就绪。 吐哈带领武士和亲卫兵们将寝宫的藏身点重新改装、调整,做出了一面假墙,从外表看来,完全是一面真墙,使人根本无法察觉。 加哈木和沙古彦在街道和军营中来回穿梭,察看每一个点,甚至跳下壕沟察看刀尖的强度、刀尖之间的距离,察看壕沟的深度、木板的间隙,这些更加激起了军士们战前的兴奋,疲劳和困意似乎从来没有上过身。 呼邪都并没有展开他的叫城演说,直接开始攻城,攻势迅猛。沙古彦指挥着城墙上仅有的五百名军士抵抗。 双方弓箭手开弓互射。毛沙军士顺着云梯向上爬,毛沙军队的攻城撞木已经备好。 “还能坚持多久?”库依丽登上城墙,来到沙古彦身后问道。 “到晚上应该没有问题。”沙古彦抬头看了一眼西斜的太阳,说道。 “一定要坚持到天色全黑。全城静下来以后,你才能撤退。” “大王放心,沙古彦保证完成任务。”沙古彦坚定地说道。 “还有,一定要顶住,阻止他们使用攻城撞木,不能损坏了我们的城门。” “是,大王。” 按照计划,等天色完全黑下来以后,加哈木率五百军士从东门撤出,埋伏在东门,沙古彦率八百军士佯装失败弃城,从南门撤退,城内除库依丽埋伏在王宫内以外,城中由提巴率两百军士悄悄埋伏在街道两旁和军营附近。 东门和南门分别由曲鲁和巴肯各领五十名军士埋伏在城门附近,只等月半初升时为加哈木和沙古彦打开城门并负责把守。 北门和西门也分别埋伏了五十名军士,负责把守城门,做到战时不出不进,来个瓮中捉鳖。 到时,沙古彦负责城中消灭毛沙军队,加哈木负责包围王宫,呼应库依丽。 天色黑了,武士们都已进入了墙后的藏身点。 库依丽的心在砰砰地跳着,这是决战,要冷静,越是这样劝自己,越是无法冷静。 第一百一十九章 搜寻目标 “大王,该准备了。”吐哈在旁说道。 库依丽点点头,双手紧握手杖,在黑暗中从上到下看了一遍,这是她最得意的武器了,今晚它将发挥决定性的作用。 “大王。”吐哈再次催促道。 “嗯。”库依丽答应着向墙后走去。 “大王,”身后的吐哈低声说道,“我还是觉得这种关键时刻,祖敖的这些武士能不能真正信得过,是个问题。” “我总觉得信得过,主要是我感觉祖敖让我信得过。而且经过祖敖这么多年的调教,这些武士的武艺明显高于一般军士,更值得信赖。”库依丽说完,走进了墙后。 天色刚刚暗下来,毛沙军队便攻破了阿掖城,沙古彦带领军队“仓皇”逃去。 入夜。 毛沙的万人大军已在阿掖城内安顿下来,还有万人军队驻扎北门城外。 城内,街道上的毛沙小队来回穿梭巡逻,王宫的毛沙侍卫们环王宫一圈守卫王宫,城门两侧有小队毛沙军士在把守,城墙上的小队毛沙军士来来回回。已近午夜,可以在黑暗里偷着打个盹儿了吧,除了欢宴宫,阿掖城已沉睡。 时间在慢慢地流动。每一处的阿掖军士们都瞪大了眼睛,等待那个时刻。 刚过午夜,半月初升。 东门、南门,把守城门的毛沙军士被消无声息地斩杀,城门大开。 城外,密集的火把被点燃,火光带着阿掖军队像大地上划过一道闪电,刹那间冲进阿掖城。虽然南门进城要经过木桥,但进城未遇到任何抵抗,沙古彦依然风一般地飞进城内。 等城墙上的毛沙军士站起身来,柔亮了眼睛之后,只能眼看着阿掖军队冲杀在阿掖城中。 当城门处出现了火把的光亮时,提巴便命令军士们点燃早已备好的火把,投进军营附近的干草中。顿时,火光冲天。 毛沙军士们从睡梦中惊醒,慌慌张张地从营房里出来,铠甲还没穿好,有的竟然徒手,身上没带任何武器。 战马受惊,不停地嘶鸣,原地打转。毛沙军队顿时乱做一团。 沙古彦的军队迅速占据了重要位置,弓箭手们搭起弓做好了准备。 同时,加哈木的军队直奔王宫,大王就在王宫里,不能有任何闪失,加哈木不敢有丝毫大意,迅速将王宫包围起来,与毛沙的侍卫们展开了搏斗。 加哈木着急,必须快速冲进王宫,保护大王,可毛沙的侍卫们还是比较难缠的。 库依丽藏在寝宫内,寝宫里静悄悄的,没有一点声响。时候差不多了吧,第一个“很可能”很可能不会出现了,呼邪都根本就没回寝宫,很可能他就不打算回寝宫。 库依丽拨开墙,从墙后探出头来。从外面隐约传来杀声一片。不好,战斗已经开始了,我们还待在这里像没事似的。 库依丽一脚踹开了假墙,一挥手杖,大喊一声“跟我来”,冲出了寝宫。出了寝宫,厮杀声变得异常清晰又特别嘈杂,四处都是火光,军营一边火光几乎连成一片。 欢宴宫周边,阿掖军士们和毛沙侍卫们厮杀猛烈,库依丽疾步来到欢宴宫的后门。 祖敖的武士们果然不负所望,很快便斩杀了守卫后门的毛沙侍卫们,库依丽和吐哈冲进了欢宴宫。 同时,欢宴宫的正门也被加哈木冲破,加哈木也闯进了欢宴宫。 欢宴宫内,毛沙的十几个将军们正在欢宴。有的已经酩酊大醉,甚至不知道有人入侵,有的醉意朦胧,但仍然能拿起刀来准备战斗,有的虽然有酒在身,但异常清醒,明白发生了什么,知道该做什么。 毛沙侍卫们被挡在了欢宴宫外,库依丽身后的武士们迅速在欢宴宫内围了一圈,看上去训练有素。 库依丽环顾一圈,没有呼邪都,怎么会没有呼邪都呢? “呼邪都呢?”库依丽大声说道:“放下武器,投降便活,抵抗便死!” 可毛沙的这些将军们还是很有骨气的,没有人选择投降,除了醉得爬不动的,纷纷提刀向前冲来。 吐哈和加哈木与武士们一起加入战斗,毛沙的将军们毕竟是喝过酒的,战斗力明显下降,很快便被杀或被拿下。 库依丽用手杖顶住一位年轻将军的肩头,问道:“呼邪都哪里去了?” “不知道。”这位年轻将军还算清醒。 “说!说实话饶你不死。”库依丽大喝。 “我是俘虏,死不死你说了算,但是不知道就是实话,大王的事,我一个小小的辅将怎么会知道?我只知道酒没喝完,大王就带着大将军出去了。” 这个小小的辅将说的确实是实话。原来,呼邪都进城来,总觉得不踏实,好像哪里不对劲,进城进得太顺利,阿掖军队弃城逃跑逃得也太干脆,除了从南门逃走的阿掖军队还算得上有些仓皇外,其他的看上去井井有条,街道上干干净净,也没有逃跑时丢弃的东西。不过,上次高扬国他们逃跑以后,城内也比较干净,难道……不对,还是出去转转。 呼邪都便带上了当布一起出去夜查,一直没有回来。 大王没有回来,这些将军们虽然感觉累了,不想再喝了,但还是得等,等大王回来以后获准离开,才能离开。 库依丽立刻出了欢宴宫,跨上自己的褐色战马,吐哈和身后的武士们也同时跨上了早已备好的战马。 从欢宴宫方向看去,西、南两面战事尤为猛烈。 毛沙军士从火中向外冲,很多军士还没冲出来,便倒在阿掖弓箭手的箭下。 毛沙的军队似乎整好了队形,提巴带领埋伏在周边的军士们拉动壕沟上面木板的机关,成片的毛沙军队倒进了壕沟,在壕沟里挣扎,后面的或者旁边的军队不明地形,顺势向前一冲,收不回来,连人带马也跟着倒了下去,压在了先前倒进去的军士身上。挣扎着爬出来的毛沙军士要么被射杀,要么被砍杀。 连成一片的街道和军营简直成了毛沙军队的埋葬地。 库依丽的目光没在这上面,她在搜寻着她的目标——呼邪都。她的目光扫过东门、西门、南门、北门。 难道……库依丽大声叫道:“加哈木,令守住各个城门,不得有出,也不得有进。” 突然,一道黑色的队伍在火光的照耀下,映入眼帘。 太熟悉了,这是呼邪都自己的随从队伍,都是他的贴身护卫,上次在乌拉城下见识过,正是那次,让她失去了依丽努和瓦木。 黑色的队伍中间,一人手持双刃刀,正在与这支队伍一起,向北门奔去。呼邪都! “追!”库依丽不由分说,高举手杖,奋力追了出去。吐哈和百名武士紧随其后,加哈木也率军跟了上去。 第一百二十章 决战呼邪都 呼邪都刚开始并没有发现自己被追击,只在慨叹自己的大军竟然如此不堪一击,一个小小的阿掖算得了什么,刚刚还差点要回王宫指挥战斗,要不是当布以死苦劝,才不会选择弃城出逃呢!边恨边逃,速度自然慢了不少。 库依丽很快追了上去,距离北门已经不远。 吐哈带领武士们冲杀进了呼邪都的护卫队,库依丽挥动手杖,直指呼邪都。 呼邪都并不迎战,而是加快速度向北门奔去。 不好,这样拦不住呼邪都,城门处只有五十名阿掖军士把守,根本不是呼邪都护卫队的对手。库依丽手杖向吐哈一挥,指向北门。 吐哈会意,不再恋战,由一部分武士牵制呼邪都的护卫队,自己带领一部分武士迅速从旁边超越了呼邪都的护卫队,拦住了呼邪都的去路。加哈木的军士们趁机控制了北门。 呼邪都的护卫队虽不足百人,但个个都是高手,与库依丽所带的武士们不相上下,战斗一时不分上下,呼邪都被自己的护卫们围在中间,库依丽无法靠近。当布冲在前,与吐哈战在一起,护卫队在努力地向北门靠近。 当布虽然只剩一条胳膊,但一只手挥舞战刀,异常凶猛。 吐哈一阵恼恨,今天必须除了你,上次就是因为你,把我和大王隔开。吐哈的战刀同样凶猛。 两人一个要逃命,一个要报恨,竟然一时不分胜负。 但吐哈心里还念着库依丽,大王如何了?吐哈不由地一扭头看了一眼库依丽,还好,有加哈木在身边,但就是这一分神,当布的战刀横空劈来。 不好!吐哈已感觉到冷风袭来。格挡来不及,躲也躲不开,怎么办?还没来得及做任何反应,只听当的一声,当布的战刀被格开。吐哈一看,沙古彦!你怎么来了? “将军,”沙古彦边战边说,“你在左边对付这家伙,我在右边对付这家伙,让武士们向两边撤!” 什么打法?吐哈心中嘀咕,但还是按照沙古彦的说法,一左一右,对战当布。 突然,沙古彦横刀扫过当布,当布一闪,沙古彦的刀似乎没有守住,奔吐哈而去。吐哈没想到沙古彦会收不住,连忙策马向后躲去。 沙古彦由于没收住刀,露出了一个大空当,当布趁机一个前冲,沙古彦只能向后躲,当布再一个前冲,沙古彦拨马便逃。 当布一看大喜,这个孬种,还要与我战,吐哈没看懂,正在愣神,难道沙古彦要做叛徒?这怎么可能?当布抓住时机,大叫了一声“大王快走”,便带领护卫队,一马当先,向前冲去。 再冲一段,就到北门了,胜利在望了,正当喜出望外时,“扑通!”当布连人带马栽了下去,身后的护卫们一股脑地跟着向下栽去。 呼邪都猛勒战马,战马长嘶一声,前蹄踏在了壕沟的边缘。 沙古彦拨马回头,护卫队里一半多的护卫已落入壕沟中。 吐哈看着壕沟对面的沙古彦,又气又惊又喜,差点让这小子把自己带到沟里去。 呼邪都大惊失色,慌忙调转马头,调转得太匆忙,竟然带倒了自己身边的两名护卫。转过来之后,他所面对的便是库依丽。 呼邪都身边有战斗力的护卫只剩二十人左右,在库依丽的武士们面前就不值一提了。 呼邪都一看,没有办法,只能做最后一搏,于是,高举双刃刀,高声喝道:“闪开!”护卫们闪向两边。 库依丽平举手杖,手杖头直指呼邪都,她在等待着呼邪都的进攻。 “你这个女人,今天让我们来个最后的决战,我就不信我杀不死你!”呼邪都疯狂地嚎叫着。 “有本事就来吧,我阿掖王国到底哪里惹了你?让你丧心病狂来追杀我们。”库依丽大叫。 “哼!你这个女人杀死了我的父亲,有仇不报,不算男儿!” “无端地掠杀我阿掖子民,他那是咎由自取!” “你才是咎由自取,今天我呼邪都不取你人头,誓不为人!” “好吧,那就让我们做个了断吧!”库依丽晃一晃手中的手杖,厉声喊道。 呼邪都不再答话,大喝一声,纵马前冲。 “大王!”吐哈眼见呼邪都向前冲来,纵马向前,提刀欲战。 “闪开!”库依丽大喝。吐哈赶紧退了回去。 随着库依丽的一声大喝,呼邪都的刀从头顶劈来。 库依丽一腾挪,闪过,手杖横扫呼邪都的头盔。 呼邪都并不格挡,俯身闪过,双刃刀扫向库依丽腹部。 库依丽抬起手杖,用杖尾挡开双刃刀,顺势一个反转,杖尾直刺呼邪都。 呼邪都一个侧闪,双刃刀刺向库依丽前胸。 两人你来我往,战在了一起。 突然,呼邪都俯身向前,库依丽抓住呼邪都左侧的一个空当,手杖直直地从上砸下,呼邪都躲闪不及,手杖正中左肩,呼邪都大叫一声。但同时,呼邪都的双刃刀刺中了库依丽的左肩,库依丽“哎呀”一声,差点仰下马去。 吐哈一看不好,一挥刀,带领武士们冲了上去。 呼邪都的护卫们同一时间也冲了上去,瞬间隔开了库依丽和呼邪都。 呼邪都的护卫们挡在了呼邪都的外面,高喊:“大王快走!” 呼邪都见势,调转马头,战马距壕沟尚有几步远。呼邪都猛然双腿用力,驱动战马,战马长嘶一声,向前猛冲,纵身一跃,越过了壕沟。 呼邪都的战马四蹄还未着地时,一直守候在对面的沙古彦举起战刀,呼邪都毫无防备,战刀插进了呼邪都的腹部。 呼邪都疼痛难忍,但还是挣扎着挥刀迎战。 库依丽眼看着呼邪都纵马飞跃,心内焦急,大喊一声:“闪开!”纵马前冲。 可是,库依丽被前面呼邪都的几个护卫挡住,战马逼近壕沟的边缘,停了下来。这可如何是好,没有助跑加速,是越不过壕沟的,斩杀呼邪都会不会成为泡影。 库依丽没有任何思索,没有任何停留和多余的动作,纵身跳到了马鞍上,两脚前后一踏,一手抡起手杖,一手伸展开来,腾空而起,飞身越过壕沟和已经倒在壕沟里的毛沙军士和护卫们。 越过壕沟,库依丽像俯身而下捕食的猎鹰一般直冲呼邪都而去,手杖在空中划过一个完美的弧线。 呼邪都回身,抬头,呆呆地欣赏着那道从天而降的弧线,手杖不偏不倚,重重地砸在了呼邪都的头盔上。 头盔掉落,呼邪都来不及赞叹弧线的美丽,便扑通一声摔到了地上,一动不动了。 库依丽收不住脚,在地上连打了几个滚,仰躺在地面上。 众人惊呆了,一点声音都没有,就连仅剩的几个呼邪都的护卫,都惊得不知所措。 沙古彦几乎是滚落马下,连滚带爬地来到库依丽面前,跪倒在地上,不知如何是好。 过了一会儿,库依丽缓缓地起身,从地上坐起来,慢慢地拄着手杖站了起来。 “大王!”吐哈兴奋地高呼,众军士们连声高呼:“大王!大王……” 此时,已近拂晓,不用火把,也能辨得出壕沟对面那一群兴奋的阿掖军士。 第一百二十一章 共战莫雷 没有时间庆祝。 立刻打扫战场。 城中尚有毛沙的残余需要清理掉,愿意投降的俘虏需要妥善安排,防止发生意外,加紧城门守卫,现在还没有时间对付城外驻扎的毛沙军队。 安排好任务,库依丽带领吐哈和丹塔巴向王宫走去。肩头的伤痛并无大碍,只是皮肉之伤,出了一点血而已,库依丽心头的事情还有很多,并未让丹塔巴疗治。 “城中这么热闹,城外的毛沙驻军怎么一点动静都没有?”库依丽边走边问,充满了疑惑。 “眼看天已放亮,大王如果肩上的伤无碍的话,现在不妨上城墙一看。”丹塔巴答道。 “走!”库依丽说着立即转身。 刚转过身来,沙古彦已策马来到眼前。沙古彦下马施礼道:“大王,城外驻军已开始攻城。” “真是说什么来什么,”库依丽苦笑一声,“为什么没有听到他们攻城的声音?” “他们还只是在叫骂,看样子他们还没摸清城里的情况,有些试探性的。” “他们有多少人?” “看上去万人左右,为首的是乌拉国的莫雷。” “莫雷?”库依丽惊问道。不等沙古彦回答,库依丽一招手,向城墙走去。 来到城墙上放眼一望,果然是莫雷,头盔上的那根铁刺还是那么显眼。 莫雷身后的军士乌压压一片,看上去是乌拉国的军队,距城墙只有一箭地。 库依丽静静地看了一会儿,说道:“这么多军队,为何夜里不攻城?如果真的夜里让他们攻入城内,形势很可能会反转,那样的话,后果不堪设想啊。” “是啊,”丹塔巴说道,“看来乌拉国的军队也并不怎么积极。” “务必守住城门,现在城内虚弱,出击还不是时候。”库依丽对沙古彦说道。 “是,大王,”沙古彦答道,“现在他们的大王已死,他们应该更好对付。” “小心。”库依丽点了点头说道。 “有本事出来应战啊,不出来我们就要攻城了。”乌拉国的军队高声喧叫。 “有本事就来吧,”沙古彦的军士大声喊道,“你们的大王已被我们杀死,还是赶快投降吧。” “该投降的是你们,”莫雷大叫,“你们城中空虚,已是强弩之末,不堪一击。如若投降,我莫雷承诺保全你们的性命,你们的大王也可以继续做你们的大王。我莫雷说得到,做得到。” “你莫雷又算是什么!你们的大王已死,你们为何还要继续抵抗,步你们大王后尘?”沙古彦高声喊道。 “哈哈哈,那是毛沙国的大王,不是我乌拉王国的大王,我们的大王还好着呢。” “看来这个莫雷是有野心的,想做个黄雀在后。”丹塔巴说道。 “做好战斗准备。沙古彦安排好城墙防守,加哈木赶快集结地面骑兵和弓箭手。沙古彦领军士们继续喊话,喊乱他们的军心。”库依丽命令道。 “毛沙国的大王都死了,你们还打什么……毛沙国上万的大军都被我们杀死了,你们为何还要送命呢……”阿掖的军士们轮番喊叫。乌拉军士们的喊叫声开始渐渐弱了下去。 莫雷见状,挥舞大刀,指挥军队前冲。第一波攻城的乌拉军士被阿掖城墙上密集的弓箭击退。 莫雷整好队形,准备第二波进攻。 “看到了吧。你们攻不上来,我们城内城外有万人大军,正等着你们呢……我们是神勇的阿掖军士,从天而降,一出击,就把你们消灭……”阿掖的军士们再次轮番喊叫。 莫雷有些气恼,军士们不知道,我还能不知道吗?就凭你阿掖,哪来的万人大军?还从天而降,你哪来那么大本事?他挥动大刀,准备再次进攻。 可乌拉的军士们开始有些疑惑和胆怯了,是啊,毛沙的万人大军一个晚上就让他们消灭了,毛沙的军队没人能敌得了啊。 正疑惑间,突然从东面传来震天的喊杀声,一支阿掖军队直冲而来。 乌拉军队措手不及,一下子乱了套,难道真是神勇的阿掖大军从天而降?一些军士还正在思考这个问题的时候,就被阿掖军士砍落马下。 连莫雷都在思考这个问题,难道中了埋伏? 城墙上,库依丽大吃一惊,哪里来的阿掖军队,加哈木冲出去了?这根本不可能。 这支阿掖军队其实人数并不多,只有四五百人,但士气高昂,为首的一员猛将,直冲莫雷而去。冲到莫雷身前,挥刀便砍。 莫雷慌忙应战。 “丹法?”城墙上的库依丽和一众人同声喊道,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库依丽大喜过望,丹法是从哪里冒出来的?真的是从天而降。不管怎么样,现在是个难得的大好时机,她大喊一声:“加哈木!开城出击!” 库依丽快步向城墙下走去,临走,回头对沙古彦说道:“留给你五百军士,守住阿掖城,能完成任务吗?” “大王放心,誓死守卫阿掖城。”沙古彦立刻答道。 “好!”库依丽拍了拍沙古彦的肩膀,回头对众人说道:“其他人跟我来!” 城门大开,加哈木第一个冲了出去。 眼看丹法要被围攻,因为莫雷并非孤身一人,他身边几名辅将也非等闲之辈。 加哈木伸出长枪刺向莫雷,莫雷毫无防备,仓忙一躲。加哈木一个虚晃,长枪横扫,正砸中莫雷头盔上的铁刺。 莫雷摇晃了一下身体,赶紧稳住后退。 丹法回望一眼加哈木,心中大喜,挥刀劈向莫雷。 库依丽、吐哈紧跟着冲上前来,提巴、曲鲁、敖都、敖西包括依丽努和丹塔巴都参加了战斗,库依丽的百名武士更是勇猛无比。莫雷的几个辅将很快被砍杀。 莫雷一看不好,抽身欲走。 丹法纵马一跃,拦住了去路。莫雷不得已,举刀砍向丹法。丹法横刀格挡,莫雷抽刀准备来一个横扫。 可谁知加哈木在身后,长枪先来一个横扫,再次砸中莫雷头盔上的铁刺。 莫雷来不及后悔这个曾让他炫耀不已的独特头盔,只觉一阵晕眩,差点从马上摔了下去。等他回过神,丹法的战刀已穿进他的铠甲,刺进了他的胸膛。 莫雷在马上晃了晃,一头栽到马下。 乌拉军队的将军们已经全部丧命,上万的乌拉大军群龙无首,顿时成了乌合之众。 阿掖军士们精神振奋,高举战刀向前猛冲。 乌拉军队此时已溃不成军,仓皇向北逃窜。 库依丽见势,高举手杖,大喊一声:“追!”阿掖的军队像一阵风暴一样向北卷去。 阿掖军队不停地追击,乌拉军队拼了命地逃窜。逃窜中,乌拉军士为了活命,很多军士四散而去。追至乌拉城时,万人军队仅剩下一小撮了。 眼看着这一小撮军队已进了城,城内的军士推着两扇城门,吱吱呀呀地奋力关闭城门。 进城去!库依丽奋力前冲。 不停的追杀,战马的体力已消耗到了极限。但是,坚持住,再来一次,我的好兄弟。库依丽猛然用力夹住双腿,身体前倾,单手抱住了马颈。 战马会意,踏起四蹄,向前一个纵身飞跃。 库依丽侧身前倾,一只手抓住手杖的杖尾,全力将手杖伸出。 在两扇城门即将关闭,仅剩一条缝隙时,库依丽的手杖头冲进了这条缝隙。 第一百二十二章 乌拉国王 库依丽的战马前蹄腾起,踏着城门停了下来。身后的吐哈等人猛勒马缰,停在了城门前。 武士们上前顺利地打开城门,城门的守卫和那一小撮军队慌忙逃窜。阿掖军队长驱直入。 进入城内,竟没有遇到任何阻挡,库依丽放慢了脚步。 乌拉城看上去不大,比白米国要大一点,比古勒国要小一些,或者差不多,但模样就完全不一样了。 比起那两个王国的繁华热闹和富丽堂皇,这里简直就是荒凉,地面光秃秃的,在这夏日里居然也没有多少绿色的东西,偶尔会出现几株低矮的红柳,地上点缀着一些芨芨草。不远处三三两两的圆形房屋,看上去像是帐篷,仔细看才觉得应该是土房。 由于一路火速追击,时间才刚刚过了正午不久。但此时街道上几乎没有人,也许都躲起来了。 也许……难道都埋伏起来了,留守的军队呢?库依丽心生疑惑,看向丹塔巴。 丹塔巴明白了库依丽的意思,说道:“大王不必担心,这乌拉国一直只有最多一万人的军队,每次都是倾巢而出,丹塔巴认为这一方面是因为毛沙人让他们这么做,另一方面是因为他们觉得有毛沙军队做后盾便大可放心。” “城里的军队呢?”库依丽问道。 “城里的军队并不多,即便他们想有动作,白天里也不敢。我们当下还是要抓紧控制他们的王宫和他们的国王。” “加紧速度赶往乌拉王宫。”库依丽令道。 可乌拉城的王宫在哪里呢?好不容易抓到一个人,那个人哆哆嗦嗦地指向了前面几幢连成片的房子。 那就是王宫?太不起眼了。 阿掖军队很快包围了王宫,王宫的侍卫们没有抵抗,立即放下了武器。 库依丽来到王宫门前,方形的石屋,泥墙,墙壁光滑,两扇土褐色木门很宽,门上雕刻着粗线条的花纹。 宫门打开,库依丽率众人进到宫里来。 王宫不算小,地上满铺着带有黄色、白色花纹的灰色地毯,墙壁上挂着各色挂毯。王宫尽头有一张高大的座椅,显然是王座,王座前方两侧还有一些小一点的座椅。 王宫里没有几个人,只有角落里几个瑟瑟发抖的侍女,库依丽走到近前,说道:“让你们的大王出来。” “是。”一个侍女一边答应着一边慌慌张张地从王宫后门跑了出去。 不一会儿,两位侍女搀扶着一个身着绿罗麻长袍的老者从王宫后门进来。后门有个门槛,过门槛的时候,两个侍女帮助老者抬了抬退,老者才好不容易跨进了门槛。 老者被两个侍女搀到了库依丽面前,好像是累了,不停地喘息着。 “我问你,”库依丽向老者问道,“乌拉国的国王在哪里?” “就……在这里。”老者答道。 “是谁?” “是我。” “你?”库依丽惊问道,“你都这么老了,还做国王?” “老……不耽误。”老者答道。 库依丽笑了,这个国王可比白米国的国王老多了,脸上已不是多少皱褶的问题了,而是皮肤都已干黄了。“既然这么老了,就坐下吧,我看两位侍女也太累了。” 两位侍女慢慢地将老国王扶到了宽大的王座前,刚要坐下,吐哈喝道:“这是你坐的地方吗?到边上去坐着。” 两位侍女和老国王同时一哆嗦,乖乖地扶着老国王到旁边的座椅上坐下来。 “都这么老了,还不耽误,”吐哈继续说道,“瞧瞧那个门槛就可以拿掉,还好意思麻烦宫女扶着你的腿。” “我也不好意思,”老国王慢慢答道,“我和莫雷大将军说过了,要拿掉,可他说……不行,有个门槛……才叫王宫。” “什么?”吐哈一脸惊讶,“这种事还要听莫雷的?” “这些事……我不管。” “算了。”库依丽打断了吐哈,问老国王:“你叫什么名字?” “西木。”老国王答道。 “好的,西木,你认识我吗?” “不认识。” “我——阿掖王国的大王,今天,乌拉国就归我阿掖王国了,你还可以做你的国王。” “是,大王。”西木很痛快,回答得无动于衷。 “让你们宫里的人都过来。”库依丽说道。 不一会儿,十几个女人和几个孩子来到了宫里,站成了三四排。有两个男孩,一个十岁左右,一个七八岁,穿着靓丽、表情傲慢,格外显眼。 “让那两个男孩站到前面来。”库依丽手指着那两个男孩说道。 那两个男孩昂着头,站到了前面,丝毫没有惧怕的样子。 “我看他们两个不一样。”库依丽说道。 “当然……不一样。”西木答道。 “但是,只有男孩,没有男人,你们的男人呢?” “宫里没有男人,男人都归……莫雷大将军管。” 库依丽忍不住笑了:“这么说,你只管女人?” “也谈不上管,管都是莫雷大将军的事,我只是跟她们玩玩。” “玩玩?哈哈,”吐哈实在没憋住笑,“你都这么老了,还要玩玩,是不是有些老糊涂了?” “等等。”库依丽停住了笑,一摆手,制止了吐哈,问西木:“你的意思是——这王国里的事,都归莫雷管?你只是个牌子?” “看不出来吗?我能管什么?我又没有子嗣继承王位,这个莫雷还等着我死呢。”西木无助地哼了一声。 “他已经等不到了。”库依丽说道。 “怎么讲?” “他已经死了。” “我也猜到了,要不……你们也进不到这里来。”西木回答得非常平静。 “还有一个人也死了,你能猜到吗?” “谁?” “呼邪都。” “呼邪都?”西木一愣,老脸上闪过一丝复杂的表情,“这个……没猜到。” “为什么?” “呼邪都比莫雷要能耐得多,经常把乌拉城当成自己的家,把他的夫人、王子都放在我的宫里吃吃喝喝,连莫雷都没办法,还得敬着他,我呀……”老西木说起呼邪都,似乎有不少的抱怨。 “停!”库依丽一摆手,打住了西木,问道:“你说呼邪都的夫人和王子,他们现在可在你的宫里?” “在。” “在哪里?” 西木颤颤巍巍地抬起手,指着那一群女人和孩子说道:“就在那里……” 库依丽和吐哈他们这才转向了那群女人和孩子。 “咦?怎么不见了?”西木眯着眼睛瞧着人群,慢慢悠悠地自问道。 “他们是谁?”库依丽有些急切。 “就是刚才你说不一样的两个男孩。” “你为什么不早说?”库依丽登时怒了。 “你也没问呀。”西木还是慢条斯理的样子。 “你这个老糊涂,他们去哪里了?”吐哈一步上前,一把抓住了西木的衣领,把西木整个人都拎了起来。 “走了……走了吧。”西木说着,便口吐白沫,死了过去。 第一百二十三章 诃图国王 库依丽扔下西木和那群女人孩子,快步来到宫门外。 刚出宫门,负责王宫警卫的曲鲁快马来到王宫,下了马刚欲进宫门,便差点与库依丽他们撞在一起。 曲鲁连忙半跪施礼道:“大王,刚刚有一两百名看似毛沙军士从后宫冲出,里面还有女人和孩子。” “人呢?”库依丽急切地问道。 “我们的亲卫军没有防备,毛沙军士突然袭击,冲破了我们的防卫,分成了两拨,向北和向西逃去。” “女人和孩子逃向哪里?” “混乱中没有看清。” “丹法带领人马向北追,吐哈随我向西追,加哈木留守乌拉城。出发!”库依丽果断地地发布了命令,跨上了战马。 出了西城门,远远的,一队人马卷着沙尘向前奔逃。 相隔太远,看不清前面到底有多少人马,只看见一股沙尘翻滚,沙尘里的人马时隐时现。 库依丽加速前进,那股沙尘越来越近,能看得出沙尘里的人马并不多。他们这是要到哪里去? 由于忙于追击,没有注意到追到了那里。左右一环顾,才发现以前从未到过这里,这里既非沙漠,也不是传说中的草原,而是一片平坦广阔的戈壁,库依丽内心不免多了一份警惕。 突然,就像从天而降,远处大队的黑色人马向前冲来。大队人马后,沙尘飞扬,那股奔逃的沙尘很快融入到了大队人马中。 库依丽猛勒马缰,收住了脚步。 难道是毛沙的援军?不好!自己身后只有五百名军士,虽然其中百名武士神勇无比,但无论如何,也无法对阵面前这黑压压一片。 对面的大队人马也放缓了脚步,一字排开,慢慢地向前靠近。 已经看得清对面人马的模样,黑甲黑马,像极了毛沙军队,中间一位像是个将军,却穿着银色铠甲,未戴头盔,在一片黑色潮流中特别显眼。 对面的人马停了下来,沙尘缓缓落下,足有数千人马挡在了库依丽面前。 在这队人马面前,库依丽的军队就像老鹰面前的一只小鸡,实力悬殊太大了。但库依丽仍然将队伍展开,列好阵型。 对面的那位将军驱马缓缓来到两军中间。夕阳落在银色铠甲上,红彤彤的,似乎增添了一丝神秘。 “依丽儿。”那位将军高声叫道。 谁?谁会喊我的名字?是祖敖吗?不会,祖敖是不会领兵的。在这个地方,难道……祖诃图?库依丽心中一凛。 “怎么了?依丽儿,不认识我了吗?我是你的哥哥——祖诃图。” 虽然已经猜得出,听到了“祖诃图”这个名字,库依丽内心还是一震。 吐哈听到,心里咯噔一下,不禁纵马向前一跃,挡住了库依丽。 “那位是……我看一看,”祖诃图笑着说道,“如果没猜错的话,应该是吐哈吧。不必紧张,没什么大不了的。” “祖诃图,你想做什么?”吐哈高声喝道。 “我想做什么,不关你的事,我们兄妹说话,请你往后站。” 吐哈大怒,欲向前冲。库依丽伸手制止了吐哈,示意吐哈向后。吐哈不情愿地拨马后退。 “依丽儿,可否近前说话?”祖诃图高声问道。 “大王不可。”身后的吐哈着了急。 “没什么不可的,他能奈我何?”库依丽不慌不乱。 “大王,让我去吧。” “你在这里等着,不准轻举妄动。”库依丽说完,纵马一跃,瞬间来到了祖诃图面前。 库依丽的战马在祖诃图面前打了一个转,停了下来。 库依丽直面看着祖诃图。岁月沧桑,祖诃图明显地老了。两颊和额头上有不少皱纹,脸变得黢黑但比以前瘦了,黑黑的络腮胡须还能显出正值壮年。 祖诃图呵呵一笑:“看着我干什么?老了吗?你也老了,你没发现?” 库依丽没有说话。 “知道我今天为什么要横在这里吗?两个原因,一是你不杀诃图洪,我要亲自向你道个谢,二是我背后是我的地盘,你休想进入我的城池。” “我也没有进入你城池的打算,我在追击呼邪都的王子。”库依丽说道。 “既然是追击呼邪都的王子,怎么会追到我这里来?他们一定是向北去了,你刚才追的是我的人。” “什么?”库依丽很惊讶。 “看来你对这里根本就不熟悉。我的人刚刚都向我说了,你杀死了呼邪都和莫雷?了不起,杀死呼邪都,在这里,好像没人能做得到。” “所以,我还要呼邪都的王子。” “哈哈,要了又有什么用,你杀不了他们,因为他们还是两个孩子,你下不了手。” “你怎么知道我下不了手?” “因为你仁慈啊,当年那个老托合就是这么说的,”祖诃图轻蔑地说道,“老东西说得对,要不然你也不会把固提的两个儿子留下,斩草不除根,这两个儿子早晚都是我阿掖家族的祸根。” “你……”库依丽有些气愤,说不出话来。 “你也不要生气,你的这个仁慈有时也算是个好东西,我今天不想与你为敌,不仅是因为诃图洪,而是因为你对阿掖家族还有感念之心,听说敖都和敖西在你那里?” “是的,不知他们的父亲怎么样了。” “祖敖?他死了。”祖诃图低声说道。 “什么?”库依丽大惊。 “不必惊讶,他把儿子交给你,就是去赴死的。为了塔米,他去刺杀呼邪都,你想能成功吗?”祖诃图仰天长叹道:“我对不住祖敖,当年是我连累了他,他为了救我,才跟我来到这里,他本是一个柔弱之人,与世无争,可以生活得很好。” 库依丽无语,嗓子像被什么东西塞住了。 “哼!过去的事不提了,再提,我恐怕要提刀杀了你。你毕竟是阿掖家族的人,所以现在我还能忍得住,你快走吧,依丽儿,别等到我忍不住的时候。过去的事情就让它过去吧,风沙吹来吹去,还是那片土地,又有什么意义呢?” “既然你心念阿掖家族,想不想跟我一起回去?” “回去?简直是说笑,我以为这么多年你已经不天真了,不会再做荒唐事了。回去谁做大王?你还是我?” 库依丽也觉得自己的问题有些说笑了。 “你走吧,依丽儿。这里没有你找的呼邪都王子,他们恐怕早已跑到北方他们老家里去了。其实,这些年毛沙人经过他们兄弟俩的互相残杀,实力早已大不如从前了,只因为莫雷想当国王,才与毛沙人勾结,看上去好像很强大。现在呼邪都一死,毛沙人就不足为惧了。我身后就是我的城池,从今天开始,我就叫它诃图王国,我就是诃图王国的国王了。” 第一百二十四章 征服扎库斡勒 “恭喜。”库依丽淡淡地说道。 “谢谢。眼看太阳快要落山了,依丽儿快点回吧。不过在你回去之前,我还要说句话,我知道,莫雷被你杀死,乌拉城就是你的了,我不与你争,但是我希望我的诃图国平安。”祖诃图抬手指向两军中间向北不远处地面上几块突起的石头,继续说道:“依丽儿看见那三块石头了吗?我们叫它们长耳兔,是不是很温顺的样子?” 库依丽偏头一看,北边远处的几块石头确实有些像兔子,特别是中间一块大的石头,就像一只兔子抱起两只前脚,目视前方,两只大耳朵耷拉在两边,的确是很温顺的样子。 “在这样的地方,活的东西很难有那样温顺的,所以,这三只兔子很稀罕。现在,我以诃图王国国王和阿掖家族长子的身份提议,我们就以这三只长耳朵兔为边界,就是这里,诃图王国和阿掖王国永不互犯。你是否同意?” “那么……”库依丽看着那三只长耳朵兔子,沉思片刻,“祖诃图哥哥,我们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祖诃图喃喃地说道。 库依丽调转马头,带领军队,顺着夕阳的最后一抹余晖,回到了乌拉城。 乌拉城已被加哈木安排了防务,数百名留守的乌拉军士已经投降。老国王被吐哈一揪,到了晚上仍然昏迷不醒。 库依丽在王宫里焦急地等待着丹法的消息。直到夜幕降临许久,丹法才终于率军回到城里。丹法未解铠甲,风尘仆仆来到王宫。 “大王,”丹法施礼禀道,“丹法有负大王,未能捉到呼邪都的两个王子。” “讲来听。”库依丽说道。 “毛沙人大约有五六十人,丹法差点要追上时,他们进了一个小城。毛沙军队防备不多,那时太阳还没有落山,城门还没有关闭,丹法攻进城里,却找不到他们的踪影了。丹法率军消灭了他们的守卫军队,占据了那个小城,小城叫扎库斡勒,城小、城墙低矮,人口不多,应该是毛沙人用于暂时歇脚或者周转的城池。丹法在城内四处搜寻,但最终还是未能找到他们。天色已晚,丹法只能赶快回来了。” “他们也许已经离开了那个小城,那个扎库斡勒,怎么这么古怪的名字?也只有毛沙人才能有这样的名字,”库依丽说道,“先不要管他们了,丹法,从早上天刚亮,就发现了你,一直到现在天都黑了,还没来得及听听你的故事呢,你是怎么回来的?” “大王,”一听到库依丽的问话,丹法一下子泪如泉涌,跪倒在地,“丹法找您找得好苦啊。” 库依丽连忙扶起丹法,说道:“坐下说话。”丹法慢慢起身,坐到了椅子上。 原来,在高扬国一战中,估算着时间,确定库依丽已经安全了,丹法便弃城从东门撤出,这样,如果毛沙军队要追的话,也只能向东追。果然,毛沙军队向东追去,经过了古勒国,丹法顺着道路向南逃去,毛沙军队也不再追击了。丹法的军队只剩下三四百人,在一片旷野中停了下来。丹法身负重伤,好在旷野中有树有草,能打到猎物。 丹法带领着军队艰难地活了下来,自己的伤也慢慢好起来。之后,毛沙人只留了小部分军队驻守高扬国,没有任何扩张的意思,丹法便悄悄占领了白米国,开始休养生息。 这期间,一直派人找寻库依丽的下落,但一直没有结果,阿掖山山道狭窄,没能进去,再说,丹法也没想到库依丽会在山里。曾经听到库依丽已经回到阿掖城,丹法便率军想回阿掖城,可们还没到,便得知阿掖城已被毛沙军队占领,只能返回。 前几日,军士又打探到库依丽回归,丹法便马不停蹄连夜赶往阿掖城,可到了阿掖城,便听到城内大乱,静候了一段时间,看到库依丽站在城头上,丹法心中激动不已,城下有军队要攻击阿掖城,于是,丹法便不假思索向城下军队主将发起进攻。 库依丽听后,颇为感动。可是来不及抒发情怀,她的内心已躁动不安,她还有很多事要做。“丹法刚才去过的扎库斡勒,城虽小,但我看应该是毛沙人出来的门户,或者说一个门槛,而乌拉城可以说是我阿掖王国的一个门户,据守这里,可以对抗毛沙,挡住祖诃图。现在,我得回去了,相信沙古彦已经开始清理阿掖城了。所以,这里,先交给你们,丹法暂时驻守扎库斡勒,加哈木暂时驻守乌拉,就有劳二位将军了。” “为大王万死不辞。”丹法、加哈木齐声应道。 “那么……”库依丽看了看吐哈和丹塔巴,“我们回阿掖城。” “现在?”吐哈和丹塔巴都很惊讶。 库依丽点了点头。 “大王,您奔波劳累,休息一晚吧,等明天早上再出发。”吐哈说道。 库依丽回头看向吐哈,问道:“你看我能等得了吗?” 吐哈看着库依丽凝重的表情,他似乎感受到了库依丽砰砰的心跳,他知道库依丽的心早已飞回了阿掖城。 脚下是漫漫黄沙,库依丽带领几百名阿掖军士,向她心中的那块阿掖宝地飞驰而去,一个美丽强大的阿掖王国在她脑海中回旋,辉映着头顶的星辰大海。 第一百二十五章 新阿掖城 二十年后 清晨,库依丽缓步走在王宫东面平整的地面上,后面紧跟着吐哈、丹塔巴,不远处是几个亲卫兵。 很多年了,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库依丽已经养成了早晚散步的习惯,早晨在王宫东面迎着朝阳,傍晚在王宫西面看着夕阳。白天里也会在城西或济水河南放马一跑,祖敖送给她的褐色战马已经去世,这让她很伤心,快马奔腾的那种乐趣也大不如从前了。 不过,围着散步的这个王宫已经不是从前的王宫了。库依丽在从前王宫的南侧新修建了一座王宫,不管从外观还是内饰,都参照了高扬国的王宫,王宫高大宽敞,面向南,呈四边形,外墙涂成了沙漠的颜色,正门向南,东西两侧有边门,后门通向老王宫。 新老王宫靠得很近,中间有连廊相接。在新王宫西侧修建了一个高耸的城堡,圆圆的,一层一层向上延伸,城堡与王宫相连,从王宫内里就可以登上城堡,登上城堡便可以俯瞰整个阿掖大地。 东面林,西面山,北面大漠,南面济水河,风光秀美,库依丽经常陶醉其中。 库依丽也经常陶醉于王宫的精巧设计,有些设计是她亲自做的。比如这东面两扇边门上,每扇边门上都有一只展翅俯冲的雄鹰,雄鹰翅膀展得很高很开,身体向下倾斜,略微带钩的鹰喙冲向地面,两眼放亮,聚精有神。 每次走到这里,库依丽都会不由自主地驻足盯上一会儿。此刻,库依丽正在目不转睛地看着这两只雄鹰,嘴角微带笑意。 倏地,一束阳光投在了一只雄鹰的眼睛上,雄鹰的眼睛顿时像盯住了猎物一样尖厉,随时都有可能俯冲下去。 库依丽笑着转过头去,清晨的阳光已经透过胡杨林,越过城墙,投射到王宫的东墙上,一片斑斑驳驳晃动的影子。 “多美呀。”库依丽赞叹着。是的,很美,秋天的胡杨林一片金黄,晨风下,树叶微微晃动,在朝阳的映照下,闪着金光。 库依丽一直弄不明白,当年修建城墙时,为什么竟把这片美丽的胡杨林隔在了城墙外,还有南面的济水河,承载着多少阿掖子民儿时记忆的美丽的济水河也被隔在了城墙外。 于是,多年前,库依丽扩建城墙时,把胡杨林和济水河都扩在了外城墙内。 当然,扩建城墙也不是专门为了胡杨林和济水河,人口不断迁进,人口的增多、军队的扩充让这座阿掖城实在承受不了。如今,阿掖城内及附近和周边城池人口已有八九万人,军队也有四万人,这可不是一个小小的阿掖城能办得了的。扩建的城墙除了防御功能,就是解决这个问题。 新城墙很矮,只有不足两人高,城门很宽,进出方便,向北只扩出十几步远,因为北面就是大漠。向西也扩得不远。向东扩出比较远,不仅把整个胡杨林扩进来,胡杨林东又扩出一段距离,胡杨林北面沿着北城墙又向北扩出一段,以便把北边一端的胡杨林也扩进来。 而向南就扩得更远了,可以说站在老的南城墙下,很难看到南面的新城墙。南面大部分都是肥沃的土地,大多数的阿掖子民们在南面耕作生活。 库依丽一边慢悠悠地踱着步子,一边捡起地上的一条柳枝端详着,感叹道:“看看那片胡杨林,小时候它们就是那个样子,现在,我们都老了,可它们还是那个样子,就连这条柳枝每年都是这个样子。我们还不如一棵树、一条柳枝,它们才是这里的主宰。” “大王,您是主宰。”吐哈慢慢地说道。 “不,我们都老了。” “不,大王,您不老,您是这片大地的主人,所以,您永远不老。” “瞎说,吐哈你又逗我开心,你这个憨货。”库依丽一边呵呵地笑着,一边拿柳枝打了吐哈一下。 吐哈憨憨地笑了。 库依丽看到吐哈的笑,突然来了兴致:“你这个憨货,你这个憨货……”一边说着,一边用柳枝打着吐哈。 “都这么老了,还是个憨货?就没改?”吐哈又笑了。 “改不了了,你这个憨货。” “可您不能打我呀。” “就打,小的时候你就这么欺负我。” “那时候小,不懂事,再说,爷爷都打过我了,爷爷总是帮着您。”吐哈停下了憨憨的笑,像个小孩子似的不服气了。 提到了师爷爷托合,库依丽停下了打闹,叹了口气,说道:“好快啊,人的一生就是一瞬间,你很难抓住它。” 吐哈也停下了笑。 “人哪有不老的?”库依丽又转向丹塔巴,问道:“你说呢?” “丹塔巴认为,吐哈说得对,大王,您不老。”丹塔巴轻声答道。 “你也逗我开心。”库依丽微微一笑,继续向前缓步走着。 不管老不老,开心最重要。经年的风霜遮不住库依丽俊美的容颜,绿色的长裙罩住全身,精致的金褐色皮马甲异常合体,增添了几分优雅和恬静,但额头和面颊上的丝丝皱纹、一头乌发中夹带着的几缕白发,忠实地刻录着岁月的痕迹。 “老就是老了嘛,”库依丽继续笑着,聊着,“瞧瞧,散个步都很慢。” “那是您想慢,其实您也可以带着手杖,一边练着功,一边散着步。”吐哈打趣道。 库依丽大笑:“手杖我都要快拿不动了,我怕我带着手杖,不是用来练功,是用来做拐杖了吧。” “大王不肯拿手杖散步,就说明您真的不老。”丹塔巴说道。 “这是什么逻辑?说实话,岁月催人老,你看,依丽努都四十多岁了。”库依丽说道。 “二王子都四十多岁了?”吐哈和丹塔巴也禁不住感叹。 “对了,”库依丽忽然一定神,问道,“依丽努该回来了吧?” “是该回来了,算日子前天就应该回来的。”吐哈答道。 “是不是又让丹法留下了?”库依丽笑着,每次依丽努去高扬国的时候,丹法都不肯让他走。 依丽努是作为王子到周边各城池巡察去了。这是库依丽定下的规矩,王子每隔一段时间就要到周边各城池去巡察,有时候王子不去,加哈木便代替王子去。 如今加哈木是阿掖王国的大将军,沙古彦为左将军,丹法为右将军。 本来,开始的时候,库依丽要拜丹法为大将军,可丹法执意不肯,还是做了他的右将军。可能丹法觉得自己并不是阿掖家族的人,所以才执意不肯做大将军,这只是库依丽的推测,丹法只是表示自己参加战斗太少,不适合做大将军,还是做个右将军,出外驻守城池也不错。库依丽只能依了他,派他驻守南面的高扬三国。 其他人提巴、巴肯、曲鲁还有敖都,都已成为辅将,敖西也在前年刚刚做了辅将。除曲鲁留在亲卫军外,敖西留守阿掖城,在加哈木和沙古彦身边听候命令,提巴驻守乌拉,巴肯驻守扎库斡勒,敖都驻守东面的库拉。 库拉是库依丽在阿掖城东面新建的一城,因为库依丽觉得北面、南面都有城池驻防,西面虽没有城池,但有阿掖山挡住,唯独东面,缺少屏障,于是便新建了一座城池,派敖都来驻守。 依丽努和依丽帕两位王子或者是加哈木大将军每隔一段时间,就要从北面扎库斡勒开始巡察,一直巡察到南面的高扬国,每次巡察十五天。现在都已经是第十七天了,负责这次巡察的依丽努仍然没有回来。 “要不要我们到正门去看一看,万一他们回来找不到我们。”库依丽说道。 “这个时间您在东边散步,不说王子们,就连亲卫兵们都知道,您还怕王子找不到您吗?”吐哈道。 “是啊,大王,再说,二王子回来,一般是在午后或者晚上,怎么能大清早的回来呢?那得不到半夜就出发。” “也是!”库依丽听了,哈哈笑了起来。 笑声未落,突然,一匹战马从王宫南墙拐过,飞奔而来。来到近前,马上一人滚落马下,向前两步,扑通跪倒,高喊:“大王!”痛哭流涕。 第一百二十六章 二王子遇刺 提勒?库依丽几个人大惊。 提勒是提巴的弟弟提勒阿掖,因为提勒的功夫让库依丽不太满意,所以,提勒并没有成为辅将。看着哥哥做了辅将,驻守城池,自己也想做辅将,这次外出巡察,提勒恳求依丽努能带他前去,说自己也要像哥哥一样,立战功,做辅将,希望二王子能多带领他。 依丽努很高兴,这次巡察便把他带在了身边,编入了曲鲁的队伍。 曲鲁作为亲卫军的辅将,这次带领一百多名亲卫兵,负责陪同二王子巡察,保护二王子。 提勒满脸是血,身上也是血,跪在地上,哆哆嗦嗦的,说不出话来。 “快说,怎么了?”库依丽知道出事了,大声问道,心内焦急万分。 丹塔巴俯下身,拍一拍提勒的肩膀,说道:“不要紧张,慢慢来,说说,发生了什么?” 提勒好不容易停下了哭泣,说道:“大王,二王子他……” “他怎么了?”库依丽一步来到提勒跟前。 “二王子他……被丹法将军杀死了。” “哼!怎么可能?”库依丽根本就不相信,但心中已如巨浪翻涌,头晕目眩,不祥的预兆灌满全身。 “这是真的,大王。” “不可能,你在说谎!丹法将军立过赫赫战功,对阿掖王国忠心耿耿,二王子有曲鲁的亲卫军贴身守护,不可能出事,说,为什么要撒谎?” “大王,我没有撒谎啊,大王,我说的是实话。” “那你说为什么?” “提勒也不太清楚,只听丹法将军对二王子说自己想要自立为王,当年不做大将军就是这么想的,从当年第一次毛沙军队来进攻的时候就这么想了,所以留了加仓守城,让加仓去死,自己跑出来。” “胡说!” “真的,大王,提勒不敢乱说。丹法将军还说,当年也还以为大王已经死了,可谁知道大王又出来了,还把毛沙人给灭了,所以才耽误了他这么多年想当大王的梦想。如今,他年龄大了,不能再等了,但想自己当大王,就必须杀死二王子。” “当真如此吗?” “大王,提勒句句属实啊。” “曲鲁将军呢?”丹塔巴问道。 “提勒不知。” “可是你怎么证明二王子被杀死了?”吐哈并不相信提勒的话,逼问道。 提勒颤抖着手,小心翼翼地从身上解下一把宝剑,低下头,双手呈上宝剑,说道:“这是二王子的宝剑,请大王过目。” 库依丽伸手接过了宝剑,剑在鞘内,剑鞘上还有尚未干透的血迹。 这确实是依丽努的宝剑。这是加哈木在刚刚被拜为大将军时,送给依丽努的,这是加哈木从高扬国大将军克里那里缴获的。依丽努对这把宝剑爱不释手,从不离身。 库依丽抚摸着这把宝剑,宝剑离开了依丽努,说明依丽努一定是出事了。 丹法啊丹法,我真不敢相信,我的儿子啊,依丽努,我把全部的心血都倾注在你的身上,如今为何要离我而去。巨大的悲痛卷着愤怒、怨恨和狂躁洪水般袭来,让库依丽无法承受。 库依丽仰天大叫一声,摇晃着身体,跪倒在地。 吐哈和丹塔巴连忙扶住了库依丽。 库依丽老泪横流,瞬间仿佛变得更老了。她颤抖着站起身来,说道:“我要讨伐丹法,立即出发。” “大王,是不是再考虑一下?”丹塔巴轻声问道。 “不!”库依丽大吼,“命令加哈木,立刻出发。” “是,大王。”丹塔巴转身又对仍然跪在地上的提勒说道:“提勒起身,命你头前带路。” “是,相师。”提勒站起身来,刚一迈步,便“啊”地大叫一声,摔倒在地,痛苦地大喊:“我的腿……我的腿受伤了。” “滚开!”库依丽喝道,大踏步向王宫前走去。 库依丽已完全无法控制自己,只留给沙古彦五千军士守城,自己亲率两万大军浩浩荡荡向高扬国开拔。依丽旺的死到现在还时时刺痛她的内心,她不能再失去依丽努,那将如同利刃切碎她的心。 傍晚时分,库依丽的大军便来到了高扬城下。 丹法刚刚接到城门报告,慌慌张张打开城门,上马准备出城迎接。 可是,没等丹法出城,库依丽便长驱直入。 见到了库依丽,丹法慌忙下马施礼道:“丹法实在不知道大王前来,没及时迎接,二王子刚走,丹法没想到……” “没想到吗,丹法?”库依丽咬着牙,厉声喝道,还没等丹法答话,便大声叫道:“拿下!” 上来一群亲卫兵,二话不说,便将丹法绑了个结结实实。丹法愣了,愣愣地看着库依丽,愣得一个字也说不出。 库依丽不说话,策马来到王宫前,大步进了王宫,坐到了王座上。丹法被亲卫兵推搡着来到了库依丽面前,被亲卫兵按倒在地。 “丹法,”库依丽一出口,便泪如泉涌,愤怒化成了悲哀,“我们在一起有几十年了,都好几十年了,为什么,为什么?” “大王,”丹法说道,“丹法跟随大王几十年了,情愿一生一世跟随大王,永不改变,不知道丹法做错了什么事情,让大王如此伤心?” “你还要狡辩吗?”库依丽声音突然升高,悲哀变成了愤恨,“你想做大王,你就说出来,可你为什么要杀了依丽努?为什么?我不——明——白!” “大王,丹法也不明白,丹法为什么要杀二王子?丹法与二王子相投甚欢,二王子是您的儿子,丹法为什么要杀二王子?难道有人要杀二王子吗?” “不要狡辩!丹法啊,丹法,你是阿掖王国的将军,为了阿掖王国、为了我曾经出生入死,我不想杀你,我真的不想杀你,可是你杀的是依丽努,是阿掖王国的王子!” “丹法没有杀二王子,丹法以性命担保,如果谁要胆敢杀二王子,丹法愿意牺牲性命为二王子报仇!” “说得好。今天,为了依丽努,我就要你的性命。来人,推到王宫外,留个全尸吧。”库依丽说着,回过头去。 “大王,且慢啊,”丹塔巴跪倒在库依丽面前,说道,“大王您要三思啊,丹法将军是个不可多得的好将军。” “是个好将军,但是他杀死了依丽努。”库依丽的声音沉了下来。 “大王,您想,如果丹法将军真的想自立为王,真的杀死了二王子,他怎么会在您到来时打开城门,束手就擒呢?” “依丽努的宝剑从不离身,他的宝剑又作何解释?” “丹塔巴也无法解释,但丹塔巴还没来得及问一问提勒是如何拿到二王子的宝剑的,我们只是听了提勒的一面之词。” “一面之词,但句句都在情理之中。今天我若不杀丹法,不仅是对依丽努,对整个阿掖王国都无法交代。” “大王,”吐哈突然半跪在地,“吐哈也请大王慎重。” 库依丽看着吐哈,说道:“你也让我慎重?你从来都不是个慎重的人。” “但吐哈想在这件事情上慎重,不如这样,眼见天色已晚,我们先把丹法将军关起来,明日一早再做处理。请大王放心,吐哈亲自看管丹法,丹法插翅也难逃。” 库依丽大口喘着气,片刻之后,说道:“就依你,让你吐哈这辈子也慎重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