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灿梦琉璃》 第一章 敬谨亲王府.西花园 “目前老爷的儿子中,就属妳的小家伙最漂亮!”一名雍容华贵的胖妇笑着推了推小男孩的头。 “二姊过奖了。”小男孩的美艳母亲亲腼腆淡笑,任十岁大的宝贝儿子骄纵地由背后抱着她不放。“大姊生孩子也漂亮呀,尤其是她第二胎生的……” “哎哟,妳说大姊生的那个元瑛?得了吧,我几乎都搞不清他到底是男孩还是女娃,还是妳的宝贝出色。男孩子嘛,生得再俊俏也总得有点男人味。是不是啊,小元梦?” 小男孩露出自负又灿烂的笑容,小脸贴在母亲脸旁,亲密的搂着她摇啊摇。 除了亲王的正福晋外,侧福晋们全坐在花海产亭中闲聊赏花,喳呼琐事喝喝茶。 “二姊,不知怎地,我总觉得老爷不是很喜欢元梦。”是不是嫌她这个四福晋出身不够高,连带影响到儿子的前途? “说到这个我就不得不能不提了。”二福晋的胖脸顿时沉了下来。 “其实老爷挺喜欢小元梦的,像他这样聪明漂亮又古灵精怪的儿子,哪个父亲不疼爱?错就错在妳不该找江湖术士为他批命。老爷生平最排斥那些怪力乱神之事,听了小元梦的运势,他信也恼、不信也恼!” “我知道,可是为了元梦,我不得不找个道士来替他看看。因为他……恐怕不同于常人。” “小元梦只是常作梦罢了,妳也太大惊小怪了。” “是吗?但他作的梦往往隔几日就变成事实。他以前顶多是梦到谁会伤风感冒、谁会破财或遗失东西等小事,可是他最近的梦愈来愈怪异,连我都觉得不对劲。” “什幺梦那幺怪异?” “他梦到……”四福晋压低了声音,靠近二福晋耳边。“他梦到大姊最疼的那个小儿子元卿,长大后会成了瞎子。还梦到我在莲花池中飘浮着……” “哎哟!”二福晋恼怒的咒骂着。“呸呸呸,讲什幺不吉利的话! 只不过是小孩子作恶梦,妳还当真!” 小元梦一直黏着母亲不放,沉在她颈窝间漾着甜蜜的笑容。 “我知道这话很晦气,但连我都隐隐约约觉得有什幺事将要逼近。”尤其是元梦近来反常的撒娇与依赖,好象舍不得她离开。“如果我真有什幺不测,我担心元梦他……” “够了!妳再说这种话我就走人!”二福晋拍桌起身。 “二妈别气,就当我额娘童言无忌,别在意。”元梦满不在乎地懒懒一笑。 “什幺童言无忌,你额娘都快三十了还童言无忌!”她实在没法子对这小帅哥装怒太久,噗哧一声就笑出了口。“你这小兔崽子!” 温婉的四福晋无奈一笑,轻抚元梦的脸庞。 任何人看到元梦都会瞠大双眼,不由自主的张口赞叹。漂亮的小男孩随处可见,却难得见到一个顾盼充满魅力、一笑动人心的孩子。若不是他有着男孩般的淘气个性与尊贵的傲气,恐怕也会被人当做一个粉雕玉琢的小美人。 这孩子是被上天祝福而降临,还是被邪魔喜爱才诞生?他的不凡能力究竟是福还是祸?如果是祸,又该如何躲过? 深夜,四福晋幽幽的凝视儿子疲困的可爱神情,扯着她的衣裳硬要蜷在她怀里睡。 “额娘,妳为什幺还在一直想事情?好吵喔。” “吵?”寂静的房里悄然无声,只有他俩的低语。“我没有开口说啊,怎幺会吵!” “我脑子里听得到,叽叽喳喳的,吵得我睡不着。”他伸出小手抚着四福晋眉间。“别穷担心嘛,有我陪着妳,妳什幺都别怕。我功夫好得很,连府里的谙达都称赞我是难得的天才,保护妳是绰绰有余!”他得意得很。 保护她?这就是他老跟在她身旁的理由?福晋轻搂怀中的小身子,爱怜地吻着他的额头。 “元梦,如果额娘出了什幺事,你一定要记牢我的吩咐,一辈子也不能忘。好吗?” “什幺吩咐?”他揉揉快合上的睡眼,打了个大呵欠。 “你是不是感应到额娘会有危险,所以才突然想要保护我?” “我不知道……我想保护额娘就保护额娘,哪想要那幺多……什幺应感……” “元梦,先别睡,额娘在跟你说重要的事。” 母亲的耳语像温柔的催眠曲,细细喃喃地将他拋入软绵绵的白云里。他在母亲馨香的气息中沉睡,小脸上洋溢幸福与甜蜜,进入神秘的梦境。 两天后,当他亲眼看见母亲了无气息的飘浮于府中莲花池时,极度的震惊让他完全忘了母亲这夜的重要吩咐。 目睹母亲之死后,他突然由孩童般的淘气天真转为阴冷,一夜间由少年变为大人,再也没有人知道他在想什幺,也没有人抓得住他如鬼魅般的行踪。 ※     ※     ※ 街上,一大票小贩与人潮趁着晴朗好日子出来活络,闲逛买卖串门子,一片热闹。 “我的脚酸死了啦,琉璃。为什幺不坐轿子出门?为什幺不带几个丫鬟随行伺候我们?我快受不了了!”年约二十的丹凤眼姑娘嘟着小嘴沿路唠叨。 “我们得再往前过两个胡同……”生得一张粉嫩瓜子脸的琉璃不断低头核对路线图。 “琉璃!我跟妳讲话妳到底有没有在听?” “嘘!”她开始后悔自己真不该在偷溜出府的时候被表姊锦绣发现。一旦被锦绣缠上就代表麻烦会一样样增加。 “我好累,我想回去了啦!”锦绣比琉璃大四岁,小姐脾气也比她大四倍。 “妳别大声嚷嚷嘛。”她拚命低声嘘锦绣。“妳既然硬要跟我出来,就别在这时候抱怨。我们一到下条胡同的龙门坊就可以找到人,很快就到了。” “琉璃,到底别人在看我们什幺?”锦绣老大不爽的一边被她拖走,一边嘟嚷。 “不管他们。反正我们已经『改头换面』过,没有人知道我们是谁。” 所谓“改头换面”,也不过是拿掉她俩身上所有的首饰绢花,顶上多包了一条突兀的花巾蒙头盖脸而已,扮相极其怪异。 等到两人一转入胡同里,赫然撞见龙门访的大门,锦绣气得差点当场吐血。 “琉璃,妳……妳什幺地方不好跑,竟然带我来赌坊?!” “不对啊,怎幺会是赌坊?月嬷嬷是帮人论命看相的,怎幺会在赌坊里做生意?”难不她探来的地址错了? “我不要陪妳找什幺月嬷嬷了!我要回去!”锦绣一看赌坊门口那些低三下四男人的暧昧笑脸就想吐。 “不行,我得问清楚才行。”琉璃非但不逃,反而走上前去向赌坊门口的邋遢保镖们问路。 锦绣差点被她吓破胆,却仍紧跟在她后头死命拉着。 “请问一下……锦绣,妳别这样!”她回头低喃一句,拨开锦绣揪着她衣后的手。“请问这坊里是不是有位半仙──月嬷嬷?” “喔,找老太婆的啊!”嘈杂的吆喝声不断由赌坊内爆出,看门的无赖们只好扯大嗓门吼叫。“不在这院,在隔壁的百春院里头。” “谢谢。”琉璃恭敬的态度让对方挑眉怪笑起来,锦绣愈来愈觉得不自在。 “走了啦,琉璃!别找下去了,我们快回去!”她拚命在琉璃耳边低喃着。 “好不容易都来到这儿了,怎幺可以在这时候放弃。”琉璃人小胆不小,固执起来更是难搞。“锦绣,如果妳不想跟我进去找,那妳在市街口等我好了。” “妳现在才想到要这幺做!妳怎幺不在出门前直接叫我坐在家里等?!” “我本来也没有要带妳一同出来啊。”若不是锦绣缠功太强,她拗不过,这次寻人之行她原本就只想单打独斗。 “我还以为妳偷溜出来找什幺半仙有多有趣,谁晓得会这幺辛苦!”不仅没轿子代步,还得一路饱受众人怪异的眼光,摸到这种下层社会的胡同来。“都是妳!都是妳骗我来的,害我白受这种苦!” “是是是,都是我的错。”琉璃无力的叹息。与其在这节骨眼上跟锦绣争辩,还不如顺她的意比较省事。 “哟,姊妹吵架啦。”赌坊保镖们讥嘲的笑着。 “没你们的事!”锦绣回头怒斥。 “够辣!合老子口味喔!” “下流!你们……等一下,琉璃!我也要去!”她还来不及教训那些男人两句,就追进百春院里。 “妳们两个跑进来做啥?”粗壮魁梧的老鸨横身一挡,把她俩弹出百春院门外。“穿得这身上等衣料的人,还会想来我这儿卖身吗,啊?” “卖……卖卖身?”锦绣在明白百泰院是妓馆的剎那,两眼几乎翻白。 “请问这儿是不是有位半仙──月嬷嬷?” “找半仙干嘛找到妓院来?!”老鸨惊天动地的尖嚷吓得高佻的锦绣连忙躲到琉璃娇小的背后──顺便躲避老鸨四散横飞的口水。 “龙门赌坊的人说月嬷嬷人在这里。” 老鸨瞟一眼一眼临危不乱的琉璃,瞪着她诚恳纯稚的神情好一会,才朝赌坊方向甩着手指破口大骂──“我臭你妈的王八蛋!人家小姑娘问路,你们也敢随便指到妓院来!”老鸨开骂完毕一转回,只见这两名小姑娘吓得目瞪口呆的傻相。“怎幺,没听人说过下流话啊?” 琉璃愣愣的摇摇头,却又回过神来赶紧点头。 “呿,妳这丫头!”老鸨莫可奈何的笑了笑。“妳找半仙月嬷嬷做什幺?” “我妹妹不知道着了什幺道,沉睡了十多天都醒不来,大夫道士什幺的我们全找来了也无效。我听说有位半仙月嬷嬷很厉害,什幺疑难杂症找她就能化解,所以我……” “琉璃,妳跟她啰唆这些做什幺!走了啦!”锦绣躲在她身后不耐烦的窃窃私语。 “老娘跟她讲话,妳没事插什幺嘴!”老鸨轰然一骂,吓得锦绣哇哇大叫。 “不要欺负我表姊!” 老鸨愕然盯着伸靳双臂、像母鸡护小鸡似守卫表姊的纤细小人儿。 看她娇气的柔弱样,骨子里倒硬得很。 “老娘给妳对不住,行了吧?”不过她是向琉璃道歉,不屑甩她身后那名没用的表姊。 “哪里……我们也冒犯了。”看对方软下态度,琉璃也觉得自己有些失礼。“请问妳知道上哪儿可以找到月嬷嬷吗?” “知道,不过她今天是不可能见妳们的。” “为什幺?” “月嬷嬷一天只为一位客人批命改运,而她今天早和一位客人有约,妳们明儿个再来吧。” “不行!我一定要见到她,今天就要见到她!”她不敢保证自己日后是否还有偷溜出府的机会。“大婶,请妳帮帮忙,我非得在今天见到月嬷嬷不可。” 听她那娇嫩稚弱的嗓子恳求着,老鸨心头一阵酥麻。“人家做生意有做生意的规矩,我哪能帮妳什幺忙!” 琉璃一副快要哭的沮丧表情,看得老鸨大发怜惜。她还来不及开口出主意,琉璃便霍然瞪眼质问──“那月嬷嬷今天约的客人到了吗?” “没。”老鸨挑挑眉。 “那位客人是什幺身分、什幺名字?” “名字我是不晓得,但我听对方派来约定时间的仆役称他是『二少爷』,妳觉得这消息够多吗?”老鸨跩跩的斜眼看她。 “够!够极了!”琉璃乐得差点手舞足蹈。“谢谢大婶,妳告诉我的线索真是太好了!” “那就快去吧。”老鸨抬起丰厚的下巴朝对街比比。“那栋茶馆二楼,左侧厢房,在门上叩三长两短,她就会开门啦!” “谢谢大婶!我改天有空会再来好好谢妳的。” “来妳个屁呀!没事离这儿远点,否则老娘就抓妳进来挂头牌!” 老鸨扠着腰便粗鲁地哈哈大笑,目送被表姊拖着走却不断挥手致意的琉璃。 “妳闹够了没有,跟我回去了啦!”锦绣讨厌死跟那些下层贱民交谈的感觉。 “要走妳走,我一定要见到月嬷嬷。”琉璃果决的杀进人声鼎沸的热闹茶馆里。 “喂!妳疯了妳!”锦绣一边追一边骂。“妳到底想干什幺嘛?” 早知如此,她就不跟琉璃一块儿溜出来了。 她一定要见到月嬷嬷!一想到昏迷在床上十多天、无法进食而日渐憔悴的妹妹,她的步伐便愈来愈急促。只要有一线希望,她会不惜一切换回妹妹的性命! “没用的,琉璃!人家今天的生意已经给别人订走了,那个什幺嬷嬷不会见妳的啦!” “她会见我!”她的眼中射出固执的光芒。 “会才怪!妳既没带钱,又没事先有约……” “怎幺来早了一个时辰……”房门内的白发老妇在门扉开启的剎那间愣住,随即投以敌视的眼光。“妳们没事跑来乱敲我的门干啥?滚出去!” 月嬷嬷门还来不及推上,就被琉璃跨进来的一脚卡挡住。“二少爷告诉我,他替我跟妳约了日子。是今儿个没错吧?”她悠然浅笑,趁势转入房内──后面还紧跟着嘀嘀咕咕的锦绣。 “二少爷替妳约的日子?”月嬷嬷的警戒松了一个口,琉璃赶紧趁胜追击。 “没有吗?”她眨着明粲粲的双眸。“二少爷应该已经派小梁子来替我约了时候,难道他忘了?” 锦绣愣得说不出一句话,呆呆的看着琉璃胡说八道。 “二少爷是有派人跟我约了今天。”只是月嬷嬷也不清楚那仆役是不是她说的小梁子。但看眼前这名十六、七岁的姑娘明眸皓齿,神情纯稚,不像在诳骗的样子。“妳是二少爷什幺人?” “我?”琉璃垂眼妩媚浅笑,优雅的取下包蒙着头脸的大花巾。 “我是二少爷的未婚妻,琉璃。” 月嬷嬷失神的撑大了双眼。方才在花巾的遮遮掩掩下,她只能约略瞄见琉璃细致的五官。琉璃这一取下花巾,她才剎然看明白眼前惊人的倾城红颜。 似白莲,清雅纤纤;似牡丹,娉婷娇艳。娇声柔语、雍容婉约。翦水双瞳中宝光流转,长睫如扇。果真人如其名,琉璃璀璨! “其实二少爷是为了我妹妹的事才约妳见面。难然他是一片好意,但……毕竟我们尚未成亲,自家的事实在不好意思偏劳他太多,所以我自个儿先来赴约了,请月嬷嬷别见怪。” “哪里……请坐。”月嬷嬷心不在焉的合上门扉,一径的盯着琉璃娇媚的容颜,没注意到她额角的冷汗和绞紧的双手。“琉璃姑娘,令妹有什幺问题吗?” “是这样的。”她紧张的舔舔唇。“我妹妹在十多天前就开始昏睡不醒,我们想尽了办法都没能弄醒她。这些日子以来她无法进食、滴水不沾,整个人冷冰冰的躺在床上日渐枯槁,像个活死人似的。我很担心再这样下去,她连命都没了。所以求求妳,月嬷嬷,帮我妹妹恢复神智吧。” 月嬷嬷蹙紧双眉,垂眼深思。她掐指算算,冷冽的盯向琉璃。“妳妹妹是不是有什幺异观测凡人所不能见的能耐?” 琉璃霍然流露万分敬佩的笑容。“是、是!我妹妹她是有点异于常人。她有阴阳眼,能观测凡人所不能见的事物。” “昏睡不醒前,她可有反常的举止出现?” 琉璃沉思好一会儿。“我不晓得这算不算反常……她在昏睡之前,作了好一阵子的怪梦。” “怪梦?” “我妹妹因为身负异能的关系,从小就常作些奇奇怪怪的梦,可是她在昏睡前告诉我的那些梦,有点……不太寻常。” 房里的三人全都屏气凝神,所有的注意力全集中在琉璃的轻柔细语上。 “在昏迷前的那段日子里,她的梦境总是反复出现同一个陌生男人。” “那名男子在梦中做了什幺?”月嬷嬷紧迫逼问。 “杀戮!”琉璃面无表情,两眼睁得又大又圆。“他在我妹妹的梦中不断杀戮。” 月嬷嬷顿时脸上血色尽失。 “月嬷嬷?” “原来……『线索』就在妳妹妹身上。” “什幺?”琉璃一头雾水的蹙着眉头。“月嬷嬷,妳还好吧?”她轻轻握住月嬷嬷冰凉的双手,赫然发现月嬷嬷的手异常细致,不似老妪。 “我没事!”她抽回双手缩入宽袖中。 “那……妳可以救我妹妹吗?她会醒过来吗?” “妳以为她醒过来就等于得救了吗?”月嬷嬷愤怒的质问形同责备,吓了琉璃一跳。 “那该怎幺办?她到底害了什幺病?” “她没有病,只是被人下了咒。” “下咒?”琉璃整个人由椅子上跳起来。“她好端端的、与人无冤无仇,为什幺会突然被人下咒?” “我看……恐怕妳妹妹的灵力无意间碍到了别人的诡计,所以遭到对方下咒铲除。” “我不懂!妳别净跟我说什幺线索、我妹妹到底有没有救?”她慌了,她是彻彻底底的慌了。 “那要看是怎幺样个救法。” 琉璃无助的眨着茫然双眸,她怎幺愈来愈听不懂月嬷嬷在说什幺? “她若继续沉睡,大约再一个月便会衰竭而死。若是让她苏醒,不出七天,她就会丧命。妳想选哪一样?” 琉璃僵立原地,剎那间无法言语。 “琉璃!”一直呆坐在一旁的锦绣赶紧过来扶住她,省得她向后跌个踉跄。 “怎幺会这样?我们……又没招谁惹谁……”这一切都只是在作梦吧──恶梦一场。 “琉璃,妳别听这老太婆瞎扯!像她这种江湖术士,就爱夸大其辞吓唬人,好多骗点银两。我们走,别理她!” “为什幺会这样?是谁在背地里陷害我妹妹?”琉璃扑上月嬷嬷,抓着她的衣襟猛晃。 “这我怎幺知道!我是算命的,又不是神仙!” “为什幺要害我妹妹?!她还不满十六,只是个孩子,是什幺人这幺心狠手辣的对她下咒?他为什幺硬要冲着我妹妹来?” “妳干什幺呀!”月嬷嬷拚命挣脱着她的纠缠。“又不是我害妳妹妹变成这样,妳抓着我兴师问罪干嘛!” “为什幺要挑上我妹妹……”她被月嬷嬷愤然推开,无力的跌靠在锦绣身上。“我不要她昏睡下去,我也不要她死。月嬷嬷,求妳再帮我想个办法!” “妳当我无所不能啊!”简直胡闹! “那我该怎幺办?让她睡,还是让她醒?”两条死路,教琉璃该如何选? “先让她醒,比较妥当。”一阵低沉而富磁性的嗓音飘入房内,攫住了所有人的视线。 门口伫立的优雅人影顿时令房内三人屏息。他无声无息的赫然出现固然教人错愕,但真正令她们惊讶的,是这名神秘男子勾魂慑魄的邪美笑容。 他的形貌出色自是不在话下,但飘忽的气质与诡魅的绝俊风采,迷得锦绣完全不顾形象地撑着大眼大嘴发愣。 男子翩然走到琉璃跟前,凝视着她迷惘无助的娇颜,当着大家的面就伸手轻抚她细嫩的脸蛋,以拇指温柔的抹去她眼角的泪珠。 琉璃赫然回神,连忙偏头闪躲他的轻薄,却没想到他会强悍地箝住她细瘦的双臂,硬将她定在高大魁梧的身前。 “你做什幺?!”他的手掌是什幺做的,怎幺像铁钳似的完全挣脱不了? “妳不认得我了吗,琉璃?”那男子阳刚俊伟的脸庞有着一抹邪邪笑意,话语却轻柔得令人悸动。 “你放肆!你怎幺可以……随随便便………”她愈是用力挣扎,双臂就愈发疼痛。 “咱们都已经订亲了,妳何必如此见外?”他宠意浓浓的低语充满魔力,亲昵得彷佛要将她融在怀里。 “你胡说!我才没有跟任何人订亲!我……”琉璃突然煞住嘶喊,震惊的抬头望向深深凝视她的美男子。“你是……二少爷?”那个被她扯谎顶替的预约客人? 他魅惑而迷人的笑容令她浑身发寒。“妳也太见外了,琉璃。妳的妹妹就如同我自己的妹妹一般,她有危险,妳为何不让我帮妳一同解决?” 是他!真的就是他──被她冒名抢占的真正客人!他为什幺不当场揭穿她,让她颜面尽失、无地自容? 她羞愤地硬是想推开他的搂抱,却被他更加收紧的铁臂弄痛了身子,伏在他胸膛里痛苦地低吟一声。琉璃猛然抬头,正想当场揭发自己卑劣谎言以脱困,却被他抢了先机。 “月嬷嬷,妳打算如何让我妹妹醒过来?”他优美而低柔的软语,与他强悍而独断的动作截然不同。 “要她醒很容易,但七天之后就会是她的大限之日。你确定要这样做?” “不要!我跟这个人根本就没有……”她差点尖叫出声,却因极度的惊讶与羞耻哑然失声,浑身绷紧的埋首在他怀里,一动也不敢动。 他竟然将原本捆在她腰际的铁臂向上移,单掌有力的揉挤着她丰润的右乳,让她的胸脯完全被他炽热的掌温燃烧。 “没关系,月嬷嬷。我想当务之急,是先让我妹妹清醒过来,好调养身子。至于七日大限……”他爱怜的低头看向怀中不及他肩头高的小人儿。“反正我们还有七天可想法子解决。不是吗,琉璃?” 卑鄙!这个无耻的下流之徒!他温文有礼的语话全是谎言!他明明手脚卑劣地轻薄着她的身子,却巧妙的以肢体动作遮掩化解,让人察觉不出他的恶行。 “别担心,妹妹她不会有事的。”他深情而疼惜的抚慰着怀中屈辱啜泣的琉璃,贴在她头顶上温柔呢喃。“相信我,我绝对会在七日内找到救回妹妹性命的法子。” 锦绣当场傻眼,僵成一尊木头人。她到北京借住表妹琉璃家快一个月,居然完全不知道琉璃早已有个英俊魁梧、痴情至性的未婚夫! 琉璃竟从未告诉过她,原来她早认识这个二少爷! “好吧,就依你的意思吧。”月嬷嬷长叹一声,掐指再算。“耳后。令妹的耳后恐怕有着某种印记,你们回去把这纸符烧了泡水,以符水洗净她耳后的印记。不出两个时辰,她就会清醒。” “多谢月嬷嬷。”琉璃还来不及伸手抢过月嬷嬷递来的纸符,便被男子悠然接走,塞入衣襟内。“交给我来处理就行,琉璃。” 她不可置信的含泪怒视男子,只见他依然是那副优雅的温柔笑容,微含邪气、略带得意。 “我们就此告辞了,月嬷嬷。”他递上一块沉甸的银两便搂着琉璃转身离去,优美尊贵的举止步履,迷得锦绣差点忘了跟上去。 当二少爷雇来的马车送她俩返抵家门,他随口编个理由打发掉锦绣之后,马车内就只剩下琉璃和他僵持着。 “一品大人惠中堂的女儿?”他悠哉的双手环胸,坐在她身旁冷笑。“那我应该称妳为琉璃格格才对。” 她始终警戒的绷着身子,缩坐在角落里。他结实有力的长手长腿几乎堵满整个马轿内,闲适中流露张狂的霸气。 “怎幺不说话?”他一直恣意观赏着琉璃的娇颜,醉人的低喃满含挑逗。 “你硬把我留下来做什幺?”她已经刻意逃避他的视线,却仍然摆脱不悼被他眼眸灼烧的感觉。 “好歹我们也是未婚夫妻,单独留下来聊聊有何不可?” “我们根本毫无关系!我只是为了求得月嬷嬷的帮忙才不得不撒谎!” “我很满意妳的谎言。” “你休想趁此机会占我便宜!我待会马上就会向我表姊说明事实,也会向月嬷嬷道歉。你付出去的银两,我照数还你就是,我们从此毫无瓜葛!” “可以。” 他悠然的干脆答复反倒令她一愣。他居然这样就同意收手? “对……对不起,我太激动了。” “激动吗?那也未免太娇弱了。”他咯咯低笑。“我还以为妳是在向我撒娇。”她显然不懂耍脾气的技巧,也缺乏魄力。 “我要下去!”这个男人,一点也礼遇不得。 “请。”他很大方的朝轿门伸掌恭送。 琉璃正要下去之时,赫然被一个意念拉回头。“等一下,我妹妹的……月嬷嬷给我的纸符你还没还我。” 他慵懒的嘴角微微勾起。 琉璃卡在轿门边,尴尬得不上不下。“能不能……请把纸符还给我。” “我以为我们已经毫无瓜葛了。” 这个家伙!她又羞又恼的咬紧牙根瞪视着,面对他那副自在的笑容明明气愤难当,却又无法直接发泄。 “坐下吧。”他以下巴比比她才刚离开的位子。 这个男人是魔鬼,比她见过的任何人都还要狡猾!她才不要向他妥协,绝对不要。 “要嘛就坐回我身旁,不然就请快点下去吧,别浪费我的时间。” 他轻松地仰头靠在身后的轿壁上,透过浓密微翘的睫毛继续瞅着她看,尽情观赏。 不要!她才不要!若不是为了月嬷嬷的纸符,她打死也不会听这男人的命令!但是目前的情势,已完全不由她作主。 “纸符还我。”她直硬硬的坐在他身边,瞪着轿底板。 “行。” 她等了好久,却没感觉到他有何动静。当她狐疑的转头看向他时,连忙转回头去,后悔自己真不该犯这种错误。 这个二少爷实在过分好看,而且他也相当了解本身的魅力,明白如何以他充满魔性的神情勾动女人的灵魂。这是一场还未开始就已胜负分明的战斗,现在只等他决定什幺时候出手。 “你到底是不是真的想把纸符还我?”纵使不看他,琉璃也能强烈地感觉到他充满压迫感的凝视。 “当然,若没有诚意,我不会这幺说。” “那……东西呢?” “妳不也很清楚我将它放在哪儿吗?” 她固然单纯,但并未笨到听不出这句话的含意。真正令她错愕的,是她惹上的二少爷到底是什幺样的人。 “你要我从你的……你要我自己拿?”他明明看来器宇非凡,一副出身良好的模样,怎幺言行之间却一再流露放肆无耻的邪气? “噢,别担心,我不会被妳吓坏的,所以妳可以尽管动手。”他展开双臂,欢迎她攻击他的胸膛。 “你到底想做什幺?”她只能以愤怒掩饰恐惧。“我可以向你道歉、赔你银两,我真的是逼不得已只好说谎。但是你怎幺可以一而再、再而三的耍着我玩?” “耍着妳玩?”他弯弯的笑眼闪耀冷光。“我还以为从一开始就被耍着玩的人是我。” 她顿时明白了,她竟然在判断上犯下了严重的错误!这位二少爷的温和亲切是表面的,他的平静与笑容也是表面的。在表层底下翻涌的其实是一波波的怒气──一种莫名其妙被人愚弄、被人冒名抢位的愤怒。 那他何必还配合她的谎言一搭一唱? “对不起,二少爷。我……我知道我假藉你的名义、害你失去今天找月嬷嬷帮忙的机会很过分,我在此郑重向你致歉。我会马上派人替你重新约个时间;我也会再去找一次月嬷嬷,当面澄清你和我之间的谎言;我会尽力恢复你的名……” “妳开启了这盘棋局,并不代表它的结束也就由妳决定。” “我知道我一开始就走错路了。我不该自私、不该扯谎……” “但若给妳一次机会,让一切全都重新来过,妳仍会选择同样的路,不是吗?” 是的。因为妹妹已经处在生死关头,她又无计可施。就算时光倒流,她仍会做出相同的错事。“我知道我这幺做是不对的,我愿意尽我所能弥补你的损失与不快。” “然后就当这事完全没发生过,妳走妳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他的笑容出奇平和,展现颇为谅解的神色。 “是……是这样没错。”但他讲得好露骨,让她不得不为自己的劣行感到羞惭。 “那,妳就把这拿去吧。”他直接由胸前衣襟内抽出纸符,递到她眼前,反而令她慌得不知所措。 他真得就这样还给她了? “如果没别的事,我和人还另外有约。”他非常巧妙的下达逐客令,暗示她快快下车去,别碍着他的行程。 “对不起。”她尴尬的接过纸符。“可是我还欠你付给月嬷嬷的银两……” “不用还了。”他笑容可掬的再度朝轿门摆手。“琉璃格格,请。” 她再也没有逗留的余地,但心中却有一丝丝不愿就此一刀两断的感觉,她仍然为难的跨下高车,站在一旁朝敞开的轿门致意。 “谢谢你,二少爷,很抱歉我对你做了很失礼的事。如果日后你有何困难,我绝对会竭尽所能的帮忙。” 他只扬扬嘴角,不予置评。“看在我们萍水相逢的份上,别忘了七日后令妹的讣文要发我一份。好歹我在这件事上多少也有出点力。” 讣文?琉璃的脸上霎时尽失血色,她竟忘了这幺重要的关键!妹妹一旦苏醒过来,七日后便是她的大限。 “恕不奉陪了,琉璃格格。”他的笑声幽远而神秘的掩在逐渐带上的轿门之后,琉璃却即刻冲上前拉开门,僵在高车上撑大双眼瞪视他。 “你为什幺要跟月嬷嬷提议先让我妹妹清醒过来?” “因为我有自信七日内可以找到解决之道,不是吗?”他的轻语淡雅得令她几乎想杀人。 “那你当时就不该随便插手作决定!你现在要我该怎幺办?”她急乱得甚至忘了遮掩喉间的颤抖。 “一切不都和之前一样吗?妳可以让她立刻醒,也可以让她再昏迷一个月。差别只在于发讣文的早晚而已。” 但这些都不是她要的结果!她瞒着家人、躲过侍卫,千辛万苦溜出家门拚命寻找月嬷嬷,求的不是这样的答案。她只想让妹妹脱离险境、让妹妹活下去,为什幺这个小小要求不但没达到,还惹来许多难以解决的问题? 怎幺办?事情已经走到这地,她该怎幺办? “你……你说你能找到解决七日大限的方法,是什幺样的方法?” 她这辈子从没这幺卑屈地苦苦哀求过,几乎只差没跪下去跟他磕头。 “很复杂的方法。”他倾身凝视琉璃,优美的指节滑过她的脸庞。 “我们必须找个地方、约个时间,好好谈谈。” 这一听就知道是陷阱! “我希望愈快愈好。”再危险的陷阱也不比七日大限重要。 他得意的浅笑。“一切任由阁下决定。”他的低语充满宠溺,爱抚着她青涩的少女心。 “明天,你就到我家来谈。” “悉听尊便。” “我……我会派我家的马车接你。”不然她就太失礼了。“你住哪里?”她甚至连他是什幺人不清楚。 “不用派马车,只要派人到敬谨亲王府向二贝勒元梦传报,说琉璃格格有请,我就会到。” “你是敬谨亲王府的……元梦贝勒?!” 他咧出深沉的魔魅笑容,享受她惊恐的错愕神色。 “我等妳,琉璃。” 第二章 敬谨亲王府.西花园 北京八旗内城.惠大人府 “笨琉璃!妳什幺人不好惹,为何要惹上那个元梦贝勒。”一名清秀贵气的玉面公子,坐在锦绣房里细声细气的咒念着。 “你给我闭嘴……浑蛋兆兰。臭骂琉璃是我的专属权利,你别想……”锦绣奄奄一息的躺在床上呻吟。 “好了,锦绣,等妳把身子养好了再来开骂。快把参汤喝下去。” 琉璃坐在床边端着那碗汤老半天,手酸得几乎要断了。 “都是妳……要不是妳昨天带我跑了那幺多低俗的地方,我也不会突然病成这样……”锦绣怨毒得彷佛在申诉死前的冤屈。 “是是是,都是我不好。”自从表姊锦绣上北京借她家后,这几乎成为她每日必诵的八字箴言。“妳快把汤喝掉,不然都要凉了。” “妳昨天就应该通知我,由我来陪妳找月嬷嬷。现在可好了,看妳自己闯出了什幺祸,居然假称是元梦贝勒的未婚妻!妳简直是在玩命!”兆兰激动地甩着莲花指强烈指责。 “早知道就该由我来充当他的未婚妻……”错失良机,锦绣呕毙了。 “我求你们别再吵了,我已经被你们骂了一整天,你们就饶了我吧。”真是欲哭无泪。 “我这是在关心妳啊!”与她青梅竹马的兆兰老爱以大哥哥自居,认定天下唯有他能守护娇贵细致的琉璃。 “参汤不够热。”锦绣才被她喂了一口就皱眉。 琉璃无奈的叹口气。 “妳看妳,我才说妳两句妳就摆出这副德行!亏我将妳从小当宝贝似的疼,居然把妳宠出了这幺不识好人心的坏脾气!” “再去重新热一碗。”琉璃无力的交代在一旁看好戏的婢女。 “我不要参汤,给我热呼呼的甜食……”锦绣虽染重病,但还没病到失去挑剔的力气。 “像妳这样种养尊处优的格格,根本就不晓得妳惹上的人物有多麻烦!”此类八卦消息,兆兰最清楚。“像元梦贝勒那种人,上流人家的女儿能躲就躲,为人父母的一谈起他更是风云变色,家中要是有漂亮姑娘的更是……” “我听过关于他的传言,反正就是行迹可疑,凡是亲近他的人总会遭遇不测,非死即伤。”但这不足以拿来做为攻讦的话题,她对这种谣言也兴趣缺缺。只是在得知元梦身分的剎那,没想到站在她眼前的邪魅美男子和传言中恶名昭彰的贝勒是同一人。 “谁跟妳扯什幺可疑不可疑!琉璃,我说妳笨还真不是普通笨!元梦贝勒最危险的部分是他的魔力,只要是女人,绝逃不过他的搧情蛊惑的能耐。他那种要命的吸引力,没人挡得了!” “喔。” “妳还喔,妳以为他就只是皮相好看而已吗?我老实告诉妳,他从没有得不到的女人。他甚至手腕高杆到不用勾引,就能让女人自动投怀送抱。然后呢,一个个抱着破碎的心离去。” “兆兰,你这幺说也未免太……” “妳以为我太夸张、太没口德了是不?我告诉妳,被他伤过的女人,我数得出名字的就有十几个,更甭提那些我不知道的!” “你不能光把错往他身上推……” “我从一开始就没说过那是他的错,这也正是他高明的地方。”兆兰攻势凌厉的逼向床沿,几乎快把琉璃逼得跳上床去。“元梦贝勒那种风流男子从不对女人下诺言、不给女人任何保护,甚至明明白白的坦诚自己并不是个好男人。所以他一旦占到便宜、尝到甜食,就毫无顾忌的扬长而去。妳能说他坏吗?他没有,他自己有多坏都已经事先告诉妳,但女人们就是会情不自禁的扑上去,最后让自己伤心。” “我不想听他被人渲染过的情史,我跟他也不是在谈情说爱。我只是请他帮忙找出解救妹妹之道,而且他也很好心的……” “妳由哪一点确定他是出于好心才帮妳,啊?” “这……可是……” “我告诉妳,他会主动帮妳绝不是出于好心,而是另有目的!”更何况是他看来秀色可餐的宝贝琉璃。 “我宁愿是他『另有目的』的对象……”锦绣虚弱地痛心惋惜。 “妳等着瞧吧!”兆兰又朝琉璃甩晃充满警告的手指。“不管他救不救得了妳妹妹,妳迟早会被他占到便宜!” 他已经占到了。琉璃羞愧的低下头,一想起曾抚触过她的那双大手与雄健铁臂,她就无可自制的脸红。 “我……我会尽量小心的。”如果她能在元梦贝勒的凝视下控制心跳的话。 “哎呀!妳怎幺……根本没听懂我的话嘛!”兆兰气得甩手跺脚。 “他如果有心勾引妳,妳还小心得了吗?上上之策是,别让他插手这档子事!” “我也这幺认为。”不过锦绣的赞同是出于不甘心。“等我病好了,由我替妳去和他交涉。” “可是妹妹的七日大限就只剩六天,我……” “那个元梦贝勒想得到法子,我们就想不到法子吗?”他就不自信自己比不过元梦。“妳不要老巴望着他的援救,除非妳心底早就对那家伙暗暗动情,舍不得这个能接近他的机会!” “我没有!我真的……只是担心妹妹”天哪,她的口气为什幺这幺虚软娇羞?难道真给兆兰说中了,她对元梦贝勒一不小心就已…… “妳看妳那是什幺表情!”兆兰凄厉地怒吼。“妳果然喜欢上那家伙,太过分了!”亏他苦苦暗恋她这幺多年! “不要脸、不庄重!”锦绣也沙哑的加入控诉阵容。 “没有!我只是……”她根本什幺都还没说呀。 “还敢狡辩!妳果然变坏了!”兆兰气得直跳脚。 “哪有女孩子一……见到人家就爱上他的,只有水性杨花的……女人才这样!”锦绣撑起身子正义凛然的发表“遗言”。 “可是……” “妳还可是!妳以为我是在刻意说他坏话吗?要不是我担心妳、关心妳,我何必这幺耗费心力地跑来这里对妳晓以大义,啊?”太教人伤心了。 “还说什幺……救妹妹的事很重要。我看再怎幺重要,也不……妨碍妳思春的少女心!”锦绣骂完便来一阵猛咳,只差没吐血,增强戏剧效果。 “你们为什幺要把事情扭曲到那个方向嘛!难道不能就事论事的好好谈吗?” 她终于在兆兰与锦绣这两口大炮的连发攻势中找到空隙发言。 “不能就事论事的人是妳!” “对!不然妳……为什幺脸红得这幺厉害?” 她脸红了?由双掌间传来的脸颊温度,还真是燥热的! “妳虽然已经十六了,却没什幺男女经验,难免会不小心对那种风流胚子动心。但现在抽身还不迟,要嘛妳就快快清醒,别再堕落下去。”看在青梅竹马的份上,他赏她个台阶下。 “除非妳对他硬是……念念不忘,贪图自己的欢愉而……把妇德放一旁……妳就早点跟他一刀两断!” 为什幺事情会演变成这样?他们该讨论的重点是营救妹妹的方法,为何会全都集中在元梦贝勒身上? “妳还不快下决定!犹豫什幺?”快成了、快成了,琉璃向来拗不过人情压力。“妳要是不离那家伙远远的,我这辈子就再也不理妳。” “我也是……”锦绣喘得上气不接下气。“我不想跟妳……这种品德放浪的人住一起,我宁可回老家去……” “别这样,你们别一下子把话说得这幺重嘛。”为什幺不听听她的想法?“我觉得……” “妳还敢『觉得』?!”气煞兆兰。 一声清脆而细微的茶碗落盖声,惊住了房内三人。等他们缓缓将视线转向花厅,才发现坐在桌边品茗的优雅身影。 “啊,抱歉吵到你们。各位请继续,别让我碍着你们的讨论。”元梦优美地朝他们展手致意。 “你你你……”兆兰意外地吓岔了气。 “啊!”锦绣赶紧推开琉璃,拉上床帘。丢死人了,她才不要元梦贝勒看到她重病蜡黄的脸。 她是很成功的替自己遮了丑,却没想到突然被她推下床沿的琉璃有多幺狼狈。 “欢迎,元梦贝勒。”她相信自己的脸一定比刚才更红。“你…… 什幺时候来的?” “我一接到妳的信差通知,就立刻赶来。” 老天,如果不是她早知道他关注的焦点是治病之方,任何一个女人听到他如此柔情似水的低语,不醉也难。 “怎幺会……找到这儿来呢?”他不是应该在外厅被人接待的吗? “我已经到妳妹妹房里探视过,也送了惠夫人一些补品,好给妳妹妹养身。”他绝俊的笑容极其危险,具有瓦解一切戒心的魔性。 “谢谢……”振作点,讲话别再这幺娇羞无力,对方会以为她别有居心。琉璃神色一整,毅然抬头挺胸正视他。“我想,我们得尽快谈谈破解七日大限的事。” “的确,我也等不及了。”他的眼底闪耀异样光芒。 真奇怪,听到他讲这句话时,她心里竟有种难以言喻的悸动。她在胡思乱想什幺呀,人家指的是破解之事! “那我们……” “即刻启程吧。”他翩然起身,顺道拉起正想入座的琉璃。 “启程?我们要去哪里?” “一个可以寻得破解大限之法的地方。” “可是……”就这幺马上动身?连去哪里都仍是不清不楚的。 “来吧,琉璃。”他的呢喃如梦幻般潜入她脑海里,低沉的嗓音,深具磁性的语气,让人完全无法抗拒。 在他深邃动人的黑珍珠眼眸中,琉璃几乎迷失方向。怎幺会有人有这幺美的一双眼瞳?美得令人屏息,彷佛不是真的。他在看什幺?看得好专心、好沉迷,宛如注视着渴慕已久的珍宝…… “我也要跟你们一起去!”兆兰的急嚷打破了他们之间的魔力。 元梦由眼角一扫,她立刻警戒起来。 “这……这位是我们家的世交,兵部尚书之子兆兰,荫封贝子。他就像是我的亲生哥哥一样,很照顾我。他……” “他想跟就让他跟吧,我又没说不成。”他凝视琉璃的笑眼和斜睨他人时的冷冽截然不同。 据兆兰所知,元梦贝勒也不过二十七、八岁,没大他多少,为什幺他身上隐隐散发着一股压倒性的魄力,让人无法喘息? 不行,他得扳回点局势。 “我们……向福晋通报一声再出门较好,省得她担心。而且现在快末时了,最好别去太远的地方,以免……” 元梦只是斜眼冷笑,拉着琉璃就走。 “喂,元梦贝勒!你这……” “兆兰贝子,我们贝勒爷已经向惠夫人通报过了,酉时以前自会将格格送回府中。”元梦的随从恭敬的在一旁响应。 他尴尬的抿抿嘴,立刻追上前去。一出大门,赫然看他俩共骑在一匹马上,而且元梦贝勒还很不要脸的把琉璃安置在他身前! “等一下!元梦贝勒!你怎幺可以……” “跟紧点,兆兰贝子,我们得赶在日落之前回府。”元梦懒懒的丢下一句,倏地策马启程,风驰电掣地奔向远方,卷起漫天雪花。 “快!快抬我的轿子来!不不不,牵马来!快去马厩里给我牵匹最好的骏马来!”兆兰急得哇哇叫。 “可是……贝子爷,没有主人的命令,我们不能随意牵马。” “那就快去跟福晋说一声呀!”他快看不见他们人影了!“先把马给我牵来,我回头再报,快呀!” “贝子爷,奴才们无法……” “还啰唆个什幺劲儿啊!快点哪!” “奴才……” ※     ※     ※ 元梦一路快马疾驰,奔往郊外一处深幽的民舍。当他抱琉璃下马后,她并不依他命令地跟进屋内,而是板着一张脸伫立原地。 “怎幺了,琉璃?” “我想,有件事得先和你讲清楚。” 元梦淡笑,走回她的跟前站定。他的刻意亲近让她不自在的想退后,却被壮硕的马身挡得无路可退。 “你应该为你刚才的态度向兆兰道歉。” “喔?”他还以为她要跟他谈的是什幺孤男寡女不宜共处一室之类的废话。 “我知道你一定听见了我们之前的谈话,但兆兰和锦绣都是出于好意才那幺说,你无权将自己的不满发泄在他人身上。” “我没有这个权利吗?”他不以为然地瞇起双眼。 “对,你没有。”她声势虽弱,眼神却十分坚决。“别忘了,你是并未经人允许就擅自入房的客人,你无礼在先,有什幺资格责备别人私下言谈的冒犯?” “我并没有被冒犯到,毕竟他们说的全部都是事实。”他的笑容满含宠溺。 兆兰说得没错,元梦贝勒的确狡猾,但这并不影响她的立场。“可是你那样刻意甩掉兆兰,也未免太过分。他有权跟我们一起来!”而且她也不满意硬被他搂在身前共乘一驹──只是她抗议无效而已。 “我不让他来吗?” “你没有,你只是刻意将他远远甩在后头。” “真是冤枉。”他皱眉苦笑。“看来我该好好教训我这匹马了,牠真不该有着太过出色的腿劲及爆发力。” “你何不在教训马儿之前先教训你自己,毕竟你才是控制牠一切行动的人。” 他顿失笑容的脸让琉璃震了一下。但是错的人的确是他,元梦贝勒有恩于她,并不表示他就可以任意妄为的踩在每个人头上。 “对不起,我无意让妳生气。” 他居然向她道歉?琉璃错愕好一会,才红着脸垂下视线。“我没有生气,只是希望你……多少尊重他人一点,别让自己在别人面前留下恶劣的形象。” “我还以为我早已恶劣到毫无形象可言。”他笑着抚向她的背,带她步入屋内。 “怎幺会!”她口气中的不服让他微挑左眉。 “兆兰和外界的流言不是已经把我介绍得很详尽了吗?” “我看人不靠流言,我自有判断力。” “妳真是个与众不同的女孩。” 虽知这是客套性的恭维,她还是无可自制的羞怯起来。该怎幺说呢?他好象……有种魔力,即使只是一句赞美,也能让人觉得自己是举世无双、无可比拟的。这种陶陶然的感觉……好象满蠢的──这幺好骗,但她就是会情不自禁的放任自己蠢下去。 等琉璃注意到屋内景象时,愕然怪叫一声。 “这房子……怎幺会这幺大?”她方才由外面不经意瞄视时,只见得这是建于密林中的小民舍。一踏入屋内,里头竟有她家豪华的正厅般宽广。 “坐,琉璃。” “这是……你的房子吗?”真令人惊讶,此处的清净素雅中别有一股寂静的气质。 “这不是我的,是别人的。”他的细语让琉璃突然由花凳上弹起来。 “不是你家?那你还随意闯进来!”而且招待她彷佛他就是主人一样。 “虽然这房子不是我的,却是我自小成长的地方。”看她吓得手足无措的模样,元梦悠然坐在椅上浅笑。“坐下吧,琉璃。这是我师兄的地方。” “不行,我们贸然来访已经很失礼,哪里还能这幺厚脸皮的擅作主张……” “我不会介意,琉璃格格。”一阵清凛的嗓音由内室传出,随即走出一位面无表情的俊瘦男子。 他的超然气质令琉璃傻眼。这名男子身形瘦削,步履轻盈,约与元梦同龄。他的面无表情和一般人感觉不同,是一种似笑非笑、若喜若悲的幽远与静谧,完全符合这间房子的气息。 比起元梦贝勒,这男子的形貌并不出色,但清秀中有股灵性,像深山碧林中的潺潺清溪,沁人心脾。 “请坐。” 琉璃不自觉的顺着男子的言语呆呆坐下。他连说话的感觉都很独特,彷佛不是以嘴对耳朵沟通,而是由心灵对心灵交流。 “这是我师兄,优钵罗。” “佛的眼眸?”她还未回神,只是本能性的傻傻问元梦。 “是,我是佛眼优钵罗。”他与琉璃隔桌对坐,一直幽幽的注视着她。 优钵罗即指青莲花,其叶修广,青白分明,犹如眼眸,譬喻为佛眼。他被人人视为青莲已是常事,唯有琉璃,竟一语切中他的佛眼本质。 “元梦已经大致告诉我令妹被人下咒、以及之前作连日怪梦的事,想要救令妹脱离致命的诅咒,其实很简单。” “真的?!”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我妹妹这幺容易就能得救?” “先别高兴得太早。”但元梦这番冷笑仍浇不息她的雀跃与惊喜。 “请问令妹的出生时辰如何?” 琉璃犹豫了一下。既然对方有心相救,就别再顾忌了。“我妹妹生于辛酉年,酉月酉日酉时正。”就出生在一个时辰的正中点上。 元梦与优钵罗霎时冷然对视,随即收敛回原来的神色。 “我额娘以前曾找人来为我妹妹批命,说她的出生时辰不寻常,难怪会有阴阳眼这类异能。”希望他们刚才的反应不是把妹妹当成了怪物。琉璃尴尬的笑笑。 “呃……优钵罗大哥,请问我该如何破解妹妹的大限危机?”他们两人的诡异沉默让她有点后悔,她似乎不该太快说出妹妹的生辰。 “救令妹的办法是有,但妳可付得起代价?” “代价?”她换然从头顶冷到脚底。是啊,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总不可能救人无条件救回妹妹的性命吧。 元梦贝勒说对了,她的确不该高兴得太早。 “你……你要多少价码?”恐怕不便宜。 “我要的代价不是银两。”而且银两在琉璃的观念里,看来也不顶重要。 突然间,她觉得自己面对的是个很妖异的对象,甚至感觉不出他身上有一丝一毫人气。她应该直接问他要的代价是什幺,可是她不敢。 她到底面对着什幺样的人?怎幺办?她好想逃走,可是破解大限的方法就在眼前,她该怎幺办?就在她无助发寒之际,一只暖热的大掌有力地在桌下包握住她的柔荑,顿时灌注强而有力的气流到她体内。 “代价由我来付。”森冷的话语划破满室凝重的死寂。 “元梦?!”他居然…… 琉璃不自觉地直唤他的名字,令他微扬嘴角。她的心灵已渐渐撤防,习惯于他的存在、增加了对他的依赖。他暗暗抚揉着掌中那只冰冷小手的细腻触感。 “你确定要这幺做?”不只面孔,优钵罗甚至连话语都没有丝毫情绪。 这个人的灵魂似乎是空白的。 “说说破解的方法吧。”他说了就算,向来讨厌婆妈。 “方法就是找替身。” “替身?”琉璃紧张地反握住元梦的大掌。 “只要在大限之日前,找到一个同在酉年酉月酉日酉时正出生的人,我就可以将令妹身上的诅咒转移到此人身上。” “这怎幺可以!你这是在嫁祸给无辜的人!”她再怎幺想救妹妹,也不会想到如此冷血卑鄙地步。 “我只提供解决之道。”不负责道德层面的问题。 “我妹妹与人无冤无仇的就被下了咒,难不成也是被别人当做替身而转嫁过来的?” “不,替身只能有一个,咒术也只能转移一次。” “但结果还是一样!只是无辜的受害者由我妹妹变成另一个陌生人!”这算什幺救助? “要不要找替身,由妳决定,反正代价我已经收下了,一切任妳吩咐。” 就算她现在抽手,元梦也铁定得付出神秘的代价?她不知道优钵罗所谓的代价是什幺,但从元梦脸上流露的决绝神色,足以证明这代价相当、相当大。 “元梦,你……”会不会后悔自己说出了那幺严重的承诺? “妳来下决定吧,琉璃。”他的浅笑加重了她的愧疚。 怎幺办?要自己的妹妹死,还是要别人死?她当然会自私的想保住妹妹,但是牺牲掉的另一条无辜生命,足以让她一辈子饱受良心煎熬。 放弃这个机会,会让妹妹丧命;抓住这个机会,则让别人丧命。不管怎幺选,她都是个刽子手。甚至在还未下决定前,就害元梦付出了沉重的代价。她该怎幺办?为什幺她总是在面对难以抉择的夹击状况? “找替身来好了,琉璃。”充满磁性的低柔嗓音,再次化解她相同的困境。“说不定这个替身的命很硬,足以抵抗恶咒而不致死去,那样双方都可存活下来。” “真的?”她几乎是不抱希望的回问元梦。 “妳妹妹才十五,身子又虚弱,绝对禁不起对方的恶咒,可是替身就不一定了,也许这个替身身强体壮,精力充沛,那幺对妳妹妹形同大限之日的咒诅,顶多只会让替身病他个十天半个月下不了床而已。” “真有这个可能吗?”她急切的望望元梦、看看优钵罗。 优钵罗的沉默有如千亿年之久,她甚连呼吸都屏着不敢动。这真的行得通吗?可以吗?优钵罗为什幺不回答? “可以吗,师兄。”元梦有些不耐烦的懒懒回看一直冷睇他的优钵罗。 “好,只要你们找到替身,我会尽力保住双方性命。” “那就拜托你了。”他立即拉着琉璃一同起身。“不多打扰,我们得告辞了。” “等一下,元梦!我……”她整个人重心不稳的跌撞入他的胸怀。 她的脚居然没有丝毫力气!要不是有元梦的铁臂支撑,她恐怕会瘫软地跌坐在地。她甚至现在才发觉到,她浑身都在颤抖。 “我们回去吧,琉璃。”他搂着小人儿扬长而去,头也不回。“后会有期,师兄!” 在他怀里坐定的琉璃,忍不住在策马扬蹄时回望民舍一眼,赫然大喊── “元梦!你师兄的房子……他的房家怎幺……不见了?!” “大概是雾太大了吧。”他不以为然的驱策他的爱驹,随意笑笑。 “怎幺可能?这雾才刚起,可是你看,房子真的不见了!”四周围全是雪白浓密的冬树树影,没有丝毫住着人家的踪迹。“元梦,你看嘛!” 他开心的在逆风中大笑,享受着被人拉扯着、祈求着的甜蜜感受。 “别看了,妳找不到那栋房子的。” “为什幺?” 他以没握马缰的左臂紧紧地将她压入怀里。“只有在师兄想招待客人的时候,才会让人看见他的房舍。” “什幺?”她怎幺听不太懂他的话?“你师兄是怎幺把房子藏起来的?” “他没有藏,只是下了结界。”在结界之外的人,根本无法看见就存在于眼前的建筑。 什幺叫结界?也想不通,但有一点很不可思议:元梦称优钵罗那位怪人为师兄,他们同在一个门下学些什幺?她才跟优钵罗交谈那幺一下子,全身上下就涌出了无比的紧张与恐惧,抽光她所有力气。 优钵罗到底是谁?他开出的代价又是什幺?最重要的是,元梦是否也和他师兄一样,精于那些奇奇怪怪的招数? “琉璃?” “啊?”她一回神,才发觉自己竟在漫漫长途上一路发呆到家门口,元梦都已经站在马旁伸手等着抱她下来。“对……对不起!” 她双手分撑在元梦肩窝,轻盈地被他抱下马来,可是他的双掌却依旧圈着她的腰肢,没有放开的意思。 “元……元梦贝勒……” “不要叫我贝勒了。”他的低语浓腻得像枕边呢喃。 “你……你为什幺……要替我付出那个不知名的代价?”不对,她应该是叫他赶紧放开她的身子才对! “噢,因为我想改善一下自己恶劣的形象。不久前才有人对我做出这番建议。” 她的脸马上烧红到耳根,不敢再抬头凝视那张醉人笑脸。“谢谢你的帮忙,但……我给你添的麻烦已经够多了。”她几乎是贴在他的胸膛上喃喃自语。 快叫他放手啊!怎幺能让他得寸进尺地愈搂愈过火?这是家门口,仆役们都在看哪! “什幺?我听不见。”他低头倾耳。 “我说……”她一抬头,一不小心红唇就刷过他完全的下巴,羞得她赶紧双手掩住不知羞耻的小嘴。 丢死人了,怎幺会发生这种意外? “别担心替身的事,我会在六日之内找到符合条件的人。” “不,我不能再麻烦你!”到目前为止,援救妹妹的事几乎都是他在出力作决定。“找替身的事我自己来就可以。” “事情已经办得差不多,不需要我再多管闲事了,是吗?” “我不是这个意思!”但听起来的确很像是。 “我了解。”他浅浅笑着,大手摩挲着她的脸颊。“告辞了。”他随即转身离去,俐落的翻身上马。 “等一下,元梦!”看到他不明所以的表情,她才发觉自己只是出于本能地叫住她,根本不晓得接下来该讲什幺。“那个……我决定…… 关于替身的事……”对,有了!“我想,替人批命改运营生的月嬷嬷一定知道不少人的生辰八字,我可以从她那里找和我妹妹生辰相同的人。” “这法子不错,加油。”他应酬式地扬扬嘴角,回头启程。 “元梦!”为什幺一看到他的背影就忍不住叫住他? 他坐在马上寂静回望。 “我明天早上去找月嬷嬷,幸运的话,或……或许她正好没有预约的客人,可以直接帮我的忙。如果她明天早有客人了,那我就当做是亲自去和她约个时间。” “很好。” “可是,元梦!”先别急着走,她就快想好理由了。“你…… 你……我那个……”我们一起行动好不好?可是这教她怎幺说出口! “我跟月嬷嬷扯谎说我们是未婚夫妻,如果明天只有我一个人去找她,不是很奇怪吗?” 哪里奇怪了?这是什幺烂理由,她真想咬掉自己的舌头! 可是元梦没有笑她,也没有戳她漏洞,而是深深瞅着她。 “早上不行,我明天得上朝。等我退朝返家处理一些琐后再陪妳一道去,可能已经接近傍晚。” “没关系,那就约傍晚吧!” 忽然间,她好象看见他笑眼中闪过一道藏在深处的冷冽。错觉吗? 当她目送元梦离去,直到背影消失在天际,她才转身由仆役们恭请入大门。一踏入庭内,才赫然看见站在厅前等候她的额娘和姑嫂们,以及兆兰,每个人的脸色极为难看。 “妳明天哪儿也不准去,琉璃。”额娘的语调比傍晚遽降的气温更冷。“从今以后,我甚至不准妳跟元梦贝勒碰面,否则妳就别再踏进大门一步!” “额娘?!”这是怎幺回事? 第三章 “起先我还不怎幺相信兆兰和锦绣说妳勾引元梦贝勒的事,但是傍晚在大门口亲眼看见的景象,教我不信也不行!”惠夫人一掌重重击在案桌上。“从现在起,我不准妳踏出房门一步!” 惠夫人命令家中所有人不得将此事宣扬,尤其不可让惠大人知道,因此等到晚饭过后,她才带着人到琉璃房间亲自训诚。 “可是额娘,明天我和元梦贝勒要去处理十分重要的事,我不能……” “妳给我跪下!” “额娘!”要她在这幺多姑嫂面前跪下?兆兰这个外人也在场,却一点为难或阻拦的意思也没有,等着看她当众认错似的。 “妳若不想听我的命令,就随妳去,反正我也不差妳这一个女儿!” “额娘,我知道错了!”再不双膝落地,额娘这一起身离去,恐怕再也不认她这个丢脸的家伙。 “从小我是怎幺教妳的?我甚至给妳请汉人师傅,让妳读书识字,学习仁义理智。结果呢?妳竟然跑到下层人去的三流场所胡说八道。谎称是别人的未妻婚!妳羞也不羞!”惠夫人怒气冲天的站在她跟前,愤恨的食指都快把她的脑袋戳破。 “额娘,我知道说谎是我的不对,但当时情势实在是逼不得已,要救妹妹就只能……” “妳也好意思拿妹妹来当借口!怎幺不说妳想男人想疯了,拚着老命也得和元梦贝勒攀上关系不可?” “额娘!我没……” “亏我还被妳和元梦贝勒唬得一愣一愣,真以为你们都在为妳妹妹的事忙着,原来这全是幌子!你们根本是胡乱找个名目,好在一起搞七捻三!”堂堂一品夫人竟被两个小子耍了! “没有,我们真的在找法子救妹妹!我们下午还特地去拜访……” “不管你们去拜访谁,如果真的是在忙正事,何不正大光明的让我一起去,却刻意甩下我?” “兆兰,关于这一点,我……” “妳不用再解释!”惠夫人愤然重喝。 “额娘别发火,琉璃还小,不懂事嘛。”一旁女眷赶紧安抚。“元梦贝勒在外的风评一向不怎幺好,琉璃哪禁得起那种人的诱惑。只要没发生什幺事就好了。” “问题就在于是不是真的什幺事都没发生!”不然她这个做母亲的在急什幺。 “琉璃,妳就快跟妳额娘说明白啊!”兆兰比任何人都还急于知道答案。可是她直直的跪在后腿跟上,闷不吭声。 “是啊,琉璃,额娘骂归骂,她还是最心疼妳呀。”嫂嫂们好言相劝。“妳只要把事情讲明,跟额娘道个歉,妳依然是咱们最乖巧的好孩子。” 她就是不说话,倔着一张脸盯着地上。 他们还要她说什幺?她每次一开口,话还来不及说完就被打断,妄下结论,从来没有人好好的听她说完一句话!她从小就一直被声音大、气势强的人压倒,难道嗓门娇弱的人就没说话的立场?向来乖巧平顺的人就不能有自己的想法吗? “妳说啊!妳和那个元梦贝勒到底有没有怎幺样?” “兆兰!”嫂嫂们不禁轻嘘他的急躁。就算他是额娘属意的未来女婿,但在事情未成定局前,实在不该如此嚣张。 整个屋子的人全盯着琉璃,她却始终不言不语,不哭不惧的跪在原地,彷佛她什幺错也没有。 “妳说是不说!”惠夫人气得拳头微颤。 说?要她说什幺?她之前想说的话根本没人听,每个人都只顾着把自己的看法往她身上猛倒,好象她什幺也不用说,大家统统都很明白了。她就不信若说自己跟元梦之间是清白的,大伙就会放过她。 既然每个人在心里都认定她有罪,又何必多此一问? “不孝女!” 一个清脆的巴掌声,震骇到房内每个人的心。 “额娘!额娘冷静点!”一屋子人连忙赶来扶助急剧气喘的惠夫人。“先扶额娘回房里去,叫大夫来,快!” 大家一边忙着按摩惠夫人的胸口,一边扶她出去,无暇理会狠狠挨了母亲一巴掌的琉璃。 “这……琉璃!”兆兰心疼的蹲下身子探视,他没料到惠夫人会气得出手打人。“妳还好吗?头抬起来我看看。” 她不理他,径自低头捂脸,久久不说话。 “琉璃!”怎幺闹起别扭来了?“喂!妳们还不快弄些冷手绢给琉璃敷脸!”他指挥丫鬟像指挥自家下人似的。 “兆兰贝子,时候不早了,您先请回吧。”老总管恭敬的站在门外提醒。 “可是……”他怎能在这时候放着她一人不管? “兆兰贝子。”冷淡的哑嗓再一次加重语气。 他望望垂头沉默的琉璃,依依不舍的边叨念边离去。 “记得多弄点冷手绢给琉璃格格替换着用,顺便拿些消肿止疼的药来。还有,熬些清心安神的补品给她做消夜。我明儿个来时若是她仍没起色,你们这些下人就全都给我……” 直到兆兰的声音完全隐去,琉璃才霍然站起身拍拍双膝。 “格格,您还好吧?”丫鬟们连忙赶过来帮忙拍打尘土,递上冷手绢。“您敷着脸吧。瞧您,半边脸都红肿起来了。” 奇怪的是,格格竟没有掉泪。 “格格,您去哪儿?格格!”她居然气定神闲的就跨出房去。“福晋交代咱们不许妳出房门的!” “我去探望妹妹的病情。” “格格!”可怜的丫鬟也只能一路又唤又追。 “姊?妳的脸怎幺了?”西跨院内房里,躺在床上病恹恹的少女撑坐而起。 “妳们都退下。”琉璃支开了所有人,才在妹妹的床沿坐定。“今天身体怎幺样?还会不会手脚无力,玲珑?” “好多了。自从昨天清醒之后,每个人都拚命喂我吃呀喝的,撑死了。”但是她的气色依旧惨白。“妳不是说今天要和元梦贝勒出外找破解咒语的方法吗?” 琉璃并没有告诉妹妹玲珑大限之日的事。 “那个妳不用担心,我会好好处理。”只是目前的状况是愈理愈乱。“我不是来跟妳谈这些的。玲珑,我要妳把昏迷前那几天的怪梦钜细靡遗的重新说一遍。” 玲珑眨着不解的双眸,一五一十的乖乖照着做。 她没有想到自己向来细声细气、柔顺温驯的姊姊会在当夜潜逃出府,隔天引起府里一阵空前混乱。 ※     ※     ※ 元梦退朝返家之后,还来不及处理手边的事务,便遭到惠大人府上派来要回女儿的人马联合讨伐。 “我诱拐令妹琉璃?”元梦慵懒的坐在自家大厅椅上,无视于厅内怒气冲天的群访客。 “她从昨儿个深夜便不见踪影。”琉璃的大哥率先开炮。“她自小没出过几次府,根本没什幺熟人能在外头接应她。以她向来单纯的生活来看,不可能会做出如此离经叛道的事。除非……”他眼神一锐。“是受了外人的影响!” “喔?那这个外人的能耐还真不小。”佩服佩服。 “你还装!明明就是你……” “元梦贝勒。”大哥快手拦下冲动的老三。“咱们明人不说暗话,我希望琉璃能跟我们回去。”他最好快快放人。 “嗯。”元梦状似诚恳的点点头。“祝你早日达成你的希望。”最好外加早晚三炷香。 “你什幺人不找,为什幺找上我们琉璃?”老三就是咽不下这口气。“你在外头的莺莺燕燕和私生子还不够多吗?你毁的清白女子还不够多吗?” “够不够多,这很难说。”全看各个男子的需求而定。“但我不曾在外落种。相信你也知道,像你我这种家世的子弟,都不允许有不干不净的血脉存在,以绝后患。” “这种事用不着你来教我!”气煞人也。 “那你还跑来跟我啰唆什幺?”他左肘支在椅子扶手上,懒懒撑着头,只差没打个呵欠挥手送客。 “我已经把话说得如此明白,元梦贝勒,你又何必硬跟我们迂回?”大哥的忍耐已达极根。 “我有吗?我甚至还想请教各位,找贵府上的格格为何会找到我家来?”他的轻淡口气淡得几近轻蔑。 “你敢说这事和你毫无关系吗?天晓得你是学了什幺妖法,除了能把女人耍得团团转,还能让亲近你的人不是死掉就是疯掉!琉璃是着了你的道才做出这种荒唐事,否则十几年来,她从没这幺叛逆过!你能说她的出走与你毫无瓜葛,啊?” “三弟!”这是别人的地盘,发火也得有限度。 元梦依旧脸色淡然,但拳头的指节隐隐地喀响着。 “我还是没得到各位的答复。”一股森冷的寒气开始弥漫。“请问,各位是由哪一点判定琉璃格格会藏在我这里?” “呃……”没有,但一切的疑点全指往他的方向。大哥勉强清清喉咙。“我寻人心切,或许冒犯了,但……你确定你没有琉璃的任何下落?” 这句话的背后已带着明显的扭曲结论:元梦一定知道琉璃出走的细节! “你为何确定我会有她的踪迹?” “你不晓得她在哪里?” “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元梦阴鸷的眼神凝住室内气氛。琉璃的大哥、三哥和随从们全都微打冷颤。 奇怪,这股寒意是由何而来的? “我听额娘说…………你这些日子和琉璃走得很近,因此对于她这次的离家出走……” “就第一个算到我头上来,是吗?”他笑着替大哥接完话。这笑容,令人瑟缩。 “你若没有藏匿她,那我们的确失礼,我道歉。但你若是有任何线索,请尽快与我们联络。”老三依旧快人快语。 天真!没想到朝堂上精明无比的惠中堂惠大人,儿子个个是草包。 “你说什幺,我就得乖乖照做?”怎幺不想想他是在对什幺身分的人说话?“三公子,你愿意为你们的失礼道歉,但如何确定我就愿意收?” 元梦不收他们的道歉?! 事情搞砸了,他们怒气冲冲地上门找人之际,竟忘了元梦是个多幺惹不得的狠角色。 “元梦贝勒,关于这件事……” “够了,大公子,我还有事要忙,实在无法分心多管贵府的闲事。 但我祝你们早日找到令妹,不奉陪了。”他优雅地朝门口伸手。 “那……告辞了,元梦贝勒。” “大哥!”老三不服,却硬被大哥压下。 “啊,对了。”他漫不经心的低语止住了庭内客人的脚步。“我忘了谢谢两位特地给我带来的冒犯与不愉快,来日有空,咱们再好好算这笔帐吧。” 客人们全刷白了脸,气的气,惧的惧,每个人也只能无言目送元梦笑着远去,消失在另一处院落里。 “二贝勒。”三名仆役见他进房,立刻行礼。 “处理好了吗?” “还……还没,奴才会尽快打点好的。”一群人全低头不敢动,没人看见他眼底的失落。 他伫立房门口,看着在蓝布覆盖下起伏的一具具小尸体,没有一丝表情,也说不出任何话语,彷佛此时此刻的他只剩具空壳。 “二贝勒,奴才有事请您指示。”门外一名仆役恭敬的传报。 “说。” “打从今早起,后门便有位花街姑娘等着见您。奴才们已经挡过了,她还是赖着,甚至要求我们传话,否则抵死不离。” “照老规矩处理。”他已经不是第一次被女人死缠烂打。别说是花街娼妓,出身高贵的格格贵妇,一旦厚起脸皮,全都同一副德行。他的下人早已习惯于替他“清理门户”。 “可是二贝勒,这姑娘说今日已和您事先有约,奴才怕真有其事,会冒犯您的客人,特来请示。” “叫她滚!”他最近对花街女人了无兴趣,没空陪她们玩游戏。 “喳。”仆役顺手递上一迭花色各异的信笺。“二贝勒,这些是今日由各府千金们传来的书信。” “我上回就已经说过,从今以后不管收到哪个女人的东西,统统给我丢!” “那明日的赏梅之宴……” “不去!” “喳,奴才明白了。”仆役吓得只敢小声响应。贝勒爷今儿个显然心情不好,平日懒散打发的闲事,竟变成怒气大发的场面。 在场都是服侍二贝勒多年的仆役,却没一个曾看过他发这幺大的脾气。为什幺?又是为了谁? 琉璃失踪?她昨天和他分手的时候完全没有反常迹象,甚至满心喜悦的期待今日的相见。问题必定出在她返家之后的事情上。 他几乎不用想,就可以猜出会是出了什幺样的状况。不过不管她会因他的恶名昭彰或他人的胡乱推测受到什幺伤害,都与他无关,这些全是她自找的。 但是为何他的心跳如此混乱?为何坐立不安? “来人,备马!”他这一吼,所有的仆役都刷白了脸,他也在脱口而出的同时震住。沉默了好一会,才收回眼中的失落。“准备马车,我要出门。” 从今以后,他不再养马。只是一时之间他忘了,忘了自己不再有成群的骏马,不再需要重金礼聘一流的师傅照顾爱驹,也不必早晚巡视那群聪敏的马儿,再也感受不到牠们被他手掌拍抚时的喜悦与响应。 为何要替琉璃付出如此大的代价?这些马儿,房里的马儿,全是他长年以来交心的宝贝,为何他会冲动的替她付庞大的代价给师兄?她只不过是个女人罢了,为何…… “怎幺回事?” “贝勒爷,有个女人突然冲到马前拦您的路!”还好他及时收紧缰绳,否则那不要命的女人早就吃了马蹄一记。 “走开,别挡路!” 元梦甚至不用开车门下令,随行侍从早已上前赶人,清除障碍。 “请问这是元梦贝勒的马车吧?我看它刚从敬谨亲王府驶过来……” “滚!再不滚我就揍人了!回妳的妓院里做生意去!”侍从粗暴的推开拦路女子。“我们贝勒爷不会碰妳们这种女人!” “我不是……我不是来做生意的!我……” “琉璃?!”车门霍然踹开。“真的是妳?”他还以为他听错了。 可是这一看,元梦的眉头嫌恶地皱成一堆,“妳这是什幺打扮!” “元梦!”她终于见到他了! “大胆!竟敢直呼贝勒爷名讳!”侍从一掌直接扫向琉璃的脸颊,却赫然扑了个空巴掌。 “是我让她直呼我名字。”元梦冷睇侍从一眼,立即将险险救过来的琉璃拉入车内。“不去惠大人府了,先把车驾往什剎海去。” “喳……”马夫与侍从只能愕然从命。 “元梦,对不起,突然拦下你的马车。”可是能见到他琉璃好开心,昨夜逃家以后的焦虑不安也随之隐定。“因为我等在你家后门一整天,都没人愿意替我向你传报,我只好……” “谁让妳打扮成这副德行的?”他根本无心发火,反而调侃地咯咯发笑。 太好了,她平安无事。 “这不是我要打扮的,是柳妈妈要我穿成这样。她说我这样出门才不会引人注目。” “柳妈妈?”哪里的女人?竟在琉璃脸上画了又厚又俗丽的花妆,身上刺目的彩衣和粗劣的布料散发着廉价香粉味。 “柳妈妈就是我到各个胡同找月嬷嬷时认识的大娘,她人很好,昨夜就是她收留我在百春院里住一宿。” 元梦的笑容马上退卸。“妳昨夜住妓院?”他瞇起的双眼冷得可以杀人。 “呃……是这样的,我昨天回家后和家人起了点小争执,被禁足在家不得出门,所以我不得不趁夜逃出来。” 他知道那争执并没她说的那幺微不足道,否则不会逼得一向乖巧的娇娇女趁夜逃家。 “为什幺要逃家?”必定有种强烈的动机在背后。 “如果我被关在家里,就不能出来见你了。” “见我?”他故作平静的眼眸中,闪过一道微妙的变化。 “我……我的意思是,我必须出门见你,才能和你一起寻找替身,没别的意思!”天哪,她刚才竟然不经思考就讲出心底深藏的意念,要不是她转得很合理的话--其实也是部分实情,她会当场羞得起火燃烧。 “替身的事,我一个人也处理得来。” “不行,我不能把所有事统统往你身上丢!”非亲非故的他,不但吃了不少暗亏,还几乎担起拯救妹妹的绝大部分任务。“我今早就去过月嬷嬷那儿,可是她最近似乎收摊了,自我们去找她过后她就没再开业。但我向茶馆小二探听到月嬷嬷的一切杂物仍在那间小客房中,表示我们还是有可能等到她。” “妳从哪儿来的这些情报?”看她为自己的努力兴奋成那样,他也就不提自己早知道那些事。让她开心一下又何妨! “我用银两得知的。”别看她从小生长在朱门深闺,她的观察力与适应性并不弱。“我在逃出家门前就夹带了自己的小首饰,果真全派上用场。” “『全部』派上用场?”他挑了挑眉。“妳付了些什幺?” “珍珠耳坠、翡翠珊瑚之类的,都是些很细碎的小玩意儿。”她急切地向元梦展示她的成就。“当然,我也经过一番讨价还价,才便宜地买到这些情报。尤其是柳妈妈,她除了收走我穿出门的那套衣服做昨夜的住宿费。本还要向我索取我耳上这对坠子,却被我挡回去了。” “嗯,不错。”只不过光凭她那套精细华贵的绣袍,就足够在那间黑心妓院住上十天半个月。“妳出手挺大方的。” “是吗?” “妳只是对行情不大了解罢了。”她那些“细碎的小玩意儿”让卖她垃圾情报的人们白白大赚一票。“下车吧。” 什剎海畔的冬景别有韵味,忧落日镕金之下,更显广阔苍茫。元梦不顾畔边酒楼内投以怪异眼光的客人们,直接带着装扮低俗的琉璃上二楼雅座。 “想吃些什幺?” 一直紧张左顾右盼的琉璃一愣。“你怎幺知道我饿了?” “我不知道妳饿不饿,但我饿了。尽管点吧。” 她不好意思的舔舔唇,怯生生的向小二点了些简菜。元梦却追加一大堆精致南北名味、佳肴美酒,替她弄来了满桌盛宴。 她发誓她已经很努力地保持优雅、细嚼慢咽,但碗底就是很快朝天。 “今天我……从早上就一直守在你家后门等着见你,不敢离开休息或用膳,所以……有点饿过头了。”她觉得有必要解释清楚。“平常我胃口很小,吃不多的。” “放心,妳吃不垮我。”他一直悠哉替她夹菜。 “你不是饿了吗?”为什幺只顾着照料她,自己却不进食? “突然又不是很饿,喝酒就够了。” “喔。”这是她第一次享受到被人顾全面子的幸福感。以往她身边的人都太强势了,急于散发自身的光与热,完全忽略她也需要一点基本的尊重。“你……你就这样带我同行,不怕被人说闲话吗?” 她从一下马车就注意到,每个人都有意无意的瞟视他们。一位英挺俊雅的富家贝勒,一个花脸红腮的粗俗女人,这种怪异的组合连她都难以接受,元梦却完全不当回事似的。 “琉璃,妳打算离家到何时?” “我想……”她赶紧咽下嘴里的食物,轻拍胸口。“我想等找到替身,消除掉妹妹的大限之咒后再回去。” “为什幺?” “我要证明我并没有欺骗大家,我们是真的很用心地在为咒术之事找方法!在家里,我用说的根本没有用,只好用做的,到时候每个人都必须相信你是真的在帮我!”而不是另有他图的小人。 “我不在乎别人的看法。” “可是我在乎!”她激动得忘了周围的眼光。“我不管之前关于你的流言是如何产生的,可是在救我妹妹这件事上,你功不可没,你该获得的是感谢,不是恶意批判。” “谢谢妳这幺关心我的名声。”他哼声一笑。 “因为你根本不像传言中的人。或许有些特质说得没错,但是内容荒谬透顶!想想看,被人冒名顶走约见月嬷嬷机会的是你,让我妹妹清醒的人是你,帮忙破解七日大限的人是你,结果为此付出代价的也是你。那些事情做得没你多的人,为什幺话却讲得又毒又多?” 元梦面无表情地冷睇她,因为此刻的他正集中所有力气压下内心泉涌的暖流。 “大家都扭曲了你的本性,连带的也扭曲了你所做的事。我逃出来就是希望藉由这次机会,一方面处理我妹妹的危机,另一方面也向大家洗清对你的误解……” “妳到底是想解决妳妹妹的事,还是我的事?” “我………我当然是妹妹的事,但是………也可以顺便改正别人对你的错误印象……” “我只帮妳找到替身,破解咒语。妳若有其它附带的远大抱负或理想,恕我没那幺多闲情一路陪到底。” 他的淡漠宛如一桶冰水,狠狠泼了她一记。 “我只是……觉得你实在帮我很多忙,想要有所回馈……” “那妳可以省省力气了。妳的回馈……老实说,我没什幺兴趣。” 他轻扯一边嘴角。看她骤然受挫的神色,心中竟有一股怪异的抽痛。 “对不起,我太多事了。” 尴尬与难堪的情绪同时涌上心头,她彷佛是个急于巴结讨好元梦的丑角。或许锦绣和兆兰他们说得对,她简直像思春过度的少女,一心一意的想勾搭上元梦,借机亲近。一想到自己在元梦眼中是多幺鄙俗,她丢脸得几乎不敢抬头面对他。 “我……该回百春院去了。”她故作活泼地慌张起身,连忙掏出袖中小锦囊。“这对耳坠够付酒菜钱吧。” “妳确定妳的东西够妳在外头住到找到替身?”他蹙眉瞥视掌中价值连城的翠玉耳坠。 “我会尽量省着点。时候不早了,我们就先谈到这里。如果我等到了月嬷嬷,找到替身,我会尽快通知你的。”这是他们唯一的话题,也是唯一的联系。“那……告辞了。” “等一下。”这句呼唤中的急切,让她下沉的心情霍然飞上云端。 她隐隐期待的站在桌旁。他是不是也和她一样,不希望两人太快分离? “其实不必等到月嬷嬷,也能弄到她曾经经手客人的生辰八字。” 她愣了半晌,失望的扯扯嘴角。“谢谢你,但我只想照我的方法来。”他们能谈的,仍是正事而已。“只怕妳等到妹妹入土为安了,都还见不着月嬷嬷。” “不会这幺糟的。” “妳想试试看吗?”他微扬邪邪的嘴角。 当然不想,妹妹的安危哪能当赌注来玩!“那你建议用什幺方法找到替身?” “偷!从月嬷嬷房里偷找出生辰符合做替身的人!” 这句话让琉璃倏地僵住。“这……怎幺可以?”她为了问月嬷嬷救醒妹妹的方法,已经骗过她一次。“我们不能再欺负她老人家了!” “曾经有亏于她的是妳,不是『我们』。”他好心提醒。 “但是我不赞成这幺做!” “这是权宜之计,而且我并不是要偷走什幺,而偷看生辰,找到我们所要的人。”他打断琉璃欲开口反对的势子。“这是最务实的作法。 否则妳就只能拿令妹的命来赌妳的运气,看是她会先死,还是妳会先等到人。” 一针见血,说得她毫无招架的余地。 “妳来作决定吧,琉璃。” 好熟悉的一句温柔低语。很奇怪,元梦似乎常把决定权交在她手里,却仍有能力掌握整个大局,事情真的是由她来决定的吗? “一切都听妳的。”他专注的凝视加强了耳语的魔力。 难道没有别的办法了吗?能不能正大光明却有效的解决这件事? “琉璃?” 她桌面下的十指都快绞成一团。“就……照你的方法吧。”她觉得自己好卑鄙,愈来愈小人,为了私利不断欺负月嬷嬷这个老人家。 “那,琉璃,妳就不能不考虑到妳的处境。” “我的什幺处境?”她忽然倒抽口气。“你该不会……要我去偷闯月嬷嬷房间,翻找生辰吧?”这种事花钱雇人做就行,她可不想当完骗子还得当盗贼! “当然不是,那些交给我就行,可是这件事迟早会给月嬷嬷知道,当她回房看到自己被人侵犯到的资料,谁的嫌疑最大?” 当然是连日明目张胆地找月嬷嬷,探听月嬷嬷,守在月嬷嬷门口的她!“那……我该怎幺办?” “妳不能再住在那条胡同里了。” “我会尽量找远一点的客栈住。”她昨晚会跑去百春院是因为初次离家的慌乱,渴望有个熟面孔可以依靠。 “妳住太远,怎幺跟我联络,商量对策?住太近,恐怕马上就会被人逮着,名誉扫地。” “难不成你要我回家?”这是她最不能接受的方法。“一旦我入了家门,不可能有机会再和你商议对策,我家人也不会听信替身除咒的那套方法!”他们根本就不相信元梦这个人! “我不会建议妳回家。”他低头浅酌。 “你有更妥当的方法?” “有。”否则他何必在她转身离去前叫住她。“最妥当又安全的住处就是:敬谨亲王府!” 第四章 敬谨亲王府.清波苑 晚饭过后时分,元梦的居处清波苑尽是一群慌得不知所措的仆役。 “什幺?二贝勒带个娼妓偷溜入府中?!” “嘘!”七、八个紧张的嘘声用力地压过那句不知死活的高喊。 “要命就小声点!二贝勒已经交代,这事不得声张。在那个小娼妓居住此苑的时间里,我们还得待她如上宾。” “怎幺可能?我不相信……”在场多得是从小伺候元梦至今的仆役,对他与人疏离的冷绝性情最是熟悉。“平时就连兄弟姊妹都踏不进的清波苑,居然让一个娼妓打破二贝勒的规矩?” “好了,别发愣了,快点干活去!”年纪最长的总管眉头也是皱得老紧。“别忘了二贝勒的吩咐:善待客人,严格守密!” 苑内的花厅里同时上演另一场手足无措的乱局。 “你怎幺……怎幺可以把我带到你房里?”琉璃慌张得几乎想立刻逃出去。” “我不是说过了吗?最佳的藏身之所就是敬谨亲王府。”元梦优闲的靠在椅背上,满意的看着美人身影与他居室融合的景象。 连他都不敢相信,自己竟真的将琉璃带入他的卧房里。之前在酒楼内对她刻意的冷漠,完全是为了保持两人间的安全距离,但他到现在仍无理解看她黯然离去心中忽然涌上的冲动。正是这股冲动,让他不顾一切的将她弄进府里。 真不晓得自己是哪根筋不对劲,玩出了这幺危险的把戏。但看到她就近在眼前,内心有种说不出的……满足,以及开心。 “你是说过躲在你家最安全,但……”居然不是由大门光明磊落地入府拜访,而是像小贼般的由后门潜入!“再怎幺样,你也不能把我藏在你房间里!” “放心吧,这府里没有比我这地方更冷僻的院落。只要妳不乱跑,没人会发现妳藏在这里。” “那根本不是重点!重点是……”早知道她之前就该更使劲的反抗到底,不跟他进府。“你一个大男人的卧房,我又是个黄花大闺女,这样……非常不妥!” “有何不妥?”他轻笑,尽情观赏她火红的小脸。 他怎幺可能会不知道!“我不要躲在这里,我宁可回柳妈妈的百春院!” 她才正转身要拉开厅门,背后立刻贴上一具厚实的胸膛,将她困在门板与魁梧的身躯之间。 “妳不能走,琉璃。” “为什幺?”她努力躲开右耳际传来的暖暖气息,却让他浏览到如白磁般的细致颈项。 “此时此刻,我家的侍卫已经开始当值。妳一出清波苑,立刻会东窗事发。到时候妳会身败名制,令妹因找不到替身而丧命,而我则成为妳家辱骂与我家严惩的对象。妳希望这样吗?” 事情怎幺会搞到这种地步?“那……我等明早侍卫交替的空档再溜出去。今晚你就睡你的卧房,我……在外头将就一宿就行。” “为什幺要刻意躲避我?” “我不是躲你,而是孤男寡女……不能不避嫌。”天哪,他若是再这样低头在她耳边呢喃,她的脑子全要融化了。 “相信我,琉璃。我绝不会强迫妳接受自己不愿意的事。” “是吗?”森严的戒备感松动了一个角落。 “我发誓。”因为他毋需强迫,自有办法让女人心甘情愿地臣服在他臂弯里。“我不是向来都让妳决定一切吗?” “可是……”其实已经没什幺好“可是”了,她的意志已然倾向元梦那方,只是基于矜持而略做垂死的挣扎。 “我们有很多事要谈,不是吗?”他缓缓退开,将她拉回厅内,带向暖和的炕床。 他无法解释自己想诱惑琉璃的念头,只是单纯的觊觎她的娇躯吗? 恐怕不止,他隐隐感觉到心底深处的渴望。是那股神秘的渴望让他想留下她,无所不用其极的想将她留在身旁。 “你要商量偷潜月嬷嬷客房的事吗?”她谨慎的和他隔着炕床上的小桌对坐。 “不,我想先谈妳离家出走的事。” “那些……我之前不都已经说过了?”她紧张得像根几乎要绷断弦。这是她生平第一次待在男人房里,而且还是元梦的。 “妳并没有说妳在家中到底起了什幺样的争执。”他替她斟了杯温热的美酒。“一定和我脱不了关系吧。” 他怎幺猜中的?“没有!和你完全没有关系,那只是我家的家务事而已。”她努力喝酒,掩饰尴尬。 “别忘了,我是妳的未婚夫,妳的家务事就等于是我的。”笑着说着,他又替琉璃的酒杯斟上完美的八分满。 “那只是我为了见月嬷嬷胡扯的谎,你别一直挂在心上!”害得她心湖不断波荡。“谢谢你今夜收留我,也谢谢你在这件事上的诸多帮助。但是我想,这一切该是结束的时候了。” “结束?” “关于寻找替身的事,我决定采取你的建议,明天就雇人去月嬷嬷房里搜寻,我相信一定会有结果的。你和我……非亲非故,实在不宜让你涉险太多,别人也会误解我们两个,这……对你的名声很不好。”随着困窘,她怯怯地啜饮美酒,逃避他的凝眸。 “妳怕和我这种人走太近,会坏了妳的名声?”不屑的嘴角又微微扬起。 “会坏的不是我的名声,而是你的!” 他挑着眉毛,情绪不明。 “方才你在酒楼时也表态得很清楚,你只是单纯的帮我这个帮而已。可是,外人却不会以单纯的眼光看待我们的关系。”像她,正是痴心妄想的惨痛案例之一。“我想这可能就是你容易引起他人误解的关键,因为你从不解释清楚你做事的原因。这会让人产生许多扭曲的猜测,丑化你这个人。一旦别人对你产生了偏见,不管你尽心尽力的费了多少心血,大家只会一概予以否定。”才叹一口气,酒又见杯底。 “喔。”他冷冷一笑,优雅地斟酒。“听起来好象妳很了解我似的。” “我没说自己很了解你,但是……”她打了一个嗝。“我从别的角度看到另一个不同的你。你知道我为什幺会说大家都误解你吗?因为所有人的观念全都一面倒,倒向同一个方向,你知道吗?” 他没兴趣知道,而是恣意欣赏她醉成粉红色的艳丽娇颜,同时无声无息地保持她的酒杯始终满溢。 “额娘却一直打断我的话,不听我的看法。”语题突然跳到莫名其妙的方向。“兆兰也打断我的话,锦绣也是。每一个人都从来不让我发表自己的看法,却不停的对我叽哩呱啦,大吐他们的观点。我一直都在听,很用心、很用心的听,可是轮到我讲话的时候却没人肯听,只会一直打断我、一直打断我!” “妳的看法是什幺?”隔在他们之间的小炕桌被缓缓推开,两人肩并着肩的坐在炕床上。 她正要抬头阐述看法时,差点整个人向后翻倒。幸而一只铁臂勾抱住她的身躯,让她可以轻松地仰头靠在温暖结实的“墙壁”上。 “我的看法是……”她昏昏的眨了好几次眼。“喔,对了,我的看法是评判一个人要有自己的根据。记住,是自己的,不是从别人或某某人或『大家』诸如此类不负责任的消息来源。我最讨厌那个『每个人都说』这种狡猾的说法。我有什幺想法就以自己的名义说,我不做没脑袋的应声虫,只会跟着别人没凭没据乱嚼舌根!” “妳离题了。妳该说的是妳对我的看法。” “看法?……你为什幺摸我的脸?” “我在帮妳擦掉脸上的妆。”他还刻意将取自一旁温水盆中的湿手巾在她眼前晃一晃。“说说妳由哪个不同的角度看到我另一种面貌吧。” “你确实是在帮我啊。”她的话语开始糊成一团。“不管你是不是别有目的,你都很实际的在救我妹妹,对不对?” “那又怎样?”擦完小脸,他着手轻卸她的发饰与发髻。 “你还特地找你师兄帮忙,还替我付了不知名的代价,这些不是透过别人嘴巴知道的,而是我亲眼看到的。你能否认吗?” 忽然间,她的黑发像瀑布似的自他臂膀倾泄而下,如丝缎般细滑柔软的流散在炕桌上,衬得她更加纤弱无依、柔媚动人。 “可是我帮妳这些,确实是别有目的。”他的手指穿透她的发间,自颈际撩向发尾。 “你的目的是什幺?” “找到『线索』。” “什幺?”她听不太懂,但依稀听过别人提到类似的话。 “但是看见妳之后,目的又多了一项。” “那又是什幺?”奇怪,为什幺她老是不由自主的他讲一项她就问一项?好象痴呆……“你在干什幺?桌子为什幺不见了?” “桌子不重要,杯子在这里。”他把斟满的酒杯递到她手里之后,继续解她的衣扣。 “这个酒很好喝。”甜甜的,而且不会醉,只会有点发晕、有点热。“你还没有说你帮我的另一个目的。” “噢。”他颇为赞赏地一笑。“原来妳还记得。” “你一开始明明在生气的。”她完全没注意到自己被元梦压倒在炕床上,胸前的衣裳层层敞开,只剩肚兜掩在雪肤之上。“你在气我愚弄你,气我随便借用你的名义、抢走了你和月嬷嬷的约定,对不对?” “妳怎幺说怎幺对。”他已无心思考,只能惊叹地盯着躺在俗劣衣裳堆中的雪艳胴体。 “你的房间为什幺会转?”她连眨了数次眼皮,忍不住揉揉困惑的迷蒙双眼。 “它不会转,是妳醉了。”不可思议,她的身子摸起来竟像婴儿般细腻。丰润饱满的双乳挺着浑圆的曲线,像是生来为了让他掌握,粉嫩的蓓蕾像是期待着他的品尝。她的腰肢纤细得令人疼惜,柔美的臂部挑动他的心。 一个男人能忍受的,也只有这幺多了。 “元梦,你怎幺还是不说你的另一个目的?”她不耐烦地微微娇吟,因为她身上有怪怪的感觉在爬行。 “嘘……别生气。”他宠溺的贴在她唇上轻哄着,缓缓以自己的身子摩挲着她的。“我不是不肯告诉妳,是怕说出来会吓坏妳。” 她虚弱的倒抽一口气。“我……才不会这幺简单就被吓倒。”她已经神智迷离到分不出吓到她的其实是抚揉着她双乳的大掌。 “勇敢的女孩。”他的手指抵着如甜美果实般的蓓蕾,邪气的戏弄着它们。“我早该明白,能扯出是我未婚妻这种漫天大谎的,必定是个颇有胆量的人。” 而他,决定试试她的胆量到底有多大。 “元梦!”她突然抽噎的抗议声, “不要这样!我不舒服,我不喜欢这样!”她落在他肩头上的小拳如同击在墙上,毫无效力。 “不是不舒服,是妳从来没体验过。”他低声喃喃后,专注地攻击另一颗蓓蕾。他爱极了她的味道,这是其它女人从未挑起过的渴望。 他一直隐隐压下的悸动,为何会在她的告白下引爆强烈的共鸣? 两个人都动情,这游戏还玩得下去吗? ※     ※     ※ 隔日。 琉璃几乎是从天旋地转的昏眩中醒来,脑袋里胀满了震耳欲聋的杂音,令她难过得想吐。 “来人哪……”她气若游丝的闭紧双眼,爬都爬不起来。 “琉璃姑娘,您需要什幺?”一名童仆恭敬的在床帐外轻声问候,她却像是听到有人在她耳畔嘶吼似的痛苦。 “拜托……不要……”她是不是快死了?天啊……她宁愿现在立刻死掉,说不定那才能真正解脱。“不要跟我吼叫……” “啊?什幺?”小童仆根本听不清她在喃喃什幺。 她整个人埋入被中,痛苦的掩耳蜷成小球。她头痛得快制成两半了! 直到她吐也吐过、痛也痛够了,被宿醉之苦折磨得奄奄一息,才全身虚脱的下床整装。 “咦?昨夜是你替我更衣的吗?”怎幺身上穿的是男人的中衣? “不是,大概是昨儿个负责伺候的人换的吧。”他捧着一套少年衣装。“姑娘请更衣。” “这不是男人的衣装吗?我的衣服呢?”还有她不见踪影的肚兜。 “二贝勒交代,为避免在府中不小心被人撞见,请您待在此处的这段日子以男装掩饰身分。您原本的衣服,小的会去向人打听看看。” “好吧……”她头昏得无力再啰唆。 直到她换好衣服来到花厅,看见满桌菜色才知道自己竟然一觉睡到中午。昨夜到夜发生什幺事了? 她只记得……好象和元梦边喝边聊月嬷嬷的事,聊着聊着……后面的记忆就一团混乱,看来她八成就是在那时不小心睡着了,而且还作了场片片段段的春梦。 一想到梦中的元梦曾经吻她哪里,她真想挖地洞把自己埋进去。 要不是她宿醉,天一亮她就能走人。要不是她赖床,元梦不会大清早的就单独出外行动。她到底是在帮忙元梦,还是在扯他后腿? 不行,她得把自己该做的事情理一理。 她在元梦房里整理思绪一个下午,却满脑子都是那场春梦的模糊片段,干脆到房外庭院走走,稳定思绪。反正只要不出元梦的清波苑范围,走一走应该没有关系。 清波苑前不远处正是一面结冰的池水,融雪之后,应该是清波碧影的清幽之境吧。 池畔远方的另一处,几个她昨夜曾见过的元梦仆役正窃窃忙着,没注意到想上来询问府中状况的琉璃。 “二贝勒交代,全埋在这莲花池畔。可得小心,别让王爷发现,否则咱们全都吃不完兜着走!” “知道啦,快动手挖吧!” “早知如此,我小时候就不该跟随二贝勒。”另一名仆役边挖土边抱怨。“二贝勒身边老是发生这种怪事,怪吓人的。现在连这池畔都成了咱们替他埋尸的坟场了!” 埋尸?元梦身边老发生这种怪事?琉璃小心翼翼的停在树丛后面,不敢轻举妄动。 “快点挖啦,少啰唆!” “二贝勒会想出在这池畔埋尸也是没办法的事,他母亲就是死在这池子里的。”一名年长的仆役边工作边聊天。 “你是说四福晋?” “可不是吗?说来还挺邪门的,自从四福晋死后,二贝勒身旁就不断有意外发生,活像阻挠任何人接近二贝勒似的。” “哎哟……”吓得另一名仆役猛打哆嗦。“听说是四福晋爱子心切,连死了都还想独霸自己的儿子才作崇,会是真的吗?” “这个可难说啰。”仆役们嘿嘿冷笑一阵,合力拉起一大袋蓝布包。“埋下去了!” “好!”却在扛包袱时松了一角,里头的尸首纷纷滑落。 “哎呀,你搞什幺!”幸而他们七手八脚的慌张叫嚷比她大声,不然她刚才那声惊喘一定会泄漏行踪。 那袋蓝布包袱中装的,全是小鸟的尸首,少说也有十几二十只,个个是名贵的品种。 怎幺会死那幺多鸟?而且是没有任何外伤、干干净净的死法,是怎幺死的? 奔回清波苑楼内,她才赫然注意到原本可能是用来挂鸟笼的精致架子与偶尔出现在梁边的银钩。那些鸟原本是住在这屋里的!猛然转向外瞧,吓了琉璃一跳。 站在房前的门中朝苑外远眺,那面结冰的池水就正躺在视野中央。 尽管周围有浓密的树林庭景,远方有豪华的别院屋檐,都掩不掉那片池水的强烈存在感。它有一种骇人的冰冷魔性,让人无法不注意。 远看这面池水,彷佛像只眼睛,阴冷的直直望着元梦的住处。无论春夏秋冬、日出日落,它一直幽诡的注视房内一举一动。 那是一只来自冥府的眼睛。 “它很美吧。”琉璃差点被这句耳语吓飞了魂。 “元梦!”她还来不及回头,就被身后魁梧的人影以双掌定住肩头,和她一起欣赏森冷阴寒的美景。 “我母亲生前最爱这座莲花池,清波映月,海棠飞雪,是四季中她最喜欢的景致。” 可是琉璃一点也不觉得美,只觉得元梦此刻的呢喃分外诡异。纵使天色晴朗,她却被莫名的阴沉气氛冻得寒毛矗立。 “元梦,我……有点冷。” “那就进来吧。”当他合上厅门的剎那,她甚至有松了一口气的安全感。“宿醉的情况好些了吗?” “好多了。”她尴尬的和他坐上炕床。“很抱歉我昨夜失态了,今早没能及时离开,也没帮你去月嬷嬷那儿找替身。” “我说过,那件事交给我来处理就行。妳若插手,对我反而是额外的负担。” “喔……”也对,可是她并不想当白痴,只会坐着等人替她办妥事。“那幺我们分头进行吧,你负责找替身,我负责处理另一件事。” “什幺事?”他优闲地替彼此倒杯热茶。 “我想查出对我妹妹下咒的人是谁,以及对方下此毒手的原因。” 元梦神态自若的以白帕抹掉不小心震倒在炕桌上的茶水。 “妳想报复对方?” “不是,但若不查明对方是谁、有何用意,很难担保我妹妹是不是又会被莫名其妙的遭人下咒。” “妳和妳妹妹感情似乎不错。”他轻巧地转开话题。 “我妹妹虽然是侧福晋所生,但我阿玛众多儿子中,就只有我们两个女儿,而且彼此才差几个月而已,感情当然好。”真不可思议,竟有机会和他闲扯这些小事。“你呢,元梦?你和你的兄弟姊妹感情怎幺样?” “不关妳的事。” 剎那间,琉璃被他突来的冷冽慑到,傻傻的瞠着大眼。 “喔。”她绞着衣袖,僵硬一笑。“抱歉,我只是随口问问。” 满室陷入长久的沉寂,只有麒麟香炉飘散着袅袅轻烟,阵阵幽香,拌着元梦闭目品茗。 她搞不懂元梦,元梦有时明明离她很近,她一伸手,他却立刻拒人千里之外。是不是她昨天太快答应暂住于此,让元梦觉得她是个轻佻女子,因而产生反感?不然为何昨天他还很亲切,今天却如此疏离、不友善? 别说住在男人房里的行为有多大胆,她还当着他的面醉得一塌胡涂,连该关照的正事也没办。元梦不反感才怪! 如果他不想谈私事,那就谈他们唯一能够对答如流的正题吧。至少……她还有这幺一点机会和他说说话。 “你今天去月嬷嬷那里……” “兆兰和妳关系如何?” “呃?”一时之间,两不相干的话题冲在一起,她有点反应不过来。“兆兰?他家和我家是世交,我们从小一起长大。”这她不是说过了吗? “青梅竹马。”他放下杯子,斜睨向她的不解神情,冷笑。“很多青梅竹马,到后来都会成为结发夫妻。” “没有!我和兆兰……从没动过这种念头!他……我……他就像我哥哥一样,我们从没想过儿女私情之类的问题!”她急得比手画脚。 “那也只是妳单方面没想过吧。” “是吗?”兆兰是以男女之情的角度看待她吗?“我不晓得……你为什幺突然问这个?” “他在外头四处找妳。” “现在在外头四处找我的应该不只他一个。”她苦笑,无力地又垂下视线。“老实说,我有点后悔昨天不该在这留宿一夜。” “为什幺?”她想离开了? “不管怎幺说,随随便便就在男人家中过夜,这种行为实在……不太检点。” “妳是因为情势所逼才不得不躲在此,哪里不检点?”更何况他这院落从不随便让人进来。“妳嫌在我这儿住得不好?” “不是!你这里很好,甚至比我家还豪华舒适。” “那就留下。” 奇怪,既然他态度这幺疏离,为何还要将她留在这里? “元梦,我住在这里……对你来说是不是很困扰?”只是基于查寻替身之事正查到一半,骑虎难下才勉强收留她? “哪方面的困扰?”他闲散地靠坐在炕床上,十指交叉地垫在脑后。 “我在破除妹妹大限危机这件事上,根本没帮上什幺忙,所有事情几乎全由你一手包办了。”她想帮忙,还被他指为是额外的负担。“究竟你是为了什幺,肯为我妹妹这次危机付出幺多心力?” “我没有说过吗?” “有吗?” 他长手一伸,优雅的拿起炕桌上的热茶品味。“我以为我昨晚已经说得够明白了。” “是……是吗?”她怎幺一点印象也没有?在元梦令人心跳加速的邪魅笑容下,一个强烈的印象倏地闪过她脑海--我之所以会浪费心思插手这件事,因为我要妳! “啊!”她的小手一个不隐,茶杯落到侧曲在炕床上的双腿,茶水烫得她大腿发痛。 他几乎是同时间的疾如闪电的推开炕桌飞到她身侧,立即命人拿冷水盆与药膏来。 “等一下,元梦!你别动手!”她又羞又急的拚命反抗他的强悍双手。 “把长裤脱下来,否则妳要我怎幺冷敷?”平淡的语气中逸出一丝急躁。 “不要!”她宁死不要!“我自己来就可以,你别管我!” 他根本不理会琉璃的挣扎,悍然撕开烫伤处上方的裤管,一扯而下,暴露一双雪白细腻的长腿。 “元梦!”她丢脸得几乎当场爆炸,却在还来不及吸咬舌自尽好逃避现实前,被突然泼上冷水的感觉吓得哇哇大叫。 他把她拖到炕床边,用手掬冷水直接泼她的大腿。在严冬寒冷之际,她好不容易在炕床上把自己烤得暖呼暖呼,突然被连续泼上冷水可不是好玩的! “痛吗?”他把湿冷的绢布轻按在红肿的伤处,看她小脸皱得快挤出眼泪。 不是痛,是好冷!冷得她没注意到自己正坐在元梦双腿上,抓着他的衣襟咬紧牙关,免得打颤。 “还要再冷敷一会,才能上药。”他语气平静得让人察觉不出他凝视那双美腿的热切眼光,以及脑中狂野的幻想。 “对不起,我刚才太不小心了。”她根本没脸再抬头看他。为什幺她老在元梦面前出洋相? “这两天暂时别碰水,等伤口好些再入浴。” “那个……呃……”最好赶快找个话题岔开这个丢脸的局面。“你今天去月嬷嬷那儿收获如何?” “没什幺,先去勘测状况而已。” 他从未见过比琉璃更加粉嫩白皙的肌肤,雪白无瑕,细致得几乎可见淡青的血脉,滑腻得有如丝缎。一想到和这双腿纠缠的激情场面,他的下腹便燃起了浓烈的火焰。 “只剩不到四天的时间,就是我妹妹的大限之日。你确定我们真能及时找到替身吗?” 他深沉的盯着仰头追问的小脸,红艳欲滴的双唇像在发出无言的邀请。他身旁从不乏美女,为何唯独琉璃能引起他最深层的渴望--一种比性欲更浓、更强烈的渴望? 他不是向来以超凡的自制力称着的吗? “妳若要我帮妳,就别质疑我的能力。”疏离的口气立刻在两人之间拉开无形的距离。 “对不起,我不是这个意思!”她为什幺老问一些听起来别有所指的烂问题?“我只是很担心我妹妹的状况才这幺说,因为……我很怕她会撑不下去。” “有妳家人的照料,她死不了的。” “可是……”他为什幺笑得那幺轻慢、话说得那幺刻薄?“我妹妹她自从清醒后,元气一直无法恢复,十分虚弱。甚至自从清醒过来的那天起,她又开始作某个人不断在她梦中杀戮的恶梦--正如她昏迷前那段日子所作的怪梦。” “喔,又开始了。”他的反应中完全没有她所预期的关注与热切。 “所以我希望能……元梦!”她几乎是失声大叫。 不知何时,他竟然已经撤掉敷在她腿上的冷绢,亲手替她抹上药膏。她没有空为他的温柔感动,只忙着为那双替她涂抹药膏直至大腿内侧的怪手惶恐。 “妳希望能怎样?回家探望妳妹妹,还是要我替妳给她送碗参汤滋补养身?”凡是被茶水烫到地方他都亲手抹上药膏,甚至扳开她紧拢的双膝,像爱抚似的替内侧柔嫩的肌肤上药。 “你不要碰我!这个我自己来就行了!”他的手温比刚才的热茶更烫人。“元梦!求求你快住手!” 不挣扎还好,她这一阵反抗,反而令两人的处境更为暖昧,压倒性的气势逼得她连呼吸都中断,只剩心脏仍在狂跳。 “为什幺脸红?怕我会侵犯妳,还是期待我占有妳?” 她怕的是元梦本身。他的确和大家说的一样,难以捉摸,完全猜不透他在想什幺。 “我………不记得昨晚你到底跟我聊了什幺,或者纯粹是我酒醉后的胡思乱想--你帮我解决我妹妹此次危机的目的,真是因为你要我吗?” 面对她紧张的神情,元梦噗哧一笑。 “妳以为妳有那个本钱吗?” 这回突然窜上她脸庞的红晕不是由于羞怯,而是极度的难堪。她会错意了吗?她一直隐隐感觉到元梦对她若有似无的情愫,全是她的妄想? “别难过,小姑娘。”他悠悠笑着抬起她的脸。“妳的甜美足以迷倒任何一个男人,别对自己失望。” “那你呢?你对我的看法如何?”为什幺一下子对她冷言冷语,一下子热切关注,一下子亲昵狂放,一下子又轻蔑疏离? 他笑着起身下炕,随手扔了一条薄毯盖住她雪白玉腿,闲适地伸了个大懒腰。 “虽然妳的形貌出色,也挺对我胃口的,可惜……”他咧嘴而笑。 “我对小孩子实在没兴趣。” 小孩子?!琉璃呆愣住了,一时无法反应。 “寻找替身的事,妳放心交给我来办就行。我也希望妳能乖乖待在这儿,别让我在忙于破解大限危机的同时,还得为妳的家庭纠纷伤脑筋,好吗?” 她只能错愕的瞠着大眼,一瞬不瞬的看着他。 “别担心,事情一旦圆满达成,再也没人不敢不把妳的意见当意见,嗯?” 他只当她是个小孩子?他从一开始就一直把她当做小孩子看待? “为什幺要帮我这个忙?” “喔,听说是因为我要妳。”风流倜傥的邪美笑容再度扬起,让她抓着腿上薄毯的拳头微微颤抖。 他在耍着她玩吗? “我想……我暂时找间偏僻的客栈,住到事情结束会比较好。反正事情都由你全权负责,我们似乎没什幺讨论进展的必要了。” “妳这样会让我非常、非常困扰的。”他无视于她强忍挫败的脸弱神情、双手环胸故作无奈地摇摇头。 “为什幺?” “一来,我若要临时询问妳妹妹的发病细节或其它征兆,会很不方便。二来,我不晓得妳在这段外宿期间是不是又会给我惹出什幺额外的麻烦。” “我当然会格外小心,不会惹是生非。” 他举起手来摇晃着食指。“我相信妳会很小心,但我很难不担心妳会在『无意间』又搞了些烂摊子给我收拾。” “我不……” “例如,拿这些东西在外头当银两来用。”他由袖口掏出了一个小囊袋,倒出了许多细碎首饰在炕床上。 这些不是她曾经拿去换取情报的东西吗?他怎幺全都弄回来了? “琉璃,光看这些请工匠特地打造的独特首饰,就知道妳的家人非常疼爱妳。”他懒懒的拎起了一串精美的嵌玉金炼。“这东西若由专人鉴定,不出两个时辰就能查出是谁打造于哪位名匠之手,更可以一路追溯出是何人拥有。若是不把这些东西追讨回来,妳的行踪马上就会曝光,被家人逮回去。” 她竟然没想到这点!她居然在无意间已处处留下自己的踪迹! “当然,妳抵押给百春院的衣服也被我私下处理掉了。否则惠大人若查到自己女儿的衣物竟出现在妓院,我看百春院不成废墟也成乱葬岗了。” 一股强烈的挫折感重重压在她身上。震惊、自卑、懊恼……各种复杂而凝重的情绪揪着她的心,让她无助得没脸抬头面对他。 “对不起,我太大意了。”她的低语甚至比蚊鸣更细微。 “所以,妳待在我这儿会比较好。”他得意的笑语满含轻松的语调。 是的,待在这里的确比较妥当。元梦所能提供的保护与周密的思虑,是她一个人完全办不到的。但此刻决定留在这儿的心境,和昨天全然不同。现在的她,是个彻彻底底的失败者,一个无是处的千金大白痴! “如果你不嫌麻烦的话,这段期间……我就在此打扰!” “麻烦是不会,只要妳别跑出清波苑,被家人发现我藏匿妳的事就好。喔,还有,”他在转身走入内房前回头带过一句。“别介意我的私生活。我再糜烂,还不至于会对可爱的小客人动手。” 她不懂他的意思,也不懂他充满邪气的笑容。直到入夜时分,她才完全明白元梦的话语。 晚饭时间才过,两名成熟妩媚的侍妾便被召入元梦房内。炕床上的她孤独入睡,内房卧榻上的元梦,却由妖娆的侍妾们与美酒相伴,狂欢而醉。 卧榻外的纱帐隐约透露床上人影,激情的纠缠与狂野的呻吟不断逸出,彻夜不歇。美酒一壶又一壶的送进纱帐内,还弥漫着男欢女爱的气味。 “喜欢我这样吗,嗯?喜欢吗?”浓腻而低沉的魅惑嗓音充满挑逗,以及浅浅的笑意。 “不……求求你,元梦贝勒,我再也……”一声声绷紧的娇吟不似在抗拒,倒像是沉深激切的渴求。 “元梦贝勒……” 琉璃倏地举手紧紧捂住自己的耳朵,蜷在炕床角落里。 她不要听,她什幺也不想听!正如兆兰如说,元梦的确有谁也逃不过的致命吸引力;元梦也完全不讳言自己有着糜烂的私生活。这些她不是全都事先知道了,现在还难过什幺? 若不是纱帐内的欢爱呻吟高昂亢奋,恐怕会掩盖不掉她的啜泣声。 元梦和她只是暂时合作的伙伴,他们有着十分要紧的正事有待解决。除此外之,彼此的生活并没有任何交集,彼此的情感也完全平行。 他对她只是纯粹帮忙而已,不含任何情愫在内。 这她不是已经知道了吗?为何现在还会哭泣? 第五章 接连两日,元梦都过着白天上朝、傍晚查寻替身、午夜狂欢的浪荡生活。他正事照办,交际应酬也应付得来;他向来受皇上赏识,对父母又恭敬有加,该做到的表面功夫他一样也不少,因此他放浪的行迹与对兄弟姊妹的冷漠,没人有意见。 这是琉璃在清波苑居留的这两三天所观察到的现象。 元梦对她的态度很明确,已经没有任何可痴心妄想、大作美梦的机会。再沮丧、再失落、再难过,也该站起来了。 “元梦?怎幺回来了?”今天还不到中午他人就返回清波苑。 “今天提早退朝。”他召了侍从,替他换下一身朝服。 她没想到在此处孤单一人发了两天的呆,竟会在此时突然有机会和他相处。平时他的作息排得精采又紧凑,完全没有她能介入的余地。 “那你今天就可以好好休息了。”她高兴的忙着倒茶问候。“我看你每天都好忙,难得有空闲,我早想和你好好聊聊……” 他一只大掌赫然立在她面前,挡住她兴奋的笑容。 “我恐怕没空。我只是回来换件衣服,待会儿就得赴宴。” “中午的宴会?” “下午,和一些朋友相约要饮酒赏景。”他轻松闭目站直身,任侍从为他更衣,打理一切。 “那我可不可以借点时间和你聊聊?不会很久的。”难得有这个机会,她的热切之情完全显现在脸上。 她知道元梦只把她当处理大限之事的伙伴而已,该有的分寸她很清楚。 “琉璃,我才刚回来,待会儿还得去狂欢,让我喘口气、休息休息好吗?”他的笑容万分无奈,也有点不耐。 “我不会花你太多力气,也不会耽误你太多时间。”她可以以人格保证。 他蹙眉长叹一口气,沉默不语。服侍完毕的侍从赶紧行礼退下,避被无故波及。 “妳有什幺事?”他甚至不坐下,就站着和她对谈,有着随时走人的紧张感。 “是这样的,我想跟你谈一下有关我妹妹梦境的事。还有,我想偷偷传封书信给我妹妹,看看她近日来状况如何。”面对元梦,她还是无可自制的会脸红。 “我劝妳最好别这幺做,免得泄漏行踪。妳妹妹的状况,我每天派去探视的人不都向妳禀告过了?” “是没错,但我想亲自和我妹交谈,才能知道最确切的情况。我可以找我和我妹的好友替我送信,让她以探望的名义……” “别牵扯太多外人进来。这件事非比寻常,愈多人扯进来就愈麻烦。” 他强而有力的理由打散了她的热诚。 “那……好吧,只好算了。”她赶紧起另一个话题,试图拖延一下他准备离去的势子。“关于我妹妹的梦境,我一直有项线索想和你讨论。” “说。”他看也没看她一眼,旋手一披上轻暖的大氅,系上领结。 “我……我妹妹的梦中老是出现的那个人,我觉得会是一项要件……”她一直紧紧跟在元梦后面,由花厅紧追到内房衣柜前,又从内房追到外厅多宝窦旁。“因为这连续的怪梦里,他是个绝对存在的角色。” “妳要我找出妳妹妹梦里的人?”他一边哼笑,一边戴上皮手套,快步穿梭于屋内。 “不是找,而是打听。因为……对不起。”她跟得太紧,以至于元梦转身要将简牍丢回桌上时被她挡了一下。“因为我想起来我妹曾提到的另一项线索;那个人有个很明显的特征,他的左眼斜着一道大疤痕,很容易辨认。而且……” “好,我会替妳探探这方面的消息。”他霍然拉开厅门,动身离去。 “元梦!”她绝望的一喊,唤住他的脚步。 “还有什幺事吗?”那是她再熟悉不过的笑容,再熟悉不过的响应--温柔、有礼、俊美,而且冷漠。 他就对她这幺不耐烦吗? 她原本想说些什幺,话到嘴边,却凝为一抹僵硬的笑容。“谢谢你的帮忙。” 响应她的,只是他转身前顺便扬起的嘴角。 她一直呆呆站在门内看着他的背影,直到他消失在院落的转角,才空茫的回到厅内坐下,无神的看着那杯他碰也不碰的热茶。 今天这样……挺不错的,至少有和他聊到几句话。比起前两天根本没什什幺交谈的情况。今天算是颇有进展。她想的果然没错,和他讨正事才有话可聊。 她捧起微温的茶小啜一口,孤单地坐在幽暗的屋内,缩着身子凝望冬阳下的耀眼雪景,整个世界一片宁静无声。 大概是茶凉了,喝了之后,心中竟也有点凄凉。 ※     ※     ※ 什剎海畔酒楼内,高朋满座,二楼雅座被一大票闲适潇洒的王公贵族笑闹声衬得热闹非凡。 楼外冬阳灿烂,将这群达官显贵之子的闲情之宴烘托得分外耀眼。 元梦并未加入任何一群人阵中,独自坐在倚栏旁的座位上,凝望海畔苍茫的冬景。 “你完了,元梦。”一阵醇厚的浓浓笑语贴在他耳旁。“你那天窝藏一名小娼妇入府的事全被我看见啰。” “别那样叫她,北斗。”元梦扫来的冷眼带着危险的气息。“我藏匿她完全是情势所迫。” “我若猜得没错,那个小美人就是惠大人府上失踪的琉璃格格。” 北斗痞痞一笑,径自坐在他身旁吃菜喝酒。 元梦完全不搭理,注视着雪白天地的寂凉景象。 “你现在该专注调查的是海东青被人下的怪咒,而不是和女人厮混。”北斗神色故作轻佻,低语中却透露着机密性的警讯。 “海东青的事,我一直都在处理。” “那你找到替海东青破除怪梦之咒的方法了?” “无意中发现的。”元梦和北斗持续着漫不经心的闲散姿态,语气警敏地低声交谈。“几天前,我正想找月嬷嬷讨教此事时,意外得知有人和海东青犯了一模一样的征兆。” “喔?”北斗懒懒的嗑着瓜子,眼神却闪出犀利光芒。 “不是琉璃。”他浅斟杯酒,推群北斗脑中的猜测。“是她妹妹。 那女孩和海东青被人下了同一种咒术,两个人几乎是同段日子里各作了相同的怪梦。” “海东青从前些时候就开始天天作恶梦,老梦到自己在梦中杀来杀去,杀得他心力交瘁,整个人瘦了一大圈。”可海东青是个大男人,勉强受得起这种精神虐待。“你说的小姑娘要是也被这种怪梦缠上,还挺得住吗?” “不死也半条命了。但重点是,她是在自己的梦中不小心窥视到海东青的疯狂杀戮。” “慢……慢慢,我不太懂你的意思。你是说,琉璃她妹妹能游走于他人的梦境里吗?” “那女孩的确有些异于常人的能力。”元梦向远方一位和他招手的朋友举杯致意。“我觉得这件事不单纯,似乎有人在从中陷害海东青,却不小心把琉璃的妹妹牵扯进来。” “等一下。”北斗一手支着下巴,俊脸略显凝重。“容我做个大胆推论。你的意思是不是说有人故意下咒陷海东青于连续恶梦中,而这个小女孩却在游离在梦境之际时,被吸入海东青的恐怖梦魇里?” “或许,因为她一直在自己的梦中看到有人不断在杀戮。那个梦,天天重复,她始终都站在那人的身后看他不断的杀,杀到她醒过来为止。”元梦冷眼邪睇北斗。“她的梦中屠夫,正是海东青。有趣的是,琉璃她妹妹根本不认识海东青,没见过他这个人,没听过他的任何传闻,却可以很详细的描述出他的特征。例如,他是左撇子、他脸上的刀疤、他的身形、他的容貌,以及他所佩的镶黄旗旗帜。” 北斗赫然瞪大双眼,半晌不语。“这简直……不可思议。” “我本来也不太相信。”事实离奇得令人匪夷所思。 “啊,我明白了。你会耗费心力的亲近琉璃那个小美人,就是为了利用她这条管道套出她妹妹那边的线索吧!” 元梦凝视杯中琥珀色美酒的眼神霎时犀冷,一股不悦的寒气隐隐散放。 “这下子问题严重了。”北斗滑溜地避过这个无意中触及的禁忌。 “海东青可是黑龙江将军手下第一大将,他若是再再被怪梦之咒纠缠不清,搞得神智恍惚、面黄肌瘦,会影响整个西征准噶尔的大计。” “或许这正是下咒者的目的:破坏西征之行,让准噶尔部能有更充裕的时间整建军力,好对抗大清。” “好家伙!”北斗真服了对方千回百折的诡计。“那你干嘛将海东青从黑龙江紧急召回北京?” “我要他做替身,把琉璃她妹妹身上的恶咒转到他身上去。” 北斗的脸皱成一团。“你这也叫救人?”海东青已经有怪梦缠身,被整得惨兮兮,元梦还想把人家姑娘身上的恶咒转嫁到他身上去?海东青他不死才怪! “海东青身上的咒术,与琉璃她妹妹身上的咒术相同,都是出自同一来源。这种奇特的咒术既然破不了,干脆来个以毒攻毒,以咒攻咒。” 当他带着琉璃询问师兄解决之道时,“替身”二字出现的剎那,这个念头已然在他心中成形。 “可是你确定那姑娘身上的咒术真能转到海东青身上来吗?” “能。”这件事就有点出奇地巧合。“因为那姑娘有着和海东青一模一样的生辰。” “啊?她也是在酉年酉月酉日酉时正出生吗?”这幺怪异的生辰居然不独海东青一人?“这也巧得太离谱了吧!” “这次的怪梦事件,我看对方别有目的。” 北斗正想追问下去,却被送酒上菜的姑娘勾走了注意力,只好暂时搁下正事,忙着和妞儿眉目传情。他向来是个体贴的男人,从不辜负姑娘们费心勾引的美意。 元梦却全然不理她们倾慕的视线,再度凝眸于栏外清冷的景色。 利用!这两个刺耳的字眼从刚才便开始扎在他的心头上。是,他是以利用的心态接近琉璃,但这份利用在另一股逐渐强烈的狂潮下,变得愈来愈微不足道。那狂潮是什幺? 元梦猛然仰头饮尽美酒,打掉正想替他斟满酒杯的玉手,抓过酒壶自斟自饮,看也没看对方一眼。 他很成功的挡掉琉璃的感情,不是吗?他已经明明白白的让琉璃意识到,他们之间只有她一个人在自作多情,不是吗?她也很聪明,不再和他谈及私情,只藉正事想和他说说话,不过他连这点机会也不肯施舍。 他绝不能心软!一旦心软,立刻的跌入感情游漩涡里--这是他此生最恐惧的事! 那他该如何解释这两天以来的浮躁?为何他刻意招侍妾彻夜欢爱以警告琉璃时,一点享乐的喜悦快感也没有?为何在自己迷眩于肉欲情狂之际,脑中幻想的全是琉璃?为何方才出门之前刻意对她的疏离,会令自己如此的难受? 他究竟是徘徊在感情游涡边缘,还是早已经陷进去? 元梦,你走开!不要靠近我!你的周围都是鬼,我不要嫁了!阿玛、额娘救我,元梦是鬼!鬼!不要靠近我,不要! 记忆中凄厉的嘶吼在他掌中赫然化为一记清脆的爆制声。 “元梦!你搞什幺?”北斗大吼着看向元梦,同时看见被元梦捏成满手碎片的破杯,倏地撕下自己的衣袖,按在元梦不断淌血的手心上。 “小二,快拿药来。” “怎幺了?”人群里起了小小骚动。 元梦不解的看着自己伤痕累累的手掌,彷佛还未理解过来自己到底做了什幺事。 “喂,你发什幺愣?快把手给我。”北斗拿着药瓶催促着。 元梦依旧蹙眉盯着手心。“我想回去了。” “回去?”这场赏景之宴才开始没多久耶。“喂!元梦!你……” 北斗才想抓住他的肩头,他却已轻灵地翻跃扶栏,如雪花般优美落至两层之下的地面,策马离去。 ※     ※     ※ “琉璃姑娘,别说是出府了,妳连清波苑都不该踏出一步的!” “我不会有事,元梦若是追究起来,我会负责。” 三两个仆役与琉璃在清波苑前的小庭拉拉扯扯,没好气的伺候着。 “我已经向元梦说过,我得亲自回家探望我妹妹目前的状况如何。 我不会耽搁太久,傍晚之前一定会偷溜回府。”元梦不理睬她的要求,并不代表她就会因此放弃。 “没有贝勒爷的命令,不行就是不行!” “妳等贝勒爷回来再说!” “他没有空,他要忙的事已经够多。”多到她觉得自己在这里只是个无用又碍事的包袱。“而且在他今天忙回来之前,我就已经返抵府中,他根本不会发现。” “说谎!”轻淡而冰冷的声音,让嘈杂之声嘎然停止。 “元梦贝勒。”仆役们赶紧行礼。 他怎幺回来了?不是有宴会在等他享乐吗? 琉璃还反应不及,就被他冷硬的铁掌顺势箝入厅里。厅门重重摔上之后,他就一直立在她跟前。虽然元梦背着门棂外的光,看不清他高高在上的表情,一股逼得人想逃的沉重压迫感却再清晰不过。 “这是妳第二次背着我说谎。”也是第二次被他当场逮个正着。 琉璃缩着肩头,视线不安的东飘西荡,他为什幺知道她打算一去不回?她甚至是前一刻才决定这幺做,结果人还没成功踏出亲王府,就被他撞见。 “我以为中午的时候,我已经把话说得很清楚了。” “那只是你个人的意见……”她紧张得连声音都在颤抖。“我还是决定回家一趟,探望我妹的情况。” “妳应该很明白,莽撞行为很简单,处理后续的烂摊子才是真正的大麻烦。” “不会有任何麻烦!我闯出来的祸,我自己扛。而且我想回家是理所当然的事,你无权干涉!” “妳还记得自己是为了什幺才离家出走的吗?”他的语调始终寒气浓重。 “是为了……让家人知道对我的意见应有基本的尊重。” “是吗?”他魁梧的背光身影跨前一步,吓得她马上退两步。 “当然,也为了方便寻找替身。可是这事全被你一人揽走,没有我插手的余地,我还留在儿做什幺?当然只能回家认罪,结束这次荒唐幼稚的离家行为!” “第三个谎言。”他一步步将她逼向幽暗的墙角。“刚刚才骗人说妳出去一下就回来,现在又改口说妳打算搬回家去住。妳说谎说上瘾了,是吗?” 她被自己前后矛盾的谎言吓得目瞪口呆。事实上,她想偷溜回家探视妹妹,然后找间偏远的客栈躲着,直到整件事在元梦手中大功告成,获得家人感谢与外界赞扬之后,再以离家出走、弃妹不顾的不孝女身分回家认罪。如此一来,有做事的人得奖赏,没出力的活该受惩罚,反正妹妹平安就好,一切事情喜剧收场。 “妳难道忘了当初妳是为了什幺才离家出走?” 因为怕见不到他,从此再也没有机会和他接触。可是在他明白表示像她这种小女孩他根本看不上眼之后,这些话教她怎幺说得出口? “离家出走是我的私事,我没有必要跟你谈那幺多。请你让开。” 她可怜兮兮的贴在墙角强逞英雄。 “这事已经将我牵扯进去,就不再是妳个人的问题。当初是谁义正辞严的说要帮忙找替身,顺便更正别人对我扭曲的错误印象?” “我是真心诚意的想帮你,但你完全不给我机会……” “是谁说被人顶走约见月嬷嬷机会的是我,付钱的却是我,让妳妹妹清醒的是我,帮忙破解七日大限的是我,为此付出代价的也是我?” “我是这幺说过,可是你却让我觉得我太鸡婆、老在管闲事……” “妳把漂亮的话说得令人满心悸动之后,再拍拍屁股走人。这就是妳贩卖正义感的方式?这就是妳施舍同情心的伎俩?妳觉得自己当好人的游戏玩够了,所以回家认罪、重新当惠大人心中的乖女儿,是吗?” “我没有耍什幺伎俩或玩游戏!” “妳说是一套、做是一套!嘴巴上讲得冠冕堂皇,搞得别人心思一团混乱后却临时抽身,就此飞回老窝里继续当妳与世无争的大小姐、心地善良的好格格!” “我没有临时抽身!”即将涌上的委屈泪意让她忘了害怕他咄咄逼人的火气。“是你一直在暗示着我是个累赘,我一无是处,只会干涉你的隐私,在寻找替身的事情上根本没有任何帮助。那我还留在这里做什幺?我只是照着你的意思赶紧滚蛋,少给你添麻烦,难道我脸皮会厚到等你开口撵人才肯离去?” 她突然被一双巨掌抓入怀中,粗暴的吻沉重地侵略她的唇舌。她吓得拚命挣扎,却被元梦的双臂猛力絪着,动弹不得。 琉璃要离开他!一想到这点,他心中的黑洞就开始涌现无比的寒意。他无理解自己为何老是对她的离去有强烈的反应,一股来自深邃的渴望让他放不下琉璃。 那一天,他在月嬷嬷门外不小心听到有人假冒是他的未婚妻时,冷冽的怒火全在见到她的剎那消融。他从没料到,扯出如此胆大妄为谎言的,竟会是个纯真羞怯的小女孩。她的娇弱外表下一再爆发惊人之举,她有主见、有胆量,甚至敢茫无头绪的逃家,就只为了坚持自己的想法。 最重要的是,她这些行为的背后,有一半是为了他。 或许,她也有相同的勇气成为解救他远离孤寂的人。 元梦微抬起头,凝视被他彻底肆虐过的红唇。红得无比艳丽、动人。 “我没说过要妳滚蛋,也从没有意思要撵人。” 琉璃视线迷离地微喘着。她知道元梦在说话,可是脑子就是混沌得无法了解他在说什幺。 他的唇再一次深深覆上她的。他气得一点也不温柔,却亲密而强烈得令她双腿发软。他极尽所能的舔她、吮她、咬她,强迫她的身躯贴紧他的灼热欲望时,一道强烈的意识闪进她脑中。 “不要!元梦!”她徒劳的推打着他厚实的臂膀。 “妳不能离开。”元梦的话语全融在吮囓她耳垂的唇齿间。“至少……在这整个怪梦事件尚未结束前,妳不能走。” “不管走或不走,我都不是你的侍妾!别拿那双碰过她们的脏手碰我!” “我要!”他双手粗暴地捧起她的头,咬牙切齿地喘息着。“我知道妳不是我的侍妾,我也没把妳当那种人来看!” “那你放手!不要碰我!”元梦的视线的确有毒,再看下去,她会被他的魔力完全吞噬,失去意志力地任他摆布。 “妳坦白说,妳到底是为了什幺才不顾一切的溜出府。” “我说过了,是为了找到替身和……” “那种事妳可以转而请托任何一位兄长代劳!不要再跟我打哈哈! 说!” 眼前的元梦和她以往看到的截然不同。他像是饥渴得濒临疯狂的猛兽,不问出他要的答案绝不罢休。 “不要。”她的响应虽然虚软又颤抖,可是在自己一无是处的状况下,她不愿意连最后的尊严也失去。 他惩戒似的重吻她的唇,直接将她拖往厅内的南炕。铁臂一挥,阻隔在炕上的小桌与茶具猛然砸毁在地。 “我们该是把话讲明的时候了。”这种彼此闪躲内心真实感觉的把戏,他受够了。 “你……你自己说对我这样的小孩子没兴趣。” “我的确不该有兴趣,我甚至这辈子对任何人都不该动情。”他悍然一层层扒开自己衣服的动作,吓得她拚命往墙角躲。 这和平日招妾侍寝的元梦完全不一样。没有浪荡的笑声,没有邪气的笑容和眼神,没有游戏人间的闲散姿态,也没有享乐的从容自在。 “为什幺你……”还来不及问他为何突然有此转变,她就被赤身裸体的元梦吓得偏过头去。 “妳知道答案的。”他强悍的箝着琉璃的下巴,硬要她面对他的视线。“正如妳所记得,我之所以会帮妳,是因为我要妳。” 那夜她酒醉后所作的梦,难道不是梦,而是事实? “为什幺你不在那天就……占有我?” “因为我不确定自己是否该和妳玩真的。” 果然!那夜的春梦并不是她的妄想!“什……什幺叫玩真的?” 他的答复是一记压倒性的吻,让她毫无退路的紧贴在墙上,任由他的双手迅速的解开她的衣扣。 “不要!”琉璃倏地缩紧肩头、双手环胸,阻止他拉下她的男装外衣,却被他以更快的速度将她的双手高高地分钉于墙上。 两层外衫的衣扣早已分离,随着她被高举双手的姿态飘挂在她身侧,只剩薄软的白绸中衣遮覆在她丰润的曲线上。 “妳多少也应该听说过我的事。例如,凡事亲近我的人,都没什幺好下场。” “可是……伺候你的那些人,还不都是好好儿的。”只要能闪躲这个紧张的局势,谈什幺都可以! “我,不曾把他们当人看。”他寒冷的视线令她浑身打颤。 “你这幺说太过分了,好歹他们也是伺候过你的人……” “如果走了一个,随时可以再递补一个。”对他而言,那些人的作用就仅止于服侍而已。 “这的确不是什幺好下场。”她现在才想到,元梦好象未召过同样的侍妾。 “这还是最幸运的状况,因为他们对我来说,根本称不上亲近。” “什幺样才叫做亲近?” “动情。”他的低喃让她的心跳暂停一拍。“唯有让人动情、渴望投注感情与响应的,才够资格称做亲近。”那是心与心之间的无形距离,而非人与人之间有形的互动关系。 为什幺要跟她说这些?他真正想传达的意念是什幺?一种莫名的期待与悸动开始在她心头运作,连他的视线也愈来愈具压迫感。 “那……亲近过你的人,后来都变得像外界谣传的那样吗?”非死即疯--这种说法实在太夸张,说服不了她。 “如果外界说的是真的呢?”他的眼神凝重得令她难以喘息。“妳敢冒这个险吗?还是像以往那些自以为爱可以克服一切的女人那样,在投怀送抱之后,因为恐惧而临阵逃脱?” 恐惧?她们会是恐惧什幺?虽然此时此刻的元梦令人神经紧绷,但还不至于像见到妖魔鬼怪似的产生恐惧。而且……他的话语背后,为何会有着浓浓的孤寂? “我不是主动投怀送抱的女人,所以……我不一定会临阵逃脱。” 她一说完,心中就大骂该死。 她应该顺势装作胆小鬼,好让他失望地放手,而不是说这种让他双眼发亮的话。 “是的,妳不是那种女人。”在他释然微扬的嘴角之上,神秘的双瞳依旧闪出一道警戒的光。“但我不想勉强妳。妳若有任何不愿意,我马上停手。” 停手?是指停止对她付出感情吗? 他低头含住覆着白绸中衣的乳尖剎那,她赫然明白他所谓停手的意思。 “元梦,等一下!我……”仍被他高高钉在墙上的小手都紧握成拳头,与他的手指紧紧缠握。 “妳可以随时喊停。”他饥渴地吻湿了她的蓓蕾上的布料。 她是很想叫停。现在天都还没黑,而且他们彼此又未娶未嫁,哪能光天化日之下就公然发生踰矩行为!可是……这是元梦头一次向她坦露内心的一小部分,而且他正期待着她有勇气踏入他的感情世界。 这正是她最渴望的事:与他情感交流,可是他渴望的却是藉肉体的结合来投注情感。这就是男人与女人的不同吗? “元梦!能不能不要用这种……”她在元梦以嘴解开她的中衣、暴露胸前雪肤的瞬间,本能性地抗议。 “不要了?”他眼对眼的近距凝视打断她的抗议,也中止了他的一切动作,认真而警戒地审视着她的神情。 她连喘息都还微微颤抖,被他制住双手的状况更令她感到无助。 “妳来作决定吧。” 又是这一句!元梦似乎总在局势全在他掌握之中的时候,丢给她这句话。她很想故意朝他预设答案的相反方向响应,拒绝他的亲密接触,可是她不想放弃元梦终于微启心门的难得机会。 她觉得元梦眼中的警戒,形同撤退的自卫动作。他这一退,恐怕她这辈子再也没有机会接触到他的心--一颗渴望情感的心。 他彷佛孤独很久了,不只是对异性的感情,就连他冷僻的住所都象征着他与家人的疏离,他对人冷淡神秘的态度更是另一种形式的保持距离。 一颗遥不可及的孤寂之心,现在正近在眼前,她如何忍心拒绝?她怎舍得打击他终于坦露渴望的内在世界? “不要伤害我。” 一句几近无声的脆弱呢喃,换来他激切的拥吻…… 在房内人影激切缠绵的同时,禁忌的枷锁松动了一个环结,溢出黑暗的血腥气息,弥漫在琉璃四周。 清波苑外结冰的莲花池宛如一只阴冷的眼,凝视房内的一切。在一声隐晦的破制声中,结冰的地面出现了如蛛网般的巨大裂缝。彷佛有什幺人,正要从深幽的黑暗池底爬出来。 第六章 接连两日,元梦都过着白天上朝、傍晚查寻替身、午夜狂欢的浪荡生活。他正事照办,交际应酬也应付得来;他向来受皇上赏识,对父母又恭敬有加,该做到的表面功夫他一样也不少,因此他放浪的行迹与对兄弟姊妹的冷漠,没人有意见。 这是琉璃在清波苑居留的这两三天所观察到的现象。 元梦对她的态度很明确,已经没有任何可痴心妄想、大作美梦的机会。再沮丧、再失落、再难过,也该站起来了。 “元梦?怎幺回来了?”今天还不到中午他人就返回清波苑。 “今天提早退朝。”他召了侍从,替他换下一身朝服。 她没想到在此处孤单一人发了两天的呆,竟会在此时突然有机会和他相处。平时他的作息排得精采又紧凑,完全没有她能介入的余地。 “那你今天就可以好好休息了。”她高兴的忙着倒茶问候。“我看你每天都好忙,难得有空闲,我早想和你好好聊聊……” 他一只大掌赫然立在她面前,挡住她兴奋的笑容。 “我恐怕没空。我只是回来换件衣服,待会儿就得赴宴。” “中午的宴会?” “下午,和一些朋友相约要饮酒赏景。”他轻松闭目站直身,任侍从为他更衣,打理一切。 “那我可不可以借点时间和你聊聊?不会很久的。”难得有这个机会,她的热切之情完全显现在脸上。 她知道元梦只把她当处理大限之事的伙伴而已,该有的分寸她很清楚。 “琉璃,我才刚回来,待会儿还得去狂欢,让我喘口气、休息休息好吗?”他的笑容万分无奈,也有点不耐。 “我不会花你太多力气,也不会耽误你太多时间。”她可以以人格保证。 他蹙眉长叹一口气,沉默不语。服侍完毕的侍从赶紧行礼退下,避被无故波及。 “妳有什幺事?”他甚至不坐下,就站着和她对谈,有着随时走人的紧张感。 “是这样的,我想跟你谈一下有关我妹妹梦境的事。还有,我想偷偷传封书信给我妹妹,看看她近日来状况如何。”面对元梦,她还是无可自制的会脸红。 “我劝妳最好别这幺做,免得泄漏行踪。妳妹妹的状况,我每天派去探视的人不都向妳禀告过了?” “是没错,但我想亲自和我妹交谈,才能知道最确切的情况。我可以找我和我妹的好友替我送信,让她以探望的名义……” “别牵扯太多外人进来。这件事非比寻常,愈多人扯进来就愈麻烦。” 他强而有力的理由打散了她的热诚。 “那……好吧,只好算了。”她赶紧起另一个话题,试图拖延一下他准备离去的势子。“关于我妹妹的梦境,我一直有项线索想和你讨论。” “说。”他看也没看她一眼,旋手一披上轻暖的大氅,系上领结。 “我……我妹妹的梦中老是出现的那个人,我觉得会是一项要件……”她一直紧紧跟在元梦后面,由花厅紧追到内房衣柜前,又从内房追到外厅多宝窦旁。“因为这连续的怪梦里,他是个绝对存在的角色。” “妳要我找出妳妹妹梦里的人?”他一边哼笑,一边戴上皮手套,快步穿梭于屋内。 “不是找,而是打听。因为……对不起。”她跟得太紧,以至于元梦转身要将简牍丢回桌上时被她挡了一下。“因为我想起来我妹曾提到的另一项线索;那个人有个很明显的特征,他的左眼斜着一道大疤痕,很容易辨认。而且……” “好,我会替妳探探这方面的消息。”他霍然拉开厅门,动身离去。 “元梦!”她绝望的一喊,唤住他的脚步。 “还有什幺事吗?”那是她再熟悉不过的笑容,再熟悉不过的响应--温柔、有礼、俊美,而且冷漠。 他就对她这幺不耐烦吗? 她原本想说些什幺,话到嘴边,却凝为一抹僵硬的笑容。“谢谢你的帮忙。” 响应她的,只是他转身前顺便扬起的嘴角。 她一直呆呆站在门内看着他的背影,直到他消失在院落的转角,才空茫的回到厅内坐下,无神的看着那杯他碰也不碰的热茶。 今天这样……挺不错的,至少有和他聊到几句话。比起前两天根本没什什幺交谈的情况。今天算是颇有进展。她想的果然没错,和他讨正事才有话可聊。 她捧起微温的茶小啜一口,孤单地坐在幽暗的屋内,缩着身子凝望冬阳下的耀眼雪景,整个世界一片宁静无声。 大概是茶凉了,喝了之后,心中竟也有点凄凉。 ※     ※     ※ 什剎海畔酒楼内,高朋满座,二楼雅座被一大票闲适潇洒的王公贵族笑闹声衬得热闹非凡。 楼外冬阳灿烂,将这群达官显贵之子的闲情之宴烘托得分外耀眼。 元梦并未加入任何一群人阵中,独自坐在倚栏旁的座位上,凝望海畔苍茫的冬景。 “你完了,元梦。”一阵醇厚的浓浓笑语贴在他耳旁。“你那天窝藏一名小娼妇入府的事全被我看见啰。” “别那样叫她,北斗。”元梦扫来的冷眼带着危险的气息。“我藏匿她完全是情势所迫。” “我若猜得没错,那个小美人就是惠大人府上失踪的琉璃格格。” 北斗痞痞一笑,径自坐在他身旁吃菜喝酒。 元梦完全不搭理,注视着雪白天地的寂凉景象。 “你现在该专注调查的是海东青被人下的怪咒,而不是和女人厮混。”北斗神色故作轻佻,低语中却透露着机密性的警讯。 “海东青的事,我一直都在处理。” “那你找到替海东青破除怪梦之咒的方法了?” “无意中发现的。”元梦和北斗持续着漫不经心的闲散姿态,语气警敏地低声交谈。“几天前,我正想找月嬷嬷讨教此事时,意外得知有人和海东青犯了一模一样的征兆。” “喔?”北斗懒懒的嗑着瓜子,眼神却闪出犀利光芒。 “不是琉璃。”他浅斟杯酒,推群北斗脑中的猜测。“是她妹妹。 那女孩和海东青被人下了同一种咒术,两个人几乎是同段日子里各作了相同的怪梦。” “海东青从前些时候就开始天天作恶梦,老梦到自己在梦中杀来杀去,杀得他心力交瘁,整个人瘦了一大圈。”可海东青是个大男人,勉强受得起这种精神虐待。“你说的小姑娘要是也被这种怪梦缠上,还挺得住吗?” “不死也半条命了。但重点是,她是在自己的梦中不小心窥视到海东青的疯狂杀戮。” “慢……慢慢,我不太懂你的意思。你是说,琉璃她妹妹能游走于他人的梦境里吗?” “那女孩的确有些异于常人的能力。”元梦向远方一位和他招手的朋友举杯致意。“我觉得这件事不单纯,似乎有人在从中陷害海东青,却不小心把琉璃的妹妹牵扯进来。” “等一下。”北斗一手支着下巴,俊脸略显凝重。“容我做个大胆推论。你的意思是不是说有人故意下咒陷海东青于连续恶梦中,而这个小女孩却在游离在梦境之际时,被吸入海东青的恐怖梦魇里?” “或许,因为她一直在自己的梦中看到有人不断在杀戮。那个梦,天天重复,她始终都站在那人的身后看他不断的杀,杀到她醒过来为止。”元梦冷眼邪睇北斗。“她的梦中屠夫,正是海东青。有趣的是,琉璃她妹妹根本不认识海东青,没见过他这个人,没听过他的任何传闻,却可以很详细的描述出他的特征。例如,他是左撇子、他脸上的刀疤、他的身形、他的容貌,以及他所佩的镶黄旗旗帜。” 北斗赫然瞪大双眼,半晌不语。“这简直……不可思议。” “我本来也不太相信。”事实离奇得令人匪夷所思。 “啊,我明白了。你会耗费心力的亲近琉璃那个小美人,就是为了利用她这条管道套出她妹妹那边的线索吧!” 元梦凝视杯中琥珀色美酒的眼神霎时犀冷,一股不悦的寒气隐隐散放。 “这下子问题严重了。”北斗滑溜地避过这个无意中触及的禁忌。 “海东青可是黑龙江将军手下第一大将,他若是再再被怪梦之咒纠缠不清,搞得神智恍惚、面黄肌瘦,会影响整个西征准噶尔的大计。” “或许这正是下咒者的目的:破坏西征之行,让准噶尔部能有更充裕的时间整建军力,好对抗大清。” “好家伙!”北斗真服了对方千回百折的诡计。“那你干嘛将海东青从黑龙江紧急召回北京?” “我要他做替身,把琉璃她妹妹身上的恶咒转到他身上去。” 北斗的脸皱成一团。“你这也叫救人?”海东青已经有怪梦缠身,被整得惨兮兮,元梦还想把人家姑娘身上的恶咒转嫁到他身上去?海东青他不死才怪! “海东青身上的咒术,与琉璃她妹妹身上的咒术相同,都是出自同一来源。这种奇特的咒术既然破不了,干脆来个以毒攻毒,以咒攻咒。” 当他带着琉璃询问师兄解决之道时,“替身”二字出现的剎那,这个念头已然在他心中成形。 “可是你确定那姑娘身上的咒术真能转到海东青身上来吗?” “能。”这件事就有点出奇地巧合。“因为那姑娘有着和海东青一模一样的生辰。” “啊?她也是在酉年酉月酉日酉时正出生吗?”这幺怪异的生辰居然不独海东青一人?“这也巧得太离谱了吧!” “这次的怪梦事件,我看对方别有目的。” 北斗正想追问下去,却被送酒上菜的姑娘勾走了注意力,只好暂时搁下正事,忙着和妞儿眉目传情。他向来是个体贴的男人,从不辜负姑娘们费心勾引的美意。 元梦却全然不理她们倾慕的视线,再度凝眸于栏外清冷的景色。 利用!这两个刺耳的字眼从刚才便开始扎在他的心头上。是,他是以利用的心态接近琉璃,但这份利用在另一股逐渐强烈的狂潮下,变得愈来愈微不足道。那狂潮是什幺? 元梦猛然仰头饮尽美酒,打掉正想替他斟满酒杯的玉手,抓过酒壶自斟自饮,看也没看对方一眼。 他很成功的挡掉琉璃的感情,不是吗?他已经明明白白的让琉璃意识到,他们之间只有她一个人在自作多情,不是吗?她也很聪明,不再和他谈及私情,只藉正事想和他说说话,不过他连这点机会也不肯施舍。 他绝不能心软!一旦心软,立刻的跌入感情游漩涡里--这是他此生最恐惧的事! 那他该如何解释这两天以来的浮躁?为何他刻意招侍妾彻夜欢爱以警告琉璃时,一点享乐的喜悦快感也没有?为何在自己迷眩于肉欲情狂之际,脑中幻想的全是琉璃?为何方才出门之前刻意对她的疏离,会令自己如此的难受? 他究竟是徘徊在感情游涡边缘,还是早已经陷进去? 元梦,你走开!不要靠近我!你的周围都是鬼,我不要嫁了!阿玛、额娘救我,元梦是鬼!鬼!不要靠近我,不要! 记忆中凄厉的嘶吼在他掌中赫然化为一记清脆的爆制声。 “元梦!你搞什幺?”北斗大吼着看向元梦,同时看见被元梦捏成满手碎片的破杯,倏地撕下自己的衣袖,按在元梦不断淌血的手心上。 “小二,快拿药来。” “怎幺了?”人群里起了小小骚动。 元梦不解的看着自己伤痕累累的手掌,彷佛还未理解过来自己到底做了什幺事。 “喂,你发什幺愣?快把手给我。”北斗拿着药瓶催促着。 元梦依旧蹙眉盯着手心。“我想回去了。” “回去?”这场赏景之宴才开始没多久耶。“喂!元梦!你……” 北斗才想抓住他的肩头,他却已轻灵地翻跃扶栏,如雪花般优美落至两层之下的地面,策马离去。 ※     ※     ※ “琉璃姑娘,别说是出府了,妳连清波苑都不该踏出一步的!” “我不会有事,元梦若是追究起来,我会负责。” 三两个仆役与琉璃在清波苑前的小庭拉拉扯扯,没好气的伺候着。 “我已经向元梦说过,我得亲自回家探望我妹妹目前的状况如何。 我不会耽搁太久,傍晚之前一定会偷溜回府。”元梦不理睬她的要求,并不代表她就会因此放弃。 “没有贝勒爷的命令,不行就是不行!” “妳等贝勒爷回来再说!” “他没有空,他要忙的事已经够多。”多到她觉得自己在这里只是个无用又碍事的包袱。“而且在他今天忙回来之前,我就已经返抵府中,他根本不会发现。” “说谎!”轻淡而冰冷的声音,让嘈杂之声嘎然停止。 “元梦贝勒。”仆役们赶紧行礼。 他怎幺回来了?不是有宴会在等他享乐吗? 琉璃还反应不及,就被他冷硬的铁掌顺势箝入厅里。厅门重重摔上之后,他就一直立在她跟前。虽然元梦背着门棂外的光,看不清他高高在上的表情,一股逼得人想逃的沉重压迫感却再清晰不过。 “这是妳第二次背着我说谎。”也是第二次被他当场逮个正着。 琉璃缩着肩头,视线不安的东飘西荡,他为什幺知道她打算一去不回?她甚至是前一刻才决定这幺做,结果人还没成功踏出亲王府,就被他撞见。 “我以为中午的时候,我已经把话说得很清楚了。” “那只是你个人的意见……”她紧张得连声音都在颤抖。“我还是决定回家一趟,探望我妹的情况。” “妳应该很明白,莽撞行为很简单,处理后续的烂摊子才是真正的大麻烦。” “不会有任何麻烦!我闯出来的祸,我自己扛。而且我想回家是理所当然的事,你无权干涉!” “妳还记得自己是为了什幺才离家出走的吗?”他的语调始终寒气浓重。 “是为了……让家人知道对我的意见应有基本的尊重。” “是吗?”他魁梧的背光身影跨前一步,吓得她马上退两步。 “当然,也为了方便寻找替身。可是这事全被你一人揽走,没有我插手的余地,我还留在儿做什幺?当然只能回家认罪,结束这次荒唐幼稚的离家行为!” “第三个谎言。”他一步步将她逼向幽暗的墙角。“刚刚才骗人说妳出去一下就回来,现在又改口说妳打算搬回家去住。妳说谎说上瘾了,是吗?” 她被自己前后矛盾的谎言吓得目瞪口呆。事实上,她想偷溜回家探视妹妹,然后找间偏远的客栈躲着,直到整件事在元梦手中大功告成,获得家人感谢与外界赞扬之后,再以离家出走、弃妹不顾的不孝女身分回家认罪。如此一来,有做事的人得奖赏,没出力的活该受惩罚,反正妹妹平安就好,一切事情喜剧收场。 “妳难道忘了当初妳是为了什幺才离家出走?” 因为怕见不到他,从此再也没有机会和他接触。可是在他明白表示像她这种小女孩他根本看不上眼之后,这些话教她怎幺说得出口? “离家出走是我的私事,我没有必要跟你谈那幺多。请你让开。” 她可怜兮兮的贴在墙角强逞英雄。 “这事已经将我牵扯进去,就不再是妳个人的问题。当初是谁义正辞严的说要帮忙找替身,顺便更正别人对我扭曲的错误印象?” “我是真心诚意的想帮你,但你完全不给我机会……” “是谁说被人顶走约见月嬷嬷机会的是我,付钱的却是我,让妳妹妹清醒的是我,帮忙破解七日大限的是我,为此付出代价的也是我?” “我是这幺说过,可是你却让我觉得我太鸡婆、老在管闲事……” “妳把漂亮的话说得令人满心悸动之后,再拍拍屁股走人。这就是妳贩卖正义感的方式?这就是妳施舍同情心的伎俩?妳觉得自己当好人的游戏玩够了,所以回家认罪、重新当惠大人心中的乖女儿,是吗?” “我没有耍什幺伎俩或玩游戏!” “妳说是一套、做是一套!嘴巴上讲得冠冕堂皇,搞得别人心思一团混乱后却临时抽身,就此飞回老窝里继续当妳与世无争的大小姐、心地善良的好格格!” “我没有临时抽身!”即将涌上的委屈泪意让她忘了害怕他咄咄逼人的火气。“是你一直在暗示着我是个累赘,我一无是处,只会干涉你的隐私,在寻找替身的事情上根本没有任何帮助。那我还留在这里做什幺?我只是照着你的意思赶紧滚蛋,少给你添麻烦,难道我脸皮会厚到等你开口撵人才肯离去?” 她突然被一双巨掌抓入怀中,粗暴的吻沉重地侵略她的唇舌。她吓得拚命挣扎,却被元梦的双臂猛力絪着,动弹不得。 琉璃要离开他!一想到这点,他心中的黑洞就开始涌现无比的寒意。他无理解自己为何老是对她的离去有强烈的反应,一股来自深邃的渴望让他放不下琉璃。 那一天,他在月嬷嬷门外不小心听到有人假冒是他的未婚妻时,冷冽的怒火全在见到她的剎那消融。他从没料到,扯出如此胆大妄为谎言的,竟会是个纯真羞怯的小女孩。她的娇弱外表下一再爆发惊人之举,她有主见、有胆量,甚至敢茫无头绪的逃家,就只为了坚持自己的想法。 最重要的是,她这些行为的背后,有一半是为了他。 或许,她也有相同的勇气成为解救他远离孤寂的人。 元梦微抬起头,凝视被他彻底肆虐过的红唇。红得无比艳丽、动人。 “我没说过要妳滚蛋,也从没有意思要撵人。” 琉璃视线迷离地微喘着。她知道元梦在说话,可是脑子就是混沌得无法了解他在说什幺。 他的唇再一次深深覆上她的。他气得一点也不温柔,却亲密而强烈得令她双腿发软。他极尽所能的舔她、吮她、咬她,强迫她的身躯贴紧他的灼热欲望时,一道强烈的意识闪进她脑中。 “不要!元梦!”她徒劳的推打着他厚实的臂膀。 “妳不能离开。”元梦的话语全融在吮囓她耳垂的唇齿间。“至少……在这整个怪梦事件尚未结束前,妳不能走。” “不管走或不走,我都不是你的侍妾!别拿那双碰过她们的脏手碰我!” “我要!”他双手粗暴地捧起她的头,咬牙切齿地喘息着。“我知道妳不是我的侍妾,我也没把妳当那种人来看!” “那你放手!不要碰我!”元梦的视线的确有毒,再看下去,她会被他的魔力完全吞噬,失去意志力地任他摆布。 “妳坦白说,妳到底是为了什幺才不顾一切的溜出府。” “我说过了,是为了找到替身和……” “那种事妳可以转而请托任何一位兄长代劳!不要再跟我打哈哈! 说!” 眼前的元梦和她以往看到的截然不同。他像是饥渴得濒临疯狂的猛兽,不问出他要的答案绝不罢休。 “不要。”她的响应虽然虚软又颤抖,可是在自己一无是处的状况下,她不愿意连最后的尊严也失去。 他惩戒似的重吻她的唇,直接将她拖往厅内的南炕。铁臂一挥,阻隔在炕上的小桌与茶具猛然砸毁在地。 “我们该是把话讲明的时候了。”这种彼此闪躲内心真实感觉的把戏,他受够了。 “你……你自己说对我这样的小孩子没兴趣。” “我的确不该有兴趣,我甚至这辈子对任何人都不该动情。”他悍然一层层扒开自己衣服的动作,吓得她拚命往墙角躲。 这和平日招妾侍寝的元梦完全不一样。没有浪荡的笑声,没有邪气的笑容和眼神,没有游戏人间的闲散姿态,也没有享乐的从容自在。 “为什幺你……”还来不及问他为何突然有此转变,她就被赤身裸体的元梦吓得偏过头去。 “妳知道答案的。”他强悍的箝着琉璃的下巴,硬要她面对他的视线。“正如妳所记得,我之所以会帮妳,是因为我要妳。” 那夜她酒醉后所作的梦,难道不是梦,而是事实? “为什幺你不在那天就……占有我?” “因为我不确定自己是否该和妳玩真的。” 果然!那夜的春梦并不是她的妄想!“什……什幺叫玩真的?” 他的答复是一记压倒性的吻,让她毫无退路的紧贴在墙上,任由他的双手迅速的解开她的衣扣。 “不要!”琉璃倏地缩紧肩头、双手环胸,阻止他拉下她的男装外衣,却被他以更快的速度将她的双手高高地分钉于墙上。 两层外衫的衣扣早已分离,随着她被高举双手的姿态飘挂在她身侧,只剩薄软的白绸中衣遮覆在她丰润的曲线上。 “妳多少也应该听说过我的事。例如,凡事亲近我的人,都没什幺好下场。” “可是……伺候你的那些人,还不都是好好儿的。”只要能闪躲这个紧张的局势,谈什幺都可以! “我,不曾把他们当人看。”他寒冷的视线令她浑身打颤。 “你这幺说太过分了,好歹他们也是伺候过你的人……” “如果走了一个,随时可以再递补一个。”对他而言,那些人的作用就仅止于服侍而已。 “这的确不是什幺好下场。”她现在才想到,元梦好象未召过同样的侍妾。 “这还是最幸运的状况,因为他们对我来说,根本称不上亲近。” “什幺样才叫做亲近?” “动情。”他的低喃让她的心跳暂停一拍。“唯有让人动情、渴望投注感情与响应的,才够资格称做亲近。”那是心与心之间的无形距离,而非人与人之间有形的互动关系。 为什幺要跟她说这些?他真正想传达的意念是什幺?一种莫名的期待与悸动开始在她心头运作,连他的视线也愈来愈具压迫感。 “那……亲近过你的人,后来都变得像外界谣传的那样吗?”非死即疯--这种说法实在太夸张,说服不了她。 “如果外界说的是真的呢?”他的眼神凝重得令她难以喘息。“妳敢冒这个险吗?还是像以往那些自以为爱可以克服一切的女人那样,在投怀送抱之后,因为恐惧而临阵逃脱?” 恐惧?她们会是恐惧什幺?虽然此时此刻的元梦令人神经紧绷,但还不至于像见到妖魔鬼怪似的产生恐惧。而且……他的话语背后,为何会有着浓浓的孤寂? “我不是主动投怀送抱的女人,所以……我不一定会临阵逃脱。” 她一说完,心中就大骂该死。 她应该顺势装作胆小鬼,好让他失望地放手,而不是说这种让他双眼发亮的话。 “是的,妳不是那种女人。”在他释然微扬的嘴角之上,神秘的双瞳依旧闪出一道警戒的光。“但我不想勉强妳。妳若有任何不愿意,我马上停手。” 停手?是指停止对她付出感情吗? 他低头含住覆着白绸中衣的乳尖剎那,她赫然明白他所谓停手的意思。 “元梦,等一下!我……”仍被他高高钉在墙上的小手都紧握成拳头,与他的手指紧紧缠握。 “妳可以随时喊停。”他饥渴地吻湿了她的蓓蕾上的布料。 她是很想叫停。现在天都还没黑,而且他们彼此又未娶未嫁,哪能光天化日之下就公然发生踰矩行为!可是……这是元梦头一次向她坦露内心的一小部分,而且他正期待着她有勇气踏入他的感情世界。 这正是她最渴望的事:与他情感交流,可是他渴望的却是藉肉体的结合来投注情感。这就是男人与女人的不同吗? “元梦!能不能不要用这种……”她在元梦以嘴解开她的中衣、暴露胸前雪肤的瞬间,本能性地抗议。 “不要了?”他眼对眼的近距凝视打断她的抗议,也中止了他的一切动作,认真而警戒地审视着她的神情。 她连喘息都还微微颤抖,被他制住双手的状况更令她感到无助。 “妳来作决定吧。” 又是这一句!元梦似乎总在局势全在他掌握之中的时候,丢给她这句话。她很想故意朝他预设答案的相反方向响应,拒绝他的亲密接触,可是她不想放弃元梦终于微启心门的难得机会。 她觉得元梦眼中的警戒,形同撤退的自卫动作。他这一退,恐怕她这辈子再也没有机会接触到他的心--一颗渴望情感的心。 他彷佛孤独很久了,不只是对异性的感情,就连他冷僻的住所都象征着他与家人的疏离,他对人冷淡神秘的态度更是另一种形式的保持距离。 一颗遥不可及的孤寂之心,现在正近在眼前,她如何忍心拒绝?她怎舍得打击他终于坦露渴望的内在世界? “不要伤害我。” 一句几近无声的脆弱呢喃,换来他激切的拥吻。 [删除n行] 清波苑外结冰的莲花池宛如一只阴冷的眼,凝视房内的一切。在一声隐晦的破制声中,结冰的地面出现了如蛛网般的巨大裂缝。彷佛有什幺人,正要从深幽的黑暗池底爬出来。 第七章 七日大限破解后,元梦并未及时离去,而是等惠大人情绪稍微平复之际,立刻要求到别处商谈要事。 琉璃才刚放松的心又突然紧张起来,尤其是元梦请阿玛借一步说话时,阿玛那句“我的确有事也想好好儿问你”充满兴师问罪的味道。 阿玛想审问元梦关于她离家出走的事?可是元梦为何一点警戒或防备的神色也没有?他好象不论面对任何状况,都是一副悠哉闲适的姿态--唯独和她独处时例外。 “我希望兆兰贝子也能一起来。”当元梦笑着如此说时,不只是琉璃和兆兰,连惠大人也为之一愣。 “为什幺找我?”兆兰口气顽强,脚却微微地退了一步。 元梦不立即作答,而是笑着深深凝视着琉璃回话,“有人曾告诉我多少应该尊重他人一点,才不至于在别人面前留下恶劣的形象。” 他到底想做什幺? 在要求同行却不被答应之际,琉璃决定溜到阿玛的书房外一探究竟。 “像这种下咒、作法之类的怪事,为什幺平白无故地发生在我女儿身上?”琉璃贴在窗边偷听时,他们已然切入事件正题。 “池鱼之殃。玲珑格格是被无辜牵连进来的。”元梦平淡的吐息消减不少紧张的气氛。“对方下咒作法的对象不是她,可是她的天赋异能与敏锐的灵力使她不小心介入他人法阵,才会莫名其妙的遭到波及。” “对方是什幺人?”惠大人的语气充满是杀气。 “我还在查,如有消息,自会向惠大人传报。但是我主要想和您谈的不是这件事,而是琉璃格格的婚事。” “婚事?”惠大人瞅了进入备战状态的兆兰一眼。 “我开门见山的说吧。琉璃格格在逃家期间,确实是藏匿在我那儿,这事恐怕在令公子们多次上我家讨人的情况下,被外界的胡乱猜测传开了。为了咱们双方的立场与名声着想,我想请惠大人成全我和琉璃格格的婚事。” “你和琉璃?”屋内惊声大作之时,琉璃也在屋外吓得掩口噤声。 元梦居然在这个节骨眼上提亲? “琉璃格格已是出阁的年纪,而我,正室之位仍空虚,此番结亲,您的女儿自然就是敬谨亲王府的二少福晋。”相较于嫁给贝子身分的兆兰,地位显然不同。 “你没有必要为了顾及琉璃的名声而求亲!”兆兰当然听得出元梦借机羞辱他的弦外之音,“我相信琉璃,不管外界的人说她什幺,我都愿意娶她!” “然后怨她一辈子?以你的委曲求全去骑在她头上一辈子?”元梦轻轻淡淡的一句笑语,点醒了惠大人的警觉心。 没错,就算兆兰仍然愿意娶琉璃,难保他不会时时以她的离家事件与外传的丑闻怨怪她,以一个忠心丈夫的身分踩在她头上,以她永远的内疚与亏欠做为报复的筹码。 一时说说的浪漫情话是很感人肺腑,但漫长的婚姻生活却足以让浪漫褪色,显露本性,隐藏的问题终究会禁不起现实考验而爆发出来。 “而我,多少也有对不起琉璃的地方。”元梦的低语适时地打入惠大人已动摇的心智中。“就算怕她危险、怕她无依无靠,也不该不顾她的名声就将她私藏在府中。” “你何不说你是基于私欲才将琉璃拐骗回家!”兆兰正中元梦要害的指责惹来惠大人恼怒的一瞪。 “别在这时候感情用事,兆兰。”再怎幺口无遮拦,也该看看场合。 “撇开这事不说,其实我们敬谨亲王府也早想和惠大人有所联系。” “哦?”惠大人忽然亮起眼睛。 元梦轻松地靠在椅背上,手指交搭在胸前,“现在朝堂上南党与北党的争斗,表面上是缓和了,私底下依旧波涛汹涌。北党的明珠虽然已经失利,索额图那派却也不一定靠得住。难得惠大人对任何一方皆不卑不亢,谨守中立立场,不求占得优势,只求平安稳当,实在令晚辈景仰,家父对此也便为赞赏。” “好说。”平淡的语气掩不住其中的得意。 “但是,出污泥而不染的青莲究竟能高洁到几时呢?” “什幺意思?” 元梦无惧于惠大人的怒容,反而优闲地瞇着笑眼。“是这样的,家父和我都在同僚中听到过,前宰相明珠打算拉拢惠大人的势力,好东山再起。” “我没听过这消息。”但最近明珠府上的确常派人来问安送礼。 “惠大人您当然不会想蹚这浑水,但明珠的死对头早将您视做北党的走狗,计画要上疏参劾您。” “参劾我?”惠大人霍然变了脸色。开玩笑,几十年来辛苦经营的官场生涯,哪能毁于莫须有的流言揣测! “家父实在不忍心眼看一介忠臣遭此下场,想对您伸出援手,却又未免唐突。毕竟咱们只是同样在朝为官,此外并无任瓜葛,不是吗?” 元梦的笑眼忽而转为犀利。“但,若两家结为亲家,一切的情况就不同了。” 这一句,重重戳入惠大人慌乱的心。 和元梦结亲,背后所附带的政治势力非其它人可比。元梦的宗族钮佑禄氏出了数字后妃,深得皇上恩宠,形同元梦家伸入宫围的势力之手。加上敬谨亲王不动如山的崇高地位,和他们结亲形同如虎添翼,根本不必担心自己会被两派党争无故夹杀在其中。 “可是琉璃已经算是我的未婚妻,我们双方家长早就默许,你想和惠大人攀关系的话,何不去娶妹妹玲珑!”可怜兮兮的兆兰也只能紧抓着这点不放。 他的力量实在太单薄,完全不敌元梦迫人的强势。 “要知道,现在被外界传得不堪入耳的是我和琉璃,唯有成亲,才能消除我们俩行为放荡、计画私奔的谣言。此外,我三番两次被人无地上门质骂讨人,不采取报复行动是怕琉璃的处境太难堪,并不代表我就很乐意被卷入这场混乱之中。” “我教子无方,请见谅。”惠大人当然知道鲁莽闯到元梦家声讨的正是他那群笨儿子。 “我想咱们也谈得差不多了,剩下的就由惠大人定夺吧。”元梦优美地霍然起身行礼。“恕我不久留,毕竟玲珑格格被人下咒之事已经花了我不少心思调查,现在既然没事,我就不必再多打扰。告辞。” 这笔人情债,让惠大人有点想婉拒亲事的念头荡然无存。 “你就放手去准备下聘的事吧。” 兆兰当场被惠大人给元梦的响应冻住了心,错愕得一时无法反应,屋外的琉璃也从头凉到脚,无法相信自己的耳朵。 元梦为了说服阿玛,确实是无所不用其极,动之以情,说之以理,威之以武,诱之以利,可是他始终没说他想娶她是因为喜欢、因为爱。 或许对长辈在如此严肃的场合不该将情爱说得这幺白,可是元梦连一点暗示或一点可能性也不提,讨论婚事俨然像讨论一笔交易。 她顿时想起两人单独相处时的真心低语-- 我想娶妳,是因为我要妳。 此时此刻,她才突然领悟到元梦当时说的是“要她”,不是“爱她”。 ※     ※     ※ 元梦向琉璃正式下聘之日起,新的流言立刻四处传起。 “妳不用告诉我,因为我根本不想听。”琉璃在自家的赏梅亭中视而不见的看着桌上棋盘。 “可是外头实在传得太难听了,害我都不太敢出门和其它府的格格联系,免得……丢人!”锦绣边讲边喘,一不小心岔到气。 “别气、别气,放轻松点。”琉璃赶紧和侍女拍抚她后背,平复她的短促急喘。“锦绣,怎幺我妹病才好,就轮到妳变虚弱了?”她刚到北京寄住时明明生气十足,短短一个月内却苍黄消瘦得不成人影。 “我……我没……”老天,刚才真不该一口气把话说得太急。 “别说话!”琉璃马上命令ㄚ鬟端参茶上来。“快趁热喝下去,妳气都喘不过来了。” 锦绣抓过参茶赶吞下去,喉咙毛杂杂的刺痒感马上舒缓。 “妳先别说话,就这样静静待着休息。”琉璃比她还紧张,等锦绣的气息逐渐稳定后,她才放心。“妳的身子怎幺会变得这幺差?是不是在我们这儿住不惯?” “兆……兆兰最近……怎幺了?”锦绣的小心翼翼不是因为话题敏感,而是怕老毛病再犯。 “我好几天没见到他了,差人送口信请他来坐坐也没有回音。” “妳真不该和元梦贝勒结亲。”锦绣谨慎得只能发出气音,“在妳离家出走的那段时间,兆兰天天派人四处找妳,还亲自探听元梦贝勒的事情,他对妳真的痴情得不得了,处处关心……” “他探听元梦的事件什幺?” “还不是为了妳。”为了让自己的气更顺滑些,锦绣连琉璃的参茶也拿过来喝掉。“妳老说外界对元梦贝勒的传言是毫无根据的谬论,兆兰就费尽心思地替妳把证据找来,让妳明白他是说真的。” 琉璃的心顿时纷乱又沉重。兆兰真的太执着了,以往她以为那份执着是种哥哥保护妹妹的关切,现在她才确定那其实是一个男人对女人的独占欲。 “他实在没有必要如此……”这幺做只会令她倍觉压力,毫无感动可言。 “兆兰他花了好多银两,由敬谨亲王府的下人口中套到元梦贝勒的秘密,而且罪证确凿,妳非信不可!” “我不想……” “妳知道元梦贝勒养鸟吗?” 琉璃一愣,哑口无言。纵使她不想听任何毁谤元梦的字句,也止不住隐隐的好奇。 “元梦贝勒很奇怪,他不但在外头与人保持若即若离的距离,连对家人也如此。可是他有个怪僻:养大量的名贵之鸟。还有另一项嗜好:养十多匹难得一见的骏马。” “这没有什幺好奇怪的,很多人……” “有人会在一夜之间杀光自己所有的宠物吗?” “杀光?”清波苑外仆役们偷偷埋尸的景象浮现脑海,褪去她脸上的血色。 “一夜之间,元梦贝勒马厩里的名驹全都暴毙,他养的鸟也是。最骇人的是,这些全在无声无息之间发生的,下人们都在隔日早辰才赫然发现这些惨况。” 对呀,她记得之前和元梦拜访他师兄时骑的正是一匹天山名驹,可是后来却没再见过元梦骑马出门,都改坐王府车辇。为什幺? “兆兰觉得这太可怖了,怕吓坏妳而不打算说。但是看妳迷恋元梦贝勒成这副德行,实在危急,我不能不说!”她随口又指挥侍女再去端参茶来,预防万一。“老实说,我一点也不赞成妳嫁给元梦贝勒。他是一个很棒的恋爱对象,却不是一个很好的成亲对象。譬如说,妳到底对他了解多少?” 几乎称不上有什幺了解。“这种事…..成亲之后自然会有所改善。” “趁一切还未成定局前还有挽救的机会,妳赶快想清楚……”锦绣边说边吃名贵药膳,惠大人府上的好料不趁弄在捞,更待何时。 “聘礼都下了,还能说未成定局吗?”元梦甚至要她下午到敬谨亲王府参加他家女眷的家宴,显然是要打通她嫁入王府后的人脉。 “妳知不知道元梦贝勒的正室是怎幺被休的?” “正室?”对啊,以元梦的年纪,是该早已娶过亲,可是她从没想到会有另一个女人分享过他的人生。 她长什幺模样?性情如何?元梦为何从未向她提过他曾休妻?锦绣说得对,她到底对元梦了解多少?她以为自己对元梦的了解已是最多、最深入的人,可笑的是,她也只不过了解自以为很清楚的部分而已。 这个将和她共度一生的男子,究竟是什幺样的人? “所以这桩婚事只维持一天,元梦贝勒的新娘就被敬谨亲王以神智错乱之名赶回娘家安养去。” “呃?”锦绣之前说了什幺? “喂,妳怎幺这幺不用心听人讲话?”冷静、冷静,千万别再气急攻心地喘个不停。“亏兆兰还这幺辛苦地替妳搜集情报。他若看到妳这幺不把他的心血当一回事,准会气得吐血!” “元梦的婚事为什幺只维持一天?” “我刚说了妳不听,现在才来拚命问!” “锦绣,妳就快点……” “琉璃格格,敬谨亲王府的人马来接妳赴宴了。”仆役打断了重要的谜底。 “等一下,我有事和锦绣……” “喂喂喂,趁妳这次入府的机会,替我看看元梦贝勒的家人是不是真像传闻中的那幺怕他。”锦绣神秘兮兮地兴奋着。 整个情势简直一团混乱! 她相信元梦更甚外界那些流言。说什幺他童年时过世的母亲常在他身旁作崇,凡是靠近他的女子下场都凄惨无比。又说他有邪魔异能,能掌握人心,连家人都不敢亲近。甚至绘声绘影地传说凡是被他爱上的,都会遭到诅咒。 她答应过元梦,就算流言是真的,她还是选择留在他身边。可是隐约中的黑暗气流重重地压迫着她,让她愈来愈无法忽略那股诡异力量的存在。 感应力比她强的妹妹玲珑,也曾向她提过,元梦周围有着很强烈的灵气。那团令人非常不舒服的灵气隐匿得非常巧妙,分不出是出自生灵或是死灵。 元梦到底背负着什幺秘密? 等她自一路上的沉思回神注意周遭状况时,才知道王府马车早已将她载至大门口。 “等等,我不是该赴王府女眷们的家宴吗?”为何侍从却领她前往元梦的清波苑,女眷家宴不可能会设在他的院落里吧? “这是二贝勒吩咐的。”他只管恭敬地带路。 “可是……”从她行经的庭院一隅,刚好可眺望到远方楼阁上的衣香鬓影隐约谈笑声,家宴应该是设在那里啊! 这可是她和元梦家人非正式的第一次见面,不能有任何差错,坏了印象。 “别担心,那只是三姑六婆们摆来给妳个下马威而已。” “元梦?!”他居然亲自站在苑外等她。 “真正的家宴在这里。”他淡淡地笑着牵她穿越小庭,眼眸始终不离久别数日的娇颜。 “但……你明明派人通知我说你额娘和侧福晋、格格们想先见见我……” “我比她们更想见妳。” 琉璃的心秤然一动。要抗拒如此醉人的笑容和低语,实在很难。 “那……到底……她们有没有邀请我来?”该不会是他拐她到清波苑相见的借口吧? “有,可是我早在她们前天要我通知妳一声的时候,就替妳回绝掉了。” “你怎幺可以这样!” 元梦只是笑,心满意足而又宠溺的笑。她无法对这样的表情发脾气,虽然觉得这幺做不对,但心里却有着隐隐的高兴。 “这厅里有点小小的变动。”他在紧闭的厅门前站定脚步。 “什幺变动?”下个月才是他们的大喜之日,难不成他现在就已经在张灯结彩了? “猜猜看。”真晓得自己已有多少年没玩这幺幼稚的游戏,但一想到是为了琉璃,再愚蠢的行为他都觉得乐在其中。 “里面是不是全布置成新房的模样?” “再猜。”就这幺一座精美雅致的院落,会有多大的变化?“你是不是把里面的家当全搬空了,打算迁居?” “我这辈子是在清波苑住定了。再猜。”看她伤脑筋又好奇的急着想进去一探究竟,元梦心头有种难以言喻的甜蜜。 一个突来的念头打散了她的好奇心。 “该不会……你又开始重新养鸟了吧?”迎接她的会不会是满屋子的鸟笼。 元梦顿时冷下面容。“妳知道我养鸟的事?” 她赫然掩口瞠大双眼。说溜嘴了!上回她偷偷的跟在仆役后面看到他们埋尸,之前又私下和锦绣谈到这件暗中查到的事,强烈的印象让她忘了这是件秘密。 刚才的甜蜜气氛霎时冻为寒冰,两人无言地对峙于门口。 “妳知道了多少?”像是透视到她心里念头似的,他立刻补上一句:“别跟我扯谎。” “就只知道……你有养马和养鸟的习惯。” “妳最好全都老实说出来。”她的神情根本骗不过他的眼睛。 “听说牠们全在一夜之间……离奇暴毙,就这样而已。”为什幺笨得连一点秘密都藏不住? 他的大掌霍然击开厅门,吓得她缩起肩头微微却步。 “没有鸟笼,也没有不知何时会暴毙的宠物。”他如冰雪般地将视线冻在她既放心又尴尬的脸上,旋即转身入内。 “元梦!”他生气了。 她满怀愧疚地慢慢跨进门,正想开口向冷然坐在椅上的元梦道歉时,突然发现厅内璀璨剔透的变化。 原本严峻沉稳的内厅摆设被晶莹绮丽的琉璃制品取代。大至厅内炫目的琉璃拼画花鸟屏风,小至桌前用琉璃作盏的油灯。各色琉璃在精心安排之下,融为和谐的色彩,尊贵而稳重,优雅中散发隐约的梦幻气息。 “元梦,你怎幺办到的?”她惊喜得忘了他浓重的寒气,“我一直都幻想着将来有一天能用各种不同的琉璃点缀我的房间,可是……”她忘我地抬头看着琉璃灯原地打转。 元梦轻轻按着她的双肩。“小心别转昏头了。” “元梦!”她突然开心地紧紧搂住他的腰,“谢谢,这个改变真的太令人意外了。我在厅门外再猜个几百年也猜不到这个答案!” 即使是铁石心肠的硬汉,也无法不被她娇媚的笑靥软化。 “真的太不可思议了。”就连眼前的他也完全得不像真的。“你竟然圆了我从未告诉过任何人的梦。” “心有灵犀一点通吧。” “你好象有神奇的力量,无论我想什幺,或隐藏什幺,你总能比我自己都还快地感觉到。有时候会让我有种无处躲藏的恐惧感。” “怕我伤害妳?”环在她纤腰上的巨掌微微绷紧。 她用力地摇头,仰望那张看似深沉的面孔。“我会很害怕让你看穿我的一切,甚至连我的缺点、我不想让你知道的一面都被你摸得一清二楚。” 从没想过自己竟能如此坦然地在元梦面前表露心声。大概是眼前幻美的色彩太动人,突来的兴奋与意外太惊人,元梦剎那流露的隐匿情意太醉人,她什幺也不想保留了,就把心完完全全的交给他吧。 “我从来没有想过感情会是这幺美的东西。”她陶醉地闭着双眼,脸上漾着止不住的甜美笑容。“好奇怪,如果是别人费尽心思为我布置这一切,我也会很感动,但这事由你来做,这份感动激增为好多倍。怎幺会这样呢?” 她咯咯笑倒在他怀里。啊,真的没有办法,控制不了,心头满满地、满满地充塞着难以言喻的喜悦与感动。 这就是幸福的感觉吧。 “真是小孩子!”只是稍微安排一下也高兴成这样。可是,他喜欢琉璃开心的感觉,不知为何,就是很喜欢。 “元梦,我可以多了解你一些吗?” “妳嫌自己知道的还不够多?” “你大概是世上最了解我的人了。”而且彼此相识也不过短短数十日,元梦却比家人更懂得她的内心。“可是我对你的了解多半都是耳听传闻的程度,就算我曾用心去认识你,也只了解部分的你而已。我可以成为世界上最了解你的人吗?” “如果我觉得妳了解的已经够多了呢?” 她深深地与他对望良久,“我会一直等,等你主动打开心门,让我更了解你为止。就算会等上一辈子也无所谓,只要你肯给我机会。” 或许这实在太傻,但愈是聪明地估量盘算,恐怕只会使自己愈容易斤斤计较。 元梦叹了口气,神情平和地搂着她坐上炕头取暖。 “想知道什幺?” 她的心差点被这句溺爱的低语融化。可是她得很小心,非常小心,因为元梦难得愿意敞开紧闭的心门。 “我想先知道关于你养马和养鸟的事情,然后想搞清楚你真正想娶我的原因,还有你以前曾经娶的那位……” “慢点。”他伸掌阻止她急切的攻势。“妳一次只能问我一个问题。” “为什幺?” “因为来日方长,我们可以每个晚上都来探索不同的秘密,别把我的乐趣一次用尽。” “喔……好。”他为什幺笑得那幺暧味昧? “关于我的马儿和名鸟……”他仰头背靠在墙上深深吐息。“应该追溯到一个流传很久的谣言:凡我所爱者,皆不得善终。” 这她知道,元梦也不只一次地拿这个问题试探过她。 “这恐怕不是谣言,而是事实。因为凡是太亲近我的人,都会遭到意外。我小时候曾喜欢过的表妹、十八岁时曾娶的新娘、后来本想扶为正室的侍妾……她们都如传言所说,非死即疯。”他肯定地盯着她的眼。“这些都是真的。” “会不会……只是巧合而已?” “一次两次或许可以说是巧合,可惜的是,这已经变成绝对的事:只要和我太过亲近就绝对有危险,就连家人也不能幸免。” “发生了什幺事?”竟会让他在家中和所有人疏离到这种地步? 元梦的神色开始不稳定,凝视着她的双眸有些视而不见的涣散。 “第一个是我母亲,就死在苑前远方的莲花池里。”这让琉璃打了个寒颤。“再来是我妹妹,我的伴读,我的姑姑。我……早就不想再和任何人有牵连,免得亲人一个接一个地遭到不测。可是……” 她紧紧圈住元梦陷入黑暗思绪中的身躯。 “我累了,终究还是希望和家人有所亲近,结果冷淡的手足关系才改善一小步,就害惨了和我最亲的四弟。” “他怎幺了?” “瞎了一双眼睛。”四弟原本美好的前途,过人的聪明才智,全都一个不小心毁在他手里。 “元梦,人各有命,他的不幸不是你的错,你不必因为这些意外就拒绝和家人亲近。” 他将脸深深埋入掌中叹息。“够了,我不想拿别人的安危来冒险,就为了证明他们的不幸并非我所造成的。” 但这样深沉的情感狂潮,岂是说压抑就能压抑得了。 她更加紧抱住元梦,明白了他为什幺会养许多宠物。退朝回家后,能迎接他、陪伴他的只有房里的鸟儿。闲暇时能与他一同清磨时光的只有他的马儿。强烈的情感需求无处宣泄竟然只能以这种方式替代。 他的心到底冻在孤寂的角落多久了? “我不亲近人,所以我亲近动物。”牠们可以说是他心中的最爱,“结果妳也知道,全都暴毙。不过我对此事并不意外,因为是我拿牠们的性命和人谈交易。” “什幺交易?”居然要取走这幺多无辜动物的性命。 “这个答案不在妳的问题范围之内。好了,就到此结束吧!” “元梦!”才刚开始要交心,他怎幺就破地一声关上心门?“就算宠物的死因是因为你拿去做什幺交易,但之前那些人的不幸并不是你所造成的啊。你母亲是被你推入莲花池里的吗?你四弟的眼睛是你亲手弄瞎的吗?” “虽然不是,他们却都有唯一的共通点:与我有密切关联。” “我算不算与你有密切关联?我人是你的,心是你的,和你朝夕相处这幺多夫,我有遭到什幺不测吗?” “因为这次我格外用心守护妳。”他无法承受连琉璃都因他遭到危险。“妳是我好不容易以交易换来的,我当然会特别小心。” 又是交易。“究竟你和人家谈的是什幺交易?” “我想以我最爱的宠物们,换得妳的心。” 琉璃心头猛然一震。为了她?那些宠物并不是用来娱乐的生活调剂品,而是他浓烈情感的寄托。他牺牲这幺重要的切,就只为了换得她的心? “你根本没有必要这幺做。”何必像去请人做巫术似的拿他最爱的东西换她的心?“你所说的交易到底是怎幺回事?” “不可说,这是戒律。”他捧起琉璃蹙眉的小脸。“怎幺了?” “你不用和任何人做交易,我的心就已经是你的。” 这下子换元梦哑口无言地悸动。 “就算你没有这幺费尽心思地帮助我,就只为了讨好我,我们俩仍会走到今天这一步。因为……其实我……” “第一次见到我的时候,就已经喜欢上我了,是吗?” “你为什幺连这个也猜得到?”原本就红透的脸蛋一路烧透到脚底。 “这不是猜的。”是她忘了自己亲口说的话。 “那你为什幺会知道?”这可是她心中最珍贵的秘密! “啊,妳的脸红得好离谱,炕火太热了吗?”元梦邪笑。 “够了,我要回去。”她马上下炕穿鞋。 丢死人了!哪有一个端庄女子会对男人一见钟情的。她也不想做这幺轻浮的女人,可是一颗心就是已经被他攫走,她还能怎幺办? “等一下,妳是来赴宴的,不是吗?”元梦搂住她仍坐在炕边的纤腰。 “你也已经擅作主张的替我推掉了,不是吗?”他的手臂为何总像铁条一样,拔也拔不开? “真正的家宴正设在这儿。”他健臂一缩,就将她整个人又拖回炕上。 “元梦!” “来吧!”他将炕上早已备好的酒壶举到她面前,“今天本贝勒全程伺候。” “不要,上次喝了你的酒之后,隔天醉得好难过。我不参加你这种只以酒招待的家宴!”她宁可去参加满桌精致名点的女人聚会。 “什幺只以酒招的待而已!我准备好的丰盛美食不就在眼前吗?” “胡说八道。”她咕哝一句,再度打算爬下炕头时突然被元梦由背后紧紧圈住。 “不行,妳身为主菜,怎幺可以跑掉?”他得意地舔咬起琉璃柔嫩的耳垂。 “你在干什幺!我不要跟你玩这种低级游戏!”她丢脸得快烧成焦炭。 “等我彻底尝过妳之后,妳绝对可以了解这低级游戏多幺有趣。” 他勾起致命的性感笑容。 “不要!我是来作客的,你不可以这幺放肆!而且我们下个月才成亲……”这一刻她就立即被攫走气息。 元梦贪婪地吻吮她红唇中的甜蜜,直吻到她晕头转向、喘不过气,才暂时贴往她粉嫩的脸蛋上咯咯发笑。 “今天的菜色是小胖猪一只。” “我才不是小胖猪!”过分,居然用这种字眼形容她。 “啊,真的?”他惊呀得好象真有这幺一回事。“难道我弄错了吗?” “元梦!”她吓得七手八脚的赶紧反抗在解她衣襟打算验明正身的怪掌。“你没有弄错!我的确是小胖猪,我是、我是!” 一场恶霸饕客与可怜小猪的对抗赛于焉展开。 第八章 什幺东西又圆又亮的在那里发光?是铜镜吗? 好象不是。那种波光反耀的感觉,比较像是一片水面,水面中央彷佛有什幺东西在浮动着,让她好奇想想一探究竟。 可是……为什幺愈往水面走近,呼吸就愈困难? 好难受!呼吸……她没办法呼吸,喉头紧得像个被绑死的结。沉重的压迫感就扎在颈子上,重得令她无法吸气,肺部开始聚集压力。 救命……给点空气! 两只雪白的小手在黑夜中盲无头绪的乱抓,却攀不到任何可以救她的东西。无声的哽息拚命的想多吸点空气,却被喉咙上的重重压迫阻绝。 我警告过元梦不能再亲近妳。既然他不听我的话,我只好不客气了,格格。 谁?是谁?拜托给点空气,她的胸膛快闷爆了。 来人哪,快来救她!额娘、阿玛!什幺人都好,快给点空气! 干涸的短促端息,在缺乏气流的状况下变成诡异的呜咽声,细微得让人察觉不到一条生命正在死亡边缘急迫挣扎。 缺氧的胸腔发出剧烈的压力,她的身体产生本能性的战栗,瞳孔紧缩的大眼视而不见地瞪着。救命…… 要怪也只能怪妳的愚蠢,妳不该让元梦对妳动心。小格格,安心的上路吧! 喉头上一股猛然抽紧的力道,琉璃霎时中止了气息,啪的一声悬在空中挣扎的手掉了下来,双眼无神的大大瞠着,瞳孔一片死凝。 “格格!快来人哪!格格出事了!来人哪!”这夜负责在琉璃外间值夜坐更的侍女失声大喊,拍打着脸颊一片冰冷的琉璃,“格格,妳醒醒啊!” “怎幺回事?”第一个赶来的是老嬷嬷,“格格这是怎幺着?”她一见床榻上的人,脸色顿时惨白。 “我不知道!格格一夜睡得好好儿的,我却好象听见什幺怪声呜呜咽咽的,进来一瞧,格格她就已经……” “别啰唆!快打灯过来照着!”嬷嬷经验老到的摸着琉璃的脉博,感觉仍有微动,立刻两掌合压在琉璃胸口,重重按下去。 “嬷嬷,妳这是干嘛?”小侍女吓都吓坏了,看着老嬷嬷压一下、停一下地不断重压琉璃胸腔。 “格格没死,只是没气。灯快拿过来一点哪!”老嬷嬷忙乱中不耐烦地吆喝着。 “我拿来了,可是……”她怕得手抖个不停,灯台拿都拿不稳。 格格要是莫名其妙突然死在房中,他们这些周围的下人也全完了。 先不说是否要殉主,光是怠忽职守的罪名一扣下来,他们可能要跟家人一块到街上喝西北风。 怎幺会突然休克呢?她明明在外间很小心地看守着,格格一点奇怪的征兆也没有啊! 一个微弱的呛咳声让嬷嬷和侍女双眼大亮。 “格格!格格醒来了!” 琉璃意识还来不及恢复就被猛然爆出的连续呛咳哽到,咳得彷佛心肺都要从口里呕出来。泪水狂泄,不是因为害怕或是痛苦,而是在几乎窒息死亡的生死边缘的本反应。 “没事了,没事了!”老嬷嬷抱着琉璃虚软无力的身躯,让她尽情地咳。“去给格格端个热姜汤来!”免得格格一直浑身冰凉地颤抖着。 琉璃从不知空气是如此宝贵的东西,透过老嬷嬷肥胖暖热的怀抱,她才感觉到自己仍然活着。 “来来来,嬷嬷给妳换件干净的衣服好不好?”格格身上全是湿冷的虚汗。 她只是无神的点点头,精神状况仍在恐惧边缘。 到底发生什幺事?她是不是作了什幺奇怪的恶梦?梦得她宛如到鬼门关前走一趟似的,搞不清自己到底是生是死、是梦是真。 直到换上干净衣服,喝下姜汤,伏在从小照顾她的老嬷嬷怀里,像个婴儿似的由她经拍着背哄着重新入睡。 “小玉,我刚才到底怎幺了?” “奴才……奴才也不知道,奴才在外间守着好好儿的,却听妳突然发出奇怪的细微声,打灯走近一瞧,妳就已经昏死在床上了。”侍女焦虑的绞紧了手。“这……这事……格格您要我向老爷和夫人禀告吗?” 讲了她就完了。 “不用,别让人知道。”她心情是平稳了,身子也暖和,但惊骇的恐怖印象仍留在脑中。 “格格!”侍女霍然惊叫,“妳……妳的颈子……” 老嬷嬷也从举过来的灯火中看得目瞪口呆,“这……” “怎幺了?”等她从侍女递过来的镜子中,看清自己雪白颈项上的明显掐痕,震惊得无以复加。“为什幺会这样?这是被人勒出来的吗?” “不是奴才干的!奴才没那个胆子,真的!”她现在就已经两腿发软,“奴……奴才从格格入睡后就一直用心守着,奴才发誓绝没有人进来过。”否则守在外间的她才是第一个倒霉的。 琉璃才刚暖热的身体,又被寒冷的吐息冻结。颈子上鲜明的指痕一条条交错着,证明刚才差点毙命的窒息感不是梦。 “格格会不会是……被鬼压床了?”侍女一句低语被窗外赫然狂扫而过的阴冷夜风吓为尖叫,没命地抱住老嬷嬷背后。 房内的烛火微弱而无力,昏暗的光线反而在偌大的闺房里产生更多阴影。 “怎幺会发生这种事?”这是琉璃住了十六年的房间,从未有何异状,为什幺在即将出阁的前几天会出现这种诡谲情况? “没关系,格格八字重得很,命贵福厚,赶明儿个到庙里去上上香,拜一拜,一切就没事了。”老嬷嬷笑着安慰,心头却不安的跳着。 “这样吧!格格,妳把夫人给妳当嫁妆的那大块吉祥玉佩先戴上,不但能趋邪避凶,还能多招点福气。” “好吧,但别把这事传出去。明天……我就和小玉到庙里走走。” 她抚着颈子,感觉颈上那些指痕彷佛随时会陷进肉里,再度令她窒息。 ※     ※     ※ “我从没看过像妳这幺落魄的新娘。” “我还没嫁,锦绣。” 人来人往的寺庙门口走出两个娇贵千金,后头跟着一脸不高兴的侍女小玉。她一直都看表小姐锦绣不顺眼,明明是来北京作客而已,摆的架子却总比主子人欺负琉璃格格的好脾气,看到格格要出门,也不管人家同不同意就硬是跟来。 “妳看看妳,憔悴成什幺样儿了。”锦绣才不管她们是在什幺场合,当街摇着手指就发表高见。“我知道了,一定是在为不久后的婚事在紧张吧!” 紧张或许会有一些,但没人会为婚礼紧张到像遭鬼作崇似的戒惧畏缩。 “锦绣,妳……”还是别告诉她昨晚的事,免得她叽哩呱啦的又传扬出去。“妳有没有听说过有人曾在半夜被……被不知名的东西伤害?” “妳在说什幺呀?”听得她的脸都扭成一团。“妳指半夜跑到姑娘房里作乱的采花贼?” “不是!是……呃,像是莫名其妙的突然呼吸不顺,像被人压住脖子似的,想挣扎又没力气,想呼救又喊不出声……” “妳被鬼压床啦?”锦绣一语吓得琉璃手忙脚乱。 “没有,绝对没有的事!我只不过是……” “不是格格,是我被鬼压床了,表小姐。”小玉连忙上前护主。 “喔。”锦绣的好奇与兴奋一下子消散为不屑。 “为什幺会发生这种事?”琉璃想知道的是原因。 “问妳的丫头是不是跑到什幺不干净的地方睡啦,或是碰到什幺邪气煞气太重的人啊。”她才懒得理下人的事。“快上马车回府吧。我身子还没完全复原,很容易疲累的。” 她是在自己从小待的房里碰到这事,不会是地点有问题,而应是人的问题。 会是什幺邪气煞气太重? 突然一句不知何时何地曾听过的耳语闪进她脑海-- 听说四福晋爱子心切,连死了都还想独霸自己的儿子而作崇。 昨天让她半夜惊魂的会是元梦的母亲吗?这个念头才起,她就已窜上一股阴冷的寒栗。 “快上车啦,琉璃!”老是慢吞吞的。 “到龙门坊对街的茶馆去。”琉璃向车夫下的命令教锦绣愣得一脸痴呆。“我想去找月嬷嬷。” “找她干嘛?” “我想向她……道歉。”真糟,有锦绣同行,教她该怎幺向月嬷嬷问鬼压床的事? “上次骗她我是元梦未婚妻的事,一直都没机会向她说明事实,有点过意不去。”更何况元梦为了替她找寻与妹妹八字相同的替身,还曾经偷潜入她的房里。 “妳现在的的确确成为元的未婚事,还有什幺好道歉的。” “啊!”对呀,她当时无意间扯出的谎,如今变为事实了。 “要向那种江湖术士道歉,最好的方法是给这个。”锦绣比了个银两的手势。“他们那种人哪希罕没什幺实际价值的歉意。” “喔……”要钱她是没有。她这辈子吃的用的赏玩的打扮的,全都有人事先照料好。活在人世丰衣足食的过了十六年,还没感觉到到底钱有什幺重要的。 她这一生中亲自付钱的机会,恐怕用一只手就可以数完。 “妳的丫头除了被鬼压床外,还有什幺别的毛病吗?” “什幺叫别的毛病?”老实说,她不太喜欢锦绣用如此卑下的角度看待仆役。 “既然被鬼压床,那迟早也会看到那东西啊。”她抬起双腕垂下手掌,吐出舌头。 “会看见……那东西吗?”拜托千万不要! “我说嘛!你妳这种生在京城、养在深闺的千金大小姐,各个常识都贫乏得像白痴!” 的确是!她书读得不少,但诗经论孟中没有一样教过这事。 “我在家乡还曾经听过有人一不小心就嫁了个鬼相公,产下鬼子的事。” “什幺?”琉璃的脸色比看到鬼还惊恐。 “人家姑娘家只因为看上对方的斯文俊美,媒婆一谈就结为亲家,对对方认识得不多,相处的日子又不长,后来才发觉男方一家都不是人,娶新娘纯粹是为了借腹生子。” “原来如此。”她的低语开始有些颤抖。 “就和妳跟元梦的情况类似。”锦绣邪笑的眼神深深刺入她心里。 “被鬼压床的人其实是妳吧,琉璃。” 她愕然失色的神情让锦绣笑得更是得意。 “我早告诉过妳,妳对元梦的了解实在太少。兆兰跟我说过,元梦贝勒之所以想娶妳,完全是想拉拢妳阿玛的政治势力,好牵制言官,左右朝中的弹劾大权;也可掌控学官,扩张势力。娶妳是一种策略,而非情爱。” “我……宁可相信元梦,他是真心待我的。” “喔?那他怎幺没跟妳说太过亲近他会遭邪崇呢?” “他有!他很老实的告诉过我……” “可妳不信,是不是?”她胜利地哼笑,“他早就知道妳是一头猪脑袋,会傻呼呼地信任他到底才向妳坦白。这些兆兰不是早提醒过妳了吗?妳却宁可受元梦贝勒的骗,也不肯听兆兰的劝!” 是啊,这些全被兆兰说中了。 琉璃,妳能说元梦坏吗?他没有,他自己有多坏都已事先告诉妳,但女人们就是会情不自禁的扑上去,最后让自己伤心。 “我不会让自己伤心的。”琉璃失神的喃喃自语。“我不是那些女人,我对元梦的爱也不同于她们。” “是啊,每个女人都以为自己是最特殊的,却不知道自己在男人的心目中分量有多渺小。他决定娶妳又怎幺?这并不能保证妳会就此幸福一辈子。搞不好妳就是第二个在大喜当夜被鬼魂吓成疯子,然后被遣送回府的新娘子。” 元梦的上一任正室是如此被休的? “大家把元梦贝勒的阴沉诡谲看得很清楚,只有妳一个人仍然迷迷糊糊。要不是大家疼妳、爱妳,何必如此煞费苦心的告诫妳、责骂妳?” “我相信元梦。”纵使旁人说再多也一样。“他对我付出的一切都是真心诚意的,就算待在他身旁会遭邪崇,我也不怕。” “妳白痴啊妳!”锦绣气得差点把手指狠狠戳到琉璃头上去,“他为妳付出的一切是真心的,难道我就不是吗?兆兰就不是吗?妳家人就不是吗?” “是,你们也都是真心的,可是他给我的感受不一样!他对我的了解……” “什幺叫做了解、什幺叫做不一样!妳一而再、再而三拒绝我的好心忠告,就只忙着替元梦贝勒说话,有没有想过妳不把我当一回事的伤害?妳以为姑奶奶我很闲是不是?妳以为我没事就爱乱嚼舌根是不是? 妳摸摸自己的良心想想,我付出的会比元梦贝勒少吗?” “锦绣,我知道妳也为我付出不少心力,虽然在救我妹妹的事上没有帮上忙,可是妳的心意我全都牢牢记在心底。我也不是刻意在替元梦说话,而是站在我们彼此相爱的立场……” “彼此相爱个屁!”粗野的重话顿时吓倒琉璃,“妳以为你们俩彼此相爱?别作大梦了,从头到尾就只有妳一个人在一相情愿!对元梦贝勒来说,他要的也不过是妳的身体,想要一个粉嫩娇艳的上等床伴。不然妳以为他会喜欢妳什幺?妳的猪脑袋吗?妳的笨手笨脚和一无是处吗?我的千金小姐琉璃格格,妳除了这张漂亮脸皮和娇媚胴体可供他亵玩之外,妳有什幺其它条件让他爱上妳?” “我知道我没有什幺优点,连讲话也不够气魄,可是我……” “妳哭嘛!妳讲不过我就尽量哭嘛!”她对着眼眶发红的琉璃继续开炮,“男人会为妳这招心软,我可不!妳别想用这种软招式讨我同情。” “我不是在讨妳同情,而是跟妳把事情讲明白,但是妳一直都不让我把话给说完……” “下车去!去找妳的月嬷嬷,我懒得奉陪!”锦绣在马车方歇之际,双手环胸怒坐原位,不屑地看琉璃一眼。 她努力收回自己受创的情绪,神情稳定后才轻声交代锦绣一句,自个儿下车上茶馆找人。 不管元梦娶她是不是为了扩张他的政治势力,也不管她到底有哪一点值得元梦喜欢,她就是跟定他了。她相信元梦不会是别人嘴里说的那种人,外界之所以传得那幺难听,是因为他从不解释自己行为背后的本意,就放任他人去扭曲。 她不帮元梦说话,还有谁能替他说话?他是为了不让别人因亲近他而遭到危险,才孤立自己、攻击别人好让大家与他保持距离,为什幺都没人看清这点? 两人彼此相爱是不需要理由的。他俩在患难时已见真情,他又为了妹妹的事出了那幺大的力,这背后的情愫难道还需要说明? 今儿个月嬷嬷有在茶馆的小客房内营业,可是她不接琉璃求助冤魂作崇的这笔生意。老话一句,今日先预约,改天再来。但当她向月嬷嬷为偷潜入内暗查替身八字之事道歉时,被月嬷嬷的回答震空了脑袋-- “我没有任何客人的八字啊,我替人论命改运从不用八字那种东西,我替妳妹妹寻找昏迷不醒的原因时,有问过她的八字吗?” 月嬷嬷根本不用八字为人相命,那元梦从哪里弄来和妹妹生辰相同的替身呢? 就在她带着一颗疑惑又不安的心准备下楼时,赫然看见楼下令她无比震惊的景象-- 元梦正和另一个男人走入拥挤热闹的茶馆,彼此有说有笑的,感情十分熟稔。 “托你的福,元梦。要不是你那招以毒攻毒、以咒攻咒的方法奏效,打死我也不肯大老远的跑来北京当什幺替身!” “而且还替你不小心找到想要的女人。”元梦半喜半嘲的笑容在眼眸扫过二楼之际剎然凝结,让身旁的朋友也不自觉的顺着他的视线望向二楼一位瞪着他俩的姑娘。 元梦居然和“他”彼此认识?! 她不认识那名男子,可是她知道他是谁。魁梧有力的武将体格,将刀佩在右侧的左撇子特征,以及一道由前额划过左眼直抵颧骨的明显疤痕。 他正是反复出现在妹妹梦中不断杀戮的那个人! ※     ※     ※ 半个多时辰过后,元梦与琉璃、锦绣一同返抵惠大人府,好死不死,正好碰见前来送贺礼并等候她多时的兆兰。 尽管元梦极度想私下单独和琉璃谈谈,奈何此处是惠大人府,他无权撵走碍眼的锦绣和兆兰。 “琉璃,我……或许不该在妳婚事已定之后还厚脸皮的登门拜访,但……” “别这幺说,我们的交情又不是建立在婚姻上。就算我成亲了,我们也仍是朋友。”她满怀歉意的将憔悴许多的兆兰一同请入偏厅。 她不敢和元梦单独相聚。 时至今日,她才感觉自己对元梦的了解少得比她想象中的还严重,这更显得周围这些坦白率直的朋友有多可爱,而且安全。 偌大的偏厅里充塞着元梦一人散发的浓重寒意。 “等我有事吗?兆兰。”她不想太快面对元梦和她之间的秘密。再给她一点时间适应吧,否则她不确定自己是否承受得起真相打击。 “我……”兆兰有所顾忌的瞟向元梦一眼,“我找到妳妹妹梦中的杀人魔了。那个杀人魔是真有其人,而且目前人正在北京……” “我知道。”琉璃的低语震憾了兆兰和锦绣。她垂着视线沉默良久,愈是想逃避的事就来得愈猛。“我还知道他就是转移走我妹身上咒术的替身。” 元梦冷冷的开脚坐在大椅上,两肘撑在扶手上,十指交叉悬在胸前。闲散的姿态有着沉重的寒意,他每一条肌肉隐含的爆发力,让在座的人浑身紧绷。 “我想该是坦白一切的时候了,元梦。”琉璃捏紧了才从寺庙中带回来的念珠,极力保持平静,刻意让事情听来彷佛她早有所闻,不让自己看来像个一无所知的白痴。 “妳希望我坦白什幺?” “那个替身。你是从什幺地方找来那个酉年酉月酉日酉时正出生的人,他又为什幺会是我妹妹梦里的杀人魔?” “我先更正一点,他不是杀人魔,他在妳妹妹梦中的杀戮,是在杀鬼。” “杀鬼?” “琉璃,妳妹妹只说梦中的不断杀戮,可是她没说对方杀的是什幺吧?” “没有……”这一点她从没想到,她一直以为梦中的家伙绝非善类。 “这整出咒术事件,妳妹妹并非对方的主要攻击对象,施咒者原本想干掉的是那位梦中人,却不小心将感应力敏锐的玲珑妹妹卷入咒术中。妳妹妹只是被别人的恶咒波及,事情就是如此。” “是吗?”她好象懂,又好象不懂。“那位被人下咒攻击的梦中人呢?他为什幺会遭到这种事?” 元梦的眼神忽然一锐,随即垂眼以笑容打发过去。“那是别人家的事,我们自己人平安就好。” “我不觉得。”琉璃单纯,但并不愚蠢。“对方和我们一定仍有某种程度的关联,否则为何有什幺以毒攻毒、以咒攻咒的说法?” “那只是我突来的想法罢了。”元梦原本轻松交握的手愈掐愈紧。 “妳妹妹在受恶梦之苦,对方的情况也一样。我不是巫师道士,不知道该如何破解咒语,只好用这种转移咒术的方式试试看,能否以咒攻咒,两相抵销。” “如果不能呢?” “对方只有死路一条。”元梦的神情令人毛骨悚然,“如果不冒险一试,他绝对会死。试了,还可能有一线生机。就算失败了也无妨,反正早死晚死都得死。” “太过分了……为什幺要对人下这幺狠毒的咒术?”琉璃难以置信地蹙眉低语。“这幺说来,我们反而欠那位梦中人一份情。” “欠什幺情呀,人家无故拖累玲珑,害她差点一块送命!”元梦在场,锦绣不敢破口大骂,只能嘟嘟囔囔的叨念。 “这件祸事是因他而起的没错,但他也是个受害者,他等于是冒生命危险来试着救我妹一命。我当初只顾着玲珑,希望她平安,却刻意忽视替身本身的安危。”唯有道歉,或许才能稍稍弥补她自私的心态。 “不需要愧疚。”元梦伸长的大掌紧紧包握住她柔软的小手。“面对亲人的生死安危,没有人会不自私。” 他的手像把强劲的火,注入力量与热流,暖了她冰冷的柔荑,也热了她的心窝。 元梦总是最了解她的心,最能给她适切的鼓励。在他面前,她永远也不必担心话说到一半就被打断,永远也不必怕因为嗓音太小而没人听她的看法。 两人无言的交流对深切凝望却被锦绣突来的一句话粉碎。 “那个替身到底姓啥名啥、什幺身分?不管他冒了多大危险救玲珑,也都是拖人下水的祸根,我们是可以不跟他多计较了,可是也不能连他是谁都不知道。” 是啊,锦绣说得对。但当琉璃殷殷期待的望向元梦时,看到的却是他冷睇锦绣的阴寒脸色。 “元梦?” “对方是黑龙江将军手下大将,隶镶黄旗,人称左撇子武神海东青。” 真不可思议,这些特征的确和妹妹梦到的人吻和。 “那现在他的情况……” “海东青?”一直自卑怯懦地坐在一侧的兆兰突然站起,两眼像是发现猎物般的闪出捕杀光芒。“他不正是你的拜把兄弟吗?” 元梦森然面对即将而来的暴风雨,所有的攻击和报复可以尽量朝他来,但,千万千万,别伤害琉璃! “他们俩是拜把兄弟?”锦绣尖声质问琉璃,可是她也不知道这回事,她甚至根本不认识元梦周围的人。 “啊……哈哈哈!”兆兰像疯了似的愈笑愈狂,愈笑愈狰狞,眼神流露恶毒的胜利。“好一个元梦贝勒,我终于搞懂你的把戏了!” 疯狂的大笑声回荡在宽广的偏厅里,引来途经庭院外的惠夫人和妹妹玲珑及嫂嫂等人。 “元梦贝勒?兆兰?”惠夫人傻眼了,蹙眉压下不悦。“两位怎会突然来访?”琉璃婚期将近,见不得客人,更何况一个是她将来的丈夫,另一个是差点成为她丈夫的落败人选。 “琉璃啊,妳被他骗得好惨哪!”兆兰幸灾乐祸的笑声愈听愈教人不舒服。 “这到底是怎幺回事?他疯了是不是?”惠夫人恼火的骂向琉璃。 “我不知道,额娘,这……” “骗局!这是个骗局!妳们全都被元梦贝勒这家伙骗了!”兆兰忽而转为凌厉的指控,“海东青和元梦同是辽东第一谙达的得意门生,交情好得如亲兄弟一般,海东青若是被人下了什幺怪咒缠身,元梦贝勒岂会坐视不管!” 谙达为满人对教习骑射之武术师父的称谓。 “妳以为元梦贝勒耗费那幺多心思,是为了救妳妹妹吗?”不等琉璃响应,他立刻还以重喝,“错!他不是为了救妳妹妹,而是为了救他自个儿的朋友。他从一开始就在利用妳!” 一股强烈的重击自琉璃顶上猛然捶下,整个人僵在座位上,无法反应。 兆兰在说什幺?她怎幺听不懂?她看着他如发狂的戏子般又叫又骂,动作激昂的指她、指元梦、又指妹妹玲珑。他的双唇快速的蠕动着,音节和字句却在她脑中变得支离破碎,根本无法听懂他的意思。 “他利用妳寻求拯救海东青的方法,假装对妳有兴趣,假装好意帮妳妹妹治好怪病,其实是在从妳这儿探测有没有什幺破解咒语的途径!” “怎幺可能?”锦绣不信,“人家元梦贝勒是偶然遇到琉璃的,这我可是人证!他哪会厉害到连这种巧合都能安排好!” “就算你们的相遇是偶然的,但他找到替身的事可就一点都不偶然了。”他狡猾的笑着逼近元梦。“我相信你在月嬷嬷那儿偷听到琉璃的话的剎那,就有了布好整个计画的灵感吧!” “很丰富的想象力,兆兰贝子。”元梦仍轻松的坐着,但语气太过平静,温和得令人胆战心惊。 “你从头到尾都在欺骗琉璃!”可恨,元梦为何一点被抓到把柄的惊惶失措也没有?“说什幺四处替她探听可做替身之人的消息,装什幺替她到处找的假好心,其实你早就备好人选,只等时机一到,让海东青假『替身』之名,大大方方的占她们的便宜。” “占我们什幺便宜?”半途才加入这场乱局的妹妹玲珑听得一头雾水。 “说好听是拿替身来救玲珑,其实是在利用玲珑救别人的命!” “什幺?”这一句惠夫人可就听得一点也不迷糊。 “元梦贝勒是在利用妳们大家来解救他的危机,妳们全都被骗了!”兆兰狂声吶喊,因为胜利在望,元梦和琉璃的婚事是砸定了。 “这……元梦贝勒?”惠夫人震惊地注视着他,要求一个解释。可是他什幺也没说,一点慌乱困窘也没有,只是静静地优雅坐着,彷佛在欣赏一出闹剧。 “那在整件事中,琉璃算什幺?”锦绣咽不下这口气,仗着人多势众大骂元梦。 “姊姊?”玲珑第一个注意到琉璃毫无反应的异状。 “你透过琉璃知道她妹妹的事,探得她患病的一切细节。你以玲珑解救你朋友身上的恶咒,虽然手法卑鄙,却也好歹救回玲珑一命。但是琉璃算什幺?替你穿针引线的工具?一个既可以当棋子,又能当你床伴的工具?” “锦绣!”惠夫人气得差点晕过去,偏偏她说的又如此切中要害,无可隐蔽。 “你们等一下,姊姊她……” “大丈夫敢做敢当,你何不当着大伙的面老实招供你的确是在利用琉璃?”兆兰趁胜追击,夺回琉璃的机会就在眼前。 “你说啊,你有本事做就得有胆量说!”锦绣确信元梦这一说,铁定能成功击碎琉璃对他的浪漫幻想。 “你们别这样,为什幺不替姊姊的感觉想想?姊姊她……” “元梦贝勒,事情……真是如此吗?”惠夫人背后的女眷们忙着拍抚她的背,以免她气过头,当场昏厥。 “你说啊!你……”兆兰的狂吠因元梦忽转冷冽的瞪视而赫然中断。 他冷冷的看着眼前挤成一团的人,深沉的盯着方才对他张牙舞牙,现在却躲得老远的家伙。他没有看坐在隔座的琉璃,却可以明显感觉到她的不对劲。 在刚才那阵幼稚而残酷的吵闹中,她毫无反应,没有表情,只是静静地坐着、看着,被人极尽羞辱的嘲讽着,每个人彷佛不彻底毁了她的尊严誓不罢休。 这是最残忍的关怀,只为了享受讨回公道的痛快。真正有资格指责他的人是琉璃,可是她什幺话也没说。 “我是在利用琉璃没错。” 元梦的低沉告白没有引来亲痛仇快的欢呼,而是一片更阴森、更恐怖的死寂。没有人敢有一声响应,甚至没人敢在这一刻吐息。 一切静得令人寒毛耸立。 细微的清脆声响引起所有人注意。一声、两声,而后数声同时参差响起,错落成精巧的音韵。 是琉璃掌中紧握的那串念珠。绷断的线让念珠散落一地,而握着它的人,绐终没有表情。 第九章 “姊姊……妳的念珠断了。” 长久的沉寂后,这声细微的低语唤回琉璃飘忽的注意力。她没有很明显的反应,只是淡淡地垂眼看了一下手中的断线与三两颗残珠。 “啊。”毫无情绪的应了一声,她缓缓将视线自掌上调回大家那儿,依旧视而不见。 “琉璃,妳……妳听到没有,连元梦贝勒都招认他是在利用妳!” 兆兰先前的嚣张气焰在反常的气氛中消减许多。 “我听到了。” “就这样?就一句『妳听到了』而已?”锦绣不可置信的冲向她。 “他欺骗了妳,在妳面前装好人、假热心,背地里其实是在忙着解决他自己的问题!” “那又如何?反正他成功的让玲珑脱离险境了,不是吗?” “可是他跟那个海东青……” “那是别人的私事。至少在搭救玲珑这件事上,元梦有恩于我们。”无论动机纯不纯,他的行为确实帮了他们一个大忙,救回玲珑一条小命。 琉璃的淡然平静震住了每一个人,却没人发现她安置在腿上的双拳,指甲已深深陷进掌心里。 她要很小心、很小心、很小心的应付这场狂风暴雨,纵使她的心已被元梦的欺瞒活生生地撕裂滴血,也要咬牙把这场戏演下去。 当初是她决定要爱他、信任他、站在他这方的,对吧?既然如此,哪怕他拿着无形的斧头将砍得支离破碎,她也只能鲜血淋漓的坚持自己愚笨的誓言。 “妳到底懂不懂自己在说什幺?”她怎幺没如兆兰预期的哭着要求退婚、重回他的怀抱?“他看起来像是在帮妳救玲珑,事实上那是幌子!他利用妳做为管道,以玲珑的安危去救他朋友!” “不是元梦利用我,而是我们彼此在互相利用。” “琉璃?”这是什幺狗屁歪理? “他利用我来救他朋友,我则利用他来救自己的妹妹。” “妳胡说八道!妳那颗只会大作鸳鸯蝴蝶梦的脑袋,哪知道玩『利用』这两个字的手段!” “兆兰!”一旁的惠夫人气得发抖,她不知已告诫他多少次,讲话要看场合。“琉璃再过几天就是亲王府的少福晋,措辞放尊重点!” “您还打算让她嫁?您真想让琉璃嫁给这个心机深沉的家伙,不怕将来有一天您有会遭他算计?”他改以哀兵姿态忠谏惠夫人。“您以为元梦贝勒为何要娶琉璃?是为了明正言顺的踩在您全家人的头上,藉你们的地位去扩张他的政治势力!” 惠夫人剎那间的动摇被琉璃的轻声细语一下子稳住。 “我们也可以借着敬谨亲王府的姻亲地位,去扩张惠家的势力。” “琉璃!”兆兰愤恨的朝她狂啸。 他不相信!这不是他那个唯唯诺诺、乖巧柔顺的琉璃! “游戏到此结束,琉璃该回房休息了。”一直沉默冷看这场面的元梦,一开口发声,没人敢有异议。他宛如一位天生的发令者,毋需高声嘶吼,自有慑人降服的魄力。 他让琉璃默默地走在他身前,隐约的距离感让他的不安逐渐蔓延。 太平静了,她得知真相的反应甚至可说是过分冷淡。其实琉璃的心思正如她的名,剔透而美丽,很容易捉摸。无论她在看什幺、想什幺、做什幺,他都可以轻易猜透。但他现在才想起自己最严重的疏忽-- 彩云易散,琉璃易碎! 他这次伤琉璃太重太重,残酷得可以深刻感觉到她灵魂深处的粉碎。 “等一下,琉璃。”他才微微伸手碰触她欲转入房内的肩头,立刻吓得她像被灼伤似的缩躲入廊边角落。 “做什幺?”她警戒的怯懦势子,无法被故作无事的细语掩饰。 “我想跟妳好好谈谈。”看着她低垂的视线,他可以感到内心一阵阵的抽痛。 “可是我不想。”这句呢喃细微得彷佛花瓣落地的声音。 他困难地咽下喉头的不适。“我记得妳曾说过,只要我肯主动打开心门,妳就愿意来多了解我。妳自己说即使为此等上一辈子也无所谓,不是吗?” 她极为缓慢、极为痛苦地合上眼。一道泪痕倏地划下脸颊,无声无息的消失在衣襟前。 “拜托……不要在这个时候拿我曾经说过的蠢话嘲弄我。”今天她受的惩罚已经够多了。 “琉璃……” 感觉到一股正微微接近她的掌温,她紧闭双眸火速缩入更深的角落,逼得元梦不得不缩回自己的手。 她整个人浑身是伤,再轻柔的抚慰对她都是椎心刺骨的剧痛。 “放心吧,我不会碰妳,也不会靠近妳。妳就这样闭着眼睛也无妨,不必勉强自己看我。”他将双手僵硬地交握在身后。“琉璃,我原本就打算在成亲后的日子里,将这些事的真相慢慢向妳说明。”而不是如此刻一般,让她一下子承受所有打击。 现在说什幺也没用了。已经破碎的东西,用再多的温柔细语也复原不了。 她天真的以为自己可以用爱去包容元梦、了解元梦、以为这样可以融化他心中孤冷的冰雪,温暖他的灵魂。却没有想他到的响应竟是一场骗局,拿她的真心当游戏,拿她的感情当工具。 她承受不起。求老天快叫元梦回去吧,她已经没有办法再控制自己快灰飞烟灭的意识。 “琉璃,妳有在听我说话吗?”看她渐渐转入墙角阴影里的小脸,他的心剧烈地狂跳。他有感觉,琉璃正在逐渐消失,从今天以后他可能只能跟一副空壳过一辈子。 “妳应该已经忘了我曾向妳坦白的事。我说过我帮妳的目的有二:一是找到咒术的『线索』,一是因为我要妳。或许我曾经想玩弄妳--正如刚才兆兰和锦绣说的,将妳视为可用、可玩的工具,但是我失败了,因为我动了真感情。” 她听不见元梦在说什幺,封闭而受创的心不想再接受任何有关此事的话语。 “琉璃!”她缩在墙角背对他的景象令他不自觉地加重语气。“妳可以不看我、不理睬我,但是别背对着我!” 她是怕元梦看到她,很怕,非常怕! 当她幼稚的说要藉破除妹妹大限危机的机会,替元梦洗清以往大家对他的误解时,他是用什幺样的眼光在看她?当她为了见他、和他一块同心协力找替身而离家出走时,他是以什幺样的眼光在看她?当她感动的说世上只有他最了解她的时候、当她说愿意等他打开心门接纳她的时候、当她说她第一眼就爱上他的时候、当她说不在乎将自己的身心都交给他的时候,他到底是用什幺眼光在看她?她在他眼前的模样究竟有多可笑、多滑稽、多无耻!多丑陋?! “琉璃!” “不要!不要看我,走开!” 当他一掌箝住琉璃的肩头,整想转过她身子的剎那,立刻引起她疯狂的嘶喊与慌乱的反抗。他的手劲愈是强悍,她的挣扎愈是狂乱。 “站出来,琉璃!我们进屋里谈!”尽管她的指甲在他的手背上留下抓痕,他也不放开她。 “放手!我不要听,我什幺都不要听!” “那妳看着我!”他硬是拉下她低头掩耳的双手。“为什幺要背对我?我令妳厌恶到这种地步吗?” “不要拉我,不要靠近我!你走开!” 眼前的哭喊声与推打猛然和他脑海中的记忆合而为一。一声声凄厉的狂啸,由十年前的那场洞房花烛夜穿透他的耳膜,与琉璃几乎扯裂的嗓子一同击碎他的意志-- 不要靠近我!元梦是鬼!鬼!走开!不要靠近我,不要。 “格格!格格冷静点,老嬷嬷在这儿!”在房里原本等着应侍的老嬷嬷和小玉,都被她的哭喊吓了出来。 “嬷嬷救我!嬷嬷!” 元梦无神地一松手,她立刻躲进老嬷嬷肥胖安全的胸怀里,埋首颤抖。 “我像鬼一样令妳害怕吗?”连她也想远离他了吗? 琉璃主仆三人顿时一震,一只小手无意识地抚上盖着高领的颈项,内藏骇人的勒痕。 元梦为何突然这幺说? 凝重的静谧与庭院的雪色天地的寒气冻为一体,元梦不再有动作,琉璃仍旧埋着头,安安静静。 “妳会退掉这门亲事吗,琉璃?”他空洞的哑嗓让她心头一悸。 退婚?一旦退婚,就她永远也没机会再见到元梦,再也听不见他这样站在身边的温柔耳语。 这样不是很好?她再也不用面对这个利用她的男人,深不可测的男人,欺瞒她、伤害她、粉碎她一切付出与幻想、让她羞愧得无地自容的男人-- 一个让她深深爱至心底的男人。 “我绝不退婚,琉璃。”如果她提出如此要求,就是他唯一能给的答复。“不管什幺利用、什幺欺瞒,只要能和妳在一起,再卑鄙的手段我都使得出来。” 琉璃没有反应,只是身子的颤抖逐渐止息。 “利用之事是真的,我动的感情也是真的。”他疲惫的闭上双眼。 “我承认我用了最差劲的途径接近妳、用了最糟的方式爱上妳。妳可以怪我、恨我、排斥我,但我绝不放手。” 或许这对彼此都是种折磨,但若分手,那份折磨会更加惨痛。 “妳愿意再给我一次机会吗?”他已经打开心门,将最真实而脆弱的自我展露眼前,只等她重新接纳。 她的心已融化,由眼眶泛滥而下。她实在太傻,傻到无法报复性的顽强抵抗这份感情。她是不是太没志气了? “琉璃?” 她听得出他的期待与恳切。她的灵魂早已再度倒向他那方,可是她的意志还未准备完全。一句原谅他的话,始终说不出口。 “是吗?”这就是她的响应?元梦苦笑,眼中深沉的失落是埋着头的琉璃无法看见的。“我明白了。那妳好好休息吧,我们大喜之日再见。” 琉璃赫然由老嬷嬷怀里抬起头,亟欲唤住他背影的声声一直梗在喉间,了无声息。 元梦…… 肥暖的大掌轻拍着她背后,安抚她痴痴的凝望,直到那个令人心痛的身影消失于眼中。 “没事的,格格。妳仍然是贝勒爷心上的一块肉。” “可是……我还没跟他说……” “成亲之后,妳有一辈子的时间可以跟贝勒爷说,嗯?”老嬷嬷轻拍琉璃泪湿的脸蛋。“好格格,听贝勒爷的话,乖乖休息养好身子,等着后天上轿做新娘吧。” “是啊、是啊。”侍女小玉连忙应和。“我跟玲珑格格借了面八卦镜,已经替您搁在房中了,包你这些天可以安安稳稳的一觉睡到天明。” 琉璃只是浅浅苦笑,双眸仍依依不舍的看着元梦离去的方向。 她有种奇怪的感觉,彷佛这辈子再也没有机会回答元梦方才的问题。 ※     ※     ※ “姊姊,我不太希望妳嫁给元梦贝勒。” 明日就是琉璃出阁的日子,玲珑与锦绣及其它嫂子们都到她的院落里帮忙打点,顺道做最后的促膝长谈。 “锦绣,这些绢花发簪全给妳。这件袍子我很喜欢,可是做得太宽大了,我不适合,也送给妳。”琉璃神情平和地分着各个精致的个人用品。 “姊,妳……” “妳不赞成她嫁给元梦贝勒有什幺用,我从一开始好说歹说的劝她回头,结果呢,说破了嘴还不是等于白说!”锦绣没好气的抱着一堆东西夹在女人们之间继续挑选。“琉璃,我要那个粉盒,绢帕也再多给我几条。” “锦绣……”这又不是在做买卖,一切东西她早分类好了。“那个粉盒是要给大嫂的。” “那我这几朵绢花跟她换!”她不甩大嫂难看的脸色,让琉璃左右为难。 “姊,我是跟妳说真的。”玲珑黏在琉璃身旁坚持到底。“我觉得妳嫁给元梦贝勒不妥,不是因为昨儿个大家吵闹的什幺利用事件,而是他的诡异灵气愈来愈明显。” “妳搞清楚,锦绣!这儿是琉璃家,不是妳家,别以为每个人每件事都非得顺妳意不可!那粉盒明明就不是给妳的,妳还死命赖着!”大嫂卯起来破口大骂。 “那个粉盒就是妳的吗?琉璃也只是说要给妳而已,成定局了吗? 粉盒上有刻妳的名字吗?” “别这样,锦绣。”又来了,这种场面每天都会上演。 “琉璃,妳说,东西到底给谁!”大嫂气得拍桌而立。 “锦绣,把那粉盒还给大嫂吧,我自己的送给妳行不行?” “妳的?”锦绣双眼一亮,立刻把手中的粉盒拋给大嫂。“好吧,我大人不记小人过,这东西就让给妳吧。”琉璃准备带到夫家的那一个可比这个精致好几倍。 “琉璃,妳不能因为锦绣来自江南乡下,生活不好就任她予取予求,凡事总得有个规矩在。”二嫂和三嫂也开始看不过去。 “妳们说我什幺?我乡下来的、生活不好又怎幺样?妳们这些姑奶奶关起门来还不是聚在一块说琉璃的不是,妳们这就叫规矩吗?”她要什幺、想什幺向来开门见山,比她们上流多了。 “妳好一张放肆的嘴!” “妳们怎幺不拿镜子照照自己现在的嘴脸?”恶,怕她们啊! 一场火爆十足的女人大战顿时展开,尖锐的嗓子叽哇乱叫,吵得乱七八糟,琉璃待嫁的闺房一片混乱。 “姊,我知道妳就是非嫁不可,可是我希望妳能小心,别让自己危险。” “我不会有危险的。”只差四、五个月岁数的两姊妹,感情好得像同龄朋友。“我知道妳和锦绣都很关心我,我也很谢谢……” “妳有没有仔细看看我借妳的八卦镜?”虽然屋里吵翻天,玲珑这句低声警告她听得十分清楚。 “怎幺了?”她遥望墙上的镜面。 “妳再仔细看看!”玲珑硬把她拉到内房的镜面前。 琉璃这才吓一大跳。明亮的镜面因有赭红的繁复八卦图,不易察觉上头的异状。仔细一看,才会发现镜面早已爬满裂纹。 “这个裂纹不寻常。姊,是不是有人在暗中对妳怎幺样?” 琉璃脸色惨白的轻抚颈际高领。“有吗?” “有,而且元梦贝勒要负最大责任。”闹烘烘的房子里没人注意到她们俩的肃杀气氛。 “元梦?”真是他的缘故? “我不是告诉过妳,元梦贝勒周围的灵气不对劲?昨天他和妳在一起时,那股邪恶的压力大得令我喘不过气。我原本还分不太出来是生灵还是死灵,昨天剎那间我就明白了,那是生灵!” “活人的灵力?”那她颈上的掐痕就不是死人作崇了。 “对方已经在严厉警告妳,别靠近元贝勒,否则……” “都怪琉璃分配不均!”锦绣气急败坏的杀到她跟前。“都是妳,要是妳先私下找我来挑选东西,我就不会抢输那票老女人!” “妳说谁是老女人!”一大票嫂嫂军团也杀进来痛骂。 “琉璃,妳干脆跟我回江南乡下隐居去!光看妳这些嫂子就知道,住在京城里的没一个是好东西!” “妳又好到哪里去!” 一群女人的厮杀喊叫,吵得琉璃的心思更加纷纷扰扰。 是谁?为何要用如此卑鄙的手段伤害亲近元梦的人,刻意让他孤寂、让他冷僻、不让他去爱、不给他温暖?为什幺要这样对他? 难道从以前在元梦周围的意外全是有人在暗中搞鬼? “姊,妳都不怕吗?”元梦贝勒有多危险,琉璃一定比她还清楚。 “我会怕。”她垂下忧愁的双眸。“但不是怕他,而是怕别人会伤害他。” “他伤害妳又怎幺说?”琉璃虽然情绪平稳,但玲珑感觉得到她昨日受到的意外创痛仍在,只不过被隐藏起来。 “那只是因为他不知道该如何去爱,用错了方法。”他也坦诚自己用了最糟的方式去爱,但那份感情却是真实的。 “我不懂。为什幺妳不恨他,而且还在大家面前替他说话?” 她轻轻咬着下唇。“我没有办法跟着大家一起责备他,总得有人站在他这方想想。”她相信,对于欺瞒、利用她这件事,对元梦的内心也是一番痛苦煎熬。 玲珑皱起了眉头。“我还是不太明白。” “等妳深刻的爱过,自然就会明白。” 玲珑看着姊姊温柔而悠远的笑容,看得失了神。姊姊变了,就像不断在火中反复冶炼的琉璃,愈经磨难愈显晶莹。一时之间,热泪竟泉涌而上。 “玲珑?”她不解的回搂伏在她肩上哭泣的妹妹。“怎幺了?” “不知道。我有种感觉,好象……我们会就此各分东西,往不同的路远去。” “是啊,总有一天妳也会嫁人,进入另一个家庭。”成长的过程中,终究会走到分离的一刻。 “不知道要再过几年、十几年、二十几年,我们才能像现在这样在一起。”以后恐怕连这般细声谈心,靠在姊姊肩上低泣,都会化为遥不可及的梦想。 她亲昵地靠着妹妹的头,倾听屋内家人热闹的叫骂声。这是最温馨的家庭感,最平凡的幸福。 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     ※     ※ 王府喜宴,将严冬的街坊弄得热闹非凡,传闻中邪魅诡异的贝勒爷就要迎娶原本打算和他私奔的孟浪格格。 “听说那位格格本来是要嫁兵部尚书的贝子爷,结果现在往上更攀一级,嫁进亲王府里做少福晋。” “啧,女人!” “听说那格格曾出入龙门坊的妓院好几趟。” “我的老天,怎幺可能!” “那格格模样生得好,走到哪儿谁都爱多瞧两眼,怎会没注意到。 听说敬谨亲王为此还曾反对过这门亲事,结果还不是让那个邪门贝勒把人家娶进门来!” 沿街流散着各种不同的传闻,让深冬的喜宴更显阴冷。豪华的嫁娶队伍散发无形的气势,队伍中各个训练有素的随行者,衬得骑马领轿的元梦更加威武庄严,看得沿路众人纷纷慑住,忘了嚼舌根。 传闻中的贝勒爷果真俊美逼人,完美得不像真的,彷佛得到地狱邪魔的专宠与祝福,将人世间最顶尖的一切赐予他。正因着这是来自黑暗的恩典,元梦的英武气势总带有令人战栗的寒意。 喜轿入门,盈盈贺客与家人早将亲王府挤得水泄不通。 “格格,待会儿贝勒爷就要按满人习俗朝轿底射箭驷邪。三箭之后,就请您动身下轿了。” “知道了。”响应喜娘的,是琉璃略带紧张的细语。 前些天的混乱与不愉快,全被身为新嫁娘的紧张感取代,她一辈子都是元梦的人了。 她好想见元梦,好想听听他的声音,碍于婚礼礼节,她激动的情绪只能不断压抑。尤其当喜娘说元梦三不五时就瞥向喜轿时,她真想不顾一切的掀开轿帘迎向他。 元梦的心也在狂跳,他的梦想就近在眼前。 一切的误解、秘密与隔阂,将在这一天完全化解。 当三箭射向轿门底,娇弱红艳的身形跨下轿的剎那,迎接她的不是喜娘前来搀扶的手,不是元梦急迫的牵引,而是朝她胸口火速飞来的第四支箭。 “琉璃!”元梦一声惊天动地的怒吼,她尚未反应过来,便被一股猛烈的蛮力扑倒在轿杆上。 由于冲力过猛,粗重的八人大轿轿杆顺势往侧向一翻,吓坏了所有人。轿边的人摔的摔、跌的跌,场面一片混乱。 “贝勒!”仆役们和轿前亲友剎那失色。“快通知王爷和福晋,大事不好了!” “二哥!”元梦的兄弟姊妹赶紧冲上前。 “快传太医,快!” 怎幺回事?琉璃被重如巨石的庞大身躯压得喘不过气,无法搞清楚整个局势。直到她掀掉红盖头努力挣扎起身,才看见压躺在身上的躯体背后,深深地插着一支箭。 “元梦!”她惊恐的抱住伏在她身上的人,急切的抚着他的脸。 “为什幺会中箭?为什幺?” 一场喜气的婚礼,转变为惊慌混乱的灾难。 “是他!抓到偷袭的放箭者了!”后方人群里爆出另一阵纷争,一个熟悉的身影被人双手箝在身后推了出来。 “兆兰?”琉璃觉得眼前的一切,活像一场恶梦。 她几乎不认得眼前的男子。愤恨的双眸,怨毒的神情,对自己暗箭伤人的行径毫无悔意与愧疚。这是从小和她一块长大、热心又率直的兆兰吗? “杀他也罢、杀妳也罢,反正你们两个别想恩恩爱爱的过一辈子!”兆兰疯狂的吼向琉璃--那个他真正想一箭穿心的美丽幻影,那个辜负他多年恋慕的绝情少女! “快将二哥抬进屋里去,待会儿再来处置凶手!” “元梦!怎幺回事?”原本在正厅内等着的敬谨亲王及福晋,一出来看到爱子中箭,立刻暴然狂怒。“什幺人干的好事?元梦!” 亲王急于赶来探元梦的气息,硬将元梦自琉璃的环抱中拉离,登时发现他的双拳紧抓在琉璃身侧,不肯松手。 “元梦,快放手,阿玛替你找太医来!撑着点!” 箭伤太深,刺及内脏,元梦的意识已几近崩解,双手却仍紧紧抓着他的梦。 这是他渴望已久的梦,如今就近在眼前!他有太多话想告诉琉璃,有太多内心的领域想与她分享。他要给她更多的爱,弥补之前带给她的伤害。一切就从今天重新开始,他要给她世上最浓的宠溺,他要亲口对她说心中最重要的一句话…… “放手!把元梦的手拉开,快!他伤势太重,得尽快清理伤口!” 亲王一声令下,仆役们立刻上前扳开元梦双手。纵使他已经昏迷,手上的劲道却强硬不屈,紧箝得几乎要捏碎琉璃双臂。 “这是怎幺回事,给我说!” “启禀亲王,射箭者是兵部尚书之子兆兰,假扮宾客混入人群中而来。他原本要偷袭的是新娘,却被元梦贝勒及时抢救,因而导致贝勒爷背后深中暗箭。” “兵部尚书之子?”亲王狠眼一瞪,呀牙切齿。“好,我儿子要是有什幺三长两短,就拿你全家的命来抵!我看你父亲这兵部尚书的位子还能够坐多久!” 兆兰顿时才明白自己闯的祸牵连有多广。“我……我一人做事一人当……” “把他拖下去!” “喳!” 兆兰沿途的吶喊呼救未歇,敬谨亲王立刻冲到琉璃身侧,当场撕裂元梦紧抓不放的衣袖,将她远远推离元梦。 “快送二贝勒回房诊治!” “元梦!我也要去!”她连忙爬起身亟欲追上前的势子,被亲王大手一挥,火爆格开,害琉璃重心不稳的跌靠在喜娘身上。 “好一个祸害连连的格格。”亲王的震怒全咬在唇齿间,瞇起肃杀双眼。“先是自个儿下落不明,家人却三番两次跑来找人,污陷我的元梦私藏妳。现在则把一个跟妳牵扯不清的男人引进这里、暗算元梦。妳到底有何居心!” “我没有和兆兰贝子牵扯不清,我……” “元梦都已替妳挡了,还敢说没有!” “这不是咱们琉璃的错,是兆兰贝子自个儿跑上门来,怎可怪罪琉璃!”女方送嫁队伍中身分最长的亲友挺身抗辩。 “那个兆兰是为谁而来,啊?”亲王这一怒喝,对方立刻屈居劣势。 “兆兰贝子的事……根本与咱们……” “够了,我道歉,我替兆兰向您道歉。现在请您让我进去陪着元梦好吗?”琉璃已经慌得双手颤抖。元梦会不会死?他现在情况如何? “妳还有什幺资格接近我儿子!”亲王愤然斥退琉璃。“如果元梦有事,你们一家人也全给我等着瞧!这门亲事,到此为止!” “亲王!”女方的人一阵错愕,连亲王府里的亲友宾客也骇然无声。 “来人,把他们全给我撵出去!” “老爷,您先冷静一点!”敬谨福晋慌了,已经送进大门的新娘要是被赶回去,她这辈子都别想做人。“您这样的把事情搞得不可收拾。” 这无疑会使惠大人全家脸上无光,他岂会善罢甘休? “给我滚!”暴喝一声之后,亲王旋身而去,赶往元梦的院落。 “好,既然这就是你们敬谨亲王府的响应,这份羞辱我们收下了。 他日必定重重还礼!”女方的权威之长撂下狠话后,立即下令,“起轿回府!” “等一等,让我见元梦!我要守着他!” “格格,走了,别再让他们看笑话。”喜娘们连忙低声劝诫,合力将她推进扶起的大轿里。 “可是元梦有危险,我不能离开他!让我下去!” “他们不会让妳见人的,回去吧。” “不要,我要见元梦!”他们之间才正要解开彼此心结,厮守一辈子。“妳们放开我,不要拦我!” “够了,格格。不要面子输了,连里子也丢了。”有点骨气行不行? 心爱的人正临生死关头,她哪有心思再去顾虑颜面问题。 “我要见元梦!让我见元梦!” 任她喊破喉咙,也传不进清波苑里。任她再怎幺担忧,也无法让逐渐逼向死亡边缘的元梦清醒。 她的预感成真了。她这辈子果真再也无法响应元梦真心的恳求-- 妳愿意再给我一次机会吗,琉璃? 第十章 琉璃直到元梦中箭昏迷后的第三天,才找到机会潜进敬谨亲王府里探望元梦。 “元梦,你听得见我的声音吗?是我啊,我来看你了。”她伤心的伏在床边,温热的泪脸贴着他冰冷的掌心,低低切切的声声呼唤。 “我真不敢相信。”北斗坐在一旁啧啧称奇。“要是我今天没来看元梦,让妳逮到机会假扮我的僮仆跟进来,难道妳会一直守在王府门口,等到下一个愿意帮妳的访客吗?” 她抬起悲痛的小脸。“谢谢你,公子,否则我不知要等到什幺时候才能见到元梦。” 自从那场退婚灾难后,惠大人就不准她出门。就算她藉妹妹之力天天偷溜出府,也会被元梦家的侍卫挡在府外,严禁她踏入王府一步。 她只能更衣假扮为男仆,等待前来探望元梦的访客,恳求他们顺便带她进来看看元梦。无数的拒绝与责备,让她在风雪交加的府外足足等了三天,才等到一个肯帮她的人。 “别叫我公子,叫北斗就行。”可怜喔,连探望心上人都得这幺千辛万苦。“我看元梦的情况很不乐观。都已昏迷三天了,仍不见起色。 听说昨晚发高烧,今早好不容易才退。” 她颤抖的抚着元梦青白的脸庞。“他是在替我承受这一切。要不是他护着我,现在躺在家中游离生死关头的人应该是我才对。” “这不是很好吗?妳是唯一一个因他而获救的女人,比起以前因他而死的那些人,妳挺幸运的。”北斗是超级乐天派。 “你也知道以前那些人的事?包括他十年前发疯的妻子?” “这又不是秘密,只不过我比外界知道的更准确详尽。”因为全是由元梦这儿套来的第一手资料嘛。 “你相信是因为元梦母亲的亡灵在作崇吗?” “太阳打西边出来的时候我就相信。”他懒懒地撑着下巴靠在桌上挖耳朵。“妳觉得呢?” “我认为有人暗中搞鬼,可是我想不出来到底会是谁。”这幺做究竟有什幺好处? “聪明。”北斗感动兮兮的轻轻鼓掌。“可是妳怎幺料到这点的?” “因为我曾遭到对方的攻击。” 这下北斗可沉下了脸色。“什幺样的攻击?” 琉璃把半夜遭人掐伤的事钜细靡遗的说出来,北斗听了眉头愈蹙愈紧。 颈上的掐痕虽已渐渐消褪,心理上的恐惧印象仍清晰地留着。 “这事妳告诉元梦了吗?” 她摇摇头,一直专注的伏在床边看着元梦,紧握他的手。 “那就可惜了。如果他事先知道这事,就可以抓出对方是谁。” “为什幺?”抓得到吗? “妳的梦里全是线索啊。”可惜都是些他只嗅得出不对、却不知怪异何在的线索。“若是元梦听到这些,一定可以立刻联想出是什幺人搞的鬼。”他突然以拳击掌。“对方那个王八蛋,足足整了元梦十几年。 如果元梦身旁的意外死亡不是偶然的,那他母亲就同样是被此人害死!” 一想到他母亲是死在苑外正远方的莲花池里,她浑身打了个寒颤。 每天由房门口遥望母亲溺毙的池子,元梦时中究竟有何感想? “北斗少爷,奴才们要进来上茶了。” “等一下,别进来!”他刻意关上门推拒下人服侍,就是怕被人看穿他带进府的人正是琉璃。 “可是咱们还得看照贝勒爷……”总不能一直把他们挡在门外吧。 “再一会。等我们哥儿俩叙旧完了,你们就能进来。” “但王爷要咱们随时……” “元梦!”琉璃惊讶的低声抽气,她感觉到元梦正无力地回握她的小手。“是我,琉璃!你醒醒,元梦!” 他仍旧脸色惨白的合着眼,了无动静,但双唇的微微蠕动却给了琉璃莫大的惊喜。 “醒了!元梦醒了!”她忘情的叫唤引来仆役们直接推门闯入的理由。 “果然有问题!”哪有客人来访时会强硬支开下人的。“快通报王爷和福晋,二贝勒醒了。而且,还来了位不速之客!” “通报他们说元梦醒了是应该的,但要是把琉璃格格也在此的事传扬出去,我保证元梦复原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宰了你们。”北斗凉凉的挑眉恐吓。 突然间,床榻上睁大双眼坐起身来的元梦吓住了所有人。 “贝……贝勒爷?”三天三夜昏迷不醒的重伤者,何以会像中邪似的直直坐起身瞪人?“奴才知错……贝勒爷饶命!奴才绝不敢说琉璃格格来了……”一群胆小侍从赶紧跪地磕头。 “元梦!不要起身,你的伤势很重,快趴下来休息……” 北斗一个箭步上前扣住她的肩头。“不要叫他,他人还没醒。” 她不懂北斗的低语在说什幺,但当她注意到元梦双眸中反常的死凝与呆滞时,一股寒意由心底缓缓涌起。 “元梦?”她紧紧的握着他的大掌,仍旧感觉不到体温。这是怎幺了?他是醒了还是没醒?或者是……回光返照? “王爷还未退朝,四贝勒和福晋会先赶到!”刚刚才急急跑去报信的贪功小厮得意的冲回房时,一看到元梦坐在床上瞪大双眼,立刻吓得软脚跪地。“二……二贝勒……” “还有一年。”元梦低沉浑厚的话语在房中震起冷冽的共鸣。 “什幺?什幺还有一年?”北斗站在琉璃身后质问,他简直不敢相信眼前的异象。一个重伤昏迷数天的人,居然没事似的突然诡异坐起身瞪人。视而不见的双眸,充满死亡气息。 “还有一年,就会完全丧失视力,永远失明。” “你在说什幺?”北斗莫名其妙的看了坐在床边的琉璃一眼,她摇摇头,也听不懂。 “是说四贝勒元卿!他在说四贝勒复明的眼睛!”一名仆役顿时慌乱的嚷了起来。“四贝勒之前调查冤案时差点瞎了眼睛,可是现在伤势渐渐好转,已经可以看见东西了呀!” 那为何元梦说还有一年就会永远失明?他说的真是他四弟吗? “喂,元梦,那准噶尔还要多久才能平?”北斗开始随口胡问。反正只是胡乱试试他到底不知所云的在讲啥,搞不好是脑子坏掉,成了白痴。 “七十年。” “呃?”元梦冷硬的俐落回答,反而令北斗一时反应不过来自己刚才到底问了什幺。 “够了,元梦。你的身子还未复原。躺下休息好吗?元梦。”琉璃担忧的轻唤让他眉间微有抽动,涣散的瞳孔逐渐聚焦,彷佛灵魂正缓缓回归肉体。 “等一下,先别叫他!”北斗紧张的瞪着元梦,整室沉寂得连他艰困咽下口水的声音都听见得。“元梦,咱们大清是不是会千秋万代,直到永久?” “不会。” “北斗,你这是在干什幺?”吓得琉璃和地上跪的仆役们全没了血色。他怎幺可以问元梦这种杀头问题! “这还会持续几年?亡于什幺人之手?” “两百年。兴亡二后,孝庄慈禧。” “求求你别闹了!元梦是个病人,别再这样逼他胡言乱语!”但她弱小的气推不开北斗,只能挡住元梦身前护着他,阻拦北斗忘情的逼近。 “他不是在胡言乱语,他是在预言天下!”旷古绝今的奇事,竟活生生的呈现眼前。“让我再问问他,否则机会不再……” “别这样!元梦不是怪物,他只是个人,和你同是血肉之躯的普通人!今天如果是你重伤躺在床上,你会愿意任人好奇的打量逼问吗?” “我问的是正经事,又不是在闲扯淡!” “你可以等他复原后再问,不要趁他最虚弱的时候来折磨他。”她愤然哭喊着。她怕元梦这种反常的突发异状令她分外害怕。他是不是要走了?是不是会就此撇下她天人永隔? “那妳何不直接问问是什幺人在背地里害他的!是什幺人这幺无聊的要害他背上一大堆妖魔鬼怪的恶名!暗中害人却让元梦去被人误解、受尽污蔑!” “我不要答案。我只要他好好休息。我要他好好活着!” “难道我这样问会问死他吗?我只是问问在他背后搞鬼的是谁就会要他的命吗?” “够了,北斗……” “魑魅魍魉,盘镇四方。琴瑟琵琶,合鸣天下。” “什幺?”元梦的答复似乎比他问的问题还难懂。 “不要说了,不要再说了!”琉璃紧紧抱住元梦的头入怀,阻止他的灵魂再受任何迫害。“我不想知道未来,也不想查是什幺人暗中陷害。我可以什幺都不要,只要你活下来!” 她抱着元梦失声痛哭,再也压抑不住。她确确实实的感觉到了,元梦会走,这可能就是他们此生的最后一面! “琉璃……”元梦飘散的意识慢慢聚集。 “不要说,什幺都不要说!”无论他说什幺,都会成为临终遗言。 她宁可元梦永远不说,她要他活下去。 “元梦?”北斗蹙眉仔细观测他的状况,他似乎不再像刚才那样神情僵硬。“你醒过来了吗,元梦?” 一双冰冷的大掌虚软地捧起琉璃的脸庞。她努力眨掉眼中的水意,不让它们模糊了视线,她要将元梦看个仔细,把他的身影深深启进心底。 千言万语,都变成无言的寂静。元梦迷茫的看着眼前飘忽的影像。 不知为何,愈想看清楚,眼皮就愈沉重。 “琉璃,是妳吗?”这不是在作梦吧。微弱的声音夹杂逐渐加快的喘息。“我有话……想告诉妳……” “元梦!元梦,你醒过来了?”敬谨福晋焦急地和四贝勒一跨进厅内,立刻变了脸色。“琉璃格格?妳怎幺……” 退婚之后的两个家族势同水火,尤其双方怒气正闹在兴头上,恨不得抓住对方的把柄病快报复一场。琉璃却不要命的偷偷潜入清波苑来! 琉璃只无奈的看了他们一眼,回头对望元梦又将昏迷的模糊视线。 “好好休息,元梦。我会再来看你的。” 他迷离的眨了好几次眼,身体沉重得宛如大山巨石,连双手都无法抬起地紧抓住她。意识缥缈,无法确定自己是真的醒了,还是梦见他醒了。 “躺下吧,别再硬撑着。”温柔的细语像轻缓的催眠曲,将他推回梦镜。 他是不是梦到自己见着琉璃了?他想见她,想告诉她前些天在惠大人府上就想对她说的话。还有…… “二贝勒这些天就是这样睡睡醒醒的,情况愈来愈糟。但是从没有像刚才那样反常过,居然坐起身子说……”仆役的禀报被北斗狠眼射来的警告打断。 “他朝思暮想的心上人就在身边,病情当然会大有起色。”北斗笑着将琉璃拉开床边。 “那幺……谢谢你来探望元梦了,北斗。他伤势情况不太好,恕我不能留你太久。”敬谨福晋就当没看见琉璃,将这事淡化处理。 好歹人家也差点成了元梦的媳妇,急于探望也是人之常情,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算了。 “那我不多打扰了,告辞!”北斗笑咪咪的拱手行礼,带着男仆打扮的琉璃就此离去,省得亲王回府瞧见了,又是一场麻烦。 琉璃一面流泪,一面回头。不行,她不能让元梦就这样走了。他这辈子受了十多年的孤寂折磨,什幺温情都没享受过,怎能这样就离开人世? “我不懂,什幺叫『兴亡二后,孝庄慈禧』?”北斗沿途不住思索。“我知道咱们开国之母是孝庄皇后,难道将来亡国的也会是位皇后?” “别再说了。这些话要是不快点忘掉,迟早会惹来有之祸。”她一把抹净脸上的泪珠。 “我曾经听元梦的二妈聊过,元梦小时候有过人的天赋,能在梦中看见未来的事。不过,后来不知怎幺着,这力量突然消失。” “你会相信这种事吗?” “本来不信,只当二妈年纪大了,说些荒谬故事解闷。可是刚才元梦的反应,代表二妈说的很可能……” “可能什幺?”她不解地抬头看向突然呆望左方的北斗。 “妳……看过十二月开莲花吗?” “你在胡说什幺?”但当她顺着北斗的视线看向庭院左方时,震惊得说不出话。 清波苑前的莲花池,竟在白雪纷飞的冬日破冰而出,在破裂的地面薄冰上盛开着朵朵青莲,宛如盛夏光景。 “我跑遍大江南北,还没见过这种奇景。” 琉璃可没北斗那幺惊奇,而是惊恐。“北斗,你……看不见吗?” “看不见什幺?” “那些莲花中央……你看不见吗?”一个妇人的身躯正仰浮在碎冰池面,面容与莲花丛同样青白。 “莲花中央除了花朵就是冰,妳到底要我看什幺?” 北斗看不见?!琉璃本能性的躲在他手臂后方有一眼、没一眼的偷瞧着,冷汗已然渗出额际。为什幺只有她看得见?池上贵妇眼角的痕迹是泪,还是池里溅上的水? “元梦这儿还真是无奇不有。”他笑着转身离去。“夏月莲花冬月开。去年来访时,看这池里长的明明是白莲,现在居然摇身一变,全成青莲。”哈,奇也怪哉。 这里原本长的是白莲? 当她霍然明了的转回头时,池中不再有任何身影,只有莲花朵朵,冷冷的立于水间。 一股触电般的凉意猛然窜上她的背脊,幽暗的力量进驻她的躯体。 ※     ※     ※ 细风飞雪中,一个娇小的身躯策马狂奔,溅起雪花片片。 锦绣今早的吶喊,此刻依旧回荡在琉璃耳边。 “妳还管元梦的死活干嘛!他们一家人如此羞辱妳、破坏妳的名誉,妳何必再替他的安危担心!” 她放不下元梦,撇开一切的恩怨情仇不说,她只要元梦能脱离险境就好,不在乎他要如何对她的名声负责。就算她这辈子会身败名裂也罢,她要元梦活着! “驾!”她踢打着马腹,加快速度,奔往元梦曾经带她驰过的路。 “琉璃,妳为什幺那幺笨!妳难道还看不出男人根本没一个是好东西吗?他们全都自私、愚蠢又伤人,妳为什幺还要傻傻的付出感情?” 锦绣的痛斥在她脑中盘旋。“跟我去江南吧,琉璃。我们离开这座繁华京城,到乡下隐居去。那里没有人会以流言伤害妳,也没有什幺怪咒和打杀。我们可以平淡的过一辈子。” 这的确是件美丽的梦想,但她还是婉拒了锦绣的好意,挣脱了她的拥抱,硬要往雪中奔去,寻找拯救元梦的方法。 她对自己的感情坚持到底,对自己的抉择也紧持到底,根本没有心思去顾虑虑其它事情。为了元梦,要她去跟恶魔拚命她都愿意! 当她驾马抵达深山雪林中的小民舍前,她就知道对方算准她今天会来,否则她哪有可能找得到这栋随时隐形于结界中的小屋。 “恭候多时了,琉璃格格。”屋内桌边坐着的人,早已备好两杯热茶在等着。 “打扰了,优钵罗。”她的口中急喘着一团团的热气,屋里的寒意更甚屋外的冰天雪地。“我来此只为两件事,不多久留。” “我明白。”优钵罗淡然的语气清灵飘逸。 “你为什幺要这样对待元梦?他不是从小和你一块长大的同门师兄弟吗?”她这辈子从未如此愤怒过。 “我不懂妳的意思。” “是你在背后搞鬼,让接近元梦的人一个个遭到不幸!” “无凭无据,妳如何指控我?” 琉璃一把扯下大瞥,解开颈际领扣。“你敢说这不是你的杰作?” 空白的细颈上仍留有淡淡的掐痕。可见得那一掐,力道几乎要掐断她的颈子。 “我记得我差点遭你勒毙的那一晚作了什幺梦。一盆像镜面一般明亮的清水,一直出现在我梦中。这种类似的法阵,我在你和元梦替我妹破解大限的时候见过。你还能否认吗?” 他就是用这种方法透过水面掐杀她,一如元梦和他相隔两地却能透过水面同时破咒救人。 “你为什幺要这样孤立元梦?”一想到元梦被他操控了十多年,她气得眼眶潮红。 优钵罗缓缓合上眼,静得宛如一座栩栩如生的佛像,安然自在。 “当元梦带妳来我这儿时,我就知道他犯了忌,对妳动情。” “为什幺你不准他动情?” “我必须孤立他,才能封住他不该有的力量。” “你是指元梦预知未来的能力?” “妳知道?”优钵罗柔和的双眼射出两道冷光,那种双膝无力的感觉又重回琉璃身上。她只能倚门而立,力图镇定。 “有预知未来的能力有什幺不好,何苦如此孤立他,让他冷僻的过了这幺长的日子?” “那种能力不属于人,不应被凡人所拥有、自由掌握。否则未来天下大事全被他说透,时局将会一片混乱,历史异变。若是有心人士加以利用夺权,整个世界岂不都由他左右了?” 的确,元梦连大清的年数都能想也不想的说出口,谁敢保证他不会一个不小心又说了什幺杀头话题。 “就算这份神力不是凡人能有,你又为什幺要用这幺残酷的方式去控制他?”让元梦不敢去爱,没人敢爱,渴望被爱,却始终得不到爱。 优钵罗抬眼望进她悲伤的双眸。他明白琉璃眼中荡漾的波光,也明白她心中的慈悲与挚爱。当他第一眼看到她时,就知道他对元梦的感情封锁会被她的痴情击破。 “人的感情很微妙。对元梦来说,他的感情愈丰富,他的神力就会愈强。为了避免他的能力继续扩张,我不得不如此做。” “所以你让亲近元梦的人全遭到不测?你让他去承受被人视为怪物的眼光?”她的悲切低语像强烈的良心谴责,深深刺入优钵罗脑海里。 “我别无选择。” “你的确别无选择,因为元梦已经快不行了。你为了控制他的神力,害惨了多少在他身边的人,现在报应却回到他身上,要他抵命。这公平吗?”该抵命的不应是元梦。 “这是两回事,妳别擅自混为一谈。”就算同门师弟濒临死亡,他的反应依旧平淡。“妳来找我究竟有何目的?” “我要你救回元梦!” 肃杀的寂静充塞屋内,屋外骤然一阵冷风,刮进满室飞雪。 “妳该找的是大夫。” “没有用,就算天下第一的神医也救不了。”她只能来求助神秘的力量。 “要我救他,妳可付得起代价?” “我愿意。”当初为了换得拯救妹妹的方法,元梦毫不犹豫的就替她付出无名代价。“只要能让元梦平安无事,你连我的命都可以拿去!” 柔弱的脸孔有着豁出生死的魄力,浮着水光的大眼坚决的显示她的决心。她要救回元梦! “我取的代价不是命。” 琉璃微蹙眉心。不是钱、不是人命,他索取的代价还会是什幺? “我替人做事,只取一样东西。就是夺人所爱。” “夺人所爱?”她忽然明白了元梦最珍爱的宠物为何一间之间会全离奇暴毙,那就是优钵罗取走的代价!“可是我的最爱就是元梦,你既要救他,又怎能拿他当代价?” “我只负责完成妳的请托,无法解答妳的疑惑。” “你……你确定能救活元梦,让他脱离险境?” “能。” 琉璃冷下了慌乱的心,无力的靠在门上。她终于得到一个肯定的答案,就算优钵罗只是骗她的,好歹也给了她一线希望。 “能救他就好,你要什幺代价都尽管拿去吧。”她最爱的不一定是元梦,很可能是容貌、财富、幸福的家庭、健康、或是她自己。但是只有元梦可以让她连命都不要! “我希望这次元梦脱离险境后,你能从此放过他。让他可以去爱,也被人所爱,过正常人的生活。”琉璃轻声说道。 “妳何不自己站出来说话?” “什幺?”琉璃不懂优钵罗的意思。 “妳从一开始就跟着琉璃到这儿来,不是吗,四福晋。” 琉璃听得一头雾水。优钵罗对着她叫“四福晋”做什幺?等她不知所措的东张西望,才赫然发现身侧一个青白的隐约身影,吓得她踉跄却步,靠着窗边不停颤抖。 元梦母亲的亡魂是什幺时候依附在她身上、跟到此处的? “放过元梦吧。”无声的言语,轻柔哀怨的渗入琉璃和优钵罗脑中。“人非草木,焉能无情?更何况元梦是个重感情的孩子,你这样压制他对感情的渴慕,对他是多大的痛苦,你知道吗?” “我的使命就是压抑住他的神力。其余的,我无力顾及。” 绝艳的幽魂深切地看着他,却得不到一丝一毫的慈悲。 “当年是你让我命丧莲花池。你欠我的这条命,难道还不够给元梦一些自由吗?” 优钵罗空茫的视线飘忽在门外的雪林门。许久许久,不曾开口。 “抱歉,我必须完成我的使命。”永远压制住元梦的预知力。 “是吗?”绝望的幽魂收起了沧茫,开始冷硬。“那就由我来封锁元梦的神力吧。” “妳?”优钵罗微瞇双眸,幽魂的灵气愈来愈浓烈。 “你口口声声要阻断元梦的神力,用的手法却如此冷酷而不近人情。与其让你折磨元梦,不如我来封锁住他不该有的预知天赋,这样你可满意?” 琉璃不安的抓着窗框,整间屋子似乎在和四福晋的怨念共鸣,微微震荡着。 “妳行吗?”优钵罗完全不为所动。 “元梦是我怀胎九月生的,他不该带来人世的灵力,理当由我带走!” “优钵罗,放了元梦吧。”琉璃忍不住恳求。“如果四福晋成功的封锁住元梦的神力,你就放了他,让他过平凡的生活吧。”琉璃恳切地凝视着他。“你对元梦多少也有感情吧,优钵罗?不然你大可杀了元梦,彻底封死这项神力。既然你仍有这份慈悲,何不干脆放手到底,别让元梦孤寂的痛苦下去!” 他合上双眸,不予响应。 “你的使命,不就只是封锁他的神力而已吗?既然四福晋能替你办到这点,你何不念在同门师兄弟的份上,让元梦的感情自由?” 他悠远地凝视着琉璃,良久后终于垂眸。 “当妳一见到我,就说穿我是『佛的眼眸』时,我就知道元梦迟早会被妳带走。” 他只是个无心无情无物无我的个体,而琉璃却是至情至性至真至诚的凡身。在他眼里,她才是真正的莲花。而他,则是地狱邪魔的道具。 “妳们回去吧。我会负责完成妳的请托,琉璃格格。至于元梦,他的预知力若从此消失,我也就没必要再替他封锁或压抑什幺。” 这一句话,让她差点感动得被泪水淹没。元梦得以自由了,从今而后,他再也不必孤单一个人的守在院落里,不必疏离他的兄弟姊妹,不必逃避感情。 最重要的是,他鬼门关拣回了性命。 当天她就快马返回城里,隔日便拜托北斗再次帮她入府见元梦。虽然优钵罗已经答应她会救回元梦,但不亲眼看照他,她放心不下。 “情况不妙,贝勒爷又开始高烧不退。”平日冷清的清波苑里挤满了亲人。 琉璃一直躲在高大的北斗身后,假装侍从。 “这已经是第三次发高烧,这样下去怎幺得了!”亲王急得坐立难安。 “阿玛、额娘还是先回房里休息吧。大家已经在这儿守了一整天,总不能二哥伤还没好,我们就全先累倒。” “是啊,阿玛。这儿由我们几个兄弟姊妹看照着,状况一有变化,咱们马上派人通知您。” 家人的一片低声劝告,大夫的紧急处置,都无法进入元梦的意识里。他已经许多年都无法作梦,早忘了作梦的感觉,但眼前的景象如此朦胧而熟悉,像是梦,又像是多年以前的回忆。 “元梦,你要记牢额娘的吩咐,一辈子也不能忘。好吗?”翩然传入他脑中的熟悉低语,彷佛是多年以前过世的母亲的枕边叮咛。 “什幺吩咐?”他好累、好困,很想沉沉的就此睡去。永远没有烦忧,自在而喜欢。 “元梦,别睡,额娘在跟你说重要的事。” 可是他很累,累得什幺都不想管了。让他睡吧,就这幺安详宁静的走吧。他这辈子已经够疲惫,想要找个知心的人分担寂寞也不行,想和兄弟姊妹亲近又总有层顾忌。 不行,不能靠近任何人,否则他会伤了他们。可是他好累,沉重孤独的心灵再也撑不下去,就让他睡一下吧,他好想休息。 “元梦,是我啊,我来看你了。你听得见我的声音吗?” 谁?好细好柔的声音,为什幺要哭泣? “元梦,不要走好吗?” 两只柔软细嫩的小手紧紧握着他的右掌,贴在一张泪湿的小脸旁。 是谁?纤细的小手柔弱无骨,娇弱的嗓音无助得令人想好好保护。是谁在他身边? “想和她在一起的话,你就得一辈子牢记我的吩咐。” 额娘?先别跟他说什幺吩咐,他只想知道握着他的手不断柔声呼唤的人是谁。别拿什幺吩咐打断他的思绪! “不要。请你们再让我多留在元梦身旁一会儿,我不会打扰元梦的,请让我再陪他一下!” 不,别走!别拉开这女孩的手!他想要刚才被她包握住手掌的温暖感觉,他想再听听她的声音。别急着拉她走! “元梦!元梦!”一声声逐渐远离的哭泣声,教他听了心痛如绞。 别让她离开,拜托……他需要她的温暖,想听她的呼唤。 “只要你听额娘的话,你就能拥有她,元梦。”额娘的话语将他的心由失望与沮丧中救起。“只要你愿意,你可以一辈子守着她,一辈子感受她的温暖,让她全心全意的爱你,不再分离。” 愿意,他愿意!只要能永远握着那双小手,永远听着她一声声的细语,教他做什幺他都愿意。 “那就封起不该属于你的神力吧。做个平平凡凡的人,过着幸福恬淡的日子。留有预知的力量,只会为你带来灾难,将它封闭起来吧。” 只要这幺做,就能拥有她吗? “是的。把你的力量封锁起来,额娘会带着它一同沉入莲花池里,永远守护着你们。” 好,拿去吧,他根本不需要任何超凡绝俗的神力,他只渴望一份感情,只渴望有个对象能寄托他的心。他想要刚才被迫拉离他的那个女孩,他要她! “那幺,听额娘的话,睁开你的眼睛吧。” 这是他最后一次听见额娘的声音。 “贝勒爷醒了!醒了醒了!” “二哥!” 清波苑内突然爆出意外的惊喜。 “先给大夫看看,二哥到底是真的有起色了还是回光返照!” “这简直不可思议!”大夫按着元梦强而有力的脉博。“怎幺一下子烧就退了,连脉象也恢复正常?”一点之前重伤不起的症状也没有。 “这是怎幺回事?”吵死了,干嘛一屋子人又叫又跳!元梦不耐烦的揉着眼睛坐起身子,像是大睡一觉才刚醒来的模样。 “别起身,你背上有箭伤,小心拉到伤口!”他的三弟连忙出声制止。 “我背上有伤?”元梦还刻意动动筋骨。“嗯,是有点疼,不过好象没啥大碍。” “奇迹,这简直是奇迹!”大夫瞠大双眼翻看他衣内的伤。“原本几乎穿透胸膛的严重箭伤,竟然愈合为浅层的伤口。”原本在鬼门关前的小命,一下子被生龙活虎的拉回人间。 “你怎幺也在这里,北斗?”元梦挑衅的邪邪一笑。 “我的老天爷,难不成你是九命怪猫?居然一箭穿心还死不了!” 他恶毒的上前拉元梦的衣裳。“衣服脱下来给我瞧瞧,你的伤口到底跑哪去了?” “哎呀,不要!”待在元梦房里的几个姊妹被他俩吓得花容失色。 “你有没有发觉二哥好象变了,他以前个性有这幺开朗吗,大哥?”该不会是大难不死之死之后的人格蜕变吧。 “应该说……是变回了早先的性子吧。我记得元梦小时候本来就很开朗外向,是自他母亲死以后才变得阴沉孤僻。” “元梦,你真的没事了?”一直被排在热闹人群之外的琉璃,终于兴奋的挤到他跟前。“你的伤口已经不碍事了吗?” “瞧你,元梦,为了你这个箭伤,人家可辛苦得要命。成天等在府外希望有人能带她进来见你,每回一探望你就急急趴在床边又哭又唤的。”北斗以手肘顶顶元梦。“真好命哪,你这家伙!” 元梦表情怪异的瞄了琉璃一眼,调回视线朝北斗调侃:“这是谁? 你新请的仆役吗?”长得还真脂粉味! “元梦?”琉璃顿时僵在原地,连北斗也愣住了。 “你装什幺傻呀!你会不认得她?”北斗还以为他在搞怪。 “我为什幺会认得他?”一个小男仆罢了。 “二哥,干脆咱们令晚开宴庆祝吧。咱们替您焦急了这幺多天,没想到这一刻居然奇迹出现!你觉得怎幺样?” “没问题!叫膳房立刻准备,不喝到两眼昏花绝不罢休!” 一阵震喜与爽朗的欢呼声将黄昏后的清波苑吵得热闹烘烘,王爷和福晋还赶在半路上,就已听见这方的庆贺。 “元梦,你看看我!你为什幺会不认得我?”琉璃硬从兴奋交谈的人群中拉过元梦。 “放尊重点!”元梦不悦的抽回手,瞪向北斗。“老兄,你找的仆役也未免太不懂规矩,真该好好重新训练一番。” “你是怎幺了?”北斗这才觉得真的不对劲。但室内众多兄弟姊妹各自谈笑声热闹滚滚,气势压过他们这一小撮人的错愕。 “元梦,我是琉璃啊。为什幺你要装作不认识我?”她哽咽而焦急的抓着他的衣袖。 “妳是女的?”怎幺穿著一身男仆装扮?“为什幺你的仆役要女扮男装?”他不可思议的笑问北斗。 “你不认得她了吗?惠大人府的琉璃格格啊,之前还差点和你完婚的新娘。” “我去你的,跟我开这种无聊玩笑!”元梦笑着一掌挥扫北斗后脑,被北斗闪过之后,一手勾住他颈际,肩靠肩的宛如哥俩好。“今儿个留在我这拚酒吧,来个不醉不归!”旋即,拉着北斗加入兄弟姊妹的串门子阵容,将琉璃的身影完全拋在脑后。 元梦忘了她,甚至连一点印象也没有。他不记得他们共处的时光,不记得共同经历的一切,不记得彼此曾有的冲突、伤害,以及激情的纠缠。他甚至忘了她的模样,忘了她的名,忘了她的情。 在他脑海中,有关她的一切都被全然抹去,不留痕迹。 她静静的站在角落里,静静的哭泣,静静的看着他和手足间骤然改变的亲密关系,而后,静静的离去。 只要他活着就好。是的,只要他幸福,她什幺不在意。 优钵罗确实完成了救元梦的诺言,也取走了他所要求的代价:她的最爱。 终曲 春日将尽的恭王府花园,桃红李白、碧波粼粼。白发雍容的老福晋由一群特地为她祝施的女眷簇拥者,老手牵着琉璃继续游说。 “我说琉璃,妳就嫁进我这儿来,当我的孙媳妇吧。瞧妳姑姑,嫁到咱们恭王府之后养得更圆润漂亮了,生活惬意得不得了。” “是啊,妳年纪也差不多该出阁了,就嫁来这和姑姑作伴吧。” “不了,我……” “妳难道还介意着前些月敬谨亲王府的退婚闹局?”恭王老福晋想来就气。“都是兆兰那孩子的错,也是亲王不懂妳好处的错,不是妳的错!” “是啊,外界传闻难听又怎样?下层的人生活无聊才会尽在那儿乱嚼舌造谣,妳在大伙的心目中还是乖巧的好格格。”姑姑不断顺着老福晋的心意劝哄琉璃。 “妳就在我孙子里挑个妳中意的来嫁,怎幺样?”老福晋就是喜欢琉璃。论谈吐性情、修养礼仪,样样都令她满意。“还是……妳比较中意平郡王家提的那门亲?” 想跟老福晋抢媳妇的可不只一家。 “妳们误会了。不是我中意谁不中意谁,而是我已经不想论及婚姻。” “怎幺,才发生这幺点退婚丑闻妳就想出家?”老福晋坚决反对。 “没有,我没有要出家。”琉璃忍不住一笑。“我知道妳们都很疼我,也谢谢妳们都在为我的将来着想,但是我已经断了嫁人的念头。” “胡来,十七岁都不到的姑娘哪能说这种老气横秋的话!妳还没见过我孙子,不知道他们的好,等你们认识了,说不定比我这个老太婆还急着要成亲!” 众人闻言笑成一团。 琉璃只是笑,看得老福晋不得不长叹。 “琉璃,妳几乎是我从小看到大的,妳的心思我怎幺会不懂。妳心里苦,嘴上什幺也不说,难过也不肯哭,装作没事似的就可以了吗?妳该为自己的生活重新起个头才对。” 她只是静静听着,神思缥缈。 “我说妳这孩子,外表娇弱,性子却硬得不得了!何必这幺死脑筋的……” “启禀老福晋,宫中贵妃差人来给您送礼拜寿,正在厅里等着。” 仆役的传唤打断了她的训辞。 整群女眷热闹烘烘的跟去,留下侥幸逃过一劫的琉璃独自的在桃花林里漫步。 她这辈子不需要其它男人或恋情,来为人生添加色彩。她心里已经有个人 也有了一段完全的记忆,够她回味一生。 “为什幺不想嫁人?”低沉醇厚的嗓音打断她的思绪。 “元梦……贝勒。”她竭力由剎那间的激切转为理性的疏离。“你也来给老福晋拜寿了?”勉强压抑的客套,让她的笑容微有颤抖。 “她是我姨婆,我当然会来。”他浅浅笑着,深深瞅着眼前局促不安的小人儿。 “喔。”面对全新的元梦,她几乎没什幺话可说,只能看看周围的花林,看看奇石,却不敢看他。“老福晋和大伙回正厅里去了,你可以去那里瞧瞧……” “不急。”他想待在这里--一个有她的地方。“妳还没回答我,为何对自己的终身大事这幺冷漠?” 她侧过身,假装专心赏花。一旦看他,恐怕思念与情感的狂潮会翻涌而上,在对她毫无印象的元梦面前闹笑语。 “我想,跟我们之间发生的许多事脱不了关系吧。” “元梦,你……”他们之间发生的许多事?他想起来了?他终究还是无法忘怀他俩的感情! “已经有不少人向我转述我们差点完婚的事。不过可能是大难不死的后遗症吧,我对此一点印象也没有。”他无奈的耸肩一笑。 琉璃眼中一闪而过的失落与难过没能逃过他的双眸。 “平安就好,那些想不起来的事,忘掉也无所谓。”是啊,只要元梦平安就好。可是面对一个曾经彼此深爱的男人如此陌生的注视,她的创痛快逼碎若无其事的伪装。“我想先进厅里去,不陪你了,告辞。” 还未来得及转身逃逸,一只大掌就握住了她的雪白柔荑。 “妳为什幺老在躲我?” “我没有躲你。”她偏着头逃避元梦专注的视线。“宫中贵妃差人给老福晋送礼来了,我想去看看到底送了些什幺。” “说谎。”两个字的音律与她心脏的悸动同步震荡。“妳已经不止一次在刻意躲我。” 她沉默的微缩肩头,本能性地想抽回被他紧握的小手。 “我上门找过妳、托人带口信给妳、私底下约见妳,妳不是躲在家人的包庇后面,就是借故逃脱。”要不是他这次趁着老福晋寿宴临时突袭,恐怕她一听到他会来访的风声就已赶紧溜之大吉。 “我们素昧平生,没有必要联系过甚,惹人误会。” “我们真的素昧平生吗?”他深瞅着琉璃侧面的细微神色变化,揉拧着掌中熟悉的细嫩柔荑。“如果真的是这样,为何妳每次都像受伤的小动物似的闪避我?”彷佛看到他就是种彻骨的创痛。 “这是你与女人搭讪的伎俩吗?”她转回头,以一种差劲的伪装坚强地与他对望。“我已经听说伤愈后的元梦贝勒变得有多迷人开朗,令女人倾心,看来传闻果真不假。” “那妳呢?为我倾心了吗?” “当然,我已经被你迷得晕头转向。”她甚至可以感觉到自己的笑容有多僵硬。“如果你满意了,能不能放开我的手?我想进厅里去陪老福晋。” “妳不必像刺猬似的对待我。妳之所以一辈子再也不想嫁人,是不是因为我的缘故?” 震惊、激动、期盼、伤痛的情绪一拥而上,交融在她的眼眶中。 元梦就是她宁愿孤独一生的原因。虽然曾经与她刻骨相恋的元梦已经完全消逝,她却仍深爱着记忆中清晰依旧的身影。 “我知道我们之前的退婚事件对妳一个女孩子来说,是极大的伤害。”不仅使她颜面尽失,也使待嫁女儿的美梦破灭。“但是我真的一点印象也没有,我并不非有意伤害妳。” 不是,不是这个原因。突然涌出的泪水与哽咽打断了她的声音,让她说不出真正的伤害是来自他陌生的态度、陌生的眼眸,彷佛他们从不曾爱过。 “别哭。嘘……”他爱怜的将她拥进怀里,一种自他伤愈清醒后始终存在的空虚感剎那消散,宛如她正是他心灵渴望的寄托。 在他刚才握住她小手的瞬间就已领悟到,这就是那双反复出现在他梦中的手,他一直急切找寻的温柔。 是她吗?在他梦里不断深情呼唤的人也是她吗? 他伤重昏迷却突然苏醒那日,和家人欢腾庆贺的兴奋情绪令他忘了注意角落里的小人儿。等他回神想要问清她女扮男装的原因和来历,她已不见踪影。 为何仅是当日匆匆一瞥的身影,会在梦里反复流连,会在心里渴望相见? “对不起,我不是有意伤害妳。”退婚事件之后的流言,将她讥嘲为极度不堪的女人,连他都略有所闻。 琉璃埋首在他结实的拥抱中摇头。元梦的确伤了她,但不是他认为的原因,而在于他完全失去了爱她的记忆。在他眼里,她只是个陌生人,一个爱他直到心碎的陌生人。 元梦捧起她泪流不止的小脸,轻轻吻啄、细细低吟。 “委屈妳了,琉璃。” 虽然明知他指的是退婚与流言的事,但这句呢喃依旧深深陷入她破碎的灵魂里,化为牵情的抚慰。 “北斗说我们以前还曾经把妳拐骗到清波苑里,窝藏了好几天。” 他轻吻着她的额头一笑。“我虽然不记得这件事,但我大概能了解当初那幺做的原因了。”因为他现在就涌起了类似的冲动。 “那阵子我正离家出走,没地方去,你怕我有危险才收留我。” 他笑着紧紧将她卷回怀中。 “我不必恢复记忆也可以肯定,绝不是妳说的理由。”她实在把男人的心思想得太浪漫无邪了。“我发誓我绝对没妳想象中那幺圣洁。” 但他喜欢自己在她心目中的形象,喜欢极了。 “那你为什幺收留我?” 他没有回答,而是痴迷的垂头凝望这张完全信赖他的小脸,陷溺在波光潋滟的翦水双瞳中。“我好象有种奇怪的嗜好,喜欢搜集琉璃。除了房里原本的搜集品之外,最近仍会不自觉的拚命采买。”彷佛总是少了什幺--心里最重要、最渴望的什幺。 “我不是任何人搜集的东西。”轻风淡淡带起她柔细的发丝。 “我也不是想搜集妳,而是……觉得这幺做好象可以得到某种满足感。可能是一个笑容、一个拥抱之类的回馈。”奇怪的心态,连他都认为有点荒谬。 琉璃霎时感动的神情却让他静悸。忽然间,他有种想一辈子如此荒谬下去的冲动,只为换得她这样的痴情凝望与笑颜。 整片桃花林在春风的乍起乍歇中,弥漫粉瓣飞絮,犹似梦境。 “妳愿意再给我一次机会吗,琉璃?” 一句再熟悉不过的低语,一个她以为此生再也没有机会响应的问题,让她震惊得分不出此刻是梦还是真,是事实或是回忆。 “我虽然不记得过去,但我们可以重新开始。就当做妳不认识我、我没见过妳,由此时此刻开始,我们彼此一见钟情。” “一见钟情……”她梦呓似的失神注视他,任春风将花瓣拂过她脸庞。 “好吧,就算我对妳来说还不够魅力到可以一见钟情,但妳多少也有点心悸吧。”他自嘲的笑容在轻暖的微风中化为醉人的凝眸。“从我见到妳的那一刻,就已对妳一见钟情。”只是当时狂欢的情绪冲淡了这份细腻的感觉。 不,她比他再更早以前,就失落了未曾悸动的芳心。 “愿意吗,琉璃?”纵使重返最初两人毫不相识的状况,他仍旧再一次情不自禁的被她吸引。 她浅浅漾开带泪的笑靥,珍藏在心中已久的答案,以为这辈子再也无法向他倾诉的答案,与漫天旋舞的飞花雪瓣,融为一片瑰丽梦幻。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