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金不换:寡妇带娃王爷求二嫁》 第1章 先随便找个男人嫁了 柳如思不能接受!她中了一千万!居然在去领奖的路上被土方车撞死了! 脖子上的疼痛都驱散不了她此时的愤怒! 贼老天! 她的人生太悲催,十岁父母离婚谁都不要她,被扔进了寄宿学校。她没有堕落,发奋图强的读书学习,虽然天资一般但也用勤奋补上考了个本一,读了医科。 死前是大三的中秋假期,柳如思在勤工俭学,那无聊老板给了两张彩票说是中秋礼品,她本不在意,第二天开奖还是同事提醒,她才随手查了下… 柳如思无声咆哮:还不如不中呢!没中奖死了也就死了,平淡无奇的生活本来也没有什么期待的!可现在…那可是一千万啊啊啊啊! “碰!”木门猛的被撞开,悲痛中的柳如思下意识看过去。 “小翠你快走…”一个粗布古装打扮的中年汉子急匆匆进来,见她倒在地上,顿时面露悲悯之色。 柳如思这才从悲痛中抽离,身处的环境是个柴房,她倒在一堆坍塌的木柴里,她的脖子很痛,还挂着一根破布条…俨然是上吊失败的场景。 粗布汉子将柳如思从地上拽起。“我那兄弟造孽!小翠啊,好死不如赖活着!你先跑山上躲躲!背后叔再给你想想办法!” 随着汉子焦急把她往门外带的动作,一些零碎的记忆涌入柳如思的脑中,她现在是柳翠,刚满十三岁,眼前这个汉子是她的小叔叫柳荣贵。 柳翠的爹是个赌棍,十赌九输,欠债对于赌棍就是常态,这已经是他第二次要把柳翠卖掉抵债了,第一次就是小叔给钱还债把她救下。 “荣贵!”一个有些粗壮的女人跑来,一边怒喊:“这是你哥的女儿不是你女儿!你救一次他卖一次!咱们家还要不要过日子了!” “媳妇你放心,这次我就让小翠跑,肯定不给钱了…”柳荣贵顿时面色讪讪的解释着,手上推了一把柳如思,低声交代道:“往东边山上跑,半山腰秦家坟再往上走点有个山洞,晚上叔给你送饭!” 柳如思脑子里还有些混乱,但哪怕用脚趾头想都知道,那渣爹肯定不会给她卖去什么好地方,先跑再说! 凭着模糊的记忆,她一路跑过几间土房民舍,绕过一片池塘,柳如思依稀听见身后远处有叫喊声,她匆忙转头看了一眼,隐约看见她的重生点——那间柴房前面有好些人影,并且开始往她的方向跑。 柳如思立刻意识到,自己的逃跑路径被发现了!她立马撒丫子跑得更快了! 冲进上山的山林小路,一个急转弯,柳如思眼前一黑,一头撞到坚硬而有弹性的“墙”上! 柳如思向后就要仰倒,心里迅速闪过念头,这山路陡峭还都是石头,不会刚重生就又要嗝屁了吧,也不知道能不能回去拿一千万… 粗糙而有力的大手把柳如思从胡思乱想中拽回,坚实的臂膀把她固定在原地。 “我撞疼你了吗?”低沉的男声从头顶斜前方传来,柳如思抬头看到一张又帅又有辨识度的脸。 说是帅,是因为这人浓眉大眼,鼻梁挺直,轮廓英朗分明。说是有辨识度,是因为这人左脸有三道爪痕,最长的一道从眉峰往下路过眼角直至下颌… 柳如思脑中的记忆浮现,这人叫秦烈,是个猎户,也是东山村有名的天煞孤星,出生时丧母,六岁时父亲服兵役后一去不回,十三岁祖父砍柴被熊重伤不治身亡,去年十五岁抚养他的祖母也因病过世了。 事实上柳翠根本没见过秦烈,他性情孤僻和村里来往很少,关于他的这丁点儿记忆能够对印得上人,还得归功于他脸上的疤,因为村里都叫他疤面煞星。 抓住脑子里迅速闪过的灵光,柳如思直视着秦烈快速的问:“你能娶我吗?” 秦烈的眼睛顿时瞪大了一圈,呆楞的样子暴露出他凶恶外表下的少年气息。“啊?” “我爹要把我卖去青楼,我不想去!未嫁从父,继嫁从夫,你娶了我,我爹就不能卖我了!”柳如思尽可能做出楚楚可怜的模样哀求道。 作为现代女性柳如思当然不赞成三从四德这些糟粕,但大致梳理好记忆,她意识到这个是个历史不同但习俗相近的封建社会,而这个社会就是按照这些糟粕运行的。 因为未嫁从父,所以渣爹随时有权力把她卖掉,尽管大多数人会唾弃,但不违法,别人也管不着。 柳如思分析了一下现状,渣爹和那些人已经发现她往山上跑了,她很可能会被找到,渣爹把她卖给富人当丫鬟都算最好的了,但最大的可能是卖去青楼,因为卖青楼的价钱会比较高。 而秦烈是个猎户,嫁给他可以暂时应对困境,若是以后想逃跑,趁他上山打猎的时候逃跑应该也容易。 见秦烈久久不出声,柳如思眼珠滴溜转了一圈,又开口游说:“你要是不愿意,可以成婚以后再和离,我发誓,日后会报答你…” “我愿意。” 秦烈从呆楞中回神后,回答得肯定,他嘴角微微上扬,看着她的眼神清澈温暖像山林间热度宜人的温泉。 倒是柳如思愣了一下,她仔细观察着秦烈的表情,迟疑的问:“你…见过我吗?” “我没有印象。”秦烈的脸上除了疤就只能看出坦诚。 “那你为什么就愿意了?”柳如思不禁疑惑道。 秦烈的脸上露出一丝青涩的局促,若不是柳如思离得太近都听不见他低不可闻的声音。 “你很好看。” 突然被夸了呢,柳如思还不知道这个身体长什么样,但她前生也经常被夸,对此已经有一套标准回答。 “你也…” 秦烈微微偏头向左。 柳如思意识到他介意自己的疤,她把仰着的头收回,看着眼前坚实的胸膛诚恳道:“身材非常好。” 如果秦烈的脸评7分的话——她不觉得疤难看,这身材可以评9分了,这宽肩窄腰大长腿,剩下的1分得看到腹肌才能给。 小姑娘身穿满是补丁的粗布衣裙,头发蓬乱却难掩她眉目如画,一双明眸此时正打量着他的胸口和腹部,目光灼灼直烧得秦烈耳尖通红。 “找到了!那丫头在这!” 三个男人拿着棍棒打破了山林间的春意,而渣爹气喘吁吁的跑在前面带路。 柳如思立刻躲到秦烈身后,两手扯着他后背的衣襟,从他的胳膊间往外看,丝毫看不出来他们才刚认识。 秦烈身形高大魁伟,加上左脸的疤,让他看起来煞气十足,三个男人不约而同的在几尺外停步。 渣爹在三个男人的眼神示意下,故作友善的开口:“疤面…啊不,秦烈小兄弟你让一下。小翠!你快过来,这几位大爷急着接你呢。” 秦烈身体纹丝不动,只是微微眯眼,看起来更加凶神恶煞,气氛一时有些紧绷。 还没等秦烈冥思苦想出该怎么说,躲在身后的柳如思就喊道:“秦烈现在是我夫君,要接我得先问过他!” 秦烈的耳朵又悄悄红了,面上维持着严肃的表情附和道:“先问我。” 三个男人顿时怒目看着渣爹质问:“耍我们呢!” “没有没有!小丫头片子胡说八道呢!我可没把人许给疤面,婚书都没有,哪能算啊!”渣爹慌忙解释道。 听到这些柳如思顿时有些慌乱,渣爹虽然渣但逻辑还挺清晰,大夏朝成婚需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如何确定有这些呢?就由婚书体现。大户人家的婚书分聘书、礼书、迎书,平民小户简单点的就双方长辈各写下婚书,媒人在上面签字按印以示见证,然后交换婚书,说明这桩婚事是有效的。 而现在他们没有婚书,就说明柳翠的所有权依然是归渣爹所有,渣爹有权任意处置她! “这位兄弟,没有婚书就让一让吧,你强留这丫头,她爹可是能告你强抢民女的。”一个黄牙男人有些讥讽的笑着往前,伸手想把柳如思拉出来。 秦烈眉头紧皱,他也不知该如何是好,只是黄牙朝他伸手的时候,他下意识就抽出腰间的柴刀。 黄牙连忙触电般收手退后好几步,回过神来立即恼羞成怒的挥舞棍棒喊道:“你小子敢动手试试!” 渣爹连忙拦下黄牙作势要打的动作,对秦烈堆笑劝道:“秦烈小兄弟,你想是娶媳妇,我过阵子帮你托媒人介绍一个,找个踏实能干的女人聘礼也就一两,最多二两,像我家小翠这种是不适合干活过日子的。” 秦烈皱着眉认真反驳道:“我不需要她干活…” 柳如思扯了下秦烈的衣服打断他说话,她发现了,这哥们是个憨憨!渣爹这是拐弯抹角的说他娶不起呢! 说到底不就是要拿她换钱嘛! 柳如思踮着脚身子攀到秦烈背上,可嘴还是凑不到他耳边,气息只洒在他的脖颈间,惹得他浑身酥麻,她悄声问:“你能给五两银子吗?” “能。”秦烈声音低沉。 柳如思开始胡诌:“爹!我会织布会种菜,能干活过日子的!我让烈哥把二两聘礼补给你!求你成全我们吧!我们已经定下终身,做过夫妻之事了!” 一石激起千层浪,在场的人都炸翻了! 秦烈顿时整张脸通红,震惊得扭身盯着身后的小姑娘。 黄牙一脚踹向渣爹,怒骂道:“你丫的连个女儿都看不好!破了身的怎么卖?把二十两还来!” “没有!绝对没有!丫头扯谎呢!找个稳婆验了身就知道了!”渣爹慌忙辩解。 秦烈闻言眉头又皱起,抬手探向肩头的包袱,然而被柳如思抓住按了回去。 小姑娘清脆的声音接着喊道:“我没撒谎!十天前爹去城里,两天都没回家,家里柴火不够我只能自己来山上捡柴…刚开始的时候可疼了,我还流了血!不过后面就舒服极了…” 本在考虑是不是带柳翠去验身的黄牙当即气急败坏,未经人事的小姑娘怎么会知道这些! “把老子钱还来!”黄牙抬腿又是一脚把渣爹踹倒在地,接着伸手朝他放银两的衣襟抓去。 渣爹死死捂住衣襟,哭天喊地的哀求:“爷!求你把小翠收了吧,你瞧瞧她那水灵的模样,肯定有人要的!” 黄牙闻言朝秦烈身后瞥去,柳如思立刻把悄悄观望的半张脸缩回去,然而黄牙早见过柳翠。 这小丫头现在就容貌不俗,黄牙作为人牙子对自己的眼光很自信,他断定柳翠过两年长开后只会更加美貌… “你欢场里见识过的,最值钱的就是那一夜,人我是还愿意收,但得折价,十两!别跟老子讲价,否则老子这就走,你一文钱都别想要!” 渣爹的脸色一阵红一阵白,对于他来说十两银子少了些,不能完全填补他的赌债,还需要卖点家当才能还上。 其实十两银子对于平民百姓已经是巨款了,在大夏朝够一个三口之家吃饱穿暖的过一年了! 所以柳如思觉得她这身价还能再砍砍,以后要还钱也能压力小点。 “我已经是烈哥的人了!此生非他不嫁!非要将我卖给他人,我就…把这张脸划了!叫你们一两银子也卖不出去!”柳如思一边干嚎着,一边去抓秦烈手上的柴刀。 秦烈眼疾手快就把柴刀高高举起来,柳如思只来得及够到他的衣袖,随着他手臂高抬,把他的衣袖都捋到了胳膊肘,露出充满力量感的手臂。 没等柳如思再扯皮,秦烈掷地有声道:“十两我出。” 第2章 不到24小时的闪婚 渣爹当即就犹豫起来,谁的钱不是钱? 黄牙子自然能看出渣爹的不坚定,可他刚放话不讲价,现在要是主动加价了,他面子往哪放? “你欠赌坊的钱可是十二两,多一日就涨一钱利!我黄牙子在金燕城是说得上话的,你把女儿卖给我,我可以帮你跟赌场打声招呼,将你利钱给免了。”黄牙子变相加码。 但这时秦烈却已经摘下包袱,从里头掏出十两银锭,白花花的银子吸引了渣爹目光。 十两可有点多啊!以后还债压力很大的,柳如思焦急着,却一时想不到办法,也拦不住秦烈的动作。 只是她没想到,秦烈听到黄牙子的话,又从包袱里掏出二两银子对渣爹说:“婚书写了,十二两给你。” 渣爹当即喜出望外,只是还是有些犹豫,要是拿了秦烈的钱,他怀里的二十两就要还给黄牙子了。 柳如思瞄到渣爹的眼神,趁热打铁的假装深受感动:“烈哥,看来那一日我没有错付,你竟是这般舍得为我破费…” 她故意往侧边挪了一些让几人看到,整个身子软软依在秦烈身上,作出亲密无间的样子,在男女大防的大夏,这动作已经是‘不知廉耻’了! 渣爹见这情形当即不再考虑了,柳翠极可能是跟秦烈厮混过的,现在秦烈出十二两不收,可能就再卖不出这价了! “行!现在就去小弟家借笔墨把婚书写了!”渣爹连忙上前就要接过十二两。 “先把老子钱还来!害老子白跑一趟!” 落了面子的黄牙子气急败坏,一把揪着渣爹的领子,伸手把自己给的二十两银锭掏出来!随即朝渣爹淬了一口,领着打手扬长而去! 渣爹毫不在意的抹了把唾沫星子,肉疼的捂了捂着空了的胸口,接着又要去接那十二两。 这次是白嫩的小手一把将他的爪子打开,柳如思呵斥道:“先写婚书!” 小叔柳荣贵一直悄悄跟在后面观望着,看有没有机会帮上一把,刚刚他听到十二两的时候就欲往前把二两补上,只是被他媳妇赵春芳拦住了。 这会听到要笔墨写婚书,他立刻又往前,这次李春芳没有再拦,只要无损自家,柳荣贵的善心她不反对。 柳翠的祖父考过童生,曾也对渣爹和柳荣贵寄予厚望,但他两连童生都没考上,渣爹多的文化没有,写个婚书是没问题的。 倒是秦烈,村里没人知道他居然会写字,瞧那字写的,比渣爹还强了不少。 不到晌午,村里的媒婆给两张婚书都按了印。 拿了婚书,小叔就陪柳如思回去收拾东西,柳翠也就几套破衣服。 渣爹一边盯着她收拾,生怕她多拿点什么走,一边心思活跃着试探道:“小翠啊,没看出来这疤面煞星还挺有钱的嘛…” “别问我!问就是没钱了,有钱也不会给你!” 柳如思在被父母扔进寄宿学校后,学会的第一件事就是要拒绝别人不合理的要求。态度强硬得不近人情最好,让别人知道你并不是一个好说话的人,否则忍一次,以后会需要忍无数次。 向来乖巧懂事的女儿突然呛声,渣爹顿时感觉丢了面子,扬起手就要打! 小叔连忙把柳如思拉开,自己肩膀上挨了兄长一下。 赵春芳正拿着块红布进门,见状骂道:“你个狗杂碎!还敢打我男人!你既然动手,那咱们就把帐算一算!爹娘不养扔到我家,去年拦你卖小翠讹了我家五两银子,平日里借粮借油也没还过…” 渣爹最怕别人跟他算账要钱,立刻辩解道:“我没打小弟!我这是要教训小翠呢!” 没等婶婶再开口,柳如思就接上了! “你凭什么教训我?以前忍饿挨冻你也没管过我,要不是小叔每日接济,我说不定早饿死了!” “还有五年前,我娘病重把她卖菜的钱给你让你去买药,结果你拿了钱跑去赌,害得我娘活活病死!” “你上对不起父母下对不起妻儿,你以为你只是缺钱吗?你是缺德缺大了!造了这么多孽还敢作威作福,别等发财了!等着遭天谴吧你!” 柳如思连珠炮般骂个不停,向来负责骂架的婶婶都没找到机会开腔!她不由对小丫头侧目,这丫头以前可没展露过这嘴上功夫! 不过比起以前只会哭哭啼啼的,现在看着可顺眼多了。 这儿正骂着,秦烈拎着只鹅进了门,他一边把鹅往渣爹那儿递,一边对柳如思有些歉疚的说:“一时弄不到大雁,我就买了鹅。” 柳如思这才知道秦烈让她在家等一下就走了是干嘛去了,心道秦烈是个大憨憨,她只是为了摆脱渣爹而已,他这么认真弄得她都不好意思了… 然后她劈手就把渣爹伸出的爪子打开,干脆的把鹅往小叔那边一推,正色道:“养恩大过生恩,叔叔,鹅该您收!” 一只鹅可值二、三钱银子呢!渣爹当即就不乐意了,手又伸过来抢! “我怎么没养你,你住的这屋子是我的,睡的床是我!我是你亲爹,这鹅就该给我!” 几人都瞥了一眼这年久失修的屋子,还有那木板加破草席的床,心叹还真是人至贱则无敌… 小叔不爱争抢,但李春芳可不会把鹅让给渣爹,直接了当的把鹅接了过去,一边喝道:“还敢说呢!当初分家的时候你占了这老宅,说好分钱或者帮荣贵盖房!结果你钱没分,盖房子也没帮抗过一根木头!你要鹅可以,咱到县老爷那儿,把这么多年的账都算算清楚!” 渣爹顿时哑口无言,婶婶对着他呸了一口,拉过柳如思往外走:“既然把鹅给你叔,出嫁就从我家走,大操大办婶是帮不了,就给你换身好点的衣裳。” 尽管叔婶和秦烈都想把这婚礼弄得正式点,但仓促之下,最后也潦草得不行。 柳如思穿了身婶婶的桃色粗布衣裙,衣服宽大并不合身,只能说好在是件没补丁的新衣。 头上盖着什么花纹也没有红布,她趴在秦烈的背上由他背回家,终于有空思考的柳如思有种做梦般的不真实感。 她的人生怎么能在短短两天里,从现代优秀大学生中了一千万,变成古代山村小姑娘随便找个人嫁了的? 不过这人的背挺舒服的,柳如思的思维发散着,随手戳了戳他手臂的肌肉。 “几步路就到了。”秦烈轻声安抚。 柳如思发现他是个很实诚的人,说是几步路就真是走了三四步就放她放下了。 三根香两根红蜡烛,渣爹被婶婶和柳如思联手排挤了出去,不让他坐高堂,两人只对着秦家的牌位拜了天地。 终于夜深人静。 坐在简单整洁的屋子里,柳如思和秦烈面面相觑。 她面上很镇静,只是脚趾勾着脚下旧鞋的破洞… 以大夏朝的官方说法来看,女子应该满十五后成婚。但古代人均寿命短,为了延续,基本是来了癸水就可以嫁人了,底层早婚的女子比比皆是,官府也不会管这些事。 柳如思在脑中整理语言,想着该怎么说服他不要洞房。“咱们大夏朝女子十五及笄对吗?” “嗯。”秦烈应道,双目映着红烛的火光,也映着她。 柳如思心虚的避开他的目光,语气淡定的接着说:“那个…我才13岁,年龄还小。” 闻言秦烈垂眸思索了一会儿,然后道:“等你及笄,再办一次正式的婚宴。” “嗯?”柳如思疑惑了一瞬。 随即她明白过来,这个憨憨还在介意婚礼潦草。“嗯,婚宴到时候再看。” “我是想说,正常十五岁成婚,那洞房…可以等我十…十八岁吗?”柳如思说完就认真观察他的神色。 对现代人来说十八岁才算成年,结婚还得等到二十岁,但在大夏朝,十八岁的女人都快嫁不出去了,结了婚让丈夫硬等五年后再洞房,那更是闻所未闻的。 柳如思这么说,只是为了“拆屋效应”,直接说要开个窗对方可能不会同意,但你说要把屋顶掀了,对方就会同意让你开窗了。让秦烈等她到十八岁不太现实,但应该能让他同意十五岁。 秦烈确实一副很为难的样子。 柳如思见状会心一笑,果然和她想的一样,她也准备好要花点时间说服他了。 “可以。” “女子年龄太小,做那事对身体…啊?”柳如思一双杏目瞪得溜圆,直接同意掀屋顶了!他也太好说话了吧? 柳如思脑中闪着,会不会是表面同意,然后‘就抱一抱,就蹭一蹭’,只是念头才刚闪了一下,就看见秦烈起身从房间的柜子里拿出一床被褥,轻声对她说:“我去另一屋睡。” 柳如思惊悟,‘原来人家是纯洁的少年!我才是脑子通黄那个!’ 尽管被土方车创死时她才二十岁,但柳如思并不是个单纯无知的女孩。 容貌出众的人会不自觉的引诱人靠近,同时会有人千方百计的诱惑其坠入情网,各种人和手段都见得多了,情商自然也就增长了。 现代的柳如思在生活中苦苦挣扎,她不是没想过利用喜欢自己的男人让自己的生活轻松一点。可她明白,利用可能是有代价的,她不想付出代价。 在现代她始终坚持靠自己的努力去独立生存,甚至因为父母失败的婚姻,爱情也是她抛弃的人生选项。 但重生在这个女人如物品般的时代,被卖掉的未来显而易见的糟糕,她只能选择利用秦烈摆脱困境。 秦烈顺利被她利用了,为她付出了对他而言也不少的钱财,在获得她的所有权之后,他可以合理合法的、轻而易举的索取回报。 他看她的眼神也算不上清白,可为什么她提出‘苛刻’的要求,他能简单的就答应了呢? 难道这世上,会有人无缘无故的对一个人好吗? 在房间里坐立难安了一小会儿,柳如思起身去秦烈的房间,看他正在铺床,就笑着伸手道:“我帮你弄。” “你不用干活,我会。” 秦烈并不让她上手,将她拉到一旁的凳子上坐下,他虽然动作温柔,但柳如思这小身板还是没有一点反抗的余地。 柳如思自然也想起白天他和渣爹的对话,一时不知该说什么,这么认真至于吗? 秦烈动作利落,很快就整理好床铺,然后两人又陷入面面相觑的尴尬中,秦烈话少,柳如思想了解一下这便宜夫君,于是主动打开话题。 “你家为什么没有养牲畜家禽?好像粮也没,种菜也没种?” 晚上的‘婚宴’,婶婶打算在秦烈家做一桌好点的给几个人,吃个结婚流程,发现这家里一点能吃的都没有,秦烈是掏钱给叔婶,他们从自家把食材担了些过来,才做的一顿饭。 “我打算投军,可能很久不会回来,就把牲畜和粮都卖了。” 柳如思顿时想起他在山上还背着包袱,之前小叔说半山腰是秦家坟,那秦烈是祭拜完亲人就要远行了吧。 她的突然出现打乱了他的计划吗。 “那你…还要去吗?”柳如思迟疑问。 “我不想去了。”秦烈果断的说完,又望着她有些不安的问:“你希望我走吗?” 柳如思能感受到他的期待,并且隐约意识到自己的意见可以决定他的去留。但一时之间,她只觉得承受不起,才认识不到24小时!这么重要的决定问她做什么? 可顶着他期待的目光,她也不得不给个回答,于是认真思考了一番。 一切都太仓促,她不能确定眼前人是否是良配,如果他去投军,她会有足够时间来思考这莫名其妙的人生,而且不洞房的事也顺理成章了。 只是,大夏朝常年大小战事不断,投军是死亡率很高的,秦烈到底救了她,光论这份恩情她也希望他能平平安安远离危险… “我不希望你投军。”柳如思选择做个有良心的人。 房间里光线昏暗,但他盯着她的眼睛似乎有光芒在闪烁,柳如思有些不自然的避开他的眼睛。 谈情她还不知道从何谈起,还是谈钱吧,简单一点。 “你那些钱是卖牲畜得来的?平日里打猎赚的很多吗?” 秦烈今天掏了不少钱,拿钱的时候都没有避开她,她大约瞧见他还留有家底。 “卖牲畜和存粮得了近十两,打猎赚的我没算过…我爹以前会把军饷寄回来,最后一次寄了一百两。”他的目光有些黯淡。 一百两,应该是他父亲的抚恤金… 勾起他的伤心事,柳如思想着是不是该说声对不起,只是还没等她说出口,秦烈就起身把包袱拿了过来,打开递到她面前。 看着白花花的一堆银子和密密麻麻的铜钱,柳如思滞了一下,抬头问:“这是要做什么?” “还有一百二十多两,都给你。”秦烈把包袱又递了递,示意她接过。 “额…”柳如思当然爱钱,她的内心背景音还是对那一千万的哀嚎呢!但这白花花的银子,比不上秦烈毫无保留的信任给的震撼…… 还是那句话,他们还认识不到24小时啊! 他就不怕她背着钱跑了吗?或者大手大脚全给他败光呢? 震惊过后,柳如思选择拉着秦烈找地方藏钱,拜托,这一堆银子加铜钱有十几斤重!她总不能每天负重前行吧? 指挥着秦烈把他的床搬开,挖了个洞把一百两整埋进去。接着点清剩下的钱留作平日的花销,找了张纸把数目记下,塞到木盒子里再藏在柜子的被褥下。 按大夏朝的规矩来说,她人都是他的了,不用他的钱那是不可能的,便跟秦烈建议,以后两人拿钱放钱都记个账。 虽然是潦草拼凑的家,但暂时先试着认真过日子吧。 第3章 转眼蹦出一个娃 她领到了一千万,在环境优美的小区里买了套公寓,靠在暖融融的沙发里享受生活… 突然,一声婴儿的啼哭打破了梦境… 柳如思一脸气恼的睁开眼,抬手就捶在肌肉分明的胸膛上! “你再睡会儿,我去看秦晧。”大手安抚的摸摸她的发鬓,接着人形热源就离开床铺,从床边的摇篮里抱起那个哭闹的婴儿。 转眼过去了四年多,她还没满十八岁,但儿子已经六个月大了! 只是弄出人命,严格来说不是秦烈的错,是柳如思错估了自己的自制力… 大约是十六岁的夏天,天气热得恼人,两人之间不像头几年那样拘束,在家时都衣物单薄。 秦烈血气旺更怕热,只一件单衣也没一会儿就汗滋滋的,柳如思看他难受得很,就建议他干脆别穿上衣了。 之后他就开始光着膀子在她眼前晃啊晃啊…充分向她展示着厚度适中的方形胸肌、规整排列的腹肌、宽阔的肩背、充满力量感的窄腰! 柳如思就做不到把注意力转移超过片刻,她那两眼珠子会自动跟着美好肉体转。 然后她的色胆开始膨胀,‘我就摸一摸,我就抱一抱…’都是柳如思说的,而那条界限一被打破,之后就是烈火干柴的夜夜日日。 她怀疑过他是不是钓鱼执法,但这种事就跟雪崩一样,没有一片雪花是无辜的,真相是什么已经不重要了,娃已经蹦出来了,她只能诚恳劝告穿越的姐妹们,不要太相信避子汤! 婴孩的哭声还在继续,大手轻柔的把迷蒙中的她唤醒。“思思,已经给他秦晧过尿布了,他可能是饿了。” 秦烈歉疚的看着她疲惫的坐起身接过孩子,他其实也不想让柳如思怀孕,女人生孩子有多危险他是知道的。他不过是一次没忍住在里面就…事后还去城里找郎中抓了避子汤煎给思思,可还是一击命中了。 发现怀孕后,思思觉得落胎的风险也不低,于是咬牙切齿的决定要生。 还好,思思平安闯过鬼门关,还给他带来一个血脉相连的新生命。 长臂把已经出落得曲线婀娜的人儿环过来,宽阔温暖的怀抱为她抵去清晨的寒意,秦烈把下巴抵在她的肩头上,左脸的疤贴着她细嫩的侧脸,他喃喃道:“思思,遇到你之后的日子就跟做梦一样…” “谁不是呢。”柳如思到现在还觉得这一切可能是黄粱一梦,醒来后就会发现她中一千万后还好好的。 “我好怕,怕一觉睡醒,我还是孤零零一个人,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活着…” 环着她的手臂收得太紧了,不过她决定忍他一会儿。 “那天我跟着祖父上山砍柴,我在后头听到吼叫声,脑子里就只有一个念头,我不能再失去祖父了…” “我已经拼尽全力了…熊死了,可我还是没把祖父留下…唔…” 有滴微凉划过她的脸颊和脖颈,她知道不是她的泪。 她明白他回忆起了悲痛,但无法感同身受,她只能试着安抚:“至少,他们很爱你,在的时候都对你很好。” 孩子吃饱了,秦烈也收拾好回忆把孩子接过去,脸上雨转晴,扬着不符合形象的灿烂笑容。“思思你再睡会儿?我先去弄早饭。” “嗯…你去吧。”柳如思半点儿不推托的往被窝里钻。 她意识到自己堕落了,但这不能怪她,只能怪秦烈给她混吃等死的生活做出了重大贡献! 做饭怕她烧到、烫到、被烟呛到。 田地里的活计,刮风不让她去,毛毛雨不让去,太阳大也不让去。 跟着他上山打猎更不用说了,直接不让去。 一开始她还有点内心忐忑,后面就开始心安理得了。上辈子那么努力也没过过几天好日子,有得享受就享受吧!说不定哪天又嗝屁了呢! 柳如思在床上翻了好几遍,发现睡不着了,于是懒洋洋的爬起来,拿过床边叠得整齐的衣裙往身上套。 她自重生以来,就那第一天穿过带补丁的衣服,绫罗绸缎秦烈自然买不起,只是平常人家都是粗布麻衣,而她的衣裙大都是细软的棉布,每年冬夏两套新衣,多吗,也不多,但够穿了。 柳如思在窗边坐下,对着铜镜给自己盘了个简单的妇人髻,这铜镜是她十五岁及笄后办正式婚宴添的嫁妆,这事儿也挺逗的,从古至今嫁妆都是娘家出的,可她的嫁妆全是秦烈置办的。 夫妻两吃完早饭,柳如思端了个盆准备装些麸糠,家里现在养了牲畜家禽,早上得去喂一次。 “你放着,我等会儿去弄。”在一旁洗碗的秦烈忍不住出声。 柳如思白了他一眼。“别剥夺我的乐趣好吗?看着鸡鸭把我喂的东西吃干净,那感觉可愉悦了。” 在她的建议下,家里养了好几头牛和许多鸡鸭,别的大事业她做不了,只能弄点小规模养殖证明她不是个废人。 把牲畜喂完,柳如思拿了香皂洗手,其实她也尝试过创业,例如她做出了香皂想通过这个致富,只是后来发现这事不像想象中那么简单。 想卖给平民吧,普通百姓洗衣服用天然的皂荚,洗澡用清水就够了,制作香皂需要用油脂,卖价自然不会低,百姓怎会拿闲钱买这个。想卖给富人吧,首先得有渠道,其次香皂的竞争力其实不大,富人有澡豆之类的用品,香皂论养肤的功效还不如澡豆呢。 好在秦烈是真惯着她,废了一罐猪油做的香皂都是自家用的,她做的用完秦烈还自己动手又做了一些给她——这也证明这玩意很容易被仿制。 柳如思抱着孩子在晒太阳,胡思乱想间,外面突然传来呼喊声把她惊醒。 “救命啊!我家汉子溺水啦!” 秦烈劈柴的动作停下,和柳如思对视了一眼见她没有反对的意思,就扔下斧头跑出去。“我去看看。” 秦家宅子外面是个大池塘,直把秦家孤零零的与村里分隔开来,而此刻在池塘对面哭喊的是最近的邻居黄嫂子。 秦烈“噗通”一声就跳了下去,柳如思也抱着孩子急匆匆的走到池塘边,落水的人不在水面上,岸上的人就焦急看着秦烈几次换气下潜在水里寻找。 柳如思眉头紧皱,再不救上来就晚了!正当她这么想的时候,秦烈终于捞到了人往岸边游,只是看黄大石一动不动,显然是没了意识。 柳如思情急之下随手把孩子塞给也在旁边哭的小姑娘,接着就跑过去让秦烈把刚拖上来的人放平。 秦烈不知道她要干什么,只是她说的,他不懂也都会照做。 柳如思迅速跪地,把溺水者的嘴掰开,手指挖几下清理异物,同时对着黄嫂子急声吩咐:“你过来!往他嘴里吹气!” 说完她就已经双手交叠在在黄大石的胸口,动作标准的开始按压,见黄嫂子还在愣神,她拧着眉急道:“快点啊!你丈夫的命还要不要?!” “要!要的!”黄嫂子回过神也不管那些礼义廉耻了,冲上来就往黄大石嘴里吹气! “捏住鼻子!抬下巴!嘴要包住他的嘴!听我说吹再吹!” “吹气!” “吹!” 几番急救过后,黄大石身体一弓吐出一口水,接着就剧烈咳嗽起来! 救活了!柳如思的两条胳膊酸痛得很,但她特别的高兴!前生她只是大三的医学生,虽然这些基础她练过无数遍,但实战还是第一次! 黄家人哭喊庆幸着,黄大石的老娘拉住抱回孩子就要走的两夫妻,噗通一声跪在他们面前,还要给他们磕头。“你们是大恩人啊!我儿子的救命之恩,老太婆我不知道怎么还啊!” 柳如思刚想把黄老娘拉起来,黄嫂子又拉着小姑娘跪下去,醒来黄大石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也对着他们就是跪。 看着跪了一地的人,柳如思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她是拦不住了,秦烈只顾着在一旁眼睛亮亮的盯着她,根本不管这些人跪不跪。 她想了一下便问黄大石:“你不是会凫水吗?怎会在风平浪静的池塘溺水?” “下水以后我腿筋猛然抽痛…不知怎么就溺水了。”黄大石也觉得匪夷所思。 柳如思瞥了一眼黄嫂子脸上的淤青,脑子一转就开始胡扯:“你啊,以后对老婆孩子好一点,说不定就是你平时打骂家人造了孽,老天爷看不过去了!这次放了你一条生路,你可要好好改过!” 这话放平常来说黄大石是不会信的,但他刚从鬼门关里走一遭,走马灯都跑完了,而且这话是救命恩人说的,他不由得就信了七八成。 旁边凑一群来看热闹的村民,有人这时开始嘀咕:“这秦家媳说话得信啊!” “这怎么说?” “她四年前从柳家出嫁时,不是叫那柳赌鬼等着遭天谴吗?没几个月就脸生恶疮!本来还长得人模狗样呢,而今比鬼还吓人!” “是,我也听说了!而且两年前去城里买疮药,没刮风没下雨,莫名就摔了一跤,治腿还没治好,现在还走路有些坡脚!” 村民们议论的声音不算小,柳如思嘴角抽了抽也没反驳,拉着秦烈回家换衣服去。古代人迷信,形象朝神婆靠拢也好,起码一般人不敢惹。 山村里的日子平淡,像流水般就过去了。 转眼又是三年,吃奶的小娃娃已经能跑会跳了。 “娘!这些字什么意思?”小秦晧指着书本,一双眼睛求知若渴。 柳若诗看了眼,然后淡定道:“鳞潜羽翔,意思是鱼在水里游鸟在天上飞。” 她有点庆幸重生以后自己还有学习精神,虽然她自备繁体字识别功能,但只会看不会写,除了那些上学学过的古文外她也基本不懂。 她重生一个月后,生活稳定下来,就从祖父那儿也就是小叔家借了很多书来自学,硬是把繁体字练会了,毕竟再没追求也不能当文盲啊! 虽然以她的水平,如果去科考,估计连童生都考不过,但现在教三岁半的小秦晧那还是够够的~ 小秦晧记住了,就拿起尖头笔杆,在沙盘上写那四个字,一边写还一边念念有词。 那是个a4纸大小的方形托盘,里面平铺一寸厚的细沙,这原本是秦烈做给她用的,笔墨家里有买,但就算是质量一般的纸和墨对于平民来说也是烧钱玩意儿,秦烈舍得,她也舍不得。 小秦晧写了一遍,让柳如思检查有没有写错,她点了头之后,小秦晧就拿起旁边的短尺把细沙刮平,再一次练习那四个字。 其实柳如思和秦烈都没有拔苗助长的想法,而且她以前听说,过早学习并不好,可能小时了了大未必佳。所以一开始教三字经,一天只教他一句。 但小秦晧是天生就好学,而且聪明得离谱,学过的就不会忘。有时候他自己觉得不过瘾,就会拿着书找他爹,他爹被禁止私自传授,他就偷偷跑到村里小叔家找外曾祖学… 柳如思怀疑过他是不是哪个人魂穿的,还试探的问过他‘08年奥运会在哪里举办’、‘how are you?’ 最后她只得到一个结论,她儿子可能基因突变了。 第4章 贼老天!你有病! 春雨缠绵,小秦晧彻底掌握了鳞潜羽翔的读写,柳如思手里做着的绑带牛皮靴也已经像模像样。 她打算给秦烈做双硬皮靴,他平常上山下地,普通的布鞋穿不了多久就会烂。 “嘶!” “娘!你的手指流血了!”小秦晧急忙凑过来。 柳如思小脸皱成了一团,被锥子扎真的好痛啊啊啊… 稍微缓过劲,她对着儿子严肃警告道:“不许告诉你爹!” 这双鞋她去年就开始做了,就因为之前扎了一下,秦烈直接没收,被迫停工一年多,最近才她在箱子最下面发现做了一半的靴子。 用凉开水冲洗着手指,她默默祈祷手指不要肿起来,千万别让秦烈发现了。 “小翠!小翠…”婶婶赵春芳的声音由远及近。 她两眼红红的跑进来,拉着柳如思,嘴唇哆嗦着却半天没说出口。 “婶婶,怎么了?” “从城里回来的路上山石滚落…秦烈他…他…” 她只觉得哄的一下,像是从云端落入泥潭,脑子一片空白。 怔愣了一会儿,柳如思脸色煞白的冲出去,她跑得飞快,绕过那片池塘,跑过几间土房民舍。 她看见人影憧憧,聚在小叔家门口的平地上,也是那间柴房的门口。 匆匆拨开人群挤进去,她就看见一个人躺在中间,是她再熟悉不过的高大躯体… 她急切的扑上去,颤抖的手摸索着他的脖颈,曾经温暖得像火炉一般的身体竟然没有了热度,颈动脉摸不出一丝脉动。 “小翠…秦烈已经去了…他被山石砸中后背,当场就没气息了。”小叔泪流不止,上来拉柳若诗。 秦家养了几头牛后,需要耕地的时节会租给村户耕地,平日里小叔会拉牛车往返于城村。昨日秦烈打猎时采到年份不低的人参,今天是和小叔一起坐牛车进城去卖人参和其他货物。 柳如思推开小叔的手,双手交叠在秦烈没有起伏的胸口上…只是刚放上去她就察觉到异样,拉开他胸前的衣服,就看见他的胸膛上包着厚厚的纱布,还有隐约的血红。 粗暴的三两下拆开纱布,就看见深可见骨的刀伤,柳如思抬头质问般看向小叔。 “我们卖完人参刚出城,遇到了拦路的山匪…秦烈砍倒了几个,山匪就跑了,只是他也挨了一刀,我们马上就回城包扎了。”小叔叙述着又悲泣起来。 “要不是受了伤,山石滚落以他的身手也能躲开的,而且…他还先推了我一把…唔…” 柳如思失魂落魄的瘫坐在地,如木偶般看不出鲜活。 不知过了多久,她突然抬头对天怒骂:“贼老天!你有病!” “为什么?为什么!” 柳如思状若癫狂般质问着… 刚击退了山匪,接着就遭遇山石滚落…她不信命,可现在不由得她不信!可是为什么啊?为什么秦烈一定要死!? 为什么她明明很优秀,爸妈却都不要她? 为什么让她中了一千万,又让她死而重生到这个世界? 为什么她已经沦陷于秦烈给的幸福中,又突然把他带走?! 柳如思呆坐在地上,出落得美艳的脸此时苍白如白纸,本就娇小的身躯此时更显脆弱,好像刮来一阵风儿就能将她吹离世间… “娘!” 稚嫩的声音在耳边,幼小的孩子直往她怀里扑,她下意识就伸手搂住孩子。 “娘…爹怎么了?呜呜呜…我是不是没有爹了…呜呜”小秦晧从会说话以后就很少哭,此时哭泣的样子反而像个普通孩子… 像是恍然大悟,原来一切不是梦!梦怎么会这么痛呢? 眼泪终于崩溃决堤,但柳如思却像是活了过来,示意婶婶帮她照顾小秦晧,她又扑到秦烈身上摸索他的衣襟。 周身摸了一遍,她抬起头两眼通红的问:“他的钱呢?秦烈卖人参换的钱呢?!” 看着四周的人都往一处看,柳如思顺着视线看过去,就看到一个满脸溃烂的人一瘸一拐的往人后躲… 柳如思势如虎豹般的冲过去,一把拽住渣爹,强硬的伸手就把他衣襟里鼓鼓的荷包掏出来! 只看一眼她就知道是秦烈的,这是她给秦烈缝的,她只会缝线不会绣花,荷包光秃秃的,但秦烈用了好多年。 “这是秦烈留给孩子读书的钱!是他拿命换来的!拿我们母子的钱,当心秦烈把你一起拉下去!” 柳如思在故意胡扯,她需要吓一吓别人,山村的生活并不是一片祥和的,互帮互助的有,恃强凌弱也常见,秦烈在的话她不需要担心这些… 有小叔一家和黄大石一家的帮忙,丧事办得还算顺利。 请了唢呐匠吹吹打打送到半山腰的秦家坟里,看着错落排列的几座坟,柳如思突然觉得,以前安抚秦烈的话很不恰当。 正是因为失去的人是爱你的,对你很好,才更让人无法接受啊… 时光开始变得难熬。 仅仅是一个月便让柳如思觉得恍如隔世。 布包里装着从城里买来的盐和一些杂物,柳如思心里盘算着秦晧以后的费用。 家里现在有二百多两银子,若是平平淡淡的过,够她把秦晧养大了。想让他读书,普通私塾束修用差点的笔墨一年二十多两,也够他读到十来岁了。可那种私塾里教书的先生最多不过秀才,能学到的学问恐怕有限。 之前秦烈的意思是把他送到闻名百里的和光书院,那是翰林学士退隐山林后办的书院,门下出的秀才、举人数不胜数。但和光书院一年束修就要八十两,二百两只够读两年,两年能读出个什么? 尽管秦晧现在还没四岁,但不早点规划肯定是不行的…或者可以先去普通私塾把秀才掏空,再转去和光书院? “小翠,到家了。”小叔把柳如思唤醒,她轻吁一口气把头上的帷帽摘下。 从祖父那儿接小秦晧回家,走在路上小秦晧眉飞色舞的跟她说着:“千字文我都会背会写了!外曾祖让我在四书里选一个学,我选了孟子!” “嗯,晧晧很厉害。”柳如思夸奖过后就话锋一转。“今天我出门得早,你自己有没有做操?” “有…”小秦晧躲闪着眼神。 “哦?没有说谎?我明天会去问你外曾祖的哟。” 小秦晧用九成新的脑子思考了一下,认为真相瞒不住亲娘,于是几乎细不可闻的说:“我…我今天忘记做操了…” “嗯,忘记了没事,明天补回来就好了。做操能让你长得更高,你想像爹一样高大…”柳如思心口一疼,她总是忘了,已经没有秦烈了。 咽下酸涩,她接着教育道:“撒谎是不好的,以后要对娘说实话好吗?” “好。”小秦晧闷闷应道,上前紧拉着她的手,整个小团子黏黏糊糊的倚在她身上,他不懂的事还很多,但他能感觉到娘亲的情绪不好… 看着几乎挂在自己腿上,严重妨碍她走路的小团子,柳如思忍俊不禁的摇了摇头,干脆把孩子捞起来抱着。 回到家后柳如思也没再感伤,忙碌的家事占据了她脑中的空隙,今天卖了牛犊子,给母牛多喂点谷物吧。这几年的选育看来是有用的,三十只母鸡今天下了二十六个蛋!二十只母鸭差点,不过也有十一个蛋。 看来签的订单没问题了,以后光靠给城里大户提供蛋类,每个月都能赚三两,虽然不够多,但这是比较稳定的收入,而且以后可以尝试扩大规模。 另外成鸡、成鸭也是可以出的,这也是大的收入,不过目前还没有订单,只能卖给菜贩,价格会比较低。 自家有养鸡鸭,给儿子做饭自然不会吝啬,小孩子需要有蛋白质摄入才能健康成长,一碗嫩滑的蒸蛋撒上葱花端上桌,柳如思大喊:“秦晧!来吃饭了!” “来啦!”小秦晧登登登从后院跑进来,站到盆架前面的小凳子上,举着双手等着。 柳如思舀了水缓缓淋在儿子手上,欣慰道:“饭前便后要洗手,晧晧很棒,养成了好习惯。” 母子俩正吃着饭,就听见陌生的脚步走来,一个脚步虚浮的男人不请自来,柳如思记得他是村里人,平日里经常偷鸡摸狗不干正事,村里都叫他二流子。 二流子径直走进屋里满脸笑容,但柳如思能看见他眼底的色欲。“小翠在吃饭啊,正好,我弄了只烤鸭,想着秦兄弟走了,你可能日子不好过,就给你送来。” “不必了,烈哥留了点家底,我们母子不至于挨饿。”柳如思脸上尽是冷漠。“天色不早了,家里不方便待客,你带着烤鸭回家吃吧。” 二流子不以为意,把荷叶包着的鸭子放餐桌上,就伸手去拉柳如思手,脸上浮现出做作的怜惜。“你不用逞强,一个女人还带着个拖油瓶,唉,我也看着心疼,这才想着偶尔来照顾一下。” 柳如思抽了几下没把手抽出来,顿了一会儿,原本紧绷的脸突然松开,轻声笑道:“就偶尔来照顾吗?” 美艳动人的女人突然笑了,直把二流子给看呆了,之前他在远处看过城里芳春院的花魁,好像也差了柳翠许多… 小秦晧一声不吭的坐在桌边,他感觉现在发生的事是不对的,但他不知道哪里不对,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两只小手紧紧攥着。 柳如思动手将烤鸭拆开放到自家的盘子上,把荷叶和绳子塞到灶膛里。 二流子回过神看见她收下烤鸭的动作,再结合她刚说的话,顿时喜出望外。“我…我去求我爹,他早就想让我娶媳妇了!你虽然是寡妇…但我不嫌弃!你要带着儿子也可以,他改我的姓就行了!” 小秦晧顿时急了,别的他不懂,但他讨厌这个人!他不想改他的姓! “娘!我不…” “嘘!”柳如思偷偷对儿子眨了眨眼,然后转头对二流子说:“不着急,孩子在这儿呢,跟我去别处说。” 柳如思转身朝后院的鸡舍走去,走了两步还回头瞥一眼二流子,示意他跟上。二流子早被迷得七荤八素,飘飘然就跟了上去。 走到后院,柳如思关上后院的门,二流子顿时兴奋得眼睛充血发红。 她勾起嘴角却是满眼森然,用尽全力飞起一脚,正中裆部! 二流子脸上瞬间褪去所有血色,鸡蛋之痛令他连声音都发不出来! 柳如思却施施然走到旁边打开鸡笼,掏出一只母鸡扔到二流子身上,接着几乎是尖叫般大喊:“抓贼啦!有人偷鸡!” 她一边喊着“抓偷鸡贼!”一边拿过根棍子就往二流子身上抡! 很快最近的邻居黄大石和其他人先后赶来…… 在这世道若是说二流子是来调戏她的,无论有没有被得逞,她都会被打上不清白的印记。 但说他偷鸡,农家人都会同仇敌忾的,毕竟谁家不防偷鸡贼呢。而他也不可能自曝自己是来的偷人的,这个罪名可比偷鸡大,柳如思若是拼着不要脸面,完全可以把他送官打个几十板子。 柳如思到底是个力气小的女子,鸡蛋并没有碎,被五花大绑的二流子缓过劲来,慌忙解释道:“我不是来偷鸡的!我…我是来卖烤鸭的!烤鸭还在她桌子上呢!” “那是我自己烤的鸭子,我家养了这么多鸭,为何要买你的烤鸭?我看你是闻见我做烤鸭吃,嘴馋了,才来偷鸡。”柳如思不慌不忙道。 “不是偷鸡为何在鸡舍?”黄家的小姑娘黄彩云突然出声,柳如思不由得挑眉,别人说的话自然比当事人说的更有说服力。 “对呀,我来的时候还看见他旁边有鸡呢,这个点鸡早该回窝了!”黄嫂子也补充道。 围观的村民里有人突然说:“肯定是偷鸡!二流子以前就偷过我家的鸡!” 二流子一看,还真不是冤枉他的人,一张脸涨红着支吾道:“那…那都多少年前的事了…” 然而“证据确凿”被抓了现行,以前还有偷鸡的历史,已经没有人信他的话了。 二流子的爹过来赔了礼道了歉就把人领回去,这个时代偷鸡摸狗这种小事一般都不会兴师动众去告官。 纷扰落定,四下已经黑幽幽一片,柳如思点上油灯,关上院门和屋门。 桌子上的菜都已经凉了,柳如思把菜都热了一遍,将烤鸭切了切,鸭腿夹给儿子,一只烤鸭得值一钱银子了,白送的,不吃白不吃。 “娘,你撒谎了。”讨厌的人挨了揍,小秦晧笑得开心,只是他不明白,说谎明明有这么有用,为何娘却说撒谎是不好的呢? 柳如思愣了一下,她倒是没想到对孩子的影响。 “皓晧知道爱和喜欢的区别吗?” 小秦晧一脸茫然。 “娘喜欢满树的桃花,喜欢毛茸茸的小鸭子,喜欢是有的话很好,但如果没有了也没关系。而爱,是无法割舍,不想离开,我爱你爹…也爱你。” “皓晧,你对娘是喜欢还是爱呢?” 小秦晧轻易就做出判断,他怎么会没有娘也没关系呢! “是爱,皓晧爱娘亲!” 将小秦晧搂进怀里,柳如思温柔摸着他的脸。“皓晧啊,说谎会让爱你的人难过,所以,不要对你爱的人说谎。” 第5章 娘!爹从坟里爬出来了! 时光流逝,柳如思二十一岁,小秦晧已经四岁半了,也到了秦烈第一年的忌日。 得益于充足的肉蛋奶和适宜的运动,秦晧如今灵活得像只兔子,跑得贼快,不一会儿就把柳如思甩在后面。 柳如思虽然喊着“慢点跑”,但也不是很着急,平日里她经常会带小秦晧上山去坟旁坐会儿,以秦晧的记忆力是不会跑丢的。 不过看不见孩子的小身影了,她还是赶忙加快了些脚步,只是没一会儿就见小秦晧又“登登登”蹿下来! “娘!爹从坟里爬出来了!” 柳如思连忙搂住冲下来的小“炮弹”,当即怒气冲冲责骂道:“下山跑那么快做什么!这路上都是石头!万一摔了可怎么办!” “爹爹还趴在坟边上呢!他受伤了!娘!我们赶紧上去救他!”小秦晧急得不行,拽着柳如思要往山上跑。 柳如思这才把秦晧话里的信息收入脑中,不过也是满头雾水,这孩子已经被她教育过不会对她说谎,而他的智商也是被她怀疑是基因突变的程度…但他说的话实在匪夷所思。 跟着小秦晧跑上山,刚看见秦烈的坟头,她心里就咯噔一下子,一具高大的身躯趴在坟边几丈远! 不需要小秦晧再催促,她便恨不得瞬移般跑过去! 但跑到剩几步远,她的心又沉下去,这不是秦烈,这个人更瘦一些,露出的耳朵和侧脸也不一样… 不过她还是蹲下查看这人的伤势,他的背上有两处很深的刀伤,还有根断箭插在他的大腿上,看他身体微微起伏,显然是还活着。 “娘!爹怎么样了?能救回来吗?!”小秦晧急得不行,又不敢去碰,娘说过有些伤势不能乱动。 “这不是你爹。这人受伤严重,可以救救看,你下山去叫黄彩云先上来,再让黄大叔叫几个男人到家里拿担架来抬人,你也回家把医疗箱里的纱布拿来。”柳如思有条不紊的交代道。 小秦晧还是觉得这就是爹,不过急着救人他也顾不得跟娘争论,只是刚转身又被柳如思拉,她非常严肃的说:“慢慢走下去,不准跑!你要是摔了,我就不救他了!” “好…”小秦晧只能应下。 看着小秦晧往下走,虽然他走得还是很快,但有认真看着脚下的路,她也没再强求。 大致看过没有致命伤,目前流血也不是很快,柳如思就暂时先不管伤员了。 把拿上来的篮子中的祭品一一摆在秦烈的坟前,把周围的草清了清,点上香,就开始烧黄纸叠的元宝。 她觉得如果真有阴间,那么多烧纸的,一烧一大把,在下面肯定会贬值的。而元宝是一个个叠的,需要更多功夫的东西大家烧不了太多,应该会更保值一点。如果真有阴间,她希望秦烈在下面能做个有钱的鬼。 柳如思认真烧着纸,她没注意到,旁边的伤员悄悄睁开了眼睛,听到有人上山的脚步声又赶忙闭上。 “思姐姐!真的是秦大哥活过来了吗!”黄彩云急匆匆跑上来,她有点不信,但又有点信,因为很多人说柳如思姐姐嫁给秦烈那天,就开始能和老天爷说话了。性格变了,还把自己名字改成柳如思。 另外在救了她爹之后,有人受了伤流血严重来不及去城里找郎中,就找上她试试,她拿着针线在人肉里缝来缝去的,看着特吓人!不过她缝的人保住命了,而且伤比郎中治的好得快许多,村里人都说是因为思姐姐会跟老天爷商量,能不能把人留下。 对于黄彩云的疑问,柳如思只是走到伤员旁边,弯腰伸手捏住他的下巴,把他的脸转过来,然后问:“你觉得像吗?” 黄彩云认真看去,随即脸颊红红的小声说:“不太像…这个人很好看。” 柳如思并不认同,这张脸虽然五官精致,但一点疤痕印迹也没有,辨识度不高没有半点特色。 不过见黄彩云很欣赏这脸,柳如思也很欣慰。“这人身上的衣服都是丝绸锦缎做的,想来家世很好,看样子应该二十左右,你想不想许给他?” “哈?”黄彩云两眼顿时瞪得溜圆! “到时候我说是你救了他,自古救命之恩以身相许的多得是,不过他这年纪应该已经成婚了,但大户人家纳几个妾也很正常。” 柳如思确实有点被这个世界同化了,不过会对黄彩云提出这个建议也是有她的考量的。 黄大石家重男轻女得很,之前黄大石家暴也是因为黄嫂子生彩云时伤了身子,黄大石嫌她没生儿子。后来两家人熟了,柳如思又会一点营养学,给黄嫂子调养了一番——其实就是让她吃点好的,今年如愿生了个儿子。 按理来说其实是好事,但对彩云又不是好事。柳如思已经听说黄大石在给彩云找人家了,找的目标不是人好不好,而是看出的聘礼高不高,指不定会为了多一些的银钱就把彩云嫁给某个老头,而柳如思终究是外人,不好过问。 这个突然出现的伤员对黄彩云来说可能是更好的选择,虽然可能是妾,但起码不是老头,而且很可能就荣华富贵了。 黄彩云认真考虑了一下,然后哭丧着脸说:“这不对啊,怎么会是我救了他呢,会治伤的人是思姐姐你啊。” 柳如思暂时也没想到这些细节,迟疑了一下说:“那就说是你先发现的他,然后叫我来救人。” “这更不对了!这是秦大哥的坟,我怎么会先在你丈夫的坟前发现他!” “那就不要说是在哪发现…” “好啦思姐姐,我知道你是为我好,但是顺其自然吧!命有时候说不准的,我也不一定就会嫁给老头。”黄彩云又看了一眼地上的男人,这人太好看了,而她是个长得普通的女孩…她又抬眼看向在思考的柳如思,美得让人心情舒畅! 秦晧和黄大石带了三个村民上山,柳如思先用纱布包裹初步固定止血,抬人下山的路上,秦晧眼巴巴的看着担架上的人,对柳如思问:“娘,爹脸上的疤怎么没了?” 柳如思没好气的白了一眼。“我说了,这不是你爹!” “我看就是秦兄弟,这身量都一样,都能从地里爬出来了,少点疤也正常。”抬担架的村民。 “这人瘦一些!而且五官长得都不一样!”柳如思怀疑这些人的眼神是不是都有问题。 “那些江湖人不是还有什么易容术嘛,地府出来的换张脸肯定简单,要从地府出来肯定吃了好多苦!不瘦才怪嘞!” 柳如思直接无语,自行丰富故事情节是吧! “你们看这一身伤,是爬了刀山火海回来的吧?!” “是啊,秦兄弟肯定是舍不得你们母子两,才拼了命从地府出来的!” 一路听着村民天方夜谭般的说辞,柳如思的神色也慢慢的不再淡然,虽然很可笑,可是… 将伤员放在秦家堂屋的竹床上,柳如思用凉开水仔细的洗了手,拿出许多小罐装的高度数酒,先给自己的手消毒,开始给伤员清创。 这是她自己用低度数的酒蒸馏的,度数她估计在75度上下,没有仪器检测具体多少度她就不知道了。 早在七年前她嫁给秦烈之后,她就一直在尝试做医用酒精,不过以前都是掖着藏着,只秦烈偶尔打猎受伤时给他用。她做出高度酒的目的是为了医疗,可不想流传出去弄出一些酒精中毒的酒鬼。 后来村里受伤的都来找她,为了治伤她也不那么小心了,只是对外她称之为消毒水,并强调不能入口。 用煮制烘干过的棉球蘸取高度酒,在伤口上擦拭。 “嘶啊…” 竹床上的伤员弹了一下,痛呼出声,想来是被疼痛激醒了。 柳如思停下动作,交待道:“是会很痛的,但伤口不消毒的话,感染风险更大,严重的话会致命。我这里有一些麻沸散,但麻醉效果也不是很好,要用吗?” “没事…我能忍住。”伤员声音沙哑,但语气很肯定。 柳如思也不多问,接着开始消毒,而接下来的消毒,伤员硬是忍住了一声不吭。 消毒完就是缝合,这项技术柳如思觉得自己已经练到执业医师该有的水平了。 在学校的时候缝猪皮她就缝得很勤快,最近几年给人缝伤口也缝了不少,不过碍于工具材料限制,她的缝合结实有余美观不足,缝出来蜈蚣疤是免不了的。 最后是大腿上的箭,中箭的位置是大腿外侧靠近臀部的地方。 柳如思拿起剪刀要把伤口处的衣物剪开,这时在旁边给她擦汗的彩云突然就放下东西一溜烟的跑了。 柳如思愣了愣,她是已经沉浸在医疗工作中完全没有考虑到这些。 之前搬伤员的黄大石和几个村民都在旁边默默围观,见她迟疑就宽慰道:“这是秦烈嘛,你自家男人有什么不能看的!” 柳如思嘴角抿了抿,她还不确定…罢了,不管是不是秦烈,她都是该动手治疗的。医生眼里是没有性别的,虽然她只是个医学生,但也该反省一下,自己是不是被这个世界同化得太多了。 剪开布料,就看见令人牙酸的伤口,还有白花花的大腿,和半个饱满的屁股蛋子。 一边给断箭四周的皮肤消毒,她仔细回忆了一遍这个部位的重要血管和神经的走向,柳如思小心翼翼的开始下刀扩开伤口。 竹床上的人一直是清醒的,此时依然一声不吭,但柳如思刚划开一点皮肤就感觉到他浑身的肌肉都绷得像石头一样硬。 肌肉绷紧的时候是不好下刀的,但也没有局部麻醉可用,柳如思又问他:“要不要用麻沸散?或者…能不能肌肉放松一些。” 她知道这实在强人所难,疼痛之下,身体会不自觉的绷紧肌肉防御伤害,用小刀割肉还要放松,那得是什么神人才能做到的。 “我试试。”竹床上的人深吸了几口气,随即将四肢和全身的力气都放开,肌肉暂时都放松了。 柳如思又一次下刀,刚割开一寸,他的腿部肌肉又崩得紧紧的,柳如思一边用纱布按压止血,一边用手指安抚旁边的皮肤,嘴里轻声念着:“放松…放松…” 等他再一次放松下来,柳如思立刻又下刀,如此周而复始。 终于,赶在黄昏前,柳如思取出了箭头,好在中箭不是太深,位置也离可怕的坐骨神经还有一点距离。 这种小而深的伤口最怕的是破伤风,没有破伤风针可打的情况下,柳如思只能选择尽量使伤口暴露在空气中,大概一刻钟后,她才把伤口缝上。 此时天色已经昏黄,旁边看得呲牙咧嘴却不肯走的黄大石和村民们好像看完一场精彩大戏,长吁了一口气黄大石开口:“大家晚饭都没吃,要不去我家吃?” “不了不了,家里婆娘饭做好了,我就等着看完再回家吃呢!” “这血糊糊的看完你也吃得下去?” “嘿,你还真别说,我现在就饿得慌呢!” “先等等呀!帮我把伤员扶到房间去,我可扶不动。”柳如思成功完成手术也心情舒畅,动作迅速的撒上金创药——这个药还是有效果的,最后把伤口都用纱布包扎好。 第6章 有人喜当爹 把伤员扶进小秦晧的房间,柳如思就去了黄家蹭饭,高度集中的做了手术,这会儿实在没力气做饭了。 而且小秦晧在治伤的时候就被赶去黄家了,这会儿也已经在他家吃过了,儿子的饭都蹭了,也不差他娘的那顿。 “娘!爹的伤治好了吗?”一看到柳如思,小秦晧就心急的跑来问。 “都说了,那不是你爹。”柳如思无奈。 小秦晧嘴巴嘟起,显然是不信。 黄嫂子引着柳如思坐下吃饭,也疑惑道:“你问过他是谁了吗?你怎么知道他不是秦烈呢?” 柳如思这才想起来,她只顾着治伤了,什么讯息也没问。 “娘,爹爹吃饭了吗?”小秦晧突然发问。 柳如思对于他喊爹的事已经纠正得心累了,不过她也确实忽视伤员的吃饭问题了,从把他担回去就只给他喝了半碗盐水… “我去熬点粥,等会儿你给他端回去。”黄嫂子起身熬粥。 “行,那就辛苦黄嫂了,明天中午我家里杀鸡做一顿好的,你们一家,再叫上今天帮忙的那几个,来我家吃顿饭。”柳如思笑道,人情这种事就是得有来有往,在她的有意经营下,现在村里许多人和她的关系都不错。 “唉!这点事哪需要请我们吃饭啊!你是我们家大恩人!救了我儿子,还帮我家添了孙子!”黄老娘都恨不得把柳如思供起来了,这对他们家来说就是福星。 其实在这种山村里,多得是流言蜚语嚼舌根,正常以她的情况什么克夫、招蜂引蝶之类的名头少不了。可因为她救过一些人,特别是黄家的例子太突出,大家对她的印象都是以神婆为主,那些流言蜚语反倒不敢往她身上靠。 吃过晚饭,柳如思左手拎着装粥的瓦罐,右手拉着小秦晧回到家里。 一进秦家的院门,小秦晧就撒开柳如思的手往里面跑,柳如思嘴角抽了抽,有点酸是怎么回事,这就不要娘了? “爹!”一声大喊后,发现床上的人睡着了,小秦晧就轻戳着人的脸,小声呼唤:“爹…起来吃饭啦。” “秦晧!我再跟你说一次!这不是你爹,你爹长什么样你不记得吗?”柳如思不知为何突然有股怒火充斥着胸腔,他怎么能对着别人喊爹!秦烈怎么能被替代! 柳如思第一次对小秦晧发过火,他被吓住,顿时就眼泪汪汪的瘪起嘴:“娘…” 秦烈和柳如思都是双眼皮大眼睛,秦晧也完美继承了这点,其余五官各取所长,长得可谓是粉雕玉琢,这长相委屈流泪的样子任谁都会心疼的,何况她是他亲娘… 一腔火气顿时就消了,算了,孩子还小,等弄清楚以后再慢慢解释吧。 哄着小秦晧去她的房间呆着,柳如思才有空理会伤员。“有力气坐起来吗?” “嗯。”床上的伤员这时才睁开眼睛,刚刚听他们母子吵架,他这个突然当爹的人真不知道自己该不该醒。 柳如思伸手帮扶了一下伤员,以免他牵扯伤口,又把自己炕上用的小几搬来——没有秦烈在的冬夜太冷了,所以她给自己砌了炕。 看着伤员拿着勺子开始喝粥,柳如思才开口问:“你叫什么名字?为什么会受伤?” 伤员的动作停下,过了一会儿才缓缓说:“我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柳如思隐晦的期待没有落空,也没有达成。几率很小,应该和中一千万的几率一样…但也是有可能,真的是他回来了。 好不容易回过神,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她不敢奢望…所以,还是只当他是失忆的陌生人吧。 “我帮你看看。”柳如思声音低哑,说出口后自己都觉得这不像自己的声音。 见伤员微微点头同意,她上前拆掉他早已松散的玉冠,十指穿过他的头发,轻触他的头部。 “痛的话说一声。” 没有影像设备的支持,柳如思只能通过触诊检查他的头部是否有受创,一路从前额检查到后脑,他没有反应。 “我再检查一遍,这次会用点力,还是痛的话马上说。” “好。” 十指再次从前额一点点按动,这次她确实用了力,但他只觉得一阵舒爽,要不是自制力强,他都要哼出声了! 又一遍检查完,柳如思询问道:“不痛吗?” “不痛。”他可不敢在伤势上说谎,这可是个会割肉缝皮的女大夫,万一说会痛,就给他脑袋开个洞呢。 “嗯,那赶紧把粥喝了,我也累了。”现在天已经黑得只剩下月光了,柳如思决定把所有问题都丢给明天。 伤员迟疑了一会儿,一双瑞凤眼神情有些窘迫的看着她。“能帮我打一些水吗?我想沐浴…另外,有没有我能穿的干净衣服…” “你现在不能洗澡。” 柳如思也沉默了一会儿,其实是可以用湿布擦洗的,但他自己擦容易绷开伤口,而她不想给他擦。就连秦烈的衣服,她也不太想给他穿…只是像他这个身量的男人,整个村就没有别人了。 最终她妥协了一半,衣服给了他一套最旧的,擦洗就算了吧,哪来那么多要求呢。 在伤员的房里放上恭桶后,柳如思终于舒了一口气,照顾人真的太麻烦了!除了照顾自己儿子,如果他不是…那她一定要收取高额的医疗费! 洗漱完回到自己房间,小秦晧已经睡着了,她倒是不经常和儿子一起睡,偶尔这么母子温情一下也挺好的。 从满周岁起秦烈嫌他在这屋里碍事儿,他就有了自己的房间,也就是秦烈在那个火热的夏天之前住的房间,也是现在那个伤员住的房间… 柳如思突然想起,她和秦烈埋的一百两还在那个房间呢!不过一惊之后,她又镇静了,那人的玉冠估计都要几百两,再说了,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一夜无梦,柳如思醒来的时候,小秦晧早已经醒了,但还趴在她怀里玩她的头发。 “哟,怎么不着急去找你新认的爹了?”柳如思打趣道。 “娘~”小秦晧在她怀里拱来拱去的撒着娇。“娘好久没抱着晧晧睡了嘛。” “哦~是这样啊,那这几天都跟娘睡好不好?” “好!”小秦晧眼睛一亮,满脸都是发自内心的喜悦。 这倒是出乎了柳如思的意料,她以为小秦晧只是因为她昨天发火了,才装乖哄她开心。 柳如思想了想,决定还是直白些问:“皓晧,你为什么觉得那个人就是你爹呢?你的记忆力那么好,应该记得你爹长什么样子的呀。” 小手指绕着她的头发,他眼里含着光:“他在爹爹的坟旁边,我有在书里看过破茧化蝶的,样子不一样也可能就是爹。” 柳如思呼吸急促了几分,小孩子天马行空,可是真的不可能吗,她自己也是重生之人…可是,这样的想法就像那一千万,她从未想过就不会因此痛苦…她不敢有这个奢望。 小秦晧搂住她的脖子,把额头抵在她锁骨上,声音闷闷的说:“娘,我知道他也可能不是爹,但我希望他是。” “为什么呢?”柳如思柔声问。 “有爹在,没有人敢欺负娘。” 眼泪突如其来,柳如思赶忙抬手擦了擦,原来他还记挂这事啊,也是,他记忆力那么好,怎么会忘。 其实除了二流子之外,她还遇到过好些次或明或暗的骚扰,秦晧见到的就二流子那一次。她没有吃过亏,因为她本来就擅长处理这种事,只是在这个时代她需要费更多心思…可她偶尔也会想,秦烈在的那七年,她不需要面对这些事。 调整好呼吸,柳如思语气平和的说:“那娘有欺负到吗?” “没有,娘揍他了。可是有爹的话,就不会有讨厌的人来了。”小秦晧已经有自己的思考了。 “嗯,那个二流子那样的人不会来。但是这个世界上有各种各样的人,有的人身体强壮,有的人头脑聪明,有的人又强壮又聪明,而这样的人中也有喜欢欺负人的。” “没有人能保证不会被人欺负,我们要做的应该是努力让自己强大起来,而不是找个强大的人保护自己,因为你很难知道,你找的人是不是会反过来欺负你。” 柳如思其实不爱说这些大道理,但这是自己的孩子,有些道理她希望他知道。 小秦晧听了这些话努力思考了一会儿,然后抬头说:“那我会努力强大起来保护娘,我肯定不会欺负娘的!” “嗯!宝贝真棒!”柳如思瞬间觉得心暖成一片,吧唧在小秦晧的脑门上亲口了一口。 小秦晧被娘盖了香章,正开心得见眉不见眼呢,就听见柳如思说:“那就赶紧起床做操,洗漱完把牛奶喝了,鸡蛋吃了。” 一张小脸顿时晴转多云,不过他还老老实实的起床了,自己换好衣服,登登登跑去院子里做操。 柳如思换好衣服就起床到牛棚,当初决定养牛真是个好决定,那时想的是解放一些劳动力,另外卖牛也能挣好些钱。有了秦晧后,发现又成了固定奶源,不是奶牛品种,牛乳卖是不够的,但给自家吃完全富裕。 挤了两人的量,柳如思想起家里还有个伤员,于是又多挤了一人份。给牛添了草料和谷物,柳如思回到厨房,直接一个大锅蒸馒头、热牛奶、煮鸡蛋。 等早餐完成的间隙,母子两一起站在屋檐下,用木柄的细棕毛牙刷蘸着细盐刷牙。 “咕噜噜!呸!”小秦晧刷完牙,突然问:“我要叫那个受伤的人什么?他要刷牙吗?” “咕噜噜噜!呸!” “叫叔叔吧,没有他的牙刷。”这种牙刷可难做了,挑选细嫩的棕毛就要好久,做一只得费小半天功夫,家里有两只新做的是准备替换的,才不会给伤员用。 小秦晧坐上餐桌开始吃了,柳如思才端着早餐到伤员那儿敲门。 “进来。”里面伤员说话的语气不太一样,柳如思挑了挑眉,推门走去。 伤员似乎早就醒了,背受了伤不能靠着,就直挺挺的坐在床上,看脸色似乎挺难受的,柳如思走上前抬手用手背试了下他的额温。 “发烧了,我不擅长开把脉开药方,我这里也没什么药,晚点给你找个郎中看看。”柳如思皱眉道。 “不必!”伤员语气很是强硬,说完才好像反应过来,顿了顿又柔声说:“我不相信不认识的郎中。” 柳如思是个从不勉强自己的人,换句话说,给他请郎中是件很麻烦的事,而且… “城里的那几个郎中确实不怎么样。” 她学的是临床医学也就是西医,但中医也是必修课之一,教学的教授是真的很厉害,所以她也是相信中医有效的。 只可惜中医是非常需要经验积累的学科,教学也是简单涉猎,她只学到了有些什么药,什么东西有毒,方子也只记得一个治风寒的。 然而就这一个方子,也让她看出了那些郎中的水平,村民请他们来治风寒的,还不如她照搬教科书呢。 第7章 君子戒色 终究伤员是在她家,她也不能看着他死在家里,端了清水拿了块干净棉布给他降温。 好在伤员吃了营养早餐后有点精神了,看上去不太会死掉的样子。 她正给伤员重新捏一个湿棉布,小叔急匆匆跑来。“小翠啊!他们说秦烈回来了!是真的吗?!” 柳如思无奈,伸手抬起伤员的下巴把他的脸转过去对着小叔。“你自己看看,这像吗?” “嗯…是不太像,这个好看一些。”小叔诚恳评价道。 柳如思直接没好气的翻了个白眼,把棉布扔进盆里。 “小叔你来得正好,我去打些热水,你帮他擦擦身子,不要碰到伤口,擦完顺道帮忙把他纱布换了。” 从衣柜里又拿了套秦烈的衣服出来,过了一晚上,柳如思也想开了些,衣服还是可以给几套没补丁的,最好的那两套不动就是了。 农家的生活多的是没干完的活,柳如思喂了鸡鸭又洗了碗,去田里看过庄稼涨势良好,又去菜地里摘了新鲜蔬菜备作中午请吃饭的食材。 她抓了只多余的公鸡割了喉正在放血时,黄嫂子和彩云就过来了,知道她要请客吃饭,特地早点来帮忙。 不一会儿婶婶带着一家子来了,黄大石带着昨日帮忙的几个人也来了。她家请客时最舍得荤腥,所以好些个都带着孩子,虽然人来比想得多了几个,但都是柳如思愿意请的,想了想就拿杆子从梁上取了腊肉。 小秦晧今天一上午也没沉迷于学习,跟着两个小舅舅和其他孩子一起玩得不亦乐乎,在房前屋后到处乱跑。 不是年不是节儿的,到了中午坐了两桌人,柳如思不给上酒喝,但桌子上好几个荤菜还有什么不知足的。 给伤员装了些清淡的送进去,柳如思也在堂中坐下吃饭。 “小翠…是我那女婿回来了吗?” 一瘸一拐跑来个满脸疤痕的人,正是她那倒霉渣爹。这些年他已经不再赌了,是不是真的改过没人知道,柳如思也不在乎。 柳如思是不想管渣爹的,只是小叔心就是软,不给钱也会给些饭吃,以前这心软用在她身上,这些年就用在她渣爹身上了。 不想让小叔劳心,她就不好真的什么也不管,去年扔了块香皂让渣爹每天用来洗脸,没想到脸上的恶疮就慢慢好转了,只是疤痕已经消不去了。 装了些素菜米饭柳如思端出去给渣爹。“你在屋外面吃,里面女人孩子多,别吓到人。” 渣爹倒是不介意在外面吃,只是没接那碗饭菜,而是一边探头探脑的看桌子上,一边问道:“是秦烈回来了吗?” 柳如思直接把脸一沉,手上的碗就往回收。“不是!你不吃就走人!” “吃!要吃!”渣爹赶忙接过饭碗,女儿家做素菜也会放荤油,香得很。不过他也真是为看女婿来的,以前秦烈在的时候,看他过得不好也会偶尔偷偷帮他一些,若真是秦烈回来就好了。 一群人吃完饭,陆陆续续的离开。 小秦晧玩闹和吃饭时出了一身汗,柳如思便调了不会烫到的热水,给他准备了香皂和干净衣服,正要帮他脱衣服洗澡。 “我要自己洗!小舅舅都是自己洗的,我也要自己洗!”小秦晧今天很坚持,其实以前他就想自己洗了,不过柳如思觉得他还小,怕他磕磕碰碰或者滑倒摔了,许多老人小孩都是洗澡时会出意外。 “嗯,可以。不过你先告诉娘,是不是有人跟你说了什么呀?”小孩子的想法有一般都是有原因的。 小秦晧有些局促的小声说:“小舅舅说爹…叔叔让人帮洗澡,羞羞脸。” “噗哈哈哈…”柳如思忍不住笑出了声。 “那是因为叔叔受了重伤,人都有需要帮助的时候,求助不是丢脸的事情。只要感谢帮助过你的人,在他们需要帮助时你再帮回去就好了。” 柳如思笑着往外走:“皓晧自己洗吧,不过浴房的门不要锁,需要帮助的时候马上喊娘,知道了吗?” “知道了!”小秦晧已经把自己脱得光溜溜的,蹦着就进了澡盆,直把柳如思看得心脏一跳,立马严肃道:“以后不许跳进澡盆!” 勉强放手让儿子自己洗澡,她又去屋里查看伤员,他又睡着了,抬手试了试他的额温,伤员的烧已经退下去了。 试完额温,她的手却没有马上离开,而是轻轻抚过他左脸的眉峰,路过眼角,直至下颌…可惜他的脸白璧无瑕。 柳如思硬生生收起思绪,脚步慌乱的退出去,人果然还是不能闲下来。 到院中收拾了杂物,接着帮小秦晧绞干头发,看小秦晧捧着论语开始在沙盘上写写画画,她自己也去沐浴一番,就又开始忙晚饭了。 把中午剩的鸡汤热了,弄个葫芦炒鸭蛋,再配上黍米,简单但营养丰富的晚餐就完成了。 其实大夏朝的人特别是农人多是一日两餐,但柳如思还是喜欢一日三餐,秦烈自然是依着她来,所以只他们家有午餐,中午来的人能很齐,也大都是因为自家没做饭。 其实小叔他们劝过,她要攒钱给秦晧读书的话就该节省开支,不能再像秦烈在时一样肆意。但柳如思觉得别的可以省,但吃食不能,特别是秦晧还在长身体的关键时期,不把基础打好谈什么将来? 另外请客吃饭这种事只是偶尔,别人帮了忙总要给点回馈,而且也是有好处的。 东山村一年种两季的庄稼,秦家有三亩地,她没秦烈那么能干,播种和收割时忙不过来,只能请别人帮。但你家忙的时候别人也在忙,酬金多给不划算,少了别人不爱帮,她也是好在结了些善缘,他们忙完自家的活,不要钱也会来帮帮她。 把晚餐端进伤员屋里,就看见一个高大的背影站在屋里,穿着熟悉的衣服,似曾相识的身材… 端着的鸡汤撒了些出来,他也转过了身。 深呼了一口气,她面无表情的把晚餐放在桌上,语气淡漠的交待了一声“注意伤口”,随即就快步离开。 似乎是觉得他能行动就不需要照顾了,柳如思一晚上没再进那屋,倒是小秦晧去收了碗给娘洗,又溜进屋里。 “叔叔叫什么姓名?”小秦晧仰头看着站在窗边眺望的男人。 男人转过头看着小秦晧挑了下眉,今天不叫爹,是被亲娘教训怕了?他语气尽量温和的回答:“我忘了,想不起自己的姓名。” 小秦晧突然觉得这个男人确实不是爹,他没有爹高,他以前看爹的时候头要仰得更高,而爹会蹲下来跟他说话。 “那叔叔什么时候能想起来?” “不知道。” “如果很久没想起来,不能一直没有姓名吧?”小秦晧认真在思索这个问题。 男人顿了顿,缓缓开口:“应该不会很久。” 小秦晧并不认同,娘都不知道他什么时候能恢复,他怎么会知道。小脑瓜子经过思考终于想出办法。“我给叔叔想个姓名吧!” “嗯?”瑞凤眼微睁。 小秦晧决定先从姓氏开始,提议道:“我姓秦,叔叔要跟我姓吗?” 瑞凤眼睁得大开,小孩,你知道这是什么胆大包天的言论吗?! 一双圆溜溜的大眼期待地望着他,这小孩长得怪惹人怜的…罢了,小孩子能知道什么,反正是暂时的,随便他吧。 见男人点头,小秦晧就开始冥思苦想,好半天才抬头说:“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叔叔叫秦义怎么样?” 男人侧目认真观察小秦晧,这是个很简单的名,稍微读过书的人都知道这句话出自论语。 只是这个名,似乎是在点他,做个有情义的君子…眼前还没他腿高的小孩,会懂这种深意吗?还是他的娘亲教他这么说的? 看男人半天不说话,小秦晧开始怀疑是不是自己起的名不好,于是忐忑的问:“叔叔不喜欢这个名吗?” 思虑过后男人也不太反感,真是点他又如何,他自觉不是小人,于对他施以援手的母子二人,他也愿意当个君子。 “好,在想起自己姓名前,我叫秦义。” “嗯!秦义叔叔!我去告诉娘!”小秦晧蹦蹦跳跳的就蹿出了屋。 山村的夜寂静而祥和,破晓时分的鸡鸣唤起人间的烟火。 秦家的早晨照例是牛乳和鸡蛋,只是馒头换成了花卷。 昨夜获名的伤员秦义已经可以走动了,柳如思便没把早餐再端进房,让他自己慢慢走出来吃。 坐在餐桌上,两大一小都不说话,小秦晧是被教育过的,吃东西的时候讲话容易被呛到。 秦义一边慢条斯理的吃着,一边也在默默观察对面的母子,之前伤重没有太多精力在意。此时他才注意到,不仅小的唇红齿白粉雕玉琢,大的更是媚骨横生容貌极佳。 他见过不少美人,这姿容倒不是绝无仅有,可若让他说有谁比之更美却是说不出来的,至多是各有千秋。 而且大夏见惯了的是杨柳拂风,少见眼前人这般的一只红艳露凝香,不似刚及笄的少女身形单薄,此女子体态婀娜巍峨… 他在观察什么呢!小人戒色,需戒其足;君子戒色,需戒其眼!刚认了君子之名,怎能如此轻薄! 秦义羞愧而燥热,也不知是否面红耳赤被对面发现异样。不过他很快发现,对面女子大部分的注意力都在孩子身上,时不时也会看向他,但从未落在他脸上,只落在他身上。 知道她看的也不是他,是亡夫的衣裳,那点不齿的心思消了下去。 吃完早餐,柳如思让秦义脱掉上衣换药,秦义动作镇静自然,把上衣半褪至腰间,背过身任她处置。观察两处伤口见愈合顺利,她便给他撒上药,重新缠了纱布。 然后就是大腿外侧的箭伤了,柳如思见他不脱裤子,也不勉强,把伤药和纱布给他,交待一下怎么换药包扎就出去了。 屋里只剩秦义一人,他松了口气,虽然知道她治伤的时候看见过了,但那时只顾伤痛哪来的心思顾忌。此时精神已佳,又意识到女大夫是个美娇娥,实在是不能自在…也不知她那时看去了多少。 第8章 锄头砸在坟上 秦义在屋里坐着百无聊赖,于是慢悠悠的出去,在外面坐着也不至于闷得慌。 一出去他就看见小秦晧在前院的草棚下,草棚里摆了张桌子,上面摆着书和一个木盘子。他走近了些,发现木盘子里装着细沙,小秦晧握着根尖头笔杆子在上面写写画画。 “为何不用纸墨…”刚问出口秦义就意识到有点何不食肉糜的意味,马上补充道:“我见你家虽不富裕,可也并非贫困。” “只是练习而已,就不用费纸墨了,省下来的钱可以等上书院以后再买纸墨。”家里的情况小秦晧都是知道的。 站到桌旁,沙盘上写的是“事父母几谏…”,秦义便知小孩在学论语,所以是小孩昨天刚好学到那儿了?不是他娘亲教来点他的? “叔叔,你能站旁边一些吗?”小秦晧仰头盯着他,表情严肃。 秦义稍一观察,就发现是自己把光线挡了,有些尴尬的轻咳一声,挪步到桌子的另一侧看小孩学习。 小秦晧的书是合着的,这时是在默写。知道他还未满五岁,秦义不由得暗自惊叹,大多数人还不识几个字呢,这天资实在聪颖过人。 小秦晧写下的字虽稚嫩,但很端正。见小孩一句话写完,秦义点评道:“又敬不违,你违字写错了。” 小秦晧一愣,迅速翻开书找到默写的这段话,他看了一眼,然后指着违字示意秦义看。 秦义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很肯定的说:“书上也写错了。” 本以为要跟小秦晧好好解释一番,有些书是书生抄写的,若是书生字写错了那抄的书也就错了,没想到小孩自然的点头:“嗯,娘有说过,书上写的不全是对的。” 小秦晧说着就把笔杆子递给秦义,把细沙用尺子铺平,示意他写下对的违字。 秦义一边写字,一边对女大夫增加了认知,会算计,不拘小节,痴情…有见地。 “你能懂学的是什么意思吗?”秦义看着小孩在沙盘上反复写正确的违字,不由得好奇,若是什么意思都知道,那可是妖才了。 “有些懂,有些不懂。娘说不知道的就先记着,因为曾外祖身体不好,我不能去找他了。”小秦晧显得很惆怅。 秦义来了兴趣,笑着说:“那你可以问我了,我都知道。” 小秦晧的眼睛顿时就亮了,看了下四周,压低声音急道:“那快点,我好多都不懂呢!” “为何这般紧迫?”秦义不解问。 “娘说不能一下学太多,会学傻了。” “嗯?”秦义瑞凤眼惊讶得微睁。“这你信吗?” 小秦晧纠结了一会儿才说:“信,也不信。娘说不能只顾读书而四体不勤五谷不分,人需要观山看水体察四季,还要明恩怨记人情。” 秦义薄唇微张,默默把方才心中的‘愚见’二字吞回去。“是有道理的,那为何不信?” 小秦晧有些不好意思的脚来回磨着地。“我就是想学,不想信。” “哈哈哈哈,有意思!真有意思!” 秦家院子里,大人诲人不倦,小孩求知若渴,一时间其乐融融。 而柳如思此时正挥着锄头,在地里除草,春季草木茂盛,不除草会夺走作物的养分。 做得累了,柳如思在一边靠着树干休息,安静下来就听见树林另一边有人在聊天。 “疤面煞星真的回来了,不过现在不能叫疤面,脸上的疤全没了。” “那巫医女不是说了很多次不是她男人吗?” 柳如思嘴角抽搐了一下,她学的临床医学,到了古代反而被称为巫医了? “她说归说,人不是一抬回去就住在她家了。而且昨天她还大摆宴席,迎接她男人回来呢!” “这我也听说了,而且还杀了只大公鸡,可能是祭天?” “什么祭天,她那是偷梁换柱!用公鸡替了地府里的鬼!不然人死能轻易复生那不就乱套了嘛!你说她为什么不承认那是她男人,疤面为什么换了张脸?肯定是怕被发现又给抓回去!” 呵呵,我都不知道我这么逆天呢… “那…有没有可能是搞错了,就是个受伤的别人呢?” “怎么可能搞错,人一出现就在疤面的坟头上!而且你知道那天是什么日子吗?是疤面的忌日!” 柳如思呼的一下站起身,是啊!怎么会这么巧呢!这世上真有这样的巧合吗?!为什么不能是秦烈回来了呢! 妄念如山洪暴发般翻腾,冲破了她的理智,她跑得飞快,比八年前逃跑时还快,冲进山路转过山弯,路上跑掉了一只鞋也没注意到。 气喘吁吁的站在秦烈坟前,她毫不停歇的就挥起一直拎着的锄头,她想看一眼…就看一眼… “当!” 锄头恰好落在围坟的石头上,锄头被震得脱了手,还好没反弹伤到她。 柳如思顿时清醒,两颗泪珠砸在泥土里,她在干什么啊… 混身的力气被抽干,靠着墓碑滑坐在地,方才的妄念化成了泪水从眼中汹涌而出,她嚎啕大哭起来… “秦烈…我好想你…” “…你不该对我那么好的…这世上,还有另一个世界…从来没有人…” “再也没有人会这么好了……我舍不得你啊…秦烈…” 嚎啕的哭喊渐渐平息,她靠在墓碑上静默淌着泪。 不知多久一个小身影跑来,上前搂住她,轻声唤道:“娘。” 山脚下,秦义正试着往山上走。 上午给小孩教书,一个博学多才一个聪明好学,两人在不亦乐乎间都忘了时间,直到小秦晧肚子响了声,他才发现过了晌午娘亲还没回家。 秦义担忧是不是出了什么事,不过小秦晧却让他在家里等,很笃定娘亲就在山上,兔子般蹿着就跑上山去。 “叔叔…都让你在家等了。”小秦晧语气有些埋冤,娘想爹爹了就会上山哭一会儿,可他不想别人也知道。 秦义就看见小孩拉着柳如思的手,而柳如思一副梨花带雨的模样,一双杏眼通红…随即他就注意到,她一只白玉般的脚赤着,就这么踩着山路上的枯枝、石头往下走… “秦晧,你应该先去给你娘亲拿双鞋。” 秦晧到底是个孩子,做事没那么周全,经过提醒才意识到娘光着脚下山会疼,他立马跑着下山去拿鞋子。 “跑慢点!”柳如思赶忙喊道,见孩子没听进去,她不由得瞪了秦义一眼,下山也没多少路了,提鞋子做什么。 秦义有些尴尬的摸了摸鼻子,他倒是想帮忙,例如背她下山,或者去帮她拿鞋…只是碍于伤势和根本不知道她的鞋在哪,只能让小孩回去了。 站在山间小路上,柳如思刚刚哭得太凶,两只眼睛都肿的有些疼了,只穿一只鞋子的狼狈模样被外人看见…柳如思也有些不自在,抬脚又接着慢速往下走。 “等秦晧回来吧!山上石头多,会伤脚。”秦义下意识便拉住她。 柳如思不着痕迹的推开他的手,只是抬起赤着的那只脚,足底粘了许多灰尘变得一片黝黑,但不难看出这只脚已经伤了许多处… 她随意的说:“不差这点路了。” 秦义却皱着眉再次拉住她,认真说:“差的,少受一些苦。” 柳如思也不想争执这种小事,便转移话题。“你腿上有伤,不应该跑山上来,伤口会绷开的。” “没事,我走得不快。”大腿上的伤确实扯着生疼,只是刚刚担心柳如思出什么事,秦晧一个小孩子应对不来。 小秦晧很快就拿了鞋子回来,他还拿了张沾湿了的帕子,半跪在地上让柳如思把脚抬起。 这母慈子孝的画面,还有个外人在,弄得她有些不好意思。“帕子给娘自己来吧。” 谁料一旁的秦义伸了手将她扶稳,就示意小秦晧直接动手。 小秦晧去抬她的脚,她也不是死犟的人,便顺着抬起来,小秦晧细细将她的脚擦干净,又帮她两只脚都换上新拿来的鞋。 柳如思心里不禁有些愧疚,她只顾着自己的情绪,却让孩子为她操心…她曾怨过,秦烈走了,却留了个孩子把她拴在这世上。 可也经常如现在般庆幸,她还有个孩子,还是个人人称羡的好孩子。 回到家里已经是午后了,时间有些尴尬的,午饭太晚,晚餐太早,若是不吃又觉得有点饿。最后柳如思拿了主意,简单炖锅枸杞红豆粥。 一旁的秦义想着她脚底有伤,有心想帮忙,却不知该怎么下手,他从没做过这些事,竟是第一次觉得自己有些无用。 “让秦晧帮你擦一下身子吧,见你刚刚出了些汗,别影响到伤处。”柳如思其实是想看一下他的腿伤,但他介意她来看,正好他爱洁,可以让秦晧看看是不是有绷裂出血。 见她视线落在他大腿上的伤处,秦义自然明白她的关心,他心头有种说不上来的滋味。 他连点了头,夺过她手上的水瓢自己舀热水,舀了好几下,就被她拽住手,她又拿过瓢,从旁边的水缸里舀了瓢凉水进去,她笑着说:“会烫。” 秦义晕乎乎的坐在凳子上,小秦晧给他擦背时不小心牵扯到伤处,他才猛然回神。 “你爹…是个什么样的人?” 小秦晧停下手回忆了一番,随即笑得很骄傲的说:“我爹是个很厉害的人!打猎能抓来两百斤的野猪,会的文章和我外曾祖一样多!” 能文能武,文应当是不如他,武不知比起他如何。 “那…他对你娘如何?” “爹最怕娘受伤了,他在的时候都不让娘自己上山的。爹出事那天,娘扎伤了手,还叫我不要告诉爹…” 小秦晧收起了笑,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里泛起水光,语气有些哽咽。 秦义抬手安抚的揉了揉小孩的脑袋,也莫名觉得自己心口闷闷的,虽然是短短一段话,也能从中窥见他们曾经的鹣鲽情深… 小秦晧帮秦义擦洗完后背又看了下他的腿,就登登登跑去给娘亲打报告。“秦义叔叔背上的伤没事,腿上有新流的血,缝的线是整齐的,没有看见里面的肉。” “好,你拿着药进去,帮助他包扎腿伤。等他把裤子穿好,再叫娘进去,娘帮他包扎背上的伤。”柳如思交待完,小秦晧又登登登跑进去。 秦义赤着上身依然坐在凳子上,背后女子正在为他包扎伤口,她已是帮他包扎过几次了,他却一次比一次坐立难安。 他不是懵懂无知的毛头小子,可这实在是不该,不能… 柳如思给他弄完就出去忙碌了。 心绪不宁,秦义便让小秦晧拿来笔墨纸砚,检查更正小秦晧这些书里的错漏,顺便也重温圣贤书醒一醒。 流传千古的文字平息着燥动的内心,黑墨在白纸上耗尽了黑夜。 第9章 为何不能是秦烈 晨光熹微,东山村的日子平淡一如昨日。 秦义也在鸡鸣时便醒了过来,现在他除了伤处还会痛外一切正常,没有了前两天的虚弱感。这也让他意识到柳如思治伤的法子确实更有效,若换了军中的大夫只怕要躺上好些日子。 慢步走出屋子,来到前院,他就看见小秦晧一板一眼的伸胳膊踢腿,嘴里还念念有词。 “一二三四,二二三四…”小秦晧念着的语气有些不情不愿,但动作却每一个都很认真。 “你是在练什么武功吗?”秦义觉得有些奇怪,这些动作没什么杀伤力可言,能看出是有韵律在的,可也不像跳舞。 “叔叔,等我做完操再说,拍子会乱掉。”小秦晧加快了动作,嘴里念的也更急了。 于是秦义没再出声,只在一旁好奇的看着,小家伙年纪太小肢体稚嫩,不过动作起来格外灵活,比他以往见过的小孩更有活力。 小秦晧终于停下动作,登登登跑到他旁边。“我是在做早操,娘说这是强身健体的,再每日喝牛乳,以后能长得更高更强壮,像我爹一样。” “原来如此,不过我见你房中有武谱,为何不练武功?练武也能强身健体。”秦义昨晚修改那些四书五经时,在旁边见到有本武谱,他只粗看了两页,但也觉招式精妙,不过想来应该是秦家的家传功夫,就没多看。 “娘说了,我现在年纪太小,练那些动作容易伤身,先做操把基础打好,等七岁以后再练武。” “叔叔走吧,该洗漱了。”小秦晧拉着秦义走了两步,突然有些迟疑的看着他,然后不知想了什么,又一副下定决心的样子拉着他往前走。 到了厨房,盖着的锅里在冒着热气,柳如思正准备着刷牙的细盐。 “娘,新牙刷在哪?我去拿给叔叔用。”小秦晧语气自然,但神情忐忑的看着柳如思。 秦义这才明白小秦晧刚刚在纠结什么,大夏朝自然有牙刷,只是这工具细小,制作繁琐,所以通常只有富家子弟才有,一些小官都用不上… 不过他也确实多日未洁齿了,这几日都是清水漱口,所以他燥着脸,没出声。 柳如思好笑的看了一眼小秦晧,这小子现在还学会说话技巧了,都这样说了她还怎么拒绝。“娘去拿吧,太高你够不着。” “好!”小秦晧当即喜笑颜开,有些得意般朝着秦义笑着。 秦义也揉了揉他的头,这母子两为人处事都不卑不亢,很是妥帖。 柳如思拿来新牙刷,三个人排排站在屋檐下,从柳如思开始,牙刷入了水再蘸上小碟中的细盐,然后碟子递给小秦晧,小秦晧蘸过后又递给秦义。 秦义蘸过后随着小秦晧的示意,将小碟放在身后的窗台上,三人便开始齐刷刷的刷牙。 秦义觉得这场景新鲜极了,通常会用牙刷洁齿的都是大户人家,哪个不是丫鬟婢子伺候着端盆送水。而他们却在满院的鸡鸭旁边,还能听见牛哞哞在叫… 刷洗之间,秦义用余光悄悄瞥了柳如思几眼,通常女子认为洁齿时姿态不雅,在丈夫面前都会避讳,更不用说外男了,她却似乎毫不在意。 他正余光瞧着… “咕噜噜噜,呸!”柳如思豪迈的吐出漱口的水。 “咳咳…咳…”秦义被水呛到。 小秦晧迅速“咕噜噜,呸!”完,伸手拍拍他的腰,认真说:“叔叔,刷牙的水是不能喝的。” 柳如思笑着拉过小秦晧,解围道:“叔叔知道的,是清喉时被呛到了。” 小秦晧半信半疑,他“咕噜噜”的时候可从不会被呛到。 洗漱完,早餐是固定的牛乳鸡蛋加上红薯,吃完后柳如思就忙去了。 小秦晧则拉着秦义回到前院,开始他一天中最快乐的时刻,娘只让他上午、下午各学习一个时辰,所以在有限的时间里,他要多学一点。 由于之前积攒的不懂的学问太多,小秦晧今天还是把不懂的拿出来问,对于这种一点就通的小孩,秦义也乐得当个教书先生。 他们正其乐融融,小叔柳荣贵就推门进了院子。 “秦烈,你怎么坐外边了,伤这么快就好了?”柳荣贵担忧又惊奇。 秦义还没说话,小秦晧就开口说:“舅公,这不是我爹,我给叔叔起名了,他现在叫秦义。” 柳荣贵看了看秦义,满眼的不信,不过想起那些村里的传言,觉得可能是需要改头换面隐瞒身份,于是道:“好,以后叫秦义,那个秦义,你媳妇在哪呢?” “娘在后院呢,秦义叔叔不是我爹,娘不是他的媳妇。”小秦晧一边指路,一边纠正舅公的措辞。 柳荣贵不置可否的嘿嘿笑了两声,径直往后面走去。 而秦义的心却突然砰砰直跳! 好像许多人都认为他就是柳如思的亡夫秦烈,而且对于他的长相不同也有“合理”的说辞… 那柳如思是不是也这么相信呢?或者,半信半疑?所以她才对他疏远而不避讳? 如果他真是秦烈就好了,情深不悔的妻子,聪慧过人的儿子。 秦义心口闷闷的,杂念翻涌难以平息。 突然间,他思绪如电,一个令他自己都心惊不已的想法跳了出来! 他,为何不能是秦烈?他至今都是“失忆”,为何不能是秦烈回来了,但丢失了记忆呢? 只要,他是秦烈,这些就都是他的了! 这个想法过于离奇且卑劣,可他怎么都压不住! “叔叔,你在想什么?”小秦晧小声呼唤。 秦义方才脸色如风云变幻,此时被小秦晧打断思绪,顿时有些心虚,掩饰的轻咳了两声说:“咳咳…没想什么,我们继续学吧。” 他们正学着,柳荣贵和柳如思从后院出来,手里各拎着两个装满鸡蛋的竹篮,拎到前院门外的牛车上放好。柳荣贵又进去拎了两只母鸡,也捆好放到牛车上。 “小翠,有什么要带的吗?”小叔坐到牛车上。 “我没有。”柳如思转头看向秦义。“你有要的东西吗?或者有没有要办的事?小叔要去城里。” 秦义暗中摸了摸衣袖里的玉佩,随后又松开。 “没有。” 牛车慢慢悠悠的出发,柳如思交待了一下小秦晧不要学太久,就又进了后院接着忙碌。 快乐的时光总是短暂的,小秦晧看了看日头和树影的位置,估摸着时间到了,就主动放下书本。 “叔叔,一个时辰过了,要学只能下午再学了。” 秦义能看出来小秦晧放下书的动作尽是不舍,不由得好奇问:“你娘亲又不在这里,为什么不多学会儿呢?” “娘说了,骗人莫骗己。既然我答应了娘只学一个时辰,那就要做到,不然我就算骗过了娘,见到她也会心虚不安。” “咳咳…”秦义又开始轻咳,要不是问题是他问的,他都要怀疑小秦晧有读心术了! 然而小秦晧自己就有些心虚的说:“不过,有时候我会学得忘了时间,那不算。” “对,忘了就不算。”秦义附和道。 两人闲聊了一会儿,小秦晧从椅子跳下来说:“娘该做午饭了,我去帮忙,叔叔你自己玩。” “等等。”秦义连忙站起身,扯得大腿上的伤疼了一下,他调整了一下情绪,状似平淡的说:“我也没什么事做,跟你一起去吧。” “好啊,那叔叔我们去吧。”小秦晧很开心的拉着秦义往厨房走去,有人能帮娘干活了! 然而进了厨房没一会儿,小秦晧就皱了小脸。 “叔叔,你怎么这么笨?” 秦义红着脸,他在用火镰生火,火星是打出来了,可落在火绒上却不见火着起来,以往这些琐事都有人代劳,他也没注意过要怎么做。 “皓晧啊,每个人都有不擅长的事情,叔叔只是不会生火而已。倒是你,娘是不是跟你说过,不能随便贬低别人吗?”柳如思一边教育儿子,一边放下手里的豆子走过去。 小秦晧闭了嘴,专心的择菜洗菜。 “火星打上去后吹一吹。”柳如思站在秦义边上指点道。 秦义脸上血色未褪,但表情强行镇定下来,拿着打上火星的火绒就要吹。 “火绒要团一下。” 见他一直不得要领,柳如思便伸手扶住他的手,调整了一下火绒,接着凑上去缓缓轻吹。 不一会儿火绒就冒了烟,接着蹿出小火苗。 柳如思拿过一旁的枯枝枯叶递给他:“把火绒夹在中间,然后一起放进炉膛。” 秦义跟着她的指示一步步做,火在炉膛里旺盛起来,再将几块大的木材放进去交叉着摆,一团可以蒸饭的火就生好了。 柳如思又回去剥豆子了,秦义脸上的红却依然没有褪,看着炉膛里跳跃的火,他摩挲着自己手上被碰触过的地方,好像被火烧了一样,又热又麻。 秦义好久才回过神,脸上的红也终于消了,看向柳如思开口问:“还有什么我能做的吗?” “嗯…那帮我把黄瓜的皮削了吧,黄瓜在秦晧洗过的篮子里,刀在灶台边的架子上。”柳如思详细而不客气的交待,见他拿了东西,又开口说:“来我这边削,皮削在扔豆壳的盆里,我要拿去喂牛。” 秦义顺从的走到旁边,就要在一旁的小凳上坐下,柳如思又出声道:“慢点,注意你的伤。” “好。” 秦义缓缓坐下,不像方才生火那样笨拙,他削皮削得比柳如思还好,恰到好处的将外皮削下,几乎没粘连一点瓜肉。 柳如思见了挑了挑眉,对着小秦晧喊:“皓晧,你过来看,叔叔削皮就削得很好。” 小秦晧登登登跑过来,看见这干净利落的手法,当即不吝啬的夸赞道:“叔叔削得真好!和我爹一样!削皮也是连着削的!” 秦义听着手上的力不小心变了下,皮断了… 好在小秦晧和柳如思都未在意,秦义暗自懊恼的同时,面上神色自若,手上未曾间断般接着往下削。 秦义削完黄瓜又问:“还有要做的吗?” 柳如思见手上的豆子也剥得差不多了。“那就把黄瓜切片吧,大概铜钱那么厚,砧板在刚刚拿刀的旁边。” 于是秦义就切黄瓜去了,柳如思剥完最后几颗豆子,就将豆子给小秦晧洗,她自己洗了手过去看秦义切得如何。 她一看,这刀工是厉害的,速度快而均匀,力度正好不会伤到砧板,且片片厚度都有如铜钱。只是,一般会下厨的人都是斜着切的,而他却是正着切出一个个圆片。 不过柳如思什么也没说,从角落的框里拿了三个鸡蛋,将蛋打进碗里搅拌均匀备用。她接着瞄了眼锅里,见饭蒸好了,就将饭桶挪出锅,将锅清出来。 给炉膛里添了根柴,拿着小秦晧先前洗好的青菜就要下锅,她瞄见切完黄瓜的秦义走到旁边,她先一步开口:“炒菜的动作幅度比较大,你背上的伤会被牵扯到,现在没什么事了,你就等饭做好吧。” 秦义先是烦闷自己被伤牵制,接着又想到自己没炒过菜,先看看她怎么做也好。 柳如思很快就炒好了三个菜,又做了一锅汤,午饭就可以吃了。 第10章 黄金买柴 午饭过后小秦晧被柳如思赶去午睡了,小孩子要睡眠充足。 柳如思收了碗筷要洗碗,秦义又上前道:“我来洗吧,洗碗应该动作不大,不会牵扯伤处。” “行,先用热水烫过,之后加了凉水再下手用洗碗布都抹一遍,然后再烫一次,洗完放在边上的碗柜里。”柳如思详细交待完,就转身出去了。 于是厨房就剩下秦义一个人洗碗,他先是看着她消失的门口愣了愣,这就把活儿交给他了吗? 然后他失笑的摇摇头,认命的开始洗碗。 没做过这些的他手忙脚乱的洗碗,好在也没人看见他狼狈的样子,费了好久功夫才把几个碗搞定。 只是当他洗完碗回到前院,方才心想她也是会偷懒的人,那心念就碎了,她正在前院挥汗如雨的劈着柴! 汗水使她的脸变得晶莹,多余的汗珠汇聚在小巧的下巴尖,玲珑的身躯跨着步,双手握着有些沉重感的斧头,随着挥舞的动作,汗珠甩散,有的打湿衣襟,有的不知去往何处… 秦义的心都揪了起来,或许是他见识短浅,在他印象中这种力气活都该是男人干的! 便是丧夫带着孩子,凭她这般的模样何愁找不到人为她遮风挡雨?甘心干这等粗活,怎么会是偷懒的人?! “我来吧!” 秦义快步走过去,柳如思立刻停下斧头怕伤到人,他伸手要去抢过斧头,她却不松开手。 “劈柴定会扯到背上伤处的,方才你也走太快了,你这样腿伤很难好。”柳如思一边说着,一边推着他的手,但没能推开。 秦义这才注意到,她的手竟然比他的还粗糙!他只是常练兵器留了些薄茧,她却是指掌间厚厚一层老茧,还不乏一些磕碰或割伤的痕迹… “柴先留着!过些日子再劈!” 他心里一阵心疼的同时,更是一阵恼火,他怎么就身上有伤呢?如今他遇上了,又怎能安心干看着! 逆着光,光线勾勒着眼前高大的身躯,穿着熟悉的衣服,他握着她的手,满眼心疼。 柳如思有些恍惚,一张百转千回思念着的脸与眼前人重叠… 她将思绪打散,转头看着天边,淡笑着说:“柴要不够用了,过些时日,怕是要下雨了。” “你等等,先别再动手!”秦义抢下斧头扔到一边,就快步向屋内走去。 “你走慢些!别扯到伤口!”柳如思大声规劝道。 不过她的劝告无用,秦义急匆匆的进去急匆匆的走出来,走到她面前,将手中金灿灿的东西一递。 “你拿去买柴,农户应该有人家屯了柴火,买来劈好的就是。”行军打仗有时就会征买木柴,这他是知道的。 柳如思看着有些晃眼的金元宝,微不可察的咽了咽口水,黄金这玩意在什么时候都是值钱物,上面的纹样表明这是十两金锭! 一两金相当于现代的一万多,而他却拿来十两黄金——十几万块,让她去买柴… 柳如思一边估摸着,若真的全买柴,应该能填满她家的每一个角落了吧,一边收下了那锭金子。 “你的腿伤会痛吗?要不我让秦皓给你看看?” “不用,这钱够你买柴火了吗?” 柳如思嘴角微不可察的抽了抽,点头说:“够了,我现在去置办木柴,你在院子里坐着,不要再轻易跑动了。” 想着她的缝合都比较结实,应该没有大碍,她转身去后院拎了只鸭子,就出门去了附近的黄家。 不多时柳如思就引着黄大石回来,给黄大石倒了水放在桌上,当黄大石拎起斧子开始劈柴后,她又去了后院… 秦义看着黄大石劈柴,等了一会儿不见柳如思回来,他不由得问:“如思去做什么了?” “干别的活去了呗。”黄大石毕竟是个力气大许多的男人,且做惯了这些活,劈柴轻松自如一斧一个准,比起柳如思利索多了。 秦义不由得又站起身。“她哪来这么多活要做?” “秦兄弟你坐着,她可交待我看着你了。”黄大石连忙过来扶他坐下:“我知道你舍不得她劳累,以前连菜刀都不让她摸,可你这不是刚回来,还一身伤嘛!这一年她也这么多农活做过来了,不差你养伤这几天了哈!” 秦义并不认同‘不差这几天’这种说法,能少受一天的苦也好啊。只是柳如思不见得会依他,而他此时也想知道,秦烈是怎么与她相处的… 小秦晧太聪明,若是聊了秦烈的事,他再模仿行径,指不定会被小秦晧识破,而且童言无忌的道出…眼前这种不住一起但又熟悉的人倒是合适。 在秦义的有意引导下,黄大石一边劈着柴一边与他相谈甚欢。 不过聊了没一会儿,小秦晧就睡醒出来了,脆生生打了招呼:“黄伯伯,秦义叔叔。” 秦义只能暗叹这小孩醒得真不是时候。 于是接下来的前院里,黄大石劈着柴,小秦晧读着书,而秦义心不在焉的教着小秦晧… 第二日,就如柳如思所说,下起了雨,而且是倾盆大雨。 “就要入夏了,雨水会多一些,不过是刚巧在今日。”柳如思一边给秦义背上换药,一边解释着为何她说下雨就下雨。 秦义一边感受着她指掌碰触间带起的酥麻,一边思索着昨日得知的那点儿信息… 换完药包扎完,秦义没像之前那般立刻穿衣服,而是有些自言自语般说:“我好像比前几日胖了?” 柳如思闻言瞄了眼,秦义身材也很好,但和他是有区别的。 “你还是瘦的。”她说完就走出房间,让他自己处理腿伤了。 而秦义则默默分析,他与秦烈身量相似,穿他的衣服合身得像自己的衣服,便是瘦些应该也只是微末的差距,多吃一些想必就能补上了。 今日下雨,柳如思照料了鸡鸭牛之后就没再出去,拿了平日里积攒的破损衣物坐在正堂缝补。而小秦晧把沙盘拿进屋,就在娘亲近旁学着,当然,秦义作为这几日的先生也在这儿教学。 只是小秦晧觉得有点不太舒服,秦义叔叔坐在了他和娘亲中间,虽说前两日叔叔也是坐在他右手边,能方便看他写的字,可是… “叔叔,我先不学文章了,我想练会儿字。”小秦晧提议道。 秦义一愣,随后也无不可的说:“那你练吧,我在旁边看着。” 然后他就看着小秦晧把沙盘挪到了左边,左手拿起笔杆子,开始生疏而认真的写字… 一双瑞凤眼难以置信的瞪大,这小子真会读心术吧?! “皓晧,不想学就休息一天吧。”柳如思笑着说,正常学生都恨不得每天都是周六日的。她这儿子自从两岁时模仿她在沙盘上画字开始,就每天雷打不动的一定要学,她看着都觉得累。 小秦晧当即像被雷劈了一样,他只是想把叔叔引到左边再开始学而已! “娘…”小秦晧吱唔了好一会儿,撅着小嘴可怜兮兮的看着柳如思,决定说实话。“皓晧只是想挨着娘,让叔叔到另一边…” 柳如思哭笑不得,拎起凳子走到小秦晧左边坐下,揉揉他的小脑瓜。“那为什么不直说呢?” 小秦晧依偎到娘亲身上扭捏着说:“小舅舅说,男孩子不能太黏娘亲…” 不是没有道理,她也不想养出个妈宝男,不过小秦晧这年纪放现代还在上幼儿园呢。 “皓晧现在还小,偶尔黏人是可以的。” 小秦晧开心了,直往娘亲怀里钻,柳如思忙把手举起来连喊:“先别爬!娘手里有针!” 一旁的秦义眯着眼斜睨小秦晧,倒是应该没有读心术,就是格外显得他像个外人。 小秦晧如愿坐在娘和叔叔中间,就不练左手字了,又把沙盘挪到右边,兴致盎然的看向秦义。 三人各司其职,上午的时光随着雨水流逝,到了午间雨水就小了几分,只淅沥沥的下着。 厨房里几人也分工明确,小秦晧洗菜,秦义烧火、切菜,柳如思炒菜,很快一桌午饭就可以吃了。 把最后一盘菜端上桌,秦义自然的就在柳如思左手边坐下,隔了半个身位不算很近。小秦晧一如既往坐在她的右手边,三个人都坐了在圆桌的一侧,若是外人看去,便会觉得这是亲密无间的一家人。 柳如思有些熟悉的感觉涌上心头,好像以前就是这样的。 秦烈总喜欢在她的左边,他说是因为右手能给她夹菜…但她知道,秦烈是不想让她看着他左脸的疤,尽管她说过许多次不介意。 她心不在焉的吃着,不像之前大部分注意力在小秦晧身上,更多的看着左边出神。 秦义心中暗喜,分析对了,虽然她看的还是衣服,但要想鸠占鹊巢…呸!是填补这个家的空缺,得让她觉得他与前人没有区别。 不过她确实吃得太不专心了,一直在吃碗里的饭,秦义不自觉就夹了菜放入她碗中。 柳如思微微愣了一下,而后什么也没说,只是回过了神自己动手又夹了些菜,不再只是吃饭。 秦义当即反省,一开始就夹菜确实快了点,应该循序渐进的。 小秦晧,感觉今天好像哪里怪怪的。 下午雨停了,雨后青草的芬芳分外让人觉得惬意。 外面都是泥泞,所以难得柳如思和小秦晧一起睡了个午觉,秦义也有样学样去睡了一会儿。 只是秦义本以为睡醒后还会像上午一样,在正堂里三人其乐融融,可他却只见到小秦晧出来。 “你娘去做什么了?”不会去泥巴地里干活了吧,秦义皱眉担忧着。 “和彩云姐姐在房间里说话呢。”小秦晧把书翻到上午学到的地方,然后有些迷惑的问:“我叫彩云姐姐的爹黄大伯,可是彩云姐姐叫我娘姐姐,那她到底是我阿姨还是姐姐?” 不是出去干活就好,随后秦义笑着说:“你不是都叫姐姐了吗?” “嗯,娘说喊比自己大的女孩子姐姐,女孩子会比较开心。”小秦晧知道该这么喊,但关系上还是感觉乱乱的。 闻言,秦义突然想到,虽然大致知道柳如思二十出头,可具体不清楚…倒是知道秦烈比她大三岁,那万一自己年纪比她小,而她就喜欢老一些的男人该怎么办? 小秦晧下午的学习结束后不久,柳如思和黄彩云终于从房间里出来了,彩云有些别别扭扭的,被柳如思挽着胳膊往前走。 “秦…义大哥,皓晧小弟,我要回去了。”彩云打了声招呼,就急匆匆的离开了。 但秦义敏锐的有了丝不祥的预感… 一夜风平浪静,到了第二天早晨也没再下雨。 可秦义却觉得有如山崩海啸! 本来吃完早饭,柳如思便会来帮他换药,可是他坐在房中,等来的却是彩云!还好他没有提前脱衣服! “秦…义大哥,诗姐姐有事要忙,我帮你换药吧…”彩云闭着眼睛视死如归般说道,也还好她没睁眼,不然她会看见秦义脸色阴沉得像个恶鬼。 “那我等她忙完再换。”秦义冷冷说道。 彩云有些害怕的捏紧了拿来的纱布,结结巴巴的说:“你刚被救回来的那天,是我…也在,处理背上的伤处就是…我给诗姐姐帮忙的,你不用介意。” 听着她这段明显是有人教的说辞,秦义心里的火气冒了三丈高。不过他调整了一下面上的情绪,这小丫头应该是改了些说辞,没把救命之恩往她自己身上揽。 “我失忆了,但总觉得如思很熟悉,她帮我换药我觉得亲切又亲近。可我见你,只觉得你是邻家的小妹妹,想到你要来帮我换,我心里就不痛快了。” 彩云闻言唰的睁开眼,有些惊喜道:“我就说你是秦大哥!诗姐姐还说不是呢!” 秦义凤眼微眯,接着似乎有些伤怀的说:“可能是我与…之前容貌相差太多了。” “嗯,是不太一样,不过现在更好些。”彩云内心纠结着,她夸诗姐姐的夫君好看,是不是不太对?可他现在更好看是事实呀。 “唉…不止是如思,我看着秦晧也觉得亲切喜欢得很。只是我也不确定自己是谁,该怎样做才不会吓到他们母子两。”秦义眉头紧锁,好像为难得不行。 “你肯定是秦大哥!秦大哥以前也是这样的,关于诗姐姐的事都细心得紧的,生怕她伤心难过!”彩云当即热切起来,秦大哥和思姐姐再续前缘,那是多么动人的故事啊! 秦义暗中会心一笑,接着有些迷茫般问:“能和我说说,我和如思以前的事吗?” 第11章 你不是秦烈 秦义和黄彩云在房间里聊了许多,直到小秦晧忍不住来催促,秦义才对黄彩云说:“你的事先不用急,会有转机的。” “嗯!我爹还在跟那老头要价呢,还有一些时间,我先回去了。”黄彩云一时把自己的烦恼放在一边,心里尽是秦大哥诗姐姐以后那神仙眷侣般的恩爱画面。 彩云这事让秦义憋了些怒气,但给小秦晧授业,在厨房生火切菜,一桌吃完午饭,他都一直神色如常。 只等小秦晧去睡午觉,柳如思准备出门时,他才一把将她拽住。 “我还没换药。”语气微沉,但他忍住了没摆脸色。 柳如思扯了几下也没把手腕抽出来,只得皱着眉回答:“为何不换,我让彩云来帮了。” “男女授受不亲!”秦义理所当然的说,见她皱眉,不知是不是自己握得太用力了,就放松了一些。 但柳如思顺势就将手抽了出来,并且状似自然的背在身后,语气平静的说:“也是,我虽为女子,但也是医者,且已有婚育,便忘了彩云是不一样的。是我没想周全了,走吧,我给你换。” 本想借此发作一番,可柳如思一段话虽然含枪带棒,神色语气却是柔和的,堵得秦义什么火也发不出来。 好似一切如常,给秦义换了药和纱布,柳如思转身就要离去。 “等下,你要去做什么?”秦义连忙喊住她。 柳如思停住脚步却没转身。“我去给牛割一些青草。” 秦义走过去绕到她面前,看着她说:“别这样劳累了,要不去买个下人吧。” “我家虽不贫困,可也没富裕到能养下人的地步。”柳如思面无表情的说。 秦义转身从一直放着他物品的椅子上,翻出一个花纹繁复描了金线的墨色钱袋,他直接将钱袋递到柳如思手上。“干农活的下人不会太贵,如果签的是死契,就是一次买断终身,生死嫁娶就都由你安排了,哪怕往后不给月银也无碍。” 手上的钱袋子沉甸甸的,前日她收了那十两金,而这钱袋子约莫有五六倍重,一两金换十两银,不知是否全是金子… 柳如思不由得吐槽,古代的有钱人体力真好,揣着好几斤的东西到处跑。 她知道一些买卖下人的事,村里就有人家过不下去,把女儿卖去当丫鬟的。但在大夏朝,一个普通小丫鬟三四两,一个壮丁五六两,人还不如一头牛值钱。 又颠了颠钱袋子,柳如思把它放回椅子上,对秦义笑着说:“我先考虑一下,家里添人不是小事。” 见秦义又要说什么,柳如思先一步说:“割草不是什么体力活,就算买下人也不能马上就买到的,但牛今天明天还要吃呢。” 柳如思说完就快步离开了,秦义看着放东西的椅子,莫明的觉得自己好像一无所有。 他的玉冠、扳指、钱袋等等财物都放在这儿,母子两都未曾翻动过一下…可见是对她们毫无吸引力。 他能给她们什么呢?权势吗?且不论她们是否需要,若暴露身份,他又该如何成为秦烈。若他不是秦烈,他如何能触碰她入骨的痴情… 他羡慕秦烈能有温良聪慧的儿子!羡慕秦烈能得美艳动人又兰质慧心的女子钟情!每从柳如思身上发现一处好,他的羡慕就会多几分! 直到变成了嫉妒!变成了觊觎!变成了想取而代之! 谁让他偏偏又有替代秦烈的契机呢? 哪怕是偷,他也想偷到这千金难买的稀世珍宝。 山村的日子总是平淡,在每日的鸡鸣犬吠中就溜走了,转眼已是将秦义从山上带回来的第十二日。 “今天可以拆线了。”柳如思判断秦烈背上的伤已经良好愈合,腿上的伤可能会差一点,但把线拆了也不影响了。 “拆线?”秦义有些疑惑不解。 柳如思不由得勾唇笑道:“我不是用线把你的伤缝起来了吗?线只是帮助你的伤口闭合,现在你的伤好了,可以把线拆掉了。” “伤好了吗…这么快?”伤快些好本是好事,可秦义觉得有些不安… “原本还能提前两天好的,你老是活动,伤才好得慢了。” 柳如思去她自己房中拎来放医疗工具的木箱子,取出一把小剪一把镊子,用消毒水消毒,她一边交待:“可能会有一点点疼,不过跟那天割开箭伤比可以忽略不计。” 随后她径直开始拆线,每一针线从一端剪开,从另一端扯出来。 秦义觉得这根本不能叫疼,像是被小虫叮了一下最多是痒,可随着一段段线的取出,他莫名觉得就像是他与柳如思的牵扯,也一根根被扯出… “我…还是什么都没想起来。”只要能先留在这里,别的可以慢慢来。 柳如思手下动作不停,只是淡淡的说:“那我可治不好。” 谁要你治好了…秦义沉默了一会儿,又换了措辞:“现在伤好了,就能干活了吧?” “…暂时不要剧烈的活动、搬重物,跑跳也要当心,感觉到疼就不要做。”柳如思尽职给出医嘱。 “背上好了,我先出去。你可以趴在床上,用被子遮挡,只露出腿上的伤处,弄好再叫我进来拆线。”柳如思虽然只是个医学生,但也听授课老师说过,医生以公事公办的态度来处理问题,患者就不会那么尴尬。 但秦义还是觉得很尴尬!方才那些有的没的,一时间都没心思想了!那处箭伤的位置就很尴尬,不管怎么遮掩,都是能看见臀线的… 他一边半褪了裤子往床上趴,一边抱怨个箭手准星太差,不管是要杀还是要俘都不该射在这儿! 不过扯过被子遮掩的时候他又想了想,稍微往上扯了几分,扭身看了眼,是不太刻意的样子,顶着满脸通红他出声道:“我可以了…” 柳如思进来后就不禁心中感叹,真白! 之前对比秦义和秦烈时,肤色也是一项,秦义是近乎脂膏般温润的白,秦烈却是如蜜糖而带着暖意的小麦色… 臀部倒是一样的饱满好看,瞄了眼又白又翘的屁股蛋子,柳如思专心开始拆线。 由于羞躁整个过程秦义没说一句话,时间好像变得缓慢难捱,但他心里又有种隐秘的期待,希望这个过程再久一些…… 不过柳如思动作很快,不到片刻就全部拆完,她长吁一口气,一个医者的责任终于结束了。 她收拾完东西出去,秦义立刻也穿好裤子出房间,不过小秦晧已经等在门口了。“叔叔,今天的学习能开始了吗?” “可以,现在就去吧。”秦义温和应下,安心了些。 对呀,他急什么,还可以在这儿当小秦晧的授课先生,伤好了还能帮她做更多事,他还是“失忆”的,总不能赶他走吧? 然而,从中午做午饭开始,他发现柳如思变了,准确的说是对他的态度变了! “我已经生火了。” “今天没什么要切的,我来就好。” “你不必学做菜,小秦晧吃惯我做的了。” “碗碟放着吧,若是无事可以去外面走走。” 他很想问一句,你为什么突然这么客气?!可是他不敢问,他怕撕开和煦的表面,底下就是退无可退的境地… 可哪怕他瞻前顾后什么都不敢说,柳如思依然撕破了那层窗户纸。 午饭后,等小秦皓去午睡,柳如思主动找到秦义。 她疏远而友好的笑着说:“你的伤好了,虽然失去了记忆,但看你锦衣华服想必也不是简单人物。明日你随我小叔去城里把,打听一下可有达官显贵之人失踪的消息。” 柳如思淡笑着,可眼中的疏离和淡漠如利刃般刺眼。 秦义嘴唇微张,却半天说不出来话。 为什么时间这么急?他还没制定出完整的计划,他都还没来得及变成秦烈,他不想走!他还什么都没有得到! 见他不说话,柳如思就客套的笑了笑转身要离开。 大手拽住她的胳膊,一个用力,她就无法抗拒的撞入宽阔的怀里,撞得她恍惚以为还在山中小路中… “我不想走!我觉得我是属于这里的…”与心上人不同的声音在脸贴着的胸腔里隆隆响起,两条有力的长臂将她困在坚实的怀中。 柳如思努力撑开一些距离,但也只是能勉强看清眼前熟悉的衣襟。 “这里的一切我都觉得亲切,这间屋子,这里的山林,我应该是属于这里。”他想留下,说多少谎都没关系,只要能留下,这些谎言都能变成事实。 “或许是你失忆前也曾住过农家小院,大夏朝相似的民舍何止千万,秦家的屋子也不出奇,山林更是如此。”柳如思闭着眼,不去看眼前相似的胸膛。 “那秦晧呢!为什么我一见到他就心生喜爱?你呢!为什么我短短几天就觉得再也离不开你…”这些是真的!对啊!若他不是秦烈,这些都不能解释! “如思,有没有可能,我就是秦烈。” 柳如思睁开眼睛,抬头看着他的脸,眼里若有似无的哀伤氤氲。 “你不是。” 他不由得撇过脸不想让她看清,喉结滚动了几下,他才缓慢的以尽量诚恳的语气说:“你有没有听说过,借尸还魂?” 柳如思不由得一滞,何止听说,她自己就是呢。 “如果,我是秦烈借尸还魂了呢?就是这具身体的原主已经死了,而秦烈的魂魄占据了这身体,只不过我什么都想不起来了…”秦义说得有理有据,连他自己都觉得好像就是事实。 柳如思的脸色渐渐变得苍白,只是看着眼前的衣襟不说话。 见柳如思不言语,他不由得急问:“还是说你只爱秦烈的身体?换个样子你就不能接受了?!” “不是的!”柳如思几乎是怒吼般反驳。“我爱秦烈!无论他变成什么样子我都会爱他!” 他不知道现在心里是什么滋味,酸苦难言的嫉妒夹杂着些微升起的希望,他控制不住语气中的卑微祈求。“那为什么…还要我走。” 柳如思深深吸气努力平息自己的情绪。“因为你不是秦烈。” “那我是谁?!”他知道自己问得毫无道理,可他顾不了那么多。 “你可能是任何人,但不是秦烈…” 泪珠随着话音落下,她的情绪最终还是无法平息,或者说这一年来心里的痛从未平息过,只不过是与对儿子的责任维持了脆弱的平衡,稍一触碰,那种痛就会像山崩海啸般将她淹没,其中的些微会变成眼泪从眼中溢出来… 她何尝没有在他身上寻找一丝丝秦烈存在的痕迹,可他不是,他不是秦烈… 哪怕已经知道他不是秦烈,她又何曾没有将他当作秦烈替身的想法,可是她做不到!她骗不了自己,真心爱着的人怎么可能会被替代! 她想要的就是秦烈,相似的人只能让她更思念与秦烈相伴的朝朝暮暮,将相似的人留在身边,便是无穷无尽的折磨,连短暂的遗忘都做不到! 晶莹的泪顺着她白皙的脸一颗颗坠落,他忙松开禁锢的手臂,手忙脚乱的想拭去她的泪,声音极轻柔却还带着不甘心问:“你如何就能确定我不是秦烈?” 柳如思挡住他的手,自己用衣袖擦了眼泪。 “人失忆了,知识、常识和技能应该是不会消失的,你能教秦晧读书就证明了这点,但你的许多常识和技能与秦烈的不一样。” 他第一时间想起生火的事,原来就那么小小一件事就让他功亏一篑… “其实也不需要那些,我与秦烈相伴七年…当我看见你睁眼后的眼神,我就隐约感觉到了。” 只是她自己,也在自欺欺人的逃避,多希望自己的感觉是错的啊…多希望,他是秦烈。 第12章 人有悲欢离合 最终他还是没能说服柳如思,他实在无法看着她在面前泪流不止,而他失忆的设定也缚住了他的手脚。 站在牛车旁,小秦晧满眼不舍的望着他,而他揉了揉小秦晧的脑袋,心想:你看着我有什么用,去帮我求求你娘啊! 这时柳如思拿了个包袱从屋里出来,小秦晧连忙跑上去拉着她的衣袖摇晃,稚嫩嗓音满是哀求道:“娘,叔叔能不能不走啊?” 这小子果然有读心术!但读的好! 他也满脸恳求的看着柳如思,希望她能看在儿子的面上让他留下。 “叔叔的家人朋友会想念他的,他应该去找自己的家人,不能一直留在这儿。人有悲欢离合,皓晧也应该明白人总会分别的。”柳如思将小秦晧搂在怀里安抚着。 他哪有什么家人会想念他?他们只恨不得他死!可他“失忆”了,他什么也不能说… “小翠啊,你这意思是秦烈…秦义这一走就很久不回来了?”驾着牛的柳荣贵当即皱眉,这侄女婿难道是要去找他服兵役的老爹吗?这么多年不回来难道不是死了吗? 他又把希望放在柳荣贵身上,小叔你能不能行? 这些亲友就是认定他是秦烈了,劝了很多次都是无用功,现在人要走了,柳如思也不再与小叔争辩了,只是淡笑着说:“他腹有诗书,必不是池中之物,不该在这小小东山村里蹉跎岁月。” “这倒也是。”柳荣贵在柳翠嫁给秦烈后也了解到,秦烈之前也是想考功名的,可惜面有疤痕者不能入朝为官,科举也就不能参加了,秦烈十三岁遇熊,脸上的疤就葬送了他的前程,如今有了无暇的样貌,确实可以再试试。 于是柳荣贵转头看着他语重心长的说:“功成名就之后,可别忘了本啊!” 他早就功成名就了!现在就想握住这个“本”!但他“失忆”了,也不能说… 老的小的都败下阵来,他只能眼看着柳如思走上前将包袱递给他。“你的东西都忘了收拾。” 他根本就没收拾,总想着还没有转机能留下,方方面面都在抗拒着要离开的事… 他不接,柳如思就一直举着包袱,脸上是柔和但不容拒绝的态度,对视许久后,他知道,他是真的留不下了。 将包袱接过,从里面翻出玉冠和扳指,这些虽不具号令之能,但也是稀世之宝,留下反而可能给他们带来祸端。包袱里剩下钱袋和他来时穿的破损衣物,他将包袱递回。 “这些你留着吧,钱不多,但也能让你少几日操劳。”他嫌银票怕水怕火,且他没有需要自己花钱的时候,只带了些打赏用的零碎…希望他走后的时间里,她能少做点粗活。 柳如思却不接,只是淡笑着说:“你失了记忆,还不知什么时候能找到归处,得留着钱财傍身。” “我…”若他真是失忆这话是没错,可他并不是!但这能说吗? 之前一直在试图让她相信自己是秦烈,他是失忆忘了自己是谁的话,那些言语举动勉强算情有可原。如果让她知道自己从未失忆,是一直在骗她的… 恼火的把钱袋从包袱里掏出来,他径直把剩下的破衣烂衫塞进柳如思怀里。 “衣服破了也不能穿,若是不想看就烧了罢!”说完他转身坐上牛车,不再回头看她。 柳如思淡笑着,目光从他身上的衣服上移到他的侧脸上,她清声道:“祝君平安喜乐,一生长康健。” 小秦晧也挥手道:“秦义叔叔一路平安!等恢复记忆后,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 牛车晃晃悠悠的走着… 那座农院越来越远,那片池塘也渐渐看不见… 拉车的公牛身强体壮却性情温和,这条出山的路它已经拉了好多年了,每一个弯每个分岔它都记得,柳荣贵都不用赶,它就知道要怎么走。 这头牛其实是秦家的,但除了拉回去配种,一直在都柳荣贵家里养着,只要不是农忙,柳荣贵勤则每日,少则隔两日就会驾牛出东山村。除了帮柳如思给城里送鸡鸭蛋,还会替村民们采买代卖,带人进城、回村,如今也算他家的一门营生。 不过需要耕地的时节,将这头牛租出去的租金,柳荣贵还是都会给柳如思的,他这侄女嫁给秦烈前命苦,秦烈死后又是命苦… “秦…义啊,你看见左边靠山那条路没?”柳荣贵指着远处高出一截的荒道,那条道旁边就是陡峭的山坡,或者可以称其为石崖。 “一年多前,你就是在这儿出事的…唉,你是没看见小翠那天的模样啊,要不是还有个秦晧,我真怕她就随你去了…” 他定定的望着那条路,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心疼?还是嫉妒?只知道难受得很。 “你走了以后,我心里后怕得很,我就想啊,我自己有一家老小,而小翠母子也要有人帮衬着。我那不成器的大哥又是指望不上的,我是怎么也不能出事了,就花了好些时日重新寻找开辟了条道,便是每趟多走些路也安心。” 东山村名为东山,其实就是金燕城东边山上的村子,一路坐着牛车,他才知道为什么他能失踪十几天不被手下找到,这实在是太偏僻了。 先是走牛车一趟趟踏出来的荒草荆棘间的小径,然后是许多村庄汇集的乡道,在这里小径与通往其他村的路比起来一点都不起眼,或许过往的人都很难意识到这是条路。 一路走过有许多分岔的乡道,最后才是到城里的官道,一路晃了一个多时辰,近二十里路才看见金燕城的城墙。 刚到城门口,便有人看见他就眼前一亮,他立刻投去一个制止的眼神,让人先别靠前。 又随着牛车进城走了一段,到了城中人来人往之处。 “小叔,就把我送到这里吧,我要去打听一下消息。你忙完就早些回去,我…会衣锦还乡的。”他下了牛车,便对小叔躬了躬身以示道别。 周围跟上来的人都瞪大了眼睛面面相觑,这是他们的端王?!和颜悦色还给一农夫躬身?不是被夺舍了吧? 等到柳荣贵拉着牛车不见了身影,那人脸上所有的温度都顿时消散,粗布木冠也遮不住他冷冽的威仪。 十几个青壮立刻都同时松了口气,还好,是他们的端王。 “将军。” “王爷。” “主子!” 他微眯着眼睛,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但也没有人敢打扰。 半晌,他才回过神后说:“先找个地方落脚,本王回来的消息先不要外传。” “是!”齐声应道。 立夏多雨,田里的庄稼涨势喜人,只是许多洗了的衣物就难以晾晒了。 柳如思庆幸自己很有先见之明,人一刚走,就趁着有太阳,立刻把所有衣服被子都晒洗了一遍,昨天就已经干透了。 现在外面下着雨,她便可以把暂时堆放在床上的衣物都叠起来,时间安排的明明白白~ 将秦烈的衣服一套套叠好,放回他的衣柜,最后触到的是柔软细腻的绸缎衣角… 收治秦义的第二天她就把这身衣服洗了,只是这衣服精细,她不会缝补。 虽然他走的时候置气让她烧了,但她也不可能真的烧。在这物质匮乏的时代,破烂棉袄都能拿去当铺当几个铜板,这样的华服哪怕是拆成布料去卖也能卖不少钱。 只是她也不会真拿去卖了,家里是需要钱,但这种钱赚了会让人抬不起头。特别是家里有孩子,她不想让秦晧觉得可以因外物轻贱自身。 烧了可惜,卖了不合适,只能放着了…柳如思想了想,在秦烈的衣柜里找了个角落将这身华服放好。 “娘…皓晧晚上还想跟你睡嘛!”小秦晧一自称皓晧就是在撒娇,此时更是整个小身子黏在她身上使劲的扭。 “再一再二不再三,皓晧听说过吗?已经让你两晚了,今晚一定要自己睡了。”柳如思故意板起脸严肃道。 小秦晧靠在她身上捏着她的衣角,大大的眼睛满是伤心的说:“真不想秦义叔叔走,我还有好多不懂的学问,都没人教了,娘也不让我一起睡了…” “昨天这套说辞已经用过了。”柳如思并不买账。 小秦晧又是失望又是费解,用过就不能再用了吗?不该是好用就一直用吗? 柳如思蹲下与他对视,笑着说:“过几日若是不下雨,娘就会去趟城里,皓晧要不要一起去?” “要!”小孩子的注意力就是这样,一些不开心的事能轻易被开心的事掩盖,所以许多人回忆起童年都是开心的事。 而此时的黄家,黄大石坐在床边,黄嫂子在旁边劝说着:“咱闺女想跟着柳恩人,这有什么不能同意的?彩云就算嫁给那老鬼也不过五两银,柳恩人可是愿意出十两!” “我知道!”黄大石眉头一竖,吓得黄嫂子缩了缩,不过前几年他也听了柳如思的劝告,而且得了儿子更是愿意听柳如思的话,所以动手的恶习已经改了。 “可这,可是要卖给她为奴,若是卖到别处也就罢了。这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我这脸往哪放?” “儿他爹啊,她是咱的救命恩人!为报救命之恩,愿为奴为婢的不在少数,说出去也不丢脸!” 见黄大石还在犹豫,黄嫂子就补充道:“柳恩人先救了你的命,后帮我调养身子,我们这才有了儿子。可她从来没要过我们一分报答,秦烈走后来找我们帮忙,哪次不是带着鸡鸭带着礼来的?” “那还不如给秦兄弟做个妾,也好听一点。”黄大石心里琢磨着,听说秦义出门闯荡去了,万一闯出个大富大贵,还能跟着沾沾光。 黄嫂子顿时一滞,可这对柳如思就不是好事了,哪个女人希望自己的男人三妻四妾啊?这是报恩还是报仇? 不过转念她也明白男人是不能理解女人的苦楚的,黄嫂子便换言道:“他们有儿子了,咱平民百姓四十无子方可纳妾。何况她答应这事不会往外说的,在外面咱们就说,是看她一个女人带着孩子在家不容易,把女儿送到她家做个伴儿,帮帮忙。” 对于四十无子可纳妾的说法黄大石嗤之以鼻,律法上是这么写的,但实际上只看有没有钱,只要养得起,多少个妾也不会有人管,若是他有钱前几年没有儿子的时候就会纳妾了。 不过他也想明白了,反正这事儿不会往外说,而且多得五两银还不用添嫁妆。 牛车又晃晃悠悠的走在路上。 这次的牛车上除了往常的货物,还坐了四个人,不过对拉车的牛来说依然轻松,除了驾车的柳荣贵外,不过是两个女人一个孩子而已。 “思姐姐,去了县衙以后,我就可以跟着你过了对吗?”彩云双眼亮亮的,这话她已经问了好多遍了。 柳如思不厌其烦,笑着再次回答:“对,以后你就跟着我了,不过可要帮我干活啊,我也不能让你享清福的。” “那是自然!在家我也是要干活的!若是嫁人也要干活,那在哪干活不是一样!”彩云很是乐观,况且诗姐姐人这么好,说不定比起嫁人还能少挨些打骂。 柳如思对小叔和儿子都交待过了,彩云签卖身契这事不要往外说,来城里办这事儿本来也不好瞒小叔,儿子就更不用说了,早晚会知道的。 柳如思也不担心,他们两都不是嘴碎的人。 第13章 糖人掉了 “王爷,在您班师回朝途中,设伏欲加害您的明面上是山匪,但许多蛛丝马迹可断定是他人圈养的私兵,只是不知道是康王的还是八皇子的。”作书生打扮的男子躬身陈述。 端王拿起手边的地图,脸上冷漠没有情绪,漠然道:“总归有人不想让本王凯旋而归,但他们不知本王亦不想就这么回去。父皇猜疑之心与日俱增,必不会让本王留着这虎符…” “留在边关的三十万大军,本王已下令调了五万到这金燕城附近,不管是谁的人马,既然明面上是山匪,那就剿匪。” 书生当即赞同道:“王爷英明!您此次在回朝途中遇袭失踪,已在京中闹得沸沸扬扬,如今您留在这儿带兵剿匪,谁也不能说您的不是。这设伏之人弄巧成拙,真是愚不可及!” 端王斜眼瞥他,冷冷道:“若是本王死了,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书生当即一愣,随即冷汗直流。 “去安排剿匪吧,在本王归来的消息传回去之前,慢慢的剿…” 打发书生出去,端王冷漠的脸上渐渐透出一丝迷茫,尔虞我诈争权夺势,本是他已经习以为常的。 可如今,却只觉得厌烦… 或许早就厌烦了,或许本就不喜欢,可除了这些他便没有什么想要的了,原本是这样的… 心中烦闷,他便起身走到窗边想透透气,这是金燕城里最好的客栈,如今整座客栈住的都是他的人,而他住在客栈最高最好的一间房。 往外望去是客栈围起来的院子,院子里假山流水很是清雅,可这景致在他眼中不过是司空见惯的平常。 他又远望院子外的街道,看着人来人往的百姓倒是有些人味儿,不那么孤寂。 卖夫走卒的叫卖吆喝中,一辆牛车缓缓而过,瞥见车上的几个几乎看不清的人影…他立刻将身子极力探出去,瞪大了眼睛去看。 一个平常农夫打扮的男人牵着牛在走,车上坐了两个女子和一个孩子,孩子依着的女子头戴帷帽看不见面容… 是她!带着小秦晧,还有小叔,还有应该是黄彩云。 他转过身往门口跑了几步,随即又停下,他该怎么过去呢?见了又该怎么说? 又转身回到窗边,目光努力捕捉着那辆牛车。 看他们去的方向应该是县衙…她果然是聪明的,那天稍一点拨,她就领悟到将黄彩云收为丫鬟能解决嫁人的问题。她那般心善,不过是一个邻家姑娘,便能为其殚精竭虑,助其摆脱困境。 可是她怎么就感受不到他的困境呢?他要怎么才能摆脱想留在那农家小院里,与她共度一生的贪念? 柳如思一行人来到县衙管理户籍的档口,凭着与黄大石签订的黄彩云的卖身契,很顺利就将黄彩云过了户口,拿了黄彩云的籍契。 从此能决定黄彩云人生的不再是其父黄大石了,柳如思透过帷帽看向黄彩云。“你的卖身契和籍契我都先收着,以免以后和你父亲说不清楚,如果将来遇到合适的人家,我就会放籍让你嫁人。” “我才不要嫁人!我要跟思姐姐过一辈子!”黄彩云开心得抱着柳如思的手直蹦哒,好像今天不是卖身为奴,而是翻身作主了。 柳如思不由得觉得好笑,前世的自己其实也不想结婚,因为她觉得婚姻就像一场豪赌,而十赌九输,她不想去赌。 只是一来到这个世界,她就被迫掷了骰子,她居然赌赢了…可赢得的奖励还没捂够,就被老天爷一把收了。 比没赌赢还要令人难过。 “娘!我想吃糖人!”小秦晧指着街角的摊位,已经在直咽口水了。 “今天只能买一样零食,你确定要糖人了吗?”柳如思确认道。 小秦晧犹豫了一下,随后下定决心般郑重点头说:“下次我再吃别的!” “那好。”柳如思揉揉他的头,又看向黄彩云问:“你也可以买一样零食,要糖人吗?” “我?我又不是小孩子…我…”黄彩云看着糖人的眼神可不像不想吃的样子。 十三岁可不就是孩子嘛,不过柳如思没有对抗整个世界的想法。“不管多大都可以吃零食,特别是女子。” 走到卖糖人的小摊前,彩云和小秦晧选了自己想要的图案,小秦晧看向柳如思问:“娘也是女子,娘要吃个糖人吗?” 还真有点想,于是柳如思给自己选了个兔子的图案。 付了九个铜板,三个人齐刷刷站在街上,一边吃着糖人,一边等着小叔送完货来接。 彩云和小秦晧都吃得痛快,柳如思就麻烦了,只能一手把帷帽的纱缦掀到嘴边,一手拿着糖人小心吃着。 周围有些人路过,只见一身姿曼妙的女子,头戴帷帽看不清面容,只露出白皙的脖颈精巧的下巴,而一张娇艳红唇时不时含着蜜糖。 大多数人哪怕是惊艳,也不过是看一眼就匆匆掠过,忙自己的生活去了,有那么几个心痒的,也不过是在远处驻足旁观。 但就有那么一个穿着富贵的公子哥,瞥见那红唇就心猿意马起来,毫不顾忌的直直走过去,伸手就要掀她的帷帽! 一只手伸过来,柳如思下意识就拉着儿子往后退。 刚避过,柳如思就意识到是什么惹来了什么样的麻烦。 她当即弯腰把儿子抱起,刻意将嗓音压得粗哑说:“这位公子,您吓到我和孩子了!” 这声音跟一个美人的形象极不相称,公子哥顿时眉头皱了些,看着她手里好大一个娃,公子哥有些纠结的问:“这是你的孩子?” “十月怀胎亲生的!我家长辈就要过来了,公子能不能先走?别要让我家长辈误会了,到时候说闲话给我家里那男人,我可要挨一顿!”柳如思保持着粗哑的嗓音,说着的话也像是个粗鄙的农妇。 公子哥顿感无趣,甩了甩衣袖就走了。 等公子哥走远了,柳如思才把小秦晧放下,她方才也是紧张的。 男人不可怕,可怕的是有钱有势的男人,完全可以用强权压迫她这个无钱无势的女人。若是这人蛮横点,一定就要看她的脸,她怕是要有大麻烦了。 小秦晧和彩云都沉默着,单纯的脑瓜还在试图理解刚刚发生了什么…柳如思明白他们受到了冲击,可一时间她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过了好一会儿小秦晧才指着地上说:“娘,你的糖人掉了。” “没事,刚好娘也觉得有点腻了。”柳如思安慰道。 虚惊一场,两个女子和孩子坐上采买结束的牛车,出城回去了。 而街角几个侍卫正暗自揣度着,眼前一脸阴沉的主子到底在干什么。 不久前主子突然穿着一身平民衣服匆匆出客栈。他们几个赶忙跟上,主子到了县衙附近一直等着,等到两个女子一个孩子出来了就远远的跟着走,可也不上去说话,还示意他们不要暴露。 “甲六,之前那个伸手的男人记得吗?” 被点名的侍卫立刻上前一步应道:“记得!” “把他伸的手剁了。” “是!” 作为一个合格的侍卫,可以内心有很多想象,但主子说什么就要做什么,不能问。 而剩下的侍卫就看见,他们的主子走到之前女子站着的地方,弯腰捡起一枚已满是尘土的糖人。 侍卫们互相对视了一眼,眼中各有各的震惊,最震惊的那个心里在担心,主子不会要吃吧?那可得劝一劝! 不过好在主子只是拿着那枚糖人皱眉,随后就带着他们回了客栈。 柳如思几人回到家里,很快就把城里的事抛之脑后,他们正在为别的事而争执。 “娘,彩云姐姐住我的房间,我去跟你住!”小秦晧坚持自己的提议,并且觉得很有道理。 “我现在是思姐姐的丫鬟,丫鬟就要随身伺候,所以我去思姐姐的房间铺个小床就行!”彩云也觉得自己很有道理。 柳如思想了想,对彩云说:“你先跟我一起睡…” “好耶!”彩云当即拍手赞同。 小秦晧不敢置信,娘居然选了彩云,皓晧不是娘的小宝贝了吗! “有空我们一起把那间堆杂物的房间清出来,到时候彩云搬那间住。”柳如思笑着补充道。 彩云失望。“这样啊。” “哦。”小秦晧,那还能和娘住好几天呢,还是羡慕。 多了个小姑娘的秦家小院里多了许多热闹,而有她帮忙分担去洗晒、扫地之类的轻活,柳如思也感觉轻松了不少。 农家的生活许久不会有改变,就算偶尔发生了变化,也会在日升日落间回归平淡。 但远在京城高高在上的朝堂,可就不一样了。 “微臣启奏!”身穿绯色仙鹤纹的老者上前躬身。 身穿明黄龙袍的中年皇帝抬抬手。“准奏,丞相请讲。” “遇匪失踪的端王已被寻到,但听闻是受了重伤,臣以为,应当立刻派去名医护送端王回京,不敢再使其操劳。”丞相言辞恳切,脸上尽是对端王的担忧。 皇帝的脸上也是浮现出属于一个父亲该有的心疼担忧之色,闻言便要颔首同意… “微臣亦有奏!”身穿绯色孔雀纹的威武男子上前一步。 皇帝眯了眯眼,但面上依然是和煦之色,抬手示意他说。 “端王月余前大胜缅吁敌军,如今凯旋而归,却在我大夏朝疆域被区区山匪所伤!看似伤的是端王一人,实乃伤的是国威!须以雷霆之势荡平匪类,重振雄风!”威武男子说着就已经浓眉竖起,仿佛下一刻就要挥刀斩匪。 皇帝心叹,最麻烦的就是这些兵部的人,这个鲁达庆更是麻烦中的麻烦,年轻气盛豪情万丈,带兵打仗算是个人才,却不通那些弯弯绕绕。 丞相已退回朝列之首,同穿孔雀绯色衣的左副督御史站出来说:“兵部右侍郎所言甚是,臣以为当尽快派去武将领兵剿匪,同时派去名医接回端王。” 这时吏部尚书也站出来说:“若要调兵剿匪,最近的大军便在端王之前带兵的西南边关,离端王遇袭的金燕城只有三日路程。” 端王就是从边关出发回京,在途中遇袭,他带的西南边关军自然是最近的,朝堂上所有人都知道这点。问题在于谁去带这个兵,每个人心中都各有各的计较。 “报!”这时一个传讯官匆匆入殿跪下。 皇帝颔首。“说。” “端王传信,那日遇袭自觉受辱,已调边关军五万前往金燕城,誓要亲报此仇,特此传信奏明陛下!” 许多人顿时一滞,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端王有虎符在手,身为皇子自觉受辱辱也不是小事,亲自调兵剿匪也在情理之中。 皇帝沉吟了一会儿,五万兵也不多,他自有消息,知道端王此番遇袭身受重伤不是作假,便点了点头,只是关切道:“钰儿的伤势可好?” “启禀陛下,端王信中道,此次重伤险垂死,所幸得良医妙手所救,现已性命无虞只是还需时日温养,这次剿匪会坐于安处号令兵将。” “那便这般吧,众爱卿可有他事?” 第14章 坐山观虎斗 富庶之地,一座雕梁画栋的府邸,一位看着有些病弱的男子斜靠在小榻上,有美人环伺捏肩捶腿。 听了底下幕僚的禀诉,康王扬眉一笑,问道:“你说,这山匪真是山匪吗?” “应当不是,怕是他人私兵。”幕僚一直躬着身。 “那你说,三弟的伤是否同本王这病一般?”康王又问。 幕僚思索了片刻,然后说:“应当不是,那日端王的随行人马有十几人脱困逃到金燕城,其中有我们的暗子,那端王身中一箭两刀,当场鲜血直流。” 虽说大夏朝有不少神医,但没有人能保证受这么大创伤不会危及生命。 若是以柳如思的视角看,便是大夏朝还没有微生物的概念,治伤也大多不会缝合创口,再加上没有抗生素,因刀伤死的,其实大多是死于感染。当然,没有现代药物支持,她也不能保证她治伤就不会死,只能说概率小一些。 “不是本王的人,不是三弟自演,那山匪…” “当是八皇子的人,五皇子和七皇子的触角还伸不到西南之地。” “既是如此,那便让他们自己玩儿,本王就看着,若是合适再添一把火。” 康王一边说着,抬手拉了个美人抱在怀里把玩,那美人受惊,小嘴张开却是没发出声音,原来是耳不能听口不能言。 而京城另一处的高墙大院深处。 “外公你想想办法,本宫在金燕城外的人马可不能被当山匪剿了!”皇子服饰的少年焦急道。 “谁让你私自派人去杀端王?若是杀成了倒还好,这下反倒助了端王的气焰!”老丞相恨铁不成钢。 褚时琪脸上也是懊恼:“谁叫他只带百人随行,路过本宫藏兵之地?!” 随即他脸上又有不解:“那日由暗子惊其马匹奔出随行人群,褚时钰中箭落马又背受两刀,三千人马围着那山林,他是插翅也难飞,可谁知他入了树林就那么不见了!” “而这之后本宫的人四处搜查,方圆百里但凡有伤者寻郎中大夫治外伤,都立刻派人灭杀。可偏偏他十几日了无痕迹,前些日出现已然伤愈,且他的人马也都赶到,在金燕城内本宫也不好再轻举妄动…” 老丞相闻言也想不通,若仅考虑杀端王这事,褚时琪的安排已是周详,不过往事落定,没杀成就是没杀成。 “事已至此,那三千人就弃了吧,将你的痕迹抹干净就是。” 褚时琪当即不乐意了,他来找丞相为的就是保下这些人,他愤愤道:“本宫未满十五还不能立府,要出宫都麻烦,那可是本宫好不容易攒下的人马!” “你要人马做什么?那三千人又够做什么?养私兵一事我一开始就不赞成,养少了不堪大用,养多了,你当上面坐的是没有眼睛耳朵吗?” “可康王褚时琨、端王褚时钰都已经掌过兵了!还有其他两个皇兄,他们年长本宫占足了先机,谁知道他们有没有私兵?若是本宫不作准备,他日岂非人为刀俎?!” 老丞相反而笑了笑,这八皇子心计倒是有,就是年幼少了些磨砺,他平稳道:“你光看着你的兄长,但忘了这天下是在谁的手上,陛下年富力强手腕强硬,他们年长占了先机,但也未必不被陛下忌惮。” 褚时琪闻言冷静了一些。“外公的意思是?” “他们年长已成虎,但你最大的靠山还稳着,那便坐山观虎斗吧!” 丞相说罢又严肃问:“那三千人马与你的关系可要断清楚了,别将把柄落在了端王手里!” 褚时琪分析了利弊也只能忍痛放弃,毫不担心的说:“早就安排好了,最多薅去一个金燕城的县官,那县官还以为那些是他的人,平日里就当作山匪使用,干了不少打家劫舍的事儿。” 京城里各方势力暗潮汹涌,而远在西南的金燕城也是掀起轩然大波。 自五万兵到来,端王便不再隐瞒身份,公布了剿匪事宜。周遭官员富贾大都心思浮动,削平了脑袋想往上凑。 金燕城是个平平无奇的小县城,远离京城又离边关有点距离,土地虽好但山脉众多难以开垦,若不是这次端王在这儿出了事,恐怕许多京官都不知道有这么个城。这里的人穷其一生都不会有机会碰到皇亲国戚,更别说是一个封了王的皇子了。 可正是因为身份有着天壤之别,金燕城的人连拜帖都递不到端王眼前,只能在据说是端王暂住的客栈附近徘徊。 而此时的端王并不在城内,他正在当日出事的那片山林间查看。 他是怎么从这金燕城西边的山林里,跑到金燕城东边的山上去的? 这片山林离东山村有近百里路,那日他身负重伤,又落马失了马匹,便是有人背着也跑不了这么远。 想到自己在秦烈的忌日出现在秦烈的坟边,他本不太信鬼神之说,但此时也不由得怀疑,难道是秦烈的在天之灵救了他? 可他与秦烈素无瓜葛,非要说共通之处…只能说都是男的,然后身量相似他还略瘦几分,便是秦烈真的有灵又为何要救他? 褚时钰想着不由得有些心虚,秦烈会知道自己看上他妻儿了吗? 但褚时钰随即又眯了眯眼,还有一种可能,那便是秦烈原本是要夺舍,将他挪到坟边,想占他身躯与妻子再续前缘,但是失败了。 这么想之后他就觉得心安理得了,你夺舍失败,就不能怪他想鸠占鹊巢…虽然他也失败了。 “将军!周围几十个山头都探过了,共找到两处山匪据点,估计人数不会过四千,要直接攻寨吗?”一魁梧副将禀告道。 褚时钰回过神,看着眼前的苍翠山林淡声道:“围困即可,在周遭寻几个地形合适的地方安营,准备长期驻军。向山寨传去消息,前两千投降的不杀,送去边关做苦役。” “长期驻军?这…圣上会同意吗?”副将迟疑着。 “这里离边关不过三日路程,分配给边关的粮草物资也常从这里走,平日驻军把守一可震慑匪类,二可随时策应各方,日后本王禀明父皇,父皇会同意的。” “是!” 只要上面没问题,副将对端王的决定就不会有异议。 西南全军都对端王运筹帷幄的本领推崇备至,西南军去年出了内贼与缅吁敌军里应外合,敌军绕到后方破了边关,八万将士含恨战死。 而端王自请领兵十万驰援西南,三日便撕开敌军阵线,带来粮草物资与边关军汇合,重整边关三十万大军。而后不仅把敌军逐出大夏国土,且趁胜追击,击杀缅吁几位大将,一路打到缅吁王城外,逼得缅吁王俯首归顺签下条约,缅吁沦为属国。 当然,端王回京途中遇袭,全军上下莫不是义愤填膺,前些日端王调兵剿匪,全军都自告奋勇的要跟来,可惜端王明令只调五万兵。 且不论上面的达官贵人对端王剿匪的事怎么想,金燕城及周遭的百姓无一不是拍手称赞。特别是金燕城西侧的村庄,几乎每家都被抢过钱财或有年轻女眷被掠走,之前不少村镇自发组织了民兵抵抗山匪,可惜散兵游勇连自保都难。 而在远些的东山村,柳如思也怔怔出神,秦烈的死因是山石滚落,可若没有遇匪时受的那一刀,是不是结果就不同了呢… 牛车停在院门口,今天又是该给城里送货的日子了,将订单的四篮蛋装上车,柳如思又进去拎出两篮。 “小叔,听闻有不少百姓主动给剿匪的将士们送去米粮,这两篮鸡蛋你帮我送去吧。” “这…会不会太多了点,下次的货若是少了就补不上了。”柳荣贵对她养鸡鸭的生意也是有参与的。 鸡鸭产蛋并不稳定,会有多些少些的情况,所以多余时会留下一些鲜蛋,留到下次不够的时候补足,若是多出太多才会拿去市场出掉。而柳如思拿出两篮蛋,相当于把余留的都拿出来了。 “没事,一点心意,大不了这些时日家里不吃。”柳如思笑得灿烂,将两篮蛋放进牛车里。 牛车晃晃悠悠的又进了城里。 端王暂住的客栈四周如今有将士把守,而许多不知道把东西送去哪的百姓,就把米面粮油都送到这里,即便是将士不收,百姓也径直把东西留下就走。 牛车就混在这些百姓的队伍里,把两篮鸡蛋放在守卫客栈的将士附近,而后又晃晃悠悠的离开。 “王爷,客栈外又有许多百姓送来的东西,王爷此番剿匪深得民心啊!”书生眉飞色舞的称赞道。 褚时钰面无表情的把玩着一根竹签,语气淡漠的说:“在本王的位置上,得民心却不见得是好事,不过只是小小的金燕城,也无大碍。” 书生顿时神色讪讪,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他原本自诩才高八斗,后来遇到端王才知人外有人。因仰慕端王才学,他放弃了去地方当知县,自愿跟随左右给端王效力。 他在端王身边侍候数年,旁人见他得端王青眼,大都会尊称他为孙先生,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在端王面前就是个跑腿加捧哏的。 “你说,若是一个女人痴情于一个男人,那她会变心吗?”褚时钰突然握着竹签看向书生孙知照。 孙知照一愣,这怎么突然讲到女人了?不过他想了一会儿说:“若是变心如何称得上是痴情?” 褚时钰眉心微蹙,轻叹了一口气。 “是啊,不会变心…变了心也不再是痴情。” 所以他才想直接替代秦烈啊,想要完整的偷来那份痴情… 只是现在他成不了秦烈,也无法将一个完美的死人从她的心里挖出来。 而他自己,却对柳如思难以释怀,甚至每多一日就多一分的不甘心,若他成功替代秦烈,过的每一日都该是云卷云舒浓情蜜意吧。 “本王要更衣出去走走,屋里闷得慌。” 褚时钰挥退孙知照,换上一身平民的棉布衣,明面上只带了两个同作平民打扮的侍卫随行。 从侧门出客栈,走了两步,他的目光突然回到那一排排被挪到角落的物资,停在两篮看起来不起眼的鸡蛋上。 快步走过去,抬手制止守卫的将士们行礼,褚时钰问离得最近的人。“可记得这两篮蛋是何人送来的?” 最近送东西的百姓太多,被问的人一时想不起来,这时另一边离得近的人开口道:“是一拉牛车的农夫。” 褚时钰顿时眼睛都亮了,又追问:“牛车上可有人?” 那人摇摇头道:“无人。” 褚时钰眼神稍暗,但嘴角还是隐约勾起,拿起一枚鸡蛋轻轻握了握,对那答话的人扬了下巴说:“赏。” 身边侍卫便上前掏出来一锭银子递过去,看得周围的人都一阵艳羡。 将鸡蛋放回篮中,褚时钰又吩咐道:“把这两…这一篮鸡蛋拎进去,另一篮和其它物品都检查一遍,无大碍的就一起送到城外剿匪军那儿。” “是!” 褚时钰心情很好的离开客栈,虽然柳如思可能不知道他就是端王,但民心…不也是心嘛。 第15章 多出门走走 五万剿匪军如铁桶般团团围住山寨,但短短数日也没有山匪出来投降。可端王不急,山匪出不来百姓也不急,急的人要么远在天边要么无足轻重,所以就这么耗着。 自那日得了鸡蛋,褚时钰就爱上了出门,虽然就得了那么一次柳如思的东西,可他也发现上街走走确实比呆在客栈舒服。 只是想多出门走走,漫无目的闲逛,昨日逛了城东,今日可能就逛城西。 路过一处勾栏瓦舍,一张带着香风的丝绢落到他眼前,抬头就看到楼上妙龄女子身弱无骨倚着栏杆,见他抬头顿时眼睛亮了亮便娇笑道:“公子可愿帮奴家将丝帕捡上来?” 褚时钰冷着脸一言不发,径直踏着丝绢就走了。 而芳春院楼上顿时莺莺燕燕笑作一团,都在取笑那抛丝绢的女子。 “今日你眼光也不错,挑了个俊俏儿郎,可惜人家呀,不上钩~” “那可不是,还费了条丝帕呢,嘻嘻~” 那女子也不恼,只是叫身边的小丫头去把丝绢捡回来。她扔的时候可没看见脸,只是见那人身穿布衣却气势不凡,背后隐约有几个人是跟着他的,便想试那么一试。 没钩上也就没钩上吧,在这烟花之地,不主动去寻每一丝可能,就会注定烂在淤泥里… 褚时钰却被突然的打扰搅了心情,城里胡乱逛了一圈,干脆出城去了剿匪军驻地。他正思念着柳如思,抬眼却看见那些倚栏卖笑的妓子,他觉得是对她的玷污! 遥远的京城,富丽堂皇的御书房中,皇帝褚天明靠在椅上听贴身太监给他通报消息。 听罢他那双爬了眼纹的瑞凤眼微眯。“时钰就让兵将围着那山寨,自己每日闲逛?” 徐公公据实道:“是,端王每日闲逛,偶尔去一趟剿匪驻地,否则都在客栈。” 皇帝斜瞥徐公公,语意不明的说:“时钰自出宫便锋芒外露,勃勃雄心丝毫不掩,只是他往日行事磊落且有度……真是闲逛?” 徐公公也疑惑,但传来的消息不会有假,只是躬身道:“端王第一日去了平民粮铺、看了街角菜摊、到过屠户门面;第二日漫无目的,从客栈左拐右绕走到金燕城东门,站了会儿,回了客栈。第三日沿着西街…” “行了。”皇帝挥停流水账般的日报,拿起桌上的奏章翻看,淡漠道:“量他也翻不出什么大浪,就让他玩些时日,看看能玩出什么花样…” 同在京城的丞相府。 “外公,你说褚时钰到底在干什么?本宫那些人,他是杀还是不杀?”褚时琪虽说已经决定弃了这批人马,但到底是费了心血经营的,是以一直在默默关注着,谁料他三皇兄犹犹豫豫,就一直在那磨着,磨得他心烦意乱! 老丞相皱着眉,他虽没有皇帝那么细致的传讯,但也大致知道端王这段时间的动态,完全可以归纳为四个字,游手好闲。 但这可能吗?端王自数年前一鸣惊人,有心人都知道的便是他有多勤勉,不分寒暑每日闻鸡起武、秉烛夜读。 虽然亲外孙褚时琪是老丞相的天然立场,但他也从未轻视过端王,以及称病蛰伏的康王。 “以不变应万变,只要你把那些痕迹处理干净了,任端王再足智多谋也不能将你如何。 褚时琪原本是确定没有留下破绽的,但褚时钰在金燕城行事那么诡异,他又有点怀疑了。 “之前本宫留在褚时钰那的暗子都被挖出来了,外公可有办法给山寨传个消息,让他们直接投降,之前准备好的账册要留给剿匪军发现。” 金燕城,距公布剿匪已经过了十日。这两日送来粮食物资的百姓开始减少。 有些人疑惑,山匪这么厉害吗?几万人打十天一点动静都没有?不过大伙也没什么抱怨,反正剿匪军还在这儿,最近都安宁祥和出入平安,只是百姓们也要过自己的生活去了。 而游手好闲了半个月的端王,此时闲坐在一间茶舍的雅间。 两个侍卫站在背后装木头,而端王自己一言不发的举着茶杯晃动,若是有人站他前面,就会看见他眼神放空… 雅间的门被敲响。 “在下孙知照,公子可在?” 褚时钰回过神,眼神恢复一贯的冷淡,没有情绪的应:“进来。” 孙知照关上门,满眼喜色的躬身行礼道:“山匪不久前举布帆传出消息,他们都投降了!” 褚时钰闻言却眉头皱起。“降了?两处山寨都坐落于陡峭之处,若要强攻我军也会损失不少。围剿前探过,他们的屯粮够撑至少一个月,会这么轻易降?” 他还没想出来该怎么早点衣锦还乡呢!若真按照秦烈的身份一路乡试、会试过去,起码得两三年才能合理的“功成名就”。但柳如思不认他是秦烈,而且他也等不了两三年,所以此路不通。 目前最靠谱的是“恢复记忆”,然后回去报救命之恩,可怎么报恩他也不能留在东山村了。一是柳如思就不会留他,二是现在身为端王不可能一直留在金燕城,就算向父皇自请封地,也难以如愿被封到此地。 “碰!”茶杯重重落在桌上,褚时钰冷声道:“查查!最近剿匪军有没有士兵将领私自靠近山寨,或往山寨传递物品!” 金燕城西侧的两处山寨,此时山匪们按要求脱得浑身上下只剩一条亵裤,正一个个的举着双手往外走。剿匪军们都是训练有素的老兵,整齐站在弓箭射程外,山匪过来一个便绑一个。 带领剿匪军的副将一边悠闲的抄着手,一边暗自感叹端王足智多谋,不费一兵一卒,在这儿驻军十日就让山匪们缴械投降了。 而褚时钰匆匆赶来,就看到一大片几千个山匪像白花花的猪猡一般,被捆在一起跪在地上。 他顿时满面寒霜,对着副将冷冽质问:“谁让你受降的?” 副将一时间脑子有点不够用了,这不该受降吗? 褚时钰深呼了一口气,知道自己是迁怒了,于是补充道:“之前说过前两千投降的不杀,本王言出必行,你可记得是哪两千先降的?” “这…”副将怎么可能记得清,那前两千不杀,难道不是为了动摇山匪们抵抗之心的策略吗?这一下子全体投降了,还要分是哪些先? “报!两处山寨已开始搜查,发现山寨内关了几百名年轻女子。另外有许多粮草、马匹、金银财物,现还未清点完毕,但在两处山寨内都发现了账册,请将军过目!”传讯兵双手奉上账本。 事已至此,找副将的麻烦也没用,褚时钰伸手接过账本却没着急看,而是看了眼那些山匪。 “让那些女子出来给这些山匪定生死,有恩者给一枚铜钱,有仇者往他们身上刺一箭,无恩怨者略过。铜钱数为正,箭孔数为负,正负相抵,前两千者不杀,余者就地处决!” “是!”副将不懂将军在想啥,但将军屡战屡胜,所以他的决定不会有错。 最后点清了山匪共计三千五百五十二人,被将士们赶着一排排列开,副将本以为会需要很多铜钱,让人快马加鞭跑去金燕城拎了几万枚过来。 然而出来的女子们或恍惚或哭喊或咬牙切齿,整个定生死的过程走完,得铜钱者寥寥无几,甚至没有分出去一百枚…得铜钱最多的一个山匪也不过三枚铜钱。 与之相反,被刺箭者非常多,几乎三千匪徒人人被刺,有个别女子都不拿箭,认准几个山匪就扑上去生生撕咬,恨不得生啖其肉!那些山匪被捆住手脚又有刀枪架着,只能在原地哭爹喊娘的求饶。 定完生死,天已经完全黑了,所有将士都心头有些触动,便是提出女子定生死的褚时钰自己也深受震撼。 篝火照耀着,褚时钰怔怔出神,原来女子也有这么浓烈的爱恨,以往他只看见了柳如思对秦烈的爱,现在才看见女子的恨。 “报!已点清山匪的铜钱与箭伤数,正者六十一人,平者二百零三人,排名第两千者身受二箭,另有三百七十二人死于定生死。” 听着统计的数字,褚时钰有些后悔定了两千的数,让负数者活着似乎有些对不起那些女子浓烈的恨意。 “天色晚了,明日开始处决吧。前两千负数者,负一断一指,负二断二指。另外今晚不予治伤不予衣食!” “是!”传讯兵应下就要走。 “等等。”褚时钰目光闪烁着,沉声问道:“中箭最多者,多少箭?” “这…至少六十多箭吧,有些箭孔重合分不出来,人已经当场死了。”传讯兵回答完顿了一下,补充道:“中箭最多者是经常出山掠劫之人,许多女子亲人被其杀害,另外他所处山寨的几乎每个女子,他都要…过一次。” 褚时钰神色复杂的喃喃道:“倒是死的痛快。” 第二日的剿匪军驻地,从天光大亮开始,屠刀冷光挥舞,断指遍地,人头滚滚,血腥之气充斥着整片山林! 但听闻此消息的金燕城周遭百姓,许多人上街敲锣打鼓的庆祝起来,不少人还想到剿匪驻地去看看那大快人心的场面,只是都被剿匪军拦住了。 客栈外送粮送物的百姓再次暴增,甚至比之前加起来的还多! 不过人的悲欢并不相通,外面普天同庆,金燕城的县衙里却一群人惶惶不可终日。 “爹!那斩我手的人你找到没啊!”一年轻公子脸色苍白躺在床上,右肩捆着厚厚的绷带,却是整条右手自肩下不翼而飞! “别说这些了!你赶紧穿衣服,跟着你娘一起,赶紧跑吧!”金燕的县令匆匆拉起儿子,俨然一副大难临头的模样。 其实他到现在也想不通,端王怎么会被区区匪徒袭杀?那些山匪又怎么敢袭杀端王的? 早些日他就在慌张了,但之前抱有侥幸,觉得自己只是分些钱财,偶尔指使山匪抢几次,没有证据也抓不到自己头上,顶多因山匪抢道的事没上报被罢官而已。 然而刚刚城门口衙役看见,端王骑着高头大马回来,侍从牵马,他手里明晃晃拿着一本账册在看! 剿完山匪拿着账册,那还能是什么账册?!金燕县令是万万没想到,山匪竟然会记账! 那上面有没有他的帐他已经不敢赌了,之前没让家眷跑是担心会显得做贼心虚死得更快。但现在跑了说不定还有一线生机,勾结的山匪袭杀已封王的皇子,满门抄斩都是轻的!灭几族才是要担心的事! 只是金燕县令在门被踹开的时候才知道,原来要跑也晚了。 第16章 草包县令 整个县衙被兵将团团包围,但留出的空隙可以让围观的百姓看见,他们平时高高在上的县老爷跪在公堂中间,其他的主簿、师爷等等还有各种家眷在旁边跪成一片。 而公堂上方坐着的是一书生打扮的年轻男子,看着文质彬彬很是儒雅。 “那个是王爷吗?”有百姓伸着脖子看,一边问旁边的人。 “听说端王才高八斗,作书生打扮肯定就是了!” “果然相貌堂堂器宇不凡啊!怪不得能兵不刃血就剿灭山匪!” 有守卫的将士听不下去了,小声道:“那不是王爷,是孙先生!” 旁边的百姓顿时发问:“孙先生?那是谁?几品官啊?” “孙先生就是…”将士刚要回答,被旁边的同袍扯了一下,他们是不允许向外散播军中消息的。 旁边的百姓听了个囫囵,于是堂上不是王爷的事没传开,大伙还是一口一个叫着王爷。 而此时公堂上,由将士们从后堂抬出一箱箱金银财物,还有不少珍贵字画瓷器等等… “金燕城县令赵钱,你一年俸禄不过九十石,相当于白银四十五两,这里仅算金银也有五千多两,这么多钱是从哪来的!”孙知照板起面孔声色俱厉。 堂外百姓惊叹道:“这么多钱啊?!” 县令赵钱战战兢兢道:“是…是家眷在城里开铺子赚的…” “哦?这里也搜到了一些铺子的地契,卖药收药的、卖文房四宝的、卖布匹的等等共计七间铺子,可有出入?” “无…” “你上任金燕城知县之前不过一介寒门,说是一贫如洗也不为过。而你在此城三年,是在此期间有的七间铺子,这七间铺子三年就能赚五千多两?!” 有百姓吐槽:“那开的不是铺子,是聚宝盆吧?” 赵钱无言以对,孙知照则接着说:“你应该知道今日为何会找上你吧?” 孙知照狠狠将账本摔在案上,厉声喝道:“豢养三千五百多名山匪,谋害当朝王爷,你可知罪!” “三…三千多名?!”县令赵钱激动得差点站起来,他慌乱无措的喊道:“就百十个山匪啊!哪来三千多人!” 要知道整个他辖区范围内的百姓也不过六七万! 而堂外的百姓也是震惊不已,怪不得城西的村庄几次组织民兵剿匪,多时有数百壮汉,却都损失惨重! “城外现在还有两千个山匪捆着,人头也砍了一千多个,你要不去数数?”孙知照冷冷一笑。“另外,你的意思是,你承认养了山匪,但只养了一百多人,是吗?” 赵钱顿时满头冷汗。 “我再问你,这账册上三百匹良驹,两千套布甲,三千多各种兵器还有无数箭矢,是你提供给山匪的吗?” “怎么可能!我又不是要谋反!怎么会弄这么多马匹兵器?!”赵钱直接激动的站起来,跑上前要去看那账册。 一旁的将士身手敏捷,上前一个窝心脚就把赵钱踹翻在地。 孙知照示意将士将账册拿着,在赵钱面前一页页翻给他看,赵钱顾不得胸口剧痛,连忙跪起凑上前看,越看他越是脸色发青! 这账册也不完全是胡编乱造,分给他的钱记得一笔不少,但入库的明目完全不对!他的铺子给山匪提供十套棉衣,这上面就变成一百套布甲!帮运送铁匠铺打出的二十把柴刀,在这上面就是三百套大刀! “冤枉啊!这账册是假的!有人故意要陷害我!”赵钱总算知道不对劲了,但他却说不出到底是谁要害他。 孙知照喝了口茶水,鄙夷道:“光这账册记载,你勾结山匪已有两年,期间你就没想过去山寨看一眼?” “我…我派人去看了,那个李大壮…”县令转头去找他手下的衙役,却找了半天没看见那人,突然想起来,那人十几天前就称得了重病没再来过。 孙知照却笑了笑:“你要找的李大壮,是不是这个?” 又有两个将士从外面拖来一个人进来,那人断了手脚满身伤痕几乎不成人样。 “我们帮你问过他了,他收了山匪钱财,故意帮山匪掩饰真相,他也不知道背后是谁,要害你一个小小的县令。” 赵钱只觉得自己陷入了不该碰触的无边泥潭,黑黝黝的淤泥下,他只是颗将要沉底的小石子。 “最后问你个问题,这几年来报官说被抢劫,有女子被掠走,村民被山匪灭门,这类的事情你有管过吗?哪怕只是算算失踪女子的人数,也该知道山匪不止一百多人吧?” 赵钱茫然四顾,为什么他都没能发现? 因为每抢一笔山匪都会分给他钱,因为他自己和儿子也享用了被掠走的女子,因为有些村民就是通过铺子里的买卖,被知道家里富裕,铺子给山匪通气去灭的门… 赵钱本就是为虎作伥,只是原本以为自己是虎,没想到自己只是个伥鬼,还不知道老虎是谁。 “把这些人都关县衙大牢里,好好看管,先别让人死了。” 把县令的事情捋清楚了,孙知照也就走下公堂,他无官职在身,本就不能审案。要给朝廷命官判案还得经过刑部,这事涉及王爷,指不定赵钱要提到京城去三司会审呢。 金燕城客栈,孙知照回来复命:“王爷,县令那边都暂时处理好了。” “替罪羊而已,还是个敷衍的替罪羊。”褚时钰已经找出了前几日给山寨通消息的人,一路追溯可以知道是丞相的暗子,也就是整件事应该都是八皇子手笔。 但这事没有直接证据,要指控一个皇子,没有直接证据那就等于没有。 不过,让他褚时钰直接咽下这口气也是不可能的。 “马匹、兵器不会凭空出现,从上往下查,八皇子有哪些势力可能弄到这些再运到金燕,不能揪出他本人,也要再剪去他一些羽翼。” 褚时钰交代完又顿感无趣,斗来斗去到底为个什么?但他如今就算不主动去斗,也逃不出这漩涡了。 “对了,那些女子安顿好了?”褚时钰问道。 孙知照又回身说:“有家人在的已经送回家中,没有家人的…不知道怎么安排。” “从山匪的财物里分一些钱给那些女子,也不要给太多,够短暂安身立命即可,多了守不住。” “是。” 孙知照出去办事了,褚时钰一个人在屋里又开始烦躁,山匪剿完他就没有借口留在金燕了,就算他可以拖延着不启程,可一旦父皇有召,他就必须走。 千头万绪,就是想不出该如何是好,褚时钰又换了衣服上街散心去。 东走西看了半晌有些乏了,随性走进一间酒肆,这是间相对低价的酒肆,便宜的一壶散酒八文,最贵的也不过一两一壶。 酒肆里没有雅间只分一、二楼,一楼大堂不限花销所以三教九流各种人都有,一片喧哗吵闹;上二楼至少得花一钱银子也就是一百文,酒肆的受众少有人愿意花这个钱,所以二楼只有零星几桌。 而褚时钰不想在一楼忍受污浊的空气,便径直上了二楼。 上到二楼便看见就两桌人,一桌四人是小商贾模样,点了许多小菜还有包子馒头,想来是把这儿当饭馆吃饭来了,四个人差不多也要花一百文,干脆上来安静些。 另一桌两人,一中年一青年坐在窗边,在褚时钰和两个侍卫上来时都迅速不着痕迹的打量他们一眼,然后又安心回头看着窗外的人来人往。 褚时钰看了下,旁边还有一靠窗的桌子,就带着两个侍卫一起坐下。 他不喜酗酒,更不会轻易在外喝酒,跟小二点了壶一两的酒搁桌子上放着,让他再上三杯清水。 点了酒水褚时钰就望向窗边,发现这里确实是个好地方,这里的窗外是城里主干道,东边城门进来的几乎都要经过这里。 此时有锣鼓喧天经过,是百姓还在庆祝山匪被剿灭,褚时钰看着街上的热闹出神,他本意可不是为了百姓,要不是“山匪”惹上了他,他根本不会理会这些小事。 从前,他的目光和心思都在高高的殿堂上。便是那时西南边关大捷,百姓们对他歌功颂德,他也至多将他们归类为大夏朝子民,只考量对自身处境的影响。 西南边关百姓们自发他塑金身,他怕功高震主,直接派兵强令百姓把塑像改为民间神像,功德庙改成道观。 百姓自不会因此恼他,或许恼了他也不在乎,可即便如此小心翼翼,依然有人容不下他携大功回去。 也是,在决定趁胜追击打到缅吁王城时,他在自身处境和从此大夏朝西南安宁间已经做了选择,改掉几尊金身已经无足轻重了。 “这山匪剿得好呀!那些山匪不知糟蹋了多少西边的好苗子!” 旁边那桌的中年笑着露出一口黄牙,略大的声量让褚时钰分了些注意力过去。 中、青年又压低了些音量聊着,不过褚时钰坐得离他们近,也隐约听得见。 那青年小声说:“师父,往后我们是不是可以到西边寻寻好苗子了?” “那还得等几年,这苗子和地里的庄稼是一样的,都是一茬一茬的,西边十年以上的好苗子差不多都被霍霍了,十年以下的难看出良莠。”中年黄牙叹息的摇摇头。 青年也感叹着:“若是能看出十年以下的苗子就好了,年份短,收的价也低些,早些收回来调养,卖价还更高。” “十年以上的苗子才稳定,许多小苗子一开始看着还行,长着长着就呲了,花那时间精力还有钱都得打水漂。越是小的苗子越得靠眼力,这行做得久了,选苗的眼力才能练出来。” “嘿嘿,我这不就跟者师父练着嘛,求师父多指点指点,想少走几年弯路!”青年狗腿般笑着给中年黄牙倒酒。 黄牙老神在在的端酒抿上一口,朝窗外努努嘴说:“你选一株苗子出来,我给你点评点评。” 青年当即目光灼灼的往街上看,褚时钰不知道他们说的苗子是什么,只是漫不经心的也斜瞥着窗外。 “烧饼摊边上,蓝色那株,应该是十一二年的苗子,苗珠大而剔透,色泽也晶莹!”青年选出了苗子。 褚时钰目光寻到烧饼摊,看到旁边唯一的蓝色是身穿蓝色衣裙的小丫头,顿时明白他们说的苗子居然是女子?! 他目光冷了些,不过也没什么举动,大夏朝人牙子是正当行业,大户人家的丫鬟仆从大都是从牙行里买的。 便是有些人牙子走偏门,主动寻民间女子,也都会出钱给其家主签下卖身契再过官府明路,毕竟强行拐卖民女按律当斩,少有人牙子会冒这风险。 第17章 只恨相逢晚 “这个不行,你别光看皮,仔细瞧骨头,两颊横飞,下颌宽阔,往后十有八九是个大花盘!” 中年黄牙给出点评,摇头道:“你这眼光还得练好几年才能上手,首先一个就是好苗看身骨,骨就是底子,底子好的皮差点也能打扮出来!骨呲了,越长越呲,皮都盖不住!” 青年也不气馁,上前又倒酒拍马屁道:“这不就跟您学来了嘛,谁都说您黄牙子眼光好,选苗就没走过眼!” 黄牙子也得意的喝着酒,这行当眼光就等于钱,他钻营这行二十几年,早练出一对“照妖镜”了。 几杯酒下肚黄牙子有点飘,装模作样的叹息一声:“也不是没走过眼,十来年前,我选上了一个不到十年的苗子,那真是一眼出众的好苗子。” 青年当即捧哏道:“后来长呲了?” “非也。”黄牙子故作神秘的摇摇头,卖足了关子才说:“后来长得比我估的还要好上些倍!那可真是人间罕见,我黄牙子都没见过比那更好看的苗子!” 青年难以想象出是个什么样,但黄牙子阅人无数,他说的人间罕见那必然不假,青年不解的问:“那怎么是看走眼了呢?” “我估差了,没拿下!”黄牙子真情实感的懊悔道:“那苗子还没十年我就盯上了,费了许多时间精力才引得那田地缺水找我卖苗,结果第一次被多事儿的拦下,没买成。” “第二次我狠了心,将那田地的缺口挖得大些,量那多事儿的也堵不上了。结果你猜怎么着?” 青年摇了摇头,他可想不出来。 “那苗子自己找了头猪把自己拱了!”黄牙子不由得音量又大了些,现在回想起来都恼得很。 青年也叹为观止。“居然还有这样的事?咱选苗子一般只选十三年以下的,那么小,居然自己找猪拱?” 黄牙子一脸懊悔说:“若真是这样我也不至于念念不忘,我当时是被那苗子气坏了,原本出价二十,受了气就只肯出价十两,结果那猪横插一脚出钱把苗子抱回家了。” “我回头越想越不对劲,那俩之间一点也不像有过龌蹉的,就又偷偷回去看。那苗子真就嫁给那猪了,可苗子直到十六都是一身清爽之气!但那猪是刀枪不入的,吃喝嫖赌样样不沾,我后悔了想再挖都挖不动!” “可偏偏那苗子从十三开始,就跟喝着琼浆玉液似的,越长越是娇,越长越是美!跟那些淡淡的兰花菊花莲花还不一样,像牡丹有端庄又像桃花勾人魂,总之明艳得很,哪怕不是好这口的见了都得心痒痒!” 听到这里褚时钰顿时坐直了,四肢的肌肉紧绷起来,这熟悉的描述… 那黄牙子感叹不停:“早知道苗子会这么长,就算当时真被拱了也值得二十两拿下啊!别说八年前了,就是去年听说那猪死了,我好奇又去看了眼,哪怕是二十多生过孩子了,也还值二十两!” 青年听着描述也心驰神往起来:“哪天师父带我去见识见识?” 黄牙子点头说:“等哪天路过那东…” “嗙当!” 茶杯被拍在桌上四分五裂! 褚时钰双目几乎喷火,站起身含怒低喝:“把这两个带走!” 侍卫都是跟了他多年的,心领神会的当即上前,一人一个就把两人绞了手押住! 在二楼候着的店小二一时不知所措的看着,不知该不该去劝劝。 侍卫们押着人往外走空不出手,褚时钰自己掏出一颗金珠子抛给店小二,怒意难消的喝道:“两桌一起结!” 店小二定睛一看,只觉得眼睛都被闪了,这可是金子!一颗虽小也至少一两了!再往那两桌一扫,加起来也不过一两二钱银子!而且那壶一两的酒动都没动,完全可以收回去再卖! 一时间小二只顾着喜气洋洋的算赚了多少,那两人大呼小叫的被押出酒肆也没分过心。 金燕城客栈的地窖里,黄牙子和青年跪在地上哭天喊地的求饶,他们下九流特别是人牙子行当的,贯会看人。 他们先前在酒肆看出这人器宇不凡,但判断不是热心之人,也就没多防备,谁知这人突然发难,等被带进客栈才知道居然是端王! 褚时钰听着哭喊更厌烦,看着那个青年道:“把这个舌头割了。” 说完又想到他那眼睛以后会选出像柳如思一样的“苗子”,又补充道:“眼睛也挖了!” 这回客栈的一路上他都止不住的想,万一当初柳如思没碰到秦烈,或是秦烈没将她买下,是不是她也会在那勾栏瓦舍倚栏卖笑? 那可是他心头最向往的美好存在!美貌,心善,聪明,细致,母爱深沉却不溺爱,还有至死不渝的痴情… 光是这么想着他都怒不可遏!怎能如此,怎可如此! 青年很快就再也不能哇哇大喊,只能在地上“咕噜”着吐着满嘴鲜血,很快昏死过去。 而黄牙子虽还不知道是什么事招惹了端王,也意识到端王厌恶他们哭喊,于是瑟瑟发抖的硬是闭了嘴。 褚时钰坐前面的椅子上,他铁青着脸,眼神几乎在黄牙子身上挖出两个洞,沉默了许久他才松开紧咬的牙关。 “说,柳如思的事。” 黄牙子心头咯噔一下,便知道是柳如思招来的护花使者,这在他们这行当并不少见,毕竟选的就是美人,而美人招人爱怜不需要问理由。 而柳如思不愧是人间罕见的苗子,连招来的护花使者都是金尊玉贵的王爷。但他又没得手,反而白费了许多时间精力,可真是无妄之灾! 正常他们对这样的事也有应对之策,人牙子行当哪能没有硬手段?可眼前这是端王!他还能比带兵打仗的王爷手段硬? 黄牙子很快找准了方向,硬是不能硬的,只能软,他如履薄冰般小心整理着措辞开口:“那柳翠…柳如思的爹是金燕城的赌坊常客,平日里对柳如思和其母都非打即骂,后来柳如思的母亲没钱买药病死了,柳如思自此忍饥挨饿,我看她可怜…” “说你怎么用手段要买走她的,酒肆里本王都听见了。”褚时钰鬼话听得多了,怎能听不出黄牙子的开脱之意。 黄牙子心里一紧,暗骂自己多嘴,随后选择性的坦白道:“柳如思的爹本就是身上有点银子就去赌的烂赌鬼,那日她母亲带着柳如思进城寻她爹回去。” “我瞧见那丫头水灵,便跟赌坊的通了气,让赌坊借钱给她爹赌,赌坊要债急不然利钱飞涨,便是典当屋舍田地也来不及,最快的就是…找牙行把女儿卖了,我早就备好了银子,出价也高,自然是找我。” 褚时钰眯眼冷视着他问:“你是在赌坊门口盯上柳如思的吗?” 黄牙子冷汗直流,这种一笔带过的细节居然被揪出来,知道端王不好糊弄,只好战战兢兢的坦白:“是在街上看见…我跟上去的…” “是她爹自己想到要卖女儿的吗?”褚时钰又问。 “我…让赌坊催债的,提了一句…”黄牙子觉得心里发冷。 褚时钰闭了眼忍住怒意。 “接着说。” 黄牙子接着说起关于柳如思的过往,第一次要被卖时,她跪在地上哭着哀求她爹不要卖她,被拉出门口后,小叔瞧见把他们拦下。她爹本身有点犹豫,最后小叔出了五两加上她爹那些零碎还上了债,于是第一次就作罢。 她爹消停了一段时间没去赌坊,但黄牙子不死心,让一些狐朋狗友故意结识她爹,然后撺掇他去赌。她爹抵不住诱惑,很快又欠下更多的赌债,而且因为是第二次要卖,心也硬了很多。 后来黄牙子就开始讲述柳如思遇到秦烈的事,黄牙子回过头发现自己是被柳如思骗了,又试图引诱秦烈落入陷阱,但秦烈十分坚定,似乎对任何事物都不感兴趣。 秦烈不吃珍馐佳肴,滴酒不沾,赌坊的门都不进,嫖的话更不用说了,黄牙子自己都觉得他能守着那么一个美人三年不碰,是绝不可能被那些庸脂俗粉引去嫖的,黄牙子则在柳如思怀孕后放弃了,不再去刻意关注柳如思。 讲到这里黄牙子已经没什么可说的了,但褚时钰依旧闭着眼,是要让他继续讲的意思。 于是黄牙子只好详细说偷偷观察到的,柳如思嫁给秦烈以后的事,黄牙子的关注点都在柳如思身上,倒是不太知道他们之间如何相处。 只是讲她越来越美,皮肤依旧细腻但开始红润,肢体纤细不像干过粗活,但又不像他们调教出来的姑娘,都有股愁苦忧伤的气质,那时柳如思的眼里总是带着笑意。 褚时钰听着慢慢睁开眼睛,不过眼神放空,是在出神。 他听很多人说过秦烈与柳如思的故事,有他们的儿子秦晧,有他们的小叔柳荣贵,有他们的邻居黄大石、黄彩云,现在是一个利欲熏心的人牙子。 而无论从哪方,都不断的在印证同一件事,秦烈对柳如思很好,他们的相爱是理所当然的。 他当然知道秦烈很好,正是因为知道秦烈是极好的,他才没有信心以己之名去得来柳若思的情… 而现在他更是在想,若是当初遇见柳如思的是他,他会不会做得比秦烈更好?他能不能让柳如思一样的爱上他? 他不确定,只恨相逢晚,他没有机会去试试能否让柳如思的眼睛常带笑意。 黄牙子绞尽脑汁也说不出更多了,只能忐忑不安的看着端王,等待自己的命运。 褚时钰良久之后才回神,眼神冰冷的看着黄牙子,声音格外冷冽:“你还没说若是买到她,会把她送去哪里?城里的芳春院?!” “不是!绝对不是!”黄牙子连忙否决。 “我若是买下柳如思,定会把她送去金风玉露阁培养,凭她的容貌要进去也是轻而易举!那不是什么风尘之地,是专门搜罗美人献给豪门权贵的!美人出阁之前都得保持处子之身,绝不会让她们被人碰!” 黄牙子这话不是说谎,当然,若是柳如思当初真破了身,那就只能卖去风尘之地了。可后来他不是又确定柳如思没有提前破身嘛,所以他的脸上一片真诚。 见端王脸上冷意稍减,他就知道这话说对了,其实对这个问题他早有预料,男人最在乎女人的无外乎是她的归属。 黄牙子连忙趁热打铁补充道:“金风玉露阁有些顶尖儿的美人会被送去皇室,若是柳如思进了阁,说不定还能碰上王爷呢!” 褚时钰神色平静了许多,倒是不觉得能碰上她,他不好美色,甚至都没听说过这个金风玉露阁。只是若当初是被送入豪门,处境应当也不会差,起码锦衣玉食是有的,说不定会是另一种好人生。 不过他自不会全信黄牙子对金风玉露阁的描述,褚时钰转头问旁边的侍卫:“知道金风玉露阁吗?” 侍卫想了想,然后不确定的说:“好像康王那儿有很多美人是金风玉露阁的。” 黄牙子闻言心中一喜,这不就印证了是可能送到王爷那儿的! 然而,他转眼看见端王的脸上竟是暴怒之色! “做成人彘!放到芳春院最污秽之处!” 第18章 皇帝召回 褚时钰没去看黄牙子凄惨的后续,他有些恍惚的回到房间,夜色已深,他却一点困意也没有。 他脑子里全是柳如思可能的不同的人生,她可能被送入芳春院,可能被送入豪门锦衣玉食,也可能被康王选去从此耳不听口不能言… 然后他开始庆幸,庆幸她主动把握住了自己的命运,她选择了秦烈,而秦烈是个极好的人,她因此成了他心目中最好的存在… 远在千里的京城,能决定天下命运的御书房内。 “剿匪已经剿完了还不回来,最近时钰可有调集兵马再做什么?或者有其他的异动?”皇帝皱着眉问道,他有过一些预想,但时钰的行为完全没在他的预料中,反倒让他有些不安。 徐公公也是一脸费解,不敢私自猜测,只是像上次一样详细禀告道:“五万兵马就驻扎在剿匪之地没有移动过,按军律正常操练。剿匪完第一日,端王去了一间平民酒肆,然后抓走两个人牙子,当日在客栈地窖里实施了酷刑,一人挖眼去舌,一人被制成人彘放入当地勾栏瓦舍的茅坑中…” “那两个人牙子可是做了什么事?!”皇帝眼中有些怒意,之前时钰信中说自觉受辱,他以为只是为了调兵剿匪的借口,现在听到这两个人牙子的下场,他觉得可能是真的! 时钰性情并不残暴,往往是杀便杀,不会故意折磨,让女子定生死处决山匪已经有些不同了,他本猜测时钰是看那些女子可怜心生恻隐…对了,之前还斩去知县儿子的手臂,只因其伸手欲掀一女子的帷帽。 莫非是出了什么事,让他感同身受?! 徐公公小心的说:“酒肆之中,客栈地窖中都没有探子在,不知人牙子做了何事…另外炮制完人牙子之后,端王将自己关在客栈中,三日不出,连房间…也未出。” “碰!” 皇帝重重的拍了下桌子,满面怒容!他并不是多爱这些儿子,但他的儿子可以死于争权夺势,可以战死疆场,甚至可以死于中毒、病重,就是不能被人折辱! “此事不要再查!也封住那些舌头长的碎嘴!” 皇帝目中有火光,他放任几个皇子互斗,即便是事关生死也不插手,但这次小八竟敢放任他人折辱自己兄长,实在太过了! “让褚时琪明日出京,去西南边关当兵一年,从小兵开始!只要保证他不会死伤残就行…也不可被刻意羞辱!其余不准优待!” “是!” 徐公公心里发颤,这是触到皇帝逆鳞了!平日里皇帝虽然对几个儿子都没有表现出偏爱,但他作为贴身太监,还是能看出皇帝对八皇子是有些许溺爱的。 皇帝平息了一会儿,然后轻叹道:“召时钰回京吧,也不能一直呆在那。” 次日,京城一片哗然。 最得宠的贵妃之子,丞相的外孙,也是有望被立太子的八皇子,居然被派去穷山恶水的西南边关当兵? 结合之前端王从西南边关回归遇袭的事情,众人也得出合理的猜测,应该是八皇子派人袭杀端王被皇帝知晓了,只是为保皇室颜面,不公开审理而已。 褚时琪自己也是这么觉得的,他赶在被遣送出京之前跑到丞相府。 “外公!怎么会这样?父皇他是怎么发现的?是褚时钰找到证据递上去了吗?!可是我完全想不到哪里有破绽啊!”褚时琪急得眼睛都红了,出去当一年小兵!谁知道一年能发生多少事! 丞相大半夜听到消息也想了一晚上,可也想不出究竟是哪里出了差错。 他知道派暗子通知山寨投降,可能会被褚时钰察觉,但即便知道是他们又如何,没有证据能指向他们。 然而褚时钰不知怎么做到的,就让皇帝相信了!并且越过大理寺审查,直接做出决定,看这雷霆之势,显然是不容二话! “事已至此,你是必定要去当兵了。不过也不用灰心,你父皇有交待不能让你死伤残,也不让人折辱你,说明你没有完全失去圣心。” 丞相尽可能安慰着,随后又补充说:“再则,当兵也未尝不是机会,虽然说要从小兵开始,可也没拦着不让晋升啊,你不是羡慕康王、端王掌过兵吗?” 褚时琪冷静下来接受现实,咬着牙狠声道:“好,好得很!褚时钰你好得很!你且得意!他日,再走着瞧!” 随即褚时琪狠狠一甩衣袖,出门径直上了送他出京的马车,在到达边关前他还是皇子,浩浩荡荡的随行队伍丝毫不差。 两日后,八皇子被罚当兵和皇帝召回的消息,同时传到褚时钰这儿。 褚时钰顿时感觉自己被套上了缰绳,要被拉着离开他所向往的一切… “王爷!这可是好消息啊!不管八皇子是不是因袭杀您的事儿被逐,但接下来他可是要在西南边关当兵,凭王爷您在边关军中的威望,他想翻身简直难如登天!”孙知照喜得几乎手舞足蹈。 褚时钰完全接收不到他的愉悦,他只是下意识的淡声回了句:“西南边关近十年都不会再有战事,派到这也是在保他安危。” 孙知照的喜意被打消了一点点,他挠了挠头说:“可没有战事难得战功,想从小兵升上去也难啊!” 沉默,褚时钰的脑子里只剩下和柳如思该怎么办的事。 皇帝有召就是自收到通传开始,第二日就要启程!再拖延也不能超过三日,除非是外界不可控因素影响,否则就是重病就是死了,抬也得抬回去!执意不回,便是欺君,身为皇子可能不会死,但也得脱层皮。 “有没有办法,让我失踪?”褚时钰喃喃般问。 “啊?”孙知照掏了掏耳朵,怀疑自己听岔了。 褚时钰随即也反应过来,自己问了个蠢问题,他已经失踪一次了,再莫名失踪就奇怪了。而且东山村虽然偏僻,但也不是与世隔绝,早晚是会被找到的,到时候还会连累柳如思一家,甚至是整个东山村。 他烦躁得站了起来,在房间里来回踱步,实在太难了,他这辈子从未遇过这么难的事,也没遇到过这么想要的存在… 这么明显,孙知照也看出来王爷是在烦恼了,虽然不知道形势一片大好王爷在烦什么,但作为幕僚——至少外界是这么认为的,他有责任为端王解忧。 “敢问王爷,可是遇到什么难事?” 褚时钰停下脚步看向他,自己毫无头绪,虽然这人没出过什么良策,但嘴巴还是严的,说给他听听也无妨。 “我…本王遇到了一块绝世美玉,极其想要得到,可此玉处于铁笼之中,只有一人可打开,但此人不是本王。” 孙知照愣了一下,这很难吗?随即说:“用个钩子,钩出来?” 褚时钰眯着眼睛有些鄙夷的看着他,他听不懂这是比喻吗? 随后褚时钰想着反正他别无选择,决定干脆顺着这个意思问吧,说不定能触类旁通。 于是他补充道:“不可偷,开笼之人不可冒充。” “那…把笼子砸开、锯开?”孙知照一边建议,一边还在想怎么有这么奇怪的铁笼。 褚时钰无奈的叹了口气,又补充道:“不可砸,不可锯,世间无凡物可开。” 孙知照隐约意识到说的不是铁笼了,但也不知道指的是什么,于是试探道:“那把铁笼搬回去,再慢慢想办法?” 褚时钰刚想反驳,随即脑子里略微触动,找到了一点新思路。 他一直将东山村、秦晧、柳如思视为一个整体,想得到的是与柳如思和秦晧在东山村一起的生活。 这个整体确实是无解的,他的身份注定他不可能留在东山村。 如果只是把人带走呢?其实之前不是没有过这个想法,但一冒出来就被自己否决了… 一是把人带走就不可能是在东山村的那种生活,就是要放弃一部分;二是柳如思八成,不,九成九不愿意跟自己走;三是京城并非祥和之地,特别是他自己身处漩涡之中,怕会让她们陷入险境。 但现在,他突然觉得跟一辈子再无瓜葛比起来,这些问题都是可以接受、解决、预防的! “备车!本王要去把美玉搬回来!” 褚时钰有些紧张,但眼睛里已经没了烦躁,只有一片决心。 “是!”孙知照知道王爷的烦恼已经解决了,顿时有些高兴,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献策帮到了王爷! “要人坐的马车!” 褚时钰郑重提醒孙知照,不交代他很担心会准备一辆拉货物的车。 随后他又补充道:“要平稳舒适的那种,多准备些垫子,还有瓜果点心零食放一些。” “是…” 孙知照偷偷抹了把不存在的汗,他虽然已经猜到不是真的铁笼,但还没想到是人,还在想要不要找辆载重量大的辎重车… 纷乱的马蹄踢踏作响,出了金燕城东门,驰经官路,踏过几个乡村交汇的道路,走在不太分明的小径上。 褚时钰骑在马上,一边心急如焚的想见多日未见的人,一边绞尽脑汁的思考,该如何让柳如思同意跟他走,至少…别闹得太难看。 “王爷,是这条路吗?会不会走错了?”孙知照怀疑的看着眼前荒草荆棘之间的小径。 “不会错。”褚时钰肯定的回答,要不是东山村确实偏僻,他也不能安心呆十几天。不过当时坐着牛车慢慢悠悠的出来,觉得东山村好远,今日骑马不过一刻多就已经快到了… 骑着马再慢也很快,一行几十骑骏马停在东山村外的拐角处。 “王爷?不进去吗?”孙知照问,王爷今天也太怪了,虽然从失踪回来就有点不对劲,但也没今天这么夸张。 褚时钰紧张的磨了磨牙,然后低声道:“下马这边等着,我自己进去。” “王爷!这不行!起码得让几个侍卫跟着!”孙知照强烈反对,王爷虽说有武艺在身,但双拳难敌四手,身边总得有能替王爷挡刀的人! 褚时钰没管他说什么,而是看向马车,突然想到把人带走总会有点行李,得有人搬东西。 “来三个人,一个驾马车进去。” 孙知照略微松了口气,有人跟着就好,这山村远远望着也不大,有什么危险外面的人骑马立刻就能赶到了。 褚时钰没指名谁跟着,于是孙知照腆着脸就成了三人中的一个,虽然他没什么武力值,但他敢保证他绝对会替王爷挡刀! 褚时钰经过几间土房民舍走向那片池塘,然后他越走越慢,绕过那片池塘的时候几乎是龟速前进… “诶…秦义?”黄大石的声音洪亮,他确认般看了几眼,虽然衣着变得太好了,但脸是这张脸没错。 “你这就回来了?”黄大石见他身边有一辆看着就不便宜的马车,还有三个陌生男人一看就是以秦义为首…之前知道他是出门闯荡去了,可也没想到这么快就闯出名堂回来了! 褚时钰反而平缓了些心情,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而且也不见得会很难让人接受…看这黄大石的表情,不就是已经为他想到了合理的解释吗? 第19章 我叫褚时钰,是个小人 华贵的马车停在农家小院的门口,这里与他离开时一样,没有任何改变,褚时钰却有种恍如隔世之感。 打发走了黄大石,四人站在门口又一次停住,这次孙知照学聪明了,不懂也没问。 没等褚时钰做好心理准备,一个小孩儿就从屋里拿着书走出来。 小孩看见院门口的人顿时眼睛一亮,登登登就跑过来,边跑边喊:“秦义叔叔!你回来了?!” 褚时钰心中一暖,小秦晧还是欢迎他的,他蹲下身伸手稳住小炮弹一样的稚嫩身躯,笑着说:“我回来了。” 小秦晧开心极了,能教他文章的人回来了!而且现在黄彩云住小间,家里已经没有多余的房间了,秦义叔叔回来住,他肯定又可以跟娘一屋了! 不过小秦晧随即看向旁边的三个人,隐约觉得可能跟自己想的不一样,有些不确定的问:“叔叔,你是不是恢复记忆,找到家人了?” 孙知照和两个侍卫顿时耳朵竖了起来,王爷什么时候失忆了,他们怎么不知道? 褚时钰笑容有些凝固,虽然他已经想好说辞了,但还是有些牵强… “皓皓,娘去一趟地里,你和彩云在家…” 柳如思拎着锄头走出来,看见秦义带着三个人在门口,顿时心里一沉,感觉不是什么好状况。 不过她面上不动声色,不急不缓走过去把秦晧拉到自己跟前,淡笑着问:“可是恢复记忆了?” 母子俩问的一样的问题,但褚时钰看见她拎着锄头又要去劳作,看见她握着锄头粗糙的手,他有些忐忑愧疚的心就坚定下来,他是一定要把她们带走的。 “是,我进城就被认识的人找到了,看到熟悉的事物,很快恢复了记忆。”褚时钰镇定的说出想好的说辞。 柳如思并不关心他是否恢复记忆,所以即便听着有些不合理也不深究。 “那很好,你受的伤算是都恢复了。这次回来,可是…我往日有什么怠慢之处?”柳如思娇颜浮现出隐约胆怯之色。 她自然知道他不可能是来追责的,但隐约感觉他要做的事不是自己所愿的,所以她刻意引导,想先掌握主动权。 而褚时钰确实也进了她的节奏,他当即内疚自己让她误解而害怕,连忙急道:“怎么会是怠慢!那时你治我伤势,留我在家养伤,每日为我换药包扎,衣食起居无微不至!细细数来皆是恩德,绝不是怠慢!” 闻言柳如思脸上的胆怯略微散去,她眸光瞥过一旁的三个人,似是小心翼翼般轻声问:“那,这番是要做什么?” 褚时钰当即后悔让人跟进来了,几个人高马大的青壮堵在孤儿寡母家门口,怎么能不让她担心害怕?不过人都跟到这儿了,只能尽力补救了。 他尽可能的让自己的表情看上去更友善,用异常柔和的声音说:“正如我所说,你对我恩重如山!那时我身无长物没什么好报答你的,现今我恢复记忆,如你所料我出身不凡。” “今日,我是来报恩的!”褚时钰说完双手交叠,朝柳如思郑重躬身作揖。 虽然他的报恩带着目的,但他感念柳如思的救命之恩不假,这也是他之前不想违背她的意愿带她走的主因,这个躬身是谢意,也是他隐藏的歉意。 一旁的三人眼睛都瞪大了,王爷这样郑重的给人行礼可是难得一见啊。不过他们刚刚都听到对话了,救命之恩确实重,躬身感谢是应该的。 柳如思看他态度诚恳坚定,反而心道,麻烦了。 她面上是惊讶之色,连忙伸手虚虚扶起他,一边认真说:“不必如此,我救治你伤势也收过诊金了,医者救死扶伤无需报恩。” 褚时钰闻言却是一愣,疑惑问:“我何时付过诊金?” 柳如思当即反应过来,糟了,当时没处理好这事,应该跟他点明的,现在他不认为那是诊金!但话已经说到这儿了,她也只能一副理所当然的表情说:“你曾予我黄金十两,我收下了。” 褚时钰一双瑞凤眼瞪大,不可置信般问:“你觉得我的命就值十两?!” 柳如思内心有点无语,面上维持着认真的态度说:“是黄金十两。” “莫说黄金十两,我的命便是黄金千两也不足以换!仅仅十两绝不能抵你之恩!”褚时钰有些生气,他一早不提报恩,就是想留到适当的时候,以报恩的名义回来!他怎么也想不到,在柳如思这儿居然区区十两就抵消了! 一旁的孙知照不由得点头认同,王爷金尊玉贵,救命大恩十两黄金是肯定不行的,虽然黄金千两不是小数目,但为了给王爷报恩,他定会尽快调度过来! “人的生命不能以金钱衡量,黄金十两不是你值这么多,而是我治伤要收的诊金是这么多。”柳如思郑重道。 当时她预期收他的诊金是五十两银子,他给十两黄金已比预期翻了一倍,但看他是富贵之人,就安心收下了。只是缝三个伤口住院十几天,怎么都算高额医疗费了。 ‘人的生命不能以金钱衡量’让褚时钰难以反驳,但他不可能就此作罢,他硬是有些胡搅蛮缠的说:“你的诊金是一回事,我要报恩是另一回事!这恩我一定要报!” 柳如思的脸色冷了下来,她眼神冷漠的看着他,冷淡的问:“那你要如何?” 她态度骤变,令褚时钰心头一紧,他绝不想要柳如思厌恶于他,她这样的眼神看得他胸口都疼了… 他撇开眼睛,只是语气格外的心虚:“小秦晧天资聪颖,是不可多得的天才,我想…带你们去京城,让他受良师教导。” 这个理由是他想出来最合理的,秦烈已死,柳如思最在意的人便是她的儿子秦晧,对秦晧有益的事,柳如思不可能完全无动于衷。 果然,闻言柳如思的眼神稍缓,她低头看了眼小秦晧,小秦晧稚嫩的脸上正努力维持着平静,但作为亲娘,怎么会看不见他眼里有向往。 只是…柳如思沉吟了一会儿后回绝道:“皓皓还不足五岁,就是要上学也时候尚早,我已攒了些钱财,待他满七岁便会送他去和光书院。” 对此褚时钰也有准备,之前给小秦晧授课时,便知道他要去的是和光书院,回去后他有特意调查过这个书院。 “秦晧年纪虽小,但他得天独厚,几乎是过目不忘!可识会写之字已比一些末尾童生还要多,如今孟子已熟读会背,论语也是将近学完,若不是…你不让他一日多学,他恐怕早读完四书。” “而且小秦晧并非死记硬背的榆木书生,所读文章他都力求知晓其意,并有自己的见解!那和光书院的掌院,以前虽是翰林学士,但为人甚是迂腐,会辞官归隐便是因其古板不知变通,被百官排挤。若是入那和光书院,怕是秦晧灵动机敏的特质会被磨灭…” 一旁的孙知照难以置信的看着粉雕玉琢的小孩,这是什么妖孽啊?他七岁的时候才学千字,还被人夸是天才呢!而他就是王爷眼里的榆木书生…话说为什么王爷的恩人不让她儿子一日多学?不是应该早早培养起来吗?王爷此举是对的,不能让小妖孽的天赋被埋没了。 柳如思陷入沉思,她当然知道小秦晧有多聪明,早就怀疑是基因突变的程度了……不过,受限于眼界,她不知和光书院的掌院是否如他所言,如果是真的,她也不太愿意把秦晧送到那儿去。 可是,她考虑的不光是这些,太早进书院,她很担心秦晧会被年长的孩子欺负,校园霸凌在现代都层出不穷,在这种时代她可不相信会好,经常被人欺负的孩子可是很容易自卑扭曲… 比起成为人中龙凤,她更希望小秦晧是自信阳光的,她自然不会因此就不让读书,考虑的是让秦晧更大一点些,学会用智慧保护自己的时候再去面对一切。 柳如思不想跟外人解释太多,只是和煦的笑着说:“还是想等皓皓长大一些,七岁再送他上学,这两年就留在东山村自学吧。若是,到时想改去其他书院,能否找你相助?” “不行。”他可等不了两年,褚时钰说完意识到有歧义,立刻补充道:“我的意思是,今天就走,一起去京城。” 柳如思眉头皱起,质疑的看着他问:“今天就走?” 褚时钰眼睛不敢看她,微微偏头示意她看门口的马车,轻声道:“今天一定要走。” 柳如思气笑了,这人报的是什么恩?什么时间报恩,什么方式报恩,统统都决定好了,而且半点不容得她考虑,来这儿就是通知是吧? “若是我不走呢?”柳如思沉声道。 褚时钰沉默了一会儿,能说的已经说了,有前面的铺垫柳如思应该不至于怨恨他,于是他豁出去了般说:“你一定要走。” 孙知照感觉有些不对劲,报恩可以这么强硬的吗? 小秦晧默默旁听了很久,事情不是他一个小孩能决定的,就算他想去京城读书,他也会无条件听从娘的安排,只希望秦义叔叔能说服娘亲,但秦义叔叔这样的态度可不好! 小秦晧忍不住出声道:“秦义叔叔!君子义以为质,礼以行之,孙以出之,信以成之!” 褚时钰一滞,他当然听得懂小秦晧的意思,这是让他态度好点。 但他听到秦义这个名字,不由得想起一开始小秦晧给他取名,他以为是在点他,让他做个君子。当时他也很肯定,对于母子二人他会是个君子。 可实际上呢?没几天他就起了不轨的心思,一开始是骗是偷,偷不到,现在直接来硬抢。 他根本配不上秦义这君子之名。 褚时钰目光沉重的看着小秦晧,声音低沉:“我叫褚时钰,是个小人。” 身后齐刷刷倒吸了一口凉气! “王爷!这…这怎么能…”孙知照觉得自己的脑袋不够用了! 而小秦晧直接呆住了,读书人不该是人人都想当君子吗?怎么会有人说自己是小人呢?! 不管其他人的混乱,褚时钰定定的望着柳如思,盼着她能给个肯定的回答。 柳如思也毫无怯意的与他对视,似乎是在眼神交锋。 如果她现在的眼神是锐利的刀,那么褚时钰的眼神就是坚定的盾,没有攻击性但也丝毫不让。 半晌之后,柳如思扬起下巴,略带挑衅之意淡声道:“我今日不走。” 褚时钰心中一沉,尽管态度上已经是违背她的意愿了,但他不希望是真的强行带走…如果是这样,要多久才能修复他们之间的隔阂? 柳如思看他表情,就知道走不走她恐怕由不得自己了,于是内心叹了口气,面无表情的说:“明天再走。” 她很不爽!多少得怼他一下,让他退让一步,尽管这退让无关痛痒,但她心里能舒服些! 褚时钰顿时眼睛就亮了!一天而已,只要她肯同意,哪怕硬拖到欺君之罪被押回去也行,大不了回去脱层皮! 第20章 牛与马 柳如思说要明日再走也不完全是就为了刺一下褚时钰,毕竟一家子各种东西呢。 京城远在千里,去了怕是很久都回不来了。 黄彩云早在他们争论要不要报恩的时候就出来了,现在也搞清了状况,一边帮着柳如思把鸡笼一个个往牛背上放,一边有些不安的问:“思姐姐你会带我走吗?” “应该我问,你想跟我走吗?”柳如思笑着看她。 “想!当然想!”黄彩云立刻开心起来,她才过了几天无忧无虑的日子,她不敢想象若是她一个人留下会怎么样,会不会又被爹嫁给某个老头? 柳如思将鸡笼都捆扎好,有些惆怅的说:“我也不知道以后的日子会是什么样的,跟着我也不一定就是好的。” “肯定是好的,秦大哥对思姐姐的好可是日月可鉴,怎么会让思姐姐过苦日子。”黄彩云丝毫不担心。 “你都知道他就是端王了,怎么还觉得他是秦烈?”柳如思难以理解,以往穿上他的衣服还有点相似之处,今日完全可以说是泾渭分明了。 黄彩云也有些混乱,她知道归知道,可是她感觉上还是认为就是秦大哥,她有些不确定的说:“有没有可能,端王是秦大哥的转世?” 柳如思无语的瞪着她。“他们年纪相差无几,转世也不带往回转的吧?而且端王并不像是以前认识我。” 事实上,她已经在怀疑,他之前失忆是假的,一开始估计是怕暴露身份会有危险,现在还在掩饰,可能是怕戳穿了难堪。 “总之…我觉得他会和秦大哥一样对思姐姐好的。”黄彩云很肯定,就是那种面对思姐姐时的感觉,一模一样的。 柳如思沉默了,她不是瞎子,事实上她比大多数人都对感情敏锐,早在褚时钰名为秦义的时候她就感觉到他动情了。 只是在一个屋檐下住着,还要照顾他的伤,只能眼看着他眼里的情越来越浓,她阻止不了别人喜欢她。 所以他伤一好,她就毫不留情的把他赶走了。 只是她本以为,短短十几日出现的感情,分别一段时间应该就淡了。可没想到,他今日回来,眼里的情意竟是比分别时还要浓烈许多,甚至变得像是执念。 她该如何是好呢… 她很清楚自己是给不了回应的,无关任何外界的身份地位财富,只是因为,她心里已有的人是她不可能放下的。 她也不愿意尝试去放下,这个世界上记着他的人不多… 柳如思和黄彩云一人牵一头牛,母牛身上四个笼,半大犊子身上两个笼,拉着往外走。 褚时钰在院门口,看见就上前要接过引绳,柳如思手一晃,不让他接。 “说了,明日再来接,我跑不了。”柳如思的话里没什么情绪,只是语气淡淡的陈述。 但褚时钰心里还是难受,知道她这是在排斥他硬要带走她,可他还能怎么办?不把人带走,他怎么才能等到打开铁笼的机会?难道此生就这样放弃吗… 如果有来生,怕是也没他的机会,她和秦烈才会再续前缘。 “你是要搬东西吗?我可以一起…”褚时钰不想与她再争执,但他也没办法安心回去,明日再来接。 孙知照和侍卫都被他先赶到村外了,一些人就在村外野宿,一些让他们回去准备好,明天就从东山村启程,不必回金燕城了。 “有牛来驮,不用搬。”柳如思轻轻挥手让他别挡着,然后带着彩云一起牵着牛往小叔家走。 褚时钰深知这时不是脸皮薄的时候,连忙跟上去又说:“还有多少东西要移动?外面有马,可以少走几趟。” “不必了,家里还有两头大牛,剩下的就是一趟。” “让马来驮下一趟吧,马走得快一些。”褚时钰知道自己有点没事找事了,只是他真的很想为她做点什么,抵消一些违背她意愿的内疚。 “牛与马也没什么区别,都是借它们的力,我只是走着。”柳如思稍稍转眼看他,淡声说:“牛和鸡鸭我打算都给小叔,所以就用牛驮笼子了,他也懂得这个营生。” 褚时钰点头,随后有些迟疑的提议:“要不给小叔留一匹马?牛车太慢,来回城里的时间太久了。” 柳如思略微思索后摇头道:“牛虽慢很多,但牛的力气大些,农耕时会耕地,收获时节,村里也常托小叔帮卖粮食,有时一次要拉很重。另外牛走得也稳,平日里载蛋类进城也不容易打了。” 柳如思语气幽幽的对褚时钰说:“有时候好与不好,得看合不合适。不是马不够好,是俊马招人眼,养起来大约也需要更精细,不适合农家人。” 褚时钰哪里听不出来她话里有话!她这是用马来指代他呢!他略微气恼,但也不敢发作,只是借着马继续说:“大夏可没有律法禁止农户养马,好的事物就会招人眼,总不能因为怕招人眼,就好事物都不要吧?” “另外…或许养马会精细些,但养牛一样的养着肯定也无大碍,指不定马还更喜欢呢。” 柳如思转过眼不回应这话了,只是朝着已在眼前的大门出声喊:“小叔,在家吗?出来拿东西。” 然而小叔还没出来呢,身后那年久失修的老宅里就走出一个满脸疤痕的中年。 “小翠…你这是要给小叔什么东西?”渣爹上下打量着两头牛和牛身上的鸡笼。 褚时钰微微眯眼,他之前没见过柳如思的爹,柳如思请帮忙的人吃饭时,她爹来找过他——自然是把他当作秦烈了,他那日发烧没出过门,也就没见上。 那日黄牙子有提过一句,她爹若是太艰难了,秦烈偶尔会帮一下。对秦烈的做法他不评价,但他绝不会像秦烈那般友善!若是当初柳如思真被卖成了,今日不知是怎样的境地! 柳如思一把打开渣爹想翻看鸡笼的手,对着刚走出来的婶婶笑道:“婶婶,来把这些搬进去,小叔呢?让他一起来搬?” “你叔下地去了…小翠,你这些搬过来干什么?家里放不下了?”赵春芳没着急上手搬,奇怪的看着柳如思。 随即赵春芳又看见旁边的褚时钰,顿时惊道:“秦烈回来了!这么快啊?” 此时情况复杂,褚时钰不敢自作主张,所以只是笑着不说话。 而柳如思抿了抿嘴,她就要跟褚时钰走了,这时候纠正他的身份反而可能让叔叔婶婶忧虑…但她也不想有人顶替秦烈。 “他是秦义,这次他回来,是要带皓皓去外面上学的,我不放心皓皓,就打算一起去。” 褚时钰忍不住含笑看她一眼,知道她是打算走将错就错的路子了,虽然只是演给别人的,但他能演也高兴。 赵春芳一副原来如此的表情,当即就想明白了,是秦烈舍不得媳妇孩子,所以又折回来接人一起走。 “小翠你先等下,我把你叔叫回来,等会再一起说!”赵春芳往外走着,顺带好似不经意的往跟前的渣爹身上一撞,直把渣爹撞一个趔趄。 “噗呲”柳如思忍不住笑了一声,又赶忙憋住,只是她这嘴角一时间比ak还难压,只好抬起手搭在嘴上掩饰一下。 他还没见过她这样的笑…褚时钰的心跳瞬间快了许多,有些太快了,他不自觉的抬手捂着心口。 而早早就装聋作哑的彩云,此时也是笑得一脸滑稽,一个捂嘴笑得明媚一个捂着胸口眼睛发直,这场面她还没在秦大哥和思姐姐之间看过呢——反正她是没见着。 然而不长眼的东西打破了气氛,渣爹又凑上前,狰狞的脸上挂着浮夸的笑说:“小翠,你和秦烈是要去外地啊?这些东西是要留下是吗?” 褚时钰顿时眼神冷冽,而柳如思也收起笑意,淡声道:“他是秦义。” 褚时钰的眼神给渣爹的压力太大,他忍不住汗毛都竖了起来,他当即就觉得,这确实不是秦烈,秦烈虽然脸上带疤看着凶恶,但性格其实很温和。 渣爹避开可怕的眼神,对着柳如思连连点头说:“秦义,记住了,是秦义。” 一阵沉默,渣爹又忍不住试探着问:“你这些鸡鸭,都要给荣贵?” 柳如思淡淡瞥他一眼,好似漫不经心的说:“不仅鸡鸭给,牛也一起,都给。” 渣爹当即就稳不住了,有些迫切的说:“也给我一些啊,这么多东西呢!” “给你?赌坊的钱够多了,不用我添砖加瓦。”柳如思毫不掩饰的露出鄙夷之色。 渣爹更是跺脚,急声辩道:“我已经八年没赌过了!” “八年…”柳如思出神放空了一瞬,随即眼神厌恶的看着渣爹。 “我柳翠,在你家的十三年从未受过你的善待!昔年娘亲在时,还有她挡风遮雨提供温饱,但你嗜赌成性,害她病死!我说过了,你缺的不是钱,是德!” “现在我再补充一点,你以为你以前欠的只是赌债,还完就完了。其实你欠的还有父女之债,夫妻之债,兄弟债、双亲债!若要细算,你欠债无数,此生难还!” “你现在不赌了,这是好事,我也希望你继续保持。但这并不意味着你欠我们的债就可以一笔勾销了!” “你仅是不赌了,可曾想过弥补曾经亏欠过的人?莫说我,就说小叔,他时常接济你帮你许多,你离他家这么近,可有帮他做过什么事情?” 柳如思至今依旧为那个绝望上吊的小丫头柳翠感到难过,可这长篇大论说完,她也没在渣爹眼里看到触动,有些人是没有心的,她是知道的,只是偶尔也会想试一试。 无力的叹了口气,她又平静道:“我记得你有五亩地,只种了一亩。种田不能大富大贵,但能养活你自己,勤快点赚些小钱也是可以的。” 渣爹刚刚被一大通砸懵了,他没听进去,也不知道怎么回嘴,这时他又醒过来说:“我脚坡了,种不了那么多地!光种地太苦了,我一年到头都没尝过几口肉味!” 柳如思闻言轻蔑的笑了笑,扬起头,抬起自己的双手,递到渣爹面前。 她说:“那你不如我。” 渣爹有没有被感触谁也不知道,褚时钰深深被她震撼到了。 褚时钰才明白,她是骄傲的,她为自己能用双手养活自己和孩子骄傲,她对自己粗糙的手没有任何不满。 好想握握她的手…褚时钰忍住了这个念头。 第21章 别离的晚餐 婶婶带着小叔回来,柳如思就不再理会渣爹了。 略微一解释,小叔就和婶婶想的一样,觉得是秦烈舍不得把母子俩放家里,甚至小叔还打消了对秦义身份的怀疑。 以秦烈对侄女的感情之深,怎么可能为了求功名就把人扔家里不管?那些粗活他原本一个手指头都不愿意让她碰的,怎么能明知道她会去劳累,还就那么走了呢? 果然,秦烈之前应该是被侄女逼着出去的,但转了一圈实在放心不下,就又回来了,急匆匆的要把母子俩一起带走。 “牛和鸡鸭我可以帮你养着,这么多东西可不是小数目,不能直接就全给我了!”小叔严肃道。 柳如思柔和的笑着说:“我和皓皓这一去不知道多久才会来呢,别到时候鸡鸭都寿终正寝咯。就都给小叔吧,万一以后我们在外面过不下去了,回来还得小叔再给口饭吃。” “绝不会!”褚时钰很认真的表态,他不会让她们有那种时候的! 小叔见状嘿嘿一笑,他知道侄女婿是个有本事,出去一趟没几天就穿得像模像样的回来了,也不再推辞了,他们以后想要回去的时候再还就好。 “那今天晚上一起到我家吃一顿吧,就当是给我们饯行。”柳如思真挚的看着小叔和婶婶,这没有飞机汽车的时代,有时候一别就是一辈子,得好好告别。 又送了一趟把鸡鸭牛都送完,柳如思往回走的时候看了眼彩云,然后说:“去你家也说一声?晚上也叫来一起吃一顿饭。” 彩云说不出对家里是个什么感觉,娘虽然有了弟弟后几乎满心都是弟弟,但还是对她不错的,所以她有一点不舍…至于爹,他没有思姐姐的爹那么坏,但也算不上是好,她不恨也不爱。 “嗯,好。”黄彩云觉得以后也许再也见不到了,不管什么感觉,离别前一起吃顿饭也好。 不过她没想到,思姐姐不光是请吃一顿饭,她把田地里种着的庄稼和蔬菜给了黄家,以后要是种得过来,地也可以借给他们种。 从黄家走出来,彩云小声说:“为什么要给我爹?一直是思姐姐对我爹有恩,他都没有真的报答过你,我到思姐姐家,他也是得了十两银子的!” “也不是给,那些庄稼蔬菜我自己是收不了了,小叔事太多忙不过来,让你爹收了也不浪费…至于地借给他种,不种就是荒着,刚好请你爹帮我看一下秦家的屋子。” 柳如思自然是有考量的,家里总有一些家当是搬不走的,黄家作为最近的邻居能帮忙看着点,就不会被搬空了。 而黄大石虽然内里短视且自私,但爱面子,有点表面上的道德,答应她之后多少会履行一些的。 彩云理解了点点头,而一直跟着的褚时钰再一次感叹她的细致,她总是能把一件件事在能力范围内安排到最妥当。 两家走完,柳如思就回家开始收拾家当和行李,不带走的要收好放置好,要带走的整理出来。 褚时钰又一次只能站在旁边干瞪眼,他对这个家还是陌生的,想帮忙也难帮上,也就偶尔要搬某个木箱或重物的时候,才有一点存在感。 柳如思从一个箱子里翻出三个大小不一的麻布双肩背包,这是以前秦烈在的时候她做的,那时候她曾天真的以为古代没有包之类的东西,认为是个商机。 后来才知道,其实这种不需要技术支持的东西早就有了。只不过应用受限了,比如富贵人家有仆役拿东西,不需要在自己身上挂个包。 而布料对平民百姓来说是珍贵的,所以不会特地用布料做个不常用的包,一块布料直接打包变成包袱,包袱用完拆开还是一块能做衣服的布料。 一般来说,会用包包的大都是小商贩,经常远足修行的和尚、道士,以及书生、大夫之类随身物品较多的。 像柳如思做出这三个自用的包之后,除了她和秦烈试背的时候各背了一次,就一直压箱底了… 从回忆里醒过来,她嘴角的笑意没放下,她朝在自己房间纠结要带什么书的秦晧喊:“皓皓,过来这里,娘以前给你做了个包,你还没试过呢!” 小秦晧登登登的就跑过来了,看到双肩包不由得奇怪道:“我怎么没见到娘做这个?” “哈哈哈,你那时候才一岁半,你也不是从小就过目不忘的!”柳如思笑得揶揄。“来,你背背看,我是预计你七岁上学的时候背的,现在会有点大。” 小秦晧背上包,柳如思也把自己那个包背上试试,只是目光掠过那只属于秦烈的包,她的眼神就黯淡了下来。 一直在角落没有存在感的褚时钰早就在盯那个包了,这时看见柳如思的神色,心下一冲动,就出声道:“我能不能试试那个包?” 柳如思抬眼看他,倒是没有他害怕的厌恶之色,只是淡然的说:“你用不上。” 她说着把自己的包脱下来递给装聋作哑小彩云,然后把秦烈的那个包背自己身上,笑着说:“也没大太多。” 小秦晧很喜欢他的双肩包,他可以把好多书都带走了! 不过最后除了褚时钰交待他带上以后要学的武谱外,他就带了之前看过的书。因为褚时钰跟他说以后到京城,会再买没有错漏的书,把看过的带去可以对比改正之前学错的地方。 然而书他不纠结,有一样东西小秦晧可纠结了,就是那个写字的沙盘。 虽然褚时钰说以后可以都用纸墨,但小秦晧发现他是更想用沙盘的,甚至他突然意识到,自己这么喜欢读书的一部分因素就是这个沙盘! 但是沙盘不好携带吧?在路上会不会坏掉?可小秦晧又实在无法决定放弃沙盘,他只好跑去问柳如思。 “娘,我想把沙盘带走。” 柳如思转头看他,笑道:“那就带上。” “可是,沙盘里是沙子,不好带。另外沙盘在路上会不会碰坏了?而且,万一带走弄丢了怎么办…”小秦晧十分纠结。 柳如思走到他面前蹲下,认真看着他说:“我们这次走很久不会回来了,甚至有可能一辈子回不来,把沙盘留下就要做好再也没有它的心理准备。” “我要带!娘,你帮我想想怎么把沙子装起来不会漏!” 小秦晧找到办法立刻就登登登跑出去了。 而他一出去,褚时钰就神情激动的走到柳如思跟前扶住她的双肩,他的问题与沙盘何其相似,所以是不是说给她听,她就能明白理解他的? “我…我也和…”褚时钰内心暗骂,平常能言善辩的自己怎么连句话都说不清! “我是人,我有自己的想法。” 褚时钰激动的心情一下子被荡平,原来柳如思不用他说也明白,只是她明白了也不理解不同意。 心里不舒服,他有些强词夺理般说:“人说万物有灵,沙盘承过无数文字心神,你怎知它就不会有灵?不会有自己的想法?” 柳如思发现眼前的人比秦晧更像个熊孩子,她无奈开口:“沙盘若真有灵,想必也是愿意跟我们走的。” “你怎么知道?”褚时钰知道自己在无理取闹,但他不想承认自己是明知柳如思不愿意,还决定来要带她走的。 柳如思沉默的看了他一会儿,才缓缓开口:“沙盘是秦烈做给我用的,后来秦晧喜欢就成他在用的了。” 诞生、往昔、现今都相伴着她们,沙盘有灵又怎么不愿意跟着呢。 褚时钰默默松开她的肩头,他又自取其辱了,他与柳如思和秦晧与沙盘的区别就在于,他不是一开始的人… “我…我去外面等你。”褚时钰感到难堪,落荒而逃。 柳如思轻叹了一口气,她不想伤害褚时钰的。 毕竟他对她的不是恶意…即便是讨厌他不由分说的要带她们离开,但去京城毕竟是对秦皓有利的事,所以扪心自问,也没生过厌恶。 柳如思他们要带走的不多,她的医疗用品,一人一些衣服,另外就是银两了。 那一百两自她来到这个世界的第一天,就一直埋在那个房间的床底下,此时柳如思也不想去挖出来带走,身上的二百多两已经够重了。 门窗关得严严实实,房间里只有她和小秦晧,她拉着小秦晧趴在地上,她手里拿根小杆子点着一块根本看不出分别的地面。 她悄声说:“皓皓记住位置!这下面埋了一百两银子,以后如果有什么意外,你自己回来又没有钱,就可以挖出来。” “怎么会有意外只有我自己回来呢?”小秦晧大眼睛充满担忧。 “意外就是意料之外,娘也不知道会不会有,也许永远不会有,不过是以防万一而已。”柳如思试图让儿子明白并没有什么可担心的。 而小秦晧也不愧是基因突变儿童,立刻就理解了。“就是未雨绸缪是吗?不过我觉得不应该设想我自己回来没有钱,应该设想的是怎么和娘一起回来!” 柳如思自然不会打击他的孝心,于是点点头说:“皓皓有道理,不过这些钱我们带不走,埋地下也很安全。而你慢慢长大了,娘对你很放心,所以重要的事会开始告诉你。” 感受到柳如思的信任,小秦晧开心得眉不见眼,他头歪到柳如思身上,小声吃吃地笑着,悄声说:“娘放心,皓皓不会告诉别人的。” 该收拾的收拾完,时间已临近黄昏,要准备别离的晚餐了,婶婶和黄嫂子早早就过来帮忙,黄彩云平日里就会这些活,小秦晧也能帮点小忙,厨房人多活就少了。 不过褚时钰又杀了回来,硬是抢下来削瓜切菜的活儿,反正他已经“强抢”了,也不差多“强抢”一些小事。 柳如思正要把预留的最后一只鸡杀了做菜,褚时钰又凑过来抢走她手上的菜刀。“我来!” “你会吗?”柳如思怀疑的看着他。 褚时钰拎着鸡和菜刀停滞了片刻,有些尴尬的小声说:“你教我?” 你学这个以后也用不上啊…不过柳如思也没反对,多学些技能也没坏处,于是她耐心指导着要怎么下刀,怎么放血… 然后是拔毛,清洗剖开取内脏,热水烫着再除细毛,最后是斩成块儿… 褚时钰什么都不会,但他就是不撒手,柳如思只好全程在旁边教,只能说好在他不是笨的,即便是边学边做也动作够快。 厨房里的女人们都会心的互相笑,不管是不是知道他不是秦烈的,都觉得柳如思苦尽甘来了。 只有小秦晧在想,他要是快点长大就好了,娘不让他十岁之前碰刀具,等长大就可以让娘教他杀鸡了~ 柳如思不喝酒,即便是这样的离别晚餐,桌上也没有一坛酒。 不过黄大石还是吃得很尽兴,除了杀了只鲜肥的鸡,柳如思还把剩下的腊肉腊肠全做了,一桌子荤菜简直不要太美。 就连这次闻讯赶来蹭饭的渣爹,柳如思都给他盛了一碗有肉有菜的饭,才把他赶出去吃。 但除了他们两个外,其他人的情绪都有点低落,小叔拉着小秦晧的手看着柳如思,有些伤感的问:“明天早上就出发了?” 柳如思微瞥了一眼褚时钰,见他低头躲开视线,便了然回答小叔:“恩,早上就要走了。” 柳荣贵忍了忍眼中的泪意,哑声说:“明早,叔再送送你。” “好。”柳如思也不禁有些眼睛发酸。 第22章 生死未相离 天光微暗,一群骏马在荒芜的小径间停驻,而旁边有一块明显是新开辟出的空地,几十个青壮男子围着篝火吃着从城里买回来的烧饼、包子。 孙知照越想越觉得不对,报恩怎么要弄得像报仇一样?虽然王爷提的事儿都是好事儿,但恩人不愿意,就换个方式报恩嘛! 突然他灵光一闪,想到之前的铁笼与美玉,再对上恩人那张娇艳绝伦的脸,孙知照猛然醒悟!王爷这哪是报恩啊!这明明是对恩人动心了,软的不行只能来硬的了! 孙知照满脸纠结,他的立场不用说也是站王爷的…可这样实在不好,救命之恩还没报,就先对恩人作威逼之态… 动心想抱美人归是一码事,报恩应该是另一码事。逼迫之事已成定局,但报恩还是得提醒王爷莫要忽视了,孙知照暗自点头。 他正想着,就看见他的王爷只身走到村外,看见他们就交待道:“明日一早,之前那三个人和马车进去接人,记住,若是他人问就说你们是雇来的。” “其余人破晓时立刻离开此处,去小径外的乡道上候着。” 孙知照立刻起身反对:“王爷!这荒郊野岭的,只留三个怕是不够啊!” 端王仅是瞥了他一眼,接着交待道:“晚上本王住村里,尔等不准进村。” 说完褚时钰又转身回村,其实柳如思已经直言今晚不会让他住家里了。 但他心头的情绪太多,愧疚、期待、担忧杂乱交错,离柳如思稍微远些,就会满心不安…就算悄悄在外头等一晚上也好。 夜幕笼罩,月如弯钩半遮半掩隐于薄云之后,一众星辰也难见其踪影。 光线太暗,除非是能夜视的猫儿,否则都看不清事物的轮廓…褚时钰在秦家小院外的山边找了棵树,靠坐在树杈上,依着天还亮时的记忆,望着秦家院子的方向。 自己怎么会这么喜欢她呢? 他明白的,她所有的一切都是自己喜欢的,他总会喜欢她的。 但他也不明白,怎么会这么快?甚至一丝挣扎的余地都没有,就这么别无选择的喜欢上了。 正发着呆,突然所望的方向亮起火光。 褚时钰立刻坐直了身体,正要跳下树,就看清火光映着的是柳如思窈窕的身影。 她手持火把,轻轻掩上屋门出了院子,而后朝他的方向走来… 他心中一紧,又随即失落的松了,她不是来找他的。 他转身望了眼身后看不清的山,夜色掩盖了他眼中的羡慕。 柳如思举着火把,小心看着脚下的路。 做火把的技能是秦烈教她的,一根手臂长的木棍,一头缠上破布条再浸满油脂,点火,就完成了。不过之前只是看秦烈做,她自己动手做这是第一次,还是蛮成功的。 这条山路她走过很多次,可深夜上来也是第一次,火光之外都一片漆黑,看着有些陌生之感,但柳如思却没有丝毫害怕的情绪…她不是胆子很大的人,为什么不怕呢? 她抬头望了望山上,笑了笑,大概是知道他在吧。 这座山不高,她很快就走到半山腰,几座坟头一如既往的矗立。 柳如思走到秦烈的坟前,将火把插在一边的地上,径直靠着墓碑坐下,头仰着依在有些冰冷的碑文上,望着天上雾蒙蒙的弯月。 “我明天要走了…” “去京城,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 “如果只是我自己,是怎么也不会走的,但秦晧的将来有许多可能,去京城的未来,显然会更广阔一些,所以…我妥协了。” 柳如思缓缓说着,泪珠不自禁的就涌了出来,她抬手擦去,又哭又笑的说:“我以为我这次不会哭的。” 望着月亮她安静了许久,只有晶莹的泪水映着火光不断打湿她的衣襟。 “秦烈…虽然你躺在这里,但其实我总感觉我们从未相离…只是我看不见你而已。” “你知道的,我本不属于这个世界…这证明灵魂是存在的…” “我不知道你的灵魂在哪里…” “这里,是你最有可能在的地方…” 柳如思的泪变得汹涌而沉重,她被这重量坠着,脸埋在了膝盖上。 “但是我要走了…” “可能真的,就要和你分开了…” 寂静的坟地有低低的呜咽声。 不知过了多久,她渐渐止住哭音,静静的又靠坐着。 天边有一丝蒙蒙的微光出现,她才站起身,双眼通红但泪已经干了,她笑着说:“已经道过别了,没有我,你在另一个世界应该也不会孤单,你爹娘和祖父祖母都在吧?” “很可惜我没见过他们,帮我也跟他们说一声,我走了。” 柳如思转身下山,火把已经灭了,但天边的微光能让她依稀看清脚下的路。 高大的人影远远的缀在她身后,直至看见她进了秦家的小院。 抬眼看了看天边的鱼肚白,褚时钰眼眶微红,叹出一口浊气,转头看眼前写着吾夫秦烈之灵的墓碑。 通常写的应该是亡夫或先夫,她… 褚时钰深吸了一口气,目光决绝毫不退避的盯着碑文。 “秦烈,我不知道,你把我带到这里是什么目的,但你应该预料到现在的后果!” “你明知道,她那么好。” 沉寂了几息,褚时钰转身离开。 “我自会照顾好她和秦晧,不需要你多心。” 天色大亮,鸡鸣犬吠之声不止,华贵的马车又停在秦家小院的门口。 柳如思把最后的一点米面油盐都拎了出来,看了一眼四周的人,最后叹息一声递给了渣爹。 “你好自为之吧。” 渣爹兴高采烈的收下了,柳如思心中再无波澜,有些人就是无心无肺,蒙昧着过一辈子,随便什么都能使其堕落如恶鬼,是无法拯救的。 不再管渣爹,柳如思和彩云把行李先交给赶车人放上马车,人却走着往村外去。 路上柳如思和小叔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什么北方冬天冷要多穿衣服,什么到时候可以怎么寄信回来,零零碎碎的,好像什么都说了,又好像还有很多话没说… 走到村口,柳如思拉着小秦晧停下脚步,眼中含泪看着小叔笑道:“小叔,就送到这儿吧。” “嗯…”柳荣贵搓了搓眼睛,一副沙子眯了眼的样子,他也勾起嘴角笑:“叔就送到这儿了,你和秦…秦义,以后要好好的,等小秦晧成才了,有机会回来看看。” “好,小叔多保重,少干点重活照顾好身体,你可是很多人的依靠!”柳如思眼中热泪还是落下了,她拉着小秦晧让小叔抱他上马车。 小叔笑出泪花,将小秦晧抱上去,小秦晧站稳了也眼睛泪汪汪的说:“舅公一定要长命百岁!我会回来看您的!” “好好好,舅公努力长命百岁。”柳荣贵笑着看秦义非要扶柳如思上马车。 黄彩云也要上马车,但褚时钰明显是不想扶的,孙知照见了就上前打算扶一把,这马车还是有点高的… 不过黄大石先一步上前扶了下女儿,他笑着交待说:“以后过好日子了可别忘记家里,偶尔跟着你柳姐姐一起写封信回来。” 黄彩云内心复杂,不过还是点了点头。 马车比牛车快许多,车轮转动很快就转了弯,不见踪影。 其他人都转身回去了,唯有小叔和婶婶一家似乎是无意般,往外走了一小段。 “诶,这里什么时候有块空地了?”小叔惊讶着。 赵春芳抹了抹眼泪,瞪他一眼说:“你还管这些?柳翠就跟咱们半个女儿似的,这一走,我心里难受的很!” 马车沿着山村小径往外走,虽然比牛车快,但其实还没以高速前行。 褚时钰和赶车的侍卫一起坐在外头,另一个侍卫和孙知照在旁边小跑着,侍卫身强体壮毫不吃力,孙知照却是上气不接下气累得够呛。 柳如思掀着车帘看见他那样子,便有些好笑着出声道:“王爷,要不先让他俩等着,呆会让人骑马回来接他们?” 褚时钰不反对她的提议,朝孙知照偏了偏头让他停下等,但他皱着眉有些不高兴的说:“你别叫我王爷,叫我名字就好。” 若是叫时钰自然最好了,不过目前能连名带姓的叫就不错了,但不管怎么说,不想听她叫王爷,感觉一下子就离她远了许多,哪怕叫声“喂”都比王爷好。 柳如思没回答,这问题有点为难她了,他身份如此,外人若是见她不恭敬肯定会以为她特殊的,但她并不想成为特殊之人… 一会儿之后,柳如思看了看正对马车感到新奇的小秦晧,随即有了主意,就把这事放过了。 “娘,这个我可以吃吗?”小秦晧盯上了车里他没见过的点心。 柳如思还没回答,外面的褚时钰就抢先说:“可以,里面的东西都是准备给你们吃的。” 柳如思拿起点心仔细闻了闻,然后递给小秦晧说:“那吃一个,别吃太多,容易积食。” 小秦晧开心的接过点心小啃着,柳如思好笑的看了眼一脸眼馋的彩云,也拿了个递给她说:“你也只能吃一个。” 马车很快驶出山村小径,而乡道的路口,一大批骑着马的侍卫等候在路边。 不用褚时钰说话,赶车的侍卫就交待让人回去接孙知照两人,而另有侍卫牵着一匹黝黑发亮仅蹄子雪白的骏马,褚时钰走下马车,缰绳便恰到好处的递到他手中。 褚时钰干脆利落的上马,高大挺拔的身躯带着位高权重的气势,端坐于神骏的马上,怎一个威风凛凛可言。 马车停歇好像都不到几息,就又继续在乡道上行进了。 见褚时钰骑着马与马车并行,柳如思若无其事的放下车帘… 像是累了要小憩般靠在软垫上,她闭上眼睛,内心一片凝重,她的命运要脱离自己的掌控了。 褚时钰或者说端王,不是那个在东山村里温和得柔软的秦义,他有自己与生俱来该有的强势。 面对自己和小秦晧的和煦态度是他有意维持的样子,而且是表面的样子,他骨子里还是强硬的,在他限定的范围内她才有选择。 就比如带她们走这件事,无论她同不同意他都会带走她,她有的选择不过是拖延一点时间,以及要不要以体面的方式走。 那,关于他对她的情,她有选择吗?她是否有权力选择不接受… 有些可以预见的将来,她不想接受…她此生所愿仅剩养育秦晧长大成人,而此外的身心她想给秦烈留着。 “娘?你怎么了?”小秦晧有些担忧的低唤。 离马车极近的褚时钰立刻就听到了,当即心急的从车外掀开车帘。 柳如思睁开眼睛,才发现自己竟不自觉的落泪了,暗怪自己一声泪失禁体质,她勉强笑笑说:“还是有些舍不得小叔。” 小秦晧闻言了然点头,也面带不舍的说:“我也是很想小叔,可也是很想去京城,要是能把小叔一起带走就好了。” 柳如思目光有些锐利的瞥了窗外的褚时钰一眼,打消他还没升起来的念头,然后认真而温和的对小秦晧说:“小叔也有自己舍不得的家人朋友,而小叔的家人朋友也有他们舍不得的人,你不能把所有舍不得的都带走的。” “有的人事物是舍不得的,但终要告别的,特别是对于人,若是不顾他人的意愿强行带走,怕是要令他人受伤难过了。” 小秦晧若有所思的点头,而撩着车帘的大手迅速撤回。 雪白的马蹄加快了几分,黝黑的马身与马车错开了一些,褚时钰郁闷的哼了一声,不就是借着教育儿子点他吗…可这不一样! 若是一般的舍不得,他也可以好好告别,可她不是一般舍不得的存在,是他愿意放弃其他一切,也不愿割舍的存在。 第23章 拜天观 白蹄乌马极通人性,只消主人微微动作,就能领会主人的意图。 与马车错开不到片刻,进入官路的同时,白蹄乌又与马车并列了,不过并没有引起任何人注意。 因为官路上还有更浩大的队伍在等候着端王! 上百人骑马列队在前,后面有上千步兵随驾,队伍中间五匹骏马拉着极尽奢华的马车,有人举着旗帜站在车旁,这才是端王回京的随行队伍。 主要是褚时钰吃了上一次的教训,之前觉得骑马快,带着步行队伍拖拖拉拉,所以出行只带骑队。 上一次就是因为他骑马在前,跑得太快,才会被内鬼惊了马匹,一下就冲出队伍,只身入了埋伏。后面的百人都来不及救,也是因为后面百人都是骑马,所以有十几人能从包围中逃出去,到金燕城报信。 彩云和小秦晧目瞪口呆的看着车窗外的场面,柳如思面上还算平静,内心也好不到哪里去…这么多人排得整齐,她上次见还是在学校开大会的时候吧? 虽然学校开大会可能人还更多点,但只要想到这么多人,接下来要为了一个人长途跋涉几千里路,她就很难视作平常… 突然她也有点明白,为什么他是端王的时候气势这么重,不重点还真压不住这场面。 而褚时钰此时在另一侧隔着车帘,看不到她的表情,他心里紧张得很。 他怕柳如思看到这些,会觉得与他不是一个世界的人,然后因此对自己恭敬而失去亲近… 他已经尽量在平衡让她适应了,人数没办法少,所以他提前交待了,见到他不要行礼,不然齐刷刷的跪下喊着可能更夸张。 而除此之外,褚时钰也在尽量逐步展现自己平常的状态,他受伤那日身上穿的是方便骑行的便服,她是有所准备的,所以他回来找她穿的是接近的便服,戴的还是那个日常的玉冠。 “如思,你们要不要换那辆车?那辆会更稳一些。”褚时钰找了借口掀开车帘。 柳如思眼中有略微的惊讶,但没有过多的情绪,闻言便淡笑着说:“不想换来换去的,还是就坐这辆吧。” 褚时钰安了心,然后又有了点小心思,‘不想换来换去’虽然她可能没有指代,但他听了就很想让她换了呢。 “嗯,那等中午休息时再说。”褚时钰温和笑着放下车帘。 柳如思低不可闻的轻啧了一声,叛逆的问题青年。 千人的队伍在官道上有如滚滚的川流,路上相遇的行人车马无不退避,许多都是在原地等着端王的队伍走过了,才感叹一声走自己的路。 还有很多路遇的人,在远处对着那辆五马并驾的奢华马车极力眺望,想是希望能瞥见一眼端王长什么样。 不过没有人想到端王就骑马从他们近旁而过。 日头渐渐高挂。 前头突然有些微骚动,队伍未曾停止,但隐约可见,有人被抬到路的边沿。 柳如思的马车正好经过这侧边缘,她掀起帘子的一角,让并驾的褚时钰看不见她,但她能看见外面的情况。 不一会儿,她看见路边有个身形枯瘦头发灰白的老人,三步一拜九步一叩的与她们一个方向行进,只是他又拜又叩的何其缓慢,应该是挡着路了,前头的人把他抬到路边。 褚时钰对于朝拜者他并不在意,可柳如思避着不让他看见!这让他止不住的烦躁! 但肯定是不能对她发火的,于是他温声问道:“快正午了,我们前面宽点的地方休息吧?” 不让我看,我非要看,午间用餐的时候光明正大的看! “好。”柳如思没想到那么多,她只是感觉确实差不多中午了,轻轻摇醒窝在她怀里睡着了的小秦晧。 小秦皓一开始坐马车出行的新鲜劲儿很快就过去了,他想看书,但柳如思觉得车里摇晃,看书对眼睛不好,所以不让他看,于是小秦晧就赖到她怀里哼哼唧唧,结果睡着了。 队伍停在一个很大的土坪上,这土坪很圆,两段官道处于正中间,像是绳子串过一颗珠子一样。 土坪的一侧有几间歇脚的棚子,是粥铺、面摊之类的,还有些卖香和黄纸的小贩。 虽然浩荡的队伍几乎占据了整个土坪,但这里百姓的身影也不少。 端王的随行队伍里当然有跟厨,且各种食材和做饭的工具一应俱全,在队伍最后的拉货马车上一路拉着。 不过彩云和小秦晧都想去试试那个面摊,因为闻起来可香了,闻着都流口水。 “我们去吃面。”柳如思和褚时钰说了声,就径直带着两人往那儿走。 她要尽可能争取保持独立性,首先要让他知道,她做什么不是需要他同意才能做的,吃面是小事,但就是要从小事开始。 褚时钰看了一眼队伍,随后就跟着她一起去面摊,吃个面而已,小事他都会尽可能随着她。 面摊里人头攒动,应该说这几个棚子里人都很多。 柳如思走到近前,目光搜寻着空桌。 可立即,她就敏锐的感觉到,有许多异样的眼神在看着她,甚至不乏带着色欲的,她立刻想起来,她忘记戴帷帽了… 越是落后的社会,女人的容貌过盛就越不是好事,因为会有更多人肆无忌惮的释放内心的恶。 柳如思不会傻到以一己之力去反抗世俗,青天白日的,这里大都是平民百姓,没戴就没戴吧,眼神也吃不了她。 念头急转着,表面上她若无所觉般,拉着小秦晧往空桌走去。 然而她突然就感觉到许多眼神消失了,她下意识的回头一看。 就见到褚时钰高大的身影笼罩在她身后,甚至挡去了棚外炙热的阳光。 她目光闪动了一下,又转回头拉着小秦晧坐下。 柳如思怎么会不懂,以前她和秦烈一起出门也是不戴帷帽的,因为秦烈人高马大的,脸上的疤又看起来凶神恶煞。 像那些带着色欲的眼神,如果看的是自己喜欢的女人,对男人来说等于就是挑衅。自然没有几个人会傻傻的,挑衅一看就很危险的人。 男人对于喜欢的女人往往会以守护者的姿态出现,不仅是保护,也是不容他人靠近的示威。 而褚时钰似乎理所应当的,就扮演起她身边的这个角色。 被人保护着的感觉当然很好,可是…她也为自己的弱小而感到难受,作为一个独立的人却要他人庇护。 她一时理不清,只感觉自己无法像当初接受秦烈一样,安心的让褚时钰站在身后… “娘,你要吃什么?”小秦晧的声音响起。 柳如思才发现小秦晧到了对面和褚时钰坐在一侧,而褚时钰居然和自己面对面! 小秦晧一般不会让开离她最近的位置的,现在等于坐到最远的位置上了,是褚时钰干的吗?这怎么做到的? 看了眼挂着的木牌菜单,她随意选了一个道:“阳春面吧,加个蛋。” 一人一碗热腾腾的汤面很快就端上桌,而左边的桌子不知什么时候变成了孙知照和几个侍卫,他们也好像只是来吃面一样吃得热火朝天。 不过棚边略有骚动,他们就立刻蓄势待发的投去警惕审视的目光,看到是一个年迈老人在讨碗水喝,他们又变得若无其事,只若有若无的眼神还打量着四周。 活得真累,柳如思感叹完,接着发现自己也不知感叹的谁,侍卫?还是老人? 老人一身的泥土,但可以看出他是刚刚路上那个,尽管刚刚过来不足千米,可老人虔诚的样子,可不像会省去任何的一跪。 “吃碗汤面吧!”面摊的摊主打了碗清汤面递过去。 “多谢店家,但老朽有带饼子,给一碗水就好。”老人的言语恭敬而不卑微,这不由得让柳如思抬头认真看看。 不像他的衣裳,好似已经卑微到尘埃,老人的背脊站着的时候是笔直的,好似没有什么能将之压弯…可是,路边的跪拜也是真诚的。 喝完水老人递出一文钱,一文钱不多,但一碗水也不值一文,然而店家不收,老人就直接将铜钱放在摊上,微微躬身,又从站立就未挪动一分的地方开始,三步一跪九叩一拜。 吃面的百姓看老人远了些,才开始讨论:“这老头是来拜天许愿的,还是来还愿的啊?” 另一桌人自信一笑回答道:“一看你就是不懂的,这一路朝拜啊,九成都是求愿的,还愿的可少了。” 有人奇怪:“这拜天观不是很灵吗?怎么还愿的少?” “嘿,你也不看看这三步一跪的有多难,愿是有所求,为了显真诚,难也就愿意了。还愿大多数人还些财物,心诚一些的给观里干几日活。能三步一跪还愿的,一年都不一定有一个!” “这么少啊…好像每天都有人来跪求的吧?” “咳…毕竟拜天观也不是百求百应,也有很多所求皆空的。” 这时有人看向摊主问:“店家,你这棚子多少年月了?可有见过跪拜还愿的?” 摊主也了然一笑加入闲谈:“我这棚子可有近十八年咯,跪拜还愿的是不多,确实如刚刚那位客官所言,一年就一两个。” “不过啊,有个还愿的年轻人我到现在都忆觉犹新!也是那年轻人之后,这拜天观的香火就越来越鼎盛了!” 摊主停了话,吊足了众人胃口。 有人催促道:“店家你说说呗!” 摊主才嘿嘿接上:“这事儿啊,还得从十年前开始说!那时年轻人还是个少年,大约是十四五岁的样子,这么年轻的拜天者可不多,一般都是像刚才那样的老人或中年,一下我就记住了,而且那年轻人醒目得很…” “这儿,这么大三条疤!”摊主的手作出爪状,从左脸的眉间比划到下颌。 小巧但粗糙的手顿时握紧了筷子,力气之大,能看骨节都发白了,筷子也似乎不那么笔直… “娘,是…” 比了个噤声的动作打断小秦晧,柳如思失神的望着外面的路,仔细听着摊主娓娓道来。 第24章 所得非求亦是如愿 “那时候,人没有现在这样多,这边的摊子也只有我这一个,所以那天只有我看见了。” 摊主早年在拜天观所求如愿了,又觉得拜天者艰难,刚好自己也有做面的手艺,如是便在这儿支了摊子,是营生也是想着能给碗面给碗面水。 “那天我坐在摊子边,远远就看见那少年,三步一跪九步一叩的从南边的官路上过来,他好像什么都不懂就来求了…一身单薄的粗布衣服,膝盖上什么都没垫,到这儿的时候裤子已经磨破了。” “膝盖破了,额头也破了…比现在一些朝拜者虔诚多了,我觉得他后来能如愿也是因为他心太诚了。” 柳如思一双眼睛掩不住心里溢出来的疼,她想到上午来时的路,虽然队伍因有步兵随行走得不快,可若是一路跪拜而来,怕是要熬上几日… 他还什么都不懂,会不会什么也没准备,路上带了吃喝吗? “店家可知少年所求何事?” 摊主略微有些得意的笑:“少年本不肯说,我就告诉他拜天观不讲究什么说出来就不灵,反而就是要说,来拜天观求的也不过是个机缘,说不定路上遇到的人就是机缘呢。” “店家此言有几分道理!” “嘿嘿,这是观主说的,不过拾人牙慧罢了。” “店家还是接着说少年是什么愿吧!”有人急着想听故事。 摊主咳了咳继续说:“少年啊,是唯一的亲人病重,来求老天给他留一个亲人。” 众人闻言纷纷了然,竭尽心力所求的,不都是这些吗。 柳如思更是心知肚明,秦烈有和她说过,距今十年前,早稻收割时节。 秦家只剩他和祖母,家里有三亩地要收割,其实秦烈一个人劳累点是能收完的。但祖母不忍心他一个人忙碌,硬是要下地帮他一起收,秦烈拗不过,只能自己加快速度多收一些,让祖母少收一些。 可事情就是这么来的,祖母收割完就中暑了,还不是轻微的中暑,以柳如思而言应该称为热射病…体温升高却不出汗,意识有些模糊,没有昏迷,但是头痛不适全身无力,一下子就病倒在床了。 秦烈立刻跑去请了城里的郎中,那些个郎中本就医术一般,对于现代都很麻烦的热射病更是捉急,可这方圆百里都没听说有什么名医,他没有更多的选择。 城里几个郎中都请来过,都开了药,但人就是不见好转,反而日益虚弱。直至数日后,郎中更是直言,让秦烈准备后事… 秦烈没跟她说他来朝拜求愿了,只是说祖母在床上躺了半个多月,最后还是走了。 “那后来呢?少年什么时候来还愿?亲人病好了吗?”有人追问。 柳如思不解的也是这个,祖母明明走了,秦烈为什么会来还愿? 摊主叹息一声,幽幽道:“来还愿的时候不算是少年了,是六年前来的,还愿时亦是三步一跪,他已经有成熟男儿郎的样子了…亲人的病没有好,当年就病死了。” “亲人病没好,为什么来还愿?!而且都过去好几年了,怎么突然来还愿了?”有听客神色激动,却是面有不平之色,如此虔诚,上天却不允少年所愿! 摊主又是叹息:“少年…我还是叫他少年吧,他说,在他决定去戍守边关了此残生之时,一少女突然撞到他身上,少女身处逆境,而他只要留下就能帮到少女,少女貌美惹人怜惜,他便留下了。” “这与所求有何干系?” “别急嘛!听我慢慢说!”摊主安抚后继续说:“当时少女问少年可愿娶她为妻,少年心知是少女情急之计,可少年孤苦伶仃已久,仍是心动,愿倾尽所有使之成真。” “所谓精诚所至金石为开,何况少女并非铁石心肠。两年光阴匆匆,少女仍留在少年身边,且正式结为夫妻。而那日少年知道了一件事,惊觉少女原来是上天赐予的另一位亲人,少年感恩上天所赐,遂来还愿。” 摊主停顿,听者连忙追问:“少年知了何事?!” “这我亦不知,少年不愿说。”摊主也是觉得遗憾,很想知道到底是何事。 而在听者中的柳如思早已抬手捂面,指间隐约能看见湿润,她是知道的。 她十五岁及笄时,秦烈筹办了特别正式的婚宴,帮她制备了嫁妆,把之前没有的三书六礼都补了一遍。她知道,这在秦烈眼里才是真的成婚了,而她也是欣然同意的。 而婚宴完成的当日,柳如思觉得年纪还太小了不能洞房,秦烈答应了等她十八岁就一直很坚定,两人穿着喜服躺在院子里看星星。 两年时间,不,是更早之前,柳如思就对秦烈有了十足的信任,因为他太诚恳了,至今想起来,秦烈都没有跟她说过一个谎,最多不愿意说的沉默不言。 秦烈太好了,好到柳如思确定他就是她的良人,甚至觉得用一千万换来这样的人生也不错… 所以在那个星光满布的夜晚,她告诉秦烈自己为什么一到他家就改名了,告诉他自己来自一个怎样的世界,告诉他自己在遇到他之前的过去… 那天晚上秦烈忍不住紧紧握住她的手,他的目光里有很多,而柳如思能分辨的就只有希望她留下。 于是她笑笑说,她也不想回去了,在那个世界她过得并不好。 婚宴一个月后,秦烈和她说要出门几天,原来是来还愿了… 怪不得他回去后额头乌青磨破了,他说是地上磕的,她那时还觉得匪夷所思,没想到还真是。 面摊中一众听者或不解,或感叹,亦有人似乎理解道:“人生在世难得真心,能得娇妻濡沫相伴确实是难得的幸事,得非所求亦是如愿了。” “店家好故事,今日这碗面太值了!”有个听者心绪奔放鼓起掌来。 摊主神秘一笑说:“我还没讲完呢!” 众人都是疑惑,柳如思也是从指缝中看向摊主,求愿还愿不是结束了吗? “少年是来还了两次愿的!”摊主放出惊闻。 一众听者皆是哗然,还愿两次!这还真是闻所未闻,起码他们是没听说过的。 “四年前,少年又一次三步一跪的出现,我见到他亦是好奇,他却是满面笑容。” “少年说,上次他还愿亦是隐含的求愿,希望少女能一直平安留在他身边。可年前妻子怀了身孕,少年生母便死于将他带至人世,他深知女子生育危险,怀胎十月他都惶恐不安…” “好在天随人愿,母子平安,少年未失挚爱又多得一子,自然感激不尽!于是二次还愿不仅跪拜,更是牵了头牛犊子送给了拜天观!”摊主终于故事收尾,畅快的喝了口面汤润润嗓子。 “好!好故事!好结局!” 一众听者纷纷起身鼓掌,孤苦少年苦尽甘来,得娇妻获麟儿,谁人不说是个好故事呢? 却有一声呜咽突兀响起,一女子掩面起身小跑离开面摊… “娘!”一小孩童泪眼汪汪的追出去,高大男子目光沉重紧随孩童,稚嫩少女两眼哭红也快步跟上。 另一桌几个青壮也立即起身,一书生模样男子扔出一锭银子就跑了出去,快速说:“这两桌,不用找了。” 摊主一接,竟是十两,两桌面食都不过四十文!他连忙想追,却被人拦下,示意他收好就是。 柳如思小跑进土坪边上的树木间,往里跑了一小截,有了树木的掩护,她终于忍不住放声痛哭… 什么好故事?什么好结局?所以那些结婚生子就结尾的好故事都是这样的吗? 故事的后来呢?!秦烈苦了那么多年,求了那么多次,竭尽全力换到的只有这几年吗?! 他想和她一起送小秦晧去书院,他还想每个十年纪念日和她一起去别的城镇看看,他很想知道她老了以后会是什么样子…还有这么多愿望呢! “上天对你一点也不公!你为何要拜它?!” 温暖的小身躯伏在她的背上,稚嫩的嗓音带着哭音:“娘…原来我们是爹求来的…” 柳如思回过身搂住小秦晧,是啊,秦烈一直在失去亲人,他所求的是她和秦晧平安留下,却忘了,他自己也是她们所求… 褚时钰站在几丈之外的树林边缘,默默看着母子相拥哭泣,此刻她们的悲伤他没有资格干涉… 他真后悔在这边停留休息,后悔让她们去那个面摊。 秦烈死了,但却是他难以跨越的鸿沟…本来就难了,现在又被上天一刀斩出无涯的天渊。 他该怎么做,才能抵得过秦烈虔诚的苦求? 也去三步一跪求上天把她给自己吗? 不,他做不到!不是不愿为柳如思屈膝下跪,而是他不信,上天能让人予取予求!他从来想要的都是去争,去夺! 秦烈求了,尽管得来的是他和他都想要的,可终究所得非求… 但他是无论什么也不想置换了,与其求这莫名其妙的上天安排,不如自己倾尽所有去争取! “秦大…王爷,你去递一下。”彩云极悄声说着,拿着一张手帕给褚时钰,还朝着柳如思母子努嘴,去啊,搁这儿瞪不出花儿来! 褚时钰一顿,随即低不可闻的嗯了一声,接过手帕紧张的朝母子走去,他没有带手帕的习惯,以后可以多备几条… 柳如思的情绪也渐渐平息了,白色的手帕递到她眼前。 抬眼看,褚时钰并不直视她,刻意的看着一旁的树,只是手伸得笔直。 “谢谢。” 接过手帕,柳如思拉着小秦晧站起来,吸了吸鼻子,她站定直视着褚时钰说:“我耽误时间了,不过…能不能再耽误一会儿?我想去拜天观看看。” 不想让你去,褚时钰点头沉声说:“好,不差这一天。” 几人走出树林,左右看了一下,一时没看见去拜天观的路,柳如思径直走到刚刚的面摊前,并不在意自己双眼红肿,她笑问道:“店家,可知道朝天观怎么上去?” 摊主隐约意识到这个刚刚哭着跑出去的女子与那个故事有关,但看了看她身后眼神冷冽带着警告的男人,摊主选择不好奇,抬手指着摊子不远处的几颗树说:“看到那几棵旁边不长草的树没?沿着不长草的地方走,走一段就有石阶,一直走就上去了!” 摊主正说着,就有几个百姓朝那几棵树走去,隐于林中… “既然有石阶,为何不修到路边?”彩云奇怪的问。 “大道五十,天衍四九,人遁其一。观主说,拜天观只是遁去的一,既是遁去就不能直接现世,那石阶还是三年前还愿的富商修的,是观主说什么也不让修到路边。”摊主对朝天观附近的一切都几乎了如指掌。 褚时钰回头看了眼偌大的土坪,一千多人的队伍在这儿也容得下,而正圆的形状似乎不像天然,他不由得问道:“这土坪可是拜天观的?” “诶!可不敢这么说!观主再三强调,这是天圆,天衍的四九就在这儿,是拜天观依着这天圆建的!因果不能倒了!”摊主神色严肃道。 “这天圆有多久了?拜天观有多久了?”褚时钰又问。 “谁知道天圆有多久了,估计有这官道就有天圆了…拜天观我是听说的时候好像才刚建两三年,距今应该二十多年吧。” 褚时钰望向远处的官道,大夏之前就有许多朝代,很多官道是多朝以前就在了,每个朝代都会维护前朝的官道,有些官道的历史已经不可考了。 第25章 转身遇贵 庞大的队伍是不可能跟着上拜天观的,但褚时钰也不可能放柳如思她们自己上去,于是带了六个必要的侍卫,一行人开始登观。 果然如摊主所说,往没长草的方向走了不足百米,就看见一条青石阶,石阶最多两人并行,由于修建不久,还算整齐。 本以为这拜天观会很难登,但没想到这只是座矮矮的山,与秦家后面的山差不多高。 走了不到半个时辰,一行人就在山顶的重重树木间看见一座小小的道观。 真的格外小,连个院子也没有,一眼望去就能看出这小房子最多两个房间,做饭用的灶靠着墙露在外头,连着房顶搭了个棚子,一张小方桌摆在灶边上,桌上还有叠放好的干净碗碟和筷子汤勺… 小房子的正面是开放式的大堂,中间放了个案桌,案桌后墙上挂着阴阳八卦图,案桌上有供果和插满香的香炉,案桌前有三个蒲团,唯有这些能证明这是个道观。 不过比这些更引人注目的,是堂中右边的墙角处放了个大铜盆,盆里全是铜钱和银子,多得都要满出来了,明晃晃的,要是有谁路过起了心思,好像都可以直接抓一把。 这样简单的环境被柳如思几人一眼扫清,接着注意力都放在了堂前的人身上,有百姓轮番在蒲团上跪拜祈祷,而大堂的门口站了两个人。 之前一路跪拜过来的老人背对众人而立,他的面前是一个大约十岁左右的小道童,小道童眉清目秀一双眼睛清澈透亮,红润的小嘴正叽叽咕咕说着什么。 老人接过一张小道童递给他的纸条,看了一眼,然后有些迟疑的转过身往后看。 当他看到褚时钰一行人时顿时眼睛瞪大,随即仔细看了看褚时钰的眉眼,而后他走上前来跪下大拜,苍老的声音有力的恭声道:“草民岳千章,拜见端王!” “岳千章?”褚时钰心梗了一下,不着痕迹的瞄了眼柳如思,这名字他知道,调查和光书院知道的… “是,草民有幸,见过王爷!”岳千章仍是跪伏在地上,一身打扮狼狈不堪,但动作板板正正一丝不苟。 来吧,千难万险放马过来吧!就不信,他褚时钰还能被这些难倒!褚时钰眯眼沉声:“起来吧。” 岳千章沉着起身,突然注意到一旁的小秦晧,神情有些恍惚,他随即拿出那张纸条双手捧着举到端王身前,恭敬道:“这是拜天观观主留给草民的预言,可否劳请王爷过目?” 褚时钰瞥了眼纸条,伸手拿过,只要别说你是和光书院的掌院,什么都好说。 不过看见纸条他也是一愣,上面写着:转身遇贵,或有机缘。 还真是转身就遇见了,褚时钰皱眉问道:“你来此观所求何事?” 岳千章闻言眉头皱起,痛苦不解但有抱着一丝希望的说:“草民的孙儿祸患天花,病情凶险,犬子及儿媳尽心照料却也沾染病气发起病来!草民心急如焚却不知如何是好,在此间偶然得知此观有仙,所求心诚,便可能寻得生机。” “王爷!”孙知照上前拉了下,天花可是恶疾,便是间接沾染都有可能患病! 褚时钰冷瞥了他一眼让他退下,随即也是眉头皱起,就是他再有权势和地位,遇上生老病死也是爱莫能助,转身遇贵,“贵”又有何用? 一旁的柳如思满心震惊,鼎鼎大名的天花啊!现代绝大多数人都知道这病可怕,但绝大多数人都没见过,因为它是第一个被人类宣布消灭的传染病! 作为一个医学生她自然学过天花的相关,可重点是预防而不是治疗,就算是现代医学,也不能保证突然来个天花患者就能治好… 她一个什么药物设备都没有的半吊子医学生… 柳如思深吸一口气走上前,眼中有些许怜悯,她轻声说:“老人家,可能不一定能帮到你,但我有一些建议可以说给你听听…” 岳千章愣了下,又看了眼亦步亦趋跟在她身边的小秦晧,他拱手道:“夫人请说,老朽洗耳恭听!” 柳如思整理了一下语言后开口:“天花是一种传染性很强的疾病,但它好在是个可以免疫的病,也就是得过天花的人基本不会再得,接下来你可以找些得过天花的人去照料病人。” “而照顾病人大致有几个要点,天花初期会发热头痛,这时候要及时降温……” 柳如思很细致的说着天花发病各个阶段的注意事项,虽然没有现代药物和设备的帮助,但知晓一些现在力所能及的,应该也能帮岳千章的亲人多几分生机吧… 像是絮絮叨叨般说了许久,把这个时代能做的都说了,柳如思才停下收尾:“这些建议可能帮助有限,不过…老人家,你也虔诚的求过上天了,那就暂且先相信他们会好转的!” 岳千章仔仔细细的听着,听她说得详尽,且发病阶段各种症状和他几个生病的亲人一样,不由得神色激动,柳如思一说完,岳千章又是大拜行礼! 这次他异常激动的请求:“夫人熟知天花,老朽别无所望,恳请夫人移驾为老朽子媳孙儿诊脉开方!” 没等柳如思说话,褚时钰就上来一把将她拉着,冷声道:“不行!” 柳如思挣着他的手,一边对他无语,一边对岳千章有些尴尬无奈的说:“我只知病状及如何照料,但不懂诊脉也不会开方,一些小小建议,却错得厚望,实在愧疚…老人家你快起来,我年纪小,受不得你拜!” 褚时钰放下心来,但还拉着她不放,心里轻松就转念想,年纪小也不是受不得拜,以后…会有很多人拜呢。 她再三说明后,岳千章才接受了她不会诊脉开方的事,他有些忧愁的起身,没有妙手良药,只凭这些琐碎细致的悉心照料,亲人真的有希望吗? “施主回去吧,你的机缘已经得了,所求能不能如愿,要看上天了。”小道童上前对岳千章认真说。 岳千章内心沉重着,又转身看向香案蒲团,然而小道童立即说:“不必再求了,来拜天观能求的是遁去的一,其他四九皆已注定,尽人事听天命,再求无用。” 重重的叹一口气,岳千章又对柳如思躬身道:“夫人的建议老朽会铭记于心,不论结果,多谢夫人建言!老朽不才,是此地往东南十里外和光书院的掌院,此后若有子侄愿学圣贤,和光书院愿免束修,老朽定尽心栽培!” 你这老头!最后关头摆我一道!褚时钰顿时发毛,拉住不放的手捏得更紧了,他小心看向柳如思… 果然,柳如思神色莫名的看了他一眼,不过又淡然回眸,对岳千章说:“岳掌院不必多谢,早些回去照顾家人,也照顾好自己。” 岳千章问了柳如思姓名,随后郑重向她及端王道别,礼数详尽周全一丝不苟。看着他下山时的背影,依然脊梁挺直似是没有什么能将之压弯… 原来转身遇贵的贵是柳如思,但褚时钰在意的不是这个,他决定还是解释一下:“如思,岳千章确实是因为被百官排挤才辞官,当年他身居三品御史,但下至七品小官上至王侯将相都被他参过一本,就连父皇都被他在朝堂上义正言辞的…劝谏。” “在岳千章那儿,对就是对,错就是错,祖宗礼制不可更改,圣贤之言更是奉为圭吾…”褚时钰想了下,决定还是更深入一些,反正以后一些事情她也会听闻。 “父皇登位至今十九载,子嗣丰却不立储,年年月月都有朝臣劝说立储之事。但唯有岳千章当年是天天谏言,甚至越发的固执,大有以死相逼之势…” “父皇为何不立储暂且不说,岳千章这样上不得君心,下不为百官所容,很快在朝堂之上步履维艰。后有忌恨者捏造他卖官鬻爵,无一人为其出言,岳千章便被抄家,然而其当真两袖清风,抄家所见都是正道所得,皆有账目可查…而后捏造的事露了破绽,岳千章终得清白,但寒了心,之后就自请辞官回了故里。” 褚时钰说完,紧紧盯着柳如思脸上的表情,见她似乎只是感叹,并没有丝毫不认同之感,他不由得又道:“直如弦死道边,曲如钩反封侯…” 柳如思突然轻笑了一下,然后看着他说:“已经在去京城的路上了,暂时就不更改了。京城的广阔,也不是和光书院能比的。” “至于直还是曲,这个得看皓皓自己,我不盼他封侯也不想他死道边,我只希望他能一生平安所得皆愿。”柳如思眼中含笑看着小秦晧。 小秦晧对着她点点头,黑白分明的眼睛里还有很多思索,今天他什么书都没看,但好像学到了很多,他得消化消化。 这时候小道童突然上前说:“师父说了,这位小施主有先人庇佑,更得上天眷顾,必得一生洪福齐天,什么好词儿都往他身上放就对了!” 这种好话柳如思听得自然开心,不过她看了看四周,与这道观相关的人好像只有这个小道童,不由得奇怪道:“你师父在哪?他认识我家秦晧?” 小道童摇头,神色忧愁道:“师父不认识他,只知道他,我也不知道师父在哪…” “观主去年就骑着牛出门游历去了,观里只有天清小师父在。”一农家打扮的妇人笑道,她拎着一桶水倒进灶边上的大缸里,把盖子盖上。而后妇人又走到正堂,占了空出的蒲团,认真跪拜。 柳如思闻言又仔细看了看天清小道童,刚到她下巴高的半大小子,看这一脸的稚气最多十岁出头,她不由得皱眉问:“你才多大啊?你师父就让你一个人在这山上?” “师父走时我九岁,现在我十岁了。也不是我一个人在山上,这里每天都很多人。”天清示意几人看未曾空闲过的蒲团,然后又忧愁的看向天空说:“师父说,我是天养的,不归他管。” 柳如思眉头皱得更紧,不由得对那个未谋面的观主有些反感,这么大点孩子,就放在这儿让上来的香客随意照顾。说得好听点是被供奉,说得难听点就是吃百家饭…什么天养的,怕是不想被孩子束缚,想出去游玩的借口。 “你,想离开这里吗?” 柳如思关切的看着天清,她的能力可能有限,但如果他想离开,她愿意多担这个孩子的责任。 那是差不多的年纪,她生活在寄宿学校里,多少次幻想父母来问她,要不要离开那里跟他们回家… 天清的眼睛亮亮的,看了看她,又看看依在她身边天真烂漫的小秦晧。似乎也有心动,但随后他又垂眸思索了一会儿,遗憾却坚定的说:“我不走,我要等师父回来,还有很多纸条要给将来的人。” 第26章 天清小师父 想到刚才岳千章的纸条,褚时钰出声问:“那纸条是你师父给你?还有给将来人的纸条?” “是的,师父给了很多纸条,按每天的日子分好了,我按着日子找到对应的人就行了。”天清小师父说着从道袍里掏出一个巴掌大的竹木夹,打开就看见里面夹着三张纸条。 “你师父知道每天都有什么人要来?”褚时钰惊讶问,若真如此,那刚刚岳千章说此山有仙,就是真的了! “师父说,他只知道一些人,大部分都不知道,也不是准备了纸条的人都会来,但来了就让我给来的人。”天清小师父说着就拿着张纸条看了看,递给柳如思。 柳如思惊疑的刚接过,天清就把另一张纸条递给褚时钰,接着他在几人身后的侍卫里分辨寻找,找到一个皮肤黝黑的侍卫把最后一张纸条给他。 天清高兴的说:“今天有纸条的都来了!” 疑惑重重,不过几人都先看起手里的纸条,柳如思看的时候,小秦晧扒着她的手也凑上来看。 “山重水复疑无路,千金散尽还复来…”小秦晧眉头皱起,思索了一息便说:“这两句应该不是一首诗!韵脚没有压上。” 谁说不是呢,这两句出自的诗她还都会背呢!不过柳如思只是盯着“千金散尽”四个字眉头微蹙。 “师父说了,意思就是那个意思,意思写明白了就行。”天清小师父认真回应小秦晧的质疑。 小秦晧不是很认同,不过也没想反驳,又凑到褚时钰那边扒拉手,想看他的纸条,褚时钰也纵容的把低下身给小秦皓看。 “他渠借道避凶灾,川流难止终入海…” 柳如思有些别扭的看着小秦晧,正常小秦晧也不会没有分寸,会这样的只有少数几个人。可能是因为那十来天的授课相处太和睦,即便是改回褚时钰之名且身份不同,小秦晧也没有对他生分… 但批命预言之类的都是非常私人且隐秘的,小秦晧要去看就过界了,问题是褚时钰还当即就给看了,她都没来得及阻止。 两个看了纸条的人都是一脸茫然,柳如思还对那千金散尽有点概念,褚时钰则是完全不知所谓,若不是前面的岳千章的事儿和小道童说的一些话,他恐怕会直接把这打成故弄玄虚之言。 褚时钰瞥了眼那个皮肤黝黑的侍卫,那侍卫正迟疑要不要把纸条给端王看,褚时钰又转头问天清:“你师父有没有说这些纸条如何解?” 天清摇头道:“师父说,不能说尽,懂则懂,不懂也无碍,人既然到这儿,就合命数了。” “不能说尽,不懂也无碍,那你师父为什么要留纸条呢?”柳如思无语发问。 “师父说,一些天机不可泄露,可知道了不说憋得难受,只能这样了,不管看的人懂不懂,反正他说了。” 褚时钰和柳如思都面露不悦,不能说就别说,留个纸条让人猜来猜去的。 褚时钰看着天清又问:“你怎么知道这些纸条该给谁,不会给错吗?难道你师父每个人都跟你交待了?” 天清思索着歪了歪头,有些不确定的说:“师父没交待,但是我看到纸条,再看到人,就知道是谁的了,也不知道有没有给错过。” 几人都是同时一愣,随即又仔细打量着天清,柳如思看到那千金散尽大概确定是自己的,岳千章那个是准确无误的,剩下褚时钰和侍卫两张不确定,这个准确率还真的很难验证… 一时沉默了一会儿,黄彩云突然问道:“小师父,这里什么都可以求吗?” 天清回答道:“师父说,要看人,有的人不求就会有,有的人不求没有,有的人求了也没有。” “那怎么知道可以求什么?就算如愿了,又怎知道是本来就有的,还是求来的?”柳如思指甲掐着手指,她真的是秦烈求来的吗,或者他们本就该相遇。 “师父说,常人是不知道什么可求的,只能一试。至于是不是求来的,时机到了,自己会知道的。” 天清说着转身看灶台,又对几人说:“我要做饭吃了,各位施主随意吧。” 柳如思看着天色其实还早,不过再有一个时辰应该也天黑了,看了看他稚嫩的手,她温和笑道:“我们能一起吃吗?我来做饭。” 天清闻言立即眉眼弯弯的笑着应:“好呀!师父做饭不好吃,我做饭也不好吃!” 小道观的厨房不远处就有一片小菜园,天清要做饭都是现摘现做的。 柳如思问了下天清想吃什么,就进去菜园摘菜,她是在家干惯了这些的,哪怕换片菜园也熟练。 褚时钰想跟着去帮忙,但前有小秦晧也想去,后有各种孙知照之流劝阻要帮,结果柳如思说菜园太小不需要这么多人,把褚时钰留在了菜园外。 小小菜园篱笆阻不了她们的身影,但站外面就感觉是被排斥在外一样,褚时钰目光微沉,冲着一帮人压低声音呵斥:“都下去,在这儿碍眼。” 孙知照自然要反对,王爷怎么能不带人手在这情况不明的山上!“王…” 他的话音被褚时钰变得骇人的眼神打断,知道这事儿劝不了了,孙知照等人只好退下去。不过自然不是直接退到山脚,而是在道观下方一些的石阶边候着,看不见王爷,但能听到动静,以便随时策应。 不管他们如何,柳如思带着小秦晧和天清聊起了家常。 道观有种菜但没有种田,所以柴米油盐都要下山去买,以前是观主每隔一段时间下去买了背上来。后来有了熟悉的香客,便有香客上山时顺便带一些,每人带的都不多,但现在香客人多了,东西就多得吃不完了。 而观主和天清不知道是什么心理,吃东西都从最旧的吃。闻着有些霉味的米,柳如思哑然,怪不得做饭难吃呢,以后还得更难吃… 柳如思一边用通俗的语言科普吃变质食物的危害,一边就示意褚时钰把发霉的那几袋米拎边上倒了。 “可是!这样不是浪费了吗?”天清阻止不了,一脸舍不得的看着那些灰白的米被倒在山凹荒草中。 柳如思还没说话,小秦晧就开腔了:“娘说了,坏掉的东西吃下去看似是节省,实则是更浪费。吃坏身体要治病要吃药,浪费了钱和药,如果没治好,病死了,那就直接浪费一条命了。” “可是…”天清觉得有道理,但又还是不舍。 “如果是在我家里,我们会趁旧粮坏掉前给牛和鸡鸭吃的。”小秦晧看着那些米其实也觉得有些可惜,怎么就这样放着坏掉了,给鸡鸭吃不知道能下多少蛋,给牛吃也能让牛长得更壮实。 “以前观里也有养牛,也给牛吃的,只是后来得的太多,牛都吃不完了…而且师父现在还把牛带走了。”天清可喜欢那头牛了,他经常带着牛出去吃草的。 小秦晧提议道:“那就再养一头牛,或者再养些鸡鸭。” “那不行,师父说了,养有血肉神魂的生灵会多结因果,我们沾染天机的人不能随便养牲畜的。”天清解释道。 小秦晧闻言便灵光闪过,他认真看着天清问:“你们的牛,是什么时候开始养的?是不是一个脸上带疤很威猛的人送来的?” “你怎么知道?是那个人四年前送来的,师父说一般是不会收下牲畜的,但那人心太诚,而且注定与我们有因果,所以就收下了。” 小秦晧恍然点头,他有些忧伤的说:“这就是你师父说的因果吧?那个人是我爹爹,那头牛是我出生后,我爹爹来还愿送的。” 天清也恍然大悟般,然后有些歉意的问:“那你爹爹是不是…已经离世了?” 小秦晧黯然点头。 天清抬头看着天空说:“那是天衍的四九…有许多生死是注定的,能改的就只有生死之外的事,能改的生死,极少。” 一大一小两个孩子在边上聊着,柳如思和彩云还有褚时钰一边忙活着做饭,一边也在听着。 不像是在面摊里那样悲愤交加,此时柳如思只是有些伤感,甚至忙碌的动作都没停… 若是秦烈注定要在一年前死去,也许,这已经是秦烈求来的最好的结局了。 她还是有不甘心,却也有点庆幸,能遇到秦烈,也是她人生中最美好的事。 三个人分工有序,一顿不丰盛但喷香的饭菜就做好了,五个人坐在小方桌边开始动筷。 天清才吃了一口,就激动的喊道:“太好吃了!我都没吃过这么好吃的饭菜!” 柳如思无奈又有点心疼,而旁边的小秦晧将嘴里的东西吃下去后,认真的说:“天清哥哥,我娘说,嘴里吃着东西的时候不要说话,不然容易噎到呛到。” 天清闻言,有些羞红了脸,低下头默默吃饭,不过吃饭的速度依旧在表示他觉得很好吃。 一顿清淡没有荤腥的饭吃完,天色已经黄昏了,拜天观不留宿——也没地方留宿,几人是肯定要下山的。 但柳如思还是又拖延了一会儿,她细心交待道:“你们的米面都放在外面的厨房里,所以容易受潮霉变,我们刚刚帮你把米面放到正堂右边的空位了,那边干燥些,以后有香客送米面上来,让他们直接放到那里。” 天清点着头,柳如思又问:“你们受的供养,也就是那些钱,就那样摆着吗?若是有人生贪念,太容易拿走了。” “不用担心,师父说,那些钱因他人供奉而来,他人有需直接拿也无妨,至于偷偷摸摸或者贪心不足的,他们是在损自己的机缘。”天清显然也不在意。 柳如思理解但不想学习这种精神,放过这事儿,她看着天清最后问:“真的不跟我们走吗?” 天清的脸上有更多不舍,但还是摇头说:“我要等师父回来。” 真想把你那不靠谱的师父抓回来!天清不想走,柳如思自然不会勉强。 萍水相逢也不知道是不是此生唯一的见面,几人惜别了天清小师父,他们已经是今日最后下山的香客了——虽然没有人点香。 天色昏暗,但路还是看得清的,而且下了没多少台阶就有侍卫手持火把在等着。 下山路陡,柳如思拉着小秦晧走着,褚时钰上山时走在她们后面,此时却是走在前面,时不时还回头看,等她们跟近些。 柳如思察觉到了,便更少抬头,专心盯着脚下的路,和小秦晧走得小心翼翼。 第27章 进度条还是零 等一行人下到山脚,天几乎是刚好完全黑了,而此时的天圆篝火一片。 此时在天圆的都是端王的随行队伍,他们得在路上消磨很久,所以整个队伍各种准备一应俱全。 这会儿随行队伍已经就地搭起了几十间帐篷,其中有一顶宽大而花纹繁复的大帐,就如同其主的地位一样,大帐立于天圆的中央。 “要早些休息吗?随行已备好热水,可以先洗漱一下。”褚时钰引着柳如思三人要往大帐走。 柳如思在几丈外驻足,标准微笑,喊道:“褚先生,请问可有其他帐篷?” 褚时钰瑞凤眼大睁,难以置信的回头惊问:“你叫我什么?” “褚先生学识渊博腹载五车,且曾给秦皓授课十日,称您为先生应当不算冒昧吧?”柳如思标准微笑。 柳如思在路上想到的这个称呼,多好呀,在尊师重道的古代,不管放什么身份的人身上都不会越矩…而在现代,就是对不熟的人客气的称呼,刚好一点都不违心。 不过她有预料到褚时钰估计不太喜欢这个称呼,所以之前说话能省称呼,她都直接省下了。 而现在用称呼,只因为,是时候表示一下,我们没那么熟了。 褚时钰深吸了口气忍住不发作,她说的不是没有道理,如果他仅仅是报恩,凭给秦晧授课的过往,这个称呼是合适的……但他的心思她明明知道! 叫褚先生也就比叫王爷好那么一点点,比叫他全名生疏十倍!不就是刻意不让他如愿吗? “我说了,叫我名字就好。而且跟我说话不要用您,白天你还没这么用过!”褚时钰说着音量就忍不住上去了,意识到又马上压下来说:“能换个称呼吗?” 柳如思却一点也没受到他情绪波动的影响,保持着微笑说:“那褚夫子?” “就不能叫我名字吗?!”褚时钰还是憋不住火了。 柳如思微笑:“那不合适。” 褚时钰瞬间意识到柳如思这是对他换策略了,主打的就是客气有礼不配合…若是他人敢这么跟他玩,他能保证那人以后再也笑不出来! 但问题是…他不能拿柳如思怎么样,心系于她是主因,另外还本就对她理亏,难道他还能因为这点小事跟她大发雷霆吗? “褚先生就褚先生!你们住这个帐,我去睡车。”褚时钰依然压不住火,说完就匆匆转身走了。 看着他连背影都带着火气,柳如思表情重回淡然,她知道他为什么那么气。 就像是下载重要文件,进度条感觉是有一点点涨的,由于很重要就慢慢磨着。猛一看,居然还是零!还一点办法也没有,很难不生气。 可褚时钰就不该等这个进度条,注定会卡在半路,那不如一开始就清零。 不过虽说褚时钰被她成功气走了,但她也开心不起来,这不过是在他限定的范围内挣扎罢了…就像他安排她住这个帐,她就只能住这儿。 这个帐确实很大,里面甚至有帷布隔出了三个空间,中间算是厅,左右两边布置成两个卧房。 小秦晧什么都新奇,但他最关心的还是:“娘,皓皓想跟你睡一间!” 柳如思笑着点头,那不然还能怎么睡呢,陌生的环境,没有安全感的帐篷,她怎么也不能放心让小秦晧自己睡一间。 三人刚安排好,便有女声在帐外喊:“柳夫人,王爷安排奴婢几个过来,伺候夫人和小公子洗漱更衣。” 那种突兀的违和感让帐里的三人沉默了,特别是彩云用求助的眼神看着柳如思,突然想起来,她也是个丫鬟啊! 柳如思眼神安抚了一下彩云,也稳了稳自己的心态,虽然在这个世界我只是个农妇,但上个世界我看过古装剧啊,不就是演戏吗?! “都进来吧。”柳如思声音淡定,脸上也维持着淡然的样子。 两个和彩云差不多大的丫鬟左右掀开帐布,另一个丫鬟手里捧着一叠衣物,另有几个小厮抬着热水,端着铜盆等物件,小厮们将东西放置在左边卧房就出去了。 三个丫鬟留在帐内,对柳如思福身行礼道:“夫人,王爷吩咐,往后路上由奴婢几个伺候您和小公子。” 丫鬟们分别说自己的名字,梅红、竹青、菊香。 彩云看着这些和她差不多大,长得差不多普通的丫鬟们,那种莫名的不适感和紧张感让她浑身都僵了。 小秦晧眨眨眼,梅兰竹菊少个兰? 而柳如思眯了眯眼,这几个小丫鬟一来就光提自己和秦晧,显然是将彩云归于不需要伺候的范畴了,也就是和她们一样是丫鬟。 然而她什么情况褚时钰不知道吗?彩云虽然是卖身契在她手上,但她从未当彩云是丫鬟,一直是当小妹妹看待的。 这是…褚时钰的报复? 柳如思冷着脸说:“知道了,你们都出去吧,我们洗漱不需要伺候。” 然而她刚说完,几个丫鬟就齐刷刷跪下了,紧张哀求道:“王爷吩咐过,要奴婢们务必事事妥帖照顾,若有怠慢,奴婢几个是要挨罚的。” 柳如思不由呵了一声,褚时钰平常和下人一句话都不会多说,这次吩咐这么细呢? “哦,那你们就站厅里,等我们洗漱完,把水拿出去倒了就行,你们不至于自己说出去自己找罚吧?” 柳如思让小秦晧在外面先等着,然后拉着彩云一起进了左边卧房,用铜盆分了热水出来,两人各自擦洗身子。 “思姐姐…我是不是要学学梅红她们?”彩云有些迟疑问,自然是没有人喜欢当丫鬟的,可她现在的身份就是丫鬟,却一直没有做丫鬟该做的事,突然冒出正确范例,心虚不安就冒出来了。 “不用,我已经打算好了,到京城安定下来后就给你放籍,到时候结为姐妹,不是丫鬟。”柳如思温柔的安抚着。 彩云惊讶问:“可是,你给了我爹十两银子…” “钱是你爹收的,你又一文钱都没得。我问你,没有卖身契,我再让你帮我洗衣做饭,你愿意吗?”柳如思突然问。 彩云当即回答:“愿意啊!我和思姐姐一起生活,做这些事情不是应该的吗?” “那不就好了,我依然需要你的帮助,但不需要你对我卑躬屈膝,就像…家人一样,我希望你我之间的信任比一张契约可靠。” 柳如思温和的笑着,她觉得这玩意就跟结婚证一样,不忠之人领了证也不耽误出轨,而忠贞之人哪怕一辈子不领证也能坚守。 “思姐姐!你就是我亲姐姐!”彩云感动得热泪盈眶,有些激动的就扑上去抱住柳如思…两个人都光溜溜的,抱住了都有些尴尬。 彩云不好意思的红了脸,她比柳如思矮半个头,视线略垂就落在巍峨的雪山之上…她不由得低头看看自己。 “姐姐…我以后能不能…跟你一样啊?”彩云满脸通红的支吾。 柳如思因骨架不大而娇小,身上也没什么肥肉,但四肢躯体都是纤而不瘦线条莹润的样子,跟弱柳扶风沾不上边。甚至因前峰高耸、后臀饱满,穿上宽松些的衣服后便有些丰腴之感。 大夏盛行女子清减苗条的样子,更有达官贵人喜欢养瘦马,便是乡下也是受这样的审美影响的,但彩云觉得思姐姐从头到脚都美极了,要像思姐姐这样才好。 “你年纪还小,还在发育,但每个人不一样的,我也不知道你以后会是什么样。”柳如思让彩云站开些,还没擦洗完呢。 而后她又补充道:“不过无论是偏瘦的,还是像我一样的,都不重要,不要为了追求某种身材而为难自己。身体健康才是最重要的,可以为了健康,经常锻炼一下,身体健康了自然就是好看的。” “那要怎么锻炼?”彩云从善如流。 “你看皓皓每天都会做早操,那就是一种锻炼,我以前没干活的时候也是每天做的。” 毕竟每天干活就耗尽体力了,做操那点锻炼省下来也无碍,也还好之前每天坚持做操身体不弱,不然那时突然要劳作柳如思还真吃不消。 洗漱完,柳如思和彩云就帮小秦晧准备洗浴的东西,准备好了就让小秦晧进来洗漱,她们走到厅里。 “夫人…您明日换上奴婢带来的衣服吧?不然,奴婢几个是要挨罚的…” 三个丫鬟看见柳如思换了衣服,但依然是平民才穿的布衣,即便装束形制不同,能看出不是下人,但这细棉布的衣料和她们丫鬟没有区别。 罪魁祸首是褚时钰,柳如思也不想为难几个小丫头,于是问:“你们有帮彩云准备衣服吗?” “有的。”丫鬟们捧上属于彩云的衣服,不消多看就能看出是和她们一样的丫鬟服饰。 柳如思沉默着陷入思考,一旁的彩云看了看,就打算上去接,只是被柳如思拉住了。 “虽然姐姐说了会给我放籍,可大家眼里我还是丫鬟,就这个也没关系,省得她们为难。而且这些衣服也挺不错的…”彩云小声说着,她身上还是粗布衣裙呢,虽然那些是丫鬟服饰,可都是做工精细的细棉布。 “人穷不能志短,现在你穿丫鬟衣服,到了京城要纠正别人的印象就麻烦了。”柳如思还是拉着彩云,坚持不让她换。 思索了许久,柳如思让丫鬟把彩云的衣服收起来,接过了给自己的衣服说:“我和秦晧会换这些衣服,但彩云的就不用了,这样你们就不会受罚了吧?” “多谢夫人!这样就不会了!”梅红高兴的行礼致谢。 等秦晧出来后,柳如思便让她们把洗浴用具和彩云的丫鬟服一起撤走。 而柳如思则从背包里取出针线,拿着自己原来的一套衣服对着彩云比划。 “这衣服我穿过许久,有点旧了,彩云你先委屈一下。”柳如思安抚着。 “哪里委屈了!姐姐的衣服感觉更舒服!”彩云高兴极了。 “嗯…虽然也是细棉布衣,但不能让人觉得你是丫鬟……衣服大得不多,缝几针收一下就合身了。” 柳如思的缝补技能既有柳翠记忆的传承,也有伤口缝合的一通百通,所以缝补方面她算是得心应手。针线穿行,不到片刻,她的衣服穿在柳翠身上就如量身做的一样了。 “好了~早点休息吧!”柳如思收好针线起身,明日再看端王大人又要出什么幺蛾子! 第28章 别伤及无辜啊 天光微亮,便是没有鸡鸣,柳如思也早有了生物钟,小秦晧和彩云也相差无几,三人先后都醒了。 不像平日里一起来就要先忙着早饭,她现在既没有条件做饭,也知道这事现在轮不到她操心。 于是柳如思领着小秦晧和彩云在帐篷厅里做起了早操,帐篷虽大三个人做操还是有点拘束的,但外面一堆人呢,她可不想让人当猴看。 “夫人,您起了吗?奴婢几个来伺候您更衣洗漱。”竹清的声音在外响起。 “稍等一下!”柳如思她们正做到最后一个小节,很快做完站定,就让丫鬟们进来。 不像昨晚抬来一大桶热水,早上小厮端了两盆温水进来,另外还有接废水的痰盂。丫鬟们则端着托盘,盘中有两柄精巧的牙刷、两个漱口杯还有一碟应该是洁牙粉。 大夏朝的人即便是达官贵人有洁牙的习惯,也多是一日一次早晨洁牙。褚时钰和她们一起住的十几日也养成早晚刷牙的习惯,不过他吩咐丫鬟来伺候也不可能面面俱到。所以昨晚丫鬟们没有准备,今早是按照惯例准备的。 小厮们出去后,柳如思让丫鬟们把东西放下,照样旁边站着。 柳如思她们出门时带了牙刷、棉布和刷牙用的细盐,不过她也好奇古代显贵用的牙粉是什么样的。 三人各自拿来自带的洗漱用品,昨晚她们就用过,晚上晾放在帐里的架子上。 丫鬟带进来的脸盆和痰盂只有两个,那就分开洗漱,小秦晧和彩云先刷牙后洗脸,柳如思则调过来用小秦晧用的器具。 丫鬟们在旁边看着浑身不自在,她们是应该帮主子捧着痰盂,拿着漱口杯的,可柳夫人态度坚决不需要她们这么做。在帐子里王爷也看不见,丫鬟们也只好作罢。 三人洗漱完就将棉布巾尽量拧干,把牙刷放到棉布巾中间卷起来,然后各自拿出一小截竹筒,卷好的棉布巾塞进去刚刚好,竹盖盖上,竹筒放进各自的背包。 柳如思的大部分行李和财物都还在昨天的马车上,特别是财物里还有许多铜钱,得有个二十多斤,不可能背着到处跑的。 而柳如思对褚时钰还没什么信任,是不可能把自己的事情完全交给褚时钰安排的,甚至她觉得需要做好几人走散走丢的准备,所以三人准备了可以随身携带的背包。 每个背包里有一套衣服和洗漱用具,秦晧和彩云一人还有五两的零碎银子和铜钱,万一走丢了起码有钱吃饭住宿,能安稳等着她回去找。 三人各自背好包就出了帐篷,三个丫鬟忐忑的跟在后面不知道是不是真的能过王爷那关。 中央大帐外不远处已经支起了阳棚,下面有用料不凡雕纹精致的桌子,桌上摆了丰富的餐点,而褚时钰已经坐那儿等着了。 看到柳如思她们出来,褚时钰就起身迎她们,柳如思和秦晧都换上了他准备的衣服,他正暗自高兴,转眼就看见彩云… 柳如思常穿的那几套衣服他都见过,他记忆力也不差,怎么能看不出来彩云是换了柳如思的衣服! 虽然他早打算好了,柳如思以后不会再穿之前的旧衣了,但这些旧衣承载了他在东山村不多的美好时日,怎么能出现在别人身上! 柳如思才不管他在想什么,看了眼阳棚下只有三把椅子,显然是没彩云的位置。 她便转眼去看附近的摊子,百姓都是起早贪黑惯了的,几个摊子都起了炊烟,这会儿百姓不多,但随行队伍里有些人去光顾了。 标准微笑,柳如思对褚时钰福了下身。“褚先生早安。” 然后柳如思左右手拉着秦晧和彩云又说:“昨日吃了这儿的面摊,今日我们想去粥铺尝尝,先过去了。” 你是懂怎么气我的!褚时钰昨晚消下去的火又蹿了上来,看着她们已经转身移步,他连忙上前拉住:“等等!” “褚先生有何吩咐?”柳如思转头,标准微笑。 能别怪里怪气的吗?!褚时钰硬是凭着强大的心理素质压下怒火,对她是不能发脾气的,脾气发出来就真别妄想了… 硬是调整出温和的状态,褚时钰柔声说:“我按照你们的日常,准备了牛乳和鸡蛋,不知道你们今日想喝粥…若是不吃,这些就浪费了。” “这样啊…可是这边位子好像不够,我们还是想去喝粥,那边热闹些位子也够坐。”柳如思故作迟疑道。 “够坐的!下人没布置好而已,这会儿就把椅子添上。” 褚时钰立即丢了给眼神给旁边的下人,内心暗道,算你厉害行吗!这回我认输! 不过认输的同时,褚时钰也在暗自反省,他今早安排时忘了还有百姓的各种吃食摊子,柳如思有别的选择在,而自己又不能为这小事强硬的拦她。 早餐到底吃什么柳如思无所谓,要的就是褚时钰让步,这会儿目的达成,她也不再对抗,点了头就站着,等下人把椅子拿来。 褚时钰稍微顺了点心,随即又看彩云的穿着心烦,干脆认输到底,转头对梅红几个吩咐:“带彩云小姐去换上前日准备的衣服。” 柳如思闻言也示意彩云可以去换,随即转眼微瞥褚时钰,看来他对彩云的身份早有安排了,果然是故意来丫鬟这出反击褚先生的称呼。 下人把椅子拿来放好,但彩云还没换好衣服,柳如思依然拉着小秦晧站着。 她们不坐,褚时钰也只好陪他们站着,且不说他暗恼自己作茧自缚。旁边一排排整齐站着的下人和侍卫都是面面相觑,端王居然站着等一个丫鬟一样的小丫头? 柳如思虽在彩云的问题上得胜,但依然生不出欢喜。她不想与褚时钰显得亲密特殊,可她根本逃不出他的漩涡。 即便不等彩云来就落座,跟端王一桌用餐难道不特殊?便是回到昨日,她坐车上,端王骑马并驾;她去面摊,端王紧随其后;她上山下山,端王细心陪护…哪一个在外人眼里不特殊? 虽说这是在路上,周围的人都是褚时钰的下属,他们的看法可以忽视。但柳如思可不信到了京城褚时钰就会收敛,到那时她该以何种身份自处? 彩云换衣回来,柳如思便暂时抛开了忧虑,彩云相貌平平但没有养成低眉顺眼的样子,神态天真活泼,换上这一身精致锦缎,立刻就和一旁的丫鬟显出区别了,果然是人靠衣裳马靠鞍啊。 柳如思看着彩云温和的笑了,一直守在身旁的褚时钰顿时心头鹿撞…之前顾着生气,他没来得及好好欣赏换装后的柳如思。 她此时一身桃红色云锦对襟长衫配桃粉色褶裙,虽是买的成衣不完全合身,但还是能隐约显出她婀娜的身姿。她本就明艳不可方物,此时嫣然一笑,褚时钰觉得周围一切好像都黯淡了… 不过这一笑也不过是刹那,柳如思很快就换上虚伪的假笑对他说:“褚先生,我们用餐吧?” 心跳瞬间变心梗,褚时钰真佩服自己,还能笑着说:“好,再不吃就凉了。” 阳棚下的是圆桌,桌子奢华但不大,四人坐下便刚刚好,小秦晧和彩云自然坐在柳如思左右,褚时钰只能坐她对面…他又开始觉得彩云碍事,不然他能左边小秦晧右边柳如思,三个人其乐融融,多好。 早餐确实准备了牛乳和鸡蛋,但其他的东西简直是琳琅满目,小笼包、米糕、煎饺等十几样…有些柳如思都叫不出名来。 柳如思也没客气,坐下来后就端起牛奶尝了一口,看向秦晧笑了下,小秦晧也开始喝牛奶。 褚时钰敏锐的感觉到有点异样,但他默不作声的也动手用餐,只是暗暗的观察柳如思和小秦晧。 而有心观察,他很容易就找到了规律,无论小秦晧吃什么,都必定是柳如思先尝过的,如果柳如思放在碟子里不吃,那小秦晧就不会去吃那样东西。 这是不放心我准备的食物?!褚时钰直感觉心顿时沉到了寒潭里,他甚至升不起怒意,原来她对他连这点信任都没有吗? 难道是把她强行带走造成的隔阂?或者是从一开始对他就没有信任?毕竟之前他们一起吃的都是她自己准备的食物,在马车上吃他准备的点心他没看见,在面摊他没有注意观察。 褚时钰顿时食不下咽,他知道要让柳如思移情变心很难,但从未想过他们连基本的信任都没有… 他心不在焉的吃着,转眼冷视着彩云的举动,发现她倒是什么都吃,没像小秦晧一样跟着柳如思去选择。 也许只是爱子心切,关于小秦晧的事情她一直都是谨慎小心的,这举动可能不是针对他,褚时钰很快找到了安慰。 吃完早餐就要启程了,褚时钰暂时把早餐的发现搁置,当作什么都没发生,态度依然温和:“我把你们的行李挪到大马车上了,那辆车比较稳,小秦晧也可以看看书,省得路上无聊。” 柳如思一阵沉默,又是通知是吗? 不过她随即注意到小秦晧的表情,虽然装得平静,但作为亲娘怎么能看不出来他好像已经知道了,并且很期待? 她眯起眼睛盯着小秦晧,直盯得他大眼睛四处乱飘,小秦晧有些顶不住的往褚时钰身边凑,甚至有躲到人家大腿后的趋势…所以昨天在面摊能换位置是因为这个?到大马车上能看书? “嗯,既然行李已经搬了,那就谢过褚先生了。”柳如思标准微笑。 褚时钰也回以微笑,呵,太小看我了,适应以后也没什么大不了! 领着三个人走到五马并驾的奢华马车前,他正看着柳如思和小秦晧踩着三级台阶的车墩上车,就发现彩云凑到他身边,悄声说:“王爷,你跟思姐姐吵架,别伤及无辜啊!我可是支持你的!” 没等他回答,彩云就若无其事的跟着上了马车,柳如思都没发现她来说话了。 褚时钰嘴角抽了抽,他也不敢了,从彩云身上下手,完全是给自己添堵… 三人的注意力完全被奢华马车吸引,普通马车的门一般都是竹帘或布帘,这辆马车却是全镂空雕花的木制推拉门。 走到里面柳如思的感觉就是,好大!仅内部空间,目测宽有一米六,长有两米,高度差点大概一米五这样,对于房子来说这空间太小了,可这是马车!昨天的马车面积也就三分之二,那还是豪华马车呢! 不过转头看五匹强壮的马,柳如思又理解了,太小了五匹马拉起来也不得劲吧… 三人进去,柳如思便把车门关上,脸上终于忍不住露出叹为观止的表情,这也太超乎想象了。为什么电视里那是那种小破马车或者人抬的轿子,搞得她以为古人都是小破马车呢。 第29章 被赞的奇技淫巧 柳如思和彩云都对马车兴致盎然,更别说是什么都好奇的小秦晧了,上蹿下跳可能有点夸张,但坐卧不安是真的。 不像普通的马车是后面安一排座椅,这辆车推拉门固定住的那侧,有一条和后座连着的座位,就像现代的l形沙发。 小秦晧脱了鞋子就快乐的在座上翻来覆去,柳如思也没阻止,马车四壁都包了软棉,地上都铺了层厚毯子,而她还坐在靠门口的地方挡着,小秦晧摔不坏。 在软软的座位上翻了一会儿,小秦晧就开始研究车里的构造。 马车的窗户也是镂空雕花的推拉窗,因为有足够的空间,两边的窗子也很大,阳光透过轻薄的窗纸照进来,车内的光线很好。 小秦晧拉开窗户往外探头,就看见褚时钰骑着马在窗外,小秦晧笑得灿烂:“叔叔!这辆车好棒啊!又大又好看!” 褚时钰挑眉笑问:“喜欢吗?” “喜欢!非常喜欢!” 小秦晧很少开心得这么忘乎所以,或许是之前的生活太平淡,没有这样的新鲜事物,柳如思靠坐在角落唇角微勾,看着儿子脸上的笑容。 “这辆车是叔叔自己改的,有很多有意思的地方,你可以去找找看。”小秦晧挡着窗,褚时钰看不见角落的柳如思,但看秦晧这么开心,也觉得很欣悦。 “嗯!”小秦晧闻言就转头又开始研究车的内部,窗户也没关,褚时钰便能看全车里的人了,不动声色的更欣慰了。 小秦晧先是发现了座位拐角处的墙上有块四分之一圆弧形的木板,过去摸了一下,发现木板可以掀起来。 “下面的坐垫里有根棍子,就在边缘还有个小孔,你把棍子插到小孔中,就可以把木板当小桌用了。”褚时钰在窗外指点。 小秦晧按照他说的,很快把木板小桌支好了,他立即开心的喊:“那我可以在这儿看书了!叔叔你好聪明!” 褚时钰不由得发笑,之前教小秦晧那么多书没夸过,居然因为一些奇技淫巧被夸聪明了。 “叔叔也有借鉴一些其他爱车之人的构想,不过是叔叔的车比较大,可以运用的地方比较多。” 柳如思听得新奇,原来古代也有喜欢改装车子的,虽然改的是马车。 “先把这桌子拆掉吧,还有别的地方可以看看。”褚时钰见小秦晧就要拿书,便先推荐他继续观赏自己的改造,毕竟他的车构思再多,也没人观赏过——其他人褚时钰也没兴趣分享。 “如思,你帮秦晧一起吧,你那边的座位下面有两块垫子和两块木板,先拿出来放座位上。” 安静旁观的柳如思突然被点名,不过她也好奇还有什么改装,于是配合的去看座位下,果然有两块垫子在下面,还有木板。 拿出来后就看见后面还有个木架子,不用褚时钰继续说,柳如思也猜到这是什么了。 她把架子拉出来,示意小秦晧和彩云把脚抬起来,然后把木架子支好,接着将木板搭上去,再把垫子放到木板上。 整个马车就变成一张移动的床了! 怪不得昨天褚时钰说睡车上呢,要是普通的马车,他那大个子得蜷成一团才能睡吧?睡这车就合理了,说不定比睡帐篷还舒服? 褚时钰笑看着,柳如思虽然脸上一片淡定的样子,但仔细看还是能看出她是感兴趣的。 他一边高兴,一边不由得心思有点歪,要是以后… 刚歪了一点儿,他就马上回过神来,想什么呢!褚时钰迅速打散邪念,一边有些心虚的让马走快些,一边声音自然的说:“你们继续玩,我去给你们拿些瓜果点心…” 整个马车有许多精巧的设计和物件,等三个人把马车玩得差不多了,一上午也就过去了。 这次午间休息没遇到人烟,所以就在地势平坦的地方搭了阳棚。 马车虽然已经很平稳舒适了,但一直坐着也不免感觉身上僵硬,柳如思下了车就忍不住抻着胳膊扭了下腰…然后她就看见一圈的下人围绕着马车。 柳如思看着一圈的人,表面保持着淡定,从容放下胳膊站直,标准微笑着说:“人老了,腰身有点不太好。” 褚时钰当即皱眉道:“你才二十出头,说什么老。” 接着他又想起来,到现在还不知道她具体的出生年月,于是借机顺着问道:“我是洪乐十一年六月的,你好像是与我年纪相仿的吧?” 柳如思略略挑眉,依然标准微笑道:“民妇生的早,比褚先生大三个月呢。” 怪里怪气还加剧了是吧?自称民妇都来了?!褚时钰暗自咬牙,习惯,习惯就好,不要生气,置气无用的… 另外,怎么就刚好比她小了三个月,而且听她这语气,好像觉得年纪小的男子不般配? 先把一肚子负面情绪收好,褚时钰柔声说:“这边日头大,我们去那边阳棚下等吧,餐食还要些工夫。” 柳如思一边点头,一边暗自思考,好像这种态度他找到应对之法了?那改一下吗?假笑真的有点累…要不就把假笑去掉吧,单纯言语上保持距离也行。 于是褚时钰发现柳如思又变了,言语上依然客气,但那股故意膈应人的味儿没了,就… 更糟了! 她神色漠然的说“褚先生,您先落座。”“民妇谢过褚先生。”“褚先生不必夹菜,不麻烦您了。” 好像真的划下了距离,他就是个带不起她心中波澜的陌生人…而她这样的态度,他反而升不起怒意,只能越发觉得无能为力,心越来越沉。 用完午餐,褚时钰忍不住拽着柳如思,有些哀求般说:“要不…你还是之前那样吧,现在这样我真的很难受。” 现在难受总比以后心痛的好,柳如思神色冷淡的说:“民妇出自山村,有许多不懂,这两日也在适应学习。方才突然觉悟,是不该假意堆笑的,这两日若惹得褚先生不悦,还请见谅。” 褚时钰只觉得心口发闷,是啊,她就是有意的,是在想方设法的与他拉开距离… 午休完再次启程,褚时钰心不在焉的骑在马上,时不时看向车里…好在小秦晧是喜欢他的,一直开着窗时不时和他聊天。 “叔叔,我觉得这辆车的门是不是改到中间比较好?省去一扇窗也不影响光亮,这样可以将座椅分置于两端,现在转角处的位子不方便坐,届时坐四个大人也宽松。”小秦晧挥舞着小手比划着。 褚时钰想象了一下那个画面,眼前亮了下,对啊,那样的话他也可以上车一起坐了,现在车里他硬要去坐也是可以的,但不免彼此剐蹭显得有些冒犯。 不过他随即又有些皱眉,现在车正用着,已经在路上了,就算要改,一时半会儿也改不出来。 “你的巧思不错,还有什么想法吗?”褚时钰鼓励着小秦晧多说一些。 “有,如果门改了,现在的桌板可以都去掉,将床板二用做桌板。只是我在想,要怎么才能将床的支架做成可高可低的…”小秦晧陷入冥思苦想。 “这想法极妙,支架之事可交予木匠!”褚时钰也觉豁然开朗,内心感叹起小秦晧的聪明。 小秦晧受到鼓舞,脑子转得更快了,当即接着说:“还可以将支架一分为二,这样一边的人需要桌子,另一边不需要,就可以分别取用!” “妙!妙极!”褚时钰夸赞不断。 于是一大一小兴致勃勃的讨论起车的改造,褚时钰也灵感涌现,不断提出自己的想法。 等到了晚间休憩的时候,两人已经商讨出一辆全新的马车了。 晚间依旧没有遇到人烟,还是搭了阳棚在野处用的晚餐。 食不言的规矩小秦晧依然遵守,不过吃饭的速度明显加快了许多,甚至柳如思先尝了两道菜后,他就不再观察柳如思了,全程只吃那两菜。 匆匆吃完饭,小秦晧一脸祈求的对柳如思说:“娘…我想跟叔叔把新车的图纸画出来,能不能晚点再回去睡觉?” 柳如思好笑的看着儿子,儿子喜欢设计创造,当娘的怎么会阻止,不过她还是认真说:“可以,但不能太晚,一个时辰后必须回来洗漱休息了。” 一旁的褚时钰看着她对儿子柔和的神情,心里琢磨着,直接与她纠缠只会令她百般抗拒,若先从小秦晧方面入手,也许能抛砖引玉… 柳如思和彩云回到已经搭好的大帐里休整,而小秦晧跟褚时钰还留在阳棚里。 下人们迅速撤去用完的膳食,清理干净桌面,接着一套精雕细琢的文房四宝呈了上来,四周已漆黑一片,但各方有篝火相衬,桌边更是成片的烛火灯笼围绕,阳棚之下亮如白昼。 “我用笔墨较少,不知道能不能写画得好…”小秦晧有些忐忑的看着一整排大小不一但都极精致的毛笔。 “无碍,沙盘的下笔之力相近,笔墨你应当也能驾驭。”褚时钰见婢女已研墨合宜,就取下一只与沙盘笔杆接近的笔,蘸了墨递给小秦晧。“先试试你就知道了。” 小秦晧接过笔也镇定下来,在雪白的宣纸上写下自己的名字。二字写完,不用褚时钰点评,他自己就安心的笑了,确实和沙盘上没什么两样,只是字是黑的而已。 褚时钰看着他的字也欣赏的点头,虽然依旧稚嫩,但端正有神不乏灵动。 试完字,两人就专心投入到马车改造图之中,画图需要精细,所以换了根极细的工笔,小秦晧手还不够稳,就都由褚时钰来执笔。 一大一小在灯火通明间一片热火朝天。 第30章 学习之车 两人画图期间依然思如泉涌,褚时钰还时不时抛出一些马车遇到的问题,例如车轮易损裂,五匹马很难协同发力发挥不出完全的气力… 小秦晧毕竟是个小孩,虽然偶尔能提出一个奇妙的想法,但大部分他还是只能记在心里,娘说了,不懂的先记着。 等两人把图纸画完,褚时钰抬头伸腰,就看见柳如思就站在小秦晧那边微微偏头看他们的图纸。 他有这么沉浸吗?居然她来了都没发现! “皓皓,说好的休息时间过了半个时辰。”柳如思似笑非笑的看着秦晧。 小秦晧惊觉自己忘了时间,连忙一脸可怜兮兮的认错:“对不起,皓皓太专注于画图了。” “看你和叔叔画的不错,这次就算了,以后不能这样。”柳如思笑着拉过秦晧,随即她看向褚时钰,略略福身道:“民妇带秦晧去就寝了,褚先生也早些休息,晚安。” 母子拉着手走进大帐,褚时钰嘴唇微勾,虽然还是客气得很,但能感觉出态度略有松弛,嗯,不错。 丫鬟小厮都是要全方位围着主人转的,小秦晧和时钰没休息,她们自然也会留人伺候,小秦晧进帐后竹青、菊香便端来热水要伺候他洗漱更衣。 “夫人,让奴婢伺候小公子吧,您早些休息,奴婢们会尽心的。”菊香小心争取道,今天王爷虽没罚她们,但也不像是满意的样子…柳夫人她们没办法强求,但能伺候小公子也好呀,什么都没做,她们当丫鬟的怎么能心安。 柳如思很难理解洗漱有什么好伺候的,若是之前小秦晧还没有独立就罢了,现在已经开始自立了,哪有返回头让孩子重新依赖他人的? 虽然觉得这些丫鬟可怜又可悲,但对孩子的培养柳如思是不会让步的。 “你们就像之前一样帮我们端水倒水就好,而且我们的衣服不是都给你们洗了吗?做的已经够多了,如果王爷还要罚你们,我会去找王爷说明。” 菊香还要求,一旁的竹青拉了拉,忙出声道:“多谢夫人体恤,奴婢们明白了。” 昼夜交替,又是清晨。 柳如思自然苏醒,就听见雨滴打在帐外的声音,淅淅沥沥的,空气里也弥漫着潮湿。 下了雨要赶路吗?柳如思疑惑,但还是把小秦晧叫醒,带上也更衣完毕的彩云一起做早操。 一套早操做完,几个丫鬟就刚好又过来给她们端盆倒水了,似乎雨是不大,几个丫鬟没撑伞,身上有些水珠但没有湿透。 “下了雨要赶路的话,你们要淋着雨走吗?”柳如思不由得好奇。 “奴婢们和一些管事的一路都是坐马车的,淋不到雨,像王爷身边的孙先生是一人坐一辆车,奴婢们稍微挤一些,三四人坐一车。”梅红笑着详细说,她不像菊香那么追求表面,迅速适应了柳夫人的特别。 “嗯,那还是不错的。”柳如思突然对于这个世界的三六九等有了更多实感,在褚时钰面前点头哈腰的孙知照,在别人眼里也是独享一车的大人物。另外,这个世界对女子的压迫极多,但也会将女子视为弱者,给予一些基础上的照顾。 雨不大,依然是在大帐外的阳棚下吃早点,不过四周垂了纱幔防止雨飘进来。 今早的早点依然有牛奶和鸡蛋,但桌上的点心换了许多,昨早柳如思吃过的都在,她放下不吃的都换成其他的了。柳如思没发现,但小秦晧发现了,毕竟只要他有心记的东西都不会忘。 小秦晧若有所思的看着褚时钰,黑白分明的大眼睛传达了他的意思,褚时钰有些心虚,自己的小心思居然被小秦晧发现了… 早餐结束,小小的雨淋不到坐车的大人物们,自然是不会停止赶路。 只是柳如思没想到,褚时钰居然没去坐马车,只是戴了顶漆黑描金边的大斗笠,披了件黑色绣了金纹的油布大披风,依然端坐于马上,跟在她们的车旁。 这副打扮比起王爷倒是更像是行走江湖的侠客…但这不是重点,重点是为什么下雨也要骑马跟车?有什么意义吗? 让她一直看见他,看到习惯为止?还是单纯就喜欢骑马? 柳如思觉得烦躁,便不再看他,转眼往旁边的随行队伍看去。 骑马的卫队都和褚时钰差不多的打扮,只不过他们身上的装备明显简陋一些,都是没有花纹的棕或褐色的斗笠披风,而后面的步行队伍则都是蓑衣斗笠…倒也不是一下雨就寸步难行,她还是小看古人了。 昨日研究马车的新鲜劲儿过去,今天小秦晧就又想着要看书了,作为亲娘自然不能一直阻止儿子上进。 奢华的马车再稳也是会晃动的,沙盘和笔墨都不方便用,但小秦晧也知足,可以教他的褚时钰就走在旁边呢,他拿出书趴在窗边,问还没有被解答过的不懂之处。 他们有问有答相谈甚欢,柳如思看着这画面,就没有刚刚对褚时钰的厌烦了… 望着那边的眼神有些欣慰,褚时钰作为孩子的良师益友是非常好的,若不是他总想跟她发展男女关系,她也不会冷脸以对。 一大一小在一边的窗边学习,柳如思也感到有些无趣,看彩云也是百无聊赖的样子,柳如思便提议道:“彩云,我记得你不怎么识字对吗?” “嗯…家里没人识字。”彩云有些局促。 东山村里识字的人不过十指之数,而柳如思的祖父虽只是个童生,但在村民眼里已经是远超他人的读书人了。因为祖父能替人写信读信,以前还教小儿识字赚点外快,柳家早年算得上是富农了,不然一开始渣爹哪来的闲钱去沾上赌的呢… “那我教你认一些简单的字吧,目不识丁可不好。”柳如思打算到了京城尽可能独立生活,到时候也许会尝试做些买卖,彩云肯定是会跟着自己的,但不识字的话很多事就帮不上了。 “皓皓,你的三字经借娘用一下。” 秦晧自然同意,而车窗外的褚时钰分了些心神在想,他知道柳如思能读会写,却没见识过她的学识到底如何…关于她,他还很多没了解啊。 柳如思拿了书开始教彩云识字,虽然她轻声细语,但很快就吸引了褚时钰全部的注意力,连小秦晧问的话都没心思回答了。 她似乎特别喜欢用联想之法,人字是人双腿叉开站着,大字是人张开双手也抱不住,天字就是人张开双臂头顶着天… 小秦晧见褚时钰光顾着看里面了,他也不生气,反而得意的小声说:“娘教写字特别有趣的,所以我学字的时候就每天都想学,三字经和千字文几乎都是娘教我的!” “只是后来爹不在了…娘没时间教我了,就把我送去外曾祖那儿学,外曾祖大多不解深意只能教我生字和表意,可后来外曾祖也年老多病没有精力教了…”小秦晧说着说着就有些感伤起来。 褚时钰抬手揉揉小秦晧的头,认真的安抚说:“以后叔叔会教你,还会给你找博学的家教先生,报大夏最富盛名的书院,只要你想学,就不用怕没人教。” “时钰叔叔你真好!”若不是隔着车和马,小秦晧都想上去抱抱他了。 褚时钰自然听得舒坦,不过也在感慨,小秦晧的进展真是快,这么快时钰叔叔就喊上了,就是不知道猴年马月才能听到柳如思喊他时钰…现在还是那该死的“褚先生”… 车上三人,马上一人,很快就各自找到状态了,两两教学,氛围格外融洽,柳如思愿称之为光明的学习之车。 而有了这一上午的和谐氛围,褚时钰也找到了和柳如思的相处之道,那就是少盯着她看…只要一切围绕小秦晧,他们就能间接的相处融洽。 路上有事做,时间就过得快了,车上读书识字,下车吃饭休息… 车轮滚滚,很快就已经是出发的第六日了。 前些日途中遇到过不少村庄、乡镇、小城,但因条件简陋且在行程中途,所以只分出人去采买了食物用品,整个队伍未曾在这些地方停留,休息都是自行在野地安营驻扎。 这回正巧临中午休息时遇到了人烟,是个没有建城墙的小镇,虽是镇,但一眼望去却比金燕城还要热闹些,街头巷尾到处都是人。 “秦晧,中午想到镇上逛逛吗?整日在车上也无趣得紧吧?”褚时钰话是冲着小秦晧问的,只余光留意着柳如思的态度。 而小秦晧自然是要问过柳如思的意见,他有些期待的问:“娘可以跟皓皓去镇上逛一逛吗?” “可以啊,娘也想去走走。”柳如思温柔点头。 褚时钰立刻安排少量人进镇,一边心叹,一开始觉得这样挺好,不用再听她的“褚先生”,但没两天又觉得不得劲儿,他们之间就只能隔着小秦晧说话吗… 而相对于他的不满足,柳如思就觉得现在很好,或许隔空对话有点别扭,但这样就不会有那种莫名其妙的暧昧氛围了。 十几个高手暗中保护,两个侍卫和孙知照明面上跟着,小镇的人就看见六个大人围着一个孩子走在街道上,吸引了绝大多数的目光。 不仅是因为他们全都一身锦衣华服,更是因为打头的三人都和神仙下凡一样好看!中间的小孩明眸皓齿,右边的女子顾盼生辉,左边的男人茂林修竹。 这般容貌的人便是一个都难能得见,这三人走在一起,就好似话本里的神仙佳话走进了凡尘! 柳如思对目光向来敏感,这次倒是没有任何恶意的眼神,可被所有沿途的人瞠目结舌的围观,整个人都有些不自在… 正好看见旁边有卖各类斗笠帽子的,柳如思便往那儿走,一边说:“我去买个帷帽…” 一只大手当即拽住她,褚时钰想起那日她差点被纨绔子弟掀了帷帽,胸腔热血涌动,他脱口而出的承诺:“你不用戴这种东西,我保证没有人敢冒犯你。” 柳如思只是目光盯着他的紧拽的手,确实没人敢冒犯我,除了你自己… 动不动就拽她,多少回了?在礼教森严的大夏朝,难道他意识不到他就是在冒犯? 见她直盯着他的手,褚时钰立即讪讪松开,冲动了…嘴上当作没有异样的补充:“总之不用买,说不定要买点零嘴儿尝尝,戴那个也不方便。” 柳如思也再没坚持,在这样一行人之间,就算戴帷帽估计也少不了被人瞩目。 第31章 零食不能吃到饱 小镇街上到处都是各种小摊小贩,各类零食点心五花八门。 “秦晧,你要不要吃糖人?”褚时钰突然出声问。 秦晧想了想摇头说:“不要,这次我要吃糖葫芦。” 褚时钰一愣,然后认真推荐道:“糖人很好吃的,要不先吃糖人再吃糖葫芦?” “我知道糖人很好吃…但是…” 小秦晧抬头问柳如思:“娘,今天还是只能选一样对吗?” “嗯,皓皓很棒,零食不能吃太多,一会儿要吃午饭的。”柳如思很欣慰儿子能这么懂事,说过的话会一直记在心里。 小秦晧点点头,然后转头对褚时钰说:“所以今天我就选糖葫芦了,叔叔你可以自己选糖人。” 褚时钰顿时语塞,怎么弄得像是他想吃一样…问题是他没让人安排午餐,就打算带她们两个在街上吃零食来着,谁知道她们居然有一天只能选一样的规矩? “要不今天例外,多选几样零食?最近在路上都吃得正式,难得遇到这样热闹小镇。”褚时钰尝试游说。 小秦晧摇头道:“娘说了,零食不能吃到饱,之前要一两个月才去一趟城里,这次已经提前了。” 正说着,小秦晧就看见了卖糖葫芦的小贩,他登登登凑过去,一边选自己的还一边问:“娘,彩云姐姐,你们要不要吃糖葫芦?” 两个女子都欣然点头,而一旁的褚时钰顿时气结,你这小子,怎么就不问问我? 他正暗自气闷,就听见柳如思对着他和孙知照还有侍卫们问:“你们要不要吃一串?我请客。” 褚时钰有些不好意思直接回答,只是眼睛亮亮的表示同意,当耳后传来一个“不…”字时,他极其迅速的后退一步,踩在发声人的脚上! 身后的三个人立刻齐声说:“要的!多谢柳夫人!” 柳如思当作没看见他们的异样,一串糖葫芦两文,她径直掏出十四枚铜板付账。 这几天吃喝住行都是褚时钰提供的——虽然是强行报恩的附加产物,她觉得吃个零食还吃独食不好,他还一副怎么不来问我的表情…可又不想对他一个人特殊,反正糖葫芦不值几个钱,就全请得了。 接下来小镇街上奇景更甚,一行七人大人小孩男的女的一人手上一串糖葫芦,显得糖葫芦特别好吃的样子!不少看到的人也跟风去买一串,连锁反应下,今日小镇里的糖葫芦特别畅销! 糖葫芦很快就吃完了,小秦晧跟着柳如思将签子扔到街角的杂物篓子里,然后转头问:“叔叔,你还要吃糖人吗?” 褚时钰……你这小孩!平常挺聪明的,今天怎么回事?! “皓皓,该吃午饭了,那家过桥米线好像不错的样子。”柳如思拉过小秦晧往那儿走。 褚时钰松了口气,而后一双瑞凤眼一瞬不瞬的看着袅娜的背影,她总能这般洞察秋毫,但也给他划出了清晰的界限,只会给他界限外的体贴… 这家过桥米线的生意极好,一行人进去时一张空桌也没有,这种平民的吃食一般也都是不同的人拼凑着坐的。 柳如思在这个世界很少在外头吃,不过在现代她是经常和人拼桌吃快餐的,找准只有一个老人坐的桌子,她拉着小秦晧带着彩云过去问:“阿婆,旁边有人坐吗?” 老人局促的摇摇头,连忙埋头加快了吃东西的速度,柳如思不禁有些内疚,好像吓到人了,连忙柔声说:“阿婆不用急,就我们三个坐你旁边,您慢慢吃。” 老人躲闪着瞧她,见她面善又态度柔和,才稍微又放慢了速度,柳如思也才安心坐下了。 她们三个坐下刚刚好,褚时钰他们四个就尴尬了,这种平民吃食人来人往的,他们站在这儿不仅格格不入,还挡着路…只是别人也不敢让他们让道,就都从他们旁边躲闪着蹭过去。 柳如思见状也有点尴尬,是她疏忽了,之前吃面摊他们跟着,这次下意识以为也差不多,于是小声说:“要不褚先生你们去找别的吃食?等会儿在镇外进来的地方汇合。” 只犹豫了一瞬,褚时钰就摇头拒绝了,他怎么能放心把她们留在这种鱼龙混杂的地方,尴尬就尴尬吧,他不至于连这点状况都顶不住。 好在这种尴尬的情况没持续多久,旁边的桌子空出了两个座,褚时钰自然先过去占了。 孙知照和两个侍卫则有些纠结,按理来说他们没有准许是不能和王爷同桌的,更别说是同一条凳子了,但王爷的对面就是两个平民… 就在他们纠结的时候,柳如思那桌的老人站了起来,褚时钰当即就站起身准备换座,虽然换过去是和彩云坐一边,但总比坐另一桌好。 只是正当此时几个人气势汹汹的闯了进来,一个满脸横肉的大汉伸手越过彩云去揪那老人的衣领,唾沫横飞的呵斥:“你这死老太婆,不是让你在家等着卖屋吗?今天必须把镇东那屋过户了!” 老人瑟瑟发抖,哭丧着脸哀求道:“那是我老伴留的祖产,我儿外出了,这么大的事儿我决定不了的,求大人您行行好,等过阵子我儿回来了再商量。” 一条大胳膊横在头顶,彩云只能尽量减少存在感,缩得像小鹌鹑一样… 柳如思也不知该作何反应,她虽然平常遇上能顺手帮的事会帮一把,但不会自不量力强行出头。但这会儿她们就坐这桌,站起来走吧好像会引恶汉注目,坐着看吧又有点看不下去… 然而还没等她们想出怎么办,恶汉就先发现了新世界的大门,他眼睛瞟到柳如思顿时就滞住了,几乎是脸上就写着垂涎欲滴几个字,一边松了老人衣领,一边以油滑的腔调说:“小娘子真…” “砰!” 有力的大长腿一脚将恶汉踹翻! “拖出去!”褚时钰声音冷冽。 明里暗里的侍卫们涌现,一个抓一个,恶汉连着他带来的几个地痞转瞬就都被拎到外面的街上… 柳如思看了眼吃一半的面线,刚刚恶汉口水四溅的,她是绝对吃不下了…不由得暗叹,看来她不适合出门,好像有什么人渣吸引定律似的。 “皓皓,走吧…”柳如思拉着小秦晧起身,发现褚时钰还在一脸关切的看着她,略微垂眸,而后又抬眼对他真诚笑道:“谢谢你,不然可能就麻烦了。” 恩是恩,怨是怨,起码现在这事儿,她得说声谢谢。 正恼火的褚时钰顿时心花怒放,这恶汉来得妙,居然意外得了柳如思好感! 几人起身往外走,那老人才反应过来,连忙挪到外面“扑通”就跪倒,急道:“多谢这位大人和夫人出手相助!这恶霸要强买老身家中祖业,老身正不知该如何是好!” 柳如思略为踌躇,这老人看似是答谢实则是求助,但这事不是她能帮的,有能力帮的是…她有些迟疑的看向褚时钰。 褚时钰心领神会的笑了,随即略微偏头对孙知照交待:“送那些恶民还有这个老人去辖区的衙门,留几个人督办。” “是!”孙知照当即去安排,脑子里也有想法,这种当地的恶霸肯定不止犯一件事,得放出风让镇上吃过亏的人联合去告,最好让这个恶汉重新做人。 走出过桥米线的铺面,柳如思有些惆怅,她们才吃了半碗,褚时钰还没吃上呢… “皓皓,你还想吃点东西吗?要不…今天破例,多买点零食?”柳如思灵活调整规矩。 以小秦晧的智商,自然明白这是因为刚刚的午餐被打断了,娘才提零食补救的,当即乖巧点头说:“好,我看到街上有卖烧饼,我想吃烧饼。” 柳如思感动得一塌糊涂,多体贴的儿子啊,甜食对于小秦晧来说才是零食,正常哪里会提烧饼这种东西。 “好,先去买烧饼,然后再买个糖人好不好?”柳如思笑眯眯的提议道。 “好!”小秦晧当然还是想吃糖的! 自然看向褚时钰和两个新换的侍卫,柳如思笑道:“走吧,零食都我请客。” 褚时钰动用了全部的自制力才让自己显得没那么激动!恶霸来得真是太妙了! 几人这下真的放开去选街上的零食了,柳如思说了是她请客,褚时钰便让侍卫们别去付账,反正这些小摊贩都不贵,而且他觉得她买的东西特别香~ 柳如思请着客也没什么压力,巴掌大的烧饼,菜饼一文,肉饼两文,糖人还是三文一个,另外还买了些茯苓糕、酸角糕之类的点心带回去,看起来六个人吃了一大堆,事实上连一钱银子都没花出去。 当拎着一包包点心回到镇外,几人都有些意犹未尽,买东西的感觉真是快乐极了!褚时钰更是不舍,和柳如思她们一起逛街,跟自己在金燕城瞎逛的感觉简直是天差地别。 他脚步放得很慢,心里担忧着是不是回去后柳如思又变回原样了。 好在他的担忧只发生了一半,比之在镇上时柳如思确实冷淡了些,但比起入镇前她又和煦了一些。 又是漫漫长路,转眼已经出发快一个月了。 尽管是旅途奔波,褚时钰却越来越沉浸其中,自那小镇开始,他便有意留心沿途路经的繁华城镇。 有时候城镇的位置不是那么恰好的,他也会刻意让其变得恰好,比起专程的赶路,他们现在更像是在游历天下。 而在这样松弛有度的旅途中,他和柳如思的关系也渐渐平和起来,就像是结伴而行的好友,如今她甚至会和他探讨各个城镇的风土人情山川地貌。 当然,一切基于他没有过界的亲昵行为。 远在千里的京城。 “这段日子小八路上可还吵闹?”皇帝暂时放下手中繁忙的事务,问起儿子们的情况就像是他殚精竭虑中的调剂。 徐公公据实禀告:“回禀陛下,除了头几日打杀了几个下人,后面都一切安好。” “嗯,他是脾性燥了些,刚好此行去边关磨砺一番。”皇帝不甚在意,召来一旁的宫女为他揉捏有些僵硬的肩颈,又转口问:“那时钰呢?回京的路程走到哪了?” “今早的飞鸽消息,端王预计再几日便要到江边城了。” 皇帝略一估算,眉头微皱问:“似乎慢了些?以步兵日常行军之速他也早该过江边了。” “最近端王遇城便入,稍作游玩,每城耽搁几个时辰,单算不多,累加起来就差了些日子。”徐公公谨慎的回答。 但皇帝倒不是真在意那几日的早晚,闭着眼睛享受肩颈的放松,接着问:“可还是寸步不离的跟着那寡妇孤儿?” “是…”徐公公额头微汗。 第32章 上船 看着眼前的滚滚大江,柳如思三人都不由得心潮澎湃。 小秦晧顿时理解了那些文人为什么喜欢写诗,看到这壮阔的自然风景,他也想吟诗! 思索了一会儿,有些灵光在脑中浮现,小秦晧有些羞怯不敢直接抒发,便跑去褚时钰身边,小声将自己刚作的诗说给他听——几十日的授课,小秦晧已经完全把他当作自己的老师了。 褚时钰听罢招手唤人取来笔墨,对小秦晧点评道:“对仗平整,韵脚也都押上了,虽不算能传颂的佳作,但这应该是你作的第一首诗,已然非常出色,足以载于纸墨。” 案桌就摆在大江边上,面对着涛涛江水,小秦晧心胸开阔,方才作的诗稍作改动,大声吟诵出来,接着便无拘无束的挥毫书写! “不错!字也有进步,端正依旧稚嫩少了,灵动如今趋近洒脱。”褚时钰真心实意的赞叹,小秦晧还差一个月才满五岁,他完全想不到还有谁在这年纪拥有这般才能。 一旁的柳如思也愈加欣慰,小秦晧能遇见褚时钰可真好,这段时间小秦晧可以说是在脱胎换骨。她自己已经教不了现在的小秦晧了,不是她妄自菲薄,而是她那点上学时积累的文学水平跟褚时钰比起来,就像是萤虫与皓月争辉。 待墨迹晾干,端王的随行队伍也将所有的物品搬上了十来艘官运大船,包括那辆五马并驾的马车。 “走吧,接下来几日要走水道,可以省去许久的陆路。”褚时钰将小秦晧的作品收好交给下人妥善保存,而后直接将小秦晧抱起。 “时钰叔叔!”小秦晧惊呼,他自三岁后就很少被抱着走了! “渡口和船之间的甲板会有些不稳,我抱着你比较安全。”褚时钰内心补充,不仅想抱你,还想抱着你娘过去呢,可惜现在还只能抱你。 小秦晧羞涩了一下,但很快就开心了,宽阔的胸怀结实的臂膀给足了安全感,然后发现从时钰叔叔的角度去看娘亲,娘亲显得很是娇小。 而柳如思怀疑的看了眼渡口的甲板,不稳不是更应该放下来走吗? 褚时钰不会把她儿子扔江里去吧…… 虽然这个突然冒出来的想法很离谱,但柳如思怎么都放心不下,干脆快步几下跟上,伸手拽住儿子的手。 那么离谱的担心自然不能显现出来,她佯装有些胆怯的说:“我也有点怕。” 褚时钰惊奇又惊喜的看着她,不由得空出一只手说:“要不你牵着我?” “不用!你把秦晧抱稳了!我拉着秦晧就行!”柳如思赶忙催促他两手抱住小秦晧。 虽然有些怪异,但褚时钰还猜不到她离谱的想法,只是猜测她可能是不好意思牵他。于是也不勉强,又双手抱紧小秦晧,心中暗喜,这倒是她出来后第一次主动离他这么近。 平稳上了大船,褚时钰也没马上放小秦晧下来,不过柳如思已经松手了,看样子离谱的事情不会发生。 褚时钰有些失望甲板就那么短,但也很快转了心神,开始给小秦晧介绍大船的各个位置,他们都对这些结构类的东西感兴趣。 他们两到处走走看看,柳如思则和彩云则跟着梅红她们先去认一下她们的房间,褚时钰给她们安排了相邻的两间房,她们的行李也早被挪进来了。 大船很快扬帆起航,褚时钰也终于舍得把小秦晧放下来,嘱咐了几句,小秦晧就登登登跑去找柳如思。 “娘,船上有临江看景的舫室,布置淡雅别致,可以去那边读书学习,娘要不要和彩云姐姐一起过去?”小秦晧期待的问。 柳如思欣然同意,带着彩云走出去,褚时钰已经在回廊边等了。 只是她刚走几步,忽觉小腹坠坠的,有轻微的闷痛,她暗自算了下日子,便知自己是要来癸水了… “那个…皓皓你跟彩云姐姐一起去吧,娘突然觉得有点不舒服,先回房间歇会儿。”柳如思有些不自然的委婉道。 小秦晧还没做出反应,褚时钰就一脸担忧的匆匆上前。“你怎么了?是哪里不舒服?船上有随行的大夫,我去召来看看?” 柳如思无语沉默了一瞬,然后相对直白的说:“是成熟女子每月会有几日的那种不舒服。” 褚时钰愣了一会儿,一时间还没能理解,等终于从自己海量的知识里翻出零碎的信息,忽的就红了脸。 “嗯…那你去休息吧,我…先带小秦晧他们过去。”褚时钰说是这么说的,但人还没走,眼盯着柳如思回房间才匆匆带着人往舫室去。 走在半道上,他叫住一个下人让他去把马大夫召来,等到了舫室,马大夫也匆匆赶到。 他让小秦晧和彩云先随意,自己把马大夫叫到角落询问:“女子每月的…那几日,有什么要注意的吗?” 马大夫毕竟是专业的,不会那般局促,恭声回复道:“回王爷,女子每月来癸水时最忌受寒,也不能吃寒凉的食物,可以食用些补气血的羹汤,例如红枣桂圆之类。” “可会有不适?”褚时钰还是在意她说的不舒服。 “这就因人而异了,有的女子与平日无差别,有的女子会绞痛难忍。”马大夫客观的描述现象。 褚时钰眉头蹙起,又是担忧的问:“若是绞痛难忍该如何?” “没有立竿见影之法,只能缓解疼痛,可以准备一个汤婆子,暖热可缓解,也可以揉搓腹部也能起些作用。最好是平日里就悉心调养,往后就会好些。”马大夫尽心尽力的解答。 褚时钰不知道柳如思痛不痛,直接问怕也不合适,干脆叫来丫鬟梅红她们,让大夫又把注意之处告知几个丫鬟,让她们把羹汤和汤婆子那些全都准备起来。 另一头的房间里,柳如思把月事带系好理顺衣裙,就打算偷个闲在房里睡会儿,但才刚闭眼,就听见门外响起敲门声。 听见菊香几人的声音,她便去打开门,可这一开,就看着三个丫鬟每个人手上都满满当当的东西。 各种吃食物件都摆放好,梅红便开口道:“夫人可觉得腹痛不适?奴婢刚学了揉搓之法,可以为您揉揉。” 柳如思只觉得一阵尴尬飘过,她来癸水最多有些虚弱,她们这么大阵仗弄得好像是有身孕了一样… 虽然她怀小秦晧的时候,秦烈的态度比这夸张得多,那时候秦烈好像感觉她就是块豆腐,随便什么都能把她撞碎了。要不是她苦口婆心的说适量活动会更容易生产,秦烈估计能让她在床上躺到生… 一阵恍惚后,柳如思笑笑说:“我不会痛,就有点疲乏,这几日多休息一会儿就好了。” 听她又拒绝,菊香有些焦急的看向竹青,竹青给了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接过开口道:“柳夫人可要喝碗羹汤?便是不会痛也能补补气血的。” 喝碗羹汤确实也没什么,柳如思笑着端起汤药习惯性的先闻了闻,只是这一闻,她不禁有些眉头皱起,这味道有些怪异。 不管是在现代的身体,还是重生后柳翠的身体,她都拥有一种不是很有用的天赋,就是她的嗅觉比常人会敏锐一些。这种天赋,在现代或许可以成为美食家或者闻香师,但她那时没有门路进入这些行业。 本以为在古代这种天赋就更难用上了,但后来她开始在这个世界尝试学中医,毕竟她学的现代医学太依赖设备和药物了,但中医晦涩难懂,她自学起来完全是两眼一摸黑,只能先从认识药材入手。 秦烈平日上山打猎也会顺带采摘各类草药去卖,他对药材的辨认不输一些专门的采药人。她自然是充分利用身边资源,跟秦烈学了很多药材的辨认,并且利用嗅觉的敏锐记住了许多药材的味道。虽然大部分的药她都不知道要怎么用,但有刻意记住哪些药是有毒的… 而这汤羹中的怪异味道,她记得是一种微毒的药,喝完容易腹痛且上吐下泻,像是人常见的水土不服,多喝一些甚至会致死… 脑子里有很多想法掠过,不过分析了几遍后,她还是选择先相信褚时钰,毕竟他如果想害她不需要这么麻烦。 将碗放下,柳如思对几个丫鬟说:“去叫你们王爷过来。” 三个丫鬟一愣,接着纷纷跪倒,焦急询问是哪里做错了,都以为是对她们不满才要叫王爷过来。 柳如思挨个看了下她们的表情,随后面无表情的说:“竹青,你去叫王爷。” 竹青愣了下,还在犹豫,柳如思便语气莫名的说:“现在还说不清会不会关你们的事儿,但不听使唤应该是丫鬟的大忌吧?” 有命不从的丫鬟可是能直接杖毙的!竹青迅速做了判断,当即忐忑的出去找端王了。 柳如思内心叹息,她是不喜欢这套尊卑有别的做法的,但事关自己的生死,用身份压人却是最方便的。 褚时钰很快就匆匆赶来,或许是觉得竹青的神态不对,他没把小秦晧和彩云带来。 “如思,可是发生什么事了?”褚时钰自是期盼柳如思能主动找他,可他也有自知之明,以他们现在的关系,找他必然是有事。 柳如思也不废话,指指桌上的那碗羹汤,面无表情的说:“我觉得这汤里有不该出现的药,找褚先生是想让您确认一下,这汤是个什么缘由。” “这不可能!这汤是我…”褚时钰一股火气涌上来,自己一片丹心竟被视作毒药!但又立即止住怒斥的势头。 不管是不是她杯弓蛇影,总归他早打算要徐徐获得她的信任,有怀疑挑破了也好,他也能有机会证明自己,总比她暗自猜疑的强。 拿定主意,褚时钰神色平淡的对竹青吩咐:“去把马大夫召来。” 第33章 端王大怒 马大夫刚在自己的房间里拿起医书,但看了没两页,就又被竹青匆匆召唤,不由得暗自无奈,端王对女子的月事未免太小题大做了。 对王爷躬身行礼,马大夫目光低垂的进入房间,女子的闺房最是私密,随意打量是冒犯之举。 “柳夫人说这碗汤里有不恰当的药,这汤羹是你的方子,你来说说里面都是什么,会不会有什么问题。”褚时钰语调平稳的吩咐,让马大夫好好解释一番,想必柳如思就能打消疑心了。 闻言马大夫暗自有些恼怒,他虽不是妙手回春的神医,但开一副补气血的汤羹能出什么差错?不过王爷跟前,他自然不敢表现,只是一五一十的陈述:“这汤里有党参、红枣、枸杞…以红糖水熬煮…” 柳如思静静听完,脸上也没什么神色,端起那碗汤递到马大夫跟前,语气温和的问:“马大夫可否闻出不一样的味道?” 被人质疑,马大夫忍不住面露忿忿之色,但还是克制住脾气接过碗看了看,只是这一看他的表情就带了些疑惑,然后赶忙将汤羹凑到鼻前仔细闻嗅,有股很淡的味道,是不属于他说的那些东西的! “王…王爷!这有味药不是我方子里的!”马大夫惊慌得不行,这可千万不能被王爷当作是他的伎俩! 而褚时钰也是瑞凤眼都快瞪圆了,还真有问题?! 随即便是勃然大怒,他声色俱厉的怒问:“多了什么药?可会害人性命?!” 虽不是自己的错,但马大夫也怕端王迁怒于他,也尽可能的据实说:“多的药用于常人会至人呕吐、腹痛、腹泻,大量吃是会害人性命,但这碗汤中只有少许,远害不了人的性命。” 褚时钰稍稍心安,可脸上依然是骇人的怒色,这次还好不是剧毒,那万一呢?他强行把人带到身边,若是因此害了她…有这样的疏漏就是他的错! “如思,我会查出来的!你相…” 弄成这样还怎么有脸让她相信自己,褚时钰哽了一下,低垂了眼眸他轻声说:“你好好休息会儿,我去处理这事。” 柳如思见他神情,自然知道这事不是他本意,甚至他似乎受了很大的打击,往日埋在骨子的自信好像都暗淡了。 但她什么没说,比起安抚他,她更希望他能痛定思痛,起码在她脱离他的囹圄之前,他要把控好身边的危险,这样的事情绝不能发生在小秦晧身上! 经手汤羹的人就那么几个,马大夫当时是写了汤羹的配方交给丫鬟的,白纸黑字的方子可以证明他没有开那味药。 那么首当其冲的就是那几个丫鬟,这事甚至没用到审讯,褚时钰只是一旁盯着让人细细询问了一遍,就找到了问题所在。 当时几人得了吩咐,梅红跟马大夫学揉搓之法,竹青准备汤婆子和其他物件,菊香则去领食材、药材去煮汤羹。而菊香不识字,都是拿方子给人看,让人帮她配,拿到什么就是什么,她也不认识药材,就那么都煮了。 柳如思听闻这缘由也不由得感叹,原来是吃了没文化的亏,看来教彩云识字的事儿不能马虎。 日头西垂,大船的舫室里摆上了丰盛的晚餐,还是如在陆地一般,四人一桌安静吃饭。 看着柳如思和小秦晧如往常一样默契的吃法,褚时钰心中黯然,原来她的谨慎一直是对的…确实,这些食物名义上虽是他准备的,可实际上都出自下人之手,就算她信任他,也不能信任所有经手的人。 心事重重实在吃不下东西,褚时钰放下筷子,有心找话的说:“那几个丫鬟,我打算都换掉。” 柳如思细细将嘴里的食物咽下,才抬头说:“梅红和竹青既然没做错,就别牵连她们,相处快一个月,彼此都比较习惯了。至于菊香,让她去别人那儿做事吧,正好我也不需要这么多人伺候。” 虽然菊香是无心之失,但无心之失就不需要惩罚吗?柳如思是不赞成不知者无罪的,这事好在她自己嗅觉敏锐,好在不是无色无味的剧毒。 可若是她发现不了的剧毒呢?万一直接害了小秦晧呢?她绝不可能因菊香只是粗心和无知就不怨恨她的!即便现在没酿成大祸,该赶走的人,柳如思也不会留下。 “好,都依你的。”褚时钰心情稍好了些许,起码知道柳如思虽然心善,但也不是心慈而手软的烂好人,往后在他身边,万一他没能看顾周全,她应该也不会吃亏受委屈。 这事就这么过去了,表面的原因就是个乌龙。 但柳如思不知道的是,往后的几日里,大江中的鱼儿多了许多食物。 依然在千里之外的京城。 这次在皇帝休息的间隙,徐公公主动禀告新来的消息:“近日端王大发雷霆,揪出随行队伍中许多探子严刑拷打,而后全都沉了江。” 皇帝脸上看不出喜怒,抿了口清茶淡声问:“可是他发现了那寡妇的病状有异?” “这倒不是,那添了药的汤一端去就被那寡妇自己发现了,接着寡妇就知会了端王,而后端王详查就发现是探子作祟…”徐公公据实禀告。 “这寡妇还真有几分本事?”皇帝略略挑眉。 之前探子消息中说,褚时钰声称这寡妇是他的救命恩人,但后来又发现这寡妇既不会诊脉也不会开方,唯一可见的就是其美貌出众… 对于时钰寸步不离的跟着寡妇孤儿,他满心都是疑惑,他作为皇帝最会的就是识人,对于自己的儿子就更是了如指掌。褚时钰虽表面处事端正却是个冷情冷心之人,哪怕寡妇再貌美也不至于短短时日就难舍难分。 皇帝此举也不是想杀那寡妇,一个女人无足轻重,他只是想试试褚时钰有几分真情,又留了几分清醒。若是生病也不甚关心,那便是未动真情;若是方寸大乱却发现不了异常,那就是失了理智;若是迅速发现有异,那便知其机敏未失。 倒是没想到寡妇直接破了此局,能辨出汤药有问题说明是懂得医药的,可能真是褚时钰的救命恩人。 皇帝略微思索,结合之前的推断,很快得出了新的猜测。褚时钰遭逢大难又受折辱,在意志消沉走投无路之际,被寡妇所救。 独身带着孩子的貌美寡妇,当是这世上最无害的形象了,与那些施辱者必然泾渭分明。而寡妇又是绝望之际的救命恩人,怕是心中有多少仇恨,对寡妇便有多安心…这样一来,寸步不离的跟着寡妇就情有可原了,褚时钰很可能是将自己的情志都寄托在寡妇身上了。 徐公公低眉顺眼的站在一旁,陛下在考虑事情,下人自然不能打扰。 而皇帝很快就收起思虑,喜怒不形于色的接着问:“这次多少探子被揪了?” 徐公公咽了咽口水,恭声回答:“几乎全部,整个随行队伍里有几十人被杀,不管是陛下的探子、康王的还是其他有心者的都揪了,甚至还找出了两个五皇子的探子,咱的探子只剩下不在主船上的一个管杂物的下人…” “哦?那这些消息是怎么来的?”皇帝瑞凤眼微瞥。 “是…端王有意放给那个下人的…”徐公公忍不住冷汗直流,这相当于是在警告陛下了。 “呵呵呵…”皇帝意味不明的笑了起来,示意宫女将茶端走,他淡声说:“能这么快都揪出来,说明时钰早就都知晓了,这次是动了真怒。” “那…可要再发展些探子?”徐公公小心询问。 皇帝微微摇头,淡然道:“就让他路上舒心些时日吧。” 大夏朝疆域辽阔,却有横穿版图的大江大河,可虽然这些江河连贯不断,却是不能直接一帆远航的。 连续在江上行了两三日,十几艘大船又在一个官渡码头停了下,熙熙攘攘的随行队伍开始下船,搬行礼的,牵马匹的,拉豪车的各司其职。 上千人的队伍,少了几十人也看不出变化。 不过褚时钰依然对那事痛恨不已,柳如思倒是没有因那事疏远他——本身也没多亲近,可自那以后柳如思对马大夫就格外上心,或者说找马大夫学医术特别积极! 马大夫可是个男人,虽然是个年近五十的老男人,可看得褚时钰那是眼酸心也酸,柳如思可从没这样接近过他! “所以这味药不能给孕妇使用?”柳如思拿着一枚干枯的叶子询问道。 “是,若硬要用,还需有许多药材来中和药性,那便是不必要的。”马大夫侃侃而谈。 马大夫一开始也是惶恐得不行,他哪能看不出王爷那要吃人的眼神,可到底王爷没有怪罪阻拦过他,而柳夫人学医心诚,且有些独到的见解,他教着也得了许多启发。 刚开始他还担心会男女授受不清,但柳如思求学很有分寸,都是每日由丫鬟去请他到开放的舫室里传授。 端王和小公子也在这儿授课学文章,还有个丫鬟竹青在一旁教丫鬟梅红和彩云小姐识字。整个舫室都是欣欣向荣的氛围,绝不会让人有不堪的误会。 见他们一个问题落定,褚时钰出声提醒:“如思,外面车马已经安置妥当了,我们可以下船了。” “嗯,我们早上也收拾好了。”柳如思有些不舍得下船,要是坐马车就不能像这样每日找马大夫学医了,不过她也能理解,接下来的水道太过湍急,河道中还有礁石隐匿,不能再行船。 “下船之后我们可以在这里的富宾城游历一下午,晚上也在城中休憩,如何?”褚时钰很是期待,好几天没跟她去逛街了,上次的江边城就很有意思,这次也是个临近水道的大城。 小秦晧和彩云都是一脸赞同,她们也喜欢到不同的城镇游玩,柳如思自然也点头同意。 第34章 预防洪灾 被一众随行者众星捧月般迎下船,褚时钰觉得几日未见的那三个背包更加碍眼!若是有他的一个也就罢了,偏偏就他没有! 他可还记得,彩云身上那个原是柳如思的,而柳如思身上那个是秦烈的… “要不先把包放行馆,我们再出来逛?”褚时钰真诚提议道,有许多大城里有专门接待高官显贵的行馆,安全性一般不必多虑,起码偷一点财物的毛贼是没有的。 柳如思想了下,相处至今对于褚时钰多少也有点信任了,至少在各种明暗侍卫的保护下,要走丢难度也挺大的…不过这背包也没多少重量,背着更心安一些,她笑笑说:“就背着吧,省得再跑一趟。” 从官渡出来是富宾城的北门,走到北门边上就能看见许多河鲜商贩,这和前面的江边城并无太大区别,靠山吃山靠水吃水是百姓的生存之道。 不过小秦晧眼尖的发现城门边码放了许多麻袋,不由得好奇问:“时钰叔叔,那些麻袋是做什么的?” 牵着他手的柳如思不禁心酸酸,儿子现在有问题都是问褚时钰,不怎么问她了,虽然褚时钰确实更见多识广… “那些是防汛用的沙袋,夏季正是洪涝多发的季节。”褚时钰自然是知道的,之前也主持过洪水过后的赈灾。 小秦晧听后灵光一闪,突然瞪大眼睛严肃地说:“叔叔你还记得拜天观的纸条吗?” 褚时钰经他提起,也是陷入沉思,‘他渠借道避凶灾,川流难止终入海’,要避的凶灾或许指的就是水患?接下来他们陆上走几日,还是要再走水路的,这灾不可不防。 “秦晧的担忧有道理,我去找来富宾城的知府询问一番,尽量排除忧患。”褚时钰从来不是坐以待毙的人。 柳如思点头,预防洪灾自然是极重要的事,于是开口说:“那你去忙,我们先分开…” “一起去!”褚时钰连忙打断,他可不想要什么‘分开’,若不是真的舍不得、离不开,他又怎么会硬要把她带上,何况最近好像更严重了… 大夏朝的行政划分大体是省府州县四级,而他们现在所处的是富宾府,统辖三州及若干县级,富宾城便是此府的府城。 富宾的知府叫李拥仁,时年五十五岁,是个从地方知县一路升上来的官,若说什么大功绩是没有的,但也没犯过什么错,硬要评价那就是中规中矩。 之前端王早就派人一路提前交待,不需要迎接款待,李拥仁还挺高兴的,见这些王公贵胄是有机会得青眼从此平步青云,但也说不定一个失误就触霉头丢了命呀! 此时听闻端王召他去议事,李拥仁顿时如临大敌,王侯他不是没见过,当今圣上的亲兄弟桂王的封地就离富宾府不远呢。可桂王上一轮就从未接近过那个位置,而现在要见他的端王可是这一轮里出类拔萃的角色! 就算不往远的说,现如今端王便已重权在握,要治他一个小小四品知府那简直易如反掌!怕是先斩后奏了,圣上都不会说上一句重话! 不过惶惶不安了一会儿,李拥仁又放下心来,听闻那金燕城的小县令与袭杀端王的大罪有关,那小县令都没被直接处死,只是将他们一家押送回京审查,前不久还路过这儿呢! 他李拥仁哪怕再失误,也到不了那地步,小心无大错,小心些应该就不会有事儿…李拥仁做足了心理准备,也做足了各种礼节准备,这才匆匆往端王所在的行馆赶去。 到了行馆便有下人引着李拥仁直接前往议事厅,吩咐好仆从带着礼品在议事厅外候着他指示,李拥仁整了整衣袍,见一切妥当,便满脸笑容的示意端王的下人通传。 “富宾知府李拥仁李大人前来拜见!” 通传声落,李拥仁便数三声,恰到好处的进入厅内,四品官见亲王顶格礼是跪拜,李拥仁毫不迟疑的在厅中跪下,声势夸张的行了拜礼。 “下官李拥仁,拜见端王!” 褚时钰自是司空见惯,坐在正座上随意抬了下手说:“李大人快起来,本王是有事想找你询问。” “谢过王爷!能为王爷解惑,下官荣幸至极!”李拥仁说完话才站起身。 起来后他便发现,这厅中除了几个端王的下属和侍卫,一边的座位上还有两个女人和一个孩子,虽有疑惑但他也只是余光略略扫过,生怕冲撞了端王身边的人。 “你在这富宾任知府多少年了?”褚时钰打算先了解一下过往的情况。 “下官永嘉八年十月来富宾上任,距今已十一年多。”李拥仁眼睛只看着端王的靴子,做足了低眉顺眼的样子。 “期间可有发生过洪涝?” 李拥仁略微紧张,不会是来追责的吧,他有些忐忑的说:“发生过两回,九年前发生过一回,两年前发生过一回。” “嗯,期间是如何抗洪的?富宾可有提前防汛之法?”褚时钰进一步问道。 李拥仁这下真紧张了,两次洪灾他都是发生后再派一些城卫去协助受灾民众,因为不严重所以都没让朝廷来赈灾,只是上折子求免了灾民的赋税。 褚时钰见他犹豫就知道是个心里没底的,不过他不是来抓政绩的,便淡声道:“不必忧虑,有什么便说什么,富宾可有什么水利设施?” 端王都这么说了,李拥仁也只好作答,他也不是全然不知,起码知道这富宾府范围有两座连着江的蓄洪水库,另外容易受灾的低洼地区他也记得。 “嗯,近日雨水丰沛该早做打算,你先派人去下游各地通知准备泄洪,然后两座水库分两日开闸。”褚时钰稍作思考便吩咐道,夏季雨水多,靠江不会缺水,水库提前泄了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这…这不妥吧,万一泄洪造成下游地区受损…”李拥仁战战兢兢的提出异议,不是不怕端王,而是泄洪出了事情他也是要担责的! 褚时钰眯起眼盯着李拥仁,冷声问:“你可知这两座水库有何时兴建的?又有何作用?” 李拥仁脑门上冒了冷汗,支支吾吾的作答:“一座似乎是前朝就有了,一座是我朝早年所建…水库平日分渠至周遭灌溉,洪灾时蓄水分流…” “那便是了,大江常年各处大小水灾,你这上游从未做过蓄水分流,下游的灾祸是不是多少能算在你头上?”褚时钰语气和眼神越发冷冽。 李拥仁扑通一声跪下,连忙喊:“下官惶恐,这下游水灾与下官无关系啊!” 褚时钰不管他跪不跪,思索片刻后说:“行了,呆会儿你写一份奏折,就说端王行至此地心忧水灾,命你开闸放水。这般禀明后,若下游因泄洪有何损害也与你无关。” “奏折递出的同时,就会由本王派人去通知下游各地准备,此事除了调用开闸人手外不需你插手,本王将于此城多留几日,开闸过后自会离开。” “下官无能!只好谨遵王爷教诲!”李拥仁当即应下,只要责任不是在他这儿,端王要翻天他都支持! 李拥仁还跪在地上,接着大声喊道:“端王英明神武,下官敬佩不已,诚盼王爷千岁!” 褚时钰冷眼看着他浮夸的唱颂,接着就看见厅外进来一个下仆,手中端着托盘躬身上前,走到李拥仁侧后方扑通跪下,接着双手高举托盘。 “听闻王爷最喜名家书画,恰巧下官手中有幅前朝大家的书法,下官愚昧无知识不得真假,奉给王爷鉴别!”李拥仁这段话说得特别利索。 褚时钰目光淡然,微微扬了下头,一旁的侍卫便上前接过托盘递到他面前。伸手抄起托盘上的卷轴,他就看见一张银票压在下面。 不急不缓的先打开卷轴粗看了几眼,褚时钰点了头示意下人来收好,随后拿起那张银票看了眼说:“一千两白银,孙知照你记一下。” 李拥仁懵了一下,有这么明目张胆收礼的吗?不过马上又释然,这里都是端王的人,而且凭王爷的身份可能收礼也不需要藏着掖着,他立马又大声道:“多谢王爷赏脸鉴赏墨宝!” “快去写折子递出去吧,本王还有他事,不留你了。”褚时钰径直下逐客令。 “那便不打扰王爷了,下官告退。”李拥仁也恨不得马上走,又行了个跪拜大礼,自觉应该过关了,便安心的离开了。 厅中安静了几秒,褚时钰转头交待:“孙知照你去派人通知下游,一路快马加鞭不可怠慢,十日内便会开闸。” 说完褚时钰就起身往柳如思那边去,掩不住笑意的说:“刚好我们在这儿玩上几日。” 柳如思不知作何表情,要不是他刚安排完利国利民的正事,她都要以为眼前的是游手好闲的纨绔王爷了。 由于有了相对正当的理由可以在富宾城停上些日子,褚时钰便兴致盎然的安排起接下来几日的游玩。 下午他们按原计划在富宾城内四处闲逛,此城航运发达商贸盛兴,城中自然一派繁荣景象,行走的百姓身上少有带补丁的衣服,脸上神情也多几分活力。 柳如思几人买了当地的特色小吃,又去了平民食馆吃了有名的燃面。虽然之前吃小店的时候遇到恶霸,令她觉得体验感奇差,但褚时钰每到一个新地方都会鼓动柳如思继续去吃。 而对于如何不尴尬的吃这种平民小店,褚时钰也有了对策。先派四个侍卫去选个合适的桌子,然后一有空位就上一个侍卫去占了,点上餐慢慢吃,等都占全了,再另派人知会他们过去。 然后没吃完的侍卫就端着碗去门口吃,褚时钰、柳如思、秦晧和彩云就可以整齐坐下一起用餐啦~ 第35章 萍水相逢者的喜悦 吃完燃面,三个大人都是满头大汗嘴唇通红,还好吃之前柳如思就特地交待了店主,小秦晧的面少了各种佐料,虽然只剩下豆芽和葱了,但也免受了一番辣痛。 天色渐暗,几人回到行馆也不用吃晚餐了,柳如思缓了缓辣劲,就准备洗漱休息了。 “叩叩”敲门声响起。 “如思,这里有封寄给你的信…岳千章寄来的,你要看看吗?”褚时钰一脸敌视的看着手上的信,虽然确定柳如思不会再回头去和光书院了,但岳千章的存在就等于提醒柳如思,他褚时钰是个为达目的,刻意贬低他人的小人。 可谁能对喜欢的人做君子呢?反正他褚时钰做不到。 柳如思径直开了门,但没有让他进去,在门口便接过他手中的信,看了眼上面完好的火漆,戳的印确实是岳千章的私章。打开信封取出信件,柳如思当着褚时钰的面看起信件。 褚时钰面上平静,但心里暗暗的不痛快,她的举动很明显就是避嫌,男女大防,进入女子房中是种失礼的行为。但除了一些有意做文章搅事的,还有一些家风严谨的名门,一般也不会太过苛刻,至少不可能有人管到他头上。 认识这么久…怎么说也有两个多月了吧,事到如今他们有什么可避嫌的,任谁看不出他褚时钰对柳如思有意? 没错,他就是故意的,反正是早晚的事儿。 不过他的暗自嘀咕很快消失了,柳如思看着信慢慢露出真挚的笑容,她眉眼弯弯的说:“岳千章的儿孙和儿媳都病好了!除了脸上身上都留了疤痕,无其他后遗之症!” 她似乎觉得这封信写得太好了,又重头看了一遍才放下信说:“我要写封回信给岳千章…顺便也写封家书给我小叔,你能帮我寄出去吧?” “当然可以!”褚时钰忙不迭的应下,看来她是真的喜悦!连客气和褚先生都忘了! 柳如思当即就回房写信,不过说了声信到明早再交给他,就门一关把褚时钰赶走了。 褚时钰也不恼,这段时间他早学会了,柳如思对他不客气才是好的,有意刁难他就更好了,她给的气也不是气,那是情感的另一种交流~ 房间里小秦晧刚洗漱完,看见娘亲正在灯火间执笔写字,他当即高高兴兴的凑过去,他很少看娘写字,但每次看都觉得身心舒畅。 柳如思写字从来不急不躁,一笔一划都写得清晰分明,没有什么技巧和笔法,但看上去很舒服很温和。 “娘,你是想让小舅舅他们去和光书院上学吗?”小秦晧有些疑惑,他能感觉到信里有这个意思,但说得又有些缭绕。 柳如思笑笑,将旁边岳千章的信拿给小秦晧看。 小秦晧读着信,先是脸上浮现笑意,然后是大眼睛瞪得溜圆,他惊呼:“岳爷爷要把和光书院送给娘!” 柳如思停笔,忍不住笑他夸张的反应,边笑边说:“岳爷爷是个克己复礼的读书人,对他来说救回了他三个至亲当然是无以为报的大恩。可他要送书院,我们却是不能收的,你也知道娘只是提了些建议,费点口舌而已。” “但拒绝也是不能直接拒绝的,若是直接拒绝怕是岳爷爷会念念不忘寝食难安,还得费心思想其他方式报恩。所以娘就给岳爷爷提了自己的想法,让他有得选择。” “刚好和光书院离咱们东山村也不远,娘委托他偶尔去照看一下,顺便看看两个小舅舅有没有读书的天赋。只是这事也不能强求,如果两个小舅舅不适合读书,咱们也不能让岳爷爷硬是在朽木上雕花呀。” 小秦晧很快就理解了娘的话,若有所思的点点头,然后眼睛转了转说:“那我也想写封信,写给两个小舅舅还有舅公!” 第二日一早,到行馆的餐厅吃早餐时,柳如思就把几封信交给褚时钰,都装了信封但没有封漆盖戳——主要她也没这东西。 褚时钰接过信,脑子里有掠过要不要看一眼的想法,但随后又打消了,已经够小人了,就不要做这么不君子的事了。 甚至他还拿去盖上自己的漆印,以他的渠道送这些信,防止他人有机会窥看。 在褚时钰的强烈建议下,小秦晧和彩云几人都放下了学习,决定大家一起好好玩几天。 首先第一件事,是教柳如思和彩云骑马,以便接下来去远一些且马车不方便过的地方。 小秦晧实在太小,即便他聪明绝顶,他的身体依然是个将满五岁的幼童,这里又没有小马驹,所以他只能在旁边看着。 教骑马除了提前说一些需注意的点,第一件事就是要上马,行馆的马和他们带的马都是良马,也就是高大强壮腿长有力的马。 柳如思并不柔弱,可天生骨架较小,她自己估计大概是一米六上下,一开始就要踩着马镫上大马,对她来说确实有点难度。 然后褚时钰期待的机会就来了,在她第三次上马失败后,他恰到好处的上前提出先帮她上马学别的。 柳如思神情复杂的看着褚时钰,他那点小心思她还能看不出来?不过她确实想学骑马,这在古代属于绝对有用的技能,现在不学,谁知道以后什么时候有机会学。 见她点头后,褚时钰保持住脸上的平静,自然的伸出双手扶住她的胯骨,稍一用力就将她稳稳托举到马背上。 怎么这么轻,褚时钰暗自感概着,就牵着马带她走一圈适应一下,走到离行馆马厩远一些的地方,才开始教她控马的指令和动作。 褚时钰教得很细致,柳如思的领悟能力也不算差,不到一刻她就能自己控制马随意走了。 这时旁边的马仆也牵来他的白蹄乌,褚时钰翻身上马,而后在她旁边慢步并行,挨得极近,以方便随时接过她的缰绳。 微妙的满足感萦绕在他心头,骑着马与心仪的女子并肩而行,这是何等美妙的事,遇到她前的二十多年,好像都没有什么能比得过现在的这些。 骑马逛了一会儿,他们又走回到马厩中,这时候彩云也骑上了马,还在跟侍卫学控马的基本指令。 彩云也已经学会前进和停止了,只是左右转有时候控制不好,时不时出声跟马儿商量:“你向左转好不好?左,左是这边…” 柳如思见了便露出微笑,十三岁的姑娘正该是现在这样活泼可爱的样子,还好她没有变成梅红和竹青那般沉闷压抑的模样。 不过她看着看着,余光突然瞥到什么东西,转眼定睛一看,是个木制的阶梯状的东西,之前上奢华马车的时候也有用过类似的…她顿时就意识到那是干什么用的了。 柳如思转头眯眼直视一旁的褚时钰。 而褚时钰一过来就发现破绽了,可他的眼神示意背对他的侍卫和后面的马仆根本收不到……此时终于被她看穿,他连忙看天看地就是不看她,心中不断暗骂侍卫不收好登马阶。 几人花了一上午时间学马,除了小秦晧一开始好奇,后来无聊得看书外,柳如思和彩云都大有收获,骑马跑都已经没问题了。 另外,中间柳如思又发现,原来马镫的高度也是能调节的,而她那匹一开始被调得很高…… 用过午膳,好好休息了一会儿,四人终于可以骑马出游了。 褚时钰让小秦晧坐在自己怀里,后面跟了数十个骑马侍卫,一行高头大马气势轩昂的从北城门出去。 靠江的府城最值得玩的自然是靠江的那一片地区,虽然在船上他们已经看了许多江景,但在船上看和岸上看还是有不同体验的。 沿着江边的路漫步而行,途中有许多往返于富宾城的百姓,进城的大都手提肩扛着各种货物,出城的大都两手空空只是若有若无的护着怀。 不过有一群百姓十分奇特,他们摇着小鼓打着锣热热闹闹的在路上游荡,认真看去就会看见人群中有些穿着夸张衣袍带着面具的人,中间还有人高抬着华服重彩的偶像。 “要跟着看看吗?”褚时钰问道,三人的目光都看着那群百姓,显然是对这感兴趣。 “会不会有什么忌讳?”柳如思也好奇,以前的世界也有许多地区有类似传统,不过各地风俗不同,如果有忌讳还是不要因一时好奇而去冒犯了。 褚时钰也不擅自回答,扬头示意侍卫上前去问,他身边的人大都是懂事的,一个侍卫下了马走上前,满脸和气的询问边缘的百姓。 不一会儿侍卫就回来抱拳道:“回禀王爷,这是向大江神君祈福的队伍,江民说人是越多越好,排场越大越显得祈福仪式隆重,骑马只需跟在神君后面不要越过。但有一点,必须对大江神君心存敬意,不可口出妄言冒犯了神君。” 褚时钰自然不觉得规矩多,京城的祭天大典他参加过许多次了,规矩可比这多得多。看了眼柳如思和小秦晧都没意见,他就带头控马跟上祈福队伍。 几人只是闲来无事想跟着凑个热闹,但没想到的是,他们跟了没多久,他们就成了热闹。 整个祈福队伍都不断频频回首看他们,特别是看向打头的柳如思和褚时钰,百姓间有人窃窃私语。 终于在一阵怪异的尴尬之后,祈福队伍中一个明显德高望重的老人走过来,老人拱手道:“这位郎君和这位夫人,能否请你们到大江神君的左右随护法驾…” 老人说着又看见褚时钰怀里的小秦晧,又补充问:“还有这位小公子,可愿为神君捧供果?” 褚时钰和柳如思对视一眼,彼此都看见了对方眼中的无语,不过两人也没什么反对意见,反正是出来玩,换个玩法也是玩嘛。 第36章 差点被祭江 两人应邀下马,自然有侍卫上前替他们牵着马。 由于侍卫们必须跟在褚时钰近处,于是那些原本在神君偶像后面的百姓分散到了左右,马队刚好走在神君偶像的后头,整个祈福队伍看起来更加气势恢弘。 褚时钰拿着一柄雕纹繁复的檀木剑被安排到左边,柳如思托着一柄银制镶玉石的如意被安排到右边,而小秦晧则捧着一篮面团做的鲜艳供果走在神君的前面。 更加热闹的祈福队伍再次沿江游行,盛大的排场一路上又吸引了更多的路人。 敲敲打打了许久,等众人到江边的巨石祭台边停下时,已经聚了近千人了。 江边的巨石上早早就搭好了祭台,备好了神位,百姓将神君偶像端放于神位上,先由小秦晧将供果放到供桌中间,柳如思和褚时钰再同时将木剑和如意放到供桌左右。 他们的事就完成了,站到一边看祈福队进行下面的仪式。 祈福队的准备还是很隆重的,高香点燃,爆竹声起,接着六只公鸡、三个猪头、两头羔羊被抬上祭台,这时候都还冒着烹饪后的热气,那个德高望重的老人声音洪亮的开始唱念祷词… 随着老人的唱颂,那些祭祀用的熟鸡、猪头和羔羊一样样被人投进江中。 在这种物质匮乏的年代,看得不少人心中可惜惦记,不过此时很多人的注意力并不在祭台上。 或许是柳如思他们三个的存在感太强,即便是他们下了祭台站在边缘,还有许多人在频频观察他们,而其间有些极不和谐的言语… “这么俊的男女和小孩可少见啊!”有人出声感叹。 “那是,特别是那女子长得那可真是美啊…我估计以后都忘不了了,真是可惜…诶,你们说神君会不会,也惦念这么美的人儿?”有人低声嘀咕。 周围有些百姓鄙夷的离他远了些,但也少许人目光中露了些难言的不善打量着那边的三人,其中有人附和开口:“我看不止那女子,你们瞧那小孩,不仅是长得好看,那眼神灵动清明一看就聪明,说不定神君也缺一个机灵的坐下童子呢?” 有些晦暗的恶念被挑起,那少许人的议论声渐渐越来越大,好像整个围观祈福的群众里都是恶意的声音。 虽然有许多人都是沉默着的,但他们显得却不起眼。 当那些恶意的声势大了,甚至开始不避讳三人本人,他们自然能看得出三人身份不凡,可再不凡能比大江神君不凡吗? “祭江是大好事啊!” “对啊,要是献上这么难得的祭品,说不定神君高兴,以后就风调雨顺了呢!” “能跟着神君也是有福气的,一般人神君估计都看不上眼!” 话语传到褚时钰耳边,他当即横眉怒目如看一群死人!都是什么胆大包天的刁民?居然想拿他们祭江?! 且不说知不知道他们什么身份,大夏明令禁止活人献祭,违禁之祭典主持者灭族,协从者处极刑,便是旁观者也要杖责! 都不用褚时钰说,早有侍卫快马赶回富宾城摇人,另外的侍卫们齐齐围拢在三人身边,当即就有剑拔弩张之势! 主持祈福的老者早就呆住了,他是不可能答应活祭的,可那些要求祭江的人气势汹汹,他一时还不知道该怎么协调… 柳如思暗叹了一口气,难道她真的有招灾体质?这么离谱的事都被她碰上了。 伸手扯了下就要发怒的褚时钰,柳如思轻声说:“你等一下,我先去说说看。” 褚时钰不明所以,但还是稍稍敛起怒意,见柳如思往祭台上走,他也立刻跟了上去,小秦晧自然不用说,马上就登登登追着娘上去了。 柳如思从容站定,目光锁定了刚才喊声最大的一个人,伸手直指大声道:“你,可知道大江神君?” 那人躲闪了一下,可旁边人太多没躲开,而且立即有侍卫左右包抄让他无处可逃,他只好咽咽口水强作镇定的回答:“当然知道,就是管大江的神仙。” 柳如思哼笑了一声问:“那我问你,大江神君是正神还是邪神?” 顿时周围一片哗然,生活在江边的百姓有几个不信江神的,就算有人称呼不同,但都知道是同一位,哪个不抱着敬畏之心呢? 不过那女子只是一个问题而已,算不上冒犯,但那人的回答就要紧了,若是他敢回答出不敬的答案,周围的人能活撕了他! “神君当然是正神!”那人给出了必须的回答。 柳如思便从容的笑了,她高声喊道:“大江神君掌管如此壮阔的大江,必然是心胸宽广胸怀坦荡的正神!泱泱大江,神君什么没见过,什么没得过,怎么会惦记人间几个小小的凡人?” 一番信誓旦旦的言论说出,周围大多数人的眼神都变了,是啊!这么大的神仙肯定是超凡脱俗没有杂念的!神君怎么会想要几个凡人! 柳如思又伸手清楚的点指出几个口出恶言之人,她带着理直气壮的气势站于祭台之上,娇小的身躯都显得伟大了起来。 “尔等皆是凡人,怎敢以卑劣之心揣度神君的意志?!如此恶念居然在向神君祈福的祭典上宣之于口!简直是对神君的大不敬!” 周围的百姓有许多当即对那些人怒目而视,恶意揣测神君,那绝对是冒犯!万一神君觉得被污蔑神格而大怒,降下洪灾可怎么办?!那这些人可真是罪人啊! 这时候小秦晧突然往前站了一步,也伸手指出他刚刚特意记的人,声音清脆明亮的喊:“我记得有什么人冲撞了神君!” 下方侍卫回城摇的人已经来了,这时就机灵的跟着小秦晧点指的位置,指一个抓一个。 短暂的静默中,柳如思飞快思索着该怎么来个自然的收场,这时瞄到江上有几道跳跃的身影,她突然展颜一笑指向江中身影说:“你们看,神君在赞同我说的话呢!” “那是…江豚?”生活在江边的人自然对大江的生物比较了解。 “对!江豚,我们人有牛马猪羊各类牲畜,江豚有灵性又是江中的大个子,若大江神君需要坐骑仆从,江豚自然是首选。”柳如思镇定自若的说,心中却暗想,可能就是刚刚扔下去的祭品把江豚引来了。 “我等凡人卑微见不得神颜,让江豚代传旨意最为合理,今后打渔遇到江豚,也可尽量留其性命,以免神君的坐骑或仆从不够用了。”柳如思想到另一个世界里江豚成了濒危物种,便想借神君的名头给这些生灵一点光环。 周围百姓若有所思,有信的也有不信的,不过终归放到心里过了一下,柳如思也不说太多,以免过度引导,反而引起反感。 而这时小秦晧终于指完所有记得的恶言者,内心还有些遗憾,他个子太矮还有很多之前看不见的,此时也辨认不出来… 褚时钰此时怒意尽消,眼中掩不住笑意,在此间隙对柳如思问:“这些口出恶言污蔑神君的刁民,夫人认为要怎么处理?” 柳如思心中暗骂,这个时候喊夫人是不是有点歧义和故意啊?!不过这实在不是反对的场合,她只能当作没听出来,一脸正派的大声说:“就安排他们去挖渠引水吧。” 说着她又转头对百姓说:“大江神君管的是大江的水道,对于一位志向高远的君主来说,最高的目标的自然是开疆拓土!这些凡物的祭祀恐怕并非神君想要的!” “以往洪灾发生可能也不是神君降罪,而是神君在探查哪有可开的疆域。那若是我们替神君挖好沟渠水库,是不是就能让神君省去许多探查,只管接收新疆域了呢?” “也许每多相连大江的一条水渠一个水库,就是神君多了一块领土呢!而且挖渠引水对庄稼灌溉也有好处,大伙可以考虑,每年以挖渠来进行祈福仪式!” 柳如思看了眼那些被抓的人都被看押捆好了,便收尾道:“现在这些冒犯神君的人都会被带走,明天就要挖沟开渠抵消他们的罪孽!大家可以去监督他们有没有好好赎罪,没有罪孽的人也可以去挖,试试能不能带来福报!” 一片长篇大论说完,柳如思也是口干舌燥,其实一开始她只是想揪出几个恶意最大的人而已。 她的经验就是,如果有人混在人群中对你释放恶意,那一定要把他给独立出来,不能让其借众人的势!就算被群殴也要抓住一个人狠狠反击! 骑马走在回城的路上,褚时钰揉着小秦晧的头,看着柳如思的目光柔得似乎要化作一滩水。 开疆拓土,若是大江有神君一定是想这样的吧… “娘,我想不明白,为什么那些人会突然要拿我们去祭江…”小秦晧想了许久也想不通,明明一开始大家都很喜欢他们的,因为那些喜爱的眼神他捧供果也很高兴呢。 柳如思歪了歪头,眼神有些恍惚的笑着说:“可能是因为我们今天穿的衣服太好,可能是我们走在路上笑得开心,可能也没什么原因,就是想看我们去祭江……只是因为我们今天站得太高了,看到我们的人太多了,各种想法的人聚到了一起…” “但是皓皓啊,你应该也发现了,那种人只是叫得大声,其实只是少数,所以不用害怕他们。” “我们依然可以穿着好衣服,可以笑得开心,需要做的事是让自己变得更聪明更强大,有能力面对他人突然的恶意,然后无所畏惧的站在高处。” 小秦晧默然点头,今天没读什么书,可还是学到很多东西呢。 而褚时钰略略挑眉看着柳如思,他可还记得她之前骏马招人眼的言论,怎么还有另一套说法呢? 第37章 纸上画渠 一行人回到行馆,都说不上这一下午是开心还是不开心,只是暂时没了玩的兴致。 不过褚时钰怕柳如思和小秦晧心情低落,特地找了张富宾城周边的地图,让三人到行馆的书房里来,一起商量明天要在哪里让那些刁民挖渠。 小秦晧看着地图一时有些茫然,他没看过地图有些搞不清方向,不过他心里已经有了些设想,便询问道:“之前两次洪水受灾严重的地方在哪里?” 褚时钰显然是有所有所准备的,闻言就指出地图中一片靠江的村庄说:“这块两次都被水淹了,不过因为没有太严重,所以没什么人搬走。” 小秦晧盯着那块左看右看,最后决定还是不耻下问:“这地图能看出地势高低吗?这块地方都有些什么建筑?” “这种普通地图只会标出一些明显的山脉,只有详细的勘测地图才会标出地势高低,但也不能知道一片屋舍田野间哪里地势低洼。”褚时钰解释着,顺便将地图上符号和图标的意义一一说明了一番。 “若是不考虑地势,在距离农田较近的地方开沟渠是比较有益的。”柳如思还是更惦记实用性。 “嗯,我们可以先选出几条合适的线路,明日再派人去查看哪条线路方便开渠。”褚时钰说着就提笔沾了朱砂在地图上画了一条蜿蜒的细红。 小秦晧眨了下眼,有些奇怪的问:“地图可以这样画吗?这样不是就损坏了?” 褚时钰愣了一下,随即说:“正常来说不能,详细的地图要准确临摹比较难,所以每一份都很珍贵,不过…叔叔有特权,消耗一份地图没什么,而且又不是乱画。” 柳如思一时不知该不该反驳,给小孩子灌输这种特权思想真的好吗? 不过小秦晧伸出手指在地图上比划了一下,然后说:“那我就不用画了,我都记得住。娘,你想标出来的地方也指一下,我帮娘记着。” 褚时钰无语看着小秦晧,这是讽刺他记性不好是吗? 柳如思复杂的看了小秦晧一眼,果然什么地位身份都不如天赐的才能让人嫉妒,连她这个亲娘都羡慕… 还好你跟褚时钰熟,不然说这种拉仇恨的话,可能要让你见识一下什么叫幼年早逝…… 富宾城的第二个早晨,今天取消了游玩的行程,去实地考察适合开渠的地点。 四人还是骑马出行,但都换了身相对朴素的衣服,不是因为害怕再次被嫉恨,而是要参与这种土木工程指不定有什么状况,一身锦衣华服不合适。 骑马带队出了城门,已经有大几百号人在外面等着了,随行队伍中承担护卫职责的都在这儿了,为了预防昨天那种刁民聚集的情况。 虽然昨天有一部分刁民逃过一劫,但抓到的都是最肆无忌惮站在前面的人,以儆效尤是足够了。 这些刁民此时跪在城门外的地上,一晚上也不知道经历了什么,身上看着没有一点伤,但个个神情恍惚面带恐惧… “这么多人监督二十个人干活?”柳如思极小声问道,那画面光想象着都有些残暴…即便他们心知这些人是该罚的。 “那自然不是,既然我们有想法开渠那就尽量把它实现,二十个人就是昼夜不停的干活也只能挖条小沟。我们带的这些人在这儿闲着也是闲着,除去一部分必要的侍卫,其他的都会去挖,看看七天能不能把规划好的沟渠挖出来。” 事实上只有这些人褚时钰也不太满意,他做事向来大刀阔斧,就算不是惊天动地,也不能是玩闹吧…可他虽能用虎符调动富宾城防军,但无缘无故拉来兴修工事并不合章法,只能用自己带来的人了。 柳如思闻言也点点头,合理利用资源做实事挺好的,想了想她提议道:“不如我们再招募一些自愿参与的民众,昨日祈福的说法不知道有没有人信。” 褚时钰也思考了一下,调用民力也是可行的,就算人数不多也聊胜于无,便又补充道:“百姓可以招募两种,无报酬为祈福参与的,另一种是按日结算给薪酬的,钱就由富宾知府李大人出。” “好主意。”柳如思不由得一笑,用李拥仁的钱干李拥仁该干的事,谁不说合理呢? 有了主意就要有实施方案,两人加小秦晧在马背上边走边把一些细节商讨出来。 例如薪酬招募的一日一钱银子,也就是一百文,对于挖渠这种体力活是正常范围,但现在并非农忙,且大夏的百姓赚外快的机会很少,应该是有人愿意做临时工的。 然后就是不同百姓间要有区分,柳如思建议:“要不让祈福的人每人手臂上缠块红布?可以给红布赋予点什么意义,比如缠红布容易让神君收到祈福的心意。” “那让赎罪的刁民戴白布,免得他们冒领工钱。”褚时钰依葫芦画瓢说。 虽然戴白布是家中有丧的意思,一般人都不会愿意,但犯到他手上,没让他们自己办丧事就不错了,戴块白布敢拒绝试试? 各种细节暂时落定,一行人也到了常遭水灾的村庄。 拿着地图几人便开始探查昨天划定的几个方位,然后他们就发现纸面和实际间有不少差距。 有两条线路要么天然地势较高,要么遍地石块,要动工可能事倍功半。 接着,他们又遇到了更麻烦的事,有许多村民拎着锄头、斧子拦在前面。 “我们村是有风水大师看过的!不能随便动土!” “就是,你们万一把村里的地脉挖了怎么办?到时生不出儿子,断了香火,你们担待的起吗?” 褚时钰身边的管事诚惶诚恐的上前,安抚辩解道:“我昨晚和你们村长商量过的,是经过同意的!” “同意什么?肯定是你们威逼利诱强行让村长同意的!根本不算数!” 村民们吵吵嚷嚷,总之就是不让动土,稍往前走就挥斧抡锄,大有上演全武行的架势。 柳如思很想吐槽,这是什么好风水才能让你们十年两次被水淹? 然而村民们固执己见,甚至七嘴八舌闹哄哄的,几人连劝说的间隙都没找到,要不是他们人多势众,估计就要被赶出去了… 挖渠的事本质是为村民们做的,镇压村民再强行动工就大可不必了。 褚时钰和小秦晧骑在马上,都皱着眉认真看地图,这个村庄只能放弃了。 富宾城另一侧还有个福江村,也是常被水淹的,不知道那个村会不会同意… 姑且派了人过去问问,没想到正巧,是昨日主持祈福仪式的老者所在村庄。 福江村是个大村,老者是这里的乡绅,属于有一定威望的那种,昨日的祈福仪式就是福江村联合附近几个村庄一起办的。 老者对于昨日自然还印象深刻,柳如思有一些话是说到他心上去了,比如大江神君恐怕不需要凡物的祭祀,不然为什么每年都认真祭祀,他们村还是会被淹?! 对于开渠挖库是开疆拓土他还是半信半疑,但觉得且试试也没什么坏处,老者代表福江村和隔壁村商量了一下,认为在两村交界地之间开渠比较好。 等褚时钰他们一行人后面赶来,福江村和隔壁村都已经为他们选好施工的地点了,正是流经两村农田之间,地势相对低洼的土地。 地点已定,褚时钰的下属办事效率也够高,很快找来红布白布,将他们商量的细节落实下来了,做了块木牌写上两种方式,就开始招募志愿者和工人。 令柳如思汗颜的是,就没有人愿意干白工祈福的,比起虚无缥缈的祈福,周遭的村民明显对赚外快的热情更高一些… 那昨天那么迷信的样子是怎么回事?!领着别人的工钱,干着对他们自己有利的活,这福江村可真是福大了! 而有村民的支持是有许多好处的,今天一开始招工就来了两百多号人,而褚时钰一行带来的工具连自己这些人的一半都不够。本来是打算背后再采买调用的,但村民们会自带锄头铁锹来干活,还有多余的农具愿意免费借给施工队。 工地旁边搭起了帐篷,褚时钰干脆把之前驻扎在城外的队伍都挪了过来,这样这些下属的饭食也可以就地解决,休息也不必来回奔波。 因此周围这几个村又多了项进账,随行队伍这几日的蔬菜和米粮都就近从他们这儿买了。但随行队的开支反而小了,因为可以直接从村民手上买,少了运输和中间商贩的费用。 “不用这些天都在这儿看施工吧?”褚时钰抱怨道,他是想安排妥当就接着玩的。 “也不是看施工,可以把马大夫请过来,我们在这边学习。”柳如思一边回答,一边执笔记录临时工的名字。 “学习也不差这几天,这周围还没开始玩呢。”褚时钰可不想好不容易得来的几天闲暇,就在这儿看人挖土了。 柳如思倒是想去跟着干点活呢,只可惜连小秦晧都不同意她再拎锄头,她转头问:“你有想玩的地方吗?” 褚时钰又拿出那张地图说:“这边有个香火鼎盛的寺庙,这边有片风景秀丽的山…” “好像是挺不错的,但我更想早些学点医术,要不…褚先生自己去?”柳如思停笔认真道。 褚时钰默默收起地图。 第38章 七日工程队 挖渠其实不仅仅只是挖渠,还得筑堤。挖起来的泥土石块会运到渠口的两侧江边,以石块为外基堆起两道长长的堤坝,这样洪水来临时,才能保证漫起的水尽量往沟渠走。 随行队伍里参与劳动的人加上两百多号村民都挥汗如雨,带来的马匹和村民的牛羊运土石。挖渠工程第一天就干得风生水起,挖出了一里长的渠道,筑起相应的堤坝。 工程早与富江村商榷好,他们七日工程队只会挖大约近五里多些,至一个天然凹地,那个凹地估计能存蓄近十万方水,加之水会渗漏进地里,预计就能抵御往年那种程度的水淹了。 把渠道挖通到那里后,接下来就是加深拓宽渠道以及改造加深凹地,这样一来尽管只有七日的工程量,但也是个能保一小方水土的水利工程了。 时至黄昏,一天的辛劳暂时结束,劳动者们都各安其所。 尽管这儿里富宾城不远,骑马跑上一刻钟也就到了,但几人不想来回折腾,就想着住在这边搭好的帐篷里。 但褚时钰提出了一个问题,他那辆奢华马车还在行馆,他没马车睡了… 柳如思眯着眼睛看他,让人回去把马车弄过来不就好了,或者他自己回去睡,明天再坐马车过来。 褚时钰装作什么都看不懂,一脸正直的建议道:“要不你和彩云睡一间,我和小秦晧睡一间?反正大帐中间还有个厅呢。” “这本来就是褚先生的帐篷,我去问问这边的村庄能不能借宿吧。”柳如思不想让步,睡一个帐就真的说不清了,外人又怎会管你帐里是不是有两个房间。 “不用,我只是问一句,不行我再让人搭个帐篷便是。”褚时钰连忙拦住柳如思往外走的脚步,又一次试探失败…但失败多了他已经不会气馁了,努努力下次再来。 可柳如思也没有接受,因为这不合礼制,身为端王除非有皇帝、皇后在,否则饮食起居都必须是最好的,这是由礼法明确的。 奢华马车和大帐都是端王身份的象征,等级是并列的,他自己选择奢华马车将空置的大帐让给他们还算是合理。但若他们住大帐,端王睡普通帐篷,那就是越矩了! “算了,趁天还未黑,我们回城歇息吧。”柳如思转眼改了主意,她不想给自己留后患。 现在是褚时钰愿意对她们好,故意纵容她们,可将来呢?一旦褚时钰撤回他的垂青,他只需不再理睬她们,其他有心人就可以把今日的越矩变作将来的祸端。 褚时钰眉头蹙起,尽管她的语气表情都没变,可他隐约感觉到她又疏离了少许。 “你在想什么?” “褚先生,天要黑了。”柳如思不想解释,他们达不成共识的,也没必要争论。 褚时钰这次却不肯糊弄过去,他可以接受她的反复无常,但不能连原因都不知晓,什么都不知道他又该如何解决? 他尽量态度温和的问:“如思,你说说看,刚刚想了什么?” 看着越来越暗的天色柳如思叹了口气说:“从来只有客随主便,哪有主随客便的道理…既是不能协调,那就回城住宿,也不至于委屈了谁。” “客?”褚时钰难以接受,她居然一直是以客自居。 “虽是一路结伴同行,但车马住宿都是以褚先生为主,我们自然是客。”柳如思理所当然的笑道。 “结伴同行?”褚时钰有点绷不住了,这意思是她以为这一路走完就能分道扬镳了? 柳如思收起笑,认真的反问:“褚先生觉得哪里不对吗?” 哪里都不对!褚时钰却没有反驳出口,他们之间一直有个问题,即使彼此都心知肚明他对她是什么想法,但从来没有挑明过。 因为他知道一旦挑明,她只会坚定的拒绝,而她也知道,她拒绝也没有用…这是他们几次试探后选择保留的余地,起码能维持基本的体面。 “我一直将秦晧视为亲子对待,所以从不认为你们是客。听你这般说,我实在有些难过…” 褚时钰做出痛心疾首的表情,随即又提议道:“不过也可能是我的心意表达得不够,不如这样…我想将秦晧收作义子,可好?” 柳如思眼睛瞪大了些,厉害了,这题居然还有这种解法。 没等柳如思回答,褚时钰就在小秦晧面前蹲下,认真严肃的问:“你愿意认我为义父吗?” 小秦晧一双大眼睛亮得都快闪出星星了,不过他还是询问般看向柳如思。 柳如思还能说不吗?他们本身关系就好,能认褚时钰这么优秀的人做义父也是小秦晧的福气,于是她冲小秦晧点了头。 小秦晧当即转回头眉眼弯弯的开心道:“我愿意!现在就叫义父吗?” “可以,现在就算认下了,仪式等回京再说。”褚时钰揉揉他的头,心道,虽然不太可能,但最好回京的时候认父仪式可以省了。 儿子突然有了义父,但柳如思还是有些担忧住宿问题,看了眼黑得差不多的天色,她有些无奈的说:“要不今夜褚先生睡这大帐吧,我们三个另睡别的帐篷。” “我就想让我义子睡大帐,不过是顾念他年纪小离不开母亲,干脆将整个大帐让了,谁敢说什么?别多心了。”褚时钰说得条条是道。 柳如思认真想了下,别看某布认父的故事那么经典,其实认作父子的关系是很可靠的。不管他们最后关系怎么样,有了义父子这一层,别人也不能轻易拿这事为难她们吧。 一夜寂静到天明。 早餐前早餐后,柳如思都再三敦促褚时钰把他的奢华马车挪过来,有些事能避免还是避免的好,偶尔一两次可以侥幸,不能经常这样。 “一早就派人去取车了,你放心。”褚时钰好笑的看着她,那么多事都没见她急过,这点小事居然能这么上心? 不多时马车就到了,柳如思也安心下来,帮工程队记录今天的临时工——早上记录了,收工时才能领工钱。 今天来的人明显又多了许多,稍一问就知道是周围几个村子都得了消息,不少百姓为了赚钱都纷纷拎着锄头铁锹从好几里外赶来。 工程队也来者不拒,十个人一天才一两,就算收五百个临时工,一天也才五十两,李大人贡献的一千两绰绰有余。 不过刚记录了一会儿,旁边另一个记录的管事就犯了难,他那队有个妇人也拎着锄头要报名临时工。 “大人您看看我这体格,比不少男人都壮实,干活不比男人差!我家三个孩子要养,老人最近生病,正缺银子呢!您就收下我吧!” 柳如思转眼去看,那妇人大概三十多的样子,确实体格不小,大概比她高半个头,至少有一米七,胳膊膀子也是粗壮的样子。 但管事的没说话,旁边就有不少人嗤笑:“一个女人能干什么活,别耽误事了。” “要是干不了多少活,还得一样的钱,那是不是大家也能出工不出力了?” “就是,如果女人也收,那我就把家里婆娘也带来,反正有个人头就能领钱。” 柳如思有点想出声,就算是她这样的,干活也不输一些弱男,这个妇人一看就是干惯了农活的,光这体格都超过这些男人的平均值了… 另一旁的褚时钰见她神色,就把记录的笔递给坐旁边看的小秦晧,走过去轻声说:“你可以做主,收不收都行。” 柳如思蹙着眉说:“重点不是收不收,而是如何收了还能服众。” “那定个量?干活干完多少算合格,这样就不能有人瞎说了。”褚时钰建议道。 “可以是可以,但那不就得有人监工计量?” “那又如何,昨日也不见得没有人偷懒,也许分出一些人去监工,按工计筹,说不定收效更佳呢?”褚时钰笑道。 那边有人嫌妇人挡着他们报名,把妇人挤到边上,妇人让了,但还在边上恳求着管事收下她。 柳如思也拿定了主意,定神问道:“那今天就改?” 褚时钰温和一笑说:“今天就改,你来安排。” “好。”柳如思也不退却,有些事不尝试一下心也不安。 柳如思把她的记录的位置让给褚时钰,走向那妇人在的那一队,先眼神示意安抚了一下那个妇人。 拦住撇开妇人先报名记录的男人,她态度和善的问:“这位壮士,你昨天来过没?” 那男人点点头,他是富江村本村的,不仅昨天在,之前祈福仪式也在,知道眼前这女子不能得罪。 “那你昨天一天挖了多少土?像这样的筐子大概多少筐?”柳如思指了下旁边的筐子,这是比较通用的工具,大多数人都把土装进这样的筐子里,然后背到上面倒进马车或者牛车,以筐子计量比较好实施。 “大概,三四十筐吧…”男人也记不太清楚了。 “好的,了解了。”柳如思让人先去边上,然后又接着问那些报名的男人,问了二三十个。 心中有数后,柳如思站到靠中间的位置,挥手喊道:“大家暂停一下,今天情况有点变化,趁着还没开工,事先说明一下。” “我知道各位父老乡亲们来这里大都是想赚点钱,但一天就一钱银子,也就是一百文,有没有人觉得赚得不够的?”柳如思笑着问。 谁会觉得钱赚得够呢?当即就有胆大的人喊道:“不够!” 柳如思提起手上的空筐子说:“我问了一些昨天来干过活的人,这样的筐子,一天多的能挖五十多筐,少的也有差不多三十筐。” “为了能让有力气又勤快的人多赚点,我们想了个办法,按筐计酬!一筐土计三文,这样只要稍微正常一点的人都能赚到一百文,而勤快一些就能赚到一百五十文甚至更多,大家说好不好?” 人群中一些昨天来过的,估算了一下昨日干的话,大多都超过了那个额,于是短暂的沉默后就有一些人开始响应喊道:“昨天我就挖了五十筐,我都还没发力呢!今天至少七十筐!” “我估计能挖四十筐,不算多,但能多赚二十文呢!” “好!就按这个来!” 第39章 镇得住场面 既然按筐计酬的方案通过了,接下来就是调整招工的门槛了,柳如思又挥手示意后接着说:“既然是按筐计工钱,那来报名参工的人就不设太多限制了,只要是比我鼻子高的,不是拄拐的,不管男人女人都能来!反正干多少赚多少,大家觉得怎么样?” 这么一听,大多数人都心里活跃了起来,谁家没多几口人啊,干不了那么多就少干些,哪怕只能挖十筐,那也是多三十文钱啊!因为有益处,应和的人非常多! 不过柳如思笑了笑又补充了一些门槛道:“但是,每个来干活的,都要自己拿着锄头或铁锹来哈,我们这边工具不够用。筐子最好也自己带一个,就以我手上的筐为标准,比这小的我们可不认啊!当然,比这大的我们欢迎,反正钱是一样算的~” “哈哈哈…”下面一片哄笑,谁会带大的给自己多找事啊。 招工调整完毕,柳如思就立刻开始安排如何监工,最适合的自然是褚时钰自带的人。 柳如思不知道这些人被他们亲爱的端王安排来挖土会不会有怨言,但当她问:“我要选五十个人出来监工,有谁要去?” “我!让我去!” “你这么多力气,不挖土可惜了!还是挖土吧你!我去监工!” “凭什么力气大就要挖土?我力气大是上阵杀敌的!要不凭军功选吧!我军功肯定前五十!” 几百号人都踊跃报名,七嘴八舌的乱作一团!要不是顾念着不能冲撞了她,估计她能被直接围起来! “安静!听我说!”柳如思朗声喊着,但她的声音被淹没了,一时没人听见。 这时褚时钰站起身走过来,都未言语,就跟班主任查自习一样,几息间就安静了。 柳如思心叹,有时候光有想法不行,还得镇得住场面,她迅速调整了筛选方式,喊道:“监工是需要对名字的,所以要选会识字写字的,大家都会写字吗?” 许多身强体壮的汉子都神色讪讪往回缩,家里有富余才有能力供读书识字,投军的大都是平民百姓,有钱的许多都花钱让人顶替服役… 柳如思没成想,这一标准居然卡得只剩下十来人。 “只要稍微认几个字的就行,公正的正字,认识会写的就可以!”柳如思又放开了条件。 这下又许多汉子松了口气,往前站了一些,简单的字还是有许多人认识的。 柳如思终于得以从中选出五十个去,再次感叹读书识字的重要性,而大夏的教育还任重道远。 而监工挺简单的,就是十个人为一组在同一块干活,监工在旁边空地上拿根树枝,为干活的人画“正”字,只要记住哪一行是谁的,往车里倒一满筐就添一笔画,等收工的时候会有管事来统计。 等一切安排完成正式开工时,那个一开始来的妇人已经顺利进入了干活的队伍。 没有人用异样的眼光看妇人,因为很多人把自己家的小姑娘都拉过来了,到柳如思留下鼻尖高度的柱子边比划着高低… “你比我想象中还要优秀。”褚时钰满眼欣赏。 提出按工计酬的虽然是他,但他没想到的是柳如思能把这件事做到皆大欢喜,几乎每个人都很满意,而且各项细节也处理到位了。 柳如思笑了笑,然后摇头道:“也不是十全十美的做法,接下花的钱要更多了,大约做昨天同样的工程量,要多出三成的工钱。” 褚时钰闷笑了几声说:“但我们差的不是那点工钱,我们的目标是在这短短几日里做尽可能大的事儿,缺的是时间,是人力。现在的做法,最符合我们的目标。” “娘一直很厉害!”小秦晧也出声夸赞道。 当工程队开工后,柳如思几人就闲了下来,当然只是关于工程方面闲下来。 有条件学习的时候,柳如思和小秦晧是一样的争分夺秒,马大夫早在一边的阳棚下等着了,那里排了三张方桌,方便三组不同的学习。 柳如思跟马大夫学医,小秦晧和褚时钰学文,原本在行馆的丫鬟们今日也调过来了,竹青又开始教彩云和梅红识字。 白云悠悠,泥土和知识都在翻涌间带走时光。 时近黄昏,几个管事的开始统计工钱,由于有先后顺序,有些赶忙趁还没到自己之前把手边的筐填满。 柳如思也特意参与了统计,看似不经意的核查到那个妇人所在的队。 她看了看这一组的成绩,像是惊讶般高呼道:“赵红芳四十七筐!这组第二!比好多男人都厉害呢!” 赵红芳被晒得发红的脸上有些不好意思,同一队许多不如她的男子神色讪讪,就连第一的那个人也有些不自然,他也只多了四筐。 不过最尴尬的莫过于周围几个奚落过这个妇人又不如她的人,他们都左顾右盼,有几个脸上臊得都红了。 柳如思也没再多说,好像真的只是偶然看到惊奇了一下,让这些人去结算工钱,她就去了下一队。 而最后总成绩最高的居然挖了八十一筐,正是之前说还没发力的人,那熊一样的体形和监工的肯定都证明不是作假的。 等结算完所有的工钱,柳如思跟褚时钰分析起今日的成效:“今日招的人比昨日多了两百多人,但因为有许多小姑娘和半大小子,平均下来每人的工钱还是一百文左右。” “你别光算钱,也得看看工程的效率,今日的进度比昨日多了近一倍,要知道我带来的人还是占了大头的。” 褚时钰笑着说:“要是没有改方案,今天招的工预计多不了百人,而招来的人也不会尽力。” 柳如思也微笑着点头,凡事有利有弊,她也不会苛责自己。 “不过,这也说明我的那些人都没有尽力,否则差距不会这么明显。”褚时钰眯眼道。 “咳,这也不能怪他们,毕竟是苦活。”柳如思暗道,虽然都是给你打工,可路上赶路偷懒不了,干挖土的体力活不偷懒的那还是正常人吗? 褚时钰也不是真生气,只是他原本不想在这事上花太多心思,但柳如思既然已经做出调整,他这边就不能变成短板了。 “这样吧,我本是想直接给参工的人多发一个月的饷银,那不如和百姓一样安排,就按你的方案走,挖渠的按工计酬,监工、筑堤和拉车的按日计薪百文。” 柳如思现在对于这些随行队也有了解,除了褚时钰自己的侍卫,许多人都是军籍,饷银也就是军饷一个月五钱…她暗自计算,如果把自带的人算进来,只按日计酬那千两是能涵盖的。 可要按工计酬的话,褚时钰带来的可都是常年训练的青壮,随便一人都能挖个四五十筐,甚至有不少那种熊一样的壮汉。 “这部分钱要由你出吗?李大人那一千两可能不够宽裕了。”柳如思迟疑的问。 “之前说了,我们缺的不是钱,如果出钱就能做出大事业,别说这几百两,就是百万两我也不会犹豫的。”褚时钰不由觉得好笑,今天才发现她居然把钱算这么认真,可她明明是不贪财的。 有钱人说话就是大气,柳如思也不多说了,反正他才是做主的老板。 褚时钰柔眼看着又对着账目不断盘算的柳如思,暗自心想,若是贪财那反而好了,不至于像个无欲无求的仙人一样,让他无从下手… 次日,褚时钰的要求很快传达下去,本就是令行禁止的队伍,调整起来也很快。 很明显,端王的随行者们对新的计酬方式是满意的,上工后的状态完全不一样了! 好在这两日已经采买调用了足够的工具和筐子,否则他们能因为争铁锹而打起来! 这也不难理解,一个月饷银也就五钱,就算端王说他们前两日出工不出力,两日统共只补一钱,那也是平日的三倍工资! 而接下来是按工计酬,包括今天还有五日,他们只要努努力,日赚二钱不是梦! 工程继续热火朝天的干,几人继续如饥似渴的学,日子则在锄头和纸笔间走完了五天。 他们到富宾城正好第十天了,派人通知下游准备的时间也足够,是时候开闸泄洪,顺便检验一番他们的成果了。 褚时钰领着柳如思几人站在远处的高地上,这里能清楚看见工程所挖的渠口,还有不少参与挖渠的人也来围观。 这种防洪渠是不会直接通开的,江水与渠道间留了半丈的平地,甚至还用大石头改造加固了一番。 “开闸啦!” “退避!” 嘹亮的声音一个传一个从上游的岸边传来。 众人只见江面似乎多了一些汹涌,等到了近处有了参照物,就会发现水面上涨了半尺! 新修的堤坝不高,但很快起了作用,前头的江水顺着堤坝的指引向下而行,很快就发现了敞开的渠口!上涨的江水轻易漫过土石加固的平地,而后畅快的向着宽阔的空渠呼啸而下! 汹涌的水席卷着占领新鲜的渠道,片刻间就抵达了已挖成小湖的凹地,这块骨头显然比较硬,攻进来的江水一时半会儿还吃不下。 而渠口的外的江边,因为有渠道的分担,这一侧近旁的江水略低了一些,剩下的威势都被堤坝轻松挡下,不能再像往年一样随意突入村庄。 不过,江毕竟是贯穿大夏版图的大江!短短七日修出的沟渠对整体的改变太有限,稍远一些的江水依然是气势汹汹的呼啸而过。 “果然夫人说的是对的!大江神君往年不是降灾,是想开疆拓土!”福江村的老者不知何时也站到了近旁。 柳如思很想问一句,这跟大江神君有什么关系,老者明知道涨的水是上游水库泄洪的水,拦水的坝也是近日他眼看着修的… 不过她只是笑笑没出声,她没能力也没兴趣改变别人的世界观。 第40章 大额红包 泄洪只持续了两个时辰,江水就恢复了正常的状态,但水渠的水并没有断流,因为渠口经过江水的冲刷留下了一个豁口,不过这也不出他们的意料。 虽然他们挖的渠主要作用是防洪,但平日里也能用作灌溉,若遇上干旱时节还可以把渠口挖开些,引更多江水进来,恢复常态再堵上。 见七日的工程颇有成效,百姓们都面带喜色的回到各自的居所。 吃完午餐,褚时钰拦住想去午休一会儿的柳如思,伸手递出一个红包。 柳如思一脸疑惑的看着他,非年非节突然递一个红包是什么意思? “兴修水渠大功告成,这是共同见证的喜金,也是你这几日忙碌的酬劳。”褚时钰说完还给小秦晧和彩云各递了一个红包。 确实也该收点工资,柳如思想着就打开红包,抽出来一张银票,定睛一看,她的眼睛圆了一圈! “五十两!”彩云惊呼! “真的是五十两!”小秦晧惊呼,他已经是个对钱很有概念的小孩了,特别是这几日跟着大家看那些百姓领一日工钱都是一钱两钱的领! 柳如思没惊呼,因为她手上的是五百两!什么概念呢,就是她家所有财产加起来也不到五百两…莫名感到有点不痛快。 “太多了,我不能收。”柳如思径直将银票塞回红包,又塞回褚时钰怀里。 小秦晧和彩云也有样学样,把红包塞回去。 褚时钰也不恼,只是暗自思忖,所以不是不要钱,而是要合理的按劳取酬是吗?一边思考着,他一边笑道:“他们两个的是因为最小面额的银票就五十两,而你的是因为你这次发挥的统筹协调作用值这么多。” “那不过是尺寸之功,五百两实在受之有愧。”柳如思正色道,她确实有付出有贡献,但绝对是到不了五百两的。 这五百两的大部分恐怕全是褚时钰的私心,她早就明了,接受馈赠可能是要付出代价的,而她不想付出代价。 见褚时钰还想说什么,她干脆伸手从他怀里抽出刚刚小秦晧塞回的红包,笑笑说:“这算我们三个人总共的,五十两当作酬劳已经颇为丰厚了,多谢褚先生。” 五十两实在太少了点,他是真觉得比不上柳如思的贡献了,褚时钰忙要把另一个小红包再递出去,可柳如思已经拉着彩云和小秦晧直接走了。 “啧…”褚时钰无奈的看着手上两个红包,他们的价值判断还是差距有点大。 由于明日还有一次泄洪,午后一行人也没着急走,不过难得歇下了学习,几人沿着渠道散步,想好好欣赏一下这几日的成果。 所有的渠道都做成了两层结构,最中间的也是最低的位置,半米深一米宽,就用于平日的灌溉。而外面那层大约两米深五米宽,只有洪水来时才会过水。 “这个凹地现在变成池子了,真的洪水过后会变成池塘吧?”小秦晧满脸笑容的看着已经蓄了些水的大坑。 “变不成池塘的,这边也是分层的结构,只有现在的池子部分夯实了泥土且铺了石块,上面那层没经过处理是留不住水的。洪水就算短暂填满上面那层,过后也会很快渗进土里。”柳如思认真关注了工程,对这个也有所了解。 “这样啊…要是变成池塘,就跟我们家门口那个差不多大了。”小秦晧的目光似乎通过这个小池看见了远方的家门口。 柳如思闻言也有些目光放空,那片池塘啊,才一个多月就有些怀念了。 “京城的端王府里也有个池塘,应该也差不多大…” 褚时钰还没说完自己就反应过来了,他在乱比什么啊!人家是想要一个差不多大的池塘吗? 果然,柳如思神色莫名的看了他一眼。 都快活成隐形人的彩云突然出声:“我能跟思姐姐相熟,还是因为秦大哥和思姐姐在那个池塘里救了我爹呢…” “到现在我都忘不了,那时秦大哥把我爹拖上岸,我爹已经不会喘息了。我觉得天都要塌了,虽然他对我和娘不好,动不动就打骂,可爹毕竟是我们的依靠,没了他的日子不知道会有多艰难。” “就在我绝望的时候,我都没注意到有人过来,就一个小娃娃塞到我手里了。”彩云对着小秦晧比划了一下他的婴儿时期。 “那时候我觉得思姐姐就是神仙下凡!长得就跟神仙似的了!还有仙术!就那么捣鼓几下,我爹就活过来了!”彩云说得眉飞色舞,生怕表达不出那时的心情。 “而且从那以后,爹虽然还是不好,但起码不打人了。”彩云有些羞怯的看着柳如思说:“后来我没事就去找思姐姐,一开始其实是想问问,思姐姐回仙界的时候能不能带上我…” 柳如思一脸无语的看着她,怪不得刚认识时彩云老是问些“擦边”问题呢,搞得她以为遇到了其他穿越者。 她还问过彩云,大地是圆的还是方的,哪国人曾经登上月亮之类的问题,试探了很多次…最终结论是,就算是穿的也跟她不是同个故乡的,所以就没透露自己穿越重生的事。 没人注意到,此时褚时钰的神色隐约肃然起来,那日,他隐约听见她说,她本不属于这个世界… 他没想明白这句话,可一直都记在心底,以至于他常常担忧柳如思随时会消失不见,也是他现在不肯离她太远的原因之一… “唉…那个时候的事我都不记得了。”小秦晧遗憾的叹息道,他对爹爹的记忆太少了,完全记得的和隐约记得的加起来都不超过一年… 柳如思不由得笑出声,取笑道:“要是宝宝时期的事儿都记得,那可真是个小怪物了。” 小秦晧不开心的撅了嘴,人却黏黏糊糊的依到娘亲身上去,羞恼的扭来扭去。 一旁的褚时钰神色稍缓,也是因为有个小秦晧,他才不至于心慌。他不确定很多事情,但他确定只要小秦晧在,柳如思一定不愿意离开这个世界,这是将她拴在这世上的锁链,无物可断。 褚时钰抬头望着天空,所以他要防的,是可能带走她们母子的其他因素… 第二日上午,第二轮的水库泄洪也顺利完成,再次确认了他们兴修的沟渠能为几个村庄抵御一般的洪水。 而褚时钰一行也到了该再次启程的时候了。 午饭过后,车已套上马,队伍也排列整齐,福江村的村民这才知道他们要离开了。 有些人毫无感触,但更多的人心有不舍,无论是对工钱还是对他们带来的福报。 农家百姓别无长物,有人想送些瓜果蔬菜,但被队伍以不好带的理由拒收了。于是老者和村民们一合计,把他们敲锣打鼓的家伙什儿搬了出来。 队伍已经开始行进了,而锣鼓队就跟在两侧,咚咚锵锵喧闹不已,好像和那天祈福的队伍一样,只不过这次中间没有大江神君的重彩偶像。 遥远的京城。 看到手上奏折的皇帝哼笑了一声,停下批阅的笔。 一旁的徐公公立刻打起精神,竖起耳朵候听圣言。 果然,皇帝悠悠开口问:“时钰那里有消息吗?” “回禀陛下,有的,不过现在只剩一个明面的探子,得的都是外围的消息,或者…是端王有意透露的。”徐公公犹豫道,这样的消息一般没什么大用。 “就要那些,说说。” 皇帝瞄着桌上的折子,从富宾城递来也得近十天了,心忧水患?想放褚时钰舒心段时日,他自己却不肯消停,倒是要看看他这些日又做了什么! 徐公公照例详细禀告,即使是外围的情报,因为陛下已经多日未关心端王的消息,所以积压下来的事情繁多,说得徐公公口干舌燥。 皇帝靠在椅背上听着,却是越来越疑惑,这真的是褚时钰吗?跟着平民百姓游神祈福,执木剑为神偶伴驾? 刁民口出狂言要拿他祭江,若是往日,褚时钰至少会按律处以杖刑,多半会让刁民死于杖下,只是让二十余人在当地服一年苦役? 兴修水利确实是攒功绩的良法,以丰厚薪酬招募百姓也是得民心之举…可褚时钰以往做的哪一件事不是大出风头?便是惊天动地之事也不在少!这小沟渠小水塘,辐射不过几个村的民意能起到什么作用? “七日工期结束就离去了?没有后续?”皇帝沉声问,以往褚时钰的野心从不掩饰,他也不怕这些儿孙翻出他的手心,可现在,他竟是有些看不懂褚时钰了。 “统共是留了十日有余,而且最后还开了富宾府的两座水库泄洪,探子位卑,不知端王的目的是检验新修的水渠还是其他…”徐公公深感探子不足的弊端。 皇帝反倒放松了些,又盯着奏折,这上面言明褚时钰一路派人到下游各府州,通知准备泄洪,恐怕是下游一路的水库都要开。如此大动作,若是今年大江流域真的少有水灾,倒也是件治水有方的大功绩。 那兴修水渠的事只是随性而为?皇帝心中还是有疑惑。“再说说兴修水利的细节,就明面上的。” 徐公公自然不敢节省口舌,沉声运气开始播报:“第一日,端王安排随行青壮参工,又以一日百文的薪资招募当地劳力。当日兴修水渠近一里。” “第二日,端王让寡妇出面调整了招募方式,改按日计薪为以工计酬,挖一筐土计三文,且开放了劳力条件。高于四尺又半而非病残者,不论男女皆可参工。当日兴修水渠近二里。” “第三日,端王径自下令,先是斥责随行青壮出工不出力,而后又命众青壮与当地劳力同工同酬,随行者反响热烈,半日不到完成余下二里多,而后便是拓宽水渠、巩固堤坝、加深池塘…” 皇帝已彻底放下心,就说褚时钰不可能做些好比玩闹之事,若是为这七日小渠何必如此反复折腾,怕是为了试验这按工计酬之法,以备将来之用。 “日后还是时常通传时钰的消息。”皇帝在奏折上写下一个朱红色的准字。 “就一个外围探子…”徐公公有些为难。 “够用了,加之沿途各地的眼线,有何大动作便不能逃出朕的掌控,那些鸡毛蒜皮的事,朕也不想知道。” 第41章 千金在前,能不伸手吗? 清幽小湖上有座精巧小岛,此岛无土石,雕梁画栋全是名贵木料构筑,或可称此岛为水榭,只是规模宏大非凡,不知情者常误以为岛。 水榭延出的华亭四周披纱挂缦,挡下炎炎夏日,里头更是有徐徐凉意透出,却是亭中四角都放了冰块,使在亭中的一众美人都感到好似在春日。 此时一男子散懒坐卧于竹席上,即便是略显病容,也能通过衣饰和气质窥见几分贵不可言。 “曾想三皇弟是要学本王蛰伏,做出色令智昏之态,可到底是心比天高,不过一月便又动作不断。”康王摇着头,笑容一派温和。 近前端正跪坐的幕僚愤恨出声道:“在下以为,端王不过是借痴爱寡妇的拙劣名义,动手清除身边他人耳目罢了,我等的暗探皆被一扫而空,实在可恨!” 康王淡笑不改,握住为他揉肩的小手,似是出神般问:“听闻那寡妇花容月貌,也不知到底何般姿色…” 幕僚自然也没见过,但他知道康王不会真在意那寡妇的容貌,接着声色俱厉的说:“端王天生反骨,那寡妇再是貌若天仙,也难改他狼子野心!” “狼子野心…”康王轻笑着,神色却是透出些许冷意,轻声道:“周卿,若是有千两黄金放在你眼前,只要你伸手就可能够到,你能忍住不伸手吗?” “三皇弟十六岁才开始展露头角,可在这之前,本王早已挂帅出征立下汗马功劳…如此作为都未被立储,怎能怪三皇弟伸手呢?” 周姓幕僚闻言气势尽消,咽着口水,有些不安的看了下四周。 康王依旧把玩着嫩滑的柔荑,云淡风轻的说:“父皇的耳听不到这儿,无需如此紧张,除了你我,无人知晓。” 周幕僚也想起康王对身边的把控有多严密,起码这水榭之中是不可能被他人窥听的,又是忿忿道:“可那端王也应当知道,王爷您才是名正言顺之人,这手他就不该伸!” 康王松开握着的小手,透过纱幔看向远处的山水景致,淡声说:“只是道他情有可原罢了…本王的东西,怎会任由他人伸手?” 且不管这些庙堂之上的人如何作想,依旧遥遥千里外的端王随行队最近又停下了脚步。 夏日雨季来临了,从富宾出发后大约五日,就开始下雨,且雨势汹汹,他们不得不又寻了个小城歇脚——端王主动下令的。 这小城虽小,但能也容下上千人的队伍,而这小城虽然临江而建,却不担心大江汛期,只因其地势高耸且坐落于坚固的石山之上。 此时大雨倾盆,但此时一行人却依然惬意,他们正在小城南边的六层高塔上临江看雨,雨水顺着六角的屋檐如水柱般倾泻而下… “大江后面千里的各城,有水利设施的应当都调度安排好了…只是对于避免水灾来说,作用还是微乎其微。”褚时钰抬头眯眼看着正肆意泼洒大雨的天,有些事,确实人力不可左右。 柳如思也出神望着天说:“那拜天观说,可改可求的只有人遁的一,可人又如何知晓哪些是天注定,哪些是所谓的一?唯有一一去试,既已尽力,就看天意吧。” “我觉得是有作用的,我们修建的水渠就能保护几个村庄,一路上那么多江堰水库甚至还有人工大湖,一个保一片,也能护住许多地方了!”小秦晧觉得很乐观,这些日他听闻有许多大水库,能容纳那个水塘几万,甚至几十万倍的水,就算真的有大洪灾,也能减轻许多损失吧。 “我觉得小晧晧说得对,不用太担心,也许过两天雨就停了呢~”彩云乐呵呵的吃着当地的特色点心,她是多好的福气啊,如今整日游山玩水,还能读书识字~ 褚时钰垂眸看向柳如思,大夏的江河几乎年年都有汛情,只是损失多少而已,他并非杞人忧天之人… 他们接下来还有很长的水路要走,否则遥遥旅途不知要走到猴年马月,就算他愿意,父皇也未必能容他慢慢走上大半年。可那拜天观纸条所言,不得不防,这一路上可能的凶险,他得小心规避。 不过两日后一早,便阳光明媚蓝天白云,江水也变化不大看不出有涨幅。 好似老天在无声嘲讽,只是下场暴雨玩玩而已,看把你们吓的! 小秦晧一边背包上车一边对彩云说:“彩云姐姐说的真准,真的两天就停了!” 彩云有些不好意思的笑笑,她就是随口说的。 然后小秦晧又车窗探出头对褚时钰说:“我就说不用太担心了,这两天义父给我授课的时候都忧心忡忡的…虽然那纸条说义父可能有灾,但观主也说了我会洪福齐天,那义父只要和我呆在一起,应该就不会有事的。” 褚时钰不由得眯眼盯着小秦晧,这孩子是在嘲讽吗?他这么担忧只是为了自己吗?你小子的读心术呢?! 小秦晧又转过头对柳如思说:“对了,娘的纸条虽然看着没有凶险,但也似乎有不好的意思,娘也要一直在我身边,这样就不容易发生坏事了。” 柳如思在车里坐下,好笑的说:“娘什么时候不在你身边了?” “也是,娘最疼皓皓了。”小秦晧又开心的笑眯了眼,窝到娘亲身边贴着坐下~ 褚时钰心松了松,小秦晧让他跟紧,又让娘亲一直在身边,这不就是要他们三个呆一块儿吗?这小子莫不是在暗暗帮他? 在陆路上又行走了三日,虽是时有小雨或阵雨,但都影响不大,水势尚好,褚时钰便决定领众人再次登船。 这次只有七艘官船,但船的规模却比之前更大,因为接下来的大江更宽阔。而他们会顺江而下,少则三日最多五日,便会直至武阳府,此后大江上的水路便结束了。 正当褚时钰又故技重施把小秦晧抱起时,孙知照匆匆跑来急道:“王爷,北方得来急讯,荥州及上游区域连日暴雨致大河溃堤!水淹沿岸万亩良田,死者流民不计其数!” 褚时钰一时不知该如何作想,他千防万防大江水灾,没想到是大河溃堤… 不过水淹之地距他们此时有千里陆路,无论他们之前怎么走,现在也到不了荥州。 而他们如今的计划是先到武阳府,到时快可借道淮水行于大运河半个月便可达京城,慢可行于陆路再走个一两个月,当然他是更倾向于慢慢走的。 “王爷,我等可要转道去荥州?”孙知照殷切问道。 褚时钰看着大船,似乎是漫不经心的说:“康王封地更近,八皇弟不知现今何处,但想必也不是太远。” “可圣上未必会派他们去救灾啊!”孙知照一边抓心挠肝一边有些疑惑,王爷自展露锋芒以来,什么事不是先争一争再说,初时赈灾,去年请缨西南,哪次不是争来的机会?这次救灾难道要留给那两位? “先到武阳府再说吧,要去也是从那儿出发更快。”褚时钰的脸上看不出是什么意图。 但孙知照还是焦急着说:“这是没错,但王爷可以先飞鸽传信至京城自请赈灾,否则朝堂天高地远,这事儿就真难落到我们手上了!” “不必,上赶着的事做多了也不好看。”褚时钰坚定的否决,他知道孙知照在想什么,但一是他不想带着柳如思几人去风险极多的大灾之地,二是他觉得争那些有点没意思了… 他真的对那个位子感兴趣吗?细细想来并没有,只是他也没有别的想要的,于是投身于这明争暗斗之中,只期待每次的获胜,直至赢下最后的胜利。 而现在,他有新的战局了,对手是个死人,他处于极端的劣势,但最后的大奖是他极想要的…褚时钰转头看向柳如思,柔声问:“要上船了,你要不过来牵着秦晧?” 柳如思正在消化他们对话里的信息,听到问话她有些尴尬,之前不过是离谱的担心他会把秦晧扔江里而已…如今这点信任还是有的了,她清咳了声说:“不用,赶紧上船吧,别耽误了。” 褚时钰面上云淡风轻,抱着小秦晧踏上甲板往船上走,心中却大惑不解,她不是会因甲板不稳而害怕吗?怎么这次不一样? 看她现在的神情不像是害怕的样子,难道上次是别的隐藏的原因?那会是什么原因让她突然靠近?褚时钰脑中不断回忆当时的状况,重新进行分析。 还留在原地的孙知照心急不已,王爷是怎么回事?莫不是那时受重伤,被邪祟趁虚而入,影响心智了吧! 大船扬帆起航,水缓风顺很快就离开了码头。 柳如思和彩云放好东西便走到船舷边观望远去的码头,小秦晧和褚时钰自然是形影不离的跟着,这四人组都快定形了。 突然小秦晧指着大江的岸边大喊:“那个骑牛的!是不是个道士?!” 柳如思几人闻声也很快在岸边找到了那头牛,接着锁定牛背上的人,一个发髻散乱身着歪扭道袍的老头! “岸上可是拜天观观主?!”柳如思放声大喊。 牛背上的老道士似乎听到了声音,朝大船上看来。 柳如思更加竭尽全力的喊:“天清还在等你回去!你早点回观!” 也不知道这句话老道士听没听见,只见他越来越小的身影似乎取下了腰间的葫芦,冲着他们遥遥举起。 眼看是不可能再听到了,柳如思不再白费嗓子,他们也不可能真的去抓观主回去,只能希望观主良心发现,想起观里还有个小孩在等他。 第42章 和光书院 顺风而行的大船速度很快,不多时就连整个岸口都看不见了。 但船上的柳如思和褚时钰前所未有的同仇敌忾,皆是在不满那个老道士! “那道士衣冠不整,全然不似他人所言拜天观观主的仙风道骨。”褚时钰眯着眼睛,怕不是招摇撞骗的,那岳千章不过是瞎猫碰上死耗子!故意留些模棱两可的破纸条等人上钩!害得他草木皆兵,到现在还在疑神疑鬼! “看他懒散骑在牛背上,也瞧不出是要去什么地方,往什么方向。”柳如思神色冷冷,这老头悠哉悠哉的也不像在办正事,怎么能放心把那么点大孩子扔那儿一年不管的! 褚时钰与柳如思对视一眼,随后他沉声开口:“不如我派艘小舟回头将人寻来,有什么疑惑也好问问这老道。” 还真要抓人?不过抓来也好,就算不能押回拜天观,也能当面了解一下到底是出于什么心态,才能在外浪荡一年不回去,柳如思点头表示认同。 见她意见一致,褚时钰心中的不快就顿时变作欣喜,难得有这种和她站在同一战线的感觉,也算是另一种意义上的亲近了一些? 小舟载着一人一马迅速靠岸,接着人骑上马疾驰而回,往回寻找骑牛老道。 褚时钰命人收了风帆降低速度,而后几人在船中的舫室坐下,一边喝着茶一边等着派出的侍卫把人带回来。 然而等了半个时辰,却见依然是那一人一骑单独飞奔回来。那人弯弓搭箭,箭枝命中大船的船舷,立即有侍卫上前取下箭枝递与褚时钰。 褚时钰眉头微敛,取下绑于箭上的字条。 ‘行至码头未见有牛,更未见骑牛者,已命码头官史搜寻,暂未有获,先此回禀。” “没找到?”柳如思疑惑问道。 褚时钰眼眸低垂,不解的蹙眉。“从遇见老道至我派出小船不过片刻,快马加鞭赶回那地也只需片刻,那老道不像是会急着跑的样子,怎会找不见?” “说不定是那老道走进了附近的山林中,找不到就算了,本就是未曾谋面之人。”柳如思以为他深受那预言纸条的困扰,不由宽慰道:“我对你的过往了解不多,但只是听闻少许都觉得酣畅淋漓,你的人生,怎是那十余字就能框住的?” 褚时钰闻言展眉,只是依旧眼眸低垂看不清神色… 见他不再苦大仇深的样子,柳如思的安慰便点到为止,转头对梅红说:“帮我去请马大夫来吧,难得路程在船上,能向他讨教医术。” “是。”梅红已经熟悉这项工作了,立刻转身去请人。 褚时钰摩挲着手指,悄悄抬眸看向注意力已经不在他身上的柳如思,暗自气恼,怎么就不多安慰几句呢? 还是要怪刚刚没压住心喜,眉头松得太快了… 给岸上的侍卫传去消息,让其继续在那附近找找,不过褚时钰也不再将老道士放在心上。近日上游没有涨水的消息,目前这一段也没有大雨的预兆,剩下在大江上的几日很难再起波澜了。接下来大江比较危险的下游会避开,可能走的淮水汛情较少,而且他非必要也不会走淮水。 而远在千里之外的西南,金燕城稍远处有座清幽宁静的山庄,此时大门被叩响。 大门吱呀打开,山庄的门房虽是下人打扮,却是彬彬有礼的谦和问道:“这位兄台来和光书院可有要事?” “我是金燕城的驿使,有信件寄给和光书院的岳千章,你们这书院也是好难找…”驿使抱怨道。 “岳掌院的信件?”门房赶忙接过驿使掏出来的信,另一手拿出一角碎银递出去说:“兄台辛苦了,之前来的驿使我们都眼熟了,您是刚被安排至这一带就职?” “我今年刚到这儿,之前都没来过金燕城,不过你们这书院确实偏,我骑着马在外面山边逛了半个时辰,才看见有条小道。” 驿使不舍但坚定的推开了碎银,他们时常接传秘要,最忌讳的就是收受他人礼金,否则一旦有了泄密的怀疑,收的钱就可能会变成洗不清的龌龊…不过好在这活儿月银不低,而且每送一趟都会按情况另发一笔补贴。 门房也不再递碎银,而是笑着说:“让您费时费力了,可要进来喝杯茶水,歇息一会儿?” “我…就在门口坐会儿,你赶紧去把信给你们掌院吧!若是他要找什么地方,我这两个月也把金燕城周遭走差不多了,可以问问我,说不定我知道怎么走。”驿使费了好大的劲才把上头交待的意思自然的说出来… 门房满心疑云,这驿使说话怎么古里古怪的?他才刚来金燕,凭什么觉得掌院需要找他问路?门房心生警惕,便不再邀请驿使进去,顺着就让其在门外坐着,还交待了句,要走可以不用打招呼——就是赶紧走的意思。 “掌院,有您的信。”小厮将书信双手奉给端坐于书案前的老者。 “放着就是。” 老者接着将眼前的试卷批阅完成,才拿起案上的信件,看到上面的漆封微不可察的皱了皱眉,随即又神色如常的拆开信件。 只是展开看见上面的字迹,他就有些惊喜的又拿起信封细看,果然,上面是一样的字迹,写着:…和光书院,岳千章岳老先生收。 “父亲,何事如此喜形于色?”一个清瘦男子走近问道,此男子一身儒雅气质,只是脸上有些点点黑痂影响了他的容貌。 岳千章笑着将手中的信递出说:“子谦,来看看这字。” 岳子谦接过信纸,稍一看也露出略微的欣赏之色道:“虽没有大家笔法,但干净清楚,很是赏心悦目。” “这世上啊,最难得的就是干净清楚!”岳千章略有叹息,随后又道:“字体端正不斜显风骨,然而转折不硬笔锋不利,可见以柔为主不喜争端…总说字如其人,这次我却不知是哪边走眼了。” “父亲何出此言?”岳子谦稍看了几行,就知道这是父亲所说的于他们有恩的柳夫人。 “唉,这柳夫人虽是于我们有大恩,但我这心底,却总怀疑她是个以色惑主偷奸耍滑之人,那日出言建议也有投机取巧之嫌…” 岳千章有些惭愧道:“可你看她的字,毫无花哨不行技法,哪有一点魅人与讨巧?” “父亲,你看字是对的,是看人错了。” 岳子谦笑容清朗,又递过信纸说:“柳夫人说她远赴京城不便经营西南事务,又自谦腹中无墨担不起书院的责任。而后提及她的出身,金燕城东的偏僻山村,其叔父操心家中两老两小还有她不着调的生父,柳夫人担忧叔父会劳累过度,托我等偶尔代为探望。” 岳千章细细看起书信内容,不多时就一边看一边羞愧不已的说:“是看错人了!这分明是通情达理之人!是体恤入微之人!” 不过看着看着,岳千章脸上其他神色散去,唯留下疑惑和肃然,脸上岁月留下的沟壑越来越深。 “可是这后半段写了什么难事?为何如此凝重?”岳子谦还没看完书信。 岳千章将信放下,思索着沉声道:“柳夫人要我等在村中不要提及端王,若有人问起她身边之人,便隐瞒端王身份及姓名,称与其不相熟只知他名为秦义,或有人会认为秦义便是她的丈夫秦烈…勿予赞同也不必反驳。” “柳夫人并非端王妾室?这所言何意?”岳子谦认真看了好几遍,却依然未窥得柳夫人的用意。 岳千章凝眉站起身说:“现在就去一趟东山村吧,也许去了就知道了。” 岳姓父子二人很快备好车马走出和光书院,只见一使差打扮男子殷切上前问:“是岳掌院要出门吗?是要去什么地方?我是刚刚送信的驿使,要是顺路就同行如何?” 父子二人不动声色的对视了一眼,岳子谦便开口说:“此趟是去金燕城有些要务,兄台若是要回城,自可同行。” “去城里?!”驿使明显为难住了,最上头的主子随几封信件带来吩咐,说是和光书院的人若是要去东山村可替其引路,但不用主动明问。 主子为什么有这样的吩咐不是他该考虑的,他要做的就是遵命完成吩咐…可现在怎么办?难道日日来守候他们何时要去东山村? 岳子谦观其神色,又转言道:“中间可能要去趟他处,大约同行是只能走到半道了。” 驿使又从容起来,憨笑道:“那先一起走吧,我还有包裹要送,说不定到时还是同一路呢!” 对此驿使很自在,他随时可以真的同路,他已带了主子交待准备的外地特产,以柳夫人的名义送过去就行。主子早有交待,固定一两人往后常去东山村,暗中照料东山村的那户人家,只是不可向外宣扬东山村地址所在。 岳姓父子又对视一眼,岳子谦便淡笑说:“那就一同下山吧,书院的车马都备在山下。” 和光书院所在的山很高,但山院只坐落在靠下的山腰平缓处,是以台阶不多便到了山脚。 一路上父子与驿使也没搭话,驿使牵出拴于林中的马,父子坐上朴实但稳固的马车,便一路向南边的官道而去。 “父亲觉得这驿使有何蹊跷?”岳子谦轻声问同车的父亲。 岳千章总归是朝堂上退下来的,许多见识都还在。“那信封之上是端王漆印,带此印记必不会随意让人接手。” 闻言岳子谦也反应过来悄声问:“那这驿使是端王的人?” 岳千章无声颔首,他自退隐最不愿的就是再与这些九五至尊龙子龙孙有牵扯…可这端王,以前无瓜葛,现在倒是沾染上了。 第43章 并非朽木 车马行至金燕城东的官道岔路上,驿使主动出声道:“我要往这岔路走,去一偏僻小村送包裹,岳掌院可是同路?” 岳姓父子已经拿定了主意,岳子谦出声道:“那可是巧了,我等依然是同路。” “那便走吧。”驿使也不废话了,笑呵呵的就率先往乡道上走。 车与马拉开少许距离,车中岳子谦低声道:“柳夫人信中写明如何去往东山村,详尽细致,我等不可能找不到,哪需这驿使领路?” 岳千章沉声道:“这信除外封再无遮拦,漆封既是端王下印,怎会不知内容?可底层差吏若无吩咐,定不会多寻麻烦。” “难道此举为监察,柳夫人是受制于…”岳子谦也神色有些肃然。 岳千章不再出言,车中父子满心皆是思虑。 马车一路跟在驿使之后,从乡道拐进一条小径,此道正如信中所说,左侧有几棵桑树右侧有平矮大石。 几人沉默不语,直至进了偏远小村,甚至到了信中描述模样的农院门口,那驿使才想起要掩饰般说:“岳掌院也是要找这户人家呀?我要送的包裹也是给这家的柳荣贵的!” 岳千章面无表情的走下车,对驿使不屑一顾,岳子谦也神色淡漠,不过漠然回了句:“已至目的,之后便各行其是吧。” 驿使能隐约感觉到这对父子对他的态度莫名变冷,但主子只交待引路,这二人以后便无相关,他们就是冷若冰霜又与他何干? 驿使甚至换上了亲切的笑容,对着院子朗声喊道:“柳二爷!有您的包裹!” 此时正值午间炎热之时,柳荣贵跟媳妇正在院棚下滚碾稻谷去壳,听见喊声皆是放下活计,疑惑的往外走惊奇问:“赵驿使,昨日不是才送信,怎么又有包裹?” 赵驿使对此也准备好了说辞:“正是随信件而来的包裹,昨天被我遗漏了,今天来补送一趟!” 驿使说着就解下绑在马匹上的包裹递给柳荣贵,一边笑呵呵的说:“你家刚好有客人来,驿站也还有它事要忙,我就先走了。” “那赵驿使路上小心,下回来有空再进来喝点茶吃个饭!” 柳荣贵热情的往外送了几步,便看向如松竹般静候在旁的一老一少,恭敬虚声问:“鄙人柳荣贵,两位先生可是找我家中长辈?” 这老少二人都是一身文人墨香,光这气质就不似凡夫,柳家兄弟都只能识文断字没有更多才学,哪能结识这样的人。所以柳荣贵猜测这老者可能是病榻上老父的旧识。 “老朽名为岳千章,这位是犬子岳子谦,都来自和光书院,受柳如思柳夫人所托,前来探望。”岳千章见柳荣贵敦厚而礼敬的模样,也还以和颜悦色。 “又是小翠啊…”柳荣贵无奈又看了眼手中包裹,这才出去不到一个半月,已经往家里寄了五六趟东西,不过和光书院的人… “可是秦晧进了和光书院读书?我就说他天生聪慧,就是五岁也不比那些七八岁甚至十几岁的孩子差!”柳荣贵喜上眉梢,为小秦晧感到高兴。 岳家父子一愣,这情况柳夫人倒是没提过,岳千章也不想他误解,连忙解释说:“非是如此,月余前家中三人身患重病,老朽曾到北边拜天观祈愿。而柳夫人知晓治病之法,便好意出言教与老朽,如今家中三人病愈,老朽无以为报,此番便受柳夫人托付而来。” “这样啊。”柳荣贵喜意稍减,但也不意外,他那侄女会些奇怪的医术村里人尽皆知。 回过神柳荣贵又忙做出指引的动作说:“光顾着说话,都忘了还在门外了!两位岳先生快请进来喝点粗茶,到阴凉处再说说我那侄女。” “那老朽就却之不恭了。”岳千章也打算了解一下这柳家的情况,探望不能光是看一下,而是若有什么需要之处,就要尽量相帮照顾。 进到堂前,便有两个总角之年的男孩好奇的打量着他们,他们跪趴在侧旁低矮的小几上,其中十多岁的男孩展着一本书,另一个大约七、八岁的男孩正提笔写字。 岳姓父子在书院都承担授课之责,对孩童的学业最是记挂于心,两人的脚步都不由得朝男孩们偏了些。 瞧见小几上男孩的字迹,岳子谦面上无惊无喜,语气平和的问道:“在听写论语里仁篇?” 正提笔的男孩慌张的点头,他没上过私塾,但之前爷爷教他们读书的时候很是严厉,眼前的年轻先生虽然神态柔和,可不知为何,他比面对爷爷还要紧张… “字体结构还不合宜,不过每一笔都认真。”岳千章评价道。 岳子谦自然知道父亲的意思,资质一般甚至略为愚钝,他们书院的孩子八九岁都能写好字了,不过孩子心性不错,有潜心苦学的态度。 “唉,我家这两个笨得很!小秦晧出发前就能熟读会背到子路篇了!那孩子可是先倒背了孟子的!”柳荣贵对着两个孩子摇头叹息。 一直不作声的赵春芳就不乐意了,出声反驳道:“你两个孩子就是正常人!怎么就笨了?跟小秦晧那种天才有什么好比的,这世上有几个三岁就能过目不忘的?” 柳家两兄弟默默点头,他们早被大侄子的才能碾压过了,现在都认清现实生不出嫉妒了。而且秦晧对他们挺好的,以前会给他们分零食,最近也给他们寄了好玩的。 昨天还来信说,他们背不会文章,可能是因为都在房间里读书写字,让他们搬到正堂学习,说正堂光线好空气清新,学东西更容易记得住…好像真的有用,今天背东西顺畅多了! 岳家父子惊疑对视,夸张了吧?五岁倒背孟子,还背到了论文子路篇?至于过目不忘,一般都是过赞,例如读上几遍就能背下一篇短文的也会被称为过目不忘,不过这样的已经是天资非凡了,他们书院也少有。 柳家夫妻招待二人在正堂坐下,倒上茶水开始聊拜天观遇到柳如思的事,而柳家两小孩也很快脱离对客人的好奇,自觉的小声听写。 不过正堂就这么大,岳家父子都能听见柳家大儿的声音,听着他的声调和断句,岳子谦就不由得皱眉道:“这两孩童应已过入学之年,为何不在书塾受教?这般不通其意的死记硬背,再是勤勉也难有所成。” 柳荣贵有些尴尬道:“家父曾治学生员,只是早年院试时,过了正试落选复试。虽未得才名,但想来教识文还是足够的,所以两小儿都在家中自学…” “不过今年家父精力不盛,我也在思量将他二人送去何处读书,昨日侄女来信也是劝告我早日决定,不要耽误了孩子。”柳荣贵有些不自然的看向两人,柳如思信中有说,要是有远志,和光书院是个好去处。 若是他这两孩子有天资,他肯定砸锅卖铁也愿意供他们去和光书院,但他很清楚自己的儿子天赋一般,和光书院他根本就没考虑过…普通私塾倒是会让他们去,不是两个文盲就是柳荣贵对儿子们的期待了。 岳千章父子都不由得笑了,柳夫人信中委婉的让他们看看柳家两小儿的资质,但再三说明若是朽木就无需费心,字里行间都透露着对这两孩子的不乐观…所以他们来这一趟也没抱什么希望,教书人最怕遇到难成器的朽木,他们也不会硬要自讨苦吃。 不过现在看来,这两个孩子只是天赋一般,又被胡乱教导而已,并非是不堪造就的朽木,若是得到尽心雕琢未必不能成才。 “既是在寻书塾,那就将他二人送来老朽的和光书院吧!老朽不才,唯教书育人有几分心得,当会尽力助二子学有所成。”岳千章直言自荐道。 “这…我这两个孩子愚钝,怕是会对不起岳先生悉心教导,浪费许多钱财心力。”柳荣贵很是为难,和光书院颇有名气,可束修也不低啊。 岳子谦温声道:“若是璞玉却无人发掘才是浪费,我等受柳夫人托付前来探望,见他们勤奋好学,顿起栽培之心,自然会免去一应资费。” “而且传闻似乎有所误解,望子成才,是需有一定财力支持的…和光书院的八十两束修是不低,但包含衣食住宿、书本笔墨等一应所有。” 听到免学费柳荣贵自然心动,但又担心一听不用钱就答应会显得太过市侩,便支吾着半天没出声。 “真能收下他们吗?若是这样那可要好好谢过两位岳先生!”一旁的赵春芳赶忙拉过两个孩子,示意他们磕头行礼,孩子能有出人头地的机会,要是被自家男人放跑了,她能掐死柳荣贵! 一番感谢和客气,两个孩子的事终于暂时放过,岳家父子和柳家夫妻又得以聊起柳如思的事情。 由于刚从孩子的学业中转移,柳荣贵顺着就问道:“岳先生之前没见到小秦晧吗?小翠前两年就在攒钱,计划着要把他送去和光书院读书了,以小秦晧的资质你们不可能会拒绝吧?” 岳千章当然想起在拜天观看见的那个幼童,正是因那孩子眼神灵动神采奕奕,又与他重病的幼孙年纪相仿,心中有感,他才愿意恭听柳如思的建议之言。 “老朽曾有谋面,但柳夫人并未提起幼子入学一事,而后我心忧儿孙匆匆回家,柳夫人也启程去往京城了。”岳千章遵循信上的意思,不提及端王。 不过也正如信中说,柳荣贵自然的就说起:“那可能是决定和侄女婿一起去京城再求学了,秦烈…秦义要考功名最后肯定是要去京城的,只是我没搞懂他是怎么个章法,院试乡试也没听说他考过。” “岳先生你们肯定更懂这些,秦义这样直接去京城能考会试吗?还是有别的门路能在京城参与院试和乡试?” 第44章 阴险狡诈是一脉相承 “端王褚时钰十七岁状元及第!是有史记载最年轻的状元!也是独一个的皇子!他还要上哪去考功名?!” 在回程的马车上,岳千章横眉怒目声色俱厉! 岳子谦默不作声却也满脸肃然怒意,他怎么也想不到,来这偏僻东山村,会知晓世间竟有如此荒唐之事! 柳夫人的叔父敬仰饱读诗书之人,聊不到一会儿就对他们畅所欲言,他们强掩声色,却听得一句比一句惊怒交加。 端王身受重伤之事他们也有所耳闻,原来竟是柳夫人出手相救悉心照料。可此后端王的所作所为,无一件事该是正人君子所为! 他们就在金燕城周,且消息灵通能得一些朝堂之事,怎会不知端王一经回归便立刻调兵剿匪!这哪是柳荣贵以为的失忆!这分明是有心欺瞒! 若只是以防身份暴露引来危险,故而自称失忆也算情有可原。可便是听得柳荣贵的只言片语,也能窥见端王是在邯郸学步,逐步模仿柳夫人亡夫的行径! 柳夫人一早就拒绝将其认作亡夫,让其另起代名加以区分,可种种巧合加之端王有意坐实,导致村中人尽数相信所谓秦义便是秦烈归来之事! 柳夫人知其不是亡夫,或许是别无他法,待到端王勉强伤愈,就坚决将其驱离,赶其走时甚至不要其金银财物,可见不贪图荣华富贵。 可端王离开半月余便锦袍跨马,携人手而至! 柳夫人已有将来目标,要送幼子到和光书院,又对亡夫情深似海,有何理由自愿跟随端王? 而端王当日来,柳夫人次日一早就走,如此匆匆,足见端王何等强硬! 柳荣贵以为那是秦烈深情不改放不下妻儿,可岳千章父子知其端王身份,只觉得滑天下之大稽! 救命大恩却报以巧取豪夺!要毁人清誉! 柳夫人应是早料他们会听得荒唐言,先行交待,勿予赞同也不必反驳,怕是她深知无力反抗,不愿合污又恐连累村中亲友心忧… “我道那日为何请柳夫人移步诊脉,却是端王先上前厉声否决…曾以为是柳夫人惑主技高,使端王对她关怀备至。” 岳千章渐渐平息怒火,叹息说:“怎知,竟是端王将她桎梏于掌中,身不由己…” “父亲,我等就坐视不管吗?”岳子谦正色直言,这荒谬之事若是不管,恐怕心有不安。 岳千章却神情低迷,面有愧色道:“为父无能啊…他们父子的阴险狡诈是一脉相承,可这天下毕竟是姓褚的天下,父是君,子可能是未来之君。” 岳子谦年轻气盛些,却不是莽撞无知,听得此言也是面带哀戚,无力闭眼盖住眼中忿忿之色。 “更主要的是,就算我等能道破真相,让天下人识得端王的道貌岸然。但柳夫人已被带走近两月,便是自由,也是名节尽毁…” 岳千章又是重重叹息:“倒不如期盼端王能有几分真情,于金丝牢笼间善待柳夫人。” 车厢里沉默了许久,质朴的马车虽稳固却行走缓慢,不过也在黄昏之前,行至书院山脚下。 “可我与妻儿的救命之恩还未报。”岳子谦突然清冷出声。 马车停下,父子都未有所动。 岳千章深深望着亲子脸上的决然正色,忽而欣慰展颜,像个平凡的慈祥老人。 “子谦,你可知之前我为何要将和光书院赠予柳夫人?” 岳子谦不言语,静待父亲解答。 “这书院乃是我等于世俗眼光中最具价值之物,若是目光短浅贪图外物之人,便会欣喜接受。我等虽痛失苦心经营的一应所有,但自此恩德皆尽可重归陌路,免得日后纠缠不清。” 岳千章沉声问:“你可知我等最具价值的是什么?” 岳子谦略为思索便答道:“一身才学,毕生心力。” “是了,若是小人恐怕报之以琼瑶也难明其中滋味。可今日的字里行间,往日的一鳞半爪,都可窥见柳夫人的为人。” 岳千章铿锵有力的出声道:“报君子之大恩,当为其鞠躬尽瘁,竭尽心力!” “父亲所言极是,我正是想此去京城,就算不能助柳夫人脱困囹圄,便也能就近防备,若是柳夫人落入绝境,当殚精竭虑舍命相救!”岳子谦郑重其辞。 岳千章点头认可,眼中有思虑万千,而后说:“若去京城,将你妻子林清芝一同带去,否则你一男子怕是多有不便,别引得端王心生猜妒,反倒置柳夫人于险境!” 岳子谦也领悟到关键,不过又有些犹豫的说:“那便将崇儿也带去,崇儿年幼怕是离开不了清芝。” “你还怕为父照顾不好崇儿?就留个孙儿陪陪我这老骨头吧!”岳千章吹胡子瞪眼抱怨道。 “大哥就在百多里外任知洲,三个侄儿哪个不能来陪您,何必拘着崇儿。”岳子谦脸上露出笑意,父亲也太过宠爱他儿子了。 “哼,你大哥痴心仕途,三个儿子也是沾染趋炎附势之气,看见都心烦!”岳千章鼻孔出气似是不屑,随即又眼含思量,似乎想到什么。 “当日我虽只是匆匆看了几眼,但也觉柳夫人的幼子眼透聪慧,就算柳荣贵言过其实,也该是有些天资。你去到京城看看能否寻得机会指引…若是近墨者黑,成了褚姓父子那般不择手段之人,就可惜了!” “儿子会尽力而为。”岳子谦应下嘱咐,而后说:“那我与其他先生交接一下在授的学业,过几日便出发吧。” 岳千章却笑道:“不急,你早过院试已得才名,可之前无心仕途未再多考。此行虽不是为功名,但若无官身相傍,怕是行事艰难…正好这些日还可报考乡试,本府秋闱就在下月,你先将这举人考了,放榜后再去赶考明年的会试,正好能名正言顺的到京城。” 岳子谦微愣,抬手摸了下还未掉完的点点黑痂。 “你这脸上不过数颗小点,落痂之后也不显眼,若非遇上有意刁难者,定是无碍的。”岳千章对他的担心不以为意,转头又叹息道:“倒是崇儿,满脸星罗棋布…应是无缘科考了。” 岳子谦也心疼了一下,不过随后又释然道:“能平安活着已是幸事,若是真是喜欢读书不考功名一样是读,何况他顽皮喜动看不出有读书资质。” “正是如此,平安无事已是天赐,才更感念柳夫人带来的机缘!往后去京城莫要管那位子上将是子丑寅卯,一则尽心报恩,二则…为黎明百姓也尽些力吧。”岳千章语重心长。 “儿子谨记父亲教诲。” 大江东去,几艘大船被翻腾的江水带走了几日的光阴。 褚时钰心情舒畅的拉着小秦皓走下船,接下来没什么水路了,短时间都不用再多心那破纸条的事情,而且,柳如思三人终于不再背着那碍眼的背包了! 因为那三个背包就没派上过用场,柳如思终于在船上时把几个背包都收进行李中,只让小秦皓和彩云各自随身带些银两。 柳如思的心情也不错,她终于学会一点点诊脉的技巧了,这几天她在马大夫的指导下,几乎把整艘船的人的脉搏都摸了个遍!虽然目前能明确诊出的只有男女的区别,好像没什么意义,但这是个好开端! 以后有大量普通人和不同病人的脉搏对比,慢慢就能掌握这项技能了——这也是为什么中医是非常需要经验积累的学科,没有老师带领着积累经验,看再多书也难入门。 然后,他们的快乐就出现了转折。 一封由信鸽传来圣旨打乱了褚时钰的计划。 数天前的京城,荥州大河决堤的急报传进朝堂。 “启禀陛下!荥州洪水泛滥,数万亩良田被淹绝收,无数房舍被毁,百姓流离失所。微臣建议,立即拨款运粮,派出有能之士主持赈灾,减轻灾情的后续损害!” 皇帝颔首道:“正该如此,众爱卿可有主持赈灾的人选?” “禀陛下,微臣认为大灾过后,若有皇子亲临抚恤,定能让受灾百姓心感慰籍,感念皇恩浩荡!” “嗯…那依你之见,朕的哪位皇儿适合去往荥州?”皇帝褚天明一副纳谏如流的姿态。 “微臣举荐八皇子!八皇子在去往西南边关的路上,近日正好与荥州相去不远!陛下让八皇子去边关服役是想磨砺八皇子一番,而此等天灾最是考验心性和能力,也能使八皇子受到历练!” 举荐的大臣言辞恳切,皇帝把八皇子送边关,对外的理由就是磨砺,即使所有人都知道不是这回事,但皇帝这么说那明面上就是这回事。 皇帝微微闭眼,似乎是认真思索了一会儿,然后摇头说:“时琪年幼没经过事儿,灾区状况稍微复杂些他可能就应对不来,到时反而耽误了赈灾,担不了此重任。” 顿时朝堂上许多大臣脸色难看起来,但也有一部分大臣神情更加活跃。 吏部尚书站了出来,躬身道:“微臣举荐康王!康王昔年于北方战场大胜瓦剌,可证明康王能力不俗可担重任,且康王封地就在不远,而康王又是嫡长子最能体现陛下对灾情的重视!” “不可,琨儿身体不好,大灾之后往往有大疫,若是染了病气,岂不是要朕痛失爱子?”皇帝拒绝得很干脆。 顿时吏部尚书的脸色比之前那些大臣的脸色更难看,别人不知道康王的病怎么回事,但皇帝耳目众多怎么可能不清楚?可明面上如此,也只能如此,难道皇帝还是不想重用康王吗? 皇帝人群里扫了一圈,没有褚时钰的党羽站出来吗? 第45章 补上‘自荐信\’ 早在上朝前皇帝就有决定了,褚时钰试验那按工计酬的方法不知要用在何处,而他又一路搞什么心忧水灾的把戏,干脆就把真水灾交给他处理,倒要看看他会不会透露出几分真实目的。 然而皇帝没想到的是,往日事事争先的褚时钰自荐信没来,或许是晚了几天或许是没收到荥州大河决堤的消息…但这也无碍,只要有站队褚时钰的臣子,必定会主动站出来为主子争取良机,皇帝便会应下。 皇帝先是扫了圈众臣,而后目光看似随意的落在鲁达庆身上,之前他力谏出兵剿匪应该是为褚时钰说话的,或许是武人头脑不够灵光,没想到要给主子争取。 “兵部右侍郎,你来说说,哪个皇子更适合去赈灾?” 鲁达庆没想到问题会问到他头上,这些事向来是文臣来斗法的,他站前一步,魁梧的身子却有些缩着,吱唔了一会儿说:“微臣…觉得哪个皇子都很好。” 高位上皇帝眼睛眯了起来,挥手让鲁达庆退下,又扫视了一遍好几百的大小官员,褚时钰居然没有一个党羽?!一个都没有? 皇帝知道褚时钰不爱结党营私,这也是褚时钰几乎功高盖主,皇帝还能安心容他的原因。褚时钰只明争,明面上比哪个都争得凶,但争得光明磊落,别人来阴的他也想办法揪出来从明面上报复。 但褚时钰这些年赈灾、中状元等等丰功伟绩不断,皇子中无人能出其右,不可能没有人主动攀附。 皇帝心里有很多猜测,可目前没有人站出来提褚时钰,他也不能自己提,身为皇帝对哪个皇子表现出优待会导致失衡,特别是褚时钰本身就出色的情况下就更不能。 “既然还没有合适的皇子,那众爱卿就先退朝想想,明日一定要给出人选。”皇帝直接结束早朝,他做的决定怎么会因为这点小麻烦改变。 退朝后的御书房内。 “徐进,褚时钰在大江官船上了吗”皇帝问道。 徐公公立刻回应:“回陛下,按端王出发的本地码头探子的消息,端王目的地是武阳府,应是还要在船上至少两三天。” 先到武阳再去荥州确实更近,皇帝闻言也确信褚时钰是要争的,否则一路沿江就能直接上大运河回京,不需要在武阳停留。可能是自荐的传书飞鸽出了什么意外,这样的事也不罕见。 “马上传个信到武阳,备两百匹良马,让褚时钰一到岸就领骑队,七天内赶到荥州主持赈灾。” 皇帝有条不紊的安排着:“另外,让都察院明天上朝时派人传个讯,就说端王意愿去赈灾,已在前往途中。” 自荐信出问题,那就帮他补上好了。 武阳府官渡码头,一艘艘大船已经停入船库,准备明日纤运回到原府州。 而褚时钰一脸阴沉的看着手里的密旨,让他直接去荥州赈灾?!还要七天内赶到? 若是全队骑行,七天时间是绰绰有余的,可马车的速度不够!强行快速行进且不说车会不会散架,里面的人都要颠出病来,还不如骑马呢!难道要让柳如思几人骑着马跟他一起风雨兼程?! “王爷料事如神啊!比起自荐,直接被委以重任,显然更得体面!想必王爷是料到之前有过赈灾经验,陛下很可能会选中王爷,所以才不送自荐信吧?” 孙知照喜出望外,原来王爷洞如观火比往日更加神机妙算了,是他没能跟上王爷的步伐! 褚时钰暗暗冷瞥孙知照,但也不否定,密旨也是圣旨,除非不想在大夏朝混了,否则就不能抗旨不遵,荥州他是必须去了,反驳孙知照没有意义。 孙知照看不出王爷细微的神情,但一旁的柳如思看出来了,褚时钰很不高兴,猜测他可能还在忌讳纸条上的批命。 “若是注定就不可更改,但纸条所言之意是有生机在的,就算去荥州也未必会遭难。” 褚时钰抬眼望着柳如思,眼里还是一片忧心忡忡,嗯,多说点~ 孙知照又开始别扭,纸条的事他也在场,可王爷是贪生怕死的人吗?在战场上刀剑无眼可都没见王爷退缩过。 “褚先生才智非凡,乃栋梁之才,定是救民于水火的不二之选。既然也已接到旨意,不如逆流而上扛下千里之任。”柳如思激励道,她是希望褚时钰能去救灾的,以他的能力应该更能帮到受灾百姓。 褚时钰眼中的忧虑淡了一点点,可还是犹疑不定。 柳如思隐约感觉到了,他可能是故意的,她神色复杂的打量了褚时钰一会儿。 “褚先生,我希望你能去荥州。”柳如思望着褚时钰,眼中有希冀和鼓励。一方苍生的命运太重了,她这点微不足道的爱恨不该成为阻碍,况且,只是小小让步。 “好,我会去。”褚时钰当即应下,够了,暂时够了!他都压不住嘴角的上扬了,柳如思终于对他有所求了!尽管是为家国大义,但这也是极好的开端! 孙知照不由得对柳如思投去认同的眼神,柳夫人深明大义!能对王爷起到很积极的作用! 去是肯定要去了,但柳如思三人该怎么办就成了问题,褚时钰是绝不能接受离她太远的,若是能做到就不会有强行带走的事了… 可他也不想柳如思受鞍马劳顿的苦啊! 与此同时,康王封地。 “嗙!” 一众美人跪倒在地,她们听不见声响,但能看见玉瓶碎了一地,而她们的主人康王脸上是骇人的怒意。 往日直言献策的周幕僚,也垂着头跪在近前一声不敢吭。 “三皇弟还未到武阳,便有二百马匹等候!亲王随行骑队按制不可过一百二十!就算是他想僭越,武阳也不可能有人给他提供!”康王咬牙切齿,只看着地上尖锐刺目的碎片。 朝堂传急讯自荐,这确实像褚时钰的作风,就连他也会相信,褚时钰是能急不可耐直奔灾地抢功的人!若是他褚时琨没有武阳的势力和耳目的话! 这次分明是父皇早就定下褚时钰!还在朝堂上演那出求贤若渴的戏! 康王忽然就收了怒气,转眼脸上又是一派温和,他转头问地上的周幕僚。“你说,本王是不是该学学三皇弟?” 周幕僚慌张的抬头,却一时不知该怎么回答。 “这些年本王只一味的等,等父皇看见本王的才能。这平凡之地本王苦心经营,百姓安居乐业,商贸兴盛一派繁荣,六年税收翻了三倍。”褚时琨也不是要听周幕僚的回答,好像只是把他当作一个能倾听自己心声的人偶。 “可父皇好像看不见,也听不见,对本王的成绩不置一词。可明明他耳目通天!遍地都是能替他言语的口舌!” 感觉到自己的语调克制不住的升高了,康王又迅速调整状态,温声问:“你说,是不是像三皇弟那样才好?大张旗鼓的展露才华,便是父皇也不能视而不见,当聋做哑。” 周幕僚想说声好,可当嘴巴张开嘴唇动了动,却没有声音,好像他也像旁边的美人们一般,被灌了哑药。 康王仍是自顾自的说:“可能就是因为三皇弟太引人注目了,所以父皇会第一时间就想到他,可能因为褚时钰注定会去争,就干脆定了…所以这几乎是为本王量身定制的机会,因为怕痛失爱子的虚伪借口,就这么溜走了。” “一次的得失,本王不在乎,两次三次也不是不能忍受,但不能次次如此,永远如此,直到最后!” 康王目光渐渐失去焦距,自言自语般说:“六年了,病了六年,也够久了…” 荒郊野外,一片都是漆黑,万籁俱寂,唯有子规鸟“不乎”“不乎”的叫着。 但有一角有许多动静,马哼蹄踏声,细碎人语声,还有马车木制门的关门声。 接着又响起拔高了许多的呼喊声。 “王爷!陛下可是下令要在七日内赶到的!按现在的行进速度,稍有不慎就晚到了!”一旁的篝火映出孙知照脸上的焦急。 褚时钰一行已经在前往荥州的路上了,三百多人的骑队,匹匹都是耐力好的良马,然而整整一天只跑出一百五十里! 若是每天均匀的保持这个速度,确实能刚好七日到,可这种事赶早不赶晚,越是早到越能显出救灾的积极!刚刚好到那就有怠慢之嫌了!万一路上出个什么状况迟到了,那就是渎职! 褚时钰置若罔闻,这已经是他尽力平衡的结果了,将马车的速度控制在颠簸不会难受的程度内,再将每日赶路的时间拉长一些。 “王爷…柳夫人自己都强烈要求跟步行队伍一道走了!让他们跟后面的人一起,不是更舒服更安全吗?步行队晚些日也会追上来的!”孙知照简直无法理解,王爷这是要把柳夫人拴裤腰带上吗?就几日都不能分离?! 褚时钰跟没听见一样,将亲手烤制好的馕饼装到盘中,又拎起肉干炖煮的一罐肉汤,起身走到门窗紧闭的马车边,轻轻叩响木门。 “如思、秦皓,还有彩云,出来吃点东西吧。”褚时钰柔声道。 “义父,娘说不饿,我…吃车上的点心饱了,彩云姐姐也是。”小秦皓稚嫩的嗓音透过木门。 “你们中午就没出来吃,那点东西怎么够?开门接一下东西就好,可以在车里吃。”褚时钰知道是柳如思在生气,但他是不可能放下她先走的,就算她生气也不可能,只能尽力补救了。 这下小秦皓也没回答,虽然小秦皓平常跟褚时钰很要好,但和亲娘还是天差地别的,他们有什么分歧,小秦皓一定是无条件站柳如思的。彩云也是差不多,反正她平常也装聋作哑。 褚时钰并不生气,但她们一直不吃东西也不是办法,他想了想说:“那我从外面开门了,你们手拿开,别被夹到。” 他话音刚落,就听见“咔哒”一声,是插销落锁的声音,这辆马车的门窗都是有插销的… 总之,现在问题来了,他要怎么把食物送进去呢? 他身为端王,出行安全依赖的不是车门,因此车门的设计主要是围绕其他方面考虑的,其实并不太结实,就算插上插销,这种镂空木门也是一脚的事儿。 但他总不能踹进去吧?! 第46章 祸国妖女? 柳如思面无表情的坐在车里,她生气吗? 确实相当生气! 褚时钰不想远离她的执念已经近乎病态了!在这种家国大事面前,他居然还要带着她寸步不离! 还非要降低马车速度,就因为他觉得车太快会颠得她不舒服,她说了n遍她不怕颠,褚时钰就是听不进去!又是强行按照他的意志来决定她的事情! 这次连通知都没有!就直接安排了! 因为她拖累了整个救灾骑队的脚步!她这是被迫成了烽火戏诸侯的祸国妖女吗?! 难道历史上的褒姒也是这样?!也不是没有可能。封建王朝一个女子在君王面前能有什么决定权? 周幽王要点烽火台真的是为褒姒一笑吗?说不定他就是自己想点着玩呢?美其名曰逗褒姒开心,他都这么做了,褒姒有不笑的权利吗?也许不笑就触怒周幽王了呢?!就算不笑,能逃过祸国的骂名吗?! “咔!咔!” 木门响起奇怪的动静,惊扰了柳如思沉默中的怒火。 “咔咔咔!” 小秦皓和彩云也惊异的看着马车门,这是什么动静? “咔哒”一声。 整个车门框被顶了起来!接着一整扇木门后退,门与马车分离开了! 车中三人猛然惊悟! 褚时钰居然指挥着几个侍卫,把门给拆了! “等你们吃完东西,会再装回去,你们晚上还要睡车里。”褚时钰温声细语的安抚道。 “褚时钰!!!” 柳如思的怒火终于突破了她极高的上限!一张美艳的脸上出现了罕见的怒容! 怒极之下,她起身几步走到车外,正对直视着褚时钰!挥手打掉褚时钰手中的食物! “嗙!”的一声,装着肉汤的炖罐碎裂一地!汤汁四溅,不少溅到褚时钰身上! 两旁的侍卫们和在观望的孙知照都倒吸了一口冷气!这可是严重的以下犯上!若是王爷发怒,柳夫人可要惨了! 但褚时钰没有一丝怒意,甚至,他还为那声褚时钰感到隐隐的愉悦…不过重点还是在想该怎么安抚柳如思,可他一下子也想不到说什么能有用。 想起秦皓那时的做法,褚时钰放低姿态,一双瑞凤眼带着委屈的眼神望着她,试图让她心软。 然而柳如思杏眼圆瞪,长久积累的不满和怒意在眼中爆发!“褚时钰你太过分了!从你回东山村硬要带我走开始!你有没有尊重过我?我的想法,我的意志,对你来说就那么微不足道吗?” “表面上我自那日起锦衣玉食,十指不沾阳春水,游山玩水过得潇洒自如,事实上我就是你的囚徒!” “今日看似是我将自己关在车里不肯出来,事实上是你画地为牢把我困在了牢笼里!现在你觉得养的宠物该吃饭了,就连牢笼的门都不许关!” 闻言褚时钰一愣,终于从心底里有些慌了,他没想过在柳如思眼中他有这么恶劣。“不!不是!我没有想关着你!也从未把你当作宠物或囚徒!你是自由的!” “呵,自由。”柳如思嗤之以鼻。 “关于我自己的事,我一点决定权都没有!我要穿什么衣服,坐哪辆马车,住哪顶帐篷,都由不得我自己!哪来的自由?我难道是给你签过卖身契吗?我什么时候成了你的奴隶?!” 褚时钰一时不能理解,这些怎么成错的了?连忙辩解道:“不是奴隶!这些都是我能力范围内,能给到你最好的!我想让你过得舒服些,你值得过最好的生活!你以前受了那么多苦,我想将这些都弥补回来!” 这些三观不合的问题很难说清,但柳如思的怒意未平,忍不住质问:“所以我问你,我的想法,我的意志,都不重要吗?!你觉得好就一定要施加给我,有没有问过我想不想,要不要?你读过那么多书,‘子非鱼,安知鱼之乐’听说过吧?!” “一切都由你掌控,和奴隶有什么区别?!不过是把剩菜剩饭换成珍馐佳肴,有形的枷锁换成无形的锁链!一端在我脖子上,另一端就握在你手上!你不松手,我就不能离开你半步!” 褚时钰终于明白问题所在,也意识到,这次吵架可能是好事。那些掌控安排他人的行为,是他习以为常的,身边也没有任何人觉得有什么不妥。 如果不吵这一架,他可能永远意识不到这些问题,那她心里对他的不满很可能越来越深。 原来柳如思是不同的,她厌恶别人替她做决定,即便是对她好的决定。 找准关键,褚时钰立刻低头认错:“对不起,是我没意识到!我以为是对你好的就直接做决定了,没考虑到你会这么抗拒。我会改的,以后你的事情,都会先问你的意思。” 褚时钰态度诚恳,以哀求般的语气轻声说:“我知道错了,别生气了好不好?” 见他这般姿态,柳如思火气也不好继续发了,只是,这小情侣吵架男生哄女孩子的即视感是怎么回事?! 不过现在不是纠结这个的时候,得趁机把当下的重要问题解决了。 柳如思收了怒容,但依旧表情严肃的说:“那明天早上我和你的骑队分开走,你把赶车的侍卫留下就好。你们尽快赶路,我们在后面走慢一些,之后在荥州汇合。” “不行,你必须跟我一起走!而且就留赶车的侍卫太危险了!”褚时钰想也不想就拒绝了。 柳如思气笑了。“刚刚才说的会改,难道就是象征性的问一下我,然后依然按你的想法做?!” 褚时钰神色讪讪,有些事是没办法让步的,只能补充道:“我不想和你分开,还有你的安危问题,都是不可能改的…除了这些外!都可以商量!会尽量按照你的想法去做!” 柳如思都懒得吐槽他一段话那么多补丁了,“商量”“尽量”还是要代替她去执行…不过,他们之间的问题可以之后再慢慢解决,当务之急还是不要拖累骑队前往灾区的行程。 “那明天让马车跑快些,尽可能按你们骑队的正常速度跑。”柳如思旧事重提。 “不行,那样的速度会颠簸得非常难受!我试过的!还不如骑马舒服!有可能会颠到呕吐,好久没胃口吃东西,生病都是有可能的!”褚时钰试图让她明白马车太快的后果。 叹一口气,柳如思重新建议:“那我们就直接骑马,不久前还是你教我骑马的,你也知道我和彩云都会骑马跑了。 “不…”褚时钰刚说完头一个字就意识到了,他什么都说不行,柳如思还怎么相信他会改? “也不是不行,可是你们才刚学的骑马,还没体验过长时间的骑马赶路,那是非常辛苦的,到时候得露宿野外,刮风下雨都要受着…”褚时钰一副很为难的样子。 柳如思眯着眼,无语的看着他问:“褚时钰,你想怎么样?直说吧。” 褚时钰踌躇了一下,其实他对柳如思没什么要求…不过也不是不能趁机谋点小福利… “以后就这样…叫我褚时钰吧。” 他期待的看着柳如思,过分的要求就算她同意了,也会有受人胁迫的恶感,还是得感情到位后水到渠成。但让她改叫他姓名而已,应该不会让她反感。 果然,柳如思只是无奈的看着他,思索了片刻后开口说:“没有外人的情况下可以,公开场合我依然会称你为褚先生,如果是很正式的场合还会称王爷。” 褚时钰也明白了她的顾忌,她不想因‘不知礼数’而遇到麻烦,可这问题有个分歧:在他眼里,柳如思会一直在他的照看下,她永远不会有这些麻烦,而那些礼让他感到不快。然而在柳如思眼里,他们是早晚会分道扬镳的,她需要规避风险。 “好,那正式场合随你。”褚时钰这次立刻打上补丁:“但是我的下属不需要顾忌,都不算外人!” “对,我们不算外人!不用管我们!”两旁的侍卫机灵的附和,今天可真是看了出好戏!还是他们主子的!可太难得了! 孙知照总算松了口气,解铃还须系铃人,果然还是柳夫人能劝住王爷。 只有柳如思,虽然点了头,但感到一阵别扭,这是什么怪异的等价交换啊?用自己对他的称呼,换自己能够风雨兼程的骑马? 一场激烈的争吵终于达成和解,褚时钰顺势将三人请下车,到篝火边坐着。 褚时钰把冷掉的烤馕塞给孙知照,又拿了三个馕重新烤,还想再炖罐肉汤。 眼看着他要把肉干扔进去煮,柳如思连忙拦下说:“不用,有烤馕,配热水就行。” “可是你们今天都没有吃到牛乳和鸡蛋,秦皓不是每天都要吃的吗?”褚时钰对柳如思一家的思维基本了解了,柳如思认为特别是孩子,需要有充足的肉蛋奶,才能健康成长,而他也认同这个说法。 “也不差这几天,再说,肉干也可以直接吃啊,不用炖了。”柳如思可不觉得白水炖肉干能好吃… “肉干太硬了,秦皓不一定咬得动。” 这种肉干作为路上的干粮会熏烤得特别干燥,咬下去跟木头一样,牙口不好的大人都不一定吃得了。 “义父,我可以吃一下试试。”小秦皓主动拿过肉干,放进嘴里,皓白的乳牙咬在梆硬的肉干上…不一会儿,小秦皓就变得面目狰狞。 “咬不动就别咬了,煮一下炖软了就可以吃了。”褚时钰笑着把肉干拿下来,怕他把小乳牙给崩掉了。 柳如思也不再说什么,虽然可能不好吃,但也没有毒…不好吃就儿子一个人吃好了。 第47章 肉干炖汤的报复 褚时钰烤馕的手艺还是不错的,这是之前的行军途中练出来的,烤得刚好酥脆喷香又不会焦苦。 不过肉干炖的汤,就和柳如思预料的一样,报吃… 柳如思和彩云都尝了一口就决定还是喝水就行,只有小秦皓被亲娘以不要浪费的理由,被压迫着吃完了炖的肉。倒也没有那么难吃,就是小秦皓如果有选择的话,他会选择不吃… 就着热水吃着烤馕,柳如思稍微了解了下骑马赶路的日程,他们不算八百里加急,所以中途会让马匹休息几次。 但只有晚上才会起篝火能烧水烤馕,事实上,其他人和孙知照都是直接吃冷馕喝生水,会烧水烤馕这么讲究的只有褚时钰。 柳如思直接提出了反对意见,但不是对褚时钰,而是对其他人。 “大灾之后必有大疫,一定程度上就是因为洪水污染了水源!各种动物和人的尸体在洪水里浸泡,它们身上的病毒……也就是病气死气溶进了水里,洪水漫过就将死气带到支流甚至井水中。” “把水烧开就能消除绝大多数的死气!烧水喝看着是添了麻烦,要把水烧开再灌进水壶。可要是染病了,还是那种可以传给他人的病,这点麻烦比起来真的不算什么!”柳如思尽可能的科普着。 大夏朝的古人没有喝开水的习惯,因为柴米油盐贵,柴看似不起眼,但它是底层生活的大头!农人一日二餐的原因除了食物匮乏外,也有舍不得生火做饭的缘故,他们又没有微生物的概念,肯定不会浪费柴烧水喝了。 不过柳如思之前把这个问题忽视了,因为她身边的人都是喝开水的,从她到秦烈家起,秦烈几乎什么事都由着她,她说要喝开水,秦烈就每日早上烧开水,一句反驳都没有。 而褚时钰身为权贵自然和平民百姓不一样,日常吃喝用度都是精益求精,所以之前他们也是喝开水吃熟食。以至于柳如思现在才突然意识到,古代的公共卫生问题。 不过,一通科普之后,褚时钰便接了一句:“都按柳夫人说的做。” 于是柳如思没有听到一句反驳,下属们照做了,搞得柳如思有种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感觉…… 骑行队是有安排值夜的,但大部分侍卫都已经歇下了,看着他们的值夜计划被改掉,轮流起来一边值夜,一边用仅有的五个锅烧水,柳如思就有点不自在。 他们内心应该会抱怨她没事找事,害得端王折腾他们吧? 明天才会开始骑马赶路,所以今夜还有一辆奢华马车可以睡,至于谁睡马车这个问题,柳如思直接不发表意见了。 褚时钰早就决定好了的事情很难改变,她还是省点口水吧,反正就像褚时钰说的,这里都是他可以信任的下属。 在她们吃东西的时候,褚时钰已经眼神示意侍卫把车门装回去了,这会儿他神态自若的走向马车。 “我帮你们把床铺起来吧,被褥都是交待下人换过的。” “义父,我们记得怎么架床。被褥我也看见了,在后排座位下的柜子里,我们的行李在另一边,找到东西的时候看见了。”小秦皓先插了话。 褚时钰一滞,怎么回事?小秦皓不是会暗暗给他创造机会的吗?怎么突然给他添堵了?! “义父我已经弄得很熟练了,早点弄好你们能早些休息,已经很晚了。” 褚时钰语气很温和,但一双瑞凤眼眯着直盯小秦皓,这小子这么聪明,故意的吗? 小秦皓恍若未觉,也没再说话,只是手里不知什么时候捏了一小块肉干,抬手把肉干放进嘴里,慢悠悠的嚼着。 “铺个床没那么难,我们自己铺就好。” 柳如思已经上车了,她把柜子里的被褥拿出来放座位上,接着就把侧边座位下的床架拉出来支开,放上床板,垫上垫子… 失去献殷勤良机的褚时钰,又看着小秦皓慢悠悠的嚼肉干,更加愤懑了…他领悟到了,这是小秦皓因为肉干炖汤的报复!可硬要秦皓吃完的是柳如思,又不是他! 柳如思回头瞥见小秦皓的嘴一直在嚼动。 “皓皓,你刚刷过牙,怎么还吃东西?” 小秦皓小嘴巴嚼吧的动作一滞,委屈巴巴的看着柳如思,嘴里的肉干不知该不该吐出来。 “嘴里的吃完就别吃了,等会儿喝水漱一下口。” 柳如思又转头跟彩云两个人一起铺床。 小秦皓满眼怪罪的看着褚时钰,都是义父的错,害他被娘亲说了。 褚时钰故意一脸幸灾乐祸的瞥着小秦皓。一边心想,关他什么事,不是你小子自作自受吗? 不过这小子居然学会记仇报复了,而且不记柳如思的,全记他头上了…虽然也不是不行,但这小子可是和柳如思相处的关键,要是真反水就糟了,以后还是不能轻易得罪… 月黑风高,马车终于再次关上门。 小秦皓还未满五岁,肯定是要跟她睡车里的,而现在彩云一个女孩子也不能让她一个人睡外头,所以只能三个人一起睡马车了。 一米六宽的床不算大,不过彩云睡右边,小秦皓睡左边,柳如思睡在中间搂着儿子睡,倒也还宽松。 “娘很讨厌时钰义父吗?我第一次看娘那么生气…”小秦皓悄声问。 不是讨厌不讨厌的问题,而是她清楚他想什么,她给不了也不想给,却又无法摆脱他的控制,这是无解的矛盾。 柳如思的脑海中闪过很多,但都不是能和小秦皓说的,小秦皓和褚时钰年龄相差很大,但却志趣相投。作为良师益友,现在更是作为义父的人生指路人,她不希望小秦皓因为他们的问题而与褚时钰有隔阂。 “娘不是讨厌他这个人,只是讨厌他的一些做法。荥州那么多受灾的百姓在受苦,他却因为怕我们受颠簸而减缓行进速度。” 柳如思轻抚着他的小脑瓜,问道:“皓皓,你觉得这是对我们好吗?” 小秦皓思考了一会儿后说:“是对我们好,但对受灾的百姓很不好。” 柳如思沉默了一瞬,然后笑道:“表面上,是对我们好了,我们少受了一路颠簸。可如果因为他的延误,造成灾地损失,他人知道原因后会不会怪我们呢?” “是时钰义父要这么做的,不是我们的错,为何会怪我们?”小秦皓的逻辑很清晰。 “因为你义父是打着为我们好的名义啊,他人很难知晓我们不同意,何况愤怒的人本就容易迁怒,恐怕我们是否拒绝过也不重要了。”柳如思知道儿子很聪明,所以有些现实的顾虑,也会讲给他听。 “你义父是威名赫赫的亲王,常人未必会,也未必敢记恨怪罪他。但我们就不一样了,也许在他人眼中我们就是谗言献媚的小人,是我们导致的端王因私误公。甚至会有人觉得,只要把我们除掉了,端王又会是那个英明神武的端王。” 小秦皓惊了一下,转身正对柳如思,尽管黑得什么都看不见,他惊问:“除掉我们?是要把我们赶走,或者…” “或者杀了我们,简单粗暴,一劳永逸。”柳如思直言。 小秦皓如雷贯耳,他虽然聪明,但经历过的世事太少,以往身处的东山村也接触不到这类的问题。 “可是,义父不会同意的,他一定会保护我们的!”小秦皓对褚时钰已经很信任了。 “可如果民意汹汹,他真的能保护我们吗?你义父上面还有他的父皇,如果是当今圣上要杀我们呢?”柳如思不加掩饰的说出残酷的可能。既然可能被迫进入权贵的圈子,那就要适应这个阶层的规则。 柳如思已经隐约猜到,钱财的争夺可以多残酷…… 而权力的竞争只怕会比财更加残酷,不会有人因为谁年纪小就手软的,所以该让小秦皓懂的,她会尽可能让他知晓。柳如思志向不高,能和儿子一起存活就好,在此基础上尽可能自在快乐。 小秦皓已经呆愣住了。 但柳如思还继续说着其他可能性:“也许他真能保护好我们,就算是圣上也不能轻易杀我们。可他能堵住悠悠众口吗?我们会被唾骂,成为万千人口中的败类,甚至在史书上留下恶名。” “可是!这一切也许都不会发生啊,也不一定去慢了就会造成后果…就算有后果也不一定会知道,是因为我们才慢的…” 小秦皓越说越心虚,他也知道这样想是不好的,读的圣贤书让他懂了一些是非对错。 “但娘说的也是有可能发生的,对吗?” 柳如思没有斥责小秦皓有些自私的想法,大公无私的人是极少数,她自己也做不到,不如以己出发。 小秦皓缓慢点了头,虽然看不见,但柳如思能感觉到儿子在怀里的动作。 黑暗中她的脸上带了笑意,柔声说:“君子不立危墙之下,我们既然已经预见了可能的后果,就应该尽力去避免那些情况的发生。” “抛却这件事,以后也是这样。无论我们接下来和你义父要相处多久,和他在一起的时间里,我们要尽量避免成为他的负面因素,至少不能在外界眼中是奸佞小人。” 小秦皓消化了很久,才认真的说:“我明白了,我们应该成为义父身边的贤臣,如果义父要做不好的事情,我们就要立即劝诫。” 是这样的吗?好像也差不多…于是柳如思点点头说:“嗯,这样想很好。” 母子夜谈有了结论,马车很快陷入梦乡的静谧。 虽然昨夜晚睡了,但三人农家生活养成的生物钟都很准,天刚亮她们就把马车和自己收拾好了。 对此褚时钰并不开心,不仅马车内归了原状,她们又把那三个包背出来了! 她们大部分的行李会跟着车走,褚时钰让两个侍卫留下赶车,他们会慢一步跟上,柳如思相信褚时钰这些侍卫的敬业,所以她的大部分财产放在车上也安心。 不过为了预防路上几天的意外,所以柳如思再次启用了背包,还是按照以前的配置。 而柳如思除了背包,还拎了一个上面画了红十字的木箱子,这里面是她重生以来慢慢攒出来的医疗物品和器械,合用的镊子、手术刀等玩意都不好找。 “我帮你拿着吧,这箱子好像不轻…”褚时钰看她走路的姿势,就知道箱子很有份量。 “这些是我治伤的工具,我随身带着才更能起到作用,放心,我会放在马身上的,不会傻傻背一路。” 柳如思正在看哪匹马是她要骑的,箱子确实重,因为她把所有的高度酒都装里面了,光罐子的重量就不轻了。 见状,褚时钰赶紧把给她准备的马牵过来。 柳如思早学会了如何自己上马,有点吃力但顺利的爬上马背,把箱子的长皮带斜挎在身上。然后把箱子转到身前,卡在她和前鞍中间放着,这样受力的是马,箱子也随时都能跟着她走了。 彩云也上了马,小秦皓依然坐褚时钰怀里,一切准备就绪。 端王的随行骑队正式开始策马奔腾! 三百多匹马飞驰在路上,马蹄踏地的声音震耳欲聋。 这次褚时钰没有再刻意放慢速度迁就她们,柳如思和彩云之前体验过骑马快速赶路是什么状态,是骗不了她的。 不过由于是长途跋涉,马需要保持长时间均匀的速度,所以骑队得以保持相印的队形,褚时钰和柳如思四人被三百匹骑团团拱卫在中央。 这是为了安全考虑的,到荥州的途中多的是荒郊野岭,指不定还有什么落草为寇的豺狼当道。皇帝估计也是考虑到这点,为了让他顺利到达荥州,才给他备了更多马匹。 褚时钰吃了以前的教训就不会一马当先了,何况现在他只想守在柳如思的身边。 第48章 托一把的回报 众人开始赶路不到一个时辰,柳如思就体会到了,之前褚时钰教她们学骑马不过是玩乐。 之前她觉得马鞍的舒适度刚刚好,现在只觉得马鞍梆硬,硌得她屁股疼!在马上颠啊颠的,再没有当初学骑马时的乐趣! “停下,休整。”褚时钰突然发出指令。 接着整个骑队就开始均匀降速,很快就停了下来。 柳如思自然也得停,停下后她立即转头看向褚时钰,不会是觉得她受不了就停下了吧,她能坚持的! “马不能连续跑太久,让它们歇上一两刻再继续跑,这样整体速度反而比较高。”褚时钰一边主动解释着,一边把小秦皓抱下马。 柳如思面无表情的顿了下,然后默默下了马,倒显得她自作多情了。 褚时钰内心暗笑,不过表面上装作什么都没察觉,一边领着她们到路边坐下,一边又接着讲更多骑马赶路的常识:“如果是送急讯,比如八百里加急之类的,会用到朝廷设立的驿站,极速奔跑三十里就会换一次马匹。” “但像我们这种类似于骑兵行军的赶路就不一样了,没有驿站能一次换这么多良马。所以需要保证当下的马可以长时间赶路,一般都是靠经验来决定马匹跑多久需要休息。” 柳如思和小秦皓都点头表示,长见识了。 不过休息了不到片刻,彩云就有了一个比较尴尬的问题,她该怎么上厕所… 昨天她们有马车的时候,可以在让其他人站到车外,在马车里用小桶解决。 柳如思和彩云窃窃私语了几句,然后两个人都站起来,彩云缩在柳如思身后,整张脸都红了,柳如思一派自然的说:“我和彩云有点私事,要去旁边的林子里一会儿,你们不要过去。” 这话已经够明显了,褚时钰当即就明白了,他显得比柳如思还害羞紧张,连忙让一些侍卫进到林子里查探一下里面有没有人或危险,接着侍卫快速排查完又全部退出来,背对着树林守着,防止人进去。 柳如思嘴角抽了抽,上个厕所而已,这么大阵仗,她本来不尴尬的,现在都有点尴尬了。 两个女子解决完生理问题,又休息了一会儿,骑队再次出发赶路。 一整个白天,骑队都以这种方式跑跑停停,等晚上休息的时候已经跑出了三百多里路,确实比赶着马车快许多。 篝火点燃,小秦皓因为被是褚时钰拢在怀里的所以还好,柳如思已经快累趴了,彩云直接不顾形象的趴下了,反正晚上他们也是要风餐露宿的。 不过也不是直接躺土路上,每匹马的马鞍下都会垫一块毯子提高马匹和人的舒适度。他们这种有骑马行军经验的,都会准备大一些的毯子叠放在下面,需要的时候就可以拿出来用。马背后面还带着防止下雨的斗笠和披风,晚上睡觉的时候也能用来遮盖。 柳如思其实也差不多在趴下的边缘了,骑马的时候需要腰和腿用力,短时间没感觉,时间一长就痛苦难言,她感觉从腰开始的下半身都要报废了…但她决定吃完烤馕再睡。 白天她们吃的都是冷的饼子,确实不如刚烤出来的好吃,柳如思觉得越是累得吃不下的时候,就越需要好吃的食物来让自己吃下,毕竟不好好吃东西要怎么恢复体力? 在褚时钰烤的时候,柳如思也拿起一张馕学着他动手,自己动手丰衣足食——等他一张张烤太慢了,昨天看了一次看着也不难。 “你要不先休息一会儿?我弄好了再叫你起来。”褚时钰满眼心疼,她的疲惫他看在眼里。 他甚至有点动摇了,如果跟着他是要吃这样的苦,那为什么非要把她带在身边?明明让她跟着后面的步行队走也是安全的…他这种一定要她在左右的想法,是不是太不正常了? 可一想到她要离自己很远,他就抓心挠肝一样的难受,哪怕是现在,他也只是动摇了一下就否决了。 “趴下可能就起不来了,还是等吃完直接睡吧。”柳如思已经没力气留意他的神情了,她残存的精力都在烤馕上。 两个人的馕饼一起烤好了,褚时钰见她的弄好,就递给了小秦皓。 然而柳如思没有先自己吃,而是拿到彩云旁边把她摇醒。“把烤馕吃完再继续睡,吃点东西晚上才能恢复好体力。” “嗯…我不想起来了嘛…”彩云实在太累了,头一次跟柳如思撒娇求情,她毕竟是个才十三岁姑娘。 其实褚时钰有提过让彩云留在后面队伍的,但她自己坚定的要跟着柳如思。对此柳如思也能理解,彩云和这一大帮人唯一的联系就是她,没有她在想必会没有归属感吧,一个半大的姑娘有点雏鸟情节是正常的。 “那就不用起来,趴着吃就好。”柳如思把烤馕盘放在彩云手边,接着伸手在彩云腰上推拿按摩。“我帮你按按,明天会舒服些。” 酸爽酥麻的感觉终于把彩云弄醒了,她撑起上身先是回头看柳如思,一双眼睛有些酸涩,她又连忙偏回头,拿起烤馕吃起来。 等彩云龇牙咧嘴的把烤馕吃完,柳如思帮她从腰到小腿都推拿了一遍。 “如思,你也快些吃吧…”褚时钰适时把烤给她的馕递上来,然后有些迟疑,他想着是不是也可以给她按揉一番,可这种动作太亲近了,她会同意吗? 然而还没等他想好能不能开口,彩云就挣扎着爬起来说:“思姐姐你趴着吃,我也帮你按按!” 柳如思没有拒绝,顺着就在自己的毯子上趴下了,她已经可以预料到明天腰腿上的肌肉将何等的酸爽了,而按摩可以缓解一些。 彩云学着刚刚柳如思在她身上按的手法,尽心尽力的给柳如思按摩,柳如思也像刚刚的彩云一样,龇牙咧嘴的吃着烤馕。 而褚时钰只能满眼嫉妒的看着,虽然他可以料到,他去问九成九是会被拒绝的,而彩云是这里唯一适合给她按揉的。 两个女子吃完按完都直接盖上披风睡下了,实在太累了,她们连洗漱的力气都没有了。不过也没人觉得奇怪,其他人风餐露宿的时候都不讲究,洗漱这种事情基本忽视了。 小秦皓成了唯一纠结的清醒者,他也有些疲乏,但就还好的那种,小秦皓已经养成习惯要洗漱了,可他也知道娘亲是真的累了。 想了一会儿后,小秦皓默默打开背包拿出竹筒,自己来吧,反正他知道该怎么做。 “你们携带洗漱用品的方法不错。”褚时钰拎着小布袋站到秦皓身边,自从离开东山村,他们已经很久没有站一起洗漱了… 小秦皓看着他从小布袋拿出牙刷,还有一小罐牙粉,褚时钰也是个能讲究的时候会尽量讲究的人,不过杂物都挂在马匹上,被袭杀的时候落了马,才会有那时向柳如思要牙刷的尴尬情况,不过现在想起来却有些怀念… “义父这样带更轻便些。”小秦皓毫不客气的把牙刷伸过去蘸牙粉,从竹筒里抿了口清水润口,接着开始刷牙。 褚时钰看了下手里的水壶。“但是你们的竹筒还能当杯子…” “素因为要晃包里,才用猪筒的…这样不会浸湿里面的东西…当杯子是顺带的…”小秦皓刷着牙,含糊不清的说着。 他哪里不知道,没话找话而已,虽然已经离开东山村快两个月了,褚时钰依然为决定舍弃的那一部分感到遗憾,还时不时会不由自主的对比,现在和在东山村时柳如思的态度,心里的落差感不是假的。 清喉完,吐出漱口的水,他低声说:“我也想要你们的包。” 小秦皓“咕噜噜,呸!”完,抬头不解的说:“让人给义父做一个啊,应该不难的。” 褚时钰不说话了,带着小秦皓走回营地中间休息,他只是想要属于她们的。 三人都是第一次天当被子地当席,不过由于累得不行,都睡得很香,根本没觉得哪里不舒服。 天微亮,又是一觉自然醒。 预料之中的全身酸痛出现了,柳如思只觉得从地上爬来的动作都仿佛某种酷刑… 不过柳如思虽然做不到面不改色,但好歹是一声不吭的起来了。彩云却哼哼唧唧了半天,也没真的爬起来,她就没体验过这种感觉! 彩云以前家里是条件不好,平日里也要做很多活,可都是细碎繁杂的轻活,小姑娘家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哪有长时间剧烈运动的经历? 柳如思笑着上去把彩云拉起来,她好就好在以前为了高考体育分,练过很长时间的长跑。对于这种感觉她有积极的理解,酸痛过去了,肌肉就结实了,以后就能跑得更快了。 现在褚时钰和他的下属们都是游刃有余的样子,谁知道他们当初是不是也有腰酸腿疼的时候呢?只要坚持下去,相信不久就能跟他们一样了。 吃着早点,柳如思又帮彩云从腰到腿按了一遍,虽然按的时候比昨晚更酸爽了,但彩云确实感觉比按之前确实舒服了一点点。 彩云又投桃报李,给柳如思按回去。 骑队已经准备就续,两人也要上马了。 彩云浑身还是酸痛的,上马变成了难以做到的困难动作——赶路可没有登马阶可用,柳如思看见了,就过去托着彩云的臀腿,终于是帮彩云艰难上去了。 轮到柳如思自己了,褚时钰一脸蠢蠢欲动的站在旁边,柳如思自然知道他什么意思,她只是把沉重的医疗箱递给他说:“麻烦你,等我上去了再递给我。” 医疗箱他接了,但依然走上前,在柳如思咬着牙要凭自己上去的时候,褚时钰默默伸出一只手直接托住她的臀,便只是一只手的力量,也让柳如思很顺利的坐在马鞍上。 柳如思一坐稳就迅速回头瞪着褚时钰,而他早就瞥过眼不直视她,一副等着挨训的样子。 沉寂了几息,柳如思伸出手说:“把箱子给我吧。” 她不是不需要帮助,她也对秦皓说过求助不是丢人的事,只是…她总害怕男人的帮助会是有隐藏条件的,即便当时说的是不求回报……在她还年少无知的时候,曾以为对自己伸出援手的就是好人。 不过已经被迫接受褚时钰很多馈赠了,也不差现在托的这把,而且,他托这把的本身可能就是他想要的回报… 没有受到斥责,褚时钰暗自松了口气,他实在不想看着柳如思苦苦挣扎上马背,所以哪怕是可能被她责怪也径自伸手了。 褚时钰回过头和小秦皓也上马准备启程,心里忍不住暗自回味… 好丰满… 马蹄声声,骑队卷起飞扬尘土。 不多时,柳如思就发现了,今天的速度比昨天慢了一些。 她先是转头看向彩云,发现彩云一脸咬牙忍耐的样子。但彩云感应到她的视线,立即转头迎向她的视线,同时脸上的表情变成了佯装的轻松,对她喊道:“思姐姐,我感觉已经适应了,现在不怎么痛了!” 哪有这么快适应的,她自己还痛着呢…柳如思不由得有些心疼这个懂事的小姑娘。 “昨天马跑了一天,今天要适当调整一下速度,不然可能会伤到马。”褚时钰又主动解释着,虽然他说的是有道理的,但是不是出于这个原因,就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柳如思默不作声的转回头看着前路,也不能太勉强自己了。 今天还是一样,跑一段时间就停歇一两刻。 不过柳如思和彩云不再只是坐着休息,一停下有时间就互相帮着按腰揉腿,这样来回两三次,到下午的时候,柳如思感觉居然已经不怎么痛了。 “彩云,你有没有觉得好多了?” 彩云感受了一下,惊喜的笑着说:“真的诶,虽然还有点,但已经好受多了。” 又安静的休息了会儿,柳如思突然对褚时钰说:“如果你是在迁就我们,那就今天再迁就一下,明天,我们就能跟上了。” 褚时钰看着她好一会儿,才十分认真的说:“可以…但是,如果你觉得受不住,不要硬撑着。我说过会改,会尊重你的想法,前提是你的状况别瞒着我。” 感受到他真心实意的关切,柳如思微微垂眸掩盖住复杂的眼神,默默点头。 第49章 真豺狼当道 第二夜的风餐露宿,柳如思和彩云就从容多了,几人围坐在篝火边,一人一个烤着馕饼,还有有闲暇讨论这两天骑马的心得。 柳如思第一日就发现了,跑起来的时候坐在马鞍上,会磨得大腿内侧和屁股非常疼,如果身子前倾屁股离开一些,用脚蹬着马镫,让腿来受力,反而会轻松许多。 虽然长时间下来不管用什么方式都会累得够呛,但起码分担了伤害,不是只屁股受罪了。 就着热水吃完烤馕,柳如思和彩云又像往常一样恢复睡前洗漱。 褚时钰相当自然的拿着自己的洗漱工具跟了上来,站在最边上,和柳如思之间隔着小秦皓,像在东山村时那样。 柳如思微微瞥他,就看到小秦皓熟练的把牙刷伸过去蘸褚时钰手上的牙粉,蘸完还把牙粉拿过来递给她。 牙粉好像是比细盐好用一些,柳如思也不矫情这些小事,蘸了牙粉就递给彩云。 四个人齐刷刷的站在野外的路边,齐刷刷的刷牙… 褚时钰瑞凤眼微弯,和对着满院鸡鸭比起来,也是别有风味。 洗漱打理完,柳如思和彩云依然互相又按揉了一遍,一行人该歇下了。 昨夜趴下就直接不省人事了,今天要躺下休息时柳如思才发现,褚时钰是隔着小秦皓和她们躺在一块儿睡的! 和儿子一起睡的时候,柳如思本能就是向着儿子睡的,可小秦皓小小一只,不能完全挡住那边的褚时钰… 在一旁篝火的映照下,她能隐约感觉到那边越过来的视线。 她感到一阵不自在,闭着眼睛像是调整睡姿一样,自然的翻身转向彩云。 只是躺了一会儿后,她比刚才更不自在了,背对着小秦皓的感觉让她很不踏实… 于是她又自然的翻身回去。 管他看不看呢,自己儿子最重要! 尽管已经适应了许多,但一天的奔波依然让几人很疲惫,就算是褚时钰也很快沉沉入睡。 只是突然一些凶恶的嘶吼、凄厉的呼喊、各种嘈杂声响起,没能让几人一夜到天明。 柳如思迷迷糊糊的坐起时,褚时钰已经起身往声响处走了。 她和彩云站起来远远往那边瞧,很快发现是什么状况,一群凶狠的狼在偷袭外围靠近树林的侍卫!有侍卫正捂住鲜血淋漓的手臂,一瘸一拐的往内圈退! 柳如思第一反应是把刚坐起的小秦皓捞到怀里,尽管理智上她清楚,一些狼而已,是不可能越过重重侍卫伤到她们的。 事实也确实如此,不过是片刻功夫,现场就留下十几头狼尸,剩下所剩无几的狼就呜咽着退走了… 褚时钰匆匆又跑回来安抚道:“应该是没遇过刀兵的狼群,或许以前袭击过无力反抗的路人,就把人当做能随意猎杀的软弱羊群了,正常野兽是不敢袭击这么多人的。” 他认真观察着柳如思的神色,同时暗叹倒霉,一大群人被野兽袭击这种事很罕见的,与其担心兽类不如担心穷凶极恶的匪类。 虽然上次遇到的山匪本质是八皇子养的私兵,但真的落草为寇成气候的草莽也不少见。他没想到,居然遇到真的豺狼当道了… “我知道的,以前秦烈常捕杀周围几座山的野兽,东山村即便是老人孩子上山,稍有灵智的兽类都不敢袭击的。”柳如思笑了下说,尽管秦烈没主动提过,但柳如思见他总是猎回一些凶猛的野兽,慢慢也明白了,秦烈一直不能释怀他当年没救下祖父。 褚时钰僵住,她能坦然的说起与秦烈的往事,但他却做不到坦然的听。每次听她提,就等于提醒他,秦烈依然不可动摇的占据着她的心……日复一日,阴魂不散! 柳如思半颗心弥漫着对秦烈的思念,另外半颗心落到那个受伤的侍卫身上,让小秦皓跟着褚时钰,她拎着箱子带着彩云赶忙过去。 刚过去,她就看见别的侍卫给伤者撒了些金创药,就用衣服上撕下的布条,要把伤口裹起来… “交给我来吧!你们王爷之前的伤就是我治疗的,相信我。”柳如思一边说着争取伤者的信任感,就一边就拿过要往上裹的布条往上挪了一大截,扎在伤臂的上端减缓失血。 侍卫们默默看了眼跟在后面的王爷,见他只是捂着小秦皓的眼睛,没有反对的意思,他们也就默不作声的接受了。 身为侍卫,命都是属于端王的,便是真的要他们死,他们也最多求饶,只敢在心里暗恨…何况柳夫人救了王爷的事,他们作为侍卫知道是有几分真的。 “就手上受伤了吗?”柳如思扎紧手臂后又观察伤者的腿,刚刚好像腿有点瘸? 伤者也狠下心,决定相信柳如思,把受伤的地方都露出来,两条腿的腿肚子、脚踝处都有咬伤,还有另一只手布满爪牙刮蹭的伤。 “这么多?!”柳如思皱这眉,手里动作不停,又要过侍卫们撕下的其它布条,一处处的扎紧止血,一边对其他人交代:“把凉开水也就是烧过放凉的水都拿来,有多少拿多少!另外拿些盆或者锅来…” “秦皓!你把背包里的肥皂拿来,在水里搓,帮忙弄些肥皂水!彩云,你过来帮我一起处理伤口!” 柳如思把他受伤的肢体都扎好后,就先用清水开始冲洗清创。被动物咬伤,特别是狼和狗这种动物,最怕的是狂犬病,但现在没有疫苗、没有免疫球蛋白、甚至连抗生素都没有,只能认真清创减少感染风险,期待那些狼没有狂犬病了…… 虽然柳如思指挥的是小秦皓和彩云,但褚时钰哪能干看着,他想顶替彩云去帮忙,却见彩云认真说:“我以前常帮思姐姐的,王爷你先旁边看,这次学会了,以后有机会再来帮。” 于是他只能悻悻的去帮小秦皓搓肥皂了,柳如思要的肥皂水很多,而三个人包里都有一块肥皂,褚时钰还把孙知照也喊过来帮忙了。 那个受伤的侍卫顿时一阵惶恐,他何德何能?只不过倒霉被狼咬了而已,让自己的主子还有这么多人为他操劳?! 彩云负责爪牙剐蹭的手,柳如思负责撕裂严重的手臂,同时用清水冲洗,等有肥皂水了就换肥皂水,碱性的皂液对伤口是有刺激性的,但这么多人围着自己,受伤的侍卫硬是忍住不好意思吭声。 一边挤压着伤口排出污血,一边肥皂水和清水反复交替着冲洗,接近两刻钟才停下,最后一遍淡盐水冲洗后,彩云改去冲洗伤者小腿和脚踝的伤。 柳如思则是打开医疗箱从里面拿出高度酒,对伤者说:“用消毒水会很痛,你有点心理准备,只要忍住别乱动就行。” 正常来说现代医学都用碘伏来处理暴露的伤口,就是因为酒精刺激性太大,但她只有酒精,比起伤口感染的风险,短暂的痛是小问题了。 “啊…”侍卫痛呼出声,他的心理准备没做足,只克制住没乱动了,但没忍住喊出来了,刚喊完他就尴尬的咬牙忍住,王爷和这么多人都在呢,这脸不能丢! 肥皂水已经制备够了,褚时钰又凑上前,见她正用棉球蘸了消毒水往伤口上去。 褚时钰也回忆起当时的剧痛,他正装晕呢都被痛醒了…不过更痛的还是割肉那一段,也不知道这个侍卫是否有幸享受一下。 “你怎么会伤到这么多地方的?”柳如思一边消毒着一边问伤者,看看能不能分散他的注意力。 这些端王的侍卫都已经默认柳夫人是主子了,主子问话肯定是要回答的,于是伤者强忍着痛,回忆当时的情况开口说:“当时是一群狼直奔着卑职来了,分别咬着卑职的手脚往林子里拖,还好近旁的兄弟们反应及时把卑职抢了下来。” “那真是不幸中的万幸,我看你几个伤口虽然撕裂严重,但好像也没有伤到重要的经脉,流血也不算严重。”柳如思一边安慰着,一边结束一个伤口的消毒,从医疗箱里取出镊子和一把锋利的小剪。 “确实是!当时有头狼是直冲着卑职脖颈来的,还好卑职赶紧抬手挡住了脖子!”伤者回想到那个情形不禁背脊发凉,连柳如思拿着小剪修下他伤口的坏死组织都没注意到。 其他几个在场的侍卫也对那场景记忆犹新,见王爷和柳夫人都不介意,就忍不住和伤者开始滔滔不绝的聊了起来。 旁边的褚时钰一脸疑惑,把肉都剪下来了!不痛吗?难道是他比较怕痛?不可能吧? 如果他问柳如思,肯定就会知道,坏死的组织早就没什么痛感了。不过褚时钰没问,只能在心里暗暗怀疑,他不会还不如个侍卫来得硬气吧? 柳如思将伤口修剪切割平整,就拿出箱里的针线开始缝合,现在还是晚上,一旁的篝火照明其实不算很好,但不考虑美观性的话,动物咬伤一般都是稀疏缝合,所以暗点也勉强凑合。 不过全神贯注的缝完一个伤口,再撒金创药包扎起来,她就感觉有些疲惫了…她还没睡饱呢… 想到这儿她突然略偏头说:“皓皓,你先和义父回去再睡会儿,这里不用帮忙了。” “彩云,冲洗完伤口,你也回去睡吧。”暴露出来的伤口基本都清创完毕了。 “那你呢?什么时候弄好?”褚时钰皱眉问,他也想起来,她才睡两个多时辰,这两天这么累,她不能还睡不够。 “不严重的伤口可以不用缝,应该快了。”柳如思手下不停,除了手上这个,还有两个大伤口要缝一下。 褚时钰也不是一点看不出来,侍卫腿上还有几处血肉翻开的伤,估了下时间,这会儿回去睡还能睡一个时辰,便开口说:“你手上那处缝完就别缝了,其他包扎之类的让别人来,刚刚你怎么包的,旁边人也看见了,不难。” 柳如思没有完全拒绝,想了一瞬就说:“还有两处需要缝,包扎可以让他们自己来。” “不行,那你就没多久可以休息了。”褚时钰直接给那个受伤的侍卫使眼色,侍卫立刻心领神会。 柳如思虽然没看见,但通过伤者的微动作感觉到了,她手下动作不停,头也不抬的说:“褚时钰,为人治伤我不想敷衍了事,起码得有始有终。你有空在这里跟我作对,不如帮我带秦皓过去早点睡。” 褚时钰一滞,之前虽然说了以后叫他名字,但目前叫全名时好像都是表示生气的意思… 不过,她这颐指气使的口气,他也莫名有点喜欢… 褚时钰朝受伤侍卫丢了个撤回的眼神,然后弯腰把小秦皓抱起来,他一直捂着小秦皓的眼睛,不让看治伤的画面,小秦皓早就靠在他腿上差不多睡着了。 把小秦皓放到他的毯子上盖上披风,示意刚回来的彩云照看着,扫了眼四周层层拱卫的侍卫,褚时钰又溜回了柳如思身边。 褚时钰一言不发的盯着,虽然神情看起来很温和,但隐隐透露着,如果时间太久会强行打断的意思。 柳如思瞥他一眼也没驱赶,她的精力有限,也想早点把伤口处理完。 处理完一个伤口,柳如思干脆出声指挥褚时钰去包扎,就像他说的,这不难,而且他以前给自己包过。 受伤侍卫本来已经痛到麻木,因失血的虚弱而昏昏欲睡了,这下顿时就惊醒了,诚惶诚恐的看着主子为自己包扎,还是那个词,何德何能啊?! 不过褚时钰并非什么关爱下属的好主子,柳如思一将伤口缝完,他就把几卷纱布扔给旁边的人,连话都没说,就是剩下的你们来的意思。 跟着柳如思洗了手,然后他就用不言自喻的眼神,催促着她赶紧回去睡会儿。 柳如思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她是看起来很傻吗?这需要他来催? 她确实够累了,一躺回去就基本就是秒睡,都没注意到褚时钰没有一丝困意的坐在那儿,用目光细细描摹着她很快熟睡的模样。 这是他没见过的柳如思。 她醒着的时候总像是顶着重重铠甲,以沉默而坚定的态度对抗着她认为的‘入侵者’——目前主要就是他。 可她睡着的时候,竟然看起来格外乖巧顺从。 以至于给了他一些错觉,好像这个时候他只要走过去,伸出手,就能得到自己想要的一切。 内心的不满足控制不住的增多… 他什么时候才能跨越那道天渊?能肆无忌惮的做自己想做的事? 想看她清醒时也顺从的样子… 想把她揉进怀里… 想… 他赶忙撇过头,躺回去不再胡思乱想,现在想这些不过是折磨自己。 他绝不能因为一时的冲动,把一切搞砸。 第50章 神出鬼没的拜天观主 狼袭后的清晨,柳如思难得的睡晚了,可重点是其几人都醒了,包括彩云和小秦皓都没人叫她! “为什么不叫我?”柳如思一边迅速洗漱着,一边小声问彩云。 还好她没睡过太久,骑行队也有些人才刚爬起来。不过他们可都是不洗漱的,抬手揉揉眼睛就可以出发了。她要是早上不刷牙洗脸,她能在马背上难受一天… 彩云不说话,她面对着柳如思,背对着褚时钰他们,此时她的眼睛拼命从侧面往背后瞥。 柳如思面无表情的加快洗漱,她也是睡傻了,除了他还能有谁? 留了两个侍卫陪那个受伤的人找驿站或民舍停留,其他大部队依然赶路行程不变。 这样的队伍是不可能为了一个侍卫停留的,别说是一个伤了,就是折了一大半,褚时钰也会该走就走。 柳如思跨在疾驰的马背上,她认可褚时钰现在的做法,一个掌权者是需要这样的,在面对家国大事时,一些事情或者部分生死都是可以靠边站的。 然而正因如此,她对最开始褚时钰因她放慢速度再次耿耿于怀…为什么? 他对她的感情有重到这种地步吗?可以因她鸡毛蒜皮的小事,就置大义于不顾? 从始至终她都没有完全搞懂褚时钰对她的感情来源于何处,而且来势汹汹,一开始就情浓到她觉得有些假的地步。 虽然秦烈也一开始就对她好得不成样子,相识不到24小时就已经是全盘托出的状态。她那时也满心惊疑,但很快就明白了。 秦烈太孤独了,他极度的渴望亲情和陪伴,她的出现像是陷入永夜后遇到的火光。 因为知道她并不一定会留下,才会一开始就拼尽全力,以求得到一个名为妻子的亲人。所以他才能三年都坚定的不碰她,如果不是她主动,她相信秦烈可以守满答应的五年。 秦烈不是对她没有欲望,她也看见不少次秦烈慌慌张张的跑进浴房,只是那份对亲情的渴望大过了所有,所有的其他都会为此退让。 即便是后来他们日日相守,彼此都犹觉不足了,秦烈的那份亲情好像也一直占着上风,或者说,与爱情好像也分不太清,好似本就是一体… 从亲情到长出爱情,柳如思不知道她和秦烈是不是爱情最好的模样,但却是她觉得最好的样子… 谁说渴望亲情的只有秦烈呢,她只不过是没有秦烈那么勇敢而已… 关切的视线打断了柳如思的思绪,转头迎向目光,就看见褚时钰探究的眼神。 柳如思若无其事的又转回头。 好像一不小心就从思考这家伙的问题,转移到与秦烈的回忆上了… 话说回来,褚时钰一开始感情就这么汹涌的原因是什么?也是亲情? 可他不像是秦烈那样纯粹而勇敢的人,倒像是她的同类人…因为想得太多,很难有一往无前的勇气,就算渴望亲情,也会自欺欺人,骗自己根本不需要。 要不是秦烈… 柳如思晃了晃脑袋,现在还是专心骑马吧,一生还有很多的时间来思念。 群马奔腾,又闯过一个白昼。 篝火摇曳,又烧尽一个黑夜。 柳如思和彩云都适应了在马背上颠簸的日子,期间没再发生什么意外,也就没有什么特别之处。 骑队出发的第五日,他们终于进入了荥州的地界。 其实这次的大河溃堤规模比较小,洪水漫过的范围也不算大,在历史上这条大河早不知决堤多少次了,仅大夏朝的五十多年的历史中也多达二十次。 一般这种规模的溃堤没有到需要龙子龙孙来赈灾的程度,更何况荥州城离豫省的省城相距只百里左右,管理该省的从二品布政使,完全有能力调动全省的资源自行救灾。 这次会派皇子来,除却那些各方争功的私心外,主要因为这次决堤的位置恰好对上荥州城了! 当日连城墙内都涨起了五尺高的水!不少城墙和城内建筑都垮塌了,城内如此,直面洪水的城外北边的村庄和农田就更不用说了… 偏偏靠大河河道的土地水土丰沃,所以北边的村庄人口是最密集的,以至于这次小规模的决堤损失惨重,无数房舍被冲毁,万千百姓流离失所。 而褚时钰到这里的主要任务就是协调各方资源,来灾后安置以防灾民变流民,以及对这段大河进行治理,最初的抢险救援肯定是有当地官员来负责的。 而一进入荥州的地界,柳如思就明白什么叫大灾无情… 入目可见许多衣衫褴褛的灾民,他们聚在地势较高的山坡上,失去家园或亲人的悲痛让每个人眼里都是惶恐和对未来的迷茫。 灾情发生到现在还不过十天,便已经有许多人面黄肌瘦,一副行将就木的虚弱模样,这是因为灾害发生得太突然,许多人连逃命都来不及,哪里能携带出存粮。 “当地没有开仓赈济灾民吗?”柳如思小声问。 “应当是有的,不过赈济向来不会放太多粮,各方面原因都有,明面上的理由基本是要留余粮以备不时之需。”褚时钰以前就有过赈灾经历,那时的灾情比现在更加复杂。 这次虽然直面荥州人口繁多的地方,但荥州城总共四千户,人口不过三万左右,加上周遭波及的县乡村统共二十多万人,只是以现在的时节,该地的主作物小麦应该已收割了,本地应有不少粮已征收入仓。 皇帝并未安排从京城运赈济粮来,而是特许褚时钰直接启用豫省待漕运的税粮,省得还要从京城运粮过来,平白浪费人力物力。 当然,也是因身份够的人带着旨意来了,这部分粮才能动,否则当地就算是布政使也没有权力动漕粮的,就怕开了这道口子以后当地官员的手就能伸进税粮里了。 另外每个府州县的城周都是有自己的地方粮仓的,该城的最高官员有权在灾时进行调配,按朝廷要求的屯粮量,就算二十万人口全部失去存粮,也应当够应急一个月…而受灾肯定有轻有重,不可能所有百姓都失去存粮住所。 “王爷,这次赈灾的拨款为一万两白银…大概五六日后就会押运到位。”孙知照有些汗颜,户部还是一如既往的抠搜。 他刚刚先行带人先去城里通知荥州城的官员了,当然也了解了一下皇帝公开的旨意,之前他们接的是密旨,许多事宜都没有交待清楚。 褚时钰微微颔首表示知道了,对此情况并不意外,少是少了些,但起码说清了拨下的款是多少,到他手上前没人敢盘剥。 到了荥州地界他们就没那么赶了,不管是褚时钰还是柳如思都在留心沿途遇到的灾民。 越往荥州城去,灾民就越多,这边是荥州的南侧,在北边受灾的人许多都跑到这边来了。 很多人都拖家带口的野宿在外,基本是以家庭为单位聚成一团。有人架起捡来的铁锅熬煮食物,全家人都围聚在锅旁不停警戒四周,防备他人抢夺。这也情有可原之事,便是这一会儿,他们就已经看见好几次争抢食物的状况了。 这时又有一阵喧哗声响起,褚时钰几人转头看去,就看见一群人围在一个地方似乎在抢夺什么。 这样的事太多,一件件管是管不过来的,他们要做的是从源头解决这些问题。骑队的马匹行走不停,只是在走过之前留了几分神看着那边。 “哞!”有些高亢的牛声在那群人中响起。 褚时钰和柳如思定睛细看,才发现人群中隐约能看见一头健壮的牛,正在不安的踏着蹄子。 而后更是看到,牛背上有个穿着青色衣袍的人正死死搂着牛脖子,不肯从牛身上下来。 “老道士?!”柳如思瞪着眼睛看向褚时钰。 褚时钰也是惊疑不已,立即开口说:“先去看看!” 数百骑威风凛凛的骏马立即调转方向,当那些人群发现时,都不用驱赶,立即就作鸟兽散,生怕跑得晚了会被抓去治罪,谁都知道抢劫是重罪。 人群散尽,留在原地的只剩那头牛和牛背上的人,青色的道袍几乎快被扒了下来,木簪挽的发髻散出灰白的头发…那人转头看向来人,一张枯皱的脸上清明的双眼很是突兀,不是那个老道士是谁?! “是拜天观观主吗?”柳如思先出声问,之前在船上看见并不完全确定,毕竟骑牛也是道士比较常见的出行方式。 那老道松开牛脖子,慢悠悠的爬起来坐好,咧嘴笑着说:“你们可是见到天清了?” 你还好意思问?柳如思还没继续质问,褚时钰就沉声问道:“你十日前在哪?” 老道士依然咧着嘴对他笑,却不说话,一副傻傻听不懂的样子。 柳如思也顿时意识到了,这里离江阳足有两千五百多里!他们可是乘大江官船到武阳再快马赶到荥州的!这老道在他们之前到了荥州?这骑牛老道是坐飞机来的吗?! “你一直都是骑牛吗?”褚时钰换了个问法,他想知道这老道是怎么到的荥州。 若是和他们一样先乘船再骑马,十日到达不足为奇,若是以八百里加急的方式,甚至更快三四天到都可能。可这些最快的赶路方式都掌控在朝廷手中,等闲之人不可能采用这些手段出行。 “是啊,这牛名为青阳很是通人意,与贫道同行已一载有余,刚刚多谢你们了,不然贫道的好伙伴就要被抢走咯~” 老道士一边摇头说着,一边在腰间摸索着什么,突然一拍大腿喊:“哎呀!贫道的钱袋和葫芦都被抢走了!钱袋拿了就拿了,拿贫道的葫芦做什么,里面就是些清水!” 褚时钰和柳如思对视一眼,都明白了,这老道一段话就是承认了在江阳码头的就是他,他当时朝几人举葫芦来着。 这拐弯抹角的说话方式倒是符合他留纸条的风格,褚时钰又接着问:“你这牛走得很快?” “未有其他的牛背过贫道,不知青阳走得是快是慢。”老道士拍拍牛的头顶,几人才注意到,这公牛生了一对弯向上的大角,但两只牛角的尖端一寸被截去了,想必是怕牛伤人吧。 “那青阳最快一天走了多少路?”小秦皓也出声问,看着这头爹爹送给观主的牛,他也忍不住心生好奇和喜爱。 “贫道未曾丈量过土地,不知青阳一天能走多少路,有时困了趴在他身上睡一觉,醒来就不知道在哪了。” 老道士看着小秦皓两眼都笑得堆出更多皱纹,在怀里掏了掏拿出一根吊坠,努力伸长了手要递给小秦皓。 小秦皓还坐在马上靠在褚时钰怀里,看了一下吊坠,然后看向柳如思征询娘亲的意见。 柳如思看到老道士手里大约一寸长的尖角物,又看向缺了角尖的牛角,有些迟疑的问:“这是…牛角尖?” “对,这是青阳的角尖,你这孩子与青阳相生,把角尖收着就是相伴。”老道士嘿嘿笑着,手高伸了许久,小秦皓没接他也不收回来。 柳如思看着那从牛角尖中间穿过的绳子,这不就是物理意义上的钻牛角尖吗?好像寓意不太好的样子…不过,这是秦烈给观主的牛,而且这牛她也记得,是和小秦皓同一天出生的。 先示意小秦皓可以收下,柳如思认真问:“这牛角尖有什么作用或寓意吗?” 寓意要真是钻牛角尖,她就把这玩意儿拿回去压箱底,就算是与秦烈相关,她也不能让小秦皓以后钻牛角尖! 小秦皓在褚时钰的帮助下探出身子接过吊坠,老道士嘿嘿笑着收回手,朝上指了一下说:“牛角啊,向天!” 虽然不太明白,但应该是好的意思,柳如思又看了看那牛缺了尖的角,出声问道:“只有一个吗…牛有两个角。” 老道士依然笑着,但那双清明眼看向她,叹息般摇着头说:“你呀,就不要钻牛角尖了。” 柳如思脸一黑,还真是钻牛角尖的意思! 而一旁的褚时钰突然怔愣住,接着脸上出现期盼和不敢置信,来回看着老道士和柳如思,观主说的,是他理解的那种意思吗… 第51章 青阳与秦皓 给了小秦皓吊坠,老道士就轻拍了下牛背,只见牛慢悠悠的调转牛头,朝荥州城的方向开始迈步。 褚时钰和柳如思都是惊异,他们一个懂马,一个懂牛,这样简单没有任何言语的指示,这牛是什么怎么懂的?老牛认路、老马识途那都是建立在对地方熟悉的基础上,当真是跟老道士说的一样,这么通人意? 虽然才真正认识,两人对这老道士的神神叨叨都有所了解了,显然有很多事情老道士是不能说的,他们也不好直接窥探。 方向都是荥州城,众人也驾着马跟着老道士一起走,牛走得慢,马也一道闲庭信步,好像是在郊游一般。 “观主,你出来一年多,是有什么要事吗?为何把天清一人留在观中?”柳如思始终放不下这个问题。 老道士一双清明的眼睛有些出神,感叹般说:“拜天观近年的香火太旺了,贫道得避一避。” “香火旺不好吗?”柳如思奇怪的看着老道,道观寺庙不是都希望香火鼎盛的吗? “不好,不好!因果太多,是非太多,再这样下去贫道就要遭天罚咯…”老道士摇头摇得木簪都快掉了。 “供奉的是上天,上天不是该高兴吗?怎么会罚你呢?”小秦皓不理解的出声。 老道士又笑眯眯的看着小秦皓,答非所问的说:“你这娃呀,就是命太好了,不然和天清一样,也是个观天命的好苗子。” “你什么意思?”柳如思皱眉瞪着老道士。 老道士对她的态度仿若未觉,自顾自的又往回说:“天呀,是没有高兴不高兴的,上天也不需要人的供奉,那些香啊钱啊的,上天要这些干嘛?” “那你还设道观让人去拜?”孙知照忍不住插嘴。 “贫道可没叫人去拜,只不过那地方适合观天,就在那儿起了个小观当住所…”老道士似乎是在回忆什么,但很快似乎放弃般摇头说:“忘了什么时候,有人路过发现有道观,便恭敬的拜了拜…一开始都没有香,到后来有人搬了香炉,又有人搬了铜盆…然后有人抱了个蹒跚学步的娃娃给贫道。” “天清吗?是谁给你的?”柳如思问道,抛弃孩子的人很多,但大都是女孩,男孩多是体弱残疾的…天清看着很健康的样子。 “一个行脚商人,在边关一个被屠戮的村庄里发现的…商人耳力好,听见有细微的哭声就寻进那农户,男女老少的尸体躺了一地,在屋里找到哭声的源头,小娃之前被藏在棉被之间,自己爬了出来,哭声才让他听见了。”老道静静的叙述着。 柳如思心头发堵,也不知道被抛弃和这样,哪种是更悲惨… “天清啊,就是命不好,又生而灵慧,是天生的观天之人啊!”老道士的脸上满是赞叹和慈爱。 柳如思见了更不解了,老道士不像是对天清没有长辈之情的。“既然他适合继承你的衣钵,为何不好好养育教导他?就算你需要出来躲避,也可以带上他的…天清很想念你。” 老道士又是摇头。“我们观天命的,都是五弊三缺之人…说到底五弊三缺就是无牵挂,少因果。父母皆在、夫妻和睦、子孙满堂这些在常人眼中的福,其实都是割不断的因果。” “观天命便是要观世间命数,要是自身都因果不断牵连,先不说还能不能看清,怕是稍动妄念就要被天机反噬了!像贫道和天清这般的天养之人,更要约束自身少沾因果,好歹还能从五弊三缺里选一选,避开伤残,更是要避开缺命!” 柳如思一头雾水,这些和不能带上天清有什么关系? “观主爷爷,可是您已经和天清有因果了呀。”小秦皓当了柳如思的嘴替。 老道士还是嘿嘿的笑:“因果也是有不同的,比方说贫道与刚刚那些抢牛的人也是有因果,若是他们性命攸关,贫道会翻越千山万水的去救他们吗?” 几人都觉得不会,小秦皓也径自摇头,就算是慈悲为怀的和尚也几乎不可能。 “那若是哪天贫道性命垂危,你们觉得天清会想救吗?”老道看着已在几十丈外的城门,许多官员衙役已按尊卑大小列队整齐。 “他会。” 柳如思想起天清那思念的目光,又想起秦烈提起他亲人的模样。 当看到前方时钰的脸,那些官员衙役就都向前迎上来,大约相距三丈的时候各色人士就齐刷刷跪下行礼。 “下官张适良,现任荥州城知州,领荥州城百余人恭迎端王!”最前头穿从五品官服的人朗声道。 褚时钰面无表情的扫了眼在场的人,淡声问道:“豫省布政司没有派人来协助救灾吗?” 地上的人一阵沉默。 “起来吧,先进城,把这些日灾情相关的事宜说一遍。”褚时钰小腿轻敲马腹,白蹄乌便径直向前而去。 不需要多说,城门前的官员文吏衙役等就退避到两侧。 跟在褚时钰后面的柳如思和彩云都有些不自在,她们身为女子又离褚时钰太近,在骑队里很是显眼,退到两侧的官吏有不少偷偷摸摸的打量她们。 进到城内,众人便看见了洪水漫过留下的痕迹,因为大河泥沙量大,冲出来的水也是携带许多泥沙。尽管此时主要道路上已经清理过了,但路边还是有残留的淤泥,两侧各类建筑的墙上也有一道痕迹,能看出当时洪水漫到了何处。 柳如思看着那些没过大半个门的水线,心里也不禁有些发怵,有她人高了吧! 向里走去,大部分建筑还是好的,只有少量商铺房屋垮塌,但无一例外的是里面的货物都被水淹了,许多幸存的商家都把物件和货物拿出来晾晒,试图挽回损失。 其中一间铺子门前有人翻动着一些卷轴,脸上尽是泪痕,字画遇水基本就完了,他应当是损失最大的商家了。 然后下一刻柳如思看到了盐商的门脸儿,大门开着,里面除了一些柜子和麻袋,什么都没有。 一路见了许多凄凄惨惨的商户,一行人到了位于城北的衙署,这里在城北自然受灾也严重,不过这里清理的很干净,除了一些木制构造有水泡的痕迹外,看不出黄沙淤泥的痕迹。 一行人都下了马,后面的侍卫自行上前接过马匹,而一直在褚时钰怀里,被悄悄瞩目的小秦皓下马后也回到柳如思身边被牵着。 褚时钰带的人自动分成两拨,一拨包括孙知照十多人跟着褚时钰。余下的人有的与当地小官吏沟通着人员的安置,有许多人牵马去安置马匹,有些则是分散到衙署各处顶替衙役担任起防卫的职责。 柳如思看了眼众人,自然的走到依然在牛背上的老道士旁边,用行动表示她的意图,比起进去议事,她更想留在外头跟老道士聊天。 褚时钰面上不动声色的纠结了几息,他是真的很想上哪都带着她,但这次和在富宾城不一样,虽然那时叫去的还是三品知府,可那是相对私人的场合… “议事厅旁可有能休憩的院子?”褚时钰看着老道士等人,问的却是张适良。 张适良也听得明白,当即让下属小吏上前,小吏恭敬道:“几位随小人去旁边客院休息吧。” 柳如思带着彩云和秦皓跟着走,一边看向老道士,而老道士一派自然的还是坐在牛背上,也不见他有任何动作,那牛就跟着引路的小吏走。 褚时钰示意十来个侍卫跟上她们一起,又看着她们走了一截,他才转过头要进入衙署议事厅,脸上没什么喜怒,却升起让人望而生畏的气息。 小吏带柳如思几人进到院子里,指了几间房屋说:“这里的屋子都可以随意使用休息。” 小吏退了下去,接着来了两个婢女端来瓜果和茶水,放下东西便侯在一旁,方便她们有需要时使唤吩咐。 老道士要随她们进屋时,才终于懒洋洋的从牛背上下来,那青阳牛就在屋边上的院子里就地卧下,似乎是累了般闭上眼睛小憩。 柳如思却没进屋,而是看着那头牛目光闪烁着,有些迟疑的问:“这牛名为青阳…是与我丈夫有什么联系吗?” “就是他送到拜天观的嘛,又是伴子而生,也算秦烈半个儿子了,青阳和秦皓,是不是有点像兄弟?”老道士嘿嘿笑着径自进到屋里的交椅上坐下,那随意的模样像是在自己家。 柳如思依然站在门外看着那头牛,似是鼓起了什么勇气般问:“我的意思是,这牛这么聪明,又与秦烈牵连极深…是不是,附了灵魂在牛身上?” 老道士一愣,随即像是听了什么天大的笑话般,哈哈大笑起来:“哈哈哈哈哈,就跟你说不要钻牛角尖了!哈哈哈!” 虽然被嘲笑了,但比起难堪,柳如思更多的还是失落,有些失神的自言自语:“原来不是吗…” 老道士渐渐收了笑声,又是摇头叹息道:“这有魂之物是不能被他魂附身的,哪怕是青阳只是一头牛,也是有神魂的。青阳通人意,是因为天赋异禀,就像秦皓生而聪慧,天清生而能观天命…” “人死不能复生,一世的命没了就是没了,回不来的。”老道士摸向腰间,想起来葫芦被抢了,转而端起桌上的茶水惬意的抿着。 “谁说人死一定不能复生?”柳如思质疑的看着老道,她自己就是重生之人。 “你那是两码…唉!”老道说一半连忙摇头,直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一边喊道:“不可说!不可说…总之你还是现实点,别整天神神鬼鬼的!” 柳如思无语,你一个神神叨叨的道士叫我不要神神鬼鬼的?! 同时她也暗自惊疑,是秦烈把她重生的事告诉老道了?还是老道自己知道的? 不过她没有秘密被知晓的慌乱,这明显是不能泄露的天机,老道是不能往外说的。如果是老道自己知道的,那说明他真的堪称为仙了。如果是秦烈告诉的,那证明老道士一定是信得过的人。 “还没有问过观主道号,可方便告知?”柳如思略微郑重些问,虽然老道有些跳脱,但相处半日她也明白这是个真正的修行之人。 老道士闻言却有些恍惚,抿在嘴边的茶都溢了些出来,接着回神又是嘿嘿笑道:“没人给贫道起过道号…叫观主、老道、老头什么的都行,称呼罢了,没有你也知道贫道是谁。”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柳如思不想窥探太多,她已神色如常,走进屋里和小秦皓一起坐下。 之前不觉得,这会儿放松下来,路上奔波了好几天积累的疲累感就上来了,即便是喝着茶,柳如思也觉得昏昏欲睡。 倒是小孩子的精力比较旺盛,小秦皓坐了一会儿就坐不住了,有些犹豫的往门口蹭去。 “我可以去摸摸青阳吗?” 见柳如思和观主都没有反对意思,小秦皓便放宽心走出去,试探着伸手去摸青阳的背脊。 青阳略微偏头看他,比铜铃还大的牛眼明亮而温和。 接触到青阳的眼神,小秦皓就安了心,小手一会儿摸摸牛脖子一会儿摸摸牛耳朵,不一会儿就自来熟的爬到青阳的背上,摸了会儿去了尖的牛角,就整个小身躯趴在牛背上,眯起眼睛笑了。 “观主爷爷,你说青阳是我爹爹的半个儿子,是我的兄弟,那不是应该让青阳和我们在一起吗?” 小秦皓实在心生喜爱,不由得起了让青阳以后跟着他们的心思。 老道也笑眯眯的看着小孩和牛玩耍,嘿嘿笑道:“兄弟也并非要在一块的,分散各地致死不相见的兄弟也不少。” “那种兄弟应当是关系不好,可我与青阳一见就觉得亲近。”小秦皓已经学会辩驳了。 “也不一定是关系不好…说你与青阳是兄弟,其实就是上一辈留下的因果,但总归一人一牛,有不同的路要走的。”老道士又是摇头。 小秦皓更不认同了,又反驳道:“我家有头大牛,总与舅公相伴,都已经八年了。” 老道士嘿嘿笑着说:“那也是不一样,青阳命不同,与拜天观有缘,此生是要与贫道一起观天的。” “青阳是牛,也能观天吗?”小秦皓质疑道。 “谁说牛不能观天?贫道反倒觉得青阳比人更适合观天,只旁观不言语,不像贫道,总是不吐不快…” 第52章 二次溃堤 最终小秦皓还是没能说过老道士,不过老道士一副要跟着他们的样子,也没说什么时候要走,青阳自然也能和他多相处。 小秦皓依然在牛背上趴着快睡着了,而柳如思和彩云喝着茶也昏昏欲睡,靠在椅子上都闭着眼小憩。 “都醒醒!水要进来了!”老道士一声大喊,将所有人都惊醒! 话音刚落,只见不知哪来的浑浊黄水,突然从院门漫了进来!以极快的速度弥漫了大半个院子! 在院子里守卫的十来个侍卫立即冲上前去,合力将院门给关上,且死死顶住!然而木制的大门到处都是缝隙,黄水几乎是滋着进来的! 柳如思才隐约听到有外面有嘈杂喧哗声,似乎在喊:“大河又溃堤了!” 她立即起身往小秦皓那儿跑,不过老道士却喊:“让他呆在青阳背上,比你抱着稳妥!青阳可是水牛!” 这青阳便是从她那儿出去的牛,她自然知道水牛擅长游泳,之前常看牛在家门口的池塘里畅游。她依然是跑过去,不过只是让小秦皓抓紧牛角,没将孩子抱下。 只是看着水越漫越多,她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水便是从外面进来的,跑出去可能更糟,可留在里面谁知道这次水会涨到什么高度?!上次已经是比她人还高了! 这时青阳背着小秦皓站了起来,往院中的一棵大树走去,老道士也喊道:“快上树,这树高大应当淹不到!” 水已漫过柳如思的脚背,她连忙拉上彩云往树边跑,同时朝着两个六神无主的婢女喊:“你们去爬旁边的树!” 刚到树边帮着彩云往上爬,巨大的压力使院门一下被冲开!半人高的水一下将所有侍卫冲得四散! “抱着门板门框!”老道冲那些侍卫喊着,他自己手上不知道什么时候抱了张木桌,水冲到他身上时,他便借着木头的浮力漂了起来,用力扯着大树较粗的树枝,固定住不被冲走。 彩云已经爬上了大树杈,柳如思还来不及爬,只得紧紧抱住树干先抵挡水流的冲击,好在黄水虽然汹涌的冲进来,但进到宽阔的院子里后分散开来,冲击力减缓了许多。 感觉黄水没过大腿后已经平缓了一些,她赶忙借着彩云的拉拽迅速往树上爬,一在树上稳住,她便转头去找小秦皓。 令她安心的是,青阳泰然自若的在站在水中,在牛背上的小秦皓连衣服都没湿多少。 黄水依然在肆意的灌进院中,随着水的不断上涨,青阳也稳稳漂浮在水中,牛头扬起,小秦皓扶着粗壮的牛角就像扶着两个坚固的把手。 水很快漫得极高,柳如思预估已经到她胸口高了! 突然! “哄!” 一声巨响! 就见他们刚刚呆的屋子突然坍塌!连着好几间屋都塌成了废墟! “如思!” 声嘶力竭的喊声从院门口传来。 柳如思转头,就看见一群人跟着洪水一起淌了进来,当头那个正是惊骇欲绝的褚时钰! 即便离得有些距离,她依然能看见他脸上的血色全部退去,竟是苍白如纸。 “我在这里!”柳如思立即喊道,那样的神情太让人心颤,她没见过那天的自己是什么样子,但想来也差不多吧… 好像是听到了什么天籁之音,褚时钰立即回过神!转头看见树上的她,浑身湿漉乎站在黄水中,他不由得露出像是要哭一样的喜笑。 褚时钰赶忙蹚水朝她们过来,身后几十个人用绳子互相捆成一串,手里拿着各类漂浮物。 围到大树边,褚时钰仔细看了柳如思好一会儿,又转头看了看趴在牛背上有些茫然的小秦皓,他才真的松了口气,像是劫后余生般轻叹着:“都没事就好。” 水还在涨,已经比柳如思还要高了,褚时钰在水中也只能露出脖颈,一行人很快有了决定,他们得去城外地势高的地方。 让柳如思和彩云像他们一样在腰间绑上绳子,然后又让老道也绑上。 先前在院子里被水冲散的侍卫也泅水过来了,只是好像少了几个,但没有人提起,倒是其中一个侍卫手里捞着一个瑟瑟发抖的小婢女。 柳如思转头看了一下附近其他的树,一个人也没有。 “走吧!先救我们自己!”褚时钰顾不得那么多,上手就把柳如思接下树。 “我知道,只是看一眼…”柳如思适应着在水里的动作,她是会一点游泳的,只不过是上一世在泳池里,在这样的洪水中一点信心也没有。 彩云被孙知照接下,那个小婢女被绑在老道士和侍卫们中间,其他的侍卫也一个接一个的将自己绑上串子。 这时柳如思看向还在水里静静漂浮的青阳和牛背上的秦皓,好像跟他们绑在一起还不如这样安全,可不绑又担心会被冲散。 “拿段绳子把秦皓绑牛背上!我们拉着牛身上的绳子!”褚时钰很快拿定了主意。 当小秦皓在牛背上被固定好后,青阳自发的就当先朝院门外游动。 褚时钰和柳如思在一串人中间,他们彼此互相拉扯着,也都拉着牛,顺着力道当头跟着牛游水。 于是队伍自动开始对折,俩俩结伴的同时游在后面,孙知照和彩云,侍卫和老道,侍卫和婢女…如此互相扶持着往外游,竟是意外的稳定。 水已经淹得离院门上框只剩一尺多,倒是恰好够众人不必下潜,青阳游出院门后便自发的往南边衙署大门游去。 一路上又有更多侍卫或者是本衙署的官吏杂役聚上来,一开始是往绳子后面绑,后来绳子不够绑了,就后面的拉着前面的腰带,成了一条在水里游动的长龙… 青阳游速不快但很稳,不多时就游出了衙署。 漫天的黄水一下湍急了许多!有些暗流涌动,柳如思感觉游得有些吃力了,很难稳住自己的身体! 一旁的褚时钰感觉到了,立即靠近了些一手拢住她的腰身,一手将连住青阳的绳子拉得更紧,这会儿反倒是这头牛更游刃有余。 两人的手都被占了,为了不拖累青阳,脚下都用力蹬着水,只是由着青阳掌握前进的方向。 衙署一出门就是主街,青阳在主街上顺势随着水流凫水,不过游了一小截后就调整方向游进了巷子。 后面的褚时钰和柳如思不解,但青阳在前,方向自然是由他控制,两人也没有抗拒,顺着向小巷里游。 若是从上空俯瞰,就像是一条长龙突然扭转龙头,带着长长的躯体游弋进街头巷尾。 长龙还在不断的发展着躯体,有路边的商人和城中的百姓投入长队,有的是半中间加入的,许多拖家带口的,给长龙发展出肢体。 但这条队伍反而更稳固了,因为不少人都自带着漂浮物,这样的长队哪怕有几个人遇到暗流,也会被其他人带着轻松掠过。 而龙头方向的青阳,已经游过小巷,到了荥州城墙边,顺着城墙往南游,很快前面几人就看见城墙一处新坍塌的缺口,而墙外十几丈便是一处地势高的山坡! 山坡上已经有很多脱险的百姓聚集在上头,见到一头牛背着一幼童游出来都是一愣,热心上前想接应的有,冷眼旁观的有,转着眼睛不知道在考虑什么的也有。 不过当后面两个大人游出来,后者的眼神就没了一半,当一大串人出来所有不善的眼光就都散了,唯有那些想接应的依然在前头,见青阳靠近,便主动拉着牛角帮助他们上来,而后又顺着绳子拉后面的人。 原本的人聚在山坡下端有些拥挤,一长串人不断上来后,原本的人也自发往其他地方去,拉开和新来人的距离。 青阳在山坡上站定,褚时钰和柳如思上来后帮助后面几个人上来,而后就解开他们身上的绳圈,让后面的人自己来帮更后的人。 走到高一些的土坡上,柳如思筋疲力尽的躺倒在荒草中,太累了…她甚至没有力气去介意褚时钰还握着她的手,紧挨着她一起躺下… 前世被土方车创死的时候死得很痛快,这是她第一次体验在生死边缘挣扎,比起身体的累,更多的是精神上的压力。 在那汪洋般的洪水中,她渺小得像只蝼蚁,便是脱困后那种无力感依然弥漫在心头,人在天地伟力面前如此脆弱不堪… 褚时钰握着依然粗糙的小手,感受温热和脉搏,慢慢安下心,不多时他就发现柳如思睡着了。 他坐起来眉头微皱,现在她还一身湿,这样睡着岂不是容易受凉? 青阳带的这条长龙还真是特别长,直到夕阳西下才终于上来最后一个人。 而期间上来的不光是长龙,还有其他零散自己逃来的人,还有许多动物,然而除了马匹一上来就被褚时钰的下属们接管了之外。 其他动物若是逃得不快,立刻就会被人抓住,有些当场就被打死带往山里深处去… 褚时钰的侍卫们存活了许多,聚到这土坡上的就有两百多号,马匹却是只聚了一一半,马是会游泳的,不过是情急之下管马的侍卫难以收拢马群,大多和群体分散开了,只是看这种情形,没及时找回来的恐怕处境不妙。 有这么多人马在,很快他们就在山坡上划出了一块范围,不过没有排斥他人靠近,像守城兵、衙署的官吏杂役还有一些有接触的百姓都被默认呆在这个范围内。 “这山上应当有粮仓吧?”孙知照对着一个小官吏问道。 “有是有的…”那小官吏慌张的四处看,却没找到那些主事的上级。 “张适良知州和其他几位大人都在洪水里不见了,想必是凶多吉少了…”孙知照拍拍他的肩膀沉声问:“为了不辜负他们的牺牲,我们这些活着的人要尽快抢险补上堤坝。” 小官吏目瞪口呆,都牺牲了?上次洪水那几个主要的大人可都活得好好的,这次也没见得比上次凶险多少啊… “端王就是陛下派来主持赈灾事宜的,就算各位大人能险中求生,洪灾相关也要听端王示下。现在当务之急是开仓放粮召集丁壮,吃饭喝足了才有力气上堤坝堵缺。”孙知照条理清晰的分析道。 虽然小吏知道一些事情不是说的这么简单,但他现在也饿着呢,就往山上指路道:“就往这边上去,山凹里有一座粮仓,有民兵把守。” 孙知照点了点头,但没有就此放过小官吏,接着问道:“是官定的地方粮库吗?” “是…官定每城都要建粮仓,荥州建了三座,一座建在这山上,另外两座分别在南边和东边的高地上。”小吏据实回答,这些对百姓是保密的,但对稍微有点地位的官员都是公开的。 孙知照温和的看着小吏又问:“我们出衙署的时候,并没有看见张知州及其他大人的家眷们,你可知道都安置在何处?几位大人不在,我等也有义务照料好他们的亲友。” 这下小吏又有点慌了,这是几位大人的隐晦之事,他们前些天都不在荥州城里,都是在张知州的城外山庄里避险。 得到端王要来的旨意,张大人先派下属用粮雇了民众将城内打扫了一番,再每日派人到官道旁打探是否要到了。今日一有消息就匆匆赶回荥州城,端王一行走得慢,他们还有时间布置打理,显得很是从容… “若是不说,万一洪水波及到各位大人的家眷,那可就糟了。”孙知照补充道。 “那不会,几个庄子都在地势高的山上。”小吏并不想去介入这些龙争虎斗,他只是一个月俸不过二两半银子,在大人物手下苟活的无品芝麻官… “这边能直接通到那些庄子吗?你看我们现在风餐露宿的,连身干净的衣裳都没有…还是你想在这山上过夜?” 小吏犹豫了一会儿,他一直是跟随着张知州进退的,之前也是住山庄里,现在城里被淹,他也确实没处去了。 想清了现状,小吏便咬了牙,把山庄的位置说了出来,或许是觉得已经是背叛了,不光把知道的几个庄子都说了,还把几个知道的私仓位置也说了一遍。 此时天已经暗了,那边青阳和老道还有小秦皓几人围坐在篝火边,彩云和柳如思还在旁边睡着。 而不远处褚时钰刚把聚来的人收编好,城防军、官吏衙役、许诺粮食招来的一些百姓,由他的侍卫做主导组成临时工兵团,崩溃的堤坝必须尽快堵上,否则溃口会越来越大! 第53章 用身价买饭 柳如思在摇晃中醒来,眼前是小秦皓和一个小婢女,还是在山坡上,她们正想把她扶上牛背。 “要去哪?”刚说完柳如思就发现自己嗓子哑了,不过她先是转头看,正常不会是小婢女和秦皓来扶她的,她就看见彩云正她旁边蜷缩在地上,表情很是不安,脸上汗滋滋的。 “义父让我们几个先随一队人去附近的庄子,彩云姐姐好像生病了,娘你会不会难受?”小秦皓担忧的看柳如思。 柳如思先摸了下自己的额头,还好,嗓子虽然哑了但没发烧。随即又去摸彩云的额头,她当即就皱眉,这是高烧了。 “娘还好,彩云姐姐需要马上退烧。”柳如思摇晃着要站起来,她不难受,就是有点虚弱… 这时一只干瘦的手递过来一串烤鱼,老道士依然是嘿嘿笑着说:“先拿着,等会路上吃点,一天没吃东西了。” 柳如思先没接烤鱼,而是示意小婢女过来,帮她把彩云扶到牛背上,青阳通人意,卧在地上等人上去了,他才稳稳的站起来。 等将彩云安置好,柳如思走向旁边侍卫牵着的马匹,想上马,但脚蹬着马镫踩了几下都没能上去…她已经掌握上马的技巧了,现在纯粹是没力气… 下意识的,她转头往身后看,小婢女和小秦皓一副想帮,但不知道怎么帮的表情。 “褚家小子带组织起来的人手去粮仓那儿了,跟山庄不在一道上,在那里吃一顿,等有天光就要去把大坝给堵上。”老道士笑着对着柳如思说明道。 柳如思神色复杂的无语了一下,虽然她是想知道褚时钰去哪了,可这老道不问自答,显得… 一旁的侍卫都瞪着老道士,这老头是倚老卖老吗,居然叫王爷褚家小子? 其中一个侍卫上前对柳如思恭声道:“卑下帮柳夫人上马吧。” 柳如思点了头,接着却见侍卫在马边跪下,手撑在地上低下头,示意她踩着他的背上去。 她不由得一愣,大夏是礼教森严男女大防来着,但不至于这样吧… “这样我也不好使劲…我先一脚踩马镫,你托着我另一只脚助我上去。”柳如思提议道,这样踩着人上去是对人格的侮辱,她实在做不到。 侍卫顿了顿,似乎在思考什么,然后应该是觉得托着鞋底也不算冒犯,便应下改为蹲姿准备着。 柳如思暗叹一口气,再次踩住马镫,使劲让另一只脚踮起,这时有力的手便托住她的脚底往上举,柳如思顺着力道终于顺利上了马,只是气喘吁吁的直接趴在了马背上。 老道士又一次把烤鱼递上来,柳如思接了,她实在太虚弱了,但彩云可能没时间等她吃完再走,早点出发就能早点到山庄,到时候才有条件给彩云降温… 她一边小口的吃着,一边看着别的侍卫把小秦皓抱上马,老道也坐到马背上,看老道的动作像是也会骑马的样子。 他们去山庄的这一队全是有坐骑的,那个小吏坐在一个侍卫身后带路,一行人在夜色中举了火把,三十匹马一头牛往山里走去,很快就找到正经的山路。 尽管彩云没有被绑在青阳背上,但牛背宽阔,她趴在上面没有人扶着也依然安稳,柳如思逐渐放下心,强撑着精神吃完鱼,再次趴在马背上睡了过去。 等她又醒来,是被争吵声闹醒的,坐起来便看见成片的高墙和庄重的大门,应该是已经到那个山庄了。 只是此时一排家丁打扮的人拦在门外,几个侍卫在前方面红耳赤的,正跟一个管事打扮的人争执着,眼看着稍有不慎就要动起手来。 “可是到张大人的别庄了?”柳如思出声道,嗓子还是有些哑,却比先前好多了。 为她牵着马的侍卫回答:“是,只是这里的管家说,他们不接待外客…” 柳如思点点头,思索了一下,便从小心翼翼的爬下马,朝那个管事走过去,脸上带着笑意说:“敢问这位大人贵姓?” “大人担不起,免贵姓张。”管家说谦虚的话,可神态却是骄傲的样子,下人能和家主一个姓的通常都是被赐姓的,证明是得重用的下人。 “看您这年纪,可是张适良张大人的兄弟?”柳如思一派真诚的问,好似看不出眼前的是一身管事打扮。 “胡说什么呢!鄙人是张老爷府上的大管家!从小就伺候老爷的!”管家横眉怒目。 柳如思恍然大悟般说:“原来如此,既然是这样,那您应该是要听从张大人吩咐的是吗?” “那是当然!”管家一副明知故问的表情。 “那便好,前不久端王殿下与张大人议事,张大人担心荥州城不安全,便建议大家移步来此山庄。可没成想还未动身,大河就再次溃堤了,张大人在水流中不知所踪…”柳如思蹙着眉一副哀戚的神情。 管家显然还没得到消息,当即瞪大眼睛急问:“怎么回事?老爷失踪了?!” 柳如思沉痛点头说:“这会儿端王殿下和手下的人手还在等候…我们是随端王一道的人,因为我们几个老的小的还有弱女子在那灾地碍事儿,就打发我们先到张大人先前说好的这庄子里来等消息,若是找到张大人了,也会送到这儿来。” “我得先进去禀告老太君!”管家满脸忧心忡忡,这些人进不进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老爷到底怎么样了。 柳如思连忙拉住管事说:“那可否让我等几个女流和孩子先进去,给些干净衣物和清水,我这妹妹发了烧,怕是晚点就撑不住了。” 管事匆匆瞄了一眼,一个孩子三个女子其中一个还昏迷着,放进去也出不了大事,就随意一挥手:“那你们进去,其他人外头等着。” 柳如思连忙让小婢女和她一起扶着彩云,一些侍卫不放心想跟,被她眼神制止了,强龙压不过地头蛇,三十几个侍卫很难硬闯,而且也没必要硬闯。 张管家进了庄就急匆匆的去禀告了,不过大管家下面自然有其他的小管事,领着柳如思几人进到一座客院。 把彩云扶进客房的里间躺下,柳如思身边的小婢女本就是张大人家的,跟小管事沟通几句了,要来了几身干净衣服,又拿来热水和吃喝。 让小秦皓呆在外间,交待他洗澡换衣服照顾好他自己。 柳如思让小婢女帮忙,把彩云身上还潮湿的脏衣服脱掉,彩云还发着高烧急需降温。 没有药物的情况下,柳如思只能选择目前最可行的方法,拧了热水,她开始给彩云擦洗身子,全身都擦洗干净以后,又重点擦拭腋窝、腹股沟等汗腺比较发达的部位。 目前的条件下,这是比较有效的降温措施…不断擦拭到水温微凉了,柳如思伸手摸摸彩云的额头,虽然还是热,但比之前降了些,算是低烧的范围了… 把干净衣服给彩云换上,柳如思让小婢女去找了一点盐过来,她将盐化在清水里,又让小婢女帮忙捏布巾替彩云冷敷额头。 柳如思自己则扶着彩云坐起,试着把彩云叫醒,彩云迷迷糊糊的不能清醒,但她判断彩云基本的条件反射动作是有的。 她把碗凑到彩云嘴边喂进一点淡盐水,彩云下意识的咽了咽,一个吞咽动作完成,柳如思又喂进一点… 如此反复循环,用了近一刻钟才将半碗淡盐水给彩云喂下。 此时小婢女给彩云换了好多次冷敷的布巾,柳如思改摸彩云的脖子,发现温度好像正常了,她才终于松了口气… “谢谢你了。”柳如思疲惫而真诚的朝小婢女笑道。 小婢女有些内向,只是摇摇头,都不敢和她对视。 柳如思有些叹息,这是个看着比彩云还小些的小女孩,另一个在洪水中不见的也是… 虽然疲惫,但柳如思强打精神,三两句就说服小婢女和自己一起擦洗,都换了干净衣服。 身上干爽舒服了,柳如思有种一身晦气都去掉的感觉。 该忙的都忙完吧? 柳如思对外面的小秦皓喊了声:“皓皓,可以进来了!” 小秦皓登登登跑进来,他早把自己打理好了,不过找来的这身衣服明显有点大,裤脚衣袖都耷拉着。 他举起手,袖子落下去,才见他小手上拿着块糕点,他问道:“娘,我能吃这个吗?” “饿了?”柳如思俯下身闻了闻,然后摇头说:“不行呢,有花生味…还有其他东西吗?” 小秦皓失望的摇头说:“没有了…” “你先忍一下,娘去问问。”柳如思从床边又站起来。 看见娘亲脸上的憔悴,小秦皓抱着她不让她走,急忙劝道:“皓皓不饿,娘把糕点吃了,先睡会儿吧。” 前面马背上旅途劳累了五天,刚到荥州都没缓过神又遇了洪灾,从洪水中挣扎出来到现在,柳如思不过断断续续的睡了一个多时辰… “没事,娘顺便给观主爷爷他们要点吃的。” 她确实很想往床上一躺就完事了,可这会儿不光是秦皓饿了,她还想起外面还有几十号人。虽然侍卫们身强体健,但也不是铁打的,泡了那么久洪水,再没有食物补充体力,很容易就病倒了。 因为不光是自己的事,小秦皓也不知道怎么再劝,就拉着她的手要一起去。 “你待在房间里照看彩云姐姐和这个小姐姐,娘很快就回来了。” 柳如思把小秦皓拉到房里的小塌坐下,儿子虽然养得皮实,可毕竟才五岁,今天太折腾了,也得早点休息。 小婢女也已经窝在角落里睡着了,柳如思用冷水拍了拍脸,打起精神走出去。 此时是深夜,客院门口留了两个家丁,显然是防止她们乱跑的,走过去后,柳如思轻声唤:“两位壮士,辛苦你们值夜了。” 掏出事先准备好的两颗一两碎银,柳如思直接一人塞了一颗,家丁原本不善的眼神就和蔼了。 然后她说:“我们到此处没带吃食来,两位能否找到管事,帮问问能否准备一些饭菜送给门口三十几个人,若是让他们吃饱…” 柳如思手中晃了晃一整锭十两的银子,两个家丁顿时眼睛都发光了,他们作为家奴月银不过二钱!反正就是一些吃食,也不算大事! “好,我这就去问问!”其中一个家丁连连点头,抬脚就要走! “记得给我们四人也备上吃食!”柳如思连忙提醒,把心里肉痛的感觉压下去,她也是平凡农家出身,十二两银子当初还是她的身价呢… 不过用钱砸的效率非常之高,一刻多一些,四碗热腾腾还打了蛋的面条就端了回来。 那家丁把托盘放到院中,热切的说:“门外那些兄弟也送了面条,和你这一样的!” 家丁根本没去找管事,直接跟厨房熟的人商量了一通,给厨房的人一点好处,用采买的价格买了厨房的面条鸡蛋做了面,又给门房一些好处,通融安排送出去,统共花了不到一两…要是找了管事,那十两可不一定怎么分了。 柳如思看他的神色不像撒谎,也作出大方的样子,干脆的把十两银锭递出去说:“多谢了,若是之后还有什么琐事,希望还能找你相帮。” “不必客气!尽管来找!”家丁接过银锭忍不住就放进嘴里咬了一口,那留下牙印的质感让他更加激动了,不过对上门口另一个家丁的眼神,他又心里不痛快了些… 但家丁的心理活动已经不关柳如思的事儿了,她端了面条进房间,就见小秦皓也睡着了,不过面条还是趁热吃的好,她就把小秦皓和小婢女都叫醒来吃。 犹豫了一下,柳如思又去叫彩云,人体自身的免疫力才是对抗疾病的最大力量,而身体需要有充足的食物来提供能量。 彩云的烧已经完全退了,这会儿挣扎了一下终于醒了过来,但虚弱无力,话都说不出来,柳如思便把面条端过来,一小筷一小筷的喂给她。 小婢女迅速吃完了她那碗面,上前怯怯的说:“夫人快去吃吧…我来喂小姐。” 柳如思也不推脱,把碗交给小婢女,自己去桌边享用还热腾腾的面。她不是喜欢把担子往身上揽的人,只是一些责任已经落在身上了,不担当起来她会于心不安。 彩云吃下小半碗面,柳如思和小秦皓也吃饱了。 基本温饱解决,没有精力再想别的事,柳如思搂了儿子一起躺在小塌上,准备好好睡会儿。 然而她才刚闭上眼睛,门口就传来唤声:“里面的夫人,老太君有事要详细询问,麻烦快些跟小人过去!” 第54章 累晕了 刚要睡觉又被打扰!严重缺乏睡眠的柳如思不由得一肚子恼火!可现在寄宿别人家,主人有事要找,她不去就不合理了… “娘就去一会儿,皓皓乖乖睡,等娘回来。”安抚小秦皓先睡下,柳如思又一次强打精神起来。 出了客房,等在外面的张大管家满脸急躁,说话也不客气。“你怎么那么慢!老太君等着呢!” “这就可以去了。”柳如思礼貌笑着,压着因缺少睡眠而有些烦躁的情绪。 张管家径自转身带路,急匆匆的走在前头,柳如思个子低步伐小,要时不时小跑才能跟上。 这庄子很大,她们暂住的客院是外宅,老太君住的是内宅,跟着张管家疾走了小一刻钟才到了老太君的院子。 而主人家的院子和客院显然是尊卑分明,不说里头移步换景的庭观,就这粉刷得整洁的院墙,和雕刻精美的院门头都显得出区别。 柳如思不在意这些景致和装潢,但这老太君急匆匆的叫她来,这会儿又让她在外面等着!几个意思?!不是担心张大人才急着让她来的吗? 张管家又急步出来说:“赶紧进去别磨蹭!说话婉转点,别让老太君急坏了身子!” 这张管家太不客气了,柳如思说不上来是个什么感觉,也没心思计较。另外转念想到,应该是老人家得了噩耗急晕了,才让她在外面等,她也尽量调整自己的情绪,不要因烦躁而冲撞了人。 走进院内的主屋,屋里分内外间,外间还有山水泼墨的屏风隔着。张大管家就在屏风外站住,而柳如思没有人提示,也停下脚步看向他。 “进去啊!老太君塌上躺着呢,还要她老人家出来见你啊!”张大管家呵斥道。 柳如思一边面无表情的又抬腿往里走,一边心里思忖,这张管家到底为什么能这么不客气?虽说她和褚时钰实际上没关系,可在张府眼里她应该是端王那边的人…就算只当她是个下人,也不至于这般呵斥吧? 屏风后面的内间门口左右站了好几个丫鬟,现在内间的门开着,里面好多衣着华贵的妇人和少女围着床榻,外面些站着三个年少男儿和一个中年男子也都是一身锦衣。 柳如思一走进来,一屋子二三十个人都转头看她,每个人眼中各有各的情绪,但不友善的占了绝大多数。 暗叹了一口气,她是来报“丧”的,别人家没有好脸色是正常的,不过她余光中也感觉到有个十六七的少男,眼神里更多的是色欲… 许多思绪都是一瞬间,柳如思礼貌的上前福了福身说:“民妇见过各位,听闻各位是关切张大人安危,召民妇来问询,民妇所知不多,但一定知无不言。” 躺在榻上的老人有些虚弱,小声对旁边的中年妇人说了几句,那中年妇人便点点头走出来。 妇人眼里没有半点温和,语气莫明的说:“我是张适良张大爷的夫人,敢问你与端王是何关系?” 柳如思眼眸微垂,对于这个她早想好了说法:“民妇姓柳名如思,家夫姓秦名烈,民妇的小儿有幸得端王殿下青眼被收为义子。” 张大夫人微愣,这种关系很微妙,是否是端王亲近的人也不好说,不过态度依然没多好,甚至语气微沉的问:“大水淹城的时候你可是见与端王和张大爷在一块儿?” 柳如思感觉这事好像有什么古怪,可目前什么都不清楚,她便小心回答:“大水淹城时小女子在衙署客院中休憩,不知端王和张大人当时是否在一块儿。” “不知是否在一块儿,那你是如何知晓张大爷之前有邀端王来山庄的?”张大夫人脸色更阴沉。 “自然是端王殿下告知的。”柳如思理所当然的回答,其实褚时钰什么都没说,她只是为了方便进来才加的那一句。 一旁的中年男人出声:“大哥不可能…” 张大夫人立刻回头瞪他,将他的话打断,又转头对柳如思问:“大水淹城后你未曾见过张大爷?” “未曾见,大水一来就许多人不见了,有许多端王的侍卫就在我眼前不见的…”柳如思面露悲伤、后怕之色。 张大夫人上下打量她的神情,看不出是不是虚假,随即又问:“你们是怎么从荥州城出来的?” 游出来的啊,不然能是飞出来的?柳如思掩住心里的怪异感,只是回忆着说:“是与大家用绳子绑在一起,结伴游出来的。” 闻言张大夫人脸上似乎有些疑惑,但她没再问什么,就退回内间榻边坐下,与老太君窃窃私语起来。 两个掌家的女人窃窃私语着,旁边二十多个人也不敢出声插嘴,于是大都上下打量着柳如思,打量的时间久了眼神都有微妙的变化。有些人露出好奇和赞叹,有些人眼中出现鄙夷,中年男人表情似乎是不屑可眼睛一直斜瞥着她。 而一开始那个十六七的少男眼睛越来越肆无忌惮,之前看着她的脸,这会儿是直勾勾的盯着她的胸口…柳如思对眼神本就敏感,少男不掩色欲的凝视就像毒虫一样,让她浑身不适! “冒昧打扰,请问可还有要事?民妇的幼子今日受了惊,民妇不放心离开太久。”柳如思主动出声问,她也够累了,没精力跟这些人打太极。 所有人都转头盯着她,一个站着的少妇嗤笑了声,似是自言自语般,声音却不低的说:“哪来的乡野村妇,一点规矩也不懂。” 柳如思眼眸微眯,因缺眠而导致的烦躁忍不住蹿上来一些,她勉强压住。 “没听她自称民妇吗?估计是哪个粗野民夫的女人吧,说是儿子认端王为义父,恐怕是凭这张脸想攀高枝吧?”另一个年纪更大些的妇人脸上鄙夷更盛,盯着她容貌的眼中透露出嫉恨。 “不会是带着儿子都攀上端王了吧,这手段还真厉害!”一个少女神色莫名的看着她,比起嫉妒,似乎更多的是想讨教的意思。 张大夫人哼了一声对那些少女呵斥道:“不过是上不了台面的东西!不如学学你大姐,入了康王府第二年就生下小公子,如今就被封侧妃了。我们大门大户的女子,要学的是相夫教子贤良淑德,别学这些狐媚伎俩!” 柳如思气笑了,这些人自说自话的就给她扣了帽子,她也算明白为什么这张家敢这么傲了,原来有个女儿是康王侧妃,靠山是康王。 也是,她没有任何身份地位,儿子被端王收为义子也算不上什么,他们赵家女可是给康王生了亲儿子呢!而这段时间柳如思也了解了,康王可以说是褚时钰最大的对手,若说背后经营的势力,还比褚时钰强大得不止一点。 “呦,你笑什么呢?这儿可没人会欣赏你卖弄风情。”年纪大些的妇人直冲着柳如思教训。 你哪只眼睛看出是卖弄风情?柳如思对妇人的表情阅读能力表示无语。 不过柳如思嘴角依然勾着,只是一双杏眼的视线一转,落在十六七的少男身上,若有若无的瞥了眼他的下腹… 妇人和其他人顺着她的视线看向少男,而少男没有反应过来,才将凝视柳如思的视线挪开,下腹的衣袂突兀的顶起… 众人大都面红耳赤,慌忙避开视线,少男才反应过来,往后面退了几步借房中桌子遮掩。 而妇人,感觉像是一巴掌扇在了她脸上!她刚说完这里没人吃这一套! 然而少男是长房嫡子,妇人不可能怪罪,妇人满脸都是恼羞成怒的红,狠狠的瞪向柳如思! 柳如思依然笑着,不过她轻蔑的眼神不言自喻。 “你这不要脸的狐狸精!”妇人气急了,转头对张大夫人告状般说:“大夫人!这贱蹄子可是在勾引大公子!” 张大夫人自然也面露不悦,那少男是她亲儿子,哪个母亲喜欢妖艳贱货勾搭自己孩子?不过她自持身份不会轻易失态,而且柳如思不是他们府上的人,可以不给好脸色,但没有资格惩处。 “张大夫人,民妇从头到尾只是站在外间,都未曾往里靠近一步,却不知怎么就惹了各位误解…既然是碍着各位的眼了,不妨让民妇先回客院。”柳如思垂眸低头,把刚刚不小心冒出来的脾气按回去。 可刚刚丢脸的妇人不想轻易放过她,恶意满满的说:“既是知道碍眼,不如就滚出山庄,免得明日再碍眼!” 张大夫人皱了眉在考虑,她也想把人撵了,可到底是端王的人,即便他们后面是康王,明面上还是得敬着端王的,不接待是一回事,但接待进来再把人赶出去,那就是落端王面子了。 柳如思心头的火气也越来越浓,她忙里忙外不就是为了今天的吃住吗,就为这点基本需求,才站在这儿忍受他们的侮辱… 寄人篱下的日子她不是没过过,父母把十岁的她扔进的是全年制的寄宿学校。但她考上了重点高中之后,就有了正常的寒暑假期,对于正常学生来说是最好的日子,但对她则相反,她无处可去… 父母只给她最低的抚养费,只勉强够她的学费和温饱,她天资不够好,尽管很努力,奖学金也是时有时无…而因为她有父母,父母都不贫困,她领不了助学金… 初升高的那个暑假,她还没满16不能打工,为了找一个可以住的地方,她分别去找了父母,母亲连新家的门都不想让她进,直接把她赶走了。 父亲收留她了,只是那个家的女主人极其讨厌她,从她住进去的第一天,所有的家务就都落在她身上,而最让她无法忍受的是,异父异母的十三岁弟弟早熟得恶劣,她的贴身衣物丢了好几件… 可她不能抱怨,也没有人可抱怨…但凡有任何一句微词,那个女主人都会声色俱厉的骂她。 而父亲…还是像她十岁前那样,整日声色犬马,几乎每晚在外面喝酒,在家时也难找到清醒的时候…甚至有时喝得上头了,还会动手打她。不过这一点很公平,女主人和那个弟弟一样会挨打。 她没能忍受完两个月的假期,只一个月她就跑去将报道的学校,苦求那里的老师让她提前住校,学校没同意,但那个男老师愿意“好心”收留她… “你怎么回事?都说让你先回客院了!难道还想赖在这儿勾引人吗?”妇人怒斥着推了她一把。 柳如思走神间措不及防,被推倒在地,突然改变体位会使血压变化,让本就疲惫虚弱的她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张老太君的屋里顿时一片混乱,还好旁边就有给老太君看病的大夫,确认只是太累晕倒了,众人就没多管,不会出事让端王找借口发难就行。 张大夫人指了几个粗使婢女,让人把柳如思扶回客院。 柳如思刚被扶出门,那长房嫡子就对张大夫人说:“这会儿很晚了,孩儿也要早点回去歇了。” 说完张嫡子就匆匆往外走,张大夫人连忙追到院子里,把儿子拉到角落,皱眉呵斥道:“你什么心思我不知道啊?年底你正妻就要过门了!” 张嫡子不耐烦的甩手说:“我又没说不娶了!” 张大夫人被甩开也不生气,又一次抓住儿子说:“娘的意思是那女人乡野农妇一个,比你大好几岁,还生过孩子,有什么好的呀?你未婚妻正值青葱年华,又是名门大户出来,长得也清秀…” “这根本不能比!比起来清汤寡水的…”张嫡子光是回想那身段都觉得一阵火热,急躁的又要甩手。 张大夫人还是死死抓住儿子挣动的手,急声说:“她要真是个无权无势的娘也就让你去了,可你看看她那样子,几个男人能受得住?儿子,你觉得端王跟她能是清白的吗?” 闻言张嫡子冷静了下来,推己及人,那个女人光是站在那儿都能让他燥热不已,他觉得这世上没有男人能不心痒… “想明白了吗?那很可能是端王的女人,虽然不外乎是个玩物,我们可以不把她当回事,但绝不能让人碰她!你要是去动了她,万一被端王发现…到时别说是康王,就是皇上也难保你!” 张嫡子狠揪了一把旁边树叶,不甘心道:“那要不是端王的女人呢?” “那就随你,不过!没确定之前绝对不准去靠近她,否则小心咱们的命!”张大夫人警告道。 第55章 人为的溃堤 天光微亮,荥州城北的堤坝溃口处,稍远些的堤坝两端排队走着一眼望不到头的青壮男儿!每个人都用绳子捆绑相连,每个人肩上都抗着装满砂石的麻袋! “传递砂包填补,每一刻钟换排首,落水救上来的立刻换!优先填补近处,稳固堤坝,防止溃口扩大!都听清楚没有!”两端都有一些指挥协调的小队长,在不断提醒注意事项。 褚时钰还是一身狼狈,但此时站在附近较高的巨石上,旁边立了面大鼓,有侍卫手持鼓槌和令旗。 先前他们不光是在谷仓那儿吃饭,还定下了一些基本鼓令,例如开始、继续和后撤。 大河的堤坝是死多少人都要堵上的,但不是就得让人送死,他会视水势变化来判断是否该后撤。 看到上游的水稍微平静了些,褚时钰下令:“开始!” “咚!”鼓锤重重落下,红色的令旗高高举起! 两端的人向前冲去,手中的砂袋抛到溃开的堤坝断口!砂石沉重但被汹涌的江水带着偏移了一些!但两端的人并不在意,后面一个又一个的砂袋向前传递而来! 一个又一个沉重的砂袋逐渐掩盖两端大坝的泥土,这时一波小浪使江水激起!在两端堤坝上的人都被淋了一身湿!但鼓令和旗令还是继续的意思! 一刻钟后,鼓急促的敲了三下,令旗换成绿旗,两端头一个人往后撤,第二个人补上! 褚时钰一瞬不瞬的认真观察着上游的水势,在一波较大的浪潮到来前迅速下令后撤,堤坝两端头三个人迅速后退,背后的人全部趴下互相紧紧抓住彼此的手脚。 白天看到房屋坍塌以为她在里面,而后从湍急的洪水中游出来后,褚时钰突然意识到一件事,他要的是和她一起活着。 就算是死在一起,他也不能接受,因为即使有阴曹地府,死后他估计也只能干看着她和秦烈双向奔赴……所以先把目前最大的风险解决了吧,这种情况下,短暂的生离,也可以勉强接受。 天光大亮,溃口终于开始合龙,江水慢慢不再涌出,堤坝外的地面渐渐露出了许多砂袋… 褚时钰眯眼扫了一遍,刚刚他们被水冲走的砂袋绝对没有这么多,也就是说,这些砂袋是上一次堵堤坝留下的,而这个溃口就是原先的溃口。 此时抢险的节奏慢了下来,但并没有结束,许多体力耗尽的休息,而还有体力的继续扛来砂袋加固堤坝。 不久后还有马车拉来土石,再次从外面加固,有砂袋作为内核,新补上的地方会比其它地方更坚固,下次若是还有溃堤,便很难是这个地方了。 “王爷!去休息一会儿吧,您一夜没合眼了!”孙知照上来劝道,他都趁机眯了会儿。 褚时钰点了头,他要先到那个山庄找到柳如思她们,然后好好休息一顿,不过他没有着急起身,而是幽幽道:“本王刚到荥州城,这大江就再次溃堤,溃的还是原本堵过的堤,这世上有这么巧的事吗?” 孙知照愣愣思考了几秒,随即就瞪大眼睛问:“王爷的意思是,这是人为?!这贻害万民的事,谁敢这么做?!” “张知州应该是不知道的,或者他知道,但不知道自己也被局后人算计其中。”褚时钰闭着眼睛,脑子里却异常活跃。 孙知照有些恍然的想起当时的事情,在议事厅里,王爷大致了解灾情后,便要求张适良按地方粮仓的入库记录,把粮仓的粮都放出来。 然而张知州从头到尾都在打太极,不反对但以各种理由拖延交粮的时间,除此之外,别的赈灾要求也是不拒绝不配合。 王爷当时没有什么神色,但作为心腹的孙知照是知道的,王爷一定会找机会整治张知州。 而后突然大水淹城,张知州和其它官员都是一片惶恐不解之色,而王爷一边匆匆往柳夫人那儿赶,一边让侍卫们进来救助,可实则是封堵议事厅,让侍卫们将里面的张知州一派全部淹死。 这做法孙知照是理解的,趁大水淹死就相当于快刀斩乱麻,后面在荥州城的赈灾就不会有阻力,事后也没有人能分辨出张知州到底是自己淹死的还是因洪水淹死的……不过孙知照略微有些不忍,不用这么狠辣的手段,也是能解决问题的。 这会儿看见这一地的防洪砂袋,孙知照那点些微的不忍心立刻就消了,这十有八九是人为的,而张知州作为本城知州,不可能不知道这事!那样的话,确实死不足惜! 早有到过山庄的侍卫过来给端王引路,现在堤坝依然在加固,但留下少量侍卫指挥百姓和城防军就行。到现在又有不少昨日失散及城中幸存的侍卫归队,还牵回不少马匹。 孙知照统计了一下,发现损失没有预期大,失踪加折损的人统共五十人不到,马是还有近一百匹没找到。这也不是最终数量,等荥州残留的水全部退了,估计还能回来些许。 这时突然有几个侍卫上来找孙知照说:“昨日南城门水里有陷阱,有善泳的蛙人在水中偷袭,目标应该是针对我们,前头出去的百姓不像有遇到…我们有十几个兄弟是折在那里了。” 孙知照当即深恶痛绝,看来王爷是说对了,这场大水就是针对王爷来的!不知道是什么人能想出这么丧心病狂的阴谋! 褚时钰听到后脸上没有一丝波澜,他不是不恨,这事差点让他失去柳如思!不过他现在太累了,这些帐等他休息完会再慢慢算! 近两百匹骏马停在隐在山中的庄子门口,大门外有三十多号侍卫在就地休息,风餐露宿对于他们来说都正常事。 褚时钰见状眉头一皱,冷声问:“柳夫人呢?” “柳夫人在庄子里,昨夜带着小公子和彩云小姐进去借宿了,后面还托庄里的人给卑职们送来热食!”侍卫恭声说,估计没体验过的人不清楚,一身疲惫饥肠辘辘的时候,腾腾的面条能给予多大的抚慰! 闻言褚时钰神色稍缓,看来她们几个是有得到照拂的。 山庄的门房早已发现来了大批人马,并且派人去寻大管家来主事了,此时门房正战战兢兢的看着这一大群人。 褚时钰翻身下马,有数个侍卫要从小门进去,门房还没决定好是不是象征性的拦一下,旁边的孙知照先一步对他说:“带路去昨夜来留宿的柳夫人那儿,让你们张府主事之人来跟我说,别打扰端王殿下休憩。” 数个从小门进去的侍卫从里面把大门拉得大开,褚时钰径直抬步从正门进去,身为亲王到除皇宫外的地方都必然是走正门进。 而无论是以皇子的身份,还是以赈灾大臣的名义,都有权力暂时征用民宿,只要事后给予一些合理的补偿即可。 褚时钰进去后,除了部分侍卫留在外面照看马匹,大批的侍卫也鱼贯而入,身为侍卫除非是有主子命令,否则谁也不能拦着他们随行护卫主人。 大夏稍微有点条件的府邸都是分内、外宅布局,客院都是在外宅,而越靠外围的院落越是说明客人是不受重视的,柳如思她们所住的客院就是最靠外的那座。 张大管家匆匆赶来,就眼见着被簇拥着的端王进了那破旧的小院,而他直接被拦下,接着一个书生打扮的人来说:“端王殿下要休息了,有什么事跟我说。” 褚时钰已经困得头重脚轻了,不过他先是到柳如思她们那间屋里。 里面小秦皓已经醒了,正坐在外间发呆,见到褚时钰进来很是高兴,不过立即他摆了个嘘声的手势,很小声的说:“娘和彩云姐姐还在睡,义父你轻点声。” 此时已经是近晌午了,柳如思就没睡这么晚过,不过想到她昨天也应该很累了,褚时钰就点点头轻声说:“那你在这儿照看好娘亲,义父去隔壁睡一会儿。” 看见褚时钰发青的眼周,小秦皓当即点头应下,小声而肯定的说:“义父赶紧去睡吧,这里有我呢!” 褚时钰疲倦的脸上露出笑容,安心的去了隔壁屋子,连换衣洗漱的精力也没有,径直躺在床上,几乎是沾到枕头就睡着了。 第56章 蛮横无理 一院沉沉的睡梦没人敢打扰,而外面的张府一片混乱,不少人匆匆赶到小院,又被层层守护的侍卫拦在外边。 张老太君经过一天的休息已经恢复了许多,这一大家子在这儿,她还不能倒。 此时依然一大家子人在老太君院里,不少人神情愤慨,二房的正妻也就是昨日针对柳如思的妇女愤懑出声:“怎能这般蛮横无礼?强到人府上借住,连主人家的面都不见!” “慎言!”老太君的拐杖重重点地。 二房夫人闭了嘴,张大夫人此时眼眶红红的,张大爷一天一夜都没回来,恐怕凶多吉少了,不过她更多的和老太君一样,更担心张府的未来。 “母亲,昨日儿媳未曾留心那秦柳氏的起居,不知道大管家给人安排到破落客院去了。可也没想到,端王一来就直奔那客院,那地方招待端王任谁都会觉得是怠慢…是不是该给端王挪到贵临轩或雅客院去?” 老太君愁眉紧皱,但摇了摇头说:“那孙先生已经说了,端王疲累在歇息,我们现在没办法给他们换客院。再则就算换了,前头的招待不周也已落定…” “不如这会儿,赶紧把好的衣食用度给端王一行送去,那些侍卫也要好好招待。给端王准备的膳食要不断备着,要端王一醒来就能立刻奉上。” 张大夫人点头应下,安排了下人立即去准备,随后有些抱怨道:“那秦柳氏真是误人,她是端王救命恩人的事只字不提,若是说了,昨日我们怎么也会客气几分。” “什么救命之恩谁知道呢?端王一来就直奔她那儿,肯定是跟端王勾搭上了,说不定是她狐媚伎俩高,让端王给了个救命恩人的好名头。”二房夫人满脸厌恶。 “不管是狐媚伎俩还是救命恩人,总之现在知道她是端王亲近的人,昨日她晕过去的事不知道会不会起波澜…咱们得想个应对之法。”老太君也是懊恼,昨晚她满心哀戚没精力管事,也觉得柳氏不重要,就随这些小辈出言不逊了。 “那应当无事,昨日几个粗使丫鬟给她扶回去时,那屋的小姐还有她儿子都睡得死沉,一个小丫鬟也是咱们府上的。到时候就说是秦柳氏自己睡迷糊了,忘记怎么回去就成。”张大夫人昨夜为了防着儿子色胆包天,特地让那几个粗使丫头在那院留意着。 “不必撒这种拙劣的谎,他们若不提我们就别主动说,能糊弄过去最好。如果提起,就说我们忧虑适良的安危心头大乱,便忘了让柳氏早些休息。” 老太君交待道:“对了,之后别叫那妇人秦柳氏了,就叫柳氏、柳夫人。” 一屋的人当即都心领神会,只是神色各异,这时长房嫡次女张茹锦出声:“我拿上吃食衣物给柳氏送去可好?这样能显得主人家上心,也不至于打扰。” 张大夫人和老太君都是心思一动,端王的正、侧妃位一直空着,那柳氏农家出身还是寡妇带娃,就算真得端王青眼也与妃位无缘。以他们张家的家世正妃应是够不上,但侧妃未必不能争来… “你去吧,尽量与柳氏交好,也寻机会到端王面前给张家说说好话。”张大夫人心中有了计较,无论能不能攀上端王,与这柳氏交好都没有坏处。 张茹锦本来只是想接近体会一下柳氏的风情,若是能学来几分魅惑手段,用在未来夫君身上就好了…此时接触到母亲祖母的神色,她也有些心思浮动,虽然已有几个夫婿的人选,但比在康王府做侧妃的亲姐,都可是云泥之别…… 日头匆忙而过,四下又开始昏暗。 破落小院的屋里,柳如思总算从昏天黑地里睡醒了,还没睁眼她就发现,小腹一阵阵坠着痛,身下好像有些粘糊泛潮… 真是倒霉透了!女人来癸水和前一两天都比较虚弱,最忌讳着凉受寒,而她在洪水里泡了半天…本来不会痛的,这会儿有点痛了。 柳如思一边爬起来,一边扫了一眼这屋的内间,小秦皓都不在里面,她躺在简陋小榻上…对了她昨晚晕倒了,是被张府的人弄回来的吧? 彩云已经恢复醒过来了,就是有些虚弱还卧榻休息,她从主榻上坐起,声音沙哑的说:“张府的长房嫡二小姐过来了,现在正在外面等着思姐姐。小桃红帮姐姐要了没人用过的月事带子…都在屋里了。” “我知道了,你再休息会儿。”柳如思苦笑了一下,还真是难姐难妹。 把小榻上被染了一点暗红的布单掀起来放一边,柳如思换下脏污的衣物,打算迅速收拾干净了再出去会客。 外间的桌子边坐着一个遍身罗绮穿金戴银的十几岁姑娘,小婢女桃红和其他几个丫鬟在一旁伺候。 而小秦皓正充当大人招待着,这会儿正一脸真诚的问:“茹锦姐姐,你知道‘不仁者,不可久处约,不可长处乐’是什么意思吗?” 张茹锦无奈,绞尽脑汁的回忆早被自己遗忘到角落的课业。 她下午申时就过来了,本来侍卫们还不让她进,是她们府上的小婢女刚好出来,她得知是柳氏来了癸水,便以给柳氏送女子贴身物品的理由进来了。 可谁知道端王和柳如思都一直在睡,而这小孩虽然礼貌,但就是不同意去把娘亲叫醒,她好不容易进来自然不想就这么走了。 于是这小孩就坐外面陪她聊天,一开始还跟她聊聊外地的风土人情,到后面不知怎么就拐到四书五经上去了! 身为官家小姐从小是有族学先生教书识字的,但大夏女子不能科举当官,所以对女子的教育也没多少要求,基本都停留在识字。有些兴趣在此的女子或许会努力博个才女的名声,但张茹锦没什么兴趣,顶多能作几首附庸风雅的诗,在一些场合撑撑场面这样… 张茹锦想半天也想不起来,支支吾吾正尴尬的时候,内间的门开了,柳如思落落大方的走出来,对她礼貌的笑着打招呼:“让张小姐久等了。” 与此同时这屋的正门打开,褚时钰带着刚沐浴完的一身清爽走进来,头发还半湿的披散着。 他的目光立刻就留在柳如思身上,看着她还有些苍白虚弱的脸色,也想到最近该是她来癸水的日子了,他上回知道后就一直记着,可没想到突发意外,刚巧在这几日让她受苦了。 第57章 奴婢背主 坐在中间的张茹锦转头,就看见进来的男子身形修长高大挺拔,一张脸棱角分明俊美无铸,披散着的半湿墨发更衬出白璧无瑕…好一个茂林修竹的谦谦君子! 张茹锦内心暗叹着,心脏怦怦直跳起来,随即立刻意识到这就是端王,原本还不确定的心思顿时热络起来。 当即站起来福身,低着头下意识作出柔弱的模样,张茹锦娇柔着声音道:“小女子见过端王。” 柳如思何等敏锐,对女孩这般的作态更是了解,内心促狭的笑着,面上不动声色的也福了福身,淡声打招呼:“褚先生。” 褚时钰顿时就心生烦躁,讨厌的‘褚先生’又来了,他知道这是说好的有外人在就叫褚先生…烦躁自然不能冲柳如思去,若是没人他就自己消化了… 他脸色一沉对着还福着身的女子冷声呵斥:“谁让你来的?” 张茹锦被吓得浑身一颤,心里‘不近人情’当即顶替了‘谦谦君子’的印象,但当务之急是该怎么回答啊… “张二小姐是来给我送女子之物的。”柳如思替她接过话,她记得这姑娘昨夜也在,是少数几个眼神不是恶意的,而是探究和比较正常的羡慕。 褚时钰又是尴尬又是愧疚,他休息前困的不行,这事完全没想起来,不友善的态度当即就收了,语气温和了几分说:“起来吧。 ” 张茹锦松了口气起身,也察觉到柳氏的友善,无论能不能顺利和端王搭上,与柳氏交好应该是没问题了。 “用过晚膳了吗?”褚时钰对柳如思问。 柳如思微微摇头,看向张茹锦,小秦皓便出声道:“茹锦姐姐下午过来后一直在这里,也还没用晚膳。” 柳如思便顺着询问:“张小姐在这儿一起用膳可好?” 张茹锦只觉得柳氏善解人意极了,低眉顺眼的轻声说:“下人已经备好膳食了,现在就能端上来。” 褚时钰有点不乐意,今天彩云应该不方便出来吃,难得有机会可以三个人吃饭,但柳如思已经邀请了,他也不好出声反对。 然而柳如思转头对他说:“褚先生要不先回去打理衣冠?或者可以让张小姐将晚膳送到您那儿。” 什么意思?还嫌他衣冠不整了?他披着头发的样子她又不是没见过!当时还是她动手替他拆下玉冠的呢! 褚时钰一阵气闷,瞥向张茹锦的眼神又冷咧起来,肯定是因为这个外人女子在! 张茹锦感受到突然又变得可怕的眼神,顿时打消了那点心思,端王也太阴晴不定了!就算搭上了,说不定哪天一个不小心命就没了! “我去让下人把餐食送进来吧,天色晚了,我在这里也不方便,明日有空再来找柳姐姐说话。”张茹锦立即改口,说着就福身给端王行礼,干脆利落的退了出去。 外人走了,褚时钰顿时舒坦了,勾起嘴角对柳如思说:“头发暂时还干不了,不方便束发。可我今日三餐未食,早就饥肠辘辘,如思你就别介意了,一起吃吧。” 柳如思只能默认了,心里暗想,自己以前没做过给人牵线的事,两次给褚时钰牵都有点突兀,被识破也正常。但他这般条件的男人应该有许多女子趋之若鹜的,以后想必还有机会… 张府的下人鱼贯而入,丰盛的晚膳端了进来,摆好后下人们当即又散去。 柳如思装了饭菜给内间的彩云送进去,顺便找了根发带出来,递给褚时钰说:“松散的扎一下吧,不然不方便吃饭。” 她对周围人的妥帖似乎是下意识的,照顾到每一个微小的细节,她可能自己都没意识到,这些细致,有多动人…褚时钰内心一片柔软,稳着脸上的表情,一派自然的背过身说:“你帮我吧,我自己不方便扎。” 柳如思看着手里的发带,她这是给自己挖了坑吗?不过绑个头发而已,这都计较就矫情了,就当是他的临时丫鬟吧,上前拢起他浓黑的长发,动作迅速的在头发中段扎上发带,整个过程不过十秒。 但褚时钰已经欣喜得不行了,男子给女子梳妆是夫妻间才有的恩爱,反过来也是很亲密的举动。 藏住满心欢喜,褚时钰转回身,忍不住看向她简单的妇人髻,这应该不难…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有机会给她挽发。 三个人坐下,安静的吃晚饭。 褚时钰难得有今日这般的满足感,时隔多日,终于只有他们三个人一起用餐了,要一直能这样多好,像在东山村那样,他们三个人,不要多也不要少。 吃完晚饭,夜幕已然低垂,褚时钰被委婉的谢客了,不过他今天已经很满意了,面带微笑的往外面走。 只是走到外面,他发现那个从荥州城洪水逃出来就一直跟着柳如思的小婢女跟了出来,褚时钰转头看她,就见她怯懦着,一副有话不知道该不该说的样子。 “是关于柳夫人的事吗?是的话就说吧。”褚时钰温和鼓励道。 桃红鼓起勇气,以几乎低不可闻的声音说:“昨夜三更…张大管家把柳夫人叫去老太君那里,直到快鸡鸣时…柳夫人是昏睡着,被几个婢女扶回来的…” 方才的柔和瞬间散尽,褚时钰脸上尽是骇人的怒意! 尽管知道这怒意不是冲着她来的,桃红依然被吓得瑟瑟发抖… 略微克制下怒火,褚时钰沉声问:“可还知道更多?” 桃红还是害怕得很,但心里的念头支撑她断断续续的说:“送夫人回来的粗使婢女…与奴婢相识…她说张家的主子几乎都在屋里…她们进去时柳夫人衣衫整齐,应该是没有受皮肉伤…” 褚时钰稍作思考也知道,张府的人除非失心疯了,否则是不敢对他的人动手的! 但他的怒意一点没消,昨日柳如思本就疲累不堪,张府的人还硬是让她晚睡了多时!怪不得今天会这么晚起!而且那么多人对着她一个,和威逼审问有什么区别? 心里大概有数后,褚时钰看向这个还在发抖的婢女,她是张家的下人,说这些不利于主家的事可是背主了,他淡声问:“你可是有什么想要的?” 桃红先是露出而意外惊喜的表情,扑通跪下,眼中含恨,身体不再发抖,说话顿时流利:“张家二房张适德,两年前软硬兼施将我家姐强纳为妾,不足半年二房夫人嫉妒家姐受宠,以热水毁我家姐面容!” “张适德惧内不敢言语,又嫌家姐伤后丑陋,将我家姐赶回家中,只给了五两银子就再不过问!” “家父去县衙告官求公道,可张适良是知县上级,案情无人受理。家父回家另寻他法,却于次日在街上被几名乔装地痞的张家恶奴拦路殴打!回家后便伤重不治离了人世…” “家姐原本青春貌美,总是温婉带笑,回来后日日以泪洗面,窝在床上不敢见人…家父头七,家姐便悬梁自尽…” 桃红泪流满面,母亲去世得早,是姐姐像母亲一样照顾教养她,父亲不善言辞但对她们姐妹都是关爱有加,可这一切全没了… 会在她夜晚害怕时和她一起睡觉哄她入睡的姐姐,回来后总是尖叫哭醒…总是带她上街买零嘴的姐姐,却再也不愿出门…教她如何画出精致妆容的姐姐,却不敢让她看见脸… 笑得暖乎乎,抱着也暖乎乎的姐姐,变得一身冰凉… 第58章 水龙头开了 桃红说完后趴伏在地上,泣不成声。 她没说她的要求,但褚时钰自然能明白,她要复仇,恐怕她会进张府当奴婢也是为了复仇。 “吱呀”不远处的屋门打开。 柳如思眼眶微红,走到桃红身边,伸手将她从地上拉起来,伸手抱住轻轻拍着。柳如思不知道说什么能安慰到这个小姑娘,或许也没有什么话能安慰到她。 “如思,昨夜张家人是不是为难你了?”褚时钰的心思还是在柳如思的事上,单是柳如思的这桩,张府也肯定要付出代价。 柳如思眼眸微垂,思考了一下,她并没有听到前面的对话,是桃红讲到家姐的事声音大了,她才听到的。而昨晚的事她没想计较,一些不痛不痒的言语罢了。 不过… 看着怀里哭得不能自已的桃红,她慢而清晰的说:“昨夜有个四十来岁的妇人,体型圆润,左脸鼻侧有颗绿豆大的黑痣…” “是二房夫人!”桃红当即抬头,提起这个人她的眼中都透出深深的恨意。 柳如思暗叹,果然是她,第一次见就那么强烈的嫉恨,很罕见。她转头看向褚时钰,淡声说:“昨夜那妇人曾说我‘卖弄风情’,叫我‘狐狸精’‘贱蹄子’,还让我滚出山庄。” 怒火瞬间就占了褚时钰整个胸腔,他知道柳如思是为了桃红的事才说的,但她道出的特征和一个个具体的词,说明这是确实发生了的! 短暂的静默之后,一双瑞凤眼含着熊熊怒火看向桃红,嘴角却勾起弧度问:“想不想等些时日,看出戏?” 简陋的屋子里,摆了很多今天新添的用具。 柳如思叫了热水,捏了一个温热的帕子递给桃红,柔声说:“敷一敷眼睛,明天就不会红肿了。” 桃红低着头不敢正眼看她,细瘦的小手微抖了半天也没接过帕子,柳如思笑笑,直接用帕子轻柔的替她擦了脸,又重新捏了帕子敷在她眼睛上。 “皓皓,今天有看到观主爷爷吗?”柳如思一边给桃红敷着眼睛,一边转移了话题。 小秦皓带着怜悯的眼神离开桃红,他也在屋里听见了,略微撅起嘴回答:“我问昨天在大门外的侍卫叔叔了,他们说吃完面条,观主爷爷就和青阳一起不见了,就地上写了两个字‘走了’,观主爷爷真是的,都不让我再跟青阳呆几日…” 柳如思暗叹,曾经因天清对观主的恶感早已烟消云散,如今她满心全是不解,观主千里迢迢跑到荥州,也许,就是为了救她和秦皓…可是,为什么? 还真是观主的风格,人走了,给人留下解不开的迷惑。 日头高照,张府最富丽堂皇的厅堂布置得仔细,一应茶水点心和各类用具都是张府最好的。 三十多个男女老少等在厅里,却不少人都面露焦躁,坐立不安,坐在上座的老太君也感觉腰背酸痛,只是多年的修养让她看上去还沉稳。 昨晚,强借住宿的端王终于让人通了消息,有要事询问张家人,让张家的男女主子、大小管事今日辰时都候着,但现在已经午时了!端王还不现身! 让人去问好多次,都只说快了,随时会过来!这么说了,张家人便不敢离开,万一他们离开的时候端王来了,一被发现当场就能罚个不敬之罪! 张适德坐得更是不安稳,纠结了好久,对老太君拱手悄声道:“老太君,我茶水喝多了,去一趟,很快就回来。” 老太君眼中有些微不悦,但面上和蔼的说:“那快些回来。” 张适德点头起身就要出去,可还没走出厅堂… “端王驾到!” 外面高喝的通传声止住了张适德的脚步,他内急得厉害,可这关头他走也不是回也不是! “还不赶紧回来!”老太君当即呵斥道。 张适德艰难走回原地,两腿左右绞着强忍尿意,一个中年男人这副姿态实在难看,二房夫人看他的样子觉得丢人,狠狠拧了他一把,叫他站直了。 然而这一拧,水龙头开了…… 刚迈步进来的一行人,只见一个中年男人一脸茫然,两腿哆嗦着,一滩泛黄的液体在他站立的地方扩散… 褚时钰有许多打压折辱张家的计划,但,绝对不包括这个! 嫌恶得眉头紧皱,他转身示意柳如思一起出去,冷冷抛下言语:“改到申时一刻!换个外面的开阔地!” 厅堂里一阵死寂,当端王一行的身影又远去,老太君狠狠一拍桌子怒骂:“上不了台面的东西!” “是这婆娘拧了我一把!不然我能憋住的!”张适德回过神恨不得找个地洞,一屋长辈晚辈,无不是对他一脸鄙夷! 二房夫人看着丈夫的眼神满是厌恶,当即撒开泼骂:“我早叫你少喝点茶!现在倒怨我了?怎么就不怨你那管不住的贱玩意!” “母亲,儿媳带长房的人先回去歇会儿,午后申时还要候着呢。”张大夫人用帕子捂着口鼻,亦是满脸的嫌弃,但张适德毕竟是她的小叔子,明面上她管不到。 老太君点了头,张大夫人便领着儿子和张茹锦先离开了。 “真是丢死人了!”张茹锦想到端王他们进来时五彩缤纷的表情,都恨不得立马跟张适德脱离关系! 张大夫人显然也是这么觉得的,转眼看着儿子说:“等你成了亲,我再去跟老太君提分家的事。” “现在为什么不能分家?张适德一个庶出,又不是祖母亲生的。”张嫡子很不理解,张适德不管是才华还是身份样样都是劣等的,平白占他一个长辈的身份,有时碰面还得行晚辈礼! 张茹锦倒是比他清楚:“咱家上一辈子嗣少,只有爹和张适德两兄弟,祖母作为当家主母要显出容人之度。” 张大夫人点头,这是大户人家培养出的正室要学的道理,张适良生的几个庶子庶女,明面上她也得显出肚量。“所以等你作为张家长房嫡子有子嗣了,能显出张家瓜瓞绵绵,到时候分家应该就能成了。” “那娘还把我那丫头的孩子给弄没了!”张嫡子今年才在通房丫头身上初尝人事,迷上了女人的滋味,如今已经沾了好几个不同的女人,可那丫头到底是他第一个女人,在他心里还是有几分不一样的。 “什么话?!正室未进门,哪能先让丫头生下孩子,最好第一个儿子就是正室出的!”张大夫人教育道,她这儿子好似缺根弦,这些男女间的忌讳和规矩都记不上心。 张嫡子更不解的问:“那娘还给我送通房来?那天还是她先撩拨的,让儿子在她身上破身,难道不是您的意思?” 张茹锦淬了一口,红着脸跑了,当着她这未出阁的妹妹的面说些什么呢! 张大夫人也是尴尬得不行,这都是私底下的隐晦之事,哪能放到明面问的!不过毕竟是自己亲儿子,状似不耐烦呵斥道:“只是叫你懂那回事,没叫那丫头怀孩子!总之也跟你没关系,别管了!” 张大夫人说完也急匆匆地走了,留下张嫡子一头雾水,做那回事不就是可能怀孩子的吗?怀的是他的孩子,为什么会跟他没关系? 第59章 强行募捐 张家人在宽阔的庭院又一次布置好,桌椅板凳还有遮阳的棚子,为了避免端王再次让他们一直等,张家人互相交待了不要喝茶水… 不过这次褚时钰没让他们多等,申时一刻就带着柳如思、孙知照等人到了庭院。 “拜见端王!”张家老少跪了一地,他们的家主张适良不过五品官,老太君倒是有二品诰命在身可以不用跪,但她跪了,褚时钰也视若无睹。 柳如思看见颤颤巍巍的老太太跪下,心里忍不住的别扭,不过跪的又不是她,随便吧。 褚时钰大步走到空着的主座坐下,让柳如思和秦皓自己选谁挨着他坐,柳如思让秦皓在次座坐下,她坐三座,彩云已经恢复差不多了,也坐下看戏,最后孙知照坐下。桃红和其他一些侍卫站在坐着的人后面,主和仆的身份在这样的场合体现的最分明。 直到一群人都坐稳了,褚时钰才冲跪了一地的人扬扬下巴说:“都起来吧。” 老太君被旁边的大夫人扶起来,张家人都还站着,虽然他们是主人,但因为身份,端王不让他们坐,他们是不能坐下的。 褚时钰也没让他们坐,径直就进入主题。“昨日中午大水大江的坝堵上,本王就已安排人去收敛荥州城和周边的尸体,若是有看见张大人会让人送过来。” 老太君和大夫人都是脸色一白,虽然整两天没回来,已经有不好的准备了,但这么直白的说出来,还是很难接受。 “虽然张大人因大水遭难,但有些事该理清楚的还是得分明。荥州城此前就有一回大河溃堤,张适良作为荥州知州有职责妥善处理预防后患。” 褚时钰语气突冷,喝道:“然而本应填补稳固的地方却二次溃堤!荥州城周遭数万幸存百姓再次遭难!就连本王也差点折在这洪水之中!” 被端王的态度威势所恐吓,张家人再次老的拉小的跪了一地!只是低着头,好些人暗中互相对眼神,都是不明白,端王说的这是不是什么大罪吧…就算是玩忽职守,张适良自己都遭难了,应该牵连不到活着的家人吧? 这时孙知照上前,将一大摞册子放到端王旁边的桌上,拱手恭声道:“几座粮仓的出入明细在这儿,最上头那本是已经算清的汇总。其他荥州城的公款账册,历年粮税记录都还在查,总账算出来会立即呈上!” 挥手让孙知照退下,褚时钰的手又拍在那一摞册子上,看着张家几个上座边的人,意味深长的问:“张大人这些账目清不清楚,你们作为亲近的人,应该有数吧?” 老太君和大夫人当即都是一脸土色,她们一前一后都是管过府里中馈,自然知道有许多钱财来路不明。然而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一个五品官月俸不过八两银子,连这一家子半日的花销都不够! 可这些事情是上不了台面的,被敌对的人抓到把柄,只要罪证足够,随时可以被参一本贪赃枉法,而抄家是最常见的惩处! 两个女人满头汗津津的,张家自从嫡长女入了康王府就以康王一派自居,端王是明摆着敌对的人…所以问题就在于,端王是不是有把柄,罪证够不够让张家家破人亡。 “啪”几本册子被扔到老太君和大夫人面前,端王冷漠问:“明细看得懂吧?” 两人拿起册子正看着,端王又幽幽道:“昨日堵堤坝的时候,周遭的乡民自发来帮,有人说他们早觉得补上的堤坝不稳,几次想自行组织去加固,却被一些官吏衙役制止了。本王一到荥州,这坝就又崩了…你们说,张大人是不是有意加害本王,却一不小心把自己折进去了?” 两个主事的女人当即惶恐得顾不上看册子了,谋害亲王可是能满门抄斩的灭族大罪! 老太君连忙叩首否定道:“绝对不是!此等谋害重臣皇嗣的大罪,给我儿几个胆子也不敢啊!请端王殿下明鉴!” 然而张大夫人跪着一声不吭,额头冒出了细密的冷汗,她是张适良的枕边人,许多事情是有所耳闻的。前些日张适良曾说,过段日子要能立下大功,康王一定会再提携他,到时候说不定能升迁到京城,当京官… 褚时钰冷冷看着地上这些人的反应,昨日他摸清了这张府的基本关系,自然知道这家的嫡长女在康王那儿做侧妃。只是这事必定不是一个五品知州敢策划的,何况溃堤的时机明显是把张适良也算进去了。 “是不是谋害本王这事可以先往后放,至于这些账册…”褚时钰转眼冷冷看向那个跪在地上体形圆润的妇人。 “本王来荥州职责是赈灾,可朝廷拨款未到,本地粮仓里的粮食也不足,受灾的百姓一日日忍饥挨饿。本王便想找荥州的富贾大户,尽快募捐一批粮银以解燃眉之急,你们张家作为荥州最大的官宦之家,应当不会推辞吧?” “夫君是荥州知州,帮扶荥州受灾百姓是张家分内之事,责无旁贷!义不容辞!”张大夫人立刻应下! 张家人都明白了,端王这是来敲竹杠的!然而前面的那些能抄家和灭族的罪名太重了,他们不敢赌端王是不是真能让他们落难! “嗯,那起来吧。现在就商榷出你们张家可募捐多少,尽快筹出一批赈济的物资。” 其实昨日几个地方公仓就都开了,虽然亏空了大部分,但留下来应付场面的粮也够灾民撑上几日。褚时钰后续也会调用漕粮来救灾,但灾民们肯定不介意多吃点张家的粮食。 让张家人都坐下,褚时钰好像态度平和了许多,淡声问:“先说粮食吧,稻黍稷麦,张家能出多少石?” 张大夫人看了眼老太君,老太君银灰的头髻点了点,这家现在是张大夫人做主。张大夫人盘算了一下,出声道:“张家能出稻谷千石,精米百石。” 褚时钰嗤笑了一声,对孙知照问:“昨日发现的那几个私仓,有几个是张家的?有多少粮?” 孙知照站起来躬身道:“昨日发现私仓七个,两个还不明所属,应有五个是张家的。具体还未算清,但至少有稻三万石,黍一千石,稷五千石,麦一万三千石,各豆类八千石。” 张大夫人震惊得两眼圆睁,她只知道张家有一个私仓!那仓里五谷共计不过八千石!她刚刚说要出的是存在山庄里的粮! 她转头看见老太君脸上也是满脸惊骇,回过神后,张大夫人抖如筛糠!看来前面说的那些是真的!端王真的有张适良中饱私囊的证据!而且掌握的罪证,比她们知道的还多得多! “那些私仓的粮就都募捐了吧,张家觉得如何?”褚时钰一派温和,似乎真的只是想要粮食解决赈灾问题,并没有追责的意思。 第60章 赤裸裸的报复 张大夫人哪里还有拒绝的底气,当即连连点头同意捐掉那些私仓!那些她本就不知道的粮产是不可能留下的,现在要做的是避免抄家灭族的大祸! 思及此处,大夫人突然希望张适良是真的死了,如果他自己都死在了洪灾里,那即便真的有谋害端王的事也难作数! “刚刚大夫人说的千石稻、百石米,还能出吗?”冷漠的声音又响起。 张大夫人心里一紧,这是要把张家掏空吗?!若是有私仓在,捐掉庄里一半粮自是不痛不痒!可现在私仓都捐了,再捐庄里一半,这一大家子吃饭就没有富余了! 张大夫人抬头看向端王,打算求情试试,就看见端王冷眼看着某处,她顺着一看,就发现端王盯的是二房夫人… 用头发丝想都知道,二房夫人貌比无盐年岁又大,自然不是看上二房夫人了! 千石稻比起私仓的数量根本微不足道,为何专门要这些,张大夫人猜想着,难道端王此举是因二房刻意为难张府? “怎么?张家出不起千石稻了?”褚时钰语气一沉,显然是不满张家吝啬。 “张家愿出!百姓正受苦受难,张家搜肠刮肚也愿出千石稻!”老太君先行出声应下,大头都出了,不差这些!千石稻换算成银子也不过五百两,虽然灾时粮价会大涨,但现在就别想发财的事了! “嗯,张家能出这些粮,不错。”褚时钰似乎是满意了,然而还没等张家人高兴,他眼神又落到二夫人身上,话锋一转:“那接下来就谈谈该募捐多少金银财物吧。” “这…灾民有粮食不就行了吗…怎么还要捐银子?”张大夫人语气微弱的抗辩道,暗暗狠瞪了二房一眼,这事十有八九跟二房有关,也不知道是哪里得罪了端王! 褚时钰不说话,只是抬手撑着下颌角,手肘支着那一摞册子。 孙知照站起来环视了一圈四周的亭台楼阁。“看张家家大业大的不知道统共值多少银两,只是算出来的银两再多,也大概与赈灾无关…” “不过,若是张家乐善好施,说明有些帐未必是表面的那回事,也可省掉算账先生算那些繁杂账目的工钱。” 这言下之意再明显不过,粮的帐算过了,其他贪污受贿的帐还没算!不掏钱就会把那些有问题的帐算清呈上去,到时候若是抄家,不管多少钱都要入国库了! 大夫人和老太君对视一眼,忍住肉痛的感觉出声:“张家愿再出善款一千两!” “呵,一千两?”褚时钰直接盯着二夫人满头的金花珠翠,冷冷问道:“本王不懂女人的东西,但这女人头上有近千两了吧?” 张大夫人反而是略略松了口气,若是端王不提二房,执意为难整个张家,她也不好主动把二房推出来。 “端王殿下,二房夫人出身商贾之家,免不了市侩粗俗,偏爱浮华虚荣,她这一头虽价值千两,可都是她自家带来的,与我们张家无关!” 二房夫人顿时脸上一阵青一阵白,士农工商,她的出身一直是被人瞧不起的,但也因为她娘家与张家合作,能给张府带来利益,所以这一家表面上会敬着她。可是现在被大房夫人直言贬低,她也不敢反驳,她再蠢也知道现在是张家危机之际,稍有不慎她就会跟着张家一起万劫不复! “她嫁入你们张家,你怎么能说与你张家无关?本王只问你张家能募捐多少银两,不管财物是谁娘家带的,还是张家以权谋私来的!”褚时钰盯着张二夫人,眼神毫不掩饰的憎恶。 以权谋私直白的说出来,也白了张家许多张脸!这罪名的下场他们都不敢想象! 张大夫人心念急转,对二房夫人重声说:“你平时奢靡跋扈,到了这天灾人祸的时候,也该跟着张家一起出些善款,积点福德!我记得你的嫁妆有白银万两,不如就捐了吧!” “我为什么要捐?!那可是我的嫁妆!”张二夫人做不到再沉默了,她丰厚的嫁妆就是她的依仗!张家中馈分给二房的月例就二十两,哪里够花?二房的支出有大半都是她出的!正因如此,她才能拿捏住张适德! 张大夫人偷瞄了眼端王的神色,发现端王还是对着二房夫人一脸不善,顿时也肯定了自己的判断,对着二夫人呵斥:“你平日总仗着钱财行事嚣张,今日让你捐了也是免得你继续为非作歹,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 听着这般明显的提示,二夫人终于明白了,今天端王这一出是冲着她来的!是赤裸裸的报复!可她怎么能得罪到端王的? 二夫人惊急之下,也照着她一贯的思维想到了事情的起因,念头都没通过大脑,她恶狠狠的看向柳如思脱口骂道:“是你这贱人生事?!” 坐着看戏的柳如思心头没有一丝波澜,只脑子里冒了一个词,蠢货。 一旁的褚时钰顿时怒火中烧,当着他的面还敢骂柳如思! 不过还没等他发作,张大夫人就急步上前狠狠扬起巴掌!“你才是嘴贱!分明是你嫉妒柳夫人美貌!我今天就管管你这恶语伤人的嘴!” “啪!”的一声,不仅打得二夫人头钗散乱,也将她打得清醒过来,当即惊骇欲绝,连留了个红巴掌印的脸都感觉不到疼了! 张大夫人虽然作出大义凛然的样子,心里也没有多少底气,她前夜也是出言轻贱过柳氏的… 她偷瞄向座上的柳氏,没想到柳氏敏锐的就对上她的视线,对视了几息,柳氏神色莫名的对她笑了笑,张大夫人顿感毛骨悚然!微妙的直觉告诉她,她的心虚都被那个女人看穿了! 而褚时钰依然怒容满面,一巴掌怎么可能够! “既然敢口出狂言,那十万两善款张家必然是出得起的,明日申时,钱粮一同交出!否则…” 十万两! 还没等张家人做出反应,褚时钰又幽幽道:“不过,教训这等恶妇也算是积德,一巴掌少一两,本王想看看这恶妇的嘴脸能值多少钱。” 当即在场的张家人看向二房夫人的神色都不善了起来!十万两张家若是倒箧倾囊其实是出得起的,但比起张家伤筋动骨,扇巴掌岂不是更划算? 十万巴掌!那还有命吗?!二房夫人急声喊道:“我能出一万两!其他嫁妆典卖后也能有五…” “啪!” 响亮的巴掌来自张适德,他怒骂道:“你这嘴就该打!平日里无法无天惯了,为夫这就给你长长记性!” 张适德话没说完就已经连续扇了三四个耳光!看他的神情很难分辨出他是为了省那些银两,还是本就想扇夫人巴掌… 第61章 罪恶之源的男人 看着张适德巴掌翻飞了十几下,柳如思就对褚时钰示意要和小秦皓先走了。 倒不是不忍心二房夫人被扇得凄惨,因为很难想象,被热水烫至毁容的那个女子会有多疼,有多绝望。 柳如思只是不想让小秦皓看到背后血腥的画面罢了,无论儿子有多聪明,她都不想赌这些暴力场景会不会对儿子的心性产生影响。 她要走,褚时钰自然要跟着走,一边起身,一边对孙知照交待:“数着,没听到响的不作数。” 柳如思看向站在身后的桃红,她的目光中都是痛快之色,柳如思眼神对她示意,让她站到孙知照身后去。 场中别开生面的耳光飞舞吸引了所有目光,没人注意一个小婢女挪到了哪里。 大病初愈的彩云也跟了出来,虽然她昨晚大致了解了小桃红的仇恨,也认为那张二夫人该打该死,但现场看着还是有些不忍心看。 一行四人漫步在张家的庄子里,安静的走了一会儿,柳如思先打破了沉默:“张二夫人又蠢又恶毒是没错,但我认为,其实最该惩治的,是那个罪恶之源的男人。” “他明知自己有个凶狠善妒的妻子,却依然强纳民女为妾,对桃红姐姐的事处理得那么迅速,想来这种作为也不是只有一次。” “而桃红的姐姐一开始能入张家,且张二夫人是过了近半年才发作,说明张二夫人不是没有退让容忍过,应该是张适德做了什么宠妾灭妻的事,激怒了张二夫人。” “而每一次的宠妾灭妻,恐怕都在张二夫人的妒火上加了把柴,直到她把每一个貌美的女子都视为仇敌,以至于第一次见我,就能对我口出恶言。” 褚时钰目光柔和,静静听她说完,才勾唇笑道:“放心,不会让张适德逃过的。我是说要等些时日看出戏,这场戏,才刚开场呢。” 闻言柳如思一愣,褚时钰的报复心这么强吗?不过她又随即想到那些账目和有意谋害的说法,如果是假的,那张家没必要那么慌张,就算褚时钰是端王,也不可能任由他狮子大开口的。 “如果有张适良贪赃枉法的证据,还是直接递上去吧,这些罪名应该也不轻,简单也痛快。”柳如思提议道。 褚时钰失笑的摇了摇头说:“账册的字都是用墨写的…” 柳如思当即就领悟了,大水淹城几乎淹了一层楼高,在荥州城的账册基本不能幸免,而在山庄或者别的地方的账册也不可能这么快被褚时钰拿到! “所以,都是做贼心虚?”柳如思压低声音确认。 褚时钰也压低声音道:“粮仓的明细是真的,不过帐早就平了,汇总才是做过手脚的,但跟我扔下去的几本刚好对得上,再多看一本,就能发现…” 六! 柳如思不禁对褚时钰侧目,这完全是空手套白狼!而以募捐的名义,哪怕张家事后反应过来,也只能吃下这个哑巴亏! “那后面的戏,要怎么唱?”柳如思好奇问。 褚时钰有心卖关子,但见她好奇,又实在很想一吐为快,莫名就理解了观主不能说还留纸条的心境…他言简意赅的说:“积恶余殃。” 然而,张家始终没能反应过来端王的诈术,他们沉浸在扇巴掌中,甚至没人注意到,那些粮仓的明细早被端王的人趁机收了起来,被其中一个侍卫抱着。 几座他们自己都不知的私仓被发现,平日里可以窥见的不干净,使他们无比心虚,加上端王的笃定态度,早让他们对一切信以为真。 但张家人发现,扇巴掌这事也不是那么容易的,张适德一开始虎虎生威的打了几十下,就开始减轻力道,打了几百下就因手臂发酸打不出声响,被孙知照提醒不作数了。 那就得换人,一开始他们还念着身份,换了大夫人打,可大夫人体力更差,打了几十下就没劲了。 老太君是没力气动手的,就换了两个主事女人的贴身丫鬟、嬷嬷来,这些人是能一定程度代表她们的。可这些人虽是伺候人的,但干的都是精巧活,也都来不了多少下,甚至轮番了几次,她们也都不行了。 于是身份的限制就被放开了,除了二房的小辈和下人们,其他人有力气都可以上前来一轮! 至于张二夫人本人,一开始大夫人就指示下人将她控制在椅子上,早在张适德打她的头一轮,她就被打得说不清话了,没人听见她一直在试图说,十万两她会想办法出。 当有两个粗使婢女大着胆上去,借机报复张二夫人以前的刁难后,桃红也红着眼上前! 张二夫人已经两颊高肿几乎快炸开,嘴里含糊着血液不知道掉了多少颗牙,神情也早就变得恍惚。 可桃红不觉得够了!姐姐烫伤的脸上起了更大的水泡!烫坏的不止是脸,还有眼睛!她甚至不知道,姐姐摔了多少次,才能找来杂物间的梯子!怎么才能将自己挂在那么高的房梁上! 在场的人只见一个十一二岁看起来很瘦弱的小婢女,竟然啪啪直响打了好几百下! 不过也没有人去细究小婢女带着恨意的眼神,因为到了现在,上场的人多少都释放了自己内心的暴虐!狠意、恨意甚至是带着邪恶的笑意,诸如此类的表情根本细究不过来。 即便如此,张家人努力到晚上也才打了一万出头,张大夫人叫停了,二夫人已经气若游丝,真把人打死在张家实在不好听!之前二夫人说能出六万,剩下那近三万,只能公中咬咬牙先垫上了! 当二房夫人被丫鬟婢女抬走之后,孙知照也公布了总数,随后领着桃红和侍卫们离开,回去向端王汇报。 回到房间里,桃红第一件事是抱住了柳如思,她又一次放声大哭:“我以为我报不了仇了的!” 其实桃红原本的家里不算穷,父亲和姐姐死后留下的钱足够她平淡生活很多年。为了进入张家报仇,她将自己二两银子就卖给了张府,卖的是十年活契,因为无论成不成功,她都不想成为张家人。 然而,她在张家只成了个打扫外围的粗使婢女,根本没有机会向二房报仇。可难是因为她太不起眼,山庄没人关心她的心思,二房夫妻见过她几次也没察觉到她的恨意。 “还早呢,罪魁祸首还没受到惩罚,再等等吧。”柳如思摸着小丫头的后背安抚着,她对褚时钰的能力是相信的。 “还能惩罚他吗?太好了!”小桃红哭红的眼睛里有惊喜,不是不恨改变她一家命运的张适德,但当婢女的这几年她看清了现实,能狠狠教训二房夫人已经是奇迹了。 第62章 杨柳依依 小桃红抱着柳如思哭了好久,才有羞怯的小声说:“柳夫人好像我姐姐…” 柳如思笑着没有回应,只是递给她帕子让她擦眼泪。 “不是外貌像!是…感觉像姐姐一样…” 小桃红小心接过帕子,从荥州城出来开始,她就慢慢感受柳夫人是个很温柔细腻的人,明明自己累得不行,还是精心照顾彩云小姐,关心她这个微不足道的小婢女… 昨晚她会找到端王把柳夫人晕倒的事说出来,其实没抱希望能报复二房,只是觉得这样好的柳夫人不该被张家欺负,顺便让整个张家倒霉。 “那就把思姐姐当成姐姐呀,我也是觉得思姐姐像我姐姐一样呢~”彩云声音还很沙哑,但神色已经如往常一样的活泼。 桃红看着比自己大一两岁的彩云,又看向柳如思,其实她一开始就在猜测,长相差距这么大,应该不是亲姐妹。 “明天我把你的卖身契要过来,如果能成,以后你若愿意就跟着我。”柳如思笑着,张家现在对他们诚惶诚恐,当是不会拘着一个小婢女不给。 “真的吗?真的可以吗?”桃红大喜过望,能提前脱离张家,还跟着喜欢的夫人,这完全是她没想过的事! 柳如思点头,温柔笑着问:“你原本的名字叫什么?应该不是桃红吧?” 桃红微愣,随即眼泪又滚落,她轻声道:“我叫杨雪霏,姐姐叫杨柳依…” “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小秦皓当即出声。 柳如思一边又安抚着杨雪霏,一边看向小秦皓,儿子什么时候学到诗经了?不是还在学论语吗? 察觉到娘亲的目光,小秦皓有些心虚的转头,虽然以前答应娘只学两个时辰,但他闲暇时常拿着不是当前学的书闲看,他记忆力太好,很多看过的就记住了… 柳如思无奈,她又不是真不喜欢儿子读书,只是希望他不要一门心思只读书而已,故作不知的又转回头对杨雪霏问:“你以前读过书吗?” “家父有秀才之名,只是没中举未能入仕途…家父不曾嫌我姐妹是女儿,一身才学都教给姐姐了,姐姐可是我们镇有名的才女……我还未学到皮毛…”杨雪霏又是泣不成声。 这也是自然,她父亲若不是读过书,可能连诉状都不会写,又怎么能立刻去县衙告。也是怕她父亲以秀才身份再越级上诉,才会第二日就派去恶仆将人打死吧。 柳如思的眼眶也有些红了,越是美好的事物,消逝时越让人心碎…放到在现代这也是难能一见的温馨家庭吧,是她不敢奢望的… 张家人当真是怕极了,次日申时不到,一千石稻、百石米,还有八万九千多两白银全部筹集好了! 柳如思看着一大片箱子里白花花的银子,只觉得眼睛都要闪瞎了!之前听着十万两觉得轻飘飘的,脑子里没什么概念,现在她直观的感受到了! 几十口押镖的箱子,满满都是银子!看着这些箱子沉甸甸的重量,她也迅速意识到,八万九千两大约是4.5吨!平摊到每个箱子里,每个箱子都有三百斤左右! 艰难从银子上挪开视线,柳如思悄声问旁边的褚时钰:“为什么不用银票,这样不是不方便搬运吗?” “银票支取麻烦,有些地方钱庄还不一定能调到那么多现银。而且银票终究是纸,容易损坏丢失,许多人家的积蓄都是屯银两。”褚时钰轻声解惑道。 柳如思点点头,看来这是常理,她也是怕银票会损坏,所以家当都没想过换成银票…不过看到这场面,她也是直观感受到,原来自己那么贫穷! 只是,这里不知道有多少是张家刮来的民脂民膏。 柳如思又看向旁边一担担的稻谷,虽然不如银两来得值钱,来得震撼。可她农家出身的再是清楚不过,四百多亩地才能产出这么多粮!以平均一人能种三四亩地来算,要一百多农户不吃不喝才能有这么多粮食!而这里的粮,不过是张家的冰山一角! 孙知照领着侍卫们点清了所有的银两和粮食,确认无误后,便牵来马车开始装货,马匹自带了很多,装货的板车则是跟张家借的。 他们今天也要离开张家了,虽然张家不敢吭声,但他们心知肚明张家是不欢迎他们的,住在这样的地方他们也不能自在。 褚时钰已经派人把荥州城衙署收拾好了,他们会搬到那去,地方够大而且也方便后续的赈灾。至于大水淹城,褚时钰把临近荥州的堤坝全加固了一遍,他有信心下次大河溃堤一定不是在这儿。 收拾逐渐愤青的情绪,柳如思看向一旁的张大夫人,扬起客套的笑说:“这两日身边这个小丫头照顾得妥帖,我有些舍不得了,而且这趟出来我也没带伺候的人…” “那这丫头就送给柳夫人了!要不我再多安排几个丫鬟随夫人一起?”张大夫人立刻殷勤道,经过昨天她哪里不明白端王是把这柳氏放心尖上了!几个丫鬟婢女根本不值钱,能讨好柳氏最好不过。 “别的就不用了,不需要太多人伺候。若是方便,不如现在把这丫头的身契拿来?”身契就好比她当年的婚书,这东西掌控了一个人的命运,不马上握到手里都不能安心。 张大夫人连忙点头,让大管家去找下人的身契,各房自己的大丫鬟和婢女的身契是在各房手中的,而其他一些杂役、家丁、粗使婢女的身契是归张家所有,也就是公中财产。 下人也是富人家财产的一种,和牲畜也没区别,只是分工不同而已。 褚时钰眼中藏着柔意看着她把小婢女讨要过来,其实不用她说,他也安排好让孙知照去把人要来了,这小婢女机灵,留在她身边也不错。 身契很快就被找来交给柳如思,杨雪霏忍不住惊喜交加的流出泪来,连忙捂住脸小声哭泣。 张大夫人瞧着,突然反应过来,柳氏被二房夫人折辱的事端王是怎么知道的?是柳氏自己说的吗?那为什么只针对了二房,那天包括她有不少人都出言讥讽了! 有没有可能,是这婢女说的?!张大夫人忍不住目光凶狠的看着雪霏! 柳如思不着痕迹的挪了一步,挡住她的视线,慢悠悠的将身契叠好放进自己怀里,随即抬眼神色莫名的对她笑了笑。 张大夫人忍不住一阵恶寒,也连忙收好目光,身契已经给了,后果也已经不能挽回了。 第63章 管不住眼睛,本王就帮你挖出来! 因为一千石稻太多了,拉货马车数量有限,所以张家“募捐”的东西要分几批来运。 价值最高的银两和精米先被装上车,要第一批运去城里,而褚时钰和柳如思几人也将随第一批货物离开。 张家人高兴之余,想不到端王比他们想的要处事磊落,居然给了他们一张盖了端王大印的募捐凭证,他们捐的银两和粮食清楚的写上了!虽然如果有选择,他们并不想要这玩意! 给了凭证,端王又掏出张五十两的银票,神色漠然的说:“这是这几日征用食宿的补偿,想必够了吧?” “端王殿下能来小住,张家蓬荜生辉荣幸至极!怎么会需要补偿!”张大夫人违心的喊着。 然而端王直接把银票往她那儿一扔,票纸轻飘飘的还没落到地上,他就已经转身了。 张大夫人面目扭曲了一下,弯腰把银票捡了起来。五十两跟张家的损失比就是九牛一毛,可昨天一两一巴掌她都扇不到几十下,她就觉得五十两也不少了。 端王一行到了山庄门口,上马就要离开了,张家一大家子都到门外欢送,他们是真的满心喜悦,赶紧走吧你们! 柳如思恢复了体力,又能凭自己爬上马了。 只是她刚坐上马背,就见褚时钰一脸暴躁的转头,目光一扫,锁定了一个十六七的少男! 长腿三两步就迈过去,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时,重重一脚将少男踹翻在地!接着踩在脚下! “管不住眼睛,本王就帮你挖出来!” 一双瑞凤眼含着怒火,褚时钰也是想不到,张家居然有人敢用色眼打量柳如思!看不出来他和柳如思关系不一般吗? 柳如思看到被踩的是张家嫡子,立刻就明白了是什么事,这少男既不会克制欲望也不懂人情世故。 他人用带着色欲的眼神打量心仪的女子,是绝大多数男人都无法容忍的挑衅!能容忍的大都是因为对方实力不明或者更强。 明显身份差距过大,少男还不收好眼神,跟找死也没什么区别。 这种道理一般都不需要教的,因为这是很多雄性生物自带的本能,雄性求偶时对于任何可能的竞争者都是危险的存在。可就算先天少根筋,在礼教森严的大夏,也应该懂得礼貌才对。 第一次见时,少男那么毫不掩饰的眼神,对柳如思来说也是罕见的。不过这次,她都没察觉到眼神,褚时钰就先感觉到了? 张大夫人一反应过来,就立刻跪倒半扑在儿子身上,一边试图推褚时钰的脚,一边求情道:“端王殿下息怒!我儿子还小,还不懂一些避讳,求您高抬贵脚,饶过他这次吧!” 然而她的求情反而让褚时钰捕捉到一些信息,她知道他为什么踹她儿子!也就是这事之前发生过,而张大夫人是知道的! “这次?上次他这眼珠子是不是更肆无忌惮!”褚时钰抬脚踩在少男脸上! 如果一般人说要挖别人眼睛,那大都是威胁恐吓,但话是端王说的,侍卫已经捧了匕首上前,端王想亲自动手,还是由他们代劳,都行。 见这阵势张大夫人惊恐万状!伸手死命护住儿子的眼睛,上一句话起了反效果,她不敢再向端王求情!张大夫人慌乱着四顾,看到马背上的柳如思,眼中浮现哀求! “柳夫人!求你帮我劝劝端王,我儿子还要科考,不能没有眼睛啊!”张大夫人早已急得满眼通红,这会儿更是流下泪来。 “柳夫人您也是有儿子的,求您可怜一下我母亲吧。”张茹锦也是反应过来,他们的父亲估计没了,若是哥哥被挖了眼,张家就真要完了! 这道德绑架真让人不舒服,柳如思一边想着,一边还是下了马,别人看她几眼就把人眼睛挖了,确实有点过了。 柳如思走到旁边伸手要推开匕首,不过没等她碰到,侍卫就立即后退把匕首收了起来。看了一眼还踩着人的褚时钰,不知道什么时候他眼中的怒意就消了大半。 没劝褚时钰松脚,柳如思反而看向张大夫人,清晰而平稳的说:“张大夫人,贵公子应该十六七岁了吧?年纪不小了。你说他要参加科考,非礼勿视是哪本书里的来着?” “娘,是论语,颜渊篇。”小秦皓在学问方面永远是最积极的。 “嗯,皓皓很棒。”柳如思夸完儿子,继续转头说:“就算不说圣贤书,张大夫人,你也是女人,你该教会他如何尊重女人,如何尊重人。如果他对每个人都能有基本的尊重,他今天就不会有这样的麻烦。” 见这情形张大夫人知道儿子的眼睛是保住了,后怕的情绪让她泪流不止。她明知道儿子可能因柳氏惹怒端王,却没有真的好好管教,以为只要不去碰就够了… “多谢柳夫人!我以后一定严加管教!绝不会让他再冒犯女子!”尽管张大夫人不明白,为什么儿子偷偷看几眼都会被发现,但这个教训已经够了。人不需要知道天上为什么会下冰雹,只要知道下冰雹的时候要躲就行。 见张大夫人眼神,柳如思感觉她应该是听得进劝的,于是转头看向褚时钰,意思是可以算了。 褚时钰对她自然是温和的,可他踩着的脚没有挪动,神色认真的说:“他这是在藐视我,这事不可能这么简单放过。” 更重要的是,他以前说过,柳如思以后不需要再遮住容颜,不会有人敢冒犯她。今天这事等于是在打他的脸!眼神冒犯也是冒犯! 柳如思左右看了几遍三个当事人,直接给张嫡子一个教训可能对社会更友好?于是建议说:“致残有些过了,要不用其他方式吧?” “那你来定个处罚。”褚时钰欣赏的勾起嘴角,她真的是从头到脚没有一样是他不喜欢的!虽然比他心软很多,但也不会劝他直接放过。 柳如思并不推辞,垂眸思考了一会儿,然后促狭的笑着说:“穿上女装,站荥州城南门,把四书五经都朗读一遍,可以分几日完成。” “什么?我不要穿女装!” 张嫡子刚刚一直是懵的,之前见两人都背对着,他就想着再也见不到了,趁机多看几眼,刚好柳氏上马时丰臀诱人,他正心神荡漾呢,就被一脚踹翻了… 第64章 回城捡装备 张嫡子当然得穿女装,都不用褚时钰来要求,张大夫人立刻让人找能穿下的女装给他套上!挖眼睛从此当瞎子和丢脸几天谁都知道该怎么选! 而且在张嫡子的强烈反对下,还给他画了个大浓妆,张大夫人也不告诉他这是为了让人认不出来,觉得丢脸长个记性也好。 他们在那儿捣鼓的时候,褚时钰和柳如思一行已经押运着满满的银子和大米回城去了。 柳如思看着几十辆马车上的箱子和麻袋,心里有些忐忑,电视里若是有这种画面,九成都会遇到劫镖的!虽然这里两百多个侍卫,而且都是能以一当十的那种,但万一遇到一群以一当百的呢?! 张家为了采买和来回方便,山庄离荥州城很近,位置也在山上不高的地方,还特地修了方便出入的道路。 不到一个时辰,他们平平稳稳的到了荥州城,事实证明柳如思又担心太多了。 从城外看去荥州城除了脏了点,变化不算大,只有一小截城墙垮塌了,但走进去就能看得出分别,更多的房屋倒塌了。 但街上的人却远比上一次进城时多了许多,上次道路两侧只有一些商户,这次有不少百姓在街上,有人清理着街道,有人拉着各种砖石木头,有人在修缮重建房子。 看见柳如思眼中有异色,褚时钰主动解释道:“之前张适良派人阻止百姓进城,本城内能劝走的也劝出去了,那日在城里的都是不愿意走的。” 联系到之前了解的情况,柳如思有些感概,看来人为溃堤谋害是真的,因为知道留在城中会遭难,所以不让百姓进城减少伤亡… 这不能改变张适良参与了丧尽天良的恶行,害得百姓有了更多的伤亡和损失,可也说明他不是完全的坏人,有那么点微不足道的良知。 “这几日有赈济吗?一路过来没看见再有抢夺食物了。”两次进城,百姓完全是两种状态,虽然依然身处苦难,但现在都是百废待兴的样子。 “来就是做这个的。”褚时钰笑道:“不过换了些方式,用了之前在富江村按工计筹的方法,以工代赈。” “你看这些清理街道的,和搬运砖石的,都是以粮食为薪资雇来的。划定一些工作量,完成即可获得酬劳,大约一人的日薪足够一人饱腹十天。” “酬劳不高还要劳作,少了很多富户冒充来领赈济的,但真正需要的灾民不会嫌少,所以还得雇会写字的每日记录工人,三日内不可重复录用,尽量保证每个受灾的都有机会参工获取报酬。” 柳如思不由得点头,褚时钰是有能力做实事的,这一点她一直知道。 不过她看了看街道上劳作的人,犹豫了一下,还是问了句:“有些女子和孩童可能家里没有丁壮…也是以工代赈吗?” 褚时钰顿了一下,轻声说:“有招募会写字的和体格强健的少量女子,不过主要还是以传统方式布施,每日早晚四个城门都设了施粥点,可在施粥点食至饱腹后离开,女子、孩童可去,禁止施予成年男子。” “嗯,已经很好了。”柳如思笑笑,心里暗叹,这是时代的问题,总体而言体力活上女子确实没什么优势,可这个时代体力劳动占了大多数。而因为只有男人能参加科举,教育资源也很少落到女子身上。 一路到了衙署。 这里已经又被清理干净了,一些倒塌和受损的房舍雇了人来修缮,而幸存下来的官吏和衙役们都被褚时钰暂时收编,大都指派出去做事了。 当柳如思迈步往之前倒塌的院子走去时,褚时钰一把将她拉住,皱眉问:“那里还很危险,去那里干什么?” “我的箱子和包都掉那了,回去看看还在不在…” 柳如思不禁汗颜,之前没事天天背着以防万一,真遇到万一了,结果没背在身上——不过骑行赶路时也起了作用,起码那几日有干净衣服替换。 褚时钰脸上浮现出纠结二字,那几个碍眼的包丢了简直不要太好,不过…他更希望柳如思是主动放下的,而不是被迫失去的。 “你们的东西都找到了,已经让人洗晒过放在要住的院子里。”褚时钰拉着柳如思转身往要住的院子去,假装没感觉到她一直在试着把手抽出来。 柳如思一时间不知道自己是该感谢他还是呵斥他,就这么纠结着,被带到了后面的大院子里,毫无疑问,他们会住同一个院子。 有了居住条件,褚时钰给她们留了四间屋子,要分开还是一起住可以自己选,但最大的正屋他直接就安排给柳如思了,她的东西也都放到那里。 直到把柳如思带到她要住的屋里,褚时钰才自然的松开手,过犹不及,等她斥责再松手就得不偿失了。 柳如思神色莫名的看了眼褚时钰,他难道得了什么情感攻略系统?不然怎么掐的时机这么准,她正准备出声让他松手呢。 暂时把这些奇怪的问题丢到一边,柳如思注意力都放在了画着红十字箱子上,这个箱子是上过木漆的,泡完水有点浮皮,不过这不重要。 打开箱子里面有三层,第一层应该是用油纸包好的纱布和棉球,但现在纱布和棉球都露在外面,显然是洪水是被浸湿过,洗晒后重新放进来的。这也没什么,重新高温煮过再烘干,还是可以用的。 第二层就是她的器械,剪刀、手术刀、缝合针等等,还有她处理过的缝合线。检查了一遍,缝合线不见了,但其他东西都在,应该都有被擦拭过,遮盖和垫的白布也是清洗过的。 第三层就是她那一大堆酒精了,这个就比较惨了,里面只剩了三瓶,而且有瓶的封蜡不见了,拿起来也能感觉到是空的。 应该不是被喝掉的,她用的瓶子都是特地让人烧的,上面画了红色骷髅头,还写了个很大的毒字…可能是洪水时碰撞碎了,被清理掉了吧。 “要配置里面的消毒水吗?需要什么材料我让人帮你找来。”褚时钰主动询问。 柳如思沉默了一会儿,突然有些肃穆的看着褚时钰问:“如果有些东西很危险,能毁掉很多人,但它又很有用,你会让它出现吗?” 褚时钰不知道她为何问,但垂眸认真思考了很久,而后抬头说:“如果是可以实现的东西,那早晚会有人让它出现的,不如亲手让它实现,将危险控制在自己手上,享用益处。” 第65章 柳如思的父母 酒对于柳如思而言一直是个难言的禁忌,她恨酒,准确的说是讨厌被人喝下去的酒! 尽管她前世的不幸要基于很多因素,但酒却是最具像化的原因。 她的父母就相识于觥筹交错的夜店,都是享尽都市繁华的玩咖,男俊女美在灯红酒绿中邂逅。 他们能走到一起再正常不过了,同样的兴趣爱好,同样的诱人。 几场约酒后就厮混在了一起,不知道是哪次的酒醉情浓出了问题,母亲怀孕了。 一般来说他们这种玩咖是不会要孩子的,但他们那时确实是情投意合,一拍巴掌,两人结婚了,把柳如思生了下来。 或许是婚姻,或许是她,就是悲剧的来源。 在母亲怀孕时就有矛盾了,怀孕的女人自然不适合出去玩,可父亲还是那个浪子,尽管比起婚前克制了一些,但依然让被禁锢在家的母亲不平衡,他们有了争吵。 而在柳如思出生后,情况更是越来越复杂,母亲一边想照顾孩子,一边想出去玩。父亲一边出去玩,一边希望母亲在家照顾孩子。于是,他们的争吵开始激化。 他们也想过要解决问题,请了保姆带孩子,可作为母亲,生理机制就会让其对自己的孩子放心不下,母亲一边自己纠结,一边试图让父亲承担起一些照顾孩子的责任,这没有错,可父亲原本就不是个能安于家室的男人。 互相无法理解的情况下,他们的争吵逐渐夹杂着动手,特别是在两人喝酒后,情绪放大,时不时就两人大打出手。那时柳如思已经开始有记忆,她的脑海中留着深刻的想法,只要父母喝酒,就会有不好的事情发生。 渐渐的,柳如思长大了些,母亲逐渐脱离生理机制的束缚,恢复了玩乐的生活,但日积月累的矛盾和争吵打架已经成了算不清的烂账,而且家庭中多得是柴米油盐的烦心事,他们已经回不去了。 母亲开始认为是柳如思带来了矛盾,带来与父亲互相折磨的婚姻生活,母亲开始怨恨父亲,也怨恨她。 巧的是,父亲也是这么觉得的。 渐渐的,后来的酒后打架中多了一个挨打的人,有时候她会被落败方出气,有时候她会被得胜方误伤,可也不会真往死里打,毕竟是他们亲生的。 而年龄还小的柳如思也不觉得是父母的错,她只是更讨厌酒了,觉得是酒害她挨打。 悲剧的高潮在她十岁那年,他们互相都发现对方出轨了,彼此都在外面有了新的家庭! 柳如思不知道他们分别是什么时候出轨的,可能是曾经的美好让他们一直没放弃这段一地鸡毛的婚姻,就连互相发现出轨后,他们都在几乎每日的斗殴中又僵持了一个多月。 终于在一次酒后斗殴中,打架失控,见了血,在母亲被匆匆送往医院后,他们终于为这段婚姻画上句号,而柳如思目睹了这一切。 被扔到寄宿学校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她都认为如果他们没有喝酒,他们就不会离婚,她也不会被抛弃。 即使后来她心智成熟了,明白主要是人的原因,她也依然改变不了对酒的恨。 ——— 尽管褚时钰说的话很有道理,她也认为他是有自控力的人,但对于制备医用酒精的事,她还是没有提。 只是说:“能帮我找个烧瓷器的地方吗?我想定制十二个一样图案和字的瓶子。” 其实做瓶子这事她不是很想找他帮,但褚时钰跟狗尾巴似的,走哪跟哪,她自己去找瓷厂定做也免不了让他知道,让他知道了,那还能期望他不插手吗? 就比如,各自回屋整理休息后。 她想到可以钉一个木格,放到医疗箱第三层作为酒精瓶之间的缓冲,附近就在修葺房屋,多得是木料和木工师傅。 “你又去那儿做什么,说了很危险。” 柳如思一走出屋子就被跟上了,褚时钰的屋就正对院门,他门窗开着在处理事务,柳如思一出来他就看见了,当即放下纸笔跟出来… “你忙自己的去吧,我就找人帮忙钉个木格。”柳如思无奈道。 “什么样的木格?我让人去做。”褚时钰直接忽视前半句话。 “一个放到医疗箱里当作隔断的木格而已,这种小事我自己处理就行,你的事比较重要。”柳如思劝说道。 “你对着医疗箱描述一下就行,我画张图纸让人做出来给你。”褚时钰再次忽视后半句,又拉着她往回走。 柳如思无语… 某种程度上,柳如思开始对现在的生活状态认命了。 褚时钰的办事效率自然是不用说,当天下午就找到了最近的官窑,不过柳如思先自行画了张图纸,把瓶子的造型改成了方瓶,这样放在箱子里能更稳一些。 到衙署后的第一顿正餐。 食不言寝不语,安静的开始用餐,只是桌上还是褚时钰、柳如思、秦皓和彩云。 而新来的杨雪霏站在旁边候着,端碗递盘给他们布菜,惹得彩云有些不自在,她们两不该是一样的吗? 会造成这种差别的,自然是柳如思的态度,尽管柳如思说了杨雪霏可以把她当姐姐,可并没有说她以后不是下人,只不过相比之前是个粗使婢女,她现在做的是大丫鬟的工作。 只是和丫鬟也不太一样,柳如思让她不必对她们行礼,叫的是她的本名,如果是在屋里,褚时钰不在时,也会让她同坐一桌…相当于只要在外,她就是丫鬟。 杨雪霏没能理解柳如思在想什么,但欣然接受了现在的处境,此刻的生活已经是她可望不可及的了。 对于这事,褚时钰却大致能明白柳如思的想法,她还不信任杨雪霏。 彩云和柳如思在东山村相识了多年,知根知底,所以她愿意对彩云毫无保留的好。她应该是愿意多接纳杨雪霏这个小姑娘的,只是需要时间来考察心性吧。 只是,若把人物替换成他褚时钰呢?他知道残酷的真相,她愿意接纳一个新妹妹,但她不愿意接受另一个男人… 柳如思吃完饭就带着小秦皓和两个姑娘躲进了屋里。 而褚时钰开始在一堆公文和事务间奋斗,只要晚上抓紧把事情处理完,白天就能腾出时间一直跟着她! 他就不信,日复一日的追随,她会没有一点动摇! 第66章 玩泥巴 次日,柳如思想去瓷器厂观摩瓶子的制作,顺便带着小秦皓、彩云和雪霏去玩泥巴。 当然,肯定是褚时钰带队去了。 一大早出城门的时候,柳如思一行人看到了施粥的场景,城门的左侧城墙边,支了许多口大锅,热气腾腾的炖煮着粥。 而四周拉了绳子,划了块很大的范围,那个范围内只能女人和孩童进,只能在范围里面进食,吃多少都可以,就是不能把粥带走或递出去。 对于这些柳如思啧啧称奇也就过了,她的目光停留在城门右边,那边也支了许多锅,没有拉绳子。 旁边有挂起来的白色条幅,上面写着:生水沾死气,开水利生机,自带容器,免费领开水。 柳如思的脸上出现错愕,怔怔的看了很久。 她转头看向褚时钰,却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一瞬不瞬的看着他,好像是想看清他到底是什么样子。 她的眼神太复杂,褚时钰竟分辨不出到底算好还是坏,虽然理智上来说不应该是坏的意思。 “我觉得你之前说得有道理,烧水对于平民百姓是件费财费力的事,但比起大疫,赈灾时烧些水也废不了太多事。”褚时钰忍不住解释道。 “只是不能强制民众都喝开水,所以主要以免费供开水的形式鼓励百姓来饮用,宣扬喝开水的好处。何况,目前需要很多工种岗位来实现以工代赈,光早晚的烧水工就能提供几百个岗位。” 静静听他把原因和想法都说完,柳如思扬起柔和的笑说:“你真的很好。” 被夸很好,按理来说应该是好事,可柳如思的眼神太复杂,而褚时钰从中分辨出了一丝愧疚还有哀伤,直让他心都揪了起来。 “你在想什么?”他需要知道她在她在想什么,否则他该如何应对? 柳如思沉默了一会儿,看向开水点旁边卖葫芦的摊位,一副好奇的样子问:“那些葫芦是你安排卖的吗?” 褚时钰才不会中这么低级的转移话题招数,他又一次追问:“如思,你刚刚在想什么?” 一双顾盼生辉的杏目不知怎么就红了,眼中映出水光,她轻声说:“你值得更好的。” 还没等褚时钰对她的话和泪光作出反应,她就又一次问:“那些葫芦是你安排的吗?” 褚时钰想马上反驳什么苟屁的‘值得更好的’,但那双杏目中的水光像是一道封印堵在他的喉间,话语在其中进退两难。 两人僵持了许久,喉结滚动,另一番无关紧要的话,以有些暗哑的声音说出:“葫芦一开始是下面的小官吏安排的,他家有人做葫芦,见想领开水的人多却没有适合的容器,就主动到旁边卖。” “起初比正常价格高了几倍,后来孙知照让人跟他沟通,以市价卖才能在旁边摆。后来他也意识到正常价格才能卖更多,也引来了其他容水器具制贩者的效仿。” “这对荥州城恢复商贸有一定作用,柴薪和其他买卖也是这样调节过的,特别是赈灾后期,更多的是需要恢复经济,外城的粮商会自发补足这里的需求。” 一番话过后,柳如思又恢复常态,一边轻轻拍马继续往城外走,一边自然而然的闲谈问:“那粮价有调节吗?目前好像最主要的是粮价。” 褚时钰心头不断在猜测她的心思,面上也若无其事的回答:“大夏本身就有设常平仓来平抑粮价,但常平仓早就因贪腐而亏空。” “至于我们手上的,一是灾民手上不一定有钱买粮,二是赈灾款还没到,所以之前都是直接发放粮食,先缓解灾民食不果腹的窘境。” “不过现在张家的银两也到了,可以用银两代替一部分粮食作为酬劳,等钱和粮的价值趋于平衡之后,赈灾应该就可以结束了。” 柳如思不断点头,一点也不吝啬脸上的赞赏,听他说完后过了一会儿,突然问了句:“你这么多事要忙,带我们去瓷厂不会耽误时间吗?” 自然是不可能完全不耽误的,柳如思很明显是希望他把时间花在正事上,可他现在宁愿当个能天天和她游山玩水的闲散王爷… “方向已经把控好了,手下得用的人还算够,不缺我出来的这会儿。”褚时钰胸有成竹。 身后的荥州城,孙知照拿着文书匆匆走到衙署里,一看院子里没人,抓住一个仆役问:“王爷呢?” “王爷…好像带着柳夫人出去游玩了。” “游玩?别开玩笑了,王爷怎么可能这时候去玩。”孙知照不相信,但一时半会找不到人,而这个城墙修葺的问题也不是很难,那就自己处理了吧。 一行人骑着马很快就到了瓷厂。 这里之所以叫瓷厂是因为这里不止有官窑,还有许多民窑,许多工人和商贩在这里形成了一个以卖陶器瓷器为生的小镇。 小秦皓惯例是坐在褚时钰的马上,此时已经看着四周满眼新奇。 到了最大的门坊前,已经有一群人等着了,又是齐刷刷的跪拜行礼,而后将一行人迎进作坊。 制瓷器的步骤很多,他们能看到的第一步就是拉坯,将陶土塑造成想要的模样。 由于柳如思给出的图纸是方形的,这对拉坯的师傅来说就麻烦了些,不能以旋转的方式塑造形状。 看着师傅忙碌着把泥坯一条条盘筑上去,柳如思也蠢蠢欲动,谁不爱玩泥巴呢? 当即现场申请一些泥,领着两姑娘一小孩就开始玩。 这活动自然不可能把褚时钰排挤开,只不过,褚时钰大部分的内存还在运行之前的事,当他手下的泥坯又一次变成一坨后… “义父,你可能不擅长这种精巧的技艺。”小秦皓一边说着,一边把捏出的泥巴牛用木板托起来,展示给众人看,不能说是栩栩如生吧,也能说可以看出是个牛了。 褚时钰无语了一瞬,这小子怎么越来越惹人厌了? “嗯,皓皓捏的不错,不过比娘捏的还差一点。”柳如思也捏了牛,当把她捏的牛放到秦皓的旁边,大家就能看出什么是云泥之别了。 “娘!”小秦皓别扭起来,一边不高兴,一边又觉得娘好厉害啊! 虽然又一次被解围了,可褚时钰并没有太多喜悦,他脑子里不由自主的就想起牛与马的对话,而牛代表的是秦烈。 柳如思捏完泥偶之后,就开始学正经的瓷瓶制作,一边看着师傅怎么做,一边跟着模仿。 试了许久后,她不由得叹服,别人十几年练就的技艺,怎么能是初学者凭手巧就能比较的,何况能成制坯师傅的哪个不是手巧的? 她需要的瓶子不大,主要是需要轻薄结实,可她再努力制出的瓷坯也不如师傅的均匀而轻薄。 玻璃瓶当然更好,但目前的时代背景制作不出透明轻薄的玻璃。如果只是融化沙子,那大夏早就会了,琉璃瓦琉璃瓶在权贵间已有流传,甚至有个别接近透明的瓶子作为皇室收藏,但没有完整的化工产业链,基本不能复制。 勉勉强强完成了一个瓶子,柳如思觉得自己还是玩别的吧,转头看儿子还在精进自己的牛,彩云在试着弄出一朵花,雪霏一本正经的捏一个碗。 当她看向褚时钰,就发现他满脸的专心致志。 而他的面前的盘子里已经有了一只仰头嘶鸣状的马,褚时钰正细细用刻刀掏出腿下的泥,勾勒着后腿的线条。 “王爷,按真实的比例做马腿,泥坯会支撑不住。”旁边不知道什么时候站了另一个师傅,小声指导着他怎么动手。 “那总要有腿。”褚时钰还是按照他对马的了解塑造着肌肉的纹理。 “一般我们会在底部留一些装饰做支撑,例如草丛或者浪花。” 褚时钰又想起那破纸条,但已经从洪水里逃出来了,那凶灾应该过了吧?事情过了,就成了和她一起的独有经历了… “那就浪花,不能太丑,四条腿要能看见。” 于是师傅开始和他讲述浪花要怎么布局才好看,商量怎么把腿都体现出来。 大家都是玩玩,就你那么认真… 柳如思看了眼自己之前捏的牛,又端回来开始打磨细节。 第67章 我不正常,但我感觉很好 一行人玩泥巴玩了一天,制瓶师傅早把定制的瓶坯都做好拿出去晾干了,将几人或惨不忍睹或精雕细琢的作品也都完成拿去晾着,等开窑的时候会一同烧制。 回到荥州城时已是黄昏,积压的事情一下子就堆到了褚时钰面前。 “王爷,荥州城北边的村镇计划要重建,不过那里的百姓几乎都倾家荡产,希望官府拨款帮扶,您看要不要帮扶?又怎么个帮扶法?” “另外,圣上来了口谕赞扬您力挽狂澜,使二次溃堤的损失微乎其微,言明待赈灾结束回京后会论功行赏!” “王爷…” “等本王用膳之后再说。”褚时钰甩甩衣袖,带着柳如思几人朝备好的席位走去。 柳如思朝孙知照悄声说:“急事就直接说,不是很急的先放一放。” 孙知照讪讪笑一下,先退了出去,急倒是也不急,就是繁琐之事特别多,有的事情也必须跟王爷禀告。 玩了泥巴后的第二天早上,柳如思也要忙她自己的正事了,将医疗箱里的耗材备齐。 不过为了防止褚时钰再不务正业,她选择指派彩云和杨雪霏去帮她完成需要出门的事,例如找来合适的纱布和棉花等等… 如她所料,褚时钰很‘靠谱’的,派了侍卫跟着两个姑娘一起去采购。他本人留在了衙署,有什么事务都能第一时间处理了。 柳如思看着他把事情都安排得妥当,心里暗叹,他的能力和心性都很好,又有能左右国事的身份,一定能让大夏更加强大,可现在他却耽于情爱,把家国大事放在了次要的位置。 两个姑娘很快把东西买了回来,柳如思拿上就进了厨房。 “让下人来吧,你别动手了,万一烫到怎么办?”褚时钰皱眉拦下她要生火烧水的动作,他跟着柳如思进来,对于她要亲手给纱布和棉球高温消毒产生了异议。 “下人可能不知道要怎么做,生火烧水我很擅长,不会烫到的。”柳如思笑笑去拿灶边的火镰。 褚时钰抢先一步拿过火镰,径直占了灶前的位置说:“那我来吧,之前你也教过我生火,要怎么煮那些你教我就行。” “不用,你去忙外面赈灾的事吧,这些我自己的事,自己完成就好。”柳如思试图把褚时钰劝出去。 褚时钰直接忽视她的话,将火升好后转头问:“接下来做什么?” 柳如思语塞了一会儿,决定认真和他谈一谈,换上严肃些的态度:“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事情要做,小秦皓现在自己在读书,雪霏也去教彩云认字了,你应该去完成你的职责。” 她这么认真,褚时钰也只能正面回答:“该安排的已经安排好了,都交由下面的人去执行了,如果有急事自然会马上找来,你不需要担心这些。” 说的好像很有道理的样子,她没有参与其中也不知道怎么反驳,她只能更直白一点说:“你不能整天都围着我转,把我的事都抢去,我也不想整天闲着当个废人。” 褚时钰沉默了一会儿,他确实是什么都想帮她做了,但话不能这么说:“只是这些粗活不想让你做,一定要完成的,我来帮你就是了。” 油盐不进,柳如思不由得有些恼了,略带火气的说:“褚时钰,你是不是忘了,我是个可以烧火劈柴上山下地的农妇。” 昨日那句‘你值得更好的’褚时钰还耿耿于怀呢,这‘农妇’一词直接把他点着了!看向柳如思的瑞凤眼中第一次带了火气! “那是以前!从我把你带出来的那天起,就不可能再让你上山下地烧火劈柴!你也不再是个农妇!” 柳如思也毫不退避,直视着他的不满,反问道:“我出身农家,嫁给农户秦烈为妻,我不是农妇又是谁?!” 两人长久以来默契回避的矛盾,被柳如思摆在了明面上! 褚时钰顿时一滞,他后悔没克制住脾气了,这个问题还远不到可以解决的时候。 他放柔了语气想把问题往回拉:“不管怎么样,粗累活都不是你必须做的,我有听秦皓和彩云说过,之前…你也是没做过这些的。” 他避讳着秦烈和她的过往,但柳如思从不避讳,也不打算再放过这个问题:“秦烈是秦烈,你是褚时钰,他不让我做的事,不代表你也可以!” 深藏的不甘和嫉妒被刺激,差点直接把他点炸,但褚时钰深知现在争执这个问题,他只能自取其辱,甚至把好不容易能友好相处的关系拉回原点。 调整了几息后,他轻笑着像是在无理取闹般说:“要是我不让人放你进厨房,你要怎么升火烧水?锄头、斧子更是不会让你拿到的。” 又要来强制安排这套吗?柳如思气急的问:“之前说过会尊重我的想法呢?!” “我也说过,你的安危问题是不可能改的。”褚时钰态度一派温和。 “这些哪里跟安危沾得上关系?”柳如思觉得匪夷所思。 褚时钰煞有其事的说:“先说上山,山路崎岖有时候还有野兽。再说下地和劈柴,一不小心可能会被工具伤到,伤到主要血脉就糟了。最后说升火,烧到烫到都是常事。” 柳如思无语的看着他,她可以继续反驳他的歪理,但就算辩论赢了,也改变不了他可以蛮不讲理的限制她的行为… 她一早就明白,他只会给她一定范围内的自由。可她没想到,随着他控制欲的膨胀,这个范围还会缩小! 她不是一定要干那些粗重活,而是这些目前代表了她可以独立生存的能力,褚时钰在剥夺她的独立性,试图将她改造成依附他而存在的藤蔓! 柳如思尝试最后再辩驳一番:“吃饭也可能被噎死呢,你怎么不禁止我吃饭?” “但不吃饭一定会饿死,这是必须要做的事,不一样的。”他越说语气越是柔和。 她无言以对,突然直接绕过他,打开下面已经发出咕咕声的锅盖,抄起备好的纱布投进锅里。 而褚时钰反应过来,又立刻上前把她挤开说:“你说怎么弄,我来做。” 褚时钰直接霸着灶台前的位置不让她靠近,用实际行动表示,如果柳如思不告诉他怎么做,那就两个人什么都别想做! “你是不是有病?”柳如思有气无力的骂道。 谁料,褚时钰居然认真的回答:“可能是你把我救回去的那次伤到了脑子,你没把我治好。” 柳如思膛目结舌,无语了一会儿,她认真问:“所以你也知道你现在这样很不正常吗?” 褚时钰思考了一会儿后,坦白道:“我知道我不正常,但我感觉很好。” “好在哪?”柳如思无法理解。 静静的看着她许久,一双瑞凤眼映着她的轮廓,他认真说:“若是从前的我一定不会相信我现在的状态。可我清楚的明白我在做什么,我想要的是什么,我知道自己的情感基于什么,尽管它们来得太快太浓烈。” 他是清醒的看着自己一步步沉沦的,美貌、细致、坚毅、聪慧…每在她身上发现一样特质,他就多一步沉沦。 虽然每一步都迈得巨大,可这有什么不好?早点明白自己的感情,就能早下定决心,省得犹豫不决而错过了可能的时机。 “为自己所爱而竭尽全力的感觉,很好。” 柳如思不知道该说什么,早在他目光中透出浓情之时就垂眸避开了,她承受不起… “你昨天说,我值得更好的…” 褚时钰终于还是忍不住反驳这句话:“没有更好的了,我确定。” 柳如思低头不语。 沉默了很久。 她默默走到旁边,拿来准备好的屉子,指着旁边的笊篱说:“用那个把纱布捞到屉子里,尽量铺平,等会要架在炉子上烘干。” 褚时钰眯眼看她,一点回应都不给吗? 不过也还行,起码没给出恶劣的回应…一边想着,他一边照着她的指示去做。 两个人在厨房里呆了大半天,把可以用的纱布和棉球都制备好了,分成一份份包装好,然后放进医疗箱中。 看着圆满的第一层,柳如思内心舒畅,然后对褚时钰说:“明天能不能找来新鲜的羊肠?” “羊肠?”褚时钰瑞凤眼惊讶微睁。 “嗯,羊的小肠,越新鲜越好,我要做缝伤口的线。”柳如思又交待了一些工具和材料。 “哦…”褚时钰默默记下她要的东西。 出了厨房,柳如思就直接躲回屋里了,褚时钰见状就回到隔壁屋里,处理又积累起来的事务。 柳如思毫无形象的摊在小塌上,房间里只有她一个人在,分房间的时候,她选了一人一间房。 现在她对褚时钰已经有足够的信任了,让秦皓自己住一间也能安心,有条件的话她还是希望能有自己的私人空间的。 大脑放空,思绪就涌了上来。 褚时钰什么都很好,唯一的不好就是莫名其妙的喜欢她…他的感情越是深厚越令人窒息。 他没有强迫她接受他,但他也不允许她拒绝。 他如影随形的占据在她身边,并且时刻都在以行动表达他的心意,她根本连忽视都不行。 一个只有yes的按钮,天天在你眼前飘,你能坚持多久不按? 现在唯一能庆幸的是,她在房间休息,褚时钰会给她私人空间…实在心累的时候,能逃避一会儿。 其实如果没有遇到秦烈,她可能也会接受褚时钰的吧… 可是没有如果,她遇到了秦烈,相守七年,秦烈已经深深烙印在她心里。 她不能,也不想置换,褚时钰很优秀,但那个单纯而炙热的少年,不会比任何人差。 一些潮水般的思念又涌上心头,带着她坠入梦境。 … 人来人往的街头,她的脸上是藏不住的喜意。 走到马路边,她拿起手机查看定的网约车到哪了。 突然她感觉自己被人手臂一圈,整个拎了起来!而且拎着就狂奔! 她还没来得及反应,只听见后面“砰”的一声巨响! 拎着她的男子扭头看了一下,终于停下脚步,将她放下,惊魂未定的喘气。 她回头一看,直接头皮发麻脚底发凉! 一辆土方车撞过她刚刚站的位置!撞倒了一根路灯后才停下的! 回过神,她赶紧去看那个救她的人,是个身形高大的年轻人,看着和她差不多大的样子。 她连忙道谢:“真的太感谢了!没有你,我就被撞死了!” “我觉得你应该先报警。”男子神色严肃的说。 她还有些懵,连连点头,但身上各处一摸,发现自己手机没了。 “用我的吧,刚刚抱着你跑的时候,你手机掉了。”男子一边递来手机,一边小声说:“我觉得刚刚土方车就是直冲着你来的,就是感觉会撞到你,我才突然跑来,把你抱走的。” 她猛然惊悟,才中了千万大奖,突然就差点遭遇飞来横祸… 报了警,有怀疑的方向,警察很轻易就查出了真相,是她一个同事雇佣了土方车司机! 事发时,那个同事就站在那附近,准备车祸一发生就立即以认识的人的名义靠近,拿走她中奖的彩票… 她猜到了,毕竟,知道她中奖的人只有这个同事。 事情快得不可思议,当天她的同事就被以危害公共安全罪,杀人未遂等罪名抓走了。 忙前忙后的时候,那个男子也一直跟在她身边。 救了她的命,自然是要好好感谢的。“对了,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我叫柳如思。” 男子闻言却神色无奈,声音有些感叹般说:“我知道你叫什么,我叫褚时钰。” “你…认识我?”柳如思惊讶的问。 褚时钰满脸尴尬和无可奈何,叹了口气说:“我给你写了三年情书了。” … 柳如思身子一抖,一脸怀疑人生的从梦中惊醒。 什么鬼?! 褚时钰在现代给她写了三年情书?! 什么乱七八糟的梦,怎么可能有人给她写了三年情书她还不知道是谁? …好像也不是没有可能,情书的最后收件人都是垃圾桶。 但也不对啊,写了三年情书都没有本人来找过她吗?多找几次就会有印象的吧,毕竟坏印象也是印象。 这个梦也太离谱了! 肯定是她太想念现代文明,太舍不得那一千万了,因为最近褚时钰在她面前刷的存在感太多,所以导致她做梦都梦到他! 第68章 白雪皇子 一副新鲜的羊肠,在几人吃完早饭后就送来了。 柳如思能看得出到底有多新鲜了,还冒着热意呢,估计刚屠宰完,就把羊肠送来了吧? 还是让两个姑娘和小秦皓去读书识字,褚时钰又跟着柳如思钻进厨房,他发现这是少有的和柳如思独处的机会! 尽管昨日一开始有些不愉快,可背后不是成功过关了嘛。 看到柳如思要上手去清洗泛着腥臭味的羊肠,他又开始不舒服了,上前又想替代柳如思的工作… “这个没有危险,我也不能光口头指导就教会你。” 柳如思迅速先一步就拿起羊肠,开始用盐水冲洗,已经上手了,那再阻止也没什么意义了。 如何制作羊肠线是柳如思反复摸索过的,没有合成材料的时代,这是能被人体吸收的,最优质的天然材料了。 目前她用于缝合的线主要是羊肠线和蚕丝线,蚕丝线主要用于缝外层,羊肠线用来缝内层,毕竟有些伤口太深,总不能把伤口打开拆里面的线吧… 看着柳如丝耐心的一遍遍把羊肠翻来覆去的洗,褚时钰渐渐的也把不舒服抛开,有意闲聊的问:“之前给我缝伤口有用羊肠线吗?” 用光滑的竹片顺去羊肠的粘液和油脂,柳如思点头说:“你腿上的伤很深,肌肉是要缝合的,普通的线不适合缝在里面。” “里面的线好像没有拆掉吧?”褚时钰惊奇问。 柳如思淡笑着答疑:“羊肠线是可以被人体吸收的,现在应该已经吸收完了。” 所以当时觉得自己和她的牵扯都被去掉了,其实并没有完全断掉是吗,有一部分留在了身体里,成了他的一部分。褚时钰这么想着,就觉得身心愉悦,脸上也浮起淡淡笑意。 柳如思余光瞥到他一脸莫名的笑,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不过她不由得想起昨天的梦… “你如果…喜欢一个人,能给那人写三年书信,却不在那人面前出现吗?”柳如思试探的问。 “不可能。” 褚时钰立刻否定,她是想让自己别出现?光感情上他就根本不想跟她分开,这是一早就确定的事。 而且他打的就是水滴石穿的主意,水滴石穿的前提就是水能滴到石头上。若是连见面都没有,又怎么能磨开她心里几乎牢不可破的铁笼? 柳如思了然,继续处理羊肠。就说嘛,褚时钰只会恨不得24小时在她面前刷存在感!怎么可能写三年情书,她都还不认识?果然就是个离谱的梦。 一旁的褚时钰满心惊疑,她什么意思?想让他三年不出现?是有三年期限的,而不是直接让他离开…为什么? 这两日她的状态都有些反常,几次刻意的抗拒他,是什么导致她这样反复? 他们前些日才一起经历了生死磨难,这该让他们更加亲近才对。而她开始抗拒,是因为看见城外的开水点,她明显是赞赏这个做法的,可那时她眼里却有愧疚… 难道,她已经被他打动了?!只是放不下对秦烈的感情,所以试图通过把他赶走,来摆脱心中的两难? 褚时钰的心砰砰直跳起来,昨天她应该是明白了,他是不可能被赶走的,那今天提这三年是什么用意? 难道她想用三年的时间来想清楚?所以让他别出现,别干扰她的思考吗? 但这是不可能的,现在放任她去思考,她只会选秦烈,而且说不定就是调虎离山之计,那他岂不是一场空。 或者,她是想…为秦烈守节三年? 这个最有可能!发现摆脱不了他,又不可能僵持一辈子,所以她给自己定了期限,就像秦烈守了她三年一样,她也想给与秦烈的感情一个郑重的交待? 褚时钰看着柳如思的眼睛越来越亮,如果是这样就最好了!秦烈已经死了一年多,那三年守节就剩下不到两年了! 落在身上的眼神越来越炙热,柳如思不由得寒毛竖起,不着痕迹的打量了一下自己的衣着,很正常,没哪里走光啊… 被这样的眼神盯着,感觉浑身都不自在了,她忍了一会儿,还是忍不住转头问:“怎么了吗?” “没事…只是觉得你很好看。” 虽然得出了一个美好的推测,但这个推测的可能性有待怀疑……褚时钰暂时决定不向柳如思确认,就当给自己留个念想好了。 尽管感觉不是这回事,但他说完后眼神就收敛了,柳如思也给出被夸的标准回应:“谢谢,你也很好看。” 这回答很敷衍,可褚时钰听见这回答,不由得想起最早初的相见。她两次转过他的脸给别人看,让人分辨他与秦烈,然后两人都给出了他比较好看的回答… 人都会通过周围人的反应和评价对自己的美丑作出判断。所以,对于自己的长相,褚时钰是有自信的。 但柳如思似乎不认同…除了可能真的审美不一样外,应该是情人眼里出西施吧。 那是不是,当有一天她觉得他比秦烈更好看时,就证明她把感情转移到他身上了? “你觉得,最好看的男人是谁?”问题问出口,褚时钰就满心羞耻,从前的自己绝对想不到他会问这种拈酸吃醋的问题! 柳如思神色莫名的抬头说:“我不是魔镜。” “嗯?”褚时钰一脸迷茫。 于是,柳如思一边继续制作羊肠线,一边给他讲起了白雪公主的故事… “很久以前,某一个朝代有一个小国…” 柳如思以前给小秦皓讲过这些童话故事,都是把里面的西方元素替换掉的,如今再讲一遍也有条不紊,只不过习惯性的用了给儿子讲睡前故事的轻柔语气。 “从此,公主和皇子过上了幸福的生活…”说出最后一句童话的惯例结局,柳如思却有些晃神。 童话最好的地方就在于,总在最圆满的地方结束。而两个年轻主角的漫长人生,在结局之后有太多可能…就像她与秦烈的生死两茫茫。 而她的父母,一开始不也是别人眼中的金童玉女,他们正是在结婚的美好结局后,情况急转直下,青春肆意的爱情始于荷尔蒙和姣好容颜,败给生儿育女、家长里短… “这公主未免太过愚蠢,已经被追杀过一次了,居然还会吃陌生者给的苹果。”褚时钰评价道。 柳如思忍不住笑了笑,她也觉得许多童话都不怎么合理,比如王子居然会去亲吻从未见过的死人,就算公主长得再好看也不合理吧。 “这故事不合理,那个小国的君主是摆着看的吗?而公主真的像故事里那么单纯善良,她真的能看着皇后穿上烧红的铁鞋起舞至死吗?”褚时钰更深度的给出质疑。 柳如思一愣,她倒是没想到这点,她最初看到这个故事的时候,她正试图接受父母施加给她的伤痛,她没有余力去想象故事里的残酷了。 柳如思正将羊肠分割成细线,褚时钰终于趁她愣神之际,插手抢走了这活! 询问了她需要的宽度,就径直开始下手,他的手很稳,分出来的宽度异常精准,打消了柳如思坚持自己来的想法… 一边拿肥皂洗去手上的异味,柳如思一边继续闲聊:“所以,她不应该报仇吗?” “仇自然要报。只是,见其生,不忍见其死;闻其声,不忍食其肉。良善之人往往恻隐之心更重,即便是仇人,也少有能目睹受刑的。” 故事里一直在强调公主的美丽与善良,有多美丽才能让一个素未谋面的皇子去亲一具尸体,褚时钰想象不到,但善良在故事的结尾就显得不合理了。 “而且是在婚宴那样的场合,公主应是更享受大仇得报的快感,她对皇子的感情似乎也不怎么深厚。”褚时钰又提出新的异议。 柳如思抄着手坐下,随口顺着问:“怎么说?” 褚时钰却停下手里的动作,抬头看着她说:“我是绝不会在婚宴上报仇的,婚宴喜庆祥和都怕有所不及,怎会故意弄些血腥哀嚎的晦气东西。” 还真是三句话不离表达心意…柳如思撇开视线,若无其事的转移话题问:“你也有要报的仇吗?” 褚时钰收回目光,神色有些冷然,许久才说:“有仇,但不执着于报,若是时机巧合,顺手报了也可。” 一些难言之隐吗,柳如思目光放在逐渐成丝的羊肠上,没再问,她尊重每个人的秘密。 然而褚时钰偷偷瞄了眼她的神色后,又幽幽开口说:“我出生之时,父皇还是早已分封在外的宁王,我前头已有两个兄长。大皇兄,也就是现在的康王,他是王妃所出,居长居嫡。二皇兄是赵侧妃所出,出身也算不错。” 柳如思摆出认真倾听的态度,暗道,这是你自己想说的,那我就勉强听听吧。 尽管是他有意为之,但说起这些往事,他的神情还是冷漠了些。 “而我,是府上养的舞姬所出,舞姬之于皇室宗亲与奴婢丫鬟也无异。我不过是父皇欣赏舞姿过后,见色起意后的结果…” “之后,一是前头的位份都已经被占了,二是生母出身卑贱,所以我生母只被收作妾室,且因为是签了卖身契的奴身,深究之下就是贱妾。” 柳如思略略侧目观察他的神情,他似乎并非像言语中那样,嫌弃生母的出身,眼中更多的是淡漠。 褚时钰一边保持着手上动作的稳定,一边沉浸在回忆中,似乎并没有发现柳如思在观察他。 “父皇还是宁王的时候,已经立了太子,作为分封出去的王,其实就已远离了政治中心,通常不被认为是皇位的竞争者。而父皇当时的封地更是偏远,因此王府里的妃妾都还算和睦。” “毕竟就一个世子之位,亲王之后会降为郡王,没什么可争的。已有世子后,宁王府的妃妾对于子嗣也不那么在意,所以我三岁前由我的生母抚养。” “没有人知道为什么先帝会在临终前发遗诏让父皇即位。总之当整个王府的人匆匆迁至京城时,父皇已经登基一个多月了,所有人的身份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宁王妃成了皇后,赵侧妃和其他女眷成了各种妃嫔。” “按理说我的生母生有子嗣,应该多少封个嫔位,但几个生有皇女的都被封了位,她却只被列为美人…不过要是单论她的出身,好像又是合理的。” “而同样怪异的是,大皇兄理应被立为太子,可父皇也未有表示,如其他子嗣一般被统称皇子。” “还有另一件事,便是入了皇宫,众人就发现多了一个不是王府来的女人,是丞相府的嫡女,直接被封为贤妃。” “入宫一年不到,我三岁,便被转到贤妃名下养育…” 柳如思再次侧目,就见他手上的动作已经停了下来,眼神放空似乎有些哀伤… 她犹豫了一瞬,轻柔出声问:“是舍不得生母吗?” 褚时钰轻轻摇头,看向她嘴角勾起,可一双瑞凤眼中还是化不开的怆然,似是强颜欢笑般说:“我不像秦皓记忆力那么好,三岁前的事没什么印象,我连生母长什么样子…都忘了。” 柳如思不禁为他感到心酸,只是这种事情,又该怎么安慰呢?童年的遗憾,怕是没有什么是能抚平的吧… 静默了一会儿,他又有些惆怅的往下说:“原本,也是好的,据说贤妃先天体寒,不易有孕,把我接去抚养时也是视如己出,尽心教导。” “可惜好景不长,我六岁时贤妃怀孕了,七岁时贤妃诞下八皇弟,而后贤妃晋为贵妃。而我,一开始是被漠视,然后是厌弃和打压…” 柳如思恍然,轻声说:“可你说有仇,却不执着于报…” 褚时钰目光中有冷意,淡声道:“人更爱自己的亲子,是常理,她有意苛待于我,是仇,但并非必报的大仇。” 有些话不知该不该说,柳如思迟疑了一会儿,还是忍不住说:“有没有可能,就是因为她,你的生母才只能是个美人…” “我知道,大多数人都知道,我自一入宫,就被预定送到贤妃那里了。” 他的语气愈发冷漠:“九岁那年,我生母与禁军副统领私通被人告发,而后被父皇赐了鸠酒。” 柳如思一滞,随后想起许多经典宫斗桥段,下意识问:“是不是被陷害的?” 褚时钰沉默了一会儿,似是有些无力道:“我查过了,反复查了很多次…是真的,那名禁军副统在宁王府就是父皇的近身侍卫,早在宁王府他们就暗通款曲了。” “若不是我这双眼睛,与父皇几乎一模一样,怕是连我的身世都会被质疑。尽管如此,从那之后,我在宫中的处境…” 褚时钰轻叹了口气,不再往下说了。 犹疑了一会儿,柳如思轻声说:“可能她本就与那侍卫情投意合,是你父……不能只算你生母的错。” 褚时钰有些奇怪的看向她,疑惑问:“可她已是父皇的妾室,你不觉得…她该守身吗?” 柳如思略略皱眉,三观又开始碰撞了吗…不过她也不介意让他知道她与忠贞不符的想法,本来也没想让他对自己有好感,不如畅所欲言:“那谁…对你生母又不好,另有情意相通的人在,为何要守身?” 他差点脱口问一句,那你为什么要为秦烈而守,还没问出来,他就反应过来,秦烈对她很好… 不过,从另一个角度来看,是不是对她足够好,她也能认可他? “所以…在你看来,是你生母的错吗?”柳如思轻声追问,看他的态度,好像对生母也没什么情意在。 “不是对错的问题,而是她这么做,必然是没有考虑到我的处境…就像我不记得她长什么样子,或许她也忘了曾经诞过一子。” 褚时钰闭眼盖住了眼里的神色,在那之前他曾想过,将生母的地位扶起来,然后脱离贵妃的名下… “怨恨是没有的,只是也没有母子情在。” 看着他有些低迷的神色,柳如思突然闪过一个念头。褚时钰该不是因为母爱缺失,看到她对小秦皓的关爱,才对她有了执念吧?! 问题来了,她也不可能填补他的空白啊!这么大个人了,怎么都母爱不起来好吗! 离谱但又有点合理的推测,让柳如思整个都别扭得慌,掩住内心的窘况,她半开玩笑的转移话题说:“那照之前的故事,你应该是白雪皇子?” 一双瑞凤眼都快瞪圆了,褚时钰难以置信的看向她! 柳如思不由得好笑,褚时钰别的不说,白是真的白… 第69章 风水轮流转 羊肠线的制作比较讲究,制作的周期需要两三天,不过也不是所有时间都耗在这上面,一些过程可以不需要人守着。 期间,柳如思一时兴起,打算悄悄去看一眼那张家嫡子在城门口朗读的画面。 由于是四书五经都要念,加起来可是不少,念了好几天都还没念完一半。然而褚时钰还派了人监督着,直言如果不念完还是要挖眼睛,他也没办法偷懒… 她想出门,可以不带杨雪霏和彩云,也可以不带小秦皓,但不可能甩开褚时钰。 而对于她想悄悄的去看,他也给出了解决方案,褚时钰领着她到了南城门的门楼上,这里地势开阔视角极佳,只要穿得不那么亮眼,基本不会被注意到。 从门楼上往下一看,立刻就能找到张嫡子的所在,因为城门边上一大圈人围着他指指点点。 此时是清早,正值各城门施粥、提供开水的时候,所以男男女女的围观者众多! 有些人完全是把张嫡子当成茶余饭后的消遣了!不过围观者都没办法离得太近,因为许多个张家的家丁把他围住了。 “被围住反而更有那种耍猴戏的感觉了。”柳如思促狭的笑着,用不礼貌的眼神看人,也该体验一下被人用不尊重的眼神围观,这就叫风水轮流转! 旁边有在门楼上职守的城卫军,有个心性爽直的人笑道:“这两天已经少了一些了!刚来第一天,好多百姓围得水泄不通,都在那儿讨论是男的还是女的,把进城的路都堵了!还是俺们兄弟去把路给通开了!” 柳如思笑得更满意了,分辨男女的时候一定会有很多人打量他的性征吧?不知道他有没有感受到胸上被虫爬一样的感觉? 看了一会儿,她觉得爽够了,就打算回去衙署了。毕竟褚时钰最好还是呆在办公地点待命,这几天他赖在厨房的时候,也是有急事找过他的。 不过她刚要转身,就看见一些衙役打扮的人上前,试图拨开家丁,争吵着好像是要把张嫡子带走。 柳如思疑惑的看向褚时钰,荥州城的衙役不是现在都归他管吗? 褚时钰了然回答:“这些是县衙的衙役,是巡捕房的,仔细看他们衣服的配色,和州府衙门是有区别的。” “那…跟你有关系吗?”柳如思可不觉得会这么巧,张适德不过是张家的庶子,都能让杨雪霏的父亲有冤难申了,作为张知州的嫡子,周围的县衙怎么敢抓人。目前张知州的尸体还是没找到…一般县衙的县令都会选择再观望一段时间吧? 褚时钰避而不答,神秘笑着提议道:“要不一起去县城看看?” 如果是闲来无事,柳如思会想去凑这个热闹的,但现在褚时钰肩负重任,她摇头说:“不去,等以后有消息了再完整的听。” 肉眼可见的,褚时钰大失所望… 柳如思眯眼,怀疑的问:“你知道我今天要来看这个,特地安排的?” “不是,刚巧碰上了。”褚时钰一脸真诚,她两刻前才说要来看,他的动作没快到这种地步。 柳如思将信将疑的点头说:“那回去吧,等等说不定又有赈灾要务找你了。” 褚时钰哑口无言,他被赈灾职务牵制多少次了?想办法早点结束吧!要按普遍赈灾的做法,还得在这儿呆上一两个月,这样束手束脚的,他得憋屈死! 大河中下游。 一片大亭台楼阁被圈在四面高墙之中,宫殿层层叠叠,非是皇宫,也像小一些的皇宫。 流光溢彩的琉璃瓦下,一个珠围翠绕的年轻女子匆匆朝一片雕梁画栋的水榭跑去,身后一群丫鬟婢子忙着追赶。 “娘娘您跑慢点,别摔着了!” 年轻女子却不管身后的大呼小叫,径直要跑上通往水榭的唯一桥廊,却被外廊门左右的侍卫拦住。 “娘娘止步,鸦雀殿无召不可入内。” “本宫知道!替本宫通传一番,有急事找王爷!”年轻女子急切的看向内廊门边,倚坐着的两名窈窕美人。 可惜这边的动静她们似乎听不见,都歪着视线,不知在眺望何处。 “娘娘稍候。”侍卫见张侧妃确实很着急的样子,便伸手拽动一旁的粗绳。 绳子从桥廊上方一直通向另一端,一片轻纱在两位美人眼前飘过,她们便立刻袅袅起身看向外廊,都略略福了身,一个美人匆匆进去传递消息了。 每次张侧妃到这水榭都不知道心里是个什么滋味,王爷几乎每日都呆在水榭中,这些美人环绕在王爷身边,平日里吃穿用度丝毫不比她这个侧妃差,见到正侧妃也不必以下人自居,似乎受尽了宠爱。 可一想到她们都是聋子哑巴,而且注定不会有孩子,吃味的心又生不起来了… 不过现在张侧妃没有心思想这些,她只是焦急的在心里催促,这些哑巴也不知道能不能把意思表达清楚,她真的很着急! 其实她完全不用担心美人的表达问题,美人快而轻的脚步走到水榭中的主室,敲了门,但因为听不到声音,所以默等了几息就推门进去。 进门后就看到她们唯一的主人坐在地上,斜倚在一旁的小几上,手拿着书,抬头用柔和的眼神看着她。 她福了身,她听不到让起身的命令,所以径直起身,素手指了指水榭桥廊的方向。 主人朝她温和的笑笑,伸了个懒腰坐起来,走到窗边推窗往下看,正好能看见桥廊上所有的人。 只是主人脸上的清风拂面立时消散了,肉眼可见的出现了厌烦之色,主人似乎说了句什么,但她知道那不是对她说的,不需要去猜测。 接着主人转头看她,对着下面的桥廊做了个招手的动作。 美人便明白了,又福了身,接着转身回去把门口的人接上来。 丫鬟婢子都被留在了桥廊外,唯张侧妃被美人引着走过雕栏玉砌的回廊。 不似丫鬟婢子都走在侧后方,美人走在她的前面,只是时不时转头,看她有没有跟上,甚至脸上没有多少恭敬之色。 张侧妃心中焦急,不由得对这样的态度感到不快,这些美人都是奴身,凭什么对她这般轻慢! 她也回以不善的神色,但言语动作上也没找事,一是美人是听不见,二是这些美人虽然算是贱妾,但不像一般府第身契握在主母手上。康王府这些美人只有王爷能左右她们的命运,他人若是越过王爷对她们有所处罚,等同对王爷不敬。 袅娜的美人在正室门外就退到一旁,意思是让张侧妃自己敲门。 她心中不虞,但也不计较这些了,调整了状态轻敲房门,楚楚可怜的低唤:“王爷,妾身有要事求见…” “进来吧。”略带虚弱的嗓音传来。 推门进去,张侧妃先是轻瞄了一眼端坐在案边的男人,随即软软跪倒在地,微微侧脸露出纤细脆弱的脖颈,泫然欲泣道:“妾身家父大水时遭难,至今还生死不明,但端王殿下却无事生非,向张家庄子强要钱粮十万余!妾身无处申冤,恳请王爷为妾身做主!” 褚时琨嘴角微微笑着,目光似乎是柔和的,略略抬手说:“先起来吧,坐下慢慢说。” 听这语气好像是有希望的,张侧妃掩住喜色,娇柔起身走到案边福了身,施施然坐下。 “你可知端王是以何明目要的钱粮?”康王似笑非笑。 张侧妃的脸色顿时一白,细不可闻的说:“以募捐的名义…” “可那是仗势欺人!端王殿下若不是仗着身份,张家又怎么会给他!”张侧妃辩驳道。 康王嘴角是勾着的,眼眸微垂轻声说:“本王虽身处鸦雀殿,但不是听不到消息,你来求本王,却还遮遮掩掩,是指望本王什么都不知道就出面为你张家要那十万两?” 张侧妃顿时如坐针毡,赶忙起身又扑通跪下说:“妾身不敢!只是一时心急未能把话说明白…” “你不是未能说明白,你是什么都不明白。”康王轻叹疏解内心烦躁,一些自作主张的蠢货! 第一次溃堤,他当日就调拨了一批粮草过去让张适良囤着,以备接下赈灾事宜。而后父皇指派了褚时钰,他便让张适良按兵不动,只待褚时钰赈灾稍有不利,他就会主动驰援。 然而张适良贪功冒进,让人在补筑的堤坝上动手脚,想主动帮他创造赈灾的机会。更可笑的是,他又怕自己担不起责任,私下与布政使密谋,布政使另起心思,妄图贪天之功,想借机除去端王。 这些鼠目寸光之人根本不明白!他要的不是赈灾的尺寸之功,而是从蛰伏状态中苏醒的契机!他若不能重归中央,除掉一个褚时钰有什么用?多得是前仆后继的觊觎者! 看来还是他耳目不够多!若是这些人的一举一动都在他掌握之中,便不会有这些自作主张的愚蠢之事! 康王看向地上矫揉造作跪着的女子,眼神深处有隐隐的不耐,但语气依然是温和着:“那几座私仓的粮本不属于你张家,十万两的大头也是张家二媳出的,已经捐了,就当换点名声吧。” “张家二媳也是我张家的人啊…对了,就因她说了一句错话,端王就借题发挥,害她挨了上万巴掌!都面目全非不省人事了!” 张侧妃不想咽下这口气,在她看来康王和端王是同一个地位的,甚至略高一筹,她身为康王的女人,端王没有资格动她的家人! “呵呵…”褚时琨轻笑了一声,幽幽道:“那是你张家人,可端王,是本王的三皇弟。” 张侧妃一愣,论血脉亲近那自然是拍马都不能及,可天家哪有兄弟之情? 她拙劣而愚蠢的心思,褚时琨看在眼里,但他不会浪费口舌去让她明白,不是他与褚时钰有手足情,而是整个张家,都不值得他与端王针锋相对。 感觉到康王不愿出手的意思,张侧妃心一凉,禁不住真的委屈落下泪,哀哀戚戚的哭诉:“王爷真的不管吗…端王欺人太甚,说不定妾身的父亲也是被端王害的…” 褚时琨听得烦躁,脸上却扬起意味不明的笑。 “事已至此,本王不便插手。不过,可以给你个主意,张家即刻分家,让你母亲把所有犯过事的仆奴都分给二房。” 张侧妃哭音一顿,抬头迷茫的问:“为什么?” 褚时琨淡声笑道:“你都说了,端王欺人太甚。” 荥州城的南城门外。 衙役们与张家家丁推推搡搡。 中间的张嫡子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整个人都在状况外。 不一会儿,一个穿着富贵的妇人戴着帷帽,在一群仆从簇拥下匆匆过来。 妇人自然是张大夫人,从儿子在城门口朗读开始,她就一直在附近偷偷观望着。几天下来,她觉得除了丢点脸外,似乎也不是什么坏事,毕竟她从没见过儿子这么认真读过书! 端王派来监察的人可不是光看着,而是在一旁拿着书认真的听,一字都不能错,念磕巴一个字,整篇要从头念!虽然按现在的进度,可能要在城门口念上半个月,但指不定这通下来,儿子就成才了呢? 当然,现在重点是这群乡野衙役! “你们知道这是谁吗,就敢来抓人?!”张大夫人呵斥道。 衙役们对视了一下,一个胆大的站出来说:“有乡民状告张家人强抢民女,我们得带人走一趟。我们县老爷说过了,这回主要是公事公办,还请张夫人行个方便。” “强抢民女?抢了谁?”张大夫人皱眉,她这儿子自从开了荤就一发不可收拾,近来也给他找了许多样貌不错的女子,不过都是正经签了身契来的啊… “三四个呢,另有告张家纵奴行凶的,官商勾结的,这些按律也是要找家主来应诉的。只是如今张老爷不在,张二爷在庄子里咱们请不到,就先来请张公子了。” 衙役的态度还是客气的,张府是豫省的百年名门,张知州这代算是落寞了,上一代可是出过二品大员的。就算再出不了大官,就凭盘根错节的姻亲关系也暂时倒不了。 这时候张家嫡子听明白了,凑过来说:“我没抢过人,都没起过这个想法,除了溜…” 张大夫人迅速捂住他的嘴!连忙四处看了一眼!不要命了?! 强抢民女这事显然不是她儿子的事,抢民女的应该是张适德,既然如此怎么可能让她儿子跟着去县衙? 张大夫人当即决定,先回庄子看看情况,非要去应诉,那也肯定是让张适德自己去。 打赏了点银钱让衙役跟着去庄子里,看到好处,衙役欣然就同意了。 第70章 硕鼠喂了硕鼠 张家的山庄离荥州城大约是一个时辰的路,远是不远的,但每日来回也是麻烦,而他们在城中自然也有私宅,是以这些日张大夫人母子都未回去山庄。 两个主子分别坐着马车,前后左右呼啦啦跟了一大批家丁和仆从。 马车行至山脚下,就要上到修得宽阔平缓的山路上。 有仆妇踩到石头,脚一崴摔倒在路边,手上摸到软软茸茸的东西,一群“吱吱”作响的黑色四散逃走! “哎呀!好多老鼠!” 仆妇尖叫着跳起来,不过倒霉的其实是老鼠,她刚刚那一摔压死了两只! 众人并不在意,有旁边的仆从小声催促她快些跟上,但仆妇随即发出更加惊恐的尖叫! “死人!有死人!” 路遇尸骸是极晦气的事,但既然遇到了,也不能不管。 马车继续往前走,仆妇手脚并用的爬开,一些家丁过来处理尸体,这里是张家庄子的必经之路,不适合埋尸,准备挪个地方掩埋。 尸身半埋在土里,浑身裹满了泥浆,似乎是刚刚老鼠聚集扒开了一部分泥土,露出了手臂,而那条手臂已经被啃食得只剩森森白骨和少许皮肉。 家丁持木棍掘开泥土,隐约就看见死者身上的衣料,不是平民百姓的棉麻布衣,几个家丁心中一凛,顿时丢开木棍用手去刨! 当死者的脸部轮廓出现,家丁当即大惊,张家府上谁能不认识! “老爷!是大老爷!” 张家母子回庄的队伍慌乱成一片,痛哭的女人,含泪的少男,或忧或神色不明的仆从们… 尽管几十号人试图将张知州的尸首弄得体面些带回去,可不仅手臂被老鼠啃噬得碎烂,在洪水中和泥浆中的时间太久,尸身已经腐败肮脏,已是理不干净了… 遇到这样的事,县城的衙役也得讲点人情,上庄子带人的事儿就先搁置了。 许是因为时值夏日,尸身已经散发着恶臭,抬回庄子的第二日就匆匆下葬了。因张家早有预料,下葬虽快,却不算仓促。 得到消息的褚时钰,第一时间把这事当作谈资告诉了柳如思。 柳如思检查着刚到手的新鲜酒精瓶,闻言略微顿了一下说:“那也算死得其所了吧。” 褚时钰一时没领悟到,挑眉问:“何出此言?” “官定的地方粮仓亏空,他的山庄和私仓却穰穰满家,硕鼠喂了硕鼠,怎么不算死得其所呢?”柳如思可还记得刚到荥州城饥民遍地的样子,许多百姓为了一口吃的成了强盗。 褚时钰点头称是,虽然这帐不该这么算,但结论是对的。 张知州肯定是有侵吞粮库,但那些私仓的屯粮规模并不合理。即使粮食有时比金银更重要,但平日却值不了太多钱,比起不能多年保存的粮食,许多人都会想办法变现成长期保值的银钱。 不过,要维持那一庄子的奢靡生活,张知州平日里刮取的民脂民膏也不会少于那几座私仓。 “王爷!有好几件好事!” 孙知照满脸喜色的跑进来,人还没进门,声音就传来了。 褚时钰冲他扬了下巴,示意他直说。 “一个是京城来的一万两赈灾款到了,正在清点入库。”即使张家贡献的八万九银子已经绰绰有余,但谁也不会嫌钱多呀。 “另一个是后面的步行队今晚就能到了,咱们直属人手不足的问题就能解决了!”孙知照这些天都快忙成陀螺了,许多得用的管事都跟着步行队,这下他能稍微轻松些了。 这两件事说完,孙知照犹豫了一下,余光微瞥旁边的柳如思,显然是有些比较隐秘的事,不方便当柳如思的面说。 柳如思立即就领略到,将手里的瓷瓶放回铺满稻草的木箱里说:“我把东西拿回去试试,你们继续聊吧。” 说完她就要将箱子抱起来离开,褚时钰连忙伸手端起木箱说:“我帮你抱回屋,下面还有我们做的瓷偶,你先拿出来看看。” 将柳如思送回屋,他又回到不远处的小厅,继续听孙知照带回的消息。 褚时钰还不确定有些残酷的事她能否接受,暂时他也不想冒险让她知道。 “王爷,大水淹城时南门蛙人袭击的调查有很大进展!有人证可指向豫省布政司!足以交由大理寺审查,甚至可向圣上参上一本!” 褚时钰闻言却心生疑惑,从南城门出去的侍卫被袭击的事他并未忽视。事后复盘时,除了感叹那青阳牛当真有灵带着他们避过了一劫,他也在暗暗找那些蛙人的踪迹。 所谓蛙人,其实就是极其擅长潜泳的人,厉害的甚至能在水中近一刻钟不需要换气,称之为蛙人并非夸张,而在大江大河之畔,能有这样的奇人异士不足为奇。 可侍卫们在那样浑浊的黄水中几乎连眼睛都睁不开,根本没见到那些蛙人的模样。而这些蛙人在岸上时与常人无异,没办法分辨出来。 背后主使者想必也会掩盖蛙人的行迹,他们一行在荥州城没有根基,难以从这方面调查。褚时钰已经根据自己的推测,暗中进行其方向的调查了。 “是如何发现蛙人与布政司之事的?”褚时钰严肃问道。 “我们的人按照王爷说的那样,与不少渔民船家闲聊起大河溃堤之事,引出大河周遭擅游者的传闻。”孙知照详细禀告。 “前日闲聊时有百姓提起,他们村里有人如浪里白条,可在湍急的大河中肆意畅游,从此吃上了官家饭,举家搬至省城去住了。” “属下便让人照这个方向去查,得到一个本要被灭口却逃过的蛙人下落。之后找到那蛙人,证明了我们不是布政使的人,那蛙人就把什么都说了。” “布政司招揽擅泳者,安排他们在荥州南城门等候,特意在我们进城时记了我等的服饰。大水来后,蛙人没见到王爷您的身影,但见侍卫们是我们的人,便潜至侍卫们身边,以绳索缠绕拖至水底,使侍卫溺亡后又松开。” “是如何得到蛙人下落的?”褚时钰的眉头越来越紧,蛙人能逃过地头蛇布政使的灭口,行踪却轻易被他们发现了? 孙知照疑惑王爷的关注点,但据实说:“几个手下在前往开封的路上听人聊起,靠河有个只有十几户的小渔村,满村男女老少都失踪了,路人猜测他们是仗着泳技高超而得罪了真水鬼,都被半夜拖进河里了。” “手下们本就在调查蛙人的事,听得消息就去找那个小渔村,结果小村中有人埋伏,好在几个手下机敏,往附近山林逃去。” “刚出山林逃到官路,有路过的行商见手下们身上有刀伤,送了伤药并感叹世风日下,前些日他在荒山上便遇到全家被灭,独自从大河逆游至荥州的可怜人。” “能在大河中逆游的自然是极擅游泳的人,几个手下回荥州禀告。下属便以帮扶流离失所的灾民建房为由,鼓励民众去找来野宿在外的劳力做工领粮,听闻有不愿出世的人就另派人去打探,很快就在一座荒山上找到了蛙人。” 听到这里,褚时钰已经确定了,这是一路有人引着他们发现的,他沉声道:“聊起蛙人的百姓,说起灭村的路人,官路上的行商,还有在荒山上发现蛙人的人,把这四个人找出来。” 孙知照一愣,这都是萍水相逢的人,突然都要找来,可不比找蛙人简单。 “先去找。” 瑞凤眼微眯,尽管一切是对己方有利的,褚时钰也不喜欢这种被人牵着鼻子走的感觉! 第71章 双手不再添新疤 孙知照难得找到王爷有心正业的时候,又趁机上报交接了许多事务,把最近赈灾的方向调整了一番。粮食问题基本已经稳定,接下来他们要逐步投入资金来重振荥州民生了。 而柳如思难得有摆脱褚时钰的时间,终于可以安静做自己的事了! 她让彩云和雪霏立刻去买来二十斤低价的酒及蜂蜡,自己则在厨房拼凑一套用于蒸馏的土装置,柳如思一直很庆幸,学到的知识没有抛弃过自己。 酒精的沸点在78度,水的沸点是100度,蒸馏酒精通常采用的都是水浴加热,让水浴温度保持在77到79度之间。 所以,蒸馏出酒精的难点在于如何控温,这个时代还没有温度计。 尽管柳如思知道如何制作温度计,但缺少最基本的材料,不是汞,而是透明的玻璃或者塑料细管,科技的发展需要一套完整工业链的支撑…可她又没有博学到那种程度… 所以柳如思的做法是让水浴一直保持在沸点之下,尽量维持在刚好会出现酒精蒸汽的温度。之后重复蒸馏,一旦蒸出的酒精可以被点燃,就说明酒精度数到60度了,然后再蒸馏一次就完成了,度数无法精确在75度,但用于消毒足够了。 当柳如思确认蒸馏装置可用的时候,彩云和雪霏也领着侍卫将两坛酒送到厨房了。 这个时代酒的度数通常在十几度左右,就算蒸馏过程中损耗一些,她也能得到接近一公升的酒精,一次制备这么多足够了。 彩云把一大块蜂蜡递给柳如思,看着灶边大瓷瓶及旁边的茶壶,不由得好奇问:“思姐姐这是在做什么?要帮忙吗?” “不用,我自己来就行,你们继续去读书识字吧。”柳如思笑着拒绝道。 按理说,有人帮忙自然是好的,以前制备酒精的时候都有秦烈帮忙,可这两个三观还没有成形的小姑娘,她不希望她们接触酒… 她知道自己对于酒的忌惮已经接近于偏执了,但她不觉得这样有什么不对,反正人不喝酒不会死。 第一次制备酒精是在到秦烈家的第二年,他本就不喝酒,而她对于秦烈的意志力有了认知。她郑重告诉秦烈自己讨厌喝酒的人,得到他永远不会喝酒的承诺后,她才放心让他参与,而秦烈也从未让她失望。 厨房只剩下柳如思一个人之后,她开始准备蒸馏。 她先在漏斗上垫两层纱布,将买来的酒过滤灌进瓷瓶。接着拿了条高板凳横在锅上,再从凳腿中间将瓶子放到锅里的蒸架上,在凳腿和瓶口间绑了绳子,两对角固定。 确认瓷瓶很稳固后,她把茶壶倒扣在瓶口上,茶壶口比瓶口外缘小一圈,上下的弧度刚好能放稳。接着她就瓶和壶的交接处缠上纱布,在纱布外面裹了一层黄泥密封,最后再次裹上一圈纱布防止掉落。 正当她将三尺多长的竹管套到茶壶的壶嘴上时,烦人的脚步声就来了。 是的,她已经能听出褚时钰的脚步声了! “如思,这是在做什么?”灶上怪异的景象让褚时钰大感好奇。 柳如思已经交待了厨房外守着的侍卫不要让人进来,但显然褚时钰不在侍卫阻拦的范围内… 看了一眼已经准备就绪的蒸馏装置,医用酒精越早备好越好,可又避不开他,她严肃看着褚时钰问:“你平日有喝酒吗?” 褚时钰一边疑惑,一边回答说:“很少喝。” 柳如思却眉头微蹙,很少喝,也就是会喝…虽然几率不大,但也可能会有一天想要尝试烈酒的滋味。 见她神情,褚时钰当即心头警铃大作!连忙补充道:“因为喝酒会影响我的判断,所以能不喝我都不喝。只是…身为皇子时而需要参加宫宴,免不了喝几杯。” 柳如思略略点头,知道酒会造成负面影响是好的,回想这两个月也没见他喝过酒,已经箭在弦上了,她总不能因为担心他会酗酒,就不继续了吧。 “我在制作消毒水,主要原料是酒,但它只能用于外伤,误喝会导致胃疼,对身体负面影响极大,严重的可能会中毒致死。” 她郑重其事的警告道:“你先要保证以后不会把我做的消毒水当成酒喝,也不会拿去给别人喝,否则我需要请你离开厨房。” 她是把他当傻子了吗?会中毒致死的东西他怎么会当酒喝。不过她这要求绝没有不答应的道理,褚时钰迅速而严肃的保证:“我绝不会把消毒水当酒喝!而且以后除非逼不得已,不然也不会碰酒!” 后面的保证不是必须的,但听到他这么说,柳如思有些许的愉悦,在这一点上她的心态和某种霸凌一样,每多拉一个人‘孤立’酒,她都会有种成就感。 柳如思勉强放下芥蒂,三尺长的竹管作为冷凝管基本是够了,只是需要绑在另一条板凳固定。 褚时钰想上手帮忙,可看着她给茶壶嘴和竹管缠纱布糊泥巴,他一时不知道怎么插手,不由得出声问:“这管子有什么作用?” “你知道,烧水会产生水蒸汽对吗?”柳如思想着该怎么给他科普。 “将水加热到了一定温度,水就会沸腾产生大量水蒸气,这个温度可以称为沸点,我们可以将它定为一百度。而当出现的水蒸汽遇冷,温度降低,又会再次凝结成水。” “而我要提取酒里一种叫乙醇的物质,它的沸点大约是七十八度…” 褚时钰一边听着,一边发现,这不和酿酒用的水火鼎道理相似吗,一些文人雅士的煮酒之乐也是相同… 不过她的说法显然有完整的体系,让褚时钰也是耳目一新,他便以虚怀若谷的态度认真记下她说的每一句话。 柳如思一边说着,手里的动作也未停滞,等她把原理大概都说完,整个装置也可以开始点火运作了。 而褚时钰总算抢到一个他会的事,升火… 一切顺利进行,当竹管中流出第一滴带着酒味的液体落入另一个瓷瓶,柳如思松开微提的心。 让褚时钰控着灶里的火力,维持在小火的状态。她着手处理蜂蜡,彩云和雪霏买来的蜂蜡是一大块的,她估计用不到这么多,而且这么大块也不好融化。 把菜刀放进温热的水烫一下,她就要开始切蜂蜡,褚时钰见了又坐不住了,起身要过来抢菜刀。 柳如思顺滑的切下一刀,连忙把菜刀挪开说:“现在控温很关键,不能离人,管火还是切蜂蜡,你选一个吧。” 褚时钰纠结了一瞬,提议道:“找个人进来吧?” “我暂时不想让其他人知道如何制作消毒水。”柳如思知道这种敝帚自珍的想法,对于科学的发展是种阻碍,可她心里始终迈不过那道坎。 或许会有人认为,不就是酒精吗?至于如此小心翼翼吗? 可她对于酒精的忌惮丝毫不逊于毒,要知道马非和海螺因发明出来是作为镇痛药物使用的,但它们偏离了最初被创造的目的,成了祸害无数人的存在。 很多人忽视了,酒也是能让人上瘾的,或许危害没有毒那么极端,但也是一直难以解决的社会问题,近代两个大国都曾经颁布禁酒令,可泛滥的‘需求’已经无法禁止了。 即使现在她将之命名为消毒水并反复强调不能喝,但她心知肚明这个警告是会失效的。 只要传播出去,早晚会有人尝试喝它,可能会催生许多酗酒者,且不说衍生的社会问题,光极高的度数就能导致许多人死于酒精中毒! 要知道在现代世界,每年会有上百万人因饮酒而死亡!比之车祸也不遑多让! 所以即便酒精对于发展医疗有极大作用,柳如思也不敢真正打开这个潘多拉魔盒,毕竟谁能预料得到,未来是因它得救的人多,还是因它死亡的人多? “那现在有多少人知道?”褚时钰不奇怪她不肯外传,毕竟大夏多得是父传子、母传女的家传技艺。 “只有我和秦烈。”柳如思对褚时钰的品性有了基本的了解,知道他应该不会外传。 褚时钰顿时心花怒放!秦烈已经死了,也就是说这将是独属于他们两的秘密! 因着这份突然的惊喜,褚时钰主动放弃了让其他人进来的念头,只是在两人的分工上纠结着,所有的事他都想包办…但柳如思强调必须有个人管火控温。 “如果我没进来,你一个人打算怎么处理?”褚时钰突然发现了盲点。 柳如思一滞,如果是她自己,她会把切蜂蜡的事放到背后做…两件事不是必须同时进行的… “总之,现在我想把蜂蜡切了,你去管火!”柳如思硬声硬气。 褚时钰挑眉问:“为什么不是你暂时管火,我来切?” 用热刀切开蜂蜡的那种丝滑的感觉很爽的!这简直是剥夺她的快乐!柳如思不禁有些无语道:“这种小事就别那么多问题了好吗!” 由于心情大好,褚时钰决定暂且退让一次,一边坐回灶前,一边认真嘱咐:“小心不要烫到,用刀小心些别伤到手…” “你以前在东山村吃到的饭菜,不是天上掉下来的。”柳如思语气淡淡,已经无力表达无语了。 褚时钰能看出她的不耐烦,也知道她是做惯了这些事的,可她双手上或深或浅的伤痕,说明她曾在这些日常琐事中受过痛… 他不知道那些疤痕能不能消去,只能尽可能让那双手不再添新疤。 柳如思不断利用锅里的水热刀,丝滑的将蜂蜡切成小块,找了个小汤锅把蜡块放进去盖上盖,接着放到灶另一头的大锅里,利用蒸馏酒精的余热将蜡融化。 接着她就开始专心守着蒸馏的大锅,每当水浴的水有冒泡的迹象时,她就添一瓢冷水恒温。 过了一会儿,竹管不再滴出液体,第一瓶酒就蒸馏完了,但这项工作才刚开始呢… 柳如思让褚时钰把火压到最小,他先歇一歇,她便要拆锅上的大瓷瓶,准备换上新一瓶的原酒。 但她还没摸上去呢,褚时钰就立马把她拦住了,语带怒斥之意:“现在肯定还是烫的,你是不知道吗?!” 柳如思举手展示了一下手上用于隔热的抹布,耐心解释道:“没那么烫的,动作快点取下来就行。” “那也还是会烫,等放凉再拆!”褚时钰很是强硬,这种几乎必然的事他是不会退让的! “还有三瓶要蒸呢,降温再加热得费更长时间。”柳如思无奈,蒸馏的液体量不宜超过瓶子的三分之二,现在用的大瓶一次只能蒸馏五斤酒。 褚时钰眉头更紧了。“蒸刚刚那瓶就已经半个时辰了,你打算在这儿耗两个时辰?” 那可能要更久呢,这是第一遍蒸馏,之后一般还得来两遍,不过话她自然不会这么说。 “第一瓶要先烧热水,会慢点。就是因为这样,我才想不等降温直接换瓶,之后几回能快一些。” 褚时钰看向锅里东拼西凑的装置,凝眉道:“不如打造出适宜的器具,省去这装卸的麻烦。” “但现在已经开始做了,总不能弄一半吧?”柳如思也有过打造蒸馏器的想法,但按以前的酒精消耗量,制备一次酒精够用很久了,用拼凑的东西性价比更高一些。 “行,但你出言便好,我来换瓶,你要是执意自己去碰,今天就到此为止。”褚时钰态度严肃。 柳如思只得同意,经历过“怕马车颠”事件,她明白褚时钰小题大作起来能干出多深井冰的事儿… 废了一小会儿功夫把装置拆下,柳如思指挥着褚时钰将蒸馏剩下的水倒在铜盆里,又插上漏斗铺上纱布第二次过滤灌酒。 看着纱布上过滤出的浑浊物质,褚时钰又开始发问:“你怎么不跟我说要买酒?这种浊酒时常品质极为低劣。” 真是问题青年问题多,内心吐槽着,柳如思平静的解释:“好酒还是劣酒都一样,酒的浓烈程度才有影响,经过蒸馏出来都会变得纯净,用便宜的酒更物有所值。” 褚时钰将信将疑,但没再发问。 将两坛子共二十斤酒都蒸馏了一遍,时间确实比第一瓶短些,三瓶一个时辰就搞定了。 当她要再次蒸馏已得的五斤多液体时,褚时钰如她预料的那般发出质疑:“怎么还要弄?现在天色不早了,再过半个时辰就该用晚膳了。” “消毒水制备是挺复杂的,但不要中断总体耗时才更短,大概再蒸馏两次就行了。”柳如思解释道。 褚时钰按刚刚的时间推测,预计最多超一两刻,便点头同意了,继续帮助着她一同操作。 柳如思余光观察他的神情,一起不停歇的忙了两个时辰,他脸上其实没有多少燥意,更多的是时不时担忧的看向她… 第72章 挑食可能是过敏 第二次蒸馏速度很快,大约两刻钟就蒸馏完成了,得到了三斤多的液体,这个时候已经能闻到酒精刺鼻的味道了。 在开始第三次前,柳如思用小汤匙取了少许酒精,将汤匙放在装满黄泥的盆中,她让褚时钰取来一支点着的小树枝。 “在汤匙上点一下试试。”柳如思指挥道,这样的小步骤她已经懒得跟他掰扯了,他爱干就他来吧。 褚时钰动作干脆的将燃烧的小树枝点在汤匙上,但树枝上的火没有像他预想的那样熄灭!甚至当树枝离开汤匙后,他看见汤匙上燃起了淡蓝色的火苗! “这是怎么回事?”酒可以燃烧这事,有点超出了褚时钰的认知。 是的,经过两个多时辰的忙碌,褚时钰对在制作的东西有了自己的猜测,柳如思所说的消毒水,本质应该是种极烈的酒罢了。 “消毒水主要原料的成分乙醇是种可以燃烧的物质,它可以和水融合,乙醇的比例比水一些高便能燃烧,乙醇占比越多,燃烧得越猛烈。” 柳如思又开始完善她的消毒水不能喝理论:“也因为乙醇的性质,消毒水若是喝下去就会强烈的灼烧感,从食道到胃都会受到伤害,还会扩散到血液中,当人摄入乙醇过多,就可能造成中毒死亡。” 褚时钰点头记下,他依然觉得这就是烈酒,是否真是她说的后果暂未可知。不过,就算仅为让她放心,他以后也会坚称这是消毒水,和她一样强调不能喝。 进行最后一次蒸馏时,柳如思将新烧制的酒精瓶子都摆了出来,这回出来的酒精度数就完成了。 比起第一次蒸馏出的液体还带着淡淡的黄色,最后这次滴出的液体近乎水般清透。 当竹管的几乎不再滴出液体,柳如思在接液体的大瓶子边轻轻扇闻,瞬间,她就被熏得闭上眼睛,连忙后撤一些,这刺激的感觉绝对是度数太高了! “如思!怎么了?”褚时钰忙将她往后又拉了些许。 “没事,我没事…味道太冲了而已。”柳如思眨了眨眼就缓过劲,然后交待说:“你去把火烧旺,要把锅里的水烧开,我要把乙醇浓度降一些。” 褚时钰仔细的上下打量她,见她真没事,又一次认真叮嘱道:“这里的危险你比我清楚,别伤到自己!” “放心吧,我不是傻子。” 柳如思估计现在得到的酒精大约有90度以上了,瓶子里有两斤的酒精,以降15为目标,要加多少蒸馏水需要计算一下。 她心算没那么厉害,厨房没有笔纸,她就近在灶边弄了块木炭在地上计算,乙醇的密度和水的密度,得出里面的乙醇和水的比例,然后再算加多少蒸馏水… “这些是什么?”褚时钰惊异的看着地上一串陌生的符号。 柳如思猛然惊醒,她是被酒气熏醉了吗?居然在褚时钰面前写阿拉伯数字!以前都是和秦烈一起制作酒精,而她是教过秦烈数字和符号的,她一时间忘记防备了… 沉吟一会儿,她一边得出计算结果,一边尽量平静道:“是一些便于计算的简单符号,等消毒水制作完,有空可以教你。” 褚时钰默默点头,掩住内心的惊讶,那日听到她说的‘本不属于这个世界’,现在他有了更多的实感… 锅里的水开始沸腾,很快冷凝的竹管再次滴出液体,但不同的是,还有些水蒸汽从管中涌出,这是由于水蒸汽温度更高,竹管冷凝的温度不够低。 柳如思立即弄了好几块冷抹布去裹着竹管降温,而且是不停的更换冷抹布,这是临时的补救措施。 看着柳如思忙得脚不沾地,褚时钰却只是关切的看着她,没再开口劝阻。 她除了养育秦皓长大之外有其他的追求吗?他以往没有察觉到有,便只想将她至于安室利处,不受苦痛,尽享荣华。 可现在仔细想来,以她的心智和心性,她内心里真的会没有深藏的理想吗? 一顿操作猛如虎,才获得一小瓶蒸馏水…不过这便够了,混合均匀后,消毒水的制作终于完成了! “我来把消毒水分装进小瓶,你来盖木塞吧。”柳如思脸上带着轻松的笑意,对褚时钰说话的语气也和煦许多。 十二个小方瓶都经过清洗和热水消毒了,此被一一摆好,柳如思将小漏斗放入方瓶口,拎起装有酒精的大瓷瓶,吃力的保持匀速往里倒。 褚时钰观察着得出她需要装多满,就迅速塞好木塞,上前接手道:“大瓶挺重的,我们换一下吧,费了这么多功夫才做出来的东西,可别撒了。” 此言有理,柳如思便不推托的交换了工作。 他的手当真是极稳的,酒精能灌至刚好到瓶口处,柳如思便麻利的把一个个木塞盖好压紧,这些木塞是让瓷厂配的,一套的东西自然是严丝合缝。 当十二个新烧的小瓷瓶都被装满,褚时钰拎着大瓶晃动掂量了一下,估计大瓷瓶里还剩了两小瓶的量。 “这些不要了吗?”毕竟是他全程参与的劳动成果,若是弃了,褚时钰觉得有些可惜。 柳如思自然也觉得可惜,医疗箱里还有三个旧瓶,里面还有以前的酒精,但其中一瓶的封蜡都损坏了,按理说酒精是可以长期储存的,它们的瓶子都曾被洪水泡过。 “先把大瓶放着,我请你看些东西吧。”柳如思拿起一个旧瓶对褚时钰示意,旧的酒精直接倒了也可惜,不如给褚时钰来次安全教育。 褚时钰饶有兴趣的点头,看着柳如思把蜂蜡损坏的那旧瓶打开,然后找来一根棉绳浸入瓶中,只露出一截逐渐被浸透的棉绳。 还没等柳如思拿来燃烧的树枝点火,褚时钰就猜测问:“用消毒水做灯?” “嗯,不过应该叫乙醇灯,特定浓度才能叫消毒水,而乙醇浓度越高越适合做灯的燃料。”正常是该叫酒精灯的,但柳如思想减弱它与酒的联系,起码没学过化学的大夏人,听到乙醇肯定想不到它是酒。 小树枝轻易将棉绳做的灯芯点燃,现在天色已经昏黄,乙醇灯的火光便显得明亮。 “火焰微蓝,不如蜡烛明亮,但似乎没有烟气产生,感觉清爽许多。”褚时钰观察着灯焰。 “这是因为乙醇浓度低,燃烧的温度也比较低。不过这个火焰的温度也足够消毒了,我有时也会用这种方法去除附着在器物上的死气。” 柳如思演示般拿起一把小刀在灯焰上灼烧了几息,这个时代贸然说细菌病毒什么的太超过了,死气一说倒是符合时代特征,反正她目前拥有死气解释权。 “用作夜灯似乎不错。”褚时钰考虑起乙醇灯的实用价值。 “额…用了那么多酒,废了不少柴才制出这么几瓶,做夜灯的成本是不是太高了…” 光买二十斤浊酒就去了柳如思二两银子,若是晚上一直点着灯,这里做出来的酒精一晚上就能用完!这和烧钱有什么区别? 柳如思注意到褚时钰似乎有些不以为然,她压了压穷酸味,轻咳一下转入正题说:“不管做何用途,用火安全才是最重要的。” 她将燃着的酒精灯推到在铜盆里,随即火焰随着酒精在整个铜盆中漫开!面前的温度也直线上升! 褚时钰连忙又把她拉开点,皱眉道:“你这是做什么?当心烧到你!” 柳如思直接忽视他的神经兮兮,继续科普说:“乙醇如果着火,是不能直接用水扑灭的。” 接着她就从旁边舀起一杯水倒进燃烧的铜盆,火焰没有受到任何影响,反而因为面积扩大,显得火更旺了。 “那要如何扑灭呢?”褚时钰暗自无奈叹息,配合起她的教学。 柳如思满意点头,去取来半盆早就备好防火的沙子倒到铜盆里,不消多说,火全灭了。 然后她一本正经的科普:“灭火的三个原理,一是清除、隔绝可以燃烧的物质;二是使燃烧物的温度降低;三是隔绝空气,用沙子灭火就属于隔绝空气。” “使用乙醇灯,灭灯时也不能像蜡烛一样吹灭,否则可能会导致失火!正确做法是,拿个密闭的小盖子做灯帽,盖上就能把灯灭了。” 褚时钰虚心听取,然后问:“那你怎么没有准备灯帽?” “忘家里了…”柳如思面无表情说,家里的确有,但因为舍不得这种奢侈的用法,所以她极少用,收拾行李的时候根本没想起来要拿… 安全教育结束,柳如思倒空了两个旧瓶,利用旧酒精给三个瓶身都消毒了几遍,外面都是被洪水污染过的。 剩余的新制消毒水刚好装满两个旧瓶,这种恰好的感觉让柳如思心情愉悦~ “现在忙完了吗?晚膳时间已经过半个时辰了。”褚时钰见厨房外的天色已经昏暗得看不清了。 “还有最后的事,给瓶子都封上蜡,便于长期存储。” 让他跟着在厨房忙了三个时辰,柳如思有些歉意,随即提议道:“封蜡很简单的,要不你先去用膳吧,我弄好就过去。” “既然简单,那就一起弄完。”褚时钰强硬否决她的提议,他确实是有点饿了,但就算饿一晚上,也绝不会抛下她先去用餐。 “好吧,你先看我弄一瓶。”柳如思指挥褚时钰将后锅中的蜂蜡端出。 接着她拿了个小竹筒套在小瓷瓶上,舀了一勺早已融化得彻底的蜂蜡,浇到竹筒里,竹筒内的瓶口和木塞都被淹没了。 褚时钰很快领悟了要点,拿起别的小竹筒也开始动手。 所有瓶子都封了口,将作为模具的小竹筒都取下,这批消毒水总算真正的大功告成了! 当他们匆匆赶到用餐的小厅时,柳如思顿时就一阵愧疚感涌上心头。 桌上的珍馐佳肴没了热气,但却整整齐齐没有被动过一下,雪霏和彩云在等着,小秦皓更是如此…他窝在椅子上,小手捧着一本书,借着旁边的烛光闲看着。 不过,当小秦皓注意到她进来的第一个举动,是迅速把书藏到屁股后面… 柳如思顿时哭笑不得,上前摸摸他的小脑瓜,忽视他看书的事情,温柔道:“皓皓怎么不先吃呀?这里哪些菜不放花生,你应该记得了。” “想等娘一起吃嘛。”小秦皓没被追究看书,当即开心得表现乖顺~ 褚时钰一愣,脱口问道:“花生?” “我很讨厌吃有花生的东西,娘说可能是过敏,让我尽量别吃花生了。”小秦皓主动为义父解答。 这不就是挑食吗?褚时钰没能理解的追问:“什么是过敏?” 柳如思顿了下,这解释起来可太麻烦了,一边在桌边坐下,她一边简略的说:“某些普通的东西对个别人而言是…相克的,情况各有不同,有的会起红疹、有的会感觉胸闷…可以将这些反应称为过敏。” 其实小秦皓并没有明显的过敏反应。起因是去年除夕夜,她和小秦皓去小叔家吃年夜饭。婶婶给小秦皓打了一大碗花生猪蹄汤,对于农家来说可是大菜了,这也是婶婶关爱的表现。可平常听话懂事的小秦皓,喝了一口就死活都不愿意喝了。 猪肉猪油家里都有吃过,柳如思便猜测小秦皓是对花生过敏性厌食,当晚她把小秦皓那碗汤自己喝了,此后就尽量帮小秦皓避免再吃到花生。 其他食物也能替代花生提供营养,她不需要小秦皓用身体去验证是不是真的过敏。 两人刚进来立刻就有一些下人来换上热菜,当他们坐下后就可以直接享用热食了。 这奢靡的生活状态让柳如思叹为观止,不过她也没多说什么,那些撤下去的菜多得是下人想吃,不会被浪费的。 褚时钰依然没明白什么是过敏,对此也半信半疑。但他更在意的是别的,也就是说,她总是替小秦皓试菜,是因为小秦皓所谓的花生过敏? 食不言寝不语是他们用餐的惯例,所以直到餐后,褚时钰才对柳如思问出最想知道的问题。 “那你为什么不能跟我说?若是知道秦皓不吃花生,我可以安排下人不要做放花生的菜。” “咳…因为没必要小题大做,也不能因为秦皓不吃花生,就让所有人都别吃吧。”柳如思尴尬解释道。 其实是,她记得现代某个电影桥段,坏人知道一个人坚果过敏,特地在那人的食物里混入坚果,然后那个人误食大量坚果后死了…所以她认为没必要把过敏的事说出去,只要亲人以及医生知道就可以了。 她凭敏锐的嗅觉分辨食物是成了习惯的,何况一开始她对褚时钰没什么信任感,就没想过要告诉褚时钰,后来也直接忘了… 对于她的解释,褚时钰很是怀疑,不过她凭嗅觉发现了汤羹里的毒药,这事他一直记在心里,并且庆幸她有这样谨慎的习惯。 “若还有什么忌讳的事,不妨直接告诉我,便是不需要干涉,我也能心里有个底。”褚时钰目光深沉的看着她。 柳如思避开他的目光,微微点头。 忙碌的一天在晚餐后迅速退场,新的一日,伴随着更加热闹的荥州城苏醒。 端王随行的步行队伍抵达了荥州城,除了赈灾事宜有了更充足的人手外,柳如思他们住的院子添了两个小丫鬟,梅红和竹青。 而这带来一个问题,杨雪霏面临着和彩云当初相同的尴尬,她是否是丫鬟。 柳如思还没有决定好要如何对待杨雪霏,因为有些人身处逆境和困境时,完全是两种人,而她还不了解杨雪霏的心性。 要知道,现在跟着她能享有的富贵,实际上是褚时钰带来的。 柳如思想离开褚时钰独立生活的想法没有变过,若是有这样的一天,杨雪霏会不会被富贵迷了眼,因此成为她的阻碍?毕竟由俭入奢易,反之极难! “彩云,让雪霏和你一间可以吗?让人加张小塌给雪霏。”柳如思先询问彩云。 彩云毫无芥蒂的应道:“好呀!我正觉得一个人睡有点害怕呢!” 柳如思暖心一笑,彩云是个很乐观的女孩,事实上柳如思一直羡慕着她的心性,原生家庭的苦难和贫穷,现在的锦衣玉食,都没能改变她纯真。 “雪霏,你想搬去和彩云住吗?”柳如思转头问道。 杨雪霏观察了下彩云的神色,又看了看柳如思的态度,便轻轻点头应下。 褚时钰安排完步行队和赈灾的事宜,匆匆回到院子里时,就看见两间屋子在进行调整。 “要不让丫鬟去你和秦皓的屋里睡?晚上也能照看着些。”褚时钰提议道。 “义父,我自己可以的,不需要照看!”小秦皓先一步拒绝,除了娘亲,他不想和其他人一屋。 柳如思轻笑着也说:“我喜欢一个人住一屋。” 这个喜好不怎么好,褚时钰暗道… 第73章 鼠疫 柳如思的医疗箱已经重新配齐,而步行队伍来了,意味着马大夫来了!而她又可以开始学中医了! “马大夫呢?可以让他来院子里吗?”柳如思兴致勃勃的问。 褚时钰歉意摇头道:“最近荥州城西南,也就是张家庄子临近的河庙镇,出现了一些得病的百姓,为了防止疫病蔓延,我让马大夫和一些本地郎中去医治了。” 柳如思当即严肃起来,认真问:“什么时候的消息?病人都是什么症状?” 褚时钰犹豫了一会儿,才决定告诉她:“昨晚上报的消息,有些人颌下、脖子肿胀触之则痛;少数病重者寒战高热,胸痛咳嗽,会咳出血痰。” “那可能是鼠疫…”柳如思凝重沉声道。 光说鼠疫可能大多数人都没概念,但若说它的别名黑死病,有许多人都会感到恐惧,此病的魔爪曾经带走数千万人的生命!绝不能让这疫病扩散! 见她神情凝重,褚时钰温和柔声道:“你不用担心。我已经派人封锁了出现病人的小镇,也派去了郎中救治,不会严重起来的。” 柳如思神色稍缓,但还是蹙眉说:“我也是医者,让我也去吧,我能帮上忙的。” 然而褚时钰却以温柔的声音直言道:“你治外伤很厉害,但既不会诊脉也不会开方。” “我可以做治病之外的事!而且起码能给马大夫打下手,顺便也能学到他的医术。”柳如思尽管是个半吊子医学生,可她却有身为医者的责任感,她很难对可能爆发的疫灾袖手旁观。 “我不会让你去的。” 褚时钰语气柔和却态度强硬,尽管他昨日决定对她的看顾更松弛一些,但疫病当真危险,不在他可以松弛的范围内。 柳如思一滞,随即眼神坚定的直视着褚时钰说:“我想去。” 褚时钰不说话,只是态度依然强硬得显而易见,沉默着,两人对视了很久,谁也没有退让的意思。 “如果你一定要这样限制我的意志,那么我必将竭尽全力摆脱你,你尽管囚禁我,我有一生的时间去尝试!” 柳如思扬起下巴作出高傲的姿态,脊背挺得笔直,眼神坚毅,仿佛她即将投入某场战斗。 她的意志似乎透过眼睛化为了实质,褚时钰的目光罕见的动摇了,避开她的视线,他绝不希望他们之间变成对抗的关系… 可是疫病真的很危险,以往大疫时染病而亡的郎中大夫数不胜数!为了她的心而赌她的安危吗? “其实疫病也是由于人染了死气而产生的,我知道如何减少传染,也会尽可能保护好自己!”柳如思转而正色道,她还要抚养儿子长大呢!自然会在保护好自己的情况下去顺从本心。 褚时钰垂眸思考了很久才说:“我可以让你去,但你不能接触染病的人。” 看褚时钰的神情,柳如思知道这是他能退让的极限了,于是点头接受了这个条件,如果到时真的需要,到时再争取。 而正如她所说,她不是去送死的,她没有立即前往出现疫病的河庙镇,而是带着彩云、雪霏及在衙署的所有丫鬟,和她一起抓紧做出一批棉布口罩。 褚时钰一如既往的不想干看着,可他确实不会针线活,只能郁闷的问:“这些有什么用?” “很多传染病会通过咳嗽和打喷嚏产生的飞沫传染,遮挡口鼻能减少染病的几率。”柳如思针线飞舞着。 这个时代没有熔喷布,只能做厚点的棉布口罩,防护作用与医用口罩比是天壤之别,但也比完全没防护的好。 “既然如此,那我招一些妇人,多做一些如何?”褚时钰提议道。 柳如思一愣,她总是刻意避免借用褚时钰的力量,似乎已经成了惯性,但在疫病面前拘泥些小节实在不应该! “好!正需要多做口罩,口罩是要时常替换消毒的,最好一个时辰换一个,如果是接触过病人后立刻就要更换,郎中们最少要一人备上十个。” 见她煞有其事的态度,褚时钰也受到些许安抚,起码她不是鲁莽的要上阵。 褚时钰立即安排了下属去招募妇人,柳如思带着女子先做出数十个,得先一步保证自己和那些大夫有得用。 但仅是口罩是不够的,接着她就领着人开始做罩袍,就是一大块布从脖子罩到膝下背后系绳的形式,一边缝制,一边告诉褚时钰罩袍的作用。 “带着死气的飞沫会附着在衣物上,但衣物不能时刻换洗,所以在接触病人时可以穿上罩袍,离开后立即将罩袍换下,减少将死气带到外面的几率。” 褚时钰点着头,让人记下罩袍的样式,同样准备让妇人们大批制作。 第一批口罩和罩袍制作完,已经是晌午了,柳如思一边吃着午餐,一边在脑子里想还能做哪些防护。 “再准备一些帷帽吧。”柳如思放下筷子,还不等褚时钰说话,她便补充道:“应该能减少飞沫沾染到眼睛的风险,最好一人备上两顶每日消毒替换,你也要戴的。” 虽然褚时钰还没说他会一起去,但他不跟着去就有鬼了,柳如思也已经习惯成自然了… 能想到的防护措施都已经有了,柳如思便准备出发前往河庙镇,但站在马车前时,出现了一点小问题。 “娘~带上皓皓嘛…”小秦皓扒在她身上撒娇。 “不行,你是小孩,抵抗力比大人弱,更容易得病。皓皓和彩云姐姐一起呆在这儿,乖乖等娘亲回来好吗?”柳如思温和而坚决道。 小秦皓对亲娘也是了解的,知道事不可为,就撅着小嘴不情不愿的点头。倒是彩云失望的“啊”了一声问:“为什么不带我去啊…” “有你留下照顾皓皓,我才能安心啊。”柳如思含笑道。 感受到她的信任,彩云心头那点不高兴当即化成一片暖意,连连点头道:“我会照顾好小皓皓的!思姐姐放心!” 安抚好两个人,柳如思正要迈步上马车,就发现问题还没解决完,十几个婆子、丫鬟包括梅红、竹青和雪霏也要登上马车,似乎是要一起出发。 柳如思当即转头看主因——褚时钰,皱眉问道:“带上这些小姑娘做什么?” “你要去疫区必须要有人照顾着,带上些丫鬟,你要做什么也能有人帮忙。”褚时钰语气中有不容反驳的意味。 有直接可以用的人手自然是好的,可这些十几岁的小姑娘,在柳如思眼里不过是大一些的孩子… 人到底是有亲疏之别的,柳如思沉吟后说:“雪霏和梅红、竹青留下吧,让她们一起照顾秦皓,随便也让彩云别把课业拉下。” 少三个丫鬟无大碍,褚时钰便点头了,梅红和竹青都面带愧色的退下,她们既想跟着夫人,却也对疫病感到恐惧… 只是杨雪霏却缩着肩膀,一副怯懦的姿态上前,磕磕巴巴的说:“我…想去。” 奴婢丫鬟自作主张是大忌,但褚时钰和柳如思都没斥责的意思,柳如思只是望着她,柔声问:“你知道疫病是危险的吧?为什么想去?” 杨雪霏鼓起勇气抬眼,让柳如思看见她眼中的认真,语句不那么磕巴:“我出身河庙镇…我可以洗衣烧水,能帮上忙的。” 河庙镇不是太远,距荥州城大约一个半时辰的车程。 一行人到达河庙镇后,褚时钰先安排带来的一部分人在镇外的空旷处驻扎,小镇已经被封锁了,只能进不能出。 柳如思要求所有要进入河庙镇的人都戴上口罩,在褚时钰的带头配合下,自然没人有异议。 戴着各色的棉布口罩——一时没有那么多白布,一行人引起了小镇居民的注意,镇子虽然昨晚就被紧急封锁了,但目前对镇民们没什么影响,因为除了不能出去,没有其他限制。 有胆大的镇民上前问边缘的下人。“你们为何脸上要蒙着布?” 那下人也直言道:“我们柳夫人说,疫病是因为染了死气,用布蒙住口鼻能防止吸进死气。” “疫病?什么疫病?”镇民跟下人聊了起来。 而听到对话的柳如思不由得奇怪,转头问褚时钰。“镇民们不知道有疫病吗?” 褚时钰看向她说:“目前确定得病的七户,统共十几个人,疫病不算严重。” 也是因为不严重他才能松口让她来,若是已经尸骸遍野,那哪怕是她会恨他,他也会禁止她来,事后再想办法弥补关系。 柳如思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只是真心觉得,他对周遭城镇村庄的掌控很到位,相当于是疫病爆发的第一时间就被发现了。 “你果断采取防疫措施,是非常睿智的做法,对于传染病是应该严阵以待。”柳如思赞赏道,对于正确的事,她不吝啬于赞美。 褚时钰是个宠辱不惊的人,但她的评价例外,唇角的上扬被口罩遮住了,但眉眼暴露了他的喜意。 或许是带着防疫的心态来的,本已在这个世界司空见惯的事,柳如思觉得变得刺眼起来。 “我认为,该先治理一下公共卫生问题,例如在街上随地大小便的…能不能想办法禁止?”柳如思略微示意褚时钰去看在街角对着墙撒尿的人… 褚时钰转眼一看,当即就脸色一沉,这种污秽的事情怎能让她瞧见,转头就对身边的管事沉声道:“定疫时条例,随地排泄者,杖责十,就从那个人开始!” 他手下人的效率相当之高,街角那人刚提好裤子,就被几个侍卫拖到街上,当街行刑! 痛呼声下,管事在一旁宣布了条例的实施,这宣传效果绝对奇佳! 柳如思讪讪的向上调整了下口罩,希望它能遮好自己的脸,正常不是法不溯及既往吗…街角撒尿的这位,对不住了! 小镇不大,当赶到爆发疫病的那片区域,柳如思一边督促众人戴上帷帽,一边再次对公共卫生问题感到担忧! 大夏比之古欧洲好的是,城镇基本都有挖排污的水渠,所以不存在满街污秽的情况。 但问题就在于,这片区域是整个镇子地势最低的地方,大部分水渠的污水最后都会流到这里!而这边要外排的水渠似乎被什么东西堵塞了,腥臭的水飘着杂物,周遭有许多蝇虫飞舞! “让人赶紧把水渠通开吧!积水会使死气聚集,还会滋养出蚊子和苍蝇,这些小虫也是传播疾病的重要因素。”柳如思又提出建议。 褚时钰当即眼神示意下面的人去做,不用她说的理由,这种臭气熏天的环境他根本不想让她呆!尽管已经让人去做了,他也拉着柳如思让她暂时离开了这片区域。 柳如思也不在这种问题上跟他对抗,干脆找了个相对整洁的茶舍,决定先把所有的公共卫生问题都解决了,再去参与直接的防疫。 本就没几个人的茶舍直接被清了场,但老板却喜不自禁,因为茶舍的桌子直接被端王的人填满了,每桌都点了上好的茶水! 褚时钰和柳如思的桌上也有热茶,但笔墨占了大部分空间。 柳如思问道:“烧开水喝的做法,有在河庙镇推广吗?” “还没有,之前只在荥州城,要在乡镇里做缺少人手…不过昨晚我已经让人去购买大批木柴了,今日在河庙镇也可以开始分发开水。” “如果有条件的话,在周围几个村里也推广一下…鼠疫光隔离人可能是不够的,最怕鼠类四蹿污染水源和食物。” “可以,善款足够,现在人手也充足。”褚时钰一边回答,一边在面前的纸上添字。 疫时条例: 一、禁止随地排泄,违者杖责十。禁随地吐痰,违者杖责五。即抓即刑。 二、各户清理门前沟渠,不得有脏污聚积,泔水加盖遮掩不得暴露,初次促其改,二犯则家主杖责十。 三、民众当爱洁,勤沐浴勤更衣,镇设浆洗坊,疫时免资洗被洗衣,镇中妇人可前往做工领薪。若有酸臭不洁者… 柳如思点头,又思考了许久后说:“接下来我说的,可能很难令行禁止,只能宣传…” 褚时钰疑惑着放下笔,问道:“你先说说看?” “嗯…一是,吃饭之前要洗手,除了吃喝的东西要注意,双手每日接触的事物有许多,可能不小心就沾染了死气,餐前洗手,能减少病从口入的风险。” 柳如思有些底气不足,卫生观念在现代是从小就培养的,但还是有很多人没有养成好习惯。想在封建时代的大夏开展卫生教育,怕是穷尽此生也难以做到… 听罢,褚时钰也点头,确实是只能宣传,就算是他父皇,也做不到盯着每个人让他们饭前洗手。 “那便另写一份宣扬公告吧,以理相告,总能让一些人有所改。”褚时钰把桌上的条例递给一旁的下人,又执笔开始写‘防病公告’。 柳如思不是会因为怕难就不去做的人,于是把能想起来的卫生知识都说了一遍,褚时钰耐心听着,洋洋洒洒写了五页纸… 终于把该说的都说完,一壶热茶也见了底,褚时钰叫来管事,要把条例和公告都贴出去。 这时在一旁候着的杨雪霏走上前,怯懦出声道:“镇民不识字者众多…我有个建议…” “你说吧。”柳如思鼓励道。 杨雪霏受到鼓励,便把想法说出来:“何不招募镇中识字者,抄写条例,特别是防病公告,雇佣他们到街头巷尾宣讲…” 柳如思眼前一亮,转头对褚时钰说:“我觉得不错,你怎么看?” 褚时钰自然无不可的应下说:“可以。” 第74章 做大批肥皂 将公共卫生的问题都做出了解决方案,疫病的区域也清理好了。 一行人回到那片,就看见水渠不再有脏污,腥臭的味道已经没有了,除了少量蚊蝇还没有散去,环境已经相对整洁。 马大夫和三个郎中得到端王来此的消息,此时也都看完病就在外边等候着。 不过柳如思第一件事不是去问他们的情况,而是对褚时钰问:“那些去清沟渠的人呢?” 褚时钰没回答,而是看向一旁的下属,便有六个侍卫上前,其中一个主动禀告:“柳夫人,是在下几个清理的沟渠。那水渠被淤泥和腐肉烂菜堵塞…” “嗯!你们辛苦了!”柳如思先肯定了他们的工作,然后马上交待:“渠水脏污,赶紧去洗个热水澡换身衣服吧,身上的衣物最好用沸水煮洗一刻钟!” 几个侍卫一脸茫然,褚时钰接口道:“赏十两,都按夫人说的做。” 顿时几个侍卫都满脸喜意,柳夫人说的也不是坏事,有赏银便是再怪也能照做! “马老师,您看过病人了吗?”柳如思恭敬问道,她是将马大夫视作老师看待的。 马大夫先朝端王躬了身,而后才说:“七户皆已探过脉,在下据望闻问切之法诊断,此次疫病应为鼠患导致。” 褚时钰挑眉看向柳如思,她可是在还没看过病人之前,就通过症状,猜出是鼠疫了。 但柳如思只点头,而后立刻把她的那一套又用在了大夫们身上。“马老师和各位诊脉看病辛苦了,先去沐浴放松一番吧。” 沐浴不是什么坏事,但马大夫却摇了摇头,另一个郎中先一步开口说:“还不到休息的时候,这周遭居民最好也诊脉一番,把那些未发病者找出来,先喝药防病。” 可以凭诊脉找出没发病的人?柳如思惊讶的同时,也没有放弃自己的观点,她先对褚时钰问:“可否让人将这片街区的居民都看守起来,命他们不要外出?” “嗯,我也打算在河庙镇实施宵禁,一更到五更不得外出,现在已近黄昏,此区提前些也无碍。”褚时钰在荥州城也是有实施宵禁的,灾后偷鸡摸狗之辈会增多,宵禁能解决很多问题。 得到答复,柳如思便温声再次对几个大夫说:“居民不会外出,便可减少他们传病的可能。几位老师不妨先去沐浴一番,明日穿戴好防护的装束再来诊脉。” 马大夫眉头微蹙,而那个郎中却是面带怒意直言斥责道:“怎是不传病便可的?鼠疫发病快且凶险!已发病的十三人就算开了药也不一定能好转,病重咳血的那两人更是生死未卜!早些找出带病者,便能早些治疗免得他们发病!” 听见郎中斥责柳如思,褚时钰当即目光冷下来,只是还没等他降罪,身边人就先一步预判了他的反应,一只小手握住他的手腕往后拉,是制止的意思。 柳如思依然温声软语,恭敬道:“各位老师应当知道,鼠疫是会染人的。而已发病的病人,正是病气、死气的源头,老师们为他们诊脉治病少不了沾染上,若是不小心传给了未染病的常人,岂不是得不偿失。” 那郎中听着却是更生气了。“我等身为医者,怎会不知身上有没有鼠疫?死气为何意你知道吗?你是何人?竟来此耽误我等治病!” 紧紧拽住褚时钰的手防止他‘脱缰’,柳如思脑中快速组织着语言。 但马大夫先替她回答了一个问题:“这位是柳夫人,其治外伤的手段颇为高明,马某见过,途中有人遭野狼撕咬,遍体鳞伤,经柳夫人救治,大小伤疤十日便愈合,未发脓疮也无后遗之症。” 马大夫是看过端王愈合后的刀箭伤的,只是后来得知柳如思不会诊脉,不免有些轻视,觉得她只是会些治伤的旁门左道。但闻香识药一技,及她求学时独特的见解,让他有所改观。 那位郎中神色稍缓,而柳如思趁热打铁道:“有言道,起于微末,发于华枝。我认为这也适用于疾病,在其微末之时,有如虫卵生于苍水,各位老师是能见水中孑孓的高人,但未必能在蚊虫刚下卵时就发现异样。” 那郎中略微沉吟,但还是不怎么信,语气依然有些生硬的问:“此言可有依据?!” 柳如思不骄不躁的解释:“方才我所说的死气,是我根据一些实事归纳的说法。此次鼠疫表看是发于鼠害,实则应该是发于洪水。各位可知前日荥州城张知州的尸身被找到了?” 马大夫刚来这里不知道情况,但那郎中却是本地的,点头且直言道:“那等狼贪鼠窃之辈,死不足惜!” 柳如思忍不住笑了一声,赶忙忍住接着说:“那张知州的尸身被洪水席卷至这附近的张家庄子山下,被发现时正无数黑鼠啃噬,尸身惨不忍睹…” “妙啊!鼠辈正该有此下场!”郎中是刚听说这个死法,这等不光彩的事,张家封锁了消息,而褚时钰几人都不是多嘴之人。 “不论张知州是否死得其所,我所说的死气便是人畜死尸上的有害之气。”柳如思开始宣传自己的死气论。 “死气微不可见,可溶于水,被洪水携至各处,更会被啃噬了尸体的黑鼠吞于腹中,鼠类惯处污秽之地自是不怕,可人沾染鼠类带来的死气就可能发疫!若是有人刚碰过黑鼠,各位老师可能诊得出是谁?” 几位郎中大夫都是面有异色,又不是神仙,谁能诊断出谁摸了老鼠这种事?这番言论似乎有那么几分道理,终于让那郎中的态度松动许多。 “若真如此,那张适良当真是贻害无穷!”此时天色已暗,便是要诊脉也确实来不及了,那郎中甩甩衣袖说:“且信你所言,现在我便去沐浴煮衣。” 柳如思尊敬的拱手道:“这位老师嫉恶如仇,小女子最是敬佩,可否得知尊名?” “鄙人李春甫,回去洗浴完还要备药,就不与你多说了。”那郎中和马大夫打了个招呼,接着带着他的药童转身就走,甚至没给褚时钰行过礼。 褚时钰一点没有生气,拽着他的手才刚松开呢,只是感到奇异的问:“这李春甫是何人?” “此人医术精湛,或比在下技高一筹…”马大夫先出声。 柳如思有些惊叹,就像文无第一,论医术很多大夫都难承认别人比自己厉害,马大夫能给褚时钰当随行医官,自然是有真本事的。 接着招人来河庙镇的下属补充道:“属下在荥州城招郎中时,这人一听说发现疫灾迹象,就自己上门来了。” 天色暗了,柳如思和褚时钰一行人要回到镇外驻扎处休息。 走在路上柳如思又想起一件事,对褚时钰说:“可否让人搜集今日烧开水遗留的草木灰?然后再买来十斤石灰,五十斤猪油。” “可以,你要做什么?” 褚时钰知道她又有想做的东西了,他话音一落,立刻有机灵的侍卫就去搜集今日烧水的草木灰,有人安排去买油。 “做肥皂,你见过的。”柳如思突然意识到,肥皂的竞争力不在于养肤,而在于清洁除菌,当然,她现在也不打算用这个来谋利,只希望赶紧做出来一批,能用在防止疫病传播上! 回到驻地,柳如思第一件事就是督促一行人把今日穿戴过的口罩和帷帽都煮了!接着就是去沐浴换干净衣服! 头发绞得半干,柳如思才一身清爽的坐到饭桌前,连着两日他们的用餐时间都晚了。 褚时钰也是半湿着发坐着,看见她湿发的眼神有些微妙,以往她都是餐后洗发,然后躲在马车或者房间里…维持着还算平静的表情,他伸手递出一根发带说:“帮我束一下吧。” 柳如思无语的瞥向他,她都能自己扎一下,他真的学不会吗? “草木灰已经搜集来了许多,既然要做肥皂,明日我们便留在驻地如何?”褚时钰举着发带说。 这是在威胁是吗?!柳如思懒得跟他掰扯,干脆的接过发带走到他身后,几息就将他的长发扎好。 褚时钰暗笑着,享受起二人在烛光下安静的晚餐。 虽然还是对让她来疫区有忧虑,但目前得的都是没得过的好处,让他止不住的欢喜。 一吃完饭,柳如思第一件事就是找来一些大小不一的桶,把搜集来的草木灰称重,然后泡进一点二倍重的水里。 “要不明日再弄?现在已是亥时了。”褚时钰一边劝说,一边帮着称重,这次柳如思没有要避开下人,但她觉得指挥丫鬟做不如自己直接动手。 “很快的,称完泡进去就好了,明天才开始做。”柳如思拿着杆秤用小桶称草木灰,细细数来,她到大夏后学的技能琐碎但并不少,比如这杆秤她前一世可不会用。 很快,需要的草木灰就称完泡进桶里,柳如思让褚时钰吩咐了值夜的侍卫,每半个时辰搅拌一遍,算是充分利用了人力资源。 柳如思洗了手就要回帐篷睡觉,褚时钰却轻咳了一声说:“你身上粘了灰…” 她低头一看,身前的衣襟上灰扑扑的一片!她悄眼看向褚时钰,明明是一起称灰的,怎么他干干净净?! “要不你再沐浴一遍?驻地一直有烧热水。”褚时钰建议道。 柳如思忍住尴尬,用力的拍着身上的灰,面无表情的说:“没事,草木灰这种东西看着脏,其实很干净。” 晚上还是如以前那样,褚时钰睡马车,柳如思睡大帐,不同的是,另一间柳如思安排了杨雪霏睡。 进到帐篷里,杨雪霏有些犹豫的看着柳如思,细声细气的问:“思姐姐,我明日能否告假?” 杨雪霏对她的称呼也是有两种的,在外面会叫她柳夫人,无外人时会叫她思姐姐,这不是柳如思交待的,不过柳如思也没纠正过。 而此时柳如思也不问原因,只是点头道:“晚上记得回来就行,若是需要就带上侍卫,不过出去必须戴好口罩,那些卫生知识也尽量记得照做。” 杨雪霏扬起笑意连连点头,随即有些犹豫的半抬着手臂。 柳如思见状主动上前,抬手抱了抱她,而后温声道:“早点休息吧。” 卯时一刻,天光微亮,柳如思就自然醒了。 领着杨雪霏做了早操——这已经变成她们的团体活动了,柳如思匆匆洗漱完,匆匆和褚时钰吃了早餐。 杨雪霏自己出门去了,褚时钰则一边听着管事给他上报消息,一边陪着柳如思开始制作肥皂。 等他那边的管事退下,柳如思一边往过滤的棉布上舀着草木灰水,一边询问道:“帷帽口罩和罩袍都给郎中们还有药童们配好了吗?” “嗯,这些人的都有了,分给镇民的口罩还差一些,目前优先从距离病户近的按户发。” 褚时钰闲下来又想插手,但一时找不到他的位置。由于想加快速度制作,柳如思让带来的小丫鬟们一同参与,分成几组同时进行。 柳如思将所有的灰泥都刮出倒在棉布上,然后拎起将棉布固定在桶上的竹框,挂在桶上用竹夹轻轻旋转挤压里面的水分。 “注意要轻点,还是不要用手碰!这些碱液可能会伤手!”她对旁边的小丫头们喊道。 小丫鬟们严肃认真的照着她说的做,而褚时钰难以置信的瞪着她问:“怎么突然就变成会伤手的东西了?” “嗯…没那么严重,就是注意一下比较好,另外你把口罩戴上。”柳如思平静道。 等加了石灰还能更厉害呢…在家时做肥皂她是不加石灰的,强碱做出来的肥皂去污除菌的效果更好,但却不那么温和。 有些人用肥皂洗完会觉得皮肤干燥,可能就是碱性的缘故。不过此时需要的正是较强的除菌能力,而且这样肥皂制作成型也会比较快。 等柳如思手上的弄完,褚时钰就坚决不准她再自己动手了,搞得柳如思在指挥他加入石灰时提心吊胆,生怕他把液体溅到自己身上!这一步她已经不让小丫头们参与了,不过几个侍卫被命令顶上了。 “感觉到热了没?”被强令呆在半丈远的柳如思问道。 “有,桶里的东西变热了。”褚时钰一边稳稳的搅拌着溶液,一边斜眼看着她,看她这紧张的样,这想必是很危险的东西!但如果他不开口,她是不是就打算自己弄?! “那应该可以了,现在把溶液过滤一下吧。不要急着一股脑倒,最好用搅拌的棍子引流,以免液体溅出来…还是我来示范一下吧。”柳如思打算上前接替,这大王爷要是因此受伤就罪过了。 “你要敢上来弄,我现在就让人把东西都扔掉。”褚时钰直接威胁道,迫使柳如思的脚步停在原地… 柳如思哽了一下,随即无奈说:“那要不让侍卫代替你吧?口头交待你,和交待别人是一样的…” 对此褚时钰没有意见,相当自然的就把位置让给了侍卫,他会做这些只是为了不让柳如思以身试险。不管是身为王爷还是曾经带兵的经历,都使他不会因将危险的事交给他人而愧疚。 对这几个任劳任怨的侍卫们感到歉意,柳如思极耐心的一步步指导着该怎么做,稍微慢点也要尽量保证他们不会伤到。 直到猪油与锅中的溶液反应,皂化至黏稠,柳如思又一次开口说:“现在真的没事了!这样的已经基本安全了!我去示范一下怎么灌入模具。” 褚时钰现在并不相信她说的话,直接让侍卫把皂液填进准备好的对半横剖竹筒中,不用她说,他也知道清晨砍来的这些竹筒是当模具用的。 “轻轻敲一敲,能把皂液震平整,也能把里面的气泡真出来。”柳如思一边指导着,一边心里跟猫抓似的,不能上手真是太遗憾了,这个过程是她第二喜欢的!最喜欢的是切肥皂… 一排排的竹筒被放至泥地上的一条条的小凹沟中,在上面都蒙上透气的粗棉布,今天关于肥皂的事就做完了,但要用的话,起码得等到后天。 完成的时间有些晚,但肥皂需要进行熟化,两天时间就拿去用已经是提前很多很多了,正常来说,单纯的草木灰皂她都会放上一个月才使用。 到时若情况不严重,她只会先让几位接触病人的郎中和病人家属们用来洗手和清洁物品,毕竟刺激性大一点和感染鼠疫比起来不值一提… 第75章 事儿精夫人 做肥皂说起很复杂,其实一上午就搞定了,匆匆吃完午饭,柳如思又停不下的往镇里的疫区跑。 自从昨天柳如思来了之后,河庙镇进行三级封控,患鼠疫及诊出带病未发的整户在家不得外出,疫区这片街区的所有人不能走出这个街区,然后再是整个镇的居民不得外出了。 昨天大概是刚封禁,大家还没反应过来,今天就有人怨声载道了,特别是二级封控的疫区居民们,破口大骂:“哪个脑子坏了的想出这馊主意?!我昨日把菜刀送镇东磨去了,今天得拿回来呢!我家要拿什么切菜!” “你那倒是还能对付!我家菜地在镇外头!不能出去吃什么菜呀?”一大婶儿急得跺脚。 只能说好在河庙镇的地势稍微高些,洪水没淹没摧毁镇里的房屋,是以镇中居民都有存粮,还不至于挨饿。 当然,褚时钰也安排人运来一批赈灾粮,以三文一斤米的官定价格在镇中售卖,由几个人推着车每日挨家挨户的限量交易,可以不买,但要买肯定不会没有。 柳如思像是没听出来在骂的是她一样,厚着脸皮走过去,语气亲和的问道:“几位婶子,你们家里有分到口罩吗?” 看着他们一行人全副“武装”的打扮,几个妇人当即闭嘴,转身就各回各家,其中一个妇人小声但让柳如思听见了的吐槽道:“事儿精夫人来了!今天别出门了,省得被拖去打板子…” 抬手按了下旁边的褚时钰,柳如思哭笑不得,如果她的出现能让居民们减少出门社交,那就当她是事儿精吧。 行至郎中们设的户外医棚,几位郎中正在午间休整和探讨病情,马大夫和两个郎中站起来对端王行礼。 李春甫却坐着不动,调侃般开口道:“哟~事儿精来了?正好,你说说这一身行头是怎么回事?这大热天的没病也得闷出热病来!” 又一次伸手按住褚时钰,柳如思微微福身后道:“李老师言之有理,只是有时需要两害相较取其轻,比起中暑,私以为鼠疫更严重一些,您觉得呢?” “哼!那自然不用说,史书记载鼠疫肆虐,导致满村绝户的数不胜数!我问的是这些可有用处!若是无用功,岂不是白白折磨人?”李春甫依然质疑,只是语气没有昨日初时恶劣。 柳如思顿了一会儿,为难的说:“当下我无法证明这些手段是否有效,事实上这些都不是万全之策,昨日我说疫起于死气,传以死气,既然是气,会呼吸的活者便不可能完全阻挡。” “那还故意让我等受此煎熬…”李春甫还没说完就看见他们一行人都是全套打扮,转言问:“你真觉得这些有用?” “每样都聊胜于无,多样累加起来,当是有作用的。医者行医本就是博生机,若能增添一些筹码,自是竭尽所有。”柳如思说着发自内心的想法。 她来到这个世界的每次治伤救人,没有一次是她敢确定有效的,都是尽可能做力所能及的事。或许是她比较幸运,目前都得到了好的结果,特别是岳千章家人的天花,她自己都不敢相信,居然三个人都没事了! “啧,巧舌如簧…”李春甫先是刺了一句,接着又商量般问:“罩袍和口罩也就算了,帷帽能否去了?有东西挡在眼前晃啊晃的,给人诊脉都定不下神!” 柳如思歉意道:“最好是戴着,帷帽能拦下病人咳嗽的飞沫,减少死气通过双目进入人体的几率。” “按你所说,死气是气,眼睛又不能呼吸,怎会从眼中入人体?”李春甫没好气的质疑。 柳如思想了一下,认真问:“李老师可有哭过?” “哈?” “若李老师哭过,就应该会知道,涕泪通常是一起流的,这是因为双目有泪管通于鼻腔。眼通鼻、鼻通口,虽然死气一说不止这般简单,但也足以说明,双目也是需要防护的…” 柳如思说着就看见,李春甫一边思索一边去摸自己的眼睛,她连忙道:“李老师请不要揉眼睛!如果一定要揉,请认真净完手后再揉!” 李春甫一边放下手,一边咬牙切齿的低骂:“真是个事儿精!” 而当下午的诊治开始,柳如思更加身体力行的证明了自己是个货真价实的事儿精。 “马老师请用消毒水去死气!”刚从未发病者家中出来的马大夫,就见柳如思拿着一小瓷瓶走来,肥皂暂时还不能用,酒精是更好的替代品——刺激性也更大。 马大夫忍着刺鼻的味道,配合的伸掌接了一小捧酒精,按照她的讲解细细将手掌至手腕处都消毒一遍。 消毒,更换帷帽、罩袍,再消毒,换口罩,凉开水冲洗手,马大夫刚耐心走完漫长的流程,柳如思就立刻奔向另一户出来的李春甫,热切呼唤道:“李老师请消毒更换衣帽!” “事儿精!第三回了!”李春甫直跳脚! 褚时钰在医棚里冷眼看着,为柳如思打开刚封上没几日的蜡封,他现在已经不用她按着了,尽管他还无法理解,为什么有人频频对她恶语相向,她却依然能对其和颜悦色。 李春甫也一套流程走完,面带愤慨之色,接着又去了下一户。 暂时没有郎中和大夫出来,柳如思就回到医棚下,她给自己细细消毒双手,褚时钰便拎着凉开水在她消毒完后,帮她冲洗。 听见她微微的叹息,褚时钰才挑眉问:“可是终于叹出被骂的怨气了?” 柳如思一愣,随即笑着摇头说:“被不痛不痒的骂几句能有什么怨气,我只是感叹许多事不能强求…若是所有人都能像李老师那样,骂几句就照做,那我宁愿多听一些骂。” 褚时钰眼眸微垂,随即就猜测问:“可是那些外出依旧不戴口罩的居民?若是如此,我可下令,不戴口罩者不得外出。” 不止是这个,但仅是这个措施,该不该实施也是问题…现在镇民已经有许多怨言了,再一步步限制镇民的自由,谁知会不会引起对抗,那样的话可能会得不偿失… 柳如思正在权衡着利弊,姓何的郎中从病户中匆匆走出来。 伴随着后面隐约的哭喊声,何郎中沉声道:“这户的重症者,不治身亡了。” 短暂的怔愣后,柳如思更加急切的上前让何郎中消毒换衣。 一边做着开始熟练的事,她一边沉声问:“这户可还有患病者?” “还有两人患病,一人带病未发。”何郎中也没心思觉得消毒过程繁琐了,这漫长的流程反而让他有时间放空,消化一下刚得的噩耗。 医者是不可能无心的,特别是他们几个主动应召的,都有颗悲悯之心,只是生死见惯了,稍微消化一下,就能过去了。 何郎中正要脱下帷帽,身后就突然跑出一个面眼带病红,却唇无血色的青年! 柳如思赶忙制止道:“先别摘帽!” 青年神情恍惚而急切,扑通跪倒在地,双手抓住郎中的罩袍,他仰着头露出了一侧肿胀不堪的脖子,他凄声哀求道:“家母病痛至死,若是草草下葬怕是不能安息,求大人开恩,许我家停灵三日!请来几个兄弟姊妹见最后一面,再将丧事办了!” 柳如思满嘴都是不可以的道理,却一时卡在了喉咙里,倒是何郎中沉重道:“真的不可停灵!因疫而死者最容易传病,且不说要考虑你们一户未病的两人,唤来亲友又该赌多少人性命?” 青年还未作答,褚时钰就匆匆跑来,一边将柳如思往后拉,一边对青年怒斥道:“进去!” 青年被吓得一哆嗦,也没有进去,只是一脸茫然的看着一会儿看褚时钰,一会儿看郎中… 如此境况,柳如思一时间不知褚时钰的态度是不是对的,跪乳反哺的孝心却不该被恶待。可发病的青年就这样跑出来,是至外面人的安危于不顾! 柳如思又后退几步,反拉着褚时钰让他稍安,柔声出言道:“你先松开何老师,退回屋门里,再好好谈,行吗?” “不行!最起码让我们几个已染病的守灵,否则不答应我就不松手!”青年权衡之后,亢奋着更加用力拽住罩袍! 何郎中一时间手足无措,只能求助的朝端王一行看。 待命的侍卫就要上前将人拖进去,柳如思又一次让褚时钰先别急!不是为了青年,而是为了侍卫,在这种紧绷的状态下动手,万一病人发狂咬上他们一口,那可真是无妄之灾! “你有孩子吗?!”柳如思转而厉声问。 青年沉默了一下,而后点头。 “若是你过几日因疫死了!你知道尸身会导致你的孩子更容易病死,你会想要你的孩子留你停灵,给你守灵吗?!”柳如思道出极残酷的假设,但所有人都心知,这并非无稽之谈。 青年脸上的虚张声势一点点瓦解,病红的双眼更加通红,眼泪夺眶而出,却发不出一点声音。 柳如思又说:“我也有孩子,如果死的是我,只希望尸体早点拉出去!烧了、埋了,怎么都好,就是不要害到我的孩子!” 褚时钰顿时握紧了她的手,直把她握得生疼! 现在没功夫跟他计较,她硬顶着疼,却转而柔声道:“你这么孝敬母亲,我想她应该也很爱你,应当也会如我这般想吧…” 另伸一手狠狠拧了褚时钰一把,让他紧握的手松了些,柳如思叹了口浊气说:“病者若是有条件,最好不要共处,否则这个人病快好了,另一个又把病气传给他,这样反复,本可以活的人可能都会病死了。” “死者对于病者就更是严重…若是你一家子的命都不要,便守灵吧!不过事先说,为了治病的大夫、郎中们着想,停灵后不会再有人进去为你们诊脉看病,你们只能凭自己撑过去了!” 青年泪止,浑浑噩噩的松手,起身往屋里走。 这时,早走出来旁观的李春甫大喊道:“呆会儿把你家祖坟的位置说了,我们替你先下葬!等疫病过去了,大丧后办!” 青年的身影消失在屋内,而褚时钰冷冷说:“若要为其葬进祖坟,李郎中自己去吧,本王的人还有…” 小手又是一拧,柳如思说:“最好给老太太买副严实些的棺材,我一直在说死气源头主要是死尸,若是随便埋了,就怕被什么虫鼠吃到,又惹出更多麻烦。” 褚时钰搁置和李郎中呛声的念头,抬手对侍卫挥了挥,示意去买棺材。 李春甫看得好笑,“嘿”了一声说:“原来大名鼎鼎的端王是个妻奴?” 戴着帷帽没人看见褚时钰的神色,总之他站着没动。 “我与…”柳如思想解释他们的关系,但发现她的手还被他握着,还有方才那些‘打情骂俏‘的举动,说清白反而辱了清白吧… “褚先生不过是纳谏如流,觉得有有道理便听取罢了。”柳如思说完,还不等李春甫回嘴,她就立刻紧张的喊:“李老师出来还没消毒吧?!” “快,我们几个离病患近的都要消毒换衣!特别是何老师,换下罩袍直接回去沐浴煮衣吧!若是有防病的药,无大副作用就直接喝一些吧!” 顿时又是一片苦叫连天!就是消毒流程越走越熟练,都不用柳如思提醒要怎么做了… 黄昏时刻,几个全副打扮的侍卫抬着厚棺进了病死者家中。 不多时,他们又抬着厚棺出来,若不是屋门内有几张依依不舍的面孔,怕是要以为他们什么都没干就出来了。 出来后,侍卫就补充成八人,虽没有别的送葬队伍,却看起来不潦草了,褚时钰随意说:“既然棺材买好的了,就葬入祖坟吧。你们几个去完直接去沐浴煮衣,这几日独住一个帐篷,不必来见本王。” 李春甫在放下帷幔前,明目张胆的鄙夷斜了褚时钰一眼,随后跟上侍卫的脚步,朗声道:“我随你们去看看,反正天也要黑了…诶,我们九人都是白衣白帽,当作送葬人倒是正合适!” 褚时钰在帷帽后面嗤之以鼻,侍卫们自然是专门选出了几个一身孝的,就李春甫自己是真的巧。 啧,能不能看看屋里家属们伤心欲绝的气氛?一个中年一个青年,怎么跟小学机似的?柳如思暗自无语。 由于事先没有说端王会来,所以几个大夫和都是住在镇中被包下的客栈中,马大夫几人行了礼,带着被李春甫遗忘的药童回了客栈。 柳如思却在原地凝了会儿眉。 褚时钰看不到她的神情,但对她不迈步回去感觉到奇怪,出声问:“有什么事吗?” “雪霏应该到这里跟我们一起回去,她一个人去驻地,封锁镇子的看守者未必会让她过。”她没对雪霏交待过,但这女孩子心智机敏,不该想不到这种小事的。 “我让人去找找,等会儿跟封锁的人也交待一声。”褚时钰不以为意,拉着她走了。 柳如思一边甩着他的手,一边说:“若是找到…平安无事就不必叫回来了。” 第76章 别有心思的雪霏 回到驻地,柳如思还是第一时间督促所有人沐浴,煮衣,只要还有鼠患病人,防疫措施就一天不能松懈! 二人安静的用完晚膳。 柳如思先是去看了一下侍卫们给今日搜集来的草木灰称重泡水。 是的,还要再继续制作肥皂,五十斤猪油,按二两皂来计算能做出二百多块。仅供医护人员用是够了,但为了防止未来鼠疫情况严峻,多做一些能有备无患,反正肥皂这东西总会有用的。 看制作的侍卫们都已经记住了比例,柳如思交待道:“这批不用着急,草木灰可以泡两天再开始做。” 这边看完放心了,柳如思转而去看那些半成品。 今早放在地上是权宜之计,晚上已经搭了棚,做了六层的竹架子,装着肥皂的竹筒一排排放在架子上。 柳如思掀开一些棉布,见肥皂基本都凝固了,也松了口气,最怕皂化得太慢,赶不上使用。现在用酒精的消耗量很大,今天已经用完四瓶了… 事情都忙完,柳如思才看向褚时钰问:“有雪霏的消息吗?” “不确定,手下问到的消息是,一个戴着口罩的十几岁姑娘进了一个书生家,没看见出来。”褚时钰冷漠道。 虽然镇里基本每户都分了口罩,但愿意戴的人不多,应该八九不离十了。 柳如思也是无言了一会儿,一个还不到十二岁的小姑娘夜不归宿,还住在一个书生家里…若真是彩云,她恐怕是要干预的,可杨雪霏对她的姐姐之称,并非符实的关系。 “嗯,那今晚不用找她回来了。”柳如思对褚时钰道了晚安,转身回大帐去休息了。 褚时钰看着帐子落下,心里有些不舒服,相处这几个月,他已经明白柳如思是个很难和人亲近的人。她是有意接纳杨雪霏当妹妹的,但现在杨雪霏让她失望了。 天光乍亮,在河庙镇的第二日清晨来临。 柳如思照旧自然醒,一个人在宽阔的帐里做了早操,有小丫鬟进来伺候她洗漱,柳如思像最初对梅红她们一样,除了倒水都自己完成。 匆匆和褚时钰吃了早饭,柳如思又急匆匆的赶往疫区。 一如既往的全副武装,一行人到达时,马大夫、李春甫和昨日被病人抓住罩袍的何郎中都在医棚内。 他们戴了口罩穿了罩袍,但没戴帷帽,看样子他们是真不喜欢这东西,因此柳如思也能看见他们都拧着眉。 “几位老师早安,可是有什么事?为何愁眉不展?”柳如思一边说着,一边去数留在这里的酒精瓶子,见数量齐全便松了口气。 马大夫先叹息道:“我们早晨都会互相诊脉,方才诊出吴郎中带病了,已经让他回客栈房间喝药休养了。” 柳如思刚松的心又揪起来,轻声问:“可是带病未发的?那应该无大碍,之前几个带病的一半都未发病就治好了。” “可也有两人发病了,而且昨日又诊出十一个带病之人,甚至还有三个未诊出就直接发病的。”何郎中摇头叹息。 柳如思神色凝重,鼠疫现在才真正开始爆发!鼠疫的潜伏期一般为1至6天,在封镇前感染的人将不断被发病!但更关键的是,要保证鼠疫不会进一步蔓延! “这片疫区之外的街区,会有人发病或带病吗?”柳如思问出了更让人担忧的问题。 一般城镇都会根据道路划分,通常是分出四块,河庙镇不大只有四个街区,目前的疫区是东区。 “镇子虽不大,也有一千户来,不能一个个诊脉吧?疫区里的人都没弄全呢!”李春甫烦得挠头。 “那肯定不是。不过要是有发病的人,能不能想办法让他们主动上报?”柳如思问道。 “那我让人再添个条例,发病不报被查者,整户处死。” 褚时钰之前的赈灾也是有过瘟疫的,但发现的时候已经事态严重了,那时便是直接用的铁血政策,效果也很显着。 几个大夫都是一脸肃然,不过却没出言反对,在这个时代这种手段并不罕见。 甚至有更残酷的,就是整个村子、镇子一封,也不派人去治,任里面自生自灭。事实上端王及时发现鼠疫,且召人来治,几个应召的郎中都认为端王是有仁心的了。 但灵魂来自现代的柳如思无法接受这种做法,她迅速思考了一下说:“还没有严重到那种程度,处死应当作为后招吧……不如先让居民知道鼠疫的凶险,主动上报会有良医诊治,想必惜命的人才是大多数吧?” 李春甫白了她一眼说:“多得是拎不清的人,又不是你说什么别人就会信的。或许以为别人是在蒙骗,以为被关起来就是等死呢?” “要不让人举报?发现他人发病,举报者得赏银?”何郎中提议道。 “不可,自古以来杀良冒功之事不罕见,难保不会有人为了得赏,故意使人患病。”褚时钰坚决反对。 柳如思默默点头,永远不要低估人性的恶,她转了一个方向提议:“那不如奖励主动自报的病人?例如来的一人赏二两银。” “奖赏自报的可以,但不能赏这么多。” 柳如思的帷帽下露出奇怪的神色,二两对你端王大人算多?她可是知道,那十万两白花花的赈灾银,还没怎么用呢。 似乎感受到她的眼神,褚时钰主动解释道:“难免有穷困人家的老人,主动或被迫来得银两。” “大理寺曾经有个案子,一老妇被贵人的车碾断双腿,后来事情查清,是她刻意滚过去的,有不同人证及物证,老妇无可抵赖。问那老妇为什么,她说她年老无力干不了活,老命活着也没用了,不如换点银子给孙儿娶妻。一开始,她是冲着自己脖子去的。” 三个大夫都是闻所未闻,柳如思也是惊讶不已,现代碰瓷的老人大都是这种心理,但也不是冲着死去的…不过转念想,也可能是时代因素,没有死伤想讹贵人的钱,怕是会被直接打死。 几人商讨着,柳如思突然瞥见街边两个镇民,鬼鬼祟祟的交易着一篮子菜。 柳如思先是问:“这两日都是让人运米来低价卖,可有蔬菜肉类供给?” “镇中百姓家都有院子,不少人种了菜,短时间自给自足是够的…”褚时钰都没考虑要处理这个问题,不管是赈灾还是行军打仗,有粮食能不饿着就行了。 不过满足她的想法也不是难事:“明日我可安排再多一卖菜车,有需者便买。” “嗯嗯,这很好!”柳如思先赞扬,后提议道:“要不我们奖励主动上报者吃肉?百姓吃肉少,但应该不至于为了一口肉主动染病。另外现在这些发病带病的人家,每日给他们按人数提供鸡蛋如何?” “不可!鸡蛋与病症相冲!”李春甫怒而反对,甚至满眼写着,你怎么连这个都不懂? 柳如思不急不恼,虚心请教:“那鸭蛋如何?或者猪肉?” 听着她态度和善,李春甫也不知觉的平心静气:“鸭蛋无碍,肥油肉不可,精瘦可食少许…怎的一定要给吃腥食?” “患病最是折磨人的事,吃点肉和蛋养点气力,说不定能好快一些。”柳如思尽量避免用到中医的措辞,不然肯定要被批得狗血淋头。 李春甫没骂,其实大多数郎中都知道生病时吃好些能补补身体,但往往都忽视这一点。 平民百姓很少吃肉是因为不喜欢吗?小病让他们吃好喝好肯定舍不得,大病… “鸭蛋和瘦肉,每日交替发给病户吧…没什么用,就是万一病死了,起码生前还能吃到点好的。”李春甫叹息道。 几个人商讨了半个时辰,河庙镇的人就得到了坏消息:一是全镇凡外出者,一律佩戴口罩,饭馆、茶舍等处唯坐于桌前可卸,违者杖二十。 二是,发病者必需上报,隐瞒不报者,病人处死不治,共户未病者囚于木牢,疫后充徭役。至于背后自报者,可以吃肉的小福利,大家都不怎么注意… 几个大夫商议完就去各司其职了,而柳如思则认真交待了跟着来的小丫鬟们。 昨日她追着大夫、郎中消毒,这些小丫头也是在的,都轮流跟着她学过怎么做。现在几个郎中都已经能配合了,柳如思打算把这工作交给丫鬟们。 而她自己则去再制一批酒精,肥皂就算能赶在酒精耗完前出现,酒精也是必不可少的东西,应该说两样东西配合着用效果更佳。 柳如思还是不想让酒精传播出去,所以她不想回驻地在侍卫、下人们面前弄,为此褚时钰直接包下了一个酒肆。 侍卫们在酒肆大堂守着,柳如思和褚时钰两人在后边的厨房里忙活。 柳如思本就是会就地取材的高手,何况酒肆里各种瓶瓶罐罐都有,很快就拼凑出两套可以用的装置,直接一灶两锅同时制作,酒肆的酒一坛坛被搬到厨房外… 两人有人上次的经验,配合更默契了些,从辰时一刻忙到午时三刻,就已制出上次两倍的酒精。 “先歇一下,去用午饭吧。” 褚时钰把灶里的火熄灭,帮着柳如思给酒壶盖塞子,由于确定很快会用到,就不需要封蜡了。 短暂的休息是为了更高的效率,柳如思点了头,把两锅用来水浴加热的水盖上,等会儿重新加热能少费点时间。 走出厨房,柳如思忍不住狠狠吸了一口新鲜空气,她是真的很讨厌酒味… 褚时钰则是擦了下满头的汗,由于是私下两个人,所以那些装扮都卸掉了,但厨房里火烧水蒸,在这种夏天里实在煎熬,若不是想守着柳如思,他早就呆不住了! 不过也因为能和柳如思独处,对于下午的制作,他还是期待的。 午膳已在大堂中备好了,和平日里比简单些,但也有五菜一汤,只是两人都同样的没胃口,闻酒气都要闻饱了…都是稍微吃点就放下筷子,喝着提前让人备好的凉茶。 坐了一会儿,柳如思正打算进去继续奋斗,余光瞥见一个小姑娘躲躲闪闪的在酒肆门口,侍卫们没拦她,她却不敢进来,正是夜不归宿一晚的杨雪霏。 “雪霏,进来喝点凉茶,外面暑气大。”柳如思温和出声道。 杨雪霏小步挪进来,细不可闻的说:“思姐姐,我昨日忘了时间…您罚我吧…” 柳如思微微眯了眼,而后又睁开,淡笑着说:“若你想说,就先说说,是怎么忘了时间的,可是出了什么事?” “我去找了家姐的未婚夫…阮清哥哥说…最近有许多人告张家,他想去替家姐求个公道…可强抢民女是亲告罪,唯家人可告,如今杨家只剩下我,可我现在是奴身…” 杨雪霏从袖子里掏出一页纸,展开举在柳如思身前,正是一纸诉状。 “恳请王爷和夫人开恩,放了雪霏妹妹的籍,小生身无长物,唯有十两碎银,还望夫人收下!” 一书生跪在酒肆门外,他俯首在地,且戴了口罩看不清面容,但仅看身形却透着一股萧索之意。 柳如思向来是个情感细腻的人,但头一次,她感到心里不舒服却不知道自己在不舒服什么… “放籍可以,十两不必了,按她当时卖身的价格,二两便好。” 柳如思先是神情漠漠,随后又笑着说:“近日疫病严重,河庙镇还不能外出,我也未将身契带来镇上,等解封了,再取身契去脱籍吧。” “多谢夫人!”那书生当即惊喜的抬头,仅露出的眉眼很是清秀,只是皮肤病白,眼下乌黑一片,绝不是一两日可积郁的。 “嗯,我还有事要忙。你们先回去吧,近日无事不要外出,省得沾染了鼠疫。”柳如思交待完就转身要去厨房。 杨雪霏跟着走了几步,又回头看了眼阮清,接着又跟着柳如思走。 柳如思察觉到,转头看着小姑娘的目光幽幽,就这样看了几息,小姑娘惊慌失措的缩起了肩膀,而门外的书生已经起身走了。 “你喜欢那书生?”柳如思悄声问。 杨雪霏一下子满脸通红,慌忙否认道:“不是…阮清哥哥是姐姐的未婚夫…他们是青梅竹马,只是家姐…” “你昨晚是宿在他家吗?” “是…” “为何不回来?小镇不大,回驻地不过一刻钟。” 杨雪霏抬头,对上柳如思仿佛要看透她的眼神,她又慌忙低头,磕磕巴巴的说:“阮清哥哥醉酒…我留下照顾…等回过神,已过了宵禁…” 默默旁听的褚时钰不由得斜瞥,宵禁是没错,但他已经交待过了,若是杨雪霏要回来,不会有人拦她,甚至还会护送她回驻地。她哪怕出门走几步试试,都知道宵禁对她不管用! 柳如思看着杨雪霏的眼神,不知不觉间透露出一丝怜悯,微叹了一口气说:“雪霏,你还没十二岁……脱了籍,为你姐讨了公道,然后呢?你以后有计划了吗?” 杨雪霏垂着头,细不可闻的说:“若是大仇得报…我希望阮清哥哥不再借酒消愁…少些郁郁寡欢…” 最后几个字太小声,柳如思只隐约听见了“欲替姐”三字,不过她想说的,柳如思也明白了。 柳如思神色复杂的看着杨雪霏,姐妹共嫁一夫在大夏不罕见,姐死妹嫁似乎也合理…令她不舒服的,主要也不是这个。 她的嗅觉敏锐,能闻见那个书生每一寸衣襟都沾染着酒气,但柳如思却难以感到嫌恶,因为好似每一寸,都是难以消解的悲意… 杨雪霏凭什么觉得她能顶替杨柳依?凭什么抚慰那清秀双眼中的疯魔… 可柳如思又转念想,也许能呢? 杨柳依和阮清是青梅竹马,杨雪霏不也是吗…也许为了照顾好挚爱的血亲妹妹,阮清也能振作起来,有朝一日,亲情养出爱情… “这些日你可以继续跟着我,不过现在我有事要做,不能带你。” 柳如思很快回过神,又把心思投入忙碌中,一边往厨房走,一边交待了句:“你可以换上衣服去疫区帮忙,也可以先回驻地…” 第77章 教古人急救法 又是两批酒精完成,又是一日的黄昏。 柳如思清点了制作出来的所有酒精,才让褚时钰派人运去到疫区的医棚里看守起来,用是要用的,但能防备也是要防备的… 直接回到驻地,沐浴洗去一身的酒气,柳如思坐在餐桌前,却依然没什么胃口,久久没吃一口菜。 一筷子青菜放入她的碗里,褚时钰劝说道:“多少吃一点,若是你明天还想忙,就得照顾好身体。” 柳如思无语看着他,这是觉得威胁好用,所以动不动就威胁了吗?! “我知道,就是吃慢点。”她比谁都坚信,越是要紧的时候越要好好吃饭,否则凭什么觉得亏待了身体,还能要它为你全力运转? 由于吃得太慢,食不言的规矩今日松懈了,褚时钰状似无意的问:“今晚还让杨雪霏和你睡一帐吗?” “她不睡也是空着,睡哪区别不大。”柳如思终于缓过劲来,开始细嚼慢咽的吃饭。 褚时钰不再问,也以相似的频率用餐。 河庙镇的第三日清晨。 柳如思同前日一样领着杨雪霏做操,洗漱更衣,吃饭,然后匆匆赶往疫区。 卯时三刻,除了还带病在修养的吴郎中外,其他三个大夫们又已经在医棚下探讨了。 柳如思一阵无力,她今天刻意比昨日早了两刻到,按现代时间算还没六点呢!大夫们都是几点起床的啊? 其实没人跟她计较这个,是她自己暗戳戳的,想给几位大夫留下勤勉的印象,不为别的,就是想能不能趁机跟他们学点医术。 虽然有褚时钰看着,她可能难找到机会接触病人,但事在人为嘛… “各位老师早啊!” 尽管隔着帷帽看不到,但她依然笑容满面,然后第一件事,还是清点酒精瓶子,瓶子还在不在,用完了多少瓶,都得有个数。 “这些人,可精着呢!昨日有人发现不是鼠疫也给看病,开方不收钱,下午就多了好多人来看病,我这手摸脉都快摸出茧子了!”李春甫抱怨道。 “发现不是鼠疫就别开方了嘛,我这边只说病因,没给开方,就都避着我呢。”马大夫耳喝着茶水,一派闲逸。 “唉,摸都摸了,方子大都是套现成的…而且,镇西边那郎中就是个酒囊饭袋!给寒症之人居然开寒凉之药!不懂看就别看!乱开药和谋财害命有什么区别?!”李春甫怒骂道。 柳如思听着就振奋了,机会这不就来了吗?!昨天居然错过了,当然,就算知道会错过,也是会选择去制酒精的。 “各位老师今日也要去给外面的镇民诊脉吗?”柳如思搭腔道。 “要哇,昨日外头发现一个发病的,还从来看其他病的里头发现三个带病的,这要晚些发现,指不定东边治好了,西边又冒出来了。”李春甫感叹着。 “至今疫情如何?共有带病几人,发病几人?”褚时钰需要了解现状才能及时调整政策。 马大夫恭敬禀告道:“而今患病十七人其中三人重症,带病十五人。” “不能这么简单说,昨天好了六个发病的,然后增的也是六个!带病的有八个或发病或好了,然后又多七个带病的!”李春甫头疼不已。 褚时钰冷淡道:“本王不需要知道这么…” “哇,各位老师神医妙手,竟已经治愈了这么多人!尽管鼠疫猖狂,得病的人还是越来越少了呢!”柳如思浮夸的赞美道。 李春甫得意的斜瞥褚时钰,不那么谦虚的谦虚道:“神医妙手算不上,只要不是疑难杂症,都能出个有用方而已。” 大致交流完情况,所有人就都开始各司其职,何郎中负责为疫区的发病者复诊,方子都是李春甫开好,何郎中只要看看病情有没有大变化。 马大夫先为带病者复诊,这批人很关键,这个时期治愈率是最高的,也是很考验摸脉功夫的。 而则李春甫一早就要去为“自报”的百姓看诊,这是最考验摸脉功夫的,功夫越到家才越可能不遗漏! 未免百姓聚集,镇中按街区划分,停留看诊三个时辰,每个街区都会提前通知何时可“自报”。 柳如思当即要跟着李春甫一起去,只要李郎中摸完脉做出诊断,她再记住是什么脉象,这都是蹭蹭涨的经验值啊! “你别去,昨日刚颁布自报条例,头几日患病的人会最多。”褚时钰的警戒线又飘上来了。 “没事的!未发病的不容易传病,看到有鼠疫症状的我就往后躲!” 柳如思拎着装有酒精和许多棉团的布袋,绕过褚时钰就要追李郎中的脚步,然后她的布袋就褚时钰抢走了… “都包成这样了,还躲什么躲?这要是都能染上病,那只能说你命有此劫了!”李春甫转头毒舌道。 “李老师说的是!” 柳如思捧完场,又转头从牙缝里说:“这千载难逢的机会,你要拦我,以后坐不同桌,走不并行!” 这算什么威胁?褚时钰沉默了几息后说:“看到有症状的不得接触,不然明天别进河庙镇了。” “哼!行。”柳如思应下,伸手要把布袋拿来。 褚时钰换了一手说:“我帮你拎着。” 第一个诊的是南区,没有想象中那样一窝蜂的排队,百姓们大都呆在自己家门口,等‘官爷’喊了,想自报的再过去,新搭的看诊棚子那只有十个人戴着口罩在等。 柳如思动作异常迅速,李郎中还没坐下,她就在前面已经揪了棉球,一边沾酒精一边对排队的人说:“请把手腕伸出来。” “哪只手?” 柳如思一顿,两只手对应的脏腑有所不同,摸鼠疫右手的可能性最大,但是也不一定…思绪如电,表面上她转头就问:“李老师,要摸哪只手?” “你不知道?!” 李春甫的声音拔得老高,这事儿精夫人说什么都头头是道,马大夫说她治外伤厉害,他便想也许是侧重不同,看内症只会些皮毛,所以不参与看诊…谁曾想,连皮毛都不会! 柳如思略略尴尬,不过实话实说:“我猜测是右手,但不确定,就不敢定论。” “左右手都要!”要不是口罩压着,李春甫胡子都要吹起来了。 柳如思不管李郎中态度,迅速将人的两个手腕都用棉球消毒一遍,而后敛眉凝神,两只手都搭脉感受了一下。 “你不是不会吗?!摸出什么了?”李春甫不耐烦道,凭空来这么个人,耽误他功夫! “没摸出来,不过这人脸色橘黄,肝或胆可能有点问题…”柳如思猜测道。 李春甫看了眼坐下的病人,沉静下来微闭双眼,左右手把了脉,而后道:“疸症,丙三方加一味**,早晚煎服。” 病人按示意起身,去旁边等药童找方子,药童从厚厚的方书中找到丙三,然后抄写并加上那味药,接着将抄完的方子递给病人。 “若马大夫所言非虚,你治外伤应是高手,又会制烈酒用以去毒,正是恰好,以后专治外伤便是了,何必来这凑热闹?”李春甫奇怪问。 “李老师,这是消毒水,不可入口之物,不能称酒!” 柳如思给第二人消了毒,摸了脉,然后又笑道:“技不压身,医术更是如此,若能学得本事,日后也不至于眼看着病者求医无门。” 南区的看诊队伍一开始因为柳如思消毒摸脉耽误了一两人,但很快就变得顺畅起来。 柳如思消毒摸脉,李郎中诊脉说病情开方,药童找方抄方,抄方自然没那么快,他们还要等一等药童。 别问为什么不多叫个人抄方,因为方书只有一本。 看诊就跟流水线一样运转起来。 柳如思又放过去一个病人,李春甫问道:“你看出什么了吗?” “这个没看出来。”柳如思诚实道。 “呼伴有哮鸣,多半是痨病。”李春甫还未摸脉就说。 说完他就伸手摸病人的脉,问了几句,随即重复了一遍痨病,开了方子,等候抄方时,李春甫对柳如思说:“望闻问切,望你大概能有三分,其他几乎一窍不通,行医还得学药理,光这几日诊脉能有什么用?” 柳如思半点不气馁,笑道:“饭要一口口吃,学东西也得一点点学,这几日学一些,以后有机会再学一些,平日看看医书,总有学会那天。” 李春甫摇摇头不说话,哪那么简单,他们的药童就等于是他们选的徒弟,从十岁出头开始跟着学。若不想当半路出家的庸医,起码得学上十几年才能独自行医,想凭自己东剽西窃的学,怕真是学上一辈子也难入门。 南区的两个多时辰过去,昨日加今日,大部分有病症肯‘自报’的都诊得差不多了,除了又诊出一个鼠疫带病的,将那人整户封禁了,其他无大碍。 到了午时又等了一刻,见许久无人来看诊,一行人就收摊回了疫区。这里虽然危险,却是郎中们的大本营,他们所宿的客栈也在疫区。 柳如思对李郎中简直是化身成了半个褚时钰,亦步亦趋的跟着往疫区走,一边将记得的一些问题问出来。 此时她非常想借儿子的脑子用一用,因为她有很多疑问,现在想起来的却不到一半… 不过李春甫已经很诧异了,不是对记忆力,而是她要学的心思是极为认真的,他带的药童经常光顾着抄方了,哪会去记什么疑惑之处? 而且她这股不耻下问的劲儿也是见所未见的,不论说多少挖苦讥讽的话,她永远谦逊听着,只接收能解惑的部分。 走到客栈边上,安静了很久的褚时钰才出声:“去前头的小馆吃吧,这边数家店都包了,供来防疫的人用餐。若不想吃店家做的,也可吃准备在那儿的膳食。” 李春甫没啥异议,吃客栈确实也有些腻味了,转向往那儿走。 柳如思帷帽下暗暗翻了个白眼,而后问李郎中道:“吴老师现在的情况如何?” “病象微弱几不可察,若无意外当不会发病了。”吴郎中是在病脉不显的时候被诊出来的,几乎是刚有苗头就被李春甫发现了。 在进入小馆之前,柳如思那事儿精的本质又发作了,不厌其烦的督促着所有人把全身行头换下,各种消毒洗手。 小馆里人员稀疏,都是隔一桌才有几个人坐,这也是柳如思的要求。 不过因为是以全款包下的,这里的店家没有任何不乐意,包下的钱比平日能赚的多多了,店家还乐得清闲呢! 而柳如思四人没选择店家的吃食,褚时钰随行的厨子做了一桌子菜放在这儿,热腾腾的,不吃都可惜了。 柳如思和褚时钰一般都是食不言的,但李春甫似乎没有这个习惯,一边吃着,他一边说:“当王爷可真惬意,随时随地都有人把美味佳肴备上,本以为这几日客栈准备的饭菜够丰盛了。啧,人比人气死人啊…” 褚时钰眼皮都不抬,慢条斯理的吃着。 由于本就不是对柳如思说的话,所以她也没搭腔,继续细嚼慢咽。 “嘿!你们两还真是般配,多大的缘哪,才能凑出你们这样一对讨人厌的夫妻?!”李春甫毒舌发作。 褚时钰转眼去看柳如思,而她眼眸微垂,将嘴里的食物咽下之后,才抬眼笑道:“若是有人吃东西被噎着,不能说话,李老师认为该怎么做?” 李春甫酸话说得多了,哪能听不出这么明显的刺?虽然不知道这脾气好得不像样的事儿精为何突然带了刺,但岂有认输的道理?! “拳抵脐上骨下,斜上猛冲之,可反复多次,直至排出异物。”李春甫斜眼道。 柳如思想象了一下那个画面,发现自己又犯了老毛病,自己太小瞧古人了…脸上依然是淡笑着说:“此法当是起用,可若施救者从身后抱拳,以双臂之力行此法,李老师觉得会不会更有效呢?” 李春甫的眼神突然清澈了许多,想象着那个画面,嘴抿成一条线。然后放下筷子站起身,走到药童身后,似乎就打算直接试一试! “等他先把东西吞下去!” “噗!!!” 一口米饭撒向各处!粒粒分明… “好像真有用!”李春甫惊喜道。 柳如思瞠目结舌,抬手扶额,暂时放弃思考… 褚时钰面沉如铁,沉默几息后轻叹一口气,对店家说:“做四个人的吃食。” 几人起身换桌,而罪魁祸首的李春甫不以为意,眉飞色舞的对柳如思问:“这施救之法可有何讲究?” 柳如思回过神详细解释道:“正常被救者应站立,另外婴儿、孕妇及昏迷者的施救方法有所变化,例如婴儿…” 正说着,李春甫让药童就地躺下,让柳如思示范一下昏迷者该如何做,柳如思见店家上菜还要一会儿,就打算上手。 “你说,我来。”褚时钰两步就顶替了她的位置。 柳如思无语,随即想,教一个是教,教两个也是教,于是一步步详细指点。褚时钰也是初学者,指点他的过程中,让李春甫也知道得更详尽了。 这个大致学会之后,李春甫突然问:“此法是不是也能用于溺水者?以腹压将水排出?” “溺水昏迷者别有它法,借药童也说一下吧。不过,褚先生呆会儿不要真的施力,此法急而猛,有时会造成胸骨骨折,为救命是不得已而为,演示不至于此…” 讲急救,肯定要讲人工呼吸,当柳如思讲到要用嘴唇包住嘴唇时,褚时钰和李春甫都面有异色,李春甫更是直言道:“此法有违礼教,怕是有时不宜用啊。” 柳如思在大夏呆了八年多,自然也明白对有些人来说名节之失比丢命还可怕,朗声解释道:“此法可寻来纱布隔挡,也能保护施救者。若是旁有他人,可言指他人施救,例如昏迷者为女子,就教给女子来施展!” 接着她小声说:“若是别无他选,想必也是四下无人之境。私以为性命攸关,比名节重要,无人看到,就缄口不要说用了此法吧…” 李春甫悄悄伸了大拇指,悄声说:“柳夫人想法甚妙!” 第78章 你们不是夫妻? 当急救法教完,店家也把给他们的菜肴端上桌了。 几人坐下,李春甫一边拿起筷子一边问:“那异物阻塞的急救之法可有名字?” 人工呼吸和胸外按压柳如思都是直接说的,两个名字都很形象,但海姆立克…柳如思思索了一下说:“此法来源不可考,不如李老来另命名?” “诶,这是你的技法,怎能我来命名?”李春甫摇头,大夏无论什么技艺都最重传承,据他人之法为己有是会让人不齿的。 “嗯…那不如按其特征,叫做‘后抱压腹’法?”柳如思认为形象的名字能有利于传播,比起在没有海姆立克先生的大夏尊重他的命名权,还是让这个技能流传出去救更多人的好… 吃完午饭会休息半个时辰,只是柳如思刚起身,李春甫就把一本书扔到柳如思身上! 柳如思接住,定睛一看,是那本无名的方书。 “半个时辰,把甲篇的十二个方子抄了,下午开到甲方的时候都由你来抄,省得我这小子一个人抄写得太慢!”李春甫颐指气使般说。 “多谢李老师!” 柳如思欣喜若狂,越厉害的大夫、郎中,他们的方子越是不传之秘,轻易不肯告诉别人的!马大夫到现在都没教过她一个方子呢! 李春甫哼了一声说:“不得私传于他人!” 然而柳如思却怔愣了一瞬,轻声细语的分辩说:“治病救人之法,若是能多传授,不就能救更多人吗…” 李春甫嫌弃的瞪了她一眼,愤愤道:“你当我是那种敝帚自珍之人吗?内症不比你那些外伤急救,状况分明易辨。若是诊断的功夫不够,给人看错了病,开了错方反而害人!” “这镇西的蹩脚郎中,八成就是晓得了几个方子,平日治病全凭运气!要不是见你心性务实,不知时就说不知,我才不会让你抄去!” 柳如思恍然大悟,这样简单的道理她居然没想明白过,她当即低头认错道:“李老师教训得是!学生明白了,以后一定谨记,不会随便开方!” “哼!”李春甫拂拂衣袖,就转身回客栈休息了。 小馆里褚时钰的下属早就机灵的备上了笔墨纸砚,褚时钰轻声问:“我帮你抄吧,我写字快些,或许能多抄几篇。” “不用,甲篇十二个方子能抄完就行,多抄的没人教也学不会。”柳如思即便不明白这道理,也不会偷偷多抄,向人学艺都不心诚,别人怎能放心教你? 这本方子都以序列命名,根本没标什么方子是治什么病的,但柳如思思维开阔后也想明白这用意了。若是不能通过方子的药来确定是治什么病的,说明药理知识不到家,那要方子有什么用? 十二个方子很快抄完,柳如思将方书放在一旁,试着从用药来分辨是治什么病的,然后将最可能的猜测,以小字写在右下角。 半个时辰过去,李春甫迷朦着眼睛打着哈欠从客栈出来。 全身包得严实的身影立刻冲到近前喊:“李老师把口罩戴上!” 李春甫无可奈何的翻着白眼,由药童帮着把口罩的带子系上,没好气的问:“方子抄完了吗?” 柳如思立即把抄完的一叠纸递上,温声恭敬道:“都抄完了,请老师过目。” 李春甫接过方子翻看,很快就发现了右下的小字,但他面无表情没有作任何评价,只是翻到最后,他凝眉道:“怎么多抄了一…” 随即他就噤声认真看,他自然发现,这不是他方书里的方子,看完后他自言自语般说:“这治风寒的方子用药温和,便是无病也是无害之方…” 柳如思低眉顺眼在旁边等着,刚刚做完一切还有时间,她就将自己从教科书里记下的风寒方子也写出来,这方子的用药她还有一些疑惑,也记在纸上了,希望李春甫能为她解惑。 “这几味药…边走边说吧。” 李春甫抬步朝下午要看诊的镇西走去,一边给她讲解她写下的问题,还时不时拓展一些,讲了几种替换后效果更强的药。 柳如思全神贯注,努力把所有的内容都记下,好在因为是自己归纳的问题,所以稍加思索,就能轻易理解。 等到了镇西的医棚下,那张方子的所有疑惑就都解开了。 柳如思安排了一个丫鬟替代她消毒的工作,她在药童边另一张桌子坐下,满怀期待的准备开始她的抄方工作。 然后她就明白了,李春甫的方子是根据常见到罕见排序的! 方书里有甲乙丙丁戊己庚辛壬癸十篇!但来的病人大半都开的是甲篇方子! 即使有两个人分担抄方工作,但还是赶不上诊断的速度! 然而尽管如此繁忙,尽管被李春甫时不时讥讽,尽管病人偶尔抱怨,柳如思依然坚持一定要上手摸一摸病人的脉象! 这积累摸脉经验的机会太难得了,她是绝不可能放过的! 诊了小半个时辰,总是嘴痒讥讽的李春甫突然调转了枪口,对药童呵斥道:“你咋的就不知道跟事儿精学一学?也上手号脉啊!就算是你这猪脑子,练十个总能记一个吧!” 柳如思歉意的看了眼旁边十来岁的小孩,接着又摸另一个患者脉象,她已经能摸出两种病脉了,要是每天都能这样把脉,相信很快就能掌握甲篇对应的病脉! 突然间隔很远的队伍中,突然有百姓惊呼:“这不是贾郎中吗?!” “哎哟!快躲远些!你看他这脖子,不是跟公告上说的鼠疫症状一样吗?!”有排队的百姓赶紧让开,他们都是趁机来免费看病的,可不想染上这恶疾! 正在抄方的柳如思,突然连人带椅子一起被搬得老远! 她举着笔愣了片刻,才转头无语的看着身后的褚时钰,这人安安静静的,她都快把他忽视了… “我还要抄…” 她正说着,就发现那个等她抄方的百姓也往这边跑来,小声说:“等会儿再抄,我可不想染鼠疫!” 一大群人如见洪水猛兽般四散躲避,唯有李春甫巍然不动,隔着被柳如思强行要求戴上的帷帽,他语带讥讽道:“哟,看你这模样,前日恐怕就有轻症了吧?怎的,自己没发现?” 贾郎中无言以对,只默默在李春甫面前的凳子上坐下,若他自己试的那些方子有效,是绝不可能来这里的…而现在,他想活命。 “李老师!消毒!倒他手上,让他整个手到手臂消毒!”柳如思在远处大喊道。 事儿精!李春甫暗骂,他的桌上也有瓶酒精,本来按柳如思的想法是,他每看一个病人就要手消毒的。 这他哪能同意,上百个人看下来还不得手秃噜皮?后来就调整为看差不多十个,或者他自己觉得手脏了,就消毒一次。 不管是指示贾郎中消毒,还是给贾郎中摸脉,李春甫那张嘴就没停过,中心思想就是,你这庸医害人! 期间贾郎中有小声辩解:“我虽医术不精,可也是治了不少病的。” 李春甫却是破口大骂:“那你可记得开错了多少方,害了多少人更加病重?这些人不看病说不定还能自己好呢!” 贾郎中理亏不再言语,李春甫骂骂咧咧不停,但最后也是按照流程处理。 贾郎中整个医馆和家属都被封起来,而褚时钰的人手详尽调查了,最近什么人跟他直接接触过,也都控制了起来。 关于他为什么得病,这很容易明白,在封城之前,那些鼠疫患者有人是找他看过的,贾郎中又没做任何防护,会染病也是常理。 贾郎中离开后,柳如思事儿精的本质更加淋漓尽致! 她要求把整个医棚都挪个地方,而那贾郎中碰过或疑似碰过的所有东西,都要用酒精消毒好几遍,李春甫更是要各种消毒,整身行头全部换过! 她这阵仗,把原本想着要不要拉她回去的褚时钰说服了,的确,这么较真的做法要都能染上,那怎么都防不住… 而原本心惊胆战想放弃看病的一些百姓,也安了心,重新排起更宽松的队伍。 或许如贾郎中所说,他是治了一些病的,镇西的病人更少一些,就算出了插曲,也两个时辰不到就没什么人了。 李春甫和柳如思闲聊着问:“你觉得贾郎中这样的庸医该不该给人看病?好像也是起了些作用的。” “那谁知道是什么作用呢,把人治死了,留下的病人也能少许多。”柳如思是不赞成的,就算都是死,没有庸医害人,也能少花些冤枉钱,少吃点苦药… “哈哈哈,有道理!” 李春甫大声笑,不过又转言说:“其实也不是不能看病,而是要有自知之明,能看明白的病就看,不能看明白的就推了。别为了显本事或者赚几个钱,就硬开药方,白白耽误了病人。” “李老师言之有理。”柳如思认同的点头。 李春甫见确实没什么人了,就转而讲起医来:“现在你知道那十二个方子都是对应什么病了吧?” “甲十的方子还没开过,甲七的对应病我判断错了,其他的具体范围现在清楚了。” 柳如思总结道,这些方子都是基础方,名医可以根据每个人具体的情况增减一些药。但如果没那么厉害,只要对应的病没错,直接开基础方也不会有问题。 “嗯,甲十你判断的也没错。”李春甫评价道:“能猜对十一个,你应该也是懂得一些药理的,怎么会光学了药,闻问切都一窍不通?” 柳如思恭敬道:“家夫经常上山打猎,算是半个采药人,认识许多药材,我跟着记了许多药,自己再去看药书和医书,自然就学了些皮毛。” 李春甫一愣,撩起帷幔透气的双眼中都是惊讶,来回看她和她身后的褚时钰,一个王爷怎么可能上山打猎和采药?他直言问:“你们不是夫妻?” “不是。”柳如思坦诚道,她知道这个回答可能会让人对她心生鄙夷,但避而不答已是极限,她不想在这个问题上撒谎… 果然,李春甫在两人间来回的眼神复杂起来… “如思的丈夫已经过世一年多了,而她数月前救了本王的命,本王自当以身相许。”褚时钰理直气壮的出声,他可不想让柳如思受到鄙夷。 又果然,李春甫鄙夷的眼神落到他一个人身上,他直言不讳道:“你个大男人跟一寡妇说什么以身相许?我看你明明是见色起意!” 褚时钰不否认见色起意之言,只是说:“总之,想报救命之恩不假。” “哦?她怎么救了你的命?”李春甫眯眼斜视,满眼都是浓浓的讥讽。 “两处近尺长刀伤,一处箭伤。”褚时钰心平气和,帷幔下的瑞凤眼看着柳如思的背影,满是柔色。 李春甫顿了顿,之前听说她治伤厉害,却都没有实证,他不由得满心猫抓似的好奇问:“可否让我瞧瞧?” 褚时钰不直接回答,而是对柳如思问:“如思,你觉得要不要给他看?” 柳如思头大,这关她什么事?他的伤给谁看为什么要问她?!但看见李春甫殷切的眼神,她还要跟着学医呢,要是藏私就太没诚意了… “要不找个避人之处看看吧?”柳如思细声说。 褚时钰的人当即在街边找个卖布的铺子,扔了锭银子把老板伙计全请了出去。 李春甫和褚时钰迈步走进去,柳如思却一步不动,见他们回头望她,她就讪讪道:“你们看就是了,不必管我。” 布行里迅速用布匹阻挡了外面的视线,里面褚时钰先是给李春甫展示了背伤。 李春甫一见伤疤,当即有问题冒出:“缝针治伤之法古时便有,只是常常内里化脓,引得高烧发热,是以被人弃用,你这伤势可有化脓?而后可有发烧?” “无脓症,初时高烧一回,数时辰后退去,未有大碍。”褚时钰一边穿上衣服,一边转身斜眼看他,瑞凤眼中有得意之色。 李春甫才不管他什么眼神呢,急着就说:“那箭伤呢?箭伤让我看看?” 褚时钰闭眼咬牙,那位置实在有些尴尬…不过反正李春甫一大男人还是个郎中,正好让他见识一下,柳如思治伤可比他厉害! “这是箭伤?”李春甫看着那半掌多长的一条缝合伤痕。 “是,箭头没入两寸有余,如思割开两端皮肉,后取出箭枝。”褚时钰对那剧痛还印象深刻。 李春甫满是疑惑:“这不是扩大创口了吗?何不以拔箭取之…此处可有化脓?” “未有,十二日便愈合如初。”褚时钰更加得意了,为什么这么治他不知道,但对比军中大夫治的箭伤,他坚信这是最好的办法。 李春甫忽的就站起来,几步就掀开布匹往外走,也不管背后的褚时钰有没有穿好裤子… 脚步匆匆就走到柳如思面前,李春甫当即发问:“治箭伤为何要割开血肉?以缝针之法为何不会化脓?为何不会常常高热不退?” 柳如思也有心理准备了,温声软语道:“李老师先坐下吧,您可还记得我讲的死气之说?” “嗯,你的意思是还与死气有关?”李春甫问道。 柳如思点头说:“私以为,这世上大多数的病都与死气有关,死气微不可见,但存在于世间万物,只是死尸上最为聚积。” “而老师问为何箭伤要划开,是因为有种死气,可名为破伤风,常见于窄而深的伤口中,此死气会消融于空气之中。所以我将箭伤打开,让其暴露于空气中一刻以上。” “其他伤口也是同理,清洗消毒可除去大部分的死气,剩下那点死气,人体凭自身的生机就能对付,再缝合关上伤口,杜绝外部的死气再侵入血肉,自然就能减少化脓和高热的现象。” 李春甫默默消化这一说法,接着问:“依你所言,死气还分许多种?” “死气种类繁多不胜枚举,我所知晓的也不过是零星半点…而且许多死气缠于人体后,我也不知如何应对,所以还得学习老师们的岐黄之术。”柳如思恭敬道,不能给自己的死气论吹得太过了,在大夏治内科还是得靠中医。 李春甫沉吟许久,接着有些迟疑的问:“那这消除死气之法,可就是用这烈酒?” “这是消毒水,不能入口之物!”柳如思再次强调。 李春甫神色讪讪,他虽不是尝百草的神农,但也是有识药性的冲动在的,他早在第一日用这玩意的时候就沾几滴尝过了…味辣而冲,所以才会相信她说的消毒之用。 柳如思敛了神色,没去深究,接着科普道:“其实若是要除去外物上的死气,火烧是最有效的,火烧几息就能使器物上的绝大部分死气烬灭,而后是蒸煮,沸水蒸或煮一刻以上也能去除绝大部分的死气。” “只是这些法子不能用在人身上,给人的伤口去死气除了这种消毒水之外,还有肥皂水清洗,淡盐水冲洗等方法…这些方法不能完全去除死气,但消去大部分也够了,活人的身体是有生机在的,有些生机旺盛之人,仅凭自身都能愈合伤口。” “肥皂水是什么东西?”李春甫疑问。 柳如思笑道:“明日您就能见到了。” 第79章 来自世外高人的医术 河庙镇的第四日清晨。 柳如思的动作更快了,她甚至放弃了做早操,醒来片刻洗漱更衣完,急匆匆的就跑出帐篷。 第一件事,是去肥皂棚子里,挑两半管看起来熟成最好的肥皂。由于她刻意交待过不要去竹衣,此时肥皂凝固缩小后,轻松就能脱模。 倒扣在木板上,菜刀切下,一块块半圆形的厚肥皂就诞生了~ 又把肥皂装回竹管里,两半竹管一合,绑上绳子,一打肥皂就可以拎着走了~ 当她拎着一竹管肥皂走到餐桌边,褚时钰正皱着眉,因管理荥州城事务而多日未见的孙知照正在给他禀告消息。 “康王传信说,听闻荥州城大疫蔓延事态严重,他心念王爷分身乏术,特前来协助处理赈灾事宜,明日大约能会到荥州城!” 孙知照咬牙切齿道:“到现在也就十几个患病的!哪来的事态严重?这康王分明是有心来抢功!” 褚时钰瑞凤眼微眯,冷淡道:“赈灾前期最是紧要,要抢功时机已经过了,本王是钦点的赈灾使臣,康王来也越不过本王。” “那就眼睁睁让他来吗?本来功劳全是咱们的,就是一星半点也没必要让给康王啊!”孙知照活像一头护食的家犬,咬牙切齿的。 “不让,但他非要来本王也拦不住,看好那些赈灾银和粮,别让他伸手就是,他要愿意自掏腰包赈灾,那就随他去。”褚时钰面无表情道。 柳如思一边快速吃着早餐,一边接收他们对话中的信息,但由于不关她的事,所以接收完就过了。 感觉差不多饱了,她就放下筷子,一边擦嘴,一边起身说:“我吃饱了,我先走了,你要来等会儿再跟来。” 话音刚落她就已经走回大帐,将她的医疗箱背出来,匆匆就往驻地外疾走! 雪霏和几个丫鬟看了一眼褚时钰,然后也匆匆就跟在她身后,一些侍卫也匆匆跟上。 褚时钰幽怨的看着她的背影,他是想马上追上去的,但孙知照来还有很多事务要给他处理,真不管不顾的追上去,肯定要被她骂一顿,指不定还要吵一架…不如赶紧处理完,再赶紧追去… 然后褚时钰突然灵光一闪,康王明天不是要来了吗? 随即他勾唇淡笑道:“康王做再多事,也不过是以协助赈灾之名。康王封地近,对周遭商行想必熟悉,此后赈灾事宜也可与他沟通解决,只要款项合理,账目分明即可。” “啊?”孙知照懵了,这话跟之前的话是一个意思吗? 且不管端王与康王的算计。 柳如思赶到疫区时总算满意了,就一个马大夫刚走进医棚,何郎中正走着,李春甫还打着哈欠在远处。 “各位老师早啊!”柳如思满面笑容的打招呼,尽管她戴着帷帽别人看不见,然后又开始对酒精瓶子。 “你一大早就把这行头穿上,有必要吗…”李春甫也是很佩服,这一身多难受啊。 “小心驶得万年船,不染病比染了病再治的好。” 柳如思笑着拿过一件医棚里准备好的干净罩袍递过去,她渐渐理解了李春甫为何如此轻松写意,就是对自己的医术有自信,就算染上病也觉得能治好。 “这倒是。”李春甫把罩袍套上,让身后的药童给他系带子。 不过三个大夫都没戴口罩和帷帽,旁边有侍从端来包子馒头豆浆等早点,三人一边坐下吃着,一边开始探讨情况… 柳如思这下醒悟了,怪不得比她早呢,而且看何郎中的眼垢,估计都没洗脸… 但她不可能为了早点来不洗漱的,最好的解决办法是以后过来再一起吃早餐了,多跟这些有本事的老师呆一刻,都能多一刻的收获! “昨日有个重症的拉回来了,要是病情稳定,**和**几味重药今日就去了吧?伤肝得很。”马大夫跟李春甫商讨着。 “再喝两天,稳一些,要是反复了,肺就更完蛋了,一不小心救不回咯。”李春甫惬意喝着豆浆。 何郎中一边听着,一边吃着早饭,一边提笔在一边的帐子上记录着什么。 柳如思眼尖的去瞄,原来是昨日的治愈人数和发病人数,现在还有十五个发病的,和十个带病的,状况已经比昨日好一点点了。 “昨天外面一个带病的,和一个发病的贾郎中,外面应该没有了吧?手头上的这些人估计七八日就能搞定了,再等个三日,估计就完事了。”李春甫计算着。 柳如思悄悄出声道:“最好再十日,有个别病例潜伏期可达九日,多留十日,以防留了火星疫病卷土重来。” “你怎么知道个别病例的?”李春甫啃着包子问。 柳如思一愣,学校学的呀…不过肯定不能这么回答:“书上看来的。” “哪本书?”马大夫奇怪问,他不说博览群书吧,这世上绝大部分流传的医书都是看过的,可没记载有她那些说法的。 “…” “一本世外高人的书,借我翻看了几年,可我还没能悟透,世外高人就带着书离我而去了。” 柳如思煞有其事,那是‘一本’集合了整个世界无数高人智慧的书,可惜她没学几年,就来这个世界了。 李春甫捏着包子出神问:“世外高人?闻名大夏的几个神医圣手我都有了解,没有一个是以你说的死气论治伤的,若是另有高人,这样的人怎么会一点名声也没有?” “咳,可能高人不是大夏人,我出身西南近边关的小村…”柳如思似是而非的说。 “缅吁?塔泰?那边蛊毒害人之术倒是盛行得很,不像是能出这种直来直去的救人之法。”马大夫是跟着端王上过西南战场的,那片的医毒都有涉略。 “可能更远,比千山万水还要远…” 褚时钰匆匆赶来时,就听见她一本正经在忽悠,据他所知,柳如思或柳翠,之前一辈子也没走出过比金燕城更远的地方,而跨越千山万水来的外邦人必然肤貌奇特,不可能了无痕迹连他都查不到。 不过…结合她不属于这个世界的话,也就说得通了,那何止是比千山万水还要远,那应该是凡人穷尽此生也不能靠近一步的远。 终于把几个大夫说服——忽悠过去,柳如思在他们吃完早点后教了他们用肥皂洗手的方法,其实和之前教的酒精消毒方法差不多,就是七步洗手法。 不过比之酒精刺鼻的味道,用肥皂洗手的体验感会好上很多。 柳如思又交待留守疫区的丫鬟们,让她们用肥皂替代一部分酒精的消毒工作,这样酒精的消耗量就能大减,毕竟酒精的制作成本高和产量小,而且另有外传的风险… 大夫们还是和昨日一样的分配,李春甫主要负责外诊,不过今天从镇北开始。 柳如思如饥似渴的抄着方,把着脉,可惜这是第三日了,一个时辰后就没人了… 闲坐了一会儿,消化完今日摸过的脉象,柳如思突然小声道:“李老师,趁现在无事,我教您缝针治伤之法如何?” 李春甫眼睛瞪大,他知道这柳夫人没有藏私的意思,问什么都会直言相告,但他没想到他没问,她居然也会主动要教。 “为什么要教我?这些…世外高人教的应该是不传之秘吧,否则怎么会只让你悟少许就不让看了?” 柳如思帷帽下无语了一瞬,她还把自己给框住了? “那高人没说不能外传,而且,其他人我也没教过的,怕不懂的人学去了胡乱用。现在想教给您,一是投桃报李,二是希望这些治伤的方法能传播开来,救更多可救之人。” 李春甫说不上是什么滋味,只是摆摆手说:“这没伤者,也没法教吧?” “没事的,我让人准备好新鲜猪肉了,我会的也只是缝皮缝肉,最多再缝点血管,往深处的内脏是不敢碰的。” 柳如思示意旁边的雪霏把篮子里刚买来的猪肉拿出来。 李春甫半晌无言,随即起身道:“缝皮缝肉也就够了,伤及肺腑的本身也难救,不过那种伤者一般情况危急,死马当活马医比袖手旁观的好。” 柳如思笑着打开医疗箱,从里面拿出第二层的器械,然后持刀在猪皮上割了一道口子。 “李老师肯定知道,治伤最关键的一步,是先止血…” 她是真心想教,所以光止血她就絮絮叨叨说了一大堆,听得李春甫都快不耐烦了,她才往下继续说:“接下来是清创,各种外伤都可以用肥皂水清洗伤口,然后用淡盐水冲洗…” “怎么没用到你说的消毒水?”李春甫打断她的啰里八嗦。 柳如思抿了抿嘴然后说:“因为我不会把制取消毒水的方法教给您…” 李春甫沉默了一下,然后问:“也就是说,你会把制肥皂和淡盐水的方法教给我?” 柳如思笑了笑,然后从衣袖中掏出几张纸递给李春甫。 他打开看,发现不止是详尽到令人发指的肥皂和淡盐水配方,还有羊肠线制法,还有…两张两尺多长写满蝇头小字的正、反面人体结构图。 与平日里他们记的穴位图不同,图上标的是许多的器官、肌肉、血管和听过的没听过的神经。 “这是你昨晚画出来的?”却是褚时钰发问,他可没看见她动笔,那就只能是在大帐中,画这样两张精细的图,不会是一夜没睡吧?! “不是,我来河庙镇的第二夜就开始画了,原本是想作为交换,看看能不能让老师们教我医术。”柳如思温声道。 她没想到,李春甫在她提出交换之前就教她了,她昨晚加紧了些,用了半宿把图画完。 李春甫半晌说不出话来,反复看着两张图,眼中渐渐有了湿意,在水珠溢出眼眶前,他仰了仰头,然后双手稳稳的把几张纸再叠好放进怀中,语气强装自然的说:“接着教吧,伤口怎么缝才好。” 柳如思滔滔不绝的讲着每一层缝合的手法和技巧,说的时候还不断回忆自己前世所学,希望能想起更多东西。 以至于猪肉上小小一道口子,你一针我一针的缝,直到褚时钰提醒他们该用午餐了,才由李春甫加速将猪肉缝合完,毕竟是会针灸的,手稳得很。 回到疫区里吃饭,李春甫还想接着聊治伤的事儿,但柳如思自从坐下吃饭后,说话就有一搭没一搭的。李春甫也看出来了,她一定要把嘴里的东西咽干净了再说话。 “啧,你这人,也太一板一眼了,这样活着多累啊。”李春甫叹息道,这样的人固执得很,只有别人适应她的份,所以他也只好默默的吃起饭。 终于等柳如思吃饱放下筷子了,李春甫又开始闲聊般问:“你那么多东西都肯倾囊相授,为什么独独一样消毒水不肯教?” 柳如思垂眸,沉默了片刻才缓缓说:“这东西和庸医手里的药方一样,有用也能害人不浅,不如一开始就不传出去。” “你是说…饮用?”李春甫想到她一直强调不能入口。 柳如思微微点头轻声说:“伤胃伤肝伤脑…几乎什么都伤,甚至能直接中毒身亡,这世间酗酒者已是不少,那些人引发的惨剧不少了。” 褚时钰静静看着她,东山村似乎没有与她关系近的酗酒者,所以…是另一个世界留下的心结吗? 可因为有用,而不得不做出来用,但她只相信她自己能控制好后果,还有…相信秦烈不会背叛她的意志。他知道,如果不是自己死缠不放,她是不会让他知晓的,尽管这样得来的共同秘密,已经让他很开心了。 李春甫没有追问制作方法,能大公无私到这种地步已经是罕见至极了,他转而问:“那你教给我的这些,可以转授给他人吗?” “学医之人都可传…制肥皂和羊肠线的方法最好只教给有德行的良医,这两样是可以售卖谋利的,无德之人不配。”柳如思淡声道。 “哈哈哈哈…”李春甫大笑不止,许久之后才叹气说:“你的想法和世间常理是反的,无德之人往往才盆满钵满,有德之士穷困潦倒难以为继啊。” “那便试试,扭转这世间常理。”柳如思开玩笑般说着。 她的语气平淡得像随口一说般,褚时钰的心却怦怦直跳起来,他是知道的,她从不说昧已心的话…那是不是,她想试试,或者,曾经想试试,扭转世间常理? 第80章 一定要救下小公子! 一下午又在看诊和互相传授医术中渡过。 时近黄昏,李春甫把方书又递给柳如思说:“癸篇你都抄去吧,癸篇都是女子专用的方子,其他篇你要抄也可以,就是许多十年八年都碰不上一个,要学也难掌握。” 柳如思眼前一亮,连忙道:“多谢老师赐方!学生一定勤学不辍,有所把握才会给人开方!” 李春甫牙酸的摆摆手说:“先这样吧,过几日闲下来再给你选几本医书,光学方子是死学,把医理学会了,一通百通,以后自己就能写方。” “学贵得师,老师授业之恩,学生定会铭记在心!”柳如思喜不自禁,郑重躬身对着李春甫鞠躬行礼。 “哎呀…”李春甫别扭得只挠头,干脆转身先回去了。 柳如思一边翻着方书,一边喜气洋洋的回驻地,心情愉悦的,走路都轻快得快飞起来了。 见她这样,褚时钰也不由得心情舒畅,笑问道:“你早知道李春甫医术高超,而且会乐意教你吗?” 柳如思收不住笑意的说:“我不知道,我只是想凭一颗诚心,竭尽所能去打动某位老师,尽力去试了,就不会遗憾了。” 褚时钰看向她,神色认真的说:“嗯…我也是。” 帷幔下的笑意当即收了,你是懂怎么破坏好心情的!柳如思无语至极!她努力求学是有期限的,如果鼠疫过去还不能成,这次就会放弃了。他呢?什么时候能放过她? 回到驻地沐浴更衣,用过晚膳。 褚时钰又主动道:“我帮你抄吧,你这几日画图想必没休息好,今夜早些歇下。” “不了,自己抄才能更快记住,李老师让药童抄方也是这个道理。”柳如思拿着方书就要进大帐。 “等等,在外面抄吧,我给你伺候笔墨。”褚时钰示意丫鬟去把大帐里的笔墨拿出来,温柔笑着说:“以后写画东西在外面吧,里头光线不好。” 柳如思一口气差点没提上来!她连私下写点东西的自由都没有了吗?! 杏目怒瞪着褚时钰,但他不为所动,只是柔声说:“我可以不看你写什么,就是帮你顾着点时间,免得你入神耽误了休息。” 她管儿子秦皓都没管这么严!柳如思气坏了,却没想到怎么反抗,有些威胁不能经常用,这事不是什么大事,就是格外的让人不爽! 看着丫鬟们将笔墨纸砚都布好,柳如思面无表情的从褚时钰身边经过,狠狠跺了下脚! “嘶…” 被踩脚的褚时钰一边痛呼,一边笑容满面,会朝他撒气了,不错。 柳如思只抄了癸篇的十个方子,不是她不想多学,而是她懂贪多嚼不烂的道理,而且,若是可能,她以后想专攻女子之疾。 前世她的目标是做外科医生,想让男多女少的手术室里多一个主刀的女医生,可在大夏缺乏最基础的器械和药物,而她还没有学到那么多… 而大夏有更需要解决的问题,对于妇科病,人们总是讳莫如深,大夫郎中又多是男子,许多女人就那么熬着。不仅是生理上的痛苦,她们的心理也承受着巨大压力,担心被丈夫误解厌弃,不被厌弃也常常愧疚自卑,尽管多数都不是她们的错。 河庙镇的第五日巳时。 旗帜招展的车马队伍到了荥州城外,正是康王的座驾到了。 孙知照得到消息就出城来迎了,尽管他没有任何官职,但他是代端王管理荥州城的,所以他理应站最前面。 一开始也确实是这么站的,可康王一从马车里出来,张家一大家子就呼啦啦越过他上前跪倒,几乎是哭喊说:“拜见康王!洪灾残酷,带走了我们张家做知州的大爷,荥州城百姓人心惶惶,正等着康王殿下来做主啊!” 孙知照直接鄙夷的看向张家人,等了他们差不多说完了,才上前一步抱拳鞠躬道:“在下孙知照,参见康王殿下。” “都不必多礼。”康王脚步徐徐走过来,温和的气质让人如沐春风,对张家人抬手,又虚扶孙知照。 身后还有辆马车里,张侧妃被丫鬟搀扶着走出来,荥州城是她娘家,自然是要带她来的。 张侧妃朝母亲和弟弟妹妹们笑了笑,刚起身的大夫人和所有张家人都激动不已,脸上尽显扬眉吐气的意味! “三皇弟人在何处?”康王和煦的对孙知照问道。 “回康王殿下,如今荥州城百姓大都已得温饱,张家庄子附近的镇子却有零星鼠疫抬头,端王殿下心系苍生,过去主持大局了。” 孙知照脸上挂着假笑:“在下有幸,替端王殿下暂管荥州城事务,是以由在下恭候迎接,若有失礼之处,还望康王殿下海涵。” 康王露出担忧之色说:“三皇弟短短时日几番生死磨难,先重伤失踪,车马劳顿后直面洪灾。如今赈灾事务繁重又遇疫情,为兄怕他太过劳累,便想着来分忧些许…应当不算冒昧吧?” 不冒昧吗?!您多冒昧啊!怎么不来之前问呢?!孙知照低下头从牙缝里说:“自然不会,当下正是分身乏术之际,有康王殿下来出力,或许赈灾之事可早上一两日了却。” 康王身后的周幕僚愤愤出声:“你怎么说话的?康王殿下英明神武,必是能让荥州城日新月异…” “嘘…”康王轻笑着打断周幕僚的反驳,转而问:“那起鼠疫的镇子在何处?本王先去见见三皇弟吧。” “康王殿下,那里危险啊!”张家人。 “王爷不可!”周幕僚。 孙知照慢一步说:“殿下还是以自身康健为重,鼠疫凶险,不要涉险的好,若是有失,在下定要被端王殿下降罪了。” “本王近年渐感枯木发荣,现今已与常人无异,不必担忧。”康王温声道。 不是喜欢装病的吗?不装了?孙知照沉吟一会儿后说:“端王殿下得您的来信,便与在下知会了,河庙镇有端王坐镇已日渐好转。康王殿下若是有心,便相助荥州城重振商贸吧。” “嗯?”康王略有惊讶的出声。 “大胆!你什么身份?敢叫康王殿下相助?”周幕僚又怒道。 康王略微思索后问:“三皇弟想本王如何相助?” 孙知照心不甘情不愿的,慢腾腾的从袖中掏出一本册子,双手奉上支支吾吾道:“端王殿下说…人尽其才物尽其用,康王殿下是大才之人,既然来了…就把这些事务处理了…吧?” 打开册子略略翻看了几下,康王脸上不禁露出啼笑皆非的表情,自言自语般说:“这是把事情都给本王了吗?顶钦差之名,做甩手掌柜之事,还真是好算盘…” 孙知照看到康王一行都一副‘想坑人?’的表情,不由得骄傲,自家王爷好算计,大头好处拿手上去逍遥,别人干活也只能喝口汤~ 不过孙知照还是觉得,这美美的大骨汤,明明骨肉汤都可以自己慢慢享用,何必分给他人?只是他可以给王爷出主意,却不能越俎代庖做决定,但凡王爷下了命,再不合理他也得执行。 “行吧,本王闲来无事,便帮三皇弟处理些庶务。”康王合上册子,依然是如沐春风。 “啊…”孙知照没想到康王这就同意了!他还期待康王不愿意干,过两天就打道回府了呢! 接下这事可相当于是在端王手底下干活啊!不管是打仗、赈灾还是别的大事,都是王不见王的,因为见面必然要分主次!一时臣之,往往永世之臣!虽然康王完全没有臣服的意思,但传出去也不好听啊! 康王漫步往前,淡声说:“既是要处理庶务,便领本王去衙署吧。” 孙知照顿时心急,衙署现在是他们的地盘啊!可亲王前行,这边没人有资格拦,他一时也想不到要怎么劝阻。 不过另有人劝阻,张侧妃出声道:“王爷何不去妾身家庄子里小住?这荥州城刚被水淹过,怕是不怎么干净…” “本王听闻,张知州是在荥州城遇难的?”康王声音轻柔,却头也没回。 张侧妃顿时哑口,这话怎么接,若是应了,岂不是说她生父死得不干净… 张大夫人早就与侧妃手挽手,连忙拉了拉她,接口道:“山庄是有些偏远的,张家在荥州城内还有处宅子,已经收拾干净备好酒菜了,康王殿下不如先去用了午膳,再歇一歇?” 康王笑笑,转头问孙知照:“衙署可备有官役的伙食?” 那还能没有吗,这不如问日头是不是方的!孙知照铁青着脸说:“衙署备的膳食寡淡,定不如张家备的酒菜丰盛…” “正好,本王得了养生之道,便是注重少食清淡。”康王径直朝衙署走去。 这下张家一行尴尬了,衙署他们熟的很,也是经常会来装装样子的,可现在整个衙署的人都被端王收编了,他们张家已经说不上话了! 现在只有张侧妃是康王眷属可以名正言顺的跟着,张家其他人要是跟进去,会给他们留席位吗? “张家既是备好了酒席,你就替本王回去吃吧,也省得浪费了你母亲的心意。”康王略微侧头对张侧妃说。 现在康王要进衙署的心意已决,说这句已是给了体面,张侧妃连忙低头应下。与张家人在衙署门口驻足看着康王进去,张侧妃才神情复杂的转身,和母亲手挽手往回走。 嫡次女张茹锦把一切看在眼里,她突然觉得,只是相夫教子好像并不能得来舒心的日子,表面的风光下面… 孙知照无语得不行,普通衙役的伙食哪能真给康王吃,膳食是有,可那是给秦皓小公子准备的!虽然是够三五个人吃的,可分出来就显得寒酸了,全给康王,那总不能让小公子吃伙食,或者饿着等再做吧? 将康王引至还空荡荡的宴厅,孙知照略略躬身道:“康王殿下稍等,在下去让人传膳。” 康王应下,孙知照就急匆匆的往后面的大院里赶,小厅里彩云和小秦皓已经端坐,梅红和竹青正开始布菜。 “小公子!彩云小姐,能不能…换个地方用膳?康王突然要来衙署吃饭,这里根本没给他准备吃的!这些端去还能将就一下…” 小秦皓却是眼睛亮了亮,有重要人物来了?他连忙问:“那义父要回来了吗?我娘是不是也要回来了?” “额…没有,王爷在河庙镇,应该要到疫情结束才回来。”孙知照汗颜,这话小公子每天都要问,最近还一天问两遍。 “哦,走吧。”小秦皓满脸失望的起身,娘不回来,那在哪吃都一样。 然而彩云却是慌作一团,端王好歹她是熟了,康王她都没见过啊!她一个乡野小丫头,跟这种大人物一起吃饭,那不是折磨人吗?她着急忙慌的说:“我…我就不去了!我吃别的吧!” “但是膳食只有这些了,剩下能做膳的食材也得马上做了拿去康王那儿添菜…”孙知照为难的说。 “我买点烧饼馒头吃就行,不用膳食了!我真的不想去!”彩云哀求道。 孙知照纠结道:“那怎么行,王爷不在,在下得照顾好你们…怎么能光吃烧饼。” “那我跟你一起吃?你应该吃的不差吧?”彩云建议道。 “嗯…可以吧,那晚点来叫你。”反正一个女孩子吃不了多少,他平常吃食也不错。 于是宴厅里,康王就看见,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孩神情自若的走了进来,后面跟着孙知照,再后面丫鬟仆从端着一盘盘珍馐佳肴。 没等孙知照说话,小秦皓就先鞠躬自我介绍:“康王叔叔好,我是端王义父上个月收的义子,我叫秦皓,下个月就五周岁了。我可以跟康王叔叔一起吃饭吗?” 康王饶有趣味的看向孙知照,孙知照面目扭曲的说:“小公子确实是端王殿下的义子,今日没有准备好…小公子的膳食,望康王殿下体谅。” 他怎么会听不出来,这是怨他占了小孩的膳食,康王云淡风轻的笑道:“好,坐下吧。” 幕僚、管事和孙知照都退下,各自去进食休息,厅内留了各自的侍从。 不过给小秦皓布菜的是普通丫鬟打扮的梅红和竹青,而给康王布菜的却是两个衣着锦缎的美人,不说打扮,光是外貌都是天壤之别… 但桌上唯二的一大一小,都别无他色,除了偶尔碗盘的声音,安静得好像在深山古刹中一般。 康王略略抬眼,隔了两座坐在下首的小孩,眉目灵动可见聪慧,落落大方不见拘谨,却不像大多数这个年纪的孩子一样闹腾。 这般气质教养的孩子,真是出身民妇村夫之家?莫不是… 两人都是细嚼慢咽的吃饭,在康王放下筷子后,小秦皓也随即放下了筷子,他黑白分明的眼睛看向康王,稚声稚气的问:“康王叔叔,你学过四书五经吗?” 康王略微怔愣,随后淡笑着问:“为何如此问?” “义父好久不教我读书了,孙叔叔又忙教得也不好…康王叔叔可懂论语卫灵公篇?”小秦皓期待着问。 孙知照可是与褚时钰同一届的三甲进士,这都嫌不够?康王略垂眸淡声问:“想要本王教你?” “是!请康王叔叔教我!”小秦皓开心笑道。 “但本王是来忙赈灾事务的,也无闲暇。”康王略抬眼眸,带着冷意的目光看向那双明亮的大眼睛。 小秦皓接收到了带着冷意的眼神,笑容收起,但并未害怕,而是思索了几息后说:“为政以德,譬如北辰,居其所而众星共之。康王叔叔应该有很多可用之人,另外若是真心想要赈灾,孙叔叔和其他人也会帮助您,不会一点闲暇都没有的。” 刚走到厅外的孙知照满头大汗,小公子可真敢说! 这话说的!康王要是还说忙,那就说明是无德,手下无可用之人!而且直接点出问是否真心赈灾!表面上是恭敬,实际上全是讥讽! “哼,你不像是褚时钰的义子,倒像是他亲生的。”康王收了一贯的温和神色,骨子里的冷意毫不遮掩,褚时钰不就是这般打蛇随棍之人?这小孩更是初生牛犊不怕虎! “义父和您也很像,我观康王叔叔神态也是足智多谋的样子,应该比孙先生学问渊博许多,只是不知,与义父比如何?”小秦皓绝不放过任何一个可求学之人! 激将法都用上了?这样求学真的可以吗?! 话说为什么要拿他来拉踩啊!孙知照在门口预备着,一定要赶在康王发怒一剑捅死小公子之前,把小公子救下! 第81章 为何是黑死病 “呵。” 康王也没那么容易上套,转而冷言道:“总归是你想要本王教书,可本王凭什么教你?” 小秦皓沉吟了几息,纠结的抬头问:“康王叔叔知道心算之法吗?我可以用这个交换。” 康王微顿,而后以疑惑之色看向眼前小孩。 “康王叔叔可以问我四位数两个的加减法和乘法,除法不行,因为经常除不尽。我能在三息之内就答出。”事实上他能算五位数的算题了,但为了稳妥,小秦皓藏拙了一些。 康王有些无语,他怎么陷入和一个小孩斗智斗勇的境地了?只是直接不管又感觉像是怯了场,于是他随意报了两串纷乱的数字。 “一三四六,三七八九,相乘。” 而小秦皓眼眨了一下,就肯定答:“五零九九九九四。” 康王见他答得肯定,自己也默默算起来,只是他心算起来明显慢上许多,片刻后才确定,真的没错! “你如何算得这般快的?”康王着实好奇了。 “自然是有诀窍的,若是康王叔叔肯教我读书,我就把心算之法教给您。”小秦皓笑着露出一排乳牙。 康王兴趣顿起,只是有些迟疑的问:“学这诀窍需要多少时日?本王不会在此停留太久。” “您看我的岁数就知道了,诀窍很容易学…但要用的话,却因每个人的天赋而不同,越是思维敏捷之人越好用,愚笨之人会诀窍也算不来。”对此小秦皓很有心得,诀窍是娘亲教的,还教过两个小舅舅,可他们总是脑子乱作一团,根本用不了。 “不过叔叔放心,您学了会算得比我慢一些,但应该也不会差太多。”小秦皓自信的笑着,教他诀窍的娘亲早就算不过他了,上个月教给了义父,也比他差些。 康王啼笑皆非的看着眼前的小孩,为了求学威逼利诱手段百出,还敢直言恃才傲物的本心,若没有褚时钰的庇护,怕是要慧极必伤。 “成交,不过得从明日开始,每日只授课半个时辰,至任何一方离开荥州城为止。”康王径直限定了范围,不再给小秦皓商榷的余地。 “谢谢康王叔叔。”小秦皓虽然有些不满足,但也迅速制定了相应的学习计划,每日自学一个半时辰,不懂的问题留到半个时辰里问。 河庙镇的第六日早晨。 柳如思如之前计划的那样,匆匆洗漱完,不吃早饭就要直接去疫区! 一看褚时钰要阻拦的架势,她直接边走边说:“去那边再吃包子!” “昨日康王到荥州与秦皓有所接触,你不想知道吗?”褚时钰跟在后面问。 柳如思停下脚步,回头,问:“没把秦皓捏死吧?” 从小她就尽量教秦皓谦虚,可随着他走过许多地方,见识的人越来越多,他就越意识到自己有多聪明…那股子藏不住的优越感,她作为亲娘都经常被儿子刺激到!她真怕哪天他被人打死! “那自然还好好的。”褚时钰笑道,在他的地盘,康王也不能轻易动他的人。 柳如思放心转回头说:“那以后再说吧,我得先去疫区,最好赶在老师们集合之前到。” 她说完就已经走出去十几步了,褚时钰无奈跟上,这母子两本质是一模一样的,只是小的那个还缺点城府。 然而到了疫区,几位郎中早就集合了,只不过是因为又一个噩耗! “早知道还是会死,何必这样折磨他呀!你们看看他脸上全黑了!我原本多俊的儿子啊…” 一个妇人趴在门口的小男孩身上怒喊,男孩一动不动,脸上手上都是大片的紫黑色,想来身上也好不到哪里去… 柳如思的心当即被揪起,这便是鼠疫为何被称为黑死病…这小男孩应该是病情突然恶化,转为继发性败血鼠疫了,这样症状的死亡率,可以说是在和阎王抛硬币了… “把人请进去,尸体收去安葬。”褚时钰出声道,把柳如思拉得远远的。 他的声音不大,但那妇人却像是惊弓之鸟般,一下把小男孩抱得紧紧的,歇斯底里的喊道:“要不一起抬进去!要不把我也埋了!” “你的病刚治好,这样会再染上的…”李春甫轻声劝道。 “我孩子都没了我要命做什么啊!你们这些庸医!为什么不治好我儿子?!治好我干什么!”妇人疯魔般喊着。 背后屋里走出一个满面沉痛的男人要把妇人拉进去,那妇人却是手一甩转头骂喊:“你别拉我!病是你染回来的!你怎么不去死!死的为什么是孩子!” 除了妇人都是一片寂静,柳如思能义正言辞的劝说上次那个青年,却无法对这妇人说一句话…这个问题她无法设身处地… 残酷而普遍的事实,绝大多数人对于父母会先一步离世都有所预料,但绝大多数人都没设想过孩子会先一步离开,是以白发送黑发通常更难承受。 而最痛彻心扉的往往是母亲…世上有不爱孩子的母亲,但爱孩子的永远占多数。 场面僵持在这里,众人不知道该怎么办,要上去强行把小男孩的遗体抢走吗? 柳如思又一次拦住褚时钰的动作,哪怕是为了侍卫也不能让动!这个妇人一定会拼了命的反抗! 只是。 “砰!” 妇人一头撞在门框上,瞬间鲜血如注…她替自己做了选择。 柳如思条件反射般就要拔腿跑去,但褚时钰也条件反射般,死死拽住她,不让她靠近! “想想秦皓!你要染病了他怎么办?!” 李春甫第一时间上去查看,先看了头部,又查了脉搏。 “没有脉搏了…”李春甫一边起身匆匆要到医棚拿针灸包,一边转头看柳如思几眼,这意思是在问,可能要多种方式尝试,那日学的急救术有没有用? “她有几个孩子?”柳如思哑声问。 “她亲生的就这一个。”何郎中回答,他是日日复诊这些发病患者的,对每家的情况都有所了解。 柳如思心口一阵闷,对李春甫说:“可以用,但…救回,也可能痴傻疯癫。” 李春甫也听明白了她的意思,这种情况,救回来也不是妇人想要的… 其实撞柱而死是很难的事,因为人的求生本能会让自己在撞上之前减轻力气,能一下撞死的,是真的没有留一丝余地。 但可救之人在眼前,李春甫难以决定是否放弃治疗,于是他看向那个站在屋里流泪满面的男人。 那个男人悲泣道:“就让她走吧,这样活过来,她也不会高兴的。” 一对母子的生命消逝。 像上一个病逝者一样,由侍卫们收敛尸体先抬去埋葬,丧事会等疫情过后才办。 而医棚下,几位大夫、郎中都还耿耿于怀。 “那孩子本来都快转轻症了,怎么会突然加重?!”李春甫想不明白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就是为了防止反复,用的一直是重药!都没换过方子!”马大夫找来之前煎过的药渣翻看着,却没发现任何问题,他们三日内开给病人的药都会存底。 天要收人,再厉害的神医也救不回… 柳如思听了一会儿,默默起身,轻声轻步离开了疫区。 她漫无目的的往外走着,脑子里一片混乱,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 “你要回荥州城吗?”褚时钰的声音轻柔得小心翼翼。 可还是干扰了柳如思的思绪,她怒气冲冲的喊:“就不能让我一个人待一会儿吗?” 褚时钰默默接着她的情绪,又过了一会儿才接着轻声说:“要是想回去,我可以安排车。” 柳如思提不起心力再跟他争吵,转而意识到,原来她不知不觉走出了河庙镇,这是向北,往荥州城去的方向。 脚步停在原地,她垂头望着自己的鞋尖,许久一动不动。 帷幔遮住了她的脸,直到一滴晶莹落在她的鞋面上,褚时钰才知道,原来她在哭泣… “我不会让秦皓和你有事的!绝对不会!”褚时钰找出每日备着的手帕,想掀开帷帽为她擦泪… “别碰我。”她声音无力,挥手打开他伸来的手。 心是一阵疼,但他没有想过放弃,转而将手帕塞进她手里,轻声说:“别多想了,秦皓不会有事,你要不放心,我们现在就回去守着他。” 柳如思捏着帕子,泪水又落了一颗,却轻笑一声说:“现在却最不该回去,从疫区走出来不知道身上会不会沾有鼠疫。” 褚时钰皱了眉,这什么意思?所以她一直觉得她很有可能染病的? 柳如思四处看了看,漫步轻移,找了一块大石头,支着两条腿毫无形象的坐下。四下无人,她随手就将帷帽掀了,口罩扯了,扔在地上。 抬头向上望,她这一侧树荫茂密,另一侧却是空旷而碧蓝的天空。 褚时钰在旁边坐下,又掏出一块帕子,伸手想擦去她流淌不止的眼泪。 这次她没有反抗,转过头,那双美目泪眼婆娑的望着他,泪一边流,嘴角一边勾起说:“有时候努力一点用也没有。” 帕子顿了顿,还是轻柔的落在她脸上,擦去刚落下的泪水。 杏目中没有波澜,还是那片如死灰般的悲伤,任由他擦着眼泪,她又转回头向上望着空旷的天空。 “有什么意义,无论目标是什么,多么拼尽全力,就算只是生命,甚至比生命还要重要…只要老天开个玩笑,打个喷嚏,来个意外,一切都会化为乌有。” 她曾想用优秀的成绩让父母意识到她的好,后来她认清现实了,他们是恨她,她多好都没用。 她曾有想为之拼搏一生的梦想,还在路上,就因一笔意外之财,被拦腰截断…物理意义上的那种。 唯一知道她中一千万的同事,同样经济困难,还是她帮忙介绍去勤工俭学的…柳如思不是天真的人,她早怀疑那场车祸不是巧合,只是她已经离开了那个世界,真相是什么都无能为力了… 其实来了这个世界,意识到秦烈可以依靠后,她已经想好躺平了… 然后她又一次见识到上天的喜怒无常,给是它给的,收也是它收的… 上辈子的人生塑造了她的灵魂,努力学习,多掌握技能是她的潜意识,到现在她也依然觉得这些是对的,有条件学就学,没坏处。 只是,她不该再为某个志向而拼尽全力了,差不多就好…万一老天又要收,有什么意义呢? “你会因为没意义,就放弃保护养育秦皓吗?”褚时钰轻声问。 柳如思当即转头狠瞪他,气冲冲道:“你开什么玩笑!他的存在本身就是意义!我绝不可能放弃的!” 褚时钰见她的神色,才略微松口气,淡笑说:“我也是,不可能放弃的。” 柳如思的不信和质疑都在哭红的眼中,这次她选择直白的问:“到底为什么?真的很莫名其妙!” “我也不知道,但就是这样的。”褚时钰目光中都是确信。 柳如思无语起身,捡起口罩帷帽往回走,淡淡抛下一句:“那就耗着吧,看谁耗得过谁。” 褚时钰笑着跟上,耗着本身也是他赚到了。 柳如思没有直接回疫区,而先回了驻地,沐浴更衣,然后还睡了一觉。 等她起来吃午饭的时候,一张娇媚的脸上已经看不出哭过的样子了,一如既往平淡而安静的吃饭。 几乎是同时放下筷子,褚时钰柔声问:“下午想做什么?” “去疫区,应该还有一些百姓会去看诊。”柳如思喝了口温水,擦了擦嘴,就起身往外走去。 褚时钰哭笑不得,所以一通抱怨什么也不改是吗?还真够固执的…… 河庙镇的疫病在这次跌宕之后,渐渐汇入平静。 但荥州城却是一片喧嚣! “荥州张家草菅人命!无故处死十三仆役抛尸荒野!” “我儿子卖身契只签了十年!凭什么随意处死!便是犯了天大的错,也该经过公堂审问啊!” “大夏律法,家奴可罚可卖,不可随意打杀!张家无法无天,我们定要讨回公道!” 荥州城里的张家宅子被许多义愤填膺的百姓围了起来! 十三具已经腐烂的尸体躺在草席上,被摆在张家宅子门口的街上,有死者的家属在旁边大声鸣冤! 周遭还有一些人围着,他们不是被处死的仆役家属,他们与张家另有仇恨,此时便上赶着火上浇油! 更外面更多的是看热闹起哄的百姓,反正张知州也没做过多少得民心的事,此时不介意墙倒众人推! “娘,怎么办啊?”张嫡子一身戴孝的打扮。 “先让人把着门,别让人闯进来了!”张大夫人也是愁眉苦脸,那些尸体明明已经深埋了,怎么会叫人挖出来了? 被处死的仆役,是之前接触过张适良尸身的,听闻近处的河庙镇爆发鼠疫,张大夫人当即就想到在张适良尸身上爬的黑鼠。 治病不知道要花多少钱多少功夫,而且指不定还会传给几个主子,她与老太君一合计,就让人把那些家奴一棍打晕活埋了,显然这法子是有用的,到现在张家庄子也没一个人病。 大夏律法是不准随意处死下人的,可哪个大户人家没弄死过几个家奴?毕竟那些低贱的人死了就死了,有谁会在意呢? 会卖身为奴的很多是孤苦伶仃一个人,就算有家人在也是贫苦人家,根本掀不起风浪,最多给点碎银就能打发了。 张大夫人怎么也没想过,事情会变成这样… 第82章 你是二百五 孙知照带着一群官吏下属过来,他们都戴着遮脸的帷帽,身穿罩袍,这齐刷刷的装束让人看着便心生不安。 那些家属就惊慌失措的喊:“你们这些走狗!还要助纣为虐吗?!” “非是如此,在下是端王座下,与张家素无瓜葛,只是端王殿下身负赈灾之责,要防灾防疫,你们将尸身摆在城中道路上,怕是容易惹来疫病。”孙知照温和劝说着。 对于端王一行,许多荥州城百姓是尊敬的,第二次洪灾马上就解决了,而后百姓没再忍饥挨饿,现在还在帮失去家园的人盖房… 只是,亲人被杀的仇恨也不是别人出面就能调解的。 “尸身不摆出来,怎么能让人看见张家的罪孽深重!他们到现在还闭门不出,还想装聋作哑!” “各位稍安勿躁,我请来了几个仵作,现在就可以当街验尸,有何论断可当即大白于天下!有此凭证,再去报官求公正,任凶手再装聋作哑也是无用!” 孙知照劝说道:“死者还是要早日入土为安,身前了了,死后就不要再曝尸街头了!” “是啊,我们都记着呢!日后报官我们都可以做证!” 有外围的百姓应和,人死了有五六日了,这大热天早就开始腐烂了,十三具尸体摆在这儿更是恶臭难闻,若不是凑热闹的心切,这边根本呆不住人。 “可是他们张家一手遮天,报官根本就无用啊…”身为张家奴人的家属,对于张家的势力也是有所了解的,若不是有人跟他们说,一起过来闹能得交待,他们可能就把怨恨默默咽下去了。 孙知照笑道:“他们张家再一手遮天,能遮得住端王殿下吗?” 百姓们当即摇头,再愚昧无知的人也知道王侯将相,王爷可是顶尖儿的大人物。 “端王殿下此来的职责是赈灾,对于大伙和张家的恩怨不能多加干预。但端王在此期间也会旁观民情,大小官员若有枉法之举,必会由端王殿下上奏,直达天听!” 孙知照不遗余力的给自家王爷塑造英明的形象,慷慨激昂道:“大伙不妨试试,将你们的仇怨附于诉状,将罪人绳之以法!” 张家宅子的后门。 有身穿帷帽罩袍的女子匆匆观察了下四周,百姓们都被吸引去前门看验尸了,后门四下无人。 “娘亲别急,我去求求王爷。”张侧妃也是一身笼罩。 康王自来荥州就直接在衙署住下了,可没有召张侧妃回去,张家人也不敢就这么回山庄,生怕万一召见会怠慢了,于是都在城里宅子住,今日刚好都被堵个正着… “姐姐,我同你一起去吧!”张茹锦也是心急,张家一荣俱荣,如今事发她也着急… 张侧妃帷帽下眉头微蹙,语气莫名的问:“我去见康王殿下,你去做什么?” 这些女人家的心思,张家一母两女都心有灵犀,张茹锦称不上是国色天香,但明眼人都能看出比长姐精致许多… 张大夫人没吭声,看着两个女儿不知道在衡量什么,但张茹锦马上辩解道:“姐姐误会了,我是想去找端王殿下身边的柳夫人,那柳夫人受宠的很…” “你是想说我不受宠吗?!”张侧妃像被踩了尾巴一样。 “不是!自然不是!”张茹锦犹疑了一下说:“端王他们来了以后…张家接二连三…” 母女二人顿时惊悟,这事难道也是端王搞鬼?张大夫人悲愤道:“就说了几句闲话而已!坑了张家那么多银两,二房到现在还半死不活的,还不够吗?!” “母亲!小声些!”张茹锦低声唤道,又悄声说:“不能确定是怎么回事,总之我去找柳夫人说说话,兴许能有用呢?” “可柳夫人和端王不是还在河庙镇吗?去衙署也见不着人啊。”张大夫人也觉得可以试试,上次儿子的事,就足见柳夫人是说得上话的。 “听说河庙镇的疫情渐缓,说不定柳夫人很快就回来了,而且端王义子不是在衙署吗?我上次见那小孩是好相处的样子,也许能让他代为求情。”张茹锦也没把握,但努力试试没有错。 张侧妃心里不舒服极了,她一个有名有份康王侧妃在这儿,母亲和妹妹却想求助端王身边的无名寡妇!只是康王上次就说过不会出手,她也清楚,想改变康王的决定,难如登天… “走吧!总之趁现在没人先过去,别又被围上了!”张侧妃忍下不快,总归不能眼看着张家万劫不复。 数个全身笼罩的女子过去,没引起百姓注意,街上还有许多端王的人这么打扮呢。 衙署门口,如今的布置甚是奇特,端王的侍卫守着,康王的侍卫也守着,各占一边泾渭分明。 张侧妃自然是走向康王那边的侍卫,撩开帷幔露出脸道:“带本宫进去,另外去通禀王爷,就说本宫有事求见。” “娘娘稍候,属下这就去通禀。” 一个康王侍卫转身进去了,但剩下的几人还拦在门口,没有让开的意思! 张侧妃顿时满心怒火,呵斥道:“这点规矩都不懂吗?难道要本宫站在外面?” 侍卫们为难的面面相窥,康王交待了,张家的人若是来找,不让进。张侧妃是康王的眷属,可出身是张家,算不算张家人呢? 好在通禀的侍卫很快就出来了,侍卫神色讪讪的小声说:“王爷说康王府上的人可进,其他…” 张侧妃愣了愣,转头看向身后的亲妹妹,她身边的两个丫鬟是王府带来的。 张茹锦顿时心头一寒,这态度已经不言自喻了,康王是不会帮张家的! 正在这时有人从旁边走过,一边走着还一边将帷帽摘下递给旁边的下人。 张茹锦心念急转,喊道:“孙先生等等,我是张茹锦,之前在张家给柳夫人送过东西的,我想找柳夫人说说话,能帮我通传一下吗?” 孙知照转回头,确实有几分眼熟,但张家人可不是他们一头的,准确来说,是他们整治的对象。 “抱歉,柳夫人不在荥州城。”孙知照象征性的拱了拱手,又要往里走。 “那秦皓小公子在吗?上次我们闲聊,见他喜欢文墨,就给他找了几本诗集来,能否给他送进去?”张茹锦拿出随手带来的几本诗集。 孙知照顿了顿,他可以直接替小公子拒绝,但小公子算是小主子,属下直接替主子做决定可是大忌。 “那我去问问小公子。” “多谢孙先生。”张茹锦立即称谢,总归还有机会。 而一旁的张侧妃感到憋屈,陪着等下去无论端王那边同不同意进,她都是难堪,于是她生硬的说:“那我先进去见康王殿下,妹妹你要是无事,就早些回去。” 张侧妃进了衙署,便有康王的下人领她到一院子。 下人恭敬道:“娘娘这些日住这小院吧,已经打扫安排妥当了。” “住这儿?本宫是来见王爷的。”张侧妃疑惑问。 “王爷正在给小公子授课,这会儿才刚开始,还得半个时辰呢。”下人看了眼院子,有些为难说:“几个大些的院子都被占了,娘娘要是不喜欢这儿,再随小的去挑一挑?” “哪个小公子?”张侧妃更疑惑了,康王没带哪个孩子出来啊,就连她想带儿子来见见外家,康王都说怕这里疫情严重,不同意她带… “是端王收的义子,秦皓小公子。” 张侧妃顿时一脸震惊!那寡妇的孩子?!可康王连自己的几个儿子都没授课过!那对母子怕不是有什么蛊术?! 柳姓寡妇她也听母亲细说了,说是貌美,可身为王侯什么样的美人没见过?据她所知端王府上也是有几个美人的,可没听说得过端王青眼,否则怎么会到现在也没给过名分? 一个出身农家的寡妇还带着儿子,凭什么让端王看得跟眼珠子似的?没点歪门邪道她可不信! “王爷在哪授课?本宫有急事得马上见王爷!”绝不能让康王被蛊惑了!现在才来没两天,去提醒王爷应该还来得及! 那下人不肯说,张侧妃转身就走,这衙署她也熟,康王最喜环境清幽之地,十有八九就那个地方! 衙署后院的小花园里,一处怡人的小亭中。 小秦皓把心算的诀窍全须全尾的教给了康王,甚至为了让康王快些掌握,他还附上了自己理解的心得。 当康王运用诀窍,几息算出三位的加减乘,小秦皓就迫不及待的说:“好啦!康王叔叔已经学会了!以后只要多练习,熟用诀窍,就可以越算越快!越算越多!” “这么简单?”康王冷瞥着眼前小孩,怎么有种被坑了的感觉。 “那是因为康王叔叔聪明!若是笨的人,怎么教都不会的!”小秦皓一边夸着,一边把要学习的书本摆开,而后认真说:“刚刚学心算的时间可不算,半个时辰现在才开始呢。” 康王深吸一口气,说气倒也没有那么气,到底是得了有用的心算之法,就是比起以后每日半个时辰的授课,这短短一刻多就能学会的诀窍,显得太得不偿失了些! 罢了,一诺千金,不过是授课些日子,康王认命的拿起书说:“本王未给人授课过,要学什么,由你自己问。” 小秦皓喜笑颜开,他不懂的问题都记得呢!不用翻书都能问! 而开始授课之后,康王逐渐就顺心了许多,一点就通一学就会,教这样的孩子倒是费不了什么心力,更像是自己重温一遍读过的圣贤书。 只是教了没几句,孙知照走来这边几丈外,听他们一段结束,就走上前,先是对康王躬身行礼。 而后孙知照转头对小秦皓恭敬说:“小公子,张家嫡二小姐来找您,说是要送您几本诗集,您不想见就说一声,在下这就去回绝。” 康王不动声色的听着,张家病急乱投医到要找一个小孩帮忙了? 小秦皓略歪头,他记忆力好得很,自然记得张茹锦,没什么好的或坏的印象,只他有些好奇:“是什么诗集?” “额…在下没过目,不过想来张家也得不了什么孤本绝册,直接拒绝就好。”孙知照建议道。 小秦皓还是好奇,他看的都是大家着作,娘亲没给他买过诗集闲书,他略转眼就有了决定:“孙叔叔,我想看一看是什么诗集,让她等一等,我上完课再去找她。” 孙知照拗不过,想着见个张家的小姑娘也不会出什么问题,便一脸别扭的点头应下,转身又跟康王行礼告退。 “几本诗集也好奇?”康王面色温和语带嘲讽。 “就看一看,不好看就不收下。”小秦皓不以为意,接着又开始求学。 只不过这次他才刚问完问题,一阵喧哗声就传来。 “娘娘不可!王爷说了,未经应允不得打搅!” 一些下人在后面追,前头侍卫也想拦,可张侧妃直往前走,侍卫们却只能避开,他们身为男子是不能与康王的女眷肢体碰触的… 张侧妃满脸急切的跑到近前,她自然第一时间看见那个明眸皓齿的男童!正常这样的长相任谁看了都会心生喜爱,可张侧妃早对母子两心怀芥蒂,这一看更是如见洪水猛兽! “王爷不可与这小鬼多处啊!他们母子两恐怕都身有邪术,能蛊惑人心!” 康王冷眼瞥了下小孩,蛊惑人心?要不是顾忌着褚时钰,早要这小孩知道什么叫天高地厚了。 小秦皓不乐意了,他皱起清秀的小眉头责问道:“你是谁?你应该未曾与我和娘亲谋过面,为何说我们坏话?” “哪还需要谋面,随便打听一下就知道你娘必是妖邪!否则怎能让心如铁石的端王痴缠?”张侧妃见康王没有阻拦的意思,放下心的同时,也无所顾忌了。 “原来是道听途说,往日我听人说长舌妇一词,娘亲反驳说搬弄口舌的不止是女子,但我看这词某些人专用倒也不错!” 小秦皓第一次横眉冷对,虽然身躯小小,但也有锋芒初露的意思。 张侧妃愣了一下,随即恼羞成怒抬手向小秦皓挥去! “张茹绣!”康王冷喝道。 张侧妃的巴掌收势不及! 但小秦皓可不会笨得站着挨打,相当灵活的往旁边一闪!闪完还接着讥讽道:“争论不过便要动手吗?看来人靠衣裳也不完全对,有些人锦衣华服也藏不住本性!” 张侧妃被喝止自然不敢再动手,一时骂不过又气急败坏,忽而委屈转头控诉道:“这小砸种口出狂言侮辱妾身,请王爷替妾身做主!” “你一边恶语相向,却说别人侮辱你,这莫不是常言说的恶人先告状?” 小秦皓那边梅红竹青已经匆匆上来左右守着,端王一系的许多侍卫也上前,做出护主的姿态。 康王波澜不惊,看着张侧妃淡声问:“你何以觉得本王受蛊惑?” “王爷从未给人授课过,这才见这小鬼就如此厚待,妾身怕您受了小人蛊术!”张侧妃情真意切道。 康王一时不知说什么,说他见猎心喜,被小孩的一点伎俩坑了吗? 而小秦皓却骄傲的仰头说:“那可不是什么蛊术,康王叔叔愿意授课,是因为我聪明!” 在场许多人,和匆匆赶来的孙知照都是汗颜,只能说还好小秦皓是个五岁小孩,可以归为童言无忌。 只有张侧妃锱铢必较的骂:“不过是牙尖嘴利,少自作聪明!” “至少是比你聪明!不信我问你,若是现在分一千六百零三两,康王叔叔得九百九十九,我得三百九十八,你得余下,而后康王叔叔又给了你四十四,最后你是多少?” 其他人还在算,刚得了诀窍的康王立刻就得了答案,冷瞥了小孩一眼,对着冥思苦想的张侧妃说:“不听劝阻,擅自来吵闹,到小院禁足,本王离城前不得外出。” 张侧妃立即顾不得什么算题了,不能出门,那张家的事她就帮不上忙了!她赶忙求情道:“王爷!妾身是担忧您的安危,情急之下才会如此!” 然而早有丫鬟婆子赶来侯在四周,此时一听康王命令,就上前要架着张侧妃走! “本宫自己走!”张侧妃赶忙喊,真被架走就颜面皆无了!她怨恨的看了小秦皓一眼,随即甩袖,维持着侧妃身份该有的姿态离开。 只是刚走不远,她便与在远处等候的孙茹锦碰面。 张侧妃这时想起来,妹妹是要来求那个小孩的!她却已经与小孩结了怨,张侧妃一时不知如何作想。 张茹绣朝张茹锦点了点头,一言不发的从旁经过,两个亲姐妹一时像是陌生人。 第83章 再发大红包 张侧妃走了,在场其他人还在想着如何收场,小秦皓却又上前说:“康王叔叔,我们继续吧。” 康王面无表情的说:“你刚骂了本王的侧妃,现在还敢若无其事的向本王求学?” “可明明是大婶先来挑事,她骂我娘亲,我肯定要骂回去的!”小秦皓有些委屈,随即也生了怨气,撅起嘴拿起桌上的书本说:“不教就算了,一些学问而已!” 那委屈巴巴的模样,孙知照和端王这边的人都心疼了,暗自用‘居然欺负小孩’的眼神看康王。 啧,一早就不该跟一小孩对上,干什么都显得不占理,因这事毁约传出去也是不好听。康王冷冷道:“今日本王也没心情了,明日你要还想学,就明日再来这儿。” 小秦皓有点心动,之前教那一点儿就能见康王的水平不错,可他委屈劲儿也还没过,于是拧巴的说:“我明天再看有没有想问的。” 还端上了?!康王站起来冷哼一声,先行大步离开了。 小秦皓见状,撅着嘴也哼了一声,然后抱着书往外面走。 “小公子别生气,张家已经要大难临头了,那张侧妃还敢来冒犯您和柳夫人,说明就是个蠢人,蠢人的话不要往心上去。”孙知照上前安抚道。 小秦皓却是已经开始思虑张侧妃话里的信息,他自然不会信她的话,但这事印证了娘亲曾经说的担忧,有人觉得他们是端王义父身边的小人,就算是蠢人才会这样觉得,那谁知道世上有多少蠢人。 明明义父没做什么不好的事情啊,难道只因为义父喜欢娘亲?可娘亲那么好,喜欢娘亲不是很正常的事吗? 孙知照见安慰不好更是心疼,轻声道:“那小公子就别见张二小姐了,刚刚骂人那个可是她亲姐姐,在下这就去把她赶走。” “娘说过,人的好坏不是按血脉来分的,而且说好要见了。”小秦皓说是这么说的,其实心里对张茹锦的印象已经转负了。 走到张茹锦等待的地方,小秦皓就板着脸问:“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张茹锦顿时心里一紧,之前这小孩可不是这样的,那天哪怕跟她没什么话说也客气礼貌,她忐忑着拿出手里的诗集说:“我本来是来找柳夫人的,但听说柳夫人不在,就想着先把带给小公子的诗集…” “谢谢,我不喜欢看诗集。”小秦皓冷漠拒绝道,通过孙知照刚刚的话,他已经意识到,张茹锦不是单纯的送诗集。 张茹锦不知所措,张家不光是打死十三仆人的事,还有许多案子压在官府!只不过念在父亲丧期未过,先搁置一段时间而已! 光这些就能让张家岌岌可危了!而且看这态势,不管推波助澜的是谁,都没有善罢甘休的意思!而背后的人最有可能是端王! “没别的事你就回去吧,我还要去看书。”小秦皓转身要走。 张茹锦已经顾不得弯弯绕绕,径直问:“等等!求小公子帮我向端王殿下问一句…张家要怎么样才够?” “我不想帮你问!你姐姐刚刚骂我娘亲!”有些孩子气的话说完,小秦皓顿时心情舒畅许多,迈着轻快的小步伐就走了。 张茹锦顿时恍然大悟,怪不得刚才长姐那样的神态!可是为什么?长姐明明知道张家的命运可能掌握在端王一行人手上! 她失魂落魄的往外走,这里已经没有人能帮她了… “张二小姐,可否借一步说话?” 时光流逝,转眼在河庙镇已经十几日了。 河庙镇疫区,已经不能叫疫区了,因为最后一个鼠疫病人已在三天前痊愈。 “夫人啊,你快放开封禁吧!最近都没下雨,我家菜地再不浇可能就要枯完了!”一农夫在不远处喊话。 “是啊,我家儿子定的婚期就要到了,再不置办东西,到时候怎么迎娶媳妇啊!”一农妇喊道。 柳如思顶着沿途的抱怨,快步往疫区医棚走,仅管帷帽挡了她的脸,也忍不住缩了肩膀希望能降低存在感。 可惜这种掩耳盗铃之法并不奏效,因为许多镇民现在都知道,其他大夫们都觉得可以结束封禁了,是事儿精夫人要求端王封十天再放开! 不过目前喊归喊,民众们的态度还是和善的,因为这些天镇子里吃饱喝足,而日日的义诊造福了很多人。 一开始还是以“自报”的名目看诊,很多老实的百姓,小病小痛的没去看病。 后来就放开了条件,但凡有身体不适的,或者只是想把个脉安心的都可以去,而这事的原因也传开了,是柳夫人为民请命得来的。 “呦,事儿精也会觉得压力大啊?我跟你说,现在还算好的,封的日子越长你以后的压力会更大!”李春甫调侃着。 褚时钰哼了一声说:“若不是你对百姓说,是如思不让放开,她自然不会有这么大压力。” “这是事实呀,又没说谎,为民请命的消息你敢说不是你传的?”李春甫不以为然。 褚时钰没否认,只是看向柳如思说:“这些日看普通病症的人也少了,要不接下来就留在驻地,别来镇里了。” 柳如思有些犹豫,他说的是事实,可要是不来,有种临阵脱逃的感觉… “你们几个也不用呆在镇里了,驻地里新立了帐篷,论陈设不会比客栈差。”褚时钰给几个郎中也做了安排。 “那既然这样,还封着镇子做什么?嫌百姓对咱们印象太好?”李春甫对着柳如思嘲讽道。 “李老师,我只是不想万一有潜伏期长的病人,到时疫情死灰复燃…” “那你还不如担心又有几只带病的黑鼠冒出来,让人又染上病呢?老鼠能抓得完,防得住吗?” 柳如思一愣,确实很有道理的样子。 李春甫叹息道:“我刚开始行医的时候也这样,总想着将自己所学发挥至极尽,但后来发现,有些最适合的药难找到,许多人也承担不起。” “往往是病人主动求其次,因为他们需要先将眼下的日子过下去,可预见的难以为继,比未明的将来更紧迫。” 一番话发人深省,良久后,柳如思郑重点头道:“学生受教了。” 转头看向褚时钰,轻声说:“要是可以,就按老师们的意见放开吧…” “好,那便今日中午解封。” 褚时钰笑着,接着从怀里拿出五封红包,分别递给大夫、郎中还有柳如思。 李春甫一脸纳闷的接过问:“这是做什么?” “抗疫结束,本次鼠疫未造成重大损失,这是你们的奖金。”褚时钰语气平淡,好像是理所当然的事。 “不是义诊吗?”何郎中疑惑的打开红包看,随即惊道:“二百两?! “是义诊没错,但做得好也该受奖赏。”褚时钰一边回答,一边不着痕迹的用余光观察柳如思的神色。 而她拿出来看了一眼,就瞪大眼睛迅速又把银票塞回去,转头去偷瞄着其他人的手上。 “五百两啊,还行吧,不算小气。”李春甫毫不犹豫的把银票揣兜里,医术到了一定境界,就会有人豪掷千金求医,毕竟钱能买命的机会不多。 得最少的吴郎中,只有一百两,但大家都知道原因,吴郎中倒霉的在客栈隔离了大半时间…确实没起到多少作用。 而马大夫没打开看,只是恭敬的朝褚时钰躬身道谢。 大夫,郎中们回客栈收拾东西准备撤了。 柳如思才压低声音惊呼:“一千两?!你是不是给错了?” “没给错,论功行赏,这次你是首功,该得这么多。”褚时钰郑重其辞。 “李老师才该是首功吧,没有他的医术病人怎么能治好那么多?” 柳如思对一切是看在眼里的,就算换了现代医学也不见得能比李春甫做得更好了,累计有近百人染病,只有最初那两个重症的没救回来。 “你觉得那些公共卫生的条例,还有一系列的消毒防护都是有用的吗?”褚时钰认真问。 柳如思一顿,然后肯定道:“都是能起到作用的。” “那就是了,我也觉得是有用的。防病胜于治病,李郎中妙手回春是没错,但若没有你一系列的建言献策,这次鼠疫怕是没有这么快结束。” “可…我只是说说话而已,真正去实现那些的是你。”柳如思很有自知之明,若不是有褚时钰的支持,她的想法可能一个都实现不了。 褚时钰忍俊不禁的笑了:“我的功过自会有朝堂上的人来评…不过,若你觉得我做得好,可愿意给我些奖赏?” 一双瑞凤眼目光灼灼,讨赏的话语用缱绻而低沉的嗓音表达,柳如思不知怎的,整个背脊都酥麻了… 慌忙转身借收拾酒精瓶来掩饰,她有些心虚的说:“我一穷二白的,能给你什么?” “你可不穷,我所有想要的都在你这儿了。” 褚时钰上前帮着她收拾,看见她似乎要恼,赶忙补了一句:“不要金银财物,随便什么都可以,随便画张画,或者写些字,我都会高兴的。” 彼此都心知肚明他最想的奖赏是什么,只是柳如思是不会给的,但除了自己,她能给什么呢?真的随便画张画吗? “之前说要教你一些计算的符号,一直没找到时间教。若是接下来有空,我再一起教你一些算式。” 柳如思说完又变得神色如常,知识是无价的,用知识来奖励,她觉得比他想要的那些情情爱爱值当多了,就算价值观差距大,褚时钰也应该不觉得亏。 褚时钰欣然点头,心里却想起小秦皓用心算之法换康王教书的事,把康王烦得不行了。当然,若换位而处,便是没有所得,能让她每日在自己身上花时间,他也会趋之若鹜的。 所有人收拾妥当,也到了回荥州城的时候了。 “李老师,您的医馆在荥州城内吗?一道回去吧?”柳如思最殷切的还是授业恩师,教褚时钰的事可以往后放。 “是在荥州城里,但第一次大水就给冲垮了。”李春甫有些失神道。 柳如思一顿,轻声问:“那要再建吗?” “暂时也不建了,正好之前一直想云游四方,这番也算是给我下定决心了。” 李春甫看向柳如思说:“知道你是想问还能不能跟着学,但该给你的医书给了,这段时间教你的,也需要时日融会贯通。接下来都是水磨工夫,不过,若你能保持这样的心性,相信很快就能有所成就。” “天下无不散的宴席,就此别过,有缘再会吧。” 李春甫带着医童扬长而去,众人目送着李春甫的身影消失在远处。 吴郎中叹息说:“李前辈只有个女儿,早已远嫁,他和发妻一起在荥州城久居…李前辈的发妻,在大水中不见了…” 柳如思默然,怪不得那日她教了李老师一些急救法,他便愿意传授医术了,想必,他是暗暗的希望着,他的妻子也能获救吧。 等柳如思回过神,发现褚时钰不知道什么时候又把她的手握住了。 荥州城外。 孙知照得了消息早早出来准备迎接,彩云和小秦皓也迫不及待的出来。特别是小秦皓,上蹿下跳的朝远处看,要不要有人拉着,他都要跑去迎接了。 终于一大批车马在城外停下,柳如思一走下马车,一颗小“炮弹”就冲了过来! “娘!” 柳如思笑眯了眼,张开双臂准备抱住,不过小“炮弹”在近前被一双大手拦截了… “别把你娘亲撞坏了。”褚时钰手一捞就把小秦皓抱了起来。 小秦皓一愣,接着就开始张牙舞爪:“我要娘抱!义父放我下去!娘!我要娘!” 平日里小秦皓是乐意让褚时钰抱的,可这半个月小秦皓对娘亲的思念那可是有如滔滔江水!被抱着挣不开,就这一会会儿,小孩的眼泪都要急出来了! 褚时钰见状赶紧把他还给柳如思,一边解释道:“这小子越来越重了,刚刚那一下怕是能把你撞倒。” 柳如思无语瞥了他一眼,但一接过小秦皓也顾不上跟他计较了,因为小秦皓真的哇哇大哭起来了。 “呜呜呜…娘怎么才回来啊,都十六天三个时辰了!皓皓好想娘亲…呜呜呜…” 小身躯跟树袋熊似的,紧紧扒在柳如思身上,埋在她肩头放声哭着,没多久就把她肩头的衣服打湿了。 “皓皓乖,别哭了,娘这不是回来了吗?”因为小秦皓很少哭,柳如思哄儿子也哄得不太熟练,只是轻拍着稚嫩的背,一边往城里走。 褚时钰讪讪跟在旁边降低存在感,只是注意力离不开那双微红的杏眼。 小秦皓哭得痛快肆意,以至于一路走到衙署了还在哭。 衙署第二道正厅,康王正等着与端王会面,先听见的就是小孩的哇哇哭声… 一行人出现在厅外,就见一貌美女子抱着那烦人的小孩,哭声正是从那儿传出。 柳如思见到一清风朗月的男子站在厅中,便遥遥福了身,轻声对褚时钰说:“我先带皓皓回屋了,你接待客人吧。” 褚时钰点了头,看着柳如思几人从一旁走入内宅,才转头对褚时琨颔首打招呼:“皇兄。” “三弟,有六七年没见了吧?”康王一派温和而不失稳重,像是平常人家如父的长兄。 但褚时钰面对柳如思等人的温和却荡然无存,尽管面对长幼之序压他一头的褚时琨,他的脸上也是自然流露的冷冽。 “未曾算过。”褚时钰淡漠说着,往厅内走去。 褚时琨也不在意他言语冷漠,转而说:“那秦皓,当真是你义子?” 褚时钰略转眼看向兄长,正色道:“与亲子无异。” 轻笑了几声,褚时琨笑道:“虽然烦人了些,但也确实聪明,心性不差,为兄倒希望是褚家的孩子。” 轻哼了声,褚时钰冷声道:“姓褚的孩子够多了,聪明的也不少。皇兄赶来荥州城,处理赈灾庶务井井有条,可见雄才大略,只是除此之外…似乎是在自找麻烦!” 第84章 另一种私相授受 柳如思回到大院中,小秦皓也差不多收了哭腔,可还紧扒着不放,因为回过神他又觉得不好意思了,羞涩得不敢抬头。 “好啦皓皓,娘有事要做,先下来好吗?”柳如思摸摸他的小脑瓜,将他放下。 小秦皓接过梅红递来的温湿帕子,自己将一脸眼泪鼻涕擦了,又凑进柳如思屋里,黏黏糊糊的挨到娘亲身上。 看着娘亲在行李里翻找出放财物的盒子,小秦皓好奇问:“娘亲要找什么?” “娘要把一千两银票放进去,另外把杨雪霏的身契找出来。”柳如思很少因为小秦皓年纪小,就隐瞒家里的情况。 “一千两?”小秦皓惊讶的看着娘亲拿出来的银票。 “嗯,是娘参与防疫得的奖金。”柳如思笑眯眯的说,得来这么多钱,柳如思还是有些忐忑,但仅是因为这金额太大。 冷静下来后,她对比其他大夫郎中的贡献和收获,柳如思也觉得一千两的所得算是合理的,自己在这场防疫中起到的作用确实不小,她不是会妄自菲薄的人。 “娘好厉害!我就知道,娘是特别优秀的人!”小秦皓像柳如思一样,该夸奖的时候不会吝啬。 柳如思也欣然接受儿子的赞美,将杨雪霏的身契拿出来,又将财物盒子盖好。 领着儿子走到院中,柳如思径直唤来与彩云叽喳闲聊的雪霏,将身契递出去。 “拿着身契去官府过个户,才能重归良籍…阮清应该知道怎么做,你是要在这等他来,还是自己去找他?” 杨雪霏看着眼前的卖身契,却半晌没有抬手接,拿回身契意味着就要自由了,可她对这份自由却充满不安… “我…身上没有银子…”杨雪霏低着头,又瑟缩成一团。 “你在河庙镇这些日还算勤劳,本该是给你奖金的,这下直接抵了就是。” 柳如思原也不是想收二两银子,只是不想显得太大方,她并不认为好说话是个好标签,反而容易带来许多麻烦。 打量着小姑娘的神色,柳如思温柔了声音问:“你不是要为姐姐沉冤昭雪吗?还是…沉冤后的将来你不确定了?” 杨雪霏抬头小心翼翼的看向眼前温柔而美丽的脸,她变得贪心了,在柳夫人身边的惬意无忧,与阮清哥哥相伴相守的未来,她做不出取舍。 “先还籍为姐姐平冤吧,我应当还会在荥州城一些日子,你还有时间想想,你自己的未来。”柳如思心软了一些,小姑娘想留个退路的想法,她能理解… 杨雪霏这才接过身契,小声说:“阮清哥哥说,解封后的第二日,会来荥州城接我…” “嗯,那你今日留下收拾东西吧,明日走之前跟我再说一声。”柳如思低不可闻的叹息一声,上前轻轻抱了抱小姑娘。 时近黄昏,天光还亮,衙署的宴厅里却已经灯火璀璨。 褚时钰早些回了院子,要带柳如思几人去宴厅用餐。 “我在院里吃就好。”柳如思不想去,她的身份又尴又尬的,那种场合应付起来想想都觉得麻烦。 褚时钰略思索就点头说:“好,那我们还在院里吃,我让人另外备菜。” 柳如思有些惊讶问:“你不用和康王一起吃吗?” “去不去都可,我想和你们一起用餐,你们在院里吃,我就不去。”褚时钰无所谓道。 一旁孙知照却立即拧眉劝道:“王爷!康王在宴厅,您在院里…就显得…跌份儿了!” 柳如思闻言也领悟到,这就跟有些地方女人不能上桌吃饭一样,是不尊重没地位的体现…在王侯这样的位置上,更是对尊卑看得重要,若是今天褚时钰在院子里吃,而康王享用宴厅,不知日后会有多少不利于褚时钰的解读! “你…”柳如思想劝,但想想要劝褚时钰就觉得累,干脆从两个麻烦里选了小麻烦,起身说:“那走吧…去宴厅吃。” 小秦皓自然就跟着走,虽然后面几日他没跟康王一同用膳,但连续十日的授课下来,也是与康王相熟了。 “彩云?你不去吗?”柳如思察觉到她没跟上。 彩云忙不迭的摇头说:“我不去。” “那你?” “我…跟孙先生一起吃就好。”彩云第一时间想起上次的选择。 柳如思不着痕迹的打量了一下两人,见两人若若大方眼神清澈,于是点头同意,没必要强求彩云去应对这种又尴又尬的场合。 进到宴会厅。 康王已经坐于席位上,主位空着,他坐在左侧的席位上,见褚时钰进来,起身但没有挪步,温和道:“三弟快来坐下。” 小秦皓鞠躬,柳如思福身,等着褚时钰先入座。 褚时钰朝皇兄颔首示意,便径直走到右侧席位坐下,主位依然空着。 母子两依然是像在张家那样,小秦皓坐褚时钰下手,柳如思坐小秦皓旁边。 所有人坐定,不过是十几息的事,一切都井然有序的样子。 若是迟钝的人可能就等着上菜了,但偏偏柳如思是敏锐而容易想太多的人!单单选座她都觉得波诡云谲,一时间她连这两个皇室兄弟是敌是友都理不清… 纠结了一小会儿,柳如思就放弃思考,关她什么事?她等上菜就好。 她安心看着下人们开始传菜,只是没想到席间第一个话题就落到了她身上。 “这位是柳夫人吧,听闻三弟身边多了名奇女子,今日一见果然不俗,为兄自认见惯佳人,也想不到柳夫人是这般别样的绝色。”康王看向柳如思的眼神温和如常。 但柳如思感觉到落到身上的视线,却不禁一阵毛骨悚然,不是色欲也不是厌恶什么的,这是她没有体验过的眼神… “柳夫人是擅长治外伤的大夫,曾于金燕城救我于危难,皇兄着眼于容貌,有些肤浅了。”褚时钰看向康王的眼神毫不掩饰的冰冷起来。 “原是如此,是为兄的不是。”康王略微歉意的笑着,手指挥动,一旁的美人为他斟酒,他举起酒杯道:“既是失言,为兄就自罚一杯吧。” 在康王举杯饮酒的间隙,柳如思才悄悄抬眼观察康王那侧。 康王长相俊秀加上温和的神态显得温润如玉,只是他左右两侧的美人更为惹眼,都是花容月貌的年轻女子,两人长相不同,但都带着淡淡的忧愁气质,让人见了就忍不住心生怜惜。 自罚了酒,康王的话题稍稍偏移了些,看向小秦皓问:“柳夫人可是你的娘亲?” “对!只有娘这么聪明美丽的夫人,才能有我这么聪明可爱的小孩~青出于蓝的前提是要有蓝~” 小秦皓一脸骄傲的介绍,只是说的话不知道是在夸他自己还是在夸娘亲。 柳如思尴尬得忍不住伸手挡脸,在手的掩护下悄眼看小秦皓,以眼神询问,儿子你在干什么?! 在场的人除了康王身边的女子,都是一副忍俊不禁的模样,坐上桌就神情漠漠的褚时钰直接忍不住笑眯了眼。 小秦皓自信的对柳如思露齿一笑,又对啼笑皆非的康王说:“康王叔叔,我们可以吃饭了吗?我好饿了。” “好,那都动筷吧。” 桌上的褚姓兄弟几乎同时举筷夹菜,只不过褚时钰先给小秦皓夹了一筷子。 “三弟说这义子与亲子无异,此时看来恐怕胜过亲子了。秦皓这般钟灵毓秀,仅母亲优秀怕是不够,不知其生父是哪位英雄人物?”康王脸上是好奇之色。 “啪!”的一声,筷子被略重的按在筷枕上! 褚时钰看向兄长的眼神阴沉起来,若说有谁是他不希望被提及的,那秦烈绝对独占鳌头! 康王与张家关系匪浅,不可能打听不到他对柳如思的态度,以及他的禁忌!他私下早已对所有身边的人下过禁令,不许在柳如思面前提起秦烈! 直至那抹不去的曾经,被她淡忘。 直至他日复一日给她留下的印象,将旧人覆盖。 康王噙着温和的笑,与褚时钰对视着,神色莫名。 “康王叔叔,娘说过,吃饭的时候不要说话,容易被呛到噎住!”小秦皓突然一本正经的开腔。 席间的气氛立时一变,康王无语的冷瞪小孩,这小子的烦人有极限吗? “呵呵。”褚时钰忍不住轻笑出声,又笑眯了眼给秦皓夹了一筷子菜。 而柳如思再次抬手挡脸,儿子!能不能把‘娘说过’去掉啊!少这几个字不影响你表达啊啊! 有了秦皓这一打岔,这顿晚餐接下便在安静的进食中度过。 餐后,回到各自的院中,柳如思不禁松了一口气,这样吃饭的压力也太大了,不知道会不会导致消化不良… “明日就不必一起用餐了,有第一日做个样子就行。”褚时钰自然能感受到她不喜欢这样的场合。 “明天再说吧,我要洗漱休息了。” 柳如思转身往屋里走。 夜幕低垂,小秦皓和彩云都已经回屋了,四下一时无旁人。 突兀的心潮汹涌,褚时钰在自己都没有反应过来前,就一把拉住了开始褪茧的小手! 略一用力,玲珑有致的娇躯就低呼着落入他的怀里。 软香玉在怀,坐怀不乱的是谁?总之不会是他… 不过仅是抱了一瞬,他便主动放开她拉开距离,同时迅速道歉说:“不小心用力过了些,我…是想问什么时候能兑现你的奖赏?” 脸上明白写着不信二字,柳如思瞪着褚时钰许久,他脸上是一派无心之失的歉意。 他心怀不轨是不言而喻的事,只是挑破了也无用,柳如思冷着脸顺着回答:“明日无事便可开始,不过事先说好,那些东西暂时不能外传,只能私下教给你。” 褚时钰笑容满面的点头。 看着她转身回到屋里,有些气冲冲的关上门。 褚时钰暗自想着,孤男寡女私下授课,这岂不是字面意义上的私相授受? 只是,什么时候能有另一种私相授受… 之前猜测她可能是想守节三年,仅管这只是个美好的猜测,可现在他又意识到,即使真能如此,剩下的那近两年,也依然难熬… 再回荥州城的第二日。 尽管端王已然归位,但赈灾事务依然被端王一股脑的丢给了康王解决。 孙知照一早就开始尽幕僚职责。“王爷!您若身在他处,这样还算合理,如今人在荥州…” “出去。” 褚时钰整理着衣冠。 两个侍卫上前歉意的对孙知照笑笑,径直一左一右就把他架了出去。 “王爷…”孙知照喊着,转头看向一旁的什么人,似乎要对他人说什么… “把嘴捂上!”褚时钰及时下令。 侍卫迅速捂住了孙先生的嘴,在一阵“呜呜”声中将他带走。 柳如思一脸惊疑的走到门边,有些犹豫的问:“孙先生…可是犯什么事了?” “无事,只是他琐碎事务都来问我,让他自己动动脑子罢了。”褚时钰随口解释了一句,就殷切问:“去你屋里吗?还是在我这屋?” 柳如思将信将疑,随后招招手把小秦皓叫来说:“都行,秦皓基本的都学过,先让他来教,我在一边看医书旁观督促。” 肉眼可见,褚时钰大失所望! 柳如思面色如常,心中得意暗道,有个聪明的儿子就是好用~ 所有下人丫鬟都被屏退,三人就地选择在褚时钰的屋里教学。 小秦皓之前教过褚时钰心算之法,只不过是用的“一二三四”这样的汉字,这些在大夏本土就广为使用,教康王也是用的这些字。 柳如思捧着医书坐在桌旁,老神在在的,活像前世旁听老师上课的年级主任。 等褚时钰磨好墨,稚嫩的小手便执笔蘸墨,在纸上写下一到九的汉字,再写下1到9的阿拉伯数字一一对应。 写完后,小秦皓歪头笑问:“义父可有觉得这些符号与原字相比有什么好处?” 褚时钰做出虚怀若谷的样子,配合回答:“笔划更少,原字最多的有五笔,这些符号都在二笔之内。” 小秦皓点头,又执笔在纸上写下加减乘除等…以及对应的符号,然后才继续说:“这些符号更是省去许多笔划。” “虽然以心算来看,多少几个笔画没太多区别,但心算是有极限的,超过一定界限,就不如将计算落于纸面。而少去的笔画在越是复杂的运算中,越能省去许多功夫…” “接下来,义父试着用这些符号来做几道算题吧~” 柳如思见小秦皓教得有条不紊,便放心的看起自己的医书。 她不知道在这一世她是否有既定的命运,而她所能做的就是让自己强大起来,尽可能去对抗她不想要的人生。 金银会丢失,可以被剥夺,但学到脑子里的东西,起码他人抢不走。 第85章 偷袭的吻 褚时钰的学习能力显然是出色的,小秦皓只要教一遍,他就能很快掌握并运用。 半个时辰左右,加减乘除就已经教到除法,小秦皓在教除法的运算竖式。 “你们继续,我去净手,一会儿回来。” 柳如思起身回了自己屋里,重生到大夏至今她都无法适应臭哄哄的旱厕,头两年她都觉得最怀念现代的东西就是抽水马桶,现在也只是适应了用恭桶解决… 留在屋里的一大一小,在她刚出去那一会儿还维持着认真学习的氛围。 一听到她那屋门关上的声音。 褚时钰立刻压低声音说:“你说要去找康王学文章,让你娘亲来教义父算数符号。” 小秦皓了然,却大眼睛转了转,拿着腔调小声道:“义父来荥州后,就没给我授过课了…” “前段时间忙,没空教你,接下来除康王教你的半个时辰外,义父再每日给你授课两个时辰如何?若你娘不同意,义父也会帮你说服她。” 其实褚时钰本来也打算恢复常态,毕竟教小秦皓的时候柳如思也会在,这是能稳定增进感情的过程。相当于是在空手套白狼,想凭空换来与柳如思的独处——这可是连丫鬟、侍卫都没有的,真正意义的独处! 小秦皓还不懂义父的诡计多端,听着条件就心动上钩了,只是有些贪心的讨价还价道:“义父再帮我多求一个时辰的自学?” “可以帮你试试,不保证成功。” 小秦皓欣然点头,成不成功都够了!原本娘亲可是只让他学两个时辰的,现在打底能多康王叔叔授课的半个时辰! 隔壁屋的开门声传来。 一大一小迅速恢复孜孜不倦的学习状态,褚时钰甚至飞快的在纸上写下一道新的算术,在脚步声进门的那一瞬,手速才归于平常。 柳如思看了一眼两人,就重新拿起医书坐下。 欣欣向荣的氛围又持续了小一刻,小秦皓突然想起什么般问:“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应是到巳时了,有何事吗?”褚时钰停笔问道。 “我和康王叔叔约好了要授课…”小秦皓以询问的眼神来回看柳如思和褚时钰。 柳如思医书略微放下,笑问道:“你不和义父学了吗?” “要的,义父教的是义父该教的,但康王叔叔答应的每日半个时辰授学,可是我用心算之法换来的…我心算之法都已经教给康王叔叔了。”小秦皓不想吃亏的心情溢于言表。 什么叫‘是义父该教的’,柳如思别扭的慌,但褚时钰的“报恩”就是要让小秦皓接受更好的教导,一时她也想不清要不要纠正小秦皓的想法。 纷乱的思绪只是瞬息,突然间,柳如思捕捉到小秦皓眼里似乎掩藏了心虚…她眯起眼睛打量着儿子和褚时钰。 “嗯,那你去找康王叔叔赴约吧。娘等会儿教你义父几何图形吧,本想教一个是教,教两个也是教,干脆一起教给你的…” 柳如思故作遗憾道:“看来还是按照娘的原计划,你等七岁以后再学吧。” 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逐渐瞪圆,小秦皓磕磕巴巴问:“几何图形…是什么?” “就是一些计算面积啊,长度啊之类的,也不是很有意思的东西,你去找康王叔叔吧。”柳如思眯眼笑道。 褚时钰看着小秦皓逐渐要崩的表情,内心一片荒芜,看来魔高一丈,这次贿赂秦皓是成不了了。 果然,下一秒,小秦皓扑到柳如思身上,黏黏糊糊的撒娇。“皓皓现在就想学嘛!” “娘一起教吧…娘上午教皓皓和义父,皓皓下午再分别向义父还有康王叔叔学好不好?”小秦皓不仅反水与褚时钰的交易,还想照收交易后的福利。 “可以是可以,但还是要遵守一天只学习两个时辰的规则,上午娘教课就不那么严格计时了,就算你一个时辰,怎么样?” 柳如思还是崇尚德智体美全面发展的,可不想秦皓小小年纪就一天到晚的学,到时怕是要学成书呆子。 道理小秦皓都懂,但他就是想多学啊,他不甘心的看向义父,希望义父来劝说娘亲。 “秦皓听娘的话吧,放心,下午义父会帮你补满一个时辰的。”褚时钰温和一笑,内心暗道,臭小子不履约还想拿好处,想得倒挺美! 这时柳如思突然想起什么般问:“对了,皓皓不是和康王叔叔约好的巳时吗?怎么又能改下午了?” 秦皓顿时一愣,他与康王并没有约定必须在哪个时间,只是说想学的时候就过去问,有空就可以开始。 “嗯…因为…”小秦皓磕磕巴巴一时想不到理由,心虚的眼睛就开始往褚时钰身上飘。 “咳,我们先继续学算术吧。”褚时钰赶忙转移话题,有些真相还是不要挑明的好… 学海无涯,大人小孩各自的心思都渐渐被知识淹没。 而小孩的心事简单,午休之后,小秦皓早把上午的得失忘却,像前些日一样,先让梅红去询问康王此时是否得空。 “怎的一定要康王叔叔教?就让义父教不是一样吗?”柳如思担忧的看着儿子。 在疫区的时候她就知道小秦皓硬是换来康王授课,但昨晚短暂接触后,她对康王的感觉并不是太好… “康王叔叔的理解和义父的不太一样,同样的问题问康王叔叔,能得到新的体悟呢。”小秦皓显然对新理解很感兴趣。 “哦?那你觉得谁教得比较好?”褚时钰不由得想逗一逗小孩。 柳如思在褚时钰看不到的角度暗自给儿子使眼色,当着人的面儿,自然是不能说别人好。 只是小秦皓还真的低头认真思考起来,没有注意到娘亲的暗示,想了一会儿后他才抬头说:“若说谁教的我更能学会,那是都一样的,我都能记住。” 额,所以夸人不如自夸是吗?柳如思打算找个时间好好和儿子谈谈,这么自傲下去可不是好现象。 “不过,要是说更赞同谁的观点,我是更赞同义父的,只是…康王叔叔说的,我也想听一听。”小秦皓难以做出比较。 褚时钰逗弄的心思变为欣赏,揉揉小脑瓜说:“兼听则明,多听些是好事。以后到京城也会有不同的先生授课,听得多了,才能有自己的想法。” 梅红很快得来康王有空的消息,小秦皓捧着书跟娘亲和义父暂别,就兴致勃勃的跑去衙署的后花园上课去了。 而柳如思突然就体会到,那种孩子上幼儿园,父母提心吊胆的感觉! “那个…我跟去看看…” 小秦皓没注意到,他的身后多出两条大尾巴… 小秦皓到花园里的亭子中时,康王刚好也到了,他鞠躬打了招呼,自行开始铺纸,康王身边带来的美人开始磨墨。 文墨还未准备好,就见小秦皓神情自若的小嘴张张合合,显然是开始提问了。 稍远处的花丛间。 柳如思借着植物的遮挡掩盖自己的形迹,瞪着眼睛眺望亭中景象。 而她的身边,褚时钰也蹲在花丛间,好笑的看着她一脸的紧张。 柳如思正专注的观察着康王的神色,那张俊秀的面孔不似昨日晚宴般温和,带着略微的冷意,但却是莫名让她觉得比昨日舒服了些。 康王这自然透露的冷清,倒是与褚时钰有几分像兄弟了,褚时钰对外人…她们之外的人,也总是这副神色冷冷的样子。 想着她不由得回头看了一眼,就见一双瑞凤眼里满是柔色,瞳仁深黑,能映出她的身影。 寒毛略微竖起,柳如思若无其事的又转回头,就跟一种味道闻久了就会忽视一样,即便她对眼神敏感,也几乎忽视了他总盯着自己看… 接着将视线落回亭中的互动,柳如思心中猜测着,这偏冷的样子,应当才是康王的本性,可能是觉得在一小孩面前用不上温和的伪装吧。 柳如思紧张的心正慢慢的松开。 可亭中的康王突然转头看向花丛方向!似乎是感觉到了窥探的视线! 柳如思迅速低头,缩成一小团,要是被发现那就有亿点尴尬了! 只是她没注意到,褚时钰没有马上跟着她缩下去,透过花丛他直视着康王迅速轻摇了头,这是不要出声点出的意思。 康王一愣。 “呵呵…”随即康王轻笑着又转回头。 低头写字的小秦皓闻声抬头,疑惑问:“康王叔叔在笑什么?” “无事,接着学吧。” 见康王接收到,褚时钰才慢一步也缩进花丛间,芳草萋萋中,两人之间的距离不知不觉的就消失了。 “没被发现吧?”柳如思悄声问。 “没有。”褚时钰悄声回答。 “那就好…秦皓的胆子倒是比我大多了,要换作是我,是绝不敢向康王求学的。”柳如思悄声感叹,又悄悄抬头朝亭间望去。 “你害怕康王?”声音轻柔得像是怕惊扰了近处的鸟雀,黑色与桃色的衣袂在花丛间交叠,透过夏日的薄衫,一边的手臂能感受到温软… 柳如思一心想着隐蔽起来,没察觉到他贴得极近,听他问话又分了些心思去回答:“嗯,有点怵…直觉不想和康王有交集。” 褚时钰可不觉得柳如思胆小,回东山村接她的时候,她一开始胆怯的样子真让他内疚不已。 可后来他便意识到,她是刻意想让他自责,从而让事情按照她的意愿走,要不是他的心意已决,说不定真的会因愧疚而放弃。 这般想着,褚时钰微微侧目去看她,只见她一双杏目圆溜溜的直盯着亭间,午后的阳光透上方的树叶,光洁的肌肤被光影点缀着,她的脸颊透着微微粉嫩,似是带着香甜,直叫人忍不住想尝上一口… 衣袂悄无声息的又分开,褚时钰轻咳一声说:“康王已经给秦皓授课近十日了,至少在荥州城,不会对他不利的,现在也看过了,你就放心吧。” “嗯,我知道,就看看而已…” 柳如思依然目不转睛,为人母的心思往往是这样,明知道孩子在幼儿园不会有问题,可就是难以安心,远远看着哪怕什么都不做也能心安许多。 “午后暑气重,别一直呆在这儿。”褚时钰悄声劝着,这该死的日头,晒得他浑身燥热,怎么都压不下去… 柳如思抬头看了眼上方的大树,转头悄声说:“这边还好吧,要不你去忙自己的?我想等秦皓下课,也就半个时辰而已。” 正是躁动难安的时候,美艳的脸在近前不过一尺,娇艳欲滴的红唇在眼前张合着,理智突然就断了弦… “唔!” 措不及防,一张俊美的脸无限放大,柳如思还未反应过来,就被扑倒在花丛间! 微凉的唇覆盖住红唇,挡下可料见的呵斥,娇软的身躯被压着起不了身,只余一双小手下意识的推搡扑腾。 几朵旁观的蔷薇受惊,瑟瑟发抖的零落了花瓣,红粉投掷在粗鲁男子的玄衣上,却没能制止他的无礼之举。 放肆的行为可能带来很多后果,但仅在此刻,他尝到了想知道的味道,比预想中的还要甜美… 红唇下的贝齿开始反抗,用力咬在肆意的唇上!可明明已能尝到血的腥甜,也没能让他停下,甚至更热切了! 似乎想将错就错,有力的舌撬动着想打开甘泉,品味其中蜜意… “啪!” 有些响亮的耳光!柳如思在慌乱中总算找到了有效的对策,褚时钰终于抬头撤后… 急促呼吸着,一双杏目因方才的急切与窒息感而泛红,柳如思咬牙切齿的怒视着褚时钰!正想开口怒骂… “康王叔叔,那边花丛里有什么东西吗?刚刚好像有动静。”小秦皓清脆的声音隐约传来。 暂时放弃骂人,反正一时她也不知道该怎么骂!柳如思只想先赶紧离开现场,免得被康王和小秦皓看见了,现在被发现那可不止是亿点尴尬! 然而正想起身,她才意识到她居然还被压着!而且褚时钰把她的手也都制住了! “你还要干什么?!”柳如思压低的声音也能听出怒意! “对不起…我错了,不要生气好不好?”有些低哑的嗓音语气诚恳。 柳如思难以置信的怒瞪,把人压制在地上,这是认错的姿势吗?! 褚时钰居高临下的盯着她,目光却恳切的等她的答复,只是他下意识的舔了舔被咬破的嘴唇,比起吃痛,似乎更像是在回味…压在她身上的高大躯体也有些不安分的调整着动了动,她这才突然感觉到,下腹突兀的抵着什么炙热… “先松开我!等会儿再说!”柳如思低声呵斥,一张姣颜涨红起来,她又不是什么无知少女,哪能不知道那是什么! “先说好你别生气,我最近可能…火气有点重…一不小心没忍住就…真的对不起!你要是实在生气,等会儿可以打我出气,但别置气行吗?” 褚时钰克制着欲望,虽然某些反应压制不住,但他也绝不会再做什么了。他只是想趁这时候不方便吵架马上安抚,不然等回头场合方便了,估计他要完… “你要再不认真学,本王就不教了。”康王冷冷的责问声隐隐传来。 “要学!我这就认真!”小秦皓在远处连声保证。 柳如思无可奈何,小声无力道:“行,我不置气,可以了吗?快放开…” 第86章 降火套餐 守在大院中的端王侍卫,先是看见柳夫人气急败坏的走进院子,进到屋中“砰!”的一声把门摔上! 而他们的主子紧随其后进了院子,只是那白皙如玉的脸上,一侧留了几道浅浅泛红的指痕… “王爷,您的脸…要不卑职拿个热鸡蛋来敷一下,很快就消了。”作为近侍,什么情况还能猜不到吗? 褚时钰还担忧着柳如思会不会记恨,闻言摸了摸挨打的脸,又轻触了下被咬破的唇角,反倒忍不住露了些笑意说:“不用,等自己消。” 柳如思的屋门紧闭,置之不理是不可能的,但也不好硬去打扰,这时候强硬起来怕是会火上浇油,褚时钰便在院中等,决定等她出来再好好安抚。 小秦皓下课回来,奇怪的看着褚时钰,正要问义父为什么要站在院子里,就见义父眼巴巴的看向他说:“秦皓你去敲门,叫你娘亲出来好不好?” 小秦皓脑瓜子一转,就一脸怀疑的问:“义父是不是做错事,惹娘亲生气了?” 褚时钰无语,这小子这么聪明做什么?想了一下,他小声说:“你去敲门,义父明天送你一头小马驹,教你怎么骑马。” 小秦皓眼睛一亮,欣然点头,他早就羡慕大家都能骑马了,这个条件确实不错,反正他敲娘亲的门,娘是不会跟他生气的。 “叩叩!” “娘~皓皓回来啦!” 小片刻后,门‘吱呀’一声打开,柳如思开门让小秦皓进去,她自然是不会把秦皓挡外面的。 只是褚时钰还没来得及发挥,就脸色一僵… 柳如思穿回了朴素的布衣,一身绫罗尽去,头上搭配的玉簪也换成了秦烈为她打的银簪。 “不是说好不置气的吗?”褚时钰顾不得许多,一闪身就从将要关上的门里挤进去。 柳如思对他视若无睹,看向小秦皓问:“皓皓,你是自己有事想找娘亲的吗?” 小秦皓不会对娘亲撒谎,但也感觉到气氛不对,不敢直接回答,只是悄然看向褚时钰。 柳如思不去看褚时钰,只是看着秦皓的眼神变得悲伤,语气依然柔和:“皓皓知不知道,有些事情是不能交换的,你随意答应的交换,会让娘很难过。” 小秦皓依然没搞清状况,可看见娘亲的眼神,也接收到了娘亲的情绪,只感觉比娘亲直接发火还糟糕!担忧惊怕之下,小嘴委屈巴巴瘪起,大眼睛当即就落了小珍珠… “呜…皓皓以为义父只是普通的惹娘生气…不知道娘这么生气…呜呜…” “不是秦皓的问题,都是我的错,你别怪他了。”褚时钰见连秦皓都被牵连了,心沉到谷底,完了,比他想的还要糟… 本来也不是秦皓的问题,见儿子哭,柳如思是忍不住心疼的,当即也收了眼神,给小脸擦着眼泪,柔声道:“那以后做交换之前,要先弄清情况知道吗?不然被人当枪使了,背了黑锅都不知道怎么回事。” “如思,我没有把秦皓当…” 柳如思终于丢了个冷冷的眼神,被指桑骂槐的褚时钰立刻默不作声… 见小秦皓连连点头认识到错误,柳如思就揉揉他的头说:“皓皓先回自己房间,娘有事要和你义父谈谈。” 小秦皓走出去,柳如思把屋门拉得大开,外面的人只要路过就能看见里面的景象,显然这是在防备褚时钰有不轨的举动… 褚时钰神色讪讪,只当没察觉到,柳如思在桌边坐下看着门外,半晌不开口。 僵持了一小会儿,褚时钰先打破沉默柔声轻道:“不是说好不置气吗,为什么…换旧衣。” 柳如思目光怔怔看着门外,片刻后才出声:“你该知道,我心里的人从来没变过…” “我知道!不用说这些…”褚时钰还是选择回避不能解决的问题。 “只是这和衣服有什么关系?你也该清楚,无论你穿什么衣服,我的心意都不会动摇。”只会让他难受一两天而已,他总会想办法让她换下旧衣的。 柳如思转头看向他,神色淡淡道:“我知道,但我以为就算心意不合,你起码是会个正人君子。” 褚时钰一滞,早在确认自己的心意后,他就放弃当什么君子了,若不是更想得到的是她的情,他根本就不想克制那些俗念…相处得越久,他就越觉得秦烈守身三年是假的,这怎么可能忍得住?! “这旧衣你若不想看,自然有得是软的或硬的手段,从我身上扒下来。你是大权在握的端王,我只是个普通民妇。” 抬手做了噤声的动作止住他的反驳,一双美目又望向门外,一滴清泪滚落。 “你若执意要对我做什么,我无从反抗,甚至因为秦皓在这里,我也无法升起鱼死网破的决心…现在穿上旧衣,只是想告诉你,有些东西,你是抢不走的。” “我不会强迫你的…” 褚时钰反驳到一半,想起这出的起因就是那个偷袭的吻,连忙换言道:“那真的不是故意的,可能是天太热了,最近火气上头,容易冲动…” 柳如思神色冷冷看向着他,怪天气?要换到现代,她都想报警了! “总之对不起!我知道错了,你可以惩罚我!打我也可以!” 褚时钰言辞切切诚恳道歉完,同时迅速补充道:“就是换个方式吧,穿旧衣服你自己也难受…” “我不难受。” 气息一滞,褚时钰小声道:“我难受…” “你要不主动换回去,我就让人把你这些衣服都收走。” 柳如思腾的一下站起来,气笑了,这时候还来威胁这套? “你说我可以惩罚你是吗?!什么都可以?!” “嗯,除了那些不行,你知道的…” “呵…” 一阵风暴,即便是平息,肆虐后的地方也会留下被摧残的痕迹,若是森林,必是会卷下许多无辜的绿叶。 而他们这场‘风暴’后,晚饭的餐桌也是如此。 依旧是四人同桌,柳如思、秦皓及彩云的面前一切如常,唯有褚时钰的面前,绿油油的一片… “皓皓,别夹那边的菜,你义父上火,需要多吃蔬菜。”柳如思少见的在餐桌上主动说话。 小秦皓不明所以,但他知道娘亲还在生义父的气呢,为了避免再被牵连,他默默的收回筷子夹别的菜… 褚时钰的脸似乎也被映得一片绿,听见她的话,他试探着问:“我不夹那边的就是…这么多菜,秦皓吃点也没事吧?” “为了降火,你得吃素,意思是,面前的那些菜,你要吃完。”柳如思皮笑肉不笑的说。 看着五盘深浅不一的绿菜,特别是最大盘的苦瓜,褚时钰的脸色逐渐沉重,柳如思可是说了,惩罚会到回京城后才结束… 只是吃素的话也没什么,他并非无肉不欢,许多斋菜也是能做得很好吃的。可他没想到,她所说的吃素,是指定几个素菜,而且要吃完。 “王爷,康王殿下让小的来问,今日不去宴厅同进晚膳了吗?”衙署的小吏受到指派,来询问。 柳如思眼眸微垂,随即真切了几分笑道:“你若是与康王共桌,就不必遵循吃素的规则。” “你也一起去?”褚时钰反问道。 “我不去。” “那我便不去了。”褚时钰干脆的决定,转头对小吏说:“去回复康王,就说本王忘记与他知会一声,接下来都各自就餐。” 柳如思嘴角又微平,似乎他并不像表现的那样受不了降火套餐,故意装给她看的? 褚时钰忍着满嘴苦涩,还真的把所有苦瓜和绿菜吃完了。 他又没想到,所谓降火套餐,还不仅是晚餐,柳如思盯着丫鬟,把他房间里的茶水都换成菊花茶,还状似体贴的问:“要放点蜂蜜吗?甜一些,但更降火哦~” 但可能确实是最近火气重了,听到“甜”这个字,他的视线就不由自主的落在那双红唇上,是真的甜,而且在昏暗的灯火间,显得别有风味。 已有警惕心的柳如思顿时警铃大作,迅速转身回屋,冷冷抛下一句:“多加蜂蜜,明天再调整一下饮食,你确实需要降火!” 感觉欲望已经开始抬头,褚时钰有苦难言,他以前不是这样的… 次日清晨,降火套餐又升级了。 早上绿豆汤打底,莲子、百合等各种能清心寡欲的食物作为佐菜,日间的茶水从菊花茶直接变成黄连水… 褚时钰认命的由她折腾,不管有没有用,总之她觉得出气了就好。 虽然昨日起了嫌隙,但可能是因为解决得及时,今日上午柳如思没有改变既定的计划,继续教一大一小数学。 到了下午,小秦皓又上半时辰的课去了,柳如思痛定思痛,不再去偷看。 院子里的阴凉处,柳如思读着医书,彩云练习着写字,褚时钰装模作样的也拿本书翻阅… “思姐姐,你觉得接雪霏回去的阮清怎么样?” 先打破静谧的是彩云,平常她练字就难专心,时不时练着练着就干别的去了,今天有两个人监督着,她也只坚持了两刻钟… 柳如思也不怎么严格,听到彩云问话就放下医书想了想,阮清是昨天晌午来接雪霏的,得知雪霏很顺利就得回了身契,当即激动的对她大拜感谢。 “应该不是坏人。”柳如思只能得出这样的评价。 “思姐姐,我是问…你觉得他会对雪霏好吗?” 柳如思彻底将医书合上,有些叹息的问:“雪霏跟你说了吗?还是,连你也看出来了?” “看出来的,雪霏昨天看见阮清的时候,感觉和看其他人不一样…”大夏的女子嫁人的早,所以许多姑娘也情窦开得早,彩云也处在着眼于情爱的年纪了。 柳如思看着春心待萌的彩云,觉得应该引导一下这个她当作妹妹的小姑娘,只是她也没有妄言雪霏和阮清,而是柔声问:“你有听过诗经里的《氓》吗?” 彩云摇头,她才要学完千字文呢,都还没看过一本别的书。 “氓之蚩蚩,抱布贸丝…” 柳如思一句句念着,讲解其中的故事,从男子以换丝的借口去商谈婚事,女子动心便让男子补上媒妁,与其定下婚期。 前半部分的故事,彩云的脸上有些向往,对翘首以待情郎来娶的心思不觉有异。 从“于嗟女兮”开始,故事便让彩云的脸上都是怎会如此的不解,可听到“至于暴矣”她又开始理解,因为她的父亲黄大石便是这样的人… “信誓旦旦,不思其反。反是不思,亦已焉哉…”柳如思娓娓道来,并没有太多情绪,平淡着就结尾了。 彩云眼眸低垂,消化了一会儿,想起最初的问题,低声问:“思姐姐是觉得…阮清会对雪霏不好吗?” 柳如思轻轻摇头说:“我不知道,我只是觉得女子应该对情爱谨慎一些,雪霏太小了,她应该没有考虑清楚。” “那思姐姐为什么不拦下她呢?或者告诉她可能会有不好的结果。”彩云担忧着。 一双杏目流转,落在一旁看书的人身上,虽然在看书的样子,但她一看过去,那双瑞凤眼就与她对上了,可见一直是心不在焉的。 柳如思收回视线叹道:“陷于情爱中的人,很难听进旁人的言语。雪霏与阮清相识多年,我说了未必会听,就是听了,犹豫着留下,往后想起来觉得遗憾,也许要怪罪我多言。” “况且,阮清未必不好,对逝去几年的杨柳依念念不忘,应当是重情义的人,只是不知道这情义,是否有朝一日会落在雪霏身上…” 听着她的话,褚时钰猛然意识到,杨雪霏相当于是他们性别反转的情况,阮清现在无疑是爱着逝去的杨柳依,那么杨雪霏能有机会吗? 他知道柳如思不看好杨雪霏,可他突然希望杨雪霏能成,尽管别人的成功对他的成败起不了作用… “我觉得阮清能善待雪霏的,毕竟她是杨柳依的亲妹妹,或许变不成男女之情,但能当妹妹一样照顾,也很不错了。” 彩云想了一通,还是很乐观,她觉得不会变成《氓》里那样的。 第87章 张家强抢民女案 绿意盎然的日子缓慢流逝,又是一日的清火莲子汤开场。 囫囵吞下没有去芯的莲子,褚时钰放下空了的碗,轻声道:“如思,今天上午暂休吧,我带你去看场热闹。” “看什么热闹?”小秦皓先不乐意的问,娘还没把课程教完呢,昨天说好了要教他们一元二次方程! “你就别去了,小马驹昨天傍晚到了,你要不去和小马认识一下?” 小秦皓顿时沉默,原来那个交换还作数呀,他已经想好了,以后不会和义父交换娘有关的事情了,不过之前的交换应该没问题吧。 “为什么送秦皓马驹?”柳如思又有些抗拒褚时钰送东西给他们。 “说好要让秦皓受良好的教导,骑马是君子六艺中的内容,秦皓年纪小,可以从适应马驹开始。” 事实上不做交换,褚时钰也早为秦皓预选了马驹,本来是要直接送到京城去,但从西北来的马会经过豫省,所以干脆让人送到这儿了。 好像合情合理,柳如思又转而问:“所以是看什么热闹?” 她一副不说就不同意去的样子,褚时钰也不能卖关子了,坦白道:“张家被许多百姓投了诉状,之前因为张适良的丧期搁置,现在要开始审案了。” “杨柳依的案子也会审吗?”柳如思确实想看看,这个故事的结局。 “应当是会的,由于要告张家的人众多,辖区的县令把案子合到一日先后审。” 因为大夏审案经常会当庭刑讯,所以柳如思也决定不带小秦皓。 褚时钰带她们去看热闹,自然不会像平民百姓一样围在外面看。 公堂边上设了屏风,堂中明亮屏风后昏暗,坐在屏风后的人能看见外面景象,外面的人或许能看见屏风后面有人影,但看不清衣饰和面容。 柳如思在屏风后坐定,前面审案正好开场了。 “堂…堂下…何人?”审案标准开场。 “是不是你在这儿,知县压力太大了?”柳如思悄声问。 “可能就是结巴。”褚时钰说得事不关己,不过看着柳如思质疑的眼神,他又补充道:“正是要给些压力,让其秉公办案,至于压力是不是太大,我也没办法掌控。” 听着有道理,柳如思就点了头认真听审。 外面的苦主开始申冤:“张家张适德,于十年前看上草民的小女,草民苦求放过,张适德却派家丁痛打草民,强行掠走小女,拘于外宅养作外室!” “草民本已认命,只盼张适德能善待小女!可张适德的正室凶狠善妒,听闻小女有身孕,找到外宅以棍棒殴打致小女落胎!” “草民得悉此事,便寻到张适德,求其维护小女安危,谁料张适德早已另寻新欢!给了几两银子就让草民将小女领回去!” “小女清白已失,又因粗暴落胎不能生育!如今十年过去,依然困守在家,时常以泪洗面!张适德夫妻毁了小女一生!求县老爷主持公道!” 知县一直注意着屏风后的动静,但屏风后没什么动静,堂上还在等问话,他只能鼓起勇气按正常流程走… 知县磕磕巴巴的问:“可…有人证物证?” “有!当年掠走小女时有邻居见到!那外宅周围也有商贩见到草民将小女接回!” 接着人证发言,佐证了苦主的申诉。 知县见屏风后一直没动静,应该是不会干预的样子,便渐渐习惯了些,接着按例询问:“被告张适德夫妇,可有异议?” 张适德和二夫人此时跪在被告石上,刚开始审案,两人就已是满头大汗。这次不光是这一个案子,罪行累累之下,受审的结局,他们大约已是有预料。 只是此时被问话,他们还是忍不住想挣扎一番,张适德狡辩道:“并不是强抢!事前已经给了其父银两得到首肯,临要过门的时候,其父反悔不认,这才派人带回!” “我也没有棍棒殴打!是那贱人自己体弱,摔了一跤…对,是摔了一跤才落胎的!”二夫人两颊还是淤青肿起,嘴里缺了几颗牙,可此时狡辩起来口齿却清晰得很。 “胡说八道!我事前根本没见过你们!是把人带走后才补了三两银子做彩礼!”申冤的苦主怒不可遏,喊骂道:“小女被接回去后,身上还有棍棒殴打的淤痕!当年请去治伤的郎中可以作证!” 听到棍棒殴打是有证据的,张适德转而对二夫人喝骂:“就是你打得她落胎的!也是见你容不下她,我才让她爹把人接回去!” 他们夫妇互相拆起台,现场顿时闹哄哄的。 “啪!” 惊堂木一响,知县先看了眼屏风,然后才喊道:“肃静!” 堂上安静下来,知县看向另旁等候审问他案的张家大房的母子二人,语气却和蔼了许多问:“张大夫人对张适德强抢民女的事,可否知晓。” 张大夫人冷漠哼了一声说:“他们二房的事,我们大房怎么会知道。另外我们张家已经分家了,他们二房有什么事,与我们不相干,县老爷按律审就是。” 受审的张适德夫妇都是脸色瞬间惨白,却是一声不吭,默认了张大夫人的话。 第一个案子有了结论,但因为苦主收了张适德的彩礼,张适德是有凭证的,所以只能按违背公序良俗来判,知县为了显公正,顶格判了张适德杖刑二十。 至于二夫人的虽为人不齿,可作为正室是有权利体罚管教妾室的,即便善妒犯了七出,也只是他们自家的事,官府不能追责。 “噼里啪啦”打板子的声音,和“嗷嗷”的痛呼声此起彼伏。 板子过后,又紧接着审下一个案子,三个都是强抢民女的,张适德从一开始的还会狡辩,到后来的无言以对,审案的速度也快了起来。 “你能…让知县问个事吗?”柳如思低声问道,旁观着,她隐隐猜到一些真相… 褚时钰对堂中的景象兴致缺缺,大半心神都在柳如思身上,听见她出声,立刻就回应:“可以,你将问题写在纸上,我让人递过去。” 知县已渐入佳境,一张小吏传来的纸条顿时让他又屁股一紧,不过打开看见上面干净柔和的女子字迹又松了口气,不是责问他的就好。 放下纸条,知县看向二夫人问道:“你为何会突然下狠手去伤那些女子的?从第一个开始说。” 二夫人因为刑罚没落到她身上已渐渐心安,此时突然听到提问,想了想觉得也没什么影响,便据实说:“我得到消息,张适德在外养了个狐媚子,那狐媚子撺掇张适德说若是生了儿子,就把我休了,扶她做正室!我气不过,就找上门去…” 知县又瞄了眼纸条,问道:“是谁把消息告诉你的?” 二夫人一愣,疑惑着据实说:“是我娘家带来的贴身嬷嬷。” “你的嬷嬷可在?” 二夫人回头看向人群,一个和二夫人年纪相仿的仆妇不安的上前跪下。“老奴在。” “你又是如何得来消息的?” “老奴是听二爷身边的小张管事说的…”仆妇看向人群中一个与张适德年纪相仿的管事。 这时一个身形消瘦的书生突然冲上前,被衙役拦下也激愤不已,挣扎着厉声问:“杨柳依呢?你又是因为听了谁的污蔑?!狠心毁了她的面容!” “什么污蔑?!她就是个歹毒的贱人!我都已经答应张适德,让他添两房妾了!若是这贱人老老实实的,我怎会去动她!”二夫人咬牙切齿,好像真是恨极了杨柳依。 “柳依生性善良,怎会有歹毒之举?”书生怒目发红含恨,一双眉目看不出之前的清秀。 “那贱人想害我刚满岁的儿子!我儿子断续发烧了好些天!后来发现是那贱人在暗中诅咒我儿子!”二夫人显然是深信不疑,与书生怒目相对也不怯场。 书生听这无稽之谈更是怒发冲冠,恨不得扑上去动手!这时一个小姑娘跑到他身边,一边拉着他的衣袖劝其冷静,一边对喊:“你无凭无据就说家姐要害你儿子,不由分说就泼热水伤人!分明就是嫉妒找的借口!” “诅咒害人能有什么凭证?她经常半夜跑到山庄后花园,鬼鬼祟祟不知道在做些什么!被人撞见了好几次!我泼热水是破她的邪法!她被赶出府才两三天,我儿子的病就好了!” “你…这是血口喷人!”杨雪霏一时不知该如何反驳这些鬼神之说,而阮清却是突然如遭雷击,簌簌发抖几乎稳不住身型… 短暂的安静。 “你儿子在那之后就没发过烧了吗?”屏风后一道温柔的声音传出。 二夫人一顿,她听出是柳氏的声音了,但吃了大亏,仅管心里依然暗骂贱人害她,面上也不敢再口出狂言,别扭着回答道:“自然是有过,但那也是一个月以后的事了。” “哦?那背后的发烧,你不觉得是有人诅咒你儿子吗?”柳如思语气平静,好像只是跟二夫人聊家常。 二夫人语塞,不多的脑子也觉得有哪里不对,磕磕巴巴的说:“哪…哪有那么多会诅咒的人…” “是啊,哪有那么多会诅咒的人…那为何先前就能断定是杨柳依在诅咒,而不是你儿子本身体弱多病呢?” 柳如思不等她回答又接着说:“其实小孩子得病发烧是很常见的,有孩子的许多人都知道,不信你问问堂外的百姓?” 围观张家受审的百姓几乎淹没了整个公堂门口,这时听到互动,当即有些人应和:“那是自然的,我们家孩子小时候,动不动就头疼脑热拉肚子,找郎中看病花了不少钱!” “小孩三岁之前最小心得紧,稍微吹个风受个寒,指不定就发烧了。” 二夫人脸色变了变,但还是有些固执的反驳:“那杨柳依鬼鬼祟祟跑树林里做什么?!正常人怎么会大半夜在花园晃?” 柳如思笑了声说:“你们张家有哪条规矩是不让晚上逛花园的吗?晚上去看星星、看月亮…” “是我…” “是我与柳依时常夜里到树林里相见,她真的没有诅咒谁…”阮清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泪流不止,前襟滴湿了一片。 所有张家人都是惊疑不已,居然有外人时常溜进张家? 旁观的大夫人当即质问:“张家庄子四周都有二丈高的围墙!你怎么进出的张家?” “张家庄子东南角向北,有棵树杈靠着墙的柳树,从那儿能翻墙进后园…而张家里面有水渠通向东边可以出去,外面是十几丈高的石涯,须得小心攀爬才能从旁边下去。” 阮清满眼悔恨,嘶哑道:“就是因为从那儿出去太危险,我才让柳依不要跟我从那儿出去,等我想办法把她光明正大的带走…若是早知会这样…” 知县听着,就派了衙役去张家庄子周围查看,验证是否属实。 挨了板子的张适德不知什么时候缓了过来,趴在地上有气无力的怒道:“你居然与我的妾室私通!” “杨柳依是我的未婚妻!” 失魂落魄的阮清又被激怒了,顿时目眦欲裂,声嘶力竭的怒喊:“我们自牙牙学语就相识,两家早就定了婚约!” 阮清愤怒得发抖,从前襟拿出一张发黄的纸,衙役接过递给知县,知县过目后点头确认,这是一张有效的婚约。 阮清克制了一下情绪,开始陈述往事:“张适德看上柳依后,曾向杨叔说要出十两纳柳依为妾,当时就被杨叔以有婚约在身拒绝了!可张适德贼心不死!派人将柳依强行捆绑上粉轿!” “发现柳依被掠走,杨叔立刻报官,告张适德强抢民女,想将柳依要回来!当时也是…”阮清看向高坐的知县。 知县一愣,张家在这一片权势滔天,替他们办的事简直不要太多,几年前的案子,他根本不记得了,随即有些恼羞成怒:“莫要胡乱攀扯!无关张家的…” “你继续说,不管什么,都但说无妨。”屏风后传来低沉的声音。 知县立刻噤若寒蝉,他也差点忘了,端王还在这儿呢! 阮清也放下顾忌,接着畅所欲言:“当时张适德本人都没来应诉,只派了个管事,拿来一张契文,说是杨叔签的身契!那身契上明明就不是杨叔的字迹!” “可当时验字迹的人却指鹿为马,非说两种字迹是一样的!判案的人也颠倒黑白!判定是杨叔诬告,若不是杨叔有秀才之名,不可随意用刑,怕是要反遭其害!” “此后我父与杨叔多方走动,想越过县审上诉,但上一级就是他们张家的张适良,再往上的布政使…据悉也是跟他们张家一头的。” “杨叔不肯罢休,想进京告御状,但却被张家人告知,柳依…清白已失…”阮清的恨意几乎化为实质,似乎要在张适德身上剜下血肉。 “若是告御状,就是成功,也会把事情闹得沸沸扬扬,令柳依名声尽毁…不知要受多少流言蜚语…两家商议后…家父劝我就此作罢…杨叔…也认命…希望张适德能好生待柳依……” “只有我不死心…在张家庄子外徘徊,找到了进出的办法…还想着…有朝一日,能接她出来…” 第88章 恶贯满盈 往事说完,阮清已是泣不成声,哽咽道:“我不该去找柳依的…若不去找她…或许她就不会被害了…” “不是你的错。” 屏风后又传来温柔的声音:“就算没有所谓诅咒害人的污蔑,我想…早晚也会有其他原因,让张二夫人下狠手。” “你!”张二夫人正要怒,又赶忙收好态度,不甘不愿的恭敬问:“柳夫人为什么这么说我?” “现在告张适德强抢民女的就有四个了,每一个都被你伤过,不足以判断你可能的作为吗?” 柳如思的话把当局者迷的人唤醒了,阮清回过神,知道自己找错了原因。 堂外许多百姓指着张二夫人,或嘀咕或嚷叫着“妒妇!” 张二夫人忍不住激动道:“那都是她们罪有应得!” “我想被你伤过的不止这四个吧?每一个人都是罪有应得吗?” 柳如思在她哑口无言之后,又接着说:“让我们回到之前的问题,每一次都是谁,告诉你那些女子的事情的?谁跟你说,是杨柳依诅咒害得你儿子生病?” 张二夫人呆愣的转头又看向那个嬷嬷,而那个嬷嬷当即又转头看向那个管事。 那隶属张适德的管事一脸惨白,想往地上的张适德看,却又生生忍住,不敢指出自己的主子。奴仆背主,不管什么原因,经过公审按律都可以处死。 然而答案已经呼之欲出,稍微聪明点的,都想到了真相! 阮清目眦欲裂,看向张适德惊怒质问:“是你故意的?!是你故意让人挑拨恶妇去伤害柳依?!” “我不是!我没有,是这恶妇自己善妒!”张适德争辩道。 这时其他家属也反应过来,闹哄哄的去质问嬷嬷、管事和张二夫人,想知道是不是都是这样! 闹腾了许久都发现,原来真的是一样的! 每次都是管事向嬷嬷透露对那些女子不利的消息,嬷嬷再告诉张二夫人,而张二夫人也有忍下的时候,但还会有别的消息再次传来激怒她,直到张二夫人下狠手伤害那些女子,把她们赶走。 张二夫人呆愣了许久才听懂,可也想不明白,茫然的看着张适德问:“为什么?为什么故意激怒我去害她们?” 若只是一件事还能辩驳,但数个案子都是这样,张适德无言以对,俯首趴在地上装死。 “张二夫人,你们二房的钱财是怎么分配的?养那些女子的钱…伤后安抚的钱,是谁出的?”柳如思猜测着问。 说到钱,张二夫人惊醒般瞪大眼睛,条理清晰的说:“养妾室的钱得他自己出,每个月中馈发下来的十两会给张适德!对了,因为十两不够他养多个女人!所以,若他看上新的,就得把旧的赶走!让我下狠手赶走,安抚的钱还可以由我出!” 可说完,张二夫人还是想不明白,又对张适德问:“可是为什么要这样?你要不喜欢了,你自己赶走就是了!” “大概是,不想背始乱终弃的恶名吧。”柳如思叹息道。 “为什么…柳依那么好,怎么会不喜欢她…” “若不喜欢她,你为什么要把她抢走?!”阮清消瘦的身体不知哪来的力气,突然甩开了阻拦的衙役,扑上前揪起张适德的后领,挥拳打在他脸上! 阮清涕泪纵横,几乎是尖叫般质问:“为什么把她抢走又不要了?!真是不喜欢了,把她还给我啊!” 衙役反应过来想拦,可其他怒火中烧的家属们却也冲过去对张适德拳打脚踢! 外面庭审的百姓也是群情激愤,不少人喊着:“畜生!” “是畜生不如!” “打死他!这种恶贯满盈的人不配活着!” “真是骇人听闻!令人发指!” “你把她还给我就是了!我要她!我还要她!你还给我!”阮清逐渐崩溃的喊声淹没在群声中。 “把柳依还给我…” 公堂混乱了许久,知县先是看屏风那边,拿不定主意是不是要喊停。 犹豫了许久,眼看着再不喊停,张适德就要被打死了,知县才拿起惊堂木。 “啪!”“啪!” 拍了好几下,堂中愤怒的人们也听不到,知县见屏风后面没有不让阻止的意思,就冲衙役们示意。 接着衙役就分站两排,各自拿着刑杖敦地! “碰!碰!碰!” 整齐的棍声终于让众人冷静下来。 “威武~” 衙役们齐声呼喊。 人群散开,阮清游魂般起身,跟人群站到一旁,一言不发。 张适德已是鼻青脸肿不成人样,衣衫破碎,头发都不知被谁揪秃了一片,趴在地上有出气没进气。 按理说这样是算藐视公堂的,但知县多少能感觉到,端王说是看着他秉公办案,实则是跟张家不对头,所以撇了撇嘴,知县就把张适德挨揍的事放过了。 杨柳依的案子还没审完,知县接着审问:“强抢民女是亲告罪,秀才阮清虽是杨柳依未婚夫,但还算不得家人…” “启禀大人,民女杨雪霏,是杨柳依的妹妹,诉状上的苦主是我…” 杨雪霏上前跪下,小小的身躯似乎有些发抖,但话语流利的说:“还有另一张诉状,告张家派恶奴将家父殴打致死。” “嗯,既是如此,那就先判强抢民女杨柳依一案。”知县只是尽可能装个秉公执法的样子而已,并不是想刁难起诉人。 “强抢民女按律杖责一百,遣往本地军户所充徭役,人犯张适德…及亲属可有异议?” 张适德已半死不活,自然不会有异议。大房早说过不管二房了,只有二房夫人犹豫了一下才摇头。 没有异议就要行刑了,但张适德这情况,一百杖下去可能就没了,知县便顿了一下说:“先把其他案子都审了,还有不少他的事儿,背后数罪并罚吧。” 五个强抢民女的案子都审完,已经过了午时。 知县让人问了屏风后端王的意思,便宣布休庭,休息一个时辰再开始审别的案子。 褚时钰和柳如思走出县衙,走在街上,他柔声问:“下午还想看吗?” 一上午的惨案看得她心里发堵,可这不过是要审张家的一部分,柳如思想了想,点头说:“想看到他们的结局。” “张家二房会有结局,大房…”褚时钰转头看她问:“你希望整个张家覆灭吗?” 柳如思一滞,这什么问题?难不成要因她一句话给整个张家定生死吗?无语了一会儿,她认真说:“他们若是有犯罪,我希望都能被公正处理,受到律法的惩治。” “你真的很聪明,而且敏锐。”褚时钰突然轻笑着夸赞道。 “我也没想到,张适德竟是有意利用蠢妇,煽风点妒火除去厌弃的旧人,以方便再抢新人,当真是人神共愤的罪孽。” “可明明你点出来了,律法却不能惩治,还是只能追究其强抢民女的罪责…我觉得,有些可惜。” 柳如思听明白了,褚时钰是觉得她找出了更多罪恶,一个张适德不足以抵罪,所以想连坐,把整个张家拉下水… “我点出来,只是想让大家知道罪恶的根源是什么,别只怪妇人善妒…至于张家,我还是希望按律惩处,张家怎么样都行,不值得为此弄脏手。”杏目与瑞凤眼认真对视着,她知道他能听懂。 褚时钰忽而笑得眯起眼,其实他一贯的作风就是明着来,刚刚只是想着对张家下点暗手,就能让柳如思看到更畅快的结局,没想到,她更喜欢他本来的做法。 “好,我不会多做什么。” 褚时钰转而细细解说着故事:“大房比二房聪明许多,平民百姓他们很少招惹,即便知道张适良贪赃枉法中饱私囊,也难找到罪证。何况张适良现在死了,万事皆休,就是有什么罪证通常也不会再追责家属。” “那十三具下人尸体,不是跟大房相关的吗?” 柳如思疑惑着,大户人家除了各房自己的一些下人,许多仆人都是公共财产,一口气处死十三个仆人,肯定得掌家的主子点过头才行。 “十三具奴尸不是我安排的。”褚时钰淡声说着,看向县城街边的烩面馆问道:“中午要不吃这个?” 柳如思看了眼外面的侍卫,无奈道:“你都让人排队了…就这个吧。” “那些奴尸,不会有什么阴谋吧?”柳如思知道的信息不多,想不出什么。 占座的侍卫们迅速端着碗筷走出去,还有人先把桌子抹了一遍。褚时钰让她在空出的桌前坐下,自己坐到对面,两人占一桌坐定。 “不管有没有阴谋,都害不到我们身上,静观其变就行…你要吃什么?”褚时钰示意她看菜单。 柳如思看着菜单,沉默了几息后,忽然幽幽道:“这里的菜好像不怎降火啊…” “额…” 褚时钰顿时面如菜色,意图被识破了呢,她长这么聪明做什么!他有些神色讪讪道:“都已经坐下了,要不这顿就先算了?” 柳如思笑了笑,转头向店家喊道:“店家可能做几道青菜?” 店家回头,和气而歉意的说:“俺们这儿是专做烩面的,没做炒菜,隔壁是小炒馆子,要不让他们炒几盘过来?” “那就吃烩面吧,不放辣应该不会上火的。”褚时钰小声争取。 柳如思充耳不闻,接着对店家说:“不用炒菜,只要有绿色的菜,白水焯一下就行,按十倍价算如何?” “要几盘菜?”店家顿时心动,十倍价相当于一盘菜三四十文了!不过是烧水焯一下,这可赚得很! “看您这儿有几种菜吧,每种来一盘。”柳如思对店家交待完,又转头对褚时钰笑道:“我请客。” 褚时钰无奈认命,对店家喊了句:“一盘菜别太多。” 他喊完立即可怜兮兮的对柳如思解释:“真吃不下…” 日头稍斜,柳如思吃完烩面,褚时钰吃完五盘绿菜,又回到县衙等下午的庭审。 进到屏风后面,审案的知县已经等在里面,见他们进来,知县当即跪下:“拜见端王殿下!” 褚时钰一肚子青淡,此时脸上更是冷淡,冷声道:“有事?” 知县本就不安,听见这语气顿时冒了冷汗,但事关他的身家性命,他不得不争取。 “下官往日…有眼无珠,误判了一些案子,这次集审张家…不知…不知能否…” “想一笔带过?”褚时钰淡声问。 “是,下官知错了!求端王网开一面,下官必定痛改前非!”知县叩首磕在地上,连磕了好几下,脑门上的汗珠在砖石上浸出了痕迹。 “功过落于笔墨不过是一些字,你即日起秉公执法就是。”褚时钰语气淡漠,似乎是不把知县的事放在眼里。 知县心领神会,这是要看他这次张家的案子办得怎么样,当即又连连叩首喊着:“端王放心!下官以后一定严于律己,办案铁面无私!” 公堂外已经围了许多来看热闹的百姓,而堂内张家人和苦主们也大都在等候,他们能听见惶恐的声音,也能看见屏风后高大和娇小的身影坐下,乌纱帽人影跪伏晃动。 那乌纱帽人影从地上站起,倒退着出了屏风,拍拍膝下与额前的尘土,知县又端起朝廷命官的仪态,迈着四方步走到公堂官椅坐下。 苦主和百姓们安下心,张家人越发提心吊胆,公堂开始审张家纵奴行凶一类的案子。 屏风后,褚时钰悄声问:“可会觉得我纵容了昏官?” 相处至今,他多少知道柳如思是个正义感比较强的人,虽然不是眼里不揉沙,可内心也是向往公平的。 看着屏风外如皮影戏般的画面,柳如思轻声说:“我明白的,水至清则无鱼。” 瑞凤眼中柔色更浓,心头涌上不知多少回的欢喜,褚时钰柔声说:“世人憧憬海晏河清,可身至其位,也多沦为蝇营狗苟。但钻营鼠辈,有时比刚正不阿的人好用,此时正用此人,若不适当松紧,会耽误主要之事。” 解释那么多做什么?柳如思微微瞥他,见他等自己的反应,就轻轻点头表示知道了,又回眸继续看公堂上的大戏。 没有得到想要的认可,但也未见她有批驳的神色,褚时钰也看向堂中,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第89章 状告康王 张家纵仆行凶的案子也多与张适德强抢民女相关,是以张适德又从暂时收押的大牢里被拖了出来。 一盆冷水泼醒,惨无人状的张适德也好丢了魂,不管说什么,他都点头应下。 “草民是去年质疑张适良提高茶商税额,然后才被张家恶奴打断了腿!张适德是罪大恶极,可这跟他关系不大啊!”苦主显然不认张适德是主谋。 张大夫人一派镇定的出声:“具体事情臣妇不清楚,但那些奴仆一向是由二房使唤的,二房的人自己也都认了。” 见到大夫人眼神,二夫人垂下头,磕磕巴巴说:“那些都是二房…常用的人,张适德有没有派去打茶商,我也不知道…” 张适德只会点头,知县只得问被召来的恶奴:“你们是受谁指使去殴打茶商的?” 几个恶奴战战兢兢的跪在地上,声不同调,但都指着张适德说:“是二老爷派我们去的。” “啪!”惊堂木一响,把恶奴们吓一哆嗦,县官声色严厉质问:“公堂之上莫要撒谎!张适德有何理由派你们去殴打茶商?” “奴才…不知道…” “二老爷让小的们去…大伙就去了,没问缘由…” “小奴有罪!求县老爷开恩!” 张家恶仆七嘴八舌,但都不提张家大房的人,苦主茶商不认同,可拿不出证据来指明谁是凶手主使。 “还敢胡言乱语扰乱视听,将这几个恶奴杖刑!看你们的嘴还硬不硬!”知县丢下几个令签。 张大夫人顿时有些紧张,急声道:“县老爷不会要屈打成招吧?” “你莫要胡言!这几个恶奴有罪已是板上钉钉,先杖刑也是合法合规!”知县义正严辞。 张大夫人不松口,转而说:“县老爷不是答应端王殿下会秉公执法吗?问话之前先用刑不是屈打成招是什么?” 居然把事情扯到他头上了,褚时钰冷哼一声说:“律法没有指明证据确凿者能否先行刑,至于是不是屈打成招,可以问问堂外百姓。” 一记太极,事情丢给了民众,百姓们不疑有他,而他们乐得见张家倒霉,纷纷喊道:“不是!” “不算屈打成招!” “先用刑!看他们嘴硬不硬!” 听着百姓呼喊,知县莫名感觉豪情万丈,大手一挥,几个奴仆就被按倒在地,板子“噼里啪啦”往他们屁股上招呼! 十几板下去就有一个受不住的,叫嚷着:“我说!是大老爷指派的!大老爷让我们教训一下几个敢出头质疑税政的茶商!” 张大夫人脸色铁青,不过心里也清楚原因,招的这个是个光棍,无牵无挂没有家人捏在他们手上。 翻供的只有那一个,其他人被打晕了也未松口。一份证词定不了大房的罪,何况张适良已经死了,即使要父罪子承,由于张适良是官身,也得移交大理寺才能处置。 但知县已经知足了,他的目的就是得到这一份证词,能移案至大理寺,这样他即表达了决心,而张家的麻烦还没完,多少能让端王满意! 一案终了,又直接开始下一案。 是杨雪霏状告张家纵仆将杨父殴打致死,这案没有什么疑点,确实是张适德指派的恶仆,而那些恶仆现在也都在张适德名下。 柳如思在屏风后看着,杨雪霏虽然家仇都得已昭雪,但她脸上却没有当日扇二夫人耳光的畅快,或许是张适德犯案累累,多加的这一笔,也相差无几了。 “你在找什么人吗?”褚时钰见她目光在整个公堂上来回。 柳如思收回视线,顿了顿,有些叹息道:“阮清好像不在,雪霏…” “这案没什么悬念,杨雪霏才是苦主,她自己就能搞定。”褚时钰不自觉代入了杨雪霏的角色,而对应的阮清相当于… “阮清可能需要些时间,来抚平过去的伤痛。” 柳如思不置可否,看着公堂上开始审最多疑点的重头戏,十三奴尸案。 “那十三具尸体,是你们张家的仆人没错吧?”知县问话开场。 早有仵作验明那些尸身特征及死因,还有家属指认,这是无可抵赖的事。张大夫人先看向二夫人,当二夫人瞧见了,两个女人才一道点了头。 “是谁下的令?是派哪些人动手埋杀?又是为什么要处死这些奴仆?都从实招来!” 现场一片静寂,张大夫人看着二夫人不说话,而二夫人哆哆嗦嗦的想开口,却半天没说出话来。 知县指向大夫人严厉道:“一一供述!你先说!” 张大夫人屏气凝神,沉声道:“前些日恰逢夫君张适良过世,老太君病倒,臣妇也无心他事,家中事务暂时移交给了二房打理…” “啪!”惊堂木一响,知县呵斥:“还敢欺瞒?!当本官不知吗?那时二房夫人还卧床养伤,怎么打理家事?!” 张大夫人嫌恶的看了眼说不出话的二夫人,自己出声说:“是张适德代为掌家。” “又是张适德?!你们是想把张家所有罪孽都推到张适德头上吗?”还在旁观的茶商突然喊道。 围观的其他苦主和百姓也纷纷觉得不对劲,一个个斥责唾骂起来!突然,一颗白色的东西飞进公堂落在张大夫人身上! “啪叽”一声,黄清相间的黏腻糊在张大夫人身上,原来是一颗臭鸡蛋! “谁扔的?!”张大夫人维持不住气定神闲的模样,转头怒视,却又有臭鸡蛋烂菜叶往她身上去! 她躲闪不开,也喝止不了,只能回身抱住自己的头。 一直当个木头人的张嫡子在第三颗蛋后反应过来,立刻上前替张大夫人挡住烂菜臭蛋,不解的大声问:“县老爷!公堂可以扔东西的吗?” “咳!”知县轻咳一声,“啪”了一下惊堂木,后知后觉般喝道:“公堂不可抛洒杂物!再扔就要按藐视公堂打二十大板了!” 堂外的臭鸡蛋投掷应声停下。 张大夫人出身与张家门当户对的名门,何曾受过这种屈辱,竟是“呜呜”哭了起来…张嫡子手忙脚乱的用袖子给母亲擦去秽物,不知道怎么安抚,只是一直重复着:“娘亲别哭。” 这场景一时让一些心软的人于心不忍,叫嚷的百姓也慢慢噤声。 “可会…觉得不忍心?”褚时钰眼神有些飘忽的看着柳如思。 “这十三条命十有八九与她相关,而她极有可能脱罪,一点臭蛋菜叶不痛不痒…”柳如思说着,突然转头认真看褚时钰的神情。 几息后,她忽而嗤笑一声,笑骂:“幼稚!” 见她神色,褚时钰放松下来,瑞凤眼眯起笑着,幼稚能逗人开怀,有什么不好? 屏风外的公堂上,衙役简单收拾了一下地面,审问又重新开始。 “你说是张适德代为掌家可有证据?仵作验过十三具奴尸,可都是死在张家分家之前!你们张家急匆匆的分家,可是为了脱罪?!”知县指出几个疑点。 张大夫人还抽噎着,但依旧笃定道:“我张家其他人可证明那几日是张适德掌家,正是因为发现家里少了仆人,质问张适德后觉得事情有异,才决心分家与他划清界限!” 这番说辞条理通顺,知县也有些头大,张适德在张大夫人说的时候就在点头,而所谓张家其他人,肯定也是向着张家的… “先让你张家可以作证的人上来!本官要逐一问话!”知县想再努力一下,让端王看到他的尽心尽力!要是端王不满,写个折子把他以前枉法的事报上去,掉脑袋的可能就是他了! 张家出来十几个仆人,还有张大管家,这作证人数显得很充足。 一般地位越高的仆人越忠诚,知县先从干粗活的下仆问起,但不出所料,接二连三的都作证是张适德掌家。 知县让他们自己一个个接着说,心里盘算着,是不是把分给张适德的那些有罪之奴再拖出来打一顿… “张家一直是张大夫人和张老太君掌家,那十三个人是两个女主子做主,让鄙人派人打杀活埋到大老爷坟里。” 满场寂静。 几息后,张大夫人难以置信的怒喝:“张小伟!你在说什么?!” 张大管家低垂着头,接着径直说:“鄙人记得是派了哪些人去处死那十三人的,可以分别问话与行凶者同住的仆奴,问他们那一夜何时见行凶者外出了,应当可以一一应证。” 满堂哗然,知县喜不自禁,当即着手让张大管家供述,再按图索骥召人来审问! 有些就是分给张适德的恶仆,知县让人在牢中分开审问,有些还需去张家传唤,不过张家庄子不算远,过来也快。 公堂上暂时停滞。 张大夫人满脸苍白和迷茫,要张嫡子扶着才能站稳。 百姓们嘈杂交谈惊叹,不仅不离去,反而因这奇闻人越聚越多。 而屏风内,柳如思对这剧情也满是惊讶:“是你安排的?” 褚时钰蹙着眉头若有所思,摇头道:“我很少下耳目暗子,手也难伸到张家去,而能做大管家的,都是主人确认忠心耿耿的。” “虽然是义举,但这跟衷心耿耿差距有点大吧?”柳如思看着张大管家,她可记得这人当时有多为身为张家人自傲,怎么会突然背主的? 属于张适德的恶仆不断呈出供述,知县一一确认核实,有些枯燥的过了小半个时辰。 天色已昏黄,但知县想一鼓作气的审完案子,众人也想看个后续。 传唤的张家其他人来了,不仅是那些奴仆,还搀扶来满头银发颤颤巍巍的张老太君。 那老太君被扶到堂中,就让下人放开,年迈身躯跪在地上,沟壑交错的脸上满是悔色,她老泪纵横道:“是老身下的命令!不关大媳妇的事儿,是老身痛失爱子,一时糊涂!张小伟劝说那些人碰过我儿尸身,可能患上鼠疫,刚好能送下去给我儿使唤…” “母亲!”张大夫人痛哭出声,她知道,这是老太君了解了公堂上的情况,明白事情难洗脱,决心自己背下这事了! 她上跟前跪下扶着老太君,随即红着眼转头对张小伟怒问:“明明就是你提议把那些奴仆打杀埋进夫君坟里!我那时还反对过的!你怎敢背主供出主子?!” 围观百姓议论纷纷,开始有不同意见。 有些人说:“张家又不是皇亲国戚,打死奴仆给主人殉葬太过分了!” 有人说:“老人家糊涂,痛失爱子之际被恶奴教唆,有错误决定也情有可原,虽然是有罪,但不能算罪大恶极。” “最可恶的是那个张小伟!一个当下人的!当时怂恿,事后出卖,背信弃义卖主求荣,简直丑陋至极!” 屏风后。 柳如思百感交集的叹息,悄声问:“你怎么看的?” 褚时钰眯眼看着公堂,轻声回应:“这事估计还有惊变,可以再等等看。” 柳如思一愣,随即领悟过来,褚时钰根本不关心这些伦理道德是非对错,他着眼于事情的后续发展。 真相似乎已经大白,只是老太君是二品诰命夫人,也不是一个县衙能判决的。 知县让人给老太君搬了把椅子,让她坐着以显尊老。同时让下属们再分别审问更多相关人,搜集足够的供词,做出完整的卷宗,到时和茶商一案一同移交给大理寺。 知县捋着小胡须,偷偷瞥眼看屏风位置,此时因为天色大暗而大堂处灯火更亮,连屏风后的人影都看不清了。可知县满眼轻松,这可是超额完成任务,端王应当能满意了。 “咚!咚!咚!” 突兀的鼓声从黑暗中传来! 知县在官椅上坐直,皱眉喝问:“现已戌时!县衙只在辰时至未时受理新案!何人在此时击鼓鸣冤?” 守门的衙役匆匆跑进来禀告:“是张家嫡二小姐!” 知县呆愣了一下,看向满堂的张家人,只见他们也是一头雾水的样子。 这时张家嫡二小姐已经走进来跪下,她将提着的一叠东西放在地上,发抖的双手捧起一张状纸。 “臣女张茹锦…状…状告康王…褚时琨…” 哆嗦的声音犹如一声巨雷!直把里里外外所有人劈得目瞪口呆! 第90章 先关心柳夫人饿不饿 满场惊骇的看着张茹锦! 半晌,张家大夫人先反应过来,急匆匆的上前扯下状纸急喊:“你发什么疯啊?别胡说八道!来人!快来人!把小姐带回去!” 张茹锦反而流利而急促的喊道:“臣女要告发康王意图谋杀端王!事发之时就杀人灭口,害死我父亲张适良!我有证据证明,豫省布政使曾…唔!” “闭嘴!你要害死整个张家吗?!”张大夫人死死捂住张茹锦的嘴,惊恐万状的看向屏风处。 知县听到有关两王相斗时,他就瑟瑟发抖起来,这么大的事他这小小县衙怎么承得起啊!他也颤颤巍巍的看向屏风处。 “呵!”褚时钰冷笑一声。 接着他先是小声对也目瞪口呆的柳如思说:“这不是我排的戏,不过不用担心,害不到我们头上。” 柳如思维持着惊讶的样子,转头想让他认真看看,这是担心的表情吗?! 褚时钰温和笑笑,随即转头,瞬间变脸转冷,沉声道:“事关本王和康王,县衙没资格审理,做个见证就是。” “把状纸和证据封存,立刻快马送进京城,呈上朝堂给父皇过目,另外多方派人把状告人张茹锦护送进京,明早便启程。” 知县顿时如蒙大赦,顾不上所谓父母官威严,直接在官椅边跪下应道:“多谢端王殿下体恤!下官这就照办!” 张家却是乱作一团,老太君抢过一根烛火,身躯老迈却迅速往张茹锦提来的那叠东西去! 张茹锦见状扑到那叠东西上护住证据! 张大夫人刚把状纸撕得粉碎,见烛火要落到张茹锦身上,赶忙伸手挡下! “啊!嘶!”张大夫人被烫! “相信我!我真的不是害张家!”张茹锦大喊。 老太君丢掉烛火,拍打着张茹锦的后背,哭喊道:“康王可是你嫡亲姐姐的夫君!不管怎么样,适良就是大水淹死的!跟康王没关系!” 屏风后。 “咕~” 柳如思的肚子叫了一声,是很轻微的声响。 但褚时钰听见了,他当即皱眉冷声道:“知县你还不把证据封存?本王可没空在这儿呆一晚上!” “是!” 知县原本有犹豫,是不是就让张家毁掉证据避免卷入两王相斗的漩涡,但听见端王有些怒意,立刻就行动起来!现在他已站偏了端王,自然还是要以端王的态度为重! 衙役上前拉开挥退老太君和大夫人,张茹锦自己迅速起开,配合的让他们拿走证据。 事情终于告一段落。 不管背后的纷纷扰扰,褚时钰带着柳如思一行人骑马行夜路回到荥州城。 衙署门口下了马,褚时钰便殷切的问:“刚刚只吃了两个点心垫了下,还饿吗?已经先派人回来通知备膳了,现在直接去吃?” “三弟,这么多事儿,你却先关心柳夫人饿不饿?”温和带着笑意的声音从门里传来。 褚时钰瞥眼看向康王,面无表情道:“你的事,与我何干?” 康王看着褚时钰,忽而微笑转头对柳如思问:“可要一道用餐?我也还未用晚膳。” 褚时钰当即脸色就沉下来,一步挡住康王的视线,冷声说:“你就不怕玩脱了?” “不怕,但若三弟真的袖手旁观,最好不过。”褚时琨笑容变淡,却依然是温和之意。 “咕~” 响声轻微,但近旁的几人都听得见,柳如思尴尬扶额…她其实不觉得饿,但肚子就是响了,她也控制不了… “别拦着!”褚时钰挡开褚时琨,拉起柳如思就往里面走。 褚时琨也不恼,一派春风拂面道:“我确实还未用膳,一桌子各色佳肴,我一个人也吃不下,不如一起吃?” 褚时钰微微转头,侧目去看一直试图抽手的柳如思。 柳如思暗自翻了个白眼,这种场合为什么要看她的意思?!但康王就在近处,他们的小动作应该会被看到,若是她不同意,岂不是驳了康王面子?瞬息考虑清楚,她轻轻点头。 “那便一起吧。”褚时钰说着神色又缓和许多,康王还是有点用的,最近他都没机会拉柳如思的手,而现在拉住了,她还不会呵斥他放开。 褚时琨走在后面,看着两人的背影,俊秀的眉眼带有怀疑之色。 听闻消息的孙知照匆匆来迎端王,见两个当事王爷一同要进宴厅,他不由得愣在原地。 “秦皓他们吃了吗?”褚时钰询问道。 孙知照分了一点脑容量回答端王问题:“小公子和小姐用过晚膳了。” 褚时钰转头对柳如思说:“那就不叫他们来了。” 柳如思面无表情的点头。 到餐桌前要坐下,褚时钰恋恋不舍的揉捏了一下在脱皮褪茧的小手,才不得不放开。 这一桌宴都是康王的人备菜的,确实如他所说,是琳琅满目的各色佳肴。 看见这一道道菜端上来,柳如思不由得暗叹,原来褚时钰已经很朴素了,先不论这里有多少珍稀食材,光份量就够十来个人吃了!而这原本是康王一个人吃的! 两个褚家兄弟和上次一样的坐位,柳如思因少了个小秦皓而坐在褚时钰旁边。 而这次褚时钰不等康王再说什么,夹了一筷子菜给柳如思,直接开席吃饭。 想表现得礼貌得体一些,柳如思打算好像上次一样只夹近前的菜了,但很快她就发现,她的筷子都没有机会伸出去! 褚时钰根本不管对面有个康王!给自己夹一筷子,必然下一筷子是夹到她碗里!夸张点说,可以看到他的筷子在满桌飞舞! 吃了一小会儿,褚时琨忍不住出声道:“要不叫两个丫鬟来布菜?” 褚时钰不说话,瑞凤眼微抬,鄙夷的看向康王。 其中的意思褚时琨接收到了,让他别多管闲事。 “咳…”柳如思尴尬得脚趾运动量超标,面上她略带祈求的看向褚时钰,轻声说:“碗已经满了,不用夹菜了。” 她既然开口了,褚时钰也满意收手了,平时给她夹菜她立刻就会表示抗拒,若还要夹,她会直接出声说不喜欢他夹的某菜,并且真的那顿饭再也不碰那道菜。 趁着她顾忌康王,这餐他总算能夹个够~ 柳如思虽然对褚时钰的无赖行径不爽得很,但面上还是逆来顺受般,吃着他夹来的满碗菜。无论两人感情上有多么矛盾,大方向的立场上他们是一伙的,她不能在康王面前落褚时钰的面子… 安静吃着饭,柳如思的碗刚消下去小半碗,又是一块辣子鸡落入碗中。她无语的同时,突然又意识到一件事…好像他夹的菜,都是合她口味的。 可这怎么可能?为了营养均衡,她向来从不挑食,不喜欢的菜也会吃一点的。 悄悄转眼看他,那双瑞凤眼却像是有感应一样,立刻迎上她的视线! 眼神短暂碰触,杏眼先行垂眸避开,柳如思悄声说:“我吃饱了,无需再添菜了。” 褚时钰蹙眉。“你吃太少了。” “夜里吃多了会积食。”柳如思轻声细语。 “三弟别只顾柳夫人吃了多少呀,看看你自己吃得多忙。”褚时琨调侃般出声。 “皇兄是平日里能说话的人太少了吗?”褚时钰冷声讥讽,这是嫌他话太多了。 康王一贯的温和消散,神色顿时冷了下来!声带寒意,幽幽道:“为兄多年身处京外,少见各位弟弟,不自禁嘘寒问暖几句,可是惹恼三弟了?” 长幼有序,但这个怎么能压住褚时钰,桌下忽然又捉住放下筷子的小手,他轻松调笑般说:“这两日皇兄应该要回京了,多留点心思给那些年幼的弟弟吧。” 凝视几息,康王拿起酒杯小酌一口,酒暖喉舌驱散寒意,温声问:“三弟当真不计较这番?” “若是皇兄真的出手管教弟弟,不至于是这么粗陋的手段,皇兄的计较,就别往我头上推了。” 以刚好挣不脱的力度将一只小手桎梏在掌中,褚时钰垂眸看着,两手翻来覆去的摩挲将脱落的厚茧,有些想把死皮撕下来,但又怕伤到下面的嫩肉。 柳如思面上淡然看着桌面,内心快崩溃了!跟康王唇枪舌剑的时候能不能认真一点啊!放过她无辜的死皮吧! 一旁的美人为康王斟酒,康王伸手握住持壶的柔荑,把玩着漫不经心般说着:“京中的弟弟们怕是有许多都不认得我了,三弟可要与为兄一道相见?” 褚时钰眼都不抬,冷淡说:“回京不同道。” 道不同不相为谋,柳如思听出了这个意思,但她接收的信息实在有点多! 康王这是在跟褚时钰较劲吗?怎么也开始玩别人的手?!被握住手的美人,满脸羞红却乖顺的让康王肆意把玩着。 而另一个美人面有羡慕之色,看着眼前两手翻覆,悄无声息的挨近康王了一些,伸筷为康王夹菜,垂下的手臂似乎在轻轻触碰康王的衣袂… 突然,柳如思感觉自己的手被抬过桌面,她转头就瞧见,褚时钰低头在她手背上轻啄了一下。 “你不一样。”瑞凤眼满是真情流露。 你有没有搞错?!柳如思的小火山喷发在即,脑中不能当着康王的面骂他的顾忌岌岌可危的在克制! “碰!” 清脆的器皿掉落声转移了柳如思的注意力。 却是被康王把玩手的美人,不小心将银壶掉在桌面上!酒水四溢,撒了许多在康王身上! 美人脸上血色尽褪!苍白脸上小嘴张合了好几下,却没发出声音,接着似乎回过神,马上跪到地上,拿着帕子慌乱的去擦拭康王身上的酒渍! “无碍,是本王拨开了她的手指。”康王垂眸轻笑着说。 跪着的美人依然惊怕,帕子不足以擦去浸湿的衣物!直到康王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她才停下徒劳的擦拭,小心翼翼的抬眼看康王。 目睹一切的柳如思,对褚时钰的怒气全然抛之脑后,杏目在两个美人身上流转。 发现的可能性让她心惊,两个都是聋哑人吗?两个都是难能一见的美貌,都被康王收在身边,同时天生或意外聋哑的可能性有多小? 康王起身略微抖抖前襟,无奈般温声说:“我得去更衣了,刚好也酒足饭饱,三弟自便?” “嗯。”褚时钰冷淡应了声。 康王带着两个美人离去,宴厅只剩门外的仆从,及厅内的褚时钰和柳如思。 沉寂了一会儿,褚时钰关切看着她的神色,一时不知该怎么疏解,康王的后院还真不是他能插手管的地方。 “康王的女人…都是聋哑的吗?”柳如思忍不住小声问。 “有名号的那些是正常的,聋哑的都是有身契的美人,正常归为贱妾。”褚时钰很少关注别人的家事,但这些明面的消息也是有听闻的。 柳如思想到一直在荥州衙署内,她却从没见过的张侧妃,显然有名号的那些康王也并没有多待见… “聋哑美人有多少?”她明白这不是她能操心的事儿,只是忍不住想知道。 “应当有十来个吧,具体的,回头我让人打听一下。”褚时钰有些伤感,他没有办法为她达成所愿。 “不用了,我就随口问问…”柳如思并没有想做什么,那两个美人本身也倾慕于康王的样子… 世道从不少见对女子的残酷,越是落后的社会越是如此,还处于封建社会的大夏,康王的做法似乎还不足以道。 两人安静走在回院的路上,看着柳如思百感交集的样子,褚时钰也是满心惆怅。 沉吟片刻他尝试安抚道:“要不,我想想办法,让康王以后少收美人?或者不要将人弄聋药哑。” 柳如思无奈笑了下说:“你有什么办法,别多心了,我只是感叹一下而已。” “暂时是没有办法,但你若有所愿…事在人为吧。”褚时钰眼神放空,似乎已经在思索计划。 心脏跳得有些不规律,柳如思下意识想抬手捂胸,才发现她一只手还在褚时钰手里。 慌乱了一会儿,才镇静下来,柳如思转移话题道:“那些虚无飘渺的事先放放,不如先说说,这餐可是荤素兼顾,吃得舒服呀?” 褚时钰一滞,有些不服气的说:“不是说与康王共桌不必守这规矩吗?” 换作她一愣,她忘了说过这话了,随即气急败坏的甩手说:“松手!抠我手抠一晚上了!” 褚时钰讪讪松手,关切问:“应该不痛吧?” “正常脱皮而已,不会。”柳如思搓了几下要回来的手,想把之前的触感抵消掉。 “之前备的润肤膏有用吗?若是不好再换其他的试试?” 褚时钰把柳如思带走后,就陆续给她添置了许多东西,不管她用不用,总之就往她身边放,就算她自己不收进行李,丫鬟下人也会帮她另收着,相当于跟她绑定了… “有用,不用换了。”柳如思确实是用了一些,大夏在护肤品方面确实有造诣,只要排除有铅汞成分的就都挺好。 晃神之际,她突然感觉眼前一黑! 微凉而柔软的触感落在她唇上,蜻蜓点水,稍触即分! “褚时钰!!!” “我明天继续降火。”高大的身影迅速闪回屋内。 第91章 情志不遂气郁化火 “我真的错了!以后绝不…轻易再犯,你的粥都凉了,要不换一碗?”褚时钰摸了摸她的碗,见她不回应,就挥手让梅红来把粥换了。 “义父,你怎么又惹娘生气了?”小秦皓皱眉责怪道。 褚时钰斜瞥了一眼,臭小子你懂什么?就是因为食髓知味,所以才更难忍住! 见换了碗热粥,柳如思还是不动,褚时钰当真是有些急了。 在她旁边蹲下,仰头一脸可怜兮兮的看着她,央求道:“要不你再加些惩罚?比如回京后也吃降火套餐,加十天半个月,只要你不生气,一个月也成!” 原本柳如思一直沉默着,在想到底该拿他怎么办,听见这话,当真是被褚时钰气得不行!所谓降火套餐的惩罚,是被他当成交换条件了吗?! “呵…你不用降火了。”柳如思冷笑,伸手把降火套餐里的黄连水拿过来,边倒边说:“我才要降火。” 褚时钰脑子里劈了叉,有些惊疑不敢置信的问:“你要降火?” 看他神情,柳如思更气了,怒呵道:“怒火的火!” 思维瞬间回到正轨,眼疾手快的按下她举起要喝的黄连水,褚时钰急促而柔声道:“这个很苦的!而且我问过马大夫,女子无事最好不要喝,你应该比我懂这些。” “怎么不算有事,我看我最近肝火旺盛,易烦易怒反常得很。”柳如思松开杯子,直接拿起茶壶要喝! 褚时钰赶忙又劈手抢下茶壶,直接丢给竹青,让她拎走。 “还真的是!娘原本脾气很好的,我记忆里认识义父之前好像都没生过气!”小秦皓突然插刀,黑白分明的眼睛认真审视着自己认的义父。 褚时钰顿住,轻瞥了一眼小秦皓,回头看向柳如思的瑞凤眼里真真切切的委屈了,语气有些低迷的小声问:“那该怎么做?我克制不住,也不想让你生气…我现在要怎么办才好?” 杏目垂眸不去看他眼中的真切,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办,褚时钰纠缠得越发紧迫,她想方设法也杜绝不了他一而再的突然越矩,以后想必还会变本加厉… 更令她不安的是,她居然没有意象中那么厌恶… 她不能接受,像康王那些美人一样,安于华丽的牢笼。更不能接受,自己的心一步步挪移,最后将秦烈舍去。 防微杜渐,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到了京城,我会买座小宅子,就我和秦皓还有彩云住。”柳如思认真而严肃道,她让彩云悄悄打探过了,京城民房价格不算高,地段适中的一进民宅大概一百多两,也够他们三个住了。 褚时钰眼中的委屈顿时就掺了许多别的情绪,抗拒而警惕,柳如思觉得莫名像是个要被拿走心爱玩具的小孩。 “到时可以互相拜访。”柳如思语气平和,稍稍安抚还蹲在她身前的大熊孩子。 谁要拜访啊?!都同吃同住这么久了,突然倒退到分居各处,他怎么可能同意!褚时钰此时有些怀疑,她是不是故意来这出,想让他着急而妥协… “咕~” 柳如思蹙眉,最近是肚子出什么问题了吗?明明不觉得饿,怎么老是响? “好好好,回京陪你买宅子,先吃早餐好吗?”褚时钰恨不能给她喂进嘴里。 这肚子响得还真是时候,不过柳如思也不想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回身一边拿起筷子一边说:“接下来几日再多几个素菜吧。” 伸手把又凉了的粥拿走,褚时钰求情道:“一顿真吃不下那么多菜,分摊到以后好不好?” “不是给你,我确实该素食几日,肚子响可能是消化不良。”接过新盛来的温粥,柳如思开始细嚼慢咽。 “要不让马大夫来给你看看?” 柳如思先是觉得无需大惊小怪,又觉得不能讳疾忌医,于是点了头,她把脉功夫还不到家,给自己把脉更难。 喝了半碗粥柳如思就放下勺子,褚时钰又有问题了:“怎么吃这么点,菜也没夹多少,再喝一碗粥吧。” “说了可能消化不良,得少吃点。” 褚时钰满眼不信,不过暂时不跟她争,招手让人叫马大夫进来。 马大夫早已等在门外,进来后先对端王行礼,同时听见柳如思热情打招呼:“马老师,我这两天肚子不饿却总是响,拜托您给我诊脉看看是什么问题。” 马大夫点了头,拿出一条丝帕盖在她的手腕上,才施手搭脉… 柳如思笑容微僵,马大夫为什么一直恭敬而不相熟的原因她也明白,男女大防而她和马大夫的老板端王“有关系”,只是这条丝帕把这些更直观的表现出来了…令她开始想念李春甫老师。 “是有些轻微的肝胃不和,多由情志不遂气郁化火所致…”马大夫悄眼看了下端王,随即补充道:“近日可清淡少食,忌生冷油辣之物,若是急切,可开个温和的方子给柳夫人,煎一两副药吃。” “小毛病而已,吃药就不用了,多谢马老师。”柳如思面带笑容的起身,要送马大夫出去。 马大夫连连摆手,目不斜视的就走了。 柳如思淡笑着往屋里走去,问题和她判断的差不多,最近吃少一点清淡一点就行~ “如思…” 她能感觉到自己的袖子被碰了一下,应当是要拉她的手,不过那只大手又缩了回去。 回头看,就发现褚时钰整个人都陷入了低靡的状态。 “我真的,不会再犯了,你别往心里去。” 情志不遂气郁化火,而她肚子会咕咕正是那日花丛以后的事… 因为她表现出的情绪时常是带有目的的,而他无法弄清她真实的情绪,所以他总是留了几分怀疑来与她周旋…本以为,她没那么厌恶的。 原来她真的很介意,且郁结在心里,以至于身体都受到影响了吗? “我去衙署前院…处理些事务。”若她真的厌恶排斥他,一直在她近前会让她更心烦吧。 杏目淡淡,将他的情绪看在眼里,柳如思大约明白他为什么低落,其实她觉得不是他的原因,但如此境况,由着他误解可能才是好的… 柳如思微微点头,褚时钰慢腾腾的转身往外走,她也招着小秦皓往屋里去。 “你若要找我,让人知会我一下就行,我就在前院。”褚时钰又回身交待着。 心有些揪起,压下些微的愧疚感,柳如思云淡风轻的应道:“你去忙吧。” 拉着儿子回到房间,小秦皓先试探的问:“娘亲今天不教数学了吗…” “额…今天先暂停吧,你们学得很快,剩下的也不多了。” 柳如思打算只教到初中水平,一是因为小秦皓年纪太小,她不想让他一下子学太超过。二是因为她有些淡忘了,需要好好回忆整理一下曾经学过的课程。 “学习的事先放一放,娘想问一下,你刚刚是故意对义父说那句的吗?” 柳如思能感觉到,这几个月里秦皓的心智在加快成熟,虽然没有到知世故的程度,但已会有意说一些话来影响他人了。 小秦皓大眼睛左右动了下,有些心虚的问:“那样说不好吗?” 嘶,还真是故意的!柳如思不禁嘀咕自己真的生了个小人精,沉吟了一会儿,轻声说:“不是好不好的问题…而是,你最好不要介入娘与你义父的矛盾。” “为什么?义父总是不听娘的话,我帮娘说话,不对吗…”小秦皓有些委屈不解,他偏向娘难道不是天经地义的吗。 摸着儿子的小脑瓜,她思考着该怎么说才合适。儿子还稚嫩的心思手段,她能看出来,褚时钰未必看不出来,仅管这次因戳中痛点而使他受到影响,然而他可不是能任由摆布的人… 他一直对她们收着利爪,但也可以随时伸出,她作为被求偶的对象,便是挣扎反抗得再剧烈,他也能容忍。 对小秦皓就不一定了,事实上褚时钰对不是自己的孩子能这么亲近,已经很难得了,但若小秦皓一而再的成为阻碍…就算不会直接伤他,可这世上多得是血肉之外的煎熬。 “娘很高兴皓皓想帮娘亲。”柳如思蹲下抱住小人儿,柔声说:“但皓皓不是也喜欢义父的吗?说偏帮的话,会让义父伤心的。” “皓皓喜欢义父,但更爱娘亲。”小秦皓撅着个嘴,若要选一个人伤心,那还是义父伤心去吧。 柳如思轻笑了几声说:“可娘不想你和义父有矛盾,如果下次义父和娘有争执,你保持中立好不好?这样娘就对皓皓很满意了。” 小秦皓点点头,他还是不怎么理解,但娘这么说了,就听娘的话吧,不然和义父有什么区别? 见儿子听劝,柳如思也放下心,这次有后面马大夫的诊断打岔,褚时钰应该不会计较… “对了,皓皓最近是不是经常跟别人吹嘘自己聪明呀?” 小秦皓神色一滞,小脸有些涨红,但嘴还很硬气的辩驳道:“没有经常,而且我说的是事实,不是吹嘘…” 柳如思暗自咬牙,儿子太臭屁了,好想打一顿… 衙署前院,大堂侧廊有转角小亭。 褚时钰靠坐在栏杆上,手中翻弄着一根签子,出神望着艳阳下的小荷塘… “三弟把事务都丢给我,自己在这儿好生清闲。”康王在远处瞧见那身金纹玄衣,便转向走过去。 褚时钰转眼瞥了瞥,面无表情的把玩竹签,没心思搭理。 “呵呵,怎么?昨夜还执手附吻,今日就欲求不满了?”康王倚坐在另一侧栏杆上,随身的美人便夭袅站于身侧为他打扇。 “哼。”褚时钰鼻哼了一声,扫了一眼那两个纤纤弱质的美人,又轻叹一声说:“不能听不能说的花瓶,能让你满足?” 褚时琨眸色微沉,凝视了一会儿,见对面脸上大都是自身的烦闷,不由得嗤笑:“少些许乐趣,也总比望梅止渴的强。” “她不一样,别拿来比较!”褚时钰与之对视,眼神冷硬起来。 褚时琨反而神色还暖,伸手把住一个美人的腰,往对面轻推,温声笑道:“有何不一样,三弟不妨试试?” 那美人如受惊的鸟儿,却没有飞开的勇气,她听不见对话,但这推搡的意思她是懂的,来回看主人和端王的神色。 “呵,这便不一样。先不说我绝无可能将她推向他人,若是她,必然挣开推她的手。” 褚时钰看着美人,对着康王扬了下巴,美人看明白他的意思,怯怯的看向康王,见没有反对,便碎步挪回康王身侧。 “三弟如此分明,想来是倾注了许多心思。”褚时琨靠在柱上,漫不经心的说:“只是不知能留几分在正业上?这荥州城的事务为兄是帮不了你几日了。” “荥州已无紧要,皇兄走自己的就好,至于我怎么留心思,不劳多忧。” 褚时钰说着,又看了一眼旁边的美人,幽然道:“登于高处必多风声,防声不如控声,他人之耳未尝不能传自己的声。” “这便是之前三弟留他人耳目的原因吗?但好像三弟也不再践行了呢。” 褚时琨顿了顿,而后有些奇怪的问:“三弟似乎对为兄这些美人颇为在意?” 褚时钰沉默了片刻,干脆直言道:“皇兄可否不再新添聋哑?” 褚时琨脸上带了冷意,也直言说:“我未管你之事,你却要多管闲事?!” 确实是有点手伸太长了,但褚时钰还是想试试达成柳如思的所愿,沉吟片刻,正色道:“一府三司几乎都被掌控,罪名可大可小,此间程度皇兄可有把握?” “罪不至死。”康王冷声道。 “若是审而不囚,悬案不决,可好?” 康王认真审视着这个有些陌生的兄弟,半晌才问:“三弟有手段?” 褚时钰幽幽道:“毕竟谋害的是我。” “哈哈哈。”康王大笑着摇头:“之前各罪证奉上,三弟却一声不吭,好像事不关己,害得为兄多跑这一趟,还替你理了多日的帐。” “狐狸尾巴不先抓出来,怎能安心。”褚时钰说着神色又冷咧起:“不过,主谋必枭首,皇兄可有异议?” “自作主张的东西,劳烦三弟了。” 康王温和笑着,站起身,抬手扶过美人的肩,调笑般轻声说:“为兄有些美人并未碰过,不如送给三弟先解渴?” “叫你别添聋哑就是了,谁要你的美人。”褚时钰“嚯”的起身,大步先走了。 第92章 我当你爹怎么样 八百里加急,状告康王的证据第二日傍晚就送到京城,第三日早朝,消息灵通的权臣们就准备好唇枪舌剑! 老丞相义正言辞:“长兄谋害亲弟实在是不仁不义之举!人为溃堤更是冒天下之大不韪!陛下需郑重其事啊!” “陛下!此事蹊跷!这状告康王的不过是一未出阁的女子,她是如何拿到所谓证据的?莫不是有人故意陷害康王!”吏部尚书愤慨激昂。 一大臣出来反驳:“状告人张茹锦的同胞嫡姐可是康王侧妃,正是康王亲近之人,拿到罪证也合理!另外不管怎么拿到的,那些书信上可都确定是康王的字迹了!” “那算不上罪证!刑部公布出的证据,不过是一些往来书信而已,根本不能体现是康王致使溃堤,而不能说明有谋害端王之举!”户部尚书针锋相对。 “康王给荥州张知州写的信就有问题!大河第一次溃堤便集结粮草让其准备,分明是早贪赈灾之功,见事不成便恶向胆边生!” 一小官站出来喊:“这是恶意揣测!倒是端王刚到荥州就溃堤,怕不是自导自演陷害康王!” 朝堂突然寂静。 两派争得面红耳赤的大臣们面面相觑,这结果自然最好,但这话完全是无稽之谈,顺应这话都显得智障。 “陛下,这事是要宗人府审理,还是三司会审?”大理寺卿出声问道。 皇帝终于叹息开口:“事关朕的两个皇儿,交由宗人府妥当一些。” “大河溃堤事关江山社稷,理应由三司会审,以示公正严明!”吏部尚书顿时急了,宗人府完全是皇帝的一言堂,而皇帝对康王态度一直冷淡,进去谁知道能不能出来! “先招琨儿回京候审吧,至于怎么查,等琨儿回来再说。”皇帝满是犹豫不决的样子,随即又补了句:“荥州赈灾已颇有成效,可以结束了,让钰儿五日内交接清楚,也早些回京吧。” 退朝后,宗人府、刑部、都察院、大理寺的各个首脑都齐聚御书房。 皇帝眉头微锁靠坐在软椅上,沉声道:“那些证据都看了?” 众臣点头应是。 “陛下,那豫省布政使是先皇后表兄,那些书信虽然只是通商的商谈,但可证明这些年康王与之有往来。还有证据表明,布政使与荥州知州牵连甚密。这谋害之罪,恐怕不是子虚乌有。”大理寺卿条理清晰道。 “也未可见得,这大水淹城的手段太粗劣,仅放一些蛙人在城门拦截,就不是万全之策,而一旦失败…呵呵,你们就有得忙了。”宗令坐在交椅上调笑看着各位大臣。 刑部尚书摇头叹气:“已经够忙了,之前袭杀相关的事儿还没完呢,已经查办处理七八个了,还有许多在审。” 左都御史板着脸说:“不是正好,把一些乌烟瘴气清了,就可换一批水木清华。” 皇帝沉吟不语,这么潦草的事他不信是褚时琨做的,搜集证据直接上交是褚时钰的风格,但褚时钰为什么会借一个张家女子来上告? 而且最值得怀疑的是,这些日褚时琨去了荥州和褚时钰共处一檐,可偏偏最近时钰身边只留了一个耳目,得来的消息也扑朔迷离。 “这事若是交给宗人府,皇叔觉得,该如何审理时琨?”皇帝看向宗令。 “到我那儿住几天,查一查意思一下,给他放回去得了。”宗令不觉得有必要为这事折损嫡长子。 左都御史皱眉道:“这也太草率了,此等室内操戈之事,怎么也得把来龙去脉查清楚,真相出来后,该如何处置可再商榷。” “微臣觉得,把张适良和布政使的罪行查明就是,康王那边还是不要审,若查出来真是康王所为,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不管是重惩还是轻放,都不利于朝廷。”刑部尚书权衡道。 御书房里沉寂了片刻,皇帝有了决断:“这事应当不是时琨做的,朕想知道其中究竟,那便三司会审吧,对待时琨不要太严苛就是。” 各位大臣从御书房退出,互相打了招呼,就回到各处各司其职。 顾廉州回到大理寺,几本卷宗被他摆在一起,张家纵奴行凶案,十三奴尸案,以及状告康王案。 “老大,这次就别费劲了,就算真的查明真相,证据确凿,也很难定康王的罪啊。”右少卿极小声说着。 翻开还带着墨香的卷宗,顾廉州平静道:“既然送来,那就尽力而为,即便这宗案子不能动,未必不能顺着查到其它能动的罪。” “那得是什么大罪才能动啊…那布政使倒是可以努力一下,争取和金燕小县令一家同个下场。” “事在人为。” 天色昏黄,大理寺许多人都已散值回家,而顾廉州案上的卷宗从三份变成几十份,翻开的许多卷宗上都能看见,各种皇后、大皇子、康王的字眼。 匆匆的脚步声传来,右少卿走到案边将一小竹筒递给老大,轻声道:“那位来的。” 顾廉州一愣,端王来信的次数屈指可数,剥开小竹筒上的漆封取出纸条,里面简短的内容更是让他怔愣!他是不是太久没收到端王的密信,以至于读不懂上面的意思了? 荥州城衙署门口。 康王一行整装待发,该回京候审了。 “真不一道走?”褚时琨依旧春风拂面,丝毫不像是有难的样子。 “不必,受害者与嫌犯不该一路。”褚时钰神情漠漠。 褚时琨轻笑了声道:“那便过些日京城见,希望有朝一日为兄能证明自己的清白。” 康王转身入了金丝银缕勾勒的极奢马车,五匹马在车夫的驾驭下往城外而去。 “义父,康王叔叔去京城了,您可以给我授课吗?”小秦皓满眼期待的问。 褚时钰眯眼看着小孩,这些两日他简直不要太糟!柳如思没有再生过脾气,但总是避着不看他,不和他说话!而他担心她心里还憋着气,三餐外的时间也尽量不出现在她眼前… 这小子也是越来越不讨喜了,原本会暗暗给他创造机会的,为什么现在会给他添堵? 不过褚时钰很快调整了一下心态,秦皓是柳如思的关键,若是情况真的倒退了,说不定还要从这小子这里重新开始。 蹲下身子与小孩对视,褚时钰认真问:“秦皓,义父平常对你怎么样?” “很好,义父会教我学问,还送我了许多东西。” “那你觉得…我当你爹怎么样?”虽然得到秦皓的认可,和柳如思本人的同意差得远,但褚时钰还是有点小紧张。 小秦皓少有的脑子卡壳了,他有些疑惑的问:“义父不也是爹吗?” 褚时钰犹豫了一下,决心道:“我的意思是,我想与你娘亲结为夫妻,而成为你爹。” 小秦皓愣了一会儿,然后有些遗憾的说:“娘不同意的,以前我喊爹的时候,娘亲很生气。” 他知道,那时候他怎么也想不到,现在为了个名份会这么难。不过现在重点是把这小子的阵营换一换,就算不能换,至少别添堵。 “那如果你娘同意,你会愿意吗?” “当然愿意啊!我也很喜欢义父的。” 褚时钰却微微无语,他怎么听出柳如思同意谁,秦皓就认谁是爹的味道…他试探问:“现在你娘亲还不同意,义父想慢慢让她改变主意,你可愿帮义父?” 小秦皓当即摇头说:“我不能帮义父,上次帮敲了门都被娘亲责怪了,而且…义父最近越来越不听话,老是惹娘亲生气!” 还真是根墙头草,不,向娘草,柳如思的态度决定秦皓的立场,不过虽然对他不利,但也不是什么错事。 “我也不想惹你娘亲生气的…但这和你娘与你生气是不一样的,男子心仪女子,不能总是听女子的话,有时便会不小心惹恼了。”要听她的话,他早该收手了,还有现在什么事儿? 小秦皓满眼不信,质疑道:“我爹爹也是心仪娘亲,就没惹娘生气过。” 褚时钰火气上涌,好想捏死这小子!忍了又忍,维持还算友好的语气说:“那是已经相处多年才会那样,他们初识的岁月,你知道有没有置气过?” 小秦皓陷入思考,爹娘相处的时间,比他记得的时间多许多… “关雎可读过?对心慕之人,琴瑟友之,钟鼓悦之。只是有时候弹错了调,误了节奏,反倒会使之恼怒了。” 褚时钰循循善诱道:“义父与你娘相知不久,不知要以什么曲调才能取悦她,总要多尝试几番,不过你若能相助,义父应该可以少惹她生气…” 他正说着,小秦皓大眼睛突然往他身后飘,来回看着,很是心虚的样子。 褚时钰心头一凛,不是吧?连忙回头! 只见窈窕淑女正面无表情的看着他。 “如思…你找秦皓,还是…找我?”褚时钰心里打着鼓,不知她有没有听见,不会又雪上加霜了吧! “我是想问问,康王是不是忘记衙署里还有个张侧妃了,她还在那小院呢。”柳如思无奈道。 这几日褚时钰没缠着她,她也就不那么拘着自己,偶尔会在后院逛一逛,散散步有助于消化。刚刚经过张侧妃禁足的小院,她听见里面大吵大闹,才知道,康王居然没让人通知… 褚时钰也才想起有这么个人,眼眸微垂一瞬,然后对旁边侍卫说:“弄几辆车,最次的那种,载那院的人去追康王,最快速度赶车。” 他可是知道,那张茹绣曾骂过柳如思,虽然秦皓当场就骂回去了,但也不妨碍他再略略报复。 柳如思听出了他的恶意,不过她内心毫无波澜,刚刚还听到里面在骂天骂地呢,能帮忙问一句都属于圣母心犯了,颠就颠吧,那么点路也颠不死。 拉过小秦皓往里面走,柳如思抿了抿嘴,忍不住控诉道:“秦皓才五岁!可以不要跟他说那些吗?” 褚时钰暗叹倒霉,看来是听到了,虚声辩解道:“我也没说什么,不过是说了几句诗经…最近总是让你生气,我也只是想问问他,怎么才能让你舒心…” 听着他又有些低迷的语气,些微的愧疚又漫上柳如思心头,事实上她真的很享受没有他纠缠的感觉…只是他这么低落,也不是她所愿。 “只要你别再‘上火’,做个正人君子,我可以不生气。”柳如思认真道,在荥州也没几天了,就几日他总能管得住自己吧?等到了京城,就减少见面,慢慢的或许他能认清放下。 “好…”褚时钰决定妥协,比起直接倒退到不理不睬,暂时克制俗念可以接受。 见他这次态度还算认真,柳如思也不再揪着不放,转而说:“这几天把剩下的数学教完吧,到了京城可能就不方便一起教了。” “娘太好了!今天就开始吗?”小秦皓对那些上火之类的事不太懂,也不感兴趣,但听到上课,立刻就开心了起来。 褚时钰脸上的低迷退去,内心嘀咕着,她真以为到京城就能分开吗?虽然说是同意了让她回京买宅子,但什么时候买,买了什么时候住,那都是说不准的事儿… 第93章 生死相随 两三日很快过去,也是时候离开荥州城了。 柳如思在房间里收拾着行李,属于她的物件多了一些,她正在检查有没有什么遗漏。 翻起被褥抖了下,柳如思感觉有什么略沉的小物件从中落下!然后已经来不及接了! “嗙!” 清脆的声音,让柳如思呆愣了一下,在器物落地的瞬间,她就意识到这是什么了,是她在瓷器厂自己捏的那只小瓷牛… 瓷牛没有上色,所以通体都是白的,此在地上成了或大或小刺目的白。 “怎么了?!”屋门开着,外面的褚时钰和小秦皓听见声儿都匆匆进来。 “没事,瓷牛不知道为什么会在我被子里,抖了一下,就摔了…”柳如思微叹着,蹲下身要去捡大块的主体碎片。 “别碰!小心划伤!”大手直接抓住小手,一把将她拉起来,褚时钰朝旁边的梅红瞪了一眼,一点眼色都没有! 梅红连忙拿着苕帚撮箕收拾,她刚刚立马就去拿工具了…刚进来犹豫了一下,就被瞪了… “那个,碎片收一下,打包起来,说不定能粘好…”毕竟是自己第一次亲手制作的瓷偶,而且还捏得很好,柳如思有些舍不得。 褚时钰心中有些酸苦,看向被他硬留在她这里,被摆在博古架上的瓷马。它倒是好好的,可摆在那儿她估计都没有认真看过,瓷牛虽是碎了,可却是从她被子抖出来的… “娘别难过…皓皓把自己的小瓷牛给你…”小秦皓突然心虚不安的出声:“是皓皓,玩了会儿瓷牛,把它放被子上了…” 柳如思见儿子那可怜兮兮的样子,对瓷牛的一点不舍就抛开了,一个物件而已。 “娘是觉得有些可惜,不过皓皓做错事能主动承认,而且想会办法弥补,让娘很高兴。”柳如思笑着摸摸他的小脑瓜。 褚时钰顿时也心情舒畅起来,原来不是被她收在床上夜晚睹物思人。 小秦皓跑去把自己略粗矿的小瓷牛拿来,塞到柳如思手里,然后又黏糊糊的依在她身上,眼神有些不舍的问:“娘,皓皓还可以偶尔玩小瓷牛吗?” “当然可以啊,给娘亲了也是皓皓的。”柳如思先是觉得好笑,随即又补充道:“但以后玩过要放好了,喜欢的东西就要小心保护好。” 小秦皓眉开眼笑的连连点头。 梅红把地面收拾好了,拿着装着碎片的撮箕,询问般看向王爷和柳夫人。 褚时钰没表态,柳如思纠结了几瞬,从箱子里拿出一件旧衣服,把碎片打包裹好,她还是舍不得,等到了京城有空再试试能不能粘好吧。 把碎片压在箱子底下,把秦皓的小牛放在夹在一层层柔软衣物的中间,柳如思正要关上箱子… “这个也放进去吧。”横在她眼前的小瓷马同样洁白,但精致得和他们的瓷偶不像同个次元的。 “你自己收着吧,我箱子不大。” 雪霏的碗和彩云的瓷花都给她们自己收着了,只有褚时钰非要把他的马放她这里。 “还是能放下这个瓷马的…都说送给你了,你的东西,你得收着。”褚时钰坚持道。 柳如思无语,也不想跟他在这种无聊的事情上较劲,直接把箱子一关说:“那你交给梅红,她帮我收着就行。” 她的东西收拾好了,箱子会有侍卫来帮她们抬上车,柳如思就去小秦皓的房间,帮他检查有没有东西遗漏。 褚时钰在房间里静立了片刻,突然“哼”了声,伸手把没挂锁的箱子打开,将瓷马塞到秦皓瓷牛旁边一些的柔软处藏好! 接着又把箱子盖上,褚时钰施施然走出去对门外的侍卫说:“把行李都搬上车,动作轻一些,别碰了。” 一切妥当,众人走出衙署。 大部分队伍都在城外等,只有少量马车和马匹在衙署门口候着,其中自然有属于端王仪仗的五马并驾奢华马车。 但小秦皓顿时眼睛瞪得老大!惊喜喊道:“义父!这是我们画的马车吗?!” 小孩登登登跑过去,围着马车跑了一圈,上下左右的看,柳如思也是脸上忍不住露出惊异,她看过他们画图,只是她以为只是画张图… “是我们画的,昨日刚到,我也还没看过,你可以看看和图纸是否有差异。” 褚时钰眯眼笑着,对这反应还算受用,图纸画出来,他就寄给工匠开始制造了,只是他原本预计是赶不上用的,没想到他们在荥州停滞了一个多月。 原本前开的马车门改为侧开,依然是雕花镂空的木门,一旁有下人搬来登马阶。 小秦皓车门打开,里面就是他提议的,两端座位,现在还是初始状态,桌子和其他物件都没有布置起来。 “走吧,启程到路上再慢慢研究。”褚时钰上前拉着小秦皓,一起坐到马车的一侧。 坐上车的一大一小,都眼看着柳如思和彩云,等她们上车。 柳如思顿时眼睛微眯,不会就为了能面对面坐着,褚时钰才这么积极的把车做出来吧?!不至于处心积虑到这种地步吧? 不过这车很宽敞,两端的座位之间隔了有三尺宽,面对面坐下和在方桌坐着吃饭差不了多少。这么想着柳如思也不矫情这点,带着彩云也坐到马车另一侧。 只是马车门关上,车辆开始行驶之后,一直处于透明状态的彩云就感到浑身不自在!她刚刚没注意是和谁对坐,此时对面冷飕飕的目光时不时落在她身上,彩云觉得软乎乎的垫子里和藏了针似的! 不过这个状态没有持续太久,马车刚出荥州城门,一道熟悉的女孩哭喊从远处隐约传来。 “思姐姐!柳夫人!带上我吧,带我一起走!” 瘦小的女孩从远处背着行囊急切的跑来,鼻尖眼眶都红肿着,满面的泪痕在小脸上留下水光。 女孩踉跄跑向马车,外围的侍卫看了看她的面容就没有拦她,只是到马车近前,才有近侍伸出手臂不让她靠近,这个距离可以让她和车上的主子们对话了。 女孩没硬往前凑,在近旁便双腿一软跪在地上,哭得沙哑的声音恳求道:“柳夫人,您收下我吧,除了您,我没有归处了…” 马车挺稳,柳如思打开车门,惊愕而疑惑问:“雪霏,你怎么了?” 杨雪霏瘫跪在地上,嘴张合着说话发出的却大都是哭音:“呜呜…阮…呜…哥…” 柳如思走下马车,蹲下抱着痛哭的女孩,轻拍着柔声安抚道:“别急,你慢慢说,阮清怎么了?” 杨雪霏无力伏在柳如思的肩头,话语稍稍清晰了些:“…呜呜…前几日…张适德一家要被押送去京城,听说是要刑部复审,许多人都去唾骂围观,我也去了…” “囚车行至官道,许多人情绪激动,投掷着秽物,阮清哥哥不知从哪弄来一锅热油,劈头盖脸泼向张适德!张适德皮开肉绽,见情况严重,羁押囚车的官吏就要抓阮清哥哥…” “好在周围许多愤恨张适德的人,帮忙拦下衙役,阮清哥哥就逃走了…呜…” “呜…可是后来阮清哥哥就不见了…我和阮伯伯一家四处寻找…找了两日…找到了…”杨雪霏又开始泣不成声。 “呜呜…阮清哥哥…已经走了…” 柳如思愣住,她方才只以为…是阮清不愿雪霏替代心中挚爱,把雪霏赶走了… “…呜呜…是我…回到空置的老宅…就看见…呜呜呜!就看见…他悬梁了…呜呜呜!” 轻拍安抚女孩的手停下。 柳如思怔怔出神,原来杨柳依对阮清来说,不只是不可替代…原来他对杨雪霏的忽视也不是排斥…而是没有心力去在意除了复仇外的世事了… 披着每一寸都透着悲伤的衣襟,拖着消瘦如尸体的身躯,只是为了报仇雪恨… 或许,早在杨柳依香消玉殒的那一日,阮清就已经死了… 只待雪恨的这一日,才让肉身也生死相随… 走下马车的褚时钰停滞住,伸手扶住车框,大口的呼吸着,却依然感到窒息。 为什么?他也感到撕心裂肺般的痛!痛得他几乎站不稳…他明明不是会悲天悯人的人…他听闻过多少妻离子散,也目睹过人间惨剧,都未曾掀起他心中太多波澜… 褚时钰脚步踉跄而急促的走过去,强硬伸手一把将柳如思拉出来!双臂如拘禁般将人死死圈在怀里! 柳如思一时都懵了,双臂勒得她都快窒息了!挣扎着艰难惊呼道:“你做…什么?!” 这样,这样就没那么痛了,贪婪的汲取着怀里的体温,褚时钰才稍稍恢复了些理智,可能是他代入太深了,阮清对应的…是柳如思。 “放手!我真的…要被你勒死了…”柳如思艰难喊道。 闻言,褚时钰赶忙放松一些,只是依旧将人禁锢在怀里不肯放手,大手按着温嫩的躯体,直把人往自己胸口上贴。 “你到底发什么疯?!” 柳如思惊怒交加,用尽全力撑开一点距离,杏目含怒的抬头,看向蛮横无礼的人,看清极近的脸,怒意顿时化为惊愕… 眼前俊美的脸一片煞白,一双瑞凤眼里面竟然是灰败的绝望。 他脸上的神色,如那日洪水目睹房屋坍塌,只是现在距离极近,她看得更为真切,只是看着都让她心颤担忧。 “你怎么了?”语气极轻柔,柳如思想不明白他为什么会这样,但这样的状态,怕是一点刺激都能让他崩溃失控。 被温柔的声音唤醒,一滴泪珠突然从瑞凤眼里跌落,他立即埋首在柳如思颈窝处,低哑而带着一丝哭腔的低声说:“我不知道。” 柳如思犹豫了几息,然后抬手绕过他的腰间,轻拍他的后背,小声安抚道:“没事,情绪释放出来就好了。” 面对他这样的情况,柳如思也给予了一些耐心,任由他安静俯首抱着,让他缓解一下方才的情绪。 只是,耐心是会一点点流逝的,特别是情况尴尬的时候! 褚时钰半跪在地上,她几乎整个人都被他罩住了,但他埋头在她肩上,所以柳如思能看见周围的人,和他们的表情! 这可是在荥州城门口!到处都是人! 虽然机灵的侍卫们已经一圈圈把这里围了起来,挡住外面百姓好奇的视线,但圈子里就很多人!侍卫们也是人! 柳夫人被蛮横抢走的时候,杨雪霏直接被甩开了,此时连自己的痛苦都一时忘了,一脸惊愕的看着端王强占了她的位置… 彩云之前听着雪霏的事也感落泪了,但现在也是一脸疑惑的看着… 周围的下人、侍卫还有孙知照都是一副见了鬼的表情,只是作为下属不能直勾勾的看,只能暗戳戳的紧盯… 而小秦皓趴在马车的坐垫上,两手托着腮,两只小脚丫翘起,义父就这么想当他爹吗? 还残留着些微死皮的小手搭上圈在她腰侧的手腕,把脉片刻,她又放下手,很正常的样子啊!虽然可能是她把脉功夫不到家,但应该不至于有什么大病吧? 或者是心理疾病?但就算是精神病犯了,也不能这样一直抱着吧! “你好点了吗?”柳如思温声细气的询问。 埋首的人闻言轻点了头,缓缓松开圈禁的手臂,终于把怀中人放出来。 精致的脸已经恢复了血色,甚至耳尖通红,和一旁白皙的皮肤比起来,像是要滴出血,柳如思抿了抿嘴,算了,这次不跟他计较。 “你先去车上躺一会儿?我再与雪霏说几句。”虽然柳如思不知道要怎么疏导治疗精神病,但对待病人态度温和点应该是没错的。 褚时钰神情有些不自在,拉着柳如思站起身,但不挪步,极轻声的说:“我只想在这,在你身边…” 又是表达心意的言语,柳如思避开他的眼神,看向杨雪霏。 伸手轻扶着女孩的肩膀,柳如思柔声问:“这些日你是住在阮清家里吗?阮清的家人…对你是什么态度?” 杨雪霏垂头抽噎着说:“阮伯伯一家对我很好,阮伯母也说了…呜呜…说阮清哥哥身边需要一个知冷知热的人…等过几年就让我与阮清哥哥…” “那现在呢?他们不留你吗…”看着小姑娘的神色柔和,但略微有些复杂。 “他们没说…呜呜…可是我看见他们的样子,我知道…他们是怪我的!他们一定是在怪我找阮清哥哥…让他想起复仇…”小姑娘痛哭流涕,即便阮家心存善意留下她,她也无法面对两个长辈的眼神。 “这不是你的错,没有你,阮清应该也从未放弃报仇雪恨。”但柳如思知道,悲痛中的人最容易迁怒,阮清的父母怨到雪霏身上,也是自然… “思姐姐,求你带上我走吧!把我再收作丫鬟也好…我不想留在这里…呜呜…”一双哭得红肿的眼睛满是哀求。 柳如思安静看着眼前才比她下巴高一些的女孩,思考了片刻,她才轻声说:“那你先跟着我,具体怎么安排,晚些再慢慢说。现在去跟梅红她们坐车吧,这会儿已经耽误启程了。” 第94章 车里有个仙女 浩浩荡荡的端王队伍走在官道上,五马并驾的奢华马车里依然是四人。 但坐的位置却变了,柳如思上车坐到了秦皓身边。彩云可不敢往对面坐,于是硬是与思姐姐母子坐一排,好在座位够宽敞,两个女子加一小孩还宽松得很。 不过再宽松,褚时钰也不好往女子的中间坐,于是马车里现在是三对一的局面。 彩云靠着软软的靠背,闭着眼睛不知道是不是睡着了。小秦皓窝在娘亲的腿上,小嘴边挂着口水,是真的睡着了,而柳如思温柔搂着小小的身躯,看着车窗外,怔怔出神。 “如思,你打算怎么安排杨雪霏?”褚时钰轻柔出声,干扰对面似乎带着哀愁的思绪,尽管他知道有秦皓在,她不会做那样的选择… 可那来得莫名的情绪,还在他胸腔隐隐作痛,似乎只有感受到她的存在,才能安心。 柳如思回过神,沉吟了一会儿,淡淡说:“既然想跟着我,就让她签身契吧…以后若有别的追求,再放她走。” “你不喜欢她?若真是不喜就别难为自己留下了,我给她些银钱,让她自寻出路就是。”褚时钰提议道。 柳如思神色莫名的看了一眼对面的人,她最不想留的人是谁,不清楚吗?唉,跟有病的人较真不来。 柳如思轻叹了口气道:“雪霏身上的衣衫和包袱虽然是棉布,但也是精织细染的良布,看样子是不贫困。她又会读书写字,不靠阮家,自立更生应当是没问题的。她匆匆来找我,应该是想给自己寻个依靠吧。” 听她停顿,褚时钰又出声说:“但你若是喜欢她,可以不让她签身契,就和彩云一样跟着你。” “也不是不喜,雪霏没做错什么,她现在亲近我、想跟着我应该是真的。只是她和彩云不一样,她心思有些多,以后也许会有别的渴求。” 柳如思又看向车外,轻声道:“我不想在她身上倾注太多心思…感情是覆水难收的,与其将来因人心变化而困扰,不如一早把握尺度。” 褚时钰心中有些沉闷,原来她对于是否接纳一个人,是有划分的,她喜欢彩云的乐观纯直,拒绝心思复杂的雪霏… 那他呢?岂不是一早就被否决了?他的心思,特别是花在她身上的心思,可一点都不单纯…明明她自己就是个多思多虑的人,怎么能这样… 可心思多是能改的吗?褚时钰脑中思虑万千,试探着问:“你为什么觉得她心思多?” “她以强抢民女是亲告罪的理由,求我放身契,但我了解过这个罪,家人若是奴籍,只要能证明原籍,而主人家不反对,同样是可以告官的,不需要脱籍。” 柳如思看着窗外不断后退的景色,平静道:“但她在拿身契的那日,就试探过能不能回到我身边。她应该预料不到,阮清会赴死…她想择优而处,可以理解。” “但将来谁能说得准,我不一定能维持她想要的生活状态,她会不会又有更优的选择,会不会为了更好的去处而再次欺瞒,或是,做些别的。” 静静听完,褚时钰稍稍松了口气,认真道:“我确定谁是最优,也不会想要别的去处。” 柳如思无语的翻了个白眼,说到你了吗?能不能别见缝插针的表达心意?? 褚时钰已经习惯了她的抗拒,自然而然的又问:“既然有顾忌,为什么不直接拒绝了?你又不缺丫鬟伺候。” 因为似曾相识,因为在同样的年纪,她也还日夜渴望着,有人能收留她,成为她的依靠…可是没有,她只有自己,在孤独中煎熬着,慢慢也不再寻求他人,她成了自己的依靠。 柳如思平静轻道:“到底是个不过十二岁的姑娘…留个身契当制约,我就做她有条件的归处,给她的人生托个底吧。” 褚时钰终于了然,她因对心思复杂的人有猜疑,而拒绝对杨雪霏投入感情,但恻隐之心又让她不忍拒绝,签身契是权衡之后的结果。 端王赶往京城的队伍,并不怎么赶。 沿途游山玩水,体验各个城镇的风情特色,正常半个月就能到的路,硬是走了一个半月。 这还是因为收到了皇帝带有催促之意的口谕,在孙知照和柳如思的连番劝诫下,褚时钰才让后半段路加快了些… 巍峨雄伟的都城。 小秦皓和彩云分别激动而好奇的趴在车窗边,柳如思也通过小秦皓旁边的空档往外看。 天下第一城果然不凡,远在几里外就能看见绵延的城墙,那厚重的气势让初见的人忍不住心生敬畏。 褚时钰坐的那一头是反的,看到的只能是后面的景色,不过他对京城没什么好奇的,手肘支在车里架起的桌板上,托着腮看着对面的人。 希望以后在京城,他们的关系不要倒退,至少要维持现状,能缓慢发展就好,当然,能突飞猛进就最好不过了。 京城的南门外。 早有诸多仪仗官吏排列整齐,还有许多闲着的权贵人家和百姓在两侧聚集,在此迎接端王回京。 “端王哥哥就要到了!快帮我看看,我的口脂可还完好?发钗没歪吧?”妙龄少女一身鲜艳红裙,激动的让丫鬟替她检查妆容。 不远处一秀美女子眼中闪过不屑,自然的调整了下身姿,一身淡青与白色相间的衣裙,使她看着清雅脱俗。 城门的左侧,不约而同的站了许多达官显贵,而其中有许多青葱年华的贵女,大都是跟随着父兄来的,也有少数是自己来的,而这些女子对彼此的心思都心知肚明。 端王是而今威势最盛,最有望继承大统的皇子!而他的正侧妃位至今都是空的,那可是有望母仪天下的位置! 许多没有站队,而家有待嫁少女的官宦人家,都不介意来压个宝。而少女们自身也很是期盼,毕竟端王光论容貌身量就是个中翘楚,谁不希望有个高大英俊的夫君呢? 但大多数人只是抱着撞大运的心态来的,没那好命就当凑个热闹,甚至还有人小声打赌,那几个家世样貌都最佳的女子,谁能有幸拿下端王的妃位。 最多人押注的是身穿红裙的长宁郡主秦蓁,她是自己带着仆从来的,但没人觉得她是上赶着,毕竟她的生母是长公主太华,论家世,没有人比她更匹配了。 但一身淡雅的礼部尚书嫡孙女沈玉琴也备受瞩目,论地位可能差了点,但加上才情和容貌,就不遑多让了。 “来了来了!”长宁郡主站到左侧最前面,等会儿要宣读圣上旨意,端王大驾肯定是要停在这儿的!她要端王哥哥第一个就看见她! 浩荡的队伍临近。 端王的队伍前头的骑队逐渐分散到两侧,侍卫们整齐列队隔开围观的人。 中央五马并驾的马车变为队伍最前,车旁龙纹旗帜招展,车后众星拱月的环绕,属于王侯的威势尽显! 马车在迎接仪仗前停下,左边的一众贵人愣了愣,马车门呢? 然后就看见仆从在马车右边放了登马阶,车门怎么在右边?! “啊!啊!端王殿下!” 右边的平民百姓都激动起来,特别是少女少年们都兴奋不已的呼喊着!他们不觉得有望搭上高高在上的贵人,但能近距离看见端王够他们吹好久了! 有少女热情而激动,掏出香囊朝马车投掷过去!周围的人见状都福至心灵想要效仿,在身上翻找各种丝帕、香囊! “不准扔东西!” 右侧守卫的侍卫赶紧大喊,做出凶神恶煞的样子!这事儿早在四年前,王爷中状元的时候就被禁止了! 而马车里,彩云钻到马车的座位底下,她小声的喊话:“我就躲这儿就行了!我不出去!” “我也不下去了,你赶紧的!不是说听旨完还要乘车吗?”柳如思没有躲到车底,但不知何时掏出一块手帕挡在脸上,缩到马车门旁边不显眼的阴影处。 褚时钰又好笑又纠结着,他不想让柳如思为难,但又好想让所有人都知道,柳如思和他同乘一车,关系很不一般! “你呢?下去吗?”褚时钰看向在探头探脑往外看的小秦皓。 小秦皓立刻眼睛亮亮的点头,但又迅速想起来,对娘亲问:“娘,我想下去,可以吗?” 儿子向来不怯场,柳如思是知道的,朝他做着驱散的手势:“赶紧去,记得回来!” 马车停了许久,右侧百姓的叫喊都没劲儿了,才“哗”的一声拉开至最大! 端王长腿伸下,跃过登马阶踩在地上,四平八稳的下车! 百姓的叫喊声正又要开始拔高,就见端王转身从车上抱下一个小男孩!端王有孩子吗?! 众人惊讶的同时,有不少眼尖的百姓,看见车里还有一人缩在角落,是个以手帕掩面,曼妙身材的女子! 当小男孩被端王抱稳往前走,那女子就伸手,“哗”的一声又把门关上了! 左侧的贵人们看不见马车里的景象,但端王抱着一个小男孩走到车前时,所有人都惊呆了! 小秦皓看见许多人朝他看,就面带笑容的回看众人,甚至看见一脸惊愕的长宁郡主时,还伸手挥挥,对她打了招呼。 在来传旨的徐公公面前站定,就那么抱着秦皓不放下来,端王冲徐公公点头说:“念吧。” 徐公公笑了笑没觉得奇怪,因为端王被钦赐过非大典不跪的资格,虽然手上抱的小孩不是,但抱在端王手里的小孩谁会计较? 清了清嗓子,徐公公开始朗读:“奉天承运!皇帝昭曰:端王西南战役大胜缅吁,立不世之功!正待回京褒奖!旅途之间,端王路经水灾之地,又挺身而出力挽狂澜!抚恤百姓,振作灾地!赫赫伟绩功高不赏!” “今夜朕将于宫中置办家宴,先慰为父之心,替皇儿接风洗尘!钦此!” 端王没什么意外之色,这就是通知去参加宫宴的传话而已,只不过在城门口宣读对有功之人的褒扬,可以彰显大夏的气度。 单手接过明黄色的圣旨,端王一边转身,一边说了句:“有劳了。” 身为皇帝身边的大太监,被如此无礼对待,通常是该生气的,但徐公公没有,因为端王一转身,就有端王的侍卫从旁边经过,一锭沉甸甸的元宝就落在他掌中了!什么虚礼?都不如实心的礼! 见圣旨念完,长宁郡主终于憋不住了,跑上前急切的问:“端王哥哥!这小孩是谁?” 褚时钰正要回答,突然一些念头闪过,顿了顿,郑重其事的说:“我儿子。” 小秦皓歪了歪头,好像有点奇怪…不过义子也是儿子,也没有不对,于是小孩冲长宁郡主笑了笑打招呼。 如晴天霹雳!长宁郡主两眼瞪得溜圆!其他离得近的人也是满场哗然!难以置信的看着端王手上好大个孩子! 这不合理!这孩子得有五六岁了吧!端王现在才满二十一! 等等,好像也合理,虽然大夏律定男子十七成婚,但民间早婚有子的男儿也是有的,十五六是有那能力的… 但也还是不合理!为什么孩子这么大了之前都没人知道?孩子的娘亲是谁?! 众人满头雾水的时候,褚时钰已经抱着小秦皓回马车了。 柳如思还是窝在角落,但手已经放下了,此时听见开门声,连忙又要遮上,但手帕没拿住掉地上了! 不被看到脸,以后在京城各过各的,才能少一些麻烦! 在捡手帕和抬手遮脸间卡壳了一瞬,车门就已经完全打开了!柳如思连忙直接双手捂脸转过身去! 而就这一瞬间,被翘首以待想看车里女子的百姓收入眼中!惊鸿一瞥!都未看全容颜,只见美目,或见红唇! 再加上那扭身更显玲珑曲线的身姿,露出的一小截白皙脖颈,所有人都确信里头是位美人儿!犹抱琵琶半遮面,总是更让人心痒好奇,而人的想象是能趋向完美的! “端王车里藏了个大美人!天仙一样的美人!”有人夸张的喊道。 但有人更夸张的应道:“我看就是仙女!凡间怎么会有这么美的人!” “有那么美吗?我也想看看!” “啊!别挤了!” 原本女子在前头的地方,许多男子开始往前挤,都想看一眼所谓美如天仙! 然而马车的门已经被褚时钰“碰”的一声关上了,看什么看! “别挤了!端王不让看天仙!”被挤得不行的女子喊道。 “看一眼怎么了?!端王也太小气…”愤慨的人愤慨到一半又缩了回去。 “唉…理解,我要捡到仙女也不让别人看,被抢了怎么办。”有些男子失望的往后退。 “都是王爷了!谁敢跟他抢仙女?就是肖七…” 外面各种仙女、天仙的声音传入柳如思耳中,内心发出土拨鼠之尖叫!敢不敢再离谱一点! 长宁郡主从端王有个儿子的震撼中回过神,才注意到对面百姓叫喊的内容,天不天仙不知道,但车里肯定有个女人! 然而她想上去看的时候,马车已经驾驶入城了。 其他贵女都失望的看了长宁郡主一眼,这里只有长宁郡主敢去开车门… 暗骂了一声迟钝的蠢货,沈玉琴将手中的卷轴扔给丫鬟,一身沉郁的上轿子回府,晚上宫宴她要看看,到底来了个什么角色?! 第95章 端王回府!闲杂人等退避! 步行的随行队伍都留在了城外,他们是军籍的步兵,虽然也是隶属端王的亲兵,但只能在城外驻扎。 五马之车驶进京城还是八面威风,下人、管事的马车,还有骑队都前前后后拱卫着。 城中的行人都纷纷退避开来,但都在两侧围观探头,甚至还有闲着没事的人,跟着车马队往前走。 只是队伍行至京城东侧,进入一截支路时,就有许多侍卫在路口排起人墙,堵住支路两头,有百姓还想进去看。 立刻有侍卫抽刀威吓,沉声喝道:“端王回府!闲杂人等退避!” “端王好霸道!”百姓们只能叹一声各自散去,混在百姓堆里的各路人,见打探不了消息也只好悻悻退去。 柳如思不知道这些,只是从马车里出来时,见没有旁人围观,大大的松了口气儿。 不过转眼,她就纠结于别的事了… 眼前是气势恢宏的府邸,黑底牌匾上是金色的端王府三个大字,门楣上雕刻着许多精美的龙纹,布满黄铜门钉的朱红色大门已经大开。 褚时钰见她神色复杂的站在原地,有些紧张的柔声说:“现在正晌午,日头大,赶紧进去吧?” 进去了,还能出得来吗?柳如思真的很怀疑。 “我不想住这儿,已经说好了,到京城我会去买栋小宅住。”柳如思一脸郑重。 之前抱了一丝侥幸,想让她迷迷糊糊的就进去了,看来是行不通…褚时钰也早准备好了说辞:“买住宅总要相看挑选,没那么快就买到称心的,你先住我这儿,等买好了再搬。” “我先找个客栈住就行,不用再麻烦你了。” 已经到了京城,柳如思不想再纠缠不清下去,拉起小秦皓,眼神示意彩云,她转过身就要往外走,只要人能离开,让他帮忙送个行李应该没问题。 不过,她只是天真的尝试了一回,看见前面人墙般寸步不让的侍卫们,柳如思想起来,褚时钰只会给她一定范围内的选择… 褚时钰绕到她身前,柔声劝着:“不论别的,你是我的救命恩人,秦皓现在也是我的义子,怎么说都是关系匪浅。” “我府上多得是空院子,却让你们在客栈住,实在不合情理。就在我这儿小住一段时间,好吗?” 柳如思还是偏头盯着挡住的侍卫,沉默了许久才看向他,沉声问:“那我什么时候能去相看宅子?相看好了,又什么时候能搬去住?” 两个问题,把褚时钰接下来的说辞都堵住了,她就不能稍微笨一点吗!他想拖延到天荒地老的打算,这么快就暴露了吗?! 思绪急转之后,褚时钰又找到还算合理的理由,轻声道:“不是要给秦皓请名师教导吗?请到我府上授学会…体面一些,先生应当也会更尽心。” 柳如思蹙眉问:“不去书院学堂吗?只找先生私授?” 见她态度,褚时钰明白她是希望送秦皓上学堂的,他连忙解释道:“京城最好的学府自然是国子监,但国子监一般要满七岁才能入学,我可以提前让秦皓进去,但也得要些时间…” 闻言柳如思恍然,她原本怕秦皓被校园霸凌,也是不想让秦皓提前进书院的。但现在因为想着他是端王的义子,别人欺负应该不敢下死手,而秦皓已经自信到甚至有些自傲了,她就觉得,可以早点送去打压一下… 不过学校有年龄限制,那也不用强求,柳如思点头说:“嗯,上学的事不急,可以让他先在家自学…” “娘~皓皓饿了…我们还没吃午饭呢。”小秦皓突然出声道。 褚时钰眼睛闪过光,很好,这小子又开始讨喜了,他连忙拉过小秦皓的手,对拉着另一只手的柳如思说:“先进去用餐吧,有什么事背后再说。” 柳如思无语又无奈的跟上,她能不知道儿子是故意的吗?因为不想自学,就把亲娘卖了吗?! 终于她还是进了端王府的朱门,褚时钰像个导游一样,边走边给她介绍起路过的一些建筑… “承运殿通常是待客用的,宴请也会在这儿,我很少启用。” “这边的存心殿,一般我会在这边处理政务。对了,左边是库房,有需要可以直接让丫鬟去拿。” 柳如思面无表情的听着,他真以为她会在这住很久吗?说这么详细做什么? “过了这道门,就属于王府后…宅…”褚时钰的话音滞住。 “恭迎王爷回府!妾身见过王爷!”婉转动听的女声齐齐喊着。 三个花容月貌的女子齐齐福身,她们都各自带着丫鬟,还有些其他仆役来行礼,整道门的前路都被堵了个严实。 柳如思惊讶的看着前面的三个女子,她们与她年纪相仿,颜值也相近… 她顿时毛骨悚然!褚时钰该不是有什么收集癖吧?! 她立即转头看向褚时钰,就见他满脸苦色,一副听我解释的表情。 柳如思见他神情稍稍松了口气,但还是有点惊悚,于是带着试探,调侃般问:“你是想集齐四个人打麻将吗?” 褚时钰微顿,理解了一下这句话的意思,当即急切的解释道:“不是的!她们三个是我十七岁中了状元,父皇赏赐的!因为是公开御赐,所以不得不收!我没有碰过她们任何一个人!不信你可以验身!” 信息量有点大,柳如思惊悚退去,最后的验身两字,让她下意识的往他身下瞥…男的能验吗? 察觉到她的视线,褚时钰顿时耳尖通红,尴尬的说:“我是说验她们…” 柳如思正又往那些女子看,就听见他又极悄声的补了一句:“但是,我确实也元阳…未…” 柳如思接受着耳边传来的信息,但同时,因此脑中一片混乱!信息量真的有点大! 说到验身,三人左边的美人轻咬嘴唇往褚时钰身下看,中间的木着脸毫无波澜,右边的有些害羞般躲躲闪闪? 褚时钰是在说谎?但骗她这个做什么?她自己就是个嫁过人的,孩子都在这儿了,甚至听到他还是处,她更不想招惹他了… 见她一直不说话,褚时钰急切着,想证明自己的清白:“要验吗?那我现在安排她们去房间…” “不用,不是说要吃饭吗?真要饿死了。”柳如思打断奇怪的对话,谁是不是处,关她什么事啊?! “好,好!我们先去吃饭!” 褚时钰一边带路,一边狠瞪了几个女子一眼,让她们都回去。他也不想在这问题上多停留,不管怎么说,他有三个妾室都是事实… 可收下这三个人他就没理会过!不过是王府多养几个闲人而已!而他之前又长年累月在外,根本就忘记有这些人了! 走了一小截,见现在方便说话了,小秦皓忍不住问他最关心的问题:“义父不是皇子吗?怎么会中过状元?” 小秦皓的见识日益增长,何况读书是他最关心的事情,大夏明文规定商户和贱籍的人不能科举,事实上还有不成文的规矩,皇室宗亲不会被收为考生,基于褚姓在大夏之前不常见,等于是姓褚的人都不能参加科举。 引着几人走进临安宫,褚时钰见柳如思隐约有好奇之色,但似乎没注意进了哪里。 “自然不是正常参与科举的,我改名换姓打点了录入名册的学官,才得以参科,不过成绩是真的,都是凭己身才学考的。”褚时钰并不掩饰对这份成就的自豪。 走进广明殿,偏厅已经备好了一桌膳食,褚时钰拉着小秦皓坐下说:“先吃饭吧,餐后再给你们仔细说。” 食不言是他们的惯例,安静吃着饭,但眼睛是空闲的。 在今天之前,柳如思亲眼见过的最华丽的古代建筑,是张家的山庄,已经是富丽堂皇了。然而进到端王府,她还是有种刘姥姥进大观园的感觉… 就现在吃饭的偏厅,大就不必说了,跟坐在小食堂里似的…更从房梁到地面,门窗到陈设,用材到工艺,无一不彰显着主人的尊贵。 柳如思还算神情淡然,毕竟是在现代电视剧里见过世面的,装也能装出淡定。但彩云是真的惊奇不已,左瞧右看,饭都顾不上吃。 在柳如思身边待命的雪霏故作镇定,但还是眼底惊色难掩。左右伺候小秦皓的梅红、竹青更是如此,她们和之前的菊香是在金燕城买来的丫鬟,也没来过王府。 小秦皓倒是接受良好,毕竟他才五岁,这个世界对他来说都还是崭新的,看到什么都新鲜,因为这几个月总是接触新事物,他已经能把好奇搁置——吃完饭以后再慢慢看。 神色各异的进食,柳如思碗空后就放下筷子,褚时钰也紧接着吃完。 “接着给你们说说我科考的事?”褚时钰主动打开话题。 小秦皓满眼期待,他还没吃饱,但听故事只用耳朵~ 但柳如思不着痕迹的瞥了眼旁边的雪霏和丫鬟们,摇头道:“这些事以后可以慢慢说,一路过来有些累了,等会儿先带我们去暂住的院子吧。” 褚时钰略为失望,他希望柳如思也能多了解他,她不会主动问,那就只能他自己找机会说…但他也理解她的顾忌,他科考的事自然有些秘辛,虽然他不怕别人知道,但这些丫头不听才是好事。 小秦皓更是满眼失望,不过娘说的话自然是要听的。 柳如思显然是要等彩云和秦皓吃完,偏厅安静了片刻。 “晚上去宫宴,要带上秦皓和彩云吗?”褚时钰突然问道。 他这问法是默认了柳如思要去的,可他心里打着鼓。他极想让京中的重要人物都见一见柳如思,先坐实他们不寻常的关系,但柳如思十有八九是不想去的,而这事确实不能强制她。 “彩云,皓皓,你们想去吗?”柳如思转而问道。 褚时钰一惊,她这是愿意去?!她不可能听不出他的潜台词吧? “我想去~不过看娘的意思,娘不让,我就不去。”小秦皓现在学会先表达自己的意愿,再征询同意了。 彩云正啧啧称奇的看着角落的宫灯,数着上面那些她不知道是什么的珍奇瑞兽,突然才反应过来思姐姐问了她话,后知后觉的问:“去哪里?” “去皇宫,参加宫宴。”褚时钰好笑的代为回答,他终于理解柳如思为什么喜欢彩云了,确实很逗。 “皇…皇宫?不去!我不想去皇宫!”皇宫在彩云眼里跟天宫也没什么区别,她不想认识那些皇上娘娘之类的大人物!她不过是个普通的小丫头,这些高高在上的人物只会让她觉得惶恐不安! 两人表态完,柳如思便看向褚时钰,意思是按各自的意愿安排就好了。 但褚时钰还是有些不敢置信,小声确认般问:“那你和秦皓一起去?” 柳如思神色自若的轻轻点头。 这意外的态度让褚时钰又惊又喜!他连忙起身说:“那现在去休整一下?宫宴酉时开始,一个半时辰沐浴梳妆可能有些赶,不过稍微晚点也没关系。” 柳如思点头起身,小秦皓吃饱了也溜下椅子,彩云见状也要起来一起去。 “你不去就不用急了,慢慢吃饭吧。”柳如思让彩云坐下,看向杨雪霏说:“你陪彩云在这儿吃一些?” 杨雪霏怯怯看了眼彩云,只是垂着头,没有拒绝也没有应下。 褚时钰瑞凤眼微瞥,淡声说:“去宫里最好带两个机灵的丫鬟,把雪霏和竹青带去吧。” “嗯,也好,那梅红你陪彩云?”柳如思转而问。 “好的,柳夫人。”梅红当即应道。 丫鬟的事,褚时钰转头就不放心里了,身为亲王不可能连这些琐事都要管,梅红虽然是刚来王府,但自有本府的管事和下人去引领她们。 出了偏厅又出了广明殿,柳如思就看着褚时钰把她们往后头的建筑引,她突然停下问:“不是说让我们在空院子暂住吗?” “是啊,这边都是空的。”褚时钰一派自然道。 “你是觉得我不识字吗?芳华殿的殿字我还是认识的。” 柳如思眯眼看着褚时钰,她又不是一无所知,王府里的宫殿是主子才能住的,这里的主子指的是亲王本人和王妃,侧妃有时都不会分到宫殿里。 以客人的身份,再是尊贵也不可能安排到这儿。她若是住进去,这辈子也别想洗清了!她还是低估了褚时钰,居然想出这么无耻的坑骗手段! 褚时钰看着那高挂的《芳华殿》,人果然最容易灯下黑,他居然连这么明显的东西都忘记了!轻叹了口气,看来蒙混过关在柳如思身上是不可能的。 “你们的行李已经搬进去了,去宫宴要穿的衣饰也备在里面…时间有点赶,等晚宴回来再商量好吗?”他打算再试试缓兵之计。 “那就不去宫宴了,你让人把我的行李都挪前头客院去。”柳如思这次不肯让步,进芳华殿哪怕只是梳洗,都很可能就被认定是端王的女人,和以往那种不清不楚是两种概念。 “我这就叫人搬,宫宴抓紧些就来得及,还是一起去。”褚时钰给下人丢了个眼神,立刻有许多丫鬟下人去搬东西。 其实强要她住进去不是不行,但生了怨怼,一切又有什么意义?还是等以后有了名份,再名正言顺的搬,到时候,直接让她住主殿去! “那直接去空院吧,外边日头大,别晒着。”褚时钰又示意柳如思随着他走。 第96章 你家,你随便住 褚时钰轻车熟路的将几人又领到一座院落。 柳如思又在门口停下脚步,气派的院门上面有块崭新的牌匾,光亮写着《如柳院》三个大字! 这也是准备好的吗?! 不过,一个暧昧的院名而已,今天跟他斗智斗勇太多,她真的已经累了… 柳如思抬步跨过院门,只是迈了一只脚,她又顿住了。 等等,这不是那什么拆屋效应吗?! 住进芳华殿明显是她不会同意的事,当然她若真的住进去,褚时钰想必会很乐意。但这个牌匾都做好了的院子,说明褚时钰一开始的目的就是让她住这儿! “这是不像是客院吧?”柳如思有气无力的试图抗争。 不是吧,这都不能让她就范吗?褚时钰想着,但也不气馁,柔声细语的又开始劝说:“只有这个院子是有打扫过的,其他的院子荒废多年,蛛网灰尘遍布,一时半会儿也打理不出来…” 算了,累了,毁灭吧…柳如思面无表情的转回头,筋疲力尽的往院里走。 看她心累的样子,褚时钰也有些愧疚,但他总要一步步入侵她的生活,她不肯放弃抵抗。他只能把握好循序渐进的攻势,不使她生恨已经很难了… 如柳院名为如柳,但进去前院看到的是几颗桃树和杏树看那枝叶繁茂的样子,应该是早先就有的。 踩着平整的石砖路往里走,又过一道门,一个庭院,一间穿堂屋,才是一个宽阔的正院,看旁边廊厅的样子后面可能还有院子,就是不知道是四进还是五进了。 正院左右各有一厢房,中间正房是三间屋,此时除了最左边的厢房,四间门都开着。 王府原有的六个丫鬟整齐站在正房外的门廊边,见他们进来,便齐齐福声轻喊:“见过王爷,见过柳夫人、小公子。” “伺候夫人和小公子去沐浴梳洗,动作快些。” 六个丫鬟分别迎上三位主子,边上另外还有婢女迎上雪霏和竹青。 柳如思跟着引路的丫鬟走向正中的屋,才走几步,又突然发现,褚时钰竟然往左边那间屋走。 “等等,你也住这儿?”柳如思惊喊。 褚时钰停步,转头依然是柔声解释:“在荥州城也这么住的,而且现在来来回回时间可能…” “没事,你家,你随便住。” 打断他的解释,柳如思径直往屋里走,虽然是刺了他一句,但其实是她感觉自己很事儿精的样子…可他能悄无声息的步步为营,她只能事到临头才见招拆招,除了被动的“挑事儿”防御,她别无它法… 进到屋里,先是一道画着骏马驰疆的屏风,两个丫鬟将门掩上,柳如思绕过屏风,入目的是外间琳琅满目的精贵陈设。 “夫人,先移步内间吧,奴婢伺候您沐浴。” 丫鬟推开内间的门,里头已经备好了水汽蒸腾的浴桶,再次验证了褚时钰早就打算让她住这个院子。只是不知道,若是她答应了住芳华殿,里面是不是也准备好了沐浴的热水。 柳如思走到浴桶边,两个丫鬟就上前要帮她解衣裳,她连忙出声:“我自己来,你们在外间等着,我洗完再叫你们。” 知道时间很赶,柳如思没空慢慢泡澡,最快速度给自己清洗干净,拿起放在小塌上的里衣,然后她就发现一件尴尬的事,内衣是传统的肚兜… 不得不佩服,褚时钰做戏向来做全套,她的行李是真的搬到芳华殿去了,她洗澡速度很快,现在不知道搬过来没有。 几息权衡完毕,柳如思便把肚兜穿到身上,等会儿还要梳妆,没那么多时间磨蹭。 “我好了,帮我把衣裙拿进来吧。”柳如思一边喊着,一边系里衣的带子。 两个丫鬟便推开里间的门,她们各自手上衣服,一套青色系的,一套粉色系的。 “夫人您挑一套?若是不喜欢,还有其他样式的。” “就这个吧。” 柳如思径直拿起青色系的那套,她抖开衣服,是上青下浅的齐腰襦裙,脑子里闪过像根葱似的,手上也不停歇,麻溜的开始穿。 她动作迅速,两个丫鬟都想帮忙都没找到机会,系完腰带,穿好后才对丫鬟问了句:“没穿错吧?” “没穿错…” 就是这衣服有点太合身了…一个丫鬟伸手帮整了整衣领,撇开眼睛说:“夫人要不试试别的样式?” 柳如思低头看了眼,确实有点显眼…从小榻上拿起另一套粉色的衣裙,抖开看了看,她就想起一句台词,粉色娇嫩你今年几岁? “算了,就这样吧。” 柳如思不再纠结,身体就这么长的,大小都不需要羞耻,快步走到梳妆台前坐下。 一丫鬟连忙上前说:“夫人,奴婢帮您盘发吧,奴婢擅长凌云髻、回心髻…” “简单些的妇人髻就好,要快一些。”梳头还是别人弄比自己方便,柳如思也不执着自己来。 这时另一个丫鬟又上来说:“夫人,奴婢帮您上妆吧。” “上点胭脂就好,不要上粉。”这时代的水粉多数都是含铅的,这时候她也没功夫分辨。 上妆的丫鬟一愣,不施粉就上胭脂的妆容该怎么弄? “没事,我自己来吧。”柳如思拿起桌上的胭脂,往嘴唇上点了点,涂了口红就等于化了妆,没毛病。 “夫人长得这般美,怎么弄都是好看的。”上妆丫鬟真心赞叹不已,虽是没帮上忙,但也不着急,王爷早让管家通告过了,她们可以提议,但最终按照柳夫人的意思来。 “春兰别站着,让夫人选副头面。”梳头丫鬟出声道。 柳如思闲着了,才注意到,这两个丫鬟比梅红和竹青活泼些,脸上没那么多拘禁,梅红、竹青跟着她的几个月已经是改善很多了,但似乎是天性就差了些活泼。 不过几套流光溢彩的头面,很快又分去柳如思的注意力,当真是目不暇接,每一套都有好多样东西,不用说,肯定很贵。 柳如思没有推拒,反正对她来说就是借用,去宫宴总不能一身寒酸,选了套翡翠为主体的,从中挑出两根簪子,一对耳铛。 “秋菊,这是不是有些太素了…”春兰对梳头丫鬟问道。 “那就帮我再挑一两样加上。”柳如思一边说着,一边打量了一下两个丫鬟,柔声问:“你们什么时候改的现在的名儿?” “夫人怎么知道奴婢改名儿了?我是三个月前改的。”春兰惊奇说着,把簪子递给秋菊。 秋菊取过簪子,开始固定发髻,一边回答:“奴婢比春兰晚了几日改的。” 柳如思朝她们笑笑没说话,褚时钰蓄谋已久就不用说了,还真是有收集癖,一定要给她凑齐梅兰竹菊是吗?那现在春夏秋冬少了冬夏,四季要不要补? 而且按这时间线,彩云一开始确实被定位为丫鬟了,兰的空缺原本是要她填上的,但那时给彩云的小姐服饰也不像是临时准备的,是有两手准备?还是临时改念? 屋门外褚时钰已经在等了,与平日不同,此时一头墨发被花纹繁复的金玉发冠束起,还是玄色为底的衣袍,但金丝银线勾勒的龙纹比平日分明醒目许多。 “吱呀”一声屋门打开,窈窕身影映入眼帘。 简单发饰面未敷粉,似乎没有太多变化,但唇间那一抹鲜丽朱红却如点睛之笔!一身青衣应当是清冷孤傲的感觉,可她身姿婀娜,却穿出了别样的风情,尤其山峦叠嶂似乎比平日… “咳!秦皓也换好了,现在出发?” 褚时钰轻咳一声,两颊微红的撇开眼,短时间他不敢再胡来,之前的教训够了。 “好。”柳如思轻声应道,低垂视线看着脚下平整的石砖路往前走,发髻稍稍遮拦,没人注意到她的耳尖爬上了胭脂… 出了如柳院。 金红为底的轿子停在门,看褚时钰的意思,是让她和和小秦皓坐这轿子。但柳如思又想挑事了,这跟成亲的喜轿有什么区别?! “按礼制,我就是该乘朱红轿子的。”却是褚时钰先行出声解释。 可坐的不是她吗?!就不信王府没有别的轿子!但争辩这些太麻烦,柳如思转而说:“我不喜欢坐人抬的轿子,京城可以乘马车吗?换辆低调些的马车?” 褚时钰一顿,原本是想她坐轿,他骑马的…但坐马车可以一起坐? 头一扬,褚时钰就改了主意,让人去准备马车,几人先一道步行往王府外走去,马车不方便过门槛,一般都是在门口才上车。 晌午进端王府走的是南门,也就是王府正门,此时要去皇宫,走西门会更近一些。 端王府的下人当真是手脚麻利,他们走到门口时,就有一辆马车刚好停在门外,在京城里应是不方便用五马驾车,所以下人准备的是一辆普通,但还是有两马拉的豪华马车。 柳如思拉着小秦皓上了车,就看见褚时钰紧随其后也要上来。 “临时准备不了那么齐全,时间不多了,将就一起坐吧。”又是褚时钰先行解释。 被热水澡缓解的心累又冒出来,柳如思坐稳闭眼,随便吧! 这马车比她东山村出发时坐的要更宽敞,褚时钰也留了分寸,上车坐到了小秦皓的另一侧,中间隔个小孩,就不会显得太过界了。 一路寂静无声,到了皇宫门口。 皇宫的门楼自然是气势磅礴,柳如思震撼之余,不免对接下来的宫宴有些紧张。她前世今生都是个普通人,这种高大上的场合并没有经历过,而且来得匆忙,许多规矩她都没来得及学。 “秦皓,等会儿一路跟着义父就是,不必绷着。”褚时钰对牵着的小孩说。 游移不定的杏目稳住,悄然向那高大身影望去,秦皓的情绪她身为亲娘再清楚不过… “端王哥哥!”皇宫门内传来喊声,一道红影跑了出来,长宁郡主已经在这儿等好久了。 待看清端王身边青衣妇人的正脸,她不禁倒吸一口凉气,真是个大美人!说是天仙夸张了些,但称为人间绝色不为过… 惊艳过后,长宁郡主急躁的喊问:“这是谁?!” 褚时钰眼神骤冷,沉声道:“皇姑姑没教你说话吗?” 长宁郡主顿时缩了肩膀,气弱的重新问了一遍:“端王哥哥,这位是谁?” “他的娘亲,柳如思。”褚时钰冲拉着手的小秦皓示意了一下。 这是端王哥哥的儿子,儿子的娘亲不就是…!! 即便是惧怕端王,长宁郡主看向柳如思的眼神也不善起来,仅是貌美没什么,可诞下子嗣就不同了!母凭子贵夺得妃位不是没有可能的! 虽然他是故意的,但褚时钰也不能容忍恶意的眼神看柳如思! “长宁!你…” “秦皓,见到长辈要打招呼。”柳如思温柔而清晰的声音打断对话。 小秦皓先点头,后抬头望着褚时钰问道:“义父,我该叫这位姐姐什么?” 义父?原来不是亲生的,长宁郡主顿时长出一口气,不过对柳如思还是有排斥之色。 褚时钰没有失望,这是早晚会暴露的事实,温声对小秦皓介绍说:“长宁是义父的表妹,你应当称她为表姑。” 小秦皓点了头,但有些纠结的说:“可是长宁姐姐这么年轻,我可以叫她姐姐吗?” “随意。”褚时钰不置可否,一个称呼而已。 “长宁姐姐,您好。”小秦皓面带笑容稚声稚气。 长宁郡主想板着脸,可嘴角压不住的往上翘,别别扭扭的点了点头,柳氏暂且不论,这小孩挺可爱的。 “酉时近半了,进去吧。”褚时钰拉着小秦皓,招呼着柳如思往宫门里走。 长宁也让道走到端王另一侧,柳如思一直是隔着小秦皓走的,此时还稍稍落后了一步,不与他们并行。 褚时钰自然是对她的举动看在眼里,但走在皇宫里,一时也不能计较。 因为皇帝将此次宴会定位为家宴,所以设在后宫的御花园中,除了礼单上有邀请的男宾外,男子是不能入内的。 不过对女子的要求就宽松了,受邀宾客都能带上夫人,至少可以带一个小姐,身份越高越是限制得少,丫鬟也可以自带。 端王和长宁郡主一行除了几个主子外,背后都各自带了丫鬟,褚时钰带了四个,就是柳如思的兰竹菊以及雪霏。 长宁倒是比端王还气派,带了八个丫鬟,此时两队丫鬟在后面,队伍拉得老长。 “雪霏…看前面主子的脚下,不要左右看,容易冲撞贵人…”走在最后面的秋菊悄声提醒。 第97章 皇宫盛宴 走进一片姹紫嫣红,一片亭台水榭映入眼帘,宫宴的会场就到了。 褚时钰一出现,各个席上都已满座,见他身影,除了少数几个人外,都纷纷起身行礼。 “见过端王。” 褚时钰点了头,那些人又坐回去。 此时长宁郡主往侧旁被轻纱格挡的席位而去,有宫女上前迎向柳如思,福身轻声道:“这位夫人,随…” “不必,她跟我坐这边。”褚时钰打断宫女,拉着小秦皓,边抬步边示意柳如思跟他走。 柳如思的心脏砰砰直跳起来,大夏男女大防,多人的宴会都是坐不同席的,轻纱象征性的遮挡都算是开明了,真和褚时钰坐到男宾这边,岂不是失礼? 但几瞬的思虑过后,她就移步跟上褚时钰,一是不能驳褚时钰面子,二是… 许多异样的神色落到柳如思身上,少部分惊艳,大部分的质疑,能参加皇宫家宴的都是位高之士,三品官都不一定能收到邀请,美色对他们来说是次要的。 褚时钰皱着眉走到右首席位上,让柳如思照旧隔着小秦皓与他同坐一席。 “既是家宴,各位大人何不与眷属同席?”如春风拂面的声音,却是与褚时钰对坐的康王出声,话音刚落,他自己就拉过立于身后的美人,到他身旁坐下。 吏部和户部尚书对视一眼面有惊疑,但随即转过头对身后丫鬟示意了下,不少其他官员也后一步对分配的宫女低语。 “哈哈哈,既然是钰儿的接风宴,就随他心意吧,把轻纱撤了。”慈祥的笑意从不远处传来。 所有人包括康王和端王纷纷起身,柳如思也和小秦皓立即随之站起。 小秦皓学着义父躬身拱手,柳如思迅速参照对面康王的美人行了万福礼,母子两copy之快,甚至看不出是学别人的。 “参见父皇。” “皇上万岁!”众臣行至席边跪拜。 “都平身落座吧,朕的家宴就不必拘礼了。”皇帝行至中央正位坐下。 众人谢恩,又各自回到席位。 “钰儿,自西南抗敌至今,你受了不少苦啊…”一双爬了细纹的瑞凤眼心疼的看着左手边的褚时钰。 “建功立业自是会有磨难,多谢父皇挂念。”褚时钰面无表情的微微低头。 “钰儿好心性!”皇帝先是赞叹一句,随即看向康王又向褚时钰,面带疑虑问:“你与琨儿正有疑案,可今日见,好像依旧是兄友弟恭?” 褚时钰喜怒不明的抬眼看了下康王,平静道:“儿臣相信不是皇兄所为,不过…凡事当以实证来分明,查出罪人,才能为死于第二次溃堤的大夏百姓讨个公道。” 皇帝点头表示称赞,随即瞥向那些陆续悄然落座的大臣眷属们,和蔼道:“其他女宾也都坐过来吧,稍稍挪动一下,地方够大。” “是!”众人应和,场间开始忙碌起来。 席位可不能乱坐的,都得按身份高低排列。虽然很多女眷可以直接在自家夫君席上坐下,但还有一些妃嫔和自己来的女宾需要加席,比如长宁郡主。 不过中央和左右首席是不用动的,在此期间,皇帝才把目光落向褚时钰身边的女人和孩子,随和问道:“钰儿不介绍一下,你席上的两位吗?” 闻言,褚时钰却正色起身,连带着柳如思和秦皓随之站起。 他郑重其辞的介绍:“这位是柳如思柳夫人,是位擅长治疗外伤的大夫,儿臣于金燕城被匪徒袭击,重伤垂死,正是柳夫人将儿臣从生死边缘救回,且悉心照料直至儿臣康复。” “滴水之恩涌泉相报,救命大恩无以为报,儿臣愿以一生相护,聊表感恩之心。” 这话说完,场间人声皆寂,只余桌椅挪动的轻微碰撞声,这地方就没有蠢人,端王的言下之意谁都听得出来。 已入场的各家女眷们纷纷面有异色,礼部尚书席上,身穿青衣如一抹青竹的沈玉琴,她面上平静,可看向另一抹青的眼神却抑制不住的透出寒意。 沉寂几息,中央的皇帝眼中未有喜怒,嘴上温和笑着说:“救命之恩是该好好报答,那这个小孩呢?” 这话的意思在场都懂,这小孩不是端王的,柳氏可是个有孩子的女人。 “这位是柳夫人的亲子,天资聪颖好学强记,儿臣惜才甚是喜爱,已将其收为义子,加上柳夫人的缘故,儿臣必会对其视如己出,尽心培养。” 又是寂静,皇帝此时面无表情,而其他人则是神色各异,分为几派互相对着眼神。 女人重要吗?本身不重要,但出身世家的女子,其身上所携带的关系很重要。对于要争坐龙椅的皇子更是如此,端王一正二侧的妃位只要稍加运作,就能得到如虎添翼的助力。 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寡妇?端王这态度不像只会收为妾室,可哪怕是一个侧妃,也会是莫大的损失! “民妇秦柳氏,见过皇上…”柳如思顶着心头狂跳,轻柔出声。 听到秦柳氏,褚时钰就心头一紧,有了不好的预感,但此时此刻他不能拦她说话。 而皇帝才又将目光落到她身上,面目和善的出声:“秦柳氏?你救了朕的钰儿,让朕免受丧子之痛,朕也该对你有所表示…” “现封你为一品诰命夫人,赏金千两,赐百亩良田可好?” 柳如思心跳得更快了,妈呀,黄金千两!那可相当于现代的一千万了,百亩良田也值不少! 但柳如思突然走到席边跪下,话音清晰而平静道:“民妇感谢皇上恩典!但…可否将黄金千两和百亩良田换作它物?” 褚时钰脸色越来越沉,皇帝却像来了兴趣,略微直起身,面带笑意的问:“你想换作何物?” 柳如思能感觉到,褚时钰的眼神快在她身上戳出两个洞了。其实这场合她不应该主动出声的,但她再不出声,任褚时钰胡说八道下去,她这辈子都别想自由。 千金很重,但自由不换。 “民妇的幼子秦皓,有幸被端王殿下收为义子,殿下爱才想带秦皓来京城受良师教导,民妇不舍孩子年幼,便随孩子一同入京。” “端王殿下重情重义,留秦皓与民妇在府上居住,直至寻得住处,但民妇初来乍到,怕是一时寻不见合适的民宅。民妇身为有夫之妇,若在王府久住…恐怕多有不便…” 场上众人的脸上精彩纷呈,都是人精,自然会做阅读理解:端王以幼子相胁,带她来的京城,如今在端王府出不去,求皇上给她做主。 “柳夫人的亡夫已逝多年!” 褚时钰忍不了了,直视着皇帝极认真道:“儿臣许诺护她一生,她一女子和幼儿若独自居住,安危难以周全。” 众人脸上更精彩了,端王这话坐实了柳氏说的是真的。 皇帝脸上趣味更浓,目光在柳氏和褚时钰身上扫过,和事老般的语气说:“钰儿和柳氏的担忧都有道理,那就由朕,替你们想个万全之法吧。” “徐进。”皇帝轻喊。 “奴才在。”徐公公立即上前。 “封柳如思为一品诰命夫人,赐城西三进宅子一座,另赏八个净了身的武人做护院。”皇帝一边说,一边笑看着,褚时钰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当老子的怎么会怕儿子不高兴。 皇帝刚刚和柳氏说的是问句,是可以商量的,但现在对徐公公下了肯定的命令,金口玉言,就不可更改了。 “民妇谢过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柳如思叩谢的声音抑不住透出些许激动。 褚时钰脸更黑了! 封赏过后所有坐席已经重新安排妥当,皇帝示意所有人坐下。 但褚时钰已经没心情吃席了,坐在那儿面沉如铁,整个人都散发着冷气。 见他这样,柳如思心里止不住的愧疚,同时拉着小秦皓稍稍坐远一点…其实但凡有别的办法,她都不会来求皇上压他,可别无他法,她不想在端王府住一辈子。 “琨儿,钰儿,还有环儿、瑾儿几个,难得朕的儿子凑得这么齐,今日一起喝上一杯吧。”皇帝端起桌上的酒杯,朝场上的皇子示意。 一直默不作声的老丞相,刚在皇帝身边落座的贤贵妃顿时脸色难看,八皇子褚时琪被派去边关当兵了,此时怎么能算得上齐? 然而另有人挑事儿,褚时钰漠然出声:“儿臣重伤过后,柳夫人交待不要饮酒,以免伤身,可否茶代酒?” 柳如思顿时一滞,她想出声让他不必这个时候计较,但…她对酒的忌恨,使她说不出口。 皇帝自是把话转到柳如思身上,面无表情的问:“可是如此?” “是,民妇曾建议端王殿下,尽量少饮酒,不饮最好。”柳如思恭敬道,她还是做不到违心。 皇帝神色莫名的点头说:“那钰儿就以茶代酒吧。” “谢父皇。” 褚时钰脸色稍稍回暖,略微无奈的瞥了柳如思一眼,她坚持的事就是很难改变,今晚这一出,只能怪他自己失策… 但他还是气!柳如思要是搬出去了,那一日三餐都得分开,他要怎么水滴石穿?!不天天见面,按现在的缓慢进度,猴年马月才能打开铁笼?! “陛下,妾身原本计划一些官家小姐表现些才艺助兴,而今可要安排上?”贤贵妃出声道。 皇帝神色淡淡点了头。 官家小姐表现才艺通常就是为了出彩,将来嫁得如意郎君,今日给褚时钰办接风宴,来了许多适龄少女,可以说八成都是冲褚时钰来的。 之前那一出让许多女子面色难看,但没有一个想放弃的,且不说端王要娶一个带娃的寡妇,皇上会不会同意,就算真迎进端王府了,也难够上妃位。 退一万步说,就算端王硬是把人捧成王妃,还多得是其他位置,端王可是有望大位的,真到那时候,她们这批过了年纪,努力也够不上了。 “啪!啪!啪!”掌声如雷。 “好!”喝彩声声。 开场的就是长宁郡主,她舞风激扬一袭红裙飞舞,极为出色,不过就算跳得不好,众人也是会叫好的,身份在那儿,面子要给。 一曲舞闭,长宁微喘着看向端王的位置,却只见端王一脸阴沉的望着手里的茶杯走神,倒是一旁的小孩和柳氏,都笑盈盈的给她鼓掌… 说不上是个什么滋味,长宁撅了下嘴,哼了一声回到原位。 又上场了一个弹筝的,一个弹琵琶唱曲儿的,掌声零星,本身不出彩,身份也一般,现实就是如此。 这时一身青衣的沈玉琴上场了,而她一上场,不少人就视线在她和柳氏之间来回,她们身上的青很接近,尽管样式不太一样,还是有种撞衫的感觉。 只是两人完全是两种风格,沈玉琴身形单薄配上淡雅的气质像是一株青竹,而柳氏玲珑曲线尽显,风韵如碧玉钩… 沈玉琴样貌已是中上之姿,淡妆素抹配合衣裙很是清丽,但绝大多数人都觉得这点上,她相差柳氏一筹。 柳氏天生娇媚为底是难得一见的绝色,而此时粉黛未施,只一抹红唇就美艳诱人得很,若不是这边坐的都是有脑子的人,恐怕会引得有人出丑。 众人的视线,柳如思察觉到了,沈玉琴也察觉到了,她们眼神不经意的对到一起,沈玉琴笑了笑,柳如思也回以微笑。 场上搬来案桌和笔墨,沈玉琴执笔蘸墨,素手优雅挥动,笔走龙蛇将墨迹落于纸上,片刻,一首七言律诗就完成了。 “端王殿下,这首诗是臣女写给您的,可否由殿下来念?”沈玉琴微微福身请求。 “自己念。” 褚时钰的脸就没放晴过,余光微瞥了下中央的皇帝,怎么还不走?正常不是开宴没多久就会走人了吗? 被冷硬呵斥,沈玉琴脸色微僵,不过整体还算从容,她又看向一旁的柳氏,面上和善笑问:“我自己念有些不好意思…柳夫人可认得字?帮我念如何?” 柳如思暗自叹息,小姑娘,能不能把你努力的方向搞搞清楚,对着她使劲儿只会起反效果。 一旁的褚时钰立刻以不善的眼神投向沈玉琴,不过柳如思还是先行出声应道:“我才疏学浅,不通文墨,我儿子秦皓倒是喜欢这些东西,让他念如何?” 沈玉琴笑意有些绷不住了,端王的眼神让她有些不安,而柳氏把儿子推出来,岂不是在奚落她? 不过小秦皓已经登登登跑过去了,垫脚看着就开始念:“…………” 念完他顿了顿说:“你的韵脚压得不对。” 柳如思抬手扶额,她错了,她不该提议让秦皓念的。她提秦皓其实是想提醒沈玉琴,她不是竞争者,但这姑娘看着聪明,实则又笨又小气,这下好了… “你懂什么?!哪里不对?”被一个小孩质疑,沈玉琴绷不住了。 “确实不对,小子,你能说出哪不对吗?”皇帝突然淡淡出声。 沈玉琴顿时收了愤色,垂头看地。 “****”小秦皓自信昂着头,不仅将错误指出,还当场替沈玉琴更改了一下,把错处改对了。 “还真是天生聪慧。”皇帝赞赏着,看向褚时钰问:“你的义子也算朕的皇孙,如今找了哪位先生教导?” “目前物色了几个,还未开始授学,之前都是儿臣授课…还有大皇兄教导了几日。”褚时钰平静道,父皇喜欢文人,更喜欢天才,这是很多人都知道的事。 “呵呵,倒是有福气,朕最有才学的两个儿子都成了你的老师。”皇帝调笑道。 “那还是皇上更有福气,义父和康王叔叔这么聪明的人都是您的儿子。”小秦皓一脸真诚道。 “哈哈哈哈!会说话!” 褚天明开怀大笑,童言妙语最是让人愉悦,转头对徐公公说:“端王义子秦皓,天资聪颖,朕亦是喜爱,封为朝阳候,享禄不世。” 众人略有艳羡之色,虽是不世袭的爵位,但一个侯爵名头在官场上大有用处,比如不用科举就能入朝为官,一品诰命夫人听着响亮,但一个女人又当不了官。 然而小秦皓却一脸迟疑的问:“那皇上爷爷,我还可以科举吗?我想从院试开始考。” 一双爬了细纹的瑞凤眼有些惊讶的看了看秦皓,又看向褚时钰,这小子真的是义子? 第98章 惩罚的强吻 皇帝如秦皓所愿给了他可以一路从院试考上去的恩准——只有他自己觉得是恩准。 “谢谢皇上爷爷!皇上爷爷万岁!”秦皓欢呼着,毫不掩饰他的高兴,眉开眼笑的鞠躬。 粉雕玉琢的小娃这副喜气洋洋的模样,更是让皇帝高兴了,又转头问褚时钰:“以后你入宫尽量带上这小子,朕看着舒畅。” “好。”褚时钰点头,小秦皓受喜爱是好事,以后他与柳如思成百年之好,阻力便会小一些。 沈玉琴早已灰溜溜的退下,场间沉寂了一会儿,又开始上贵女才艺。 一个鹅黄衣裙的少女上场,对皇帝拱手躬身道:“臣女方秋,欲舞剑一曲,请陛下恩准。” 御前是不能带利器的,舞剑需要确实需要许可,皇帝点了头就许可了。 不多时两柄软剑奉上,鹅黄甩动,寒光闪烁,极是英姿飒爽的样子。 “啪啪啪啪啪!”热烈的掌声雷动! 柳如思也鼓着掌,却突然感觉有人拽了下她的衣服,立即看去,就发现大手刚从小秦皓后面撤回。 “父皇,儿臣赶路回京,这会儿有些乏了,可否先退场回府歇息。” “端王殿下,何不先点评一番臣女的剑术再走?”方秋径直问道。 然而褚时钰还没说话,长宁郡主就“蹭”的一声站起来,不屑道:“不用端王哥哥点评!我看也就一般般!” “长宁郡主,我问端王殿下呢,没问你。” “端王哥哥跟皇上说话呢,你插什么嘴?” “那也不关你的事。” “你!我这是…” 在皇家宫宴上,两个女子争锋相对的吵起来是很失礼的,但她们的身份决定了她们敢这么做。长宁郡主不必说,方秋是手握五十万大军的镇远将军嫡女,或许明面上身份低一些,但实际地位相差无几。 “好了,别吵了。”皇帝出声震住两女,而后对褚时钰说:“钰儿你年纪也不小了,是该考虑一下迎娶哪家女子,早点定下来,也能少些吵闹。“ 褚时钰神色一正,就要开口说些什么,就感到后腰被一小手掐住一拧,瑞凤眼微垂,抬眸开口时收敛了些:“吵闹的儿臣也不喜欢,等几年再说吧。” 两个吵架的少女顿时都一脸铁青,皇帝神色莫名的挥了手说:“几年太久了,回去歇息吧,也好好想想,最好今年定了。” 褚时钰脸色又黑了,今年他想拿下柳如思,那比登月还难!但这场合不适合争辩,站起躬身道:“那儿臣带人先回去了。” 他要走,柳如思和小秦皓自然也得跟上,柳如思福身行礼,小秦皓则是朗声喊:“皇上爷爷下次见!” “哈哈!好,下次见!”皇帝慈祥笑道。 一行人往外走,柳如思不禁汗颜,她知道儿子不怯场,但也没预料到是这么的社牛,还好今天表现没出差错,不然她这亲娘真怕痛失爱子! 一路慢行,褚时钰没说一句话,柳如思也没说话。 甚至上马车后,褚时钰直接坐到她身边,柳如思也没出声,她能感觉到褚时钰身上的低气压,反正目的已达成,这时候就不要因为一些小事惹他了。 马车行至端王府停下,几顶轿子抬过来,褚时钰对秦皓和几个丫鬟说:“你们上去,先回院。” 柳如思心头一凛,终于忍不住出声:“我也有些累了,想早点休息。” “你不是不喜欢坐轿子吗?”褚时钰没有情绪的问。 “我可以走快些,跟上轿子一起回去。”柳如思也不会被自己框住,人抬的轿子又不是很快。 “饭后不要走太快是你说的,你平日不是要慢走消食?”褚时钰瞥眼看她。 宫宴吃的那点玩意儿早该消化完了,不过看着已经远去的轿子,柳如思选择闭嘴,争这些没意义。 夜色已深,走廊和屋檐下挂的灯笼提供了足够行走的微光,不知不觉,四下望去就只剩下他们两人。 柳如思心头微紧,褚时钰到底想做什么? “所以,下午你会答应去宫宴,就是因为想见到父皇?”褚时钰早已经理清楚了,只不过还是满心气闷。 愧疚感弥漫,柳如思不知道该说什么,她反抗不了褚时钰,而能压制他的就只有皇帝… 而且,早在被他带离东山村的时候,这个念头已经有了…只是她没想到事情能这么顺利,刚到京城第一天就达成了。 突然!她的手臂抓住一扯! “嗯?!” 两只大手握住她的肩头!将她后背抵在漆红的柱子上! “你做什么…唔!” 微凉的双唇狠狠印在她红唇上!没有柔和的铺垫,一开始就是发狠的吸吮和舔舐! 反应过来,两只小手抬起就要反抗,却先一步被绕过柱子交叠!被一只大手就死死的控制在后面! 而这次贝齿也起不了作用,因为另一只大手早就捏住了她的下颌!她根本咬不下去! 舌尖强硬的侵入上次未能深尝的甘泉!温软的小舌想将入侵者顶出,却被守株待兔的双唇擒获!吸吮得太用力,以至于她怀疑自己的舌头会被他吞下! 似是觉得小舌臣服了,双唇才将之放回,热舌再次攻入甘泉!这回他肆无忌惮的四处扫荡,将整口甘泉搅得天翻地覆! 霸道至极的吻让柳如思渐渐有些窒息,身体因窒息感而开始更剧烈的垂死挣扎!她真的要不行了! 双唇离开了,她连忙大口喘气,待稳住呼吸刚要说话,双唇又一次覆盖上来!依旧是狂风暴雨般的袭击! 她明白了!这是惩罚!这是惩罚的强吻! 在要窒息的关头松开,在她要说话前再次吻到她窒息,反反复复了许多次! 柳如思已经懵了,大脑空白根本无法思考,身体无力的靠在柱子上,双腿也开始发软的往下滑… 大手松开柱子后的双手,揽腰把人一把捞起,双唇终于真正放过胭脂尽褪却依然通红的娇唇,将人桎梏在双臂构成的牢笼中。 “早就想这么对你了…”暗哑的声音在耳边轻喃,炙热的武器抵在娇软的身体上,表明还想做更多的事,让她感受到威胁…不过他不会做更多了,再多怕是要让她生恨了… 柳如思好久才缓过神来,她还没说话,褚时钰就捏着她的脸,控诉般低喊:“你可以利用我做任何事!我愿意被你利用!” “但有一点!你不能利用我,来远离我!” 被按着强吻,柳如思应该生气的,但更多的…还是愧疚…他郑重向所有人宣告她的存在,却被她突然拆台,他生气是应该的… 杏目避开瑞凤眼中愤怒的浓情,她轻声说:“不这么做…我该怎么远离你?” 褚时钰气息一滞,憋了半晌却是泄了气般,委屈而祈求的问:“就不能不远离我吗?留在我身边不好吗?” 柳如思眼含歉意的抬头看他,轻柔而认真的说:“你很好,真的很好,但感情是有先来后到的,我心里已经有秦烈了…” “他已经死了!”褚时钰不忿的喊。 直白的话让柳如思的脸色顿时白了,深埋的心痛被戳中,悲伤如惊涛拍岸,化作苦咸的液体在杏目中氤氲。 褚时钰暗骂自己气昏了头,居然跟她争辩秦烈,他连忙柔声说:“我不是要你马上…放下他,只是希望你别这么固执的守着,这世上二嫁的女子不少见,你看看我好不好?” “但大夏守节的女子更多,我并不想再嫁,我一个人也能过好自己的人生,有些经历…一次就够了。” 遇到秦烈之前她就没考虑过结婚,那时她正因前世的死亡深受打击,而秦烈顺理成章的进入她的新人生。 秦烈对她是那么的好,使她放下原本的想法,接受了幸福的婚姻,直到那美好的七年戛然而止…她不过是要回到自己原本的状态而已,不需要再多一个新人了,她背负不起更多的七年了。 “你是这么迂腐的人吗?守节?我和你早就纠缠不清,往后更会人尽皆知,你哪里还有名节可言?!” 褚时钰不是不让她守节,但需要有个期限,若是之前推测的守三年,他可以顶住压力等她,可她现在的意思,却像是说要守一辈子!他怎么能接受? 被一个封建时代的人说迂腐,柳如思不禁笑了一下,而后淡笑着说:“我不是守节,我守的是秦烈。” “就算人尽皆知,但你知道,我也知道,我心里依然是他。” 气闷哑口了许久,褚时钰突然气急败坏的说:“我就不信!你会对我一点感觉都没有!” 话音刚落,双唇又胡搅蛮缠的噙住娇唇!他不想听她否认!不管她有没有,他认定就是有! 又来?! 这次她的双手没绕到柱后,但他把她连人带手臂一起锢了起来!用力之大,把她整个人都抱离了地面!就跟抱个布娃娃似的,直接按在怀里亲! 不过这次,她的下颌没有被捏住,贝齿可以反抗,她也反抗了,只是…或许是因为愧歉,或许是怕把他舌头咬断了要担责,她不敢真的用力咬… 而贝齿碾磨带来略疼的感受,丝毫没有影响褚时钰的兴致,反而让他越发的激动!强硬的舌甚至主动去寻那两排皓齿! 直到大手忍不住在腰肢上游动,他才突然清醒分开,停下,再继续他要克制不住了!不能因小失大! 柳如思再次气喘吁吁,而褚时钰或是因为两轮亲吻得到了抚慰,一晚上的阴沉已经散尽。 搂着发软的玲珑躯体,他得意的轻“哼”了声说:“就算父皇赐你宅子,你能什么时候住进去还不一定!我若执意不让你搬,你以为父皇会因为这事苛责我吗?” 柳如思气滞,抬头质问道:“你不是答应过,我到京城可以住自己的宅子吗?难道你要食言?!” 褚时钰俯首凑到她眼前,两人鼻尖相距不足一寸,他有些恶意般说:“一早就说过了,我褚时钰是小人,特别是关于你…食言算什么?” 柳如思真的怒了!前面那些,在将到手的自由面前,都可以忍,就当是因惹恼他付出的代价…可要是主目的功亏一篑,她可就忍不了了! “不是一定不让你搬!”见她神情,褚时钰连忙补充,她真生气了可不好哄。 “褚时钰,你要怎么样?直说。”柳如思凝神直视着他。 想要你,但这个要求现在是不可能的,褚时钰又对她柔声轻语:“在你的宅子里给我留个房间可以吗?” 柳如思垂眸,这样岂不还是纠缠不清?但正如他所说,他们的不清白已经人尽皆知了。而不答应她很可能就出不去端王府,在自己的宅子里好歹算她的地盘,她能稍微多些主动性。 “好,但我什么时候能搬出去?”柳如思谈判道。 “要先等宅子的房契拿来,不然你怎么住。”褚时钰说着,搂过她的肩往如柳院走,时候不早了,今天一天劳累,她该早点休息。 柳如思挣着他的手,正要把他手臂推开,又听到他柔声补充道:“不过宅子要打理清扫,要是旧宅子说不定还要修缮,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好呢…” 这是赤裸裸的威胁!柳如思无语,面无表情的把手放下,搂肩就搂肩,就当今天限定的割地赔款! 回到如柳院,已经过了子时,不过还有丫鬟守在正房门外,等着两个主子回来。 褚时钰一通发泄后心情舒畅,但也煎熬得很…到了屋前就松开柳如思,对她柔声说:“你早些休息。” 接着就转头对丫鬟吩咐:“准备凉水,本王要沐浴。” 柳如思忍住尴尬,匆匆回到屋内关上门。 卸下那些头饰和耳铛,一番洗漱完,柳如思躺倒在床上,今天发生了好多事,她真的累了,那些要复盘的等到明天再说吧… 然而她闭着眼睛许久,却没能睡着,她这屋的床就靠着左边屋子,而褚时钰沐浴的地方好像就隔了一墙… “哗哗”的水声入耳… 心虚不宁,脑子里不由的想到他洗冷水澡的原因…明明刷牙漱口过了,却总感觉嘴里残留了他的气息…何况嘴唇是真的红肿未消,稍一碰触就能回忆起不久前,他的肆意妄为… 蒙着被子隔绝声音,蜷缩了一会儿,又觉得燥热,把自己摊开,还是觉得热… 她烦躁的坐起,在暗抹抹中踏上鞋子,在陌生的环境寻找着烛火在哪… “碰!”物件倒地的声音突兀。 应该是凳子倒了,柳如思摸索着要扶起,就听到隔壁传来喊问:“如思?你怎么了吗?” “没事!起夜!”柳如思喊完,在黑暗中静立了片刻,又转身摸索爬回床上。 其实她不过想喝口凉开水压一压燥热,可陌生和黑暗困着,她连外间的门都找不见… 第99章 落户京城 次日一早,两人就恢复如常,好像昨晚那番厮磨并不存在一样。 在新的院子里,还是四个人坐着吃早餐,不过周围伺候的丫鬟多了一圈… 柳如思放下餐具,褚时钰便开口说:“以后晚上安排两个丫鬟守夜吧,有什么事也方便使唤。” “就寝时,我喜欢一个人在房间。”柳如思摇头拒绝。 这个时代有很多大户人家是把丫鬟当工具看待的,所以做什么都不会避讳,甚至,有些人行夫妻之事时,都会有丫鬟帮着解扣子…… 但柳如思前世的记忆,决定了她无法不把丫鬟当人,只是觉得她们的社会分工如此,就像餐厅服务员,或者住家保姆一样。 “夫人,奴婢们可以守在外间的,若是没您召唤,不会轻易进去打扰您。”秋菊出声建议道。 “不用,我昨晚是没留夜灯,以后晚上留盏灯就行了。”柳如思不自在的对褚时钰解释道,平常她的睡眠质量可好了,睡下了就不需要起来… “那就让她们在屋外候着。”褚时钰依然认为她需要照顾。 顿时几个丫鬟的神色就不好了,特别是秋菊和春兰都一脸祈求的看着柳如思,她们可不想在屋外风吹雨打的!还是在外间伺候好,要是主子心好能让她们添张小榻,比丫鬟住的排屋还舒服。 “就守外间吧,轮番每晚一个人就行。”柳如思无奈,算了,在端王府应该不会太久。 褚时钰满意点头,安排道:“秦皓也得有人看着,以后梅红和竹青守秦皓,秋菊和春兰负责柳夫人。” 小秦皓没什么意见,柳如思暂时不打算发表意见,倒是雪霏有些怯怯出声:“那奴婢呢?” “你就睡东厢房,不用轮值。”褚时钰径直安排,东厢房是彩云住的。 “是…”雪霏小声应道。 柳如思悄然看了眼小姑娘,雪霏似乎是不想跟着彩云?其实她并非是真的要把雪霏当作丫鬟看待,可雪霏自己却总是与丫鬟对标?一张身契差别就那么大吗? 丫鬟的事刚安排落定,端王府的大管家就匆匆来院子,躬身道:“王爷,宫里的汪公公来了,送柳夫人和小公子的诏书。” 褚时钰面无表情道:“让人来这…” “我等会要出门办点事,刚好出去接吧?”柳如思提议。 “你要办什么事?”褚时钰眯眼,昨天的宫宴,导致他现在对柳如思的戒备很重,就怕她又想出什么主意逃离他。 “带彩云去办事。”柳如思拉起旁边彩云的手。 褚时钰安下心,起身道:“那走吧,我陪你们一起。” 柳如思也没指望能甩开他,几人起身便往端王府正门走去,诏书属于圣旨的一种,这种正式的东西都会到正门。 宫里的汪公公已经被请进第二道礼门等着了,徐公公是皇帝身边的第一大太监,并非什么圣旨都能让徐公公跑的。不过能传旨的汪公公自然地位也不低,此时正坐在门旁小厅里,翘着二郎腿悠闲品茶。 “端王殿下和柳夫人来了。”有下人提醒。 汪公公点了头,不紧不慢的喝了口茶放下,拿起浮尘甩甩,慢悠悠的走到礼门。 褚时钰看见太监出来,一如既往的扬了下巴说:“念吧。” “这…是给柳夫人和秦皓小公子的分封诏书,按制,是要跪接的…”汪公公看向柳如思和小秦皓。 褚时钰目光一凛,他可不想柳如思跪别人,跪他父皇那是合理的,一个太监算什么东西?! 不过还没等他发作,柳如思就拉着小秦皓跪下了,她并不信奉什么膝下有黄金,礼节的跪和刻意羞辱的跪是两码事。 端王的眼神让汪公公有些发怵,这双眸子和皇上那可是一模一样!不过到底他是宫里的人,对端王没那么畏惧,见柳如思带着儿子跪下了,就清了清嗓子开始念旨:“奉天承运…” 一字一顿的把圣旨念完,汪公公慢悠悠的卷起圣旨递出去说:“柳夫人,秦皓小公子,接旨吧。” “谢皇上隆恩!”柳如思也学着电视剧里的样子,低着头伸出双手去接旨。 接了圣旨,褚时钰就上前一手一个,把母子两拎起来,眼都不瞧那汪公公一下,冷声问:“房契呢?” 汪公公手掏出房契,却没有往外递…正常不是会先给跑腿赏钱再拿这些的吗?以往给端王传旨的都是徐公公,可他听说端王打赏最是大方了… 端王大手一伸,直接把房契拿过来!转手递给柳如思! 柳如思拿着房契略有尴尬,虽然没接触过这些事,但她情商是够的,迅速就猜测到里面的潜规则。 从腰间荷包掏出一锭十两银子,她笑着上前说:“民妇初来乍到京城,许多事儿都没搞明白,若是以后再见到汪公公,还希望汪公公照顾一些。” 十两银子不多也不少,差强人意吧,端王的态度自然是不能计较的,于是汪公公点点头说:“那柳夫人、小侯爷,咱家就先回宫…” “对了,端王殿下,陛下托奴才给您传个话,让您明日起得去上朝。” 褚时钰这下脸色更沉了! 上朝每日卯时开始,也就是寅时就得出门!都等不到柳如思起床!通常是辰时就会结束,但有时候拖拉点能到巳时!他上午就得离开柳如思很久! 有没有办法带柳如思去上朝?不妥,上朝是很烦的事,不能让她受这罪…那得想想怎么才能不去上朝! “那…端王殿下,奴才告退了。”汪公公弯腰鞠躬,不管多得宠的太监,面对皇子都是下人。 褚时钰鼻子出气“嗯”了一声,要不是一只小手捏在他腰上,今天这汪太监不行跪礼就别想出去! 汪公公走了,柳如思上下瞥了褚时钰一眼,以前遇到的都是身份明朗的,现在才发现,这人当真是怼天怼地,阎王好惹小鬼难缠的道理他不懂吗?还是他自己不需要顾忌,就觉得她也不需要顾忌了? “以后想办法给你们也弄个免跪的殊荣,这样看得我不舒服。”褚时钰还是介意这事儿,虽说宣旨的时候太监代表的是皇帝,但还不是跪一个拿着一张纸的太监? “别!这种没大用,还招人眼的殊荣,还是不要了。”柳如思仔细看了下房契的地址。 又是这招人眼的言论,褚时钰更不爽了,挑事儿道:“那你还不要千金和良田,留这无用的诰命夫人?” 以后有王妃的名头,这诰命拿了也是浪费! “有个名头总是好听些,而且每个月还有俸禄呢。”跟端王沾上了关系,以后就算摆脱了,一介平民身份怕是也会有麻烦,有个名头挡一挡应该会好不少。 柳如思不想跟他瞎扯,往外走说:“走吧,拿到房契,就能去户籍口落户,顺便把彩云的事儿一道办了。” 出门还是坐普豪马车,褚时钰一派自然的又要跟柳如思一车。但柳如思早有准备,一手彩云一手秦皓就上去了,三人坐下还很宽松,但褚时钰身材高大,再坐进去就拥挤了… 行!以后尽量少带彩云一起出门!褚时钰转身坐上侍卫牵来的马。 这趟出门没有带丫鬟,只端王带着六个明面上的侍卫,一辆车七匹马,在京城里这配置不算夸张,但也低调不起来。 一路不少人侧目去看高头大马上贵气非凡的英俊男子,大部分百姓都不知道这是谁,但总有人是知道的。不少各怀鬼胎的人,悄悄跟上一行人,马车里让端王骑马伴驾的人,肯定是值得注意的。 柳如思一路半掀着窗帘看外面,她对眼神很敏感,很快也注意到自己吸引了很多目光,她肯定外面应当看不清她,那么…问题就出在褚时钰身上… 早知道让他上车了!他就不能再多弄一辆马车吗?! “户籍口到了。”褚时钰长手掀开窗帘说了声,然后才翻身下马。 认命了,她没摆脱褚时钰就不可能低调! 带着小秦皓和彩云走进办理户籍的档口,柳如思对里面忙碌的小官吏打招呼道:“这位大人,我要给这宅子过户,再落户籍到着宅子上。” 一边说,她一边把宅子的房契,以及她在金燕城东山村的户籍证明拿出来。 那小官吏接过各种契文,一边看着,一边手指在台面上“扣扣”敲了敲,拖着嗓音说:“这宅子不错,不过,怎么没有迁出和迁入的官府批文呀?” 懂了,又是要好处的,柳如思暗叹着又伸手去摸荷包,她身上只剩六七两了,也不知道够不够… 大手按住她掏钱的动作,一卷明黄色的卷轴被扔到台面上,褚时钰对柳如思嗤笑道:“给你东西都不会用。” 那官吏眼睛瞪大,有些不敢相信的伸手打开卷轴,仔细一看就慌了,颤声道:“朝阳侯!” 柳如思无语的看向还没台面高的儿子,褚时钰好笑的笑出了声,弯腰把地上的小秦皓抱起来,对那小官吏说:“快点办,还有事。” “是是是。” 小官吏这才注意到背后高大贵气的男人,小官吏不过是个不入品的小官,并不认识端王,此时只当褚时钰是朝阳侯。但这也够了,吃拿卡要那是针对普通人的,刚刚他以为这些是富有的商人,商籍再有钱也是不上台面的。 一张圣旨压在台上,小官吏动作快了许多,原本给奴籍还良不是他这口办的,他也顺势给办了,只在要落到宅子户口上时问了句:“那这黄彩云和户主是什么关系?” 房产是柳如思的,但户主写的秦皓,这是大夏通行的做法,除非没男丁了,否则户主都是男的,对此柳如思没有意见,因为她要给这宅子命名为秦宅。 “黄彩云是我妹妹,应当是秦皓的小姨。” 那小官吏突然反应过来,悄悄看了眼,这么年轻的女子,怎么会有这么大个儿子?! “思姐姐!太好了!以后我真的是你妹妹了!”彩云高兴的扑到柳如思身上,用小脸拼命蹭柳如思的脖子! 褚时钰看得是一阵酸,这动作他什么时候能做?转眼他就把怨气撒在小官吏身上:“再不快点,就把你收受贿赂的事报上去!” “别!别!马上就好!”小官吏顾不上好奇了,还是饭碗重要! 各项文书档案都办好了,一行人走出档口,小官吏整理着留底的文书才发现,朝阳侯秦皓,才五岁! “现在时间还早,要不逛一逛京城?”走到马车边,褚时钰有些不想直接回端王府。 每到一城都要把当地好好逛一遍,这是一路旅途留下的惯例,柳如思也是想适应京城生活的,于是点头说:“那往我那宅子走吧,顺便看看沿途的风貌。” 一座三进院子到手!她心里早就激动得不行了!这可是京城的宅子! 即便这个时代不像之前的世界房价那么贵,但一座城西的三进宅子怎么也得两千两了!相当于现代的二百万! 对于她要搬出端王府的事,褚时钰还是有些不爽,但顺应她的心意,能让她更高兴些,反正说好给他留房间了,他也一起搬呗! 褚时钰让侍卫把车马先带到柳如思的宅子里,他们可以慢点逛过去,回去的时候再骑乘。 “娘!这驴打滚是什么?我能不能尝尝?”小秦皓很快就找到了他这次想吃的零食。 “嗯,娘先买一份看看。” 柳如思掏五文钱买了糕点,份量很足,打开闻了闻,她有些遗憾的对小秦皓说:“有花生。” 小秦皓纠结起来,这个名字很吸引他,他想尝尝味道,下定决心说:“可能我过敏好了,我想试试看!” 一点点应该是不碍事,于是柳如思掰了一小块塞进儿子嘴里。 小秦皓先是探究般嚼了两下,随即就皱着小眉头停下了咀嚼,一副不知道要不要继续吃的样子。 “那就吐掉,吐那边水渠里。”柳如思带着小秦皓往旁边走。 “他这不就是挑食吗?吃下去也未必有碍。”褚时钰觉得柳如思有些太惯着秦皓了。 “挑食也没事,少吃一个花生不影响他长大。”柳如思不觉得有必要逼儿子接受他不喜欢的东西,万一真是过敏呢? 褚时钰闭了嘴,只是看着柳如思把剩下的一大块驴打滚拿着自己吃,让秦皓另外挑零食,他还是觉得秦皓是被宠出来的毛病。 第100章 自己的京城小豪宅 柳如思的宅子在京城的西边,毕竟是皇帝赐的宅子,地段自然是不差的。 彩云吃着桂花糕,小秦皓啃着一根大麻花,褚时钰含着糖人,柳如思揉着有点撑的肚子,一行人在闹市区的街头上走着,再走一刻左右就能到了。 “端王殿下?”惊疑不已的声音传来。 一乘轿子从旁边经过,一个青年男子头戴官帽探出轿子。 当褚时钰含着糖人转头去看时,那个官员就瞪大了眼睛!什么情况?! “段愁,刚下朝?”褚时钰把糖人放下,同时心想,这都近午时了,居然刚下朝?果然这早朝得想办法不去了,不然像现在这种悠闲得少一半! “是刚下朝,今日圣上还提到您和康王的案子了…”大理寺右少卿说着,就想下轿和端王详谈一番。 “你回大理寺去吧,本王还有事。” 褚时钰点了头算是客气的招呼,接着就一边转身,一边把糖人含回嘴里。只是似乎是牙齿用劲儿了,糖人碎了一块,于是他干脆“咔嚓咔嚓”的把那块全嚼碎了。 段愁目瞪口呆!端王都走出好些步了,他才反应过来,下了轿子快步跟过去说:“大理寺也是这方向,微臣陪王爷走一段吧。” 褚时钰先是不悦的瞥了他一眼,随即想起什么般对柳如思说:“说起来,你的宅子离三司不太远,治安应当是好的。” “嗯…”柳如思看那段愁一脸憋得慌的表情,不禁有些猜测,应当是褚时钰和以前相差太多了吧。 见柳如思因为有外人而谨慎起来,褚时钰就不乐意了,脸色微冷对段愁呵斥:“走你自己的,本王跟你不熟!” 虽是被骂了句,但段愁反而安心了些,确实,大理寺一脉站了端王是很隐秘的事,他不该因为惊奇就跟上来的,连忙歉意的躬身,又回到后面跟着的轿子上。 轿子快速掠过,一行几人又走了一会儿,就到了柳如思的宅子。 不过,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大门上的封条… “啊!不会是发生凶杀案的宅子吧?”彩云握着柳如思的胳膊躲到后面。 “上面写着抄查,近年少有京官被满门抄斩,不至于有凶杀。”褚时钰解释着,虽然他也觉得有点晦气,但不想扫柳如思兴致。 柳如思抬头看了眼,挂牌匾的地方空空荡荡的,也不在意,这是能预料的事情,而她拿千金换宅子,应该挺合皇帝心意的。 作为皇帝,赏赐自然不能小气,可看之前赈灾都只出一万两白银,国库应该是不充裕。而宅子就不同了,时不时有犯事儿的罪臣被没收家宅,皇帝手上应该多得是闲置房产,作为赏赐却不会让人觉得吝啬。 抬手撕掉上面的封条,柳如思已经露出笑意,撕封条还有种拆礼物的仪式感呢! 小手一推,大门就开了,映入眼帘的先是一面影壁,上是一大福字周围环绕着一圈石刻,是有点俗的样式,但她喜欢~ “这院子好长啊!”彩云打量着前院。 “嗯,不过也不窄,挺好的~”柳如思笑眯眯的看着长条状的前院,正常三进院子是纵长的长方形,地契上的草图上看,她这院子接近正方形了。 但这是好事,因为它的面积比普通三进院子大了一倍!院子面宽十三丈,纵深十四丈,相当于占地近2000平了! “嘻嘻~” 看到眼前雕花锦簇的垂花门,柳如思忍不住喜笑出了声!这么大的豪宅是她的了! 一旁的褚时钰因她高兴也忍不住高兴,但同时又有些小气恼,这宅子比如柳院差得远呢。 “思姐姐!我还是住这东厢房吗?”彩云跑到正院右侧的屋门前。 柳如思看了眼正房还是有三间屋,便对着正屋说:“你左间吧,就住我隔壁~” “娘!那我呢?”秦皓也问。 “你住右间。” 褚时钰就不高兴了,板着脸问:“说好给我留房间的呢?” “留呀,西厢房给你。”柳如思安排得明明白白。 “彩云,我跟你换。”褚时钰只想住正房! 柳如思瞥他一眼说:“你也不能在这儿久住,彩云住我边上才不那么冷清。” 谁说他不能久住,褚时钰也不争辩这个,就打量着院子,幽幽的说:“这宅子似乎也有点年头了,翻修一遍再入住吧?” 柳如思好心情丢了一半,讲点道理行吗?一个威胁怎么能反复用?! “换吧换吧,我刚开始适应东厢房,还是住这间好了。”彩云出声道,她可不想卷入小情侣间的矛盾。 褚时钰赞赏的对彩云挑了下眉,得意的看向柳如思。 柳如思面无表情的撇过眼,她忍,等她搬出端王府再讨回失地! 分配好房间,四人又开始参观宅子内部。 正院除了正房和东西厢房外,还有许多个耳室,正房左边应是书房,还有个大书架应当是查抄不方便搬留在了这里,地上还有些散落的纸张。 书房与正房之间还有个两头不设门的小间,应当是作为茶水间用的,砌了几个炉子。 “京城冬天冷吗?”柳如思突然发问。 她们三个都初到京城,问题自然是问他的,褚时钰有些奇怪,但照实说:“会下雪,有一两个月是冷的。” 正房的地基是抬起来的,而茶水间直接在地上,柳如思比划了下说:“这里烧地龙连到正房好像正好?” “烧炭火就好了,何必起炕?”褚时钰有些疑惑。 柳如思转过身不跟他说了,不当家不知柴米油盐贵,碳是分优劣的,差的木炭烧了都是烟,好的碳贵得跟烧钱似的。 正房最右侧是个大廊厅,这座宅子有后院罩房,东侧有个小花园和马厩,廊厅四角通往各处。 “好臭!” 还没走到廊厅,柳如思却第一时间捂住鼻子!正房和廊厅中间的耳房是个厕所!她嗅觉本来就敏锐,都要臭晕了! 四人快步走过,其他人虽然没她那般夸张,但也闻到隐约的臭味! “这恭房让人清一遍再入住吧。”褚时钰伸手拉过柳如思,快步往花园走,那边空气清新点。 “这厕房要改了!”柳如思愤愤道,按这个时代的旱厕设计,早晚还是臭的,以她嗅觉的敏锐,路过都能被臭死! 褚时钰突然闪过念头,鼓励道:“那就改吧,还有那地龙,干脆也一块施工了,回去画些图纸?” 柳如思还没从臭味冲击中缓过来,不疑有他的连连点头! “那再逛逛,看有什么要改的,也一起改了。” “嗯,那边厕房没了,就在花园靠院墙再建一个吧,砌个化粪池沤肥以后还能在花园种菜~”柳如思看着眼前杂草丛生的花园,心里已经规划了好几垄菜地。 “你要种菜?!”褚时钰满眼反对。 柳如思已经懒得计较他管太多了,笑笑反问道:“那种花行吗?” “种花可…”褚时钰说到一半就意识到,种菜和种花有什么区别吗?一个能吃,一个好看? 柳如思轻“哼”一声,转身向东北角的马厩走去,马厩旁边就是后门,侍卫们已经从这儿把一辆马车和九匹马停进来了——两匹是拉车的。 但马厩显然是小了些,有五匹马都在外面站着,不过马匹很温顺,都静静的站在原地吃地上的杂草。 “这马厩扩建一下,后罩屋十间屋留六间就行了,你没那么多丫鬟,但以后会有许多马。”褚时钰直接决定,他要住这儿肯定少不了马匹。 “我又不需要那么多马,你要扩建你出钱。”柳如思心里的账本正盘算着呢,小改应该还好,要是大改不知道要花多少钱,她一千二百两的存款得省着花。 褚时钰好笑又无奈,她觉得他会差这点钱吗?要不是知道直接给她钱她不会收,他早就想花钱砸了,哪像现在,还得想办法名正言顺的给她发红包。 “改建都交给我吧,京城的状况我比你清楚,你若自己来,工匠都不知道要上哪找。”他径自把所有事情揽下。 柳如思才反应出来,不对啊!要改建那她什么时候能住进来? “那个…先不着急,搬进来以后再慢慢改吧。”柳如思想要撤回改动的决定。 “你不是想埋地龙吗?房间也要施工,搬进来就不好动了。”褚时钰眯眼笑着。 “我…”今天她智商不在线吗?!怎么给自己挖了个大坑?! “现在看完了吗,回王府?”褚时钰笑得像只得逞的狐狸。 柳如思憋屈了一会儿,干脆破罐子破摔了,又转身回院说:“再去看看前院,那边我也想改一改。” 四人又回到前院,差不多一丈半的宽度不窄了,但因为长有十三丈,八倍多的比例,所以显得很是狭长。 “这小房间,一般是做什么的?” 大门的右侧有个缩进去的小房间,柳如思走进去,就看见房间的墙壁上有道一尺长手掌宽的小窗,就跟放大的邮筒投件口一样。 “这是门房,你从那小窗往外看就知道了。”褚时钰不禁心叹,端王府可探究的地方比这多多了,箭塔都有四个。 柳如思凑上前看,就看见刚刚进来的大门,要是有人站在门口,一眼便能看清。 “收快递倒是不错。”柳如思感叹着,把好奇的儿子也抱起来看。 “快递?”褚时钰疑惑。 “嗯…就是信件和包裹。”难道是参观自己的京城小豪宅太兴奋了?她智商好像降低了! 褚时钰没再多问,事实上柳如思时不时会冒出一些奇怪的词汇,但大都能按字面意思解读,这应当是从另一个世界带来的。 走出门房,东南角还有两个大些的房间,柳如思又问:“这两间一般是做什么的?” “前院的房间基本都是用来给家丁护院住的,父皇不是还赏了你八个太监,可以放这儿。” 其实褚时钰能明白父皇想表达什么,赐宅子是认同她不适合住在王府,给太监是表明不会有外人碰她,他可以安心将柳如思养作外室。 可这种做法他觉得是对柳如思的侮辱!她一直坚守着亡夫,是他一意孤行的,故意的毁了她的清誉,除了以正妻之位偿还,别的都不行! 想让她留在王府,也是想让人明白,她不是见不得光的存在!柳如思就是端王府的女主人! “这个大间也是给家丁住的?”四人来到宅子的西南角,这里有一个四丈多宽的屋子。 “一般当作外书房,会用于招待客人。” 柳如思打量了一下这个上百平的空间,心里的念头活跃起来,对着南边的墙比划了一下说:“这边能不能开一个门?” “大门就在另一侧,为什么要再开个门?”褚时钰一时无法理解。 “将来…我想在这儿开个女医馆。”柳如思有些忐忑,李春甫老师给她的医书她还只是大致看过一遍,仅这些医书要融会贯通可能还得一两年。 不过,方书里抄来的甲篇十二个,癸篇十个的对应症,她已经能诊出来了,仅这些加上她会的现代医学,应当也能撑起一个医馆了。 “女医馆…是指女大夫的医馆?”褚时钰其实不是很想让她接触病人,特别是那些会传染的。 “不,是只医女子的医馆。”柳如思郑重道。 “你以后只医女子吗?”褚时钰反对的心少了一点点,他不会禁止她和其他男人接触,但如果能不接触自然是好的,看彩云碰她,他都会眼酸,何况是男的。 “不是,我个人如果遇到病人,我能医,那不分男女。”柳如思认真介绍自己的想法。 “但这世上男郎中已经很多了,优秀的更是不计其数,男子多得是地方看病。所以,在这个医馆,只会接待女子,这样一些比较保守的女子有了隐疾,就不必害怕因看病而失节。” 褚时钰一愣,随即感到有些羞愧,他只想着他们两人之间的得失,却不知柳如思有这般高尚的追求。 “好,你再看看要怎么改建,回去和其他地方一起,把图纸画出来。”褚时钰暗自打消了拖着工期的念头。 又走出大房间,柳如思对着垂花门和倒座房之间的位置比划了一下说:“既然要作为营业场所,这边就砌一堵墙吧,隔出一个西南角小院,作为医馆的后院。” “那要开个门吗?不然你进出还得从前面绕。”褚时钰也站在她的立场思考起来。 “开一个,不过要在医馆那一侧放门闩,我过去那一头之后就会把这道门锁好。” 柳如思不断构想着:“对了,左上角建两三间厕房吧,这样病人要解手也方便…再弄个烧水间,还有洗手池…” 第101章 长公主邀请函 当然柳如思把心思都投入到建设医馆中,对褚时钰就没了许多顾忌。 回端王府的路上,她主动拜托彩云去骑马,因为她在跟褚时钰商讨怎么弄出个可以冲水的厕所… “不是要砌洗手池吗?洗手池一米二…也就是三尺半,可以在下方再砌一个一尺深的蓄水池,利用地势差以竹管把水排到厕房冲水…” “娘亲,我觉得可以直接在每间砌一个水池…或者干脆烧制一些方形的水缸,底部预留圆孔,连一根竹管直对坑道上游,这样每间都能独立冲水了!”小秦皓双手挥舞比划着。 “在水缸里弄个拉绳小机关,这样拉动绳子便能使用。”褚时钰对小秦皓的设想进一步完善。 柳如思的眼睛越来越亮,这个时代的冲水马桶就要诞生了! “如思,若是这方法可行,那把东花园的厕房也建成这样?”褚时钰觉得好用的东西就应该都用上,以后端王府也可以把厕房都改了。 “好呀!那边廊厅的屋檐很长,要不弄些半剖开的竹管收集雨水,建一个小水塔,把雨水蓄起来,这样多雨的时节就不必挑水去冲厕了。”柳如思也开动脑筋。 褚时钰想了一下,不是很赞成的说:“那样不好看,下人每天挑水就行了。” 果断是封建“地主”阶级,柳如思顿了一下说:“说起来,皇上赏的那八个人,能不能退掉?我用不到那么多护院。” “下旨赏的不能退…”褚时钰想起那三个妾室,要是能退,那三个他就不会收。不过,留着也可能是隐患,得想办法处理了。 “八个护院不算多,你就留着吧,你那宅子有六间家丁房,通常一间会住两、三人,有些苛刻的人家甚至一间会住四五个。” 柳如思心中微叹,那些房间都是十二平左右,两人一间其实已经有些拥挤了。 不过…其实每个时代都有这样的存在,例如她自己,在十六岁以后的寒暑假,都会租住在群租房里,三四个平米就是一间,除了床就只剩放鞋子的地方… 因为这样的生活,她从来没有多少行李,死后遗留的东西,应该少得可怜吧。 马车在端王府大门外停下,褚时钰突然发现一样不如柳如思新宅的地方,这边太大了些,柳如思又不喜欢坐轿子,从正门进,每次都要走小一刻钟。 “先别下车。”褚时钰按下要起身的柳如思,对外面车夫交待:“走西门,马车进府到后宅门外再停。” 柳如思已经懒得猜他想什么了,她满脑子都在罗列,开一个医馆需要准备些什么,药材是需要的,那二十二个方子里的药都得有。 “你知道哪里能大批购买药材吗?”柳如思选择直接问地头蛇。 “嗯…我也得问问。”地头蛇褚时钰也不是什么都知道的。 柳如思点头,接着思考下一个问题。 “见过王爷,柳夫人!” 几人刚从马车上下来,一个下人拿着封信函匆匆跑过来说:“太华公主派人送了祈丰宴的邀请函给柳夫人。” 柳如思回过神,一脸犹豫的接过信函,谁料,褚时钰直接把信函扯走说:“不用去,那些女人的宴会麻烦得很。” “收到邀请不去…会让人觉得怠慢吧?”柳如思其实也不想去,但她往后会离开褚时钰的庇护,现在若留芥蒂,以后说不定会变成祸患。 这种模棱两可的事,褚时钰是愿意顺着让她安心的,拆开信函看了眼说:“后日申时,我陪你一起去。” “你陪我去?!”柳如思伸手拿过信函又看了眼,瞪着眼睛问:“这上面不是写着只邀女宾吗?” 褚时钰扬眉一笑说:“我要去了,还能不让我进吗?” 还真是有道理…柳如思轻轻点头应下,一个人去她确实会有些不安,她毕竟不属于这个阶层,也许有很多她不知道的规则。 但现在因为褚时钰而进入阶层的视线了,她就不得不应对,有褚时钰一起去应当会轻松一些。只希望未来离开褚时钰,能慢慢淡出这个圈子的范围。 第二日清晨,柳如思又如往常般睡了个安稳觉,精神抖擞的起床。 早晨的餐桌少了一个人,褚时钰昨晚说过他要去上朝了,柳如思也认为他应该去上朝。 只是…吃着有牛乳和鸡蛋的早餐时,她却感觉有几分不习惯,原来从东山村出来已经四个月了,而从那起的每一天,褚时钰都伴随着她的一日三餐。 不过吃完饭,她很快就把莫名的思绪抛到脑后,她打算去京城的各个商铺看一看,了解一下京城的消费环境。 一如既往带着儿子和彩云,她还带上了雪霏,虽然她很难像对彩云一样看待雪霏了,但还是希望这小姑娘能多看点世事,成长一些,别被一些短浅而不长久的好处迷了眼。 柳如思几人往王府西门走去,却没想到,刚走到门口… “柳夫人请止步,王爷交待了,您不能出王府。”守门的侍卫恭敬道。 一张娇媚动人的脸顿时就黑了!她真成了关在端王府的囚犯了是吗?!她真是鬼迷心窍了!才会有一瞬间觉得就这么呆在褚时钰身边也不错! 一旁的彩云连忙安慰道:“思姐姐别生气!等王爷回来,我们再一起出去吧!” “思姐姐,先要不逛逛王府?王府这么大,我们才只看过一小块呢。”雪霏也轻声劝告道。 “娘!我等会儿跟义父说,他怎么能不让娘出门呢!”小秦皓义愤填膺! 柳如思揉揉儿子的小脑瓜,果然还是亲生的最懂她!这不是什么时候能出去,和哪里还能逛的问题!而是他凭什么禁止她出去?! 稍微压了压火气,柳如思面无表情对侍卫问:“那我身边这两个小姑娘呢?她们能出去吗?” 侍卫轻松的笑道:“王爷没交待,可以出去的,柳夫人要办什么事儿可以让她们去办,若是不放心,还可以指派几个人跟着。” “呵呵。” 柳如思面无表情的转身回走,不是不生气了,而是气得都不知道说什么了?!原来这还是针对她一个人的!她上辈子到底遭了什么孽,才会被褚时钰看上?! 回到如柳院的门口。 突然有两道倩影从远处跑来! “柳姐姐!柳夫人!求你帮帮我们!” 柳如思应声回头,发现是前日在后宅门口见到的三个美人中的两个,她们的脸上都尽是慌乱。 那日中间那个表情木然的美人,此时却异常激动,她直接在柳如思面前跪倒说:“我从没有妄想过别的,就这样衣食无忧我已经知足了,就让我留在王府吧!求你不要把我送到庄子上!” “谁把你送到庄子?送到庄子会怎么样?”柳如思伸手想把她拉起来,可她硬是坠在地上不肯起。 另一个美人在原地怔愣了会儿,不知想了些什么,接着也跪倒在地乞求道:“今早有管事来找我们,给我们两个选择,一是放了身契再给一百两让我们自谋出路,二是把我们送到远离京城的庄子上其他照旧。” “为什么不选一?”柳如思有些难以理解,若是褚时钰对她们好也就罢了,明明对她们不理不睬的,拿着一百两完全可以自力更生了。 还没等两个美人答话,几个丫鬟婢女就跑过来分别去抓两个美人,同时有嬷嬷对柳如思连连鞠躬道歉:“打扰柳夫人了,还请恕罪,奴婢这就把她们带回去!” “等等!”柳如思并不是什么闲事都会管,况且她真心觉得这两个选择并不坏…只是她感觉这事跟她有关系… 稍微思索,她便笑着问:“你们王爷不让出端王府,我正巧这会儿心情不好,有些憋得慌。留她们一会儿说说话,直到王爷回来,可以吗?” “这…”婆子丫鬟们面面相觑后,点头称是,松开了两个美人。 她们有被吩咐过不可打扰柳夫人,但更是被严肃警告过,除了柳夫人要求出府或要做危险的事,绝不能惹柳夫人生气,否则直接发卖出府。 “走吧,进去坐会儿,聊聊天。”柳如思面带和善笑意。 看着两人娉娉袅袅的起身,突然她有点理解为什么康王总是带着美人了,好看的人的确赏心悦目…不过康王比褚时钰更有大病,好好的人非要弄成聋哑。 带着几人走到如柳院的穿堂屋,夏日在这里坐着是很惬意的,柳如思先对小秦皓交待:“皓皓这几日都没时间读书了,今天开始恢复?” “好啊!”小秦皓开心的蹦起,不过歪了下头说:“等义父回来,跟我说一声,我有话跟他说。” 柳如思顿时思绪如电考虑了一番,而后点头应下,若只是不阴阳怪气的直言建议,褚时钰应该不会生小孩的气吧?说不定还能听劝? 不适合听的小孩子走了,让彩云坐下,雪霏也在旁边搬个小凳。 柳如思便打开话题问:“首先说明,关于你们的事都不是我的主意…可否知晓两位芳名?” 两位美人将信将疑的对视,各自开口自我介绍:“我叫苏晓。” “妾身名叫苏晴。”美人一边说,一边看向眼前偌大的院子。 “你们是姐妹?”柳如思惊讶,这基因够好的? “妾身和苏晓同是水玉冰台出来的,水玉冰台的女子都姓苏。”苏晴暗暗打量着眼前作妇人打扮的女人,柳夫人论风情胜她们稍许,可也只是气质不同,容貌相差得不多,为什么柳夫人能得王爷如此青睐? “水玉冰台,是什么地方?” 苏晓和苏晴都抬眸认真打量,她们有些难以相信,像柳夫人这样容貌的人,居然不是出自阁台。 “水玉冰台搜罗整个大夏甚至是西域、南疆、东倭国的美貌女子,进奉给豪门权贵。若是顶尖的,会送至皇室,有的会入后宫…有的会像妾身们一样,被赏给王侯将相。” 难怪褚家的两兄弟身边都能有这般难得一见的美人,从全国甚至周边国家搜罗,何止是万里挑一…柳如思望向门口问:“我记得还有一位,她怎么没来?” “杜若是金风玉露阁来的,那边规矩少一些,本名不太俗的都不用改,可能是因为这样,出来的人是散漫了点。” 柳如思听出苏晴对金风玉露阁的敌意,只是她不能理解,同是无情的美人集中营,把人当成商品一样“加工”贩卖,难道还有归属感可言吗? 心里有些不舒服,柳如思也不想多问那阁和台了,转入正题问:“放了身契就是自由身了,为什么不愿意?” “怎么会是好事呢?妾身是被叔父卖掉的,父母早逝,若出了王府该往何处去?”苏晴有些激动。 “可不是还有一百两吗?只要不挥霍,应当是够安身了。” “虽然王爷未曾青睐,但也未曾苛待过我们,按妾的待遇月例有十两银子,吃穿用度还另有分配。拿了一百两银子,以后过什么样的日子,可就要全凭运气了!”苏晓以‘你在开玩笑吗’的眼神看着柳如思。 而柳如思突然就理解了!她在东山村忙里忙外,月入都不过五两左右,她们在端王府什么都不用干,就月入她的两倍!而且别的都不用自己花钱! 这待遇她都心动了!若是褚时钰能像对她们一样不碰她,还有… “你们平日可以出门吗?”柳如思神色如常的问。 “后宅除了两宫都没有禁令…现在还有如柳院附近。”苏晴眼神复杂的看着柳如思。 “后宅?那后宅之外呢?可以出王府吗?” 两人都是眼神异样的看她,苏晓出声道:“女眷无事是不该去前宅的,至于出王府…出去容易惹来是非,落了王府颜面。这在哪家都是一样的,有些人家妾室都不准出自己的院子,王府已经不错了,这么大的后院,够我们游玩了。” 对待遇的心动顿时散得一干二净,再多工资,不能出去花有什么用?发现跟她们没有共同语言,柳如思一时无话。 静默了片刻。 苏晴再次祈求道:“柳姐姐,王爷应当是因为您才要让我们出府的,您帮着说说话,我们应该能留下的!” 柳如思一阵头大,褚时钰辞退自己的“员工”按理说她不该管的。而且就算以现代的辞退待遇,这3n加1的补偿也很丰厚了,她们这些年应当也有积蓄,是够吃喝不愁的过日子了。 可柳如思也知道,她们会被辞退是和她有关的,为她这个八字没一撇的人,褚时钰就清退后院,害别人丢了饭碗,算什么事啊? 第102章 千金不留 御书房里,皇帝拿着手上的虎符一脸阴沉。 早朝来了消息,北方瓦剌有兵马集结迹象,不知是要针对鞑靼部落还是觊觎大夏。他手下的口舌,以此试探了一下,让褚时钰交出虎符。 褚时钰居然直接就交了!怎么会这样?!虎符是多重要的东西,褚时钰会不清楚吗?手持虎符可调大夏所有兵马!包括御林军! 难不成褚时钰知道了…不可能!除了皇帝本人,只会有三个人知道这事,而那三个人都是守口如瓶之人! “陛下是想将虎符留在端王手中?”镇远大将军方魁有些惊疑,他手握重兵,一直是几个有意皇位的皇子拉拢的对象。 但方魁一直持旁观立场,毕竟花落谁家还说不定,可若虎符一直留在端王手上就不一样了!身为大夏将领,只要还忠于大夏,就必须听虎符调令!也就是说,储君就等于定下了! 皇帝摇头否认:“时钰若不交,朕也会想办法让他交出来!” 但!不该是这么交的,连一丝推拒,一点争取都没有!若是正常情况,褚时钰一定会请命北上,以镇守北关的名义留住虎符!而他则会否决褚时钰再次领兵,转而把虎符交给其他人。 他这个儿子到底怎么了?!是有连他都看不懂的深谋远虑?还是真就灰心丧志…不想争了? “警惕北方局势,但凡有瓦剌或鞑靼一卒跨境,立刻上报朝堂,到时再决定将虎符交给谁。” 皇帝不信褚时钰真的是不争了,若是以退为进,这招委实掐中了他的心思,他已经在考虑是不是再把虎符交给褚时钰,试探一下究竟了! 而在不久前,早朝刚退之时。 康王面如春风,满心惊疑的朝对面列首的端王走去。 但褚时钰丝毫未觉,或者说察觉到了也不在意,转身大步流星的离开朝堂!速度之快,几息就不见了人影! “殿下,这端王越发目中无人了!”吏部尚书在康王身边小声斥责。 康王看着大殿外越发远去的背影,轻声问:“这样不好吗?” “这…若说态度之外,今日端王的举动…是好极了。”要不是知道不可能,吏部尚书都要以为端王对谁臣服了。 褚时钰骑马匆匆回到王府北门,正要径自骑马到后宅门口时,余光瞥见门边侍卫欲言又止的样子。 雪白马蹄停下,褚时钰转头看那个侍卫。 那侍卫领悟是让他直说的意思,上前躬身道:“辰时二刻,柳夫人带着小公子和两个姑娘要出去,属下拦下了…柳夫人很生气的样子。” 褚时钰顿时心头一紧,完了又惹她生气了! 但同时也有些生气,辰时通常她刚吃完早餐,她这是在王府一刻也待不住吗?!明明他一下朝就赶回来了,现在也才过辰时,一天的时间还宽裕得很,她想去哪都可以等他回来再去的! 片刻就到了如柳院门口,见到如柳院门口有些陌生的丫鬟婆子,褚时钰脸色一冷。 “说过不要打扰柳夫人,你们在这做什么?” 婆子丫鬟连忙跪下解释:“王爷恕罪!不是奴婢们主动打扰的!是…两位姨娘来找,柳夫人让她们进去说话了!” 褚时钰心下一沉,还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那几个女人来打搅,柳如思十有八九不会有什么好反应。 “没看好人,都去自领十杖。” 几个下人都一脸委屈,却不敢争辩,十杖不会伤筋动骨,但能让人长记性,下次她们一定会拦住… 匆匆进到院子,褚时钰就见到那两个女人就坐在堂中与柳如思喝茶。 高大身影几步迈近,苏晴和苏晓才注意到王爷来了!怎么没人通报?! 迅速站起,两人齐齐福身,紧张喊:“妾身见过王爷!” 柳如思见她们都站起来了,感觉就她坐着挺不像回事儿,便也迟一步站一起来,意思一下的福了身。彩云见状,也又迟一步起来行礼。 褚时钰本就憋着的火更大了,他不喜欢这些礼!讨厌柳如思对他恭恭敬敬的! “既然放你们身契不肯走,那就将你们发卖出去!” 原本对她们不喜亦无厌,考虑到她们出去要安身才会给她们补偿,既然不识趣,那就按正常处理妾室的方式来! 苏晴苏晓当即肝胆俱颤!都身子一软跪下! 苏晴连声求饶道:“王爷开恩啊!不要发卖妾身,妾身做错了什么,往后一定改!” “我愿意拿一百两出府!不要发卖我!”比起被发卖,苏晓选择拿钱走人。 但苏晴听到这话却是一滞,她既不想被发卖,也不想走!她转头看向柳如思,且不说以后王爷很可能三宫六院,哪个亲王没有三妻四妾?她已经在端王府四年,为什么要因为一个后来的柳氏离开!端王身边这么宽敞,为何就不能多容几个女人?! 瑞凤眼冷瞥跪着的两人,褚时钰冷漠道:“擅自来打扰,身契还可以放,补银作废!” “别吧?我们不过是聊几了句而已…聊得也还行。”柳如思出声道,丢工作已经够惨了,补偿要是没了,那真是太惨了。 褚时钰神色稍缓,认真观察她的神色试探问:“你不生气?” “我气什么?”丢工作的又不是她,不过柳如思也马上想起来,语气微沉道:“如果你说的是不让我出府的事,那确实。” “额…”原来她都忘了!他这是自找麻烦了!他连忙又转移话题对苏晴苏晓说:“今日就出府,一百两照旧。” “今日?!”苏晴心都揪起来了。 苏晓则是咬着嘴唇,开始盘算今天能不能收拾妥当。 “会不会太仓促了些?那个…你不是说她们是御赐的,不能拒绝的吗?” 柳如思尝试为她们缓和一下,她不想管褚时钰怎么做事,但她不希望是因她而导致的这些事情。 “御赐当时是不能拒绝,短时间也不能随意处理御赐之物。若是赐的是产业或独一份的名贵之物,都是永久不能出手的,但几个人无关紧要,收了都四年了,不会有人敢找麻烦。” 柳如思嘴唇微抿,这便是三观不合的地方,褚时钰太高高在上,即便愿为芸芸众生中的她俯身,但也仅限她和她身边几人。 “你不想让她们走?”褚时钰有些看不懂她的态度。 “我…没有想或则不想,只是觉得,你简单的一个决定,对她们来说,是一生的命运。”柳如思说得很慢,因为她觉得有些难以表达出合适的意思。 “我不知道你是出于什么,才突然要她们走的,如果是因为…以目前来说…我不希望如此。” 见柳如思说得吞吞吐吐的,褚时钰知道她是有些话不想当众说,转头对两人又朝令夕改道:“可以给你们一些时间考虑回去考虑,但记住,柳夫人若没有主动找你们,不可再靠近如柳院!” “是,妾身记住了!”苏晴连忙应道,只要能留下,事情就可能有转机。 苏晓点了头,没有太激动,刚刚鼓足了离开端王府生存的勇气,此时竟有了一些想到外面的世界走一遭的冲动…不过,能在王府缓和几日,做足准备再出去自然是更好。 苏晴苏晓离去。 褚时钰又看向柳如思,示意她放开说。 柳如思看了看旁边的彩云和雪霏,正色道:“她们在端王府四年,都没出过门,也习惯了困于一方天地。外面的世界对女子本就危险一些,而无所依仗的美貌,总是吸引厄运多于幸运。” “她们从水玉冰台和金风玉露阁出来,所学的一切怕都是讨人欢喜,一日之间就要她们毫无准备的离开…” “金风玉露阁?!”褚时钰瑞凤眼圆睁。 “怎么了?”柳如思微愣。 黄牙子曾说过,会把柳如思送去金风玉露阁,他本以为,跟他毫无关系… 褚时钰克制住翻腾的妄念,柔和的说:“没事,只是…康王也有很多美人是金风玉露阁的。” 柳如思持怀疑态度,康王的事,他这么惊讶做什么?不过还是先抓重点吧,柳如思接着说:“她们原本留在王府好好的,衣食无忧,一个月还能拿十两银子。” “而对你来说,这点钱应该不算什么,她们总共没见你几次,也不会打扰到你。就当是我自作多情,如果你是因为我,才要把她们赶走的,我觉得…没必要。” “不是你自作多情,但也不完全因为你…是遇见你之后,我发现我不需要除了你以外的任何人!不想有其他人占据我身边的位置!”褚时钰言辞恳切。 又是令人牙酸的表达心意,柳如思略尴尬的偷瞄了下旁边两个小姑娘,而两个小姑娘对视了一眼,悄无声息的离开了堂屋。 柳如思稍稍自在些…心想,这不就是因为她吗?又换言道:“但她们只是妾室而已,而且据你说的,还是有名无实的妾室…” “只是妾室之名也不行!我身边的任何位置,都只想属于你!”瑞凤眼中的情,浓得快要溢出来了。 “可我又不想要…”柳如思小声说。 褚时钰气息一滞,憋着上涌的情绪,闷声问:“那我问你,如果是…秦烈,你会让他留妾室吗?” 柳如思神色微变,顿时看向褚时钰的眼神充满敌意,为什么要给秦烈做这种假设?!这是变相的污蔑! 见她神情,褚时钰就明白了,她会提议让几个妾室留下,不过因为没将他当作未来的伴侣…强忍着心头的烦闷,褚时钰沉声说:“他给你的,我一定也会给你,你不要,就是空着,我也不会给别人。” “那自由呢?秦烈会给我自由,你给过吗?”杏目直视着瑞凤眼,很是认真。 “自由?自由到底是什么?!”心头的情绪太多,褚时钰终于克制不住了! 他质问道:“他不也禁止你上山下地吗?他不也怕你扎伤手,就把你做一半的靴子收走吗?他有让你独自一人出过东山村吗?他到底给了你什么自由,是我没给的?!” 一边惊讶于褚时钰知道这么多,杏目一边逐渐有些失焦,是啊,秦烈也限制过她这么多事,可她从来没觉得自己被束缚了,即便此时被放在一起对比,她也依然未对秦烈的做法有一丝反感… “秦烈的那些,是我愿意的…”微低着头,她细不可闻的说。 瑞凤眼中委屈还有无奈,甚至还有隐约的水光,他也轻声问:“所以,愿意的,就是自由的,是吗?” 是很不公平,柳如思愧疚而心虚的抬头,却撞进那双精致而哀伤的湖泊,心头微颤,愧意更浓… “对不起。” 柳如思的语气和眼神都很是诚恳,伤害了别人,是该道歉的,就算无法弥补。 两人相对而立,褚时钰低着头,目光水润的描摹着,那双心虚撇开,不与他对视的杏目。 静默了一会儿,褚时钰眼里的涟漪消散,又露出湖底的毅然。 “没事,我会让你愿意的。”低沉嗓音,语气还是往常的轻柔。 额…柳如思一时不知作何感想,她始终无法理解,为什么褚时钰会如此执着于她。 “如果…我是说,如果你也进了金风玉露阁,并且到了端王府,你会像她们一样,宁可不要百两也要留下吗?”褚时钰忍不住设问。 “如果你问的是我,那不会,哪怕没有百两我也不想困在这儿。”柳如思直抒己见道。 “那我给你百两…不,给你千金,换你留下,你会愿意吗?”褚时钰明知道答案,却还是忍不住追问。 千金很有吸引力,但这个选择题柳如思已经做过了,她摇头道:“千金也不留。” 褚时钰静静看着她许久,眼里是未变过的情意,突然大手一伸,一把将人拉进怀里,有力而修长的双臂收紧,像是坚固的枷锁。 柳如思还没想好要不要反抗,就听见耳朵贴紧的胸腔隆隆,传出低沉而轻柔的声音。 “我会让你愿意的。”他重复了又一遍。 第103章 头上有点绿 夜深人静,端王府至于各个廊道的灯笼发出微光,偶尔有几人一组的侍卫,在各条道路上巡逻。 如柳院也陷入寂静之中,此时已亥时各房都已经安睡下了。 一片静谧中,正房左边的门悄声打开,高大的身影穿着整齐的走出来,轻轻掩上房门。 褚时钰知道往事不可追,白日与柳如思她们去逛京城时还好,共进晚餐时也还好,可当他独自一人,待在夜色朦胧的房间里,那些念头就兀自翻滚着,不肯平息! 若是当初,她进了金风玉露阁呢?即便金风玉露阁里那么多人,能到他身边的几率很小,那也是有机会的,不是吗… 慢步走出如柳院,他脑中的想法还在天人交战,一个是,不要再去探寻过去的可能性了,无用;一个是,他想知道,如果有命运,是否在他无知无觉间,错过了她… “王爷!” 巡逻的侍卫惊呼,随即五人整齐的低头行礼。 褚时钰心头暂定,未发生的命运又怎么会有准确的答案,就问一问,又有何妨? “金风玉露阁的那个女人,住哪个院子?”他之前从未关心过这些女人,连名字都未曾问过…若是,她当真进了端王府,他会不会也像这样忽视她? 侍卫们面面相觑,显然是不知道那些女人的来处。 褚时钰又换言问:“那三个…妾室,都住在哪些院子?” 侍卫们恍然,同时心里各自开始有许多脑补,小声回答:“王爷是问三位姨娘?她们都住在西北角的院落,苏晴姨娘在落花院,苏晓姨娘在流水院,杜若姨娘在如意院。” 背后柳如思有跟他说起过,水玉冰台的都姓苏,那就是杜若了。得到信息,褚时钰转身直奔王府西北角。 走了一小会儿,褚时钰发现,他其实对端王府不太熟,就比如这西北角,好像从立府到现在都没来过。 而这西北角似乎因为较为偏僻,路上没有挂灯笼,即便今日有星光,也越来越难辨别道路。 另一队巡逻的侍卫路过,褚时钰直接从他们手上拿过一盏提灯,并未在意侍卫们怪异的神色,只是说了句:“巡职五人一组,少人该让分班的补上。” 褚时钰一边往西北角走,一边心绪平静许多,无论怎么样,他对柳如思的企图不会有变。 “啊!”一人从旁边的树林里走出来,显然是被褚时钰吓到了,接着立即回神行礼:“属下见过王爷!” “乙三,你在这做什么?” 褚时钰眯起眼,这是他的近身侍卫,之前回京城一路也都伴随左右,在拜天观上,这个皮肤黝黑的侍卫还拿到过纸条。 “属下…刚解了手…”乙三神情满是紧张。 褚时钰直接沉了脸色,冷声道:“这是后宅!侍卫非五人一组不可进,你是本王近侍,不必执勤巡逻事宜!” 乙三当即跪下,满头冷汗的吱唔道:“属下…是替了一个人的空缺…刚刚解了手,马上就归组了!” 这时方才被抢灯笼的巡逻组又走了回来,见状也都跪下道:“王爷恕罪!属下们方才没走远,就是在这边等乙三大哥解手回来!” 褚时钰冷哼一声道:“巡逻结束都去领二十杖,乙三,五十。” “是,属下知错!”乙三低头叩谢,五十杖不多,他能撑住… 褚时钰转身继续往前走,西南角的院子应该就在这儿了。 “王爷!您…这么晚出来,身边怎么没带着人?”乙三关切喊道。 “这是王府,若是在这逛都需要人跟着,要你们巡逻何用?”褚时钰头也不回。 走了十来步,褚时钰就看见院落的门头,看到的第一个就是如意院。 “王爷,属下帮你敲门?”乙三跟了上来。 褚时钰扬了下头,乙三立即会意,上前“碰碰”敲门喊:“王爷驾到,快开门恭迎!” 院里响起嘈杂声,很快院门就打开了,开门的丫鬟先是震惊的看了两人一眼,接着才立刻跪下喊:“奴婢见过王爷!” “杜若呢?叫她出来,本王有话要问。”褚时钰捕捉到一些怪异,但他不想管这些琐事,他来只想知道金风玉露阁与柳如思的可能… “杜姨娘睡下了,奴婢马上去叫!”丫鬟匆匆跑到屋里。 他并不想进屋,便走到院中的石凳坐下等候。只是刚坐下,褚时钰就皱眉站起,石凳是温的,也就是刚有人坐过。 褚时钰忽然对院门外站着的人问:“乙三,你还不走?” “属下…替王爷守着院子。” 瑞凤眼在夜色中透露出些微冷意,语带揶揄之意说:“可能要一晚上,不必守。” 站在院门边上的身影似乎僵硬了,静默了几息才回应:“是,那属下告退。” 杜若很快慌慌忙忙的跑出来,离褚时钰还有五尺远就跪下了,惊声喊道:“见过王爷!” “起来,过来些。”褚时钰的眼神越来越冷。 杜若有些僵硬的爬起来,磨磨蹭蹭的向前走近,到还有两尺的距离就停滞不前了。 褚时钰也没再叫她靠近,而是冷声道:“抬头。” 纤瘦的女子半天没动静,头垂着就是没抬起来。 什么事儿他已经能猜到了。 没想到,只是偶然来问点事而已,居然会发现自己头上有点绿…一点怒意都没有是不可能的,无关喜不喜欢这个侍妾,这相当于是在踩踏他的尊严。 只是,他的近身侍卫,和他的妾室搅合在一起,这事情真是惊人的相似… 而柳如思对此说…不能算他生母的错,父皇对他生母不好,另有情意相通的人,为何要守身? “你同意拿一百两出府了吗?”褚时钰没有情绪的问。 “嗯…我明日或者后日,就搬出去。”杜若小声道。 “出府前,不准再相见。” 抬眼看着头上的繁星,褚时钰觉得这样的自己挺好的,除了柳如思以外的事,好像没有什么是不能接受的。 杜若像是以为听错了,愣了几息,才突然震惊的抬头!惊恐与惊喜交加,微张着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本王过来是要问你,金风玉露阁有关的事。” 褚时钰略微转眼斜瞥,怪不得刚刚一直不肯抬头,原来是嘴唇咬破了,乙三还真舍得使劲,他前日气极了有意惩罚柳如思都舍不得… 察觉到思维跑偏,褚时钰赶忙微微闭眼回神,他还不能随心所欲的亲近柳如思,那种她自觉理亏的时候太难得了。 杜若好半天才回过神,连忙热切道:“王爷想问什么?我一定实言相告!” “你几岁?”褚时钰决定一条条入手。 杜若的热切少了几分,略低头有些忐忑的说:“过了寒霜就二十一了。” 比如她小近一岁,褚时钰看着院角的灯笼接着问:“跟你同一批出来的都多大年纪?” “一般都是十五岁出阁,但因为最少要在金风玉露阁调教…三年,所以有些入阁晚的会到十六七,但不会超过十八岁,阁里也只收十五岁以下的。” 柳如思如果没有遇到秦烈…那时十三岁,若进了金风玉露阁,出阁时是十六,应当会与杜若同一批… “金风玉露阁和你一起的,有多少人进了皇室,在父皇赏赐前,你们在何处?” “皇室每两年只会收十人,那批金风玉露阁只被选上两人,赏赐前会在宫中的暗秀宫里等待…” “那你们三个是怎么被挑出来…给我的?” “那次比较特别,首先是要略通四书五经,只选出了五个人,由皇上过目后,又挑出三个容貌最优的…” 褚时钰又转眼去看杜若,她也是那种见惯的纤弱可欺模样,单论长相也差柳如思几分…就算他是有情人眼加持,客观上也应该相差不大。 那时他十七,柳如思比他大三个月,还没满十八,应该还会在暗秀宫,以她的聪慧好学,略通四书五经不难…她是不是…很有可能也会被挑中? “那如果…未被挑中呢?” “若是年满十八还未分出去,就会被退回原处贱卖…”杜若脸上有庆幸之色。 褚时钰一愣,喃喃般问:“退回原处…会卖至何处?” “也说不清,运气好可能会卖给普通权贵,但超过十八算年纪大了,大都是送到烟花柳巷…”杜若显然很排斥这个后果。 “不过…听说康王会给一些临退回的人选择,只要肯变为聋哑,就可以跟着康王,有许多人会选那条路。” 原来还有这样的内幕?康王那里,已经是稍好的选择了吗… 喉结微动,若她沦落到这境地,会怎么选?褚时钰不想去考虑这种可能性…声音微哑:“那在金风玉露阁,还有暗秀宫时…你们都要做什么?” … 子丑交替。 褚时钰有些恍惚的从如意院走出。 他们可能是错过了,柳如思当年若未遇到秦烈,他们是极可能相遇的…可是在此之间的可能性,都那么难以接受。 而在金风玉露阁,和暗秀宫时,那些如笼中鸟般的日子,以柳如思的性子,应当会想方设法逃离吧? 不如,就按现在轨迹,现在已经很好了…即便,可能错过了四年… 一个皮肤黝黑的侍卫在院外不远处的树林边等候着,见褚时钰过来,便走到近前跪下,俯首叩地。 “王爷…” 主子有多机敏,身为近侍再清楚不过,乙三不敢赌王爷没察觉到的可能性… 纷乱的命运,似乎改变了很多人的轨迹,看向前头漆黑一团难以辨别的路,褚时钰冷漠的问:“那天你在拜天观拿到的纸条,写了什么?” 乙三惊愕的抬头,他不知道王爷在想什么,而纸条的内容… “说!” “是,纸条上写…”乙三吞吞吐吐几息,最终还是据实禀告:“见柳得杜…” “哈哈哈…”褚时钰突然笑了起来。 还真是,见柳得杜…若是没有柳如思,他根本不会注意到这三个女人,杜若怕是会在王府关一辈子。或者,直到他们的私情败露,到时就算仅为王府的颜面,他们两人也难逃一死。 乙三一脸茫然的看着,主子大笑转身就要离开,他的担忧还未落地,不由得焦急出声:“王爷,属下…” “七日内离开京城,最好,去拜天观还个愿。” 听到声音渐远的吩咐,乙三一头雾水,同时欣喜若狂!虽然不知道王爷为什么这样,但这是放他们离开的意思! 提灯火光勾勒出的高大背影,已隐约不可见,乙三却在后面恭恭敬敬的叩了三个响头。 纤瘦的女子匆匆跑过来,屈身与乙三跪在一块儿,她紧张急切的说:“王爷只是问了些话!没碰我…” 话语被一个拥抱打断,但很快又分开,乙三笑得露出一口白牙说:“我不在意,你本就是我偷来的!” “那你刚才还…在院外不肯走。”杜若有些羞怯的埋怨。 “我只是担心王爷发现你失了…会对你惩处。”乙三拉着杜若一同起身。 “明日我就出府,你在外面接我,好吗?”杜若满眼欣喜。 “好!”乙三逐渐站远了些,不能在临了前出事,他轻声说:“那明日见。” 惩事堂,五个下了值的侍卫齐齐趴在大堂地上,各自报了自己受罚的数。 四个人报完二十,乙三郎声道:“一百。” 旁边的人当即惊呼:“乙三哥!王爷说的是五十!” “我自己再加五十。”乙三笑呵呵道,只挨五十下就得偿所愿,他不安心。 第104章 若是你,我定要把那人皮扒了! 又是一日神清气爽的早晨。 褚时钰还是去上朝了,昨日他在小秦皓和柳如思的连番劝说下,同意了让柳如思在没有他陪同的情况下出王府。 但柳如思选择算了!因为他要求她出门时,至少要带四个丫鬟和八个侍卫!那呼啦啦的一群人,还逛什么街?!是游街吧! 吃完早餐,柳如思让小秦皓和小姑娘们继续去学习,自己打算在王府散步消食。 虽然梅红和彩云都已经学习四个月,但她们天资不够聪慧,学习也不是一蹴而就的事,还要再花些时日才能达到柳如思的预期——掌握基础用字、会简单的算术、文言文阅读理解。 “夫人,奴婢和春兰陪您一起吧。”秋菊主动上前。 柳如思不排斥的点了头,端王府她不熟,有人带路挺好的,一边走一边随意问:“你们两个识字吗?” “奴婢俩都识字,几个月前,是先筛出能读会写的丫鬟,然后从中再选出的奴婢和春兰,进而改了名儿。”秋菊语气轻快,走在柳如思侧后方。 心中一涩,柳如思望着路边景色的视线有些失焦,为她一个小小的偏好就如此煞费苦心…可她能回馈他什么呢? 她不论身还是心,都已经属于秦烈了,即便是…她放下芥蒂,愿意接纳另一个人,与之相守,她也做不到把秦烈从心里擦去…不能纯粹的情,即便给了,也不公平吧? “柳夫人来了…晴姨娘!快,快回院!”远处一个小姑娘的声音急促。 柳如思定睛一看,就发现是苏晴在花园里散心,这般如见洪水猛兽的样子,让柳如思不禁汗颜,褚时钰对她们做了什么吗? “不必惊慌!是我主动走过来的,如果王爷要罚你们,就说我不希望你们因此受罚!” 苏晴的丫鬟轻松了一些,对柳如思福了身,但还是拉扯着苏晴要走。 苏晴低头垂眸对柳如思行了礼,才转身随丫鬟的拉扯离去。 见她神情,柳如思心头有些无奈,事情不是她的本意,但确实因她而起,被怨怪,也是常理。 不想和几个美人有纠葛,柳如思换了方向,往王府的北门走去,到门口看看就回如柳院吧。 走了片刻,大约能看见庄严大气的门楼。 柳如思瞧见到主路上有两个女子互握双手,一副别离的场面,其中一名女子身姿纤瘦清美,她隐约能认出是刚来王府时见过的美人。 她犹豫着是不是转身离开,省得惊吓连累到他人。 就看见两个女子也注意到了有人来,转头看向柳如思,两个女子都眼眶湿红,但并没有惊慌的样子。 柳如思心头舒服了些,稍一思虑,便朝她们走去,露出友好的笑容问:“我是柳如思,你是杜若吗?” 杜若有些紧张,小心的点头,两个女子都福身行礼。 柳如思突然发现,她挺讨厌这些礼节的,悄无声息就给人划出了等级,她更是把声音放得轻柔问:“昨日没见到你,看你背着包袱…是想好要离开端王府了吗?” “是!和小丫道别完,我马上就走!”杜若很是不安,就要天高海阔了,可不能在临出门时遭变啊。 “小丫是你的贴身丫鬟?你们感情不错的样子?”柳如思柔眼看着,两个女子的手还握着不松开。 见柳如思没有恶意的样子,杜若稍稍放宽心,稍稍犹豫后说:“我走之后,柳夫人能否帮我照顾一点小丫,如意院里就她一个丫鬟,以后不知道会分到哪里去…” 柳如思看了看杜若美目中的真挚,然后看向小丫问:“如果你可以跟着杜若走,你愿意吗?” 两个女子瞪大眼睛,特别是小丫,不敢相信的惊呼:“愿意!可是…可以吗?” “应该…我可以帮你问问。”柳如思知道若她去问,褚时钰九成九会同意,但康他之慨的做法,好像不太好的样子… “太好了!多谢柳夫人!”两个女子齐齐跪下感谢,就这几天,整个端王府上下,谁不知道王爷有多疼爱柳夫人,别说要一个丫鬟,要是星星能摘,怕是王爷也会给柳夫人摘一个下来! “别跪!” 柳如思连忙去扶,见不好扶起,故意开玩笑的说:“再不起来,我不去问了哦。” 一句话吓得两个女子连忙站起,随即反应过来,都被自己的刚刚的反应惹笑了。 “等王爷下朝回来,我才能问,你们要不等下午再走?”柳如思提议道。 两个女子对视一眼,杜若有些为难的说:“外面有…我雇的马车在等,我先出去,等晚些再来接她,可以吗?” 听她的语气,见她的神情,柳如思想起那日褚时钰说到验身时,杜若有些躲闪的动作… 柳如思心绪如电,褚时钰该不会是绿了吧?! “嗯!那你赶紧走!你有没有帷帽?戴个帷帽出去,被人看见长相说不定会有麻烦。” 柳如思推着人往外走,都要跟端王府没关系了,可千万别被发现了,这种事在大夏朝,丢命都算是轻松的了。 杜若莫名其妙的被柳如思推拉到门楼边。 立刻有守门侍卫上前挡路。 “柳夫人!您是要出门吗?您身边人不够,属下现在去通知,让人帮您配齐吧!” 褚时钰这一天一个样的规矩,真是难为这些侍卫了,柳如思笑笑说:“我不出去,门岗这儿有没有帷帽?给我一…两顶。” 门岗里各种出行杂物很是齐全,因为时不时要满足主子奇怪的需求。 拿过帷帽给杜若,柳如思叮嘱道:“在京城出门时最好戴着,另一顶给‘车夫’戴好。” 虽然不知道柳夫人为什么有这种奇怪的要求,但无伤大雅的事,杜若也欣然同意了。 看着杜若戴好帷帽,柳如思和小丫一起将她往门外送,看门的侍卫又要拦,柳如思转头说:“我就在门口,不走远。” 侍卫们不好硬挡,只得紧张兮兮的跟在左右候着,好在柳如思只站在大门的台阶上就停了。 杜若挥手和小丫、柳如思示意,就转身沿着府墙朝东走去。 稍远一些已经有辆朴素的马车在等候,杜若没走几步,就有一身平民布衣的男子下车迎向她,那男子年轻力壮的样子,却不知为何走路一瘸一拐的。 杜若赶忙小跑过去,一边像是在担忧询问,一边将帷帽递过去,男子顺从的将帷帽戴上遮住黝黑的脸。 柳如思眼睛眨巴着,她虽然不是过目不忘,但这几个月一直看见的熟面孔还是记得的… 褚时钰还是真是绿了!而且跟他爹绿得如出一辙! 马车驶向南边拐了弯,柳如思也转过身往回走,对松了一口气的看门侍卫交待道:“我安排了接送,所以来门口看一眼,你们可不要乱说。” 守门侍卫略微神情复杂,他们这些侍卫,有些事比主子更清楚…侍卫很诚恳的说:“柳夫人放心,端王府没有多嘴的人。” 直接带着小丫回到如柳院。 褚时钰刚好也下朝回来了,正要找她呢。 “你去见杜若了?”褚时钰不至于昨晚见过的丫鬟都不记得。 “刚巧碰上的,不信你可以问春兰秋菊。”柳如思据实说,两个丫鬟就在后面一直点头。 褚时钰有些不悦道:“我又没说不让你见她们,问一句而已…” “好,好…”柳如思一边好笑着,一边问正题说:“我是想帮杜若问问,这个丫鬟能不能让她带走。” “下次这种事,你让林总管去拿身契就行,不必问我。”褚时钰并不是很想关心丫鬟的事。 春兰已经机灵的出门去找林总管了,柳如思忍住对自己女主人即视感的别扭,转头对喜不自禁的小丫说:“那你先回去收拾东西吧,收拾完来我这儿拿身契,等杜若来接你。” 小丫连连点头,激动喊:“谢谢柳夫人!” 秋菊去准备茶水,院里堂间一时又剩下他们两人。 柳如思盯着褚时钰看了一会儿,突然揶揄笑道:“没想到,你够大方的。” 能体罚褚时钰近身侍卫的,自然是褚时钰,在这关头一瘸一拐的,那十有八九是他把人打一顿放出去了,这种惩罚对于这种事,跟轻轻揭过没什么区别。 愣了一下,褚时钰意识到她是知道了杜若和乙三的事!男人在这方面可不想被夸大方! 他当即一脸阴翳的凑近,从牙缝里低声说:“若是你,我定要把那人的皮扒了!” 阴狠的话很清晰的传入耳边,柳如思不怀疑这句话的真实性,但她丝毫不感到害怕,她本就没考虑过…别的男人。 看着他故作凶狠的表情,瑞凤眼下有淡淡青黑,她淡笑问:“昨晚没睡好吗?” 刻意的恐吓顿时一滞,她细致的关怀总能轻易让他心动不已,有些气势不足的补充威胁道:“再把你关起来!” “说得好像我是你的人一样。”柳如思平静笑道。 褚时钰又开始憋屈,硬生硬气的说:“就算你不是我的人,你也不会再是别人的!” 柳如思低头轻笑了两声,又抬头笑道:“去睡一会儿吧,别硬撑着。” 心境瞬间又清净柔软,他的喜怒完全被她操纵了…褚时钰压了压快要上扬的嘴角,轻声问:“你不是要出门逛吗?” “下午申时不是有长公主的祈丰宴?”柳如思看了一眼前院的日晷,站起身说:“现在刚午时,你去睡一个时辰,起来再吃午餐。” “那你呢?”褚时钰也起身跟着往正院走。 柳如思走向自己的屋子,淡声道:“我就在院子里,看会儿医书。” 在她将要打开屋门时,一只大手拉住她一拽,气息像是雨后的竹林一样,笼罩下来! 微凉的柔软印在未染脂粉的红唇上,温柔的浅尝一口,便痴迷不舍的分开。 在柳如思还不知该做何反应时,褚时钰就松手往自己屋里,边走边说:“我能睡得好一点~” 我嘴上是有安眠药吗?!柳如思低哼了一声,转身回屋拿医书去… 第105章 立秋祈丰宴 有了上次的经验,柳如思这次换了套对襟大袖的褙子。 整体的穿着较为宽松,虽然因为前胸和后臀的缘故有些显胖,但柳如思又不是去‘惊艳’所有人的,能低调最好不过,为此她还特意选了较深沉的蓝色。 可对此,褚时钰不乐意了,皱着眉说:“以后别穿这暗沉沉的颜色,还有这松垮垮的显老气…” “我快二十二了,确实不年轻。”柳如思轻笑道。 “怎么不年轻?!你跟我一样大!我不年轻吗?”褚时钰跟被踩了尾巴似的。 “男子和女子不一样,我还比你大三个月呢。”柳如思淡声说着,走上停在后宅门口的马车,这个变动不错,省得走到王府门外。 “那也没差多少!你正是风华正茂的时候,那些没长开的小丫头,哪里比得上!”褚时钰更炸毛了,气冲冲的踏上马车,偌大的马车都震了一下。 柳如思笑着摇头,转移话题道:“今天秦皓的两个先生都要上课吗?” 褚时钰知道她在转移话题,但他也不想聊这个,他又不能逆转岁月,让他父皇早三、四个月临幸他生母!若真有这能力,比起这个,他更想赶在她遇见秦烈前,把她抢过来! “今天这两个先试试,若是秦皓觉得不好,背后再换。”褚时钰径直在她身边坐下。 “别太惯着他,只要人品不差,学问差不多就可以了。”柳如思神情自然的挪开一些。 褚时钰没再紧随其后,只是有些不爽的反驳道:“你也不看看你自己多惯他,他要买的零食不想吃,你硬帮他吃完,让你扔掉还说浪费。” 柳如思不吭声了,她确实觉得扔掉浪费,可那家的驴打滚份量大,味道也一般,实在折磨… 长公主府在京城西北角,离端王府有些距离,乘马车半个时辰左右。 同端王府一般豪华的门楼,柳如思稍稍惊叹了一下往前走,向守门的门房递上邀请函。 那门房却不看一眼,趾高气扬的说:“这位夫人瞧着眼生,是刚来京城的柳夫人吧?祈丰宴申时开宴,这会儿已经申时一刻了。” 迟到了确实有些不好…若是柳如思自己,她是想提前一些出发的,但褚时钰睡得沉了,她晚了一会儿才叫他起来,再加上吃午餐,所以他们来得比计划的晚些… 柳如思收回手中请函,眼眸微垂着不说话,显然是有人刻意给门房交待过她的容貌特征,这态度也像是刻意的,迟到可能只是个恰好的由头。 褚时钰有些睡眼惺忪的下马车,刚刚他在车上睡着了,昨晚一夜没睡着,中午补一个时辰还不太够。 见到公主府门前的景象,他立时明白是什么情况,脸色一沉,上前拉过柳如思,冷声说:“既然不欢迎本王,那便走吧。” 那门房一愣,他是为长公主看门的,怎么可能认不出身穿暗龙金纹玄服的男人是谁?!可祈丰宴只邀了女宾,端王怎么会来?! “端王殿下!欢迎!自然是欢迎您的!小人有眼不识泰山!您快请进!” 门房连忙点头哈腰,若不是他代表了一定程度的长公主府颜面,他就直接跪下了! “哼!跟皇姑姑说一声,本王在门口歇上两刻,若是她不欢迎,那本王就走!” 褚时钰拉着柳如思又上了马车,就是长辈也不能刻意为难柳如思! “就说这些女人的宴会麻烦,我看直接回去算了。”褚时钰小声抱怨,要不是柳如思反掐他的手,他就直接走了,哪还会等两刻。 “毕竟是你姑姑,不能做得太难看,以后…能不来我便不来了。”柳如思倒不是生气,而是她能预想得到,若是褚时钰没来,里面不知还有多少刁难等着她。 轻捏了下不肯松开的手,褚时钰柔声道:“你真不用顾忌这些,就算你一辈子不同意…我也会护着你的。” 杏目微垂看不清神色,她轻笑着说:“不是还困吗?再眯一会儿吧。” 褚时钰看了眼她的神色,不再多劝说,顺从的靠在马车壁上闭眼小憩,不过就是不松开掌心的小手。 一刻相当于15分钟。 大约20分钟左右,马车外的声音,把杏目中的思虑万千惊醒。 “皇侄,姑姑出来接你了,满意了吗?”带着讽刺却又带着妥协的女声传来。 一使劲,柳如思抽出了还被掌握的手,而失去掌中物的大手主人也随之惊醒,瑞凤眼中略有惊慌。 柳如思凑近悄声说:“长公主在外面…” 褚时钰本能迎上,直接在她唇上轻啄一口,分开的瞬间眼中已平静,也悄声说:“好,现在出去。” 无奈叹息,柳如思跟在褚时钰身后下车。 “姑姑的宴会真严格,不过迟到一刻,就不让人进了?”褚时钰揉着刚醒眼睛,看着很是随意的样子。 “谁会不让你进?不过,只是你和琨儿几个才能这样。”长公主聊家常般平淡说着,凌厉的眼神却扫过一旁的柳如思。 柳如思察觉到眼神,礼貌笑着恭敬福身行礼。 “哼,那天晚宴姑姑不在,便再说一次,柳如思是我的救命恩人,我立誓护她一生,希望姑姑对我如何,就对她如何。”褚时钰正色道。 “呵…我看你是鬼迷了心窍!”长公主嗤笑着冷脸转过身说:“进去聊吧,在门口站着给人当猴看呢?” 褚时钰脸色微沉,不过一只小手又捏住了他后腰上的开关,顿了顿,他便面无表情的与柳如思一道往公主府中去。 走在长公主身边的长宁郡主,神色委屈的时不时回看两人,端王哥哥都没看她一眼… 公主府确实一眼便能看出是女子的府邸,四处花团锦簇,轻纱挂缦,恍惚间便如置身仙境一般。 宴会主题是祈求丰收,敞开式的宴会厅周边以一盆盆菊花为主,一些柱子上用一篮篮锦织的麦穗、水稻装饰,宴厅的最里头摆着巨大的香炉,而香炉后面是一副五谷丰登图。 “见过端王殿下!” 莺莺燕燕的声音传来,大厅中近百个或老或少的女人福身行礼,就算是女宾宴的不速之客,端王依然是最该敬重的客人,甚至,比宴会主人长公主更甚。 褚时钰随意挥了手让众人起身,转眼问长公主。“柳夫人的座位在哪?” 长公主不说话,以冷漠的眼神看向靠近尾部的席位。 褚时钰懒得争辩,直接转身,朝那个座位走去。 “皇侄,你该坐上首!”长公主冷厉的声音带着生而不凡的威势。 “没有我该坐何处,只有我想坐何处!” 褚时钰走到座位,大手一伸,轻松将实木的桌子搬起!又大步走几下,“碰”的一声放在宴厅正中央的位置! 如此傲慢无礼的做法,无异是对宴会主人的不敬!但长公主非但没有生气,反而一直冷着的脸稍暖了几分。 “那便坐那儿吧。”长公主平静说着,转身回到宴主的位置坐下。 褚时钰转头找柳如思,却发现,柳如思和带着的春兰和竹青,搬着三把空椅子走了过来! 不知道是第多少次了,心脏砰砰直跳着! 柳如思眯眼笑着把椅子交给赶忙来接的褚时钰,轻声说:“我再去搬一把,她们两个也别站着了。” 褚时钰发威,她自然不能拖他后腿,既然打破规则,那便打破到底好了,柔柔顺顺的,长公主也不见得能改变对她的偏见。 “你们自己去搬。”褚时钰柔和看着柳如思,对两个丫鬟说话的语气也温和起来。 四人在宴厅正中坐下,两个丫鬟也坐在他们侧后方。 柳如思发现,这做法爽是爽,就是真有些尴尬,整个宴厅的人都是靠边坐的,他们现在无疑是满场的焦点!还好她演技还行,起码表面能端得住… “今日的宴题和往年一样,是祈求秋收大丰,我们这些女子不事农耕劳作,便以此形式表达心意。”长公主对着中央的褚时钰说,这是专门解释给他听的。 “姑姑想办宴会,不需要理由也能办。”褚时钰依然不想给好脸色。 长公主又气又笑,斜了一眼对褚时钰说:“你真是越来越不客气了。” “姑姑叫我皇侄,便是不需要客气的。”褚时钰轻靠在椅背上,余光看着柳如思将桌上歪了的果盘挪回中间。 “理是不错,但你的性子和以往却是相差许多,可是因为这秦柳氏?”长公主冰冷的眼神再次落到柳如思身上。 本在走神的柳如思感觉到目光,扬起礼貌的微笑点头示意。 “是柳氏!”褚时钰冷喝道,这个炸点在皇帝面前也只是稍微能忍。 “不是她自己在宫宴说的吗?她还有五岁的儿子,叫秦皓?听说她可是一直自称民妇呢。”长公主轻蔑笑道。 “公主殿下是没听错,民妇柳如思出身农户,有个五岁的儿子秦皓,亡夫秦烈也是农户。” 柳如思伸手按住褚时钰桌下攥紧的手,扬唇一笑:“这些不是需要遮掩的秘密。” 褚时钰却是抑不住眼中的惊讶!亡夫?她称秦烈为亡夫?! 周遭有人低低嗤笑,若是仔细去看,可以看见她们眼中的嘲弄。 甚至有个座位偏上的雍容女人自言自语般说:“原来真是农妇啊,不怪难登大雅之堂。” 柳如思笑意不改的问:“长公主殿下,今日的宴会主题是祈求丰收?” 长公主脸色不虞的瞪了那女人一眼,冷声说:“是祈求丰收没错,不过…看你这样子,虽自称农妇,与丰收应当也无关!” 柳如思抬起空着的那只手,自己打量着也有些恍惚,老茧褪尽,但一年的时光还是留下了证明。 她清晰而温和的说:“公主殿下可别光看脸,我这手插过两季的秧苗,收过三亩的稻田…手上是有稻叶割过的痕迹的。” 在众人神色各异时,她不卑不亢,略微有些得意的笑道:“收成都还不错,若是端王殿下晚些带我来京城,还能再收一季稻谷。” 被按着的大手翻过来捏住了小手!收什么稻?!他绝不会再让她被稻叶割伤了! “行了!姑姑邀请柳夫人来,就是想三堂会审吗?!”褚时钰不想再听她跟别人说往事,这些无事生非的妇人,跟柳如思根本就不是一个境界的人! 长公主看着柳如思神色莫名,对褚时钰略微嘲讽道:“柳夫人粗看除了长相,没什么好说的…” “不过,听闻西南那边盛行巫蛊之术,你这性情大变…该不会是中蛊了吧?!”长公主的眼神骤然变得异常凌厉! 褚时钰一顿,对于来势汹汹的感情,他不是没有猜测过这些可能,但…若是柳如思给他下的蛊就好了,那说明她是想要他的… 柳如思则是无语,怎么走哪她都是神婆形象?明明她是个反对封建迷信的优秀大学生! 见两人都不说话,一直默默旁听的长宁郡主突然惊声质问:“难道真是如此?柳如思你给端王哥哥下蛊了?” 柳如思不禁笑出了声,她好笑的看向红裙小姑娘问:“蛊是存在的吗?要怎么证明它的存在?京城可有能给人下蛊的人?” 长宁郡主稍顿,有些不确定的问母亲:“京城有吗?” “京城据本宫所知是没有,可苗疆是蛊毒的广传之地,谁知西南有没有?你又会不会?” 长公主觉得除此之外很难解释,褚时钰虽然依旧聪明且霸道,但这两日的传闻,包括现在目睹的情况,只要有关柳氏的事,都可见褚时钰的不同寻常。 “若没有她相救,我命都没了,下蛊?” 褚时钰目光切切看向柳如思,竟是期盼般问:“若是下蛊,她当初为什么要赶我走,现在又为什么非要搬出端王府?!” 众人都是微顿,那个雍容女人又开口随意猜测般说:“指不定是欲拒还迎呢,狐媚子手段,也不是没听说过。” “你是哪个?!一而再的恶意中伤,当本王不敢计较吗?!”褚时钰目光一冷,面露怒意! 那雍容女人一滞,长公主出声道:“这位是康王的侧妃张茹绣,按理说你该叫声皇嫂。” “侧妃,和妾有什么区别?也配让本王叫嫂?!”褚时钰毫不留情道。 张茹绣面色难看,长公主瞥她一眼,也不反对这个道理,身为皇女,她生来就只会是正室,也认为一夫只能有一女可称妻,其他都是妾。 第106章 上天的恶意 “张侧妃,那日康王殿下出发回京,你还留在衙署院子里,是我与端王殿下说了下,才派马车送你去追康王的,可有事在身,没能亲自去送你…” 柳如思难得拿出了绿茶技能,委屈不解的问:“该不会是因为这个,你在怪我吧?” 果然,张侧妃的脸就绿了起来,这是明摆着说她不受宠,康王回京都想不起来!她咬了半天牙,才从牙缝里说:“康王殿下只是着急回京洗清栽赃!” “呵呵,没记错的话,告康王的是你的嫡亲妹妹张茹锦。”褚时钰心情又好又坏,坏的是这些人居然针对柳如思,好的是跟柳如思同心协力的挤兑人。 “那是她鬼迷了心窍!”张侧妃更是咬牙切齿,突然惊悟了什么道:“对了!我妹妹之前也是单独见过你!” 张侧妃像是找到了证据般对长公主说:“她一定是会下蛊!还有她儿子秦皓!明明才见康王殿下没两天,就能让殿下给他授课!康王连自己孩子都没有授课过!” 真的是离了大谱!连她儿子也成神棍了! 柳如思“呵呵”笑着对长公主说:“那是因为我儿子聪明,不仅是康王殿下,连皇上也夸他天生聪慧,封了他朝阳侯呢,总不能说…” “够了!”长公主连忙打断,揣测谁也不能揣测龙椅上那位,她那位皇弟要能中蛊,天下早就大乱了! “一番论证,本宫也暂且相信不是柳夫人会蛊。” 长公主认真看向褚时钰说:“只是,你这番变化实在不同寻常,不是柳夫人有意为之,也可能是别的什么原因,阴差阳错导致的。” 既然放弃针对柳如思,褚时钰也稍微放下敌意,冷淡而随意的问:“姑姑可有什么解法?” 他也想知道,当初感情来得那么汹涌是不是有什么特殊原因… 长公主略微垂眸道:“这等玄灵之事,通常都会找佛与道,京城内外的名寺仙观,你都可以去看一看。” “侄儿要不干脆剃度出家得了?”褚时钰讽刺道。 “别啊端王哥哥!我不反对你和柳…只是你不能这样满心满眼只有她一个!” 长宁郡主激动得站起来,母亲是跟她说过的,若要嫁给端王哥哥,就得接受他不会只有一个女人…所以,她只是想确保自己会是正妻端王妃而已! “那要是满心满眼都是你呢?”褚时钰冷笑问。 长宁郡主认真思考了下,抿起了嘴,谁不希望夫君满心满眼都是自己啊?! “哪个女子不想要携手白头的人,满心满眼都是她?”褚时钰的目光扫过满厅的女人,无一例外,所有人都神色莫名,包括长公主。 “本王只想把所有人想要的,给她而已。” 瑞凤眼最后落在身边人的脸上,满眼都是真挚,他也只担心她不想要,除秦烈以外的全心全意,而已。 一边对投来的深情难以消受,一边柳如思在心中疯狂呐喊,怎么在同仇敌忾的时候,突然当众表白啊?! “还是问下长公主,你该去哪里看病吧。”柳如思讪讪笑道,指不定真有什么毛病,治好就没了… 褚时钰顿时有些泄气,无奈看着柳如思,他不是想去治好,他只是想知道原因而已。 长公主嫌弃的咧起嘴,有人千帆过尽不见一颗真心,有人真心捧在眼前却还挑挑拣拣,只是没想到他们褚家人,居然会有被挑拣的时候。 “这事你可以去问僧、道录司,或者…”长公主笑得嘲弄:“去钦天监看病。” 祈丰宴会在吃过晚餐后结束,但褚时钰得到“看病”的方向后,就不想再跟这些人多待了。 而柳如思也觉得在这儿唇枪舌剑的,累得慌,反手捏回去,表示同意离开。 “府上有事,侄儿要和柳夫人先回去了。” “嗯,出去姑姑就不送了。”长公主淡声呛道。 褚时钰不以为意,柳如思礼貌微笑福身行礼。 祈丰宴在公主府后宅办,但他们的马车停在正门,两人带着两个丫鬟,漫步往公主府外走去。 虽然在里头针尖对麦芒,一副全力应对的样子,但褚时钰的心思始终停留在一开始的那两个字上,亡夫?她怎么会称秦烈亡夫?! 心头又喜又惊,怕问出口会把她松动的心吓回去,可若不问,他怕是今晚也别想睡了! 声音轻柔得像是哄睡般:“如思,你怎么会称秦烈亡…” “秦烈!” 柳如思突然激动轻喊,快步往前跑去! 褚时钰一惊,立刻跟上前,却又见她停下脚步,站定。 “表哥?” 远处是一红衣少年,先是惊奇的看了一眼有些苍白的女子,随即快步朝褚时钰走去,爽朗笑问:“表哥怎么来这儿了?来找我吗?” “秦焘…”褚时钰轻念着少年的名字。 少年英朗的脸上有些疑惑,大双眼皮的有神双眼左右一看,奇怪道:“还有另一个秦焘吗?” “没有,我有事,以后再来看你。” 褚时钰上前一把拉过柳如思!大步往外走去!怎么会在这紧要关头!出现这样的事?! 柳如思神情恍惚的坐上马车,连她是被褚时钰抱上去的都未有所觉… 心头无数遍痛骂上天的恶意,许多追问和乞求都堵在胸腔,最后出口的是一句醋意横生的戏言:“他才十七岁!你不是喜欢年纪大点的吗?” 这句话的确叫醒了柳如思,一滴清泪从杏目中溢出,她露出像哭一样的笑说:“他和十七岁的秦烈好像…” 眼泪随之决堤,她低头看向之前骄傲展示的手,泪水一颗颗砸在掌心。 “如果秦烈活着…今年…唔…就二十五岁了…” 声音颤抖得说不出完整的话,柳如思闭上眼睛,却克制不住哭泣,抿上嘴还是发出破碎的呜咽声… “别这样!不过是个相似的人而已!” 褚时钰一把将人搂进怀里,掏出常备的手帕,细细去擦她的眼泪,可那滴滴泪珠,却是擦之不尽… “我也很像啊!身量和秦烈几乎一样!之前不是都以为我是秦烈吗?!那小子还比我矮半个头!” 柳如思在他怀里不住的摇头,努力吞咽尝试了几次,才断断续续的说:“秦烈的…父亲…唔…在他六岁时…去服役…唔…一去不回!” 说完这句话,她才终于不再克制,放声大哭起来,无知无觉,也无力的,靠在紧紧抱住她的坚实胸膛上。 擦湿了一张帕子,又换上一张干爽的,褚时钰才终于想明白她为什么说这句话。 她不想找秦烈的替代,她爱的,她想的,从来都是秦烈本人,再相似的,不是本人也不想要…而如今,她因为心里的秦烈而心疼。 轻柔擦着流不尽的眼泪,褚时钰也有些心疼,还有无奈,在见到与深爱之人相似的脸时,她居然还能瞬间想到那么多… 他当初的东施效颦,应该很可笑吧。 马车快到王府,溃堤的泪泉才终于停歇,除了一双通红肿起的杏眼外,似乎都已恢复常态。 “我曾以为,至少他逝去的家人都是爱他的。” 柳如思轻轻推着搂她的手,试图转过身,似乎想要和他对视。 褚时钰犹豫了一下,稍稍松开了一点空间,手还是环着她,但足够她转身了。 红肿的眼睛带着难以言喻的悲伤,她轻声说:“可我没想到,原来给他的爱,是有假的。” 他预感到有些不妙,连忙又收紧手臂,结束与她的对视,也想制止她想说的话。 静默了一会儿,她还是又开口了。 “我不能确定其他人的,是不是真的。” 褚时钰慌乱中,感觉到马车停下了,连忙道:“先别说了,到家了,我们先回如柳院!” “我只能保证,我自己。” 哭红的眼认真而充满歉意,看向想抱她下车的人,她轻柔而坚定的说:“对不起。” 瑞凤眼中也湿润了起来,褚时钰深吸了几口气,他很想控诉! 这不公平!他也没有!他连真假难辨的都没有!凭什么因为已经死去的秦烈,就不给他?! 可他也知道,感情这事,本身就是不公平… 调整了很久,褚时钰才恳求般说:“秦烈的父亲已经死了,就死在最爱他的时候。” 柳如思一言不发,只是轻轻勾了下嘴角,叹气道:“下车吧,吃完晚饭,我想早点睡。” “好…” 褚时钰小心翼翼的扶着已经坚强有力的娇躯走下马车。 “娘!我不喜欢那个先生…” 小秦皓跑近看清娘亲的脸,当即就把要说的事抛之脑后,小眉头一皱,很是生气的看着褚时钰问:“义父把娘亲惹哭了?!” 是他就好了,柳如思至今都不曾为他哭过,虽然他也不想要她哭,可这也代表了他并不能左右她太多情绪。 柳如思在秦皓面前蹲下,认真对视着说:“不是义父,是娘突然又想念你爹爹了。皓皓不能这样无凭无据的就怀疑责怪别人,跟义父道歉。” 小秦皓了然而心疼的上前,小胳膊搂住娘亲的脖子,把小脑袋依在娘亲肩上,一边转过头看向义父,轻声说:“义父对不起,我错怪你了。” “没事。” 秦皓已经很好了,最近私底下和他说了许多柳如思的小癖好,是在以行动支持他‘钟鼓乐之’的想法。现在不过是关心则切而已,秦皓以娘亲为主的立场从未变过。 晚餐依旧是食不言。 即便谁看得出柳如思没什么胃口,但她依然是慢慢的吃下了最低限度的食物,才起身回房间洗漱,早早就寝了。 一大一小两个男子都看着关闭的屋门许久。 褚时钰心头憋屈得慌,刚看到曙光就来一记重击!可怪谁好像都不对,只能怪,贼老天有病! “不喜欢哪个先生,义父帮你换了。” “不,我要问过娘亲的意思,再决定要不要换。” 小秦皓表态之后,转身昂头看向褚时钰,神色郑重的问:“今天是不是遇到了什么事?娘亲最近都没有因想念爹爹哭了,而眼睛哭肿成那样,一定是哭得特别伤心!” 眼前的小孩身躯小小,脸上却是不容儿戏的认真,褚时钰脑子里闪过很多,但关于秦皓的事,他不敢轻易决定。 沉吟了一会儿后,他低声说:“去你房间给义父看一下你家里带来的武谱,有些事,我慢慢跟你说。” 在皇城,能被人津津乐道的话题,大都是达官显贵的事情。 官场争斗的事底层百姓讲不明白,只有一部分心忧天下,或喜欢指点江山的人会讨论。但那些狗血情事伦理纠葛就不一样了,男人和女人的事,上到九五至尊,下至贩夫走卒,不就是那么回事吗? 尽管越是尊贵的人,聊起就越是禁忌,但越是禁忌,人们就越有讨论欲。不过最禁忌的那个,聊起来就可能掉脑袋,人们可不敢在街头巷尾闲谈议论。 所以人们只能退而求其次,不会带来杀身之祸,但又最尊贵的人是哪些?那自然是最禁忌那人的儿子,而那人的许多儿子中最引人注目的是谁? 那当然是端王!贵不可言,可聊起时稍微注意点措辞就不会出大事,常年位列坊间流传的如意郎君榜第一! 而最近正有充满伦理问题的狗血情事!故事的主人又是俊男美女,百姓们的讨论欲都激满啦! 走进一家酒坊,里头有人在高谈阔论。 “我跟你们说,那寡妇是苗疆来的巫女!是在给魁首治伤时,看上其身强体壮,春心荡漾之际,顺手在伤里下了情蛊!再辅以狐媚手段,才使得魁首对其神魂颠倒!” 一身穿灰衣,平淡得记不清长相的男人,满脸忿忿不平之色! 但酒坊里坐着的都是男人,而且大都是有七情六欲的平常人,多少男人曾幻想过,有美人莫名其妙的爱上自己,和自己纠缠不清呢… “救命是真,情蛊又不会害人,听说那寡妇长得美若天仙…魁首那么聪明,未必不知道,怕是愿打愿挨,芙蓉帐暖,乐意得很吧?” 说话的人津津有味的咂着酒,一脸心驰神往。 周遭一片人也都心领神会,一脸促狭,有人嬉笑道:“要有美人耳鬓厮磨,别说身上种个虫子了,吃一斤虫子我也愿意~嘿嘿嘿…” “那是对玉面郎君,就你那损塞,吃一斤虫子美人怕是跑得更远点!” “哈哈哈!”众人哄堂大笑。 提起情蛊的灰衣人,见没有一个像他一样愤恨的,有些急躁道:“可那是个乡野寡妇,还有个能跑会跳的儿子!” 众人的脸色微变,男人会渴望别人的女人对自己芳心暗许,但却希望自己女人永远忠贞。要是女人不再信奉从一而终,那么首当其冲受到影响的,就是酒坊里大多数人这样,无可圈点的普通男人。 第107章 谣言四起 见众人神色,灰衣人又微露喜意,神情激动道:“那寡妇的丈夫身死听说才一年多,这么快就移情别恋攀龙附凤!再貌美也是不洁的淫…” “诶!你们觉得寡妇真的是寡妇吗?”突然有个青衣男出声插话。 众人顿时被新奇的论点吸引,那青衣男便一副说秘密的模样接着说:“那天魁首回京的经过很多人都知道吧?” “知道,我还瞧见了!魁首下车一直抱着那娃娃,那夫人在车上坐着没下来!”有人瞬间应和。 “对呀!各位对别人的儿子,能这么上心吗?”青衣男环视一圈,见众人都是怎么可能的表情。 “就算那夫人对魁首下了蛊,那也不至于让魁首对别人的儿子爱不释手吧?而且那日看起来,魁首对那孩子似乎比夫人更上心?” “对啊!这就说得通了!” 突然有百姓拍案道:“可能根本都没下蛊!美娇娘给生了个活蹦乱跳的儿子,柔情相待不是正常的吗?魁首再不同凡响,那也是男人!” 大部分人都是恍然点头,对于大夏许多男人而言,美人相伴以外的追求,就是传宗接代!一个女子同时满足两个愿景,所以对其青睐有加,比下蛊合情合理多了! 青衣男子听见这些达到预期的言语,心中暗叹,王爷,这可是你自己交待的! 这时那灰衣男又跳出来道:“可这不合理吧?端…魁首才二十一!那孩子已经五岁了! “嘿,十五六就能顶用了!我今年二十三,儿子已经八岁上学堂了!”一男人得意笑道。 灰衣男子又说:“那寡妇是距京城几千里外的西南小城的人!他们怎么会相识,还有了孩子的?” “魁首又不是咱们平民百姓,去了哪里遇见过什么人,谁能一清二楚?”青衣人略微不屑的反驳。 但灰衣男的话,不是完全没作用的,有人迟疑道:“确实有些不合理,魁首那样的人家,最忌讳子孙流落在外,若是之前与人云雨,怎么会不把人带回来,让其流落他乡多年?” “但那小孩与魁首也说不清楚啊!听说那小孩聪明过人,连…” 青衣人向上指指,众人皆明,他接着道:“也心生喜爱,现在小孩可是大夏最年轻的侯爷!听闻是亲口说过算是‘孙’的!” 许多人点头,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魁首聪明大家都知道,小孩也聪明得那位都认作是孙,而魁首对小孩又宠爱有加,不是亲生的才奇怪呢! “诶!你们说,会不会真是仙女?多年前偷溜下凡遇到魁首,郎情妾意之后却被抓去天上,所以,就算是魁首也找不见她。” 说话的人咂着酒,说出的话也是津津有味:“仙女生下孩子,找到机会逃回人间,魁首失而复得,心心念念寸步难离…就是怕仙女又被抓回去吧?” 这话一点都不合理,可许多人都是面露憧憬赞叹之色,反正是高高在上之人的传闻,高到天上去又有何不可?神仙佳话还比人间喧闹更动人… “金风玉露一相逢…”青衣人叹道。 咂酒人举起酒盏,摇摇示意。 “便胜却人间无数!” 许多人举杯共畅饮! 放下酒杯,坊间众人互相闲聊:“说起来,明日就是七夕了吧…” … 没有多少人在意,灰衣人灰溜溜的离开了坊间。 也没有多少人注意,青衣人和咂酒人也先后跟了出去。 在京城的暮色间,两人时不时互相打量着,青衣人脸上露出警惕和猜测,但都同时远远缀着快溶于昏暗的灰影。 咂酒人先小声开了口:“端王殿下缺人手吗?怎么连孙先生也派出来做口舌了?” 孙知照顿时一滞,他最近闲得慌,是主动向王爷请来的任务。平常他的反应会慢些,但此刻同时想起秦皓小公子讽刺过康王的话,皱巴着脸问:“这么好心的是康王殿下?” “哟?听说孙先生被端王殿下说是榆木书生,今日看,应该是误会啊?” 孙知照更是满脸扭曲,夸他是好事,可否定王爷的判断是不行的…不耐烦道:“怎的会派你来多管闲事?” “当兄长的,希望亲弟弟能有情人终成眷属,合情合理啊。”咂酒人笑道。 放平常人家自然是合理,可放在无情的天家…开什么玩笑呢?孙知照怀疑的看向砸酒人,讽刺道:“康王回京后不久,坊间就有柳夫人下蛊的传闻了,你们的侧妃娘娘,费了不少口舌啊?” 咂酒人不以为意的笑道:“在下这不就来探个究竟了吗…这是礼部尚书沈家?” 灰衣人进了一府邸的小门。 孙知照满脸疑惑,礼部尚书似乎没有站队吧?为何会针对王爷和柳夫人? 见孙知照神情,咂酒人又嘲讽道:“看来榆木书生也不完全假,许多人都知道这沈家的千金孙女心慕端王殿下。” “额…”端王不太关心别人的家常里短,连带着他们也少去打探这些情感的事情,孙知照不知有谁是爱恋自家王爷的。 何况现在知道了,也难以理解为什么沈小姐爱慕王爷,就要去散播柳夫人的谣言,王爷不喜欢柳夫人也不见得会喜欢她呀! “既然这人与康王殿下无关,孙先生就看着办吧,在下告辞!”咂酒人拱了拱手,转身离去。 端王府又落入黑夜的怀抱。 “娘~已经试第三天了,皓皓不喜欢那个先生,老是吹胡子瞪眼的!” 小秦皓赖在娘亲身上,大有不答应就不让娘亲进屋的意思。 “就让他换了吧,有才学的先生多得是。”褚时钰帮着劝说道。 柳如思无语,这一大一小明明可以绕过她的意见做决定,却非要她首肯认同! 她依然坚持自己的看法道:“那先生虽然严肃了些,但未打未骂,教得也算尽心。我认为不该因为莫名其妙的不喜欢,就把人换掉。” “可如思,有些人是心有余而力不足的。秦皓明明有条件找更好的先生,不能因为他用心了,就让秦皓将就着学吧?”褚时钰晓之以理。 柳如思无奈问:“那个先生不至于这么差吧?他可是往年的探花郎,你也确认过他是真才学考上去的。” 褚时钰顿觉有理,有些尴尬的看向小秦皓说:“义父看他写的文章确实不错,真的讲得不好吗?” “文章我也看了,是很好,可是他讲课还不如孙知照叔叔呢!”小秦皓认真辩驳道。 刚走到院门口的孙知照突然中枪!为什么要拿他当衡量标准?! “那也可以了,皓皓先再学一段时间吧,说不定就适应了呢?”柳如思说着就想要回房间。 小秦皓八爪鱼一样扒在娘亲身上,小嘴巴急速说着:“皓皓不要~外曾祖教两个小舅舅也很用心,娘难道支持小舅舅一直跟外曾祖学吗?” 柳如思顿住,这些日岳老先生给她寄来信,没有别的内容,就是两个小堂弟抄写的论语篇章,光那字,不能说脱胎换骨吧,也是两模两样了…一个好老师,确实对人的影响很大。 “行吧,可以换,但这次由你自己想办法筛选,之后直至上书院之前都不能再换了。” “好耶!皓皓已经想好了!让来应聘的先生都各自与我讲同一篇课文,娘亲和义父一起去旁听!这样选出来的就不会有错了!”小秦皓终于放开紧扒的手,原地蹦哒起来! 柳如思脸上又气又笑,语气认真的说:“将人聘用又辞退,是很伤人自尊的事,特别是读书人,重气节,你得恭敬的跟那位先生表达歉意!” 小秦皓郑重点头。 褚时钰则是心里委屈,那凭什么对他‘聘用又辞退’?也是…还没真的‘聘用’,在考虑的过程中就天降惊雷了! 该死的上天!哪怕稍晚一些日子再来这出也好啊,只要她首肯认同过,他就不会给她机会出尔反尔! 柳如思已经回了屋里,这几日她都很早睡,基本上晚餐后洗漱完毕就睡了… “哼,我说吧~娘是会改变决定的,只要能说服她就行~”小秦皓得意的昂着头。 之前褚时钰也说了几次,让他直接换,别去烦柳如思,但秦皓就是坚持要得到娘亲的同意。 褚时钰无语瞥他,得意什么呢?你要不是她亲生儿子试试? “你也去休息吧,这两天会广收征文,让有意者先投一篇文章来初筛一遍,这回,都你自己看。” 将小秦皓打发进屋,褚时钰才把目光转向孙知照。 近来没有什么计划和安排,除了等自己的宅子改动完工搬进去,柳如思好像就没有别的事情了。 吃完早餐,她便坐在堂间看医书,没了刚来京城想出去逛逛的新鲜劲儿。 “如思,又在看书?” 褚时钰从院门进来,身上还穿着朱红色龙纹的朝服。他平日不爱穿太艳的衣装,但穿上后更显出郎艳独绝的风姿,另外还暴露出几分隐藏的威势。 长得俊美身材又好,怕是披块布也好看,柳如思收回目光看向书页,随口道:“无事便看书了,我那宅子的工期确定了吗?” 本来是确定了,后来又不想确定了,褚时钰在旁边坐下,柔声道:“慢工出细活,不能为了赶时间就让工匠敷衍了事,若是你不放心,我们去监工?” 柳如思露出思考的神情,对这个提议似乎有些心动。 “走吧!这几日都没出门,去你的宅子看一看,顺便逛一逛没去过的地方,若是不想逛就直接回来。” 褚时钰直接伸手拉着柳如思起身,她闷闷不乐的样子他都看在眼里,他可以放任她消沉两三天,但不会允许她一直这样! 她没有抗拒褚时钰的拉扯,只是脸上的表情平淡得没有波澜,好似拉着她手的只是彩云或者秦皓。 “你还穿着朝服呢,换一身吧,我叫上彩云和几个姑娘一起。”柳如思笑得柔和。 若是心思简单些,怕是会以为和她亲密无间了吧,可褚时钰不是,他能体会到,她似乎在以旁观者的角度看待他,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难接近了… “别带彩云了,看一下宅子,随便逛逛而已。”褚时钰随意般说着。 “是吗?我还想着凑巧今天七夕,带小姑娘们出去走走呢。”红唇带笑,杏目平静而温和的看着他。 真是半点小心思都留不住,褚时钰无奈点头。 换好衣服,柳如思领着两个姑娘,三人走到后宅门口。 马车已经准备好了,有丫鬟时都会准备两辆,褚时钰相当自然的说:“彩云,你和丫鬟一起坐另一辆。” 彩云向来识时务,顺从的就冲柳如思摆摆手,跟雪霏她们一起往后面的马车去。 不过柳如思也未有反应,自然的就往车上走,并不在意褚时钰会同乘的样子,得逞的褚时钰却满心不是滋味!这不是真的顺从,而是发自心底的漠视! 气冲冲的踏上马车!将马车的竹帘门扣紧! 褚时钰便如饿虎扑食般一把将人按倒在座位上!他就不信!她真的能任何事都无动于衷! 含着怒意的唇舌狠狠落在下方的红唇上!以无可抗拒的态势,掠夺着娇美的甘泉! 马车开始晃动。 但仅是因为马车出发了,身下之人一丝反抗也没有,俏唇微张着,一副任人采撷的模样。 发威的唇舌顿时偃旗息鼓,各自对异性都充满吸引力的容颜分开,褚时钰无辜而无力的看着身下的人。 而那双杏目中隐约有泪光,但眼底都是歉意,和怜悯。 “为什么要这样?你对我不是没有感觉的,对吗?” 大手将人从座位上扶起,他要的从来不是一具行尸走肉,否则他又何必等到今天? “你这是画地为牢!是你把自己困在了牢里!我以为我的对手是秦烈,但其实不是,我的对手一直是你!” 瑞凤眼里全是投诚的渴望,声音激烈质问道:“你为何非要与我为敌?!” “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我觉得我是该回馈你的…”气息微叹,柳如思无奈看着他,轻声道:“可我真的没有什么好给的了。” “怎么没有?” 褚时钰在马车的地面上单膝跪地,紧拽着略粗糙的小手轻声说:“你试一试,放开芥蒂和固有的想法,跟着心里的感觉走就好。” 杏目温柔与他对视,可一滴泪珠就诉尽悲伤,她歉意的祈求道:“可是感觉是割裂的,一颗心要分成不同的部分…真的很痛…” 薄唇微张着,他哑口无言,怎么会舍得她痛。 “其实那天遇到秦焘,只是把我心里的矛盾一下激发了而已…” 只落了那滴泪,她就恢复了平静:“即便是心分出了不同部分,你也很可能只得到一小部分,永远不可能完整。” “那也…好过没有…” 他怎么可能没想过这些,若是可能,他一定会全都抢来!可是这真的不可能,除非重来一世,否则秦烈将永远在她心里留有位置。 “可是很痛啊,痛不欲生,却谁也不能纯粹…” 小手抬起轻轻摸着他的脸颊,像是安抚般,她认真请求道:“你去钦天监问问好吗?若真是…有什么阴差阳错,能把它修正,就好了。” “我就不必再为此痛苦,这颗心,还是可以完整的留给秦烈。” 第108章 骗去过七夕 一堆骗人的鬼话,他才不会信! 他明明是一点点把她的心偷出来的!在一日三餐间,神不知鬼不觉的就接近了,她之前哪有痛苦的样子!明明就是见到秦焘后,还偏着的心一下子又缩回去了! 只是她那样祈求的样子…他真的没办法拒绝… 姑且就去钦天监过一场,他的感情有据可循清清楚楚,怎么可能被‘治好’! “这间铺地龙,中间可以转成炕,冬天时热度就不会太相差太大了。”柳如思构思道,工匠们看着简单明了的图纸,也点头同意,这可以实现。 起炕的工程看完,柳如思就往正在改厕所的那边走去。 “那边别看了,刚把秽物都清理了,正在把那边的砖块泥土挖掉一层,还是臭的!”褚时钰也知道她鼻子灵的事,才不想她去遭那份罪。 “嗯,那边要改成浴房,砌浴池的时候重新填土铺砖,应当就不会臭了吧?”柳如思有点担心。 “我还是建议直接空置,或者当作柴房、杂物间好了,浴池可以修在东厢房耳室…” “诶!金子!这厕所的砖下面埋了一匣金子!”惊呼声从厕所传来。 由于给厕所施工的也是正常人,他们也讨厌臭,根据要求只有房梁和柱子不可动,所以整个厕所的门板和砖墙,都先被卸掉通风了。 此时四个工人先是激动的围着挖出的金子,随即不由得看向远处的男女贵人,来得可真不是时候啊!这主人家看见了,他们就难动脑筋了! 一个小工头模样的,咬了咬牙,把其他人的手拍开,捧着那一匣子走过来说:“王爷、夫人,这是刚挖出来的,小人几个什么都没拿!” 然而褚时钰拉着柳如思后退了几步,看他嫌恶盯着匣子的眼神,显然是不想靠近。 柳如思也顺从的跟着后退,她是做不到视金钱如粪土的,但金子要真的沾了粪土味,能把她臭晕…不过她同时友好的看着工匠问:“可看清里头多少钱?” “未曾。”小工头一看到,就决定交给主人家,省得惹是非了。 “那你帮忙点一下?”柳如思友善笑道,看向一旁的褚时钰问:“你知道这家的原主是谁吗?” “兵部武库司的司长,两个月前被抄家,只是三族流放,宅里没有见血。应当是早料想会出事,埋些金银预备东山再起的。”对柳如思的宅子,他自然会做好背调。 这事说起来还与褚时钰有关,是他回击八皇子产生的牺牲品而已,有品级的京官位子是有限的,薅掉六七人,即使是如日中天的丞相一脉也会束手缚脚。而要补上新人,掌握吏部的康王派系,可不会坐视不管。 “嗯,既然是要充公遗漏的财产…那就上交如何?”柳如思不是不爱财,而是有的财可能带来祸患,只要给国库了,不管有什么麻烦,有本事找朝廷去? 褚时钰点头会心一笑,她一直是这谨小慎微的性格。 “夫人,共百两黄金,还有五十两左右的散碎银子填缝。”小工头看着金子满眼不舍,要有这些钱,他就吃穿不愁了。 “好!这挖出来的金子要上交国库。”柳如思朗声交待道,随即小声对四个工人说:“匣里落进去的粪土你们收拾一下?” 小工头先是一愣,随即眼前一亮,连连点头! 四人当即手脚麻利的将银色抹去,只留下一匣子闪闪的金锭。四个人分五十两不多,可也是小半年才赚得到的,而且这安心啊! 褚时钰满眼柔色看着她,随即严肃些对工匠问:“出去应当怎么说?” 小工头略一思忖,便朗声道:“柳夫人拾金不昧!偶然挖到一百两黄金,当即全额充公!” 有侍卫上前接过匣子,而后骑马抱着匣子,大摇大摆的朝户部而去。 在门口下了马,侍卫当众打开匣子,不管守门的官吏异样的眼神,朗声大喊:“柳夫人修缮新宅,偶然挖到黄金百两!柳夫人不收不明之财,现全额捐给大夏朝廷!” 王爷并没有交待,但当属下的是要会看眼色的,王爷最近在给柳夫人博名声,这样的事情自然是要大肆宣扬的! 路过的豪华马车停顿了一下,眉间有英气的少女哼了一声,随即又让车夫继续赶往城北仕心湖。 “如思,这儿往京城北边我们还没走过,今天去逛逛?”褚时钰柔声问。 宅子里施工的情况都看过了,柳如思预计再半个月就可以完工,转头看到他期盼的眼神,便笑着顺从点头。 还真是贱得慌,如今她不挑事儿了,他却难受得很,只希望早些顺利把因果了结了,她能回到之前的状态… 说是逛逛,自然就不会乘车。 在街上,就可见许多普通人家门口挂了东西,纺织优良的布匹,绣着花鸟山水的绣品,有些是缝制灵巧的物件。 七夕又称乞巧,正是许多女子展示巧艺的时候。见到门旁有这些,也便可知道,这些人家有待字闺中的少女。 “能回去把秦皓接来玩吗?今日似乎很热闹的样子。” 柳如思没有像平日一样刻意与褚时钰拉开距离,但却挽着彩云的手,一副要好姐妹的模样走着。 “他得看投来的文章,今日一早就收到五篇了,白日还有源源不断的墨迹送来,他自己的事得自己处理。” 褚时钰可不想在今天带上那小子,彩云他还有办法支开,秦皓要跟着娘亲那是什么理由都不好使的。 “王爷!赶巧啊,在下正想出门走走,就遇到您了!”青衫书生一脸浮夸的惊讶之色。 褚时钰平淡点头说:“本王随意逛逛,无事就一起吧。” 孙知照满脸荣幸之色,跟在侧后方走,不过,是彩云的侧后方。 看着前方晃动的少女发髻顶部,青衫书生悄声问:“彩云小姐怎么没结红头绳?” 彩云回头,疑惑的悄声问:“什么红头绳?” “许多未出阁的女子,会头结红绳,指染丹蔻,是祈求好姻缘的意思。”孙知照小声清晰背出昨晚预备的知识。 “哦,我不想嫁人,只想跟着思姐姐一辈子。”彩云回过头。 这怎么行?如思还得永远带个小尾巴?褚时钰当即暗戳戳瞪了孙知照一眼。 孙知照脑筋飞转,又补充道:“也不光是求姻缘,也是祈求平安好运的寓意。” 彩云略有所动,只是有些遗憾的抬手摸了摸发髻说:“可是我出门没带红绳,这会儿回去拿也太麻烦了。” “街上就有卖红绳的,你看那边,还有许多颜色的花绳呢,过去买几支?”孙知照往前走了些提议道。 “一起去看看吧。”柳如思笑挽着彩云往摊子走。 没能把彩云支开,孙知照心虚的看向王爷,果然,王爷正以你怎么这么没用的眼神看着他。 柳如思买了好些发绳,不仅给彩云,身后的小丫鬟们也是一人一根红绳。 “走吧,旁边茶馆寻个雅间,我们把头绳系上。” “思姐姐…”彩云看着柳如思手上几根彩色的绳子,面露迟疑。 “我结红绳不合适,就结彩色的辫子吧,应该好看的。”柳如思笑拉着彩云往茶舍进。 褚时钰无所谓的跟在后面,反正她也不可能有除他以外的姻缘了,她自己对红绳有顾忌,想结它色的发辫,随她心意就是。 夫人小姐丫鬟们进了雅间,其他男子则是守在外面。 “只要引得她错开一些,别粘着柳夫人就行了。” 褚时钰鄙夷的瞥着青衫,若不是一路上看他和彩云比较熟了,身份也比侍卫合适,怎么会把任务交给这榆木脑袋! “王爷…在下也不能硬把人拉开啊…”孙知照满脸苦色,他跟小姑娘哪有什么共同话题。 无奈暗叹一声,褚时钰垂眸道:“现在先不急,晚些黄昏了会有猜灯谜游船之类的事情,到时再见机行事。” 不多时雅间的门打开,青葱少女们,还有一身桃红的婀娜女子,面带笑意的走出来,妇人发髻上盘缀了几根色彩斑斓的绳辫,更衬出那张娇媚容颜的神采,面若桃花迷人心神。 “好看!”褚时钰当即夸赞道,上前几欲伸手摸摸她的发辫,只是茶舍外头还有别人,他克制住了不要失礼。 柳如思柔和笑笑往外走,褚时钰自然紧随其后,只是奇怪的瞥了眼一脸莫名的彩云。 黄昏缓至,华灯初上。 平日里除了纸醉金迷的地方,京城就该渐渐归静了,但今日四下却更加热闹了起来。 坊间民间活动,一个宽阔的小广场,有妇人和少女们分组比赛织布,旁边许多街坊邻居围着叫好点评。 柳如思和彩云都伸着脖子往里头瞧,只是人潮拥挤,她们个子都不高,怎么能看得清晰。 “别看这个了…再走一小段,湖边有灯会,更热闹。”如果是平常,褚时钰不仅会让她看,还会帮她抢个好位置,但今天不行… “嗯,那走吧。” 柳如思只是好奇而已,她是有从柳翠原身继承到纺织手艺的,但秦烈家里没有机杼,她提过几次都被否决了,所以她本人没织过布。 “哇!这盏莲花灯好漂亮!”彩云对着湖边第一个花灯摊位就开始感叹。 “小姑娘喜欢就来猜谜吧!猜中了十文就可以拿走!”摊主立刻招呼。 “那要猜不中呢?”彩云已经在掏钱了,思姐姐有给零花钱,到了端王府还按小姐待遇给了月例,她现在小金库也充裕得很。 “猜不中…就五十文。”摊主像是现场定的价,其实猜谜就是个噱头而已,花灯本身就是图个乐的玩意,谁不是猜中了才买灯的。 “彩云小姐,在下帮你猜吧,孙某不才,自诩还是有几分才学的。”孙知照赶忙上前,这不就到见机行事的时候了吗? 彩云看了他一眼,突然对柳如思说:“思姐姐你们先走吧,我在这儿猜灯谜。” 褚时钰顿时面露赞赏,彩云支持他的态度一直没变,最近还越来越机灵了,回头给她的月例可以再涨涨。 柳如思自然看得出彩云的小九九,但也不反对,只是看了眼彩云和孙知照,转头对小丫鬟们说:“你们谁也想要花灯?可以跟彩云一起?” 雪霏垂着头,其他四个都是看向褚时钰,见是随意的神色,梅红和春兰有些心动的出来说:“奴婢们想要花灯。” 将两个丫鬟留下,褚时钰还分了两个侍卫出来护着她们。 和她两人并肩走在烂漫灯火间,褚时钰终于稍稍舒心了些,虽然她还是一副表面温顺实则漠然的态度,可这是牛郎织女重逢的日子。 其实,他们相识的那天,才是真正属于眷侣的日子,上巳节…但那天也是秦烈的忌日,他永远不能和她庆祝那一天。 越往前走,越是高楼耸立,周遭摊位卖的灯也愈发精巧或者复杂,褚时钰悄悄慢下脚步说:“你有想要的花灯吗?我来替你解谜。” 柳如思摇摇头笑道:“不用费那劲儿了,花灯看看就行,拿回去也无用。” 也不知是不是他多疑,总觉得她话里有指代!眼看四下渐暗,褚时钰直接拉住她的手,一边往更繁华处走一边说:“出来玩本身就是消遣…” “再说花灯怎么会无用?夜里外出可以照明,挂在屋里可当夜灯,只要想用,多得是用处!” 快步走到最灯火璀璨的地方,那边越被连绵的绳索和城卫拦出一片空旷,绳索那头也有人影,但都是锦衣华服的富贵模样。 前头有对与他们年纪相仿的年轻夫妇走到入口边,似乎是询问了几句,那温文尔雅的男子便掏出一锭银子递过去,门卫收了银子让其记录下名字,才让其通行。 褚时钰拉着柳如思慢一步走到入口,那些城卫见其容貌服饰,都立刻肃然起敬,齐声喊:“见过端王殿下!” “进去要交钱吗?”柳如思问道,刚刚见前面的人掏的钱应该有近十两了,如果只是玩一玩,这钱她觉得没必要花。 “不用!不用!端王殿下,还有这位夫人,您们请进便是。”城卫们做出请进的动作。 褚时钰也不客气,直接拉着柳如思就往里走,后面的丫鬟侍卫也没人阻拦。 稍微走远几步,褚时钰主动解释道:“里头会有许多达官显贵家的子弟,若是什么人都放进去,怕会有危险,所以设了门槛筛除一些三教九流的人。” 柳如思也了然点头,现代也是有很多活动和景点要门票的,只不过她从来不去而已。 第109章 猜谜灯阵 如褚时钰所说,这付费花灯会是有许多权贵子女的。 他们才刚进来走几步,便有一些青少男女惊呼:“端王殿下!您怎么来了?” 褚时钰只是冷瞥过去,随即那些青少就都噤声了,权贵也是分等级的,芝麻官之后和亲王皇子的差距,比知县和平民的差距还大。 “这里面的花灯可以看看,比外头更精巧,而且也不用再付钱了,猜中就可以拿走。”时至今日,褚时钰对柳如思的心思还是能拿捏住几分的。 柳如思也确实如他所料,表情松动了一些,映着流光溢彩的眼神有了几分挑选的意味。 “端王殿下,没想到你真的来了!”少女惊喜的声音传来。 褚时钰的目光在离开柳如思之后便是冷的,但并不是每个人都怕他的眼神,起码方秋不怕。 少女穿着橘黄色的劲装小跑过来,虽然是十六岁左右的样子,个子却很是高挑。到两人身前时,柳如思预计她最少有一米七,比自己高半个头,也大概到褚时钰的嘴唇高了。 柳如思使了些劲儿,趁褚时钰一个没注意,就把手抽了出来。 “去玩你自己的,别来本王跟前!”褚时钰顿时心情糟透了。 “那怎么能行?我就是得知殿下在仕女阁定了位置,才特意赶来的。”方秋大方直言,略微低头看旁边的柳如思,轻笑道:“殿下就是要带柳夫人来的吧?” “知道就别来打搅。”褚时钰说着就探手要重新拉住柳如思。 只是顺从了一整日的她,似乎又有了逆反心,靠近他的手迅速抬起放到自己下巴上,好像是思考般说:“那头的花灯好像更有意思,我去看看。” 接着柳如思就旁若无人的,往灯火最绚丽的地方走去。 他又气又喜,有反应是好事,总不会像水中月镜中人般游离在外,让他触而不及。 “殿下,柳夫人好像不喜欢您呀?”方秋也快步跟到另一侧。 痛点被戳,褚时钰当即脸一沉,冷喝道:“与你何干?离远点!” 方秋不为所动,爽朗笑道:“怎会与我无关呢,我对殿下也是如此啊。只不过差别在于,我不能将殿下拘在身边,就只能自己找机会跟上了。” 褚时钰黑着脸转头,选择直接无视,方秋是镇远将军方魁的嫡女,没触及底线的情况下,他也不好随意动她,这也是她敢对他死缠烂打的底气。 “这花灯沈姐姐看上了,我们是谁你知道吗?这点眼力都没有?”前方传来女子的喝骂声。 “何止是没眼力,你看她也穿青衣,远看也像那么回事,谁知近看啊,哎哟,是个麻子!哈哈哈!” “像沈姐姐这样冰肌玉骨的才女穿青衣才好看!有些人消息倒是灵通,可就知道赶风头,也不看自己配不配?东施效颦说的就是这样的吧?” 被几个贵女围着的女子似乎有些尴尬,手里的提灯犹豫着是不是要放回原处。 这时一个身形颀长的清俊书生从远处跑来,将手中的甜糕递给女子,对几个贵女皱眉道:“各位与内子有何误会?” 清冷的声音与儒雅气质相合,几个贵女都是气焰一歇,便是沈玉琴也瞥过眼睛,抬手以柔美的姿态轻触鬓角碎发。 “小误会,只是我看上了这个花灯,已经解了灯谜暂放此处而已,这位…过来就要取走,几个好友过意不去,替我说了几句。但也无碍,既然是贵夫人想要,就给她吧。” “夫君,我是自行解谜赢得的,并非直接取走。”女子轻声辩驳道。 但那几个贵女被男色冲击的劲头过去,一个贵女就喊:“这花灯可是灯阵之外最难的谜面了,你猜得出来吗?” “不就一个灯,至于撒谎吗?”声音满是鄙夷。 “夫君,真的是我。”女子认真道。 男子也点头说:“我信你。” 几个贵女当即不乐意了,对着男子也呵斥道:“对一麻子脸也言听计从吗?不信问问旁边管灯的,是谁猜出的灯谜?” 旁边负责管理的人当即后退,这些豪门纠纷他可不想介入!一不小心就殃及池鱼了! “沈小姐不如再说一遍谜题的答案?若是之前猜中过,应该知道答案的吧?”温柔的声音突然说道。 几个贵女转头去看,发现背后灯火间走出一群人,其中两人整个京城上层无人不知! “端王殿下!方小姐!” 几个贵女纷纷行礼,沈玉琴看到灯火下显得更加精致俊美的脸,顿时什么别的都想不到了,这样的外表加上尊贵的身份,才是她会嫁的男人! 但褚时钰的脸上全是冰冷,他很不爽柳如思被剔除在外,却和方秋放在一起。 几个贵女尴尬的回头去看沈玉琴的脸色,见她不言语,也讪讪未开口补充。 柳如思还是先出声道:“刚刚不是争论谁先猜出灯谜的吗?沈小姐不如再猜一次来定夺?” “我已经将花灯让给这位了,不必再争论什么。”沈玉琴一副温和谦让的样子。 那清俊男子却不肯让步的出声:“花灯是小事,但贵小姐说内子将已解谜的寄放花灯拿走,这无异于在说人行窃。为证清白,还请贵小姐再猜一次,否则,方才之言便是污蔑。” 沈玉琴皱眉瞪他,旁边的要好贵女帮腔道:“你是什么人?长得像模像样的,怎么还蹬鼻子上脸呢?” “重新猜一次,否则沈玉琴是污蔑人的假才女的事,本小姐会帮忙传遍整个京城~” 方秋看着沈玉琴的眼神明晃晃都是恶意,情敌是分种类的,长宁和她势均力敌,柳夫人根本就没有选择权,而这个沈玉琴弱于她却又有竞争力,恰好又是她最讨厌的做作虚伪的人! “你?!”沈玉琴心头一滞,怎么会这么倒霉?!她只是看见这盏难猜的灯被名不见经传的女人猜得了,便想捡个便宜拿了这盏花灯,提出去别人见了,就会觉得她是有才学的… 可方秋是会说到做到的,也真的有这个能力!她面色难看的朝女子伸手说:“我猜了许多灯谜,忘了这道谜题是什么了,给我看看题目。” 女子朝夫君望去,清俊男子先伸手拿过花灯说:“谜底在上面不方便给看,在下念给贵小姐听。” “再有一日就是春,倡导人走口后跟。女人日子少一半,耳听有人走来看。” 沈玉琴根本不指望自己能猜出来,心念急转道:“是误会了!我寄放的灯不是这个谜题,也许是有相似的灯在,小姐妹一时情急,帮我出了头,我也没仔细分辨。” “我这便给这位夫人道歉。”说着沈玉琴就福身行礼,接着急匆匆的转身离开,也不管背后的人都是什么神色,那几个贵女也低着头赶忙跟着,她们父亲或兄长是礼部的其他官员,为了搞好关系也得唯命是从。 见沈玉琴一行人走远,褚时钰转头对柳如思问:“你能猜出谜底是什么吗?答对我明天就去钦天监。” 柳如思蹙眉问:“你不是说好会去的吗?” “我也可以明年再去。”褚时钰无赖道。 无奈叹一口气,柳如思轻道:“夫唱妇随。” 褚时钰满意点头,他就是想听她说这几个字而已,顺便证明柳如思比那沈玉琴更有才学。 而方秋则是皱着眉在想,为什么谜底是夫唱妇随,她喜欢舞刀弄枪,但端王文武双全两样都喜欢,她也正努力补足文采,可惜天赋不如用剑,进展不大… “柳夫人信中说腹中无墨,在下觉得是自谦,今日见得,果真如此。”清俊书生突然出声。 柳如思一愣,随即惊喜问:“你是岳老先生的…” “在下岳子谦,这位是内子林清芝,柳夫人救我一家三口已是大恩,今日又替我等解围,在下感激不尽!”岳子谦拉着林清芝,郑重屈膝就要行跪拜大礼! “别跪!”柳如思赶忙上前要制止。 但一只大手迅速拦下!这岳子谦莫名让褚时钰有种危机感!也不是不能解释,年轻俊朗风度翩翩,又是同样被柳如思救过命的,要不是他有个妻子就站在旁边,他都要考虑直接派人防患未然了! 柳如思阻止不及,眼看着岳子谦夫妇叩了三个头,无奈看褚时钰一眼,他发神经不是一次两次,只能期待赶紧治好了… “柳夫人,你是专挑英俊男子救的吗?”方秋出声道,柳夫人这个情敌是被动的,但情敌就是情敌,能对付的时候就不会客气! “这位小姐,以您的聪慧,应该能看得出来,柳夫人并不认识在下,今日在下与内子都是初见柳夫人。”岳子谦声音清冷不卑不亢。 方秋一滞,随即皱眉道:“都没见过,怎么救的你们?” “与你无关。”褚时钰冷冷出声,拉着又被他抓住的小手转身离去,不管危机感来自什么,总之不让她与岳子谦见面就是了。 柳如思扯不动手,只得半转身歉意说:“岳先生你们玩吧,来日与你们两口子相约喝茶畅聊。” 褚时钰拉着她走得更快了,边走边柔声对柳如思说:“那边有花灯阵,要一路解谜才能拿到最里头的魁灯,猜一半放弃,也能拿到前面任意一盏灯,我们去玩玩?” 能不玩吗?柳如思笑着点头。 游乐项目有游乐的规矩,不遵守规矩游乐的趣味就会大减。 但褚时钰正试图解读规则,灯阵共八条路通往中心,但只能一个人进一次,问题在于他想带柳如思一起进去,却被抠字眼要‘一个人’进! 而眼前守灯阵的,是大夏目前最古板的赵御史,他坚信的事情,刀架脖子上也难改口! “你去猜就行了,我也走累了,外头坐会儿。”柳如思劝道。 褚时钰便让她在灯阵外的廊椅上坐下,眼神冷冷扫一圈越聚越多的男男女女,对几个丫鬟冷声交待:“照顾好夫人。” “是!”丫鬟们齐声应着,左右站到柳如思身边。 褚时钰往灯阵中走,顺便对守阵的御史哼了声说:“你最好整个晚上都一视同仁!让本王发现任何特殊,就赌赌你御史的清誉能留几日!” “三皇兄放心,今日因为赵御史,这灯阵少了许多人游玩。”一行贵气逼人的少年走来,当头的一身金红装束,这是皇子才能有的打扮。 褚时钰扫了眼,除了老五都不需要注意,随意点了头便径自往灯阵去。 他刚走了有一段距离,方秋就往柳如思身边凑,不顾几个丫鬟惊恐的样子,贴到柳如思耳边说:“你想离开端王吗?我可以帮你啊~” 柳如思柔和笑道:“我有孩子,还有亲朋好友,不是我一个人能一走了之的。” “哼。”方秋鄙夷看着她,优柔寡断。 “而且,如果方小姐是想得端王青睐,这事不该由你做,会引得他记恨,本末倒置了。”柳如思悄声道。 方秋一脸狐疑的眨眼看她。 “方秋!端王哥哥呢?” 一抹红影跑来,就看见方秋手撑在椅背上居高临下附身到柳氏耳边说话,柳氏娇小端坐在椅子上,像是受了威逼胁迫的样子?! 长宁想到娘说的纵横捭阖,顿时眼睛一亮,大喊道:“端王哥哥你在哪?方秋在欺负柳夫人!” 方秋顿时焦急直起身,往灯阵里头瞧,好在那高大人影有些距离了,应当是没听见…当即愤愤咬牙道:“郡主哪只眼睛看见我欺负她了?!” “哪只?” 长宁见方秋着急的样子就乐了,她难得占上风,得意的晃着头,两指指着自己的眼睛说:“两只都看见了~哥你说是不是?” 长宁身边站着英朗鲜衣少年,那日褚时钰说秦焘还矮半个头,其实少年身材也算高挑,超过一米八了,而且朝气蓬勃犹如冉冉新星…虽是相似的面容,眼中却比秦烈少了忧愁。 “柳夫人你去哪?”方秋拦下柳如思往前走的脚步,这个时候要是人走了,长宁要扣锅是被她气走了,她可就有嘴说不清了! “我…去猜灯谜。”她只是下意识想离开,眼前是只一人可进的灯阵,似乎是最好的去处。 方秋略微松口气,灯阵里灯火通明,外面是能看见身影的,她放下手臂奇怪问:“殿下不是帮你猜去了吗?” “没有规矩不让女子自己猜吧?”柳如思径自笑问守阵的赵御史。 “并无,但这条路有人在猜,选其他路。”赵御史一板一眼道,今晚他就是被派来主持灯会的守灯人,只管自己的本职。 柳夫人进了灯阵,几个丫鬟顿时慌张起来,这算不算没照顾好? 方秋看了看外面一群跟她不搭嘎的人,干脆也选了条路猜谜去了,长宁莫名觉得这像是比赛,不甘示弱的也往里进。 原本无人问津的灯阵,竟然很快满员了。 第110章 本王心悦她,不是秘密 “咚咚咚!”鼓声响彻整个灯会! “端王殿下夺魁啦!” 灯阵外早聚集了许多少男少女,此刻男儿郎们都呼喊着朝灯阵迎去,魁灯将从缓缓打开的通路和魁首一起出来! 众人欢声笑语却没有惊讶,真状元端王都得过了,一个玩乐的魁灯有什么好奇怪的? 尽管是哄闹的捧场,也有无须言语的前后次序,身份高的往前走,地位低的自觉往后边让… “啊!”低声惊呼传来,是一个小丫鬟试图往侧旁退时,不小心踩到他人的脚摔倒了。 众人瞬时安静,人潮拥挤磕磕绊绊不奇怪,但这丫鬟踩到的是五皇子! “殿下恕罪…奴婢只是想退到那头,等柳夫人出来…无意踩到殿下…”小丫鬟就地跪好,瑟瑟发抖。 “无碍,你起来吧。”五皇子温柔以对,甚至伸手将小丫鬟从地上拉起来。 大夏男女碰触是忌讳的,但规则往往对顶层的人无用,皇子和丫鬟的身份差距过大,周围人见没有责罚就没什么异色了,接着欢呼迎接端王出来。 只小丫鬟满面羞红的抬头瞧了五皇子一眼,露出清秀可人的小脸,随后慌忙朝旁边两个丫鬟小跑而去。 夏竹和春兰赶忙迎过她,小声关切埋怨道:“雪霏你跟紧点,这边都是贵人!还好五皇子不计较!” 五皇子淡笑着飘了一眼,又回转视线站在最头,为三皇兄呼喝起来! 作为魁灯自然不能小家子气,端王大步走在前方,后面四个青壮抬着大气的巨大花灯走出!灯火映得的每一枚鳞片和每一片羽毛都流光溢彩,这是一尊以龙凤呈祥为主题的花灯! 褚时钰觉得俗是俗了些,但大雅大俗也还拿得出手,而且七夕魁灯是有意义的,传言夺得魁灯送与心悦之人,便能续三世之缘… 可瑞凤眼一扫,只见三个丫鬟站在角落,不见柳如思身影!他当即雀跃之心一沉,对三个丫鬟怒问道:“柳夫人呢?” “三皇兄别心急,柳夫人进去猜灯谜了。”五皇子指指灯阵的里侧,灯火灿烂间还可依稀看见一些人在里面徘徊。 每条路都有十八关,每关都有三个花灯可选,其中红衣到第五关和黄衣女子到第三关就卡住了,听到外面动静,都随意挑了一个可选的花灯就走出灯阵。 褚时钰很快在几乎对角的位置,找见那熟悉的玲珑身影。她已经到第十关了,又是生气又是高兴,她一如既往的聪慧,但已经有他去闯关了,她还跑去猜什么? “端王哥哥!魁灯是两个的诶,送一个给我吧!”长宁盯着那只凤灯满眼发亮! “不给,这是要给柳夫人的。”褚时钰冷漠道,眼睛只盯着灯阵里的人儿,希望她赶紧出来。 “端王哥哥你得龙灯那是相得益彰!可她怎么能配得上凤灯?!”长宁一急,径自说出了心里话,毕竟她少有需要遮掩心思的时候。 “本王倾慕之人,自然佩得凤灯。”褚时钰冷冷的眼神落在长宁身上。 “端王哥哥!你怎么能在大庭广众之下说这些?!”长宁更是气恼的看向四周。 四周里三层外三层,还有不少非权贵的富商子弟来凑热闹,许多人都是一脸惊异!大夏民风含蓄,众目睽睽之下直言男女之情,便是成了婚的夫妻也是避讳的… “本王心悦她,不是秘密。” 褚时钰余光扫过一脸看戏的秦焘,上次她说她与秦烈的过往不是秘密。他也要她知道,他对她,不逊于她对秦烈! 在灯阵里的柳如思也早注意到外面的动静了,褚时钰那么大阵仗她完全能预感到不妙!好想在灯阵里呆一辈子啊啊啊! 但整个灯阵现在就剩下她一个人了,而魁灯被夺后,整个灯阵就会放开,余下花灯会分散成单独的,其他的几条路已经在拆关卡了! 柳如思叹了口气接受现实,在当前的关卡选了一盏牛郎织女灯,缓步走出去。 “如思,你怎么猜中十三关就不继续走了?看你解谜的速度,若我不拿走魁灯,你也很可能赢得!”褚时钰话音清晰的迎上去,言外之意就是,柳如思仅凭自身也是佩得凤灯的! “已经猜得想要的灯,就不想多费脑筋了。”柳如思笑着举了举手里的灯笼,猜谜这事她有优势,之前高中游园会,为了猜谜的奖品,她特意学了许多猜谜技巧… 但褚时钰听见她的话,看见花灯上的牛郎织女,顿时就心头一沉…牛郎… “这花灯很好看,我也喜欢,我把赢的花灯给你,你这个送我吧?”褚时钰柔声说着,只要花灯给了他,那上面的牛郎就是他! “不用,这么大个灯,我用不着…” “已经是你的了!让你看一眼就会让人送回去!只是想问你是否礼尚往来而已…你不肯也没关系,我又不会抢你的。”褚时钰笑得柔和。 怎么又强硬,又茶里茶气的?!柳如思目光转向周围安静看戏的人,扫了一圈,定在歪斜拎着花灯抱着胸一脸不爽的方秋身上。 “方小姐能把花灯送我吗?”柳如思表情柔和,但眼神似乎有深意。 方秋看了眼自己平凡无奇的花灯,什么话都不说,就随手一递。 她们动作很快,预感不妙的褚时钰来不及阻止,就见柳如思笑吟吟的说:“方小姐送给我,那就是我的了,我送给王爷,您不会嫌弃吧?” 褚时钰满脸纠结,这接还是不接?! 而方秋已经领悟到要点了,连忙阴阳怪气道:“柳夫人送端王殿下花灯,殿下不要,是不是嫌弃柳夫人呀?” 褚时钰狠瞪她一眼,这是嫌弃你!接着大手一伸,从柳如思手上把方秋的花灯接过,不能有他嫌弃柳如思的话传出去,似是而非的也不行! 拿过花灯,他又想拉她的手,却发现她两只手都握在牛郎灯的灯把上! 褚时钰把情绪咽下,柔声说:“花灯猜了,就去游船吧,今日天晴可以夜观星河。” 他应当早就拿定了主意,柳如思也不做无谓的挣扎,跟着他的脚步往前走。 从灯阵出来到现在,她的视线就一直刻意的不往那鲜衣少年去,可那两个红衣的兄妹很快一道凑到她近旁,让她无法忽视… 长宁跺着脚撅着嘴,气冲冲的质问道:“你怎么跟方秋要,不问我要花灯啊?” 柳如思温和笑问:“你会给我吗?” 长宁略一思索,有些别扭的说:“你要说是给端王哥哥的,我肯定会给你!” 另一头的方秋就嗤笑道:“有的人是小气鬼,一看就知道了。” “什么小气…那是因为我的花灯比你的好!我的是第五关的!你呢?好像是第三关的吧?果然是四肢发达的莽妇!” “我只是不擅长猜谜!你也不过是第五关,有什么好得意的?” 秦焘无所谓妹妹的争风吃醋,朝褚时钰略有挑衅的打了招呼说:“晚些仕女阁有三大比,表哥往年好像从没来过,等会儿要不要参加?去年我可是三项夺冠了哦!” 要是平常,这种低劣的激将是不起作用的,但现在光是知道他长得跟秦烈很像,褚时钰就没有不接战书的道理! “参加,子时开赛?” 秦焘大眼一亮!其实他只是顺嘴问问而已! “对!子时准点开!太好了,去年没几个厉害的,我今天本来都不想玩儿了!有表哥参加就有意思多了!”秦焘热切上前,就与褚时钰勾肩搭背。 秦焘也是个冷眼瞪不走的,其实因为他心性直爽没有什么弯绕,褚时钰与他关系是不错的,还曾教会他打马球,要真的翻脸就有些莫名其妙了… 褚时钰往旁边看,只见柳如思被两女夹在中间吵架,而她面带笑容似乎觉得很有趣,并没有不耐烦的神色,于是他也不计较短暂的不能两人并肩漫步了。 到了可以上游船的木栈桥,一行人也不得不分开,一条游船容四人是恰好的,若不是到湖心的仕女阁需要给她留丫鬟防备出意外,褚时钰就只想两个人游船。 不过他们也多了个丫鬟,褚时钰直接安排:“留个人在岸上,和后面的侍卫一起等。” 三个丫鬟对视自行决定谁上船,雪霏裙摆下的脚刚往前抬起,就听见旁边传来少年声音… “三皇兄,我这船还能坐一个,要不帮你捎一个丫鬟过去?”五皇子坐在旁边的游船上,上头除了一小厮,还有一不出奇的公子哥。 “随意。”褚时钰目光一瞥,示意丫鬟快些上来,而春兰和夏竹立刻就都往船上去!她们可不敢跟别家主子呆一条船上! 落后一步的雪霏脸上有焦急之色,但褚时钰已经摇桨了,柳如思瞥他一眼,头微微朝侍卫停驻的地方扬,对雪霏以口型说:“回侍卫那儿。” 但岸上的雪霏一脸茫然,怯怯出声问:“柳夫人您说什么?” 柳如思顿住,仔细分辨了几息小姑娘的神色,随即淡笑出声道:“没什么,让你小心些,别落水了。” “丫头,过来吧,载你一程。”五皇子冲她招手。 雪霏很是迟疑的样子,一步三回头看向游船,没有人反对,她也就满是拘谨的坐上了五皇子的游船。 游船驶离岸边,就逐渐在仕心湖上分散开,有人要直接上湖心仕女阁,有人如褚时钰一般,想在湖上游玩一会儿。 两个丫鬟自觉尽量往另一头坐,都背对着那头的主子。 柳如思望着方才还喧闹的岸边,发现隔了岸的灯火璀璨,比一片漆黑更寂寥… “不是早就决定对她不上心了吗?又何必因此影响游湖的兴致。”褚时钰看着身边有些失神的面孔,放下木桨任由小船漂流。 “毕竟没什么坏心…而且看任何一个人,甚至是小猫小狗,费尽心思的跳进深渊泥潭,也会有感叹的。” 靠在船舷上,抬头就能看到广阔天空,果然是星光璀璨的晴天,和岸边的灯火,湖面的波光呼应着,若不是湖中微冷带来真实感,怕是会以为落入梦境。 “也不一定就是泥潭,小五不见得是无意的。” 褚时钰并不是很在意一个杨雪霏,但由此他想到小秦皓说的,柳如思并不是不会改变决定,重签了身契后,杨雪霏有几次机会选择和彩云一样,但杨雪霏每次都做了反选。 “有意的才更糟,我可不信一个才谋面的皇子,会对她本身起意,她自诩聪明以为钓上了大鱼,不知是否能猜到可能成为别人的饵。” “无碍,小五出身不显可又不是太差,有野心又不敢张扬,性情很是谨慎。现在是想借我的风,除非我倒了,不然不会对饵太差。” “但她才十二…真的很小,我想不明白,她为什么一定要急着,给自己找个…卖家。”因邻家哥哥阮清而春心萌动,柳如思还能理解,雪霏才见五皇子几面? “大概就是会凭一切机会往上爬的人吧,刚好有时机,她就去抓住了。” “人有上进心没错,可她上进的方向有问题…找一个男人成为依靠吗?可这世上除了自己,便是父母都不一定能靠得住,更何况一个见惯了繁华的皇子。” 听着她吐露了内心想法,褚时钰勾唇靠近说:“这世间确实如你所说,大部分人都靠不住。不过你得把我排除了,我虽是见惯繁华的皇子,但一定能让你依靠。” 怎么又拐到你那儿了?柳如思无语回头瞥他,便有微凉的柔软贴上! 稍纵即逝,好似只是一阵凉风吹过。 柳如思迅速回头去看两个小丫鬟!只见她们都背对着靠在船尾,好像都已经睡着了…现在已经亥时,平常这个时候,她们早就睡了。 “以后非节庆的日子我们两个来,到时可以不带丫鬟。”褚时钰压住心头的火热,有反应有生气的她,才格外的动人。 鬼才会跟你两个人来…柳如思不自然的看向湖中间的楼阁。“我也有些困了,要是无事,就回去吧?” “我答应了秦焘要参加比斗,子时两刻前会有号声提示,到时就上岛吧。” 话音刚落,不远的湖心仕女阁就传来连绵的号声。 褚时钰拿起木桨,游船载着柳如思,往灯火通明的楼阁去。 第111章 摘星送佳人 早有人在仕心阁的栈桥上,等候端王的游船靠岸。 “表哥快来!第一项大比是摘星梯!谁先登顶拿到东珠,就谁赢!”秦焘急匆匆的上来就拉褚时钰。 褚时钰一把打开伸来的手,带着柳如思和丫鬟,先去他预定的席位安置好她们。 “表弟,这摘星梯是摘星送佳人的,你摘了要送给谁?”五皇子插话道。 “时环!别叫我表弟,你跟我同月生,叫我名字就是了!”秦焘才不想因为晚了几日就当弟弟! “行,下次一定叫表弟名字。”褚时环又逗趣道。 秦焘上前轻捶了一下,笑骂道:“又叫了一声!有本事你也参加大比,看看谁是弟弟?” 五皇子微顿,然后笑道:“今天我更想看看三皇兄的风采,就不上场了。” 秦焘爽朗笑着挑了挑眉,转身离开,他要去换上劲装以便比斗。 身后的五皇子神情略微僵硬,他去年参加过大比,但秦焘是三全冠…或许比文采他比秦焘出色,但他主赛场里的对手并不是秦焘…前头那些人,样样出色,特别是三皇兄。 “殿下…柳夫人唤奴婢过去了…”清脆而细小的声音响起,清秀的水眸像易受惊的小鹿一般悄悄望着他。 “本宫的席位也在那儿,跟你一道过去。” 褚时钰交待好两个丫鬟一定要跟紧柳如思,见褚时环带着杨雪霏走来,便点头不冷不热的说了句:“五弟,帮我看顾一下柳夫人。” “三皇兄放心。” 褚时钰离开去更换劲装,五皇子冲柳如思点头示意,友好笑道:“柳夫人,雪霏丫头,本宫先还给你了。” “多谢殿下捎带,雪霏年纪小,若有不妥之举还请见谅。”柳如思笑着伸手迎过雪霏,但也未对雪霏多言语。 五皇子笑笑就坐回自己的席位上,隔了些距离,两边便不再搭话。 柳如思这才有空打量仕女阁的内部环境。 场间有四根巨大立柱,在这些柱子后面的四周都是席位,中间位置有大片的红色幕布围着,看不见里面是什么,柳如思猜测,那里就是比斗的场地。 接着她就发现一件无语的事,她坐的东侧和旁边的北侧全是男宾!依稀可以看到一些女宾是坐在西南侧的! 褚时钰又给她安排到男宾席上了! “咚咚咚!” 激昂鼓声响起! 巨大的幕布直接落下!大片的红飘落在地!八面的竹架高塔矗立在阁楼正中! 柳如思这才发现仕女阁内部有九层楼,竹塔最高处大约有近三十米高! “咚咚咚!”鼓声继续。 三楼位置突然有八条长绳抛下! 满场男宾的都站起来呼喝!不少女子也站起来娇喊一些名字!而呼声最多的是… “端王哥哥!”长宁郡主的声音从对面席位上传来也特别清晰! 柳如思往对面看了一圈,几乎所有的官宦权贵小姐都在了,连沈玉琴也站起来朝竹塔观望一副想喊,又觉得喊出声会破坏形象的别扭样。 “咚咚咚!”连绵急促的鼓声响起! 八道年轻矫健的身影突然从三楼翻出! 现场呼喝震天!八个人影敏捷的攀住长绳,急速向下跳跃! 柳如思一眼就认出了那道高大的身影!一如既往的金纹玄底,但劲装干练的形制勾勒出他几乎完美的身材!有力的大长腿蹬在二楼的围栏上! 接着他松开绳子,直接一跃而下!足尖先落地,两腿交错屈膝蹲地,稳稳落地! 站起身,他便往正对的席间看。 这可是褚时钰特意安排好的方位~ 然而这一看,他的脸色就是一沉,柳如思看的不是他!随即他就听见她大声呼喊:“方秋!好厉害!你太帅了!” 朝另一侧才落地的方秋看了眼,褚时钰笑了:“呵…” 方秋没注意到褚时钰的表情,但听到了柳如思的喊声,毕竟喊她的人没几个! 飒爽笑着,方秋朝柳如思挥手喊道:“我要拿到东珠也送你!” 想得美!褚时钰当即转身仰头!塔顶上坠在宫灯下的东珠是如此的显眼! 旁观的长宁顿时愣住,要是方秋拿到东珠,送给柳如思,柳如思再送给端王哥哥,不就等于方秋摘星送给端王哥哥了吗?! “哥哥加油!就算你不能赢,东珠也不能给方秋!”长宁虽还是喊哥哥,但对象已经从端王换成了亲哥! 亲妹妹的加油少见啊!秦焘朝秦蓁竖了大拇指喊道:“我保证不是方秋!” 方秋顿时瞪眼怒道:“长泰!你怎么能这样?!” 喊场暂时平息,一个魁梧壮汉上来宣布规则。 “不可携带利器!不可朝双眼、喉咙、下腹攻击!落下竹塔便落败!” 柳如思正担心这个高度挺危险的! 然后就发现竹塔四周有绳网拉起来,显然仕女阁也不至于拿这些权贵子弟的命来玩。从二楼开始每隔一层都有绳网交错,如果不甚摔下就会被接住,但按规则,只要落到网上就输了。 八个人在竹塔的八面蓄势待发! “咚!”极重的一槌鼓声! 八人如同矫健的虎豹就跳上竹塔!褚时钰动作飞快,几息就攀跃了一丈有余! 但这项运动显然不光要爬得快!有的竹架是活动的!握住一截竹节往下滑了一段!距离不远,但稳住身型的时候,秦焘就从竹塔对面翻了过来! “嘿嘿!表哥我来了!接招!”秦焘两手攀住稳固的主体,一脚荡过,踢向褚时钰的小腿! 褚时钰反应极快,迅速抬腿侧击!两人长腿一碰,因为褚时钰还有一脚站住,反倒是秦焘跟荡秋千一样摆了摆!秦焘不以为意,战意更浓又想缠斗! 秦焘就是借着比赛来找人打斗的,但褚时钰可不是来跟他打架的,就趁这空档已经又蹿上去一丈多! 不过这时已经有其他人爬到更上方,褚时钰迅速换了个方位,抓住上面人的脚踝一扯!那人不加防备就被扯落了!一下就摔再绳网上,出局了! 但这时秦焘又追了上来,也效仿着要抓褚时钰脚踝!但褚时钰动作灵活没被他抓住,还踩了他好几下! 一边踩一边爬耽误了些功夫,褚时钰幽幽说:“你再拦我,方秋要登顶了。” 秦焘往上看了眼,方秋真的已经爬一半了!这可不行!就算不答应妹妹,也不能他和表哥相斗,让别人收渔翁之利! 两人一停止缠斗,攀爬的速度就极快! 褚时钰因着之前活动竹节的教训,像秦焘一样只攀握竹塔的主体,主体粗壮是难把握的,但两个男子的手都够大够有力。 方秋也突然吃了活动竹节的亏!她是知道有活动竹节的!可她难以把握住主体框架!就在她稳住身形的时候,先是褚时钰横过来拦在她的上头,也不攻击她,就是拦住她的路! 接着秦焘这个混不吝的追来了!手一伸就拉住她的脚踝,要把她扯下去!但方秋死死握住手中竹节,伸腿试图甩开! 两人缠斗起来,褚时钰则加快速度,瞄上了另一个趁机领先的!矫健身形如会飞檐走壁般,迅速就爬到相对位置!接着攀住主体一个飞荡,直接用身体将那人撞了下去! 竹塔越到高处越窄!但塔上目前还有六个人!肢体冲突开始激烈起来! 秦焘见落后,突然又放开方秋,迅速往上追褚时钰去!中途打下一个人!接着与另一个人一起企图干扰褚时钰! 但褚时钰看见只有一丈多的东珠,便不再与他们纠缠!突然长腿肌肉绷紧,接着爆发更快的速度!几乎是一息间就攀越最后的一丈! 东珠摘下! “哇哦!” 满场的呼和声响起!端王摘星! 装着东珠的锦囊被褚时钰收入怀中! 不过摘星只是胜一半!要能把东珠带到地面才算完胜! 此时下方秦焘、方秋还有两人都从四面围上来!但褚时钰却是勾唇一笑,瞄了一眼其中一人的位置,突然松手直接往下跳! 满场都是一惊!这直直下落要撞到竹塔上也是会受伤的! 然而褚时钰只是越过一人,就“砰!”的一声踩在一丈以下竹塔上!这冲势之大!整个竹塔似乎都晃动了一下! 就在众人心有余悸时,褚时钰已经迅速下爬落了地! “端王!” “文武双全!” 满场欢呼喝彩! 褚时钰笑着看向座位上满眼震动的柳如思,一边将怀中的锦囊掏出,一边大步朝那边走。 锦囊褪去,龙眼大的东珠闪耀着迷人光采,被奉到美人身前。 “虽然不是真的星,但你应该喜欢,如思,这是我送给你的第一颗东珠。” 气氛到这儿了,就算坐着的佳人身份上有许多尴尬,但不管怎么说也是个大美人!少年们以及一小部分少女开始起哄! “摘星送佳人!” “柳夫人快收下吧!” “收下!收下!” 已经是今晚第二次被当众送大礼了,但或许是这次亲眼目睹了激烈的比斗,柳如思感觉心脏在砰砰直跳… 柳如思看向眼前意气风发的男人,微微吞咽了一下,小手伸出,拿过那颗光彩熠熠的明珠,轻声说:“谢谢,我很喜欢。” “哦!哦!” 现场都是青春肆意的少年人,更嘈杂的起哄声响起!甚至有些越矩的呼喝声! “抱一个!抱得美人归!” “亲她!端王快亲一下!” 她收下东珠,褚时钰就很高兴了,听见这些脸上的笑意也更浓,看来大多数人都认同他们是一对儿了。 不过这些举动到底有些轻浮,他不能当众这样,让人把柳如思看轻了去。 “走吧,我们去楼上歇息,明早辰时开始第二场比斗。” 柳如思一愣,悄声问:“今晚住这儿?那…你明早不上朝?” “明日休沐。”褚时钰挑眉,还以为她会要求回去呢。 仕女阁大厅里的人开始离席,但没有离开仕女阁的,会到这里来的,就是默认会在这里过夜。 虽然是供少男少女相见相识的七夕,但毕竟是礼教规矩颇多的大夏,在仕女阁住宿必须男女分开。 除开一楼大厅,女子住上四层,男子住下四层,男子不可向上层去,就算是端王也不能破例,这也是许多名门望族能不干涉子女来此过夜的原因。 临到上楼的时候,柳如思又想起来,转身问:“那彩云她们呢?” “咳,应该早就回去了。” 褚时钰今天出门的目的就是把她带来洗礼一番,魁灯、摘星…现在她不就态度有所松动了吗? 柳如思不知道该说什么,褚时钰为她编织了巨大的网,无论是顺从还是反抗,都只会越收越紧,只是会根据她的反应调整收紧的方式…而她却越来越管不住自己的心了。 “那你明天还去钦天监吗?”她只能期待这个了。 褚时钰微叹,还没忘呢!其实他本身也是想去看看的,只是看她这么着急,他就不是很想马上去… “明日午时前三大比都会结束,由于是休沐,到下午我们去监正府上拜访,这种事也不宜直接公开去找。” “嗯…那我上去休息了。”柳如思拿着门牌转身上楼。 “晚上不要去别人屋里,别人给的东西最好别吃,睡觉记得锁门,非要去哪就让丫鬟们都跟着你!我就在你楼下,如果真有事情你用力跺地,我会立刻上去!” 褚时钰不厌其烦的重复了第三遍。 “哎呦?没看出来殿下这么会关心人的,放心,柳夫人交给我吧!” 方秋从褚时钰旁边越过,径自追上前头的柳如思,手一伸就勾着柳如思的香肩,还回头冲褚时钰比了个你放心的大拇指。 经过一晚上的事情,方秋突然觉得,要是能照顾好柳如思,端王也许会对她另眼相看?就算不能,反正柳如思好像也挺合她胃口的,没什么坏处。 但背后的褚时钰,只觉得搭在那小巧肩头上的手,怎么那么刺眼?! “你住六层啊,我住七层诶,你旁边是谁?我跟去找她换换!”方秋不过看了眼柳如思的门牌,问题问了也不等回答,径自就去隔壁敲门了! 这风风火火的性格,柳如思也是有些好笑,眼看她敲了门,里头出来的是长宁的丫鬟… “方秋小姐…您有何事?”虽然自己郡主和方秋小姐不对付,但她一个下人态度是不能差的。 方秋皱巴着眉头,尝试道:“你去问问长宁,要不要跟我换个房间。” “不要!下面住的就是端王哥哥!我凭什么跟你换!”长宁气冲冲的跑出来,身后的丫鬟连忙托着拆一半的发饰跟着跑,怕坠疼了主子。 长宁可是早就做好功课了,不过看见柳如思她就补充道:“要换可以,我跟柳夫人换,然后你再跟柳夫人换!” “我就是要住柳如思旁边,那还换什么换?”方秋眼睛一眨,看向柳如思说:“要不我跟你住一间得了,这边房间和床都够大,你这小身板,我也不胖,一起睡吧!” 方秋话音都没落,就拉着柳如思要去她屋里,柳如思哭笑不得,这也太自来熟了吧? “站住!”长宁突然瞪大了眼睛,指着两个人问:“你们两是不是密谋了?!纵横捭阖是不是?” “什么百合?”方秋一脸茫然。 第112章 你是他的表妹,你们不合适 听到长宁一边嘲讽一边解释什么叫纵横捭阖,柳如思悄悄抬手扶额。 比起方秋的完全茫然,她更糟糕… “别捂了!我问你,为什么要和方秋联手?我本来也是想跟你交好的!”长宁气冲冲的对柳如思叉腰质问。 方秋也明白了,长宁原来跟她打的是一个注意,通过柳如思来接近端王,当即插到二人中间!挡着柳如思对长宁说:“她喜欢谁自然就跟谁交好啊!” 长宁现在不想跟方秋吵,伸手一边扒拉一边绕过,对柳如思怒问:“你为什么喜欢方秋?我见你的次数明明比她多!你为什么不喜欢我?我哪里不如她了?” 虽然知道长宁是什么意思,但这话是不是有点歧义啊?柳如思看了眼六楼出来围观吵架的各家小姐… 柳如思觉得还是实话实说吧,弯弯绕绕起来太累了:“郡主你很好,我没有不喜欢你,只是觉得你不太适合…端王殿下。” “我怎么不适合?!我娘是太华公主!我自己是郡主!方秋的爹是镇远大将军是占了优势…可我爹也是有秦家军的威宇将军,总的来说我比她更合适!” 方秋暂时不说话,即使镇远大将军拥有的是五十万大军,而秦家军只是十万兵。但除非要造反,否则皇室血脉永远是最尊贵的,光长宁的母亲是长公主太华,就足以压过其他所有人明面的身份! “可是太华公主是端王殿下的亲姑姑,而你是殿下的表妹,所以你们不合适。”柳如思认真道。 长宁眼睛眨了好一会儿,也没理解这句话,以一副‘你在说什么‘的表情看着柳如思! “我的意思是,你们有血缘关系,而且还是不太远的那种,不宜结合…生子。”柳如思一本正经的科普道。 长宁有点明白她的意思了,涨红着脸说:“可我是表妹啊!我姓秦又不姓褚,血脉不冲突的!” “你娘亲太华公主是不是姓褚?” “那是自然!”长宁骄傲的仰头。 “你是不是有来自娘亲的血脉?” 长宁先是愣住,随即肯定的点头,同时不知该喜还是怒,她为母亲是太华公主而骄傲,自然很乐意承认身上有母亲血脉,可… “对吧,姓什么其实不重要,假如一户人家两兄妹,一个随父姓一个随母姓,他们难道可以成婚吗?” 长宁和方秋都是鄙夷皱眉的摇头! 而柳如思接着循循善诱道:“有的人家没有儿子,会为女儿招婿,生下的孩子跟母姓,是不是说明,女子也是会传承血脉的?” 长宁逐渐平静,但还是很疑惑,在外面站久了有点累,就推着柳如思往她屋里走,边走边说:“你给讲清楚!不讲清楚我就…我就,今晚也在你房间睡!” 方秋也往屋里挤。“诶,让我进去!我也听听怎么回事…” 仕女阁的清晨。 许多少男少女早早就起来,准备观看第二、三场大比。 第一比由于场地限制,所以只能八人参比,但白日的第二场是擂台赛,所以只要想参加,就都可以报名。 “已经辰时了!表哥别等了!她们女子要梳妆打扮没那么快!擂台场地就在外边,她们找得到!”秦焘拽着褚时钰就要往下跑。 褚时钰一边对抗拉拽,一边皱眉看向楼梯口,今日如思怎么会起这么晚?正常她卯时天刚亮就醒了,刚刚竹青下来却说她还在睡。 可这场擂台赛他得参加…褚时钰对下来通传消息的竹青冷声道:“去伺候柳夫人洗漱更衣,最多两刻必须把柳夫人请到擂台场地!” 而一层之隔的楼上。 “郡主,我和方小姐先下楼好吗?等会儿你再来找我们。”柳如思与方秋都洗漱完毕,刚匆匆穿好衣服。 她们是真睡晚了,昨夜上楼休息本就已经丑时了,然后方秋和长宁都赖在她房间不肯走,几乎是聊到外面有鸟啼声才罢休!这会儿才最多睡了一个时辰! “不要先走…你们等我一起…” “啪!” 方秋一巴掌拍向床上的姑娘!伴随臀部清脆声音,急喊道:“那你得先起来啊!还趴床上?” 赖床的女子一个激灵,扬起上身怒道:“方秋!你敢打我?!” “就打你,怎么了?再不起来真不等你了!” 长宁瘪了嘴,看见旁边的柳如思温和笑着,但已经走到门口要出去的样子了!顿时也不赖床了,气哼哼的坐起来说:“等我穿好衣服洗漱完!” 长宁起身站到床边,她的丫鬟们就上前为她更衣,只需要手在套衣袖的时候稍稍动一下。 衣服穿好,长宁坐到椅子上,一边有丫鬟替她梳头,一边有丫鬟拧了帕子,细细为她擦洗脸,虽然知道赶时间,但丫鬟可不敢太急太用力。 方秋看得捉急,上前夺过帕子掌在手里,按到长宁脸上胡乱就是一抹!在长宁怒斥之前,方秋就畅快说:“行了,干净了!” 然后旁边递来蘸了牙粉的牙刷,却是柳如思说:“抓紧些洁齿。” “她这慢吞吞的,就别刷了!”方秋可算受够长宁的磨磨蹭蹭了! 长宁瞪了方秋一眼,就呲着牙,一副等着别人帮她刷的样子。 “没事,她头也没梳好,一起很快的。” 柳如思好笑又无奈,秦皓两岁多她是帮刷过牙的,对这事不算太陌生,也不顾忌的上手帮她刷起来。经过一晚上聊天,她觉得这小姑娘虽然娇气了,但脾性并不坏。 总算把长宁搞定,三人才带着丫鬟急匆匆的下楼。 比武擂台已经开始第三轮了,都是抽签捉对比拼,赢的人进下轮,最开始是三十六人,现在剩下九人,为了凑偶数又从上轮淘汰中抽出一个,补位成十人。 被抽中补位本该是幸运的,可那人一看到自己抽中了端王,一脸喜色顿时就散了干净…不战而逃是很丢人的,是以他不得不站到擂台上。 “殿下手下留情,我走个过场就下去了,殿下正好留些体力,后面还有好几场呢。”那人以只有两人听得见的声音说。 褚时钰神色漠漠的看他一眼,不置可否的样子,但意思是随意。 几个女子的身影从阁里跑出来,那道玲珑身影顿时吸引了他的目光,与此同时… “锵!”锣响!开赛! 而那个让褚时钰手下留情的人,见他走神,顿时起意!只要木剑碰到对方要害就算赢! 木剑飞刺!朝褚时钰胸口去! “哒哒!” 却是褚时钰在视线收回之前,手里的木剑就迎上对方的剑!劲腕一绞,那人木剑落地! “碰!” 长腿一脚踹向胸口!那人惊骇摔在木地板上! 才反应过来,他的喉咙就被木剑抵着了! 场下掌声喝彩连连! “哇!又是三招之内!端王也太干脆了吧?” 但有人小声对同伴道:“是不是有点夸张了?不会是特意安排的托吧?” 却被从旁路过的高挑女子听到了!直接从后面拽过那人的衣领子! 方秋对着那人耳朵就大喊:“托什么托?!端王殿下十八岁就单挑威宇将军!名震西北的霸刀惜败君子剑!没听说过吗?!” 柳如思微愣,褚时钰还有她不知道的英雄事迹?接着她神色莫名的转头看向长宁,昨日柳如思知道,长宁郡主的父亲就是威宇将军,应该也是…秦烈的父亲。 长宁见她眼神,不知她心中所想,只以为她是不知道端王的战绩是不是真的,长宁一脸别扭的说:“端王哥哥公开下战书与爹爹约斗,比武我和哥哥也看见了,确实是…端王哥哥险胜。” 即便战胜的是长宁亲爹,但因为褚时钰身份的缘故,败了也不算丢人,龙子龙孙多优秀都是应该的。 而慕强是许多人的本能,长宁、方秋都是见过那场比武才倾心于褚时钰,秦焘也是自那以后,整天“表哥”“表哥”的要找褚时钰打架——边打边玩得要好。 被拽衣领子的人一边捂住耳朵!一边小鸡啄米般点头!他错了!放过他的耳朵! 然而方秋并不放过他!一把将他手拉开接着吼! “之前我几次找端王殿下单挑都是落败!你质疑殿下,就是质疑我!不如先跟姑奶奶上台比试一下!看看你是不是个托?!” 不讲到亲爹,长宁也加入战场! “如今端王哥哥二十一岁,最是年轻力壮!又从西南战场经历铁血归来,肯定是武力大增!像你这样的豆芽菜,说不定端王哥哥一招就能把你撂倒!” 看着两个姑娘亢奋怒骂,柳如思不禁想起学校里的追星舍友… “如思。” 高大身影大步走来,看见她和长宁及方秋在一块儿,不禁就皱眉,这两个怎么都黏上柳如思了? “我在甲组擂台边安排了位置,我的比斗都会在那个擂台,你去那边坐吧。” 忽视方秋、长宁,褚时钰想拉柳如思过去观赛,但她先一步两手交握举在胸前,以询问眼神看向两个女子。 而两个女子也放过了那个耳朵快聋掉的人,长宁上前说:“那走吧!我们一起过去!” 褚时钰心头有些不愉,但还是领着一群女子过去。看着她们坐下就准备上台,可瑞凤眼突然瞥见柳如思眼下的淡青,于是脚步停下,一张俊脸彻底冷下问:“你昨晚没睡好?” 柳如思看似镇定的解释:“昨晚上楼已经是丑时,自然是不能睡好的…” “那也不至于眼下发青!” 褚时钰瞥向旁边的长宁和方秋,只见她们躲躲闪闪的撇开脸!不用问都知道肯定和她们有关! “咚!”鼓声提醒,准备下一轮比武! 警告般冷瞥两个女子一眼,褚时钰转身向擂台上去。 端亲王和长泰郡王是这次比斗的实力选手,所以虽然是抽签捉对,但事实上仕女阁是有暗箱操作的,有意让王对王的好戏放在最后! “我压端王!” “我压长泰郡王!” 还在四选二时,场下的众人已经开了赌盘!虽然后面比拼的人比前面强了不少,与两王打得有来有回的样子,但众人都能看出,两王获胜只是时间问题! 开盘的人走到柳如思几人这边,询问几人要不要下注。 “我压端王殿下!五百两!”方秋豪气的拍出一张银票! 长宁郡主则是有些纠结,一个是她亲哥哥,一个是心慕的表哥…虽然昨晚柳如思那番近亲理论让她膈应了,但一时半会儿还脱离不了心态。 “各压五百两吧。”长宁拍出两张银票。 “这…庄家是要占一成的,按现在的赔率,不管谁赢,郡主您都要赔钱…”那主持赌盘的人好心劝告。 “没事,就当送你了!我得一碗水端平!”长宁郡主豪气万丈! 赌盘人看向柳如思,她温和笑笑说:“我不赌。” 那人也不勉强,点头打招呼,就去下一批人那儿。 “你怎么不压端王哥哥?肯定是他赢的!按现在的赔率,你压五百两,能拿回七百两左右!”长宁劝说道。 因为穷是可以说的吗?她可没豪到五百、一千两眼睛都不眨一下的拍出去… 不过,有钱她也不会赌,这副身体的亲爹,因赌造成柳翠的悲剧,柳如思作为继承身体的人,暗自立誓过不沾赌,算是对前人的惋惜和感谢… “碰!” “嗷啊!” 两道声音来自不同擂台!像是约好了一样,褚时钰与秦焘同时击败对手! 隔了几丈远的两个擂台,端王与长泰郡王对视! 秦焘正意犹未尽,战意沸腾!直接从自己的擂台跳下!如离弦之箭!朝褚时钰所在冲来! “表哥!不等了!开战!” 刚落败给褚时钰的对手立刻爬起要下台!忽然一大手一伸,将他手里的木刀夺走! 败手怔愣之际,秦焘便像头蛮牛一般,直接把他撞开!败手惊痛,可没有一丝怒意,赶忙顺势下台! “碰!”两把沉重木刀对撞! 褚时钰受力后退了一步! 然而秦焘却皱眉停下,奇怪问道:“表哥怎么换刀了?你不是擅长君子剑吗?” 褚时钰不答,径直开始持刀反攻,挥刀劈下!“呼呼”的破空声!可见用力之大,没有丝毫留手! 秦焘满头雾水!但依然悍勇无惧,握刀跨步!直面强攻! 秦家霸刀的霸字,不在于招式有多高明,而在于一往无前!甚至是只攻不守!心中无惧,自然所向披靡! 简单来说就是,前面是谁?实力强还是弱?有什么神招巧技?管他呢?!莽就完事了! 刀和剑的用法是有区别的,场下稍微懂些武艺的人,都能看出来,端王是不擅长用刀的样子!在长泰郡王大开大合的刀攻下有败退迹象! 一刀又将褚时钰震开一步,秦焘恼了!怒问道:“表哥你在干什么?!故意让我吗?拿不擅长的刀来比,我就算赢了又有什么意思?!” 褚时钰暗叹,秦焘真是莽得过头了,根本不看他用的招式,只顾着自己挥刀… “新学的不传刀法,你擅刀,便来找你指教!” 话音刚落,褚时钰便运刀快砍连劈!让秦焘暂时没有时间说话! 第114章 美男宽衣 隔了一夜回到端王府如柳院。 柳如思莫名有种时过境迁的感觉,龙凤呈祥的花灯她都快忘了!而此时这组华丽至极的灯,被挂在她房间门口的门廊上! “能不挂这儿吗?”她试图挣扎。 “都说送给你了,放房间有些太大,所以挂门外了,倒是刚好不会碰头,以后当夜间路灯不错。” 褚时钰从灯下穿行了两遍,那灯离他的头顶只差了刚好一个发冠的距离。 柳如思轻言放弃,转而轻声说:“走吧,我看看你身上的伤。” 满心雀跃的欢喜,瑞凤眼也笑得几乎眯成狐狸眼,不过他还是柔声道:“伤都没动到筋骨,所以还好,你先去补足睡眠,等起来再看也不迟。” 怎么说得像是她急色想看一样?! “我就看一看…没大碍就去睡了。”不看一眼伤势确实没法安心,就像褚时钰说的,她又不是没看过。 “嗯…” 能推辞一遍已经是极限了!想到接下来的事,褚时钰紧张起来,有些慌声问:“那…来我…房间吗?” 为什么要以这么羞涩的语气说话?本来她可以很自然的!柳如思轻微慌乱着,跟着他往屋里走… 进到屋里,关上房门,这个空间里就只有他们两人了。 隔了两尺距离,两人面对面站着,面面相窥了几息,同时有些不自然的避开眼睛… “我…怎么做…”低沉的声音微哑而紧张。 “脱衣服啊…不然…我怎么看?” 柳如思忍不住扶额,他是故意的吗?这么白痴的问题? 气氛怎么能尴尬成这样?!以前他光着膀子,给他包扎伤口都十多次了!扣子一解,往下一脱,不就好了吗? 骨节分明的大手上移,摸到喉结滚动的领口,修长干净的手指落到靠近肩头的扣子上,指尖微动,扣子开了…说快不快,说慢不慢的动作,莫名让人心急,觉得初秋的屋内格外燥热! “你能快点吗?我真的有点困了…”柳如思闭了闭眼睛作出困顿的样子。 这怎么能困?!褚时钰那点切实的慌乱与羞涩一下消散,自我魅力遭到心仪之人质疑,这怎么能行?! 手里的动作稍微快了些,外衫前襟敞开,露出白色的轻薄里衣,燥热促使汗水将之浸得微透,贴在肌肉分明的躯体上,可将结实的胸膛线条看得分明,腹部的整齐也若影若现… 柳如思一时间眼睛不知该往哪放,刻意撇开会显得心虚忸怩,直勾勾的看又感觉哪里不对…他怎么能把原本自然的动作,做得这么色气的啊?! 看见她逐渐藏不住慌乱的眼神,褚时钰满意的同时,愈发热意上涌,她的反应像是一面镜子,将那些刺激反馈在他自己身上… 外衫落地!褪去里衣的动作更快了几分,再不快点他自己就要控制不住了! 褚时钰是好看的,剑眉星目肤白发墨,柳如思从未否认过他的俊美,只是一直在心里有个比较对象而已… 而此刻观看美男宽衣,让自诩自制力强的柳如思也感觉有些头晕目眩… 白色的里衣褪去,步了地上外衫的后尘,近乎完美的男性躯体,就此展现在她眼前。 宽阔结实的胸膛,劲瘦有力的窄腰,还被裤子包裹但能见流畅线条的大长腿,整齐分布的肌肉勾勒出诱惑的气息… “你好像…略壮了几分?” 柳如思出神望着,除了肤色,这具身体已经有了十足的熟悉感… 难堪之感突然涌上,让褚时钰有种想逃开的冲动,几日前他才明白去模仿秦烈是没有用的,可之前做过的努力已经无法撤回… “身材还是很好,你皮肤白,壮些看起来更健康。”柳如思温和笑道,话语间好像只对比了他自己的现在和从前。 那些纷乱的情绪飞远,褚时钰安下心,好像无关秦烈,而是她确实喜欢男子这样的体型?那有他这一场‘色诱’来稳固她的偏好,应当不会觉醒其他喜好了吧… 不管他在想什么,柳如思的注意力早已转移,几大块几乎成片的淤青,在他润白如脂膏的皮肤上很是刺眼!肩头、背上,手臂到处都是! 伸手触到颜色最深的紫黑伤痕上,温柔得有些颤抖的声音问:“痛吗?” “还好,只是看起来严重,筋骨都好好的。毕竟是切磋,落下最后关头都会收力,只是外人看不出来而已。”褚时钰安慰道,想要她的心疼,但又不想她太心疼… “比武打斗总要受点伤的,秦焘也挨了许多下,我没吃什么亏。” 绕到他背后,因为比斗是面对面,这边伤其实反而少,但柳如思却在他背后停住脚步,望着他两道缝合过的伤疤,目光描摹着坚实似乎可靠的后背。 “这样值得吗?”声音轻而清晰。 褚时钰想转过身,却被她扶住光裸的腰侧!她没用力,可却让他一阵酥软…只是他停下转身时,小手又离开了,直教他意犹未尽… 低沉的声音有些暗哑,吐出分明的两个字:“值得。” “你把我的因素抛开…”柳如思试图让他清醒一些思考。 “就想象一下是别人的情况:一个才貌双绝的英杰为了一个寡妇的小小心病,与其亡夫的异母弟弟打架,受了一身伤…不傻吗?” 然而话音未落,眼前劲腰转过,背部肌肉因此显出流畅的线条,褚时钰扭过头满眼兴奋的望着她,惊喜问:“才貌双绝?英杰?” 柳如思一口气差点没上来!闭着眼睛直咬牙切齿!能不能听重点?! 褚时钰一边心花怒放着,一边也连忙回到她的问题,轻柔而真挚道:“我抛不开你的因素,片刻也不能。” 半晌无言… “啪!” “嘶…” 却是突然小手狠狠拍在一片淤青上!柳如思神色有些慌张,但语气恶狠狠的说:“痛死你算了!” 褚时钰不以为然,只是一把拉住她要往外走的脚步! 高大强健的身躯隐约向她笼罩欺近,动作不由自主的痴缠,还不想她走…多待一会儿也好… 逐渐幽深的眼神带着危险气息,顿时让柳如思警铃大作,连忙喊道:“让人把马大夫叫过来吧,我要回屋睡觉了!” 意识到有些失控,褚时钰也连忙收敛克制,现在还不是时候……吞咽使喉结滚动,他主动上前打开门,暗哑的声音温柔道:“你好好睡,晚膳我再叫你。” 松了口气,柳如思悄悄又瞥了眼近乎完美的肉体,脚步匆忙的回到隔壁屋里,迅速就关上门。 褚时钰勾着唇笑得春风得意,以色惑人是粗浅了些,但未尝不能成为由浅至深的诱因。 何况,谁人不希望心仪之人垂涎自己身体… 突然察觉到院中有两个小丫鬟躲躲闪闪的偷瞄,他立即回屋关上房门,这院里的丫鬟好像太多了些! 洗完许久冷水澡,褚时钰终于压下一身燥热,打开屋门走出来时,已是身整齐清爽。 柳如思应当确实是困了,回到屋里便安静着,似乎是睡下了。 稍稍矗立了会儿,褚时钰对守在院中的丫鬟吩咐道:“若是夫人醒来,便和她说本王去一趟钦天监,晚膳就会回来,叫她不要出府…” “若是一定要出去,你们必须跟上,让夫人带好侍卫。” 见安排妥当,褚时钰便大步出门,有些疑惑不解开就会成为芥蒂,趁现在她睡着去,万一真有什么外因…不让她知道就是。 初秋的正午,依然有些炎热。 未放下的床幔,被窗口吹来的风纠缠,轻轻摇晃,撩拨了熟睡的梦… …… 全神贯注的看着课件投影,手中的笔为密密麻麻的笔记再添上些许文字… 突然,身边有人突兀的坐下,高大挺拔的身躯极具存在感,使得她不由得分心望去。 “快下课了。”大手将空置的小手没收。 “我点了一品馆的膳食,不知是否像评价的那样好吃,这会儿应该快送到了。” 她很不悦的瞪身边人一眼,悄声说:“等下课再说。” “叮铃铃铃…” 讲台上老师收拾课件,同学们也纷纷起身往外走。 身边的人殷勤的帮她收拾起来,不过她似乎也习惯了,任由他收课本和笔记,自己将笔盖好,放入笔袋。 一边的大手拎着书包,另一边的大手握紧了小手,俊男美女身高差很大,但路过的男女学生都无感叹一声:“般配!” 无论哪一方,都一路收获了许多羡慕或嫉妒的目光。 “凌哥!你点的餐送到了!”相貌平平但青春洋溢的男同学拎来一纸袋,里面是品相精致的餐盒。 “谢了。”身边的男人先她一步,用拎包的手接过外卖。 “就算嫂子再好看,你这也太见色忘友了!多久没跟我们宿舍一起吃了?”男同学抱怨般打趣道。 “有空带你们出去吃。” 低沉的声音未落,就已拉过身边的她,往学校里的活动室去。 “去哪?”她疑惑的停下脚步,有些紧张的抗拒往前。 “去那边用午膳,没别人,会安静些。”男人径自揽过她的肩头,将犹豫的她携带着往前。 进到空无一人的活动室。 门被男人径自关上,反锁。 她更是紧张不已,声音极虚的说:“不用锁门吧,就…吃个饭而已。” 回应她的是,温柔而无法抗拒的怀抱!结实双臂将她娇小的身躯圈禁! 男人贪婪的在她颈窝边深深吸气! “让我先解馋…” 暗哑低沉的嗓音在耳边,呼出的热气瞬间酥麻了她整个身躯… 微凉的唇,急不可耐的就近落下,小巧的耳垂被含进口中,酥痒难忍的感触让她止不住的挣动,但在男人坚实的怀抱中显得无力… “别这样…先放开我…” 她抗拒得并不彻底,似乎他们的关系,是允许这个男人一定程度上肆意妄为的,只是她还有许多顾忌和担忧。 而男人的亲吻已经从耳垂一路蔓延,舔舐着细嫩的脸颊,亲着白皙脖颈,一路向锁骨之下,却是虚晃一枪,在她将要反抗之际,猛然落娇唇上!开始垂涎已久的盛宴! “碰!” 却是男人情绪异常高涨,将她整个抱起!抵在门上! 激吻狂热! 头晕目眩,双脚离地的被压在门上,让她很是惶恐震撼,不过没有一丝痛感,那用力的手臂一直圈在她背后,禁锢着她,也保护着她… 男人不断索取着,可却是得寸进尺,欲壑难填,大手在玲珑的躯体上试探着游击进攻! 失神的空白间,丰厚的柔软沦陷于掌控!使之欲罢不能,爱不释手… 燥热恍惚的她猛然惊醒!这太超过了! “唔!” 被吻至微肿的红唇依然被封堵,四肢推拒着,男人的怀抱像是港湾,却并非来去自如… 白色的扣子不知何时被攻克! 白色幕布敞开! 她在红尘翻滚的感触中迷失了… 而唇舌终于舍得离开那口甘泉,从下巴一路肆意向下,吸吮过脖颈,舔舐到锁骨… 有力的双臂向上举!怀中的娇躯就向上挪了几分! 禁忌的刺激太超过了!反而使她从一片空白的酥软再次惊醒! “啪!” “噼啪”响的巴掌落在宽阔的肩头!离地多时的双腿不断挣动! “放开!松口…我不要这样!” 见男人还是大快朵颐!她狠下了心,巴掌甩向男人脸上! 他在巴掌落下前就松了口,但并没有躲那挥落的小手! “啪!” 俊美的脸结结实实的挨了一耳光! 见能奏效,她有些松了口气,有些怒意,还有些担心…打人不打脸,而男人都是好面子的生物… “以后别这个时候打我,万一咬到你怎么办…” 男人对这一巴掌不以为意,目光依然落在世间奇景上,舌尖轻舔着下唇,似乎还意犹未尽… “褚时钰!你不能这样!”她羞怒斥道。 双脚终于被允许落地,她连忙转过身去。 “叫时钰。” 男人不满道:“我们已经确定了彼此,为何不能行夫妻之事?我真的忍耐不了了。” “夫妻之事…那肯定要到结婚以后再说啊!”穿好小衣,她怒气冲冲的系扣子,半天都系不上。 “可我要结婚你又不同意。”他的下巴倚在肩上,耐心的系上被他解开的扣子。 “我才大四,要结婚也太早了!” “怎会早,我们都二十二了,按律法也可以领证了。” …… 第115章 前朝末太子 京城的一角,朴实而清雅的庭院中。 “微臣汤藏见过端王。”清瘦的中年男人躬身作揖。 褚时钰点头致意,径自在亭中石凳上坐下,看着周围青翠的竹观,有些不知道该怎么问,难道说‘你看看本王有没有病?’ “殿下为何事而来?”汤藏也在对面石凳坐下,拎起烧热的水壶,冲泡清茶。 “这世上有蛊吗?比如能使人钟情的情蛊?” 其实褚时钰觉得这个是能解释的,但不可能是柳如思下的而已,或许是他人给他种了情蛊,阴差阳错作用到了柳如思身上。 “微臣未见过,不知有无。这等玄异之事,殿下该去问僧录司或道录司,钦天监一职是观天象,定历法的。” 瘦长的手分过茶杯,放在对面尊贵之人身前。 “许多僧侣、道士都是欺世盗名之辈,本王没功夫去分辨真假。”褚时钰对这事的在意程度不高,若能简单就解疑那好,不能也就算了。 不过说到道士,褚时钰便想起一人,迟疑的问:“监正观天象可就是观天?可能知晓天机?” 汤藏定睛看了看端王,古井无波道:“抬头看天空是观天,观风雨之势星辰变化是观天象,明日是否下雨,也是天机。” 这似是而非的说话方式,像是一类的,于是褚时钰直接些问:“监正可知道拜天观,可认识那里的观主?” 清瘦的脸抖动了一下,放下手里的茶杯,汤藏直视问:“殿下从何处听得此观?” 褚时钰见对方神情有异样,但一时不知为何,于是含糊说:“本王回京路上曾听闻,据说此观有仙,可晓过去未来之事。” 汤藏迟疑了片刻,出声说:“殿下将来若遇此观,和此观之主,最好小心提防。” “这是为何?”褚时钰更是疑惑,观已登,观主已见,除了纸条让他忧虑了些时日,并没有什么异处。 “微臣也是听说的一些前尘往事…” “但说无妨。” “殿下可知道前朝观天象的职位,司天监?” 褚时钰神色微凝,大夏立朝已经五十年有余,前朝余孽虽然已经如槁木死灰,但还是需要提防的。 汤藏见端王有重视之意,就继续说:“这司天监的中央道场,就叫拜天观。” “殿下应当知道,前朝来自北方草原,本族人口不多,许多官职都由我族之人担任。是以,前朝覆灭之后,我大夏直接延用了许多前朝官员,一些无关机要的部门甚至是全盘接收,钦天监,便是之一。” 这也是褚时钰疑惑之处。 “观天象的职位很必要,但没有能左右朝政的职权,就算前朝司天监有人逃出,立了拜天观,那又如何?” “不只是司天监本身的事。” 汤藏为端王和自己续上茶水,接着说:“钦天监内的职位,通常都是子承父业,一脉相承,微臣祖上,就是司天监的监正。也就是说,钦天监基本继承了整个司天监,只除了拜天观。” 话音停下,汤藏为茶壶中又添了一遍热水。 褚时钰冷瞥,这监正清心寡欲的样子,看不出还喜欢吞吞吐吐卖关子。 见端王冷眼,汤藏微微笑起:“因为,在夏太祖入主京城之时,拜天观就被一把大火烧毁了,还烧了里头不少推演卜卦的藏书。” 听他又有停下的意思,褚时钰冷冷捧哏:“何人烧的?” “前朝最后一个太子。”惊雷骤响。 瑞凤眼大睁,普通前朝小官和皇族之后是两码事!褚时钰声音略显凝重问:“你的意思是,新建的拜天观与前朝太子有关?” “不一定,但十有八九。” 汤藏不再掖着,侃侃而谈道:“前朝末太子不喜朝政,醉心阴阳卜卦之术,只要前朝皇帝未召见,就都在拜天观中足不出户。” “那时夏太祖兵临皇城下,末太子才得悉家国危机,在拜天观大喊大叫,质骂上苍不公,司天监的官吏小卒统统被赶了出去。” “而后拜天观燃起大火,正值兵荒马乱之际,没人去救火,也没人去关心末太子是否还在里头。” “直到京城内大局已定,拜天观已成了一摊焦木黑灰。后来收拾残局,里头没有发现尸体,因火势那般大,许多人觉得是烧成灰了,也有人觉得是末太子趁火情掩饰,逃走了。” 瑞凤眼眯起,也就是说,他遇见的拜天观的观主,很可能就是前朝末太子? 但,观主在荥州城救了他,更是救了柳如思母子… 一个朽朽老矣之人,除了一个捡去的天清便无亲无故。 似乎,也没有必要斩草除根了… 瑞凤眼抬起,褚时钰看向汤藏,转而问:“汤家世代沿习阴阳之术,可会给人卜算看命。” 汤藏幽幽道:“微臣不敢。” 褚时钰眉头微皱,他已经想换个话题,问自己的正事了。 而汤藏果然自说自话的,又接着说前面的话题。 “天机不可泄露,知晓了就有泄露的风险,深研卜术,必遭五弊三缺之天罚,越是精深,天罚越重…其实此道中人广有传言,正是因为末太子痴迷观天,所以前朝应了未百年便亡的命数。” “哼,前朝会亡是因为其腐坏混乱,分裂内斗,末主治理无能,却暴行苛政,各地民不聊生四处揭竿。便是没有太祖兵临城下,前朝照样会亡,迟早而已。” 褚时钰虽然已经相信有玄妙的天机命数,但并不相信一国之运能简单归因于五弊三缺。 “殿下言之有理,其实卜算之道,就是管中窥豹、雾里看花,常常算出来只能徒增烦恼。是以,微臣只专注于风雨四季,仅推算历法,不算凡尘之事。” 冷眼瞥着汤藏,褚时钰仿佛看到了一个中年版的秦皓,拐弯抹角的,最后为的是自夸… 放下茶杯,褚时钰站起身,既然汤藏不涉足玄灵之事,那就算了。 “殿下来此,不是要问,何以性情大变吗?”汤藏笑着,又给端王的杯中添了新茶。 “你知道?” 褚时钰冷冷瞪去,莫名理解了康王面对秦皓的心境,想捏死他,但真捏死又有点小题大作之感。 “京城早就沸沸扬扬了,端王痴迷于一寡妇,对其百般呵护,与从前判若两人,其中有传言道,殿下是被迷了心窍。”汤藏慢悠悠的说完,拿着茶杯吹着热茶。 褚时钰径直迈步往外走!又是答非所问,不想说就别说,卖什么关子?当他还能惯着? “诶!殿下别走呀!微臣还有话想说呢!”汤藏赶忙放下茶杯,追上去拦。 无奈叹出一口浊气,褚时钰转身冷冷道:“监正的舌头若不能说直话,本王可帮你治治。” “殿下急什么呀,是微臣这儿的茶不香吗?来来来,请坐下,微臣这便细细说来。”汤藏迎着端王又坐回亭中。 “蛊虫一说,微臣确实不甚了解。” 汤藏顿了一息,在端王又目露不悦时,立刻补充道:“但世间有数种使人性情大变之法,微臣略知几种。” “说。”褚时钰冷声呵斥。 “这第一种,世人都能理解,便是遭遇重大变故,致使心志受挫…殿下在金燕城遇袭也算重大变故了吧?”汤藏询问道。 外人听这个说法会觉得有合理之处,可褚时钰自己知道,那次虽历生死,但不足以使他心志动摇。 但褚时钰也不置可否,平静道:“每一样你知道的,都说一遍。” 汤藏趁机喝了口茶,才接着往下讲:“第二种,便是身体有异导致,五脏六腑受情绪影响,也会改变情绪,许多人生病时性情与健康时差许多,暴躁易怒、抑郁低落…” “若真有蛊虫,大约也是通过控制身体的变化来影响情绪。比如,寻一对能互相感应的虫子,置于两人体内,感应不到就在体内搅扰,疼痛轻微,人不易察觉,但足以使人心慌不安。当两人相见,蛊虫平息,宿主心安舒畅,从而与人难舍难分,宿主想必会以为是倾心于那人了吧。” 褚时钰微微垂眸,是很像,但他对柳如思的倾心很清楚,所追求的也不仅仅是呆在一起就够的,即便真是中蛊,也应是出于本心的感情主导。 “蛊虫可能解?”爱慕柳如思这事,他不需要一些小虫来画蛇添足。 “微臣只是猜测,甚至不曾知晓,世间是否有这样奇妙的虫子。” 汤藏笑看着端王的脸色又黑了许多,掐在端王发怒前,连忙补充:“还有第三种情况,殿下可要听?” 褚时钰暗暗调息,他看出来了,汤藏就是以调动别人情绪为乐,平心静气道:“监正请说。” 果然,汤藏脸上的愉悦感就少了几分,有些无趣的往下说:“第三种,是较为玄异的情况,但并不罕见,微臣也有所接触过,通常称之为撞煞。” “哦?监正可否讲述一番经历之事?”褚时钰心平气和的接话。 “殿下应当也有所耳闻,五年前京中有一人突然发狂,持斧冲到街上肆意砍杀路人,致使七死五伤,最后被城卫乱箭射杀。” 汤藏平铺直叙道:“事后寻其缘由,发现那人在街坊邻居眼中,却是个性情温和乐善好施之人。其家境殷实,父母妻儿也都安康和顺,本是人人称羡的福德之家。” “官府查不出为何那人会突然发狂,加上人已经死了,这事就不了了之了。只有那人的家人耿耿于怀,他们不相信那人会持斧砍人,自行寻找那人性情大变的缘由,找到了微臣这里…” “不是该去找寺庙、道观?”褚时钰将汤藏最初的推辞说法又搬出。 “咳,微臣内子与那人的妻是姐妹…沾亲带故的,自然先想到微臣。”汤藏解释道。 “细细询问了许多,但那家人说的都是,那人去京城西北踏青游玩,回来时就一副凶神恶煞之状,翻出柴房的斧头就冲到街上去了。” 褚时钰淡然看着,汤藏脸上泄露出些微的得意之色。 “微臣抽丝剥茧,找到与那人一同踏青的友人,让其带着重走一遍游玩之地,走到一处青山树林,那友人突然想起,那人曾进树丛小解,回来后神情便恍惚起来,后来玩得没兴致了,他们就提早结束踏青。” “微臣进到那树林小心探寻,根据草叶折断的痕迹,找到那人曾踏足的路径,一路走过,突然在路过几棵树木时,感到心烦意乱,当即,微臣就知道找到了原因。” 见汤藏又有停下的意思,褚时钰淡然出声问:“是何原因?” “端王殿下,可知道音律能影响人心绪?”汤藏又开始答非所问。 “知道。”褚时钰不骄不躁,安然品茶。 汤藏不满“啧”了下嘴,但还是继续说:“人的意志和情绪,是可借由外物传递感染他人的。例如文学,可使赏读之人随之嬉笑怒骂痛哭流涕。例如画作,可看画之人感怀作画者的心境…” “以微臣所想,而音律是能即刻左右情绪的良法,微臣雇了一些农夫去挖掘搜寻那处树林,为防止农夫受感发狂,微臣便在树林间抚琴,舒缓众人焦躁之心。” “可是良法?”褚时钰觉得这事与自己无关,但听听也无妨。 汤藏已满脸得意:“确为妙法!农夫大都心平气和,最多有些许急躁,无人失志发狂。” “可发掘出异常之物?”褚时钰进而问。 “在荒草之间,发现了许多残甲锈刀,还有少许枯骨。” 褚时钰微愣,心头有些不好的预感,却还想不清是为何…沉声问:“可知是何人遗骸?” “前朝名将之骨。”汤藏叹息道。 “微臣向上通报,史官介入后确定,是太祖攻陷京城后,突围护送几个亡国皇子逃离的败军,那骸骨边上还有锈迹斑斑的箭头,应是身受重伤,于树林荒草间含恨而终。” 褚时钰拧眉问:“又与前朝相关?前朝之人,难道精于此等灵异之事?” 汤藏摇头道:“非也,前朝之人与我族一样是凡人,精通玄学的都是凤毛麟角。” “不过,微臣觉得,心性简单的人因心念纯粹,可能更容易遗留其意志。而前朝外族,大都骁勇善战但不擅长心计,是以打下江山,却坐不稳…” “那尸骸的煞气,想必也有此因。” “国破家亡,戎马一生的将军,势必濒死之际恨意滔天,虽已身死,但嗜血杀意不散,寄托于尸骨。” “那人进入树林,应是冲撞冒犯了遗骸,引动煞气攻心,使那人性情大变,大概对友人和家人还能克制…可见到我族的陌生之人就再难抑制,被亡将的恨意裹挟,寻来斧头,上街砍杀。” 第116章 寄情 撞煞前朝名将的故事,让褚时钰越发的不安。 面上还是平静,他淡然问:“撞煞确实是可使人性情大变,不过使温良之人变得残暴嗜杀,与本王想问的并不相通。” “或许相通也未可知。” 汤藏将壶中旧茶清出,一边放入新茶叶,一边老神在在说:“杀意是人最浓烈的意志,横死之人又往往饮恨而终,所以尸骸遗留的执念多为残暴之念,因此最常见的撞煞,就是变得凶狠易怒。” “但撞煞,只是因亡灵而改变性情的统称,也有不同的情况。例如十几年前,京城周边有一名寺,长公主便装外出时遇大雨,借那寺庙避雨,发现有和尚偷窥其更衣,长公主大怒,缉拿了整个寺庙的和尚。” “才发现那寺庙有几个僧人都形迹淫邪,原本该六根清净的和尚,却比常人还好色贪欲,遭严刑拷打之后,见到女子依然还目露淫光。” “殿下可知道其中缘由?”汤藏互动问。 褚时钰哼了一声说:“那等陈年小事,本王未曾得知,皇姑姑被冒犯一事也不该大肆宣扬。” “自然是不会大肆传播,只是与殿下举个例子罢了。”汤藏连忙给对面续上茶水。 “后来那几个僧人被乱棍打死了,事情也该了结,只是后来寺中自查六根不净的僧侣,一小僧自述前些日心绪难宁,总有凡念滋生,只是小僧未曾放任自流,其他僧人也知道他自行禁足于禅房,日夜念经礼佛。” “也就是说,意志坚定之辈,遇到这些鬼神之事,是可以抵抗的?”褚时钰突然发问。 “那是自然!亡者有执念,生者难道就没有意志吗?!明心见性便能勘破妄念,只需坚守本心,亡灵的无根之念终会被消解。” 汤藏又自行回到前面的话题:“后来寺庙寻其原因,发现那几个有淫念的僧人与小僧原是同食同饮,而有段时间,他们在寺庙边发现了野蘑菇,采摘回寺庙自行烹饪。” “寺庙里的高僧去往那处菇丛,让众僧挖掘,在那下方挖出了一具腐坏不堪,但不着寸缕的尸骨。” “后来细细寻找来源,才知道那是具淫贼尸骸,死时正在奸污女子,那女子是位贞洁烈妇,趁其不备以烛台砸其后脑,一击毙命,那淫贼死时估计还满心淫欲。” 内心一片沉重,褚时钰吐出一口浊气,轻声问:“这也是撞煞?” “这也是撞煞。”汤藏细细看着端王的神色。 “但,淫欲也是恶念…本王性情虽变,可并非恶念。” 褚时钰的脑中不断否认着那个可能,他自认对柳如思的爱,不会比秦烈差!不应该是这样! “殿下,忠言逆耳,可微臣是大夏之臣,安享大夏的繁荣昌盛,有些话不吐不快。” 汤藏正襟危坐,肃然正色道:“钟情于女子不是恶念,古往今来也多得是赞颂深情的诗歌!但谁都可以儿女情长,唯独君王不行!” “而如今,表看朝中派系林立,事实上静默不言的股肱之臣才是大多数!心系大夏江山社稷,自然希望未来的君王雄才大略!当今圣上的子嗣中,最具才能的莫过于殿下!” “目前殿下虽然有痴迷情爱之举,但殿下才智未失,除那柳夫人之外的事都还一如既往,是以众臣,包括微臣都还只是疑惑、担忧。” “可殿下若是放任自流,自此耽于情爱,恐怕…会使不少人痛心疾首啊!” “本王如何,不需他人言语。” 瑞凤眼中满是冷冽之色,但他又转言冷声道:“监正还是说说,本王与这撞煞有何相干?” 到底情起于何处,褚时钰也想理清…情之一事最需干净分明!就算同样是纵火,他也不希望是对手添的柴! 见端王不排斥追根溯源,汤藏便安心了些,最怕的是自欺欺人‘讳疾忌医’,慎重恭敬问:“殿下可曾与那柳夫人的亡夫,有所接触?” 心像是一下沉于寒潭,他就是重伤倒在秦烈的坟边,才被柳如思发现的…可还是,不甘心是这样。 面色如常,他平静问:“监正此前有听闻,因亡灵而痴情于人的事例?” “未曾…只是微臣私以为,比起闻所未闻的蛊,撞煞更为合理。是以,想先从这方面,为殿下分忧。”汤藏言辞恳切。 “既然未曾听闻事例,撞煞而痴情,不也是闻所未闻吗?何以就否认中蛊一说。” 褚时钰冷笑着,事到如今,他宁可是中了蛊… 汤藏微顿,这么简单的道理,以端王的心智,不应该想不通吧?不过转念也能理解,自以为倾心于他人,却发现是亡者寄情的傀儡,应是难以接受吧。 “因为其原理是相通的,都是人的意志在死后化为执念,只是将嗜杀、淫欲替换成深情罢了…” “不是说临死时的意志,才会化为执念吗?柳夫人的亡夫死于山石滚落,是当场身死,柳夫人那时并不在旁。”褚时钰企图找出漏洞。 “可能是…无时无刻,心里都念着柳夫人。” 汤藏心中也有些滞涩,他意识到了,若是如此,柳夫人的亡夫对她用情该有多深… 人们总是会赞叹至死不渝的爱,汤藏也难以免俗。他不禁感到有些惋惜,这份情,错寄了…若是寄托于其他人身上,世人都不会觉得有异,甚至可能予以祝福。 然而,这份情,寄托在万众瞩目的端王身上!这是最有望大位的皇子,不该被情爱拖累! 褚时钰在脑中搜寻着,试图找出能反驳的细节,但…想起来的,大都是秦烈深爱柳如思的证明。 “可有…解法?” 他自己有感情!他相信自己也是喜欢柳如思的,她的美貌、聪慧、细致、坚韧…每一处都喜欢!每一次的怦然心动都是真的! 他不需要秦烈把该死的情,寄托在他身上!他自己也可以好好去爱柳如思! 对了!或许秦烈最后关头的执念,是想与柳如思相见,不愿与她分离。才导致他一想到要和柳如思分开就抓心挠肝般难受,以至于柳如思对他大发雷霆! 就因为秦烈寄托了感情,他才会一开始就浓情至极,以至于柳如思觉得异常,对他满心戒备! 秦烈寄情于他,完全是在帮倒忙! “殿下?” 手臂被晃动,褚时钰抬眼看去,就见汤藏一脸担忧的看着他。 调息几瞬,褚时钰稳住心神,平静说:“方才未听清,再说一遍,何解?” 汤藏面带忧虑,慎重道:“殿下需与柳夫人不再相见,同时分明本心,坚信对柳夫人的爱慕,都是因为其亡夫。时日久了,其亡夫的执念,就会被殿下的意志消磨至湮灭。” “呵…” 褚时钰径自起身,大步迈入夜色之中,对身后的劝喊充耳不闻。 … 端王府,如柳院。 自从褚时钰开始上朝,柳如思的早餐便少了一人。 而如今,是自东山村出来至今,褚时钰第一次缺席与柳如思的晚餐。 而柳如思的心头有如冰火两重天… 那个梦…实在是太过了! 晚餐前她才被丫鬟叫醒,而醒来后,那个梦竟然还是清晰无比!她甚至还能回忆起,梦里的那些感觉! 被按在门上的那种震撼… 大手与唇舌的肆意,所带来的,火热… 柳如思用力摇了摇头,把那些黄色废料甩出去!一定是睡前看了美男宽衣,所以才会梦到这些奇怪的东西! “娘!我已经选出五个先生的文章了,明天娘和义父,能陪我一起听先生试课吗?”秦皓对自己的学业可是非常上心! 柳如思余光不着痕迹的在空着的座位上扫过,褚时钰交待过,他去找钦天监监正了。 能让他晚餐都不回来吃,应该是真的发现异常了吧… “义父可能有事要忙,不一定,但娘可以陪你。” 摸着儿子的脑袋,柳如思为可能从此自由而愉悦,但同时,也感觉心头空落落的… 这没什么…刚发芽的种子,只要不见天日,不再浇水,不久就会枯死。 “嗯,娘能陪我就好。”秦皓高兴的应道。 … 夜色已深。 端王府,临安宫的广明殿中,还亮着灯火。 空旷的大殿只有一人,高大的躯体摊开,平躺在透露出寒意的地砖上。千头万绪搅扰在褚时钰的心头,他需要这些微的冷意,来帮他保持清醒。 他不会去选汤藏给的解法,他心中清楚,他是喜欢柳如思的,只是,不知道有多少,是来源于秦烈… 就算再排斥秦烈寄情于己身,他也不可能从此不与柳如思相见! 没有她的人生,他已经过了二十一年,味如嚼蜡。 可他也需要时间来想清楚,该怎么做?就这么带着秦烈寄托的情过一辈子吗? 他不要!他会去找其他解法,若是没有…他也会想办法分清,哪些情是出于己心,哪些…是秦烈的。 另外,这事该告诉柳如思吗? 若是告诉她,或许她就能接受他了吧?他身上带着秦烈对她至死不渝的爱意,她还有什么理由拒绝?她再也不必感到两难,和他在一起,就是同时回应他与秦烈的感情… 可这样的接纳,并不是因为他褚时钰! 而知道秦烈对她如此深情,她恐怕更要念念不忘了吧?以后看他的每一眼,是否都会变成透过他看另一个人?他所表达的每一份情,是否都会被当作是秦烈的寄情? 不!不能让柳如思知道! 在放弃直接冒充秦烈后,他已经下定了决心!想拥有真正属于他的,来自于柳如思的情!哪怕他能拥有的情,永远比秦烈的那份小… “王爷,秦皓小公子要找您。”大殿外传来下人的声音。 褚时钰眯起眼,对柳如思的感情他还分不清,但对秦皓的喜欢,估计十有八九都是因为秦烈! 就算再欣赏天才,他也不至于能对其视如己出!甚至有时惹他厌烦,他也一笑了之!即使还是会因为柳如思,不能苛待于他,内心也该分明! “让他进来。” 轻脆的脚步声传来。 一条大长腿还是伸着,一条长腿盘起,褚时钰斜撑手臂倚坐在地上,冷眼看着那个小身影从门外进来。 此时已是四更天,或许秦皓是刚睡醒突然要找他,身上还穿着白色的里衣,只外边松垮披着外袍。 秦皓脚步轻快走到近前,却是突然停下,看向地面那几个瓶子,小鼻子嗅嗅,接着小眉头皱起,稚嫩的嗓音微沉问:“义父,你喝酒了?” 褚时钰冷瞥着小孩,不作回答。 不过秦皓似乎也自己做了判断,转身往外走去,脚步声与稚嫩声音同步:“哼!你别想当我爹了,娘最讨厌喝酒的人!” 地上的人猛然蹦起,大长腿三两步追过去!一把将小孩捞起来,急声道:“我没喝,不信你闻。” 差点忘了,这小孩依然是柳如思的关键!要是秦皓对柳如思说上几句坏话,他别想再得什么情了! 小秦皓被抱起,自然就能闻见义父身上没有酒味,态度稍稍回暖,质疑问道:“义父为什么要在地上摆酒瓶?而且都打开了。” 褚时钰放下小孩,又坐回地上,似乎也是想要人倾诉,有些失神的说:“心情不好,本来想喝的,但想起你娘厌恶喝酒的人,就又没喝。” 小秦皓轻轻点头,认真说:“以后心情不好,可以选择其他方式排解,不管义父其他方面多好,要是酗酒,娘不会接受你,我也不会同意你成为我爹。” 褚时钰勉强勾了勾嘴角,有些嘲讽般轻笑道:“你现在同意了?” 小秦皓略微皱眉,义父话里的意思是,现在同意晚了?但好像对娘的心意没有变,那就是…对成为他爹的想法变了? “那义父早点收拾一下吧,等会儿就要去上朝了,可以回来再睡觉。”小秦皓说着又转身往外走。 “等等,你来找我什么事?”褚时钰喊住小孩,不管内心态度怎么变,还是得对秦皓的事尽力,这是打动柳如思的必要举措。 “嗯…我忘记了,应该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 小秦皓不打算提醒义父陪他面试先生了,他要减少义父和娘接触的机会。与娘成婚,就会成为他爹,既然不想成为他爹,那就还是别和娘结为夫妻了,他可是娘的小宝贝,不喜欢他的爹,他才不要~ 褚时钰冷眼看着眼前小孩,秦皓记忆力那么好,忘记了?但有些事情已经明了,他自然也不会再对其百依百顺。 “那你回去吧。” 第117章 想远离又想靠近 如柳院中,几人刚吃完早餐。 小秦皓就兴高采烈的拉上娘亲,往端王府前院的小学堂去。 “娘不要进去里头,不然您在时先生的教学可能就不一样了。您在外边暗中观察,然后我们私下再判断哪个先生适合。”小秦皓思路清晰。 柳如思自无不可,儿子越来越有主见了,这是好事。 这次给五个先生面试,都是小秦皓自己一手安排的,上午两个,下午三个,同一篇他未学过的学问,各讲半个时辰,间隔两刻,以保证先生们不会直接碰面导致尴尬局面。 换作她来帮他安排,也不会做得更好了。 柳如思坐到角落,前面是用于装饰般的屏风,第一个先生来了。 她觉得,可能是因为对这些学问不太感兴趣,所以听不太进去,光听内容的话是头昏脑胀,是以她更多的是关注先生的语气、神态和举止。 半个时辰结束,第一个先生被恭送出去,小秦皓失望的对柳如思说:“这个和之前的先生一样,文章写得很好,可是讲课我很不喜欢…” “嗯…那看看背后几人吧。”柳如思也不知道该怎么评价。 这时外头脚步声传来,但柳如思听着就知道不是下一个先生。 看见身形高大的男人走进学堂,柳如思不自禁往后缩了缩,那个梦之后,现在才见到他本人…而她脑中不由就浮现,被一把按在门上的场景… “如思,下面还有几个先生?我陪你一块给先生把关?”褚时钰温柔如常。 他出门上朝前问过大管家,柳如思母子可有什么要事,便得知今天安排了先生到端王府进行筛选,想必秦皓凌晨没说的事,就是这个。 柳如思有些奇怪,难道他不是知道感情有异了吗?因为那个梦而躲闪着他的眼睛,她摇头道:“不用了,我帮秦皓盯着就好。” “义父您看起来没睡好的样子,要不回去睡一会儿?”秦皓出声问。 柳如思这才也看向褚时钰的眼睛,看见他眼下的淡青,一边感叹他们最近都是熬夜党,一边无奈的暗叹,他必定是知道什么异常了,但还是选择执迷不悟吗? “你回去睡吧,给秦皓选先生都在王府里头,也不是什么大事。”柳如思淡笑着说。 瑞凤眼微垂,他不会选择从此不见柳如思,但应该忍住想寸步不离的念头,这种近乎病态的执念,肯定是秦烈导致的。 至于秦皓的事,差不多就行了。 于是他点了头,柔声说:“那我回去睡会儿,有什么事可以马上让人去叫我。” 看着褚时钰走出去,柳如思杏目微垂,还是有变化的,只是不多?是导致他异常的原因太强烈,情难自禁吗? 转眼又看向自己儿子,柳如思皱眉道:“不是说了不要介入娘和义父间的事情吗?” 盯着小秦皓疑惑而心虚的眼睛,柳如思认真问:“你觉得义父笨吗?” 小秦皓摇头,如果义父笨的话,那世界上除了他就没有聪明人了。 “你是不是觉得自己比义父聪明?” 小秦皓不说话,柳如思一看儿子眼神,就知道他在想什么,上次只是劝儿子不要把自夸的话说出来而已。 “你知道吗,智慧是和阅历有关的,你仅是记忆力好,思维比常人活跃。但你的阅历太浅了,义父看过的书,你很多还没看,义父见识过的人和事,你也有很多没见识过。” “你应该觉得娘也不如你聪明对吧?但娘能看出你的心思,就是因为娘的阅历足够,为什么觉得义父不能呢?”柳如思认真问。 小秦皓抿了抿小嘴,有些吱唔的说:“皓皓不是觉得…义父一定看不出来…只是觉得,就算看出来了,也没关系…” 柳如思微叹,所以是对褚时钰有信任感吗? “你是不是觉得,义父永远不会伤害你?” 这次柳如思决定直言,因为她感觉到褚时钰对秦皓的态度变了,这变化的程度不知道有多少,但她不想让儿子冒任何风险。 小秦皓的眼睛睁大,他没考虑过义父会伤害他的事情。 “我是你的生身母亲,你觉得别人的娘亲,能像我对你一样好吗?” 小秦皓摇头,而且他不觉得亲生母亲就一定对自己的孩子好,彩云姐姐的娘就没有那么爱彩云姐姐,他的娘亲就是比别人的好。 柳如思则是继续引导说:“如果是你的亲爹秦烈,想必是你做什么都能原谅你的。但义父,不是你的亲生父亲…你介入娘与义父的事,是可能触及他的雷区的。” 小秦皓差不多理解了,皱巴着小眉头靠到娘身上说:“可是我感觉义父突然不喜欢我了,我也不想要他当我爹了!” “你之前想要义父当你爹?”柳如思嘴上挑着毛病,心里却是疑惑,儿子什么时候这么敏锐了,比她还先知道褚时钰态度有变? 之前被义父劝说得心动,想帮助他成为自己爹,结果却是义父先背离他,现在小秦皓有种遭戏弄的羞耻感,别扭的撅着嘴撒娇:“娘~别问了~” “好好,不问了。”柳如思好笑的安抚道:“你不想要他当你爹,那就不要,你什么都不用做,娘自己会应付的。” “柳夫人…可是想脱离囹圄?”清润的声音传入耳中。 母子两都抬头看,清风朗月的温润书生走进门口,对二人躬身道:“在下岳子谦,有幸再次见得柳夫人。” 柳如思却是第一时间左右探看,要是有人听去他的话,传到褚时钰耳朵里,岳子谦怕是要遭… “柳夫人放心,方才在下在门外等待了一会儿,并未见有他人在附近。”岳子谦颔首低眉道:“不过,还请见谅,在下听见了一些内容。” “没事,也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柳如思站起身,友善道:“好巧啊,岳先生来应聘犬子的授课先生。” “并非巧合,在下是有意打探秦皓小公子及柳夫人的消息,主动投来文章,只是有幸被看中罢了。”岳子谦开诚布公道。 柳如思微愣,这么坦诚的吗…随即轻声道:“还是不要说这些了,岳先生给犬子授课吧,选先生…主要还是凭他己身的喜好。” 岳子谦的视线一直低垂于地面,未曾注视过柳如思,闻言点点头,这才将视线转于秦皓身上,声音清冷而温和道:“小公子,这便开始?” 温润如玉,这是柳如思脑子浮现的词,不像是褚时钰或康王伪装出的温和,他们的本质是冰冷强硬的。 “嗯!这便开始!”小秦皓有种感觉,这个先生他会喜欢的,就像他见到义父和康王,就很想他们教书一样。 而柳如思这回也光明正大的坐下旁听。 或许,是因为有家长在旁,先生的教学方法会不一样?明明是差不多的内容,柳如思觉得,岳子谦讲得就有如潺潺流水,沁人心脾,比之前枯燥乏味的讲课有意思多了。 半个时辰结束,小秦皓还意犹未尽,当即对娘亲说:“娘!我就要岳先生了!” 岳子谦微微勾起嘴角,但站在一旁并不言语,等待母子二人自行决定。 “好是好,只是…下午…”柳如思有些迟疑,要不要把先生都试课一遍再说? “娘,岳先生讲的和康王叔叔、义父讲的差不多!不会有更好的先生了!” 秦皓已经作出了判断,不过也是想到了别的,补充道:“下午的三个先生我还是会听,只是可能性不大了。” 柳如思点点头,随即有些心思微动,看向岳子谦问:“过些日,我有可能搬去自己的宅子居住,岳先生到时能去授课吗?” 她很可能是要脱离褚时钰了,他之前许诺的事情,不知道还会不会兑现,而她,也不会把期望寄托于别人,自己另作打算就好。而岳子谦是自发来找她们的,即便是离开褚时钰,应当也不会影响他给秦皓授课。 “自然可以,倒是…柳夫人已经找好出路了吗?”岳子谦有些担忧,也有些期待柳夫人能重获自由。 “还不确定,希望如此吧。” 柳如思有点怕被褚时钰听到,所以不敢和岳子谦多说什么,只是让小秦皓和他约定好以后授课的时间。 先送别了岳先生,母子俩回到如柳院吃午餐。 褚时钰或许是昨晚真的没睡好,午餐也缺席了,而柳如思不着痕迹的看了眼左侧打开通风的屋门,他也没在如柳院睡… 下午又继续给三个先生面试。 上午的教学水平似乎是两个极端,下午的就是平均的样子,第一个先生授课完。 小秦皓作出评价道:“和孙知照叔叔差不多,如果实在没别人,选这样的也能接受。” 门口又传来脚步声。 柳如思却开始想,他不是决心要划清了吗,又来做什么? “听闻后边还有两个先生,闲来无事,我陪你们一道吧。”褚时钰柔声道。 他是想好好睡一觉,让她们自己处理先生的事情,为了克制寸步不离的念头,他决定搬回广明殿睡。 可即便是困得不行,这一觉也睡得不安稳,方才中途醒来,发现过了午餐时间,他心里就一阵难受…是不是一下子克制得太多了? 醒来后他想做点什么事,等这些先生授课完,再来找柳如思,可却一时间不知道干什么,思来想去,最后还是忍不住来了。 反正早晚还是要见她的,早些见也没区别… “你吃过午餐了吗?要不去吃些东西?”柳如思淡笑道。 “我不饿,晚些再吃。”褚时钰说着,却觉得自己是饿了,不是胃…而是从昨日到现在都不得饱足的念想…他知道,怎么才能解馋… 可这是他自己的欲望吗?还是秦烈施加给他的? 柳如思不多说什么,坐到屏风后面,等待下一个先生进来授课。 而褚时钰微顿了一下,也跟着坐在屏风后,只是保持了一些距离。 这下柳如思真的不懂了,他到底要做什么?既要远离她,又想靠近她?什么东西的作用那么强大,让他知道了情起并非本心,还依然克制不住自己? 再有十几日,宅子就该完工了,希望… 她也有些不懂自己了… 褚时钰规规矩矩的和柳如思一起旁听了两节课。 “娘,上一个比孙叔叔好些,最后一个比叔叔差些。”小秦皓与娘亲交流起对先生的看法。 “那选第二个?之前那个我听见你说,是与孙知照相当。” “上午有个更好的先生,我决定选那个了。”小秦皓与娘亲确认了眼神。 母子俩不约而同的,都没详说岳子谦的事。 而褚时钰本身也不在意秦皓选哪个先生,起身说:“那就定了吧,上课的事你自己安排。” “嗯嗯,谢谢义父!”小秦皓兴高采烈道,自己找到了合适的先生实在太好了!而义父就算不能成为自己的爹,也是帮了他许多忙的义父。 听到秦皓的感谢,心中涌上些微暖意,但褚时钰又猛然惊醒!这肯定是秦烈的感情,他对父皇的褒奖都能淡然处之,怎么会因一孩子而心暖? 京城最中心的皇城。 御书房中。 清瘦大臣跪在地上,言辞恳切道:“端王殿下年轻有为,是社稷之才!陛下不能坐视不管啊!” 带着细纹的瑞凤眼微眯着,皇帝喜怒不显的靠坐着,淡声说:“朕的皇儿,定是会管的。只是你这撞煞一说,虚无缥缈难以证实。” 汤藏不由得焦急分辨:“可是…” “朕再观望些时日,目前钰儿还算进度有度,贸然将柳夫人从他身边夺走,岂不是使朕父子俩徒生嫌隙?” 皇帝将人挥退,寄情?他不信仅凭亡魂的执念,就能让褚时钰神魂颠倒。 不喜欢的事物突然变得喜欢,以褚时钰的心智必定会早早生疑,能到现在,就说明即便是撞煞,也是恰好合他心意的。 现在撞煞是真是假不重要,重要的是在褚时钰身上起了什么作用…目前来看,就像是根缰绳,似乎能牵制住褚时钰,但也让其太温顺,而少了许多冲劲。 若是将来,在他的位置上,这根缰绳不能留! 不过现在…这跟缰绳或许能有用处。 第118章 乔迁之喜 转眼匆匆十余日,柳如思的宅子终于“装修”好了! 而褚时钰并没有阻拦她搬走,甚至帮她备好了车马运行李,只不过行李比她预想的多好多。 “这些衣服和头面就不用搬了,放下吧。”柳如思劝阻着丫鬟把东西收起。 “这些都是买给你的,你不带走也是闲置。” 褚时钰倚在门边,静静打量着这间屋子,从搬进如柳院,他都没有真正走进过这间屋子,是为了给她自主的空间,能安心把这儿当做家。 他的话说完,有些犹疑的丫鬟们,便都不再听柳如思的劝阻,径直把东西收拾出来。 柳如思无可奈何,只能眼看着丫鬟把东西都装箱,她不知道这些衣服首饰的价格,可单五套头面中的任何一套,看起来都比当时张家二房那头精致华丽,而那时褚时钰估计近千两,张家没有反驳… 她其实占了褚时钰很多便宜了,无论是物质还是感情…欠他的,她难以还上。 而如今她也搞不懂褚时钰究竟想干什么,这些日他简直就是矛盾的化身。 去广明殿住了两天,然后第三天大半夜又溜了回来。午、晚餐说有事不一起吃,结果时常吃一半又跑来要求加双筷子… “这个我自己来,粘得不牢。” 柳如思突然往博古架走去,褚时钰才发现,那架子上摆着三个瓷偶,他做的瓷马、秦皓的小牛、还有一个布满裂痕且有残缺的瓷牛… 她终究还是把这个粘起来了吗?在他没看见的时候,细细拼凑着那些支离的碎片。 “怎么还是不把瓷马收起来?”褚时钰有些恼怒,她小心翼翼的把破碎瓷牛包好,又将小牛收起,却把瓷马遗留在架子上。 柳如思微顿,目光有些探究的看向他,轻声问:“你还希望我把这个收走?” 褚时钰一愣,她这话的意思是,她以为他放弃想与之相守了?长腿向前几步,他径直将瓷马拿起,放进她的箱子里,柔声认真道:“你不是想有更多自由吗?我不过是想寻找更适合与你相处的距离。” “是这样吗?”之前说什么都不肯松开对她的掌控,如今却主动要给她自由? “是这样,我说过,会让你愿意的。”主因不是这个,但理清己心的同时,张弛有度或许能让她以别样的方式,对他另眼相看。 将箱子盖上,柳如思不置可否,转而直问:“那日你去钦天监,知道了什么?” “没什么,一些神神鬼鬼的无稽之谈。”除非万不得已,否则他不想让她知道,秦烈寄情于他的事。 柳如思不再言语,是非得失需要他自己想清,她劝说过无数遍了,再劝说不定反而适得其反。 院里的东西收拾完,随着抬箱的侍卫走到后宅门口。 “怎么这么多东西?!” 柳如思发现她还是小瞧了,褚时钰大方的属性,居然有整七辆拉货的马车! “这些柜子、桌椅就不用了吧!” “你那宅子里不是只买了床榻,其他都没有吗?这些总要用的,王府库房里又多得是的,省得再去购置了。” “这些…我不宜用吧?”柳如思看不懂木料,但光看那些繁复精巧的雕花,就知道价值不菲。 “放心,都是筛选过的,不会僭越。”褚时钰朝领头车夫使了个眼神,几辆车便抖了缰绳出发。 “等等,这个两个箱子里是什么?”她在房间里可没看见这两箱子。 “就是些被褥布单,零碎用具而已…”褚时钰状似无奈的打开一口箱子,展示出来的确实是些铜镜、碗碟之类的…只是柳如思莫名觉得,这些像是嫁妆的配置… 箱子关上,马车便再不停歇的出发,柳如思想要阻止,车夫也不听她的… “走吧,我们也乘马车过去。”褚时钰示意她上豪华马车。 这个早没什么好推辞的了,她带着秦皓上了车,却发现他没有像往常一样把彩云赶走,而是自觉的骑马出行。 这就是他理解的自由吗?本人若即若离,但想给她的依旧硬塞给她… 车队缓慢而大张旗鼓的,朝新宅子进发。 柳如思在车里悄悄往外看,发现又重演了刚进京的场面,若是车队再弄些红绸系上,怕是要以为是送亲队! 特别是骑着高头大马的褚时钰,走在马车前存在感十足,要再戴个红绣球,跟新郎官有什么区别?! 沿途吸引了许多百姓围观,而这次不像是进端王府,没有侍卫封禁道路,许多看热闹的人到她宅子门前探头探脑! 而‘新郎官’全然不顾他人异样的神色,下马大步走到马车边。 “夫人,下车了。”表情声音都是夸张刻意的柔和。 柳如思那些说不清的惆怅,顿时被打散! 这厮故意的!他这是在宣告主权!以行动告知他人,这宅子里的人是他的,别想打主意! 看了眼大门西侧开出的门脸,上面已经挂出了《女医馆》的牌匾,柳如思收了收火气,罢了,就当博眼球打广告吧! 反正她也不打算寻新欢,有他当挡箭牌挺好的… 顶着尴尬和不自在,柳如思面无表情的下了马车。 令她意外的是,褚时钰扶她下车之后,接着就将秦皓抱起,一路抱着往宅子里走… 他最近一直对秦皓很冷淡,即使没有任何苛待的地方,但能感觉得到,他在有意排斥与秦皓亲近。 “噼里!啪啦!” 爆竹声,在柳如思几人踏入新宅时响起。 柳如思转头就看向褚时钰,除了他安排的,还能是谁? “乔迁之喜,是该有这些的。”褚时钰语气一如既往的温柔,只是规规矩矩的离了她一尺。 微微点头,除了与秦烈的家外,她没有过别的家,也未搬过家。 “大件放好就行,其他我自己慢慢收拾吧。”柳如思试图夺回对自己家的掌控。 “待会儿会有客人来,得早些收拾好。”褚时钰对下人使了眼色。 “有客人要来?” 柳如思被梅红引着,几乎是半拉半请的,在先行布置好的前厅坐下。 “对,长宁和方秋会来给你庆贺乔迁之喜。” “怎么才告诉我?我什么都没有准备…” 柳如思其实不太想,与这些金尊玉贵的人再多有交集…她想回到芸芸众生之间,过回平淡普通的日子。 “我已经让人准备好了,搬新宅第一日,该喜庆热闹些。再说,你不是要开女医馆吗?有她们这些贵小姐来,也能给你攒些人气。”褚时钰温声软语,说得头头是道。 道理是没错,可难道不该先跟她说吗?这真的是她家吗? 院里的下人们都忙里忙外,各司其职,除了褚时钰带来的丫鬟、侍卫,皇帝赏的八个净了身的护院也已到位了。只是,当柳如思的指令和褚时钰的有冲突时,护院们会听从褚时钰的… 柳如思有些失神的望着一切,她太天真了吗? 本以为搬离端王府,她便能以独立的身份过自己的人生,便是褚时钰再纠缠,她也能有自主的权力。 可这,像是另一个,名为她家的囚笼… “皓皓,你昨日有和岳先生说,咱们要搬新家了吗?可有邀请他一家来新宅庆贺?”柳如思微笑问道。 “有的,我给岳先生写了邀请函呢。”秦皓一派天真活泼的模样。 正说着,门口就传来喧闹声音,客人已经上门了。 先到的是长宁郡主秦蓁,或许是只邀请了女宾,秦焘并没有来。 “端王哥哥!” 一袭红衣热情如火,先是一如既往与褚时钰打招呼,接着却是上前一把挽住柳如思的手问:“我早就要找你了,你不是说喜欢我的吗?怎的一直推托不见?” “嗯…前些日子,在忙新宅的事。”柳如思安抚着娇气的姑娘,莫名的眼神看向褚时钰。 褚时钰顿时一滞,长宁和方秋都曾投拜帖至端王府要见柳如思,他直接替她回绝了,长宁且先不论,方秋无论从哪方面考虑,都有必要减少她们接触,至少不会让她们私下见面。 接着门外又是来客的传报声,方秋也来了。 “柳如思!诶,小侯爷~”方秋先是与柳如思和秦皓打了招呼。 接着她转向褚时钰,英秀的眉宇间是不满:“端王殿下,您府上向来不接待宾客,这我清楚,为何我邀请柳夫人出去玩马球也不同意?” 看着柳如思越发质疑的眼神,褚时钰反思了一下,本来是觉得这两人和柳如思还算熟悉,才让她们来。但现在看,这俩大小姐言语无顾忌,不该请她们来的。 “礼部尚书嫡孙女沈玉琴到~” 这声传报,令柳如思感到意外,她和这姑娘关系可不算好,不过看向褚时钰时,发现他也是有些意外之色。 不请自来? “端王殿下,柳夫人,长宁郡主…方秋小姐。”沈玉琴彬彬有礼的向每个人打招呼。 “宾客单上并没有你。”褚时钰冷冷道。 沈玉琴微滞,但随即又调整了心态,端王位高权重,自然是不需要与人客气的,也是这样霸道的男人才是她想嫁的。 “小女也是想着之前与柳夫人有些小误会,所以才带来两份礼,一份是恭贺乔迁,一份是赔礼道歉,希望柳夫人能不计前嫌。” 沈玉琴的两个丫鬟,分别打开贺礼,一副金光闪闪的黄金头面,另外是一尊翡翠镶金的财神小像,都看上去就很贵,但也看起来有些庸俗。 这些礼物隐藏了些嘲讽柳夫人俗艳的意味,但沈玉琴确实下了血本。 在男女大防的大夏,能与端王接触的机会并不多,她听闻长宁和方秋都被邀请了,她不甘心独独缺了她,不能见到端王,她要如何上位成为端王妃? “你不是才女吗?怎么眼光这么俗气?”却是方秋先不客气的评价道。 沈玉琴顿时脸色有些发青,她没想到,这俗字,居然简简单单就被推到她头上了! “沈小姐应该是怕礼轻了不能表达诚意,所以特意挑了贵重的礼物吧。”柳如思出声解围道,她可不怕俗~ 柳如思爱财,但怕事,而小姑娘讽刺的意思又不痛不痒,相当于是肉包子打狗…汪!这种礼物,她收得名正言顺心安理得~ 不过她正想让雪霏帮收下礼物,刚被解围的沈玉琴却顺杆儿爬了。 “多谢柳夫人善解人意…若是夫人真的想与小女和解,不如佩戴上这头面的首饰?刚好符合今日喜庆的氛围,也好让小女安心…” 柳如思瞄了眼沈玉琴的神色,难道她是期待自己戴上首饰…让褚时钰觉得她庸俗?她不禁觉得好笑,这能行吗? 不过,试试也无妨。 赶在褚时钰呵斥前,她温和笑道:“好呀,刚好今天我戴得素了些。” 只是大概是宫斗剧看多了,她拿起一根发簪先闻了闻,感觉没什么异样,才随手往发髻上插。 沈玉琴很是殷勤,走上前来,要把整副头面都给她戴上!柳如思并不阻止,首饰都没什么异味,倒是沈玉清身上香味很重。 “好看诶!你今天穿绛紫的衣服,刚好也搭!”长宁出声夸赞道。 二十多件的头面穿戴了大半,一直在柳如思身后努力的沈玉琴一愣,把手上的梳篦插上,迟疑的转到正面看了一眼。 得逞的喜意消失了,沈玉琴控制不住的几乎快咬碎了牙! 大多数人会被所戴的金饰喧宾夺主,因此会显得庸俗浮华…可满头繁琐黄金在柳夫人头上,根本夺不走那明艳容颜的光采!闪闪金光只能成为衬托! 甚至偏俗的金饰中和了她娇媚诱人的气质,使她看起来雍容而端庄!俗反而成了大雅! 沈玉琴很想冲上去,把她刚亲手戴上去的金饰拔下来!她的脑中自发对比起宫中的贤贵妃,并且不可抑制的,觉得柳氏还更胜一筹…那岂不是…不可以!一个寡妇怎配有母仪之像! 褚时钰早已满眼惊艳!他突然想起黄牙子的评价,虽然那是个人渣,但他看人是准的…‘像牡丹有端庄,又似桃花勾人魂’,以往他看见的更多是桃花,如今看见了牡丹! 不过,柳如思察觉到了褚时钰的眼神,就遂了沈玉琴的意愿,她有些为难的说:“这一头黄金有些太重了,还是拆下来吧?” “好!我帮你拆!” 沈玉琴更加殷勤的上前,柳如思还是不禁好笑,这姑娘自以为掩饰得很好,但她的不善,恐怕这里看不出来的,最多只有彩云和长宁… “簪子和耳饰留着。”褚时钰出声道。 不想她戴太重了,可他又想多看几眼她的雍容…以后一些场合应当是还能见到的,现在就折中欣赏半开的牡丹吧。 第119章 被下药 “西南省解元,岳子谦携夫人林清芝来贺!” 瑞凤眼满眼的欣赏散了,转而满眼的警惕和冷意,褚时钰记得七夕灯会见过岳子谦,而这人让他莫名的有危机感! “你什么时候邀请了人?” 褚时钰面上还是温和,岳子谦带着夫人,他才克制住没直接驱逐。 “岳先生目前在给秦皓授课,邀请他也是为了让他熟悉一下,以后改来这里授课。”柳如思理所当然的回答。 褚时钰一滞,她们刚刚是说过,有邀请授课先生来! 他曾说过,即便柳如思不接受他,她也不会再有其他男人!他是这么说的,也一直是这样做的,将她圈在自己的领地里!不让任何可能的竞争者靠近! 可最近他有意对抗对秦皓的亲近之感,并不关心秦皓的事!他根本不知道岳子谦成了秦皓的先生! “见过柳夫人,见过端王殿下。”岳子谦和林清芝都一丝不苟的行礼。 “如思,你不是要开女医馆吗?邀请男宾不合适吧?”褚时钰皮笑肉不笑。 “女医馆的范围男宾止步,宅子里没讲究,不是还有许多男士吗?”柳如思一边说,一边自下而上的打量褚时钰,意思是,你不也是男的吗? 一双美目有意味的扫过,褚时钰直感浑身都被灼热了,连忙暂避视线,他本身不是重欲的人,一定是秦烈寄情作祟… 岳子谦夫妻递了贺礼,就向秦皓那儿走去。 褚时钰戒备心稍缓,思维转而停留在“许多”上…他带来的侍卫把大件摆好,就都退到马厩去了…那些净了身的护院,在她眼里也算男的? “你们和柳夫人认识?”客厅内沈玉琴的声音有些拔高。 “那日他们是第一次见。”却是方秋代为回答。 沈玉琴又调整出清雅从容的姿态,捂嘴笑道:“那日柳夫人突然出声,今日又来庆贺,我以为岳先生与柳夫人素有渊源呢…而且看容貌气质,倒是比贵夫人…” 闻言,厅中众人眼神都不由得,在柳如思和岳子谦及林清芝之间打量。 林清芝单论淡泊的气质与岳子谦挺登对的,可她只是清丽的五官长相,还满是斑斑点点的疤痕,与面如冠玉的岳子谦站在一起,简直是云泥之别。 可远些的柳如思,同是样貌出众,尽管并不是知书达理的气质,但反而有种魅惑妖女与清冷书生的异样登对感… “管不好嘴,就立刻出去!” 褚时钰对沈玉琴冷声呵斥,大步迈到柳如思的另一侧,透露出占有欲的霸道抢去了岳子谦的存在感,让人把视线转移到他和柳如思身上。 “也很般配呢…”长宁喃喃评价道,那番表哥是近亲的言论,她确实在意,经过十几天的纠结,已经能坦然以局外人的眼光评价。 褚时钰脸色更沉,也? 方秋皱眉了一会儿,她还是喜欢端王的呢…想做便做,她突然站起来从两人中间插入,挽上柳如思的手说:“你那女医馆什么样子?去看看?” “好呀!” 柳如思早就想撤退了!什么奇怪的修罗场?!随即她对长宁和林清芝都发出邀请:“一块儿去看看吧,那里女宾都可以进。” 林清芝看向夫君,岳子谦微微颔首,她便施施然虽几人走来,似乎方才有意忽视打击她的话语,未曾让她在意过。 一行女子往前院西边的女医馆走,褚时钰暗瞪着方秋挽着柳如思的手,不自觉的就跟着走了… “男宾止步。” 柳如思态度强硬,随即又柔声道:“王爷要不去正厅,秦皓和岳先生陪您坐会儿?” 不适的感觉已经拉满了!但她的要求合情合理…褚时钰微微点头,浑身散发着冷气转身回客厅。 柳如思没有邀请沈玉琴的意思,但由于没有明说,她也就跟着一行人往女医馆去,可见端王往回走,她当即又停下脚步。 “可能是我坐的轿子有些闷热,感觉头昏沉沉的,先回厅里坐会儿。” 本来都没人管她要做什么,听到这话,方秋嗤笑般说:“我们去的可是女医馆,感觉不舒服,不如让柳夫人替你看看?” “这…我这不严重,柳夫人能看出来吗?”沈玉琴觉得自己说得很好,如果柳氏把不出,就可以说她医术不好! 柳如思笑了笑,走上前让沈玉琴伸出手,敛神认真给她把脉,两只手都号了一遍后,神色自若的说:“嗯,是有点轻微的中暑,去客厅喝点凉茶解暑吧。” 她根本就没问题!这柳如思是庸医吧?然而沈玉琴不可能拆自己的台,况且她就是想和端王呆在客厅。 柳如思说完就转身领着几个女子进女医馆了,她想中暑呆在客厅,那就中暑呗,反正凉茶喝了也没坏处。 至于褚时钰,沈玉琴有本事就拿走吧,她还能说声谢谢呢… 几个女子在女医馆畅聊,渐渐连带着彩云和林清芝也熟悉起来。 可在外边客厅,气氛格外的诡异。 小秦皓和岳先生说了没两句话,就把话题拐到学问上去了!虽然这些大人好像有很多奇怪的纠葛,但小秦皓并不感兴趣,学习还是他的最爱! 褚时钰坐在客厅的另一侧,冷眼看着对面,心里是一阵阵的不舒服!换到来京城前,秦皓有问题想问,第一选择都是找他! 可,是他有意疏远秦皓的…而秦皓是很敏锐的小孩,在他态度有所改变后,秦皓选择了“以牙还牙”,还给他恭敬而不亲近的态度。 这些不舒服,应当是来自秦烈的…可是这样下去,似乎柳如思母子要逐渐脱离掌控了! 这岳子谦今日来这,且以后还会日日以授课之名来这!尽管会接触的是秦皓,可接近秦皓,就等于会接近柳如思!他自己就是这么一步步走过来的! 岳子谦有个妻子是没错,可男人若是起意,有家室也挡不住变心!岳子谦和柳如思目前是没有苗头… 可卧榻之侧岂容他人安睡?!隔壁有百万兵的强国,难道看着安分守己,就不用防备吗? “心正而后身修,身修而后家齐,家齐而后国治,国治而后天下平…”小秦皓念出最近新学的内容,然后疑惑问:“家齐是指什么?” “这篇的重点在于修身,齐家小侯爷还小,治国就不是小侯爷该考虑的了。”却是沈玉琴突然插话。 褚时钰这才发现,沈玉琴居然坐到他旁边了,不过隔着张方桌,硬叫她走就有些小题大做了。 “这样解有些偏颇了,齐家并不只是长辈的事,身为子女恭敬伺奉父母,维护家中和睦,亦是齐家。同理,往后秦皓公子可致力成为栋梁之臣,发挥才学辅佐君王,亦是治国。” 岳子谦语调清冷不卑不亢,但颔首低眉,对屡次出言不逊的沈玉琴,也是有理有节。 沈玉琴有些尴尬,但不知道怎么回嘴,对岳子谦这样温文尔雅的男人,甚至难起厌恶之心。 “确实偏颇了,但前半句是对的,这篇重点在修身。”褚时钰突然冷淡出声。 沈玉琴感觉端王是在帮自己说话,不由得满心惊喜! 不像对待女子那般避讳,岳子谦抬眼看向端王,言谈如和风细雨但未见胆怯。 “本篇主旨虽是修身,但‘欲修其身者,先正其心’,养心莫善于寡欲,欲来于目之所及,在下希望学生能目光长远,先看到齐家治国,心就难不正。” “哼。” 褚时钰怎会听不出,这是在说他目光偏离了治国,沉沦于其他欲望,心不正。 “岳先生的讲解太深入了,以至于有些驳杂。秦皓只是初学者,应当先把学问都简单过一遍,回过头再深研。” 岳子谦能听出端王的意思,在警告他不要过界,并且可能会换掉他。 “通常对孩童是不该讲这般深入的,不过普通孩子这时候还学三字经…但秦皓小公子铭感不忘,又有心深研,恩人邀在下给孩子授课,在下自然要尽心尽力。” 瑞凤眼顿时变得冷厉!岳子谦这是说,是受聘于柳如思来给秦皓授课! 也是,当时旁观试课的是柳如思,恰好是…他没看见的那两场!莫非他们早达成了什么约定?! 以他对柳如思的关注,他们不可能另外有见面…但不是没有可能!他未翻看过岳千章与柳如思往来的书信! “和光书院远在西南!你千里迢迢来京城,就是为了给秦皓授课?!”褚时钰厉声质问! “在下是于西南中了举后才来的京城,不过感激恩人挽救在下妻儿的性命,是提前了一些来。”岳子谦垂眸恭顺道:“犬子与小公子年纪相仿,因天花,大约无缘科举了,是以在下…诚盼给小公子授课。” 这段话有服软的态度,而且在表明他的出发点在于自己的儿子,褚时钰稍稍收了些厉色。 “岳先生的儿子和我一般大吗?他都学到哪里了?”小秦皓突然出声,话语里的比较之意明显。 “咳。” 岳子谦突然有些无奈之色道:“犬子岳崇,今年也是五岁,不过…他活泼好动,难静心于文墨,只学完千字文。” “嗯,这已经很好了,小舅舅五岁才学完三字经。”小秦皓说着安抚的话,却眉开眼笑的,满是得意之色。 褚时钰不由得勾起嘴角,岳子谦才学是不错,儿子却输了一筹…瞬间脸色又沉下去!秦皓又不是他儿子!他高兴什么?! “殿下,您将来的儿子,必定会聪明绝顶。”沈玉琴软软出声道,端王应当会有许多子嗣,她希望自己能生出最优秀的那个… 褚时钰没去看她一眼,只是拿起凉茶缓缓喝着,使自己冷静下来,考虑心里突然冒出的问题,他会和柳如思有孩子吗? 他还未考虑过这个问题,一是还差得远,二是他有些害怕女子生育时的凶险,会带走她…但现在他清楚,这个担忧十有八九是秦烈寄情导致的。 可是,这担忧很合理。 褚时钰突然意识到…他不可能真的区分开他和秦烈的感情,特别是对于柳如思的安危,他和秦烈并无二致,同样希望她远离一切危险。 爱一个人,必然是希望她平安的。如果他否认这一点,就相当于否认对柳如思的所有感情,那么在这里僵持又有什么意义? 瑞凤眼看向又开始讨论学问的秦皓,还有,继续这样刻意排斥秦皓真的好吗?他明知道秦皓是柳如思的关键,最近这些日,他不是没有察觉到,他和柳如思的关系在倒退… 只是他计划着,把秦烈寄生在他身上的执念消磨掉,再重新挽回倒退的部分。可这也有两个问题,一是,这样拖泥带水的真能消磨干净吗?二是,会不会倒退到无法挽回的地步? 可发现别人寄情在已身上,真的很难容忍! 早知道就不去找汤藏问了!不知道的时候明明感觉挺好的! 脑中还在天人交战。 褚时钰忽而感觉身上燥热,身体的躁动干扰了思绪,这感觉倒是不陌生,去钦天监前的那场色诱,他就狠狠受过这种煎熬… 可现在柳如思又不在这儿,刚刚也没想什么俗念,怎么会突然这样? 拿起杯子想喝口凉茶压一下,茶杯却顿在褚时钰嘴边,瑞凤眼垂下望向杯子,边缘似乎少许粉末凝结物… 将茶杯放回桌上,褚时钰冷笑道:“来人,把沈玉琴和她的丫鬟都绑了。” 对面专心学问的师生都惊讶停下。 而沈玉琴难以置信的愣住,这药不是很难忍住,都会先解决的吗?为什么会直接绑人?然后才反应过来,连忙喊道:“不是我!” “说是什么事了吗?就说不是你?” 这么蠢的人也敢给他下药?!转而褚时钰更气了,这么蠢的人,居然能成功给他下药?! 几个强壮的护院匆匆跑进来,要将沈小姐和两个丫鬟绑起来! 沈玉琴连忙双手挥舞抗拒喊道:“我是未出阁的女子,你们不能随意碰触我!” 那几个护院毫不留情的就把纤瘦的胳膊一抓一扭,略微尖细的声音毫无情绪的说:“咱几个都是没了凡根的,您就放心吧。” 褚时钰对女子的求饶声充耳不闻,径自对空着的下人说:“立刻报官,就说有人给本王下毒。” “不是毒!只是一些…只是助兴的!对身体绝对没有害处!”沈玉琴连忙辩解,这要变成谋害端王,她沈家都要跟着遭殃! “嘴堵上,胡言乱语,不要让小孩听见了。” 褚时钰先是看了眼秦皓,见他还是一脸不解,心头稍稍松口气,忽而察觉到几个女子从前院进来,其中一个,正是他没有一刻能抛开的人。 只看了一眼,那张妩媚的脸,原本忍住的燥热就猛然烽火连天! 将坚守的理智摧毁得一干二净! 第120章 治中暑 长腿大步迈去,褚时钰双臂一伸,就将柳如思打横抱了起来! 动作快得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也没看清他糟糕的状况! “你干什么?!” 柳如思在惊呼的时候,他就转身飞也似的就穿过客厅! “我有些中暑,你帮我看看!” 身影消失在客厅前,残存的理智让褚时钰喊出这句话,留下脆弱的体面。 几人下意识跟了几步走出客厅,就见端王直奔正院的正房左室!门“碰”的一声被关上! “今天这么容易中暑吗?”长宁疑惑问,但和她同样疑惑的只有彩云和秦皓… 岳子谦早不知道该做什么表情了!该去阻止吗?!元凶首恶不是端王,而…柳夫人清誉早已不能挽回,这时候阻止反倒可能让柳夫人与端王起嫌隙…可,难道就任由端王轻薄柳夫人? “我去!端王殿下!您干什么啊?” 却是方秋反应过来大喊,且毫不犹豫的选择,冲啊! “方秋!你要敢进来,明天你就会被许给桂王当继室!”沙哑的声音有些暴躁! “碰!”了一下的房门稳住,方秋凝眉问:“什么意思?我怎么会被许给桂王?” “你可以赌,本王能不能做到!” 一句含怒的威胁掷下,可随即又转而吩咐:“备冷水!” 这句话让懂得的众女子又是一愣,这么快? 同为男人的岳子谦却是稍定下了心,要的是冷水,端王大概并不是要行不轨…只是这在别人眼中,有没有又有何区别?! “夫君,既然主家有事,我们就先告辞吧?”林清芝突然出声道。 岳子谦略微沉吟,便点头应下,先是让本宅的丫鬟照看好秦皓,不要让他靠近那个房间,才满心滞涩的带着妻子离开…这般境况,他能帮柳夫人获得自由吗? 方秋想着会许给桂王的事,就决定赶紧回去问父亲。 很快宅子里只剩下属于这里的人。 片刻前。 刚被抱进房间的柳如思惊骇不已!死命拍打挣扎着! 褚时钰一把将她按在床上,却是急促的小声说:“我被沈玉琴下了媚药!你有没有方法治?!” 有没有搞错?!有把大夫压在床上求治的吗?柳如思神色尴尬的小声说:“我也不知道怎么解!你快些让人叫别的大夫来吧!” “我忍不住了…” 话还没说完,娇艳红唇就被擒获了!与往日不同的灼热,证明他确实不是自然的状态! 手早就被制住压在床头!柳如思在来势汹汹的热吻中失去话语权! 门外传来方秋的喊声,褚时钰抬头暴躁的回了句!方秋若是不制止,真的会踹进来! 柳如思趁空档赶忙急声说:“你先洗个冷水澡试试!” 再次威胁方秋,褚时钰也让人备冷水了,他残存的理智也在无力的喊,他不想这样草率的达成他们的第一次… 赶在褚时钰又一次要俯首亲吻之前,柳如思急速道:“想忍住就别亲了!等冷水来!” 褚时钰闭上眼睛,不去看娇艳红唇,极力克制自己想索取泉水消暑的冲动! 然而高大的身躯压在玲珑躯体上,却越发的躁动不安… “别蹭了!先放开我!越蹭不是越…唔!” 心爱的人在身下,怎么忍得住?! 如火如荼的热吻,不似那日惩罚性质的吻那般霸道强硬,但却急躁无比! 不够!怎么都不够!本能索取着甘泉试图消暑,却是火上浇油!越来越热!失去了思考的能力,只剩下了本能! 一只大手就抑制住两只小手反抗!另一只也未空闲! 绛紫色的衣襟变换着形状,像是岩浆般柔软又让人热得好像要融化一般! 柳如思恍惚间想起,梦中的剧情似乎在现实中重演!她比梦里多了一些反抗,但嘴里的血腥味只让她自己害怕,毕竟她不能真把他舌头咬了! 盘扣比衬衫纽扣难解很多,她刚庆幸了几秒…失去耐心的大手,便暴力将领口一把撕开!几颗宁死不屈的布扣气弱游丝! “叩叩。” “王爷,夫人…冷水来了…” 救星来了! 救星…个鬼!褚时钰动作丝毫不停!似乎是听不到外面的声音一般! 不久,肆虐的唇舌终于离开被蹂躏得红肿的红唇,但并不是放过她!唇舌一路下移,直到她能看见他如墨的发顶! 对双手的钳制松懈了一些,残余的窒息感及酥麻的快感让她失神了一瞬… 然后回过神! “啪!” 响亮的耳光! … “啊…呜…” 却是柳如思痛“呜”出声! 绵细的低声呜咽着,小手赶忙护住受伤的脆弱部位,整个人都蜷缩了起来,生理性眼泪溢满整个眼眶,一张妩媚的小脸皱巴成了一团… 沉沦于兽欲的褚时钰一下就醒了!先是愣了一下,接着火急火燎的要拉开她的手! “我看看!没咬坏吧?”俊美的脸上焦急万状! 小手根本挣不过大手,柳如思又羞又怒又痛,呜呜低吟控诉:“呜呜…你神经病啊…呜” “还好还好,没出血…” 褚时钰松了口气的同时,也后怕的埋怨道:“你以后别这个时候打我…” “去你丫的以后!放开我!滚去洗冷水澡!呜呜呜…” 柳如思受过很多痛,但真的没有受过这种痛!真的好痛啊啊… 瞥了眼世间奇景,喉结滚动了一下,随即他立刻松手,硬生生转头跳下床! “冷水送进来!”得趁再次失去理智前压一下,她反抗起来,心疼的是他… “王爷…开门…”丫鬟局促喊道。 褚时钰拧巴着眉头,扯了件外袍搭在手上挡住突兀的部位,先关了内间的门,才大步去把屋门打开。 浴桶被摆在外间,一桶桶冷水倒进去,见差不多半满了,褚时钰便急不可耐的让人都出去! 三两下把衣服脱完!就把自己浸入冷水里!冷水确实有点用,他感觉确实不至于理智尽失了! 不过泡了小一刻,水都有点温了,他的反应还是没消下去… 可能是因为药效太好,也可能是因为,他忍不住的回忆残留的温香软玉触感,还有出来前瞥到的世间奇景… “如思…你好点了吗?”他又忍不住内疚让她受痛,差点伤了那… “你好了没有?你好了我再出去!”柳如思的语气满满怒意,但不是吃痛的感觉了。 “我…消不下去…”褚时钰对斗志昂扬的自己也有些无可奈何。 里面沉默了半晌。 “你没手吗?!” 褚时钰愣了一会儿…没人看见的浴桶里,白皙的脸红成了一片…他吱唔的说:“我…不想…自…” 在遇到柳如思之前,他一直都维持着清心寡欲的状态,即便是后来有冲动…向来也是硬扛的,等反应自行退去… 是有些奇怪的坚持…但他很确定,是他自己的想法…想真正意义上,留给… “你真是有点大病!”里面是暴跳如雷的怒斥声,同时传来“咔哒!”的木质结构开合声。 “如思,你在干嘛?” 白皙而坚实有型的身躯在浴桶中坐起,似乎要有什么不妥,就会这么跑进去… “我先出去!帮你找大夫!”里面传来推窗声。 “别啊!你在这儿…陪我到恢复吧…” 虽然隔了一道门,但还是希望她能在这儿,心里会舒服很多,一番本能驱使的肆意后,使褚时钰决定着眼于当下,不再困扰于秦烈寄情之事。 寄情又如何?身体是他的,记忆是他的,灵魂也还是他自己! 只要是认同的情感,不需要区分是否有他人的部分,统统据为己有就是! “你要一直不行,我在这边关到晚上吗?!”怒气冲冲的声音已经有些远去。 褚时钰这情况也实在没法去追,只能暗自嘀咕着,什么叫不行… 内间翻窗出去是后院,以及规划给丫鬟住的后罩屋,柳如思捂着胸前被撕坏的衣襟满是尴尬,恰好竹青在这儿收拾,连忙把她迎进屋,先披件外衫。 东边两丈就能听到一些男声在闲聊,那边是扩建的马厩,褚时钰的随行侍卫都还在那儿呢! 幸而之间修了隔断视线的景观,方才她翻出来没被瞧见——她其实没暴露什么,不怕被看到,但以褚时钰那深井冰的程度,谁知道侍卫们会不会因瞥见她衣衫不整而遭殃? “竹青,你叫个侍卫回端王府,把马大夫请来,给王爷看一下。” 柳如思还是很生气,但褚时钰本来就自制力差,被下了媚药自然是更容易失控了,要怪罪也得归咎元凶… 后院到正院除了从东侧马厩绕,正房西侧作为茶水间的耳室也有小门相通,这是方便丫鬟去前院设计的,柳如思从这里穿过,到正房屋里换了自己的衣服。 正院和前院之间原本的垂花门被拆掉了,向正院扩大建成了客厅,原本的抄手游廊也变为与客厅相连。 柳如思匆匆回到客厅。 一绕过游廊转角屏墙,她就见那沈玉琴还和丫鬟一起被绑在客厅里。 报官统共不到两刻,一些官差已经到位了,毕竟是端王的事,怠慢不得! “真的不是毒药,只是催欲的媚药!你们拿去让人喝一点就知道了!” 沈玉琴已经顾不上女子的颜面了,大理寺派来的右少卿段愁,非说她下的是毒药!然而这种药很罕见,一般大夫分辨不出来!她也是废了好大的功夫才买到的! “若是毒药,给他人喝,岂不是害人?!”段愁义正严辞道。 沈玉琴立即转头朝一个丫鬟说:“给我的丫鬟喝!真的除了助兴,没有任何害处!” 那丫鬟顿时脸色难看起来,虽是奴身,可也是知廉耻的女子,若喝了媚药怕是要当众丑态百出… “那先不必了,还得等刑部和督察院的人过来,一道验明真相。” 段愁对沈玉琴说完,然后转过身对柳如思颔首致意道:“见过柳夫人。” 柳如思能感觉到段愁的眼睛在进行一场大战,大概是想保持礼节,并不直视冒犯,可好像又很想打量一下她是什么情况,整个眼睛都快翻白了… “咳,我可以问沈姑娘几句话吗?” 柳如思真的很想知道,沈玉琴脑子是怎么长的!好几个情敌在的情况下给褚时钰下药,要怎么才能得逞啊?!莫名其妙把她给害了! “柳夫人问便是。” 段愁内心是有些排斥柳夫人的,端王回京后比以往散漫了许多,短时间是没什么,可若长此以往怕是会影响大业! 但说到底,柳夫人只是端王的禁脔,还是要看端王如何作想,贸然针对柳夫人恐怕会起反效,使端王更心切,说不定还会与他们反目成仇… “沈小姐不请自来便是打这主意?今日可是我的乔迁之日!现在被你搅得这里宾主尽散!”饶是自诩脾气好的柳如思,问着也不由得带了火气! 损人不利己!真的大无语! 沈玉琴撇过脸去,对官差她能直言,可对这个占尽便宜的女人,说出来就好像落了下乘… “还是说沈小姐下的其实就是毒?毕竟这里到处都是女人,下药又怎么能保证端王殿下会找你?”柳如思神情冷冷,直言不讳的推测。 “不是毒!”沈玉琴急得都哭,崩溃道:“这是叫鸳鸯合欢的珍奇媚药!鸳散给男子服下,发作时,身上有鸯膏香的女子会更诱人!而且当时就我一个女子在这儿…” 柳如思顿了一下,褚时钰可是直奔她去了!满是质疑道:“假药吧?!” “不是假药!是…总之是真的!” “你忘了涂鸯膏?”却是段愁发问。 真心的说,他是希望沈玉琴能成功的,虽然她蠢了些,但身世能给王爷带来助力…方秋虽然助力更大,但皇帝恐怕不会同意端王与手握大军的镇远大将军结姻亲。 但沈玉琴失败,且被端王发现了,段愁也只能秉“公”处理了。 “我涂了…鸯膏味道其实很淡,中鸳散的人才会更容易闻见,我都涂得不中鸳散就能闻到了…” 沈玉琴委屈哭诉,不解而怨恨的眼神看向柳如思,这个女人到底对端王用了什么邪术?连鸳鸯合欢都抵不过! “那要是你成功了会在哪…办事?”虽然在意点有些奇怪,柳如思真的很介意… 沈玉琴不说话,有些难堪之色的眼神,看向客厅正对的前院屋子… “沈小姐的丫鬟,曾问我们借用空置的客房,说是要用做更衣…”护院小声道。 柳如思满脸嫌弃之色,自己刚入住的宅子,居然就被人预定做这种事了!只能说好在沈玉琴没有脸大到预定正院的屋子… 但褚时钰脸大的用上了!柳如思真的越想越气!这根本是无妄之灾! 不就收了一副黄金头面和翡翠财神吗?难道她注定一发财就要倒霉?! 第122章 女医馆营业 柳如思见褚时钰认命待在马厩等走人,终于心情舒畅几分回到正院。 拿了换洗衣服,到新改建的浴房里,她得洗个澡,荒唐的半天…她也不好受… 她不知道的是,褚时钰并没有马上离开… “去排查一遍那些护院,是否都干净。” 靠坐在马车里,等侍卫来汇报情况。 皇帝确实一定程度上预判了褚时钰的心理,皇宫外,除非御赐不能豢养阉人,可如果没有这样的保障,他今日绝不会应允柳如思离开这里! 褚时钰闭目,尽可能清心安神,残留的欲念不像初时那般强烈,但还是意扰心烦… 今日这一出,他是占了便宜,可他并没有感到欢喜! 时至今日,他一直在向柳如思证明,对她的感情高于肉欲!他难做到像秦烈那般守身三年,但这种程度的接触,至少该是情到浓时的自然发生,而不是被药物控制的,像只浑浑噩噩的牲畜! “王爷,八个都干净。”侍卫回来禀告。 褚时钰松了一些弦,让侍卫驱动马车驶向宅外的夜色。 入住新家的第一个早晨。 柳如思醒了,但还失神的坐在床上。 她又做梦了… 不是昨晚睡前预料的,活色生香的梦,而是一如既往的梦到秦烈… 是的,她经常梦到秦烈,从一年半之前,只要做梦,几乎都是在东山村与秦烈无忧无虑的时光… 所以,第一次梦见褚时钰,她就感觉到,应该是自己的心不对了。 可昨晚的梦,也不是因难言的愧疚而梦到指责… ‘思思,七年我已经很满足了…放下吧,我会高兴的。’ “他会在我心里越占越多!直到把你挤到角落!你高兴什么?!”柳如思对着空无一人的房间质问! 视线寻遍每一个角落,但这依然是唯物的世界… 杏目颓然垂眸,也可能是因为愧疚,才梦到他的劝解,以此自我安慰吧。 … 辰时四刻,岳子谦和林清芝来到宅中,要开始给秦皓授课了。 原本岳子谦并不想每日带着妻子奔波,但从端王昨日草木皆兵的样子看,不带着妻子表明态度,端王怕是会直接宁枉勿纵… “皓皓,你和岳先生去书房授课吧,有什么事可以拜托雪霏或春兰姐姐,来女医馆找娘。”柳如思交待道,女医馆是男士止步的,秦皓虽小,但也不该破例。 “好!娘亲你去吧!” 小秦皓已经迫不及待了!事实上昨日发生了奇怪的事后,他就一直在书房!在箱子里沉寂了很久的沙盘都见天日了~ “林夫人,和我一道去女医馆如何?昨日刚收拾到一半,正需要人帮忙呢。”柳如思展现出具有亲和力的笑容。 林清芝当真是清冷的性子,甚至比岳子谦还要安静内敛,点点头就随柳如思、彩云还有三个丫鬟一起过去。 梅兰竹菊被褚时钰给了柳如思,身契给她的时候,都未等她说话,他就说,你不要就发卖了…在丫鬟们的哀求的眼神下,柳如思也只好收下。 虽然,收下身契她可以马上放籍,但她也不打算这么做,都是十二、三岁的小姑娘,放了籍又能去哪? 而且对于雪霏的事,她也有了新想法,不需接纳她当成妹妹,她可以成为名为“主人”的监护人!心思再多又如何?休想未满十五岁就嫁人!十八岁之前也得酌情考虑!身契握在她手中,嫁娶就得听她的! 既然对雪霏如此决定,那其他丫鬟也可以一视同仁~ “把热水烧好,再把凉开水备好,就算没有病人要用到,也可以留着自己喝和晚上洗漱用,不会浪费的。” 柳如思整理着一些新的器械,并给它们消毒,这是她拜托褚时钰帮忙打造的,女子专科自然有些必备的器械… 还好她把图纸交给他时,他没有多问,在这种封建社会要对一个男子解释器械用途,还是挺尴尬的。 “柳夫人是要卖…月事带?”林清芝帮忙摆放商品时问道。 “对的,我猜想很多妇人病,是因为经期时胡乱用草木灰、草纸甚至破布而导致的,教导病人保持经期卫生,也是防止妇人病的重要措施。” 柳如思的婶婶之前就是用的草纸,跟她私下抱怨过受妇人病困扰,在她的强烈推荐下,换上了她做的月事带,加上其他的卫生知识,后来确实好差不多了。 这些月事带也是常规的材料,只是她做了小设计,一块厚而柔软的布底,再加一片用纱布包裹的棉片,头尾两端预留小孔,可与月事带上的细棉绳固定。 为了卫生所有东西都是要煮洗消毒的,棉片可以拆下来更换,也可以整条更换。布底可以一直反复使用,但棉片洗几次就会变得硬梆梆的,所以棉片的损耗率应该会比较大。 “可,穷困女子不一定用得起这些…”林清芝对世间疾苦也是有了解的,若是条件允许,谁会苛待自己呢? “目前定价是一文一条加三个棉片…只能希望愿意用的人多一些吧。” 这是成本价再加两成左右,因为她估算如果有人工费,这个价格才能保本,若是将来需求多就要请人扩大生产,这样就能维持价格稳定而不倒贴——赔本的‘慈善’是不能长久的。 “最便宜的月事带,没有你的这种棉片,也要一文一条…以你用的布料质量,外面卖,可能要五文甚至更高了。”林清芝却是露出了赞赏的神色。 柳如思柔和笑着,也不推脱谦虚,做认为正确的事情,有他人认可是莫大的鼓励。 女医馆的商品,除了月事带,自然还有肥皂,一块二两皂三十文。 肥皂就不像月事带那样成本价卖了,所有材料和人工费都计算在内,再乘二,不算便宜,但这是合理范围——她这女医馆是没租金的,普通铺子还要算这个成本。 目前商品只有这两样,她还有其他的设想,但需要时间一步步来。 “思姐姐,接下来要做什么?”彩云闲下来问道,所有东西都归置好了。 “那就…开门吧!”柳如思笑道。 “诶?柳夫人,不用开业庆贺吗?”秋菊有些迟疑的问。 “这儿主要是医馆,敲锣打鼓的就不必了。而且,目前我医术不够,暂时…不用太大的名气。”柳如思尴尬道。 秋菊若有所思的默默点头… 女医馆内部分成了三间,东间是诊室,西间是预留的三个病床——估计短时间是用不上。正中间是大堂,五米宽两米高满是抽屉的药柜,足以让往里看的人一眼了解,这儿是干什么的。 当阳光落在展新的药柜上,柳如思不禁暗叹一句,褚时钰真的很可靠,其实她没想起来要做柜子,只是给了他药材清单让他帮牵线药材商… 然后别说牵线了,直接把所有药材都给她配齐了,要不是她说需要知道进货价来定药价,连进药多少钱都不会让她知道。 至于给进货钱的事,褚时钰是这样说的。 ‘你要是给我钱,女医馆就别想开了。’ 不知不觉又陷入受制于人+受之有愧的复杂情绪… “思姐姐,接下来做什么?”坐了小一刻,彩云又无聊了。 “读书呗,你和梅红还得再学学。”柳如思眯眼笑道。 “啊…早知道不问了…”彩云小声嘟囔。 柳如思好笑着站起身说:“我去帮你们拿书,我自己也得看医书。” “柳夫人…她们,在学什么?”林清芝有些犹豫的问道。 柳如思稍顿,一息的思虑后笑道:“她们都刚学会写字,我正打算让她们学论语,不过竹青的水平可能不够,林夫人要不给她们当先生?我按岳先生的束修聘用你,如何?” 林清芝眼睛瞪大了一些,连忙摇头道:“我的学问不如夫君,怎当得起?” 柳如思倒是略微侧目,本以为林清芝会说‘女子怎能当先生’或者‘怎能和夫君一样的’,没想到是从能力出发,觉得是学问有所不及,才不该得那么多…是她狭隘了,以为大夏女人都是思想被禁锢的。 “该得这么多的,因为这可是统共的束修,我这边有五、六个人分别要你劳心呢。说起来…还是我有心占便宜了。”柳如思似乎有些不好意思的说。 听到柳如思的解释,林清芝清冷的脸上难得露出莞尔一笑:“教几人都是一样的,不教我也是闲着,减半如何?” 柳如思真不好意思了,褚时钰聘先生的年束修可是六百两,她虽然现在有点钱了,而且还有一品诰命和儿子朝阳侯的俸禄,可六百两真不是小数字… “三百我已经受之有愧,柳夫人不必介怀,和光书院年束修八十两,可是包含学杂和食宿的,而这些现在都要您自行准备了…”林清芝劝慰道。 柳如思心头一暖,点头转身去拿书本…她突然发现,林清芝虽然气质和自己大相径庭,但骨子里却有些相似。 … 为了方便先生授课,秦皓每日两个时辰的学习限额,被集中为先生只上午授课一个半时辰,余下午后自习补足。 柳如思通过林清芝,邀请了夫妻二人一道用完午餐再走。 午时及半,除了下人身份的人外,都坐在客厅里,而趁此机会,秦皓开始给自己争取利益… “娘~下午再让我多学一两个时辰嘛,岳先生也愿意教的!” 岳子谦也恭声道:“书院正常授课,也是一日大约有四个时辰的,小公子愿意多学,是好事。” 柳如思一听就知道,这是秦皓发动的岳子谦来劝说,她微笑着还以恭敬态度。 “但岳先生也知道,书院正常不会收秦皓这般年纪的学生…听说秦皓这两日学了修身齐家?” “我记得里面有这么一段,‘欲正其心者,先诚其意;欲诚其意者,先致其知;致知在格物。” 柳如思转向自己的儿子,认真说:“你现在就是在格物的关键年纪,书本的世界很广阔,但终究是真实世界的剪影罢了。无论皓皓有多聪明,都需要时间来认知世间万物。” “幼虎扑腾是玩耍,也是掌握捕食技能的关键,孩子玩泥巴、捉昆虫的过程也是,娘希望你能留出时间,像普通孩子一样,去玩耍。” 秦皓听着就认命的抿嘴点头,其实他也喜欢玩乐,只是没像学习那么喜欢而已…罢了,等以后去学堂再说吧,听说国子监里,一日可以学五六个时辰! “柳夫人言之有理,是在下偏颇了。”岳子谦起身向柳如思作揖,他心里批判过柳夫人不让秦皓多学。 这么认真?搞得她都有些不好意思了!这对夫妇真是拿捏住她了!柳如思赶忙也起身道:“岳先生不必拘礼,菜已经上齐了,快坐下吧!” 夫妇俩都是不多嘴的性格,柳如思一家本就是食不言的规矩。 一桌安静的用完餐,稍歇了片刻,岳子谦就和林清芝告辞了。 秦皓去睡午觉,女医馆也没人,柳如思空闲下来,才突然想起…今天褚时钰没来… 应当是听从了她的要求,决定今天不来了吧。 说不上是个什么感觉,她对褚时钰的想法已经复杂到,连她自己也理不清了… 拿起医书看了会儿,觉得有些看不进去了,她干脆又放下书,起身掀开药柜旁的布帘,走到女医馆的院子里,做起了广播体操! 动静相和才能更高效的学习! “柳夫人,您可有要购置的东西?奴婢想出门去趟集市。”秋菊出声问。 柳如思停下,想了想,笑道:“我也想出门逛逛,我们一块儿去?” 秋菊却尴尬起来吱唔道:“王爷交待说,您最好不要出去,如是一定要出去,最少要带上四个护院和两个丫鬟…” 柳如思顿时气结! 她就说,褚时钰哪那么容易病好了,搁这儿等着她呢?!该说不说,随行配置减半,还得‘谢谢’端王大人体谅是吧?! 扬着假笑,她迈步走回大堂,径直走出医馆大门,外面是条三丈宽的小街道,不过这边官宦人家的住宅比较多,所以行人很少,现在更是一个人都没有。 两头看了下,柳如思就向西走去,那边她还没走过,远远看着半里不到,好像就有些铺子,一刻就能走个来回。 就试一试!褚时钰要怎么阻止她外出! 然而,刚走过宅子西侧的墙角,她就知道了…他喵的!旁边胡同蹲了三个端王府的侍卫! “柳夫人,您带几个人再出门吧?”侍卫们显然也有些尴尬。 “呵呵…”冷笑了两声,柳如思又叹气道:“以后你们直接蹲前头路上吧,宽敞一些可以支个篷子,省得在这晒太阳。” “多谢柳夫人!”侍卫们满是感激,虽说当差苦累都是该受的,但能不受自然好哇! “嗯,你们一共有几组人?都在哪守?”柳如思可不信另一头会没有! 三个侍卫对视了一眼,王爷并没有交待能否说,但吩咐过除了让他们放行,其他尽量听从柳夫人。 “一共三组,正门东边有一组,后门北边有一组。” 得,有这三组整个宅子都被看紧了,就是翻墙出去也会被逮到! 当然,这院墙也很难翻,三米多高呢… 第123章 花园用来种菜 探听了侍卫们看守的规划,柳如思气闷着又回到宅子里,医书她是真的静不下心去看了。 柳如思试探着问要出门的秋菊:“可以帮买些菜种吗?” 这个估计褚时钰没交待,秋菊爽快的点头问:“柳夫人要什么种子?” 报了几样京城常见且易培植的,柳如思心情稍微晴了一丢丢,只要不是大规模密集型的劳动,种菜也是很闲情逸致的。 见医馆实在没人,留了雪霏和春兰在这儿看着,有事分一个去里头找她,柳如思就慢悠悠的晃到东花园。 当初看宅子时荒草丛生的样子已经不见了,一半是人清理的,另一半是柳如思建议,每次来的时候放马吃掉的~天然除草机,环保又省力~ 东花园有近三百平,但有厕所,还有通往正院、马厩、前院的路,铺了青砖防止雨天泥泞,所以有一半是不能种植的。 整个宅子柳如思都打算只种果树,花园里原本有一些树,但好在没有参天古木,所以果树外的树都移走了,花园里只剩下桃、李、梨树各一棵,整个花园显得有些空荡荡的。 之前还有些珍稀的观赏花草,例如兰花、月季等等,柳如思也不是暴殄天物的人,只是都移植到前院和正院去了。 东花园就是用来种菜的~ 脑子里大概规划着,可以在厕所到前院的道路两旁,大约可以种十二垄菜地。 柳如思走向后门,旁边以布帘作门的小间是放置马具以及农具的… “夫人,您是要?” 本宅有两个护院在守后门。 柳如思咯噔一下,似笑非笑的问:“卯五和卯七?” 两个护院当即连连点头应下,甚至有些惊喜,主人这么快就记住了他们谁是谁。 这是褚时钰给他们起的名字,他曾让柳如思起名,但柳如思觉得给不相干的成年人取名,有种说不上的怪异感。然后,褚时钰就按照给侍卫起名的惯例起了名,地支里的卯,加一到八… 早知道她就自己起了!这跟现代给人取名a3、c5没有任何区别!直接物化到了极致! “嗯,我拿点东西,你们可以把凳子搬到通道里坐着,省得马厩边上味道大。”柳如思一边和蔼可亲,一边去拿挂墙上的锄头。 “夫人!王爷交待了,您不能拿这些利器!”卯五上前先一步拿过锄头。 别发火,冲他们发火没用,他们也是身不由己的,只是受了褚时钰的压迫!柳如思好半天才调整好心态,笑问:“黛玉还能葬花呢,一个锄头不算利器吧?” 两人却都疑惑,卯七试探问:“黛玉是谁?” 柳如思一愣,差点忘了,这个世界有孔孟庄周,但没有四大名着…她一直觉得,这是个原世界时间早大几百年的平行世界,在上一个朝代,某些事件走向有差异,以至于,现在是原世界历史中不存在的大夏朝… 收回发散的思绪,柳如思心平气和的问:“各家小姐…或者皇宫里金枝玉叶的娘娘们,也是可以锄地种花的吧?为何我不能拿锄头呢?” 卯五和卯七脸上有认同之色,可还是为难的说:“王爷是这么交待的,小的们也不敢问缘由…夫人您要做什么,指使小的们去做吧!” 转头望了一眼她已经规划好的花园菜地…柳如思轻叹:“那麻烦了,帮我翻一下土吧,我指出来要翻哪些。” “哪里用麻烦!帮主子做事,是小的本分!” 卯五拿着锄头殷切的跟上柳如思,他们都是宫里出来的,跟在端王宠‘妃’的身边,比在宫里蹉跎有盼头多了,若是端王……势必还能回到宫里!说不定能一步登天呢! 柳如思不知道他们在想什么,也不是很关心,但只翻了一小会儿,就让卯五停下了。 到底是个花园,直接这样种菜,好像丑了点… “宅里还有剩余的木料吗?”柳如思捏着下巴作思考状。 “夫人想做什么?” “你们谁会做木匠活?我想做一些一丈长三尺宽一尺高的木框,大概十二个吧,作为种植框,这样种菜会好看些。” “前院通马门边堆了些木料,卯二好像会些木匠活,小的帮您去叫来?” 卯五放下锄头巴结着,并不会觉得主子想一出是一出,宫里毒辣的妃子,以打骂奴才为乐的都有,突然想做一些木框子算啥,奴才就是要哄着主子高兴~ 柳如思点头,和卯五一道沿着花园的青砖路,走向去前院的通马门。 一米的宽度马通行是可以的,但通马的意思不是让马过,而是通往后面马厩的意思,方便护院从花园穿过,去看守后门以及照顾马匹——这是褚时钰安排的,护院若无主子召唤,不能进正院后院,更是明令禁止护院进厨房,对此柳如思也同意,确实是需要防备这些人有异心。 前院原本是很长的,现在被女医馆分去了十之三,紧贴影壁的东侧用七尺石山造景又隔断出十之二,作为护院们的生活院子,除了两个墙边的柴火、杂物棚子,此时中间还晾晒着他们的衣物。 主人家通常是不需要来这儿的,但柳如思要来,自家的地方谁也不能拦她不是? “井在正院…你们打水方便吗?” 在这个时代可没有自来水这种便利的资源,在东山村的秦宅用的是山上引来的泉水,在京城里有条件的人家都会在院里打井,柳如思这宅子的井在正院的东角,入住前还特意清过淤。 “也还方便,就是…要麻烦几位起早的姑娘,把水担到花园门那儿给小的们。” 卯五有些局促,没想到主子会过问他们的生活琐事,在哪当差不得有些麻烦,宫里可不是每座宫殿都有井的,而且有些井水还不能喝…奴才担水都要走好远路。 他们卯一到八,会被送出宫给柳夫人,除了要符合皇帝要求的有点身手外……就是不怎么重要,在宫里干的大都是力役重活。 “嗯,她们小姑娘也没什么力气…这样吧,以后卯时一刻开始,每日半个时辰可以去正院挑水,从花园门走方便吗?”柳如思提议问。 “这…王爷说…” “我知道,他说的是无主人召唤不能进,我这不就是召唤吗?还是说我不算主人?”柳如思挑眉问,她提议的时间褚时钰通常在上朝,就算来这里,也不会冲撞到。 “当然是!柳夫人自然是主子!”卯五可不敢反驳,虽然王爷是优先级的… “那放心吧,我会让姑娘看着你们打水的,厨房还是不准进。”柳如思也不是没有警惕心,但可以想办法让一切合理,然后她又想到问:“对了!你们平常喝的水是烧过的吗?” “有的,姑娘们每早会分来一桶烧开的热水,交待说是给小的们饮用的。”卯五感激道,虽说放凉喝起来没什么差别,但心里感觉是受了优待的。 “嗯,那很好。” 柳如思转而看向那堆木料,却是犹疑的问道:“你认得这是什么木头吗?” “夫人稍等,小的去把卯二叫来。” 在屋里睡觉的卯二被叫了起来——八个护院是分班的,夜里也得有四人分守前后门。 “我不知道你在休息,打扰你了。”柳如思有些歉意。 “哪里的话,夫人有什么吩咐,随时都可以唤小的。”卯二和卯五也是一个态度,应该说,所有下人大都是这样的态度。 “嗯…以后把你们的值班表给我,有事我尽量找在当值的。” 他们是奴隶心态,柳如思也不想以对待奴隶的态度对他们,在她心里这些就是长期聘用的保安。 “值班表?”两人都是疑惑。 柳如思一顿,接着又问了个她常关心的事:“你们都识字吗?” 两人更是尴尬低头,卯五小声说:“只有卯一认识几个粗浅的字…” 柳如思很快也想明白了,重男轻女的大夏能把男丁送到宫里当太监的,多半是穷得揭不开锅了,哪有条件供他们识字? “没事,这几天我安排一下,让雪霏或者春兰教你们些字,起码你们的…代号和基础字要认识。” 柳如思将事情记下,又转入正题问:“这些是什么木头?” “回主子,这些大都是金丝楠木,有少部分是花梨木。” 柳如思顿时咧起嘴!她再没知识也听说过这些木料的珍贵!褚时钰拿这些盖客厅暂且不论,拿去菜园做种植框肯定是过分了! “咳,这些就别动了,你们能出宅子的吧?”柳如思瞬间改了主意。 两个护院点头。 “那帮我去买些最便宜的木料…直接买加工好的木板吧,让老板裁成需要的大小,回来直接钉上就好了。” 柳如思细细交待了需要的木板尺寸,然后掏出十两银子说:“让木料铺的送货上门,若是不够就回来再结算。” “柳夫人不必拿钱!王爷已经给了百两的备用钱,让小的们为宅子买薪柴、木炭用!小的们可以每月拿单据报账的!”卯三恭敬避过递来的十两。 柳如思讪讪收回银子,她懂为什么护院不肯另收,因为,报账是有油水的…若和卖家协商好,开的单据会比实际高一些,一般能多报个两成,若是和账房先生有联系还能更多!——简称吃回扣。 她以前卖鸡蛋的订单能多赚也是这回事,送到菜贩那儿只有市价七成的批发价,送到大户家却能得比市价多一成。而她之所以能拿下订单,就是因为她会开单据,甚至能帮他们对帐——这也是事业能交给小叔的原因,小叔也是能算会写的。 看着两人兴高采烈的出门,柳如思惆怅着,放任他们坑褚时钰的钱真的好吗…… 不管!这是他插手她家事务该有的报应! 护卫院除了通马门还有通往大门的小门,就在门房和大门之间,拉开小门首先看到的就是大门的右扇门板。 这样大门开着的时候,有客人走进来就不会注意到通往护卫院的门,从而往需要去的客厅走。 柳如思刚把门扇推开,就看见一熟悉得令人牙痒痒的身影! 褚时钰刚走进大门,此时正一脸探究的看着柳如思从小门走出,脸色略微阴沉但语气依然轻柔的问:“如思,你去那儿做什么?” “呵呵…也没什么,就是发现我既出不了宅子,又拿不起锄头,而且宅里的支出好像也不用我管了呢。” 柳如思从牙缝里说出一字一顿的话,随后径直绕开挡路的人,往正院的青砖路上走。 脸上的阴沉一下子散了,褚时钰连忙跟上讪讪解释道:“只是让你出门的时候带点人,京城其实没想象中安全,特别是像你这般出众的女子,更该小心些。” 以为夸她,她就会高兴了吗?!柳如思头也不回的往厅里走,冷冷问:“那另外两样呢?” “额…你可以种花种菜,就是要用锄头这部分让下人帮你就好…” “那我用手刨怎么样?你总不能禁止我用手吧?”柳如思转头笑问。 瑞凤眼微瞪,以一副开什么玩笑的神情看着她,但看她好像真的会付出行动来反抗的态度,褚时钰为难问:“你一定要做这些吗?” “晨兴理荒秽,带月荷锄归…听过吧?意境怎么样?” 绕过客厅右上角的廊角,柳如思往院井走去,就被两根手指勾住后衣领止下脚步…无语挥手拍打开,转回头气急败坏的问:“干什么?!” “用锄头的事我同意,不过只能在天光大亮的时辰去,但日头太晒,或者刮风下雨时不行。”褚时钰妥协道。 柳如思怒色稍减,但还是板着脸问:“揪我衣领子做什么?!” “咳…想看看淤青好了没。”白皙脸上微红很是显眼…光是想到昨日的绮靡,他就有些热意翻滚。 说来,昨日离开这里到端王府路上,燥动就渐渐平息了…他怀疑,其实药效前两次就已经解了,后面纯粹是因为佳人在怀… 柳如思一阵尴尬上涌!好不容易把那忘了!咬牙切齿的转过身又往井边走,然后,又被拦下! “另外,你往井边走做什么?!” 两颊的红很快退去,褚时钰死死拽住她的胳膊,神情很是严肃,不管什么情况,她的安危都是优先级的,一口六丈深的井显然是危险的所在! “我想看看井口多大,要是太大最好弄个盖子,挡灰尘和树叶,也能防止秦皓掉下去…”柳如思掰着褚时钰的手,还是想往那儿走。 还怕你掉下去呢!褚时钰边暗自嘀咕,一边一使劲把人揽到怀里,‘挟持’着就往别处走。 “装盖子就是,我让工匠来量,不必你多看这一眼!” “好!我知道了!不看了!放开!”柳如思只觉得自己跟个挎包似的,基本是被他半拎着走! 第124章 有病到连太监都防 柳如思被“挟持”到正院中间的山水池子边,褚时钰才松手把她放在平稳的青砖地上! 对于这人有病的行为,柳如思已经无话可说了,怒瞪了他一眼,注意力落到椭圆的池子里… 短直径1.6米多,长直径3.3米,虽然里头的假山占了很大地方,但养点鱼,种点小荷花好像还是可…哦,已经养锦鲤了…转眼一瞄,嗯,荷苗也有了… 行,又没她事儿了,柳如思倍感无趣的朝西厢房走,那儿还没人住,但西厢的北耳室是库房,也就是以后囤放值钱物的地方~ “那个…如思,你为什么去护卫院里?”褚时钰还是想得个缘由,虽然他能想到,大概率她只是逛逛自己的宅子。 柳如思顿下脚步,一脸匪夷所思的抬头看着这个人高马大却小肚鸡肠的男人! “褚时钰,你不是吧?有病到连太监都防?!” 褚时钰有些发窘,吞吐了一会儿,才决定直言内心的想法道:“他们在你眼里是男人,对吗?” “当然,他们生而为男子,即便有残缺也是男的。”柳如思先是肯定自己的认知,随后小声补充说:“但你也知道…他们没有那方面的能力啊!” 不是没那功能就可以放心的,方秋女的他也防呢!不过方秋她应该还不知道,提起来反而会勾她往那方面想…褚时钰顿了顿说:“有时候,人的感情是可以抛却那方面的。” 柳如思刮目相看般上下扫了眼,继续往库房走,幽幽道:“确实很有道理。” 然后,她又双叒叕被拦下,被迫转过身…褚时钰一脸严肃的等她回答。 “你知道我心里有人。” 柳如思直视着,直到那双瑞凤眼带着不甘躲闪开,她才接着用有些漠然的语气说:“其次,看看你自己,从外貌到才华到…付出的心意。” 褚时钰眼眸抬起,露出喜色,就算她故意语气冷漠,那也是认可他的意思! 她连忙加快语速接着说:“如果你连远远比不上你的人,都要疑神疑鬼的防着,那你还是趁早离我远些,这是对我人格的质疑,也是你自卑的体现。” “我不会回答你这个问题,以后也不会回答类似的问题,你真想知道,可以去查。”又一次拍开他的手,柳如思转身道:“当然,最好别让我知道,很不舒服。” “我懂了!我不会再多问!”褚时钰连忙追上,但不是拦住她,而是牵住她的手。 柳如思无语的甩了两下,没甩开,只能从衣兜里拿出钥匙串,单手分出库房钥匙,昨日一进宅子,褚时钰就整套交给她了——交房仪式有。 她要开锁的时候,褚时钰也没松手,而是另一只手帮她固定住锁头。 翻了个白眼,柳如思无言以对,开锁,推门。 虽说只是个西厢耳室,但也有二十多平了,对于她这种小户人家,作为库房完全够用。 只是,原本预计空荡荡的库房里,居然除了空无一物的架子外,居然还有口大箱子,空箱子不是该放另一个杂物耳室的吗? 柳如思正要上前看,又发现走不动了…褚时钰拉着她站在原地,不肯挪步,回头就看见他脸上有些抗拒的神色,他虚声说:“没什么好看的,我们去看看…书房吧!” “没什么好看的,那看看也无妨吧?”柳如思眯眼问。 喉结滚动了一下,想着她早晚会看到,褚时钰横下心,但还是虚声说:“那你看吧,不要…生气就行。” 柳如思满腹狐疑,什么东西会让她生气?总不能是放一具尸体吧?不对,那应该是惊吓。 箱子上也有把铜锁,而且是花纹繁复的那种,她就又掏出钥匙串,上面有一把她不知道用在哪里但也花纹繁复的钥匙…试了一下,果然开了。 掀开箱盖的同时,握着她左手的大手突然握得很紧! 但她已经感觉不到了! 金灿灿的! 眼睛要闪瞎了! 这是一整箱!金子!!! 好不容易收回视线,柳如思杏目瞪得溜圆!难以置信的看向褚时钰!除了他不可能有第二个人对她做这种事! “为…为什么…给我这么多…金子?”她问出的每一个字都在发颤! 这大小的箱子她在张家见过!最少能装五百两银子!而黄金密度大,同重量体积更小!也就是说这里面有更多黄金! 见她只是震惊,没有生气的意思,褚时钰松了口气的同时,松手揉揉了刚刚被捏太紧的小手…他想的是,从这箱金子开始给她攒嫁妆,拖得越久,就攒越多。就算真的成不了,那也能让她大富大贵过一生。 不过,话不能这么说:“之前孙知照对我劝谏过,带秦皓来京城受良师教导,只是…想强行把你带走的借口…” 柳如思震惊微收,略微眯眼,洗耳恭听。 “我承认,确实是这样的。”褚时钰赧颜着直述内心。 他突然坦诚了…柳如思却不知如何作想,轻声认真的说:“但我已经肯定你‘带秦皓来京城受教’的报恩方式了,不需要再多这些金钱,而且我受你馈赠已经够多!” 比起这些黄金,她更希望报恩内容就是要给秦皓教育,因为这是一道保障…他不会伤害秦皓的保障…她始终担忧… 雄虎会杀死不属于自己的虎崽,以便雌虎孕育新的幼崽…人类可能不会这么残酷,但不是自己的孩子,容忍度总是会低很多的。 “那些不是馈赠!所谓伊人,在水一方;溯洄从之,道阻且长;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那些都是溯洄、溯游的过程!” 褚时钰拒绝承认,且接着说:“孙知照对我劝说,欲是欲,恩是恩,求爱是回事,报恩该是另一回事。” 柳如思眼睛眯成一条线,求爱?和求偶有区别吗? “我觉得很有道理。”褚时钰伸手关上箱子,拉着柳如思直接坐在箱子上,一本正经的说:“这千两金才是我真正报救命之恩的诚意…但,这不是全部!我说过,我的命不止黄金千两!” “什么?!还不是全部?褚时钰!你清醒点!”柳如思忍不住伸手摸他的脑门,没发烧啊! 见她有生气的迹象,褚时钰一边拉过那只手往自己脸上放,一边安抚道:“那些以后再说,你先收下这些就可以了。” “什么以后再说?现在就给我说清楚!” 抽了两下手没抽回,这下好,两只手都被控了!但现在这不是重点!柳如思严肃且认真道:“你的报恩,就是带秦皓来京城受教导!不准出尔反尔!” 看她好像真的很在意这点,褚时钰连忙应下道:“嗯嗯,对秦皓的算一部分报恩,千金是另一部分,还有以后的…” “没有以后!不要千金!报恩的全部就是秦皓!”柳如思异常郑重的看着褚时钰。 褚时钰一滞,这怎么行…起码运来的这箱黄金肯定不能收回去!于是他轻柔的试探说:“千金加秦皓的部分是报恩一起的内容,你不收这千金,秦皓的就也不算了。” 柳如思神色微顿,这什么奇怪的捆绑式报恩!是觉得她不喜欢钱吗? 她最多有点担心…发横财会不会倒霉…不过,褚时钰应该不会看着她倒霉,如果连他都拦不住的倒霉…嗯,那就是天要亡她,命中注定要狗带,可能跟钱关系也不大。 “行吧…”柳如思别扭的应下,接着连忙补充:“但是!没有别的了!以后不要再提报恩了!” “行吧…”褚时钰不甘的应下,要找报恩以外的借口,得费点心思了。 报恩套餐敲定,柳如思终于把注意力又回到屁股下的套餐内容,有些脚步虚浮的站起来。 “去书房看看?”褚时钰以为她要走了。 柳如思以仇富的眼神看向他!刚拿到巨款,她哪有心情看什么书房?!不要把她当成淡泊名利的女人好吗?她只是一朝被车碾,十年怕巨款而已! 褚时钰迟疑了好久,才猜测到她的意愿,试探问:“再开箱核算一下?” 平静转身,打开箱子…小手捞起一个沉甸甸的十两金元宝! 妩媚的小脸上,终于憋不住由衷的狂喜! 啊啊啊!发财了! 见她这样,瑞凤眼也笑眯成了狐狸眼,爱财就好,只是要让她取之有道比较难,但以后大方向可以朝这儿努力。 “嗯…怎么还有这么多金珠子?元宝下面是金砖?!” 柳如思又惊呼的瞪大眼睛,往下打量了一下这口箱子的大小,她可不信下面会是架空的!褚时钰只会塞到她看不出来! “珠子是一两一颗,我体察了民情,发现直接用十两的金锭确实大了,而银子的话同重量价值太低,这样的珠子倒是不错,你以后出门用金珠替换银锭,就不会那么沉了。” 柳如思脑中迅速盘算,黄金白银的兑换比历史上一直是上涨趋势!不过,原世界这个时期的朝代,金价好像稳定了几百年,可能她藏到死变化也不大… 想这个干嘛!她一次花十两银的情况很少好吗?! “我想问的是,这里…不止千两金吧?” 褚时钰轻顿了下,然后有些迷茫般说:“我只是让人把箱子把装满,最上层放元宝好看些…嗯,大约是千两,不会多太多…” 柳如思已经震惊到麻木了…脑子里想的是,还好来这儿看了眼!现在赶紧得清算一下!不然被人偷了,都不知道少了多少! “你去把秦皓叫过来!” “叫他做什么?” 褚时钰犹疑着,这是给她的,她不会要给秦皓吧?!要塞到她手上不容易!要给秦皓,他可以另外给! “他记性好!算账不用纸!”柳如思看着这堆金灿灿就发晕!儿子那跟计算器一样的脑子,不用白不用! 褚时钰这才摇头无奈叹笑,大步走出去,秦皓十有八九就在隔壁书房。 他的身影从库房门口消失的那一瞬间! 柳如思突然半个人都趴到那箱金子上!小脸来回的蹭!见眉不见眼,极小声的“嘻嘻”笑着! 实物的金银果然比轻飘飘的银票有满足感多了! 听到脚步声的瞬间,她又瞬间收回身子,尽可能保持平静! “娘?你叫我来算钱吗?” 小秦皓登登登跑进来,看到那箱黄金,“哇”了一声说:“好多黄金啊!” 不过,柳如思发现,儿子的反应仅此而已…仿佛说的是,哇,那边有只好大的蝴蝶! 难道这边三个就只有她爱财吗?!发财的喜悦感,好像都不那么足了呢… “嗯,你来算算,元宝、金珠、金砖各自的数量,然后算出总共多少两黄金。”柳如思故作镇定道。 “好!我来!”小秦皓稍微兴奋起来! 褚时钰放下顺手拿来的木盒子,金珠会滚动,清点的时候有容器装一下比较方便。 看到他细心的细节,柳如思微愣,她都被喜悦冲傻了…其实这些还是要落于纸墨的,家里有什么值钱物,多少钱,不得记个帐? 小秦皓一块块拿出元宝摆在地上,兴奋度稍减,最上面这层元宝他已经算完了…太简单了。 “那个…你给了护院百两,让他们报账抵扣?”柳如思压低声音对褚时钰问,以免打扰儿子。 “一个宅子十几口人,薪柴的消耗会比较大,等秋末炭煤就不好买了,近期得先备好,另外护院有什么突发状况急要用钱,也可以暂用。”褚时钰细细解释道。 要买什么炭啊?这么贵?这个问题先放放,柳如思试探问:“你知道肥肉过手,会有什么留下吗?” “油水?”褚时钰微愣,随即好笑问道:“你是说他们会故意报高价格,从里头拿好处是吗?” “嗯…以前知道的大户,负责采买的下人大都会这么做…他们我是不清楚。”柳如思不想无凭无据就给他们扣死。 “你也说了,大部分经手采买的,都会这么做。贪心的人永远是世上的大多数,大夏每年因贪腐人头落地的官员都几十个,但还是十官九贪,剩下一个,也只是贪得合理。”褚时钰轻笑道。 柳如思微愣,想起原世界同时期的历史,那位太祖对贪官深恶痛绝,杀了无数贪官,可那个朝代的贪腐问题反而更猖獗…因为到后来不分派系的官官相护,互相帮着死死隐瞒上层! “所以…你只要求贪得合理?” “差不多吧,不过得分情况,军饷、粮草、抚恤、善款等一些紧要,不可贪!任务办好,事后会重赏,但期间敢贪墨,必诛之!” 褚时钰这些底线是满朝文武皆知的,是以一个个家族的落幕,让人涨的记性! 柳如思若有所思的缓缓点头,而后问:“那除这些之外呢?” 褚时钰又笑道:“之外,合理就行,贪不意味着没能力,有点好处才会上赶着办事,做事及时,甚至能把事办得极佳,以求让这份好处长久。” “那这样…你每年得亏多少银两?”柳如思在想,就算是合理范围,一百两估计也有二十两是回扣。 “哈哈哈…”褚时钰附身到她耳旁问:“怕我没钱了?” 柳如思歪头避开,然后转过头怒瞪,只是发红的双耳暴露了恼羞成怒的本质。 褚时钰忍不住揽过人,在红唇上轻啄一口! 柳如思第一时间推开!并转头看秦皓! 小孩正费力的搬金砖,一块可是百两!也就是十斤! “他没看见…” 褚时钰悄声说完就迅速松手,接着正经道:“我来钱快,若是不放开手,可能上千年也花不完一年得的钱,金银堆在那儿还不如一把锄头。” 仇富的心理又开始冒头!不要说这么气人的话好吗?柳如思忍不住咬牙切齿… “而且富人用更高的价格去买东西,也是对底层百姓的回馈,护院们过油水,卖炭翁也能多赚些…不过,还是要合理,超出合理范围的,就不会落到百姓手上了。” 柳如思豁然开朗,虽然应该不是每个富人都能有褚时钰这样高度,但让她看见了,这人类社会难改的毛病,能有的积极意义…她便曾得益于此。 如今成了别人眼中的富人——只是小富人,也许该转变心态了? 第125章 一千二百五十两黄金 “娘,我算完了…二十个元宝,五十颗珠子,十块金砖…“ 小秦皓一点都不高兴!他之所以会算这么久,完全是因为金砖太重了!而他需要把金砖搬开,看看还有没有珠子! “那总共是…?”柳如思刚问完,就自己得出了答案,转头眯眼,幽幽问:“你在骂我?” “不是!我真的不知道里面有多少!” 褚时钰连忙辩解!甚至大步向前拿起金砖和元宝填回去比对了下箱子大小,怎么可能填满?!明明还有空隙!起码还能再塞点金珠吧!怎么会刚好就一千二百五十两?! “会不会是你算错了?”褚时钰对秦皓质疑道。 秦皓当场就怒了!怀疑什么呢?!金砖和元宝都很分明,小孩抱起装金珠的盒子搂在怀里,拿起一颗就往箱子里丢,没有情绪的念:“一。” “二。” “三。” 秦皓丢得很快,不一会儿就念到“四一。” “好了,别数了。” 柳如思笑着接过秦皓手中的盒子,把剩下九颗递给褚时钰说:“这些你拿回去就是了。” 本来她也是半开玩笑,要有人用这种方式骂她,那骂吧! 何况,她不信褚时钰会刻意骂她,还敢在这儿安心的看着。 褚时钰定下心,不会被当作是恶意就好,伸手接过盒子,柔声笑道:“当是你送我的礼物。” “不是!就是你收回去!不然等于我收下了一千二百五!”柳如思怒道。 “哦…那我收回…”褚时钰无奈的同时,也有点点忧伤,好像还没收到过她正式的礼物呢…回赠的金珠也好啊。 “出去吧,已经黄昏了。” 柳如思招呼着褚时钰,又看向儿子说:“虽然你年纪还小,但搬几块十斤的砖都这么累,可见你身体不太好,明天开始体操早晚各一遍! “啊…”秦皓愁眉苦脸,那是因为黄金太滑溜了,不好拿!来数一趟黄金,怎么全是坏事?! “不过下午自习,可以多半个时辰。”柳如思放出好处——她不同意也挡不住秦皓偷偷看书。 “好耶!”秦皓欢呼着,随即大眼睛转转问:“我再多做两…三遍,再加一个时辰可以吗?! “不行!这又不是交换条件!”柳如思斥责着,就转头怒瞪褚时钰,这坏毛病指定是跟这人学的! 褚时钰不明所以,但讪讪转头,不要迁怒好吗… 新宅里标配四人吃完晚饭。 走出客厅时已只剩一丝天光,半道彩云回了东厢,三人走到正房回廊上,秦皓对柳如思说:“娘,我回房啦,晚安。” “晚安,早点休息,睡个好觉。” 柳如思摸摸儿子的头,看他一蹦一跳的离开,就发现褚时钰还站在她旁边! “你要干嘛?!” 她顿时头皮一紧,转身两手死死抱住旁边柱子!——这是她想到的,面对他发病,可能有用的办法… 褚时钰本来想争取今日不算在十日内留宿的,他在王府忍了许久,还是忍不住来了…不过看她草木皆兵的样子,他的愧疚感就使他说不出口了。 “嗯…我要回去了,跟你说一声。” 柳如思眨眨眼,松开柱子,狐疑问:“你记得的吧?你同意的是一个月只能十日来这宅子里。也就是说,你今天来了,就算一天。” “!你这是变相加码!明明说的是每个月只能来这儿住十天!” 其实褚时钰能理解柳如思话里的意思,但不能住这儿本来就够委屈了,这种可以找文字漏洞的地方就争取一下吧!真一天都见不到人,他得发疯! “不是加码!我当时的原话就是这样!” 柳如思顿了顿,以当时近似的语气说:“或者,一个月只能来这宅子十日,其余时间,你专心正业行吗?” “然后你就…”柳如思愤怒的脸被挪来的龙凤呈祥花灯照得发红。 褚时钰…隐约想起来了,但这不能认!他轻咳了一下说:“那些记不太清楚了,但背后你赶我走时说的,我还记得,我可以复述一遍…” 他没有模仿声音,但复刻了语气:“你忘了答应我什么了吗?!一个月只能来这宅子住十天!今天!你就给我滚!” 柳如思缩了缩脖子,她生气的时候有这么吓人吗? 见她动作,褚时钰连忙把人搂过,柔声安抚道:“你主要是想让我专心正业对吧?今天就是把正事都处理完了,我才过来找你的。” 柳如思牙酸的挣扎着喊:“行行行!那就这样!滚,今天不想算就赶紧滚!” 目的达成,但褚时钰又有些不满足了,下巴轻蹭怀中人发顶,撒娇般说:“那你送我到马厩好不好,不然我就在这边坐一晚上…不进屋就不算住吧…” 什么大病?!柳如思叹口气说:“行,我送你,先放开我好吗?” 褚时钰不说话,却是径直把人抱了起来!柳如思依然挣脱不出!且依然不敢喊,怕传到经过的秦皓房间里! 走下抄手游廊到了小粮仓及花园门边,柳如思才小声喊:“放…” 然而她已经被放下了,褚时钰一本正经道:“那边太窄,不方便并排走。” “半丈宽的廊都不够你走,你是螃蟹吗?!”柳如思把本该内心吐槽的话喊了出来,顿了顿,好像也没什么不可以! 褚时钰充耳不闻,只抠了两个字回问:“再过十来日就是中秋了,这个时节吃螃蟹倒是适宜,你喜欢吃吗?” 柳如思微愣,随即有些模棱两可的说:“还行吧。” 一件有些奇特的事,上个世界她只在十岁前吃过螃蟹,到大学时她已经忘记是什么味道了。 但到了这个世界,每年的中秋,秦烈都会特意买一双蟹回家。西南省的螃蟹多是溪蟹,比她手掌大的满膏大闸蟹必定是从隔壁省,甚至更远来的,她翻了账册一对要三两。 三两,现在听着是不多… “你怎么面对着我,还能想起他?”微涩的声音惊醒她。 “你怎么知道…” “真想把我的眼睛借你看看!你想到他的时候,就像…一阵烟,灰色的…” 褚时钰将人紧紧抱进怀里,以此彰显自己的存在,试图…禁锢一阵烟。 “好了…别这样。” 柳如思打岔怒骂道:“而且,你是不是越抱越顺手了?!哪有这样的!” “额…嗯,走吧,天很黑了,送我到马车那儿,你就早点回去休息。” 褚时钰松开手,推开花园门往外走,自然的事情,点破就可能不能自然了… “哇!卯二卯五的效率也太高了吧!” 柳如思目瞪口呆的看着花园,两排共十二个种植框错落排列着,这摆放的合理程度,她甚至不用再多调整! 褚时钰自然也发现了这些昨夜还没有的大木框子,自然的问:“这些是早上交待的?确实办事得力。” “是下午!未时才交待的!太牛了!”柳如思由衷赞叹,这怕是一到木材铺就立刻弄好板子拉回来,马不停蹄的就动手做了! 好消息是,他总算知道她下午到护卫院干什么了!坏消息是,牛这个字被用在了夸护院的身上! 褚时钰心情复杂的拉过柳如思说:“是能办事的奴才,明日会重赏他们。” 懒得跟他这种封建权贵争执‘奴才’这种字眼,柳如思争取问:“你让我自己赏可以吗?得了钱花不出去有什么意思?” “嗯…行。”褚时钰顺着应下,确实要调动起她对钱的兴趣,才能方便塞给她更多的钱。 “谢…” 谢什么谢?!这是她本应有的权利!柳如思转看已经被侍卫默默套好的马车说:“送你到这儿了,我要回去休息了。” “好,你早些睡。”褚时钰站在马车前看着她,若不是旁边有许多侍卫,真想亲亲她再走。 本想看着他上车,但看他一副等着她转身回去的样子,柳如思不自然的撇撇嘴,回身快步进到花园门,把门栓落下,防盗安全要有的。 “交待一下护院,以后和柳夫人相处,最少要有两个人在…” 褚时钰吩咐到一半,又摇了头说:“算了,不用了!” 今日他却是翻身骑马,将马车留在了宅子里。 端王出门的同时,甲一转身叮嘱道:“要留在宅外值夜的人注意些,若有不寻常的动静都别大意!子时三刻才会有人换班,都是熟面孔,眼生的直接驱逐!记清楚了?” “清楚了!”十个侍卫低声齐应。 自家宅子的第三日。 早晨,书房里岳子谦给秦皓上课,女医馆里林清芝给彩云、梅红还有秋菊上课,宅里还有事情要春兰和竹青忙碌。 而柳如思则拉着雪霏,向花园去,一边小声交待:“对他们我要求得不高,不用教太深,教完三字经能写简单的字就行。” “我让他们暂时固定两人一组,来通道边看后门边学习,换地方要先跟我商量。你认为学会三字经的就报给我,我来抽考,能通过的,一人奖励你十两,全部过了再另奖你二十两。怎么样?” 雪霏摇头说:“我愿意教的,但是不用奖励,我会认真帮思姐姐的。” “不,这不是帮我,这是一份工作。我用钱换取你来付出心力,而你可以通过自己的才学,创造价值。”柳如思认真道。 柳如思并不喜欢用人情代替工资的做法,要是她以前打工的老板跟她说,‘我们这么熟了,就不用发工资了吧?’她会去找劳动仲裁! 雪霏还是不怎么认同,她没有直言反驳,只是吱唔着:“可是…” “你觉得林夫人怎么样?”柳如思问道。 雪霏微怔,眼眶有些泛红的低声道:“阮清哥哥以前…和岳先生很像…也是很温和…” “我是问,林夫人怎么样,不要看她的夫君,而是林清芝本人,你觉得怎么样?”柳如思在本人上加重了语气。 雪霏认真思索了一会儿,才轻声说:“知书达理、温文尔雅,只是…脸上…” “脸不…也不是不重要,美丽的容颜确实能给人生带来很多改变,但你应该清楚,美貌带来的,更多的是坏事…” 雪霏神情一悲,显然是想起了姐姐杨柳依,可几息之后,又有些躲躲闪闪的看向柳如思的脸… 柳如思恍然大悟,所以雪霏会费尽心机去搭上五皇子,是因为羡慕褚时钰对她的好? 她尽量劝诫着:“你应该知道,我的意愿…重要的是,把人生寄托到男人身上是不稳妥的,人心易变,现在的好不等于将来就能高枕无忧…” 说到一半,柳如思又停下了,小姑娘的神情还是不怎么认同,想了想,似乎也情有可原。 雪霏所见到的例子,许多是情深难改…雪霏的父亲,相必是爱妻子的,才会一直孤身带着两个女儿吧。阮清更是生死相随… 而褚时钰…说实话,她自己也很难想象他什么情况才会变心… “人的魅力不只是容颜,才学、心性不似容貌那般一眼可见,但可以长久。”柳如思换了一套说法。 “你看林夫人容貌不算艳丽,但如一抹青竹亭亭玉立,即便染天花留了疤,在我看来也如一株湘妃竹般别有风骨…你看岳先生的态度,可觉得有所嫌恶?” 雪霏这才略有所思,柳如思笑笑也点到即止:“你是有学识的姑娘,但学识是没有止境的。等这边护院教完,林夫人那儿的进度差不多了,你有空也可以去听听…” 马厩和花园之间的通道,其实就正房东耳室的延伸,上头有屋顶,地上铺青砖,只是两端通透没有墙。但只要不是寒冷的冬天,正好空气流通光线又好,在这里学习的话挺适合的。 不过到这里,柳如思一眼就看到了,停在这儿的豪华马车——通道也作为马车的暂停点,通道有两丈多宽,马车只占半丈倒是也不妨碍。 “王爷来了?”柳如思疑惑的问在看守的卯六和卯八,旁边没有端王府的侍卫啊… “王爷交待说,柳夫人要出门,可以用马车,马匹也给夫人留下了。”卯六回答道,端王的侍卫,甲字头的,会给护院分配任务交待命令。事实上他们就等于是隶属端王的低阶侍卫,只是固定守卫柳夫人的宅子。 柳如思微愣,所以昨日对他提出的三个问题,他都有调整是吗?虽然没有真正退让… 第126章 一爱柳柳 花园通道内,靠西侧摆了一张桌子,三把凳子,还备上了笔墨纸砚。 文房四宝都是柳如思在荥州时让竹青、彩云出门买的,便宜量大但能用的那种,拿到岳林夫妇面前,感觉有那么点不好意思… 但给护院们学字用就,刚好~毕竟初学者写过的纸,糊墙嫌它丑,擦屁股还嫌它掉色!基本都是塞灶里烧了! 要知道这些纸墨算便宜的了,也是三钱一锭的墨,二钱三百张的纸,算上笔、砚、书本,人月均消耗近一两! 相当于人均月薪五百的时代,要月花一千在一个人的教育上!而且只是家教的启蒙教育!秦烈在的时候,她家都算月入上万的小富农了,她都不太舍得给秦皓花… 现在若不是突然成千万富户了,不想显得太抠搜,她还想给每个人整个沙盘呢… “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习相远。” 雪霏将手上写完的两张纸分递给两人,上面都是端端正正的正楷大字,然后说:“今日便学这十二字,我先讲解一下意思…” 见他们是有学习氛围的,柳如思就放心了。 这地方其实还是略随意了,桌子边上就是草料间,和对面的马具农具间一样,也是一面敞开,只拉个布帘子遮挡。 柳如思掀开看了眼,大约十五平,靠墙一半空间是各种干草,满满堆到靠近房梁高了,靠外的角落有许多筐燕麦、玉米之类的谷物……好像和养牛也没什么区别啊。 想着她就抱了一把秫秸,放到草料间中央的铡刀那儿,“嚓嚓嚓”就把干草切碎到旁边大盆里… “夫人?”雪霏。 “夫人在做什么?”卯八。 雪霏掀开布帘一角,以惊异的眼神看着柳如思。 “没事,我随便弄点草料,喂马玩玩。”柳如思很快放下铡刀,反正手上的已经切完了,说完就去旁边筐里舀了一点黄豆和大麦,也倒进大盆。 她抱起盆一边笑道:“你们继续呀,王爷没说不让我喂马吧?” 雪霏摇摇头,一桌三人看着柳如思抱盆走到马厩,一时都不知道是站还是坐… 马厩有二十多米长,两匹拉车的马都在正对着通道的位置,柳如思走过来才发现,西侧靠后院的角落,还有匹小马… 这应该是秦皓那匹,但好像自从来京城,秦皓都没管过这小马。 这点草料确实只是喂马玩玩,不够马吃饱的,不过原本是想喂两大马的…柳如思向小马走去,不知道它叫什么名字,于是:“啜啜啜!” 小马的眼睛很灵动,先转了眼睛和耳朵,随即歪了歪头,接着才漫步走到食槽边上看着她。 “你太可爱了吧!”柳如思小声夸赞着,把盆里的草料倒进食槽里。 小马又看了看她,才上前凑到食槽边细嚼慢咽。看着小动物一口口吃下自己喂的东西,会有种喜悦感。 小心试探着伸手,摸到小马的额头,见它只是怯怯的抬了下眼睛,柳如思便安下心,轻柔的抚摸小马的头顶和一抖一抖的耳朵。 看着它把食槽里的吃完。 “好了,我走了。” 柳如思拎起空盆,最后轻拍着它的额头说:“放心,我会要求秦皓,以后每天都来跟你玩。” 喂马不过一刻钟,柳如思把空盆放回草料间,瞄了一眼卯六卯八,发现他们还在学用笔…此时不能说写字,只能说画字。 给了雪霏一个鼓励的眼神,贴到她耳边小声说:“你也可以拿着书过来看,干等着他们学也无聊。” 柳如思转头又看到一排排还空着的种植箱,于是又沿着小路朝护卫院走,得让他们出去挖些土回来…走在路上,她发现,自己的生活终于又充实了一些,不是端王府里那种每天就等吃饭、睡觉了。 护卫院没人,于是柳如思又经过门房,去大门找人,要发奖金总要找到人嘛~ 梅开二度。 又刚巧遇到褚时钰进门… 瞥了他一眼,柳如思略过他,走向今天看大门的卯五和卯七问:“你们每天看守的位置都会变吗?” 卯五卯七一脸惶恐,后面的王爷的脸黑成碳了! 柳如思又转回头,不悦的瞪了褚时钰一眼。 于是褚时钰低“哼”了声,转过头暂时不给人施加压力。 卯五这才咽了口水,小心翼翼详说:“是,我们一共分四岗,白日大门、夜大、夜后、白后,八人也刚好分四组,轮番过岗。” 虽然是六个时辰的班,但现代两班倒的工作也很常见,柳如思点点头说:“挺合理的。” “那是!王爷英明,给小的们安排得妥妥当当!”卯七连忙拍马屁。 柳如思本来想给他们微调一下,空出一个人休息的…这么夸褚时钰,要是调了,好像跟打他脸似的… “嗯…昨日那些种植箱,都是你和卯二钉好的吗?” “还有一三四七,昨日卯六、卯八在守大门走不开…”卯五小心观察柳夫人和王爷的神色。 “昨日一共花了多少?”柳如思还是想关心一下物价。 卯五顿时神色一滞,更是有些慌张的左右看两个主子神色。 “你们做得很好!为了快些赶出来东西,多花点钱,也是常理!”柳如思连忙安抚道:“我只是想对自家的事情有点数,等会儿还有事麻烦你们,希望你们也能做得又快又好!” 卯五稍稍放心,连忙恭维道:“夫人不用说什么麻烦!给主子办事儿,办好了是应该的!就是这个…” “昨日小的去南城那儿的木材铺,卯二按夫人的要求问了大块的松木板,让铺主派驴车给送回来的…” “直说吧,统共二十两?”柳如思故意猜了个高价,要真比这更高,那…顶多看在办事够快的份上不罚了。 “没有!没有!松木板子破驴车哪能值二十两呀!统共二两一钱!”卯五连忙说出实情,好过夫人瞎猜! “早说嘛,还以为呢…”柳如思一边打趣着,一边从荷包里掏了掏,翻出一颗三两的碎银递过去。 其实原本想奖十两的,可昨日那二两一,能吃个一两回扣都顶天了,为了捡这点碎银都费尽力气…一下子奖太超过了,不知道他们会不会心态失衡,以后各种小事都观察一下,慢慢奖好了。 柳如思玩笑般说:“正想着要是花太多,就不给你们奖银了呢!你们自己按出力多少分,不嫌弃吧?” 卯五眼睛亮着,但先是看了眼端王,见他垂眸同意,就赶忙双手捧起作接物状,激动道:“哎呦,瞧夫人说的,夫人赏识小的们,高兴都来不及呢!” “那就好,记得给昨日没空闲的六、八买点零嘴儿安慰一下。”柳如思笑着,也顺应的不碰触他的手,离着两寸把碎银松到他掌心。 给了奖,她接着说:“对了,我要给种植框里都填上土,不要压实,松松的没过框口。你们谁有空,去城外帮我挖些回来可以吗?不太急,明晚弄好就行。” 卯五点头,但旁边的卯七却一顿,迟疑问:“夫人对土有什么要求吗?” 柳如思杏目眨了下,以为是挖土没油水,他们不想去,微微摇头道:“能种东西的都行。” “那小的去西南凤凰山上挖!那边的土,宫里种花都在用!小的在宫里是种花的,种出来的茶花那是又大又美!”卯七眉飞色舞道,光看他的神情,都知道他种的花一定美极了。 柳如思很想惭愧的说一句,她只是种菜…不过种花好的土,种菜应该也不赖吧,只是略迟疑的问:“凤凰山远吗?那里的土多少钱?” “夫人哪里的话!一些土哪用钱啊!包在小的身上!小的去叫卯四来顶一下班,租个驴车去,天黑前就能回来!”卯七笑比着兰花指,就要转身去正院的护院屋叫人。 “不用叫卯四顶,你去马厩,让乙五来守正门。” 褚时钰拉过柳如思,未免忽视他太久了些…接着又补充吩咐:“让乙九牵两匹马和你一道,先买辆运货车,以后大概还要用。” 护院的事也沟通完,柳如思被拉着往正院走了一段儿,才想到要挣开,自己习惯的褚时钰的地方,好像有点多了…例如他拉她的手,她都不会觉得不对了。 “怎么,和护院那么多话,跟我就没话说吗?”酸味十足的控诉。 柳如思一边无语的白他一眼,一边暗自嘀咕,他们现在这样,算什么关系? 从清白到苟且,如有指标,那十分已到了九,似乎除了最后…思及此处,柳如思就有些臊得慌!更用力的一把将手甩开! “别生气啊!我不是盘查质疑你,就是想让你也多理我一下。”褚时钰反而迎上来搂搂抱抱的,不知是安抚还是手痒… 柳如思更浑身发臊了,推搡着才发现他另一手还捧着小盒子,转移话题问:“这是什么?” 褚时钰也收敛松手了,打开盒子说:“昨日箱子里,本该有六十六颗金珠的…被装箱的人摸走了十六颗。” “不用啦,那些已经够多了,我收下也不过放箱子里。”柳如思是真的有点**了,亮闪闪的金珠,都不放在眼里了。 “这边二十五颗,必须你得收下!就是要放进箱子里!表明是一起送的!”褚时钰很是严肃的要求。 “为什么?大头上千两都给了,差这小几十吗?”柳如思怪异问。 “你算一下昨日刚算完再加十六。”褚时钰认真状。 “一千二百六十六啊”柳如思迅速报出。 褚时钰俯下身,满眼柔情,一字一顿的念:“一二六六。” 柳如思稍微愣了会儿,终于反应过来!麻了!是谐音梗! ‘一爱柳柳’!——大夏目前一还没有幺的念法。 好土!不过在封建时代应该还是挺新奇的…麻了麻了!头皮都麻了!红霞染上妩媚的小脸,柳如思一时手脚都不知道怎么放! 她这反应,对褚时钰来说也挺新鲜的,忍不住心头一阵软暖,就着附身的姿势迎上红唇小啄一口,接着赶在她恼羞成怒前! 直接蹲下些,手臂从她臀下绕过!单手把人侧抱起! 柳如思吓一跳,连忙扶着他肩膀,然后发现褚时钰大步往库房走去!而库房边上就是书房! “干什么?那边岳先生在给秦皓上课!” 褚时钰马上放下了,但不是因为她说的,而是要进抄手游廊,廊门口矮了些,好会碰到她头的样子。 以后还是带她回王府住吧,殿里各个门头都比较高。 翻白眼的次数多了,都有些懒得翻了,柳如思径直掏出钥匙打开门,又紧接着打开箱子,示意褚时钰倒珠子。 但褚时钰不是倒,而是先抓出十颗放进去,接着开始放一颗念一句:“一二五二。” “一二五三。” 又犯病了!柳如思双臂交抱,耐心等他病好。 “一二六五” 往箱子里填着金珠,瑞凤眼却时不时偷瞄向佳人,这个动作…太壮观了… “一爱柳柳!” 褚时钰刻意将读音念得清楚! 放进最后一颗金珠时,瑞凤眼直直望进那双顾盼生辉的杏目。 麻了麻了…那么长的铺垫就为了来这出! 柳如思一边起着鸡皮疙瘩,一边往前走,看向还半跪在地上的褚时钰,轻声认真说:“自离开东山村,你我就对彼此的所求心知肚明,我知道你的心意…” “我知道,把箱子锁好,我们出去吧。”不想听她拒绝,褚时钰打断了她,这是熟悉的拒绝节奏,不过已经习惯了,以后再努力吧… 柳如思挑眉,幽幽问:“你确定?” 瑞凤眼微闪,有什么不对吗… 不是吧?! “如思…你…刚才要说…什么…”低沉的声音磕巴得有点憨傻的感觉。 “别激动,也不是你想的。”柳如思拍拍他的肩膀,示意他冷静。 随后她也蹲下,面对面直视着说:“如今,你给我的生活,依旧有许多是我不想要的。我还不太确定,要如何平衡,追求想要的人生,及面对你的心意…” 两只大手紧紧握住她的肩头!呼吸都粗重了起来! 他知道,这是她还要考虑的意思!可从无尽永夜,到看见曙光,这是从无到有的天翻地覆!而只要看到曙光,这颗太阳,他一定会让她升起! “松手,捏得很痛…”柳如思感觉肩膀都要被捏碎了! 褚时钰立刻松手,但改捏为抱!一把将人抱住!力气之大,恨不能揉进自己的身体里! “要勒…死我就…再用点力…”柳如思艰难喘气。 他松了些,但觉得为难得紧,心中的喜悦都快炸开了!他却不知道该怎么才能发泄! “我还没说完!” 柳如思神情严肃,迅速说出重点的话:“我希望,你能给一些时间,我们彼此好好考虑清楚,究竟合不合适,我们之间不仅是我们自己的问题…而且我想,给秦烈一个交待。” 褚时钰喜悦略收,他曾经有过这个猜测,当时还觉得,是很美好的念想!但自从知道,秦烈寄情在他身上……呵呵。 不过,这是不能让她知道的,他柔声问:“你需多久?” 柳如思眼眸微垂,显然是现想的,几息后说:“三年。” “是从现在起开始三年,还是从秦烈离世开始三年?”褚时钰觉得很有必要问清条款,这可是相差一倍! 杏目怒瞪,她有些生气的怒斥:“你能别提秦烈吗?” “不是…你自己才刚提…”褚时钰被斥责得有些委屈,只许州官放火吗? 柳如思懊恼的瞪他一眼,有些窘迫含糊道:“偷东西的…总提失主名字做什么?” 褚时钰暗暗撇嘴,曾经也以为自己是小偷强盗,但现在他明白了,就是失主要给他的! “从去年的三月三开始,三年,我等你给我答复。”褚时钰径自敲定细节。 柳如思抬眼看他许久,轻轻点头。 第127章 接生 柳如思点头的动作很轻,但映在褚时钰眼中,便如瞬间万朵桃花盛开! 情绪激昂之下!长臂一伸,“碰”的一声将箱子盖上!将人搂抱着坐到上头! 喜悦再克制不住!而本能找到了纾解之法! 微凉的唇热切的寻上娇唇!如此美妙的甘泉!才能容下他心中沸腾的热泉! 对此,她已经有所预料了,平常都动不动就找机会亲,这种情况他能忍住就有鬼了… 杏目迷离着,由他肆意了许久,力气好像都被他吮吸去了!婀娜的娇躯渐渐软靠在结实胸膛上! 直至某只在腰间游弋的手,忍不住向上探索… “啪!” 不过是打他的手背。 微喘着分开,她面若桃花,杏目透出掩不住的媚意,娇嗔道:“说好要好好考虑,哪有考虑的时候就不老实的?” 俊美的脸也微红,光看她的模样听她的声音,他都喉头一紧,热血直奔鼠蹊部… 连忙收敛心神,埋首撒娇道:“都考虑成亲了。就让我抱一抱,亲一亲嘛…” 好渣男语录,柳如思好笑到一半… “成亲?” 褚时钰奇怪看向她,似乎不明白她的反应:“不对吗?” 柳如思也反应过来,是自己太矫情了。 封建的大夏人,不成婚是不可能到亲亲抱抱这一步的,他们这样已经是无媒苟合了!褚时钰认为该考虑成亲,才是正确的……怎么有种把自己卖了的感觉?! 小细节讲清楚,褚时钰双手规矩放在蛮腰侧,俊脸又往上凑!他还没亲够… “柳夫人!你在哪?外面有个怀孕的妇人,好像就要生了!” 柳如思连忙跳起,钥匙串扔给褚时钰说:“你锁门!” 褚时钰!!!骤然失宠的感觉! 匆匆跑到院中迎上准备喊第二声的秋菊,柳如思直接往女医馆走,一边说:“什么情况?” “那妇人家就不远,出门买菜回来,走到附近一阵疼,看到医馆里都是女子就进来求助,刚进来羊水就破了!” “好,我知道了…” 柳如思也是犹如上战场一般紧张,她没给人接生过…不过应该没问题!经验、知识她都记得! 进到女医馆里,发现几人刚把产妇扶到诊室,曾经的知识涌上,柳如思稍微镇静了些。 从柜台下扯出一块白布单铺在床上,让产妇先躺下,又迅速去拿来软枕,给产妇垫高臀位。 做这些时,她吩咐也没停:“林夫人帮我一起挪一下屏风,挡一下门口的风,彩云和梅红去打热水拿布巾,秋菊你去产妇家里通知一下。” 众人各司其职,秋菊打开掩着的大门出去时,就看见端王一脸担忧的站在门口! “王爷…您要进…?” “不用,门关上,你办事去。” 褚时钰转过身往女医馆门边上走,那里支了棚子,摆了几个凳子,侍卫正站在旁边,显然是给侍卫们准备的。 “那妇人真是买菜路过?” 侍卫恭敬道:“应当是,属下有见到妇人不久前出门,身怀六甲的女子比较醒目,所以记得。” 褚时钰点了头,却还是有些紧张,也不知自己在紧张什么!要分娩的又不是她,柳如思只是帮人接生而已… “王爷要不坐会儿?”侍卫把凳子搬到正中些。 褚时钰心不在焉的坐下。 “啊…”女医馆传出哀嚎! 一下把褚时钰又惊站了起来,他自然听得出不是柳如思的声音,也明白这是那孕妇的动静,可他还是忍不住满心紧张! 她会被吓到吗?能不能应付得来…她…以前也曾受过这痛吗… “哪呢?!我那婆娘在哪?” 一矮胖男人跟着秋菊匆匆过来,就见传出哀嚎声的大门口,有一高大英俊的男子满脸焦虑来回踱步。 矮胖男人顿时一愣,转头对秋菊质问道:“不说是我家婆娘吗?这人是谁?!” 秋菊顿时一脸惊悚,连声提醒:“这是端王殿下!不得无礼!” 矮胖男子憋得一脸菜色,别扭问:“我婆娘生娃,端王殿下…在这儿做什么?” “那是因为柳夫人在里面!”秋菊小声提醒。 “柳夫人…那个仙女?!”矮胖男人惊呼,随即对着关得严实的大门探头探脑,似乎想透过大门窥得‘仙女‘容颜。 褚时钰顿时目光冷咧,自己的妻子临盆,却想着看他的人?! 矮胖男人顿时缩了缩脖子。 秋菊把人带到,听着里头的动静也想去帮忙,用一般踱步往门口挪,一边以询问的眼神看向王爷。 褚时钰微微点头,这时候他也希望她身边多些人手,也不知道帮人接生会不会累… “诶,你不能进去,这是女医馆,男子禁止入内!”秋菊掩回刚开一些的门,转身喝止要跟进的矮胖男人。 矮胖男人磕巴的解释:“我…婆娘在生娃…” “是家属到了吗?让人去前院等!没那么快!”柳如思听见动静,大声吩咐着。 产妇刚开了三指,应该是在走来这里的路上就已经开始了,是正常的情况,但,预计最少还有一两个时辰,才能开十指真正开始分娩。 尽管看这个矮胖男人很不顺眼,但毕竟里头哀嚎着的是他的妻子,褚时钰瞥了一眼,侍卫左右上前做出半胁迫的架势,冷淡说:“随本王去前院等。” 矮胖男人顺从的跟着朝宅子大门走,但不知是因为面对强权的害怕、对妻子分娩的担忧、还是对所谓仙女的好奇… 大堂里,哀嚎声渐渐缓和了一些。但柳如思和林清芝都知道,不是不痛了,而是有些麻木了! “弄点红糖水,给产妇补充一下体力。”对彩云吩咐完,柳如思转向产妇转移注意力问:“之前有生过吗?” 产妇好久才回神,先是从嘴角边挤出一个“有”字,随即突然想到什么般,激动的大喊:“我这胎会生儿子吗?我前头生了两个都是姑娘!再生姑娘,我…” “还没生呢!我也不知道是女宝还是男宝!”柳如思赶忙打断,生男生女可不是她能控制的,不过接着安抚道:“但各有一半可能,你安心期待宝宝降生就行。” “对了,你丈夫是做什么的?”柳如思又转移着话题。 “他是醉香楼的大厨,手艺不错,干了有近十年了。”产妇对丈夫本事似乎是满意的,只是她眼里透出些许自卑。 “那你怎么快临盆了还出门买菜呢?你这是足月的样子,应该预料得到就在这几天啊。” “家里上面是公婆,下面一个六岁一个三岁的姑娘,我不出门买菜,一家人怎么吃?”产妇反而以你不知人间疾苦的眼神看向柳如思。 “额,我的意思是,这几天很关键,不能暂时让你丈夫来操持吗?” 产妇更加难以置信了,奇怪说:“怎么能让男人买菜做饭?” 柳如思也难以理解的回问:“他不就是大厨吗?” 产妇一时哑口,但眼神是一副不认同但不知道怎么反驳的态度。 柳如思也不是想跟她辩论,顿了顿又柔声问:“那你之前生孩子,做月子都是怎么安排的?” “唉呦…”产妇痛呼一声,还想着跟她聊,又接着说:“之前婆婆身子骨还行,虽然嘴上不饶人的,但快生的时候会帮我操持…嘶…生了姑娘…盼着我早些生第二胎,做月子时也照顾得周全。” “所以,夫人啊!我这胎最好要是儿子!要是姑娘,怕是我在家呆不下去了!”产妇哭诉道,似乎心头的担忧,比生孩子的痛还要重! “男女生出来才知道…”柳如思不知道怎么说,重男轻女的思想是根深蒂固的,不是三言两语就能扭转。 以前她对身为女子却重男轻女的母亲不能理解,但来大夏后渐渐明白,是社会对传宗接代的追捧,施加给女性的压力,不融合这样的思想使自己认同而麻木,她们便会清醒而痛苦。 看着产妇担忧而痛苦的一口口喝着糖水,柳如思轻道:“我不能确定男女,但祝你这胎生个儿子。” 虽然还是不确定的意思,但听到祝福,产妇顿时忧虑散了少许… 有过生产经历的妇人,过程通常会比初产者快了一些,以开宫口的速度看,妇人是较快的了,但等待的过程还是很漫长。 临近午时,柳如思对林清芝说:“今日麻烦林夫人了,你先去用午餐,和岳先生一道回去吧?” 林清芝站起身,但却是说:“我吃完回来,我想帮忙。” 柳如思顿顿,也没拒绝,而是扬起温和的笑说:“好,那等林夫人回来,也给我带一份午餐吧。” 林清芝笑着转身和彩云先出去吃饭。 前院里。 褚时钰并没有让矮胖男人进客厅,对于看着不顺眼的人,他向来不客气。只让护院给搬条凳子,让其在靠近女医馆院子的客房屋檐下坐着。 出来的彩云和林清芝,也只瞥了那左顾右盼的矮胖男人一眼,从前院走进客厅,就看见坐在厅中一脸烦躁的端王。 或许是掐的时间刚好,岳子谦也和秦皓一同从正院走进,夫妻两正对了下眼色,齐声行礼道:“见过端王殿下。” 褚时钰这会儿暂时没有小心眼,关切对林清芝和彩云问:“里头怎么样?如思还要忙多久?” “还说不准,应当至少要一两个时辰,柳夫人要我们先出来用餐,之后再将餐送进去给她。”林清芝有条不紊道。 “先上菜,然后进去替柳夫人,叫她出来歇会儿。”褚时钰看向一直在外忙碌的春兰和竹青。 “是。”两个姑娘刚把菜做好不久,此时最是热腾腾的。 岳子谦有些犹豫,端王对他一直有敌意,便看向妻子小声询问:“夫人,我先回去?晚些来接你?” “别呀,岳先生吃完饭,和我到书房等吧!”秦皓努力抓住机会!女医馆里发生什么事,秋菊在院里呼喊的时候,他也听见了,这种情况,娘肯定不会怪罪他多学的! “坐下吃吧。”褚时钰淡淡出声,却是冷瞥小秦皓。 他已经和所谓的寄情和解了,现在不再刻意抗拒与秦皓亲近,但最近很少相处,秦皓对他的态度并没有回暖,而与岳子谦却是越发亲近了… 早该发现的!这小子除了向娘草属性外,还有向学草属性!谁有能力且愿意教,这小子就和谁亲近! “王爷…柳夫人说,叫我们把餐拿进去,还说,让王爷不要随便改她的安排…” 春兰满头冷汗,她劝过了,可柳夫人执意要她这么转达。 王爷的脸黑了黑,不过没有春兰预想中的互相较劲,而是不情不愿的轻哼了声说:“那把食盒拿来,本王给她装,你进去盯着夫人吃完,没吃完…” 褚时钰想威胁一下,但一时不知道威胁什么,干脆闭了嘴,示意春兰快拿食盒。 食盒拿来,褚时钰不管桌上还有其他人在吃,尽情在桌上挑拣柳如思会喜欢的菜,装了满满一盒才停手!看得春兰是一头冷汗,这么多够三四个人吃的了,夫人哪吃得下?! 春兰拎着沉甸甸的食盒走出客厅,却见那矮胖男人迎上来问:“有没有我的份?我家也有吃晌午的习惯,婆娘买菜还没回家就…” 刚匆匆吃完,准备去帮忙的林清芝走出来,拉过春兰往女医馆走,冷淡留下一句:“我帮你把菜拎来,你家还有老人小孩没吃吧?自己回去做了,吃完再来,这儿还不急。” 矮胖男人顿时哑口,看向坐在厅里的大人物,这是求做主的意思。 “这没你的餐食,会让护院给你留门。”褚时钰并不客气。 林清芝很快把一篮子菜拿出来,也不递给矮胖男人,就往女医馆院门口一放,接着“碰”的一声把院门又关好,上门闩。 矮胖男人讪讪拎着菜篮回去,心里却是止不住的骂,这一宅子都是倒反天罡的!姑娘妇人居然都能上桌吃饭!那柳夫人对当朝王爷居然也不客气!看来那巫蛊之说才是真的! 褚时钰微勾唇角,淡声对岳子谦说:“你家夫人倒是挺有个性的。” 岳子谦顿时神色一凝,满含警惕敌意的直视端王! 褚时钰挑挑眉,心情越发舒畅,很好,目前看来,岳子谦和妻子当真是伉俪情深的样子,可以且放心。 第128章 打蛇随棍上 即便是再顺利,生孩子也是件折磨人的事。 吃完午饭,到了下午申时,矮胖男人吃完饭回来的满面红光都散了,女医馆里才真正开始胎儿的分娩。 在前院的人也都明白了,因为产妇的哀嚎越发的凄厉!以至于前院都能听见那让人心悸的声音! 褚时钰又开始慌张起来。 岳子谦并没有进书房给秦皓教书,他认为秦皓该遵从与母亲的约定,只是在客厅与秦皓闲聊些课外的诗词歌赋。 “娘亲生我时,也是这么痛吗?”小秦皓眉头紧皱,感怀娘亲曾受过的痛。 褚时钰一滞,心头有些不舒服,生儿育女似乎是大部分女子都会经历的劫难…可他,却难以想象柳如思经历过,这样的痛苦,真的有必要吗? “孝子之至,莫大乎尊亲。” 岳子谦拉起小孩的手清声道:“你感念母亲恩德,以后便该记住,答应母亲的事应当要尽心的去做,而不是表面顺从,却有欺瞒之心。” 小秦皓微垂着头,尽管先生没有挑明是什么事,但他明白是在说答应了只授课一个半时辰,他却投机取巧的要先生多教… 可是,小秦皓偷偷瞄向义父,义父之前是赞同他的,之前超出时辰,义父也会主动问他要不要学… 褚时钰转过头去,看他干嘛,之前那是为了接近柳如思,不得已而为之!臭小子自己不坚定还能怪他身上? “哇~哇~”猫儿叫般但响亮的啼哭声传来! “生了!生了!” 春兰蹦跳着出来报喜,还没打开女医馆大门,就听到里头远远近近都是惊喜的呼声! 矮胖男人终于露出期待的激动神情,连忙迎上去急切问:“带把的吗?” 刚打开门的春兰,喜悦顿时消了干净,她们喜悦于第一次就成功迎接来新生命,并不在意婴儿的性别… 见春兰不言语,那矮胖男人也知道了,当即不顾有大人物在,当即神情如恶鬼般怒吼:“又是赔钱货?!” “怎么会第三个还是女的?!是不是你们给我搞错了!算命的明明说了这胎是男胎!还是你们里面都是女的,才会把肚子男娃冲跑了!” “这位兄台莫要胡言乱语!接生本就大都是女子接生!”岳子谦拧眉道。 “拖出去。”褚时钰也不管他是不是产妇的丈夫了,这情况没这个丈夫或许才更好。 两个侍卫立刻上前,不由分说的要把矮胖男人拖出去! “还有一个!” 女医馆里又传来隐约的呼唤! 刚被拖了几步的矮胖男人立刻挣扎起来,连声喊道:“等等!让我再等等!” “让他跪那儿,嘴堵上。” 褚时钰心里起了主意,若第二个还是个女孩,就把这男的去势了,只要再没可能有男孩,这些女孩也许会得善待。 不过他的“良策”没能用上。 一刻不到! “又生了!龙凤胎!” 矮胖男人顿时不大的眼睛激动得瞪圆了!儿子!他有儿子了!但他被压在地上起不了身,嘴也被布条勒上了!只能“呜呜”的唤。 众人都对他的动静充耳不闻,大都是为里面的女子们完成这项艰巨任务而喜悦。 “柳夫人能出来歇息了吗?都忙了四个时辰了!”褚时钰对出来报喜的秋菊询问。 却是刚出来的彩云回答:“还要一会儿,思姐姐要照顾一下产妇,让我先问问家属,要不要让产妇在这儿住些天… 褚时钰略有不满,但也无法,便向侍卫示意,让松开矮胖男人的嘴。 “我儿子呢?让我看看儿子!”矮胖男人一被松开就激动喊。 “思姐姐说孩子刚出生,还不能马上出来受风,过两刻就得哺乳,也离不开母亲。你家里有人能照顾产妇和孩子吗?没有的话可以让她们先住这儿。”彩云不似平常那么怕生,说着话也是郑重其事。 “那让我进去看一眼啊!”矮胖男人挣扎着要起来。 “这里是女医馆,男宾止步。”褚时钰冷声道,他都没例外,别人也休想例外!也就新生儿他可以勉强不计较! 矮胖男人憋得脸通红,好久才问:“那我来干啥?” 其实也没什么用,彩云暗自吐槽了句,随后拿出两张纸说:“这是贵夫人在这儿的,诊疗费、损耗费、还有接下来一个月的住宿费…” 矮胖男人心头一紧,该不是要扣下他儿子收高价吧?! “总共是八两三钱,现在付清吗?”彩云报完名目。 矮胖男人一顿,贵是贵,但也不算天价,要只生了女儿是不愿意的,现在这点钱那就不算事了! “我付!现在就付,但能不能让我先看看儿子?!” “思姐姐说了,要为了你孩子着想,暂时不能见…如果你实在想见,晚些你给夫人送饭的时候,可以裹好了抱出来,让你看一眼。” “送饭?”矮胖男人一愣。 “对呀,产妇总要吃饭的嘛,当然,我们这里给做饭也可以,不过我们这儿吃食比较精细,一餐一两,一日三餐便宜些也要二两半。” 彩云按思姐姐说的,给出选择:“你是要做了送来,还是让产妇吃我们这边的?” “我做了送!就是我得先去醉香楼请个假!能晚些送吗?”矮胖男人连忙道,这儿餐食贵吗?其实还好,他们醉香楼贵的菜有十几两!可他不过是厨子,一个月能赚个十来两都顶天了。 彩云会心笑道:“可以,那我跟你交待一下,产妇要吃得清淡但有营养,不然到时候没奶水,你孩子就得饿着了!煲鸡汤得把油撇开,鲫鱼汤要炖至奶白…” 矮胖男人点着头离开,在心里默默记下那些要求,对他一个厨子来说,都不是什么难事。 彩云忍不住笑得眉眼弯弯,蹦跳着,就要回去把矮胖男人的反应告诉思姐姐。 “诶!让如思弄好了早些出来!她应该也累了!”褚时钰再次催促。 女医馆里。 “这是我儿子吗?”产后的妇人很是虚弱,但脸上依然是显而易见的喜色。 “不是,这是你女儿,她是先出生的,你先给她喂奶吧。”柳如思柔声说。 “我先喂儿子,不知道奶水够不够…”妇人的眼睛顿时离开面前的婴儿往别去寻。 柳如思轻轻扶住她的脸,认真说着模棱两可的话:“是先有前面的女孩,才有后面的男孩,你得一视同仁。” “这…”产妇一脸茫然。 “你听我的,先给女宝喂一边,再给男宝喂,这样两个孩子都不会饿。”柳如思再次把女宝递过去。 产妇还是不明所以,但也不反对了,之前也是生养过的,哺乳很熟练。 两个宝宝都喂过初乳后,众女子将产妇移到了病床区。 柳如思利落的收拾诊室的狼藉的布单,对林清芝说:“林夫人,今天辛苦了,这次收的诊费也有你的一部分…” “不必,是我要帮忙的。”林清芝摇头拒绝。 “别拒绝呀,钱不多,给你的是六钱,象征意义的。”柳如思笑道。 不管是对教书能赚三百两的林清芝,还是对现在富得流油的她而言,这些钱都微不足道,但该收钱还是得收的,免费的东西反而容易让人蹬鼻子上脸。 林清芝莞尔一笑,轻声道:“好。” 不仅是林清芝,来帮忙的每一个姑娘都得了钱,连下午赶来的雪霏也有,她上午在对角的马厩那儿教护院识字,所以没听见动静。 等大家都兴高采烈的拿了喜钱,留下雪霏和梅红在病床房照顾产妇和婴儿。 在褚时钰的千呼万唤中,柳如思终于走出了女医馆! 瑞凤眼一亮,三两步上前就一把抱住!直把人抱得离地转了一圈!根本不顾旁边都是人! “放手,我好累了。”柳如思有气无力的抗辩道,打鸡血的工作过后,疲惫感一下就漫上来了。 “哼…累还不早些出来…”褚时钰小声埋怨着把人放下。 所有人眼睛都躲闪开,岳子谦与林清芝对视着轻轻点头,辛苦了的意思,尽在不言中。 只有秦皓大眼睛眨巴着,怎么能这样?义父是要抛开成为他爹,跟娘亲结为夫妻吗?! “该用晚餐了,都吃了再走吧。”褚时钰提议道,冲着林清芝今日和柳如思一起忙了很久的份上,挽留一下。 “谁做的饭?”柳如思却是好奇问,毕竟下午的时候丫鬟全在女医馆了,虽然其实不用这么多人手… 平日的四人加岳林夫妇走进客厅,餐桌上已经摆好丰盛的菜肴。 褚时钰拉过柳如思,让她坐上首,一边回答:“醉香楼送来的。” “醉香楼不是那家属就职的地方?”柳如思在座位前犹豫了一瞬,但还是坐下了,这是她家,她坐上首也很合理~ “醉香楼在京中有些名气,你尝尝,若是喜欢,以后可以常让送外食来。”褚时钰接着在她左侧落座,小秦皓在她右侧坐下,岳子谦夫妇便挨着小孩坐。 只彩云纠结了几息,坐到了林清芝身旁,她不在意什么次序,但坐王爷旁边肯定压力巨大! 稍尝了几道菜,柳如思眸色微亮,不禁暗叹,醉香楼是有两把刷子的。 褚时钰观察着就稍稍停下,在她咽下一口后适时出声:“可是喜欢?恰好你这边几个丫鬟手艺一般,以后让醉香楼送来三餐如何?” 柳如思喝了口清汤,才摇头说:“好吃是好吃,但油盐重,偶尔尝尝可以,一日三餐的吃就对身体不好了。而且竹青她们手艺可以了,家常菜的水平够了。” “嗯,那以后遇到你们忙的时候,再让送外食。” 用完餐,岳子谦夫妇要告辞了。 柳如思看着漆黑的夜色,建议问:“天这么晚了,要不你们夫妻两住这儿吧?西厢房反正也空着。” 但还没等夫妻俩婉拒,褚时钰就在身后拉了她,对一旁的侍卫冷冷道:“天色晚了,驾马车送两位回去,务必安然送到。” 哼,他大半夜不还被赶走了?凭什么别人可以因天色晚住下? 岳子谦也多少有点摸到端王的脾性了,若无其事的向两人道别:“在下住得不远,与内子散步一两刻便到了,多谢柳夫人及王爷的好意。” 目送夫妻俩施施然离去。 柳如思拉着小秦皓往回走,后头褚时钰大步跟上,非常自然的就拉住她另一只手。 杏目无语瞪了一眼,不禁反思,也许不该跟他说要考虑的话,褚时钰这是打蛇随棍上!原本这些亲近举动在人前还会避着点,现在几乎是肆无忌惮了! “娘…皓皓想要抱抱…”小秦皓突然依到柳如思身上,黏黏糊糊的撒娇。 柳如思转头看见儿子大眼睛忽闪忽闪,当即心下一软,想抽回手去抱儿子… 但另一头并未松手,而是幽幽的说:“秦皓越来越重了,你抱着也容易累,再说,男孩不能太黏着母亲。” 柳如思犹豫了一下,儿子长大了,确实不能一直宠着,她也不想养出妈宝男… 然而小秦皓本就对义父有不满,又见义父让娘亲不要抱自己,娘还犹豫了,顿时委屈就憋不住了,小眉头一皱,小嘴一瘪,泪珠子就落下来了! “呜呜…别听他的!皓皓要娘抱!娘是不是以后不要皓皓了?呜呜…” “娘怎么会不要皓皓,别瞎想啊。”柳如思心疼着,想搂着儿子安慰一下,着急的甩手见还是不松,当即转头怒视。 “若是连我与儿子的相处,你都看不惯要干预!那也不必考虑了什么了!我绝无可能和你共处!” 褚时钰头皮一紧,连忙松手并辩解道:“不是!我没干预!真是觉得他太沉了,你今天累一天…” “闭嘴!” 柳如思怒斥了一句,就抱起儿子一边轻拍安抚着,一边往正房里走,全然无视左跟右跟急得不行的大尾巴。 把秦皓抱进右屋,见褚时钰还想跟进来,柳如思更生气了! “你再走一步,今天跟你说的就作废!” 已经迈进一步的长腿,硬生生在半道收回! “碰!”的一声,屋门关上,并没有落锁,但牢牢挡住了成年男子。 屋里传出断断续续的小孩哭闹,和隐隐约约的柔声安抚… 褚时钰心叹,这小子还是不能得罪的主!得想办法快点修补好关系,不然真可能中道崩殂! 第129章 阴阳平衡 其实昨晚,柳如思又梦到秦烈了。 这次不是和她对话,而是,他与她相遇之前的日子。 似乎也没什么特别的。 那个十五六的少年,忙碌在田间山头,那些挥汗如雨的时光如白驹过隙… 但闲下后,一切就开始缓慢,他呆坐在院子里,听着山林鸟雀树上蝉鸣。 然后,便是在东山上,一座座坟前,静静矗立。 秦烈不像她,总是会掉眼泪。 但她能感觉到,孤守亡人的苦,并没什么区别。 昨夜的梦没有言语… 但她明白了,灵魂是存在的,就在她身边,某个虚无缥缈的角落。 只是阴阳两隔,回不来了。 而他,不愿她受一样的苦… 褚时钰会在那日出现在他坟边,或许不是巧合。 而她,也不是没有心动。 也许可以试试,彼此,放下吧… …… 月如弯勾。 柳如思好不容易把儿子哄睡着,帮他盖了被子,微不可闻的叹了声,原本答应了儿子不会接受褚时钰的… 她确实对儿子有些许愧疚。 轻掩了房门,转身要回屋歇息,就看见褚时钰还一脸委屈低迷的站在门口。 淡淡瞥了一眼,柳如思还是往自己屋里走,尽管是想放下了,但若真的不能相容,就算是他的所愿… 她也不会勉强自己,更不会委屈秦皓。 褚时钰着急修补新产生的裂痕,大手一把抓住柔润的胳膊,“如思,你听我说…我真没想过阻碍你们母子连心,只是…” “不是因为秦皓有意跟你抢注意力,你才刻意说那些,去激他的吗?” 柳如思面无表情的问:“怎么?发现我对他的关心程度,远超过对你的认可,又想成装无心之失了?” 小伎俩被戳穿,褚时钰一时理屈词穷,在她面前自取其辱不是第一回了,只不过之前大部分是因为秦烈,这次却是因为她儿子…可总是忍不住贪心,想抢来她更多的,甚至全部的关注。 “以往总是说秦烈,未曾与你说过秦皓,我以为这不用说的。那我便说一次,只说这一次,你记住了!” 柳如思一字一顿,如发誓般说:“秦皓永远会是我心头最在意的存在!若你容不下他,那我们就绝无可能!” 大手原本控制着恰好无法挣开的力度,顿时不由得握紧了些,他急声辩解:“怎么会!我何时容不下他了…” 小手直接捂上他的唇。 “我还未说完。”杏目在龙凤呈祥的花灯中竟映出从未见过的寒光。 “永远不要有任何伤害秦皓的举动!否则…” 她没有说否则会如何,但褚时钰绝不敢认为她是虚张声势!光是想象那种可能,他都遍体生寒!那将是此生都不会和解的恨! “如思,求你相信我!我从来没有任何这样的念头!前些日我只是不想和他亲如父子…” 褚时钰顿了一下,瑞凤眼满含委屈,认真的说:“除此之外真的没有一丝亏待!” “我知道…只是想先说清而已,以后不会再说第二次。” 柳如思抬头看了下月空,轻声问:“那日,你去问监正,知道了什么?” 许多借口和谎言在脑中过了一遍,但却都被心头的感觉否定了,这感觉不符合他的脾性…但褚时钰却顺着感觉,轻轻抱住柳如思,沉默不语。 静默了一会儿,柳如思伸手回抱了一下劲瘦的腰,轻拍几下说:“我有些累了,都早点歇息吧。” 尽管今日实则相处的时间不多,但褚时钰不想在这刚确认她心迹的日子离开,也在左屋歇下,默认扣去约定十日中的一天,才算是真正在柳如思的宅子里过了夜。 … 这座宅子一直没有挂上府邸的牌匾,柳如思要将其命名为《秦宅》,私下让雪霏出端王府的时候帮她定制好了,但褚时钰早自行做了《柳府》的牌匾。 直到入住那日,两人都没有妥协对方的意见,最后干脆就空着了… 所以对于附近的居民而言,根本不知道这宅子叫什么,倒是旁边的女医馆牌子又大又亮,谈论起来便直接称之为女医馆。 天刚微亮,女医馆的门外就传来喧闹。 一憔悴老姬瘫坐在大门口哭喊:“凭什么扣着我孙子不放啊!大伙儿评评理!我媳妇出门买菜路过这里,昨日下午生下我孙子!可到现在还不让我孙儿回家!” 几个端王的侍卫一时拿不准主意,若是平常直接拖走就是,可这是柳夫人医馆的事情,该不该直接插手? 雪霏和竹青夜晚宿在女医馆,此时听见动静也醒了过来,对视了一眼,竹青留下照看产妇和两个婴儿,雪霏则跑去正院找柳夫人。 “夫人!那产妇的婆婆来闹,要我们把孙子还回去!” 或许是懒散日子过得久了,柳如思起早的时间比半年前晚上一些,听到唤声才醒来,打着哈欠从床上坐起,先是懒懒问了句:“昨夜产妇的丈夫有送饭来吗?” “有,就是送得晚了些,到亥时了才送到,两个婴孩也让他到客房认过了…”竹青作为被卖为丫鬟的姑娘,对这样的事,也是有些唏嘘。 “呵呵,有送饭就行,证明是极在意那个孩子的。”柳如从床上起来,昨夜在外间的秋菊便替她打来了洗漱的热水。 “谢谢。”柳如思对秋菊道谢,自己动手拿起牙刷准备刷牙,秋菊也不觉得诧异了,柳夫人一直坚持着这些习惯。 在刷牙之前,柳如思对竹青交待:“你去与那婆婆说,妇人孕期没被照顾好,所以小婴儿先天不足,现在母子都需要充足睡眠好好调养。” “她大吵大闹可能会惊吓了婴儿,还可能扰得妇人回奶,婴儿就没得吃了,让她辰时带着早餐来,到时可以让她进女医馆探望。” 竹青得了吩咐思索着往外走,秋菊出声道:“夫人让我去吧!我嘴皮子溜,吵架比竹青厉害!” 柳如思含着牙刷笑了笑,含糊不清的说:“可以,但是尽量别吵架,还是把他们说服为好。” “行~”秋菊把手上的帕子递给竹青,接着薅着袖子就往外走,大有雄赳赳气昂昂的姿态! 柳如思不急不缓的洗漱更衣完。 她正准备出屋,秋菊就神采飞扬的回来复命了:“那老太太回去了,一说到她那孙子体弱会被吓死,她就大气都不敢出了,还让我也小声点。” 柳如思原本打算先去女医馆处理,闻言更不急了,打算吃完早餐再过去。 要改变人的观念很难,但利用其重男轻女的思想,来让他们善待产妇和女孩,是有可行性的。 将近辰时,岳子谦夫妇来了,林清芝在门口已经瞧见,那家的公婆和矮胖男人都来了 “嗯,那我们去女医馆吧。”柳如思刚迈步,又停住摸摸小秦皓的头说:“最近娘比较忙,等闲下来带皓皓出去玩,你乖乖的好吗?” “好~”秦皓当即愉快起来,再聪明的小孩也是小孩,是需要母亲关爱的。 辰时整,女医馆的门开了。 女医馆门口标了营业时间,上午辰时到巳时,下午未时到申时,每月初一和十五还有一些节日休息。 柳如思虽有心做点事业,但并不想变成一个只有工作的机器,毕竟这一世与秦烈的时光,已经教会她享受生活了,她得有时间陪儿子,料理菜园及逛街散步~ “总算开门了!我刚出生的孙儿都不让看,要急死我这老太婆啊!”颤颤巍巍的老太太激动抱怨,却还顾忌之前的交待,不敢大声嚷嚷。 那矮胖男人神色莫名的悄眼打量柳如思,但手里拎着食盒,应该是给孕妇的早点,大约是早就开始做了,凌晨让婆婆出来撒泼打滚,只是想试试把孙子要回去。 “奶奶跟我进去吧,把早餐带进去,待会儿再把两个孩子带出来给爷爷看看。”柳如思淡笑着走过去。 “怎么不让我们进去看?!这大早上凉嗖嗖的,我这老寒腿都饭了!”年迈些的男人吹胡子瞪眼。 “这里是女医馆,一岁以上男宾不可进。”柳如思补充了细节,不然要是他们无赖点,说孙子也是男的,那就有得争了。未来的预定服务的女性,想必不会介意一岁以下的男婴吧? “就不能破个例吗?我们一家盼孙子都盼六七年了!” “这女医馆我自己五岁的儿子都不让进,谁也不能破例。”柳如思坚决道。 那一家子似乎还要争执… “这里连端王殿下都不能进,你们比当朝王爷特殊吗?”林清芝在旁边突然冷冷出声。 提到王爷,默默旁观的侍卫上前了几步,作出威逼的架势,几个家属当即憋回了许多争辩。 “那你先进去!”老男人冲老太呵斥道。 柳如思一边感叹强权真好用,一边上前扶住颤颤巍巍拄着拐棍的老太,朝女医馆走着,同时对背后父子说:“你们去前院客房等吧,等会儿把两个孩子抱去让你们看看。” 本以为见不到的父子有些喜悦起来,柳如思暗笑,打一棍给一甜枣,是在哪都好用的操纵手段。 到了馆内,柳如思让林清芝等人恢复常态,不需要这么多人都围着转。 老太进到病房,看见两个包裹好躺在篮子里熟睡的婴儿,浑浊的眼睛开始冒光,激动的小声问:“哪个是我孙子?” “他们是双生的,放着就看不出区别了,放心,我们都好好照顾着。” 柳如思其实认得出来,但刻意不说,也不让老太上手,而是轻声说:“您媳妇孕期劳累太多,他们先天不足,刚出生这一个月,吃好睡好才有机会补回来。要看以后多得是机会。” 说着她拿出床下的小桌板,放到妇人床上说:“先让您媳妇吃早点吧,等会孩子醒了才有力气给喂奶。” 老太太这才看向躺在床上,依然虚弱但面有荣色的妇人,埋怨般说:“怎么自己都照顾不好,害得我孙子先天不足!” 妇人似乎在等老太的高看一眼,但听到依然是责怪,脸色又不怎么好看起来。 “这不能怪她,临盆前还要走两刻去市集买菜做饭,这不得劳累吗?而且为了让您提前看见孙子,她这可是一胎双生,负担很大的!”柳如思柔声劝解着。 “提前看见?什么意思?”围绕孙子的字眼,老太都特别在意。 “是一些阴阳平衡的说法,阴阳,阴阳,先有阴才有阳嘛。”柳如思说一句,又停下了,似乎不打算详解。 但不光是老太一脸探究,产妇也忍不住问:“夫人能不能仔细说说,这阴阳是什么道理?” 柳如思满是犹豫,似乎是什么不传之秘,看了她们几眼,就掩着嘴小声说:“看在你们是我女医馆第一批客人的份上,我就给你们说说。” 老太和妇人兴趣更浓,悄然点头附耳倾听。 “你们有没有想过,为什么是女人生孩子?”柳如思神神秘秘的问。 老太和妇人顿时一脸,你在说什么胡话的表情! 柳如思很快接着说:“有种说法,就是女子为阴,男子为阳,必须先有阴才能有阳,这就是为什么女人才能生孩子!” “那有的人为什么一胎就能生儿子?”老太瞥了妇人一眼。 “这主要看男人的,每个男人的命不一样,你家之前已经有几个女孩了对吧?可能是加上双生里的女孩,你家阴才够有男孩。”柳如思一本正经道。 妇人的眼睛瞪大了些恍然道:“我有两个姑娘,我男人和公公差不多啊,我男人有三个姑子呢…” “对,这是阴阳平衡的天理,跟女人本身没关系。”柳如思再次强调,这时代讲xy染色体太超过,但讲阴阳玄学就符合民情了。 “什么意思?”老太和妇人都是疑惑不解。 “冥冥之中自有天意,有的人家必须生有足够的女孩才能有男孩,有的人家则是反过来。你家现在就是女孩够了,上天才会允许有男孩。”柳如思故作玄虚的侃侃而谈。 “具体的太深奥,跟你们说不清,不过你家最好对几个女孩好些,扁担两头要差不多才能担得稳,要是本来平衡了,突然取走一边会怎么样?” “摔了?”老太问了句。 躺在床上的妇人顿时急切,不顾长幼之序,拽了老太一把斥责道:“别乱说!” 老太反应过来也不责怪媳妇,而是连忙“呸呸呸”撤回自己脱口而出的话。 柳如思笑而不语,对重要的事情,人总会宁可信其有的。 第130章 洗碗工背影 女医馆里,柳如思花了一个时辰,让那一家子都接受了她的阴阳平衡之说。 京城的中央,朝堂之上,还是一片喧嚣。 “礼部尚书沈xx,贪赃枉法卖官鬻爵!革去官职,即日本族抄家,流放千里!”皇帝声如洪钟掷下决断,只是脸上喜怒难辨,只余光瞥着右列那双年轻瑞凤眼。 “陛下!臣冤枉啊!” 礼部尚书跪在地上哭求着,却被殿前侍卫卸了官帽,就要拖出殿去! “何谈冤枉?礼部负责科举事宜,如此多的冒名替考的证据,你作为礼部尚书就盖不知情?!”右都御史直言驳斥,满是深恶痛绝之色! 礼部尚书知道证据是铁证,不然皇帝怎么会卸他官帽,直接判了全府流放?!可官坐到这个位置,哪个人能清清白白?只有这些一板一眼的御史才会揪着不放! 问题是,证据是怎么到的右都御史手上!礼部尚书突然看向一脸漠然站在右列上首端王!这是端王一向的风格,可他从未与端王为敌,怎么会? 难道…就因为孙女沈玉琴下药那点事?! 眼看就要被拖出去,礼部尚书情急高喊:“端王殿下!求您高抬贵手!” 右列漠然的人略略勾起嘴角,瑞凤眼中却有隐约的恶意:“判你罪行的是父皇,你求本王,可是嫌抄家流放不够,想再犯个欺君之罪?” 礼部尚书当即满面煞白的闭嘴,抄家流放虽惨,但没有禁止后人入仕,还有东山再起的机会…说来,皇帝的判决相较于所犯之罪,已是轻惩了… 人被拖了出去,满堂大臣都是噤若寒蝉,一个二品大员说倒就倒了!有些与礼部尚书交好的隐约有兔死狐悲之色,但他们也不敢站出来为这板上钉钉的事出头。 而有能力出头的,都是分属几个派系的,礼部尚书倒了,他们更多的是想怎么把自己的人推上去! 早朝散。 褚时钰还是大步流星的就要走。 “三皇弟留步,与为兄说几句?”康王这次出声唤道。 褚时钰不得不停步,有些不耐的回望,到底长幼有序,明面上不能置之不理。 信步走近,康王温和小声问:“这沈家可是偏向三弟的,就不怕下臣寒心?” “无用之人寒心又如何?” 褚时钰不以为意,他不接受归顺的人,本身就是他不想用的人,无事自然相安,惹了他也不会手下留情! 两王一道漫步向宫外走着,褚时钰讥笑:“倒是皇兄,想除去不中用的人还得借我之手,要跟布政使一起人头落地的,有近千人了?” 豫省布政使一家三百多人尽数会被抄斩,但不仅是布政使,时不时还有新证据被发现,牵出许多不是溃堤案的人,康王在朝堂上做出百般维护的姿态,似乎救下了不少涉事党羽的家族。 但冷眼旁观的褚时钰清楚,证据就是康王有意泄给三司的! 不过这招笼络人心的手段确实有效,现在康王派系的人越发抱作一团,且对康王的决议言听计从。 康王温和的神情似乎有些淡去,眸光微冷轻叹道:“有些生来有的,并非是助力,关键时反而会成拖累。” 褚时钰更是嗤笑一声,不置可否。 康王的生母在封后前便是正妃,能做亲王正妻,家世比之丞相之女也弱不了太多,而且父皇登基后,康王作为嫡长子,天生就会受许多臣民支持。 可与他这个原本一无所有的贱妾之子说这些,无异于是富人对穷人说钱多的烦恼。 “说来,三弟的逆鳞是否暴露得彻底了些?”褚时琨温和中还以讥讽。 “便是要世人知道,什么不可触碰!” 瑞凤眼眸色微冷,他对柳如思的心意是藏不住的,也不想藏! 褚时琨转头看着将近的宫门,勾唇温笑道:“为兄府上张氏口舌不净,但念其生有子嗣,如今已降为妾室,禁足思过,三弟觉得如何?” “皇兄管自已府上的事,我就不过问了。”褚时钰淡然道。 那张茹绣的事他没忘记,不过要在康王后院动手,并非简单的事。而在他筹划让其意外溺亡之时,张茹绣就被幽禁且灌了哑药,康王这番态度,褚时钰倒真不好再揪着不放了。 见褚时钰淡漠的神情,褚时琨便知道这事揭过了,三皇弟的这枚逆鳞若是真,他可要好好认真看待… … 而此时的御书房。 “都察院左、右都御史确认都没有和时钰没有私下往来?” 徐公公自然不敢打包票,只是虚声说:“以耳目打探到的消息上看,是没有往来的迹象,端王递证据都是派人往都察院一送,让都察院当着满院的人打开查阅。” 褚天明盯着桌上的一堆文书,带着细纹的瑞凤眼中满是疑虑,真的只是威逼都察院,不能对递去的证据视而不见?还是刻意避嫌? 另外还有一件更重要的事!这次褚时钰动礼部尚书显然是临时起意,但礼部尚书可不是无足轻重的小卒,这么多铁证不是几天就能搜集齐的!褚时钰手上到底有多少人的罪证?又是怎么搜集到的? “之前礼部那儿,可有察觉到时钰的探子?” “有些,但不是探子,之前端王殿下隐姓埋名参加科举,曾与礼部的几人有所联系,才得以隐瞒身份。而那些人现在还主动与端王有所沟通,不过端王并未让他们再做任何事,这是半公开的事了,礼部尚书的孙女还经常从那些人那儿打探端王消息…” 徐进讪颜道:“除此之外,并没有发现有其他探子在。” “那些人的名字报一遍!” 听着徐进报出名字,皇帝对照着桌上礼部这次被罢黜的官员,越发心惊!居然一个都没误伤! 那岂不是说,褚时钰拿出的证据并非手上的全部?应该说,是多到他可以随心所欲的选择留下谁,去掉谁?! 甚至连作为皇帝的他,也被计算在内!这些捅破的腐败之象,一国之君为了公正严明,是得有所惩治的! 他之前还认为褚时钰是报复的同时,迎合他的心意,刮取世家积累以充填大夏国库。 充填国库是没错,仅最近半年,因褚时钰报复褚时琪派系而查抄来的资产,足有千万两!能有这些钱,说明被抄也着实不冤! 可仔细想来,除了直接谋划对褚时钰动手的那些外,其他牵出的官员被揭举的罪证都恰到好处!可以抄家灭族,但又不至于罪无可恕,而他为了树立仁爱的形象,往往会从轻处置!最后达到的效果,恐怕就是褚时钰预期的结果! 细纹的瑞凤眼闪烁着,皇帝突然意识到,这个儿子可能藏得比谁都深! 以往的光明磊落的争斗,只是冰山一角!暗中却是给整个朝堂的大小官员布下了天罗地网!收不收网,只看褚时钰想不想收! “放出消息,这次礼部空出的位置,都会在礼部外选人填补,不会内部升迁。” 皇帝暂时还没考虑好要不要介入,以及如何介入褚时钰的暗中布置,但首先得抑制褚时钰有意留下的这些人得势! “对了,过些日就是中秋了,让贤贵妃以后印发函,邀请柳夫人参加中秋宴。” 再试一试,这柳如思到底是褚时钰的真逆鳞,还是个遮掩野心的幌子! … 朝堂的波诡云谲,似乎与京城西边的宅子毫无关系。 那龙凤胎一家暂时不需要多心了,而柳如思也在女医馆空闲的时候,又开始料理她的东花园——菜园。 由于刚挖来的泥土本身就是松散的,柳如思根本就用不上好不容争取到的锄头使用权…不过暂时用不上和禁止使用两码事,其实她也乐于少个松土的环节。 当褚时钰从通马门进花园找她时,便看见柳如思拿着根小棍子,在那些种植框的泥土中戳洞。 “这是做什么?” “啊!” 思维发散着,柳如思没注意到脚步声,人声突然在她后边响起,吓了她一跳! 反手小棍一抡! 手指粗的小棍折了,朱红色的朝服袖子上蹭了点儿泥… 沉默了一瞬。 “不好意思。” 柳如思尴尬抬手,拍打他衣服上的泥,心想,还好拿的不是锄头,不然外伤手术就要有回头客了。 “是我吓到你了…帮你再找一根棍子?”褚时钰觉得她会下意识反抗挺好的,就是…那一小棍非但不痛,甚至让他有种想把人抱住亲一顿的冲动。 “不用,半截也够了,就是戳一些坑来播种而已。” 棍子上的泥土不算湿润,轻拍几下就都掉了,柳如思松了口气,到京城之后她对一些大夏顶层——褚时钰的生活细节也有所了解。 大夏亲王的服饰会绣龙纹,朝服规格仅次于龙袍,金丝银线勾勒珍珠宝石点缀,但同时也极为娇贵,水洗容易损坏变形。好在只上朝时穿,不容易脏污,平常都是熏香养护,若有小块污渍也只会小心局部擦洗,若是擦不掉的污渍,就要局部或者整件重做了! “你等下弄,我先去换一身常服,回来与你一道。”褚时钰弯腰将另一截木棍也拾起,放在种植框的边沿。 “嗯,那你快些,我等你。”在合适的关系下,柳如思也是会哄人的。 瑞凤眼一亮,喜不自胜的搂过蛮腰,抱了抱一句话就能让他意乱情迷的人儿,随即急匆匆的松手转身,大步飞也似的从花园门进入正院! 柳如思看了看身上的衣服,突然想起来,她现在每日穿的都是绫罗绸缎,每一套都至少百两,虽然不似褚时钰的朝服那么娇贵,但穿来劳作是不是有点怪? 这和现代穿着奢牌衣服当洗碗工有什么区别…… 等等,她记忆里怎么好像真有过这样的场景? 是谁来着? … 前世。 拿到大学录取通知书后,听说北城的工资会比较高,她就提前到北城找了份工作,在奢品店当sa。 这份工作在开学前她都做得不错,开学后她都不太想离职,以各种请假调班的形式又多上了一个月,可即便她业绩好,但一个月只上十来天,店长也很是为难。 而她考虑到确实离学校有些远,路上会浪费许多时间,也在学校周围找了份新兼职,就拿了半个月补偿,欣然被辞退了。 也正因如此,她在新兼职的餐厅里工作,才能一眼认出新来洗碗工穿的古齐套装,她不喜欢窥探别人的事,所以看见背影惊奇过后,也就忘之脑后了。 而且那人刚上岗就摔了十几个碗盘,迅速被辞退了,经理不要他赔偿还给了他日薪,只求他赶紧走,这事成了店员们闲暇时的笑料。 …… “你真的在等我?!” 惊喜的声音由远及近,褚时钰小跑着过来,看见种植框里和之前一样的土坑,更是心潮澎湃。 之前他并不认为柳如思会真的停下手上的事等他回来,他已经习惯她的敷衍了。 见他因这点小事,这般高兴的样子,柳如思有些惭愧,她并非真的在等他,只是出神了而已… 心绪如电,柳如思突然看着眼前的人说:“你转过去。” “什么?”褚时钰一头雾水。 “我…想看看。”柳如思说着就自己绕到他身后。 一如既往高大而熟悉的背影,只是不再是寻找与秦烈的相似之处,她努力的回想那个在餐厅后厨一瞥而过的身影。 只可惜,那个身影给她的印象太模糊了,她更多的记忆点在于那身平凡但大几万的,t恤牛仔裤运动鞋… 等等,她好像回奢品店里,“被辞退”那天,有个买东西很爽快的顾客,买了十几样现货,好像就有那三件套… 那人长什么样? 她印象也不深,因为业绩不归她。她已经被辞了,而且那人也不是她服务过的顾客,所以业绩属于进店时分配的sa,尽管那人有说她的名字。 不过她有听到几个尺码…好像也很高,应该是不胖的,或者,比现在的褚时钰,偏瘦几分? 那不是,之前的褚时钰?! 柳如思呆愣在原地。 第131章 前世今生 褚时钰顺从的背对着她,虽然依旧不明所以,但感受她的目光细细描摹身体,整个人都仿佛到了绵软的云端~ 只是,背对她太久,他又开始不舒服,不由得转头去看她。 见她呆愣的样子,他不由得心头微紧,她是不是又想起秦烈了?按下酸涩,他柔声问:“你怎么了?” “没,没什么…我们做事吧。” 柳如思甩了甩头,试图将那些难以置信的猜测甩出去。 她拿着木棍往种植框里戳小坑,一边神情自然的玩笑道:“做这种事,是不是太无趣了些?” “和你一起,做什么我都不会觉得无趣。” 褚时钰走到种植框另一侧,与她面对面,瞄了一眼对面的小坑,然后以几乎一样的间距和大小,戳出一个个小坑。 又是表白心意的话,柳如思心头却泛起一阵难言的涟漪。 后厨那个洗碗的背影,奢品店记不清的人,不断在脑海中浮现,她越发肯定,应当是同一个人… 她回忆着那时的经历,寻找更多的蛛丝马迹,大约是半年后,她成了餐厅的人事兼财务助理,不用再去大堂给人上菜了。 原因是,有许多男生冲着她去那餐厅应聘…而成功入职的人往往不会认真工作,而是想尽办法围着她转,在因打架开除了两人后,老板把她转成了人事,由她自己把那些冲她来的人筛掉。 之所以不辞退她,是因为有更多人冲着她来消费,而求偶的男性,消费起来都格外大方。 尽管她转为办公室职员,只有上下班会在餐厅里出现,冲她去的人减少了大半,但对于餐厅却是刚好,不会引起混乱了——食客因她而起的纷争更多。 一番仔细回忆,她又想起来别的内容… 有个老同事跟她说过,最早那个打碎盘子的洗碗工来消费了,应该也是冲你来的,在某某桌,很帅,问她要不考虑一下。 可她前世拒绝考虑这个问题,不过在下班时远远瞟了眼,只是那一眼,视线就对上了。 她立刻移开了目光,以免给人不必要的错觉。 爱慕而柔和的眼神落在她身上,她感觉到了,但她不在意,因为总有各式各样的男人以各种眼神看她,只要不打扰,她便会忽视,然后遗忘… 那人,长什么样来着? 回想着,她的心脏越发不安的跳动! 是因为把人往上套了吗?所以才会觉得,那人很像…褚时钰。 “你相信有…前世今生吗?”柳如思自言自语般问。 她发呆了很久,手上的木棍把本该拇指粗的小坑,搅成了碗大的坑! 但褚时钰丝毫没有提醒她的觉悟,因为她一瞬不瞬的打量着他的脸!难以言喻的满足感早让他忘乎所以了! 他的脸可不像秦烈!也就是说,她看的就是他褚时钰! 听见她问话,褚时钰才勉强回神,从她依然没挪开的目光中,分出些心思去回答问题。 “也许有,但在今生结束前,我只想今生能与你相伴。” 褚时钰依然不敢奢望,如果有来生,如果能凭爱意在另一世轮回,大约还会是秦烈与她相遇相爱吧… 他不自信,自己能比秦烈更爱她了,死而不散的执念,该如何相比。 柳如思能看见瑞凤眼中灼灼的炙热,这回她没有避开,而是与记忆角落中翻出那人的眼神对比。 好像是一样的眼睛,但褚时钰的眼神不一样,比那人多了许多的侵略性,爱慕之意更是浓得快溢出来似的。 可这,无法证明褚时钰与那人无关… 大夏没有现代的玻璃镜子,铜镜映出的脸并非那么清晰,可柳如思也能看出,她这一世的脸与前世几乎一样,身体也是,有区别,但不大。 所以她怀疑过,柳如思并非是重生在柳翠的身上,而是柳翠没有死,只是得到了名为柳如思的另一世记忆。 如果,灵魂能跨越时空。 那她就是柳翠,但也是柳如思,作为柳如思的记忆更丰富且鲜明,决定了灵魂的主权,所以,她成了柳如思。 那褚时钰呢? 是不是那人的另一世,只是像亿万众生一样,想不起别的人生? 同一个灵魂,应当会有相似之处,于是这一次他遇上了她,也喜欢上她,但因这世的经历,褚时钰霸道而强势,强行与她有了纠葛,也因此越发情深… 俊脸突然放大! “嗯?” 微凉的柔软印在她嘴唇上,不知怎么,她竟从这样的接触中,感受到他难以抑制的喜悦。 她没有抗拒,只是思维还发散着想,他们这一世是不是有缘? 浅尝的厮磨,不多时他便分开稍许。 “喜欢你一直看着我,太喜欢了。”他小声轻柔的解释道。 白皙的脸颊和耳尖都泛着红,褚时钰还是满腔热忱,只是他更小心了些,他不想她的态度,再有任何一丝的倒退! 以往他只知道想要柳如思的情,却不知该是什么样子的,但现在他明白了! 想要她柔和的目光回看他,不会再躲闪移开! “嗯,你很好看。” 柳如思由衷的赞美了一句,眼见瑞凤眼更亮又要凑近,连忙打断道:“快下来吧,你鞋子都陷到土里了。” 褚时钰一愣,低头就看见他双脚踏到了土里!微红的脸瞬间通红!连忙从柳如思那侧下去! 种植框有三尺宽,原本隔在他们中间,方才心潮汹涌之下,他本能就直接踩进去靠近她,弯腰吻上那魂牵梦绕的红唇时,他更是什么都顾不上了! 看他这面红耳赤的样子,柳如思轻咳了一下缓解尴尬道:“你先戳坑吧,我去把种子拿来,可能分工着会快一些。” 这儿可不是完全没人,通道那儿雪霏还在教护院识字呢!中间那颗桃树挡不了多少视线,而由着他随心所欲,不知道能疯到什么程度! 泡好的种子放在通道边的农具间,她走过去时,褚时钰不由自主的又跟着她走,柳如思没再觉得奇怪,先是拿下一把小锄头,转身递给褚时钰。 “你把我们弄乱的地方恢复一下。”柳如思笑着拿起装种子的盆,又示意他往回走。 褚时钰更是喜不自禁的跟上,仿佛手上拎着的不是锄头,而是一根权杖!她会主动让他参与她的事情了! “锄头挖中间,翘一下,对,抖一抖再扒拉几下。”柳如思指挥着他该如何把被踩实的泥土松开。 “好啦,锄头先放旁边,我们继续。” 两人站到了一侧,褚时钰在前头戳坑,柳如思在后面播种。 思绪还在翻飞着,但手上的动作不再停滞,两人只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但闲逸的时光却比任何时候都融洽。 “给这一框浇完水,我们去吃饭吧,中午了。”柳如思抄着手平淡道。 “嗯,马上就好。”褚时钰手上稳稳的,水壶的莲蓬头均匀分散着水分,给种子足以破土的滋润。 吃过午餐,岳林夫妇正常下班告辞,女医馆午休,秦皓也去睡午觉了。 “还要接着弄花园吗?”褚时钰已经爱上了这项活动,当然,前提是和柳如思一起。 “不了,下午看医书。” 十二个种植框只种了一个,但柳如思不着急,现在不再是为了吃喝而忙碌,只是消遣。 “那去书房吧?那边光线好。”褚时钰神色自然的建议。 柳如思看了下两面镂窗,三门大开的客厅,这儿光线不好吗?隐约猜到他的小心思,她轻笑点头说:“我去拿书。” 她去女医馆拿医书,他在院门外翘首以待,她很快出来,他跟在身边亦步亦趋。 并行走在抄手游廊上,他便忍不住的揽过香肩,让温软的身躯紧依己身。 走进书房,门立即被关上! 有力的双臂便急不可耐的将人圈进怀里! 俯首噙住娇唇!时刻压抑着的渴求,总算通过迫切的亲吻,聊以舒缓! 静宜无人的书房,褚时钰终于得以肆意!深吻都犹觉不足,浅尝又怎么能够?若不是顾忌着她的顾忌,早想在花园就将人拆吃入腹了! 怀中佳人没有抗拒,探入的唇舌得以用温柔的态势在甘泉撩动…似乎要使他溺在这一汪春水中… 不经然,他突然感觉到,相濡的红唇在时不时轻吮!并非是无奈而放任的顺从!而是,在回应! 盛大的喜悦在心头炸裂!极致的酥麻感!从唇舌到下腹!又从尾椎骨直至头顶! 理智瞬间崩塌,本能觉得低头弯腰的亲吻不够畅快!双臂一使劲就将娇小的身躯抱了起来! 一双姣好容颜得以平行,但娇人的双足却是离地一尺了! 整个人悬空!全凭坚实胸膛和双臂的依托!这种漂浮感让她不由得心慌…另外尽管对比之前,他这次只使了将将把她抱起需要的力度,但依然让她感觉到紧锢的束缚! “唔…” 她推拒着,试图让他将自己放下。在迷糊酥软之中略回神,褚时钰好像很喜欢这样… 柳如思脑中突然闪过,那两个梦,是符合褚时钰性格的,若是不考虑两个梦都是她身死后的事,似乎一切都合理。 褚时钰显然是兴奋极了!似乎没有感觉到她的推拒,或者感觉到了,但当成了亲密中的回应…炙热异常突兀!他越发的兴致激昂! 小手没有被束缚,但总扇耳光似乎太过了些,于是捏上潮红的耳尖… 用力一拧! “嘶…” 褚时钰吃痛般分开,知道她真的想停下了,只是欲求不满之下还不肯放手。 几寸之近,泛红的瑞凤眼满是幽怨的看着她,清楚写着,给他个停下的理由。 “不是来看书的吗?别闹了。” 如今柳如思在试着接受褚时钰,适当亲密的举动,她也想顺从内心去回应,毕竟感情这种事是相互的。 但她忘了!褚时钰是会得寸进丈的主!若她不制止,怕是会放肆到最后! “我还没亲够…”褚时钰窝到她脖颈处轻蹭,不死心的撒娇争取着。 她酥麻的同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他是不是觉得撒娇很好用,就总是来这套?! “怎么才够?”柳如思刻意冷下声音问。 褚时钰顿了顿,然后松手把人放下了,他心知自己贪得无厌…但必须先让她愿意,绝不能因一时贪欢搞砸了。 调整了一下呼吸,柳如思尽量自然的,走到窗边的书桌前坐下。 正要翻开未松手过的书,便看见书桌上摆得端正的沙盘… 心头微颤,残留的绻缱变得浓而酸苦,落在了铺得平整的细沙上。 要割舍,到底还是会痛的。 褚时钰原本想着,是去洗个冷水澡?还是煎熬着在她身边再呆一会儿? 见她望着沙盘变得黯淡的眼神,便像被一盆冰水浇下,浑身的燥热冷却了。 她眼里开始有他了,可对于永远会占据她内心的秦烈,他的嫉妒却是与日俱增! 得到的越多,越觉不满!因为他开始有种错觉,只要努力得够多、够久,就能收获她完整的心,可他又心知肚明,那毫无希望… “换个地方吧?这里还是给秦皓专用好了。” 若不是可能会有严重后果,褚时钰真想把沙盘偷偷扔了! 将要触及沙盘的右手停住,柳如思看向自己手背上变得陈旧的伤痕,微微勾唇淡笑,起身说:“好,还是去客厅吧。” 她的顺从让褚时钰妒火稍减,连忙拉过小手,打开门又往客厅走。 收拾了心情,柳如思回过神,又有些无语,好像来书房一趟就为了亲热一样… … “王爷,夫人,门房收到宫里来的请函,中秋宫里会办赏月宴,贵妃娘娘邀夫人参加。” 秋菊双手递上请柬。 褚时钰眸光一冷,宫里只有一个贵妃,那便是他的‘继母’贤贵妃,可京中官家谁人不知他与贤贵妃不和?! “可以不去吗?”柳如思不太想参与这些高大上的活动。 褚时钰未回答,接过请柬打开,就见短短几句话的折函上,赫然印着拳头大的朱红印章。 柳如思即便看不见上面的《皇后之玺》,眼见褚时钰神情愈发冷咧,也知道这中秋宴她必须去了。 第132章 方秋想参军 有皇后之印就是懿旨,不去就是不敬了,柳如思无奈之后就认了。 倒是褚时钰,一直沉着个脸,一副慎重的样子。 “到时你也会去吧?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的。”柳如思出言宽慰道。 “你得去,我自然会去。” 褚时钰认真道:“只是正常该由宫中主事分发请函,寻个理由就能不去。可特地由贤贵妃给你发函,且加盖后印,这是要你非去不可。” 闻言,柳如思也意识到事情不简单,细细思索起来。 “也无需多虑,我绝不会让任何人伤你,任何人!”褚时钰郑重道,是想让她有所防备,但也不想她过于担忧。 瑞凤眼中似乎坚定了誓言,柳如思却更担心他到时会因她的一些小事而应激,造成严重的后果。 “褚时钰,如果到时你听宫女说,我被贤贵妃罚了,你会怎么做?”柳如思设问道。 “自然是立刻去找到你!”听到这样假设,褚时钰都忍不住透出冷意。 “但后宫应该有些地方,是你不能进的吧?如果有人说我在那些地方呢?” 柳如思柔和而认真道:“你肯定知道,我本身并不重要,这封请函的企图必定是你。” “但你对我很重要!我总要护你周全!”褚时钰大约领悟她想表达的,但并不认同:“你不用管这些!无论闯进哪里,我都能全身而退。” “你确定?不要我管这些?”柳如思平淡挑眉问。 她没说威胁的话,褚时钰却后背一僵,直觉告诉他,最好不要否定!连忙柔和了声音说:“你自然管得,只是想让你别多虑。” “要我不多虑,你得先保证不会小题大做,杯弓蛇影。”柳如思耐心劝导着,褚时钰病态的寸步不离,近来已经改善很多了,这证明他是可以改变的,只是比较难。 “方才的问题‘你听宫女说,我被贵妃罚了’,这里面有疑点,宫女说的是真的吗?玩游戏输了有罚,被罚跪也是罚,受了什么罚不该先分辨清楚吗?” “我知道你的意思,可能会故意做局,引我去。” 褚时钰亦是温声解释道:“但我不想赌,你是不是真的有受委屈,总之若有这般情况,找到你,有什么事便都清楚了。” “可若是你因一些捕风捉影就兴师动众,必定是会有麻烦的!”柳如思略微无奈,褚时钰真的病出一定境界了! “你是端王,闹一遍后宫可能都不会有性命之忧,但我呢?原本无碍的我,是否可能因你举动反而被降罪?” 褚时钰眼眸微垂,他不是没有考虑到这些,但一是她的安全永远在首位,二是:“只要不在宫里,谁也不能轻易动你,父皇也不行。” 不知他是自信还是自负,柳如思悄声问:“我相信你比表面上要强大,但若要和你父皇对抗,还是会付出代价的,对吗?” 褚时钰沉默不言,她知道自己猜对了,他再优秀也不是无所不能,何况皇帝不会是吃素的。 走近些许,轻柔拉起他一只手握在两手之间,柳如思仰头望他,柔声说:“自我被你带出来开始,我的安危就与你息息相关,你处于顺境,我才能无忧。” 无法自拔的沉溺于她营造的温柔中,褚时钰俯身轻吻她的额头,服软般柔声问:“你想要我怎么做?” “不要为一时的计较,就赌上我们长久的安稳。” 幽静的游廊折角,窃窃私语的嘱咐持续了许久。 …… 离中秋还有三日。 褚时钰这些日似乎忙碌了起来,连着几天都只是匆匆来与柳如思呆一两刻,便又离开。 而女医馆这些日接待了五位病人,是些常见病,都在柳如思学过的二十二个方子范围内,除了看诊开药外,还成功卖了一些月事带和肥皂~ 总算是除龙凤胎一家外,真正开张了! “你医术真挺不错的,我那姨母吃你开的药五六日,下红之症便有好转了。”方秋坐在女医馆门口台阶上,与一旁的柳如思闲聊。 “是这些方子有效,我不过是会粗浅的诊断而已。” 柳如思还是有自知之明的,若没有方子,她就算知道病因也不会治,由此她更感叹李春甫老师药到病除,那些方子大都是李老师自己写的。 “你会用就是你的。”方秋一副百无聊赖的样子,与平日神采飞扬的样子相差许多。 “方小姐为何烦心,要和我说说吗?” 柳如思有些愧疚之感,原本是想撮合方秋和褚时钰的,但她现在却对褚时钰变了心思…虽然如果褚时钰要改变主意娶别人,她大概也不会阻止,但现在她做不到推波助澜了。 “唉…那天我回去问了我爹,许给桂王是不一定,但殿下如今过于势大了,我难结姻缘…” 方秋压低声音说:“除非紫薇星交替,殿下登顶。” 柳如思心中微凛,紫薇星象征帝王…她刚入这个圈子不久,了解的不算多,她不是很明白,为何众人都如此看好褚时钰,他确实很优秀,可康王好像也不弱呀… “但现在紫薇星依旧强健…”方秋悄声说着,又惆怅叹息:“而我年近十八,婚事再拖不住了,与端王殿下应当是没有希望了。” “十八岁还是旭日东升的年纪,你这么优秀…就算不是端王,也一定也有好的归属。”柳如思尽力安慰道。 方秋摇头鄙夷道:“其他皇子年纪太小,别的门当户对之人,多数连我都打不过!那些弱鸡能是什么好归属?” “好归属…也并非就是男人呀,做自己喜欢的事情,经营自己的人生,就算嫁不到合适的,自己也能成自己的依靠和归属的。” 若是别的女性,柳如思不太会说这样的话,因为像杜若、苏晴这样的女子,她们身若浮萍,难以把握自己的命运。但方秋有镇远大将军的背景,是有条件自主人生的。 方秋怔愣出神,喃喃道:“喜欢的事…如果我是男人就好了,我大哥、二哥十八岁时,早就去镇守边疆了…” 柳如思不知道该不该说一些话,这可是方秋的人生…只是,能选择自己的命运,应当是生而为人的最大满足吧? “女子参军…会有什么惩罚吗?” “倒不是有处罚,而是军队根本就不会收女人,就算侥幸进去,也不能高升,否则到御前封赏之时,就是欺君之罪……” 方秋说着,自己就双眼微亮,自言自语般说:“但可以卡军功啊,只要不成副将,就不会御前封赏!若是一不小心立大功,再立刻坦白就是了!我出身方家,陛下不至于刁难不放…” “不对,还是根本过不去那关!我以前问过我哥哥和父亲,都不同意我参军!他们不帮,就只能走百姓的招兵选拔,那可是要脱光检查的!” “而招兵是由兵部负责的,为了防止敌国奸细,筛选流程容不得半点虚假!我无人相助,又怎么能越过那关…”方秋越说越低落,军中的事情她都是了解的。 “如果…我是说如果,端王殿下帮你,有可能吗?”柳如思悄声问道。 “按军法来说,皇子也没有往军队塞人的权力…但端王殿下神通广大,不是常理之人!”方秋已经双目炯炯有神! “柳夫人,帮我问问?”方秋眼中全是希冀。 “好,等王爷来了,我会问的。” 柳如思有些心虚,因对方秋的愧疚,而慷褚时钰之慨,是不是不太好?只是,她希望方秋能达成所愿,那日仕女阁的摘星比赛,就足以证明方秋很优秀。 “不论成不成,先谢谢你了!”方秋瞬间低落尽散,生龙活虎! “你和长宁郡主介绍病人来这里,我该感谢你们才是。”柳如思温和笑道,虽然她想的目标群体是平民女子,名门贵女其实受礼教思想影响会少一些,她们视野较开阔,知道健康和命比恪守小节重要。 “嗐!顺嘴一提的事儿!” 方秋接着直爽抱怨:“倒是我说,我来叫你一块出去玩,你非要守在女医馆,结果半天都没有人!” 柳如思不好意思的笑道:“就是怕万一有人来,我却不在…现在也酉时了,出去逛逛?晚些在我家吃晚饭?” “行,走吧~”方秋爽快的拉上柳如思就要走。 一旁棚子下喝茶的端王侍卫连忙站起,上前恭敬道:“柳夫人要出门的话,请带上丫鬟和护院吧!” 方秋不爽道:“有我在要什么护院?里面丫鬟叫两个就是!” “彩云,你们一起来?”柳如思赶忙问,方秋是个急性子,说什么就马上要做的那种。 彩云点了头就欢快的出来,她和思姐姐一样,来了宅子就没出去逛过了!雪霏还有秋菊自觉跟上,留下一个在女医馆的梅红关门看家。 见丫鬟有了,方秋就拉着柳如思往东边走,那边靠近皇城更热闹。 侍卫们快步追上拦路,急声道:“王爷交待需有四个护院,不然带上我们侍卫也行!” 柳如思还没回答,方秋就不爽道:“呼啦啦一群人逛什么街?说了有我就够了,不信你们三人一起上!跟我打一架试试!” 侍卫们面露讪讪连忙摇头,倒不是真觉得打不过,他们能获得天干序列,都是百里挑一的高手,哪怕是端王殿下本人,面对他们三人联手也不会轻松,但方秋的身份他们实在不好替主子得罪。 “我和方小姐出去一个时辰就回来了,回头我会和王爷解释的。”柳如思也劝说道,这点上她和方秋一个想法,不然也不至于搬家这么久都没出门。 “好了!我保证安全把柳夫人送回来,不然我把自己人头割下来赔给端王殿下!” 方秋拉过柳如思就要绕开侍卫,见他们还有拦的动作,当即英眉高挑怒喝道:“再拦我可要揍你们了!” 三个侍卫对了下眼神,接着就低头让开路,他们可以另想办法弥补,但不能真的和方家嫡女起冲突。 柳如思终于得以跟着方秋通行,这东风借得畅快~有一就有二,以后想必会自由些了~ 五个女子汇入京城街头,走走看看不多时就一片欢声笑语。 她们不知道的是,后面有四个侍卫悄悄跟上,并且在半道上发现了另外六个也一路尾随的习武之人! “兄弟别紧张!我们是暗中保护方秋小姐的!”出声的居然是名女子! 虽然对方有两名女子暗卫让人感到惊奇,但端王侍卫们也了然点头,镇远大将军的嫡女,有人暗中随护才是常理。 柳如思宅子的位置不错,所以即便女子们慢慢逛,也很快走到京城最繁华的长安街。 彩云闻见街边摊子上的糯米丸子满是喷香,就出声说:“思姐姐,秋姐姐,等我一下,我想吃这个。” 彩云性子纯直,方秋性子直爽,有所了解后,两人互相观感也都不错。 “我也买个,闻起来就挺香的,你吃不吃?”方秋问着柳如思,就掏出钱袋。 柳如思点了头,但笑着按回她掏钱的手说:“上街买零食我来请客,这是惯例。” “什么奇怪的惯例?”方秋一脸疑惑,不过也没推脱,她最讨厌拉拉扯扯的推让。 柳如思笑而转头问雪霏和秋菊:“你们吃吗?” 彩云已经拿了热腾腾的丸子,咬了一口“吸呼”着对她们连连点头,表示好吃! 两个小姑娘便都忍不住点头。 “一共十五文…多谢惠顾!”摊主笑着卖出五串丸子。 嚼着金黄的丸子,方秋打趣道:“你出门还会带铜钱啊,不重吗?” 柳如思细细咽下口中的丸子,才温声说:“会随身带百文左右,也算是提醒自己,我只是个普通人。” “普通?”方秋上下打量了眼柳如思,正想着这外表怎么都不算普通… “这位夫人,是您的手帕掉了吗?” 一个带着仆役衣着光鲜的中年男人拿着方丝帕上前,目光灼灼的看着柳如思! 这老掉牙的搭讪方式谁都清楚,方秋一步横栏在前,在她旁边能被人调戏了?!秀眉横飞怒斥道:“睁大你的狗眼看看姑奶奶是谁?!” 中年男人真不认识这是谁,不过方秋这气势也把他镇住了,天子脚下从不缺大人物,他连忙说:“不是夫人的手帕便好,是在下冒犯了。” 男人带着仆役转身就走,只是边走还边依依不舍的回头看,他也看出这些女子衣着不凡,可那妇人实在貌美,而且是让人欲念丛生的那种… “噌!”刀兵出鞘声! “打消你不该有的念头!” 第133章 莫名其妙的潮流 “我算是知道端王殿下为什么要你出门带上侍卫了!以后要没跟我一起,你还是带上吧!” 赶走第三个企图勾搭柳如思的人,方秋有些无奈了。 柳如思也很尴尬,她有预料会被搭讪,但想不到会这么夸张,她跟前世长得差不多啊!前世独身一人上街都没有这么高频率的! “咦?京城这么多年轻寡妇的吗?”彩云转移话题解围道。 两个女子也随即转移注意力,方秋疑惑问:“寡妇?” “对呀,好多人头上都结寡妇辫呢。”彩云眼睛瞥了下路旁挑两个选东西的女子,两人的发髻上都编了彩绳。 方秋沉默着,看向柳如思的头顶,她发髻上也有… 柳如思顿时领悟!更加尴尬了!她怎么知道会有人学她编辫子?! 身后的雪霏想明白后也是一脸惊讶,秋菊慢一步领悟,则是一脸惊悚!她帮柳夫人编进发髻的彩绳,是寡妇辫?! “穿青衣也有含义吗?”方秋沉重问,她自己没学穿搭,但有不少认识的人在效仿! “不是!没有含义!就随便穿的!”柳如思否认三连!不是吧?!柳翠这一世把麻烦属性都增强了吗?! 彩云才听明白跟思姐姐有关系,观察了一下街上的女子们,有些惊奇道:“真的诶,富家模样的女子穿青衣比较多!” 路边一个犹豫了许久的少年上前,红着脸轻声问:“几位可是要找什么地方…” “滚!”方秋恶声恶气! 少年顿时又白了脸,低落的退下… 几人都有些习惯了,又往前逛去。 柳如思摸了摸自己的头发,是妇人髻没错啊! 她的住宅走到皇宫前门各部司所在,大约要三刻,几人预定是逛到这儿,一个来回刚好一个时辰。 柳如思刚看到写着吏部的门匾,就听见对面传来喊声。 “通政使嫡次女尚**小姐外出游玩,意外发现白银五千两!我家小姐大公无私,全额送来户部!愿大夏繁荣富强!” “走走走!回去吃饭!饿死了!” 方秋猛的拉过柳如思就往回走!柳如思只来得及瞥了一眼,户部门前那一溜的箱子… 方秋个高腿长,疾步走起来,柳如思和几个姑娘都不得不小跑着跟上! 直到走出各部司的区域,方秋才稍微慢下脚步。 柳如思已经猜到是什么原因了,为了避免方秋尴尬,她若无其事的往街边商户看,感叹道:“京城真繁华啊!” “对呀,好多漂亮门楼,别的城市都差好多呢!”彩云应和道。 方秋闷闷的叹了口气,自曝了:“以后的繁华也有我的一臂之力,我捐了一万两…” 柳如思发窘的想着该怎么安慰。 方秋又突然大笑道:“但是长宁捐了三万!哈哈哈哈哈!” 见她又幸灾乐祸的高兴起来,柳如思也松了口气,虽然很莫名其妙,但却是因她起的风潮,万一惹祸她也会于心不安的… “不过有人捐钱充国库,是好事吧?”柳如思半引导着问。 “自然是有益无害的好事,即便是出身显贵如我和长宁,要拿出上万两也得家里同意的,不过,刚开始只是我们这些对端王有意的女子攀比。” “但陛下赞许之后,许多名门都开始效仿了!连丞相府、吏部尚书家也都捐了,而且越捐越大!前日有个民间富商捐了三百万两!” 方秋压低声音对柳如思说:“要知道大夏每年金银的税收也才三百万左右!今早陛下褒奖富商爱国,恩许该富商子孙三代不论嫡庶,都能以商籍参加科举!” 柳如思面露惊讶之色,心里却是吐槽,褚时钰空手套白狼的做法,原来是有传承的! ‘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的风气伴随科举制产生,对于富足但地位低下的商户,能参加科举显然是荣光。 但科举多难啊?!别说中状元了,一百个熟读四书五经的人参加院试,能有五人考得秀才就不错了!只要正当考出来本身就是人才,什么籍又有什么关系?而且才许三代!分明是不让富商一劳永逸,促使其后代的富足者再为大夏添砖加瓦! “那个…能别告诉他人编彩绳是寡妇辫吗?”柳如思心虚请求,等这阵风气过去了,大家再知道这是寡妇辫,应该不会那么生气… 方秋爽快点头,反正她没编过,最多跟交好的女子说编彩绳已经落伍了。 可能是五个女子往回走的速度快了些,直至回到宅子,路上也没再遇到搭讪者。 一进大门,高大身影就扑面而来! “说好了出门得带上侍卫!”褚时钰抑不住的怒气冲冲。 “我下次带嘛…”柳如思作出委屈的模样,轻声细语安抚道:“就是想着方秋小姐武艺超群,有她一起很安全…这不是没事吗?” 听得柔声几句,怒气顿时消了大半,剩下的朝方秋去了!褚时钰冷声道:“明知故犯!真当本王治不了你?” 方秋讪讪咧嘴,这一路见识下来,也明白端王殿下并非大惊小怪,确实是她理亏了。 “别怪方小姐了,也别责罚侍卫他们,都是我自己的主意…我已经认错了,你要还怪他们,我以后不出门就是…”柳如思一顿绿茶输出。 这伎俩浅显得很,问题是褚时钰真爱吃她这套,偃旗息鼓化为一腔柔情,只最后温声问了句:“以后出门会带人?” “最少两个丫鬟、四个护院,会带的。”柳如思权衡过了,比起一路上烦不胜烦的打扰,多带点人招眼一些也不是不能接受。 “嗯…那侍卫的五十杖责后延,若你以后出门再不带,叠加执行。”褚时钰柔声威胁。 柳如思气滞,她的弱点被拿捏了!无可奈何的点头应下! “要不,我先回去了?下次再来找你吃饭?”方秋听着他们的对话难受得慌,同时突然觉得受端王喜爱可能不是好事!她要被这么管着,两天就要气炸! 对着柳如思的温和,到方秋身上就秒变冷脸,褚时钰讥讽道:“你居然还想…” “方小姐有事托我问你,既然你来了,就一起当面说?”柳如思保持着柔和语气极速道。 “什么事?”褚时钰很乐意帮柳如思做事,但转而帮方秋的话,那就不一定了,对方秋的防备可还在! “吃完饭再说行吗?我走得有些累了…”柳如思视线在大门和影壁之间来回了一下。 褚时钰当即拉起她的手往里走,若不是外人在,就抱她进去了…微微侧头对方秋冷道:“进来吃晚膳,顺便想清楚,要问的事合不合宜。” 方秋略沉重了神色,但抬足大步朝里面走,怎能有机会却退缩不前? 到客厅,柳如思和儿子打了招呼,发现他好像心情特别好的样子?不过现在不是问的时候。 五人坐下用餐。 方秋思虑了很久,才想好怎么开口:“殿下,我是想…” “食不言,等饭后再说。”褚时钰冷瞪一眼,把筷子上的菜夹进柳如思的碗中。 陈述愿景的心境被一搅,方秋忍不住露出呲牙鄙夷的表情!端王七七八八的毛病也太多了吧!之前还羡慕柳如思,这他丫的有什么好羡慕的?! 明了一切的柳如思低头吃饭,希望方秋不要知道,这规矩其实是她立的… 晚餐结束。 柳如思先一步说:“我们去西厢聊吧,客厅要收拾。” 宅子的客厅其实是算在前院范围的,护院们会在餐前把角落的餐桌移到客厅中间,餐后再挪回去,现在卯一卯三也侯在厅门内。 褚时钰明白她知道,这些护院可能是父皇的耳目。虽然不知她和方秋能有什么事要避开父皇,但还是点头起身,听听也无妨。 西厢没有人住,所以计划用作内客房,招待一些重要而不需避讳的客人,比如柳如思觉得可以让岳林夫妇住这儿,但褚时钰只同意林清芝一人偶尔借宿——约等于不同意,所以西厢至今没人住过。 不过每隔几日丫鬟就会打扫,三人进去点了灯,整体看着简陋但整洁。 方秋不在意这些,也没了弯弯绕绕的心情,开门见山道:“我想去参军,殿下能帮我掩护女子身份,让我进去吗?” 褚时钰一顿,差点笑出来,把人塞到天边去还用得着防备吗?不过面上却是冷讽道:“女子不可入军营,否则携带者军法处置。” “那又没说女子本身如何处罚,再说了,军法能管得到殿下?”方秋对军营的了解,基本只差亲身体验了。 “皇子犯法与庶民同罪。”褚时钰冷漠道。 这就是诡辩了,皇子犯法什么时候和庶民同罪过?方秋最讨厌扯嘴皮子,求助般看向柳如思。 但柳如思转而对方秋说:“方小姐要不考虑一下?除了嫁人和参军,人生还可以有很多选择,比如…你可以教有兴趣的女子习武?我也是想过学功夫的。” 柳如思觉得问一句就可以了,既然褚时钰有顾虑,也没必要逼他慷慨,这种打破常规的事,谁也不知道是否有天大后果。 方秋若有所思,好像挺有意思的,虽然还是更想上战场,但参军确实障碍重重。 只有褚时钰差点破功!不嫁人不参军,留下来教柳如思习武?!他的猜疑心都快炸出来了!调整几息,维持着淡然神情说:“也不是不能帮,但这事镇远应当不同意,否则你何必来问本王?” “啧,殿下!您就直说吧,要怎么才会帮我?”方秋突然觉得,如果未来一定要嫁人,最少得嫁个和她一样痛快的! 褚时钰稍显严肃道:“战场残酷,若不幸落入敌营,男儿尚且可能被折辱,女子…” “我知道!若是能成,我会留下家书,在敌军手上就是已死,仅是一副躯壳!方家儿女誓不为俘!我绝不会成为牵制父兄的软肋!”方秋铿锵有力的说出埋藏心底多年的誓言。 褚时钰缓缓点头,沉声说:“最多一个月,就会有时机让你从军,不过,本王不会平白帮你。” “殿下直说!” 方秋精神抖擞! … 西厢房里灯火摇曳许久,直至角落的二两烛火都熄灭了,房门才被打开。 “已经夜深了,方小姐晚上就住这儿吧?”柳如思挽留道。 方秋眼都不眨就爽快应下:“好啊!我跟你一起睡,正想跟你再聊聊!今晚我估计要高兴得睡不着了!” 褚时钰直接脸黑沉声道:“本王不允!” “不聊天就是。”柳如思嗔怪的瞪了他一眼,怎么老赶她的客人?转而温声对方秋说:“方小姐就住西厢如何?现在已经亥时,我也有些困倦了,明日再奉陪如何?” “嗯,也行,你让丫鬟去跟我的车夫说一句,回去镇远将军府说我晚上住这儿了。”方秋转瞬定了主意,就转身看向今晚要住的房间。 褚时钰无语,方秋真不会看人脸色,他介意的可不仅是柳如思晚睡!不过,住西厢问题不大,晚上他也住这儿看着就是!不能让柳如思猜到他在防什么! 多了个贵客要洗漱就寝,五个丫鬟一时有些忙不过来了。 春兰去转达方秋的吩咐,竹青和梅红着手布置西厢卧室,秋菊和雪霏分别负责伺候王爷和夫人。 “我去浴房洗漱就行,不用搬热水了,省得费劲。”柳如思拉住雪霏,自行往浴房走。 “可是思姐姐,我是负责伺候您洗漱的…”雪霏往左屋看了眼,思姐姐是回屋拿了寝衣又出来的,王爷已经进屋了。 “彩云也在那儿自行解决了,既然是伺候,就该以我的意愿为主。” 柳如思已经懒得管她纠结的思想了,又以丫鬟自居,又叫她姐姐,又费尽心机的攀高枝。 最近雪霏出门了几次,到京城国子监附近的书局买了不少书,还有供护院识字的笔墨纸。仅这些可能察觉不出雪霏的目的,可惜褚时钰会拿她的动向来跟柳如思卖好,而柳如思光听到她的形迹就猜到她想干什么了… 到国子监读书的非富即贵要不就才华横溢,雪霏挑的都是国子监下学的时候去,挑选笔墨时对贵重物满眼向往,但选择了便宜货,细细挑出一些有错漏的书,支支吾吾的跟老板辩解讲价,好一朵顽强又可怜的小白花! 要不是柳如思知道她不穷,而且会给她报销,柳如思都要心疼了! 不过这些伎俩还真有用,雪霏已经被几个高门大少注意到了,而雪霏也相当会合理利用资源。雪霏总会叫上一个护院陪她,但每次都不是同一个,遇到上钩的就会主动说出,是受柳夫人嘱托要教护院识字,她抠搜是想帮主子省钱… 随她玩吧,别玩脱就行了… 第134章 拆寡妇辫 浴房里砌了专门的烧水锅炉,出水口下就是香柏木大浴桶,添热水便不用搬运了,浴桶底部凿有出水口,倒水也省得要舀。 不过没有自来水,锅炉里的水,和凉水缸的水还是得人工挑进来,一般在早晨卯时由护院挑。褚时钰也得知柳如思的许可了,不过觉得安排得合理,就没发表意见。 但柳如思和彩云都是搬个小马扎,弄一盆温水擦洗冲淋,都觉得泡澡费水又费劲,大浴桶总共也没用两次… “雪霏,你要不一起洗?我们两个都光着,就你穿着衣服,怪尴尬的!”彩云脸上微窘,手里拿着一方澡巾给思姐姐搓背,这是她们来北方才有的习惯。 “我等会再…”雪霏低着头,但能看见脸颊和耳朵都暴红!她才开始发育,以往也没意识到成熟女子,如此不同… “下次你和彩云一起洗,搓澡很舒服的,可以试试。”柳如思诚心推荐道,拿起彩云的搓澡巾,两人互换了方向。 搓澡虽然很爽,但也不是次次都搓,也就刚好碰上彩云要洗浴,才来一顿。 消磨了两刻。 两人都穿上寝衣,松散披着外衫,神清气爽的打开浴房门。 “早点睡哈。” “嗯,思姐姐你也是~” 彩云飘飘然的走上回廊,视线瞟向正房方向一顿,接着风云突变般‘啊’了声!见鬼般跑回东厢房! 走在后面的柳如思,都没转身就知道鬼是谁了! 黑夜幽暗的走廊上,高大身影被廊灯勾勒,更具有压迫感… “有事找我?” 柳如思一点都不怕,只心叹,不知道又发什么病了。 褚时钰往前走了几步,幽暗的神情显露,吓人不是没有原因,现在他整个人都散发着阴沉的气息…大手抬起轻抚她的发髻,嘴上欲盖弥彰的平淡问:“方才没有梳洗吗?” 飘了眼在远处一边倒水一边鬼鬼祟祟偷瞄的秋菊,柳如思就明白,她被打小报告了… “有些困了,湿着发不能早睡,等会儿回房拆,早晨再洗。”柳如思打着哈欠绕过。 褚时钰郁色稍缓,如影随形走在柳如思左侧,柔声说:“丫鬟们还在忙,你自己拆不方便吧?” “奴婢…”跟在后头的雪霏声音轻细,但也显了存在感。 褚时钰侧过脸,冷咧的眼神顿时吓得小姑娘停住脚步。 “浴房清了,去伺候彩云小姐就寝。” 柳如思在房门前停下脚步,转头笑道:“你也早点睡。” 说完她就若无所觉般要回屋,这人哄起来太麻烦,就此揭过最好,反正她以后也不编彩辫了… 大手一把拉住,柳如思设想落空。 “我很生气。” 褚时钰坦诚表达,语气却掩不住的委屈,要知道,他真心赞美过她编彩辫好看!见她听过他赞美还每天编,甚至还暗喜过!哪知道在西南是有特殊寓意的? 柳如思深吸一口气,转身以楚楚可怜的眼神看他,歉意柔声说:“此一时彼一时,以前想法不同,别生气好不好?” 怨怪顿时飞了大半…不行!不能这么轻易过去! “你说考虑后,十多天都还编…彩绳,你的想法不是那时变的吗?或者说考虑是在骗我?”褚时钰脸上依旧幽怨。 杏目望向夜色,沉寂了几息… 瑞凤眼忽而大睁,似乎想分辨出她的内心,他的心脏已经揪作一团…不是吧? “不是骗你,我并不在乎彩辫的寓意,编了觉得好看,也就成惯例了。七夕之前你也没见我编过,对吗?”柳如思有条不紊的解释道。 合理的话使他受到安抚,将残留的不安压下,褚时钰继续追究原本的问题:“但你明知道这个的寓意,我会很介意。” 柳如思轻叹一口气,温声哄道:“那要怎么做,你才能不生气呢?” “嗯…”假装思考了一下,他才郑重提出要求:“把彩辫拆了,以后不许再编。” “好。”她爽快应下,又要转身… 又被拉住,褚时钰补充道:“我来拆。” 她迟疑了一下。 “我帮你拆,就不生气了。”柔声而直白的说出目的,他很是期待。 白了他一眼,柳如思朝房间撇了撇头说:“幼稚。” 褚时钰脸上终于阴转晴,半拥着她朝屋里走,得到允许而进她的房间,这是完全不同的意义! 外头传来轻而急的脚步声。 今夜负责守夫人外间的春兰刚打开门,就见着王爷的背影进了里间,顿时又惊又喜!王爷终于要如愿以偿了? 春兰当即又将门轻掩上,到左屋搬来小凳,和得悉跟来的秋菊一起坐在廊间,窃窃私语着,等候里头的吩咐。 平常她们是不愿在外头守的,但这花好月将圆之夜,当丫鬟的就得妥帖而不打扰~ 屋内里间。 柳如思在梳妆台前坐下,烛光偏暗,铜镜里更看不分明,不过发饰取下后可以就近收好。 而褚时钰盯乌黑云鬓许久,兴致勃勃且紧张着,大手在顺滑的发丝上摸索了半天,都没能下得去手!生怕乱动了会扯疼她! “先把挑心拿下,正面最大的那个。”柳如思闭着眼睛指挥,她真的有点困了。 褚时钰这才定下神,小心翼翼取下,尖头离开她头顶两寸,才自然的放进打开的首饰匣子中。 “左右掩鬓。”一边指示,她一边动手取下白玉金耳坠。 大手当即摸上另一边还没取的坠子,他不乐意道:“不是我来拆吗?你等我弄。” “好…你快点,我要睡着了…”柳如思声音都染上了倦意。 忽而她感觉后背被温暖支撑住,低沉的嗓音悄声说:“那睡吧,我第一次拆…以后会了就快了。” “左边有根小簪,取下就能解彩辫了。”她不置可否的继续指挥,依旧闭着眼睛,也没离开坚实后盾。 小巧的簪子取下,彩辫的尾端便松动了,略一拨弄,环绕发髻的长长小辫便落了下来,褚时钰耐心细细将彩绳和发丝分开。 其实褚时钰常常不懂她在想什么,只能通过她的行为去分析猜测。 比如方才问是否在骗他时,她沉默的那几息,他都快窒息了… 但转头想,她同意亲近是真的,愿意温柔哄他了也是真的,骗他会考虑有什么意义?她应该知道,就算他明白是假的,也会当成真的对待,直至弄假成真。 完整拆下彩绳,褚时钰看了眼就愤愤收入怀中,怎么处理可以出去再决定,总之不会留给她! 注意力又回到靠在他身上的人儿,她呼吸均匀,好似真的已经睡着了,而如墨的秀发上只剩下最后一根大的白玉金簪。 大手比之最初还要轻柔几分,生怕惊扰了安宁的睡梦。 与此同时,是无声的惊叹! 满头青丝随着发簪的离开而失去束缚,黑亮的瀑布滑落,慵懒而散漫的样子,衬得白皙小脸越发的妩媚迷人… 他已得见她黄金头面的盛装模样,叹过端庄雍容如牡丹,原来天然去雕饰就是另一面! 浓发乌黑,皮肤洁白,唯一双红唇色暖,那便是勾魂摄魄的桃花… 本能驱使,大手轻轻拨过小脸,俯身想亲吻那抹动人的红… 但娇躯随着他身体偏移,软软朝旁边歪去! 长臂瞬息护住人儿,褚时钰也同时惊醒!说过让她睡的,亲下去不就打扰她睡觉了吗? 从未否认过贪图她美色,但关怀体贴应该是在此之前的… 而且,别说放肆亲吻后能否自控,他现在就已经躁动不已了!热血向上冲掉许多理智,向下使本能开始狰狞! 抱她到床上睡,然后马上出去,坚守的理智如是说。 一条手臂拥住玲珑娇躯,动作轻缓的下蹲,另一条手臂搂过白色寝裤的膝弯,温柔将人抱起… 缓步朝床榻走去,觉得她很轻,但又觉得一点也不轻松! 外面披着的外衣,在抱起她时就松散到两边,光线昏暗,里头的寝衣透不出什么,可光是衣物下垂勾勒出的跌宕起伏!就令他血脉偾张! 尽管已经强令双眼离开诱惑,脑中却不可抑制的浮现依稀得见的世间奇景! 好想再看一眼… 打住!别想了,以后会有机会的!不是现在! 轻轻把人放在床上,却没有马上松手…搂住她肩背和腿弯的手,放松几分又立即收紧几分… 自己要干什么? 对,把披着的外衣取走,给她盖上被子,然后立刻出去! 松开腿弯处的手,两手在娇软背部轻快交替,外衣就到了床边,但,被子却迟迟没给人盖上… 已近中秋,但暑气未散,盖着被子会不会有点热? 又不是不知夜间寒凉!分明是想拖延着多看两眼,甚至欲行不轨的借口! 冲动和理智在脑中来回撕扯,他又陷入了似曾相识的煎熬…说来,上次真的是全是鸳鸯合欢的药效吗? 大手一把拉过被子,快而轻柔的盖好,俯身吻上红唇… 稍触即分!褚时钰迅速站起转身,快步轻迈,掩上内间门,急匆匆的就走出屋去! “王爷!” 春兰秋菊都惊疑起身,缠绵之后不同寝吗? 褚时钰火急火燎的闪进左屋,只留下一句:“立刻备冷水!” 两人八卦对视一眼,没成吗?还是中途惹得夫人不满,被赶出来了? 夜深静怡。 只是左屋里,时不时还有水在泼洒声… 浴瓢舀了凉水从胸口淋下,褚时钰无奈叹息,如今腾起的欲望是越来越难消了…冷水压下的,还不及脑中不自禁浮现的旖旎… 应当怪之前中了鸳鸯合欢,饥饿之人闻了肉香,自然更是难忍诱惑! 不过,在那之前,就经常躁动难安了,他原是清心寡欲之人,或许大部分不是他本身的… 所以是秦烈如此重欲?!那他们从前… 褚时钰忽得从水中坐起!思及此处,满心愤恨的酸水顿时就炸了!他又不能肆意妄为!空有一身欲念,这不是折磨他吗?! 迈步出了浴桶,从脱下的衣服里翻出彩绳!气冲冲的打开角落的灯罩!烛火将彩绳点燃! 棉线揉制的绳子很顽强,并没有一下子烧完。 褚时钰冷哼一声,拎着点着的绳子,打开香炉,当直至绳子快烧到手才扔进去。 再多的过去,都将成过眼云烟! 无声且莫名的泄愤之后,躁动也消退了,扯来布巾胡乱擦干,褚时钰也没心情喊来丫鬟收拾浴桶,就这么躺床上睡了… 丫鬟们早知王爷禁忌,未召唤不得进卧室,两个丫鬟等了许久,也不见王爷动静,便也各自在外间歇下了。 内间早已按各位主子的习惯打整好,柳夫人怕冷,窗户要关严;王爷怕热,需推窗半开。 夜风徐徐拂进… 浴桶中半满的清水被吹出涟漪,血气方刚的身体给予的温度被带走,似乎被裹挟到了角落的香炉里,里头如往常点着幽淡的檀香。 却还有一小截浮在香灰上的彩绳,星火未灭,比檀香还淡的青烟被夜风卷着,吹进轻纱后的床榻… 吹入纷扰的梦境… …… “杀!” 嘶吼声!刀兵碰撞声! 喧嚣了繁花似锦的京城!夜色被肃杀的火光照亮! 高耸的皇宫门楼前,朵朵血花盛开! “哒哒” 马蹄声声。 门前交战的双方都抽出余力去警惕新来的势力! “乱贼康王起兵谋反!企图弑父篡位!人人得而诛之!” 门前双方听见檄文内容,当即有人欢喜,有人忧! “孙知照?”一方将领认出了为首者,当即在后方的兵马中搜寻那道高大身影! “不想死就放下兵器!十万兵马自愿追随端王殿下前来肃清叛贼!十息内未放下刀戈者,皆视为反贼!就地格杀!” 交战一方顿时急声喊:“端王如今理应在东南封地,私自入京才是有心谋反!康王殿下持虎符前来,大夏之军不听虎符号令者视作逆贼…” “咻!” 一箭穿心,喊话者毙命! 而层层围绕的新至十万兵未有任何动摇,他们忠的不是虎符,甚至不是大夏,就是端王本人! 片刻,该降的降了,该杀的杀了。 重重兵马间才打开一条通路。 白蹄乌马趾高气扬而慢悠悠的走出,上头端坐的高大人影一言不发,径直骑马走向皇宫的正门! 这宫门还未骑马走过。 如今试了,好像也没有很畅快… 第135章 未将她带走的命运1 马匹走在长长的宫道青砖上,平稳的铁蹄踩踏,发出的声音很是清脆。 “王爷!陛下和康王都在后头御书房内,消息应当还没传进去!我们快些,应当能赶在陛下被迫签诏书前到!”孙知照匆匆跑来,他还是遵着皇宫内不能骑马的规矩。 他笑了一下,白蹄乌还是走得慢悠悠的,大手从马背上抽出一只卷轴,打开,展在孙知照面前。 “给将士们过目,你负责找到,淹死。” “八皇子?” 孙知照自然认得,褚时琪向来跟王爷对着干,除去不足惜,可现在是康王谋逆的重要时刻!这个时候分兵好吗? “华清塘或者太行池。” 留下更详尽的指示,高大人影已骑马踏进分割前后的宫门。 御书房是皇帝处理政务的地方,褚天明即位至今二十多年,若按时辰细细算,也有十年光阴是在这里流逝的。 “父皇!签下退位诏书!儿臣发誓绝不会伤您分毫!您可以在宫中或者外头指定之地颐养天年!” 只差人名及落款的诏书展在案上,康王将蘸好墨的笔塞到爬了褶子的手上! 没有兵器指着皇帝,但重重听从虎符的御林军围着,褚天明似乎也没有更多选择。 然而褚天明笑了笑,径直在诏书上划了一竖,就将笔扔下。 “为何不肯写?!” 康王不禁激动的紧拽住皇帝该写字的右手! “呵…”褚天明嗤笑的摇了摇头说:“去把北边书架,最上面那层的匣子拿下来。” 康王满心惊疑。 “去拿。” 康王狐疑着,指示自带的副手去取下匣子。 “打开看看。” 那是个镶满奇珍异宝的狭长匣子,打开之后便是绣有龙腾虎啸的明黄卷轴! 褚时琨自然认得出!这是最高规格的圣旨!难道,父皇已经暗中立了储君!除了眼睛都与褚天明相似的脸上,抑不住露出期待之色! 卷轴徐徐展开,清秀的脸上却逐渐露出困惑,这封诏书墨迹陈旧,似乎有几十年岁月了… ……传位褚天华! 褚时刻满眼震惊!看向自己稳坐江山二十多年的父亲! 年轻的手迅速把卷轴合上!甚至满眼审视的看向可能看见内容的副手! “无需多虑,一张纸而已。” 皇帝淡笑着,左手不知何时把玩着一块剔透的玉牌,爬了皱纹瑞凤眼看向角落的御林军统领。 “噌!” 令军刀出鞘。 “噌!噌!” 无数刀剑随后绽露锋芒!却都是对准了康王! “这是什么?” 见此阵仗,褚时琨知道大势已去,只是眼中依旧不甘,看向褚天明的眼神像是个无知的少年… “龙牌,可号令三人。” 褚天明径自把玉牌递过去说:“也只是一块石头,你拿着它在朕面前,三人也只会听朕的。” “御林军统领,镇远大将军?还有呢…”褚时琨喃喃着,似乎有些迷茫… “应该是兵部尚书。”低沉的声音由远及近。 皇帝眉头微皱但没有意外之色。 褚时琨听见了声音,但早已心如死灰,他自以为够优秀,父皇理应认可,却才明白,在父皇眼中他不过是蹒跚学步… “琨儿躲开!” 爬了褶子的手用力将褚时琨拉开! 但也只是让褚时琨看清一道寒光,没入自己的胸口! “褚时钰!” 皇帝的脸上从未出现过如此惊怒的神情! 四周的御林军纷纷将兵器对准了端王! 褚时钰松手,将手中的剑留在褚时琨身上,平静道:“儿臣护驾来迟。” 褚天明颤抖着抱住长子!看着那没入心口的剑,惊骇欲裂!怒喊道:“琨儿已经输了!你何必杀他?!” “父皇很在意大皇兄?” 褚时钰勾唇笑道:“二皇兄痴傻,四弟身死,六弟失踪父皇应当知道原因,都未如此盛怒。” 脸色煞白的褚时琨已无力回天,但剑未拔出拖延了他的死期,而此时他从濒死的恐惧中走了神,看向上方那双与自己不像的眼睛。 “他们死伤在争斗中!琨儿败局已定!你怎敢当着朕的面杀他?!” 褚天明原也以为自己不怎么在意,可眼睁睁看着长剑刺来时,他只想不顾一切的救下他的琨儿! “那父皇要杀我吗?”褚时钰走向御林军统领正指着他心口的长刀。 褚天明怒视着不说话。 但跟随皇帝多年的御林军统领自然明白皇帝心意,长刀不断往后缩,直至退无可退,干脆收了起来! “你怎敢如此笃定?”褚天明语气已平静,只一滴混浊的泪落在年轻的脸上,已老的手轻轻合上那双至死依然迷茫的眼。 “我是本局最后的蛊,父皇没有选择了。”褚时钰弯腰捡起落在地上的老旧圣旨。 “琪儿?!”褚天明当即领悟! “秋天不会那么冷。” 褚时钰拿着未看一眼的明黄卷轴,在宫灯上点燃,烧了一半,靴子便踩灭火焰,这才重新拿起,展开,满意的笑了笑。 “就算留着八弟,父皇也应当知道他远不如我…不过还是稳妥些好。” 皇帝放下渐冷的身躯,站起身,眼神复杂的看着斗兽场中最后的猛兽,他的继承者,就像他预期的一样,强大而无情… “或许,朕也不如你。” 一场叛乱,两个有望帝位的皇子殒命。 对外的说法便是,康王造反被端王诛杀,八皇子心急救驾,但越不幸被叛军沉塘淹死。 真相? 除了犯“疯病”被关押的贤贵妃,无人在意了。五、七来不及再成气候,皇帝体衰,大夏未来之君非端王莫属! 即便未下立储诏书,但只是少张纸而已。 但褚时钰受到了更大压力,他还未娶,而满朝文武都在焦急,一国储君怎能无后? “王爷,您随便挑一个吧,至少要诞下世子!不然会民心不稳的!” 段愁、顾清廉、孙知照等追随者都在轮番劝说,话里话外都在说天家私事不是私事! 瑞凤眼扫过案上一片展开的册子,却满眼都是心烦! “不要这些。” 想到要跟她们做亲密之事,他就觉得宁可不坐龙椅,成为一国之君连同床共枕之人都要勉强,有何乐趣? “王爷!京城所有十三至十八的适龄贵女都在这儿了!唉,可惜方秋小姐已经嫁了,不然她挺适合您的。” 褚时钰沉默不语,他也不喜欢方秋,而且掌握大军的终究不是方秋,凭女人攀扯来的权势并不稳妥,不值得他为此牺牲。 孙知照见王爷不再看案上一眼,便提议说:“要不王爷说说喜欢什么样的女子,咱们再帮您找,只要您喜欢,家世先放下也可以,有了子嗣,以后再慢慢找各方面合适的。” “这不妥,长子最好是嫡出。”顾清廉反驳道。 而褚时钰已陷入沉思,他喜欢什么样的女子? 至今,只有一人在他心头留下涟漪。 可她哪方面都不合适…若她没有孩子,若她不那么深爱亡夫,两年前他可能会把她带回来吧? 离开的时候犹然不觉,以为只是稍纵即逝的心动,但远去后,却渐渐发现,心动可以在记忆中反复。 看到青山,会想到她赤脚从山上下来,见到百姓忙碌,会想到她劳作的汗水,听到他人夸女子貌美,他会心生不屑… 心上留下的痕迹,随着时间和距离,愈发的朦胧而美好,那轻柔的涟漪如今已成念念不忘,担心着,是不是此生再也不会有同样的感觉。 “王爷!再这样下去,别说我们了,陛下都会坐不住!到时指婚,您还挑不了!不如现在您自己挑个顺眼的!” 顺眼?虽然各方面都不合适,可如果是和她共赴巫山… 心头燃起一些火热,褚时钰忽而站起,为什么不呢?那些不合适,是可以调整的,但喜欢的感觉,难再找。 “王爷?” “让缅吁发封请函,本王去趟西南边境。” “现在您的安危比往日更要紧,普通请函,陛下不会同意吧?”段愁为难道。 褚时钰眼也不眨的向外走去,一边说:“缅吁王禅让。” “现在这个不是最忠于王爷的吗?!”孙知照惊讶不已。 然而端王已远去,顾清廉思忖了一下迟疑道:“我有听闻其治理不善,才能不足,王爷应该是念其忠心才给机会禅让的。” “那要让给谁啊?换了会不会西南局势不稳?”段愁对缅吁的情况不了解。 “只能由下属的十二人之一即位,不过十二个都是王爷选的,应当都不敢对大夏不利…只是这频繁换王…”孙知照有担忧,但随即又想,王爷的深谋远虑从来不需他担忧。 … 眼前的路比离开时宽敞了许多,村子外的路边多了一片广阔的房舍,都未走近,便能听到里面成片的鸡鸣。 房舍间忙碌的中年农夫抬起头,惊疑看着一大群气势汹汹的外来者,目光落在为首那似曾相识的脸上。 “你是…以前小翠救过的?” “嗯,她在哪?”褚时钰稍微和煦了些。 但对于中年农夫来说还是陌生且严肃了,他警惕而沉默着。 但另一个面有疮疤的中年目露惊喜!就是这人伤愈后送了重礼?!柳翠才能置办出这偌大的养殖业! “小翠应当在家!我带你去!” 中年农夫当即急道:“大哥!都没问清楚这是谁!要做什么!” “这位爷一看就是人中龙凤,能做什么?”疮疤男人谄媚的笑着,已经在前头带路了。 但褚时钰不需要带路,他记得怎么走。 白蹄乌目中无人的抬步向前,差点将疮疤男撞倒在地! 马蹄声声,惊扰了偏僻山村的宁静。 村中民众或闭门不出,或远远观望,大都面带焦急,只见村里的医女、启蒙女先生、带东山村致富的贵人的住宅被团团围住! 东山村变化很大,但这座农家小院还是如记忆中那般。 褚时钰在院门处下马,忽然又有些迟疑,真的要打扰她的平静吗? 但他很快看见,那个倚坐在院中躺椅上,放下手中书惊疑看向门外的女子。 记忆并没有过度美化。 她更美了… 怦然心跳告诉他,没错,他想拥有她。 “你是…玉石?”她露出惊慌失措的神色。 玉石,是那时不方便透露身份,他给自己起的代称。 挥手让人都退远一些,他尽可能温柔了神色道:“我叫褚时钰。” 她还是满眼不安,打量着外面后退的兵马,也观察着他,怯声问:“这是要做什么?” 他左右看了一眼,更加温声细语:“秦皓呢?我想带他去京城受教导。” 她神色稍缓,轻声道:“多谢你的好意,不过秦皓已拜得名师…对了,谢谢你送来千金,让我不必为他的学费而忧愁。” “但千金实在太重了,你来了正好,把钱带回去吧。”她迈步示意他跟着往屋里走。 “你不是用了?”这两年,褚时钰并非全然不管,是有安排人暗中保护她并探听她的消息的。 她脚步微顿又瞬息恢复平常,打趣般说:“用过,又赚回来了,应当不会收我利息吧?” “我何时说会拿回去!那是报答你救命大恩的谢礼!”褚时钰不禁微怒,送出去的礼,哪有收回来的道理。 她转过头,又露出胆怯的神色,试探般问:“那你,是路过来探望吗?” 褚时钰想不出还有什么合理的借口,但千里迢迢赶来,他的目的已定,只能尽可能温柔的直言心意:“我想娶你,来接你回京城。” 她骇然色变,盯着他的眼睛似乎在分辨是不是个玩笑,然而对视许久,她的脸色也越发难看。 “我已婚且有子。” “前人已逝去三年了,我会善待秦皓。” 褚时钰上前轻拉起她的手,这两年她条件改善,不那么拼命劳作,手上只有轻微的薄茧了。 她往外抽自己的手!他不想放就抓得更紧!她便更用力的往外扯! 两方较劲…直至听见指骨“哒”的一声! 他才慌忙松手,连忙问:“对不起,你伤到了?” 她不答,且将手背至身后,以满是排斥的眼神直视着他说:“我不喜欢你,不会和你去京城。” 早有预料的答案,但还是让他心生不快,只是他也没蠢到这时候跟她斗气。 他依然神色温柔,但说着不容反驳的话:“我一定会带你走。” 第136章 未将她带走的命运2 “我不走。” 杏目和瑞凤眼中都不曾有退让。 两人僵持了许久。 “要是不用收拾东西,就现在走了。”褚时钰柔声下达了最后的通知。 她顿时转身,往屋里跑! 褚时钰自然明白,她不是要去收拾,而是想跑开。 三两步就追上!大手一伸一拽!娇躯便无法抵挡的落入双臂的禁锢!将娇小的人抱起,褚时钰便转身往外走! “放开我!” 她怒斥着,死命的挣扎着!她不算柔弱,可又怎么敌得过一米九多,年轻力壮的男人? “放手!你这是强抢民女!” 双手连着腰肢一起被紧锁!双腿踢动着!却踢不到要害!只能带动身体挣扎扭动!可不仅丝毫不能撼动那条胳膊,反倒让他的呼吸粗重了几分! 任由她无谓的挣动怒骂,他只紧抱着人,大步走出院子,走向外面准备好的马车! 跟随而来的侍卫们都惊讶不已,但很及时的将马车帘拉开,方便主子抱人上车。 只有孙知照惊急的往前拦着,急声规劝道:“王爷您不能这样!柳夫人可是您的救命恩人!这是恩将仇报!背信弃义!” 他不知道吗?只是心头的欲望超出了薄弱的道德感,扬首示意,就有几个侍卫上前将孙先生的嘴捂上!架走! “碰!” 她的脚踢到车框上,褚时钰立即调整了一下抱着的姿势,防止她把自己踢伤。 恰好她的嘴移到他的肩头,而她也毫不犹豫的狠狠咬了下去!尝到血的腥甜,非但不松口,反而更加尽全力的狠咬!似乎想从这宽肩上咬下一块肉! 褚时钰皱了眉,但一声不吭的任由她咬着,抱着她在马车坐下。 “你们要干什么?放下小翠!光天化日之下抢人!还有没有王法?!”一个中年妇人大声的叫嚷着! 中年农夫也喊:“你给了多少礼?我们把钱还你!别带小翠走!” 依稀还有其他村民气势不足的劝说… “你想看我与你小叔起冲突吗?”温柔而令人毛骨悚然的话落在她耳边。 撕咬的小嘴缓缓减轻力道,松开,她抬起头,就得以看见杏目中的愤怒,以及染了血更加娇艳的红唇。 心跳和欲望一起躁动,从未有过的鲜活之感,让他再次坚信,回来找她是对的。 “他们拦不住我,但你可以和他们说句话。”轻声说着,他便情不自禁的吻上红唇,细细舔掉自己的血。 外头嘈杂呼喊,似乎发生了肢体冲突,使她强忍着不作反抗。 见她乖顺了些,他也忍下了更多的欲望,将她抱至窗边,他自己隐到外头看不见的位置,柔声道:“你很聪明,应该知道说什么比较好。” 一只手被释放出来,遵循他无声的命令,掀开车帘。 外头小叔和婶婶不断推搡着前头的人墙,但越不过重重侍卫的阻碍,只能说,好在双方都没有过激的举动,没有真的打起来。 “小叔!婶婶!”她试图保持平静,但眼泪随着她的话音滚了出来。 “小翠!”这对中年夫妇更加心急的往前推! 腰间的手又收紧了些,她连忙说:“你们别担心!只是…有点误会,我跟他去说清楚…很快…解决完就很快回来了!” 叔婶都停下推搡,但还是忧心忡忡问:“什么误会不能在这里说啊?跟他走多不安全啊?!” “有些帐没算清…放心,他不缺钱势,只是现在因误会心急,糊涂了…”绞尽脑汁,她也只能说出这几句不算违心的话,反倒是眼泪不住的流。 褚时钰心头不舒服,收手将人又搂回来,窗帘随之落下,他沉声对外吩咐:“出发。” 她早已反抗得疲惫,此时更是在他的桎梏下无力,只剩眼泪和细碎的哭声表达着她的不愿。 “别哭了,我会好好对你的。”柔声哄着,却连他自己也觉得她不会信。 以这样强硬的方式带走,她有所怨恨也难免,只能以后再慢慢弥补,可他一时想不出该怎么安抚,给什么能让她高兴呢?钱、权?她好像都不迷恋… 可能怎么办?蓦然回首,才发现这是唯一可令他心动的人,他不想放过。 马车驶离东山村。 她一言不发,只不顾形象的哭着,眼泪往往伴随着鼻涕,他紧搂着,她就全往他身上蹭,似乎想以这种方式令他厌恶? 可他没有,只是想着金丝勾勒的龙纹是不是会刮疼她的脸,接着调整了一下位置,换了片纹案较少的地方,也以免她在同一块反复,会蹭回自己脸上。 “去买些绵软的帕子,不要有刺绣的,快些。” “是!”外头有听到的侍卫应下,快马到最近的集市购置。 不过当侍卫买回来一大盒各色的帕子,她已经不哭了,可能是发现哭没有用,也恶心不到他。 “让我坐边上。”她面无表情的要求。 “为何?” 褚时钰认为应该满足她一些合理的要求,但又不太想她换座…抱着她,心头便有从未有过的满足感,从前的有过丰功伟绩,都不抵此时娇躯坐在他腿上。 “脏。”她冷冷吐出一个字。 瑞凤眼微沉,松了许多的手臂再次紧锁! “本王至今未碰过任何人!你凭何说脏?!” 她更加嫌弃的撑住他胸口,鄙夷道:“蹭到我身上了!” 气息一滞,他低头看了一眼自己一塌糊涂的衣襟,她故意把鼻涕蹭他身上,居然还嫌他? 一时哭笑不得,但他也松开手,由她挪到一边的座位上。 把弄脏的外袍脱下,随手扔在马车地板上,只穿着白色的里衣。 静默了片刻。 她出神的看着晃动的车帘,不知道在想什么。 他又忍不住长臂伸出,环过蛮腰。 她回神,没再做无谓的反抗,只一双杏目厌恶的看着他。 褚时钰才意识到,能让他心动,也意味着能挑动他的情绪,他无法对她的眼神无动于衷…心底希望她眼神温柔,甚至是眷恋。 强硬是换不回温柔的,他轻柔的说出所想:“里衣是干净的,我想抱着你。” “我不想。”她冷冷表达态度。 强硬是换不回温柔的,但能立刻达成所想,于是他手一用力,就直接把人揽到自己腿上。 她冷漠而嫌恶,像条死鱼…他还是在意她的情绪,但怀抱佳人的满足感暂时胜过那点在意,这绵软的身躯怎么都抱不够… 一会儿环着她的肩,一会儿揽着她腰,一会儿将整个人抱住,直往自己怀里按,好似要把人揉进自己身体里… 她可能以为他会适可而止,但他没有,他越发的沉迷在陌生的欲望中,埋首在她颈边轻嗅着,大手也开始往未触及过的地方去! 应该是感觉到了炙热,她又反抗起来! 并且这次直击要害! “啊嘶…” 再强大的男人也有弱点,而且基本所有男人通用! 趁他疼痛不已之际,她迅速逃开缩到马车门口帘子边! “王爷!您怎么了?”马车外听到了主子的痛呼。 褚时钰一时说不出话来,焦急的侍卫便掀开车帘! 视线正中看到主子一脸惨白,侍卫当即摸向腰间佩刀,但有只小手先他一步! “噌!” 长刀抽出! 但她对准了自己的脖子! “别!” 心惊肉跳的感觉!一时竟让褚时钰从疼痛中缓神! 还好,她并没有直接抹脖子。 “别这样!有什么话你好好说!” “放我走。”她冷漠的说出他们最基础的矛盾。 他自然不可能同意!可不过犹豫两息!他便惊骇的看见!白皙的脖子顺着刀的痕迹,溢出腥红的血! “放松点!那下面是血脉!” “呵…”她嗤笑一声说:“你忘了,我是医者,我知道的。” 为什么她会这样以死相逼?!褚时钰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用错了手段? “可以赌一下,你的人夺刀之时,我的颈动脉会不会破?”她平静的话,惊住了那双瑞凤眼,也止住了周围悄无声息的脚步。 “把刀放下!我可以放你走!” 只要能让她先放下刀,背后再食言也无所谓! “现在,我就要走。” 脖子上架着刀,她转身朝马车外走,可能是怕周围的侍卫夺刀,她将手中的刀压得更紧了!鲜血更快的流出!已经淌到她的手上! “全部都退后!退远些!” 额角的青筋都爆了出来!褚时钰感觉那刀就像割在了自己心口!浑身的力气都随着那流淌的血消失了! 她真的可能会死!某种刻在灵魂深处的恐惧感淹没了他!瑞凤眼出现祈求! 但她没有回头看见那双眼睛,随着侍卫们的退开,她缓步走着。 “刀放松些!求你了…他们都退远了,你流了好多血!”沙哑带着慌张的声音在一丈外跟随。 她看着郁郁葱葱的山林,平静道:“你离开吧,别再跟着我,就当你没来过,今天什么也没发生。” 他没有说话,但她似乎感觉到了他不愿的眼神,也知道他没有离去。 “或者,可以等到我的血流尽。”手中的刀大约又紧了几分!鲜血染红了她一边的袖子!滴答落在她的鞋子上! “我走!现在就走!”他喊着的声音后退了许多! 于是她迈步走进了山林中,荒草丛生的树林,很快就看不见她的身影。 褚时钰怔怔在原地。 她放下刀了没?血能不能止住? 为什么会这样?!他只是想让她在身边!他会对她好的!明明一直在保护她!为什么反而一见面就令她受伤流血?! 她…不会死吧… “王爷…要不搜山?”甲一上前询问。 天色渐晚,这荒山野岭她会不会摔倒?山上有毒虫野兽吗? 可要是搜山,遇到搜山的侍卫,她是否会又拿起刀对准自己? “别搜!喊,围着山喊!” 对侍卫说完,褚时钰便先一步对着青山大喊:“如思!一刻后,我马上就走!山上很危险!天黑之前下山!” “我发誓!如果在周围留下任何一个人!我这一生所求皆空!” 侍卫们得命,在山边此起彼伏的大喊,当然,他们不会重复主子的誓言,只是喊着他们会立刻走,让她放心下山。 不知她有没有听见。 但一刻后,褚时钰真的领着所有人退走了,只是在山周围留下了许多食物和水,原地更是停着一辆马车还有一匹温驯的马。 骑着白蹄乌的人向来威风凛凛。 但此时却是失魂落魄,孙知照从未见过如此灰心丧气的端王。 “王爷,咱们备下赔罪礼,回京吧。” 这一番波折,孙知照也明白王爷是动真心了,可就算是他这样的榆木,也知道感情强迫不得,于情于理,王爷都做错了。 “我不想走…” 他不甘心,而且…还未确认她是否平安… “可是王爷!您这样,会逼死柳夫人啊!” 孙知照不了解感情,可也听过烈女故事,为了保全名节的女子,自尽而亡的数不胜数!柳夫人方才那般作为,就该明白她有这个决心! 白蹄乌漫无目的的走了许久,突然又找到了方向… 周围的侍卫立即都跟上,他注意到了,却突然又生了怒意! “你们都走!别跟着本王!” 或许是不愿承认她真的那般厌恶自己,他将失败的原因归咎于带了这群人身上! 侍卫们面有忧色,主子身边怎么能没人护驾?但他们必须听主子命令,还是停下了脚步。 “王爷!起码让我和甲一跟着你吧!”孙知照比起侍卫们更坚持一些。 褚时钰看了一眼青衫书生,如果一开始听孙知照的规劝,是不是就不会闹得这么难看… 见王爷默许,一骑书生和一骑武人便跟在白蹄乌的左右。 夜色苍茫,那偏僻的山村却不似往日平静,池塘那边的宅子火光通明,不少人声嘈杂! “这是我女儿的钱,我为什么不能拿?!” “你女儿被人抓走了!你却只想着钱?!就算小翠回不来!这些钱也是秦皓的!” 赵春芳泼辣的挥起扫帚驱赶!沉默的庄稼汉也拿着锄头拦在屋门外!但那地上明晃晃的金子显然太具有诱惑力! 除了死乞白赖的渣爹,还有不少村民在院子里心神恍惚! 不过衣食足而知荣辱,村里跟着柳家叔侄改善了生活,就算有心思,也不好拉下脸明抢——渣爹毕竟是柳翠亲爹,和他们不一样。 小翠被带走后,小叔一家着急忙慌的想该怎么办,渣爹却溜进秦家院子翻找起来,女儿家富足谁都知道。可谁知他在房间角落打开一口箱子,里头就全是黄金! 渣爹把金子揣进怀里!打算一趟趟搬回自家!却第一趟就在门口被柳荣贵拉住,要他写诉状告官,那等不凡之人渣爹自然不愿得罪,拉扯下怀里的金子掉了出来! 第137章 未将她带走的命运3 当褚时钰走进院子,即便是恍惚着也瞬息洞察发生了什么,憋屈的怒火顿时找到了发泄口! “把他碰过金子的手剁了!” 所有人都顿时一愣! “噌!”只有甲一毫不犹豫的抽刀!向渣爹而去! 现场形势瞬间一变! 原本拦着渣爹的柳荣贵,当即掉转锄头将渣爹护在身后!赵春芳的扫帚换了驱赶的对象! 就连四周的村民,左右看了下发现只有三人,也犹豫着有上前的动作! “甲一等等!”孙知照反应过来连忙大喊:“王爷!这可是柳夫人的生父!” 四周有几十号人,甲一毫无惧色,身为天干首席,他一人便足以血洗整个山村!但甲一知道,孙先生的态度有时能影响主子的决定,是以持刀站在原地,回看主子的神色。 褚时钰吃了教训,也不敢再一意孤行,皱眉辩驳道:“生父又如何?为老不尊,如思本就厌弃!” “再失德,再厌恶也是柳夫人生父啊!” 孙知照焦急之下,竟也想到了原因,父慈子孝兄友弟恭是普世之美德,但唯独在天家不是,端王作为佼佼者更是如此!事实上那场叛乱后,有不少追随者暗示端王直接弑父夺位!端王未动作,只是不着急接过权柄而已! “百姓家里的恩恩怨怨,是不能随便刀兵相向的!柳夫人可以对其父不理不睬!您也可以不假颜色,但绝不能残其肢体!更不能伤其性命!您施以暴虐,柳夫人绝不会感激你!甚至会痛恨您!” 沉吟片刻,褚时钰将信将疑,但不想冒险,使他们糟糕的关系雪上加霜… “甲一回来。” 凶神恶煞的武人收了兵器,一众农人也放松了许多。 “你又回来做什么?!小翠呢?!”赵春芳在院中四处看,却没见侄女的身影。 “我…”褚时钰从未有过这种羞愧的感觉。 孙知照上前鞠躬,歉声道:“柳夫人在路上逃走了,我等…是想知道柳夫人是否平安回来。” “逃走?!你做了什么?”柳荣贵满脸担忧。 赵春芳更是冲着褚时钰直接怒骂:“你这个登徒子!两年前小翠好心救你性命!你怎么能做这强抢之事!” “我是想娶她的!只是觉得一时情不自禁…想着早一些也…”褚时钰声音越辩驳越微弱。 “哪有这样娶的啊?!你上来就把人掠走!这是抢亲…”赵春芳说着又挥扫帚打落渣爹摸起的金子! 柳荣贵皱眉认真道:“你之前送来的财物,可是有文书言明是救命之恩的谢礼!不能算聘礼!” “不是!这些就是报恩谢礼!等到了京城,自然会补齐三书六礼,再明媒正娶!”褚时钰立刻辩解。 赵春芳将金子都踢进堂屋,终于正眼打量了褚时钰一番,质疑问:“明媒正娶?不是抢占为妾?” “是娶为正妻!不是侧妃!更不是妾室!”见被误解意图,褚时钰赶忙正色说明。 这下连孙知照也惊愕了,低声急道:“王爷!这不合适啊!” “哪有这样娶的啊?不管是娶妻还是妾,寡妇二嫁,都得先经过夫家首肯的嘛。”围观的村民轻松起来,出声加入闲聊。 “她亡夫已逝,哪来的夫家?”褚时钰烦闷皱眉。 “小翠有儿子的啊!不得经过秦皓同意?”赵春芳嫌弃得直咧嘴,鄙夷道:“看着像模像样人高马大的,一点事儿也不懂!” 褚时钰略微讪讪,还从未有人说过他不懂事,可他清楚这妇人对柳如思来说与母亲无异,一时也不敢回嘴。 “别说这些了!小翠跑哪去了?怎么没去找回来?”柳荣贵还是更担忧侄女现在的安危。 “她拿着刀,把脖子割出血了…不让我跟着…”褚时钰更是愧疚不安。 “受伤了?你怎么搞的?!”赵春芳顿时愤怒,急切起来就往褚时钰身上推搡! 他没被推动,但低眉顺眼的任由妇人撒气,轻轻摆手制止甲一护主的举动。 “在哪里跑的?我现在去找!”柳荣贵拿起锄头急切着要往外跑。 闻言瑞凤眼顿时亮了些!她不让他跟着,但她小叔去找,她应该不会排斥! “一座山上!我…让孙知照带你们去!”褚时钰一时不敢赌,她见到他还会不会反应过度,但孙知照行事有度,她应该不会太反感… 孙知照当即领命,柳荣贵跟着就要往外走。 “对了,带上小翠治伤的家伙,我也去帮忙找找!”一村民提议道。 有人带头,又有别的村民响应,纷纷表示可以去帮忙找。 赵春芳往屋里去拎出来医疗箱子,见渣爹偷摸又想捡金子,直接照着他屁股踹了一脚,怒道:“要钱不要命似的,跟着荣贵一起去找!明天给你一个行吧?!” “山上情况不明,多些青壮去!去找的,每人给十两!”褚时钰当即决定发挥金钱优势。 当即所有村民都热火朝天的打算去找人! “十两也太多了!这么多人呢!”赵春芳可是知道村里有上百个青壮! “能快些找到就好,我来出。” 赵春芳这才安心,怒哼一声道:“本来就该你出!” 柳如思跑掉的山头不算太远,但也有一两个时辰的路,褚时钰想让村民们都骑马去,其他侍卫都在官道上扎营等候,马匹是够的,但没有人会骑。 不过好在一群山民上山下地惯了,耐力体力都不差,快速赶路之后,也依然能举着火把上山搜寻。 褚时钰不敢过去,就怕她回来的半道上看见他又想逃…不过,在她家等,她见到他应该会好一些吧? 不该这样把她带走的,在东山村和她一起住一些时日,等关系缓和了,是否她就不会反应如此激烈了? 那现在这么做,还能弥补吗? 他坐在院子里一夜未眠,眼看着晨光熹微,耳听着每半个时辰,在半道上的侍卫接收村民传回来的汇报… “王爷,没找到。” “接着找。” 日升又日落,却还是没有找到。 褚时钰越发的焦躁不安,怎么找不到?那座山明明不大… 但村民们很是积极,找了一夜一天,尽管疲惫不堪也都在那座山边吃干粮野宿,并没有回村…所以应当是真的没找到。 “让他们往附近的山找一找,她可能…躲到别的地方去了。” 汇报的侍卫出去转达消息,甲一抱着刀在旁边小憩,院里一片静谧。 褚时钰终于憋不住心头的情绪,大手遮住眼中的懊悔,甚至隐约有了湿意…怎么会这样? 他不想干坐着等!想马上自己去找!可偏偏他知道,现在她最不想见的就是他… 又是一轮日出。 院外传来不同于侍卫的急促脚步声! 褚时钰立刻从恍惚中惊醒!快步迎向门口! “娘!你在家吗?婶婶说你走丢了!可是…”小男孩的焦急呼喊在见到院中的身影时戛然而止。 褚时钰眼神复杂,秦皓比两年前长大了许多,明明是七岁但身高却像是十岁的孩子。比起以前幼态的粉雕玉琢,如今五官轮廓更清晰,依稀能看出柳如思的影子。 “你是玉石?”小男孩有神的大眼急转,似乎立刻就想明白了前因后果:“是你把娘吓跑了?!” 小孩当即愤怒的冲上前,捏着小拳头就往他身上揍! “我不是有意的。”褚时钰一把就捏住小拳头,不管七岁还是十岁,都不过是个小孩。 一旁的甲一也只是睁眼看了下,就继续休憩,对付柳夫人的儿子,要用的显然不是武力。 “谁管你是不是有意的?就是你吓到娘了!都是你的错!”小秦皓不依不饶,另一只小拳头就趁其不备砸在他肚子上! 不痛,只是让褚时钰感到不耐,他两天没睡本就烦躁…把另一只小拳头也握住,褚时钰认真道:“是我的错,等把她找回来,我会好好赔礼道歉。” “放开!我自己去找!”秦皓满脸焦急,扯着自己的两只手,身子已经往院门方向去了! 就算她连小叔都不信,也不至于不理会自己儿子,想着,褚时钰就松了手。 惯性之下,小孩踉跄了好几步才稳住没摔倒,但应该是让小秦皓感觉丢了面子,往外跑的念头搁置,气急败坏的喊起来:“都出去!你们都给我出去!这是我家!不欢迎你们!” 褚时钰压着不快,轻声辩驳:“先等村民找到如思,我答应了每人十两。等她回来,我还要给她道歉。” “我家里钱够,你要把金子拿回去也行!我会赚钱还!”小秦皓气冲冲的从院角找来扫帚,对着他挥舞着喊:“也不用你道歉!娘肯定不想见到你!” 扫帚的竹须刮在褚时钰身上,一点都不痛,可惹得他越发暴躁!可哪怕他再失智,也知道绝不能伤她儿子,不然真的要不死不休了… “你走不走?!万一我娘回来又被你吓到怎么办!”小秦皓越发起劲的挥舞扫帚驱赶! “好!我走!” 褚时钰深呼了口气往外去,一是确实有些担心,柳如思回来看到他会过激;二是,再待下去,他怕会忍不住把这小子弄死! 见两人往外去,秦皓一边迅速关上了院门,一边警惕鄙夷道:“别再偷偷进去!不请自入是小偷!” 额角青筋跳起,褚时钰死死压住握紧的拳头… 小秦皓转头就往村头叔婶家跑,但又不依不饶的留下一句:“也别在我家门口!最好别来东山村!讨厌鬼…” 褚时钰满腔怒火,也无可奈何… 跟一小孩没法较劲,特别是当你不能揍他的时候。 带着甲一,褚时钰干脆转移到金燕城,也好,等她回去了,在家平息几日,他再登门赔罪。 可,在金燕城又寝食不安的过了三天,她依然没回去。 “王爷,村民们说附近几座山都翻遍了…有几个人说…不想找了。” “怎么会找不到?!活要见人…”褚时钰咽下了后面的话,不会的!她不会死! 有没有可能,找到了,但她与叔父儿子协商说不想见他,所以没报上来? “秦皓还有小叔在哪?” “还在山上找…小孩摔了一跤,腿磕破了,但还非要上山。” 她应该不会眼看儿子受伤还不出现的…恍然若失的感觉再也压不住!他必须找到她!无论如何都要找到! “让调来的五万兵上山!先从那座山开始,再周遭一座座山搜!” 褚时钰起身,即便见到他,可能会使她过激,他也再坐不住了!大不了,确认无碍后,先离开一段时间就是… “要走的村民让他们走!剩下的,特别是小叔和秦皓,让将士们务必护他们周全!” 百名村民,和五万士兵的搜寻速度,自然是天差地别。 每隔一丈便有一人,逐片搜索!年轻力壮的男儿手持刀斧,劈开拦路的草木荆棘,他们时不时还发出呼喊! 方圆十里无数生灵野兽被惊扰,会飞会爬的小动物逃到树上,胆小的鹿和羊四蹿,也有少数暴躁的大型动物,但在披甲执锐的人类面前,它们愤怒之后也只能逃离! 褚时钰在溪流边搜寻着,人往往会在水源附近,这是他以往剿灭缅吁军队的经验… 她不是敌人,可现在他只能用对待敌人的方式找她… “王爷…” 传讯兵犹豫着上前。 传讯兵的语气,有时候就能代表许多… 褚时钰僵硬的转过身,竟是挤出了一个难看的笑,期盼般问:“找到了?” “在一处山洞里…有头黑熊,已被击杀…” 传讯兵头皮发麻,缓缓捧起手中的血衣。 天旋地转,一瞬间,好像什么都感觉不到了… “王爷!” 两旁的侍卫和传讯兵连忙上前扶住! 浑身的血色退去,万籁俱寂,只有脑海中不停的呼喊,他错了!真的错了! 可为什么?!只做错了一次,就会让她丢了性命! 而他才知道,原来她对自己这么重要,远比他预想的还重要百倍!千倍! 如果可以,他愿意用拥有的一切来换!财富,权势,帝位!过往的二十多年,都胜不过与她重逢的那…半日… 第138章 未将她带走的命运4 “王爷,你振作点!事已至此…还要尽可能善后。” 孙知照匆匆赶来,就见到自家王爷如行尸走肉一般,好像随时会撒手人寰。 “咱们还得给叔父一家还有…秦皓,一个交待。”孙知照不禁泪眼婆娑,那么小的孩子,爹死了没几年,娘也死了… 褚时钰终于稍稍活过来些,瑞凤眼中泪珠滴落,像个无助的孩子般看向孙知照。 “我唔…要怎么办?” 抬手轻拍王爷的肩膀,孙知照无奈叹息道:“王爷你先回去,我去跟他们说,等遗骨收敛好,再操办后事…” “遗骨…”褚时钰恍惚着站了起来,喃喃道:“在哪?” “王爷,我已经让将士们收敛了。” 孙知照知道王爷在战场上见过无数惨无人状的尸体,但可不觉得现在就悲痛欲绝的王爷,看见柳夫人被黑熊啃食过的残尸,能承受得住… “带我去,我想…再看看她…” 其实,心头有一丝幻想,可能只是衣服被熊捡到带回了山洞… 然而。 他见到了一具被勉强拼凑出的碎尸! 甚至还有沾满血污的长发! …… “王爷,起来吃点东西。” 摇晃和轻喊唤醒了他。 可她死了,那在这个再也见不到她的世上,一切有什么意义? 王爷连着多日寝食不安,这一天一夜更是滴水未进,孙知照满心焦急!却也不知该如何能安慰! “王爷,今日柳夫人该下葬了…您要不去一趟?” 她的葬礼…褚时钰坐了起来,鞋子都没穿就想往外走。 “王爷!你先穿戴整齐再去!这般衣衫不整,显得不重视!” 于是他任由下人给他梳洗更衣。 “王爷,您再吃点东西!待会儿…可能会被打骂…您要有点体力撑住。” 于是他坐下开始进食。 马车载着他去往东山村,平日他一人通常都是骑马,可他忘了怎么骑马了… “你来干什么?!你害死了我娘亲!滚!你滚啊!” 刚下了马车,他就迎来了打骂,但并非如孙知照说的那样,需要体力撑住,小孩的拳头落在身上一点也不痛… “噌!” 却是褚时钰从侍卫身上抽出刀,反手握住刀刃,将刀柄递过去。 “杀了我,替你娘报仇。” “王爷!”孙知照和几个侍卫都焦急不已。 小孩似乎被惊到了,但眼睛眨了一下,就愤怒道:“我才不会在这里杀你!这是我家!我爹娘会在这里相聚!你不配死在这里!” 心已经如死灰,却还是被刺痛了,比刀割还痛… “王爷松手!”侍卫连忙上前掰王爷鲜血淋漓的手!但王爷却越握越紧! “王爷!再这样就耽误柳夫人上山了!”孙知照劝说道。 于是褚时钰松了手。 已经钉死的棺木,被来相帮的村民抬了出来。 他的眼睛便一直跟着那副棺木,脚也自主的跟着送葬队走… 坎坷的山路有很多石头,期间赵春芳哭嚎着推了他一把,他恰好立足不稳,摔在乱石上。 侍卫要上前,但孙知照已经先于他拦住了,只是让人把他扶起来,膝盖磕破了,透过衣物渗出血来… 赵春芳见状似乎有些不忍,放过了他,快步朝前面的队伍走,接着又哭嚎起来。 “王爷,还能走吗?要不让甲六背你上山?” 褚时钰有些呆滞的摆了下手,抬步往山上走,好像有哪里不对…只是这些日,他几乎丧失了思考能力,一时什么也想不出来。 而且,很快,他又被眼前的一切夺走了灵魂。 秦烈的坟被打开了,她的棺木被放进去,与那具不算太旧的棺木并列。 嫉妒!愧疚…不甘! 凭什么和她躺在一起的是秦烈?! 可是,他凭什么? 若罪魁祸首不是他,哪怕是用强硬的手段,他也不会允许他们葬在一起! 可就是他害的,他怎么有脸?她一定很恨他吧? 墓砖又被垒上,泥土重新覆盖上去。 想把自己也埋进去… 哪怕他是多出来的那个… 就当是陪葬好了…可也不敢提,秦皓已经说了,他不配… 墓碑换了一块新的,立碑人已经变作了秦皓,所以是【显·考秦烈、妣柳如思·之墓】 小孩趴在墓碑上嚎啕大哭着!这么点大孩子,就成了孤儿,真是闻者落泪,见者伤心。 赵春芳一双眼睛哭得通红,柳荣贵也不住的哽咽着… 周遭不少村民被氛围感染,也抹着泪,更有一人捂面躲到远处树下,无声的哭泣,肩头不住的颤抖着… 那是谁?褚时钰心头泛起诡异之感。 她的丧席没有邀请他,下山后,秦皓更是将他拒之门外,直言不会再让他进家门一步… … 游魂般被孙知照和侍卫们带上马车,又被引入金燕城客栈坐下。 餐食已经备好。 孙知照正绞尽脑汁的想,现在有什么理由可以劝王爷吃饭,就看见王爷自发的拿起筷子,慢吞吞的吃起来。 孙知照立刻面露喜色,王爷这是缓过来了?不过也不敢出声问,免得再勾起王爷的痛楚… 待到吃完饭,将王爷引至卧房,孙知照就想着先出去,让王爷休息一阵。 但刚转身,孙知照就被拉住了。 “你帮我想想,如思她是不是假死?” 褚时钰求助的看向青衫书生,他现在脑中一片空白,根本无法思考,唯一能求助的,只有平日看不上眼的孙知照了。 可孙知照只觉得心惊,原来王爷不是缓过来了,而是开始自欺欺人了!但直接戳穿,王爷应当受不住,还是先顺着点好了。 “嗯…有可能吧,王爷是哪里发现异样了?” 似乎是受到了鼓舞,褚时钰努力开始回忆今天的细节。 “婶婶,推了我一把,就不忍心的走了。” 孙知照突然想起来:“对了!王爷您的腿摔了!我去叫马大夫来给您看看!” “你想想!婶婶为什么会不忍心?” 褚时钰又拉住他往外的脚步,同时心里开始急躁,怎么需要人帮忙思考的时候,身边就只有这个榆木书生! 孙知照无奈,不过王爷身边到处都是可以使唤的人,便一边示意他人去请大夫,一边回答:“因为王爷您摔伤,流血了啊!” “不对!如思将婶婶视作母亲,婶婶也将她当作女儿对待…有人害得爱女惨死,怎么会因仇人摔倒而不忍心?”发现不合理,褚时钰激动起来。 “可他们知道王爷您是无心之失,没那么怨您,也正常。”孙知照觉得很合理。 “无心之失…就能被原谅吗?” 褚时钰难以理解,他治下从不论有心无心,功就是功,过就是过…就像现在,他有千百种懊悔,却想不出任何借口给自己开脱… 孙知照皱巴着脸想了下,最后说:“每个人不一样吧,有的人就是比较容易心软。” 褚时钰将信将疑,先将这点搁置,又回忆别的细节… “那个树下哭的村民,你知道是谁吗?” “树下哭?我没注意到…王爷觉得不对?” 孙知照有些怀疑,王爷真的很沉痛吗?怎么还能注意到无关紧要的人…可王爷没必要对任何人演戏,这些天的一蹶不振也不是假的。 “你知道,我这两年一直有关注如思的动向,虽然她做了很多事,但交好的人还是不多…从黄彩云嫁人之后,黄家都少来往了。” “额…王爷您想说什么?” 褚时钰现在也不指望孙知照能想出来,全当在借与人对话来理清思路:“如果有人与她交好,我不可能不知道…没有什么交情,一个中年男人哭得那么…” “那真的是哭吗?”褚时钰突然皱眉道。 孙知照叹气反问道:“那总不能是笑吧?” 褚时钰却是坐正了身体,眉头紧皱道:“像是憋着不敢发出声音的笑!” “怎么可能?!有谁会看到相识的小孩丧失双亲痛哭,还笑得出来?”孙知照觉得王爷有点神经兮兮的了。 “对,怎么能笑得出来?” 瑞凤眼急转,紧接着问:“那个中年男人有上山搜寻吗?” “我没注意那人…不过村里下到十岁出头,上到五六十岁的男子,基本都去搜寻了。” 褚时钰“噌”的站起来说:“所以!会不会是他知道柳如思根本没有死!所以见到他们痛哭觉得好笑?!” “婶婶也是,知道如思没事,所以推了一把,就觉得过头,不忍心了?” 孙知照觉得不能放任王爷这么瞎猜了,连忙强调:“这些都只是您的猜测!可能婶婶就是心软,那人就是多愁善感!” “不!还有!”褚时钰有了一定把握后,思维开始急速转动。 “小叔从头到尾没跟我说过一句话!甚至…都没有看我一眼,就算他再宽宏大量,也该有埋怨才对!” “那也…” “还有!叔婶有两个儿子,跟秦皓一起去和光书院上学!他们比秦皓年长,却都没有回来帮忙搜山!这便罢了,怎么会连葬礼都不回来参加?和光书院又不远…” 褚时钰突然顿住,眯起眼,语气森然问:“你知道和光书院在哪吗?” 孙知照终于也明白了!咽了咽口水,有些不安的回答:“柳夫人逃进的山,再翻过去两座…但是!王爷息怒!您可千万别冲动!” 但一时的暴怒之后,褚时钰却长舒了口气,筋疲力尽的坐回椅子上… 太好了,她没死。 见王爷平静,孙知照赶忙转移话题道:“马大夫已经等在门外了,先让他进来看看伤?” 瑞凤眼微闭,表示允许。 摔了一跤只是小伤,不过是摔在端王身上,便大意不得。 马大夫在来之前就已经备好了药,给膝盖上的伤口上药,接着在其他的淤青处涂药油,娴熟的按揉活血化淤,不过马大夫视线一转眼,便看见王爷手上缠着布条,而且沁出了血迹… “怎么没说王爷手上受伤了?!”马大夫质疑看向孙知照,手上一看就比摔的严重多了! “额…我没想起来。”孙知照拍了拍自己的榆木脑袋。 但当马大夫要解开布条要治伤时,端王却将他挥开。 抬手看着掌心,那道血淋淋翻开的伤口。 褚时钰突然轻笑道:“我怎么不配?” “王爷,在下帮您上药吧?”马大夫还是专注于自己的本职。 但褚时钰轻摇了头,将手中的伤收起,转而问:“会分辨尸体吗?…呼…拼凑出的那种。” 想到那个画面,他依然感到万分恐惧… 可越是这样,越该去确认一遍,否则,那会成为他永恒的噩梦。 … 尽管褚时钰几乎完全肯定,柳如思是躲在和光书院,但经过生不如死的折磨,他谨慎了许多。 除了两年前布置的探子,其余人马全部撤走!原本抓了不少试图盗窃金子的村民,现在也不再管!任由他们偷就是,钱他能以后再十倍百倍的还她! 现在最重要的是,让她放下警惕。 就连急切想知道究竟的验尸,他也往后拖延了,否则发现坟头被动过,她一定会猜到自己还没死心… 万一她再次逃走,落入真正有危险的地方… 他绝不会允许这样的事发生第二次! 首先得先调查一下,和光书院是否有什么蹊跷。但还是怕被察觉,只敢让人先松散的监视着和光书院所在的山岭,防备她转移地方,再从外界搜集有关和光书院的情报。 他不觉得谨慎过头了,甚至还担忧是不是有遗漏。 若不是他从两年前就一直在暗中关注着她的事,可能真的会被她蒙骗! 她确实有勇有谋。 恐怕,被掠上车不久,她就有了计划! 前头都是没有丝毫杀伤力的小反抗,先是哭泣,蹭鼻涕,接着是装冷漠…让他以为她真的无计可施了,甚至让他恍惚觉得,她很快就会顺从。 她也许一路都在观察马车走到哪,但丝毫未让他察觉! 任他为所欲为那么久都不反抗,在最接近和光书院的时候,才突然伸手,一击… 嗯…不拘小节。 但她怎么可以那么狠? 对自己狠,刀割不疼吗?流了那么多血!即便她掌握好了力度,那位置离她的血脉也只差分毫! 对他更狠!那熊洞就在逃进的山与和光书院之间!只要他派人去搜山,就必然会发现!并且停下搜寻的脚步,从而不会注意到和光书院! 她明知道他喜欢她! 眼见心仪之人化作一摊碎肉,何其残忍… 第139章 未将她带走的命运5 “传令,包围和光书院。” “是!” 将领对端王抱拳,随即转身去布兵,他们打过擅长丛林战的缅吁军,一座小山头,没有丝毫难度。 褚时钰看向那条宽阔许多的山村路,沉吟了片刻后问:“秦皓去和光书院了?” “头七…假葬礼七天后,秦皓就离开去和光书院了。”孙知照最近负责整合老探子们递来的情报。 “叔婶呢?” “他们在村里,忙碌牛场和鸡舍的事。” 褚时钰看了一眼后面几十名人手,犹豫了几息说:“绕一下,从后面翻山到秦家坟。” “好,省得让叔婶不安。” 孙知照表示认同…事实他还反对王爷围兵和光书院,但王爷固执的要见到柳夫人,并且认为不包围,柳夫人必定会跑。 在大山里,绕一下,意味着要在荒草荆棘、乱石树木中穿行。 好在一行都是身强体壮的男人,废了半个时辰,他们就到秦家坟后山。 “啊!”一个侍卫突然痛嚎! 所有人立刻抽刀戒备! 不过定睛看,却是那人踩到了陷阱,荒草掩盖的巨大铁夹,夹住了他的小腿! 跟来的马大夫立刻上前查看,稍一察看就叹息道:“筋骨尽断,腿保不住了…” “按殉职抚恤。”褚时钰淡然道。 脸色惨白的侍卫神色好看了些,殉职抚恤够衣食无忧的过一辈子了,只是丢了腿,又不是真殉职了。 褚时钰示意尽快善后,继续赶路。 几个侍卫上前想翘开铁夹,然而找来的木棍都不行,就改为用刀,但都翘弯了,那铁夹也纹丝不动! “这么强力的陷阱是捕什么的啊?比缅吁军布的还大两圈!”一侍卫抱怨道。 “捕熊。”甲一吐出判断,随即一顿,看向主子神色。 果然,王爷神色变得阴沉,冷声道:“断了就直接斩下!不必管陷阱!” “是!” 断腿的侍卫立即拿起刀鞘咬住,甲一抽刀一挥!几乎是将好贴住陷阱斩下小腿! 陷阱“哐!”的一声真正合拢,断腿也掉了下来! 一人脱了外袍包起断肢,马大夫迅速止血包扎。 不过片刻,一行人又继续翻山,即便分了两人搀扶伤残也没有影响赶路速度。 但突然! “咻!”“咻!”“咻!” 身经百战的侍卫们闻声便往端王那边去!动作极其迅速! 甲一更是挡在端王身前挥刀!打下数根竹矛! 几息后,惊险落定,统共七根竹矛,几乎都是对准端王! “有埋伏?” 侍卫们将主子团团护住,就连腿残的侍卫,也惯性的抽出刀靠立在树上戒备! “竹矛霉迹斑驳,应当布下很久了。” 甲一在草丛间发现了草绳,刚刚可能是哪个人勾到了,草绳接近腐烂,可能再过不久就会自行断裂触发陷阱… “又是捕兽陷阱?” “这么狠的陷阱,这山上很多猛兽吗?” 瑞凤眼中满是嫉恨的敌意! 阴魂不散吗? 就算是又如何?!死人凭什么跟他争?! “全神戒备!一组在前,持长杆开道!” 侍卫们当即砍下合适的竹杆,不断击打扫动前方的荒草荆棘。 这番警惕确实有必要!明明是座不大的矮山,却大小陷阱林立!只是许多陷阱早已老旧,竹杆稍一触碰就会触发,再也没有起到作用。 而当一行人翻过山脊,到山的正面后,一下子就没有任何陷阱了,平静祥和得像座普通的山。 路过一个山洞,侍卫进入探寻以防有人隐藏,发现里面有许多布置陷阱用的东西,还有些野兽骸骨,证明那些经历过的陷阱,确实是猎人捕兽的遗迹。 “这是老虎颅骨吧?!” “怪不得有那么多凶狠的陷阱…” “东西放下,跟上!”甲五呵斥道,侍卫要以主子为重,没看出来主子很不高兴吗? 过了山洞就有小路了。 畅行无阻,很快看见三座坟头。 走到最新的那座坟前,褚时钰满身冷肃,抬起手示意直接挖坟! “从侧面挖。”侧面修复不容易看出差别,到底挖坟是容易遭恨之事,他希望尽可能瞒住她… 泥土翻飞之际,褚时钰突然对着新墓碑又面露冷怒之意。 “王爷怎么了?” “那日秦皓大哭的时候,就是趴在这儿,对吗?”褚时钰目光阴沉。 孙知照看向王爷所视之处,那边写着秦烈的出生、亡故的日期,而柳夫人的却只写了出生年月… 孙知照顿时一阵头大,他可不觉得王爷记恨柳夫人亲子是好事!目光四瞟,恰好看见另一座坟头的墓碑,顿时劝解道:“可能是正常的?王爷您看,那座坟的秦重,也没有写亡故时日!” “那是其服役后一去不回,死期不明。” 褚时钰神色复杂了些许,生人也是可以立坟的,只是忌讳刻上死期。她能做到给“己身”碎尸的程度,面对这巨大的破绽,她想必不会忌讳填个日子,很可能是秦皓不愿意她犯这个忌讳… 瑞凤眼直视墓碑上的秦烈二字,冷声道:“你该庆幸秦皓是如思的孩子,否则本王必杀他。” 旁边侍卫们开始卸坟砖… “噌!” 甲一突然拔刀! 同时“哄!”的一声,坟角坍塌!几个卸砖的侍卫都措不及防的摔了进去! “碰!” 却是其中有人一头撞到硬木角上!顿时头破血流!昏死过去! 四周静止了几息。 除了马大夫和孙知照有些茫然,所有习武之人都全神警惕,方才侍卫们都隐约感觉到一股杀意! 褚时钰却是轻笑了,居然真是阴魂不散,不过很显然,阴阳相隔,亡者只能通过阴差阳错来影响人间之事。 他大步就往塌陷的入口去,不过甲一持刀先一步进去开路。 或许是亡灵作祟难,又是一片静悄悄的死寂,只一新一旧两棺并列在不大的墓室内。 大手不轻不重的拍在旧棺上。 “好好看着,她会是本王的。”低沉的声音在墓室中落下。 墓室不大,将受伤昏迷的人都扶出去,大部分人就都在外头守着。 只有马大夫、四个侍卫跟随端王一起进内。 褚时钰的注意力很快就集中在那具新棺上… “开棺吗?”侍卫问。 “等等…” 恐慌之感萦绕,他感觉还是难以承受,再看见这被以为是她的碎尸… 在心里做了半晌的准备都不够。 “里面不是如思!这不是她!”于是他念出了声… 又调息许久… “开棺!” 侍卫们开始撬动棺钉。 七枚棺钉很快起开… 然而在侍卫们掀开棺材板时,褚时钰闭上了眼睛… “你验的时候…说给本王听…”这话是对马大夫说的。 闭着眼睛,但还有其他观感,过去许多天,里面的碎肉已经腐烂,发出恶臭… “不是她,不是她,不是她…”他不停小声念叨着。 声音虽小,但小小的墓室里谁都能听见,不过这里都是端王的下属,没人会有不敬神色… “颅骨只有残缺的碎块…这不正常,人的颅骨是很坚硬的,黑熊力量再强,也难以将头颅打这么碎,更何况这里还有许多肉,不太可能专啃硬骨头。” 马大夫一边验一边给出具体猜测,王爷这心结得早些化开,不然万一以后领军作战时被影响就糟了。 闻言,褚时钰尽量排开情绪去思考…很可能是她找不到合适的颅骨代替,只能这样… “盆骨、指骨、脚骨也是残缺很多,都辨别不出是否是人的…” 这事褚时钰不想传出去,所以没有找来专业的仵作,马大夫随他上过前线,对人体比一般大夫了解,但也没有专门解剖过人尸,所以很快开始犯难… “其他骨肉,看起来像那么回事…就是有些古怪的样子…太稀碎了,都找不出完整的部位。” 褚时钰却已经完全心安下来,哪有那么巧合,黑熊刚好把能区分是否为人的骨头都啃了?而且这么七零八落的,估计就是为了不好辨别。 这回他终于有了足够底气,睁开双眼… 一大捧沾满污秽的长发,还是让他瞬间全身紧绷! 但为了克服这个噩梦,褚时钰却是紧盯着那捧头发,自言自语道:“头发这种东西哪都能弄到。” 四周的人自然知道,王爷不是跟他们说话。 褚时钰渐渐把自己安抚好了,确认自己能以平常心看待那捧长发后,转眼去看其他的残骸… 果然如马大夫所说,那些人类特征明显的骨头都是缺失的。 观察着这些似是而非的碎块,他缓缓调整了心态… 突然,瞳孔又是一缩!有几块骨肉残留有皮肤,白而细腻…像极了女子肌肤… “那几块皮肤…是人的吗?”褚时钰屏息直问,他必须将这边所有的疑虑打消! 马大夫当即用手中竹夹翻看那几块骨肉,随即猜测说:“在下觉得比起人的皮肤,更像褪干净毛的羊皮。” 心中的阴影终于消散殆净。 “王爷,这些要清出去吗?”有侍卫满心别扭,一堆动物尸骨装人尸,总感觉怪怪的。 “不必,棺封上。” 褚时钰戏虐笑着,往外走时又拍了下旧棺说:“就让这堆她拼凑出的东西陪你吧。” … 四周都是人烟稀少的青山。 平日里幽静雅致的和光书院,总是在山腰上悠然自得着。 可今日一早,几万兵马气势汹汹而来,突兀搅扰了这里如诗如画的意境。 书院出来人询问过,知道这些兵将只是包围限制出入,不会上山打杀…但如此大阵仗也依然让书院中许多先生、学子感到惶惶不安,都无法进行正常授课学习。 褚时钰在山脚下了马,缓步踏上蜿蜒向上的石阶,他暗自预演待会儿要说的话。 兵马围山之态是不得已而为,但不能这样下去,得想办法改变他们现在针锋相对的状态…先让她回东山村吧,背后再一步步改善留给她的印象。 “王爷,不必这么多人进去吧?” 孙知照看了眼身后几百个身强体壮的侍卫,以这种态势出现,王爷说不是问罪?是要道歉? “她大约会躲着,得先把人找出来,再让他们出去。” 褚时钰也有些为难,若是她藏着不肯出现,总得找出来才能相商… 转过石阶,便可清晰看见和光书院映在午后的阳光下,此时院门大开着,门外的石阶上站着一老一少的文人,脊背挺直如松竹般矗立。 “草民岳千章携犬子岳子谦,见过端王。”老者稍前一步,两人躬身行礼,动作规矩一丝不苟。 “你们应当知道,本王为何而来。” 褚时钰对和光书院没什么责怪,甚至有些庆幸,有个和光书院能收留她。他可不觉得,柳如思没地方去就不会跑,若是跑到荒郊野外躲着,也许真会出什么意外… “草民知晓,但恐怕殿下不能所愿。” 岳千章抬头,满头白发在阳光下映照,沟壑纵横的脸诉说着岁月的无情。 另一边的脸与之相似但年轻,五官端正而俊逸,只是有点点疤痕破坏了完美,让人不由得心生遗憾之感。 “搜。” 褚时钰径自扬头,示意身后侍卫直接进去搜寻。 岳姓父子当即都横眉冷对,作出阻拦动作!岳子谦直言斥责道:“端王殿下怎可如此蛮横无理?!” “不可伤人。” 褚时钰兀自交待,侍卫们便都以恭敬的姿态,把父子两都拉开,接着鱼贯而入! 他懒得费心思与两父子争辩,他的所为本身不占理,而岳千章是能言善辩的文人,顽固也是闻名的。 岳家是传承近千年的大世家,祖上有武将名垂青史,在前朝势大的数十年岳家隐而避世,前朝衰落之际人才辈出,辅佐中原本族势力对抗前朝,在大夏立朝后便自发效忠。 而岳千章在岳家主宗三族之中,他们这脉偏文,岳千章已故的父亲便是大夏太祖开国时的丞相。 岳千章亦有可位列公卿之才,却紧咬着立储一事不放,皇帝恼他也惜才,所以留着他做三品御史,但岳千章冥顽不灵,成了先皇后手中的枪头,竟然在大殿上撞柱相逼,幸而被御前侍卫拦下。 但皇帝又怎是会受人威胁而退让的人,干脆下了狠手,给他捏了个卖官鬻爵的罪名,逼得岳千章寒心,请辞归隐。 “王爷…找到了…” 刚进去的侍卫,又有人匆匆出来汇报。 褚时钰一愣,往院门内看去… 只见院门正对的石雕影壁后,走出一身素白的女子,她步态缓慢而沉重… 但褚时钰还未来得及欣喜,就感觉有长钉自双眼刺入心头! 她的头发!自耳后齐根而断! 第140章 未将她带走的命运6 “…那真的是…你的头发?” 褚时钰只觉得心口不知道被什么堵住了!闷得他喘不过气! “对不起,给书院惹来了麻烦。” 柳如思不看他一眼,对着被拦在一旁的岳家父子鞠躬道歉,齐耳的碎发在她脸侧滑落,在白皙的脸上映出阴影。 “柳夫人何必自责,是老夫无能,拦不住蛮夷之人。”岳千章摇头叹息,亦是对褚时钰不屑一顾。 “孔圣也曾遇盗跖,有理难辩,岳老先生亦不必歉疚。”柳如思也不留情的讥讽。 “为什么?有到要断发的地步吗?!” 褚时钰根本听不进他们说什么,脚步不由自主的向前,想靠近她,想触碰那让他心痛如绞的短发… 然而她抬手展现的寒光,又生生止住了他的脚步! 将匕首抵在未包纱布的另一侧脖颈上,柳如思终于看向他,平静问:“我必须死吗?” “不是!我从未想过让你受伤!我是想娶你为妻!不是侧室,也不是妾!是明媒正娶!”褚时钰觉得她可能也同样误会了这点,以为他是将她视作玩物,才会是如此剑拔弩张的态度。 “此抵有千金,无乃伤清白。”岳子谦一字一顿道。 岳千章眉头皱起川纹,沉声道:“能与王侯结连理,于寻常女子确实是鱼跃龙门之事,但柳夫人是有夫之妇!毁人贞节与害人性命又有何异?!” “她亡夫身死已三年!此事与你岳家无关!少来多嘴!” 褚时钰对着柳如思发不出的怒意,都冲着出头的岳姓父子去了! “那我可以说话吗?”她冷冷出声。 见他气焰稍敛,柳如思字句清晰道:“再说一次,我很讨厌你,不会跟你走!” 这不一样!上次说的是‘不喜欢’!褚时钰满心愤懑却哑口无言,他清楚,是自己搞砸了!使得她从无感成了厌恶… “我不想顺从,是否只有一死?”杏目中是认真的确认。 “不是!我…来这里是向你请罪的!是我一念之差唐突了你!也是想告诉你,我不会再强行带你走了!你可以放心回东山村!” 褚时钰连忙将原本想缓缓安抚的话,都精炼成一段,只希望她快些放下越压越紧的匕首! “请罪?” 几人都往四周看,光是书院大门内外就有上百个侍卫,即便都没有表现出敌意,也足以感受迫人的气势!而越过树木往山脚下看,还可隐约见得围山的兵马未曾远去! 褚时钰当即挥手让侍卫们退下,一边恳切解释道:“我以为你会执意装作身死…躲着不肯见我,所以才…” “为什么你能确定娘没有死?” 稚嫩的嗓音突然从空中传来,几人抬头一看,院内一棵高过院墙的大树上,约有三四丈高的树梢上扒着个小孩! “秦皓!你爬那么高干什么?!”一直镇定自若的柳如思顿时满脸惊吓! “不是叫你在学堂里呆着吗?怎么就不听话!”岳千章亦是担忧不已,仰着脖子探看那树枝是否撑得住。 “快下来,别胡闹!”岳子谦更是呵斥道。 “娘,爷爷,干爹,不用担心,我在主干上绑了绳子,掉不下去的。”小秦皓扯了扯腰间的绳子,示意几人安心。 “干爹?”瑞凤眼眯起看向岳子谦,目光充满了危险的审视! “秦皓!慢慢往下爬,别吓着你娘亲!”岳子谦只盯着树上的孩童,忽视投来的敌意眼神,但其中轻蔑之意不言自喻! 岳千章眼见端王目露妒意凶光,便正色解释道:“老夫原有一个孙儿名为岳崇,是子谦的独子,两年前染天花病逝…” “秦皓去年入学和光书院,与我孙儿年纪相仿,活泼灵动更是聪颖过人,令老夫心生喜爱,便让子谦将秦皓认做义子,聊慰失独之痛。如今我父子二人皆是将秦皓视如己出。” 听得这番解释,褚时钰神色渐缓,秦皓如何他并不在意,岳家父子喜欢也好,将来留给他们,也省得惹他厌烦。 不过岳千章并非与他妥协什么,接着直言道:“端王殿下方才说,此事与我们岳家无关,恕老夫不敢苟同!” “秦皓上无叔父下无兄长,只余一含辛茹苦抚养他的寡母,稚子年幼却有拳拳孝心!我父子既然对其视如己出,自然要助其维护生母!” 跟这等迂腐老臣对上,褚时钰满心厌烦,不过看见柳如思凑到大树下,紧张望着小秦皓往下爬,手中的匕首都不自觉松开了,心头又松弛了几分。 褚时钰嗤笑道:“再视如己出,你们也是外人,难不成还能干涉他家女子改嫁?” “讨厌鬼!娘说了不想嫁给你!我也不同意!” 小秦皓下爬到大约还有两丈高的稳固树杈,解开树干上的绳索往下套,四周枝叶稀疏许多,几人才看见他背上还背着短弓和箭壶! “真是胡闹!端王乃国君之子,身系大夏江山社稷!你若伤他,才是真的大祸临头!”岳千章顿时怒目冷斥! “他要抢我娘亲,就不能怪我想杀他!” 秦皓扬头哼了一声说:“要不是他说会让娘回家,我才不会暴露出来呢!” “百善孝为先,想法没错,但不该出此下策!遇事便动刀兵,与那等蛮横霸道之人有何区别?”岳子谦走上前伸手。 柳如思便轻轻点头致谢,退到一边,由他来接应爬到主干上的秦皓。 小秦皓却踩在树杈上停顿,伸手取下短弓,对着褚时钰怒视道:“就算你权倾天下可仗势欺人!我亦有布衣之怒,试试能否流血五步,天下缟素!” 退到四周的侍卫当即纷纷上前!顿时拔刀取弓要做出反制之举! 幸而褚时钰示意他们不要轻举妄动,孙知照也连忙出声劝解:“秦皓小公子息怒!王爷是真心来致歉的!不会再行强抢之事!” 秦皓却是轻蔑一哼,把短弓和箭壶扔到树下,对一七岁孩童风声鹤唳,使端王一行显得滑稽可笑,讽刺意味拉满了。 顺着树下溜,被岳子谦抱了下来,秦皓又接着气冲冲道:“以后别再来打扰我们!不用你道歉,也不会接受你道歉!害得我娘受了那么多伤!” 褚时钰对其他言语都置若罔闻,唯受伤二字入了耳,看着柳如思包了纱布的脖颈,关切而埋怨:“脖子上的伤可严重?” “严重的不是脖子!娘的腿被熊抓咬得都是伤!”小秦皓一边怒斥,一边已跑到娘亲身边搀扶。 瑞凤眼满是惊骇,失声问:“什么?!你真的遇熊了…” “不然我们为什么会知道那里有熊!娘遇到熊立刻爬到树上,但熊也爬了上去咬住娘的腿,要不是娘挥刀砍伤熊的鼻子,暂时吓退了熊,可能真的就死了!” 后怕的情绪萦绕!碎尸的画面再次在脑海中浮现! 褚时钰脱口而出的却是责怪:“你为什么要跑?!都跟你说了山上危险,要你天黑前下山!为什么不听?!” “你的意思是受害者不该反抗?”柳如思气笑了。 小秦皓火冒三丈,岳子谦亦是满眼憎恶! 岳千章却是叹息一声:“皇上文韬武略,唯独选后继者一事孤行己见,放任兄弟相斗手足相残,便是出类拔萃也成了无情无义之人…” 褚时钰对此充耳不闻,急切的走向柳如思说:“不是说你不该反抗,只是何至于此…” “别靠近我!”柳如思又一次举起匕首! 小秦皓顾不上骂人,连忙拉着娘的手臂说:“娘!别再把自己割伤了!” 岳子谦上前迈步,似乎也想劝,却又顿了顿,垂眸转身往另一边,拦在她们母子身前! 直视迎上褚时钰,清冷的气质却带着突兀的火气,岳子谦冷声道:“歉以致,你该走了。” 褚时钰径自伸手推开挡路的人,对柳如思恳请道:“是我的错!让我看看你的伤好吗?我会好好补偿你的!” “不需要你看,你不再来打扰,就是最好补偿!”柳如思往后退去。 “娘!走慢点,别扯到腿上伤口!”秦皓手忙脚乱的想让娘亲挨着他走,但他未长大的身躯显然是支撑不住。 褚时钰左右为难,心中焦急想知道她伤势如何,又担心自己上前会让她伤势加重… 刚被推开的岳子谦又进一步拽住他,呵斥道:“男女授受不亲,柳夫人伤势已处理好,你去查看岂不是坏了柳夫人名节!” 进退不得的火气被点着! 褚时钰反手一抓一绕!将岳子谦一条胳膊制住!接着长腿一扫,就将其掀翻,按在地上! 其实大部分书生并不是手无缚鸡之力,君子六艺中的射、御,便是要求君子要会射箭和驾驭车马,就像孙知照即便是个书生,也有体力跟着端王千里奔袭。 但那是与常人比的不弱,端王的文武双全可不仅是都会一点,而是文武都做到了鳌里夺尊的地步! 当年考得文状元后,端王便接着要参加武举,被皇帝拦了下来,但端王另辟蹊径,向以战力无双着称的威宇将军下战书!虽然对于险胜的结果众说纷纭,不少人认为威宇心有顾忌,所以留手了,但也足以见得端王武艺超群! 而此时,仅凭端王一人,便足以让岳子谦动弹不得! “王爷!不可动武啊!说好是来道歉的,您这不是火上浇油吗?” 孙知照忙作一团,先是示意侍卫们不要轻举妄动,再是上前一边拉着王爷,以眼神指示王爷去看柳夫人惊怒的神情! 褚时钰见她神情,稍稍放松让岳子谦得以抬头,但未撤手,俯视冷声警告道:“再说一次,你岳家与此事无关,别再多嘴!” “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我一介书生不善拳脚,但也该仗义执言!”岳子谦虽是被压在地上,但清隽双眼迎上瑞凤眼,竟是毫无惧色。 “既是不惜口舌,本王便收了你的舌头如何?”褚时钰冷冷说着,转头看向岳千章。 老迈之人,身形却挺拔不显佝偻,岳千章见亲子被胁迫却仅是面露沉重,并未有怯懦祈求之色! 见端王视线转来,岳千章正色道:“岳家世代忠良!当初若皇上能纳谏,老夫便是一死又有何惧?!如今未来之君非殿下莫属,若犬子受难能换来殿下仁义,老夫亦无憾!” 真是一对腐儒父子! 褚时钰也不想把事情闹僵,未接过侍卫递来的匕首,而是看向柳如思说:“我真的知错了!你不必再这般以命相胁!不想我靠近,我就不靠近,这样可以吗?” 柳如思沉默不语,只是来回看着岳家父子,面上都是担忧及愧色。 “等你回东山村后,我会给岳家备上重礼赔罪。”褚时钰温声劝说道。 “你可否立誓,往后不再打搅冒犯柳夫人?” 岳子谦出声提醒,褚家几乎都是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之人,他们会合谋出极端的假死之策,便是都认为端王不会善罢甘休!仅凭目前模棱两可的说法,根本看不出端王放弃了! “请你发誓,不会再对我有不轨之心。”柳如思似乎也是想早些平息这场闹剧。 但褚时钰本来就没想放弃,怎么可能发誓?似是恼羞成怒,出声提醒的岳子谦再次成了迁怒的靶子!揪着他的后领将其拉起对视! 褚时钰冷冷质疑道:“你当真是仗义执言?而不是你自己对柳夫人心怀不轨?!” “端王怎可含血喷人?柳夫人与犬子清清白白无任何瓜葛!”岳千章怒而喝骂! 褚时钰本是转移矛盾,但岳子谦垂下了眼眸,不与他对视,属于男人的警惕大作! 眼神真正变得冷咧,沉声道:“就当是本王多心!只要你发誓,对柳夫人没有任何心思!本王便起誓不会再冒犯柳夫人,甚至不再主动踏入秦家院子一步!” “你的意思是,还会以别的方式纠缠,对吗?”岳子谦转而抓住他的语言漏洞。 意图被戳穿,褚时钰干脆看向柳如思,直舒心意:“此前强带你走,害你断发受伤,我痛心疾首也追悔莫及!可我爱慕于你,无法割舍!但我发誓,从此知节守礼,绝不会再行不矩!” “我知道了,也相信你能做到!你放开岳先生吧!”柳如思神态温和起来,甚至垂手放下匕首。 见她态度缓和,褚时钰也暂时忘却对岳子谦的计较,松手起身,进而柔声道:“那我安排车马,送你回东山村好吗?” 第141章 梦醒而庆幸 形势缓和,柳如思平静道:“不必你送,你把围山的兵马撤走,我再自己回家。” “我现在就让他们撤!” 褚时钰向甲三看了眼,甲字头侍卫才有权代他传军令,接着他又契而不舍的再次建议:“我让人送轿子来,留些侍卫给你,你腿受伤了,不方便走下去。” “不用,你走吧,我养伤几日就可以自己走了。”柳如思似乎不愿再多说,扶着秦皓的肩,缓步要退进书院内。 “你要住这儿?”压下的猜嫉又上涌,褚时钰不善的眼神落在岳子谦身上。 柳如思停下步伐,皱眉回望。 却是岳子谦先行冷言道:“殿下说会知节守礼,就该早日离开金燕城,男子痴缠不休,有损柳夫人清誉!” “本王自有计较!倒是你,一而再的阻挠,当真是出于道义?!”伸手揪住襕衫衣襟,瑞凤眼咄咄逼人的直视。 “世道对女子苛刻,寡居女子更是需要清白,殿下此前无礼之举,还不知要使柳夫人受多少流言蜚语,若再纠缠,怕是会给柳夫人惹来骂名…”岳子谦声音清冷温和,垂眸颔首似乎是恭顺的样子。 可褚时钰依旧疑心大作,在他眼里这更像是掩饰! “此前之罪,本王会弥补改错,是以柳夫人要暂住和光书院,本王也不会强令她离开。” 低沉声音一转,褚时钰冷笑道:“但本王需知道,这和光书院是否有心怀不轨之人?!” “玉石!你不要以己度人!岳先生及和光书院上下都是克己复礼之人!他们进退有度,对我悉心照料但从未失礼!”柳如思怒道。 “在下岳子谦,以命为誓,绝不会对柳夫人有任何唐突之举!”岳子谦抬眼认真道。 褚时钰猜疑之心稍减,但还未消散,追问道:“本王问的是你的心思,当真未曾对柳夫人起意?” “疑心生暗鬼,殿下如此多疑,如何能驾驭众臣中兴大夏?”岳千章皱眉出声。 “国以法治,本王自有手段!与男女之情是两码事!”褚时钰呵斥一句,又转回逼问岳子谦:“给本王一句答复!” 寂静了片刻,岳子谦才沉声道:“柳夫人无论外貌还是气质,都与亡妻清芝大相径庭。” 但那片刻的沉默,让褚时钰猜疑更甚!听得这话只觉得是模棱两可!怒而出手,一把将清俊颀长的书生掀翻在地! “够了!林清芝之于岳先生,如秦烈之于我!是岳先生深爱之人!这便是无意于我的意思!”柳如思又急又气,却又伫足不敢上前,显然对褚时钰还有忌惮。 道理是不错,但岳子谦沉静的神色让褚时钰满腹狐疑!沉膝顶在其胸膛上,将其压制住! 褚时钰冷咧质问:“本王要你直说!你对柳夫人是何意?!” “子谦!你便说无男女私情,这般也不算折辱柳夫人!”岳千章出声劝解道。 但岳子谦撇过脸,闭上了眼睛,还是不答… 岳千章一愣,看向幺儿的眼神疑惑了起来。 瑞凤眼怒睁!大手如铁钳,制住岳子谦的下颌,使其正过脸来! 褚时钰冷喝:“说!” “岳先生,你我本就清白,就说一句!不喜欢我这样的女子!”柳如思满面焦急。 岳子谦被狼狈按在地上,却依然难掩他温润如玉的气质,褚时钰下手越来越重,竟给人一种玉碎之感… 眼见那双杏目中越发心疼,褚时钰突然惊醒,他是不是不该在她面前逼问… 但一时骑虎难下,他只得放松一些,温和了些许说:“你只要说一句,对她无意,本王就放过你。” 柳如思不知想了什么,不再劝岳子谦,而是与褚时钰对话:“玉石!你都知道他无意了,又何必再问!” “不说也罢,本王便留在和光书院,直至柳夫人伤愈离开。”褚时钰瞬间换了对策,打算以退为进。 但岳子谦却缓缓睁开眼,转脸看向那一身素白的女子,目光不再敛藏,清隽眼眸透出温淳的眷念。 “可我,真的心悦于你。” 山中书院,短暂静默了片刻。 “表面仗义执言阻挠本王,原来你才是心怀不轨的伪君子!” 褚时钰暴跳如雷!一把掰回他与她相视的脸!好似这般就能撤回他人言之于口的情意! “君子论迹不论心,论心世间无君子!岳先生从未有过任何言行表示!若不是你强压逼迫,岳先生根本就不会说出口!我甚至都不曾知晓!”柳如思急声回环道。 岳千章不解叹息问:“谦儿你何必说出口?这是火上浇油啊!” “这对不起清芝,可我情难自禁…” 岳子谦轻声笑道:“原本怕坏了柳夫人名节,便藏于心底,但既然柳夫人注定难留清白,为何我不能将心意道出?” “你也配?!” 褚时钰扬起一拳,狠狠砸在岳子谦脸上! “碰!”润白的脸上立时青红一片!可见丝毫没有留手! 柳如思惊急怒斥道:“你这种欺男霸女面目可憎的小人!有何资格说他人不配?!” “面目可憎?!”褚时钰怒火攻心,伸手摊向先前拿来匕首的侍卫! “王爷不可!岳家世代忠心,万不能因此儿女私情取他性命啊!”孙知照连忙上前劝阻,却被端王一把挥开! 接着有侍卫上将孙知照架开! “本王不会杀他。”褚时钰怒极反笑,匕首在大手上一转,锋利的刃便往岳子谦脸上去! “反正这疤痕点点的脸也入不了仕,不如剥了让本王看看,是不是面目可憎!” 鲜红的血在白皙的皮肤上绽放!冰冷的剧痛从额角到下颌,毫不犹豫! “娘!” 稚子凄厉的喊声惊扰了众人! 褚时钰循声转头… 那张妩媚动人的脸上,长长的血口裂开!鲜红不住的涌出! “不就是见色起意吗?不如剥了这张脸看看,你是不是还喜欢?”柳如思冷笑着,泊泊的鲜血染红素白的衣衫。 “柳夫人!” 岳子谦一把将呆滞的褚时钰掀开!焦急不已的按压住她脸上的伤!连忙对秦皓喊道:“别愣着!快去拿医疗箱!” 惊慌失措的秦皓才反应过来,拔腿狂奔,恨不得飞去后边把箱子拿来! 浑身的血色褪去,褚时钰只剩下语无伦次的辩驳:“不是…我不是…不只是见色起意…” “滚!不要再出现在我面前!我不想见到你!”柳如思满眼憎恨! “为什么…就因为我伤了他吗?!我保证不会伤人了,不要这样!”褚时钰声嘶力竭的祈求! “因为有孩子,所以我还不想死…” 柳如思仰起头露出脖子,轻蔑道:“但如果一张脸不够,我也可以去陪秦烈,相信岳先生会帮我照顾好秦皓!” 岳子谦一把夺下她往脖子去的匕首,对惊骇欲绝的男人怒喝道:“柳夫人今日穿上素白衣裳,便是预备在劫难逃之时会追随亡夫而去!” “伤了脖子你不收手!断去长发你不放过!口口声声说爱慕,就是非要柳夫人一死,才肯善罢休吗?” 柳如思却是从衣袖里又掏出一根银簪,抵在还完好的右脸上,轻声问:“不走?不如我先把脸剥给你?” “我走!” 不知何时,褚时钰已泪流满面,竟是沙哑哭喊着:“我走…你不要再伤自己了,我现在就走!” 高大的身影踉跄转身… 万般不舍的迈步… 但没有一个人挽留他朝山下去的脚步… “岳先生也快止住血!” “无碍,我…在下方才之言,柳夫人…就忘却吧,在下不该有非分之想。” “我只觉得岳先生是真君子,我对眼神极是敏锐,却从未察觉…想来是岳先生,连目光都不曾…” ……… 一场昏沉而痛苦的梦… 他怎么挣扎,怎么怒喊,却也劝不住那个不通人情的自己… 该怎么,才能阻止玉石俱焚… … “确实是受寒了,李郎中的方子是良方,就先喝这个吧。” 略粗糙的小手搭在他额头上,温和声音满是担忧道:“又高烧了,马大夫您帮他用温水擦洗一下吧,颈部、腋下、肘窝、腹股沟…” 昏睡的人猛然睁眼,下意识便挣扎起,一把抱住床边的人!嗓子干痛,哑得几乎发不出声,用尽了全力也只说出几个别人听不清的字:“…别伤…自…” 对此,被抱住的人反应是,拉过床上的被子给他盖上! “你还光着呢,别乱动!” 柳如思愤愤斥责道:“没事玩什么裸睡!还窗户开着,洗完澡就摊床上,被子也不盖!当自己百病不侵是吧?” “王爷您总算醒了!”孙知照松了口气,自家王爷身强体健,几年来他只见过王爷受伤,还未遇过王爷生病呢! 今日的早朝柳夫人让下人替王爷告了病,都没几个人信,皇帝都是派了御医来确认过的…不过王爷向来不信任御医,是以还是找来马大夫医治。 褚时钰头还痛着,思绪一片混乱,只凭着心头的情绪,本能的,一个劲儿的把抱住的人往床上拖… 柳如思发现,就算他在病弱状态,力气也大得根本扛不过,连忙喊道:“别闹了!等等把病传染给我怎么办?!” 手上闹腾应声而止,但接着烧迷糊的大男人把脸埋在她腰上,竟然“呜呜”哭了起来! 哑得不行的声不断喃喃说话,柳如思好半天才听清两个字:“别…走…” 柳如思无奈,跟生病的人也没法计较,便揉揉他的头,妥协道:“好,我不走,你先把药喝了,行吗?” 感受到她的温柔,褚时钰平息了一些,点了头,只紧抱着不松手。 柳如思想让人帮忙把药拿来,转头一看,却发现屋里的人全出去了… “药在那边桌子上,你先放手,我去端过来。” 他又是点头,但手上却一点没松… “你当我是会隔空取物吗?松手!”柳如思怒斥道,“啪!”的一声拍他手臂上! 谁知他依然不松手,而是抬头看向她,通红的瑞凤眼湿漉漉的,可怜兮兮的艰难说着:“你生气…可以打我骂我…实在不行…刀往我身上割,杀了我也可以…就是不要伤自己!” 柳如思顿了一下,伸手轻轻抚住他的脸颊,以杏目中的柔色回应瑞凤眼中的祈求,柔声安抚道:“是做什么噩梦了吗?没事了,梦已经醒了。” 褚时钰这才恍然惊醒! 这不是他无能为力的梦境!这里,他在相识之初就以让秦皓受教导的借口,相对和平的将她带来了京城! 褚时钰奋力坐起身,急切的描摹着完美无瑕的脸,摸索查看她细嫩无痕的脖颈,伸手触摸那高高挽起的发髻…接着他又想往下查看她的腿,却差点一头栽倒下去! 柳如思眼疾手快,用身体抵住!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人顶回床上! 想发火,但见他满眼惊慌心疼,火气又都消了,轻声道:“我好好的没有哪里受伤,现在是你生病了,我去给你拿药,喝完你再慢慢说给我听,好不好?” 紧箍的双臂总算松开,褚时钰顺从的靠在床头,梦醒而庆幸! 真好!尽管这里,带她走的一开始,他们也曾临军对垒,但互相都有克制,他也耐住了性子循序渐进,不曾逼得她伤痕累累…更没有反目成仇。 柳如思小心将药碗端到床边,看着赤膊卧病的男人,忍不住来了句:“大郎,该吃药啦~” “…大郎?”沙哑的声音满是疑惑,他是皇帝第三子,哪个角度都跟这称呼不符… 又忘记了,这里没有四大名着,把药碗凑到他嘴边,柳如思挑眉道:“一句戏言,意思是,给你的是毒药,喝吗?” 褚时钰径自凑上前去喝苦涩的药汤,一鼓作气的喝完,润了嗓子说话顺畅了些:“若你喂我毒药…一定是我做了什么不可饶恕的事。” 将空碗放到床边小几上,柳如思又伸手探他的额温,吐槽道:“真是病得不轻。” 捉住将离的小手,褚时钰认真道:“还好我一开始…就发病了。” 虽然不清楚为何会陷入那样痛苦的噩梦,但褚时钰已然明白,那是秦烈未曾寄情于他的命运… 情起时微弱,自以为无关紧要,便舍下她离开。 但又无法真正割舍,藕断丝连的默默关注着她的一切,直到面临逼婚,可若他不想成婚,谁能逼得了他? 不过是,给了自视甚高的矜持之心,一个放肆的借口… 一开始便恣意妄为的满足俗念…也是没意识到最想要的是什么,并自以为是的觉得,背后再弥补也来得及… 再加上对她的不了解,一步错,步步错… 此前从未想过,他居然会庆幸,秦烈寄情了,使他一开始就浓情到极致,确定了自己的情意,不曾错过,最好的时机。 第142章 吾与岳公孰美? 对于感冒发烧加精神病犯了的双重病人,柳如思给予了足够的耐心。 发现他还没退烧,且他死活不愿意她换人进来,柳如思摒弃了羞耻心,正经道:“我帮你擦一下身子,可能体温会快些降下去。” 反正之前一番荒唐的事,不该看的都看了,不该摸的也摸到麻了… “嗯…” 倒是褚时钰自己,满脸通红,格外娇羞…他虽然生得高大威武,轮廓也是线条分明,但五官是精致俊美的,此刻红霞满面,不仅没有违和感,反而显得鲜嫩可口… “我…好看吗?” 沙哑得不行的声音含着撒娇的意味,通红的俊脸往她眼前凑… 真烧! 跟狐狸精似的!柳如思内心吐槽着,手撑在他坚实有型的胸膛上,一边往回按,一边正经问:“真想传染给我?” 他又立刻收敛,顺从的靠回床上,只脸上满是明晃晃的幽怨,歪斜的姿态,墨发披散,上身到人鱼线都袒露着,一副欲求不满的深闺怨男模样… “王爷,夫人,奴婢端温水来了…” “呼!”动作奇快,他一把就将自己盖得严严实实的… 柳如思无语瞥他一眼,对外喊:“进来吧。” 春兰根本就不敢抬头看榻上,把热水放在旁边盥洗架上,就匆匆问:“奴婢出去了?” “嗯,你去吧。”柳如思神色柔和说。 春兰退出去了。 柳如思一边拧着帕子,一边斜眼瞥他说:“怕人看到还裸睡?今早可是秋菊先发现你生病了的。” “啊?” 褚时钰顿时一脸失了清白的局促!他许多年都没生过病,平日里外间一叫就醒了,根本没考虑过有一天丫鬟会进门叫他起床… “你个男人怕什么被看,人小姑娘才是惊悚好吗,一进门就看到一副辣眼睛的画面。” 柳如思伸手把他上身的被子掀开,先从颈部开始拭浴。 “我只是…不想让别的女子看…” 一双瑞凤眼又是委屈巴巴。“辣眼睛…是很丑的意思吗?” “额…不是说你丑,而是她们小姑娘不宜看见,对她们来说就是辣眼睛了。”柳如思耐心解释着,手上动作也不停。 “那你…觉得好看吗?” 褚时钰缓缓将被子又拉至腹肌处,玉体横陈,满眼殷切期望。 柳如思本来正正经经的,都不由臊了起来,白了他一眼,但还是别扭安抚道:“我觉得好看…身材很好。” 她果然是喜欢男子这般的身型…但梦里的不甘延续到了现实,吞咽润了下喉,他又小心翼翼的问:“那脸呢,我和…岳子谦,谁比较好看?” 柳如思一顿,正常他不是该和秦烈比较的吗?若是和秦烈比,她还真不好说,不过岳子谦的话…直言道:“你更为俊美。” 不过她接着揶揄笑着,调侃了一句:“吾与岳公孰美?” “吾仅问柳夫人。” 褚时钰顺从抬起胳膊让她拭浴,真挚的看着她说:“你觉得我好看就够了。” “啧…” 柳如思被肉麻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不过感觉他这梦一场,似乎给他留了许多心结,柔声关切问:“你做什么噩梦了?我是在里面上刀山了吗?” 那些心如刀割的画面浮现,褚时钰顿时慌张起来,不顾她正给他擦浴,扭身一把将她抱住! 还顾忌着不能把病传给她,于是他像个撒娇的孩子一样,低身搂住她的腰,脸贴着她身侧仰望她… 瑞凤眼瞬间湿漉,沙哑的声音带着哭腔:“我做错了很多事…害你受了许多伤痛…” 小手自然的扯过被子,盖住饱满的臀部…柳如思轻轻抚摸他的脸颊,柔声安抚:“只是个梦而已,我这不是好好的吗?” “那不像是梦…像是…另一种我无法干涉的命运。”褚时钰垂了眼眸,神情却满是痛楚。 若那个梦是真实存在的,柳如思的伤痛不会结束…褚时钰了解自己,他永远不会善罢甘休,只会一次又一次的卷土重来… 他甚至能预料到,那个不通人情的自己会怎么做。他会蛰伏于暗处,对和光书院乃至整个岳家出手,一点一点,令他们分崩离析,施以岳子谦生不如死的折磨,让她不得已而主动来找他… 但,柳如思不会束手就擒,她会不断挣扎…她会永远恨他。 “我们能把握的,只有这一世。” 捏了个温湿的帕子,柳如思轻轻擦去在俊脸上纵横的泪滴。 柳如思也想到了,她做的两个梦…大概是她没有死于车祸的另一种命运,可知道又能如何呢? “干涉不了的,就与我们无关,过好能左右的这一生就好。”她伏下身,在他光洁白皙的额上轻吻。 噩梦的阴霾在她的轻吻下烟消云散。 褚时钰将心思拉回现实,脸蹭着她的腰,撒娇般说:“我不喜欢岳子谦…以后别让他来了好吗?” 托着他的下巴,柳如思把他的脸抬起,对视着轻声问:“怎么?岳先生在梦里是你的情敌?” 褚时钰不自然的撇过眼,默不作声,但也默认了她的猜测。 “那一定是林清芝夫人不在了吧。”柳如思轻声道。 虽然没有看见他的梦境,但她能想象得到。她长相气质都和林清芝不一样,可骨子里很像,那个梦里,岳子谦应当是被这些特质吸引… 褚时钰稍稍安心,岳子谦对林清芝的心意不像假的…尽管还是膈应,但他绝不能像梦中那般极端而强硬。 更是黏糊的蹭来蹭去,褚时钰撒娇耍赖:“总之我不喜欢他,你把他换掉!” “啪!” 一巴掌拍大醋精背上,柳如思没好气的说:“那是秦皓的先生,不是你的先生!而且我跟林清芝相处得很好!怎么会跟岳先生有牵扯?还是那句话,你这是质疑我的人格!” 褚时钰依旧不甘愿,不过转而哼唧道:“九月初一…秦皓就可以去国子监上学了,到时再不让岳子谦来…可以吧?” “当然可以,我之前也是说过,秦皓去学堂之前不能再换先生了,不想言而无信而已。”柳如思柔声说着,并给他顺毛安抚,这人要真的暗中计较起来,岳子谦怕是要糟。 她温柔安抚这一套,褚时钰百吃不厌,当即身心愉悦起来,不过点了头之后,他又顿了一下… “如果,我是说,如果你有一天,遇到更喜欢的人…不要赶我走好吗?让我留下,我可以…尽量安分…”瑞凤眼中竟是卑微的乞求。 柳如思愣了愣,到底是什么梦?居然让占有欲超强的褚时钰提出这种预设! “答应我好不好?”褚时钰的眼中又湿润了。 “好好好!”柳如思连忙应下,温声哄道:“你知道的,我心里一直…你也是费了很多心思才令我心动的,我怎么会遇到更喜欢的人呢?” “只是假设而已…你答应了就好,不能反悔!”褚时钰将脸埋在她身上,掩盖住些微的不安… 那个梦,还使他察觉到一件事,秦烈的亡魂或许一直都在这世间,或许就在她身边,不曾离去。 好的是,秦烈并未阻扰,甚至可能是有意寄情于他,引导他善待柳如思… 坏的是,若有起死回生的奇迹,秦烈回到世间,那柳如思必定毫不犹豫的会选择秦烈。在最想要的情上,无论怎么争斗,他都必定一败涂地… 只能希望,若有这种‘奇迹’,秦烈能像死的时候一样心胸宽广,她能接受多出一个他… “好啦,你已经退烧了,再睡会儿吧,才能早点康复。” 这人难哄得要命,柳如思感觉累得慌。 “让我再抱一会儿…” 心中忧思都安定了,他又突然意识到脸埋在软香玉上,抑不住的心猿意马,俗念冒了出来… 贴来蹭去的,身上的薄被又双叒叕滑了下去… 给他拉被子时,一瞥,柳如思顿时咬牙切齿的怒斥:“都生病了!还想七想八呢!脑子里能不能装点正经的!” 褚时钰突然惊悟,重欲的原来就是他自己! 只不过是仅对她一人而已…若不是秦烈寄情于他,使他早早意识到有更高的追求,第一天就克制不住… 但这一世,他已经向她索求过欲念了…她也并未厌恶生恨… 那再来一回,又有何不可? “不知道怎么…就难受起来了…” 肌肉匀称而修长的身材,尽显人体之美,薄被很快又随着他不安分的动作下滑… 病弱状态,双臂却依然有力,抱着她的腰开始使劲,半拖半拽的把人带往床上… “褚时钰!” 柳如思又气又恼,发病还发情!烦死了! “如思…”沙哑的声音越发磁沉,她无法抗拒的被拉倒在床上… 虽是一副欲火难耐的样子,但他似乎还顾忌着不要染病给她,未像平常那样凑上来亲吻,而是拉着她的手,不知是病红还是潮红的脸,来回蹭她的手心… “…我好热…感觉有些疼了…像上次一样帮我…好不好?” 看着他湿漉漉的眸子,柳如思脑中居然冒出楚楚可怜一词… 心软了一片,柳如思硬撑着劝解道:“你还生病,不适合做这事儿。” “可我消不下去…你要是不肯帮…我就去泡冷水吧…”褚时钰可怜兮兮的说着,就一副摇摇欲坠的模样撑起身体。 真是戏精!拽她的时候那么大劲,才不信他连撑起来都会吃力!柳如思愤愤了一下,接着叹了口气,妥协道:“你刚受风寒,不能泡冷水澡…” 伸手配合他演戏,扶他躺下,柳如思臊红着脸,提出无耻的要求:“帮一次…加一个月,行吧?” 褚时钰瞬间出戏,直接坐起身,难以置信的看着她,惊疑确认问:“什么意思?” “嘶…”柳如思越发感觉自己无耻极了,撇开通红的脸支吾道:“嗯…就是,一个月只能来宅子住十天,再加一个月…” 瑞凤眼都快瞪圆了! 沉默了好一会儿,褚时钰突然问:“也就是说,你这次帮我,时限就延长到两个月?” “不,是三个月,纾…一次,一月。”羞耻感超过一定临界点,好像就没有了呢。 “若是以后成婚,时限超过,会作废的吧?”褚时钰神色莫名的问。 感觉好像有哪里不对…柳如思一时没想出来,但道理是没错,若是成婚就没必要分居了,于是点头说:“如果能成婚的话。” 那必定是能成的,褚时钰笑眯了眼!未免她反应过来,立刻脸又埋到她身上! 遮掩住喜色,沙哑嗓音又开始撒娇:“嗯…受不了了…怎么样都好…快帮我…” 满心诡异之感! 片刻,她才突然反应过来,瞪大眼睛问:“你之前以为是没有期限…” “嘶…你轻点…” 他痛呼着打断她的话,并且可怜兮兮的控诉:“你梦里好用力,感觉都要坏掉了…” 她才感觉要坏掉了! 什么鬼?她自作聪明,偷鸡不成蚀把米是吗?! “啊!”真切的痛呼! 褚时钰满眼泪花,真心委屈的控诉:“别!生气往别的地方撒,好不?” “哼!” … 她还是小瞧了褚时钰的生命力!各种意义上的! 软硬兼施,好不容易让他再睡下,别再搞事,柳如思甩着酸痛的手走出房间… 外面的空气真新鲜!不像左屋里面,满是那种让人窘迫的味道! “娘~义父病好点了吗?” 小秦皓从书房方向跑上游廊,登登登跑到门前,关切的问:“我要不要去探望一下义父?” 二五仔!前些天还跟褚时钰对着干呢,现在又关心上了?肯定是因为褚时钰跟他说,可以让他去国子监上学了! 柳如思一边心里吐槽着儿子,一边掩下窘迫,面上镇定自若的说:“你义父睡下了,他需要多休息,你晚些等他醒了再来探望。” “好~”小秦皓应下。 身形颀长的清俊书生,低头垂眸站在廊角,小秦皓转头又跑回去招呼道:“先生,我们去吃午饭吧!” “好。”岳子谦遥遥对柳如思颔首,跟着小孩往客厅而去。 … 安静吃完午饭,柳如思拉过林清芝,示意有悄悄话要说… 走到相对隐秘无人的西廊拐角,柳如思极小声说:“林夫人,让岳先生不要再尝试了吧…” “为何?你,不想要自由了吗?”林清芝疑惑。 柳如思眼神有些失焦,轻叹道:“还是想要,但,一是…我心意有变,自由的界限似乎也变了…” 林清芝眼中露出不认同之色。 “二是,他对岳先生猜嫉更重了,目前大概还相安无事,但若是让他察觉…我怕岳先生性命攸关。” 林清芝清冷眼神微变,沉吟许久,轻声道:“嗯,我会告知夫君,不过覆水难收,只能试试,能否不成僵局。” “谢谢你们…为我的意志而付出。” “救命大恩,当如此。” 第143章 借病翘早朝 “去叫柳夫人来。” 褚时钰面无表情的倚在床头,冷冷的眼神给梅红施加了巨大压力。 梅红战战兢兢道:“柳夫人说,今天在花园种萝卜,手很酸,人也累,让王爷别闹了…” 略微羞窘了一下,褚时钰又转而无赖道:“你和柳夫人说,不会让她…劳累了,但她不来,本王就不喝药!” 王爷怎么跟小孩子似的?!梅红内心吐槽着,面上自然是恭敬应下,又匆匆跑去当传声筒。 暮色初降,柳如思无语的走进左屋,抱胸靠在内间门上,没好气的问:“又想干嘛?” 褚时钰眨巴着眼睛,又以撒娇的语气说:“想你喂我喝药…” 柳如思深呼吸,皮笑肉不笑的说:“一种伎俩用太多了,是会失效的。” 会失效吗?她刻意温柔的样子,他明明百看不厌呢…心里嘀咕着,他就换了个态度,一本正经道:“也是想让你把脉看看,病情如何了。” 本身也没打算能拗得过他,柳如思迈步过过去,先端起药碗递过去。 “喂我。”褚时钰一本正经道。 “自己喝!”柳如思真恼了! “哦…”服软的应声,但他还是凑上前,就着她的手喝了药。 将火气又收回去,柳如思放下空碗,伸手认真的给他把脉,欣慰道:“恢复得很快,晚上再好好休息,明天应该就完全康复了。” “哦…” … 第二日早。 早餐桌边出现了一个久违的身影… “你不去上朝?”柳如思满眼审视。 “已经让人告病了。”褚时钰施施然坐下。 “你已经好了吧?” 看着他神采奕奕的样子,柳如思眉头皱起,伸手去摸他的脉象。 褚时钰任由她摸,只是笑道:“本来就不想去,但实在找不到什么好的办法,难得生病一次,多歇几天。” 柳如思收回手,满眼无语,借病翘早朝?!无心正业是没救了是吗?家长心态都冒了出来!跟看着孩子装病不去上学似的! 也就他是个大人,得在大伙面前给点面子!要是秦皓… 转眼看向儿子,柳如思暗自感叹,秦皓只会恨不得天天泡在书里!她要防的是儿子哪天生病了,还硬装没事! 依然是食不言的规矩。 吃完早餐将好差一刻辰时,岳子谦和林清芝款款而来。 照例是岳子谦带着秦皓去书房读书,但柳如思见着褚时钰若无其事的神色,还是对林清芝说:“林夫人你先去女医馆教梅红她们吧?若是有病人来,让小姑娘来花园找我?” “好。”清冷声音应下。 林清芝便与三个预定今日学习的姑娘去了女医馆。 “陪我去种菜?”柳如思对褚时钰邀请道。 “好啊~” 眼中泛出喜悦,褚时钰轻快起身,自然的就拉住柳如思的手,随她一同悠然漫步向东花园去。 如今种菜当真只是闲情逸致,十二个种植框,现在还有三个是空的,最早种的白菜,现在都已经长出两三寸的嫩芽了。 之前一起种过,两人之间便有了默契,还是一个戳坑,一个播种… “现在种的是什么菜?”褚时钰好奇问。 “白萝卜。” “昨天真有种萝卜啊…”褚时钰以她能听见的神秘语气小声嘀咕… 柳如思斜了他一眼,这人怎么满脑子废料? 她接着正经道:“现在种的话,立冬收获,可能长不了太大,但赶得上吃,今天若是没事,我们就把三个框种完。” 然而某人不懂适可而止,白皙俊脸微红,凑到她耳边小声问:“能长到…比我大吗?” 柳如思顿时满面羞怒,抬腿踹了他一脚!在遇到褚时钰之前,她一直觉得自己是个心平气和的人! 褚时钰一边做出浮夸的吃痛样,一边却贱兮兮的委屈说:“我就是想问这些萝卜能长多大而已…” 暗自调息…柳如思平心静气,尽量以严肃的语气把这变作无趣的话题,更为正经说:“大约能长到差不多,若再大些,萝卜就成熟了。” 对这回答,他显然是不满意的,依然不加收敛,更含糊不清的在她耳边问:“那我…和…秦烈…” “啊嘶…” !绣花鞋狠狠跺在描金黑靴上!在上面死命的碾了好几下! 见她真的怒了,褚时钰连忙端正态度,回到原位,嘴里念叨说:“种萝卜,种萝卜…咱们快点种吧,今天努力种完。” “哼…” 绝了!怎么会有这么烦人的男人?!外表看着像模像样!里头全是小心眼! 调息,心平气和… 每个坑撒两三颗萝卜种,再浅浅埋上,闻着泥土的芬芳,让她很快调整好心态… 为了防止他又想些乱七八糟的,她主动抛出正常话题:“之前一直没问,你身为皇子,为什么会去考科举?而且还向…威宇将军下战书比武。” 她终于有主动了解自己的想法了,褚时钰自是欢喜,平息了俗念,开始给她讲诉自己的过去。 “你应该了解了,大夏皇嗣的排序,是分男女的…到如今,父皇之血脉,公主十一人,皇子也到了九。” 她轻点了头,互动问:“所以,竞争很激烈吗?” “不是激烈,而是险象环生,越是排在前头的,越是不鸣则死。” 褚时钰并不顾忌的,将那些隐秘的听闻说出:“在民间,人们缺医少药,幼儿夭折十之一二,算是正常。而富贵人家是不缺医药的,起码,在宁王府时,从大皇兄到老四,几个男孩都好好的。” “可入主京城之后,已健康长到两岁的老四,却日益病弱,直至五岁时,被一场风寒带走了。” 柳如思心中微凛,悄声问:“所以是,有人故意谋害了你四弟?” “至今没有定论,我那时也才六岁,后来我有能力之后,试着调查了一番,什么也没查到。” 褚时钰冷笑了声说:“但更说明是有问题的,就算真是病死,也该有诊治、用药等等的详细记录。而谋害皇嗣之事必定做得小心谨慎,事后会清扫一切蛛丝马迹。” “会觉得悲愤吗?”柳如思轻声问。 瑞凤眼微垂,他摇了头,事实上他会觉得那个梦不止是个梦,就是因为里头有些他不知道且没想到的事,但那个自己的所作所为,又是符合他性格的… “即便老四活下来,也难保他不会想杀我…”未说出的话很明了,或者,褚时钰也会杀了四皇子,仅因为那是有力的竞争者。 柳如思默然,宫斗剧里的斗争多可怕都觉得合理,因为总觉得是假的,可身临其境,身边亲密的人就参与其中,多少让她有些毛骨悚然… 见她神色,褚时钰又换了种叙事方式:“记得之前,我说白雪公主故事里的君主像个摆设吗?” “嗯…”柳如思略微猜到他的意思,悄声问:“可那位,不是有意…让你们相争的吗?否则,为何一直不立储?” 柔眼对她笑着,她真的很敏锐,朝中至今还有大臣没想明白这关键呢… 他接着说:“我年幼时也觉得,父皇是完全放任的。但随着我能掌控的事情增多,才发现,父皇是设有界限的。” “二皇兄出了宫就沉迷美色,十六岁时在行房中被惊吓…落下隐疾,后来病急乱投医,不知吃错了什么药,就痴傻了。” 柳如思满脸怪异的评价了句:“太荒诞了。” “但这场谋害,比直接夺命高明了许多,不是吗?一切合情合理,甚至可以说是二皇兄自食恶果。”褚时钰却是不以为意的评价。 “是有人加害?”柳如思一时当真觉得很合理。 “那时我十四,在宫中受贤贵妃打压,黯淡如尘埃,老四早死,老五十岁,别的就更小了…而事发前夕,十八岁的大皇兄在北方掌兵,大胜鞑靼敌军。” “所以…是康王?”柳如思极小声问。 “也没有定论,但朝中臣子都心中有数,是先皇后的手笔。至于大皇兄有没有参与,就不得而知了,二皇兄出事在大皇兄班师回朝之前。” 褚时钰毫无顾忌的侃侃而谈:“而大皇兄回京之后,立储的呼声就到了顶点。包括我,那时都认为该定下了,毕竟其他人未成气候,而大皇兄又立如此大功,已足见才能。” “但还是没立,皇后成了先皇后…”柳如思轻声叹息,又立刻看了下褚时钰神色,还好…他好像不在意她为他人而叹… “岳千章就是那时自愿当了枪头。在父皇表示过立储之事再议,且寻了理由幽禁先皇后之后,岳千章仍然在朝堂上三番四次的怒斥,最后以死相逼,终于惹恼了父皇。” 褚时钰满眼深意的看着她… 杏目滞了下,接着就是无语至极!这货还是更介意岳家父子的事!这是嘲讽岳千章愚蠢迂腐呢! “所以,界限是什么?”柳如思扯回正题。 褚时钰也顺她意,直接总结道:“宫中的幼子不可动,皇子之争不能全凭母族,另外,立功本身没用。” 柳如思茫然不解:“这怎么看出来的…四皇子不是?” “应当是老四死后才设的,在那之后,宫中的皇嗣就没出过大碍,我也得益于此。”褚时钰说着,却是又想起梦中,父皇抱着大皇兄惊骇欲绝的模样… 随即他又冷笑:“不过,只是安危无忧而已,甚至若是兄弟间直接动手,这条也不一定。” 见他神色,柳如思柔声道:“还好,你足够优秀,那些韬光养晦的日子已经过去了。” 听得温声软语,褚时钰顿时就荡漾起来,侧过身就噙住娇嫩红唇,汲汲索求… 不过手上有泥土,这回没抱住她,于是她反应过来就立刻躲开了。 “能别光天化日做这种事吗?!” 娇媚脸颊微红,娇嗔的同时看向通道那头的马厩,褚时钰带来的侍卫也有少许不识字的,此时和护院一起跟着雪霏学习。 褚时钰身体收敛回去劳作,但又开始贫嘴:“昨天到现在都没亲近,总要让我解馋嘛…” “没亲近?”杏目怒瞪,但红霞更浓了。 贫嘴的人亦是耳尖发红,嘴上还狡辩着:“咳…不一样的,嘴才能解馋,那儿叫泄火…” “别说了!” 柳如思再次被闹得直咬牙,眼见他要继续说私房话,赶忙回到正题:“还是没说你为什么科举呢!” “嗯,我接着说。”难得她问,褚时钰不得把来龙去脉给她说清楚? “之前说父皇设有界限,但事实上父皇从未明言或暗示过,我在宫中的时候,更是一无所知…” 褚时钰面露冷色:“自八皇子出世以后,我的处境便一落千丈,因为我处于贤贵妃名下,住在锦仁宫,吃穿用度都要从她手上过。” “饮食份量减少,还都是变了味的。我的财物可以被下人随意拿走,除了按例该有的皇子衣饰,几乎是一无所有。冬天别说是炭火,甚至没有一床厚点的被褥。” 柳如思心疼道:“她何以做得这么狠毒,这般的肆无忌惮?” “大约是觉得有肆无忌惮的倚仗吧,我十多岁才明白,那时我身边唯一会看顾我的小吉子,是父皇安排的,替我挡下了不少杀招,并且父皇给了贤贵妃一些教训,才使得她不敢再直接下死手。” 柳如思不解蹙眉问:“那为何不直接给你换个环境?那么小,就不怕你受不了苛待…” “因为父皇想要的不只是活着的儿子…也确实如他所愿。” 褚时钰有些出神的说:“我就是在那一年,突然就脱了蒙昧。先是明白了一个道理,人总说母凭子贵,但其实也同样子凭母贵…我起了念头,想离开贤贵妃,回到生母身边。” “但那却不是我那个年纪,能做得到的事,特别是头两年,我不得不把精力放在应对苛刻的环境上…在皇子读书的文本堂,会有茶点供应,冬日也不缺炭火。” “为了合理留在文本堂,我花了许多心思读书,这样在下学后,我会有许多疑惑去问先生…我能有如今的才学,有一部分便是那时的缘故。” 听着他的故事,柳如思不禁有种同病相怜之感,她不也曾是这样… 因被同学欺负,她就经常往办公室跑,为了合理留在办公室,就找很多题去问。问得多了,成绩就上去了,进而有些老师喜爱她,对她有更多看顾… 如此正向循环着,再加上有奖励、奖学金等诱惑,到后来她已经分不清,是不是真的喜欢学习了。 第144章 同样寒冷的冬夜 “那冬天的晚上,是如何渡过的呢?”柳如思轻声问。 看见她有些恍惚的眼神,褚时钰心中微颤。现实里他幸运未得见,但那个梦中他见识到,她可以对自己无比心狠,这往往是在困境中不肯屈服,而找到的出路… “一开始是笨方法,把所有拥有的衣物都穿在身上。然后发现,动起来就热了,于是开始锻炼,一开始是瞎比划,后来在文本堂的书阁里找了一本君子剑的武谱,拿根树枝比划。” “不过,每年还是有一两个月,冷得扛不住。头两年,我会在晚上偷溜去有炭火的房间睡,往床底下一钻,天未亮时溜走。九岁时,某冬夜去偷睡嬷嬷的房间,里头闹了老鼠,她们四处找,但老鼠没找到…” 柳如思接话:“找到你了?” 褚时钰点头笑叹着:“那时感觉受到了极大的屈辱,并且心里开始愤恨,为什么别人叫我皇子,我却过得像只老鼠?” 将播下的最后一坑种子埋好,柳如思回想起那同样寒冷的冬夜… 寄宿学校里,别人的家长会给小孩送来冬衣冬被,唯独她没有,好在她那时比褚时钰大些,十岁的时候,她已经有些心眼了… 她会刻意和同寝室的女孩交好,以夜聊说悄悄话的形式,蹭别人被窝…还会夸别人衣服好看,以帮忙写作业之类的条件,借她穿几天。 不过也有借不到、蹭不到的时候… 并且一年后,同学们发现她是个没人管的小孩。 道德观是需要教育来塑造的,而小孩往往还未被文明熏陶完成,她一直觉得,人之初性本善是假的!人之初根本就不分善恶!只有原始的丛林法则,小孩最会恃强凌弱了… 原本交好的人不敢和她玩了。 直到,她蹭不到被窝,而她仅有的薄被却被泡了水… 她在熄灯后,摸黑打了盆冷水,浇到熟睡后的霸凌者头上,并且趁机打了她一顿。 虽然她也挨打了,事后也挨老师罚了,但学校怕她冻死,给了她一床厚棉被。并且,种种原因,她背后很久都没再被欺负过。 “你能…跟我说说,你的故事吗?”褚时钰忍不住询问。 柳如思微顿,回忆了一下,然后轻叹道:“西南的冬天不算冷,娘亲病逝前,会和我一起睡…” “娘亲走后,小叔有给过我被子,但第二年又被拿去当掉抵赌债了。我不好意思再去求助小叔,但小叔自己发现了,就让我天冷的时候,去他家住着。” 褚时钰略有失落,这是柳翠的故事,不是柳如思的…她和秦烈说过,关于柳如思的事。 不知道什么时候,也会愿意告诉他… 两人各拎着水壶浇水,柳如思笑笑说:“我的故事挺平淡的,还是说你吧,后来呢?不能借暖后,怎么过的?” “后来啊,我猛然意识到,不仅是子凭母贵,还有子凭父尊。无论我与其他皇子比如何,我至少是个皇子,即便下人再如何得势,奴才就是奴才,明面上也不能对我不敬。” “我就直接闹了起来,在父皇每月一次到文本堂查验课业时,把所有苛待直言出来,并且要求离开锦仁宫。” 褚时钰摇头笑道:“然后就发现,原来之前的困境,那么简单就能解决…之前可真够蠢的。” “人是会受困于眼界和阅历的,而你在文本堂才能见到父皇,应当是平常不怎么亲近吧?你在深宫中长大,又是那样不知世事的年纪,想不到可凭借他…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柳如思分析着安慰,接着又问:“那你离开锦仁宫了吗?” “没有,贤贵妃把过错推给了下人,父皇也只责怪她失察,御下不严,还是让我在她名下。”褚时钰漠然道。 “那…怎么说解决了?”柳如思微愣。 “提了那一回,我的吃穿用度自然有人盯着,就算没有,贤贵妃也会怕我再闹到父皇面前去。基本生活无虞,其他都是平常事,我也有心力做其他了。”褚时钰有些恍然,人活着其实需要的并不多… “你说过…九岁时,生母被告发…你那时…打探生母消息了吗?”柳如思有些犹豫的问。 “没有,我才刚开始计划,只…” 褚时钰突然顿住,眼中露出迷茫的神情,喃喃道:“只问过小吉子,如果生母的位份上去,我能不能回到生母身边…” “呵…”他突然嗤笑了一声,质疑道:“妃嫔偷人,那可是有损皇室威仪之事…他怎么会?” 但转瞬他又自问自答:“也是,这事没有真正传出去过,一个女人也堕不了他的威仪。而我也因此,从来没有怀疑过是他致使的…他耳目通天,我生母和副统领的私情,他或许早就知晓了。” 柳如思不禁有些胆寒,虚声道:“可能在他眼中,这是个需要的过程…先皇后真的,至于一死吗?” 褚时钰眸光闪动,缓缓轻声说:“于我,壮大己身,而非壮大生母。于大皇兄,可用母族,但不能凭母族…” “虽是一心为大夏江山…”柳如思不知该如何评价,或许在皇帝的高度,这些才是正确的… 褚时钰又神色如常:“如父皇所愿,我生母被赐死之后,即便处境更为艰难,我也放弃了寻求庇护的念头。” “我转而开始摸索,那些明文或者无形的规则,开始学着利用规则来保障自身,借势来壮大自己…很快也意识到,整个皇宫乃至大夏,最大的势,就是父皇。” “我身为皇子,就决定了我可以借帝君之势,只是,要借用得更多,就必定需要父皇首肯,至少是默认,为此我开始钻研父皇的喜好。” “那时我消息的来源不多,发现父皇似乎没有什么喜好,钱财对父皇个人而言已没有意义。而女色,在小九出世后,父皇便很少临幸妃嫔,后宫也未添过新人…” 柳如思恍然,大概是后面再出世的,来不及按照皇帝的意愿,参与皇位之争了吧…仅以心志而言,这皇帝真是做到了极致,似是无情无欲,所作的一切都是为了大夏。 褚时钰继续侃侃而谈:“不过那时,我自己也有猜测,其实没有规矩说皇帝要查验皇子课业,但父皇必定每个月都会去文本堂,耗费几乎一日来考教皇子,并且隐约有消息,在朝堂上,文臣是更受重用的,所以丞相一派才能如日中天。” “所以你开始在学业上倾注更多努力?”柳如思接腔问。 “嗯,似乎是有用的,衣食财物下人,各种奖赏逐使我物质上越发充裕…但似乎也没用,我成了他人的眼中钉,遇到更多的打压和刁难。” 一边聊着,两人洗完手,褚时钰拉着她在幽静的廊边坐下,闲适的样子,好像在说别人的苦难一样。 但柳如思还是给予必要的捧场:“木秀于林风必摧之,是你太过优秀了…所以你又开始蛰伏,直到脱离皇宫的笼斗,是吗?” “笼斗,这个词很贴切,在笼子中斗得再出色,只要笼子的主人换了,里面装的斗兽,去留都由新主人掌控。” 握住小手,褚时钰淡声道:“忘了是在看哪本书的时候,我突然意识到,在宫中拉拢几个太监,交好哪个妃子全无意义,只要龙椅上的人换一个,后宫之人煞费苦心经营的一切,都会改天换地。” 杏目微垂,转瞬又抬起,她接着聊:“所以努力学业还是有用的,开拓了你的眼界。” “是,而且唯有己身学到的东西,不会随时局变化而消逝。” 褚时钰轻点了头说:“后来在宫中的那几年,我便只维持基本的生活需求,几乎只专注于读书、习武。遇事能忍则忍,不可忍便利用规则抗衡,其他一概不争,逐渐,宫中许多人又将我视作无物。” “韬光养晦,出宫后一鸣惊人。”柳如思捧奉道。 瑞凤眼笑眯起,忍不住把人拉到自己怀里,显然是受用得很。 不过他还是据实讲述过去的经历:“也并非一出来就明白该怎么做,一开始卯足了劲,在朝堂上出言献策。但很快发现,就算采纳了又如何。” “身为皇子不能任官职,一些金银田产根本无足轻重,等于是没有任何实权,也难以施展抱负。我没有母族,在朝中没有任何势力,想管事,就只能不断自荐。” “直至十六岁时,北方大旱三年,我争得了赈灾的机会。也就是那次,我真正才领悟到,掌握名利权势的门径。” “不是分派来的属下就会听调度,若无手段,灾地的那些官员、兵卒,甚至是百姓,都会成为赈灾的阻碍。我得先降服一批人,才能真正做事,一开始我是用皇子及钦差大臣的身份去压,可多得是阳奉阴违之人。” 这些不是柳如思触及过的领域,不解的出声:“那后来如何做?” “杀。” 褚时钰平淡道:“赈灾事宜紧迫,没时间慢慢掰扯,我挑了一些明目张胆的杀鸡儆猴,剩下的基本立即就能用了。” 柳如思顿了顿,固有思维…限制了她的想象力,她难想到以杀人为手段,她轻声问:“没有大臣指责你吗?” “自然有,但我事后找了些被杀之人的罪证,送回京城,便是有人指责矫枉过正,我明面的身份在,能奈我何?” 诉说着这些往事,褚时钰自己也有些恍然,自己行事风格的形成,都是有迹可循的。 “那赈灾成效如何?” 柳如思还是更在对广大百姓的影响,官员权贵,似乎每个人都能找出死不足惜的罪恶。 “若与荥州之行比,差一些。跟大夏史上赈灾的案例比,算中上。在朝堂上评判,大约是中下。”褚时钰对自己的成绩,也有自己的判断。 “还是因为朝中没有势力吗?”柳如思也想到了原因。 “大约是如此,不过具体成效如何,父皇不会不清楚,也是在那时我意识到,立功本身没用,父皇不会赐予权势,得靠自己争。” 这些秘而不宣的事情,全被褚时钰当作谈资,坦诚相告:“而我也明白了,借他人之势,即便是父皇的,也终究是借,随时可以被收回,我得自己成势才能掌权。” “可是科举折桂,能成势吗?”柳如思完全茫然。 “有个词,叫扬名立万。” 这也是他人生中重大的转折,褚时钰畅快笑道:“他们否认我的成绩,我便要他们无法再否认!使父皇无法再置若罔闻!让天下人有目共睹!” “确实,金榜夺魁,谁也无法忽视了。” 柳如思应和了一句,又顺着问:“但皇子身份不会被录入,科举具体是怎么做到的?” “之前赈灾时,虽大都是阳奉阴违之辈,但也有少数尽忠职守的人,那些人我便交涉得多些,因此与孙知照一家有了往来。”褚时钰微笑道。 “孙先生?这与他有关?”柳如思惊异问。 “嗯,他是七品县官独子,七品官有一荫生名额,可以直接越过院试、乡试去考会试…” 褚时钰好笑不已:“但是他少时一直希望有个兄弟,便想着把名额留给弟弟,他自己从院试开始考。倒真一路考过了,不过直到中举,他也没等到想要的弟弟。” “你和孙先生…谁年纪比较大?”柳如思发出灵魂之问。 俊脸上笑容顿收,孙知照比他大半岁…怎么老是在年龄上差那么一点?! “咳咳…” 轻咳两声,褚时钰正经接回原话:“总之,我便用了孙家荫生名额,化名孙玉石,打点了几个录入和监考的官员,便得以参加会试。” “会试放榜后三日便是殿试,我在殿试前都未公开现身,各方包括父皇都未来得及察觉,而等我进入殿试考场后,总不可能将我赶出去。” “至于最后的成绩,我已有会元之名,殿试的文章也写在那儿,是故意有眼无珠,还是让我得连中两元之喜,父皇自然会做出正确的选择。” 褚时钰的脸上满是不加掩饰的傲然。 “可惜不方便参加乡试,不然你应该能连中三元。” 柳如思突然领悟到儿子想要一路考上去的心理了,大约是想要过关斩将的成就感,就是不知道,小秦皓会不会有意外栽跟头的时候… 第145章 中秋佳节 因着褚时钰倒豆子般什么都说,柳如思也没了什么顾忌,追问道:“我还是不太懂,考得状元,就能得权了吗?” “身为皇子,自然不能如一般状元那样,入翰林院任修撰,而父皇也不能全无表示。不过,除了册封为端王外,其他还是些华而不实之物…” 褚时钰突然怨念道:“那三个美人也是那时候塞给我的。” 柳如思一时无语,褚时钰计较的事情很多,而往往计较的东西,她不敢恭维…还是聊正题吧… “得册封为王,你的目的应该达到了吧?为什么…还要给威宇将军下战书?” 褚时钰淡笑道:“封王本身只是个名头,不过是俸禄多一些,把皇子府换作王府而已。其实上前一步,考得状元之名,我的目的就达到了,少年皇子得状元这事,足以使我声名鹊起,不能再视我为无物!” “但要往上走,只有声名是不够的,要的是威名,或者说,要有能震慑住他人的力量!” 柳如思恍然问:“要掌兵?” 褚时钰颔首道:“对,但掌兵向来是各方必争之事,不止是皇子间的争斗,即便大皇兄蛰伏、其他皇子年幼,也多得是其他将领争锋。” “即使是父皇有决定权,也需要服众,我必得体现有掌兵的实力,才能使掌兵的机会大一些,至少不会因能力而被否决。” “赈灾和功名已证明我有谋略,但对于武将,军中最能服众的往往是直接的武力,与威宇对决便是最立竿见影的方式。” 柳如思疑惑问:“你知道会赢吗?如果输了怎么办?” “我不知道,其实我也认为胜率渺茫,威宇战无不胜并非浪得虚名,此前从未有人对战赢过他。” 褚时钰出神道:“原本我是想参选武举,但此路被阻。对决威宇更难取胜,可想成事,必须兵行险招。” 柳如思恍然:“明知不可为而为之,下战书就已证明了胆气,败也犹荣。” 褚时钰勾唇笑道:“何况算不上破釜沉舟,即便是输了,也不过是要另寻出路罢了。” 柳如思钦佩道:“若未尝试,就不可能得来意想不到的成功。无论威宇是否顾忌留手,总之你赢了,他人再难否认你有资格领兵。” “嗯,有前面这些,后来自请领兵去西南抗敌,一切就水到渠成了。” 褚时钰恨不得把所有过去都告诉她,但跌宕起伏的人生有太多故事,又怎是一日能讲清的呢。 还好,来日方长,他们会有漫长的时间了解彼此。 柳如思迟疑着出声问:“那未来呢?你成功掌兵,在西南大胜敌军,且反攻打进缅吁,功勋卓着,应当有后续的计划吧?” 褚时钰微顿,未来… 那个梦里的他只差临门一脚了,坐上皇位便是众望所归…他无法干涉梦里的自己,但能感觉到那个自己的心境,百无聊赖。 “你不会…就半途而废了吧?” 柳如思心头升起难言的惆怅,人的精力是有限的,褚时钰如今这样围着她转,那些宏图大志,要怎么施展? “不会全然放手的,要与你共享岁月安稳,自然得有所倚仗。” 双臂将人圈入怀中,褚时钰满意的笑着,他早已明了,皇位可有可无,只有她是必不可少。 小手奋力撑着他胸膛,撑出一点距离,柳如思看着他认真问:“所以,没有我的未来,你会怎么做?如今你还在朝以往的目标努力吗?” “我不需要没有你的未来!” 褚时钰突然少见的对她冷了神色,沉声道:“就算你离开,我也不可能再变回原来的样子!而我必定想尽办法让你回来!而这之间,会导致无意义的折磨和伤害!” “永远,不要有离开我的想法!”褚时钰郑重警告道,他绝不想让梦中的痛,在这个世界重演。 不过,见柳如思缩着肩膀,一副怯怯姿态埋首在他胸膛上,冷脸当即就维持不住了。 褚时钰转而柔声安抚:“与你相伴,和我原本的目标并不冲突,如今我大势初成,正是易遭猜忌的时候,放缓些也未必是坏事。” “我就问问而已…你自己的事,利弊你自己清楚…”或许是脸埋在他身上的缘故,柳如思说话瓮声瓮气的。 “生气了?” 褚时钰连忙空出一点距离,去看她的神情,而妩媚小脸上满是烦闷之色。 “别生气呀…我就是想让你放心上,才语气严肃了点…” …… 转眼便是中秋佳节。 “秦皓就别去了吧?”柳如思担忧道,这可能是鸿门宴,她不想让儿子去涉险… “给我的请函中特意提了,要我带上他,虽然未写明是父皇之意,但宫中主事又怎会传他人之意?” 褚时钰将请函递给她,上面确实如此,柳如思也想得明白,并非口谕或圣旨,非不去也行,但就显得对皇帝没有敬畏之心了,所以最好还是得去… 褚时钰安抚道:“放心,我会看好秦皓的。” “秦皓跟着你?”柳如思一时没明白。 “我会尽量与你同席,但这回不能确保,该有所准备…秦皓跟着我,会比较安全些。”褚时钰心头有些不痛快,难耐的搂住她。 柳如思顿时明白,这是他听从了她之前的嘱咐,不能因小失大。 抬手拍拍他的腰背,她反过来安抚道:“没事,我会保护好自己。” 褚时钰再三叮嘱:“就算男女分席也不会太远,应付不来就不要逞强,让丫鬟来找我就是。” “好好好,我知道了…” …… 豪华的马车出发前往皇宫。 柳如思陷入了无比的尴尬!现在的褚时钰已经肆无忌惮到一定境界了! 上车时,她让小秦皓坐在中间,本意是让褚时钰和以前一样隔着坐,谁知褚时钰居然直接把她抱起来坐下了!丝毫不顾忌还有个小秦皓在! “放我下去!”柳如思咬牙切齿的拧着他的腰。 褚时钰忍着皮肉之痛还在犹豫,小秦皓就又作妖了! “娘~我要抱抱~”小秦皓黏糊糊的说着,都还没等她同意呢,就已经爬到她身上了! “你下去…这怎么抱啊?!”柳如思又分出一只手想先让儿子下去。 “娘是不是不要皓皓了,都不肯抱皓皓…”秦皓顿时就瞪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 “没事,我抱得动。”褚时钰劝解道。 沉默几息… “秦皓,你现在不下去,以后我就再也不抱你!褚时钰,你再不松手,以后休想我再给你好脸色!” 柳如思暴躁怒吼:“都给我坐边上去!” 马车中一阵混乱,很快变成规规矩矩的模样。 柳如思依然坐在中间,但起码不是叠罗汉的中间了… … 马车在宫门外停下,已有不少豪门车轿子停驻。 “端王殿下,柳夫人!” 方秋似乎在门口等候多时了,跑上来满是不耐烦道:“虽说是酉时开宴,但申时已经设好席了,你们怎么每回都踩着时间来?” 柳如思瞪了眼罪魁祸首,本来时间是充裕的,但褚时钰非要帮她梳发髻,问题是他又不会!只能春兰教一遍,他做一遍,而他在这方面的学习能力相当一般! 折腾半天,才梳好一个简单的发髻!对了,他本来还想给她挑衣服,先是选了今年几岁的嫩粉色!她否决了,就给她换了套大红色!最后她严肃剥夺了他挑衣服的权力! 结合褚时钰总是搂搂抱抱的动作…她莫名觉得,褚时钰是把她当玩偶了!总想着摆弄她! 一行人往皇宫内走。 不同于上次端王的接风宴是家宴性质,这回中秋宴属于小型国宴,设在前朝,大夏是六品以上在京官员都要上朝,但不是每个六品以上的官员都会收到请函。 虽说这请函并未要求必须赴宴,但除了特殊情况例如得病、遇丧之类,几乎都会来,毕竟主办者是皇帝,不来就有轻视之嫌,何况有资格参加也是种荣光。 “见过端王殿下,这回女宾在保和殿,奴婢引柳夫人和小侯爷过去吧。” 许多宫女在大殿广场的路旁等候,分别上前迎上各位宾客,受邀的人都有宫女来引导男女宾客分开入席。 当然,也不是男宾宴上就没有女人,丫鬟是可以跟着的,就像康王走哪都至少带着两个美人,但康王的美人身份不定,时而是宠妾时而是奴婢。 但褚时钰是绝不愿柳如思被视作奴婢的,若是硬要带柳如思一起落座席位,就显得无事生非了,之前他们也已经商量过了。 “放心吧!我会照顾好柳夫人的!” 方秋拍着胸脯,就拉着柳如思往后头保和殿走。 “小侯爷?”负责引领的宫女怯声问,小孩通常是与女宾同席的,未出宫立府的皇子也是如此。 “他跟着本王。”褚时钰压下不快,拉起小秦皓往太和殿走去。 话说两边。 柳如思跟着方秋走向后头的保和殿,离太和殿不算远,但喊一声肯定是听不见的。 大约是被褚时钰罩着习惯了,这会儿没有他陪伴,来这种高大上的场合,她不由得有些紧张… 进入殿内,便是莺声燕语入耳,女子们的脂粉味,宫殿四角熏香扑鼻,柳如思顿时恍惚了… 嗅觉灵敏的情况下,香太浓也是种冲击… “你怎么了?”方秋感觉拉着的人突然就软乎了起来。 “…我的座位在哪?可以先坐下吗?” 这次在来中秋宴之前,她就学了很多礼仪和规矩,这时是应该先向主宴者和几个上宾行礼的。 但柳如思一时头晕目眩,她怕一行礼就直接晕过去了,她需要缓缓… 方秋满头雾水,半拎着柳如思往中段的席位走,一品诰命不算多,但京城多得是各位公主、郡主、皇子妃,以及皇帝的妃嫔们都是要排到前头的。 女宾自然还是由目前身份最高的贤贵妃主宴,见到这柳氏一进来就晕乎乎的样子,不由得眉头蹙起,她还没出手呢!怎么好像就要倒了? “柳氏,见到本宫不行礼吗?”贤贵妃冷冷出声。 她们刚走到席位前,柳如思迷糊中听见声音,转念想,还是不能在规矩上落下把柄,于是轻推开方秋搀扶的手,转了个方向,曲膝行万福礼… 于是,众女子就眼看着,柳氏像是条没有骨头的鱼,软软的就歪倒在地上… “柳夫人?!”方秋连忙又把她拎起来。 “贵妃,让人传个太医?若真是突发恶疾,怕是不好交待。”左上首的太华公主出声。 柳如思并非不省人事,只是觉得轻飘飘的控制不好自己的肢体,连忙努力凭着方秋起来,出声说:“没事…就是香味太浓了,缓一会儿就好…” 虽然她感觉用了十二分力气说话,但出了口便成了温声软语,只有方秋听清楚了。 但方秋百思不解,只得向贤贵妃示意:“臣女能否先扶柳夫人坐下?” 贤贵妃冷了脸色,但柳如思根本没力气注意。 一来就是这般境况,贤贵妃之前预备要给个下马威,也给不了了… ***和方秋都是要给面子的人,思来想去,贤贵妃只得冷哼了声吩咐:“传太医。” 方秋只当贤贵妃是默许了,将柳如思扶到席位上坐下,方秋被安排的位置在另一边,但她身负照顾柳如思的责任,见柳如思这样自然也不放心走开,干脆就跟柳如思一块儿坐了。 春兰、秋菊和雪霏都跟着柳如思,见此状况春兰便小声说:“我去找王爷。” 但雪霏伸手拉住她说:“你也知道,夫人嗅觉敏锐,里头香太浓一下子冲得头晕而已…来之前夫人也交待过,不要大惊小怪,会给王爷惹麻烦的。” “可是…”春兰一脸迟疑,王爷可是交待过,柳夫人但凡有不妥之处,就要立刻去禀告。 柳如思手肘搭在桌上,头枕着靠在桌边,虽然晕乎乎的,但听觉还在,听见姑娘们对话,便朝后伸出只手,无力道:“我适应一下就好了…别去…” 春兰、秋菊踌躇了一会儿,就有一个老者匆匆赶来,宴会时,太医会在各殿值守。 柳如思配合的伸出手,一张轻纱盖在她手腕上,太医看了看上头贤贵妃脸色,见没有表示,就说出诊断道:“这位夫人是醉了。” 满头问号,虽然给自己把脉比较难,柳如思还是趴在桌上,两手互相摸脉象…嗯,没号出来…她不知道醉了是什么脉象… “来宫宴之前就先喝醉了?”贤贵妃冷笑道。 “我没喝酒…我从来不喝酒!我和酒誓不两立!” 若是平常状态下,柳如思大概会说得委婉点,但晕乎乎的状态下,一下思维混乱了,心底却不忘和酒划清界限… 只是她虽态度郑重其事,可此时她两颊酡红歪斜撑在桌上,说出口的话,含混着,更像喝醉后的胡言乱语… 这时长宁跑了过来,凑到柳如思脸前闻了闻,清晰说:“没有酒味,应该不是喝酒了。” 有此意外,原先准备的各种手段,许多都用不上了,甚至因为方秋也坐那桌,原本有迷药的酒菜也只能偷偷换掉,以免方秋误食… 眼见贤贵妃神色幽暗,方秋刚刚也听到丫鬟们的对话了,连忙直言解围道:“贵妃娘娘,柳夫人进来前还好,大概是这殿里的熏香太重了,她受不得太香…” “难道是醉香?”一个十三岁左右金红衣饰的少年好奇出声。 第146章 群儒 保和殿内。 柳如思因突然的醉香,躲过了许多磨难,不过贤贵妃却鄙夷不屑为她撤去熄灭香炉,殿内还是这般浓香四溢! 贤贵妃不知道的是,柳如思其实片刻左右就缓过来了——气味闻久了是会适应的,而她发现,这样“醉”着,好像什么麻烦事都不用管了! 于是她还是在桌上趴着,趴得久了,就直接睡着了… 而太和殿内。 皇帝出席,稳坐主位,众人跪的跪,拜的拜… 一番体现君臣和睦的流程之后,皇帝的第一句话,就落在褚时钰身上。 “钰儿,怎么没让秦皓去保和殿?这儿可没有他的玩伴。” 褚时钰略微坐直了,平静道:“若不是记得父皇上次说看着他舒畅,这回就不带他来了。” “钰儿有心了,朕就是怕前头严肃了些,他会闷得慌。小子,你要坐这儿还是去保和殿寻你娘亲?”皇帝意味不明的问。 小秦皓感觉有深意,但一时想不出来,就又把问题扔了回去:“我想跟义父一块儿,但若皇上爷爷让我去找娘亲,我也很乐意。” “呵呵呵。” 皇帝笑而不语,执玉箸夹菜,这是开宴的意思。 王侯将相百官群臣纷纷动筷,开始推杯换盏。 殿内席位分两列,按身份高低为序,下位才会起身给上位敬酒,有的为表示尊敬会离席上前去敬,但隔得远了通常就不会去敬了——身份差太远,也没有敬酒的必要。 一刻多的其乐融融之后。 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者于靠前的席位上站起身,举杯朝褚时钰示意,待得那双年轻的瑞凤眼看向他… “端王殿下,老臣先与您喝一杯请罪酒!”老者声若洪钟,说完便兀自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大殿前头的视线都往前,后头看不清的,也都莫名噤了声。 “太傅,为何请罪?” 褚时钰语气恭敬,心头则是一阵叹息,麻烦来了,而来的是最麻烦的人物,只是太傅年岁已高,几乎不问世事,怎么会出席中秋宴? 太师太傅太保,合称三公,在大夏都没有实权,但地位超然,因为他们名义上是帝师。 细究之下太师才是三公之首,不过于褚时钰而言,太傅就是他最不愿意碰上的!因为太傅负责教育皇嗣,褚时钰受其教诲多年,哪怕皇室的师生身份不像民间那么严苛,也理应有所敬重。 “听闻殿下在西南受一位孀妇所救,殿下不顾其所愿,将其带回京城,且至今痴缠不放,可为真?”太傅言辞犀利。 褚时钰微顿,事确实是这么回事,而且太傅的遣词是将柳如思归于无辜者的,于是他颔首应道:“是真。” 太傅肃然喝问:“殿下研习四书五经已至精深,应知何为礼义廉耻!为何孤行己见,行无耻之事?!” 满殿都是精彩纷呈的神色,这斥责可一点也不轻!虽说骂两句对手握权势的端王来说,其实无关紧要,但谁也不会喜欢被骂呀! 褚时钰自然不会喜欢被骂,但一时间不知该怎么反驳,因他知道自己做的是为人不齿的事,他早跟柳如思母子自认过小人了! 换作别人,他也可以这么回答,但在太傅这等大儒面前,说出来就等着被骂到狗血淋头吧… 小秦皓站起鞠躬行礼,声音清脆道:“这位爷爷,义父是说要带我来京城上学,所以娘才会一起来的。” 褚时钰神色微缓,他自己开口,无论说什么都是错的,但秦皓就不一样了… 对五岁稚子,自然是无法太严苛,太傅收起些微厉色,但还是板着脸问道:“你母亲可愿意来?” “娘亲不愿意。”秦皓据实道。 褚时钰顿时脸一黑!这小子! “可我是想来的。”秦皓又表达了自己的意愿。 褚时钰脸色又明,小孩原来是想先维护一下娘亲。 太傅神情变了两下,皱眉道:“你母亲既然不愿,你怎么能违背母亲意愿,依从他人?” “我没有违背娘亲意愿,我还劝过义父…那时候还是叔叔,但是义父说一定要走,娘也没办法,所以我就如愿了。”秦皓陈述道。 褚时钰眯眼看着站起来跟他坐着一样高的小孩,这小子到底想干嘛?! “所以你想说什么?”太傅也满是疑惑。 “我是想问,女子有三从,未嫁从父、既嫁从夫、夫死从子,但孝道又是该遵守的。” 秦皓认真发问:“我爹英年早逝后,家中就只剩我和娘亲了,那我愿意与义父走,娘亲不愿意,那到底听谁的?” 大殿中气氛被搅动,有些人啼笑皆非,窃窃私语起来,不少人神色莫名的看着身处殿堂却若若大方且童言无忌的小孩。 其中有一魁梧高大的壮年武将,目光闪烁着,手中的酒,一杯接一杯… “百善孝为先,当敬重你母亲意愿!而且孝,不仅是对生者孝,对你亡父也该尽孝!让母亲随一心怀不轨的男子,至你父亲为何?!”太傅严厉道。 “也就是说,孝道大过三从,多谢太傅爷爷解惑。”秦皓若有所思的点头,鞠躬道谢,然后坐下。 “哈哈哈…”左上首的席位传出憋笑声,在空旷的大殿中却听得分明,却是康王忍不住笑出声,这小孩还真是到哪都在求学。 褚时钰无语至极,搞半天秦皓就是自己想问疑惑?! 不过小孩这一打岔,太傅也稍卸了严厉,转而苦口婆心对褚时钰劝诫道:“殿下此前行事磊落端正,素有君子之名,怎能堕落于私欲至仁义于不顾?” “有私欲,也是出于仁义,柳夫人欲抚养幼子成才,为积攒学费而每日操劳疲累。我心有不忍,是衷心助救命恩人达成所愿。” 褚时钰又一次庆幸当初便选择带她离开,梦中她会那般激烈的反抗,大概就是少了这个合理的借口…而现在这个借口还能用来粉饰一下私心。 “殿下若仅是助恩人幼子成才,自然是大善,甚至不失为一件美谈!” 太傅眉眼又锐利起来:“但老臣听闻,殿下先是将人困于王府,柳氏求陛下赐了住所才得以搬出。殿下却依然紧随不放,每日流连忘返,可有此事?!” 褚时钰略略皱眉,虽然他的形迹并未隐藏,但太傅深居简出且不喜闲言碎语,怎么会了解他的事情? 然而他还未回答,殿内又有人起身,是都察院左都御史,先对端王行躬礼。 “其他微臣不甚了解,但柳氏的宅邸,恰好在微臣每日往返都察院的途中,而不分昼夜但凡经过,必能见到端王御下的侍卫在宅邸四周。” 左都御史肃然问:“端王殿下此举,可是囚禁?” 一双带着细纹的瑞凤眼微不可察的探究起来,皇帝一直坐在中央看自己儿子的好戏,不过,太傅并非他安排的,左都御史也不是… 原本皇帝有些怀疑,褚时钰是否与都察院有勾结,但这番情形就难以捉摸了。若其对柳氏心思为真,左都御史这番必然不是褚时钰所愿,但若心意是假… “是守护,而非囚禁。”褚时钰拧眉反驳,囚禁的说辞是将她至于玩物的角色了,他从始至终都不曾这般看待她,尽管柳如思也曾经这样怀疑过他的动机。 “且不论一介与世无争的弱女子,为何需要十数人日夜护卫。”左都御史冷声道:“敢问殿下,柳氏可否自由进出?” “只要柳夫人带上足够的侍卫婢女,就可以出门。” 褚时钰淡声回答着,心头却觉得诡异起来,这些御史大夫几乎都是眼里揉不得沙的古板文臣,得知不平之事会管不出奇,可问题是沙是如何入他们眼的?仅凭看到侍卫在四周,会做出这样的猜测? “柳氏身在自家,出入却被殿下管束,殿下难道不觉得这是软禁?” 太傅接话的语气比起最初的怒斥,现在更多的是问询,对于这个他授课了十多年的皇子,太傅更多的还是教导心态,希望学生能走正道。 “说了,是守护。柳夫人年轻貌美,独自外出怕会有不长眼的登徒子冒犯。我带柳夫人来京城,自然要将她照顾周全。” 褚时钰心头不耐,他人又怎知道,他不仅在防备人祸,还时时担忧着上天突然降下意外带走她…这个顾虑可能来自于秦烈寄情,但他也觉得很有必要,允许她带着侍卫外出,都是他思虑许久才妥协的! “登徒子?如今纠缠不休的,不就是殿下吗?”左都御史阴阳怪气道。 “倒不知左都御史竟是长舌之人,也爱到人前说三道四?!”褚时钰面露冷色,他对太傅客气,可不代表对谁都能客气! 但作为御史大夫的天职就是敢言不逊,就是皇帝做错事了,他们都会劝谏甚至斥责!端王的凶威可吓不住左都御史! “端王殿下平素揭举了不少枉法之徒,此为善事,微臣诚心敬仰!” 左都御史先扬后抑道:“不过想来,殿下应是熟知大夏律法的,殿下可知妄取他人妻室为罪?” “何为妄取?!其亡夫已逝!大夏律法可没有禁止娶寡女!” 褚时钰不由得瞥向中央那兴味十足的皇帝,若不是父皇默许纵容,中秋宫宴上怎容得群儒来争论不休? 太傅面露惊疑接话问:“殿下可知女子贞节之贵重?如此之想有违伦理纲常!迎柳氏入室有损皇室威仪!” “谬论!皇室威仪在于安邦定国,使天下太平、国富民强!婚嫁之事便能损皇室威仪?这威仪未免太轻薄!” 事关与她的今后,褚时钰直言驳斥:“反之,贤良福德之女不论出身!古时汉武帝之母便是二嫁之女,敢问太傅,汉武盛世可够称威仪?!” “汉武之尊凭的是己身,与其母有何相干?”另有一翰林学士开口道。 褚时钰冷笑:“既然盛世与女子无关,那所谓威仪又与女子贞节何干?” “强词夺理!皇室之家为天下表率,若是殿下不顾礼法,岂不是叫世人学去这败坏之风?人心不古,礼乐崩坏何谈盛世?!”太傅斥责道。 “礼乐?古来寡女二嫁之例比比皆是,宋太后刘娥亦是二嫁,其贤名诸位可曾听闻?” 褚时钰冷声斥道:“女子贞节贵重,但贞节为何?未出阁时洁身自好,婚内忠于家室便可!要求女子为逝世亡夫守寡?明明是后世之人矫枉过正!” “殿下此言差矣!饿死事小失节事大!也并非是强令寡妇不可改嫁,可意愿守节之女,世人理应尊敬歌颂!”又有文臣加入辩论。 “此事关键也在于此!那日端王殿下的接风宫宴,柳氏虽言辞委婉,但已表其守节之心!” 左御史紧接着开口:“大夏律,逼迫寡女二嫁为罪!殿下执意强取豪夺,此乃罪过!” 褚时钰烦不胜烦,与一群迂腐文臣根本就讲不通,但有太傅出头,父皇压阵,他又不得不应付… “凤飞翱翔兮,四海求凰。”小秦皓突然又站起来出声道:“义父若不想办法接近,又如何能使娘亲改变心意呢?” 褚时钰烦躁略缓,好歹小秦皓是站他这边的,事实上这满殿的人,只有这小孩的意见才是重要的。 一群人顿时汗颜看着小孩,哪有帮着他人婚配自己娘亲的?!不过众人转念想,小孩不过丁点儿大,不通世事也情有可原。 “凤求凰,是求,而非抢!若是哪个男子看上某个女子,就强逼软禁,这世间岂不是乱套了?!” 太傅先是训诫,接着教育道:“男子心仪女子为世间常理,但应当有礼有度!先求父母之命,再请媒妁之言,三书六礼齐全,亦是对女子的尊重,此方为求娶之道!” 小秦皓大眼睛眨了眨,接着若有所思的转过头对褚时钰说:“义父,我觉得太傅爷爷说的有道理…” 褚时钰眯起眼冷瞥小孩,原来真是墙头草!风吹两边倒是吗?简简单单就被说服了?! “千古传下来的规矩,自然是有道理的!” 太傅严肃道:“小子,你既然尊端王殿下为义父,也该以孝子之道对待,事父母几谏,当发现义父有过失时,便该态度恭敬的劝告!” 小秦皓点了点头,就满面友善的对褚时钰劝告道:“义父,我认为您对娘亲的心意是真诚的,但义父不该用强硬的方式来对待,您应该像太傅爷爷说的那样,选择遵循礼节的做法。” 褚时钰先是无语至极… 紧接着。 突然灵光闪过… 梦中,柳如思假死时,整个操作几乎都是秦皓来主导的!若不是其他人露了马脚,他都无法察觉破绽! 也就是,秦皓很会伪装! 这么顺滑的就倒戈于太傅一边,好像合理,可似乎,也有猫腻可寻! 而太傅一群人从头到尾都没有对柳如思母子不利的言论,所诉求的,便是柳如思一直在抗争的! 看着小孩的一双瑞凤眼逐渐带上逼视的意味,这场舌战群儒的戏码,秦皓会不会是在里应外合?! 若是如此,有没有可能,是秦皓…或者,就是柳如思策划的?! 第147章 太湖蟹 初生牛犊不怕虎,虽说义父眼神越发冷咧,但小秦皓并未惧怕,只无辜的大眼睛看向太傅,弱弱道:“那…义父不听劝告怎么办?” “事父母几谏,见志不从,又敬不违,劳而不怨。” 但却是褚时钰回答的,他冷笑道:“这是本王第一次指导你书写的内容,秦皓,你忘了?” 语气幽幽似乎有深意,小秦皓心头顿时惊疑!不是被察觉了吧?不过做戏做全套,万一没察觉,总不能被诈出来了!小脑瓜子飞速转动! 转瞬,几乎看不出停顿,他有些为证明自己般,昂首大声回答道:“我没忘!我还记得上下句呢!上面是‘见贤思齐…’,下句是‘父母在,不远游,游必有方’!” 证明完自己,秦皓接着又撅起嘴,嘟囔道:“只是…我本来就没想违背义父,也没有怨怪,不过是希望义父和大家都能欢喜而已…” 这话说得讨巧,对哪边都是顺从态度,便是褚时钰一时间也挑不出他话语里的毛病,心里评估着,或许和秦皓无关,他再怎么聪明现在也不过五岁。 “端王殿下一向霸气,就是对一垂髫孩童这般冷硬,似乎显得以大欺小了。”高大魁梧的壮年武将,喝着酒,语气似乎是揶揄打趣。 褚时钰也转移了注意力,看向座席仅次于亲王、皇子与公卿平齐的秦双宇,平静道:“本王既然担这小子义父之名,便得担起为父之责,教训之时严厉些,也难免。” “平日里,义父待你如何?”褚时钰转而问小秦皓。 “就是因为义父很好,授课时不厌其烦,尽心为我解惑,我才想跟着义父来京城的!来的路上,义父还送我马驹,教我骑马呢!”小秦皓笑得憨态可掬,对褚时钰方才的冷色毫无介怀之意。 似是备感无趣,魁梧将军笑着摇头,又自顾自喝起酒来。 又回到文臣的主场,太傅亦是平和许多,对小孩称赞了句:“小子心性倒是不错,骄而不躁,若性情不变,将来成才可望,不过…” “育人之道,比之传授知识,更需教人辨是非,懂对错,否则便会教出学识渊博,但不仁不义的衣冠土枭!” 太傅抑扬顿挫又转折叹息:“老臣如今也犹疑,投身树人行列数十载,是否有地方疏漏了…” 这番讽刺端王是衣冠禽兽的言论,几乎是明晃晃的!但这话太傅可说,御史大夫和先前的文臣却不敢应和,皇帝还坐上头呢!骂他儿子是衣冠禽兽,很容易被引申为欺君之意! 但这些人不应,自有其他有拼从龙之功的人敢应! “太傅虚怀若谷,但无需自责。”近来低调行事的老丞相忽然出言劝慰道:“龙生九子各有不同,虽说有教无类,但总有本性难移之人。” 大殿上的氛围顿时机锋四起! 方才虽然辩驳激烈,御史口口声声称罪,可众臣心知肚明,端王不可能真的因强娶一寡妇而被问罪,最多被皇帝批驳几句,下个禁令,不准其再亲近那寡妇就是了。 但老丞相‘龙生九子’一言出,既尊了皇帝,又有了对比参照之意!言下之意便是端王品行不端,但其他皇子是不同的! 文臣多迂腐,但难见愚蠢,太傅自然能觉察出意图!知道皇帝放任皇子争权之意不可动摇,可太傅也是遵孝悌之道的,顽固虽未及昔日辞官的岳千章,但也绝不会助涨! “爱之深责之切,老臣为人师数十载,对待学生,就算是小错也会指出责备,为免学生误入歧途,言辞难免苛刻一些…” 太傅对老丞相语气和善,但言下之意是,我作为老师教育学生,故意骂难听点,你个外人不要跟着上升! 随即不等老丞相回应,太傅又回到主题,对端王劝谏道:“知错能改善莫大焉,白璧有瑕岂不可惜?” 但褚时钰实在不想接太傅的招,反而迎上老丞相讥笑道:“确实是龙生九子各有不同,如今似乎众兄弟都文采斐然,唯听闻八弟出发时还未通晓五经,不知在西南边关,可有条件读书?” 褚时钰亦是不等老丞相回击,就朝中央看戏的皇帝恭手道:“父皇,可否给八弟一个恩许,准他每日空出些时间来读书,虽是磨砺,也不该将课业拉下了。” 话头拉到皇帝身上,太傅自然不会僭越抢话。 而端王虽然讥讽八皇子不学无术之意浓浓,但老丞相却也不反驳,甚至极是希望皇帝能采纳端王的建议! 如今八皇子已入伍西南边关军两月,即便皇帝交待过不能折辱残害,但以练兵之名多得是折腾人的方式! 西南边关军中端王威望颇高,将领士兵几乎都唯端王马首是瞻!有八皇子袭杀端王的消息流传到军中,都不需端王示意,自发就对八皇子百般刁难! 什么挑水、劈柴的杂活都分得比寻常士兵多一倍!吃食方面,抢夺几乎是常态,八皇子时常忍饥挨饿,问就是军队里都这样!吃不饱当然没体力,可训练量半点没少!而且别的士兵一日跑山路十里,八皇子常被训斥跑得慢,加训二十里! 八皇子几乎每日来信诉苦,老丞相心疼不已,也多次于御书房、朝堂上向皇帝求情,但皇帝基本只有一句话‘宝剑锋从磨砺出’。 道理是没错,可大夏入伍年龄是十七,八皇子还未满十五呢!老丞相和贤贵妃都觉得八皇子年纪太小,‘磨砺‘太过,怕八皇子撑不住,可他们的手却难伸进军中!好不容易打点了个伙头兵给八皇子留吃食,三日不到就被揪出,按收受贿赂军法处置了! “钰儿尊长爱幼,朕心甚慰。”皇帝夸赞之后停顿,两双瑞凤眼对视,彼此都神色不明。 皇帝有些琢磨不透褚时钰的意图,褚时钰与褚时琪就算未到不共戴天,也极难和解,可这提议却怎么看都是利于褚时琪的。 “不过常言道,人需因材施教,琪儿心浮气躁,若不磨去顽性,恐怕也静不下心读书。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课业停上一年,或许能事倍功半。” 褚时钰淡淡道:“动静相宜,磨砺间静下来读读圣贤书,也许更能明白,何为孝悌忠信。” 无论真心与否,他这话说出,太傅都不由感到欣慰,虽说礼义廉耻方面端王显了短板,但八德是有分先后的,端王在孝悌上能长进,于大夏安稳是福啊! “陛下!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但其后的‘困于心,衡于虑’是要有时间来思考的,静心处于学问之中,更能助八皇子有所觉悟!” 太傅躬身道,端王是他的学生,八皇子也是,虽然学识与当年的端王差得多,但在八皇子被遣去边关前,太傅还在教导,是以心态上也是别无二致的。 皇帝一副犹疑不决的样子,事实上他对于给不给恩许都无所谓,只是猜不透褚时钰在想什么,让皇帝不想轻易下决定。 老丞相见皇帝目光闪烁,不由得心中着急,端王作为祸主来替八皇子说话,已经是最好的机会了,若还不能改皇帝主意,八皇子只能再熬十个月了!西南军中的刁难可不是一直维持同一程度,是在与日俱增的! “陛下,老臣以为,端王之言不虚!八皇子年幼,光熬炼筋骨不涵养精神,就怕少不知事…念头想岔了啊!”老丞相不得不捧奉着端王顺着说。 皇帝心头越发诡异,这些日已能看出,时钰和时琨的关系有些微妙,而如今丞相也被迫暂时跟褚时钰共执一言,倒是他这个皇帝,此时在大殿上显得孤家寡人了… 但皇帝肯定,这几个儿子谁也不会屈居他人之下,若褚时钰能做到让几个野心勃勃的兄弟都臣服,那龙椅直接让给他坐就是! 至于所谓恩许,无论褚时钰有什么图谋,以不变应万变!皇帝一副优柔寡断的样子说:“事关琪儿将来之计,朕再思虑一番,钰儿及各位爱卿还是先共享中秋佳节吧!” 老丞相顿感失望,但也还留了点希望,毕竟这次皇帝没有一口否定。 “陛下,亥时将近,殿前外场已备置妥当,可移驾赏月了。”徐进适时上前躬身提醒,他作为贴身大太监,自然懂皇帝心意。 皇帝便笑道:“今年太湖闸蟹丰产,朕办此宴,便是想邀众爱卿一同吃蟹赏月,现在随运河而来的活蟹已烹煮妥当,移步外场吧?” “谢皇上隆恩!” 满殿王侯臣子起身,朗声躬谢,皇帝褚天明无论内心是否真的仁厚,但在位的这二十年,满朝文武都是赞誉者多。 起码礼数上都是赞不绝口!虽说从几朝前,跪礼已经是对皇帝的标准礼仪,但谁也不会喜欢动不动就跪着的!尽管谁也不会抱怨… 比起先皇动不动就要跪,有时满朝文武跪着上朝,一跪就是一两个时辰!当今圣上在礼数上很是宽松,除了见面、退下及下旨之类礼法要求必须跪的情景外,都可以选择不跪。 主动要跪自然也没问题,但不跪不会有任何惩罚,皇帝只在登基后说过一次,近二十年的时间证明了这是金口玉言!而且皇帝会给许多老臣、重臣恩许,除了祭祀大典之类的重大场合,连见面、接旨都可以不跪了! 尽管有许人腹谤,这是拿虚礼来顶替实际赏赐,对皇帝而言是无本万利的买卖!但得到恩许的人还是满意的,毕竟能得恩许的人不缺那点利益,但不跪却是尊重和荣光! 对了,还有这鲜美的闸蟹,虽说能来宫宴的谁也不缺吃太湖蟹的几个钱,但皇帝有好东西总能想着他们,也是让不少臣子欣慰感叹: “皇恩浩荡!” 不过褚时钰半点高兴的情绪都没有!他早早定了满膏的八两蟹,因为必须来宫宴,中秋夜和柳如思月下谈情的计划泡汤了! 而现在,隔着轻纱屏障的女宾席陆续上座,却还没看见她的身影! 方才被群儒烦了许久,此刻他只想见到她,抚慰一下有些暴躁的情绪,若不是之前与她说好不能胡来,这会儿就直接带着她回家了… 瞥眼向竹青,褚时钰吩咐道:“去看看柳夫人过来了没?” “是。” 竹青应下,紧张朝之前招待女宾的保和殿走去,她总共也就来皇宫两次,知道保和殿在哪,还是因为来之前,柳夫人带着几个姑娘大致了解了宫中的布局和基本的规矩… 路上还有些贵妇小姐带着丫鬟婢子,三五成群移步至赏月的外场。 竹青与她们相对而行,怕冲撞到人,便靠着边儿走,可又要看柳夫人是否出来了就在路上,于是时不时张望迎面来的人… 当一大群人走来,四周都是宫人打扮,唯中间有一满头珠翠仪态万千的少妇,竹青记得这是贤贵妃!立刻低下头,在宫墙边做万福礼… 然而麻烦却依然找上来。 贤贵妃只是斜眼瞥向她,便有一嬷嬷呵斥道:“哪家的丫鬟?!一点规矩也不懂,见到贵妃娘娘要行跪礼!” 竹青心中惊疑,不是错身而过只用福身吗?但动作上立刻就改为跪拜,出声喊:“奴婢见过贵妃娘娘!” “问你哪家的?”嬷嬷又呵斥问。 “奴婢是柳如思柳夫人府上的…” 竹青顿时紧张不安,自家王爷与贤贵妃不合,反过来也一样… “哼,不知廉耻的山鸡费尽心机的想当凤凰,带的奴才也是没教养的东西!本宫别的管不了,一个丫鬟总能管教!掌嘴百下!” 贤贵妃掷下怒气冲冲的话语,便不屑一顾的离开,自有嬷嬷和宫女留下监督,罚一个丫鬟不过是泄愤而已! 因着柳氏莫名其妙的醉香,贤贵妃大部分的设计都落空,而最主要的目的,因着方秋跟着,也不知会不会节外生枝…只希望不会变成糟糕的结果! 贤贵妃的话令竹青心惊,柳夫人是出什么事了吗?可还未等她想清… “啪!” 狠辣的巴掌就落在她还幼嫩的脸上… “跪好了!有贵妃娘娘管教是你的福气!好好受着!”嬷嬷讥笑着,巴掌左右开弓,几下就将小脸打得发红! 第148章 明目张胆的局 不久前,保和殿。 “既然柳氏醉了,就扶去客寝吧,这副样子去到外场成何体统。” 贤贵妃话落,便有几名宫女上前要去扶柳如思。 柳如思趴在桌上一副睡着的样子,但方秋和几个丫鬟自然会有所反应。 “贵妃娘娘,臣女和柳夫人能先行告退吗?”方秋请问道,只要把人送回去,今晚的任务也就完成了,其实她本人也不爱来这种场合,以前会参加大都是为了找机会接触端王。 同时,春兰轻摇柳夫人叫她,本身也是浅睡,稍一碰触就醒了,不过现在情况不明,她装着醉酒人的模样,迷迷糊糊的撑起来… “赏月宴到子时,方小姐现在告辞,是觉得宫里招待不周?”贤贵妃似笑非笑道。 方秋直爽,但不是傻子,听这话便知道贵妃是不会让她们先走了,转而道:“那臣女扶柳夫人去客寝吧?” 贤贵妃自有目的,原本是要柳氏在宴席中以敬酒的名义吃下迷药,如今醉了不如中药稳妥,但顺着应当也能达成… “镇远大将军已在场中,方小姐…” “唔…方秋…可以回去了吗?” 柳如思赶在贤贵妃说完前,就势装醉抱住方秋不撒手,真要和方秋分开被带走,鬼知道会发生什么事? “贵妃娘娘,臣女恰好也需要去净手,便由臣女带柳夫人去吧。”方秋将人搂起来,就顺着宫女往外走。 贤贵妃自然可以让宫人强硬把柳氏带走,但这就明面上和方秋起冲突了…只能默认同意。 对面长宁见状,也想跟着两人去聊天,自从和方秋和柳如思交好后,长宁就喜欢上和她们一起玩。方秋、柳如思与她以前玩的女子们都不同,她们不会迎合她,却让长宁感觉很是舒服。 “别去掺合,今日跟着娘。”太华公主拉住长宁,不容反驳的就带着往外场去。 长宁在外头刁蛮跋扈,在母亲面前却是半点不敢胡闹,乖乖跟着走,小声询问:“柳夫人…可会有麻烦?” “与我们无关。”太华淡然回道,看见女儿脸上忧色,又补了句:“应当安危无忧。” 看着女儿松了心弦,太华心中嘀咕,这柳氏还真是跟会蛊似的!长宁痴迷端王好几年了,太华也劝过一次,嫁得能皇室虽是荣光,但背后也有不为人道的苦楚,只是长宁执迷不悟,太华便也随长宁心意了。 可这柳氏不过见长宁几面,几乎是三言两语就变了长宁的心意!还与柳氏要好得亲如姐妹!长宁回去也跟她说了那番表亲也是近亲的理论…… 而太华,也觉得很有道理… 谁也不知道,太华一直有个埋于心底的遗憾,她是皇后所出,居长居嫡,可就因她是女子,所以前太子是那个才能远不如她的弟弟! 她动过坐上去的心思,若不是力压群雄的褚天明横空出世… 而柳氏说,她姓褚,身上流的褚家血脉,也是会传递给后人的。 太华领着长宁在外场坐下,隔着轻纱可以看见另一边男宾席,端王心切的扫视这边席位,随后派出了一个有些拘谨的小丫鬟往后头去… 片刻。 “碰” 太华碰倒了桌上的酒杯,站起身先是示意长宁坐着,随后对刚入场的贤贵妃说:“本宫衣服撒了酒水,去后头更衣。” 那酒杯里分明是空的,桌子上都干干净净! 但贤贵妃也只能眼看着太华公主转身往后走去,便是皇上也得客气几分,贤贵妃又怎能命令禁止太华公主行动?只能希望太华公主不会干涉… 而行至半道,太华公主便看见,端王派出的小丫鬟跪在地上,被宫人掌嘴。 “这是怎么了?”太华神色淡淡,似乎只是随口一问。 “见过太华公主!” 宫人也不紧张,长公主向来与各方无争,嬷嬷解释道:“这贱婢对贵妃娘娘不尊,奴婢受命教教她规矩。” “嗯,本宫少个人手,让这丫头跟本宫。”太华面无表情道。 两个宫人看向太华身后的八个婢女…但她们作为奴才肯定是不能问,这么多人为什么还少人手的,嬷嬷只得为难道:“要不让宫女跟着公主殿下?这贱婢还差几十下呢…” “就要她,有问题让贤贵妃来找本宫。”太华说着,她身边的婢女就已经上前把竹青扶起。 不等宫人再作反应,太华已领着人往背后客寝走去,皇宫也曾是她的家,不需要别人带路。 两颊红肿的竹青紧步跟着,回过神意识到被解围,连忙压着哭腔道:“奴婢谢过长公主…” “嘘!”长公主的婢女却是示意竹青噤声,长公主不会和下人多费口舌。 又回到片刻前。 方秋扶着柳如思,身后带着三个丫鬟,跟着前带路的宫女走去客寝。 “女客寝不都是在右边客院吗?”方秋质疑,在分往左右的路口停步。 “这…右边现在满客了…所以左边也空了几间给女宾…”宫女低头虚声道。 举办宫宴时,偶尔会有客人喝醉,为了表示对众臣的爱护,皇宫的前宫会留客院用以给大臣或臣子的家眷留宿,为免传出闲话,是分男女的… 但这些客院,只有少数人会用到——地位不高的人不敢在宫里喝醉,会喝醉的女宾就更少了。而此时中秋宴才过半场,就说右边满客了,显然很不合理! “我感觉好多了,方小姐,我们去外场入席吧?”柳如思表现得清醒起来,本来后面就是装的,出了熏香缭绕的大殿更是神清气爽。 “柳夫人这么快就醒了,难道刚刚是装的醉?在宫宴上如此,可是不敬!甚至是欺君之罪!”宫女神色鄙夷的看着柳如思,言语中满是威胁。 柳如思温声笑道:“我也没说自己醉了,只是闻着香味有些头晕而已…方才说我醉的是太医。” 方秋也讥讽道:“本小姐可是全程看着的,能作证,指鹿为马可不行!” “贵妃娘娘交待了…要把柳夫人带到客寝休息。”宫女又收起嚣张态度,谨慎瞥着方秋,简直把欺软怕硬表现得淋漓尽致… 而此时十几个健壮的太监走出来,隐隐围着五人! 一个为首的小头目捏着嗓子说:“咱家负责接待中秋宫宴要休息的贵宾,这位夫人,小的们领您去寝室?” “怎么?!你们难道要从本小姐手上抢人?”方秋面露怒意,柳如思站直了,方秋空出的两只手互撸着袖子,大有他们敢抢,她就敢动手的架势! “这…”小头目打量着方秋,他接到的指示是把柳氏单独带到那间,并没有提到方小姐会来… 不过,他们做奴才的,最主要就是完成主子的任务!虽然方家最好不能得罪,但不是完全不能得罪,至少,这四下无人的,若是把方小姐制服绑起还给方家,就是有一两块小淤青,可能都无碍,方家不可能为这点小事,找皇上要说法。 柳如思看着太监们逐渐目露凶光,便稍微按住方秋,直接动手不会是最佳方案…她笑问道:“这位公公,那我与方小姐一起进去如何?” 方秋也收了些脾气,硬生硬气道:“本小姐也累了,要睡一觉,总不会不招待吧?” “方小姐请随奴才往这边走…”一个小太监出声,要把方秋往另一个方向引。 “不是说右客院满了吗?”方秋匪夷所思的看着宫女,这颠三倒四的是想糊弄谁? 柳如思气笑了问:“该不会左客院只留了一间给我的女寝室吧?” 这么直白,方秋自然能看出其中有阴谋,但她不能随意揣测皇家,只能蛮横的说:“本小姐就要跟柳夫人住一起,她住左边本小姐就左边,她住右边本小姐就右边!若是不行,就动手吧!” 太监和宫女尴尬对视,如果方小姐一定要阻拦,他们也不怕动手,但能不动手还是不动手的好…小头目妥协道:“左偏殿还有空寝室,咱家这就给方小姐安排!” 十几个武太监包围着,方秋与柳如思对视一眼,只得往左边走去… 若真打起来,方秋被带走,她就真的孤立无援了…几个小丫鬟起不了作用,而看这情况,丫鬟们也不太可能出去报信。 柳如思心里暗叹,这局几乎不可避免,若在贤贵妃面前马上醒,必定当场被治不敬之罪!而贤贵妃是眼盯着她被扶往客寝的… 只是这么明目张胆的局,到底能算计她什么?总不可能直接在宫里要她的命吧? 小头目在一间房前停下,对方秋说:“方小姐住这间吧!” “柳夫人住哪间?”方秋抱着胳膊质问道。 “那间…”小头目指向整个客院最居中的房门,离安排给方秋的寝室倒不是很远,只是斜对面而已。 “嗯,那本小姐跟柳夫人先去聊会儿天。” 方秋往那边走,柳如思立即一副要好的模样,挽上方秋的胳膊! 一群太监当即拦在前头阻扰,显然是不想让方秋过去! “方小姐不能过去…” “为何?”方秋冷声问。 “这…这…” 小头目半天也说不出个合适的缘由…原本计划中,柳氏应该是一个人不省人事的被抬过来的!现在柳氏清醒着,还多了个不好应付的方秋! 找不到理由,太监们咬了咬牙,往前逼近,又打算用强的! 柳如思立刻出声,一副友好面孔笑问:“天雅留香,里面有人吗?” 天雅留香是那间房的名称,木匾就挂在门上。 太监们对动手显然还是犹豫的,小头目立刻浮夸的回答:“里面没人!柳夫人放心去休息吧!” “是吗?”柳如思笑着松开方秋的手往那儿走。 “柳夫人?”方秋惊疑往前跟,但太监们立刻就上前拦她,不仅是她,三个丫鬟也被拦住了! 柳如思转头给了她一个稍安勿躁的表情,走到那间房门前… “嗙!嗙!嗙!”她突然就开始敲门! 并且一边拍一边大喊:“有人吗?救命啊!有十几个太监要谋财害命…” 一群太监愣住,随即急忙上把人拉开!气急败坏的捂住她的嘴,恶狠狠的低声怒骂:“你瞎喊什么?!” “你们敢动手?!” 方秋当即就怒了,冲上前一个扫堂腿就撂倒一个!对着另一个押着柳如思的太监挥拳! “方小姐!皇宫中不可动武!这是欺君犯上!” 太监们扯着“大旗”也扑上去开始围攻! 然而方秋确实身手过人!十几武太监一时半会儿居然拿不下她!方秋一边打斗一边怒喊:“这事儿放到皇上面前也是我们占理!就你们这群阉狗!姑奶奶打十个!” 三个小姑娘惊慌了起来,动手她们上去就是添菜,可难道干看着吗?! 雪霏先一步拿定主意,尖声大喊:“杀人啦!救命啊!杀人了!” 春兰和秋菊也立即醒悟,跟着大叫“救命”! 一时间的喊叫声,就传遍了整个客院!甚至客院外都能清晰听见! 可十几个太监都是习武之人,功夫也不算差,方秋终究双拳难敌四手,被按倒在地!三个丫鬟也很快被制住,捂上了嘴! 不过,柳如思并没有太着急,甚至放松了力道,软软就在地上趴着。 在被带入男宾客院时就有了猜测,她的命对于高高在上的天家来说根本不重要! 所以,重要的是对褚时钰的影响!而世人眼中,女人对男人最重要的便是贞洁,且对于她这样已婚育的女人,这事很难澄清,毕竟她早已不是完璧…… 按此推测,“天雅留香”这间明显是最尊贵的房间,里面不可能没有人的!应当是一石二鸟,要挑拨里面的人和褚时钰的关系! 而她只要进去了,无论是否被逼迫,是否与里面的人有接触,她都必然清白受损!世道就是如此,女人在性丑闻里仅需粘个边,就很难摘干净! 之前在东山村被二流子上门骚扰,那时柳如思喊的抓“偷鸡贼”,而这次,柳如思把这件事定性为“谋财害命”! 现在首先期待的是,天雅留香里头的人不是太蠢,能配合她把“谋财害命”这事坐实! 如果无法坐实“谋财害命”,那就这样呗……要是褚时钰这都能被挑拨,因此与里头的人起了矛盾;或者因她被卷入丑闻,而对她心生芥蒂,那没什么好考虑的了,以后大路朝天,各走一边吧。 此时五个女子都被制服,捆了手脚!布条勒了嘴!但太监们却都是六神无主…要再把柳氏硬送进房间吗? “吱呀…” 天雅留香的房门打开,一个面带潮红的美人先映入眼帘,见到院中混乱的景象,美目圆瞪,似乎对刚刚外面惊天的喧闹并未耳闻! 而后美人转头,一双素白纤细的手,对隐于屋内的人比划… 第149章 规矩大过皇帝 太监里的小头目立刻意识到任务不可能完成了!赶忙指示太监们,要在里头的康王出来前,将绑起的女子们带走! 然而五个女子被扛起往外走时… “本宫竟是不知,如今的阉人竟这般胆大包天?”女人嗓音低沉,漫不经心的走进院子,已是中年的外表,脸上的细纹却让她看起来格外尊贵。 “见过***!” 小头目紧张不已,无论如何都不能对***不敬,心念急转回答道:“是这几个女子强闯男宾客院!小的们为了维护宫里的规矩,不得已才把她们制住!” 这倒打一耙的操作,让五个被绑的女子都瞠目结舌,方秋更是怒目圆睁!但她们的嘴都被勒上了,一时有口难言! “女子不得进?呵,本宫倒是来过许多回了。”***嗤笑道。 太监满头大汗,一时不知如何作答…驸马爷也就是威宇将军,时常在宫宴上喝得酩酊大醉,要留宿客院,而***每回都会来赶来!硬要把人弄回去! 要是威宇将军完全醉了还好,可若是半醉…… 威宇将军酒后与醒着简直判若两人!脾气暴躁,轻易不让人近身!甚至对***也会大发雷霆! 虽然不会对***动手,***是少数可以近身的人,可问题是威宇将军生得高大魁梧,***自己扶不动!进宫赴宴只能带婢女,婢女既没力气也不让接近,所以会使唤太监们来抬! 那简直是太监们的噩梦!空手打不过,又不能抄家伙下死手,他们往往只能挨揍!鼻青脸肿都是轻的!断胳膊断腿的都有!而事后,谁也不会为他们要说法,一些奴才,就是死了又如何? “皇姑姑,侄儿方才听闻外头喊救命,这些刁奴似乎是想害人性命?”屋里传来温和的声音。 太监们立刻慌作一团,可***一个冷冷的眼神,就让他们一句狡辩都不敢说了! “琨儿?你怎会在客院?”***神色复杂的问… 皇子与皇女是不同的。 皇女不需要一满十五就出宫立府,可以一直呆在宫里,直到嫁人才出宫,但从此是外人……自然可以回宫留宿,但在宫中没有住所,若无邀请安排,就只能住客院——和民女回娘家没什么不同。 而皇子,即便出宫立府了,也会在前宫东侧留有专属的宫殿,以表明他们是还未‘分家’出去的皇族子孙。若是太子,那便是东宫,建筑规模只会比皇帝、皇后差… 当然,皇子们基本不会住那些宫殿,久住也是会被皇帝赶出去的。 但像是喝醉或者小憩之类的,自然是用专属的住处,不该跑到客院来! “侄儿近年身体好转,恰逢佳节,便贪杯了些,没想到还是不胜酒力。” 里头沉默了一会儿,随即声音有些虚弱的说:“侄儿宫里的住处在修缮,但侄儿实在困顿,便来这客院将就着缓一缓…这会儿,侄儿也还没什么力气,是以听见呼喊,也无能无力…” 又被扔地上趴着的柳如思不禁松了口气,稳了! 刚刚那美人开门时的神情,知世事的柳如思自然知道里面在干嘛……康王半天躲着不出来,肯定也是现在不方便…也就是说,康王也有意避开男女之事,配合她指控这些太监! “可要帮皇侄唤个太医?” “不必,醉酒而已,无需劳师动众。” ***与康王对话着,似乎对其他人都不屑一顾,只扬了下巴,一旁的婢女们就上前给几个女子松绑。 太监们想拦,却又不敢在***眼皮子底下动手…只能僵硬着被婢女推开! 两颊红肿的竹青也混在里面,急匆匆的上来给柳夫人松绑! 当柳如思看见那稚嫩脸颊上的红肿,心头便涌上震惊的愤怒!这一通闹剧虽然可笑,但因着背后可能的利益,柳如思也主要是觉得倒霉,为了钱、权,多丧心病狂都不难理解… 可欺负一个小姑娘能得到什么?!仅仅因为竹青是她的人,就要受到这样的伤害吗?! 里头康王似乎又想到什么说:“对了,侄儿身边的人去打水了,许久都不见回来。皇姑姑可否帮侄儿看看,侄儿担心…莫不是也被这些刁奴害了?” 小头目立刻辩驳道:“奴才们不敢!康王殿下明察!美人在茶水间!” “碰!”刚被松开的方秋一脚就将小头目踹倒!当即是就是狂风骤雨般一通揍! “不敢?!姑奶奶你都敢绑!你有什么不敢的?” 方秋从小到大就没受过这种气!连***在场都忘了顾忌! 不过***也视若无睹,只眼神指示身边婢女,去寻康王的美人。 而此时,外面又匆匆跑来一群太监,为首的上了些年纪,但一身装束显然是比小头目地位高。 那太监看见***顿时一脸惊疑,不过立刻躬身行礼道:“奴才见过***,方才下面小的听到这边呼喊‘救命’,奴才便领人来这儿看看。” “嗯,这些刁奴想谋害方家小姐、柳夫人以及康王的宠妾,你先处置。”***淡声吩咐,打量着赶来的程公公。 徐进是宫里第一大太监,手下一层层下去,自然也有许多人,像这程公公就是徐进的左右手。虽然也不过是个奴才,但并非什么人都可以使唤的,应当说,徐进一派往下都只听皇帝命令… 程公公带来的人当即就上去,把十几个武太监绑起来,其实是十几个武太监更占武力优势,可他们丝毫不敢抵抗!都灰头土脸的垂着脑袋,配合着让人捆住手脚! 对于***扣的帽子,小头目等人诚惶诚恐,不过这情况其实指不定有没有后果,但若顶撞***,掉脑袋就不用愁了… “康王的美人被关在了茶水间,外面顶了棍子,而她…” ***的婢女带回一个娇滴滴的美人。 众人也明白婢女省下的话,美人又聋又哑,不能呼救,而那敲门声也没传过来… 美人满脸泪痕,柔弱而匆忙的对***福了身,没等***说话——她也听不见。就碎步小跑着进了房间,就像是外头有洪水猛兽,她受了大委屈,急于寻求庇护和安抚… 柳如思突然领悟到,当初康王让她毛骨悚然的陌生眼神是什么了…… 康王是喜爱美人的,但比起男女的喜爱,更多的是对宠物的喜欢,真正意义上,去人格化的宠物。 把美人弄成聋哑,或许,就像有人会给宠物断尾去声带一样,是成为宠物的条件,康王会提供作为一个主人该给的一切,无忧的生活及保护… 那日美人打翻酒水,康王没有任何责怪,毕竟,像猫狗一样的存在,犯点小错误,爱宠的主人又怎会苛责?说不定,还觉得可爱呢… 而这些美人,都被康王驯化了,心甘情愿、乐在其中的依赖着康王。 那日康王看她的眼神,是看别人宠物的眼神,而已…… “跟本宫去外场入席?” ***眼神制止刚把小头目牙打掉的方秋,方秋停手看向柳如思。 柳如思回神,点头,随即对***福身:“多谢***殿下,救了我们,还有替竹青解围。” ***不置一词,迈步就朝外走去。 方秋和柳如思对视一眼,赶忙带着小丫鬟们跟上,宫里指不定还有什么凶险,但跟着***就不用提心吊胆了! 至于还躲着的康王,就轮不到她们操心了… 畅行无阻,来到中秋宴的外场。 ***泰然自若的坐回位置。 贤贵妃看着柳氏除了衣服上有点灰,几乎完好无损的跟在***后头回来,不禁一阵咬牙!但又无可奈何,毕竟她不能质问***为什么! 而柳如思先是朝隔着轻纱的男宾席看了眼,皇帝安坐在中央主位,接着就和那双充满关切的年轻瑞凤眼对上了… 柳如思冲褚时钰笑笑,示意他安心,里面发生的事,今晚结束前最好不要让他知道,不然他极可能马上会炸。 不过转瞬,柳如思示意方秋回去自己的席位,而她则带着几个小丫鬟走到女宾会场的中央,对着贤贵妃跪下! “民妇柳如思,向贵妃娘娘请罪!” 她的声音清晰有力,便是隔壁男宾席也能听见。 褚时钰当即眼神一凝,站了起来! 贤贵妃一愣,随即傲然畅快的笑了,应该是柳氏虽逃过一劫,但也被吓到了,惶恐万分之下,不顾章法的就来服软投诚了。 得意朝轻纱那侧站起的人斜了眼,贤贵妃慢悠悠的说:“柳氏,犯了什么错,自己说。” “民妇刚来京城不久,对宫中礼数还未全然了解,民妇愚钝,只记住了皇上开明不拘礼数,不知贵妃娘娘另有规矩!”话语抑扬顿挫,柳如思低着头一副恭敬姿态。 然而现场没几个人听不出,这根本不是请罪,而是问罪!是言指贤贵妃僭越!规矩大过了皇帝! 走到轻纱旁的褚时钰止住脚步,虽然不舒服柳如思跪贤贵妃,可她这般锋芒凛然,这会儿过去,反倒是将柳如思视为弱者,像是轻视了她… 贤贵妃一惊,站起来先看向男宾席的皇帝,又转头厉声怒斥道:“你这村妇!胡言乱语什么?本宫何时另有规矩?!” “民妇见所带的小丫鬟路遇贵妃娘娘未行跪礼,得了娘娘管教!这是民妇不知礼数之过,还请娘娘责罚!” 柳如思抬起头,直视高台上雍容的女人,依然是卑微跪着的姿态,只有前方的人能看见,她眼中全是未掩饰的敌意! 在左上首的***看得清楚,微不可察的挑了挑眉,这柳氏当真有意思,自己的委屈按下不提,却向权倾后宫的贵妃,为一小丫鬟要说法。 眼见皇帝的目光注视这边,贤贵妃紧张起,直接否认道:“无中生有!本宫何时管教了你的丫鬟?!” 柳如思微瞥竹青红肿的脸,心叹,原来信口雌黄是企业文化… “我这丫鬟去往保和殿寻民妇,有幸偶遇贵妃娘娘凤驾,得掌嘴百下。” 身后的小姑娘们当即都领悟到了,柳夫人这是在为竹青出头!竹青心头颤动,眼中溢出热泪,同时喉咙弥漫了勇气! “夫人您误会了!不是贵妃娘娘亲自管教的,是旁边那个嬷嬷还有那位姐姐,给奴婢受贵妃娘娘管教的福气!”竹青用视线指出打她的两个宫人! 两个宫人慌忙躲闪低头,而贤贵妃没想到一个拘谨的丫鬟也敢开口指认,气急败坏道:“小丫头片子满嘴谎…” “本宫从这两个宫人手中借走了这丫头,打断管教了,好像掌嘴还差几十下,如今人已用完,贵妃可让宫人补全。”***神色莫名的笑道。 贤贵妃气滞,***不是一直置身事外的吗?怎么突然就站了褚时钰那方,明晃晃的替柳氏撑腰?!***可牵扯着威宇的十万秦家军! 不过就算是***,也最多和她平起平坐!就不信,她身为贵妃,还教训不了一个柳氏! “本宫可不是因跪礼管教这奴婢!倒是你,赏月雅宴跑出来扫兴,当真是没有教养,缺点管教!”贤贵妃呵斥道。 “是!民妇自穷乡僻壤而来,不知礼数!只是…方才娘娘说管教丫鬟是无中生有,现在说不是因跪礼管教,民妇更困惑了!恳请娘娘解惑!民妇一定引以为戒,未教好丫鬟,誓不会再参加宫宴!” 柳如思语气姿态都是惶恐的样子,眼神却是充满挑衅的看着贵妃!几乎是在说,来啊!管教一下试试啊! 被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寡妇挑衅!贵妃当真怒火攻心了! “来人!给这蠢妇掌嘴百下,先教教怎么说话!” 柳如思满脸胆怯看向围来的宫女!似是慌乱得口不择言:“娘娘恕罪!民妇不知道说错了什么!民妇一定记住,贵妃和皇上不一样,以后见到娘娘会行跪礼的!” 虽然知道她在演,但褚时钰也忍不住了,他不可能眼看着她挨打!掀开轻纱就要喝止… “够了!贤贵妃,你平时就是这么管后宫的?”皇帝的声音止住了一切。 贤贵妃被挑起的怒火猛然就熄灭了!连忙缩起身子,一副委屈样子低头道:“臣妾管教后宫不是这样的!是这柳氏目无尊敬,故意激怒臣妾!” 然而这套说辞是不能服众的,柳氏从始至终都跪在地上,一副示弱的模样,言语虽阴阳怪气,但措辞明面上是恭敬的。 即便许多人能想到柳氏是当面一套背后一套,可一个掌管后宫的人,如此轻易的被情绪影响,显然也是德不配位的体现! 第150章 天狗食月,妖女乱世 贤贵妃被责骂,老丞相一派自然想帮,可后宫之事又无关皇子,朝堂外臣置喙就有越矩之嫌!他们一时想不到该怎么帮! “朕早年说过,大夏众臣无需拘泥繁文缛节,即便未提及命妇、奴才,贵妃也不该这般轻易苛责!掌管后宫,说话更不能颠三倒四!” 皇帝斥责着贤贵妃,却是凝视还跪着的柳氏,这寡妇居然也不简单! 竟敢利用他为了树立仁德形象而说过的话!他若不对贤贵妃有所处置,等于是默认了贵妃的规矩在皇帝的规矩之上!便有损他身为皇帝的威信了! “贵妃回后宫去,闭门思过,宫中事宜暂交给德妃。” 皇帝平静做出决断,贤贵妃一派势大多年,也是时候抑制一下了,而德妃是七皇子褚时瑾的母妃。褚时瑾刚出宫,与另几人相差太多,正需要扶持,并且与褚时钰素无瓜葛,应当不会助涨了褚时钰的势。 交出宫中事宜就是要交出后印!贤贵妃顿时慌了,跪下求情道:“陛下…” “谢陛下!臣妾必定不负陛下重望!”原本坐在边上毫无存在感的德妃,此时立即容光焕发了起来。 “扶贵妃进去。” 皇帝吩咐完,贤贵妃的宫人便自发去扶自己的主子,贤贵妃怎么也想不到事情会变成现在这样!可也知道皇帝决议已定,无法更改了,只能恨恨看柳氏一眼… 柳如思迎上贤贵妃的眼神,意味不明的笑了下,更是气得贤贵妃直发抖!咬牙切齿的离开! 这局很顺,但未在柳如思意料之外。从褚时钰的经历,及不久前明目张胆的陷害来看,贤贵妃必然是顺风顺水,嚣张跋扈惯了!被她这样身份“低贱”的人挑衅,一定很难忍住吧? 真可惜,皇帝似乎是想一点点打压八皇子的母族… “德妃可能主持女宾席?”皇帝温声问道。 “臣妾必定会看顾好,替皇上分忧!” 第一次表现的任务,德妃自然不会退怯!随即面目和善的对柳如思说:“柳夫人快请落座吧,这太湖蟹凉了滋味就少许多了。” 且不论德妃如今站在贤贵妃的对立面,需与贵妃显出差别。就凭这柳氏不过初露头角,一交锋,却令权倾后宫的贤贵妃丢了后印!德妃便不敢有一丝轻视! 带着小姑娘们站起来,柳如思一副温和模样,对德妃福了身,礼虽比跪礼轻,但谁都能感觉到,这福身比之方才的跪,才是尊敬的态度。 柳如思落座,方秋凑过去聊天,长宁也心痒想过去,太华未阻止,便也跑过去加入窃窃私语,女宾席氛围融洽起来。 “钰儿,在那儿站着做什么?回来坐下,吃螃蟹。” 皇帝唤醒那个痴望着佳人的背影… 不知是多少回的怦然心动,这回是空前的盛大,久久不息,可他却要克制,用尽全力的克制… 矛盾的,想看她站上云端,光芒万丈惊艳世人!又想将她藏起来,怕她太过耀眼,陷入危机… 但殊途同归,都得克制,想不顾一切将人抱进怀里的欲望。 外场的通道口。 清风朗月的尊贵男子静静矗立,两个闭月羞花的美人儿相伴左右,男子却自然透露出孤冷之感。 被奴仆簇拥着的落败贵妃,映入带着寒意的清秀眸子,眼帘未动,好似交错而过的只是一阵风一般。 转眼,通道又剩下男子与美人们,男子看向身边的美人,眼中寒意化为常见的温和,却多了几分复杂难言,清瘦的手抚上娇嫩红唇。 “若你们能说话,会像…” 美人听不见,只是羞红了脸。 忽而。 天边的皓月,似也通了人意,扯过一片玄衣,缓缓遮盖皎洁容颜。 正是中秋赏月之夜,是以圆月初亏之时,就被人们察觉了! “啊!天狗食月了!” 赏月宴的场内,男男女女,惊呼,惊慌,即便是一些老成持重的大臣,身处在天地奇观之下,也骇然失色! 天狗食月向来是大凶之兆! 喧嚣传入褚时琨耳中,而眼前的美人目中依然是专注的爱慕,她们听不见,眼中只映着他,未看见天上的月。 “进去吧。”褚时琨温声道。 两个美人听不见,只像往常一般,跟随他的脚步,走进混乱的宴厅。 褚时琨坐下,美人要立于他的身后,他伸手拉她们坐于左右,她们未惊奇,羞怯顺从主人的指示。 场中的宾客们也未质疑,大多数人的目光都在天上。 而对面的褚时钰,早已目光越过轻纱,仔细的观察着那边妩媚容颜上的神色,便安了心,她只是惊叹,并没有丝毫害怕。 似乎褚家人对天上月都不怎么感兴趣。 五皇子褚时环目光幽暗,贤贵妃失势,为什么父皇把后印交到德妃手上,而不是他的母妃淑妃… 七皇子褚时瑾眉头微蹙,他无心皇位,母妃德妃倒是有些心思,但原本地位不显有心无力,他乐得自在,这下却不得不站上风口浪尖了… 才十三岁的九皇子在女宾席,将手中的小纸条捏成团,趁现场的注意力大都在天上,抛向莺燕围绕的那桌,但准心不太好,扔到了后边丫鬟们的脚边… 皇帝坐于高台,将下方的一切尽收眼底,爬了细纹的瑞凤眼闪烁着… 片刻的混乱后,秩序回归,便有大臣出列在御前跪下,急声问:“陛下!中秋佳节遇此凶兆,是否该早做防备?” “爱卿莫慌,三日前早朝时,钦天监便预言近日会有异象,只是未道明究竟,应当就是此事了。” 钦天监完全可以说是无钱无势无油水的闲职,监正也只是五品官,皇帝朝宴会中接近末端的位置看去,似乎都看不清人在何处。 一旁伺候的徐公公了然,立刻捏着嗓子朗声呼唤:“传钦天监监正汤藏上前!” 清瘦的中年男子立即上前,动作规矩恭敬,抚起前袍就要跪下… “监正无需多礼,还是快说说这天狗食月的由来吧!”皇帝一边遥遥伸手虚扶,一边面带忧色,望向遮了一小块的月亮。 “谢陛下!” 汤藏站稳身子,便直接开口:“三日前微臣窥见天地交泰之磅礴大气,本是该是昌盛之势,可阴阳之间又隐藏了一屡凶险!” “天机难测,臣亦是见到这天狗食月之相,才恍然惊悟…”汤藏迟疑停顿,似乎是有难言之处… “但说无妨,凶险因何而起?”皇帝急切追问。 汤藏似是定下心神,沉重道:“众所周知日为太阳,月为太阴,对印人间,便是地位崇高之女…此番征兆为,天狗食月,妖女乱世!” 满场惊异!不多时,就有人往女宾席柳氏看去!柳氏刚刚斗胜了贤贵妃,便有了这天狗食月,人们怎么会联想不到? 褚时钰目光一凝,怕是汤藏上回说了寄情一事,见他不接受解法,有意将天狗食月之事往柳如思身上引! 不远的女宾席自然也听见了,原本一些有意凑上去攀谈的女子又坐了回去,已经坐在柳如思左右的长宁及方秋倒是没动,只是一个皱眉,一个担忧… 而柳如思则是心叹,难道是借用玄学唬人太多了,遭回旋镖了吗?怎么这些事老找上她? 皇帝的目光犹疑的从女宾席收回,似乎是不想轻易为难柳氏,郑重对汤藏询问:“监正可知晓具体事宜?能否仔细分说?” “男子为阳,女子为阴,阴阳之间的凶险…便是不适合的男女有了牵扯,能造成天现异象的,必然不是凡夫俗子之列…多半是…” 汤藏吞咽了一下,悄悄的看向右列上首,但谁都能看出来,他看的是端王。 在场的人神色各异,但不分派系的,大都对柳氏起了敌意!毕竟再怎么斗,他们都是大夏子民!而还处于封建时代的大夏,没有人会不重视大凶之兆! 就连那些不站队的大臣,太傅也因这异象对柳氏起了几分宁枉勿纵的心思…毕竟一国之运,谁也赌不起!一个女子与之相较就无足轻重了! 方才憋屈的丞相一派当即有了突破口!原本后宫之事他们不便置喙,现在扯上大凶之兆就不一样了!身为大夏臣子,心忧国运是天经地义! “能影响天地之相的人,自然非天家子孙莫属,而近来有男女纠葛的皇子,便只有…端王。”有人先点明了涉事的人物。 “方才监正说,‘天狗食月,妖女乱世’!不久前之事就可窥见端倪!” 老丞相慷慨激昂道:“恕老臣直言!贤贵妃统筹后宫多年都无碍,如今这柳氏一出,就搅得后宫纷乱不安!实乃祸国妖女之象啊!” 柳如思无声轻叹,她最担忧的就是被打为祸国妖女,可终究还是发生了,看来墨菲定律在这个世界也是适用的… 褚时钰冷哼一声道:“都说人老成精,丞相可真会避重就轻,方才贤贵妃说话颠三倒四,这里所有人都是有耳共闻的!难道丞相是觉得,父皇罚她闭门思过有错?” 老丞相自然知道女儿言行失当了,但如今有机可乘,也不是端王一句话能堵住的! “皇上向来公正,此处罚亦是圣明!” 丞相先捧了一句,而后硬声道:“但此前贤贵妃处事一向得体大方,唯今日遇柳氏才失了分寸!” “坊间传闻柳氏能蛊惑人心,老臣原以为是无稽之谈,但结合种种事宜,及此妖女乱世之兆,可见蛊惑之事并非空穴来风!” 这种鬼神之说最难辩驳…褚时钰眉头紧皱,他心知自己是被秦烈寄情,并非什么蛊惑,但这说出来只会更糟!同时他也暗骂汤藏,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被亡灵影响心性的真相,必然有碍他争夺皇位,汤藏似乎是站定他了,故而隐瞒了真相…但褚时钰只恨得牙痒痒!他还不是君呢,居然有人想清君侧! 这时,小秦皓满面严肃的站起来。 “在你们指责我娘亲之前,先有一点,如何能证明这月食就是大凶之兆?为什么就与人有关系?又凭什么说我娘是妖女?!” 一旁的褚时钰稍缓神情,他可以直接把母子两带回去,即便是这些大臣都共执一词,但只要父皇不想和他反目,那就谁也伤不了她们! 可肉体之外…他不想她背负妖女之名,只是这事他不适合开口,毕竟他在众臣眼里是被蛊惑的人,说话很难起到作用…但秦皓是不一样的,年龄和身份都能畅所欲言。 “呵…黄口小儿,还是少在人前说话,以免惹人发笑!”老丞相轻蔑的不屑一顾。 不过这称呼确实没错,黄口小儿泛指十岁以下儿童,用来称呼五岁的秦皓甚至还客气了。 秦皓也不为这点生气,而是正色道:“第一,我是年幼,但有志不在年高!第二,你在污蔑我娘亲!我作为儿子,站出来说话是天经地义!” 这话说出,许多大臣,特别是之前斥责端王有违礼法的群儒,神色都有些变化。小孩的两句话都对,特别是第二点,孩子维护母亲,这是绝对的天经地义! 人就是这样,当你说的话有一部分被确认为真理时,自然会考虑你说的其他话是不是可能也对…这也是为什么有些人,辩论不过的时候,就会给人泼脏水,便是以此来降低其说话的可信度。 不过对一五岁小孩也没什么脏水可泼,最多质疑他无知。 丞相避过秦皓的两句话,接着不屑道:“你少不更事,老夫便跟你说说这道理!天狗食月,自古以来就是大凶之兆!方才监正所言你也听到了,最符合妖女之称的,就是你母亲柳氏!” “自古以来就是对的吗?!古时活人祭祀盛行,那时都认为上天或神明需要以人命供养,这自古以来的事,你难道觉得对?”秦皓据理力争道,他在大江神君之事后,特意了解了祭祀相关的历史。 但老丞相不是能被秦皓轻易绕进去的!斥责道:“如今自然明了,人祭是有伤天和之事!但这不能证明天狗食月不是凶兆!” 秦皓也从容不迫,接着道:“但能证明并非自古以来就是对!也就是说,天狗食月是否为预兆,是件不确定的事!” “你这是强词夺理!” “真理不怕辩论!” 秦皓紧接着说:“首先,我就要证明,天狗食月就是一种自然现象而已!就是普通的日升月落!与平常的阴晴圆缺别无二致!” 秦皓说完之后有一丝小紧张,娘不让他把这些事情告诉别人的…但如果娘被判定为妖女,很可能会有性命之忧,他不能坐视不管! 第151章 五岁哥白尼 不等丞相再说话,秦皓便飞快跑出席位,对皇帝跪下请求道:“皇上爷爷,事关我母亲!请给我一个机会做月食的模拟实验!” 跟皇帝说话,丞相自然不能插嘴。 而皇帝属实是意外了,他想过褚时钰几人会有很多应对之法,但没想过是这个小孩先出来,而且是从证明天狗食月入手! “你要如何证明?”皇帝也有些好奇… “我需要三盏宫灯,一盏点亮的,两盏熄灭的…”秦皓指向角落的灯说:“像那样的,另外把这附近的灯熄灭。” 如此简单的要求,又是稚子维护母亲的行动,拒绝就不近人情了,皇帝面带怜幼之色,点头道:“孝心可嘉,朕允了。” “感谢皇上爷爷!” 小秦皓规规矩矩磕了个头,娘说了,礼多人不怪,这时候皇上爷爷的态度是很重要的。 憨态可掬又有礼貌的小孩,常人很容易会有好感的,除了丞相一派的人大都心生怜惜之情。 特别是太傅,见识到小孩的聪明伶俐及纯真孝心,不由得心中感叹,若是柳氏被因妖女之名除去,对这小孩该是多大的打击啊?他们分明也知道,柳氏是被迫与端王有瓜葛的… 而女宾席里,柳如思也紧张起来… 秦皓像每个小孩一样,会有十万个为什么,为什么有白天黑夜,为什么下雨,为什么打雷…只不过比别的小孩要早而已。 而柳如思不觉得孩子还小就可以糊弄,相反,她尽可能将自己所学的知识传授给秦皓,为了使他明白,还做了很多小实验,比如水蒸气遇冷凝结的下雨实验…只是反复叮嘱他,告诉别人是会有危险的。 毫无疑问,以秦皓的记忆力,不会忘记她的嘱咐,只是他认为在强加给她的“妖女”之名面前,有必要展示这个真相… 可问题在于,不是做了实验,别人就会信的!世上多得是为了利益的指鹿为马颠倒黑白,就像杨柳依的案子,县官因为利益,硬将两种不同的字迹说成一样的… 更何况是挑战约定俗成!可能是会有代价的!提出日心说的哥白尼,就被教会当作异端处死了! 可要解释月食,必然会涉及日心说,柳如思不想秦皓成为五岁的“哥白尼”! 不过,应当不会那么糟…这不是君权神授的国家,相反,大夏的宗教都是为君权服务的。也就是说,有褚时钰在,这里的博弈不一定会输,起码应该不会输掉性命… 柳如思不由自主的站起来,下意识走到了轻纱边上,尽管理智上判断不会有大碍,心头也还是忍不住的担忧… 她最多只能克制着,不要越过轻纱,一双杏目满是紧张,看着秦皓在场中指挥着太监们布置实验。 秦皓余光看见娘亲了,但没有转头去看,哥白尼的故事娘也说给他听了,所以,在结果被认可前,不能被当成是娘教唆的… 小孩抬头看了着被遮去一半的月亮,清脆嗓音说:“月食模拟实验,现在开始!” “首先,我先介绍一下这三个宫灯代表什么。” 小秦皓走到亮着的宫灯边说:“这个代表太阳。” 这众人没有意见。 小秦皓指着中间暗着的灯:“这个是地球,也就是大地。” 众人有疑惑之色,但没有发表意见。 小秦皓放下手说:“剩下那个就是月亮了。” 有人嗤笑道:“月亮月亮,这个月怎么不亮啊?” 小秦皓不骄不躁的回答:“月亮只是个名称,就像煲仔饭里面没有小孩,对了,你吃过煲仔饭吗?” “额…”那人一愣,他还真没吃过,甚至没听过煲仔饭… 一个有所了解的人出声道:“煲仔饭是岭南那边的一种美食,以砂锅作为器皿…” “问的是月亮为什么不亮,说什么煲仔饭?!”另有丞相一派的人出声。 “因为月亮本身不会亮,它只是反射了太阳的光,这也是月食的根本原因!”小秦皓说着,就抱起代表月亮的宫灯。 现场一片反驳、怒斥及讥笑! 不过秦皓全部置之不理,用力抱着灯,三个宫灯都是有底座的,越是名贵的木料大多越沉,而皇宫里就连宫灯的底座都很讲究,幼小孩童的身躯抱起来有些摇摇晃晃,好像一不小心就会摔倒一样… 褚时钰起身走过去,接过沉重的宫灯,平和说:“你来说,义父帮你做。” 小秦皓开心笑起来,脆声道:“谢谢义父!” 接着小秦皓也不客气的指挥着:“往左偏一些,对,先放这儿。” 小手指向月亮宫灯说:“大家都看见了,现在代表月亮的宫灯,迎向大地的这面,被太阳发出的光照得白白的,就是月亮满月的情况。” 一石激起千层浪,当即嘲笑之声不断:“开什么玩笑!如此儿戏也拿出来卖弄!” “呵…五岁小孩嘛,儿戏也正常,就是拿到这大庭广众之下戏耍众人,实在可气!” “那大地宫灯不也被照亮了吗?”却是汤藏拧着眉问。 小秦皓也随即忽视了其他人,看向罪魁祸首,扬起头高傲而正色道:“你没看见地球宫灯的另一面吗?此时迎向月亮的那一侧是黑夜!这也是为什么晚上月亮才亮,而白天偶尔也能月亮,但月亮却很暗淡!” 许多古人喜欢观察天空的变化,特别是对于钦天监来说,仰望天空就是工作——他们很少会有颈椎病。 一部分人更加嘲弄,一部分人眉头紧锁,监正则是质疑道:“这是什么意思?大地有的是白天,有的是黑夜?” “哼,都安静听着!我都会好好给你们说!” 在外部压力下,小秦皓反而忍不住透出了那股隐藏着的傲气! 轻纱旁的柳如思看着儿子脸上满满的优越感,不禁无语起来,如果说秦皓今天会有性命之忧,那可能不是因为日心说!而是拉仇恨拉的! “首先,大地是一颗自西向东不停自转的球!这也是为什么日出东方!” 在不断的斥责和质疑中,秦皓用尽全力喊出自己的话,清脆嗓音足以让所有人听见! “这不可能!天圆地方!大地怎么可能是颗球?!” “如果大地是方的,那大地应该有边界!可有人找到过大地边界?”秦皓回问道。 “那是因为大地广袤无际!人之寿命短暂,自然找不到边界!” “一人的生命找不到,可这大地有史记载的文明有几千年!子子孙孙上百代人都找不到吗?!”秦皓哼声说完就接着说:“而大地是球体,就可以解释了!不存在边界,绕一圈就可以回到原点!” “胡说八道!也从未有人绕一圈回到原点!你怎么能说大地是球?!” “同样是没实证,那又凭什么说天圆地方?” “自古以来…” “别说什么自古以来!之前说了,自古以来不一定就是对的!” 秦皓径直打断,然后接着说自己的:“现在没有实证,不代表以后不能证明!而我现在就是要向大家展示,大地是球体的合理性!全部说完,大家再选择要不要相信我说的!” 秦皓将目光和重点放回宫灯上,喊着介绍道:“宫灯不是球形,但大家可以参照!自转,有一道贯穿南北,相对稳定的轴!大家可以把底座视为南,也就是南极!顶端视为北,也就是北极!” “如果将我们现在身处的位置,设定在这里…” 小秦皓指着宫灯上位置顿了下,转头对皇帝恭敬问:“皇上爷爷,我能拿笔墨吗?” 带着细纹瑞凤眼微眯着不知道在想些什么,闻言立即敛藏,变换出和善的神态,温声道:“杂物只管问徐进要,朕都允了。” 立即有笔墨端上来,小秦皓在大地宫灯上面写下干净清晰的“大夏”二字。 “义父,您可以拿着大地宫灯,慢慢旋转吗?”秦皓对着褚时钰也是一副恭敬模样。 褚时钰无声配合着。 秦皓对骂声不理不睬,只回应不胡搅蛮缠的质疑,周围的唾骂便停息了不少——骂也是浪费嗓子。 “当我们所处的这一面迎向太阳,就是白天,在地球的自转中,太阳从东边升起,转进背面的时候,就是从西边落下了,这时就是黑夜,能看到反射阳光的满月。”秦皓有条不紊的讲述。 质疑又起:“那还有看不见月亮的时候呢?!” “那是因为月亮,它也是会转的!不同的是,它不是自转,而是围着地球转!”小秦皓又过去抱起月亮宫灯。 这时离得近的褚时瑾走过来,一脸蠢蠢欲动之色,友善道:“小侄子,要怎么玩?我帮你弄!” 小秦皓很是高兴道:“谢谢叔叔!帮我拿着月亮灯,绕大地灯转就可以了!” “好!我来!”褚时瑾拿起宫灯快步就开始转。 “叔叔,不用那么快,慢一点!先在那边停一下!”小秦皓也恭敬的指示着。 随即又介绍道:“当月亮转到这个位置时,晚上就看不见月亮了。” 小秦皓侃侃而谈的介绍着,直到把阴晴圆缺都介绍了一遍。 莫名安静下来的席间,唯有汤藏发出疑问:“那按你说法,月亮绕大地大约一个月为一周期…那这月食之相又是如何在这极短的时间能出现的?” “对啊!不是在演示天狗食月吗?”有人虚张声势般的应和着。 秦皓再次郑重说出下一个重点:“因为,不仅是月亮围着地球转,地球在自转的同时,也围着太阳在转!大约一年为一个周期!” 再次掀起轩然大波!许多人直接站起来痛斥:“怎么可能!大地怎么会围着太阳?” “没有什么不可能!事实上四季变换,昼夜长短有所变化,都与围绕太阳转有关!” 秦皓理直气也壮的说完,又对褚时钰及褚时瑾请求道:“可以麻烦义父和叔叔吗?围绕太阳转,特别是叔叔,麻烦您了,要同时围绕着地球转,会比较辛苦…” “没事~” 褚时瑾兴致勃勃的样子,转而对褚时钰要求道:“三皇兄你走慢点!” 褚时钰温和朝这个不是很熟的弟弟点头,虽然可以叫下人代劳,但多一个皇子来参与其中,多少是能提高可信度的。 这是否定天狗食月为凶兆的过程,尽管秦皓年纪小,但褚时钰不认为秦皓会拿无稽之谈来糊弄亲娘的安危,所以他也希望能尽可能完美的做好实验。 没人注意到,台上皇帝的神色微不可察的无奈起来,这次是眼看着,又一个儿子要和褚时钰关系和睦了… 太阳宫灯巍然不动,褚时钰很慢的绕着它转,手上的地球宫灯同时“自转”个不停,而褚时瑾先是脚步混乱,随即也在秦皓的指挥下掌握了规律。 秦皓一边不断调整细节,一边讲述着娘亲告诉他的赤道、北极、四季、潮汐… 四周越来越安静… “就是这个位置!义父、叔叔能蹲下吗?只让宫灯互相照应!”秦皓出声道。 两人拿着宫灯蹲下,秦皓又指挥他们极缓慢的蹲行绕圈… 秦皓朗声激昂道:“在运行到这个阶段的时候,大夏处于夜晚,月亮也是满月!最开始说过,月亮本身不会发光!刚巧,地球移动到太阳和月亮的中间,照向月亮的光逐渐被挡住了,以至于地上的人难以看见!” “也就是,所谓的天狗食月!” 秦皓话音刚落,天上最后一丝细弯亮光合拢,月亮的柔光彻底消失了! 一片昏暗!只有太阳宫灯在照耀!而与此同时,褚时瑾手中的月亮宫灯完全落入地球宫灯的阴影之中! “这样,大家理解了吗?” 秦皓昂着小脑袋,傲然扫视众人! 天上实演,地上实验,莫名的震感之感让场间鸦雀无声… 小秦皓越发得意,天地呼应,这节奏是他估算好的,要的就是这效果! 半晌… 汤藏才神色莫名的开口:“你既是如此厉害,怎么没算出今日会天狗食月?” “第一,这很花时间,我虽然算术好,但脑子还需要用来读书!” 秦皓理所当然的道:“第二,天上的月亮和我们有什么关系?我算它干嘛?” 汤藏莫名的轻叹一声,随即轻笑道:“且不说你这套理论是否正确……世间的年月都是跟随月亮而定的,便是说明月亮一直在影响众生,不是吗?” 小秦皓一滞,随即皱眉辩驳道:“我这便是证明,不管是日食还是月食都是客观的自然现象!就像日升月落,它总会出现的,只是周期很长,所以少见而已!” 褚时钰目光冷冷看着汤藏,沉声道:“你还不明白吗?日月,不以人的意志转移。” 第152章 柳氏克夫 日月,不以人的意志转移。 褚时钰这话,表意众人都懂,其中潜意,高台上的皇帝、下方的汤藏也都明了,褚时钰不会因这场风波而改变心意! 秦皓这场实验确实震惊四座,这套体系非常完整且合理!以往晦涩难懂的星辰运行规律都得以说明了!特别是常年致力于天象观测的汤藏,几乎完全被说服… 可于汤藏而言,此次的举动,是有坚定的目的和信念的! 大夏需要圣明的君主代代相传,以保证大夏领土永远不会再被外族侵占!中原民族的王朝当万古长青! 前朝外族统治下的族人何其屈辱!前朝入主中原之时,将中原本族之人定为下等人! 无论中原本族人无论官做多大,在外族无官无职的小儿面前都要卑躬屈膝,任由践踏!是字面意义上的践踏!有时遇到蛮横纨绔,唾面踩脸都不足为奇! 屈辱压迫在前朝末年越发丧尽天良!那些蛮人子弟!竟然…要求中原族人新婚的妻子,要先与外族男子过夜! 他的母亲… 便是想到这些,汤藏都不由得愤恨咬牙!这是父母一生都洗不尽的屈辱!父亲应当是对母亲有情的,仍旧与母亲结为夫妻,可那件事必然是过不去的心结! 也是他难以启齿的污点!尽管他出生日期与母亲屈辱的那夜对不上,可总有无数质疑的目光落在他身上!童年的记忆中,有多少父亲莫名的打骂,母亲泪眼中夹杂的嫌恶… 父亲…酒后亲口骂他的杂种,是不是,也有几分发自心底? 如今父母都已离世,他也年过半百,许多年,好像已经没有人再记得这些… 可这些经历就像是用刻刀,一个字一个字的刻在他的心脏上!每到夜深人静之时,那流脓的毒水就让他痛不欲生! 往事不可追,他改变不了过去… 但中原土地必须在本族的统治中!这蒸蒸日上的大夏必须长盛不衰! 而端王是最可能使大夏繁荣的未来君主!可这几日端王借病不上朝,就可窥见沉迷情爱令端王玩物丧志了!为了大夏,他汤藏被记恨又如何?粉身碎骨也罢! “端王殿下,日月的确不以人的意志运转,但,芸芸众生处于日月之下,日月变化必然改变人间命运。” 汤藏目光坚定而平静道:“所谓因果,大多人可以从结果回溯出原因,有时则可以从某个事件,推导出后果。” “并非是妖女乱世才会出现天狗食月,而是这次天狗食月,印证了一些事情,让微臣窥见了妖女乱世的结果。” 褚时钰目光冷咧,正要斥责… 秦皓就先抢麦:“故弄玄虚!照你这样说,我也会啊!我预言,未来会有人出海找到新大陆!大夏会多出一大片国土!所以天狗食月是大吉之兆!” 汤藏哑然失笑,这吉祥话说得倒是好听…但眼前之事还未安稳,何谈百年之后? “预言卜算之事,不是如此简单的…”汤藏耐心解释道。 “举个简单的例子,微臣在恍惚之间看见了烧毁的房屋和焦尸,又在现实中看见黄昏前的落日,于是说,某夜某方位大凶…是不是听着很奇怪?” 汤藏也不卖关子,直接解答:“微臣事前也只知有因果,而不知详情,可凶险真的发生后,追根溯源就会明白。” “那处失火之地,有户人家会于没有星月的黑夜,在廊角点起灯笼,以便行人走夜路。某夜多云,而没有星月照耀,夜半刮起大风,灯笼被吹落,就会点燃那栋房屋,进而整个方位陷入凶险。” 以秦皓的思维很快理清了,小眉头皱得老紧,质疑道:“问题在于,你怎么能恍惚看见未来之景?谁知你是不是忽悠人?” “微臣世代钻研玄妙之术,与常人自然有所不同,这不是已预见会天现异相了吗?”汤藏从容道。 小秦皓有些无言,哪里都奇怪,可一时不知从何反驳… 褚时钰冷哼了声道:“钦天监便是看天象定历法的,知道有日月变化之异相不足为奇!倒是这人间福祸之说,之前可未听过监正会给人算命!” 之前也是汤藏说的,不算凡尘之事。 但汤藏不会被自己的话束缚,更是郑重道:“凡尘小事微臣是不算的,但事关大夏江山社稷,微臣自然关切…何况只要看见不安全的灯笼,以凡理推测也是能见未来的。而如今,早有妖女乱世的端倪可循…” “什么端倪,你倒是说啊!空口白牙就想给人扣帽子吗?” 秦皓气愤不已,他从没这么讨厌一个人!好说歹说,硬是胡搅蛮缠的扯什么妖女! “这端倪,一早不就见识了吗?柳氏能蛊人心志!令男子痴迷,使她不喜的女子做出糊涂之举!”却是老丞相又一次出声。 “就不说先前贤贵妃,听闻状告康王的女子,就是曾见过柳氏!而后竟然做出状告亲姐夫的匪夷所思之举!” 隔纱旁观的柳如思再次无奈,绕来绕去她还是跟“会下蛊”绑定了吗? 而被点到的康王温和出声:“本王倒是觉得,蛊惑之说有些无稽之谈了。” “本王被张茹锦状告…也算合情合理,毕竟是父亲身死的大事,又恰好拿到那么些与本王有关的书信,倒是这小女子的孝心、勇气可嘉…等真相水落石出,她应当就会醒悟的。” 台上的皇帝神色淡淡,到如今他已经理清了,褚时琨就是借着这桩案子,找个借口回京城罢了。估计就是这事开始,琨、钰二人有了合作,只是还不知道褚时钰那头得了什么好处,才会做这么大的让步… 不过知道归知道,皇帝并不想戳穿,他正是要这些儿子想方设法的力争上游。 康王一说完,户部尚书就紧跟着,一脸疑惑之意开口:“监正大人,这妖女之说是不是弄错人了?最近京中沸沸扬扬的捐款国库,最初可是柳氏起的头,要我看…这是有福之女吧?” 席间众人的神情大都顿时缓和,若说国库充盈会有碍国运,那就太荒谬了。 “还有一事,柳氏不是与端王殿下一道从大江上游回京吗?一路开闸泄洪,到如今汛期差不多结束,大江流域还真没有洪灾上报!”吏部尚书也出声。 虽然康王没明说,吏、户部尚书也早领悟到了,目前争夺皇位势头最盛的端王,自投罗网陷入温柔乡,失了英雄志,岂不是好极了?!说几句话又废不了什么力气,自然要助柳氏留在端王身边! 这时左御史大夫也出声道:“臣亦听闻,柳氏为一介医女,在荥州城赈灾期间,奋不顾身的前往鼠疫小镇,为百姓殚精竭虑,鼠疫平缓后还为民请命,日日义诊看病,不收分文。” “这实为积德行善之举,足见柳氏生性良善。” 太傅点头称赞,随即看向汤藏认真道:“监正,大夏国运自然是重于泰山,可轻言妖女,使贤良妇人落难,怕是有损大夏浩然正气啊!” 汤藏摇头轻笑道:“微臣一直没来得及解释…所谓妖女乱世,并非指柳夫人本身是恶女…” “什么意思?”秦皓追问道。 “有个词叫事与愿违,有些后果,不是人所期望的,但就是发生了。”汤藏更直白些解释道:“妖女自然非柳夫人所愿,可若不阻止阴阳际遇,她必定会引来乱世…” “你这是信口开河!” 褚时钰一把揪住汤藏的衣襟!绕来绕去,最终目的不就是要将他们分开吗?! 汤藏却是平静的接着道:“方才微臣说,妖女乱世已有端倪…柳夫人是何身份众人皆知,殿下向来身强体健,可前几日却突发急病…” 顿时,满场都是恍然大悟之色! “对啊,柳氏是个寡妇!” “端王突然生病,好几天都未早朝!我之前还觉得诧异呢!” “难道柳氏…克夫?” 默默旁观的柳如思,一时不知道该作什么表情…无论如何都一定要沾点迷信是吗? 不过,她又闻出“拆屋效应”的味道了。先前将她打成祸害人间的妖女,是奔着杀她而来的,褚时钰不可能接受。那么现在退了一步,说她其它都好,就是克夫,褚时钰也许能接受分开? 只是不知道,借用天狗食月的天象,这环环相扣的局,是谁主导的… “碰!” 褚时钰怒火中烧,一把将汤藏掀翻!抬脚踹在清瘦的中年人身上!秦烈死了是真,他生病也是真,但汤藏分明不是担心什么克夫! “钰儿!不可动武!”皇帝喝止。 现场注意力都在褚时钰身上,没人注意到,小秦皓悄眼看向轻纱边的娘亲。 而柳如思立刻感应到了,温柔笑了下,似是无意般,手摸着下巴,食指搭在嘴唇上。 小秦皓了然,于是安静看着没再出声。 席间众人神色各异,但有立场的人都是正中下怀! “端王殿下莫急,这克夫之说,似乎也有些牵强吧?”吏部尚书出言。 “确实牵强了。”老丞相附和道:“人又不是神仙,端王殿下虽体健,但偶然受寒生病也是常理,这不是已经痊愈了吗?” 丞相一派的心思几乎是瞬间掉了个个!柳氏克夫?那真是太好了!柳氏克夫无论真假,只要传出去,而柳氏还和端王有纠缠,就会对端王不利! 因为臣民不会接受一个随时可能暴毙的储君!他们的最终目的是要让八皇子上位!贤贵妃一时失势又如何! 但这些派系之外的人,大都是宁可信其有的态度… 爬了细纹的瑞凤眼深处有了别样的神色,之前想过,褚时钰要是到他的位置上,这柳氏不能留…克夫之说,八成是假的,可万一呢?他的儿子可以死,但折损于这莫名之事… 一直沉默不言的大理寺卿顾清廉突然开口:“一开始便是在说端王强占他人之妇一事!那日前礼部尚书嫡孙女给端王下药,我大理寺之人先行赶往,得知端王曾借口药性,淫威逼迫柳氏就范!” 太傅惊疑询问:“这?!生米已…” “未曾!本王与柳夫人仍是清白的!”褚时钰怒声反驳。 旁观的柳如思有些赧颜,他怎么做到理直气壮说瞎话的?还是他觉得不到最后一步就算清白? “那是柳夫人机智应对才幸免于难,敢问端王,可曾做过强迫之事?”顾清廉正色问。 褚时钰目光冷咧,一字一顿道:“顾清廉,本王私事还轮不到你来过问!” 顾清廉面不改色,转而对皇帝拱手道:“皇子犯法与庶民同罪,端王行为不端,犯下强抢民女之罪!微臣恳请陛下,召开三司会审,公审端王罪行!” 皇帝心道,大理寺卿深得他意,以克夫这种名头强令褚时钰与柳氏分开,就有失公正了,犯法却是名正言顺些。 不过此事必遭褚时钰记恨,皇帝不想褚时钰把这笔账记他身上,面上一副犹豫不决的样子问:“刑部尚书,左都御史,你们如何看待?” “臣赞同。”左都御史一早就是奔此而来,三司会审虽然超出了预计,但端王不可能因此有大碍,却必然会被要求约束己身,柳氏自然得以脱离囹圄。 而刑部尚书悄眼看见,皇帝的手指状似无意的在桌上点了一下,便也出声道:“臣附议。” 皇帝似乎还有犹豫,又看向场间众人问:“众爱卿可有异议?” 全场似乎只有康王及丞相一派有异色,但他们却是不适合为此出头的,而且端王被三司会审,也是有损其名声的——只是作用不如柳氏克夫。 “呵呵。” 褚时钰怒极反笑,冷冷转身。 径直走向女宾席那侧,随即看见轻纱边的佳人,轻透的薄纱那头,似乎是温和的神色…翻腾的怒意和暴躁一下子都消融了。 就算全世界都反对又如何?她同意就好。 反正这大夏的龙椅他也兴趣不高!弃了也罢,省得以后再生麻烦! 眼见那年轻身影大步去往女宾席,一把掀开了轻纱,皇帝眉头皱起,沉声问:“钰儿!你这是做什么?” 褚时钰不答,连背影都透露着冷漠,看着柳如思的眼神却是柔和的询问。 柳如思自然知道他问的什么,他说过,如果情况糟糕,会先带她出宫,别的以后再说…… 可现在与她预料的不同,她本以为该是她这边出问题,才会用上这预案,没想到是褚时钰受到巨大压力,不愿妥协,选择一走了之… 她不知道,褚时钰要怎么带她离开这禁卫森严的皇宫,但她相信,他是能做到的。 可同时,她也明白这是有代价的,褚时钰一旦施行这一预案,可能就没有回头路了。 她轻摇了头。 不过状况突发,夺去所有人的注意力! “你是谁?!皇宫里不能骑…骑牛!”御前侍卫高喝! 第153章 骑牛闯天家 能来皇宫中秋宴的,不是非富即贵,而是只有名门显贵!只有富在大夏是不上台面的,连皇宫的边都难摸到。 可这时一头强壮的大角公牛,驮着一个干枯瘦弱的老头突兀的出现在宴会的西南角! 老头身着歪歪斜斜的青色道袍,倒是不脏,只是浆洗得发白,足见陈旧,更是松垮不合体,像是偷穿了他人衣物…这番打扮,再加上一头粗旷的牛,在皇宫里可谓是格格不入! 御前侍卫们无需吩咐,便自行迎上去,将一人一牛包围起来,做出防备姿态! “你是何人?!” 惊疑,他会是大人物吗?这会不会是什么特殊安排? “如何进来这里的?” 不安,这么大一头牛悄无声息的进来,是他们侍卫的失职! “下来!面见天颜,不可乘车辇轿骑!” 愤怒,天子御前怎能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 侍卫们倒不觉得是刺客,此角落为宴席末端,离皇帝有十几丈远,中间席上有许多悍勇武将,四周明暗侍卫更是数不胜数!便是这公牛发狂,也多得是人舍身护驾,绝无可能伤到皇帝分毫! 老道士摇头笑着,没有任何敌意的样子,鹤发鸡皮的脸上笑得恍惚,叹息般说:“这么多问题,贫道先回答哪个好呢?” 这突如其来的状况,高台上的皇帝也不由得泄露了几分惊讶神色,不过只是转瞬,便是喜怒难辨的样子。 旁边的徐公公大喊喝问:“你是何人?” “贫道啊,是个出家人…” 老道士正回答着,突然又想起什么,摇着头说:“贫道还是先下去吧,这样坐着,也不像样子…” 说着,也不见他有什么动作,驮着他的牛便坐卧趴在地上,老道士枯瘦得像竹竿一样的腿接触到平整的青砖地。 只是他并未像众人所想的那样跨步下牛,而是抱过一侧的腿,艰难搬到另一侧…竟是一副下肢瘫痪的样子! 失去瞩目的轻纱边。 短暂的惊讶后,褚时钰看向柳如思,他没告诉她拜天观观主是前朝末太子,因为这事知道了反而有凶险… 不过,这老道士跑来皇宫里,知晓他身份的汤藏在此,若是无人庇护,怕是难以善了…而他隐约觉得,老道士会来,是与他们有关的。 看柳如思也是担忧关切的神色,褚时钰转身要往那儿走。 一只小手拽住他的衣袖,力道不大,但也止住他的脚步,褚时钰回头询问的看她。 “不要孤注一掷,尽可能寰转周旋,给自己留点余地…” 柳如思感觉老道士不是褚时钰安排的,但褚时钰很可能会借带她出皇宫的方式,顺便带上老道士。之前老道士救过他们,她也想尽可能维护这个老人。 只是同时,她仍是希望褚时钰不要一时冲动。 褚时钰明白她的言外之意,但一时难以保证,小声回道:“我尽量。” 尽量对褚时钰来说已是退让了…柳如思按下担忧,点头松开手,悄声说:“马到成功。” 这词当真动听,褚时钰忍不住露出笑容,转回身大步朝那边走时,嘴角眉眼都还带着轻快之色。 老道士颤颤巍巍挪下牛背,周围的侍卫当然可以去扶,只是皇帝一直不动声色,他们自然不会自作主张。 老道士无法站立,就地要坐在地上… 褚时钰走进包围圈,御前侍卫们见是端王便未刀兵相向,又看皇帝没有反对神色,便也未阻拦。 走至老道身后,大手左右扶住枯瘦的胳膊,略一用力就将老道搀扶起! 却是连褚时钰也惊了一下,这也太轻了! 就好像手里拎着的只是一副骨架子…脑中浮现一词,油尽灯枯… 褚时钰很少有悲天悯人的情绪,但这个老道士毕竟救了柳如思母子和他,心头不免叹息沧桑。 “父皇,可否赐座?” “这老道是你安排的?”皇帝的语气没有一丝起伏。 “给父皇准备了一点惊喜。”褚时钰亦是神情漠然。 皇帝面色不变,但瑞凤眼中微不可察的锐意消散,并非对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就不警惕了,不过若是褚时钰的手笔,那是不一样的。 他在养虎,自然随时防备儿子们成患,若真到了他都防不住的地步,那也说明,他该落幕了。 “既然是钰儿准备的惊喜,朕可要拭目以待了。” 皇帝淡然道:“那边太远,上前些,赐座。” 皇帝从容不设防的样子,属下可不行,御林军统领默默走到皇帝身侧,以便第一时间护驾!另有许多高手悄无声息的聚集,站至高台斜下方,除了正前方,都团团拱卫起来! 但就算如此,也依然有人万分警惕! 看见那公牛起身,随着端王与老道缓步往前。 与太傅齐平的座位上,镇远大将军方魁出声:“陛下,牛这等蛮力牲畜,万一发狂,怕是一时不好制止!会惊扰宴会安宁,甚至伤到席间贵宾!” 其他臣子满头雾水还未理清,在皇帝决议之前一时都噤声观望… 闭嘴了许久的小秦皓,大眼睛眨巴了几下,走到褚时钰身前,轻唤道:“义父,观主爷爷,我可以带青阳去边上玩吗?” 褚时钰温和点头,青阳生而灵慧,发狂?他倒是觉得比这里九成的人都要靠得住!秦皓在青阳身边反而安稳! “正要问谁能替贫道看顾他,你来自然是最好了。”老道士咧嘴笑着,深刻的皱纹勾勒出慈祥的弧度,见眉不见眼。 青阳已停下脚步,又就地坐卧。 小秦皓亦是开心点头,但过去之前,他还不忘跟高台上的皇上说一声:“皇上爷爷,您放心,我来看好青阳!” 皇帝露出好笑的神色,这么个小孩信誓旦旦说要看守一头有他几十倍重的公牛?不过见他们没有要让公牛上前的意思,也面带慈色的说:“好,去玩吧。” 还是同样,皇帝能泰然处之,属下不行。 不过在众臣开口前,高大魁梧的中年将军站了起来。 秦双宇对皇帝抱拳道:“陛下,不如末将与朝阳侯一道看顾这牛?” 方魁见状也就不再开口,他虽也是善战大将,但相比威宇是以兵法见长。威宇武艺超凡,有力能扛鼎的天姿,虽说赤手空拳力敌一头公牛有些不切实际,但拖延几息还是可以的,几息就足够他人上前援手了。 皇帝颔首许可,这片刻,他多少也能看出来,褚时钰不是想与他刀兵相见,他便好好看,褚时钰是要玩哪一出! 一把椅子已经放于宴会中央,距高台三丈的地方,褚时钰半拎半扶着,老道士在椅子上坐下。 后面。 秦双宇快步走向大角公牛。 小秦皓欢快跑到青阳身边,两双迥异但同样干净分明的大眼睛温淳对视。 小孩便开心笑着,上前抱了抱粗壮的牛脖子,接着灵活得像只小猴子般,三两下爬到牛背上。 秦双宇在大角公牛一步外缓下。 “秦皓?说来,我们还是本家…我与你呆一起,别害怕。”似是揶揄的话,语气很是温和。 秦不算大姓,但姓秦的人也不少。 “你是长泰郡王、长宁郡主的父亲,威宇将军吗?”小秦皓坐在牛背上,粉雕玉琢的脸上没有害怕,也没有笑意,更多的是陌生的探究。 秦双宇出神了一下,转瞬,又笑应:“是。” “嗯…我叫长宁郡主姐姐,那我叫你叔叔,还是伯伯?”小孩似是一副天真烂漫。 魁梧男子刚毅的脸上抑不住的窘迫…晒然了一会儿,有些语无伦次的说:“你应该叫…你认端王为义父…秦蓁是端王表妹,按理…你该唤我…爷爷…” 小孩透彻的双眼上下打量着,明明是纯然的神情,却是让高大的身躯紧张瑟缩起来,秦双宇觉得,像是近二十年的漫长都在这几息中煎熬… “可是你看起来很年轻,叫爷爷,是不是显得老了?”小孩对称谓的考虑,似乎更倾向于年龄而不是辈分。 “我今岁四十四…不年轻了。”秦双宇僵硬扯起嘴角,笑着。 “嗯…”小孩似乎考虑了一下,很快就拿了主意说:“既然叫伯伯不合适,我就叫你威宇将军吧?!” 苦涩占领了硬朗的脸,牙关紧咬着,眼中,喉咙,似乎都在压抑着什么… 幼态的双眼,长长睫毛扇动了一下,接着小孩闲适的趴在牛背上,小下巴抵在青阳的一双大角中间,看向前方开始纷呈的热闹。 小孩不再说话,魁梧的将军得以喘息,守住即将溃败的防线… 几乎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前方。 老道士坐稳后,褚时钰朝席间侯着的梅红看了一眼,伺候王爷半年,丫鬟们都逐渐像侍卫们一样,能从王爷简单的动作中领悟意图。 梅红紧张着,没有犹豫,抱起一把椅子搬到场中王爷边上,并站在王爷后方。宫宴的主人是皇帝,没有皇帝允许,在安排的席位之外,而且宴会中央坐着,显然是不合规矩的! 但梅红的主子是端王和柳夫人,不是皇帝,所以在王爷面前,她会听王爷的,而不是遵从皇帝的规矩。 褚时钰一声不问皇帝,径自将椅子摆在老道的侧前方,大马金刀的坐下,这个方位有着监视保护的意味。 同时,众臣都能看出,端王是在顶撞皇帝! 不过包括最讲究礼节孝顺的太傅,谁也没有出声指责。父子间的小矛盾,皇帝还没说什么,他人要拎不清的跳出来,指不定反而被皇帝怪罪。 其他皇子出来倒是没问题,但康王乐得看三皇弟冲冠一怒为红颜,小的几个不敢惹威势正浓的三皇兄,唯一会跳敢惹的远在天边… 此时端王浑身都透着桀骜不驯的气息,稍一刺激就会暴走的样子。 默默旁观的柳如思却是暗自好笑,这叛逆青年即视感… “夫人,您要不坐着?”春兰搬了椅子到轻纱边。 柳如思自然不能像褚时钰那般不讲规矩,她看向现在管理女宾的德妃,以眼神寻求同意。 虽然现在情况不明,但德妃也不想轻易惹这柳氏,稍一思索就点头同意。 早站过来看热闹的方秋,便小声对春兰说:“帮我也帮一把呗!” 长宁见她们二人要坐那儿,也忍不住看向娘亲询问,太华好笑的点了头,长宁当即也开心站起,对还在身后的丫鬟说:“把椅子搬过去,桌子也搬吧,我要吃点东西。” 德妃眼看着三个女子坐于轻纱边,一副看大戏的样子,心头不禁有些打鼓…看戏是没什么,问题是这大咧咧的看皇帝的戏码…是不是有点没规矩了? 席间其他年轻贵女这见潇洒作态,也不禁蠢蠢欲动起来,不过大多数都没这胆子,只有几个小公主,也悄无声息的让宫女搬了椅子到轻纱边。 另一头的男宾席,自然有人注意到一格格轻纱后,坐了许多年轻女子… 不过现在没人想管这个! 如众臣所料,皇帝对端王的无礼举动直接略过了,见他们坐定,淡然开口:“是何惊喜?现在可以说了吗?” 褚时钰不答,年轻有神的瑞凤眼瞥向老道,他也不知道老道士要做什么,但老道自己应当是有分寸的。 老道笑了笑,看向皇帝说:“贫道是因果缠身的观天之人,来此,是为了纠错,报讯,道喜。” “观天?”汤藏惊疑问。 锐利的目光,似乎要在枯瘦老人身上戳个洞!观天的说法极少,卜卦、算命、相术等等才是常用词,上次听这词还是端王说的… 老道笑着转头道:“是,观天,贫道与道友侧重不同,道友的目光高远少染凡尘,贫道却是困于俗世,如坐于一口枯井,观望上天…” 人老后许多特征会掩于斑痕皱纹之下,加之枯瘦如槁,根本辨别不出种族…可这岁数是对得上的… 汤藏在老道及端王身上来回,抑制不住的惊骇交加! “汤爱卿有见解?”皇帝转眸注视。 如电闪雷鸣,精于演算的大脑推导前因后果,端王问他拜天观观主之事,之前大约是不知的!可现在已经知道这很可能就是前朝末太子了?为何还对其敬重有加?! 有些可笑的猜测,但抑制不住的疯涨!端王不会背叛大夏吧?! 用尽全力,汤藏才从像被毒蛇缠绕的喉咙里找到自己的声音:“陛下,微臣可否问这人几个问题?” “你问。”皇帝应允。 汤藏躬身谢过,随后看着老道,冷声问:“你可是拜天观观主?” “是。”老道点头。 汤藏更是一副谈虎色变的紧绷之色!厉声问:“你可是前朝末太子,伯尔止斤·瑟日古冷?!” “是。”老人颔首。 第154章 本王克她? 满场哗然!甚至不少大臣惊得站起! 警惕的注视那坐在椅子上,枯瘦得空荡的老人!无论外表多赢弱不堪,前朝太子的身份都足以让人重视! 人分三六九等,皇室血脉就是尊贵的象征,沾亲带故的皇室宗亲都会自愿有人追随! 当然,基于前朝是外族,且已覆灭了五十年有余,当年之人都已老,在大夏境内是难成势的。 但前朝近百年的时光中,中原民族代代相传,可从未断绝过光复本族王朝的念想! 推己及人,若是末太子回到北方草原,谁知道会不会有心念前朝盛景的旧部拥戴,从而威胁大夏安宁?! 皇帝端坐于高台,依然是举重若轻,只是一双眼瞥着面无表情的褚时钰,这惊喜是够惊的。 至于喜…在大夏皇宫里,这末太子就注定是砧板上的肉,料理好了,说不定会有莫大好处。 千般谋虑隐在爬了细纹的瑞凤眼中,皇帝决定还是先让褚时钰把戏唱完,顺着常理,他面露认真之色。 “兹事体大,老道你虽应下前朝末太子之名,但朕还需确认一番,你可否证明己身?” 闻言,老道士恍惚出神,却是汤藏先满眼仇视的急切开口:“前朝皇族子弟,满三岁便会在背上纹牛头图腾!幼时憨态,壮时犄角随肩胛拉长,呈怒然之势!” 他急切说着,就已快步上前,伸手要去扒老人的道袍! 褚时钰目光一凝,却是皇帝先轻喝:“汤藏!” 汤藏顿时惊醒,他僭越了…连忙收手,退到一旁跪下,谦卑道:“陛下恕罪。” 皇帝略微撇头让他起身到旁边站着,对老道说:“前朝氏族会背纹牛头,朕亦有耳闻,但未见过,你脱去衣物,让大家见识一下吧。” 要人当众脱衣供人观看,即便是男子,也有些轻贱的意味,不过在场几乎所有人,包括褚时钰都不觉有异。 古往今来,每个朝代覆灭之后,苟活的亡国之人往往历经屈辱,历史上中原民族的朝代,受过奇耻大辱的也不在少数…这点似是而非的轻贱,属实微不足道。 皇帝这要求其实含了象征意义,你朝已灭,而今我尊你卑。 老人看过世间百态,这点轻贱不足挂齿…可比之更难堪的,是岁月无情…老人恍惚着,好似,看见了落幕了悠悠一甲子的往日余晖… 他年幼,父壮年,父亲时常在酒宴中兴致盎然,亲身下场与勇士摔跤,华服褪至腰间,肌肉隆起的背上牛头图腾尽展,豪迈奔放!当那高大威猛的体魄冲撞向对手,恍忽让人觉得,就是一头气势磅礴的公牛撞了过去! “我…一身老皮,嶙峋不堪,可能有碍观瞻…可否移步…” 老人顿了下,但随即又笑着叹息道:如今世上有此图腾的,大约只有我一人了…随我就此埋进黄土,不若让大家勉强一观。” 松垮的道袍褪至腰间,袒露出的身体却依然是松垮的,人老时的颓态尽显,皮肤暗淡肌肉萎缩,加之老人枯瘦,众人入目的都是骨头、灰斑和褶皱… 不过比起感叹人至暮年,众人更多的是关注老人肩胛骨突起的背部!大片的青色和红色入目! 确实是一副牛角突兀的牛头图腾!即使许多人此前从未见过,也顿然觉得,这末太子的身份不是作假! 纹身又常叫刺青,多数都是青色,这副牛头的主体也是以青色勾勒,但有红色火焰纹样缭绕于两角,牛目中亦是两团烈火取代眼珠,这图腾似乎有灵魂一般!这不俗的气质,自然彰显了身背此纹者的高贵! 不过最主要的是,这纹身随着老人皮肤的老化松弛而变形,犄角扭曲耷拉…在有灰斑的地方,色彩也如那洗旧的道袍般斑驳褪色,原本应该是气势汹汹的牛头,却透露出日薄西山之感。 这显然是随着人的生长,几十年自然的变化,难以作假。 “帮他转过来,朕看看。” 老人面对着皇帝,皇帝要看背后纹身,要求很自然,最近的褚时钰坐着不动,但御前侍卫上前他也未阻止。 两个侍卫将老人,连人带椅子一起掉了个方向。 任人摆布之感又多了几分… 老人的目光落在后方,自然对上牛背趴着的小孩,温和的笑着。 小秦皓回以笑容,并未觉得有什么不对,还未成熟的价值观,以及被柳如思影响的荣辱认知,并未察觉什么耻辱感… 只是他听见极近的地方传来咯咯作响的声音… 转眼看向旁边的中年将军,他很高,此时正看着前面的景象,秦皓看不见他的神情,但发现他侧旁的手紧握成拳,骨节发白,极是用力的样子。 不知道他为什么这样,也觉得这人就该在煎熬忏悔中度过余生……但见他这样,秦皓心头并不舒服,伸出手拉了下将军的衣袍。 秦双宇转过头,看见孩童那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 对视的几息,小秦皓眼见着,他在极力调整自己的神情,紧绷的咬肌缓缓松懈,含怒的眼睛变得淡然,很快又是粗放直爽的样子。 小孩满头雾水,但知道这不是探究的时候,随即又转过头去,若无所觉的样子。 皇帝大约观看了几眼,一副兴致不高的样子,前朝皇族的牛头图腾似乎沦为了而今供人观赏的俗物… “好了,说说吧,今夜来宫中为何?”一番尊卑的确立后,皇帝也不再多为难。 若是五十年前的立国之初,肯定是不会这般轻易放过的,新朝的崛起,往往要践踏前朝的尸骨!打断其骄傲的脊梁,将其贬为卑贱的存在,从而埋葬其重兴的可能! 那些刻意折辱前朝皇室的历史也是如此,没了尊严和骨气又如何成势? 不过如今大夏已经兴盛稳固,前朝已是被人渐忘的昔年旧影,腐烂的枯骨失去了被踩踏的价值。 老人又被转了回去,从恍惚中醒来,平静重复道:“贫道为纠错、报讯、道喜而来。” “详述。”皇帝命令道。 老道着看向已复明至半的月亮,肯定道:“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于上天,人与花鸟鱼虫无异,又怎会给人凶吉的预兆?对天狗食月做解读,不过是庸人自扰罢了。” 汤藏怒目而视!这是在驳斥他为庸人!然而比之更在意的,是这老道是为维护柳氏而来?!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他可不信前朝末太子能对大夏安什么好心!也就是说,这柳氏与端王相合,对大夏绝不是好事! “哦?那依你之见,柳氏难道与钰儿相合?” 皇帝似笑非笑问,心中却是有些失望,褚时钰找来这前朝末太子,大费周章弄进宫,难道就为了给自己当说客,能和柳氏双宿双栖? “非是相合。”老道士却是苦笑着连连摇头。 褚时钰当即冷冷直视!老道士难道也想阻他?! “是不相合?!还是克?”汤藏忍不住出声质问。 “仅于柳氏而言,是克。”老道士叹息道。 众人顿时一怔,褚时钰“呼”的一声直接站了起来,怒斥问:“本王克她?!” 老道鹤发鸡皮,唯一双眼睛依然突兀的透彻分明,迎上年轻瑞凤眼的眼神复杂难言… “本是如此,但阴差阳错间,天机有变,血光之灾应是免了。” 褚时钰一滞,当即想起那个梦…阴差阳错,应当指的就是秦烈寄情,若是没有这一‘差错’,柳如思会伤痕累累…确实是克…… 但其他人不知其中缘由,皇帝更是不关心对柳氏而言如何,他要知道的是,对褚时钰是何影响! “既是对柳氏不利,那便一别两宽,岂不皆大欢喜?”皇帝借此对褚时钰试探道。 褚时钰心知来龙去脉,不免还是抱怨老道!已经改了的命,何必在这宫宴上说出来!但又有些担忧,硬声问:“可还有性命之忧?” “贫道未看见死劫,应是无虑。” 老道又是摇头叹息道:“而对于你,你本该在半年前死于劫难,得柳氏所救才避过凶灾,自此你的性命系于柳氏,川流难止,生死相依…” 褚时钰又是怔愣,顿时想起老道留给他的纸条!‘他渠借道避凶灾,川流难止入东海’,原来指的是他和柳如思的感情?和水灾无关是吗? “你的意思是,端王殿下不能离开柳氏?”太傅皱眉出声问。 老道士点头又摇头,却是看向汤藏说:“汤道友虽是侧重于历法天象,但也应知道,生死极是难改!死劫中的一线生机何其珍贵!” 汤藏虽很少算俗世凶吉,但钦天监之职要涉略大道天机,身为监正自然知晓生死是最难改的命数,可这也是有时效的! “于劫难中生机自然难得!可如今大劫已过,男女纠葛便是孽缘!” 孽缘?褚时钰心头给汤藏又添了一笔! 老道士连连摇头:“汤道友偏颇了,缘之一字,便是注定的因果,是上天衍化的四九,是孽是福不过是人赋予的形容。” 然而汤藏却是越发认定,这末太子就是想祸害大夏的安宁! “天机难测!凡夫俗子又怎会知道何为天定,何为人遁的一?你要如何证明?”汤藏声色俱厉道! 却是褚时钰先嗤笑一声:“本王倒是想问问,你之前说的真是卜算出来的吗?可有证明?或者是别有用心的构陷之言?” 汤藏气滞,他心知端王是被柳夫人的亡夫寄情影响,也许寄情过于深重,端王仅凭自身难以消解,是以禀告了皇帝,希望从外部入手,帮助其找回本心。 之前上街砍杀之人撞煞何其猛烈,但哪怕被亡者意志操控,对着家人朋友也能克制自己,这说明人本身的意志会被影响、甚至压制,但不会消失! 而若是能将人控制起来,再辅以陶冶性情的良法,时间长了之后,此消彼长,活人终将战胜无根的亡者意志! 可现在看来,端王根本一丝抗拒都没有!似乎完全就当作是自己的念头一般! “怎么,还真是胡言乱语?本王可记得钦天监律例里有一条,任职之人可以不起卦人间事,但绝不能有蒙骗之言,轻则训诫,重则革职不用!” 褚时钰原本和钦天监没有什么交集,之前的困惑会选择找汤藏,也是因为其求真务实的名声,他没想到汤藏竟然是多事之人! 汤藏痛心疾首之下,焦急辩驳:“微臣所言句句属实,确实在冥冥中…” “汤道友!天机不可明言!” 却是老道喝止汤藏说:“卜算人间便是逆天之举,言之于口更是必遭天罚!汤家能世代延续,便是有家训祖制约束,规避五弊三缺之凶险!道友请慎重!” 汤藏顿时惊醒!虽是仇视这末太子,但五弊三缺修道之人皆知…鳏寡孤独残,缺财、缺权、缺命!他不怕死、不怕残!可天罚不是凡人能左右的…他有妻子,还有儿女… 老道接着说:“汤道友应知,卜算其实就是管中窥豹之术!不过是据那一鳞半爪推演罢了,有时差之毫厘缪以千里…” “以贫道所见,柳氏非但不是妖女,反而是开辟盛世之福女!与端王相合,便能沿大夏之盛景,千年独尊!” 这话属实夸张了,不仅是皇帝和众臣一脸莫名,就连默默旁听的本人——柳如思也是一脸讪讪,老道士不觉得这是捧杀吗?千年独尊…她怎么觉得更像妖女了! “我是管中窥豹,你又何尝不是?何以说出这天花乱坠之言?”汤藏嗤笑着。 皇帝面无表情,内心也是腹谤,每个有志的君王都希望自己的王朝能长盛不衰,但古往今来还没有一个朝代能过千年,他所能及的也最多百年…末太子话说的好听,可就算不是口蜜腹剑,也多半是给褚时钰当说客的奉承之语。 “贫道之言确实匪夷所思,但句句为真。” 老道士却是一派郑重道:“之前说过,与汤道友侧重天象不同,贫道困于俗世红尘,便是管中窥豹,窥得多了也大约能见全貌…” “为证明所言可信,便是贫道所来的另一件事,报讯。” “你能报什么讯?莫不是别有用心的胡言乱语!”汤藏质疑问,接着却是一缩又站到边上低头不语。 上头的皇帝收回冷瞥他的目光,对末太子扬头道:“你且说,是否可信,朕自会决断。” 第155章 留宿皇宫 皇帝允了老道士报讯。 “近日瓦剌和鞑靼兵马集结,两方互有冲突,似乎是彼此敌对之意。” 老道士开口扔下另一颗惊雷:“但这不过是掩人耳目之举,瓦剌与鞑靼的主力军将会分别从西北、东北两个方向入侵大夏,大约十五日后便会同时发起总攻。” 满朝文武又是哗然! 但皇帝并没有什么惊色,而是蹙眉看向褚时钰!这事他早已知晓!不过是将计就计而已! 未在朝堂上公布,且故意将镇远留在京城,就是为了防止消息外泄!迷惑瓦剌和鞑靼继续进攻大夏! 其实边关已经驻守了百万大军!一些年轻有才但名声不显的将领在坐镇!就算不能一口吞下两方主力军,也能使两方损失惨重,几十年内无力再觊觎大夏,休想染指大夏国土半步! 褚时钰能知道这密讯是有几分本事,但这番公开说出,反而可能会妨碍他的大计! 而褚时钰面无表情,其实心头也在嘀咕,这事他确实知道,但从没告诉过他人,更没有和老道说过… 老道能知道,褚时钰也不奇怪,至今的桩桩件件,他已确定老道有近仙之能,可预知将来…但这事其他人未必会信,只会当作是他把事情告诉了老道。 “陛下…”镇远面色凝重的出声,他自然是知道这事的,既然消息公布,他们就得调整对策了。 老道士枯瘦的脸,面色起来难看,有些虚弱道:“然而鞑靼对瓦剌也是暗渡陈仓…只会有少数主力进攻大夏,混以老弱病残充数…真正的主力会在瓦剌内部兵力空虚之际,攻占瓦剌领地…” 老道抬手捂着心口,艰难的接着说:“若成功…鞑靼将逐渐势大,短时于大夏无碍,但由此开始…” 一缕殷红的血溢出唇角,老道士不得不停下话语。 “宣太医。”皇帝吩咐。 这讯息倒是未在皇帝的掌控中,但一时之间不能判断真假,疑惑看向褚时钰,如果有更详细的信息,他们自然可以做更多布置。 然而褚时钰也不知道这些,这种消息估计在鞑靼内部都是秘密。 褚时钰只面无表情,一副还在跟皇帝置气的样子。 在太医上前之时,皇帝抬头看了眼天上复圆的月亮,淡声道:“时候不早了,今日宴会晚了些,众爱卿就在宫中休息如何?” 众臣顿时一愣,这里仅算朝臣都几百号人呢!不过没有人反对,许多大臣也能猜到皇帝用意,末太子所说事关重大,须得控制消息外传,即便这边都是大夏之臣,也得防备多嘴的,甚至是个别有异心之人! 场中不言,皇帝兀自下了决断,对徐进道:“女眷去后宫住,前宫腾些地方给众爱卿,你好好安排,切不可怠慢了。” “是!” 徐进应下,这么多人突然要住宿,确实有点难办,但皇帝下令,再难办也得办。 这时太医把脉后,初步做出诊断,对皇帝禀告道:“心肺受损,气血亏虚…可以开些补药温养缓和,但是年纪大了,康复怕是有些难…” “嗯,太医快去备药吧。”末太子本身如何皇帝不关心,重要的是瓦剌和鞑靼的讯息。 皇帝看向褚时钰道:“钰儿,让这老道歇一歇,明早你将他带到御书房,你这惊喜朕还未弄清楚啊。” 如今的状况也早脱离了褚时钰的预料,父皇要封锁消息他能理解,可他在后宫没有任何经营,柳如思要留宿后宫……他实在放不下心。 褚时钰站起身,对皇帝拱手道:“父皇,儿臣想让义子去儿臣的寝殿住,不过他年纪小怕是离不开母亲,让柳夫人过去照看着。” 皇帝眯起眼,国之局势这么紧要的事面前,褚时钰居然还满脑子只想着柳氏?! 而身为皇帝,怎是能让人予取予求的! 转眼皇帝便冷淡道:“以免前宫住宿拥挤,你们几个的寝殿都要分出去给众爱卿住,这么小的孩子也没什么要避讳的,就随他娘亲一道去后宫吧。” 还未离场的众臣都是一愣,他们去住皇子的寝宫?那皇子们住哪儿? “徐进,让人把东宫打扫一番,今夜朕的儿子们都住那儿,他们相聚得少,兄弟们也联络下感情。”皇帝吩咐完,便径自转身退场,显然是不容商量的意思! 众大臣面面相觑,东宫是太子身份的象征,其他人再是尊贵都不能住的! 不过,如今没有太子,可能成为太子的皇子们去,也不是不行…就是所有皇子都住进去,实在是太奇怪了! 但说到底,皇帝说的话,就是最大的规矩! 在朝堂呆上两年就会明白,当今圣上总是做出一副好说话的样子,事实上从来说一不二,要是祖训规矩有用,也不至于到现在也没立储。 只是众大臣还是犯难,东宫他们管不着,但要他们住皇子的寝殿还是有些为难,皇子寝殿虽没有东宫那么敏感,可也不是外人能沾染的,皇帝不放心上,不代表他们就能乱来… 不少有心避讳的臣子,自发找上留在场中安排的徐进,主动要求去客院住。 徐进亦是头大,两个客院统共二十几间屋,就算多人一间,这几百个大臣也势必有人要安排到别处。 现在皇子寝殿放开,住所是够了,一个寝殿住几十号人是没问题的,可到底尊卑有序,住寝殿的肯定是比别处的地位高些…但比如这主动要求住客院的太傅,论臣子的地位,哪个比他高?可硬给人安排去寝殿也不行吧… 褚时钰更被皇帝这一手弄得憋屈得不行!如果他是自己住寝殿,他硬给柳如思带过去,父皇还能因此跟他撕破脸不成? 可现在不一样了,虽然东宫很大,一个东宫就和所有皇子寝殿一样大!但不是丫鬟婢女,就她一个女子住进皇子们住的地方,难免会传出各种不好的言论… 柳如思可不想褚时钰乱来,在皇帝安排完之后,她就朝小秦皓招了手,让他过来跟着她去后宫住。 小秦皓自然也点头同意,但他没有马上过去,而是在皇帝离开后跑上前去问观主:“可以让青阳跟着我吗?” 老道脸色灰白,但看见秦皓还是露出满眼笑意,只是他的肺“呼哧”作响,一时间答不了话。 “牛没有特许带不进后宫,跟着我们就行。”褚时钰出声回答,一边阴沉着脸冷瞪老道,到底是要搞什么?!现在扯上国事,他要硬带人走就显得太不知轻重了,而且柳如思也不可能同意… 事已至此,他也只得认命,随机应变了:“秦皓你去跟娘亲说,要和方秋呆一起,不要单独行动!你也尽量照顾好娘,知道了吗!” 比起她的安危,那点拈酸吃醋的防备可以先放放… “那还用义父说,我当然会照顾好娘亲!” 秦皓依依不舍的抚摸两下默默走来旁边的青阳,随即兔子一样就登登登跑向柳如思,掀起轻纱牵起娘亲的手。 背后的褚时钰是满眼羡慕,他什么时候也能名正言顺、天经地义的牵她的手呢? 第156章 ***谈话 跟前宫不同,后宫本身就是住人的地方,到处都是宫殿,一个宫殿就可以住许多人。 被带到后宫的这些女宾,有些和妃嫔沾亲带故,一进到后宫,就被妃子们带去她们的住处了,能和娘家人一起住,对妃嫔们来说是很难得的事。 皇帝目前的妃嫔有十一人,听着也不少,但与夏朝前几任皇帝比起来是不多的,所以还剩下一大半需要安排。 柳如思自然在其中,她牵着儿子与方秋一起安静呆在人群里,等德妃来分配住处。 德妃刚得了后印,卯足了劲儿想把事办好让皇帝满意,只希望能将后印一直握在手上! 这群女宾,最尊贵的莫过于***,德妃先征询问:“***和长宁郡主一道住云萱殿如何?” 原本神情漠漠的太华公主一顿,其实她是不想住宫里的,尽管对世人来说莫名其妙,但她不想以客人的身份回来…只是今晚之事的确重大,她的心结与之相比就无关紧要了… 可云萱殿的话… 太华公主对德妃露了些许笑意:“自然是好,本宫出阁前便是住那儿的。” 云萱殿通常是公主住的宫殿,但目前没有公主住,因为公主都与母妃同在一个宫,住侧厢房或者偏殿,十五六岁后嫁人就搬出去了。 “娘…” 长宁拉了下母亲的袖口,然后瞥了一眼柳如思和方秋。 太华自然知道女儿的心思,无奈而沉溺的看她一眼,便对德妃提了让柳氏、方秋及其他几个与她交好的夫人同住云萱殿。 德妃欣然应允,这些人基本是最关键的人了!等于一下就将事情落定了大半! 德妃继续给剩下的人分配住处,***便领着柳如思和其他人往云萱殿走去。 即便是近二十年没在后宫走过,但皇宫的一切对***来说,依然是如此熟悉… ***也知道原因,先皇也就是她父皇,骄奢淫逸昏庸无道,以至于皇宫越发华丽,国库逐渐空虚… 她这皇弟继位后基本接的是个烂摊子,而他对外政策大改,对内生活朴素,皇宫基本只做必要的修缮,几年就让大夏重归鼎盛,如今更是一派繁荣景象。 正因坐在皇位上的人让她心服口服,她那未见过光的野心才能消散于时光。 是以,她是支持皇帝不立储的。 若是不能服众,太子又如何?!不是经过一番争斗的决胜者,凭什么坐上皇位?! “柳氏,来本宫这里坐会儿。” ***自然是住云萱殿正殿,原本是想让长宁和她共睡一室的,但长宁拉着方秋、柳如思,想三个人一起睡偏殿,上次三人夜聊得开心,长宁还念念不忘呢~ 见母亲要把柳夫人叫去,长宁不禁出声:“娘?” “放心,就和她说会儿话,不会吃了她,晚点就还你。”太华也是无奈,她这女儿对柳氏紧张的,都快赶上褚时钰了! 柳如思主动走到***身侧,温声请求道:“郡主能帮我照看一下秦皓吗?” “好吧,那娘亲别聊太晚了…”长宁不情不愿说着,拉起一旁小孩的手,表示接下了帮看孩子的任务。 秦皓接收到娘亲让他安心的眼神,思索了一瞬就选择相信娘的判断,跟着长宁的脚步往偏殿走,至于义父的嘱咐,晚点再说吧。 方秋也安静的一起走了,虽然端王交待她要一直跟着柳夫人,但经过***解围的事,她相信***对柳夫人没有恶意。 将一切收入眼中,***一边领着柳如思往正殿走,一边讥讽般说:“似乎你说的话,比本宫说的还管用。” “只是刚好这情况显得如此,换种境况必定是公主殿下说话更有用…就比如之前客院之中。” ***在殿中坐下,柳如思站在原地,深深鞠躬表达她的感谢:“民妇都不知该怎么报答殿下施以援手。” “呵…这也挺有意思,似乎在你这儿,跪着不是恭敬,福身和鞠躬才是?”***嗤笑道。 柳如思轻声回答:“决定是否恭敬的是内心,不是姿势,福身鞠躬也可能是虚礼,跪也可以是恭敬。” ***细细打量着眼前美貌过人的女子,许久才缓缓道:“如今本宫也算明白了,褚时钰为何会如此痴迷于你…之前着眼于容貌,是本宫浅薄了。” “毕竟人最容易被看见的就是外表,很荣幸能殿下能分出目光,注意到民妇的容貌之外。”柳如思真诚道。 “呵,本宫明白不代表本宫认同!” ***沉声道:“今日端王在宫宴上的表现你都看到了!你觉得他这般满心儿女情长像样吗?” 唉,柳如思无奈心叹,担心的事终究都会发生是吗?可说也说了,劝也劝了,本想着在这尊师重道的大夏,授业恩师的话他多少会听,可看他那样子,估计半点儿也没放心上…她能用的招都出尽了,还能怎么办… 见她神色,***目光微瞥,平缓道:“你即是知晓不对,本宫帮你离开如何?会连同你儿子一起,有何其他后顾之忧也可告诉本宫。” 柳如思微愣,杏目闪烁着… 不同于还是未出阁少女,依赖家族支持的方秋,***是真正有能力有权势的存在,她若来帮,成功的几率恐怕不小……这个提议若换到一个月前,她是会考虑的,可现在… “我还不能离开他。”柳如思轻摇了头。 ***顿时目光一凛!冷声呵斥:“之前一副身不由己急于脱困的作态,如今机会摆在眼前却拒绝?!怎的,真是玩的狐媚手段,欲拒还迎?” 柳如思也有些尴尬愧色,歉意道:“我心意有变……端王殿下着实是个很优秀的人。” ***冷瞥她一眼,褚时钰优秀自然是不用说,不然她又怎会觉得他就此陷于情爱可惜了? “哼,端王才貌双全一眼可知,你之前就未发现?” 柳如思顿了顿,轻声道;“更重要的是…端王殿下不久前才郑重对我说过,即便我离开,他也回不到原来的样子,并且会想方设法将我寻回。” “我不敢轻视他的决心。” 第157章 男骜女犟 前宫纷乱了很久,众大臣才都被安排好住处。 皇子们倒是早早就进东宫安顿了,毕竟他们什么时候都是优先的。 东宫是有象征意义的,尽管是所有皇子一起住,但能住进去,好像也有代表着什么似的,是以连还未出宫立府的九皇子,都被淑妃以要招待娘家宾客,太拥挤为由,硬是要他出来一起住东宫! 连平日素来低调的淑妃都这般,丞相一派自是满心不甘,所有皇子都住了,就缺一个八皇子!可如今褚时琪远在西南,他们也只能把这愤恨往下咽,酸不溜秋的嘀咕一句,不过是多人一起住,代表不了什么! 不过,其中最微妙的是,皇帝没有安排老道士该如何,似乎是默认让褚时钰来安顿老道士。 而褚时钰无所顾忌的,就把老道士和那头牛带进了东宫!一头牛已经是怪异了,但更让人在意的,是老道士的身份!前朝末太子怎么能住当朝的东宫? “三弟,今日你可是出了好大风头。” 康王语气莫名,神色却是少有的凝重而锐利,直视趴在牛背上似乎已经睡着的老道。 “我累了,往后有空再聊。”褚时钰径自绕过,这一晚上的事,他也需要好好理一遍。 康王动作上未拦,但声音微冷:“三弟应当知道,如今的鞑靼与前朝渊源密切。” 褚时钰停步回首,略微认真的回应:“皇兄不必多虑,我记得自己姓褚。” 说罢他便跟着领路的小太监走进分配的小院,青阳牛背着老道自发跟上褚时钰的脚步。 尽管是皇帝吩咐的开东宫,但徐进自然不敢随便安排,主寝宫依然是空置的,分给皇子们的都是侧殿或院子。 而褚时钰为了清净及安置青阳,特意要了个靠角落的清幽院子。 “王爷…奴婢先伺候您洗漱?”梅红弱弱出声,王爷让宫里的奴才都走了,这会儿只有她一个下人。 “待会儿太医会送药来,你去门口等着。” 褚时钰一边吩咐,一边将老道从牛背上搀扶下来,带进屋里,轻缓的扶他躺在榻上。 老道没有完全不省人事,但俨然一副精疲力尽的样子,连说话抬手的力气都没有,唯眼睛半睁着,眸子依然是突兀的透彻,但视线没有焦距,不知是精神恍惚,还是神游在外… 青阳也走进了房间,就趴卧在小塌边上,此时一双温和的眸子看着褚时钰,倒是比榻上的老道看上去更有神。 而尽管青阳是头牛,褚时钰却从他眼中读到了感谢的意思… “你们究竟想做什么…”褚时钰苦笑着,他的计划全被打乱了… 褚时钰想不通老道为何这样,但他相信,老道对他及柳如思都不是恶意,而且极可能…是想成全他和柳如思的缘分。 老道当初翻越千山万水赶到荥州城,救下他们,必定是提前预知了他们有劫难…尽管他未说出口,只是借巧合救人,可逆天行事会没有代价吗? 想来五弊三缺是应验了,应了残字,上天收走了老道的一双腿… 而老道这番出现在皇宫,将冥冥天机直言说出,会没有代价吗?老道应该比谁都清楚,他已经没什么能作为代价了,除了命… 褚时钰想不通,老道是为了什么,要这样义无反顾的赴死? “王爷,药来了。” 梅红小心端来一罐参汤,并详述道:“太医院的药童送来的,说里头都是些补药,奴婢未曾转交或遇见他人。” 褚时钰略微颔首接过参汤,父皇还想要老道继续透露讯息,不会让老道立刻死,比起下毒,更可能是下猛药吊着他的命。 “奴婢来喂道长吧…” 梅红满心别扭,王爷居然亲自动手给老道喂药。 “你出去,无要事不可打扰。” 梅红只得收起别扭出去了,王爷说一不二的性格她们都了解。 在遇到柳如思之前,褚时钰一直觉得自己是一个冷心冷情的人,在遇到她之后,也仅是对她不同而已。 可想到那些隐约的可能…看见这只有几面之缘的老道,这副行将就木的样子,他不禁心有戚戚… “嘶!” 老道虚弱的痛呼打断了他的惆怅!苍老的脸上,皱纹拧巴得像朵老菊! “烫死贫道了…” 还好只是一小勺汤,老道呼了一会儿缓过劲,比起之前倒是活过来一点的样子… “贫道是腿坏了,不是手断了,叫贫道起来喝就是了…” 老道摇头看着止不住尴尬的褚时钰,无奈道:“唉,你养尊处优惯了,照顾人的事是一点也不懂啊!方才那何止是烫,躺着就给喝汤,一不小心呛了,贫道恐怕是命数马上到了!” “咳,放边上,你等会儿自己喝吧。” 褚时钰硬是凭强大的心理素质把尴尬压下,转瞬面色如常,心里却是暗道,他没喂如思喝过汤,还好刚刚喂的不是她,要把她烫着了,他得内疚死…… “你啊…” 老道士摇头叹息:“桀骜不驯在别处或许是好性子。但在男女之事上这般,特别是碰上另一个脾气犟的,可有得折磨了…” 褚时钰一怔,随即急切追问:“如思和我以后会有什么事吗?” “不是以后,是一直。” 老道士又摇头道:“若是以你脾性,玉石俱焚本也不足为奇,如今也只是差强人意罢了…都无需观天命,看你们现在的情况就知道了!你自身或许也察觉到了,但不以为然。” 褚时钰自然第一时间想到那个梦…继而意识到,老道确实是在撮合他们,而且对他们的状况可谓是了如指掌… 而他一直以来有个疑惑,如今他大约猜到真相了,但还是想确认一遍,踌躇了几息。 褚时钰轻声问:“我在金燕城遇袭时,是你将我救下,放在秦烈坟边的,对吗?” 老道不说话,有些憨傻般笑着,一副听不懂的样子。 但褚时钰已然确信,当时他陷入重重包围,几乎是插翅难逃,可醒来却突兀的出现在相距甚远的东山村。 而皇宫戒备森严,哪怕是一只鸽子都不能随意进出!但老道却骑着牛出现在警卫最严密的宴会现场!旁人以为是他帮老道进来的皇宫,但褚时钰心知肚明,这是老道自身能神出鬼没。 第158章 菜人 褚时钰脑中闪过许多,背后的因果关系他也大约有猜测了… 但仍然有疑惑…哪个男人能上赶着,将自己的遗孀牵线给其他男人? 特别是,他原本…并不是个好归宿…甚至最开始的时候,他对她而言,是种困扰。 褚时钰不想承认,可又有自知之明…即使是现在命运轨迹下的他,也不是柳如思喜欢的类型…就像对待雪霏和彩云一样,她喜欢纯粹简单的人,讨厌心思复杂的人… “为什么要救我?” 褚时钰还是忍不住问出口,老道恐怕时日无多了,现在不解开疑惑,也许永远也不会知道了… 见老道还是憨笑着不答,知道是有忌讳不能直言,他又换了种问法:“如果我死了…会如何?” “这何必问贫道?你想想,活下来后,你都做了什么…” 老道幽幽笑道:“如今金燕城十里八乡的百姓,对端王可都是感恩戴德啊!” “我不过剿了些山匪…”褚时钰说着,心就揪了起来… 金燕城那些山匪本质上是八皇子养的私兵,其实不需要打家劫舍也能吃饱喝足,也许是为了掩人耳目,故意做些匪徒的恶行。 可当真是烧杀抢掠无恶不作,放纵得久了,穷凶极恶的面貌已定,和真的山匪也没什么区别。 褚时钰还暗自鄙夷过八皇子没带过兵,不懂得从善如登从恶如崩,要将这样一群养成山匪的私兵约束成令行禁止的军队,几乎是不可能的,那群山匪即便留着,也难堪大用。 那如果自己死了呢? 会有人剿匪吗?也许没有人会管。 就算会,若其他指派的将领没那么快到金燕,八皇子大概不会像这般直接放弃,有可能会将山匪转移窝藏。 山匪成不了八皇子争夺皇位的利器,但却是金燕城周遭百姓的噩梦! 即便之前主要是祸害城西的村庄,可柳如思不也送来两篮鸡蛋感念他剿匪吗?也就是说,这些山匪是可能威胁到东山村的… 一阵恶寒袭上心头,那些被山匪糟蹋的女子们撕咬山匪的画面,他依然记忆犹新,她们浓烈的恨意,曾触动过他… 那之后,他有交待留在金燕城的属下,帮助这些女子谋生。但还是有不少家破人亡,或者是被夫家嫌弃的女子,谢绝了安生立命的钱财,选择了结此生。 可就像他对自己的冷情冷心的判断一般,些微的触动,仅此而已… 他从未将这些和她联系到一起!而今,仅仅是考虑未发生的山匪之患,他都感到一阵窒息! 她性子谨小慎微,出了东山村都会戴上帷帽遮住容颜。东山村偏僻,基本没有外人进入。村民们和她大都关系不错,也少有人出去招惹是非… 可上天从不公平,时常施予人突如其来的灾难! 以她的容貌,一旦被山匪注意到……他不敢再想下去! ‘不能干涉的就与我们无关’ 凭着她说的这句话,他勉强将后怕的情绪收起,既定的命运轨迹中,他褚时钰还活着。 褚时钰恍惚的看着老道,但这就能说通了,老道为什么…或者说,秦烈为什么要救他… 从始至终,都是为了保护柳如思母子。 三千多人的山匪他们难以解决,可只要他——端王活下来,剿匪报仇就是他必然会做的事。 而老道在宴上说过,生死难改,生机难寻,恐怕将他交给柳如思,便是他这道死劫中唯一的生机。 也就是说,为了避免柳如思母子遭遇山匪之患,只能让他与柳如思相遇。 接着,或许是又看见了继发的命运,为了避免不通人情的他致使柳如思受伤害,秦烈将自己的感情寄托在他身上… 而后老道翻越千山万水到荥州城,而今来到皇宫以命为代价… 一次次的修改命运的关键点…都是为了确保,柳如思和秦皓能平安无忧。 至于老道为何要为柳如思母子…或者说,能为了秦烈的意志而倾尽所有,褚时钰大约有猜测… 瑞凤眼盯着慢悠悠喝参汤的老道,他决定,就将这个疑问掩埋心底,怕隔墙有耳,怕对于柳如思母子而言,会是灾难。 “想明白了?” 老道放下喝空的瓦罐,笑呵呵道:“没事就去睡一会儿吧,不早了,明日还有得你费心。” 褚时钰缓缓将那些心情收起,但没有离开,而是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正色道:“终究,我姓褚,是大夏皇室一员,大夏的旦夕祸福与我息息相关。” 闻言,总是笑呵呵的苍老脸上,笑容渐渐淡去,老人恍惚而认真的看着眼前意气风发的年轻人。 “你见过易子而食吗?”老人轻声问。 褚时钰一愣,随即摇头道:“只在书上见过,史书记载饥荒时期,有时会有这样惨无人道的事。” “我目睹过。” 老人面露苦色,喃喃道:“十岁时贪玩,独自偷跑出去,却不小心被拐子掠走……之后被发现不是汉人,拐子觉得就算放我回去,也一样是死罪,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将我带到暗市,当作菜人卖了。” “菜人?”褚时钰惊疑问。 老人解释道:“菜人,就是当作菜给人吃的人,那时也是见不得光的…但并不罕见,几乎每城都有这样的隐秘之处。” 褚时钰眉头拧起,他从不知道,居然有这种地方? 老人见他神情,恍惚着感叹:“现在是没有的,褚垣立夏朝后三、四年,菜人市就销声匿迹了。” 褚垣,就是大夏的开国太祖,褚时钰也想起来。 “大夏律,屠宰生人,不论男女老幼,灭三族。购买食用人肉者,灭一族。” 老人叹息着:“那时也有相似的律法,只是…” “只是,唯适用于你族,我族之人被视作牛羊牲畜,往往不以律法约束。不想管的时候,就是犯罪累累也不干涉!想杀的时候,便是清白无罪也杀,曾仅因我族某些大姓人数太多,刻意屠杀数十万不止!” 褚时钰沉声道:“那拐子敢将你卖作菜人送去屠宰,大约也是缘于此,罪行不定,犯到你族之人就是重罪,杀多少人都是一句话的事,放了你也不见得会比直接杀了你好多少。” 老人苦涩着沉默了许久,片刻后才接着说:“是啊…无法无天,荒诞不经…你之前说,易子而食是饥荒时期的事,然而那时并非饥荒…事实上,那时接连几年都是丰年。” 第159章 国祚提前了十年 老人出神停顿。 褚时钰冷漠分析道:“你朝常年对外攻伐,确实是骁勇善战,铁蹄曾一度踏至多瑙河畔。虽是说的以战养战,可要维持强大的军队,光靠掠劫又怎么能够?” “占下土地却不懂治理,唯靠重税盘剥百姓,即便是丰年,作物也是尽数送去军队,有多的就喂马喂牛羊,百姓依旧食不果腹。” “饥饿的人要拿什么维持道德?那骇人听闻的菜人市自然也随之出现,你会沦为菜人,也是情理之中。” 老人沉重闭上眼睛,缓缓叹息:“一饮一啄莫非前定,皆是因果。” 见他落寞的神色,褚时钰又不禁疑惑:“难道你因此对你朝失望,期盼你朝覆灭的结局?” “怎么可能!” 老人罕见的激动驳斥,只是反驳完,随即面露悲痛,睁开的透彻眼中,竟是含着泪光… “再怎么…再怎么样,都是我的…亲人啊…” 褚时钰不在意被斥责,只是更加不解问:“你即是将此铭记在心,为何不加以干预?而是沉迷于阴阳卜卦之术,常年在拜天观足不出户?” 老人克制住泪意,却依然难掩苦涩,无力反问:“一朝太子,怎会被允许在拜天观中足不出户?” 褚时钰一顿,即刻反应过来,恍然道:“你是被软禁,困在了拜天观?” 深深呼吸着,艰难的,将不曾平息过的悲戚深埋回心底… 老人平静阐述过往:“那时被带到菜人市,那拐子急于将我毁尸灭迹,于是径直将我送到屠宰房中,而屠夫正在屠宰一大约四五岁的孩童…” “那孩童少不知事,大喊着爹娘…我亦以为那小孩同我一般,是被拐子拐来的……那冷血屠夫却嘲笑道,你就是被你爹卖来的,叫老天爷可能都比叫爹娘管用。” “那屠夫一刀就割断了孩童的喉咙…放血之际,拐子就不断催促他快些先将我杀了,屠夫亦是拎了屠刀朝我而来…” “我大喊着,不知是不是他那句话的原因,我喊的是老天爷…” 老人自嘲的摇头笑道:“那屠夫又嘲笑,到了他那儿,叫天不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不过那次当即就灵了,门被找来的护卫一脚踹开,我被救于屠刀之下。” “拐子、屠夫,整个菜人市相关的所有人都死于极刑,连同那些人的家族,死了有几百人。可我经历恐怖惊吓,那孩童的死状历历在目,大病不起…” “萨满说我是被阴魂缠身,要解开怨灵的仇恨才能恢复。我说了那孩童的事,便有人找到那孩童的家人,随后将卖他的爹带来,当着我的面杀了。” “我的病确实是好了,可我依然噩梦连连…这事成了我的心结,往日只想着玩闹的心思不复存在,找到菜人市,将它们摧毁,是唯一能安抚我的事情。” “可菜人市就像是荒原上的野草,除之不尽,杜之不绝…” 老道嗤笑道:“我因此前后杀了有数万人,可某一天,却有一原本隐世的大儒求见,说我会是仁德的君主,他愿辅佐我,助我除尽菜人市…” “你知道,我朝是不接纳儒家那套的,可我噩梦缠身,急于寻求解法,是以耐心听他说了许久。” “他说无论是哪族的人,都有基本的善恶,只是汉人处境艰难,才会导致菜人市的诞生…就如你分析的那些,根源不改,需求仍在,菜人市便会春风吹又生。” 褚时钰了然,能言善辩是大儒的基本能力,瑟日古冷既然给了大儒说话的机会,那想必是被说服了。 老人叹息道:“我自不会全信,随后自己对菜人市不断溯源…然后明白确实如他所说,归根结底,原因在于两族的不平等制度,汉人和我族的矛盾已经到了势同水火的地步。” “而我发现,菜人市只是微不足道的一角,事实上整个国家都早已陷入岌岌可危的境地……只是被强硬的手腕压制住,还没有爆发而已,父皇和其他人却被眼前的雄伟成就所迷惑,以为是铁桶江山。” “之后,我便在朝堂上出言,将所有隐患说出,公开宣扬,意图推动改成两族平等制。”老人恍惚着。 褚时钰沉声道:“这不是能一蹴而就的事,积恶难返,要改制,势必会触及许多既得利益者的利益,阻力极大。” “是啊…只是那时年轻气盛…自以为能力挽狂澜。”老人恍惚道。 “最后,我直接干涉了朝政,给予衣食来安抚起义者,取代武力镇压……可父皇对我失望不已,认为我是软弱的妇人之仁。” 老人失落道:“父皇真的开始考虑,许多人劝说的,改立太子…” 褚时钰猜测说:“于是你开始蛰伏,顺从你父的意愿,将自己困在拜天观中,对外装作是沉迷阴阳玄学,以拖延改立太子的决议。” 老人却是摇头苦笑:“这目的是真,但不是假装…事实上,自那次喊‘老天爷’被救后,我一直认为祈求上天是有用的。” “所以在意识到正常的路行不通后,我自行选择了软禁的地点…拜天观嘛,听名字就是祈求上天的意思,里头也全是研析天机测算的着作和书籍。” 褚时钰微愣,有些惊奇问:“你想以玄学来救国?” “嗯…我在这方面,也算是有天赋,闭门学习一段时间,便有所收获…” 老人再次面露痛楚,喃喃道:“只是越是深研,越是绝望,无论怎么推算…都是我朝气数将尽…” “但你没有放弃,对吗?” 褚时钰试着将心比心,若是他,面对注定的结局,也依然会去挣扎一番。 “怎么能放弃…又怎么可以放弃…我怎能视若无睹…” 老人的泪终究还是落下了,脸上的表情不知是哭还是笑… “可我那时本领未成,只凭着雾里看花,得来的些许天机,就试图去改变国运…我做了很多事,甚至派人杀了原命运中会创立新朝的一个乞丐。” “然而结果却是更糟了!国祚提前了十年!我没算到褚垣!他原本会死于我又一次偷偷干涉的武力镇压!” 一口殷红的血涌出,却没能阻止老人状若癫狂的怒骂:“我才知道!原来上天最是不公的存在!它从来不会让人予取予求!” 第160章 你朝覆灭得不冤 静听着老人怒骂,直至渐渐停息。 “可我认为,在这件事上,上天却显得很公平,它不会因个别人的不甘,而延续一个气数已尽的王朝。” 褚时钰淡声开口:“满朝都是骄傲自大之辈,出了一个高瞻远瞩的太子,却想着废除,使你困于一方道观,你朝覆灭得不冤。” 老人哑然看着眼前的年轻人,他能听出安抚的意味,可他的怀才不遇,又怎能和国破家亡的痛相比… 瑞凤眼微闪,随即又道:“你不是末太子,也会是废太子。你父有眼不识金镶玉,可没有他的支持,你无法对抗腐朽没落的颓势。” “现在回头看,我父皇亦是受制于种种,当年褚垣是盯准了内斗的时机,突然发兵打得所有人措不及防。然而国难当头,各方有的冷眼旁观独善其身,甚至有人落井下石,跟着瓜分领土。” 老人轻叹了口气:“其中族内各王早就拥兵自重,不服调令,现在的鞑靼,就是我叔父割据北方的延续,不过如今内部亦是偷梁换柱了。” 褚时钰恍然道:“所以你的意思是,现在的鞑靼于你而言,是敌非友?” “非友亦非敌。几十年过去,时过境迁,我已明了,我只是个凡人,不能扶大厦于将倾,阻不了天下大势…”老人叹息道。 褚时钰恍然明白老道的用意,这曲折的故事,是想告诉他,名为伯尔止斤·瑟日古冷的太子,确实为前朝舍身忘死过,然而天命不可改,一切已尘埃落定… “我调查过拜天观的事情,最早为人所知是在二十多年前,那时山上的道观还是一间草棚,是后来的香客见草棚破败不堪,才自发为你起了两间的小房作道观…” 褚时钰陈述道:“而为人所知的情况,你二十多年都没有出过方圆五里的范围,最远不过是去周遭村庄换些油盐杂物。” “那是个观天的好地方,大道五十,天衍四九,人遁其一,那里恰好与大道相合,正是天机交汇之处。” 老道摇头笑道:“遁离红尘,坐于山中观望天机变化之无常,人说旁观者清,贫道如今已出家,放下人间事后,倒是一下子看得分明了。” “真正的瑟日古冷死在了五十四年前的大火中…上天应允活下来的,是失了姓名,痴迷观天的拜天观观主。” 褚时钰心底相信老道已一心向道,可家国大事不可儿戏,瓦剌、鞑靼是目前对大夏最大的威胁,远不是西南小国可比拟的,北方局势便是牵一发而动全身,他也需再三斟酌。 “但你自一年多前离开拜天观,自那后便神出鬼没,行踪不明…你如今来大夏皇宫,提起鞑靼之事,可与之前不问世事的状态背道而驰了。” “贫道本也以为看破红尘,斩断了因果…” 老人微怔,轻声喃喃:“可到底人非草木…” 枯瘦脸上,透彻的眼睛又恍惚起来… 十年前照在少年身上的昏黄,似乎跨越光阴,与此刻破晓时分的鱼肚白,分不清晰… 少年脸上有醒目的三道爪痕… 少年的额头上,磕破裤子露出的膝盖上,泥土混着斑驳的血… 尽管还是少年的面容,但他身形高挑,体格强壮,在西南本地人中很罕见… 可即便没有这些特征,当他那双沉浸于观天的眼看见少年时,他便知道,这是他的因果… 少年说,他想求上天给他留下一个亲人… 少年不知,四十多年来,他也在祈求上天,给他留下一个亲人… 将一国之运归结于五弊三缺吗?这太可笑了! 可国破家亡,那发自内心的懊悔从来没有放过他!如果他不曾干涉镇压,如果没有自以为是的改变国运,如果…… 可是没有如果!在真实发生的命运中,属于他的家和国,早逝了整整十年! 他的噩梦已经不是菜人市了… 但失去的已经不可挽回,他所有的遗憾和悔恨,都寄托在了最后的血亲身上… 对在意的事,人是会宁可信其有的,他断绝关系不再往来,因果断了,就算是所谓五弊三缺,也不会影响了吧,这也是为何要出家,何为出家人… 他刻意不去关注,几十年来不曾见面,也不曾为其起卦… 可少年出现在眼前,他脸上的疤,就已告诉他过往,他想留下的那个人已经不在了… 世事无常,一场意外,怎能归咎于五弊三缺?但心口的绞痛是那般分明。 少年不知,当他瞩目于少年时,少年的命运便在他眼中徐徐展开… 少年将死于九年后三月三,是天衍的四九… 注定的,就不能改了。 可看到了,要怎么才能无动于衷? 注定的…还是想去改… 矮山上的拜天观第一次有人留宿,那一夜他推算了一遍又一遍,他已经不是当初那个凭着半桶水就去改变国运的无知太子了,却依然没有看见一丝生机… 心如刀割之际,他发现有个飘忽不定的变数,依然不是生机,但能让少年的余生,不再是孤苦伶仃… 老道抬眼看向褚时钰。 那时他也看见了,所谓变数,是这个褚家小子的正缘。 正缘亦是上天注定,但与生死不同,相遇的时间不是天定的。而褚家已占尽了天下之好,帮自家人抢过来,当时他只觉得恰如其分。 而现在,他也没有一丝愧疚感,因为这褚家小子亦是短命之相。 同样是难改的生死,但在生死之际遇到正缘,两份天定撞到一起,便出现了一丝生机,他帮秦烈夺缘,还相当于替这褚家小子续命了… “贫道在宴上所说句句属实,你与柳氏相合,于大夏便是昌盛之兆,目前与鞑靼的纠葛便是开始。”老道语气诚恳。 褚时钰眉头微皱问:“具体情况,不能先与我说吗?” 老道摇头呵呵笑道:“天机不可泄露,虽是已决定说了,但说一遍与说两遍还是有区别的,贫道已经老了,命得省着用。” 知道老道不愿多说,褚时钰也不再勉强了,看了眼已经微亮的天色,站起身轻声道:“晚些会有人来唤我们去御书房,你休息一会儿。” 老道淡定的摆摆手,在榻上躺下。 又是彻夜未眠的一日,褚时钰也有些疲惫,到院子里的主卧休息。 他没注意到,安置老道的侧厢房,片刻后,又有一道高大魁梧的身影进去… 第161章 后宫茶话会 日上三竿,柳如思才起床。 虽然留宿皇宫中,这么晚才起床挺没规矩的样子,但她也不担心会被人指责,长宁还赖在床上呢… 第二次与方秋、长宁同宿,依然是聊到天都亮了才睡…要不是***的婢女来喊,她们估计还能再睡到下午。 “啪!” 这次没喊两遍,方秋就一巴掌拍长宁屁股上,简单有效的叫醒方式,直接用就完事了。 “你!”长宁咬牙切齿的爬起来。 等长宁磨磨蹭蹭的弄好,三个女子才一起出来偏殿。 昨晚乖乖睡小间的小孩,早就已经醒了,并且在厅里聊得别开生面~ “不,每颗星星都是太阳!而且有不少比我们的太阳还要大很多很多,只是因为它们太远了,所以看上去很小!” ***倚在主座上,淡声问:“你是如何知道的?” 秦皓陷入沉默… 有贵妇人笑道:“小孩儿天马行空,倒是有趣。” 柳如思尴尬得不行,其实昨晚的月食模拟实验,由于主持实验的是个小孩,所以大多数人都认为只是个笑话,包括长宁和方秋… 当然,也由于是个小孩说的,就跟看待‘两小儿辩日’一样,没人会较真去苛责。 且不说未来验证日心说时,发现最早是由一五岁小孩提出的,这一事件有多惊世骇俗。 就目前而言,众女子还是更关心她们什么时候能出宫。 然而她们也只能等着,毕竟皇帝还未发话,各家的男人们也都还在前宫老实呆着,所幸宫里衣食无忧,按住处给众人奉上了吃喝用度。 不像大型晚宴那样每人一桌,云萱殿中一共住了六个主子加一小孩,是以摆起圆桌围坐,餐食备好,各家女子便可以入座了。 昨晚***邀来两位贵夫人,一位是宗人府宗令的夫人,宗令是当今皇帝的堂叔,宗令是官职,按爵位亦是封号为闵的亲王,所以宗令夫人,事实上也可以称为闵王妃。 另一位亦是身份尊贵的,一品诰命比起来也差些,柳如思知道自己该坐最后的位置,于是等其他人坐好了,她才牵着秦皓在末位坐下。 “今日不争这个了?”***揶揄道。 柳如思不好意思的笑笑,自然知道***是在说祈丰宴上的事,如果那天她是一个人去,她是不会计较座位的… ***哼笑一声道:“若是你未曾婚育,与端王倒也算登对。” “亡夫在时待我不薄,能与他结为连理是我之荣幸,如今养育的孩子健康平安,更是上天恩赐。”柳如思温和回应,言外之意是,她对现在的婚育状态很满意。 闵王妃出声问:“遇见端王这样的人中龙风,你就不曾遗憾自己不是清白的未嫁女子?” 柳如思微顿,轻声道:“我遗憾的事很多,但与秦烈相遇,我无悔。” 桌上的几个或老或少的女子都瞩目于她眼中的真情流露… ***不禁发问:“你若当真是钟情于亡夫,又怎么能接受别的男子对你纠缠不清?” 柳如思沉默片刻,有些恍惚起来… 她怎么会考虑接受褚时钰的呢? 是突然发现,秦烈与自己生死未离不是错觉,原来他真的在某个地方默默守护着自己… 而对于她,他的那份亲情依然占了上风。 秦烈怎忍心自己的亲人受苦呢?比起爱情的占有欲,他更不愿的,是看自己孤苦困守… 这世上有阴间有轮回吗?他是否是因为有牵挂,才徘徊于这世间… 那他自己呢?那个她触之不及的地方,会冷吗?会孤单吗… 她什么都不知道,而她还有秦皓的责任,不能自私的去追寻他的所在… 褚时钰的出现,并不符合她原本的追求——她并不觉得孤独终老是坏事,事实上,她本就是能享受孤独的人。 秦烈应当是懂她的,只是在这个时代,要抚养孩子成才会更艰难一些,女子要独自生活会危险一些,她的状态让他放心不下吧…… 所以,她决定放下了,不再抗拒褚时钰的接近,给彼此一个机会。 也许,当她能拥抱新的人生时,当她能惬意生活时… 他也能放下牵挂,去往另一世,开启崭新的人生…… “我对亡夫的情意不假,但逝者已逝,我的心意不需要一座贞节牌坊来承载。”柳如思笑道。 几位女子面色各异… 午餐过后,依然没传来皇帝放众人出宫的消息,而初掌后宫的德妃,自然担起招待好客人的责任。 后宫于御花园中设了茶话会,留宿的每位女宾都有受到邀请,但同时也让来传话的宫女交待,若有不便可以不去,给足了宾客自在的余地。 人多的地方是非多,本来***决定不去之后,柳如思也打算不去的,可德妃特地让宫女给自己送了一套价值不菲的蜀锦衣裙,说是见她未让丫鬟带更换的衣物。 一些达官贵妇参加宫宴时都会让随从备好更换的衣物,比如***及闵王妃的婢女们就都有带。 柳如思自然明白,这是德妃有意交好的意思。 想到德妃是刚掌后宫,而她已经与贤贵妃为敌,柳如思觉得还是得去,虽然敌人的敌人不一定是朋友,但也不能驳了德妃的面子,捧个场也没什么坏处。 换上衣裙,带着儿子,和方秋、长宁一起,一行人随宫女走向御花园。 正值中秋,满园的秋日美景。 一向淡雅的菊花在这园中堆砌着,也免不了争奇斗艳。 与上次在夜色中的宴会不同,这次午后的茶会设在华清塘边上的水榭中,女子们错落围坐着。 “之前未看得分明,今天日头下,才发现,柳夫人不施粉黛也是白里透红,面若桃花呀。”德妃笑着招手,示意柳如思过去坐下。 “见过德妃娘娘,民妇是平日素面朝天习惯了,正要向各位夫人小姐们讨教,时下都盛行什么妆容?” 柳如思规矩的福身,然后才面带笑容的走过去。 “时下盛行的可不就是柳夫人的唇间一抹红吗?不过有的人像从没洗过脸似的,黑里透黄,东施效颦反而滑稽。”一个贵女嘻嘻笑道,斜瞥着坐于角落的一个少女,显然是在挤兑她。 柳如思闻言看过去,才发现水榭中有些少妇或少女都是在唇间抹了一点胭脂,不过有的人加上了水粉的底妆… 她当即尴尬得不行,脚趾抠着鞋,她当时就是赶时间随手一抹!这也有人学吗?! 而且她仔细一看,又看见好多女子在发髻上结了彩绳,而且有的人推陈出新,直接用彩色绑出花来了! 柳如思只能默默祈祷,希望她们不在意寡妇辫的寓意! 第162章 情绪霸凌贤贵妃 在水榭中坐了不到一刻钟,柳如思就后悔来了! 基本每一句话都是话里有话的,可能是由于昨晚和贤贵妃那出,暂时没几个人把刺往她身上挑,但听着她们互相含枪带棒的,她都累得慌! 刚开始她见有人难堪,还会帮着回环一下,转移话题,后来就……随便吧!关她什么事? 不过她还算好的,和方秋还有长宁聊着一路来京城的所见所闻,也不算无聊。 但小秦皓对这些都兴趣不大,把周围的景色都看了个遍,终于无聊得坐不住了。 “娘…我想看书…”小秦皓进宫没带书本,他知道娘也没带,但他实在太无聊了… 柳如思歉意的摸摸儿子的小脑瓜,各家进宫赴宴都不会带几岁大的孩子,而今宫里也最小的九皇子也十三了,而且也没来,小秦皓连个玩伴都没有… 想着柳如思提议道:“不如你给娘说说,你最近课业学了什么?” 说到这个,小秦皓就来精神了,当即眉飞色舞的说:“我《大学》已经读完了,不过岳先生在给我重温之前的所学,让我去国子监以后再学中庸和其他五经!” “大学?通常不是该先读论语吗?” 德妃惊讶问,她对七皇子的课业也是关注有加,七皇子五岁的时候刚学完千字文,这代皇子大都精于文学,若以年龄来比较,褚时瑾已经很优秀了。 “德妃娘娘,我已经学完论语和孟子了。”小秦皓克制着不要表现得太骄傲,但他的话说出来,满座都认为他在自夸。 “学是要记住,弄懂里头意思的,看过一遍可不算学完…再则,里面的字你都认识吗?”有人调笑道,倒不是恶意,只是一副逗弄孩子的心态。 但受到质疑,小秦皓当即就不乐意了! “义父和先生都说,第一遍学粗略知晓表意即可!但你要问记住没记住,我所有内容都记得!不信你们可以考我!” 离得近的各家闺秀顿时起了兴趣,德妃笑着提问:“见贤思齐焉,下一句是什么?” “见不贤而内自省也。”小秦皓极速答上。 众人略微惊讶。 接着又有人说:“这个简单,我问个难些的,你能不能答上?” “尽管问~” 秦皓仰着头,骄傲得原形毕露。 一时间水榭中此起彼伏的聊起了学问。 柳如思一边担心儿子太自傲会惹人眼红,一边又觉得……挺好的,勾心斗角的心思放读书上,要是能参加科举,说不定这边能出个状元。 然而和谐的气氛也未维持太久… “贵妃娘娘驾到~” 拉长了嗓子的通传声令全场一时安静,贤贵妃不是在闭门思过吗?这才一天不到… 德妃带着笑意的眼睛一滞,随即又很快调整出表面的平静,起身走了几步。 等那被众仆簇拥的贵妃走进水榭,德妃便福身行礼,虽然后印现在在她手上,但论位份,贵妃还是压她一头。 不过贤贵妃的头号眼中钉,是企图降低存在感,跟着福身的柳如思… 感受到投来的含恨视线,柳如思瞬间就改福身为跪,而且是动作放慢,声势浮夸的跪下喊:“拜见贵妃娘娘!” 柳如思那捏着嗓子拔高的腔调,比之刚刚的太监通报也不遑多让! 明明是下跪的动作,全场却感受到浓浓的讥笑意味!若不是还忌惮贤贵妃的威势,怕是有人会忍不住笑出声! 但贤贵妃依然注意到,不少人掩着嘴,眼中却流露出嘻笑之意! 贤贵妃更是恨极了柳如思,从牙缝里挤出字来:“哼!本宫可受不得你跪,受你一跪怕是命都要被你跪走!” 柳如思全当听不懂浅显的追究之意,听到贤贵妃的话时,表情夸张的一愣,然后膝盖都没落地就又站了起来,一副尊重贤贵妃意愿的样子! 周遭的人更觉得好笑,甚至有人忍不住噗嗤了一声,只是又马上忍住!然而嘲弄的意味却更甚了! 贤贵妃当即面露怒意,喝斥道:“本宫让你起来了吗?!” 柳如思一副迷茫的样子,看向左右的人,小声而故意的确认问:“可能是我太笨,贵妃娘娘方才不是让我起来的意思吗?” 左右的方秋和长宁质疑的眼光落在贤贵妃身上,她们是小辈,不好开口。 但德妃却是也作出质疑之色,出声附和道:“妹妹方才也听着,姐姐是让柳夫人别跪的意思…姐姐最近是不是糊涂了,怎么总…” “颠三倒四的。”这几个字德妃说得像是嘀咕一般,但在场所有人都听清了。 贤贵妃比德妃大五岁,这差距不大,贤贵妃保养得好,也看不出差别。但此时说起来,却难免有嘲讽贤贵妃年纪大了的意思。 低低的讥笑声,在四面八方细碎响起… 进门时端庄大方的贵妃,此时露出气急败坏的神态!一副想发作却找不到方向的样子!看她胸腔剧烈起伏,好像就要气晕过去! 柳如思满脸担忧不知所措,内心却是了然。 这是一种情绪霸凌…像贤贵妃这样原本骄傲的人突然遭遇挫折,旁人任何一点嘲笑的目光,都会异常的刺眼。 而这是德妃主持的茶话会,自然是德妃的主场,对贤贵妃有恶意的又何止一人? 不论贤贵妃大摇大摆的过来有什么目的,她肯定想不到,会被平日里对她毕恭毕敬的女人们嘲笑吧… 柳如思很少带着恶意的,使用这些操纵情绪的手段,但对贤贵妃用起来却是心安理得。 贤贵妃也没少欺凌别人,柳如思还遗憾不能让竹青扇回去,以牙还牙呢!如今有‘落井下石’的时机,她又能轻易的带动起对贤贵妃的嘲弄氛围,顺手的事,何乐而不为呢? 不过这回贤贵妃学聪明了些,艰难的调整了心态,硬是把要爆发的怒气咽了下去,没有做出失智的举动。 贤贵妃斜瞥着德妃,鄙夷道:“小人得势,不过是暂管几天后宫,真以为自己翻身做主了?” 但德妃在贤贵妃的打压下渡过了许多年,这点言语的攻击,没掀起德妃心头一点波澜。 德妃温和大方的回应:“姐姐误会了,在其位谋其事,妹妹我既然接管后宫,不管是几日,都会尽职尽责,为皇上分忧。” 一旁的柳如思适时用眼神在两人间来回,以明显的表情来表达对比之意,一个处事不惊,一个骄躁易怒,高下立判。 激得贤贵妃又是一阵气急! 第163章 立刻撕破脸 御花园水榭的茶话会。 贤贵妃不请自来,出乎众人意料。 然而贤贵妃几次被激得怒不可遏,却都一次次忍下,即没有大发雷霆,也没有拂袖而去,依然留在水榭跟几人断断续续的斗嘴… 这让柳如思不由得心生警惕,这种心高气傲的人,能忍下脾气,必然是有更重要的目的,只是一时半会儿,柳如思也察觉不到贤贵妃想做什么。 “德妃娘娘,贵妃娘娘,我突然有些肚子疼…想回去歇一会儿,可否先行告退?” 三十六计走为上计,柳如思看不懂贤贵妃的目的,决定直接撤退,省得麻烦。 德妃面露关切之色问:“可是有什么不适?要不请太医来?” “也不是大事…算算日子,这几日大约就要来…”柳如思做出不好意思的表情。 在场都是女子,自然都懂,德妃体贴道:“这几日确实不能劳累了,那你回去歇着,我一会儿差人给你送去…” “呵?方才还好好的,本宫一来就身子不爽利了?” 贤贵妃讽刺的打断道:“难不成,你是心里有鬼,见到本宫就不自在了?” 对于讽刺柳如思毫不在意,但她从贤贵妃的话中捕捉到信息,贤贵妃不想让她走?也就是说,贤贵妃可能就是冲着她来的? 柳如思面上若无所觉,一副为难的样子说:“只是恰逢其会而已,贵妃娘娘这样猜想,民妇真是百口莫辩了…” 贤贵妃呵笑了声,幽幽问:“你的意思是,你心里对本宫没有不敬之意?” 问人心里怎么想,跟问男朋友爱不爱你有什么区别?九成九会得到爱你的答案,但真实性有待怀疑,可万一男朋友答的是不爱,就有得闹了。 何况柳如思她本身就对贤贵妃有敌意,要证明自己没有不敬岂不滑稽?柳如思可不想掉进自证陷阱,一不小心就背上不敬之罪了。 “民妇与贵妃娘娘不过几面之缘,娘娘为何会这么想呢?”柳如思满脸委屈的反问,与其自证,不如贤贵妃来说说她如何不敬。 若是贤贵妃刨根问底的控诉,被她的眼神、言语激怒,从而失态丢了后印的事,因为没有任何实证,不仅站不住脚,还会因其心浮气躁,更被人轻视! 不过贤贵妃没有如她所愿,只是眼神厌恶的看着她,嘴上却顺着说:“那想来是有什么误会了,大夏向来宣扬臣民和睦共处,咱们女子也不该因小事而争斗不休…” 柳如思却是心中一凛,看来贤贵妃混到这个位置也不完全是靠运气,起码不是蠢的,昨天应当是麻痹大意才中了招,今日有备而来,便能对她见招拆招了… 最重要的是,贤贵妃有什么理由对她说这种带有退让之意的话?! “若你确实没有不敬之意,不如你我二人私下聊聊?真有什么误会,说开了,也就没什么大不了了。” 贤贵妃做出邀请的动作,同时往水榭外走去。 见此情景,柳如思不禁有些头大,但不得不跟上去。 她与贤贵妃对上,最大问题在于她们的地位不是对等的!这是明晃晃的请君入瓮!可贤贵妃做出退让的态度,即便谁都看得出来有鬼,她也不能直接忤逆! 方秋和几个小姑娘见状,想跟上柳如思… “你们在这等着,本宫要和柳夫人私下聊两句。”贤贵妃对自己的仆从吩咐道,但同时也是对要跟着柳如思的几人说的。 她身为贵妃都不让人跟,柳如思还要带着人,不免又是一顶不敬的帽子。 柳如思眼神示意几人稍安勿躁,虽然她的警觉心已经提到嗓子眼了,但她不觉得这光天化日众目睽睽之下,贤贵妃能直接对她下狠手。 她要真出了什么事,贤贵妃可是难辞其咎。人说光脚的不怕穿鞋的,跟贤贵妃比起来,她才是那个光脚的呢… 走出水榭,贤贵妃还要往远处走,但柳如思在其他人听不到平常对话,还能看见的地方就驻足了。 柳如思面带温和的笑意,讥讽开口:“别惺惺作态了!一个贵妃,对我一个无权无势的女人这么大费周章…我来猜猜,你是想把后印拿回来?” “你!” 贤贵妃应当是没想到她会立刻撕破脸,顿时维持不住伪装,露出怒不可遏的表情:“少自以为是!若不是有褚时钰撑腰,你以为皇上会苛责本宫?” 闻言,柳如思却是心中暗道,看来这贤贵妃还是不够聪明,皇帝会顾忌褚时钰不假,但会收走后印更多的应该是制衡之道。 柳如思做出瑟缩后退的动作,但嘴上顺着贤贵妃的逻辑,讽刺道:“难道不是因为,比起褚时钰,你这个贵妃,在皇上心里根本无足轻重?” 被赤裸裸的揭短,贤贵妃被气得咬牙切齿!往前走了一步扬起手!就要狠扇耳光! 然而见柳如思依然瑟缩着,但却站定了,贤贵妃顿时反应过来!这柳氏又在故意激怒她!她要打下去就变成她在仗势欺人了! 硬是压回怒意,贤贵妃表情也变得和煦起来,从牙缝里说:“且不说褚时钰能不能笑到最后!而你,真以为男人的情意能天长地久吗?!” 贤贵妃要扇耳光的手收了力道,轻轻落在柳如思脸上,指尾戴的黄金护甲在她脸上不轻不重的剐蹭,好像再用力几分,就能划破眼前妩媚动人的脸。 “就是凭着这张脸笼络住褚时钰的吧?你说,若是这小脸花了,他还会这般尽心尽力的护着你吗?而到时,你猜本宫会如何解恨?”贵妃的话语里威胁之意浓浓。 柳如思忍不住笑了,想不到贤贵妃在男女之情上还挺清醒的。 “贵妃,你脑子没问题吧?褚时钰本人就和你有旧恨!就算你真能毁掉我的脸,令他对我失去兴趣,想必他也不介意顺手帮我报个新仇!” 抬手握住做作的手,柳如思表面的肢体动作和表情依旧友善,暗地里却是猛地用尽全力!攥紧! 尽管柳如思总是在褚时钰的各种“压迫”下显得很无力,但她从来算不上柔弱,这手劲可是各种农活锻炼出来的! 一下就攥得贤贵妃维持不住仪态!龇牙咧嘴的痛呼:“放肆!你放手!” 柳如思当即就放了,以水榭那边能听见的声音,大声惊呼! “娘娘您没事吧?不是您让我握手言和的吗?我不过轻轻握了一下…” 第164章 你跳我也跳 贤贵妃刚收回吃痛的手,又是抑制不住的气急败坏! 但下一瞬,柳如思就眼见她的视线在别处顿了顿! 接着,贤贵妃高声惊呼:“你要干什么?!大胆!” 几乎是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贤贵妃就面对着她,背对着华清塘的水面,一副被人猛推的姿态,向后仰倒! 一瞬间,无数的吐槽涌上柳如思心头,最清晰的是,这陷害套路真俗! 立刻,柳如思高喊:“娘娘不要啊!” “噗通!”贤贵妃落水! “噗通!”柳如思以几乎没有停顿的速度,跟着跳进了水里! 你跳我也跳!反正我会游泳!要玩是吧!那就玩个痛快! 低劣而不择手段的陷害,竟是激起了柳如思心底的幽暗! 紧接着后一步入水!柳如思几乎整个人直接砸在贤贵妃身上!一边扑腾着掀起水花,让平静的池塘一片混乱,看不清楚!一边屏着气,抬脚就往贤贵妃身上踢! 然而设计这出的贤贵妃本人,却无暇反抗!她好像真的不会游泳,在水中胡乱挣扎,断续呼喊着救命!一副濒临溺亡的模样! 但柳如思可不管她是不是装的!这事能否善了还未知,此刻先痛打落水狗!爽了再说! 在水中,狠狠一脚蹬在贤贵妃肚子上!可在水面上,柳如思作出要伸手拉她的动作,却被贤贵妃的挣扎挥开! 柳如思抽空高呼:“娘娘您别动啊!民妇救您上去!” 一切都不过几息,留在水榭中的人们在贤贵妃落水时就惊呼不断! 随即方秋等人反应过来,便赶忙朝她们落水的地方跑去! “如思!” 男人焦急呼喊了一声!一道高大的身影疾奔而来!明明是从更远处跑来,却比方秋她们快一步,毫不犹豫的跳进水中! 而水中,贤贵妃当真是不会游泳,不过片刻就呛得不会发声了,此时已经恍惚不会挣扎。 虽然贤贵妃恨不得她去死,柳如思也不是以德报怨的圣母,但贤贵妃真死在这种情况下,对柳如思而言就是灭顶之灾了! 柳如思当即拉着贤贵妃的后衣领,往池塘边上游,她们落水的地方是木栈道,有点高度,很难爬上去。 没游两下就感觉有人跳进水里,极速游近,刚转头看见熟悉的俊美面容,她就被一把托住了…… “如思!你没事吧?!”褚时钰满脸紧张关切。 “你知道我会游泳…而且我是自己跳下来的。” 柳如思有些尴尬,她亲手把贤贵妃救上去,贤贵妃想污蔑她推人下水就很难成立…现在褚时钰下来,反倒可能不好推托了。 “会游泳就不危险了吗?!她要跳就让她跳!就算她死了,我也绝对不会让人害到你!”褚时钰森冷的眼神落在昏迷的贤贵妃身上。 心头说不上是什么感觉,有人真心实意的关心自己,怎么会一点触动都没有,虽然有点过于神经兮兮的了… 柳如思缓和道:“已经下来了,先上岸,回去再说,好吗?” 褚时钰满心愤懑,她总是把自己的安危看得太轻,不过现在不是说话的时候,臭着张脸拉着柳如思往岸边游。 柳如思拉住贤贵妃的衣领子,三人很快游到岸边。 岸上站了许多人,最醒目的自然是神色莫名的皇帝。 立刻有下人上来接应,但看见贤贵妃昏迷着且一动不动似乎没呼吸了,下人们纷纷惊慌失措… 周围有人七嘴八舌的吵嚷,贤贵妃的仆从更是立即跑去叫太医,但皇帝一言不发,下人们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是好。 “我先给贵妃急救!” 柳如思赶忙撇开褚时钰,上前将贤贵妃放平,立刻开始心肺复苏! 虽然对贤贵妃的厌恶疯长了百倍!但褚时钰也知道,贤贵妃现在死了,柳如思会有很多麻烦,是以安静让开了一些,并且以守护的姿态隔在他人之间,让人不要干涉。 因着皇帝一言不发,似乎是默许的意思,众人便一脸惊疑的看着,柳氏大力按压贤贵妃的胸口! 由于呛水、昏迷到拉上岸很及时,是以急救起来也很顺畅,第一轮按压中途,贤贵妃就身子一弓,吐出一滩水… 柳如思松了口气,虽然救的是敌人,把握也是有的,但还是不免紧张… 站起身的时候,一件干爽的外袍就披到身上,不用转头她都知道,肯定是褚时钰给她披的,不过回头还是意外了下,居然是康王把衣服给褚时钰的! ……他们怎么关系突然变这么好了? “咳咳…” 随着咳嗽清出肺中的水,贤贵妃恢复意识,视线停在人群中央的皇帝身上,当即神情委屈,哭诉起来! “皇上,您要给臣妾做主啊…臣妾有心与柳氏化解恩怨,这柳氏恶毒成性,将臣妾推入水中!” 贤贵妃悲戚抹泪道:“她将臣妾推下水还不肯罢休,在水中殴打拖拽,企图将臣妾溺死!” 但还没等皇帝发话,柳如思先接上了,怎能由着贤贵妃发挥,不就是演哭戏?她也会! “民妇没有推…贵妃若是不喜欢民妇,民妇以后不来皇宫就是了…民妇就是一个普通的农家女子…不想卷入你们这些贵人的事…”柳如思满眼委屈,小声啜泣着。 不过她没有注意到自己此刻的形象,对于他人,有多“致命”…刚从水中上来,一身衣物贴在身上,尽管是披了外袍,也能隐约看见玲珑身材… 乌黑的头发湿漉漉的,散下的几缕贴在白皙妩媚的脸上,水珠不时从精巧的下巴滴落… 此时一颗泪溢出杏目,便是再理智的男人,也不免心生我见犹怜之感。 更何况是早已沉沦的褚时钰!即便知道她是演的,褚时钰也克制不住内心被激起的保护欲!上前一把抱起,在柳如思的惊呼声中,将娇躯藏进自己的怀里! “父皇!远征鞑靼已决定交由大皇兄,大夏不缺贤臣虎将,瓦剌及边关也可交由五弟或其他将军,儿臣忧思不定,近日多事烦扰,倍感疲累,先告退了!” 褚时钰话音还未撂下,就已转身要走!柳如思原本只是内心抓狂他又发病,听到他的话顿时瞪大了眼睛挣动起来! 什么意思?褚时钰拒绝了去边关领兵作战?! “你在做什么?!这种大事你别冲动决定啊!”柳如思焦急劝道。 他不是说,掌兵是争皇位必须要做的事吗?!而柳如思完全能想到,褚时钰九成是因为她! 然而柳如思的挣扎,对上褚时钰向来是徒劳的,他不说话,但用行动表达了已定的想法,任凭她扭动挣扎,都不能脱离他的怀抱。 不过此时也不是没人能制止他。 “褚时钰!朕允许你走了吗?!” 第165章 拱手让江山 此前,御书房。 “鞑靼的真主力…会分批在勒克瓦草原集结…最大一批粮草会在五日后途经此地,只有一万骑兵及几千奴兵护送…” 枯瘦的手指点在地图上,老道士神情萎靡,近乎奄奄一息,但眼中尽是坦荡。 带着细纹的瑞凤眼眯起,身为皇帝自然不可能听之任之,昨夜一得到消息,他便让人重新梳理现有的情报。 按图索骥之下,确实发现鞑靼的兵马调动有不合理之处,例如草原民族以骑兵见长,但“悄然”集结在东北关外的军队,骑兵却不到一成,并且马匹大都是劣马的水平。 “此处地形有起伏,若粮草从此处走,两侧可设埋伏。”镇远常年征战北方,对边关周遭的地势基本了解。 “但需先派出斥候查探周遭,以免黄雀在后。”褚时钰面无表情的提醒,就算他信任老道,该有的警惕也不能失去。 皇帝侧眼看去,褚时钰到底不是心智全失,在柳氏以外的事上还是一如既往… “陛下,不论鞑靼是否暗渡陈仓,边关都需早日戒严,如今消息已公开…众臣也不能一直留在宫中,不如派出名将镇守?”兵部尚书出声建议。 “瓦剌主力集结的位置已经摸清,当下还未完全聚拢,若是近日突袭其驻地,完全可以在两方发兵前重创之。” 镇远拿过三颗代表十万兵的军旗,放在西北边关外。 “不妥!瓦剌已有三个部落集结,至少有五万兵!我军比之瓦剌更擅长守城,在草原上短兵相接,即便是三十万兵也不见得能立刻攻下!一旦瓦剌其他部落赶到,反而可能被两面夹击!”兵部尚书严肃反驳。 “但我等不能赌几百名朝臣的家眷奴仆都能守住口舌!继续等鞑靼、瓦剌按原计划发兵,变数极大,不如趁其不备,先打他们个措手不及!”镇远在打仗上态度显得很是强硬。 皇帝抬手压下两人的争执,看着褚时钰,温和道:“朕记得,你与缅吁国的交战中,常亲自带骑兵突袭,而且往往速战速决,以少胜多的情况也屡见不鲜。” 褚时钰微顿,他自然明白,父皇是在以交由他掌兵为饵,试探他的意图,尽管是这么问,是不是真的会把任务交给他,还不一定…若是换做从前,明知是饵,他也会穷追不舍的试图咬到… “缅吁乃西南小国,男儿普遍矮小瘦弱,且因马匹少,骑兵基本不成建制,若是正面对战,我军以一敌二不成问题。” 褚时钰正色道:“但瓦剌却是情况相反,比起儿臣,大皇兄昔年对战鞑靼,对草原之战甚是熟悉,也有过奇袭事迹,儿臣以为,可以让大皇兄来商讨一番。” 御书房里顿时寂静! 镇远大将军和兵部尚书都以莫名的眼神看着端王!确实,与瓦剌、鞑靼相比,缅吁只是西南小国,但相应的,若是能打下草原的部族,就是足以名垂青史的功绩! 就算只是一时之胜,也能树立极大威望,这便是为什么,康王称病蛰伏六年,也依然没人质疑康王是否有问鼎的资格! 如此大的机遇,端王却让与康王?!这与拱手让江山没有任何区别! 向来喜怒难辨的瑞凤眼中,竟是泄露了些许怒意!皇帝一言不发,冷视着那双与自己相似至极的眼睛! “父皇,人尽其才物尽其用,此番对瓦剌、鞑靼的大事,不该抛开在北疆已有功绩的大皇兄不用。” 褚时钰郑重道:“儿臣觉得,该以大局为重。” “呵…大局为重…”皇帝冷笑。 褚时琨借审案留在京城不是长久之计,皇帝早就决定会将重任交给褚时琨,给其真正从蛰伏中苏醒的契机。 但褚时钰不该是这样!褚时钰从来不是谦让的人!大局为重?褚时钰自信乃至有些自负的心性,会觉得自己担不起大局吗? 再难以置信,皇帝也明白了,褚时钰是不想争了! 但要纠正其志向,不是能立竿见影的事,爬了细纹的瑞凤眼微闭,淡声道:“去让时琨过来。” “是…”徐进小声应下,退出去传话。 当康王走进御书房时,里头仍是一片诡异的寂静。 “儿臣参见父皇。”康王一边朝皇帝躬身行礼,一边惊疑现在的状况。 此时除了褚时钰及在闭目养神的老道士,御书房里的镇远、兵部尚书以及皇帝,正是能决定大夏军政的关键人物!之前应当是秘密商讨北方局势,怎么会突然让他过来? “琨儿坐下吧,镇远,与他说说情况。”皇帝示意康王在近旁坐下。 镇远、尚书及伺候的徐进又不禁观望端王神色,这番小小的安排,却也透露出刻意的轻疏之分,端王进到御书房,皇帝就没说过赐座,此时他们和端王都是站着的。 康王感觉到皇帝对褚时钰有意见,探究而犹疑的看了看褚时钰。 但当徐进将椅子放在皇帝身边不过两尺的地方,康王便抛开了些微的忧心…他明白父皇是有心要他惹来褚时钰的敌意,但能在这个位置坐下,他不会退却… 镇远详细的与康王说明局势,以及方才老道透露的讯息。 皇帝看着褚时琨,眼中有些微的满意之色,虽然还是缺了些唯我独尊的心气,但志向坚定,再磨砺几番,也可执掌天下。 转眼看向褚时钰,年轻俊美的脸依旧神情漠漠。 爬了细纹的瑞凤眼不禁又浮现怒意,怒其不争! 褚时钰虽然冷心冷情,但对于要君临天下的人而言,这并非什么劣势,反而是优势!其才能比之康王有过之而无不及!可偏偏,突然就变了心志!志向不在,所有的优秀都等于零! “父皇,儿臣以为,当务之急不是瓦剌,而是对鞑靼的策略。” 康王在地图上示意:“西北固守也好,出击也罢,都是一时胜败,对大夏的局势影响不大。但若对鞑靼重创,大夏可掌握此处至少五城,将来作为大夏前哨,往后瓦剌鞑靼都会被大夏牵制。” 镇远、兵部尚书若有所思的点头,皇帝则是又看向褚时钰,这“插钉”之策就是褚时钰在西南的策略! 褚时钰打下缅吁之后,最大的贡献,就是让缅吁成为了西南众国的牵制!但凡他国有异动,缅吁都可第一时间从后方夹击,是以整个西南都不敢再轻举妄动!大夏西南边境得以长治久安! 皇帝又是一阵恼火,褚时琨能想得到这千秋之计,褚时钰作为先行者怎么会想不到! 第166章 指点迷津 “如果鞑靼真是以老弱病残冒充主力,我军将之剿灭,非但不能伤及鞑靼,还会助其名正言顺的除去部族累赘。”康王皱眉道。 皇帝撇了一眼还在休息的老道,淡声说:“确实如他所说,短时对大夏无碍,但长久下去,鞑靼得以兵强马壮,对大夏而言不是善事。” “儿臣以为,若目光长远,就应当趁此机会找到鞑靼的真主力,给予重创。” 康王从地图上划出弧度,预设道:“可从此处进草原,先夺其粮草,削弱鞑靼长久作战的条件。然后改道,与后续步兵合拢,攻占此城,打通与我国本土的沟通,以此为基不仅能发挥我军守城战优势,还背靠援兵,进可攻退可守。” 褚时钰却是皱眉道:“但进攻有个前提,要鞑靼是否像预测的这般调动,奔袭只能带骑兵先行,东北边关能奔袭的骑兵只有十万左右,以鞑靼骑兵能以一敌二来算,只要撞上其超过五万的主力军,就会有覆灭危机。” 皇帝神情稍缓,虽然玩物丧志,但才智未失,还是心向大夏的。 康王来回审视老道和褚时钰,随后横下心来,正色道:“战争从来没有万无一失之说,即便此人讯息有假,但草原广袤辽阔,鞑靼也不能明确我方行军路径!断其粮草的目标可随机应变,做好长期作战的准备即可。” “此时兵行险招,便可能得千秋之功,机不可失!” 康王站起来朝皇帝躬身。“儿臣不才,但征战游牧民族略有心得,愿自请领兵东北军远征鞑靼!” 皇帝欣慰点头,若说褚时琨蛰伏归来有什么长进,便是学会了当仁不让,敢争人先… “东北边关就交由时琨主帅,是攻是守,届时视情况而定,兵贵神速,今日准备一番,明早启程。”皇帝拍板定下康王。 “是!儿臣必定不负众望!” 褚时琨面露喜色,终于,时隔六年,父皇终于再委以重任! 原来只需像褚时钰一样,光明正大的直抒己见…思及此处,褚时琨看向一脸漠然的褚时钰,清秀的眼眸闪烁几息。 褚时琨对皇帝拱手道:“瓦剌实力也不容小觑,大夏同时对两方开战压力极大,三弟足智多谋,或许能在西北策应东北,以求最有利于大夏的局势。” 皇帝神色莫名,眼前这“兄友弟恭”的场景是他之前怎么也想不到的,不过,若是抛开未来的皇位之争,这两个儿子在北方联手,想必克敌制胜不是难事… 褚时钰却是心烦,康王应当明白他无心皇位了,为何非要把他扯进去?他连与她短暂分别几日都难以忍受!而打起仗来,万一战况胶着,打上数年也是常事! “镇远将军用兵擅长稳扎稳打,东北对鞑靼远征已是冒进,瓦剌或许应当稳妥些。”褚时钰有理有据的建议,又把事情推给了别人。 然而被让贤的方魁满心别扭,将帅和文臣不同,都是勇往直前的心气,少有谦让的举动,更何况这里有谁不是心高气傲的天之骄子? 皇帝平生第一次,冒出了烂泥扶不上墙的感慨!但对这个走偏路的儿子一时也无计可施,总不能硬把人绑到边关去带兵! “西北先让目前掌兵的鲁达庆再观望几日,主帅择日再定。” 皇帝语气冷淡的搁置了决议,心中却起了计较!连儿子都掌控不了,他还当什么皇帝?!他还非得要褚时钰挂帅出征不可! 转眼看向引发此番变局的老道士,自他明确道出鞑靼的粮草运送路线,老道便神情萎顿,半晌也未缓过来。 皇帝温声道:“若是报讯为真,此乃深明大义之举。徐进,赐御辇送老道去太医院,让太医们悉心照料,静待边关佳音。” 几人都明白,美其名曰照料,实则是软禁,至于会如何处置末太子,要看报讯的真假。 褚时钰皱眉提出异议:“观主此行是为儿臣而来,应由儿臣带其回端王府安置。” 皇帝嘴角微勾,轻笑道:“你和文武百官都要在宫中再留两日,直至时琨快马赶至边关,才能出宫,以保鞑靼不会提前得知消息。” 褚时钰一滞,他们还要留在宫里? “当然,要去边关的将领不在此列,你若要去西北,也该回府整顿一下行装。”皇帝幽幽说着。 未等褚时钰回应,皇帝便站起身背过手往外走:“今日秋高气爽,琨儿可愿陪朕去御花园闲游一会儿,晚些再回府准备启程?” “府上并无要事,儿臣也多年未与父皇同游了。” 褚时琨紧步跟在皇帝侧后方,与之相似的年轻面容,不禁露出欣喜之色,只是临出门时,回头看了眼满脸烦闷的褚时钰。 而褚时钰见几个太监轻手轻脚的将老道架起,而老道在顺从起身之时,淡然的笑了笑。 老道说了太多,事关重大,现下他不能硬将老道带出去,而在预言被证实之前,父皇应当会保其性命无忧… 思前想后,褚时钰对老道点了点头,随即不请自来的跟上皇帝一行,皇子也不能随意进后宫,跟去御花园可以找机会见她,问问她的意思,是再留两天,还是直接出宫。 皇帝自然察觉到褚时钰跟上了,淡淡瞥他一眼,继续和褚时琨闲谈着民生。 “近年来,你封地及周遭的粮产、税收都涨势喜人,可是有治理心得?” 清秀的眼眸怔愣了一下,褚时琨有些局促之色,轻声道:“也未有特别之处,只是遏制层层盘剥的贪腐之象,使百姓家有余粮,有所富裕自然会进行买卖,儿臣只需在关键之处调整政策,把控一二。” “嗯,此为治城良策。”皇帝淡然点头。 褚时琨欣喜尽收,虽是认可,但他能听出皇帝不以为然的态度…他做得还不够好吗?!心有愤懑,正要像没听出来般将不满都藏进心底…余光瞥见褚时钰,若是三弟,应当会直接问吧? “儿臣或许还有不足之处,父皇可否指点迷津?”褚时琨虚声问。 皇帝唇角微扬,直言评价:“于一城,已是极佳,但若易地而处…例如你的封地在江南,能保政令畅通?” 褚时琨愣在原地…江南一带尽是老丞相派系,若是封地在江南,必定受到百般阻扰,别说周遭,要掌控封地内的事务都是难事。 被皇帝一点,褚时琨恍然大悟,为了遏制贪腐,他没少用威逼利诱。可尽管豫省上下尽是与他一衣带水的官员,心盼着将来的飞黄腾达,也只是收敛了些许… 但凡换个地方,或者放到整个大夏,都不会如此简单… 第167章 不二之选 太监宫女们在御花园里默不作声的跟随。 前头的皇帝与康王相谈甚欢,徐进有些探究的看向心不在焉的端王,这位主若是真的不争了,对他而言就有些不妙啊… 褚时钰悄然回以一个从容的眼神,徐进正略感心安,但不出片刻,又提心吊胆起来! 一行人闲庭信步,华清塘的景致渐渐映入眼帘,皇帝与康王先一步看见,塘边木栈道上身形婀娜的女子,将贵妃的手从脸上扯下,大呼“…握手言和…” 皇帝不慌不忙,只淡淡瞥过眼看向褚时钰。 而褚时钰已目光紧锁,脚步匆忙,不顾尊卑长幼的越过了皇帝! 接着,当贵妃向后仰倒,而柳氏紧随其后一跃而下!褚时钰当即风驰电掣而去,好似除柳氏外的一切都无关痛痒一般… 这是僭越!严重点可以说是欺君! 但徐进跟随皇帝近二十年,看得懂渐老的瑞凤眼中,是恨铁不成钢! 端王糊涂啊!徐进不由得心急,他日日伴君左右,自然能隐隐察觉到,原本在陛下心中,端王已是储君的不二之选! 跟随着依旧平缓但威势渐浓的脚步,褚时琨轻抿了下嘴角,轻声道:“父皇,儿臣在中秋宴上似乎中了催欲之药,但考虑到安排宫宴餐食的是贤贵妃……为免有损皇室颜面,便未声张。” 皇帝目光微垂,贤贵妃的举动大都在他的掌控中,她下药到褚时琨和柳氏的餐食中,他是知道的,确认过下的药不会危害褚时琨的康健后,就默许了… 虽然不认为这粗劣之策能成功离间琨、钰二人,但也没想过,长姐居然也会参与进来,而柳氏能再次自行破局。 褚时琨此时道出,是维护褚时钰之举,言指贤贵妃心怀鬼胎,是在陷害柳氏。 皇帝佯装不知,蹙眉道:“朕会详查,若是贤贵妃所为,会给你一个交代。” “谢父皇。”褚时琨见皇帝怒意稍减,也不再多言。 两人游上岸。 岸上的人都不由得心头一颤,柳氏一身衣物湿漉漉的贴在身上,女子姣好的身段尽显,而那张妩媚动人的脸,如出水芙蓉,更加惹人怜惜… 而反观她用力拖上岸的贤贵妃,脸上的原本精致的妆容在水中变得一塌糊涂,与柳氏对比起来尤为惨烈… 但几乎没有人在意贤贵妃,所有人,不分男女,大都目光跟着柳氏的动作起伏,心神恍惚。 只能说,还好这里健全的男人只有褚家父子三人,而父兄都是心志坚定之辈,否则柳如思这副模样被男子看去,其实是有失贞之嫌的。 褚时琨视线避过柳氏,脱下身上的外袍,轻碰浑身写着生人勿近的褚时钰后背。 褚时钰回头看见干爽而华丽的外袍,略微惊讶了一瞬,随即点头致谢,接过兄长递来的衣物。 皇帝神色莫名,将一切尽收眼底…若仅看现下,两个才能出众的兄弟关系和睦,似乎是幸事。 可人心难测!当下褚时琨能与褚时钰携手共进,将来若坐上皇位呢?还能安心容下能威胁到他的褚时钰?或许能容一年、两年,但能十年,几十年都没有一分猜忌和防备吗? 而褚时钰真能安分的辅佐逊于自己的兄长?有朝一日男女私情渐退,褚时钰野心回归,褚时琨根本就压不住他,只怕届时大夏会因内斗而分崩离析! 贤贵妃醒来,矫揉造作的指责柳氏,一旁的褚时琨露出不出所料的眼神。 皇帝双眼微眯,思索着该如何取舍…褚时钰志向不在,褚时琨的重要程度便水涨船高,可他也并不想轻易放弃褚时钰…还是得平衡这些儿子间的关系,再设法使褚时钰回心转意。 然而褚时钰不过听得柳氏哭诉几句,就满脸心急如焚!一把抱起柳氏,扔下不管不顾的话,就我行我素的转身要走! “褚时钰!朕允许你走了吗?!” 皇帝勃然大怒! 原想帮着回环的褚时琨当即噤了声! 皇帝的怒意是冲褚时钰去的,贤贵妃却比起得逞的高兴,更多的是害怕,皇帝会因为她而龙颜大怒吗,想必不是… 周遭的太监宫女跪了一地!徐进竟是止不住有些打颤!皇帝向来处变不惊,他都未见过皇帝在人前露出怒容! 在各个方位职守的御前侍卫纷纷冒了出来!将端王团团围住!佩刀半抽,只等皇帝一声令下! 柳如思大惊失色,慌忙扯着褚时钰的袖子劝道:“你别冲动!” “别怕,不会有事。”褚时钰轻声安抚。 脚步不动,他转过头看向皇帝,淡然道:“父皇,儿臣的惊喜,其实还未全部呈现。” 皇帝眉头微皱,露出狐疑之色。 而褚时钰单手抱紧柳如思,空出一手,掏出一块白玉牌子举向空中。 只见合围他的侍卫们一顿,面面相窥着,蓄势待发的威势略缓,更有几人朝皇帝躬身,随即朝远处跑去。 “这不是虎符,也并非……” 爬了细纹的瑞凤眼微眯,皇帝失笑问:“你渗透了御林军?” “御林军的职责是护卫皇家,知道儿臣只是准备了惊喜,不会对父皇不利,御林军便配合一番罢了。”褚时钰平静回答。 褚时琨面色凝重,他听得明白,这不过是给皇帝面子的谦词…原来三弟已经能做到这种事了吗… 而褚时钰怀里的柳如思,更是面色难看!褚时钰就这么把底牌拿出来了!最终还是要走到这种无法挽回的境地吗? “呵…” 皇帝嗤笑着,却是喜怒交织,褚时钰能渗透进御林军,让他都未有所觉,只要好好谋划一番,直接取代他坐上皇位也并非不可能… 这更可见得,褚时钰是何等惊才绝艳!是执掌大夏江山的不二之选!可偏偏现在因这柳氏,就将一切和盘托出!不惜让暗中的经营付之东流! 一队鱼贯而来的侍卫打破诡异的寂静。 侍卫中间有十八人,用极粗的木杖,吃力的抬着以红布笼罩的沉重之物,而红布的轮廓可见之下是一尊人形之物,但若是人,不该如此沉重。 重物被抬至皇帝几丈远放下,底座触地,“砰”的一声,更显其沉重! 褚时钰略扬了下巴,御林军统领对皇帝躬身,随即走到重物边,掀开红布… 第168章 收买亲爹 金光四射! 红布落下,入目的是一尊与真人等比的黄金雕像! 全场惊讶不已! 这黄金人像其实略为粗糙,只雕塑出头戴冠冕身着龙袍的轮廓,能看出人物是皇帝,但五官等细节一片模糊…可这么大的黄金面前,这点嫌疵也微不足道了! 柳如思目瞪口呆,褚时钰这是要收买他亲爹?……她要是皇帝,肯定原谅他了! 但皇帝本人只是怔愣了一瞬,随即注意力依旧落在褚时钰身上,仅是态度缓和了些。 财物对于坐拥江山的皇帝而言已经失去了意义,但褚时钰送此贵重之物,是示好之举,代表了不想起冲突的意愿… “这般庞大的金像,确实惊人…但钰儿可否说明一下,这份惊喜可有深意?” “没什么深意,只是缅吁矿产丰富,儿臣收获颇丰,便弄了一尊金像送给父皇。” 褚时钰说完又转身离去,并给了一句敷衍的交代:“儿臣身上湿冷,需更衣洗漱,先行一步。” 这回,皇帝未出声阻拦。 褚时钰嘴上说没有什么深意,实则已经透露了一些讯息! 缅吁已是褚时钰的掌中之物! 对于一个国家而言,除了人口以外,最重要的就是土地资源!而矿脉更是重中之重!大夏对于盐铁的管制极其严苛,就是在牢牢掌握国家命脉! 如此庞大的金像,寻常规模的金矿,数个都无法完成,而褚时钰能将缅吁的金矿收入囊中,铁矿自然也不在话下!褚时钰完全可以在缅吁装备自己的军队! 这同时也说明,现在的缅吁王室连最基本的权力都没有!甚至可以说,现在的缅吁王室不过是褚时钰的傀儡! 皇帝自然知道缅吁现在是褚时钰的势力范围!可没想到是这种程度! 成为附庸的属国和沦为傀儡是两个概念!属国是有自主权的,而傀儡则是生杀予夺都由主人做主,哪天主人不满意了,甚至可以换个傀儡坐上王座! 这才多久?从打进缅吁王城到现在不到一年! 大夏早已撤军,没有大军压境,褚时钰如何快速他国扶持起自己的势力?如何能让缅吁本国的各路军阀俯首称臣? 皇帝将种种疑惑压下,真正将褚时钰放在能一较高下的地位上! 不论褚时钰如何做到的,褚时钰是在表明,他有退路可选,他随时可以离开大夏,到缅吁占地为王… 而现下大夏的博弈都在北方,若是褚时钰出了什么问题,以至于缅吁失控,很可能导致西南局势动荡,大夏腹背受敌! 如此深谋远虑,将南北局势化为自身的依仗,便是身为皇帝,只要明智,也不得轻易动他! 轻叹出一口气,皇帝冷眼看向御林军统领。 御林军统领一滞,神色讪讪道:“陛下,这金身雕像乃纯金所造,足有一万八千两…陛下不喜吗?” 万千思虑掠过,皇帝轻笑:“钰儿的惊喜…为何不喜?” 紧接着皇帝冷声下令:“金像移至太庙,你等严加看守皇宫各门,闲杂人等不得出入…若端王非要出宫,不可动刀兵硬拦,让一营人马紧随其后,且即刻上报。” “是!” 御林军统领应声退下,他不知皇帝是否怪罪于他,但作为侍卫,他就是听命于皇帝的一把刀…只是在确认不会对皇帝不利的情况下,被小主人借用一下而已… 诸事落定,皇帝才看了眼冷得有些发颤却不敢吱声的贤贵妃。 “锦仁宫的奴才未尽规劝职责,全数杖毙,换一批懂事的新人服侍贤贵妃。” 贤贵妃的奴仆们当即凄惨哀求成片!贤贵妃则是如遭雷击! 她知道在皇帝心中所有妃嫔也不抵一个皇子重要!可她也有八皇子啊!杀光她身边的下人,就等于废去她在后宫经营的心血! “皇上开恩!荣嬷嬷是时琪的乳母,还有这几个奴才都是看着时琪长大的,若是都打杀了,时琪怕是会伤心欲绝,臣妾恳请皇上至少留他们一命!”贤贵妃声泪俱下的恳求道。 皇帝掷下冷漠的命令:“回去闭门思过,未得朕的准许,不得再私自外出。” 说罢,皇帝便抬步离开,只略微转头,示意褚时琨跟上。 贤贵妃瘫坐在地,不明白皇帝为何会突然下此狠手,难道就因为褚时钰送了一尊金像?!那金像是贵重,可也不是绝无仅有!丞相府若是有心筹集,就是十尊金人也不在话下! 贤贵妃一副凄惨之状,却也没奴仆上去扶了。 皇帝下令后,便有许多太监、侍卫一拥而上,将锦仁宫的奴仆控制住! 而奴仆们却大都只是面如死灰,连挣扎都不敢,反抗就是抗旨不尊,是灭族之罪……入宫为奴也是有要求的,要身世清白知根知底,关键时刻,他们在宫外的父母兄妹,便是他们死也不能反抗的顾忌… 那个掌掴竹青的嬷嬷再也没了趾高气扬之色,哆嗦着嘴唇,期盼的看着贤贵妃… 贤贵妃勉强从打击中回神,摇晃着起身,轻声道:“本宫会让父亲安置你等的亲眷…” 将死的奴仆们这才心安,紧绷的身体放松,任由侍卫将他们拖拽去往不归路… 水榭门口。 看着贤贵妃踉跄离去的背影,德妃及各家贵妇、闺秀都惊骇不已!虽是敌对的关系,可眼见一个高高在上的贵妃,短短时日就沦落至此,也不免心生戚戚… “娘和义父怎么把我忘了…” 小孩嘟囔的抱怨打破寂静,方才情况复杂,小秦皓自觉不该说话,可也没想到,居然就把他留在这儿了! 许多眼睛看向小孩,有些或明或暗的肃然之色…是透过小孩,对其母亲的畏惧和尊敬! 方才那一出,在场所有人都不明所以,但明摆着的是,贤贵妃一副稳操胜券的模样来寻衅柳氏,却又一次惨败! 除非万不得已,否则不能与柳氏交恶!这是绝大多数人的体悟! 不过方秋和长宁不在此列,长宁拉起小孩说:“放心,本郡主在宫里畅行无阻,我带你去找娘亲!” 而方秋正尴尬咧着嘴,端王答应帮她投军,条件就是要她在宫里照看保护好柳夫人,她可是拍着胸脯应下的! 可进了宫三番两次的遇事……方秋不免心里打鼓,端王还会帮她投军吗… 第169章 小吉子 “好了…放我下去吧,我就是衣服湿了,腿没断…” 从戏剧性的发展中脱离,柳如思暂时抛开满心的不解,又开始试图让褚时钰把她放下! 但褚时钰非但不放,还又把人往自己怀里按了按!低沉的嗓音含怒斥责道:“你忘了你就要来癸水了吗?!明知道这几日不能受寒,居然还自己往水里跳!” “额…” 柳如思这才恍然明白,褚时钰为什么火急火燎的要带她走…然而她更抓狂了! “贤贵妃有意陷害、皇上对你大发雷霆、北方局势剑拔弩张、这么多非同小可的事,你却想着我要来癸水?!” 褚时钰却是很认真的批驳:“那些都是一时的事,而健康是一辈子的事!若是在这几日伤了身,以后可能会绞痛难忍,每个月都得受痛!” 柳如思万般无奈,‘怕马车颠簸’的荒诞情节又重演了! 早已领悟到,褚时钰吃软不吃硬… 柳如思缓和了语气,劝解道:“没那么夸张,之前不是在洪水游了一回吗?我也没什么大碍,我身体底子好,就算真受寒了,过后调养几天就能恢复如初。” “能当下保重好身体,为何要平白受罪,事后来调养?” 褚时钰反加介怀!自在船上得知她来癸水的日子,他便一直谨记于心,想着特殊日子更该照顾好她…可偏偏事与愿违,三番两次的让她受累受寒… 虽然面上是在责怪她,其实更多的是自责,一些…自我怀疑… 纷乱的命运中,其实还有一种可能。 若是他伤愈后就与柳如思一别两宽,且,不再去东山村打扰她,她应该…也能过得很好吧,毕竟,她不认为耕种劳作是苦难,却讨厌被人束缚失去自由… 迫使她离开静宜的山村生活,将她拖入如今争权夺利的漩涡…真的是对她好吗? 柳如思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只觉得他病得不轻! “你不觉得本末倒置了吗?健康建立在活着的基础上,你比我更清楚,触怒龙颜可是杀身之祸!” 褚时钰顿了顿,接着笃定道:“我了解他,总之不会有事。” 柳如思依然质疑:“你可能不会有事,我呢?你不加掩饰的关怀备至,就是把我架在火上烤!你觉得皇上会是喜闻乐见?还是将我视为眼中钉肉中刺?” 褚时钰知晓她谨小慎微的性格,诚恳认真道:“我会保护好你的,相信我好吗?” 一时无语… 柳如思看向陌生的宫中小院,问道:“这是哪?” 另有一尖细的嗓音回答:“这儿是咱敬事房的奴才们住的地方。” 说话的是一油头粉面的太监,青年的模样,却是一副老成的神态,看清来人之后,顿时面露错愕! “三皇子殿下!您怎么来这儿…” 太监怔愣了一下,就注意到端王的状况,赶忙做出往里迎的动作,殷切道:“哎呦,殿下身上怎么都湿了!快进来换身干净衣裳吧!” “先帮她找身衣服,快些。”褚时钰毫不客气,抱着柳如思往小院里走。 这是个很简陋的一进院子,看庭间晾晒的衣服,也不止一个人住。 但这对于宫里的太监来说,已经是极好的住所了,普通的太监宫女若是没有跟主子,都是住的低矮排屋,睡光线昏暗的大通铺,个子高些的,不论是站是躺,都伸不直腰。 而这院的太监都没有随身侍奉的主人,却也有像样的住所,拥有自己的房间。 被褚时钰抱进到屋里,柳如思再次问:“可以把我放下了吗?” 褚时钰略有不舍的紧了紧胳膊,终于是让她双脚着地了。 懒得吐槽这些细节了,柳如思略微打量了一下简单而整洁的房间,确认问:“刚刚那位是…小吉子?” 尽管知道她细致入微,但还是惊讶于她的敏锐,褚时钰点头道:“皇宫外非御赐不可豢养阉人,皇子出宫立府,通常身边的奴才便由其母妃统辖,但我与贤贵妃不和,让他留在景仁宫怕是命不久矣。” 柳如思蹙眉问:“你不是说,小吉子是皇上的人吗?” 瑞凤眼微垂,褚时钰轻声道:“鸟尽弓藏,小吉子的用处便是监护我,虽然一个太监轮不着兔死狗烹,但没了用处,死活皆无人问津。” 柳如思怔愣了一下,她始终还是无法接受人如草芥的价值观,但在权力的殿堂,却更易见人与人的地位差距,如天壤之别…确实,日理万机的皇帝,哪有闲心去在意一个小太监的命运。 感慨之后,杏目探索着瑞凤眼中隐藏的情感。 人是复杂的生物,当你在一个人身上发现越多不同、甚至是有些矛盾的面,便越能感受到,他是真切存在的。 就如原本是一幅骏马驰疆的水墨屏风,却突然看见,一匹黑马跃然而出,刚劲的马蹄将一颗脆弱的卵轻巧拨到路边的草丛中,以免这颗卵被践踏得粉碎… 你会心叹,啊,原来他不止是一副水墨画,他是如此的鲜活… “三皇子殿下?”外头尖细的声音呼唤着。 “这儿。”褚时钰应道。 小吉子捧着叠得整齐的衣物进来,恭敬奉上。 “小的找来了给您和夫人的衣服,衣服都是新的,料子也是好的…就是小的不知您和夫人的身量,可能不那么合身…” “无碍,放这儿。”褚时钰略扬首示意放在桌上。 小吉子将衣服放下,躲闪的看着褚时钰,似乎想说些什么… “退下吧。”褚时钰冷淡打发道。 小吉子一滞,随即还是恭敬道:“是,小的去外边候着,殿下有什么吩咐,唤小的一声就行。” 小吉子倒退着出去,把门轻轻掩上。 柳如思扯出放在男装下边的女装,思维发散的吐槽,这衣服的叠放大约是有讲究的,就跟被子一样,寓意放上面的将下面的一辈子压住。 褚时钰拿过男装,转过身背对着柳如思更换衣服,虽然他们已经有过极亲密的接触,但还是单方面的… 已经打破的界限可以放纵些,更进一步的话,他还是想等到她情愿的时候。 他没看见,柳如思在后面对他翻了个大白眼! 这人什么事都肆意妄为,偏偏把克制二字放这事上了! 本想试试仅是云雨巫山,而不缔结姻缘,是否…… 罢了,走一步看一步吧… 第170章 汲取温暖 褚时钰虽说是决定克制,可听着背后窸窣的衣料摩擦声,却克制不住心痒难耐的感觉… 未免热血继续下涌而冲动,他主动出声转移注意力:“你以后遇事,不要再轻易赌上自己了好吗?相信我,你可以依靠我。” 湿漉的衣服尽数褪下,柳如思毫不避讳的欣赏着白皙而有力的大长腿,他坦诚相待的背面倒是不常见…身材真好… “不过是游个泳,怎么就成赌上自己了?” “游泳?!在转寒的秋季,临近月事的日子,跳到那晦气的池塘里?!”褚时钰再次恶声恶气的斥责。 眼见他背部肌肉都透露着恼怒,柳如思转而问道:“华清塘碧波荡漾,景致宜人,怎么说晦气?” 身体僵硬了一瞬,褚时钰穿衣的动作缓慢了些。 “那个池塘死过很多人…” 回避的话说到一半,褚时钰又放开介怀,略带委屈的低落诉说:“我十一岁时,被人引到华清塘,京城冬日,池塘会结很厚的冰,我毫无防备的走上冰面,可当我走到一处时,冰面却塌了一个窟窿。 “我那时还不会水,二皇子和他的奴仆就在附近,但我在冰下挣扎,却无人上前救助…差一点,我就成了华清塘中的亡魂之一…” 知道他是有心博同情,柳如思也不禁心疼,她曾听闻掉入冰窟水中的绝望,寒冷使人身躯僵硬,阳光透过冰层,可却感受不到希望。 “是二皇子做的?” “不是,前一天,贤贵妃以垂钓为由,在那处破开的冰面,一夜间结的冰,粗看与旁边别无二致,但人踏上去就会碎裂。” 褚时钰漠然道:“二皇子也是被引到那儿的,贤贵妃企图一石二鸟,杀掉我的同时嫁祸于人…二皇子只是见死不救而已。” 但柳如思却也恍然明白,怪不得之前说到二皇子痴傻,褚时钰没有一丝触动,见死不救,报以形同陌路,再正常不过了… “那你是如何得救的?” 褚时钰看向屋门,坦言道:“是小吉子跳进冰窟里,将我救上岸。” 柳如思系上衣带,有些出神道:“都说你冷心冷情,只在我身上不同…我却总觉得那不是你,果然,是他们看得不完全。” 瑞凤眼微愣,他对自己评断也是冷心冷情,但在她眼中却不是吗? 褚时钰语气复杂,将本已隐去的细节说出:“其实,要带小吉子出宫也不难,非御赐不得豢养阉人,而请父皇恩准…基本就是一句话的事,但我,从未问过。” 柳如思奇怪的看他一眼,褚时钰企图证明自己就是冷酷无情? 走上前帮他理顺别住的衣摆,她猜测道:“因为小吉子是皇上的人,你不想让他继续监视你,所以不带他出宫,对吗?你不是冷心,只是将感性的一面压制得滴水不漏,以至于人们看见的是冰冷。” 褚时钰对她的解读将信将疑,只是很认真的强调:“但你的的确确是不同的,我真切关心着的人,只有你。” “嗯…” 柳如思应着,在心中继续推测,这样,也能理解为何他对自己那般执着了。 经历塑造人的灵魂,童年的遭遇更是人生的基石。 以往他所遇见的形形色色的人,无论尊卑,都是这权力角斗场中的一员,他不能,也不会以真心去对待。 可人非草木,怎会无情? 直到遇见她这个与京城毫无联系的“纯朴”农妇,被压抑的情感,都对她毫无保留的释放了… 就像那句话,我本可忍受黑暗,如果我未曾见过光明。 被禁锢的心感受过肆意,又怎割舍得了那个带给自己不同的人。 她不也是这样吗… 上一世在渴求关怀中煎熬过童年,终于学会了欺骗自己,不需要感情,只一心朝着理想的目标奋进。 当遇到秦烈之后,那自欺欺人的谎言被揭开了,无论那是亲情、爱情还是友情,总之,她的心,前所未有的炙热… 所以,她执着的抱住灰烬不肯松手,妄想汲取已然逝去的温暖… “人无法两次踏入一条相同的河流。” 轻声说着,她顺从内心的感觉,从后环抱住眼前人的窄腰。 她是需要温暖的,她无法再次欺骗自己。 可她也做不到,像从未爱过一样,去爱另一个人。 她的心,矛盾又贪婪。 “你…怎么了?” 被她抱住,褚时钰止不住的满心欢喜,不过她紧贴着自己,似乎是在汲取着温暖一般,惊喜之余,他有些担心。 “冷吗?是不是身子不舒服?我让小吉子给你弄些热水?” 好直男…柳如思轻笑着松手,打趣道:“只是想抱一下你,不可以吗?” 褚时钰顿时惊喜得愣住,接着激动转身,连忙将人搂回来,拉过她的手就往自己腰上放!急声道:“可以!当然可以!只要你想,随时都可以!” 顺从依在他怀里,柳如思转而小声说起正事:“晚上还要住宫里吗?” “等会儿去找来秦皓,我就带你们出去。” 褚时钰只说他们自己,但柳如思已然听出潜台词,皱眉问:“大家还不能出宫吗?” “众臣也只是再多留两天。”褚时钰不以为然道。 结合宫宴上的讯息,柳如思也能想得到皇帝是为了防止军情泄露,抬起头,她质疑问:“皇上允许我们提前出去?” “你我都不是多嘴之人,我不放心你留在宫里…谁知道还有没有贤贵妃这样的麻烦?”褚时钰依旧恼火这事。 柳如思也听懂了,皇帝不同意褚时钰私自离开,但他打算一意孤行…跟他这种特权阶级说公平,估计是说不通的。 又一次松开抱他的手,撑开一些距离,她认真问:“你何以这般有恃无恐?那尊黄金雕像就足以让皇上纵容?” 不满于她放开自己,褚时钰借着说秘密的姿态,又拉近距离,凑到她耳边,悄声将金矿、缅吁、大夏局势之间的逻辑,简明扼要的说给她听。 柳如思瞪大了眼睛,这是她从未接触过的领域! 掠夺当地的利益,输送给本国…这不就是殖民吗?! 不过柳如思发现,作为得益的强国之民,道德感就不是那么强了… 第171章 只想守在你身边 咽了咽口水,柳如思嘘声问:“你真的控制了缅吁?” 褚时钰闷笑了一声:“最近手下的人确实夺得了几个矿脉,但只有铁和翡翠,并没有金矿,那些黄金是我自己的积累。” “那么多黄金…” 柳如思心疼了一瞬,又觉得自己莫名奇妙,就算是亲情淡漠的皇室,皇帝也是他亲爹,有什么好可惜的… “为了赶造出那尊金像,我可是几乎把端王府的黄金掏空了…我变穷了,你会不会嫌弃我?”褚时钰故作可怜兮兮的样子。 白了他一眼,她可没忽视他话里的‘几乎’,而且除了黄金还有别的资产,他们这种权贵,手指缝里露出的一点都是常人一生难以企及的。 “也就是说,你并没有控制缅吁?”柳如思拉回正题。 “不肯归顺的声音还占多数,不过都忌惮大夏再次发兵,所以不敢殊死反抗,只能任由我不断蚕食。” 褚时钰丝毫不掩傲然之色。 “而我扶持的人马日新月异,麾下良才、英杰无数,只要无外力干涉,缅吁迟早是我的囊中之物。我只是提前将未来的成果,变为掣肘父皇的手段罢了。” 那个梦里,另一个他已经成功夺取了缅吁的政权,缅吁王室变作被他操纵的傀儡。期间还不断将大夏的一些落魄百姓移民到缅吁,再招纳一部分本土愿归顺的人,许诺他们建功立业的机会,从而打造出独属于自己的军队。 ‘珠玉’在前,有另一个自己的经验,褚时钰对于缅吁更是势在必得,他有底气能唬住皇帝。 柳如思听得一愣一愣的,这是超前‘消费’?贷款的权势? 她被刷新了认知,原来还有这种操作… 用大夏的军队震慑缅吁,狐假虎威在缅吁扶持自己的人马,接着又用缅吁还未完全的成果,反过来制约大夏皇帝! 空手套白狼已经不足形容了,完全是在无中生有! 不过柳如思还是有些担心。 “皇上应当会去调查的吧?你就不怕露馅?” 要是皇帝发现被褚时钰骗了,恐怕暴风雨会来得更猛烈吧… “毕竟不是假的,只是还未成真而已。” 褚时钰自信道:“只需把利于我的消息,多透露些给父皇的耳目,夸大当下的现状,让父皇觉得即便与被误导的判断有差距,也是指日可待就行。” 柳如思恍然明白,褚时钰是在制造信息差! 就像前世,某国的正面宣传铺天盖地,即使有少数负面,人们也会觉得即便不是歌舞升平,也是理想之地,至于事实怎么样,就难以知道了。 “原来你留着皇上的耳目,是用来反向输出你想传递的信息的?”柳如思悄声惊叹。 看到她有些佩服的眼神,褚时钰自豪感顿时爆棚,只觉得以往与人斗智斗勇,犹如衣锦夜行。 同时,他也称赞道:“你真的很聪明,我直言告诉大皇兄,他都没领悟到耳目的用处,而我都未告诉你,你就自行明白了。” 柳如思有些不好意思的笑笑:“我也是刚刚想明白的,你一直小心防备卯一他们几个,若真想弄走他们肯定是有办法的,可你还是留着。” 褚时钰却突然面露思虑之色,因为之前父皇的探子曾给柳如思下药,其实他是不想留那些护院的… 但一是御赐,二是确实有用,三,也是最重要的,原本他肯定父皇不会再次动手。 可现在不一样了,就如柳如思担心的,只怕父皇会对她起杀心… 要应对,其实很简单,像那三个御赐的美人一样,让侍卫们监视着,闲养就行,只是这么做就要把人调离柳如思的宅子… 柳如思还沉浸在之前的话题,追问道:“但皇上并非常寻常之人,万一没被你的信息差误导,知道真相了怎么办?” 褚时钰接着侃侃而谈:“就算父皇发现真相,也依然会顾虑,毕竟和大夏签下属国契约的是缅吁王室。” “新起势力中有冲劲有野心的人不会少,需有掌舵者维持平衡把控方向。若不是我定下基调,怀柔为主,不可硬取,缅吁王室早该破灭了。” “若是贸然使他们脱离我的掌控,他们说不定会自行其事,将缅吁灭了另立新朝,那后果就难以预料了,父皇不会轻举妄动的。” 柳如思终于透彻了,褚时钰的整个筹划就是个闭环! 无论怎样都会起作用,只是起的作用大小取决于皇帝能发现什么程度的真相,而且找到真相也要时间,在这之前必然无忧。 皇帝总不可能去缅吁打压褚时钰的势力,费时费力不说,再怎么样褚时钰也是他的儿子,是大夏的皇子,他若成功只会对大夏有利。 感叹了好一会儿,柳如思才轻声道:“但比起殚精竭虑的和皇上较劲,还有更好的选择不是吗?” “更好的选择?” 褚时钰眉头皱起,低头与她对视。 好似看不懂他的抗拒一般,柳如思建议道:“顺着皇上的意愿,就不必这般斗智斗勇了,皇上总不至于要害你吧?” 褚时钰忽视了前半句,冷淡道:“父皇只以江山为重,若是我有碍大夏稳定,害我也未必不可能。” 闻言,柳如思心中对皇帝又是敬佩,又是不寒而栗… 旁敲侧击看来是不行,柳如思决定直问了:“皇上要你去边关领兵对吗?” 褚时钰有些无奈,相处至今,他自然明白,柳如思是心怀大义之人,方才绕来绕去就是想避而不答,若是辩论这个,就难以说服她了… 避不过,他干脆直接耍无赖。 “我不想去。” 虽然他的想法,柳如思已经大致猜到了,也打算要费点功夫来说服他,但听他这么理直气壮的任性,还是不免生气! “你之前煞费苦心努力了那么久,只为能顺利掌兵,现在机会近在咫尺,为什么不想去?” 褚时钰也准备好直面他们的矛盾了,放低姿态,他轻声道:“之前我无欲无求,便按照父皇既定的轨迹前进,现在,我有想要珍视的存在了。” 不知道多少回听他表达心意,但或许是因为放下了芥蒂,柳如思心头的触动一次比一次强烈… 只是大事面前,她将这些都压在心底,无动于衷般冷漠问:“你想要珍视的存在,是我吗?” 褚时钰弯腰,视线与她平行,更为认真道:“是你,我只想守在你身边,我哪都不想去。” 第172章 在乎我 心跳怦然。 可柳如思面上依旧冷淡,直言道:“如果你真的珍视我,就应该尊重我,我不希望成为使你英雄气短的温柔乡!” 得不到想要的回应,但褚时钰也习惯了,温声辩驳道:“若是能兼顾,我自然不会拱手让人,可去边关就要与你分别,而且战场瞬息万变,我怕,天人永隔。” 柳如思微顿,打仗肯定是有凶险的,可原本他志向高远,出生入死也不惧,因为她而贪生怕死吗? “建功立业自是会有磨难。” 这是她初次进宫时,褚时钰在宫宴上说的话,此刻被用回到他身上… 尽管是习惯了她的冷漠,但这毫不在乎的态度,让褚时钰不禁心头一阵酸疼。 质问忍不住脱口而出:“你就不怕我死了吗?还是若我死在战场上,反而正合你意?” 柳如思一愣,这是在胡搅蛮缠?可他眼里的愤懑受伤不像假的…放柔了语气,反问:“你怎么会这么想?” “因为你一直在想方设法的远离我!太傅会出席宫宴,是你的安排对吗?!” 褚时钰原本想回去再慢慢探究这事,但此刻心中头的委屈,使他迫切的想知道答案,她心中,是否在乎他,哪怕只是一点点… 柳如思满脸惊讶的说:“太傅出席宫宴?这和我有什么关系,我都不认识…” 若是仅看她的神态和话语,似乎真的与她无关,但褚时钰早已知道,她很擅长伪装! “你不认识,岳子谦认识!左御史与太傅是忘年之交,而左御史曾是前一任丞相的门生,岳千章的师弟!由岳子谦来沟通,自然能请动太傅!” 柳如思皱眉道:“已故的岳丞相桃李遍天下,你怎么能就因岳子谦先生可能认识,就认定是我的安排?” 瑞凤眼含着危险的眼神,褚时钰挑眉问:“这么说是岳子谦自作主张?” 柳如思一滞,真要被按到岳子谦头上,岳子谦恐怕要遭殃! 她严肃斥责道:“你这是欲加之罪!你要指控我,总得先拿出证据吧!” “证据?仅有你会想让我保持距离!”褚时钰不由得气急败坏。 “若是父皇和汤藏等人,只会像后来的‘妖女乱世’那样,将你打成十恶不赦的存在!哪会将你置于受害者的身份,大费周章的对我晓之以理?” 柳如思顿时语塞,如果褚时钰是法官,那肯定是个没有证据,仅凭动机就给人定罪的辣鸡法官! 问题是,还真被他推测对了! 让太傅来规劝褚时钰这事,确实是岳子谦提议的,她一开始也同意了。毕竟不管他听不听取,对两方都不会有什么实际损害,万一他就听进去了呢? 直到褚时钰发烧梦醒后,提到岳子谦时,她能看见他的眼中,极力掩藏但依旧溢出的恨意! 要知道,褚时钰本来就是蛮不讲理的人! 相安无事都说不定都会针对岳子谦,若是被发现暗中“妨碍”他,那还了得? 可她让林清芝转达,想要终止,岳子谦早已经说动了太傅,覆水难收了。 这些有志之士,一旦认同某样事情,就会固执己见——某些情况下可以称之为信念,想要撤回就由不得原来的人做主了…岳子谦本人更是说,不惧舍身取义。 另外,她有提议他们,可以适当抨击她“不守妇道”之类的,这样就显得跟她没关系了,但岳子谦、林清芝还有秦皓,全员不同意,认为清白可贵… 可她也没想到,就这小小的破绽,就能让褚时钰推测出真相! “先不论这些。” 柳如思镇定自若道:“你既然对我有足够的了解,也应该明白,我是希望你能多把心思放在正业上,所以才想与你保持距离。” 褚时钰气滞,她这是默认了就是她做的,但直接理所当然的轻轻揭过,把话题又绕回原点了! 可虽然愤懑不已,褚时钰也只能暂时揭过了,就算深究下去,他又不能拿她怎么样… “你想要我务什么正业?继续被皇位的诱饵吊着,被父皇牵着鼻子走,与他们争权夺利就是正业吗?”褚时钰直言问,这是他们之间目前最紧要的矛盾。 “修身治国平天下,不论皇上引导的方式是不是有错,这个目标本身是崇高的!” 柳如思郑重道:“你之前为此付出了许多心血,也被许多人寄予厚望!半途而废无论对他人,还是对你自己,都是不负责任的表现!” “若是能两全其美,我自然不会放弃!但这大夏中纠葛太多,若是不脱离父皇的约束,你我怕是要再遭遇许多麻烦!” 褚时钰说着又温柔了语气道:“若你仅是想要我**,我可以带你去缅吁,拿下那块后,再往周遭小国开疆拓土,我们另立一个王朝。” 听见这话,柳如思不由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脑中浮现狗血画面——褚时钰指着一片山河说,这是朕为你打下的江山… “那我请问,在大夏领兵作战,和去缅吁开疆拓土有什么区别?不是一样是要烽火天下?” “我可以稳坐钓鱼台,不必和你分开。” 柳如思无语了,说来说去,关键还是要黏着她……思索了一下,她提议道:“要不我跟你一起去西北?” “不行!打仗真的不是儿戏!”褚时钰严厉否定道。 “就算不上前线,坐在帐中指挥,也是危机四伏!任何一场战争,都会想方设法的将对方主帅枭首!你跟着我,也同样会有危险!” 和上次去赈灾不同,若是一定要去边关领兵,那褚时钰情愿自己一个人去! 劝说了半天还是油盐不进,柳如思失去耐心,直问:“褚时钰,到底要怎样,你才愿意接下重任?” 然而褚时钰却是面露难过之色,一双瑞凤眼有些失神… 他轻声道:“我说了,战场很凶险,时刻都会有人想刺杀主帅,你还是要我去…” 想要他死应当是不会…只是… “你一点都不在乎我吗?” 自她同意考虑后,他便以为多少有一些的…原来,真的是假的。 第173章 区别对待 褚时钰突然陷入了低落。 柳如思一时间有些不明所以,但也知道这时候需要哄着,伸手扶住他的脸,以柔和眼神对视。 “就算不论男女关系,我们也至少是朋友对吗?我自然是希望你平安常在。” 柳如思解释道:“可主帅虽然被敌方紧盯,但肯定也是我军防护最严密的吧?” “这世上哪有无懈可击的防备?两军交战,必定无所不用其极!你可知当初我征战西南,曾在短短一个月内就遇过三次暗杀?若不是我身怀武艺,睡梦中也能维持机警,怕是早就命丧黄泉了!” 这也是为何武艺高超的将军更能被军中推崇,不仅是人们天生慕强,武力是最直观的强大。更是因为,主帅要是连自保都难,随时可以被擒王,再足智多谋又有什么用? 褚时钰道出苦楚,只希望能看见她眼中的担忧和关切。 但柳如思依然固执己见,温声劝说道:“越是处于重要的位置,自然越是有凶险…只是这世界上有许多事是比生命更重要的,例如一份伟大的事业。” 失落感占据了内心,褚时钰轻声道:“你说过,对秦皓的期望,不盼他封侯也不想他死道边,只希望他一生平安所得皆愿…” 在乎的人,又怎能没有一丝顾虑的,让他处于险境? 柳如思有些哭笑不得,他居然跟秦皓对比…但又有些艰难的,设想这个问题,如果是秦皓… “如果他的理想是驰骋疆场,即便担忧不舍,我也…不会阻拦。” “我说了,我志不在此!你对秦皓是不会阻拦,却是把我往不愿的道路上推!” 褚时钰知道,和秦皓对比是他自不量力,可她连一点担忧不舍的样子都没有…他就是忍不住,越发的不知足。 踌躇了好一会儿,柳如思才迟疑说:“如果国家到了危在旦夕的地步,如果秦皓是天降大任的那个人…我会希望他挺身而出…” “但现在并非危急关头!大夏正值鼎盛,兵强马壮,瓦剌鞑靼至多是骚扰一下边关安宁!即便我不上阵,大夏人才济济,多得是能担重任的良才虎将!” 眼见他越发悲愤而激动,甚至眼中的委屈都泛起涟漪… 柳如思上前搂住他的肩膀,努力踮起脚尖,红唇迎向他的嘴唇… 他们的身高差距很大,若褚时钰不低头,柳如思很难碰到他。 可即便知道,这不过是用来安抚他的举动,他又怎能拒绝得了,她主动的亲昵。 褚时钰顺从的俯身噙住娇唇,以唇舌激烈的掠夺,来填补内心的不平衡… 因是柳如思有意补偿他,即便是被霸道热吻到有些窒息,她也未做出抗拒的反应,但褚时钰感觉到怀中人逐渐无力,也停下了不知疲倦的索取。 气喘吁吁的依偎在他身上,缓和了一些,柳如思才柔声说:“你误解我了,我想要你去,并非是因为不在乎。” “相反,是因为我觉得你是不可替代的稀世之才,其他人或许也能得胜,但你能比任何人都做到更好。” “打胜和胜利也是不同的,对吗?” 褚时钰做不到对她的赞扬无动于衷,但也不想应她,别扭的保持沉默。 柳如思淳淳善诱道:“你知道,不像许多村庄是以宗族聚集而成,东山村是不同姓氏的百姓聚集而成的。” “这源于五十年前的战乱,许多人家都是为了逃离兵荒马乱,而躲进的大山里。可独木难支,逃离了兵祸,还有蛮荒中的毒虫野兽。为了能休养生息,逃荒的人们抱团取暖,成了小小的村庄。” “原本东山村是不出世的,甚至故意找的出入困难的偏僻山区。直到大夏立朝后,天下太平,东山村还观望争吵了十来年,才决定开出一条易守难攻的小路…” 褚时钰想起小叔指给他看的,那段秦烈出事的山路… 那地势确实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那条路崎岖狭窄,且临近石崖,若是遇敌,只需在石崖上布置少量人手,就可以用落石、弓矛,挡住数以百倍的大军。 当然,也正是因为那路凶险,才会有石崖落石,断了秦烈性命… “或许,对于你们这样的王侯,繁荣昌盛不过是财政、功绩上的一些空洞言语,即便是风雨飘摇,也影响不到你们的锦衣玉食…” 柳如思轻声道:“就像你方才说的,对大夏不满了,你就能换个地方,另立一个王朝对你来说也并非异想天开。” “可底层的百姓们不同,农人们面朝黄土,扎根于脚下的土地,往往是迫不得已了,才会背井离乡。” “繁荣昌盛,对百姓来说,是他们安居乐业的基础,是他们可以期盼明天的保障…” 柳如思仰头看向褚时钰,语气诚恳道:“而你是能左右这一切的天之骄子。” “东山村离西南边关不远,我也曾听闻边关时常有惨绝人寰的灾祸……当初西南战役,换个人或许也能平定,可他们能像你一样,一战定乾坤吗?” “因为你,西南边关得以长久的和平,边关百姓不怕再突然有敌国匪兵袭击。” 柳如思再此踮起脚尖,红唇在他唇上摩挲着,柔声道:“所以,这次你有机会能去西北领兵,我希望你去。” “我认为这是崇高的事业,不是因为它能让你离皇位更近,而是因为它离百姓更近。” 晓之以理动之以情… 明知道她擅长以各种手段来影响他人的想法… 褚时钰还是不可避免的,被她的温声软语,被她刻意的亲昵,俘获了。 只剩下最后一点点,小小的执拗,他细不可闻的问:“若是秦烈…与我易地而处,你会让他去吗?” 杏目微顿,柳如思轻笑着说:“如果他像你一样,是不可或缺的大才,我会的。” 得到肯定的答案,褚时钰终于妥协了。 但柳如思坦诚的表情之下,内心却是无比的羞愧难当… 她说谎了,只是不想功亏一篑,便若无其事的,说了违心之言。 若是秦烈与他易地而处… 其实,她已经做过这个选择,她让秦烈留下。 她的价值观没有变,一直觉得保家卫国是崇高的事业,可那时,她更担心秦烈会马革裹尸… 明明那时才刚认识秦烈… 或许,是因秦烈有恩于她,为她损失了十二两银子,她心有亏欠… 可总之,此刻冠冕堂皇的对褚时钰说了一大堆,事实证明,她也没有那么高尚… 第174章 端王被罚跪 两人终于达成了一致。 褚时钰又“恶狠狠”的痛吻了一番,以索取她将他推上不愿道路的代价… 不过,本像借势体验一下,当初乙三那般咬破杜若嘴唇的吻法,可尽管柳如思任由他为所欲为,他试探了许久,终究还是舍不得下嘴…… 外边。 小吉子,以及其他住在这院的太监们,都在不远处等候着可能的使唤,无论他们有没有被分配,都是皇室的奴仆,皇子在他们面前就是主子。 而无论主子做的事是否荒诞不经,奴才必须要做的,就是服侍得妥帖。 然而热水冷了又热的准备了许多遍,里面几乎一点动静也没有,没有吩咐。 直至天色昏暗,端王才终于和那美艳女子从简陋小屋里出来。 衣衫是整齐的,就是看两人红润微肿的嘴唇,也不是什么都没发生… 柳如思忍住浑身的尴尬,太监们探究的眼神虽然躲闪,但她还是感觉得到… “本王有事与柳夫人相商,因此占用此处…你等管好口舌。”褚时钰眼含警告的扫视一圈,最后落在小吉子身上。 “是!” 小吉子低眉顺眼与他人一道应下。 柳如思反而更尴尬无语的瞥了眼褚时钰,这欲盖弥彰的做法有意义吗?他们的不清不楚早人尽皆知了。 “辛苦了。” 柳如思掏出三颗金珠子,递给小吉子。 小吉子脸上有失落也有高兴,很是复杂,但总归还是双手捧起,作接物状,语气热情的受赏:“多谢三皇子殿下!” 在小吉子眼中,这美艳女子是服侍三皇子的宠妾——妾某种程度上和奴仆是一样的,这是来自三皇子的赏赐。 柳如思没有纠正,并且眼神制止褚时钰喝斥,自然离着几寸松手,将金珠子松到小吉子手中。 她大约明白褚时钰心里的芥蒂,幼年苦难之时陪伴你的人,曾经以为是真心实意对你好的人,你也毫无保留信任的人,突然发现,不过是安排之下的产物。 “我先送你去云萱殿。” 褚时钰径直带着柳如思往外走,在这下人的居所亲近,实在太荒唐了些… 原本只是想着,敬事房离御花园较近,如思得快些换下湿衣服,以免受寒,才来的这有熟人在的地方。 可刚刚那境况也属实情难自禁! 面对她的投怀送抱,就算要他的命,他可能都不会犹豫太久! 现在脱离意乱情迷,褚时钰其实有点后悔!怎能因一时的美人计,就答应了她? 这可是要离开她不知道多久!打起仗再快也得十天半个月,慢的话就不用说了,数年甚至十数年都是可能的! 然而应都应了,虽然褚时钰从不介意在她面前当个出尔反尔的小人,但他也知道,要是在她如此煞费苦心的事情上言而无信,她是真的会心生厌恶的! 漫步在夜色渐浓的皇宫中。 许久的静怡之后,在僻静的小道上,褚时钰拉着柳如思停下脚步。 在夜色的掩盖下。 瑞凤眼闪烁着,低沉嗓音有些暗哑:“我总以为我已经满心都是你了,不可能更多了…可我一次又一次的发现,原来还不够…我总能在心里找到更多的地方…” 柳如思顿了顿,明白他在说小吉子的事。 童年的心结是难以和解的… 她没有试着帮褚时钰和解,因为她自己也从未和解。 或许褚时钰也劝过自己,不是小吉子的错,他不过是个身不由己的小太监,而且他确实三番五次救了自己性命,于情于理,都该对他更好一些… 可人就是这样,很多道理,明白,也认同,就是做不到。 柳如思只是按照平常,像对待一个普通的,为自己提供服务,需要打点的人一样,对待小吉子而已。 并且她下意识觉得,不会与小吉子有太多交集,所以不必费劲纠正其误会,而已。 “小叔、婶婶曾经劝过我,毕竟是亲生父亲,他已经改了,应该原谅他,至少对他好一些…可我觉得,偶尔给他吃点饭,都已经太多了。” 柳翠已经死了,就算肉体依然活着,就算是同一个灵魂的另一世记忆在这个世界苏醒,那个单纯的少女也不存在了。 如今灵魂的形状是,痛恨酒,痛恨父母,不愿和解的柳如思。 若说,秦烈做过什么事,是她不喜欢的,那就是这个了,他偷偷帮助渣爹的事她知道,虽然装作不知道,但不喜欢。 轻叹一口气,她抬手抱了抱褚时钰。 …… 亥时。 寻常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百姓家已经准备就寝了。 皇宫的御书房内却还是灯火通明。 皇帝坐于偌大的华贵书案前,桌面尽是层层叠叠的奏折。 “陛下…端王求见。”徐进小声禀告。 皇帝微顿,停下手中朱笔。 原本他预计,按照褚时钰桀骜不驯的性子,这大闹一通,应该很快就会闯出宫去,没给他个好的台阶,是不会服软的。 然而到晚间都未得到侍卫的通报…褚时钰如今是越发的阴晴不定,让他都难以预测了,但这不是长进!而是被情爱冲昏头脑的愚蠢! 蠢人往往才更难预料,因为他们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会干什么! “他这一下午做了何事?” 皇帝并没有那么多精力放在一个儿子身上,即便褚时钰可能掌控了缅吁,很出乎他的预料,也只是吩咐了手下的耳目,尽快打探一下缅吁的情况。 徐进照例,像报流水账一样,把行踪一五一十的告知。 “……在云萱殿用了晚膳,而后就前来求见陛下。” 跟那寡妇在太监的住所呆了许久?真是越来越荒谬了! 闭眼掩住情绪,皇帝淡声道:“传他进来。” “是…” 不多时,有力的脚步走进御书房。 褚时钰在一丈外停步,拱手作揖道:“儿臣参见父皇。” 安静。 皇帝漠然看着年轻健壮的儿子,一言不发,也不叫起身。 而褚时钰维持了几息行礼姿态,就不等吩咐了,径自直起身开口:“父皇,儿臣来…” “跪下。”皇帝冷声道。 褚时钰一愣,自封王得到恩许以来,他就没行过跪礼了… “怎么?跪朕不得?” 犹豫了一瞬,褚时钰才掀起下摆,有些生疏的跪下。 而他跪下后,皇帝直接置之不理,拿起朱笔继续批阅奏折。 一旁的徐进悄眼看着,知道这是端王被罚跪了… 但徐进一直悬着的心反倒安稳了些,有意惩罚,那才说明在皇帝心里头还是重的。 而端王能老实跪着,说明也没有到无法无天的地步。 第175章 书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御书房里又是安静了很久。 只有断断续续的纸张摩擦声,桌上的奏折逐渐从左边一本本转移到右边,角落的宫灯换了一次蜡烛。 地上的褚时钰也跪到腿脚有些酸疼,悄然活动了一下。 然而这细微的动作,也被皇帝察觉。 暂放下朱笔,皇帝休息般,放松靠在椅背上,哼笑了声道:“跪得不习惯?几年前,你还是常常要跪的。” 褚时钰倒没有什么不快的神色,只是平常语气道:“也只跪天地,还有父皇。” 这倒是,皇帝暗叹着,褚时钰从小就是个性子桀骜的,自从贤贵妃开始苛待于他后,他便不肯跪贤贵妃,怎么折腾刁难也不跪。 “你可知,朕为何喜欢文人?” 褚时钰略作思索,随后道:“文人聪明。” “何为聪明?” 皇帝冷眼看着地上文武都登峰造极的儿子,严厉呵斥道:“读书使人明鉴!书上有前贤毕生所得!饱读诗书之人往往知礼节,懂大义!明白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 “亏你博览群书还考了个状元!小节不顾!大义抛之脑后!聪明用到邪门歪道上!” 皇帝越说越气,抄起一打奏折,“碰”的一声就摔褚时钰身上! “书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身为皇帝不能让情绪左右,但不是没有脾气!三番两次被儿子忤逆,饶是褚天明也憋了一肚子火! 被劈头盖脸的砸,若是从前,褚时钰会脾气上来,直接甩脸走人… 不过一是答应了柳如思,要把西北掌兵的任务要回来,二是经过与她相处,还有梦里的那些,褚时钰发现让一些重要的人撒气,也不是什么难堪之事… 褚时钰将挂在身上的长长纸页轻巧拿下,顺手叠好放在旁边,接着一言不发任由父皇训斥。 这又是出乎褚天明预料。 皇子和臣子的心性要求是不同的,皇子不能像臣子那般恭顺,要做主江山的人绝不能软弱,更不能轻易对人妥协,得有能独断的傲气! 但褚时钰又有些太骜了,要走在正道上是没问题,就怕一不小心走错了路,比如现在这样离经叛道,恐怕九头牛都拉不回来,皇帝也打算花些时日,才能慢慢将其引回正道… 现在这一副虚心认错的样子,不论是不是装的,都不是以往的褚时钰能做出来的态度。 皇帝面上依然是怒色,接着教训:“你几个兄弟都不忌女色,唯你洁身自好,朕本还心忧你过于孤傲,不肯绵延子嗣…” 这也是遴选继承者的一个重要考量。 褚时钰十七岁金榜题名,恰好到婚嫁的年龄,通常是该由母妃决定的,但他与贤贵妃是摆在明面上的不和,皇帝便亲自过问他的婚事。 而褚时钰直言说,他的妻必须要经过他认同,若是不顾他意愿指婚,即便把他绑入洞房,之后他也会一剑刺死新娘。 皇帝并不怀疑他会不会如此冷酷,反正还未到盖棺定论的时候,硬逼着褚时钰成亲导致他叛逆也得不偿失,所以就赐了三个美人,让他自己开窍… “谁知你竟一头栽到一个寡妇身上!神魂颠倒,忘乎所以!” 说到她,褚时钰就不会再保持沉默,正色道:“父皇,她不是普通的女子。” “哼!” 皇帝冷哼道:“自是不普通,仅是貌美能让你如此着迷?心机深重,胆大妄为!” 这评价,褚时钰一时不知怎么反驳,事实上,他一直觉得,若是柳如思出身显赫之家,他根本没办法让她妥协… “父皇,若不是她劝说,儿臣今夜不会来此。”褚时钰认真道。 皇帝顿了顿,褚时钰离开御花园时的作态,就是打算一意孤行的,应当是在那太监居所与柳氏相处后,才改了主意。 “叫你来做什么?” 褚时钰跪直了些,恭敬正色道:“儿臣愿去西北边关领兵作战!” “呵,大夏人才济济,不缺良才虎将…是你不想去便不去,想去便去的?” 皇帝心头又是一阵恼火,虽然他已经打定主意了,这西北边关,褚时钰是不去也得去,但他还没出手呢,褚时钰自己又反悔了… “大夏不缺虎将,但没有一个比得上儿臣。” 褚时钰说出不可一世的话,却一脸平常之色,显然是发自心底。 皇帝眯眼看着,这些儿子论起来没有一个是庸人,而他最欣赏的,便是褚时钰这舍我其谁的心性…但是,若褚时钰不坐这皇位,就是个天大的隐患! “史上的唐武后,你应当知晓吧?”皇帝语气幽幽。 褚时钰一愣,这倒是他未设想过的道路…若是她想要,助她成第个二女帝也不是不行,但这话不能对父皇说… “父皇赐下的宅子中,如思将名贵花草都移出了花园,在其中种下白菜、萝卜等作物…” 褚时钰轻声道:“儿臣以为,比起身居高位,如思更喜欢闲云野鹤的生活。” 皇帝眼眸微垂,耳目有时会上报宅子里的事,他有听到上报说,褚时钰与那柳氏一同在花园种菜。 人的脾性往往就体现在平常的点点滴滴,从耳闻的情况看,那柳氏确实像务实守己的人… 在宫中展露锋芒,都是针对贤贵妃…若说是单纯护短,只为了维护一个小丫鬟…可能不尽然,应当多少是有褚时钰的缘故,只是不知是为了褚时钰的什么… “她为何要你掌兵西北?” “如思出身边陲小村,所以心系边关百姓,要我能者居上,尽可能为大夏百姓带来安宁。”褚时钰坦诚道。 皇帝垂眸顿了一下,接着又挑眉问:“那她要你来,你就来了?” 褚时钰默然不语… 见他不是很乐意的神情,皇帝嗤笑问:“你还不愿意来是吗?” 沉默的态度,再此表达默认。 皇帝一时不知是该喜还是该怒…喜的是,褚时钰对那柳氏也并非言听计从。 怒的是,他不想争了是他自己的想法!即便那柳氏以理相劝,褚时钰也只是妥协了领兵一事,并未回心转意! 第176章 愿父皇长命百岁 皇帝突然对徐进向外挥手。 这是遣散的意思,徐进明白皇帝是有话要私下对端王说,当即悄声示意御书房里侍奉的宫女、太监们,一同退了出去。 御书房的门掩上,只剩下坐着的父,跪着的子。 突然笑问:“听说过牵羊礼吗?” 褚时钰微愣,随即点头,史书上有记载,中原上一个本族朝代的皇室亲眷,曾受过此等奇耻大辱。 皇帝淡漠问:“若这用在柳氏身上,你觉得如何?” “父皇!” 褚时钰当即呼的站起,怒目而视!眼中警告对抗之意浓浓! “跪着。”皇帝淡声道。 褚时钰站着不动,双眼探究的看着皇帝,似乎是想看清皇帝的意图。 但爬了细纹的瑞凤眼波澜不惊,平静直视着那双相似而年轻的怒眼。 “跪。” 皇帝声音不高,却充斥着不容反驳的威势。 褚时钰勉强收好被激起的愤怒,稍微理智的思索了一下,不甘不愿的再次跪下。 “呵。”皇帝轻蔑的笑了声道:“仅是一个假设都受不得?这可是真实发生过的事,而世上能与之相较的折辱数不胜数。” “我绝不会让这些发生在她身上!” 虽是跪着,褚时钰也依旧对皇帝透出一身冷怒之意。 “若你死了呢?”皇帝平淡问。 褚时钰不答,略微眯眼看着皇帝,显然是不信。 皇帝嗤笑道:“人有失手马有乱蹄,你若不是西南遇袭,险些身死,又怎会结识那柳氏?” 褚时钰微顿…如今他已经吸取教训,不会再轻狂行事了,只是有时候,天意难测… “还是你死了,柳氏怎么样,你就不管了?” 皇帝暗道,若是这样,也不用多费心思管褚时钰了,放褚时钰去玩几年就是,腻了也就收心了。 但褚时钰怎么可能会不管,而他从来不想隐藏对柳如思的心意。 “儿臣自会为她做好打算!” 皇帝心叹麻烦,靠坐着,继续这为数不多的父子谈心。 “你确实聪明,自小就会抓住所能够到的一切来壮大自己,仅是出宫立府不过六年,你就凭己身获取了许多,比之其它兄弟靠母族几代积累的也不遑多让。” “目前大夏最大的民间镖局,背后是你,而下面分散于全国的镖师,随时可以作为你的手中刃,对吗?”皇帝平静问。 褚时钰微愣,这事虽不是绝密,但他也做的极小心,包括他麾下,知道的人都不超过十指之数,父皇竟然知道… 镖局是他十六岁时为了第一次赈灾而兴办的,户部对大皇子派系外的人都极是吝啬,只给了少许的钱粮,而运送途中,还被人层层盘剥到不足三成。 为了能尽快筹到粮,褚时钰便盘下一家濒临倒闭的镖局,从粮价平衡的外省购粮运至灾地,怕别人阻扰,是以只在暗中进行,镖局明面上还是原主的产业。 而赈灾之后,他发现这些行走天下的镖师消息灵通,便扩大经营起来,到如今已经遍布全国了,甚至周边国家也有涉足… “而徐进替朕管着底下的耳目,为了能顺利获取更多情报,私下与你的镖局合作,作为交换,你也能一定程度上获取朕的情报,对吗?”皇帝淡然又揭开一个秘密。 褚时钰是真的有些惊讶了,父皇是一直都知道,还是这两天察觉到的? 皇帝轻笑问:“朕看上去很蠢?还是你觉得自己聪明绝世?” 之前皇帝并未注意到这些,管着一个国家,精力是有限的,不可能面面俱到。 然而褚时钰扳倒礼部尚书一事,让皇帝起了疑心,要给整个朝堂布下天罗地网,就需要一个强大的情报网,而这大夏最强的情报网就在皇帝手上! 所以褚时钰要么是建立了一个和他一样强大的情报网,要么,就是用他的情报网! 按图索骥之下,自然就找出了蛛丝马迹… 也就是说,褚时钰还是因为这柳氏,而露出了破绽! “只要给你一点机会,你就能将其发挥到极致,是以你征战缅吁,朕也相信你有远远大于表面的收获…” “或许你还有别的,朕也不知道的底气,所以自信,朕也奈何不得你!” 皇帝坦言道:“大夏正在紧要关头,朕暂时也不会对你如何。” “但你要想清楚!若是大夏失利,鞑靼、瓦剌入主中原,你以为你能在缅吁自得其乐?!” 皇帝再次面露严厉:“唇亡齿寒是其一,更重要的是,你出身就注定了你是大夏皇族,能号召群雄!就算你表明与大夏划清界限,鞑靼会信?” “只待拿下大夏,下一个就是你!在绝对的优势之下,你再聪明又如何?” 皇帝幽幽道:“恐怕到那时候,牵羊礼,也不是那么远…” 听着这和柳如思异曲同工的言论,褚时钰眉头微皱,辩驳道:“大夏正值鼎盛!鞑靼动摇不了大夏江山!” “呵,鼎盛…” 皇帝轻蔑笑道:“秦扫六合,奋六世之余烈,然二世而亡。大夏现在是鼎盛,然后呢?” “国要富强,需代代积累奋进,但要亡,可能一个昏君就够了!” 褚时钰眼眸微垂,就像他和柳如思说过的,他并非是全然放弃…只是想,父皇在位的时候,可以去缅吁逍遥自在,同时也会积累实力,再静观其变… 然而知子莫若父,皇帝从不相信褚时钰能完全失去野心!这野心,要么是沉睡要么是隐藏,但无论是哪一种都不能放任! “就来假设一下,你去缅吁之后的将来,未来的天下大势无外乎三种情况。” “一是方才说的,鞑靼等外族强大,祸及缅吁;二是维持当下,大夏受制于北方,无暇顾及缅吁;第三,大夏鼎盛至极,吞并北方草原!” “然而在二、三状况下,缅吁要安稳,都需要朕还未驾崩!” “三就不用说了,要成就大一统,首当其冲就是你!若是二的状况下,是某个忌惮你的兄弟即位,不顾大局,恐怕也要来个攘外必先内!届时就会拖垮整个大夏!” “你姓褚,是朕的儿子!朕放你去缅吁,不外乎就是一块另类的封地!” “而你十六岁赈灾,十七岁金榜题名,而后胜威宇,战缅吁!锋芒毕露!为众人忌惮!” 皇帝声若雷霆:“如今是你说不想争了,就能不争的吗?!” 褚时钰顿了顿,而后抬眸看向皇帝,认真道:“儿臣愿父皇长命百岁。” 褚天明的声色俱厉顿时一滞… 第177章 滚回端王府 褚天明即位二十年,也听了二十年的万岁,长命百岁,是有生以来第一次听,却也是从未有过的真心实意。 即便褚天明知道,褚时钰为的是他自己能一直逍遥快活… 但一向喜怒难辨的脸上,一时间竟不知该作何表情… 神色变幻了好一会儿,褚天明才找出一个嫌弃的表情,不耐烦的骂道:“滚滚滚!滚回端王府!浪费朕的口舌!” 褚时钰总算得以站起身,一边活动着有些酸麻的脚,一边用询问的眼神看着皇帝。 皇帝没好气的呵斥:“回去整顿,准备去西北边关!” “儿臣领命!” 拿下重任,褚时钰总算松了一口气,他还真有点担心,毕竟父皇不一定会把这事交给他…那到柳如思面前,可就有点丢脸了… 褚时钰告退正要转身… “等等。” 喊住褚时钰,皇帝神色已恢复如常,平淡道:“你想去缅吁,无非就是不想被管束。等北方战役了却,朕可以许你一块封地,让你自在几年。” “期望朕百岁就罢了,再坐十年江山当是无虞,而之后…” “不争则死。”皇帝直言冷酷。 方才皇帝虽然只罗列了他人对褚时钰如何,未解析褚时钰自身,但父子都心知肚明。 皇帝担忧将来其他人坐上皇位,褚时钰会成为隐患,若是褚时钰执意不要江山,那就只能防患未然。 到时他要想活着,就必须反抗,但要反抗皇帝,就需得有胜过皇帝的实力,若真能反抗成功,不是他也是他了… 因为知道彼此心知肚明,所以也不需要掩饰。 “儿臣明白。” 御书房中,短暂只剩下皇帝一人。 “长命百岁…竟学了些花言巧语。”皇帝轻笑着。 外边。 见到端王出来,徐进躬身行礼,虽然他注意到端王的神色有些莫名,似乎是想提醒他什么,但此时不便交谈。 徐进只能满头雾水的,又领着下人们,进去伺候皇帝。 皇帝神色靠坐在椅子上,听到动静,淡声吩咐:“徐进你进来,其他人出去。” 徐进心头咯噔一下,应道:“是。” 御书房剩下主仆。 皇帝幽幽道:“朕听闻,端王平素对你很是大方?” 徐进想到端王方才的神色,当即跪下,语气惶恐:“端王宅心仁厚,对奴才们都很是大方,奴才是得了不少赏钱…” 伺候皇帝这么多年,徐进最清楚不该在皇帝面前说谎,只是他的话并不完全。他不仅是每次在颁旨、传口谕时得了赏,还与端王的镖局有合作,做货运买卖,从中赚到的,是源源不断的财富! 然而避重就轻已然无用,皇帝也没闲心跟一奴才拐弯抹角。 “你与时钰的镖局私合数年,一直瞒着朕?”皇帝直接道破真相。 奴才瞒着皇帝可是欺君!徐进当即一脸煞白,跪在地上的身体抖如筛糠,却连求饶都不敢! “时钰虽是朕的儿子,但机要秘闻也该守密!”皇帝冷冷责问:“鞑靼军情你可曾透露?” 皇帝问话,徐进得以解释:“陛下,奴才该死!但奴才知道孰轻孰重!关键消息从未告知端王!那鞑靼的情况,是端王那边先发现的!” “草原资源稀缺,所以常常会暗地通过民间商行,向中原购买所需。而镖局有参与北方草原的买卖,发现鞑靼突然大批购买物资,端王认为情况有异,所以才打探了具体…” 皇帝微顿,这倒是常理,间谍有五间,他的耳目主要致力于内间、反间,一般会打入敌人深处,只是敌国自然也会严加防范,很是艰难。 像褚时钰的镖局,属于乡间,贩夫走卒只能打探到外围的消息,可若是有见微知着的能力,也能从中得出关键讯息。 分析了利弊,皇帝便做出决断:“与褚时钰镖局的合作可以继续,这事依旧要当作绝密,一旦被外人知道,朕就只能将你治罪了!” 徐进松了口气,皇帝这是不打算重惩了… “不过往后你与时钰的来往,需得由朕把控,你清楚该怎么做吧?” 徐进当即又有些菜色,皇帝把控,那他的买卖也自然要到皇帝眼皮子底下,就不得那般自在了… 不过只在小命和钱之间斟酌了一瞬,徐进就满脸高兴道:“劳烦陛下费心了!” 皇帝不置可否,还是靠坐在椅子上,闭目养神,一副放松闲适的样子,淡声吩咐道:“将暗杀柳氏的行动撤了。” 徐进一愣,有些迟疑道:“这…柳氏让端王玩物丧志,撤去岂不是…” 瑞凤眼微抬,皇帝玩味问:“你很希望柳氏死?” 徐进当即又诚惶诚恐道:“奴才不敢!” 在皇帝眼中,奴才就是工具,工具只需按照主人要求的做,不该有自己的想法。 皇帝心叹,褚时钰到底还是年轻气盛,许多人甘愿站在他那条船上,不仅是有利可图,更是因为看中其前途无量,若是他自毁前程,原本追随他的人,恐怕都会成为他的阻力… 倒是那柳氏,稳重而谨慎,并能促使褚时钰放低姿态来服软,以一场谈话化解了可能的危机。 褚时钰这番来,除了明面上西北掌兵的目的,还是在告诉皇帝,柳氏就是能拴住他的缰绳,若是缰绳没了,他会变成更不可控的脱缰野马。 “呵呵,能自主悬崖勒马的缰绳…” …… 夜深人静,云萱殿偏殿。 其实一处偏殿里也有好几个房间,一人一间是没问题的,但长宁对于夜聊格外热衷,硬是要拉着柳如思和方秋一起聊天。 “这么算来,大夏门当户对的适龄男子,不是我亲哥就是我表哥,多少都跟我沾亲带故的…但要嫁到别国去,又说不定会过得很惨。” 被迫躺在中间,昏昏欲睡的柳如思,在一阵摇晃中,被从周公面前拉了回来,长宁烦恼问:“难道我要嫁给普通的男子?想着就很不甘心…” 柳如思强行调动起一点脑细胞,随意的回答:“很多人说,嫁人是第二次出生,是改变命运的机会…但你生而高贵,还有什么要改的呢?” 长宁略微坐起,准备要睡的方秋也转过来问道:“什么意思?” 见她们认真,柳如思也只好打起些精神。 “女子向上择偶是天性,但选择比自己强大的人,很容易失去自我,比如后宫里这些…虽然风光无限,可连出门都难。” “若要问我,我觉得你们已经是这世上最幸运的女子了,有宠爱你的父母还有哥哥…”柳如思的话里,满是羡慕。 “所以嫁给谁不是最重要的,而是嫁了人,如何保持住独立的自己,不要丢了生来的高贵。” 第178章 保持高贵 两个女子似懂非懂,长宁不解的问:“要如何保持高贵?” 柳如思沉吟了一会儿说:“如何保持高贵,我也一时说不清…嗯…但卑微的例子却是随处可见。” “比如彩云的母亲,被丈夫拳打脚踢,可即便伤痕累累,也要操持家务,对丈夫笑脸相迎。” 方秋拧起眉头说:“谁敢打我?还笑脸相迎,姑奶奶的拳头可不是吃素的!” 长宁不擅武功,但也自信道:“我的夫君要敢打我,我哥能揍死他!” “所以说,你们生而高贵。” 柳如思笑道:“但假如,我说假如,你们嫁的是端王这样的人家呢?打不过,家人也很难维护你们。” 两个原本爱慕端王的女子尴尬起来,方秋咧嘴道:“额…端王殿下应当不会…打女人吧…” “我只是拿他举个例子,比如你们嫁到这样显赫至极的家里。” 柳如思继续假设道:“若你们成亲后,许多年未生下儿女,被丈夫殴打,还会像现在想的一样,理直气壮的反抗吗?” 两个女子对视了一眼,眼中都有了不确定的神色,无子可是七出之首… 柳如思也稍微坐直了些,展开道:“不好的夫家总有各种虐待女子的理由,什么善妒、不顺公婆,可这些的标准是什么呢?由谁来决定?即使真的有错,就该被无休止的伤害吗?” “许多在婚内被苛待的女子,都有许多忍受的原因…例如彩云的母亲就是因为没生儿子,甚至她自己都觉得,打骂是她该承受的。” “但我觉得没生儿子,不是她卑微的原因,她卑微的原因在于,她没有独立生存的底气,她无处可去,离开了丈夫甚至难以生存。” 柳如思笑问:“但你们觉得,你们若是未来离开夫家,会无法生存吗?” 方秋当即不屑否认:“怎么会?且不说我们家里不会坐视不管,我们的嫁妆都不会少,过一辈子都是绝对没问题的。” 长宁则是思索道:“所以…保持高贵,就是即使犯了七出,也不受打骂?” “对啊,大不了被休!能怎么样?!”方秋恍然大悟。 “所以说,你们生而高贵。” 柳如思再次感叹,而后接着说:“但保持高贵…不只是不被打骂,也不是就得考虑被休的糟糕情况。” “还是拿彩云的母亲举例,彩云的父亲为了多几两银子,就想把彩云嫁给丧偶的老头做续弦,而彩云的母亲明明不赞同,却不敢出言反对。” 长宁不解道:“婚嫁一般不都是母亲做主的吗?” “那如果父亲非要做主呢?”柳如思假设问道。 方秋眉头微蹙道:“夫为妻纲…若是在我家,我爹娘意见相左,那肯定是…听我爹的。” 长宁得意笑道:“我家不管那些!我的婚事一定是我娘做主!” 方秋莫名感觉输了一筹似的,不服气道:“反正我爹又不会逼我嫁给老头!上次我说不嫁桂王,我爹都说我不想嫁就不嫁,在家多待几年也没事!” “难怪你读书不好,这都理解不来!如思说的是女子保持高贵,对儿女的婚事不满意,就能做主反对!” 长宁摇晃着脑袋,骄傲道:“如思这道理没错!我娘就是很高贵!” “我…我娘若不满意,还是可以跟我爹商量的!只要有道理,我爹也会听的!”方秋辩驳道。 长宁不屑撇嘴:“那还能跟我娘比吗?我娘不仅能给我和哥哥的婚事做主,自己的婚事也是自己做主呢!我爹可是我娘自己找的!就连先…我外公都做不了我娘的主!” 方秋顿时不说话了,这没法比! 柳如思却是心中一阵酸楚之意…… 秦烈的父亲秦重,也就是威宇将军秦双宇,在出去投军后不到两年,就与***成亲了…并且,大约就是在成亲的那段时间,给家里寄回一百两…从此了无音讯… 踌躇了一会儿,柳如思忍不住试探问:“***殿下,好像是二十多岁才成亲?这在大夏是不是有些晚了?” 长宁顿了一下,这事其实对于太华公主来说算是丑闻的,但想到柳如思想法异于普通女子。 “反正以后你应该也会听到传闻,不如我来说,省得听别人乱嚼舌根!” 长宁打开了话匣子:“我娘十五岁及笄时,外公就给我娘赐婚了,是那时权倾朝野的张国公府嫡子,按理来说,这个家世是勉强能匹配的,但我娘有听闻,张家家风不正…” … 身着华丽宫装的少女,快步走向堂皇的宫殿。 “***殿下!皇上正在办美人宴!您不方便进去!”门口的太监慌忙拦下少女。 “又办宴会?!昨天不就在宴请了吗?”***拧眉问道。 “正是昨日的酒宴,陛下在宴上喝醉了,醒来记不清昨日美人们的舞姿,便让美人们再跳一回,张公和几位大人都还在里面作陪呢。” 太监们脸上有笑意,把贵人服侍好了,时常会有打赏,而这种宴请的时候,就是机会最多的时候!而且在人前打赏,往往为了面子,会更加大方,昨日还有个公公得了千两赏银呢! 但***脸上却露出些恼怒,难以置信的问:“今日可不是休沐日,父皇可有早朝?” “额…”太监尴尬着,小声道:“陛下午后才醒呢…赶不上早朝的…” ***更怒,气冲冲的抬步就要进殿去质问! “公主!真的不能进!您若有事,宴会结束再来面见陛下吧!” 周遭太监们连忙一排排拦在前头,里头的场面可不是未出阁的公主能看的! 人墙阻碍,即便是太监们不敢有强硬的举动,也不是***能越得过去的… ***内心焦急不已!她是得到消息,昨日宴上张国公与父皇谈论她的婚事,父皇有意要将她许给张家!若不快些找到父皇,等下了圣旨就来不及了! 可与眼前的太监说这些也是无用,***捏拳半晌,也只能怒斥一声“狗奴才”,忿忿转身离开! 第179章 ***往事 典雅大气的宫殿,其华丽仅次于皇帝的宫殿,由于整个皇宫几乎都是当今皇上新建的,没有一丝陈旧的气息。 但褚薇也没有在这里感到一丝新生的气息… “母后!儿臣不能嫁张家啊!我若嫁过去,这更是要让满朝文武确信,他张家深得圣宠,往后会更加登峰造极!” 皇后倚在榻上,几个清秀的小太监恭顺的给她揉肩捏腿,语气和顺的安抚道:“这些臣子间的计较不重要。” “他张家没有女眷嫁入宫里,更没有皇室血脉,张家办的金风玉露阁,搜罗来的女子美则美,但终究是些君臣同乐……别说本宫,你父皇也不会让她们生下皇嗣的。” “他张家再登峰造极又如何?永远都是臣子。” 皇后朝太监微微偏头,便有一颗晶莹剔透去了核的荔枝,以玉勺送入口中,看那神情,必然是香甜可口。 褚薇却是心下苦涩,她忘了,母后对于张家献媚的方式是乐见其成的。 那些从全国各地,甚至周边国家搜罗来的女子何其美艳,父皇哪还有心理会后宫那些嫔妃?自张家得宠的数年来,宫中都没有诞下新皇嗣了,母后什么都不用做,就能稳坐后位。 但母后在意的,不只有后位,思及此处,***再次劝说道:“如今张家涉足了税务、官吏升迁,而外公手掌兵权,我嫁过去后,张家肯定会顺着攀扯外公…” 皇后突然笑着打断:“那岂不是珠联璧合?” 褚薇一愣,随即反应过…利益是相互的,张家想涉足军政,外公家不也觊觎着张家的财富吗…而且相当于张家就站队到太子弟弟这边了,即便只是锦上添花… 而她,是用以替太子弟弟笼络张家的纽带… 褚薇眼中有些微不可察的泪意,但在丈余远的贵妃榻上,她看起来依旧固执。 “将来太子弟弟是要登宝的,张家势大必定会影响到太子弟弟掌权!而且,现在就有许多清君侧的声音在流传,我们和张家牵扯太深,极可能受到牵连…” “行了!” 皇后打断她的话:“你一个女子别谈论朝政,要不是你投了女胎,本宫之前也不至于…” 褚薇的脸色变得难看,她居长居嫡,可她不是男儿,母后为此费了很大的心力,平添了不少亡魂,才将太子之位留给晚了三年出世的亲弟弟… 说起来似乎也不坏…母后未曾苛待于她… 皇后脸上的慈爱变得有些敷衍,但见她神色难看,还是安抚道:“放心,母后一定会让你嫁得风风光光,他张家再势大也绝不敢苛待你,母后会替你做主,叫那张家子往后只有你一人,不可娶妾,你等着享福就是。” 她知道母后说的不假,自己的未来似乎是一片繁花似锦… 可褚薇的心,却像是落入寒潭… 今日大夏的辉煌,如烈火烹油,只是不知能经得住几时? 赐婚圣旨最终还是下了。 天家的婚嫁之事也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父皇、母后都赞同,她不愿意又有什么用… 父皇奢靡无度,而且不仅是己身享乐,还喜欢与人分享,对提供乐趣的人很是大方。张家便是看准了这点,手段百出的讨好皇帝,圣宠越浓,权力越大,得利越多,越能找到更多花样来讨好皇帝…… 不知该喜还是该忧,父皇并非只对外人好,对自家人更是不求回报的大方,会挥金如土的给予褚家人无尽的荣华。 对于皇爷爷,更是如此,即便已升天的皇爷爷享用不到。 褚薇看着眼前庄严大气的太庙。 对于父皇的挥霍,她唯一赞同的就是这个了。 皇爷爷是该供奉在这样雄伟的庙堂上。 “见过***。”庙祝带着负责供奉的祭祀们行礼。 “你们都退下,本宫要一个人呆一会儿。”褚薇说罢就径自往里走。 庙祝等人也不拦,***已经来过许多回了。 虽说太庙一开始是有女子不得进的规矩,可太祖宠爱***,在***年幼时经常带她进太庙,现在即便是新建了更宏伟的建筑,但本质上还是一样的。 空无一人的空旷大殿,褚薇以目光描摹高高奉在正中的金刻牌位,上面的褚垣二字,看着既温暖又冰冷… “皇爷爷…我三个月后就要大婚了…” 皇后寝宫中未展露的泪,在这里轻易落下。 “可我真的不能嫁…您教过我的,朝堂最重要的是平衡,如今张家已经盛极一时…我嫁过去,大夏恐怕就要倒塌了…” “您曾说,希望褚家的孩子,不论男女都是人中翘楚…” 抬头掩住无尽的泪水,她痛哭道:“可是我好恨,我为什么不是男儿,我若是男儿,我才应该是太子!” 若她是男儿,亲弟每日只想斗蛐蛐又何妨?若她是男儿,母后又怎么会担心保不住太子之位?! 若她是男儿…… 断断续续哭了很久,泪水干涸,却依然止不住心中的悲意,痛哭后的无力并没有使她软弱,反而使她下定了决心。 “我宁死也不嫁!” 殿内却响起突兀的少年声音。 “皇姐的性命,张家怕是不值。” 被吓了一个激灵,褚薇呼的转头,看清来人后,她一边狠擦着泪痕,一边慌乱怒斥:“褚天明!你来干什么?!” 一身锦衣,但在皇子中算得上素雅,少年撩起下摆,在蒲团上跪下,同时淡声道:“这是褚家的宗庙,而我姓褚。” 看着少年自然的叩头,褚薇神色变幻了一阵,最终才归于自然,褚家子孙,自然是可以随时来太庙祭拜祖先的。 只是,他们的关系却有些尴尬,是同父的姐弟,但是敌非友。褚天明比她晚几个月出世,却比其他人都早…能活着,并非母后手下留情… 褚天明从容叩完九个,随即起身道:“既是皇姐在此处神伤,我便改日再来。” 他转身就要离去,或许是因为决定抛开一切,褚薇放下了一些生来就被定好的立场,轻声问:“你经常来这儿?” 然而褚天明并不回答,往外的脚步只在临出殿门时停了一息。 留下一句平淡的话语:“你姓褚,是太祖教导过的长女,整个张家也不能抵你尊贵。” 简单的言语,却在褚薇心头打开了另一条路,是啊,她是皇族,若要有人死… 第180章 剑杀未婚夫(长公主) 人总会自觉或不自觉地效仿优秀的人,这源于古时的先民,学来强者的智慧和经验,才能更好的生存,血脉能绵延至今的人,许多数都有效仿上位者的本能。 大夏皇帝毋庸置疑是大夏地位最高的人,而人们往往会将地位和优秀混为一谈。 皇帝喜爱奢靡之风,下边自然有无数人效仿,京城里的销金窟在这几年如雨后春笋般涌现,许多世家子弟抵不住诱惑,沉沦在纸醉金迷中。 就比如引诱皇帝堕落的张家,他们的世子爷也同样被灯红酒绿所诱惑。 “公主殿下,那张世子就在靠岸的画舫上!里头莺燕成群,他们…简直不堪入目!” 乔装的婢女满脸愤愤不平,张世子下个月就要和***完婚了,居然还敢偷摸在外头花天酒地!这将公主置于何地?! ***却是神情淡漠,斜靠在马车上,思虑了几息后,吩咐道:“你再去盯着,待那张家子衣衫尽褪,或是带妓子进房间后,立刻出来告知本宫。” 婢女瞪大了眼睛,又紧张又刺激,悄声问:“公主是要捉奸成双?” “哼…”***并不解释,只是扬头道:“你去就是。” 灯火通明的欢场内。 娇俏的女子们一身绫罗,仅看衣饰的价值,不输于那些贵族小姐。 但没有人会觉得她们高贵,而是穿上昂贵的衣衫才配给这些贵人们作玩物… 同时,这些衣衫也是恩客的乐趣所在,如何勾着公子们对衣服下的‘内容’心痒,甚至迷恋,却又还能穿着衣服保持一定体面,此间的尺度最是考验这些女子。 然而今日来的少年们似乎都带着宣泄的情绪,这些长袖善舞的女子们许多都失守了… “啊…世子爷不要…”娇软的呼声,可怜又诱人。 却是张世子身边的女子已然在众目睽睽之下衣衫半褪! “哈哈哈!世子眼光不错!光看脸可看不出这小美人胸怀宽阔!”旁边作陪的公子哥们儿起哄着。 张世子手上肆意的玩弄女子,脸上却还是带着烦闷之色。 “世子难道还不满意?听闻这些女子可是金风玉露阁中,除了送进宫里的那些之外最顶尖的了!” “送进宫里的也没好多少,容貌到了一定程度,就是燕瘦环肥各有千秋了,好与不好只看男人的喜好而已。” 金风玉露阁就是家里的产业,张世子自然对这些公子哥们产生了见过世面的自豪感,但随即他又更是烦闷! 一手蹂躏着女子,一手拿起酒壶一饮而尽,却还是咽不下心中的烦躁!反而是酒劲上来,张世子终于忍不住抱怨道:“我下个月成婚后,就不能再同你们玩乐了!” 这些狐朋狗友自然也知道张世子将与***成亲,对此他们既是羡慕又是同情,羡慕张世子能娶到大夏最尊贵的女人。 都说女人如衣衫,那华贵的正装和破衣烂衫也是天差地别,能娶得公主就是光耀门楣的事! 可同时,要一个花天酒地惯了的男人,守着一个女人过活,公子哥们感同身受,也觉得同情。 他们也不敢说编排皇室的话,只得劝解道:“今宵有酒今宵醉,现在美人在怀,好好肆意就是!来!世子,敬你一个!” 公子哥们带动着气氛,连番豪饮之后,张世子也化烦闷为放纵!他强压着身边的女子,要剥下她不多的遮挡! 接下来会发生什么,身为欢场中的女子自然清楚,但她对这当众苟且之事却还是无法接受!她真的开始用力的反抗,但已然是无用,她哭求道:“世子爷…与奴家去屋里好吗?” 然而女子的哭求和反抗,在男人兽欲起来之后更是催欲,征服的快感使得张世子越发上头! “世子威武!让哥们几个听听这小娘子的娇啼!”旁边的公子哥们大声起哄着。 酒劲上头的热,旁人的起哄,女子的哭求的刺激! 张世子在剥光女子后,便解开了自己的衣袍! 荒唐至极的活春宫,在画舫中掀起序幕!公子哥们一声声哄闹的同时,也开始对自己身边的女子肆意妄为! 然而,这场荒淫盛宴在临近高潮之时,戛然而止! 先是莫名的俱寂! 接着是一片惊慌失措的呼声! “***!” “殿下!” 衣衫整齐的公子哥紧张行礼!而那些肆意妄为的则是慌忙捡起衣物,或是干脆躲到物件后面遮羞! “公主?!” 最为放肆的张世子是最晚反应过来的,听清旁人呼喊的称呼,顿时头皮一紧,直接吓软了!连忙抽身从女子身上出来! 站在门口的***咧起嘴角,眯着眼! 尽管知道里头在干什么,但亲眼目睹的作呕之感,还是未预料到的! 想到自己居然因这样的男人萌生过死意,她都觉得数月前的自己太轻贱! 稍稍压下反胃,***大步朝慌忙想穿上衣服的张世子走去! “张适贤!父皇赐婚可是有言,你此生不可纳妾!” 平日穿衣都由人伺候的张适贤一时来不及穿戴!眼看***走来,他只能勉强遮住自己的关键部位! 张适贤慌张解释道:“我不会纳妾!连府上的那些通房都遣散了!只是婚前如此,成亲后…” “噌!” 佩剑打断了张适贤的辩解! 张适贤不可置信的瞪大了眼睛!张着嘴却再也发不出声音! 长剑抽出,张适贤遮羞的衣物无力落地,他也颓然倒地… 当鲜血从张家世子的喉咙中涌出,场中的贵公子们才惊醒知道发生了什么! ***剑杀了未婚夫! 众人想惊呼,但又不知呼喊什么… 要救张世子,似乎也已经晚了… 要捉拿凶手?那可是***! 他们只知道,他们作为在场的一员,必定也要面对大麻烦了! 一片寂静。 ***将剑扔到地上,嫌弃道:“脏了本宫一把好剑。” 转眼扫视一圈滑稽可笑的世家子弟,***又大步朝外走去,在这里多待一瞬都会污了她的眼睛! 不过她的唇角却微不可查的勾起笑意。 就算是赐婚也并非无解,成亲是两个人的事,若是死掉一个,不就解决了? 只是之前的她太懦弱了,若是一定要有人死,自然不该是大夏皇女,***褚薇! 第181章 削发代首(长公主) ***杀掉张家世子后,云淡风轻的走了。 但无论是现场的公子哥眼中,还是听闻此事的人,都认为***是妒意大发,怒而杀夫! 而这正是***想要的效果,毕竟若是无缘无故的杀了,就是父皇恐怕也得给人一个交代。 可到底杀的是张国公的嫡子,也不可能没有一点后果。 “那小子是…混账了些,可你也不能直接杀人啊!”皇帝满是为难的责怪道,但语气却不禁透露着心虚… “只是混账了些?父皇希望儿臣嫁给这种人吗?”褚薇跪在地上,却是质疑的看着皇帝。 “这…” 皇帝内心是抗拒的,但也有些汗颜…男人就是这样,一些事情自己可以做,但轮到其他男人对自己的女儿,就不愿意了。 “你可以回来跟朕说嘛,婚约解了就是!” 褚薇却是皱眉道:“父皇,您的赐婚是圣旨,是金口玉言,怎么能出尔反尔?” 皇帝一时哑口无言… “事已至此,张家是要儿臣给张适贤偿命吗?”褚薇主动问出不可能的结果。 “胡扯!一个混账小子也配让朕的长女偿命?!” 皇帝给出了预料之中的答案,褚薇暗自叹息,父皇昏庸无能,荒淫无度,确实有千般不好,可唯有一点好,就是对儿女是爱护的…让她也厌恶不起来… 褚薇再次问:“那张家要求的是什么?” 皇帝又是满脸纠结,有些为难瞥着长女的少女发髻… 褚薇稍作思考也明白了,颔首道:“儿臣会削发代首向张家赔罪。” “也不必太较真,割几缕意思一下就行了!” 皇帝心中还是为难得紧,其实心底里他是不想让褚薇受难的,但张国公与他交情不浅,他的嫡长子死在自己女儿手上,怎么也得给个态度。 不管是要剃光还是割几缕意思一下,总之这是一个道歉的举措,自然不是把头发送过去就行的。 应当在张适贤的葬礼上,在张家人的见证下进行。 张家或许还有不满,但也能勉强咽下怨气了,毕竟张适贤被杀的原因确实不光彩,他们不能大张旗鼓的申冤,无论从哪方面入手,他们都不可能让***陪葬。 而在大夏人的观念中,肢体发肤受之父母,断发是极为郑重的事! 甚至,有人觉得,断发是莫大的耻辱! “他张家一条贱命,也配让我外孙女削发代首?!”苏步山花白的须发怒张,呵斥道。 皇后面有迟疑之色,辩解道:“可是父亲!张家已是扬言,咱们苏家想要化干戈,必须如此,否则从此与我们势不两立…” “势不两立又如何?!他们算什么东西!不就是会钻营牟利吗!他张家能做的生意,我苏家就不会做?!” 苏步山怒气冲冲了一会儿后,先是压下声量,安抚女儿:“为父早已让你兄长建了搜罗美人的水玉冰台,本想等调教完再献上,近日会提前献上一批!” “他张家能寻到的地方我苏家能寻,他张家到不了的地方,苏家也能寻!能献上的美人只会多不会少!不会让皇帝只听他张家的耳边风!” 皇后这才安心,只要她的后位不动,太子之位不动,她也愿意维护自己的亲女儿。 苏步山再是转头柔声安抚外孙女:“不怕,有外公在,绝不会让人动你一根头发。” ***一时不知该如何开口,她并不介意割发… 可肢体发肤受之父母,面对长辈的维护,她只能露出勉强的笑容,两个长辈都只以为她还在后怕… 却不知她内心深处有个声音在说,她姓褚,不姓苏。 最后张适贤的葬礼上,只得到一缕据说是***割下的头发,公主本人都未到场,送来头发的宫人只交代了一句:“***深感悲痛,卧病在床。” 如此敷衍的作态,张家自然不可能满意,而他们也清楚皇帝耳根子软,这必然是苏家从中作梗! 杀子之仇的矛头对准了苏家! 但苏家也巍然不惧,张家再是富甲天下,也威胁不到手握重兵的苏家!两家在上到朝堂,下到各种产业,都开始针锋相对! 而原本有意联合的意向,早在褚薇杀掉张适贤的那刻就终结了。 血海深仇,就算认真致歉,张家也不可能再与苏家同心,这也是苏家会干脆做高傲之态的主因。 时光荏苒。 五年过去,***已经二十有余,却依然待字宫中。 无论***当初杀掉未婚夫是否事出有因,弑夫都是骇人听闻之举! 从那起,京城的各大世家都纷纷对***避之不及!毕竟只有嫡子才配娶***,可万一***又遇到什么事,妒意大发呢?! 不过同时,各世家也开始严加管束自家子弟,特别是那些在画舫上作乐的公子哥们,都被家规训诫到不敢再踏进烟花之地一步! 迟迟未嫁,但***并不着急,就算一辈子不嫁,永远住在皇宫里,又有什么不好的呢? 相反,父皇或许是心虚,在那之后,荒淫之举有所收敛。 褚薇非常庆幸,她刺出了那一剑! 但她不急,长辈们还是急的,特别是皇后,在大夏,一个女子嫁不出去,对于其母亲来说是值得蒙羞的事情! “你今年必须定下婚事!”皇后拧眉严肃道。 “父母之命,与谁成婚,母后决定就是。”褚薇淡声应下。 皇后更是生气,出了那事,她也不好硬让高门大户娶自己女儿,可若嫁给寒门也会让她脸上无光! “你自己选一个,去让你父皇指婚就是!”这种强人所难的事,让皇帝来做就合理了。 “京中这些纨绔,儿臣不想选。”褚薇直言道。 然而皇后嫁女之心已决,严厉道:“你若不选,别怪母后将你嫁给外公手下的粗鲁将领!” 褚薇却是心中一动,这五年来太子弟弟依然没有长进,只不过从斗蛐蛐变成了赌马… 这些年一直有个念头不曾停歇,她是女儿身没错,可史上又不是没有女帝先例……她姓褚,居长居嫡,难道不比史上的武后要名正言顺? 若是能手握重兵,他人便是反对也无力阻拦! “儿臣情愿选个鲁莽夫婿,也好过京中这些猥琐男儿,不过,儿臣要亲自挑选。” 第182章 比武招婿 ***坐在布置得舒适的宽敞大帐中,不禁心里怀疑,自己是不是太挑剔了? 自京城出发,到这军营中,一路上她已经想好了,只要是未婚的,手下有直属数万兵将,并能够忠于她,就可以招婿,作为自己上位的起点。 可她发现,这些年轻将领许多也是世家子弟,被送到军中镀金,平日空闲时,也有不少人会去狎妓…比之京城的那些,不过是身体健壮一些罢了,同样都是些无能且脏的男人! 想到这样的人会成为她的男人,与她同床共枕,她就无法接受! 思虑许久,她才慢慢压下芥蒂,她应当以大业为先,不该以选夫君的眼光去挑,而是该以选用人才的方式去选拨。 “叔伯,能在军中举办比武吗?” 一旁招待***的中年将领松了口气,***已经来军营多日了,说是要选夫,可迟迟也没有动作,只是在军营中观察…军中兵卒行事粗放,他特意让军营上下都在公主面前表现斯文一些,可时间一长,也难免暴露出本色… “公主可是要比武招亲?” “要比武,但不以招亲之名,以财物和晋升为奖赏,至于选夫,本宫会视情况而定。”***做出决定。 既然是要选人才,就不能招来靠家世上位的酒囊饭袋,手下没有直属兵将也可以选出有潜力的人才,再培养起来,父皇正值壮年,她还有时间慢慢筹划。 军中比武是常事,第二日比武就顺利举行,并且如火如荼。 虽然***吩咐比武不以招亲之名,但这处军营人人都知道***是来选夫婿的,自然想得到这比武与选夫有关。 他们也有听闻***杀掉未婚夫的事迹,但与京城那些世家子弟不同,军中多得是能豁出去命,舍得一身剐的人! 特别是对于出身卑微的底层兵卒,与公主成婚那可是一夜间飞黄腾达!翻身成为人上人! “秦兄弟!你赶紧去报名!以你的实力,这驸马爷非你莫属啊!” “我已经成婚了。” 经过的营房中传出相关的谈话,***面无表情的正要离开… “你婆娘不是难产死了吗?” 里头姓秦的男人停顿了一会儿,随后才说:“丧妻之人为鳏夫,并非未婚,与公主不相配。” “你不说,谁又知道?好些家里有妻儿的都上赶着去呐,准备若是选上了,就把家里那个休了!” 那姓秦的男人不说话,似乎是不想听了。 那劝说之人又喊道:“诶诶!又没说一定会成驸马!还有别的好处!前三都可以升官!你现在这百夫长可以升千夫长,若是第一直接就升校尉了!” 里头似乎是意动了,那劝说之人缓和些又补充道:“而且就算你不想出风头,也可以不往前比嘛!前十赏银百两,前一百最少赏一顿酒菜嘞!” “嘿嘿,秦兄弟平日里大方豪爽,兄弟我可打算好要蹭你一顿酒了!” “怎么样?心动了?心动就赶紧去,抓紧了,报名可快要截止了!” 营房的门帘被掀开。 一健壮老兵急忙拉着一人往外跑,被拉着的男人身形高大魁梧,那已是健壮的老兵与之相比都显得柔弱。 ***站在营房侧旁,匆匆离去的两人都未看见她… 看着那个远去的背影,心头有阵未有过的悸动… 鳏夫…不相配吗? 比武进行了三日,才决出胜负。 大部分取得名次的人都是满意的,毕竟底层是大多数,得一顿酒菜对他们而言都是值得高兴的事。 只有少部分奔着驸马去的世家子弟不满,特别是夺冠的那个,虽然官升至副将,可***还是没定下驸马。 没有人知道,***一直不动声色的,观察着那个叫秦双宇的男人。 这三日,她能看出营房中的对话并非虚假。 似乎是为了不出风头,每场比武他都保留了一些,打斗场面显得很平淡,往往缠斗许久才得胜。 但即便是这样,台下也有许多兵卒呼喊他的名字,可见平日里在军中就有威望。 ***虽武学不精,但仔细观察,也可看出,这秦双宇在比武中游刃有余,那些对手根本未伤他分毫。 比武到决出前三甲时,他“立足不稳”,掉下了擂台,只遗憾获得第三名。 然而听见对话的***大约明白,秦双宇是想晋升,但又不想成为驸马,所以故意让出夺冠的机会… 如那对话一样,秦双宇是个很豪爽的男人,第三除了晋升还有二百两银子,他直接拿出了大半,请他原本管辖的百名兵卒和一些关系好的将士与他享用同样的酒菜。 “哈哈哈,你们可得谢谢我,要不是我拉着秦兄弟报名,你们可吃不上这顿好酒好肉!” 老兵得意着,一手抓着烧鸡直接啃,吃得满嘴流油! “是你这嘴皮子功夫不到家!怎么没劝秦兄弟夺冠呢?那可有五百两!” “就是!平日里跟秦兄弟比划,他就站在那儿让人绊,都没人能绊倒他!下盘稳得跟磨盘似的!没站稳掉下擂台?也太假了!” 有人兴致高涨,对秦双宇揶揄道:“我看公主长得也挺好看的呀,你是不是嫌她年纪大了?所以不想当驸马啊?” 旁边的人赶忙打他胳膊,怎么能编排公主!?万一传出去,有人较真,可是不敬之罪,要掉脑袋的! 那人反应过来,也顿时神色讪讪,一时口快就说出来了… “兄弟们不会乱说,但你以后也不能再口无遮拦,以免惹祸上身。”秦双宇安抚并教训道。 那人轻打了一下自己的嘴,随后举起酒壶朝秦双宇和众人虚声道:“兄弟们,包涵一下…” “若要包涵,应当是本宫来包涵。”女子的声音突兀的响起。 众兵将齐齐转头,只见一身华服的***从容走进篝火照耀的范围… “见过公主殿下!” 众兵将一边行礼,一边低着头互相对着神色…说出不敬之言的人更是顿时满头冷汗。 背后说坏话被本人听到是很尴尬,但顶多是打一架,说公主的坏话被公主听到,那可是要大祸临头! “***殿下,卑职这位兄弟心直口快惯了,还请殿下海涵。”秦双宇主动替那人求情道。 ***不置可否的轻笑一声,打量着在人群中鹤立鸡群的魁梧男人。 “你可是觉得本宫年纪大了?” 第183章 权力的诱惑 ***虽然语气平淡,但任谁都觉得这是问罪之意! 秦双宇眉头微皱,回答道:“公主不过双十年华,正是青葱岁月,卑职已是二十六岁有余,怎会认为公主年纪大?” “是么…” ***依旧不置可否,看着男人凝重的样子,不禁起了几分逗弄之意,玩味的笑道:“既是如此,本宫有话问你,随本宫来。” 说完,***便转身朝远处,将帅等军官的区域走去,显然确信秦双宇会跟上。 而秦双宇愣了一会儿,众兵卒面面相觑,离他近的人小声惊疑问:“***会不会是看上你了?” 秦双宇下意识就摇头否认:“不是。” 不过说完,他自己也有些疑惑,若不是这个,他与***素无瓜葛,公主会有什么事要找他?若是这个…也太匪夷所思了… “总之快跟上吧!有命不从也是大罪!” 旁边的人焦急推搡了他一下,在大夏,君要臣死,臣不敢不死。君指的是皇帝,但一定程度上,作为皇帝家人的皇室也是君,在臣子面前也是能呼风唤雨的,这也是皇权的体现。 秦双宇目光闪烁了一下,不知想了什么,神色更凝重了些,最终才抬步跟上去。 ***并未放缓脚步等他,但他个高腿长,大步向前很快就跟上了。 ***没有回头,但也注意到人跟来了,扬唇笑了笑,随即便径直领人走进她的大帐中。 “你们都出去。”***对帐内的婢女们命令道。 婢女们顿时惊疑,这是要…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不过她们作为奴婢,是不敢提出质疑的,只是脚步犹豫的往外退。 秦双宇眉头紧皱,也往门口退了几步,并出声道:“卑职不该单独留在帐内,以免有损殿下清誉。” “自本宫杀掉未婚夫,就声名狼藉了,有何清誉可损?” ***不以为然的嗤笑,并示意走在最后的婢女放下帐帘。 秦双宇又愣了愣,大夏以三纲五常三从四德为旨,对名声不在乎的女子几乎是凤毛麟角一样的存在。 他不说话,***也不着急开始谈话,目光不加掩饰的上下打量着眼前的男人。 大夏尚文,女子也都偏爱清瘦书生那类文质彬彬的男子,***原也觉得自己是喜欢那一类的。 眼前这男人面容硬朗,是典型的武将样貌,算不上粗旷,但与盛行的书生模样绝对是相去甚远… 身材也是习武之人的身材,高大而强健,应当是方才喝酒有些热,他将一边的外袍褪至腰间,能看见其臂膀和胸膛上结实饱满的肌肉… 秦双宇原本错开了视线不与公主对视,但安静了许久也没有说话,他才奇怪的转眼去看公主。 当发现公主居然目光灼灼的打量着自己的身体,他顿时浑身都不自在起来!下意识的,他就拉起褪下的袖子,迅速将衣服穿着整齐! 效果也是立竿见影,似乎要将他吃下的眼神收回了。 ***嬉笑了一声,终于开口直奔主题:“原本比武你是能夺冠的,对吗?” 秦双宇嘴唇微张了一下,又闭口不言,方才众人喝酒时说的话,不知公主听去了多少,他总不能硬说自己不如他人。 ***见他不回话,便径自往下说:“夺冠那人是一世家庶子,锦衣玉食但身份卑微,若是能成驸马,立刻就能在家族中扬眉吐气,所以对夺冠势在必得。” “他以重金买通了每一场比赛的对手…也让人找过你。” 秦双宇略有惊疑,她怎么会知道这么多。 ***似笑非笑的问:“你们是不是觉得本宫每日在军营里都是瞎逛?” “卑职并未收受贿赂,殿下可以派人搜查。”秦双宇坦荡道。 “你就算没收,但也同意了。” ***接着叙述:“那人不算无能,但以他平日里的风评来看,是绝对进不了前十的。” “可就因为他出身世家,入军便是校尉,而现在凭着家里的钱财,投机取巧,就成了副将…” “不如你的人位于你之上,你甘心吗?” 秦双宇的眼神闪烁着,神情很是复杂,但总的来说,是不甘心。 “见你豪爽模样,应当是不怎么在意钱财…你是有心建功立业的,对吗?否则何必参加比武?” 秦双宇还是默然。 ***哼笑了声:“是个闷葫芦?” 漫步走近了些,***以充满野望的目光注视着他:“为何要让出冠军?夺冠你就立刻能升校尉!” “为何不想成驸马?一旦成了本宫的夫君,你便能平步青云!官至将军指日可待!大将军也并非痴人说梦!” 秦双宇略微仰头错开视线,顿了顿,才轻声道:“那岂不也是投机取巧。” “哼…有捷径可走,世上有几个人能不投机取巧?” ***的语气像是讽刺他耿直,眼神却是欣赏之意。 但秦双宇未看她,再次以沉默应对。 ***又转折道:“贿赂收买,取得自身才能不匹配的地位,德不配位,是该唾弃之投机。可你身有才干,能者居上是理所应当之事。” 秦双宇疑惑而推脱道:“卑职不过一介莽夫,只是略懂刀兵拳脚…殿下为何如此高看?” ***又向他靠近,直到近在咫尺,甚至隐约能感觉到对方的气息,秦双宇不得不后退了一步。 她幽幽说道:“羊群中有领头羊,马群中有带头马,在一群孩童中,也会有孩童能在同龄人中称霸,甚至与出身无关。” “有的人生而不凡,只要能站上高处,就能让众人为之折服,振臂一呼,就会有人跟着他赴汤蹈火,出生入死。” 尽管未看着她,秦双宇此时也能感觉到她直勾勾的眼神…喉结滚动,声音微哑问:“殿下认为卑职是这样的人?” “你是这样的人。”***肯定道。 秦双宇拧眉问:“为何?” “感觉。” 她语气确信,不等他再质疑,***便傲然道:“因为本宫就是这种人。” 看到他惊讶的表情,她轻笑着,随后说:“你入伍时签署的籍贯档案,本宫看过了,寻常人目不识丁,通常只按个手印由他人代笔。” “而你一手好字,那些代笔的字迹都不如你写得好,可见腹中有墨,并非真正的草莽。” 秦双宇再次沉默,表情复杂,透露出凝重和抗拒。 但他进大帐后基本都是这样的神情,***只觉得他是抗拒被人暗中摸了底细。 轻笑一声,***接着游说:“你一入伍就可看出天资过人,受制于农户出身,你只能从小兵开始。非战时,没有机会获军功,一年半升至百夫长,于常人已经是难得一见。” “可你也见到了,那些世家子弟的起点,就比你奋斗至今的顶点还要高!” “并且,他们还会成为你继续晋升的拦路虎!往上走的位子是有限的,都被各世家争抢霸占,你再出类拔萃,也难敌过他们家族势力的影响!” “这次比武,你升了千夫长…可恕本宫直言,若无战事且立大功,你的路也差不多到头了,你只能在军中蹉跎到年龄将至,最后退伍还乡!” 第184章 公主硬上弓 激将之法,***不断煽动着秦双宇的野心! 秦双宇的神情是有被触动的,可望着角落摇曳的火烛,目光又有些恍惚,状似洒脱的开口道:“尽人事,听天命。” “告老还乡…也没什么不好。” “尽人事?”***一滞,眉头微蹙,略带恨其不争的怒意,呵斥道:“成为驸马是光明正大的登云梯!世人只会称羡,最多说几句酸话!” “唾手可得的机会拱手让人,你如何算得上是尽力?” 秦双宇似是不想再听,以拒绝的眼神直视***,沉声道:“卑职已有家室,不是殿下良配,多谢殿下美意。” 若是不知底细,这辞确实能打消***念头,毕竟她不可能嫁给一个已娶妻的男人。 可她已大致查过秦双宇的情况,妻子初次产子便一尸两命,随后不久父母早逝,他便无牵无挂,或许是了无生趣,才选择来投军。 哼了一声,***也不拆穿,而是坏笑着说:“那又如何?将原配休了就是,本宫定会好好补偿你的糟糠之妻。” 秦双宇顿住,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的看向她! 见他神情,***顿感有趣,故作迟疑的退让:“实在不行…本宫也可与之共处,让你原配做平妻如何?” 秦双宇更是眉头紧皱,他也有听说过,***不允许驸马纳妾,就是因嫖妓而杀了未婚夫,现在跟他说愿二女共夫? “怎么?这也不愿?” ***逗弄之意更甚,又慢步朝他靠近,脸上是幽怨的神情,素手抚向坚实的胸膛… 秦双宇顿时满脸困扰,连忙后退躲避,并低声呵斥道:“殿下请自重!” 然而却更是激起了***的征服欲,神色变换道:“你是对家妻情深难却?” “亡…内人怀胎十月为我生育,卑职不该因功名利禄而抛妻弃子。”秦双宇撇过头道。 ***好笑不已,差点就说出亡妻了,说话还偏过头去,这不擅长说谎的样子,真是…格外的诱人。 他退一步,***进一步,直到他退到帐边,突然一把揪住他的前襟! “还是…你真的嫌本宫年纪大了?” 听她语气有隐隐的威胁之意,秦双宇暂时未挣开她的手,认真解释道:“与年纪无关,男已婚,女未嫁,不该私相授受。” 可越是见他眼神坚定,她越是心头悸动,衣襟下透出健壮肉体的温热,好像充斥着诱人气息,叫她想看一看,摸一摸…尽情的感受这个男人的火热… “有什么该与不该?” 她生来就是金枝玉叶的皇女,除了皇位,想要什么,都不需要压抑自己。 “你说…本宫要不要治那出言不逊之人的不敬之罪?”***语气幽幽道。 秦双宇面露难色,暂停下脚步,恳请道:“他口无遮拦是该受罚,但并非恶意,殿下可否从轻发落?” ***顺势欺近,粗布与锦衣亲密相贴,拉住他衣襟的手游曳着,缓缓拉扯他的衣领… “好啊…你若将本宫伺候好了,说明那不过一句笑谈,本宫自然能一笑了之。” 肆意的素手就要滑进他的衣内,秦双宇赶忙一把抓住,入手是一片滑腻不沾阳春水的柔荑,正如她金贵的出身…秦双宇下意识的就放缓了力度,恐将这娇嫩的手捏碎… 他面上却是恼怒,硬声道:“殿下,卑职乃一介武夫,不会伺候人。” 手由他握住,褚薇整个身体都挨到他身上,柔软与坚实的躯体隔着衣物也得以感受彼此… “怎么不会呢?你又不是未经人事的少年,鱼水之欢…应当懂的吧?” 秦双宇顿时瞪大了眼睛,大惊失色!似是以为她不懂,反问道:“殿下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褚薇坦然而娇笑道:“巫山云雨,鸾凤和鸣…男女之事?” “总归,本宫对你衣物下的内容求知若渴…驸马一事你既然不愿,那可以再议,但此刻,我要你奉上洞房的欢愉…” 女子娇软的躯体紧紧相依,直白挑逗的话语! 秦双宇是个有血有肉的人,更是一个血气方刚,且压抑俗欲多年的男人!本能的冲动搅扰,呼吸粗重起来,不自禁的意乱情迷… 但常年受到的礼节熏陶使他克制,随即他便想起不可说的秘密,以及眼前女子的身份。 猛的一用力,秦双宇轻易就将人推开!他沉下脸色冷硬道:“我岂是以色侍人之辈,恕不奉陪!” 话音未落,他便转身朝帐帘走去,就要离开! 方才那一推虽力大,但依然保留了分寸,***只是被退远了些,并未摔倒,她并不恼怒,见他要走,也只是不急不缓的轻笑。 “你若出了这帐,明日就可看见那人被斩首示众。” 触到帐帘的大手顿住,高大的身体都僵硬住了。 ***会心一笑,重情重义,若问秦双宇在军营中的风评,最多人提及的就是这点,也因此,许多底层兵卒对其发自内心的信任和拥护。 “殿下怎可如此……” 秦双宇似乎一时找不到形容词,顿了几息才愤愤斥道:“下流!” “呵呵呵…” ***淡然笑着,随即傲然道:“权色交换古今有之,只不过常见的是男子为权,女子为色…” “而现在,是本宫为权,你为色…并且,是天壤之别,那人的生死只在本宫的一念之间,你,也是。” ***又一次漫步走近,从后面勾住他的衣带…她又放软了语气道:“但只要你从了本宫,成了驸马,你也可以登上俯瞰众生的高峰。” 秦双宇默然不语,但可见他浑身的肌肉都紧绷着。 轻拉着衣带,***作势要将人往帐里牵,一边温声道:“一夜春宵,换那人一条命,不值吗?” 重叹了一口气,秦双宇转过头正色道:“我不愿与你成婚。” ***随和的娇笑道:“当然,男婚女嫁还是要你情我愿为好,驸马之事,本宫会给你时间好好考虑…” 秦双宇似乎是妥协了,但依然还有抗拒,浑身僵硬的站在原地,***的拉扯并不能让他挪动半步。 但仅是片刻,***便转而勾住衣带的结,轻巧一扯,就将衣服解开了… “你已经人事,是个没有贞洁可言的男人,何必这般拘谨……” “像个处子似的。” 对男人自尊心的嘲讽,终于击溃了他最后一点矜持! 秦双宇“呼”的转过身,一把抱起不断威逼利诱的公主,大步朝帐内的床榻走去… 第185章 拨乱反正 秦双宇的举动很是粗鲁,一把将她扔到床上! 对她的呵斥充耳不闻,没有任何亲昵,就要直奔主题! 可当… 他就怔愣住了,似乎原以为她早尝过禁果… “你…殿下,男女之事…理应在婚嫁之后…在这军营帐中,与我这不过几面之缘的男人,太过轻率了…” 秦双宇收回大手,离远了一些,神色正经的再次开始拒绝,不过这次是出于为她的考虑。 “又有什么不一样呢?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多少男女素未谋面就成婚了。” 褚薇的目光充斥着势在必得的欲望。 “我虽只是见你几面,可也听说你品行端正,从不寻花问柳,比起那些朝三暮四的男人,可不谓良配?” 秦双宇撇开视线,沉声道:“知人知面不知心,你不该如此轻信于我。” “呵呵…会这么说,就证明你可信,可靠。” 褚薇又主动攀上他的肩膀,以双唇感受着脖颈怦然的脉动。 “更何况,你这副体魄着实诱人,哪怕不论那些,我也想尝尝是什么滋味…” 感受着他的剧烈的心跳,褚薇得意娇笑着。 “呵呵…你也不是无动于衷呀…” 大手连忙制止柔荑肆意,秦双宇最后挣扎的劝说:“女子初次…是会痛的。” 这倒是褚薇所不知的,她不过是之前待嫁时,有嬷嬷给过她春宫图,让她大致知晓了这些…不过转瞬她又作出抉择。 “早晚是要受这痛的,与心仪的人,想必也痛快些…” … 直至天光渐亮,秦双宇才猛然清醒似的,动作迅速,却轻柔的放下怀中的胴体。 手忙脚乱的穿上裤子,还未穿好上衣便落荒而逃般跑出大帐… 褚薇眼神迷离,酣畅后的余韵还使她庸懒不想动弹,意识到那火热坚实的身体离开,不禁心头有些不满… 不过随即她又得逞的笑了笑…以秦双宇的心性,不可能对有过肌肤之亲的女子视作平常的,只要稍加引诱,必然就能为她所用,成为她的裙下之臣。 另外…这个男人,着实是让她痛快淋漓… …… 那日过后,***又像之前一般在军营视察,好似什么都没有发生。 但秦双宇却回不到平常了,回去后他就将那祸从口出的人狠揍了一顿! 而他进了***大帐且共处一整夜的事,在军中流传开来。 那个比武夺冠的世家庶子怒不可遏的找上了秦双宇。 “做出视金钱如粪土的模样!原来是别有用心!你这心机深重的禽兽!居然敢暗地里勾引…你这贱人!” 秦双宇俯视了一眼揪住自己衣襟的人,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挥手打开,便转身要离去。 “你给我站住!我可是副将,你一个千夫长做此姿态,是想以下犯上吗?!” “你要如何?”秦双宇不耐烦道。 “给我跪下叩三个响头!不过是一个乡野村夫,也想当乘龙快婿?好好认清自己的身份!” 庶子说着就一脚踢向秦双宇的膝弯! ***与这人过夜已是定局,庶子虽然膈应,但并未打消成驸马的念头,就算***阅尽千帆又如何? ***依然是金尊玉贵的***!是皇后的亲女儿,太子的胞姐!注定一生荣华!史上这样身份的公主养许多面首都不足为奇! 但驸马位置只有一个!而为了能匹配上公主身份,至少都会封将军!手下有没有军队倒不一定,但光这个虚名就是无上荣光! 庶子现在要做的就是折辱秦双宇!便是公主再心仪,也不可能要一个颜面扫地的男人当驸马! 然而他一脚过去,秦双宇不躲不闪,也纹丝不动!倒显得庶子软弱无力! 周围的人发出哄笑,让庶子自感颜面尽失! “把他给我按倒!” 庶子气急败坏的唤来自己的爪牙帮忙!当即十几个人一拥而上! “想以多欺少?兄弟们可不答应!” 旁边与秦双宇交好的兵将们原本在看戏,他们相信,单挑没有一个人能在秦双宇手上占便宜! 见对方要群殴,他们就不乐意了!当即也呼啦啦一群人迎上去! 秦双宇原本不想动手,但见自己人已经上了,怕他们吃亏,当下也不再克制,几乎每一拳每一脚,都有人应声倒下! 不多时,两群人就分出了胜负! 一个鼻青脸肿的兵卒,一脚踹趴想爬起来的庶子,嘲讽怒骂:“要俺说,公主看上秦兄弟,那才是慧眼识英雄!就你这样的软脚虾!还想吃天鹅肉呢?床上撑得住片刻…” “碰!” 秦双宇头皮一紧,给了他一脑瓜子!记吃不记打!居然还不长记性! 制止住胡言乱语,秦双宇下意识转头左右查看,怕又被听见。 然后,他就看见那个高贵而肆意的女子,在不远处似笑非笑的看着他… … 根据这次打架的结果,***对那次比武提出质疑,要求庶子和秦双宇再比一回。 不战而降很丢人,庶子要求养伤十日后,硬着头皮上了。 然而秦双宇屡次“失身”,已没有了退让的理由,仅是三招,庶子就被打下擂台! 而后***拨乱反正,庶子被取消资格,贬回校尉职务,秦双宇得了比奖励更高的提拨,等于因这一次比武,连跳三级成了副将! 小麦色的皮肤与魁梧体格相得益彰,秦双宇坐在椅子上红着脸…有些局促道:“这样将我升作副将,是不是…任人唯亲…” 褚薇一身香汗淋漓,羞恼的瞪了他一眼,什么时候还说正事?挨在他肩上喘息道:“你可是觉得…是出卖了自己,才得以晋升?” 秦双宇默然,脸上有难堪之色。 “军中可有人觉得你名不符实?” 秦双宇还是沉默,但神色已坦然许多。 褚薇轻笑着,事实上军中对于底层小兵能一路升到副将,反响很是热烈!就仿佛看见,他们有朝一日也能出人头地! 官至副将,一般可以直辖万名兵将,许多听过秦双宇为人的将士,都自发要求转到其麾下!等于他一上任,就会有能如臂使指的军队! 然而,褚薇也没想到,她会马上用到这支军队! 第186章 万人诉状 “这是做什么?” ***见一处营房中有许多兵卒鬼鬼祟祟的进出,便径直进入营房察看。 倒是没有什么不堪入目、违法乱纪的事情,只见一人慌慌张张的收起一张按满红指印的文书! 直觉有异样,***眯起眼睛,命令道:“给本宫过目!” “这…这是机密军情…不方便给殿下看…”那人躲闪着。 “哦?这机密军情,上头的将军可知?随本宫拿着去问问?” ***嗤笑着,骤然冷声道:“若是欺瞒,就军法处置如何?!” 营房中的几人面有苦色,对视了几眼,有人推了下那个藏纸的人,抱怨般小声道:“本来就是正当的事儿,凭什么我们要偷偷摸摸的,给她…殿下看。” 藏纸的那人似有认同之感,但递上纸页的动作还是犹犹豫豫带着紧张… ***拿过那纸,就明白他在犹豫,紧张什么了… 确实…是正当的事… 这是一份联名诉状,上面已经有几百个手印,控诉他们的军饷被克扣、拖欠。 而这处军营是她外公苏步山的直属,这份诉状虽未写明控诉的是谁,但外公定然脱不了干系… 褚薇一时无言以对,这些她是知道的… 苏家多年来一直在中饱私囊,倒卖粮草、铁器等军需,从中获取利益…她是反对的,但她知道自己改变不了苏家的做法,所以也未真的干涉过… “军饷一事,本宫会替你们做主…” 褚薇温声协商道:“这诉状且先留着,若是一个月后还未解决,再上诉如何?” 营房中几人倒是顿时松了口气,他们都知道***和上头的关系,还怕***会为了包庇苏家,而把他们处理了呢… 有感***平易近人,营房中的人也还以真诚的态度。 “殿下,我们这份诉状可以不发,可是…”先前小声抱怨的人为难看着她。 褚薇温和鼓励道:“有什么难处?但说无妨。” 几人面面相觑了一会儿,才有人打算畅所欲言:“不是难处,而是我们只是顺势跟着讨要而已,别处都已经签了好多诉状了!听说别的军营还有几张万人诉状,恐怕有没有我们这张,也差别不大了…” “什么?!” ***震惊的瞪大了眼睛,愣了好一会儿,才猛的转身跑出营房!朝军令部疾跑而去! 几百人联书可能是自发,但几处军营,数万人署名!必定是背后有人作祟! 跑进管辖此处的将军帐中!***顾不上平时的涵养,将诉状拍到棋盘上!对将军喝问道:“立刻排查军中是否有人鼓动作乱!” 将军低头看了一眼那诉状,愣了一下,然后骂道:“这些兔仔子!想翻天了?!” 然后又对她保证道:“殿下放心,我一定把人找出来严惩!” 褚薇却顿住,不应该问她是哪里发现的诉状吗? 随即,她眯起眼睛看着将军,冷声问:“你早知道有这事?!” 将军惊愕住,好一会儿才慌忙辩解:“怎么会,我也是刚…” “你姓苏!本宫客气点还要叫你一声舅舅!出卖苏家对你有什么好处?”褚薇怒声质问。 那将军被镇住,吱唔着说不出话来,脸上已然暴露出心虚… 褚薇这才确信,他真的出卖了外公… 而很快,褚薇也大致想到了缘由,这人是苏家旁支,按关系算是外公的侄子… 因为外公的几个儿子、也就是她的舅舅们,都耐不住性子呆在军中,就让这人来统辖日常事务…而苏家的利益自然大部分在主宗手里… “你是受了什么人的蛊惑?!你以为外公倒了,这支精兵就能落到你手里吗?!私吞军饷可是抄家灭族之罪!” 褚薇怒斥着,见他神色讪讪,但隐隐透着不以为然,更是气笑了。 “呵,你以为灭族只事关外公一家?” 褚薇抬手掀了桌上棋盘!冷声喝道:“几万将士联诉,灭九族也不足为奇!灭三族都是从轻发落!” 现如今事态严重,找这人也没用了,褚薇又转身往外走,冷冷道:“若外公倒了,本宫不会有事,但你一定死!” 闻言,那将军却是一个冲动,上前抓住了她!好像这般就能阻止自己毁灭的结局! 褚薇愣了一下,随即怒不可遏的喝道:“放肆!本宫可是大夏***!你敢不敬?” 将军脑子里已是一团乱麻,竟是吼道:“不都是个死?怎么死还有区别?!你先给老子说清楚!” 与生俱来的傲气,注定褚薇不是个会服软的人!褚薇怒瞪着将军,只狠命甩着被钳制的胳膊! 她有些懊恼,因是在外公直属的军营里,她便出入都不带随从,谁想到居然会遇到这种蠢笨之人! “说不说?!”将军被她挣扎得恼火,扬起手就要扇下… “碰!” 褚薇突然挣脱出钳制,躲开了巴掌,落入了坚实的怀里… 却是一身材高大小将出现,一脚把将军踹翻了! 小将正是刚当上副将,来领相关物品的秦双宇。 方才的动静,门口的卫兵也有听见,但一个是平日里对他们作威作福的上司,一个是皇室公主,一时间竟不知该不该干预。 而路过的秦双宇却没想那么多,见褚薇被人挟持住,身体比想法更快,等他开始想的时候,将军就已经倒地了! “你敢以下犯上?!” 那将军也不弱,方才措不及防被踹翻,迅速就又翻身而起,朝秦双宇挥拳攻来! 秦双宇赶忙将褚薇拉到身后,迎上挥手格开拳头!并且顺势一个猛冲!又把将军撞了一个趔趄! 褚薇反应过来,怒笑道:“以下犯上?还真是倒反天罡了!” 走至门口卫兵出,探手就抽出卫兵的刀!伸手递向秦双宇,冷冽道:“此人犯下不敬之罪!秦双宇,你将他杀了!” 将军一惊,下意识就想先夺刀! 然而这一下分心,就被秦双宇抓住破绽,一把掀翻在地!并且这次被死死压住,不得动弹! 控制住将军后,秦双宇看向递来的刀,有些犹豫问:“这直接杀…是否不太合适?” 褚薇对他无奈笑了笑,随后冷眼看向地上的将军,冷声道:“死和死是没有区别,但若是外公没事,你的生死是由苏家族里定夺,还有环转的可能。” “但冒犯皇室,乃大不敬!本宫现在就可以先斩后奏!” “杀了。” 第187章 勤王护驾 统辖此处军营的将军被杀,***顺势就接管了军营,让秦双宇代行其职。 一处军营正常是一个将军,三到五个副将,正常是轮不到新晋的秦双宇的。 但有***既是皇室宗亲,又与苏家关系匪浅,有她的吩咐,再加上秦双宇单独击杀将军的事迹折服了崇尚武力的将士们,倒也没有人发出异议。 一下子手握十万兵,可谓“心想事成”了,但褚薇没有一点欣喜之情… 她接管军营后,就立刻全面排查,是否有人煽动兵将写联名诉状,源头还未找到,但她发现,已经有好几份诉状被传出去了! 而这处直辖的军营,其实是个精兵营,天南海北,各处招到的强兵才会被送到这儿。 这也是***为什么会来这里选夫婿,以及出身西南的秦双宇会在这儿的原因。 与之相对的,他们的待遇也会比别处好很多…连这里都会克扣、拖欠军饷,其他军营,一定是到了事态严峻的程度… 揉了揉隐隐作痛的额心… 褚薇有些不明白,手握重兵就是苏家的依仗,外公他们怎么能自毁长城? 随即,她又有些明白,贪心不足蛇吞象,对利益的追逐就是个无底洞,人心如此,哪怕什么都不缺,也依然停不下敛财的欲望… “殿下,京城来信。” 奴婢递上漆封完好的小竹筒。 她已飞鸽传书通知苏家准备应对,不知道还能不能挽回… “碰!” 褚薇惊骇站起! 诉状已上朝堂,苏家全府被捉拿打入天牢,等待彻查!皇后求情未果,却被揭发谋害妃嫔、皇嗣无数,惹龙颜大怒,现已废为庶人,被打入冷宫! “殿下?!” 奴婢上前搀扶住摇摇欲坠的***。 褚薇满脸的血色都褪去,好半晌才恢复思考! 如此雷霆万钧之势! 这不是针对苏家!或者说,不只是针对苏家!是冲着太子弟弟…不!是冲着皇位去的! 是谁?!外族? 不可能!外族要能翻手为云到如此地步,大夏早就易主了! 应当是其他几个皇子或亲王,但会是谁?!满十七的皇子都封王了,亲王都在封地,可未满十七的皇子能有这般手段? 一时无法确定敌手,可绝不能坐以待毙!她想成女帝没错,但羽翼未丰之前,苏家、母后和太子弟弟是和她一体的! 可苏家、母后都已成定局了… 现在能博弈的,是太子弟弟是否会被废除… 心念急转,褚薇突然狠咬了牙! 何不破釜沉舟?! “去把秦将军叫来!” “是。” … 秦双宇满是惆怅的来到大帐,***大约是食髓知味,几乎每日都要他过来… 一开始他还会抗拒,现在都有些习惯了,只剩一些难以言喻的别扭…他对于***到底算是什么?下属?男宠?还是…既定事实的驸马… 不过见到她满脸肃然,额角甚至还有冷汗的模样,秦双宇惊了一下。 “殿下…怎么了?” ***默然看着他,好一会儿,才沉声道:“我要率军回京。” 秦双宇怔愣住了,带兵,去京城… “成则千古留名,败则万劫不复!你可愿?” 褚薇一瞬不瞬的看着眼前的男人,仅是短短一个月的相识,可竟然,她有些不忍心将他拉入火坑… “殿下…怎能如此信任卑职?” 秦双宇的眼中竟是和她一样的不忍,褚薇一时不明白,但也未有一丝质疑。 她淡笑问:“能为相识不过半载的同袍,而献上己身的人,会负我?” … “咙咙”马蹄作响! 人上一万无边无沿,人过十万彻地连天! ***率领的十万精兵在靠近京城的地方暂且驻扎下来。 军力是种让人不敢轻视的威慑! 但一国内部的权力角逐,未到生死存亡之际,是轻易不能兵戈扰壤的! 秦双宇上前将人抱下战马,褚薇已经疲累得浑身酸痛了。 褚薇欣慰的环抱住他的脖颈,还好,她不择手段的,将这男人拉入了自己的阵营!能用上这刚捡到的兵力! 刚执掌十万兵不过数日,秦双宇居然就能将行军任务安排得井井有条,竟能两日急行军三百里到京城! 并且将士们对她给出的,有些匪夷所思的名义,还怀疑声颇多!但总归在秦双宇的几次鼓舞之下,都被调遣来了! “大军驻扎在此,带三千人,骑兵不可过一百二,随本宫进城。” 秦双宇面有挣扎,轻声问:“殿下要不再歇一会儿?在马上跑了两天,难免风尘仆仆…” 褚薇温和笑笑:“时不我待,还是快些见到父皇为好。” 然而,她亦未想过,时不我待,可以是尘埃落定的谶语。 远远就可见京城雄伟的门楼,可让褚薇惊心的是,门外黑压压,不,白花花一片都是人! 心脏近乎停滞,不好的预感! 随即褚薇扬鞭狠抽马匹!向门楼疾驰而去! “殿下?!” 秦双宇连忙拍马跟上,同时举拳下令,三千随行以战阵向前而去! 瞬息就到城门楼外,褚薇便看清一片披麻戴孝的人,竟都是朝中的文武百官! 百官见到人马临近,便列着次序分明的队伍,往前迎上。 待看清马背上的人,也是满脸惊讶,好一会儿,为首的三公九卿才按下惊疑,躬身行礼:“参见***!” 褚薇已浑身冰冷!但面上还硬撑着,厉声喝问:“你等为何戴孝?!” 三公对视了一眼,太师面带悲色,沉声道:“昨日巳时三刻,龙驭宾天!” 如遭雷击! 褚薇一时脱力就要坠下马去! 一只坚实的大手托住她的后背,将她稳住,也让她找回些力气… ***满眼通红,却是怒声斥责:“父皇正当年壮!怎会突然归天?!” 太师看着***沉吟了许久,才缓慢沉重道:“陛下得知皇后残害皇嗣无数,悲痛卧床,而后质疑太子得位不正,欲废太子另立储君…” “太子闻讯而去,以探望为由进到寝宫,陛下舔犊情深,对亲子毫无防备…” 太师闭上眼睛,悲声道:“宫人发现时,太子正摇晃陛下龙体,而陛下已没了气息…” 重重噩耗,压得褚薇几乎窒息!弑父可是十恶不赦之罪! 太子弟弟,也完了… 见***一脸煞白,几乎全靠身后的高大武将支撑,太傅面露不忍之色,出声劝慰道:“殿下节哀。” “节哀?太子弟弟连一只蛐蛐都不忍见其死…” 褚薇哭笑呢喃着… 先倒苏家,再除皇后,最后,居然是太子弟弟连同父皇一起!整个事态爆发至今,不过三日! 间不容发,环环相扣,如排山倒海般,势不可挡! 而她依然不知道,这是谁的手笔… “殿下。”沉稳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褚薇又惊醒一般,对啊,她还有十万精兵,一力破万法!再多阴谋诡计,也不难断她壮志! 定下心神,***怒目看向众臣喝道:“父皇归天一事有异,不可轻言断定是太子之过!本宫要彻查个究竟!” “这…” 众臣左右相视… 这时队列中一面容阴翳的老臣站前一步,作势探看了一眼***身后的随行人马,而后拉着声调质疑道:“殿下未有诏令,带如此多兵将进京,可是有犯上作乱之嫌啊…” “呵?张国公…” ***将深受打击之色掩去,恢复往日养尊处优的气度,甚至比之威势更甚! 沉声定气,***喝喊:“本宫偶然得讯,会有乱臣贼子欲夺朝篡位,特带十万精兵赶回京城!未曾想,竟是来迟一步,父皇已遭毒手!” “但天地有正气!我褚家先祖有英灵!本宫亦要为父皇肃清乱贼!护父皇仙驾!” “勤王护驾!” 身后的秦双宇高喊呼应!挥起手臂号令兵将! 顿时三千随行齐齐咆哮!声若雷动! “勤王护驾!” 正是***率军进京所用的名义!当时只是借口,如今皇帝驾崩,却是应了***所言! 大夏以三纲五常治国,忠君是无可置疑的第一位! 此时占了大义名份!众将士自觉正义,一时间士气高涨! 第188章 横空出世的皇帝(公主篇完) 原本众臣还气定神闲,听闻***带了十万精兵,一时间都有些凝重不安之色! 方才想给***扣帽子的张国公,面带紧张的往后退了退,几千兵将翻不起大浪,但十万兵马就是能翻江倒海的力量! 哪怕他们是大夏的社稷之臣,也怕有理遇上兵啊!何况,***身份在此,所说也是占了理的… 不过,为首的三公九卿虽然面有沉重,但脚步未动,是以众臣也没有为***一行让开进城的通路! ***一滞,正要呵斥… 一阵沉闷但气势汹汹的地动声传来!并不陌生,他们带十万精兵行军时正是这样的隆隆作响! 还未查看,一个传令兵快马上前,喊道:“报!有大军向京城而来!” 秦双宇皱眉喝问:“可有旌旗?多少兵力?!” “还未探清…一眼望去遮天蔽日,看营旗,应有三、五十万人!旌旗有多样,中央为宁王旗!” “宁王?褚天明!” ***瞪大了眼睛,有灵光闪过,她脑中混乱一时间理不清晰,只是遍体生寒,莫大的恐怖之感以漫上心头! “立刻通达全军!准备迎战!” 秦双宇却是气势高昂!满脸肃杀之意! ***看向他,嘴唇微张,想阻止兵戎相见血流成河,可…一时竟是说不出来,父皇、母后、太子弟弟都倒了,她能独善其身吗?她顾忌大夏的安危,那她自己又要何去何从? 十万精兵就在不远,当即列队结阵,汹汹而来! 与此同时,宁王所领的大军也行至此处!两军数十万人相遇,京城门外宽广无比的大道,竟然都堵塞拥挤了起来! 伴随着推搡和叫骂,眼看着要事态升级! 太傅连忙上前劝道:“老臣明白,***殿下悲痛万分,但该以大夏安宁为重!有何事可坐下论理,万万要克制啊!” 闻言,***冷静了些,对秦双宇轻声道:“命全军退避,让出一条通路。” 秦双宇却未直接下令,而是拧眉争辩:“殿下!我等在前,可先行突入城内,以城池为依托,即便是一对五,也未必会败!” 听得他言,太傅当即横眉怒斥:“哪来的鲁莽之将?!都是大夏强国之军,怎能手足相残,折损于此?” 以情来论,***是想与秦双宇说的一样,管他洪水滔天,血战到底,成王败寇便是了… 可理智却告诉她,需以大夏江山为重,并且这份信念异常坚定,若不是这份信念,当初她怎会宁死不嫁张家? 不甘的委屈,让高傲的眼睛沁出了水光,褚薇紧绷着脸,不愿让软弱示人。 “双宇,让他们退避。” 秦双宇还想坚持,但眼前骄傲的女子忽而迅速抬手,袖子抹上眼角前,一闪而过的晶莹,他看见了。 “退出三丈通路!”秦双宇转头下令。 三丈,于一人而言已是极宽阔了,但对于几十万大军来说,这么窄的路,想首尾全过去,可能都得半个时辰! 而且有他人重兵在两侧,通过其中的兵马,随时都可以被两面夹击! 这可谓是一条生死难测的通路! 但包括褚薇和秦双宇,见到先行通过的存在都是一愣! 竟是一辆五马并驾的王车在前!除了马和车夫,以及将宁王旗高举的仪仗兵,便无任何阻挡! 好似,两边危机四伏的军队,是在夹道欢迎!衬得那金丝银线勾勒的极奢马车,更加威严尊贵! 三公九卿文武百官,顿时不安之色尽消!甚至脸上有赞叹!一时无视了***,往前迎上! “恭迎新皇归位!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文武百官,城门卫军,悄悄看热闹的百姓都伏于地,行跪拜大礼! 而***靠前的十万精兵中,竟也有许多兵卒,甚至小将都被气氛带动,跟着跪下了! “起来!”秦双宇对跪下的人怒斥! 但只有一部分人听了他的话,特别是几个副将、校尉等,看了看他和***,随即反而坚定了选择,郑重行了三跪九叩之礼! 秦双宇捏紧了拳头看向褚薇,而褚薇却是怒极反笑,对跪着的三公问:“你等何以就确立了新皇?!” 太师眼眸低垂,低声道:“太子探望前,先便已重立诏书…传位于宁王。” “这不可能!父皇怎么会轻易改诏!” 褚薇怒声质疑,父皇对儿女极为宠爱,甚至是纵容,被母后谋害子嗣的事气到卧床是可能的,但不可能轻易就放弃太子弟弟! 然而这些说不清的原因并不能左右现状。 太傅面露复杂难言的悲色,叹道:“太子为嫡,然而有得位不正之嫌,改为传位给长子宁王,也是常理。” ***咬牙,她才是居长居嫡!可她是女子…她不在选项之中。 “多年未见,皇姐依然豪情万丈。” 男子清朗的声音传来,正是刚出驾的宁王,或者说是新皇。 ***看向有些陌生的面孔,一时竟无言,只是神色复杂。 “皇姐为何带兵马入京?”褚天明从容不迫,看向黑压压一片,或站或跪的十万兵。 “勤王护驾!” 秦双宇出声喝道,却是看着***,似乎要她做出决定! ***自然不甘!看向三公问:“太子得位不正还不可断言!如何就能确定宁王为正统? “宁王封地离京有千里之远,现在到达京城,便是无诏令而私自外出!还带着数十万兵马,岂不是有谋朝篡位之嫌?!” 褚薇逼视着褚天明,刚东窗事发,褚天明便异军突起!这世上哪有这么巧的事! “勤王护驾?” 褚天明轻笑了一声,随后淡然道:“内忧外患已迫在眉睫,自然需要重兵震慑天下。” “你是勤王,我则为了匡扶大夏社稷。” ***一滞… 文武百官又是赞叹,张国公又往前了一步,大声呼喝道:“皇上英明!” 当即带动起不少人一同高呼! 横空出世的皇帝,威势竟然已经如日中天! “殿下!现在即刻率军进城,还有扭转之机!” 秦双宇用力握住***的手,眼中全是不屈的战意! 然而***面露悲色,她已认清现状,褚天明已是众望所归!大势已定! 就算真的在京城开战而得胜,也只是得到一个名为京城的城池,且不说能不能长久,但必定会导致大夏割裂成两部分,而她还是小的那一份… 褚天明转眼看向***身边的魁梧将军,淡声问:“听闻皇姐在招婿,没想到,皇姐中意这般好战的武人?” 秦双宇转眼怒视! 而***回了回神,又恢复往日高傲的模样道:“我中意的是才能出众之人,秦将军是善战而好战,身具强力,自然无所畏惧。” 褚天明眼眸微垂一瞬,便笑道:“你我姐弟嫌隙,不该让数十万将士血流漂杵,但就此放下,怕是皇姐也心有不甘,不如斗将?” 斗将就是两军交战前,双方派出将领对战,这是中原自远古流传下来的做法,正是为了避免两军直接交战,而产生大规模死伤。 当然,真正决定胜败的是局势,几个武将的胜败改变不了结果,只不过是给两方一个契机来改变僵持局面罢了。 ***目光微顿,她不想进行这无意义的决斗,轻声道:“该如何,回京相谈…” “卑职愿出战!你方可有人敢应战?!” 却是秦双宇径直拍马向前!怒视着褚天明,已然是蓄势待发之态! 褚天明淡笑着,从容走到百官之间,已有机灵的臣子,让人备了雕花木椅、遮阳的华盖,甚至还有持大扇为屏的宫女!此刻刚好能供新皇稳坐观战! 见此情景,***更是明了,再怎么斗,都是无用功了… 只是秦双宇战意凌然,她也不好打击己方的士气… 褚天明的五马王车之后,自然有许多武将卫兵随行。 当下便有一健壮将军上前迎向秦双宇! “末将方魁,请战!” 将军朝褚天明抱拳,得首肯后,方魁才看向秦双宇喝道:“报上名来!” “秦!” 秦双宇只报了姓,便蹬马挥刀朝方魁冲去! 铿锵之声不断!两将各自都出乎对方预料!一时打得虎虎生威! ***却是恍然惊愕,方魁?方家! 方家亦是大夏开国元勋!曾和苏家一样执掌重兵,但父皇继任之后… 苏家出了皇后,逐渐压制方家,最后方家被卸甲归田,甚至削去爵位,而方家手下的部众也归了苏家,被拆分打散到各个军营… 所以,褚天明是暗中扶持方家,而后联系上方家旧部,让他们煽动兵卒联名上诉! 褚薇看向对面那些围观的将领,陌生面孔居多,但那多面旌旗中却有原属方家的军旗! 淡去的寒意再次漫上心头,她输了…不是输在什么嫡庶长幼,也不是男女!而是她的的确确,斗不过褚天明! “秦双宇!” “威武无敌!” “战无不胜!” 身后突然爆发欢呼!己方兵将们热血沸腾! ***定神看向对战的两将,秦双宇当真是悍勇无匹!竟然打得方魁节节败退! 纵马横冲!大刀以劈山之势向方魁而去!方魁举枪招架,却受到一股不可匹敌之力,被打下马去!连座下的马都四足一软,趴在地上! 刀锋架上刚翻身而起的方魁脖颈!秦双宇战意汹涌杀意浓浓! “住手!”褚天明连忙喝止。 秦双宇停住,看向褚薇。 “别杀!他输了!” 褚薇立刻喊道,方魁是受方家旧部拥戴的方家血脉,若是杀了,两军极可能要血战! 秦双宇嘴唇紧抿,好半晌才收刀,扫视对方一圈将领!喝喊如雷:“谁敢再战?” 褚薇看向褚天明,刚上位的新皇斗将输了,应当是有损颜面之事,但其喝止住斩杀后,依然是波澜不惊… 褚天明感受到目光,也看向褚薇,只是轻轻颔首。 方魁满脸羞愤的退下,又有一浑身黑衣的男子上前,倒不是兵将打扮。 “主子,卑职不擅马战。”黑衣男子是褚天明的贴身护卫。 褚天明淡笑看向秦双宇,温声问:“你可愿下马对战?” 秦双宇一顿,忽然反应过来!似乎两方的武将决斗,已被这位新皇的态度变了性质!就好似军中的比武一般,不过是闲暇的助兴罢了! “双宇,不想比就回来吧,一路奔波,你…辛苦了。”褚薇滞涩道,曾经的豪言壮语,和未说出口的野望,都被压进了心底。 “殿下?!” 见她神色低迷已无斗志,秦双宇满眼不甘,意气难消!忽然,他翻身下马,挥刀而去!竟是把怒意都撒向了黑衣男子! 金铁交鸣! 平地对战竟然比马战更激烈! 黑衣人实力确实不凡,两人强强交手!所有人都不禁兴致激昂!双方兵将都大声呼喊己方的名字! “天下无双!战无不胜!秦双宇!” 己方的人激动的呼喊!然而却是让秦双宇更加愤恨!喊声惊天,却没有嗜血战意! 恍然明白,己方兵将也不想两军交战,没有必要的理由,谁愿意抛头颅撒热血呢… 悲愤充斥满腔!秦双宇竟是一刀砍断了黑衣人的刀!去势不减,直劈对方头颅! 幸而黑衣人反应迅速,一个翻滚堪堪避过!只是发冠连带着头发被一并削了去!一时披头散发好不狼狈! 黑衣人惊怒,持断刀还要再打! “好了,天一你输了。”褚天明出声,示意他退下。 黑衣人当即忍下羞愤,一言不发的退至人群后。 “大夏人才辈出,却沧海难寻遗珠,皇姐能在万军之中找到这般人才,真可谓是伯乐相马。” 褚天明称赞着褚薇,言下便是将秦双宇归于大夏子民,此次斗将胜败也与两人的荣辱无关,是大夏之荣。 ***默然不言,知道败局已定,可要她一下子接受事实,她也难以接受… 而秦双宇紧盯着褚薇,眼中还有顽抗的希望!只要有***的名义在,多少能带动一部分兵将跟随,现在还是他们的兵力在前,仍然有翻盘的机会! 忽然,一道洞彻而冰冷的目光落在他身上! “不知这位英雄是何出身?若是人杰地灵,往后也应当多加留意,为大夏广纳贤才。” 褚天明面带淡笑,可落在秦双宇身上的目光却是冰冷!好似就要看穿他埋于皮肉之下,骨血之间的秘密! 毛骨悚然之感,秦双宇下意识的略微低头,掩住自己的神色。 “本宫乏了,想歇息一番。” ***打断无休止的勾心斗角,她已心力交瘁,不想再僵持下去。 “皇姐回宫歇息罢,待晚些有空闲,你我再畅谈如何?”褚天明温声提议。 褚薇默然无语,她未出嫁,离京时还住于皇宫的云萱殿… “各部于京城外驻扎,除却随行及三品将领外,不可入京,以免惊扰百姓安宁。” 褚天明站起身,下命令时,不仅是对着方魁等人,亦是看向秦双宇,将其包含在内。 秦双宇神色复杂,不与褚天明对视,偏过头去看***神色。 “你带百人随行本宫。”褚薇自然不能放弃防备,任人宰割。 …… 一路肃穆,褚天明乘上五马并驾的王车,在最前方进入京城! 行至皇宫,中央的正门也为其敞开,五匹骏马毫不停歇,驶入至尊之门! 其他骑马的各将领或大臣纷纷下马、下车,只有皇帝能在皇宫中骑马、乘车,宫中有御赐的嫔妃也不过是能坐人抬的轿辇… ***重叹了一口气,翻身下马。 … 疲惫不堪,连秦双宇想与她相谈,她也没有心力,可在原本熟悉的床上蜷缩了许久,也难以入睡。 轻叹一声,坐起身。 夜色朦胧,皇宫是再熟悉不过,眼前的太庙更是深刻在心,这是她迷茫时的归处。 倒是这深夜,庙祝和许多祭祀还在庙外守候,有些异样… 见到***,他们面有惊讶,但还是面带恭敬,庙祝上前轻声道:“陛下正在太庙祭拜,殿下要不明早…过些日再来?” 还未举行登基大典,就称呼褚天明为陛下? 褚薇嗤笑了一声,又倍感无力…随即看向太庙,轻声道:“去通传,就说本宫前来祭拜皇爷爷,也正好有事相询。” 夜色深沉,太庙中长明灯不断,但依然有些昏暗之感。 跪于牌位前的褚天明听见脚步,施施然站起身,面向单独进来的褚薇。 空旷的大殿只有他们二人。 恍惚间!褚薇想起五年前在这儿的短暂交谈,那点灵光终于浮现! “我与张家之事,是你在从中作梗?!” “呵呵…” 褚天明轻笑:“应当是,推波助澜。” 褚薇惊骇不已,草蛇灰线,竟然那时就有他的手笔?可是… “怎么可能?!你怎能预料,一句话就能让我决心杀掉张适贤?!” “我不能预料,但他一定会被你所杀。” 褚天明淡声道:“皇姐以为掩人耳目的花船画舫为何会靠岸,且被你知道确切地点?” 褚薇顿住,失声问:“是你安排画舫靠岸的?!也是你把消息透露给我的?” 褚天明转眼看向高放于中央的牌位,轻叹道:“皇姐受太祖熏陶,心系大夏,自是不会任凭苏、张两家勾结,在朝中一方独大,不过我亦难预料皇姐会直接下杀手。” 褚薇恍然道:“所以,你只是要引我去…” “皇姐若是离去后,马上有高手入画舫杀掉张适贤,世人会如何觉得?”褚天明淡然道。 “会觉得是我派人杀的。” 褚薇亦是归于平静,这事殊途同归,无论有没有褚天明插手,她都会做同样的选择… “你娶了张国公的外甥女为正妃,又欲迎张国公派系的重臣嫡女为贵妾,张家…难道还要再受重用?”褚薇质疑道。 “张家还有用。” 褚天明淡淡掷下言语,转眼见褚薇忧心神色,补充解释了一句:“分而治之,外甥女是外家之女,重臣当下是张家派系,以后未必是。” 褚薇顿时领悟,张家以后的日子也不会好过…只是钝刀子割肉,逐渐消亡… “那…苏家能否…”褚薇吱唔着,哪怕是钝刀子割肉,也比满门抄斩要好… 褚天明目光深沉看向她,沉声道:“皇姐心知,张家不过是谄媚邀宠的跳梁小丑,苏家,才是祸乱朝纲的罪魁祸首。” 她知道,可是,那是她的外公,她的舅舅们!他们都对她很好… “苏家多年来南征北战,外公…苏步山更是和皇爷爷一起打下大夏江山的开国元勋,能否看在其赫赫功劳的份上…赦免重罪,允许卸甲归田?” 褚天明又看向牌位,轻叹道:“你和太祖一样,心慈手软。” “什么?!”褚薇皱眉质问。 “一支军队,该忠于大夏,还是忠于某家?”褚天明问道。 “这,自然该忠于大夏。”褚薇有不明所以。 “但军队总要有人执掌,为了能凝聚军心,掌兵之人必要令全军臣服唯命是从,而掌兵之人若是有异心,那支军,便可能是为祸之军。” 褚天明深深看着褚薇,目光中似乎有深意。 褚薇心中苦涩,若是外公得以出狱,挥旗号召,必然还有许多旧部会自发拥戴听从号令,她手上这支精兵会比她用得更加自如…兔死为何狗烹,就是怕凶犬噬主。 可她无法对苏家坐视不理…挣扎反问:“方家也是开国功臣,你还能重用…” “哼。” 褚天明冷哼一声道:“破灭重立的方家,是新的方家,对我,对大夏都是忠心耿耿。” “然而苏家,野心勃勃而目光短浅!只想着养肥自已的直属军,对其他外缘军队敲骨吸髓,边关不少兵将长达两三年没有任何饷银发放!甚至连平日的吃食都越发吝啬!导致边关逃兵不断,良莠不齐!” “北方外族时常骚扰,就是在探我方虚实!最近侵袭越发频繁,恐怕再过不久,就要大举进攻!” 褚薇怔愣住,突然想到什么。 “所以,你骤然发难…当真是匡扶大夏?”褚薇不禁有些自惭形秽之感,她自以为心系大夏,可到底还有许多私心… 褚天明未继任就被百官拥戴,必然是平日里就在把持朝政,大夏能在昏庸的父皇手下挺立这么久,可能多少也有褚天明牵制的缘故,从阻止苏、张两家联合就可窥见一斑… 直至这外强中干的壳子到了危在旦夕之际,褚天明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扫除一切障碍… 而这些障碍,都是她难以割舍的存在… 褚天明看着她的神色,缓和了些道:“待登基大典之后,你所率的十万精兵,还有寰王的部众,都会北上,坐等来犯不如攻其不备。” “寰王?”褚薇惊疑,寰王是父皇的弟弟,可不是他们这一辈的。 “呵,你当只有你我在局中?父皇昏庸不是一两年,多少魑魅魍魉蠢蠢欲动,褚家之外起异心者也不在少数,只不过隐于暗处伺机而动罢了。” 褚天明陈述着严峻形势,脸上却是从容不迫。 褚薇已是明了,一个强悍的皇帝是能震慑四方的,褚天明文能在朝中翻手为云而不露迹象,武带着几十万兵马镇守京城,毫无疑问,可力压群雄! “父皇…待你不薄…” 褚薇忍不住出声,却又赶忙自己转移,问还能改变的事情:“太子弟弟…他从未有过坏心,只是贪玩而已,可否贬为庶人,不要伤他性命…” 褚天明眼眸微垂,随即看向牌位冷声道: “德不配位,乃罪,位高罪深,罪大至死。” “你要怪你母后,将他硬捧上储君之位。” 第189章 无相同之人 惊雷骤响,将***从梦中惊醒! 她又梦到过往了… 苏家、母后、太子弟弟… 她有为他们争取到一些… 苏家未被抄斩,而是九族一同随北伐之军北上,妇孺充作苦役,三代不得入仕,满十岁的男丁全员充作先锋兵…自然,必需,死于与外敌交战的战场之上。 外公苏步山出京前对她大笑,说已经够了,苏家为戎马世家,能马革裹尸也算幸事。 母后被赐白绫自尽,忽视了之前父皇的废令,以皇后身份给父皇陪葬… 母后依然不甘,歇斯底里的要她号令十万兵进京杀掉褚天明,救出太子弟弟,扶太子弟弟上位… 而太子弟弟… “皇姐,父皇不是我杀的!我进去的时候父皇就没气息了!我摇晃只是着急想叫醒父皇!” 少年涕泪直流,恳求着:“我不想死!皇姐,你跟褚天明说,我不想当皇帝了,让我去当马夫养马都可以!让他不要杀我!” “好…我会去说的,来,听说你好几天没吃东西了,我让人炖了你爱吃的燕窝粥…你喝一些吧…” 少年不疑有他,喝下香甜可口的燕窝,随后在她的安抚下沉沉睡去…陷于永恒的睡梦,再也不醒… ***大口喘息着! 这些,已是她能争取到的最好结果,在以大夏为重的前提下… 可无论劝自己多少次,她的选择是对的,她依然无法摆脱,眼看他们死去的噩梦… 接过婢女送来的水,微凉而寡淡的液体使她逐渐将梦境的感触收起。 “殿下…端王在云萱殿外头,现在外面风雨交加,可端王不肯离开也不进殿…” “褚时钰在外头?” ***眉头拧起,起身让婢女给自己穿上外衣。 外面狂风暴雨,便是撑着伞,依然有冰冷的雨滴打在***的裙摆上。 不远处的亭子中,一个高大而年轻的身影坐在那儿,两个小太监抱着宫灯,以防风雨将微弱的光亮吹灭。 怒气冲冲!***快步走进亭子,怒斥道:“越发不像样了!深更半夜不去就寝,在这做什么?守着柳氏?她是会飞走吗?!” “明日…” 褚时钰看了眼亭外的风雨,平静回答:“最多后日,我便要出京了。” ***微顿,他们之前一道用晚膳,她自然大约知道褚时钰去找褚天明服软了,出京便是顺利拿下掌兵的任务。 而现在褚时钰深夜守在外头…是在离京前,争分夺秒,一刻也不愿离柳氏太远。 无语而气滞,***没好气的呵斥:“那便进殿去见她,在外头吹冷风舒服?” “她应当在睡了,而且我身为男子,进殿过夜,怕是会传出流言蜚语。”褚时钰淡声解释道。 忍不住翻了个白眼,***讥笑道:“与柳氏纠缠不清到人尽皆知,你还知道男女避嫌?” “表妹和方秋也在云萱殿,我是不想传出与她们的流言。”褚时钰纠正道。 无语至极,反而归于平淡… ***看着那双相似而年轻的瑞凤眼,语气复杂道:“原以为你冷酷无情,心性与他如出一辙,谁能想到居然物极必反,竟泥足深陷于男女之情。” 褚时钰眼眸微垂,想起梦中父皇抱着大皇兄惊骇的模样,还有不久前,他祝愿父皇长命百岁,父皇竟一时不知作何反应… 真的无情无欲吗?怕是将所有的私欲都镇压于心底,只留冰冷无情的躯壳在皇位上。 “人非草木,谁能无情?无论是为国为民,亦或是执着于一人,都是情之所在。” 斜吹的雨点飘向亭间,落在褚时钰的鞋面上。 “人活一世,百年后都是过眼云烟,怎么活,又哪来的对错之分?我不过是遇见了心爱之人,情之所系,便珍而重之。” ***听着伴随的风雨声,默然了一会儿,才轻声说:“但在那个位置上,像他那样的人,大概就是最好的…让人望而生畏,难以亲近。” “敬,其大公无私,恨,难也生。” 褚时钰望着冰冷的夜色,确实,哪怕知道父皇一手造就了他困苦的童年,做了许多残酷之事,他也难对父皇怀恨在心… “他想造就另一个他,但世上只有相似之人,无相同之人,哪怕是父子。” 褚时钰轻笑道:“我不是他,大皇兄不是,褚时琪和其他人也不会是。” “若是未来我居上,我自然有我的行事方法,非要子孙与他一样,他不如派人去找长生不老药,可能还更靠谱一些。” “呵呵呵…” ***不禁笑着,是啊,难以强求,哪怕她敬重褚天明之强悍,也学不来他冰冷无情的三分。 不过她又转眼瞥向褚时钰,哼笑道:“哪怕是不能一模一样,也该像模像样,满心情爱像什么样子?” 褚时钰不以为然,淡然道:“该是什么样就是什么样,现在说这些为时尚早。” “哼,这一点,倒是柳氏比你清醒。”***悠然道。 褚时钰脸色微变,皱眉问:“皇姑姑这是何意?” “你就要出京了,姑姑便提前与你说一声,姑姑将会收柳氏为义女。” 看见褚时钰震惊的神色,***更是语气揶揄的追击。 “也就是说,柳氏的婚嫁之事,往后姑姑会为其做主~你呀,就得按照世俗规矩,以礼相待,可不能再胡来了~” “什么?!” 褚时钰顿时淡然一扫而空,满脸急切的站起身!一边惊疑的频频看向夜色中的云萱殿,一边焦急问:“她同意了?!” ***挑眉,嗤笑道:“要不你进去问她?” 脚步向云萱殿迈了一步,却又心有顾忌,纠结转身,然而咬牙切齿着,急切想知道究竟,褚时钰竟然一时急得来回踱步! 看得***是一阵咧嘴,嫌弃不已! “进殿去!殿中寝室众多,还有姑姑和别家长辈在,能传出什么流言?!” ***怒斥道:“在这寒风雨夜里坐着,若是受了风寒,怎么出京担负重任?!” 褚时钰终于停下脚步,看向***道:“若是方家有误会,皇姑姑可要替侄儿作证。” “哼,方家之女你其他兄弟求娶都怕够不上,你还嫌上了?” “进去吧你!” ***没好气的带路往云萱殿里走。 第190章 走婚 进了云萱殿。 在***的强制命令下,褚时钰到空屋里简单洗了热水澡,换了一身干爽衣物。 躺在床上准备小憩一会儿,褚时钰闭着眼睛,脸上还是愤愤不已!稍微冷静一点他就想到了! 认皇姑姑为义母?! 这釜底抽薪的主意十有八九就是柳如思提的!这于她有利,且与她一贯的主张别无二致! 气完这个,在临睡的恍惚之际,褚时钰又磨了磨牙,还有!凭什么长宁和方秋就能和她同床而眠?! 他几次在亲热之后,要求一起睡,都被她无情拒绝了! … 哗啦啦的雨声让人慵懒得不想起床。 柳如思揉了揉眼睛,还是奋力的,从两个姑娘的挤压间挣扎出来… 昨夜,长宁郑重声明,***不是因为嫉妒而杀的未婚夫,而是心怀大义! 然后长宁自己都昏昏欲睡,嘟囔着就睡着了,柳如思和方秋也不例外。 轻手轻脚的越过方秋爬下床,窗外已经风雨交加,但已是白日的时辰,柳如思无奈,她这么自律的人怎么会变得日夜颠倒的? 看来人的惰性是强大的,以及不能小看周边环境对人的影响! 走到外间看见梅红,柳如思一边示意她们轻点动作,一边悄声问:“王爷来了?” 梅红慎重点头,悄声提醒道:“王爷很生气的样子…夫人你…” 本想让夫人注意些,可梅红转念一想,夫人有什么可担心的?王爷再生气又能把夫人怎么着? 不过柳如思还是一阵无语,又生气了? 褚时钰这人是真的很难哄!哄起来超级麻烦的!也不知这次气的什么? 匆匆洗漱穿戴好。 柳如思快步走向云萱殿大殿。 刚一进去,就能看见高大的熟悉身影坐着,浑身散发着“我很生气”的怨气! ***先一步看见她,一边喝着茶,一边揶揄笑着朝她挑眉。 其他两位贵妇人也在殿中,见她进来朝她打招呼道:“柳夫人,过来喝点茶?” 然而褚时钰却像一根炮仗被点着了似的!呼的就站起身!怒气冲冲,大步流星就走过来! 拽住她的手就走!扔下一句:“我有事和柳夫人说!” 殿中几位长辈神情各异。 不知道从哪找了本书的小秦皓,坐在小椅子上一脸惆怅,义父和娘怎么越来越忽视他了… 将人拉到昨晚睡的屋中! 褚时钰其实睡醒时,已经没那么气了,可他起来后已经挺晚了,却发现本该早起的柳如思还没醒,他当即又气从中来! 也就是说,长宁、方秋又拉着她夜聊了通宵!昨晚他守在外面,不忍叫醒她的时候,她可能根本就没睡! 柳如思看着眼前的男人好像气得都不会说话了!不由得也心头紧了紧,什么事能这么生气? 声音放得极为轻柔问:“你怎么了?” 深呼吸了一下,褚时钰才又气又委屈的质问:“你为什么要认***为义母?” 柳如思微顿,果然是这事…但不是跟***说好了,等过些时日再说的吗,面对褚时钰这麻烦精,她也不禁有些拖延症,想能拖一天是一天… 没想到***第二天就把她卖了!嗯,也是,***又不是等闲之辈,怎么会对她听之任之。 “你说呀,为什么?你生性冷淡难与人亲近,别说什么羡慕长宁有母亲宠爱!就算是,你也该找婶婶那样简单易懂的人,皇姑姑可不是你喜欢的纯粹之人!” 褚时钰知道她十有八九就是针对他,可说起来,又忍不住自己往别的方向引,好似她给个像样的借口,他也就认了… “不是挺好的吗?有***这样尊贵而强势的母亲,以后就没有人敢欺负我了。”柳如思轻声笑道。 褚时钰眉头皱起,肃然问:“谁欺负你了?” 柳如思不说话,杏目慢悠悠的上下打量着他,指认之意不言自喻。 褚时钰一滞,气急又多了三分! “我什么时候欺负你了?” 柳如思还是不说话,皮笑肉不笑的直视褚时钰,以你自己心里清楚的眼神看着他。 褚时钰委屈又添了五成,辩驳道:“我…怎么能算欺负?我这是喜欢,是爱恋!我都恨不得把你用丝绸软枕供起来,让你远离一切危险…” “这便是欺负,以爱之名的囚禁。爱女的人家,谁会让无礼之徒这样拘着自家女儿?你对我的做法,要是对长宁,***会同意吗?”柳如思认真问。 褚时钰顿了顿,正常人家大概是不会同意的。 不过皇姑姑的话,就不一定了,皇姑姑本身就是离经叛道的典型。当年还未出嫁,就搬出了皇宫自立门户。 威宇与十万精兵被派去北伐,几乎每场战役都由他们为先锋,历经铁血,威宇带着只剩三万而更加悍勇的秦家军,凯旋而归。 而回京时,据说生死关头都面不改色的威宇直接目瞪口呆! 皇姑姑抱着长泰对威宇说,若是不想当驸马也可以,但孩子就不用想了。 褚时钰不禁一阵忿忿! 他要是会生孩子,就学皇姑姑直接生个孩子,把人栓住! 以她对孩童的怜爱之情,她若还想离开他,就让孩子哭一哭,她肯定舍不下的,多简单?! “你在想什么奇怪的东西?”柳如思见他奇怪的神色,不禁一阵恶寒。 “咳…”褚时钰回过神,羞臊的轻咳了一下。 柳如思懒得深究,回归正题劝说道:“父母之命虽然有它的弊端,但在这个世界…以现在的世道,也是保护女子的方式,同时也是尊重的体现。” “我认***为义母,便是希望能促使你尊重我的意愿,让你多一些克制,遵守礼节、规矩。” 褚时钰眉头紧皱,他才不要!若按规矩来,婚前男女都不该轻易见面,更别说碰触了,他怎么能受得了?! “现在要我守礼节、规矩,和亡羊补牢有什么区别?” “对外你我已无清白,于内…我的全貌,你都赏玩过了…只要不越雷池,那些规矩守不守,又有什么差别?”褚时钰脸颊微红道。 “我不是说这些…” 柳如思不禁暗自吐槽,这人满脑子废料,真到紧要关头,又踩猛刹车,她怎么就摊上这么个奇葩! 褚时钰想到她是愿意与他亲昵的,虽然目的不纯粹,但也是会主动的,不由得轻松了些。 “你难道喜欢那些繁文缛节?若只是三书六礼那些,即便没有皇姑姑,我也不会少的!” “也不是那些…” 柳如思一时不知道该怎么表述,经过各方面的考虑,她对于与褚时钰的关系,有了大概的规划,问题是…褚时钰九成,不,绝对不会同意。 “你到底想我怎么样?” 很快要离京,不知多久才能再见,褚时钰无法再装作若无其事,他想要一个确切的态度。 “我真的弄不清你在想什么了,说了会考虑与我成亲,却又一次次要把我推远!” 俯下身与她平视,他轻声问:“可你知道我不会放弃娶你的,骗我有什么意义?” 见他不自觉的低声下气,柳如思有些惭愧,好吧,是她太优柔寡断了,说吧,大不了他生气以后再哄就是了… “当初,我说要考虑,其实没有说到成亲…” 柳如思认真陈述心境:“我现在仍然觉得我们不适合成为夫妻,无论从哪方面来看都弊大于利…” “什么不适合?!哪里不适合?!怎么就不适合了?!” 褚时钰都还没等她说到重点就炸了! 柳如思赶忙安抚道:“我是说不适合成为传统意义上的夫妻!但可以采用不同的婚恋形式!” 褚时钰压下些暴走的脾气,仍然气鼓鼓的问:“什么意思?” “你听说过走婚吗?”柳如思柔声问。 见他一脸茫然,她便展开解释道:“西南那边的少数族群,有这样独特的婚恋习俗,男不娶,女不嫁…” 褚时钰又激动起来:“什么不娶不嫁?!这怎么能…” “听我说完行吗?!”柳如思突然呵斥! 见她真的要恼了,褚时钰不甘不愿的憋屈着,听她介绍完走婚的形式… 第191章 独立个体 柳如思一本正经的大致介绍完走婚的形式。 褚时钰一双瑞凤眼都瞪圆了,匪夷所思的问:“…这不就是私通?” “咳咳,什么私通…你怎么说话的?” 柳如思被他一句私通弄得尴尬不已。 “你我都是孤身,又不是背着家室,再则说在外人眼中,我们也已经是这种关系了。” “那不一样!我们只是…” 褚时钰一时也理屈词穷,但随即怪异反问:“你方才说要我克制,遵守礼节、规矩,可这婚恋之法却是为世俗礼教所不容的!岂不是背道而驰吗?” 柳如思微顿,她其实只是想借用***的强制力,让褚时钰听话而已… “额…嗯,我说的礼节、规矩,是你不能总是赖在我家,来去得尊重我的意见。比如去找我之前,先投个拜帖,获得我的同意再…” “拜帖?!” 想到回京前她要求买宅子独自居住,曾提过拜帖… 褚时钰又是一阵气急!原来从头到尾,她想做的就没变过! “我不同意!说是什么婚恋?这根本就是陌生的宾客!” 熟悉的好友拜访都不需要拜帖! 见他又气得不行,柳如思温声辩解道:“自然是婚恋,哪个宾客能做夫妻之事?” 打一棍子给一颗糖,而这颗正是褚时钰朝思暮想又忍住不吃的糖!现在她允许自己吃,即便自己还是决定先不吃,但也不可能对糖无动于衷的… 褚时钰火气又歇,回到纠结的问题上,不是宾客,但也不是夫妻,可以做夫妻之事,但也不是私通……那不是成外室了? 外室若有子嗣,都是归为私生子之列的……对于女子本身而言,外室更是为人所不齿! 褚时钰坚决道:“不行,夫妻之事要等拜了天地,世人见证之后。” “额…现在也相差无几了啊?成亲不过是一场仪式而已,我们已经确定了彼此,为何不能行夫妻之事?” 柳如思说完,忽然感觉这句话好像似曾相识… 而褚时钰突然意识到什么,惊讶道:“所以你不拒绝与我亲昵…就是打的这主意?打算直接坐实走婚?!” 柳如思哑然,本想等两人什么都做过了,然后再提议保持“情侣”关系,不必成亲,这样他比较容易接受,谁能想到他居然不上钩… 褚时钰很是不理解,认真问:“你都愿意与我亲密与共了,为什么要以这惊世骇俗之法?成亲后光明正大的携手相伴不好吗?” 柳如思微叹道:“我一开始就对你说过,你给我的生活,有许多我不想要的。” 手指覆上褚时钰的嘴唇防止他插嘴。 柳如思认真道:“你我之间不仅是我们两个人的问题,婚姻要牵扯的事情太多了,若要做夫妻,我们真的不合适,无论是家世、性格还是志向。” “走婚,正是我考虑出的答案,不需要夫妻之名的捆绑,不必背负彼此过多的责任,单纯的,享受情爱就好。” 略粗糙的小手挪开。 褚时钰立刻急不可耐的质问:“我给你什么不想要的了?你不就是怕将来会被困于后宅,甚至后宫,失去自由吗?” 柳如思略惊讶的看向他。 “我说了我会改的!也努力在让你满意了!” “我不想争皇位,就是突然发现坐在那个位置上总会有身不由己的时候,会有无数的条条框框将人架在高处,我不敢保证那时还能不能让你自在!” 瑞凤眼满是憋屈:“可你又希望我背负起重任!你这要我怎么兼顾?” 柳如思心头微颤,是啊,他一直是这样为她煞费苦心… 只是,她并不想要他不顾一切,生命中只有她。 上前环抱住他的腰身,依在他胸膛上,柳如思轻声说:“走婚不就是兼顾之法吗?我们可以相拥彼此,但又各自独立,没有缔结婚约,他人也不能以夫妻之责来要求我们吧?” 又来温柔安抚这一套!褚时钰心头嘀咕着,可也真的抗拒不了,情不自禁的就回抱住娇躯,顺势抱着坐在榻上。 褚时钰放软了语气劝道:“未来不一定就是我登高位,现在考虑也还太早。何必为了十年数十年后说不定的事,就否决普世的嫁娶,而选择惊世骇俗的走婚?” “人无远虑必有近忧。” 柳如思开诚布公道:“何况哪怕不考虑皇位的问题……当下,你我也是在互相拖累,你牵绊于我,我也受制于你。” 所谓牵绊就是他心之所向! 然而已经说了一万遍,褚时钰也知道他们无法达成共识,闷声问:“你为什么觉得受制于我?” 小手撑在他坚实胸膛上,略微拉开些距离,柳如思又以你自己清楚的眼神看着他。 褚时钰微顿,想到太傅和左御史宴上质问的内容,接着又是一阵气恼! “你还在计较要你出门带上人的事?我说了,京城并非一片祥和,上次出门遇上了多少不长眼的登徒子?” 柳如思柔声安抚道:“我知道的,这一点你已经退让到极限了,我现在也认同该有所防范,以免意外之后再来追悔莫及。” 褚时钰又舒畅起来,不解问:“你既然愿意了,为何还说受制于我?” 那可多了去了,柳如思尽量心平气和,但也是一副皮笑肉不笑的,缓缓从牙缝里说:“你拦截了女医馆的病人,对吧?” 神色顿时一僵,褚时钰讪讪道:“我哪有?女医馆不是有接待病人吗?” “是啊…除了偶然自己撞上来的孕妇,就都是大户人家的贵夫人,贵小姐,知根知底的…病情也都简单。” 柳如思幽幽感叹般说:“虽然京城西边那一片是高门大户居多,可也有不少民居,怎么繁华的京城,就我家附近人迹罕至呢?” 知道瞒不过去了,褚时钰讪讪道:“那些三教九流的人,鱼龙混杂的,万一有什么脏病、恶疾…” “这是作为一个医者所需要面对的风险,就像军人不能因为害怕打仗会死就当逃兵。”柳如思正色道。 可对他来说,她的安危就是比任何都重要!只是必定无法说服她,褚时钰妥协柔声道:“好,我知道错了,以后会改的。” 柳如思默然,依在他身上看着窗外,不置可否。 褚时钰以为她是接受了,接着轻声道:“你以后若是有什么不满,直接告诉我好吗?不必费尽心思的找其他方法,还认皇姑姑为义母…” “唉…” 柳如思无奈轻叹:“你真的会改吗?若是跟你说了有用,我何必舍近求远?” 褚时钰一顿。 柳如思接着淡声道:“你说的改,大概就是以后多筛选出一些安全的平民病人,再放进女医馆,对吗?” 褚时钰一时哑然,就像他越来越了解她,柳如思也逐渐对他了如指掌… “你无法真正改变,而我不会放弃夺回应有的权力,所以我只能寻求外力的支持,迫使你放开以爱为名的囚禁。” 柳如思正色道:“还记得我们在荧州城,河庙镇鼠疫爆发时,我想去抗疫而对你说过的话吗?” “如果你一定要限制我的意志,那么我必将竭尽全力摆脱你。” “现在依然如此,在感情上,我是愿意尝试与你相守。” 杏目中透露出坚毅,微扬起的下巴好似在宣战! “但除此之外,我依然是独立的个体,且永远会寻求自由!我会用一生的时间来尝试,飞出你编织的金丝牢笼!” 第192章 和封建权贵讲人权 看着柳如思斗志昂扬的模样,褚时钰不禁心跳怦然! 她越发的光彩夺目了… 可心动之余,褚时钰又回到放不下的担忧,争辩道:“我没有要限制你的意志!你想行医我很赞同,只是不想让你接触那些会染人的病而已…” “之前是我吩咐的不够仔细,下面的人大约是一刀切了,以后会让他们放宽条件,仔细甄别,不会只放贵家女去看诊了。” 柳如思无奈道:“能别为难你的下属们了吗?他们要怎么甄别病人是什么病?直接放开限制,让病人来去自如就行了。” “不行!” 褚时钰否决道,他可是知道,曾有染了花柳病浑身恶臭的女人试图去女医馆的!至少那些青楼女子,还有明显的恶疾得筛掉! 眼见她眉头拧起就要发火,褚时钰连忙小声补充:“拦下的病人也没多少…” 褚时钰委婉的嘟囔道:“而且,那些疑难杂症,就算放进去…你也不见得能治…” 柳如思不禁脸色微黑,这是说她医术不好是吧?!虽然是事实… “病人不多我可以慢慢攒口碑,等声名远扬了,自然会有更多人来看诊;传染病我会尽量做好防护,避免染病;疑难杂症现在治不了,多接触一些也能掌握经验,将来也许就会治了。” 柳如思说着,又平静而怅然道:“当然,可能我天资不好,不够聪明…也许我努力一辈子,也成不了李春甫老师那样的神医。” 褚时钰心下嘀咕,这还不够聪明,他不过稍微有点小动作,都瞒不住她! “但这些是我尝试后才会知道的结果!不能你觉得我治不了,有风险,就直接帮我拦了,断绝我发展的机会!”柳如思严厉控诉! 瞒又瞒不过,退让又做不到完全退让,褚时钰只得劝说:“据我所知,再厉害的大夫也不是什么都会治的,有些名医甚至专治某种病,你比起其他郎中还擅长治外伤,不治那些会染人的恶疾也相差无几啊!” “我知道,术业有专攻…我也不是非要治传染病!” 柳如思不禁无奈,现代医学分科能分出几十种专科医生呢! 褚时钰满是不解问:“那你我诉求不就一致了,我让人拦下传染病患又有何不妥?” “当然不妥!你这是越俎代庖!有多少病人来,我能不能治,我要主攻治什么病,都是该由我自己考虑的问题!” “不仅是女医馆的事,还有我家里的事务,我自己的安全,我的人生规划!你可以建议,但不能替我做决定,即使我们的意见是一样的!” 说起来有些绕口,柳如思又举了个简单的例子。 “就比如那把锄头,也许我根本就用不到,但你不能剥夺我使用的权力!” 褚时钰有些匪夷所思的问:“那算什么权力?” “当然是权力!根据自己的意志,自由支配自己的人生,是最基本的人权!” 然而褚时钰还是不明所以的看着她。 柳如思也反应过来,她居然和封建权贵讲人权… 其实她不想费劲去扭转别人的观念,一些思想难以为人所接受,也不一定符合时代的现状。 可这不代表她自己能妥协,为了自身的权益,柳如思叹了口气,认真讲述道:“人应该拥有基本的发展权。” “锄头是农具,即便世俗认为它卑微,但却是最为普遍的谋生工具。” “一个能拿起锄头的农妇,就代表了有种地这一项安生立命的能力,她可以不仰仗他人的鼻息。” “她有选择自己命运的机会,能决定种地还是放牛,亦或是投身于养殖业,无论结果好不好,富有还是难以为继,都是她自己的选择,她是自由的。” 不过一段话说完,她就看见褚时钰以一种你在说什么鬼话的眼神看着她! 柳如思也略微顿了顿,她的表达能力好像退步了?…随即又说:“但换作在这繁华的宫里,虽然锦衣玉食,可却与嗟来之食无异,人生被牢牢禁锢在朱墙中,许多事都由不得自己选择…” 褚时钰哭笑不得的问:“所以在你眼里,皇后还不如一个农妇有权力?” “在自身的人权上…一定程度是这样的。”柳如思说着声音也有点虚… “皇后随时可以杀掉一个农妇,甚至不需要理由。” 褚时钰轻声直言道:“我不知道你想说的人权是什么,但一个人要谈所谓权力,至少得活着,对吗?” “…这也是人权里的基础,生命权,随便杀掉一个农妇是侵犯人权的……” 柳如思越说声音越细不可闻,果然,她不该在封建时代里讲人权的! 但眼看褚时钰越发不以为然,柳如思又严肃坚定起来,在褚时钰这种人面前,不能露怯,否则他就会得寸进丈,直接按他的意志行事! “生命是很重要,可没有自由的活着,和死了也没有区别。” 柳如思慷慨正色的念出名言:“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若为自由故,二者皆可抛!” 又是匪夷所思的话,但看她神色认真,褚时钰也难以当作玩笑,正色反驳道:“没有生命,哪来的爱情和自由?” “但失去自由的生命有什么意义?”柳如思反问道。 听见她轻视生命的言语,褚时钰不由得激动起来:“当然有意义!活着本身就是意义!” “你说过,秦皓的存在本身就是意义!你对我而言也是如此!你好好活着,才是我愿意改的基础!这一点我不可能退让!” “你若是再轻视、抛却这一点,就别想谈什么自由!”褚时钰怒气冲冲道。 绕了一圈,他们的矛盾又回到原点! “问题是什么叫好好活着?!怕鸟飞太高会跌落就干脆不让它飞,怕树会被狂风吹折就种在房间里?!” “每个人都是独立的个体,就算是我对秦皓,也总有让他展翅高飞的那天!” “可我的人生你却总想安排做主,这是你的生命还是我的生命?不谈自由我要怎么好好活?!” 柳如思也脾气上来,撑开他就想站起身… 褚时钰下意识就一把将人按回怀里!接着强硬道:“能给的自由我自然会给你,这些你不满的事,我可以另想它法,但不可能放手!” 正在气头上,却被紧箍着动弹不得!柳如思顿时气得七窍生烟!疯狂挣动拍打,怒骂! “我连站起来你都不让!你给的是什么鬼自由?!自由是与生俱来的,不是你的施舍!还说什么成亲,这样的日子我一天都不下去!” 褚时钰一滞,连忙松开,焦急辩解道:“没有不让你起来,你要说一声…” 柳如思气急败坏的站起来,接着怒声直言:“我们之间我已经考虑好了,你有两个选择!” “要么走婚!谈情说爱可以,别管我的事!离我的生活远一点!” “要么就直接离我远一点,滚出我的人生!” “我都不要!!” 褚时钰两样都无法接受!离开她就不用说了! 那闻所未闻的婚恋方式,简直可以说是聚散无常!分门别户,各自为家!生活互不相干,你我分得清清楚楚!兴意到了,相约欢好,其他毫无关联! 他若要的仅是满足俗念,又怎会与她拉扯不断,强娶进王府就是了!而且听她的言下之意,这样的俗欲关系也能随时终止! “我已经决定好了!这是通知,不是跟你商量!” 掷下话语,柳如思怒气冲冲转身就要走!哄什么哄?在褚时钰这里,她的耐心永远不够用! 预料之中的,她被拽住了。 意料之外的是,低沉的声音有些哽咽… “为什么?” “又是所谓的自由…” “明明我做的与秦烈相差无几,你也愿意接受我了,却还是不一样…” “你和秦烈是明媒正礼的夫妻,却和我说这莫名其妙的走婚…” 听见他颤抖的声音,柳如思一下子怒气全消了。 转回身,看见一双瑞凤眼泛着水光,更是不禁有些心疼自责…明知道他接受不了,怎么还这么直接的说出来了。 轻柔拉起他一只手握住,柳如思轻声问:“你何必总是与秦烈比?” “因为你爱过他!” 一颗泪珠越过眼眶,褚时钰的心更是酸涩难言,因为知道她依然还爱着秦烈… “因为我知道,你给他的,都是你爱着的样子…我想要…” 柳如思嘴唇微张,却哑口无言,她的确对褚时钰不公平… “我知道,现在和秦烈比,是自不量力…我也没有强求你,马上给我一样的…可你怎么能这么决绝的,就熄灭给我的希望?” “我想和你成亲!我想让天地见证!我想堂堂正正的成为你的丈夫!我想世人都知道你是我的妻!” 听着他发自肺腑的期望,柳如思的心头有些愧疚,轻声问:“这些,重要吗…” “重要!我不想百年之后,提到你都先说你是个寡妇,你我永远只是纠缠不清的关系!” 想百年之后,能与她葬在一起的是他。 沉默了许久。 柳如思恍惚着,轻声道:“其实,我也不知道,对秦烈的样子,是不是我爱着的样子…” 褚时钰一愣,有些不太理解…她是说,不爱秦烈?这绝对是做梦… “那时候的我…没感觉到秦烈限制了我的自由,因为,我也未去探索过自由的界限…” 寻找着那时的心迹,柳如思的脸色渐渐苍白起来。 见她恍惚而脆弱的眼神,褚时钰不禁心都揪成了一团,连忙轻声道:“若是不想提就算了,我不是非要你给我肯定的答案…只是要你别直接断绝与我的可能…” 扯了扯嘴角,柳如思露出一个勉强的笑,强作洒脱道:“我是想告诉你,那时的我,是失去志向,得过且过,随遇而安的柳如思…” “所谓我爱着的样子…是爱的,只是那个我,和现在的我不太一样。” 轻轻将她搂进怀里,褚时钰柔声问:“怎么不一样?” 顿了顿,柳如思轻声道:“现在的我,又有了志向…” “这一点,我该谢谢你,你将我拖离东山村,带到京城。这一路上,我见了许多风景,也看到了远方,懦弱蜷缩着的心,有了再试一试的冲动和勇气。” “尽管,不会再那么满腔热忱了。” 柳如思又自嘲笑了一下,一鼓作气,再而衰… 褚时钰又是惊喜又是揪心,她终于提到自己的过去了,不是柳翠,是来自另一个世界的柳如思,虽然还是似是而非… 可她的过去,似乎对她来说,是难以释怀的痛楚。 调息了好一会儿,柳如思才抬头说:“所以,我很难用爱着秦烈的样子,来对待你。” 瑞凤眼中又浮现受伤… 柳如思赶忙道:“秦烈是秦烈,你是你,不同的人为何要以一样的方式对待呢?” “与你共同经历的际遇点燃了我的志向,可你矛盾的既想帮助我达成所愿,又想将我的志向禁锢起来,远离你认为的危险。然而,志向是无法被管控的精神自由,所以我在寻找适合与你相处的方式。” “你要我以爱秦烈的样子对你,就是在试图将我逆转回遇见你之前的样子。” 褚时钰一时无言以对… 柳如思轻笑道:“你不用跟秦烈比,现在的柳如思,在尝试去爱眼前的褚时钰,并不希望将你变成秦烈的赝品。” 真是让人喜忧参半的一番话… 她说在尝试去爱褚时钰,也就是说,还不怎么爱… 可她说的是爱褚时钰!与其他人都无关,就是他褚时钰! 另外,什么叫赝品,褚时钰想到自己曾经模仿秦烈就有些不自在…… “那些限制你自由的事…我可以改。”褚时钰艰难的说着。 见她不相信的眼神,他认真补充道:“是真的改,我会撤去对女医馆的拦截,让你自己决定自己的事业。” 与他对视着,柳如思感受到他的真诚,轻轻点头认可。 总算,争取回一些该有的权力了! 褚时钰接着又小声道:“那可以不要考虑走婚了吗?考虑嫁给我好吗?” “不必马上决定,就像之前说的,我会等你愿意!” 柳如思又无奈了,怎么老是车轱辘打转,轻声道:“我想要的不止是女医馆的自主权……而且前面说过了,我们之间不仅是我们两个人的问题。” “不管还有什么,你可以全部提出来!我会尽量一件一件的改!我们之外的问题,我也可以排除万难!” 褚时钰近乎耍赖般说:“总之我要正式的成亲,我要听你叫我夫君!我才不要什么走婚!” 杏目眨了几下,柳如思顿了顿,接着软软的唤道:“夫君~” 这瞬间,褚时钰只觉得,从听到声音的耳廓开始,酥麻之感在头顶炸裂,从双足到脊柱,每一寸骨头都酥了! 第193章 轻点撩拨 柳如思明显感觉到,那声夫君之后,褚时钰就像浑身的骨头都被突然抽走了… 身上的重量增加了许多,双臂像蛇一样紧紧缠抱着她,简直像是喝了迷魂汤似的,恍惚得不会言语了… 但她也未阻止,反而放软了身体,胳膊环在他劲窄的腰,小手轻柔的在他坚实的背部游曳。 满腔的情欲占领了高地,褚时钰情不自禁的就抱着人往床榻上转移… “轰…” 一声雷鸣在外头响起,不算很重,但惊醒了褚时钰不多的理智。 忽然就反应过来!她还是要坐实走婚吗? 褚时钰连忙稍稍空出点间隙,羞愤的看着她,委屈控诉:“你怎么能这样?” 柳如思眨了眨眼,佯装无辜道:“怎么了?不是想我叫夫君?” “想!” 褚时钰毫不犹豫的肯定,接着又欲哭无泪,这完全是以己之矛攻己之盾! 他想要的就是与她朝朝暮暮,又怎么受得住她的撩拨! “我想要,但是先别这样…我不要走婚!”褚时钰可怜兮兮的求情道。 “有何不一样呢,走婚也不是就不能考虑成亲了呀,能立刻满足你想要的…不好吗?” 双臂攀上他的脖颈,柳如思依在他身上,以柔软的接触,腐蚀他的意志… 情不自禁的又恍惚起来,褚时钰的理智在抵死挣扎,他大约知道,要是他把持不住有了夫妻之实,柳如思就会从此避而不谈成亲,直到他适应了走婚的事实! 可他甚至做不出像样的抵抗,要拒绝她的诱惑…太难了!还不如要他的命呢! 盘扣被灵巧指尖打开。 窗外风雨绵绵,如泣如诉。 屋内景色怡人,如梦似幻… 那曾经偶然得以一瞥,感触几乎模糊的世间奇景,在眼前一览无余! 所有的热血几乎都上下涌去! 欲火焚身! 褚时钰什么都想不到了! 连鼻腔的热流都未注意到… “你!你流鼻血了!” 柳如思顿时从刻意营造的旖旎中脱离!赶忙一手掩住衣襟,一手去捏他的鼻子! “别仰头!用力捏住就行!” “不要憋着啊…用嘴呼吸!” 柳如思一时啼笑皆非,又尴尬得不行…做梦也没想到,褚时钰居然这么…嗯,纯情…搞得好像她是什么引诱人堕落的妖女一样… 褚时钰捏着鼻子,好一会儿才从震撼的冲击中缓过来…找回那点弱小的抵抗… 瑞凤眼发红而泛着水光,看着她可怜兮兮的控诉:“我不要走婚…你别这样勾我,我受不了…” “好好好,我知道你受不了了…” 柳如思连忙哄着,心头吐槽,这都能流鼻血,别说走婚了,成亲也怕他流血身亡,自己当晚就再次成寡妇… 思维又回归许多,褚时钰也不禁羞耻不已,身为一个男人,居然被小小…巨大的诱惑就弄得鼻血直流!真是太不争气了! 不过转头他又执着要求道:“你发誓,以后都不考虑走婚了!没成亲别再…轻点撩拨我…夫妻之事得等到成亲以后!” 还好这回突然流鼻血了,不然他真的要束手就擒了!若是下次她再这样…他肯定要沦陷! 柳如思微顿思考了一下,随后哄道:“反正你不是要去西北了吗?回来以后再商量吧。” 一听就知道她还没打消念头,褚时钰急声道:“不行!你现在就得给句准话,你不放弃走婚,我就不去西北!” 柳如思眉头皱起问:“你不是都得到皇上委任了吗?” 褚时钰无赖道:“大不了抗旨不遵!反正我不要走婚…” “褚时钰!” 柳如思怒斥一声,将给他擦鼻血的手帕扔地上,冷冷看着他! 见她是真的烦了!褚时钰头皮一紧,顿时把无赖劲儿都收敛了!赶忙妥协道:“好好好,回来再说嘛…到时候走婚还是成亲,再商量…” 不发火就不能讲道理!柳如思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径直伸手从他怀里掏出一个新帕子… 见柳如思不生气了,褚时钰又开始造作,哼哼唧唧道:“说什么我欺负你,明明是你欺负我!” “你想要我掌兵,我就不去也得去。我不过让你少医几个病患,你就想出这闻所未闻的事儿来…折磨我…横竖都是我的不是!” 柳如思乍一听,好像确实有点双标…不过转念一想,就没好气道:“你那是自私自利,只顾私欲和小爱,不务正业!我是规劝你走回正道!也让你别阻碍我奋发进取!” “我不过是顺从内心,想我所想,爱我所爱,怎么就不是正道了?” 褚时钰不由得想起夜里与父皇、皇姑姑的对话,又是异曲同工,好像每个人都在劝他克制个人的所愿,靠近所谓的正道… “若是人人都自私的只顾自己的私欲,那社会岂不是乱套了?”柳如思正色教育道。 “好~你是大公无私的君子,我就是自私自利的小人。”褚时钰愤愤讥讽道。 翻了个白眼,柳如思懒得跟他理论! 见他鼻血止住了,柳如思看了下几张红帕子,和他点点血迹的衣服满是无奈,乍一看,好像褚时钰被揍了顿似的… 在屋里呆了多时,也该出去了,正要往外走。 褚时钰突然又双叒拉住她,神秘兮兮的附到她耳边问:“如果让你当皇帝,你觉得怎么样?” 大脑一时宕机!柳如思愣了好一会儿,才理解这句话! “哈?” 转头难以置信的看着他,悄声问:“你在说什么鬼话?” “若是你想当,有我帮你并非不可能,到时我辅佐你,不就为己的同时也为公了?” 褚时钰认真道:“而且我觉得你挺合适的,我有时候觉得,你比我更像父皇。” “怎么像了?都是一个鼻子两个眼?”柳如思完全想不到有任何联系之处! “你一旦认定了某样事是正确的,所有的感情和关系都不会妨碍你的决定,清醒得异常。”褚时钰悄声道。 柳如思微顿,随后无语道:“仅凭这个?我什么都政务都不懂,给我一个小城可能都治理不好,你突然问什么当皇帝…” “会治城的是官员,能打仗的是将军,不懂的事务可以学,皇帝要会的是揣摩人心,用好官员和将军,以及运用权势…” 褚时钰分析道:“你对人心的洞察,比我还要敏锐,为了达成目的,短短时日,太傅、皇姑姑甚至父皇都能成为你的筹码,若是坐上那个位置,可能比我还出色!这难道不是利国利民的选择?” 还真劝上了?柳如思无奈道:“我真不是这块料,也没有这个志向,你能别想一出是一出吗?” “哦……” 褚时钰幽幽道:“原来劝你违背意愿,舍己为公,你也不愿意啊…” 柳如思目瞪口呆,这是什么脑回路才能得出的逻辑? “赶紧出去吧!饿死了!” 柳如思径直打断他的胡扯,拉着他往屋外走。 第194章 放下手中沙 大雨在午后逐渐减弱,已是淅沥沥的小雨。 不过已是申时,路上又大约都是泥泞,启程赶路有些尴尬,褚时钰干脆就决定第二日再出发。 尽管柳如思觉得他就是想拖延,但已经勉强他许多了,这无关紧要的地方,就纵容一些吧。 众人在云萱殿闲坐了半晌。 “我能…去太医院看看吗?”柳如思轻声问。 褚时钰与她对视,自然知道,她是想去见一见老道士。 “我带你去。”褚时钰径直应下。 柳如思心头微颤,褚时钰总是这样,若不是那些他无法妥协的事情,其他事甚至不需要她说出口,他便会竭尽全力… 褚时钰见她看着在看书的小秦皓,杏目中有些犹豫之色,他出声问:“把秦皓带上?” 柳如思抿了抿嘴,又迟疑了片刻,才缓缓点头。 “端王哥哥,带上我一起!我也想逛逛!”长宁说着就拉起一边的方秋,看向长公主,征询母亲意见。 “去吧。” 长公主淡然点头,她常年住在京城,长泰、长宁自小就经常会入宫与宫里的皇子、公主玩耍…皇宫对长宁来说也是家一样的熟悉。 太医院在皇宫前宫的角落。 太医是专为宫里的皇帝、嫔妃们诊治的,偶尔会被皇帝派去给重臣看病,以示恩宠。 太医们品级地位不算高,也没有什么实际权力,但却是嫔妃们都会极力拉拢的对象,有什么作用,从昔日四皇子逐渐病弱夭折来看,便不言自喻了… 也因此,童年在宫里受尽苦难的褚时钰,并不喜欢这个地方,对每一个这里的人都厌恶而警惕。 从褚时钰冷漠的语气中,柳如思大约能体会到他的心境。 “昨日安置在这儿的老道士在何处?本王要见。” “这…陛下让微臣们照料好这瑟日古冷,殿下…可有陛下口谕?” 当值的太医吞吞吐吐,前朝末太子的身份敏感,端王即便地位崇高,可与太医院向来无利益关系,太医也不想担什么风险。 “老道就是因本王而来,若是本王不能见,本王就带他回端王府。” 褚时钰说完就拉过柳如思,领着一行女子越过太医往里面走。 太医怔了一下,也只得悻悻跟上,为端王带路,当有一个更坏的结果摆在眼前,自然会选择相对较好的那个… 院内几乎各处都满是药香,有煎煮中的,有种植在苗圃中的,光感受这些,柳如思觉得这里简直是医者的天堂。 一处幽静的房舍内,两个药童寸步不离的侯在屋内,越发枯槁的老道士坐在榻上。 在他们进门的时候,老道那双突兀清澈的眼睛就已带着笑意,似乎是知道他们会来一般。 褚时钰扫了太医和药童们一眼,冷声道:“本王有话要说…” “让他们留着吧,贫道清冷日子过惯了,难得有这么热闹的时候。” 老道士笑呵呵的出声,看向几人的眉眼眯笑着,说不尽的慈祥之感。 这是不会谈及隐秘的意思,褚时钰顿了顿,也不再要求太医院的人出去,将他们视若无物。 只是看着老道洒脱的样子,褚时钰不禁有些感慨… 接着,褚时钰发现柳如思竟也是有些悲悯之色,心中一凛,随即又是释然,他能想到的,柳如思这般细腻的人自然也能洞察… 而褚时钰知道,柳如思有足够的理智和信念。 “你真的是前朝末太子吗?你多大年纪了?”好奇的长宁率先打破莫名其妙的沉默。 老道士笑意有些恍惚,答非所问道:“你哥哥的名字好,名里带寿,只要不行差踏错,便能涛涛不断。而你的名,双秦太重了……所幸草头遮盖,性命已无忧,只在婚嫁之事上难免有坎坷…” “我问你年纪!你说我和哥哥做什么?!” 莫名其妙得了一个不算好的批命,长宁不禁有些生气:“还有,你一个前朝太子,怎么学这些微末小技?” 老道士对长宁的气冲冲的话并未有一丝介怀,只是神情更为惝然… 而柳如思的悲悯却多了几分切身之痛,秦焘、秦蓁的批命… 而秦烈,不需要批命,她也已经知道了,秦烈的命运,已盖棺定论… 看向神情恍惚的枯槁老人,柳如思不禁又多了几分关切,这个世上,记着他的人不多。 “观主,我替你把一把脉可以吗?虽然我医术不佳…” 柳如思还未问完,老人已伸出如枯枝般的手。 略下那些自荐的言语,柳如思凝神静气,细细查探老人的脉搏…… 她的神色越发的凝重,下肢血脉断阻,已是坏死的边缘,若是现代恐怕是要截肢的…然而更要命的是,心肺受损严重,气血几乎枯竭… 便是她医术不精深,也清楚的明白,这是无力回天的脉象,事实上,老人的生命就像一盏风雨中的火烛,还能活着,已经是奇迹了… “贫道七十九岁,年近耄耋,已活了很久了…” 老人回答了长宁的问题,但柳如思知道这是也在宽慰她… 老人又自嘲笑着说:“有些修道之人追求长生,贫道却是怕极了,可也没脸面了此残生…在世上颠沛至今,能有个尽头,也是好事。” 轻叹着,也叹不出堵在心头的沉重,柳如思展不开眉头,勉强的轻勾起唇角宽慰道:“也许走完这一条路,之后是另一条路,能见到想见的人。” 老人闻言却是笑容淡去,枯槁的脸上浮现出难言的不愿,喃喃道:“归于虚无,才是人最好的归属…” 柳如思一愣,接着沉吟了许久,犹豫问:“可人死后,是有灵魂存在的吧?能看见世间的在意之人吗?” 安静矗立的褚时钰心头一跳!一瞬不瞬的观察着柳如思的神情! 此时的柳如思殷切期望着一个肯定的答案,甚至无暇顾及他人的探究… 褚时钰的心随之沉到谷底,她很可能已经察觉到,秦烈还在这世间了…并且她一直在默默寻找,秦烈存在的痕迹… “之前就说了,你不要钻牛角尖。” 老道回过神无奈摇头道:“前事不能改,逝者不可追,执着于飘渺云烟只会山重水复困在原地,无路可走。” “我知道,只是…想知道…我想明白该怎么做…” 柳如思语无伦次着,苦咸将杏目氤氲得微红,她想知道秦烈是否会孤寂,想做些什么…不愿他再受苦… “放下手中沙,多看眼前人。” 老道叹息着,心头泛起一阵愧疚之感…若是秦烈与她不相识,他们便不会经历阴阳两隔之苦… 眼前人…柳如思看向身边那双带着卑微祈求之色的瑞凤眼,心头不禁愧疚,轻声低语:“我知道…也已经在尽力了,只是,太难了…需要时间。” 褚时钰神色渐缓,只要她是有心接受的就好,他愿意等她,无论多久。 老道却又是摇头道:“手上的紧攥不放,如何去接其他?” 柳如思愣住…她是想放下的,可镌刻在心上的,又怎么抹得去… “唉…所谓牵挂,一牵一挂…” 老道叹息着,也不知道该怎么开解,绳子的两头,只要任何一方松手,风筝都可以飞远,可偏偏,哪边都不放… 杏目中氤氲的水汽凝结成了珠,这不可说的天机,老道已用含糊的言辞道尽…正如她之前所感… “若是你早知如今会痛苦不已,可会后悔与前人相识?”老道不禁问。 柳如思回过神,发自内心的勾起嘴角,肯定道:“不悔。” 第195章 送别褚时钰 方秋轻拍了拍柳如思,表示安抚和认同,在端王面前也不扭捏,敢于坦诚表达自己对亡夫的心意,这性格很对她胃口! 褚时钰悄眼瞥了下方秋的手,然后略过了,一是心头还沉重着,另外则是,反正明天就把方秋带去西北! “方秋,姓为出身,注定为人正直。” 老道突然又开口说命:“秋有禾带火,只要能见原野,有朝一日能为人中豪杰。” 比起长宁不太好的批命,这批命可谓是正中方秋所想!方秋当即英眉挑起,开怀道:“谢谢老道士!这下我放心了!” 讲完方秋,老道最后将目光落在安静看着他的小孩身上,慈祥的笑意像是一个普通的老人。 “你啊!坎坷皆过,有先人庇佑,又受上天眷顾,必得一生洪福齐天!” 这句话在拜天观已经听到过了,小秦皓并不惊讶,坦然接下,憨态笑道:“谢谢观主爷爷!” 听到儿子的好命,柳如思先前的低落都消散了。 不过…在隐约猜到那些隐秘之后,老道的话听在她耳中,比起批命,更像是祝福和期盼。 而她却更是感激,不求回报的关爱,不惜生命的守护,她曾经可望而不可及的,秦皓都有。 能有这些,何尝不是一生洪福? 给每个人都批了命,老道明显精力不济,一双眼睛止不住的往下耷拉。 一行人也适时向老道告辞。 不过柳如思没有马上走,而是叫过那个太医,拿出一锭金子悄悄递到他手上,悄声说:“劳烦了,老人家不能行动,要时常帮他翻身、擦洗,晴天出去晒晒太阳之类的…这些您肯定是知道的。” 那太医握着手里沉甸甸的事物,但还是有些犹豫的纠结之色。 “等端王殿下满意了,之后会再好好答谢您的。”柳如思的潜台词是,照顾好了,以后还会有好处。 太医在宫中淫浸多年,自然听得出来,若是之前,太医院要看着贤贵妃的脸色,有钱也不答应端王这头的事…不过现在贤贵妃失势… 又掂了掂手里的元宝,太医定下心,点头道:“陛下交待下官们照料好,自然是会尽心尽力的,让端王殿下大可放心。” 柳如思放心点头,作为医护人员,她很清楚照顾和照料好是有区别的,放在那儿只管人不会死,和事事细心周到是天差地别。 哪怕同样是时日无多,她也希望这个在人世煎熬了一生的老人,能过得好一些… 回到云萱殿,夜幕降临。 褚时钰派了人回去准备明早的行装,本人却更加一刻都舍不得与柳如思分离,把柳如思从长宁和方秋那边抢了过来!关到自己睡的屋里! 尽管还担心柳如思会再次引诱他堕入“走婚”,但想和柳如思同寝的念头也没变过! 对此,褚时钰的对策是,把衣衫整齐的人圈在怀里,不能随意动弹!以防她又突然撩拨! 柳如思无奈又好笑…这人有病已经不想说了,重点是…她是一动没动,可也没妨碍他自己啊!抵在她大腿上真的能消下去吗? “你确定这样睡得着吗…要不我去隔壁找个空房睡,你洗个澡?” “不要…我想抱着你睡。” 褚时钰呼吸粗重着,这情况实在是难熬…可在天亮之前的这几个时辰,只有紧抱着她,才能缓解他的不舍… 依依惜别这词简直是为此刻量身定制的。 柳如思无奈柔声道:“你不想走婚,我不逼你…就像之前那样,借手…然后早点睡,可以吗?” 褚时钰难熬得很,自然就想同意,不过坚持了一会会儿,争取道:“等我打完仗回来,若是过了三年之期,我们就成婚吧?” 这g好经典…柳如思惴惴不安了一下,接着就骂道:“少来得寸进尺!不借手就放开!你这样箍着我,很难受的好吗?” “借借借!” 夜色里,皇宫的某间屋子,一片荒唐… … 而御书房里。 皇帝刚听完今日太医院里,末太子以及褚时钰一行的对话… “每个人算一卦,连药童都算?倒真像是个痴迷阴阳卜算的道士…”皇帝嗤笑着,显然是不太相信。 只是心下不禁重复的,是老道那句‘能有个尽头,也是好事’… 前夜褚时钰说‘不如派人去找长生不老药’… 皇帝又嗤笑了一声,挥退禀告消息的汪公公,再次埋首在无尽的国事中… …… 秋日清晨的熹微,逐渐夺走屋内烛火的光采。 褚时钰终于停下一遍遍描摹的目光,小心轻柔的抽出垫在佳人脖颈下的手臂,但睡梦中的人儿还是迷蒙睁开睡眼。 “你再睡会儿,我走了。” 柳如思却是坐起来,打了个哈欠道:“我送送你。” “不用,清晨外头冷,你又不出皇宫。”褚时钰又将被子给她裹上。 “那就送到宫门。” 柳如思掀开被子,下床去拿外衣,并且在褚时钰还要推拒之前认真道:“有言道,付出的越多,投入的情也越深,你不让我对你付出,我要怎么将你放在心上呢?” 褚时钰顿了一下,虽然觉得她的道理是反的,应该是情深,才会想倾尽所有给她最好的…不过,他不可能拒绝得了,她有心对自己投入感情。 因暂时不宜宣扬战事,所以并没有正式的送行。 只是走到宫门口,褚时钰带着一个秀气小太监上了相对朴素的马车。 别离的话已说尽,两人只是对视了许久,在柳如思笑着扬头告别后,褚时钰终于狠下心来,放下车帘。 马车轮滚动,很快,消失在视野中。 “夫人,这里风大,我们早些进去吧?”梅红和春兰小声劝告着。 目光从马车消失的转角那儿回神,看向已开始忙碌的贩夫走卒… 柳如思发现,真正看清内心对一个人的感情的时候,往往是分别的时候… 就像当初秦烈死后,她才知道失去所爱是那般的痛不欲生… 就像现在,她发现褚时钰已然成了她的生活中的一部分… 即便依旧认为自己做的是对的,可心中的不舍也清晰的浮现,并且使得自已怀疑,迫使褚时钰选择所谓正确,是否太冷酷无情了些? 转过身,柳如思对两个小姑娘笑笑:“进去吧。” 第196章 皇帝召见 褚时钰奔赴西北,一众达官贵妇还要在宫中再住上两日才能出宫。 有些人逐渐心怀不满,但也无人敢有微辞,都恭顺的老实待在分配的住所中。 毕竟将他们拘宫里的原因是家国大事,而众臣都明白,皇帝是何等杀伐果断,若是生事作乱,什么身份、关系都照杀不误,只是明刀和暗箭的区别罢了。 而云萱殿的几位女子们倒是没有任何不满,虽然少了个方秋,但一点无趣之感也没有! 小秦皓读着找来的《道德经》,冒出的问题那叫一个层出不穷! 小孩契而不舍的求解,不光是柳如思,连长公主和长宁以及两个贵夫人都被问了个遍!现下的云萱殿大殿,莫名成了坐而论道的道场… “长公主殿下。”一个眼生的太监问候打断了氛围。 太华微微扬头,示意太监直接说事。 “陛下闲来无事,召朝阳侯秦皓过去,陪着解闷。”太监躬身道。 太华淡漠之色消散,眉头微蹙看着落落大方的小孩…褚天明会闲来无事? 褚天明自登基以来不断集权,使得大夏的皇权更加稳固强势,但同时,这也意味着有更多的事务需要皇帝决断,褚天明近二十年连京城都没出过… 也是因为这原因,被无形的枷锁束缚在京城,作为秦家军不能轻举妄动的“人质”,长公主也没有不满。 坐在皇位上还不是一样?她好歹还能在京城周遭游山玩水,褚天明说是坐拥江山,却是一年到头出皇宫的次数都不超过一只手… 虽然一时想不到褚天明葫芦里装的什么药,但长公主很快也点头应了。 因为无论褚天明要做什么,都一定是为了大夏,无可置疑。 “殿下,那我与秦皓先失陪了。” 柳如思走到秦皓身边,拉起儿子的手对长公主福身,她心头觉得不妙,可皇帝的话是不能违背的绝对,就是长公主也最多能问个缘由… 而她和秦皓又不是长公主什么重要之人,长公主不过问,也是常理。 长公主淡然点头。 倒是等候的太监有些犹豫的小声道:“陛下只说召见小侯爷…” 柳如思心头不安得紧,这种情况,她怎么能放心小秦皓一个人过去? 面上还是常色,柳如思温和笑道:“秦皓太小,我怕他顽皮起来冲撞了……几岁的孩童,要由父母看管着是常理,皇上也未说不让我跟着孩子,对吗?” 小太监还有犹豫。 柳如思已经带着小秦皓往殿外走去,一边劝慰道:“我一同过去,面见陛下之前替我通传一声,若说不见我,我便在外头等候就是。” 闻言小太监想了想,皇帝没有吩咐,规矩也无禁止,通传一声也不打紧,便不再异议,躬身给母子俩带路。 走出云萱殿,那太监还是颔首弓背的走路,卑躬屈膝是奴才应有的姿态… “这位公公,皇上都开明不拘礼节,我们不过是平常人,给我们引路也不必这般拘束吧?”柳如思上前作势要扶一下小太监。 小太监连忙避开,太监不被视作需避嫌的男子,可到底也不是女人,与妃嫔有肢体接触是可能惹麻烦!这柳氏虽不是妃嫔,但作为端王亲睐有加的女人,也该同理以对! 柳如思恍然醒悟般,停下接近的动作,但小秦皓一副有样学样的模样,上前去扶小太监说:“这位哥哥,别弯着腰了,这样容易驼背的。” “哥哥?” 小太监顿时不知所措,连忙推辞:“小侯爷!可不敢这么叫,奴才当不起!” “那我要叫你什么呢?”小秦皓忽闪着大眼睛,好似纯真的好奇。 “这…” 小太监顿了顿,主子对不熟悉的奴才,若是有使唤,都是不用称呼的…只需瞥一眼奴才,说出命令即可,奴仆就是无名小人,谁会管一个见不了几面的奴才该怎么称呼? “叫奴才小安子就行。” 秦皓转头看,见娘亲轻微点头,便爽快笑道:“那我们就叫小安子了?” 小太监局促的应下,他作为替皇帝跑腿的太监,在奴才里地位不算底层,可也远比不上那些大太监,少有这么客气的对待。 客套了一番,柳如思状似随意的看向周遭,问道:“我们对宫里还不太熟悉,这是要往哪里去?” “是去静亭,那儿景色宜人,陛下偶尔会在那儿闲坐片刻。” 母子两话语亲和,小太监对话着,弓下的腰不自禁就直了许多。 柳如思心下安定了一些,既然是休闲的场所,应该不是什么严肃的事情… 走了一会儿,转过一道宫墙后,小安子忽而又恢复卑躬屈膝的姿态,只是小声道:“前头就到了,陛下喜静,夫人和小侯爷可莫要大声吵闹。” 柳如思亦是轻声道:“多谢。” 前头是一座亭子,没有雕梁画栋,乍一眼看去与乡野间供人歇脚的亭子无异。 但柳如思大约认出,亭子的用料也是皇宫惯用的金丝楠木,亭内,有太监宫女在细细擦去几乎看不见的尘埃,亭外,隐约可见强壮的人影们在稍远处守候。 吹毛求疵,戒备森严。 柳如思不着痕迹的打量这些人的神色,对他们来说似乎是常态… 她突然就理解了,为何褚时钰说,在这个位置上,会有无数的条条框框将人架在高处。 皇帝的安危自是非同小可,然而重重护卫,一言一行都受人瞩目,何尝不是另一种意义上的被监视? 而世人的共识便是,九五至尊要享用的,应当是普天之下最好的,即便皇帝要求建一座简单的亭子,下边的人也会在满足皇帝要求的同时,自发的用上最好的木头、呈上最精益求精的服侍… “柳夫人、小侯爷,在这儿等候吧。” 小安子示意两人在亭外树荫下的石板路上等待,又悄不可闻的说了句:“陛下还在御书房,大约要等上一两刻。” 知道原因和大约的时间,比起茫然的等待是会好上许多的。 柳如思看向儿子,见他没有焦躁之色,也回以安然的微笑。 她有教过小秦皓,事有轻重缓急,其他人有重要的事而忽视自己时,应该理解对方,放宽心态,而处理国事显然是小秦皓能理解的重要之事。 第197章 改姓 “皇上驾到!” 拉长的嗓音传来,原本闲得无聊,小声继续聊经书的母子两立刻噤声,颔首低眉做出谦卑的姿态。 待到许多脚步声临近,一大一小郑重其事的行跪拜礼。 “拜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平身。” 简短的二字似是平和,但柳如思听不出里头任何的情绪…黑缎金边的鞋步履平缓而不停留,朝前方的亭子去。 柳如思稍作思考,手指在身侧轻挥,示意小秦皓自己跟上,自己则停留在亭外,她是不请自来的,自行其事恐怕不合规矩,亭子视野开阔,她在外边也能看见。 小孩迟疑了一下,转瞬就是天真烂漫的样子,跟在皇帝后边,脆声问:“皇上爷爷,能让我娘亲一同吗?我这两日读了新书,有许多想与娘亲分享的话,便拉着娘亲一起来了。” 静亭里早已布置妥当,太监、宫女们对皇帝行了礼,就全数退出亭外。 皇帝在沏了清茶的位置坐下,才将喜怒难辨的目光落在眼巴巴望着他的小孩身上。 对视了几息,皇帝未作回应,小秦皓感觉到无形的压力笼罩在自己身上… 他从未有过这种感觉,本能的垂下眼眸避开视线,但再次出声问:“皇上爷爷,可以让我娘亲进来坐会儿吗?我怕娘站太久了,会很累。” 爬了细纹的瑞凤眼将小孩的神态尽收眼底,端起茶盏饮了口,才淡声道:“你这性子像钰儿,胆大无畏,不过…却又比钰儿圆滑些,应是随你娘亲?” 小秦皓一时有些不明所以,他并没有考虑过自己像谁的问题,稍作思考后,笑道:“义父和娘亲都是很优秀的人,优秀的人总是有许多相似之处的。” “呵呵。”皇帝轻笑着,小孩自傲的心性是却是比褚时钰更坦诚而直接。 皇帝还是未应允让柳如思进亭子,小秦皓不由得又抬起视线看向皇帝,大眼睛呈现出请求之色。 “皇上爷爷,让我娘亲过来坐会儿,好不好?” 皇帝看着小孩,目光微微转冷,幽幽道:“一而再的发问,可是不怕朕厌烦?” 小秦皓滞了一下…接着做出乖顺的样子低头,小声道:“康王叔叔与您很相像…我觉得康王叔叔和蔼可亲,便随意了些…” 皇帝微微挑眉道:“康王?你不应当说你义父吗?” 小孩眼睛微眨,他只是下意识便想到康王了…接着有些迷惑而据实的说出感受:“义父的眼睛很像您,但康王叔叔却是除了眼睛,其他各处,还有脾气都像您。” “脾气?” 皇帝眼眸微垂,他一向觉得褚时琨的性格不够强势,褚时钰更为接近自己,甚至更蛮横几分…他人不同的看法倒是第一次听。 不过看了看站着还没有大人坐着高的小孩,皇帝就带过这一话头,转而道:“听闻你求知若渴,遇到贤师便会契而不舍的求教?” 说到自己的喜好,小秦皓便开朗起来,笑道:“讲课好的先生可遇不可求,所以想尽量抓住机会,不然错过了就不知道什么时候还能遇到了。” 皇帝认可般祥和点头道:“道理倒是不错,前几日在宴会上,你乱中求学,可是觉得太傅学识渊博?” 幼态的大眼睛眨了一下,有些不好意思的说:“我不知太傅学识如何,只是觉得义父学富五车,义父的先生也一定很厉害。” “呵呵,你确实是讨喜。” 皇帝轻笑了几声道:“能做皇子的先生,自然得是博古通今,才华横溢的稀世之才,就算是朕,在学识上也是不如的。” 小秦皓听着,不由得面露憧憬… “想求学太傅吗?”皇帝打趣般问。 小秦皓思点了点头,遗憾道:“只是太傅年岁已高,除了皇室外,已不私授,甚至不怎么待客了。” 皇帝闻言略挑了眉,这小孩居然还真是设想过的,轻笑道:“若你有心想求学,也不是没有办法。” 小秦皓顿了下,随后为难看向皇帝说:“娘跟我说过,强扭的瓜不甜…拜师学习不能硬来,不然先生心存不满,就算是迫于形势妥协了,教课也难以尽心。” 之前小秦皓手段百出的强求康王授课,后来柳如思便告诫过他,求学应该以诚意打动,用强硬的方式会让人心生不快。 不过此时,小孩的念头却是正中皇帝意图,面带慈祥笑道:“自然不是强求,你只需改姓为褚,成为皇室子孙,太傅身背职责,自然会尽心的教导你。” 小孩的一双大眼睛瞪得溜圆! 这事超出了秦皓的认知,再是聪明,他也还是个刚五岁的小孩,世界观、价值观并未构建完全…尽管心头有些不安… 但皇帝能看见,眼前的小孩脸上有意动之色,只是迟疑不决。 “通常只有立盖世之功的英杰,才会被赐皇姓。” 皇帝循循善诱道:“要不是你被钰儿收为义子,且见你对义父孝敬有加,朕也恰好欣赏你的聪慧,是不会有此恩许的。” 秦皓心动的念头更多几分,东山村那个二流子上门骚扰,说要他改姓时,他满心抗拒。 现在他设想要改成义父的姓,就没有那般抵触。感觉上,他就对义父有莫名的亲近之感,而且义父真的很好,对他和娘亲都是关爱有加…就算闹过矛盾,但也从未生过厌恶之情。 改了姓便更是亲上加亲,以后岂不是可以和义父像亲父子一样了? 但心底里,同时还有另一张牢牢记住的面孔……秦皓知道自己记忆力好,可总会担心有一天会忘记爹爹的模样,所以时常回想,确保自己没有遗忘。 如果改秦为褚…就好像,是为了义父,而抛却了爹爹一样… “皇上爷爷…我需要考虑一段时间…”小秦皓一时难以做出取舍。 皇帝慈祥一收,面露严肃:“朕身为天子,天下生死都可以直接定夺。是喜爱你伶俐机灵,才会问你意愿。” “愿,或不愿,你现在做个抉择。” 茶盏中的舒展开的叶子,随摇晃飘荡着,皇帝轻抿一口,又似是温和的说:“不愿也无妨,只是往后不会再有此荣幸,便是你义父想让你入褚家,也得经过朕的准许。” 第198章 家国观 尽管皇帝说了可以拒绝,可小秦皓清晰的感觉到,拒绝就会让皇帝对他不满… 远比同龄人聪明的小秦皓,已经知道了皇帝是何等非凡的存在,于平常百姓而言,与天神无异,神还不一定能决定人的命运,但皇帝却能主宰! 便是义父也只能取巧,不能力敌… 趋利避害是人的本能,小孩更是以本能为主的生物,之前小秦皓便有意无意的在讨皇帝喜爱。 小秦皓的念头不断摇摆,反正随义父姓也不是什么坏事,要不就同意了吧? 可爹爹也是那么好!娘说过,死亡不是终点,遗忘才是……尽管爹再也不会回来了,可他不想抛弃的心,并未被这些利弊和得失掩盖,反而更加清晰! 左右为难,重重顾虑压在未成熟的身体上,使得小孩不禁红了眼眶,瘪起小嘴,可又想到皇帝喜静,不敢哭闹,只得强忍住泪意… 皇帝就眼看着,粉雕玉琢的小孩变得眼泪汪汪,可怜兮兮的望着自己…… 姣好的样貌是惹人怜爱的天然优势,就算是褚天明也不禁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太严厉了些? 不过,皇帝的决定并不会因一点心软而改变,只是和蔼了语气道:“现下朕还有几刻闲暇,你可以想想,再做决定。” 皇帝示意小孩在旁边坐下。 还是要马上做决定,小秦皓磨蹭到凳子边,更是泪眼朦胧的可怜样,泪珠都满溢了出来,心头拿不准主意,小孩忍不住转头,去寻找娘亲的身影。 “皇上爷爷…我做不出选择,能不能让娘亲过来,让娘来帮我决定…” 小孩第四次提出同样的要求,皇帝终于眼眸微垂,开始衡量,若是让其生母做主改姓,效果也是一样的… 不多时,一个小太监躬身走到亭外,轻声道:“陛下,柳氏求见。” 看了一眼泪意盈眶满是祈求的小孩,怕是一时做不出抉择了,淡声道:“允。” 不远处,柳如思一直关注着静亭中,虽然听不见对话,但大约能看见。 之前小秦皓背对着她,柳如思看不见他的神情。 但儿子的肢体语言她也了如指掌,眼看着小肩头慢慢缩起,垂头丧气的样子,她就感觉到儿子应该是遇上了难事。 直到儿子泪眼婆娑的望向她,柳如思再也无法在远处旁观,便请了小安子去帮自己求见。 规规矩矩的走进亭子,柳如思先是给儿子一个安抚的眼神,随后低头屈膝,再次恭敬的行跪礼:“谢皇上,允许民妇求见。” 对着柳氏,皇帝的神情更是冷漠许多,淡声道:“不是不懂礼节?怎么如此多礼?” “民妇正是还未熟知礼节,怕难表敬意…皇上励精图治,使得大夏昌盛,百姓安居,民妇大礼拜见也是应当。” 柳如思的奉承之意明显,但同时也是因为之前给人留下了跪着不是尊敬的印象,有意表示她是发自内心的尊敬。 不过,皇帝内心毫无波澜,身在顶峰,听过的阿谀逢迎数不胜数,他也不在乎是真心还是假意,让他在意的,只有用处。 爬了细纹的瑞凤眼中,微不可见的思虑隐去。 “起来吧。” 柳如思顺从起身,颔首低眉恭顺的站着,不能直视皇帝是基本的规矩,无法观察皇帝神色,会影响她应对…当然,她也不觉得在皇帝面前耍花招会是什么好招数。 小秦皓找到了主心骨,在她站起来后,就忍不住跑上来,抱住她大腿依到她身上,神情顿时就安稳起来。 见儿子神色变化,柳如思也安心许多,应该不是什么生死攸关的大事,只是也不知道是什么事,会让天不怕地不怕的小秦皓这般为难。 “前两日钰儿说,是你劝说他请缨西北,这若是真,倒是有几分识大体。” 皇帝褒扬了一句,接着意味不明的问道:“不过朕想知道,你这劝谏,是否有自己的私心?” 柳如思轻摸着儿子的头,轻声回应:“自然是有私心的。” 皇帝微顿,眯眼看着姿态柔顺的女子,冷声问:“是何私心?” 柳如思平静而恭敬道:“国强才能民富,民妇生于大夏,长于大夏,亲人、朋友都在大夏,民妇希望所有在意之人都能平安幸福,在安稳的环境下,能凭借自身努力变得富足…” “端王殿下能力出众,西北之战这样事关天下苍生的重任,若是有他担负,一定能取得更好的结果。而民妇的亲友们,至少不用担心国弱被欺,变为颠沛流离,朝不保夕的生活。” 一番从己身出发的话,却是正义凌然,皇帝观察着女子脸上的神色,都是真诚和坦然。 但也让皇帝怀疑,是否是柳氏的心机格外深重,以至于他都看不出来。 “国强民富,理是不错。” 皇帝认可她表面的观点,更为肃然的探究问:“听闻你出身偏远山村,家境贫寒,是如何体悟到这些家国大义的?” 柳如思一顿,正如这个时代的教育率极低,民智未开才是普遍现象,许多人只看得见自己眼前的一亩三分地,近一些的是衣食住行,远一些的是子孙后代。 家国观往往是士族中人才会有的,所谓士农工商,虽然造成了阶层固化,但一定程度上也是在筛选能看得见国家兴亡的人。 “民妇有幸,祖父曾考过童生,也重视家中子嗣的教养,所以民妇识得几个字,看过一些书。” 柳如思的思想确实是受教育而来,只不过是前世的教育,读到大学,或许一些知识都忘记了,但三观已然是潜移默化,深植于内心。 读过书,这理由是没错,皇帝也是如此觉得,才会重视皇子们的学业,博览群书,以史为鉴方能眼界开阔。 但对于眼前女子的说辞,皇帝依然还是半信半疑。 “书中自有黄金屋,就算是我的小舅舅们,因为读过书,也比其他人聪明许多的。”小秦皓出声道,他是知道娘亲来历的,但这是绝对不能被人知道的秘密! 皇帝看着眼前面有骄傲之色的小孩,才五岁就聪慧过人,作为生母的柳氏应当是有几分天姿,能通过读书明大义也算是合理… 第199章 遭报应 皇帝自然想不到转世重生这么玄乎的事,而且也没有那么在意柳氏的才智来自何处。 “你既然识得大体,应当知道,褚时钰身为皇子,出身就背负着天下兴亡之责。” 皇帝端起茶盏,转而道:“钰儿性子太骜,他的婚事,朕不好严辞定夺,但二十二岁了,还没有妻妾子嗣,朕也不能一直放任下去。” “如今,他有心成家了,是好事。” 皇帝冷眼看向柳如思,沉声道:“但你的身份,无论哪方面,朕都是不满意的。” 柳如思无言以对,她当然知道,出身底层农户,与褚时钰是天壤之别就不用说了,寡妇之身更是遭人非议,而且她还有孩子… 也是有这方面的顾虑,她才想选择走婚,这样褚时钰的‘家庭’纠纷就跟她无关了,若是将来…他热情褪去,或者迫于压力娶正妻,他们也能随时一拍两散… 只是此时…柳如思也不禁有些愧疚,褚时钰能排除万难,不顾一切的想和她携手,她却自私的趋利避害,想着逃避责任。 见她难以启齿的神色,皇帝缓和了语气道:“朕知道,攀龙附凤不是你本意,不过,钰儿桀骜不驯的样子你也见到了。” “朕若硬要他与你分开,恐怕会父子失和,在百姓家这便不是小事,而放在皇室,你应当知道,这便是事关天下之祸患。” 柳如思微顿,皇帝这意思是,要她为了大义而妥协,认命屈身褚时钰? 皇帝应当还不知道,她已经对褚时钰变了心意,柳如思面露难色,轻声道:“端王殿下虽然年轻气盛,偶尔有顶撞举动,但民妇能看出,殿下对皇上您是敬重…” “您严厉对待是为了江山社稷,殿下是能理解的,就算心有难过,也未有过任何怨恨。” 爬了细纹的瑞凤眼微眯,柳氏这话至少有三层意思! 一是给褚时钰说好话,二是让他不用顾忌的强硬干涉,三是… ‘从未有过’是过去式!是在说过去之事,皇帝先是惊疑,褚时钰已经与柳氏推心置腹了? 接着,是五味杂陈,‘未有过怨恨’… 皇帝对儿子们做过的严酷之事很多,他甚至敢确定,褚时钰这辈子都不会知道全貌,但哪怕只了解些许…… 皇帝从不期待儿子们会对自己不生恨,或者说…一直在准备着,除旧迎新的那一日。 “哼!人心易变,褚时钰将你带回京之前,谁也想不到他竟会痴情于女子!你怎敢断定,朕有所动作后,他会有何反应?” 皇帝的语气不由得重了几分! 柳如思又是哑口无言,她不能说,是因为褚时钰发觉生母的死,是皇帝用来催化他成长的刻意安排后,是有震惊的,可转瞬,褚时钰又释怀了… 柳如思一开始也不明白褚时钰的反应,后来听的事多了,渐渐就理解了。 皇帝就像一柄悬在大夏上空的利剑,震慑着天下,也伤害着所有亲近的人。 而皇帝的所作所为都无关私欲,对待皇子的严酷,便是用自己的刃,削去他们的血肉,铸造、竞争出另一把能接替的剑… 褚时钰深受其害,但不恨,因为他理解皇帝的用意,也敬佩着皇帝的舍己为公,在这段关系上,没有父子情,有的是君臣之道。 褚时钰不认同,并且痛苦难言,但不恨。 谁会恨一把锋利的剑伤人呢? 便是柳如思极度厌恶苛待子女的父母,了解许多之后,亦是难以对皇帝厌恶,也是不认同,但发自内心的敬重。 “朕不会为你们这儿女情长的小事,去赌上父子对立,天下动荡的可能。” 皇帝看了眼亭外的树影,他在这里耗费太久了,转眼直接进入正题:“你知晓大义,且能规劝住褚时钰,朕也需要有人顺一顺他的脾气,不匹配的出身、往事虽不能改,但可以粉饰。” 皇帝看向静静听候的小孩,略微露出喜爱之色道:“只需将你这孩子,改姓为褚,许多非议便能自发顺利成章。” 柳如思一惊,不禁抬头去看皇帝的神色!岁月留痕的脸上,是真假难辩的慈祥,还有并非戏言的认真! 在皇帝看过来之前,她慌忙又低下头,只是嘴唇微张,一时也说不出话来! 脑子顿时一片混乱,第一个清晰的念头是,怪不得儿子这么为难!赐皇姓,这是无上的荣宠!但难以消受! 第二个念头是,她是遭报应了吗?!刚用家国情怀逼迫褚时钰选择正道,皇帝就用天下兴亡来压她!这莫名其妙的因果报应,也太快了吧! 第三是,秦皓是她和秦烈的孩子… 姓本身对她来说不重要,前世今生她都姓柳,却从未对自己的姓有什么归属感,毕竟赋予她姓的两个父亲,都是她唾弃的存在… 所以,她不介意自称秦柳氏,因为她乐意与秦烈合为一谈… 所以,她介意秦皓改为他人姓!因为秦对她来说不仅是个姓!这个字代表了儿子与秦烈的联系,意味着他们的相遇相爱,有活生生的证明! “你愿意吗?”柳如思满眼郑重的看向儿子。 小秦皓顿了下,想转头去看皇帝神色,却被柳如思轻柔而坚定的扶住脸,让他只看着自己。 儿子现在学会了察言观色,但有些事,不需要察言观色! 小秦皓目光闪烁的看着娘亲,旁听了许多,他认为皇帝说的很有道理,更是向妥协偏了几分,可,心头那份对爹爹的惦念,依然矗立,让他无法取舍。 “我喜欢义父,想为义父着想…可我又觉得,改了姓…会对不起爹爹…”小孩的犹豫低不可闻。 柳如思微笑着,对儿子轻轻点头。 随即转过头,拉着小秦皓跪下,肃穆而歉声道:“民妇谢过皇上隆恩,但恕难从命!” 未等皇帝发话,她便迅速悲声道:“秦家祖、父几代都已仙逝,秦皓是仅存的独苗!改宗换姓,实在是数典忘祖,对不起秦家先祖,对不起民妇亡夫啊!” 皇帝暗叹麻烦!之前不想柳氏说,而是与秦皓单独聊,便是知道这柳氏更为八面玲珑,小孩聪明归聪明,但不知世事,还意识不到改姓事关荣辱! 以此天理人伦拒绝,是世俗敬仰的孝道,会受世人称赞! 当然,若是下旨意,君为臣纲是第一位,也由不得她们选择! 可问题是,下旨强改其姓氏,不仅世人会理解其身不由己,而且被赐皇姓还是无上的荣耀!这就会导致他的谋划偏离了! 到时他已不能把控,而秦皓已经是聪慧过人,若是赋予他更多名义,恐怕… 第200章 为人父母 尽管柳如思坚定的拒绝了让秦皓改姓褚,而且言辞合情合理。 但皇帝的决定又怎是轻易能改的?眼眸微垂看着跪地的母子,皇帝冷声道:“秦家独苗?钰儿至今也还无子!” “常人无子事关一家一族,但钰儿出身皇室,有望大统!无子便会民心不稳,甚至山河动荡!孰轻孰重,分得清吗?!” 大义相逼,柳如思不禁自嘲,真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轮到自己头上了,就知道自私才是人的本性了… 对皇帝自然不能忤逆,柳如思轻声细语环转道:“端王殿下风华正茂,将来一定会有子嗣的…而皇家香火旺盛,已有血脉延续,过继来的孩子,恐怕,也难以…得民心…” 爬了细纹的瑞凤眼眯起,这柳氏当真是心思敏捷,竟然就想到了他谋划的基础! 语气又平淡几分,皇帝似是妥协道:“钰儿现在执迷不悟,怕是不会要其他女子,而你年岁不小,难保他有无后人,朕要防患未然罢了…” “这样吧,改姓一事不必入族谱,口头改了就行,若是将来钰儿有子,再让秦皓还宗。” 这一步退让,柳如思乍一听也合理,只是依然不愿意,她真正在意的可不是宗族…毕竟若要算起来,秦烈的祖父便是改名换姓的… 电光火石间,柳如思突然闪过思绪,皇帝真是为了褚时钰有后这么简单? 褚时钰的年纪在大夏确实是晚婚,可也才二十二岁!男人五六十岁,老来得子的也不稀罕,有到担心绝后的地步吗? 皇帝日理万机,就为这点说不定的远忧跟她们浪费金贵的口舌、时间? 迅速思虑了一番,柳如思也似乎退让的轻声妥协道:“民妇与端王殿下,现在八字还没一撇…改姓之事…” “若是有幸能结连理,而殿下七年后还无子,为了大夏社稷,民妇愿背负忘本骂名…” 细若蚊蝇,不甘不愿的语气,已然说明柳氏退让到了极限。 若真是为了香火延续,柳氏提议的安排也是最佳之选…但皇帝的意图可不是这个! 皇帝看了一眼时辰,虽然柳氏是难缠了些,但想到大夏的百年大计,再花些时间,也值得。 “朕前头说了,不只是子嗣,你的身份容易使钰儿遭非议。” 皇帝叹息般说:“钰儿也明白众口悠悠,在竭力防范此事,应该是不忍让你为难,便未要求于你。” 柳如思一顿,她不知道皇帝在说什么,一时满是疑惑之色。 “钰儿让人在民间散布传言,力图使百姓相信,秦皓是他失散多年的亲子。” 皇帝似是遗憾的看着小孩。“这小子如此聪慧,脾性也和钰儿有几分相似,朕也疑惑过,是否真是如此。” 柳如思震惊不已,她很少外出,更少听见八卦闲谈,虽然知道褚时钰有意对外做出关爱秦皓的样子,可也没想到褚时钰居然有意让人误会这种事! 皇帝又看向柳如思,正色道:“褚时钰不忍心说的事,朕便替他做主,坐实!” “不论这小子身世到底如何,一经回归就改姓为褚,在世人眼里自然就是认祖归宗。而你的寡妇身份也会变为重逢的佳话。至于家世那些旁枝末节,有子嗣傍身,自然就无足轻重了。” 柳如思半晌无言,若是只考虑与褚时钰的将来,自然是妙极了… 三人成虎,接着‘狸猫换太子’,一切阻碍不攻自破… 杏目恍惚了些,不知秦烈在冥冥之中是否能看见,若是知道他人想将秦皓据为已有,他还会高兴吗? 应当是不会的,秦烈那么在意亲人,怎么会愿意让孩子委屈求全? “将鹿指名为马,即便全天下都一道改称为马,也认定鹿就是马,也改变不了鹿是鹿身、鹿流鹿血。” 柳如思眼神坚定,直视皇帝,正色道:“人生在世,最应当分明的是认清自己,坚守己身意志!” “秦皓是秦皓,他出身农户秦家,并非皇室褚家!得皇姓是荣耀至极,但他人对身世的误解,恐怕会让他乱了心志,生出不必要的妄想!” “请恕民妇,不能眼看着孩子误入歧途!” 柳氏突然敢于毫不避让的直视自己,让皇帝不禁微怒,但更多的是震惊! 柳氏所说的顾虑,正是皇帝所图谋的! 俯视和仰视对上。 柳如思从皇帝轻微的眼神波动中,印证了她细思极恐的猜想! 皇帝想将秦皓拉入未来的斗兽场!再次重复褚时钰的苦难! 不,更糟糕一些!皇帝并不希望秦皓成剑!秦皓只会成为用于磨砺孙辈的磨刀石! 怪不得前面会退一步,说可以不入族谱,恐怕皇帝根本就没想让秦皓入族谱! 怪不得不直接下旨改姓!就是不想明确认秦皓为皇孙!怕是要让人认为是他们自己趋炎附势,而自发求来的皇姓! 这般条件下,秦皓改了姓又如何? 再是天资卓越,也不是褚家血脉,朝中大臣不会认坊间的传言!秦皓永远不能名正言顺,这是天然的,致命劣势! 而又因为秦皓够聪明,不会轻易被打倒!皇孙们要竭尽所能的竞争,不断的在角逐中强大,直至打败秦皓!所以是块效果奇佳的石头! 而这一切,只需改一个姓,给秦皓似是而非的资格,煽动秦皓的野心! 甚至,都不需要秦皓有野心! 只要秦皓有似是而非的资格,自然就会有人严阵以待,先下手为强!秦皓想要自保也只能不断反击,被迫卷入斗争之中! 毛骨悚然! 不同于皇帝习惯的隐藏着情绪。 柳如思未作丝毫掩饰,皇帝擅长识人心,她不想做无用功,而且,她需要以坚定的姿态,守护秦皓的未来! 跪在地上的女子,神情极为复杂,皇帝能看见她眼中有恐惧,但拒绝之意更坚定,甚至还有莫名的怜悯…不过居然还有一点敬意,而不是敌意? 皇帝没有心思去管她的内心想法,接着之前的话,更直白的说:“朕不需要鹿流马血,改个名称就能利于大夏昌盛,指鹿为马便是正道。” 让褚时钰、现在的柳如思难以生厌恶的,也是正是如此… 皇帝残酷无情不择手段,但所求从来都是无可指摘的天下大义,现在更是为了国家的百年之计,而深谋远虑… 今日此时,若不是褚时钰对她畅谈过往事,柳如思的眼界还像以前那样短浅,根本不可能猜想到这些! 若不是,她对秦烈的执念根深蒂固,也许就会让秦皓落入无尽漩涡… 柳如思放弃了环转,褚时钰执着的性格大概就来源于皇帝,而劝说褚时钰有多难,她早就知道了。 而皇帝追求的目标太远大,更是其坚不可摧的意志所在,不触及那个目标,就不可能打消皇帝的念头。 “皇上,像您一样大公无私的人,稀世罕见,百年、千年也难遇,是强求不来的,人有私心才是世间常态。” 又是奉承之话,女子的脸上都是真诚。 柳如思迎着质疑的目光,正色轻声道:“民妇粗浅知道几分大义,但抛不开私心,而为人父母,最大的私心往往就是孩子。” “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从小家出发,以私心渡人,其他的道理也借此展开…” 柳如思顿了一下,鼓起勇气道:“才有如今的,三纲五常。” 爬了细纹的瑞凤眼顿时锐利!眼神如恐怖的利刃! 柳如思不禁思维发散的想,她未见过褚时钰冷酷的眼神,大概也是这样吧,好吓人… 通过联想顶住怯意,柳如思平稳接着说:“孝,几乎是世事的基础,世上有许多圣贤书,都在训诫世人要孝敬父母。” “却少有书籍,劝父母要爱自己的孩子,最多是教父母如何养育好儿女。” 柳如思说着,却不禁有些恍惚,喃喃道:“因为父母爱自己的孩子,是无需多言的天性…甚至不只是人,哪怕是鸟雀、是牛羊,都会竭尽全力的维护自己的血脉。” “若是连自己的孩子都不爱的人,那也没有什么道理可讲了,而这样的人更是绝无仅有。” 柳如思以发自内心的诚恳和痛苦,望进那双怒意更盛的渐老眼睛。 “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 柳氏目光中代指的深意,皇帝自然看得出,稍一思索,眼中的怒意不禁有些停滞… 爱子,则为之计深远,他是为儿子们谋划了许多,但归根结底是为了大夏…说来,他是将大夏,视作了自己的孩子? 柳如思再次道:“能像皇上您一般,将天下置于一切之上的人,很罕见。我想,就算是端王殿下…也做不到全心全意,只有大夏。” 皇帝眼眸垂下,想到褚时钰与长姐说的话‘无论是为国为民,亦或是执着于一人,都是情之所在’。 或许不是冷情冷心,而是他恰好将情志寄托在大夏上了吗? 不过抬眼,皇帝又冷冷看着柳氏,可褚时钰竟然把情志寄托在一个女人身上!就算是遇过折辱,受过此女恩德,沦陷到如此地步,也是太过荒谬! 柳如思知道皇帝不会被轻易说服,但也绝没料到皇帝会突然露出杀意! 心头真实的退缩了一瞬!一切得失和计较的前提,都是活着!触怒了皇帝,恐怕她和秦皓的命都难保! 可,若是不久前,只是出于对秦烈的执念,她就妥协了,为了儿子的命,她可以忍下不愿… 看向儿子的大眼睛,纯然的双眼静静望着她,没有质疑,全然是信任。 她不能让秦皓成为皇帝的磨刀石! 康王生来是嫡长子却不被立太子,不明白自己到底少了什么,只能一言一行的模仿着父亲,满心渴望得到皇帝的认可!对那些美人的态度,大约就是其扭曲心理的一角!又爱又怨! 褚时钰被削去了‘血肉’,对一切人事物都报以冷漠,按照皇帝的意志按部就班的竞争!直到遇见她,突然沦陷于情爱,决心脱离皇帝安排!可柳如思能看出来,褚时钰依然难以改变在她影响之外的麻木不仁! 其他皇子恐怕也有各种各样的心结! 若是秦皓按照皇帝的意愿,成为名不符实的皇孙,会是怎样的未来? 秦皓会心虚不安吧?自我怀疑,自我否定…失去自我的人生太痛苦了!痛苦泥沼中挣扎的一生真的值得吗? 秦皓这么聪明,一定会解析人生的意义,他会一次次问,为什么命运在他还无力选择的时候就定下了?! 童年的遭遇是根深蒂固的!哪怕柳如思转世重生,都无法释怀心中的恨! 哪怕有个普遍的理由,她也能接受父母的残酷抛弃…就算是重男轻女,她也至少能告诉自己,他们是被封建思想支配了… 可她无法接受!他们居然认为是她破坏了他们的相爱,发自内心的恨她!就好像她的出生就是罪恶!可生下她,明明是他们自己的选择! 他们是赋予她血肉的父母啊,她只是出生而已… “为人父母,应当关爱自己的孩子。” 柳如思笑道:“民妇将孩子带到世间,便有责任为孩子指引道路,护他走过还弱小的人生。” “世间安得双全法…可在难以取舍之事上,比起选择,更应该去寻双全之法。” “国家大义,和爱护孩子都是正确之事,民妇不会为了一样,就牺牲另一样。” “这事的起源,是端王殿下错爱民妇,不如这样,民妇愿削发为尼以示决心,请求殿下另娶良妻,殿下应该能妥协,也不会怪到您身上。” 皇帝一顿,柳氏说得冠冕堂皇,但眼神和语气却是表明,非要她做个选择,那她选择尽力抛开褚时钰!釜底抽薪,他的图谋就不会成立! 褚天明心下不由得忿忿,褚时钰就这么不重要? 随即也认真思虑,方才想杀柳氏之意不假,但更多的是恐吓,柳氏惊怕之下却还是固执己见,看来是不会妥协了。 在重新把握住褚时钰之前,皇帝不能杀柳氏,他现在也难以预料,褚时钰在得知柳氏出事之后,会有何反应。 “既然做不出取舍,朕也不会强人所难。”皇帝似乎再次退让。 “就按你之前所想,你入了端王府后再考虑,不过七年太久了些,三年,若钰儿还未有子,到时这小子必须改姓。” 第201章 出宫 皇帝掷下决断后便挥袖离去,看他步履比来时匆忙许多,应当是在这里谈话,拖延了其他事务。 满心无力,柳如思拉着儿子站起来。 皇帝说不会强人所难,可就是在强人所难! 褚时钰有没有孩子,怎么就成她的责任了?她又怎么能保证,三年内能让褚时钰有子?! 皇帝不过是给改姓之事下了个条件而已!依然没放弃把秦皓卷入漩涡! 果然是父子,和褚时钰一样,劝说不行,就打算用强了吗? “娘,我不是很懂…” 秦皓毕竟还阅历不足,方才的对话,他有许多都不理解…只知道娘亲在为了他的未来而坚持。 柳如思一时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其中的残酷,牺牲几个孩子的人生,成就大夏的未来… 物竞天择,强者称帝,皇帝的这套做法,若不是把秦皓预定作牺牲品,柳如思说不定还会觉得皇帝思想超前… “因为你很聪明,所以皇上认为你可以在未来起到很重要的作用,娘不认为这样的方式就是最佳的选择,可皇上的意志坚定,无法用言语说服。” 柳如思没有自大到能够动摇皇帝的意志,可秦皓是她的底线,她不能不争。 能变为‘三年抱子’的荒谬命令,已经让她意外了… 蹲下身,柳如思认真看着自己的孩子:“但你记住,无论未来发生什么,你的聪明不是祸端,更不是错误,而是上天的恩赐!永远不需要质疑、否认自己的存在!” 小秦皓至今还没想过那些,娘这么说,他更是理所当然的应道:“聪明肯定不是错,如果因聪明而造成错误,那一定是聪明用到了不对的事情上!” 柳如思微笑着点头道:“没错,就像一把锋利的刀,可以选择用来伤人或保护人,不该归咎于刀太锋利。” 小秦皓思索了一会儿后,认真说:“娘,我也觉得我可以起到很重要的作用。” 柳如思一愣,疑惑看着秦皓问:“你想改姓?” 小秦皓摇了摇头:“一直姓秦我不会难受,但如果改姓褚,我一定会对爹爹愧疚的,那为什么要改呢?” “既然不能用言语说服皇上爷爷,那就用事实证明!比如,我会立志成为世上最博学的人!长大后争取成为太傅,给皇子们上课!这样不也能起到重要的作用吗?” 不能让太傅授课,秦皓是很遗憾,但他相信自己依然能成为栋梁之才!甚至比现在的太傅更优秀! 小秦皓昂首挺胸,骄傲得原形毕露! “哈哈哈。” 柳如思不禁笑出了声,小秦皓自信而阳光的样子,就是她想守护的。 如果说重生在这世上,柳如思有什么收获,那么秦烈让她感受到,真正的家是没有条件的港湾。而小秦皓,是她执念的回馈,你看,被爱着的孩子,会很幸福,很勇敢。 … 皇帝下了指示,明日一早,所有大臣贵妇,都可以出宫了。 最后一晚,长公主辗转反侧了许久,轻叹一声,坐起身,二十年没去过了…去看看吧… 皇宫中,庄严的太庙静静矗立。 二十年的岁月似乎还太短,太庙还是那样,没有新几分,也没有旧几分。 只有守在庙外的庙祝、祭祀们换了许多… 为首的庙祝认出长公主后,立刻带着众人行礼:“下官见过长公主。” 长公主平淡点头,只是盯着大门紧闭的太庙…若是无皇族在内祭拜,太庙之门是应该昼夜大开的,寓意随时恭迎先祖回归… 庙祝却是有些为难道:“殿下,女子不能进太庙。” “哼!皇弟在里面就直说!扯什么男女?本宫自小就未遵过这条规矩!” 长公主呵斥之后,径直吩咐:“你进去问,本宫能不能进,若不能,往后本宫也不会再来!” 庙祝不想打扰皇帝,还要多说,可看见长公主冷冷的眼神,又噤了声! 若了惹怒了长公主,皇帝可不一定会保他,说不定还会惩处他来平息长公主的怒火…比起来,进去问一句,倒是风险小一些… 不久,太庙的大门便开了几息,一身尊贵的中年女子大步走进庙堂。 大殿里的长明灯比以往多了许多盏,但不知是不是错觉,褚薇觉得这里更昏暗了… 跪在蒲团上的中年听到脚步,平稳起身,转头看向走来的人。 “原以为皇姐这些年变得稳重许多,没想到依旧豪情万丈。” 褚薇哼笑一声:“比起你的一如既往,我还是变了的,没年少时那么天真了。” 褚天明转头看向牌位,平静道:“本心未改便好。” 褚薇不置可否,她和褚天明有共同的信念,且她甘心臣服从旁协力,这是他们能共处的基石,否则就算有秦家军,褚天明也不会手软。 看向立在大殿左侧的突兀金像,长公主不由得轻笑:“钰儿还真够敷衍的,衣服纹样便罢了,连容貌都未让人雕刻。” 褚天明也看向金像,轻笑着摇头道:“容貌便罢了,冠冕衣饰…供奉之物确实该尽善尽美,朕让人雕琢补上吧。” 长公主一顿,随即明白,褚天明是要这金像代表历代皇帝,不是他一人。 “钰儿倒是了解你的心思。” 褚天明淡笑道:“越接近自然越看得清,他是越发长进了,虽然染了点瑕疵,但未忘本,瑕疵打磨了,或许还能青出于蓝。” 褚薇一怔,她自然知道,褚天明说的瑕疵是柳氏…可褚时钰有多情深,她都看在眼里,当初大夏真正的‘顽垢’被除去,她都痛苦至今… “若是位置恰好合适…所谓瑕疵,或许是画龙点睛呢?”褚薇轻声道。 “瑕疵就是瑕疵,放在高处,就会成为被人瞩目的弱点…” 皇帝转头看向褚薇:“皇姐还是太仁慈,收柳氏为义女,不也是想以此防备弱点被外人拿捏?” “但千防万防,不如一劳永逸。” 褚薇嘴唇微张,褚天明的冷酷无情是她永远学不来的… 褚天明转回头,看向那块属于他们父皇的牌位,平静道:“不急,时机还早。” “未吃到嘴的佳肴贸然失去了,更让人耿耿于怀,吃得多了,或许自己就吃腻了。” … 皇宫门前车马如龙。 在宫里关了几日的高官贵胄们,得以重见宫外天日,都不禁面露喜色,一波波互相告辞,踏上回家的路。 走出皇宫的柳如思,更是有种恍如隔世之感。 不过是短短五日,入宫到出宫,她便有种逃出牢笼之感,只是不知这牢笼,是褚时钰的束缚,还是勾心斗角的漩涡… 但不管是什么,她暂时能自在一段时间了。 “如思,端王哥哥不在,就没人管着你了,有空去公主府找我玩呀!” 长宁拉着柳如思的手依依不舍,这几日她们更要好了! 长宁觉得柳如思简直是朵解语花!说起话来让人舒心惬意,既不刻意讨好,也不会让人难受!时不时还让她耳目一新! “蓁儿,回去了。”长公主从旁而过。 长宁当即一边往那儿走,一边对柳如思重复道:“改日见。” “再会。”柳如思也笑着告别。 笑容随着长公主母女马车的远离而淡去,但很快又笑得淡然,转头对儿子和小姑娘们说:“我们回家。” 第202章 女医馆歇业 回到女医馆,也就是她们的家,柳如思第一件事,就是去找林清芝和彩云。 中秋是预定的节假日,会放七天假,而且…女医馆患者本来就稀少,所以柳如思不担心这几天会耽误营业。 只是那个在这里生下双胞胎的妇人,还得过几天才能出月子呢! 彩云是留在家里的,但柳如思怕她一个小姑娘遇到事应对不了,也怕忙不过来,就拜托了林清芝过来,还向褚时钰借了两个小丫鬟,帮着一起看家。 “养不教~父之过~” 还未走进医馆,里面就传出了清脆的读书声。 柳如思脚步一顿,走路更轻缓了一些… 医馆内几张桌椅围放着,而几个不到十岁的女孩坐着,一笔一画模仿着夹在竹板上的清秀字体。 已经学过这些的彩云在一旁做针线活,目前女医馆卖的月事带还都是她们自己空闲的时候缝的,柳如思会按数量给她们工钱,虽然不多,但小姑娘们却乐此不疲,把这当成了打发时间的活计。 “思姐姐!”彩云惊喜唤道。 柳如思连忙做出噤声的动作,朝一旁示意,彩云立马也了然,安静上来挽着她的手。 堂间,林清芝正一个个观看那些小女孩的书写,矫正她们的握笔姿势。 大约是那妇人家觉得钱已经交了,得值回来,让妇人在这儿住了不久后,就让家里两个小女孩也过来医馆,美其名曰是让女儿陪娘亲,实际上就是要她们帮看孩子。 对此,柳如思没有拒绝,两个小女孩都很乖,不会闹腾,柳如思反而是怕她们无聊,家里的姑娘们都会基础读写了,就让姑娘们有空就教女孩认字来解闷。 后来林清芝知道了,自发的上午教完大一些的姑娘们更深的论语,下午教小女孩识字,并且坚持不要柳如思更多的学费。 看来这中秋这几日,林清芝也没休息,只是把全部的课程都调成了启蒙课。 几个女孩都指导完,林清芝抬头看向柳如思,点头道:“回来了。” “嗯,回来了。” 柳如思笑着回应,心中轻叹,这才是她想要的生活啊…平静,但踏实。 “怎么多了三个女孩?”柳如思看向陌生的小女孩们。 彩云出声回答:“是她们的邻居,那家的婆婆到处说我们这里会帮看女孩,不要钱,本来是…拦着不让进的。” 林清芝瞥了一眼门口接着说:“前几日突然放开了,就有邻居把自家女孩送来了。” 柳如思哑然,正是她控诉褚时钰拦医馆病人之后,他做出的改变,还真是…唉,一言难尽… “没事,来就来吧,会占这小便宜的应该也都是不怎么富裕的人家,想来也不会送女儿去读书,来这儿学几个字,未来或许能好过一些…” 柳如思说着又无奈般笑道:“本来是想用医术来改善女子处境的,没想到女医馆却成了授课的地方,你走在了我前头。” “你被琐事缠身,自然进展缓慢。” 林清芝轻轻勾起嘴角道:“不过,若不是你给我触动,我也没想过要做这些好似杯水车薪的事。” 柳如思淡然笑笑… 林清芝之前与她聊过,就她一个女医馆,能医多少女子呢?医了她们的病,又能对她们的处境改变多少呢? 柳如思说,她也不知道,但做了总比没做好,从未有过,到少见,到遍地生花,总要有个过程,先上路,能不能达成是之后的事。 “有便宜可占,以后来的姑娘可能会越来越多,这里就先给你当女子学堂吧,女医馆再歇业一段时间好了。” 林清芝一愣,皱眉道:“若是学生多了,我便与夫君协商,在附近另买一座宅邸作为学堂,何必停下你的女医馆?” 杏目微垂,几瞬后又抬起。 “我一直心虚于医术不佳,畏畏缩缩的,不如先修行成长起来!打出实在的名声,扬名立万,再重启女医馆!” 林清芝还是疑惑,柳如思又笑道:“我还得空出时间给人准备一点惊喜……你先授课吧,具体的晚些午食后,我再与你说。” 闻言林清芝点了点头,不过看了下几个小女孩说:“这几日我都是与她们一道吃的,今日你回来没有事先知会,你借来的两个姑娘已经去准备饭食了。” 听到这儿,柳如思就有异议了,劝说道:“你不能一味当好人,至少得让她们自己家里管饭,起码的付出都没有,她们家里就更不会珍惜了,到时看准你心善,直接把女孩扔给你养怎么办?” … 新制的一批肥皂放到架子上熟化,柳如思拍拍手走出西厢南耳室。 说真的,褚时钰不在身边,真是痛快多了!她要干什么都不会有个人在那‘这危险、那不安全”的!这一批肥皂制作她得以全程动手! 女医馆歇业,自然还是没有患者,但月事带、肥皂之类的却开始销售了~ 一是,之前看过妇人病的那些贵家女子,觉得这些确实好用、有用,会派人来回购。 二是,送女孩来免费托管的越来越多,送她们来的都是女眷,偶尔也会有那么几个不好意思的,买点东西,然后觉得值当,又推荐给其他人… 目前还没有卖太多,但未雨绸缪嘛,总不能等卖断货了才制作。 “夫人,您的信。” 拿着信递来的是端王府借来的丫鬟,虽然说是跟褚时钰借的,当知道,两个姑娘来之前改名夏莲,冬雪后,柳如思就知道了,春夏秋冬凑齐,这是“有借无还”了… 心下叹息,手上接过信件,柳如思对夏莲笑道:“谢谢。” 看到信件上潦草的名字,柳如思面露喜色,迫不及待的打开信件! 一旁的夏莲不禁有些嘀咕,王爷几乎每天一封信,柳夫人都从未如此高兴,甚至还有些…心烦… 夏莲也是能认些字才被挑来的,只是信封上的名字太潦草,她看不出写的什么…心头打鼓着,她不禁出声问:“夫人…这是谁的信?” 柳如思抬眼瞄了下夏莲,暗道,褚时钰人是远在千里了,会打小报告的眼线还又多了两个…随即也大方道:“是李春甫老师,河庙镇你也去过的。 说来夏莲和冬雪都不陌生,在荥州城治鼠疫的时候,这两个丫鬟就跟她去过河庙镇,只是,那时她们都目不识丁… 柳如思了解到,褚时钰回京后下了吩咐,让人教所有丫鬟读书识字… 柳如思猜得到,褚时钰应该是计划着,让丫鬟们学到一定程度了,再进行筛选,补上夏、冬……只是她提出借人,褚时钰就把这事提前了。 轻甩了下头,褚时钰真是快成她的心魔了!让她又是感动…又是牙痒痒! 柳如思暂时把纷乱的思绪甩开,先认真看信! 第203章 送孩子上学 九月,国子监新生入学的日子。 寅时,天色还漆黑,女医馆住宅里的正房火烛大亮,柳如思对着清单检查着各种学习用品。 “娘,我已经检查过了,没有遗漏。”小秦皓自信满满,兴奋不已。 “娘想对一遍,不然娘不安心…” 秦皓不紧张,柳如思却是紧张万分!各种没有理由的奇怪担忧都有! 清单对完,确实没有遗漏,柳如思一边系上秦皓的书包,一边慎重嘱咐道:“在学堂,若是有人欺负你,记住不要硬碰硬!你年纪小,暂时在武力上没有优势,直接去找先生,找人撑腰不是丢人的事情!” “我不会忘记的,娘前天就开始说了,这是第五遍了。”小孩很是无奈道,他知道娘是因为关心自己,不过一遍遍的说也确实让他头疼,他不想看娘这么担心。 见秦皓神色,柳如思也有些不好意思,她这样是不是成了以前同学口中烦人的家长? 同时柳如思也暗暗自嘲,明明之前想的是让秦皓去学堂受点打压,别那么骄傲,可事到临头,她还是不想秦皓被人欺负… 但不管怎么说,总要逐渐放手,让孩子去认识除了家以外的世界… “走吧,我们出发!” 走到马厩,侍卫已经早早套好了马车。 宅子周围的侍卫,褚时钰没有撤去,只是不会再干涉护卫之外的事,柳如思也不计较了。 一如之前与褚时钰说好的,她出门得带着人,带上雪霏和竹青,四个侍卫,一行人风风火火的朝京城国子监而去。 国子监门外,已经人声鼎沸。 本以为自家已经够阵仗了,没想到入目还有许多大张旗鼓的人家,他们停车之处,便有一家几十个人众星捧月的围着自家公子… 柳如思略扫一眼,发现国子监门口划分出了地位不同,左边多是带着仆役的勋贵之家。 右边则是一些形单影只,朴素布衣的寒门子弟——没有穿着破烂的人,贫苦之家是不会有机会进国子监的。至少得有家底供子侄上学堂,优秀的人才会被原本的学堂推荐给国子监,也算是底层人才翻身的途径… 柳如思带着秦皓从人群中间穿过,走向门外的招新处,这才发现,地位划分是有原因的。 拿着推荐信来的,要参加入学考试,这是以防有人投机取巧,买通学堂推荐滥竽充数的人来。 柳如思莫名有点尴尬,不用想,秦皓肯定是走后门来的……但这个后门有点光明正大,她们刚走过来,就有国子监的人迎上来。 “夫人,小侯爷。” 那人躬身行礼后,便温声询问道:“朝阳侯年纪小,夫人若是放心不下,可要入监观看一番?” 柳如思顿住,国子监里除了学生和书童都是不能入内的,包括那些勋贵子弟…但显然他们更特殊… 而这不用说,肯定是褚时钰打点好的! 国子监的人这么上心,她也能想到是为什么,皇室子孙是不上国子监的。 例如康王的儿子如果在京城,就会进皇宫,受太傅教导。所教内容应该也有所不同,估计有什么帝王之术一类的…相当于就有角逐皇位的资格。 皇帝那日的谋划,估计就有这一部分……若秦皓改姓,受皇嗣教育,世人、包括秦皓自己,都必定会对他的身份产生疑惑… 而现在,改姓之事拖延了,秦皓按原计划来国子监上学。 可毕竟是褚时钰安排来的,他如此重视,坊间又有亲子的谣言,国子监的人也不可能将秦皓视作等闲… “这位先生,我能不能去考试?我还没参加过考试呢!”秦皓突然指右边的队列,满眼期待。 那人一愣… 柳如思也突然开怀,对啊,何必管别人怎么看待,自己清楚自己是谁就好了,她笑道:“端王殿下看重天资,推荐他来上学,确实也不该特殊对待。” “秦皓,你自己去排队可以吗?” “好呀!” 秦皓说着就蹦跳过去了! 寒门一众都是上过几年学堂的,大都十来岁了,秦皓排到队伍后矮了他人一大截!但存在感突兀! 而寒门学子们注意到一身华服的小孩过来,都不自觉的往旁边让开道路… “哥哥们不用让,我不插队。”秦皓友好的对前头的人笑道,就站在队伍末端。 满场的人都是匪夷所思,附近有几个带着野气的勋贵子弟一愣!对视了一眼,接着不知道窃窃私语了什么,也跑到那队列中去找秦皓! 柳如思一惊,正担心他们找秦皓麻烦,却发现他们面带友好,主动和秦皓攀谈着,说也要一起考一遍试试。 国子监的人无法,也默认了,反正无论他们过不过都会录取,不会占寒门子弟名额。 心头有猜测,她便对秦皓说:“你与同学们好好相处,娘先回去了,下学后再来接你?” “好!下学后见!”小秦皓乖巧告别,虽有不舍,但更多的是对新事物的兴奋! 柳如思笑着,忍下牵肠挂肚的心情,回到马车上,她最近确实也很忙… 马车并未回到女医馆,而是转道去了端王府… … 远在西北的军营中,他们刚结束一场小型战斗并取胜,营中尽是士气高昂! 通过实战检验过军队素质,褚时钰还算满意,父皇励精图治,对军队的重视是行胜于言的,边关几乎没有弱兵。 “表哥!” 红衣少年骑马奔驰而来,几乎冲到跟前,褚时钰身边的护卫都举枪列阵防卫了!少年才勒马! 少年毫不在意,翻身而下马,挥手挡开护卫的枪,就满是埋怨道:“表哥怎么不让秦家军参战!” 褚时钰冷瞥他一眼,一边转身往账中走,一边回答道:“秦家军的操练远超平常军队,不必检验。” 秦焘满是捉急,上手就要勾褚时钰肩膀,被无情打开,也还是不以为意,凑过去小声极速道:“可是我想上场!我爹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要来换我回去了,我难得有机会来这儿!要不,不带秦家军也行,你把我编到其他番号下,让我冲上一阵呗!” 褚时钰冷眼中带着戏虐道:“怎么?之前威宇的事有答案了?” 秦焘一滞,之前七夕在京城,褚时钰用秦家刀法跟他比武,背后还质疑他父亲威宇的功夫是偷学的,直把秦焘气得七窍生烟! 秦焘回去便写信告诉父亲,询问这一情况,谁知父亲竟然要他立刻到西北来,暂代执掌秦家军。 秦焘不明所以,但也立刻动身来到西北,父子交接之际,也含混的告诉了他一些事…原来他有一个哥哥,叫秦烈,与祖父母一同生活… 父亲还嘱咐他,这事不能说出去,母亲太华公主,和妹妹秦蓁也不能说… 秦焘简直是一头雾水!可不管父亲没说的原因是什么,秦焘自然会遵循父亲的嘱咐,守住秘密! 但总归,知道褚时钰能学到秦家功夫是有缘由的,也不是侮辱了父亲,秦焘性格爽快,自然就不跟褚时钰置气了… 此时,神色变化了一阵,秦焘突然又想到,他哥哥的孩子就是他的侄子,他哥哥的妻子就是他的嫂子… 秦焘看着褚时钰的眼神不禁就开始别扭起来,憋了好久,忍不住吱唔道:“表哥…我看方秋挺好的…要不你考虑一下方秋?” 褚时钰顿时目光冷咧,知道自己是秦烈的弟弟,就把柳如思当成秦家女眷了?! 不过褚时钰还没说话,身后就传来压着嗓子般怪异的粗哑声音,骂道:“穿一身红衣服就把自己当月老了?!姑…没事乱扯什么红线!” 一条长腿抬起,就对着秦焘踹来! 秦焘敏捷一闪,反手就要打回去,不过拳头刚抡到一半,看见来人的面容,他的拳头就滞住了,一双眼睛就瞪得溜圆! “方…唔!” 纤秀而有力的手立刻捂住秦焘的嘴!秀气的小兵恶狠狠的小声威胁道:“别乱喊!敢说出去,我宰了你!” 秦焘满脸怪异的点头,不过嘴被松开的第一时间,却是撇嘴道:“你又打不过我。” “你!” 方秋又气又恼,但没法反驳,没办法,虽然她自信功夫比很多男人都要强,但打斗这事男人占先天优势,而秦焘在男人中也是屈指可数的… “放心,我不会…” 秦焘说到一半,突然灵光闪过,看向褚时钰道:“表哥!你都把她塞进来了,就找个机会让我也上阵呗!要不答应,我可就写信给镇远将军府了!” “你怎么能这样?!”方秋顿时气急! “明晚奇袭你们两个一队。” 褚时钰说完转身就回帐,懒得听他们斗嘴。 事实上,在皇宫放人出宫后,褚时钰的下属就将方秋的家书交给了镇远,并且告知方秋行踪了,否则镇远的爱女在皇宫不见了,岂能当无事发生? 不过是不好对他追究,另外也有心让女儿遂愿,才当作一无所知而已。 事实上镇远已经派了人来,经他安排混在一队,暗中保护方秋安危了。 不过除这些外,褚时钰没有特殊照顾方秋,是按与普通将士一样安排她军务的,得让方秋安心呆在军里,不然玩一半跑回京城,肯定会趁他不在,经常去找柳如思! 背后两人一时都满意了。 方秋看着秦焘嫌弃道:“啧,你怎么到哪都一身红啊?这衣服你赶紧换了,跟个箭靶子似的!” “红色好看,我这不是才有机会上嘛!等会儿就换了!”有机会上阵杀敌,秦焘不禁兴奋不已。 “哼,瞧你这没出息的样,我已经上阵一轮了!” “你有出息?镇远军在东北,你跑来西北…唔…” “别说出来啊!” … 京城,秦皓已经入学国子监十日有余。 柳如思一开始的担忧全然消失,秦皓哪里是怕被欺负!不去欺负别人就不错了! 几个出身武将勋贵之家的大孩子围着他团团转!别人稍有一点对秦皓不敬,那几个大孩子就吆五喝六的要揍人! 而秦皓本人,因在入学考试里考了第一,让许多寒门学子也侧目相看,这两方人在秦皓理所当然的态度下,都成了他的跟班! 柳如思了解后,都不知道该做什么反应,只能叮嘱他不要仗着天资打击别人,更不要仗势欺人… 唯一欣慰的是,秦皓虽在国子监里如鱼得水,但没有像她预想的那样,一入学就沉迷学习无法自拔,多了许多社交… “夫人,小公子应邀去赵伯府做客,今晚可能不回家住了。”春兰上前小声道。 柳如思捣腾迷你火镰的手一顿,顿时火气直冒,虽然希望秦皓能学会与人相处,但五岁就夜不归宿,这也太过了! “这是小公子给您的留言,让您别担心…” 一张叠起来的纸条,递到眼前,柳如思暂停发火,拿起纸条查看。 确实是秦皓的字,上面简单写着,就玩一晚上,明日会直接从赵伯府去上学,而下面却是几个简单的字母izhaowo… 柳如思惊得站起! 她自然看得懂,秦皓是用拼音说:“来找我。” 她有教过秦皓拼音和字母,让他不方便的时候用,难道是被那些大孩子暗中霸凌,威胁带走的? 但焦急了几息,柳如思就觉得不对,那些大孩子为什么会那么照顾秦皓,她猜得到… 神色变化几息,柳如思还是一脸怒容道:“走!跟我去把秦皓接回来!才几岁啊,就不着家了!” 第204章 爷爷秦重已死 赵伯府内,邀请小秦皓来玩耍的大孩子被长辈唤走,独留一个小秦皓在僻静的房间内。 不过小孩一点也不惊慌,在房间里坐下,看着门外有些昏黄的院景。 而在房间的窗外,有个魁梧的身影静静伫立,透过窗缝一瞬不瞬的看着里头的幼小身影,思念、悔恨、胆怯的神情与硬朗的面容极是违和… 坐了片刻依然如此,小秦皓有些不满的转头看向窗户道:“你不进来说话吗?” 窗外的人像是受惊吓了一般,一下闪躲到窗下… 随即又缓缓站起,高大魁梧迈着无力而沉重的脚步,走向房间,面见他找不回的二十年。 虽然在皇宫宴上已经见过,但那时没有时间细看,此时小秦皓毫不客气的打量着年长的中年将军,接着小鼻子轻哼:“你跟我爹除了身材,并不太像!” 秦双宇含满苦涩的眼睛瞪大!他并没有预料到小孩已经知道了他们的关系! 秦皓避过那双不知所措的眼睛,接着似是平淡的说:“但长泰郡王秦焘,跟我爹长得很像。” 漫长岁月里压抑的情绪如洪水般席卷! 小孩未反应过来便被人抱进怀里,粗沉的呜呜哭声随着胸腔的震动传入小孩耳中… “烈儿…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早已预设好的话,被声声悲戚堵在口中,小秦皓第一次感受到情感和理智的割裂… 理智上说,不管有什么理由,爷爷将年幼的爹爹还有曾祖父、曾祖母留在东山村,攀上了***后,便十几年音信全无,这些都是既定的事实。 在爹爹以为自己举目无亲的时候,爷爷享受着荣华富贵,还另有一双儿女… 娘说,即便欠债者悲惨痛苦,除非那些痛苦是债主亲手施加的,否则都不是债主必须原谅的理由。 就比如赌鬼外公,脚跛了脸烂了,过得穷困潦倒,娘亲也坚持外公不值得被原谅,并且外婆因外公而病逝,谁也没有资格替外婆原谅… 秦皓想,他应该同理对待爷爷的,爹爹已经过世了,爷爷亏欠爹爹的陪伴和关爱,再也偿还不了… “爹爹六岁时,我爷爷秦重应征去服役了,开始的两年,每个月都会寄来家书和碎银,一开始是三钱,后来是一两,虽然不多,但每次拿到家书,都是爹爹最开心的时候…” “爹爹每到快来信的日子,就会到村口等,有时送信慢了会差些日,爹爹会心急,但还是每日去等…” “等到了,爹爹会忍住想先一睹为快的念头,匆忙跑回家,让曾祖先看,再把信要过来,细细一遍遍的看,再把每封信都藏好…” “直到有一天,随信件寄来一个很沉的包裹,爹爹像往常一样把信给曾祖,自己则打开包裹查看…看见一包沉甸甸的银子,惊喜的转过头想告诉曾祖,却发现曾祖把信烧了…” “曾祖不告诉爹爹为什么,也不说信里写了什么,那天爹爹跟曾祖吵架了,被曾祖打了一顿,爹爹特别难过…” “后来,爹爹又去等信,可被曾祖怒气冲冲的拎回家里…曾祖告诉爹爹,就当爷爷秦重已经死了,就算回来也不会认他,爹爹不愿意,又跟曾祖吵架,又被曾祖打了一顿。” “那次打得很重,身上都打出血了,爹爹还是要去等,曾祖就把爹爹关房间里,爹爹也生气了,不吃不喝,曾祖母急得两头劝,偷偷放爹爹出来…曾祖拿爹爹没办法,也就装作没看见了…” “可又是一个月,曾祖已经不拦爹爹了,还是没等到信…” “爹爹觉得是金燕城的驿使偷懒,不把信送到东山村,偷偷走了一个多时辰的山路,找到金燕城的驿使馆…” “驿使馆的人听了爹爹的描述,对爹爹说,去服役的人,一次寄回一包银子…那肯定是战死了,尸身大都找不回的…” 秦皓说着,不知何时也泪流不止,他知道爹爹那时该有多难过…因为失去爹爹的那天,他也体会到了… 对爹爹的感同身受,使得秦皓用力推开颓然无力的中年将军,稚嫩嗓音哭喊道:“我爷爷秦重已经死了!是曾祖亲手立的衣冠冢!在秦家坟里和我奶奶葬在一起!” 秦双宇已泣不成声,强壮的手臂抬起,想再抱回稚嫩的孩童,却拾不起那份力气… 好半晌,他才找回声音,满腔悲情随字音道出:“重…是重复、重立的重,秦烈的父亲…叫秦重…” 小秦皓怔愣住,泪珠和疑惑一起挂在脸上,他一直念的是沉重的重…只是,这个重要吗?为什么在这时候纠正? “秦烈的父亲是谁,叫什么都不重要!毕竟我们从未见过他!” 含怒的女声在门口响起,小秦皓抛开疑惑,转头便奔向娘亲,委委屈屈的抱住大腿,诉苦般说:“娘…皓皓讨厌他…” 稚嫩的话语如同利刃,刺进中年将军的心脏,痛得他无法伪装出体面,只得狼狈掩住涕泪纵横的脸… 柳如思抱住小人儿,心头五味杂陈,一边哭笑不得,她怎么会猜不到,儿子是有意迎合她的爱恨,让她开怀… 她确确实实,对秦烈父亲抛家弃子的事实,耿耿于怀… 她曾以为,秦烈的孤苦只是造化弄人,即便相继离世只剩他一人,至少他的亲人都很爱他…相信感情的人,才敢于付出浓烈而纯粹的感情吧? 她羡慕过、惋惜过、更被感化过… 所以当发现秦烈的父亲居然健在,并且过着幸福美满的日子!她被秦烈感化过的心,撕扯着生疼!原来慷慨给予她温暖的秦烈,不过是个被蒙骗得天真孩子… “秦重,重要的重,秦烈就是这么念的…对于我们而言,秦重只是个名字,因为这个名字代表着秦烈的父亲,才与陌生人有所不同!” 压抑着的沉重哭声断续着,名叫秦双宇的男人蹲伏在地上,魁梧的身体颤抖着,看起来竟是那般脆弱… 柳如思撇开视线不看他,口中泄恨般报复般的话语说出口:“被当作抚恤金的一百两,秦烈一文也没花过。” “秦烈未说过,但我想,他心里一定是有过不切实际的念头…觉得他的父亲秦重,是被那一百两换走了。” “八年前,秦烈背着那百两准备投军…也许是自欺欺人的幻想着,要用那百两,再将父亲换回来…” 杏目不知何时也已泪流两行,屋里老幼三代,尽是悲声凄凄… “时光不会倒流,秦烈没有父亲的岁月已经过去了……而现在,见过秦重,在乎他、思念他,会需要他弥补的秦烈,已经不在了。” 第205章 前朝皇族后裔 “烈儿…对不起…我不该舍下你们走的…” 肝肠寸断的痛,使得秦双宇顾不上掩住狼狈模样,被泪浸红的双眼看向齐齐避开他视线的母子,颤抖着声音问:“我的父亲、母亲…还有…我的烈儿…怎么会?” 柳如思知道,他想问亲人们的死因… “秦烈十三岁,祖父砍柴遇熊,重伤亡故。十五岁,祖母在秋收时中暑病逝。” “…去年三月三…秦烈二十四岁…” 说到秦烈的死,柳如思依然难以释怀,哽咽断续着话语:“秦烈…去金燕城卖采来的野参…回村路上…突然山石滚落…砸中他的脊骨…秦烈…就那么去了…” 秦双宇像是被抽走了最后的力气,瘫坐在地上…眼神都空洞灰败了… 都是突如其来的意外,所以连报仇弥补的奢望,都破灭了吧… 柳如思心念沉重的转着,突然有些讨厌自己对情绪的敏锐,这人的悲痛欲绝是这般真切…以至于她无法简单的痛恨他… 可她也难以理解,轻声反问:“这么多年…你就没有打探过他们的境况吗?” “我是个懦夫…” 一双疤痕遍布的大手盖住满眼的悔恨,可凄苦的声音也道尽了不甘… 过往像潮水般侵袭而来,那时他明明不舍得离开家,舍不下自己年幼的孩子! 可那时父亲看准当年的皇帝昏庸,认为正是大展宏图的时机,秦重接下了父亲托付的志向。 于是他舍下了家,改名秦双宇,以服役的方式寻找可趁之机。 明明那时计划着,成功也好,失败也罢,尽力拼搏些年,若是一事无成就回到家乡,父亲即便遗憾,应当也能理解… 可他遇到了褚薇!星星点点的野心被她煽动成熊熊大火!褚薇给了他错觉,似乎只要踏出那一步,他便能轻而易举的完成重立王朝的大业! 褚薇拿战友的性命威胁他就犯,其实他不是没有选择的余地,可野心蠢蠢欲动,甚至压过了对世仇的芥蒂,让他半推半就…… 领着十万兵马兵临京城外,他的野望达到了顶峰!甚至幻想着,拿下京城后,等战果稳固了,就接来父母孩子,重拾姓名!找回先祖的荣光! 但也在那一日,一切都被埋藏! 褚天明如森寒的利剑,横空出世! 秦双宇并不怕抽刀相向,殊死较量! 可他根基浅薄,能管住十万兵几乎全凭褚薇的支持,而褚薇不肯孤注一掷… 之后,很快,他自己也认清了形势… 褚天明弑父夺位!栽赃太子!他都能猜到,那些精明的文臣怎么会没人想到?! 在那一刻,他无比认同先祖们摒弃儒家的做法! 这些大儒满口孝悌之道!以仁义道德约束世人!却对十恶不赦的罪行缄默不言,视而不见!顶礼叩拜无父无君冷血无情的狠毒之辈! 但一切,也告诉他冰冷残酷的事实,大夏乾坤已定,天下握在褚天明的手上,牢不可破。 野心无望,可秦重却陷入了进退不得的困境… 褚天明肆无忌惮的在他身边安插监视的耳目,褚薇却提醒他不能除去,否则就会被视作有反叛之心宁枉勿纵! 他万般不甘,可也害怕极了!褚天明冰冷探究的一瞥,就让他不寒而栗! 他不敢再写信回家!怕被褚天明顺着调查到东山村! 他不敢赌!父亲背上刻着照耀他灵魂的图腾,那是重立前朝的野心,象征他们身上流淌的血脉!这些万一被褚天明知晓…他不能赌,父母还有秦烈会遭遇什么… 他只能忍,忍住想见亲人的渴望,日复一日的咽下思念之苦,只希望他们能在那偏僻的山村中,平平安安… 父母孩子平安,是他最大的愿望啊! “我是个懦夫!” “畏首畏尾,苟且偷生!二十年,到头来,什么都没了!全是徒劳!都是枉然!” 平生所愿皆是空! 心脏撕裂般的痛,让铁塔般的男人几近崩溃… “阿布!额吉!烈儿!我的烈儿啊!” 哀嚎着,中年将军捶打着自己心口,状若癫狂! “咚咚”闷响,锤击胸口的力道之大!让人不由得担心,他会将自己的胸骨锤断! 柳如思也不得不放下复杂的介怀,连忙出声安慰道:“逝者已逝!秦烈最舍不得亲人受苦,在天之灵一定不想看到你这样!” 安抚是起了效果的,秦双宇动作渐缓,只是颓然的眼睛仍是万念俱灰… 柳如思心颤,她看得出,这是没了生趣…… “你还有秦焘、秦蓁!你已经亏欠了秦烈,别再亏欠他们了!” 秦双宇灰败的眼神微动,有些微新的希冀浮现,但却令柳如思心头一凛! 他并非是因为想到一双儿女,他饱含痛爱的目光都落在秦皓身上! 同情和不忍荡然无存! 柳如思当即冷了脸色,狠声道:“你现在是威宇将军秦双宇!是长公主的驸马,更是长泰、长宁的父亲!” “你不是秦烈的父亲秦重!更不是秦皓的爷爷!不过是恰好同样姓秦罢了,往后别再打扰秦皓!” 拉住秦皓的手收紧,柳如思转头要带儿子离开。 痛彻心扉的秦双宇痛定于心,伸手拉住了秦皓的胳膊! “放开我!”小秦皓小眉头紧皱,用力想甩开! 秦双宇连忙放轻力道,生怕捏伤了幼弱的孩童!但依然坚定的握住,让小秦皓挣脱不开! 眼前的幼童,是他得知噩耗后还能忍痛的理由!原来,在他一无所知的时候,秦烈已长大成人,成亲生子,在这世上留下了血脉……这是他愿意放弃一切,来守护的孙儿! “我会是秦双宇,是因我害怕……现在我已经没有什么好担忧了!我就是秦重!秦烈的生父!秦皓是我的孙儿!” 秦重的眼中充满了找回姓名的决心! 而柳如思一时哑然,她大约猜到了,秦重曾经所害怕的原由… 老道士当初为什么会翻越千山万水赶到荥州,为什么甘愿承受泄露天机的代价,也要干预她们在洪水中的命运? 她心知老道士与她自己无关,而老道士从未掩饰过对秦皓的慈爱…… 秦皓自小在她身边,未与老道士有过交集,唯一知晓的交集,就是秦烈曾去拜天观感谢上天赐予他孩子,还过愿。 仅仅是虔诚的跪拜,送一头小牛,就能让看破红尘的道士,为秦烈的孩子奋不顾身吗? …除了,是血浓于水的亲人,还有更合理的缘由,能让人不求回报的倾尽所有吗? 以年龄来推测,有渊源的,应当是秦烈的祖父… 在荥州初见时,老道士曾多次提起兄弟一词… ‘兄弟也并非要在一块儿,致死不相见的兄弟也不少…不一定是关系不好…而是有不同的路要走…’ 大概,这就是老道与秦烈祖父的关系,老道心念着手足之情,以此借喻,抒发难以释怀的遗憾…… 可是!老道士是前朝末太子,伯尔止斤·瑟日古冷! 也就是说,秦家是改名换姓的前朝皇族后裔! 这样一切就顺理成章了!如此禁忌的出身,自然能令秦重害怕得‘抛家弃子’,不敢让人察觉到父母和爱子的存在! 背负着沉重的秘密,心头装着需要小心隐藏谨慎保护的亲人,再勇猛无畏的英雄,也会胆小懦弱… 第206章 秦家之主 看着殷切紧盯幼童的中年男人,柳如思不禁感慨,原来秦烈珍视渴望亲情,是世代相传的心性… 可赞叹之外,柳如思却是冷硬了心。 前朝皇族后裔的身份是何等的沉重,且充满危机!稍有不慎就会万劫不复! 就算只是浅层的,秦双宇与秦皓的爷孙关系,***一家,还有皇帝、褚时钰等人的关系盘根错节到难以理清!若是暴露出来,必然会让秦皓陷入错综复杂的恩怨情仇之中! 目前最有利于秦皓的选择,就是维持现状,不与秦双宇认亲!起码不能公之于众! 剥夺长辈与孙儿相认的权利是很冷酷的事… 但柳如思更深刻的认识到自己的自私!触及秦皓,所有的心软和同情,她都可以撇开… “覆水难收,你用着秦双宇这一名字已经过了二十年,突然改名秦重,多出一个孙儿,你要如何与***解释你隐瞒过去的原因?” 秦重不为所动,他不想再舍下心之所向了,看着孙儿,他轻声道:“秦皓不是多出的那个,与烈儿的家才是我原本的归属!褚薇明知道我意愿,也未问过我过往,我无需向她解释!” 柳如思顿了下,语气复杂的问:“***为你生儿育女,十几年的时光,秦焘、秦蓁…你一点也不在乎吗?” 秦重垂下眼睑,显然不是完全不在乎…重情的人,怎么能对血脉相连的孩子无动于衷? 只是片刻沉吟,他又抬眼看向孙儿,人心是偏的,他留给烈儿的父爱远比其他更纯粹,如今满腔的思念,更是沉痛不堪,只想成倍的偿还给秦皓…… “焘儿从不小气,蓁儿…也会理解的,而褚家尽是薄情之人,恐怕不需要我的在乎!” 秦重神色冷漠,褚薇可以抛开杀父仇,永别宠爱她的外公,眼看着生母死去,甚至亲手喂胞弟喝下毒药!比起冷血无情的褚天明不过是多几分犹豫! 与那些人相比,他不过是被看中能为她所用,顺便借种生子的男人…她又能有几分在乎? 思及此处,秦重面露几分怒色,看向烈儿的结发之妻,沉声道:“褚家人阴险狡诈,看上的,不折手段也要得到!褚时钰更是变本加厉的霸道!” “但别的可以让,妻儿绝不能让!你是烈儿的妻子,我秦重再是无能,也不可能拱手让给褚家!” 柳如思再次哑然…突然想起不久前与皇帝的谈话,两边的父,虽然性情迥异,但本质上,都在袒护着自己的儿子… 一个希望儿媳能忠于自己的儿子,即便儿子已经不在人世,这是天下很多父母的共同心理,也是在这封建时代,有许多女子被迫守寡的原因。 另一个希望她抛开道德,屈身满足儿子的世俗欲望,甚至企图敲骨吸髓,以大义之名蒙骗她违背天理,牺牲她自己的儿子… 而柳如思,如今的意愿,已经复杂到她自己也难以理清… 守着秦烈过一生?她是愿意的,她不害怕孤单,甚至情愿余生孤独。 与褚时钰耳鬓厮磨?她也是愿意的…至少,她不是对褚时钰没有世俗欲望,他竭尽所能的给出真心,也打动了她… 若要细细分辨,应当是前者更甚几分,就像秦皓说的,维持现状她不会难过,可要接受褚时钰,她需要克服改变很多…… 只是,在摇摆不定的天平上,有一颗极重的砝码起了决定性作用,让她选择倒向褚时钰……那便是,秦烈的灵魂还在冥冥之中守着她,希望她能放下过去,有新的开始。 可她该怎么和秦烈的父亲说?告诉他是你自己儿子想要的吗?天方夜谭般的话,能让人相信吗? “我想你搞错了一点,如今不是你来选择认不认我这个孙儿!而是我同不同意你认祖归宗!” 秦皓看出娘亲的为难,昂头出声,宣示着自己的地位:“你是弃家不回的那个,曾祖给你立了坟就是认为你已经死了!曾祖也说过不会认你!” “但爹爹秦烈是曾祖亲自抚养长大的,现在爹爹不在了,秦家传承就在我这里!我才是秦家之主!” 小秦皓理直气壮的说着大逆不道的话。 倒反天罡的歪理,直让秦重瞠目结舌,却半点怒意也无,没有一点反驳,默认了秦皓的主张,甚至,他不禁为孙儿骨子里透出的骄傲感到欣慰… 柳如思看着爷孙的神色,别扭的默然不语…溺爱孙辈,纵容孙子在自己头上作威作福的长辈世上不罕见…而秦重心有亏欠,恐怕会更没有底线。 而小秦皓不以为意,接着理所当然道:“我是秦家之主,所以秦家的女眷能不能改嫁你说了不算!我说了才算!” “这…” 秦重眉头皱起,显然是难以接受,可对着孙儿,他甚至说不出重话,轻声为难问:“你难道…真希望你娘亲嫁给他人?” “不是我希望娘嫁人,而是我希望娘亲能幸福快乐!”小秦皓认真的纠正基本逻辑。 “义父对娘亲呵护备至,对我也很好,所以我认为娘亲嫁给义父会是幸福的未来!不过,最终还是要看娘亲的意愿,无论娘嫁不嫁,我都会支持娘亲的选择自由!” 小秦皓郑重其事的对秦重强调:“我不准你干涉!” 秦重一时哑口无言,看向陌生的儿媳,那秦皓的娘亲自己,是什么意愿… 柳如思有些心虚的低头错开视线,其实秦重没看错,褚家人就是阴险狡诈,褚时钰更是心机叵测! 她已经理清楚了,今天这一出就是褚时钰的手笔!估计就是他与秦皓暗中协商好的,让秦皓霸住秦家之主的名头,防止秦重横插一脚,阻碍他们的情缘… “娘亲是什么心意,也不用你管!这是娘和义父之间的事,由他们自己来确定!” 小秦皓温淳的目光看向母亲,真挚道:“我在意娘亲,所以做不到对娘亲的事不管不顾。但我已经想明白了,我应该尽力维系平衡,劝诫义父合情合理的钟鼓乐之,不要强硬的施加心意,最重要的是,我会确认娘亲是否真心愿意。” 柳如思轻搂着儿子,心软得一塌糊涂,她自私的爱着孩子,孩子也还给她最纯洁的爱。 看着母慈子孝的场景,秦重心头渐暖,放弃了干预的念头。 他始终将亲情置于心尖,又怎么能磨灭孙儿维护母亲的真情,尽管他还是不怎么理解… 但还有一件事,秦重有些难以启齿… 褚家,是他们的世仇,秦皓认褚时钰为义父,实在是…… 可他又有什么资格责怪呢?秦皓年幼不通世事,对秦家的来历也一无所知……他自己却是明知有血海深仇,却被可笑的野心蒙昏了头…现在更是与仇家之女成了夫妻… 当年在领兵赴京前,他曾写信将发生的事和想法告诉父亲,秦重大约知道,父亲心中的憎恨,比复国的期望更深… 所以父亲对秦烈说就当他死了,不会再认他,这些应当都是真的… 第207章 生性多疑 “你是自愿认褚时钰为义父的吗?” 秦重一字一顿的轻声问,他没有资格问,但不能不过问… “我说过了,义父对我和娘亲都很好。” 秦皓不耐烦般硬气的说着,看见爷爷有些哀伤的神色,不禁语气稍缓,补充了一句:“义父虽然也算父亲,但无法改变我是爹爹秦烈的孩子,我不会改姓,我永远是秦皓,是秦家人。” 孙儿的话无疑给了秦重莫大安慰,但秦重也对其中一词警觉万分,惊疑问:“有人与你提过改姓?” 小秦皓一顿,柳如思连忙出声道:“不过是坊间有些猜测秦皓出身的无稽之谈,秦皓一直在反对这些。” 秦家人对亲人看得极重,若是让秦重知道皇帝企图让秦皓改姓为褚,恐怕能怒发冲冠杀上金銮殿!血溅五步!她绝不能让事态发展成那样! 接着柳如思就转移话题,眼含深意,正色道:“方才我问要如何向***解释,也是担心秦皓的身世大白,世人将如何看待秦皓,***是否容得下秦皓…” “世人知晓秦皓是我的孙儿又能如何看待?烈儿出于我先于她的家室,秦皓是我长孙,为何要她来容?!”秦重皱眉反问道。 柳如思微愣,秦重没领悟到她话里的深意… 可能是近来与心机深重的人打交道惯了,她一时居然忘了,劝说纯粹之人,不需要废那么多心思… 比如她要秦烈做什么事,只需直白提出要求… “你与秦皓认亲,很可能会给秦皓带来麻烦,甚至是危险!” 柳如思维持着冷漠的态度,强硬道:“我希望就像现在这样,两个秦家互不相干,各自安生。” 秦重怔愣住,他绝不愿给秦皓带去麻烦,更不要说危险…可是,他魂牵梦绕的烈儿所留的亲子在他眼前,却叫他不能相认,这要他…情何以堪? 中年的魁梧男子面露迷茫,父亲已经过世了,他们的身世并没有其他证明,他怎么会给秦皓带来麻烦和危机? “秦烈的母亲早已过世,你在遇到***的时候就是鳏夫,对吗?” 柳如思叹息解释道:“世人并不会苛刻要求男子贞洁,一个天资卓越的豪雄,有儿子,但没有妻妾,作为公主的驸马世人也会觉得般配,或许还会被津津乐道。” “然而你却向***隐瞒东山村的存在,甚至将双亲都抛之不顾,这会让人怀疑你有不可告人的秘密!” 秦重双目圆睁,他自然有不可告人的秘密…可儿媳说这样的话,难道是知道秦家的渊源?!再看向孙儿,倒是秦皓还一脸茫然… 柳如思接着缓缓道:“秦烈的祖父已逝去十二年之久,西南气候湿润,大约…早已血肉化去,只剩难以辨认的枯骨…” 悲痛翻涌,秦重不得不紧闭双眼压回苦涩…但同时秦重也领悟了,儿媳真的知道秘密。 是父亲告知了烈儿秦家的身世吗?那…烈儿若在天有灵,知道他还在世上苟且偷生,是不是也能理解他… “可这世上发生过的一切,总会留下痕迹,或深或浅,或有形或无形…他人有心去找,也许就能抽丝剥茧,找到蛛丝马迹。”柳如思的忧心之色溢于言表。 秦重自然明白儿媳在担忧什么,可不能与至亲相见的痛苦,他已经煎熬了二十年…… 粗沉的声音有些底气不足… “…一些捕风捉影的疑心,又怎能…” “褚家人生性多疑,特别是…只要有了疑心,就会有宁枉勿纵的可能!明枪易躲暗箭难防,我不会去赌秦皓的安危!” 事实上柳如思并没有那么了解皇帝,但她了解褚时钰… 褚时钰疑心深重,稍有猜疑都会去追根溯源,而且心思敏锐缜密,恐怕她能推测出的,褚时钰也已经想到了!大概是顾念着她,还受过老道的恩德,所以轻描淡写的视而不见… 虎父才能无犬子,柳如思不敢对皇帝有任何的掉以轻心!皇帝可不会对她们心慈手软!唯一能庆幸的是,皇帝没有褚时钰了解得多,缺乏关键信息,应该猜不到这些隐秘… 小秦皓听着对话,满脸的疑惑不解,尽管聪明过人,但他未尝人情冷暖,还无法企及娘亲对世事的洞察力… 秦重看着纯真的孩子,揪心不已…他所担忧害怕的,依然需要小心翼翼… 柳如思有感长辈对秦皓深深的怜爱,不禁对自己的自私惭愧不已,轻声宽慰:“鸡蛋放在不同的篮子,才能降低风险…至少划清界限,以免一边出了问题,影响到另一边…” “我知道了,往后会继续隐瞒与秦皓的关系。” 秦重轻笑了一下,其实他心底里未尝没有隐隐担忧呢?否则何必大费周章的掩人耳目,将秦皓引到可信的部下家中相认… 二十年的隐忍让他痛苦难言,可再次面临相似的问题,他还是做了同样的选择… “那…我带秦皓回去了。” 柳如思更是无地自容,达到了目的,这并非她口才多好……相似的境况,在皇帝面前,她绞尽脑汁也只争取到几年宽限。 而秦重轻而易举的,就被说服了,只因为秦重同样在乎着秦皓…是长辈无私的爱,让长辈放弃了自己的天伦之乐。 布满疤痕的大手轻拍了拍孩童的头顶,温和道:“跟你娘亲回去吧。” “嗯…” 秦皓不知何时看起来乖巧许多,拉着娘亲的手往外走,却忍不住回望神情落寞的中年将军… “秦爷爷再见。”秦皓突然脆声道,差点忘了,要礼貌的告别。 热泪刹那间盈眶,秦重怅然笑着,能听见孙儿唤声似是而非的“爷爷”也够了! 比当初,已该知足了,现在秦皓就在京城,他能知晓孙儿的近况,时常见到孙儿,不会再音讯全无,生死未卜… 母子俩一路无言,往赵伯府外走去。 柳如思维持着一脸冷色,让人看上去就像在生气一样,小秦皓未掩饰心头的低落,看着像是受了训诫… 赵伯府的夫人带着孩子半道迎上,客气的将她们往外送,就好像真的是孩子贪玩,把小同学带回家,然后母亲找上门了一般。 到了门口,却是有辆华贵的马车,让柳如思心头一紧!她认得这是长宁的车! 果然,下一瞬,一身红裙的少女出来,看到她也是一愣,奇怪问:“如思,你怎么会来赵伯府?” 柳如思看向儿子,带着怒意道:“是秦皓受邀来赵公子家玩…也不事先征询我的同意,留个纸条就来了!” 说着她就教训起秦皓:“娘不是不准你与同学来往,只是小小年纪,怎么能夜不归宿?!” 秦皓适时低垂着头,嘟囔道:“我错了,以后会改的…” “哈哈哈,原来是这样!” 长宁轻易就信了,并且劝道:“如思你别生气,小皓皓已经很乖了,我哥那才是真的顽皮!” “我哥小时候,曾爬到屋顶上,要把上面的脊兽掰下来!家里的下人生怕他摔了,急得团团转!还是娘赶到,说再不下来就把我哥的刀枪棍棒全扔了,我哥才肯乖乖下来的!” 柳如思一时不知该作何表情…她明白并理解了秦重的苦衷,对这位可怜的长辈再没有半点厌恶… 可秦焘无忧而肆意的人生,哪怕只窥见少许…都会让她不禁想起秦烈忧愁的模样,羡慕,心疼… 面上不显,她转移问道:“你来这里有什么要事吗?” “唉,我来找我爹…他不在将军府,不在公主府,那就肯定是在赵伯,或者其他伯伯家喝酒。” 长宁凑到她耳边小声嘀咕:“西北边疆已经大举开战了,哥哥莽撞好斗,恐怕会在战场上勇往直前,实在危险…” “我娘要我问问爹,什么时候回去西北,把我哥换回来。我娘也是,有什么话不能自己说呀,老是让我来传话…” 第208章 第一届医者大会 坐在回家的马车上,小秦皓依然失落之余,也观察着娘亲的神色… 软软依到娘亲身上,小秦皓轻声诉说内心想法:“皓皓本来想好了…爷爷抛下爹爹不管,皓皓就不认他这个爷爷,让他气愤难堪,或者愧疚后悔…” 柳如思温柔搂住孩子,调侃般问:“是你义父教你的?” 小秦皓微滞,小秘密被看娘穿了…有些别扭的嘟囔道:“义父说,我这么做,娘会觉得痛快的…” 柳如思沉默了几息,褚时钰对她的了解,远比她想象的还深… 随即她轻笑道:“以德报怨,何以报德?娘确实希望做了恶事的人自食恶果,皓皓理解的没有错。” “可是世上的事,并不总是恩怨分明,特别是亲人之间,有时候…只需要一个态度,看到对方的真情,人们就能承受,甚至接纳那些亏欠和伤害…” 柳如思假设问:“如果娘突然打了你一顿,打得你很痛,也不告诉你原因,你会恨娘吗?” 不假思索,小秦皓就摇了头说:“我怎么会恨娘呢?娘这么爱我,肯定是我做错什么事了,娘才会打我。” 是啊,孩子总能轻易的原谅父母…柳如思恍惚想着,小时被父母打骂,她无数次的自我怀疑,却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只能把原因归咎于他们喝了酒… “娘的意思是,看到了爷爷的态度和真情,所以…原谅爷爷了吗?”小秦皓依然不解。 “他对不起的是你爹秦烈,我们没有资格替你爹原谅他。”柳如思轻摇了头说。 “娘厌恶他是因为你爹,但对他的不善是出于自己的喜恶,而现在娘对他没有恶感了。” 小秦皓似懂非懂的点头,小声说:“我觉得爹爹会原谅爷爷的。” 淡笑着,柳如思心中也是同样的感觉,秦烈心胸宽广,哪怕是渣爹那样的人,厚颜无耻的向秦烈索取衣食,使唤他挑水劈柴,他都能无怨的包容,只因认为那是他的岳父… 其实她相信,若秦烈冥冥中有知,哪怕秦重没有不得已的苦衷,秦烈都不会对秦重有怨恨… 她的心疼和厌恶,都是自己的执念而已。 “那…为什么还要拒绝爷爷与我认亲呢?我感觉,爷爷心里是记挂着爹爹的…一直不回家,应该有原因的…” 小秦皓观察着娘亲的神色,见娘没有责怪的意思,便悄声问:“是和曾祖有关吗?” 柳如思沉吟了片刻,她不想骗孩子,但她也不想让秦皓背负祖辈沉重的遗志,这才是她最大的私心… “许多人都有自己的秘密,而窥探别人的秘密,是很冒犯的行为。既然爷爷同意隐瞒关系,选择保留秘密,就尊重他的选择,别去追究原因,好吗?” 小秦皓缓缓点头,但还是不怎么理解… 柳如思抚摸着孩子的小脑瓜,轻声道:“你需要记住的是,娘和爷爷还有许多人,都很爱你,爱你的人,最大的心愿,就是希望你平安幸福。” … 京城一向繁华热闹。 不过近日,喧闹的街头多了一些新奇喜事。 “老头子快点!赶紧去城东的端王府!”老妇人拉着老人就往城东去。 老人满脸紧张,双脚杵在原地,连忙小道:“端王府?那种皇亲国戚的地方怎么是我们能去的?” “你不是总肚子疼吗?端王府召开三日义诊!听说有好几个妙手回春的神医呢!” 老人紧张消去,疑惑小声问:“义诊?高高在上的端王,怎么突然大发慈悲?” “不是端王…” 老妇否认到一半,小声道:“也说不清,之前端王带了个女人回京,你记得不?” “哦,就是那会下蛊的寡妇?” “啪!” 老妇人拍打了老人一下,左顾右盼,小声呵斥:“别乱说话!小心被人听见,就不医你了!” “你是说,和那寡…那姓柳的夫人有关?” “就是柳夫人,柳仙女主持的第一届医者大会,邀请天下名医齐聚京城,以义诊方式来切磋探讨医术,这可是造福百姓的大善事啊!” 大声夸赞后,老妇又眉飞色舞的小声八卦道:“这柳夫人还真是和端王关系不一般啊!” “平常咱平民百姓连端王府的门槛都碰不到!柳夫人却把端王府招待贵宾的大殿借来了!去看病的人,不分贵贱,都能一观豪庭!” 老人不由得侧目看向老妇道:“你是自己想进去看看吧?” “反正摸脉开方都不要钱!若是什么疑难病症,说不定会留下,让几个神医一起看病!” “你怎么像盼着我得点疑难杂症似的…” “你就说去不去吧?!”一只手在老人腰间一拧! “去去去!这就去!” 端王府豪华高耸的门楼前从未这么热闹过。 许多朴素布衣的百姓聚在门前,人来人往仿佛是鱼龙混杂的菜市口! 不过门前、门内两侧都有配刀的侍卫看守,来的人都不自觉收敛声音,不敢喧哗闹事,规规矩矩的按照门口管事的要求,排起几条整齐的队伍。 一个病人只能有一个家属陪伴,而进入端王府的人都会得到一个号牌,出来时也要交上号牌,以防有人在王府里头滞留。 两旁有绳索和侍卫管束,队伍缓缓向前递进,穿过三道高门,路过朱墙红瓦,就是金碧辉煌的壮丽宫殿。 有些衣衫破旧的百姓不由得瑟缩起来,看了看那一尘不染的光洁地砖,又看了看自己沾满尘土的鞋子…有人退缩不前,有人弯腰想脱去鞋子… “不必脱鞋,大殿每天都要打扫的,快些进去吧,各位老师们在等呢。” 温柔的女声劝慰了一句,众人只见身材窈窕的女子一身白袍,头顶白帽,戴着白色口罩,拎着一篮子瓶瓶罐罐走进大殿。 “唉呀,就跟你们说了,我这徒弟是个事儿精!这又没有什么疫病,非要咱穿上一身孝,一排坐在这儿,跟灵堂似的!”中年郎中在看诊的间隙,抱怨不已。 “咳!你这嘴可收敛点吧!这可是端王府,可别瞎说八道惹上事了…” 旁边山羊胡的郎中左右看了下,维持秩序的端王府侍卫和下人们,都像没听到一样一脸平静,这才放了心。 大殿里五位郎中大夫一字排开,一人一张方桌,给来看诊的患者望闻问切,各自带的药童在边上抄写着药方,一切井然有序。 柳如思安静的上前,给几位郎中更换补充了消毒水,还有压舌板之类的耗材。 忙碌完毕后,她坐到李春甫老师边上,自主的分担走药童的抄方工作。 就像之前在河庙镇一样,每一个抄方的患者,她都上手摸一摸脉象,不过现在所有的药童都效仿了这一学习方法,所以她的行为不再显得突兀。 “唉,他们都一个人抄方,就我这里两个人抄,我这儿看诊的人,一下子就比他们多了两倍!你这是想忙死我呀!”李春甫又对着柳如思抱怨道。 柳如思笑笑不语,李老师就是刀子嘴豆腐心的典型,抱怨归抱怨,还不是尽心尽力的给人看病? 比如她写信拜托李老师邀请认识的郎中大夫来京城,交流学习医术、促进医学发展,李老师信里骂着她事多,还不是邀请了许多名闻大夏的神医? 第209章 借端王府 中午义诊暂停,郎中们午间休息。 大殿后头早已备好了丰盛饭菜,瓜果点心还有泡好的茶水。 几位郎中都按照柳如思的要求,将口罩、白大褂脱下扔到篓子里,会全部拿去清洗、高温消毒。 李春甫一边用肥皂洗着手,一边又开始抱怨:“你要我广邀医者,结果来了就是在这儿义诊!” “大夏城池村镇无数,哪里都有数不尽的病患求医问药,何必来这最不缺医药的富庶京城?你若是自己想求学,与我说就是!让各位一道在这儿荒废时日!” 李春甫越说越生气,他通过自己的人脉,邀请许多同行来京城,结果来了就是看诊,脸上自然觉得有些挂不住… 柳如思一边拎着水壶帮忙冲洗,一边和煦笑道:“学生自然是想学,不过主要还是想推动医学发展,各位老师一个带一个的教授学徒,稍有意外,许多绝学和医术恐怕就失传了…” “但胡乱教导,又容易教出医术不精的蹩脚郎中,反而祸害了世人。” “所以学生觉得,应该把医学整理成体系,成立一个组织,由有医德,有真才实学的医者来把控,共同研究、传播医术,以造福万民为宗旨,使真正精湛的医术能发扬光大。” 正是这些理念说服了李春甫,同意邀请同行来京城,只是此时李春甫还是有些放不下面子,愤愤呵斥道:“说得天花乱坠,还不是都坐在这儿,各自教着自己的徒弟?” “您不是说还有一些老师在路上吗?”柳如思温声解释着:“纸上得来终觉浅,探讨医术也不能纸上谈兵。” “等候其他老师之余,正好义诊积累一些典型病例,等老师们齐聚了,就可以围绕病例展开探讨,进行切磋交流了。” 前因后果都坦诚交待了,李春甫心头也认可,但嘴上还是毒舌道:“异想天开搞这些事,我怎么收了你这么个徒弟!” 柳如思笑而不语,事实上,她都还未正式向李春甫拜师过,这顺其自然的徒弟称呼,其实就是李老师认可她的体现,不过是嘴上嫌弃几句。 李春甫叨叨个没完,柳如思除了要解释的事情之外,都面带谦卑虚心接受。 倒是旁边的一个郎中听不过去,出声劝解:“平日里,义诊多是云方游医所为,往往是风吹日晒,在乡野间奔走。现在坐在这宽敞殿堂里,食宿也无忧,做的还是义诊善举,李兄就别再责怪徒儿了。” 须发皆白的老者也呵呵笑着应和:“能有这样志向远大,生性善良的徒弟,李贤弟你这是福德深厚啊!” “也就我这徒弟有些长处,不然就这事儿精的德行,我才不会收呢!” 几个同行友人出声宽慰后,李春甫的面子挂住了,转而说:“我徒弟写的《急救指南》《外伤处理要术》,各位都看了吧?可有何见解?” 柳如思暗自心暖,李老师收到她写的两篇论文,就和邀请函一起广发给了同行,这也是第一届医者大会能开办的契机… “自然是看了,上面写的诸多内容,都似乎很有道理。可这些都是突发的急诊,老夫也不能凭空弄些伤患来试一试呀!” 一个白发老者满脸为难,那些新奇的医术让他大感兴趣,可又无处施展,所以听说是这两篇着作的作者开办医者大会,他便千里迢迢赶来了,正是想观摩学习。 “各位老师莫急,等所有老师齐聚后,学生会详细说明两篇论文的内容,再找机会向各位展示。”柳如思笑道。 “你要如何展示?” 李春甫也是大感好奇,他从荥州城出发,漫无目的云游大夏,至今偶遇的外伤患者不过五指之数。 毕竟受伤重的,当场就死了,受伤轻的,自己熬一熬就过去了,不像内症那样缠绵不断,随处可见。 “近日北疆烽烟四起,各位老师有听说吗?”柳如思悄声问。 “自然是有…听说鞑靼赢弱不堪却自不量力,十万狼兵来犯大夏东北边关,却一座城池都没打下来,那可是血流成河啊…” 李春甫叹息说着,突然恍然大悟!哪里最多急诊外伤?自然是战场!而且往往是死伤不计其数!恐怕打一仗,救都救不过来! “这…在下自在惯了…” 一个云方游医顿时退却,给朝廷官府做事,往往要被各种权势利益束缚,他便是受不得拘束才游走于江湖。 “只是战时去医治伤员,我保证战事了却后,各位老师一定来去自由。”柳如思正色保证道。 几人都还是面带犹豫之色… “学生只是建议,老师们自然可以选择去或不去。” “瓦剌、鞑靼等外族觊觎我国土地,平日里就常常祸害边关百姓,各位老师应当也有耳闻,此番鞑靼进攻,虽然战况良好,但总会有人为保家卫国而流血牺牲!” “在战场上冲锋陷阵的都是年轻而可贵的生命,多少人在家中等着他们的儿子、丈夫、父亲回归,多活一个小卒,就能多一个家团圆…” 柳如思真诚道:“医者仁心,不喜刀戈,但身具救死扶伤之技,也能为家为国为苍生尽绵薄之力!” … 广袤的草原上,粗矿的城池外。 一排排战败的瓦剌军跪在地上,语言不通,但举起空无一物的双手,是通用的投降举动。 大夏的将士们气势高昂的上前!收缴战俘的武器,剥除他们的战甲和衣物,最重要的是接管游牧部落所仰仗的马匹! 其实瓦剌战俘们不是毫无反抗之力,年轻的体魄和有力的拳脚是他们可以殊死抵抗的力量,但少有人做这种愚蠢的事。 大夏军队有严明的纪律约束,不会随意屠杀投降的战俘,禁止奸淫、屠戮当地的妇女、儿童,等战争结束了,他们就有回到亲人身边的机会。 没有殊死反抗的理由,自然投降起来也顺畅无比。 在战俘营中忍饥挨饿些日子,总要好过像那几个逞英雄反抗的人一样,被大夏军直接手起刀落,落得身首异处,被一具具拖走… “王爷高明啊!上伐攻心,中伐其谋,下伐其身!瓦剌听闻鞑靼在后方烧杀抢掠!又看到我军夺城不伤妇孺!都战意不在,士气不存!” 孙知照眉飞色舞道:“今日这战,瓦剌军明明还有战力,就已经投降了!我军损伤轻微!二十日连破三城,王爷运筹帷幄神机妙算!康王怕是望尘莫及了!” 褚时钰神色漠漠,看向一旁的鲁达庆,淡声道:“战报。” “此战斩杀瓦剌三千,俘八千,其余向东北方向败逃!我军出兵十万,死八十一人,重伤二百余!但战利颇丰!收缴战马一千二,更有刀甲、牛羊、财物无数,我军可再装配一支骑兵,战力大增啊!” 鲁达庆声音激昂,看向端王的目光满是崇敬!他早听闻端王在缅吁之战用兵如神,如今得以领略,果然名不虚传! “不是败逃,是弃车保帅。”褚时钰冷漠分析。 “我大夏为农耕之国,草原上的城池攻下也无法长久驻守,最终还是归游牧之民所用,通常让其赔款赔物,就会退兵返还。” 手指点在精细的地图上,褚时钰接着剖析:“但鞑靼所觊觎的是瓦剌最肥沃的草原之一,而鞑靼一旦占据就不会再让出来,瓦剌自然急于回防。” 看着地图思考了一会儿,褚时钰忽然转头道:“孙知照,你去选一批能言善辩的使者,出访瓦剌大汗,本王有笔交易要与他们做。” 军账中孙知照和众将士一时都不明所以,但没有人发出异议! 几场战役早已证明端王能征善战!总能以极小的代价获得极大的胜利!他们自然都对端王心悦诚服!深信不疑! 军务安排妥当,褚时钰就直接转身离开。 不像在西南,如今他没了上前线冲锋陷阵的兴致,获胜带给他的喜悦感也几近于无… 就好比是在与人对弈,他棋艺不错,但却不喜欢下棋… 回到大帐内,褚时钰第一件事就是往书案边走,今天给如思的信还没写呢! 而刚走到案边,原本漠然的瑞凤眼陡然一亮!有信!而且不是军务信件的外封! 迅速拿起,一看寄信人,笑意顿时像烟火般灿烂!如思终于又给他来信了! 上一次来信,是向他借端王府用,几乎整篇信都在解释要借去做什么用,借几个客院让郎中们住宿,借端王府的厨子来做餐食,借大殿用来开会、义诊…… 全是公事公办的口吻,一点谈情说爱的意思都没有! 不过褚时钰还是高兴的,总归是给他写信了,公事公办也是交流嘛!至于借王府?她想要,整个王府给她都行,爱怎么用怎么用! 褚时钰只担心,筹办医者大会是不是太累了,义诊会不会遇上会染人的恶疾… 不过已经答应了如思不再干涉她的事业,他也只能给端王府的管家、侍卫下令,尽可能帮她分担去劳累的事务,在她允许的范围内护卫保护她… 这第二封信如思会写什么呢?与他分享医者大会的进展吗? 心情激荡不已! 褚时钰急切而小心翼翼的拨开信封的漆印,像是生怕把信撕坏了一样! 喜不自胜的开始阅览内容,但笑容却是慢慢变得极为怪异,似是高兴,又似是为难,像是在脑中进行一场惊天大战一般… 第210章 沽名钓誉 在端王府开展的第一届医者大会,三日义诊结束,留下了十个病情复杂、或者典型的患者进行会诊,探讨医术。 受邀前来的名医一共有十三个。 但还有不少京城本地或周遭的郎中、大夫也慕名而来,想向神医们讨教几分本事,在一个领域里出类拔萃的人,往往是那个领域的人会更清楚! 李春甫其实与邀请来的名医并不是都见过面,只是听闻过他们的事迹,有过书信交流,探讨医术,来往几回,互相认可了,也就成了友人。 李春甫本人算后起之秀,是近十年才逐渐有了药到病除的名医之称。 须发皆白的老者朱恒真,是大夏目前最负盛名的神医,一手针灸之术出神入化。宫里的太医院是给他抛过橄榄枝的,但被他委婉拒绝了。 朱恒真表示,学医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需要不断积累,广医天下顽疾,才能维持医术。而贵人们都是千、万金之躯,恐怕他的针技难以施展——简而言之就是皇宫里的人太娇贵,针不能随便扎,医起来麻烦!不去! “夫人,太医院的院史大人来访,说是想参加医者大会,拜会朱恒真老师,夫人可要接待?”夏莲小声询问。 柳如思微顿,太医院的人在她看来,比起医者,更像是被皇室豢养的奴仆——一种有特殊作用的高阶奴仆,被权势操纵的傀儡… 她倒不像褚时钰那般厌恶太医院,但她举办医者大会,是想组建纯粹的医学研究组织,那些权术利益恐怕会腐蚀医者的初心,使原本的目的偏离… “夫人,这里是端王府,若是不想见,在下去打发了就行。”不远处端王府的林总管恭敬出声提议,王爷早有吩咐,要尽心替柳夫人分忧。 柳如思能看出林总管不以为然的淡定,显然赶走一个五品官,对于端王府来说是件不足挂齿的事。 得罪人这种事,只有下位者需要担心,以端王的地位不给太医院面子,院史恐怕连觉得羞辱的份儿都没有,只道是平常。 可问题是,她只是借用端王府做场地而已…… 因为很难找到合适的会场,外地来的老师们住宿也得找地方,不知道要花多少钱,会有什么麻烦。 而端王府前宅的承运殿和客院常年都是空着的,刚好适合用上。 虽然白嫖褚时钰是有那么点不好意思… 但褚时钰想从她身上得到的,她早已了然,除了成亲她还需要考虑,其余可能要付出的代价,她已经想好,会给褚时钰了… 所以把高大上的端王府用来开会,给平民百姓义诊,她也用得心安理得~ 可是,借终究是借,她又不是端王府的人。院史是冲着医者大会来的,赶人走了,就是她这个大会举办者得罪对方… 而且,老道士还住在太医院呢,万一得罪了,不知道会不会影响到对老道士的照料… “犹犹豫豫做什么呢?太医要来就让他来,你不是说了吗?医者大会不分贵贱,只分医患,唯论医学!” 李春甫鼻孔出气般出声道:“来了正好,切磋一下医术!让我见识一下,吃皇粮号龙脉的,是不是比咱们这些乡野郎中技高一筹!” 如今应邀到场的十三名医,听见对话后面色各异,但都不约而同的有些想一较高低的想法! 人才都会有傲气,能在一个领域斩获名声,自然有自己的骄傲所在! 其实这三日的义诊,名医之间已经开始了暗暗的较量,你诊不出的病因,我能诊出!你无计可施的病,我能治好!不过明面上都会给彼此几分颜面,只在心里给彼此的长处和短板做出评判! 老者朱恒真也笑道:“老夫也多年未讨教太医院的本事了,虽不是悬壶济世之辈,但至少妇人怀胎一事,太医院有独到之处啊。” 柳如思闻言了点头,确实,太医院专为皇家服务,而男人只有皇帝一个,所以太医最常医治的就是众多的女人。而后宫最大的利益之争,就是皇嗣,在妇产科这一领域自然要有真本事,虽然是害人还是救人就两说了… 承运殿大殿,被留下来会诊的患者坐在中间。 周围两圈布置成半圆形的桌椅,来求教的普通郎中大夫们坐后面,各位名医在前头,所有人都会轮流上前望闻问切,然后再凭各自的诊断,进行探讨。 当太医院院史被引进大殿时,众医者的动作也未停。 柳如思面带友好的上前,语气自然的小声道:“我们正要探讨这位患者的病情,院史大人也探看一番,一同探讨吧?” 院史瞥了眼那一身布衣浆洗得发白的病患,抬手对柳如思拱了拱说:“下官鲜少出诊,就不劳柳夫人安排了。” 说完,院史微微躬了下身,就转头看向坐在中间的白发老者,热情道:“朱前辈,多年未见,别来无恙啊!” 柳如思不禁暗叹,势利之心怎么能做得如此明显? 首先就是嫌弃病患,然后,她是一品诰命,按品级是高过五品太医的,所以他自称下官,但又打心眼看不起她,所以态度随意… 那么,院史对朱恒真老师这么热情,应当是有所求? “来医者大会的只分两种!一是医者,二是病患!若不是以病患之名而来,就得先露两手,以免什么沽名钓誉之辈都混进来!” 李春甫斜着眼就开怼,丝毫不顾忌什么官民身份! 院史顿时被激得怒目而视! 柳如思不觉得惊讶,最早认识的时候,李老师可是明知褚时钰身份,依然对褚时钰没有半点尊敬!相比之下,对品行良好的同行,反而不论身份,就算医术不那么精湛,也能客气一些。 之后她也懂得了些李老师的心理,爱妻消逝在洪水之中,唯一的女儿早已远嫁。 这世间他还有的追求,是热爱的医学,但没有摧眉折腰的理由,他的行为准则就只剩下了痛快肆意。 “院史大人,李老师说话直了些,不过医者大会确实是有规矩的,来参加的医者都要通过看诊来确认所长。” 柳如思肯定了李春甫的主张,不过接着也给了个台阶道:“若是这个患者不方便您施展,也可稍等一下,之后有两名女性患者,想必您能更得心应手。” 然而院史忽视了她,还是气冲冲的对着李春甫质问:“你是什么华佗在世?无名之辈,也敢对本官口出狂言?!” “哼,在下姓李名春甫!说不上大名鼎鼎,但比起只有官称可卖弄的,也算不上无名之辈!” 现场顿时一静,不得不说,李春甫的毒舌一针见血,在场包括柳如思,许多人都不知道院史叫什么名字!所能让人重视的,便是他太医院的官职! “你!你!” 院史涨红了脸要骂,一时却想不到如何反击,他确实是听说过李春甫名号的… 第211章 女为悦己者容 院史一时尴尬得下不来台。 柳如思却是不想再给台阶了,尽管有诸多顾忌,但维持大会的纯净性质,是她这个大会主办者基本的责任。 “院史大人,如果你不是为参加大会而来,可以先去礼门小厅品茶,今日的研讨结束后,你要拜会朱恒真老师,可以另外再邀约。” 柳如思面带微笑,抬手做出送客的动作。 院史脸涨得更红,正急躁的想发作之际… “小马太医…不,如今是马院史了。” 老者朱恒真开口了:“多年前我就说过,你我道不同不相为谋,急功近利之人,不要说学鬼门十三针,就是广为流传的那些针法你也难至精深。” “你若只是来找我,就回去吧,我与你无话可说。”朱恒真摆摆手,也是送客的意思。 柳如思还真没想到,太医院院史居然这么不招待见?那为什么刚刚几位老师又开口让他进来,不会是有意想让院史难堪吧? 另外,褚时钰的医官马康靳,马大夫也姓马,姓马的人虽不少,可同样从医,而且源自京城,有什么关系吗? 院史面色红了又白,但看着朱恒真似乎纠结的权衡了什么,忍下了羞愤,低头拱手道:“晚生并非再求前辈传授绝技,只是听闻朱前辈来京城。而…京城有位贵人时常夜不能寐,晚生是来请朱前辈劳驾,妙手施针。” 在场多数人并未有异色,能得名医、甚至是神医尊称,都会被人找上门来求医问药。 但少数几人,比如柳如思,不禁神色微动…太医院隶属皇家,能令院史不惜低声下气来请医的贵人是谁,不言而喻… 朱恒真凝重考虑起来,见过世间百态,显然也听出了贵人身份… 李春甫不依不饶的毒舌:“夜不能寐就要来请朱前辈啊?据我所知,乔氏医术包罗万象,里头也有安神秘法,什么汤药、熏香等等,怎么?你没学会?” “你胡说八道些什么?!” 院史再度愤怒不已,而且这次气到浑身发抖!似乎是被戳中了什么极为难堪之处! 朱恒真也抬眸看向院史,有些讥讽般问:“你已无计可施?” 院史再次忍了又忍,才咬牙低声道:“诸般方法都有用过,但疗程长久,需每日施行,可贵人…不喜熏香、汤药之法。” 闻言,却是基本所有的大夫郎中都或深或浅的皱眉! 不喜欢,所以就不用。这种不配合的患者某种意义上,比任何疑难杂症都麻烦! 心下吐槽,原来是大号的脑子有病!柳如思出声问:“是贵人要院史大人来的吗?不喜熏香、汤药,难道针灸就合贵人心意?” 院史小声道:“前辈的针法有能立竿见影之效,我想…贵人应当会采纳…” 这下众人都直摇头,李春甫更是鄙夷道:“皇上不急太监急,今天可是见到实例了!那贵人自己都不愿求医,你倒狗腿子上赶着来!” 被骂太监,院史却是比起愤怒,更多的是惊恐! “你怎么什么事都敢口无遮拦?!小心你的狗命!” “院史大人,这里是医者大会,众位老师都是有医德的医者,倒是你说得多了些。”柳如思走进几步,再次微笑做出送客动作。 “现在我们还有病人正在看症,不方便招待院史大人,代人求医之事,请在会诊之后再来详谈吧。” 马院史又瞥了眼那病患,不耐烦的对她说:“贵人之安康举足轻重,怎能怠慢?!这布衣庶人稍候再看也无妨!” 柳如思顿时心生恶感,冷了脸色道:“病人不分贵贱,只分缓急、先后!失眠之症也不是刻不容缓的急诊!院史大人若还想请医,就到礼门小厅等候!若不想等,就请回!” 说着柳如思看向林总管,温声道:“林总管,我现下繁忙,可否帮我送一送院史?” “夫人客气了。” 林总管当即颔首应下,上前迎上院史的同时,两个侍卫也跟上来!大有院史不自己走,就强押他走的意思! “院史大人,请吧。” 林总管语调平缓,而自然的透露出轻蔑,还有几分嘲弄。 可尽管林总管态度轻慢,院史却不似方才对他人的忿忿,神色变了变,就屈服于形势,对朱恒真轻声道:“那晚生去礼门等候,还请朱前辈谨慎考虑,知情明理。” 林总管轻哼了一声,就走在前头领人往外走!世人有三六九等之分,按理说,管家也不过是高一等的下人,在官身之人面前是该以仆人自居的,引路时应当官在前… 不过院史也不觉有异的跟上了,端王府的总管,就相当于皇宫里的大太监徐进,几个人有资格真的把他们当奴才? 然而他的恭敬,却让林总管更加心生鄙夷!在京城里趋炎附势是常态,但拜高踩低之辈居然不识泰山,王爷明晃晃放在心尖上的人都不懂得敬重?早晚祸不妄至! 将一切收入眼底,捣乱的人虽然走了,柳如思心里却是一阵不舒服!她不喜欢仗势欺人,可对这种势利小人,总是强权最好用… 迅速调整了心态,柳如思还是温和模样:“各位老师,咱们继续吧。” 众医顿了顿,朱恒真忽而对李春甫笑道:“你这徒儿还真没收错,外柔似水,心比坚刚,志气难移啊!” 李春甫面有几分得意,却是嫌弃道:“心思七拐八绕,犟起来又跟头牛似的!世上没有几个人比她更烦人的了!” 柳如思不好意思的笑笑,然后直接越过闲话,引入正题:“方才经过诸位老师看诊,学生也有些见解,这位病人面色青白,头晕无力,可能是有接触铅华之类的矿物?” 李春甫当即就给了朱恒真一个眼神表示,你看,我说的没错吧! 几位看懂的名医都不禁感觉轻松而好笑。 而那位患者方才满是拘谨,默默的缩在椅子上,听见柳如思的问话,忍不住惊讶的出声道:“夫人明察秋毫啊,小人正是脂粉铺子里磨取铅粉的工匠!” 柳如思缓缓点头,这是铅中毒的典型症状… “啊?” 春兰突然惊呼:“原来夫人不施粉黛,还劝奴婢们也别用妆粉,是真的因为对身体不好啊?” 这事柳如思已经和姑娘们解释许多遍了,不过小姑娘爱美,时不时会偷擦脂粉打扮,她也不能强禁…… 柳如思不禁挑眉反问:“不然你们觉得是为什么?” 春兰讪讪着,夏莲红着脸吱唔出声:“女为悦己者容…奴婢们以为…” 柳如思哑然失笑,原来她们以为她是不想打扮给褚时钰看?在她们眼里,她这么不待见褚时钰吗? 虽然确实是没有对褚时钰悦己者容的念头,应当说,她从来没有悦己者容的想法,对秦烈也是如此… 第212章 以白为美 铅粉致病一事,令在场众医神色各异! 有的人心中八卦,原来柳氏虽与端王纠缠不清,但真是端王强扭之瓜! 女子若有心讨好,别说什么铅粉有碍健康,不惜残害已身的都不在少数! 比如古时的,楚王好细腰,宫中多饿死。至今都有养瘦马之风,使女子崇尚纤弱身姿。 更有甚者,有文人骚客,喜好小脚,有的大户为附庸风雅,让自家女儿几岁就开始缠足,只为得声三寸金莲的“赞誉”,好嫁入书香门第!——底层农户还不缠,因为农妇要干活,也知道嫁不进那些世家;皇室公主,或是豪门贵女不会缠,因为她们的家世已不需要她们受痛来增添价值。 目前缠足风气还是小范围的,不过这些五湖四海给人看病的郎中们,许多都发现这一现象在扩散了。可尽管大夏开国时,就颁布了禁缠足之令,但别人家中之事,许多闺秀也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谁又管得了呢? 相较起来,柳氏连个妆粉都不想委屈自己擦,根本就是无心取悦端王嘛! 不过比起八卦的,更多人对铅粉致病本身更为在意… 李春甫当即就上前,给病人重新把脉观察其脉象,而后对柳如思问:“你因何就知晓是铅粉致病?” 柳如思微顿,重金属中毒是现代的常识了,但在大夏还没有确切的说法。 她露出迟疑之色,悄声道:“是之前与老师说的,世外高人的书籍记载…” 李春甫当即了然,那世外高人不管是谁,总归是有许多独到的见解,也不再追究柳如思的说法来源,转而问:“你对这铅粉之症可还有更多解释?” “一些金属、矿物会毒害人体,更有代表性的就是水银,古时贻害无穷的五石散也是如此…铅粉毒性相对较小,但长期或大量接触,积累在人体内,就会导致毒症发作。” “有心去看,也能从现象中发现原因…那些长期接触铅粉的人,大都会头晕、乏力,而且因贫血,面色发白甚至发青…” 众医一时若有所思,长久接触铅粉的,主要是女子,可世人对女子的印象就是肤白、柔弱,所以,一时讲不清是不是因铅所致……另外就是用铅白作画、雕塑的文人雅士,那些人也是以白为美… 倒是这制作铅粉的匠人,不是女子,面色白到发青也超出了以白为美的范畴… “夫人可能讲得没错!小人学制取铅粉的手艺时,师傅和几个师兄也都是被相似的顽疾缠身!”患者恍然大悟般说。 众位医者开始将信将疑…不少人记下疑惑,打算之后再去调查研究这铅毒之事。 柳如思稍有欣慰,但见许多人,包括旁边的小姑娘们警醒之感不强,反而有些衡量之意……难道是觉得,能使人皮肤发白,适量使用也无妨?! 虽然只是猜测,但为以防万一,她连忙补充道:“铅中毒还有别的危害,女子,容易月事失调,男子,可能会精液衰少!” 大夏风气保守,当众说这些,特别是女子说这些是很羞耻的!丫鬟们面红耳赤,躲闪低头…众医有些尴尬,李春甫咧着嘴正想呵斥她委婉点… “而且不仅是会使男女受孕艰难,若是孕妇铅中毒,便可能影响胎儿发育、生长,导致流产、畸形!”柳如思正色警告道。 众人神情一变,这个时代对于男女之事羞于启齿,但对生儿育女却是极为重视的,相比之下,爱美的追求就不是那么重要了… 就算现在还不确定,也觉得该先宁可信其有… 李春甫沉吟了一会儿,接着转而问:“那你可知道,该如何解这铅毒?” 这下,柳如思就尴尬了…现代医学里要用的各种药物,大夏都没有啊! 不由得气弱几分,她讪讪小声道:“学生只知道,应该尽快远离有铅的环境和物品,再好好调养,是可以慢慢自行好转、病愈的…” 李春甫斜眼瞪她,又是天花乱坠一大堆,结果来一句不会… “可是,制取铅粉是小人一家三口的生计啊!小人怎么能远离?”患者不禁一脸愁容的出声。 李春甫收回对徒弟无语的眼神,看向病患,平和道:“我观你脉象为阴寒之邪所致,呆会儿写个排毒利湿的方子给你,服用一段时日,应当能有所缓解…” “不过,若像我徒儿说的一样,病因是铅粉,吃药是治标不治本,你应该尽量减少接触,嗯……比方说,制取时戴个口罩,完工后及时清洗双手,减少铅粉摄入。” 病患愁容稍缓,一边起身摸索衣襟和口袋,一边感激道:“那有劳神医开方了,这…这二两银子不成敬意…” 李春甫连忙避开,挥手道:“说过了,医者大会是义诊,不收诊金!你出去药铺抓药还要花钱呢,留着吧!” “可是…这…”患者满心不安,自己的性命都寄托于医者,不付出什么,又怎么能期待医师毫无保留… “你放心,来大会的都是心善的仁医。” 柳如思以带有亲和力的语气安抚道:“无论诊金多或少,有或无,李老师既然开方了,就一定是根据你的情况判断,给出最适合你的治疗方案。” 患者听到安抚,看了一眼这金碧辉煌的大殿,二两银子恐怕连这里的一块砖都买不起…这些神医圣手想赚钱多得是人给,若不是心善,何必行义诊呢? 想罢,患者安了心,拿上李春甫现开的药方,回家去了。 等待下一个病人进殿之际,众医便围绕李春甫留的药方副本展开讨论,有人赞叹道:“李兄果然用药入神啊,这些药看似普通,可多样相加,药性就出来了!” 李春甫叹息摇头道:“唉,要光追求最强的药性,一副药就能吃到他穷困潦倒,这病看了又有何用呢…就算是这方子,对其而言,大约也只是勉强能负担。” “老夫诊病一生,病症见识得越多,就越觉得,诊的其实不是病,是人间疾苦啊…” 朱恒真感慨着,看向默默写病例的柳如思,有些疑惑问:“倒是你这徒儿,年纪轻轻,却通透得像见惯了世事?” “嗐!年纪轻轻就成了寡妇,带着丁点大的孩子,能不懂世事吗?”李春甫撇嘴道。 “啧…”朱恒真不由得皱巴了白眉,这当师傅的,说话也太难听了! 柳如思笑着迎上刚进来的患者。 “来,这边坐,待会儿各位老师都会为你看诊,是为了交流医术,未必是什么重病,你无需紧张。” 第213章 宣誓 大殿中,众医者有条不紊的会诊完十个病人。 柳如思除了对铅粉有些见解外,只在会诊最后的麻风病人时,展现了她名副其实的事儿精本质! 在场所有人的口罩白大褂全部更换!洗手,消毒一个人都不能省! 李春甫骂着她“一惊一乍”,消毒流程却熟练配合着。 众医者也只好哭笑不得的效仿,朱恒真不禁问:“此病确为恶疾,既然你如此惧怕麻风,为何不选其他病人来会诊?” “诸位老师大约已是大夏医术最高超的了,选病患时,几位老师也都是赞成的。”柳如思轻声道:“我们还可选择严加防范,可病人却没得选…” 李春甫撇了撇嘴说:“就说你天真,这世上又不是所有的病都能治好的,我开那方子,也不一定能保证病好,病好了,也不见得病人能活得轻松…” 麻风病,通常不会致命,但会影响人的面容…方才的病人面部凹凸不平,脱发严重… 用通俗的话来说,就是形似恶鬼,人人避之不及,受尽冷眼嫌恶,甚至会被赶至孤岛荒山上自生自灭…就算病愈,恐怕面容也恢复不了了。 “但总归是有希望的…”柳如思轻叹着。 但很快,她又调整好了心态,进入医者大会的流程。 柳如思走到大殿内,中央的小台子上。 “接下来,是医者大会的学术发表环节,所有老师都可以自愿选择,是否公开发表自己的医学见解!” “首先我将郑重声明!凡是以创作者名义发表其研究者,除非有充分依据证明,有人先于发表人得出相同成果,否则该项研究成果的荣誉将永远归于创作者所有!其创作、研究利益应受到有德之士的共同扞卫!” “为此,我需要先请在场的老师们,阅读并签署一份知识产权公约!” 柳如思转头朝春兰微笑示意。 春兰福身,从大殿角落抱来一沓印刷好的公约,依次分发给在场的人。 柳如思举起一个乌黑的模版,朗声道:“这是我编写的知识产权第一版,此模具将永久留存以示公正!此公约或许有不足之处,日后若有补充,可以集体表决同意后更新改版!但改版之前,这版公约将自签署起永久有效!” “这份公约将是我们能彼此信任,公开发表研究成果的基石!” “愿意接受并履行合约者,可以继续参与本次大会!” “若是不愿,也没有关系,很感谢对此次大会的捧场!可以随指引先一步去享用晚餐!” 大声宣布完一大段话,柳如思也不禁有点喘,喝了口茶,等众医者阅览、签署。 思维发散的想,主持一场活动可真累,若不是有压力逼着她做出应对,她可能不会选择做这些艰巨的事情…… “这不就是尊师重道嘛…搞这么复杂?” 李春甫嘴痒毒舌,却是小声的嘀咕,这份公约,可谓击中了他这样在某个领域有所建树的人。 为什么大伙都藏私着,只带几个从小教的学徒,不肯广授知识?除了怕被胡乱学去反而害人外,多少也是怕自己的成果被人夺走,甚至欺师灭祖!教会徒弟饿死师傅,可不是一句笑话! “尊师重道是世人推崇的美德,可没有约束力,遇上道德败坏的人,如何能保证他学会知识后会如何?” “而若是不能广传,那辛苦得来的成果,岂不是容易消逝在岁月长河中?” 柳如思解释道:“这份公约,就是要求所有签署者,都遵守,并共同扞卫知识的尊严!如果有人剽窃学术,便会集众人之声,去声讨!广而告之其败坏德行,防止更多人受害,从此待之如仇敌!” “哈哈哈,这我们不是已经在做了嘛?”朱恒真突然笑出声,提笔在契约下写上自己的名字! 柳如思顿了顿,想起方才被众人排斥的马院史,李老师讥讽他没学会乔氏医术…原来,一切都有因果呢… 有朱恒真带头,众名医阅读过后,也觉得可行,于是纷纷开始签署。 那些慕名而来的郎中、大夫更是没有芥蒂的就签了,他们是求学的,本身少有绝技在身,这项公约若能实行,对他们来说才是最有利的! 而这时,夏莲拿着一张裱褙在卷轴上的集体契约,请所有签了公约的人,在上面再按下手印,而上面已经有了一个秀气的指印,正是柳如思的。 现场没有一个人拒绝签署,总共三十七枚手印按完,柳如思不禁松了口气,最怕的就是有想法,但没有人响应… 接着,柳如思开始进行下一步。 还是在小台子上站定,柳如思肃穆了神色,左手竖起三指。 进行这一世,重新开始的宣誓。 “我愿从事医学,立誓献身人道主义事业;我将感激尊敬恩师,如同对待父母;行医将秉持良心与尊严;病患的健康生命是我首要顾念;我必严守病患寄托予我的秘密;我必尽力维护医界名誉及高尚传统;我对病患负责,不因男女、贫贱、地位不同而有所差别;生命从第一声啼哭时起,即为至高无上的尊严;即使面临威胁,我的医学知识也不与人道相违。” “我郑重地、自主地以我的人格宣誓以上誓言。” 这是柳如思上一世,入学时曾经发过的誓言,不过那时更多的是应学校要求… 这次,她的宣誓有所改动,比如原本是‘生命从受胎时起,即为至高无上的尊严’。 其实在现代医学中,起码她所在的国度,孕妇的人权是确定在胎儿之上的! 产妇有意识时,可以尊重产妇的选择权利…产妇无意识时,医者必须全力以赴抢救产妇!除非产妇到了确定无法挽救的地步,否则应该无条件的先救大人! 可是,在实际的情况中,依然有所谓保大保小的争议…那么在重男轻女的封建时代,就更需要分明的排出轻重了! 第一声啼哭意味着胎儿已降世为婴儿,离开母体而存在,柳如思希望,她的态度能够影响,甚至防止一些伦理难题出现… 正因为这份誓言是完全符合她三观的,柳如思的态度无比庄重! 在场的人,无论是座下的医者,还是旁观的丫鬟、侍卫,都不禁为这从未听闻的意志所感染! 不由得屏息凝神,将那好似在发出微光的人影映入眼中! 所有人都清晰意识到,这份誓言极其坚定! 第214章 黑名单 郑重的宣誓过后,柳如思稍稍平复了一下自己也不由得激昂的斗志。 接着她又开始进入下一个环节,和煦笑道:“接下来,由我先开始,讲解我近期发表的《急救指南》和…” “等下!我们不用发誓吗?”李春甫拧着眉发出质问。 “嗯…誓言,是要发自内心的,否则就是一段空话,学生是为了鞭策自己,刚好让各位老师做个见证,没有必要要求各位老师也宣誓。”柳如思温声解释。 誓言不是没有用,有的人会对自己说过的话负责,可那样的人即便不发誓,也不会做跌破底线的事,而品德不佳的人,哪怕发誓也不耽误被利益、权势所驱使。 “你还瞧不起人了?!你能发自内心,我不能?!” 李春甫更是吹胡子瞪眼,走上前怒道:“下来!我也要宣誓一遍!” “没有…没有!学生一直是尊敬李老师,以及各位老师的!” 柳如思连忙解释着走下台,做出请的动作,恭声道:“老师您请!” 她反应过来,不禁感到羞愧脸红… 李春甫本人就几乎以热爱的医学为生命!而这里受邀的名医,大都是志同道合之人!他们又怎么会没有立誓为医的心气?! 她平时自诩情商不低,可却是在不知不觉间,轻视了众医! 而李春甫走上台后顿了一下,然后颐指气使的对柳如思说:“你刚刚发的誓再说一遍!我写下来!” 柳如思当即明白,李老师这是记不清她发誓的内容了…不过她面上没有丝毫察觉般,立刻神态谦卑的上前一步,温声念出刚刚的宣誓… 座下朱恒真不由得又赞叹又好笑,与其他同行对视了一眼,众人都是面带笑意,眼中闪烁着与不久前有所不同的光芒。 一段百来字的誓言不算长… 但所有名医、大夫、郎中逐一宣誓,也要花不少时间… 柳如思一遍遍听着重复的内容,却不知在哪一遍,悄无声息的泪如泉涌… 她的誓言被各位前辈,不同的声音念在口中… 就好像,她的某些存在,被认可了… 即便是她原本的设想不能实现,这几刻的回响,也是超出她奢望的,良药。 “夫人…” 春兰眼含担忧的递过来一张手帕。 柳如思有些不好意思的接过手帕,擦着泪滴轻声道:“谢谢…” 李春甫转头瞧见,当即皱眉好似鄙夷道:“怎么你还哭了?这哪有什么事好哭的?!” “我说李贤弟,你这嘴就不能好好说话吗?” 老者朱恒真看了眼那有感而泪下的年轻女子,心中暗叹,他的所学在神志方面较有所长……有时候,人所谓的清醒通透,是一种药石难医的心病… 李春甫别扭的闭了嘴… 柳如思迅速调整了状态,在最后一个郎中宣誓完毕后,已经恢复如常。 走上台,再次继续之前搁置的讲解… “在讲解之前,我要先声明,我不是《急救指南》及《外伤处理要术》里面内容的研发者,我只是将我所知晓的内容,总结,编写成书。” “我无法说清研发者的身份,但我确定,这些不是需要私藏的知识!所以这两本书的内容,诸位老师可以自由应用,广泛传播!” 台下众医纷纷面露惊疑,那两本书他们都看了,里面的内容几乎是标新立异,可稍微试验几项,也会发现不是无稽之谈!如果是他人研发的成果,那人怎么会默默无闻? 柳如思自然注意到了众医的神色,不过大会流程时间有点赶了,需要抓紧,所以自顾自的就开讲了。 “首先讲解《急救指南》,第一项、烫伤的急救措施……” 两篇的内容其实不是很多,但柳如思讲解得特别细致,而且还早早准备了一个棉布人偶来当教具,一边说一边示范… 柳如思觉得,若是前世在学校里,她这样的老师肯定会被差评,因为总是啰里八嗦的一大堆… 不过,或许是这里的众医们都是第一次听,不仅不觉得她说得多,还有许多问题和质疑,以至于超出预定的大会结束时间,她才刚讲完,而众医还意犹未尽… 柳如思歉意道:“这次大会的时间安排失当了,现在夜幕来临,我才刚讲完…” “这就不用说了,去吃晚饭吧!大会不是还要开两天吗?”李春甫嫌弃的站起来。 “等等!李老师等等!”柳如思连忙恭敬喊住。 “本来有件事是应该等大会结束再讨论的……我再耽误各位老师一会儿,先过目一下协议,并考虑一下…” 柳如思一边说着,一边就跑到大殿角落的档案桌上,翻出一大叠纸… “又有什么协议?” 李春甫皱眉,感觉柳如思一下子搞的东西有点太多了… 其他医者没说话,但也不免有这种想法… 柳如思感受到众人的目光也不禁忐忑了一下……这个节奏确实有些赶了,按原计划,应该放在大会结束,各位老师都相熟之后再商讨的… 不过计划赶不上变化,她怕马上就需要用上了… 一边让春兰、夏莲帮忙一起分发协议,柳如思一边调整语气,开始说本该三天后讲的内容… “各位老师一定听过华佗的事迹吧?” 李春甫直接翻了个大白眼,没好气道:“刚刚你师傅我还被问,是什么华佗在世呢!” 众医都是笑了下,华佗可谓家喻户晓之神医,他们行医的怎么会没听过? 柳如思却是收了笑,轻声问:“那诸位老师觉得,若是遇上阿瞒该如何?” 众医顿时寂静… 对于华佗的死因有许多说法,有的说是要给阿瞒开颅,有的说是不服阿瞒征召… 但基本上都是在说,是因为荒谬的原因,曹阿瞒使神医华佗枉死了,所着的医书也失传了… 李春甫难得有毒舌不出来的时候,看向手中的纸念出标题:“大夏医师协会?” “嗯,其实这个协会的主要作用还是学术交流,但我觉得,它也可以成为我们行医的保障…” 柳如思阐述道:“作为救死扶伤的医者,我们的人格、尊严、生命,有时会受到猜疑及傲慢的威胁。” “阿瞒不在乎一个华佗,是因为即便杀了这个华佗,他也能再找来医术不差的医者…” 柳如思正色道:“而我提出的这个大夏医师协会,就是想成立一个医者同心同德的组织。” “如果有‘阿瞒’无故伤害、杀掉一个‘华佗’,那么这个‘阿瞒’,甚至他的子孙三代,会进入大夏医师协会的黑名单!所有医师协会的医者们,都拒绝为他们提供治疗!” 第215章 九天之剑 须发皆白的老者朱恒真怔愣了一会儿… 先前他猜到了马院史代为求医的贵人身份,此时听到‘阿瞒’与‘华佗’,自然能想到,为何柳如思要提前拿出这份协议…… 马院史还在外面礼门小厅,几次让人催促,请朱恒真出去详谈,显然,马院史是打定主意要为贵人请医了。 而朱恒真本身,其实是有心想为那位贵人解忧的,所以没有一口拒绝… 贵人尽管只是失眠之症,而且还讳疾忌医… 可贵人身处九天之中央,一举一动都牵动着天下兴亡!可以说,贵人的康健不是贵人自己的私事,而是天下苍生的祸福! 有言道,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朱恒真年近七旬,经历过前朝末年以及大夏三代帝王的统治,他自是深有体会,苦和苦是有区别的! 横征暴敛,民不聊生,百姓苦!兵荒马乱,生灵涂炭,百姓苦!易子而食、饿殍遍野,百姓何其苦! 若说大夏的百姓就不苦了,那定是有眼无珠!还是有贪官污吏鱼肉乡里,甚至有强盗流寇打家劫舍,农人含辛茹苦也大都只能果腹,难有出头之日! 可好歹大都能果腹!乱世的惨绝人寰已成骇人听闻的故事、记载! 近二十年的大夏,更是难得的太平盛世! 现今的贪官、强盗之辈莫不是惶惶不安,只敢鬼鬼祟祟的作恶,不敢大行其道! 这些便有赖于,如今‘苍天’有眼! 九天之上,有利剑高悬! 贪得无厌者之恶行一旦上达天听,便会引‘天罚’降世!不义之财会在万钧雷霆之下化为雨露,重返大地润泽苍生! 朱恒真衷心的祝愿,这把九天之剑,能万寿无疆!长长久久的护佑大夏! 只是,同时…… 朱恒真也有着自己的担忧… 自比‘华佗’,担忧‘阿瞒’‘华佗’之事重演,大约是杞人忧天了些… 夜不能寐多与心病相关,而心病只能心药医,他的针灸之术即便管用,大概也不能一劳永逸,若是情况不佳,也许十天半个月就会回到常态… 届时,他是否得留在京城?他年岁已高,如今所愿便是悠游自在的悬壶济世,闲云野鹤以渡过晚年…他可不想和太医院那帮物欲横流的宵小共处! 大义、私心,非要选,朱恒真自然更想选的是两全其美! 可他一个势单力薄的医师,到了‘九天之剑’面前,恐怕来去就由不得己了… 朱恒真从马院史来后,便一直在举棋不定!实在两难啊! 而现在,这个叫柳如思的年轻女医者,拿出的这份协议,似乎,就是在寻求一种两全之法! 这份协议,是在试图为‘华佗’争取在‘阿瞒’面前的自主之权!若是能奏效,‘阿瞒’便需要顾忌囚禁、残害‘华佗’后所带来的后果! 当然,首先是能不能奏效… 柳如思感受到朱老师探究而犹疑的目光,不好意思的笑笑……她也只是尝试而已,抱团增添筹码的前提是,能不能抱团成功… 现下,众医者就对这黑名单的可行性表示怀疑… “这…阿瞒之流,若把人抓来,刀架在脖子以身家老小威胁,华佗如何能不从?” 柳如思也知道理想与现实的差距,轻声解释道:“若是在生命被胁迫的情况下,自然还是要以自身安危为重,为其提供不违背医德的治疗。” “那你弄这黑名单又有什么用?!” 李春甫一边不屑驳斥,一边却拿起笔在协议上签下自己的名字,一副傲气十足模样说:“往后若是有仗势欺医的‘阿瞒’,就是杀了我,也休想要我为其诊脉开方!” 柳如思心头一暖,不禁眼中酸涩,李老师这是以最坚决的态度,支持她的提议! 热泪盈眶,柳如思深深鞠躬道:“学生谢谢师父!” “啧!矫情!”李春甫嫌弃的撇过头… 朱恒真将签完的协议递过,怅然道:“老夫自身是可以视死如归,可亲朋好友之安危是不能不顾的,所以,若真有‘阿瞒’,届时可能会视情况而定吧…” 有两人签署,也带动了几个医者,表示会像朱恒真一样视情况而定,不过还有许多人犹疑不决… 柳如思真诚感谢着每个签署的医者,并笑道:“其实这份黑名单,只要能让身怀绝技医者们,不会主动为‘阿瞒’治病,就足够了。” “阿瞒之流往往疑心深重,当‘阿瞒’只有使用强权逼迫,才能得到妙手医治时,他真能安心将自己的性命和健康,托付给被他用武力威胁来的,对他心存不满的医者吗?” “就算他干脆放弃治自己的病,他能不在意他的子孙后代都被名医拉入黑名单吗?谁能保证后代都永远没有求医的时候呢?” “所以,阿瞒便需要衡量,杀死第一个‘华佗’所造成的后果!如果阿瞒不想陷入尴尬的寻医难之境地,就不会造成令人扼腕痛惜的华佗之死!” 柳如思款款而谈,终于解释清了,她不是要求签署的医者都硬扛着同生共死,只是要一个共进退的表态。 又有许多大夫、郎中签下协议… 剩下几个人还有疑问:“但凡有医师被害,都要将施害者人拉黑吗?” 柳如思当即温笑道:“自然不是每个人都称得上医者的,医师协会的涉及范围自然只有协会会员,也就是签署了这份协议的医者,才能纳入同心同德的范畴。” “而拉入黑名单是需要慎重决定的事!每拉黑一人,如何采取措施,都需要由医师协会的代表进行表决!至少三分之二的代表通过,才能正式开启黑名单!” 闻言,许多人仔细翻看手中的协议,发现原来这份协议是确定,是否加入《大夏医师协会》的,而加入的每个会员都有准则和义务要求! 但也有许多福利保障,例如医师基金,会向遭逢变故难以为继的会员提供最低生活保障,年迈的医师有养老金,对医学发展有贡献的杰出者有奖金,等等… 而这份协议里,《大夏医师协会》密密麻麻的内容,主要还是关于学术交流。 不过目前众人更在意的还是黑名单一事,有人又问:“若是…那医者本身有过错,也要如此?” 柳如思严肃了些,正色道:“国有国法,《大夏医师协会》是大夏国的医师组织,自然要遵守大夏的律法!倘若协会有与律法违背的规则,一概以律法为准!” 朱恒真顿时一愣…若是这样,那为什么要提前拿出这协议?九天之剑可谓言出法随,那位贵人说的话就是金科玉律! 柳如思自然看见朱老前辈脸上的困惑,心中暗叹,事实上她要成立的《大夏医师协会》,就不可能真的明目张胆对抗‘阿瞒’。 毕竟,谁敢提出把皇帝拉入黑名单? 若真有胆大包天的人提了,也必定被绝大多数人诚惶诚恐的反对!甚至与提议者划清界限! 要是万一,有奇迹,石破天惊,拉黑皇帝的提议被通过了……恐怕今天通过的,明天医师协会就覆灭了! 柳如思淡笑着,补充道:“当然,每个人心里都有一杆秤,来判断孰是孰非,其实每个人心中都有自己的‘黑名单’,这无需医师协会来界定。” 人的意志是不能被强权限制的,一些思想和观念一旦萌芽,就是燎原之火! 只要医师协会的成员们,将‘阿瞒’不能随意侮辱、杀害‘华佗’的观念埋下,甚至传播开来,无字无形的黑名单才是最大的力量! 而一个能洞察人心的明君,自然会有所考量,权衡利弊。 第216章 就是想淋雨呢? 最终签下协议决定入会的有三十一人,有六位郎中、大夫还无法做出决定。 柳如思也不勉强,毕竟十三个闻名遐迩的名医都已签署,这个结果已经超出她的预期了! 她又不是真的会下蛊,怎么能保证说服所有人? 今日的医者大会告一段落。 名医们,一早就被邀请在端王府住宿了。 后续慕名而来的郎中大夫们,柳如思考虑到有人住得比较远,来回不便,所以也提供了住宿——端王府的客院有好几个,可一人一间屋是不够的,但愿意多人一间挤一挤的话,就可以住下。 既然住下了,那吃喝自然也要安排好,柳如思借了端王府的大厨,每日早中晚都会准备好足够的餐食。倒没有什么珍馐,不过顿顿荤素搭配,在这时代算得上是盛情款待了。 经过前三日的义诊,众位医者都习惯了款待,熟门熟路的就要往设宴的偏殿走… 大夏崇尚敬老尊贤,都自发的后拥,让老者朱恒真走在前头。 但此时,朱恒真并没抬步,顿了顿,无奈叹息般说:“诸位先去用餐吧,老夫失陪,去礼门那儿见见那贼子…” 朱恒真并不觉得那黑名单,能起到作用,但还是,决定为贵人走上一趟…他年岁已高,就算自此身不由己,应该也没多少遗憾了… 李春甫顿时面露不解,皱眉问:“朱前辈何必去管?那个什么贵人,也没叫他来的意思,他上赶着,定是想邀功献媚!” 有人提醒马院史的劣迹:“那鼠辈入赘乔家,学到乔氏医术,成功混成太医院史!结果乔老一死,就悔婚抛妻不认师门!此等欺师灭祖之人不可为伍啊!” 柳如思恍然,这种行径在什么时代都会臭名昭着,怪不得众医都对马院史不假颜色,甚至有意使其难堪… 还有人推测道:“您应了他去给贵人看诊,若是好了,功劳八成是他的!若是出了差错,必定锅都扔给您背!” 朱恒真自然也知晓这些,心里也觉得,十有八九会是这样…可若不尽忠,就怕贵人有恙,致使山河动荡,他余生都会心中有愧啊! 就如之前众人宣誓的誓词,有德行的医师早大都会为患者守密,而贵人身份更是不能说的! 无法说出心中难处,朱恒真只得摇头叹息,踌躇的迈步向外… 见老者脸上尽是为难愁容,柳如思轻声问:“朱老师应该是不愿小人得志,但医者大爱,更想为病人排忧解难对吗?” 朱恒真缓慢的脚步顿下,这个说法与实际有出入,但也差不多,于是苍苍白发晃动,沉重点头。 “可是朱老师,请恕我直言,若病人无心寻医,您就是医术再好,恐怕也束手无策。” “老夫自然知道…不过也像那贼子说的,比起汤药熏香,老夫的针灸之术起效迅猛,或许贵人会采纳。” “不,朱老师,我的意思是…” 柳如思犹豫了一会儿,才委婉道:“下雨时绝大多数人都会避雨,进而寻求避雨的手段…” “可若有人接连扔掉蓑衣、油伞…是不是该考虑……那人就是想淋雨呢?” 李春甫皱眉咧嘴道:“若是这种自暴自弃之流,不救也…” “李贤弟!”朱恒真当即喝止! 无奈之后,却也皱眉看向年轻女医,老者质疑道:“那样的情况怕是稀世罕见,怎能以此揣度,就不管不顾任人在风雨中?” 柳如思解释道:“不是直接不管不顾,只是学生认为,起码应该先确认其意愿,再来决定是否奉上避雨之法。否则便是有广厦万千敞开,那人不愿进门,又如何能遮风挡雨?” 闻言,朱恒真也若有所思起来。 “那该…如何确认其意愿?” “这不该是你我来烦恼的问题,马院史未得首肯就来请医,本就是越俎代庖。”柳如思温声点出关键。 众医顿时也应和道:“对啊!要请医应当是病人自发托人来请,若允了贼子自作主张的牵线,还得提防那贼子过河拆桥!” 朱恒真也警醒了些,只是还有迟疑道:“若贵人不请呢…” “那就是他想淋雨嘛!你还能强行给人打伞不成?”李春甫又开口一针见血。 老者还是犹豫… “万一贵人未听过老夫医名…不知有针灸疗法,想不到要请…” “朱老师,您已是大夏最富有盛名的神医,若未听过您的医名,那必然是从未寻找过治愈失眠之法,同样,是无心避雨。” 柳如思温声劝着,就往偏殿引路:“失眠也不是什么急症,朱老师何不好好考虑两日,医者大会结束,再做决定?” 闻言,朱恒真终于点了头,顺着去往偏殿,他还做不出取舍,但确实可以不用急于一时。 众医都往偏殿走,朱恒真转头对年轻女医说:“那就叫那贼子先回去,过两日再来。” 柳如思点头,正要拜托端王府的管事… 李春甫突然哼笑道:“我看不必传话!就让他在礼门等着吧,看他能等到什么时候!” 这是明晃晃的刁难之意,不过非但没有人反对,还有人赞叹:“李兄想法甚妙!” 第217章 像上天一样,喜怒无常 御书房,兵部尚书正详细上报目前形势。 “鞑靼果然是以大批老弱病残充数!十万敌军来犯,恐怕有九万以上都是滥竽充数!” “我方为稳妥部署的十五万守军,便打得他们落花流水,杀了六万,俘虏二万,剩余已溃不成军!目前东北边关战事已歇!” 皇帝点头,虽然之前考虑过,这会替鞑靼光明正大的除去部族累赘,但如今大夏另有图谋,所以就照原计划大动干戈,以迷惑鞑靼继续进攻瓦剌。 “另外,今日传来捷报,康王率七万骑兵深入草原,已截获鞑靼大批粮草!由于部署周全,未放走一人!鞑靼应当无法立即察觉粮草被夺,估计会以为只是晚到了些日!” “而鞑靼的真主力,确实像末太子所说的那般,现已大批进入瓦剌领土范围!” 皇帝双眼微眯,轻声道:“那末太子所报讯息,竟都是真?” 兵部尚书没有答话,他只需要呈上信息,该如何分辨,皇帝自己会判断… “时钰那边呢?西北战况如何?”皇帝问道。 “嗯…端王一开始便先发制人,二十日连破三城,同时向瓦剌散布假消息…” “大约是:我国与鞑靼合谋欺骗瓦剌,我国分财,鞑靼分地…我国负责将瓦剌主力拖在大夏西北,而鞑靼则攻打瓦剌的核心草原,并大肆烧杀抢掠。” “瓦剌信以为真,现已弃下端王不管,迅速回防,要迎战鞑靼……估计,等回去后,刚好会遇上鞑靼真主力。” 兵部尚书不由得压低声音,好似自家人有阴谋诡计,不敢声张让人知道一般。 “兵行诡道,驱虎吞狼,何况鞑靼本就要发兵瓦剌。” 皇帝满意的赞叹:“能让瓦剌相信未果之事,时钰可谓是有瞒天过海之计啊…” 赞叹到一半,皇帝神色顿了一下,有些无奈……如今他已绕开原有的情报系统,让人打探了缅吁消息,显然,他也被未果之事给骗了! 缅吁王室是受制于褚时钰了,可缅吁王室现在式微,无力掌控整个缅吁!整个缅吁国都岌岌可危,在四分五裂的边缘!乱成一团的国家,何谈掌控? 不过,皇帝认为这时候更不能动褚时钰,甚至得帮着褚时钰稳住缅吁!否则缅吁崩塌,西南各国瓜分缅吁,西南局势将混乱不堪,届时情况就难以预料了! 有这么个狡诈的儿子,皇帝是又喜又恼! 挥退禀告完军情的兵部尚书。 皇帝看向如今分管了情报的汪海林,淡声问:“时钰最近有何动向?” “禀陛下,端王还是日日写情书寄给柳氏,一封比一封痴恋,那简直是望穿秋水…” “你只需据实阐述!” 皇帝冷声打断,添加了太多私人看法的信息,很容易会产生误导!这汪海林比惯用的徐进差太多了… 汪公公战战兢兢的跪下,顿时满头冷汗… 皇帝鄙夷冷瞥,不禁暗骂,褚时钰给他找来了麻烦! 而且在西北打着仗呢,还不忘纸短情长!柳氏爱答不理的,褚时钰也一天一封信雷打不动!褚时钰不觉得丢脸,他这当老子的都快看不过眼了! “柳氏可有给时钰回信?” “之前写了一封借端王府,然后又写了一封……”汪公公小声说明了内容。 皇帝闭眼听着,一时也不知该如何作想… 不知这两人是不是故意的,互传书信都未避开过他的监察,而所写内容……褚时钰全是些谈情说爱,几乎没一点正事! 倒是柳氏,尽心竭力的筹办医者大会,不仅大规模义诊,还宣称要促使神医们广授医术,属实称得上是造福万民的远大事业。 但皇帝也有些质疑,这对柳氏个人好像没什么益处,是真的心怀大爱而志向高远吗?还是别有用心? “那医者大会的情况,可有消息?” “有的,下边打点了个京城的郎中去参加,而那大会,只要医术过关且没有劣迹就来者不拒,自第二日会诊开始…” 皇帝皱眉冷声道:“精炼出要点,朕没有时间听你事无巨细!” “这…”汪公公不禁一时语塞。 要调教合用的奴才也不是一朝一夕,但徐进和褚时钰暗有勾结,现在至少关于褚时钰的消息,他不能放心再由徐进负责… 暗叹了一口气,皇帝只得自己问:“可有值得注意的人物?” “有,太医院马院史去了大会,说是有贵人…夜不能寐…” 汪公公自然知道,夜不能寐的贵人是谁… “马院史想请最德高望重的神医朱恒真,为贵人妙手施针排忧解难,但那柳氏和医者们都不明事理,将马院史赶到礼门等着,甚至有意捉弄,让马院史白白等到夜深…” 奴才是不能直视皇帝的,所以,汪公公不知道,在他说到不明事理的时候,皇帝看向他的眼神就冰冷了起来… 不明事理?那柳氏心思敏锐,会想不到太医院会为谁请医?倒是那马院史,竟敢自作主张跑去那人多口杂的地方,说起他的隐秘之事! “继续说。” 皇帝也不再要求汪海林精炼,闲适的靠着,闭眼听着添油加醋的叙述…… 知识产权公约,竟然能想出这么标新立异的东西… 宣誓…真是心怀大爱? 自己的治伤之术让众医广传?这般大公无私吗… “阿瞒?!” 冷声含怒,爬了细纹的瑞凤眼闪着冷光! 汪公公一颤,跪着低声道:“陛下…这柳氏会不会是在含沙射影…” 无疑就是在指代他! 轻呵了一声,皇帝冷瞥汪海林,喜怒难辨的淡声道:“继续。” 黑名单?! 原来柳氏办这医者大会的用心就是这个?!竟然是想借大夏众多神医之势,从而来制约他?简直是胆大包天! ……而且子孙后代拉入黑名单,那岂不是说,他若杀个‘华佗’,柳氏就要连褚时钰都一起拉黑了? 这痴人说梦的协议,居然三十七个人签了三十一个?这柳氏鼓动人心的手段倒是厉害。 就是想淋雨……真是敢想… “柳氏妄加推测贵人心思,以这荒谬的避雨之说,阻拦朱恒真神医去见马院史,可见不像表面的那般生性善良,恐怕是伪善之人…” “还有吗?”皇帝冷淡问。 汪公公微愣,随即摇头摇头道:“昨日整日,都是各位名医宣讲探讨医术,今日的消息还未传上来。” 皇帝起身往御书房外走,淡声道:“将汪海林打入大牢。” 汪海林眼睛瞪大,被人押住了才反应过来!不解而惶恐的大喊求情:“陛下恕罪!奴才不知做错何事…” 然而皇帝不置一词,只对身边的小太监吩咐:“让徐进过来。” 所有太监宫女都不明所以,神色动作顿时谨慎,脸上却也平静。 对他们来说,皇帝是天子,自然也像上天一样,喜怒无常,或许杀大臣会给个合理的理由,但处理奴才,不需要任何解释…… 第218章 给末太子吊命 皇宫最大的寝宫。 殿中空旷,即便烧着温度宜人的地龙,有宫女、太监在各处守候,也未免让人有些孤寂之感… 爬了细纹的瑞凤眼睁开,入目的是有些晃眼的明黄帐子… 皱了皱眉,坐起身,伸手向外招招… … 片刻不到,徐进匆匆赶来。 “陛下。” 褚天明还是靠在榻上,淡声问:“可有发现汪海林与谁关系密切?” “禀陛下,近日汪海林时常往返于一民宅,里头住的是京城名伶,里头的消息一时打探不到。” “可知那名伶平日的常客?” “有,京城里许多家请人唱戏都会邀这名伶所在的戏班,最近一个月,(略)…以及…都邀过。”徐进报了一堆人物,里头什么人都有。 褚天明一边问,一边暗叹,徐进跟了他近二十年,远比其他人合用,禀告消息时丁是丁卯是卯,不会有什么个人臆断。 也因此,之前他从未发现徐进有什么异样,现在他回头看,也未发觉徐进可曾帮褚时钰说过话。 “那太医院院史呢?可与什么人有联系?”皇帝淡声问。 徐进又开始一五一十的叙述马院史的晋升之路及人情往来。 而不出皇帝所料,能稳坐院史之位,脱不开贤贵妃和丞相一脉的暗中支持。 作为皇帝,他最是清楚,人一旦有立场,说话就必定会有偏颇,就像那汪海林,言辞间就透露着对马院史的维护,及对褚时钰和柳氏的贬低。 如今除了褚时钰的追随者,各派系几乎都对柳氏与褚时钰乐见其成,然而褚时钰的追随者,定不会向他强调褚时钰的痴迷。 如今会同时针对褚时钰和柳氏的,大约只有对柳氏恨之入骨的贤贵妃。 皇帝眉心微蹙,褚时琪还没到脱胎换骨的时候,若是没有母族的支撑,怕是会直接被琨、钰二人生吞活剥…所以贤贵妃还是得留着。 “将汪海林处理了,明日让人把马院史贪赃的事迹在朝堂上报。” 现在虽没有迹象证明汪海林与马院史、贤贵妃有利益往来,但既然对其言辞有疑,皇帝便不会再用。 掌管耳目消息的内侍,不该有除了皇帝之外的立场。 皇帝瞥向徐进,按理说,徐进他也不会留,但一是多年得用,一时无法替代。 二是,徐进是直接勾结他的儿子,是在角逐的继承者之一,不是某个妃子、外戚,而褚时钰的镖局还能与他的情报网互利… 皇帝不禁又是喜怒交织,褚时钰做的每件事,都恰好踩在他能容忍的界限内! 就是说,褚时钰极是了解他的想法,对帝王权术了如指掌!若是坐上皇位,甚至会比他有过之而无不及! 可偏偏,褚时钰现在‘不爱江山爱美人’了,才暴露出这些冰山之下的暗手! 敛起思绪,皇帝又问:“柳氏和朱恒真进宫了?” “是,按陛下吩咐,让柳氏引荐神医入宫,然后为末太子吊命,现在已给末太子施针了。二人都还在太医院,等候陛下召见。” 皇帝颔首道:“召柳氏过来。” 徐进微顿,轻声询问:“朱神医一起?” “不必。”皇帝冷漠吩咐。 徐进压下满心不解,去照做,不敢再有自己的想法,他知道,他是一个有用的合格工具,才是皇帝留他性命的最大原因。 … 今天医者大会已经圆满结束了。 之前众医有心戏耍了一番那马院史,朱恒真还有些担心马院史怀恨,不再引荐他为皇帝诊病。 没想到今日,皇帝直接撇开马院史,派人召柳如思带着他入宫。 然而还是没想到,进了宫,让他看诊施针的不是皇帝,而是前朝末太子! 朱恒真对前朝末太子是满心排斥的,但这是皇帝的旨意,应当是有什么深谋远虑…… 而医者仁心,见到这油尽灯枯瘫痪在床的枯瘦老人,朱恒真也不禁有几分怜悯,便也尽心尽力诊断施救了。 “气血枯竭,老夫施针也只能暂时锁住一点精气,若是静心安养,没有大喜大悲,或许…能熬过今年。”朱恒真据实交待医嘱。 “谢过了。”老道士平静笑着,已看淡了生死。 柳如思暗自观察着老道士,短短一月,老道看上去倒没太多变化,看来太医院的人是有尽心照料的… 满心叹息,柳如思看向满脸不自在的朱前辈,轻声道:“朱老师,诊治完了,就让病人歇息,我们去外头闲坐一会儿?” “嗯。”朱恒真点头往外走。 柳如思悄然转头朝老道士致意道别,老道士和蔼点头… 白发神医和年轻女医在太医院闲聊起医术。 引得不少在太医院值守的小太医也一同探讨,太医院竟少见的专注于医学。 “柳夫人,皇上召您过去。”小太监前来通传。 柳如思和朱恒真都站起身,小太监却轻声道:“朱神医稍候,皇上只唤了柳夫人。” 闻言都是一愣,柳如思不禁心提了起来,她虽然比常人敏锐,但皇帝毕竟不是普通人,她也无法预料皇帝在想什么…… “朱老师,我先过去一步,您再坐会儿,晚些或许还要麻烦您。”柳如思安抚道。 朱恒真前辈的心态,她能理解,大夏朝的主流思想,忠君爱国是一体的,特别是当国君是位普世的明君之时,爱国之士都希望自己能为皇帝分忧解难。 穿过一道道宫门。 柳如思随着小太监的指引,脚步轻缓,进入那称得上壮阔的宫殿。 这些日在端王府的承运殿里召开大会,柳如思已经习惯了宫殿华丽… 但进入皇帝的寝宫,还是有种小巫见大巫的感觉,毕竟哪怕不论那些陈设,光建筑面积就大了近六倍!一个室内建筑就比她家整个宅子都大! 之前宫宴的保和殿虽然也差不多大,但那是用来招待宴请的地方,而这里,是一个人休息用的居所! 柳如思走进那空旷的‘卧室’,不免心叹,真是符合她对皇帝的刻板印象,寡欲而冰冷… 明黄的帐幔,雕刻繁复的奇珍瑞兽,偌大的拔步龙床在近前。 隔着一丈,柳如思跪下行礼,恭敬而清晰的请安:“民妇柳如思拜见皇上!皇上万福金安!” 龙床上,躺着假寐的皇帝睁开眼,眼中没有半点困意,坐起身,虽是穿着寝衣,却没有一丝慵懒之感… 看向略远处跪得恭敬的女子,皇帝淡漠道:“平身,过来些。” 柳如思尽可能表现得体,恭顺站起,垂首低眉,走到半丈的距离。 “再近些,到床前。” 中年男性的声音微冷,隐隐透露着危险的意味。 柳如思一愣,无论是君臣之别,还是男女避嫌,到床前的距离都太近了… 怪异的吩咐,让柳如思无比警惕万分,但皇帝的话是不能违抗的… 维持着脸上的平静,柳如思走到龙床的床尾支柱边,侧身弓腰做恭敬姿势,这也是床边,但这样就像晚辈、下人或是行医的大夫在关切尊长。 爬了细纹的瑞凤眼自是看得分明。 冷淡瞥了眼候着的太监,吩咐:“朕有话要与柳氏说,你等都出去。” 违和感让柳如思更是紧张!心脏都快提到嗓子眼了! 第219章 朕是阿瞒? 皇帝偌大的寝殿中,下人都退了出去。 只剩下穿着寝衣坐在龙床上的皇帝,还有在床尾躬身站着的柳如思。 静默了许久。 皇帝冷眼瞥着不说话,柳如思也默不作声。 “朕是阿瞒?” 冷冷的声音不禁让柳如思一个激灵,虽然她早有预料,皇帝耳目众多,不可能对她这么大动静的医者大会不做调查,这阿瞒论调肯定是会被知道的… 但皇帝的反应,她自然不能控制,只能希望不会出太大偏差… “阿瞒是泛指…” 柳如思轻声解释:“在无力反抗的医者目前,胸有城府而掌权势,能定生死的上位者,都可以说是阿瞒…” 皇帝冷眼微眯,还真是够大胆,不仅不否认指代之意,还委婉挑明了将他归为阿瞒的理由。 “照你这么说,褚时钰岂不也是阿瞒?” 柳如思想了想,沉默低着头,是默认的意思… “呵。” 皇帝冷笑了一声:“倒也不牵强,阿瞒的癖好,褚时钰确实是占上了。” 柳如思愣了愣,一时没理解皇帝的意思… 而皇帝站起身,缓步走近,喜怒难辨的声音带着危机气息:“常言道,有其父必有其子,褚时钰有的喜好,你说…” “朕会不会也喜欢?” 明黄的绸缎寝衣近在咫尺!柳如思才恍然知道,皇帝在说的阿瞒癖好是什么!瞬间寒毛直竖! 她当即跪下,且借跪下的动作后退了一步,以伏地的姿态阻止靠近! 声音惶恐的辩解道:“世上没有两片完全相同的叶子,阿瞒、华佗都是泛指,不能概括专指…” “民妇以医者自居,但医术不佳,难比华佗一星半点…皇上大公无私,德配天地,却是阿瞒所不能及!” 皇帝站定,俯视姿态卑微的女子,他早见识过,柳氏的姿态和语气都不能代表她内心,只是一种适合当下处境的应对方式… 此时更是能屈能伸,机敏过人,避开男女之说,将两人身份定在医者和掌权者上,以奉承的话,把他架在道德的高处,堵住他进一步说出有违人伦的话。 而最开始那句,世上没有两片相同的叶子,一语双关,是在说父子也不会一模一样。 倒是和褚时钰说的,没有相同之人,呼应了… 这两人还真是心意相通… 转回身,在龙床上坐下,皇帝冷冷道:“朕比阿瞒如何,自有后人评说。” “但哪怕只是阿瞒,你弄的所谓黑名单,也不过是螳臂当车,甚至是自掘坟墓!你真以为会对朕有用?!” 皇帝冷声呵斥,柳如思却是思索过后,反而平静下来… 一如既往,她对皇帝来说不重要,重要的是对褚时钰的影响,无论皇帝现在的言行有多怪异,这个方向都是确定的… “对真正的阿瞒或许无用…但对于心怀天下,公正严明的皇上您来说,应当是有用的。” 柳如思直起身跪坐着,恭敬而正色道:“大夏医师协会是遵守大夏律法的非盈利组织,黑名单是为了保障医师们的人身权利而出现的,同时,应该也会有利于大夏的和谐稳定。” “正如先前民妇所说,能定医者生死的上位者都是阿瞒,那么一个地方知府、知州甚至知县,对于当地的郎中来说也是阿瞒。” “官员欺压一个医者,就都能按律惩戒,有些不切实际。但这个黑名单若是能发展推广开,就能起到补充作用。起码能让有权有势的官员心有顾忌,他们会掂量伤害医师的代价,从而收敛自己的凶恶行径。” “这黑名单,甚至可以作为一个渠道,以医者的角度,监督大夏所有的高官权贵和富贾乡绅!” 皇帝微不可察的顿了顿,先前他以为黑名单只是为了反抗他而创…… 若这柳氏真胆大包天,做出把他拉黑名单的事,那就是无可争议的欺君之罪!而欺君之罪是必须要重惩的!若褚时钰到时要维护柳氏,就会与他针锋相对,届时后果就难控制了! 所以皇帝召来柳氏,是准备好好敲打一番,让她明白什么不能做。 “遵守大夏律法?”皇帝询问关键,身为大夏皇帝,可以说他就是大夏律法,遵守律法就不可能将他放进可拉入黑名单的范畴。 “是,如果大夏医师协会有与律法相违的规定,一律以律法为准,这是协议书上的第一条。” 柳如思一边解释,一边心中暗道,皇帝的耳目上报消息应该是以简报形式,然后以为这个不重要,就把这个关键剔除了… 皇帝却是眉头微不可察的皱了皱,那汪海林还真是死的不冤,估计知道这是利于柳氏的信息,就故意给省略了。 有时候差之毫厘缪以千里,估计徐进帮助褚时钰的方式就是这样,选择性的呈报消息…但这问题很难解决,毕竟他精力有限,只能了解些要点。 这么看来,柳氏提的这黑名单,若是能组建起来,应该能成为一个用来对照的信息渠道。 “你自上次出宫,就马不停蹄的筹备医者大会,必定是有朕的缘故。” 皇帝冷声直言问:“既然不是想用黑名单来威胁朕,那么你的目的是什么?” 现在只有两个人,适合推心置腹的交谈,柳如思也不再拐弯抹角:“我想让皇上看到,我有相夫教子以外的价值。” 爬了细纹的瑞凤眼微眯,但未打断,示意她继续说… “在世人眼中,相夫教子往往是一个女人最大的价值,并且因所属男人的尊贵程度而水涨船高。” 柳如思平静自述:“但我有其它的个人价值,它与我的性别、出身、婚史、有没有孩子,都无关。” “筹备第一届医者大会,组建大夏医师协会,创立黑名单,就是我展现个人价值的方式,尽管它有些潦草,但应该能证明我不是一无是处。” 皇帝无声的轻哼了下,整个大会的筹办,他都有关注,虽然资源是借用褚时钰的,但整个大会内容丰富,而有条不紊,光这办事的能力恐怕京中许多大臣都有所不及。 “我无法否认,对比起端王殿下的重要性,我的个人价值可能永远比不过生育价值。” “但我敢肯定的说,我不是一株依附端王殿下生存的藤蔓,我不会偷走大树生长的养分!我是另一棵树,我有靠自己站立的能力!” “相反,即便碍于我生来的限制,无法长得像端王一样高大,我也能独当一面,为端王遮挡一些风雨,支撑起一小片天地!” 第220章 女子当官的首例 爬了细纹的瑞凤眼,目光闪烁,意味不明的俯视跪坐着的女子。 皇帝自然听得懂,树木的比喻是在表达什么。 柳氏在说,她虽然出身卑微,但可以用能力补足,带给褚时钰助力。不是以后宅女眷的身份,而是以属下、幕僚或是合作者的身份,自然不需要考虑婚史那些因素。 而医者大会的筹办,便是她不是在自吹自擂的实证。 柳氏在端王府开办大会,产生的影响自然与褚时钰有分不开的关系,仅那三日义诊,就让褚时钰收获了不少仁德赞誉。 若那医师协会壮大,黑名单能成功运作,更可以为褚时钰增添独特的筹码。 “哼,你是想以此价值替换生育价值?”皇帝不屑般问。 柳如思摇了摇头,轻声道:“端王殿下待我以真心,我希望,未来的姻缘和生育,是我发自真心的意愿,而不是皇上您分配的任务。” 爬了细纹的瑞凤眼大睁! 闪烁的目光一时竟掩不住慌乱和心虚… 心头莫名的震撼之余,褚天明却是自嘲,还好四下无人,还好这女子低垂着头,未看见他收不住的神色… 真心?这东西存在吗?这东西可靠吗?这东西能长久吗? 满心都是质疑! 可,他不由的…感觉欣慰,他儿子的无底线讨好并非徒劳… 并且,自己都难以理解的,感到嫉妒! 褚时钰分明与他性情相近!也将走上他的道路!却得了这无相无形,捉摸不定,千金不换的东西! 褚天明变幻着神情,不禁自问,为什么他会如此动容? 以往未看见过真心吗?应当是有的吧,后宫那些妃子在初嫁之时,不也有人会以仰慕,爱恋的眼神看他吗? 而他从不在乎真心假意,只报以冷漠的现实,禁止那些香囊、羹汤等他不需要的讨好,只需要她们生下子嗣,从而供他培养出合适的后继者。 明明,这柳氏所谓的真心只是预备,都还未投入!她对褚时钰的感情,恐怕都还不到褚时钰对她的十之一二! 思绪急转,擅长人心的天赋,很快让褚天明得出答案… 柳氏的真心,并非是贪势慕强的崇拜,也不是少女怀春的一时冲动… 而是一个心思缜密的人,在深思熟虑后,选择抛开利弊得失,迈出那一步的决心。 而他心知,一个复杂多疑的人,要踏出这一步有多艰难… 在他眼中,褚时钰会真心爱上一女子,就不亚于铁树开花!两个多疑之人对上,根本就是刻舟求剑,这该是段注定失败的恋情! 可偏偏,枯木生花,他看见了勃勃生机,两人相惜有望。 慌乱、心虚都是因为,他想…毁了它。 “皇上是难得一见的明君,殚精竭虑,无疑都是为大夏的繁荣。我也愿为大夏的兴盛添砖加瓦,可秦皓的将来,却是我所不能退让的。” 虽然感觉落到身上的眼神,让人有些发毛,但柳如思还抓紧机会,争取自己的目的。 “我便是想让皇上看见,我有一技之长,能创造利国利民的长远利益,我希望,能以我的个人价值,置换孩子的自由…” “不等价。” 冷漠的打断,皇帝已神色如常,站起身,居高临下的淡声道:“黑名单的设想,确实有用,但与褚家得一个聪慧的孩子相比,微不足道。” 柳如思不禁失望,但也未觉得意外,地位不对等的谈判,价值自然由上位者决定…至少,确定了是有谈判可能的… 而她不会放弃,会竭尽所能的增添自己的筹码,直到达成这项谈判… “既然你这般在意你的儿子,不如,朕给你另一条路?” 皇帝意味不明的语气幽幽,缓步朝跪坐的女子靠近… “先前朕疑惑…褚时钰的喜好,朕会不会也喜欢?” 明黄的绸缎飘然而至,离女子低垂的乌黑发髻近在咫尺… “而此时,朕算是感受到了,你让褚时钰着迷的是什么。” 皇帝声音渐低,却更是充满诡秘:“若是…你成了朕的女人,自然就不必顾虑这些,褚时钰同辈的兄弟已经够了,不差秦皓一个。” 禁忌、不伦的话语,露骨得毛骨悚然! 一桩邪恶而诱人的交易,只需放弃道德人伦,就能简单达到不可放弃的目的,换来孩子的自由。 不过,抬眸看向皇帝的杏目没有一丝慌乱,平静只是有些疑惑。 柳如思不会无知的以为,皇帝是真的给她这个选择。 “我想,端王殿下与您的不同在于,他以往的无情寡欲,是因为没在这世间找到乐趣。他的心是空,于是顺着既定的轨迹前行,直到到遇到感兴趣的存在,一发不可收拾。” 柳如思直视那双年长些的瑞凤眼,轻声而清晰道:“而您的无情寡欲,应当是为了将全部身心投入大夏,主动的自我约束。” “端王殿下会倾心于我,您不会的,因为您的心已经满了。” “呵…” 低沉的嗤笑,清瘦而有力的手忽然探出,抬起女子的下巴! 娇媚的容颜展露,年轻但没有懵懂稚气,像是一颗成熟得恰好的蜜桃,是最适合品尝的时候… 皇帝的声音越发充满危险气息:“男女之事不需要心也能做…单论容貌,你也是个能激起男人欲望的女人…” 然而柳如思却越发镇定,皇帝绝对能预料到,若真的发生什么,被正在西北打仗的褚时钰得悉,可能会造成多严峻的后果! 对大夏几十年如一日的坚守,皇帝怎么可能会让半生的追求,毁于一时的荒唐? 皇帝是想造成一些模棱两可的误会,让褚时钰对她起嫌隙?还是万一她经不住威逼利诱,就干脆让她身败名裂? 迅速想清,柳如思也坦诚说出自己的判断:“民妇相信,对大夏有弊无益的事,您不会做。” 爬了细纹的瑞凤眼情绪都隐去,松手后退一步,语气冷漠道:“意志坚定,临危不惧,应是能堪用。” 柳如思再次颔首低眉,好似刚刚什么也没发生,轻声道:“民妇愿为大夏,鞠躬尽瘁。” “你与褚时钰协商,要带领众医师去西北战场当志愿军医?可确定出发时日?”皇帝丝毫不避讳监视他们书信的事。 柳如思也不觉有异,平静回答:“明日便启程。” “若有可喜之贡献,待回京之后,朕可以在六部之外增设医部,与太医院不互属,主大夏医术之发展、疫病之防控,医师之调集,由你担任尚书一职。” 皇帝语气没有起伏,却是放出了天大的惊喜! 柳如思不由得错愕抬头!她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自己和孩子,绝未料想会加官进爵! “不过,你需得记住,朕要你发挥的用处。”皇帝语气微凛。 “民妇自当尽力!替陛下监察官商之恶疾,以压制阴邪之风为己任!” 柳如思郑重俯首叩地,虽然出乎意料,但她相信自己可以担重任!成为大夏女子当官的首例! “还有呢?” 柳如思顿了顿,随即便领悟道:“民妇会规劝端王殿下行正道,莫忘家国之大!” 第221章 去西北的队伍 夜色苍茫。 柳如思坐在回端王府的马车上,才有空复盘一下进宫后的事情。 完全可以总结成一句诗。 ‘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 她想要达到的目的,是让皇帝打消给秦皓改姓的念头…完全是徒劳无功。 然而,在六部外增设医部,可以说是现代的卫生部雏形!任命她为医部尚书,就相当于是卫生部部长! 柳如思不可能对此不欣喜!建设大夏的医疗卫生体系,这绝对是与她的志向相合,值得奋斗一生的事业! 但冷静些许,她又不禁有些无语… 真不愧是褚时钰他爹!空手套白狼的手段简直是炉火纯青! 觉得她弄的‘黑名单’有用,就捏造一个不见得有多少职权的部门,届时是不是虚职都两说…皇帝这是做了一桩无本万利的买卖,一点退让都没有,好处却照收不误! “夫人,到王府了。”赶车的侍卫提醒。 下了马车,柳如思先是迎向已有些疲惫的朱恒真前辈。 “唉…没想到,真是如你所料,就是想淋雨…”朱恒真叹息着,脸上却是难以忘怀的崇敬。 柳如思自己的事情谈完后,向皇帝委婉提了句,北方正在关键,皇帝的健康就是大夏的命脉,让神医把脉,也是保天下安危。 皇帝并没有太抗拒,让人又召唤了朱神医。 皇帝确实是缺眠少觉,几乎一天只睡两个时辰,甚至有时整夜不眠。 但与寻常的讳病忌医不同,皇帝是选择性的保持这个状态,特别是国事繁忙的时候,睡不着,意味着有更多时间处理事务…所以那些能彻底治愈失眠的汤药、熏香都被摒弃了。 这是真正的鞠躬尽瘁。 本就敬仰皇帝的朱恒真,更是肃然起敬! “这是为天下人而淋雨啊!相比之下,老夫这点计较简直不足挂齿!柳夫人,这西北之行,老夫就不去了。” 神医确实是神医,朱恒真了解到皇帝的要求后,便给出了相应的诊疗方法,睡前按揉一些穴位,能快速进入深度睡眠,以较少的时间恢复更多的精力。并且辅以饮食的调整,弥补缺少睡眠对身体造成的损害。 也因此,在教会其他人按揉技法前,朱恒真需要常常入宫,而这是朱恒真自己请求的……皇帝的要求是,让朱恒真时常去太医院,保证末太子活得更久一些。 又是皇帝无本万利! 可柳如思也不由心叹,不论皇帝是否算‘为政以德’,但‘譬如北辰,居其所而众星共之’却是有了具象化的展示。 “学生明日与林总管说一声,朱前辈在京就住在端王府客院吧,省得要另找住宿。” 朱恒真也不推脱,颔首道:“多谢柳夫人美意。” … 第一届医者大会算是皆大欢喜,大会上名医们分享的医术都让参加的人受益匪浅,连几个名医也有触类旁通的感觉。 至于会后的活动,去西北当志愿军医,都是纯自愿的,柳如思多次强调,不想去无需任何理由。 最后自愿去的名医,包括李春甫只有四个,还有两个学艺心切的郎中——主要是冲着名医们的医术去的。 虽然真正的医者只有七人,但要出发的人却是浩浩荡荡一大群! 光一人一个的药童,人数就翻了一番,更遑论,临时出门都要带一堆人的柳如思。 “这…不需要那么多侍卫吧?” 柳如思犹疑的看向手里的随从名单,她作为队伍的发起人,是得知道总共有哪些人的。 “甲一大哥说,王爷这次去西北,几乎把所有侍卫都留下了,就是为了随时供夫人差遣。” 春兰一边收拾柳夫人去西北可能要用上的东西,一边解释着:“王爷也来吩咐了,王府里只留必要的人看守,其余侍卫、丫鬟、管事都得跟着夫人,务必照顾夫人周全。” 柳如思也只能叹息一声,接受了要带三百多人出门的事实。 其实按褚时钰原本的风格,本应是强硬反对她去西北战场的,相比之下,带点人就允许她去,已经是‘网开一面’了… “娘…皓皓跟你一起去嘛…” 小秦皓抱住大腿,又开始新一轮的争取。 “你不是还要去国子监上课吗?彩云姐姐还有雪霏、秋菊会留在京城陪你的。”柳如思耐心安抚着儿子。 “可是皓皓想和娘亲一起!这次出远门要很长时间吧?皓皓不想离开娘这么久!” 小秦皓在热爱的学习,和娘亲之间有了取舍:“国子监可以休学的!我可以申请休学,等和娘亲回京城再复课!” 柳如思蹲下,温柔而认真的看向自己珍爱的孩子,轻声道:“有些道理,对你来说是早了些,但现在需要告诉你了。” “真正良好的关系,应该是想成就对方的。最常见的,是爱着孩子的父母,会托举起孩子的人生。” “娘也不例外,娘愿为了你自由而广阔的未来而竭尽所有。” “但,每个人都有自己独立的人生,就算是父母和孩子,在养育孩子之余,也会有自己的事业。” “现在娘重拾了想完成的梦想,但绝不希望因此耽误你的前程!” 柳如思轻抚着儿子还挂着婴儿肥的脸,柔声道:“皓皓这么聪明,一定想得明白,最好的办法就是各自努力,做自己的事情,朝自己的方向前进。” 小秦皓自然想得明白,可心头的不舍比任何理智的判断都清晰… 感觉到娘亲主意已定,小孩的情绪顿时就绷不住了,大眼睛里的泪水‘啪嗒’‘啪嗒’就滚了出来… “呜呜…可是皓皓舍不得娘亲…” 柳如思心头也是一阵心疼,抱起孩子连声哄着:“娘当然也舍不得皓皓,可是这次的机会很难得,如果错过了,可能就再也没有了。” “呜呜呜…那就带上皓皓嘛…皓皓本来就比别人厉害,就算自学也不会耽误前程的…”小秦皓窝在娘亲怀里,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 柳如思一时哭笑不得,儿子之前对自学百般抗拒,现在居然主动考虑自学… 另外,她突然领悟到,褚时钰为什么那么热切的把小秦皓塞进国子监…估计多少有,觉得小秦皓占了她的注意力,耽误他谈恋爱的缘故… 第222章 金属大葫芦 出发在际。 明明只是‘出差’,柳如思却比从东山村出发来京城多了许多行李! 至少那些不知道什么时候给她备好的冬衣、狐裘就占了一箱… 还有眼前这半人高的金属大葫芦……别人不知道这是干什么用的,但柳如思知道,这是专门的蒸馏装置。 自然,是褚时钰根据用途设计,并让人打造出来的… 褚时钰之前未告诉过她,想来是要作为惊喜给她的。 当十天前见到这东西时,柳如思的确内心颤动不已! 不论是处心积虑,还是用心良苦,褚时钰一次次付出无怨无悔的真心,总归让柳如思感动而内疚不已,她真的还不了这么多… 甚至她还会为了自己的处境和观念,而继续强求褚时钰走所谓正道… 柳如思一边指挥着侍卫把大葫芦和配件都搬上马车,一边安抚心头的悸动。 至少,她现在要去找他了,可以还给他拥抱,尽管她也不是纯粹为了他而去西北…… “娘…我想送你…” 小秦皓拉着娘亲的手不肯松,昨日他被好好哄了许久,终于同意了娘不带他一起,但不舍只是被压下,并未有一分的缓解。 “好,那你陪娘亲走到京城西门可以吗?”柳如思也温柔的回应孩子的眷恋。 “嗯…”小秦皓乖巧点头。 感受到娘亲的疼爱,小秦皓心头舒服了许多,就算分开了,娘亲也是会一直爱着他,挂念他的。 柳如思拉着小秦皓,许多或大或小的女子跟随左右,一众侍卫前后拥护着,一大群人往西城门走去。 “彩云,你喜欢设计衣服、头饰就放手去做,如果自己的钱不够,可以先借用我的,只要把账目让林清芝夫人见证一下,写好欠条就行。”柳如思对这个有了自己喜好的小妹妹交待着。 彩云以前和她一起处理过伤口的,算是个合格的护士了,带她去西北也能帮上忙。可柳如思更希望彩云朝喜欢的方向发展,不愿用姐姐的身份,束缚彩云的人生。 彩云也是商量过,决定留在京城帮思姐姐照看小秦皓的,但听到鼓励她做自己喜欢的事,有些胆怯道:“可是,女医馆近日月事带卖的不错,现在只剩我、雪霏还有梅红、竹青,要是做别的东西,可能就跟不上卖的了。” “月事带可以雇人做,我们只需要把关好品质,做好售前的消毒工作就行,有什么处理不来的,可以找林清芝夫人,或者去端王府找林总管帮忙。” 柳如思说着看向默默送行的林清芝。 这些日小秦皓去国子监读书,岳子谦来得少了,为了不让褚时钰瞎吃醋,这时也没有来送……倒是林清芝,现在几乎每日都会去女医馆,时常见面… 甚至,柳如思觉得比起其他人,林清芝才更是她的知己,前世她都没有这般志趣相投的朋友… “林夫人,如今来免费读书的小姑娘越来越多,我觉得不该因经费和场地限制,而放弃收更多姑娘。” 柳如思设想着说:“如果有必要,就在附近买一座宅子当学馆吧,钱可以从我那支取,只需与彩云交待,在账目上写清即可。” “我也与夫君商榷好了,可以我们两方出资,共同兴办女子学馆。” 林清芝并不推脱,而是思索皱眉道:但重点不是场地,而是教书先生的问题,女子学馆用男子恐怕会有闲言,可要上哪找能教书的女子?” “可以拜托长宁郡主问问,有无精通诗书的夫人、小姐愿意教书,大家闺秀多是受过族学教育的,教基础的识字应当没问题。”柳如思笑着给出建议。 林清芝豁然开朗,也是,大户人家的女眷多是闲着没事干的——某种意义上就是因为太闲才会有那么多阴私宅斗,教女童读书这种能体现善心和才学的事,应当会有人响应。 柳如思笑笑,又转头看向几个有身契的姑娘们,轻声交待道:“宅子里平日的杂活还是需要你们操持,我不在,可以允许卯一他们白日进院子,有事可以互帮互助。” “不过,我希望你们空闲的时候,学习不要拉下,之前与你们说过,到了十八,就可以放你们身契,届时身上有点本事,才能有更好的未来。” 梅红心暖轻声道:“夫人对我们这般好,奴婢们定会对得起夫人的期望,好好学习的!” “未来的事还早着,夫人也别着急我们的将来…奴婢或许一辈子都会伺候夫人的。”竹青说着不确定的话,但看着柳夫人的眼神,更像是希望将来不要有变化。 雪霏瞥了竹青一眼,微红着眼眶,怯怯看着思姐姐不说话。 柳如思暗叹一声,也特别交待道:“雪霏,你是个聪明的姑娘,我也不太能懂你在想什么。不过你需记住,万事得考虑清楚后果,你很年轻,不要为一时的好处而赔上长久的人生。” “思姐姐,我知道的。”雪霏细声说着,有些犹豫的上前,抬起双手… 柔和笑笑,柳如思也张开双臂拥抱了一下小姑娘,轻拍了拍她的后背,以示安抚。 众人已走至城门外。 彩云见状,也在雪霏被放开后,上前索要拥抱… 柳如思自然也不吝啬。 当然,最后霸着她怀抱不肯她放的是小秦皓。 “呜呜呜…” 小孩自然有小孩的特权,临别在际,小秦皓“哇哇”的哭了起来… 医师一行早已准备好,在城门外等着出发了,不去西北的朱恒真也来为众人送行。 说来,李春甫是第一次见小秦皓,此时眼神似乎有些不忍,但嘴上却是说:“这是有其母必有其子啊!当娘的是个事儿精,孩子也是个哭包!” 老者朱恒真遗憾不能去西北的心情暂停,规劝道:“李贤弟啊,母子别离,孩儿舍不得母亲是再正常不过的悲欢,何必说这刺人的话。” 小秦皓也抽噎着,终于从娘亲怀里出来,缓了哭音道:“呜…您是李春甫师公吗?我是秦皓…我平常不怎么哭的…不是哭包…” 李春甫又是心软又是别扭的闭了嘴,却是忍不住上前,摸了摸小孩的头,又伸手捏了下小孩的小手腕。 转头对着徒弟说:“你这小孩倒是身体不错,气血旺得跟牛犊子似的,就是以后要少哭,哭得太多容易伤身。” 听见儿子身体很好的判断,柳如思心头的伤感稍稍冲淡了一些。 “娘不在,记得要好好吃饭,好好睡觉,一天三次的体操不能拉下,有什么事可以找林夫人帮忙,或者去端王府,实在解决不了,就去找长宁郡主。” 找长宁郡主,就是让小秦皓找爷爷的意思,若真是危急关头,肯定还是要以当下保命为主…之前就和秦皓私下交待过了,而以秦皓的智商,自然能判断什么是危急关头。 交待着,柳如思也是忍不住落了泪,柔声道:“想娘亲了,就给娘写信,娘也会给皓皓写信的。” 第223章 冬日热吻 长长的车队,行走在黄白为基调的天地中。 薄薄一层雪毯,人脚踩过,马蹄踏过,车轮碾过,雪毯就化成了水迹,让道路徒添了泥泞,更让马匹不禁在萧萧冷风中打个响鼻。 由于带着十几个丫鬟,还有身体比不得侍卫强健的医师、药童们,柳如思没办法让行程太赶。 不过这次的目的地,凉州卫,比起之前几乎是京城对角线的西南金燕城,路程短了近一半,而且省去了游山玩水的时间。 大约一个月不到,众人就看到了苍凉的戈壁和雄伟的高原… 远处的边关之城隐约可见,依地势而建,由巨石、沙土铸就的城池比不上京城的朱红城墙平整精致,但没有人会质疑其坚固和强悍。 车马队还是不急不缓的朝凉州城而去,却有一骑骏马从城中飞驰而出! 十几匹稍慢一步的马紧随其后,却赶不上那一马当先奔赴向车队的步伐! 高大人影几乎在白蹄乌马快要撞上人群时才勒马! 随冲势扬起的大氅落下厚重边角,瑞凤眼扫视过一辆辆马车,寻找着朝思暮想的人儿可能乘坐的那辆… 不过殷切的目光,转瞬就找见了那抹吸引灵魂的色彩! 娇媚的女子一身冬日行装,端坐在马匹上,正笑吟吟的看着他! “这么冷的天!你怎么骑马?!” 囤积的汹涌思念还来不及宣泄,却是担忧、责怪先出了口!随着话语,白蹄乌就向驮着人儿的马靠拢! 高大男人的话音刚落!还不待女子回答,就伸出有力双臂,一把将女子捞过来,转移到白蹄乌马上,进而藏进自己的大氅里! 柳如思无奈笑着,褚时钰的反应还是超过了她的想象…不过,放开了的心胸,如今也能坦然接受他浓郁的情意了… 顺势窝在温暖宽阔的怀里,她语带调笑问:“你不想我吗?” 褚时钰正要转而追究随行侍卫,闻言顿时惊喜得一颤! 方才靠边的思念即刻溃堤,直叫那双瑞凤眼都湿润了几分… 低沉声音微颤着,激动着,迫切的诉说:“想!怎么会不想!我日日夜夜都在想你!” 将清晰的思念收进耳中,她也微笑着回应:“我也想你。” 褚时钰顿了顿,他不信,就算她会想念,恐怕也只是偶尔想起… 其实,她的哄骗也已经让他欣喜若狂了…只是狡猾而贪婪的心,如今想要的越来越多,他不想表现得太容易满足,以至于她的哄骗就止步于这个程度… “这七十一天,你都不知道我怎么过的…”褚时钰委屈的埋怨,语气可怜兮兮的… 柳如思好笑着,她有心理准备要花时间哄哄褚时钰了… “喂!你们两个!谈情说爱能进城回去屋里吗?大庭广众的,顾忌点廉耻!”李春甫从马车里探了个头出来,催促停下的车队进城。 褚时钰卖惨讨关怀的气氛被搅,顿时转头掷去冷冷的眼神! 柳如思赶忙劝道:“先进去吧,路上十来天没地方洗澡,难受得很。” 褚时钰立刻就把李春甫抛之脑后,一手操纵缰绳,白蹄乌就转身朝凉州城里去。 然后他又开始责怪:“路上没找地方歇脚?找农家给点钱就能烧水洗澡!你何必紧赶慢赶的奔波!” “路上少耽误几日,就能早些见到你啊。” 柳如思讨巧的话,顿时让褚时钰又是一阵欣喜,他也知道,柳如思主要还是为了所谓的医学实践… 但在她认为的正事上扯皮,很容易让她直接冷脸……于是褚时钰收下了这份巧话,转而继续‘追究’别的问题。 “你还没说,为什么骑马赶路?我信里说很多遍了!要来西北,路上就必须照顾好自己!” “你给我备的狐裘和斗篷都很暖和。” 柳如思柔声解释:“只是天晴时偶尔骑马,走马赏景,不会那么无聊。” 自己准备的物件被她‘重用’了,褚时钰掩饰住心头那一阵甜意,还想再叨叨… 略粗糙的小手拿起一枚小玩意,递到他眼前… “这是…?” 褚时钰认得出,这个比拇指大不了多少的玩意儿,是在桃核上雕刻的兔子,他知道有这种精巧工艺,可一时不明所以… “路上遇到有老人被劫道,我们人多势众就赶走了劫匪。而后我替老人处理了胳膊上的刀伤,老人坚持要付酬金,可他的钱财已经被抢了。而老人是个做核雕的手艺人,最后就以这个核雕兔子来表示感谢。” 褚时钰听着她路上的经历,不禁遗憾自己不在她身边,这样的故事可能世上每天都在发生,但因为是她的,显得格外精彩… 柳如思稍稍扭过头,看着还是疑惑不解的男人,笑道:“这是我凭自身能力得到的意外之物,送给你,希望你能喜欢。” “这是,送我的…礼物?”低沉的声音再次颤动着。 大手小心翼翼的接过小巧的核雕,又怕掉了,又怕将它捏碎了…这是柳如思第一次真正意义上,送给他礼物… 褚时钰不想表现得太容易被满足,可此时他再也装不了淡定! 她的一切都能轻易拨动他的心弦!更何况,是这份带着她骄傲的心意!这小小的核雕,拿在手里直让他觉得,千万黄金都不敌它的珍贵! “如思…” 他甚至不知道该怎么表达这份喜悦,感谢的话语显得太浅,只能大手下意识的将人在怀里抱得更紧… 柳如思感觉他勒得有些太紧了,但觉得可以忍他一会儿。 一行人伴着马蹄踢踏进了凉州城。 不知何时,细碎的飞雪开始飘落,当第一片雪花落在她的风帽上,心潮澎湃的男人才回了魂! 修长的腿敲了下马腹,悠哉的白蹄乌立即撒开蹄子向城里奔去! 城内有些萧条的街道,忽然在她眼中快速后退!柳如思连忙喊道:“别超速!等等撞到人怎么办?!” 然而褚时钰并不减速!依然策马奔腾! 好在路上行人不多,好在要去很近! 在柳如思想严厉训斥前,白蹄乌就载着两人跃进一座相对精致的宅邸,抖抖耳朵上的雪,在那大院里驻足… 褚时钰迅速翻身下马,接着就不容拒绝的将人儿抱下,柳如思脚都没着地,就被抱在怀里就大步的往屋里走! 才刚走进屋子,柳如思正想说话,微凉的吻便间不容发的附上红唇… 话语太淡了!只有甘美的泉水能承载日升日落的思念! 唇舌变得火热,舔舐、撬动着!探入甜美的口中,以己身的热意,换取她更多的柔软! 褚时钰神魂颠倒之际,也未将娇小人儿放到地上! 双脚悬空近一尺,柳如思却没有什么不安的漂浮感,她知道褚时钰不会把她摔了… 只是双臂箍得太紧了有些窒息,但在双方肢体的协调下,逐渐也到了可以容忍的程度… “碰!”一声响… 是褚时钰情绪越发激昂!不禁将人按在了墙上!以墙体的支撑,进行更热切的亲吻! 意乱情迷之余,柳如思不禁吐槽,真是风格鲜明… 第224章 女人也是有欲望的! 纵情的热吻,褚时钰欲火高涨只剩本能,唇舌慢慢转移,向白皙的脖颈落去! 忽然,小手拧上他的耳朵! 褚时钰暂且按下浓情,以潮红的瑞凤眼表达询问… 柳如思缓了缓不稳的气息,娇嗔道:“我十几天没洗澡了…” “那有什么,还是香的…让我先解馋…”褚时钰不以为意,埋首又要接着索取… 柳如思未再抵抗,反而顺势迎上他潮红的耳尖,耳鬓厮磨,吐气如兰… “那…帮我洗?” 过当的刺激让褚时钰瞬间热血沸腾! 但下意识,他就空出手,摸了摸自己燥热的鼻子…接着也警觉的,回了回神… “说了轻点撩拨…你怎么一来就…” 他委屈控诉道:“我不会同意走婚的!你不能这样引我犯错!” 柳如思又无语又好笑,他一副急色的模样,真要让他随心所欲了,又拼命克制… “那些走婚还是成亲,暂时放到一边,我想的是,别的…” 环着坚实的脖颈,她不禁有些娇羞,在他耳边呢喃道:“一直有件事,没跟你说…” 听见她停顿,褚时钰有些难耐的追问:“什么事?现在跟我说吧?” “你是个很有魅力的男人…” 夸赞的话让褚时钰欣喜不已,但还是疑惑… 柳如思有些难以启齿,红着脸踌躇了几息,才舔了舔嘴唇,细不可闻的说:“而我是个异性恋…也就是说,我喜欢男人…” “与你的亲密接触,是会让我…上火的…” 瑞凤眼睁大顿住…他隐约能理解她话里的意思,可他怀疑是自己理解错了…毕竟…这… 见这人一直不上道,柳如思不由得恼羞成怒!小手气急败坏的推搡着,斥责道:“我是个人!一个正常的成熟的女人!” “女人也是有欲望的!” 小脸通红,忿忿不平的怒斥:“每次都光顾着你自己爽!我呢?!” 褚时钰总算领悟了! “你…我…你…” 瞠目结舌!面红耳赤!喜出望外!不知所措! 磕巴了半天,他才挤出一句:“我…要怎么…” 又羞又恼,狠拍了一下他的手臂,怒斥道:“放我下去!” 高大的男人一时间不会思考了!轻柔小心的把人放在一旁的软椅上!一双瑞凤眼殷切望着人儿,期盼下一步指示! “滚去弄热水!我要洗澡!”柳如思毫不客气的指使! “好、好!我这就去!” 褚时钰着急忙慌的就转身往外,连自己不是很雅观的状况都忘了顾忌! 还是柳如思提醒,他才将大氅拉至身前遮掩… 热水早就备好,经褚时钰一唤,便有人抬来浴桶,担来冷、热水。 褚时钰焦急着自己拎过木桶往里倒水,不过也没忘记伸手试试水温,以免太烫或太凉… 准备妥当,下人们就自觉都退了出去,褚时钰紧张不已,看向笑望着他的佳人… 虽然褚时钰未尝过鱼水之欢,在认识柳如思之前甚至连自渡都未有过,但作为一个二十二岁的成年男子,总会听闻并了解到这方面的一些事情… 最后的雷池,还是不应该跨过… 但他既然以她的伴侣自居,就理应,以其他方式满足她……而且,他自己便深有体会,被激起欲望有多难熬,怎么能让她受这种煎熬… 各种心理准备做足了,终于沙哑着声音开口“我…” “谢谢,你出去吧。”柳如思平淡道。 褚时钰愣住,磕磕巴巴的问:“不是…要帮你…” “嗯,刚才是这么说的。可是现在,我又不需要了呢…要不下次?” 柳如思笑嘻嘻的,杏目中透露着得逞的狡猾… 理智稍稍回归,褚时钰就欲哭无泪的意识到,她是在耍他玩儿! 不过,被耍得团团转,却一点也气不起来… 怎么说,被她耍着玩儿…好像也挺有意思的… 一边羞恼不已,一边艰难转身,一边有些祈求般确认:“那我…出去了?” “嗯,去吧,记得让春兰她们帮我把干净衣服拿来。”柳如思交待着,已经起身卸去身上的狐裘披风… 看她毫不忌讳的动作,反而是褚时钰先一步,赶紧收敛自己的视线!大步离开房间! 是很别扭的心理,但褚时钰认为,该遵从她的意愿,来决定是否提供他的‘帮助’… 走向隔壁的屋子,褚时钰掩遮住尴尬,对仆妇交待了她的要求,进而吩咐:“准备冷水,本王要沐浴。” 仆妇当即一愣,低声劝道:“王爷!这天气,冷水澡怕是…” “去准备就是!” 这通撩拨,褚时钰直感觉自己都快炸了! 煎熬又甜蜜… … 凉州城外地广人稀,凉州城内屋多人少,住的也基本都是军户。边关之城就是为了战争而建的,随时可以驻守几万,甚至十几万兵马,所以三百多人的队伍轻松就被消化了。 只是凉州气候迥异,初来乍到的众人,都需要整顿适应一番。 虽然不久前才下雪,但此地的干燥依然是令人难以适应。 柳如思舒舒服服的好好泡了个澡,洗完澡,擦干,然后就感觉整个人都绷起来了! 好在屋里暖和,于是让打整好过来的小姑娘帮着,往身上再涂一层马油… “夫人的皮肤真好,皮肤白里透红。” 春兰一边赞叹着,一边在她背上打着圈把马油揉开,像极了广告里的美容师… 柳如思爽得昏昏欲睡,前世她穷得叮当响,可没进过美容院那种地方。现在算是知道了,为什么有那么多女性爱去,这多享受啊… 秋菊推门进来,悄声道:“王爷让奴婢问问,夫人好了没有,能不能进来…” 杏目微睁,柳如思居然一时拿不定主意…转眼看向小姑娘问:“你觉得呢?” 本来正正经经的两个小姑娘,看了眼趴床上的夫人,联想王爷进来的场景…两张小脸顿时脸通红… 柳如思见状也自我检讨了一下,这种问题怎么能问未成年? 其实,她是自己心里还有退缩和犹豫…思绪万千之后,她才定下了心神,已经相信他,认定他了,早晚是要给他的,早一步也省得互相煎熬! “你们出去吧…就说我都行…让王爷自己决定…”话说出口,还是委婉了几分。 第225章 要治什么伤,现砍 柳如思鼓足了勇气。 褚时钰接收到了她委婉而易懂的示意,也没有退却。 但,梅开二度! 活色生香,止步于两道鲜红! “捏住鼻子!” 柳如思气急败坏的命令! 这毛病怎么还是固定技能!那以后要怎么办?当一辈子伪柏拉图情侣?! 褚时钰脸红得几乎要滴出血,直恨不得找个地洞躲一躲! 不过,一双瑞凤眼,还不由自主的,跟着无余的仙景移动…… “转过去!别看了!你想流鼻血身亡,我可不想再当一次寡妇!”柳如思羞恼不已,把心底的吐槽都说了出来! 褚时钰只得委屈的,不舍的,羞愤的,顺从的,背过身… 柳如思迅速往身上套衣服,一边也迫使自己冷静一些… 流鼻血也不是他能控制的事…责怪他也太不近人情了…是她操之过急了些,明知道他那么容易激动,应该循序渐进的让他适应… 自我疏解着,柳如思又是一阵抓狂!她怎么要考虑这么奇怪的事情! “去找李春甫老师看看吧,老是流鼻血,也有什么内因…” 柳如思不禁又有点担忧,她给褚时钰把脉过了,没发觉问题,但也可能是她功夫不够,虽然几率很小,可流鼻血也是白血病的征兆之一… 找那嘴臭的郎中看病,褚时钰是不愿意的…… 但又一次在她面前‘不能人道’,直让他感觉颜面全无,哑口无言…在终身大事面前,那点喜恶就无关紧要了!还是赶紧把问题解决了好! 匆匆捯饬好惨烈的血迹… 柳如思就拉着高大而有些呆滞了的男人,随着丫鬟的指引,往众医者住的院子里走。 李春甫正在自己的屋里准备吃晚餐,两人经允许就匆匆进去。 “师父,您能帮褚时钰把一下脉吗?他总是流鼻血!您看一下会不会有内因?”柳如思径直询问。 窘迫不已的褚时钰微顿… 柳如思的称呼,往往就代表很多…她以往对每个能教医术的医者,都称老师。 现在她改叫李春甫为师父……并且在李春甫面前,叫他的名字,也是说明觉得李春甫不是外人。 李春甫满眼嫌弃的瞥着匆匆而来的两人,颐指气使道:“坐下,手伸出来。” 褚时钰听从坐下,对李春甫的态度不知不觉就恭敬了几分… 李春甫还是那副嘴脸,倨傲着神情,认真凝神摸脉,不一会儿就得出判断。 “就是肾阳旺盛了些,不是什么坏事!刚好这地方干燥,来点大喜大怒,火气上炎,流个鼻血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说着,李春甫也突然意识到,大约是什么事儿导致的! 顿时皱眉咧嘴,左右来回瞪着两人!表情极是夸张!生怕表现不出自己的嫌弃! “咳…” 柳如思腆着脸强作正经的问:“那师父,这流鼻血的症状,能不能改善?” 李春甫鄙夷的目光最后锁定了褚时钰,阴阳怪气道:“我看啊,人如其名,最好把名字改了!改成寡欲!省得色欲熏心,火气上头!” 褚时钰听着数落,垂眸不语,默默认下了… 柳如思心虚的瞥了一眼扛下所有的男人,转移问:“这情况不用吃药吧?吃些清火的食物有用吗?” “嗯,是药三分毒,没病就少吃药。” 李春甫总算回到医师心态,交待道:“最近滋阴清燥的东西多吃些,银耳、绿豆或者白萝卜也行。” …… 一波三折,蠢蠢欲动的企图彻底搁置… 就连当夜褚时钰申请‘纯洁’的共眠,柳如思也怕他再次流鼻血,拒绝了同睡一屋… 于是。 寒风凛冽的清晨,桌上出现了半边素食。 五六盘清心降火的菜,就道尽了一个男人深受打击,知耻而后勇的决心! 柳如思不禁暗叹着,为什么一遇到褚时钰,她人生的打开方式就会切到奇葩赛道?! 早餐后… 柳如思语气自然的劝慰道:“一下子饮食调整太大,可能会影响人的状态,你还要为西北的战事效力,就别苛待自己了,下一餐还是正常吃吧?” 俗话总是以‘我可不是吃素的’来表明自己不好惹,是有一定依据的,脂肪和蛋白质能提供更多能量。越是依赖以体力、武力的职业,越是喜好荤腥,行军打仗的军人就没有几个吃素的。 褚时钰对吃素降火的决心已定:“没事,最近西北这一片已趋近稳定,我不用费太多心思。” 柳如思一滞,虽然有些残忍…可她带众医师来西北,就是冲着打仗造成的伤亡来的… 见她神色,褚时钰也大约知道她在想什么,站起身扬唇笑道:“你要医学实践的事我都安排好了,跟我来。” “安排好?这要怎么安排?”柳如思不禁一头雾水。 “跟我去看就知道了。” 褚时钰神秘兮兮的卖关子,似是要给她留惊喜,并提议道:“对了,要去的地方在城外矿区,来回要一个时辰,要不直接把你的老师们也带上?” 听闻他的安排在城外矿区,柳如思大约有些猜测,矿工确实是容易受伤的职业,虽然比不上战争…但总不能让褚时钰没仗硬打吧… 叹息着来晚了,柳如思也决定叫上医师们,跟着褚时钰过去,总比白来一趟的好。 … 一行人骑马乘车,到达褚时钰的安排之地。 柳如思从马车里出来,入目的就是飞沙走石的荒芜矿区。 下车的地方离矿洞还有一段距离,可以看见一些人在那附近走动,柳如思多看了几眼,依稀可见那些人中…有许多都戴着镣铐? 柳如思突然有些不妙的预感,迟疑问:“这些是…” 她的反应,和褚时钰预期的不太一样,但已经事到临头了,突然改变也不合适… “都是瓦剌的战俘。” 褚时钰一边柔声解释,一边对过来行李的矿主扬了下巴。 显然早就安排好了,矿主得到示意,就往矿区方向走了几步,大声喝道:“把昨日没完成定额的人带出来!” 不远处,一些披甲持锐的兵将听命,凶神恶煞的走向一座座土石和破毡布构造的简陋建筑。 喝骂声、惨叫声响起…还有隐约的皮鞭“噼啪”声… 很快,一群群衣衫褴褛的人走了出来,多数都是年轻男人,少数是老年和少年模样… 稍微能让柳如思克制点表情的是,里面没有任何女性和儿童,证明真的大都是战俘… 在这寒冷的冬日,接近零下的温度,这些人只身披单薄的衣服,一走出那能避风的土屋就被寒风吹得瑟瑟发抖… 近百个人,被皮鞭赶着,长枪指着,在十丈远排起参差不齐的队伍… 褚时钰扫了一眼,大约是满意的,进而向柳如思介绍他的安排:“先弄一百个,需要治什么伤,现砍就行。” “不够可以再挑,这个矿区有近千个,另外还有几个战俘营,总共八千多战俘,你们一人一天用一个也够弄两三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