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宋传奇》 第一章 杨广杀父 诗曰: 争名夺利几时休? 早起迟眠不自由。 骑着驴骡思骏马, 官居宰相望王侯。 只愁衣食耽劳碌, 何怕阎君就取勾。 继子荫孙图富贵, 更无一个肯回头。 话说天下之事,如中天之日,盈海之星。兴亡数定,盛衰有凭。所谓合久必分,分久必合。 公元578年六月,北周武帝宇文邕死后,太子宇文赟即位,是为周宣帝。杨坚的长女杨丽华被封为皇后,杨坚被晋升为柱国大将军、大司马。宇文赟每次外出巡幸,都让杨坚在朝内留守。 宇文赟自幼生长于宫内,不问朝政,沉溺酒色,满朝文武敢怒而不敢言。宇文赟觉得当皇帝没意思,于是下诏传位于长子宇文阐,并改年号为大象,自称天元皇帝住在后宫,终日与嫔妃宫女们吃喝玩乐。 宇文阐的妈妈名叫朱满月,所以杨坚并不是他的亲外公。 大象二年(580年)五月,周宣帝病危。随国公杨坚接受遗命辅佐朝政。五月二十五日宣帝驾崩,时年二十二岁。 大定元年(581年)二月,杨坚由隋国公晋封隋王。同月宇文阐宣布禅让。杨坚三让而受天命,即皇帝位于临光殿,定国号为大隋,改元开皇大赦天下。立王后独孤氏为皇后,王太子杨勇为皇太子。降周主为介国公。 杨坚暗中派人害死宇文阐。宇文阐终年九岁。 宇文阐死后,杨坚假装震惊,发布死讯,隆重祭悼,谥号静帝,葬于恭陵。 陈朝至德元年(583年)十一月,陈后主陈叔宝遣散骑常侍周坟、通直散骑常侍袁彦出使大隋。陈叔宝听说隋文帝杨坚状貌异人,便让袁彦画像而归。陈叔宝见杨坚目光犀利,额头突出,并有五个隆起的部分从额头直插到头顶上;并且上身长,下身短。陈叔宝大骇道:“吾不欲见此人!”立刻命人将画扔了。 隋文帝废去西梁后主萧琮后,命令隋军一举突破长江天堑,所到之处所向披靡,隋军平陈后进驻建康,杀掉了陈叔宝的奸佞之臣及宠妃张丽华,封存府库,将陈叔宝及其皇后等人带返隋京。 隋文帝为了表达自己对爱情的忠贞,向妻子独孤伽罗发誓今生无异生之子,而他也确实做到了。杨坚和独孤伽罗希望自己的子女也能象他们一样对爱情忠贞不渝。 可惜长子杨勇是个直肠子,没有那么多心眼,他的正妻是元妃,独孤皇后对她特别喜爱。可杨勇还有一个爱妾为云氏。杨勇宠爱云氏冷落元妃,最后元妃郁郁而终。 独孤皇后知道这件事情后十分恼怒。她觉得是杨勇害死了元妃,因此对他十分不满。 在争夺储位的过程中,杨广体现出了高超的自制力,父亲喜欢节俭,他便把琴弦弄断,故意不清洗,让父皇以为他不好声色;母亲厌恶男人纳妾,杨广就经常与萧后秀恩爱,让母亲认为他们心中只存在彼此没有外人,杨广总共有三个儿子,两个为萧后所生,其他姬妾生了孩子杨广都不养育,怕消息传出去母后说他用情不专。萧后作为晋王妃,也极力讨好婆婆,每次婆婆派奴婢到府里,萧后不敢有丝毫怠慢,她放下身份跟婢女一起吃饭。独孤皇后对文帝的影响很大,能争取到她的支持,便在争夺储位时具备了优势。 渐渐的杨坚越看杨广越顺眼,越看杨勇越不顺眼,最后在独孤伽罗的建议下,杨坚终于废了杨勇改立杨广为太子。 独孤皇后天性奇妒。杨坚宫中虽有无数的宫妃彩女,可他只能看看而已,谁也得不到他的宠幸。一日独孤后偶染微疾在宫调理。杨坚得了一个空儿,于是带着小内侍到处闲耍。他在临芳殿上立了半晌,见那些才人、世妇、婕妤、妃嫔,成行作队,可是并没有一人中意。杨坚信步走到仁寿宫来,也是天缘凑巧,只见一个少年宫女正在那里卷珠帘,见了文帝慌忙把钩儿放下,似垂柳般磕了一个响头。杨坚仔细一看,只见她生得花容月貌,千娇百媚,杨坚心里不由得痒痒起来,于是问道:“你是几时进宫的,怎么不见承应?”那宫女跪下答道:“贱婢乃尉迟迥的孙女,入宫后即蒙娘娘发在此处,不许擅自出入,故未曾承应皇爷。”杨坚笑道:“你且起来,今日娘娘不在,你便擅自出入也不妨。”尉迟氏见隋主亲口调他,怎不招揽?便于眉目之间做出许多娇态,杨坚拴不住心猿意马,遂走上前去将手搀住说道:“今日相遇,不要辜负了你的美貌。”正说间,近侍们请隋主回宫进晚膳。杨坚道:“就在这里吃罢。”不多时排上宴来,杨坚就叫尉迟氏侍立同饮。尉迟氏因隋主见爱,就勉强吃了几杯,不觉晕入四肢桃花上脸。杨坚在灯下看她愈觉标致,便问道:“你这般娇媚,夜来独宿岂不寂寞?朕甚怜你,你知道么?”尉迟氏答道:“寂寞固不敢怨,但蒙万岁爷怜念,实出望外。”杨坚笑道:“今夜包管你不寂寞。”尉迟氏微微笑道:“贱婢下人,不敢点污龙体。”杨坚道:“天地间分不得甚么上下。”尉迟氏不敢做声,急忙斟酒一杯奉上。杨坚吃了,也斟一杯酒与她。二人情意十分畅快。杨坚酒兴发作色胆猖狂,哪里还记得独孤皇后?便留在仁寿宫中宿了。 却说独孤后虽然有病,哪里放心得下隋主,不时差心腹宫人打听,早有人来报知这个消息。独孤后听了怒从心上起,也顾不得自家身体,第二天一早便带了几十个宫人,恶狠狠地走到仁寿宫来。此时杨坚已去早朝,尉迟氏初经雨露又惊又喜,正在那里梳洗,猛见皇后带着一队宫女而来,吓得她面如土色,急忙跪倒在地磕头。 独孤后进得宫来,脚也不曾站稳便叫道:“揣过这个妖狐来!”众人生辣辣地把她扯到面前。独孤后骂道:“你这妖奴蛊惑君心,左右快快为我结果她的性命!”众宫人听了一齐下手。可怜尉迟氏娇怯怯的身儿,不须利剑钢刀,早已经香消玉碎。正是: 入宫得宠亦堪哀, 今日残花昨日开。 一夜恩波留不住, 早随白骨到泉台! 却说杨坚早朝后又一步走到仁寿宫来,只见独孤后凶神恶煞地站在一边;尉迟氏血淋淋地横在地下。杨坚猛然看见心中大怒,一言不发往外便走。一个小黄门恰好牵马经过。杨坚跨上马,从永巷中一径奔出朝门。这时高颖出朝见了,急忙赶上叩问何故。杨坚将独孤后打死尉迟氏的事情说了一遍,说要草诏废去那老妇。高颖奏道:“陛下差矣。陛下焦心劳思,不知费多少刀兵方能统一天下。正宜励精图治以遗子孙,岂可为一宫人而轻天下?”杨坚在山谷中仰天长叹:“我贵为天子,竟然没有亲近一个嫔妃的自由!”于是便在山谷中吹着冷风,直到半夜才返回宫中。 独孤皇后吃这一惊,病体愈加沉重。合眼便见尉迟女化为厉鬼,欲取她性命。独孤后心中恐惧日甚一日,不到数月便去世了。 独孤皇后去世后,再也没有人敢管杨坚,这时他便夜夜招幸宣华夫人陈氏,没几天便弄出一身病来。宣华夫人日夜不离侍奉汤药;太子杨广要博一个纯孝的美名,也时刻在父皇龙床前周旋。 一天杨广问候先帝病情后出来,正遇宣华夫人进宫。杨广抢上前去深深一揖,宣华夫人吓了一跳,定睛一看,却是皇上的太子杨广。 宣华朝杨广欠了欠身子,待要继续往前走,杨广却伸出双臂挡住去路。他目不转睛地盯着宣华说:“夫人天姿国色青春年少,天天陪侍父皇岂不委屈?俺杨广久慕夫人仙姿,今日相逢实是天缘,若蒙夫人错爱,杨广死生不忘!” 宣华见杨广言语轻佻,不由停下脚步义正辞严地说:“妾身虽贱,不过已蒙圣上恩宠,关乎名节,请殿下自重!” 杨广见宣华双眉紧皱樱唇稍撅,虽是一脸怒容,却越发显得动人!当下淫心大发,一把扯住宣华衣服。宣华满脸通红,再也顾不得什么礼仪,她用劲将身子一抽,然后跌跌撞撞地向文帝寝宫奔去。杨广望着她的背影如痴如醉。 文帝这时正气息奄奄地睡着,突见宣华夫人满脸红晕气喘吁吁地进来,忙问其故。宣华夫人珠泪滚滚泫然哭诉道:“太子无礼。”隋文帝省悟过来后骂道:“畜生何足付大事,独狐误我!”随即呼兵部尚书柳述、黄门侍郎元岩说:“召我儿杨勇。”柳述、元岩出阁向左仆射杨素请示,杨素将此事禀报太子杨广,杨广遣左庶子张衡进入文帝寝殿,不一会儿文帝就死了。 文帝死后,杨广登上了皇帝大位。他假传文帝遗嘱,逼迫杨勇自尽。亲弟杨秀及幼弟杨谅也被剥夺官爵贬为庶民,后又与诸子一起被软禁,不得与妻子相见。 大业三年(607年)3月4日,杨广诛杀侄儿长宁王杨俨,又把杨勇诸子贬到岭南,并且在路途中全部处死。 杨广即位后各处宫院都来朝贺,独不见那位宣华夫人。杨广预备下一个金盒,外面封了口,又亲自签了字,然后打发一个太监去赐与宣华夫人。 那天宣华夫人不肯和炀帝做苟且之事,如今文帝死了,炀帝即位,她不知道自己要受怎样的罪。忽然一个内侍双手捧着一个金盒子进来说道:“这是新皇帝赐给娘娘的,请娘娘亲手开看。”宣华夫人见盒子四周封着皇封,盒口处又有御笔画押,疑心炀帝赐她自尽。想自己绮年玉貌陪伴年老皇上,本来心里就十分委屈;为保全名节得罪新皇帝,如今却因此断送性命,不由一阵心酸,两行珠泪直落在粉腮儿上,宫女们也忍不住陪她流泪。这时太监等得不耐烦了,一迭声地催她开盒。宣华夫人只得把牙齿一咬小脚一顿,嗤的一声揭破封皮。打开一看,原来金盒里并不是什么毒药,而是端端正正地放着一个同心结子。左右宫女一齐欢呼道:“娘娘千喜万喜!”宣华夫人不由叹了一口气说道:‘新天子如此多情,我也顾不得名节了!’当下袅袅婷婷地站起来把结子取出,又向金盒拜了几拜。那内侍接过盒子复旨去了。 这天二更时分,宣华夫人宫门外忽然传来远远喝道的声音,大家一齐抢到宫门外守候。只见御道上一簇红灯,照着一位风流天子步行而来。 宣华夫人被宫女们簇拥着走出宫来,在滴水檐前和炀帝相遇,宣华夫人匍匐在地称了一声“万岁”。炀帝慌忙上前用手搀住,然后一起走进宫去。 这时屋内红烛高烧,阶前月色横空,炀帝把宣华的手儿引在怀前低低说道:“朕为夫人寸心如狂,前日之事几蹈不测。算来都是因为夫人长得风流。如今天缘凑合,疏灯明月又见仙容,夫人如何慰藉朕心?”炀帝连问数次,宣华不觉流下泪来说道:“贱妾不幸已侍先皇,名分所在势难再荐。前日冒犯之处出于无奈,万望万岁怜恕。陛下粉黛三千岂无国色?何必下顾残花败柳?既污圣身又丧贱节,还望陛下三思。”炀帝听后大笑道:“夫人的话原是好话,无奈朕见夫人后魂销魄散寝食俱忘;夫人倘不见怜,谁能治得了朕的心病呢?”宣华夫人抬头一看,月光正照在炀帝脸上,只见他眉清目秀一表人才,宣华夫人心中早已‘肯’了,只是羞答答地说不出口。 这时左右送上筵宴。炀帝满斟一杯递与夫人道:‘好景难逢,良缘不再;今夜相亲,愿以一杯为寿。’宣华夫人接过酒杯后含羞说道:‘天颜咫尺,恩威并重;今夜定情,但愿陛下始终如一!’说着也斟满一杯送在炀帝手里。两人一言一笑,渐渐亲热起来。看看月移斗换,宫漏深沉,炀帝握住宣华夫人的手神魂颠倒,宣华夫人也风情毕露轻盈旖旎,两人并肩携手同进寝宫,早把文帝的恩情置之度外。 第二章 李渊称帝 李渊,字叔德,陇西成纪人,是东晋西凉武昭王李暠的七世孙。从七岁那年起,他就承袭了父亲唐国公的封号,小小年纪得以封侯袭爵,可谓童年得志。 有个叫史世良的人善于给人相面,他告诉李渊说:“您的骨骼惊奇,必为一国之主,愿您自爱,不要忘记鄙人说的话。” 李渊世袭谯、陇二州刺史,隋炀帝时升任太守。隋炀帝出征辽东时,派李渊督运军粮,当时隋朝故相杨玄感起兵作乱围攻东都。李渊紧急上疏,隋炀帝慌忙带兵回朝,命李渊为弘化留守剿灭杨玄感。后来杨玄感败死,李渊仍旧留守在那里。 窦氏是京兆平陵人,父亲窦毅在北周是上柱国,母亲是北周武帝的姐姐襄阳长公主。 窦毅认为自己的女儿不是等闲之辈,在选佳婿时想了一个办法:让人在门屏上画了两只孔雀,凡是两箭各射中一只孔雀眼睛的,就招为女婿。前边几十个人都没有射中,而李渊两箭都射中了。窦毅欢喜不已,便将女儿嫁给了李渊。 隋炀帝看到李渊的脸上皱纹多,便戏称李渊是“阿婆”,李渊回家后很不高兴,窦氏问清原因后马上贺喜道:“这是吉兆啊,你继承的是唐国公,‘唐’便是‘堂’,‘阿婆面’就是指‘堂主’啊!” 杨广第一次游幸江都以后,回宫后日夜不忘扬州的风景,再加一班后妃奸臣怂恿,便想第二次游幸江南。因为京城到扬州只有一条旱路,来往辛苦,杨广便打算从水路走。可京城到扬州并没有河道可通;国舅萧怀静说大梁西北方原有一条旧河道,如今壅塞不通,现在只须多招人夫重新开掘,引通孟津的水东接淮河,不过千里路程便可直达扬州。杨广一听立刻下诏,传征北大总管麻叔谋做开河都护,荡寇将军李渊做开河副使。可怜老人小孩都被官家拉去,每日天未亮便动工,天擦黑才住手。夜间又没有房屋居住,只好在河边草地里随处安身。工地上每天都有倒下死去的人。有人为了不被抓去当壮丁,甚至把手脚砍断,美其名曰“福手”、“福足”。 杨广接着下令打造各种龙舟,他自己所乘的龙舟高四十五尺,阔五十尺,长二百尺,上有四层楼,上层有正殿、内殿、东西朝堂,中间两层有房一百二十间,下层为内侍居处。 杨广的龙舟选有1000多名美女,杨广让她们穿上白衣在船前拉纤,自己在船上观赏。这时他看上了“殿脚女”吴绛仙,当即纳为嫔妃。杨广靠着门帘对身边的大臣们说:“古人说秀色可餐,吴绛仙真的可以疗饥啊!” 这时隋朝将亡的民谣在坊间流传开来,后来竟传人炀帝行宫。有宫女禀告萧皇后说:“我在外听人说桃李子,有天下。又有人说杨氏将灭,李氏将兴。”萧皇后说:“你快去奏报陛下。”于是宫女向杨广禀告,杨广听后大怒道:“这不是你该说的话!”于是将宫女处斩。 后来又有人向萧后报告:“外面有人预谋造反。”这回皇后自己也看淡了:“天下事一朝至此,势已然,无可救也。何用言之,徒令帝忧烦耳。”局势已经到了这个地步,还跟皇帝汇报什么呢,算了,别去烦他了,让他默默接受亡国的命运吧。 却说李渊奉命前进,适值大雨滂沱,不便行军,只得在贾胡堡驻扎。偏偏大雨浸淫不止,李渊日夜望晴,未见天霁,心中很是焦烦。 忽由军校呈入檄文,急忙取阅,但见文中写道:“魏公李密谨以大义布告天下:杨广罪恶滔天!即使罄南山之竹,书罪无穷;决东海之波,流恶难尽。愿择有德之人为天下君,仗义讨贼,共安天下。。。。。” 原来蒲山公李宽之子李密官至左亲侍,隋炀帝见他额头棱角突出,眼睛白多黑少,就说他眼神诡异,把他的官罢了,李密逃入瓦岗山投奔翟让。 李渊看毕自语道:“好大的胆量!”言未毕,二子李世民趋入,李渊将檄文递示。李世民览毕置檄案上,随即禀白道:“儿闻李密略取河洛,瓦岗寨盗贼奉他为主,自称魏公,现在有众数十万,为我军计,不如暂与联络,免得东顾。”李渊点头称善,便回书与李密约为同盟,书成后遣使持去。 隋炀帝赶走李密后又怀疑到盛郕公李浑身上,先是诬陷他谋反,接着杀身灭族。不久听说李渊深得将士之心,于是又猜疑起来,派使臣传召李渊。李渊因为李浑被灭族,不免兔死狐悲,现在突然奉诏,料定隋炀帝不怀好意。李渊无奈之下,便装出一副病容接见来使,私下里又拿出大量金银财宝贿赂使臣,说是自己病重,等病好之后马上到朝廷觐见。使臣得了金银,乐得做个人情,到了行宫后便替李渊说了很多好话。 李渊有个姓王的外甥在后宫当差,有一天被隋炀帝撞见,隋炀帝想起李渊便突然问他:“你舅舅为什么好几个月不来见朕啊?”王某慌忙答道:“恐怕是病体尚未痊愈吧。”隋炀帝微笑道:“干脆死掉算了。”王某担心舅舅安危,连忙写了封密信寄给李渊。李渊看完信后惊魂不定,可又想不出避祸的良策。 公元617年,李渊被封为太原留守,负责镇压农民起义军。李渊在太原的地位得到巩固之后,派长子李建成在河东结交英雄豪杰,又派次子李世民在晋阳一带招揽人才。 李渊的次子李世民是一个非常有胆识的人。他看到父亲整天愁眉不展,有天便对父亲说:“皇帝昏庸无道,父亲何必为他卖命呢?依我之见不如起兵反隋,与天下英雄一起推翻隋朝。” 李渊一听吓得颤抖不已,他对李世民说:“你怎能说出这种话来?这叫犯上作乱大逆不道。如果这些话被别人听到,你的性命就难保了。以后再也不许说这种话了。” 李世民又对李渊说:“您被皇上封为太原留守,可突厥不断地来骚扰,农民起义军又人多势众,您根本无法保证太原的安全。如果朝廷追究下来,您的处境就非常危险;如果您为了太原的安全立下大功,那皇上就会猜忌您,您的处境会更加危险。所以您想摆脱这种危险,就只有起兵反隋一条路可走。”李渊听说后犹豫不决。 李渊留守太原,兼领晋阳宫监,裴寂为副。一天裴寂在晋阳宫宴请李渊。李渊认为自己是上司,去也无妨。裴寂殷勤迎接,当有美酒佳肴奉献。李渊连尽数大觥后,已有五六分酒意。这时门帘一响,走进两个国色天香的美人来。两位美人拜见李渊,李渊慌忙还礼。裴寂指引两位美人左右分坐,重行劝酒。 俗话说酒不醉人人自醉,色不迷人人自迷。李渊也不问明来历,喝到大醉后便与两个美人一起睡了。 酣睡多时,李渊才觉得有些醒悟。揉开双眼一瞧,发现身边竟有两个美人陪着。李渊问她姓氏,一美人自称姓尹,一美人自称姓张,两人并称是宫眷。李渊立即披衣跃起道:“宫闱贵人哪能同枕共寝?我是该死的了。”二美人急忙劝慰道:“主上失德南幸不回,各处已经离乱得很,妾等非公保护,免不得遭人污戮,所以妾等希望托身唐公藉保性命。”李渊频频摇首道:“这……这事岂可行得!”一面说一面趋出寝门,恰巧遇着裴寂,李渊一把扯住裴寂道:“玄真玄真!你莫非要害死我吗?”裴寂笑道:“唐公为何这般胆小?别说收纳一两个宫人,就是那隋室江山也唾手可得呢。”李渊忙答道:“你我都是杨氏臣子,奈何口出叛言,自惹灭门大祸。”裴寂又说道:“识时务者为俊杰,今隋主无道,百姓穷困,四方逐鹿,明公手握重兵,何不乘时起义,吊民伐罪,经营帝业哩。”李渊嗫嚅道:“我世受国恩,不敢变志。”裴寂又对他说道:“我昨天让宫女随侍您,您现在已经是死罪了,现在朝廷要拿您问罪。您自己看着办吧。” 李渊只得以尊隋之名起兵,一路上势如破竹,十一月到达长安。李渊遣使至城下传谕守吏,愿拥立代王为帝。代王杨侑是炀帝孙子,故太子杨昭季儿子,太子早卒遗子三人,长子杨倓封燕王,杨侗封越王,杨侑封代王。越王留守东都,代王留守西京,西京便是长安。李渊的军队鼓噪入殿,代王杨侑吓做一团。李渊下马趋入,仍以臣礼见代王。代王年仅十三,见他兵刃环庭,只是抖个不住。李渊退寓长乐宫,与民约法十二条,受到城中百姓的热烈欢迎。所有囚犯多令释放。 李渊觉得自己称帝的时机尚未成熟,于是立杨侑为帝,改元义宁,尊杨广为太上皇。李渊自封为大丞相、唐王,掌握所有的军政大权。 公元618年,隋炀帝被大将宇文化及和禁军将士们包围起来。炀帝非常生气地问道:“你们实在胆大包天,难道不知道这是死罪吗?是谁让你们这样做的。” 禁军将士们回答说:“你这个暴君,天下人都对你恨之入骨,希望把你千刀万剐,我们要杀你,还需要别人带头吗?”宇文化及等人逼炀帝自尽,然后立杨浩为帝,宇文化及自封为大丞相。 李渊闻报不禁恸哭道:“我北面事人,不能往救故主,敢忘哀痛么?”其实他心里早就高兴死了,因为隋炀帝一死,他就可以名正言顺地做皇帝了。 公元618年五月,杨侑禅位于李渊,李渊建立唐朝,改元武德,定都长安。 这时镇守洛阳的王世充、元文都等文武大臣也拥立杨侗称帝。同样作为隋炀帝孙子的亲哥俩被一废一立。 王世充起初对杨侗颇为尊重,后来和元文都等人发生权力冲突,王世充先下手为强除掉了对手。大权在握的王世充逼迫杨侗禅让自己称帝。王世充为绝后患,派心腹杀死杨侗。年仅15岁的杨侗临死前留下一句千古名言:“愿来生不生帝王尊贵之家。” 杨广生前对教育非常重视,特别注意选拔人才。他在诏书中写道:“君民建国,教学为先,移风易俗,必自兹始。”为了能够更好地发现人才,杨广命令那些负责视察各州的官员,主动寻找文才出众,或者有特殊才能的人,经过考察之后将他们送到京城。杨广安排专人组织这些读书人进行学术辩论,之后给他们排列名次。这样一来,很多出身寒门的读书人从此走上了仕途。 杨广热爱江南,参与过平陈之战,担任过扬州总管,会说一口流利的吴侬软语。 杨广急功近利,葬送了江山,但千百年后,运河两岸的百姓仍然在享受他的成果。皮日休说: 尽道隋亡为此河, 至今千里赖通波。 若无水殿龙舟事, 共禹论功不较多。 第三章 玄武门之变 李渊建立唐朝后,封长子李建成为太子,次子李世民为秦王。三子李元吉为齐王。 李建成是李渊的长子,被封为太子理所当然。可秦王李世民智勇双全,是他先劝说李渊起兵反隋,后来又多次征战,为大唐立下汗马功劳,威望远在李建成之上。 李世民自以为才能出众战功显赫,在秦王府中开设文学馆,招揽天下有才学的人士作为自己的谋臣。 李建成妒忌李世民,就把李世民手下包括杜如晦在内的文武官员抽调过去。房玄龄向李世民建议:“别人都不足惜。如果您仅仅是做个藩王,大家走都无所谓。如要经营天下,非杜如晦不可。”李世民大惊失色,又把杜如晦追了回来。 李建成看到李世民的势力越来越大,开始担心自己的太子之位。于是拉拢齐王李元吉一起对付李世民。 李世民平定洛阳之后,有贵妃去找他,希望李世民能够让她的亲戚做官,或者赏赐给她一些宝物。李世民拒绝了她。以后贵妃便经常在李渊面前说李世民的坏话。 尹德妃的父亲尹阿鼠飞扬跋扈。当杜如晦骑马路过他的家门口时,他的下人把杜如晦拖下马痛打一顿,还折断了他的一根手指头。 尹德妃恶人先告状,说秦王的属下打了她的父亲。李渊被她的枕边风吹得迷迷糊糊,于是责备儿子李世民,李世民并不在意。 不久唐高祖召集诸子宴会,场面非常热闹。李世民想起去世的妈妈黯然神伤,唐高祖见状很不痛快。尹德妃趁机说道:“现在天下太平,陛下自娱自乐,秦王却独自悲伤。她这是忌恨我们这些人。如果他有朝一日得志,我们肯定不能保全。太子李建成为人慈爱,必然能保全供养我们。” 唐高祖听了她的话,从此打消了更换太子的主意。 李元吉善用槊,秦府中的尉迟敬德也用槊,李元吉想杀死他,便说欲与敬德学艺。敬德请元吉加刃,自己却把刃除去。元吉恨不得将敬德一槊刺死,偏敬德生龙活虎一般左跳右跃。李元吉无从下手。一会儿敬德故意露出破绽,等到元吉向他刺来时突然用手接住,奋力一扯把槊夺去,元吉反剩了一双空手。敬德将槊还给他令他再刺,元吉再刺再失,三刺三失,李元吉无奈赧颜而退。 一天晚上李建成准备了一桌上好的宴席,邀请李世民一起享用。李世民毫无防备,举起酒怀一饮而尽。不一会儿李世民腹痛难忍,吐了很多血。幸亏李神通把他带回西宫治疗,李世民才没有被毒死。 李世民于是下定决心要把李建成和李元吉除掉。 李世民去见李渊,说李建成和李元吉秽乱后宫,李渊听后非常吃惊,说第二天把两人召入宫中问个究竟。第二天一早李世民提前率领人马在宫城北门的玄武门内埋伏好。常何是玄武门的禁军总领,他本来是李建成的人,可他事前已经被李世民收买,这天就没有上班。当李建成和李元吉骑马向玄武门走来时,李建成没有看到常何,立即意识到可能有危险,急忙调转马头往回跑,李元吉也跟着逃跑。这时李世民率领伏兵从暗地里冲了出来。李元吉向李世民连射三箭。由于心慌意乱,一箭也没有命中。而李世民一箭便将李建成射死,尉迟恭也挥刀将李元吉砍死。 太子府的将领得到消息后,立即赶来帮助李建成。尉迟恭拿着李建成和李元吉的首级对他们说:“太子已经死了,你们再不投降,后果也与他们一样。”太子府的将士们这才散去。 当时正是武德九年六月,天气很炎热,唐高祖正在开襟趁凉。李世民进来后跪地请罪,高祖伤心地说:“李建成和李元吉都是你的亲兄弟,现在竟然发生这样的事,怎么说也是可悲的啊。”李世民一头扎进李渊的怀里痛哭,李渊也忍不住落泪。宇文士及和裴矩等人劝慰了他们一番,李世民这才回到府里。 秦王府的人对李世民说道:“斩草不除根,恐怕会留下后患,李建成和李元吉的儿子也应该杀了。”李世民也不制止,于是李建成和李元吉的儿子们都被抓住处死了。 这件事平息后,李世民派尉迟恭去见李渊,把事情的经过讲了出来。李渊非常伤心,但是李建成父子和李元吉父子都已经死了,他只能把李世民立为太子。 后来尹阿鼠和女儿尹德妃不知所踪,我想肯定是凶多吉少。李世民能杀兄弟侄子,父亲的嫔妃算什么? 李元吉死时只有二十四岁。他的妃子生得体态风流,性情柔媚,面如出水芙蓉,腰似迎风杨柳。唐室王妃中要算这个杨氏最为美艳。李元吉被杀之后,杨氏的儿子也被杀死了。杨氏举目无亲,幸亏长孙氏念及妯娌之情,经常邀她来叙旧,并好言劝慰为她排忧解愁。 这天二人正在聊天,李世民突然从外面进来,杨氏立即起身相迎。等到李世民坐定,杨氏忽然跪下向李世民请死。李世民一时不知道怎么办才好。长孙氏在一旁慌忙劝解。杨氏偏娇声哭泣,表现得楚楚可怜。李世民见她淡妆浅抹,秀色可餐,立即魂不守舍地将她扶起说道:“王妃不要过于难过了,齐王谋乱应该伏法,这跟王妃没有关系。只要我在世一天,就会保护你一天,如果觉得在府中寂寞,那就搬过来与你嫂子同住吧。”说到这里,李世民又嘱咐长孙氏几句,然后扬长而去。长孙氏听到李世民的嘱咐后,也劝她搬到东宫来住。杨氏第二天就搬了过来。李世民特地叫人为她收拾了一间干净的屋子,而且调来几个侍女服侍杨氏。李世民平时没事的时候,就到杨氏房里叙旧。 一天夜里,杨氏已经就寝,忽然有侍女来报:“太子驾到。”杨氏慌忙起床,稍微整理下衣服就出来迎接。李世民来到房里,杨氏行过礼后问道:“殿下为什么深夜来此啊?”李世民道:“父皇召我侍宴,多饮了几杯御酒,父皇说他本月之内禅位给我。”杨氏立即跪下拜贺,李世民趁着酒意搀起杨氏,杨氏轻轻推开李世民的手,娇羞起来。这时皓月当空烛光高照,屋里非常明亮,李世民定睛瞧着杨氏,只见她云鬟半卷双目含情,穿着一身白色的罗裳,虽然没有化妆,却更加花容明媚,玉骨轻柔。杨氏见李世民盯着自己看,也不禁对他一笑。 李世民转眼看着明月说道:“中秋佳节,王妃愿意跟我一起赏月吗?”杨氏还没答话,就有侍女说道:“厨房里还有酒肴,等我们端过来就可以赏月了。”李世民说:“太好了。”侍女们连忙出去,不到片刻就把酒肴摆好了。杨氏入席时还很腼腆,等到喝了几杯酒后,杨氏不禁意马心猿起来。她抬头看向李世民,只见他风流倜傥器宇不凡,英姿洒落眉宇清扬。李世民几次叫她,她都没有听到,惹得席旁的侍女提醒,她才觉得不好意思,不由两颊绯红,低头玩弄丝带。李世民便道:“夜已深了,再饮一杯就撤席吧。”杨氏唯唯遵命,于是各自满斟一杯一饮而尽。侍女撤去酒席出去,两人一同进了卧室。第二天早上李世民才离开。 过了几天,李渊果然下诏禅位,自己去当太上皇了。 杨氏与李世民男欢女爱,而另一位王妃郑观音就没有这么幸运了。 郑观音是李建成的太子妃。古人讲究门当户对,隋唐非常盛行门第婚,在那个年代,能嫁给唐国公儿子的人,肯定不是平常老百姓家的孩子。 郑观音是荥阳人,出生于官宦世家,爷爷郑谌当过司徒府长史、谏议大夫、吴山郡公;爸爸郑继伯曾任开府仪同三司、金紫光禄大夫、潭州都督。 成长在这样的家庭里,毫无疑问,郑观音赢在了起跑线上,平日衣食无忧,能够获得良好的教育。随着时间的推移,郑观音不仅成长顺利,还愈发亭亭玉立,不光外表好看,貌美如花;而且心灵也美,品德高尚,所谓“桃李不言,下自成蹊”,一个人品质好,用不着自己说,周围的人也会铭记在心。 郑观音二八之年嫁入李家,过门后不久,李渊在太原起兵,丈夫跟随公公征战沙场入主关中。经历隋末唐初的混战,李唐集团脱颖而出统一天下。李建成身为嫡长子,理所当然的被立为太子。李渊年近六旬,如果不出意外,郑观音将成为母仪天下的皇后,全中国地位最高的女人。 虽然过得很美满,太子妃却厉行节俭,对珠宝什么的不感兴趣,平时爱好书籍,端庄守礼,看到丈夫宠幸其他女人也不妒忌,一个居家好女人的模样。 万万没想到,武德九年,玄武门之变发生了,38岁的太子被李世民活活射死;公公将权力和太子之位交予秦王。为了斩草除根,秦王府的士兵冲进东宫,将李建成的五个儿子全部杀害,看着孩子们无情地遭遇毒手,郑观音束手无策,丈夫败亡了,保护伞倒了,她一个女人还能怎么样呢?更加凄凉的是听到噩耗时,郑观音已经怀孕了。若几个月后郑观音生下的是男孩,李世民肯定容不下他。还好不幸中的万幸,郑观音生的是女孩。不过也是个可怜的孩子,来到世上就没有爸爸,但她的出生多少给母亲带来了一些安慰。 就这样,郑观音开始了她漫长的后半生,俗话说哀莫大于心死,丈夫的离去给她造成了前所未有的打击,“君之出矣,则明镜生尘。”女为悦己者容,搬到长乐门附近后,观音很少打扮,过着简朴的生活,梳妆的镜子上布满了灰尘,以前还是太子妃时,她就很节约低调,横遭变故后,她更加看淡了皇家的荣华富贵,一切都是过眼烟云。郑观音每天穿着又粗又厚的衣服,含辛茹苦地抚养李建成的五位幼女,对她们一视同仁,没有因为其中有人是庶出就看不起她。 时光荏苒,流年似水,半个世纪的光阴悄悄溜走,从武德九年到上元三年,正是大唐走向强盛的五十年,贞观之治、永徽之治……期间发生了许许多多的历史事件,但这些都与郑观音无关,她年复一年地呆在宫里,过着没有丈夫的生活,静静地看花开花落、云卷云舒,体味人间的世态炎凉。渐渐的芳容不在,人老珠黄,不知不觉地守寡五十多年,当初嗷嗷待哺的女儿们早已长大成人,嫁人生子,有了自己的家庭。 唐高宗龙朔元年,李建成的第二个女儿李婉顺病故,享年四十,尽管李婉顺是庶出,但郑观音是嫡母抚育过她,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时候,郑观音已经年过花甲。回顾一生,青年丧夫,晚年丧女,大起大落。多亏郑观音不计较,把物质财富看得很淡,要是换一个心态不好的人,恐怕早就撑不下去了。 玄武门之变发生时,李治还没有出生,等到他接班,政变已经过去了二十多年,双方当年再怎么你死我活,终究还是李家的内斗,属于“人民”内部矛盾,上升不到敌我矛盾的高度。李治对伯母十分优待。 上元三年正月三十日寝疾,郑观音薨于长乐门内,春秋七十八。李治得知消息后,下令“丧葬所需,务令优厚”,给伯母风光大葬,出殡于李建成的第五女归德县主宅。下葬的时间也选得非常好,“其年七月七日”。 天阶夜色凉如水, 坐看牵牛织女星。 传说中,天上的牛郎织女每年相会一次,郑观音在人间苦苦守候了五十年,最后终于在地下和李建成相会了。 李渊与窦氏除了生了四个儿子外,还生了一个女儿,那就是平阳公主。 在男权社会里,她却没有留下自己的名字。她早年少女初长成的时候,父亲将她嫁给了少年英雄柴绍。柴绍就是后周世宗柴荣的祖先。 李渊起兵反隋时,柴绍夫妇散尽家财,招募了几百名亡命之徒,又收编了几支义军,连续攻城略地,迅速发展成一支7万人马的大军,威震关中。父亲李渊闻讯喜出望外,派李世民前来接应他们。兄妹两合兵一处会师长安。 柴绍夫妇如此英雄,但他们的儿子柴令武却不成器。柴令武娶唐太宗的爱女巴陵公主,本来有着令人羡慕的生活,可夫妻二人却卷入谋反案件。柴令武自杀,巴陵公主也被赐死。这是后话。 第四章 萧皇后与武则天 却说魏征本来是李建成的太子洗马,李建成对他礼遇甚厚。 武德五年(622年),刘黑闼勾结突厥寇犯山东。魏征见李建成虽然是太子,但功绩不如李世民,便建议他去请战立功。李建成听从魏征的建议,擒斩刘黑闼,平定山东。 李世民发动玄武门事变后,将李建成、李元吉及他们的儿子等全部诛杀。李世民听说魏征以前经常劝谏李建成把李世民杀掉以绝后患,李世民派人把魏征带来问道:“你为什么要离间我们兄弟?”魏征回答说:“臣是叫他把您杀掉,可惜太子下不了决心。如果他肯听我的话,说不定现在他就是皇帝哩!”李世民大怒,喝令左右将他推出斩首。魏征呼天鸣冤。唐太宗道:“你教李建成杀我,罪过李建成,还有何冤?”魏征说:“臣闻跖犬吠尧,非尧不仁。但犬只知为主,非主即吠。也就是说:当两个人相斗的时候,狗一定会帮助自己的主人咬他人,但主人不一定比他人好。当初我在太子帐前做事,只知道帮太子出主意,哪里会想到陛下大王呢?要是当时我在陛下帐下,自然就不会帮太子出主意了,而是为您着想了。”李世民听他说得有理,不仅赦他无罪,还用他为詹事主簿。 唐太宗以农为本,厉行节约,休养生息,完善科举等一系列政策,并大力平定外患,尊重民族风俗,促进民族融合,稳固边疆,在君臣的共同努力下,出现了一个政治较为清明、经济快速发展、社会安定、武功兴盛的局面,史称“贞观之治”。 不过唐太宗有个毛病,就是好色。太宗看到好看的女子,往往不分辈分不分老少都不肯放过。弟媳妇杨氏是平辈也就算了;可隋炀帝是他的表叔啊,杨广的萧皇后唐太宗也不肯放过。 萧皇后出生于名门望族——兰陵萧氏,父亲萧岿是西梁政权的第二代皇帝,因为在政治上支持杨坚,隋朝建立后朝廷对他恩赏有加。萧岿入朝,文帝下旨,萧岿位在王公之上,回去时皇帝又亲自到浐水践行。杨萧两家关系融洽,为双方联姻打下了良好基础。 虽然家境不错,但萧皇后并没有过上富家大小姐的生活。江南有风俗,二月出生的孩子不吉利,而萧皇后恰好就是二月生的,因为犯了忌讳,父亲不愿意养她,把她交给季父萧岌,不幸的是,萧岌夫妇不久便驾鹤西去。于是又转给舅氏张轲养,张家非常贫穷,要吃没吃,要喝没喝,萧皇后没有办法,只好“躬亲劳苦”,饱尝生活的艰辛。贫穷的日子虽然苦涩,但未尝不是一笔财富,萧皇后一生大起大落,但处境再差,也不会比童年时更糟。要是一般人,经历亡国亡夫之痛,没准早就心里崩溃自杀身亡了。 萧皇后没有被父亲抚养过,但她的运气非常好。开皇初年,隋文帝给晋王杨广选妃,杨广“美姿仪,少聪慧,高祖及皇后于特别钟爱”。能把女儿嫁给皇帝爱子,那是多少家庭梦寐以求的事情啊,最终萧岿获得了这个机会,隋文帝准备在她的女儿中挑一个成为晋王妃,具体方法竟然是占卜。一开始给萧家其他女儿算,结果都不好,眼看机会就要失去了,萧岿突然想起自己还有个女儿在舅舅家,于是把她接回来,一占卜,竟然是大吉,就这样萧皇后成功胜出,隋文帝见过儿媳后非常满意。 萧皇后婉顺聪慧知书达礼,深得隋炀帝宠爱,她诞有三子一女,并且为其夫夺嫡立下了汗马功劳。隋炀帝之后多有失德,萧后婉谏无果。 宇文化及干掉杨广之后,对萧皇后十分爱恋,于是以她儿子的性命为要挟,逼她做了自己的偏房。 这时窦建德又打出为隋炀帝报仇的旗号,他说“我为隋之百姓数十年,隋为我君二代矣。今化及杀之,大逆无道,此吾仇也。”他在中原一带起兵直逼江都,宇文化及抵挡不及,一败再败,最后带着萧皇后退守魏县,并且自立为许帝,改称萧皇后为淑妃。不久魏县被攻破,他仓皇退往聊城,窦建德率军一路追击,最后攻下聊城杀死宇文化及。 作为胜利者的窦建德除了收缴宇文化及的金银珠宝外,还收缴了魅力不减的萧淑妃。虽说做了两次寡妇,但是萧淑妃的美艳姿容和高贵气质依然不减。窦建德又把宇文化及的淑妃变成了自己的王妃。 这时北方突厥人的势力迅猛发展起来,大有直逼中原之势。隋炀帝的妹妹义成公主原来嫁给突厥可汗和亲,当她打听到嫂子萧皇后的下落后,就派使者来到窦建德处迎接萧皇后。窦建德不敢与突厥人对抗,只好乖乖地把萧皇后交给来使。 萧皇后天生丽质难自弃,颠沛流离不枉情。她的魅力象一把无往不胜的利剑,一举戳穿了突厥可汗处罗的心,处罗也不管她是义成公主的嫂子,就把她占为己有。处罗可汗死后,萧皇后又成了他儿子颉利可汗的爱妃。 萧皇后在大漠待了十多年后,贞观四年李靖率军讨伐突厥,在战斗中唐军取得了胜利,颉利可汗被生擒,义成公主被杀死,年近五旬的萧后带着孙子又重新回到阔别已久的长安城。三十多年前她就是这里的皇后,如今却沦为一介战俘,造化弄人呀。尽管隋王朝像流星一样划过了夜空,中国进入了贞观年间,但萧皇后的家族并未就此衰落,除了弟弟萧瑀,兰陵萧氏还有好几个人在唐朝担任宰相,皇子李治的萧妃也出自这一家族。 这时萧皇后已经四十八岁了,而唐太宗李世民才三十多岁,萧皇后入朝时,李世民见她云髻高耸,雾鬓低垂,腰似杨柳,脸似牡丹,美眸流盼,仪态万千,完全没有年事已高的老态,相反比一般少女还多了一份成熟诱人的风韵。李世民不禁为之心旌摇曳,他顾不得年龄的悬殊,也不在乎外人的品评,竟然将她封为昭容。 为了欢迎萧皇后,李世民举行了一次盛大的宴会,四处张挂着华丽的宫灯,歌女舞姬们献上轻歌曼舞,桌上堆满山珍海味,唐太宗以为这种场面够豪奢了,因此问萧昭容道:“卿以为眼前的场面与隋宫相比如何?” 萧后笑而不答。太宗固问,萧后道:“陛下乃开基之主,而杨广是亡国之君,奢俭固自不同。然亡国之事,愿陛下远之。”她的意思眼下的这点排场怎能跟隋宫的豪奢情形相比呢!隋宫夜宴时并不点灯,而是在廊下悬挂120颗直径数寸的夜明珠,宫殿中便耀如白昼。又有异香绕梁如入仙境,每晚烧掉的檀香有二百多车。萧昭容对此不便明说,太宗也不再问。于是觥筹交错传杯弄盏,足有两更天气。太宗见她楚楚可怜益加悯惜,遂对她好语温存。萧后本是个尤物,不晓得什么节烈,但教有人爱她,无不乐从。况太宗正在盛年,生得恣表绝伦,不比那故主炀帝,昏头磕脑毫无威仪,此时既已入宫,乐得攀龙附凤,再享几年欢乐,于是拿出生平伎俩,浅挑微逗,眉去眼来,那太宗渔色成性,连弟妇都不放过,何论一个亡国故后。彼此情意相同,自然如胶似漆熔作一片。 武则天是并州文水人,她的父亲名叫武士彟,是高祖李渊的故交。高祖留守太原的时候,武士彟就是行军司铠参军,后来高祖称帝,封武士彟为光禄大夫,兼义原郡公,后来又升任工部尚书,加封应国公,历任利州、荆州都督。 当武则天还在幼年襁褓中时,袁天罡见到武则天的母亲杨氏便吃惊地说:“夫人的骨相,一定能生贵子!”武则天的母亲便把两个儿子武元庆、武元爽领出来让袁天罡相面,袁天罡看后说他们可以官至三品,不算大贵。杨氏又唤出武则天的姐姐(后封韩国夫人),袁天罡称“此女贵而不利夫!”最后由保姆抱出穿着男孩衣裳的武则天,袁天罡一见襁褓中的武则天大为震惊,说她“龙瞳凤颈,极贵验也!”但又遗憾地说:“可惜是个男子,若是女子,当为天下主!” 武氏长到十四岁的时候,已经艳名远扬,并传到宫廷。太宗听说有这样的美人,于是就派人征召。武氏的母亲杨氏接到诏书后泪流满面,武氏却谈笑自若地说:“女儿见天子是件好事啊,母亲怎么哭了呢?”母亲听了她的劝慰,这才擦干眼泪送她上路。 武则天入宫后李世民并没有十分注意,两个多月过去了,她也没有见到皇上。武则天整日呆在掖庭宫里,跟太监学一些规则、礼仪、用语等方面的知识。而和她一起入宫的徐惠因父亲在朝为官,有传言说皇上近日要宠幸她。武则天于是千方百计讨好徐惠。并提出与徐惠结为姐妹,徐惠答应了。两个人燃香结拜互立誓言,如果谁先被皇上宠幸,谁就提携另一个人。 几天后徐惠果然被皇上宠幸。皇上赏识她的才华,封她为婕妤,住到别处去了。徐惠有机会就在皇上面前说武则天怎样怎样好,说得李世民心里直痒痒。几天后果然召见武则天。 武则天入宫拜见太宗,她一点儿也不慌张,谈吐非常得体。太宗命她起来仔细打量,真的是豆蔻年华面如芙蓉,体态婀娜风情万种。太宗当下让她侍寝。 武氏虽然年纪不大,但是很解风情。到了扶桑日上,太宗早起视朝,看那被底娇娃,尚在朦胧之中。太宗越瞧越爱,便赐她一个芳名,叫作媚娘,轻轻地呼了几声,武氏才觉惺忪,急欲起床谢恩,那太宗已自走了。 几天后武氏再度侍候皇上。梅开二度,媚娘看起来更加容光焕发美艳动人。 太宗立即册封武媚娘为才人,武媚娘当然谢恩。太宗让她住在福绥宫,接着把那些年老的嫔妃全都放出,就连最近新宠的萧后也不再召幸,他要一心一意地爱恋这位武媚娘了。 李世民有马名叫狮子骢,肥壮任性,没有人能驯服它。武则天当时侍奉在侧,对李世民说:”我能制服它,但需要有三件东西:一是铁鞭,二是铁棍,三是匕首。用铁鞭抽打它,不服,则用铁棍敲击它的脑袋,又不服,则用匕首割断它的喉管。“李世民听后,颇为夸赞武则天的志气。 贞观二十二年三月,萧后去世了,得知消息后李世民“诏复其位号,谥曰愍,送至江都与炀帝合葬。”奔波十二载,守寡三十年,萧皇后总算可以在地下与丈夫相会了。萧皇后是前朝的皇后,李世民和杨广本身就有亲戚关系,李世民登基后还娶了隋炀帝的女儿,生了吴王恪。还有李渊是受隋恭帝的“禅让”建立大唐的,他们起兵前都是隋朝的高官。如今隋朝的皇后去世了,当然得表示一下。 第五章 高宗继位 却说唐太宗的嫡长子出生在承乾殿,所以命名为李承乾,这个名字饱含着父亲的期待。李世民发动玄武门之变之后登上皇位后,就册立年仅8岁的李承乾为太子。成年后的李承乾因为有腿疾成了瘸子,在封建王朝是非常讲究面相体态的,一般容貌或者身体有缺陷的话,是很难登上皇位的。 同母弟魏王李泰体魄健全,学识渊博,聪敏过人,是太子位的有力竞争者。李承乾一不做二不休,派人试图刺杀李泰。他心中的魔念愈演愈烈,后来竟然想刺杀父皇。有其父必有其子,唐太宗当年弑兄杀弟,他就是儿子最好的榜样。 事情败露后李承乾被废。唐太宗心里的天平顺理成章地倾向了李泰。李泰趁热打铁,对父皇说如果自己继承皇位的话,将来会杀死儿子传位给九弟李治。唐太宗幡然醒悟:杀死儿子传位给弟弟,这明显有悖常理。 唐太宗把目光投向了晋王李治。这个忠厚仁孝的孩子曾经为自己吸过脓。只有他这样的人品才能继承皇位,才能保全自己的兄弟。作为年老的父亲,毕竟手心手背都是肉。就这样李治后来居上,被立为太子。 李治开始扶着床学走路的时候,喜欢拿着笔乱划,身边的人让他划在纸上,李治在纸角上画出来的竟然是个“敕”字(唐朝的敕代表诏令)。李世民叫人把纸烧了,而且命令不许外传。 一日太宗退朝入内,忽觉头晕目眩支持不住,于是卧到龙床休养精神。第二天唐太宗传出诏旨,命皇太子听政金液门。太子听政已毕入内请安。这时武媚娘侍立榻旁,见太子进来便轻移玉步向他行礼。太子留神一瞧,见她眉含秋水,脸若朝霞,光可鉴影,笑足倾城,身材袅娜,模样轻柔。武媚娘口中呼出“殿下”二字,早把太子的魂灵勾引了去。及媚娘礼毕回身,李治按定心神想道:“父皇年过半百病入膏肓,这等尤物却陪着他,真是可惜。”一面想一面走到太宗榻前问疾。太宗道:“我服方士丹药无效,如今筋力衰颓,看来不能久存了。”太子道:“陛下稍稍违和,但教服药数剂自可复原,何必过虑?”太宗道:“我自弱冠典兵,经过数百战才造成这个基业,目今四海承平,死亦何恨。”太子默然不答。太宗又说了数语,太子即退。 自此以后,太子心目中时时记着这位武媚娘。可巧太宗一病两月,太子按日入侍,时常与媚娘相晤,媚娘知情识趣,仗着两道柳眉一双凤目,去勾挑那东宫殿下。太子支撑不住,也不管青天白日,当下便来到侧室与媚娘兴云布雨,心里只盼望太宗早死。 公元649年7月,唐太宗李世民驾崩,太子李治继位,唐朝都城迁至洛阳,唐朝两京制从此开始。 唐太宗死后,武则天等嫔妃被送到感业寺里当尼姑。一开始武氏一心念佛,无奈春花秋月处处恼人,良夜孤衾时时惹恨,她哪里禁受得起?只好寻些野味聊作充饥。凑巧白马寺和感业寺只有一墙之隔,两寺同饮一井水。白马寺有个和尚名叫冯小宝,生得身材魁梧,相貌英俊。 一天武媚娘和冯小宝在井台相遇,武媚娘打不动水,正在为难。这时身材高大健壮有力的冯小宝也来井台挑水,就帮助武媚娘打好了水,还挑着送到感业寺的大门口,然后自己再去挑水,二人就此相识,武媚娘很喜欢他。 和尚和尼姑都是戒吃荤腥的,冯小宝半路出家当然戒不掉。有一天冯小宝又来井台挑水,有一只山鸡口渴,落在井沿上找水喝。冯小宝一扁担打死山鸡,然后到树林子里捡了一堆柴火,一个人烤山鸡吃。 偏巧武媚娘也来挑水。可是井台上只见水桶不见人。这时顺风刮过来一股烤肉的香味儿。武媚娘身不由己地朝小树林走去。 武媚娘见冯小宝正在火上烤肉,就向冯小宝要了一个鸡大腿,然后大口大口地吃起来。 这以后冯小宝经常偷情送暖,两人凑成了一对秃头鸳鸯。 却说高阳公主嫁给房玄龄的次子房遗爱后,十分嫉妒他的兄弟房遗直,房玄龄死后,公主就唆使房遗爱在太宗面前诬陷房遗直。太宗知道真相后把高阳公主痛骂了一顿,公主从此十分痛恨太宗。 有一次房遗爱带着公主去打猎,到一座寺院休息。寺中有个僧人叫辩机,他本来是唐僧玄奘的徒弟,虽然长得象玄奘一样英俊,可是却没有唐僧的定力。他请公主在寺里留宿。公主舍身布施,辩机也就笑纳,与她结成了欢喜缘。公主怕房遗爱生气,另外找了两位美女陪他。房遗爱得了二妾,左抱右拥其乐陶陶,还管什么公主?舍一得二,原是便宜。公主公然与辩机出入,就好象夫妻一般,且赐辩机金宝神枕。辩机神昏颠倒不知珍藏,竟被窃去;后来窃贼被抓获,搜出金宝神枕。问官讯鞫窃贼,供称由辩机处窃来。传问辩机,辩机无从抵赖,实言是公主所赐。唐太宗自觉怀惭,下令将辩机斩首,公主身边的十多个奴婢也被处死。按理孙悟空神通广大,不知道怎么不来救他? 辩机死后,高阳公主伤心欲绝,她对家人说:“辩机是我的骄傲,房遗爱才是我的耻辱。”高阳不愧是唐朝公主,出轨也出得光明正大。 太宗去世的时候,高阳公主虽然也参加了葬礼,但她一点儿悲伤的表情都没有。 太宗死后,高阳公主更加放纵,她公开收纳三个僧人为面首,其他男人也借着谈仙说鬼的名义出入公主府邸,公主来者不拒,就连治病的医生也不放过,荒唐事传得人尽皆知。公主怕东窗事发惹祸,于是唆使房遗爱勾结薛万彻、柴令武等人,打算废去高宗,立荆王李元景为帝,李元景当然愿意。房遗直担心自己受牵连,暗中向长孙无忌告密。长孙无忌告诉高宗,高宗就命他审理此案。长孙无忌随即把房遗爱押入大牢。一上刑具,房遗爱就把高阳公主、薛万彻、柴令武等人供了出来。长孙无忌冷笑道:“我想与你同谋的人恐怕不止这些人吧?”房遗爱说“没有了。”长孙无忌道:“荆王李元景地位低微都想当皇帝,难道吴王李恪就没有参加吗?我劝你老实招供,如果有人主使,你可以减轻罪行,何必跟着别人去死呢!”房遗爱为了免除死罪,因此随口承认吴王李恪也参与了谋反。吴王李恪文武双全威望很高,高宗封他为司空,兼任梁州都督。长孙无忌担心李恪得势,于是借刀杀人置他于死地。长孙无忌有了房遗爱的供词,立即将李恪打入大牢。长孙无忌向高宗呈上卷宗,按照大唐的法律,李元景、房遗爱、薛万彻、柴令武、李恪等人当斩;高阳公主、巴陵公主也应该赐死。高宗看了卷宗后对大臣们说:“这些人虽然罪该万死,但他们都是我的亲人,可不可以免除他们的死罪呢?”兵部侍郎崔敦礼抗议道:“陛下虽然仁慈,但这毕竟是谋反罪,如果不杀他们,今后如何立法呢?”高宗只好同意处死他们。李恪临死前大声喊道:“长孙无忌丧心病狂陷害忠良!如果李氏祖宗有灵,一定会灭你九族的!” 长孙无忌不肯罢休,又把江夏王李道宗、宇文节等人牵扯进来发配边关。房遗直因为没有参与,所以免了死罪,被贬为铜陵尉。 唐高宗继位以后,因为王皇后没有生出儿子,于是太子之位一直空着,高宗很是郁闷。后宫刘氏生了个儿子,名叫李忠,刘氏地位微贱,她的儿子如果被立为太子,一定跟皇后亲近,于是王皇后的母舅柳奭与褚遂良、长孙无忌、于志宁等人经过商量,请求立李忠为皇太子。高宗同意,行了立储的礼仪,并让王皇后抚养李忠,王皇后很满意。 但是后宫有一位萧良娣长得挺漂亮,高宗非常喜爱,封他为萧淑妃,萧淑妃生了个儿子叫李素节,因为母亲得宠,李素节被封为雍王。王皇后非常妒忌萧淑妃,经常在高宗面前说萧淑妃母子的坏话。萧淑妃也不是个软柿子,于是对王皇后反唇相讥。高宗既不便袒护王皇后,也不便袒护萧淑妃,左右为难。高宗索性不管她们两人,自己另外去找心上人。 永徽元年(650年)五月,为祭奠李世民周年忌日,李治决定到感业寺进香。 听说皇上要来,武媚娘立即出门迎接。高宗下了銮舆,趋入寺中,高宗见武媚娘还象以前一样迷人,不过是少了一头凤髻。高宗悲喜交集,勉强对着三尊大佛行过了香,遂令侍卫等在外候驾,自己携武氏趋入云房。武氏叩头涕泣道:“陛下位登九五,竟忘了当年的旧约么?”高宗忙用手替她拭泪,且慰谕道:“朕何尝忘卿?只因丧服未满,不便传召,今特地到此,无非为卿起见,卿可即日蓄发,待朕召卿便了。”武氏这才收泪道:“陛下果然不弃,尚有何言?”说毕轻轻地坐在高宗膝上,追叙三年间的苦况。说一句,滴一粒珠泪,惹得高宗亦呜咽起来。武则天当着高宗的面写下一首情诗《如意娘》: 看朱成碧思纷纷, 憔悴支离为忆君。 不信比来常下泪, 开箱验取石榴裙。 高宗不便久留,温存数语后趋出云房,传呼侍卫等人上舆而去。 高宗回宫后竟然得了相思病。他茶不思,饭不想,天天惦记着武媚娘。王皇后看到高宗这个样子,便问高宗是怎么回事。高宗就把实话告诉了她,谁知王皇后不但不阻止,反而请高宗赶快把武媚娘招进宫中。 原来,高宗一直宠着萧淑妃,王皇后总是吃她的醋,所以王皇后就想只要武媚娘进了宫,萧淑妃必然失宠,对方多一个敌人,自己多一个帮手,多好啊!高宗看到王皇后是这样赞同的态度,心里非常高兴,于是隔三岔五地派内侍去探望武媚娘,看她头发长了多少。说也奇怪,武媚娘的头发也争气,长得非常快,没多久就长出了一头的乌发。武媚娘再添点假发,盘成云髻,居然和在后宫的时候一样迷人。 很快,武媚娘跟情僧冯小宝告别,并跟他订下以后见面的时机,然后跟着内侍进宫拜见高宗。高宗见她还是那么美丽迷人,越看心里越高兴,于是就带她去见王皇后。皇后含笑相迎,武媚娘跪下接连磕头,两人都说着恭维的话,气氛非常融洽。王皇后让武媚娘在正宫左侧居住,并且拨了一些宫女去伺候她。到了傍晚,高宗和皇后给武媚娘接风。高宗坐在上面,武媚娘坐在下面,王皇后坐在高宗旁边,三人说说笑笑。武媚娘装作谦恭的样子给皇后看,一点儿都不敢放肆,等到酒席散后,王皇后回宫,高宗就拥着武媚娘进房去了。 从此王皇后天天赞美武媚娘,说她如何殷勤,如何温恭,高宗喜欢得不得了,当即进封武媚娘为昭仪。武昭仪只巴结皇后,根本不把萧淑妃放在眼里,萧淑妃又是嫉妒又是愤恨,于是向高宗告状。谁知高宗不但不理睬她,反而对她更加冷淡。就这样武昭仪成功地挤倒了萧淑妃,接下来就是一门心思扳倒王皇后。 第六章 武则天称帝 王皇后对待宫女非常严格,武昭仪就百般笼络宫女,每次得了赏赐就全部分给她们。宫女们都很喜欢她,甘心做她的心腹。于是她们就把王皇后的一举一动都告诉给武昭仪。 永徽五年闰四月,武昭仪身怀六甲,很希望自己能生一个儿子,谁知生了一个女儿。武昭仪非常失望,想着既然生女儿没有用,索性利用她来陷害皇后。 这天武昭仪在宫中闲坐,忽然宫女报说皇后驾到。武昭仪急忙对宫女说了几句话,然后自己躲入侧室。王皇后来到西宫,所有宫女跪地相迎。王皇后问武昭仪到哪儿去了,宫女们都说她到御园采花去了。 王皇后就在西宫里随便坐着,这时听到床上有小孩的哭声,她就起身来到床边,抱起武昭仪的女儿逗弄一番。王皇后自己没有孩子,看到别人的小孩就非常喜欢,那女孩被她逗得哈哈大笑,过了一会儿又睡着了。王皇后把小孩放下,用被子盖好,见武昭仪还没回来,等不及就走了。 武昭仪听说皇后走了,就从侧室出来,见女儿正睡得很熟。她竟狠起心肠扼住女儿的喉咙。可怜这女孩儿连声音都没叫出来,四肢一抖就断气了。武昭仪仍然用被子盖住女儿,然后等待高宗到来。 高宗每天退朝都会来这里跟她谈情说爱,因此不到半刻就来了。武昭仪手上拈着花朵迎接高宗入宫。高宗笑着对她说道:“美人爱花,但花儿跟你相比,都要比下去啊。”武昭仪微笑道:“皇上这么夸奖臣妾,臣妾怎么敢当呢?” 高宗一边笑一边看向床内道:“女儿还在睡觉吗?”武昭仪道:“已经睡了好久了,这时候应该醒了。”说着就让侍女去抱女孩,谁知侍女打开被子一瞧,吓得半天说不出话来。武昭仪假装催促道:“莫非女儿还是在睡觉吗?赶快把她抱来啊!”侍女才说了一个“不”字,武昭仪假装不懂什么意思,自己跑到床前去抱女儿。她还没有碰到女儿,嘴里就大声惊叫起来。高宗连忙来到床边,发现女儿已经死了,忍不住泪流满面。武昭仪哭着问侍女道:“我去御花园采花,不过就一会儿工夫,好好的一个女孩儿,怎么就被闷死了?是不是你们跟我有仇,谋害了我的女儿?”侍女们听到这话吓得全都跪下,都说不敢。武昭仪又说:“如果不是你们,难道这里有鬼么?”侍女们回答道:“皇后刚刚来过这里,抚弄了公主一会儿就走了。”李治勃然大怒道:“一定是皇后杀了我的女儿!”武则天立即嚎啕大哭。王皇后无法解释,李治便有了”废王立武“的打算。 当时朝廷以长孙无忌、褚遂良为首的元老大臣势力强大,李治的权力受到很大限制。以长孙无忌为首的很多大臣反对高宗废王立武。李治便想借“废王立武”重振皇权,由此打击元老大臣的势力。 不久中书舍人李义府首个支持”废王立武“,得到李治和武则天的重赏,很多中层官员看到支持“废王立武”有利可图,也纷纷请求李治立武则天为后。李治看到不少人支持,废立之意再次萌生。元老功臣李积的一句话“此陛下家事,何必问外人”,彻底打动了李治的心。这年十月十三日,李治颁下诏书,以“阴谋下毒”的罪名将王皇后和萧淑妃废为庶人,并加囚禁;她们的父母、兄弟等也被削爵免官流放岭南。七天以后李治下诏,将武则天立为皇后。 这时武则天年近三十,而高宗才二十五岁,在成熟而又充满智慧的武则天面前,高宗就像幼稚恋母的孩童一样。她时而情意缠绵、亦悲亦怨;时而柳眉怒竖、粉面含威,高宗难以招架。仅一年多的时间,武则天就由尼姑晋升为昭仪、宸妃、皇后。这时唐高宗再也接近不到别的女人。宫中的嫔妃宫婢都成了纯粹的女性官吏。 一日武则天归谒家庙,高宗忆及王皇后和萧淑妃的好处,乘隙往视。行至冷宫门前,只见双扉紧闭毫不通风,旁开一窦借通饮食,不由得恻然神伤几乎泪下。半晌才呼道:“王后良娣,得无恙否?朕看你们来了。” 语方说完,二人凄声说道:“妾等有罪被废,怎么还有尊称?” 高宗又道:“你等虽然被废,但朕还是忆着。” 二人齐声说道:“陛下若念旧情,妾等乞署此处为回心院,方见圣恩。” 高宗道:“朕自有处置,尔等不必过悲。” 不料武氏回来,已有人密行报知。武氏双眉倒竖,即向高宗诘问。高宗反自抵赖不敢实言。武氏心狠手辣,竟下一道矫诏,令杖二人百下,且把她们的手足截去投入酒瓮之中。 王皇后面对绝境不言不语,萧淑妃临死前却破口大骂:阿武妖精,乃至于此!愿后世为猫,阿武为鼠,生生扼其喉,方泄我恨!”两人在酒瓮中浸泡数天之后,终于悲惨地死去。 淑妃的临终遗言传到武则天的耳朵里,武氏心惊肉跳,下令宫中禁止养猫。原来她也有怕的时候。 却说上官仪富有才华文采斐然,他的宫体诗空洞华丽,极尽歌功颂德之能事。高宗任命他为秘书少监、西台侍郎,他不遗余力地为大唐王朝传播“正能量”。 武则天骄横跋扈,高宗苦不堪言。公元664年,李治让上官仪起草废掉武则天的诏书。墨迹未干时被武则天发现,武媚娘立即责问李治什么意思?李治见她怒不可遏柳眉倒竖,立即就把上官仪卖了,他说:“我没有这个意思,都是上官仪的主意。” 武媚娘是个狠角色。时年57岁的上官仪和他的儿子上官庭芝立即被处死,尚在襁褓中的孙女上官婉儿也被发配到宫中做奴婢。 萧淑妃有两个女儿,一个是义阳公主,一个是宣城公主,因为母亲的关系被幽禁起来,三十多岁了还没有出嫁。太子李弘见到姐姐后十分同情,请求母亲放她们出嫁。武则天随便找了两名安保人员做驸马,从此对李弘也不再喜爱。 高宗为李弘迎娶裴居道的女儿做太子妃,裴女非常有妇道,但是武氏不喜欢。上元二年初夏,李弘跟着高宗来到合璧宫,武氏亲自赐酒给他。李弘想不到母亲会害他,就多喝了几杯。临走时也没觉得有什么事,可是回到东宫后肚子便疼痛难忍,没过几天就死了,年仅二十四岁。太子妃裴氏痛失夫君,武则天又经常虐待她,很快也死了。 李弘有三个弟弟,分别是李贤,李哲,李旦,都是武氏亲生。其中李贤最聪明,读书过目不忘,曾被封为雍王,高宗也很爱他。李弘死后,高宗就立李贤为太子。 武氏害死王皇后和萧淑妃后,经常梦到两人披头散发,七窍流血地来向她索命,武氏吓得要死,想换个环境居住。正谏大夫明崇俨懂一些旁门左道,劝武氏迁居到洛阳,说这样能避邪。武氏就和高宗一起来到洛阳。到了洛阳后武氏神清气爽,什么厉鬼都没有了。 武氏跟高宗一住几个月,听说李贤在朝主政得心应手,大臣们都夸他贤明,高宗十分放心。不料武氏却十分后悔立李贤为太子,太子贤明,以后也就没她什么事了。 第二年高宗改年号为永隆,与武氏住在洛阳。明崇俨在返回长安的路上被强盗杀了。武氏怀疑是李贤指使的,于是大力搜索罪证,但找了好长时间都没有找到。武氏把李贤召到洛阳,然后派薛元超、裴炎、高智周三个人去搜查东宫。三人在东宫搜出几百具铠甲作为李贤谋反的证据。他们又利诱赵道生诬告太子,说明崇俨是太子害死的。武氏提出把李贤处死。高宗出面求情,武氏这才废李贤为庶人,然后流放到巴州,改立李哲为太子。 李贤流放巴州时作了一首《黄台瓜词》,词中写道: 种瓜黄台下, 瓜熟子离离, 一摘使瓜好, 再摘使瓜稀, 三摘犹为可, 四摘抱蔓归。 武氏本来就担心李贤谋反,听了这首词之后,越发怀疑李贤怨恨她,于是秘密派将军邱神积赶到巴州,逼李贤自杀。 中宗是高宗的第七个儿子,原名叫李显,后来改名为李哲,哥哥李贤被废后,李哲被立为太子。 不久李治风疾发作,头晕目眩,不能处理国家大事,于是让武则天处理朝政。 高宗年已半百,精力已衰,武氏年龄比高宗还大三四岁,偏她生得丰采异常,望去还是半老佳人,并不象五六十岁形状。 武则天情兴不减,因为高宗没用,武则天已把他看作眼中的钉子。表面上祷祝高宗速痊,背地里却咒他早死,她好另外找人。老天有意成全,高宗的头眩病日甚一日,返都后卧床不起,数日后驾崩。遗诏让太子继位,遇到国家大事,应该听取天后武氏的意见。 李显即位后尊武则天为皇太后,裴炎受遗诏辅政,政事皆取决于武则天。李显重用韦后亲戚,试图组成自己的集团。李显把韦后的父亲韦玄贞由普州参军提拔为豫州刺史,并想要擢升为侍中(宰相职),裴炎立马表示不可。李显大怒道:“我以天下给韦玄贞,也无不可,难道还吝惜一个侍中吗?”裴炎听后报告武则天,武则天对中宗的举动大为恼火。二月,继位才55天的李显被武则天废为庐陵王贬出长安。武则天又立中宗的弟弟李旦做了皇帝, 武则天临朝称制,裁决一切政事。她以李旦的名义改年号为文明,册封正妃刘氏为皇后、长子李成器为皇太子。李旦被软禁在皇宫中不得预闻政事。 这时英国公徐敬业在扬州起兵反对武则天,裴炎趁机请武则天还政于李旦,结果被武则天以谋反的罪名斩首。武则天派三十万大军镇压扬州叛乱,徐敬业兵败被杀。 686年正月,武则天下诏说要还政于皇帝。李旦知道这是母后在试探于他,便数次上表推辞,请求母后继续临朝。武则天顺水推舟“接受”了李旦的请求,依旧临朝称制把持朝政。 688年,武承嗣将一块刻有“圣母临人,永昌帝业”八字的白石献给武则天,声称是在洛水中发现的。武则天大喜,将白石命名为“宝图”(后改称“天授圣图”),又加尊号为圣母神皇。李旦作为皇帝,不但无法阻止,还要随武则天亲临洛水,参加“拜洛受图”大典。 天授元年(690年),侍御史傅游艺率关中百姓九百人上表朝廷,请武则天称帝。百官、宗室、外戚、四夷酋长,乃至僧尼、道士纷纷劝进。李旦迫于形势,也上表请母后称帝,并求赐武姓。是年九月,武则天正式称帝,尊号圣神皇帝,改国号为周,史称武周。李旦被降为皇嗣,赐姓武氏,迁居东宫,一切礼仪皆比照皇太子规格。太子李成器则降称皇孙。自此李旦成为武氏诸王以及酷吏的攻击目标,开始了艰难的皇嗣生涯。 长寿二年(693年),武则天的宠婢韦团儿引诱李旦被拒后怀恨报复,诬告太子妃刘氏、德妃窦氏用巫蛊之术诅咒武则天。武则天将刘妃、窦妃处死埋在宫中。李旦对于妃子的惨死不敢提及,在武则天面前若无其事。韦团儿还想加害李旦,结果遭到告发被处死。 后来李旦又被诬告谋反,武则天命酷吏来俊臣审理。来俊臣对东宫属官刑讯逼供,让他们“招出”李旦谋反的实情。乐工安金藏当众剖腹,表明皇嗣没有谋反。武则天命令来俊臣停止审理。李旦因此而幸免于难。 第七章 中宗之死 武则天当上皇帝后,立刻让冯小宝当上了洛阳名刹白马寺的主持。并且随便出入后宫,又赐给他薛姓,把他的名字改为“怀义”。薛怀义凭着过人的聪明,加上当年的感情,很得武则天的爱惜。因为督建万象神宫有功,薛怀义被擢升为正三品的左武卫大将军,封梁国公。后来还多次担任大总管,统领军队远征突厥。 不久御医沈南蓼也成为武则天的新宠,薛怀义出于嫉妒,一把火烧掉了耗资巨万的万象神宫,武则天不予追究。以后薛怀义日益骄横,武则天不得不叫人将他暗杀。薛怀义死后,七十多岁的武则天又陷入到寂寥烦闷之中,她变得喜怒无常脾气暴躁。 有其母必有其女,武则天的女儿太平公主也公开包养男宠,还相继与胡僧惠范、宰相崔湜、司礼丞高戬私通。公主十分孝顺,她从自己的男宠中挑出两位二十多岁的少年送给母亲解闷,也就是张昌宗和张易之兄弟。这两人不但聪明伶俐、通晓音律,而且面若莲花、侍寝有方,把个武则天服侍得舒舒服服身心愉悦。武则天马上给二人加官四品。从此二张俨若王侯,每天随武则天早朝,待其听政完毕后就在后宫陪侍。 作为一个女皇,一个精明的政治家,武则天畜养男宠主要是为了显示女皇的权威。二张入侍时武则天已经七十三岁,就算生活优裕,养生得法,也难使一个老妪返老还童。她这是在向众人炫耀:既然男人为帝可以有成群的嫔妃,女子登基也应该有侍奉的男宠。 翻开中国的历史画卷,女人为帝者绝无仅有。女性政治家在男性皇帝专制时代想要立于不败之地,就要树立自己的绝对权威。 圣历元年(698年)三月,武则天假托李显有病需要到洛阳治疗,派遣职方员外郎徐彦伯秘密召回李显及家人。李显结束了流放的生活回到洛阳。李旦数次称病不朝,请求将储君之位让于李显。是年九月,武则天复立李显为皇太子。李显为了搞好与母亲的关系,决定和武氏联姻,于是他的女儿永泰公主嫁给了魏王武承嗣的儿子武延基;幼女安乐公主嫁给了梁王武三思的儿子武崇训。中宗与武家结亲,无疑是想通过裙带关系稳固自己的地位。 长安四年秋季,武则天卧床不起,累月不见辅臣,张易之、张昌宗兄弟侍候在侧寸步不离。这时外面屡有揭帖,说是二张谋反。武氏得知后置诸不问。偏是谣言日甚,武氏命平章事韦承庆,御史中丞宋璟等审问二张。张昌宗慌忙入白武氏,叩首流涕道:“臣等实无异心。”武氏令张昌宗私下去向宋璟求情,宋璟不让他进来,且传语道:“公事公言,若私见便是违法,王法怎得有私?”张昌宗惭恨而回。 越年正月武氏病重,同平章事张柬之认为时机已到,于是佯称二张谋反,命李多祚李湛等驰入东宫奉迎太子。太子疑惧不敢出来。张柬之道:“先帝以神器付殿下,殿下横遭幽废神人同愤,迄今二十二年。今南牙北门同心协力,共讨凶竖恢复大唐社稷,请陛下即刻入宫诛逆。”说完命武士将太子拥至内殿,然后斩关而入。二张闻变慌忙出殿探听消息,正值羽林军进来。刀光闪处,两个貌美的面首被劈作数段。军士们进至武氏所寝的长生殿,张柬之叱退侍卫直叩寝门。武氏力疾起床厉声问道:“何人作乱?”张柬之等人拥入太子齐声说道:“张易之兄弟谋反,臣等奉太子命令入诛二逆!”武氏怒目瞪视太子冷笑道:“你敢这么做么?现在二子既诛可还东宫。”彦范进言道:“太子怎得再返东宫?昔天皇以爱子托陛下,今年齿已长,天意人心久归太子,臣等不忘天皇厚恩,故奉太子诛贼,愿陛下传位太子,上顺天心下副民望。”武氏见人情汹汹不敢拒绝,只好顿足道:“罢罢!” 说了两个“罢”字,仍返床躺下。 张柬之拥太子出殿,即召太平公主入白武氏请制传位。公主入劝武氏,不到半日便请出一道太子监国的制敕。越宿又颁制传位。中宗复辟成功大赦天下,复国号为唐,改元神龙。百官登殿朝贺,当由中宗颁敕赏功。相王加号安国相王,拜为太尉。太平公主加号镇国太平公主。越日徙武氏居上阳宫。又越日加武氏尊号为则天大圣皇帝。 二张秽乱深宫罪不甚大,张柬之等举兵诛之;而淫后尚存且加尊号,因为她是中宗的妈妈。 同年十一月二十六日,武则天在上阳宫的仙居殿病逝,享年八十二岁。神龙二年五月,与唐高宗合葬乾陵。 武则天去世后中宗觉得天下太平,于是整天和妃嫔、大臣吃喝玩乐。有次喝得开心的时候,中宗见御史大夫窦从一坐在一旁,便笑问道:“听闻爱卿丧偶好几年了,今天晚上朕为爱卿赐个佳人拜堂成亲好么?”窦从一心想中宗肯定会赐给自己一个如花似玉的佳人,于是急忙离座拜谢。 中宗随即命令左右入内礼迎,不消半刻就看到两个宫女拥出一位新娘出来。只见她身着嫁衣头戴花钗走到座前。中宗命令窦从一跟她交拜,接着宫女揭去面巾。中宗却先大笑起来,侍臣也跟着哄堂大笑。原来这位新娘不是绝色美人,而是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妇,满脸的皱纹。她是韦氏幼时乳母,跟着皇后入宫,现在大约六十多岁。中宗让她嫁给窦从一,窦从一变喜为惊,心中非常懊恼;但转念一想她是皇后乳母,又是皇上赐婚,只好将错就错,模糊过去。当下中宗封老乳母为莒国夫人,呼令左右备车,送新郎新娘回府。 却说安乐公主府中有两个少年官儿,一个姓杨名均,一个姓马名秦客。杨均善于烹调食品,马秦客深通医术。二人都生得美貌,为安乐公主所宠爱。安乐公主也是个孝女,将两人又荐与妈妈韦后,两人极蒙爱幸。杨均升得为光禄少卿,马秦客亦升为散骑常侍。 因为李显曾经对韦氏立过重誓:“有朝一日我若能重登皇位,一定满足你的任何愿望。”李显重登皇帝宝座以后。自然不会忘记过去对韦氏的许诺。韦皇后也不客气,她不仅很快掌握了朝廷大权,还给李显送了许多“绿帽子”。她除了女儿送给她的两个面首外,也经常与武则天的侄儿武三思一起鬼混。令人难以置信的是,李显对此毫不介意。有次武三思跟韦氏在床上打情骂俏玩赌博游戏,李显竟然在旁边帮他们数钱!不一会儿安乐公主进来,四个人越发快乐尽兴! 却说中宗的儿子邵王李重润与其妹永泰郡主私下里议论张氏兄弟与奶奶淫乱,结果被武则天处死,中宗便立卫王李重俊为太子。 因为李重俊不是韦皇后亲生,韦皇后对他十分厌恶。安乐公主要求唐中宗废掉李重俊立自己为皇太女。李重俊的地位受到很大威胁,他对韦皇后、安乐公主及武三思等人自然忿恨不已。 景龙元年(707年)七月,李重俊联合左金吾大将军李千里、左羽林大将军李多祚、右羽林将军李思冲等人发动兵变。 李重俊率兵冲入武三思的府邸,武三思正与一班娇妻美妾团坐叙欢,武崇训也在旁陪宴,只有安乐公主入宫未归。武三思猛听得外面人声马嘶,急忙呼吏役出门探视,不防羽林兵一拥而入,见一个,杀一个,武三思父子无从逃脱,被李多祚等人次第拿下,李重俊自拔佩剑剁死两人。接着命令军士搜杀全家,无论男女老少一一概砍死。太子命左金吾大将军李千里父子分兵守城,自己与李多祚等人直指宫禁。 中宗与韦氏、婉儿,及安乐公主等夜宴才罢,右羽林大将军刘景仁踉跄进来报称太子谋反,现在已经领兵进入肃章门了。中宗不觉发颤道:“这……这还了得!”还是婉儿有些主见说道:“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刘将军所掌何事,乃听叛兵犯阙么?”刘景仁碰了一个钉子,连话儿都答不出来。安乐公主接口说道:“你快去调兵守住玄武门,再报知兵部宗楚客等速来保护!”刘景仁一听飞步趋出。婉儿又献议道:“玄武门楼坚固可守,请皇上皇后等赶快登楼,一来可暂避凶锋,二来可俯宣急诏。”于是相偕上楼。适遇刘景仁带兵百骑转来保驾,中宗即令他屯兵楼下。这时李多祚也到了玄武楼下,哗声不绝。中宗据楼俯视道:“朕待卿不薄,何故谋反?”李多祚道:“武三思等淫乱后宫,陛下岂无所闻?臣等奉太子命令诛杀武三思父子,但宫闱尚未肃清,上官婉儿勾引武三思入宫,乃是第一个罪犯,请陛下速将她交出,由臣等自行处置。”中宗回顾婉儿,但见婉儿两颊发赤向前跪下道:“臣妾并无勾引武三思情事,望陛下洞鉴,妾死不足惜,但恐叛臣先索婉儿,次索皇后,再次要及陛下!”好一个激将法。中宗道:“朕在宫中,岂能不知?卿且起来,商量讨逆方法。”婉儿方才起立。杨思勖在旁说道:“李多祚挟持太子称兵犯阙,这等叛贼人人得诛。臣虽不才,愿率禁兵出门击贼。”中宗一听便道:“卿愿效力,尚有何言?但此去须要小心!”杨思勖领谕当即下楼,驰至太极殿内传谕宗楚客等。宗楚客即拨兵千人归他带领,杨思勖立即披甲上马领兵出来。 李多祚手下不过二三百人,见到杨思勖后纷纷倒退。这时中宗趴在玄武门楼上对他们喊道:“叛军听着!你们都是我的卫士,为何要听从李多祚作乱?若能反正共诛多祚,朕当特别加赏,让你等长保富贵。”羽林兵听到此谕,索性倒戈杀死李多祚。 李重俊看到政变失败后,率领百余名骑兵奔出肃章门,逃往终南山。唐中宗命令赵思慎率兵追赶。李重俊逃至鄠西,随身只有数人,暂憩林下,左右刺死李重俊,将首级献与赵思慎。赵思慎携太子首级归报中宗。中宗毫不痛惜,把太子首级献入太庙,并以之祭奠武三思、武崇训父子。然后悬示朝堂。李千里父子及李多祚家属悉数诛夷。 武崇训死后,中宗又让安乐公主嫁给武延秀。武延秀即武崇训之弟,以嫂妻叔,中宗也是胡搞!自此韦、武之权愈重。 这时许州参军燕钦融上疏,说韦后淫乱干政,宗楚客等图危社稷。中宗览疏未及批发,韦后即传旨将燕钦融扑杀。中宗心中怏怏不乐。韦氏害怕她和杨均、马秦客私通的事情败露,于是密谋杀掉中宗。马秦客说:“臣去配一种药,无色无味,放进饼里就可以杀死中宗。”韦氏道:“既有此药,可速取来。”杨均笑道:“事成之后,要封我为武安君!”韦后道:“不必多言,同享富贵就是。”杨均遂与马秦客密谋取药进宫。 越日两人即将末药呈入,韦氏亲自制饼,把末药放入馅中。听说中宗在神龙殿查阅奏章,韦氏便令宫女携饼献去。中宗最喜食饼,取了便吃,一连吃了八九枚,还一直说饼味很佳。不料过了片时,中宗腹中大痛,倒在榻上乱滚。当有内侍往报韦氏,韦氏徐徐入殿假意惊问。中宗已说不出话,但用手指口,呜呜不已。延捱数刻后,中宗两眼一翻双足一伸,竟呜呼哀哉了。享年五十五岁。 第八章 唐隆政变 韦后既行弑逆,秘不发丧。太平公主闻中宗暴死,明知死得不明不白,却又难于发觉,只得隐忍,急与上官婉儿商议扶立相王。韦后与安乐公主都不肯,乃立温王李重茂为帝。李重茂年方十五,韦后临朝听政。 相王李旦生有六子,长子即李成器,从前曾立为太子,次子李成义,封衡阳王,四子隆范,封巴陵王,五子隆业,封彭城王,季子隆悌,封汝南王,已经早死。隆基排行第三,系相王妾窦氏所生。 李隆基英俊多艺,仪表堂堂,从小就很有大志,在宫里自诩为”阿瞒“,虽然不被掌权的武氏族人看重,但他一言一行依然很有主见。 公元689年,武则天命令李隆基过继给李弘为子,继其香火。 李隆基五岁时,父亲李旦被祖母武则天废除帝位,迁居东宫。七岁那年,一次在朝堂举行祭祀仪式,当时的金吾大将军(掌管京城守卫的将军)武懿宗大声训斥侍从护卫,李隆基怒目而视喝道:“这是李家的朝堂,干你何事?”说完扬长而去。武则天知道后非常惊讶,不过没有责怪他,反而更加宠爱他。 这年六月,李隆基联合太平公主发动政变。他们对政变的士兵们说:“韦后毒死先帝,我们今天要杀死韦后,为先帝报仇!” 韦氏正在太极殿留宿,蓦然听到外面乱哄哄,连忙起来。她只穿了一件小衣单衫就慌忙跑出后门。正碰上杨均和马秦客,韦氏连忙呼救。二人搀着韦氏跑进骑兵营,请求他们保护。谁知营中军士一刀一个先把杨均和马秦客砍死,接着来砍韦氏,韦氏吓得浑身发抖,哭着哀求饶命。众人嚷嚷道:“你这弑君的淫妇,人人得而诛之,如今还想活命吗?”说着就有人手起刀落把韦氏的头颅砍下,然后将首级献与李隆基。李隆基派人搜捕韦氏一家,连同他们的亲信全都斩首,襁褓小儿也杀得一个不留。韦后被废为庶人陈尸市曹。 时已黎明,刘幽求等驰入宫中,安乐公主深居别院,这时还不知道外面事变,方早起新沐对镜画眉,忽觉得头上暴痛,只叫得一声阿哟,已是头破脑裂死于非命。 刘幽求诛死安乐公主后,又去搜捕上官婉儿。婉儿本是个聪明女子,竟带着宫人秉烛出迎。她将相王参政的草制从袖中取出示与刘幽求,且托他婉告李隆基期免一死。幽求见她娇喉宛转楚楚可怜,便满口答应出来。凑巧李隆基入宫,刘幽求就将草制呈上,替婉儿代为申辩。李隆基道:“此婢妖淫怎可轻恕?今日不诛后悔无及了。”即命左右去取婉儿首级。不消片刻一个红颜绿鬓的头颅便携至李隆基面前。 唐隆政变前,李隆基并未把兵变的计划告诉李旦。他对刘幽求等人说道:“此番举事是为了挽救大唐社稷,事成福祉自然归相王,万一事败我们以身殉国便是。现在将计划告知相王,他若赞成,就是让他也参预这种危险的行动,若不赞成,必然会坏了大事。”政变成功后,李隆基请李旦入宫稳定局势,并叩头请罪。李旦抱着李隆基哭道:“大唐江山全靠你才得以保住,你的功劳最大,有什么罪呢?” 随后李旦携李重茂登上安福门安抚百姓。 李隆基被拜为宰相,进封平王,并统率万骑禁军控制皇城内外。太平公主假传少帝命,说愿意让位相王,相王极力推辞。刘幽求入语宋王李成器与平王李隆基道:“从前相王已居宸极,众望所归,今人心未靖,国难初纾,请相王早日即位以镇天下。”李隆基道:“父王虽有天下,犹且让人。今少帝为兄子,怎肯移去?”刘幽求道:“众心不可违,况社稷为重,君为轻,二王应力谏相王为是。”李成器、李隆基乃入见相王,极言人心归向,国事攸关,不如早正大位云云。相王见二子恳求,也就答应了。 次日早朝,茫然无知的少帝李重茂径至东隅西向而坐。太平公主早在殿中,众大臣一齐趋入后,公主对众朗言道:“嗣皇欲将帝位让与叔父,诸公以为可否?”刘幽求跪答道:“国家多难,应立长君,相王慈爱任重,此事正宜速行。”大众齐声赞成。少帝心想:我什么时候说要让位了?因此呆坐不动。这时太平公主趋至座前高声与语道:“人心尽归相王,此处已非儿座,可即趋下。”说完一把将他拖落。相王徐步前行,到少帝刚才坐过的位置上昂然坐定,群臣伏称万岁。拜贺已毕,复拥相王出殿,御承天门大赦天下,是为睿宗皇帝。 唐睿宗与大臣商议太子人选时,按照嫡长子继承制,理应由李成器入主东宫,可李隆基参与政变功劳较大。李成器这时以“国家安则先嫡长,国家危则先有功”为由,主动辞让太子之位。 初唐时期,太子就像吕布义父、韩国前总统一样,属于高危职业。每个皇帝的首任太子都没有好下场,最后登基的通常是第二任甚至第三任。 唐高祖李渊的太子李建成,死于玄武门之变。 唐太宗李世民的太子李承乾,谋反未遂,被父皇废黜,赶出长安,郁郁而终。 唐中宗李显的太子李重俊发动景龙政变失败,为部下所杀。 李成器如果不识时务,恐怕又要上演一次玄武门之变了。因此他不惜流涕满面,坚决辞让太子之位。 唐隆政变后,太平公主自恃功高,经常干预政事。睿宗遇到困难时也先听太平公主的意见,再征求太子的意见。有时太平公主不来朝谒,即令宰相就第咨询。太平公主见太子年少,不以为意。后来睿宗愈来愈倾向太子。太平公主觉得李隆基妨碍自己参政,便想另易太子。于是造出一种谣言,说太子非长,不当册立,将来必有后忧。睿宗不为所动,到了景云二年正月,太平公主奏请立后,睿宗道:“故妃刘氏及德妃窦氏同死非命,尸骨无存,朕何忍再立继后呢?”竟追册刘氏、窦氏并为皇后。公主不免忿恨。 第九章 太平公主 景云二年(711年),李旦听从宰相姚崇、宋璟、张说的建议,命李隆基监国,并将李成器等诸王全部削去兵权,同时让太平公主迁居蒲州。 太平公主接到蒲州安置的圣旨后不由大怒,立即召太子厉声问道:“我为你们父子尽心尽力。如今以怨报德将我贬到蒲州,我想一定是你在从中挑唆。” 李隆基惶恐道:“侄子怎么敢啊?听说是姚、宋二人奏请父皇,父皇才有此决定的。”公主冷笑说:“姚、宋所奏无非是为你说话,他们害怕我在京城对你不利,所以特地请命,想想我把李重茂从皇位上拉下来改立你父亲,也是为你将来继承皇位打算。以前安乐公主想作皇太女死于非命,难道我想作皇太妹么?”李隆基道:“侄儿当奏闻父皇加罪姚、宋。”言毕趋出,即表劾姚宋离间姑母与兄弟,请从重典惩办。睿宗乃贬姚元之为申州刺史,宋璟为楚州刺史,但太平公主夫妇依然遣往蒲州,公主怏怏而去。 不久睿宗在一次宴会上说:“朕已年过半百,不想理朝政,想传位给太子,爱卿以为何如?”群臣面面相觑不敢说话。太子再三推辞,并且请求让位给宋王李成器,睿宗不许。太子又请求召还太平公主,睿宗同意。太平公主立即回京,往返不过四月。 后来武攸暨病逝,太平公主又成了寡妇。她虽然年过四十,却耐不住寂寞,不想独守空房。一天太平公主记起当年的情人崔湜,便立即把他召回京城,濠州司马窦从一也被召回,和崔湜一起做了太平公主的情人。还有个奸僧慧范与公主的奶妈通奸,也往来公主府中,太平公主的声势又大了起来。 这年秋天的一个晚上,天气晴朗,西方的太微星旁边突然出现了一颗彗星,光芒夺目。太平公主想挑拨睿宗与太子间的关系,就派一个术士去通报睿宗说:“彗星出现,是除旧革新的变象。大概是太子要称帝了,请陛下赶紧传位吧!”太平公主本想激怒睿宗,不料正中睿宗下怀,他对术士说:“朕早想传位,如今天意如此,朕心已定。”术士慌忙回去报告太平公主,太平公主随即前往睿宗前面阻。睿宗决心已定,任她口吐莲花都不同意。公主再派人去劝太子,让他坚决推辞。太子来到宫中叩头请求道:“臣儿仅立微功,作为皇嗣已是格外承恩,不敢有其他妄想。如今父皇为什么要执意传位呢?”睿宗道:“社稷安稳是你我共同的责任。如今我有困难,所以授于你转祸为福,希望你不要猜疑!”太子又叩头请辞,睿宗语重心长地说:“你如果想当孝子,就应该听我的话,难道非要等我死后即位才是尽孝吗?”太子无言以对。 第二天一早,睿宗传下手谕,宣布传位太子。太子再次上表推辞,睿宗仍然不许。 过了几天,太子李隆基继位,尊睿宗为太上皇。 玄宗即位后,太平公主整日与情人私党密谋废立,又勾结宫人元氏在赤箭粉中置毒以进。什么叫作赤箭粉呢?赤箭系药名,研粉为饵可以延年,玄宗时常服食。不过元氏尚未下手,已为王琚所闻。王琚入见玄宗道:“祸机已迫,不可不发。”玄宗踌躇不定。 太平公主知道玄宗有意加防,元氏下毒又无隙可入,乃召集私人重开密议。崔湜献策道:“若常元楷与李慈将军麾众直入武德殿迫上退位,不得不依。再由窦仆射等号召南牙兵作为援应,不消半日便可成功。”同平章事陆象先起身抗言道:“不可,不可,李隆基即位天下归心,如何废立?这事恐多危险,象先不敢与闻。”说完拂袖径出。太平公主与众人续议,忽有一少年趋入道:“此事断不可行,还请三思。”公主正恼恨陆象先异议,偏有人又来作梗,瞋目瞧将过去,原来不是别人,乃是自己的亲生儿子薛崇简,不由大怒道:“你也敢来阻挠我么?”崇简跪谏道:“母亲席丰履厚养尊处优,也该知足了。为甚么还要起衅呢?难道富贵至此尚未满意么?”公主怒叱道:“你晓得甚么?休得多言!”崇简复道:“事成不足增荣,事败不徒致辱,恐全家都要屠灭哩。”公主听到此语后,竟从座旁觅得一杖,连头夹脑的敲将过去。崇简血流满面。窦怀贞等急忙上前劝解,公主不肯罢休,说要打死逆子才足泄恨。崇简泣道:“儿非逆母,母实逆君。”又指斥崔湜为奸贼,说得崔湜满面羞惭无地自容。公主怒上加怒,恨不得将崇简一杖击死,众人一半劝母,一半劝子,方才罢手。崇简由众拥出,公主怒气稍平,专待到期行事。 不意风声已经外泄,左散骑常侍魏知古急报玄宗。玄宗与王琚、张说、崔日用讨论后,决定先发制人,于是召集兵部尚书郭元振,龙武将军王毛仲,内给事高力士等咨商大计。王琚崔日用魏知古诸人当然在座。大家商定方法后即于次日施行。 越日为七月三日,玄宗命王毛仲率兵三百人,自武德殿入虔化门先行伏着,乃召常元楷、李慈入见。两人放胆入门,王毛仲麾兵齐出将两位武将拿下斩首,再将文臣全部擒来处斩。窦怀贞投入沟中溺死,有制戮尸改姓为毒。 太平公主见党羽都被诛杀,不得不逃入佛寺,三日后返回。太上皇李旦出面请求李隆基恕其死罪,李隆基拒绝,太平公主最终被赐死家中。所有公主私产全部没收,财物山积几同御府,田园息钱,好几年取用不竭。 太平公主死后,玄宗又将公主诸子赐死,惟崇简得免,仍给原官,赐姓李氏。且召陆象先入语道:“闻卿尝谏阻太平,可谓岁寒知松柏呢。”陆象先拜谢而出。 公主为天子元妹,宰相多出门庭,六军供其指挥,人生到此也可以了;但她猜忌玄宗阴谋废立,最后身败名裂不得善终,后人阅此叹曰:“太不值得,何苦乃尔?” 与太平公主相反,李成器远离政坛是非纵情打猎。有一次他抓住一头黑熊,接着在草丛里发现一个大铁柜。打开一看,里面有一个妙龄少女。少女说自己姓莫,被两个贼僧锁进柜子带到这里,而两个贼僧被黑熊吃掉了。李成器把这个莫姓少女献给李隆基。李隆基一下子就喜欢上了这个歌喉清亮的女子,封她为莫才人。 第十章 玄宗与贵妃 李隆基统治前期,重视地方官的选拔,曾亲自考核县令,把不称职的人斥退。任用有才干,能负责,敢进谏的姚崇、宋璟做宰相,因此社会安定,生产发展,经济繁荣,唐朝进入全盛时期,史称“开元盛世”。 开创了盛世之后,李隆基逐渐开始满足了,沉溺于享乐之中。这时李林甫爬上了相位,李林甫最善于揣测李隆基的意思。开元二十四年,李隆基想从洛阳回京长安,但张九龄等人说秋收还没有结束,这样上路会骚扰百姓,影响生产。李林甫在张九龄走后却对李隆基说,长安和洛阳是陛下的东宫和西宫,陛下愿意什么时候来往就什么时候来往,不必再等以后。至于妨碍了农民秋收,免了他们的税收也就行了。 开元二十五年,李隆基因为听信武惠妃的谗言,将太子李瑛、鄂王李瑶、光王李琚废为庶人并杀害。同年十二月,武惠妃病死。次年,改立三子李亨为太子。 武惠妃死后,唐玄宗郁郁寡欢,宦官高力士建议在全国选美。高力士来到福建,见到江采萍后惊为天人。于是把她带回宫,献给了唐玄宗。 江采萍不仅容貌美丽,而且温柔典雅,很快便掳获了玄宗的心。江采萍自小喜爱淡雅,也喜欢同样淡雅的梅花。唐玄宗便将她封为梅妃,还特地在后宫为她栽种了一片梅林。每当梅花盛开之时,玄宗便携梅妃来到这里,赏花吟诗,恩爱无比。 太子李亨的长子李豫出生的第三天,唐玄宗来到东宫赐给吴皇后一个金盆,叫她用金盆给李豫洗澡。这时吴皇后身体很弱,而李豫的身体还没有舒展开,负责侍奉孩子的老婆婆十分惊慌,就把宫中一位与李豫同一天出生的宝宝抱来献给玄宗。玄宗一看生气地说:“这不是我的孙子,快把我的孙子抱来。”老婆婆只好把李豫抱来给玄宗。玄宗一看特别高兴,用手托着李豫笑着说:“这个孩子的福禄远远超过他的父亲。”玄宗回到宫里对高力士说:“现在殿里有三个天子,真是高兴啊!我可以跟太子一起喝酒了。” 公元719年农历六月初一,杨玉环出生于宦门世家,高祖父杨汪是隋朝的上柱国、吏部尚书,唐初被李世民所杀;父亲杨玄琰担任过蜀州司户,杨玉环的童年在蜀州度过。 开元十七年,因父亲杨玄琰去世,杨玉环被寄养在洛阳的三叔杨玄璬家。 杨玉环天生丽质,加上优越的教育环境,使她具有一定的文化修养,她性格婉顺,通音律,擅歌舞,并善弹琵琶。白居易的《长恨歌》中说她:天生丽质难自弃,一朝选在君王侧。 开元二十二年七月,唐玄宗的女儿咸宜公主在洛阳举行婚礼,杨玉环应邀参加。咸宜公主的胞弟李瑁对杨玉环一见钟情,唐玄宗在武惠妃的要求下册立她为寿王妃。婚后两个人十分恩爱。 这时有人在玄宗面前说他的儿媳杨玉环“姿质天挺,宜充掖廷”,玄宗于是召杨玉环进宫。 高力士来到寿王府传旨,杨妃道:“圣上宣我何干?”力士道:“奴婢不知,娘娘见驾自有分晓。”杨妃惨然来见寿王道:“妾事殿下祈订白头,谁知圣上着高力士宣妾入朝,料想此去必与殿下永诀矣!”寿王执杨妃之手大哭道:“势已如此,料不可违。倘若此去不中上意,或者相逢有日。”力士催促不过,杨妃只得拜别寿王流泪出宫。 玄宗见高力士回来复旨,当即传令杨妃觐见。杨妃轻移莲步来到座前参拜。玄宗命令宫中的婢女将她搀起来。这时已是黄昏时分,宫中烛影摇动,阶下月光明亮,玄宗就在灯月下仔细打量杨妃,只见她春山脉脉,依稀似越国西施;婉转轻盈,绝胜那赵家合德。玄宗当即让她侍宴。杨妃不敢怠慢,谢过了恩坐在玄宗身旁。玄宗问她擅长什么技艺,杨妃说她懂得点音律,玄宗就命高力士取来玉笛给她吹。 杨妃一吹玉笛,玄宗只觉得清音曼妙音韵铿锵,玄宗一边打拍子一边赞不绝口,又亲手写了一篇《霓裳羽衣曲》教她唱。这首曲子是玄宗登女儿山时有感而作,杨妃看过曲子立即心领神会,依着曲子唱起来,真的是字字清楚声声宛转,玄宗欣喜若狂,亲自斟了三杯美酒赐给杨妃。杨妃连饮连干,喝完后脸若桃花更加明艳。玄宗又赐给她金钗等物,杨妃含羞接受。玄宗命侍女撤去筵席,整顿床褥。杨妃当晚就留在宫里,与玄宗上演了一出鱼水同欢的好戏。 第二天玄宗命杨妃写一份奏折,请求当女道士,玄宗让她住进南宫,赐号太真,改称南宫为太真宫,名为修道,实际上是寻欢作乐。不久唐玄宗下诏让杨玉环还俗,并正式册封她为贵妃。 唐玄宗极其宠爱杨贵妃,将所有的恩惠都施加到她身上,连她的亲戚朋友都提拔为重要官员,由朝廷俸禄包养起来,甚至于民间都有了“遂令天下父母心,不重生男重生女”的风气。 杨贵妃有一个堂兄叫杨钊,本来是武则天面首张易之的儿子,张易之被杀后妻子改嫁杨家,他也随母亲过去成了杨家的儿子。杨钊长大后不学无术,家里人都瞧不起他,只好去四川从军,后来当了个都尉。杨玄琰在四川病故后,杨钊就近往来,名义上照顾后事,暗中和杨玄琰的几个女儿通奸,大女儿嫁给崔氏,二女儿嫁给裴氏,三女儿嫁给柳氏,杨玉环最小,杨钊本来就不姓杨,也不能说他乱伦。杨玉环怀念三个姐姐,就要求玄宗把她们迎进京城,并赐给府第。 杨钊听说杨玉环得宠后,昼夜兼程从蜀地赶到长安,并把所带的特产分给了杨家姐妹,杨玄琰的二女儿丧夫守寡,杨钊就留在她家里重叙旧情。杨玉环在玄宗面前说杨钊善于“樗蒱”(一种棋类游戏)。玄宗于是召见杨钊。杨钊一表人才,言辞也很机敏,奏对时颇会讨好玄宗,玄宗便在宫中给他安排了一个职位。玄宗与杨氏姐妹赌博时,令杨钊计算赌账,赐名国忠。 却说安禄山乃是营州夷种,本姓康氏,初名阿落山,因其母再适安氏,遂冒姓安,改名禄山。 安禄山长大成人后,通晓六国语言,当了个为买卖人协议物价的牙郎。 开元二十年(732年),张守珪任幽州节度使,安禄山偷羊被抓住,张守珪准备乱棍打死他;安禄山高声叫道:“大人难道不想消灭蕃族吗?为什么要打死我!”张守珪见他长得白白胖胖,就把安禄山提拔为偏将。张守珪老是嫌安禄山过于肥胖,安禄山就不敢多吃食物。安禄山以骁勇出名,张守珪把他收为义子,出入随侍。 一日张守珪洗足,安禄山侍侧。见张守珪左脚底有黑痣五个,便注视而笑。张守珪道:“我这五枚黑痣,识者以为贵相,你笑什么?”安禄山道:“儿乃贱人,不料两脚底却有黑痣七枚,今见恩相脚下也有黑痣,所以窃笑。”张守珪闻言令他脱足来看,果见他两脚底俱有七痣,状如七星,比自己脚上的更黑更大,因此愈加亲爱。 开元二十八年(740年),安禄山任平卢兵马使。朝廷又授予他营州都督、平卢军使等官衔。他用厚礼贿赂往来官员,要求他们在朝廷为他多说好话。 天宝元年(742年),唐玄宗任命安禄山为平卢节度使,复兼范阳节度使,此后可以到朝廷上奏议事,唐玄宗十分宠信他。 玄宗一日召见安禄山,慰劳有加。安禄山奏道:“臣生长蕃戎,仰蒙皇上恩典,得极宠荣,自愧愚蠢,不足胜任,只有以身许国,聊报皇恩。”玄宗喜道:“卿能委身报国,还有何言?”时太子侍侧,玄宗令与禄山相见,安禄山故意不拜,殿前侍监等喝问道:“安禄山见了殿下何故不拜?”安禄山佯惊道:“殿下何称?”玄宗微哂道:“殿下就是皇太子。”安禄山复道:“臣不识朝廷礼仪,皇太子究是何官?”所谓大奸若愚。玄宗道:“朕百年后,当将帝位付托,所以叫作太子。”安禄山方谢道:“愚臣只知有陛下,不知有皇太子,罪该万死。”说毕乃向太子拜了数拜。玄宗以为朴诚,反加赞美。 唐玄宗非常喜欢从西域传来的“胡旋舞”。跳这种舞时,舞者需要在鼓乐的伴奏下,飞速地旋转,而且旋转得越快,效果越好。安禄山膀大腰圆,走起路来都不太方便,根本不适合跳这种舞蹈。但是为了能让唐玄宗高兴,他竟然勤学苦练,成为跳“胡旋舞”的高手。每次唐玄宗来了兴致,让他跳“胡旋舞”时,他都会非常自如地表演,而且旋转如风。有一次唐玄宗让安禄山拜杨贵妃为母,当时安禄山四十五岁,而杨贵妃只有三十多岁,安禄山竟然欣然应允。从此安禄山朝见唐玄宗时,如果杨贵妃也在场,那他就会先拜见杨贵妃,之后再向唐玄宗行礼。唐玄宗觉得很奇怪,问他为什么这样做。安禄山回答说:“按照我们胡人的礼节,要先拜母亲,之后再拜父亲。”唐玄宗一听非常高兴,命令杨家兄妹们与他结为兄弟姐妹。 一日安禄山生辰,唐玄宗及杨贵妃赏赉甚厚。过了三日贵妃召禄山入禁中,用锦绣为大襁褓裹着禄儿,令宫人十六人用舆抬着游行宫中,说是为大儿洗澡,玄宗亲自往观,果然见大腹胡儿裹着绣褓,坐着大舆在宫禁中盘绕转来,玄宗不觉好笑,即赐贵妃洗儿金银钱,且厚赏禄山。自此禄山出入宫掖毫无禁忌,或与贵妃对食,或与贵妃联榻,通宵不出,玄宗并未过问。看官看到此不免疑问:玄宗见到贵妃后几乎寝食不离,难道贵妃与安禄山真的是母子关系吗? 安禄山与贵妃鬼混了一年,有次甚至将贵妃的胸乳抓伤。贵妃恐玄宗瞧破,遂作出一个诃子来笼罩胸前。宫中以为她不肯露乳,从此以后也多半仿效。 李林甫死后,杨国忠兼左右相,独掌朝权擅作威福,内外各官莫不震慑,惟有安禄山不肯相下。他因李林甫狡猾胜于自己,故心怀畏忌;那杨国忠是平日所狎,今虽专权用事,安禄山却全不在意。听说杨国忠为相,各藩镇都遣人往贺,安禄山独不贺。杨国忠大怒,密奏玄宗道:“安禄山本系番人,今雄据三大镇殊非所宜,当有以防之。”玄宗不以为然。 后来皇太子也上奏玄宗,称安禄山企图谋反。唐玄宗开始担心起来。他知道安禄山手里拥有十几万精兵,如果真的谋反,后果不堪设想。于是他听从杨国忠的建议,召安禄山入朝进行试探。 安禄山猜到唐玄宗的用意,所以即日骑马入朝面圣。玄宗大喜道:“人说你未必来,朕独信你肯定来,今果然。”于是命他行家人礼,赐宴于内殿。安禄山涕泣道:“臣本番人,蒙陛下宠擢至此,粉身莫报。杨国忠想要把我害死,为臣的死期快到了。”玄宗抚慰道:“朕自知,汝无虑也。”是夜留宿内殿。 安禄山次日入见杨妃,杨妃赐宴深叙。安禄山道:“儿非不恋母,但势不可久留,明日便须辞行。”杨妃道:“我也不敢留你,明日辞朝后速走勿迟。”安禄山点头会意。次日奏称边镇重任,不敢旷职,告辞回镇。玄宗允奏,亲解御衣赐之。禄山涕泣拜受,即日星飞出京,不日到镇。 从此唐玄宗对安禄山深信不疑,凡是有说安禄山谋反的人,唐玄宗就命人将他缚送范阳,听其究治;从此再也没有人敢向唐玄宗奏报安禄山谋反了。 第十一章 安史之乱 公元755年冬,安禄山叛乱的准备工作已经完成。 当时奏事官正好从长安回到范阳,于是安禄山伪造了一份唐玄宗的诏书,拿给手下的将领看,并对他们说:“皇上颁布密旨,让我入朝讨伐杨国忠,各位将领需要听从我的调遣。”众将士听到这个消息后非常惊讶,但是没有一个人敢站出来反对。 当时中原地区一直处于太平盛世,很久没有经历过战争了,当听说安禄山在范阳起兵后,很多官吏吓得魂飞魄散,纷纷弃城逃命。叛军非常顺利地前进,只用了三十五天时间便进入河南境内,并很快就攻占了洛阳,安禄山自称大燕皇帝。 第二年唐军在潼关溃败,消息传入长安后,唐玄宗大吃一惊,他很清楚叛军很快就要攻入长安了,而长安兵力不足,根本无法与叛军对抗,如果从外地调遣兵马,一时也无法赶到。唐玄宗心急如焚,第二天一早便召集群臣商议对策,大臣们没有一个能够提出应对的办法。最后宰相杨国忠提议去成都避难。唐玄宗犹豫很久拿不定主意。杨国忠又派秦国夫人、韩国夫人、虢国夫人进宫去劝说唐玄宗和杨贵妃去成都避难。 唐玄宗考虑之后,决定接受杨国忠的建议。他把龙武大将军陈玄礼召入宫中,命令陈玄礼悄悄地把士兵集合起来,同时再准备九百多匹良马。陈玄礼是唐玄宗的心腹,很快就完成了任务。 第二天一大早,唐太宗就带领着杨贵妃、秦国夫人、韩国夫人、虢国夫人及部分皇子皇孙、后宫嫔妃,还有杨国忠和陈玄礼等大臣乘车出皇宫西门向西逃去。逃出长安后,唐玄宗命人去通知沿途郡县,让他们做好接驾的准备。可是很多郡县的官吏已经逃走了。 由于跑得太急,唐玄宗一行人也没准备太多的粮食,到了咸阳,连饭都没得吃,宦官在街上征召老百姓接待皇帝,结果没人鸟他。为了解决吃饭问题,杨国忠亲自去菜市场买了几个烧饼送给玄宗。一些百姓听说玄宗就是那个当了四十多年大唐天子的人,于是献上了一些麦饭。 唐玄宗吃着烧饼和麦饭,想着自己的处境,忍不住泪如雨下。有个老人走到唐玄宗面前说道:“早在几年前,安禄山造反的野心就非常明显了。很多人向朝廷告发,可朝廷不但不调查,还把告发的人关起来或者杀死。陛下周围的大臣,除了阿谀奉承之外,什么本事也没有。有他们这群人在身边,陛下对外面的情况一无所知。我们早就料到会有这一天。可是知道又有什么用呢?要不是陛下逃到这里,我们又怎么能够见到陛下呢?”唐玄宗非常沮丧地说:“今天这种局面,全是朕一手造成的,朕现在真是追悔莫及啊!” 唐玄宗一行人又一路奔波来到了马嵬驿。随行将士们走了很长的路,已经非常疲惫了,而且很久没有吃东西了,所以非常气愤。心想唐玄宗不好好待在长安,非要到处流亡,害得他们也跟着受苦。他们觉得这一切都是奸相杨国忠造成的,所以决定杀死杨国忠泄愤。 这时二十多个吐蕃使者正将杨国忠围起来要粮。一些士兵看到后立即大喊道:“杨国忠与胡人勾结在一起,他要造反了!”其他士兵一听就向杨国忠射箭。杨国忠赶紧骑马向西逃跑。士兵们穷追不舍,很快就把他围住。士兵们不由分说,拿着手中的长枪便向杨国忠刺去,杨国忠一命呜呼。其子户部侍郎杨暄也被杀死。 这时韩国夫人乘车而至。众军一齐上前将她砍死。虢国夫人与儿子裴徽逃至陈仓,也被县令薛景仙率吏民杀死。 唐玄宗听到外面混乱的声音,就派人出去查看。一个宦官回来对他说:“士兵们杀死了杨国忠父子,并且围在驿馆外不肯离开。”唐玄宗拄着拐杖慢慢地走出驿馆,劝说将士们回营休息。将士们情绪激动,根本不理会玄宗的话。玄宗派人把陈玄礼找来,问他将士们为什么不肯散去。陈玄礼回答说:“杨国忠与胡人勾结打算造反,将士们已经将他杀死。杨贵妃是他的堂妹,所以要求陛下也将她处死。”玄宗大惊失色地说:“贵妃深居宫中,即使杨国忠谋反,她也没有罪啊。”高力士奏道:“贵妃诚无罪,但众将士已杀国忠,而贵妃犹在帝左右,将士岂能自安?愿皇爷审思之,将士安则圣躬安。”玄宗乃步入行宫见贵妃,可他一个字也说不出口。这时门外哗声愈甚,高力士道:“事宜速决。”玄宗携贵妃出至驿道北墙口,大哭道:“杨妃,我和你从此永别矣!”杨妃也涕泣呜咽道:“陛下保重。妾负罪良多,死无所恨,乞容礼佛而死。”唐玄宗哭道:“愿仗佛力,使妃子善地受生。”于是回顾高力士说道:“你可引贵妃至佛堂善处之。”说罢大哭而入。杨贵妃至佛堂礼佛毕,高力士奉上罗巾,促令她自缢于佛堂前面的梨树之上。时年三十有八。 杨妃既死,高力士即出驿门对众宣言道:“杨妃已被皇上赐死了!”众军不肯相信,高力士将杨妃之尸置于驿庭中,陈玄礼揭其半衾,抬其首以示众人。众人知其果死,激动的情绪才平静下来,大家都返回到军营之中。 其实杀死杨国忠父子,都是太子李亨出的主意,他的矛头就是指向唐玄宗,希望他能禅位于自己。如果玄宗当时禅位,军士们也就没有必要逼死杨贵妃了。 玄宗避乱出逃时,全部队伍约有3000余人,而太子李亨的殿后人马就有2000人,这给李亨发动政变提供了千载难逢的机会。他派心腹宦官李辅国去拉拢左龙武大将军陈玄礼,策划以非常手段对付唐玄宗,陈玄礼不敢不听。 不过唐玄宗赐死杨贵妃之后,陈玄礼不好再逼他禅位,只能向玄宗表示效忠。这时李亨不可能再随父皇西行入蜀,万一被他赐死呢?所以只能分兵另谋发展。 李亨仓皇颠沛,直到抵达朔方军治所灵武后才得以喘息。经过一番筹划,李亨在灵武登基,改年号为至德。李亨尊玄宗为太上皇。然后派使者去全国各地呼吁勤王。 李隆基从长安逃奔四川的那一刻起,就已经失去了天下民心。 如何应对李亨的崛起?这是摆在唐玄宗面前的棘手问题,现在李隆基手上仅有永王李璘、盛王李琦、丰王李珙。 李隆基任命儿子李璘为山南东路、岭南、黔中、江南西路四道节度使,江陵郡大都督。 盛王和丰王虽有任命,但年纪尚轻,没有实际赴任。 所以李隆基现在要做的便是激发李璘的斗志,让他雄赳赳气昂昂地奔赴南方,稳住李隆基的南方大本营。 李璘一刻也不停留,7月份奔赴襄阳。九月份便到了江陵。李磷有恃无恐地扩充武装力量,很快就募集了数万将士。 按理说李璘代表李隆基,他的所有工作都是为大唐服务的,程序上没有任何问题。但李璘手握四道重兵后,便想效仿东晋司马睿“衣冠南渡”,分割江山占据南方。 李亨隐隐约约感觉到了李璘有取而代之的野心,便下诏要求弟弟回蜀中老巢侍奉老爹。 李璘对哥哥自然不理不睬,而老爹李隆基也暗暗地给他加油打气。 12月,李璘擅自率领水军“东巡”,沿着长江而下直奔广陵,声势浩大。 李璘派部将浑惟明袭击吴郡太守李希言,又派部将季广琛在广陵袭击长史李成式。 当李璘率兵进至当涂时,直接把丹徒太守阎敬之杀了。李希言的部将元景曜,李成式的部将李神庆则投降了李璘。 李亨得知李璘在南方的所作所为后十分震惊,派高适去平叛。 李璘父子以为为朝廷的大部队到了,于是硬着头皮朝江西方向逃亡。 最后江西采访使皇甫侁追上李璘,在大庾岭小战一场,李璘中箭被杀。“永王之乱”结束。 外敌未除而同室操戈,李亨为顾忌形象,宣布从此不再重用皇甫侁,并重赏了李璘子女爵位。 李隆基听说李璘被杀,与李亨的父子关系降到了冰点。 却说安禄山听说杨国忠被杀死后,心里十分高兴;可听说杨妃及韩、虢二夫人也被赐死、杀死后,不由得放声大哭道:“杨国忠原是该杀,却如何害我母后?我此来正欲与他们欢聚,今绝望矣!此恨怎消?”于是命部将大索在京宗室皇亲,无论男女老少都全部杀死。 九月十七日,李亨任命广平王李豫为元帅、郭子仪为副元帅,率领朔方军及回纥、西域十五万人,号称二十万大军,从凤翔出发东讨叛军。李亨让李豫与回纥太子叶护结为兄弟,叶护大喜,称李豫为兄。官军进至长安西,于香积寺北大败叛军,斩敌六万人,叛将张通儒弃城逃走,官军一战收复长安。回纥军想进长安抢掠。李豫对叶护太子说:“现在刚刚克复京师,如果大肆进行抢掠,那么东京的人就会死守,以后就很难攻取了,希望克复东京后再履行约定。”原来肃宗急于收复京师,答应回纥“克城之日,土地、士庶归唐;金帛、子女归回纥。”叶护太子吃惊地跳下马来捧着李豫的脚说:“我当立刻率军为殿下前往东京。”于是率领军队从长安城南经过。李豫整军进入京城,城中百姓不分男女老幼夹道欢呼。李豫镇守安抚了三天后,又率领大军向东去收复洛阳。 安禄山到东京后,两目俱盲,不见一物,心中焦躁,性情愈加暴厉,左右供役之人稍不如意,即痛加鞭挞,有时竟杀死。他有个贴身内监名叫李猪儿,日夕不离左右,所以受挞最多。还有严庄本来是他的亲信大臣,一言不合也被鞭挞,因此内外诸人都怀怨恨。 安禄山深居宫禁,文武将官罕得见面。他原来立安庆绪为太子,后来爱妾段氏又生一子,名叫庆恩。安禄山因爱其母并爱其子,意欲废庆绪而立庆恩为嗣。 安庆绪因为失爱于父,时遭鞭挞,心中惊惧,计无所出。乃私召严庄入宫,屏退左右密与商议。严庄也常受安禄山鞭挞之苦,心中忿恨不过。今日见他来求计,就故意沉吟不语。庆绪再三请问,严庄慨然发叹道:“主上既然宠爱段氏,自然偏爱段氏之子了。殿下别说承继大位,恐怕性命也难保呢。”庆绪大惊道:“我是嫡出之子,不能承袭大位已是可恨,怎能并丧其身呢!”严庄道:“殿下若束手,则必至于死;若欲不死,就束不得手了。”庆绪低头一想便道:“先生深为我谋,敢不敬从。” 于是严庄置酒于密室,邀李猪儿过来小饮。严庄笑问道:“足下近日又领过多少鞭子了?”李猪儿忿然道:“不要说起!我前后所受鞭子无数,也不知道何日是了?”严庄道:“莫说足下,即如大臣、太子,也屡被鞭挞。主上恁般作为,岂是待臣之道?如今天下未定,万一内外人心离散,大事去矣!”李猪儿道:“太子还不知道哩!今主上已怀废立之意,将来还有不可知之事。”严庄道:“太子岂不知之,日间正与我共虑此事。我想太子为人仁厚,若得他早袭大位,我和你都有好处。”李猪儿摇手道:“主上如此暴厉,谁敢进言让他禅位?”严庄道:“我是大臣,或者不至于被害死。足下屈为内侍,将来不止于鞭挞,说不定会送了性命。”李猪儿听后不觉攘臂拍胸道:“人生在世总是一死,与其无罪被戮,不如拼个你死我活,也还留名于世!”严庄引他说出此言,不由抚掌而起说道:“足下果能行此大事,不仅不至于死,还有可能做个佐命功臣哩!只是你主意已定否?”李猪儿道:“我意已决,但恐非太子之意。”严庄道:“不瞒你说,我已问过太子了。太子因为失爱于父怕有祸患,和我说过:‘凡事任你们去做罢。’我想足下必与我同心,所以特地约你来相商。”李猪儿道:“既然如此,事不宜迟,明夜我便动手。”言毕作别而去。 次日黄昏时候。庆绪与严庄各带短刀托言奏事,直入便殿门来。值殿官不敢阻挡。安禄山此时安寝于帏帐之内,不防李猪儿持刀突入。安禄山方欲问时,李猪儿已经揭去其被。说时迟,那时快,李猪儿把刀直砍他的肚腹,那肠子已经流出数斗,安禄山大叫一声而亡。 安禄山被杀,左右侍者正在惊骇,严庄喝叫不许声张。接着令人就床下掘地数尺,以毡裹其尸而埋之,戒宫中不要泄漏。次早宣言安禄山病危,遗命传位于庆绪。段氏与庆恩赐死。于是安庆绪即位,伪尊安禄山为太上皇。 不久安禄山部将史思明杀死安庆绪,重新攻陷洛阳,也称大燕皇帝。后来史思明又被他的儿子史朝义杀害。唐朝再借回纥兵收复洛阳,史朝义自杀,“安史之乱”才告结束。 至德二年(757年),李隆基由成都返回长安,居兴庆宫。 玄宗不再过问政事,侍候他的仍是龙武大将军陈玄礼与内侍监高力士,另外还有玄宗的亲妹妹玉真公主与旧时宫女陪他娱乐。玄宗对杨贵妃之死耿耿于怀,他从成都回来后就派人去祭悼她;后来又想改葬,遭到宦官李辅国的反对。 上元元年(760年),李辅国为了立功以固其宠,上奏肃宗说:“上皇居兴庆宫,日与陈玄礼高力士等人交通,今六军将士都是灵武勋臣,心里惴惴不安,臣晓喻不能解,不敢不以闻。”肃宗无言以对。 这年七月,李辅国乘肃宗患病之机,矫诏强行把玄宗迁居到甘露殿。事后肃宗不但没有责怪李辅国,反而安慰了他几句。 不几天,高力士以“潜通逆党”的罪名被流放于巫州;陈玄礼也被勒令致仕;玉真公主出居玉真观。肃宗另选百余人到西内服侍玄宗。后人说玄宗晚年凄凉无比,可是与平民百姓相比,不知道要快乐多少倍了。 宝应元年农历四月五日,李隆基驾崩,终年78岁。 第十二章 功臣与太监 却说平定安史之乱时,郭子仪指挥或参与了攻克河北诸郡之战、收复两京之战、邺城之战等重要战役,他的儿子郭旰也英勇战死;安史之乱后,他计退吐蕃,说服回纥,威服叛将,平定河东,简直就是唐王朝的“救火队长”。唐肃宗曾经拉着他的手说:“国家再造,卿力也。” 由于皇帝逃离长安,一名小官吏王甫竟然自称京兆尹,聚众二千多人在都城为所欲为。郭子仪仅带几名亲兵进入城内,他派人传唤王甫,王甫过来后来爬在地上磕头。郭子仪二话不说就将他斩首,然后遣散了那些乌合之众,京城很快安定下来。 像历代的名将一样,郭子仪也遭到来自朝廷权臣的猜忌和谗言,大太监程元振忌惮他功高任重,整天在皇帝身边说三道四。唐肃宗几次急诏他回京述职,郭子仪只要一得到诏书,当天就移交兵权,随后就跟来使启程回京。有一次他干脆上表,自请解除“天下兵马副元帅”和节度使的职务,要求留在京城任职。 如此这般几次后,唐肃宗彻底打消了对郭子仪的疑虑,放手让他统领军队;而郭子仪也跟皇帝畅开心扉,好几次二人谈话时都激动得“涕泗交流”。 李亨在灵武称帝时,李豫被任命为“兵马大元帅”,负责将长安、洛阳抢回来。李豫在郭子仪等将领的努力下,还真收复了长安、洛阳,以此功劳和长子名分,李豫被李亨立为皇太子。 自从李世民发动玄武门之变杀了兄弟之后,没有几个皇太子能够正常继任;而李亨治国又有特殊的理念,就是只相信太监和老婆。 于是宦官李辅国操纵军政大权,势力嚣张;皇后张良娣任意干预政事。李辅国和张皇后又合又斗,把朝政玩得不亦乐乎,皇太子李豫根本就没有说话的空间。 终于李亨皇帝病重,张良娣认为这是大权独揽的机会,可以借机把李辅国宰了,于是召来李豫商量道:“李辅国久典禁兵,制敕皆从彼出,且擅自逼迁上皇,为罪尤大。今主上弥留。李辅国连结程元振等阴谋作乱,不可不诛。”李豫虽然无权,但不傻,李辅国当时是掌握兵权的元帅府行军司马,禁军都是他的人,杀他的风险太大;其次张良娣又不是李豫亲妈,帮她壮大势力后随时都可以把自己废了;最后也是最关键的一点,李亨差不多要见祖宗了,自己身为太子无须多此一举。所以李豫借口不愿惊吓父亲,拒绝了张良娣的站队邀请。 太子走后,张良娣又召越王李系入议,且对他说:“太子仁弱,不能诛贼臣,汝能行否?”李系是肃宗次子,本来就痛恨李辅国;现在一听有机会当皇帝,立即一口应允。 不过张良娣的谋略还在商量阶段,李辅国就出手了。趁李豫入宫的时候,李辅国派兵迎接李豫,把皇太子控制在手后,李辅国率兵冲进皇宫,张良娣闻变急忙奔至肃宗寝室以避兵锋。不料李辅国胆大妄为,竟然带领数十人突入皇帝寝室,逼张良娣出来。张良娣自然不肯,哀乞肃宗救命。肃宗经此一急,顿时气壅说不出话来。李辅国目无君上,将张良娣两手扯住拖出寝门,比曹阿瞒还要厉害。肃宗皇帝又惊又骇,喘急多时无人顾问,就这样死了。 李辅国见肃宗已死,便叫党徒勒毙张皇后,越王李系也被牵出斩首。张皇后有个儿子年仅三岁,取名李侗已封定王。李辅国亲往搜捕,哪知道小儿身在襁褓无人照管,这时候已经吓死了。 李豫坐上了皇位,也就是唐代宗。李豫明白能够当上皇帝全靠李辅国,所以尊他为“尚父”。 李辅国理所当然地接受了这一称呼,为了让李豫做个无忧无虑的皇帝,李辅国决定把脏活累活都往自己身上扛:“大家但坐宫中,外事听老奴处决。”这话把李豫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我都三十好几的人了,你还让我呆在宫中玩游戏!”当然这话只能在心里说,这气也只能回宫里发,毕竟李辅国重兵在手啊。李豫不但要感谢李辅国的贴心照顾,还要升他的官——司空兼中书令。中书令也就是唐朝的宰相。 这段时间李辅国得意洋洋,日子过得很滋润。李豫的日子却过得很紧凑。他找来统领禁军的宦官程元振,商量解决李辅国的办法。 在程元振的支持下,李豫先把李辅国的兵权去掉,然后再把李辅国的中书令职务去掉,改封博陆郡王,仍为司空、尚父。这一次李辅国得意不起来了,因为代宗把他的实权都拿走了。 不久有个武林高手,神不知鬼不觉地进入李辅国的卧室,然后把他的脑袋砍了下来。李豫听到噩耗后放声大哭:“我的那个干爹啊!”诏令追赠李辅国为太傅,并亲切慰问受害者家属,给予李辅国国家级葬礼。为了稳定受害者家属的情绪,李豫还特地下令各地严拿凶手。 遗憾的是凶手一直没有抓到,这个事件成了一桩官方悬案。 郭子仪一度被罢免了军权,由部将仆固怀恩代理节度使。由于遭人陷害,仆固怀恩举兵造反。为了取得士兵们的支持,他谎称“郭子仪已被奸臣所杀”,因而叛军攻势凌厉直扑长安。 唐代宗愁得睡不着,这时从叛军中跑回来的李抱真对皇帝说:只要陛下重用郭子仪,让他重新去当朔方节度使,那些将士就会不招自来。 果然郭子仪一到汾州,数万叛军立即跑过来向他投降,他们欢欣鼓舞地说:“喜其来而悲其晚也”。 李灵曜在汴州作乱,不管公私物品从他这儿路过,他都要截留一些,节度使改行当强盗了。但郭子仪的物资经过时他却从来不敢打主意,还派兵护送出境。他怕万一在他的境内被人劫了,到时候说不清楚。 御史中丞卢杞长相奇丑,肤色发蓝心肠狠毒。郭子仪平常会客姬妾不离左右,卢杞来访时他却让侍女退下。有人问他原因,他说:卢杞这个人面丑心险,女人见了他肯定会发笑;如果卢杞他日得志,我们家族就要毁灭了! 郭子仪的儿子郭暧娶了升平公主,小两口一日拌嘴,小郭扬言:你爹当皇帝了不起啊?告诉你,我爹都不稀罕当!公主一听气疯了,立即回到宫里告状。唐代宗听后平静地说:他说的一点不错啊,他爹要是想当天子,这天下还能是我的吗?说完安慰了公主两句,然后打发她赶块回家。 郭子仪知道后,马上将郭暧囚禁起来,自己一路小跑到宫中请罪。代宗毫不在意地说:俗话说的好,不痴不聋,不作家翁,小两口闺房里说的话,哪能当真呢! 郭子仪回家后狠狠地打了郭暧数十大板。后人根据升平公主与郭暧之间的故事,还编了一出《打金枝》的戏剧,流传很广。 鱼朝恩祖籍四川泸州,玄宗天宝年间入宫做了个小黄门。“安史之乱”后,鉴于“枪杆子”难于控制,朝廷实行了“监军”制度,就是让太监到各路军队中监督将帅,然后再给皇帝打小报告。这些小报告十分有效,直接左右着将领们的升降甚至生死。于是许多将帅把太监当着亲爹一样供奉,甚至行军打仗都要向他们请示。 鱼朝恩是监军制度最大的受益者,负责监督郭子仪、李光弼等九个节度使,这几乎是当时朝廷能凑出的全部家当。皇帝甚至专门为他设置了一个新的称呼:观军容使。 安史之乱平定后,吐蕃乘机骚扰长安,唐代宗一路东逃。当时各镇兵马都躲在一边瞧热闹,忙着拍照片发朋友圈,唯独鱼朝恩带着部下风风火火赶到华阴伸出援手。 这次行动为鱼朝恩赢得了人生最有价值的政治筹码。代宗皇帝认为终于找到了一个可以信赖的人,激动地加封他为“天下观军容、宣慰处置使,专领神策军”,相当于全军的总政委兼首都卫戍司令。 就军中地位而言,鱼朝恩现在仅次于“天下兵马副元帅”郭子仪。如何拱倒老郭,成为鱼公公最感兴趣的事情。 相州兵败,根源是缺乏统一指挥。郭子仪做了背锅侠,鱼朝恩并不领情,反过来拿这件事诋毁他,最终让老郭解除兵权滞留京师。但吐蕃攻陷长安后,朝廷被迫重新起用郭子仪,局面才安定下来。代宗皇帝还跟老郭攀起了亲家,这让鱼公公十分恼火,他暗中派人掘了郭家的祖坟,想让郭子仪失去理智,进而找机会一举拱翻他。 但对方的反应令他一点脾气也没有,郭子仪面对皇帝和众人的关切,淡淡说道:我一生征战杀人无数,盗贼掘坟大概是上天的报应,没啥好说的。 鱼朝恩多次在皇帝面前说郭子仪的坏话。有次郭子仪进京,鱼朝恩想缓和一下关系,就邀请他同游章敬寺。宰相元载怕他搞小动作,就派人对郭子仪说:鱼朝恩想谋害您。郭子仪淡定地说:我是国家大臣,没有天子命令,他怎么敢害我!如果是皇命叫他这么做的,我不死还想造反不成? 最后他带着几个家僮如约而至。鱼朝恩惊讶地问他为何就带这几个人,郭子仪笑着调侃道:怕你杀我太麻烦了(恐烦公经营耳)!鱼朝恩立即握着郭子仪的手说:要不是您是忠厚长者,咱俩的梁子就结死了! 鱼朝恩却没有郭子仪的涵养,他恃宠怙贵四处摆谱,在朝堂议事,连宰相们都不敢坐在他的上位。 不仅如此,鱼朝恩还处处给宰相们找碴,诸如水旱灾荒、物价上涨等事。王缙常常气得大怒,元载却跟没事人一样嬉皮笑脸。 鱼朝恩看到这种情况,说出了他这辈子最有水平的一句话: 怒者常情,笑者不可测也! 他的感觉没错。元载最大的爱好就是整人。之前唐代宗谋刺李辅国就有他的热情参与,现在他的眼光又盯紧了鱼朝恩。他表面上嬉笑自若,心里却咽不下这口鸟气。一个死太监,看我怎么弄死你! 不用元载劳神,机会很快来了。为了捞钱方便,有人给鱼朝恩出了个馊主意,就是在神策军中设置监狱,然后将那些富家大户弄进去敲诈钱财。人们畏惧鱼朝恩的权势,敢怒而不敢言,但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代宗的耳朵里隐隐约约地有了些传言。 这些传言里有一句话尤其让皇帝难于容忍。朝廷议事裁决时,有时候不需要鱼朝恩参加,鱼朝恩听说后怒道:天下事有不由我乎! 从这句大逆不道的话传到皇帝耳朵里那一刻起,鱼朝恩的好日子就开始进入倒计时了。 太监无法生育,但不妨碍他们传宗接代的热情,许多太监都有养子,如曹操父亲曹嵩就是东汉名监曹腾的养子。鱼朝恩发达后也养了个干儿子叫鱼令徽,年纪尚小官阶较低,只能穿绿色朝服。 小鱼儿年纪小,心气儿却不小,他觉得穿绿衣服太掉价太受气,回来就跟他的干爹撒娇。第二天一早老鱼儿就去见皇帝说:我儿子职位太低,请允许他穿紫服,佩金绶带,位次提高些。 皇帝还没有来得及回答,老鱼手一挥,相关部门便将提前准备好的紫色朝服捧到小鱼儿面前,当堂宽衣解带。代宗皇帝只好讪笑道:这孩子穿上这身衣服,真不赖! 皇帝眼中一闪而过的怨毒,被一旁的元载及时捕捉到了。退朝后他没回家,而是扭头找到代宗皇帝,热心地建议除掉鱼朝恩。代宗担心鱼朝恩手握禁军势力太大,弄不好会引火烧身,元载拍着胸脯保证:我办事您放心! 元载敢拍胸脯是有底气的。他早已重金收买了鱼朝恩的两大干将皇甫温、周皓。当时皇甫温领兵在外,周皓负责长安及皇宫的安全。元载下令将皇甫温换防到离长安最近的凤翔,鱼朝恩以为自己多了一层保险,孰不知这是元载安排用来接应周皓的外援。 安排好这一切,元载与唐代宗细化了行动方案,明确了各自分工。这天是寒食节,白天不动烟火,天黑后宫中宴饮群臣。宴会结束后,皇帝传令鱼朝恩进内殿议事,毫无防备的鱼朝恩带着周皓等人大大咧咧进入内宫。 一向和蔼可亲的皇帝露出了狰狞的獠牙,一见面就指责他图谋不轨。鱼朝恩仗着周皓在旁边,梗着脖子跟皇帝争吵起来。代宗向周皓使了个眼色,周皓立即将鱼朝恩扑倒在地,当场就用白绫勒死了。 因为担心鱼朝恩党羽众多,唐代宗将鱼朝恩的死讯隐藏起来,下诏罢免他的观军容使职务,但增加他的封地六百户。后来宣称鱼朝恩听到任免通知后,没能正确理解领导的良苦用心,竟然徘徊庭树下,自挂东南枝。 第二天,唐代宗让人隆重地将鱼朝恩的尸体送回家,还赐钱六百万贯用于办丧事。 鱼朝恩死后,宦官不再掌握兵权,唐代宗将神策军全部交给白志贞统领。谁知道这个白志贞把禁军当做生财门路,富家子弟只要交了钱,就可以挂名入职神策军吃俸禄,而本人却不用住在军营里受罪。 第十三章 张韶谋反 王氏出生于一个官宦家庭,父亲是秘书监王遇。机缘巧合,王氏嫁给了唐代宗的长子李适,也就是后来的德宗。 泾原之变时,唐德宗召集神策军抵抗,可整座军营却是空的,只有一群太监前来护驾。 哗变的士兵攻破长安城,唐德宗仓皇逃到奉天。当他要下诏平叛时,却发现关键的传国玉玺没带,唐德宗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 这时王淑妃不紧不慢地把传国玉玺献上。原来心思缜密的她从长安逃走时,就把被别人抛弃的传国玉玺系在衣服上带了过来。 经过这场变乱,唐德宗觉得还是太监们理想坚定,于是贬斥白志贞,将神策军重新交给宦官打理。 史思明第二次攻陷洛阳的时候,德宗的生母沈氏失踪。代宗李豫即位后,虽派人到处寻访,却始终一无所获。后来李适继位,于建中元年(780年)遥尊沈氏为“睿贞皇太后”,李适亲自奉册伏拜,痛哭不止,左右群臣也为之流泪。 为了寻找生母,李适派多人分行天下四处寻访,同时对沈氏家族大加封赠,以期母子团聚。 建中二年消息传来,在洛阳找到了沈氏,长安城中一片喜悦。然而很快证实所谓的“沈太后”只是高力士的一位养女,因为相貌酷似沈氏,并且在宫中有所接触,为了名利所以冒充。李适左右十分气愤,纷纷请求对她治罪,而思母心切的李适不但不予治罪,还对身边的人说:“只要能够找到真正的生母,我受一百次骗也没有关系。”从此冒名者越来越多,然而终德宗一生,也未能找到真正的沈氏。 德宗在一个叫辛店的地方打猎时,来到农民赵光奇的家中。李适问:“百姓们生活得高兴吗?”赵光奇说:“不高兴。”李适说:“今年庄稼获得了丰收,你们为什么不高兴呢?” 赵光奇回答道:“国家不守信用。前边说除了两税外不再有其他徭役,现在除了两税之外各种强迫收费的项目比两税还要多。以前由官府到百姓家中收取粮食,现在却强迫百姓把粮食送到几百里外的京西行营。由于路途遥远,很多人家干农活的牲口都被累死了,车也坏了,导致家庭破产。人们的生活如此愁苦,有什么值得高兴的呢!”李适听后,下令免除了赵光奇家的赋税和徭役。 司马光评点这段历史时,认为李适应该彻查有关部门的贪官污吏,而不是仅仅免除赵光奇一家的赋税和徭役。 唐德宗即位后,李诵被册立为太子,成为唐朝储君时间最长的皇帝(共26年)。 李诵的第一任妻子是驸马萧升和郜国公主所生的女儿,郜国公主是肃宗之女。萧升死后,郜国公主生活放荡,不仅与彭州司马李万私通,还和太子詹事李昪、蜀州别驾萧鼎等官员暗中往来。德宗听说后大怒,指着李诵的鼻子大骂。李诵被父皇切责,惶恐不知所措,就请求与萧妃离婚。 李纯初名李淳,唐德宗李适之孙、唐顺宗李诵长子。李纯六七岁的时候,唐德宗把他抱在膝上问他:“你是谁家的孩子啊,怎么在我的怀里呢?”李纯道:“我是第三天子。”德宗十分惊奇,作为当时皇上的长孙,按照祖、父、子的顺序回答为“第三天子”,既闻所未闻,又契合实际,李适不禁对怀里的皇孙增添了几丝喜爱。 顺宗和宪宗的家庭关系都有些乱。顺宗是肃宗的重孙,萧妃是肃宗的外孙女,按理应该比顺宗长一辈,顺宗应该叫萧妃表姑。可他却娶了萧妃。同样,宪宗李纯是代宗的重孙,而郭氏是郭子仪的孙女,也就是代宗的外孙女,郭氏比宪宗也长一辈,宪宗也应该叫她表姑。可是李纯却娶了郭氏。贞元十一年,郭氏生下了儿子李恒,也就是后来的穆宗。 唐宪宗为了不让皇后干涉自己宠幸别的女人,明确表示不立皇后。后来穆宗、敬宗、文宗、武宗、宣宗相继效法,都没有立皇后,原因与其类同。历史上这一时期的皇后,其实都是她们的儿子以后加封的。 宪宗暴崩后,唐穆宗李恒登基,郭太后主导一切。 穆宗对河北诸镇采取了一系列的措施,就是把魏博节度使田弘正调往成德;把成德节度使王承元调往义成;把义成节度使刘悟调往昭仪。 魏博与成德两个藩镇的关系本来就不好,原来的魏博节度使田弘正自然得不到成德将士们的好感。田弘正从魏博出发的时候,随身带了两千多名士兵保卫自己,但是田弘正到达成德之后,朝廷不愿意支付士兵们的军饷。本来就是调虎离山,让你带兵又何必调?田弘正只好让他们返回魏博。 士兵们走后,成德都知兵马使王庭凑杀死田弘正一家,然后自称留后,上表朝廷要求获得节度使一职。 田弘正之子田布留守魏博,听说父亲被害,便带领本部兵马平叛。可魏博的军队不听田布的命令,田布无奈之下自杀身亡。 唐穆宗下诏讨伐王庭凑。在将近半年的时间里,官军几乎没有进展。次年二月,唐穆宗一道诏书宣称王庭凑无罪,现在朝廷为他平反。 幽州节度使刘总杀害父兄后十分恐惧,决心遁入空门以求解脱。他给唐穆宗上表请求出家。唐穆宗赐他法号“大觉”,并允许他回京。刘总启程返京,刚出冀州不远便死了。朝廷调河东节度使张宏靖到幽州主事,幽州都知兵马使朱克融杀了张宏靖的随官并将其软禁起来,自己暂时管理军务。 穆宗皇帝知道张宏靖被软禁后,发布了一份诏书,贬张宏靖为吉州刺史。 穆宗的这些做法等于承认王庭凑杀死田弘正,朱克融软禁张宏靖的行为都是合理的。 从此河北三镇陷入藩镇割据的局面,穆宗皇帝不再关心这些杂务,一心一意地投入到游乐之中。 长庆四年(公元824年),唐穆宗暴卒,敬宗在宦官梁守谦、王守澄扶持下继位。唐敬宗童心未化嬉戏无度,根本不把国家大政放在心上。敬宗即位的第二个月,就率领内侍往中和殿击球;越日,又至飞龙院蹴踘;又越日,召集乐工在踘场奏乐。从此昼与内侍游戏,夜与后宫宴狎。敬宗对右神策军中尉梁守谦优礼有加;对左神策军中尉马存亮则不闻不问。 敬宗热爱马球的名声不仅传遍皇宫,甚至越过宫墙,传到了长安城的市肆之中。 张韶是染署里的一名役夫,专门给进贡朝廷的丝织品印染。有一个算命先生名叫苏玄明,跟张韶的关系不错。一天晚上两个人喝酒,苏玄明跟张韶说:“我给你算了一卦,你将来会坐在皇帝的宝座上跟我共进晚餐。目下正是发迹的日子,你想皇帝昼夜游猎,时常不在宫中。你现在不乘此图谋大事,尚待何时?” 张韶听后大笑道:“你是卜人,我是染工,如何走得进朝门,坐得上龙廷,真正白日做梦,十分可笑!”苏玄明正色道:“我的卜课很是灵验,你不闻姜子牙钓鱼,汉沛公斩蛇吗,后来二人拜相称帝名闻古今,难道我等不及古人么?”张韶一听点头说道:“我做皇帝你拜相,一刻也是好的。”两人密谋许久后,制订了一套缜密的行动方案。 却说印染在宫中的染署进行,但是染材却要从外面运进宫中。张韶是染署的役夫,平时经常运输染材入宫,因此和守卫们混得厮熟。张韶和苏玄明私下里游说染署里的染工,许诺他们占领皇宫之后,不光能吃香的喝辣的,还有大批的财宝可以劫掠。染工们胆小怕事,苏玄明鼓动他的三寸不烂之舌说道:“你们这些土老冒儿!即使失败了,你们有什么可以失去的呢?无产阶级失去的只有锁链,得到的却是整个世界!”就这样,两人纠集了一百多人。张韶叫他们将兵器藏在制作染料用的紫草里,然后一行人便朝皇宫进发。 紫草是多年生草本植物,最高只能长到二尺多,再多的紫草也不可能把车轮压得嘎吱嘎吱作响。一位门役生了疑心,就上来盘问。张韶本来就心怀鬼胎,一遭盘问立即惊惶失措。他忙抽刀杀死门役,接着让部众拿起武器,众人大声喊叫着向皇宫冲去。 当时敬宗正与宦官、宫女在一起踢球,忽见几个小宦官惊馈失措地跑来报告,说前边有叛乱,已冲入宫中,现在正朝这儿赶来。敬宗一听吓得面如死灰,下令宦官立即关闭大门。大门刚关上,张韶等人便搭人梯爬上围墙,并有几个人跳下墙来与禁军交战。宦官、宫女们吓得不知所措,敬宗忙吩咐侍从赶快护驾到粱守谦营中避难。当时右神策军离御寝较远,左神策军离御寝较近,随从宦官劝道:“右神策军太远,在路上怕不安全;左神策军较近,我们不如去左神策军”。敬宗一听有理,便率领随从狼狈不堪地逃出寝宫。 左神策军中尉马存亮听说敬宗到来后,急忙迎驾捧足涕泣,接着自负敬宗入营,立遣大将康艺全带领骑卒入宫讨贼。 小皇帝惊魂初定,忙说妈妈和奶奶还处于危险之中。马存亮立马派五百骑兵接来两位太后。李湛这才把提着的心放到肚子里。 张韶等人冲入皇宫后把禁军杀散,接着冲进清思殿。张韶见富丽堂皇的御殿光彩夺目,便与算命先生苏玄明同步坐上御榻。两人把酒当歌,慨当以慷。张韶兴高采烈地对苏玄明说:“你小子算得真准!现在我已经做过皇帝,你也做过宰相,我们可以一起出去了。”苏玄明吃惊地张大嘴巴说道:“难道你进来就是为了这个?” 张韶起座说道:“这宝座岂可长据,倘禁兵到来如何对敌?”张韶和苏玄明面面相觑。苏玄明这才发现两人的沟通出了问题——苏玄明本来想鼓励张韶干一番事业,而张韶只想与自己来皇宫吃饭! 这时马存亮已经调兵遣将,派左神策大将军康艺全、将军何文哲,连同闻讯赶来的右神策大将军康志睦、将军李泳等人合兵一处,向染工们发起了最后的总攻。一百多人的乌合之众怎么抗衡得过正规军呢?三下五除二,义勇军全军覆没,张韶和苏玄明也死于乱军之中,一场轰轰烈烈的起义就此灰飞烟灭。 这晚宫门全闭,敬宗留宿左军,中外不知所在。第二天黎明,在左右神策军的护卫下,李湛凯旋还宫,然后论功行赏,论罪行罚:马存亮功劳最大,给了他二百户做食邑,梁守谦也跟着升了官;守卫宫门的宦官本来应当被处死,最后改为杖刑。 这就是着名的染织工人谋反事件,张韶为了验证一下朋友的预测,赔上了自己的身家性命。本来好玩的一件喜事,最后却化成了血腥的悲剧。 第十四章 大智若愚 唐敬宗荒淫无道,踢球成癖。宝历二年十二月,宦官刘克明等人将他杀死,然后伪造遗旨,迎唐宪宗之子绛王李悟入宫为帝。两天后,宦官王守澄、梁守谦指挥神策军入宫杀死刘克明和绛王李悟,拥立李昂为帝,即唐文宗,改年号为“太和”。 李昂在位时不好女色、勤勉听政、厉行节俭,革除奢靡之风,致力于复兴王朝。但是大宦官仇士良、鱼弘志等人掌握朝政,唐文宗要权力没权力,要自由没自由,皇帝当得比太监还难受。 开成五年(840年),唐文宗抑郁成疾不能起床,他叫来宰相杨嗣复、李珏二臣,嘱咐他们辅助太子监国。仇士良、鱼弘志闻讯后立即伪造遗诏,废太子为陈王,并派出一班神策军士兵去迎接安王李溶。 这班士兵都是一些没文化的粗人,听到命令后匆忙来到十六王宅,可是却不知道迎接哪位亲王了。一群人站在王宅门口面面相觑,仇士良反应还算快,又派了一个信得过的手下追去,然而这个人是个脑子明白但嘴上讲不明白的笨蛋,到了王府门口嘴张了半天,才傻乎乎地喊出一句“迎接大的!迎接大的!”神策军听到后还是一头雾水,搞不清到底该接谁。这时王府里的安王和颖王也听到外边的喧哗,但他们在没有确定到底是谁之前都不敢贸然行动。 就在两个大男人发怵的时候,颖王妃王美人走出王府,她极其镇定地对满脑子浆糊的神策军士兵说道:“你们听着,所谓‘大的’就是颖王殿下。你们睁大眼睛看看,颖王殿下身材魁伟,当今皇帝都称他为‘大王’。你们的仇公公也和他一起喝过酒,是生死之交。拥立新君可是头等大事,你们出了岔子要被杀头的!”众人一听大眼瞪小眼,不知道这个女人说的是真是假。王美人立即转身回府,把隐藏在屏风后边的李炎推到众人面前。果然李炎高大魁梧,神策军士兵都被忽悠住了,于是立即护送李炎来到少阳院。看到李炎,仇士良恨不得一头撞墙。但现在只好将错就错,册立颖王为皇太弟。 2月10日,李昂带着无限的惆怅病死于长安宫中的太和殿,享年三十一岁。 李炎生于公元814年(元和九年),二十七岁之前,他一直兢兢业业地做王爷,任凭皇位在父亲穆宗、哥哥敬宗和文宗的手里转来转去。李炎有一次去邯郸自助游,偶然认识了一位王姓歌妓。此女不仅艳惊四座,而且歌舞俱佳,李炎喜欢得不得了,当时便决定为她赎身,然后带回自己的王府。这位歌妓就是上文提到的王美人。 唐武宗即位之初,在仇士良等人的劝说下,将唐文宗的妃子杨氏、陈王成美、安王李溶等潜在的政治对手全部赐死。 会昌六年(846年)三月,唐武宗因为服食“仙丹”过多,进入弥留状态。 武宗本有五子,不过年皆幼弱,未识大政,宫内一班宦竖认为子承父统不过寻常旧例,就是拥立起来也没有什么功绩,不若迎戴光王较为得计。于是擅传诏命,说是皇子年幼,令皇太叔处分国事。 这时担任宰相的李德裕请求面见圣上,结果多次被拒。 会昌六年六月,武宗疾已大渐,王才人侍立榻旁,武宗瞪视良久,好容易说出一语道:“我要与你长别了。”王才人忍住泪道:“陛下大福未艾,怎出此不祥之语?”武宗再想发言,偏喉中已是痰塞,不能再语,而两目注视不瞬。王才人揣透意旨后说道:“陛下万岁后,妾愿身殉。”武宗略有欢容,说了一个“好”字,从此再不复言,承统问题也不提及。未几驾崩,在位六年,止三十三岁。王才人悉取贮遗分给左右,接着解带自尽榻下。不愧烈妇。 当天光王在武宗灵前即位,时年三十七岁,是为宣宗。当下尊生母郑氏为皇太后,追赠王才人为贤妃。阅数月安葬武宗,并将王贤妃附葬陵旁。王妃生前得宠专房,后宫嫔妃多怀不满;如今殉节捐躯大义凛然,宫人都为之感动,相率送葬同声一哭。 光王李怡是宪宗皇帝的第十三个儿子,宪宗生前光王并不怎么受宠,宪宗朝的史料中几乎没有出现过他的名字,就是光王也是他的哥哥穆宗皇帝给他封的。论辈分,李怡是唐敬宗、唐文宗、唐武宗的皇叔,论年龄却比敬宗和文宗还小一岁。 李怡为人持重少言,宫中都认为他“不慧(不聪明)”。他十多岁时身患重病,当时病势沉重,忽然有光辉照耀其身,李怡一跃而起,端正身体拱手作揖,像对待臣下一样。他的乳母认为这是心病。但穆宗看过后却抚摸着李怡的背说:“这孩子是我家的英明人物,不是心病。”并赐给李怡玉如意、御马、金带等物,并安排母亲郭太后的堂弟担任他的师傅。李怡常常梦见乘龙上天,他将此事告诉母亲,母亲对他说:“这个梦不应该让旁人知道,希望你以后不要再说。” 李怡身经太和、会昌两朝,愈加隐晦不露,与众人在一起时不肯多言。文宗、武宗常在宴饮时强逼他说话,以此为乐,称其为“光叔”。武宗为人豪气,尤为瞧不起李怡,对他不甚礼遇。 此外光王的出身也不是很高,他的母亲原来姓尔朱,从这个姓氏看应该是胡族。为了提高自己的出身地位,后来与山东的士族郑氏联亲,才改姓郑。光王的母亲曾经是叛臣李琦的侍妾,李琦兵败被杀后被没入掖庭,并且成了郭太后的侍女。宪宗出入往来,见郑氏秀色可餐,便召入别室演了一出龙凤配,后来就生了光王李怡。 妇人家容易怀妒,况郑氏是个犯妇,郭太后便经常嘲笑她是个宫婢,称其为“洗脚婢”。 不受宠与庶出的现实使得光王殿下从小就懂得“扮猪吃老虎”,宫内的所有人都以为其“不慧”,是个痴呆。他的两个侄子文宗与武宗也公开拿他开玩笑。 光王对于这些嘲讽毫不在意,因为郑太后是胡族出身,受其母影响,光王十分擅长弓箭、马球,并精通音乐。光王利用这些才艺来降低文宗、武宗对他的猜忌与怀疑,让他们认为自己胸无大志,从而放松对自己的警惕。 由于弓马娴熟,光王经常陪武宗一起去打猎,这样光王便有机会与宦官接触。武宗去世后,宦官便立光王为皇帝。 不过宣宗即位之初也是很危险的。首先他是被宦官拥立的,而朝中的大臣基本上都是武宗留下的大臣,这些大臣们很可能与其不同心,特别是宰相李德裕。其次宣宗以皇叔的身份继承侄子的皇位,而侄子并不是没有后代,相反有好几个儿子,这些皇子都是他隐藏的威胁。所以宣宗皇帝为了稳定地位,一上台就开始大杀四方。 武宗时期,李德裕可以算是武宗最为信任的大臣,一人独揽相权多年,凡是挑拨武宗与李德裕君臣关系的人都被武宗贬的贬,杀的杀。武宗与李德裕两人君臣相得。而且李德裕正式踏入官场也是由于穆宗的提拔关照,而穆宗是光王的哥哥,武宗的父亲。 因此宣宗皇帝在即位之际,看到李德裕作为大臣的代表奉册时,内心十分担心。每当李德裕看他时,他都会觉得毛发直竖。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宣宗皇帝决定主动出击。 会昌六年(846年)四月,宣宗听政的第一个月就罢去李德裕的知政事,出镇荆南,同年九月,又将李德裕改为东都留守。大中元年(847年)二月,再次将李德裕由东都留守贬为太子少保。同年十二月,李德裕被贬潮州。 在大力贬黜李德裕的同时,宣宗又大力提拔被李德裕赶出朝廷的牛党等人,最后宣宗与牛党大臣团结一致,将李德裕直接贬往崖州。 就这样,李德裕一贬再贬,直到大中三年(849年)十二月凄凉地死于崖州。 在贬黜李德裕的同时,宣宗又举起自己的第二把刀,这把刀直接对准了穆宗一系的正统性问题。的确穆宗一系是宣宗皇位正统性的最大挑战。谁也没想到宣宗皇帝直接来了一招釜底抽薪,就是将宪宗的死算在穆宗一系头上,这样自己的皇位是从弑父贼子的手中夺回来的,是顺应天道的。 关于宪宗的死因,现在都没有得出确定的答案,有的说宪宗是因为晚年服食金丹中毒而死的;也有的说宪宗晚年对宦官动辄打骂,结果宦官陈弘志不堪忍受铤而走险;还有的说是郭太后和穆宗指使宦官做的,反正一直没有定论。 但是宣宗即位后,明里暗里将弑杀宪宗的罪名甩给了穆宗。因为宪宗在位时穆宗是东宫之主,在为父报仇的名义下,宣宗对穆宗一系展开了清算,这场清算上到太皇太后郭氏,中到穆宗、敬宗、文宗、武宗四位皇帝,下到武宗诸子。在他的血腥清算下,穆宗一系彻底退出了唐朝的政治舞台。 宣宗当上皇帝后,他的妈妈郑氏由叛贼的侍妾变成了皇太后;但是郭太后的存在让母子二人的心里很不是滋味。 首先郭太后是宪宗的元妻,在天下臣民看来,郭太后所出的穆宗一系是宪宗的嫡系,郭太后是正统的象征。 其次郑太后曾是郭太后的婢女,这件事无疑是郑太后心中的一根刺,即使她当了太后也不会忘记自己曾经侍奉郭太后的日子。 最后宣宗继承的是侄子的位置,从名义上来说,郭太后还是太皇太后,比其母郑太后要高一个辈分。 可以说郭太后的存在使宣宗处于一个十分尴尬的境地,她存在的每一天都是在提醒宣宗其来位不正与正统性不足,并且郭太后作为郭子仪的孙女,身后的势力也不容小觑。但是神奇的是,宣宗即位的第二年,郭太后就离奇地去世了。并且在她去世的当天,郭太后曾试图跳楼自杀,但是被侍女拦了下来,随后侍女将情况汇报给宣宗,宣宗大怒。紧接着郭太后就“暴崩”。 事实上宣宗对于郭太后十分不友好,几乎在慢慢消耗郭太后的生命。郭太后死后,关于其祔祭问题再次引发朝廷上的争论,宣宗坚决不允许郭太后陪葬宪宗,其原因便是如果郭太后陪葬宪宗,那么等于是在承认穆宗一系的正统性,并且郑太后也无法陪葬宪宗;只有郑太后陪葬宪宗,宣宗一系才能成为当之无愧的宪宗嫡系。 武宗生前有五个儿子,但是史书上只有他们的姓名和封号,事迹以及薨年全无。武宗的儿子就这样悄无声息地消失了,造成这一现象的最大可能,就是宣宗为了保证自己的皇位万无一失,对武宗的后代下了黑手。后来唐朝的皇位一直在宣宗一系流传,唐朝的后人也不敢对这一事件进行过多的探究与宣传。 有地方献给李忱一支女子组成的歌舞乐队,其中有位绝色佳丽被李忱收入后宫加意宠幸。一段时间之后,李忱认为这样下去会重现玄宗朝的故事,于是把这名女子召到跟前对她说:“我留你不得。”左右奏道:“可以将她放出宫。”李忱却说:“放她回去,我就会想念她,不如赐给她毒酒一杯。”一名国色天香的女子就这样莫名其妙地死了。宣宗的行为简直称得上恐怖。 第十五章 昏君李漼 安史之乱后,唐朝中央政权对地方的控制越来越弱,各镇节度使,地方财阀等相继逐鹿中原。由是祸乱继起,兵革不息,民坠涂炭,无所控诉。 大中十三年八月(859年),唐宣宗病逝,左神策护军中尉王宗实矫诏立李温为皇太子,后改名李漼。次年二月正式即位,也就是唐懿宗。 唐懿宗在位十年,也没有册立皇后,独宠号称长安第一美人的郭淑妃。郭淑妃生下一个女儿,取名李梅灵。李梅灵很多年不能说话,有一天忽然开口说道:“今天终于活了。”懿宗大为惊异,等到长大成人,虽然相貌平平,却深得懿宗喜爱,封为同昌公主。 女大不中留,唐懿宗无论怎么钟爱同昌公主,也不能把她永远留在身边。咸通七年秋天,在皇父的百般不舍中,同昌公主还是离开了皇宫,嫁进了名门之后,新科进士韦保衡府中。 韦保衡娶到这个贵妇,当然奉若天神不敢得罪,除了上朝办事以外,每天呆在内宅和公主厮守。郭淑妃爱女情深,也经常去探问,甚至留在公主的府第深夜不归,皇宫里面便生出一种谣言,说是韦保衡和丈母娘关系不清不楚,懿宗毫不过问。韦保衡两年中不停升迁,由翰林学士升到郎中、中书舍人、兵部侍郎承旨、开国侯,一直到集贤殿大学士,年纪轻轻的就挤身于宰辅的高位。 同昌公主还算是一个不错的妻子,不但容貌美丽,而且性情温婉,乖巧宜人,绝没有一般皇家公主那般的刁蛮任性。 不过同昌公主自幼体弱,在韦家又饱食终日无所事事,反而养出许多病来。三天两头倒卧病榻,日渐消瘦,这可急坏了韦家老老少少,他们到处寻医问药,宫中数十名御医也不停地穿梭于公主床前,但一切都无济于事,咸通十一年初秋,同昌公主终于撒于人寰。 听到爱女的死讯,唐懿宗有些支撑不住,趴在龙椅上大放悲声,他把女儿的死一古脑地归责于御医。当即下旨将韩宗邵等二十几名御医斩首,同时将他们的亲族三百多人也收入京兆大牢之中。 唐懿宗的不仁之举,引起了朝廷内外的纷纷议论,举国上下忿忿不平。中书侍郎、同平章事刘瞻认为二十几位御医人死不能复生,但他们的亲族如果能释放出来,或可安抚一下民心。于是上疏启奏:“生命长短在于天定。公主有疾,深触陛下慈怀。韩宗邵等人备施方术非不尽心;而祸福难移无力回天,致此结局也是无奈。今牵连老少三百余人入狱,天下人议论纷纷多有不平。陛下仁慈达理,岂能被人妄议。伏愿陛下收回圣旨,宽释牵连者!“刘瞻的奏词有理有节无可挑剔,京兆尹温璋也奏请附议。唐懿宗大声叱责二人犯上。同时罢了他们的职务,刘瞻贬为荆南节度使,温璋贬为崖州司马,责令两人三日内离京赴任。 温璋性情耿直,被贬南蛮之地自然激愤,他叹息道:“生不逢时,死何足惜!”当天夜里就在家中服毒自尽。唐懿宗听到温璋的死讯后狠狠地说:“恶贯满盈,死有余辜!” 刘瞻离开长安赴任以后,驸马韦保衡大权在握,他与另一宰辅路岩串通一气,硬说刘瞻与御医同谋害死公主;唐懿宗信以为真,又把荆南节度使刘瞻贬为康州刺史,一个昏君的嘴脸暴露无遗。 却说曹州冤句县赤墙村,一人姓黄名宗旦,世为盐商,娶妻田氏回家,径从巢林经过,见一小儿席地而坐,身穿黄衣,叫田氏为娘,然后化一道黄气冲入田氏怀中,田氏归即有孕。怀胎二十五月,一日诞下,形容怪异:身长二尺,眉横一字,牙排二齿,鼻生三窍,左臂生肉滕蛇一条,右臂生肉隋球一个,背上有八卦,胸前有七星。宗旦见了惊疑,遂将此子丢在沟渠。 时有土地将此子移在巢树上鸦鹊窠中。经过旬日,宗旦复从巢林经过,忽闻树上小儿叫他父亲,宗旦举目视之,乃十日前丢的小儿,便将其取将下来。宗旦惊曰:“十日识人、叫人,此子奇异。”乃抱回家命田氏抚育,取名黄巢,表字巨天。博览经史,精熟武艺。 黄巢从小就有诗才,五岁时作诗一首《咏菊花》: 堪于百花为总首, 自然天赐赫黄衣。 父亲怪他不知轻重,命令他再做一篇。”黄巢道: 飒飒西风满院栽, 蕊寒香冷蝶难来。 他年我若为青帝, 报与桃花一处开。 黄巢成年后雄心万丈,去长安城一试身手,试图考个功名回来。第一次没考中,没关系;第二次又没中!要知道古代科举考试可不是每年都能考的,就他这两把刷子,根本涂不了好墙,于是理所当然地落第了。要知道大唐一年才考十几个人,连孟浩然李白这种诗界大佬都考不上功名,你黄巢算个毛线呀。 黄巢心高气傲。这连考不中,在别人眼中跌了面子不说,自己当上ceo,迎娶白富美,登上人生巅峰的美梦也就泡汤了。百感交集的黄巢在长安城墙上写下一首《不第后赋菊》: 待到秋来九月八, 我花开后百花杀。 冲天香阵透长安, 满城尽带黄金甲。 我就纳闷了,黄巢为什么对菊花这么感兴趣啊? 科举考不上,黄巢本欲回家,可他又羞见父母。这时街头一只锦毛雄鸡望黄巢叫了一声。巢曰:“奸邪不识贤,鸡倒识贤。”就对鸡说道:“鸡,我若有天下之分,你大叫一声!”那鸡又叫一声。黄巢大悦,举笔又在城墙上写诗八句云: 雄鸡有五德, 今朝见我鸣, 顶上红冠正, 身披紫锦文, 心中常怀义, 大叫两三声, 唤出扶桑日, 重教天下明。 黄巢写下诗词,即收拾琴剑书箱,对天誓曰:“黄巢若得寸进,定要夺取唐朝天下!”说罢自去。 却说巡城军官看见反诗,抄奏朝廷。唐懿宗即宣田令孜曰:“黄巢写下反诗,要夺朕之天下,卿何以治之?”田令孜奏曰:“我主宽心,乞敕画影图形,捉拿巢贼,抄没其家。”帝准其奏,即时命写榜文,各处张挂,不在话下。 却说冤句县城外有一藏梅寺,寺中有个法明长老,一日领众僧上殿,见琉璃灯光不明,视之见里面无油,长老深怪徒弟。 徒弟曰:“我夜夜添油,不知油到那里去了。”长老不信,至晚隐于殿内。未及二鼓,忽见二鬼手提瓦罐到殿内偷油。长老问二鬼偷油何用,二鬼答曰:“今有三曹阴司攒造生死轮回册,无油点灯,因此差我们到各寺观取油应用。”长老又问二鬼道:“册内载的是什么事?”二鬼答曰:“那册内说,一人姓黄名巢字巨天,生得眉横一字,牙排二齿,鼻生三窍,面如金纸,有帝王之分。在藏梅寺起手,开刀先杀一僧,然后杀人八百万,流血三千里。”法明长老听罢问二鬼道:“可有法救我等一命?”二鬼道:“命中注定,除非你自己求他。”鬼使说罢而去。长老烦恼,每日差一行者在山门外伺候。 却说黄巢看到朝廷榜文,遂从山路逃走,忽一日来到一山,正是藏梅寺外。那行者见了,报与长老说:“山门外有一人,生得十分古怪,想是黄巢。”长老听得,即吩咐本寺众僧铺毡焚香,一步一拜来接黄巢。长老说:“接迟主公,乞恕小僧之罪。”黄巢喝道:“休得胡说!谁是主公?”长老遂将前事备说一番。黄巢道:“若果有此事,你这寺中僧人不杀一个。”言毕,长老安排酒席款待,黄巢遂匿于寺中。 忽一日到后花园中看景,行至树下,见桌上放着一张琴,黄巢近前抚罢一曲,则见东南风起,巽地云生,天风过处,闪出一仙女,立在黄巢面前道:“吾奉上方款令,差吾下来,送你一口宝剑,此剑杀人八百万,血流三千里。”黄巢接剑在手,低头便拜。仙女化作一道清风而去。 黄巢叫长老过来说道:“我选庚子年壬申月甲申日庚午时试剑起手,你寺里僧人尽行回避。” 当日天早,众僧齐去某施主家赴斋,长老安排早饭与黄巢吃。黄巢说:“今日午时三刻开刀起手,你要回避。”长老辞了黄巢,自去躲身。出门见路旁一株大树,年久心空,长老遂隐身于树内。不觉午时已到,黄巢望天祝谢道: “巢本唐臣,一介书生,只因当今无道,宠任奸邪。权臣贪贿,不论贤才;主上昏庸,不分豪杰。巢因此誓削权奸,夺取江山!” 祝毕,手执宝剑叹曰:“我有愿在先,不杀寺中一个僧人。”说罢阔步出寺,四顾无人,就将这大树起手开刀。把剑望树上一砍,不料法明藏在树中。只见人头落地,鲜血喷天。黄巢叹曰:“我本不要杀你,无奈天意如此,怨不得我。”正是: 浩气腾腾贯斗牛, 班超投笔去封侯, 马前但得三千卒, 敢夺唐朝四百州。 由于政府克扣兵士薪水,长期戍守桂林的八百名士兵超过役期却不能返乡。他们随后发动兵变,拥护庞勋为首北归。这支军队抵达淮北地区时,正好碰上江淮流域连续多年的蝗灾、水灾,无数失去生存依托的灾民纷纷投靠,庞勋的军队迅速扩张到了二十万人。 官军听说庞勋归来,畏其势众,立即溃退。 庞勋攻打宋州失利,准备转攻亳州,途中遭到沙陀骑兵追击。庞勋想折道返回彭城,结果被沙陀骑兵追上,庞勋在突围中战死。 在官军步步逼近的情况下,义军内部矛盾日益暴露。一些义军叛逃退据山林,反过来劫杀义军。 庞勋领导的桂林戍卒起义,好不容易被镇压下去。但唐朝社稷为宦官把持,又兼藩镇割据,朝野倾颓,王气渐衰。诗人杜荀鹤在《山中寡妇》一诗中写到: 夫因兵死守蓬茅, 麻苎衣衫鬓发焦。 桑柘废来犹纳税, 田园荒后尚征苗。 时挑野菜和根煮, 旋斫生柴带叶烧。 任是深山更深处, 也应无计避征徭。 第十六章 嫁祸于人 却说当时朝中掌权之人共有两个,一个是大太监田令孜,字仲则,西川人氏,本姓陈,因幼时家庭极为贫贱,所以很早便入宫做了太监,并被一位田姓宦官收养,由此更姓为田。初入宫掖的田令孜虽然地位卑贱,但他志大好学,加之很有智谋,所以渐渐地混出了名堂,并获得服侍普王李俨的机会。李俨年幼好玩,田令孜就投其所好,与其共同玩耍,变着法地哄他高兴,所以二人关系极为亲密,现在官居侍中; 另一个乃是段文楚,字言恩,晋阳人氏。段文楚堂妹为唐懿宗李凗之妃,深得皇上宠信,段文楚自此当上国舅。 段文楚仰仗皇亲国戚在朝中勾结阉党,中饱私囊,贪赃枉法,藐视朝纲。朝中无人敢言,反而一一归附,阿谀奉承。大将军康诚训为人正直,素不与段文楚之辈勾结,段文楚怀恨在心。康诚训讨伐庞勋时,段文楚恐他夺得头功对己不利,便暗中截断粮饷,独自贪赃。 康诚训因为得不到军粮贻误战机,遂写奏章急奏皇帝。懿宗龙颜大怒,严令查办贪赃之人。段文楚自知惹下大祸,于是将大太监田令孜请入府中商议对策。田令孜笑道:“国舅此番截断军饷,自己挥霍,何曾记得老奴啊?” 段文楚苦笑道:“田公公莫要挖苦下官,如今龙颜大怒,还请公公想个办法才是,下官自有厚谢。” 田令孜道:“皇上已降旨严查,国舅唯有一计方可免遭其罪。” 段文楚曰:“请公公赐教。” 田令孜道:“国舅可将贪赃之事嫁祸他人头上,再请段娘娘在皇帝面前美言几句。女人枕边风,胜过三千兵呢。”段文楚一听连连点头,遂命人呈上黄金三百两送与田令孜,以作答谢。 次日,段文楚栽赃罪状,将贪污军饷之罪嫁祸到粮草转运使葛遇贤头上。段文楚与朝中朋党联名上奏章诬告葛遇贤。段妃、田令孜又在皇帝左右煽风点火,皇上龙颜大怒降旨严办! 段文楚一番陷害,密令刑部处葛遇贤枭首之刑。段文楚自知葛遇贤无罪,所以只是让他顶罪,并没有株连满门。葛遇贤膝下一子,名唤葛从周,年方十八,为救父命独自一人前往长安。 此时京城长安已是十月之秋,落叶枯黄,阴风瑟瑟。葛从周独步街头,满面愁容。葛遇贤在京城有不少好友,葛从周访遍父亲故交,花了不少银两打点。奈何段文楚勾结阉党,朝中弄权,谁也不敢为葛遇贤申冤。葛从周盘缠花光,心里十分绝望。 忽一日,见一队人马鸣锣开道,有几百名官军押解一辆囚车往菜市口而来,沿街百姓拥簇相望。葛从周也围观上去,只见囚车上一人披头散发,眉目冷淡,面色铁青,仔细一看正是父亲葛遇贤。葛从周心急如焚,可自己却无法解救,只得随围观之人涌向菜市口。 到了菜市口,几个刀斧手将葛遇贤拉出囚车,推至断头桩前,监斩官甩下令箭命斩。葛从周怒火中烧,他从一名官军身上拔出腰刀,一刀将他砍死!围观百姓和押解官军吓了一惊。只见葛从周怒目圆睁,威风凛凛。众多官军抽刀而上,葛从周举刀相迎,不大功夫几十个官军便倒在血泊。葛从周飞步冲到断头桩前,挽起父亲就走。不料葛遇贤脚有脚镣,手有链铐。还没走上两步,刽子手砍刀已落。葛遇贤命丧法场,人头在地上乱滚!葛从周火冒三丈,一刀将刽子手砍死!官兵越围越多,葛从周且打且退,官军紧追不舍。葛从周转过街口,见一车队有大车二十几辆,车上载有大木罐,长约一丈有余。一位老车夫对他说道:“小壮士速往车中躲避。”“多谢老伯!”葛从周纵身钻入木罐之中。 片刻官军追来,见到老车夫便问:“赶车的,可见过一位浑身是血的汉子?” 老车夫手指西门:“往那边去了。” 几十名官军涌往西门,老车夫遂令车队由东门而出。 出了东门,快行四五里地后,老车夫见四处无人便打开罐盖。只见葛从周闷得头昏眼花四肢麻木。众车夫将他送往沿途客栈歇息。 葛从周不知昏睡多久才微微醒来。二目微睁,只见自己躺于一间厢房之中,那老车夫坐于一旁伺候。葛从周问道:“敢问前辈,此间何处?” 老车夫答:“此处是悦兴客栈,公子劫法场正好被我家主人看见。主人见公子出手不凡,便令我等用盐车救下。” 葛从周起身施礼道:“敢问老伯,你家主人姓甚名谁?救命大恩没齿不忘。” 长者道:“公子休息便是,明天我家主人亲自来见你。听公子山东口音,不知家住何处,因何流落京城?” 葛从周道:“晚辈葛从周,字通美。家父葛遇贤原是兵部粮草转运使,因庞勋造反,家父奉旨催运粮草接济康承训十万人马,怎料粮草被国舅段文楚克扣,却又暗中嫁祸父亲。从周独自往京城打点,未想打点不成,父亲问斩时日已到,情急之下才劫了法场,却未能救出父亲。”话说至此,葛从周已是泪流满面。 老者道:“我观公子器宇不凡,原是将门之后,失敬失敬。” 葛从周道:“老伯缪夸丛周,实不敢当。” 次日一早,葛从周醒来顿觉身体大愈,老车夫带他走出厢房。只见门外立着一位汉子。怎生模样: 扫帚残眉眼皮肿, 蒜头鼻子翻鼻孔。 苍面黄牙蛤蟆嘴, 短髯好似驴尾鬃。 又有诗云: 眉横一字鼻三窍, 牙排二齿耳长毛, 胸中豪气拨肝胆, 双手誓要挽波涛。 再看那汉子骑的大红马,全身上下火炭一般赤红,并无半根杂毛,头尾长一丈开外,蹄带项鬃高八尺左右,只听此马嘶喊咆哮,大有腾空入海之状。此马名曰五名驹,别名叫做赤鬼红鬃马,有诗单赞五名驹云: 奔腾千里荡尘埃, 渡水登山紫雾开, 掣断丝鞭摇玉辔, 火龙飞下九天来。 老车夫道:“葛公子,这便是我家主人。” 葛从周上前躬身行礼,谢曰:“多蒙恩公搭救,从周定当厚报。不知恩公大名?” “在下姓黄名巢,字巨天。”黄巢答道。 葛从周道:“原来是黄恩公。”二人相互施礼,看茶落座。 黄巢再瞧这位青年壮士,身高也有八尺挂零,头戴墨绿扎巾,上身穿墨绿短箭袖帮身靠袄,腰中系着一巴掌宽的五彩丝鸾带,下身穿着红绸裤子,足下青缎子快靴;脸如白玉,两道剑眉,一双虎目,鼻直口方,三绺短墨髯,三山得配,五岳停匀,年纪不过在二十左右。 葛从周问道:“敢问恩公在京师做何买卖?” 黄巢曰:“我本在冤句贩盐为生,因进京赶考未中,写了几句反诗,朝廷下旨捉拿。只好躲进冤句藏梅寺中,平时仍矫装贩盐为生。昨日路过法场,我观公子武艺高强气宇非凡,想与你联手共济大事,不知公子意下如何?” 葛从周道:“恩公搭救之恩,从周无以为报,愿与恩公同举大事,另立天道以谢天下!” 黄巢喜曰:“若得通美,大事可成矣。” 葛从周欲往濮州家中打点家事,黄巢给他五十两银子,葛从周感激涕零。两人约定一个月后在冤句藏梅寺再会。 时隔一月,葛从周四处打听找到藏梅寺,只见寺旁绿树成荫溪水潺潺,风光秀丽气候宜人。登临山顶,薄雾轻云飘然而至,宛如仙境。 葛从周入寺而望,只见寺内一片凄惨之状,流离饥民或坐或卧。这时一个小沙弥快步上前问道:“施主可是濮州葛通美?” 葛从周道:“正是在下。” 小沙弥道:“我家主人在此恭候多时,请到后堂叙话。” 小沙弥领葛从周来至后堂,只见堂中坐着两人,戴刀卫士两侧站立。看居左者便是黄巢,居右者年轻书生模样。黄巢一见葛从周立即起身相迎。据介绍书生乃是黄巢军师,也是他的侄女婿,姓李名俊儒,字奉文,也是曹州人士。其他人黄巢也一一介绍,其中包刮族兄弟子侄黄存、黄揆、黄思邺及外甥林言等人。 众人相见之后,于寺庙之中共议反唐。黄巢头戴束发紫金冠,身披柳叶绵竹铠,手执宝剑对众人言道:“诸位父老,今朝廷昏暗,奸臣当道,税役繁重,民不聊生。官逼民反民不得不反,天补平均大将军王仙芝已占曹州,吾等将率部投奔共赴大业!”正是: 仕途不第有何妨, 昏君岂能识栋良? 功满自有将佐助, 回马横刀自称王。 第十七章 张氏兄弟 却说黄巢在众人相拥之下,即日发兵响应在曹州起义的王仙芝。两位首领在濮阳会合。 起义军声势浩大,唐朝政府非常恐惧,诏令五路节度使出击义军。乾符三年七月,天平节度使宋威在沂州城下击败了义军。 宋威私下与曾元裕商量道:“当初庞勋被灭,康承训获罪。我们如果成功剿灭草贼,能免祸吗?不如留下草贼让天子担忧.”因此贼兵一走,宋威立即撤军。 王仙芝、黄巢经过短暂休整之后,转战河南,迅速攻占了阳翟、郏城等八县之地。接着农民军又攻陷汝州,王仙芝杀其守将,汝州刺史被迫逃走。王仙芝、黄巢声威大振,连洛阳都被震动,官员们纷纷逃跑了。 尚书右仆射王铎向皇上献计:“陛下可派使节招安王仙芝,若王仙芝肯降仅封其一人,反贼众多定有离心之人。”僖宗闻言大喜,即遣裴渥持诏书赴义军大营。 王仙芝欣喜地将裴渥迎入帐内。裴渥帐中宣诏,众首领跪受诏书。圣旨曰: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悉闻山东民变,祸及诸州。朕体察王仙芝举义事出有因,甚是怜悯,特旨抚慰招安。授王仙芝为左神策军押牙,赏赐黄金两百镒,白银一千两,红绢一百匹,佳酿五百坛。诏书所至,勿负朕心。钦此。” 王仙芝心想朝廷能给自己官做,实在不是白闹,于是接旨谢恩,裴渥与王仙芝称贺道喜。 黄巢本来也想接受招安,当年参加科举考试,不就是为了当官吗?但诏书中却未曾提起黄巢。 王仙芝和黄巢都是盐贩子出身,而且在行业中都是龙头老大,当时两个人的活动范围一个在河南,一个在山东,而且黄巢的准备工作做得比王仙芝还要早,现在朝廷只针对王仙芝一个人招安,那么一心想做官的黄大哥能同意吗?能不生气吗? 于是裴渥刚走,黄巢立即勃然大怒道:“你一个人当官了,五千兄弟怎么办?这些兄弟我要带走,一个不留.” 说完抡起大棒就打,一顿胖揍,打得王仙芝口鼻流血。王仙芝一看众怒难犯,只好和朝廷再打. 不久王仙芝战败被抓,传首京师。 王仙芝一死,黄巢整合起义军,自封“冲天大将军”,建元王霸。拜尚让为军师,葛从周为大都督,然后率兵南下。 黄巢的人品很差,时不时地向唐朝乞降,几乎每年一次。而当唐朝为他开出不错的价码后,他又公然反悔,他不敢也不想放下手中的武器。他只是通过乞降的方式来为他的下一步计划赢取充裕的准备时间。 黄巢洞悉当时的形势,北方虽然遭遇旱灾,但是北方人素来民风彪悍,士兵也颇为勇敢。所以在河南一带活动,并不会有多大的益处,他把目标定在了南方。 黄巢行至芒砀山,路遇一座张飞寨。 这寨中有兄弟三人,大爷名叫张归霸,字正臣;二爷名叫张归厚,字德坤;三爷名曰张归弁,字从冕,兄弟三人皆是清河人氏,自称与张飞同宗,占据此寨为王。 黄巢一见此寨便对尚让说:“我观此寨气势不凡,必有能人在此山中。” 尚让道:“兄长莫非要收复此寨兵马?” 黄巢道:“我等广纳豪杰共举大事,今日就当先取此寨。”话音未落,只见山寨木门打开,两队喽啰兵分列左右。中间一员武将拍马而出。此人浓眉虎目方脸大嘴,身长九尺,头戴黄金豹子盔,身着亮金铠,坐骑宝马金睛墨角兽,手持一对短柄蛇矛,此人便是“张飞寨”的三寨主张归弁,人送外号“小典韦”。 张归弁立马寨前高声叫道:“尔等何方兵马来犯我寨,休怪本寨主蛇矛不认人!” 黄巢道:“小娃娃不得无理,速叫你家长辈出寨答话。” 张归弁道:“除非你等胜我手中双矛。”言罢跃马而出。义军部将孟楷手持朴刀策马杀来。二将战至一处,不过三四回合,孟楷招架不住败退而回。黄巢暗自称奇,又有孟绝海手持大锤跃马而出。张归弁年龄虽小,但力气惊人,与孟绝海较劲不分高下。正是: 双矛胜似猛张飞, 力大犹如小典韦。 牛气敢斗孟绝海, 张飞寨前煞风雷。 张归弁正与孟绝海酣斗,忽闻身后有人鸣锣,张归弁闪过孟绝海大锤,调转马头退回阵中。只见一位大汉浓眉大眼,鹰鼻大口,留着八字胡,高有七尺,身材粗胖,身着粗布衣,腰扎虎皮裙,此人正是二寨主张归厚。 张归厚抱拳问道:“不知来者何方好汉,可通姓名?” 黄巢道:“我乃山东黄巢是也,今欲借山寨之路通过,却被那娃娃拦住去路。” 张归厚道:“原来是冲天大将军黄巢,幸会幸会,既然都是绿林兄弟,就请众好汉寨中一叙。方才家弟年幼无理,望好汉海涵。” 黄巢见张归厚很有诚意,便与众人进了山寨。只见一人身高八尺,目如牛眼,颔下短髯,身着混红袍,此人便是大寨主张归霸。 张归厚分别为兄长张归霸和黄巢做了介绍,宾主就坐,黄巢猛然看见厅上悬有一副庞勋画像,于是问道:“敢问张寨主堂前因何挂有庞勋画像?” 张归霸道:“家父张处让乃鲁南武术第一大家,曾是庞勋麾下偏将,后随庞勋战死。我兄弟三人惟恐朝廷缉拿,所以在此打家劫舍。” 黄巢道:“大丈夫在世无为,如同枯木朽枝一般。今朝廷昏庸百姓遭难,寨主何不扯旗举义?” 张归霸道:“我兄弟三人早有此心,只恨未遇明主。今逢冲天大将军到此,归霸愿率山中八百弟兄追随黄公起义。”张归厚与张归弁也随声附和。 黄巢大喜道:“我等正欲进兵江南,公等可一同南下。” 次日,张归霸三兄弟舍弃山寨,随黄巢一同南征。 黄巢率军进攻宣州,在南陵为官军所败;接着又进入浙东,经婺州至衢州,然后披荆斩棘攻入福建。福州观察使韦岫弃城而逃。 黄巢军队冲进福州,他们见人就杀,见房子就烧,情景恐怖之极。 黄巢占领福州后,又开始向南运动,包围广州。 唐僖宗此时派出了淮南节度使高骈。广明元年(公元880年)三月,高骈遣其猛将张璘渡江南下。 不可一世的黄巢终于遇到了能与之抗衡的宿敌。黄巢且战且败退守饶州,张璘乘胜进军,黄巢无奈退守信州。此时各地援军也已赶到,黄巢的军队眼看就要土崩瓦解、烟消云散。 第十八章 沙陀英雄 却说沙陀族是西突厥的一支,唐灭西突厥后,设北庭都护府管辖其境,沙陀部落主动归顺,唐政府把他们安置在北庭的金满州。沙陀人挺知足,反正和西突厥又没什么感情,现在有了自己的地盘,没事儿打打猎、放放羊,小日子过得挺舒坦的。 可惜好景不长,玄宗天宝年间,回鹘来归附唐朝,打着帮助平定安史之乱的名义在北庭一带定居,沙陀部落不得不依附在回鹘治下,而回鹘人不讲理,对治下部落横征暴敛,沙陀人天天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 安史之乱后大唐由盛转衰,实力一天不如一天,对西域的控制也日渐松弛,到了唐德宗贞元年间,回鹘衰落,受够了压迫的沙陀人在部落首领朱邪尽忠的率领下,投奔南面的吐蕃,吐蕃人则趁机北上攻占了整个北庭。之后,将沙陀部落南迁到了甘州,朱邪尽忠本以为从此可以过上太平日子了,没曾想还是奴隶社会,沙陀人在他们眼中不过是能打仗的奴隶而已。打仗就得死人,朱邪尽忠看着自家部队一天天减员,那叫一个心疼,早知道就不跟吐蕃人玩了。 没多久回鹘人杀了个回马枪,从吐蕃人手中抢回了几座重镇,吐蕃人担心朱邪尽忠转投回鹘,便想将沙陀部落迁到远离回鹘地盘的漠北地区。朱邪尽忠得知后不干了,就跟儿子朱邪执宜商量,干脆去投奔唐政府得了,朱邪执宜说好,两人便带领全族三万多人往大唐地界跑了。吐蕃人得知后大怒,派兵追击,朱邪尽忠战死,朱邪执宜顺理成章地继承父位,成为沙陀部落的新一任领导。 朱邪执宜带着沙陀老少爷们跑到了大唐朔方灵州。时任节度使范希朝一看大片野蛮人要到大唐避难,立即请示领导。朝廷批示说:沙陀人属我大唐子民,只因回鹘、吐蕃双方争斗,才流离至此。为维护大唐形象,特命范希朝妥善安置。 范希朝接旨后将沙陀部落安置到盐州。还为沙陀步骑兵专门设立了军府,名曰阴山府,朱邪执宜为兵马头头。范希朝亲自出面给沙陀部落买牛买羊买骆驼笼络其心,沙陀人都很感激他. 后来范希朝调任河东节度使,皇帝下令让沙陀军队随其前往河东。范希朝从沙陀军中精挑细选了一千二百人组成强骑兵,号曰沙陀军,由朱邪执宜率领。从此朱邪执宜和他的沙陀军就跟随唐军四处征战,立下了不少军功。 朱邪执宜死后,儿子朱邪赤心继承了其官爵,此时的沙陀军早已不是范希朝时期的一千了,而是发展成一支拥有一万余骑的独立团,战斗力之强傲视同规模的大唐军队。在朱邪赤心的带领下,沙陀军协助唐军主力御外敌、平内乱,立下汗马功劳,朱邪赤心也得到朝廷提拔,当上了蔚州(今河北蔚县)刺史。 却说庞勋叛乱时,朝廷命大将康成训前往平叛,同时派朱邪赤心带着三千沙陀骑兵跟随协助。康成训在取得几场胜利后便目空一切,认为庞勋叛军不值一提,结果在某次渡河作战时被伏兵包围,几乎全军覆没,朱邪赤心带领五百骑兵奋力将康成训救出。庞勋想一鼓作气干掉这位唐军主帅,派出八万大军与唐军作战,朱邪赤心亲率沙陀骑兵左冲右突,叛军大乱败退.朱邪赤心乘胜追击奋勇杀敌,给康成训和朝廷留下了深刻印象。 庞勋叛乱平息之后,朱邪赤心被封为云中节度使,赏赐豪宅别墅,并赐以国姓李,名国昌,正式加入大唐皇籍,后又调任振武节度使,镇守大唐西北边疆。 李克用是李国昌的大儿子,老妈姓秦。相传秦氏怀孕十三个月时,胎儿李克用才极不情愿地从娘胎里出来。小baby刚一出生,产房中瞬间充满了彩虹之光,庭院之内白气升腾,连院里的井水都暴涨溢出,一片祥瑞之兆。 李克用刚会说话时,就喜欢学军队里那些黑话,长成半大小子时,就能纵马骑射。十三岁的某天,李克用领着一群跟班出城打野,抬头看见两只野鸭正卿卿我我比翼双飞,当即弯弓搭箭,啪啪两声将这对小夫妻射下。众跟班无不佩服,最后总结为六个字——秀恩爱、死得快。 庞勋作乱时,李克用十五岁随父出征,冲锋陷阵勇过三军,因为他嗓门大,发起军令来咋咋呼呼的,跟乌鸦一样,友军给他起了个李鸦儿的绰号,而且李克用先天残疾,有一只眼睛失明,江湖人称“独眼龙”。或许正是这一先天缺陷,使得他箭法奇准,百步穿杨。 等到庞勋之乱平定后,李国昌封官晋爵,李克用也落了个云中牙将的武职。驻守云中时,李克用曾在自家别墅中饮酒作乐,完了搂着几个歌姬就睡。有个仇家想趁机谋杀他,提着刀溜进室内时,发现李克用睡的帷帐之中烈火熊熊,李克用就在烈火中安睡,这家伙以为神人下凡,吓得屁滚尿流转头就跑。 却说李漼驾崩之时。晋王李俨以太子之身在懿宗灵柩前继嗣皇位,时年十二岁。扶保新君李俨登基的是国舅段文楚与太监田令孜,对这两个人李俨是言听计从。懿宗皇帝的丧事办完,各地官员要往京师朝贺新君。 段文楚为人好大喜功,上奏天子建造一座新殿举行朝贺。段文楚借造宫殿之机横征暴敛,强役民夫筑此高楼。耗时三个月高楼建成,名曰“五凤楼”。此楼圈地千余倾,征各地良木不计其数。楼分三层,高约数丈,镏金筑顶,金铂铺地,奢侈至极。数日之后,朝贺文书发往各地。 这一天文书传至云州节度使李国昌之处。李国昌对诸子道:“塞北各部屡犯边庭,战事吃紧,本帅不可离开,由长子李克用代父朝贺。” 朝贺队伍共大车八辆,里面皆是馈赠天子的礼物,有百余名沙陀亲兵押送。李克用除随行护卫外还有一个义子,名曰李嗣源。一路之上风沙甚大,而大车逆风而行。突然车轴折断,众人皆惊。李克用对李嗣源说道:“嗣源,车轴逆风折断,此兆不知主何凶吉。” 嗣源道:“老爷不能亲往,此番遣公子代行,说不定会有奸臣借此奏上一本。” 李克用道:“嗣源勿忧,此番并非老爷一人不能前往。今南诏起兵攻入西川,西南诸镇将官皆不能入朝为贺,山东、淮北闻有王仙芝与黄巢等人起兵造反,圣上诏令淮南、忠武、宣武、义成、天平五军节度使出兵围剿,朝贺之时焉能各就其位,等到京师再见机行事。”闲谈之时,有士卒已修复车轴,大队继续奔往京师。 不日,李克用等众人持朝廷文书及贺柬入住驿馆。两日后,僖宗于五凤楼内宴会群臣,李克用代父位居云州节度使之座。他往四周一看,只见龙椅上坐的便是当朝皇帝李俨,十一二岁模样,一脸的稚气,与两边小太监嬉闹不止。李克用心想:我那十几岁时,早已随军枕戈沙场,何曾这般玩耍。再瞧文武百官,个个蟒袍玉带;,还有从天竺、波斯、大食、朝鲜、琉球等国前来朝贺的使节藩王,彼此交头接耳。 国舅段文楚酒过三旬菜过五味,看见赴宴之人中有一独眼之人,认出他是李克用。他想李国昌父子向来不曾奉承自己,今日倒要戏弄一下这个一只眼,于是执酒樽于殿上言道:“今观云州节度使之位,坐一年轻将军,敢问可是大战庞勋有功的李克用将军?” 李克用起身道:“国舅垂爱,正是末将。” 段文楚又问:“你父李国昌官居节度使之位,因何不来朝贺?” 李克用躬身答曰:“回禀国舅:今云州部族之乱其况未明,家父携兵镇守不敢懈怠,特命克用代父入京,朝贺新君登基。” 段文楚又道:“我观将军只以左眼看人,为何不将右眼睁开,让我等一观将军威容?” 李克用见旁边有人发笑,强忍怒火答道:“克用右眼有疾不能睁开,平日仅靠左眼看人。” 段文楚醉笑道:“既是如此,我有诗一首赠与将军,让圣上和诸位臣公见笑。” 僖宗李俨道:“国舅以诗助兴,众爱卿和之。”众人皆应。 段文楚略捻须髯吟道: “耳聋口哑不可交, 瘸腿一走两步摇。 番邦小丑一只眼, 前世莫非属山猫。” 此言一出百官无不哄堂大笑。李克用闻听对方骂自己是小丑、山猫,顿时怒从心上起,恶向胆边生,摔杯怒道:“段文楚!我父子与你无怨无仇,何苦恶语伤人,出言不逊!” 段文楚道:“李克用!想我大唐天朝国富民丰,文臣武将人才济济,焉能让你这独眼丑陋之人在此丢人现眼!朝贺的番邦使节看了,岂不笑我大唐无人?还不快快退下,以免污了圣上龙目。” “呸!你国舅算什么东西?文不能兴邦,武不能定国,不过是凭着妹妹的裙带关系才飞扬跋扈!我今天要让你知道沙陀爷爷的厉害!”李克用骂道。 段文楚怒道:“看得起你才拿你开心,你敬酒不吃吃罚酒!来人,将此番贼拿下!”言罢转身欲走。 “老匹夫,休走!”李克用不理李嗣源之劝,上前左手一把揪住段文楚衣领,右手抓起玉带,大吼一声便将他举于半空,众人惊作一团。李克用大叫道:“吾当杀此老贼以谢皇恩!”说着将段文楚掷出两丈有余。这段文楚年近六十,李克用力壮如牛,一下子把他摔得骨断腰折,躺在窗下不能起身。李克用借势跳过酒席,一个健步跃至窗前,两手提起段文楚脖子,右腿一抬便将其掀出窗外。满堂百官惊呼不已。有几个当值卫士抢奔李克用而来,李克用不过轻轻一提,都扔在两丈以外!卫士人多,李克用寡不敌众,最终被卫土扑倒捆住。 段文楚从数丈之高的五凤楼摔下,脑浆迸裂粉身碎骨。僖宗李俨大怒,命武士将李克用楼外正法。正是: 只怨国舅欲逞强, 取人何苦以貌扬。 老命该亡段文楚, 恶诗羞辱独眼郎。 掷贼命归花月夜, 气冲牛斗少年狂。 以死除佞谢单目, 不负李唐姓氏香。 李克用摔死国舅段文楚,僖宗李俨下令楼外正法。此时尚书左仆射萧仿起身奏道:“吾主万岁,且慢斩李克用。”李俨问道:“爱卿有何话说?”萧仿道:“那李克用朝贺之上摔死国舅固然大罪,但事出有因,还请陛下从长计议。”李俨不解,萧仿道:“这李克用之父李国昌官居云州节度使,拥兵数万,镇守边庭有功。倘若轻易将其斩首,其父失子恐生变故,沙陀部本是外族,若联合塞北部族犯我大唐,朝廷何以拒之?此其一也;李克用父子本姓朱邪,因剿庞勋有功,先帝赐其李姓,段文楚当庭羞辱乃是对先帝赏赐不敬,非李克用一人之过,此其二也;李克用气冲牛斗,乃是段文楚以貌取人,做诗羞辱在先,李克用杀人在后,当酌情定罪,此其三也。有此三条,还望陛下三思。”话音刚落右仆射王铎起身言道:“萧相所言极是,臣请附议。”两位宰相开口说话,接着多位大臣均为其求情。 僖宗见众人求情赦免,于是说道:“诸位爱卿,既是如此,当免其一死,但不可免其之过,众卿以为当如何处置。”吏部侍郎程敬思道:“臣启陛下,李克用摔死国舅其罪不轻,念其事出有因,臣以为可革去李克用官职,罚李国昌教子有失,割去云州节度使一职,降为云州防御使,罚俸禄一年。” 僖宗道:“爱卿所奏正合朕意,着吏部革去李国昌云州节度使之职,降为云州防御使,罚俸半年,带罪戍边。李克用革去官职,即日离朝。” 却说僖宗生于深宫之中,长在宦官之手,宫中生活场景能够带给他的就是可以肆无忌惮地游乐。事实上,他也的确是一个热衷游乐的皇帝。 左拾遗侯昌业上疏极谏,且斥田令孜导上为非,将危社稷。一番危言笃论,反惹得僖宗怒起,竟召侯昌业至内侍省,赐令自尽。 僖宗喜欢斗鸡、赌鹅,骑射、剑槊、法算、音乐、围棋、赌博,游玩的营生几乎无不精妙。他对打马球不仅十分迷恋,而且技艺高超。他曾经很自负地对身边的优伶石野猪说:“朕若参加击球进士科考试,应该中个状元。”石野猪回答说:“若是遇到尧舜这样的贤君做礼部侍郎主考的话,恐怕陛下会被责难而落选呢!”僖宗听到如此巧妙的回答,也只是笑笑而已。 更可笑的是与臣下击球赌彩,得胜即选。一日令陈敬暄、杨师立、王勖、罗元杲四人出镇蜀中。僖宗让他们击球赌胜,敬暄得第一筹,即授西川节度使;次为师立,命镇东川;又次为王勖,命镇兴元;元杲最劣,不得迁擢。这种制度旷古未闻。眼见得唐朝天下,就要断送在他的手上。 第十九章 逃跑皇帝 话说高骈有一员心腹大将名叫毕师铎,他对高骈说道:“主公名震西南,功高盖世,虽黄巢未灭,如今已位居淮南节度使,独揽东南半壁江山。若平贼,则功高震主,位居不赏之地。古人言:狡兔死走狗烹,飞鸟尽良弓藏。主公岂不闻韩信、彭越之事乎?盛极必衰,物极必反。而今之计,当隔岸观火,静待天下之变。” 高骈道:“若非将军良言,骈不败于黄巢,也获罪于朝廷矣。”遂按兵不动以观其变。 高骈手握重兵却暗中姑息黄巢,使得义军驰骋千里如入无人之境,沿途百姓纷纷追随起义,义军人数达六十万之众,但大唐各道兵马尚未妄动。黄巢问军师尚让:“今朝庭所驻兵马甚多,若群起而攻,当如之奈何?” 尚让向黄巢献计道:“大将军只需发一牒文诏告四方。称大将军将率天兵六十万入东都,顺道至京师问罪,与众无干,不阻者天兵不讨。诸镇兵马闻言必不敢发兵来战,则东都唾手可得矣。”黄巢闻言速命军吏拟文发往各州郡。 数日后,义军兵临洛阳,东都留守刘允章闻黄巢大兵将到,而各道兵马俱守而不战,洛阳四面无援,惟有献城或有一生,于是亲自恭迎。城门大开,百姓敲锣打鼓,鞭炮齐鸣。黄巢见洛阳百姓夹道相迎,东都不攻自破,自是喜上眉梢。义军在洛阳休整两日后便兵发潼关,又令营州朱温攻取同州要地,以策应黄巢大军。 东都洛阳失守,僖宗大惊,急召百官入朝商议。王铎道:“今贼兵入中原,东都已失。请陛下发关内兵及神策军镇守潼关,以保长安之急。”众臣皆应。 田令孜道:“陛下,今贼兵有六十万之多,长安已危在旦夕。何不驾幸西蜀,以保无忧。” 吏部侍郎程敬思道:“长安乃大唐之都,朝之命脉,不可轻易让与贼兵。” 田令孜道:“昔日安禄山举三镇之兵挥师南下,直取二都。玄宗率军入川,方避中原之乱。此事应从祖制,陛下入蜀为宜。” 程敬思叹道:“朝中诸事皆可从祖制,惟有弃都而逃不可从祖制。” 僖宗李俨见无有良策,又苦于手下无兵,不禁泣下。长安城内只有一支皇帝亲军,唤做神策军。 神策军原为西北的戍边军队,后进入京师成为唐王朝的重要禁军,负责保卫京师和戍卫宫廷,为唐廷直接控制的主要武装力量,是唐朝维持统治的最重要的军事支柱。 唐穆宗以后,神策军很少外出征战,军纪日益败坏。其普通军士也非当年善战的边兵,多以工商富豪子弟充任,不堪一战。 僖宗当下挑选神策军二千八百人,命殿前将军张承范为大将率军前往潼关。张承范奉旨点齐神策军入朝辞行。僖宗亲往信门楼送行告慰三军。张承范对僖宗道:“吾主万岁,黄巢拥兵号称六十万,锋不可当,潼关只有饥卒万人。陛下遣臣率军驰援,臣义不容辞!不过兵力不足,粮饷不继,恐难取胜。还望陛下早日督促诸道兵马,指日来援。” 僖宗无言以对,只能敷衍说:“卿辈第行,兵寻至矣。”也就是你先走,我马上召集人马支援你。 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张承范根本不相信僖宗的话,但也没有办法。张承范如同荆轲拜别燕子丹一样拜别僖宗,前往潼关靖难。 十二月一日,张承范终于赶到潼关。潼关始建于东汉末年,是中国古代最重要的关隘要地,潼关雄踞三省要冲,南连秦岭,北有渭水,重峦叠嶂,谷深壁绝,中间一条小道只容一骑通行,三国董卓借潼关笑对十八路诸侯,温侯吕布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不过镇守潼关之人不是吕布,他叫齐克让,只有一万兵马驻扎在此;而张承范带来的援兵不足三千。那黄巢大军如盘蛇缠山,马队延绵数百里之远,旌旗漫山遍野一望无际。齐克让对张承范道:“我等在此已拖延数日,却不见再有援兵。如今贼众兵临城下,我等不可不战,本督亲率兵马与贼一战。”遂命张承范守城,自己率副将王师会、李茂、宋真等领一千兵马城下列阵。 黄巢帐下大将葛从周催马出阵,唐将宋真挥刀相迎,二人不过一个回合,宋真便被葛从周刺于马下。又有大将李茂持一对镔铁斧而来,葛从周挺枪便刺,又战两个回合,只见二马一挫蹬,葛从周枪交左手,右手拔剑削下李茂人头。唐军士卒本无战心,见连折两将,更是士气大落。又有唐将王师会催动跨下红鬃马,手挥象鼻古月刀直取葛从周。不过七八回合便被葛从周马上生擒,抓回营中。齐克让见三将三败,阵前大呼一声道:“蟊贼休狂,齐克让在此!”只见一条兽角点金枪直杀过来,葛从周挺枪应敌。二人大战四五个回合,齐克让并非葛从周对手,已是支撑不住。张承范恐齐克让再被葛从周刺于马下,便下令鸣金收兵。 张承范连夜派人向僖宗告急: “臣离京六日,甲卒未增一人,馈饷未闻以计。到关之日,巨寇已来,以二千余人拒六十万众。臣之失守,鼎镬甘心。朝廷谋臣,愧颜何寄!听说陛下已议西巡,若銮舆一动,则上下土崩。臣敢以犹生之躯奋冒死之语,愿陛下与近密及宰臣等熟议,未可轻动,急征兵以救关防,则高祖、太宗之业犹可扶持,使黄巢继安禄山之死,微臣胜哥舒翰之亡!” 张承范拿出所有的辎重,和自己私藏的小灶,全部分发给士兵。接着又勉励士兵们说:“诸君勉报国,救兵且至。”将士们十分感动,愿意和张承范一起奋力死战。 十二月初二凌晨,黄巢下令猛攻潼关,张承范率军竭力死战,战斗十分惨烈,一直从寅时打到申时,潼关上的将士们箭矢用尽,最后拿石头和巢军大战。 当日天色将晚,义军攻城。只见云梯高架,箭弩齐发。关上唐军饥饿不堪,潼关失陷,王师会自杀身亡,张承范变装而逃。当张承范逃到野狐泉的时候,遇到了奉天的二千援军,张承范对他们说:“你们来晚了!” 援军听说潼关已经失陷,不得不撤退到长安,到达渭桥的时候,发现刚刚招募的新兵居然都穿着新衣,援军大怒道:“你们有什么功劳能穿这样好的衣服,我们殊死战斗反倒受冻挨饿!”说完便抢了新军的衣服,穿到自己身上。 卢携当初提拔高骈,高骈立功后,卢携在朝中威名赫赫,不料高骈居然避战不出,致使黄巢轻易渡过淮水。田令孜担忧唐僖宗责怪自己,便嫁祸于卢携,卢携自知难逃一死,便在当天夜里喝毒酒而死。 潼关失守,满朝文武束手无策。尚书右丞王铎向天子奏道:“今长安危矣,陛下可封黄巢为节度使,以示招安;再诏各路勤王之师来京保驾。” 僖宗言道:“爱卿所言极是,草旨封黄巢为天平节度使,旨到之日即赴官任。朕明日驾临南郊祭天,以求神灵。” 使者持圣旨往黄巢营帐,黄巢毁诏骂道:“巢受百姓之望,杀富济贫,杀官济民。朝庭昏庸,小人弄权,贤不能进言,官不能为廉。李唐大限已到,汝回告李俨,十日之内兵临长安城下!”言罢,命左右侍卫驱逐使者回京。 使者回至京师,僖宗闻言大惊。又报巢兵到八里桥安营。田令孜奏曰:“事已急矣,不如前往西祁州避兵。”帝问曰:“西祁州哪得宫殿安身?”田令孜奏曰:“昔日明皇因安禄山渔阳兵变上西祁州避兵,建立的宫殿尚存。”帝即传旨,收拾三宫六院,嫔妃彩女,上西祁州去。田令孜奏曰:“军情紧急,只一君一后足矣,嫔妃彩女顾不得了!”后人有诗叹曰: 玄宗回马杨妃死, 云雨难忘日月新。 终日圣明天子事, 景阳宫井又何人。 唐末诗人罗隐有《帝幸蜀》诗咏其事: “马嵬烟柳正依依, 又见銮舆幸蜀归。 泉下阿蛮应有语, 这回休更冤杨妃。” (“阿蛮”是杨贵妃的小名。) 号称“秦妇吟秀才”的唐末进士韦庄《立春日作》与此意境相同: 九重天子去蒙尘, 御柳无情依旧春。 今日不关妃妾事, 始知辜负马嵬人。 却说黄巢正坐帐中,哨马报僖宗离了长安,望西祁州去了。黄巢即令将士领兵追赶。葛从周曰:“且令人先洗宫院,登了大位,那时再追不迟。”黄巢即令葛从周领兵去洗宫院。但见唐宫中: 黑漫漫征云笼凤阁,昏惨惨杀气绕龙楼。喊声滚滚,美嫔妃急登罗帏;战鼓咚咚,俏彩女忙投锦帐。千秋池下,撇了些破甲残旗;万岁山前,丢了些折弓损箭。绛绡楼下胭脂湿,白玉城边血浪翻。 长安城内百官现在才知道田令孜挟持皇帝、皇后逃走,抛下群臣与嫔妃不顾!无奈之余,金吾将军张直方率群臣迎黄巢义军于灞上。黄巢内着细甲外披黄袍,由众将保驾昂然而入。 黄巢的人马队伍从长安城东门而入,浩浩荡荡络绎不绝,一直到掌灯时分进城的步伐杂沓之声还在街巷中回荡。 黄巢进城之后,便命副手尚让张贴文榜,告谕安抚吏民:“黄王起兵本为百姓,不似李唐不爱尔曹,尔曹但安居无恐!”义军将士在街道上遇到贫民,“往往施与之”。民间甚至编出“正月十五挂红灯”,“端午时节插艾草”的故事来褒颂黄巢和他的起义军。 黄巢入宫霸占了僖宗的数千宫女,在他眼中看去,个个是西施王嫱,终日终夜寻欢作乐!那班趋奉势力的大臣,今天上一表,明天上一奏,劝黄巢登位称帝。黄巢一不做二不休,自称大齐皇帝,改元金统。封妻曹氏为皇后,封子黄球为太子。封尚让为太尉、尚书令,葛从周为大都督,孟绝海为龙骧将军,邓天王为骁骑将军,其余众人未有封赏。由于来不及准备,于是画皂缯为衮衣,击战鼓代乐音,也是迫不及待。 黄巢端坐于大殿的龙椅之上,文武百官们山呼万岁,黄巢志得意满地笑了,这就是他从青年时代起孜孜以求的“长安梦”,到今天终于实现了。 黄巢的部下看到黄巢忙于登基,忙于封官,忙于找女人充实后宫,而自己迟迟得不到封赏,于是义军将士如同明火执仗的强盗一般在长安街头杀人越货,“各出大掠,杀人满街”。长安百姓在惊愕之中血流成河。 黄巢想用唐朝的政府官员来维持大齐政府的运作,于是规定,“三品以上全部停任,四品以下官复原职,但是必须到宰相赵璋的府邸投递名帖。 唐朝旧臣好像是商量好了,谁都没有到赵璋府邸投递名帖。黄巢勃然大怒,乃大索里闾。宰相豆卢瑑崔沅等,避匿张直方家. 金吾大将军张直方曾经率领众臣到灞上迎接黄巢,并且主动投降,深得黄巢信任,但张方直毕竟是唐朝旧臣,心念旧情,所以容纳公卿藏匿复壁,不料被黄巢察觉发兵攻入,搜得豆卢瑑崔沅等数人,一并枭斩,张直方全家也被处死,无一幸免。 前宰相卢携,曾经多次拒绝过黄巢请降的要求,黄巢相当记仇,虽然卢携已服毒自尽,但黄巢还是觉得不解气,派人挖坟掘墓将卢携尸首从棺材里拖出来,在长安街上碎尸万段,挫骨扬灰。 左仆射于悰,右仆射刘邺匿居民间,都被搜斩。于悰妻广德公主见夫被杀,执住贼刃慨然道:“我是唐室女,誓与于仆射同死。”贼不加诘问抽刀砍去,可怜一位贤德公主,也随于驸马同逝黄泉。正是: 巾帼犹知不惜生, 殉夫殉国两成名。 长安不少名门女, 谁及当时公主贞? 黄巢为了搜刮更多的金银财宝,居然大手一挥,命人去挖位于陕西乾县梁山上的乾陵. 乾陵是武则天和唐高宗的合葬陵墓,黄巢打着筹措军费的名义,动用四十万大军对乾陵进行破坏。 不过这帮小伙子砍人造反还行,崛人坟墓却是一窍不通,根本搞不清乾陵到底在哪,结果半个梁山都挖开了,就是找不到陵墓入口,直到后来唐军打回长安,依然没有挖出一个铜板。 一个月之后,朔方节度使唐弘夫与齐军在长安城外激战数次,在一次偷袭中成功,斩齐军首级数万,进入长安城中。 长安城百姓对朔方军给予了极大的欢迎与资助,但朔方军寡不敌众,被齐军反攻,长安城再度落入齐军之手。 老百姓偷偷帮助政府军的行为彻底激怒了黄巢,黄巢便下令屠城。史称“巢怒,纵兵屠杀,流血成川”。一支军人屠杀平民百姓,肯定得不到民众的拥护,其败亡只是迟早的事。 第二十章 梦中情人 诗曰: 龙争虎战几春秋, 五代梁唐晋汉周。 兴废风灯明灭里, 易君变国若传邮。 话说宋州砀山县午沟里有个书生名叫朱诚,人送外号“朱五经”,屡考科举不中,开了个私塾谋生。后娶王氏为妻,生有三子,长子朱全昱,次子朱存,三子朱温。 大凡像朱温这样的人物出场,史学家们都会查查他的祖宗十八代或者八十代,直到跟某个历史上的大人物扯上关系为止,以证明该人物有纯正的高贵血统,是真龙天子,理应做皇帝。比如刘备的先祖是刘邦,曹操的先祖是曹参。朱温也不例外,史学家们查出他的先祖是舜的司徒朱虎,高祖叫朱黯,曾祖叫朱茂琳,祖父叫朱信,父亲叫朱诚。 父、祖几代的名字可以相信,这个可以向前追忆,也可以问问父老乡亲。至于他的先祖是舜的司徒朱虎,我是很不相信的。穷得糊口都难的教书先生,家里怕是没有记载几千年的家谱。 《五代会要》上说:“梁太祖讳温,舜司徒朱虎四十六代孙”。 舜公元前2037年去世,他的下属官员,出生时间应该跟他相仿。朱温与朱虎的出生时间相距3000年左右。从朱虎到朱温,平均每代人相差65岁。 这个数字远远大于正常水平。那时又没有实行计划生育,干嘛65岁之后才生孩子呢? 因此我感觉《五代会要》不是历史,而是神话。 朱温的一生是奋斗的一生,从一个街头流氓混到一国之君,这样的经历绝对是后世草根们学习的榜样。只可惜前有汉高祖刘邦,后有明太祖朱元璋这两位更加声名显赫的重量级人物存在,朱温已经上不了他们成功学的鸡汤文了。加之五代十国这段历史充满了毫无道理的背叛、惨不忍睹的杀戮、和史无前例的混乱,几乎毫无伦理道德和底线可言,以至于这段历史仅为少数爱好者所了解,知名度连南北朝都不如,更遑论三国和水浒了。 闲言叙过,言归正传。传说朱温出生那天晚上,天显异象,“所居庐舍之上,赤气上腾”,很远的地方就能看到一片红光。邻居以为朱家失火了,纷纷提着水桶端着脸盆赶来救火。那知庐舍俨然,并没有什么烟焰,只有呱呱的婴孩声喧达户外。大家越加惊异,询问朱家近邻。但说朱家新生一个孩儿,此外毫无怪异。大家喧嚷道:“我等明明见有红光,为何到了此地反无光焰。可能此儿出生后,将来要发大迹,所以有此异征哩!” 一世枭雄降生僻地,闹得人家惊扰,已见气象不凡。三、五岁时候,恰也没甚奇慧,只喜欢弄棒使棍,惯与邻儿吵闹。次兄朱存与朱温相似,也是个淘气人物,父母屡次训责,终不肯改。只有长兄全昱生性忠厚,待人有礼,颇有乃父家风。 朱诚尝语族里道:“我生平熟读五经,赖此糊口。所生三儿,惟全昱尚有些相似;存与温统是不肖,不知我家将来如何结局哩!” 既而三子逐渐长大,食口增多,朱五经所入馆金不敷家用,免不得抑郁成疾,竟致谢世。身后四壁萧条,连丧葬费都无从凑集,还亏亲族邻里各有馈赠,才得草草藁葬。但是一母三子坐食孤帏,叫他如何存活?不得已投往萧县,佣食富人刘崇家。母为佣媪,三子为佣工。谁曾想三人中惟有老大朱全昱勤于劳作,老实本分;而朱存、朱温俩兄弟则游手好闲惹事生非。每次朱存、朱温在外面惹下是非,主人刘崇对他们非打即骂,但两人始终没有改过。 刘崇尝责备朱温说:“阿三,你平时好说大话,无所不能,我看你一无所能!试想汝佣我家,何田是汝耕作,何园是汝灌溉?” 朱温接口道:“市井鄙夫,徒知耕稼,哪里知道男儿壮志?燕雀安知鸿鹄之志哉?” 刘崇听他自比鸿鹄,而自己乃是燕雀,禁不住怒气直冲,就便取了一杖向朱温打来。朱温不慌不忙,双手把杖夺住,折作两段!刘崇更加生气,入内去觅大杖。适为崇母所见,惊问何因。刘崇说要打死朱阿三!崇母忙阻住道:“打不得,打不得,你不要轻视阿三。他将来了不得哩。” 看官!你道崇母何故看重朱温?原来朱温到刘家时,还不过十四五岁,夜间熟寐时,忽发响声。崇母惊起探视,见朱温睡榻上面有赤蛇蟠住,鳞甲森森,光芒闪闪,吓得崇母毛发直竖,一声大呼,惊醒朱温,那赤蛇竟然不见了。从此崇母知道朱温是异人,格外优待,当做自己儿孙一般。且告诫家人道:“朱阿三不是凡儿,汝等休得侮弄!” 家人似信非信,或笑崇母老悖。刘崇尚知孝亲,因老母禁止责温,到也罢手,朱温复得安居刘家。但朱温始终无赖,至年已及冠,还是初性不改,时常闯祸。一日朱温在外与人赌博输了钱,为还赌债,晚上跑到刘家柴房偷走了他家烧饭的铁锅,恰被管家发现告发。刘崇带五六个家丁连夜将朱温抓回,绳捆索绑押于柴房之内痛打!刘崇骂道:“朱三,我刘家待你一家不薄,衣食供给;而你不思本份,平日里惹事生非欺凌乡邻,今日里偷锅又是为何?” 朱温答道:“今日赌钱输光,借一口旧锅卖钱还债,日后发迹还你十口新锅。” “呸!”刘崇大骂:“好个黄口小儿,我要你十口新锅干吗?打!” 几个家丁皮鞭相待,朱温忍痛大呼:“大丈夫当立功名于四方,老爷放我远去,日后我与你同坐一字并肩王!” 刘崇气得两眼发直,骂道:“如此疯癫,饿他三日,看他奈何。”于是将朱温禁于柴房之中。 刘崇恨朱温四处撒野,但崇母对其颇为疼爱,老夫人见朱温高大魁梧,聪明机敏,常怀大志,心中多生怜悯。每逢刘崇责打,老夫人必然拦护,常言:“此子非比寻常,气宇轩昂,不堪平庸,日后定然有些出息。”刘崇自然不信,但朱温铭记于心,暗誓他日功成名就,定报老夫人垂爱之恩。 却说朱温之母王氏得知朱温又闯祸后,便到刘老夫人处求情,刘老夫人闻讯即带王夫人去找刘崇,时值刘崇打完朱温正将其锁于柴房。刘夫人问道:“今日责打朱温又是为何?” 刘崇怒道:“此子今日之过非同以往,欲偷家中铁锅变卖以还赌债。” 刘老夫人曰:“若只为此事,就且先放过他,何故因一口旧锅动怒。” 刘崇道:“母亲不知,如此招惹祸端,何时有完?” 崇母便戒朱温道:“汝年已长成,不该这般撒顽;如果不想耕作,试问汝将何为?” 朱温道:“平生所喜,只是骑射。不若与我弓箭,到崇山峻岭旁,猎些野味与主人充庖,却是不致辱命。” 崇母道:“这也使得,但不要去射平民!” 朱温拱手道:“这个自然,当谨遵慈教!” 崇母乃去寻些旧时弓箭给了朱温。温母也再三叮咛切勿惹祸。 朱温总算听命,每日往逐野兽,就使善走如鹿,也能徒步追取手到擒来。刘家庖厨逐日充牣,刘崇喜他有能。温兄朱存也觉技痒,愿随朱温同去打猎,也向刘崇讨了一张弓,几枝箭,与朱温同去逐鹿。朝出暮归,无一空手时候,两人不以为劳,反觉得逍遥自在。 一日逐至宋州郊外,艳阳天气,春光明媚,正是赏心悦目的佳景。朱温正遥望景色,忽见有兵役数百人,拥着香车二乘向前行去,他不觉触动痴情亟往追赶。朱存也随与俱行,曲折间绕入山麓,从绿树浓荫中露出红墙一角,再转几弯始见一大禅林。那两乘香车已经停住,由婢媪扶出二人。一个是半老妇人,举止大方,却有宦家气象;一个是青年闺秀,年龄不过十七八岁,生得仪容秀雅,亭亭玉立,眉宇间更露出一种英气,不似小家儿女扭扭捏捏,腼腼腆腆。朱温料是母女入寺拈香,待他们联步进殿,也放胆随了进去。至母女拜过如来,参过罗汉,由主客僧导入客堂,朱温三脚两步走到该女面前仔细端详,确是绝世美人,迥殊凡艳。勉强按定了神让她过去。该女随母步入客室,稍为休息,便唤兵役伺候,稳步出寺,连袂上车,飞也似的去了。朱温随至寺外,复入寺问明主客僧,才知所见母女,年大的是宋州刺史张蕤妻,年轻的便是张蕤女儿。朱温惊寤道:“张蕤么?他原是砀山富室,与我等正是同乡,他现在还做宋州刺史吗?” 主客僧答道:“听说也将要卸任了。” 朱温乃偕兄出寺,路中语朱存道:“二哥!你可闻阿父在日,谈过汉光武故事么?” 朱存问何事,朱温答道:“汉光武未做皇帝时,尝自叹道:为官当做执金吾!娶妻当得阴丽华!后来果如所愿。今日所见张氏女,恐当日的阴丽华,也不过似此罢了。你说我等配做汉光武否?”朱存笑道:“癞虾蟆想吃天鹅肉,真是不自量力!” 朱温奋然道:“时势造英雄,想刘秀当日,有何官爵,有何财产?后来平地升天,做了皇帝,娶得阴丽华为皇后。他能做皇帝娶美女,我为什么不能呢?” 朱存笑语道:“你可谓痴极了!想你我寄人篱下,能图个温饱已算幸事,还想什么娇妻美妾!就是照你的妄想,也须要有些依靠,平白无故能成大事么?” 朱温也不与他争辩,不过心里已是下定决心,今生今世非娶张氏不可! 不久黄巢起义爆发,农民军路过宋州,朱温与二哥朱存都参加了农民起义军。这年朱温二十六岁,谁也不会想到他日后竟然会成为风头不亚于黄巢的人物。 朱温与兄长朱存加入起义军时,正是黄巢大量扩军之时,成千上万的贫苦百姓一批批地来到军中,起义军队伍不断壮大。朱温和兄长来时,先编排在一个小队中。朱温此时有一种前所未有的解脱感,他好像换了一个人似的,再也不象在乡下时那样游手好闲,无所事事。 不久黄巢率军直逼郓州,东平节度使薛崇率五千人马镇守于此。 两军阵前,薛崇头戴青铜四棱八角板檐荷叶盔,身披锁子连环大叶鱼鳞甲,跨下一匹乌骓赛风驹,手持一柄八卦金攥开山钺立于阵中,一见黄巢便道:“贩盐贼,本帅念你愚昧无知,快快投降饶你不死。” 黄巢道:“汝乃何人出此狂言。我自冤句起兵,大小数十战,何曾屈膝于朝廷。” 薛崇道:“吾乃东平节度使薛崇是也,奉诏剿贼,若不归顺休怨本将无情。” 黄巢问麾下道:“谁敢出战?”部将孟楷言道:“小将愿往!” 孟楷与薛崇杀作一团。孟楷不是薛崇对手,只得败回。 朱温看得清清楚楚,心想若能杀死一镇节度使,一定可得黄巢重用,于是高声喊道:“主公赐马一匹,小的可取薛崇人头!” 朱温口出狂言,黄巢着实一惊,不知这泼痞是谁,孟楷见朱温虽然高大强悍,却穿着破烂一副穷相,于是对黄巢说道:“派一士卒出战,有辱军威。” 朱温道:“我若不胜,请斩某头!” 黄巢见此人虽是兵卒,却有胆量,于是叫人牵过一匹战马,朱温翻身上马,手提单刀向薛崇杀去。 二人交锋,朱温才发现两军交战和乡里打架不是一回事,一口单刀岂能架得住百斤开山钺?情急之下薛崇已是一钺,朱温招架不住滚下战马。朱温自知归队必死,索性一个恶虎扑食,将薛崇扑到马下。薛崇坠下战马掉了兵器,竟然被朱温活活掐死,然后枭其首级。黄巢见薛崇被朱温活活掐死,立即下令击鼓进兵,葛从周、孟绝海、邓天王各率兵马杀向官军。正是: 市井泼痞出朱温, 单刀上阵赌此身。 输尽钱财偷锅灶, 赌赢双臂掐死人。 恶虎扑食挫猛将, 雄鹰折翼丧刁民。 一改命运终贫贱, 从此高登将相门。 少时官军大败献城归降。黄巢将朱温、朱存兄弟招来,见二人身材魁梧勇猛异常,颇有自己当年豪情,遂将二人都封为队长。 后来在安徽亳州的一次战斗中,朱温带着他那一队战士去攻城,城高濠深,仗打得十分艰苦。朱温他们几次冲击都被打退。朱温急红了眼,于是带着十几个战士,扛着几根云梯,冒着雨点般的箭冲到城墙边上。两个战士在墙根扶着云梯,他以最快的速度爬上城墙,其他战士也学着他的样子拼命冲击。 守军见来了这些不怕死的人,心里不禁慌张起来,他们不停地放箭射击,朱温全然不顾,一鼓作气往上爬。刚来到城垛上,就有两个唐军向他扑过来,他躲过大刀,迅速取出衔在嘴中的钢刀,顺势向唐军砍去。一个人头喷着血浆朝城下滚落。另一个吓呆了,还没有回过神来,也被朱温砍死了。 朱温登上城墙,二哥朱存也爬了上去,兄弟俩一前一后,在城上猛杀起来。唐军见有人上城,以为城要保不住了,人心大乱,一个个无心应战,一边打一边退,后来的士兵也一个个地冲了上来,守军终于溃不成军向城中退去。朱温下令打开城门,后继部队立即潮水般地拥进城中,占领了此城。 战斗结束后,黄巢特意来到朱温所在的队中,表彰他勇猛作战的功绩。朱温倍受鼓舞,以后作战更加勇敢了。 后来起义军打到福建,朱温在黄巢的统帅下,已经日渐成熟起来了,也从队长提升为小校,成了起义军中最能打硬仗的将领。黄巢也对他格外器重。不幸的是在一次战斗中,与他相依为命的二哥中箭身亡了,对此朱温着实伤心了一阵子。不过由于当时战事实在太紧张,他也无暇想得太多,战争使他从失去亲人的痛苦中解脱出来。 参加黄巢起义军后,朱温念念不忘张氏,为了见到自己的梦中情人,他怂恿黄巢出兵攻打宋州。不料宋州刺史张蕤早已离任,后任刺史坚守城池,再加上唐朝援军四至,农民军无功而返。 朱温以自己的勇猛善战深得黄巢信任,倚为亲信。黄巢攻下长安建立大齐政权后,派朱温领兵屯于东渭桥。后任朱温为东南面行营先锋使。不久朱温攻下南阳,回师长安时,黄巢亲往灞上迎接。之后黄巢再派他到各地去打仗,朱温“所至皆立功”。此时朱温参加黄巢起义还不足五年,已经成为黄巢手下数一数二的战将。 看朱温传,随手一翻,就能见到如下记载:xx年月日,陷某城,屠之;xx年月日,得某地,尽杀之;xx年月日,获xx,肢解之! 如此对敌,尚可说无可厚非,但对跟随自己的部属也是如此。朱温传有这样的记载:朱温长相丑陋,齿似狼牙,耳犹两翼。不过他年少得志,32岁就任节度使,人人畏之如虎,得绰号“乳虎”,性酷杀,身边的侍从稍有一点违背,立杀之。 某一天,朱温带一群谋士与侍从,围坐在一棵树下休息,朱温突然间来了一句:“这棵树,做车轮很好!”大家一时不知如何回答,有几个反应快的,就说“不错,做车轮很好!”话音才落,就听朱温开始骂人:“这种树还能做车轮?你们这些人随口应付!左右拉出去砍了!”想来朱温部属早就知道他的性格了,他说什么就是什么,所以随口附和也在情理之中;不想此时的朱温,又从另一个方面考虑问题了。 总之,不听话的要杀,听话的,在心里不爽时也要杀,杀与不杀,也没有统一的标准,只看朱温开不开心了。 公元880年,黄巢安排朱温去诱降正在同州带兵讨伐自己的诸葛爽,朱温不负所望,凭着自己的三寸不烂之舌,顺利说服诸葛爽,并随即帮助诸葛爽攻克河阳,诸葛爽因功受封为河阳节度使,诸葛爽为谢天恩,派出使者协同朱温赶往长安。 河阳的邻居河中不甘其后,节度使王重荣也派出使者紧随入京。这位王重荣早在潼关之战后就投降了黄巢,此前因为时间仓促一直没正式派出使者来长安,现在表示效忠的机会来了,不去白不去! 看到朱温带来的丰硕成果,黄巢大喜过望,厚赏了朱温一行人和两位忠心可嘉的节度使后,又顺带升了朱温的官儿。黄巢这几年看着朱温从一个大头兵慢慢成长为一个出色的将领,看来以后的战事离不开朱温啦! 好消息好像开了闸的洪水,挡也挡不住,忠武节度使周岌紧接着迫不及待地宣告投降,西边的凤翔节度使郑畋又被顺利招降,事态的迅速进展连黄巢都意料不到。 看到东边和西边的形势这么快就定了下来,黄巢马上来了个“攘外后则清内”,所谓“清内”,就是清除那些潜在的敌对势力,省得自己前线正打着仗,后方闹腾起来,老窝给人端了。 那些贪官污吏必须是先清除的,正是他们不断鱼肉百姓,才逼得百姓家破人亡参加起义的。对于这些人,两个政策,杀其人,取其财! 其次是那些权贵富绅,他们眼睁睁地看着百姓受苦受难,不去救助就算了,有时候还踩上一脚,确实可恨!对于这些人,还是两个政策,杀其人,取其财! 当然还有李家那些只享受不劳动的败类,刚来长安的时候杀得差不多了,但难免也有漏网的,那就继续挨家挨户地搜查吧,抓一个杀一个。 中和二年(882年)二月,黄巢任命朱温为同州防御使,但他并不占据同州,所以让朱温自行攻取。朱温从营州领兵南下,以王彦章、王彦童为先锋,所过之处连战连捷。数日后杀至同州,同州守将名叫樊秀,善用一口泼风大环刀,王彦童出战一个回合便将樊秀挑死。朱温乘胜挥兵入城,麾下兵卒抢掠妇女,胡作非为。亲兵大将氏叔琮将十多名美貌女子献于朱温帐中。朱温乐得合不拢嘴,对氏叔琮说:“全部美人暂且关押,我要每夜一换。” 忽闻其中一个女子喊道:“我与将军乃是同乡,何忍欺凌?” 朱温问道:“你可是前宋州刺史张蕤家的小姐吗?” 张氏女低声答道:“正是民女!” 朱温扶起张氏女连声道:“快快请起!我与小姐同乡,今兵乱民殃,令小姐受惊,乃温之过也!但不知小姐父母双亲何在?” 张氏女答道:“父亲病故多时,我与母亲避乱四出逃难,后与母亲失散,不曾再遇,只随流民逃难至此。” 朱温道:“当年我在同州郊外,得睹小姐芳姿倾心已久,自随义军起事以来,堂中尚无正室。今预娶小姐为妻,永结百年之好,不知小姐意下如何?”张氏迫于乱世流离,无处安身,只得微微点头。 朱温见她点头不由欣喜若狂,他也不想每夜一换了。为了表示隆重,朱温还千辛万苦地寻访到张惠的族叔,并按照古礼三媒六聘择吉成婚。可见他对这门亲事何等看重,张惠在他心中的地位由此可见。正是: 天下之大何其小? 富贵贫苦相替交。 时来运转杳难测, 缘得痴情也凑巧。 过了几天,朱温大张旗鼓地娶张惠为妻。朱温身穿官服,张惠珠围翠绕,打扮得似天仙下凡。两人在红烛高烧的大厅上交拜如仪,洞房花烛不做细说。这桩婚事一时传为奇谈,有人专门写了一首打油诗来嘲讽: 居然强盗识风流, 淑女也知赋好逑。 试看同州交拜日, 鸣风竟尔配啾鸠。 第二十一章 背主求荣 却说黄巢即位以后,担心天下兵马反扑长安,决心亲征汉中,彻底剿灭李唐宗室。遂命大齐中尉孟楷至书河中府催发粮草。 王重荣,太原人氏,原本大唐河中节度使,屈于黄巢兵马众多,只得苟且归附。自黄巢攻陷长安,河中粮草接连运送关内。此番再次催粮,河中百姓已是无法负担。王重荣正在左右为难,其弟王重盈来到堂前问道:“今闻黄巢又致信催粮,可有此事?” 王重荣道:“信在这里,我欲不发粮草,重盈以为如何?” 王重盈道:“兄长所言极是。黄巢自立为帝,却又无恩于百姓,反到穷兵黩武,劳民伤财,空乏其力,不得人心。弟之愚见,何不倒戈唐王,以勤王之命问罪黄巢。” 王重荣道:“亡羊补牢为时不晚,我即点兵重归唐室。” 王重荣招集所部将士道:“当初我屈身事贼,欲缓解军府之危急。如今黄巢不体恤百姓之苦,又征调兵粮数万,长此以往,我等终究死于黄巢之手。今得万岁诏天下檄文,字字入骨,句句感伤。吾已决计反正,当发兵伐巢,以报唐王厚恩。”遂杀黄巢所派催粮使百余人,再举大唐旗号声讨黄巢。 黄巢听说后院起火,速命其弟黄邺由华州发兵,偏将朱温从同州进军。此时朱温与张氏新婚燕尔,尽享人伦之乐。本不愿发兵,但连收黄巢三道催兵命令,这才派人整备兵马,集结辎重仓促向河中进兵。途遇河中官军战至一处,王重荣部将常行儒道:“朱温与黄邺合兵进犯,势强而心散,朱温勇而无谋,黄邺刚而自傲,将军可诱二人于山谷,再决渭水将其淹之,何愁敌军不败。”王重荣应允,遂用常行儒之计,带兵伏于山谷两侧。朱温、黄邺率一万兵马与常行儒对阵于谷口。常行儒高声呵道:“大将军常行儒在此,尔等谁敢来战。” 朱温道:“来将且住,赛瘟神朱温在此!”语毕手持齐凤朝阳刀催马杀来。但见他身长一丈,膀阔三停;一张马脸似蓝靛,两只牛眼如朱砂;狮子鼻鼻孔朝天,野猪口口龇獠牙,三分象人,七分象鬼!真如八臂哪咤离天阙,开山小鬼下坡来! 二将交锋不过三四个回合,常行儒诈败而逃,朱温与黄邺自持勇猛率兵追击。常行儒逃入谷中,朱、黄二将亦率兵追杀入谷。王重荣见敌轻进,遂决渭水之堤,引洪水灌于谷中。朱温、黄邺见水灌山谷,山坡之上箭弩齐发,滚木雷石抛落而下,方知中计,只得兵败而逃。王重荣率兵追杀,大胜而归;尔后与义武节度使王存处,昭义节度使高浔合兵于渭河以北。 危难之中,朱温派出信使求援长安,报请黄巢调拨兵马援助。朱温接连奏表请兵,直到第十位信使返回,才知道前九位信使都死于孟楷之手,救援信也被孟楷拦截。第十位信使侥幸面见黄巢,而此时黄巢正欲讨伐凤翔,不允调兵。 孟楷也是黄巢的亲信大将,是黄巢的左膀右臂。这个时候选择隐匿不报朱温的紧急军情,完全是个人的嫉妒心理在作祟。同样被黄巢所倚重的孟楷没有容人之量,不待见朱温的才能和担心朱温在黄巢心中的分量与日俱增,而将朱温视为潜在的竞争对手。正是: 君臣同心功可成, 将帅不和盟誓崩。 大业随水东逝去, 怎知岁月已无情。 朱温听说后十分愤怒。军师谢瞳见朱温久盼援兵不到,便问朱温:“将军以为李唐何时可灭?” 朱温道:“王重荣驻军渭北,尚且久攻不下,又岂论李唐诛灭之日。” 谢瞳又问:“将军可知自己仕途如何?” 朱温道:“先生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朱温前途安能自知?” 谢瞳道:“恕在下直言,将军一步行错,恐有大患呀。” 朱温道:“愿闻其详。” 谢瞳道:“当年,鄣邯事秦不过带兵一将,投至霸王帐下其才得用,后在三秦之地封王得爵,成就功名。今黄巢虽得二都,本当仁政安民,却于长安痛杀官员,未定民心而秽乱宫帏。大军六十万之众,粮草辎重补给何其艰辛,且劳民伤财大失人心,恐有生变之危。将军倘若再侍黄巢,终不免受其连累身死族灭。” 朱温一听连连点头:“甚有道理,那不知先生有何良策,快请赐教。” 谢瞳道:“黄巢草莽兴兵,非有功德之人,乘唐室衰乱之时伺隙入关,定是易兴易亡,断不足以成大事。今唐天子在蜀诏檄天下,诸道兵马闻命勤王,可见唐德虽衰,人心尚存。且将军力战于外,庸臣谗言于内,试问将来大业能成否?此时降唐方为上策,愿将军三思!” 朱温道:“先生之言,正合温意,明日邀监军严实商议归唐之事,倘若他愿意随我降唐便罢,不然将他诛于帐内。”谢瞳点头赞许。 次日,朱温命副将胡真领刀斧手一百人埋伏于中军大帐之外。未几,监军严实入帐见朱温,朱温道:“今日请监军大人来有一事相议,今河中节度使王重荣与义武节度使王存处合兵于渭河以北,我同州之兵实难抵挡。我已连发十道急书求陛下发兵,而陛下听信谗言,不发兵反而严加训责,温欲仿鄣邯弃秦而归楚。。” 严实问道:“将军究竟何意,莫非要受唐帝招安吗?” 朱温答曰:“监军所言不差,正是此意。监军何不与我共同归唐。” 严实起身骂道:“朱三,你好大胆子!竟敢背主做窃暗通唐贼。”话音未落,只见数十刀斧手冲入帐中,严实刚欲拔剑,胡真一刀将其砍死。朱温遂让胡真召集兵马于校军台易帜,朱温道:“诸位将士,我等随黄巢起兵舍命厮杀,而黄巢不能施仁德于天下,河中兵短粮缺,而京师不发一卒。与其白白送死,不如另寻明主。望诸位将士与温共举大事,归赴唐王。”众人皆愿随朱温降唐。 于是朱温拿着严实的人头作为见面礼,投降王重荣。 王重荣大喜过望,马上就在同州城下和朱温设案插香,宣布结盟。 这中间还有个小插曲,当时的朱温31岁,王重荣年过五十,因为朱温的生母也姓王,于是朱温死乞白赖地要认王重荣当娘舅,王重荣当然高兴,但是嘴上却推辞不受,架不住朱温热情似火,加上身边人反复劝说,王重荣这才正式认了朱温,日后的梁太祖做了外甥。 王重荣开心之余次日撤军,同州城一如既往仍是朱温镇守,另一面王重荣派人快马加鞭,将同州的喜讯报知王铎行营,王铎收到消息之后也是大喜过望,当即就用僖宗授予他“以墨敕除官”的权利(也就是不需要皇帝印玺就可以任命官员),正式任命朱温为大唐同华节度使,又命朱温派遣谋士谢瞳奉表前往成都,代表朱温进见僖宗。 谢瞳还在去往成都的路上,僖宗就已经得到朱温投降的消息,连声大喜:“此乃天赐良臣!”遂下诏授朱温为左金吾卫大将军,兼同华节度使,赐名全忠。 朱温的降唐,不仅宣告了大齐政权半壁江山同州、华州全部归唐,更赤裸裸地揭露了大齐政权内部盐帮将领对草根新系将领的打压,朱温为大齐政权第一大将,他的反叛,加速了大齐政权内部的分裂。 一日侍卫急报,万余贼兵北上欲过同州。朱全忠即命胡真、谢瞳升帐点兵。晌午时分,巢军聚集同州城下,摆出一个四门斗底阵,骑兵约有两千余众,分列两翼;步兵列于阵中,弓箭机弩左右压阵脚。只听号炮三声,朱全忠头戴黄金盔,身披寒江甲,手中一柄齐凤朝阳刀,率一万兵马出城迎敌。大队列开,两军对垒。突然巢军人马后面跃出一人一马。 那匹马浑身雪白,没有一根杂毛,应当是当世宝马“银龙驹”。 马上之人银盔银甲,手中一条锈绒亮银枪,生的是唇红齿白,面如冠玉。只听得战马一身嘶鸣,跃起三丈有余,那人提枪带马冲向朱温骑兵。 朱温忙唤士兵结阵阻拦。 哪里能够阻拦得住? 那人手中长枪尤如长龙出水,电光火石之间,连续出出进进,在朱温军中杀了七、八个来回,只杀得人仰马翻,鬼哭狼嚎。 朱温大惊失色,没听说过黄巢手下还有此等英雄人物。 容不得细想,朱温双脚一夹马肚,催马提刀冲了过去,对着那人后背就是一刀。 那人听到后背有金铁破风之声,身子向前一趴,朱温的大刀贴着后背砍过。 没等朱温收刀再砍,那人抽出腰间的亮银锏,一锏正中朱温后心。 朱温只觉得喉咙一阵发甜,一口鲜血涌到嘴边,差点从马上摔下来。 战马又往前冲了十来步,朱温才拽住缰绳,回身一看,才发觉那人居然是个女将! 此时百余名骑兵从四面八方过来将她围在当间。 那女将毫无惧色,只管右手长枪远扎,左手短锏近打,倾刻间又有十余名骑兵丧命马下。 朱温心中称奇,连忙从箭袋里取出三支狼牙箭,伺机结果女将性命。 朱温年轻时上山打猎,练就一手好箭法。其中的绝学,连珠三箭更是箭无虚发。 只听见啪啪啪三声弦响,三支狼牙箭直射女将面门、前心和马腹。 这三箭歹毒异常,纵能躲过射人的二箭,射马的那一箭万难躲让。 那女将仰面倒在马鞍桥上,躲过了射人的两箭。 手中的亮银枪向前一伸,拔飞了射马的一箭。 整套动作一气呵成,毫无拖泥带水,城上城下均为之喝彩。 朱温定睛一看,原来齐军来将正是黄巢的侄女黄月娥。以前虽然认识,却没有看过她骑马打仗。黄月娥道:“朱温,我叔父待你不薄,汝不思报答知遇之恩,今背主投敌是何道理?” 朱全忠道:“黄巢长安关门当皇帝,何思我等将士死活?今闻唐主招贤纳士爱将如宝,故而弃暗投明。” 黄月娥道:“今日我当先替大齐诛杀你这背信小人。”言罢又提锈绒亮银枪催马至前,朱温有部将胡真入阵交战。胡真见黄姑长得柳叶眉,夜凤眼,通天鼻樱桃口,面似桃花,人如仙女。头戴五凤花盔、身披荷叶紫金连环甲、手中一柄锈绒亮银枪、跨下一匹闪电白龙驹。胡真不由哈哈大笑道:“贼军帐下无人矣,竟叫一女流出战,快快换人来战。” 黄姑道:“叛贼休出狂言,让你知道姑奶奶枪下无情!”言罢举枪而来。 胡真见黄月娥美貌顿起淫心,没两个回合便诈败而逃,黄月娥催马便追,因为浑圆镜只可照前,不能照后,所以黄月娥未曾使用。追出数丈黄月娥勒马便回。 朱温又有部将申无权,手持一把锯齿合扇板门刀杀入阵中。二人又战十余回合,黄月娥驳马而逃,申无权催马便追。只见黄月娥掉转马头,掏出一件宝物正是浑圆镜,迎日而照。申无权眼前一白立即载倒落马,黄月娥拍马而回。申无权正在地上揉眼,黄月娥一枪取了他的性命。朱全忠不敌黄月娥只得鸣金收兵,择日再战。 回到城内,王彦章对朱全忠道:“末将正欲出战取那女贼性命,主公怎可收兵?” 朱全忠道:“黄姑所使浑圆镜,借日光伤人眼,尔等不可轻敌。” 军师谢瞳道:“以下官之见,将军所畏者非是那黄姑武艺高强,而是那神镜借光袭人,主公虽有上将而她却无懈可击。” 朱全忠问道:“不知先生可有良策?” 谢瞳道:“我观此镜迎面逆光,令人一时目眩而借此杀之。主公若是夜晚袭营,四下昏黑日月无光,莫说那姑娘的折光之镜,就是上古精卫娘娘的乾坤轮回镜又能奈何?” 朱全忠喜道:“若非军师献此良策,恐明日又要折去大将。但不知何日劫营为佳。” 谢瞳道:“今日将军刚败,这贼军必然自傲无顾,可于今夜袭营。”朱全忠应允。 当夜三更,朱全忠命大将王彦章率三千人马伏于齐军大寨之左,王彦童领三千人马伏兵于寨右。朱全忠与丁会、胡真领精兵五千直插敌寨,齐军前营大寨主将纪旺不曾提防,见有人夜袭营寨慌不择路被朱全忠斩于营中。王彦章、王彦童见敌寨大乱于左右插入齐军大营。黄姑闻营中大乱,遂与丈夫李俊儒披挂上阵。夜色之中双方混战一团,朱全忠冲锋在前,黄姑举枪迎来,二人战至一处,打得难解难分。但黄姑之夫李俊儒乃是一介书生,手中一把宝剑未杀得几个兵卒便被王彦章生擒。有一兵卒跑到黄姑近前大叫道:“报,李军师被擒!”黄姑一听立即虚晃一枪,掉头去救李俊儒。朱全忠搭弓上箭,“嗖”的一箭正中黄月娥后心,黄月娥落地呻吟,朱温一刀砍下她的人头。齐军军心大乱,渐渐四散而溃,归降者千余人。朱全忠得胜而归,只见王彦章把那李俊儒押进中军帐,朱全忠道:“我看你一介文弱书生,若是归降,我当保奏天子,给予你高官厚禄。” 李俊儒道:“志合者,不以山海为远;道背者,不以咫尺为近。大丈夫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朱全忠道:“好一个正人君子,人各有志,不可强为,我成全你与黄姑连理之心。全忠知先生学识过人,可否赠全忠一作。” 李俊儒沉思片刻后吟道: “女为悦己花貌容, 士随知音藏地宫。 志承义胆揭竿起, 身败叛贼恨无穷。 王莽假位群雄诛, 董卓匡政诸侯恐。 赴死无羞齐黄恩, 卖主何故谓全忠?” 朱全忠闻言大怒,喝令刀斧手将李俊儒推至辕门外斩首。 朱全忠同州报捷破敌万余,斩将数员,僖宗闻奏大喜,拟诏加封朱全忠为河中行营招讨副使、汴州节度使,留治汴州。正是: 叛齐能封节度使, 灭唐敢称梁皇帝! 第二十二章 借兵李克用 却说唐僖宗率宫室、近臣逃至骆谷,忽见旌旗蔽日尘土遮天,一班人马来到,众皆失色。田令孜出马问道:“来将何人?”绣旗影里闪出一将,金甲玉带,跨紫骝马,持宣花斧问道:“天子何在?”帝战栗不能语,群臣皆无所措。皇弟李晔向前叱曰:“来者何人?”来将曰:“臣是西祁州节度使郑畋,特来接驾。”李晔曰:“既来接驾,天子在此,何不下马?”郑畋慌忙下马,拜于道左。帝曰:“追兵大至,汝可迎敌。”郑畋曰:“陛下勿忧,臣愿领铁骑相拒,破之必矣!陛下驾幸西歧州,可留驾于凤翔,以便指挥各军东进,剿灭黄巢贼军。” 僖宗道:“凤翔之地距贼甚近,朕当先驾御成都,征发天下诸道兵马再图收复京师。爱卿可于凤翔之地拒贼。” 郑畋曰:“若陛下远居成都,凤翔之地道路盘曲,火急军情难以向陛下通禀;且黄巢已飞书招降各镇兵马。陛下远离,诸镇将士必无心再战,恐为黄巢所诱。万望陛下居凤翔以定军心。”僖宗只得应允,郑畋护驾回凤翔。 黄巢闻僖宗逃至凤翔,命尚让为元帅,林言、杨能、霍存为大将率五万兵马进攻西歧。 有飞马急报凤翔。僖宗速召百官商议。田令孜道:“今贼兵五万大军犯我西歧,陛下须尽早移驾成都。” 僖宗认为田令孜所言有理,便对郑畋言道:“五万贼兵将至,朕封汝为四面诸军大都督,节制各路兵马;并诏令泾原节度使程宗楚,朔方节度使唐弘夫率兵与爱卿合力抗敌。朕先往成都征募援兵。”僖宗、田令孜就是想逃。 郑畋闻言道:“陛下万不可离开凤翔,凤翔兵马虽不过万,但尚可在此与贼兵一战。有陛下驾御凤翔,定可使军心大振;若移驾成都则将士皆无战心,何以御敌?臣泣血恳请陛下留于凤翔。”说着郑畋连续磕头不止。 僖宗迫于无奈,对郑畋道:“既是如此,朕姑且逗留,身家性命全赖爱卿。” 郑畋不禁热血沸腾,不顾年岁已长,亲自排兵布阵,一时之间,藩帅响应,大军云集。 不过三日,泾原节度使程宗楚,朔方节度使唐弘夫与郑畋合兵凤翔。郑畋命二人领兵伏于龙尾坡山上。 尚让、林言等领兵前来。林言道:“太尉大人,此坡两侧山地高耸,倘若伏兵,首尾难顾。不若暂缓进兵。” 尚让道:“将军过虑,郑畋本一儒者不通军事,焉敢在此与你我决战,大队只管前行。”林言无奈只得随大队轻进。未走多远,只听号炮震天,战鼓齐鸣,四面山坡旌旗漫野,喊杀震天。大将唐弘夫率三千精兵顺山坡而下,义军惊慌失措,片刻之间五万大军被三千官军截为两断。义军将士吓得乱做一团。唐弘夫、程宗楚等拼死杀敌,斩首两万余人,龙尾坡前血淌成河,尸首成堆。众将保护尚让、林言杀出重围,齐兵大败而回。 一日僖宗升殿,改元中和元年,群臣朝贺已毕。郑畋奏曰:“近日西祁州街市童谣云: 庚子年来日月枯, 唐朝天下有如无, 山中果木重重结, 巢臼鸦飞犯帝都。 世上逆流三尺血, 蜀中两见驻鸾舆, 若要太平无士马, 除是阴山碧眼鹕。 以此论之,正应天运有变,昔安禄山作叛,明皇蜀中避难;今日黄巢兵逼,陛下亦在蜀中避难。看诗末二句,‘若要太平无士马,除是阴山碧眼鹕’。‘碧眼鹕’即李鸦儿也。”帝曰:“李鸦儿是谁?”郑畋道:“此人王侯之子,帝室之胄。其父国昌,当年剿庞勋之乱,有功于朝廷,得赐姓李。此人随父征战,官拜云州守护使。因五凤楼前摔死国舅段文楚,陛下赦其死罪遣其回籍,此人正是李克用。” 僖宗闻言大喜:“郑爱卿所言甚合朕意,只是若诏李克用,不知何人可当此任?” 郑畋道:“当年陛下欲斩李克用人头,时有众臣保奏才免其死罪。今保奏诸臣中仅存吏部尚书程敬思一人,此事非程尚书去不可。” 僖宗问程敬思:“程爱卿愿为此行否?” 程敬思道:“臣虽不才,愿往漠北”。 僖宗道:“朕封李克用为北路诸军都督及河东、雁门、代州三镇节度使。另外赐金银十车,金牌五百面,空头宣五百道,滚龙袍一套,玉带一条。朕在这里遣人调取二十七镇诸侯都到河中府会兵集合,等待晋王的人马到来,协同晋王一同破灭巢贼。程爱卿,你领着八员偏将和五百名官兵,带上金银财宝和敕书,即日便行!”程敬思跪倒领旨。正是: 五凤楼台起祸殃, 连累全家走他乡; 落叶不与寒风去, 只待日暖换春晖。 童谣本是戏言随, 一语天合定轮回; 昔日哗变龙颜怒, 今朝赦罪与勤王。 却说程敬思领了金宝敕书等件,饥餐渴饮,夜住晓行,直至野狐岭下。但见闪出一彪人马,为首一将头裹黄巾身穿战袍,持枪跃马拦住去路,厉声喝曰:“何人从此经过,留下金宝!”程敬思向前告曰:“吾乃大唐吏部尚书程敬思是也,领着朝廷敕书,往直北去请李克用。金宝乃皇上赐与晋王,哪里有得与你?”其人大怒,把旗一展,众兵无数,漫山遍野而来,将人马及金宝皆劫往松林里去了。程敬思一人一马,在旷野放声大哭。正是: 持鞭勒马立芳洲, 客路那堪满目秋。 万迭苍山云惨惨, 半泓野水绿悠悠。 西风征雁添乡思, 寒树归鸦起暮愁, 一点忠心思报国, 何时恢复旧神州。 程敬思哭了一会儿无计可施,于是他跳下马来解脱缰绳,欲向林中自缢。 忽听得松林一声鼓响,闪出一支围猎兵来,皂雕旗下拥着一个年少番官。看他怎生打扮:身长九尺,年近二旬,面如熏枣,体似狼形,头戴一顶银鼠帽,身披一领锦貂裘,腰系一条狮蛮带,袋插一壶狼牙箭,坐下青靛追风马,手持一柄方天戟。 那番官人马拥至林前,大喝道:“汝是何人,在此寻死?”敬思向前跪曰:“我是大唐宣差官程敬思,有事要见李克用。”番官曰:“莫非吏部侍郎程敬思乎?【李嗣源尚不知程敬思已封尚书】”敬思曰:“然!”番官滚鞍下马,扶起敬思,汗流浃背。程敬思便问:“将军何人?”番官曰:“俺是沙陀李晋王大太保李嗣源是也,吾父尝言叔父盛德,不能相会,叔父何不在朝辅君泽民,到此沙漠之地有何缘故?”程敬思曰:“今有曹州人姓黄名巢,聚贼兵百万劫掠州郡,不半载夺了东西二京,杀戮唐臣不可胜记。今圣上在西祁州避其锋镝,众臣商议,特遣我赍旨意一道,金宝十车,金银牌五百面,空头宣五百道,八员健将,请汝父子入中原洗灭巢贼。不料来到此处遇一支兵将,将金宝人马尽抢人密林去了。某思进退无路,不如寻个自尽,正在犹豫,幸遇贤侄。” 嗣源曰:“叔父勿惊,待小侄一并夺取回来,交还叔父。”正是: 怒发冲冠虎将威, 松林小贼敢相欺, 阵前声喝如雷吼, 金宝黄麻尽送归。 李嗣源绰枪上马,径往松林索战。忽见林内一黑汉引二百余偻啰,出林外拜伏于地。李嗣源问道:“汝何人也?”答曰:“某姓薛名铁山,劫掠为生,刚才误将金宝劫掠上山。我听说是大唐送与晋王的物件,故来送还原物与大太保请罪,并愿以部下众人归降。”李嗣源遂全部收留合兵一处,程敬思与李嗣源并辔而行,径投金莲川来。 嗣源先遣人报之父亲李克用,李克用闻程敬思已至界口,遂引军一万,离直北百里来接。只见他身高九尺,臂阔三停,头戴黄金盔,身挂黄金甲,左眼圆瞪右眼瘪,胯下踏雪胭脂马,掌中九凤朝阳刀。威风凛凛、煞气腾腾!正是: 白发苍苍似银条, 胸中韬略志气高。 也是黄巢大树倒, 叫他试孤朝阳刀。 程敬思一见晋王拜伏于地,李克用慌忙扶起:“久慕故人,无由一会,我父子报国无门。今闻黄巢北渡江、淮,必为中原之患。我与诸子常言天子若有诏征兵,我与诸位一定南向而定天下。人生世间,光景几何,何能终老沙堆中哉!”敬思曰:“大唐天下,今为黄巢所夺,京城俱陷,驾往西祁州避兵,想大王人马雄健,必尽忠皇室,臣不辞跋涉,远赍敕旨金宝奉献大王麾下,万望垂救,实国家生灵之大幸也!”李克用曰:“既有圣旨,即排香案迎接。”程敬思入帐开读道: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闻乾坤阁辟,盖张广大之兵;日月升沉,实起照临之德。朕无上祖之能,尽赖文武辅佐。今有曹州冤句县黄巢逆贼,乃王仙芝余党,聚百万之众侵朕天下。关外一百五十余处州县尽属黄巢,朕不得已远迁西蜀。巢贼心犹不足旦夕招军,意在得陇望蜀。朕欲恢复大唐保家安国,争奈内无贤臣,外无勇将。兹特封皇兄为破巢兵马大元帅、雁门都招讨。更赐龙衣一套,玉带一条,金宝十车,金银牌五百面,空头宣五百道。天下官军悉听节制,勿负朕心,早宜兴兵。故兹诏示,想宜知悉。中和二年十月上旬诏。 程敬思读了诏书,李克用望阙谢恩。程敬思献上玉带物件,李克用头戴冲天冠,身穿兖龙袍,不移时令十二太保、五百家将皆来谢恩。所谓十二太保,也就是李克用的十二位儿子,按大小顺序分别是: 大太保李嗣源:此将身高九尺,面如重枣,豹头熊颈,虎背狼腰;天庭饱满,地阁收圆,两道秀眉,一双俊目,胯下青靛追风马,手持一柄方天宝戟。 二太保李嗣昭:此将身高七尺,五官端正,面似银盆,剑眉虎目,头戴金冠夜明盔,身披玉风绵竹铠,跨下一匹宝马抱月乌龙驹,掌中一柄三股托天叉。 三太保李存勖:此将身高八尺,肩宽背阔,头戴狼牙盔,身披狻猊铠;面似黑漆,黑中透亮,跨下宝马名曰金眼玉花虬,手中一对十三节竹节钢鞭。 四太保李存信:此将身高八尺,头戴敖龙银盔,身披七翎甲;面如紫玉,五官端正,细眉大眼,鼻直口阔,跨下五花追风马,手中一柄凤嘴梨花枪。 五太保李存进:此将身高八尺挂零,头戴四棱镔铁盔,身披锁子乌铁甲;面若乌黑,体态雍容,跨下一匹豹花马,身上背着一对八卦子午鸳鸯钺,马鞍桥下挂着一根赤丝软藤枪。 六太保李存颢:此将身高八尺,头戴亮银盔,身披亮银甲;跨下雪花银鬃马,面似银盆,体态威严,手持一对竹节双枪。 七太保李存实:此将身高九尺左右,头戴乌金盔,身披乌金甲;面似黑漆,黑中透亮,跨下登云宝马,手中一柄镔铁点钢枪。 八太保李存璋:此将身高八尺开外,豹颚虎头,面赛蓝靛,头戴亮银狮子盔,身披锁子连环甲,跨下独角貔貅兽,手持一对凹面八楞金锏。 九太保李存审:此将身高八尺,鼻直口阔,两道马蹄花绞眉,一对金环豹子眼,头戴鎏金凤翅狮子盔,身披大叶鱼鳞甲;跨下绝尘驹,手中虎头墨麟刀。 十太保李存贤:此将身高九尺,面如蟹壳青,青里含光,铜铃眼,血盆口,高额阔腮,通贯鼻子,头戴珍珠闹龙冠,身披雁翎宝铠;跨下菊花青,手中一对八楞紫金锤。 十一太保史敬思:此将身高八尺不到,头戴虎头盔,身披亮银甲;面如铁色,眼含凶光,跨下靠山雪花骢,手中一柄方天画戟。 十二太保康君立:此将身高八尺,面貌凶狠,大黑脸蛋,白脑门子,头戴七星花额子盔,身披九麟龙甲;跨下赛风追日千里驹,手持一对藤子双蛇枪。 除三太保李存勖外,其他十一人均为养子。 晋王设宴款待程敬思,不觉已过旬日,绝口不言起兵。一日会宴酒至半酣,程敬思避席问道:“大王几时动兵?”晋王曰:“目今天寒地冻,草木已枯,人马难行,等来年春天气侯融和,草青沙暖,才好相持。”程敬思曰:“救兵如救火,中原百姓立待大王,如大旱之望云霓也,不可迟缓,愿熟思之。”言罢,只见晋王背后一女子高声言道:“看汝枉为丈夫,皇上正在危急之际,专望救援,恨不得一日兵到,何故迟滞耶?妾虽女流,愿领兵前去灭贼,以慰中原之望。” 程敬思视之,只见那女子: 貂裘翠帽,一似出塞昭君;杏脸桃腮,不亚前朝贾氏。朱唇款动,开一颗樱桃;皓齿轻掀,露两行碎玉。湘裙紧系,恰像吴宫西子;金莲缓步,浑如蓬岛仙姑。 你道这女子是谁?原来是晋王正宫刘氏。她能使两口雁翎刀,军中敢战无敌。晋王曰:“汝是妇人,缘何在此多言?”刘妃曰:“大王受国重恩,早宜报效,何待来春?且大唐关外各镇诸侯皆是好汉。倘有一路灭了黄巢,那时大王有何面目再见朝廷?”晋王曰:“汝言是也!吾即调遣人马起程。”于是传令收拾干粮炒面,点起番汉两营人马五十余万,次日辰牌鼓响,众兵离了金莲川望平原进发。 却说唐僖宗窜逃到成都时,即赏赐蜀军每人钱三缗。田令孜经常赏赐从长安来的从驾诸军,可是不再赏赐蜀军,引起蜀军不满。西川黄头军使郭琪对田令孜说;“蜀军与诸军同样宿卫朝廷,长安诸将每月的俸禄丰赡有余,而蜀军的赏赐少得可怜,蜀军很有怨望之气,希望军容能减少诸将的赏赐均给蜀军,使土客的待遇一样,那样蜀军上下就会高兴了。”田令孜沉默了一会问道:“你有什么功劳?” 郭琪说:“我生长在山东,征戍边鄙,曾与党项打了十七仗,与契丹打了几十仗,金创满身,征伐吐谷浑时肠子都流出来了,用线缝好后又去参战。”田令孜倒了一杯酒给郭琪。郭琪知道田令孜要毒死自己,只得拜谢饮之。 郭琪回到军营后立即杀死一名侍婢,吮其血以解毒,果然吐出了几升黑汁。郭琪于是率其部队叛乱。陈敬瑄出兵平息了叛乱,郭琪逃亡。 第二十三章 晋王比箭 却说程敬思与晋王催兵正行,前面哨马回报,已到黑河。程敬思暗想:“晋王贪着直北富贵懒上中原,待我将黑河故事细说一番,看他如何?”敬思曰:“大王听说这黑河故事否?”晋王曰:“吾乃粗略武夫,没听说过。”敬思曰:“昔汉元帝一妃,名曰昭君,大有姿色,被奸臣毛延寿改了真容,献与北番单于主。后来昭君和番到此,见直北是夷狄地界,不肯前去,遂投此河而死。大王不信,有诗为证: 黑河流水响潺潺, 不断阴云蔽玉关, 红粉无颜从北虏, 琵琶死后向谁弹? 晋王曰:“世间有此烈女沉埋于此,良可惜也!” 又行不数里,只见一台巍然高耸,势若接天。晋王曰:“此是何处?”敬思曰:“此汉李陵台也。”晋王曰:“何为在此?”敬思曰:“昔汉昭帝遣李陵来直北赎苏武还朝,后在此处拔剑自刎。后人与他立下此台,以纪其事。”亦有诗为证: 旷野云低恨满怀, 长安西望李陵台, 关河万里秋风起, 黄叶一天鸿雁来。 持节还乡悲壮士, 屈身降虏叹庸才, 贤愚千载春秋笔, 懒上云搂酌酒杯。 敬思又曰:“此皆先朝遗迹,不足为羡,前面乃一苏武庙,苏武真忠臣耳!”晋王曰:“何以见之?”敬思曰:“苏武也是汉人,汉武帝遣来直北,催逼进贡,被单于拘留,令降不屈,使苏武北海上牧羊,曰:‘羝羊生子,即放汝还’,苏武持汉节牧羊,啮雪餐毡,旌旄尽落,去十九年,始得归汉,后夷人为之立庙,以旌忠烈。”有诗为证: 漠漠平沙际北天, 忠臣困此实堪怜。 餐毡啮雪终归汉, 持节曾经十九年。 过了苏武庙,将次居延川,行不数里,忽听山坡后一声炮响,金鼓齐鸣,旌旗蔽日,闪出一支兵来,约有三百余人,当先一员大将拦住去路。只见他头戴银盔身披凯甲,刀悬偃月剑挂青虹;袋内弯弓壶中插箭,叱咤一声山动地摇! 晋王闻报勒马向前观看,见他眉清目秀气概雄奇,于是厉声问道:“来将是谁?速通姓名。”那将答道:“我姓周名德威,表字敬远,朔州马邑人也。来者可留下金宝,放你过去。”晋王听说周德威心中暗喜,随答道:“吾乃直北沙陀李克用是也,久闻红袍周德威,原来将军就是。你乃世之英雄,文武全才,何不弃邪归正,跟我同上中原,征灭黄巢,恢复大唐天下,着功勋于当世,留芳名于史册,胜过在此绿林中落草,千载只一污名耳!”周德威曰:“你也是反唐逆贼,摔死国舅,有什么资格教我!”晋王大怒,轮刀直取周德威,周德威挺枪来迎,正是: 龙腾蛟卧沧涌起, 云遮沙浸风削疾。 自古中原多猛将, 塞北豪杰也披靡。 两人战上一百余合,不分胜负。德威暗思:“这老汉刀法不乱,精神倍加,待我假做破绽诱他赶来,用箭射之。”又战数合,德威佯输诈败,虚晃一枪拨马便走。晋王高声大喝:“小贼走那里去!”飞马赶下阵来。德威取弓在手,搭箭当弦,尽力射去,喝声:“看箭!”克用一只眼看得真切,听得弓弦声响,其箭已接在手。 德威见射不中晋王,勒回马来大叫道:“我料你会接箭,却不会射箭。”晋王曰:“若比弓射,吾胜怎样,败又如何?” 周德威道:“你若能胜我手中血木弓,德威甘愿率众兄弟归顺;若德威胜,主公留下金宝,我放你过这居延川,如何?” 李克用道:“大丈夫一言九鼎,我就陪你比试箭法。”周德威命一喽啰高抛一枚铜钱于半空,“嗖”的一箭射中铜钱方孔。李克用也命士卒高抛铜钱,一支箭飞穿金钱眼。周德威见克用箭法了得,又命喽啰于树上悬挂铜钱两枚,前一铜钱孔大,后一铜钱孔小。周德威道:“此番比试,所射之箭当穿过大孔铜钱,射中小孔铜钱。”克用迷眼不语。只见周德威一箭穿过大孔铜钱,又穿过小孔铜钱。众人无不惊呼。李克用搭箭开弓,这一只眼倒比两只眼瞄得更准,“嗖”的一箭也是射中大小铜钱,而箭头搭于小孔铜钱方孔之上,箭尾搭于大孔铜钱方孔之上。一箭双钱不进不退,用力正好让箭头箭尾搭于大小铜钱方孔之上。周德威一见,不禁暗暗佩服李克用箭法如神。这时天边飞来宾鸿大雁一字排开,周德威又抽雕翎箭一支,稍加瞄准“嗖”的一声,箭似银光,直入云霄,一箭中双雁,只不过第一只大雁被射穿,第二只大雁仅被箭头划伤,一只大雁落地。虽未一箭双雕,但也使大雁一死一伤,众人佩服之极。有诗赞云: 一箭神威贯碧空, 大雁落地草梢红; 三军未上中原去, 先建居延第一功。 这时程敬思近前对李克用道:“将军待雁过头顶之时,可强拉宝弓,自有大雁无箭而落。”李克用微微点头。待雁过头顶之时,李克用猛拉养由基弓,只听“嘭……”的一声,未见雕翎箭上天,而宾鸿雁却坠地而亡。正是: 麻雀曾欺井中蛙, 大鹏展翅绕天涯。 强中更有强中手, 莫在人前满自夸。 李克用响弓惊飞雁,这一招技惊四座,周德威自知箭法不及李克用,不由翻身下马屈身拜道:“主公神箭古今罕有,德威愿随主公充作兵卒。”李克用忙下马扶起周德威道:“吾素知敬远忠义之士,深慕高名,今幸得相从,他日位列封侯,吾当大用。” 随令差官取出空头宣一道,填写升德威为大唐议国左军师;金牌一面,填写军师字号。即日参谋帷幄,运赞军机。德威顿首拜谢,乃将众人领往珠帘寨内,犒赏三军。正是: 天意生贤佐, 残唐周德威。 胸中藏武略, 心上运玄机。 智勇张良并, 才能范蠡欺。 扫除巢贼乱, 青史誉皆知。 事后李克用问程敬思道:“今日试箭,贤弟怎知响弓可惊天上之雁?” 程敬思道:“此乃东汉曹操令大将更赢惊弓之鸟典故,操见伤雁哀鸣,令更赢响弓惊之,故雁闻弓响惊落坠地。今周德威一箭双雕,射落一只,重伤一只,将军所惊之鸟正是周德威所伤之雁。” 李克用又问:“人言周德威足智多谋,怎能不知其故?” 程敬思道:“周德威有谋,乃通兵法阵略;而下官科举出仕,十年寒窗皆是经书诗赋,所学不同,故下官与镇远所知有所不同。”李克用闻言暗暗高兴。 当夜李克用醉酒入帐,只觉天悬地转眼目昏花。睡至正酣,忽然梦入一林,林中草木繁茂,鸟雀齐鸣。突闻一声虎吼,一只猛虎肋生双翼迎面扑来。李克用拔剑砍去,虎未有伤而剑断两节,猛虎一口咬下李克用左臂,李克用只觉左臂一阵疼痛,醒来才知是梦。再看左臂无恙,只是睡时压于身下,已经麻木。 次日,李克用召周德威、程敬思等人到珠帘寨解梦,周德威道:“末将之见,此梦主吉不主凶。商纣王时期,西方有个诸侯姓姬名昌,据说他的远祖后稷在尧的时候担任农师,以后世世代代承袭这个职务;到了夏朝末年,朝廷腐败,姬昌的祖先就西迁到渭水一带组成了自己的部落,并在那里建了城池宫殿、开垦荒地、设置官吏,到了古公儃父的儿子季历在位时,西方诸侯的势力逐渐强大起来,当时的商王感到威胁,就杀害了季历。季历死后,儿子姬昌继位,就是后来有名的周文王。因为祖先做过农师,周文王也十分重视农业,他待人宽厚,百姓都很拥护他。周文王特别尊重有本领的人才,请他们帮助治理国家;因此他手下拥有许多文臣武将。商纣王看到周文王的势力越来越强,十分害怕,就找了个理由把周文王召来,囚禁在羗里,周文王的大臣们为了搭救文王,便搜罗美女、好马和珍宝献给商纣王,还买通商朝的大臣,请他们在纣王的面前求情;由于商纣王贪财又贪色,最后听了大臣的话,把周文王给放了回来。周文王回来后,决心推翻商朝报仇雪耻。他知道自己手下虽然有不少文臣武将,但是还缺一位运筹帷幄的帅才,因此经常留意寻访这样的贤人。一日周文王在灵台宴请众文武,君臣同乐。宴罢,周文王在台上设绣榻安歇,众文武在台下休歇,当晚三更时分,周文王梦见一飞熊向他扑来。文王急唤左右,只听台后一声响亮,顿时火光冲霄,周文王顿时惊醒,并且吓出了一身冷汗。次日早朝,周文王令众臣圆梦,大夫散宜生说:大王,此梦吉兆,大王在渭水河边能得飞熊将军一员,此乃兴周之吉兆也!文王令布围场,寻至渭水河边,见一老者直钩垂钓,文王问道:‘弯钩钓鱼尚不可得,汝直钩垂钓岂有鱼哉?’老者答曰:‘大丈夫宁向直中取,不向曲中求。’文王见其口出不凡,遂问姓名。老者曰:‘吾姓姜名尚,道号飞熊’。文王便尊为太公,请归朝辅政。后武王拜其为军师,称他为尚父。兴兵伐纣,灭了商纣王,成就了周朝八百年天下。正是: 堤草青青渭水流, 子牙向此独垂钩; 当时未入飞熊梦, 已对斜阳叹白头! 王爷千岁,周文王之梦,其应如是,而今王爷之梦,也必定会收得一员应梦上将,王爷只要即日收拾围场打猎就是了。”旁边的程敬思也说道:“王爷,下官也曾听过周文王梦验之事,军师所言极是,王爷应当尽早打围才是,不要错失良将啊!”正是: 晋王游猎网英雄, 天意残唐数未终, 当日若无飞虎梦, 破巢安得勇南公。 李克用即命准备猎犬箭弩,带李嗣源、李存勖、史敬思等五百人马前去;程敬思、周德威也跟随左右直奔山中。 却说居延川西行四十里有一飞虎岗。此岗高山耸立,四季常青,鸟兽丛生,草木繁茂,李克用令众人布开围猎场。忽有士卒来报深灌之中有白虎一只行走,克用大喜。李嗣源道:“孩儿愿射杀此虎献于父王麾下。” 周德威道:“大太保莫急,此虎乃祥瑞之物万不可杀。我等当随行其后。”众人闻言虽然不解,不过都远远地跟在白虎后面。 第二十四章 打虎从军 话说习武之人,大抵都听说过“王不过项,将不过李”的传言,如果从王者论的话,武力值最高的当是西楚霸王项羽;从为将者论,高居榜首的则是飞虎将军李存孝。 小时看【隋唐演义】,最佩服的就是第一条好汉李元霸,随着年龄的增长,我才失望地发现,我曾无比确信的李元霸竟然是个短命鬼,不到十六岁就挂了,那时才是隋炀帝大业十年(614年),离李渊起兵还差三年,自然轮不到李元霸一锤定乾坤,震退十八路反王。所以即便李元霸真有绝世武功,也没机会展露了。 根据小说的描写,李元霸和李存孝两个人都是“恨天无把,恨地无环”的猛人,都是能够把第二条好汉分分钟打服的人。李元霸时期的千年老二是天宝大将宇文成都;李存孝时的千年老二是铁枪将王彦章,这两对cp之间各有一条无法跨越的鸿沟。宇文成都碰上李元霸就拉稀,王彦章遇上李存孝只有逃跑的份;甚至李存孝死后,晋军用几个替身假扮李存孝,扯出飞虎旗,竟然将王彦章的弟弟,同样勇不可挡的王彦童吓死。 不过小说中的李元霸是盗版,李存孝才是真身,人们将李存孝的故事移植到李元霸身上去了。隋末各路反王打得不可开交,却让后来居上的李家摘了桃子,于情于理都有些吃味儿,干脆来个一力降十会,整出一个猛男来为李家撑撑门面,让人心理上更容易接受。 为了不让李存孝的故事深埋在历史的故纸堆里,笔者便来扒一扒他的根底。 却说代州的一个小村庄里,树立着一座将军的石像,传说这尊石像是天上的星宿下凡,凡是得到石将军青睐的人,都会得到好运。 这天,一位姓何的姑娘与同班姊妹采花归来,行至石像边,何姑娘看见石人高大英俊,就产生了爱慕之心,她想,如果能嫁给石人这般伟岸的男人,就心满意足了。她一边想,一边与众姐妹开玩笑说:“咱们大家往石人身上扔筐子,谁的筐子能挂在石人的手上,谁就嫁给石人当媳妇”。姑娘们表示赞同。于是,姑娘们便轮流往石人身上抛筐子,可谁的也没挂住。最后该何姑娘扔了,说来也真巧,这筐子从石人的头上滑到胸脯,从胸脯滑到手上不动了,几个姑娘蹦啊、跳啊、闹啊、围住了何姑娘,何姑娘羞得一溜烟跑回了家。 夜深了,何姑娘躺在床上总想白天的事,翻来覆去睡不着觉。月亮下山了,屋里漆黑漆黑的。突然,门“吱”的一声开了,走进一个二十岁左右的书生,这书生满身放射着微弱的蓝光。何姑娘被这突然出现的陌生人吓呆了。书生便将自己是天神的化身,白天接筐认妻一事从头到尾说了一遍。何姑娘边听边偷偷地看着英俊的书生,爱慕之心油然而生。二人互相攀谈,越谈越亲切,最后,多情的何姑娘把自己全部的爱都给了英俊的书生。 不久何姑娘有了身孕。在那时代,未婚先孕是要被人鄙视的。尽管何姑娘再三解释都无济于事,只能将孩子生下来。亲朋好友渐渐远离,母子二人孤苦伶仃地生活着。 说来也怪,小男孩刚过满月,人间的话他没有不会说的,三个月就满跑满颠,十个月就帮妈妈喂鸡、喂鸭、烧火做饭。三岁时就能滚动一百多斤重的大石头。时间久了,小男孩力大过人的事传遍了整个村子。 孩子七岁那年,何姑娘带他来到石将军面前,让他拜祭父亲。没想到,当孩子知道他的父亲竟然是这尊石像时,竟然发起狠来,一拳将石像打得粉碎。何姑娘见状又气又急。她逼小孩跪下向父亲请罪,并且让他将地上的石头拣起来一块块地安了回去。她给孩子取名叫做“安景思”(安进石的谐音),以此为记。 安景思的生活过得非常清苦,母子二人相依为命。这日安景思正在山坡上放羊,忽然出现一只白虎。群羊惊起,白虎顺势咬死一只。安景思正于石上酣睡,闻恶虎食羊,惊醒而起。只见他跳下漫汉石,脱了羊皮袄,伸拳便向白虎打来。那虎见人欲来打它,便弃了羊,血口怒吼,飞扑而上。安景思将身一侧,白虎扑空,他纵身跳到白虎背上,左手死揪虎耳,右手猛打虎额。哪消数拳,其虎已死于地下。后人有诗赞曰: 炯炯金睛耀太阳, 食羊惊醒石儿郎; 伸拳小试平生力, 打死山中猛兽王; 年少英雄不可当, 数拳打死兽中王, 不为跨海黄金柱, 定作擎天碧玉梁。 这时,晋王李克用与军士正在对面山涧上,见孩子年幼,竟能将老虎打死,端的是非常喜爱。他故意向这边说道:“你是哪家的小孩?把我家养的老虎给打死了!”小孩并不生气,看向李克用说:“原来是你家养的老虎,怪不得不经打!不过你家老虎咬死我家的羊,你还我羊,我还你虎矣!”说完提起老虎撩过涧来,众皆惊骇。晋王令军士提之,无一能动。德威曰:“此人天生好汉,汝等众人安能及之?” 程敬思对李克用言道:“这牧童方才打虎之时出手不凡,今不畏强势语出惊人,莫非他便是飞虎上将?”李克用闻言问道:“娃娃,我有一言与你商量,可否近前说话。”只见牧童一跃过溪。李克用问道“你姓甚名谁,父母何在,家住何方?” 牧童答道:“姓安,名景思,俺自幼有母无父,住在这飞虎岗上。” 晋王曰:“人禀天地,按阴阳二气而生,安有有母而无父之理?”牧童曰:“吾母何氏,当年二八年纪,并未许配他人,时值艳阳天气,同班姊妹请母出游灵求峪,一来采花,二来游春玩景,行至皇陵,见陵中树立着一座将军的石像。我母亲对姐妹们说道:“咱们现在都往石人身上扔筐子,谁的筐子能挂在石人手上,谁就嫁给石人当媳妇”。姑娘们表示赞同。于是大家都往石人身上抛筐子,可谁的也没挂住。最后我母亲的筐子挂住了。吾母即向前抱之呼曰:‘石人石人,汝为丈夫,吾心无异。’言罢各散,同众而归。当夜二更左侧,分明是石人容貌来与我母相会,母遂怀孕。员外觉之,究问我母,与何人交媾?母以实告之,员外不信,随逐我母亲出外。我母亲后在破窑过活,生我七岁,沿门乞食,行至那坟边,让我拜祭父亲。石人被我推倒,头也打落,母亲教我去捧头来安上,复旧如初。母言安头为姓,遂取名安景思。我母子孤苦无倚,今投邓万户家,牧羊十年,人叫我为牧羊子也。”晋王曰:“我看你气力尽有,不知武艺如何?意欲用汝,未见虚实。”安景思道:“实不敢瞒,俺曾至铁笼山得遇异人,传授一十八般武艺,但无进用之处,暂屈于此耳!”李克用闻言大喜道:“真是天赐良将也,吾乃唐帝驾下沙陀王李克用,今举兵南下讨伐黄巢,汝愿勤王建功,共赴国难否?” 安景思道:“师祖临逝嘱景思当存报效之心,今蒙恩宠,愿随主公。” 李克用扶起安景思说:“吾有十二太保,皆吾恩养,虽亲疏不同,胜如一体,今升汝做个十三太保,改名李存孝,称号飞虎大将军,就使薛铁山、贺黑虎二人为汝副将,听受约束。”存孝拜谢,遂以父王呼之。 晋王遣人唤来邓万户问道:“汝认得此人否?”邓万户曰:“是我家的牧羊子安景思也。”晋王曰:吾欲领他同去中原讨贼,留下金帛以为谢仪。”万户曰:“小民颇有家资,安敢受此?先见此子骁勇无敌,量必成器,曾以小女瑞云许之,既大王领兵讨贼,为朝廷出力,若有用处,即当奉命。吾之小女,少待送来。”邓万户言罢辞别而去,去不多时,已送瑞云及安景思之母来到帐外。晋王令人接入后帐,与刘妃同居。 沙陀人本来就是好战的民族,族中壮士如云,想要让他们服气谈何容易。就连李克用这位族长的儿子,为了展示自己的武勇,不也是在战场上冲杀搏命多年,最后才赢得族人的归附吗?幸好同样勇武绝伦,攻无不克、战无不胜的李存孝在这方面拥有足够的资本。 晋王得了安景思不胜大喜,当日令人将死虎割头为盔,剥皮为袍,脚皮为靴;又令铁匠打造毕燕挝、猊铠甲、浑铁搠赐与李存孝。晋王曰:“存孝,你会骑马否?”李存孝曰:“我自来不会骑马,今愿试之。”晋王命将校选几匹好马到帐前来,李存孝用手一按,那马扑地而倒,一连按倒数匹好马。周德威曰:“勇将必须雄马,临阵才能成得大事。”晋王曰:“我在直北四十年,只讨得一匹好马,名唤千里浑,快牵来与他骑。”李存孝仍将马一按,那马亦倒地,晋王曰:“如果用他为将拿什么与他骑坐?前些时西凉州进献给我的一匹好马现在哪里?”李嗣源应道:“在后营用两条铁索系住,四蹄也是铁索绊定,人不敢近。”晋王曰:“快将铁索解去,牵来与存孝自去降伏。”李存孝欣然提着毕燕挝浑铁搠,到后营一觑,那马望存孝扑将过来,李存孝侧身一躲,左手抓住鬃鬣,翻身跳上跑出营前。此马久不骑人,驮得李存孝漫坡越岭飞跑去了。晋王大惊,谓周德威曰:“你说勇将须要好马,今恐丧其命。”言未毕,只见李存孝跨马如毪从山坡后跑将出来。 晋王看见人马无恙,大喜曰:“这马中用否?”存孝曰:“马便好,只是有些腰软,将就骑着罢。”后人有诗赞曰: 飞虎山前虎啸风, 灵求峪内遇英雄, 石人是父膺天眷, 窑内为家处世穷, 武艺异传人罕及, 安头取姓俗无同, 晋王恢复唐天下, 先识将军草莽中。 晋王次日升帐,文武恭贺礼毕,李存孝谢曰:“蒙父王视以至亲,儿乞为先锋。”晋王壮其志,即取印与之。周德威曰:“不可,大王部下原有五百家将十二太保,便将此印与存孝挂,诚恐他人议论大王有弃旧迎新之意。”晋王曰:“汝何主意?”德威曰:“可令众人与存孝同到营前比箭分其胜负,如射得三箭中红心者,与以先锋印,方可掩众人之口。”晋王曰:“汝言有理!”是日,晋王头戴冲天冠,身穿衮龙袍,正中而坐,诸将侍立左右。晋王令人将红锦战袍一领挂于垂杨之上,又设一箭垛,离百步为界,众将分为两队,十三太保穿红,五百家将穿绿,各带雕弓长箭,跨鞍立马,听候指挥。晋王传令曰:“如有射得三箭中红心者,鸣金击鼓以应之,即将红袍赏赐,随令挂先锋印。”晋王教诸将先射,言未竟声,红袍队中一将骤马持弓而出,众视之,乃是十二太保康君立,把马飞纵来往三遭,搭上箭扣满弓,放射一箭,其箭未及射到箭垛,已自落地,金鼓寂然。晋王大怒曰:“一箭尤然不中,敢望挂先锋印乎?”喝令推出斩之。周德威慌忙跪下告曰:“未曾出军,先斩家将,恐于军不利。权记过,以后将功赎罪。”晋王曰:“既如此,难以全免。”随令拿下,重打四十皮鞭。晋王怒气略息,康君立羞惭满面而退。自此积恨于怀,日生嫉妒,有害存孝之意。 晋王叫众将来试,只见绿袍队中一将奋武而出,众视之,乃副将夏日新也,遂骤马持弓看垛一遭,第二番一箭正中红心,金鼓齐鸣。夏日新呼曰:“快取袍印过来!”晋王曰:“只此一箭,未足以当此职。”红袍队中一将飞马出曰:“看我射来,显我手段。”拽满雕弓连射三箭,只有一箭中红心。众皆喝彩,乃四太保李存信也。存信曰:“吾中一箭,不得此袍,合得先锋印。”晋王曰:“吾有言在先,汝何犯令耶?”存信默默无言。红袍队中一将出曰:“你二人射中红心,岂足为奇?看我连射三箭来。”乃大太保李嗣源也。飞马翻身背射三箭,二中红心。嗣源曰:“吾翻身背射,中却二箭,合得此印与袍。” 言未绝,红袍队中一将飞马出曰:“汝翻身背射有何稀奇,看我射红心。”但见那人: 虎皮磕脑豹皮裈, 衬甲衣笼细织金, 手内燕檛光闪闪, 腰间利剑冷森森。 其人乃李存孝也。骤马到界口,扭回身连射三箭,皆中红心,众人喝彩。存孝厉声大呼曰:“吾今三箭皆中红心,先锋定矣!看我单取锦袍以示英雄。”拈弓搭箭,径往柳梢射之,一箭射断柳梢,锦袍坠下,李存孝飞马取袍披于身上,往来驰骤一遭,下马到晋王面前拜谢。晋王遂令李存孝为先锋,设酒相庆。 李克用父子饮酒正酣,忽报辕门外有一支兵来索战,李存孝曰:“父王且留杯中酒,待儿去将他们拿来再饮。”说完飞身上马出营大叫道:“来将何人?”二人答曰:“吾乃飞虎山大将安休休、薛阿檀是也!”李存孝更不答话,拍马向前。二将一齐迎敌。李存孝大喝一声,把二将活擒过来,勒马回营,其酒未寒。晋王大喜,即让二将归于李存孝帐下。存孝与之结为兄弟,折箭为盟,永不相负。 当日晋王回到帐中,即令刘妃送邓瑞云与李存孝成亲。后人有诗赞曰: 古云良将至难求, 英雄谁不觅封侯, 晋王只为推心腹, 赢得勋名到白头。 第二十五章 朱温打赌 却说晋王收了李存孝,在居延川上住了一月,因军情紧急不敢久停。于是传令即日拔寨望河中进发。 人马正行,忽报前面尘埃起处金鼓齐鸣,一彪人马到来。众视之,乃各镇诸侯迎接晋王。晋王一马当先,众诸侯滚鞍下马拜于道左,告言接迟望恕众臣之罪。晋王曰:“大唐许多诸侯,人马尽有,不能保驾,使圣上远奔,失其社稷,此何理也?”众诸侯曰:“臣等皆怀报国之心,争奈巢贼部下骁勇极多,因此众人措手不及,致有此失。”晋王曰:“吾想高祖、太宗太原起义之时,六十四处烟尘,一十八处擅改年号,苦争血战,创立三百年大唐天下,如此英雄,今子孙如此懦弱,被巢贼侵夺如此,何也?”众诸侯曰:“此天之历数,有泰有否,时势不同。”晋王令众诸侯呈献姓名立行,并各镇守地方,于是众诸侯次第呈进: 第一镇:贯通诸子,博览九经,河中节度使王重荣 第二镇:仪容丑陋,膂力绝伦,汴梁节度使朱温。 第三镇:德行纯备,节操过人,同台节度使岳彦真。 第四镇:轻财仗义,政尚清肃,华州节度使韩建。 第五镇:门迎珠履,名重丘山,晋国公王铎。 第六镇:簪缨世代,阀阅名家,函国公袁容。 第七镇:孝弟仁慈,虚己待士,幽州节度使马三铁。 第八镇:学识过人,高尚志节,兖州节度使周顺。 第九镇:阔谈高论,博古知今,郓州节度使赫连铎。 第十镇:文救唐代,名重当朝,青州节度使王敬武。 第十一镇:威镇羌胡,名闻华夏,陈州节度使刘从吉。 第十二镇:文学素着,师表一代,径原节度使程宗楚。 第十三镇:聪明特达,议论风声,秦州节度使仇公遇。 第十四镇:沉默寡言,声名着见,荆西节度使王元。 第十五镇:交游豪杰,结纳英雄,曹州节度使曹顺。 第十六镇:沉毅质恪,武艺超群,寰州节度使童弘真。 第十七镇:仗义待人,挥金似土,定州节度使王景宗。 第十八镇:赈穷救急,志大心高,徐州节度使支祥。 第十九镇:有谋多智,善武能文,景州节度使周太初。 第二十镇:惠及诸人,聪明有学,平州节度使王用之。 第二十一镇:忠直元亮,秀士文华,寿州节度使张仲仁。 第二十二镇:仁义君子,德厚温良,莱州节度使马君武。 第二十三镇:声如巨钟,丰姿英伟,孟州节度使朱合爽。 第二十四镇:随机应变,临事勇为,朔州节度使唐大弘。 第二十五镇:英勇冠世,刚勇绝伦,邢州节度使朱文。 第二十六镇:先哲流裔,好客礼宾,鄜州节度使杨思恭。 第二十七镇:精通韬略,善晓兵机,于州节度使王守存。 诸路军马,多寡不等,共计二十三万。晋王番汉人马独有五十余万,熙熙攘攘势压诸镇。 却说河中府有两座楼,一名鸦馆楼,一名观鹤楼。众诸侯拜见已毕,宰牛杀马祭天,歃血临盆,请晋王上鸦馆楼饮宴,商议进兵之策。晋王终日饮酒,全然不思进兵。 汴梁节度使朱温心怀不忿,径至函国公袁容帐下说道:“朝廷有旨,遣此老汉帅兵洗荡黄巢,恢复大唐天下。今已旬日,也不整理军情,只顾饮酒,醒而复醉,醉而复醒,而手下将士皆要赏赐,此事吾实恶之。”袁容急掩其口曰:“足下勿言,晋王若知,数日款待之情都已失了。”朱温曰:“大丈夫生于天地之间,当轰轰烈烈直言戆论,安可掩耳盗铃哉?”袁容曰:“晋王势大,众诸侯无不钦仰,某居下位,安敢开口?”朱温曰:“似此不言,迟滞不进,何日得见太平,你看俺去说来!”说完抽身便起,随上鸦馆楼去。 晋王在楼上正举杯饮酒,忽见一人奔上楼来,径到面前击桌大呼曰:“大王十分为人,终日饮酒,醉亦不止,忘了大唐天下被黄巢所夺耶!”晋王视之,其人身长一丈,膀阔三停,脸如噀血,须若金针,耳犹两翼,蓝发狼牙。晋王吃了一惊,遂问道:“丑汉何名?”朱温曰:“臣姓朱名温,更名全忠,现任汴梁节度使之职。”晋王曰:“汝何等人,敢如此无礼,全忠乃人王中心四字,汝何犯上?”温曰“此是圣上所赐御名,非臣自取,臣闻大王之名,亦有三四。”晋王曰:“吾有何名?”温曰:“大王初讳克用,次号鸦儿,三曰碧眼鹕,四曰独眼龙,此皆显名。”晋王大怒曰:“吾之名字安敢讳言?”随即拔剑直砍朱温。朱温侧身躲过,轮刀大呼曰:“汝能使剑,偏我不会用刀?”便欲交锋。正是: 鸦馆楼中醉复醒, 经旬未见理军情, 直言声谏生嗔怒, 惹得诸侯抱不平 这时众诸侯都来,架着二人刀剑,一人跪于面前道:“未曾讨贼,先杀自家,恐于军不利。”诸侯力劝,二人怒气方息。朱温插刀归鞘,进曰:“非臣敢来杀君,外人言大王昏迷酒色不理军情,臣听得此语心怀不忿,故来相激耳!”晋王曰:“吾亦知之。” 正论间,忽报黄巢驾下前部将孟绝海引兵来到。众诸侯听得各皆惊疑,只有朱温暗喜:“若是孟绝海兵到,把这老贼哄出去试刀。”朱温近前大叫道:“如今孟绝海兵到,请大王先出去见头阵。”晋王怒曰:“朱温,你这厮十分无礼,朝廷有旨,与我钤辖天下诸侯,何用你多言?不是我夸口,明日破黄巢,也不用你众诸侯!你下楼去,在我那五百家将十三太保里面,不要拣好汉,只拣一个瘦弱不堪的出去,擒那孟绝海来,我面问巢贼消息。”朱温说:“大王不知孟绝海手段,这人是岭南人氏,与黄巢起手夺东西二京,斩将三百八十余员,真个是英雄无敌!”晋王说:“不必夸他,只消拣我一个瘦弱的出去便了。” 朱温急下楼来,看那家将和太保,一个个都是上山打虎将入海擒龙夫。李嗣源、李嗣昭、李存勖、李存信、李存进、李存颢、李存实、李存璋、李存审、李存贤、史敬思、康君立。只有十二个太保。朱温问嗣源道:“你父说有十三太保,缘何只有十二个?”李嗣源曰:“那城墙下折枪打盹的就是十三太保李存孝。”朱温向前一看大笑道:“存孝身不满七尺,骨瘦如柴,就拣他出去罢!”便把存孝的头摇了一摇,叫声:“胡虏!你父有令。”存孝听人叫他胡虏,心中大怒,一手抓过,举起就摔!朱温鼻口流血,大叫“太保饶命“!晋王看见暗喜,可又不得不下楼劝道:“我儿不可放肆!朱温也是个诸侯,你如何与他玩耍?”存孝道:“不是儿与他玩耍,他叫儿胡虏。”晋王最恼人叫胡虏二字,不由瞪了朱温一眼。朱温说:“臣知罪了!” 晋王命存孝活捉孟绝海来,说要问他个军数。朱温说:“李存孝若捉得孟绝海来,臣与他打赌。”晋王说:“赌甚么?”朱温说:“存孝若拿得孟绝海,俺情愿把腰间玉带输与他。”存孝说:“儿若拿不得孟绝海,就把这颗头割与朱温。”晋王说:“你两个要赌,必须要两个保官。”只见函国公袁容向前说:“臣保存孝。”节度使王重荣也向前说:“臣保朱温。”言毕,存孝下楼,披挂上马,径出河中府去索战。 李嗣源见李存孝一人一马,问曰:“兄弟单骑欲往何处?”李存孝曰:“去擒孟绝海!”李嗣源曰:“怎不带一支兵去?”存孝曰:“父王钧旨安敢有违?迟归尚欲加罪。”嗣源曰:“既然如此,尔须用心前去,但闻孟绝海亦是勇悍之人,可宜仔细。”存孝连声应诺,即出阵前大喝曰:“来将速降,免污我刀剑!” 盂绝海大怒,正欲出战,左胁下闪出一员副将彭白虎道:“杀鸡何用牛刀!待小将活擒过来祭旗!”随即绰枪骤马而出。存孝曰:“来将通名!”彭白虎曰:“吾乃齐王驾下前部大将军盂……”存孝听他说出孟字,更不俟其说完,撇开枪展猿臂活捉过马来,径进河中府面见晋王:“儿拿得孟绝海来了!”众诸侯尽皆惊异。白虎曰:“我不是孟绝海,我是孟绝海部将彭白虎。”晋王大怒曰:“你这个急喉咙的贼,刀斧手推出去斩了!” 晋王问阴阳生现在是甚么时候?阴阳生答曰:“巳时”。晋王曰:“存孝,限你午时三刻前就要拿到孟绝海。”存孝曰:“奈儿不识孟绝海面貌,寻个作眼的人同去。”晋王曰:“这个使得!”即问那众诸侯:“认得孟绝海么?”华州节度使韩建进曰:“臣与孟绝海同郡,却认得他。”晋王说:“你就与李存孝同去作眼。”二人下楼上马,径出河中府搦战。 孟绝海正恼彭白虎被擒,阵中闪出班翻浪向前道:“小将不才,愿出一阵。”孟绝海大喜,即令披挂上马。班翻浪领兵出营,一马当先,大叫:“来将是谁?”存孝曰:“我是李晋王第十三太保、飞虎将军李存孝,你是何人?”班翻浪曰:“吾乃黄巢驾下孟绝海的部将、班翻浪是也。”李存孝说:“吾要拿孟绝海,要你这小卒出来何用?”班翻浪心恼横枪就刺,李存孝举起毕燕挝就打。班翻浪即刻死于马下。正是: 英雄存孝世无双, 匹马威风不可当, 展臂生擒彭白虎, 又捶翻浪立时亡。 孟绝海听说班翻浪被李存孝打死,叫声:“气杀我也!”绰刀上马领兵前来。但见: 金甲金盔耀日高, 大红袍织大鹏雕。 身骑千里追风马, 手执三停偃月刀。 韩建叫曰:“太保,那穿大红袍使偃月刀的便是孟绝海。”存孝大叫:“韩大人先回,少待就擒孟绝海来见!”韩建去了。 孟绝海见李存孝身不满七尺,脸如病夫,骨瘦如柴,暗思俺两个部下好汉为何却死于这人之手? 存孝曰:“我坐下马肚带悬了些,我要下马来扣备,不要放冷箭。”孟绝海曰:“我若放冷箭射死你,不为好汉,你快备马,我等着你。”李存孝下马来,把马肚带扣备了,翻身上马,叫曰:“孟绝海下马受死!”孟绝海大怒,两手轮刀砍来。存孝逼开刀,喝声:“贼往那里去?”展猿臂活拿上马。孟绝海部下败军无主,逃上黄河投总兵葛从周去了。 李存孝将孟绝海横担在马上返回河中府。晋王问:“现在什么时候?”阴阳生答道:“午时正。”后人有诗赞曰: 展臂生擒绝海来, 怀中似抱小婴孩, 阵前借问过时未? 报道方才挂午牌。 李存孝即将孟绝海上楼放下,晋王看见是个不死不活的。急唤存孝问曰:“我叫你活捉孟绝海来,怎拿一个不死不活的人来。”存孝答曰:“他在阵上如虎狼一般,被儿拿过马来,他要挣下马去,被儿只一夹,就不知夹伤哪里?”晋王命朱温验伤,朱温向前把袍甲打开一看说道:“两边胁骨都夹折了。”晋王叫朱温把玉带与存孝。朱温说:“这带是僖宗爷爷赐的,今日输了此带,有何面目见朝廷,别输些金宝罢!”李存孝一听,气得牙关紧咬,说道:“朱温,我和你赌的是玉带,不是金宝!你真是个无赖!我若输了,也给你金宝行吗?象你这样的东西,我大唐营中留着何用?今天我把你摔死算了。”说完向前把朱温的玉带扭做两段。然后左手抓住朱温的一条胳膊,右手抓住他的一条腿,望空中一举,转了三个圈儿,往楼外一扔,只听“悠”的一声,那朱温顺窗户就给李存孝扔到外面去了。大伙一看完了,心说:朱温能活命吗?但是这小子的命也真大,天井当院正好有一个荷花池,一池清水托着荷叶,就听“扑通”一声,朱温正好掉在池中。朱温“卟通卟通”爬上岸来,抖落身上的水,眼望楼上高声大骂:“独眼龙,李存孝,我朱温与你俩誓不两立,君子报仇,十年不晚!”说完领本部人马,反出河中府去了。 当时左右慌报晋王说:“朱温反了!”晋王大笑曰:“谅这贼疥癣之疾,何足介意?” 观此一语,可见晋王短于智谋,以致朱温后来反唐,乃有大梁之兴。人无远虑,必有近忧。当时若使李存孝追之,则朱温死于此时必矣!晋王视朱温如疥癣,实大意耳!正是: 谗臣赌带藐英雄, 擒将来时日正中; 金宝更偿言不践, 令传扭夺辱难容。 彼时反出违追策, 异日谁当不轨锋。 可笑晋王无远虑, 终身想仗勇南公。 第二十六章 李存孝勇闯长安 话说黄巢兵马总管葛从周领兵四十八万,在黄河西岸安营。晋王领五十万番兵及二十七镇诸侯在东岸安营。晋王看了黄河,即令李嗣源:“你与王重荣、韩建、曹顺、周顺率兵一万过黄河,与巢贼对面南首安营,轮流出马。”又叫存孝:“你同安休休、薛阿檀、薛铁山、贺黑虎领一万人马,过黄河与巢贼对面北首安营,轮流出马”。众将领令,统兵过黄河来。有诗赞黄河曰: 遥望黄河混渺茫, 昆仑气脉发来长。 古言斯水从天降, 巨浪洪涛过太行。 却说哨马报与葛从周曰:“今有李晋王手下第十三太保李存孝,生擒彭白虎,打死班翻浪,活捉孟绝海,杀败人马,特来飞报。”葛从周听说大惊道:“这三个好汉死了,天下难保!”下面闪出耿彪高叫曰:“将在谋而不在勇,兵在精而不在多。明日下官出马,若要活存孝,就生擒来;若要死存孝,就斩头来。”葛从周喝曰:“孟绝海那三个好汉都被他杀了,何况你乎?”又一人身长丈五,膀阔三停,却是五军都救应邓天王,大叫曰:“末将有一计,可成大功。”从周问:“是何计?”邓天王说:“是反间计,如此如此,这般这般”。从周说:“此计甚妙!” 邓天王即整点人马,等到天晚,将近三更,领兵到李嗣源营前,杀将进去。一边杀人,一边高叫:“我是十三太保李存孝,今父王用人不当,有功不赏,我今反了”。众将听说反了李存孝,谁敢出来?都驾船乘夜走过黄河去了。 邓天王杀了半夜,领人马竟回本营,来见葛从周。周从周问曰:“劫营之事何如?”邓天王答曰:“全中我计了!”从周大喜道:“这是你的头功。”邓天王说:“今营中缺少粮草,小将就领人马去华州催运粮草,以救燃眉之急,不知总管意下如何?”从周说:“如此甚好。”邓天王恐李存孝来寻他,故说催粮,以便脱身。 却说次日天明,李存孝听说巢兵劫了南营,领兵去看,只见尸横岸口,血染河流。李存孝痛哭,与四将商议道:“你们守营,我过黄河去见父王,禀命一遭,回来报仇末迟。” 却说晋王升帐,只见大太保哭进营来。晋王惊问何故,李嗣源把李存孝劫营造反事情细说一遍。晋王闻言大怒,正欲发兵讨叛。守营将报曰:“李存孝在营外下马等令。”晋王说:“他既反了,为什么又来见我?”康君立、李存信二人说:“这贼以为父王不知,此来又要将老营兵马赚过河去,不如唤他进来命武士斩了,免得上当受骗!“周德威劝晋王问个究竟再斩不迟。晋王乃将李存孝叫进营帐问道:“你昨晚为何负义造反?”存孝告曰:“儿受父王厚恩,欲报未能,怎肯造反?”晋王曰:“那昨晚劫营的不是你吗?”存孝说:“当然不是!我为什么要劫大哥营帐?”晋王曰:”我险些中了反贼的奸计!你且与嗣源再过黄河,两人合兵一处再战巢兵。” 第二天,有军士报葛从周曰:“唐兵在营前索战。”葛从周曰:“何将愿去对阵!”言未绝,大将耿彪叫曰:“小将愿去!”即时披挂当先,向阵前问曰:“来将是谁?”李嗣源道:“吾是大唐李晋王世子,大太保李嗣源,你是谁人,敢来与我对阵?”耿彪答曰:“吾是大齐皇帝驾前大将耿彪!”李嗣源持戟便刺!耿彪大怒,取鞭在手,逼开画戟,喝声:“休走!”李嗣源躲身不及,中了一鞭,吐血逃走。 又次日,李存孝领兵到营前索战,葛从周问曰:“谁敢出马?”耿彪因昨日战胜李嗣源,自负其勇,即时跃马出营。到阵前,只见李存孝身高不满七尺,骨瘦如柴,脸似病夫,拍马轮刀就砍。李存孝逼开刀,展猿臂,活拿耿彪过马来,一手攥着脖子,一手按着两腿,就马上曲做两截,摔下马来。军士报与从周说:“耿彪被存孝拿去,曲做两截。”从周大惊问:“谁敢再去对阵?”张龙、李虎向前进曰:“某愿往!”张龙拍马轮刀,望存孝砍来;存孝举起毕燕檛,把张龙打成两段。李虎挺枪就刺,李存孝浑铁搠起处,登时打死。从周大惊曰:“似此怎了!”旁边又闪出一将高叫:“李存孝认识大将崔受么?”拍马拈枪就刺。李存孝逼开枪,大喝一声:“贼将哪里去?”却把崔受拿过马来,只一摔,摔做一块肉泥。 却说军士报与葛从周曰:“崔受被他拿去,摔做一块肉泥!”满营军士,唬得魂飞天外。葛从周叹曰:“李存孝勇不可当,莫若走回长安。”下面闪出一将张权禀曰:“李存孝一勇之夫,不谙阵法,吾明日必擒此人!”从周依言。 次日,张权领兵出营,布成一字长蛇阵。存孝披挂上马,直向阵头冲来。张权问曰:“尔乃何名?”存孝曰:“大唐飞虎将军李存孝也,尔尚不知我名耶!”张权曰:“识得此阵否?”存孝曰:“管你什么阵,快下马受死就是!”张权大怒,拍马轮斧便砍,战不一合,被存孝一搠,打得头骨粉碎,翻落马下。阵中四十八员健将,见张权落马,大喊一声,一齐跃马直逼存孝。存孝全无惧怯,左冲右突,前刺后打,把四十八员健将尽数打死。安休休四将望见阵势已破,贼兵散乱,遂招集两支军马合为一处,直杀入贼营。直杀得尸横遍野,血流成河。后人有诗赞存孝曰: 杀大将,连人带马; 追小卒,弃甲丢枪。 鞭中金盔,脑顶天庭俱粉碎; 戬伤铁甲,毫毛骨肉尽分张。 浑铁搠动摇,恰似蛟龙现爪; 毕燕檛举起,犹如猛虎攒羊。 愁云黯黯尸横野,怨气腾腾血染场。 只为长蛇一阵,惹得祸起萧墙。 正是,杀入长安无敌手,天叫巢贼一时亡。 葛从周不敢与李存孝交战,慌忙上马奔逃,其余兵将十伤八九,剩得些无名小卒跟随。李存孝乘胜追击,径到潼关。回头看三处人马,俱没有了。李存孝问:“我军人马还有多少?”四将答曰:“只有十三名,连我等五个,共有一十八骑。”李存孝道:“这十三名小军也是好汉!且过潼关去看,径杀到霸陵川。” 葛从周星夜奔入长安,上奏黄巢曰:“臣奉我主敕命屯兵黄河。臣遣孟绝海、班翻浪、彭白虎索战,不想李克用部下十三太保李存孝出战,两番交战损却三将。败军方才回报,李克用又率二十八镇诸侯拥至黄河岸边。连日交锋,被李存孝杀死健将无数,驱兵一掩,我军措手不及,大败而归。听后军报说,李存孝随后追臣,已经抢过潼关,至霸陵川地界;若入长安,决难抵敌,乞主上早早区画,慎勿迟延。” 黄巢听得大惊曰:“似此如之奈何?且传旨令守门军将,把长安城门紧闭,待明早宣集群臣商议。” 却说葛从周领兵入城时,李存孝等十八骑将校也径入城中。行至永丰仓前,李存孝曰:“此是屯粮之所,不如先断贼兵咽喉。”遂令将校放火焚烧仓廒。须臾之间烈焰腾空,长安城内照得上下通红。 黄巢闻报,急招群臣问曰:“谁敢领兵擒贼灭火!”御弟黄珪奏曰:“臣敢领兵救火,就擒李存孝。”黄巢曰:“御弟肯与出力,朕赐卿一匹浑红马,羽林军三千。”黄珪谢恩出了午门,随即披挂上马,领兵来寻李存孝。又吩咐皇城守门军不必下锁,待他擒得李存孝,即便回来。 李存孝与众将看见火势猛烈,料必有巢兵来救。忽然李存孝坐下战马鼻流鲜血倒在地上。存孝见了大慌曰:“半夜天黑,没有马怎生是好?”正忙乱间,只见灯光闪烁人马无数,簇拥着一员大将杀来。大将怎生打扮,但见: 头戴紫金冠,身披黄金甲,腰系白玉带,背插虎头牌。左边袋内插雕弓,右手壶中攒硬箭。手中丈二铁杆枪,坐下赤兔红鬃马。 来将正是黄珪,乃近前大喝道:“你是何人?”李存孝曰:“我乃大唐飞虎将军十三太保李存孝是也!你是何人?可通姓名。”黄珪应曰:“我是大齐皇帝御弟黄珪!”言罢拍马拈枪就刺。李存孝逼开枪,一手拿过黄珪,望火里一摔,登时变作红龟;然后翻身上马叫曰:“我今已得骏马!黑夜寻不见城门,众兄弟跟俺来。”原来这马认得旧路,把李存孝驮到正阳门来,城门未关【想是等黄珪回城】。李存孝唤众将校曰:“兄弟快来!城门未关,可以进去!”众将听令,个个勒缰紧紧随着,竟来至五凤楼前。 且说黄巢同文武官员正在此楼高处观望救火,急候黄珪消息。顾问左右,左右启曰:“大王倒未见回,李存孝人马反杀进楼下,怎生是好?”黄巢顿足大惊道:“卿等何计可施?”众文武曰:“此人谁可抵敌?我主只可招安,封他极品官职,方才得退。”黄巢亲自望下呼曰:“唐主无道不识贤良,尔等枉立功劳!将军若肯归顺,任选高官!”李存孝见他头戴平天冠,身穿杏黄袍,身材魁梧,估计是黄巢。回顾将校曰:“今已见巢,不可错过,尔等哄他说话,待我取出弓来一箭射死这贼,万全之功何用厮杀?”安休休遂呼黄巢曰:“陛下既要吾等归顺,不知封何官职?”黄巢曰:“尔众兄弟,俱封一字并肩王。”众人山呼万岁。李存孝取下宝雕弓在手,认扣填弦,开弓如满月,只听“嗖”的一声,箭出似流星。有诗为证: 五凤楼前势俨然, 英雄误入策非全, 神威信是无人敌, 一箭先射黄巨天。 李存孝一箭射中黄巢的平天冠!黄巢一时惊倒昏闷在地。文武各官扶起,只见一箭拴在冠顶之上,巢却未死。被此一惊半晌方苏。李存孝望见黄巢中箭,疑是已死,便领众将校出了皇城。 却说黄巢被李存孝一箭射中平天冠,差点死去,甚是忧惧。次早升殿,急宣尚让、葛从周等人商议:“李存孝赶进城中,烧毁仓廒,杀死御弟,至五风楼前射朕一箭方才退去。今出城,若与各镇诸侯合兵来攻,为祸不小,将如之何?” 尚让奏曰:““臣有一计,今闻李晋王统领大队军马,已在霸陵川安营,日夕只是饮酒为乐,并不整理军务,军无约束,臣以为陛下只能与李克用决一死战,才能挽回败局。”黄巢闻言大悦,决定御驾亲征。但见: 金瓜密布,铁斧齐排,方天画戟成行。龙凤绣旗作队。旗旄旌节,一攒攒绿舞红飞;玉镫雕鞍,一簇簇珠围翠绕。飞龙伞,散青云紫雾;飞虎旗,盘瑞霭祥烟。左侍下一代文官,右侍下满排武将,虽是妄称天子位,也须伪列宰臣班。 黄巢领兵出城,刚走不远,大军来到一处密林前。此时前队军士来报:回禀万岁,前面有一黄衣老僧,手执拐棒,当道而立,不肯让道,请万岁定夺!黄巢一听大怒,催马来到前面,只见道中果真有一黄衣老僧拦住去路。黄巢急命手下军士上前喝退,但那老僧就是不肯让道,反而紧走几步来到黄巢面前吆喝。黄巢大吃一惊,仔细观看老僧,见其模样很象当年的法明和尚,不由激凌凌打了个冷战,心想朕现在贵为大齐天子,还怕什么妖魔鬼怪。于是大喝一声:“来人,快把这野僧给朕拿下!”左右军士刚想上前,忽见那老僧跳将起来,举起拐棒望黄巢头顶一打,黄巢急忙躲闪,只觉腰间一动,连忙伸手一摸,挂在腰间的宝剑已经不见了,再看那黄衣老僧早已逃进树林,一眨眼的工夫就无影无踪了。黄巢迁怒于刚才几位军士,命人将他们全部斩首。正是: 巢贼亲征李晋王, 黄僧夺剑数当亡; 皇天眷德分明报, 强暴何曾得久长! 却说晋王正与众诸侯饮酒,只见中军帅字旗摆了三摆。德威即问军士曰:“有风无风?”军士禀曰:“无风自动。”周德威即袖占一课,禀晋王曰:“此事不祥,臣观长安道上杀气冲天,今晚必是黄巢领兵来劫营寨。”晋王曰:“此事怎了?”德威复占一课笑曰:“此是唐主洪福,大王不必挂心,黄巢把天下送还唐主也。他若只在长安不出,几时攻得城门?待臣提调三军,离了霸陵川,存个空营,悬羊擂鼓,饿马摇铃,四面八方埋伏军马。他不来便罢,若来到此见是空营,必自慌逃乱,这时伏兵齐出,叫他片甲不回。” 晋王大喜,即解腰间宝剑交与德威说道:“令剑在此,各镇诸侯、十三太保、部下一应将卒,敢有不服调遣者,先斩示众。”德威叫晋王领兵十万南首埋伏。李嗣源、李嗣昭,领兵十万北首埋伏。赫连铎、韩建、曹顺、周顺领兵十万东首埋伏。康君立李存信领兵十万西首埋伏。各听中军炮响,一齐杀出,如有私放黄巢者,斩首号令。众军诺诺连声,各领兵分路而去。 却说黄巢与葛从周带领人马,不分昼夜来到霸陵川,黄巢曰:“今晚三更时分好去劫营。” 葛从周曰:“不可妄动,且差小军前去探听他有准备否?然后进兵。”巢曰:“此言极是!”即差小军前去,不移时小军回报曰:“晋王营里打八更了!”黄巢大怒道:“自古至今只有五更,哪有八更之理?”葛从周曰:“晋王今宵合休矣!”黄巢曰:“怎见得?”葛从周曰:“晋王是个酒色之徒,只顾饮酒为乐,不思整理军情,以致军士不肯用心,错打更数。”即喝令众军用心努力,一声炮响,众军杀进营来。只见: 地上插旗惟伏兔, 营中打鼓是悬羊。 黄巢大惊,从周曰:“中了贼人之计。”急令诸军快走。于是众人自相践踏,死者不计其数。正走之间,不觉天色渐明,忽听得周德威营中一声炮响,领兵杀出,四面八方,团团围住巢军。只听得喊声大振金鼓齐鸣。正是: 战鼓咚咚,好似春雷震地;旌旗闪闪,犹如晓雾漫空。昨夜里,黄巨天喜入生门,这时节,葛从周难寻活路。 黄巢部下众军心惊力乏,不敢恋战各自逃生。周德威后面只顾杀来。葛从周等策马投南而走,不料南首晋王领兵杀出。君臣倒戈望北面逃,不料李嗣源催兵杀来。君臣又投东而走,只见赫连铎等四路军马杀将出来。于是从西路杀出,正遇康君立等一支兵杀来。葛从周同黄巢力战康君立李存信,方得脱身。 黄巢杀出霸陵川,望长安大道而走,且与众将曰:“喜得一夜不曾见飞虎将军。”众将答曰:“李存孝不来,君臣尚在一处;李存孝若来,彼此都是死路。”言末尽,只见草坡中闪出那飞虎旗来。尚让、傅道昭、柳彦璋、柳彦随、葛从周见了李存孝旗号,各自逃生。这几将后来投入朱温部下,此处不提。 却说李存孝人马出了皇城,正行间,哨马报道:“黄桑店有邓天王人马阻路。”李存孝怒曰:“这贼假装我的容貌劫营,害我差点被父王斩首,原来却在这里!”只见邓天王身高丈五,披挂齐整:戴一顶紫金冠,披一副黄金甲,穿一领绛红袍,弯一张皂雕弓,插几支狼牙箭,坐的是骆驼大的黄骠马,使的是二丈四尺方天戟。恍忽天神下降,犹如陆地金刚。 存孝高叫曰:“来将莫非是假装我的容貌劫俺大哥营寨的邓天王么?” 邓天王答曰:“然也!”存孝曰:“好生下马受死!”邓天王大怒,拍马挺戟就刺,被存孝逼开戟,喝声:“奸贼哪里去?”只见旌旗战马空归去,活捉天王过马来。 李存孝把邓天王拿到营中,叫六将斩了他的首级去见晋王。邓天王放声大哭。李存孝说:“你这大汉如何怕死?”邓天王哭道:“李存孝有所不知,我这一哭不是怕死,只因某家还有两件大事未做,故此大哭。”李存孝迷惑不解地问道:“是哪两件事没做?说给本太保听听!”邓天王收住哭声说道:“李存孝你听着,我的家中还有八十岁的老母,倘若我就此死了,家中老母就无人送终尽孝,这是第一件;第二件是怪我当初枪法没有学全,因此方天戟略施展一下,就被太保所擒,所以不服!”李存孝听罢问道:“噢,原来是个孝子!你是哪里人氏?”邓天王道:“我是山东曹州人氏。”李存孝听后心中暗想:我若杀了他,他老母怎么活啊!李存孝也是个大孝子!想罢便说道:“邓天王你听着,本太保今天暂且饶你性命,但你回去休要再保黄贼了,直接回山东曹州老家里去,一来可以侍奉你八旬老母,二来把你的枪法学全了再来找我,如何?”说完命手下将方天戟黄骠马归还他。邓天王上马回到自己阵前叫道:“众弟兄,愿意随李将军保大唐的到对面去,不愿意的回家务农去吧!”说完,邓天王催马径回山东曹州老家去了。 李存孝听说父王李克用的大队军马就在此处安营扎寨,于是下马直奔中军大帐而来。李存孝一见李克用便嗑头跪拜道:“儿臣拜见父王,愿父王千岁千千岁!”李克用连忙问道:“李存孝,何故捉放邓天王?”李存孝说道:“父王恕儿臣作主,因那邓天王哭泣家中还有八旬老母,死后无人送终;又说他学艺不精,回家学成后再来与我一战。所以儿臣活捉了他,后来又放了他,请父王恕罪!”李克用听完哈哈大笑:“吾儿不仅英勇无比,又有仁爱之心,此乃孤王的福分,大唐之幸也!”众诸侯也纷纷祝贺道:“十三太保果然英勇神武天下无双!此正是我大唐之福!复唐大业指日可待。”李克用闻言大喜,随即传令大摆宴席为李存孝贺功。 第二十七章 李克用义救朱温 话说唐懿宗咸通年间,河北真定寿章县的淤泥河边有一户人家世代务农,主人姓王名庆宗,此人性格豪爽,喜欢结交武林豪杰,年轻时学得一手好枪法,曾投靠过庞勋,后来被人劝阻回到家乡,过着隐居生活。他生有一子,名彦章,字子明,这王彦章跟父亲一样,自幼爱习武,喜欢舞刀弄枪,十八般兵器大都能使上几招,又加上力大无比,最爱打抱不平,因此在江湖上逐渐闯出了一些名头,经常有官府的人请他当差,可他都拒绝了。 村外的淤泥河边有一摆渡口,摆渡的是一位孤身老人,姓魏,大家叫他魏摆渡,乃蜀汉名将魏延的后代,当年魏延被杀后,魏延的家人流落至此。那王彦章每天都来渡口与魏摆渡聊天。 后来魏摆渡一病不起,王彦章接了他的活儿。王彦章觉得竹篙太轻,专门请隔壁村的铁匠打了一条浑铁船篙,长二丈,重一百二十斤,从此魏摆渡成了王摆渡。 一天一个牛贩子在淤泥河南岸买了一条大黄牛过河,上船时这头大黄牛来了犟脾气,任你怎样拖、拽、撵它,就是不愿上船,牛贩子急得满头大汗。王彦章见此放下浑铁篙,左手搂住黄牛前胯,右手搂住黄牛后胯,双臂一用力,低喝一声:“嗨!你给我上船去吧!”只见那大黄牛四蹄悬空被王彦章抱了起来。俗话说“宁举千斤石,不抱二百畜!”王彦章面不改色;牛贩子和几名过渡客看得目瞪口呆。 王彦章的父亲死后,家中穷困潦倒,加上朝廷昏庸无道,百姓苦不堪言,他与堂弟王彦童二人便聚集了一批人在淤泥河一带以摆渡为名,当起了水盗,自称为“浑铁篙无敌大王”。王彦章当水盗很有个性,劫富济贫,专劫过往贪官与奸商,周济周边百姓。 王彦章臂力过人、武艺超群的传说被传到了几百里外的汴梁城;汴梁节度使朱温正在招兵买马广纳贤能;于是带四五个亲随日夜兼程赶往淤泥河摆渡口。 朱温来到渡口,当时正逢大集,王彦章扶老人、抱孩子、搬货物,有条不紊,朱温越看越喜欢。朱温想试试王彦章的本事,故意往左一使力,船身猛地一晃。朱温顺势向前一栽,伸出右手要点王彦章肘下软穴。王彦章将身一闪,同时一把抓住朱温的右手:“这位爷,请坐稳!”朱温道:“想我走南闯北不知到过多少渡口,只有你这个渡口摆得最慢,就是你渡我过去,我也不付你渡钱。”朱温的意思是想让王彦章用力撑篙,看船行速多快便知其力。哪知王彦章一脸不快,举起手中的浑铁船篙深深地插进水底,只露一点篙梢在水面,然后双手一摊说道:“随你们几人来拔这船篙,若能拔起来,我王彦章分文不取;要是拔不起来,上岸后乖乖留下船钱走人。”朱温哈哈一笑,与随从一起用力拔篙,几人集中到一边,船浮在水面上摆动起来,差点弄翻,那船篙在水中纹丝不动。朱温和随从们只好罢手。王彦章抓住船篙轻轻一提,船篙带出半截淤泥出了水面,朱温见状暗暗高兴,上岸后亮明自己身份,并说明来意,王彦章听说汴梁节度使爱慕他的才能,特从几百里外赶来相邀,岂有不投靠之理?后人有诗赞彦章曰: 铁打面容天生就, 眉竖目睁鬼神愁; 淤泥渡口我为首, 大吼一声水倒流。 朱温让王彦章去找主将应募,先从大头兵做起。同时有数百人一同参军。王彦章不想做大头兵,非要当队长,同时应募的几百人可不干了。凭什么啊?朱大爷又不是你大爷!王彦章毫不畏惧地对征兵主将说:“我天生一身雄壮之气,觉得你们确实比不上,所以请求做你们的队长,以后一起杀敌立功。没想到你们这样不领情,反而咄咄乱说。看来不给你们开开眼界,你们不会心服口服。今天不在两军阵前,不能够杀人斩将,我让你们先看看我脚上的功夫。我光脚在有蒺藜的地上走上三五趟,再看看你们有谁来试?”大家以为他在说大话唬人,没想到王彦章真的走了几趟,脚上一点事儿也没有。众人大惊失色,没有人敢上前效仿。朱温听说之后视王彦章为神人,因此提拔重用了他。 闲话叙过。却说黄巢部署十万精锐大军,尚让、王璠等大将全部出动指挥;李克用率领沙陀以及藩镇联军约几十万。两边同时吹响了进攻的号角,李克用率领沙陀军挥舞战刀抢先冲向起义军,起义军也不甘示弱,两军展开了激战,从上午一直杀到下午,沙陀军越战越勇,起义军逐渐不支,起义军最终在李克用的强势进攻下溃败。起义军被斩杀数万人,伏尸三十里。 溃败的王璠趁唐军大意之时,竟然成功突袭了唐军占据的华州;李克用马不停蹄,又率军围攻华州;在击败了长安的援军后,最终攻克了华州,王璠不得不弃城而逃。 沙苑、梁田陂、华州三战皆败,黄巢感觉长安是回不来了,但也不能留给敌人呀!黄巢一声令下,起义军开始四处放火焚烧宫殿、市井,长安顿时烟火熏天,百姓哭天喊地。长安曾经一片繁华地,今日胜似地狱间,百年都城一夜之间成了惨不忍睹的废墟。 黄巢这边焚烧长安,李克用那边再接再厉继续攻向长安,已经丢魂失魄的起义军一战即溃,黄巢率领残部撤离长安,唐军也不忙着追击起义军,而是争先恐后地抢夺起义军撒在路上的金银财宝。唐军就这样慢悠悠地追着,起义军则迅速逃出关中,又杀回了中原。 在关中一败涂地的黄巢进入中原后,首先攻向蔡州。奉国节度使秦宗权固然强悍,但也难敌黄巢这帮亡命之徒。秦宗权干脆向黄巢称臣,配合黄巢行动。 黄巢拿下蔡州后又攻向陈州,不料小小的陈州居然抵抗住了起义军的轮番进攻,还敢出城迎战起义军,黄巢不禁大吃一惊,赶快派探子查明情况。原来陈州守将是赵犨,赵犨早就料到黄巢会进攻陈州,老早就开始做准备了,赵犨加固了城墙,修缮了兵器,囤积了粮食,训练了士兵,就等着黄巢来攻城了。 赵犨出身将门,祖辈为忠武军牙将,赵犨自幼有智谋,小时候与邻里小儿在道路上玩耍时,便排兵布阵,自为元帅,指挥有度,小儿们多听其号令,没有敢乱走的。其父见到后高兴地说:“吾家千里驹也,必大吾门矣!” 成年后赵犨博学多识,好功名,精于弓马,性格勇敢果断,郡守闻之擢升他为牙校。 黄巢攻陷长安后,唐僖宗逃奔蜀中,中原无主人心骚动,陈州数百人向许州主帅要求赵犨当陈州刺史,主帅上奏朝廷得到同意,赵犨上任后积极在陈州整修城墙,屯积粮食,同时加强军队训练,招募四方劲勇之士修缮兵甲。 中和三年,朝廷加封其为检校兵部尚书、右仆射。不多久又加司空、颖川县伯。 孟楷围攻陈州,赵犨全力抵御,历时三百余天,大小数百战,虽兵食将尽,但人心益固。赵犨遣使求救于宣武军节度使朱全忠。中和四年,朱全忠率两万大军驰援,怼上老领导的朱温发现黄大爷还是黄大爷,尽管败得稀里哗啦,还是将朱温团团包围! 孟楷最后一次攻打陈州,途中中了赵犨的伏击,被生擒后处死。 孟楷的死使黄巢丧失了人性,齐军屯于溵水,“掘堑五重,百道攻之”,誓为孟楷报仇。 朱温被围陈州;却又得汴梁十万火急军情,贼将尚让领五千兵马围困汴梁。汴梁是朱全忠的大本营,且住有一家满门,朱全忠焦急万分。谢瞳道:“主公勿忧,可派一员大将闯营,往李克用军中求救。” 朱全忠道:“独眼贼安肯救我?即使肯救,不知军师欲遣何人闯营搬兵?” 谢瞳道:“下官也不知道该遣何人,主公可招众人议事。看有哪位大将愿闯连营。”朱全忠遂招众将议事道:“今陈州被围,而汴梁危急,诸位谁有退敌良策?” 谢瞳激将道:“欲解陈州之围,解汴梁之急,需往河东李克用处搬取救兵,奈何我帐中没有人敢闯连营。” 大将王彦章道:“军师怎可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彦章蒙主上恩宠愿闯连营;若不成功,当舍身取义以报主恩。” 谢瞳道:“将军果然英武,真虎将也!”即转身对朱全忠道:“闯连营非王彦章将军不可。” 朱全忠起身对王彦章作揖言道:“全忠一家老小全赖将军。”王彦章还礼道:“末将定不负主公重托。” 于是朱全忠赠酒为王彦章壮行,王彦章饮酒后驱马出城直奔敌寨。 齐军大营两个守卒见飞马驰来一将,急忙上前阻拦。王彦章一枪一个冲进齐军大寨。齐军见有唐将冲入,纷纷持兵器阻拦。怎奈王彦章铁枪上下飞舞,左挑右刺;又有橡皮驹奔驰如飞,势不可挡。正是: 一骑骁勇哀号迟, 杀敌如同扫枯枝。 铁枪飞驹闯连营, 男儿挥洒正逢时。 朱全忠与众将在陈州城上焦急观望,只见王彦章杀得齐军前营大乱,乱势逐渐移往中营,却迟迟不能冲破。原来王彦章杀入前营时,齐军未曾防备,冲到中军,齐将已纷纷披挂上马前来阻拦,与王彦章杀得难解难分。中军有孟楷部下四员勇将,乃是费振、石子虚、孔无友、贾铭,四人挡住王彦章去路。费振手中一把金顶达摩槊勇冠三军,与王彦章大战七八回合,被王彦章用铁枪一个流星赶月刺于马下;费振刚死,王彦章只觉耳前生风,石子虚手中的泼风大砍刀削面而来,这一刀砍掉王彦章头盔上一翅,王彦章转身一个豹子跳涧猛回头,便将石子虚捅落马下;孔无友挥举八宝电光刀催马杀至,二人只战两个回合,孔无友便被挑死营中;贾铭近前用九合金丝棒直抡王彦章,王彦章挺枪相应,二人打了十个回合,王彦章一个指裆撩阴,反挑了贾铭的下巴,贾铭一命呜呼。王彦章只顾与四将苦拼,却未料齐军一卒用枪扎了王彦章的马屁股,这匹千里橡皮驹顿时惊悸难忍咆哮飞奔,王彦章紧扣缰绳,惊马飞跃中军无人敢阻。后营兵马更是吓得四散躲避,只有几个弓弩手放箭暗射,王彦章斩将一十四员,杀卒数百,身中四箭才冲出连营。 王彦章跨下惊马飞奔百里方才缓过劲来,半夜之时快马奔至李克用所在昭义大营。此时克用正卧榻而睡,忽闻士卒来报,朱全忠部将王彦章有十万火急军情求见。帐外两个士卒搀着王彦章入帐。李克用见其满身是血身有数伤,起身将王彦章扶坐一旁问道:“王将军深夜而来所为何事?”王彦章道:“我家主公被贼将孟楷围困陈州,汴梁家小受尚让危及,大将军万望垂救。”此言一出王彦章已是潸然泪下。 李克用闻言心想:人家一个叛徒都能卖力地攻打黄巢,咱正规军可不能落后,于是命众将连夜议事。众人纷至中军大帐,李克用请王彦章坐于上宾之位后言道:“今朱都督被困陈州,汴梁等地危在旦夕,我欲发兵解围,诸君以为如何?”众人皆言响应,李克用虑道:“只是不知当先破陈州之围,还是先解汴梁之急?” 参军周德威道:“以末将之见,主公当兵分三路,同时解陈州、汴梁之急,否则攻陈州尚让回援,攻汴梁孟楷回援,对我军反而不利。“李克用道:“我意也是如此,令李克宁、李克修率各自兵马镇守昭义,李存孝带兵攻打陈州,周德威率兵攻打汴梁,我带其余兵马围攻长安。三更做饭五更发兵,不得有误。”众人接令出帐,王彦章偏帐疗伤。五更时分,李克用中军点兵,各路兵马齐发。 李克用仗义相助,恰恰证明他的政治目光远不如朱温深远,不懂一山不容二虎的道理,他更没有想到,此时朱温若被起义军歼灭,或许对他更为有利。 第二十八章 黄巢兵败 却说李存孝援救陈州,遇上陈州刺史赵犨,此人也是乱世中的一朵奇葩。他忠于大唐,以一城之地硬抗黄巢的百万大军,不可谓不忠勇,后又结好朱温,为自己的子孙谋取利益,可惜他的儿子赵岩不争气,生生地将父亲浇灌起来的大树锯倒了(这是后话)。 赵犨不是找抽,他是真的对大唐有感情,对守住陈州有信心。而这个信心就来自于李存孝和他背后的李克用集团。李存孝一见面就给了赵犨一份大礼,他的飞虎军击败了黄巢的军队,还擒杀了黄巢的亲信大将孟楷。 在李存孝的强力支持下,赵犨打出了风采,黄巢的菊花真的被打残了,只剩下残阳般的尸山血海。 齐军将士见主将孟楷被杀,军心大乱,朱全忠与唐军里应外合大破陈州。 却说尚让围攻汴梁,也听说李克用大军来到,尚让带兵出战。周德威令李嗣源、李嗣昭率鸦兵冲散尚让兵马。城内朱全忠部将胡真见援兵来到,率领守城兵马突袭齐军大营,尚让大营被毁仓惶逃奔,周德威率兵追杀不舍。尚让向西败退至涡河,葛从周道:“今我军一败再败,唐兵穷追不舍,何不效仿楚霸王破釜沉舟背水一战。” 尚让道:“背水列阵胜负难料,可隔江布阵以为屏障。” 葛从周道:“如今人多船少,不等这一万人马过江,追兵就已杀至。” 尚让道:“唐兵离此尚远,除非天兵下凡,葛将军可先率兵过江布阵。”葛从周只得听命,以少有的船只渡过涡河。周德威听说尚让等欲过涡河,下令步兵在后,亲率三千精锐鸦兵飞马加鞭,疾驰涡河如神兵天降。此时葛从周与张归霸等人仅率一千余众过了涡河,一万多兵马尚在东岸排队,忽然鸦兵飞奔杀来,尚让大惊,顾不得排阵仓惶与周德威交战。齐军士卒见沙陀骑兵彪悍无比,刚交手便被打得一哄而散。 中和四年,李克用令周德威留守三晋,命李存孝、康君立为先锋,李嗣源、李存璋、史敬思、安休休、薛阿檀等为大将,亲率兵马三万夜驰三百里追击黄巢。先锋李存孝、康君立于兖州与黄巢交手。黄巢对部下万余人说道:“巢自曹州起兵,今无颜面对山东父老,我欲与唐孽决一死战,不枉男儿七尺之躯!”众人振臂响应。少时李存孝、康君立引一万兵马追到,黄巢一马当先,齐军余众紧随其后,双方战做一团。黄揆大战康君立。李存孝飞马横槊连杀齐将二十余员,戳兵卒千余人。齐将卢铃见无人能及李存孝,猛抛流星锤拼死抡打,不管敌我,抡杀双方士卒百余人。李存孝催马冲来,卢铃直抛流星锤,李存孝眼明手疾一手接过飞锤,反掷卢铃,卢铃顷刻毙命!李存孝转身使槊一个拨云望日将黄揆扫下战马,黄揆口吐鲜血而亡。 大齐太子黄球见唐军势大,遂让林言保护黄巢率不足千人东逃,自己带余部断后。 起义军损失惨重,战败被杀者、坠河淹死者、自相残杀者不计其数,黄巢在溃败中死里逃生渡过了王满渡,但还没有来得及喘口气,李克用就追了上来。沙陀军尾追锐气已失的起义军,如钢刀削泥般一路斩杀,从河南到山东,一路上尽是起义军的尸首。 李克用就这样追到黄巢的老家冤句,这时清点自己的兵马,发现只有几百人跟着。原来李克用杀得太尽兴,把大部队都甩掉了。李克用冷静下来一合计,想到黄巢已经难成气候,而自己的兵马已经疲惫,军粮也不多了,干脆班师而还。 李克用本想将部队稍作休整后再行追击,可没想到这份泼天大的功劳竟让时溥截了胡。 时溥,彭城人,为徐州牙将。黄巢占领长安后,朝廷招天下兵马讨伐。感化节度使支详遣时溥与副将陈璠率兵五千赴长安勤王,军队行至河阴,时溥趁机蛊惑徐卒四处劫掠。时溥领兵还徐州驱逐支详,乱军拥时溥为帅。 黄巢兵败逃亡泰山的消息,很快送到时溥的案前,时溥大喜过望,这是天上掉下来的大馅饼啊!我得接着! 于是派出手下大将李师月追击黄巢。尚让见黄巢大势已去,只好率手下万余人投降。 李师月收降尚让,带他去见时溥。李师月道:“主公,我今降服贼军一将,主公可知是谁?” 时溥道:“莫非是贼众带兵大将?” 李师月道:“何止大将,乃是伪齐太尉、中书令尚让。” 时溥大喜道:“李将军此战可谓头功,速招尚让来见。”李师月即命人将尚让带入帐中。尚让一见时溥伏地便拜:“尚让拜见大将军。” 时溥问道:“尚让,你身为贼军大将,为何不死战而归降,岂是为臣之道?” 尚让道:“良禽择木而栖,良臣择主而侍。今日战败,在下当洗心革面痛改前非。” 时溥道:“汝能有改过之心难能可贵。我欲追剿黄巢,你可愿为先锋官?” 尚让道:“愿为将军差遣诛灭巢贼!” 时溥道:“好,我令李师月、陈景瑜与你同去,若能剿灭黄巢乃是大功一件。” 时溥真是好运气,李克用种树,时溥乘凉,后来朝廷确定时溥功属第一,加官宰相,封巨鹿郡王,风头一时无两。 其实大家都明白,如果没有李克用的舍命追击,时溥再有本事也没法奈何黄巢;这泼天大的功劳就此花落时溥,只能说这就是命。 却说林言护送黄巢逃至泰山狼虎谷襄王村,见此有一寺院名曰上禅寺,忙扶黄巢入寺。主持元生见黄巢血染战袍忙合掌言道:“施主杀气太重,佛祖言放下屠刀,立地成佛。施主可愿皈依佛门出家为僧?” 黄巢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外甥林言跪在黄巢身侧哭道:“陛下,我等再无退路,眼下只有了却红尘,去取正果吧。” 黄巢也不想死,可是朝廷生要见人死要见尸,于是他找到一个跟自己长得相像的手下杀了,让林言带着头去邀功,然后满面恍惚,跌跌撞撞地走到释迦牟尼像前屈膝跪到,两眼茫然地望着佛祖说道:“黄巢愿剃发为僧,恳求佛祖宽恕弟子以前犯下的罪孽。” 住持元生念道:“阿弥陀佛!苦海五边,回头是岸。黄施主愿皈依佛门,乃上天有好生之德。施主既有此愿,赐法号翠微。”言罢即命僧人为其剃度。 后来有人在上禅寺见到黄巢,“其状不逾中人,唯正蛇眼为异耳”。就是说黄巢长得不咋地,没霸气,但是一双蛇眼很有特点,相书诗曰: 堪叹人心毒似蛇, 睛红圆露带红纱, 大奸大诈如狼虎, 此眼之人子打爷。 蛇目睛圆上视黄, 掉头行步若仓惶, 出言举措心怀狠, 害物伤人不可防。 上禅寺中至今还有黄巢写的一首诗: 犹忆当年草上飞, 铁衣脱尽挂僧衣。 天津桥上无人识, 独凭栏干看落晖。 这是后话。却说林言见黄巢已削发为僧,抹掉眼泪率六百敢死队再至狼虎谷,这时叛徒尚让也率兵追到,林言率兵拼死而战。日落之时,六百壮士全部阵亡,仅林言一人重伤未死。尚让将林言团团围住,林言有气无力地问道:“尚让,你本齐臣官居极品,今背主降唐是何道理?” 尚让道:“顺天者昌,逆天者亡。今时将军许我高官厚禄;且黄巢大限已尽,我只是顺天而行。废话少说,黄巢现在何处?” 林言道:“高翔之鸟,死于诱食;深渊之鱼,亡于垂饵。你尚让卖主求荣,将来必定不得好死。舅舅已自刎殉国,人头在此,你拿去请功领赏吧!哈哈哈哈……”林言仰天长笑,拔剑自刎。 尚让带着“黄巢”、林言人头率部返回先锋大营,只见李师月威风凛凛正坐中央,两排刀斧手杀气腾腾披甲而立。尚让手提人头心存疑惑地走入帐中。 李师月喝道:“左右刀斧手,将尚让拿下!”只见左右甲士按住尚让,尚让惊道:“我献黄巢、林言人头有功,将军这是为何?” 李师月怒道:“你今日献上伪君人头请功,明日是否要拿我等人头献于他人?” 尚让忙解释道:“李将军,我可是诚心降唐,决无他意呀!” 李师月道:“斩!”左右卫士将尚让推出帐外斩首。正是: 林言自刎山谷日, 尚让斩首辕门时。 自古忠奸同一死, 只差来早与来迟。 尚让投降时溥,最终被斩首,还有一个原因,那就是时溥爱上了他的老婆刘氏。 第二十九章 王建护驾 刘氏的父亲是唐王朝的蓝田令,看似是一个小县令,其实不简单,这蓝田是京城长安下属的一个县,非同小可,在天子脚下当县令,这可不是一般人能够做到的。 这刘氏生来美人胚子,长得俊俏可人,豆蔻年华就出落得韵味十足,人见人爱,天生就有把握男人心理的能力。 黄巢大军杀入京城长安,尚让率兵抚慰长安周边州县。当他见到这位刘县令的宝贝千金后,戎马半生的尚让立即兴奋不已,当场就提出要娶刘氏为妻。 面对年轻气盛,风光八面,位高权重的尚让,刘氏的父亲纵使有一百个不愿意也不敢反对,别说娶他的女儿为妻,就是要他的小命也是举手之劳。 刘氏摇身一变从千金小姐成了尚让老婆,自然很风光,尚让是黄巢“大齐”政权的二号人物,被封为太尉兼中书令,刘氏便成了“一品”夫人,从此锦衣玉食无上荣光,如果黄巢坐稳江山,这刘氏就有享不尽的大富贵。 可是谁也没有想到,黄巢从巅峰坠入深谷,尚让看到黄巢兵败,又率万余人投降了时溥。 时溥也是一时枭雄,握有兵权八面威风,刘氏又向他暗送秋波,两人勾搭成奸,这尚让活着就是绊脚石,时溥当然要杀了他.尚让死后,刘氏又成了时溥府上的“小老婆”。 当时军阀混战,争夺地盘与势力,原黄巢手下将领,后来投降唐王朝歼灭黄巢起义军有功的朱温与时溥争夺徐州,时溥兵败,携全家登燕子楼自焚,而刘氏幸运地没有成为殉葬品,被朱温搂入怀中,成了朱温的情人,这刘氏尽展风骚,侍候得朱温神魂颠倒十分满意。这朱温也不是一个正经鸟,连自己的儿媳妇都睡,刘氏投怀送抱,他自然来者不拒! 朱温手下的“军师”敬翔是朱温的智囊,颇得朱温信任与重视。朱温见敬翔的老婆死后孤独一人,为了拉拢人心,就把这刘氏赏赐给敬翔。敬翔少有英才,追随朱温尽心侍奉,朱温当了皇帝后封他为光禄大夫行兵部尚书、宰相,封爵平阳郡侯。敬翔更是尽心尽力随朱温征战,出谋划策逐鹿中原. 刘氏不甘独守空房,依旧如过去一样出入朱温卧内,敬翔察觉到刘氏与朱温“暗渡陈仓”给他戴绿帽子,就对她“情礼稍薄”,这刘氏教训他说:“你干嘛如此吃醋瞧不起人,我伺候过的男人哪一个不比你强?尚让是黄巢的宰相,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八面威风;时溥是一时豪杰,被封为钜鹿郡王,唐王朝的肱骨之臣;而当今皇上朱温更是真龙天子,你仅配给他提鞋看脸色活着。无论看门第还是看本事,他们哪一个都比你强!我屈身嫁给你,算是倒了八辈子霉,你还看不起我。有种你把我休了,让我走人”。 这番话噎得敬翔大眼瞪小眼,他深怕刘氏在朱温面前吹风,自己的好日子也就到头了。于是只好陪着笑脸低三下四道歉,承认自己错了。 这样一来刘氏更加骄横起来,官宦权贵争相攀附刘氏以图私利,史载“当时贵达之家,从而效之,败俗之甚也。” 当然这些都是后话,以后再说。 却说早年的晋晖混得不咋地。为了有口饱饭吃,他和老乡王建打得火热,一起在乡间讨生活,干些鸡鸣狗盗、走私贩私的营生。有人劝他改行,他说自己之所以干这行,主要是因为喜欢和王建兄弟呆在一起,那人又说那个贼王八有啥了不起的,晋晖却严肃地纠正道:“王建状貌异于常人,将来必有非常之举,跟着他混必有福报!“那人见劝不动,就不再言语了。 晋晖对王建的近距离观察很准,一位来自武当山的和尚瞅着王建相了一会儿面后,不无惊奇地说:“子骨法甚贵,何不从军自求暴变!”王建不相信自己的发小,但对这位来路不正的牛鼻子却奉若神明,不久就在他的指引下和晋晖一起来到本镇忠武军从军。忠武军节度使杜审权看人的眼光不错,将二人提拔当了列校,带着他们一起征讨王仙芝。两人颇立了些战功,很快荣升为头营十将。王仙芝被干掉后,没想到黄巢的火力更猛,公元881年,黄巢攻占长安,唐僖宗如同丧家之犬一样逃出京城。 这一年宦官杨复光就任唐朝天下兵马都监,总领各路军队。他聚拢起八千劲卒组建了忠武八都,任用牙将鹿晏弘、晋晖、王建、李师泰等八人为都头,每人率一千名士卒。忠武八都成为杨复光手头上的一张硬牌,打仗也有两把刷子,先后击退过黄巢的窜犯,打败了彼时还在黄巢革命阵营的朱温,收复了邓州。 公元883年,就在唐军将黄巢逐出长安的重要时刻,一心报国的权宦杨复光却病逝于河中城,那些因为杨复光而聚合起来的节度使、防御使们迅速解体,大唐王朝刚刚重现的一缕曙光瞬间消失了。 此后八都无主,大家推举实力最强、资历最深的鹿晏弘为首。鹿晏弘寻思功高莫过救驾,与其在战场上和黄巢搏命,不如到蜀中去护持唐僖宗。于是忠武八都转进蜀中。 走着走着,忠武八都内部产生了分歧。鹿晏弘行至兴元府后,觉得这个地方不错,地势险要易守难攻,是当年汉高祖的龙兴之地,于是鹿晏弘大喝一声“这地方老子要了!”八都军杀入兴元府,驱逐了山南西道节度使牛勖。 唐僖宗在蜀中听说忠武八都鸠占鹊巢的事后,索性就坡下驴,任命鹿晏弘为山南西道节度使。鹿晏弘一朝权在手便把令来行,他给其他七人都加了刺史头衔,却不放他们就任,只让他们在兴元享福. 王建、晋晖素来亲睦,鹿晏弘数次将他们引进自己的卧室厚待他们。王建、晋晖秘密商量说:“仆射(指鹿晏弘)甘言厚意是怀疑我们啊,我们要大祸临头了!”为求自保,韩建便联络其他都将出走,真心实意地去完成护驾大业。 五人各率所部入蜀,在利州三泉县遇上正要回銮的皇帝。对于不辞千里赶来护驾的这支劲旅,唐僖宗自然十分高兴,宦官田令孜对五人也很看重,不仅将他们统统收为养子,还将他们的麾下统编为“随驾五都“,一下子升格成了皇帝身边的嫡系禁军。 黄巢既败,晋王传令殄除余党肃清宫殿,然后与众诸侯屯扎城外伺驾还朝,诸侯依令安扎去讫。晋王命程敬思往西祁州迎帝还京,敬思拜别晋王径往西祁州而来。 且说唐僖宗在西祁州日夜焦思,言及兵变就唏嘘泪下,不知何日能复故都。一日程敬思求见:“晋王李克用差臣迎接圣驾归长安登位,伏候圣旨。”帝闻奏不胜大喜。敬思奏曰:“臣奉命往直北调李克用会兵河中府,先败葛从周,次洗黄巢,复取京师。今差臣来请皇上,进长安以政天下。” 僖宗即日传旨令文武百官收拾起行,出西祁州望长安归来。 这天李克用帐外有士卒来报:“启禀大将军,皇帝遣使来到。”李克用遂领众人迎接,出帐一看,正是僖宗身边太监张承业。李克用作揖言道:“张公公远来,克用有失远迎。” 张承业道:“今有万岁圣旨在此,请大将军接下。” 李克用即令众人于帐中接旨。张承业宣诏曰: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闻沙陀部兵马进兵巢贼,连战连捷,会同天下各道勤王之师共复长安,朕心甚慰。特加封皇兄为大司空、领工部尚书衔、同中书门下平章事。特兹诏示,唐中和四年四月。钦此。” 李克用等接旨谢恩,众人奉张承业为上宾,盛宴款待。 次日张承业对李克用说道:“恕奴才多言,人言朱全忠面善心毒,淫色成性,乃大唐之后患。还望大司空多多提防。” 李克用笑道:“公公多虑,我解朱全忠陈州、汴梁之围,如今又共复长安同举大义,他人一面之言实不可信。” 张承业道:“朱全忠贼患出身,只恐本性难移,司空大人还是多多珍重,奴才告退。”李克用又送一程方才回营。 却说李克用四处勤王时,朱温却坐收渔翁之利。朱温在汴州接收大批黄巢起义军的残兵败将,包括葛从周、张归霸等在内的黄巢旧将都向他投降。作为过去同在一个战壕里的战友,彼此经历相同,朱温对他们毫无芥蒂。 后来朱温派郭言在陕州募兵,有个叫黄花子的人占据了温谷,让郭言的工作无法顺利开展。葛从周奉令领兵征讨,一举灭了这个不知名的黄花子。在此后的一段时间,葛大将军如同打了鸡血一样,充当了朱温的灭火队长。他频繁奔波于河南、山东等地,为朱温稳定汴州局势立下了许多汗马功劳。 第三十章 美梦成真 且说晋王准备接驾已久,正与诸将说话间,忽报马禀曰:“车驾已到,离城不远。”晋王忙令召集众诸侯,文官武将一齐拥出长安,迎接圣驾入城。正是: 一从兵变避西祁, 几向斜阳哽咽悲, 鬓发虚过新岁月, 梦魂常绕旧宫闱, 青琐忽传唐将捷, 黎民重睹汉官仪, 舆图此日归天府, 四海颙颙乐际熙。 帝升御座,即命将黄巢姬妾等捕至楼下,约有二、三十人,僖宗望将下去,统是花容惨淡玉貌凄惶。美人薄命天子无情!僖宗当下开口宣问道:“汝等皆勋贵子女世受国恩,如何从贼?” 众人莫敢应声.谁知跪在前面第一人举首振喉道:“狂贼凶悖,国家动数十万大众不能剿除,竟致失守宗祧,播迁巴蜀。试想陛下君临宇宙,抚有万乘尚且不能拒贼,乃反责女子。女子有罪当诛,满朝公卿将从何处置?【问得好!】” 僖宗听了变嗔为怒,即传谕左右概令处斩,自己返驾入宫。可怜数十个美人儿只为一念偷生,屈身从贼,终难免刀头一死。临刑时吏役多生悯惜,争与药酒,各犯且泣且饮,统皆昏醉。独为首的妇女不饮不泣,毅然就刑。刀光闪处,螓首蛾眉,都成幻影。可怜可怜! 比起被杀的女子,有位名叫韩翠苹的宫女显然幸运得多。韩翠苹因深宫闭锁寂寞无聊,深感青春虚掷,无限哀怨。一日,她从秋日的落叶中撷取一片红叶,在上面题了一首诗,放入御渠中,使之随水流出宫墙。这片红叶正好被赴京赶考的秀才于佑拾得。他仔细一看,红叶上有动人的诗句。诗云: 流水何太急, 深宫尽日闲。 殷勤谢红叶, 好去到人间。 于佑见字迹娟秀,猜想是宫女所作,并对诗中流露出的文采很是赞赏。于是他也在一片红叶上题写一诗,走至宫墙外的御渠上游,将其放入水中。诗云: 愁见莺啼柳絮飞, 上阳宫里断肠时。 君恩不禁东流水, 叶上题诗寄与谁? 从此以后,于佑日夜想念写诗的女子,茶饭不思精神恍惚,友人见之惊问其故。于佑以红叶诗言之。友人大笑曰:“你真是个蠢货!那个写诗的人,又不是对你有意。你偶然得到它,何必思念到这种地步?你即使再喜欢她,禁宫深院,长上翅膀你也不敢去啊!”于佑道:“天虽高而听卑,人若有志,天必从人之愿也!”友人大笑而去。 于佑后来又多次参加科举考试,都没考中,于是到河中贵人韩泳家中做些文墨工作,得到的钱帛勉强能够自给,这样过了很长时间。一天,韩泳把于佑召来对他说:“皇宫中有三千宫女因得罪朝庭,皇上将她们赶出来嫁人。有位姓韩的宫人与我同姓,年方三十,姿色艳丽,现在就住在我家,我让她嫁给你如何?于佑道:“穷困书生,寄食门下,无以为报,安敢复望如此?”韩泳即派人通知媒人,并帮助于佑准备聘礼,让二人结为夫妇。 结婚那天,于佑见韩采苹嫁妆丰厚,人也长得漂亮,自以为误人仙境,神魂颠倒。一日,韩采苹在于佑的画笥中看见有片自己题诗的红叶,问是哪里得来?于佑如实相告。韩采苹说:“妾在宫中时,也曾于水中得到一片红叶,不知是何人所为。”于是,二人各取红叶相对观看。叶上墨迹犹新,正是各自当年所写。两人相向默然垂泪,千言万语不知从何说起。韩采苹悲喜交加,提笔又写诗一首: 一联佳句题流水, 十载幽思满素怀。 今日却成鸾凤友, 方知红叶是良媒。 后来韩采苹生了五个儿子三个女儿,儿子好学都做了官,女儿也嫁了好人家。与被杀的嫔妃相比,韩采苹不知幸福多少!宰相张濬曾作诗曰: 长安百万户,御水日东注。 水上有红叶,子独得佳句。 子复题脱叶,流入宫中去。 深宫千万人,叶归韩氏处。 出宫三千人,韩氏籍中数。 回首谢君恩,泪洒胭脂雨。 寓居贵人家,方与子相遇。 通媒六礼县,百岁为夫妇。 儿女满眼前,青紫盈门户。 兹事自古无,可以传千古。 还有一件奇事:长安有一家在西市卖汤药的,用的是平常药,不过几味,不限制药方和脉象,不问是什么病痛,一百文卖一付,千种疾病服下就好。这家药坊常年在宽敞的宅院中设置大锅,白天黑夜地锉、砍、煎、煮供给汤药,没有一点空闲。人们不管远近都纷纷前来买药。 田令孜侍驾归来后得病,海内的医生及宫中御医都让他看遍了,全都诊断不出来他患的是什么病。一日他的亲信对田令孜说:“西市卖汤药,不妨试一下。“田令孜说:“可以。“于是派仆人骑马去取药。仆人拿到药后策马回来,将要到牌坊附近的时候,马颠簸不停,药全撒了。仆人惧怕主人威严难以交待,于是到一染坊乞求一瓶染料残液带了回去,田令孜服下病就好了。田令孜厚赏了这家药坊。药坊声价比以前更高了。 还有一位诗人名叫秦韬玉,生卒年不详,字中明,京兆长安人,或云合阳人,出生于尚武世家,父为左军军将。少有词藻,工歌吟,却累举不第,后谄附田令孜充当幕僚,官至丞郎,判盐铁。黄巢起义军攻占长安后,秦韬玉跟从僖宗入蜀,中和二年特赐进士及第,编入春榜。田令孜又擢其为工部侍郎,他有一首诗特别有名: 蓬门未识绮罗香,拟托良媒益自伤。 谁爱风流高格调,共怜时世俭梳妆。 敢将十指夸针巧,不把双眉斗画长。 苦恨年年压金线,为他人作嫁衣裳! 这首诗以语意双关、含蕴丰富为后人传诵。全篇都是一个未嫁贫女的独白,倾诉她抑郁惆怅的心情,而字里行间却流露出诗人怀才不遇、寄人篱下的感恨。 闲言叙过.却说唐僖宗自蜀还都,数日后宣晋王上殿,抚慰勤劳,仍享晋王之爵,另赐并、沁、辽、朔四州之地,所输赋税以克禄享。封周德威为大司马,即日随朝。封李存孝为大唐护国勇南公,其余文武将校俱有封赏,各就任所勿留京师。众诸侯文武于午门外听罢圣旨,伏阙谢恩讫,先后离开京城。 晋王因人马众多分批离开,约于汴梁城北会齐。次日与存孝话别,存孝曰:“父王经过汴梁,儿不在面前,朱温设计诡骗,切宜提防,不可误中奸计。”晋王曰:“此事不妨,吾儿宜早来相会!”言毕领兵而去。 第三十一章 衣锦还乡 却说朱温留治汴州,偶然想起家中老母,即遣兵役百人,带着车马至萧县刘崇家,迎母王氏,并及崇母。 刘崇家素居乡僻,虽经地方变乱,还幸地非冲要,不遭焚掠,所以全家无恙。惟自朱温弟兄去后,一别五载,杳无信息。全昱却已娶妻生子,始终不离崇家。朱母时常惦念两儿,四处托人探问,或说是往做强盗,或说是已死岭南,究竟没有的确音信。及汴使到了门前,车声辘辘,马声萧萧,吓得村中人民都弃家遁走,还道大祸临头,不是大盗进村劫掠,就是乱兵过路骚扰,连刘崇阖家老小,也觉惊惶万分。嗣经汴使入门,谓奉汴帅差遣,来迎朱太夫人及刘太夫人。朱母心虚胆怯,误听使言,疑是两儿为盗,被官拿住,复来搜捕家属,急得魂魄飞扬,奔向灶下躲住,杀鸡似的乱抖。还是刘崇略有胆识,出去问明汴使,才知朱温已为国立功,官拜汴州节度使,特来迎接太夫人。 当下入报朱母,四处找寻,方在灶下觅着,即将来使所言一一陈述,朱母尚是未信,且颤且语道:“朱……朱三,落拓无行,不知他何处作贼送掉性命!哪里能致富贵?汴州镇帅恐非我儿,想是来使弄错。冒充官属要问死罪呢!” 刘崇母亲在旁却从容说道:“我说朱三不是常人,如今做了汴帅,有何不确!朱母朱母,我如今要称你做太夫人了!一人有福,得挈千人,我刘氏一门,全仗太夫人照庇!” 说至此,便向朱母敛衽称贺。朱母慌忙答礼道:“怕不要折杀老奴!” 崇母握朱母手,定要她走出厅堂,自去问明,朱母方硬了头皮随崇母出来。崇母笑语汴使道:“朱太夫人出来了!” 汴使向朱母下拜,并询及崇母,知是刘太夫人,也一并行礼。且将朱温前次从贼,后次归正,如何建功,如何拜爵等情,一一详述无遗。朱母方才肯信,喜极而泣。 汴使复呈上盛服两套,请两母更衣上车,即日起程。朱母道:“尚有长儿全昱,及刘氏一家,难道绝不提及吗?” 汴使道:“节帅俟两夫人到汴,自然更有后命。” 朱母乃与刘母入内,易了服饰,复出门登车而去。萧县离汴城不远,止有一二日路程即可到汴。距汴十里,朱温已排着全副仪仗,亲来迎接两母。既见两母到来,便下马施礼,问过了安,随即让两车先行,自己上马后随。道旁人民,都啧啧叹羡,称为盛事。及到了城中,趋入军辕,温复下马,扶二母登堂,盛筵接风。刘母坐左,朱母坐右,朱温唤出妻室张氏,拜过两母,方与张氏并坐下首,陪两母欢饮。 酒过数巡,朱母问及朱存。温答道:“母亲既得生温,还要问他做甚? 朱母道:“彼此同是骨肉,奈何忘怀!” 朱温泣道:“二兄一直随我左右,数年前不幸在混战中身亡。二哥现有两子友宁、友伦在我军中,我与儿子一般看待。”说完即令诸子及女儿瑶花拜见两位奶奶。朱母又悲又喜,泪如雨下。接着又说:“汝兄全昱尚在刘家,他亦生有三子,长名友谅,次名友能,又次名友诲。汝兄只会种田,虽然勤勉,仍旧一贫如洗。汝既发达,应该顾念兄长。况且刘家主人,也养你好几年,刘太夫人如何待你,你也应当记着。今日该如何报德呢?” 朱温笑道:“这也何劳母亲嘱咐,自然安乐与共了。”乃于军辕中腾出静室奉二母居住;且更派人送刘崇金千两,赠全昱金亦千两。 唐僖宗自蜀还都,改元光启,大封功臣。朱温得封沛郡侯,同平章事。朱温母封晋国太夫人,大哥全昱亦得封官。就是刘崇母子,因温代请恩赐,俱沐荣封。朱温奉觞母前,上寿称庆,且语母亲道:“朱五经一生辛苦,不得一第,今有子为节度使,总算是显亲扬名,不辱先人了!”言毕大笑。 朱母见他意气扬扬,却有些忍耐不住说道:“你能至此,好算为先人吐气;但你的行谊,恐怕未必能及先人呢。”朱温听了不悦,但又不好与母亲动气。 先是温母在汴,尝戒朱温妄加淫戮。朱温虽未肯全听,尚有三分谨慎。后来温母得病身亡,温失了慈训,未免任性横行。还亏妻室张氏贤明谨饬,动遵礼法,无论内外政事,辄加干涉。温本宠爱异常,更因张氏所料语多奇中,朱温越加敬畏,凡一举一动,多向闺门受教。有时朱温已督兵出行,途次接着汴使,说是奉张夫人命,召还大王,朱温即勒马回军。就是平时侍妾也不过三五人,未敢贪得无厌。古人谓以柔克刚,如温妻张氏,真是得此秘诀。 却说李克用回军河东路过汴州,晋王传令安营,等存孝的兵马来到会齐。时汴梁节度使朱温正坐堂上,忽一人进报:“北门外泥脱岗,晋王人马在那里安营。” 朱温大叫:“取我兵器来,报昔年鸦馆楼夺带之仇!【忘人大恩记人小过】”家佣朱义言道:“节帅,你不知那李存孝的利害?他是晋王李克用的养子,号十三太保,拜飞虎将军、勇南公,领三千飞虎军。此人身材瘦小、力大无穷,擅使一柄毕燕挝,天下无人能在他手上走过三回合,是李元霸式的人物。李存孝收服的两员部将,一个叫薛阿檀,一个叫安休休,均有万夫不当之勇。在讨伐黄巢起义军时,李存孝率十八骑冲进长安、焚烧粮仓,把黄巢军杀得片甲不留。你若恼了他,杀进汴梁城来,那时悔之晚矣。”朱温正在疑惑,又有人报:“李存孝不在营里。”朱温听得没有存孝,就定一计,写了一封书,叫朱义去请晋王赴宴。 朱义持书径往泥脱岗来。见晋王叩头道:“汴梁节度使朱温差臣上书。”晋王拆开来书,看其来意。书云: 钦差镇守汴梁城节度使朱温,顿首百拜大王麾下: 臣自鸦馆楼不能强效容悦,批鳞获咎,诚有不堪;大王谅臣斗筲,兵发陈州、汴梁,解臣之围,再生之恩,没齿难忘! 近日渠魁就戮,帝驭重旋,使天下士马休息,黎民复见天日,大王诚不世之元勋也。正愧无以贺功,讵意驾临封域,谨具小筵,敬与拂尘,伏乞俯赐光临。温瞻仰之至。谨启。 晋王看书大喜,即许来日赴会。周德威谏曰:“自古仇人相会,筵无好筵,会无好会。臣讲一个故事,请大王听着。昔日秦穆公会天下诸侯齐到临潼县斗宝。当时吴王生三子,一名姬光,一名姬僚,一名庆忌。吴王染疾,命姬光去临潼斗宝。姬光奉父命斗宝未回,吴王薨,文武百官扶姬僚登位。姬光回国欲图大位,姬僚防之,每日披猊铠甲,弓刀不能伤体,相随出入有三千执戟郎官,五百骠骑大将。后姬光拜孙武子为师,伍子胥为将,君臣定计,设一炙鱼会,请姬僚赴会,众臣力谏,姬僚不从。一臣姓专名诸,手持一尾炙鱼,奔上姬僚殿来,姬僚不疑有他。不料专诸向炙鱼腹中拔出一把鱼肠剑,将姬僚一剑刺死,遂扶姬光登位。今日大王欲赴此会,与此故事无异。”晋王笑曰:“朱温非姬光,孤王更不是姬僚。昔关云长单刀赴会,孤王难道比不上关公?怕他朱阿三做甚?”遂不听劝阻,与史敬思、郭景铢、周清三将带三百士兵上马便行。正是: 唐室衰微各镇强, 朱温设计害贤良; 临行不听忠言谏, 醉后君臣受祸殃。 第三十二章 火烧上源驿 却说朱义先回,报说晋王慨然应允,须臾便到。朱温命人大摆筵宴,礼乐齐备;又有歌伎载歌载舞,甚是热闹。酒过三巡,菜过五味,这李克用已有几分醉意,朱全忠帐下将官仍频频敬酒。这时,大将葛从周举杯向李克用敬酒,李克用端详一番后说道:“此乃何人,孤怎见将军这般熟悉?” 朱全忠介绍道:“郡王,这是下官部将葛从周是也。” 李克用猛然怒道:“哼,原来是黄巢降将!只恨李存孝当初未曾将你打死,否则焉能活到今日。”朱全忠听李克用已是醉酒胡言,便挥手让葛从周退下,接着对李克用说道:“通美昔日各为其主,如今大家同朝为官,何必再想旧怨。” 李克用斜眼看着朱全忠说:“朱三呀朱三。孤与汝同朝为官?我朱邪氏三世效忠大唐,门庭显赫;而你朱三乃市井无赖,朝秦暮楚,背主求荣!鹌鹑岂可与凤凰同日而语乎?”说完大笑起来。这一语说得朱全忠满脸难堪。史敬思见李克用醉酒胡言,连忙拉他衣角,李克用借酒力一把推开,又说:“尚让归降之时,时溥将其诛杀。朱三你收容巢贼部下,因何隐瞒不报?那葛从周本是朝廷缉拿要犯,孤若奏禀万岁,圣上岂能饶你?” 朱全忠心头火起,不过仍强装笑脸:“全忠有罪,还望千岁海涵”。随手示意众将,众人纷纷向李克用求饶。李克用一看众人求饶,不由哈哈大笑,又饮酒一盏,便往外走去。左右部下搀扶回上源驿寝室去了。正是: 五凤楼前国舅戕, 汴梁城里是非扬, 番邦英雄多磨难, 屡起祸端逞豪强。 宴散之后,汴梁众将皆聚于朱全忠府中。大将杨彦洪言道:“独眼贼今日酒席之上羞辱主公,我等岂能善罢甘休!今夜天赐良机,何不伺机而杀之。”军师谢瞳也道:“昔日曹操宛城辱张绣婶娘,张绣也袭曹操大营,操大败。今日李克用羞辱主公醉骂众人,理当诛之。” 朱全忠拍案而起道:“欺人太甚!李克用说他三世保唐有功,今夜我让他绝世而亡!但不知李克用今夜有谁护卫?” 谢瞳言道:“据内侍来报,李克用身边护卫将官共三人,郭景铢、周清皆已入睡,值夜武将仅史敬思一人。” 朱全忠密唤杨彦洪听令:“李克用君臣都在上源驿,你今晚点军一千围住馆驿,四门放火,不问敌我,尽皆烧死!”杨彦洪受计便去点军,取干柴引火之物,搬于馆驿门首,到晚间放起火来。只见馆驿四围皆火,喊叫连连。李克用此刻酩酊大醉,睡得呼声震天,外边这么吵闹,竟然一点都不知道。郭景铢吹灭烛火,将李克用一把拖到床下,然后用凉水泼在他的脸上,李克用这才清醒。听闻外面吵闹,郭景铢告知详情,李克用大惊之下酒意全无,乃张目援弓而起,君臣四人急跑出厅来。只见火焰对面逼来。周清醉眼昏蒙,即时烧死。晋王放声大哭,复叹曰:“吾君臣不想死于此处!”忽然一声霹雳响处,大雨倾盆,满驿之火尽皆浇灭。馆夫对晋王曰:“幸天赐大雨,火已灭焰。”晋王说:“若非此雨,我与众人皆死于驿中!” 于是三人上马乘电光而行。行不数步,杨彦洪率领人马挡住去路。史敬思持枪直取杨彦洪,战上数合,杨彦洪败走。君臣三人斩关出了北门。这时一声炮响,后面有人喊道:“独眼贼,葛从周在此!”只见葛从周率两千兵马赶出城来。郭景铢跑马不迭,连人带马跌下河去,水淹而死。史敬思叫曰:“父王快快逃生,儿臣回去挡他一阵!”勒回马来,挺枪直刺葛从周。葛从周把枪一晃,梁军将士一齐拥来。史敬思大怒,枪挑名将一十六员。回头看时,晋王把马勒向高阜处,正在看他与敌人厮杀。史敬思叫曰:“父王为何不走!”晋王曰:“父子同死一处,岂宜独生乎?”史敬思曰:“父王不可迟延,我今拒敌,你快放马逃生!”勒回马挺枪力战,众将并来,史敬思整战一夜,此时人困马乏,葛从周挺枪赶来,往史敬思左胁下一刺,立即血如泉涌。史敬思跳下马来,拔剑割下素袍半幅塞了枪眼,用勒甲绦系了,又复翻身上马,挺枪直刺葛从周。梆子响处,四下众箭齐发,史敬思枪眼痛得难禁,只得自刎于马上。后人有诗赞云: 血染征袍半幅红, 敬思犹自与争锋, 汴梁冲阵身遭厄, 自刎咸称死尽忠。 晋王见史敬思自刎身亡,只好放马逃生,朱全忠与杨彦洪乘马急追。杨彦洪在前,朱全忠落后。因天黑不能辨认,朱温错疑杨彦洪是晋王,一箭射去,杨彦洪立即殒命!【朱温果然神射!】 次日李克用回到大营,这才发现自己的中军大帐灯火通明,克用妻刘氏正襟危坐彻夜未眠。原来,有几个从汴州逃回来的士兵告诉了刘氏城中之变,为了稳定人心,刘氏将这几个人立马杀掉,然后召集各军主将到大帐连夜议事,决定一旦李克用遭遇不测,立即带着大军返回河东。刘氏也是代北人,巾帼不让须眉,一直随着李克用征战,是李克用的贤内助。李克用跟夫人抱头痛哭,心下恼恨朱温无礼,要整军攻打汴州。关键时刻,刘氏把李克用拦住了:“司空为国讨贼,解救诸侯之急,汴梁人无道,恩将仇报谋害司空,我们自当向朝廷上诉。倘若擅自举兵,天下人谁能分辨出谁对谁错,白白地落人口实”。 李克用听夫人言之有理,便忍着怒气率军离去。 李克用回师三晋之日赋诗于封禅寺内: 兴兵起河中, 举义盟华州。 群候复京师, 千里诛顽穷。 宴歌滋醉语, 同僚自相攻。 泣血羞悔己, 无颜回河东。 李克用于封禅寺为战死的将领郭景铢、史敬思、周清等人立下牌位,命寺内僧人为其超度亡灵。李克用亲率众人跪于众将灵位之前,哭表祭辞曰: “克用荣居郡王,官至司空,逢汴梁之耻,悔酒色之祸。痛忆既往诸公:夜枕戈而待战,日浴血以忘眷。响龙骧而云涌,伴虎啸以雷颤。聚漠北之铁骑,扫京师之凶顽。未昭盖世之功,誓雪社稷之患。同抱经邦之略,皆怀济世之贤。将佐之才,当打之年;战死他乡,尸骨未还。吾痛心而不能节哀矣!”众人听后皆痛哭流涕。 却说朱温回到汴梁城,自言这祸惹得不轻,忽闻晋王派人送来一封书信,质问他为何恩将仇报。朱温复函道:“昨夕事变,朱温委实不知,恐是朝廷遣人与杨彦洪合谋而为,今彦洪已伏诛,还请公等谅察。” 朱温居然将自己的责任推得干干净净,还顺便挑拨李克用和大唐朝廷的关系。杨彦洪本是自己误杀,朱温却说成是就地正法。 却说李存孝回太原拜见晋王:“儿臣救父来迟,罪该万死!昔日在长安分手,儿曾说父王先到,安营等儿;儿兵先到,安营候父王。倘朱温来请,切不可去,今日果中其计。”晋王曰:“几乎与你不相见也!经此一阵,周清等三百将士烧死驿中,郭景铢淹没桥下,史敬思战死,今汝来实是羞耻,此仇如何可复?”李存孝曰:“此皆父王轻敌之失。儿现在就去擒此贼来碎尸万段,以雪父王之恨,以报众将之仇!”晋王曰:“不可!未得天子明诏,若擅举兵相攻,则天下孰能辨其清白哉!且待其反情暴露,再来擒此贼,亦未为晚。” 李克用不久表陈僖宗:“朱全忠负义反噬,臣命差点不保,臣将枉死三百余人,乞皇上遣使按问,发兵讨罪!” 朱、李交恶,天下为之震惊,对刚刚平定黄巢起义的唐朝更是雪上加霜。史书载,朝廷“得克用表,大恐,但遣中使赐优诏和解之”。 李克用不肯服气,表至八上,极言朱全忠包藏祸心,他日必为国患。乞朝廷削他官爵,委臣率兵往讨,得除祸首,才免后忧。僖宗仍然不从。 这时的唐朝早已虚弱不堪,唐僖宗唯一能做的,也只有当和事佬。这俩大哥要是打起来,他可能又得去四川观赏大熊猫。 在大唐朝廷看来,“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表面上对双方都很客气,实际上对李克用心存猜忌,甚至有意培植朱温势力,以牵制李克用的发展。 清初,王夫之曾说:“朱温,贼也;李克用,狄也。”在唐末乱世,即便唐朝廷明知朱温贼心不死,也不愿夷狄坐大,这就像一个无解的难题。 却说朱温射死杨彦洪,晋王走脱,自言这祸惹得不轻。葛从周对朱温说:“节帅与李克用结下仇隙,如今势不两立,倘对方奏准朝廷合兵讨罪,如何是好?”温曰:“正虑此事,吾弟有何良策?”葛从周曰:“目今粮草充足,可立招军旗号,招募天下英雄好汉,事成则为帝王;事不成,纵有晋兵来敌,何惧之有?”朱温曰:“所见有理。”即日立起招军旗号。果然旬日之间,四方之士云集蚁聚,招军一万余人。邓天王亦来投军,朱温大喜,遂纳重用。朱温谓众人曰:“今吾招军买马,积草屯粮,欲报李克用夺带、羞辱之仇,列位有何妙策?”葛从周曰:“大人志在复仇,欲图天下,今李克用受封天下都招讨,各镇军马俱服调用,而且他是王位,其势甚大,今大人只一节度使之职,威权不等,也须得个王位才好。”温曰:“汝言虽当,安能至此?”葛从周曰:“此事甚易,今僖宗宠一宦官,姓田名令孜,现任吏部尚书,朝廷政务咸听处分,大人何不修书一封告他?他见言词恳切,更有奇珍异宝为贽,必然荐用,得个王位。臣父生前与令孜关系尚可,后来因为替段国舅顶罪被杀。我假装认他是个好人,呼其为伯父,此事必谐。”朱温欣然从之,即将玉带二条,宝珠二颗,命从周星夜径上长安。 葛从周来到田令孜府前对军士说:“烦乞报与老爷知道,说有故人相访。”军士报入府内,田令孜道:“唤他进来!”从周入见曰:“伯父别来无恙?”田令孜沉吟牛晌后问道:“足下何人也?”从周曰:“我乃葛遇贤之子葛从周是也,父在世时常言伯父乃国之栋梁,朝廷柱石,虽周公、霍光不及也。父获罪朝廷咎由自取,从周年幼实不知也。”田令孜曰:“今居何处?”从周曰:“我在汴梁节度使朱温部下充一都尉。朱大人对伯父不胜仰望,特差卑职前来问安,奉书在此。”令孜接书,拆开视之。书曰: 汴梁节度使朱温顿首百拜,致书于大相国田丞相阁下:臣闻天子年幼,国事全赖阁下,公公诚当代之股肱,宦林之乔岳也。温滥司节使,调理军民,第职小而权微,奈将顽而卒惰。特修短启,聊贡輶仪,敬驰献于台端,幸筦存乎阁下。更恺乐施荐拔,得并爵于太原;曲赐吹嘘,早颁恩于汴水。仰祈电烛,无任冰竞。 令孜看罢大喜,随即收下金宝等物,且曰:“吾有主意,来日便奏,圣上自有旨意。”随令葛从周私宅安歇。 次日,天色微明,僖宗升殿,早朝礼毕,田令孜出班奏曰:“迩来黄巢反乱,皆赖朱全忠及各镇诸侯尽行剿灭,各镇诸侯俱受封爵,陛下何不升全忠官职,使将士感德,上下归心,实安社稷之一计也。”帝曰:“相国之言正合朕意!朕即加封朱全忠为大梁王,赐他盖造王殿宫室,黄旌白钺,以专征伐”。随命使者径奔汴梁宣读圣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自即位以来,天下晏然。冒失樱锋,既用人于扰攘之际;分封赐爵,当报功于太平之时。迩者,黄巢作叛,骚动干戈,今幸殄除,实有赖尔朱全忠也。今特封汝为大梁王之职,仍守汴梁,于戏!盛典既行,大闲益懋,务使宗社奠安,边烽永息。宜体朕意,尔惟钦哉! 使者宣罢旨意,朱温山呼谢恩礼毕,两手加额,不胜之喜曰:“吾今得受梁王之职,大有威权,当别选良匠,盖造王府,臣下进见悉呼千岁,出入悉依王者之例。”朱温大行不仁,重敛于民,百姓不胜其苦。 第三十三章 唐昭宗即位 黄巢起义虽然失败了,但彻底打乱了唐王朝的统治秩序,各方节度使形成拥兵自重的局面,其中以宣武节度使朱全忠、河东节度使李克用、凤翔节度使李茂贞、卢龙节度使刘仁恭、镇海节度使钱镠、淮南节度副大使杨行密等人势力最大。政治上,唐王朝已是号令不行;经济上,藩镇备专租税,不再向朝廷上供,唐王朝只能依据京畿、同、华、风翔等数州的租税来供应财政支出。 还有田令孜在蜀地招募的新军五十四都,每都一千人;还有王建等随驾五都。庞大的国家机器与其财政收入发生了严重的矛盾。 怎么办呢?作为僖宗朝的实际大当家,田令孜自然要想办法了。田令孜左思右想,这个动不得,那个没有钱,最后想来想去就把注意打到河中节度使王重荣的身上了。 王重荣的手里有安邑,解县两座号称聚宝盆的盐池,纵观古今,盐税都是国家最大的一项收入,而安邑和解县两座盐池的赋税,在全国总盐税收入都占的是大头,这两座盐池被王重荣控制着,每年只给朝廷进贡三千车盐,其余的一概留为己用。这么大一笔收入,统统被王重荣捏在手里,田令孜越看越觉得眼红。 光启元年四月,田令孜以朝廷的名义发布诏令,要王重荣交出手中两座盐池,并且由田令孜本人担任两池榷盐使。 这一道诏令出去,基本上就是要王重荣自己割肉给田令孜吃,王重荣脑子没问题,当然不可能同意,当时就上书朝廷明确表示,不可以!没了盐池我拿什么养活军队。 王重荣在强硬表示不可以之后,田令孜也不敢一下子就和他闹翻,毕竟王重荣在镇压黄巢的战争中立过大功,此外手上囤积重兵,也不是什么好惹的。田令孜只能以僖宗的名义派去宦官调节,前前后后跑了好几次,王重荣就是不松口,咋说咋不行,反正我不能给! 田令孜没办法了,又派自己的干儿子匡佑出马。刚开始王重荣还多少给田令孜点儿面子,但耐不住匡佑过于狗仗人势,极其嚣张,对王重荣没大没小不尊重。这可点着王重荣这个炸药桶了,破口大骂匡佑无理,又细数田令孜的罪状,越说越火大,最后直接叫人把匡佑拉出去砍了。 有冲动的人,当然也有冷静的人,千钧一发之际,多亏河中监军在一边儿劝解,匡佑这才保住了性命,但是这样一来田令孜和王重荣的梁子彻底结下了。 时年五月,田令孜再次以朝廷名义将王重荣调任泰宁节度使代替齐克让,然后又将齐克让调任为义武节度使代替王处存,最后再让王处存调任河中节度使代替王重荣,来一把偷梁换柱,三大军区司令对调,又担心王重荣不肯走,喊来河东节度使李克用出兵护送王处存上任。 田令孜这办法还行,但是执行起来难度太大了,晚唐的节度使可不是朝廷说调就能调的,而且王重荣还手握两座盐池,更不能走了。更有意思的是,王重荣和李克用两人在镇压黄巢的战争中多次联军作战,可谓是一起扛过枪的好兄弟,李克用当然不会帮着田令孜恶心王重荣了,就连当事人王处存都觉得莫名其妙,觉得这事儿不能行,直接上表朝廷为王重荣辩护:“征剿黄巢,克复两京,王重荣皆有大功于国,不宜轻言调任。” 谁知道田令孜得了失心疯,一心只想收回盐池,根本不搭理王处存;王处存也没办法,王命不可违,只能带人上任了,刚走到晋州(山西临汾,属河中节制)就吃了个闭门羹,王处存也知道这是必然的结果,不生气,不计较,又打道回府了。 这么一来,田令孜觉得要和平解决王重荣的问题是不可能了,于是决定用武力解决王重荣。 王重荣向李克用求救。李克用与朱温有矛盾,而朝廷不辨是非,反而加封朱温为梁王,李克用对朝廷也不满意。此时李克用正在招兵买马,联合其他少数民族,准备进攻汴州,所以对王重荣说:“等我先消灭了朱温,回来再收拾田令孜。” 王重荣说:“等你消灭朱温回来时,恐怕我已经是阶下囚了。” 于是晋王遣大太保李嗣源径上长安,表奏朱温谋为不轨之罪,然后讨贼。一者出师有名,二者实欲报汴梁放火损将之仇。 却说李嗣源上表,被田令孜匿之,不与递奏,嗣源回报晋王,具言其事,晋王大怒,命李嗣源、李存孝发兵前来,一路并无阻碍,直抵长安。 僖宗升殿,令孜进曰:“太原李克用造反,陛下早为定计。”僖宗听罢大惊,汗流浃背,放声大哭曰:“不想此人亦反,谁可敌之?”忽一人应声出曰:“臣父死于太原,切齿之仇,常欲报之,今李克用作叛,臣当引本部猛将迎敌,上为国家出力,下为先人复仇,死无遗恨。”视之,乃镇东将军艾佑也。 僖宗即命艾佑为总管,调理军马前去迎敌。田令孜出班谏曰:“艾佑虽将门之子,素不曾习战,今付以大任,非所宜也。更兼晋王部下十三太保李存孝骁勇逼人,非智勇兼全者不可与敌。”艾佑曰:“吾自幼从父学习兵书,深知用兵之法,何为欺我?若不生擒存孝,誓不回兵!”田令孜叱曰:“岂不闻李存孝一怒,直杀至五凤楼前!黄巢百万之兵尚且不敢迎敌,何况你乎?今日诸将老迈,皆懦弱之士,难以拒敌,不如复上西祁州,暂且避兵,发檄各镇,待四方兵至,谋复大位,此为上策。”众皆曰:“斯言是也!”艾佑亦不敢言,于是田令孜乘夜劫帝出了长安,径奔宝鸡山而去,从者只数百人,内外宰相朝臣一无知者。田令孜除了会逃,其它并无用处。 僖宗与令孜行了数日,人报晋王军马赶来。帝曰:“人马将近,必得险要屯驻,以待救兵。田令孜听帝之言,引至一县,名曰宝鸡县,县南有一山,极其广阔,可以暂住。君臣数百人走入山中,分兵四下紧守。 这一天唐僖宗忽闻喊声大振,李嗣源、李存孝人马到来,势如蜂涌,周回围绕,水泄不通。 田令孜不愿让天子与李嗣源相见,于是走入帐内,密唤家将田龙、田虎出擒晋王。田龙曰:“李存孝在彼,安敢近之?”田令孜曰:“他兄弟此来,必素体绒装赤手空拳,无能为也!”二将欣然披挂而出。李存孝回头,果见一彪人马到来。李存孝披挂不迭。田龙见李存孝手无兵器,更不打话,挺枪直取存孝;存孝一手夺枪,一手将田龙抓下马来,望山下一摔而死。田虎轮刀便砍,存孝将田龙的枪掷向田虎。枪从前胸进,从后背出,其速不减。不过田虎显然活不成了!正是: 豪毅英雄胆气粗, 轩昂人物世间无。 此行必定冤能报, 方表男儿大丈夫。 败兵进营,报说李存孝摔死田龙,枪穿田虎,僖宗听后放声大哭,慌与众臣商议。众臣曰:“如今粮草已无,与其饿死,不如宣他进来,看他怎说。”僖宗遂宣李嗣源觐见。李嗣源伏地高呼万岁。皇弟李杰叱曰:“汝来接驾耶,还是来劫驾耶?”李嗣源曰:“臣非接驾,亦非劫驾,特来面奏皇上请讨朱温。”僖宗无奈准奏。 邠宁节度使朱玫本想劫持僖宗,因田令孜挟持僖宗逃跑没有成功,朱玫退而求其次,将唐肃宗的玄孙襄王李熅捉到了. 捉到也就捉到了,朱玫灵机一动,脑子里生出一个念头来:干脆废了僖宗,让李煴当皇帝. 朱玫立马赶回凤翔,声称僖宗委以田令孜大权,以至于“纲纪堕落,骚扰藩镇,召乱生祸。”他这样的做派,我们应该把他废掉,拥护贤者为君。 然而无论哪朝哪代废立皇帝都是天大的事儿,哪能说换就换,以宰相萧遘为首的大臣们当然不可能同意,而且僖宗即位以来并无大错,朝中大权都在田令孜手上,有啥问题都得算在田令孜头上,跟僖宗有啥关系?废立的事坚决不能同意。 朱玫根本懒得理他,直接拔出宝剑砍下桌子一角:“我立李氏一王,有异议者斩。”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满朝文武谁也不敢说话,朱玫乐了,立即奉李煴权监军国事,又封自己为左右神策十军使。事情刚开始还真有一些藩镇拥护,淮南节度使高骈看朱玫真敢废僖宗立襄王,马上奉表劝进。 但是没过多久,朱玫太贪心了,给自己加官侍中、诸道盐铁转运使,集军政大权于一身,这样一来就有点玩大了,引起很多人的不满。 本来在唐末藩镇中朱玫就是个小小个,像朱温、李克用、王重荣这些大佬都没敢挟天子以令诸侯,你朱玫算什么东西? 就连之前和朱玫一起挨过揍的凤翔节度使李昌符也觉得朱玫太过分了,不仅不受朱玫册封,反而上表僖宗声称朱玫擅立李煴为帝,是大逆不道的行为,要求出兵打死朱玫。 接着朱玫以襄王名义派去晋阳的使者也被李克用拿下,同时传檄天下,要求各地军镇一起前往关中暴打朱玫,共立大功。 僖宗看了李克用的檄文笑开了花,与此同时李昌符的表状也送到了,僖宗很欣慰,朕还没死呢,别人怎么能当皇帝呢? 僖宗加封李昌符为检校司徒,命他伺机而动,又命护跸都将李茂贞、杨复恭的义子杨守亮为金、商节度使,京畿制置使,率兵两万出金州,会同王重荣、李克用共同征剿朱玫。 朱玫觉得先下手为强,马上派王行瑜率邠宁、河西军五万出兵攻占凤州,一心要赶在各路勤王大军之前灭掉僖宗。 田令孜命王建为清道斩斫使;沿途多系盗贼,王建率长剑手五百人杀退众贼,开出一条道路来迤逦前进。看看走至大散岭下,车马不能通行,僖宗便取传国玺交与王建负着,君臣二人手拉住手登大散岭。一行人走着山中崎岖小道,甚是迟缓。 行到傍晚,忽见王行瑜兵马追至,放火焚烧阁道,顿时烟焰薰天迷住去路;那栈道已焚去丈余,势将摧折。王建肩负僖宗,向烟焰中一跃而过,幸得脱险。夜宿板下,君臣二人搂抱而眠。 僖宗头枕着王建膝上,略得休息一夜。至天色微明,王建扶着僖宗从草际起身,僖宗不觉大哭。哭罢,僖宗即解御袍赐与王建道:“上有泪痕,留为他日纪念。” 不久王行瑜就被僖宗的护跸都将李茂贞打败,十二月,李茂贞顺势取下凤州。朱玫挟天子以令诸侯的梦想彻底破灭了。 这时杨复恭传檄关中:“有得朱玫首级者,以靖难节度使赏之。” 朱玫部将王行瑜屡战屡败,听到这消息精神头立马就起来了,于是召集将领说道:“咱们打了败仗,回去也是个死,不如把朱玫弄死,再把皇上接回去,这样不只免了死罪,还能弄个靖难节度使做做,你们说好不好啊?” 这帮人都说行,王行瑜便领着大军回到长安。朱玫顿时发怒:“未得诏命擅自回京,你想造反啊?” 王行瑜冷笑道:“只为杀贼!”大手一挥,朱玫及其党羽数百人立即被拿下,随即全部斩首,接着王行瑜纵兵大掠。 这年的冬天异常寒冷,城里九衢积雪一直没有融化。长安城遭受抢掠剽剥之后,僵冻而死的百姓横尸蔽地,惨不忍睹。 李煴逃奔河中,王重荣假装迎奉,将李煴抓住杀死,并把他的首级函送僖宗行在。李煴虽是宗室,谋反自然是死罪。 僖宗论功行赏,封李茂贞为武定节度使,王行瑜为靖难节度使。 唐僖宗终于可以回到长安继续打马球了。可是皇帝的车驾刚走到凤翔,就遇上了劫道的凤翔镇帅李昌符。 这时李茂贞正是积极表现争取转正的关键时刻,怎么能够听任第三者插足呢。于是李昌符瞬间悲剧了,不仅被李茂贞的神策军穷追猛打,还送上了自己的人头。 唐僖宗高兴坏了。一直以来不是起义就是叛将,他的幸福生活都让人搞砸了。如今一个乱臣贼子的大好头颅摆在面前,那滋味比打马球狂揽冠军爽多了。于是唐僖宗立刻加封李茂贞为凤翔、陇右两镇节度使,将李昌符空出来的地盘悉数赏给了护驾有功的李茂贞。 经过几番折腾,僖宗的身体垮了。文德元年(888)三月六日,27岁的僖宗终于在颠沛流离之后离开了人世。幸运的是,他虽然是几度逃离京师,却是在长安宫中的武德殿驾崩的,而且被葬在了靖陵。 由于僖宗孩子还小,大臣们觉得此时大唐已经风雨飘摇,还是立长君为好。不过在立长君的问题上,大唐朝廷又分成两派,大部分大臣主张立僖宗的六弟吉王李保,但是大宦官、枢密使、左神策军中尉杨复恭等人请立僖宗的七弟寿王李杰。 李杰嗣位后改名为敏,后来又改名为晔,这就是大唐倒数第二位皇帝——唐昭宗李晔。 昭宗相比于父亲和哥哥,确实贤明多了,而且立志于振兴祖宗基业,江山社稷,并打算从自身做起。昭宗曾对杨复恭说:“朕不觉得贤德,今日既然得到你的帮助登上皇位,那就应该去奢从简以示天下。朕看过先朝故事,尚衣局每日上御服一袭,太常每日奏新曲一首;而且自懿宗以来,每次游幸都要准备钱十万,金帛五车,乐工五百人,香车五百乘,诸卫士三千,从今伊始,这些奢侈糜费都可以取消了。” 从此可以看出,昭宗确实具备一个贤明君主所应该有的条件,而且他生得身材魁伟,举止端庄,英气逼人;因此他即位以后,朝廷内外都欢欣鼓舞。 第三十四章 王建杀父 却说晚唐时期,皇权旁落有两大原因,一是藩镇割据尾大不掉,另一个就是由来已久的宦官专权,昭宗即位后,藩镇的势力越来越大,短时期几乎没啥可能动摇;但是宦官专权的局面有所减弱,如果昭宗能够抓住机会,很有可能重新掌握中央大权。 而宦官之所以专权就是因为手里掌握了中央禁军的兵权,这一权柄从肃宗时期就被宦官集团牢牢掌控,后来神策军成为大唐禁军的绝对主力后,由宦官担任的神策军中尉就成了大唐中央朝廷的实际话事人,甚至一度凌驾于皇权之上,故有:“弑主立君,出于中尉,生杀予夺,决于北司”的言论。 大宦官杨复恭虽然名义上还担任左神策军中尉、观军容使这个大唐禁军的最高官职,但是实际上这支军队已经没有了。在黄巢攻入长安前夕,田令孜带着僖宗匆匆出逃,身边只有五百神策军,当时戍守关中的数万神策军找不到统属,凤翔节度使郑畋趁机把他们召入麾下,于是最开始的神策军也就不复存在了。 之后杨复恭代替田令孜,成为禁军的领军人物;然而杨复恭拿到手的兵力有限,威望更加有限,他又没有田令孜那么能耐,所以昭宗就在重组禁军时分了他的兵权。 有必要说一下昭宗和杨复恭的关系,当时唐朝规定诸王不得参政,但昭宗在僖宗逃亡成都之时,因为百官未集,缺人少粮,所以当时作为寿王的昭宗也参与朝政,这个时候他和杨复恭有了接触,而且关系处得还可以。正是因为这个情分,杨复恭才力排众议一手将昭宗扶持上位。 可昭宗被扶持上位后,一点儿都没记着杨复恭的好,反而对他的专权行为十分憎恶。昭宗自幼读书,深知宦官专权祸国殃民的道理,再加上亲眼目睹宦官们的霸道行为,打根儿上就对所有的宦官都不信任,其中当然也包括杨复恭。 枪杆子里面出政权,昭宗深知其意,所以即位之后,马上在京师大规模募兵,人数多达十万人,要重新组建一支庞大的中央禁军。 杨复恭虽然是左军中尉,名义上的禁军大统领,但是这支军队并不是他创立的,压根就不听他的指挥,昭宗掌握了最高话语权,形势对于昭宗来说十分有利。 十多万大军,本身就是个骇人的数字,而且昭宗名义上还是大唐帝国的最高领导人,还有很多忠于他的臣子,还有很多愿意支持他的地方势力,如果他能有效指挥军队,利用国内诸侯之间攻杀不断的大好时机,打几场胜仗,那么昭宗很有可能内除宦官,外平藩镇,达到重塑大唐天威的目的。 俗话说,坚固的堡垒都是从内部攻破的,昭宗找到了这个突破口——杨守立。杨守立是杨复恭的养子,唐昭宗对他百般笼络,宠幸有加,昭宗告诉他好好干,以后你干爹的位子一定是你的。果然杨守立上钩了,反过头来和杨复恭争权。之后昭宗又暗中煽动人告发杨复恭谋反,并派杨守立带兵抓捕杨复恭. 杨复恭不甘心束手就擒,逃到另一个养子杨守信军中,起兵对抗唐昭宗。 杨复恭来势汹汹,昭宗虽然没有多少兵马,但他以皇帝的名义调动藩镇势力,经过一年多的战斗,杨复恭的军队被李茂贞打败,杨复恭本人也在逃亡途中被捉斩首,宦官集团受到很大冲击,此后昭宗再接再厉,初步掌握了朝廷大权。 宦官集团被打压之后,藩镇问题又凸显出来。藩镇和宦官可不一样,宦官顶多发动点宫廷政变,遇上有能力的皇帝翻不起什么大浪。可是藩镇就不一样了,个个节度使手握重兵,皇帝想要驯服他们简直是白日做梦。 公元889年,继位刚一年的唐昭宗,削藩计划高调出台。第一个成为目标的,是数次成为唐王朝避难所的蜀地四川。 严格来说,那时的四川尚未完全脱离朝廷控制。 当时掌管四川的,正是唐僖宗李儇的“阿父”田令孜,以及田令孜的兄长陈敬瑄。 想当初,李儇在“阿父”的撺掇下,让陈敬瑄与其他几位禁军将领比赛打马球,约定胜者担任西川节度使。 陈敬瑄虽然出身低微,也没什么名声,但凭借过硬的马球技术以及与田令孜的关系,成功地从比赛中脱颖而出。 一场马球比赛决定一方大员归属。这事儿稀世罕见。 后来僖宗西逃时,当时还是寿王的李晔跟着哥哥一起逃到西川避难,走到半道实在走不动了,便躺到石头上休息。田令孜看到后上来就给他一鞭,李晔敢怒而不敢言。僖、昭政权交接后,田令孜担心他报复,于是自请为西川监军使,到成都去投靠其兄陈敬瑄。 昭宗想压制骄横的藩镇,便先从西川下手。六月,昭宗命宰相韦昭度为西川节度使,但陈敬瑄拒不让位。 十二月,昭宗以宰相韦昭度为招讨使,命王建、东川节度使顾彦朗、山南东道节度使杨守亮合兵讨伐陈敬瑄,并把西川的邛、蜀、黎、雅四州划为永平军,任命王建为节度使。 王建为了独吞西川,便想赶走韦昭度自己统军,便对韦昭度说:“你身为宰相,应该辅佐皇帝平定中原才行。这里是蛮夷之地,你留在这里不合适啊!”韦昭度听完后迟疑不决。王建秘密派人捉住韦昭度的侍从,就在大营门口杀了。韦昭度一看这地方怎么待啊,便把兵权符节交给王建,自己慌忙返回长安。 韦昭度一走,王建立即派兵驻守剑门,从此蜀地就与中原断绝了. 田令孜与王建有“父子”名分,因此想招抚他,他对陈敬瑄说:“王八,吾子也,彼无他肠,以前作贼山南,实在是进退无归的缘故。吾驰书咫尺,可以坐置麾下。” 田令孜当即给王建写信,王建得信后非常高兴,亲自将家小送往东川,交由顾彦朗照料,自己选精甲三千前往成都。 谁知陈敬瑄怕养虎贻患,派人阻止王建;王建颇为愤怒,率兵包围成都。 王建围困成都,成都陷入绝境,威戎节度使杨晟是唯一补给田令孜的线路,现在也被王建切断。陈敬瑄拿出自家钱财救济百姓,招募壮士收割小麦。有百姓去王建的营垒买卖食盐,官员请求杀了他们。陈敬瑄说:“百姓饥饿,我没法照顾,让他们求生吧。”当陈敬瑄鼓励军队继续抵抗时,士兵已经不听从了。田令孜私下谒见王建请降,王建同意了。随后陈敬瑄开城投降。王建占领成都。 王建不停地上表昭宗,请求处决陈敬瑄和田令孜。昭宗一直没批准,王建便打算自行其是。景福二年夏,诬告陈、田谋反,在新津处决陈敬瑄。陈敬瑄早就怀疑王建要杀他,预先在腰带里藏了毒药,想在被处决前服毒自杀。但当他被捕时,却发现毒药已经没有了。最终被斩首。 田令孜临刑时,把丝绢撕成条,结成绳索,交给行刑的人说:“我曾担任十军观军容使,杀我也罢,但有一定的规矩。”于是教行刑者缢人法,既死而脸不变色。一个专权而失势的大宦官,就这样死在了自己扶植起来的干儿子手里。为了权力,儿子杀老子正常,朱温后来也死在儿子手上。田令孜不过是太监,王建是他的义子。 收拾了田、陈兄弟后,王建顺势派兵阻绝剑阁,切断了四川与朝廷的联系。 就这样,唐昭宗上台第一战,以损兵失地而告终。 以前关中危难之时,大唐皇帝还可以西奔入蜀;如今蜀地已失,今后唐廷遇祸,再没有逃蜀可能。 第三十五章 李存孝大胜禁军 却说潞州军受人调拨哗变,请求回到朝廷的怀抱。朝廷心领神会,迅速任命京兆尹孙揆为昭义节度使,朱温则命大将葛从周、朱崇节入据潞州,同时派三千士卒护送孙揆赴任。 李克用看到这一幕,独眼中都冒出火来。不带这么欺负人的,你朱温啥时候学会挟天子以令诸侯了?你做得了初一,就别怪我做十五。你能送,我能杀,看以后谁还敢来抢我的地盘。 这种快打型的杀手,李克用的首选自然是李存孝。李存孝一听还有这事儿?必须办他! 但是转念一想自己是当时第一猛将,没必要带太多人,所以只带了三百骑兵埋伏在西谷,静等孙揆的大驾。孙揆哪知道这个,闷头赶路,结果刚到西谷,李存孝率众杀出,结果很干脆,李存孝这三百人轻而易举地大败了孙揆的三千禁军,擒获了孙揆和颁赐节度使仪仗的宦官韩归范以及牙兵五百余人,剩下的人马被一路追杀到黄岭,全部就义。 李存孝乐开了花,下令给孙揆和韩归范带上刑具,押着在潞州城下巡视:“朝廷任命尚书孙揆为潞州统帅,派使臣韩归范来赐发节度使仪仗,葛从周你可以立即返回大梁了,好让孙揆到职就任。”狠狠的一通数落,汴军觉得很没有面子,但是也没有办法。 随后李存孝命人将孙揆和韩归范押到李克用处。对于孙揆李克用还是很欣赏这个人的,见他来了,不但不杀他,还想留孙揆做河东的副使。 谁成想着孙揆也是个有骨头的人,对此非但不接受,反而对李克用破口大骂:“我是天子的大臣,兵败身死那是命该如此,怎么能躬身屈膝就职于你?” 好良言劝不住该死的鬼,李克用闻言大怒,命人用锯子把孙揆锯了,部下领命,取来了锯子开始折腾孙揆,但是人的肌肉组织毕竟比较柔软,加上行刑的士兵也没干过这事儿啊,对于锯人这个事儿不太熟练,弄了几次都没有成功。 最后还是孙揆想了个好办法:“死狗奴,不知道锯人要先用木板夹住么??!” 行刑的士兵这才恍然大悟,用木板夹着孙揆重新上锯,孙揆叫骂不断至死方休。 却说昭宗即位后,朱温感到李克用是他最大的威胁与障碍。为牵制李克用,朱温决定利用朝廷。他上奏昭宗,请求派兵讨伐李克用。 李克用过去曾和宰相张浚共过事,李克用很鄙视他。张浚拜相后,李克用私下对人说:“乱天下者,必张浚也!”张浚从此记恨李克用。 朱温的奏请得到张浚的积极赞同,于是唐朝廷下令罢李克用官爵。以张浚为河东行营都招讨使,朱温为南面招讨使,讨伐河东。但朱温只想借朝廷给他壮威,并不想全力对付李克用。所以他得到牵制李克用的机会后,自己却乘机向四面进攻扩大地盘。 张浚自长安率军十万前往河东,朱温也象征性地攻袭河东的泽、潞二州,稍一受挫便退缩回来。 李克用得知昭宗发兵讨伐,对参军周德威说:“新君即位视我为奸雄,此次十万大军来犯河东,镇远以为该如何处置?” 周德威道:“张浚十万兵马多半是民夫,未经战阵,不足惧也,末将保举十三太保李存孝。此子武艺高强,勇猛无敌,必定能打败官兵。”李克用闻言应允。 次日,李克用命李存孝为招讨使,安休休、安金焌为副将,三人率兵一万迎战禁军。李克用对李存孝说:“吾儿此行,不可伤那宰相张浚,以免天下人说孤王有造反之意。” 李存孝答:“孩儿铭记父王之命。” 李存孝屯兵赵城,安休休见赵城城矮难守,便对李存孝说:“赵城围墙矮小,民力贫瘠,不可据守,当驻扎城外”。李存孝即命众将士在赵城四周驻扎,城内只派老弱虚兵驻守。张浚本是书生出生,不通晓兵事。闻探马来报李存孝仅一万大军,即命大将韩建率士卒三万夜袭赵城。 韩建从军中挑选出三百名壮士,让他们夜袭赵城。不想夜袭队遇上了第一猛人李存孝,三百人还不够他塞牙缝!于是韩建一败再败,和张大丞相一起被困在晋州。 韩建夜袭失利,李存孝率兵乘胜追击,直抵晋州西门。张浚听说韩建三万兵马全军覆没,即令大将陈佐政率一万人马镇守晋州,自己退至慈州督战。陈佐政善用锯齿狼牙合扇板门刀,李存孝带兵杀至城下,陈佐政列阵出击。两军大战,李存孝飞马冲过,顿时血路一条。陈佐政躲闪不及,被李存孝一槊打下战马,陈佐政带伤步行逃跑,安休休迎面一戈戳破陈佐政咽喉。主将战死,士卒军心大乱,纷纷投降献城。 子夜之时,李存孝率兵临近绛州,绛州守将乃是金靖。部将田义对金靖说:“李存孝来势凶猛。将军只可智取,不可强攻。” 金靖问道:“不知你有何妙计可杀李存孝?” 田义道:“将军与李存孝交战时诈败,引其追击,可用弓箭将其射死。” 金靖按田义之计领五千兵马城下列阵。李存孝引兵来到。金靖喊道:“李存孝,今日要与你大战三百回合,快快阵前送死。”言罢,金靖手持虎头枪催马入阵,李存孝横槊与之交战。两人大战三个回合,金靖诈败而逃,李存孝飞马追赶。金靖将虎头枪挂于马鞍桥上,拉弓上箭转身便射。李存孝眼疾手快翻身到战马一侧躲过此箭。夜色昏暗,金靖见李存孝未在马上,以为已经射死,于是掉转马头寻找李存孝尸体,忽见李存孝从马蹬下翻身而上,同时拔出打将鞭将金靖打死。田义见主将被杀,急忙逃往慈州向张浚告急。 张浚正在睡觉,听说有十万火急军情,立刻和衣召见田义。田义跌跌撞撞地跑进堂内跪倒哭道:“张丞相,绛州失守,主将金靖被李存孝打死了。” 张浚闻言大惊,即令整备兵马准备夜战。四更天时候,李存孝率领大军来到城下。此时张浚早以列阵等待,李存孝出阵叫战,张浚部将白展出阵交锋。白展手中一条浑铁棍横扫而来,“嗡”的一棍打向李存孝的太阳穴,李存孝立槊挡架,这一挡震得白展手臂发麻,他没想到李存孝如此力大。李存孝反槊相击,白展只有招架之功,毫无还手之力。禁军部将肖岳见白展不是对手,挥舞八梭锤杀向李存孝。三人大战二十回合,李存孝先挑白展,再刺肖岳,二将坠马而亡。 此时田义喊道:“狼娃休狂,田义在此!”田义手持铜人槊挥舞杀来,李存孝七八个回合便将他刺落马下;又有小将黄启杀入阵中。黄启善用一把紫金降魔杵,佛家又称金刚杵。两人大战二十回合,李存孝趁二马挫蹬之时将黄启摔落地下,黄启口吐鲜血命丧疆场。 张浚一看连折四将,下令鸣金收兵退回慈州城内。此时天已渐亮,安金俊问李存孝:“敌军士气大落,太保此时攻城,张浚必败。” 李存孝猛然想起父亲的话,要是真的俘虏了当朝宰相,反而多了个烫手山芋,于是故意撤围,放张浚和韩建逃出升天。 张宰相威仪尽失,全靠韩建逢山开道遇水搭桥才得以逃回长安。 禁军大败之后,李克用立刻修书向朝廷诉冤。奏章送往昭宗李晔宫中。次日早朝,李晔命太监张承业为百官宣读李克用奏章,其文曰: 为臣三世报效朝廷,辅弼四朝圣主,飞骑缴杀庞勋,千里追击黄巢,不计个人荣辱,深明家国大义。时至今日,尚不知有何过错,竟受禁军讨伐?朝廷悬危之时,誉臣为伊尹、霍光;社稷安定之后,骂臣为狄虏、胡贼。张浚既已出师,则臣难以束手,且欲借河中之地寄寓,请万岁鉴谅! 奏折读完,昭宗道:“诸位臣公,丞相此番大败,李克用申冤发兵欲进河中。现内无良将,外无兵马,如之奈何?” 太监张承业道:“臣以为陛下应当速速为李克用平反,还其官爵王位,再加封赏,使其出师无名,那李克用必然退兵。” 昭宗准奏,张承业携天子诏书加封晋王李克用为中书令,不究其罪。李克用息兵而还。 第三十六章 巾帼英雄 李克用虽已退兵,张浚却又怂恿昭宗密诏朱全忠讨伐李克用,择日出兵。此时朱全忠数员大将调遣在外,一时难以集合,便调用自己的亲军将领为帐前使用。众将之中选得三人为将,大将朱珍,徐州人氏;侄儿朱友谅,朱全忠兄长朱全昱之子;女儿朱瑶花,朱全忠正妻张氏所生。梁王汇集兵马十万人,命侄儿朱友谅为先锋向三晋进发。 大军数日行至潞州,潞州守将乃是李克用的三弟李克修、四弟李克恭。朱全忠大军扎营潞州,城下叫阵,潞州城上号角连鸣,城门大开,李克修、李克恭率兵出城。两军阵前,先锋官朱友谅出战叫阵,李克修出马迎战。二人大战二十回合不分胜负,梁将朱珍杀来助战,李克修见李克恭一人难以抵挡也杀入阵中,四人混战难分胜负。这一日两军各自收兵,未分胜负。次日再战,仍是难解难分。到了第三日,参军敬翔对朱全忠说:“主公,如此交战毫无进展,拖延时日长久,恐李克用遣大将来临,难以抵挡。” 朱全忠叹道:“孤王已连发数道调令,葛从周、王彦章、张归霸正往河阳会合,路途尚远,此番发兵仓促,进兵谈何容易。” 只见女儿朱瑶花说道:“父王休虑,女儿明日上阵,定为爹爹斩将夺关。” 朱全忠摆手道:“瑶花莫把沙场当作儿戏,你一个女儿家怎得出战,恐晋军笑孤王帐下无人。” 朱瑶花说道:“父王怎知女儿不能出战,愿立军令状,定斩敌将首级献于帐前。” 朱全忠高挑大拇指喜道:“好,瑶花真乃女中大丈夫,孤王亲自压阵为女儿助战。” 次日号炮声起战鼓擂动,朱瑶花催马挑战。但见她面如桃花眉似柳叶,二目勾魂发髻高盘。头戴蝴蝶紫金冠、身披紫金护心甲,手提长柄鹅头刀,跨下战马名曰玉顶菊花豹。 李克恭见此女娇媚动人,却是戎装金戈,便问道:“吾乃昭义副使李克恭是也,丫头你是何人?” 朱瑶花答道:“我乃梁王之女朱瑶花。” 李克恭笑道:“朱三帐下无人,竟派女儿阵前送死,今日叫你梦断疆场。”说着催马杀向朱瑶花。朱瑶花挥刀迎战,二人大战八九回合,李克恭竟被朱瑶花一刀砍落马下。李克修大惊不已,未想朱全忠还有如此厉害的女儿。朱瑶花回马再战,李克修手中朝天金瓜槊重有百余斤,震得朱瑶花手臂发麻。朱瑶花见李克修不可强攻,虚晃一刀败退而逃。李克修紧追于后。朱瑶花见李克修追来转身抛出一件兵器,叫做阴阳梅花夺,这梅花夺银环打做,边棱有五片锋刃,旋转飞来正打到李克修的咽喉,李克修命丧马下。 朱全忠见女儿连诛晋军两员大将,心中大喜,即令三军攻城抢关。潞州守军已无主将,与梁军未战几合便四散溃败。正是: 阵前女流莫轻视, 专杀男儿傲无知。 若非身怀绝命计, 岂敢两军战马驰。 战报传至李克用王府,李克用为两个弟弟痛哭不已,即命大太保李嗣源为主将,率兵三千进入洞子沟。 大军行至林间大道,忽闻前方有马队行进,只见一员女将拦住去路,身后一面杏红缎的大旗,上绣一个“朱”字,此女正是朱瑶花。李嗣源立即上前与之交战。 朱瑶花与李嗣源正战之间,猛可的把刀架住说声:“住着,俺有话问你。今日俺们两个厮杀了半日,尚不知你姓甚名谁,家居何处。俺从来不斩无名之卒,倘若一旦诛戮,岂不是污了俺的兵器?你死也不瞑目,你快些说着。”李嗣源笑道:“你原来要知俺的名姓,俺非无名无姓之人,我乃晋王殿下的大太保李嗣源是也。你一女流本该远避偷生,保守你的贞洁,怎么妄动刀枪出头生事?俺的枪戟无情,一时丧命,后悔何及?”朱瑶花听说心下沉思道:“他原来就是李嗣源,久闻他的大名,今日才得见面,果然英雄气宇文武全才,听他口气并无恶意,若得与他同谐连理,方不枉奴家一身本事。但此婚姻大事怎好明言?”复又想了一回道:不若待我说个谜儿与他猜详,且看他心思如何再作计较。一时定了主意开口道:“李嗣源,我有个谜儿在此与你猜详。猜得着时,是你前生带来的造化;若猜不着,只怕你的性命难保。” 李嗣源听说朱瑶花要他猜谜,心中想道:“这贱婢怎知我的胸中意气?凭你有甚机关,我总当场说破。”便道:“朱瑶花,你有甚谜儿快快讲来,我好猜你。倘有污言相秽,俺便不与你甘休。”朱瑶花道:“我的谜儿乃是四句词文,极易参透的。你须听着。”遂说道: “差人取救, 失了公文。 上梁竖柱, 见字帮身”。 李嗣源听了心下想道:“头两句取救的救字,失去了文,是个‘求’字;后两句上梁竖柱,乃是立木,旁边添了见字,是个姻亲的‘亲’字。这四句谜词乃是‘求亲’两字。这贱婢要向我求亲,故而如此。”于是叫道:“朱瑶花,你这谜儿,无非是求亲之意。但俺堂堂男子,烈烈丈夫,怎肯与你这强盗贱婢私情苟合?你若要见高下,与我相拼;若是存此念头,真是淫妇所为,俺怎肯依你?”这几句话骂得朱瑶花恼羞成怒粉脸生凶,大骂道:“不识好的呆子!俺本好心劝你,你反恶语伤人,看刀!”拍开坐下马,举动鹅头刀,奋力便砍。李嗣源举戟相迎。两下龙争虎斗,一双敌手良材。 两人斗了三十回合,不分胜负。朱瑶花道:“李嗣源,你方才打破了我的谜儿,却未决定。你既无情,我便无义了。你看我的法宝来了。”一面说一面轻舒玉腕,往豹皮囊中取出一件宝贝来,约有四五尺长,通身曲着,如钩子一般。这是纯铜制造,百炼成功,名为五色神钩,擒兵提将势不可当。当时朱瑶花一怒之间,把神钩握在手中,喝声:“着!”那神钩抛将过来,把李嗣源身子钩住。朱瑶花将神钩往怀中一缩,“唿”的一声响亮,把李嗣源连人带戟扯了过来,捎在马后拍马便走。李嗣源就如被钉住一般,再也挣扎不下,心内又恼又恨。 朱瑶花得胜回营,将李嗣源一把揪下扔到地上,左右士卒一拥而上将他绑住。 朱瑶花此时近前才看清这位大太保。只见他气宇不凡,二眉高挑,虎目有神,年轻英俊,又带着久经沙场的干练。朱瑶花越看越钟情,于是将李嗣源和被俘的几个晋军将官一起押到朱全忠潞州行宫。朱全忠一见李嗣源便问:“你是何人,见本王为何不跪?” 李嗣源答:“我乃晋王李克用的大太保李嗣源也。” 朱全忠闻言哈哈大笑:“李克用呀李克用,今日你的大太保竟然落在我的女儿手上,左右来人,将李嗣源推出去斩首!” 这时朱瑶花贴到朱全忠身旁附耳嘀咕了几句,然后对李嗣源说道:“我听说将军并非晋王亲生,若肯归顺我父王,日后可共图大业。”李嗣源尚未开口,众人皆称愿降,同时向李嗣源挤眉弄眼,示意他诈降。 朱瑶花一见众人愿降便向朱全忠说道:“几位将军既然愿降,父王何不送个顺水人情。” 朱全忠一听正合心意,令人为李嗣源松绑赐坐一旁。朱全忠问道:“将军以为孤王为何许人也?” 李嗣源心中明白,只有诈降才能保全性命,于是拱手答道:“千岁恩威四海名震中原,乃当世第一英雄。” 朱全忠闻言忘乎所以,便对李嗣源说道:“今日擒获尔等的女子,便是孤王爱女朱瑶花。孤王向来心爱将才,像将军这般英雄俊杰,倘若你真心愿降,孤王便将小女许配与将军,并代奏朝廷为你加官进爵。” 李嗣源将计就计屈膝跪倒曰:“李嗣源乃败军之将,蒙千岁不杀之恩无以为报,安敢再迎娶大王爱女。” 朱全忠赶忙扶起李嗣源说道:“我观将军威风英武,倘若追随本王何愁大业不成。将军既然真心归附,孤意已决,十月二十八日乃良臣吉日,孤欲为小女与将军完婚,不知将军意下如何?” 李嗣源假装感激流涕,再度跪倒曰:“千岁真的是盖世明主。良禽择木而栖,良臣择主而侍。李嗣源愿为大王赴汤蹈火万死不辞。请受小婿一拜!” 朱全忠喜道:“我得将军,如齐王得管仲,太宗得魏征。今日所获将军部下仍归将军节制。孤王封你为平晋大将军,招赘之后再封冠军候。” 李嗣源作揖道:“谢父王恩赐!”正是: 英雄困境当惋惜, 身逢乱世磨难急。 身在曹营心在汉, 被俘梁寨诈降敌。 第三十七章 朱瑶花命丧新婚夜 却说李嗣源当了平晋将军,被安置于朱瑶花麾下,也是朱全忠爱才有意促合。李嗣源与石绍雄等人约定此番诈降,谁都不可以再称李嗣源为大太保,只能叫李将军,待时机成熟再与晋王兵马里应外合。 当晚在李嗣源的府第,有一矫健悍卒翻墙出府溜出潞州城,直奔十里外晋军大营。李克用此时正与众太保议事,忽有部将薛克勤来报,擒获梁军细作,此人说有急事要见千岁,李克用即招周德威等共见此卒。李克用问道:“汝可是梁军细作,来我营中何干?” 小卒道:“禀告千岁,我乃大太保李嗣源麾下士卒,如今大太保要做朱全忠的女婿啦。” “什么?”李克用心中大惊,众人也倍感意外。小卒道:“千岁容我禀告,自公子失手被擒,那朱全忠之女朱瑶花见大太保英俊美貌,有心以身相许,太保屈身诈降,定于十月二十八日拜堂成亲,大太保命我夜里送信于晋王千岁。”说着将李嗣源的书信呈上。 李克用展开一看,上书: “父王千岁在上,儿嗣源身陷敌营,耻于被俘,无奈诈降,朱全忠将儿招赘。儿与部将石绍雄,约父王于十月二十八日夜,以火把为号作为内应,共杀朱贼。儿李嗣源。” 李克用看罢此信后交于都督周德威。周德威看后说道:“大太保忠心耿耿,此事可信,主公成败全在二十八日夜晚。” 李克用道:“好!”又对小卒说:“你快回禀大太保,二十八日夜,孤一定以信中所约发兵潞州。”小卒行礼告退,回城复命去了。 这天正是十月二十八日,潞州城内张灯结彩,李嗣源披红挂花准备与朱瑶花拜堂成亲。李嗣源强装欢颜,在众人拥簇之下来到婚堂。朱全忠以岳父之尊端坐上位,李嗣源与朱瑶花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对拜,送入洞房。朱全忠与众将开怀痛饮直至天黑。 朱瑶花坐在床边,头遮盖头身着红袄,上缀珍珠百余颗,闪闪发光,颗颗夺目。李嗣源来到朱瑶花近前,轻轻挑开盖头,只见朱瑶花在烛光映照之下,美丽华贵,楚楚动人,又带几分娇媚冷艳,李嗣源顿时着迷难以自制。妾貌似花,郎情如蜜,金缸影里,半亸云鬟,秋水波中,微含春色。既而更鼓随催,二人宽衣解带,相拥而卧。一阵云雨之后,朱瑶花依偎在李嗣源怀中,香甜地酣睡。李嗣源心中明白自己怀中所抱女人杀死了李克修、李克恭,这半夜夫妻之后便是死别。朱李家仇,梁晋国恨,全在今晚了结。正是: 豪杰配佳人, 狼烟伴良辰。 月夜春宵短, 残烛洞房深。 同床怀异梦, 共枕杀气沉。 志随河山在, 断肠有情魂。 李嗣源搂着朱瑶花迷迷糊糊,时醒时睡,忽闻有轻微的敲门声,李嗣源轻摇了一下朱瑶花,见其睡得正香,便起身穿衣,轻轻打开一条门缝。敲门者正是石绍雄,李嗣源问道:“外面部署如何?”石绍雄轻声答道:“城垛之上可见晋王火把,我已派五十精兵占据北门,还有半柱香的功夫就三更天了,大太保快快准备吧。” 李嗣源道:“待我先杀了朱瑶花,再与众人引晋王兵马。”李嗣源与石绍雄各自分头行事。李嗣源关好房门,回到床前见朱瑶花仍然在熟睡之中,便去穿戴铠甲。片刻之后,李嗣源头戴三叉天王盔,身披天王甲,腰挎长歌剑来到床前。或许是李嗣源身着铠甲走路沉重,惊醒了熟睡中的朱瑶花,朱瑶花微睁二目,见李嗣源全身披挂顿时大惊。朱瑶花惊问:“夫君夜半三更,为何如此打扮?”李嗣源拔出宝剑指向朱瑶花道:“不要脸的贱人,你当我是真的投降吗?”朱瑶花惊恐万分地问道:“原来你是诈降?“李嗣源一把扯掉朱瑶花身上的被褥,朱瑶花虽然武艺高强,但此时赤身裸体手无寸铁焉能再战李嗣源。李嗣源道:“你我夫妻各为其主,今夜我要引晋王兵马诛杀梁贼,留不得你了!”话音未落,李嗣源一剑捅向朱瑶花。一声惨叫,朱瑶花命丧新婚夜。李嗣源割下朱瑶花人头悬于腰间,出洞房直奔北门。正是: 从来君子求娇娘, 女爱美男也应当。 终身相许痴情种, 一夜夫妻春宵凉。 三更时分,潞州城外火把通明,只听号炮通天,李克用带兵攻城。李嗣源闻城外号炮,与石绍雄大开城门,引晋军入城。潞州城内外霎时火光映昼,喊杀震天。 朱全忠此时尚在睡梦之中,葛从周带人催醒朱全忠,朱全忠问道:“何事惊慌?” 葛从周道:“晋军已经攻破潞州北门,请主公速往南门撤走。” 朱全忠急问:“潞州城坚墙固,如何轻易攻陷?” 葛从周道:“末将不知,眼下之计,还是请主公速走。”朱全忠慌忙穿好衣服,手提宝剑,上马往南门逃去。 朱全忠行至菜市口,忽见李嗣源率一队人马迎面而来,朱全忠大呼:“贤婿,发生何事?” 李嗣源道:“朱三,谁是你家女婿?朱瑶花人头在此!” 朱全忠一见朱瑶花的人头,还在淅淅沥沥地滴血,不由面如土色,惊得从马上坠下,后由军士扶起,朱全忠捶胸大哭。原来朱全忠八个儿子,三个女儿,瑶花最大,而且是正妻张氏所生,自然爱如掌上明珠!今日洞房之夜被自己选中的女婿杀害,怎不肝肠寸断!朱全忠破口大骂:“黄口小儿,骗杀我女,我今天要将你碎尸万段!”话音未落梁军大将王重师持枪出阵挑战李嗣源。其余诸将见北、东、西均有晋军兵马杀来,只能护卫朱全忠往南门退去。此时,周德威已率领众家太保四面杀出,斩杀梁将二十余员,士卒死伤无数。朱全忠不敢恋战,在众将保护之下直逃南门,梁军大败,纷纷溃退。 杀至天明,潞州已被李克用夺取,梁军死伤三万余众,大将王重师命丧李嗣源枪下,悬首潞州城上。朱全忠率残余兵马溃退泽州。 却说李克用占据潞州,召集众将言道:“我俩个弟弟一个儿子都被朱全忠老贼杀害,孤痛心至极。现在大太保诈降梁军,杀朱氏女为我弟、子报仇,我心里很是欣慰。” 原来李克用还有个儿子名叫落落,这个儿子很有勇力,喜欢带着骑兵在战场上冲杀,李克用十分喜欢。可惜他的命不好,碰上了葛大将军。 当时,落落率领两千骑兵屯驻洹水,葛从周带着骑兵、步兵两千人攻击他们。虽然双方都是两千人,但是两千骑兵和两千混合步骑的战力孰优孰劣,是不言而喻的。偏偏本该处于下风的葛从周轻取了貌似强大的敌人,几乎将对手全部杀死,还活捉了落落。朱温当时拒绝了李克用的换将提议,杀死了落落,李克用悲泣不已。这次李嗣源杀死朱瑶花,李克用有点幸灾乐祸。 次日李克用在潞州城外祭祀阵亡的李克修、李克恭。李克用将朱瑶花人头供上,哀惋言道:“昔日两弟胸怀壮志,要助为兄定鼎中原,成就霸业。跟随我斩庞勋、擒尚让、诛黄巢、退张浚,或陷阵杀敌,或筹集粮资,久赴战阵却不曾言功。如今与数万将士陈尸疆场,黄沙掩面,实乃克用之罪。”话至此,众人皆是泪流满面。 三日后在城池南山坡上,李嗣源不顾李克用反对为朱瑶花筑坟一座,又亲手将朱瑶花下葬。李嗣源与朱瑶花虽是一夜夫妻,但那一夜却让李嗣源醉生梦死,魂牵梦绕。李嗣源盘坐坟前对碑言道:“嗣源少年之时,常闻汉人讲痴心女子负心汉的故事,我甚憎恶负心之人,怎知今朝结发之妻却是仇家之女。瑶花一片痴情,终身相许,奈何各为其主,大丈夫身怀国耻家仇岂有不报之理。夫人呐,嗣源对不住你!”说到这里李嗣源不觉潸然泪下,仰望苍穹,自言自语道:“我与瑶花若得来世相会,只求毙死罗裙之下,回报苍天!”此言一出,站在身后的副将石绍雄等人赶忙劝道:“奸贼之女在此下葬已是厚待,大太保何故发此毒誓?” 李嗣源叹道:“杀敌无过于君,杀妻有罪于天!”言罢,转身一人走去,石绍雄等哑口不言。正是: 梁晋争锋痛杀伤, 多少英雄付血光。 绝路巧生美男计, 诱杀婚妻为情亡。 不寻黄沙尘埃路, 孤望潞州传沧桑。 第三十八章 义释王彦章 却说朱全忠潞州大败悲痛不已,虽说胜败乃兵家常事,但人死不能复生。想起女儿惨死,很不得将李克用父子凌迟!无奈对方人多,只得退于泽州。此时梁军三员大将率后队援兵来到,三人是王彦章、邓天王、庞师古,三将各领本部人马增援泽州。朱全忠见救兵接踵而至,梁军士气回升,于是于中军大帐召集众将,加封葛从周、王彦章、王彦童、庞师古、邓天王、张归霸、张归厚为虎骑将军,其余人等封折冲校尉,三日后率九万兵马杀回潞州。 李克用与都督周德威听说朱全忠率兵杀回,于潞州城下列阵。只见梁军阵中一面杏黄色缎子旗上绣着一个“朱”字,左右两面副旗高挑,左旗上书“平定三晋誓雪前耻,绞杀独眼贼。”右旗上书“斩尽沙陀焚祭爱女,活烹李嗣源。”原来朱全忠率兵杀回既是为了争夺三晋,也是为了给女儿朱瑶花报仇。正是: 你丧弟来我亡女, 各奏骨肉早亡曲。 哀鸣千里挑白幡, 冤家世仇有几许? 只见梁军阵中冲出一员大将头戴鱼尾乌金盔,身披鱼鳞乌金甲,手中一柄镔铁点钢枪,足有百斤重,跨下照夜狮子马,此人乃是王彦章。王彦章对晋军众将大喊道:“晋贼李嗣源快快出阵受死!”李嗣源一听叫喊自己,手提钢骨亮银枪正欲出马,忽有部将何怀福道:“杀鸡何需宰牛刀,末将愿往。”言罢,何怀福手持镔铁娃娃槊杀出阵来,王彦章挺枪相迎。二人大战七八个回合,何怀福被王彦章的镔铁点钢枪砸中天目,顿时脑浆迸裂坠死马下。李克用问道:“谁可再战?”老将薛克勤道:“末将愿往。”只见薛克勤飞马入阵,手中一杆豹尾枪大战王彦章。交战六个回合,王彦章将薛克勤打下战马,铁枪戳腹拖出五十米远,薛克勤五脏六腑尽涌沙场。李克用看得惊痛不已,心想薛克勤随我云州哗变,征战左右十八年,入大漠,走戈壁,南下勤王,东征平乱,胜不言功,败不求禄,到如今却死得惨不忍睹!未想梁军阵中竟有如此猛将,如之奈何?忽闻身旁有人道:“末将愿为薛老将军报仇!”说着部将安福迁手挥一对子母鸳鸯锤杀向王彦章,二人战至一处,王彦章用镔铁枪乱点鸳鸯锤,打得安福迁只有招架之功,却无还手之力。安福迁有两个弟弟,一个名叫安福顺善使一根青铜蒺藜棒,另一个名叫安福庆善用双翅玲珑戟。兄弟两见哥哥安福迁难以抵挡王彦章,也催马入阵。安氏三杰大战王彦章,正是: 当年三英战吕布, 而今三杰亦如故。 威风子母鸳鸯锤, 蒺藜棒生九天怒。 双翅纷飞玲珑戟, 百斤铁枪难自戍。 风起云涌惊悍将, 翻江倒海比赤兔。 安氏三杰与王彦章大战九十个回合不分胜负,王彦章心想此时不可强攻,只能智取。想到这里便虚撩一枪,假装败退,安氏三兄弟催马便追,冲在前面的安福迁已追得近在咫尺,王彦章突勒马丝缰,转身回马枪。安福迁未曾提防,自己撞到枪上,坠马而死。安福顺随后赶到,还未缓过神来,王彦章一枪捅碎他的胸前护心镜。安福顺口吐鲜血摔倒马下。此时安福庆玲珑戟刺来,一阵凉风捅掉了王彦章的乌金盔。趁安福庆玲珑戟还未收回,王彦章反戈一枪,刺死了安福庆。 李克用见王彦章连杀五将,只得下令抢回尸首鸣金收兵。李克用退守潞州对众人说道:“半日交战连折五将,那王彦章铁枪威猛,无人能及,如之奈何?”周德威道:“王彦章武艺高强,非我等能及,千岁还需速往汾州搬十三太保李存孝会兵潞州。” 李存孝武功盖世,四太保李存信心中不服,起身说道:“都督发兵何必单单依赖十三太保,我等众太保随父王南征北战,何曾惧怕那梁军兵将,存信不才请令出战。” 周德威劝道:“四太保勇气可嘉,不过王彦章武艺高强不可轻视。” 李存信道:“末将愿立军令状,倘若不胜甘当军法从事!”话音未落大太保李嗣源、二太保李嗣昭、十二太保康君立也纷纷请战,并且愿立军令状。 李克用拍案而起:“好!我的儿子就应该这样,明日就使众太保与梁军决战!”周德威道:“决战非同儿戏,千岁还是等十三太保来后再说。” 未等周德威说完,李克用打断他的话说:“孤意已决,众人勿需再议。周都督速往幽州请刘仁恭兵马前来助战”说罢拂袖走出议事堂。众家太保纷纷拟写军令状,周德威只得带百余名护卫去幽州搬兵。 众太保立下军令状要战朱全忠。朱全忠得晋军战书再度列阵。号炮三响,潞州城门大开,步兵在前,骑兵在后。李克用跨踏雪胭脂马居于正中,众太保分列两边。 梁军阵中,王彦童出马挑战,二太保李嗣昭挥舞一柄燕翅鎏金镋上前厮杀,王彦童枪法了得,李嗣昭大战十个回合难以抵挡。大太保李嗣源、四太保李存信、十二太保康君立见李嗣昭一人难以支撑,均出马助战。四个太保将王彦童围于中间,急坏了王彦章,也催马助战杀向四家太保。四家太保同二王兄弟打得不分胜负。此时梁军大将朱珍喊道:“诸位将军,我等誓为瑶花公主报仇!”说着挥舞九节镏金钢鞭杀向阵中,葛从周、庞师古、邓天王、张归霸、张归厚、张归弁尽皆响应。 四太保李存信见梁将杀入阵中,怒发冲冠大呼:“我等已立军令状,誓杀虎骑将!”说着催动战马往阵中杀去。大太保李嗣源、二太保李嗣昭、十二太保康君立也各持兵刃冲向梁军。十多名战将杀在一起。 这时东西驰来两支兵马。一支梁军大将邓季筠率领,另一支梁将李谠率领,二人各带精兵一万伏于战阵两侧,交战之时直插两翼。李嗣源见腹背受敌,对李克用喊道:“父王快快撤走,我等中计矣。” 李克用见势不妙问道:“亚子尚在城中,奈何?” “亚子”是李存勖的外号,相传李存勖幼年时体格健硕,容貌魁伟,性子沉稳,且尚独自往来,这与一般富家子弟的纨绔不同,故而深受其父的喜爱,并且随着李存勖的成长,越发表现出不同常人之处,进而得到其父的重用。十一岁见唐昭宗时便被昭宗赞为日后国家的栋梁之才,昭宗直言“此子可亚其父”,就是说这小子以后比他老爸更牛,时人赞其“亚子”。 李嗣源边打边喊:“我回城去救亚子,父王速向西去。”言罢调转马头对李嗣昭喊道:“嗣昭随我来!”李嗣昭虚抡一叉,与李嗣源退回城内,葛从周、氏叔综趁城门大开,遂率骑兵往城内冲去。 李嗣源、李嗣昭抢出李存勖,由北门而出,梁军大将氏叔综率兵追来。氏叔综的战马非比寻常,遍身黑鬃,无一杂毛,奔跑如飞,有逐日而行的本领,此马乃是上八骏之一的绝影马。眼看氏叔综追来,李嗣源对李嗣昭说:“二弟快带亚子撤走,我来断后。”李嗣昭遂带李存勖逃走。李嗣源仅率百余兵卒阻截氏叔综。梁军有千余兵马围困李嗣源,李嗣源连杀三百梁兵,梁兵皆不敢近前。氏叔综大战李嗣源四十回合不分胜负,此时李嗣昭带李存勖已经走远,李嗣源不敢恋战驳马逃去,氏叔综立功心切,甩却左右兵卒急追李嗣源。李嗣源的跨下战马岂能逃过绝影马的追击,见氏叔综一人单骑追来,李嗣源故意放慢马速,待氏叔综追至近前,李嗣源用钢骨亮银枪猛挑地上沙土,扬了氏叔综一脸,顿时细沙迷眼。氏叔综使手臂挡土,只是这眨眼功夫,李嗣源枪刺咽喉,氏叔综躲闪不及命丧疆场。李嗣源拔出长剑砍下氏叔综人头,夺了绝影宝马,直寻李克用去了。 再说李克用率数万大军退至长子谷,忽见小道之中有人喊道:“前面可是李晋王人马。”有牙将答话:“正是晋王千岁兵马,你等何人?” 只见小道中走出两骑,一人答道:“我乃二太保李嗣昭与少主人李存勖也。”牙将一见赶忙施礼,并使人通禀在队伍前面的李克用。父子相见抱头痛哭。李克用道:“此番潞州得而复失,何处可往?” 李嗣昭道:“前方有三垂岗,地势险要,可在那里休整兵马。” 李克用道:“嗣昭之言正合我意,传令休兵三垂岗。”众人得令直奔三垂岗。 三垂岗上有座明皇庙,李克用到庙前摆设酒宴,听伶人奏唱《百年歌》。歌词陈述人的衰老之状,声调凄苦悲伤,李克用听得老泪纵横。李克用指着李存勖对诸将道:“老夫已老,壮志未酬。但二十年后,此子必能代我战于此地,完成我未竟的功业。”十几年后,初袭王位的李存勖果然在三垂冈大败梁军,奠定了晋国崛起的基础,这是后话。 次日天明,十三太保李存孝率五千精兵援到,克用大喜,即令召见。李存孝道:“儿接父王急令,日夜兼程不敢耽搁;闻父王坚守潞州,因何陈兵于三垂岗之上?” 李克用道:“此事全怪老夫,本当以逸待劳,却又轻视了梁军兵马,出城交战得此大败。”此时又有流星探马急报:“禀告千岁,朱全忠命邓天王、邓季筠率兵三万进入长子谷。” 李存孝起身道:“孩儿愿领精兵三千出兵长子谷。”李克用应允。 邓天王与邓季筠率领三万梁兵进入长子谷,行至半路忽见一支人马迎面而来,当先一员上将正是李存孝,李存孝怒道:“邓天王认得我否?” 邓季筠一看并不认得,向邓天王问道:“此乃何人?” 邓天王答道:“这个就是十八骑杀进长安城的十三太保李存孝。” 邓季筠道:“我看他五短身材面黄肌瘦,可能徒有虚名,待我取其首级。”说着邓季筠催马前来。李存孝展开禹王开山槊与其交战,二人大战三个回合,李存孝一槊便将邓季筠挑落马下。李存孝怒道:“邓天王,当年我念你是个孝子,饶你回家孝敬老母;但你又加入梁军,助纣为虐是何道理?” 邓天王勃然大怒道:“好个牧羊子!想我邓天王当年在黄桑店误中了你的奸计,被你捉住。当时因为家中老母尚在,故发悲恸而泣。而今老母已去世,十二年里我又学全了万人敌的霸王枪法,正要取你首级以雪当年之耻!”说着话,就见邓天王把大铁枪一拧,枪尖儿突突一抖,枪缨儿都颤圆了,扎奔李存孝的哽嗓咽喉。李存孝不敢怠慢用槊招架,二马盘旋冲杀一处;那邓天王这次真的是玩命了,把他学全的万人敌枪法施展开,神出鬼没,似条乌龙相仿。 李存孝见邓天王一枪紧似一枪,一枪快似一枪,招招进逼,心想:好个邓天王!果然是下过苦功,这霸王枪法果然名不虚传!想罢李存孝也把大槊施展开来,见招破招,见式破式,上下翻飞;两个人如同走马灯一般杀成一团,两匹马的八个马蹄儿荡得尘土翻飞,两边军士各自擂鼓助威,摇旗呐喊。两人战了六、七个回合不分胜败。双方将士都佩服邓天王,特别是唐营的飞虎军个个在想:能在飞虎大将军面前走上三个回合的大将为数不多,而这黑大将能走上六、七个回合,确实是员猛将。李存孝也边战边想:邓天王枪法纯熟,这样下去虽能取胜,但还需要数个回合,应速战速决!想罢,李存孝在圈马之际将右手的大槊交于左手,然后直奔邓天王。就在二马错镫之时。李存孝左手将合在一处的两柄大槊一摆,使了个“乌龙摆尾”的招式,邓天王急忙用大铁枪招架。说时迟那时快,李存孝大喝一声:“邓天王,你给我过来吧!”邓天王措手不及,已被李存孝的右手抓住腰带活擒过来,红鬃马落荒而去。 李存孝回到三垂岗大寨参见李克用。李克用问道:“长子谷战况如何?” 李存孝道:“孩儿连败两阵梁兵,还为父王带来一个熟人。” 李克用不解问道:“熟人是谁?” 李存孝道:“父王请看。”即命部下将邓天王押了上来。李克用问道:“将军可是邓天王?” 邓天王答道:“正是某家。” 李克用问道:“当年汝称家有老母年近八旬,我儿存孝见你一片孝心,不忍斩首,饶你性命。今日却为梁将犯我河东,莫非朱三是你老父?” 邓天王怒道:“大丈夫生于乱世,当报效明主,立盖世之功,焉能老死家中?” 李克用言道:“你还敢妄称大丈夫,出尔反尔,反复无常,左右来人,将邓天王推出辕门外斩首。”左右士卒将邓天王连推带搡,拉出辕门斩首。有诗为证: 黄桑昔日放天王, 十二年来不忖量; 母死艺精无别虑, 片时斩首自求亡! 次日又有流星探马急报:“禀告千岁,王彦章率兵进入长子谷。” 李存孝立即上马迎敌。王彦章高声大叫:“李存孝,快快还我邓天王,否则将你碎尸万段!” 李存孝冷笑道:“铁枪贼!邓天王已经归天,今天我让你上天陪他!”王彦章大怒,拍马向前,举枪望李存孝刺来。李存孝攒住铁枪,王彦章拼命回夺,却纹丝不动。王彦章突围搬兵时李存孝曾见过他一次,当时便觉得此人忠心耿耿勇气可嘉。现在铁枪被自己攒在手中,李存孝只须将毕燕檛往他头上一敲,王彦章立即脑袋开花!不过李存孝不想杀他,只是将毕燕檛在他枪上轻轻一击,震破王彦章虎口,王彦章丢枪躲开。李存孝将枪一扭,扭成桶箍,丢于地下。浑铁枪成了浑铁箍。王彦章满面羞惭,下马捡起铁箍。李存孝大喝一声“拿来”!王彦章不知何意,只好将铁箍交与李存孝。李存孝轻轻一拉,浑铁枪不仅依然挺直,比先前还长了一寸!李存孝将铁枪扔与王彦章。王彦章满面羞惭领兵而退,李存孝也带兵回寨。后人有事叹曰: 英雄立马起沙陀, 奈此朱梁跋扈何。 只手难扶唐社稷, 连城犹拥晋山河。 风云帐下奇儿在, 鼓角灯前老泪多。 萧瑟三垂冈下路, 至今人唱百年歌。 晋王听说李存孝放了王彦章,心里很不高兴。晚上回营,刘妃进曰:“大王眉头不展,脸带忧容,何也?”晋王曰:“李存孝大败王彦章,却又放虎归山,不知何意?”刘妃曰:“王彦章武艺高强,对朱温忠心耿耿,十三郎惺惺相惜,所谓英雄惜英雄,并无他意!况此儿累有大功,先灭黄巢,次败张浚,吾等富贵,实赖此人也。古人以德报德,大王何不将沁州封他镇守,使其快乐,岂不为美!”晋王曰:“也好!”遂使人唤存孝来。晋王曰:“汝自随我数年,苦争血战,日夜不得休息,吾受富贵,皆赖汝恢复之力。沁州富饶之地,鱼米之乡,封汝去镇守,独霸为王,受享富贵如何?”存孝曰:“儿有甚功劳,敢当此职?又抛离膝下。”晋王曰:“汝勿辞,可领人马二万,副将六员,即日上任供职,勿使有失。”存孝顿首拜谢,便领人马赴任去讫。 第三十九章 朱友珍抢亲 却说沧州节度使王铎朝拜新君归镇,路经汴梁城外脱泥岗,早有人报知朱温。朱温大惊曰:“王铎世之豪杰,今已总督沧州军马,实在是孤王的心腹之患!现在不如乘此机会带兵出城,将他诛之!”。葛从周听罢急忙摆摆手说:“王爷千岁,此事万万不可!现今王爷欲做大事,就要得天下人心,倘若就此杀一无辜,而且师出无名,恐怕会招惹天下人的议论。末将现有一计,必使那王铎相助王爷,不知王爷意下如何?”朱温忙问何计?葛从周说道:“王铎这人精明强干,我们现在正是用人之际,王爷应该想法让他为您所用;据末将打听,那王铎膝下有一女儿,名叫王如翠,年方二八,此女有闭月羞花沉鱼落雁之色,王爷千岁可派人请他入城,宴席之间,王爷就说公子朱友珍正在青春没有娶亲,何不让俩人结成连理,倘若王铎同意,那时他就得为王爷出谋划策,而且他还有精兵十万,猛将千员,将来与李克用交战之时,必定会奋力相助;倘若王铎不同意这门亲事,您就拔剑挟之,王铎必定惧王爷之势,自然也会归顺王爷。” 朱温听罢连连点头,随即派遣葛从周出城来到泥脱岗。早有手下报知王铎:“国公爷,外面有人自称是大梁王朱温的使臣葛从周,要求见您老人家!”王铎一听连忙说道:“快快有请!”双方见过礼毕坐定,王铎问道:“葛将军此来何意啊?”葛从周连忙施礼道:“听说王大人朝贺回来路经此地,我家梁王千岁特遣末将前来邀请大人入城,聊叙间阔,请大人务必赏光。”王铎一听此言心中暗想:那朱温一代枭雄,请我入城肯定不安好心!但又不好推辞,只得答应,遂与葛从周一齐上马来到汴梁城西门口。进到城里,见街道上繁华热闹,做买卖的络绎不绝,比起长安城来反倒热闹几分。一行人边走边看,一会儿工夫便来到王府。王铎往书案上一看,只见一个人头戴王冠,身穿龙袍,腰横玉带,足蹬朝靴;脸似蓝靛,眼如朱砂,狮子鼻鼻孔朝天,野猪口口呲獠牙;三分象人,七分象鬼,别提有多难看,此人正是大梁王朱温。朱温与王铎相见已毕,各诉旧日之情,并无猜疑。 一会儿宴席摆好,宾主入座,酒过三巡,莱过五味,葛从周曰:“某有一言诉与大人。吾主有一世子,聪明特达,颖质魁梧;闻大人有令爱小姐年方及笄,正求宜家之日。某欲滥为作伐,讲二姓秦晋之好,他日同力破贼共扶帝室。此诚美事,请大人思之。”王铎曰:“此虽美事,奈何说迟了,小女已许同台节度使岳彦真之子矣!”言未绝,朱温拔剑在手勃然变色曰:“吾子为婿岂辱你哉!若说三声不允,叫你来时有路,去时无门!”王铎曰:“大王息怒,若不弃寒微,早晚选一吉辰送至府中。”朱温掷剑于地曰:“吾拔剑惊汝,特嬉戏耳!哪有强娶之理?既以令爱见许,吾不胜欣喜。”遂将金银十锭权为聘礼,遣子朱友珍及媒人葛从周,同王铎径上沧州迎亲。 二人离了汴梁直抵沧州。王铎请二人馆驿权住,自回府来。夫人卓氏见王铎眉头不展,脸带忧容,遂问其故。王铎曰:“人道养女好,我今受烦恼。昨日朝贺回来路经汴梁,朱温赚我入城,饮酒中间拔剑挟吾,要吾女与彼子为妻。此贼势大,只得许之。今朱友珍现在驿中选日迎亲,而小女已许岳彦真之子,事在两难之间,无计可决,故有忧色。”卓氏笑曰:“这有何难?可修书一封与岳彦真明说此事,彼若有勇兵猛将可以领军来将小女夺去;若不举兵,便与朱温娶去何如?一则儿女缘分前定,二则可免两家报怨于我。”王铎曰:“善哉此言!”于是一面款待朱友珍二人,一面修书遣人星夜送至同台。 王铎以惧内出名。他担任诸道行营都统征讨黄巢时,将妻子留在京城,只带姬妾随行。一日部下来报:“夫人离开京城前来,已在半路上了。”王铎惊慌地问道:“巢贼渐渐从南逼近,夫人又气冲冲地自北方赶来,这可怎么办啊?”幕僚见他将夫人与黄巢相比,不由开口笑道:“不如投降黄巢。”王铎也不禁大笑。 却说同台节度使岳彦真与儿子岳存训正在厅上讲武,忽报王铎遣人送书来到,随即召入。来人将书呈上。岳彦真拆书视之。书曰: 沧州辱眷生王铎,百拜大总戎姻家岳大人麾下:昨缘僖宗晏驾,天子登基,仆不无朝贺之礼。离长安途经汴梁,逆贼朱温预怀不仁遣弟叙旧,酒未数巡,讲以小女姻事。仆具情告白,朱温投剑牵衣枭心顿起,情出难辞是以诈允。遂命部将葛从周、儿子朱友珍随至沧州,亲迎佳偶。本欲兴师决战,奈何将寡兵微。倘蒙助一旅之师彼此交兵,贼可一鼓而擒矣!仆计穷志拙,惟高明酌之裁之。即日,铎再顿首。 岳彦真看罢其书,谓存训曰:“汝意如何?”岳存训曰:“岂有此理?夫妇乃人伦之大纲,既有秦晋之盟,便是吾妻,安肯使事他人?若被奸雄夺去,有何面目再与他人谈论?”岳彦真曰:“汝志则大,但不知有何策以敌此贼?”岳存训曰:“吾领一支人马直抵沧州,拦截去路务要夺回,方遂吾愿。”岳彦真许之。岳存训曰:“乞选一将以为先锋,前去沧州破贼。” 一人挺身出曰:“某虽不才,愿施犬马之劳,同公子领兵前去,生擒葛从周等献于麾下。”岳彦真视之大喜。此人是谁,有诗为证: 隐隐君王相, 堂堂帝主容, 残云薄雾里, 行动显青龙。 原来他就是后世赫赫有名的儿皇帝石敬瑭,但现在他在岳彦真的手下为将。 岳彦真听后感慨不已,遂命石敬瑭为先锋。石敬瑭全副披挂,不过少一骑骏马。岳彦真谓左右曰:“可往厩中选第一骑来!”须臾关西汉带过马来。只见那匹马身如炭火,眼似銮铃。彦真指曰:“汝识此马否?”石敬瑭曰:“莫非黄骠马乎?”彦真曰:“正是!”即连鞍赐之。 石敬瑭便领二千人马前往沧州,到了双关路口。石敬瑭在马上与存训商议道:“此处有两条大路皆通汴梁,必须两下埋伏,才好擒贼。吾领一千兵在大路埋伏;公子领一千兵在小路埋伏。倘那贼从大路上来,吾便接住厮杀,公子听吾一声炮响,你便领兵抄后杀来;若从小路上来,公子挡住,我也只听炮响为号,从后杀至。”岳存训依计而行。 却说王铎的儿子回报其父说:“岳存训人马到来,离沧州不远。”王铎遂命其女梳装上了香车,更打叠妆奁亲送十余里,与朱友珍出了沧州。王铎父子相别而归。 却说葛从周与朱友珍见车上女子果有国色,二人不胜之喜。行不到二十余里,忽然朱友珍坐下玉面马咆哮嘶喊,裂断辔头。 朱友珍忙问葛从周:“马断辔头若何?”葛从周曰:“乃公子新娶去旧更新之兆。”言未绝,只见尘埃起处一彪人马到来。为首一将:浓眉大眼,漆发童颜,相貌堂堂,威风凛凛,坐下黄骠马,手持墨麟刀。石敬瑭截住去路厉声骂道:“逆贼子,我在此等久,好好将小姐留下,饶你性命;如或执迷,决不干休!”朱友珍一马当先问道:“来将何名?”石敬瑭答曰:“吾乃先锋石敬瑭是也。”朱友珍曰:“我与你无仇,缘何阻我去路?”石敬瑭曰:“汝乃不仁,夺人妻子。”朱友珍大怒,跃马挺枪直取石敬瑭。两马相交,战不数合,石敬瑭大喝一声,朱友珍措手不及,被石敬瑭一刀斩于马下。余众四散各自逃生。岳存训从后杀来,二人合兵抢夺香车,随领小姐径上同台去了。 葛从周见朱友珍被杀无心再战,遂引败残人马还见朱温。朱温问道:“亲事如何?”葛从周曰:“我与友珍去至沧州,王铎安排香车,即将小姐送出界口,行有数里之地,只见大道上闪出一支人马,为首一将名叫石敬瑭,此人是岳彦真部下骁将,轮刀砍杀友珍抢夺小姐,径上同台去了。吾与众兵追赶不及,因此回报梁王。”朱温一听心里那个气啊!女儿招亲被杀,儿子娶亲也被杀!当下勃然大怒道:“众将可助我一臂之力,即日起兵攻打同台,剿灭石敬瑭方遂我愿。”朱温遣朱景龙为先锋,即日起兵三十万,名将二百员,径上同台,恨不得踏平城邑,生擒石敬瑭。 却说同台节度使岳彦真得知石敬瑭杀了朱友珍,又抢夺了如翠小姐,当时吓得是魂不附体,心说:这次的祸可闯大了。不久又听哨马报说:朱温带三十万人马在城外五里处安下营寨,现在南门口叫战,请元帅定夺!岳彦真急得满头大汗,他指着岳存训骂道:“你这不肖之子既然抢了如翠小姐,为何又要杀了朱温的儿子呢?现在朱温带领人马前来报仇,你叫本帅如何对敌?”话音刚落,只见石敬瑭上前几步,对着岳彦真拱手说道:“元帅莫慌!常言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这祸是末将惹的,现在朱贼的兵马已到,末将自会出城抵挡,不劳元帅费心!”石敬瑭话刚说完,就见台阶下一员大将拱手说道:“元帅在上,末将有礼了!以末将看来,此战勿须石将军出马,只要末将出马就行了,定能擒得那朱温前来!”岳彦真一看原来是自己的官军校尉武伯宁。岳彦真就命武伯宁出城迎战。武伯宁带着带着三千人马来到城外,双方各自摆开阵势。武伯宁横刀立马破口大骂:“朱温奸贼犯我同台,究竟是何道理?”朱温那边早有先锋官朱景龙飞马来到阵前,用大砍刀一指武伯宁喝道:“无名之辈口出狂言,快叫石敬瑭出来受死”。武伯宁一看此人九尺左右,胸宽背厚;头戴独占鳌头黄金盔,身披月落红云甲,一张绿脸儿凶眉恶目,掌中一口锯齿飞镰大砍刀。武伯宁看罢并不答话,催马抡刀直奔朱景龙,朱景龙挺刀相迎,两下战不数合,就在二马错镫之际,朱景龙推刀纂献刀头,回身反背一刀,那武伯宁再想招架可就来不及了,只见刀锋过处腰断两截,武伯宁上半身栽下马去,下半身被马驮着落荒而去。三千同台兵见主将阵亡,纷纷往城内逃走,朱景龙追杀败军直至城下。 岳彦真一听军士来报大吃一惊,便叫石敬瑭出马,岳彦真亲自登上城楼观看助威。石敬瑭带着二千人马来到阵前。朱景龙见一少年出城而来,只见他浓眉大眼,漆发童颜,相貌堂堂,威风凛凛,看年岁也就二十出头;左手弯一张宝雕弓;右手悬一壶凤尾翎,腰挂一口霜锋剑;掌中一口虎头墨麟刀;胯下一匹黄膘透骨龙;看着就有大将军的威风! 朱景龙命军士两边一字摆开,自己催马上前问道:“呔!对面来将莫非就是石敬瑭吗?”石敬瑭一听哈哈大笑,说道:“正是某家,你是何人胆敢来此对敌?本先锋不杀无名小卒,快快回去,叫奸贼朱温前来受死!”朱景龙一听大声喝道:“呸!石敬瑭休得猖狂!本先锋名叫朱景龙,现在特来为公子报仇取你性命!”说罢催马举刀照石敬瑭就砍,石敬瑭看见大刀砍下来,便拿金刀往上一挂,使了一个推风扫月,朱景龙急忙绷开刀头。两人斗上十余回合,石敬瑭虚晃一刀拨马便走,朱景龙急忙催马赶来。只见石敬瑭在前边拖着刀头也不回,留心听后头的銮铃声音;朱景龙马踏如飞,马头眼看就要顶上前边黄膘透骨龙的马尾。朱景龙往前一探身大声喝道:“石敬瑭,你去吧!”呼的一声带着风砍将下来。说时迟,那时快!就听朱景龙“啊”的一声砍了个空。原来石敬瑭听见后头鉴铃声切近,估摸差不多了,一掰外手镫,这马头便朝东北方了,打闪认针不容工夫。石敬瑭把马转回来,趁朱景龙正在发愣,就一刀砍在他的后脖梗子上。只听“喀嚓!”一声,朱景龙的人头就飞了。 次日朱温遣副先锋李凯引军出阵,石敬瑭令军士挑着朱景龙的首级厉声大叫道:“朱景龙人头在此,汝等见否?”李凯大怒,跃马挺枪直取石敬瑭,两马相交战到十合,李凯被敬瑭一刀砍于马下。梁兵大败,退至三十里安营,石敬瑭收军人城。 朱温连输二阵,与众将商议道:“吾率大兵到此,本想踏平同台,不想累败于饿夫之手。我今亲自领兵再与石敬瑭大战。”当日下战书,单搦石敬瑭来日决战。 次日领兵出城,两军相近,各将军马摆开。梁军开处,众将随朱温出于阵前。朱温责之曰:“吾与王铎二家成其秦晋,汝乃沙陀饿夫,不识时势,强欲相助,抢夺儿妇,杀吾世子,理宜报仇,速来马前受缚,免致百姓受苦!”石敬瑭曰:“王铎良臣,彼虎女岂肯嫁与你犬子?汝不自量力异想天开;且逼君谋爵,罪不容诛!”朱温大怒,轮刀直取石敬瑭,二人战上五十余合,不分胜负。石敬瑭取鞭在手大喝一声,朱温躲避不及中了一鞭,抱鞍吐血拨马而走。石敬瑭飞马赶来,看看赶上,不防朱温暗取雕弓搭箭当弦,回马望石敬瑭一箭,正中左腿,石敬瑭翻身落马。 军士急忙将石敬瑭抢人城中医治。医士曰:“此箭头上有毒,急切难痊,要将息一月。”石敬瑭下令三军坚闭城门不许轻出。 梁军只道石敬瑭受伤,无人敢来应战,当天夜里便来劫营。不料钱元振引军杀入西门,朱温自领人马来迎,人报岳存训军马又到东门,朱温领军又奔东门。背后钱元振跃马赶来,当头岳存训飞马又到。朱温两面受敌,望北山而走。山背后一彪军杀出,乃是向慎之。朱温命葛从周、齐克让敌之,自己望南而走,这时喊声大振一彪军出,岳彦真亲自临阵拦住去路。 朱温见四面八方围定,梆子响处,箭如骤雨,乱射将来。朱温无计可脱便大叫道:“谁人救我!”马军队里一将踊出,但见他头如麦斗,面似锅底;膀阔三停,腰大十围;扫帚眉,大环目,塌鼻梁,翻鼻孔,血盆口,头戴镔铁盔,身披龟背大叶镔铁甲,内衬一件皂征袍;胯下一匹大黑马,掌中一对镔铁轧油锤,天生的一付凶猛相。 只见此将下了大黑马,从腰间拿出一柄流星锤,脱了镔铁甲护住朱温的身体,然后高声叫道:“王爷千岁,勿须惊慌,随末将来!”左手挟定朱温步行,右手拿着流星锤,低头冒箭往前直冲。同台兵一见急忙射箭,无奈此将已到近前。只见他舞动手中的流星锤,只听“啪啪啪!”几声响,十几名铜台兵个个落马而亡,真是锤无虚发,其它同台兵纷纷逃走。那黑脸大将重新飞身上马,放好流星锤,提起二柄镔铁轧油锤直冲过来。岳彦真、岳存训、钱元振三人急忙迎了上去,不到几个回合,都不是此将的对手,各自往回而逃。那黑脸大将还要追杀,就听朱温大叫道:“庞将军不要追赶,快快护孤王回营!”。原来这位黑脸大汉乃是朱温帐下的一名贴身侍卫,姓庞名师古,表字希贤,山东曹州府人氏。此人臂力过人,勇猛无比,因善使一对八十斤重的镔铁轧油锤,因此人称“铁锤将”。正是: 镔铁双锤八十斤, 同台城外显功勋, 希贤救主闻天下, 勇猛当先第一人。 却说石敬瑭击退朱温后安心养伤,一晚伏几而卧,鼾睡如雷。时彦真女儿玉英与使女乘夜步月,忽见营内红光一道闪烁耀目,二人疑为火发。近前视之,乃一将士熟睡于此,只见他红光罩体鼾声如雷。 二人吃了一惊,急忙转归私宅告知彦真。彦真曰:“待我自去看他。”视之果然。归来后对玉英说:“敬瑭数日战倦故此熟睡。今夜之事只有你我知之,不可漏泄。”是夜各自安歇。 次日彦真备酒,为石敬瑭贺功,酒至半酣,彦真曰:“今日此酒专为足下而设,某有一事今以实告。累蒙足下建功无以补报,某有一女名曰玉英,年方二八,愿与足下为妻,未知意下如何?”敬瑭曰:“某乃一小卒,大人乃朝廷元臣,以令爱配末卒,正所谓贵贱不伴,某安敢望此?”彦真曰:“今天下别无英雄,惟足下耳!某等之命皆赖足下,望乞勿辞!”敬瑭跪谢曰:“诚如此,愿当犬马以报。”彦真大喜,次日即安排儿子与王如翠、女儿与石敬瑭同日成亲。双喜临门,一家人喜气洋洋尽情欢宴。 古代有志男儿娶九妻,石敬瑭后来又娶李嗣源的女儿为妻,这是后话。 第四十章 郭刺史当艄 却说贫贱之人一朝变泰,得了富贵,苦尽甜来滋昧深长;而富贵之人一朝失势,落魄起来,光景着实难堪。曾有一个笑话,说是一个老翁有三子,临死时分付道:“你们倘有所愿实对我说。我死后求之上帝。”一子道:“我愿官居一品。”二子道:“我愿田连万顷。”三子道:“我无所愿,愿换大眼睛一对。”老翁大骇道:“要此何干?”三子道:“等我撑开了大眼,看他们富的富,贵的贵。”当然这是个笑话,正合着古人云:常将冷眼观螃蟹,看你横行到几时? 却说僖宗时田令孜得宠,僖宗呼之为“阿父”,迁除官职,不复关白。其时京师有一混混名叫李光,专一阿谀逢迎,田令孜甚是喜欢,荐为左军使;忽一日奏授朔方节度使。岂知其人命薄没福消受,敕下之日暴病卒死。遗有一子名唤德权,年方二十余岁。令孜不论好歹署了他一个剧职。黄巢破长安时田令孜扈驾西行,叫了李德权同去。于是求名求利者多贿赂李德权,叫他帮忙打通关节。数年之间聚贿千万,累官至金紫光禄大夫、检校右仆射,一时权势熏天威风无比。 后来僖皇薨逝昭皇即位,大顺二年四月,晋王李克用请杀田令孜余党。李德权遁于复州,平日里数万金银,逃走时一毫也带不得,只走得空身。盘缠了几日,衣服也当来吃了,单衫百结乞食通途。可怜昔日荣华,一旦付之春梦! 复州有个后槽健儿叫做李安。当日李光未出仕时与他相熟。偶在道上行走,忽见一人褴褛丐食。仔细一看,认得是李光之子德权,心里恻然,邀他到家里问道:“我闻你父子在长安富贵,后来破败,今日何得在此?”德权将官府追捕田令孜余党之事说了一遍。李安道:“我与汝父有交,你便权在舍下住几时,怕有人认得你可改个名,只认做我的侄儿,便可无事。”德权依言改名彦思,就认这看马的做了叔叔,不去街上乞讨了。未及半年李安得病将死,遂投状道:“身已病废,乞将侄子李彦思继充后槽。”不数日李安果死,李彦思遂得补充。岂知渐渐有人晓得他曾做过仆射,此时朝政紊乱法纪废弛,也无人追究他的踪迹。于是给他起个混名,叫做“看马李仆射”。走将出来时众人指手点脚,当一场笑话。你道“仆射”是何等样大官?“后槽”是何等样贱役?如今先做仆射后做后槽。孙悟空官封弼马温大闹天宫,李仆射不会武艺,只能够默默忍受。 却说江陵有一个人叫做郭七郎。父亲在日做江湘大商,七郎经常随船行走。父亲死后是他当家,真个是家资巨万产业广延,有鸦飞不过的田宅,贼扛不动的金山。江、淮贾客多是领他重本贸易往来。 那时有个极大客商领了他的几万银子到京都做生意,去了几年久无音信。乾符初年,郭七郎想着这注本钱没着落,他是大商料无所失,可惜没个人往京去讨。又想一想道:“听说京都繁华花柳之乡,不若借此事由往彼一游。一来可以索债,二来买笑追欢,三来觑个方便觅个前程,也是终身受用。”计策已定。 七郎有一个老母一弟一妹,奴婢下人无数,只是未曾娶妻。当时分付弟妹承奉母亲,着一个都管看家,余人各守职业。自己带几个惯走长路的家人在身边,一路到京都来。 七郎从小在江湖边生长,自己撑得篙,摇得橹,手脚快便,饥餐渴饮不在心上。 那个大商姓张名全,混名多宝,在京都开几处解典库,又有几所缣缎铺,专一放官吏债。至于居间说事卖官鬻爵,只要他一口担当,事无不成。也有叫他“张多保”的,凡事他都保得过,所以有此称呼。郭七郎到京一问便着。张多保见七郎到了欢然相接,叙了寒温,便摆起酒来。又去教坊里请了几个有名的行院前来陪侍,宾主尽欢。酒散后就留一个绝顶的妓者,叫做赛西施相伴七郎。富人待富人,自然房舍精致帐帐华侈,不必多说。 次日起来,张多保不待七郎开口,便连本带利将几百万钱搬将出来一手交兑。口里说道:“只因京都多事脱身不得,而且挈了重资江湖难走,所以迟了几年。今得七郎到此,交明此宗实为两便。”七郎道:“在下初入京师未有下处。虽承还清本利,却未有安顿之所,有烦兄长替在下寻个寓舍何如?”张多保道:“舍下空房尽多,闲时还要招客,何况兄长通家,怎到别处作寓?只须在舍下安歇。待要启行时,在下周置动身,管取安心无虑。”七郎大喜,就在张家间壁一所客房住了。当日取出十两银子送与赛西施做昨日缠头之费。张多保不肯要七郎破钞,自己取十两银子来送,叫赛西施还了七郎银子。七郎那里肯收!两人推来推去,都不肯收银,赛西施只好两家都收了。 赛西施本是个有名的上厅行首,见七郎有的是银子,便拿出十分手段勾引七郎。七郎着了迷魂汤,自此同行同坐,时刻不离左右。赛西施又时常接了家里的妹妹轮递来陪酒插趣。七郎挥金如土,并无吝惜。除了赛西施之外,又有赛貂蝉、赛阿娇、张小小、郑翩翩,几处往来,都一般的撒漫使钱。 七郎虽然风流快活,但终究是个当家的人,一日猛然想起要回家,便来与张多保商量。张多保说:“此时正是王仙芝作乱,劫掠郡县道路梗塞。你带了偌多银两待往那里去?不如再盘桓几时,等路上平静好走再去未迟。”七郎只得又住了几日。偶然一个闲汉叫做包大包走空,说起朝廷用兵紧急缺少钱粮,只要纳了银子就有官做;官职大小只看银子多少。郭七郎被他说得动了火,于是问道:“假如纳他数百万钱可得何官?”包走空道:“如今朝廷昏浊,若把这数百万钱拿去,好歹也有个刺史做。”七郎吃一惊道:“刺史也是钱买得的?”包走空道:“而今的世界有甚么正经?有了钱百事可做,岂不闻崔烈五百万买了个司徒么?刺史也不难的。只要通得关节,我包你做得来便是。” 这时恰好张多保出来,七郎一团高兴告诉他适才的说话。不料张多保却说:“事体是可以的,不过比较难做。那些做得兴头的,多是有根基,有脚力,亲戚满朝,党羽四布,有得钱赚,越做越高。兄长不过是个白身,便弄上一个显官也无四壁倚仗,到彼地方未必行得去。就是行得去时,朝里晓得你的官是钱换来的,等你到任两个月,便道够你了,一下子就涂抹着,岂不枉费了这些钱?”七郎道:“不是这等说,小弟家里有的是钱,没的是官。况且身边现有钱财也不便带得到家,何不于此处用了些?博得个腰金衣紫,人生一世草生一秋。就是不赚得钱时,也是做过了一番官了。小弟见识已定,兄长不要扫兴。”张多保道:“既然长兄定要如此,在下当然效力。” 当时就与包走空两个商议去打关节,那个包走空路数极熟,张多保又是个有身家、干大事的人,有什么弄不来的事?当时一缗钱,就是今日的一两银子。张多保同包走空将了五千缗,悄悄送到主爵的官人家里。那个主爵的官人是内官田令孜的收纳户,百灵百验。也是“无巧不成话”,其时有个粤西横州刺史郭翰方得除授,患病身故。主爵的受了郭七郎五千缗,就把郭翰的告身转付与了郭七郎。七郎从此改名做了郭翰。张多保与包走空接得横州刺史告身,千欢万喜来见七郎。七郎此时头重脚轻,连身子都麻木起来。包走空又去唤了一班梨园子弟。张多保置酒张筵,是日就换了冠带。那一班闲汉晓得七郎得了个刺史,没一个不来贺喜。大吹大擂吃了一日的酒。 郭七郎身子如在云里雾里一般,急思衣锦荣归。择日起身,张多保又设酒饯行。起初这些往来的闲汉、妹妹多来送行。七郎此时眼孔已大,各各赉发赏赐,气色骄傲,旁若无人。那些人让他是个刺史,胁肩谄笑随他怠慢。如此撺哄了几日方才起行,好不威风! 不久到得江陵境上,七郎看时吃了一惊。但见: 人烟稀少,阁井荒凉。败宇颓垣,断桥枯树。尸骸没主,乌鸦与蝼蚁相争;鸡犬无依,鹰隼与豺狼共饱。任是石人须下泪,总教铁汉也伤心 原来江陵地方多被王仙芝作寇残灭,里闾人物百无一存。若不是水道明白,险些认不出路径来。七郎看见这个光景心头乱跳。到了自家岸边,抬头一看,只叫得苦。原来都做了瓦砾之场,偌大的房屋一间也不见了。母亲、弟妹、家人等一个都不知去向。慌慌张张着人找寻。方知弟被盗杀,妹被抢走,老母无以为生,与两个丫头寄居在古庙旁边的茅屋之内,平日替人缝针补线得钱度日。七郎闻言不胜痛伤,急急领了从人奔至老母处来。母子一见抱头大哭。老母道:“你去之后家里遭此大难!弟妹俱亡,生计都无了!”七郎哭罢拭泪道:“事已至此痛伤无益。亏得儿子已得了官,富贵荣华的日子还在后面,母亲且请宽心。”母亲道:“儿子得了何官?”七郎道:“官也不小,是横州刺史。”母亲道:“如何能勾得此爵?”七郎道:“当今内相当权,广有私路可以得官。儿子向张客取债,他本利俱还,钱财多在身边,所以将钱数百万购得此官。而今衣锦荣归省看家里,随即星夜到任去。” 七郎叫众人取冠带过来穿着了,请母亲坐好拜了四拜。又叫随从旧人及京中新投的人俱各磕头,称“太夫人”。母亲见此光景方才转忧为喜,笑逐颜开道:“亏得儿子峥嵘有日,奋发有时,真是谢天谢地!若不是你归来,我性命只在目下了。而今何时可以动身?”七郎道:“此处既无根绊,今日就请母亲上船安息。明日换过大船就去吧。早到一日也是好的。” 当夜请母亲先搬来船中住了,次日搬过行李吹打开船。此时老母与七郎俱各精神抖擞,志气轩昂。一路行去,过了长沙,入湘江,次永州。州北江浮有个佛寺,名唤兜率禅院。舟人打点泊船在此过夜,看见岸边有大树一株,围合数抱,遂将船缆结在树上,结得牢牢的,又钉好了桩撅。七郎同老母进寺随喜,从人撑起伞盖跟后。寺僧见是官员,出来迎接送茶。私问来历,从人答道:“是现任西粤横州刺史。”寺僧见是任官愈加恭敬,陪侍指引各处游玩。那老母看见佛像菩萨倒头便拜,谢他庇佑。天色晚了,俱各回船安息。 黄昏左右,只听得树梢呼呼风晌。须臾之间天昏地黑,风雨大作。亏得那船结在极大的树上,生根得牢,万无一失。睡梦之中,忽听得天崩地裂价一声响亮,原来那株树年深日久,根行之处,把这些帮岸都拱得松了。又且长江巨浪,日夜淘洗,岸如何得牢?那船又尽力生根在这树上?风打得船猛,船牵得侧重,树趁着风威,底下的根在浮石中绊不住了,豁喇一声,竟倒在船上来,把船打得粉碎。船轻树重,怎载得起?只见水滚进来船已沉了。船中碎板片片而浮,睡的婢仆尽没于水。说时迟那时快,艄公慌了手脚喊将起来。郭七郎梦中惊醒,他从小晓得些船上的事,与艄公竭力死拖住船缆,才把个船头凑在岸上,其余人等被几个大浪泼来,尽漂没了。其时深夜昏黑山门紧闭,两人披着湿衣,不断地捶胸跌脚叫苦。 守到天明山门开了,急急走进寺中,问着昨日的主僧。主僧出来,看见他慌张之势,问道:“莫非遇了盗么?”七郎把树倒舟沉之话说了一遍。寺僧忙走出来看,只见岸边一只破船沉在水里,岸上大椭树倒在其上,吃了一惊,急叫寺中人等一同艄公,到破板舱中遍寻东西。俱被大浪打去,连那张刺史告身都没有了。 寺僧看见他无了根蒂渐渐怠幔,不肯相留。要回故乡,却又无家可归。再过两日,僧人寻事吵闹,一发容不得了。七郎道:“长老,我这里须是异乡,并无一个亲识,一向叨扰,情知不当,却也是没奈何。你有甚么觅衣食的道路,指引我一个?”寺僧道:“而今时势,就是个空名宰相,也当不出钱来了。除非靠着自家气力,方挣得饭吃。七郎道:“你叫我做甚勾当?”寺僧道:“你自想,身上有甚本事?”七郎道:“我别无本事,只是少小随父涉历江湖,那些当艄拿舵之事尽晓得些。”寺僧喜道:“这却好了,我这里埠头上来往船只很多,经常有船主缺少执艄拿舵的。我荐你去时,好歹觅几贯钱来饿你不死。”七郎没奈何只得依从。从此只在往来船只上执艄度日。永州市上有认得他的,就传他一个名,叫做“当艄郭使君”。有人要寻当艄的船,指名来请郭使君,以后逢人可以吹牛:郭使君曾经为我开船;还有人编成一首歌儿唱道: 问使君,你缘何不到横州郡? 原来是天作对,把家结果在风一阵。 舵牙当执板,绳缆是拖绅,还是把着舵儿稳。 七郎哭笑不得,心里不服,可身边无了告身,又补不得官。只得死心塌地靠着当艄拿舵营生。当初做刺史象个官员;而今在船上多年,状貌气质也就是个篙工水手。可笑一郡刺史如此收场。 第四十一章 张氏三雄 俗话说不怕千军,就怕寸铁。古代将军不论多牛掰,都怕飞箭加身。可是这哥们在战场上身中流矢不仅不怕,反而直接从身上拔出流矢反射敌将,将其立毙马下,简直与三国大将夏侯惇一般豪狠。他就是后梁大将张归霸。 张归霸,字正臣,河北清河人,生年不详。其祖父张进言做过阳谷县令,也就是武松打虎的阳谷县的父母官。张归霸的父亲张实也在宦海中沉浮过,这让张归霸好歹有些官气护体。从小就倜傥不群的张归霸最喜欢兵事,没事就带着两个弟弟张归厚、张归弁一道耍枪弄棒,以武立身,几年下来,竟混成了一方小土豪。此后随着盗贼蜂起,地方上一团混乱。哥儿仨再也不能像以前那样悠闲了,就打算从军立功。然而,哥儿仨没有加入当时雄风犹在的魏博军,而是烧冷灶跟了黄巢义军。 起先黄王的事业发展得挺好,张大哥凭着自己的机智勇敢,在义军中混得风生水起。公元881年,黄王轻松地杀进长安,升级当上了大齐皇帝,张大哥当仁不让地获得了左番功臣的名号,可惜张大哥还没有来得及享受功臣的豪华待遇,长安城里就忽然唱响了《菊花残》,冲天香阵化作了一场泡影,黄巢的大业从此中道崩殂。公元883年,在唐军的四面围攻下,黄巢撤出已被烧成锦绣堆的长安城,又开始了漫无目的的流动作战。公元884年,在陈州城下耗尽了精力与士气的黄巢义军,又在王满渡遭遇重创。义军战死过万,一大批久经考验的将领向他们昔日的革命战友朱温投降。这其中就包括组团跳槽的张氏三兄弟。 时任宣武军节度使的朱温喜出望外地“宥而纳之“, 大家都是出自黄巢阵营的降将,朱温和他们即便不太熟也都久闻大名,因此使用起来得心应手,彼此的芥蒂也少了许多。朱温立即给了张归霸宣武军中的要职,命他带兵出征。此后,张归霸和他的两个弟弟张归厚、张归弁一起,共同为朱温的霸业打拼,成就了一段属于自己的热血传奇。 朱温要想在中原立足,要对付的敌人还是蛮多的。老朱这个贰臣为了打出自己的生存空间,也是蛮拼的。在他的英明领导下,宣武军通过不懈争战,终于削平了一个个强悍山头,将中原大地置于自己的掌控之下。 公元886年至887年,朱温与蔡州吃人军团的战争日益白热化。张归霸受命先后与蔡州大将张存、卢瑭、秦宗贤作战。在每次战斗中,张归霸都战意高昂冲锋在前,将当面之敌杀得落花流水。 就在张归霸刚刚战胜秦宗贤的第二天,蔡州军的老大秦宗权为了给自家兄弟出气,派大将张晊出马找回场子。张晊带大军进至赤岗,准备给张归霸一点颜色看看。这天,双方集结兵马开打。张归霸首先率领骑兵和张晊的骑兵绞杀在一起。乱战之中,一个蔡州骑将抽箭在手,冷不丁地向在战阵中无比抢眼的张归霸射去。正与敌骑交锋的张归霸大叫一声,已被飞矢射中。这一箭透过铠甲扎得很深.张归霸往来奔驰于战场之上,已杀得近乎疯魔,再加上皮糙肉厚,哪里会让箭伤吓退。这厮也不勒马,一手薅住箭杆,猛地一用力,连皮带血地将身上的箭矢拔出。然后原路将带血的狼牙箭反射回去。可怜那个不知姓名的敌将,正伸长脖子等着看张归霸落马,结果自己的脖子被对方射了个对穿。一道冤魂直奔丰都城而去。 张归霸射杀敌将后,犹自心有不甘,仍然跃马身前,扼住敌将失去主人的战马,徐徐而退。这个场景在乱马交攻的战场上实在太刺激了。当时朱温正在高丘之上观战,将这一幕激情四射的场景全部看在眼里。他立刻打马下山,前去看望受伤凯旋的老战友。当着张归霸的面就是一通表扬,还拿出一大笔的财富,连同敌将的战马一起赐给了张归霸。可与曹魏大将夏侯惇比狠的张大狠人的名号,从此在宣武军中尽人皆知。 还有一次,朱温老夫聊发少年狂,让张归霸带着五百弓箭手埋伏在战壕里,自己则亲自率领数百骑兵闲庭信步般地接近了敌军营寨。蔡州士卒在寨墙上看到后赶紧报告给值班的将领。这家伙也是个愣头青,二话不说就点起三千精锐冲出寨去。朱温见寨门一开,立即带着数百亲兵后撤。蔡军大将也是个二货,眼中只有朱温的人头,根本不想其他的,吆喝手下提速向朱温追来。 眼瞅着蔡州军追入了伏击圈。张归霸让过朱温的马队,直接向着追兵箭弩齐发,可怜蔡将立马被射成了刺猬。其余士卒顿时大乱,忙着躲避箭矢。那边朱温的马队又绕过战壕,从斜刺里杀来,一下子将蔡州军冲散。这场诱敌绞杀战朱温与张归霸一举杀死千余敌军,缴获数十匹战马。这次小胜令朱温非常高兴。一般主帅都呆在后方运筹指挥,哪里会亲自阵前厮杀啊!宣武军那么多人都得靠他领导,万一有个闪失怎么好?老朱之所以敢以身犯险,一是对自己的卫队有信心,二是对张归霸的临阵指挥和带头冲锋比较放心,要不老朱敢去,别人也不敢让他去啊? 生命不息战斗不止,公元888年,朱温集中兵力围攻蔡州。秦宗权为了自保,只得疯狂反扑。蔡州军骁将萧颢趁宣武军远来疲惫,想给朱温来个下马威,主动请缨率军攻营。萧颢在宣武军营前往来奔驰大秀神威。就在他自以为得计之时,宣武军大营的东南两门轰然洞开。两员大将率军从两门中如狂飙杀出,这两员大将正是张归霸和徐怀玉。这两人如杀神附体一般勇不可挡,将萧颢的军队冲得七零八落。 战斗结束,朱温召见张、徐二将,问他们为何反应如此之速?二人答道:“蔡州军本性凶残,绝不会轻易服输。末将担心他们偷袭,故此第一时间进行反击!“朱温大喜道:“东汉名将耿弇不等光武帝刘秀下令就出击叛贼张步,说不能将贼寇留给君王,这才是为将者的典范。如今你们二人就是耿弇第二,值得点赞!“笔者一直认为朱温是个粗人,但他竟然知道几百年前的名将,好像也没那么粗! 公元896年,张归霸加盟闪电侠葛从周的部队,与晋军在洹水苦战。想当年,葛从周与张归霸一起在王满渡投降朱温,如今已经过去了十二年。这次二人联手,可谓珠连璧合。葛从周、张归霸等将奋勇向前,与轻敌冒进的李克用爱子落落杀在一处。结果这个以武勇着称的落落公子先是成了阶下之囚,然后变成刀下之鬼。这一战对李克用打击不小。 朱温事后论功行赏,张归霸喝完庆功酒,匆匆赶赴邢州,代理邢州军务。张归霸一面修缮城防,一面密切观察李军动向,随时准备迎敌。 公元900年的春天,正当春暖花开的时节,小个子猛将李嗣昭亲率蕃汉士卒五万进攻邢州。看着城外人喊马嘶乱成一团的样子,张归霸也不着急,吩咐手下将早已准备好的防守战具搬至城上,弓上弦,刀出鞘,严阵以待。同样是守城高手的李嗣昭围着邢州城转了几圈,发现偌大个城池,竟然毫无破绽,就下令调转枪口向着洺州杀去,结果洺州在李嗣昭的兵锋之下迅速陷落,洺州刺史朱绍宗被俘。当朱温听说邢州在张归霸的守护下安然无恙的消息后,立即指挥大军杀向洺州。李嗣昭不想和朱温死磕,索性放弃洺州退回山西。结果在青山口遭遇葛从周的伏兵,损兵折将颇为狼狈。捷报传来,朱温下令嘉奖守城有功的张归霸,加封其为检校司空,而且给了大量赏赐。 公元908年夏,张归霸就任河阳节度使、检校太保,并加封同平章事,正式晋升使相级军政长官。这年秋天,为朱温常年征战伤痕累累的张归霸卒于任上,听闻噩耗的朱温非常难过,下诏追赠张归霸为太傅。 张归霸的两个兄弟张归厚、张归弁在朱温帐下的表现同样非常抢眼。二弟张归厚的狠劲简直是大哥张归霸的翻版。在赤岗那一战中,张归厚曾经与蔡州军大将张晊单骑斗于阵前,结果张晊力不能支转身就跑,朱温高兴得不要不要的,立马就让张归厚担任骑军长。 后来张归厚配合朱珍,与武宁军战于九里山下。当时,万马奔腾千军逐战,张归厚一眼瞅见叛将陈璠隐在敌军阵中!张归厚破口大骂,单骑冲阵,徐州军见状乱箭齐射,其中一箭射中张归厚左目。张归厚吃疼徐徐后退。徐州竟然无人敢追。 后来朱温派人救援。张归厚回到寨中。朱温看着眼前的血人,不禁动情道:“你小子还活着,老子即使损失些军队又何足道哉!“说完赶忙命人将他抬回开封城养伤。 因为张归霸兄弟十分卖力地为朱温血拼疆场,朱温为了笼统张氏兄弟,就让儿子朱友贞娶张归霸的女儿为妃。张氏得到朱友贞的宠爱,张归霸的儿子张汉杰也成为朱友贞的宠臣。这是后话。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四十二章 两面三刀 却说李存孝在李克用的帐下,一手毕燕挝,一手禹王槊,身后有仆人以二骑从,常于阵中易骑,冲锋陷阵;轻捷如飞,勇冠三军。 李存孝的勇武为他赢得了身后美名,也为他招来了生前惨祸。李存孝如此给力,李克用非常受用,对他也格外器重。那种不加掩饰的褒奖往往最拉仇恨,在某些人眼中,羡慕忌妒恨的火苗一旦点燃就难以熄灭,这其中表现最为强烈的当属李克用的四太保李存信与十二太保康君立。 李存信早年为牧羊奴,因为聪慧机敏而多计谋,通晓四夷语言,能识别六蕃书,善于战事,懂得兵势,成为沙陀军李国昌的亲信。黄巢起义军攻陷长安后,唐僖宗命令李克用率军勤王。李克用进入关中平定黄巢起义。李存信一直跟随作战,屡有功勋,被李克用收为义子,赐名李存信,在十三太保中排行第四。大顺元年(890年),累功迁至马步军都指挥使。 当时李存孝骁勇冠绝,军中皆对他退让,惟独李存信与他争功,因此互相厌恶对方,形同水火。 康君立从祖上开始就世代镇守边境,那时的康君立是云州的一名低级武官。当时天下大乱,各地频有诸侯起义,又赶上连续几年饥荒,军队粮食紧缺,士兵们经常吃不饱更别说打仗了;而国舅段文楚不但没有想办法解决军队粮食问题,却偷偷地减少军饷,士兵们更是不满。 康君立连夜去找身为刺史的李克用,说段文楚克扣军队粮食,我们早晚会惨死在边疆,还不如自立为王。李克用同意了康君立的决定,一举拿下云州自封晋王,可以说康君立是李克用的第一功臣。 后来赶上黄巢起义,朝廷招回李克用对付黄巢,康君立作为李克用的大将,为他南征北战立下汗马功劳。 康君立先前倍受李克用宠爱,随着李存孝的到来,原先受宠的康君立发现自己失宠了。论能力,他显然不是李存孝的对手。他想要回自己的位置,这种欲望逐渐强烈。他知道李存孝虽然英勇无敌,但却全无心机。于是,他渐渐生出了一条毒计。 李存孝封出沁州,康君立遂与李存信抱怨:“父王待人何有轻重,把这牧羊子爱如金宝,今封沁州。吾等亦有汗马之劳,何待人如草芥也。”李存信曰:“存孝出外正好行事,吾思一计,使存孝死无葬身之地!”康君立便问:“计将安出?”李存信附耳低言数句,只消如此如此这般这般。君立曰:“此计甚妙,可急行之!”商议已定。 次日二人入见晋王,告曰:“儿等久困,身体疲倦,欲去打围一遭,请父王均旨。”晋王许之,二人即上马,持弓搭箭,径投沁州而来。 早有小校报知存孝,李存孝降阶而迎,三人相见细诉兄弟之情。存孝设席,酒至半酣,存孝曰:“有劳下顾,何事见教?”君立曰:“专为吾弟一事特来报知。老父终日耽于酒色,不理政事。我等谏阻,老父大怒。言称五百家将,十三太保,只有一个亲儿子,其余都是义子,叫众人都出了姓,以别尊卑亲疏。”李存孝信以为真,一闻此语,遂使人按倒原旗,城上竖起安景思的旗号。二人辞别,李存孝一直送到城外。 康君立与李存信回见晋王,二人拜伏于地。晋王曰:“吾儿打围何如?”二人曰:“围也不曾打得,倒与父王打听一件大事来了!”晋王曰:“是何大事?”二人曰:“听说沁州反了李存孝矣!”晋王失惊道:“存孝忠义之人,如何肯反?”君立曰:“他既不反,因何出了姓,城上一派旗号,尽是安景思的姓字?”晋王怒曰:“虎儿不可养也!果是出姓,你二人急去杀之。”言未绝,刘妃闪出告晋王曰:“存孝赤心报国,累建奇功,故大王封出沁州。今反情未见,听二人言语便欲擒杀此人,恐其有诈。何不让嗣源、存勖径上沁州打听明白,然后杀之未迟。”晋王从之。 于是兄弟二人即时上马径往沁州进发。行了数日已到沁州城下。兄弟遥望城上,果然尽是安景思的旗号,李嗣源大惊曰:“事已实矣!果改旗号,此人反面无情,恐中其计。” 二人勒马便走。此时李存孝与六将正在巡城,忽见李存勖与李嗣源从城下经过,急下城来追赶,大叫:“大哥、三哥缘何不进城来,勒马便回此是何意?”二人只说反了存孝,遂跳下马来抱拳叫道:“勇南公大人,可看昔日薄面,饶我二人性命!”李存孝听闻大惊,急下马来跪于路侧,告曰:“存孝有甚异志?”嗣源曰:“汝在沁州爵位已极,富贵足矣!因何反了?”存孝曰:“是谁说来?”嗣源曰:“你既不反,如何城上打着安景思的旗号?”李存孝听言,遂将前事细说一番。李嗣源骇然道:“你和父王都中了逆贼反间之计,我二人定到父王面前分诉明白!”于是,李嗣源、李存勖与李存孝辞别。 却说康君立、李存信望见兄弟二人回来。李存信对康君立说道:“事不谐矣!倘二人到老父面前诉说明白,泄漏此事怎了?”康君立道:“此事不妨,吾有一计,假传父王号令,说贼犯黄河,调二人带领人马前去截杀,去迟者斩首。二人若去,吾与你再慢慢设法。”存信然之,一依其言。果然李存勖与李嗣源听闻此语,不敢停止,立即带兵前往黄河。 二人走后,康君立、李存信模仿李存孝的语气,写信给朱温表示愿意投诚。朱温最怕的就是李存孝,听说他投诚自然求之不得。对信使道:“李存孝既然离开独眼贼,孤王当然予以重用。孤即禀奏天子封李存孝为沁州节度使。” 来使道:“既然千岁器重,请修书一封告之李存孝,会兵讨伐李克用。”朱全忠闻言大喜,令人代笔,口述书信一封让来使带回,同时加盖梁王玺印。 信使本康君立所派下人,他自然将书信带给君立。康君立吩咐他如此如此这般这般,保证他一生荣华富贵,下人只能听命。于是康君立将此人绑至中军对李克用说道:“启禀父王,儿臣巡营擒得细作一人,请千岁发落。” 李克用见那人吓得哆哩哆嗦,问道:“汝乃何人?欲往何处?” 那人道:“小的是安大人所遣信使,转送梁王信件交与安大人。” 李克用令其将信交出,打开信详览一番后拍案怒道:“十三郎果真如此,虎生狼养,孤岂能饶他。!”说完命刀斧手将信使斩首。信使大呼冤枉,康君立一刀将他砍死! 晋王传令击鼓点兵,周德威、郭崇韬和众家太保齐聚中军,李克用怒目圆瞪,面如青铜。众人不知何故,只听李克用怒吼道:“今日截获朱全忠密信,十三太保暗通敌兵。众将今日随孤出兵,围攻沁州!” 听闻父王李克用要讨伐自己,李存孝怒道:“前番李存信、康君立要我出姓,我已改回原姓,父王大怒;后来我与李存勖、李嗣源说明情由,父王仍旧不信;今日父王不知又听了何方流言,发兵来讨,大丈夫生于天地之间,岂能忍不明不白之辱?今天就是战死,我也要向父王问个明白!” 李克用率兵进驻沁州,周德威用兵城下,围而不攻,掘沟堑以围城。李克用忽闻夫人突然来到营中,便亲往大营外迎接。这刘夫人本李克用正室,颇受众太保尊崇,闻刘夫人到此,众太保也纷纷随晋王来迎。李克用将夫人迎入帐中问道:“今大战在即,夫人远道探营,不知所为何故?” 刘夫人道:“臣妾在晋阳闻听十三郎自立‘安’氏大旗,举兵造反,可有此事?” 李克用闻言才知刘夫人也是为李存孝之事而来,答道:“夫人有所不知,此子虎生狼养,早晚必是养虎为患!” 刘夫人道:“十三郎是忠是奸,明日臣妾亲往城下去会李存孝。倘若十三郎宁死无悔过之意,必是真反。若有悔过之心,这其中恐有缘故。” 李克用捻须说道:“夫人所言也有道理,明日便请夫人一探李存孝。” 第四十三章 五马分尸 第二天,李克用率领兵马列阵沁州城下,刘夫人陪伴一侧。李存孝在城楼之上观敌了阵。刘夫人见李存孝在城上便对其喊道:“十三郎,我儿何故与你父王反目成仇,兵戈相见?” 李存孝见养母刘氏在此,不觉泪如雨下,哭泣答道:“儿蒙晋王大恩位至将相,难道愿弃父子关系投靠仇敌吗?这是由于李存信、康君立诬陷的缘故。希望能活着见王,说句话就死。” 李克用闻言很是感伤,刘夫人道:“听十三郎之言心存悔过,臣妾愿往城中,劝说十三郎向大王谢罪。”李克用应允,便派刘夫人入城慰谕。 刘夫人车撵入城,李存孝跪拜于堂前道:“逆子李存孝恭候母亲大人”。 刘夫人扶起李存孝:“十三郎你究竟有何委屈,尽可向母亲道来,我定为你在晋王面前讨回公道。” 李存孝又将前言复述一遍,刘夫人道:“既然事出有因,十三郎可与我出城,与你父王说个明白便是。” 李存孝跪倒在地对刘夫人道:“母亲若能申明大义,存孝此行死而无怨。”刘夫人扶起李存孝,二人共乘车撵前往晋军大营。 刘夫人带李存孝来到中军大帐,李克用端坐上位闭目不视。李存孝磕头请罪道:“不孝之子李存孝拜见父王。” 李克用看了一眼李存孝问道:“孤且问你改名安景思,叛乱于沁州该当何罪?” 李存孝道:“孩儿于晋有功而无过。所以至此,乃四太保李存信、十二太保康君立暗中陷害!” 这时站在李克用身后的李存璋附耳说道:“父王,存孝该当何罪,何不等大太保回营之后再做定夺。”李存璋本是李克用身边的侍童,平日颇会揣摩李克用的心意,李克用也想保全李存孝性命,正等众人为他求情。一听李存璋之言,李克用微微点头。 这时康君立说道:“十三太保与朱全忠暗通书信,难道也是我与四哥暗中陷害吗?“这话问得好!确实是他暗中陷害,前面还要加个难道!李存孝莫名其妙,一时无言以对。 李克用见存孝不言,以为康君立击中他的要害,又没有人为其求情。通敌可是大罪,李克用下不了台阶,只好狠心说道:“李存孝暗通朱全忠罪不可赦!左右将其绑出帐外,受车裂重诛!” 车裂当天,阴云密布。李存信驱赶着五马准备行刑。一切的一切,都将在这一天结束。后人言王不过霸,将不过李,项羽、李存孝战场上攻无不克战无不胜,可他们哪里是韩信、康君立的对手呢? 然而最让人震惊的事情发生了。当五马用尽力量向外拉扯时,李存孝的手腕脚腕竟然因为先天的反应,自然而然地生出力道,将五马又活活地拉了回来!连接十数次,都是如此。被车裂而不死,如此神力,可谓冠绝古今(难怪死后会被尊为山神,连摸金校尉也不敢接近他的坟茔)。原来五车上有五五二千五百石重,以此较之,存孝一臂有二万五千斤之力,两臂有四象不过之勇。存孝大叫:“我得何罪?将五马挣我!“言未绝,只见半空中一金甲神人叫道:“李存孝不得挣脱,吾奉千佛牒文玉皇敕旨,你原是上界铁石精降临凡世,今功行完满取汝归天,若是迟缓,神人夺了你的坐位。“存孝听言道:“既上天叫我,安敢不从?“于是对李存信道:“四哥,咱兄弟俩到了这种地步,什么也不用说了。但是你这种办法是弄不死我的,也没法向父王复命。我和你说,如果你想车裂死我,那办法只有一个,就是挑断我的手筋脚筋,让我的手脚无法发力;打碎我的膝盖肘骨,让我四肢无法相连,再用五马之力,才有可能将我弄死。你我做了这么多年兄弟,就当看在弟弟的面上,给我个痛快吧。”听李存孝这么说,李存信眼中也含着泪,点点头,并依样照做。这次五马齐奔,终于将李存孝彻底分开。一代名将、天下无双的十三太保,就此含冤殒命。后人有诗叹曰: 两岸西风起白杨, 沁州存孝实堪伤, 晋官花草埋幽径, 唐国山河绕夕阳, 鸦谷灭巢皆寂寞, 宾州尘路总荒凉, 诗成不尽伤情处, 一度行吟一断肠。 李存孝刚死,忽见一彪人马飞奔而来,众视之,乃存孝之妻邓瑞云也。瑞云得知消息后不怕晋王怪罪,带领存孝手下六将赶来,放声大哭。晋王想起李存孝夫妇离家跟随自己从军的往事,心中也觉不忍。于是具棺椁盛装李存孝尸首,停于正庭,六将挂孝。军土举哀震地。 李克用晚间回帐,见刘夫人一人坐在榻边哭泣。李克用上前问道:“夫人因何事伤痛?” 刘夫人答道:“老爷曾经答应臣妾,若十三郎有悔过之心,可酌情发落。今日存孝随我入城,老爷何故用车裂重刑将他处死?如果他不来,何人能够抓他,我这不是利用母子感情欺骗他吗?” 李克用无奈地说:“夫人不知,孤也想赦免十三郎死罪,奈何康君立在众人面前说出存孝暗通朱全忠书信之事,与敌同谋岂能放过。孤也是含泪车裂李存孝呀。” 刘夫人道:“人人皆言君立与存孝不和,依我看朱温的书信或许就是反间计呢!再说朱温回书李存孝,如何会到康君立手中?康君立又何必着急将信使砍杀?” 李克用一听不由大悟:“康君立说来也是一员久经战阵的猛将,从云州哗变就伴随孤王左右十几年,奈何用心狠毒,一点容不得别人。” 刘夫人道:“今日死去的是十三郎,不知道明日丧命的又是哪家太保,儿郎们还未曾报答老爷的养育之恩,却一个一个饮恨死去。”说着刘夫人又啼哭起来。 李克用也是十分为难,只得安慰道:“夫人莫要伤心,等来日抓到康君立尾巴,我决不饶他。”一番劝慰之后,夫妻二人才熄灯休息。 其实李克用只是要给李存孝一个狠狠的教训,并不想真杀了他,李克用觉得临刑前一定会有人出来为李存孝求情,自己也就借坡下驴赦免李存孝。 理想是丰满的,现实是骨感的,李克用想得挺美,但是他没想到这么多将领嫉妒李存孝天下第一猛将的勇武,居然没有一个人肯站出来为他求情,李克用一时骑虎难下,只能将李存孝处死,这之后李克用接连十几天不理军务,私下对诸位将领埋怨了很久。 李存孝虽然死了,但他造成的影响却没有结束,当时河东还有另一位大将名叫薛阿檀,平日里和李存孝的关系比较密切,所以经常被其他将领排挤。李存孝死后,薛阿檀害怕受到株连,不久之后也自杀身亡。 乾宁元年八月,昭义节度使康君立拜见李克用,见到爱将归巢李克用非常高兴,设宴款待,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李克用有些醉了,再次说起李存孝,更是伤心,不由得放声大哭,康君立便在一边规劝道:“李存孝罪有应得,父王处理得对!” 这本来是句好话,哪知道李克用听了勃然大怒,拔剑就砍,康君立直接被砍成重伤. 数日后李克用班师回晋阳,李存孝的尸棺也被带回,李克用准备将灵柩送往晋阳风峪沟口的太山脚下埋葬,忽有士卒来报,大太保、三太保率军返回晋阳。李存勖回宫休息,李嗣源不顾一路疲惫来见李克用与刘夫人,父子相见甚欢。李嗣源道:“孩儿与三弟率兵逐走梁兵残余,特向父王请功。” 李克用喜道:“嗣源得此大捷,到中军细细为孤讲来。” 父子二人进入府中,李嗣源忽见有牙兵正在收拾府上白绫白绡。不由惊问道:“王府之内高挂白幡,莫非是有祭奠不成?” 李克用只是叹气,刘夫人一旁言道:“府里设了灵堂,灵柩是你十三弟的。” “什么?”李嗣源二目惊视李克用夫妻二人问道:“存孝的灵柩?”李克用无奈地点了点头。李嗣源疾步跑向灵堂之中,李克用与刘夫人也紧随入府。 李嗣源冲进灵堂,只见帐篷四周高挂白绫,两侧白幡丛立,灵案之上四对白烛已燃去大半,再看灵案正中有镶金牌位一座,上书“晋王府勇南公李存孝之位”。李嗣源眼观灵堂心似刀割,伏身棺材之上哭道:“十三弟!嗣源来得太晚啦!”李克用与刘夫人见李嗣源失声痛哭,老两口也潸然泪下。痛哭片刻,李嗣源便把李存信、康君立劝说李存孝出姓的事情给晋王说了一番。晋王听了事情缘由,不觉怒发冲冠,拍案大呵道:“康君立这个蛇蝎小人,欺我儿子太甚!嗣源以为康君立当如何处置?” 李嗣源道:“孩儿愿为父王前驱,包围康宅,缉拿康君立,割其首级悬于东门,以谢天下!” 李克用道:“孤众家太保皆嫉妒李存孝之功,不肯为其发言;而嗣源深明大义,为人正直,真乃忠义之士也!” 李克用取下身上佩玉一块交于李嗣源,做为诛杀康君立的口谕。 次日李存孝下葬之后,李嗣源与石绍雄、安休休带领精兵五百人包围康君立府宅,康府上下一片惊慌。康君立闻听下人来报,有官兵包围府宅,赶忙跑到院中。只见府门被官兵踹开,李嗣源大步迈进康府,左边是石绍雄,右边是安休休,三人都是满脸杀气。康君立拱手问道:“大哥与二位将军,今日来小弟府邸不知所为何事?” 李嗣源怒道:“康君立!你装什么糊涂,今天是你为十三太保李存孝陪葬的日子!” 康君立闻言心中惊骇,暗想众家太保皆嫉妒李存孝功高盖世,没想到竟载在李嗣源的手中。康君立连忙解释道:“大太保有所不知,此事皆是李存信暗中操作,与小弟无关。” 李嗣源骂道:“康君立!今日死到临头,还想挑拨我兄弟自相残杀。我奉晋王密令,诛杀佞臣康君立。以佩玉为号,玉到人斩,格杀勿论!”李嗣源说罢拔出宝剑,一剑刺进康君立腹中,康康君立痛叫倒地。旁边校刀手将康君立削级斩首献上人头。 李嗣源查抄康府,令石绍雄、安休休往晋王府持佩玉回命。李嗣源将康君立人头挂于马镫之上,驰往风峪沟口的太山脚下李存孝墓前。李嗣源一把将康君立的人头仍到墓碑之下。李嗣源跪坐于地对李存孝墓碑言道:“十三太保,为兄今日把你的冤仇昭雪了。这颗奸贼的人头足以为你的在天之灵平反。人生在世,光阴几何,你我兄弟共扶唐廷,众人都是指挥士卒,惟存孝以双臂退敌威镇海内。存孝先行,我心中悲痛至极。” 夕阳残照,黄昏风起,李嗣源再三叩拜后,才恋恋不舍地返回晋阳城。 第四十四章 借尸还魂 却说朱全忠听说李存孝被晋王五马分尸,不由大怒!他以为李存孝真心归降自己,不知道是康君立使的反间计。如果他知道李存孝、康君立只是兄弟之间内杠,他应该高兴才是。 公元899年初,朱全忠举兵十万,连克邢、洺、磁三州,二度兵临潞州城。流星探马急报李克用大营,李克用闻听急报,焦虑问道:“梁兵连克三州,势不可当,如之奈何?” 周德威道:“千岁休虑,末将愿领兵一万出兵青山口,与梁军决战。” 李克用道:“孤与你两万人马,令八位太保为副将,出击梁兵。” 周德威与八位太保率两万大军出兵青山口,大队前行旌旗蔽日,晋军兵马行至张公桥,忽见前方行来一支兵马,定睛一看杏黄缎子旗上绣着一个“葛”字。大太保李嗣源道:“周都督,前面兵马莫非是葛从周所带。” 周德威道:“速传将令,各部兵马列阵。”将令一传,两万将士摆开阵势,再看迎面而来的梁军也分兵列阵。梁军主将果然是大将葛从周,其左边一个是王彦章,右边一个是王彦童。周德威在阵前问道:“葛将军别来无恙。” 葛从周道:“你我各为其主,如今梁王天威杀至,尔等何不早降,亦不失高官富贵。”未等周德威发话,五太保李存进怒吼道:“梁寇住嘴,李存进来取你性命!”说着催马直取葛从周,梁将王彦童手提铁枪飞马迎来,大声呵道:“铁枪王彦童在此!”李存进手举一柄渗金蒺藜棒与王彦童大战二十回合,只见王彦童使枪一压,猛用枪攥将李存进打下战马,未等李存进起身,一枪刺入腹中,李存进战死。梁军大将葛从周下令击鼓进兵。两军交战一处,杀得是血如泉涌,天昏地暗。周德威见难以得胜,只得下令收兵。 李克用正在中军帐中与众人商议军情,忽有士卒来报,周德威回营。李克用令周德威进见,周德威进至中军大帐屈膝跪倒。李克用心中一惊,疑问道:“镇远何故跪倒,莫非有何变故?” 周德威眼含泪水泣道:“末将出师不利,张公桥与梁军交战,五太保阵亡,请千岁治罪。”李克用闻言顿时气血攻心,二目眩晕,倒在虎皮宝座之上。昏迷片刻李克用方才醒来,众人偎在左右,只听李克用言道:“先丢三城,又折太保,恐三晋危矣。” 周德威道:“杀我五太保之人,乃是铁枪王彦童,此人勇猛无比。若是十三太保在,岂容他在此肆意猖狂。” 张承业道:“既是十三太保能降住王彦童,周将军何不来个借尸还魂。” 李克用问道:“不知张公公所言借尸还魂之策,如何破敌?” 张承业道:“千岁可在营中寻找形体相貌与十三太保相似之人,令其扮作李存孝,王彦童必定难逃此劫。” “好一个借尸还魂。”周德威道:“若依张公公之策,必可破敌。” 李克用道:“承业之言正合我意。周德威,孤令你再战王彦童,依照承业之计诛杀敌将。” 周德威答道:“末将愿立军令状,此番必杀王彦童,为五太保报仇雪恨。” 周德威与参军郭崇韬二人乘马来到青山口,见不远处有山谷一处,地势险要,山林茂密。郭崇韬问道:“此山何名?” 向导官报曰:“此山名曰鸡宝山,山谷名曰人头峪。” 郭崇韬对周德威说:“大都督,此山谷险峻异常,若在此设一伏兵,诱梁兵入谷,必可大胜。”周德威应允,立即回营点兵。 周德威坐镇中军,升帐点将。众将官分坐两厢。周德威道:“今闻梁军先锋王彦童已入青山口,本帅欲伏兵鸡宝山,务求必胜。”周德威抽出令箭一支道:“李存颢、李存实,命汝二人带兵马三千伏兵鸡宝山东面,见北面号炮响起,杀下人头峪。” “得令!”二将领取令箭站于一旁。 周德威又抽令箭一支道:“李存璋、李存审二位太保率本部三千人马伏兵鸡宝山以西,见北面号炮响起,沿坡杀下人头峪。” “得令!”二将领取令箭站于一旁。 周德威抽出第三支令箭道:“二太保李嗣昭,本帅给你两千人马,迎战王彦童,只准败,不许胜,务必诱敌于人头峪。” “得令!”李嗣昭领取令箭站于一旁。 周德威再抽出令箭一支:“大太保李嗣源、石绍雄,本帅命你二人率五千人马,待王彦童杀入人头峪之后,在南面封锁山谷,绝不可令其突围。” “得令!”二将亦领取令箭站于一旁。 周德威抽出第五支令箭,对安金焌、太叔忌、李存勖言道:“本帅需要三将扮做十三太保李存孝,恫吓王彦童,我观你三人相貌颇似牧羊童,命你身披塘猊铠,手持禹王开山槊,打飞虎旗,诛杀王彦童。” “得令!”三将得令,持令箭站立一旁。 周德威道:“其余将官随本帅左右在人头峪北面应战。诸位将军,今日之战非同小可,我在晋王面前已令军令状,只可胜,不可败。军令如山,军法无情,还望诸公同仇敌忾,剿灭顽敌!” 众人随声应道:“同仇敌忾,剿灭顽敌!”各自准备不表。 自张公桥大胜之后,葛从周令王彦童为先锋,兵进青山口。王彦童力杀五太保,立了头功,于是心高气傲,目中无人,亲率五千人马急速轻进,越过青山口,闻探马来报晋王二太保李嗣昭于前方列阵,王彦童道:“又一个送死的太保,待我前去迎战。” 来至阵前,见二太保李嗣昭立马等候多时,王彦童喝道:“梁王麾下先锋官王彦童在此,你可是来送死的?” 李嗣昭一看王彦童面如醋缸,仰面蔑视,可见他目中无人。李嗣昭不容分说策马杀来,王彦童持枪相迎。二人大战四五回合,李嗣昭虚晃一叉勒马诈败。 王彦童一看李嗣昭败退仰面大笑,遂令追击。李嗣昭按周德威之令退至人头峪。王彦童率兵追进人头峪,旁边有副将劝道:“将军,此谷名曰人头峪,地势险要,不可轻进。” 王彦童笑道:“晋军将领不过周德威之辈,岂能与我同日而语,尽管追击,无须担忧。” 王彦童继续前行,却不见李嗣昭的踪迹,王彦童心中略有迟疑,但还是壮着胆子深入人头峪。忽闻战鼓声响,前方闪出一支人马,当头一员上将面黑而俊朗,四十岁开外,浓眉短髯,生得状貌魁伟,笑不改容,凛然有肃杀之气。只见他头戴一顶三叉紫金国公盔,身披九宫八卦穿山甲,腰系一条镶嵌七宝麒麟带,外罩牡丹双凤红战袍,跨下宝马名曰赤兔火龙驹,手中兵器名曰三皇透甲锥,正是大帅周德威。王彦童心中一惊,这才明白谷中有伏兵,又听号炮三声,两侧山坡之上,旌旗蔽日,杀声震天,西面是李存璋、李存审,东面是李存颢、李存实,只听周德威一声令下,三面晋军齐发,人头峪杀声鼎沸,血肉横飞。 王彦童虽有一百二十斤铁枪无人能敌,但左右兵马损失过半。王彦童只得率兵败退,怎知后方又有李嗣源、石绍雄率兵堵截,难以突围。再看左右,梁军将士死伤殆尽,王彦童挥舞铁枪狂吼道:“何人敢来战我?” 只听有人喊道:“认得十三太保否?”王彦童扭头一看,一员战将头戴塘猊盔,身披塘猊铠,手中禹王开山槊,跨下战马犹如千里浑天癞,身后一面飞虎将军旗,此乃太叔忌所扮李存孝。王彦童心中大为惊骇。心想李存孝早已车裂,难道今日活见鬼不成。再看山坡之上参军郭崇韬,头戴道冠,身穿道袍,假扮道人在香案之前挥舞宝剑,口中念念有词,对王彦童喊道:“孽贼王彦童,今日本座摄取十三太保魂魄还回阳间,来取汝性命。” 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王彦童一咬牙怒道:“今日我与你一决雌雄!”说着策马便杀,忽闻又有人喊:“十三太保在此!”王彦童勒住战马转身一看,又一个活生生的李存孝,这个乃是安金焌所扮。只见太叔忌、安金焌一同杀出,王彦童手忙脚乱,仓惶应战。大战二十回合,假存孝毕竟不是真存孝,王彦童铁枪无人能及,一枪将太叔忌扎下战马,又一枪将安金焌挑翻在地。王彦童狂笑高呼:“天不灭我也!李存孝还阳又能奈何?”又折二将,周德威大惊不已,这太叔忌随周德威在珠帘寨归顺李克用已十年有余,而今战死沙场,安金焌曾随李存孝夜袭三州,骁勇善战,如今亦不能胜王彦童,正在焦虑之时,只见山坡之上飞马驰来一员小将,大喊道:“王彦童拿命来!”但见得: 头戴塘猊盔,身披塘猊铠;肩背打将鞭,腰系九锦彩;虎皮战裙,毛鬃煞银白;禹王开山槊,丈八有开外;宝驹名曰千里浑天癞。 此乃晋王虎子李存勖,要论打扮李存勖最像十三太保,颇有当年牧羊童的气宇,这一怒喊锐气袭人,亚似当年李存孝狼嚎之音。李存勖杀至近前,二将交锋两个回合,李存勖手中的开山槊便被王彦童一枪挑飞。李存勖力不如人,王彦童一百二十斤的镔铁皂缨枪劈面砸下,李存勖慌忙把出腰间游龙精钢剑拦挡,剑虽精良,但与百斤铁枪相斗如同以卵击石。不过作用力等于反作用力,王彦童力大,那一百二十斤的镔铁皂缨枪砸在李存勖的游龙精钢剑上。只听“噌!”的一声,皂缨枪断做两截,精钢剑也掉在地上。王彦童惊得目瞪口呆。就在王彦童愣神一霎那,方才被打下战马的安金焌尚有一口气,猛然起身将王彦童扑下战马。安金焌双臂死抱王彦童喊道:“小殿下快出剑!”,王彦童力大无穷正欲挣脱,只见李存勖跳下战马拾起宝剑,双手用力直插王彦童胸口。“扑!”的一声,游龙精钢剑削铁如泥,李存勖用力又猛,精钢剑刺穿王彦童身体后,又顺势穿破安金焌心口。李存勖拔出宝剑,敌友二人都双双咽气。正是: 借尸还魂显圣灵, 装神弄鬼阴阳通。 飞虎将军旗号出, 如同复生勇南公。 李存勖剑刺王彦童,五千梁兵大败,降者甚多。李克用闻报大喜,大犒三军,又祭奠阵亡五太保和大将安金焌、太叔忌。 梁王朱全忠闻王彦童战死,悲愤交加,对左右文武说道:“今番交战王彦童轻敌冒进,损兵折将,诸公可有进兵良策。” 王彦章怒道:“请千岁赐我一万兵马,末将定要生擒李克用,为家弟报仇!” 参军敬翔道:“王将军切莫着急,若取三晋,必需先取潞州。潞州失守,定然危及晋阳,那时王将军为弟报仇为时不晚。” 王彦章问道:“潞州乃晋军要害,兵多城固,岂能轻易攻取。” 敬翔道:“可分兵两路,一路明攻泽州牵制晋军,千岁率大部人马暗取潞州。” 朱全忠道:“子振所言有理,我亦有取潞州之意。传令各营,明日三更做饭,五更拔寨,进兵潞州。”众将接令不表。 第四十五章 少年英雄 刘仁恭原为幽州节度使李匡威的部将,因为发动兵变失败而逃到太原,归降李克用。李克用攻取幽州后,任命刘仁恭为节度使。 李克用派周德威向刘仁恭借兵,刘仁恭派大将高思继助战晋王。 唐天佑年间(公元904-907年),高思继曾跟朱全忠围攻晋王,后来被十三太保李存孝生擒,高思继异常勇猛,且善用飞刀,百步取人。晋王本意留他在帐前听用,可高思继却执意要回山东老家过田园生活,改恶从善。后来不知何故却又跟了幽州刘仁恭。如今刘仁恭派他助战晋王,他心里说不清什么滋味,于是推托王彦章勇猛盖世且智谋过人,自己不是他的对手。周德威激道:“天下诸侯闻将军之名如雷贯耳,称羡不已。我与王彦章交战时被他赶下阵来,我对王彦章说:‘你来赶我不足为奇,听说山东浑铁枪白马高思继盖世英杰,有万夫不当之勇,待我请来与你对敌如何?''王彦章愤然大叫道:‘就此停战,待你去请他。高思继不来便罢,若到我宝鸡山来,看我不把他剁成肉酱!''”高思继一听禁不住心头火起,大叫兵士:“快备白龙马来,待我去生擒此贼!”遂披挂上马,率领三千燕兵跟随周德威而去。 同台节度使岳彦真抢了朱温儿媳,杀了朱温儿子后,自然也与他不共戴天,于是也率领儿子、女婿助战晋王。 晋王遥望王彦章前部精兵十万排成阵势,未敢叫太保出马,顾与步将郑绩曰:“久闻你是河南猛将,何不去战王彦章?”郑绩欣然领诺,绰枪上马直出阵前径取王彦章。王彦章大喝一声纵马迎战,不三合,手起枪落,刺郑绩于阵前。晋王大惊曰:“真勇将也!”李存信上马持矛径到阵前大叫道:“吾今杀汝!”王彦章更不答话,交马一合,便把李存信挑下马去。李存贤又出马与王彦章交战,战到数合拨马便走。王彦章赶上一鞭,把李存贤的头打得粉碎,砍军大半回营去了。 晋王见连折二太保,心中忧闷。次早王彦章领兵又来索战。晋王问:“谁出马?”阵中一将纵马挺枪而出。视之乃同台节度使岳彦真。两骑相交战不五合,被王彦章一枪刺于马下。岳彦真之子岳存训见父被杀,轮刀跃马要来报仇。交马数合,也被王彦章一鞭打死于马下。王彦章在阵中混杀,左冲右突无人敢敌。这时同台军中石敬瑭披挂上马,绰刀去迎王彦章,斗上五十余合,王彦章取鞭在手,叫声看鞭,石敬瑭措手不及,被打得抱鞍吐血而走。 晋王闻石敬瑭不敌王彦章不由叹曰:“可惜吾存孝已死,若留在此,岂能让王彦章施威?汝众王子,许多将土,岂无一人可迎彦章?”言未讫,只见燕军阵中一员上将纵马挺枪而出。此人面如青铜,目若铜铃,颔下美髯垂胸,头戴三叉紫金冠,内着白鳞甲,外罩白罗袍,外系嵌宝狮鸾带,手提浑铁点钢枪,跨下银色梅花马。后人有诗赞曰: 白马高思继, 征胡屡有功。 防牌悬猛兽, 拭剑插飞熊。 义勇真无敌, 雄威不众同。 讵知存孝亡, 诸将畏交锋。 梁将王处直呵道:“来将通名!” “我乃幽州神枪将高思继也!” 王处直心想我刚归顺梁王,寸功未立,久闻高家枪威名远扬,若被我战胜了,自然是大功一件。想到这里,王处直举起手中三叉鬼头刀策马来战,二人战至一团。高思继枪法绝伦,几个回合下来,王处直只有招架之功,毫无还手之力。王彦章见王处直抵挡不住,出阵相助。王彦章走马换将,铁枪将大战神枪将,二人大战一百回合,正是棋逢对手,将与良材。 二人混杀了一日,天色已晚,晋王叫鸣金收军,两下各领兵马回营。 王彦章回到本营谓左右曰:“高思继刀法甚熟,吾不如也;若不收兵,险丧此人之手。来日用回马枪挑之,必全胜矣。 次日再战,王彦章策马出阵高声喊到:“高思继敢与我大战三百回合吗?” 高思继怒道:“有何不敢?”言罢催马挺枪杀来。王彦章与高思继二度交锋,两人又战四十回合。王彦章见赢不得高思继,拨回马拖枪便走。高思继放马赶来。王彦章回头看见高思继的马来得近,兜回马一枪,高思继收马不迭,结果被步心一枪刺死。晋王在城上看见后大叫一声:“气杀我也!”口角喷血倒于地下。众人扶起半响方醒。晋王谓众人曰:“我不是为高思继被杀生气,我气的是错杀我儿。若存孝在,铁枪贼安敢在此逞强?”李存孝已死,后悔有什么用呢? 王彦章刺死高思继,又领兵前来索战。晋王谓嗣源曰:“水手贼日夜索战,我兵又不能取胜,你看何处有兵,借得一支前来破敌。”李嗣源告曰:“吾终日奔驰道路,不是个调兵的人,却似个勾命的鬼,各处调来的将士,都不是王彦章对手,儿今迳往直北大潼李克宁处,调取一支人马前来,破敌必矣!”晋王大喜,即遣李嗣源一行。 李嗣源披挂上马往直北进发。但见百姓家门首都吊着一个木牌,一边写个晋字,一边写个梁字。打听得是晋兵,把晋字吊过来。打听得是梁兵,把梁字吊过来。因此人民朝属梁而暮属晋。李嗣源见了喟然叹曰:“只因梁、晋交兵,杀得那军土受涂炭之苦,百姓有倒悬之急,天下慌慌,人民死其大半。还是早些结束战乱才好。” 李嗣源星夜来到直北大潼城拜见李克宁,呈上告急文书,且曰:“王彦章杀我父兵,不能措手,现在相攻甚急,望叔父乞拨大将相助。”克宁听罢问道:“班部中众将,谁可引一军相助晋王?”言未绝,一将应声而出,曰:“臣虽不才,愿领兵前去,斩王彦章之首。”李克宁视之,其人身长不满五尺,年约十四五岁,面如敷粉,发绾齐眉,乃北平人也,姓史名建唐,是部下一员名将。 李克宁闻言大喜,封他为总兵官,拨军二万,健将八员,一同李嗣源连夜便发,飞奔晋王府来。 与出身下层的李存孝相比,史建瑭具有先天优势。因为他是沙陀将门之后,其父是李克用的十一太保,曾任九府都督的史敬思。史敬思很早就追随李克用,骁勇善战,喜欢穿一件白袍,往来驰突于万马军中,然而属于史敬思的花季还没有绽放就早谢了。因为遭遇上源驿之难。本该挂掉的李克用由于史敬思等人的舍身相救,逃过这一大劫。史敬瑭成了根正苗红的烈士遗孤,李克用对史敬瑭非常关照,让他以父荫在军中锻炼,希望他成为自己的又一个李存孝。 史敬瑭没有辜负李克用的期望,也没有让父亲的英灵失望。他虽然出身好,但从来不以此炫耀,反而苦练本领,奋勇争先,很快就在李军中崭露头角,越发受到李克宁的器重,李克宁常派史建瑭为先锋。智勇双全的史建瑭也不负重望,擅使一口花刀,每战必身先士卒,屡立战功,军中呼为“史先锋”。 李嗣源引史建唐来见晋王,尽诉其事。王曰:“吾儿远路风尘不易,许多好汉皆致丧命,叫此一个小孩儿到此,焉能成事?若叫出阵,必被水手耻笑。”史建唐向前告曰:“爷爷休小觑我,吾乃名将之子良将之孙,量一水手有何惧哉!” 正说话间,王彦章又来索战。史建唐叩头曰:“小将愿往,斩王彦章之头献于帐下!”晋王许之。史建唐披挂上马,怎生打扮: 发绾齐眉,年约十四五岁;桃腮两颊,身约四五尺长。头戴灿银盔,身披银叶甲,手挽梨花枪,坐下玉骢马。不似那哪咤太子,却是个敷粉何郎。 那阵上王彦章又长又大,恶似金刚,狞如八戒,见了大笑道:“小孩何名?”史建唐曰:“我是太保史敬思之子,直北大潼城总兵官史建唐是也!汝是何人?”王彦章曰:“我是铁枪将王彦章。”建唐即挺枪直取彦章,彦章急架相还。二人战上二百余合,史建唐大怒,取鞭在手,喝声:“着!”王彦章躲闪不及,正中一鞭,抱鞍吐血而走。 王彦章回寨与诸将曰:“人言史建唐名将之子英勇无敌,今日方信。”话犹未了,管粮官王鐩入禀粮食不敷,难以支给。王彦章忙写表文一道,遣傅道昭星夜前往汴梁攒运粮草;同时望梁王早拨大军救护。傅道昭将表文密藏在身,当晚便上马径上汴梁。 傅道昭放马刚走了十余里,不防被晋兵抓住来见史建唐。史建唐问他是谁?傅道昭答曰:“我是梁王殿前大将傅道昭。”史建唐曰:“汝欲何往?”傅道昭只得以实告之。史建唐搜着文表喜不自胜,遂将傅道昭剥了衣服然后斩之。 次日史建唐设一计,令人上大梁诓请粮草,遂问部下谁人敢去?言未绝闪出一员小将,年龄与史建唐相仿,向前跪下道:“主帅!小将赵霸不才,愿去汴梁诓请粮草。”史建唐大喜,即命赵霸穿了傅道昭的衣服,背了表文,上马投汴梁而去。 赵霸绰枪上马,行了数日便到汴梁,进城到东华门等旨。梁王急宣使臣进见。 梁王看了表文,事不宜迟,便问:“赍表官姓甚名谁?”赵霸曰:“臣是傅道昭。”朱温即谓曹龙曰:“汝可同傅道昭引兵马五千,粮草十万斛,星夜上晋阳城去。”曹龙曰:“某愿施犬马之劳,以报主上知遇大恩!”。当日梁王拨军与曹龙,这五千人马,皆北方强壮之士,衣甲鞍马,军器严整。 赵霸、曹龙即日离了汴梁,领军望前进发。但见旌旗耀日,盔甲鲜明。行了数日,只听得一声炮响,闪出一支军来。曹龙见了大惊,对赵霸言道:“兀的不是晋兵来抢我粮草?”霸曰:“此不妨事,纵有些小人马,何足惧哉!你去迎敌,我在后面接应,只要输,不要赢,我一生惯使九股红绵套索,待晋兵赶来,不怕他有几个,我一套都扯下马来。”曹龙听罢便当先出马。只见山坡后晋兵七将涌出,厉声大骂:“奸贼!好将粮草献来,万事皆休;如若不允,玉石俱焚!”曹龙大怒,拍马拈枪便刺,交战三合拨马便走,径奔赵霸而来。正是:有心算无心,无心怎提备?赵霸喝声:“中!”一枪挑曹龙于马下。赵霸把旗一展,军马粮草尽抢上唐营去了。赵霸来见史建唐,叩头道:“我上汴梁,诓军五千,粮草十万石,今已到营,交付明白。”史建唐大喜曰:“吾军中正缺粮草,今得此足以接济。汝有大功,今升汝为都指挥之职。”赵霸谢恩。 却说王彦章在营中与诸将商议拒敌之策,忽见数十个梁军人马来报:“梁王遣曹龙引人马五千员、粮草十万石来援。不料曹龙被傅道昭杀死马下,粮草都抢入晋营去了。”王彦章听罢大怒道:“不知傅道昭为何降贼?不杀傅道昭,怎泄我心中怨气!诸将可助吾之力,即日起兵,先擒傅道昭,次灭独眼贼!“ 可怜傅道昭早就死于史建唐之手,只因为赵霸冒名顶替乔装诓粮,结果全家老小都被王彦章派兵斩杀!王彦章另派大将催粮不提。 第四十六章 乱世佳人 却说朱全忠攻占潞州后,城内的晋军将士均随李罕之归降朱全忠,唯李罕之养子李建及为人忠义不愿背主,星夜乘马逃往李克用沁州大营报信。李克用闻李罕之降梁,潞州失守,心中大怒。众将亦束手无策,这时有探马来报,梁军日夜兼程离沁州还有五十里。 大太保李嗣源道:“如今梁军兵临沁州,各路兵马千里难解燃眉之急。孩儿愿率沁州三千驻兵断后。请父王速速撤回晋阳。”李克用也是无可奈何,只得应允。 李克用率兵千余人退往晋阳,并连发六支调令,调兵驰援沁州。李嗣源独率三千兵马在沁水东南岸列阵。李嗣源立于阵前道:“今日我等断后,誓与梁兵决一死战。尔等家有老母幼子者,可趁梁兵未到,速速逃命。”李嗣源见三千将士无人临阵脱逃,抱拳说道:“诸位将士既抱必死之心,嗣源将破釜沉舟,不留退路。”即命人将沁水河上木桥拆毁。 木桥拆毁少时,只见朱全忠率领十万大军来到。李嗣源骂道:“朱三,恨当初没有将你父女一同诛杀。” 提起女儿朱瑶花,朱全忠怒不可遏。李嗣源曾是自己女婿,杀了女儿现在还羞辱他!于是对左右将士呵道:“马步三军,今日必将李嗣源千刀万剐!士兵也全部斩杀,不留一个活口!”有部将陈宣、乔松请战,率三千牙兵杀向李嗣源。李嗣源率兵相迎。李嗣源掌中钢骨亮银枪连挑士卒二十余人。陈宣手中一条镔铁乌油棍挥舞打来,李嗣源横枪一当反枪封喉,将陈宣刺落马下。乔松手中一条骷骨点金锤,一个秋风扫落叶横扫过来,李嗣源立枪招架,被大锤震得两手发麻。但大锤笨重不及李嗣源枪快,乔松亦被挑下战马。再观自己士卒,桥梁被毁,已存必死之心;梁兵依仗势大,各怀侥幸之意,竟被杀得大败。朱全忠见连折两将,一怒之下,令十万将士一拥而上。李嗣源率三千士卒拼死相争。正是: 沁水河畔起恩仇, 血流随波到尽头。 破釜沉舟项羽志, 背水列阵韩信谋。 三千晋兵大战十万梁军,半日杀伤梁兵万余人。李嗣源见左右将士悉数命丧,只得催马沿沁水向北突围。葛从周部将华景、华襄二将率兵千人策马追来,将李嗣源围困其中,李嗣源横枪来战,华氏兄弟三两回合便被刺死。朱全忠见李嗣源连伤数将,怒道:“传令三千弓弩手,将这贼子乱箭穿身!”胡真即率三千弓弩手沿河追射,李嗣源翻身藏于马蹬,扭转丝缰杀回梁军阵中。胡真怕误伤梁兵,慌忙下令弓弩手停止射箭。 朱全忠大怒:“不许停射!传我将令,杀李嗣源者,赏三千邑,封万户侯!”只要能杀死李嗣源,误杀自家士兵也无所谓!梁军得令争相杀向李嗣源。王彦章与其部将孙彦、鞠振等率兵将李嗣源逼至河边,李嗣源怒挑孙彦、鞠振二将。李嗣源杀梁兵上千人,诛将三十六员,所过之处残尸横卧,血流成河。李嗣源身中四弩疲惫难支,王彦章趁机一枪抽中其胸口,李嗣源飞落沁水河内不知所终。三千将士全部战死。 王彦章令人收拾战场,未曾找到李嗣源尸首。王彦章道:“启禀千岁,想那李嗣源或许已经淹死。”朱全忠不见李嗣源尸首心中生气,王彦章未敢再言。朱全忠遂令三军回师潞州。 李克用回至晋阳,调来六路援兵,共计五万余人。但大太保李嗣源生死不明,李克用寝食难安。听说朱全忠已退兵潞州,李克用命李存璋前往沁州寻找李嗣源,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李存璋在沁州四处打听询问,仅是拣到李嗣源的兵器钢骨亮银枪,至于生死,只怕是凶多吉少。 李克用决心收复潞州。又命二太保李嗣昭为先锋官,兴兵五万杀回潞州。 却说沁水河之战李嗣源并未被王彦章铁枪抽死,也未被河水淹死。原来王彦章这一枪不是刺,而是扫,正巧扫到李嗣源前胸。李嗣源被百斤铁枪这么一抡,身子一下子飞入沁水河中。李嗣源觉得胸口剧痛,一会儿便昏厥过去。 不知道过了多久,李嗣源才苏醒过来。但他不是在河里,而是在一间破旧的土房里,身上盖着一床粗布被褥,他下意识地摸到身上的贴身衣服一件都没有。李嗣源心想这是什么地方,耳边好像听到有什么动静,转头一看,正有一孩童蹲在地上拿一把破草扇煽着炉火,大概有八九岁的年纪。李嗣源想坐起身来,只觉胸口疼痛起不了身。那在炉边煽火的小孩看到李嗣源醒来,便走到跟前问道:“这位大叔,你胸口还痛么?” 李嗣源低头看了一眼,才发现胸口已用布条包扎起来,嗣源略带微笑摇了摇头。问这个小孩:“娃娃,你是何人?这又是何处?” 小孩道:“我姓王,没有名字,附近的人都叫我平山郎。这间土房便是我家。” 李嗣源又问:“平山郎,我怎么会在你家中?” 平山郎道:“你是我娘从水沟里捡回来的。” “你爹娘是谁,现在何处?”李嗣源又问道。 平山郎道:“我从小没爹,我娘出去刨野菜了。”说完平山郎又去煽火,李嗣源这才明白此家的主人是个寡妇,也没再追问,只是躺在床上回想沁水大战之事。 又过了半个时辰,只闻土房木门响动,一少妇手提菜篮进屋。看这少妇生得白皙,一对柳叶眉,杏核眼,樱桃口,杨柳细腰,发髻高盘,扎一竹簪,身着粗布裙,年纪在二十五六岁。这少妇见李嗣源醒来,忙走到旁边问道:“军爷的伤口还痛否?” 李嗣源答道:“多谢大嫂救命之恩,在下永世不忘。敢问嫂嫂贵姓?” 少妇答道:“贫女魏氏,镇州平山人,家夫早故,与平山郎寡居此地。” 李嗣源问道:“此地何处,大嫂又如何救得我?” 魏氏答道:“此地名曰吞龙沟。昨日我在沟边洗衣,见军爷遍身血迹夹在沟中枯木叉中。便将军爷救下。说来你这位军爷真是个大富大贵之人。” 李嗣源苦笑道:“嫂嫂取笑,我一个败军之将,还提什么大富大贵。” 魏氏道:“军爷落水非比寻常,前日乡邻说梁王兵马正在沁州大战,我料军爷必是从沁州河中被水冲来。” 李嗣源道:“嫂嫂所言不差,末将乃是晋王麾下大太保李嗣源,沁州战败落入水中。” 魏氏道:“原来是李将军,果真是个贵人。沁州城在南,这吞龙沟在北,沁水自古由北向南,将军若不是大富大贵之人,焉能从下游逆流漂到上游。” 李嗣源惊讶地说:“听嫂嫂一说,我逆流漂来倒是奇怪。” 魏氏道:“听老辈人说,这吞龙沟虽是狭窄水浅,但有吞龙不吞人的灵异。若是换了别人早被冲进黄河了。”李嗣源听完意欲离开。魏氏见其伤势未好,劝其留宿一晚。魏氏则与平山郎睡于旁边小屋之中。正是: 寡妇门前是非多, 大义相救沁水河。 吞龙沟内真命主, 顺流未能送黄河。 次日天明,李嗣源伤势有愈,决心回到军中。魏氏道:“将军中伤,上衣都已刮破,如若将军不嫌,就拿家夫生前衣装暂且穿上。”嗣源感魏氏救命之恩,又赠衣装,对魏氏频频道谢。魏氏将李嗣源所着天王铠,用包袱包裹交与嗣源。李嗣源大难不死,临走之前,对魏氏再度拜谢,并言道:“夫人救命之恩,李嗣源回去定取重金答谢。” 魏氏还礼道:“救人危难,非为报也。”李嗣源从衣袋内找出一块佩玉赠与平山郎道:“我身无分文,这佩玉之上有我名号,若遇晋军士卒袭扰,可持此玉,定能保你母子平安无事。”因到处征战,此玉已损一角,背面刻有八字“儿郎军大太保佩玉”。李嗣源告别魏氏母子,准备回晋阳,路上听说晋王出兵南下潞州,李嗣源又转往潞州。晋王见李嗣源死而复归,自然大喜过望。 转过天来,李嗣源持黄金一千两,白银五千两亲往吞龙沟答谢魏氏,可到吞龙沟后才从乡民口中得知魏氏母子已经迁居别处。 却说梁晋交兵一年,晋兵粮草供应不上,士兵对百姓大肆抢掠。石绍雄见百姓遭难,便对李嗣源道:“士兵野蛮至极,大太保为何不予劝诫?” 李嗣源叹道:“数万将士浴血征战,不曾顾惜性命,可辎重吃紧,却无赏赐。纵其抢掠乃是鼓舞军心,令将士心有所盼。”石绍雄无奈点了点头。 两人正在商议之时,忽有士卒来报:“禀告大太保,有一少年手持儿郎军佩玉,要见大太保。”李嗣源心中一凛,急忙言道:“令少年速来见我。” 少顷,一个十岁左右的小孩来到大帐。这小孩满面污垢,身着粗布裤褂,脚蹬一双草鞋,手中握着一块玉佩立于帐中。这孩子打量一番周围的将官,最后把目光盯在李嗣源身上,突然“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手捧玉佩说道:“请大太保救我母亲。” 李嗣源令人呈上玉佩,仔细一看已损一角,玉上刻有八字“儿郎军大太保佩玉”,问道:“原来你是平山郎?你母亲现在何处?” 小孩道:“一年前我娘在吞龙沟救下大太保,你走时赠我玉佩。如今我娘被太保士卒抓来充作营妓,所以我持玉而来,求大太保念昔日救命之情放过我娘。”说着嚎啕而哭。 李嗣源几步走到近前,扶起平山郎问道:“魏氏嫂嫂救我于危难永志不忘,我即令人放了你娘。”李嗣源立刻随平山郎去见魏氏。 平山郎领着李嗣源走到晋军一处营帐,对李嗣源说道:“我娘被绑于此营。”李嗣源一脚踹开帐门,只见帐中绑有妇女数人,有两个军卒看守。李嗣源呵退士卒,命人将所有妇女放还。李嗣源将魏氏母子请入中军大帐,躬身谢罪。魏氏道:“当初奴婢救太保之命,而今太保纵兵为祸,放生又有何用?早晚还是被辱。” 李嗣源道:“夫人救命之恩,嗣源何曾忘却。我即严令军纪以绝后患。只是如今诸侯并起,四处征战不休,若送夫人回去,难免日后又遭乱兵骚扰,不如暂居军中以避祸乱。” 魏氏道:“我孤儿寡母,留住军中恐有不便。” 晋王在一旁笑道:“本王观你二人萍水相逢,到有几分缘分。这魏娘子虽已丧夫,却是个美人坯子,嗣源常年行军身边无人侍奉,何不将魏娘子收做妾室,孩子收做义子,保其母子一世太平富贵。”李嗣源与魏氏闻言沉默不语,但左右众人却纷纷撮合道喜,最后成就了这一对乱世佳人。正是: 群雄纷争社稷危, 生灵苦叹流离悲。 孤儿寡母平山窑, 惶恐乱兵几如贼。 荷花盛开垂柳伴, 真龙出世凤凰随。 贤妻可成夫兴旺, 彪炳史册永相随。 李嗣源军中迎娶魏氏,将其子平山郎收做养子,改名李从珂。又令安休休盘查各营,放归掠来的良家女子。 却说河中节度使王重荣死后,其子王珂与王珙都想上位,结果兄弟反目。王珂不敌,就向李克用求救。李克用立即派李嗣昭率军救援。朱温闻讯同样派出了援军,却被李嗣昭在胡壁堡击败,带队的将领都当了俘虏。 李嗣昭的开门红让李克用很高兴,加封其为检校仆射。王珂为了巩固和李克用的同盟,主动当了李克用的女婿。在他上门迎亲之际,特意将河中的安全托付给年轻的李嗣昭。把地盘和权力看得比命都重要的军阀能够如此信任一个外人,这在乱世中简直是一朵奇葩。 天复元年(901),王珂被朱温的军队俘虏,河中各州相继陷落敌手。不久李嗣昭老家汾州的父母官也起兵谋反,与朱温暗通款曲。李嗣昭奉命讨伐,三天内就攻下汾州诛杀叛将。然而梁军大将氏叔琮却将李克用的老巢围了个水泄不通。李克用忧心忡忡,但想不出破敌之策。 危急之时,勿勿回援的李嗣昭担负起了守城重任。他挑选精锐骑兵不分早晚地分头从各门出击梁军营地,左俘右杀,或烧或击,使长途奔袭的梁军疲于奔命。就在梁军防不胜防之际,老天爷也来帮忙了,一连好几天暴雨如注,地面积水横流无法排泄,倒灌入梁军营中;加上山洪暴发道路阻断,很多士兵的双脚长时间泡在水中,肿胀疼痛行走困难,梁军怨声载道士气低落。 梁军与晋军僵持数月,互有胜负。参军敬翔道:“今李克用外无援兵,内缺钱粮,此乃天赐良机。先发制人,后发制于人。不如一鼓作气将李克用一举歼灭,以绝后患。”众武将也连声请战。 盛夏之时,梁军三面包围晋阳。李克用兵败如山倒,满面愁容地对众人说道:“幽州刘仁恭背信弃义,以至今日败况。梁王兴兵十万粮草充足。孤拥兵五万,粮草只可坚持月余。孤久思一夜,欲再度迁徙塞北,回至阴山脚下。” 大太保李嗣源道:“父王万万不可回至阴山,我沙陀五十万兵马历尽千辛万苦,千里剿灭黄巢,蒙圣上恩典才有今日之荣。如今只剩下五万将士。孩儿愿同将士们与梁兵决一死战。” 张承业道:“奴才倒有一策,虽无杀戮血腥,但害人不浅,有悖天理。” 李克用问道:“公公有何妙策,快快道来。” 张承业道:“千岁可令城内百姓捕捉活鼠,官家收购,不出半月定可退兵。”李克用与众人虽不解其中缘故,但也只能听他安排。 却说捕鼠告示张榜于晋阳城内,张承业命人以每只一两银子收购,五日之后,百姓献活鼠千余只。李克用疑惑地问道:“公公收如此多的老鼠意欲何为?” 张承业道:“千岁借我五百壮卒,十日之内梁军必退。”李克用只得应允。 一夜忽降大雨,张承业令兵卒每人携两只老鼠与人粪装入同一皮囊之中。趁夜色昏暗小雨未停,这五百士卒潜入梁军各营周围,将皮囊中的人粪与老鼠倒入水洼之中,随后各自离去。 又过几日,梁军各营爆生鼠疫,梁兵发热者即死。军师谢瞳焦急求见朱全忠道:“近日各营之中多有士卒病死,瘟疫四起,十万大军日死千人,当早早退兵已绝后患。”朱全忠听说瘟疫四起束手无策,只得退兵。 退兵之日,朱全忠令军中凡有伤寒之状的士卒不许离开,被老鼠啃过的粮食也被丢弃。张承业见梁军退去,隔数日命令兵卒将梁军伤兵全部烧死,粮草也付之一炬。李克用在晋阳城上看见梁营大火冲天,烧死伤兵万余人,惨叫声不忍卒闻,粮草烧毁不计其数。晋王心中大喜,问张承业:“公公真乃神机妙算,但不知使的何计?” 张承业道:“昔日老奴在宫中,时常带小太监捕鼠。今值盛夏雨露频繁,奴才放活鼠千只散于梁营,使瘟疫大作方使退兵。此计实是出于无奈啊。” 李克用对张承业说道:“公公之才可比管、乐,今梁兵退去,但尚有兵马几十万,挟天子以令诸侯。孤王势单力薄,岂能长久,还望公公教我。” 张承业道:“千岁虽不及朱全忠人多,但漠北诸族却多与千岁交往。今契丹八部首领耶律阿保机兵势强盛,千岁可与之结盟。一来可牵制刘仁恭,二来可保无后顾之忧。” 李克用道:“公公深谋远虑,我手下众将不及。只是我欲与阿保机结盟,又恐其不肯,如之奈何?” 张承业道:“张承业感千岁收留之恩,无以为报。若千岁不嫌奴才这个阉废之人,老奴愿前往漠北说服阿保机。”李克用大喜,遂拜张承业为总监军参与军机,令张承业为使,康令德为副使,率一千人马前往塞北,会盟契丹八部首领耶律阿保机。 张承业走后,李克用命周德威率兵一万人南下收复失地。朱全忠把梁军全部撤回中原,三晋旧将又纷纷归顺晋王。 第四十七章 李克用结拜阿保机 却说中国北方素为外夷所居,历代相沿屡有变革。唐初突厥最大,后来突厥分裂,回鹘、奚、契丹,相继称盛。到了唐末,契丹最强,他本是鲜卑别种,散居黄河两岸,乘唐衰微逐渐拓地,成为北方强国。国分八部,每部各有酋长,号为大人。又尝公推一大人为领袖统辖八部,三年一任,不得争夺。 耶律阿保机出生时,契丹的贵族阶层正在为争夺联盟首领之位打得不可开交。阿保机的祖父耶律匀德实在残酷的政治斗争中被杀,父亲和叔叔伯伯们也逃离出去。祖母简献皇后对于这时刚出生的阿保机非常喜爱,但又担心他被仇人加害。因此常将他藏在别处的帐内,涂抹其面,不让他见外人。耶律阿保机三个月便能行走,满百日便能说话,凡事未卜先知,自称左右好像有神人护卫。即使在童年之时,开言便涉及国家大事。当时其伯父执掌国政,事有疑难便去向他咨问。 阿保机长大成人后,身体魁梧健壮,胸怀大志,而且武功高强,《辽史》上说他“身长九尺,丰上锐下,目光射人,关弓三百斤”。 到了唐朝季年,阿保机为八部统领。 阿保机兄弟共六人,他是老大,下面还有五个弟弟,分别是二弟耶律剌葛、三弟耶律迭剌、四弟耶律寅底石、五弟耶律安端、六弟耶律苏。 这兄弟六人感情不错,当耶律阿保机坐上可汗宝座的同时,他的五个兄弟真的为他高兴,也为自己高兴!他们欢天喜地地说:“可汗是我们家的了,以后三年一换,咱们兄弟也能尝尝当可汗的滋味儿。” 规矩确实有,不过耶律阿保机根本就没想着让这几位兄弟也尝尝鲜。 一晃三年就过去了,耶律阿保机绝口不提这事,契丹八部的首领实力弱小,也不敢想这事儿,但这哥几个心里就有些不是滋味儿,他们很不满意,他们觉得可汗轮流做,今年就得到我家! 哥几个里最着急的就是老二耶律刺葛,于是就喊来几个弟弟,耶律刺葛悄悄说:“咱大哥也太不像话了,咱们的规矩是三年选一次,可老大提都不提,这样下去咱兄弟什么时候能当可汗啊?” 老二话音刚落,兄弟几个立即就变得情绪激动,你一句我一句数落阿保机。兄弟几个越说越得劲,最后居然一拍桌子,干脆咱兄弟合伙儿赶他下台得了! 兄弟几个蓄意谋反,这事儿本来应该偷偷摸摸鬼鬼祟祟地去做,可草原的汉子都比较豪迈,这么大的事根本没放在心上,拍板后就一块喝酒,喝了个酩酊大醉才各自回家。 老五安端喝的挺上头,刚进门就把这事儿一五一十地告诉老婆粘睦姑!想让她也开心开心,粘睦姑听完吓得当场瘫软倒地,安端却醉得不省人事。 粘睦姑翻来覆去睡不着,于是偷偷跑到阿保机的皇后述律平那儿检举了这事儿。 当时阿保机就在述律平的帐篷里,结果显而易见,当天晚上他的几个兄弟统统被捉拿归案。 阿保机指着他们的鼻子痛骂:“你们一天到晚想弄死我,这回送上门来了,我看你们今天怎么说!” 兄弟们无言以对,阿保机大开杀戒,一共处死三百余人,其中二十九人被处以车裂极刑。叔叔耶律辖底被勒令投崖,堂弟滑哥被处弃市,养子涅里思乱箭射杀,不过对自己的兄弟阿保机还是没有痛下杀手,只是夺了他们的兵权,暴打一顿了事。 诸弟之乱到这儿宣告结束,但这事儿还没有完,因为契丹族的老规矩还在,三年代立的传统还在。 契丹八部大人同样不甘心让阿保机一直坐断可汗位,等到阿保机任可汗的第九年,这八部大人集体联合起来要求阿保机交出汗位。 这次耶律阿保机没有打算和他们硬碰硬,他听从述律平的建议以退为进,先交出象征汗位的天子旗鼓,随后对八部大人们说:“我在可汗之位九年,下属有很多汉人,我想自己领一部治理汉城,可以吗?”众人都同意了。到了那里,阿保机率领汉人耕种,当地有盐铁,经济也很发达,阿保机采纳了妻子述律后的计策,派人转告诸部落的首领:“我有盐池,经常供给各部落,但大家只知道吃盐方便,却不知盐池也有主人,你们应该来犒劳我和部下。”众人觉得有理,便带着牛和酒来了,没想到中了阿保机的诡计。阿保机布下伏兵,等大家喝得烂醉时,将各部落的首领全部杀死。 党项在汉城西,他率兵往攻,欲取党项为属地,不意东方的室韦部乘虚来袭汉城,城中闻报皆惊,偏出了一个女英雄,披甲上马,号召徒众,竟开城搦战,击破室韦部众,追逐至二十里外,斩获无数,才收众回城。 这人就是阿保机之妻述律平。 述律平有勇有谋,阿保机行兵御众多由述律平暗中参议,屡建奇功。此次阿保机西侵党项留她居守,她日夕戒备,竟得从容破敌。及阿保机闻变回来,敌人早已败走,全城安然无恙了。 “青牛妪,曾避路。”契丹民族流传着一个美丽的传说:在辽河的上游,有一位天女,经常骑着一头青牛来到人间。但是这位天女在见到述律平的时候,却忽然消失不见了。于是人们便传言,述律平之才,连天女都自愧不如,赶紧避路而走。 却说李克用命张承业、康令德出使契丹。阿保机闻河东李克用派使者前来,忙出牙帐相迎。只见这契丹首领身长九尺,宽胸细腰,头扎八字髻,目光射人,神色不凡。张承业下马行礼道:“大唐河东监军张承业,通使康令德,奉晋王之命前来拜访契丹八部大首领。” 阿保机还礼道:“既是大唐来使,当为上客,请往牙帐叙话。”张承业与康令德跟随阿保机进入契丹牙帐。 宾主就座,阿保机令人上奶酒、羊肉犒劳。张承业饮罢奶酒对阿保机说道:“今奉晋王之遣,为阿保机首领赠上牛、羊、驼九万五千头。意在与契丹八部结盟,共讨幽州刘仁恭。”阿保机一听,心里明白这是来借兵,对张承业故意刁难道:“我契丹八部有塞北铁骑十万,但那刘仁恭如今归附于梁王朱全忠,朱全忠拥兵几十万,我等岂是对手。我契丹也想归降梁王以求安泰。” 张承业笑道:“既然首领想归降梁王,何不投其所好以做奉承。” 阿保机问道:“如何投其所好,还望不吝赐教。” 张承业说道:“朱全忠好色之徒,我闻阿保机首领有美妻述律平,何不献于梁王,一妻侍奉二夫,岂不快哉?” “啪!”阿保机拍案而起,对张承业怒道:“张承业!你好大的胆子,竟敢拿我爱妻取笑!”张承业哈哈大笑。 阿保机怒问:“汝因何发笑。” 张承业道:“我不笑别人,只笑阿保机首领。我主不远千里遣使乞盟,阿保机首领却无诚意,鄙视人伦纲常。既然契丹不守纲常,又何必为妻女动怒。” 阿保机问道:“难道你不怕我将你等尽皆处死?” 张承业道:“老奴身为太监,而首领乃草原枭雄,杀我一个手无寸铁之人,岂是英雄所为?” 话音未落,帐外有一女子进来,只见她双眉似拱月,二目生妩媚,头戴丹凤珍珠牛鬃冠,身着桃红绣锦袍,腰系狐毛大带,足蹬牛皮暖靴。此人正是阿保机之妻述律平,也就是后来的述律太后。 述律平走进帐内对阿保机说道:“诸公方才所言,我在帐外俱已听见。夫君岂能学那朱全忠,而不学汉唐礼仪纲常。”阿保机是个惧内之人,听述律平之言,赶忙对张承业施礼说道:“方才阿保机多有怠慢,还望张公公莫记于心。” 张承业道:“阿保机首领与述律夫人深明大义,还望早日出兵共伐刘仁恭。”耶律阿保机允诺,即刻命人准备,于次日点兵,往云州会盟李克用。 李克用听说阿保机率兵南下,率爱子李存勖亲往云州迎候。李克用在云州城外建犒军大营一座,留待阿保机屯兵驻扎。时隔三日后,阿保机与张承业率兵来到,李克用辕门外迎接,阿保机施礼拜道:“契丹部大于越阿保机拜见晋王千岁,千千岁。”晋王大喜,邀阿保机王帐中赴宴。李克用奉阿保机为上宾,众人就座,李存勖、张承业、周德威、郭崇韬、康令德等分坐两厢。酒宴之上,众人频举酒杯,开怀畅饮。李克用略生醉意,对阿保机说道:“孤乃沙陀族人,汝是契丹族人,驰骋草原,奔走大漠,今得相会,乃是三生有幸。如今我封晋王,你为于越,何不结为异姓兄弟,永结金兰之好。” 阿保机闻言右手捂胸说道:“晋王千岁如若不嫌,阿保机愿与千岁换袍易马共举大业。”李克用大喜,即令人设香案,斩杀乌牛白马。二人跪倒蒲垫。李克用道:“苍天在上,厚土为证。李克用与耶律阿保机会兵云州,结为金兰之交,立约兄弟之盟,换袍易马,永不相负。”耶律阿保机也随之立誓。一番祷告之后,三叩天地。随后行换袍易马大礼,二人各自脱下战袍互换,又有侍者呈上马鞭,李克用与阿保机交换马鞭,从此结为异姓兄弟。李克用年长为兄,阿保机为弟,李克用令嫡子李存勖同众家太保拜耶律阿保机为叔父。左右众将官纷纷为二人道贺。从此李克用如虎添翼,欲与刘仁恭、朱全忠大干一场! 第四十八章 朱全忠敌友通杀 却说黄巢兵败被杀之前,曾分兵三路讨伐唐军,孟楷与尚让被朱全忠与李克用合力剿灭,惟独南下荆北的兵马尚存。这支兵马的首领名叫秦宗权,他走过一条与朱温相反的人生道路,他曾是朝廷节帅,后来却降了黄巢。 光启元年(885年)二月,秦宗权在蔡州称帝,国号仍沿用齐,以示继承黄巢之传统,并大封亲信为官,建立起自己的小朝廷, 这可是冒天下之大韪啊。要知道,李唐虽然只剩下个招牌,但毕竟三百年的基业,不是谁都可以轻易替代的。尤其是第一个冒出头想替代的人,显然会成为众矢之的。如果黄巢不是那么急着称帝的话,也许不会败得那么惨。 人品差到不能再差的秦宗权凭什么称帝,那不是找打吗?朱温就不能和这个人渣中的人渣共日月,于是邀集其他四镇兵马,誓要和秦宗权一较高下。 在一次战斗中,朱温临阵落马,秦军来势又很猛,情况十分危急,葛从周挺身而出,扶起朱温上马,之后又与秦军短兵相接,奋力格斗——结果他不仅脸受伤了,而且手臂由肘到肩的部分也中了数箭、身上也中了数枝枪矛,这时已经亢奋不已的葛从周浑然忘记一切,丝毫不顾身上所受的枪伤、箭伤,一味向前冲杀,只想着保护朱温平安突围。要知道,朱温本来就是个勇力超群的人,看到葛从周状若疯魔般地杀向秦军,不禁都看傻了。幸而此时另一位将军张延寿回马来相助,且奋力厮杀,才使得葛从周与朱温都侥幸逃生了。 朱温因为战事不利,下令军队后撤,同时,他对那些作战不利差点让自己当场交待的将领,该降职的降职,该法办的法办,唯独将奋力营救自己的葛从周、张延寿升迁为大校。功高莫过救驾,葛从周用玩命的打法回报了朱温对自己的赏识。 朱温实力不如秦宗权,被迫向天平军节度使朱瑄、泰宁军节度使朱瑾求援,三人合力,屡次挫败秦宗权的进攻,朱温对朱瑄朱瑾两兄弟开始也非常感激,事之为同姓族兄。 一日,有部将丁会来报:“启禀主公,许州兵马使王重师领两千兵士前来归顺。”朱全忠不知许州有何事发生,便率左右文武往汴梁城下迎接。王重师,许州人氏,身长七尺,猿臂虎腰,现在却满面烟尘,丢盔弃甲,如同败军之将。王重师满面惭愧地抱拳说道:“败军之将,今来投奔,还望恩公收容。”朱全忠面带笑容:“久闻王将军大名,只是相见恨晚。请往府上叙谈。” 朱全忠牵王重师之手来到府中,令人设宴款待,王重师稍作洗漱坐于宾位。朱全忠问道:“王将军镇守许州,不知何故得此大败?” 王重师道:“自黄巢兵败,其部将秦宗权纠合残部四处烧杀。今已攻陷许州。末将不才,败退至此,特来投奔主公。” 朱全忠道:“王将军来附,全忠如虎添翼,我正欲扫平中原,匡扶唐室。今汴梁兵精粮足,我欲出兵蔡州,讨伐秦宗权,诸公以为如何?” 军师谢瞳道:“秦宗权皆是乌合之众,不足畏惧,能使贼兵决胜千里者乃其部将孙儒、马殷也。” 朱全忠道:“孙儒、马殷无名之士,安能比我大将葛从周、王彦章。我令王彦章为先锋,举兵五万即日发兵蔡州。” 朱全忠率兵来到蔡州城下列阵,只听号炮三声城门大开,只见杏黄缎子大旗上印着一个“秦”字,阵前一员大将一脸横肉,熊目虎口,头戴帅字金盔,身披金叶连环甲,手中一把龟麟七宝刀,跨下一匹银蹄金鬃呼雷豹,此人便是嗜血魔王秦宗权。朱全忠命大将王彦章入阵挑战,秦宗权阵中部将张晊挥舞青铜大刀直取王彦章。王彦章催马迎战,二人大战四个回合,张晊被王彦章一枪挑落马下。只听秦宗权阵中战鼓猛擂,大将卢瑭高举板门红缨刀来战王彦章,一两个回合卢瑭又被挑落下马。秦宗权一看,这铁枪王彦章果然名不虚传,勇冠三军。这时秦宗权的侄子秦贤喊道:“末将愿替叔父斩杀此贼!”只闻三通战鼓又响,秦贤催马杀来,秦贤手中一条捶金虎头枪使得是出神入化,王彦章这条铁枪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秦贤只打了十个回合,亦被刺死马下。秦宗权惊道:“唉呀!我阵中谁可再战?” “末将愿往!”只见部将马殷飞马冲出。马殷,字霸图,许州鄢陵人,手中一对蝎尾鞭大战王彦章。王彦章复回阵中,二人大战二十回合不分胜负。秦宗权阵中战将刘建峰沉不住气,冲入阵中大战王彦章。王彦章刚刚连斩三将,又力斗二虎,打得有点吃力,张归霸见王彦章难以支持也进入阵中助战。秦宗权下令进兵,五部兵马演变为五虎撵羊阵,马殷等人驳马入阵。朱全忠令鸣金收兵,驻兵蔡州城外,然后按军师谢瞳之言遣八百里快马往郓州节度使朱瑄、兖州节度使朱瑾处求救兵。 秦宗权正纳闷朱全忠为何驻兵不战,有士卒来报郓州节度使朱瑄、兖州节度使朱瑾率军朝西杀来,秦宗权遂命其弟秦宗衡率兵抵挡。部将马殷劝秦宗权道:“令弟宗衡虽杀敌勇猛,但并非知兵善用之人,恳请主公另遣良将。” 秦宗权道:“家弟之才吾岂不知,你莫不是想争头功吧?”马殷一听十分气愤。 秦宗权的结局非常戏剧化,先是被部将申丛背叛并打断了腿,申丛的部将郭璠杀死申丛,然后将秦宗权送到汴梁,并且对朱全忠说:‘申丛谋自立,故杀之。’朱全忠以郭璠为淮西留后。 朱全忠将秦宗权与妻子赵氏槛送京师。唐昭宗受俘之后,命令京兆尹孙揆将二人斩首。临刑之前,秦宗权还从槛车里伸出脑袋向孙揆辨解:“尚书大人,宗权岂反者耶?顾输忠不效耳!” 意思是:我秦宗权是造反的人吗?我对朝廷一片忠心,只是无处投效罢了。 这个愚蠢的辩护,惹得围观的百姓捧腹大笑。 秦宗权虽然被人嘲笑,但多了份面对自己失败的从容与洒脱,面对朱温的奚落,他全无惧色,肯定自己与朱温皆是英雄,只是自己败给了“天公”,这与项羽自叹“天亡我也”如出一辙。 作为对擒获秦宗权的嘉奖,朝廷加封朱温中书令,并赐爵东平郡王。 朱温正准备班师。谋士张全义道:“主公,今朱瑄、朱瑾在东面与秦宗衡僵持,秦宗衡兵败只在旦夕,何不待朱宣剿灭秦宗衡之后,趁势进攻山东,坐收渔翁之利。” 朱全忠捻须笑道:“妙计,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令葛从周为左先锋,张归霸为右先锋,各领三千人马伏兵于濮州,待朱瑄兄弟班师之日,半路伏杀。”正是: 鹬蚌相争利渔翁, 螳螂捕蝉黄雀生。 自古枭雄各有志, 岂能平分一杯羹? 朱全忠大军行至濮州,秦宗衡已被剿灭,两军会师。朱全忠对朱瑄、朱瑾说道:“此番大败秦宗权贼子,全忠感激二位将军鼎力相助,今备薄礼答谢二位将军。”言罢有士卒抬上珠宝金银几十箱,珠光宝气光彩夺目。朱瑄兄弟欣喜不已。朱瑄道:“郡候何必如此客气,都是为朝廷社稷,理当相助。”朱瑄、朱瑾兄弟二人收了宝物掉头返回郓州。朱全忠见朱瑄、朱瑾已带兵走远,便令张归厚、张归弁、王彦章、王彦童各领兵马尾随朱瑄部众。 朱瑄、朱瑾兄弟眼看已到郓州地界,只闻号炮连发,战鼓齐鸣。朱瑾问道:“兄长,此时有官军伏击,不知是何处兵马?”朱瑄尚未反应过来,又得士卒来报,朱全忠兵分四路从后面杀来, 朱瑄立即给朱温写了封信,大意如下: 黄巢、秦宗权相继为患,荼毒中原,与君把臂同盟,辅车相依。今秦贼新灭,中原初定,人心思安,吾弟宜念远图,不可自相鱼肉。或行人之失辞,疆吏之踰法,可以理遣,未得便暌和好。投鼠尚要忌器,捕蝉更当思后。弟幸思之! 朱温哪里肯听,依然派兵追赶。兄弟二人只得仓惶交战。朱瑄手中一把锯齿飞镰刀,力拼朱全忠战将十余人,竟无人能挡,杀得正酣,只见眼前一员上将,正是大将张归霸。朱瑄劈刀就砍,张归霸使枪一挡,这一枪便把朱瑄胸前豁了一个大口子,朱瑄坠马落地一命呜乎。 却说朱瑄手下有个大将名叫贺瑰,字光远,河南濮阳人。他的曾祖、祖父、父亲都受过朝廷追赠,但却无一人有本官。贺瑰从小倜傥不羁,负雄勇之志,属于有志向的问题青年,他加入地方军阀朱瑄的队伍,开始了漫长的军旅生涯。 朱瑄对他还是很赏识的,没有让他从大头兵做起,很快就将他拔为小校。唐廷平定黄巢起义后不久,朱瑄受当地军人的推举,当上了天平军节度留后。他论功行赏,将贺瑰任命为郓州马军步军都指挥使,还表奏朝廷授予其检校尚书。可以说,年轻的贺瑰在朱瑄的阵营里混得是有声有色。 朱温与朱瑄兄弟大战的时候,贺瑰带兵前去救援。他知道朱温的实力超过自己,决定兵行险招,急袭待宾馆,截断梁军的粮道。应该说这是一手妙棋。中原一带连年征战,缺兵少粮,一旦断了粮道,朱温也就没戏唱了。 可是天不助贺。朱温得到朱瑄部下降将的密报,知道了贺瑰的企图,立即不顾长途奔袭的危险,亲自带兵连夜疾行百里,准备抢先赶到待宾馆以逸待劳。 哪知夜里行军迷失了方向。等到天亮,才发现自己到的地方是钜野东。朱温心里一凉,以为一定错过了击败敌人的机会。还没来得及催促军队继续赶路,士兵禀报发现了贺瑰的军队。迷路了也能遇上,不得不说朱温的运气有点儿好。 接下来的战事呈现出一边倒的态势。满心欢喜的贺瑰鬼使神差地遇上了朱温,贺瑰走投无路,只得做了俘虏。 朱军共捉了3000多俘虏,正想休息一会,突然狂风大作、扬沙蔽天,朱温惊道:“莫非是老天怪我杀的人少吗?”也不知道这是什么逻辑,朱温当即下令将俘虏的士兵尽数斩杀。随后他又命令将贺瑰等将押到兖州城下招降朱瑾。朱瑾不予理睬,朱温大怒,再次下令斩杀贺瑰等将。 就在贺瑰以为自己就要人头落地的当口,朱温却命人解开他的绑绳,对他温言抚慰。走了一路背字的贺瑰怎么也没想到,会在这个当口起死回生。为此他特别感激朱温,发誓要粉身效命。 笔者也不知道朱温为何不杀贺瑰,或许二人气质相投,王八看绿豆,对眼了。 这一年是公元895年,贺瑰在即将不惑之年时华丽转身,一跃成了朱温的座上宾。 朱全忠兵马乘胜追击,所向披靡。朱瑾部将康怀英苦于无援,献城投降朱温。朱瑾带领残兵逃往淮南,投奔杨行密去了。 朱瑾其实也不是好人,性情颇为残忍。光启年间,朱瑾与兖州节度使齐克让结亲,朱瑾在装饰华丽的婚车上私藏兵器甲士。成亲之夜,甲士偷偷出击俘获了齐克让,朱瑾自封为兖州节度使。 朱全忠夺取郓州、兖州,擒拿朱瑾满门。 张全义率兵查抄朱瑾府宅,见一女子长得十分漂亮,此人乃朱瑾之妻赵氏。张全义知道朱全忠每攻一城必掠美女,所以将赵氏押往朱全忠住处。朱全忠见赵氏天姿可人问道:“此女子何人?“张全义道:“此乃朱瑾之妻赵氏,在朱瑾府上拿获,特献于主公。” 朱全忠笑道:“知我者全义也,令赵氏今夜侍寝,我要与美人共乐。” 朱全忠得了朱瑾之妻赵氏,奸宿数夜,荒淫无度。参军敬翔见朱全忠无心军政大事,乃进言道:“主公今中原虽定,但群候纷争未止,望主公早返汴梁以图大事,不可在一妇人身上耽搁时日。” 朱全忠听了敬翔之言顿生大悟:“若非先生劝我,险些要误大事,速速传令,即刻班师。”看了看躺在身边的赵氏,朱温很想把她留在身边服侍自己,就将其带回汴梁。 朱温不敢对老婆隐瞒实情,因为他与正妻张氏感情融洽。他向爱妻坦白,希望张氏能“法外开恩”,允许自己纳个小妾。 张氏却提出要见一见朱瑾之妻,经过考察再做决定。我们无从得知两人见面朱瑾之妻对张氏说了什么。但张氏回来后就向朱温哭诉: “朱瑄和将军既是同姓,又曾帮助你讨贼,无辜竟遭诛灭。我姐姐(朱瑾之妻)也受辱于此。他日若是汴梁失守,我是不是也会沦落到姐姐今天这般境地呢!” 朱温无言以对,同时也怕冷了张氏的心,只好忍痛割爱,放出朱瑾之妻,让她削发为尼。有人说朱温怕老婆,朱温表示不服:什么叫怕什么叫不怕?这叫做爱,你懂不懂?不懂不要乱说。 朱温小时候喜欢听父亲讲三国故事,他最喜欢的人不是曹操,也不时刘备,反而是吕布. 父亲说刘备从陶谦手里“义领徐州”后,很快被吕布抄了后路。刘备大败亏输,然后干净利落地抛下妻儿逃跑,去许昌投奔曹操。有一天晚上他投宿在一家猎户家里过夜,户主名叫刘安,见到德高望重的刘备,觉得要好酒好菜招待,至少得有道硬菜。可是兵荒马乱的年头,哪有肉吃啊?于是刘安就把他妻子杀了,做成菜招待刘备。刘备饱食一顿至晓将去,忽见一妇人杀于厨下,玄德惊问,方知昨夜食者乃其妻之肉也。玄德公不胜伤感,洒泪上马。刘安道:“本欲相随使君,因老母在堂,未敢远行。”刘备逃到许昌后,与曹操相见,具说失沛城、陷妻小之事。操亦为之下泪。又说刘安杀妻为食之事,操乃令孙乾以金百两往赐之。 接着曹操来打吕布,吕布知道硬打不过,想听从陈宫的计谋率军出城,把仗打到外线去,可临出门跟他俩老婆(严氏和貂蝉)商量,两老婆都不同意:严氏说:“君委全城,捐妻子,孤军远出,倘一旦有变,妾岂得为将军之妻乎?……将军前程万里,请勿以妾为念!”貂蝉则说:“将军与妾作主,勿轻身自出。”总之都是害怕自己有危险,不想让他走的意思。而吕布的回答也特爷们,“吾有方天画戟、赤兔马,谁敢近汝!”于是这傻小子就呆在下邳城里不走,终日与两个老婆借酒浇愁,再然后就被曹操抓住,殒命白门楼了。 父亲讲这个故事,可能是想告诉朱温,吕布恋妻舍命,被后世嘲笑;刘备弃妻逃命,成了英雄;刘安杀妻待客,成了连曹操都要重赏的“义士”。可朱温不这么认为,他觉得吕布眷恋和保卫妻子,愿与自己所爱的女人同死,这个很有点霸王的味道,而刘备践行自己“妻子如衣服”的理念,一遇到危险就“裸奔”,是典型的渣男。所以朱温一直觉得吕布比刘备好,他愿做吕布不愿做刘备! 文德元年(888)四月,魏博军发生内乱,朱温应邀出兵魏博,魏博节度使罗弘信惧怕朱温大军,所以主动降低身段求和,伸手不打笑脸人,而且朱温当时还忙着要救援河阳的张全义,也就同意了罗弘信的请求。 不过对于罗弘信的示好朱温是完全不相信的,魏博就夹在朱温和李克用两大藩镇之间,朱温来打魏博,罗弘信马上跟朱温示好;那么李克用来打魏博呢?罗弘信同样会对李克用示好,说不准还会和李克用坑壑一气来打他呢。 所以朱温刚从山东抽身出来,就马上派使者前往魏州给罗弘信传话,表示我现在正在响应朝廷的号召,要出兵攻伐李克用这个国贼,要求罗弘信沿途提供战马和粮草。 罗弘信一听当即回绝,你说你朱温要点儿东西这还好说,但是借道这种事儿太过儿戏,万一你们来了不走怎么办? 朱温就知道他小子不会同意,朝廷之命你不听是吧,那你公然违抗皇命,我正好收拾你! 大顺元年(890)十二月二十日,眼看春节将至,这时候朱温突然下令:“杀过黄河去,打服罗弘信!” 汴军分为两部渡河,一部由丁会、葛从周领军,沿着黄河向东出发,攻取黎阳、临河等地,另一部由庞师古、霍存领军向西出发,攻取卫县、淇门等地,朱温自己则亲率大军作为后援。 汴军势如破竹,十日之内魏博军所属的卫州和相州统统拿下,这时候赶上春节,汴军原地安营扎寨,摆下庆功宴,欢天喜地过大年,迎接大顺二年的到来。 不过身在魏州城的罗弘信可没有这个兴致,他正忙着抽调各州府人马,会师屯驻于内黄,死守通往魏州的通道。 大顺二年正月初四,朱温亲率大军攻打内黄,一日之内五战五捷,斩首万余,兵锋直指魏州城下,罗弘信惊恐不已,他知道再坚持下去就是死路一条,必须找条出路保住小命。 罗弘信派出使者前往朱温营中请罪,并送去了大批的钱财、粮草、马匹,并表示永远听从朱温的命令。朱温目的已经达到,也就同意了他的请求。 于是罗弘信亲自前往朱温营中请罪,朱温也很给面子,亲自迎出数里之外,回到营中更是好言相慰,大摆宴席招待罗弘信。 罗弘信感激不已,两人摆设香案歃血为盟,罗弘信年长,在家行六,朱温就以“六兄”称呼。 在朱温这种大棒加胡萝卜的政策之下,罗弘信也就彻底服了,此后只要朱温开口要粮、要马,小罗是尽心尽力。朱温对外发动战争时还会主动向汴州输送大量的军备物资,朱温趁机忽悠罗弘信:“六兄待我如父,绝非其他邻镇可比;小弟受此大恩,如若今生无法报答,那就只能等来世了。” 朱温的这些话让罗弘信大为感动,从此和朱温越走越近,朱温在东北的压力大为缓解,终于可以对东南方专心用兵了! 第四十九章 英雄难过美人关 诗曰: 绿树阴浓夏日长, 楼台倒影入池塘。 水晶帘动微风起, 满架蔷薇一院香。 这首充满夏日情趣的小诗出自于一位杀人狂魔高骈之手。高骈写诗云淡风轻,现实中却是杀人如麻。 高骈祖籍渤海蓚县,出身于汉族名门-渤海高氏(东魏建立者高欢、东魏名将高傲曹、唐代诗人高适等皆来自此家族)。 高骈爷爷是晚唐名将高崇文,曾凭借一己之力平定西川,荣封南平郡王。高骈本人更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不但诗文颇有造诣,书法超群,且熟读兵书,箭无虚发。 高骈某日出行,闻听空中雕鸣声声,一抬头,只见两只大雕展翼并飞,扑翅掠过,箭术娴熟的高骈说了声:“我后大富贵,当贯之”!随即挽弓搭箭,箭如流星,直指长空,双雕应声而落,众人大惊,欢呼声响遏行云,人称“落雕侍御”。 一箭双雕,确要有过硬的本领,这位射雕英雄,果然在日后通过自己的努力,声名日隆,历任数镇节度使,验证了自己当初射雕时的预言。 高骈作为武人,他破党项,退吐蕃,平安南,收交趾,战功累累。后期拥兵自重,割据一方。“名冠侯藩之右,名兼卿相之崇“,但他又喜好文学,有不少诗词传世,是晚唐举足轻重之人。高骈有诗一首《言怀》: 恨乏平戎策, 惭登拜将坛。 手持金钺冷, 身挂铁衣寒。 主圣扶持易, 恩深报效难。 三边犹未静, 何敢便休官。 年轻时的高骈,在家国的感召之下,信奉祖辈留传的传统,满腔热血,南征北战,化做声声长啸,确有势不可挡、英气勃发的射雕雄心,在荒无人烟的边陲,一心平虏保国。 但是在平定南诏后,因为与从前镇守成都的“突将“发生“俸禄“冲突,高骈竟然带人闯入这些“突将“家中,上至白发苍苍的老人,下到襁褓中的婴儿,一个不留全部处死。一时间血流成河,哭声动天,仿佛人间地狱,惨不忍睹。一夜间竟然杀死数千人。 后来黄巢兵起,直指长安,朝廷对身在扬州统兵,肩负宰相之职的高骈十分依赖,举国上下都希望他能出兵护国,扭转乾坤。高骈“下令将出师”。心腹毕师铎替他出了一个馊主意,说,将军您现在功勋卓着,贼尚未平,而朝廷中已有口舌是非,一旦贼平,则有功高震主之嫌,何不坐山观虎斗,自求多福呢? 黄巢军入长安时,唐僖宗急调高骈勤王,他不服朝廷节制,并未奉诏出兵,只是命其幕客新罗人崔致远作《檄黄巢文》,出兵至扬州东塘百余日,以虚张声势,此后又上表请唐僖宗巡幸江淮,被唐廷质疑为挟天子以令诸侯。 高骈的小心眼坏了大事。尽管朝廷对其“倚若长城”,奔送诏谕的使者相望于道。但他仍然拥兵不出。唐僖宗终于对这名大唐宿将心灰意冷。无奈之下,只得将都统的兵权移交给曾遭罢相的王铎,对高骈则进行加爵削权的冷处理。 高骈一向瞧不上眼的王铎号召各镇诸侯讨伐流贼。中和三年四月,长安被官军收复。捷报传来,高骈顿感颜面尽失、威望一扫而光。 高骈从此意志消沉,他在《写怀二首》中吐露心思: 渔竿消日酒消愁, 一醉忘情万事休。 却恨韩彭兴汉室, 功成不向五湖游。 花满西园月满池, 笙歌摇曳画船移。 如今暗与心相约, 不动征旗动酒旗。 高骈从此沉湎于崇道之术。他所信任的吕用之等人假意说他将归上清,羽化登仙,将高骈引入歧途。 毕师铎原是黄巢大将,投降高骈后任淮南都知兵马使.毕师铎高大威猛无人可比,不过英雄难过美人关,扬州城内有一歌伎,名曰玉琴,这女子年方妙龄,长得花容月貌,国色天香。毕师铎见玉琴美貌出众,歌舞俱佳,倍是心爱,包养于城中聚凤楼中。美女也是爱英雄,玉琴靠上毕师铎这样有权有势的武将,自然吃穿不愁,富贵自得。 一日毕师铎来到玉琴住处,忽闻阁楼上面传来阵阵哭泣之声,毕师铎定睛一瞧,原来是美人坐在床边手帕遮容以泪洗面。毕师铎依偎在玉琴身旁问道:“爱妾因何哭泣?” 玉琴答道:“将军莫问,贱妾已无颜再见将军。”依旧哭泣不止。 毕师铎一阵迟疑后问道:“究竟何事?莫非有人欺负你了?” 玉琴扭头哭道:“昨日那妖道吕用之来妾住处,言妾宅有狐妖侵扰,说要为妾驱魔。怎知妖道所言驱魔,竟是将妾奸污,所以妾无颜再见将军。” 毕师铎闻言火冒三丈,怒摔花瓶骂道:“牛鼻子老道欺人太甚!”言罢便往楼下走去。玉琴拉住毕师铎问道:“将军要往哪里去?” 毕师铎甩开玉琴怒道:“我当为爱妾杀此妖道,挖心剥皮以谢苍生!”言罢下楼远去。 毕师铎满膛怒火来见高骈,高骈不知缘故。毕师铎道:“妖道吕用之借驱鬼降魔,奸污了下官的爱妾玉琴,请都督为末将做主,诛杀妖道。” 高骈道:“毕将军所指玉琴老夫也曾耳闻,她不过是一青楼女子而已,何必因一妓女伤了和气。”毕师铎闻言暗想这高骈如今老迈昏庸,与妖道交情胜过部下将领,便怀恨而去。 毕师铎越想越气,便招来副将秦彦、秦稠兄弟,对二人说起玉琴被吕用之奸淫之事。秦彦怒道:“大丈夫可杀不可辱,高骈早已被几个妖道蛊惑,将军何不造反?与其纵容妖道害人,不如自立江淮成就霸业。”此言正合毕师铎心意,三人商议已定,便往高邮大营调兵造反。三日后,毕师铎带领一万八千人,以“诛杀妖孽,匡扶政律”为名起兵,直逼扬州。 吕用之听说毕师铎起兵造反,便向高骈告密。高骈听信一面之词,慌忙遣妖道刘守一往庐州刺史杨行密处求援兵。 杨行密,字化源,原名行愍,庐州人,二十多岁便揭竿而起,参加起义,后被捕。庐州刺史郑綮被他的英雄气质打动,释放了他。 公元883年,杨行密被征募戍边,调遣官史假惺惺地问他有何需求。杨行密大吼道:“需要你的头颅!”随即杀死官吏,号令诸营。南征北战,出生入死,不久占据了庐州全境。 杨行密造反本是十恶不赦的大罪,因为碰上了高骈的好心情,不仅无罪,而且还被高诗人实授为庐州刺史。 杨行密是五代人物中被埋没最深的一位英雄,很少有人知其大名,下面这首诗颂扬的就是五代英雄杨行密: 声震江淮托鼎王, 名扬天下追风将, 三十六雄谁为首, 不记当年俊杨郎。 杨行密接到高骈的书信,便让刘守一暂住驿馆。杨行密请来谋士袁袭问道:“今高都督邀我发兵讨伐毕师铎,不知可去不可去?” 袁袭答曰:“下官恭喜刺史大人,此乃天赐淮南于主公呀!”杨行密不解地问道:“先生此言何意?” 袁袭答道:“高骈年老不理政事,迷信妖魔,乃昏庸之人;吕用之等不学无术,以神鬼欺民,乃残暴之辈;毕师铎等本为王仙芝义军,今又反主。这三种无道之人自相残杀却向将军求援,实乃把淮南拱手相赠。将军以毕师铎造反起兵,出师有名。” 杨行密闻言大悦,次日拜袁袭为军师,部将孙端为先锋,同时斩下妖道刘守一的首级祭旗!然后率一万五千人马浩浩荡荡前往扬州。 此时妖道吕用之在扬州强征壮年男子组成一支人马,遇到毕师铎大军一战即溃。毕师铎诛杀高骈左右所有妖道。高骈年老无能,无奈让位于毕师铎。 毕师铎自封节度使,但高骈旧部多有不服;且高骈做官多年,私藏金银宝物甚多,都被毕师铎一人侵吞。高骈旧部心怀怨恨,便放弃要冲,纷纷投靠杨行密。 杨行密率领大军围困城下,耀武扬威。只见毕师铎将高骈一家满门押至城铎之上,毕师铎对城下杨行密等人叫道:“你等既然说我造反,我现在就杀高骈全家,让你名正言顺。”说完毕师铎把手一挥,高骈的人头顷刻落地,其满门尽遭枭首。 高骈被杀,杨行密心里高兴坏了!这比自己动手好多了!但杨行密为了感动人心,即令全军将士为高骈戴孝,并于中军设立香案灵位,自己向着扬州城放声大哭。随行将士都被杨行密的大义之举感化,三万人马同仇敌忾,誓言决战。杨行密连哭三日,见将士已生决战之心,即下令攻城。 毕师铎率领城内守兵突围,一员大将堵住西营门,只见他浓眉虎目,宽脸方口,头戴赤金盔,身披金鳞火红甲,手中一柄紫金大刀,跨下一匹纯白骏马名曰登山雪,此人正是庐州刺史杨行密。杨行密喊道:“毕师铎,哪里逃?”副将秦稠来战杨行密,两个回合便被斩于马下;秦彦也被乱枪刺死。毕师铎抛下大部兵马,率精骑两千人拼死杀出扬州,往蔡州投奔。 秦宗权被灭之后,孙儒为蔡州刺史,依附于朱温麾下。 得知毕师铎率兵来归,孙儒对部将马殷说道:“毕师铎常有反主之心,且威猛勇武,留于左右必为我等大患。” 马殷道:“以末将之见,将军可设个‘鸿门宴’,到时我以舞剑助兴,将军摔杯为号,席间诛杀此贼,以除后患。” 孙儒以为此计可行,即命士兵大开城门,列队迎接毕师铎。毕师铎见孙儒面如噀血,目若朗星,雕嘴鱼腮,板牙无缝,立即躬身执礼,孙儒也相待甚厚。刺史府内,孙儒宴请毕师铎,宾主互敬,众人畅饮甚欢。酒过三巡菜过五味,马殷起身扶剑说道:“毕将军久战知兵,末将愿舞剑请将军品评。”说着拔出腰中宝剑舞动。毕师铎有勇无谋之人,见他舞剑反倒看得入迷。 马殷舞剑众人称好,只见他离毕师铎越舞越近,孙儒见时机已到,将手中酒杯摔在地上。马殷一剑刺怀。这一剑本想毕师铎必死无疑,怎知毕师铎用竹筷夹住宝剑,一声大吼掀翻酒案。酒宴一片大乱,左右侍卫纷纷来围毕师铎,毕师铎以竹筷为武器,竟然连杀数人。毕师铎冲至门口,一将猛然冒出,此人正是马殷。马殷一条蝎尾鞭打向对方天灵盖,毕师铎躲闪不及,命丧门槛。 毕师铎死后,孙儒吞并了他的兵马。接着令马殷为先锋率兵五万进犯扬州。杨行密闻报对军师袁袭说:“今得扬州如同鸡肋,守护不易,舍弃不忍。孙儒大军将至,真是进退两难。” 袁袭曰:“孙儒想趁乱夺取扬州。自毕师铎作乱以来,扬州饥民成群难以维济,主公可退避宣州,把这凋零之城让孙儒镇守,以后再见机行事。” 杨行密退出扬州,扬州人民立即遭到了一场塌天大祸。蔡州军一旦闯入曾经富甲天下的扬州城,立刻凶焰大张,将烧杀抢掠的战争惨祸演绎到了极致。 孙儒进驻扬州,麾下有一部将肖仁对他说:“当初毕师铎因一歌伎与高骈反目,未想世间竟有如此美貌女子,将军何不招这女子来见。” 此言正合孙儒之意,即令肖仁去城中寻找歌伎玉琴。未几玉琴被士卒押来,孙儒见其果有闭月羞花之貌,沉鱼落雁之容,于是对她说:“人言毕师铎因你兴兵造反,美人容貌果然不差。今毕师铎以死扬州大乱,我欲与爱姬共保富贵,不知意下如何?” 玉琴被抓吓得不知如何是好,闻听此言只好答道:“贱妾能够侍奉将军,真是三生有幸。”孙儒见这风尘女子倒也明白,遂令玉琴当夜侍寝。 不久孙儒军中粮食开始短缺。虽然孙儒归附于朱全忠,但并非朱全忠嫡系,汴梁静观其变。此时军中又发生瘟疫,孙儒不闻不问,整日与玉琴共暖春宵。正是: 风尘歌伎妩媚娇, 多有豪杰为折腰。 乱世河山伤玉腕, 风雨江淮断丝绦。 孙儒军中发生瘟疫之事传至杨行密军中,参军戴友规言道:“孙儒军中发生瘟疫,孙儒不闻不问,可见溃败只在旦夕,主公此时发兵正逢时机。”军师袁袭也赞成出兵。杨行密就按二人之劝,率兵三万人大举反攻。扬州因三面被困,漕运商路堵塞,民不聊生,军队虽多却无战心。杨行密率兵攻城,云梯高耸,箭弩频射,扬州兵马难以抵挡溃败而散。 马殷死守西门,有士卒来报敌兵从南门攻入,孙刺史被擒。马殷拔剑猛砍城垛恨道:“孙儒若不是贪恋妓女,岂有今日被擒之辱!传我将令撤回蔡州。” 马殷率领所部兵马逃回蔡州。朱全忠认为马殷胆识过人,久留中原必成大患,奏请天子加封马殷为荆南节度使。 杨行密端坐扬州帅府,有士卒将孙儒和玉琴捆绑押来。杨行密问孙儒:“我与你往日无怨,近日无仇,我兴兵杀反贼,你却举旗来犯我,是何居心?” 孙儒答道:“胜者为王,败者为寇。要杀便杀,何需多言!” 杨行密道:“好,既然如此,我就借你人头以安民心。左右,将孙儒街市斩首。” 杨行密再看玉琴,果然美貌不凡令人爱怜,有心放她一马。袁袭在旁小声说道:“若非此女,毕师铎、孙儒焉有杀身之祸?”杨行密闻言豁然大悟,乃大声道:“快将此女推出斩首!” 玉琴听说杨行密要将自己斩首,不由看着他柔声说道:“将军杀一柔弱女子,岂是大丈夫所为?” 杨行密道:“你若是贞洁烈女,我尚可饶你性命;但你乃扬州歌伎风尘女子,有何可怜?” 玉琴答道:“孙儒兴兵来犯扬州,杨将军尚且弃城而逃,又何必怪小女子不守贞洁呢?我不从孙儒,其必杀我;我从了他,将军又要杀我!小女子里外是死,岂不可怜?” 杨行密听她说得有理,于是说道:“本官念你孤零飘泊,受孙儒欺凌也是走投无路,今日饶你一死。”杨行密放过玉琴饶她回家。 风尘女玉琴虎口余生,另一位忠贞不渝的奇女子却命丧夫君剑下,她就是江淮名将张训的妻子。一袭真珠衣,出入梦幻境。可惜笔者无从查考她的尊姓芳名,只能用张训妻代之。 张训,生卒年不详,清流(今安徽滁州)人,从小就勇敢强悍。听说杨行密造反,张训觉得“你可反得,我也可反得“,于是毅然来到庐州,加入了杨行密的造反队伍。 杨行密见到大老远赶来投奔的山里人张训,很是喜欢,就与其畅谈起来,很快他发现这个小伙子不仅嘴大,而且本事也不小,特别是舞得一手好剑,非常欣赏,就将他留在身边当了一个亲随。 杨行密在宣州躲避孙儒之际,有一次打了个胜仗,缴获颇丰。杨行密一高兴,立马分发给诸将。哪知道分给张训的铠甲又破又旧,张训觉得很没面子,其妻见状不以为意地说:“夫君不必在意,这一定是主公发错了,等到他明白了,一定会给你换新的!“果然第二天杨行密就问张训所得战利品的成色如何?张训实言以告,杨行密二话不说就给他换发了新的铠甲。后来杨行密进占扬州,又发了笔横财,本着有福同享的原则,杨行密遍赐诸将战马。谁知道发给张训的却是驽弱之马。张妻知道丈夫又因分马之事不高兴,就用宣州时所说的话安慰丈夫。和上次的事如出一辙,杨行密果然问他战马如何,并且问他:“你们家是不是供有神灵啊?当年我在宣州赐给众将甲胄后,当夜梦见一个妇人,穿着一件真(珍)珠衣对我说''公赐张训甲甚弊,当为易之'',第二天,我问你果然如此。今天我再赐诸将战马,又梦见那妇人对我说''张马非良马也'',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这下轮到张训迷惑了,他一脑门问号地回到家里。几天后张训妻出门,张训找寻自家衣物,偶然翻开其妻的衣箱,发现里面赫然藏着一袭珍珠衣,这下张训更加蒙圈了。想到自己竟然有这样一个能入梦境的“妖人“妻子,张训决定杀之而后快。哪知他的杀心才起,其妻竟然说:“夫君欲负我耶?你虽然能够一剑下城,却仍然不是我的对手。我们之间你死我活,还是让我先你而去吧!“其妻接着指着自己的贴身女婢说:“如果你杀了我,她一定会为我报仇!还是把她也杀了吧。“说完引颈待戮。张训也不手软,长剑一挥杀死主仆二人。 张训在杨行密麾下历任数州刺史,是一位颇受军民爱戴的地方长吏。公元907年,杨行密撒手人寰,张训当即告老。杨吴朝廷下令慰留,迁其为黄州刺史,没过几年,张训便去世了。杨吴朝廷追赠其为太傅、清河郡公。 后来张训的儿子迁居父亲曾经一剑成名的常州,号称“常州三杰“之一的中共早期领导人张太雷烈士便是张训的后裔。 第五十章 李神福与柴再用 却说李克用因一目失明,被人称作“独眼龙”。他在统治河东的时候名声响得不得了。杨行密英雄惜英雄,很想看看李克用到底长的什么模样。 于是杨行密秘密找了一个画家,叫他假扮成商人到河东地区去,利用一切机会去偷画李克用的面貌。不料这个画家刚到河东地界,立刻被事先得到情报的河东军士俘虏。 李克用很生气地对部下说:“我本来就少一只眼睛,已经长得很难看了,现在居然还有人要当面丑化我。快去把这个画家叫来,让他当场来画画,我倒要看看他是怎么画我的。” 画家进来后,李克用立刻给他一个下马威,拍着膝盖大怒道:“既然杨行密胆敢派你来画我,想必你是画家中画得最好的一个了。我明确告诉你,如果你今天画我画得不好,那么这里就是你的葬身之地!” 画家磕拜李克用后,就开始用心地画起来了。 当时正值盛夏,李克用手里正好拿着一把八角扇子。 画家灵机一动,以此为题,画了一幅李克用挥扇纳凉图,画面中的一角扇角,正好遮住了李克用那只失明的眼晴。 李克用看后不满地说:“你这是拍我马屁啊。重新画。” 画家思索片刻再次下笔,这次画家更加精心精致,画的是李克用弯弓射箭图。画的正面是李克用正准备弯弓射箭,其中的一只眼睛圆目怒睁,一只眼睛闭目拢着,呈现出一副专心致志看长箭、聚精会神瞄目标的神情。 李克用看后转怒为喜,连声赞到:“画得好、画得好,把我威震天下的精气神全部画出来了。 李克用随后不但放走了这个画家,还重重地给了他奖赏,并且派人护送他回去向杨行密交差。 李神福生于公元855年,比杨行密小三岁,两人本来天南地北难有交集,没想到却在人海茫茫中走到一起,风云际会,明主智将传为佳话。 李神福是李渊的荒唐儿子滕王李元婴的后人。以后人看来,生在李世民和武则天时代,能够荒唐一生安享晚年,画得一手好蛱蝶,而且还因为造了滕王阁流芳千古,此人的智力绝不平常。李神福继承了先人的智慧,淘汰了明哲保身的荒唐,在乱世中拔剑而起,成为江淮柱石。 高骈得势时,曾以诸道行营兵马都统的官衔檄召天下兵马至淮平叛。李神福“名彪壮士籍”,应征入伍,作为客军到了淮南。初到异乡的李神福毫无水土不服之感,而是以一双好奇的眼眸审视着窜伏于江淮之间的英雄豪杰。不久,他与刚刚起事、自封“八营都知兵马使”的杨行密确认了眼神,觉得这个小哥哥才是自己的真命之主,他将终其一生以他为带头大哥,在杨的带领下成就自己的不朽事业。晋材楚用的李神福当了杨行密的亲校。通过近距离的接触,杨行密很快看出了李神福的不凡,决定大胆地为这个小兄弟压担子。 884年,杨行密造反成功,当上家乡庐州的父母官。第二年,濒临长江黄金水道的舒州遭到了巨盗陈儒的围攻,眼看就是一场城破人亡的浩劫。舒州刺史无奈,只好向庐州求救。杨行密刚刚上位,民心尚未归附,哪有多余的兵力支援舒州。有心推辞,又怕失了人心,遂决定派遣胆大心细的李神福去捧个人场。李神福揽下这桩费力不讨好的活,并没有怨言,他向杨行密要求,人可以少带,但旌旗却必须多带。杨行密相信神福,给了他无数旌旗。李神福入城后发出一道道指令,城内的舒州兵也打起了庐州兵的旗帜,排成整齐的队伍,整装待发。李神福把这支假装援军的舒州兵领出舒州城,在陈儒军队的腹部突然出现,顿时喊杀声震天,陈儒的军队阵脚大乱。陈儒接到手下通报,心里猛地一沉:“自己考虑不周,庐州援军果然到了。”为了摸清对方底细,陈儒亲自率军奔到阵前观察动静。李神福镇定自若,似乎根本没看见敌人前来试探虚实。他当着敌人的面在地上胡乱比划,好像在部署大阵准备决战的样子。陈儒越想越害怕,带着精兵强将连夜撤退了。看着四散而去的乱军,手里捏了一把汗的李神福笑了。 吓走了色厉内荏的陈儒,又迎来兵强马壮的孙儒。乱世里人心狂躁,就“儒”字也变了模样。不过这个孙儒却比陈儒狠多了。他是个六亲不认的狂魔,号称中原第一猛将,因为他曾经打败过当时镇守东都的“前中原第一猛将”李罕之。 李罕之绰号“李摩云”,类似于“摩云金翅欧鹏”的绰号,是天下闻名的勇悍之人,早年在黄巢军中显名,后投降晚唐名将高骈,又转投于河阳节度使诸葛爽麾下,他的人生颇有点“五代版三姓家奴”的意思,但他能屡次跳槽成功,靠的就是他勇武过人,为诸藩镇节帅所喜。但这样的猛将遇见了孙儒,完全被压着打。于是踩在李罕之的背上,孙儒成了新一代的“中原第一猛将”。 孙儒之威名,朱温也颇为忌惮。朱温当时没有把势力往西延伸,一是碍于河阳节度使诸葛爽的情面,二是因为孙儒是秦宗权的西面将领。朱温在与秦宗权决战之前,刚好孙儒因为与秦宗权不和,被派往淮南战场,假使孙儒与秦宗权一起攻打汴州,孰胜孰败还真不好说。 面对孙儒咄咄逼人的进攻,杨行密动摇了,准备再当一回杨跑跑。关键时候李神福挺身而出:“孙儒携众远来貌似强大,其实犯了兵家大忌。其军劳师袭远粮秣不继,民心未附非能长久,故利在速战。我军只要针锋相对,屯据险要,坚壁清野以老其师,间出轻骑抄其粮道。彼前不得战,退无资粮,可坐而擒之!”一席话拨云见日,杨跑跑决心要做杨坚强。他命李神福率轻骑佯装撤退以示怯懦,孙儒果然骄狂而不备,李神福乘夜回师,率精兵袭击孙儒大营,俘斩千余人。李神福因功升任行营都指挥使。此后李神福领着自己这支骑兵游击队往来驰骋,出其不意攻其不备,屡屡击破孙儒军的屯粮兵站,让本就乏粮的孙军寝食难安,却又无可奈何。孙儒决定放火烧掉扬州,自断后路,如同项羽一样破釜沉舟,以求战胜自己的心腹大患。可惜等待他的依然是杨行密的免战牌。 李神福也没闲着,他再次奉命带着自己的特战队,押着抢自孙军的粮食返回扬州救济灾民。李神福的特战队所过之处,灾民欢呼雷动。为了不让孙儒再次祸害自己,灾民们武装起来,彻底断了孙儒的后路,这个杀人恶魔和他的军队终于一败涂地。李神福同志就这样,在江淮波诡云谲的争夺中,云淡风轻地搞定不可一世的“二儒”,迅速成长为杨行密大哥最为倚重的亲密战友。杨行密成事的曙光照亮了庐州,各路豪杰纷纷来投。随着吴政权的巩固,杨行密与田頵的关系每况愈下,于是有人跳出来劝行密:“田頵为人奸险,不若早除!”此时的杨行密还有些顾忌,怕别人说他过河拆桥,于是创造条件逼田頵走上反叛之路,然后好堂而皇之地将他消灭掉。田頵也感受到了杨行密的猜忌,加之自己也不是个安生的人,心想与其跟着杨行密混,不如自立山头。于是他派人联络同样对杨行密不满的几个老哥们,如朱延寿、安仁义等,还派大诗人杜荀鹤出面赴朱温处说项,到时大家团灭杨行密。杨行密一直冷眼注视着自己的这几个老兄弟。很快,杨行密的密探抓住了田頵派出的信使,这下人证物证俱在,杨行密有了诛杀田頵的不二借口。之后,行密先是装瞎杀了自己的妻弟朱延寿,然后命令养病的李神福移师宣州,速速剿灭自己曾经的亲密战友。与此同时,安仁义也遭到杨行密嫡系军队的围攻,无法为田頵助拳。至于说好的朱三援兵,依然是远水解不了近渴,朱老三忙着呢!久闯江湖的田頵没有被眼前的困难吓倒,毅然抢在李神福之前动手了。他的大军攻入升州,将李神福的妻儿老小全部抓住,然后派人给正在进军宣州的李神福送信:“摆在你面前的有两条路:一条是跟着我对付杨行密,事成后分你一半革命成果;另一条杀死你全家!”李神福接信后大怒:“吴王开创基业何其不易,今江东百姓安定,汝何敢作乱?神福委身于吴王,自当效死全忠,纵九族夷灭,亦不敢有亏臣节!今日唯有死战,诛除叛逆,保境安民!”说完下令斩杀来使。见李神福油盐不进,田頵忙派出部将督率水师在安庆的吉阳矶横江截击。部将畏惧李神福之勇,就把李神福的儿子李承鼎绑在舰前,企图吓退神福。哪知李神福竟然拿过弓箭向着敌舰射去,同时大声喝道:“绝不能以亲子而误王事!”众将感奋拼力向前。战至半酣,李神福下令撤退。敌将以为李神福终究顾念父子之情不肯死战,于是率舰尾随,希望扩大战果。哪知这却是李神福的计策。他有意撤退,将敌舰调离主场,进入自己预设的伏击圈,然后利用上风向,又点起一把火,将田頵的水师烧了个精光。为了酬谢战功,杨行密任命李神福为宁国军节度使,但李神福固辞不受。904年,李神福领兵再攻鄂州。鄂州城破时,李神福病重,不得已返回广陵,同年病逝,享年五十岁。 却说蔡州军中有位青年名叫柴存,生年不详,河南汝阳人,面色如铁,时人望而生畏,都称他为“柴黑子。 柴存对长辈非常孝顺,七岁时遭遇庞勋起义,当时柴氏举族逃难,而他的祖父因年迈多病无法成行,于是柴存留下来照顾祖父,叛军到来后感于他的至孝,也没有伤害他们。 柴存擅长骑射箭术超群,他在秦宗权麾下作战时,曾因劳累熟睡遗失了自己的战马。柴存醒来后立刻追赶,在一片树林中遇到夺马的贼人。对方人多,且利用树木的掩护逃跑.柴存对树发箭,一发之下“人树俱贯”。贼人大为惊恐四散而逃,柴存顺利抢回自己的马匹。 孙儒鼓励军中告奸,柴存的某位老铁被人告发掉了脑袋。为了保住自己的权位,杀红了眼的孙儒宁可错杀一千不可放过一人,派人将柴存也抓住了。看在柴存颇为能打的份上,孙儒亲自审问。孙儒厉声诘问柴存为何造反?问心无愧的柴存起先一言不发。及孙儒再次逼问,柴存梗着脖子抗声答道:“我与他是死党,如果主帅非说他反了,我也只能同反!主帅愿杀则杀,何必再问?“一句话让杀人如麻的孙儒愣怔了半天,他忽然意识到自己可能杀过头了,如此下去只恐军心不稳。而且他对这个不屑辩驳的勇士颇有好感,就笑着说道:“汝果不反,吾再用之!“然后命其改名柴再用。 孙儒死后,杨行密收拢孙儒部下精壮士兵五千人,当做自己的亲军,五千将士的铠甲都用黑布包裹,号称“黑云都”。杨行密任命柴再用为自己的都押牙,掌管军法,颇为信重。过去柴再用对于孙儒的很多暴虐行径并不买账,只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如今跟着同样草根出身,颇为爱惜民力的杨行密,立时爆发出满腔热情,变得越发勇敢善战,渐至所向披靡的境界。 柴再用一度曾在杨行密的小舅子朱延寿麾下效力。杨行密乘着朱温忙着对付兖、郓等州军阀之机,上书朝廷声讨朱温的罪过,请求会合河东李克用等一起讨伐朱温。一番运作之后,自以为道义在握的杨行密率军北上,企图夺取战略要地寿州(今安徽寿县)。没想到寿州城防坚固,打了一个月也没有攻下来。眼看着江南雨季将至,杨行密只得准备撤军。朱延寿见到姐夫吃瘪非常生气,就跳出来组织敢死队。这些精壮汉子一个个喝足烧酒,不顾生死,赤膊冲锋。城上军士苦战月余早就精疲力尽,如今见到如此玩命的敌人,哪里还有心思抵抗。作为朱延寿的部将,柴再用在攻取寿州的战斗中也立下大功。杨行密见自己的小舅子如此给力,立刻下令将寿州交给他镇守。 朱温听说寿州失守,南边的门户大开,吓得够戗,立刻派出数万兵马企图夺回寿州。此时杨行密的大军早已开拔,寿州只有朱延寿率领的黑云都。黑云都虽然是杨行密的亲军,战斗力较强,但与朱温的大军相比力量悬殊。一时间城内军民颇为恐慌。朱延寿并没有将敌军放在眼里,他命人先将部下每二十五个骑兵编为一旗,然后由黑云都首领李厚率领十旗出城逆击,准备给敌人一个下马威。二百五十骑横挑几万敌军,结果可想而知。饶是李厚拥有骑兵优势拼死冲锋,也落得战败而归。朱延寿一见李厚败归,毫不留情地下令斩首。李厚请求增兵再次突击,如果不胜甘愿一死。柴再用也为李厚求情,朱延寿答应再添五旗。李厚这次带着三百骑出城再战,早已抱定必死决心,与其死于军法,不如战死沙场。只见他一马当先,带领麾下骑兵如同黑云一样将死亡卷向敌人。柴再用与之并力死战。敌军被李厚等人的不要命打法搅乱了阵势,早在城中集结的朱延寿又率领所有能战之兵一鼓而进。双方一直血拼至半夜,朱温军的人数虽多,但也架不住如此不要命的敌人,只得灰溜溜地败走了。 后来朱延寿打下光州。因为柴再用表现突出,遂表奏其为光州刺史。柴再用终于由杨行密身边的金牌龙套升级为牧守一方的封疆大吏。 公元905年,朱温决定实施先南后北的战略,先南下搞定杨行密,再北上征讨李克用。朱温纠集大军,对外号称40万,全力进攻淮南。光州正好顶在朱温大军南下的要路上。 梁军大兵压境的消息第一时间报送过来,光州孤城数万军民根本不敢想象能够抵御梁军。但是危急时刻老天爷也来帮忙,连日大雨使得道路泥泞难行,梁军人困马乏进军缓慢,不少士卒不堪重负,纷纷中途逃亡。这让柴再用坚定了固守的信心,他下令全城动员,做好各项守城准备。朱全忠遣使劝柴再用:“献城归降,任命你为蔡州刺史;如若不降,就要屠城。”柴再用拜见朱全忠时非常恭敬地说:“光州城小兵弱,不值得折辱大王虎威;大王如果先攻下寿州,微臣定然率领阖城军民迎降!“朱温就坡下驴,一面允诺不会进攻光州,一面移师寿州。柴再用探知朱温大军渡过淮河,正在向寿州进攻。立即下令光州军民杀出城去,专门抄掠梁军后路。光州军来势凶猛,柴再用更是如同杀神一样率先冲击。朱温自知不敌,只得仓惶败退。柴再用出师掩击其后军,斩首三千级。 柴再用如此“下作“,朱温很是气愤,可又无可奈何。哪怕祭出作战迅捷的葛从周猛攻光州,也没有占到什么便宜。偏偏他在寿州的战事也颇为不利,只好匆匆退回。就这样,柴再用轻而易举地耍了朱温一回。 第五十一章 水漫徐州 李承嗣生于公元866年,是代州雁门人。雁门关是天下雄关,控扼表里山河,也是唐末沙陀军队的重要活动区域。李承嗣虽然是汉人,但他久居边地,不可避免地沾染上了沙陀军人的习气,浑身上下洋溢着尚武之风。 公元882年,李承嗣参加了李克用的剿寇大军,此时的他非常看好李鸦儿。凭着过人的武勇,李承嗣很快就担任了沙陀军的前锋骁将。黄巢起义在朱老三和李鸦儿的内外夹攻之下悲壮落幕。李承嗣也因战功卓着被朝廷正式任命为汾州司马,后又改为榆次镇将。一个十六七岁的汉家小儿居然当上了一方镇将,不得不说李承嗣这个娃娃也着实了得。 李承嗣在中原杀得狼烟滚滚的时候,病入膏肓的唐廷又一次暴发内乱。一向投君所好的权宦田令孜受到王重荣和李克用的联手逼迫,撕下“阿父”的温情面纱,挟持好不容易返回长安的僖宗出走兴元。眼看京城无主,邠宁节度使朱玫趁乱出手,拥立襄王李煴为监国。李温性格谨柔,无过人之处,本来还和朝廷较劲的李克用立刻变回了大唐忠臣。他派李承嗣迎回了惶惶不可终日的马球天子,并且经渭桥一路扈从返回长安。 功高莫过救驾,救护唐僖宗有功的李承嗣这回收获颇丰。唐僖宗还朝后,立刻赐封李承嗣为迎銮功臣、检校工部尚书,守岚州刺史,并赐犒军钱两万贯。李承嗣这个二十郎当岁的小青年,一跃成为炙手可热的救驾功臣。不过李承嗣也不能白白接受唐廷的封赐,饱经战乱的关中早已豺狼横行,到处都是啸聚山林的盗匪强寇,这些人白昼横行,丝毫不给唐廷面子,甚至公然进入长安及三辅一带打劫。李承嗣为了唐廷最后的尊严,义无反顾地挑起了警卫首都的大任。他衣不解带马不卸甲,亲自领着河东健儿出警入跸剿匪平寇,总算保住了一方安宁。 李鸦儿在唐廷争功,朱老三也没闲着。朱温派自己的粉丝、保义军节度使孟方立进袭河东镇辖下的辽州,想给李克用来个黑虎掏心,李克用也不含糊,直接派出最近在唐廷人缘极佳的李承嗣在榆社排下伏兵。看着孟军慢悠悠地通过自己的伏击点,李承嗣手下的将士无不技痒,可李承嗣却一副昏昏欲睡的模样。众军只好静下心来,听凭敌军通过。直到孟方立吃了李克用的瘪,见势不妙准备撤军时,才猛然发现归路已断。只见火把之中李承嗣巍然站立,手下将士执弩张弓,一轮劲射过后,孟军瞬间崩溃,纷纷夺路而逃。李承嗣引军冲下斩获颇丰,于万马军中生俘敌将奚忠信。 一计不成又生一计,朱老三摇身一变成为唐昭宗眼里的红人。在他的怂恿之下,唐昭宗很快和李克用翻脸。不过唐昭宗翻脸后,还想给李鸦儿的独眼中上一记眼药,派宰相张浚为河东行营都招讨使,率领唐军攻入河东。虽说兵来将挡水来土湮,但这回来的毕竟是王师,着实让河东将士有些惶恐。关键时刻李承嗣放下昔日与唐廷的恩情,全身心地投入到保卫河东的战斗之中。李承嗣敏锐地注意到,张浚兵力虽厚,但其中并不缺乏打酱油的“投机份子”。凤翔节度使李茂贞就是一位企图浑水摸鱼的投机份子,他的军队在霍邑扎下营垒后迟迟不肯进兵,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样。李承嗣认为此时如果和张浚的主力交锋,一旦不胜必然会牵动全局,那些打酱油的家伙会立即扑上来撕咬河东城邑,瓜分胜利果实。相反如果能避开强敌,乘其不备攻打这些投机份子,胜算颇多。于是他征得李克用的同意,立即挥军杀向霍邑。凤翔军不想自己成了出头鸟,立即溜出城门闪人回家了。李承嗣大手一挥,河东将士乘胜尾随凤翔军追至赵城,然后会合河东主力一起向张浚坐镇的平阳杀去。张浚本来就是赶鸭子上架的文臣,只想靠着朱老三的加持捞取功名。不想朱温正想借着李克用消耗朝廷的实力,一见李克用居然跑得比凤翔军还快。张浚悔得肠子都青了,自己还是也跑吧!幸好李克用不想和唐廷结怨太深,张浚这才侥幸逃脱。李承嗣再次因功被提拔为教练使兼检校司徒,在河东军中的地位日趋巩固。 乱战之中军阀们会遵循一条法则:朋友的朋友未必是朋友,但敌人的敌人一定是朋友。李克用是朱温的敌人,杨行密也是朱温的敌人,于是李克用隔空与杨行密结成联盟,派李承嗣与割据郓州、兖州一带的朱瑄、朱瑾兄弟一同对付朱温。 公元896年,朱瑄兵败,丢了妻子与老家的朱瑾不得不向海州逃遁。此时作为河东旧将的李承嗣面临重大的人生抉择:是跟着朱瑾亡命淮南,还是拼死突围重回河东。不过李承嗣很快就不再纠结了。因为魏博镇帅罗弘信靠上了朱老三,将李克用增援李承嗣的陆上通道掐断了,这下李承嗣铁了心,带着河东偏师和朱瑾一起投奔杨行密。杨行密一看天上掉下来两个骑兵大将,高兴得不要不要的,立刻以二人为将,全力整训淮南骑兵。李承嗣虽然留恋故主,但如今寄人篱下,只得安下心来认真做事。 听说李承嗣归了淮南,李克用深为惋惜,觉得如同失去了左右手,立刻派出使者到淮南,请求杨行密遣归李承嗣。杨行密本着敌人的敌人是朋友的原则,答应了李克用的请求,还派人借机出使河东与李克用修好。不过杨行密有个条件,就是李承嗣远来是客,我们淮南想多留他几年,好好尽一下地主之谊。言外之意想让李承嗣为淮南做点贡献,好好榨一榨他的油水再说。 为了安抚李承嗣,杨行密对其厚加赏赐,先后任命其为淮南节度副使、镇海节度使等要职,并给予种种优厚待遇,但凡第舍、姬妾都择优赏赐。李承嗣见杨吴政权如此厚待自己,遂安下心来全力辅佐杨氏。 却说感化军节度使时溥派兵进攻杨行密,希望在淮南分一杯羹。时溥是剿杀黄巢的老牌军阀,兵势强盛。当感化军浩浩荡荡地杀向楚州(今江苏淮安)时,一头撞上了大口张和小李子的军队。张、李二将虽然身在行伍,都葆有一颗爱民守土之心,面对强敌来犯,怎肯善罢甘休?二人背靠寿河,激励将士奋勇直击,结果感化军竟然被淮南军感化,时溥成了杨行密的盟友。 杨行密的势力在江淮之地日益增大,羽翼丰满。朱全忠视其为心腹大患,决心出兵收复江淮。 十一月,朱温遣长子朱友裕率军十万进攻徐州,时溥向杨行密求救。朱温派大将霍存率三千骑兵在曹州一带阻拦援军。二月,朱瑾率二万兵马赶到徐州。霍存见寡不敌众,派人飞报朱友裕。朱友裕与霍存两面夹击,朱瑾大败,逃归扬州。 朱瑾逃跑时,朱友裕也不发兵追赶。朱温养子都虞侯朱友恭也在军中,对朱友裕的这种作法极为不满,他暗暗向朱温报告,称朱友裕不肯尽心作战,恐有异心。朱友恭本名李七郎,先在汴州经商,后依附朱温。因为忠厚勇敢,很受朱温赏识,被朱温收为义子。 朱温闻讯大怒,马上命都指挥使庞师古代朱友裕为将,并追查此事。谁知传令人将命令误交到朱友裕手中,朱友裕深知父亲喜怒无常,当即率二十余名亲兵逃人山中,后又奔到辉州(今山东单县),藏到伯父辉州刺史朱全昱家中。朱温夫人张惠听说后,马上派人送信,要朱友裕一人来汴州向父亲请罪。朱温见到朱友裕,依然余怒未消,令左右拿下准备斩首。 张惠急忙抱住朱友裕,向朱温哭诉道:“友裕舍兵返回,不正好证明他没有异志吗?”朱温听罢果然消了怒气,改任友裕权知许州(今河南许昌)。 庞师古,曹州南华人,初名庞从,以中涓官身份追随太祖,性情诚挚愚忠,未曾离开过朱温左右。 到朱温镇守汴州时建立武装,才得战马五百匹,即以庞师古为偏将,援助陈州,攻破蔡州,屡有战功。后来攻滁州,破天长,下高邮,沿淮河转战,所到之处都能获胜。这次朱温命他取代朱友裕统帅军队。 庞师古自从贫寒时跟随朱温,为人非常谨慎,后来当了大将率兵出征,一定要太祖指示方略然后出发,他除了对朱温又敬又怕以外,对谁都不服。他和朱温一样,认为淮南军不足一战。 庞师古接替朱友裕后,连连向徐州发起进攻。大军浩浩荡荡,淮河以北诸镇皆畏惧归顺,此时徐州乃是前哨,时溥率兵一万扎营于铜山。庞师古兵临铜山,时溥列阵迎战,只见庞师古头戴二龙戏珠冲天盔,身披黄金掩心甲,跨下宝驹名曰紫骅骝,手中一柄二龙宣花斧,一对红眉碧目,颔下三缕短髯拂风。一面杏黄缎子牙旗上绣“庞”字,五百弓弩手压住左右阵脚,马步军方阵居中,颇有气势。 时溥当年也曾讨伐黄巢,是久经战阵的老将,见庞师古面带狂傲,且目中无人,更是怒气填胸。只听庞师古高声叫道:“时溥老儿,梁王恩威四海,淮贼杨行密有谋逆之心,还不快快献城归顺。梁王有令:顺者昌,逆者亡!” 时溥怒道:“我时溥一世忠良,岂能与朱三狼犬之辈共谋天下?”庞师古闻言大怒,催马来战,时溥挥举九凤朝阳乌金刀大战庞师古。二人大战四十回合,时溥已是力不从心。庞师古而立之年,骁勇异常,时溥且战且退。徐州参军程贺见老将军难以相抗,下令鸣金收兵。 时溥回到中军对程贺言道:“今日战那庞师古,自感廉颇老矣,待葛从周大队来到,恐难以支持。” 程贺道:“以下官之见,老将军速命人往扬州搬兵,我等固守徐州拖延,等杨行密援兵来到,方可合力破敌。”时溥应允,当即写信差人送往扬州,请杨行密发救兵。程贺也令各营将士拔寨起营退守徐州。 庞师古见时溥撤回城中,率领大军先取铜山,又三面包围徐州。监军朱友恭对庞师古带兵心中不服,他问庞师古道:“大将军用兵如神,为何仅围徐州三面,尚留一条活路?” 庞师古道:“兵法云‘围师必阙’,今留通阙一处,徐州守兵见有活路尚存,必可消磨其决战必死之心,军心涣散,则徐州唾手可得也。” 朱友恭道:“倘若守兵借此活路逃离,夺一空城又有何用?今杀时溥方为头功,请大将军速将徐州四面包围。” 庞师古劝道:“监军大人何必为斩一老儿贻误战机,一招不慎,满盘皆输呀!” 朱友恭不耐烦地说道:“我乃父王所命监军,可问主帅带兵不利之责,免使三军受辱!”庞师古知道朱友恭乃梁王养子,且一贯骄横,不愿招惹,便依监军之令四面包围徐州。朱友恭自以为徐州内外无援,亲自督阵攻城。梁军大将霍存对庞师古说道:“朱友恭一意孤行,恐贻误军机,大将军何不当机立断扭转战势。正是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 庞师古叹道:“朱友恭乃梁王养子,宠爱有加,我若废其监军,恐牵扯梁王家事,节外生枝,此法不妥呀。”。 杨行密在扬州得徐州急报,亲自率领大军两万五千人北上增援。而徐州被围已是强弩之末,时溥亲上城头血刃梁兵,奈何梁军势大,参军程贺见时溥坐于城头已是有气无力,于是近前劝道:“老将军不可再以死相拼,还是早早突围方为上策。” 时溥道:“朱全忠乃是奸雄,我宁死不降。老夫镇守徐州多年,怎忍弃之?况且杨行密与我有盟,援兵不日可到。我意已决,誓与徐州同亡!”又看了一眼程贺道:“参军随我多年,趁徐州未失,突围逃命去吧。” 程贺抱拳泣泪道:“老将军大仁大义,程贺岂能苟且求生,下官有一条绝杀计献上,欲在城破之时与梁兵同归于尽!” 时溥问道:“程参军有何绝杀计破敌,快快讲来。” 程贺道:“杨行密远在扬州,难解燃眉之急。今值雨季河流上涨,老将军可令人掘开黄河故道与通济渠,引黄河水漫徐州,绝杀梁军,以遂老将军成仁之志。” 时溥长叹一声道:“水淹徐州百姓何辜?也罢,老夫尚且如此,又何惜小民百姓!传我将令,即日挖掘黄河故道与通济渠。”程贺领命,亲率官兵及城内精壮百姓挖掘河道。 一切准备就绪后,时军决开大坝,滚滚淮河水奔涌而出,不可阻挡地向着庞军大营淹去。此时庞师古心情不错。他让奔波多日的军队抓紧时间休息,自己找人陪他下棋,武痴加棋痴的他很快进入到黑白空间。有人告诉他说:“时军决堤放水,河水马上就要到了!”庞师古说他动摇军心,立即将他斩了。 庞师古杀了部下,然后继续下棋。忽然他看到自己的棋盘飘了起来,大军也在帐门外游来游去。 这时杨行密率兵已到徐州之南,忽闻探马急报:“时溥命人掘开黄河故道、通济渠,引洪水漫梁兵。前方洪水不可前行。”杨行密一听心中大惊,立刻传令征调附近民船,准备舟渡徐州北上。 怀着对朱温的刻骨仇恨,朱瑾率一万人马乘民船延通济渠北上,杨行密亲率一万五千兵马,沿陆路直逼徐州城。 徐州城内两军遭遇,街巷之中血刃相见。朱友恭、庞师古、霍存各率兵马交战。梁军前番遭洪水淹没折去兵马大半。杨行密援兵突到,梁兵士气大落,纷纷溃败。 庞师古只得率兵退出徐州。杨行密乘胜追讨,梁兵败至清口,庞师古对朱友恭说道:“监军快往北撤,师古领兵断后。”遂领兵马八百与追兵交锋,朱瑾、徐温率五千兵马与之交战。庞师古虽是梁王虎将,奈何兵微将寡,拼死血战诛杀追兵三百余众,已是体力耗尽,最后被朱瑾一枪刺穿后心,战死沙场。 梁将霍存在徐州城外被李承嗣劫住退路,霍存与李承嗣大战三十回合难分胜负,淮南兵马越战越多,霍存只得一人逃走。李承嗣单骑飞马追击。李承嗣在沙陀练就胡射之才,搭弓上箭骑射霍存,霍存后心中箭坠马而亡。李承嗣斩其首级回马请功。 徐州城破后,时溥自焚而死. 从此唐朝朝廷就只能夹在各大藩镇之间苟延残喘,沦为无足轻重的傀儡。任何一个藩镇只要略施手段,就可以灭掉如同风中烛火的唐朝。只是因为各藩镇之间相互忌惮,唐朝才在奄奄一息中又存续了几年时间。 第五十二章 钱镠投军 诗曰: 贵逼身来不自由, 几年辛苦踏山丘。 满堂花醉三千客, 一剑霜寒十四州。 莱子衣裳宫锦窄, 谢公篇咏绮霞羞。 他年名上凌云阁, 岂羡当时万户侯? 五代以降,杭州的地位在中国水涨船高。在那些让杭州成为人间天堂的名人之中,总少不了钱镠的身影。这个出身贫寒的私盐贩子,在唐末借势起兵,保境安民,善事中国,苦心经营两浙之地,使杭州成为富甲天下的“东南形胜第一州“。 他不仅造福乱世遗民,而且福泽后世子孙。钱氏家风熏染之下,无数科学巨匠、文坛大师系出名门。他就是吴越国的创建者钱镠。 钱镠,字具美(一作巨美),杭州临安人,生于852年,卒于932年,在那个战祸绵延、人命危贱的时代,一位寿活81岁的乱世英雄,不免羡煞旁人。 对于贵人降世,经典的桥段是附会上一些神奇的现象。可是别人的天赋异禀会让我们觉得奇货可居,钱镠的异象却差点要了他的卿卿小命。 据说其母怀孕之时,家中时常火发;及至救之,又复不见。举家怪异。忽一日,黄昏时候,钱公自外而来,遥见一条大蜥蜴,在自家屋上蜿蜒而下。头垂及地,约长丈余,两目熠熠有光。钱公大惊!正欲声张,忽然不见。只见前后火光亘天,钱公以为失火,急呼邻里求救。众人听说钱家火起,都赶忙收拾挠钩、水桶来救,可到来后哪里有什么火?但闻房中呱呱之声,钱妈妈已产下一个孩儿。 钱公因自己错呼救火,又见了这条大蜥蜴,以为怪事;想所产孩儿必是妖物,留之无益,不如溺死以绝后患。也是这小孩儿命不该绝。东邻有个王婆,平生念佛好善,与钱妈妈往来最厚;这一晚因钱公呼唤救火,也跑来看。听说钱妈妈生产,进房帮助;见养下孩儿欢天喜地,抱去盆中洗浴。钱公劈手夺过孩儿,按在浴盆里面,要将其溺死。王婆倒身护住,定不容他下手。且连声说:“罪过,罪过!这孩子一难一度投得个男身,作何罪业要将他溺死?自古道:虎毒不食子,你老人家是何缘故?”钱妈妈也在床褥上嚷将起来。钱公道:“这孩子临产时,家中有许多怪异,只恐不是好物,留之为害。”王婆道:“一点点血块,那里便定得好歹。况且贵人生产多有奇异之兆,反为祥瑞也未可知。你老人家若不肯留这孩子时,待老身领去,过继与没孩儿的人家养育,也是一条性命。与你老人家也免了些罪业。”钱公被王婆苦劝不过,只得留了。取个小名,就做婆留。有诗为证: 五月佳儿说孟尝, 又因光怪误钱王。 试看斗文并后稷, 君相从来岂夭亡! 钱婆留长成五六岁,头角渐异,相貌雄伟,膂力非常。与里中众小儿游戏厮打,随你十多岁的孩儿,也弄他不过,只好让他为尊。这临安里中有座山,名石镜山。山有圆石,其光如镜,照见人形。钱婆留每日同众小儿在山边游戏,石镜中照见钱婆留头带冕旒,身穿蟒衣玉带,众小儿都吃一惊,齐说神道出现。偏婆留全不骇惧,对小儿说道:“这镜中神道就是我!你们见我都该下拜。”众小儿罗拜于前,婆留安然受之,以此为常。一日回去向父亲钱公说知其事。钱公不信,同他到石镜边照验,果然如此。钱公吃了一惊,对镜暗暗祷告道:“我儿婆留果有富贵之日,昌大钱宗,愿神灵隐蔽镜中之形,莫被人见,恐惹大祸。”祷告方毕,教婆留再照时,只见小孩儿的模样,并无王者衣冠。钱公故意骂道:“孩子家眼花说谎,下次不可如此!” 次日,婆留再到石镜边游戏,众小儿不见了神道,不肯下拜了。婆留心生一计。那石镜旁边有一株大树,其大百围,枝叶扶疏,可荫数亩。树下有大石一块,有七八尺之高。婆留道:“这大树权做个宝殿,这大石权做个龙案。哪个先爬上龙案坐下的,便是登宝殿了,众人都要拜贺他。”众小儿齐声道:“好!” 一齐来爬时,那石高又高,峭又峭,滑又滑,怎么爬得上去?婆留身材矫捷,又且有智。他想着:“大树在石头上,爬上去好借脚力。”于是跳上树根,一步步攀缘而上。约莫离石丈许,看得这块大石亲切,放手望下一跳,端端正正坐于石上。众小儿发一声喊,都拜倒在地。婆留道:“今日你们服也不服?”众小儿都应道:“服了。”婆留道:“既然服我,便要听我号令。” 当下折些树枝假做旗幡;双双成对,摆个队伍,不许混乱。自此为始,每早排衙行礼;或剪纸为青红旗,分作两军交战,婆留坐石上指挥。一进一退,都有法度;如违了他便打。众小儿打他不过,只得依他,无不惧怕。 婆留长到十七八岁时,顶冠束发,长成一表人材;生得身长力大,膀阔腰圆,十八般武艺,不学自会。虽曾进学堂读书,粗晓文义便抛开了,不肯专心;又不肯做农商经纪。在里中不干好事,专一偷鸡摸狗,吃酒赌钱。家中也有些小家私,都被他赌博,消费得七八了。爹娘若说他不是,他就蹩着气,三两日出去不归。因此管辖他不下,只得由他。此时里中都唤他做钱大郎,不敢叫他小名了。 却说钱塘县有个开赌场的,人称戚老汉,家中养下几个娼妓,专门招引赌客。这日婆留来到戚老汉家中问道:“有甚好赌客在家?”戚老汉道:“不瞒大郎说,本县录事老爷有两位郎君,好的是赌博,也肯使花酒钱。有多嘴的引他们到我家坐地,要寻人赌。他们都是现钱,分文不欠的。”婆留口中不语,心下思量道:“两日正没生意,且去淘摸几贯钱钞使用。”便向戚老汉道:“便对一局,打甚紧?只怕采头短少,须吃他笑话。等会儿去赌时,我只说钱在你处,你与我招呼一声,得采时平分便了;若还输去,我自赔你。”戚老汉素知婆留平日赌性最直,便应道:“使得。” 当下戚老汉同婆留进门,与二钟相见。这二钟一个叫做钟明,一个叫做钟亮,他父亲叫钟起,现为本县录事。戚老汉开口道:“此间钱大郎年纪虽少,最好拳棒,兼善博戏。听说二位公子在小人家里,特来进见。”原来二钟也喜拳棒,正好投机;又见婆留一表人材,不胜欢喜。当下叙礼毕,闲讲了几路拳法。钟明就讨双陆盘摆下,身边取出十两重一锭大银,放在桌上说道:“今日与钱兄初次相识,只赌这锭银子。”婆留假意向袖中一摸,说道:“在下本来出来拜一个朋友,不曾带得什么采来。”回头看着戚老汉道: “上次还有几十两放在你处,你替我答应则个。”戚老汉一时应承了,只得也取出十两银子,做一堆儿放着。便道:“小人今日不方便,先还你十两银子,做两局赌么?” 一连两局都输。钟明收起银子便道:“得罪,得罪。”教小厮另取一两银子送与老汉,作为头钱。老汉虽然还有银子在家,只怕钱大郎又输去了,只得认着晦气收了一两银子,摆出酒肴留款。婆留哪里有心饮酒,便道:“公子宽坐,容在下回去取银再赌。何如?”钟明道:“最好。”钟亮道:“钱兄有兴,明日早些来。今日知己相逢,且共饮酒。”婆留只得坐了。 饮罢出得门来,自言自语道:“今日手里无钱赌得不爽利。还去借几贯钞,明日来翻本。” 第二天一早,婆留又来到戚老汉家。老汉兀自在床上躺着,被婆留叫唤起来,双手将两眼揩抹,问道:“大郎何事来得恁早?”婆留道:“钟家兄弟如何还不来?我寻他翻本则个。”又说道:“昨日未曾借到钱,恐怕又要烦你应采,以后一并还你。”戚老汉心里暗暗叫苦,假装去买早点,逃到儿子家去了。 却说钟明、钟亮在衙中早饭过了,袖了几锭银子,再到戚老汉家来。只听得打齁之声,如霹雳一般的响。二钟吃一惊!寻到小阁中,猛见个丈余长一条大蜥蜴据于床上,头生两角,五色云雾罩定。钟明、钟亮一齐叫道:“作怪!”只这声“作怪”便把云雾冲散,不见了蜥蜴。定睛看时,乃是钱大郎直挺挺地睡着。弟兄两个心下想道:“常听说异人多有变相,明明是个蜥蜴,如何却是钱大郎?此人后来必然有些好处。我们趁此先与他结交,有何不美?”两下商量定,等待婆留醒来。二人不言其故,只说:“我弟兄相慕信义,情愿结桃园之义,不知大郎允否?”婆留也爱二人爽快,当下就在小阁内八拜定交。因婆留年最小,做了三弟。戚老汉不在,这日也不赌钱,钟明把昨日赢的十两银子送还婆留,婆留那里肯收。他说:“愿赌服输,戚老汉的十两银子,日后再还。”【不是讲你放在那里的吗?】。钟明只得收去了。 自此三个人时常相聚,时人称之为“钱塘三虎”。钟起听到后好生不乐,将两个儿子禁约在衙中。钱婆留与二钟渐渐疏了,少不得与人贩盐为生。 唐朝后期实行严厉的食盐专卖政策,对走私食盐打击颇严,但是由于有厚利可图,因此私盐贩卖活动非常猖獗。为了对付官军的打击与查禁,私盐贩子往往也组织武装团伙进行对抗。据说钱镠贩盐时,每担盐重二百馀斤,可他却行走如飞。 却说江西洪州有个术士。此人善识天文,精通相术。有诗为证: 白虹贯日, 便知易水奸谋; 宝气腾空, 预辨丰城神物。 决班超封侯之贵, 刻邓通饿死之期。 殃祥有准半神仙, 占候无差高术士。 这术士唤做廖生,预知唐季将乱,隐于松门山中。忽一日夜坐,望见斗、牛之墟,隐隐有龙文五采,知是王气。算来该是钱塘分野,特地收拾行囊来游钱塘。乃装做相士,隐于临安市上。每日求相者甚多,都是等闲之辈,并无异人。忽然想起:“录事钟起是我故友,何不去见他?”即忙到录事衙中通名。钟起听说故人廖生到此,倒屣而迎。相见礼毕,各叙寒温。钟起叩其来意,廖生屏去从人,私向钟起耳边说道:“不肖夜来望气,知有异人在于贵县。求之市中数日,杳不可得。看足下尊相,虽然贵显,未足当此也。”钟起乃召明、亮二子求他一看。廖生道:“骨法皆贵,然不过人臣之位。所谓异人,上应着斗、牛间王气,惟天子足以当之,最下亦得五霸、诸侯,方应其兆耳。”钟起乃留廖生在衙中过宿。 次日,钟起只说县中有疑难事,欲共商议。备下酒席在吴山寺中,悉召本县有名目的豪杰来会,令廖生背地里一个个看过。其中贵贱不一,皆不足以当大贵之兆。当日席散,钟起再邀廖生到衙。 却说钱婆留在家,听说钟起在吴山寺宴会,悄悄地到他衙中,要寻二钟兄弟玩耍。钟明、钟亮见是婆留相访,乘着父亲不在,慌忙出来相迎。忽听得马铃声响,钟起回来了。婆留望见钟起,唬得心头乱跳,低着头望外便跑。钟起喝教拿下。廖生急忙向钟起说道:“奇哉,怪哉!所言异人乃应在此人身上,不可慢之。”钟起素信廖生之术,便改口道:“好好过来相见。” 婆留只得转来。钟起见是婆留,不由大笑一声,扯着廖生背地说道:“先生错矣!此乃里中无赖子,贩盐为生,目下幸逃法网,安望富贵乎?”廖生道:“我已决定不差。足下父子之贵,皆因此人而得。”乃向婆留说道:“你骨法非常,必当大贵,光前耀后!愿好生自爱。”又向钟起说道:“我所以访求异人者,非贪图日后挈带富贵,正欲验我法术耳。从此十年,吾言必验。今日相别,后会未可知也。”说罢飘然而去。钟起才信婆留是个异人,钟明、钟亮又将戚老汉家所见蜥蜴一事对父亲说了一遍,钟起愈加骇然。当晚,钟起便教儿子留款婆留。劝他:“勤学枪棒,不可出外为非,致损声名。家中乏钱使用,我当相助。”由此钟明、钟亮仍旧与婆留往来不绝,比前更加亲密。 后来黄巢兵起,攻掠浙东地方。杭州刺史董昌出下募兵榜文。钟起闻信对儿子说道:“即今黄寇猖獗,兵锋至近,刺史募乡勇杀贼。此乃壮士立功之秋,何不劝钱婆留一去?”钟明、钟亮道:“儿辈皆愿同他立功。”钟起欢喜。当下请到婆留,将此情对他说了。婆留磨拳擦掌踊跃愿行。 一应衣甲、器仗,都是钟起支持;又将银二十两助婆留为安家之费。改名钱镠,表字具美,取“留”、“镠”二音相同故也。三人辞家上路直到杭州。董昌见他器岸魁梧,试其武艺,果然娴熟,不胜之喜。三人皆署为裨将,军前听用。 不一日探子报道:“黄巢兵数万将犯临安,望相公策应。”董昌就假钱镠以兵马使之职,使领兵往救。问道:“此行用兵几何?”钱镠道:“将在谋不在勇,兵贵精不贵多。愿得二钟为助,兵三百人足矣。”董昌即命钱镠于本州军伍自行挑选三百人,同钟明、钟亮率领,望临安进发。 到石鉴镇,探听贼兵离镇止十五里。钱镠与二钟商议道:“我兵少,贼兵多;只可智取,不可力敌,宜出奇兵应之。”乃选弓弩手二十名,自家率领,多带良箭,伏山谷险要之处。先差炮手二人,伏于贼兵来路;一等贼兵过险,放炮为号,二十张强弓一齐射之。钟明、钟亮各引一百人左右埋伏,准备策应。余兵散布山谷,扬旗呐喊,以助兵势。 分拨已定,黄巢兵早到。原来石鉴镇山路险隘,止容一人一骑。贼先锋率前队兵度险,皆单骑鱼贯而过。忽听得一声炮响,二十张劲弩齐发。贼人大惊,正不知多少人马。贼先锋身穿红锦袍,手执方天画戟,跨一匹瓜黄战马,正耀武扬威而来;却被弩箭中了颈项,倒身颠下马来,贼兵大乱。钟明、钟亮引着二百人,呼风喝势,两头杀出。贼兵着忙,又听得四围呐喊不绝,正不知多少军马,自相蹂踏。斩首五百余级,余贼溃散。 钱镠全胜了一阵,想道:“此乃侥幸之计,不可再也。若贼兵大至,三百人皆为齑粉矣。”此去三十里外有一村,名八百里。引兵屯于彼处。乃对道旁一老媪说道:“若有人问你临安兵的消息,但言屯八百里就是。” 却说黄巢听得前队在石鉴镇失利,统领大军弥山蔽野而来。到得镇上,不见一个官军,遣人四下搜寻居民问信。少停拿得老媪到来。问道:“临安军在哪里?”老媪答道:“屯八百里。”再三问时,只是说:“屯八百里。”黄巢不知“八百里”是地名,只道官军四集,屯了八百里路之远。乃叹道:“向者二十弓弩手尚然敌他不过,况八百里屯兵乎?杭州不可得也!”于是贼兵不敢停留,径望越州一路而去。临安赖以保全。 广明元年(880年),董昌聚集杭州各县乡兵,组建八都兵,并以钱镠为石镜都副将。不久高骈召董昌、钱镠前往广陵,并对诸将称赞钱镠,认为他将来的成就必定能超越自己。后来董昌见高骈没有平定起义军的想法,便辞返杭州,表奏钱镠为都知兵马使、太子宾客。 却说越州观察使刘汉宏听说黄巢兵到,一时不曾做得准备。乃遣人多将金帛犒军,求免攻掠。黄巢受其金帛,径过越州而去。原来刘汉宏先为杭州刺史,董昌在他手下做裨将,充募兵使。后来刘汉宏升做越州观察使。就提拔董昌做杭州刺史。今日巢贼经过越州,虽然不曾杀掠,却费了许多金帛;访知杭州倒被董昌得胜报功,心中愈加不平。有门下宾客沈苛献计道:“临安退贼之功,皆赖兵马使钱镠用谋取胜。听说钱镠智勇足备,明公若驰咫尺之书厚具礼币,只说越州贼寇未平,向董昌借钱镠来此征剿。哄得钱镠到此,或优待以结其心,或寻事以斩其首。董昌割去右臂无能为矣。方今朝政颠倒宦官弄权,官家威令不行。天下英雄皆有割据一方之意。若吞并董昌,奄有杭、越,此霸王之业也。”刘汉宏志广才疏;这一席话正投其机。遂以手抚沈苛之背赞道:“吾心腹人所见极明。妙哉,妙哉!”即忙修书一封: “汉宏再拜,奉书于故人董公麾下:顷者巢贼猖獗,越州兵微将寡,难以备御。闻麾下有兵马使钱镠,谋能料敌,勇称冠军。今贵州已平,乞念唇齿之义,遣镠前来,协力拒贼,事定之后,功归麾下。聊具金甲一副,名马二匹,权表微忱,伏乞笑纳。” 原来董昌也有心疑忌刘汉宏,先期差人打听越州事情,已知黄巢兵退。如今书上反说巢寇猖獗,其中必有缘故。即请钱镠来商议。钱镠道:“明公与刘观察隙嫌已构,此不两立之势也。闻刘观察自托帝王之胄,欲图非望。巢贼在境不发兵相拒,乃以金帛买和,其意不测。明公若假精兵二千付镠,声言相助。汉宏无谋,必欣然见纳。乘便图之,越州可一举而定。然后表奏朝廷,坐汉宏以和贼谋叛之罪。朝廷必重奖明公之功。”董昌欣然从之。即打发回书,着来使先去。随后发精兵二千付与钱镠。临行嘱道:“此去见机而作,小心在意。” 却说刘汉宏接了回书,知道董昌已遣钱镠到来,不胜之喜!便与宾客沈苛商议。沈苛道:“钱镠所领二千人皆胜兵也。若纵之入城,实为难制。今俟其未来,预令人迎之,使屯兵于城外,独召钱镠相见。彼既无羽翼,惟吾所制。然后遣将代领其兵,厚加恩劳,使倒戈以袭杭州。疾雷不及掩耳,董昌可克矣。”刘汉宏又赞道:“吾心腹人所见极明。妙哉,妙哉!”即命沈苛出城迎候钱镠,不在话下。 再说钱镠领了二千军马,来到越州城外。沈苛迎住,相见礼毕,沈苛道: “奉观察之命:城中狭小,不能容客兵,权于城外屯扎;单请将军入城相会。” 钱镠已知刘汉宏掇赚之计,便将计就计,假意发怒道:“钱某本一介匹夫,荷察使不嫌愚贱厚币相招。某感察使知己之恩,愿以肝脑相报。董刺史与刘察使外亲内忌,不欲某来;又只肯发兵五百人。某再三勉强,方许二千之数。某挑选精壮,一可当百,特来辅助察使,成百世之功业。察使不念某勤劳,亲行犒劳;乃安坐城中,呼某相见,如呼下隶,此非敬贤之道!某便引兵而回,不愿见察使矣。” 说罢仰面叹道:“钱某一片壮心,可惜,可惜!”沈苛只当是真心,慌忙收口道:“将军休要错怪,观察实不知将军心事。容某进城对观察说知,必当亲自劳军,与将军相见。”说罢飞马入城去了。钱镠分付手下心腹将校:如此如此。各人暗做准备。 且说刘汉宏听沈苛回话,信以为然。乃杀牛宰马大发刍粮,为犒军之礼。 旌旗鼓乐前导,直到北门外馆驿中坐下,等待钱镠入见,指望他行偏裨见主将之礼。谁知钱镠领着心腹二十余人昂然而入。对着刘汉宏拱手道:“小将甲胄在身,恕不下拜了。”刘汉宏气得面如土色。沈苛自觉失信,满脸通红,上前发怒道:“将军差矣!常言军有头,将有主。尊卑上下古之常礼。董刺史命将军来与观察助力,将军便是观察麾下之人;今将军如此倨傲,岂小觑我越州无军马乎?”说声未绝,只见钱镠大喝道: “无名小子敢来饶舌。”将头巾望上一拉,二十余人一齐发作。说时迟,那时快,钱镠拔出佩剑,沈苛不曾防备,一刀剁下头来。刘汉宏望馆驿后便跑。刘汉宏手下约有百馀人,一齐上前来拿钱镠。怎当钱镠神威勇猛,如砍瓜切菜般杀散众人,径往馆驿后园来寻刘汉宏,并无踪迹。只见土墙上缺了一角,已知爬墙去了。钱镠懊悔不迭,率领二千军众便想攻打越州。看见城中已有准备,自己后军无继,孤掌难鸣,只得拨转旗头重回旧路。城中刘汉宏听说钱镠回军,即忙点精兵五千,差骁将陆萃为先锋,自引大军随后追袭。 钱镠料定越州军马必来追赶,昼夜兼行。来到白龙山下,忽听得一声锣响,山中拥出二百余人,一字儿排开。为头一个好汉生得浓眉大眼,紫面拳须。钱镠出马准备交战,不料那好汉撇下刀纳头便拜。 钱镠认出他是老家的和尚顾三郎,名唤顾全武。看着这个英武灵秀的和尚,钱镠很是喜欢。东南一带佛教本就盛行,在乱世之中,人们更是争着皈依佛门,一则幻想来生转运,二则冀望佛门庇护。钱镠没想到有人会反其道而行之,主动从清静之地再入红尘。 此时顾全武问道:“大郎,久别!如何却在此处?”钱镠把刘汉宏事情备细说了一遍。便道:“今日幸遇三郎,正有相烦之处。小弟算定刘汉宏必来追赶,因此连夜而行。他自恃先达,不以董刺史为意。又杭州是他旧治,追赶不着,必然直趋杭州与董家索斗。三郎率领二百人暂住白龙山下,待他兵过,可行诈降之计。若兵临杭州,只看小弟出兵迎敌,三郎从中而起,汉宏可斩也。若斩了汉宏,便是你进身之阶。小弟在董刺史前一力保荐,前程万里,不可有误。”顾全武道:“大郎分付,无有不依。”两人相别,各自去了。正是: 太平处处皆生意, 衰乱时时尽杀机。 我正算人人算我, 战场能得几人归? 却说刘汉宏引兵追到越州界口,先锋陆萃探知钱镠星夜走回,来禀刘汉宏回军。 刘汉宏大怒道:“钱镠小卒,吾为所侮,有何面目回见本州百姓!杭州吾旧时管辖之地,董昌吾所荐拔;吾今亲自引兵到彼,务要董昌杀了钱镠输情服罪,方可恕饶。不然誓不为人!”当下喝退陆萃,传令起程向杭州进发。行至富阳白龙山下,忽然一棒锣声,涌出二百余人,一字儿摆开。为头一个好汉,手执大刀,甚是凶勇。刘汉宏吃了一惊,正欲迎敌。只见那汉约住刀头厉声问道:“来将可是越州刘察使么?”汉宏回言:“正是。”那好汉慌忙撇刀在地,拜伏马前道:“小人等候久矣。” 刘汉宏问其来意。那汉道:“小人姓顾,名全武,乃临安县人氏。因贩卖私盐,被州县访名擒捉,小人一向在江湖上逃命。近闻同伙兄弟钱镠出头做官,小人特往投奔。何期他妒贤嫉能,贵而忘贱,不相容纳,只得借白龙山权住落草。昨日钱镠到此经过,小人便欲杀之。争奈手下众寡不敌,怕不了事。闻此人得罪于察使,小人愿为前部,少效犬马之劳。”刘汉宏大喜!便教顾全武代了陆萃之职,分兵一千前行。陆萃改作后哨。 不一日来到杭州城下。此时钱镠已见过董昌,预作准备。闻越州兵已到,董昌亲到城楼上叫道:“下官与察使同为朝廷命官,各守一方。下官并不敢得罪察使,不知到此何事?”刘汉宏骂道:“你这背恩忘义之贼!若早识时务斩了钱镠,献出首级免动干戈。”董昌道:“察使休怒,钱镠自来告罪了。” 只见城门开处,一军飞奔出来,来将正是钱镠。左有钟明,右有钟亮,径冲入敌阵要拿刘汉宏。刘汉宏着了忙,急叫:“先锋何在?”旁边一将应声道:“先锋在此!”手起刀落,斩刘汉宏于马下。把刀一招,钱镠直杀入阵来,大呼:“降者免死!”五千人不战而降,陆萃自刎而亡。斩刘汉宏者,乃顾全武也。 钱镠立即决定将顾全武收在身边做亲校。从此顾全武再也不用晨钟暮鼓阿弥陀佛,而是冲锋陷阵,成为钱大王钟爱的一员大将。 董昌见斩了刘汉宏,大开城门收军。钱镠引顾全武见了董昌,董昌大喜!即将刘汉宏罪状申奏朝廷,并列钱镠以下诸将功次。那时朝廷多事不暇究问,乃升董昌为越州观察使,就代刘汉宏之位;李邈为杭州刺史,代董昌之位。钱镠为湖州刺史,;钟明、钟亮及顾全武俱有官爵。钟起将亲女嫁与钱镠为夫人。董昌移镇越州。 第五十三章 董昌称帝 却说临安县有个农民,在天目山下锄田,锄起一片小小石碑,镌得几行字。农民不识,把与村中学究罗平看。罗学究拭土辨认,乃是四句谶语。道是: 天目山垂两乳长, 龙飞凤舞到钱塘。 海门一点巽峰起, 五百年间出帝王。 后面又镌“晋郭璞记”四字。罗学究以为奇货,留在家中。次日怀了石碑,走到湖州府献与钱镠刺史,密陈天命。钱镠看了大怒道:“匹夫造言欺我?合当斩首!”罗学究再三苦求方免。喝教乱棒打出,其碑就庭中毁碎。原来钱镠已知此是吉谶,合应在自己身上。只恐声扬于外,故意不信。乃见他心机周密处。 却说罗学究被打,深恨刺史无礼,好意反成恶意。心生一计,“此碑虽然毁碎,尚可凑看。不若献与越州董观察,定有好处。”乃私赂守门吏卒,在庭中拾将出来。原来只破作三块,将字迹凑合,一毫不损。罗平依旧包裹石碑,取路到越州去。行了二日,路上忽逢一簇人,攒拥着一个十二三岁的孩儿。那孩子手中提着一个竹笼,笼外覆着布幕,内中养着一只小小翠鸟。罗平挨身上前问其缘故。众人道:“这小鸟儿又非鹦哥,又非鸜鹆,却会说话。”话声未绝,只见那小鸟儿将头颠两颠,连声道:“皇帝董!皇帝董!”罗平问道:“这小鸟儿还是天生会话?还是教成的?”孩子道:“我爹在乡里砍柴,听得树上说话,却是这畜生。将栖竿栖得来,是天生会话的。”罗平道:“我与你两贯足钱,卖与我罢。”孩子得了两贯钱,欢欢喜喜的去了。罗平提了鸟笼急急赶路。 不一日来到越州,口称有机密事要见察使。董昌唤进,屏开从人正要问时,那小鸟儿又在笼中叫道:“皇帝董!皇帝董!”董昌大惊!问道:“此何鸟也?”罗平道:“此鸟不知名色,天生会话,宜呼曰‘灵鸟’。”因于怀中取出石碑,备陈来历:“自晋初至今,正合五百之数。方今天子微弱,唐运将终。梁、晋二王互相争杀。天下英雄皆有割据一方之意。钱塘原是察使创业之地,灵碑之出,非无因也。况灵鸟吉祥,明示天命。察使先破黄巢,再斩刘汉宏,威名方盛,远近震悚。若乘此机会,用越、杭之众兼并两浙,上可以窥中原,下亦不失为孙仲谋矣。”原来董昌见天下纷乱,久有图霸之意;幕僚吴瑶惊叹道:“郡王今得此碑,乃天降祥瑞,陛下当视为天瑞,以安民心。”董昌大喜,对罗平道:“足下远来,殆天赐我立功也。事成之日,即以本州观察相酬。”于是拜罗平为军师,招集兵马;又于民间苛敛,以充粮饷。命巧匠制就金丝笼子,安放“灵鸟”,外用蜀锦为衣罩之。 起初董昌为政廉正公平,百姓安居乐业。当时藩镇割据,天下贡奉不入唐室,只有董昌坚持向朝廷大量进贡珍宝,他每十天派人向百姓征收一次,而且每次派遣五百士卒押送,如有差错全体处死,因此朝廷对董昌特别厚待,先后加封董昌为检校太尉、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封爵陇西郡王。 董昌得到石碑、“灵鸟”之后,奏请天子授予自己越王封号,但皇上不允,董昌便召集幕僚商议,怨道:“朝廷负我,本王奉金帛不赀,皇上又何惜赐我越王?圣上不封,我当自取之”。 董昌麾下幕僚黄碣、吴镣、张逊三人却心生忧患。黄碣首先劝道:“今唐室虽危,但天下人心尚能归附,齐桓公、晋文公皆因辅佐周室成就一世霸业。主公从田间民夫历经艰辛,蒙朝廷恩惠,位至郡王。如今富贵至极,不可再出此谋逆之心,望主公三思而行。” 董昌把脸一沉道:“我富有江浙,兵甲数十万,自立又有何妨?难道汝不愿为一国之相吗?” 黄碣答道:“黄碣宁为唐臣而死,不为富贵谋逆而生。” 董昌大怒:“好个大唐的奴才,三公之位你不做,阎王有路你偏行。今日本王先杀你以酬天命!”说完命左右卫士将黄碣推出斩首。 吴镣起身劝道:“郡王富有江浙不愿世袭传于子孙,却要逆天道自取灭亡,臣泣血恳请郡王好自为之。”张逊也随声附和。董昌首提此事却连遭三臣反驳,大为震怒,令人将三人枭首,并诛杀三族。其余官员见董昌为称帝肆虐无常,皆不敢言,纷纷奉承董昌称帝。 于是董昌在州城及四县增兵自防。山阴老人向他献假民谣:“欲知天子名,日从日上生。”董昌很高兴,赐老人缣百段,且免他税赋。又命方士朱思远筑坛祠天。 公元895年二月初三,董昌在越州僭位称帝,号大越罗平,年号天册。自称“圣人”,铸银印方四寸,曰“顺天治国之印”。其下制诏,皆由自己署名。董昌道:“若不亲署,天下怎知我为天子?”即榜南门曰“天册楼”。 董皇帝的大越罗平国刚刚出炉,立刻引发了大唐朝的政治地震。尽管这时的大唐今非昔比,完全靠着看强藩的眼色行事,但那么多大佬还没敢打破尘封已久的政治规矩,一个远离中原的边镇鸟人意敢率先与朝廷抗礼,是可忍孰不可忍?稳居强藩排行榜第一的朱老三就很是不愤,在他心中,称帝是个凭实力讲话的技术活,怎么也轮不到姓董的鸟人。于是他毅然与朝廷站在一起,支持朝廷讨伐叛臣,其他诸道军阀也大多恼怒董昌动了他们的奶酪,纷纷发表讨逆声明。但是大家都有忙不完的公事,唐昭宗也差遣不动他们,只好下令羽翼渐丰的钱镠讨伐。 钱镠与董昌的蜜月期早就变成七年之痒了。大越罗平国成立的事就是钱镠第一时间向朝廷奏报的,他必须尽快撇清自己与老领导的关系。不过钱镠顾及当年并肩战斗的情谊,给董皇帝写信劝道:“与其闭门作天子,不如开门作节帅”。哪知道做皇帝就如鸦片瘾发作,董昌一旦吸上哪里收得住。钱镠见董昌不听,也就不再顾念旧情,反而觉得自己消灭董昌,独据两浙的机会来了。 此时皮光业进言道:“钱将军此时发兵,出师有名,必能成就大业。”钱镠大悦,命皮光业留守湖州,令大将顾全武召集所部兵马五千人于点将台。钱镠头戴黄金凤翅盔、身披柳叶凤翅甲,手扶腰中剑,足踏海龙靴,点将台上威风凛凛。点将台下,有江浙将士五千余众,手持兵刃寒光袭人,列队成阵,整装待发。钱镠喝道:“今日点兵乃为社稷。董昌肆虐,祸乱江浙。滥杀忠良,人伦大变。钱镠身为大唐命臣,尔等亦是大唐勇士。今万民有倒悬之危,朝廷生累卵之急,我等不举义师有负皇恩!”说到这里钱镠拔剑高呼:“诛杀叛贼,匡扶唐室!” 台下有大将两人,一个是顾全武,余姚人氏,另一位战将名曰杜棱,字腾云,新登人氏。二人身后五千将士亦纷纷举刀振臂高呼。钱镠走下点将台,跨上青鬃马,一条佛母紫金枪挂于马鞍之上,下令发兵。一路之上旌旗蔽日,士气高涨,浩浩荡荡直逼杭州城下列阵。 李邈听说钱镠率领兵马来到杭州城下,急召城内文武将官商议破敌之策。 杭州刺史府有幕僚名叫吴程,字正臣,吴越山阴人,颇具见识,对李邈说道:“钱镠曾助董昌渡江大败刘汉宏,名震江浙。如今来犯,刺史大人只可智取不可强攻。” 李邈问道:“不知正臣有何妙计剿灭钱镠?” 吴程道:“如今钱镠兵马气盛,城中守兵强弱不敌,当暂且避让。刺史可先诈降于钱镠,再伺机刺杀。虽是奇险,但必可破敌。” 大将司徒跃道:“先生怎可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末将愿领马步兵三千,与那钱镠小儿大战三百回合。” 李邈道:“司徒将军真勇将也,本府就点给你三千精兵,杀杀钱镠的威风。” 吴程欲再劝李邈,怎奈李邈言道:“看你见识也不过是个穷酸腐儒,他日必不能登将相之位,竖子不足与谋!”言罢拂袖而去。吴程叹道:“待钱镠破城之时,我等均为阶下之囚矣!”众人愕然。 杭州城上号炮三声,城门大开,司徒跃率马步军三千人出城列阵。司徒跃身披万兽甲,头戴嵌金宝冠,跨下一匹红鬃马,手中一对短把红铜锤,面目凶煞,虎目生光。只见他催马入阵高声叫道:“钱镠小儿,快快下马受降,否则某家铜锤决不留情!” 钱镠帐下先锋官顾全武,手提凤嘴梨花枪,飞马入阵怒道:“来将休狂,顾全武在此!”话音未落,持枪便取司徒跃。二人大战三个回合,司徒跃被顾全武刺于马下。杭州府的三千官兵一见主将丧命,士气大落,纷纷跪倒求降。钱镠催马近前对降兵大呼道:“诸位兄弟快快拿起兵刃,愿归顺者以露右臂为号,调头杀贼共报朝廷!”杭州将士一听纷纷袒露右臂。李邈一看急忙高呼道:“快关城门,快关城门啊!”不过为时已晚,钱镠大军已随降兵蜂拥入城,顷刻杭州城内喊声震天,血肉横飞。 大战半日,杭州兵马死的死、降的降。钱镠率领左右将官来到刺史府,顾全武将李邈等官员推推搡搡拥进大堂。钱镠怒道:“李邈,你身为朝廷命官,竟受董昌之封伪任翰林学士,可知罪否?” 李邈吓得两腿发软,胆颤言道:“下官知罪。望将军饶下官一命。” 钱镠怒道:“拥立叛贼亵渎皇恩,左右来人,将李邈推出斩首。”左右士卒便将李邈推出斩首。众人见李邈被斩纷纷跪地求饶,惟有一人立而不跪,此人正是吴程。 钱镠问道:“汝乃何人?因何不跪?” 吴程道:“吾乃山阴人吴程吴正臣,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唐天子与你何恩,圣皇帝与你何怨?你钱镠匡扶唐室是假,卖主求荣是真!李邈若听我言,焉能有你今日?大丈夫贫贱不能移,富贵不能淫,威武不能屈!吾虽一介寒士,耻于我主兵败受辱,我宁可舍生取义,也不愿献媚敌首!” 此言一出,左右将士均欲拔剑斩之,不料钱镠笑道:“知我者先生也!吴先生胆识令人佩服,左右快为吴先生赐坐。” 钱镠起身走到吴程面前,两手抱拳说道:“吴先生请受钱镠一拜!”说完行大礼而拜。吴程大惊,赶忙还礼道:“吴程何德何能,安敢受此大礼。” 钱镠道:“吾早闻先生博文通达,有经邦济世之才,钱镠求贤若渴。先生华年俊才,不知可愿与钱镠共立大业?” 吴程闻言赶忙跪倒拜曰:“良禽择木而栖,良臣择主而侍。程感知遇之恩,愿随将军赴汤蹈火,万死不辞!”钱镠大喜,即令吴程代任刺史之职,所有归降官员一概官复原职,杭州城内转悲为喜。 吴程后为吴越国宰相,居相位22年之久。钱镠后来还将女儿嫁给他。在他的谋划下,吴越国多次在对南唐、福建的战争中取得胜利,这正是: 自古英雄惜英雄, 王者霸气量能容。 明争暗斗识忠奸, 出生入死分贤庸。 管仲计杀齐桓公, 魏征谋诛唐太宗。 礼贤下士抹旧恨, 钱镠无愧海中龙。 钱镠攻占杭州后名声大振,朝中皇帝圣旨来到,加封钱镠为浙东、浙西诸军都招讨,兵马大元帅,全力讨伐董昌。钱镠在杭州招榜安民,得兵马三万余众,令大将军顾全武为先锋,大军直逼越州。 钱镠突然发兵,董昌率兵于城西迎恩门列阵。越州兵马阵中高挑一面大旗,上书五字曰“大越罗平国”,董昌头戴九龙盘珠冠,身着杏黄缎子莽龙袍,跨下一匹千里银河白龙驹,如同帝王模样。钱镠拱手道:“千岁在上,恕钱镠甲胄在身,不能下马叩拜。” 董昌问道:“钱镠将军,当初你我共创大业情同手足,如今为何心怀异志发兵讨我?” 钱镠答道:“千岁位居将相,爵至郡王,享有江浙富庶之地,竟敢自立称帝,祸乱天下。钱镠率兵此行,乃望千岁伏罪改过。亡羊补牢,为时不晚,苦海无边,回头是岸,望千岁珍重。” 董昌明白,钱镠兵马雄厚士气正旺,倘若一战,越军必败。想到这里便道:“钱将军,本王也想悔过,望将军容我思虑一夜,明日定有答复。” 钱镠道:“千岁请便,钱镠在此恭候。”董昌下令收兵回城。 董昌回到行宫,急召谋士李瑜商议道:“今钱镠率兵三万,一路所向披靡,各道兵马观望不敢出战,如之奈何?” 李瑜问道:“当日劝千岁自立称帝的吏官是谁?” 董昌答道:“乃是大学士吴瑶。” 李瑜道:“大王可知玄宗皇帝因渔阳三镇叛乱,驾幸西蜀,马嵬驿六军哗变,玄宗借杨国忠、杨玉环兄妹人头以定军心。如今援兵难解燃眉之急,大王可效仿前人诛杀吴瑶,以谢当今万岁,可保钱镠退兵。” 董昌思虑片刻后说道:“事出无奈,也只有如此。”当晚派三百甲兵将大学士吴瑶缉拿。吴瑶被押至越王府后哭泣问道:“为臣何罪,陛下要拿我是问?” 董昌道:“本王知道你辅佐我开国有功,奈何钱镠率军问罪所向披靡,只得借你项上人头缓解越州危急。”吴瑶一声慨叹悔之不已。其实董昌自己想称帝,吴瑶不过是附和而已。正是: 昔日辅佐劝称王, 今朝问罪替主当。 大业沉浮随江海, 点点露水化寒霜。 次日天明,越州城门大开,只见董昌改着郡王袍,左右亲兵绳捆索绑,押着吴瑶一家满门四十口。钱镠一见董昌出城便问道:“千岁一夜熟虑如何?”董昌翻身下马跪地言道:“昌德郡王董昌特来请罪。” 钱镠下马扶起董昌:“郡王千岁能浪子回头,乃江浙之幸、社稷之幸,钱镠愿为千岁禀奏当今圣上,以息圣上之怒。” 董昌不觉泪下,对钱镠哭诉道:“董昌犯下谋逆大罪,惭愧不已。今已缉拿劝我称帝的佞臣吴瑶满门,献于将军麾下,请朝廷治罪。另有钱财两百万两,绫绡八百匹赠与将军犒赏三军。” 钱镠拱手称谢,并将吴瑶满门押赴京师问罪,三万大军回兵班师。昭宗皇帝李晔念董昌当初进贡纳赋颇有功劳,颁诏赦免董昌罪过。朝廷将谋臣吴瑶以谋逆大罪满门抄斩。 却说董昌闻钱镠退兵,又对麾下文武官员说道:“钱镠退兵相距甚远,我欲再立大越罗平国,诸位以为如何?”(吴瑶为你一家都死了,还想称帝!) 谋士李瑜道:“钱镠刚刚退兵,千岁既已改过,二度称帝恐怕失信于天下。” 董昌道:“先生多虑,钱镠本欲灭我,奈何本王命系于天,天不灭我,区区一个钱镠能奈我何?此番本王先下手为强,以免再让钱镠乘机而入。”董昌遂令再立大越罗平国旗号,改年号为顺天元年,令谋士李瑜为宰相,李畅之为大将军。于嘉兴设立乌敦、光福大营,以备钱镠南下。 一日钱镠在府中与皮光业、顾全武二人论画。忽有下人禀报:“董昌再度称帝,改年号顺天,设乌敦、光福大营,恐有兴兵北上之意。” 钱镠闻言大怒:“董昌贼子反复无常,吾当再度南下诛杀乱贼。” 钱镠即刻起草奏章飞报京师,同时令顾全武率兵一万驰援嘉兴。 却说乌敦、光福两座大营,各有兵马一万人。乌敦大营主将名叫徐淑,湖州人氏;光福大营主将名叫魏约,淮南人氏。顾全武兵临乌敦寨前,越州小将白正出阵迎战。二将交锋,仅战四五回合,白正便被顾全武枪挑马下。徐淑大怒亲自上阵,顾全武挺枪相迎,二人大战十个回合,徐淑虚晃一枪败回阵中。顾全武高声呵道:“破敌夺寨就在今日!”只听鼓点急促,擂声大震。杭州将士直扑越兵大营。徐淑慌忙退回寨中,顾全武杀到寨前,只见寨中土堡之上碎石纷飞,乱砸而下;箭楼之中,弓弩射杀甚急。顾全武见左右折去兵马甚多,只得退兵。 三日之后,顾全武又率兵从光福大寨破袭越兵。主将魏约固守不出,只以飞石乱箭驱之,顾全武只得收兵。 两军相持数日,董昌所设二寨坚固难破,顾全武对军师吴程说:“今观乌敦、光福二营,隔五丈设一箭楼,十丈筑土堡。营寨坚固,且环环相扣,相持日久,恐粮草不济。” 吴程道:“吾观此二寨几近相同。此寨土堡箭楼甚多,不过营寨虽固却不灵便,外固而内松。倘若直攻其寨内,必可乱其军心。” 顾全武道:“军师所言极是,但兵马不能靠近营寨,又如何直攻寨中。” 吴程道:“若要使其寨中内乱,非火攻不能败敌。” 顾全武道:“若用雕翎箭绑火药射出,箭头沉甸恐不能高远,离寨太近,又伤及自身。” 吴程道:“下官正要献上一具火器,以破敌寨。”吴程说罢令人取来竹筒一只立于中军帐内。顾全武端详一番纳闷问道:“先生献此竹筒如何破寨?” 吴程道:“此筒名曰‘火珠炮’。内填硫硝药球五十枚,由引线相连。可用火燃其引线,筒内药球遇火则猛喷而出,火球似流星一般,可飞落敌寨。每筒药球五十连发,定可火烧敌寨。”顾全武大喜,遂令士卒仿造此炮,制作五百支。 三日之后,五百支火珠炮制作完成,顾全武令整备兵马夜间直逼乌敦大寨。乌敦寨大将徐淑得知顾全武率领兵马而来,只命兵卒固守土堡、箭楼。顾全武见徐淑墨守成规,便令士卒架设火珠炮,一声号令百炮齐发。顿时天空火球齐飞,似流星落雨,纷纷打进乌敦大营。每筒有火药球五十枚,连发间隔不过眨眼工夫。五百火珠炮交替发弹,火球落入寨中营帐,蓬布遇火即燃。不过半个时辰,乌敦大寨外围固守依旧,但内营却火光冲天。巡营士卒慌忙跑到中军大帐禀告徐淑:“启禀将军,天空火球如雨,燃着营帐甚多。” 徐淑闻言大惊,即刻披挂铠甲冲出中军大帐,此时军中已是火光冲天。徐淑传令各寨将士救火,奈何火珠连射不断,大火蔓延,营中自是人心大乱,士卒只顾各自逃命,哪有心情救火。虽有士卒逃出乌敦寨,顾全武早已命士卒埋伏寨外,凡欲逃出的越州士卒,尽皆杀之。 乌敦寨中已是大乱,顾全武下令攻寨。杭州将士趁乱架设云梯攀越土堡。守卫兵卒无心抵挡,纷纷逃散。营寨栅栏推翻,顾全武跃马入寨,马步军亦追随涌入。徐淑猛见顾全武挥枪刺来,未曾提防一命呜乎。 乌敦大寨攻陷,顾全武率兵反围光福大寨。主将魏约固守不出,顾全武又令火珠炮打入营内。光福大寨也如火海一般,魏约战死寨中。 嘉兴大捷,顾全武连破二寨,飞马探报传至越州。董昌接报大惊,召集文武官员商议御敌之策。丞相李瑜道:“臣启陛下,乌敦、光福两座大寨被敌兵击破,为今之计,只有求淮南节度使杨行密。淮南兵精马壮,倘若与越州兵马遥相呼应,定可大败钱镠。” 董昌道:“但不知何人前往,可说动杨行密发兵。” 李瑜道:“臣愿亲自前往说服杨行密发兵。” 董昌道:“如此甚好,朕当亲自为爱卿送行。” 次日董昌率大越罗平国官员为李瑜壮行。李瑜富商打扮,率护卫侍者五十余人前往扬州。 第五十四章 罗隐出山 诗曰: 抛掷南阳为主忧, 北征东讨尽良筹。 时来天地皆同力, 运去英雄不自由。 千里山河轻孺子, 两朝冠剑恨谯周。 唯余岩下多情水, 犹解年年傍驿流。 却说一天傍晚,钱镠亲自察看营盘兵马。巡至城外大营,忽闻有人唱歌。而且西南方在残阳映射之下,有青白二气扶摇而生。钱镠喜道:“此间生有祥瑞,必是天赐贤才于我。”遂令左右精壮护卫二十余人,循声奔往西南方向。只见一白发樵夫坐在青石之上,尽兴吟唱。钱镠近前问道:“敢问老者,此间何处?” 樵夫答曰:“此乃新登镇双江村。” 钱镠问道:“我见村中有青白二烟扶摇升起,是何缘故?” 樵夫曰:“此青白二气出自鼍江之上,人言‘独异二公生不凡,青白二气吐波间’。这白烟乃指杜建徽,已经出仕。青烟乃指村中隐士罗隐,人称江东生。方才我所唱之歌,便是罗先生所做。” 罗隐,可能很多人都觉得这个名字眼生,不过提起他的诗,估计各位一定如雷贯耳: “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无钱明日愁。”就是这位罗大才子的名言。 这句话,现在已经演变成很多人的口头禅了。 还有一首《蜂》中的佳句——“采得百花成蜜后,为谁辛苦为谁甜。”王菲《致青春》那首歌中,用的也是这句话。 更令人称道的是罗隐在《筹笔驿》中,对诸葛亮的那句感叹之语——“时来天地皆同力,运去英雄不自由。”真可谓咏史诗中的千古佳句! 后蜀王昭远兵败之后,天天吟诵的就是这一句,借以安慰自己那颗受伤的心灵。 可见罗隐的诗名在唐末五代时就已经颇具影响了。 传说罗隐第一次去考试,可能觉得考得不错,晚上喝花酒时与一个叫云英的妓女在一起,彼此印象很深刻。 十二年后又一次落榜,罗隐去喝酒解愁。谁料有情人实在有缘,又碰上了英姑娘。 云英抚掌大笑,“罗秀才犹未脱白矣!”笑他还不能中举而穿绿衣。罗隐自我解嘲地写了首诗: “钟陵醉别十余春, 重见云英掌上身。 我未成名君未嫁, 可能俱是不如人!”(《赠妓云英》) 她以为,以他的才华,早就应该功成名就。 他以为,以她的美貌,早就应该嫁入豪门。 可惜—— 她惊讶于他的布衣之身! 他诧异于她的风尘之道! 两个大大的感叹号,让我们实在不得不感叹生活有时候比电影更有喜感。 为什么会这样呢? 哎,可能是我们真的都不如别人吧! 一点自嘲,一点自伤,一点无奈,一点怀疑,一点委屈!但我却读出一腔热泪…… 我们努力的拼搏,为什么还是过着不如他人的生活?幸福,真的注定与我们无缘? 罗隐多次赴考,落榜落得没了脾气,跟随他的小书童有次对他说:“少爷啊,你天天背的之乎者也连我都听成熟经了,再考不上,我可不跟你跑来跑去了……” 这一年罗隐赴京会试又名落孙山,为此他郁郁不乐,离开长安纵情山水,渐渐接近家乡。 这天来到长江岸边,登上黄鹤楼,极目远眺,不觉心身为之一爽,郁闷之感消去大半。 罗隐有一只玉坠,刻成马驹形,色泽洁白,通体晶莹,自幼佩带,不曾离开过。此刻,他一边吟诗,一边把玩。忽然一位老僧登上楼来,与他搭上话题。言语往来十分投机,暮色降临,老僧临别之前突然提出要为罗隐代管玉马坠,罗隐不忍割爱,但见老僧一脸诚恳,不忍拂他好意,解下玉马坠交给老僧,老僧转身离去不见踪影。 罗隐回到家乡后,荆襄节度使听说他的才气,派人下厚礼请他为幕僚;罗隐正闲居无事,也就答应下来,西上前去应聘。 行途中,一天走过汉水边,一只私家船,船主裴云,捎载他上行到襄阳。 夜深风凉。突然一阵古筝声从船舱的篷窗中传出,筝声凄凄切切,音韵指法与当年江夏名歌妓薛琼琼十分相似。罗隐在江夏时因慕薛琼琼琴艺,与她交往甚密。后来,薛琼琼被皇家采访使征到长安宫中为艺姬,罗隐就再也没有机会听到她美妙绝伦的琴声。如今忽然又听到似曾相似的筝声,顿时大感意外,精神振奋。 罗隐偷偷往里探视,只见舱内红烛下端坐着一位妙龄少女,蛾眉杏眼、朱唇微点,穿一身杏红衫裙、云鬓蓬松,一双纤纤玉手正轻巧地抚弄着筝弦。不但筝声动人,少女的娇艳之容,妩媚之态,更使得罗隐心旌摇动,难以自持,回到自己舱中,情不自禁挑灯写道: 生平无所愿,愿作乐中筝,得近佳人纤手指,砑罗裙上放娇声,便死也为荣。 这一夜,罗隐在床上辗转难眠,红衣少女的容貌和铮铮古筝声,一刻不停地缠绕在他脑海中。第二天清晨,罗隐早早起床,走出船舱,看见那位红衣少女梳汝已毕,手端一盆水,正泼向窗外江中,玉腕粉面,煞是动人,一股清香在晨风中荡漾开来。罗隐心中一动,乘机将昨夜所写的词投进窗中。那少女并不惊慌,拾起书箴细读,渐渐喜色浮上面庞,悄悄抬眼偷看罗隐这边,这时罗隐也正好在偷看着她,四目相遇,就象一道闪电掠过两人,两颗心同时怦然而动。那一瞬间时光似乎停止了流动,两人怔怔地对望了一段又漫长又短暂的时间,谁都没有说一句话,但似乎两人用心和目光交流了很多。稍一镇定,少女感到一些害羞,两朵红云不知不觉地飞上她的脸颊,有些慌张地迅速关上篷窗。 好不容易等到了天黑,月牙儿升上了船头,罗隐故作镇静地迈出自己的船舱,缓步走到少女的舱边,停下来装作凭栏赏月的样子。夜阑人静,篷窗吱呀一声被推开,昨日的红衣少女露出含羞藏喜的脸来,她用手示意罗隐靠近窗口。悄声问道。“君娶亲了吗?”好一个聪明而大胆的女子,开门见山就问到了核心问题,倘若罗隐已经是有妇之夫,接下去必然是“砰!”的一声关上篷窗,以免徒生孽情,惹愁招恨。罗隐听了心中一喜,明白了少女已钟情于自己,连忙答道:“埋头苦读,尚未顾及婚娶!”少女眉目中又添了一丝喜悦,低垂着眼帘,含着几分羞怯接着说:“妾为商贾之女,姓裴小字玉娥,自幼窃喜文墨,承蒙相公佳词相赠,词藻新颖明丽,仰慕相公才情,不羞自献,他日春风得意,不要忘了小女子。”罗隐简直有点受宠若惊,悄声接口道:“在下罗隐,钱塘人氏,小姐雅意,在下铭记在心,感激不已,可惜无缘与小姐倾谈。” 裴玉娥摇摇头说;“船夫在前,严父在侧,难以尽言。五天后船到光化,我父与船夫都将登岸参加赛神盛会,到时可望与君倾心相诉。” 第二天船到襄阳,罗隐依依不舍地登岸,不停地回头张望,希望再看一眼已深烙在他心中的红衣少女裴玉娥,但那扇窗始终紧闭着。 到荆襄府中,荆襄守帅给他委以重任。罗隐谢过之后请求告假十天,十天后再回来上任。第二天,借了一匹快马直奔光化。到光化时离他们约定的时间还差两天。 第五天清晨,那条朝思暮想的小船终于出现,着一身红装的裴玉娥也正端坐在船舱的窗口,手托粉腮向岸边张望,在舟揖如云、行人如织的码头上,两人的目光竟然能很快地越过众人而相遇了,这也许就是所谓的心有灵犀吧。一等裴云等人离开,罗隐就迫不及待地跳下码头,奔向小船。 来到船边,船用缆绳系在岸边柱石上,但离岸有数尺远,罗隐无法跨过去。他心急不已,用手猛拉缆绳,想把船拉近岸边。裴玉娥小心地嘱咐:“水急风紧,要小心哦!”然而,不料水流湍急,罗隐又过于性急,牵扯中把缆绳的系扣拉松,脱离了柱石。急流猛冲着小船,罗隐死命地拖着缆绳,但毕竟是文弱书生,力不从心,缆绳从他手中挣脱,小船随着急流飘向江中心。罗隐大惊失色,沿着岸边奔跳呼叫,裴玉娥也在船中无法可施,吓得大哭不止。 眼看着船向下流飘去,转眼就不见了踪影,任凭罗隐怎样的狂奔,也追不上顺流的快船。 最后,无人驾驶的船在江中被狂风急流打翻,可怜的玉娥落入急流之中。真是无巧不成书,这时,恰好薛琼琼的养母薛妈的船经过这里,见一红衣女子在江心中挣扎,忙让船夫救上,这时裴玉娥已经奄奄一息了。 收拾妥当后,薛妈问明了裴玉娥的身份和落水原因。因这时船已远离光化,要逆流而上也不可能,于是把裴玉娥带着一同去长安了。薛妈安慰玉娥:“罗隐人品才学俱佳,过去在江夏时我们常有来往,岁末朝廷举行会试,罗隐必定会来京师应试,到时我再为你查访,你们一定能再续前缘。”从此,裴玉娥跟随着薛妈深居简出,靠刺绣为生,一心一意地等着秋去冬来,等着罗隐的再度出现。 一位白须老僧化缘来到薛妈门前,裴玉娥打点他后,他一定要送给玉娥一只玉马坠,郑重地对她说:“你有尘劫未了,我授给你玉马坠,可为你解脱灾难,佩好千万不要离身!”裴玉娥将信将疑,但见老僧十分真挚,就小心地接过玉马坠,佩在裙带上,朝夕不离,这件事薛妈也不知道。 罗隐失去了玉娥,就象是自己丢了魂,沿着江流寻访,但音讯杳无。奔波不已,如痴如狂,神情恍惚,形同乞丐,压根儿忘了荆襄府中的职位。一天来到潜江街市上,忽然遇见了当初在黄鹤楼上所结识的老僧。老僧对他说:“今年朝廷开科取士,你且应试取得功名之后,我再为你慢慢访求。”罗隐摇头说;“功名富贵,都不难获取,但红粉知己,千古难求。佳人已失去,功名又有何用?”老僧面露愤容,正言道:“大丈夫应胸杯大志,立世扬名。你为何迷恋欲海,不思进取?功成之后,何患没有红粉知己?”接着从袖中取出一枚金锭,送给罗隐作盘缠,让他进京赶考。罗隐无可奈何,勉强打起精神,进京应试。 这时朝庭中是段文楚作宰相,段文楚是一个贪婪阴狠的人,依仗权势为非作歹,一次无意中听人说起薛妈养有一女,艳丽非凡,他正闲居无聊,于是派人把裴玉娥强娶进门。裴玉娥布衣荆钗被拥入偏房内,啼哭不止,把送来的东西全部甩在地上,决不肯屈从段文楚。 段文楚得到美女大为高兴,一些与他臭昧相投的人纷纷前来道贺,正当这一群狐朋狗党聚集在大厅饮宴正乐时,家人从门外狂奔进来。大声呼叫:“刚才一匹五色白马突然进入马厩中,咬伤马群,又穿堂而过,朝这边来了。”段文楚哪里管得了这许多,强行上前拥抱玉娥,这时,忽然见到一匹玉色白马凌空而降,向着他踢咬不止,段文楚惊慌逃离偏房,大声叫来众家人,回头一看,白马早已无影无踪。 正在段文楚惊恐气愤之时,一位白须老僧上门化缘。家人见他颇有道骨仙风,于是请他为段府指点迷津。老僧沉吟道:“此府有白马作崇,将不利于主人,其祸乃由一女子带来,此女子为不祥之物。”家人听了老僧的话十分信服,忙向他讨教避祸之法。老僧颇为神秘地低声说:“可将此女子转送他人,祸即移于他人,必可代主人受殃。”家人赶紧把这些话禀报给段文楚,段文楚也深信不疑。他想:“这祸转嫁给谁呢?”近日来令他咬牙切齿、恨之入骨的莫过于江南才子罗隐了,他竟然在文中嘲讽自己,何不把这女子送给他,表面上做了人情,实际上转祸于他,让他身受其害,正好出自己一口恶气。 主意打定,段文楚装作好心好意地命人叫来薛妈,言明自己准备置办盛妆,将裴玉娥嫁给罗隐。薛妈听了心中暗自称喜,寻机进了偏房,把事情真象悄悄告诉裴玉娥,裴玉娥半信半疑地问:“罗隐果然到了京城吗?” 为了慎重起见,薛妈又出去找人反复打听,确定罗隐就在京城。于是回来安抚玉娥,玉娥自然喜不胜收。 罗隐一时难以相信,世间竟有这样的巧事,他还以为此生再也无缘见到玉娥了呢。薛妈见罗隐对玉娥仍是一片真情,心中十分高兴,接着把洪涛中救玉娥、玉娥客居长安等罗隐、被抢入段府及玉马闹段府的事详细叙述了一遍。罗隐又惊又喜、又痛又怜,于是连忙答应了段府赠送美女的好意。 由于段文楚暗中作梗,罗隐这一年又没考中,但他却意外获得了一位知己,第二天就带回老家. 新婚之夜,,罗隐仍然疑惑不解:“今日之会,莫不是在梦中吧?”裴玉娥从裙带上解下玉马坠说:“如果不是它,我早已成为黄泉下的人了。”罗隐见了玉马坠诧异道。“这是我幼年所佩之物,曾在黄鹤楼送给了一位老僧,为何到了你的手中?”玉娥把玉马坠的来历、老僧对他说的话以及玉马坠化成白马闹段府的事历数了一遍,两人才知是玉马坠成就了他们的情缘,心中对老僧感激不已。 结婚以后,罗隐又继续参加考试,陆陆续续考了几年,还是考不中。 僖宗乾符三年,黄巢作乱,天下骚动,万姓流离。君王幸蜀,民舍宫室悉遭兵火,一无所存。晋王李克用兴兵灭巢,僖宗龙归旧都,天下稍定,道路始通。 罗隐恃才自傲,经常借古讽今,对当时唐朝的政治、风气多有批评,时不时拿朝中的显贵开涮。他口无遮拦,简直就像豪猪一样,满身是刺,甭管是谁,谁碰扎谁,扎哪算哪。 国计已推肝胆许, 家财不为子孙谋。 读这样的诗句,我们很难想象是出自千年前的罗隐之手。这观念就算放在现在也是三观正得很,当时更难得可贵。 别人都在说瑞雪兆丰年,他却对《雪》别有所想: 尽道丰年瑞, 丰年事若何。 长安有贫者, 为瑞不宜多。 视角独特,又言词犀利。好多时候即便是挺普通的事,搁他嘴里说出来都别有一番味道。 他只是考不中而已,与才华无关,也许真是“时来天地皆同力,运去英雄不自由”吧。 罗隐赶考不中,不过说什么就灵验什么。大家都想讨他说好话,又怕罗隐讲坏话。 有个财主得了一个孙子不满足,还想再要几个,以图“儿孙满堂”。为孩子办“对岁酒”的时候,财主想讨罗隐讲一句“孙多”的应验话,做了满桌的“酸菜”。什么甜酸鲤鱼、甜酸排骨、卤酸扣肉等,五花八门,样样关酸。财主亲自陪罗隐入席。菜上来了,众宾客举杯动筷狼吞虎咽。老财主频频劝酒满面春风,接着问宾客:“这味道是不是酸(孙)多?众宾客七嘴八舌地说:“酸(孙)多!真酸多!”财主一听吉利话,乐得眉开眼笑,又夹一块卤酸扣肉送到罗隐面前,满以为他也会说一句“酸(孙)多”。谁知罗隐一咬那块卤酸扣肉,大叫道:“哎哟!酸死了!” 结果宴席还没有散,财主的孙子果真死了。一场庆喜的“对岁酒”,竟变成了晦气的“丧家酒”。 这天罗隐乘船游历,兴之所至,即兴赋诗。船工不知趣地打断,告诉他舱中有朝廷官员。罗隐大怒:“什么达官贵人!我罗某人用脚趾头写点东西也比他强!”船舱中坐的正是当朝大臣韦贻范(后来做过宰相),听了罗隐的话,心中恨之不已。从此罗隐狂妄不羁之名传遍朝中。 后来有一天,唐昭宗想把名满天下的罗隐录用,有大臣立刻举出罗隐的《华清宫诗》: 楼殿层层佳气多, 开元时节好笙歌。 也知道德胜尧舜, 争奈杨妃解笑何! 唐昭宗见他竟敢把玄宗那点风流韵事写到诗中,还捎带讽刺,于是气呼呼地说:这什么人啊,赶紧给我滚吧。 后来罗隐流浪天下,为了谋生,十几年里,他的足迹踏遍了江、浙、皖、赣、湘、鄂、蜀、陕等实力藩镇,可谓颠沛流离。在仰人鼻息的幕僚生活中,罗隐始终没有找到属于自己的位置。 呆不下去的原因是多种多样的,但多半和他率真、狂狷、好讥讽的性格有关。 由于喜欢讥讽,罗隐有次差点丢了性命。 37岁那年,他去拜见淮南高骈。这个高骈酷爱神仙巫术,整天价装神弄鬼。罗隐看不惯,就写诗讥讽他,高骈大怒,连夜派快船去捉他,幸亏罗隐跑得快,不然就把小命给交待了。 几年后王仙芝起义,朝廷派招讨使宋威前去镇压。罗隐指责他畏缩不前,写信教训他说:皇帝将八十三州交给你,是让你剿贼的,你就这表现吗?宋威看了非常生气,派人去找罗隐,想和他说道说道,结果又给罗隐跑了。 当然也不是每个人都不待见他。魏博节度使罗绍威对他就很好。 罗隐辗转来到北方之后,经过着名的军镇魏博军时,给节度使罗绍威写了封信,自叙家世,称罗绍威是自己的侄子(鬼知道从哪里论来的)。邺王府官吏非常生气地说:“罗隐一介布衣,竟敢视大王为侄子,实在无礼。”罗绍威却道:“罗隐名满天下,素来瞧不起王公贵族,现在他能让我做他的侄子,这是我的荣幸。”于是罗绍威在城外大摆仪式,行晚辈跪拜礼,隆重欢迎这个天上掉下来的“叔父”,罗隐毫不谦让,坦然接受。 罗绍威好酒好菜招待了一段时间,罗隐吃得心满意足,抹抹嘴,拍拍屁股,又回到浙江老家。 除了罗绍威,割据青州的王师范也很喜欢罗隐,经常派人送信送财物给罗隐,求他赠诗,得到后便大喜不已,爱不释手。有个朋友中了进士,罗隐写诗祝贺,朋友的父亲却说:“儿子及第我并不高兴,高兴的是得到罗公的诗文一篇。”可见罗隐在当时的名气之大。 闲话叙过。却说钱镠听了樵夫之言,急忙打听罗隐住处,樵夫指点之后,钱镠便往村中去了。 一会儿见有竹园一座,钱镠轻叩竹门,见一小童开门。钱镠问道:“此宅可是罗隐罗昭谏之宅?” 小童打量钱镠一番道:“正是,敢问官爷可是兴兵南征的临安钱镠将军?” 钱镠一听大惊道:“在下正是钱镠,不知仙童如何知道本官姓名?” 小童道:“我家师傅昨夜观星象,说今天必有贵人来访,江浙首贵乃临安钱镠也。” 钱镠笑道:“你家师傅果然神算,有劳仙童带我前往拜访。” 小童道:“钱将军可随我来。”钱镠令左右门外守候,自与小童前往内宅,小童引钱镠进入内堂,见一书生模样之人正秉烛而读。小童躬身言道:“师傅,钱镠将军已经迎到。” 罗隐放下书本转身相迎,只见他身长七尺风骨奇伟,发髻之上扎着一顶清风五行冠,身着青色长衫。钱镠拱手行礼道:“临安钱镠,久闻先生大名如雷贯耳,南征之余特来拜访。” 罗隐还礼道:“小儒罗隐未曾远迎,还望钱将军多多海涵。”言罢二人分宾主而坐,罗隐令小童奉茶。钱镠品茶环顾,见东墙之上有罗隐自题诗一首,上书: 六载辛勤九陌中, 却寻归路五湖东。 名惭桂苑一枝绿, 鲙忆松江两筋红。 浮世到头须适性, 男儿何必尽成功。 惟惭鲍叔深知我, 他日蒲帆百尺风。 饮茶片刻,钱镠问道:“久闻新登镇有位名士江东生,今日得见三生有幸。先生胸怀大志隐居于此,何不报效朝廷,成就一番功业?” 罗隐笑道:“村间野外之人,将军怎言我胸怀大志?” 钱镠道:“墙上自题诗中‘浮世到头须适性,男儿何必尽成功。’之句,可见先生早年志向高远,却怀才不遇。‘他日蒲帆百尺风’足见先生隐于村野,却尚存志士豪情。” 罗隐摇头叹道:“我早年也曾有举士之心,岂不闻‘出身论门第,做官靠援引’,奈何朝庭昏庸,民变四起,到不如隐于村间,藏身山林,到也安宁快活。” 钱镠道:“先生有定国安邦之志,且才高八斗博闻强记。镠欲请先生出山共举大事。不知意下如何?” 罗隐自言自语道:“一个祢衡容不得,思量黄祖漫英雄。” 他以祢衡自比,想试探钱镠是不是不能容人的黄祖。 钱镠大笑,当即回诗道:“仲宣远托刘荆州,都缘乱世;夫子辟为鲁司寇,只为故乡。” 罗隐道:“世人皆称海龙王乃江浙当世贵人,在下愿闻将军之志?” 钱镠道:“当今天下,李唐衰微,群雄四起。朱全忠一介泼痞独霸中原,拥兵百万;李克用漠北胡虏虎踞三晋,猛将如云;荆楚赵匡凝、江淮杨行密,两川王建,西歧李茂贞各存雄兵虎视皇纲。钱镠有心平定诸侯而服四海,匡正李唐以定天下,奈何兵不及梁,将不如晋。今日到此拜访先生,以求成大事之计。” 罗隐道:“我闻将军之言,句句出自肺腑,梁王朱全忠、晋王李克用鼎力中原,却离将军于千里之外,不足惧也。西歧李茂贞、荆楚赵匡凝不过一镇兵马,难成大事。我夜观乾象,将军此番南征,必可成就大业于江浙。将军当年渡江夜袭刘汉宏,将帅之才,江浙无人不知,今又两番讨逆董昌,忠心铭于朝廷,信义诚服社稷,占据江浙,海龙王何愁大业不成。” 钱镠叹道:“闻先生之言,钱镠如拨云见日,茅塞顿开。先生乃孔明再世,魏征重生。今欲请先生出山,不知尊意若可?” 罗隐道:“将军言重了,在下只是胡言一番,安敢为将军兴邦定业。” 钱镠道:“钱镠求贤若渴,江浙此番大战,有伤黎民百姓。还望先生应苍生之愿,上扶朝廷,下安黎民,实乃江浙百姓之幸。” 罗隐沉思片刻,起身跪倒于地对钱镠说:“罗隐生不逢时,却得将军信赖。男儿当背万民之苦,身兼社稷之忧。今遇明主,安能不从。”钱镠大喜,赶忙扶起罗隐邀往大营。罗隐道:“家事尚未交待,明日天明定当投报。”钱镠应允,辞别罗隐回到大营。 次日天明,罗隐安置家人妥当,一路前往钱镠营中。钱镠在杭州大营列队相迎,引罗隐与众人相见,诸将官也曾闻罗隐有才,各有称道。正是: 枭雄欲立访贤良, 良弼共辅可兴邦。 济世安民成夙愿, 江浙成就海龙王。 第五十五章 吴越争雄 这天淮南节度使杨行密正在府中下棋,有下人来报:“启禀老爷,有大越国密使求见。”杨行密心中一愣,暗想董昌自封大越兴兵造反,今派密使前来不知有何要事。杨行密对下人道:“快快有请,后堂召见。”下人得令,转身便去请大越密使。 杨行密来至后堂,只见这位密使一对鹰目,尖长脸,八字胡,一身富商打扮,此人正是李瑜。李瑜一见杨行密赶忙施礼道:“大越罗平国使者李瑜见过杨大人。” 杨行密冷笑道:“原来是逆贼臣子,董昌命汝前来意欲何为?” 李瑜道:“下官水陆兼程日夜奔驰,特来为我主求杨将军救兵,共破钱镠。” 杨行密闻言大笑道:“好个不知羞耻的大越皇帝,祸乱江浙,目无君主。钱镠举义剿贼,乃顺天应人之意,吾岂可助纣为虐!” 李瑜道:“杨将军以为钱镠剿灭大越,这江淮就能稳如泰山?杨大人知足长乐,而钱镠却是虎视眈眈。” 杨行密顿时皱起眉头问道:“先生此言怎讲?” 李瑜道:“岂不闻‘唇亡齿寒,户破堂危。’我主称帝不过贪图浙东富庶;而钱镠雄心大略能征善战,非常人可比。倘若杨将军坐视不管,钱镠一旦盘踞江浙兴兵北上,淮北志士又何以御敌?” 杨行密微微点了点头,李瑜又道:“钱镠人称‘海龙王’,广寻英豪,招纳文武。武有顾全武、阮结、杜陵父子,百万军中取上将首级如探囊取物;又拜吴程、罗隐、皮光业等为宾客,修治政律,安民济世。人才济济,虎将云集。日后羽翼丰满,江淮必为钱镠所图啊!” 杨行密道:“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如此说来我若不发兵,乃是坐以待毙。” 李瑜翘指赞道:“将军高见,正是如此。” 杨行密道:“既然如此杨某定当出兵相助,望先生回去禀告董昌,我将不日发兵。” 李瑜道:“李瑜代我主谢过杨将军,事不宜迟,下官告退。” 杨行密亲自将李瑜及其左右人等送出府宅。然后速召文官武将进帐议事。部将徐温道:“钱镠志向高远不可不防,主公何不用‘假道伐虢’之计借道苏州?”杨行密以为可行,令大将徐温为先锋进兵苏州。不久,杨行密攻下苏州、嘉兴、昆山等地,并派兵把守,以此援助董昌。 钱镠得苏州府急报,即命顾全武为主将,阮结为副将率马步军两万人马,立刻驰援苏州。罗隐在袖中取出锦囊一只交与顾全武道:“顾将军为难之时,可按囊中所写依计行事。” 顾全武道:“先生放心,全武此去必定收复苏州。” 顾全武知道苏州城高池阔,强攻必然伤亡惨重,就决定围城迫降。终于城中粮绝,守将台蒙只得弃城逃跑。顾全武尽取苏州、嘉兴诸城,兵锋直指昆山城。 昆山城是杨吴的一处要隘,杨行密派出有着“打虎将”美誉的骁将秦裴率兵三千防守。 秦裴喜欢玩鹰,起先在杨行密团队中干得并不出色,公元890年,杨行密进入扬州。任命其为扬子县知县。此时的杨行密还不是江淮老大,手里的地盘有限,能够让秦裴出掌一县,也算是很看重对方了。秦知县刚到任就遇上了一件麻烦。原来,他想召集当地百姓搞农田水利建设,不料惹恼了一只啸傲山林的斑斓猛虎,它径直冲到外城乱咬乱吼,吓得百姓四散逃避。作为打猎老手的秦裴对老虎见怪不怪,二话不说掣出长刀就冲下城,迎着老虎杀将过去。那老虎使出一扑二剪三摆尾的必杀技,企图将这个不怕死的猛人力毙吻下。秦裴一边躲闪,一边寻着老虎的破绽,迅疾出刀,多次击中老虎。城上军民见县令大人如此勇悍,也放下恐惧发一声喊,冲下城来助战。老虎因身上多处放血气力大减,这下又陷入了人民战争的汪洋大海,最终被秦裴三下五除二斩于城下。拭去脸上的虎血,秦裴长出了一口气,这才让人扛着老虎去献给杨行密。杨行密见到偌大个老虎静静地躺在那里,不禁伸出大拇指频频点赞,哪知道秦裴却说:“这只大虫是乡亲们和我一起杀的,不是我一个人的功劳!“杨行密愈发高兴连声夸赞:“秦将军勇而能谦,必享富贵!“从此杨行密对秦裴刮目相看,愈加信重。 顾全武将昆山与后方的联系彻底折断,然后将昆山围住全力攻打。当时昆山城中只有千余守军,与城外的敌人众寡立判。顾全武决定逼降秦裴,就写了一篇檄文射入城中,晓之以理,诱之以利,真心劝降。秦裴览信后不禁嘿然。想了一下后,他让人找来一个精致的木匣顺下城去。吴越军拾得木匣送入中军。顾全武见匣子工艺精湛,以为是秦裴送来的降书贺礼,非常高兴。他当场让人打开匣盖。哪知道众人屏住呼吸聚精会神一看,匣中哪有什么降书贺礼,只有一卷非常考究的贝叶佛经。这不是对着秃子骂和尚吗?秦裴不降也就罢了,反而弄出这么个调调来,看着众将想笑又不敢笑的样子,顾全武心头那个气啊!立刻下令火力全开,调炮(抛石机)攻城。吴越军见主帅恼了,也不敢懈怠,将满肚子怨气都倾泄到昆山城墙上了。面对蚁聚攻城的吴越军,秦裴也不含糊,身先士卒,见招拆招,你来我往地与其厮杀。顾全武打急了,下令放水灌城,地势不高的昆山城顿时变成了一片泽国。过了些日子,城中的粮食彻底吃没了,士卒们长时间泡在水中,生病而死者不绝如缕。看着这些勇敢无畏却又羸弱无力的士兵,秦裴知道昆山再也坚持不下去了。为了给这些忠勇的士兵留下一条活路,秦裴只得下令投降。听说秦裴请降,顾全武非常高兴,命人提前预备可供千人的伙食,准备给饿兵打打牙祭。哪知道秦裴拖着疲惫的身躯走至跟前时,顾全武却发现不足百人。于是责问秦裴:“将军兵微将寡,援军久绝,奈何苦拒?“秦裴坦然道:“某为淮南之臣,只知事君尽节,今粮尽归命,绝非本志!“有吴越军将请求杀掉秦裴,顾全武道:“彼各为其主,杀之不义!“军将说:“将军不怪其侮之甚也?“顾全武道:“两军交锋,各用其极,何羞之有?且臣本沙门,何必讳之?“然后又对秦裴说:“我观将军有藩侯之相,他日必享富贵。今且到余杭小住,翌日必送将军返淮,幸勿为念!“秦裴因此就留在了越地。 顾全武扎营运河以南,杨行密扎营运河以北。为阻挡淮北兵马南下,顾全武令水军在运河安置水栅栏,。杨行密见运河之中设有栅栏难以渡河,正踌躇不决,军师袁袭道:“今浙兵据于南岸,以栅栏相阻,主公若战于南岸,胜算难测;若诱敌至北岸,则可反戈一击。”杨行密即命台蒙、柯厚二将选拔水性好的士卒五百人,趁夜色昏暗拆除水栅栏。 南岸守卒见有人夜拆水栅栏,急报顾全武。顾全武对副将阮结说:“今夜杨行密命人夜拆水栅栏,阮将军以为当如何处置?” 阮结道:“军师罗隐临行之前曾给将军锦囊一只,今晚事发突然,何不扯囊一看。” 顾全武从怀中取去锦囊打开一看,有布帛一块,上书十六字,曰:“扼守咽喉,以逸待劳。据守河道,决胜南岸。” 阮结道:“军师之意乃是令我等死守南岸要害。” 顾全武点头道:“阮将军可令各营将士今夜整装待战,只要淮军渡河,立刻沿岸击之。”阮结依顾全武之命传令各营。 台蒙、柯厚二将半个时辰就拆下运河之上的水栅栏,引百余只小战船渡河。顾全武与阮结早已在岸边设下伏兵,待小船登岸,只见南岸伏兵四起,火把通明。台蒙、柯厚知道对方中计,立即率兵乘船北去。顾全武见淮兵大败,下令追击。阮结劝道:“军师锦囊曾言据守河道,决胜南岸,敌军虽败,亦应扼守,不宜追击。” 顾全武道:“南岸已经得胜,自当追击。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即命浙兵向北岸进逼。阮结苦劝无效,也只得带兵随后。 顾全武带兵杀至北岸,连破淮兵营寨十五座,但所破营帐虽多,却未见淮兵大队。阮结道:“方才所烧三座大营,皆是空营,恐是中计。” 顾全武不觉倒吸一口凉气说道:“我亦有此感,传令后队改前队,速速回营。”话音刚落,只听号炮连鸣,喊杀四起,杨行密率淮兵五万人马将顾全武团团围困,顾全武急喊道:“我等中计,各部速速突围!”一时间两军厮杀一团,台蒙、柯厚二将回马杀来,顾全武先挑台蒙,后刺柯厚,连诛杨行密帐下偏将七人,却被绊马索绊于马下。战至天明,杨行密生擒顾全武,阮结率五十军卒逃回杭州。 顾全武被生擒,钱镠惊怒不已,问阮结道:“何以如此大败?” 阮结答道:“我二人本按罗军师之计在南岸御敌,击败杨行密兵马数千,奈何顾将军乘胜追击,不肯固守南岸。在北岸破营十五座,不料都是空寨,此时方知中计,不过为时已晚,几经突围,顾将军生死不明。” 罗隐道:“苏州失守,危及湖州,杨行密士气正盛,不宜再战。” 钱镠问道:“军师可有良策否?” 罗隐道:“兵法云‘不战而屈人之兵’,若使杨行密退兵,必用能言善辩之人,游说杨行密还兵北归。” 钱镠道:“此事我看非罗军师亲自前往,金银玉帛我皆不爱,惟有顾将军跟随我征战多年,不忍舍弃,我愿以长子钱元僚为人质换回顾全武将军。” 罗隐道:“主公放心,下官此去定能说走杨行密,换回顾全武。” 话说罗隐奉钱镠之命,前往苏州游说杨行密。来至苏州大营,有士卒拦住盘问,罗隐道:“我乃镇海节度使钱镠遣使,有要事求见淮南节度使杨行密,烦劳通报一声。”小卒令其营外等候,自往中军通禀。少顷,小卒引一书生模样的文官来到营门外,这文官正是袁袭,罗隐行礼道:“在下罗隐奉我主钱镠之命,特来拜访淮南节度使杨大人。” 袁袭还礼道:“在下庐江袁袭,闻钱镠将军派使前来,特来迎候。”罗隐与袁袭来至中军大帐,只见堂上端坐一人,浓眉虎目,宽脸方口,头戴赤金盔,身披龙鳞火红甲,袁袭道:“罗先生,这位便是我家主公杨将军。” 罗隐赶忙躬身行大礼道:“镇海节度使钱镠麾下罗隐特来拜访将军。” 杨行密道:“既是钱将军之使,当为先生看座。” 罗隐坐定一边拱手说道:“我主钱镠闻杨将军威震淮北,又在淮南大捷,生擒大将顾全武,令人敬畏,特遣在下请和。” 杨行密道:“钱镠存心不正,有吞并江浙之心,我举义兵来伐,为何不来受降?” 罗隐道:“胜败未决,我主焉能来此投降?” 杨行密道:“既然不降,钱镠又凭什么与我议和?” 罗隐道:“在下此行,只为杨将军此番南征有十不利,所以甘为遣使,劝说两家议和。” 杨行密心中暗想,这罗隐好大的口气,敢言我出兵有十不利。杨行密道:“汝可尽说我出兵之十不利,倘若说的有理,我愿议和;若是说的无理,我即取汝性命!” 罗隐道:“我主出师讨贼有天子诏书,杨将军出师无名,恐被人疑与董昌有通谋之罪,乃一不利。将军居淮,我主居浙,井水不犯河水,杨将军首先发难,此二不利。淮北诸镇前番刚遭毕师铎、孙儒等辈战乱,而杨将军不思养生安民,却穷兵黩武,不得民心,此三不利。我主久居浙北,与民秋毫无犯,人心所向者乃钱镠,而非杨公,此四不利。将军南下,仅是渡河小船,那钱塘江水急浪大,我主隔江据守,那小船安能过江,此五不利。岭北马殷坐镇长沙府,此人孙儒旧部,与我主无仇,却与将军有恨,若是发兵相助,淮兵必败,此六不利。江浙水道蜿蜒,杨将军帐下大将朱瑾、李承嗣等人皆是北方人氏,不习水战,此七不利。梁王朱全忠视公等如心腹大患,若是与我主首尾相应,恐江淮要易手他人,此八不利。两浙乃富庶之地,我主若是与公鏖战,兵马钱粮可供五年有余,而将军辎重难撑半年,此九不利。当初时溥曾引黄河故道之水大败梁王兵马。今两浙将士同仇敌忾,若引大江之水,亦与杨将军同付汪洋。此十不利。还望明公权衡利弊。” 杨行密听罢这一番话,心想这罗隐口出不凡,说话开门见山,句句在理。杨行密一时不知如何是好,他扭头看了看坐在一旁的袁袭。袁袭心领神会起身说道:“罗先生之言,却有道理,但不知钱镠怎样议和。” 罗隐道:“淮河之北尽属将军所有,淮河之南归属我主。馈赠将军黄金两千两,白银三万两,布帛玉珠更是不计其数。我主愿散落钱财,给江东百姓一世太平。” 袁袭听罢对杨行密道:“在下以为可和,请主公斟酌。” 杨行密心想若能得此厚赠,也不算枉来淮南,便对罗隐说道:“罗先生之言均可答应,还望先生回禀钱镠。” 罗隐道:“我主还有一事,未知将军肯纳否?” 杨行密道:“但讲无妨。” 罗隐道:“杨将军所擒顾全武,乃我主爱将,情同手足。我主愿用长子钱元僚为人质,换顾全武回营,不知将军意下如何?” 杨行密道:“罗先生请回复你家主公,钱镠既然如此爱将,我愿招令子为婿,永结秦晋之好,永不相负。” 罗隐闻言大喜:“既然如此,罗隐即刻回复我主钱镠,不负将军之托。”杨行密与袁袭遂送罗隐出营。 罗隐南归,此时钱镠已驻兵湖州。罗隐来至中军大帐面见钱镠,把苏州大营来回经过讲述一番,钱镠大悦,当即派罗隐与儿子钱元僚同往淮南结盟。钱元僚顺利娶到杨行密的女儿,并与其达成盟约。 董昌听说杨行密退兵,立即召集众臣说道:“杨行密不肯发兵,如今大势已去,越州危在旦夕。” 大将军李畅之道:“末将统领越州六军,愿为陛下与钱镠决一死战。” 董昌道:“大越罗平国成败与否全在将军!”遂令李畅之统率越州兵马三万余人,在越州北门列阵。 钱镠拥兵五万会集越州,两军阵前,李畅之手提银龙锁日砍山刀,出马喊道:“大越罗平国擎天大将军李畅之在此,尔等谁敢与我大战三百回合。” 钱镠阵中有老将杜陵答道:“贼将休狂,杜陵在此。”杜陵催马跃出,挥舞一杆昆仑槊直取李畅之,二将大战五十回合未分胜负,这边急坏了杜陵之子杜建徽。杜陵与李畅之交战正酣,忽闻耳畔有人喊道:“父亲且住,孩儿在此。”话音未落,杜建徽已杀至近前,杜陵调转马头回至阵中。杜建徽与李畅之大战十个回合,二马错镫,杜建徽一把将李畅之揪下战马,枪横马鞍,双手将李畅之举起摔出数米,李畅之顿时七窍流血命丧疆场。钱镠见越州主将被诛,下令击鼓进兵。越州守兵慌忙应战。半日厮杀,越军大败,钱镠率兵趁势攻城,越州失守。 越州失守,周围郡县皆纳降表归附钱镠。董昌反手捆绑押至钱镠近前,钱镠叹道:“我曾劝你官至郡王富有江浙,可传袭万代,你不听劝方有今日兵败之耻。” 董昌面带惭愧地说:“我昔日曾经提携将军,何不放我一条生路,以后我愿永世为民。” 钱镠怒道:“当初我兵临城下,你曾自言悔过谢罪朝廷。而大兵退后,你又反复无常二次造反,失信于天下。我能容你,上天不容!”即命将董昌押赴京师问罪。 当船行至一个叫西小江的地方时,负责“押送”董昌的将军吴璋突然拔出宝剑逼他自尽,曾经自诩圣人再世的董昌无比凄怆地说:“我与钱婆留自乡里起兵,我若称帝,必封他为王!何必非要置我于死地呢?”吴璋骂道:“反贼不自量力死有余辜,何贪生也!”,董昌无奈,只好投水而死。 钱镠得知董昌已死,心中的一块石头终于落了地,命人割下董昌首级传示长安,同时夷灭了董昌全族以及附逆的伪臣,并掘开董昌祖坟,然后放上一把火,挫骨扬灰。 董昌称帝固然不对,钱镠赶尽杀绝未免过分!真没想到后世风评极佳的钱大王对于故主会如此怨毒。若论谋反,后来朱温胜董昌远矣,钱镠却不敢有半句怨言。 第五十六章 衣锦还乡 诗曰: 怒气雄声出海门, 舟人云是子胥魂。 天排雪浪晴雷吼, 地拥银山万马奔。 上应天轮分晦朔, 下临宇宙定朝昏。 吴越征战今何在? 一曲渔歌过晚村。 这首诗单题杭州钱塘江潮,原来非同小可。一日两番,刻时定信,并无差错。 钱塘江自古唤做罗刹江,因为风涛险恶,巨浪滔天,常翻了船,以此名之。南北两山,多生虎豹,名为虎林。后因虎字犯了唐高祖祖父御讳,改名武林。又因江潮险迅,怒涛汹涌,冲害居民,又取名宁海军。 904年,钱镠受封吴王,兼有吴越两地。此后吴越政权相对稳定,君臣和睦、百姓安堵。 钱镠在杭州建都,虽然国中宁静,不过地方狭窄,更兼长江汹涌,心常不悦。忽一日,有司进到金色鲤鱼一尾,约长三尺有馀,两目炯炯有光,准备用来作御膳。钱王见此鱼壮健,不忍杀之,令畜之池中。夜梦一老人来见,峨冠博带,自称小圣:“夜来孺子不肖,乘酒醉,变作金色鲤鱼游于江岸,被人获之,进与大王作御膳,谢大王不杀之恩。今小圣特来哀告大王,愿王怜悯,差人送往江中,必当重报。”钱王应允,龙君乃退。钱王飒然惊觉,乃是一梦。次早升殿,唤左右打起那鱼,差人放之江中。当夜又梦见龙君谢曰:“感大王再生之恩,将何以报?小圣龙宫海藏,应有奇珍异宝,夜光珠、盈尺璧,任从大王所欲,即当奉献。”钱王乃言:“珍宝珠璧,非吾好也。惟我国僻处海隅,地方无千里;更兼长江广阔,波涛汹涌,日夕相冲,使国人常有风波之患。汝能借地一方,以广吾国,是所愿也。”龙王曰:“此事甚易,然借则借,当在何日见还?”钱王曰:“五百劫后,仍复还之。” 龙王曰:“大王来日,可铸铁柱十二只,各长一丈二尺,请大王自登舟,小圣使虾鱼聚于水面之上,大王但见处,可即下铁柱一只,其水渐渐自退,泥沙涨为平地。大王垒石为塘,其地即广也。”龙君退去,钱王惊觉。次日,令有司铸造铁柱十二只,亲自登舟,于江中看之。果见有鱼虾成聚一十二处,乃令人以铁柱沉下去,江水自退。王乃登岸,但见无移时,沙石涨为平地,自富阳山前直至海门舟山为止。钱王大喜,乃使石匠于山中凿石为板,以黄罗木贯穿其中,排列成塘。因凿石迟慢,钱王乃下令:“凡军民人等,将百斤石板以船装来,一船石板换一船米。”于是各处即将石板载来砌了江岸。 由于钱塘江潮的潮头极高,潮水冲击力量又猛,因此钱塘江两岸的海塘总是这边修好,那边已经坍塌,以至于出现了“黄河日修一斗金,钱江日修一斗银”的说法。 当时有人告诉钱王,海塘难修,是因为钱塘江潮神作怪的缘故。于是生性勇猛的钱王,便在农历八月十八潮神生日这一天,精选了一万名弓箭手到江边聚集。由于途中需要经过一座宝石山,而这个地方山路狭窄,只能容纳一人通过,钱王便用脚把这座山蹬成了两半,使山中间出现了一条宽宽的道路。从此,这儿被叫做“蹬开岭”,钱王那双硕大无比的脚印,至今还深陷在石壁上。 当弓箭手在江边聚齐后,钱王又奋笔写了两句话:“为报潮神并水府,钱塘且借与钱城。”并把这两句话扔进江中。但潮神仍然不理不睬,还是像往常一样凶猛地扑了过来。钱王见此大吼一声:“放箭!”并抢先射出第一箭。顿时万箭齐发,直射潮头。围观的百姓们都跺脚拍掌呐喊助威。一会儿工夫,连续射出三万支箭,竟逼得潮头不敢向岸边冲击过来。钱王又下令:“追射!”那潮头只好弯弯曲曲地向西南逸去,最后消失得无影无踪。从那时起,钱塘江海塘的修筑工程才能顺利地进行。直到今天,那段江水还弯弯曲曲地向前流去,像个“之“字,后人就称该地为“之江“。 却说一日无事,钱镠叹曰:“古人云:富贵不归故乡,如锦衣夜行。”乃择日往临安展拜祖父坟茔,用太牢祭享。 这天旌旗鼓吹,振耀山谷。钱镠衣锦还乡。改临安县为衣锦军,石鉴山为衣锦山。用锦绣为被蒙覆石镜,设兵看守不许私看。初时所坐大石封为衣锦石;大树封为衣锦将军,亦用锦绣遮缠。风雨毁坏更换新锦。旧时所居之地号为衣锦里,建造牌坊。贩盐的担儿也裁个锦囊韬之,供养在旧居堂屋之内,以示不忘本。 钱镠叫人杀牛宰马大排筵席,遍召里中故旧,不拘男女都来宴会。其时有一邻妪九十余岁,手提一壶白酒一盘角黍,迎着钱镠呵呵大笑道:“钱婆留今日直恁长进,可喜,可喜!”左右正欲吆喝,钱镠道:“休得惊动了她。”慌忙拜倒在地谢道:“当初若非王婆相救留此一命,婆留怎有今日?”王婆扶起钱镠,将白酒满斟一瓯送到,钱镠一饮而尽;又将角黍供去,镠亦啖之。说道:“钱婆留今日有得吃,不劳王婆费心,老人家好去自在。”命县令拨里中肥田百亩为王婆养老之资。王婆称谢而去。 一会儿里中男妇毕集,见了钱镠蟒衣玉带天人般妆束,一齐下跪。钱镠扶起都教坐了,亲自执觞送酒。八十岁以上者,饮金杯;百岁者,饮玉杯。那时饮玉杯者也有十余人。钱镠送酒毕,自起歌曰: 三节还乡挂锦衣, 吴越一王驷马归。 天明明兮爱日挥, 百岁荏兮会时稀。 村民不解其意,面面相觑都不做声。 明日又会,如此三日,各各有绢帛赏赐。开赌场的戚老汉已故,召其家,厚赐之。仍归杭州。后人有诗赞云: 将相本无种, 帝王自有真。 昔年盗盐辈, 今日锦衣人。 石鉴呈形异, 廖生决相神。 笑他皇帝董, 碑谶枉残身。 钱镠是个非常有忧患意识的人。他晚上睡觉,为了不让自己睡得太熟,就特意把一段滚圆的木头和一个铜铃当做枕头,称为“警枕”。如果睡熟了,脑袋从枕上滑下,铜铃就会发出声响,钱镠也就立即醒来了。如此一来,外面一有风吹草动,钱镠都能很快知道。 钱镠睡警枕的故事,在流传中竟演化为整宿不睡觉,以致得了“不睡龙”的绰号。后晋年间契丹使团出使中原。一个判官曾问负责接待的近侍李泳:“吴越的钱镠怎么样了,还是整宿不睡吗?”他见李泳不解,便解释道:“我听五台山王子大师说,‘浙中不睡龙,今已归矣!’我就想确证一下。”其实钱镠那时早已逝世,由于消息闭塞,契丹人并不知道。 钱镠寝室内置一粉盘,有所记忆即书盘中,至老不倦。平时立法颇严,一夕微行,还叩北城门,守门小吏毫不理睬,还说大王亲来他也不会开启城门。”钱镠无奈,只得改由别的城门入城。次日钱镠召见北门守吏,对他加以重赏。 有宠姬郑氏父犯法当死,左右替他乞免。钱镠怒道:“为一妇人,欲乱我法么?”说完命宫人牵出郑姬,与其父同时斩首。 钱镠统一两浙后,主要对手便是杨行密。二人屡动干戈,互相视为仇敌。杨行密让人用大索做成钱贯(穿钱的绳子),称之为“穿钱眼”。钱镠也不甘示弱,每年都让人用大斧砍柳树,称之为“斫杨头”。 钱镠当上吴王后在杭州盖起豪华的住宅,出门时坐车骑马,都有士兵护卫。父亲对他的做法很不满意,每次见到钱镠出门就有意避开。 钱镠得知父亲回避他心里不安,有次他不用车马,不带随从,步行到他父亲家里,问老人家为什么要回避他。 老人说,我家世世代代都是靠打鱼种庄稼过活的,没有出过有财有势的人。你现在挣到这个地位,周围都是敌对势力,还要跟人家争地夺城,我怕将来我家要遭难呢!钱镠表示一定记住父亲的嘱咐。从那以后他变得小心翼翼,只求保住现有的割据地区。 晚唐僧人贯休雅好吟诗,有诗僧之称。贯休曾在钱镠称吴越王时前往庆贺,并献贺诗一首。诗中有“满堂花醉三千客,一剑霜寒十四州”之句。钱镠大为叹赏,叫他将“十四州”改为“四十州”。贯休答道:“州难添,诗亦难改。我孤云野鹤,何天不可飞?”说罢拂袖而去。 钱镠结发之妻姓吴,人称庄穆夫人,知书达理、聪灵贤惠。 夫人每年都会在开春时候,翻过一座山岭回娘家横溪郎碧村住上几日,看望并侍奉双亲。 这天钱镠处理完朝堂政事后出宫外散步,看到凤凰山脚下,西湖堤岸旁已经鲜花盛开。 于是他突然想起夫人曾跟随自己南征北战之时,在野外对他说的话。夫人说喜欢这漫山的野花和泥土的芬芳。 他迅速回到城内,写了一封信,然后命人策马送给夫人。 夫人徐展锦书,上面只有九个字: “陌上花开,可缓缓归矣”。 意为田间阡陌上的花开了,你可以一边赏花,一边慢慢回来。 王妃阅罢,当即感动落泪。 如此简单的一句话,不知夫人为何会流下眼泪。你是否能体会到夫人的泪点? 陌上花开,侧面的意思就是,钱镠对他的王妃撒娇表示对妻子迟迟不归的不满。“你是早春的时候离家的,如今已是晚春,连路上的花都开满了,可你却还未归家”。但是钱镠深爱王妃,又怕王妃觉得自己责怪于她,因而又矛盾的加了一句,可缓缓归矣。劝王妃回来的路上慢行,不用着急,内心是急盼王妃早归。表达了钱镠思念自己的王妃,希望她早早归来却又在家书中只提及春色已晚的隐忍含蓄,可缓缓归矣,则是这种含蓄的升级,更是表达了钱镠对王妃的深情和怜惜。 明明身居高位,可以三宫六院,却只忠诚于糟糠之妻;明明相思心切,偏不直言抒发,而是曲径通幽,内敛深沉的表达。 流传千古的不是君王的天下和财富,而是君王的感情和文字。 短短九字,情深意重,含蓄而热烈,蕴含一代横刀立马的君王细腻柔软的心。 此时的吴越王夫妇都已人到中年,却为世人展现了伉俪之情的历久弥坚。 “陌上花开,可缓缓归矣”,二语艳称千古。 我想早点见到你,但是又尊重体贴你,不想唐突勉强你,于是含蓄委婉的提醒你边看风景边慢慢回来。 “陌上花开,可缓缓归矣”,不仅深具古典诗词的意境、内涵和韵味之美,更令今人揣摩、学习到爱侣的相处之道。 生活的苟且常常令人忘记诗和远方。 愿你踏花归来,路的尽头有等你共赏花月的知心人; 愿你人在旅途,常收到鸿雁传去的至美情书。 后来钱缪重修了这条夫人回娘家的路,因为时间有限还没来得及加上栏杆,钱缪便离开了人世。但是后人取名此山为栏杆岭。 后来苏东坡到杭州上任,为此写下三首《陌上花》。其中有一首比较出名: 陌上花开蝴蝶飞, 江山犹是昔人非; 遗民几度垂垂老, 游女长歌缓缓归! 第五十七章 李茂贞飞扬跋扈 李茂贞,原名宋文通,河北蠡县人,当时此地归属深州博野。 宋文通生于公元856年,此时正是唐宣宗励精图治,企图挽救大唐危局的时候。 那时大唐的形势越来越严峻,军人成为一个比较有希望的职业。少年宋文通和众多同乡一起参加了镇州成德军,由于作战勇敢,他被选入了藩帅的牙军,还因功升为队正。 不久宋文通随军帅一起到了奉天驻防。这个奉天不是后来的沈阳,而是长安附近的乾县。这时大唐余威犹在,藩镇军要为天子服役。 公元880年,黄巢义军攻入长安,曾经让四夷宾服的大唐天子又一次当起了寓公。逃亡中的天子命令各地藩镇勤王,宋文通所在部队奉旨出兵。 来自河朔三镇的镇州军可不是被宦官们玩坏了的神策军,一个突袭,就将志得意满的黄巢首将尚让打得没了脾气。 这一仗宋文通打得可圈可点。战后论功行赏,宋文通被封为神策军指挥使。让他去指挥一帮滥竽充数的软蛋神策军,也不知上面怎么想的。 此后数年,羽翼未丰的李茂贞一边埋头治理自己的地盘,一边继续为天子保驾护航,这让受够了乱世之苦的唐室很满意,刚刚上台两年的唐昭宗大气地封他为陇西郡王。陇西是李唐皇室的郡望,陇西郡王这个封号轻易不会与人的,可如今却封给了一个赐姓之人,确实有点高看李茂贞了。 李茂贞四处用兵拓展地盘,先后攻占凤州、洋州和泾原三地。势力有了很大的发展。他开始对朝政关心起来,言语当中经常有不恭敬之词,一些大臣认为他指手画脚,眼中没有君主,唐昭宗也很生气,下诏命李茂贞调任山南西道节度使,凤翔节度使由宰相徐彦若来接替。李茂贞拒绝上任。 杨复恭擅权的时候,昭宗任命自己的舅舅王瓌出任黔南节度使,杨复恭派人将王瓌所乘的船弄沉,王瓌一家及仆人全部淹死。昭宗贵为天子,却保护不了舅舅,也除不掉杨复恭。最终干掉杨复恭的,还是人家李茂贞! 因此李茂贞上奏章说:“陛下贵为万乘,不能庇元舅之一身;尊极九州,不能戮复恭之一竖!” 李茂贞接着又说:军情易变,戎马难羁,未审乘舆播越,自此何之! 意思你以后打了败仗逃出长安,能逃到哪里去呢? 心中本就憋屈的唐昭宗忍无可忍,给宰相杜让能下令准备出兵讨伐李茂贞。 杜宰相听了大惊,心想禁军刚河东大败不久,战斗力尚未恢复,此时若与近在咫尺的李茂贞交战,赢了还好说;要是输了,那就不只是西汉七国之乱时诛晁错那么简单了。 面对杜让能的劝谏,唐昭宗不为所动,他理直气壮地说: “吾不能孱孱坐受凌弱!” 为了出这口恶气,唐昭宗与李茂贞掐起来了。 公元893年,头脑发热的唐昭宗正式出兵讨伐李茂贞,希望在李茂贞身上收获杀鸡儆猴的奇效。 可惜事与愿违,此时的唐朝早就是一艘四面漏风的破船,平静驾驶也许还能苟延几年,一但将其驶入军阀混战的浊流,分分钟就有倾覆的危险。 果然,早就士无战心的唐军根本不是李茂贞的敌手。李茂贞打败了前来问罪的中央军后,不依不饶地领兵进京讨说法。 昨天还气势汹汹的唐昭宗立马怂了,害怕引火烧身的他赶忙杀死两个主战的枢密使,然后指天誓地地说,都是这两个倒霉蛋搞的鬼,自己是受蒙蔽的。 李茂贞并不买账,直接陈兵临皋驿,要求朝廷杀死杜让能。虽然这次讨伐杜让能是反对派;但李茂贞觉得杜让能留下来早晚是个祸害,不如借机除去。 杜让能倒也是条汉子,他朗声道:“我早就料到会是这个结果。既然李茂贞非要我死,那我又何惜以死纾难!“一席话说得唐昭宗满面羞愧,一个劲儿地流泪。 公元885年,韩建护驾回返长安,顺势在潼关落脚,高高兴兴地当上了朝廷委任的潼关防御使兼华州刺史。后来朝廷在华州、商州增设镇国军节度使,韩建顺利当选,成为雄视一方的封疆大吏。 韩建在华州期间,打败了秦宗权的将领程景思、张琢等,确保了安定的环境;又披荆斩棘招徕流民,以自己年轻时从事农业的经验督导生产建设,并访求民间疾苦,数年之间,华州大治,军民充实,在晚唐与割据荆州的郭禹(成汭)均以保境安民闻名于世,人称“北韩南郭”。 890年,唐廷和当年的救星李克用翻脸,在朱温等地方实力派的怂恿下,以宰相张浚为河东行营都招讨,准备起兵围杀河东。护驾有功的韩建同学自带干粮参战,被任命为北方面军的主将。没想到河东军的点子硬,一个照面就将韩建的北军打得稀里哗啦。韩建不服,老子怎么也是天子的亲军,让地方军阀打败还怎么混? 于是韩建从军中挑选出三百名壮士,让他们夜袭赵城。不想夜袭队遇上了五代第一猛人李存孝,三百人还不够他塞牙缝!李存孝打了一阵后猛然省悟,真要俘虏了当朝宰相,反倒多了个烫手山芋,所以故意撤围,放张浚和韩建逃出升天。 韩建觉得唐昭宗不好摆布,就想废黜他,拥立其兄吉王李保。此时传来李克用起兵勤王的消息。患有恐李症的韩建害怕了,忙留下精兵宿卫京师,自己回到本镇华州。 李克用不依不饶,当年七月率军渡过黄河进围华州。韩建登城对李克用说:“我未尝失礼于河东,为何被攻打?”李克用道:“你身为人臣,逼天子杀大臣,无礼至甚!如果你是有礼者,那谁是无礼者呢?” 韩建深得华州军民拥戴,他们不肯向李克用屈服。李克用得知李茂贞和王行瑜试图劫持昭宗,遂将兵锋转向王行瑜。 王行瑜很快败亡,李克用一不做二不休,请求唐昭宗同意他消灭李茂贞。哪知道昭宗怕李克用做大,坚决不予批准。李克用担心河东有失见好就收。韩、李二人故态复萌,又变得傲慢起来。 求人不如求己。深知军阀靠不住的唐昭宗决心亲自掌控兵权,于是拿出家底,选补数万人为殿后四军,让诸王统领,缓和韩建等军阀的压力。 还没等韩建出手,李茂贞就迫不及待地跳出来。他认为昭宗让亲王典兵明显是针对自己,一旦天子新军编练完成,自己的好日子就一去不返了。于是再度进军长安。 昭宗只得向李克用求援,可李克用这次却不肯奉诏。李茂贞击败新军逼近长安。昭宗只得率百官和诸王逃离长安。 昭宗离京后不知道该去投奔哪家藩镇,这时韩建又奉表奏请昭宗就近巡幸华州。想起韩建的逼宫嘴脸,昭宗有心不许,哪知道韩建不停上表。昭宗实在抹不开面子,加上随行官员也不愿走远,于是就派人召韩建面议。韩建光着脚跑进行在哭着说:“现在跋扈的藩臣不止李茂贞,陛下要是离开宗庙园陵远巡边疆,臣害怕车驾渡河就回不来了!如今华州兵力虽微,却控带关辅足以自保。且西距长安不远,愿陛下驾临以图兴复。”昭宗一听感动得哭了。韩建或许不靠谱,但谁又能保证李克用靠谱呢? 于是七月十五日昭宗移驾华州,以府署为行宫,韩建则避居龙兴寺办公。 昭宗明白韩建接自己到华州的目的,索性加封韩建为中书令。 韩建手里有了天子这张好牌,不免有些得意忘形。他让李巨川传檄天下诸藩把粮饷送到华州,用来修复被李茂贞破坏的长安城。 昭宗在华州呆得久了,君臣间的矛盾再次浮出水面,特别是韩建和护驾诸王的矛盾愈演愈烈。作为一个地方实力派出身的权臣,韩建一点也不喜欢护驾诸王和他们掌控的殿后四军。于是他和李巨川合谋,借口西汉七国之乱和西晋八王之乱,说诸王典兵预政不利国家,应该让他们解散军队回家读书。他甚至指使人密告昭宗,说诸王欲谋杀韩建后劫驾去河中。昭宗无奈,只得解散四军,然后勒令诸王归十六宅思过。其甲兵都交给韩建掌管。殿后四军二万余人也全部解散。 韩建上表称李嗣周、李戒丕等诸王谋反,请杀之。昭宗不予回复。韩建便与宦官刘季述矫诏抓捕十一王,将他们及侍者驱赶到石堤谷,无论老少通通杀死。 韩建经营南庄,起楼阁,想邀昭宗游幸时废了他,改立太子李裕。其父韩叔丰对他说:“你只是陈、许间的一介田夫,蒙天子厚恩才有了现在的地位,却想凭两州百里之地行大事,我不忍见灭族之祸,不如先死!”说着就哭起来。韩建只好作罢。 乾宁五年(898年),朱温占据东都洛阳,局势发生了重大变化。李茂贞、韩建和李克用建立暂时联盟,他们觉得宁可让昭宗回到长安,也不能让他落到朱温手里。于是唐昭宗回到长安,改元“光化”,以资庆祝。 光化三年(公元900年)十一月,昭宗出猎皇家猎场,多饮了几杯酒,醉意甚浓,回到宫中天色已是昏暗。一小太监与二、三宫女在殿头捉迷藏,不提防万岁驾到,小太监和宫女们慌忙趴在地上叩头。昭宗拔下佩剑亲自砍下他们的脑袋,血染袍袖,然后怒冲冲地跑到皇后宫中,责备何皇后约束不严。何皇后立即伏地请罪! 谁知昭宗杀死几个太监、宫女,竟惹起宫中数千太监的公怒。第二天早朝,小太监们相约不开宫门,群臣等候多时宫门不开。大太监刘季述已知内情,随即带领事先准备好的禁兵千人破门而入!那宫中太监一齐围住刘季述,诉说皇帝杀死太监和宫女的情形。刘季述本身也是太监,一听自然大怒,立即把在朝的文武大臣唤进宫去,对着众大臣说道:“主上如此作为,怎么可以治理天下?废昏君,立明主,自古如此。今为国家请立太子,愿大臣们联名上书,劝上禅位!”崔胤等大臣见殿前陈列着许多兵甲,谁敢不从!于是都用发抖的手在联名状上签上了自己的名字。 有了大臣们的联名状,刘季述有恃无恐,带领甲士包国了昭宗所在的乞巧楼。甲士们逢人就砍,见人就杀,可怜宫女太监们服侍皇帝不周要被杀,忠于保护皇上同样要被杀!为宫女、太监抱不平不过是刘季述废帝立帝的借口而已! 昭宗见宫女、太监被杀,吓得从床上翻滚在地,又挣扎着爬起来逃命。刘季述,王仲先上前扶住。见左右甲兵林立,昭宗吓得说不出话来。 这时何皇后听到报告,立即赶来向刘王二人拜请,说二位不要惊吓陛下,有事大家商量! 刘季述见皇后如此镇定,反而没了主张。良久,他拿出百官联名状,大声说陛下厌倦政事,中外都要陛下退养东宫少阳院,请太子监国。。。。 听说要废掉自己,昭宗顾不得甲士林立,大声抗辩道:“朕昨夜打猎饮酒过度,回来错杀了几个太监、宫女,凭这点你们就要废掉我?”在昭宗看来,杀几个太监、宫女如同杀鸡,根本不是什么错误,可见他也不是个东西! 刘季述双手一摊,说:“这不是我的意思,都是南司大臣们的请求。陛下还是快到少阳院,以后再说吧!” 何皇后知道事情无法挽回,便劝昭宗依了刘季述。然后将传国玉玺递给刘季述,扶昭宗上车。 刘季述将昭宗及何皇后关进少阳院,然后假传昭宗诏令,请求朱全忠回京登位。 朱全忠听到这个消息求之不得!天平军节度副使李振献计说:“现在即位为时尚早。阉竖幽辱天子,大王何不借此机会讨伐他们,以后挟天子以令诸侯?” 一句话提醒了朱温,他立即将来使斩杀,然后派李振、蒋玄晖出使长安,与宰相密议诛杀刘季述、王仲先等事。 有了朱全忠的支持,崔胤胆壮气粗,命侍卫将军孙德昭诛杀了刘季述、王仲先,迎昭宗回宫主改。一场废立闹剧至此收场。 刘季述死后,代替他成为宦官头目的是韩全诲,他从同辈被杀中接受教训,依靠近在长安的两大藩镇凤翔李茂贞,邠宁王行瑜作为盟友,李、王也想进一步控制昭宗,遂以宿卫京师保卫天子的名义,派三千精兵进驻京师。 昭宗一看大事不好,立即召请朱全忠火速进京。 朱全忠于是出兵七万,西向夺取同州,又攻下华州,逼近长安。 第五十八章 挟天子以令诸侯 却说韩全诲知道朱全忠进京之后,刘季述的下场就是自己的下场,于是急命宿卫京师的凤翔、邠宁精兵,挟持昭宗,出奔凤翔。在韩全诲的逼迫下,昭宗罢免了崔胤的相位,同时飞诏朱温还镇。朱全忠哪里肯回?他命兄子朱友宁驻守大梁,然后以诛杀阉党之名,令大将张归霸为先锋兴兵五万进逼凤翔。韩全诲逼迫昭宗拟旨,加封江淮杨行密为吴王,两川节度使王建为蜀王,企盼二王出兵抵抗朱全忠。敕命传至扬行密与王建处,二人阳奉阴违,散发檄文声讨朱全忠,其实却按兵不动。 朱全忠五万兵马兵临凤鸣关,这凤鸣关守将名叫符道昭,蔡州人氏。符道昭望见朱全忠排兵列阵,不禁怒道:“中原贼子犯我西歧,传令点兵出战。”凤鸣关上号炮三声,门栏大开。只见关中马步军分列左右,符道昭身着亮银白虎盔,手中虎头槊,跨下一匹金鸡闪电白龙驹。符道昭挥槊呵道:“吾乃凤鸣关都将符道昭,尔等犯我西歧,还不早早退去。” 梁王麾下大将胡真道:“无名之士,休要狂言!”说完策马直取符道昭,二将交阵二十回合未分胜负。朱全忠见二人难决高下,下令鸣金收兵。 朱全忠与众将回到中军大帐,胡真问道:“今日大战,千岁因何收兵?” 朱全忠道:“今日观这白甲之将,本王甚是心爱,欲收罗帐下,所以不忍伤其性命,意欲生擒。” 谢瞳道:“千岁莫虑,若想生擒符道昭,可施反间计。” 胡真问道:“这凤鸣关堵塞道路,如何能使反间。” 谢瞳言道:“我观此地有一山涧,名曰折虎涧,可令张归霸将军伏兵山涧之内。明日胡将军再战符道昭。只可诈败,诱其追击。我自有计策。” 朱全忠喜道:“子明既已成竹在胸,就依此计。”众人遂安谢瞳之策,各自准备。 次日天明,梁将胡真带一千人马来到关前叫战,符道昭率三千兵马出城应战。胡真策马来战,符道昭持槊相迎。二人只战四五回合,胡真便诈败而逃。符道昭见梁兵列阵不过千人,便令左右三军一齐追杀。胡真率一千余人逃入折虎涧中,符道昭率兵追来。忽见山涧两侧山坡之上,梁军大旗满山而展,四面伏兵杀出,梁将张归霸山坡之上大喊:“符道昭,汝今中伏何不早降?”符道昭自知中计,便令所部兵马撤退。张归霸令弓弩手放箭。谢瞳则令五百士卒在山坡之上高呼:“只射西歧人!勿伤符将军!只射西歧人!勿伤符将军!”凤鸣关将士多是西歧人氏,闻听此言军心涣散,且箭弩如雨,却不见一支射向符道昭。歧军损兵千人逃回凤鸣关。 歧军将士回到凤鸣关中,对梁军只射西歧兵,不伤符道昭之事,心存疑虑。凤鸣关有一西歧校尉名叫侯瑾,以为符道昭暗通梁军,便逃往凤翔报信。李茂贞一听大怒,令大将王行瑜点将排兵讨伐符道昭。 谢瞳反间计得手,等待凤鸣关自乱。大将胡真来报:“符道昭来我营归降。”朱全忠一听大喜,令众人同往辕门外迎接。只见符道昭率领五千余人前来归降。朱全忠将符道昭请入中军大帐盛宴款待。符道昭懊悔地说:“李茂贞听信谗言起兵伐我,我只好投至千岁麾下,万望容留。” 朱全忠道:“符将军能征善战,孤王与将军相见恨晚。将军能顺应天意倾心归附,待迎得天子,符将军功劳必在众人之上。”符道昭连声称谢。 朱全忠过凤鸣关,正遇西歧大将王行瑜。张归霸大败王行瑜,梁军直逼凤翔城下。 只见凤翔城门大开,步兵在前,骑兵在后,兵马展开两翼,军中一员上将,此人紫面膛,铜铃眼,红眉赤须,头戴分水盔,身披熟图甲,腰挎七星剑,跨下追风马,正是凤翔节度使李茂贞。梁军先锋官张归霸出阵,凤翔军牙将姚旺手持三挺门扇刀迎战。二人大战四五个回合,姚旺被张归霸砍落马下。又有战将倪子太,手持一对束手铜人槊直取张归霸。二人大战六个回合,倪子太又被砍杀。李茂贞之子李继徽亲自上阵,与张归霸大战十个回合,被张归霸打落手中枪。李继徽慌乱之际,只听有人大喊“敌将休狂,大将秦阳在此!”凤翔军勇将秦阳手持点刚枪来战,李继徽趁机逃回。张归霸三个回合又杀秦阳,李茂贞见张归霸连杀三将,只得鸣金收兵。 李茂贞直接找到昭宗,逼迫昭宗下诏命令朱温退军,随后又矫诏传檄诸道,要求各路藩镇举兵勤王! 面对李茂贞的小花招,朱温怡然不惧,他当然知道昭宗的诏书都是受李茂贞和韩全诲的逼迫,根本不打算理会。但是朱温考虑到凤翔镇所岐州城防坚固,短时间怕是难以攻克,于是决定坚壁清野,挥师北上。 不多日拿下武功、邠州等地,在清扫完岐州外围后,再度挥师将其团团围困。 李茂贞大吃一惊,谁能想到自己也算是关中第一巨头,在朱温手下就跟小鸡子似的,辖内坚城全被轻松搞定,李茂贞和韩全诲很是着急,于是躲在城中坚守不出。 时年八月,李茂贞堂弟保大节度使李茂勋率兵进驻三原,意欲解除凤翔之围,但不敌汴军。 二十二日,李茂贞再一次集结全城兵力,决意出城与朱温决战;结果再一次大败,汴军趁机攻城,几乎攻破岐州西门。 此战之后,李茂贞闭门死守再也不敢轻易接战。 李茂贞虽然不是朱温的对手,但这并不妨碍他在凤翔大耍权臣威风,肆意凌虐昭宗和他的宫廷。 一次宴会上李茂贞酒至酣时,竟然以巨杯劝帝酒;昭宗不想喝,李茂贞举杯叩帝颐颔!如此跋扈,董卓、曹操也不遑多让! 战争如火如荼地进行着,时间也到了雨季,连日阴雨连绵,汴军士兵大多发病,而凤翔军坚守城池,始终不肯出城作战。朱温看短时间内难以攻破城池便有意退兵,但是遭到部将高季昌、刘知俊的强烈反对,二人表示:“咱们困难,凤翔也困难,此时撤军前功尽弃,依我之见大帅应该派间谍混入城中,用计诱骗李茂贞出城!” 朱温同意了二人的请求,这时候有个叫马景的士兵主动提出要去当间谍,他对朱温说:“我去必死无疑,但求大王能够善待我的妻子儿女。” 马景甘为炮灰的精神让朱温深受感动,朱温表示你放心去死吧,其他事情无需多虑。 马景便骑着大马直奔凤翔,入城后他对李茂贞说道:“汴军已经撤兵了,大营中只有一万多老弱病残,今夜也将离去。” 李茂贞白天也看见大队人马出了汴军营盘,便对马景的话信以为真,当即决定趁夜劫营。 是夜凤翔军倾巢而出,偷袭汴军大营,朱温见李茂贞中计,立即敲响营中战鼓,伏兵尽出猛攻凤翔军,此外又派遣数百精兵死守岐州城门。凤翔军进退两难,自相践踏死伤无算,李茂贞拼尽全力才侥幸逃回城中,此后再也不敢应战。 大胜过后朱温再次命令汴军大举攻城昼夜不停,攻城者嘴里叫骂城中是“劫天子贼”,守城者则反怼城外是“夺天子贼”,双方连打带骂热火朝天. 朱温将凤翔重重包围了一年多,可怕的灾难降临到城里所有人的头上。随着原有的存粮耗尽,城中出现了粒米粒金的行情。饥饿的官兵开始疯狂洗劫城市,掘地三尺也要搜出口粮。不少人也拷掠百姓勒索财物,将除了王府邸外的其他建筑摧毁。部分贪婪官吏明知道城中粮贵,还以5两10石的价格向城中殷实家庭征粮。如果交不出这么多粮食,就要以每石300两的代价偿付。最后弄得城中所有富户破产,普通中产也陷入赤贫。 守城官兵和富户尚且如此,一般百姓更是阖家等死。因为城中缺粮不是奸商囤积所致,所以掏出毕生积蓄也无法买到食物。他们只得将树皮与树根夹杂着烂棉花食用。 李茂贞觉得再也难以与朱全忠相争,其子李继徽道:“厌恶朱全忠之人并非当今万岁,而是韩全诲一帮阉党。与朱全忠长此以往,对我西歧不利。” 李茂贞道:“继徽之言,莫非要诛杀阉党,以退朱全忠大兵。” 李继徽道:“父帅与朱全忠动兵,上无天子决心,下无诸侯响应。若剿灭阉官送万岁还京。万岁必然不会怪罪父亲,朱全忠自然也会退兵。”李茂贞便遣密使往朱全忠大营求和,并愿缉拿挟持皇帝的大太监。朱全忠之心全在劫持皇帝,并无心夺取西歧,便说只要李茂贞缉拿阉党,送回御驾后自己便班师回朝。 天复三年(903年)正月初六,李茂贞在得到昭宗首肯后,抓捕了韩全诲、张彦弘、袁易简、周敬容等四名宦首,随后又抓捕了参与劫持昭宗的李继筠、李继诲等十六人,全部推出斩首。 次日,昭宗派近臣韩偓和赵国夫人将二十颗大好头颅送到朱温帅账,并给朱温传诏道:“过去胁留车驾、离间君臣的就是这些人;现在这些人已经被朕和李茂贞杀了,你可以宣谕诸军以解众愤。” 朱温拜诏奉旨,但迟迟没有撤去围困凤翔的大军,李茂贞此时已经心乱如麻,朱温迟迟不走莫非想吞并凤翔?得马上和崔胤搞好关系了! 李茂贞奏请昭宗尽快将崔胤召到凤翔接他回宫,昭宗自己也急着要回去,于是三番四次给崔胤传诏,言辞恳切称已经恢复了他的全部官职,命他尽快前来凤翔接驾。 但是崔胤却称病不来,昭宗没办法,只能叫朱温给他去信。朱温写信半开玩笑地说:“我没见过天子,你来帮我认认?”接到朱温的书信崔胤的病马上就好了,一路风驰电掣地赶到凤翔。 二十二日双方谈妥一切事务,李茂贞大开城门放昭宗出城,朱温则一身素服站在城外请罪。昭宗赶快派使臣宣读赦免朱温一切罪过的诏书,并撤去身边亲、勋、翊三卫仪仗,独留金吾将军前去报平安。 这是朱温第一次见到昭宗,见面之后朱温立即跪倒在地,双眼含泪像极了一个忠臣,昭宗也不免感动,君臣二人哭成一片。 昭宗将朱温扶起来后对他说道:“大唐江山多亏爱卿才能再次平安,就连朕的性命也多亏爱卿才得以保全。”说着还把腰上的玉带解下来赐给朱温。 二人休息片刻后开始上路,朱温为了表示他对昭宗的忠诚,单枪匹马在队伍前方引导了十多里路,随后又让朱友伦领兵护卫,自己则留下处理善后工作。当天晚上昭宗夜宿岐山,第二天崔胤率文武百官于兴平接驾,昭宗正式恢复其官职。 昭宗在朱温的“保护”下回到长安。 朱温回师中原后,凤翔节度使李茂贞和邠州节度使杨崇本又开始偷偷摸摸地算计起来,甚至屡次出兵靠近京畿附近。 杨崇本其人来历不明,自幼便被李茂贞收为养子,后来被李茂贞表为邠州节度使,他也算是李茂贞手下的红人。 朱温讨伐李茂贞时,期间率部攻打邠州,杨崇本表示愿意投降,朱温欣然同意,并仍然让他作为邠州节度使。 事儿到这儿也就过去了,杨崇本换了个一等一的大腿抱,官帽子也没丢,其实并没有什么损失。 可是有句话怎么说来着?不怪兄弟不是人,只怪弟妹太迷人,不知道怎么着朱温看上了杨崇本的老婆,当场就把杨崇本的老婆给霍霍了。 杨崇本冲冠一怒,立即联系李茂贞,誓要报辱妻之仇。 俩人约定一同举兵进军京畿,朱温一听立即从中原返回关中,李茂贞杨崇本马上又吓得带兵退走。 却说朱温将昭宗控制住之后,满心想的都是怎么篡位登基,谁敢拦路就弄死谁;而崔胤虽然和朱温勾结紧密,但他想的却是能独揽朝中大权,做一个名噪一时的权臣. 当时崔胤可判六军十二卫事,但是真正的掌权人还是朱温,崔胤手中没有一兵一卒可为自己所用,崔胤于是想到了一个绝好的主意。 朱温前脚刚到汴州,后脚就收到崔胤的一封信,信中称西边的李茂贞近在眼前,不得不防,但我手中并无兵权,无法防范,所以崔胤请朱温批准自己新建一支军队,在原有的朝廷禁军左右龙武、羽林、神策六军中设置四个步兵统领,每个统领统兵250人,加设骑兵统领掌兵100,再加上机关要冲大约需要6000多人。 朱温一下子就看穿了崔胤的花花肠子,但此时前方锣鼓喧天,朱温并不想朝中出什么乱子,也就假意同意了崔胤的建军请求。 朱温派出大量的心腹前往投奔,崔胤根本想不到朱温会跟自己来阴的,对此并无防范,朱温派出的将士几乎都被崔胤选中,还给安排了重要岗位。 如此一来,崔胤组建的这支新军就被朱温架空了,崔胤对此毫不知情,反而兴冲冲地加紧操练,还任命京兆尹郑元规为六军诸卫副使,心腹陈班为威远军使。 不过这一切都在朱温的掌控之中,朱温并没有对他采取措施,而是静观其变。 到了当年十月,突然发生了一起意外事件,朱温留在京城的侄子朱友伦在打马球时莫名其妙坠马身亡,消息传来朱温悲痛万分。 朱友伦是朱温二哥朱存的儿子,朱存和朱温一同投军,后来在跟随黄巢转战岭南时战死,留下的两个孩子朱友宁和朱友伦都被朱温当做亲生儿子看待,不久前朱友宁与王师范作战身亡,现在朱友伦又这样不清不楚地死亡,二哥朱存算是绝后了,这让朱温难以接受。 盛怒之下朱温怀疑是崔胤为了控制京城宿卫,所以暗中派人害死朱友伦,此时真相已经不重要了,只要朱温有这种想法,崔胤的命运也就注定了。 朱温见昭宗的儿子德王李裕年龄已大,要是德王继承了皇位,一定会成为自己篡位的障碍。他有次偷偷对宰相崔胤说,李裕曾被宦官拥立为帝,这种人怎么还能留着?你应该劝天子将他杀掉!崔胤将此话转告昭宗,昭宗又询问朱温,朱温道:“这是你们的家事,为臣岂敢议论?崔胤没安好心,想把臣卖了!” 昭宗表面上不动声色,不过心里很清楚,想杀德王的就是朱温!他有次随口对蒋玄晖说:“德王是我的爱子,朱温为什么要杀他呢?”蒋玄晖立即将这些情况汇报给了朱温。 朱全忠帐下文武之中,惟养子朱友恭心眼最多,且心胸阴险。有次朱全忠对朱友恭说:“当今圣上对孤王已经心生怨恨,我儿可有良策?” 朱友恭言道:“父王何不来个敲山震虎,杀鸡儆猴。” 朱全忠问道:“此话怎讲?” 朱友恭言道:“长安宫廷之中,多有万岁身边耳目,父王可奏请迁都洛阳,使万岁再无依赖之人。若有不愿迁都者,必是异心之人,父王将其处死。此乃一举两得。” 朱全忠点头道:“吾儿妙计,明日我便奏请皇上迁都。” 次日朱全忠入朝奏道:“臣启陛下,长安贵为大唐之都,历经黄巢贼寇作乱,百姓不耕种,商贾不往来,实乃颓废之兆也,臣请陛下迁都洛阳。”昭宗现在想躲朱全忠都躲不开,一听迁都更是不情愿。宰相崔胤看了朱全忠一眼,对昭宗道:“臣以为陛下不可迁都,想我高祖皇帝在长安开基,传帝十九世,祖先开基宝地岂可变更。” 京兆尹郑元规也随声奏道:“崔丞相所言极是,长安自汉代便是龙脉祥瑞之地,万不可违背祖制。”朱全忠见崔、郑二人反驳迁都之事,从此怀恨在心。 退朝之后,朱全忠命养子朱友恭率一千人马分别查抄崔胤、郑元规二人府第。等到次日早朝,昭宗见崔胤、郑元规未曾上朝,便问朱全忠道:“梁王,今日崔胤与郑元规二位爱卿为何不来早朝?” 朱全忠答道:“崔、郑二人犯下谋逆之罪,臣已将二人缉拿。”遂命朱友恭将崔胤与郑元规押上朝堂。崔胤一看朱全忠就骂道:“朱全忠你这个乱臣贼子,颠倒黑白指鹿为马,一定不得好死。”郑元规也随声大骂。 朱全忠怒道:“汝二人安敢在朝堂之上乱咬乱骂,实乃目无君主。金瓜武士安在?”只见朝门外涌入官军数人,个个手持金瓜锤。朱全忠怒道:“将这二人给我金瓜击顶!”只见崔胤、郑元规被按在朝堂门外,“啪!啪!”两锤,二人被砸得脑浆迸裂,惨不忍睹。朱全忠在朝堂之上肆意胡为,吓得群臣无人敢言。朱全忠道:“臣请陛下三月之后迁都洛阳。”昭宗吓得哆哆嗦嗦,低声言道:“朕准奏。”正是: 指鹿为马臣欺君, 滥杀无辜豺兽心。 空叹社稷无明主, 却教泼痞耍威淫。 第五十九章 朝秦暮楚 公元895年,李克用以勤王救驾为名,出师对抗李茂贞、王行瑜。唐昭宗任命李克用为邠州行营四面都统,李克用命李罕之为其副手。等到王行瑜被诛灭后,李罕之因功升检校太尉,食邑千户。 李罕之自认为功多,私下对晋将盖寓说:“我自从河阳失守依附晋王,时间很长功效很小,现在年纪也大了,希望晋王给个小地方让我告老归田,这就是幸事了。”盖寓为他上言李克用,李克用说:“对于李罕之,我怎么会在乎一个重镇呢;我有罕之,如董卓有吕布,然鹰鸟的本性饱则飞走,我是怕他反复无常、毒余深远啊。” 898年十二月,潞州统帅薛志勤去世,李罕之即从泽州直入潞州,自称留后,并写信给李克用说:“我听说薛志勤去世,新的统帅还没有来,所以没等命令就屯兵潞州了。”李克用无可奈何. 潞州在梁晋之间数度易手,这天朱全忠亲自督军,命葛从周为大将,王彦章为先锋向潞州进发。李罕之听说朱全忠大兵来犯,下令开城迎战。潞州城上号炮三声城门大开,步兵于前,骑兵在后涌出城外,当先一员大将,面目黑紫,毛发浓密,头戴猪嘴盔,身披黄金鱼鳞锁子甲,手中凤头金攥斧,跨下一匹追风逐日千里乌骓马,此人便是李罕之。朱全忠听说他力大无穷骁勇过人,便道:“前方来将可是李罕之将军?” 李罕之道:“某家正是李罕之,我劝你早早退兵,否则某家斧子不认人。” 朱全忠道:“我观你也是一条好汉,何必屈身李克用帐下,若得归顺,与本王共保当今万岁,不失荣华富贵。” 李罕之道:“什么万岁不万岁,有种与某大战三百合。” 部将郑霖道:“梁王休与这厮废话,待末将取其首级献于千岁麾下。”说着策马杀去。 李罕之挥斧相迎,仅战一个回合,郑霖便人头落地。朱全忠心中暗暗叫绝,又闻耳边有人喊道:“黑贼休狂,吃我一刀!”朱全忠一看乃是部将焦俊,焦俊手提一口三尖两刃四窍八环刀,直取李罕之,二将盘马恶斗。又是四五回合,焦俊刀柄被大斧砍断,李罕之顺势横扫一斧,焦俊身断两节。王彦章见此情景催马迎战。李罕之与王彦章大战三十回合难分胜负。朱全忠见李罕之骁勇威猛名不虚传,心生降服之心,即令鸣金收兵。王彦章虚晃一枪退回阵去。 两军各自回营,王彦章跟随朱全忠来到中军大帐,王彦章问道:“方才我正欲刺死李罕之,梁王何故收兵呀。” 朱全忠笑了笑说道:“彦章岂不闻英雄惜英雄,那李罕之勇猛魁梧,我实在不忍心加害。” 军师谢瞳道:“千岁之意是要智取李罕之,而不在强攻。” 朱全忠闻言哈哈大笑:“知我者子明也,我正有收复此将之心,子明可有良策否?” 谢瞳答曰:“下官有一计,定叫李罕之弃暗投明,另寻明主。” 朱全忠道:“子明快快讲来。” 谢瞳言道:“李罕之年轻时本是黄巢军中的校尉,后归降李克用,因力大无穷勇猛善战,被封为偏将,今镇守潞州。梁王在此驻兵长久,李罕之必派人向李克用求援。可派人暗捉信使,我自有良策。” 朱全忠道:“好,就依军师之计,命五百士卒暗伏于潞州各门,以截军报。” 朱全忠所派五百精兵乡民打扮,暗伏于潞州各城门周边。时隔三日,果然有梁兵捕获潞州信使,并且搜出密信一封。朱全忠召军师谢瞳、参军敬翔一同观看。敬翔道:“此信并非李罕之的求救兵之信,而是李克用的发兵之信。晋将马溉、伊镡率三千人马正在驰援潞州。” 谢瞳道:“此来正好,千岁可先派大将劫杀马溉、伊镡,再冒充马、伊二将之名诈入城中,潞州可破矣。” 朱全忠道:“此计甚妙,即命胡真、丁会二将率五千精兵劫杀晋军援兵。” 却说马溉、伊镡二人率三千援兵前往潞州,行至一山涧,忽见山坡之上梁兵杀出,顿时箭弩齐发,滚木擂石顺坡落下,晋军折去许多兵将。胡真、丁会纵马杀来,马溉、伊镡率兵迎战。未战几合,马溉、伊镡皆命丧马下。晋军士兵见主将已死,纷纷下跪投降,被俘者有一千余人。此时葛从周又率三千精兵来到,命他们换上晋军士卒军衣。然后打马溉、伊镡二人旗号直往潞州。丁会、胡真押解降卒回营。 潞州守将李罕之正在巡城,忽见远处行来一支晋军人马,旗号打的是“马”、“伊”二字。队伍行至城下,有守城士卒问道:“来者何人?” 兵马之中有校尉答道:“速速告之李罕之将军,晋王麾下马溉、伊镡二位将军率援兵来到,快开城门。” 李罕之在城垛上听得明白,便下令开城门,这队身着晋军衣装的梁军士兵纷纷进城。 一回儿士卒来报,说刚才进城的不是晋军而是梁军,西门、北门接连失守。李罕之立即上马提斧与梁兵交战。李罕之连斩梁将数人冲出南门,早有梁将朱珍布下陷马坑,李罕之掉入坑内被梁兵捕获,当晚潞州失守。 梁军士卒将五花大绑须发蓬乱的李罕之押至中军大帐。朱全忠坐在帅椅上假意问道:“蓬头垢面者,你是何人?” 李罕之道:“我乃晋王麾下大将李罕之也!” 朱全忠假装惊叹道:“哎呀呀,原来是李罕之将军,快快松绑!” 左右士卒便将李罕之绑绳解下,李罕之道:“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朱全忠一本正经地说:“本王出身草莽,怎肯乱杀绿林兄弟!” 李罕之听后一愣,朱全忠道:“我闻将军昔日乃黄巢麾下,当年朱温亦是大齐将官。黄巢不仁,如今我效忠朝廷扶保天子。将军何不与我共谋大业。”朱全忠又走到葛从周面前为李罕之介绍道:“昔日黄巢麾下名将葛通美,如今也是报国忠良。罕之同我与通美皆是绿林弟兄,我实在不忍心加害你呀。” 李罕之回忆往事不由心中酸楚,于是跪倒在地说道:“罕之今遇梁王如遇明主。我愿为千岁马前驱使,赴汤蹈火在所不惜!” 朱全忠把李罕之扶起说道:“罕之能与我等共谋大事,真乃朝廷之幸。”众人也接连道喜。朱全忠设宴为李罕之接风,次日进驻潞州。朱全忠立即任命李罕之为昭义军节度使。 唐朝中后期政治的特征之一,是藩镇割据。这些藩镇的节度使割据山河,俨然一方诸侯,在当时都是威风八面、牛逼哄哄的人物。但是节度使们也有他们的难处。他们除了管理本镇一应兵马钱粮军民事务之外,还得时常应付朝廷的讨伐、邻镇的侵扰,更要时时防范自己手下的骄兵悍将,甚至身边的父子兄弟,一不小心连自己的小命都得搭上。 说到骄兵悍将,幽州镇尤为典型。安史之乱以后的幽州镇共有25任节度使,其中仅有5人平安地度过了任期,其余20人中有11人被杀,1人自杀,5人被驱逐,3人自行出奔,结局大多很悲惨。在这不得善终的20人中,刘济被自己的儿子刘总毒死,李匡威被成德节度使王镕杀死,李匡筹被沧州节度使卢彦威杀死,刘仁恭、刘守光父子则为李存勖所杀。 幽州镇位于唐帝国疆域的最北端,治所在幽州(今北京市),其辖区因与邻镇争夺常有变化,但其核心辖地为幽、涿、蓟、瀛、莫、檀、妫、平、营九州之地。它东邻大海,北接大漠,西靠太行,南为平原,纵横二千余里,是唐朝实力最强大的藩镇之一。因平州卢龙县设有卢龙军,节度使由幽州节度使兼任,两镇实为一体,所以幽州节度使也称卢龙节度使。 刘仁恭之父为刘晟,寄住在范阳,为卢龙节度使李可举的镇将,刘仁恭也在李可举军前效力。光启元年(885年),刘仁恭跟从李全忠攻打易州,以挖地道的方法破城,被人称之为“窟头“,不久后升为裨校。刘仁恭为人豪爽放纵,有智谋而且志向远大,说梦见自己四十九岁时十分高贵。当时的卢龙节度使李匡威十分厌恶他,外放他为景城令。当时瀛州爆发暴乱,守吏被杀,刘仁恭招募壮士千余人平定暴乱。于是李匡威又让他带兵戍守蔚州。 景福二年(893年),李匡威为其弟李匡筹所逐,刘仁恭回师攻打幽州,可是为李匡筹所败。刘仁恭逃往太原归附河东节度使李克用,李克用待之甚厚,赏赐他田地豪宅,且拜他为寿阳镇将。 刘仁恭不断透过李克用的智囊盖寓游说李克用攻击卢龙军,并且说自己可以做向导。李克用果真派兵攻打李匡筹。 乾宁元年(894年),李克用攻陷幽州,李匡筹逃走。刘仁恭与符存审入幽州,封府库等待李克用,李克用非常高兴。乾宁二年(895年),李克用攻打关中藩镇王行瑜,表奏刘仁恭为检校司空、卢龙军节度使。 公元899年,刘仁恭羽翼渐丰,也想问鼎中原,趁着朱温与杨行密周旋的空挡,出动蕃汉兵马号称十万大军,气势汹汹地杀向罗绍威的魏博镇。如狼似虎的燕军攻陷魏博镇下辖的贝州,将城中一万多户百姓全部杀光,给朱、罗联盟献上了一份血淋淋的厚礼。 朱温此时已逼退杨行密,听说盟友吃紧不敢怠慢,立即派朱友伦、李思安、张存敬等将率兵抢先屯驻内黄一带,同时自己也率军回援。三月梁燕两军在内黄以北展开大战。飞槊大将李思安阵斩燕军猛将单可及(这货曾让李克用吃过憋,人称“单无敌”),活捉都将70余人,杀死2万多人,夺得战马2000匹。刘仁恭收拾败军还想再战,没想到葛从周率军从山东疾驰魏州,然后乘着内黄大胜之威,再次进击刘仁恭。此战张存敬与葛从周等人密切配合,连破燕军八座大寨,燕军仓皇逃窜至临清一带,面对前有御河,后有追兵的囧境,燕军冒死做客水晶宫,结果被淹死无数。刘仁恭最后带着少数残兵逃回沧州。 朱温是个得理不饶人的角色,并不会因为刘仁恭知难而退就饶过他。第二年又派葛从周和张存敬等将共同进攻浮阳。梁军在浮阳城外竖起数十个围栏,将刘仁恭的大儿子刘守文围困了好几个月。刘仁恭派大军前往救援。结果被葛从周、张存敬组团在乾宁军南的老鸦堤偷袭。这一仗梁军打得干净利落,直接斩杀敌军5万人,活捉马慎交以下燕将一百多人,并获战马一万匹。这一战彻底打垮了冉冉升起的刘氏政权。 唐哀帝天佑三年(906年),朱全忠大举进攻卢龙,刘仁恭听说后急得心如刀绞。长子刘守文次子刘守光都赶到燕京,父子三人无计可施。长子刘守文道:“自从高思继被杀后,我等已无力再战朱温,而晋王李克用亦处困境,难以与我幽州相互照应。为今之计只有向梁王求和,归附于梁。” 刘仁恭叹道:“我与那朱全忠素来无仇,如今大局所迫,只有与晋王分道扬镳,求个自保了。”刘仁恭不得已,纳降表归附梁王,并且助梁军钱草车粮甚多。 李克用得知刘仁恭归附梁王,如同雪上加霜。 第六十章 为人作嫁 却说成汭出身于军人家庭,年轻时任侠无赖,一次与人饮酒乘醉杀人,醒后担心仇家追捕,遂亡命江湖,实在躲不过,干脆出家为僧,过了几天化外生活。 哪知成和尚还没逍遥够,天下早已大乱。秦宗权起兵蔡州,成和尚立即还俗当了兵。 秦军是唐末五代最残暴的军队,在这样的军队里呆久了,是个人都会变成恶鬼的。幸好成汭被派去戍守江陵。成汭乘乱开了小差,在火门山上落了草,当上了比和尚还逍遥的山大王。 淮南高骈死后,其部将张瑰无处容身,只好委身陈儒,也就是那个曾被李神福虚张声势吓跑的家伙。陈儒不养吃闲饭的,派张瑰去挑战不服从命令的朗州刺史雷满。 张瑰知道陈儒想借刀杀人,心想与其被杀不如杀人,于是乘夜回军突入江陵结果了陈儒,顺理成章地当上了荆南的主人。 不过当主人也有当主人的苦恼,就是担心下面的人向自己学习,特别是像成汭那样的家伙. 张瑰决定剔掉这个刺头。不过他的刀子还没拔出来,成汭就得到消息开溜了。张瑰要处理的事情很多,他很快就忘记了成汭。 成汭逃到秭归时,有一天晚上被巨蛇缠身,成汭说:“如果我辜负了你,那你就吃了我吧!”随后蛇就离开了。 公元885年,秦宗权称帝。为了避免朝廷和诸侯征伐,他命令弟弟秦宗言进攻江陵,准备开辟第二战场。 张瑰很有骨气,说什么也不和自立的秦家合伙。秦宗言打了一年也没攻破江陵。秦皇帝很没面子,又派赵德諲再打,这下张瑰吃不住劲了,派人向成汭求救。 成汭心想,张瑰啊张瑰,饶你强似鬼,也有低头求我的时候。于是立即发兵向江陵开拔。赵德諲闻讯毫不犹豫地撤了兵。 张瑰见敌军撤走,忙派人告诉成汭:有劳了,请回吧!成汭只好无奈地撤走了。 赵德諲等的就是这个机会。马上又重整旗鼓兵发江陵。张瑰再次向成汭求援,成汭却不再答理他了!张瑰的部将王建肇不想陪葬,就杀死张瑰请降。赵德諲不想在这里久留,遂把城中物资打包带走,只将一个空城留给了王建肇。 听到消息后成汭决定全取江陵。他任命和自己一样出身秦军的许存为大将,率领自己的全部人马突入江陵。王建肇还没坐稳荆南的交椅,就被许存赶出江陵远遁黔州。 888年,一个很吉利的年头,成汭终于回到了朝思暮想的江陵。 成汭立即向远在天边的唐廷报喜。唐廷没有让成汭失望,立即委任他为荆南留后,不久正式任命其为荆南节度使。 成汭拿过户口薄一翻就傻眼了!堂堂江南重镇江陵,只剩下十七户百姓,占据这样的城市,吃什么,喝什么? 成汭除了发扬南泥湾精神生产自救外,别无他法。 于是,成汭以贤士贺隐为智囊,励精图治,勤政爱民,招集流亡人士,几年之后,当地户数已至数万。 其次减免赋税、公平决狱。禀性凶悍的成汭当政后,一改往日面貌,减税让利于民,息讼取悦于民,努力为百姓营造了一个相对太平宽松的空间. 接着开拓财路,通商兴业。他从其他军阀手里夺取了朝廷的云安榷盐,专擅盐利,日进斗金,使得荆南军费充足,实力膨胀。不过荆南地方狭小,而且该管的荆州、澧州、朗州、峡州、夔州、忠州、万州、归州、郢州、复州、峡州、夔州、忠州等,也并不全在掌控之中。 秦宗权的势力被挤出江陵后,一直不甘心。夔州的韩楚言不肯臣服,退守黔州的王建肇也时刻想着反扑,这些人联合起来,准备团灭成汭。 为了给自己搞内政赢得良好的外部环境,成汭决定主动出击,打垮这些时刻威胁自己的势力。 当时反成联军势大,韩楚言素来看不起成汭,把成家的八辈祖宗都骂遍了。本就凶悍的成汭听到后哪里受得了,咬牙切齿地说:“如果擒住这个贼子,我一定要将他活活肢解,以泄心头之恨!” 后来成军困住夔州,韩楚言的妻子李氏规劝丈夫:“相公啊,你曾经百般辱骂成汭,成汭怎么会轻易放过你呢,与其受尽屈辱和酷刑而死,不如早点自个儿了断吧!” 见韩楚言一时下不了决心,李氏就将一把快刀藏于座席之下,吃饭时突然砍下他的脑袋,同时杀死自己三个尚未成年的儿子,然后她也自刎了。那场景就象当年蜀国刘谌杀死自己的妻儿后自刎殉国一样。不过这回却是巾帼不让须眉。 成汭十分敬畏李氏的刚烈,下令以礼安葬并立碑纪念,尊其为“烈女”。 成汭治理荆南实在顾不过来,就把自己的岳父请来帮忙。哪知道这个岳父大人是个揽权的主儿,竟然和成汭的儿子们发生了冲突。 权力面前父子都会反目,何况是隔了二层的外祖与外孙。老泰山总在女婿面前挑拨,说成家公子们对父亲不满,蓄意谋反。盛怒之下的成汭偏听偏信,不问青红皂白地杀死了自己的儿子们。没想到韩家的悲剧又在成家重演。 成汭也有烦心事,就是该管的澧、朗二州不服管辖,土豪雷满根本不理他这个节帅。成汭多次上书朝廷,想借势收复二州,可是主政的宰相徐彦若置之不理,成汭很不爽,却又无可奈何。 徐彦若外放南海时路过江陵。成汭尽地主之谊,两人喝得有点高了,成汭提及此事,想让徐彦若难堪。哪知徐彦若是个老江湖,不肯认错,反而责备他说:“令公是朝廷的方面大员,自比当年的齐桓公、晋文公,当然负有安靖地方之责。雷满不过是一个土豪,你完全可以自己出兵搞定,干嘛反怨朝廷不帮忙呢?”成汭又挖苦说:“岭南有黄茅瘴,希望相公保重啊!”徐彦若回应道:“南海黄茅瘴,不死成和尚。”成汭被讥讽后又惭愧又羞耻。 成令公有了钱,不免豪气干云,想和老冤家杨行密较量一下。 朱温立即假传朝廷旨意,要求成汭和武安节度使马殷、武贞节度使雷彦威(雷满的儿子)共同出兵攻打杨行密。朱温明知道成汭与马、雷二家不对付,却非要让他们搭伙,不知是否另有他意。 成汭没想那么多,在他眼里朱温势大,得罪不起。江淮富庶,以前不敢染指,现在有朱老三当靠山,加上几家合作,应该可以分一杯羹。 成汭在任期间励精图治,勤政爱民,愣是将只余十七户的荆南治理得物阜民丰,百姓安居乐业。手里有了余粮的成汭不满足僻居一隅,幻想着夺取江淮之地。于是全民总动员,悉聚其境内财物,花费三年时间建造“无敌舰队”。成汭建的巨舰称作“和州载”,其他军舰如“齐山”“截海”“劈浪”,都挺唬人的。可惜成和尚没读过《三国演义》,不知道火烧赤壁的故事.。 成汭率领各类军舰二百余艘,水陆两军十万之众,以救援困守鄂州的杜洪为名,俟机夺取淮南。 成汭出师鄂州之际,在公安金刚神庙中祈祷,并用杯珓来占卜胜负,结果连续三十掷都是不吉。成汭对自己的亲信孔目官杨师厚说:“占卜不吉,怎么办?”杨师厚说:“令公花了好几年造船,现在旌旗已发,却又半途而废,回去有何面目见军民父老呢?”一句话让成汭走上了不归路。 903年,下定决心的成汭率军浩浩荡荡东下鄂州,还没到达前线,马殷和雷彦威就乘虚突袭江陵,尽掠人口和财货而去。 本来说好一致抗淮的,你不抗也罢了,怎么抢我的东西呢?成汭苦心经营的革命果实瞬间化为乌有,麾下将士听说家破财空,顿时军心涣散。堤里损失堤外补,进退两难的成汭明白,江陵已成废墟,只能从淮南找补。可惜成汭的满腔热望撞上了命里的克星李神福。 李神福经过多方侦察,断定成汭战舰虽多,但彼此不相连缀,且体型较大不易转圜,只要部署得当极易制伏。五月十二日,李神福派大将秦裴率领精兵数千,前往洞庭湖的君山,抢占上风口列阵迎击。趁着成军巨舰布阵的混乱之机,秦裴命令精壮之士驾着快舟,顺风纵火,直冲敌舰。成汭忙命舰队散开。可惜江面狭窄,巨舰转动不易,场面愈发混乱。很快就有舰船被点燃,更多的战舰陷入火海之中。成军军心大乱,无心恋战,争相逃散。 看着一把大火烧尽了自己的最后希望,成汭心胆俱裂,愤然跳水自杀。 其后江陵被雷彦威占领,境内多州也被老对头王建夺走,成汭苦心经营的荆南地盘灰飞烟灭。据说成汭在改名为“汭”时,就有人预言他将溺死“水内”,而他的巨舰叫“和州载”,意为整个州将被别人打包带走。 第六十一章 昭宗被杀 话说朱全忠诛杀谏臣崔胤、郑元规以后,逼唐昭宗李晔迁都东都洛阳。这皇室家眷及妃嫔宫女足有千余人,平日这些宫娥彩女隐居后宫,外面的臣公兵将很难见到她们,这一路上倒让他们一饱眼福。 时隔数日临近洛阳,朱全忠无意之中看见皇后凤辇之上坐一妇人,三十多岁,长得是千娇百媚妖娆动人。朱全忠心中暗想:莫非这就是正宫皇后何氏?护卫皇后车辇的枢密使名叫蒋玄晖,此人原是朱全忠亲信部吏,被安置在皇帝左右。朱全忠把蒋玄晖叫到身旁问道:“那凤辇之上所坐的夫人可是何皇后?” 朱全忠好色成性世人皆知,蒋玄晖一听就明白了朱全忠的心思。他说:“正是娘娘千岁,位居后宫之首。” 朱全忠道:“若得和皇后春宵一宿,平生足矣。” 蒋玄晖心领神会地说:“梁王既然有心,下官成人之美可助千岁。”遂附耳嘀咕几句。朱全忠大喜,对蒋玄晖说道:“此事若成,汝乃大功。” 昭宗行至华州,人民夹道呼万岁,昭宗泣谕道:“勿呼万岁!朕不能再为汝主了!”说至此泪下沾襟。左右莫能仰视。 这时韩建也来迎驾,期间举行宴会,昭宗在群臣退后独留朱温和韩建,并且举杯对二人说道:“迁都之后国步小康,社稷安危系卿二人。”何皇后也举玉杯向朱温敬酒。此时晋国夫人可证悄悄对昭宗耳语,韩建马上踩了朱温的脚,朱温佯装喝醉而退去。 韩建出去后对朱温说:“天子和宫人窃窃私语,幕下有兵仗之声,我害怕您不免大祸。”朱温因此特别感激韩建。 此后韩建积极参与朱温的废立之事,总算了却了自己的一桩心愿。 从长安至洛阳途中,昭宗身边尚有小黄门及打球、内园小儿二百多人,对于这些人朱温也不放心,命人灌醉后全部坑杀。然后换上年貌、身高相当的二百人顶替,昭宗初不能辨,后来才有所察觉。 当昭宗到达洛阳时,唐廷的六军侍卫之士已经散亡殆尽,昭宗身边卫士及宫中之人均为朱温派来的人。 昭宗已入牢笼,专仰诸人鼻息,事事牵制,抑郁无聊,乃封钱镠为越王,罗绍威为邺王,希望他们能热心王室,报恩勤王。又密书绢诏,遣使至西川、淮南,分投告急。诏中大意:“朕被朱全忠逼迁洛阳,迹同幽闭,诏敕皆出彼手,朕意不得复通。卿等可纠合各镇速图匡复”云云。王建杨行密等接到绢诏,乃移檄往来声讨全忠,均以兴复为辞,但是不发一兵。 李晔见左右大臣都依附于梁王麾下。惟有太监张承业为人正直,不屈身于朱全忠。昭宗用刀割破手指,拟下血诏一封交于张承业后言道:“今朱全忠欺朕太甚,悔恨不听公公谏言,请公公持此血诏交与晋王李克用,请他派兵勤王。”话音未落,张承业赶忙跪倒磕头,哭泣着说:“皇上放心,承业拼死前往河东请晋王发兵。” 李晔道:“朕已命人为你备好八百里快马,爱卿可于黄昏时分离城。”张承业拭干眼泪,藏好皇帝血诏离开内宫。 黄昏时分,张承业便装打扮来到城门。把守士卒并未搜出什么,准备放行,张承业翻身上马,一个当值校尉猛然看到张承业脚穿官靴,于是将他拦住说道:“汝足登官靴,定是有人差遣,还需细查!”张承业举起马鞭抽向那个校尉,然后催马冲出城门。 张承业马不停蹄日夜兼程,过黄河,入晋阳,来至晋王府。李克用闻故交来此,与众人迎接。李克用见张承业一路尘土,忙问道:“张公公风尘仆仆,不知有何大事?” 张承业答道:“千岁不知,朱全忠挟持天子,有谋逆之心,万岁破指草诏,请千岁再度发兵南下勤王。”说着从怀中掏出皇帝血书交与李克用,李克用打开血诏,上书: “皇兄见诏,如临君面。朱全忠目无朝纲,请皇兄速发勤王之师,解京城之急,万望垂救。” 李克用看完血诏老泪纵横,对众人言道:“孤王南征北战功绩显赫,奈何万岁数次将我问罪,此番再度发兵,福祸难测呀。” 张承业道:“这回乃皇上血书,破指之时,万岁也有愧色,老千岁一世英明,事关紧急,还望以大义为重。” 李克用长叹一声道:“只为承业一片忠君报国之心,老夫再入中原一遭。” 朱温听说李克用起兵勤王,索性一不做二不休,遣判官李振至洛阳,与蒋玄晖、朱友恭、氏叔琮等共谋弑君大事。 是年仲秋,昭宗夜宿椒殿,蒋玄晖率牙官史太等百人夜叩宫门,托言有紧急军事面奏皇帝。 后宫夫人裴贞一听见敲门声音急切,只好披衣起床,趿着鞋出来开门。门刚打开,迎面涌上了六七盏灯,当即耀眼生花,好大一会儿才看清楚一张张凶神恶煞的面孔,不由心慌地问道:“急奏用得着带这么多甲士吗?”一句话没说完,哎呀一声惨叫,史太已经当头一刀砍来,裴贞一被砍翻跌落在地。 众人一涌而入,蒋玄晖高呼:“皇帝在哪儿?”深夜中这一句喝问声震屋宇,响彻云霄。 朱友恭领兵一齐拥入,昭仪李渐荣见官兵持刀杀入,知道大事不好,高声喊道:“宁杀我曹,勿伤大家(大家指皇上)!”昭宗见杀机四起,赤脚跑出寝门,未出百米,便被史太追上。李渐荣赶忙扑到昭宗身上以身挡刀。史太一刀落下,李晔与昭仪李渐荣一命呜乎。昭宗卒年三十八岁,在位一十六年。 这时蒋玄晖提着刀刃走到何皇后所居房室,何皇后吓得跪地求饶,蒋玄晖道:“梁王有令,今夜有奸贼刺杀万岁,特请娘娘别宫暂住。”何皇后吓得不知所措,只得答应。何皇后随蒋玄晖来到一处宫室,见左右无有宫女太监,仅朱全忠一人坐于宫室床上。何皇后吓得两腿发软,不能独自行走,蒋玄晖一把将何皇后推到朱全忠面前。 何皇后跪在朱全忠面前说道:“恳请梁王千岁救我性命。”朱全忠将何皇后扶起说道:“娘娘受惊了,我已命官兵缉拿叛乱贼兵,此宫今夜安全,全忠愿与皇后共保富贵。”何皇后身不由己,朱全忠便与她同枕共眠。 昭宗被弑杀于洛阳椒殿院,何皇后受辱于后宫,满朝文武无计可施,只得任由朱全忠肆意淫威。朱全忠与何皇后通奸数日后,装作好心劝慰道:“臣与娘娘有此姻缘,当忠心辅保大唐,可立娘娘所生皇子为太子。”何皇后哪敢多言,只是一一应允。 朱全忠大乱皇庭,宫廷内外无人不知,谢瞳、敬翔、张全义等几位谋士得知赶忙往宫中进见。朱全忠一见众人便问道:“几位军师数日未见,今日为何一同来此?” 敬翔道:“王爷所为京城都已传开,对千岁的基业大为不利呀。” 朱全忠一摸脑门问道:“唉呀,本王大意了,这便如何是好?” 敬翔道:“惟今之计,只有惩办元凶才能平息众怒。”朱全忠暗想元凶便是自己,杀死皇帝的朱友恭等人都是奉命行事,现在怎忍心嫁祸于他?但人心所向毕竟重于朱友恭一条人命。朱全忠便对众人说道:“先帝大丧之日,本王自然灵前谢罪,并缉拿元凶。” 大丧之日,朱全忠假模假样为先帝设了灵堂,何太后及众嫔妃宫娥竟无人敢高声痛哭,惟有朱全忠率文武官员伏地恸哭,且哭声悲痛,泪流满面。朱全忠跪地哭道:“逆子负我,竟敢弑杀君王,使我受万代恶名,我当大义灭亲,匡扶朝纲。”朱全忠谋逆昭彰,而文武大臣无人敢言,不过是小声哽咽,心照不宣而已。 何皇后所生辉王李柷年仅十三。何皇后降诏封李柷为太子,在昭宗皇帝灵柩之前即位,何皇后为太后,奉居积善宫,史称积善太后。 新君即位,封朱全忠为相国,总领百官,兼领二十一镇兵马节度使。朱全忠奏称:“逆子朱友恭纵容军士祸乱宫闱,应以重罪惩戮。”李柷年幼不知政事,只得准奏。 朱全忠遂令张全义率兵缉拿朱友恭,朱友恭被押菜市口斩首之时,忽然向围观者大呼呼道:“朱温砍我人头瞒惑人心,但能欺人,不能欺天,如此奸贼,不得好报!”朱友恭言罢即被斩首。正是: 认贼作父得官高, 助纣为虐谋阴招。 世间生死皆自作, 恶子却被贼父枭。 第六十二章 虎父犬子 五代十国有两个“温”神令人难忘。一个是“与曹操略同,而狡猾过之”的朱温,一个是“虽奸诈多疑,而善用将吏”的徐温。两个人都是雄霸一方的奸雄,相比之下,朱温恶名传千古,徐温却无人记其名。 徐温,字敦美,生于公元862年,这一年,唐廷正被各地的骄兵悍将搞得手忙脚乱。生于海州朐山(今江苏东海)的徐温是个地道的“江湖人士”,年少时就加入了贩卖私盐的大军。这是个有前途的行业,许多乱世枭雄就是从这儿发家的。但跻身这个行业充满危险,亦商亦盗的行当,也可能随时掉脑袋。不过正是这种不入流的贱业打开了徐温的视野,让他对底层百姓的苦难生活充满同情。 公元883年,徐温与刘威、陶雅等机缘巧合加入杨行密的这个“三十六人”组织。 902年六月,日益壮大的杨行密终于和如日中天的朱温撞上了。杨行密亲往前线,留下淮南节度副使李承嗣主持府中事务。李承嗣除了做好日常管理外,主要工作就是搞好大军后勤。 江淮地区河湖纵横,要想保证军需,最便捷的方法就是水运。李承嗣觉得用大船运粮不仅运量大而且安全,时任都知兵马使的徐温提出了不同意见:“连年战争,航路无人打理,很多河段早已淤塞,大船难以通行,不如改用小艇。”李承嗣知道徐温虽是杨氏集团的老人,却不受杨行密待见,哪里肯听。徐温没法,只好自己组织小艇起运。 当杨行密大军到达宿州时,适逢连日大雨,军中眼看就要断炊,兵士们因为吃不饱面有饥色,一个个蜷在潮湿的帐中骂娘。可是那些载粮大船却被阻塞在河汊里不得寸进。杨行密抓耳挠腮无计可施,甚至准备退兵,这时徐温率领的小艇冲过暗流险滩,以蚂蚁搬家的精神为杨行密送来了救命粮。 这下杨行密对徐温观感大变,觉得他不仅为人厚道,而且见识不凡,比那些只知打打杀杀的老兄弟强多了,于是开始与他商议军事。 却说奉国军节度使朱延寿,姐姐是杨行密正妻,可是没给杨行密生儿育女,这在豪门之家很容易滋生危机。 朱延寿和杨行密共同起事,多年来为杨行密的事业添砖加瓦,算得上劳苦功高。他担心一旦杨行密死了,继承人肯定会撇开朱家外戚,毕竟人家不是朱夫人所生。加上朱延寿也有野心,很容易就说服了姐姐,姐弟俩合谋算计杨行密。他们怕杨行密不好对付,刻意拉拢对杨行密心怀不满的安仁义、田頵等地方实力派,准备乘机废立。 杨行密注意到了吴国的暗流涌动,决心趁着彼时外部势力无暇顾及之机,除掉朱延寿一伙。可是如何对付朱延寿呢? 杨行密思虑再三,打算智取,否则一旦公然剿除朱延寿,难免引发内战,给内外敌人可乘之机。 要对付小舅子,必须先对付自己的枕边人。虽然杨行密与朱氏恩情日薄,但毕竟多年夫妻,要想迷惑她,还得学一学司马仲达。 于是杨行密谎称自己得了眼疾,看东西模糊,也就是俗称的老花眼。他拿着朱延寿写来的信,故意念得颠三倒四,还说某某字看不清,让朱氏帮着读。已到天命之年的杨行密犯眼疾,也是人之常情。看着杨行密的样子,朱氏不禁暗喜。 收到姐姐的信,朱延寿更是欢喜。他虽有异心,终归忌惮姐夫一世英名,生怕偷鸡不着蚀把米。现在好了,那个令人仰望的姐夫成了睁眼瞎,还怕个球? 这天天气晴朗。朱氏约杨行密去湖边踏青。当时湖边密植杨柳,柳条随风摇曳,甚是好看。朱氏与丈夫在柳林中穿行。杨行密一头向一棵柳树上撞去,头上登上起了个大包,人也昏了过去。 朱氏见丈夫撞昏了赶忙呼救。同时将此事告知弟弟。朱延寿借口探视来到吴王府。 杨行密让朱延寿到内寝相见,说有要事相托。朱延寿不疑有他,昂然入内。杨行密卧于枕上,乘朱延寿俯身探视之时,抽出枕下的匕首刺向朱延寿。朱延寿虽是武夫,但距离太近反应不及,心口中刀立即死去。 朱延寿死后,杨行密一面派人接管朱延寿的地盘,一面休了朱氏。 却说出身沙陀族的安仁义,本是秦宗权哥哥秦宗衡的手下,秦宗衡被孙儒火并之后,安仁义一怒之下加入了杨行密的队伍。之后他战功卓着,成为杨行密的手下大将。 安仁义是五代第一神射手,曾自称“志诚之弓十,不当瑾槊一;瑾槊之十,不当仁义弓之一“。这哥们通过量化分析,将善于射箭的米志诚和善于舞槊的朱瑾都比下去了。然而这样一个战场上的神级角色,在政治上却颇不成熟,公元903年田頵反叛杨行密,他也稀里糊涂地扯起了反旗。安仁义起兵之后,首先烧掉了杨行密停靠在扬州东塘的战舰,随后举兵袭击常州。常州刺史李遇迎战,并破口大骂安仁义。安仁义素以善战闻名,他见李遇敢如此辱骂自己,对手下说:“李遇何敢辱我至此!是有伏兵也。”安仁义派手下前去打探,果然李遇已在路旁设了伏兵。李遇伏兵四出,双方一场厮杀,安仁义大军被打败,退至夹冈。安仁义命士卒在临时驻扎之地立起两面大旗,脱去盔甲就地休息。追兵见状也不敢草率追击,安仁义大军得以返回润州。这一幕颇有点“空城计”的味道。 听说安仁义兵变,杨行密派大将王茂章攻打润州。安仁义“不毁濠梁”,每每开门出战与王茂章对敌。王茂章是个连朱温都佩服的狠人,可是在安仁义面前却吃了瘪。杨行密派徐温率军前去助战。 徐温认真分析了战场形势后,命令自己的军队全部改换成王茂章军队的衣服和旗帜,不让安仁义知道己方增兵的消息【与空城计相反】。安仁义果然上当,还是以对付王茂章的办法攻击徐温的援军,结果一头撞到铁板上。徐温奋力出击,把安仁义打得大败。安仁义退回城中死守不出。 润州城久攻不下,杨行密派人前去招降安仁义,并对他说:“吾不忘公功,能自归,当复为行军副使。”杨行密的意思是:润州团练使的职位是不可能再安排你了,但只要投降,任个不掌兵权的行军副使还可以。听闻此言,困守孤城一年多时间的安仁义内心有些动摇,但一时间犹豫未决。 就在安仁义犹豫之间,王茂章等人从城外挖了个地洞,一直挖到润州城内。等到安仁义发觉,王茂章已率军攻占了润州城。 安仁义见到王茂章的大军入城,就拿着弓箭登上城楼攒射,例不虚发,平叛军竟不敢逼近。只是对着安仁义一顿怒骂。 李德诚始终没有骂人。安仁义请他上城楼,出人意料地对他说:“吾今以为汝功。”也就是说,让李德诚来抓自己,把平叛的功劳系在他身上。安仁义随后将爱妾赠给李德诚,并把弓箭扔在地下。李德诚夹着安仁义下了城楼。不久安仁义和儿子一起被斩首于广陵街市。杨行密以王茂章为润州团练使。 公元905年,杨行密拖着病体问舒州人周隐,如何处理自己的身后事?时任淮南节镇判官的周隐竟然说出了令人意想不到的答案:“主公嫡长子杨渥轻佻信谗,素喜击球饮酒,不谙政事,绝非保家之主,其他公子又年少无知,不能驾驭诸将。只有刘使相(刘威)跟随主公起于微末,百战余生,若主公将权力暂时交给他掌管,他必不会负您重托,一定会在诸子长成后将权力交回!“一席话说得杨行密两个亲将——左右牙指挥使张颢、徐温怒目而视。 就在挂掉的前一年,杨行密借宣州观察使台蒙去世之机,任命杨渥为宣州观察使,将他外放出京。杨渥很恐慌,感到自己可能会在争储大战中出局。危急时刻徐温对他说:“大王卧病,而令嫡子出藩,这一定是奸臣的阴谋。他日召您回京,若没有吴王的令谕和我派遣的使者,您千万不要听命!”杨渥非常感动,哭着道谢后才去宣州上任。 如今杨行密将死,徐温进谏道:“肥水不流外人田。如果大王让刘威主政,恐怕自己辛辛苦苦打下的基业就要拱手让与他人了!”同时派人去宣州召回杨渥接受遗命。 事已至此,杨行密只得对徐温等人流泪叹道:“此生富贵死不足惜。唯诸儿愚钝不晓大计,望诸公善加辅弼!” 杨渥是个睚眦必报的人,上任伊始就杀掉了曾向父亲建言刘威主政的周隐,又逼走了大将王茂章,越发变得骄狂无状。 一朝天子一朝臣。杨渥上台之初,对徐温还是挺感激的,可是时间一长,他就对受命辅政的左牙都指挥使张颢和右牙都指挥使徐温意见满满了,不自觉地走入了权臣与新主矛盾的死循环中, 杨渥生活骄奢,终日饮酒作乐,张颢、徐温经常给他提意见,这让杨握很不满。有一次杨渥怒气冲冲地对二人说:“你们如果觉得寡人不行,就杀了我,自己做吴王好了。要不就闭嘴少说两句!” 张颢、徐温失色而出。杨渥恐二人为变,召入心腹陈璠、范遇,为自卫计。张颢、徐温窥透其意,乘渥视事,亲率牙兵数百人直入庭中。杨渥不觉惊骇道:“汝等果欲杀我么?” 张颢、徐温齐声道:“这却未敢,但大王左右多年挟权乱政,必须诛死数人方可定国。” 杨渥尚未及言,张颢、徐温见陈璠、范遇侍侧,立麾军士上前,把陈璠、范遇二人斩首,然后降阶认罪。杨渥无可奈何,只好强为含忍豁免罪名。从此淮南军政悉归张颢、徐温两人掌握。 第六十三章 徐温专权 却说张颢、徐温专权,杨渥日夜谋去两人,但苦于没法。张颢、徐温也不自安,共谋弑渥,分据土地向梁称臣。 张颢迫不及待,竟遣同党纪祥夤夜刺渥。杨渥无从闪避,饮刃倒地。纪祥当即出帐报告张颢。张颢率兵驰入,召入将吏问道:“嗣王暴薨,军府当归何人主持?”大众都不敢对,张颢连问三次,仍无音响,不由暴躁起来。忽有幕僚严可求低声与语道:“军府至大,四境多虞,非公将何人主持?但先王旧属尚有刘威、李遇等人在外,公欲自立,彼等肯为公下否?不若暂立幼主,宽假时日,待他一致归公,然后可成此事。” 原来徐温当夜曾梦见白龙绕柱,次日入宫时恰巧看到杨渥之弟杨隆演白衣倚殿柱而立。他认为梦兆应在杨隆演身上,于是有意拥立杨隆演,遂将此事告诉严可求。 张颢听了严可求这番言语未免心慌,严可求料他气沮,便麾同列趋出,共至节度使大堂鹄立以俟。但见严可求趋入旁室,不到半刻仍复出来,扬声呼道:“太夫人有教令,请诸君静听: 先王创业艰难中道薨逝,嗣王又不幸早夭。次子杨隆演依次当立,诸将多先王旧臣,应无负杨氏,善辅导之,予有厚望焉!” 看官,你道果真是太夫人教令么?杨行密正室史氏,本来没甚练达,不过杨渥为她所出,并且她是杨行密元妃,例当奉为太夫人。严可求乘乱行权,特从旁室中草草书就,诈称史氏教令,诸将都被瞒过,张颢也未敢作梗。杨氏一脉赖以不亡。严可求诚为功臣。 严可求临变不惊机智果敢,这让骁勇善战的朱瑾钦佩不已。朱瑾亲自来到严可求的府上对他说:“我十六岁便纵马疆场,虽遇大敌毫不畏惧,今天面对张颢竟吓出冷汗;但公能旁若无人慷慨陈辞,可见我只是匹夫之勇,比公差远了。“ 严可求这样做主要是为了让徐温主政,张颢明白他的用意,于是将矛头对准徐温,委任他为浙西观察使镇守润州。严可求劝徐温说:“您舍弃牙兵出任外藩,张颢一定会把杀死君王的罪名归在您身上。”徐温大惊道:“既然这样,那怎么办?”严可求说:“张颢刚愎自用又不明事理,请让我为您想想办法。” 第二天严可求去见张颢问道:“公让徐公到外地任职,人们都说您要夺其兵权而杀他,是这样吗?“张颢赶忙辩解:“徐公自己要去,不是我的意思。“严可求说:“我们一起去劝劝他。“ 张颢无奈和严可求一起找到徐温。严可求假装瞪着眼睛训斥徐温:“古人还不忘一饭之恩呢,何况公是杨氏宿将。现在幼主刚立,正是多事之时,你怎么能请求外任呢!”当时彻查乱党,皆出于左牙兵。时人都以为徐温并不知道张颢弑君之谋。 徐温假装谢罪道:“既然大家挽留,那我就不去了。“ 张颢哭笑不得,他知道中了严可求的奸计,于是夜里派人去杀他。严可求眼明手快用物格刀,刺客说是由张颢所遣,不杀他回去无法交差。严可求神色不变地对刺客说:“要死就死,但须等我禀辞府主,方可受刃。” 刺客允诺执刀旁立,严可求操笔为书,语语激烈。刺客颇识文字,不禁心折道:“公系长者,我不忍杀公,你快走吧!” 严可求道:“张颢遣壮士杀我。你放我走,回去如何复命呢?” 壮士道:“我奉主命杀你,完不成任务自然不能回去。使命未达,又要苟且偷生,这是我无法做到的事!现在留给我的只有死路一条!”说完拨剑自刎!严可求一惊,想要上前阻拦,一颗血淋淋的人头早已滚到脚边。 严可求忙向徐温告变,力请先发制人,且谓左监门卫将军钟泰章可与共事。徐温邀钟泰章入室,与他密谋诛杀张颢。 钟泰章便率死士三十人直接冲入军府,杀张颢于牙堂。此时距杨渥遇弑仅有九日。徐温将纪祥等凶手车裂于市曹,然后哭着将弑杀杨渥的全部罪状归之于张颢。听着徐温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诉说,史太夫人知道他其实也是凶手,于是胆战心惊地哭道:“哎呀,我儿子横遭杀戮,死就死了,希望将军能让我们全家生还庐州。”徐温不答,只是继续哭。 没了张颢,徐温成为淮南吴氏政权的唯一权臣,杨隆演不过备位充数。 可是那些地方实力派却不买徐温的帐。杨行密旧将、继任的宣州观察使李遇便是第一个跳出来的刺头。 李遇对着徐温派出的使者公然叫嚣:“我都没见过徐温,他凭什么主政?现在征召我去扬州,难道想让我做杨渥第二吗?” 对于李遇的挑战,徐温派出大将柴再用带着秘密武器前往征讨。柴再用在宣州城下一连攻了多日,都被李遇击退。于是只好祭出秘密武器。 原来这件秘密武器正是李遇的爱子,柴再用将李公子置于城下,逼他对着城上哀号。这下李遇麻爪了。 李遇没有淮南首将李神福当年那种即使家属被劫也面不改色的觉悟,顿时陷入了进退两难的窘境。此时徐温的使者何荛奉命入城,假借吴王杨隆演的名义劝降:“李公如果真的要反杨氏,请斩荛头。如不反,请即开城!”李遇别无选择,只得出降。哪知柴再用一进城,就奉徐温密令将李遇全家诛杀。 遥想一千多年(公元前203年),楚汉之争已至相持阶段。两军在广武山形成对峙,因楚军粮道为彭越所断,项羽焦躁万分。为转变颓势,项羽居然令人架起大锅点起柴火,将两年前在彭城俘获的刘太公拉到城墙上,然后冲着刘邦大喊:“刘老三,你要是再不向我缴械投降,你老爹这就要被下涮涮锅啦!“向来行事光明磊落、坦坦荡荡的一代英雄豪杰项羽居然也要使这种下三滥的套路,可见也是被刘邦逼到了绝路。 谁知刘邦的答复更绝:“羽哥!咱俩从前都是楚怀王的马仔,可是一起拜过把子的兄弟噢!所以我爹就是你爹,你非要拿咱爹下锅的话,可别忘了分我一碗汤哈!“这一番没脸没皮的无耻言论令汉高祖的流氓本色跃然纸上。想必项王听罢也是喷出一口老血。 大凡生在乱世,若是想在历史舞台上一显身手,往往不可循规蹈矩墨守成规。懂得随机应变,手段圆滑、狠辣甚至“臭不要脸“才能被时代所成就。因此楚汉之争的胜利者,并非贵族出身,拉不下脸面的西楚霸王,而是放荡不羁、痞性十足的刘老三。 柴再用诛杀李遇一门,成了他一生唯一的污点。柴再用之所以痛下杀手,是因为徐温的养子徐知诰就在他的军中为副将。徐家父子虽然向来以宽厚着称,但作为乱世枭雄,对待政敌同样毫不手软。 李遇满门的鲜血为柴再用向徐温交了一份合格的投名状。此后,他又在袁州(今江西宜春)击败杨吴大将刘威之子刘崇景发动的叛乱,连带着将马楚的援军一勺烩了。此时的他,俨然成了徐温的超级救火队员。 东洲之战时,柴再用的战船倾毁,他抓着长槊漂浮在河面才保全性命。战后家人举办仪式,施舍上千名僧人饭食,柴再用将饭食全部取走,犒劳自己的部下,并且说:“救我的是这些人,僧人出了什么力!” 柴再用颇受老天青睐。一日在厅上独坐,忽然有老鼠跑至庭下,拱立如拜揖之状。柴再用忙呼左右赶走老鼠,哪知连唤数声,左右亲将竟无人上前。柴再用大怒,亲自起身驱赶老鼠。就在他走出大厅追逐老鼠之际,当地突发地震,刹那间墙倒屋塌,柴再用刚刚还在依靠的床几被挤碎压烂。 柴再用能够度过一次次的政权更迭危机,还有一项保命绝计,就是高调做事,低调做人。史官王振曾经询问他立过什么战功。依照当时武将的尿性,这是个绝佳的表功时机,可柴再用却婉拒了王振的好意,只是说:“鹰犬微效,皆社稷之灵,再用何功之有!“不仅不夸功,还把所有功劳都归之于国家和领导,自己只是奉命行事,尽了鹰犬的本份而已。如此懂事低调的干将,哪个领导不喜欢他呢? 柴再用不仅低调,还很宽厚,他闲时喜欢组个乐队在府中后花园举行才艺表演。哪知道余音绕墙声闻于外,有人透过门隙往里窥探。柴再用眼尖,看到后院门外有人,忙命人大开院门大气地说:“以后要看表演尽管进院观看,不必再从门缝中看,恐怕门缝里的风伤到你的眸子。”一席话,让邻人心里暖暖的。 柴再用生活中无比低调简朴,出入车马随从一向不超过十人,作为当世良将且手握重权,柴再用大方地效仿郭子仪敞开门扉,风轻云淡地化解了帝王的猜疑。 却说徐温的雷霆手段瞬间慑服了硕果仅存的刘威等将,他们忙着进入扬州恭贺新主,顺便到徐温面前表达忠心。徐温笑脸盈盈,用菩萨心肠款待众将,就像杨行密生前对待他们一样。 不过狡诈如曹操的徐温从来没有放弃过对诸将的怀疑。918年,大将刘信围攻虔州(今江西赣州市西南),久攻不下,就派人劝说城中守将体面出降,还将此事上报徐温。徐温大怒道:“刘信以十倍之众,攻不下弹丸之城,反而想着劝降,让吴国凭什么立威呢?”说完命人将刘信使者暴打一顿,边打边说:“我这是打的刘信。”随即徐温增派军队全力攻下虔州。 事后有人诬陷刘信作战不力,徇私纵敌,并预言刘信欲反。刘信听到这些诬告,慌忙抛下军队去见徐温。 徐温不听刘信辩解,提议要与刘信赌博。刘信拿起骰子高声祈祝:“刘信如果真的背叛吴国,愿为恶彩;如无二心,一定是浑花。”结果刘信掷出的六个骰子全是红面。徐温见状颇为羞愧,亲自给刘信斟酒陪罪。 不过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就会生根发芽。徐温始终对刘信心存怀疑,不久借口将刘信召入扬州,任为左统军,削夺了兵权。 李德诚原为南吴国中书令,自然也逃不过徐温探子的眼睛。当徐温听说李德诚喜欢在晚上秉烛夜游的报告后,果然心生疑虑,可是又抓不到更多的把柄,就将李德诚外迁江州。李德诚人老成精,在润州干得好好的,突然被调走,立刻想到可能是自己做了什么让徐温猜忌的事情。 于是李德诚派自己最喜欢的四儿子李建勋专程去给徐温问好,并嘱咐他如果徐温需要的话,就留在其帐下听用。徐温带着一肚子问号接待了李建勋。当李建勋说出父亲因为消化不良,每晚都要遵医嘱散步,可晚上光线不好,故需秉烛而行的事后,徐温虽不全信,但也基本消除了疑问。随后,李建勋也不等徐温提出留用自己的要求,主动说想在徐伯父帐下效力。这下徐温心情大好,李德诚都把最看好的亲儿子送到自己手下当人质了,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再仔细端详一下,立即喜欢上了这个“少好学能属文,尤工诗“的淮南才子,索性将自己的女儿嫁给了李建勋。李建勋后来成为南唐相臣,就是从此发迹的。 徐温知道自己的墨水不多,于是养了很多门客,让他们为自己出谋划策。其中最信任的是严可求和骆知祥两人。严可求擅长出谋划策,骆知祥擅长聚财兴利。 在严、骆二人的尽心辅佐下,徐温政尚宽平,赢得了吴地百姓的拥戴。 出身贫寒的徐温,对于乱世求生的百姓充满同情,曾经为百姓做过四件实事: 其一是分发救命粮。当年徐温随杨行密攻打宣州,破城后,诸将都拼命抢掠宝货,只有他带兵占据粮库,取出粮食煮粥分给城中饥饿已极的百姓,活人无数,时人争相点赞。 其二是派送暖身衣。徐温母亲去世时,将士们做了很多偶人前往坟前祭奠。并且给偶人制作了精美的服饰。这些华服用过后打算烧掉,徐温对众人说:这么好的衣服全是百姓辛苦织就,与其将它烧掉,不如祭祀后分给衣不蔽体的百姓。他相信这样做母亲泉下有知也会同意的。 其三是实施清正令。徐温虽然大字不识几个,但每次处理政事时都要让僚属帮他详解相关文件,然后据此作出判断,处理的结果大抵合情合理。徐温曾对属下们说,现在国家粗安,我们应实行清明公道的政令,好让百姓睡个安稳觉。 其四是不做糊涂人。某位将军酒后对徐温的奖赏表示严重不满,结果他的满腹牢骚被人报告给了徐温。徐温听说后没有像其他权臣那样稀里糊涂地把将军杀掉,而是主动承认错误,并迅速把将军提升为刺史。 作为权力顶峰的角逐者,徐温的“温情”着实让人感动,也为徐氏代杨铺平了道路。 第六十四章 空城计 三国周郎对于今人来说,始终是个梦幻般的存在。美姿貌、善音律、雅量高致、运筹帷幄的周公瑾是那个时代当之无愧的“世间豪杰英雄士、江左风流美丈夫”,而五代时杨吴大将周本正是他的后裔。 据说周瑜殁后,葬于舒州宿松,其后人遂居宿松,守护先祖祠庙。 周氏显赫一时,至周本时早已家道中落、孤苦无依。幸好周本勇力过人,曾经在奇峰突兀、怪石嶙峋的严恭山上徒手格杀猛虎一只,声名鹊起。彼时北有李存孝,南有周本,都是凭着打虎起家,看来生在那个年代的老虎真的很悲催。 西风残照下的大唐经过黄巢起义的冲击,早已威风扫地,只能听任强藩崛起,坐看群雄逐鹿。周本的日子更加艰难,山里的野兽都快让饥饿的百姓吃光了,周本空有一身本领,却食不裹腹衣不遮体。周本决定告别故乡,从军打出一方天地来。正好赶上池州节度使赵锽招兵,周本毅然投效旗下。一力降十会的周本凭着实打实的战功,很快成为军中悍将。 赵锽不是乱世之主,注定会成为周本的人生过客。就在赵锽调任宣州时,周本遇上了自己的命中主公。 杨行密被孙儒逼出扬州后,看上了宣州,决定在此建立根据地。杨行密率军急速赶到宣州的门户曷山,然后就坚壁不出。镇守曷山的赵军大将多次搦战,杨行密只是一顿乱箭射退了事。久而久之,赵军认为杨大个子怯战,便不作防备。结果杨行密选准时机,一举杀上曷山。此后,杨行密尾随败军一路掩杀,顺利冲进了宣州。周本虽勇,也架不住杨军势众,兵败被捉。 周本的名气和勇武受到杨行密的赏识。他不仅不杀周本,还将他待若上宾,上马金下马银地伺候着,颇有点曹操待关公的规格。周本深受感动,从此甘心为杨行密效命。 为报答杨行密的知遇之恩,周本披坚执锐,每战必前。周本在激战中伤痕遍体也不顾及,战后竟然自烧烙铁烫治创口。烙铁接触皮肤发出嗞嗞的声音,一缕焦烟窜入鼻中,胆小的看得心惊肉跳,周本却谈笑自若了无惧色。 在周本的神助攻下,杨行密的大军先后攻取了浙西、苏州、常州、滁州、和州等地,势力范围不断扩大。 公元892年,杨行密重新进入扬州,受封为淮南节度使,周本晋升为淮南马步军指挥使,协掌兵权。 杨行密善于网罗人才,帐下智将颇多,以勇力闻名的周本难以出头。不过杨行密死后,随着一大批功臣宿将相继凋零,周本也一改形象,展现出不亚于先祖的无双智谋。 公元909年,割据抚州的危全讽野心膨胀,趁着杨隆演刚刚上台的混乱之机,联络周边的信、袁、吉数州,合兵十万,进攻杨氏控制的洪州。同时,还约会湖南的马殷出兵进攻高安。 洪州城中只有千余镇兵,众寡悬殊,吏民惶惧,形势十分危急。幸好镇守洪州的老将刘威颇有勇略,他一面遣使告急,一面置酒高会故作镇定。危全讽不知虚实,遂下令驻军象牙潭,等后续军队集合完毕再定行止。 此时的杨吴政权实际上已落入徐温之手。徐温派周本率军迎敌。 徐温询问周本要带多少兵马。周本认为率领的军队多了会调度不灵,再者洪州危急渴盼救兵,召集大军多费时日,不如只率7000人马赴援破敌。 同时周本一针见血地指出,马殷进攻高安,无非是为了声援危全讽,并非一定要攻取高安,所以只要破了危全讽,高安之围自解。 徐温见周本主意已定,只得任命周本为西南面行营招讨应援使,率军救援洪州。 赶到洪州见到刘威后,周本询问战况,听说危全讽大军逗留观望不肯前进,不觉大笑道:“危全讽不通军略,破之易也!”刘威听说周本军少,颇有些担心地问:“几时进攻?”周本道:“我军远来不知危军势众,故宜急战,否则时日一长,难免军心动摇!” 刘威与周本相交多年,自然知道周本不是蛮勇之夫,从不打无把握之战,既然周本有心破敌,必是胜券在握,自己只需要做好接应就是。 果然,当周本率领跟随自己多年的7000士兵到达象牙潭时,危全讽的大军仍在象牙潭临溪扎营,连绵数十里,颇具气势。曾经打过几仗、败过几个小敌的危全讽根本看不起周本,虽然他并不清楚周本到底带来多少军队,却知道周本的军队远远少于自己。而且他认为周本只是个一勇之夫,不足为惧。多年的养尊处优、顺风顺水,早就让这位体质明秀、豪勇任气的抚州大吏找不到北了。 七月十七日这天,双方军队隔溪列阵。 周本为了麻痹敌人,同时试探敌军虚实,故意派出老弱士兵在前,渡过溪水疾攻危全讽营垒。危全讽见周本兵少,却率先进攻,真是自不量力,不觉大怒,命令部下全力反击,一定要让周本吃到苦头。哪知周本的老兵虽然上了点岁数,却都是老兵油子,见势不妙虚晃一枪,转身上了筏子就向对岸逃去。 早就被周本气晕了头的危全讽二话不说,命令大军渡溪追击。危军渡溪工具虽然不少,但也不能在短时间内渡过全军,只有一部分军队踏上了对岸。 就在危军立足未稳之际,早就蓄势待发的周军伏兵从两翼冲出来,对着危军发起猛攻。周军久经战阵,无不以一当百。危军过惯了太平日子,加上又是临时拼凑起来的,且指挥者尚未过河,因此虽然人多,却不堪一击。很快,危军前锋就被打垮了,败兵转身向后队冲去。 战场上最可怕的就是乱军,一旦这些只顾逃命的乱军冲入自家队伍,那么战场上就没有什么悬念。危军这回变成了“危军”,成功渡溪的危军要么战死当场,要么淹死溪中,要么举手投降。那些未及渡溪的危军看到这一幕登时傻了眼。 就在这时,周本派出的先遣小校王舆又来了临门一脚。他率领的劲卒悄然出现在危军后方,乘乱攻入水栅。然后站在高处大喊:“危全讽败了,大营已破”!危军信以为真,撒开脚丫子就逃。 周本树起大将旗鼓,率领大军快速渡过溪水,然后徐徐冲入危军之中。危军哪里还有胆量反抗,一个个跑得比兔子还快。 可怜的危全讽此时还据在胡床上,不停地挥舞旗帜制止部下逃跑,可是现在谁也不听他的。周本一把将危全讽抄到马上,同时被俘的将士达到5000余人。 周本全取危氏地盘,杨吴政权逐步深入江西。高安的楚军闻讯立即退走。 象牙潭之战,周本示形用兵,施计诱歼,以7000兵破数万之众,可谓以少胜多之战。吴帝嘉功,升周本为信州剌史。 公元918年。闽、楚、吴越三家组团,共同对付国势蒸蒸日上的杨吴。三国联军共计2万人,浩浩荡荡地杀向信州,打算以此为突破口,给杨吴政权迎头痛击。 面对气势汹汹的敌军,周本不免有些紧张。因为城中的守兵太少,只有区区数百人。之所以会这样,主要是徐温猜忌周本,借故裁撤了他的部伍。徐温甚至想借三国联军之手除掉周本。 很快联军进至信州城下。周本知道一旦弃城,恐怕难逃徐温制裁,于是决定剑走偏锋,充分利用敌军分属不同阵营心思不齐,加上过于谨慎不肯行险的机会,打一场心理战。 周本命令部下打开城门,“张虚幕于门内,召僚佐登城楼作乐宴饮”。面对着敌军如蝗虫雨点一般的流箭,周本依然安坐不动。吴越主帅不明就里,怀疑附近设有伏兵,于是在半夜悄悄撤走,信州转危为安。 第六十五章 贤妻良母 却说昭宣帝即位后不敢改元,仍称天佑二年。全忠决意篡唐,特使蒋玄晖邀集昭宗诸子共宴九曲池。德王裕、棣王祤等九人联翩赴宴,全忠殷勤款待,灌得诸王酩酊大醉,即命武士入内一一扼死投尸池中。昭宣帝不敢过问。 朱温的举动遭到唐朝朝臣的非议,他们虽然不敢明着说什么,但是都在背地里揭露朱温的野心。 三月乙丑彗星竟天。占卜的人说:“君臣将会有大灾,应该以诛杀响应上天。“柳璨因此对朱温说:“许多人聚集在一起抱怨、不满,应该把他们全部杀掉以堵塞灾异。” 李振在“咸通”、“乾符”二十年间(860年—879年)屡次不第,因此痛恨士大夫,也对朱温说:“这些官僚自命不凡,说自己是什么清流,现在将他们杀后投入黄河,让他们永远成为浊流。”朱温在李振鼓动下,一日于滑州白马驿尽杀左仆射裴枢、右仆射崔远、工部尚书王溥、兵部侍郎王赞等“衣冠清流”三十余人,投尸于河,史称“白马之祸”,又称“白马驿之祸”。白马驿之祸的结果就是唐朝的中央政权只剩下了一个光杆皇帝,连大臣都没有了。 一通乱杀,朱温算是扫清了来自朝廷内部的各种障碍;至于外部,这时候的局势还算平稳. 河东的李克用开始韬光养晦,淮南的杨行密病重,蜀中的王建离得过于遥远,鞭长莫及,关中李茂贞杨崇本这些人都曾惨败在汴军手上,压根也没勇气和朱温正面硬钢,至于南方米粒儿大小的藩镇,不是离得远就是实力差,朱温根本就没把这些人放在眼里。 不过这些人中有一个人例外,那就是忠义军节度使赵匡凝公然起兵反对朱温,随后他与淮南杨行密西川王建遥相呼应,声势还挺大。 忠义军治所在襄州,下辖襄、唐、邓、均、房、随、郢、复八州,也就是今天河南的西部,湖北北部,忠义军和早些时候的平卢军差不多,都是属于已经臣服朱温,但是又没被朱温兼并的军镇,朱温对此只有一个态度,杀无赦! 时年八月朱温亲率大军攻入忠义军辖地,九月便占领了忠义军八州之地,赵匡凝无法阻挡只能逃亡扬州,他的弟弟赵匡明看朱温这么生猛,扭头就带着两万兵卒跑到西川投靠王建。 朱温十分轻松地吞并了两镇,并任命杨师厚为忠义军节度使,贺瓌为荆南留后,至于他本人则受命为诸道兵马大元帅。 朱温篡唐心急,当下密嘱蒋玄晖、柳璨,指日迫唐帝传禅。偏蒋玄晖与柳璨谋事迂远,谓必须封过大国,加九锡,然后禅位,方合魏、晋以来的古制。于是奏请封朱温为魏王,加九锡,入朝不趋,赞拜不名,兼充天下兵马元帅。何太后通过宫人阿秋、阿虔联系蒋玄晖,哀求一旦改朝换代可以保全他们母子。 补充一下,“锡”是“赐”的通假字,所以“九锡”又叫“九赐”。 九锡最开始也叫九命。《礼记正义》里认为是“车马、衣服、乐县、朱户、纳陛、虎贲、斧钺、弓矢、秬鬯”九样东西。而且九命里赐的东西也是五花八门,不一定非是九种,只要天子高兴,九十九种都可以。 汉武帝为了给那些功高盖天的重臣们特殊礼遇,譬如卫青、霍去病等人,官至大司马大将军,官爵上已加无可加,这时就赐予他们九锡,以示对他们的尊崇。 汉武帝虽然划时代地提出九锡制度,不过有他这样的千古一帝坐镇,谁敢从他手上拿走九锡呢?谁又能叫他禅位给自己呢?所以加九锡不过是一种虚名罢了。 这种情况一直持续到西汉末年,当时第一权臣王莽已经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在官位上,王莽加号宰衡,位在诸侯之上.相传伊尹为阿衡,周公为大宰,将这两位辅臣的称号结合一下,叫“阿大”显然不行,所以叫“宰衡”。 不过权臣再牛逼毕竟还是臣,以经学大师刘歆为首的汉朝大儒建议对王莽进行封赏。大儒们思来想去,觉得加九锡最符合王莽的身份要求。 加九锡之后,王莽出入按天子礼仪,穿着天子的衮冕祭天祭地,而且上朝的时候面南而坐。大臣们上书时称王莽为“假皇帝”,“假皇帝”不是假皇帝,而是代理皇帝的意思。后来王莽做了真皇帝。 建安十七年(212年),东汉朝廷大臣建议给功高震主的曹操加九锡,虽然有荀彧等人极力劝阻,但曹公还是受了九锡,曹操死后其子曹丕禅代称帝,由此开创了经典的加九锡禅位模式。 可朱温不是王莽,也不是曹操,听说皇帝要给他加九锡,不由勃然大怒道:“这等虚名于我有何用?但教把帝位交付与我,便好了事。”遂拒受诏命,不愿受赐。 朱全忠召来两个积善宫小太监,一个名叫王殷、一个名叫赵衡。这两人知道朱全忠心狠手毒,一到梁王府便跪地磕头。朱全忠道:“我平日对两位小公公如何?” 王殷、赵衡伏地说道:“梁王对我二人恩重如山,常记于心。” 朱全忠道:“蒋玄晖前些时候害死九位亲王,罪不可赦。欲求二位公公助我除此奸贼,不知二位公公可愿相助?” 二人道:“梁王有所差遣,我等自然从命,不知梁王如何除贼?” 朱全忠道:“明日我令蒋玄晖进积善宫进见皇太后,二位公公便来告知,我定以重罪诛杀此贼。” 次日朱全忠传令蒋玄晖往积善宫进见,蒋玄晖未作猜疑便往宫中。小太监王殷、赵衡见蒋玄晖进入后宫便赶快报知梁王。蒋玄晖在积善宫只见何太后与身边丫鬟,未见梁王朱全忠,便站在宫里等候。不到半个时辰,张归厚、王彦章领三百禁军冲入积善宫,蒋玄晖不知缘故问道:“梁王可曾来此?” 张归厚道:“蒋玄晖与何太后在后宫勾搭成奸,大乱人伦,我等奉命缉拿奸夫。”符道昭率禁军将何太后、蒋玄晖一并拿下,蒋玄晖惊呼:“分明梁王与太后有染,为何栽赃于我?” 张归厚道:“有人证在此!”遂命人带上小太监王殷、赵衡,两人串通诬陷,蒋玄晖连声喊冤。 蒋玄晖以大逆之罪车裂,何太后被逼悬梁自尽。唐哀帝被迫下诏追废母后为庶人,新年的祭天因为太后丧葬而没有举行。 柳璨、张廷范本是朱温一党,卖主求荣逼主禅位。朱温利用他们,但心里并不喜欢他们。眼看大事将成,乃命人执璨上东门,赏他一刀!柳璨自呼道:“负国贼柳璨,该死!该死!”张廷范亦被拿下,车裂以徇。 按照历史惯例,朱温应该三次推辞魏王、九锡之命,但是朱温却认为这是柳璨等人在故意拖延。生性嗜杀的朱温“疑罪从有”,所以才下令斩杀蒋玄晖、柳璨,张廷范三人。 却说唐哀帝并无实权,一切政事皆由朱全忠决策。在位期间其实没有下达过任何政令。那些以他的名义下达的制敕,其实都是朱全忠的意思,所谓“时政出贼臣,哀帝不能制”。 朱温一心想篡唐自立。这时汴梁传来消息:张夫人抱病甚剧,势将不起。朱温将篡位大事暂放一边,回汴探妻。爱江山更爱美人,这一点倒是毋容置疑。 既返军辕,见爱妻僵卧榻中,已是瘦骨如柴,奄奄待毙。想朱全忠少年之时迷恋张氏,随黄巢造反,却与张氏乱世有缘,相会同州。朱全忠虽好色成性,但对张氏却是情有独钟。 张氏等朱全忠已是良久,这时声音微颤地说:“臣妾知命,此番病疾非药物能解,以后恐难再侍候千岁。” 朱全忠霎时老泪纵横,对张氏说道:“夫人伴孤王辗转厮杀,主王府之事于内,系万民安危于外,颠簸半生还未曾享几日富贵。” 张氏道:“贱妾流落乱兵之灾,蒙千岁恩宠,娶为正室,册封王妃,今生足矣。只是女儿瑶花殉命潞州,尸首不得回顾,使妾遗痛终生。” 朱全忠道:“孤王对不住你,瑶花死得悲惨,乃孤王之过错。如今诸侯畏惧,李唐衰败,孤王将登大宝之时,夫人却病不能起,孤王遗憾此生呀。” 张氏道:“千岁威名天下,当尽人臣之道,辅佐李唐重兴,尚能留下周公之德于后世,何必断那李唐香火。” 朱全忠道:“今乃天命所归,我当顺天而行,继承帝位理所应当。” 张夫人叹道:“大王既有大志,妾亦无能挽回。但上台容易,下台为难,大王总宜三思后行。果使天与人归,得登九五,妾尚有一言作为遗谏,可好么?” 朱温答道:“夫人尽管说来,无不乐从。” 张夫人半晌才说:“大王英武过人,他事都可无虑;惟‘戒杀远色’四字,乞大王随时注意!妾死也瞑目了。”(金玉良言,若朱温肯遵闺诫,可免刲腹之苦。) 说至此不觉气向上涌,痰喘交作,延挨了一昼夜,竟尔逝世。朱温失声大恸,汴军亦多垂泪。原来温性残暴,每一拂性,杀人如草芥,部下将士无人敢谏,独张夫人出为救解,但用几句婉言,能使铁石心肠熔为柔软,所以军士赖她存活者,不可胜计,生荣死哀,也是应有的善报。 朱温有嬖妾二人,一姓陈,一姓李,张夫人和颜相待,未尝苛害。史家称她以柔婉之德,制豺虎之心,可为五代第一贤妇。张氏受唐封为魏国夫人,生子友贞。后来朱温篡唐室即位改元,追封张氏为贤妃,接着又追册为元贞皇后。 张氏出身名门,既知书达理,又精明能干,朱温虽有虎狼之心,但在张氏面前也有几分畏惧。每每朱温商议大事,总要请她来指点一二,而张氏在分析政事上,往往能抓住要害,料事如神,常为朱温所不及。 除此之外,张氏在稳定军心上也起了重要作用,朱温本性多疑,加上战争环境紧张,更使他妄加猜疑部下,经常动不动就处死将士。这种办法虽在一定程度上起到了震慑作用,但长此以往必然会影响内部团结。张氏尽一切可能阻止朱温滥杀,减少内耗一致对外。 除了善待将士,张氏对朱温的生活方面也管得很严。她在世时,朱温没有三妻四妾,更不敢纵情声色。在朱温打败朱槿时,曾纳其妻以归,张氏听说后立即派人把她叫到自己身边,坦言自己对她的这份经历十分感同身受,会将她好好安顿。朱温听她这么一说深受感动,便送朱槿之妻去佛门做了尼姑,而张氏也始终没忘掉这个可怜的女人,常派人给她送去衣食,直到她去世。这份贤德不得不让人对这个女人肃然起敬。 张夫人走后,朱温还沉浸在丧妻的悲痛中,哪知祸不单行,紧接着朱温长子、镇国军使西征行营都统朱友裕也病故了! 朱友裕是朱温长子,在朱温和李克用还称兄道弟的时候一起攻打华州,当时城头上有一军士对唐军口吐芬芳,李克用听了几句受不了,就开始射他,结果射了几箭那人还在城头叫嚣,搞得李克用很尴尬。 这时朱友裕抬手就是一箭,那军士应声而落,李克用见状大喜,立即将自己的弓箭送给朱友裕。要知道李克用箭法冠绝当世,连他都心生佩服,足见朱友裕不是等闲之辈。 荀月之内,两个最亲的人相继离世,朱温一度陷入低谷,但他毕竟是要成大事的人.虽然接二连三的噩耗来袭,也没能将朱温彻底击垮,朱温化悲痛为力量,比以前更加凶猛残暴。 第六十六章 朱温篡唐 张氏既殁,丧葬告终,朱全忠心想篡位时机已到,一日带剑上殿,昭宣帝一见唬得魂不附体。朱温曰:“今日大事,众官听察!天子为万人之主以治天下,无威仪不可以奉宗庙社稷,留此昏君何用?”众官听罢默然无语,各低头觑地。 忽一人推桌直出,立于筵上大叫:“不可!梁王焉敢发此语,欺俺唐朝无人物耶?主上又无过恶,安敢无理!吾知汝怀篡逆之心久矣!”众皆大惊。朱温视之,此人姓凌名圭,边说边向桌上绰起一把金壶,望朱温迎面打来。梁将王彦章一把接过金壶,叱之曰:“朝廷大臣,尚不敢言,汝何等之人,敢如此大胆?”即将金壶回掷凌圭,凌圭接不住,头破血流而亡。 昭宣帝见杀了凌圭,下殿便走。王彦章赶上扯之曰:“陛下肯与不肯早决!何故走乎?”昭宣帝惊得面如土色。曰:“容朕思之。” 左仆射张文蔚曰:“陛下差矣!古之帝王,无德让有德,天下者,非一人之天下,乃天下人之天下也。梁王南征荆州得五色宝芝,乃世之祥瑞,此宝古今罕有,乃是梁王恩泽万邦普降甘露,天下苍生沐浴宏恩之祥兆。如今梁王德佩四海,仁爱众生,功过五帝,德比三皇。臣等群议,以为朱梁当兴,李唐祚终。望陛下以社稷大业为重,以生灵福祉为盼,效仿尧、舜之道,禅位于贤明之君。实乃国家大幸,请陛下圣断。”中书门下杨涉曰:“自古以来,有兴必有废,有盛必有衰,岂有不亡之国,安有不败之家?陛下唐朝相传已二百余年,气运已极,不可自决而惹祸也!”帝曰:“朕想高祖、太宗,东荡西除,南征北伐,苦争血战,混成一统天下,传流一十七世,今日让与奸臣,朕有何面目见高祖于地下乎?” 朱温见昭宣帝竟呼自己为奸臣,提剑欲杀之,右仆射止之曰:“不可造次!尚容再议。”温怒乃止。帝哭回后殿,百官哂笑而退。 次日,百官又聚于大殿。王彦章带领铁骑布列殿前,召令宦官。帝不敢出,朱温遣人三次逼之,乃更衣出殿。苏循奏曰:“昨日梁王与陛下所言之事,帝考虑如何?”帝曰:“卿等食唐禄久矣!中间多有唐朝子孙,直无一人分朕之忧耳?”苏循曰:“陛下之意,不欲以天下禅于梁王,曾见昨日之风景否?”帝曰:“汝众大臣,何无见怜之心?”循曰:“天下之人,皆知陛下无人君之福,以致四海大乱。今梁王英雄,累建大功,尚不知恩以报德,直欲天下之人共伐之乎?”帝曰:“昔桀纣无道,残暴生灵,故天下人伐之;朕即位以来,小心谨慎,未尝敢行半点非礼之事,天下之人,谁忍伐之。” 苏循怒曰:“陛下无德无福,而居天位,甚有残暴之道也!”帝拂袖而起,张文蔚目视苏循,苏循纵步向前,扯住帝袍曰:“陛下肯与不肯,乞早一决!”帝战栗不能答。忽阶下王彦章、葛从周、齐克让等,各带剑上殿;又见殿阶之下,环甲持戈数百人,皆兵士也。 帝乃流涕出血,叹曰:“诸位爱卿令朕退位,朕将何往?” 张文蔚道:“陛下享王侯俸禄,清闲自得,不失富贵。” 昭宣帝虽然名义上是大唐王朝的最高话事人,但从他登基的那一天起,他就已经是一个死人了。父亲昭宗惨死于朱温之手,母亲何太后一样被朱温干掉,十岁以上的兄弟都被朱温干掉了,支持他的朝臣也被朱温干掉了,里里外外基本上没有一个人听他的,早晚要被朱温干掉,还不如早点表明态度,说不定还能多活两年.,所以昭宣帝表示同意禅让! 薛贻矩很懂事儿,见到朱温就行朝见天子之礼,朱温心里很高兴,但是表面上却侧身避让过去,然后对薛贻矩说:“老薛你这是干啥?咱俩同殿为臣,你咋给我行这么大的礼呢?” 领导不说,不代表你就可以不做,薛贻矩深谙其道,他还是板板正正地给朱温行过了大礼后才说:“殿下德被四海,福泽苍生,皇上已有心效法尧、舜将帝位传于殿下,我怎么敢不行臣子之礼呢?” 薛贻矩回去后跟昭宣帝说:“梁王已有意受禅。”昭宣帝于是正式颁发诏书,由宰相张文蔚、杨涉前往汴州传旨: “天命延祚,特旨诏曰:龙位受命于天,君主德归于民。且天下至公,非一姓独有。朕在位四载,上赖祖宗灵佑,下依群臣扶保,延运唐室至今。然江山多舛,生灵维艰,朕无上祖才德,以致天命将终,国祚衰微。今上察天文,下观人愿,是土德终极之际,乃金行兆应之辰。梁王明圣在躬,奋扬神武,戡定区夏,广施仁义,名播恩惠,才过五帝,德比周公,天命交运,当兴朱梁。今遣张文蔚等奉皇帝宝绶,敬逊于位。以济苍生之愿,成就三皇之志。钦此。” 按照咱们中国的老黄历,一次两次必须推辞,不然的话显得自己太没有档次,于是朱温拒不接旨,随后上表朝廷希望昭宣帝收回成命;但暗中却让自己安插在朝中的代理人逼迫昭宣帝退位。 昭宣帝极其配合,再次派人去汴州传旨,坚决要把这个帝位禅让给朱温;但这只是第二次,按照老规矩朱温还必须推辞三次以上才行,所以朱温还是上表拒绝。 双方来来回回搞了几次,期间不少藩镇也不停地上表劝进,朱温看时机已经成熟,也就“勉为其难”地接受了昭宣帝的禅让。 朱温废大唐年号天佑,改元开平,定国号为梁。改汴梁为开封府,定名东都。旧唐东都洛阳,改称西都,废京兆府,易名大安府,长安县为大安县。敬翔系梁主温第一功臣,凡一切篡唐谋画无不与商。所以梁主受禅,仍使他特掌机要。此后军国大事必经崇政院裁定,然后宣白宰相。宰相非时奏请,皆由崇政院代陈。又特设建昌院,管领国家钱谷,即令养子朱友文知院事。友文本姓康,名勤,为朱温所特爱,视同己出,改赐姓名排入亲子行中。 朱全忠篡得皇位,以日光中天,普照万邦之意,改名朱晃,追尊朱氏四代庙号,高祖朱黯为肃祖皇帝,妣范氏为宣僖皇后,曾祖朱茂琳为敬祖皇帝,妣杨氏为光孝皇后,祖父朱信为宪祖皇帝,妣刘氏为昭懿皇后;父亲朱诚为烈祖皇帝,母王氏为文惠皇后。封长兄朱全昱为广王,追封次兄朱存为朗王。朱全昱儿子朱友谅为衡王,朱友能为惠王,朱友诲为邵王,朱存子朱友宁、朱友伦已死,亦得追封:朱友宁为安王,朱友伦为密王。 朱温有七子,长名友裕,次为友珪、友璋、友贞、友雍、友徽、友孜,连友文共称八儿。友裕时已逝世,追封郴王,友珪为郢王,友璋为福王,友贞为均王,友雍为贺王,友徽为建王,友文为博王;友孜尚幼未得王爵。从此宋州砀山的朱家,成为当时的帝王之家,而这个家庭里的人开始续写中国的历史。 唐哀帝“禅位”以后,先被降为济阴王,被安置在朱全忠亲信氏叔琮的宅第。由于太原李克用、凤翔李茂贞、西川王建等仍尊奉哀帝为天下共主,哀帝的存在让朱全忠不安,于是派人赶到曹州毒死李柷。 哀帝被杀死的时候不过17岁,是唐朝21帝中最为短寿的皇帝,比唐敬宗还差一年。“哀皇帝”是他死后不久所加的谥号。 一日朱温与家人聚会时喝得酩酊大醉,可是还没有尽兴,又取出骰子开始赌博。朱温在那里一掷千金,吆五喝六,看不到一点儿皇帝的尊严和气质,依然像个无赖一般,满口脏话,谩骂不休。 朱温的大哥朱全昱对权势富贵毫无兴趣,当初唐朝廷封他为桂州节度使,他却不愿赴任,一直在家乡逍遥自在。此次朱温受禅称帝,不得已来到后梁,虽然被封王封爵,朱全昱也没有多少兴趣。此时见朱温酗酒狂赌,很是看不过去,便斜眼看着朱温说:“阿三,你本是砀山的平民,跟随黄巢做强盗时就目无法纪。现在归顺了唐朝,天子任命你为四镇节度使,位极人臣,富贵逼人,也算是超前绝后的际遇,怎么却突然起了歹心,夺了李家三百年的社稷?像你这样忘恩负义的小人,恐怕鬼神都不会保佑你,我朱家一族只怕将来要被你覆灭了,你居然还有闲心在那里赌博!”说完顺手取过骰子掷在地上。 朱温如何忍受得了,马上站起来要和朱全昱拼命。族人慌忙劝解,朱全昱退出宫去。朱温愤恨不已,还在那里乱呼乱骂,几乎把朱家祖宗十八代骂了一遍。朱全昱飘然而去,回到砀山老家,芒鞋竹杖,安享清福去了,直到贞明二年才寿终正寝。 朱温于唐无甚功绩,盖因乘乱崛起,据唐祚而有之,当时献媚贡谀者不一而足。独有朱全昱仗义宣言,寥寥数语,足以丧其魂而褫其魄!而朱温敢弑昭宗,弑何太后,弑昭宣帝,独不忍戕害一兄。盖因血浓于水,朱温在对待母、妻、兄、侄方面,胜隋炀帝、唐太宗远矣! 第六十七章 公报私仇 却说唐祚已移,正朔复改,不过也有四镇仍奉唐朝正朔,且移檄讨梁。看官道是哪四镇?就是前文所说的晋、吴、岐、蜀。小子略述来历如下: 晋国即河东,由李克用占据。李克用官拜河东节度使,加封晋王。 李克用曾与阿保机约为兄弟,共举兵击梁,临别时赠遗甚厚,阿保机亦酬马千匹。不意梁既篡唐,阿保机竟背盟食言,使人献上名马貂皮求给封册。朱温令他翦灭晋阳方给封册,许为甥舅国。 李克用与阿保机结为兄弟,阿保机呼朱温为舅,李克用不是也比朱温小了一辈吗?李克用得此消息,自然引为大恨。 吴国即淮南,由庐州人杨行密占据。杨行密年轻时做强盗,后来入伍参军,乘乱占据庐州,因为平乱有功,官拜淮南节度使,晋封吴王。唐哀帝时杨行密去世,由其子杨渥袭封。 岐国即凤翔,由深州人李茂贞占据。李茂贞本姓宋,因为讨黄巢有功,改赐国姓,官拜凤翔节度使,累封至岐王。 蜀国即西川,由许州人王建占据。王建字光图,陈州项城(今河南沈丘)人,长得隆眉宽额,相貌伟然,少年时为无赖,以偷牛和贩盐为业,乡里称为“贼王八”,黄巢起义时期投效唐朝军队,隶属忠武军。有次讨伐黄巢起义军力战马毙,剖之得一小蛇于马腹,从此十分自负。长安沦陷时他奋不顾身护驾,为忠武八都的都将之一。唐僖宗封他为西川节度使。 除了这四个小国家以外,还有势力最大的吴越、湖南、荆南、福建、岭南五股地方势力,朱温称帝后,这些藩镇相继表示臣服。 第一个表示臣服的是武安节度使马殷,马殷曾经是孙儒手下的部将。孙儒战死后,马殷与同党刘建锋逃到洪州。刘建锋占据湖南,被部下所杀,众人推举马殷为首领。马殷对朱温称帝相当支持,朱温封其为楚王。 第二个是清海军节度使刘隐,刘隐的祖父刘安仁在南海经商,父亲刘谦做过封州刺史兼贺江镇遏使。刘谦死后,刘隐得以继位。岭南节度使徐彦若举荐刘隐任节度副使。徐彦若死后,刘隐贿赂朱温,于是做了节度使。 刘隐的辖区大致在岭南一带,在当时来说这个地区影响力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人口也不是很多,唯一一个亮点就是这里有广州这个世界第一大港,具有海贸之便,经济条件比较好,曾转战了大半个中国的黄巢就是在这里起家的。刘隐和马殷一样,都是朱温的强烈支持者,朱温封刘隐为大彭郡王,后来改南平王。 第三个就是占据两浙之地的越王钱镠,朱温和钱镠的关系一直比较和睦,这要归功于淮南的杨行密,因为他和杨行密一直不对付,而朱温也和杨行密不对付,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所以钱镠和朱温相处得很融洽。 朱温称帝后特地派使者到杭州,将钱镠封为吴越王,钱镠也派人向朱温表示臣服。钱镠使者到来时朱温就问:“钱公生平有甚喜好啊?”使者回答:“平生所好唯玉带、名马。”朱温听后开怀大笑道:“真英雄耳!”立即命人取来玉带一匣,良马十匹,交使者带回赠与钱镠。 第四个是福建的琅琊王王审知,王审知的兄长王潮曾经做过县史,由福建观察使陈岩举荐,任泉州刺史。王潮死后,由王审知继任,后来升为节度使,加封琅琊王。由于福建和中原的通道被淮南杨行密阻隔,只能选择海路来朝,当时的造船水平不高,再加上海上风高浪大,王审知派出的十个人死了八个,所以很久才到达中原,朱温封他为闽王。 第五个是陕州人高季昌。高季昌小时候在汴州富豪李让家里做家僮。朱温镇守汴州后,收李让为义子,改名朱友让;高季昌又被朱友让收为义子,因此高季昌应该叫朱温爷爷.孙子当然愿意为爷爷效力,朱温封他为荆南节度使兼同平章事。 朱温篡位后,这几个人乐于向朱温称臣,不肯和晋、吴、蜀、岐四国同心反梁。 王建远在西蜀,朱温鞭长莫及。吴、岐都是小国,朱温也不在意。唯有李克用才是心腹大患. 却说王师范的父亲名叫王敬武,早年驱逐平卢节度使安师儒,成为一方军阀。后在平定黄巢起义中立下战功,官拜同平章事。 公元889年,王敬武于弥留之际再三叮嘱王师范:兄弟齐心,其利断金。 上阵父子兵,打虎亲兄弟。只有兄弟抱团,家族才会越来越兴旺,强大。 王师范上面有一个兄长,名王师悦;下面有王师克、王师诲等四个弟弟。兄弟六人一直牢记老爹的遗嘱,没有分家。 公元901年,凤翔节度使李茂贞等人绑架唐昭宗李晔回到自家地盘,意欲重演“挟天子以令诸侯”的老套故事。 而强势崛起力压各藩镇的军阀老大朱温当然不干:你想让李晔当傀儡皇帝,我还想摆弄他呢!遂率各道人马来抢,很快将凤翔围成了孤城。 李茂贞一瞧暗叫不妙,忙利用宦官矫诏加罪于朱温,并偷偷派人混出城,诏令四方藩镇组团讨伐朱温。 信儿是挨家挨户送到了,可大伙忌惮朱温的权势,全抱膀靠边卖起了呆。唯有为人文雅、素以忠义自诩的王师范捶胸大哭,悲声道: “吾辈为天子藩篱,君父有难,略无奋力者,皆强兵自卫,纵贼如此,使上失守宗祧,危而不持,是谁之过,吾今日成败以之!” 于是派张居厚带领一支敢死队,伪装成向朱全忠送礼的队伍,西往凤翔,准备行刺朱全忠。途经华州,引起潼关守将娄敬思的怀疑,打开箱笼一看,竟是刀枪。张居厚大呼“动手!”娄敬思当场被杀。张居厚转而攻夺华州。 朱温十分气愤,于是派大将朱友宁前去收复失地。 朱友宁能文能武,风流倜傥,是朱温的侄子。自跟随朱温征战以来,表现抢眼,获赏“迎銮毅勇功臣”。接到亲叔命令,当即领兵杀向王师范。在攻夺青州的时候,遇到王师范部的顽强抵抗,月余不下。 朱友宁情急,聚合十万百姓,命他们每人驾牛牵驴,拉车运土,在城外填充土山攻城。最后连车带人全部填了土山!百姓号哭之声达于数十里之外,不久城陷。 激战之中,朱友宁一个马失前蹄跌落在地。对方将士一拥而上刀枪齐落,朱友宁被砍成肉酱。 听闻侄子丢命,朱温气得直跳脚,再派杨师厚出战,王师范则遣兄弟王师克迎敌。 杨师厚逮了王师克,押到城下示众:“王老二,你弟弟的命在我手里攥着。他是死是活就看你咋办了。咋办?回想起老爹的遗言,王师范斟酌、犹豫再三,最终选择了投降。 一同投降朱温的,还有10万大兵! 面对这份大礼,朱温欣然笑纳,遂封王师范为金吾上将军,并将其调离大本营青州,合家移居洛阳。 时间飞速流逝,这年朱温接受唐哀帝禅位(禅也得禅,不禅也得禅。不禅位便骟人)后更名为朱晃,改元开平,国号大梁。 既已登基,自然要论功行赏。该升官的升官,该赏钱的赏钱,出过力的帮过场的,谁也不能落下。 但就在此时,朱友宁的遗孀穿着孝服在殿前哭诉。 听到有人穿着孝服在殿前大哭,朱温十分生气,叫人把她叫到面前。朱友宁之妻哭道:“大王化家为国,妾夫跟从大王鞍前马后也有功劳。不幸王师范反叛,妾夫横尸荒野,王师范反而仍在朝廷任职。此仇不报,妾夫死不瞑目!” 朱友宁乃朱温二哥之子,朱温想起年少时与二哥一起打猎,母亲在世时叮嘱他提携兄子的往事言语,不由凄然泪下!曰:“朕几忘此贼!冤有头债有主,大侄子不能白死。杀!“ 于是朱温派遣内侍太监邱公公抵达洛阳,邱公公一到洛阳就派兵将王府围得水泄不通,接着开始掘地挖坑,然后到王府宣读敕书。 得知即将被灭族,王师范表现得非常平静。环顾家宅,当目光落在7岁的稚嫩的小女儿身上时,心底定然是痛断肝肠。 然而这就是命。即便哭喊下跪、哀求,亦无力扭转,莫不如坦然接受。 “邱公公,人生一世,草生一秋,终有一死。”王师范道,“还请邱公公准允,让王家人再吃一顿团圆饭。” 邱公公也觉心悲:“王将军,请。”说罢,将一众官兵和刽子手全部带离王府. 杀猪宰羊,立炉起灶,于偌大的宅院中,王师范摆起了丰盛的筵席。 他怀里抱着小女儿,心平气静安排族人依次入座,开怀畅饮,享用人生中最后一次美酒佳肴。 宴罢,王师范又对邱公公道:“死者人所不免,况有罪乎!予不欲使积尸长幼无序。”遂命自幼及长,引于坑中戮之,死者凡200余人,哀嚎遍野。 王家被灭族,都是因为朱友宁遗孀哭诉才导致的这一惨案,朱温对其他降将并没有赶尽杀绝. 比如王师范兵发凤翔时,派刘鄩率五百人进攻兖州。兖州城高墙厚,易守难攻,城中更有数千兵马。若是强攻,刘鄩那五百人根本不够人家砍的。可刘鄩愣是只用了一天时间,就轻松拿下了兖州城。刘鄩是怎样做到的呢? 原来刘鄩虽然带的兵少,但也有兵少的好处,就是城中人不易发现,即便发现城中也不会太在意,这就给刘鄩出奇不意破城创造了机会。在人马未到兖州之前,刘鄩就派出心腹化装成卖油小哥,到兖州城内外查探地形。经过查探,小哥发现,兖州城防虽然严密,却有一处排水孔洞无人看守,可供军队潜入。于是趁着夜色,刘鄩带着五百人避开守城军士,悄悄地从排水孔洞钻入了兖州城。 结果守城将领大多还在睡梦之中,就成了阶下之囚,几个试图反抗的将领也被轻松斩杀。然后,刘鄩又对群龙无首的城中军士作了一番耐心细致的思想工作,大家随即放下包袱加入到刘鄩麾下。就这样,几千兵马竟然被刘鄩五百兵丁轻松搞定。这一战看似有惊无险,其实步步杀机,一旦胆量不够算计不到,或操作有误,恐怕就会丢了卿卿性命。 兖州虽已落入彀中,能否守住还是个难题。朱三哥不是个好相与的人,如何能坐视刘鄩太岁头上动土?很快,朱温派出了刘鄩的山东老乡葛从周,兵围兖州。山东的问题还是让山东人自己解决。 其实兖州城本来就是葛的辖区,葛的老母家人也在城中。朱温从小丧父,是母亲王氏含辛茹苦将他们兄弟三人拉扯大的,而且母亲对他这个小儿子尤其疼爱,多次代他受辱,因此朱温对母亲非常孝顺。他得知爱将的母亲失陷城中,而且也知道葛从周很孝顺,这才第一时间派葛从周率兵夺回兖州。 精于算计的刘鄩一进城,就命人务必保护好葛的家人,特别是照顾好葛的母亲,他甚至亲自执子侄之礼拜见葛母,嘘寒问暖,让葛母深受感动。 葛从周昼夜兼程赶到兖州,下令围城,威胁刘鄩速速交出自己的母亲,否则必将杀光刘的兵马。听到葛从周的威胁,刘鄩毫不在意。他立刻派人把葛母请上城楼,由葛母亲自告诉儿子城破后发生的事,特别是给儿子报平安,这让葛从周颇为感动。同时刘鄩将老弱妇孺全部放出城去,只留下精壮汉子守城。这样既避免了伤及无辜,又节省了钱粮。经过一番调整,兖州城的防御力量不但没有减弱,反而大大增强。 葛从周发动了几次试探性进攻,都被刘鄩轻松击退。葛担心家人安危,也不敢全力攻城,于是两军时而激战,时而休整,一直耗了大半个月。 兖州被围时间一长,城内就有人想投降。节度副使王彦温乘刘鄩不备,越城投奔葛从周去了,不少将士和百姓也纷纷效仿。眼见得城池不保,刘鄩急中生智,故意对众人说:“跟副使一块走的不要阻拦,擅自出去的诛灭全族!”消息传到葛从周耳中,葛从周满腹怀疑。在他看来以刘鄩治军之严,绝不可能放王彦温离开。王彦温能顺利出城,莫不是刘鄩的一个计谋,想要里应外合击败他?于是葛从周下令,将王彦温和他的心腹全部斩首,首级悬挂在辕门之外。兖州将士看到王彦温等人投降也是个死,都铁了心跟随刘鄩。最终无论葛从周如何攻城,都没有人再去投降了。刘鄩借葛从周之手杀掉叛将,效果出奇的好。就这样刘鄩孤城孤军,竟然与强势的葛从周对峙了数月,丝毫不落下乘。 后来王师范让朱温打得没了脾气,葛从周以此劝降刘鄩,刘鄩很干脆地回复:“俟青州本使归降,即以城池还纳!”王师范后来果然投降,且承认是自己派刘鄩领兵侵入兖州的,请求不要追究刘鄩。听到旧主的命令,刘鄩立即出城请降。朱温听说刘鄩肯降,非常高兴,特意夸赞他有当年徐积的风范(徐积本为瓦岗军大将,受命对抗唐军,唐军无法击败他,直到徐积的主公李密降唐,才放弃抵抗)。 葛从周进入兖州,见到老母家人无恙,对于刘鄩这个对手既敬重,又感激。他特意为刘鄩准备了车驾与袍服,让刘鄩体面地去拜见朱温。 朱温一见刘鄩,慰抚几句后,立即命人赐酒。刘鄩忙说自己量小。朱温大笑道:“你攻取兖州时,量何大耶!” 朱温破格提拔刘鄩为元从都押牙,一跃成为帐下诸将之首。那些曾跟随朱温一起造反的旧将如今要向一个降将行礼,换作别人,要么找不到北,要么很不自在,可是刘鄩却深谙礼数,不卑不亢地用军礼与诸将坦然相处。这也让朱温非常欣赏。 第六十八章 王建称帝 公元899年六月,李罕之眼睛看不到东西,朱温任命李罕之为河阳节度使;李罕之走至怀州去世,享年五十八岁。他儿子李颢用船将他灵柩送回,埋葬于河阴县。 朱全忠任命丁会为昭义留后,丁会怕朱全忠猜忌,自此常年称病。904年,朱全忠杀害唐昭宗,准备自立为帝,任命丁会为昭义军节度使,可是丁会却率三军为唐昭宗发哀,转而向河东节度使李克用请降,李克用召丁会来太原,赐给他上等府第,位列诸将之上。改派二太保李嗣昭与九太保李存审镇守潞州。 这年秋天,梁太祖朱温以李克用延用李唐天佑年号,不受天命为由,令敬翔、王彦章留守开封;命康怀英为先锋,谢瞳为军师,亲率雄兵十万向潞州进发。 康怀英率兵三千列阵潞州城下,李嗣昭即刻打开城门应战。远远望去只见梁军旗下一员大将头戴亮金荷叶狮子盔,身着金锁连环甲,跨下一匹枣骝马,手中一条金攥虎头枪,此人便是先锋官康怀英。康怀英见李嗣昭出城,高声呵道:“吾乃大梁征北先锋官康怀英,尔等还不快快献城归降。” 李嗣昭骂道:“无耻梁贼,我当替唐帝诛杀之。”骂完策马杀来,康怀英持枪迎战。二人大战十个回合,康怀英败退而回,李嗣昭正欲追杀,只闻远处战鼓擂动,风沙卷土,正是朱温率十万雄兵杀来。李嗣昭见兵力悬殊,不敢恋战,收兵回城去了。 李嗣昭回到城中对李存审说:“今观梁兵足有十万之多,潞州兵马不过万人,恐难以维持,需速往晋阳搬兵。等到梁兵围城也就为时太晚了。” 李存审道:“小弟愿前往晋阳。” 李嗣昭道:“如此甚好,存审需立刻起身,时不我待,以免耽搁。”李存审即刻收拾一番,单枪匹马由潞州北门而出,直奔晋阳。 待到晚间,只见潞州城外火把通明,十万梁兵四面扎营将潞州团团围住,梁军云梯林立,弩箭如雨,战鼓号角与喊声震天。李嗣昭提起三股托天叉,率兵拼死守城。 却说王建年轻时曾经犯过徒刑,被杖打过,但背上没有痕迹。后来王建占据两川,问从事冯涓道:“我听外面传言,说我受过徒刑,有这回事吗?”冯涓答道:“有这回事。”王建便把背部露出来,对冯涓道:“你看看,有曾经被杖打过,但背部如此完好的吗?”冯涓摸着王建的背部叹道:“太奇怪了,您当时从哪里得来这么好的膏药,让背部如此完好!” 王建早年与晋晖在许昌为盗,被官府通缉时隐匿于舞阳的一个古墓中。当时颍川正举行无遮大会,晚上外面有几人向墓中喊道:“你们去不去颍川大会?”墓中回应道:“蜀王在这里,不能跟着去!”王建与晋晖都只听见声音,却不知道是谁在说话,也不知道蜀王是谁。过了许久,参会的鬼返回墓中,对墓中其他鬼说:“知道今天有客人来了,现在把饭一分为三,二分献王,一分献公。”其后王建和晋晖面前就出现了两份饭,虽然都一样香,但王建的饭品味更奇异,晋晖对王建说:“这是御饭啊!”两人会心一笑。最后王建果然成为蜀中帝王,晋晖也官至太师。 王建父亲死后,王建掘地数尺安葬。但是棺材落下后便自动跳出,有神人出来对王建说:“这里是出天子的风水宝地,你只是一介小民,怎能容你卜葬于此!”王建毫不理会,一次次下葬,如此反复几次,最终还是葬下了。 王建攻打成都时,经常对其将士说:“成都城中繁盛似锦,哪天要是攻取了,金帛子女任你们拿,节度使让你们轮日做!”到了占据成都时,王建却对将士们说:“我和你们三年百战,现在终于得到成都,你们不用担心不会富贵,千万别对街市烧杀抢掠”同时任命麾下部将张勍为马步斩斫使,让他去保护市民财产,结果张勍当天就抓了一百多个违纪士卒,殴打他们到死为止。有个叫韩武的小校在节度使衙门前公然上马,衙司予以制止,韩武吼道:“王司徒说过允许我们轮日当节度使,还用这个规矩干嘛?”王建听说后立即派人把韩武杀了。 王建吞下沃野千里的西川后,实力非同小可。在王建的征战之路上,东川节度使顾彦朗一直很给力。顾彦朗是王建当年在禁军中的老铁,王建去成都高就前,将自己的亲儿子们都托付给了顾彦朗,顾彦朗待之如家人。顾彦朗辞世后,其弟顾彦晖继立,王建的王八之心终于萌动了。 山南西道节度使杨守亮率先打起东川的主意。顾彦晖想着哥哥与王建牢不可破的情谊,紧急向王建求援。王建立刻派华洪率领李简和自己的两个养子王宗侃、王宗弼前往救援。不过王建给了华洪等人一道密令:顾彦朗是我的基友不假,可顾彦晖不是,所以你们打退了杨守亮后,顾彦晖一定会设宴答谢,你们可以在宴席上做掉顾彦晖,然后东川就是咱们的了。 可是王宗弼这货不知道怎么想的,他竟然将王建的密令泄露给了顾彦晖。顾彦晖吓坏了,典型的前门驱虎后门进狼啊?于是在华洪等人打退了杨守亮的山南西道大军后,立刻礼送华洪等人出境,暂时化解了一场灭顶之灾。 杨守亮吃了败仗,索性派部下大将符昭直取成都。王建派人从彭州前线紧急召回华洪。听说成都危急,华洪点齐本部精兵星夜兼程赶回成都。眼看成都在望,华洪却命令手下放慢脚步,同时将战鼓敲得山响。次日又在山谷中遍张旗帜,华洪接着命令士卒向符昭营中投石,声震山谷,符昭不知道华洪带了多少兵马,紧急开溜。就这样,华洪不费一刀一枪就解了成都之围。 在西川站稳脚跟后,王建正式对顾彦晖开战。顾彦晖抓住王宗弼后,有感于他的无间道,因此不仅不杀王宗弼,还将他收为义子,改名顾琛。顾彦晖败亡之际让王宗弼回去投奔王建,自己带上家人集体自焚,愣是硬气了一把。 成都有个江湖术士朱洽经常对别人说:“顾彦朗和顾彦晖虽然镇守一方,但是两人活着的时候没有房宅,死了也没有坟墓。”人们都不相信。顾彦朗死时嘱咐弟弟将他火化,以后将他的骨灰带回家乡;顾彦晖因为事多还没有办,现在自己也死了,连骨灰都没有留下,完全应验了术士的话。 王建夺取东川后,胆子越来越大,直接任命自己的养子王宗涤(华洪)为留后,明摆着不把朝廷放在眼里。 公元898年冬,唐昭宗正式任命王宗涤为东川节度使。两年后又授予他同中书门下平章事,王宗涤正式成为具有使相标配的高级节度使。 901年末,宰相崔胤召宣武军节度使朱温诛杀宦官,当权宦官韩全诲挟持昭宗逃离长安投奔盟友凤翔节度使李茂贞,朱温攻打凤翔想夺回皇帝。李茂贞和朱温都向王建求援。王建想戏耍双方,表面上答应朱温拒绝李茂贞,暗中又派密使去凤翔鼓励李茂贞扛住,答应予以救援,又派王宗涤和另一养子武信军节度使王宗佶北上攻打李茂贞控制的山南西道。王宗涤于次年率军围攻山南西道首府兴元,李茂贞养子山南西道节度使李继密投降,王宗涤入屯汉中。王建占领山南西道,以王宗涤为山南西道节度使。 903年八月,朱温已控制朝政,为安抚王建,让朝廷加封王建为蜀王。 当了蜀王的王建身份涨了,原来的住处不免寒酸,于是下令大修王府。路过王府的百姓看着明亮气派的朱门,于是给蜀王府起了个雅号“画红楼”。老百姓口口相传,不知怎的传到王建的耳中。画红楼,怎么听着象“华洪楼“啊?难道老子辛苦建设的蜀王府是为华洪(王宗涤)准备的?王建细思极恐,忙下令召王宗涤回成都述职。 王宗涤刚刚接任山南西道节度使,正准备大干一场,却被召回述职,有个屁的职要述啊?可是王命煌煌、父命堂堂,王宗涤认为自己问心无愧,有什么事回成都讲清楚就行。 面对王建的诘问,王宗涤根本不屑于辩白,只是大声说道:“三蜀已定,大王不需要臣了。既然您听信谗言要杀功臣,那就杀吧!“ 王建一听恼羞成怒,忙命亲信唐道袭将王宗涤拉下去看押。唐道袭将王宗涤灌醉后缢杀。可怜蜀中名将就这样化作一道冤魂。成都因为王宗涤的死而罢市,连着几个军营都在哭,好像死了亲人一般。 904年,当时梁军已占据关中,王建希望李茂贞作为蜀地的屏障,转而与李茂贞结盟,把自己的女儿嫁给李茂贞的侄子李继崇,又向李茂贞输送大量财物兵器。 朱温篡位后,王建派人送了一封信给李克用。李存勖拆信读道: “悉闻朱全忠心生谋逆,篡夺皇位。吾与王兄俱为唐室旧臣,当报效李唐社稷,奈何李唐香火已断,龙脉已终,此乃天命所致。朱贼既已无故称帝,吾与王兄可自立为君,割据一隅。不知王兄尊意如何?” 李克用听罢问李存勖:“王建劝我自立为帝,亚子以为孤王当如何处置?” 李存勖道:“孩儿以为朱温篡位称帝,乃天赐晋军南征之名。父王当广布恩义,以讨贼为名,南连吴王杨行密,西和歧王李茂贞,既而定鼎中原,成就霸业” 李克用喜道:“亚子远谋,定可承吾基业。”即命准备笔墨,写下书信一封。信写完毕,李克用向存勖道:“亚子传孤王令,命参军郭崇韬为使携信出使西蜀。”李存勖遂按李克用之命,派遣郭崇韬出使西蜀。 郭崇韬有一好友孟知祥,字保胤,乃李克用军中左军教练使。听说郭崇韬将往西蜀,孟知祥往晋阳西门外送行。孟知祥临行前对郭崇韬说:“安时兄此番入蜀一路艰辛;只是弟有一事不明,还望兄长不吝赐教。” 郭崇韬道:“保胤有何顾虑尽管说来?” 孟知祥道:“晋王遣使者送信,本可遣派一通吏前往,因何派兄长这辅弼之臣出使西蜀?” 郭崇韬道:“保胤以为晋王何许人也?” 孟知祥道:“乃世之英雄也。” 郭崇韬道:“晋王心存大志,久有图谋霸业之心。崇韬虽是送信使者,实乃晋王令我往西蜀勘察地形,日后朱梁若灭,晋王必谋西蜀。”孟知祥闻言频频点头,二人诀别自是不提。 郭崇韬到成都将信交与王建后便返回晋阳,又一路勘察地势画定草图,不再详说。 王建得了李克用书信后拆开读之,信曰: “仆经事两朝,受恩三代,位叨将相,籍系宗枝,赐鈇钺以专征,征苞茅而问罪。鏖兵校战二十余年,竟未能斩新莽之头颅,断蚩尤之肩髀,以至庙朝颠覆,豺虎纵横。俯阅指陈,不胜惭恧。 惟公社稷元勋,嵩、衡降祉,镇九州之上地,负一代之鸿才,合于此时自求多福。所承良讯非仆深心,天下其谓我何,有国非吾节也。凄凄孤恳,此不尽陈。” 王建读李克用之信,知其并无称帝之意,便召集文武官员商议自立之事。王建将晋王书信传于众人观看,幕僚韦庄道:“岂不闻‘天与不取,反受其咎;时至不行,反受其殃。’千岁乃唐室忠臣,如今李唐社稷失传,千岁正可借此时机称帝。” 幕僚冯涓道:“如今朱梁篡唐,李唐宗室尚存,千岁自立称帝为时过早,当以蜀王之名代行天子之事,望千岁三思。” 韦庄道:“冯先生多虑了,昔日汉昭烈帝刘备以两川为基称帝于蜀;如今蜀王亦可效仿前人在蜀中即位。唐室虽有族裔,蜀王可哀哭唐帝三日以示忠节。”王建以为韦庄之策可行,便着令成都百姓先为唐天子戴孝,再自立称帝。 于是王建率万余名官吏臣民在成都城外,向东而跪哭悼唐哀帝三日。公元907年,后梁开平元年,王建于成都称帝即位,定国号为蜀,改元武成,于南郊祭天,大赦天下,谥为高祖。 王建称帝后善待文士,身边侍从认为他礼遇太过。王建道:“你们知道什么,我以前在神策军时,负责宫中守卫,看到唐朝皇帝对待翰林学士的态度比一般的朋友关系还要亲密,如今的我对待文士只是唐朝皇帝的百分之一,又怎么能说过分呢!” 王建称帝后,韦庄被委任为前蜀宰相。前蜀的制度基本是他制定的。而他的主要思想,就是希望在乱世中保持稳定,使百姓免于离乱的痛苦,所以他总是劝阻王建不要介入中原的战争。 韦庄有一个宠姬资质艳丽,善长作词,跟随韦庄多年。王建听说后“强夺之”。韦庄很郁闷,但又没办法,只能写词寄托伤情。这些词“流传入宫,姬闻之,不食而死。” 公元910年韦庄在成都病逝,享年75岁。这是后话。 却说李茂贞见王建称帝,虽然也想这样做,但因为自己的地盘狭小,兵力虚弱,迟迟不敢称帝,只是一切的言行举止,和皇帝并没有什么分别。 据史籍记载,李茂贞在岐期间性格宽厚,境内百姓安居乐业。有人诬告部将符昭谋反,李茂贞就亲自去符昭家,屏退左右随从,在符昭家安稳熟睡了一晚上才回去,以生命去赌符昭不会谋反,以示自己相信符昭;当兵的有打斗事件发生,李茂贞就让打输的士兵去打赢的士兵家里吃一顿饭,两不相帮又两不相欠,所以人心皆服。李茂贞尤善事母,他的母亲去世之时,嚎啕大哭差点丢了性命,闻者皆嘉之。 虽然李茂贞没有称帝,但是开府置官属,出入拟天子,荣华富贵极矣。 第六十九章 李克用遗命三支箭 却说李克用因军务倥偬,半年不解,免不得忧劳交集,竟致疽发背中。卧床数日,疽患尤剧,无药可疗,自知病将不起。 张承业与李嗣源听说后赶忙来至寝室,只见太妃刘夫人,次妃曹夫人在一旁不住流泪。晋王之弟李克宁与三太保李存勖见张承业来到,也只是拱手行礼不敢多言。 等候少顷,见太医从屏障之后走出,张承业凑近问道:“晋王之病可否医治?” 太医道:“晋王之症乃是情志难酬,气血失调已成内伤,非药物可医。”众人一听哭的哭,急的急,忽闻屏障之后李克用问道:“方才言语者,可是张承业?” 张承业隔帐答道:“正是老奴。” 李克用道:“承业到孤近前说话。”张承业轻步绕过屏障来至内室,只见李克用面容憔悴,毛发已白大半。张承业不觉潸然泪下,跪地道:“老奴张承业拜见晋王千岁。” 李克用无力地盯着张承业说:“承业快快平身,快将潞州军情如实报来。” 张承业含泪道:“朱温调集青州、陕州、冀州诸路兵马,共计十万人包围潞州,二太保手中兵马不过万余,九太保回来搬兵,周德威已率兵驰援。”张承业哭道:“千岁您不能再操劳军政大事了,身子吃不消啊。” 李克用道:“老夫征战一世却未能扶保社稷平定朱梁,有愧唐主呀。这次孤王管不了潞州了。欲将复唐大业及托孤重任托付承业。” 张承业道:“当日老奴冒死传送血诏,晋王誓战朱贼而保承业一命。千岁大恩大德老奴永志不忘。莫说托付,就是赴汤蹈火也万死不辞。” 李克用略点了一下头道:“承业虽是内侍臣出身,但为人忠正,处事深谋远虑,有匡扶宇宙之才,孤麾下众人无人可及。孤欲立存勖继承老夫之志,官场险恶,还望承业多多教诲。” 张承业跪地道:“晋王之托,老奴没齿不忘。” 李克用道:“承业去唤八太保来见。”张承业滴泪而退。 张承业本姓康,不过在唐朝的宦官有收养义子的习惯,于是年幼的张承业就拜了内常侍张泰为义父,小心谨慎,一步一步的在并不安稳的宫中生活下来,一边读书学习,一边积累着资历和人脉,希望有个更加光明的未来。他在光启年间曾主持合阳(今陕西合阳)军事,获赐紫衣,后升任内供奉。 乾宁二年(895年),张承业因多次出使渭北,被任命为晋王李克用的监军,随河东军征讨邠宁节度使王行瑜。他在战争结束后,被改任为酒坊使。 乾宁三年(896年),凤翔节度使李茂贞攻打长安,唐昭宗欲到太原避难。张承业因与李克用交好,被任命为河东监军,前往太原安排迎驾事宜。但唐昭宗最终却逃往华州,并未前往太原。张承业又被加为左监门卫将军。 客观地说,唐朝的太监是有军权的,晚唐的军事支柱神策军就掌握在太监手中,但是当黄巢的军队攻下长安城后,已经腐朽到不堪一击的神策军根本无法保卫皇室,不得已,唐僖宗将权力下放到各个藩镇,要求他们派出军队救亡皇室,镇压叛乱,从这时候开始,各镇节度使们终于取得了自己想要的地位,从形式独立变为实际独立,大唐朝廷再也没有办法削弱他们的影响力了。 尽管如此,大唐并没有放弃努力,在黄巢起义被镇压后,唐帝国还是派出了一以贯之的太监监军去往各个藩镇,希望通过最后的一点影响力对藩镇的扩张进行约束。 李克用是个沙陀人,说来也奇怪,他跟空降过来的张承业十分投缘,很快就成为了亲密无间的合作伙伴,然而此时的张承业,也不过是中央政府派到地方上的一个普通监督官员。 昭宗上台后,在军阀朱温的支持下,向各个藩镇发布命令,要求诛杀所有太监监军,李克用也接到了这个命令,但李克用不忍杀死张承业,将其藏在斛律寺中,并杀死一个罪囚以应对朝廷诏令。张承业因此得以幸免。李克用把张承业当朋友看待,张承业自然也死心塌地为李克用出谋划策。 李克用接着又唤来八太保李存璋,李存璋跪地生泪。李克用道:“存璋自十岁伴孤为仆,护卫左右形影不离,可谓忠肝义胆赤诚可见。孤将立存勖继嗣王位,奈何诸将各握重兵,各有所想,恐存勖年少稚嫩难辨是非。存璋今后要护卫存勖左右,倘若有人心存二志,存璋尽可杀之,孤王只此一托。”李存璋泪流面额,叩首明誓。 李存璋出了屏风后告知王叔李克宁,说晋王欲见他。李克宁转入内室跪地而哭。李克用道:“克宁快坐下说话。”李克宁紧握李克用之手道:“兄长自有神命护体,定能挺过此症。” 李克用道:“为兄已知天命,岂敢再有他图。想我朱邪世家个个为社稷战死沙场,马革裹尸。如今只剩你我兄弟。克宁为人仁孝,诸兄弟之中最贤。今为兄欲立亚子继承王位,克宁乃其叔父当为众将之首,上则匡主,下则正臣,以保存勖成就大业。” 李克宁抽涕言道:“兄长之托,克宁铭记于心。” 李克用道:“还有一事,倘若存勖有悖人伦,不能成器,克宁当杀而代立。” 李克宁赶忙跪倒曰:“愚弟发誓宁为伊尹、周公,绝不负兄长之托。” 李克用没有说什么,只是让克宁唤进李嗣源。 李嗣源作为李克用的几个勇将之一,在朱温与李克用梁晋争锋中立下许多汗马功劳。李嗣源手下有五百名精锐骑兵,在救援被朱温围攻的朱瑾兄弟一战中屡破敌军,最后在主将李存信大败时殿后而还。 李嗣源每次作战,必率领五百名精锐骑兵冲锋,所向披靡,战无不胜。李克用为嘉奖他,就把他率领的五百骑兵命名为“横冲都”。李嗣源每次带头冲锋,“横冲都”将士横冲敌阵,如入无人之境。由此,李嗣源和他的“横冲都”名扬天下,威震四海。 李嗣源生性谦和,每有战功,从不在众人面前夸耀。他曾与诸将聚会,听着诸将争功,从容地道:“你们都是用嘴击贼,而我却是用手击贼。”诸将惭愧不已。 后来李嗣昭和梁将葛从周交战,兵败后退守青山口。这时李嗣源到了,对李嗣昭说:“步兵虽散,若吾辈空回,大事去矣。为公试决一战,不捷而死,胜过被囚。”李嗣源率领所部凭高列阵,然后又解鞍磨箭,摆出一副决战的样子,先在气势上压倒敌人。然后李嗣源又左右比划半天,好像在调兵遣将一样,梁兵被弄得心慌不已。这时,李嗣源命部下一齐上马,李嗣源大喊道:“晋王命我来取葛从周的项上人头,其他将士不要上前送命!”手下将士横冲敌阵,如入无人之境。李嗣昭率主力乘势一鼓作气将梁军击退。收兵后才发现李嗣源身上有四处箭伤,流的血将大腿都浸透了。李克用亲自给他解衣敷药,还亲手端过一杯酒来以告安抚。并说:“没有吾儿,怕是要被梁军嘲笑我朝没有良将了。”可见李嗣源在晋王心中的分量! 李嗣源转入屏障之后跪地哭道:“孩儿嗣源拜见父王。” 李克用对李嗣源说道:“嗣源十三岁便随孤出兵,乱云州,战阴山,攻长安,追黄巢,上源驿救主,沁水河亡命,攻占平山。功劳居众人之上,可继承孤王之位也。” 李嗣源闻言伏地说道:“孩儿蒙父王养育之恩,万不敢生此邪念。少主人存勖乃父王嫡子,存父王雄风,嗣源愿尽人臣之道,永不相负!” 李克用脸生红光欣慰地说:“当年朱瑶花被杀之后,人言嗣源曾伏地大哭。我儿重情更重义,可堪大任。孤赐你柱国将军之号,永镇各太保之首。”李嗣源叩首谢恩退下。 李克用又令刘、曹二位夫人入内。二位夫人跪于床前哭泣不止,李克用手扶刘夫人之头,眼观曹夫人之容,哀声说道:“二位夫人伴随克用转战南北,多受颠簸。今孤命在旦夕,以后二夫人当深居宫中,以勤俭持家,不可挥霍朝廷财资而负国家。”二位夫人连连点头称是。 李克用令人撤掉屏障,众人知晋王将有训谕,便全部跪倒。李克用道:“孤王将承天命而去,有负李唐君恩,恨不能定鼎中原收复河山。将别诸公之际,以家事相托。亚子存勖仁孝忠勇,公等当尽心辅佐以图霸业,勿负孤心。” 李存勖小名亚子,从小勇猛过人,很受父亲喜爱。当别的孩子还在无忧无虑地嬉戏时,十一岁的李存勖就已经随父出征了。打了胜仗之后,李存勖随父亲一起觐见唐昭宗。看到这个英气逼人的少年,唐昭宗甚为欣赏,还令其上前轻抚他的背说:“此儿日后定是国家的栋梁之才,比其父更为勇武!”正是因为唐昭宗的一句“此子可亚其父”,李存勖才得了“亚子”的小名。 李存勖祖辈都是武将,虽不能说是目不识丁,却也没有什么出众的文才,但李存勖却是文武双全。他通晓音律,能谱曲,擅二字叠,可自制辞谱,让后人为之惊艳、赞叹。 李存勖将自己的音乐才能用于军队,自写歌词,自谱曲子,让将士一起放声高唱,称为御制军歌。作战前将士们齐唱军歌,作战时也就忘掉了生死,唱歌打仗可算是李存勖的用兵一绝。 朱温占据汴州时,和占据河东的李克用争斗不休。急躁的李克用非常苦恼,又因为自己兵力不足,无法一举剿灭,所以时常流露出悲观的情绪。年幼的李存勖就对父亲说:“朱温想要篡夺帝位,这是自取灭亡,我们只需静观其变,积蓄力量,等待他与诸军阀混战疲惫之极,一举灭之即可。”李克用听后大为高兴,重新振作起来与朱温对抗。由此可见李存勖虽然年幼,却颇有见识。 除此之外,李存勖还是一个以大局为重,非常有谋略的军事家。他自幼随父作战,经常给父亲出谋划策。当时占据幽州的刘仁恭本来是李克用手下的将领,在李克用的扶持下才得以成为占据幽州地区的军阀。但此人并不感恩。后来刘仁恭被朱温围困,不得不厚着脸皮向李克用借兵。李克用性格刚烈,对此等叛徒恨不得杀之而后快,自然不肯发兵。这时年轻的李存勖站了出来,审时度势,从大局出发,劝说父亲搁置个人恩怨,利用幽州的力量牵制朱温,为自己的崛起谋求更多的时间。李克用觉得儿子说得在理,便出兵解了幽州之围,阻止了朱温吞并幽州,进而继续扩张势力。 此时李克用生命垂危,他用一只眼注视着李存勖说:“李嗣昭现在身陷重围,我是见不到他啦。等我丧葬的事情一过,你一定要协同周德威发兵救助。”接着又微弱地说:“亚子取我箭囊来。”李存勖赶忙捧上李克用随身金帛箭囊,克用抽出雕翎三支,先交存勖一支,略带怒气说道:“我平身有三大遗恨,这第一件就是跟朱温打来打去斗了一辈子,到了最后还是没干过他,眼睁睁地看着他夺了大唐的江山,坐上了皇位,乃遗恨一也,我死后你一定要把他办咯!”言罢将箭交与存勖;李克用又抽出二支雕翎,仍略带怒气说道:”这第二件事就是当年刘仁恭落难时投奔我,我亲手将其扶持到幽州节度使的宝座上,没成想这家伙是个天生的白眼狼,非但不心怀感激,反而恩将仇报趁着我醉酒,在木瓜涧将我们打了个落花流水,乃遗恨二也。”又将二支箭再交存勖;李克用双手颤抖抽出第三支雕翎提声怒道:”契丹可汗耶律阿保机本来是个小辈儿,我好心好意跟他结盟,双方都挺真诚地约为兄弟,还一块商量要一起出兵干掉朱温。没想到他嘴上说得好好的,出了门就不认账了,还趁着我和刘仁恭对战朱温的时候,偷偷出兵攻打幽州,搞得我焦头烂额!更气人的是朱温建国后他居然派人去找他讨封,这摆明是把我李克用当猴耍吗!这仇也必须报!”说完再将第三支箭交予存勖。李克用勉强说道:“只此三愿未平,令孤遗恨今世。”话音未落,李克用心口深感剧痛,胸口一挺,两目上翻,一命呜呼,终年五十三岁。李克用终生不用朱梁年号,亡时乃大唐天佑五年正月辛卯,灵柩葬于雁门。正是: 时危思良将, 勤王赴长安。 福祸聚一身, 忠奸分两边。 嘱命三支箭, 梁燕并契丹。 国仇嗣子报, 后世整江山。 第七十章 攘外必先安内 李克用病故之后,文武群臣尽皆举哀悼念。李克宁、张承业治丧忙碌,灵柩停于前堂。李存勖继承晋王之位,亲自为父亲守灵三夜,哀声恸哭不止。 克用在日养子甚多,衣服礼秩与存勖相等,十三太保中还有六七人。存勖嗣位彼等心怀不服,捏造谣言意图作乱。李克宁久握兵权,又为军士所倾向,因此也涉嫌疑。监军张承业见存勖久居丧庐未曾视事,乃入语道:“大孝在不坠基业,非寻常哭泣可了。目今汴寇压境谣言百出,一或摇动祸变立至,请嗣王墨缞听政,勉持危局方为尽孝。” 李存勖道:“公公之言,我心中亦有所思,只是父王归天,兄弟太保还有数人,或掌内政,或握重兵,内势不明,怎好发号施令。” 张承业道:“王叔李克宁辈长位尊,少主人可先将王位假意谦让克宁,探视其心。只要李克宁忠心主人,其余人等皆可臣服。” 李存勖回至内室,即令李存璋邀李克宁来此相见。叔侄见礼,李存勖凄然说道:“侄儿年幼,童心仍存,又闻多有不服者,难以主持军政要务,恐负先王重托。今叔父德高望重,资深辈长,我欲以王位让与叔父,以保先王大业。”听起来情真意切,就象是真的一样。 此言一出,李克宁始料未及,乃厉声道:“存勖乃王兄嗣子,且有王令相托,谁人胆敢妄言。”李克宁请存勖前往晋阳大营,邀来文武官员,击鼓号令三军。李克宁立于点将台上,高声训道:“少主人李存勖乃晋王托孤之主,克宁位居首辅,在点将台前拥戴存勖袭晋王爵位,立誓永不相负!”言罢,李克宁撩袍跪倒,叩首而拜,身后李嗣源、张承业、郭崇韬、孟知祥、石绍雄、安休休以及晋王其余庶子太保尽皆跪地而拜。三军将士伏地高呼千岁。 天色将晚,李克宁回至府邸。忽闻下人来报六太保李存颢求见。李克宁不知何事,见存颢来府,疑惑问道:“贤侄深夜来此所为何事?” 李存颢道:“今日点将台前叔父怎可拥立亚子为王?” 李克宁道:“贤侄何出此言?吾家三世父慈子孝,先王英灵自有所归,安敢生有二心。” 李存颢道:“兄终弟及世人皆知,排资论辈岂能轮到亚子继位?” 李克宁面带怒色说道:“我奉家兄王命扶保存勖为王,岂可乱了体统。” “叔要拜侄,又成何体统?”内房有一女人说道。只见李克宁之妻孟氏面色生硬、目生寒光从内房走出。 李克宁道:“妇人不得干政。还不快快退下。” 孟氏道:“老爷好糊涂呀,自古以来身居高位者哪个有好下场,那李亚子借老爷之名号令三军。待其翅膀长硬,岂能把你放在眼里。” 李存颢随声说道:“婶婶所言极是,前朝杨广即位陷害忠良,残戳兄弟,暴虐至极。我料那李存勖日后必是歹毒之人。” 李存颢见李克宁犹豫不决,又劝道:“叔父难道不闻当年伍子胥辅佐吴王夫差,反遭其杀害,前人之鉴屡见不鲜,叔父威名显赫三军,兄终弟及也不为过。”孟氏同这位太保轮番相劝,李克宁为人仁厚,但少有主见,被劝得左右摇摆不定。李存颢告辞回往军中。 在晋阳留守的太保除了六太保李存颢,还有大太保李嗣源,七太保李存实,八太保李存璋。李存颢恐三位太保不听差遣,当晚便把文吏史敬镕唤至密室商议谋反。史敬镕道:“今潞州大战在即,倘若内讧,恐朱温坐收渔利。” 李存颢道:“如今梁强晋弱,不如暂且称臣于梁,作为缓兵之计。我意欲拿李存勖与其母曹氏献于朱温,换取河东、大同、雁门三镇。上可保官爵,下可免战乱。” 史敬镕为人耿直,厉声说道:“六太保昔日为柳汉璋家奴之时忠贞救主,如今官禄名利却使得你有屈膝投敌之心,晋王尸骨未寒,望太保好自为之。”言罢拂袖而去。 史敬镕离开李存颢府邸,直奔晋王府求见刘、曹二夫人。二位夫人和衣召见。史敬镕低声说道:“六太保李存颢勾结李克宁,准备谋篡王位。”二位夫人闻言惊骇无措。 史敬镕道:“二位夫人快将此事告知少主人,下官不便久留,暂且告退。” 史敬镕慌忙离开晋王府,一路之上再三思虑,想这晋阳城内掌握兵权之人首数李克宁,其次便是李嗣源。若想保存勖性命,必须有李嗣源控住兵马,否则一旦兵变,李存勖一人将难以应付,想到这里便前往李嗣源住处。 大太保李嗣源早已入睡,闻下人来报史敬镕有急事求见,便在后堂召见。史敬镕一见李嗣源,便将李存颢等人谋反之事告发,李嗣源顿时怒火填胸,对史敬镕说道:“先生深明大义,李氏满门定当厚报,我即刻点兵以防生变。”李嗣源披甲上马直奔晋阳城外的亲兵大营。 再表李存勖得知李存颢谋反,遂与李存璋、张承业夜会晋王府。李存勖含泪说道:“叔父李克宁与六弟欺我年幼母寡,欲篡王位,吾当让贤于叔父,免得祸殃全家。” 张承业道:“晋王仁爱之心世人皆知。老奴受命于先王,临终遗言犹在耳边。如今李克宁先行不义,晋王又何惜大义灭亲,老奴请晋王诛杀李克宁及六太保。” 李存勖道:“母亲方才对我讲史敬镕已向大太保求兵,尚不知大太保心意如何?” 张承业道:“眼下先令存璋调集王府亲兵伏于府内,以防生变。晋王明日可约李克宁及众文武来府内会宴,然后伏兵杀之。”李存璋亦赞许此策。忽有侍卫来报:“启禀少主人,史敬镕半个时辰之前遇刺客劫杀,又被暗箭射中,死于城东。” 李存勖、李存璋、张承业三人闻言大惊,李存勖问道:“此事尔等如何得知?” 侍卫道:“司寇安金全封闭晋阳四门,正在城内巡捕刺客。” 侍卫退下,李存璋问道:“史敬镕向来为人忠直,我看定是李存颢所为!” 张承业道:“无论何人所为,意在交兵。虽史敬镕丧命,但奸党阵脚未乱,晋王当稳居府内,万不可打草惊蛇。”三人俱留晋王府过夜。 次日,李存颢又密见李克宁,二人内室叙话,存颢道:“我已命七太保李存实率一千兵马驻扎晋阳北营,以助叔父擒拿李存勖。” 李克宁道:“今早晋王府来人送柬,李存勖邀请众人晋王府中会宴,是否存勖已有所察觉?” 李存颢道:“无论存勖有没有察觉,我等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叔父可借赴宴之时,令七太保率兵包围晋王府,擒拿李存勖,当庭号令群臣,顺者昌,逆者亡。” 李克宁道:“老夫出生入死几十年未尝如此。如今你死我活不得不从。” 此时,李存勖派人召司寇安金全来见。安金全为人骁勇敏锐,又善骑射。一见李存勖单膝跪地抱拳言道:“晋阳府司寇安金全拜见晋王千岁。” 李存勖道:“司寇大人免礼,左右赐坐。”安金全坐于一侧,李存勖问道:“本王昨夜听说史敬镕被歹人所刺,司寇巡查可有眉目?” 安金全道:“杀史敬镕者非一人所为,史敬镕乃是中箭而亡,所射之箭上刻三字‘儿郎军’,可见是众家太保之中遣派的刺客。” 李存勖道:“安将军以为此事会是何人所做?” 李存勖目光尖锐,安金全心有顾忌地说:“昨晚城门军卒所报,只见过大太保李嗣源乘马出城。” 李存勖不由倒吸一口凉气,呆坐不语。呆滞片刻,李存勖道:“昔日令兄安金焌为诛杀王彦童,在鸡宝山马革裹尸。如今有奸佞之人欲把本王送于朱温以图富贵,不知司寇有何见解?” 安金全起身道:“竟有如此无耻之徒,安金全受先王厚恩无以为报,愿为殿下除此奸贼!” 李存勖走到安金全跟前,一把抱住道:“司寇果真忠义之士,今晚我会宴百官,欲席间除贼,奈何内无良将,外无援兵。金全可命部下将士把守四门,以防乱兵入城哗变。” 安金全抱拳道:“殿下放心,金全粉身碎骨在所不惜。“ 当晚黄昏筵宴摆定,李存勖在府内召集精壮亲兵二十人,牙兵五十人来至晋王内庭院中。李存勖内着细铠,外罩蟒袍,头戴凤翅亮金冠,一身的英气明锐。张承业与李存璋各站于一旁,李存勖对二十个亲兵说道:“存勖身负先王大丧,心系河东生灵。一令未发,却遭叔、兄陷害。今夜本王誓要诛杀李克宁,悬首以谢先王。尔等皆是忠义之士,本王以酒壮行共立大业。”旁边侍人将酒端上,李存勖将酒饮下,然后“呯”的一声摔碎酒杯说道:“本王摔杯立誓,誓杀李克宁!”李存璋也率领众将士率杯效忠,立誓除贼,拥戴少主。 天色昏暗,受邀文武官员纷纷来到晋王府武英殿赴宴,李存勖殿前迎候,各部文武接踵而来。众人坐定,李存勖端坐上位,左边站着张承业,右边站的是李存璋。李克宁、李存颢、郭崇韬、孟知祥、丁会等相继来到。 宴席间李存勖举杯说道:“亚子即位,全凭诸位臣公鼎力相扶,请诸公满饮此杯。”左右文武纷纷称谢一饮而尽。李存勖扫视两旁,众人饮酒正酣,唯独六太保李存颢坐而不饮。李存勖问道:“人言六太保颇有酒力,今日因何滴酒不饮?” 李存颢道:“父王谢世归天尸骨未寒,存颢身有大孝,岂敢在此纵情酣饮。” 李存勖故意激道:“六弟既知父王归天,昨夜召集部众密谈何事?” 李存颢闻言心中一惊,强作镇定问道:“千岁所言,不知从何说起?” 李存勖道:“莫不是劝李克宁兄终弟及篡夺王位吧?” “亚子此言何意?”李克宁拍案而起。只见门外埋伏的二十名亲兵抽刀而出涌入殿门,其余众人皆是惊恐万分。 李存勖厉声说道:“六太保勾结叔父谋反,今日我替父除贼!”话音未落,只见一位士卒慌忙跑进英武殿伏地报道:“启禀晋王,李存实率兵攻陷西门,正往晋王府杀来。”李存颢哈哈大笑,拔出腰刀对众人说道:“拥立李亚子者,杀无赦!” 两班人马剑拔弩张,又有一名士卒来报:“启禀晋王,大太保率精兵三千与李存实在王府外混战一团。”李存勖暗想史敬镕被害之夜,李嗣源趁机出城,今夜莫不是要一网打尽自作晋王。忠奸难辨,混淆不清,武英殿内僵持无声,而府外传来喊杀声,接连不止。 又过少时,喊杀声渐渐消退,只见两队官兵涌入殿前,远远望见大太保李嗣源手提宝剑走入殿中,身后跟随三人,分别是石绍雄、安金全、安休休。 李嗣源来至殿内,对左右士卒说道:“将反贼李克宁、李存颢拿下!”李克宁、李存颢束手就擒。李存勖心中又惊又喜,几步来到李嗣源面前问道:“兄长兵马缘何至此?” 李嗣源道:“史敬镕那夜告发反贼,我便率兵勤王。安金全不准入城,后闻乱兵攻陷西门,才引我等杀至王府,叛贼李存实已被拿下,请晋王发落。” 武英殿内,众人早已无心酒宴,李存勖令人将李克宁、李存颢、李存实押解殿前。李存勖问道:“昨夜史敬镕被歹人所害,可是尔等所为?” 李存颢道:“此事乃我与李存实商定,与叔父无关。” 李存勖又问李克宁:“前日我曾将王位让与叔父,叔父点将台前誓言永不相负,拥立侄儿为王。如今为何自食其言,欲将我母子献于朱梁?” 李克宁冷笑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外贼未除先灭自家!这江山打下来又有何用?”说完再不开口。左右文武纷纷请诛反贼。李存勖令人摆放李克用灵牌,焚香祭祀后,才令人将李克宁、李存颢、李存实三人枭首,李克宁之妻孟氏赐毒酒自尽。 最是无情帝王家,谁也说不清对错! 第七十一章 飞槊将军李思安 却说潞州是连接汴、晋的重要通道,其位置重要不消分说,汴军守卫更是固若金汤;但当时的潞州守将丁会因为不满朱温杀害昭宗,竟然举城投降,李克用心里乐开了花,马上将丁会接到晋阳,赐给他最好的府邸,让其地位尊于其他将领之上,然后派李嗣昭守潞州。李克用开心,但朱温很生气,于是派陕州节度使康怀贞、亳州刺史李思安带十万人马攻打潞州。 时年六月,梁军抵达潞州,对潞州发起猛攻,昼夜不停!不过李嗣昭也不是吃干饭的,他率人奋力死战,保住潞州不失。 半月后,康怀贞、李思安见潞州城依然不破,便改变策略,他开始环绕潞州城建筑夹寨,也就是围着潞州城再建一座新城,内可以调拨兵马,外可以抵抗援军,誓要活活耗死潞州城。 当时李克用就派周德威举全国之兵前去救援,但周德威始终攻不破梁军夹寨,这一来双方打成了胶着的局面,梁军不应战,李嗣昭困在城里出不来,周德威围在夹寨外进不去,双方大眼瞪小眼,只能干瞪眼。 李克用病逝,李克宁被杀,而周德威对于李存勖的态度还不明朗。面对前有虎后有狼的近况,李存勖做出了一个谁都料不到的大胆决定,立即召周德威返回晋阳。 这事儿其实很危险的,因为周德威手中所控的士兵乃是举国之力。此时召周德威返回晋阳,搞不好周德威就得造反! 如果要造反,周德威的理由很充足!因为李克宁和自己都是晋军内部的最高将领,李存勖一上台就把李克宁杀了,是不是下一个就轮到我了? 如果周德威带兵打回晋阳,李存勖根本无法对抗;如果周德威投奔朱温,那么潞州争夺战很快就宣告梁军胜利。之后的晋国一马平川,李存勖这个新任晋王只能当几天! 不过这一次李存勖赢了,周德威接到命令后立即率军返回晋阳,为了避嫌又把大军屯驻于城外,随后徒步进城趴在李克用的灵柩前痛哭流涕。 君臣之间的猜忌彻底消除,之后就是二人齐心协力共同御敌了。 沧海横流,方显英雄本色。青山矗立,不堕凌云之志。李存勖乃召诸将会议,他首先开言道:“潞州为河东藩蔽,若无潞州便无河东。从前朱温所患只一先王,今闻我少年嗣位,必以为未习戎事,不能出师,我若简练兵甲倍道兼行,出他不意掩他无备,以愤卒击惰兵,何忧不胜?解围定霸在此一举!” 张承业在旁应道:“王言甚是,请即起师。”诸将亦同声赞成。 梁军前一阵被周德威二十四小时不间断袭扰搞得疲惫不堪,一听周德威撤回晋阳总算是松一口气,对于夹寨之外的防备相当松懈,再加上梁军上下对于潞州城势在必得,都围困一年了,城中哪还有粮食,只要继续围困用不了多久自然不攻自破,而且李存勖刚继任又是大丧期间,决计不会出兵。 李存勖乃大阅士卒,命丁会为都招讨使先行,自率军继进。到了三垂岗下,距潞州只十余里,天色已暮,李存勖命军士少休,偃旗息鼓衔枚伏着。待至黎明,适值大雾漫天咫尺不辨,驱军急进直抵夹寨。梁军毫不设备,守将刘知俊尚高卧未起,陡闻晋兵杀到,好似迅雷不及掩耳,慌忙披衣趿履整甲上马,召集将士出寨抵御。那知西北隅已杀入李嗣源,东北隅已杀入周德威,两路敌军,手中统执着火具,连烧连杀,吓得梁军东逃西窜七歪八倒,刘知俊料不能支,领了败兵数百拨马先逃。梁招讨使符道昭情急狂奔,用鞭向马尾乱挥,马反惊倒,把符道昭掀落地上。凑巧周德威追到,手起刀落剁成两段,梁军大溃,将士丧亡逾万,委弃资粮兵械几如山积。 李存勖在各方面形势都不利于晋军的情况下一举大胜,整个战役干净利落,指挥得完美无错,其战果更是让人眼红。朱温接到潞州战报时居然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就算以李克用之威,周德威之勇也拿潞州夹寨手足无措,李存勖不过就是个毛头小子,怎么就能把依靠夹寨的十万梁军打得溃不成军呢? 手持战报的朱温久久无语,沉默良久后仰天长叹:“生子当如李亚子,李克用虽死犹生!我的儿子与之相比,就像猪狗一样!我经营天下三十年,不意太原余孽猖狂如此!我观其志不小,天复夺我年,我死,诸儿非彼敌,吾无葬地也!” 三国时期群雄并起,最终数雄俱灭只余其三,北方曹操,蜀中刘备,江东孙权。这江东孙权年仅18岁,继父兄之志,展江东之业。曹操,刘备都是孙权父辈,孙权与其周旋,曹操叹曰,“生子当如孙仲谋,刘景升儿子若豚犬耳!”。一代枭雄曹操如此说,可见孙权是个厉害人物。 如今朱温的话竟然和曹操的话一模一样,可见李存勖也不是等闲之辈。正是: 晋阳一鼓奋雄师, 夹寨摧残定霸基。 生子当如李亚子, 虎儿毕竟扫豚儿。 夹寨已破,晋王李存勖与周德威等催马来至潞州城下。李嗣昭命人大开城门迎接少主。潞州被围一年,李存勖与李嗣昭君臣相见又喜又悲,喜的是八寨夹城被攻破,悲的是李克用已远离人世。 周德威请进攻泽州,李存勖令与李存璋等偕行。刚好梁抚遏使牛存节率兵接应夹寨,至天井关遇见溃兵,才知夹寨被破,且闻晋军有进攻泽州消息,便号令军前道:“泽州地据要害,万不可失,虽无诏命,亦当趋救为是!” 大众都有惧色,牛存节又道:“见危不救,怎得为义?畏敌先避,怎得为勇?诸君奈何自馁呢!” 遂举起马鞭麾众前进,到了泽州城下,城中人已有变志,经牛存节入城拒守,众心乃定,周德威等率众到来,围攻至十余日,牛存节多方抵御无懈可击。刘知俊又收集溃兵来援存节,周德威乃焚去攻具退保高平。 潞州一战,新晋王李存勖扬名立万,军队士气大涨。李存勖乘势以“光复唐朝”为口号,发兵讨伐后梁。双方在柏乡又展开了一场血战。在这次战役中,梁军有王景仁率的禁军和魏博兵八万之多,而晋军只有周德威率领的三千骑兵和镇州、定州的军队,实力相差很大。而且梁军守柏乡以逸待劳,而晋军长途奔袭自然疲惫。所以此战必须以计谋巧胜。李存勖没有贸然攻城,而是用计引诱梁兵出城,然后故作不敌,主动后退。梁军主将王景仁本来就自恃兵力战备优势而轻敌,一见晋军后退,马上发动全部军队出城追赶逃兵。结果正中了李存勖的计策,梁军大败,八万余人死伤殆尽。这一次着名的以少胜多的战役,使得梁军丧失了对河北的控制权,大大地打击了梁军的气势,也为晋国的崛起谋求了可贵的时间。 李存勖用心训练兵士整顿军纪,规定骑兵不见敌人不准骑马,违犯军令者一律斩首,从而将散漫的沙陀兵训练成一支精锐严整的劲旅。他将父亲给的三支箭供奉在家庙中,每临出征,就派人去取来,放在一个精致的丝套里带着上阵,打了胜仗才送回家庙。他喜欢冒险搏斗,将战争看作游戏,常常只身冲锋陷阵,几次陷入重围,差一点被敌人生俘。部将们死战将他救出,劝他要持重,他却反说部将们妨碍他大杀敌兵。 柏乡战役之后,晋军成为不可战胜的神话,一时间让后梁君臣闻风丧胆。但是战神李存勖并没有自信心膨胀,发动更大规模的战役。而是息兵行赏,命周德威为振武军节度使,以兄事张承业。张承业升堂拜母赐遗甚厚。一面饬州县举贤才,宽租税,伸冤滥,禁奸盗,境内大治。复训练士卒严定军律,信赏必罚蔚成强国。潞州经李嗣昭抚治,劝课农桑,宽租缓刑,不到数年,军城完复,依旧变作巨镇。从此与朱梁争衡成为劲敌。 却说李思安生于公元861年,河南陈留人,土生土长的宣武军冶下百姓。这哥儿们从小习武,不仅孔勇有力,而且玩得一手好飞槊,能够于百步外取人性命,就如他的本家小李飞刀一样,例不虚发。练就一身杀人本领的李思安不甘人下,很早就投至宣武军将领杨彦洪麾下,开启了自己的军旅生涯。 公元883年,叛变黄巢的朱温担任了宣武军节度使,决心以汴州为中心,重新打造一支无敌的宣武军以自保。此时的朱温应该还没有取唐而代之的野心,他只想顺着“杀人放火受招安“的套路,在乱世中保全自己。 这天朱温举行了盛大的阅兵仪式,他犀利的眼神在诸军脸上掠过,最后停在一个身长七尺的大汉身上。 朱温命人将他叫到眼前细看,发现这家伙可不是一般的傻大个儿,而是一个热血好战、勇武有力的猛男,更兼有一手飞槊的好本事,朱温越看越喜欢,硬是把他从杨彦洪手中要到自己帐下听命。从此李思安就跟随在朱温左右,成为他创业之初的贴身打手。至于杨彦洪,自然不敢与主帅抢人。 公元884年,朱温和李克用在汴州上源驿矛盾大爆发。杨彦洪献计朱温:胡人马术高,逃跑时一定会骑马,呆会儿咱们专射那些骑马逃跑的人。结果李克用骑马逃走,杨彦洪策马狂追,朱温误将杨彦洪射杀。 死了旧主,李思安迅速调整心态,满腔热情地为新主效力。 此时的朱温压力山大。李思安负责搞侦察与打前锋,李思安从此鹰扬飚卷,每次接敌,李思安都会带头冲锋,在敌军中左冲右突,如入无人之境。有不服的敌将一拥上前,李思安也不废话,撞上谁就直接刺于马下。一时够不着的敌人,就赏他一支飞槊,看着刚才还哇哇怪叫的敌方大将应槊而落,李思安的部下如打了鸡血一样横勇无敌,从而使战场形势陡转。 公元885年,朱温大军进攻被秦宗权控制的郑州。李思安一如既往地带着自己的手下飞马向前。就在这时,同样被朱温看好的大将李唐宾也撇下大队挥着长矛向前猛冲。可是这家伙的马术不精,冲着冲着,竟然从马上坠落下来。周围的蔡州军如同见了肉包子一样围杀过来,李唐宾眼看就要归位。只听“嗖“的一声,一支飞槊向着冲在最前面的蔡州军激射而来,正中那厮面门,登时血光四溅,扑地身亡。众人发一声喊,各找各妈去了。李唐宾挣扎着站起来重新上马,侥幸脱了一难。 李思安顺手救了李唐宾,也不停留,继续向前冲去。迎面撞上了蔡州军大将柳行实。柳行实一直对李思安不服,今天遇上了自然要较量一番。李思安见柳行实恶狠狠地冲上来,料定此人不可力取,索性飞起一槊,兜头射向对手。柳行实无处可躲,只得滚鞍下马,这才堪堪让过槊尖。就在柳大将军暗自庆幸之时,李思安狠狠地一夹马镫,战马飞也似地冲到柳行实身前。可怜柳行实一身本事未及施展,就被李思安手中的大槊逼住,光荣地当了俘虏。 就这样,李思安遇上黄巢打黄巢,遇上秦宗权打秦宗权,将这两位一脉相承的朱温劲敌打了个遍。不久朱温拜他为诸军都指挥使、检校左仆射兼亳州刺史,一举成为朱温帐下数一数二的高级将领。 公元899年,卢龙军节度使刘仁恭和天雄军节度使罗绍威疯狂互撕。罗绍威担心自己hold不住敢耍李克用的刘窟头,宁可铸成大错也要搬请朱温助拳。朱温立即派出自己最能打的金牌打手李思安率军增援。刘仁恭大怒,立刻调集精兵五万向李思安杀来,两军对峙于河南内黄境内。 刘仁恭自以为天下无敌,对宣武军朱温并不怎么看好,至于朱温的部下更是瞧不上眼。为了培养自己的儿子刘守文,他拍着儿子的肩膀鼓劲道:“李思安是个无名小辈,他的那点儿本事和你比差远了。此番你先灭了李思安,然后再抓罗绍威!“铿锵的语调,拳拳的父爱,让刘守文变得忘乎所以起来. 李思安一直喜欢猛打猛冲,可这次遇上的是闻名天下的幽燕精兵,要想轻松取胜,就该换个清新的打法。李思安让自己的战友袁象先在险要之处设下伏兵,然后自己率军诱敌。袁象先是朱温的亲外甥,李思安常年在朱温身边,当然明白领导的心意. 刘守文一见李思安只带着少得可怜的宣武军前来挑战,立马乐了,于是他长剑前指,大声命令部下全力猛攻。 李思安见敌军中计心中窃喜,胡乱抵挡一阵后就带头败退。刘守文下令奋起直追。李思安逃得很慢,一直引着敌军主力向着预伏地运动。见到敌军丝毫无备地进入伏击圈,袁象先高兴得大喝一声,立时箭矢横飞,伏兵四起。卢龙军瞬间大乱,如没头苍蝇似的乱跑乱撞。单可及见状立马挥舞长枪大声断喝,企图发挥自己军中猛男的作用力挽狂澜。决胜时刻李思安转回马头,向着卢龙军的大队杀来。李思安长槊挥动,尽情斩杀敌军。他早就注意到单可及了,于是暗暗取出小槊,觑定单可及的位置扬手激射。此时的单可及一心约束乱军,哪里顾得上李思安,当听到自己的护卫大叫“小心“时,已然躲闪不及,立时胸前中槊坠马而亡。 卢龙军立刻乱成一团,大家争相逃命,李思安、袁象先哪肯放过,刘大公子吓得魂不附体,幸好老爸给他分派了一队忠诚的卫士,这些家伙拼命杀开一条血路保着少主逃出升天。 这场漂亮的伏击战,让李思安成了卢龙军的梦魇,也让他在朱温心中的份量又增加了几分。 公元907年,朱温派李思安率兵十万讨伐幽州,李思安驻军于桑乾河。当时刘仁恭忙着在幽州城外的大安山享乐,根本无心打仗。李思安一路猛攻,打得卢龙军防不胜防。此时刘二郎刘守光趁机发难,囚禁了老爸,杀死了老哥。凭着一股锐气生生地杀了李思安一个措手不及,李克用不念旧恶派军增援。朱温见好就收,急忙命令李思安回撤。 就在李思安高高兴兴回家的时候,朱温大将丁会将潞州拱手献给李克用。马上就要登基的朱温这下彻底暴走了。他立刻给回师途中的李思安下令,大军转向潞州,接替久攻无果的康怀英,一定要将这块战略要地夺回来,不争馒头也要争口气。李思安接令后不敢耽误,立刻率军向潞州杀来。哪知道他这个大个子猛将碰上了一个从来不服输的小个子猛将李嗣昭,不论他怎么发狠攻城,李嗣昭都能见招拆招,潞州城始终岿然不动。 不过李思安也不着急,自己毕竟有十万大军,既然打不进去,那就围死它。为了更好地围城,李思安大兴土木在城外筑起夹城,把潞州围了个水泄不通。李思安坚信,潞州城指日可下。 眼见潞州形势危急,病重的李克用派出自己手下的头号大将周德威率军援潞。智商超高的周德威先以精锐骑兵包抄突袭梁军,再对梁军进行不厌其烦的骚扰,梁军来打,周德威就跑;梁军歇了,周德威再来。反反复复,搞得梁军白昼不得安,夜晚不得眠,都被折腾得神经衰弱了。李思安气得七窍生烟,却又无可奈何。 朱温连做梦都想夺回潞州,可是一连几个月过去了,李思安却是越打越衰。当了皇帝的朱温变得越发喜怒无常,一怒之下下诏罗列李思安的罪状,然后一撸到底,让他回家务农了。 一年后朱温重新启用李思安。李思安重回领导岗位,非常渴望再立新功。哪知道现在的晋军在李存勖的率领下转守为攻,而且擅长大兵团作战,往往谋定而后动,自己的智商明显不在线,要想立功真的难了。公元911年柏乡大战爆发。李思安率军追随王茂章出征,结果又被老对手周德威算计了。晋军假意撤退,骗梁军远离营垒师老兵疲,然后晋军生猛出击一战破敌。李思安全军覆没,只靠着个人武勇冲出重围。这次朱温对李思安彻底失望了,他觉得李思安再也不适合统兵,于是任命他为相州刺史。 此时不是宋朝,武将转文职是件美事。在李思安看来,朱温将自己下放地方转隶文职,至少也是个节度使啊,刺史能有啥前途?李思安越想越气,干脆玩起了颓废。每日里只是喝酒享乐,政事一概不管,结果搞得相州境内营垒荒废、财政空虚。这下朱温气坏了,心想看在你战功卓着且追随多年的份上用你作刺史,你却如此辜负朕,真是太不识抬举了!于是一纸诏书把李思安贬为柳州司户,这个职务也太低了,差不多相当于民政局的科长,而且柳州还那么远,甚至不在朱温的治下,这分明是要把自己发配流放啊。可是皇命难违,一肚子怨气的李思安只好匆匆上路。哪知道此时的朱温行将就木,脾气变得不是一般的差,对于这个可能已经暗生反骨的猛男很不放心,干脆将其赐死。绝望的李思安没有机会向老领导申诉,只能含恨自杀,那些曾于战场上大放光彩的飞槊散落一地。 作为朱温麾下的头号猛将,“鹰扬飚卷“的李思安为朱温篡唐立下过许多汗马功劳,但跟了朱温这样一个残暴猜忌的老大,能混到善终着实很难。 第七十二章 葛从周重贤轻色 诗曰: 当时五霸说庄王, 不但强梁压上邦。 多少倾城因女色, 绝缨一事已无双。 话说春秋时,楚庄王有次大宴群臣于寝殿,美人俱侍。喝得正欢,蜡烛突然灭了,有个大臣拉美人的衣服。美人扯下这个人的帽缨,诉与庄王,要他查名治罪。庄王想道:“酒后疏狂,人之常态。我岂为一女子坐人罪过,使人笑话?轻贤好色,岂不可耻?”于是出令曰: “今日饮酒甚乐,在坐不绝缨者不欢。”比及烛至,满座冠缨都解,竟不知调戏美人的是哪一个。后来晋楚交战,庄王为晋兵所困,渐渐危急。忽有一将杀入重围救出庄王。庄王得脱后问道:“救我者是谁?”那将俯伏在地道:“臣乃昔日绝缨之人也。蒙吾王隐蔽,不加罪责,臣今愿以死报恩。”庄王大喜道: “寡人若听美人之言,几丧我一员猛将矣。”后来大败晋兵,诸侯都叛晋归楚,号为一代霸主。有诗为证: 美人空自绝冠缨, 岂为峨眉失虎臣? 莫怪荆襄多霸气, 骊山戏火是何人? 却说朱温做了大梁皇帝后,封葛从周中书令兼领节度使之职,镇守兖州,借此弹压山东虎视河北。河北人仰他的威名,传出个口号来,道是:“山东一条葛,无事莫撩拨。”葛从周手下雄兵十万良将千员,自不必说。 其中单表一人,复姓申徒,名泰,泗水人氏,身长七尺,相貌堂堂;轮的好刀,射的好箭。先前未曾遭际,只在葛从周帐下做个亲军。后来葛从周在甑山打围,申徒泰射倒一鹿,当有三班教师前来争夺。申徒泰只身独臂打赢了三班教师,手提死鹿到葛从周面前告罪。葛从周见他胆勇,并不计较,到有心抬举他。次日教场演武,夸他弓马闲熟,补他做个虞候,随身听用。一应军情大事,好生重托。他因为家贫未娶,只在府厅耳房内栖止,守厅军壮都称他做“厅头”。 却说葛从周姬妾众多,嫌宅院狭窄,教人相了地形,在东南角旺地上另创个衙门,极其宏丽,限一年内务要完工。每日差“厅头”去点闸两次。时值清明佳节,家家士女踏青,处处游人玩景。葛从周分付设宴岳云楼上。 这个楼乃是兖州城中最高之处,葛从周引着一班姬妾登楼玩赏。原来葛从周姬妾虽多,其中只有一人出色,名曰弄珠儿。那弄珠儿生得如何?有诗为证: 目如秋水,眉似远山。小口樱桃,细腰杨柳。妖艳不数太真,轻盈胜如飞燕。疑是仙女临凡世,西子南威总不如。 葛从周十分宠爱,日则侍侧,夜则专房。宅院中称为“珠娘”。这一日同在岳云楼上饮酒作乐。那申徒泰在新府点闸了人工后到楼前回话。葛从周唤他上楼,用金莲花巨杯赏他三杯美酒。申徒泰吃了,拜谢令公赏赐,起在一边。忽然抬头,见葛从周身边立个美妾,明眸皓齿,光艳照人。心中暗想:“世上怎有恁般好女子?莫非天上降下来的神仙?”那申徒泰正当壮年,况且不曾娶妻,平昔间也曾听得葛从周有个美姬,叫做珠娘,十分颜色,只恨难得见面!今番见了这般出色的人物,想必就是她了。不觉三魂飘荡,七魄飞扬,一对眼光射定在她身上。真个是观之不足,看之有余。 不提防葛从周叫道:“厅头,这工程几时可完呀?”一连唤了几声,全不答应。葛从周见他目不转睛望着珠娘,已知其意。笑了一笑,便教撤了筵席,也不叫唤他,也不说破。 却说众军校看见葛从周呼他不应,都替他捏了两把汗,事后少不得说与申徒泰知道。申徒泰听罢大惊!想道:“我这条性命,只在早晚报销。”整整愁了一夜。 次日葛从周升厅理事,申徒泰远远跕着,头也不敢抬起。巴得散衙,这日就无事了。一连数日,神思恍惚,坐卧不安。葛从周晓得他心下忧惶,倒把几句好言语安慰他,又差他往新府专管催督工程。申徒泰离了葛从周左右,分明拾了性命一般。才得三分安稳,又怕葛从周在这场差使内寻他罪罚,到底有些疑虑,十分小心勤谨,早晚督工,不辞辛苦。 忽一日,葛从周差虞候许高来替申徒泰回衙,申徒泰又是一番惊恐,战战兢兢地离了新府,到衙门内参见。禀道:“承恩相呼唤,有何差使?”葛从周道:“主上在夹寨失利,晋兵分道入寇,李存璋引兵侵犯山东境界。现有本地告急文书到来,我待出师拒敌,因帐下无人,要你同去。”申徒泰道:“恩相钧旨,小人敢不遵依。”葛从周分付甲仗库内取熟铜盔甲一副,赏了申徒泰。申徒泰拜谢了,心中一喜一忧:喜的是跟葛从周出去,正好立功;忧的怕有小小差迟,葛从周记其前过,一并治罪。 葛从周简兵选将即日兴师。真个是旌旗蔽天,锣鼓震地,一行人来到郯城。晋将李存璋正待攻城,听说兖州大兵将到,先占住琅琊山高阜去处,大小下了三个寨。葛从周兵到,见失了地形,倒退三十里屯扎,以防冲突。一连四五日挑战,李存璋牢守寨栅只不招架。到第七日,葛从周大军拔寨都起,直逼李家大寨搦战。李存璋早做准备,在山前结成方阵,四面迎敌。阵中埋伏着弓箭手,但去冲阵的,都被射回。葛从周亲自引兵阵前观看一回,见行列齐整,如山不动,叹道:“人传李存璋文武双全,今观此阵,果大将之才也。”这个方阵,一名“九宫八卦阵”,昔日吴王夫差与晋公会于黄池,用此阵取胜。须俟其倦怠,阵脚稍乱,方可乘之。不然实难攻矣。当下出令,分付严阵相持,不许妄动。 看看申牌时分,葛从周见军士们又饥又渴,渐渐立脚不定。欲待退军,又怕晋兵乘胜追赶,踌躇不决。忽见申徒泰在旁,便问道:“厅头,你有何高见?” 申徒泰道:“据泰愚意,彼军虽整,然以我军比度,必然一般疲困。诚得亡命勇士数人,出其不意,疾驰赴敌,倘得陷入其阵,大军继之,庶可成功耳。”从周抚其背曰:“我素知汝骁勇,能为我陷此阵否?”申徒泰即便掉刀上马,叫一声: “有志气的快跟我来破贼!”帐前并无一人答应。申徒泰也不回顾,径望敌军奔去。 葛从周大惊!急领众将亲出阵前接应。只见申徒泰一匹马、一把刀,马不停蹄,刀不停手。不管三七二十一,直杀入阵中去了。原来对阵晋兵初时看见一人一骑,不以为意。谁知申徒泰拚命而来,这把刀神出鬼没,遇着他的,就如砍瓜切菜一般,往来阵中,如入无人之境。恰好遇着先锋沈祥,只一合斩于马下,跳下马来割了首级,复飞身上马,杀出阵来,无人拦挡。葛从周大军已到,申徒泰大呼道:“晋兵阵乱矣!要杀贼的快来!”说罢将首级掷于葛从周马前,返身复杀入对阵去了。 葛从周将令旗一招,大军一齐并力,长驱而进,晋兵大乱。李存璋禁押不住,只得鞭马先走。晋兵被梁家杀得七零八落,走得快的,逃了性命;略迟慢些,就为沙场之鬼。李存璋大败亏输望风而遁,弃下器械马匹不计其数。梁军大获全胜。葛从周对申徒泰道:“今日破敌,皆汝一人之功。”申徒泰叩头道:“小人有何本事,皆仗恩相虎威耳!” 从周大喜,一面写表申奏朝廷,传令犒赏三军,休息三日,第四日班师回兖州去。 却说葛从周回衙,众侍妾罗拜称贺。从周笑道:“为将者出师破贼,自是本分常事,何足为喜!”指着弄珠儿对众妾说道:“你们众人只该向她贺喜。”众妾道:“相公今日破敌,保全地方,朝廷必有恩赏。凡侍巾栉的均受其荣,为何只是珠娘之喜?”葛从周道:“此番出师,全亏帐下一人力战成功。无物酬赏他,欲将此姬赠与为妻。她终身有托,岂不可喜?”弄珠儿恃着平日宠爱带笑说道:“相公休得取笑。”葛从周道:“我生平不作戏言,已取库上六十万钱,替你具办嫁妆去了。只今晚便在西房独宿,不敢劳你侍酒。”弄珠儿听罢大惊,不觉泪如雨下,跪禀道:“贱妾自侍巾栉,累年以来未曾得罪。今一旦弃之他人,贱妾有死而已,决难从命。”葛从周大笑道:“痴妮子,我非木石,岂与你无情?但前日岳云楼饮宴之时,我见此人目不转睛,晓得他钟情于你。此人少年未娶,新立大功,非汝不足以快其意耳。”弄珠儿扯住葛从周衣袂,撒娇撒痴,千不肯,万不肯,只是不肯从命。葛从周道:“今日之事由不得你。做人的妻强似做人的妾。此人将来功名不弱于我,乃汝福分当然。我又不曾误你,何须悲怨!”教众妾扶起珠娘。众妾为平时珠娘有专房之宠,满肚子恨她,巴不得捻她出去。今日闻此消息正中其怀,一拥上前,拖拖曳曳,扶她到西房去。弄珠儿此时也无可奈何,想着葛从周英雄性子,儿女头上也不十分留恋,叹了口气,只得罢了。从此日为始,从周每夜轮遣两名姬妾陪珠娘宴宿,再不要她相见。有诗为证: 昔日专房宠, 今朝召见稀。 非关情太薄, 犹恐动情痴。 再说申徒泰自郯城回后,口不言功,禀过从周,依旧在新府督工。这日工程报完,恰好库吏也来禀道:“六十万钱资妆,俱已备下,伏乞钧旨。”葛从周道:“权且寄下,待移府后取用。”一面分付阴阳生择个吉日,阖家迁在新府居住,独留下弄珠儿及丫鬟、养娘数十人。库吏奉了钧帖,将六十万钱资妆,都搬来旧衙门内,摆设得齐齐整整,花堆锦簇。众人都道:“令公留这旧衙门做外宅,故此重新摆设。” 这日申徒泰同着一般虞候,正在新府庆贺。葛从周独唤申徒泰上前说道:“郯城之功,久未图报。闻汝尚未娶妻,小妾颇有颜色,特奉赠为配。薄有资妆,都在旧府。今日是上吉之日,便可就彼成亲,就把这宅院判与你夫妻居住。” 申徒泰一听吓得面如土色,不住磕头,只道得个“不敢”二字,哪里还说得出话!葛从周又道:“大丈夫意气相许,头颅可断,何况一妾!我主张已定,休得推阻。”申徒泰兀自谦让,葛从周分付众虞候替他披红插花,随班乐工奏动鼓乐。众虞候喝道:“申徒泰,快拜谢相公!”申徒泰恰似梦里一般,拜了几拜,不由自身做主,众人拥他出府上马。乐人迎导而去,直到旧府。只见旧时一班值厅的军壮,预先领了钧旨,都来参谒。前厅后堂,悬花结彩。丫鬟、养娘等引出新人交拜,鼓乐喧天,做起花烛筵席。申徒泰定睛看时,那女子正是岳云楼中所见,当时只道是天上神仙霎时出现。因为贪看她颜色,险些儿丧了性命。谁知今日等闲做了百年眷属,岂非侥幸?进到内宅,只见器用供帐,件件新,色色备,分明钻入锦绣窝中,好生过意不去。当晚就在西房安置,夫妻欢喜,自不必说。 次日,双双两口儿都到新府拜谢葛从周。葛从周分付挂了回避牌,不需相见。 刚刚转身回去,不多时,门上报到相爷自来了,申徒泰慌忙迎着马头下跪迎接。 葛从周下马扶起直至厅上。然后捧出告身一道,请申徒泰为参谋之职。原来那时做镇使的,都请得有空头告身,但是军中合用官员,随他填写取用,然后奏闻朝廷,无有不依。况且申徒泰已有功绩申奏去了,朝廷自然优录。葛从周教取官带与申徒泰换了,以礼相接。自此申徒泰洗落了“厅头”二字,感谢葛从周不尽。 申徒泰一日与浑家闲话,问及相爷平日恁般宠爱,如何割舍得下?弄珠儿叙起岳云楼目不转睛之语,“相公说你钟情于妾,特地割爱相赠。”申徒泰听罢,才晓得从周体悉人情,重贤轻色,真大丈夫之所为也。这一节传出,军中都知道了,没一个人不夸葛从周仁德,都愿替他出力尽死。终从周之世,人心悦服,地方安静。后人有诗赞曰: 重贤轻色古今稀, 反怨为恩事更奇。 试借兖州功簿看, 黄金台上有名姬。 第七十三章 刘守光得寸进尺 却说刘仁恭喜欢享受,更喜欢结交一些道士,期望能够长生不老。据《新五代史》记载,刘仁恭“骄于富贵,筑宫大安山,穷极奢侈,选燕美女充其中。又与道士炼丹药,冀可不死。令燕人用墐土为钱,悉敛铜钱,銮山而藏之,已而杀其工以灭口,后人皆莫知其处”。 刘仁恭妻妾成群,后宫人满为患;不过和妻妾数量不成比例的是,刘仁恭儿子不多,而且质量都不高。 有了父亲做榜样,儿子也不是省油的灯。次子刘守光玩腻了自己的妻妾,就把目光瞄准了老爷子的。刘仁恭有个爱妾罗氏,“生得杏脸桃腮,千娇百媚”。一天刘守光趁老爷子不在把罗氏给“烝”(烝,古代指与母辈淫乱)了。从伦理学来说,这叫乱伦。刘仁恭知道后鼻子都气歪了,他立即下令把刘守光抓来,一通乱棍痛扁,“逐之”。这不像是父亲教育儿子,倒像是对付情敌用的招数。 不过刘仁恭还是有点能力的,尤其在打仗方面,擅长挖地道攻城。这招不得了,一千年后中国人用此法攻打装备精良的日本鬼子就很有效果。没过多久,朱温趁其不备派大将李思安去攻打他的老巢幽州。正在逍遥的刘仁恭听到这个消息后顿时慌了手脚。 正当刘仁恭束手无策的时候,刘守光领兵疾奔幽州,抢在李思安军队前面进了城。经过一番周旋,李思安败退。刘仁恭知道后很是欣慰,这小子虽然作风不检点,但娃还是个好娃,不记仇,知道我危险了还能第一时间来支援,不像某些人到了关键时刻跑得比兔子还快。 正当刘仁恭欣慰的时候,另一件事却让他料想不到。刘守光搬进幽州城后,就再也不肯挪窝了,甚至宣布由自己来担任卢龙节度使,不声不响地罢了父亲的职务。刘仁恭知道后又把鼻子气歪了。刘仁恭正准备纠集军队教训一下儿子,不料刘守光遣部将李小喜、元行钦等袭入大安山,把刘仁恭拘来幽住别室,自称卢龙节度使。凡父亲罗氏以下,但见得姿色可人,一概取回城中,轮流伴宿。 乃兄刘守文为义昌军【治沧州】节度使,闻父被囚,召集将吏且泣且语道:“不意我家生此枭獍,我生不如死,誓与诸君往讨此贼!” 将吏应诺,刘守文于是督众至芦台,与刘守光部兵对仗。战了半日,互有杀伤,两下鸣金收军。越日,刘守文再战蓝田,为守光所败,返兵至镇。刘守光恐刘守文复至,差人至梁赍表乞降。朱温即颁发诏命,实授守光为卢龙节度使。于是幽州也成为朱梁的属镇。 无奈之下,刘守文只好向契丹和吐谷浑请求支援,援兵四万人到达后帮助刘守文打败了刘守光。刘守文见外兵得胜,骤马出阵且驰且呼道:“不要杀我弟弟!” 见刘守文毫无防备,刘守光手下大将元行钦打马出阵,向着刘守文就冲了过去,活捉了他。 刘守光顿时精神焕发,指挥手下反败为胜。刘守光和刘守文不同,要做就把事情做绝,他在打败刘守文后又率领军队去攻打沧州。 沧州守卫孙鹤知道情况后,拥立刘守文的儿子刘延祚为首领,率领将士坚守沧州。 这一坚守就是几个月,沧州城中粮尽,每斛米的价格达到三万。无奈之下,刘延祚、孙鹤只得投降。孙鹤为刘守光效力。 沧州攻下之后,刘守光遣人刺死刘守文,佯为涕泣归罪刺客,把他杀死偿命。 刘守光鸣鞭奏凯得意班师。且遣使告捷梁廷,并代父乞请致仕。朱温准如所请,命刘仁恭为太师,养老幽州。封刘守光为燕王,兼卢龙、义昌两军节度使。 刘守光既封燕王,且贻书晋、赵,大略说燕有精兵三十万,愿为诸公前驱,但三镇连兵,必有盟主,敢问当属何人?王镕得书转递李存勖。李存勖怒道:“是子也配称盟主么?我正要兴兵问罪,他还敢夜郎自大么?” 诸将入谏道:“守光罪大恶极,诚应加讨,但目今我军新归,疮痍未复,不若佯为推尊,令他稔恶速亡,容易下手,大王以为如何?” 李存勖沉吟半晌,才微笑道:“这也使得。” 于是复报王镕,就尊守光为尚父。王镕即遣归燕使,允他所请。义武节度使王处直也依样画葫芦,与晋赵二镇共推刘守光为尚父,兼尚书令。 刘守光大喜,复上表梁廷,谓晋、赵等一致推戴,惟臣受陛下厚恩,未敢遽受,今请陛下授臣为河北都统,臣愿为陛下扫灭晋、赵。两面讨好,恰也心苦。朱温笑他狂愚,权令他任河北招讨使,遣使册命。 刘守光命有司草定仪注,加尚父尊号。有司取唐册太尉礼仪呈入刘守光。刘守光瞧阅一周问道:“这仪注中,奈何无郊天改元的礼节?” 有司答道:“尚父乃是人臣,未得行郊天改元礼。” 刘守光大怒,将仪注单掷向地上,且瞋目道:“我当尚父,谁当皇帝呢?方今天下四分五裂,大称帝,小称王,我拥地三千里,带甲三十万,直做河北天子,何人敢来阻我!尚父微名我不要了!你等快去草定帝制,择日做大燕皇帝!” 有司唯唯而退。 刘守光遂自服赭袍,妄作威福,部下稍稍怫意,即捕置狱中,甚至囚入铁笼,从外面用火燎,或用铁刷刷剔人的皮肤使其在痛苦中死去。孙鹤看不过去时常进谏,且劝刘守光不应为帝,略谓“河东伺西,契丹伺北,国中公私交困,如何称帝?” 刘守光不听,将佐亦窃窃私议。刘守光竟命庭中陈列斧钺,悬令示众道:“敢谏者斩!”梁使王瞳、史彦章到燕,竟将他拘禁起来。各道使臣,到一个,囚一个,定期八月上旬即燕帝位。孙鹤复进谏道:“沧州被攻破打败,我本是负罪之人,受大王宽容我才活到今天,臣怎敢爱死忘恩!为大王计,目下究不宜称帝!”与禽兽谈仁义,徒自取死。 刘守光怒道:“你敢违我号令么?”把他推倒在铁砧板上。孙鹤大叫道:“不出百日,必有急兵!” 刘守光益怒,命用泥土塞住鹤口,寸磔以徇。 越数日即皇帝位,国号大燕,改元应天。从狱中释出梁使胁令称臣。即用王瞳为左相,齐涉为右相,史彦章为御史大夫。这消息传到晋阳,李存勖大笑道:“不出今年,我即当向他问鼎。” 张承业请遣使致贺,令他骄盈不备。李存勖乃遣太原少尹李承勋赴燕,用列国聘问礼。刘守光命以臣礼见,李承勋道:“我受命晋王,为太原少尹,燕王岂能臣我?” 刘守光大怒,械系数日释他出狱,悍然问道:“你今愿臣我否?” 李承勋道:“燕王能臣服我主,我即称臣;否则要杀就杀,何必多问? 刘守光怒上加怒,竟命将李承勋推出斩首。晋王闻李承勋被杀,再也不觉得可笑,乃大阅军马筹备伐燕。 梁主朱温正改开平五年为乾化元年,大赦天下,封赏功臣,又闻岭南节度使刘隐病卒,假惺惺辍朝三日,令刘隐子刘岩袭爵。既而连日生病无心治事。就是刘守光拘住梁使自称皇帝,也只好听他胡行不暇过问。刘守光更加踌躇满志忘乎所以。正是: 贪心不足蛇吞象, 祸福难明螳捕蝉! 李存勖集中兵力攻打燕地,刘守光打不过气势正盛的李存勖,只得向后梁求援。朱温当然不能遂了李存勖的愿,也乘机率兵攻打赵地,包围了枣强、蓚县,并扬言梁军五十万将北上攻取镇州、定州。这使得晋军的战场优势急转直下。 在此情况下,李存勖要想击退朱温,就必须放弃攻打幽州,全力南下对抗梁军。这样做一则前功尽弃,二则劳师袭远,很可能会师老兵疲,最终被朱温以逸待劳轻松击败。朱温之所以围困两县而不全力攻城,打的就是围点打援的主意。 面临两难选择的李存勖是个狠人,无论如何也不肯放弃即将到手的幽州,他决定先定幽州再战朱温。 此时,晋军中只有史建瑭与符存审两人率领三千骑兵屯守赵州,面临强敌,史建瑭与符存审决定主动出击,由符存审控制下博桥为正兵,史建瑭则率领五百骑展开袭扰作战为奇兵,奇正结合阻击梁军。史建瑭搜索前进,到黄昏时分便俘虏了出营放牧的数十名梁兵。他只留下一人,将其余的全都杀掉,还特意告诉那个幸存者:“回去告诉朱温,晋王大军到了,让他洗净脖子等着挨刀吧!”朱温见到被放回的梁兵信以为真,以为晋军主力已经南下,却又不知道他们会从哪个方向进攻自己,于是连夜拔营撤退。史建瑭趁势追击,缴获辎重铠甲不计其数。 事后知道晋军使诈的朱温气愤难平,自己终朝打雁,没想到今天却被雁啄了,而打败自己的还是个小字辈,真教人情何以堪?本来就有病的朱温自此病情加剧,也没心思反攻晋军了。李存勖没了后顾之忧,拼尽全力攻打燕地。 却说刘守光僭称帝号,遂欲并吞邻镇。参军冯道系景城人,面谏刘守光劝阻行军。刘守光不从,反将冯道拘系狱中。冯道素性和平能得人欢,所以燕人闻他下狱,都代为救解,幸得释出。冯道料刘守光必亡,举家潜遁奔入晋阳,晋王李存勖令掌书记。 冯道与周元豹不睦。周元豹善于品鉴,对张承业道:“冯生没什么前途,您不可对他过于信任。”记室卢质听闻后对张承业说道:“我曾经见过杜黄裳(唐朝元和名相)司空的画像,冯道的相貌与杜司空非常相似,将来必能充当大任,周元豹的话不值得相信。” 李存勖正拟发兵攻燕,可巧王处直派使乞援,于是遣振武节度使周德威领兵三万往救定州。周德威东出飞狐,与赵将王德明、程严会师易水,同攻岐沟关。一鼓即下,进而围攻涿州。 涿州刺史刘士温,令偏将刘守奇拒守。刘守奇门客刘去非大呼城下道:“河东兵为父讨贼关你屁事,何必出力固守呢?” 守兵被他一呼各无斗志,多半逃去。刘士温再看左右偏将,没一人敢吱声。刘士温无奈地说:“晋王李存勖为父讨贼,与我等无关,固守只能伤及百姓,传令开城投降。”左右副将正盼着开城投降,立刻命人大开涿州城门。刺史刘士温率大小官吏出城献降,周德威翻身下马受降。刘士温惭愧地说:“涿州刺史刘士温特来献城归顺。” 周德威道:“识时务者为俊杰!刘大人能念百姓战火之苦,择明主而侍,真俊杰也。”刘士温邀周德威及其左右人等入城,共迎晋王兵马。刘守奇奔梁,得任博州刺史。 李存勖等人来到刺史府共议军情。有流星探马来报:“启禀千岁,燕军大将单廷珪扎营龙头岗;元行钦屯兵大安山。”李存勖闻报问道:“本王率兵北伐幽燕,未曾见过刘守光部下战阵,不知何人可知?” 张承业道:“殿下,奴才部下有一笔吏名叫冯道,字可道,幽州人氏,在刘守光麾下曾为掾吏,殿下可问此人。” 李存勖道:“既然此人曾侍刘守光,就传他来见。” 张承业命人唤冯道来见,只见一个文弱书生,身长六尺,长脸短髯,一副仙风道骨,飘然而入。 李存勖道:“左右为其看座”。 “谢千岁!”冯道端坐一旁拱手问道:“千岁唤下官前来,不知有何吩咐?” 李存勖道:“冯先生,本王闻你曾在刘守光麾下为掾吏,不知可晓其左右将士?” 冯道曰:“不知千岁所问何人?” 存勖道:“方才得报,刘守光遣大将单廷珪在龙头岗扎营;元行钦屯兵大安山,此二人何许人也?” 冯道说道:“那单廷珪人送绰号‘柱天神’身长一丈三,两臂合力有千斤,乃是幽燕头号大力士;元行钦绰号‘赛张飞’,面相凶煞,马上步下练就一身好武艺,且在大安山山北大营屯兵多年,非大将不可取也。” 李存勖道:“孤王将分兵击之,令周德威率两万人马,张承业为参军,直取龙头岗。李嗣源率两万人马,郭崇韬为参军,袭取山北大营。二位将军当谨慎出兵,不可轻敌。”周德威与李嗣源各接令箭点兵出战。 第七十四章 李存勖扫平燕国 却说周德威率兵来到龙头岗下列阵,单廷圭下令点号炮迎战。 两军列阵,只见单廷圭头戴青铜豹子盔,身披锁子大片荷叶甲,跨下坐骑乃是一匹漠北回龙金丝驼,手中一把长柄黑虎铜锤,好生威风。单廷圭叫道:“来将莫不是黑脸周阳五吗?” 阳五是周德威的小名,周德威答道:“正是在下,足下莫非‘柱天神’单廷圭?” 单廷圭哈哈笑道:“汝既知本将威名,何不早降,免得血光生灾!” 周德威的儿子闻言对父亲说道:“父帅休与此贼费舌,待孩儿斩其首级献与麾下!”说完举枪骂道:“周光辅在此,特取汝首级!” 单廷圭举锤叫道:“娃娃拿命来!”,二人战至一处,未过五个回合,只见单廷圭劈头一锤,周光辅横枪相迎,“哐!”的一声砸在枪柄之上,周光辅只觉虎口震裂,两臂发麻,难有复击之力。周德威急令鸣金收兵。 回到中军,周光辅道:“单廷圭武艺平平,但力大无穷,不敢轻视。” 张承业道:“周都督武艺高强,人言周镇远有‘挑马锥’绝技,明日何不锥挑金丝驼,诛杀此人。” “事已至此,吾也只能用此办法了。”周德威道。 次日拂晓,周德威再摆战阵,叫阵单廷圭。单廷圭正眼都不看周德威一眼,对左右吹嘘道:“今日我把那个周阳五捉来,以谢三军!”说完催马出战。二人交战一团,杀得难解难分。周德威看他力大无比,于是虚晃一锥驳马便回。单廷圭策马来追。 周德威猛勒马丝缰,用三皇透甲锥横扫单廷圭跨下金丝驼,这匹骆驼顷刻跪倒在地,单廷圭滑倒在周德威怀中,周德威顺势夹住单廷圭的脖子,脚磕马腹硬将单廷圭夹回阵中。单廷圭身高体壮,周德微恐夹不住这大汉,愈加使劲。擒回阵中大喊道:“尔等拿下!”有校尉答道:“此人恐怕已被夹死了。”周德威一看单廷圭,果然口角冒血而死,不觉仰天大笑。龙头岗其余将士畏惧周德威之神力,纷纷跪地求降。 另一路兵马乃是李嗣源所带。李嗣源将兵马扎营大安山下,自己观望敌寨。副将石绍雄道:“今观此寨,多有巨石垒筑,足见已经营多年。” 李嗣源叹道:“我观此寨,强攻必不能下,需诱敌而出。” 参军郭崇韬献策道:“将军何不命后队推运粮草,过山诱其出战。” “妙哉!”李嗣源道:“安时之计必能诱敌而出。”又对石绍雄道:“石将军可打我旗号,伏与东面林中,我打将军旗号亲自押粮,倘遇燕兵大将就地杀之。”众人商议而定,便分作前后两队押粮过山。 山北大寨副将名叫高行周,字尚质,生于妫州怀戎军雕窠里(今河北怀来),其父就是有“白马银枪“美誉的五代名枪高思继。出身于这样的家庭,高行周从小习武练枪、打熬身体。后来高思继硬撼王彦章,死于回马枪下。高行周秒变孤儿,刘仁恭露出一幅假慈悲的模样,刻意拉拢小高兄弟。高行周于是随着堂兄高行珪一起进入刘仁恭军中,在战争的熔炉里迅速成长。高行珪生猛有余、城府不足,而且贪鄙不法、滥杀无辜。不过高行周很会讨刘仁恭喜欢,常侍其左右,一干就是十几年,后来刘守光杀兄囚父,成为燕地的新主,高行周兄弟仍在燕军中效力。 公元911年,刘守光称帝建立政权,晋王李存勖立时就不好了。本来李克用遗命李存勖讨伐刘仁恭,李存勖觉得老爹与刘仁恭有仇,自己又不认识刘守光,可以放他一马。哪知刘守光精虫上脑非要称帝,如果不打他不仅不孝,而且政治上也不正确,因此李存勖不顾朱梁的威胁,以“僭逆不道“的罪名攻打幽州。 却说高行周巡视山北大寨,忽见晋军粮车欲过山坡,赶忙令人报之大将元行钦,元行钦到寨头观看后拍腿喜道:“此时由坡而下必败晋兵,传令点兵出寨。” 元行钦与高行周各领三千兵马分驰而下,一路袭劫队首,一路袭劫队尾。李嗣源正在队尾慢行等候燕兵。忽闻战鼓急擂,喊杀震天,李嗣源对左右士卒喊道:“燕兵出寨,尔等抽刀!”只见晋兵将士将押粮车内草席掀开,然后挥刀跃出杀向燕兵。来袭队尾之人正是元行钦。李嗣源喝道:“燕将认得李嗣源否?!”元行钦不容分说挥动金锋枪催马杀来。李嗣源并未把元行钦放在眼中,元行钦也不认得李嗣源,二人打得难解难分,交战五十回合未分胜负。 燕兵未想晋兵藏于粮车之中,反中了埋伏,被杀得节节败退。酣战中的元行钦见粮草队有埋伏,自知中计,虚晃一枪便领兵败退。李嗣源率兵直追山寨,奈何寨头之上有弓弩防备,晋兵纷纷退回。 李嗣源虽斩杀不少燕兵,却未胜过元行钦,只得回营。碰巧石绍雄也领兵回营,李嗣源问道:“石将军此战胜负如何?” 石绍雄答道:“未想这山中大营有一年轻武将枪法了得,旗号为‘高’,与其大战六十回合险些被他杀败。” 李嗣源道:“我亦如此,元行钦今日交战五十回合难分胜负。”二人无果而归。 第二天,李嗣源又在山下摆开阵势,元行钦前番交战对李嗣源有所见识,便令高行周留守大营,自己率兵下山交战。两军阵前,李嗣源喊道:“元行钦!汝敢大战三百合否?” 元行钦答道:“李嗣源,今日正欲取汝人头献于陛下。”说着催马出枪直取李嗣源。李嗣源横枪相迎,两人大战一百回合不分胜负,战鼓连擂五通未决雌雄。 元行钦难胜李嗣源,于是调转马头向东跑去,李嗣源紧随其后一路追杀。二人也不知跑了多远。李嗣源搭弓上箭,“嗖!”的一箭正中元行钦右臂,元行钦缓过劲来反射一箭,正巧射中李嗣源大腿。李嗣源痛叫一声坠落马下。元行钦见李嗣源落马,调转马头翻身下马,拔出宝剑与其步战,李嗣源一瘸一拐的抽出宝剑相迎,一个伤腿,一个伤臂,二人又是一场恶斗。 又战了六七十回合,元行钦的宝剑被李嗣源的长歌剑砍断,元行钦只得捡树枝应战,李嗣源看后哈哈大笑,也仍掉宝剑以马鞭为兵器大战树枝。二人酣战之时,只听远处传来马蹄行军之声,定睛一看原来是郭崇韬率一千马步军前来捉拿元行钦。晋兵将二人包围其中,元行钦累得筋疲力尽,坐在地上认输。郭崇韬道:“左右将元行钦拿下!” “慢!”李嗣源喊道:“放元将军回营。”众人大惊,只得让开一条退路。李嗣源一瘸一拐地走到元行钦近前,将自己的马鞭交与他。元行钦无奈接过马鞭,抱拳还礼上马离去。 李嗣源被士卒架上战马,郭崇韬问道:“将军因何放他离去?” 李嗣源答道:“方才我已箭伤其臂,此人还我一箭伤我腿,却不忍伤我性命。我坠落马下,他也下马。如此武艺高强忠义之士,我不忍仗兵多擒之。” 郭崇韬道:“将军之意,莫非欲以大义招降此人?” 李嗣源不觉笑道:“知我者安时也。”二人说笑而回。 元行钦回至山寨大营,高行周问道:“今日将军与李嗣源交战如何?” 元行钦道:“久闻李嗣源武艺高强,上有威名,下得军心,今日交锋乃真英雄也。我本当被擒,却被李嗣源释放而回,日后怎有脸面再去叫战?” 高行周问道:“那将军之意……” 元行钦道:“我欲率众归降,以报李嗣源放我回营之恩。” 高行周道:“我等跟随将军北阻契丹,南拒晋兵,倘若将军率众归降,我等至死追随。” 元行钦道:“行周忠义之士令我钦佩,若有此心明日共赴晋营请降。” “我意也是如此。”高行周道。二人商榷已定归降晋王。 次日清晨,元行钦令一万八千幽燕将士列队山下,李嗣源腿伤未愈不想出战,后来听说燕军请降,乃大喜道:“诸公随我去迎。” 李嗣源、郭崇韬、石绍雄率左右将官来至大营门外,只见元行钦与高行周二将下马单膝跪倒,元行钦道:“罪将元行钦率一万八千将士前来请降。” 李嗣源一瘸一拐将元行钦、高行周扶起说道:“请将军上马。”二人心中纳闷。李嗣源拉住二人缰绳,亲自牵马引路。 来到中军大帐,石绍雄认出跟在元行钦身后的高行周,便对李嗣源说道:“正是这位小将军与我大战六十回合未分胜负。” 李嗣源问道:“此乃何人?” 元行钦道:“此人是我手下副将高行周,其父乃是昔日大名鼎鼎的幽州神枪将高思继。” 李嗣源叹道:“昔日曾闻高思继与铁枪王彦章大战一百回合不分胜负,今日小将军枪法勇冠三军。令人钦佩。”高行周赶忙向李嗣源还礼。正是: 从来不打不成交, 只恨英雄多飘摇。 交战岂止比武艺, 还观谁家品德高。 相逢沙场三百合, 一朝归附成挚交。 义比流云随风去, 情同大浪入波涛。 周德威与李嗣源两战告捷,俘获燕兵三万余众。刘守光连接败报,惊惶的了不得,卑辞厚币向梁求援,正值梁廷内乱不暇应命。刘守光狗急跳墙,即刻修书一封,命密使骑八百里快马往契丹求援。 刘守光只待一日,周德威便率三军兵临幽州城下。刘守光自知兵力不支,不得已致书乞怜,愿为城下盟。周德威笑语来使道:“大燕皇帝尚未郊天,何故雌伏如此!我受命讨罪不知他事,继盟修好更非乐闻,请为我转语燕帝,休想乞和,快来一战。” 于是叱退来使,不答一字。刘守光闻报越加窘迫,又遣将周遵业,赍绢千匹,银千两,锦百段,献入晋营,哀求周德威道:“我王以实情告诉你,富贵成败人之常理;记住别人的功劳,宽恕别人的过错是称霸者的胸襟。我王去年狂妄自称天子,本意是不愿在朱温之下而已,哪里料到得罪晋王。如今知道自己的过错,请求晋王能够宽免。” 周德威道:“能战即来,不能战即降,何必多言!” 周遵业尚欲开口,见周德威起身入内,只好怏怏退还,报知刘守光。刘守光搔首挖耳无法可施。踌躇了许多时候,突闻城外喊声大震又来攻城,不得已硬着头皮登陴巡守。遥见周德威跨着骏马,手执令旗指挥战士,遂凄声遥呼道:“周将军!你是三晋贤士,难道不能想到别人的危难吗?”周德威答道:“公已为俎上肉,但教责己,不必责人!” 刘守光急得没法,再派人往契丹吁请援兵。阿保机因事耽搁一时未来。刘守光急上加急,除出降外别无它法,乃登城语德威道:“我已力屈计穷,只求将军少宽一线,俟晋王亲至,我便开门迎谒泥首听命!” 周德威命承业返报晋王。晋王乃自诣幽州,单骑抵城下,呼守光与语道:“朱温篡逆,我本欲会合河朔五镇兵马兴复唐祚,公不肯与我同心,乃效尤朱温僭号称帝,且欲并吞镇、定,是以大众愤发至有今日。成败也是丈夫常事,但必须自择所向,敢问公将何从?” 刘守光流涕道:“我今已为釜中鱼,瓮中鳖了,惟王所命!” 晋王也觉动怜,即折断弓矢向他设誓道:“但出来相见,保无他虞。” 刘守光闻言,又道他是仁柔易欺,便含糊答应道:“再等三日!”李存勖道:“既然汝真心悔过,本王可免汝罪过,保得富贵。” 刘守光见他信了自己的话,抱拳谢道:“守光这里谢过晋王千岁!” 三日过后,李存勖率军令刘守光开城投降,刘守光拒不开城。李存勖怒道:“刘守光!汝既与本王约定三日为限,因何三日已到,却不肯献城。” 刘守光哈哈大笑道:“李存勖!此乃我缓兵之计,我堂堂大燕皇帝怎能屈膝于汝?契丹皇帝率大军马上就到。” 晋王且笑且愤,返入德威营中,决定明日督军猛攻,誓入此城。是夕有燕将李小喜缒城来降,报称城中力竭。 看官道这李小喜是何等人物?他原是刘守光嬖臣,教刘守光切勿降晋,刘守光被他哄动,遇着危急时候,不得不作书乞降,其实是借此缓兵,并非实心投诚,不料小喜却先走一着奔投晋营。李存勖即命五更造饭,饬各军饱餐一顿。俟至黎明,一声鼓角,全营涌出。晋王亲披甲胄,督令进攻,这边竖梯,那边攀堞,四面八方同时动手。燕兵已经力尽,哪里还能支持,就使有心拒守,也是防不胜防,霎时间合城鼎沸,纷纷乱窜。晋兵一齐登城,拔去燕帜,改张晋帜,趁势下城往捉守光。刘守光已挈妻子李氏、祝氏,儿子继珣、继方、继祚等逃出城外,南走沧州,只有乃父刘仁恭还幽住别室,晋军马到擒来。此外有家族三百口逃奔不及,一齐作了俘囚。 晋王李存勖入幽州城,禁杀安民,授周德威卢龙节度使,兼官侍中,改命李嗣本为振武节度使,更遣别将追捕刘守光。 刘守光携带妻儿逃到关南,沿路生了冻疮,双脚肿起,整天没有饭吃。到燕乐县,藏在山洞中,叫妻子祝氏到田家乞食(可称作讨饭皇后)。田家见她衣服华丽,并没有乞人形相,遂向她盘问,祝氏直言不讳。田家主人张师造假意留她食宿,且令人往请刘守光一同到家,暗中却飞报晋军。晋军疾趋而至,将刘守光及二妻三子一并捉住,械送军门。李存勖方宴犒将士,见将吏擒到守光,便笑语道:“您是本城主人,奈何出城避客?”刘守光匍伏阶下叩首乞命。晋王命与刘仁恭同系馆舍给与酒食。 刘守光正是腹饥,乐得一饱。 越数日,晋王下令班师,令刘守光父子荷校随行。刘守光父母对着守光且唾且骂道:“逆贼破灭我家竟到这般!”刘守光俯首无言。 路过赵州,赵王王镕盛帐行幄迎犒晋军。且请晋王上坐奉觞称寿,酒酣起请道:“愿见大燕皇帝一面。” 晋王乃命将吏牵入刘仁恭父子就席与饮。刘仁恭父子拜王镕,王镕亦答拜,又赠他衣服鞍马。刘守光饮食自如,毫无惭色。 及晋王辞别赵王返至晋阳,即将刘仁恭父子用白链牵入太庙,自己亲往监刑,刘守光呼道:“守光死亦无恨,然而劝我不投降的人是李小喜,如今罪人不死,我到了地下也不安生。”李存勖派人召李小喜,李小喜侧目而视,斥责刘守光说:“你囚父杀兄,奸淫父妾,难道也是我教你的么?” 晋王一听怒指李小喜道:“你究竟做过燕臣,不应该如此无礼!”喝令左右先将李小喜枭首,然后命斩刘守光。 刘守光又呼道:“守光素善骑射,大王欲成霸业,何不开恩赦罪令得自效!”刘守光以为他是吕布,可晋王不是董卓,也不是曹操,他不需要刘守光。 二妻恰在旁叱责道:“事已至此生亦何为?我等情愿先死”。即伸颈就戮! 刘守光仍不死心:“下官知罪,我父刘仁恭背信弃义出卖晋王。罪臣愿献上家父,只求晋王留我性命。” 李存勖冷笑道:“人生天地之间,忠孝乃立身之本,汝却囚父杀兄自称帝号,如此无君无父之人岂可饶恕。将刘仁恭、刘守光打入囚车,押赴刑场祭奠先王!” 军士将刘仁恭、刘守光父子二人押至李克用墓前,李存勖祭出三支遗箭,众人随李存勖三拜九叩,李存勖道:“父王李克用在上,孩儿存勖以三晋骠勇之师,收复赵魏,平定幽燕。今生擒刘仁恭父子,押至父王墓前,以雪父王生前三恨。” 左右刀斧手开刀问斩,刘仁恭父子早已胆破腿软,两颗人头瞬间滚落尘埃。士卒将刘仁恭父子人头端至墓前,李存勖“啪!”的一声折断一箭,对墓言道:“一箭之恨已除,儿当断箭告父!” 却说李存勖讨伐刘仁恭父子之前,不便与契丹绝交,所以贻书契丹,仍称阿保机为叔父,述律氏为叔母。及李存勖伐燕,燕王刘守光使参军韩延徽往契丹乞师,阿保机不肯发兵。但留住韩延徽,令他为契丹臣。韩延徽不拜,惹动阿保机怒意,罚他喂牛饲马。述律氏慧眼识人,徐劝阿保机道:“韩延徽守节不屈,正是当今贤士,若能优礼相待,当为我用,奈何使充贱役呢!” 阿保机乃召入韩延徽,令其旁坐,与语军国大事,应对如流。阿保机大喜,遂待若上宾,用为谋主。韩延徽感怀知遇,竭力赞襄,教他战阵,导他侵略,东驰西突,收服党项、室韦诸部,又制文字,定礼仪,置官号,一切法度,番汉参半,尊阿保机为契丹皇帝。阿保机自称天皇王,令妻述律氏为天王皇后,改元天赞。即以所居横帐地名为姓,叫作世里,由中文翻译出来,便是耶律二字。 韩延徽却潜归幽州探视家属,乘便到晋阳入见李存勖。李存勖留居幕府命掌书记。偏有燕将王缄密白晋王,说他反覆无常不宜信任,晋王因此动疑。韩延徽瞧透隐情,便借省母为名复走契丹。阿保机失了韩延徽,如丧指臂,及韩延徽复至,几疑他从天而下,大喜过望,即令韩延徽为相,叫作政事令。韩延徽致书晋王归咎王缄,且云延徽在此,必不使契丹南牧,惟幽州尚有老母,幸开恩赡养,誓不忘德。李存勖乃令幽州长官岁时问候延徽母,不令乏食。 第七十五章 朱温的功过 却说朱温在灭了唐朝,建立后梁后,也曾想做个好皇帝。朱温一心求治,在法制、经济各方面推行一系列改革,渴望翦灭群雄,一统天下。 他命大臣删定唐朝律令格式,颁布了新法律,定名为《大梁新定格式律令》,并要求这部法典“传之无穷,守而勿失”,有点儿秦始皇确立皇帝制度的意思。 朱温制定的律法,也有不少可取之处。 中晚唐以来尾大不掉的难题之一是藩镇。朱温为了压制藩镇势力,从法制上加重了州县权职,规定藩镇与属官地位没有高卑之分,一律在刺史、县令之下,不许他们再擅作威福。这可以说是“依法治国”,也是宋代加强中央集权制度的雏形。 朱温重法都是动真格的,史书称其“严察用法,无纤毫假货”。 寇彦卿是朱温的心腹爱将,跟随他多年,战功卓着。朱温曾说寇彦卿就是老天为他朱温生的。 有一次寇彦卿上朝,路过天津桥(洛阳一座古桥,始建于隋),一名行动迟缓的老人不经意地阻挡在他面前。寇彦卿性子急,立刻命令随从将老人推下桥,摔死了。此事发生后,执法官崔沂上书弹劾寇彦卿,要追究其罪责。 寇彦卿大怒,宣称要雇人杀崔沂:“有得崔沂首者,赏钱万缗。” 朱温没有丝毫偏袒,他知道此事后,严厉地警告寇彦卿:“如果崔沂有毫发之伤,我就杀了你全家。”后梁大臣知道此事后无不肃然,谁也不敢再轻易违反法律。 在朱温这里,违法乱纪的事情不能干,拍马屁也有风险。 有一年,河南一带洪水泛滥成灾,朱温的侄子朱友谅在地方为官,不但谎报灾情,还派人给朱温献上代表祥瑞的“瑞麦”(一株多穗或异株同穗之麦),这是在吹嘘自己的政绩,也是在奉迎主子。 朱温早就知道洪灾的事情,对朱友谅这种报喜不报忧的做法大为不满,骂道:“丰年为上瑞。今宋州大水,安用此为!” 朱友谅没有讨得朱温欢心,反而因此被罢免了官职。 朱温早期善于用人,手下出了不少勤政爱民的官员,他们在各地恢复生产,缓解了唐末以来战乱不止、民不聊生的乱局。 张全义在洛阳为官,当地因兵革不息、盗贼四起,七八年间满目疮痍,白骨蔽地,荆棘弥望,居民不满百户。张全义到任后,召集流民重新耕作,几年后“京畿无闲田,编户五六万”。 成汭治理荆州。当时荆州经战乱之后,百姓颠沛流离,仅剩“居民一十七家”,成汭在当地恢复通商、教民务农,到他去世前荆州又有万户人家。 因此史学家吕思勉说:“在唐五代之际,梁太祖确是能定乱和恤民的。”朱温能成为五代第一个皇帝,可以说是有些真本事的。 梁太祖听说中书令张全义在府内修造避暑花园一座,名曰“会节园”。朱温便下令召张全义入宫来见,朱温一见张全义便说:“张大人你好雅兴啊!” 张全义伏地说道:“臣年老愚昧难解陛下圣意,请万岁明示。” 朱温道:“前方将士浴血拼杀,爱卿却斥资修造会节园挥霍无度,是真的吗? 张全义闻言吓得魂不附体,但又脸色一变笑道:“陛下所言不假,不过为臣所建会节园乃是为圣上开心解趣所造;圣上不往御用,为臣岂敢玩乐其中。” “哦?”朱温听后问道:“果真是为朕所造?” 张全义道:“确是为陛下所建,只是尚未寻得美姬,故未敢邀陛下圣览。” 朱温大笑道:“爱卿真乃朕竑股之臣,传旨起驾,朕要亲往会节园一游。”朱温遂起驾出宫,张全义吓得冷汗倒流。 朱温来到会节园,观其园景别致非凡,亭台楼阁、枕山引水、泉石轩榭、花木禽鱼点缀得幽雅神韵,青林斜影,绿水浮纹。正是: 亭台溪流映古松, 青石小径意幽浓。 碧草点落黄鹂鸟, 群花绽放满园红。 翠园艳色春尚早, 惟见异境独不同。 忘却三军枕戈月, 只愿醉卧冥冥中。 张全义家世濮州,曾从黄巢为盗,充任伪齐吏部尚书。黄巢败死,张全义与同党李罕之分据河阳。李罕之贪暴,尝向张全义需索,张全义积不能平,潜袭李罕之。李罕之奔晋,乞得晋师围攻张全义。张全义大困,忙向汴梁求救。朱温遣将往援,击退李罕之,晋军亦引去【这是前事。后来张全义、李罕之皆归朱温】。张全义得封河南尹,感温厚恩始终尽力。张全义乞请朱温改名,朱温赐名宗奭,屡给优赏。张全义素性勤俭,教民耕稼,自己亦得积资巨万。 会节园枕山引水,备极雅致,朱温到他家避暑,张全义自然格外巴结,殷勤侍奉。 朱温一住数日,食欲大开,色欲复炽。默想全义家眷多半姿色可人,乐得仗着皇帝威风,召她几个进来陪伴寂寥。第一次召入全义爱妾两人,迫她同寝,第二次改召全义女儿,第三次轮到全义子妇,妇女们惮他淫威不敢抗命,只好横陈玉体,由他玷污。 一日朱温召见全义信口言道:“朕的御驾来府,爱卿为何不唤正室来见?” 张全义心中一惊,心想这皇帝要见自己的夫人如何是好?赶忙说道:“启禀万岁,臣之糟糠已有五旬,人老珠黄恐惊圣驾。” “放肆!汝敢抗旨不遵?!”朱温怒道。 “臣万万不敢!”张全义道:“臣谨尊圣命,请万岁稍候片刻。” 张全义走出会节园满脸愁闷,心中不知如何是好?胡思乱想之际已到夫人储氏的卧房。储氏见张全义满面愁容便问道:“老爷何事忧愁?” 张全义立即屈膝跪倒说道:“当今万岁驾幸会节园,要夫人往内阁侍寝。” “啊!”储氏骂道:“你这老不死的,非要建什么会节园,如今要让我失掉这一世的清白……” 张全义哀叹道:“夫人,你就顾全大局吧。夫人若是不去,这抗旨不遵的罪名可要株连满门呀。” 储氏哭泣片刻,无奈只得浓妆艳抹强作笑脸去会节园侍寝。张全义无力地坐在青石之上唉声叹气。正是: 枉费金银失妻妾, 会节园内难保节。 逞得富贵多无益, 才知今日自作孽。 张全义正在发呆,忽见其子张继祚冲冲提刀而来。张全义问道:“我儿提刀来此做甚?” 张继祚怒道:“方才听说朱温逼母侍寝,天子既无人伦之理,何不杀此暴君以谢天下!” 张全义硬行扯回,且密语道:“我前在河阳为李罕之所围,啖木屑为食,身旁只有一马,拟宰割饲军,正是命在须臾朝不保夕,亏得梁军到来救我全家性命,此恩此德如何忘怀!汝休得妄动,否则我先杀汝!”继祚乃止。 越宿已有人传报朱温。温召集从臣传见全义,全义恐继祚事发吓得乱抖。妻储氏从旁笑道:“如此胆怯,做甚么男儿汉?我随同入见,包管无事!”遂与全义同入。见朱温面带怒容,储氏竖起柳眉厉声问道:“宗奭一种田叟,守河南三十年,开荒掘土敛财聚赋,助陛下创业,今年齿衰朽尚能何为?闻陛下信人谗言疑及宗奭,究为何意?”朱温被她一驳,说不出甚么道理,又恐储氏变脸,将前日暧昧情事说出,反致越传越丑,没奈何假作笑容劝慰储氏道:“我无恶意,幸勿多言!”储氏夫妇乃谢恩趋出;朱温即令侍从扈跸还都。 一日朱温泛舟九曲池,池不甚深,舟又甚大,本来没甚危险,不料荡入池心,陡遇一阵怪风,竟将御舟吹覆。朱温堕入池中,幸亏侍从竭力捞救,方免溺死。别乘小舟抵岸,累得拖泥带水,惊悸不堪。 时方初夏,天气温和,急忙换了尤袍,还入大内,嗣是心疾愈甚,夜间屡不能眠,常令嫔妃宫女通宵陪着,尚觉惊魂不定,寤寐旁徨。梁主病不能兴,于是奄卧床褥,常不视朝,内政外事都无暇过问。 朱温连年抱病,时发时止,年龄已逾花甲,可一片好色心肠到老不衰,自从张妃谢世,篡唐登基,始终不立皇后,昭仪陈氏,昭容李氏,起初统以美色得幸,渐渐的色衰爱弛,废置冷宫。陈氏愿度为尼,出居宋州佛寺,李氏抑郁而终。此外后宫妃嫔随时选入,并不是没有丽容,怎奈梁主喜新厌旧,今日爱这个,明日爱那个,多多益善,博采兼收。 一日朱温装作重病不起,博王友文、福王友璋、均王友贞、贺王友雍、建王友徽、康王友孜纷纷前来探视,朱温对诸子道:“朕身染重病,左右伺候不周,朕令汝等遣王妃伺候龙驾,以尽孝道。”几位王爷一听,知道朱温心术不正,但又无人敢言,只得遵命。两个时辰之后,六位王爷领来七位王妃,其中一位乃是郢王朱友珪之妻张氏。 却说柏乡大战梁军惨败。监军朱友珪与都督张归厚惶惶回城,提心吊胆地往宫中请罪。刚进内宫,小太监拦住二人问道:“郢王殿下何往?” 朱友珪答道:“小公公快快禀报父皇,朱友珪有十万火急军情要奏。” 小太监道:“殿下有所不知,不可惊驾。” “啊!”朱友珪得知妻子在宫中陪驾朱温,顿时两腿发麻瘫坐在地。小太监与张归厚赶忙搀扶朱友珪。朱友珪惨淡地说:“前番兵败柏乡,友珪必死无疑了。” 张归厚问道:“殿下平日与王妃夫妻情义如何?” 朱友珪答道:“情义尚好。” 张归厚言道:“殿下无忧矣,若张氏在圣上面前为你求情,则不会怪罪战败之事。”朱友珪闻言心中一块石头落地,哆哆嗦嗦前去见驾。 朱友珪与张归厚跪在德寿宫中待罪,朱温身着内衣从屏障之后走出,问道:“柏乡战事如何?” 朱友珪答道:“孩儿死罪,大军折损三万余众,损失战马五千匹。” “啪!”朱温拍案大怒道:“若不斩汝二人,焉能对得住阵亡将士?来人!将朱友珪、张归厚推出午门斩首!”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只听屏障之后有一女子言道:“父皇且慢!”接着一位美貌女子从屏风之后缓缓走出,只见她身着衬裙,肩背裸露,此人正是朱友珪之妻张氏。柔声劝道:“父皇看媳妇之面饶过友珪,再战之时令其将功补过不迟。” 朱温顿时转怒为乐:“朕之儿媳真乃贤德之女,看你面上饶他一回。友珪还不谢过王妃。” 朱友珪差点儿没把嘴唇咬破,心中暗想这让我如何拜谢?情急之下只得按太监们的叫法喊道:“朱友珪谢过王妃娘娘!” 朱温道:“今日天色不早,就令张妃回王府与友珪团聚。”朱友珪这才明白原来戴绿帽子的并不是他一人,还有他的兄弟友文。 朱友珪与张氏回到郢王府,夫妻二人将房门一关,朱友珪一把将张氏长发揪住,满脸凶煞地骂道:“贱人!老子阵前卖命,今天我非把你打死不可!” 张氏一把挣开朱友珪,毫不惊慌地说:“朱友珪!你有本事打死我,到时老头子非杀你不可。”朱友珪一听这话又软了下来,怒气冲冲地坐在一边。 张氏道:“亏你还是帝胄之后,皇族血脉。岂不闻有失必有得,有弊就有利。” 朱友珪惊讶问道:“此话怎讲?” 张氏道:“父皇已向我许诺,决定将皇位传与你。” “蹭!”的一下,朱友珪从椅子上蹦起来问道:“夫人此言当真?” 朱温送走张氏,又迎来王氏。王氏哄弄朱温颇有功夫,朱温如醉如死。一阵云雨之后,朱温困倦欲睡,王氏依偎朱温怀中问道:“自太子朱友裕归天,陛下尚无皇储,不知陛下可选继位太子?” 朱温道:“朕已决定立郢王朱友珪为太子。” 王氏忙道:“父皇好生偏心,博王友文虽是养子,但自幼追随父皇如同亲生,父皇岂能偏心。” “郢王友珪乃是嫡长子,当立皇储。”朱温道。 王氏冷笑道:“嫡长子?分明是营州妓女所生。” “爱妃不可胡言,你听何人所讲?”朱温道。 王氏道:“开封城内人人皆知,朱友珪乃妓女詹鹊所生,身世卑贱,难道野种也能当太子,岂不是让天下人笑话。而友文风雅好学,精通诗书可担大任。” 朱温经不住王氏伶牙俐齿,言道:“朕亦有同感,爱妃放心,选个吉日朕拟旨立博王友文为太子。”王氏听罢一把搂住朱温,二人又是一阵亲热。 朱温美人在侧,却又思念张氏,于是又派人诏张氏入宫。张氏见他病入膏肓,轻声问道:“父皇立嗣之事可曾定下?” 朱温微弱答道:“朕已拟旨传位友文。” 张氏焦急问道:“那日父皇许诺传位友珪,因何要变?” 朱温道:“友珪乃妓女所生,出身卑贱焉能继承皇位?”张氏闻言明白其中原委,未等天亮便早早回到郢王府。 朱友珪不知张氏因何提早回府,张氏道:“昨夜侍寝,父皇说你妓女所生出身卑微,不可继承皇位,皇位将传与博王友文,如之奈何?” “欺人太甚!”朱友珪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与妻子张氏商议道,与其传位博王,不如杀父自立。正是: 纳媳何念父子情, 一朝反目见血腥。 若非扒灰悖天理, 岂能骨肉动刀兵? 第七十六章 铸成大错 公元905年(天佑二年),魏博节度使罗绍威十分恼火,他手下的牙将李公佺阴谋造反,虽然被他发觉,但李公佺烧杀抢掠一番后扬长而去。面对满目疮痍,罗绍威气不打一处来,手下这支部队让他相当头痛。 罗绍威的头痛是有理由的,魏博牙兵是由魏博第一任节度使田承嗣一手创建的。他们本来只是保护节度使的亲兵,人数并不多。但随着职能的增加,人数的扩编,逐渐成为魏博各支部队中最为精锐的王牌。 但这支精兵却是一把双刃剑,令各地诸侯望而生畏,同时对魏博节度使也是巨大的威胁。他们成为骄兵悍将不服管束,稍不如意就发动叛乱改易藩帅。这支部队恶名远扬,当时人称“长安天子,魏博牙兵”。 罗绍威考虑到这支牙兵难以驾驭,他不想走前几任节度使的老路,所以下定决心要将其铲除。早在朱温西征时,罗绍威就派人向朱温密报,求朱温帮助自己铲除境内牙兵,但当时朱温正忙着篡位,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朱温根本没有搭理,而罗绍威本人对牙兵又无力压制,所以只能暂且将此事放下。 等到天佑二年七月,魏博牙将李公栓密谋作乱,这事儿愣是被罗绍威发现了。李全栓一把火烧了府衙,带兵逃亡沧州投奔刘守文。这事儿一出,罗绍威更觉得自己坐在火山口上,随时都有丧命的危险。他本来打算以大量的财物拉拢牙兵,可收效甚微;便打算干脆消灭这支部队,一了百了。 但消灭他们谈何容易,魏博牙兵自从创建以来已经近两百年的历史,对外蛮横,对内骁勇。罗绍威自感没有把握,只好又求助于朱温。 求助朱温出于两个原因。一来朱温与罗绍威是亲家,朱温的幼女嫁给罗绍威的儿子;二来前几年刘仁恭攻打魏博时,朱温出手帮助了罗绍威,两人由此结下了深厚的战斗情谊。 朱温收到信后大喜。他早就想吞并魏博了,只是魏博牙兵太强悍,正面开战必定死伤惨重。这次罗绍威自己送上门,就别怪他心狠手辣了。 恰好罗绍威的儿媳、朱温的女儿去世,朱温派部将马嗣勋以“助葬”的名义,带领一千多名精兵假扮仆人来到魏州。 外援赶到,罗绍威也不犹豫,他命人偷偷将牙兵武器库中的弓箭锯断,盔甲凿穿。当时魏州的牙兵虽然有八千多人,但是没有了武器,如同老虎没有了牙齿,在罗绍威与马嗣勋的里应外合之下,这八千多人悉数被杀。骄横百年的魏博牙兵被连根拔除。 看着满地牙兵的尸体,罗绍威长舒一口气。终于不用再受牙兵的气了! 可惜事情的走向和罗绍威的预料完全相反。罗绍威以为只要牙兵被诛杀,魏博的其他军队心生畏惧,就会服从自己的号令。没想到魏博的其他军队和牙兵们也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一听牙兵集体被杀,魏博其他军队都感到害怕,当年四月,魏博大将史仁遇聚集部众数万人在博州(山东聊城)发动叛乱,魏博诸军群起响应,旬月之间,魏博军除却魏州之外,其余贝、卫、澶、相、博五州及各县之地纷纷落入叛军之手,就连魏博随汴军驻扎在深州的那支队伍也趁机发动了叛变。 这场叛乱直到当年七月才彻底平息,朱温也直到七月二十一日才带兵返回汴州。这半年间,朱温的十万大军光是吃掉的猪、牛、羊就价值七十万钱,消耗掉的粮食和物资也足足七十万钱,罗绍威用来给朱温上贡和劳军的费用高达一百多万钱,因为叛乱所毁于一旦的东西更是不计其数。 罗绍威的愿望达成了,再也没有牙兵能够威胁他了。但是他突然发现,强大一时的魏博镇已经无兵可派,成为了一个空壳。在强敌环伺的唐末诸侯中,魏博已经没有了立足之地。 罗绍威悔恨一场,然而这事儿还没完,朱温前脚刚走,刘仁恭父子就趁着魏博内乱来趁火打劫,父子俩分别在幽州沧州整顿兵马遥相呼应,随时都有可能发动对魏博的致命攻击,罗绍威只能再一次向朱温求助,朱温很爽快地再次出兵河北,于九月十七日进入义昌军辖境,在沧州西北50里的长芦县安营扎寨,并派人将沧州团团围困。 朱温攻打沧州的军队路过魏博时,沿途500里,梁军的所有粮草军需罗绍威全包了。朱温回军时旧病复发,留在魏州养病。罗绍威害怕朱温吞并自己,趁机对他说:“如今天下跟梁国为敌,是因为唐朝还在。唐朝也该灭亡了,您还是趁早取代它吧。”朱温大喜,返回京师篡位。 虽然朱温对罗绍威不错,但这种仰人鼻息的生活,作为曾经的军阀来说,又怎么过得习惯呢?罗绍威不无后悔地对身边人说:即使将魏博六州四十三县的铁都聚集起来,也铸不成这么大的错啊!这就是“铸成大错”这个成语的来源。 朱温称帝后想在洛阳定都。罗绍威连忙采伐上好木材,建造了两栋奢华的殿阁。造好之后,他把殿阁放在浮桥上运往京城。百官看了都说罗绍威忠心可嘉,朱温也感慨地把罗绍威比作萧何,从此投桃报李,对罗绍威多有照顾。每次有重大军情,朱温总是派遣使者快马询问罗绍威的意见。罗绍威俨然成为朱温手下的头号红人。 然而34岁那年,罗绍威病倒了。他知道自己命不久矣,而他的儿子只有十来岁,他担心自己死后,孩子会被手下的小兵杀掉。于是他主动上表,请求朱温派遣一位重臣来镇守魏博。朱温知道罗绍威的用意,立即派钦差前去告诉罗绍威:“万一你有什么意外,我必定让你的子孙享受富贵!”钦差又召集三军,宣布罗绍威的儿子就是后梁王朝在魏博的法定继承人,任何人敢于反对,就是和整个后梁朝廷对抗。 罗绍威很欢喜朱温的这个态度,只是牙兵的可怕还是让罗绍威刻骨铭心。带着深深的担忧,罗绍威去世了。 罗绍威死后,朱温让杨师厚驻扎在魏州,防备太原的李存勖。杨师厚镇守魏州时,虽然拥有强大的后梁精锐部队,但他并不是魏州节度使,这是由于朱温对他的猜忌。 在杨家将的故事中,第一代创世祖就是杨师厚。 杨师厚,颍州斤沟人。黄巢军转战南北,兵锋直指长安。杨师厚内心波涛汹涌,不愿穷苦终身的他决心在乱世中找寻一条光明之路,毅然加入了李罕之的队伍。李罕之是一位杰出的变脸专家和刮地皮能手,先后投靠过黄巢、李克用、朱温,妥妥的三姓家奴,而且所到之处烧杀抢掠、烟火断绝。因为曾攻下不肯降服的摩云寨,所以被称为李摩云。这家伙显然和吕布有一拼,但他从来没搞过自立,只是仗着自己的实力去依附更强者。 杨师厚跟着这样的主子只会恶贯满盈,绝对不会摩云而上。 有一段时间,李罕之和李克用打得火热,为了讨好这个沙陀大佬,李罕之借李克用遭遇上源驿之难,亲兵损失惨重之机,特意选了帐下百名精壮之士献给李克用作备胎,其中就有杨师厚。本来想跟着李罕之混出个名头的杨师厚立马委屈了,自己练就了一身好本领,现在却如同物品般地被送给别人。偏偏李克用帐下猛士如云,杨师厚根本入不了他的法眼,充其量就如同未得意时的韩信,只能当个执戟郎。 杨师厚是个有理想的青年,当然不乐意在李克用的手下蹉跎岁月,他毅然当了逃兵。杨师厚经过两次遇人不淑之后,迅速成长起来,他决定好好地选一个老板,绝不能有奶便是娘,虽然能吃饱一时,但最终会挨饿一生。这次他选定了自己毕生为之效命的真主,就是同样造反起家的朱温。 果然,朱温自从和李克用在上源驿闹掰后,对于从李克用阵营里叛逃出来的人都非常器重。他一眼就看出这个杨师厚有前途,于是让他当了宣武军的押衙,然后就让他当了曹州刺史。想一想,头两天还是替领导堵枪眼的大头兵,今天就是一方大吏。士为知己者死,杨师厚对新老板感恩戴德。 902年,杨师厚开始跟随朱温抢夺中央控制权。当时,朱温遭遇李茂贞的强力阻挠,野心同样不小的李茂贞是当时的西北王(岐王),气势一点儿不比朱温差,只不过杨师厚很给力,秒杀了李茂贞的西北劲卒,顺利地将唐昭宗抢到手,朱温美美地当了一回曹阿瞒。 907年,朱温称帝后大封功臣,自然少不了杨师厚的好处,杨师厚被授予山南东道节度使,加检校太保、同平章事。第二年,加检校太傅。第三年,直接封弘农郡王,兼潞州行营都招讨使。任何朝代异姓封王都是不容易的,足见朱温对杨师厚的好感并没有随着岁月而磨损。 不久忠武节度使刘知俊背叛后梁,投靠朱温的另一个冤家李茂贞,还引军占据长安。虽然此时的长安是废墟一片,但它的政治意义大啊。朱温立国不久就丢了长安,龙威有损啊。 朱温眼里容不下这些虾兵蟹将,命令杨师厚督师进讨。此时朱温不再压阵,而是全权委任杨师厚,足见杨在朱温心中的份量。 李存勖初生牛犊不怕虎,听说朱温窝里反啦,立刻率周德威、丁会、符存审等引兵南下。为了策应刘知俊,晋军强攻晋州。杨师厚闻讯后一客不烦二主,立马率军驰援,迅速突破晋军控扼的蒙坑险地,干净利落地解了晋州之围。李亚子没咒念了,只好无功而返。朱温没有啥好赏赐的,就授杨师厚为陕州节度使、西路行营招讨使,成为朱家天下的西部屏障。 杨师厚对朱温忠心耿耿,朱温却对他起了杀心,他怕自己命不久矣,自己的后代本事不济,难以压服这头战狼。可是他找不到杀杨的借口,只得命他屯兵魏州,离梁都越远越好。 不久纵横乱世的朱温悲摧地死在自己的儿子手上。说实话,如果朱温真的下决心除掉杨师厚,杨师厚恐怕在劫难逃。可惜朱温没来得及施展手段,也没有交待自己的接班人怎样除去杨师厚,这就注定了他的后人将生活在杨师厚的羽翼下,任凭心理阴影面积不断扩大。 第七十七章 三姓家奴 刘知俊,字希贤,徐州沛县人。少年时姿貌雄杰,倜傥有大志,本来是感化节度使时溥手下的一个小兵。因战功卓着,逐渐得到时溥的重用。 唐大顺二年十月,被宣武军围困浸泡了两个月之久的宿州城,随着一声巨响,大段城墙颓然垮塌。 宿州刺史张筠看着帐下面如土色的将领,最终决定放弃抵抗,举众出降。 宿州的失守,彻底动摇了整个军镇的信心,感化节度使时溥麾下的诸位将领们,开始纷纷离心起来。 这里面就包含感化军第一悍将——刘知俊,当刘知俊率领两千精锐整体投奔朱温的时候,朱温表示了谨慎的欢迎,毕竟自己也是降将出身,对于这种不太熟悉的降将,当初朝廷对自己的那一套,朱温又原封不动地用到了刘知俊身上。 想赢得我的信任,那就拿出你的诚意,给个投名状。就这样,刘知俊部被编到对徐作战第一线,用徐州军的脑袋数量,来表达自己的忠诚。 一般来说降将不好当,打得好,那是应该的;打的不好,是不是还恋旧情? 因此朱温投降后,砍黄巢军时十分努力,而此时刘知俊也是一样。 刘知俊披甲上马,轮剑入敌,勇冠诸将。朱温命左右义胜两军隶之,接着用为左开道指挥使,时人谓之“刘开道”。 刘开道,顾名思义,为朱温大军披荆斩棘,开辟大道。刘知俊干得很不错,一柄重剑在万军丛中轮得虎虎生风,敌军碰着就死,粘着就伤,刘知俊豁出性命,终于在朱温帐下站稳了脚跟。 刘知俊东征西讨,在战争中逐渐向上爬,一直混到了同州节度使。 天佑三年冬,降而复叛的邠州节度使杨崇本联合义父岐王李茂贞,集合关内势力,拥兵六万攻击关内的朱温军队,企图一举将梁军势力赶出关外。 面对来势汹汹的关内藩镇军队,远征沧州的朱温来不及派出主力驰援,只能命令附近的刘知俊率军抵抗。 而此刻刘知俊手中可以调用的兵只有五千余人,说实话,五千对六万,确实有些勉强。 对于朱温来说,或许他并不指望刘知俊的这些军队能够创造奇迹,但这些人至少能拖上一段时间,让自己能够从容调集军队来应对这场危机。 刘知俊抱着必死的决心去迎战,没想到的是,刘知俊这次没碰到铁板,却碰到了一块豆腐。 鉴于朱温军队之前给关内军队留下的深刻印象,六万关中子弟面对五千梁军的死磕,竟然瞬间闪崩,兵败如山倒,残兵败将们被刘知俊部砍瓜切菜般斩了两万多人。 从此刘知俊便成为藩镇中口口相传的传奇名将。 王重师,颍州人,沉稳大度,临事有权变,剑槊之妙冠绝一时。秦宗权攻陷许昌时,王重师脱身逃奔朱温,朱温惊异于他的相貌,把他归隶于拔山都军旅中(当时军旅皆以都名,如黑云都、银枪都等)。朱温攻伐上蔡时,王重师力战有功。到讨伐兖州、郓州时,被擢升为指挥使,朱温奏明朝廷授与检校右仆射。 从此王重师带着他的冷剑寒槊,跟随朱温南征北战东讨西杀,每临沙场身先士卒,剑起槊落敌血飞溅,攻城略地所向无前!朱温下令将一支特种部队“长剑军”交由这位猛将统领。长剑军有了王重师这位高手指挥,信心倍涨,威力大增,行动时场面何其拉风:一帮剑客集体出击,首领挥剑飞出,余众百剑齐上,如成群的银龙乱舞,寒光八方飞旋,杀气直冲九霄! 此后五六年间,王重师几乎是剑不离手,甲不离身,厮杀五六年,激战百余次,威震敌胆晃动乾坤,“长剑无敌”的传说誉满天下!军阀秦宗权的军事才能远远不及朱温,其部下也没有一个人能敌得过王重师的武勇,最终秦宗权被朱温擒斩。自此朱温实力大增,野心也更为膨胀。 朱温对王重师愈发喜爱,不断提拔,先升指挥使,再升颍州刺史。王重师对朱温也是感激涕零,恨不能以死相报。 乾宁年间,太祖进攻濮州,纵使士兵破坏濮州城墙,濮州人于是屯积火堆堵塞在被毁坏的城墙处,烟火连天,没人敢越过。王重师当时卧病军中,听说后一跃而起,命壮士取来军毡浸湿丢到火堆上,然后率领精锐士兵突入敌城,各军紧接其后。 血光和火光的交融之下,烟尘和刀丛之中,王重师像个从神话中走出来的巨汉,面无表情,无声无息,只是双手握剑,左劈右砍,前刺后扎,一个又一个敌兵在他的四周变成了死尸,还有一些敌兵差点被他吓疯了,因为他们惊悚地发现,这位挥剑狂舞的猛士不但杀起人来如切瓜剁菜,而且怎么打也打不死!他们更加想不到,这位恐怖的杀神还是一个正在养伤的病号呢! 备受激励的朱温大军突然热血沸腾胆气高涨,紧随着王重师和他的勇士们踏向了烟火和乱箭! 已经有不少濮州兵趁乱用刀或槊砍中或刺中了王重师的身体,本就带着伤病,这下可好,又被重创了好几下,若是换了一般人,早就归西了,但王重师实在神奇,依旧斗志昂扬,依旧昂首阔步,依旧挥剑冲杀…… 在王重师的带头奋力下,濮州城终于被朱温大军攻克,直到这时,王重师才像座铁塔一般沉沉地倒了下去。当朱温在喜悦之余急忙召见爱将时,却发现被部下抬回大营的王重师已是负伤八九处,皮开肉绽,浑身是血,奄奄一息! 朱温痛惜道:“虽得濮州,却失重师!奈何!”立即命令医士用奇药给他医治,一个多月才痊愈。 王重师武功盖世,功业卓着,又备受军民爱戴,为此颇为自负,像极了关羽。开平年间,王重师自负劲儿爆发,事先不请示上级就擅自派部将张君练进攻邠、凤二州,结果兵败而归。 朱温闻听此事大怒,准备将其召回治罪,并派刘扞代替王重师。 刘扞也是朱温帐下的一员勇将,论起战功,与王重师不分高下。 刘扞来到长安,王重师没有出来迎接,相见时态度也不尊重,见之青门,礼又倨。刘扞诬陷王重师居功自傲,心怀二意,暗地里与邠州、岐州联合。朱温疑之,贬重师溪州刺史,再贬崖州司户参军,未行。于是朱温追加了一道命令:赐死,株杀其五族。 听说老邻居王重师被杀灭族后,刘知俊兔死狐悲。梁廷命他进取邠州,刘知俊托言缺粮,不肯遽进。 朱温怀疑他有异心,召他回京。刘知俊正准备赶往洛阳,弟弟刘知浣写信给他,教他千万不要入朝,入朝必死。他更加恐惧,观望不前。刘知浣又在朱温那里请命,说自己愿意接兄长回朝。 朱温不知有假,当即答应。刘知浣当即带领家人赶到刘知俊的大营。刘知俊暗中贿赂长安官员捉拿刘扞送到凤翔治罪,自己率兵占住潼关。 消息传出一片哗然,因为前两个月他刚被封为大彭郡王。要知道,后梁的开国异姓王可是寥若晨星。 听闻刘知俊背叛自己,朱温派人对他说:“我对你一向不薄,你为什么要辜负我呢?”刘知俊的回答比较经典:“王重师忠心耿耿,没有辜负您,不是也招到灭族大祸吗?” 朱温又派人对刘知俊说:“前些日子王重师获罪,是因为刘扞那厮陷害。现在我已经后悔莫及了!像你这样背叛我,我心里很难过,刘扞误了我的大事,就是死了也弥补不了他的罪责。”刘知俊听后不予作答。 朱温再遣近臣招谕刘知俊,刘知俊不从。朱温乃削其官爵,派杨师厚率同马步军都指挥使刘鄩往讨刘知俊。刘鄩至关东后得获刘知俊伏兵,令为前导乘夜叩关。关吏未曾辨明立即开门,刘鄩兵马一拥而入,刘知俊措手不及弃关西走。 刘知俊的选择挺尴尬,他投降了自己的老对手,附近的岐王李茂贞。 李茂贞杀死刘扞,正准备发兵援应刘知俊,不料刘知俊仓猝前来,李茂贞见到这位一直痛殴自己的名将受宠若惊,很想表示表示,可自己只有凤翔这块地,也没有多余地方安置这位大神。 于是李茂贞好言抚慰,特授中书令。命他往取灵州,俟得地后即封镇帅。刘知俊请得岐兵数千人克日就道,径至灵州城下,把城池围困起来。 朱温接到急报,立遣康怀贞、王彦章会师往援,刘知俊绕出前面据险邀击,把康怀贞麾下的兵士冲作数段,康怀贞狼狈奔至升平,蓦有大山当道,两面峭壁,只一狭径可通人马,康怀贞正在担忧,猛闻一声胡哨,那岐兵从谷中出来堵住山口,为首大将正是刘知俊,大呼康怀贞快来受死。 康怀贞吓得手足冰冷,王彦章道:“节帅只随我前进,怕他甚么?” 王彦章舞动两枪杀入山口,一杆枪重有百斤,经他两手运动,好似篾片一般。刘知俊上前拦阻,怎经得王彦章神力,战到三五个回合,已杀得汗流浃背招架不住,慌忙勒马退还。康怀贞仓皇失措不知所为,亏得王彦章持着两大杆铁枪当先开路,左挑右拨搠死数百人。王彦章且战且前,康怀贞紧紧随后,费了若干气力才得杀透山谷麾鞭遁去。手下军士多被岐兵截住,不是杀死就是受擒。 刘知俊向岐王献捷,岐王授刘知俊为彰义节度使,镇治泾州。刘知俊过于强悍,风头又盛,岐王的近臣石简颗感到压力,接连不断地挑拨,李茂贞终于罢兔了他的军权。刘知俊赋闲岐下潦倒度日。 李茂贞的继子李继崇镇守秦州,他来朝见李茂贞的时候说,刘知俊走投无路才来到这里,不应该因为谗言、嫉妒而被剥夺军权。李茂贞于是杀掉石简颗等人。李继崇又请求让刘知俊带着全家迁居秦州,李茂贞答应了。 是年岐、蜀失和,屡有战争。蜀主王建曾将爱女普慈公主许嫁岐王继子李继崇,岐王因戚谊相关,屡遣人至蜀求货币,蜀主无不照给。接着又求巴、剑二州,蜀主王建怒道:“我待李茂贞仁至义尽,奈何求货不足,又来求地,我若割地畀彼,便是弃民。宁可多给货物,不能割地。” 于是复发丝茶布帛七万,交来使带还。李茂贞因求地不与,屡向继崇说及,有不平意。继崇嗜酒使气,伉俪间常有违言。普慈公主遣宦官禀报蜀主求归成都,王建遂召回公主留住不遣。 老婆自然比老父重要,何况还是继父。公主不回,李继崇索性连同秦州一道投降蜀国,刘知俊和家人也一同带去。 在王建那里,刘知俊又得到新的任务,更尴尬,打先前的老东家——李茂贞。 此时的刘知俊作为外来将领,虽然名气很大,但水土不服,前蜀将领没人服他,最终领着一票蜀军,攻打岐军无功而返。 这时街头巷尾有传言说:“黑牛出圈棕绳断。”刘知俊颜色黑而且属牛。所谓棕绳,王建的子孙都以“宗”、“承”作为名字,所以把这些牵合在一起构成谣言。王建有次对近臣说:“如果我不在了,根本没人驾驭得了刘知俊,还是早点安顿了吧!” 公元917年冬,在成都家中闲居的刘知俊突然被捕,在完全不知任何状况的情况下,被推到了炭市斩首,一代战神人头落地。 第七十八章 父子反目 却说唐僖宗光启年间(885年―888年),朱温镇守宣武,他在扩大地盘时,为了照顾手下们的私生活,在军营里设立了“营妓”。所谓“营妓”,顾名思义,就是古代皇帝为了安慰神经紧张的前线战士,达到稳定军心、提高士气的目的,在外出征战的军队中设置的随军妓女。这些妓女大多是在战斗中俘虏来的敌方妇女,所以士兵们只当她们是发泄兽欲的工具,没有任何尊严、地位可言。而其中姿色上等、身段曼妙的营妓,有时会被当作奖赏或贡品,献给有功者或是上级领导。朱友珪他妈就是这么被拉到朱温床上去的。 当时,朱温刚刚到汴州上任宣武节度使,为争地盘率军打到了亳州地界。长时间行军的疲惫和战争带来的紧张感,让朱温憋了一身的火,便在随军营妓当中找到了颇有姿色的友珪妈,召其侍寝。 一个月后仗打完了,朱温的内火也泄得差不多了,他也动过把友珪妈带回汴州的心思,但他是个怕老婆的人,原配张夫人不太好惹,就准备把友珪妈扔在亳州拉倒。 这个女子是个心机婊,到手的长期饭票怎么能说扔就扔呢?朱温还没跟她提走的事儿,她就主动找到朱温,说她怀孕了,是朱家的骨肉。朱温又惊又喜,毕竟他当时只有俩个儿子,其中老二还是领养的,这亲儿子可不能就这么放手。于是朱温就在亳州置了一座小别墅,藏娇于此,又安排人小心伺候,让她安心待产,自己回到汴州静候佳音。 预产期过后,友珪妈派人到汴州送信,说自己生了个大胖小子,朱温一听欣喜不已,但自己事务繁忙,无法抽身前往,只给儿子取了个小名——遥喜【远方传来的喜讯。如果朱温知道将来会死于该子之手,应该叫遥悲才对】。 遥喜长大一些后,朱温将她们娘俩接到汴州身边。生米已经煮成熟饭,张夫人也不好说什么,也就默认了。 朱友珪应该活得很憋屈。朱友珪将所有的仇恨和屈辱默默地埋在心里,他希望有朝一日,自己会以一个王者的姿态站在历史的舞台上。 朱温建国后,将原来宣武军的嫡系部队改编为左右羽林、左右龙虎、左右神武、左右天威、左右天武和左右英武等六军十二支部队,作为禁军,负责保卫皇城和自己的安全。后来又把禁军中政治可靠、军事过硬的部队单独挑出来,编为自己的亲卫军。亲卫军战斗力强,装备精良,负责保卫的同时也经常随朱温外出征战,实战经验丰富,可以说是梁帝国战斗力最强的部队。亲卫军又细分为控鹤军、厅子都、龙骧军等几支部队,在这些部队中,又以控鹤军兵力最多,战斗力最强。 朱友珪被封为郢王后,朱温又命其担任控鹤军的总指挥,这一任命可以说是朱温将自己的身家性命交给了朱友珪。 朱友珪接受任命后大为感动,没想到一向对自己非打即骂的老爹居然如此信任自己,再进一步想,老爹这样做是不是真的要让自己当太子呢?实际上,朱温那时才55岁,身体倍棒,吃嘛嘛香,在立储问题上没太多想,总认为自己还没老,过两年一统天下再立太子不迟。 再后来朱温为开疆拓土四处征战,但几次都败在李克用的儿子李存勖手上;尤其是在刘知俊叛变后,朱温先后经历了升平之战和柏乡之战的失败,又在北上复仇的途中被晋军耍得团团转,导致旧疾复发,一病不起,只好回洛阳宫中养病。 张皇后死后,朱温的淫乱本性彻底暴露出来。朱友珪对此心知肚明,可老爹在自己心中一直是瘟神一样的存在,自己不敢怒也不敢言,何况要当太子还得老爹点头。 当时朱友珪之妻张氏在朱温身边服侍,得知朱温想传位给朱友文,就将此事告诉朱友珪,说:“皇帝把传国玉玺给了王氏,叫她到东京召朱友文,你要大祸临头了。”左右的人劝道:“事急出计谋,为何不早点想办法?” 朱友珪自身权柄微薄,当日便邀请交情深厚的王彦章与张归厚到府上商议,刚把房门关好,朱友珪便跪倒在地哭道:“二位将军救我性命!”王彦章和张归厚赶忙扶起朱友珪问道:“殿下何必如此,莫非有不测之祸?” 朱友珪流着眼泪痛诉道:“父王要立博王为太子,欲将友珪贬往他乡。倘若如此,朝中定然大乱。” 张归厚道:“博王乃圣上养子并非亲生血脉,岂能继承皇位?” 朱友珪道:“友珪乃众皇子之兄,如今父皇奸淫我妻,又要废长立幼,朱友珪恐怕命不保矣。” 王彦章怒道:“昏君!淫宿儿媳已乱人伦,如今又要废长立幼,我等岂能坐视不理?” 朱友珪道:“我欲效仿唐太宗李世民,先正皇室,再正朝纲。” 王彦章道:“殿下所言有理,我等应当明天下之大义,拥立明君,匡扶社稷。” 张归厚道:“葛从周在朝中威信极高,殿下若能邀葛将军共讨昏君,何愁朝中百官不服。” 朱友珪道:“既然如此,请二位将军速速备兵,我亲往葛将军府上。” 王彦章道:“如此甚好,那臣等暂且告退!”王彦章与张归厚辞别朱友珪各自回府。 朱友珪赶往葛从周府上,葛从周正在府上赋闲,忽有家丁来报:“启禀老爷,郢王殿下求见。” “郢王求见?”葛从周自语道:“万岁重症难愈,郢王此来恐有立嗣之事相求。”葛从周顿时大悟,急令家人铺床。葛从周扯掉罩袍对家丁说道:“我诈装中风,尔等切勿说破。”葛从周卧于病榻,装作奄奄一息。家丁引朱友珪来至内室,朱友珪一看葛从周躺在床上耳目呆滞,便问左右侍者:“葛将军怎会病成这样?” 丫鬟答道:“前日老爷突发中风,卧床不起。” 只听葛从周用孱弱的声音问道:“何……何人来此呀?” 朱友珪赶忙凑近床边说道:“朱友珪特来拜会将军。” “谁?”葛从周问道。 “朱—友—珪”朱友珪提高嗓门答道。 “听不见了。”葛从周看也不看朱友珪,朱友珪只得对左右侍从说道:“老将军一世英武,老年却这般模样。待老将军清醒之时,就说郢王前来探望。”朱友珪无获而去。 当日傍晚,朱友珪又密邀王彦章、张归厚入府说道:“二位将军,今日我去探望葛从周,怎知老将军突患中风,已是卧病不起。” 王彦章道:“既是如此,我等可依计行事,请殿下带兵入宫拟诏称帝。” 朱友珪道:“有劳二位将军回府点兵,二更天时我率兵入宫,王将军封闭京畿要冲,张将军缉拿博王朱友文。” 当夜二更,朱友珪率一千亲兵冲入建昌宫,几个值夜的太监不等逃窜便被拿下,朱友珪问道:“本王奉密诏保驾,万岁何在?” 一个小太监答道:“今夜驾幸椒兰殿。” 朱友珪当即命手下包围椒兰殿,殿内太监、宫女顿时惊呼,朱友珪喝令格杀勿论!众士卒一拥而上,斩杀宫女、太监二十余人。忽闻屏障之后有孱弱声音问道:“何人作声?” 朱友珪闻言绕到屏障后面。朱温见他提刀来此惊问道:“我儿深夜何故来此?” 朱友珪骂道:“老淫贼!你奸宿我妻却又传位友文,是何道理?” 朱温强打精神怒道:“孽畜!难道你要造反不成?” 朱友珪大骂:“无道昏君,禽兽之为!你能杀君孩儿就能杀父,今夜就送父皇去见玉皇!“朱友珪边骂边指示自己的马夫冯廷谔砍杀朱温。冯廷锷挺剑扑向床边,朱温慌忙下床绕着屋柱躲闪。冯廷锷连劈三剑,都被朱温躲过,剑锋砍入柱子中。朱温几次躲闪头昏眼花,支持不住倒在床上。冯廷锷一剑刺入朱温腹部,朱温挣扎了一会儿死去。 朱温被杀时六十一岁,他肯定没有料到,自己一生杀人无数,最后却被自己的儿子杀死;一生贪淫好色,最终却因女人结束了一生。令人叹惋的是,他没有遵从妻子张惠临终前的“戒杀远色”遗言,以致最后身败名裂。正是: 堪叹朱温太不仁, 翁婚儿妇灭人伦, 椒兰殿上频回首, 天道谁言报不均。 朱友珪杀死朱温,连夜草拟伪诏。早朝之时,百官见朱友珪已在金祥殿登基,不由惊讶万分。这时有太监宣读朱温遗诏: “天命延祚,特旨诏曰:龙位受命于天,君主德归于民。朕艰难创业三十多年,为帝六年。朱友文阴谋异图将行大逆。昨夜派甲士入宫行刺,多亏朱友珪领兵剿贼保全朕体。然病体受到震惊,危在旦夕。特旨禅位于郢王,以济苍生之愿,成就三皇之志。钦此。” 众人质疑之时,张归厚手提朱友文夫妇人头上殿,对众人说道:“朱友文心生叛逆欲篡龙位,我奉先帝密诏诛杀反贼。”话音刚落,又有侍卫来报,大将军王彦章率五万精兵保驾京畿。左右大臣见生米已成熟饭,只得下拜朱友珪,高呼万岁。 朱友珪弑父篡位,朱全忠诸子十分气愤。朱全忠养子朱友谦传檄诸道问罪朱友珪,并以河中镇归降晋王。宰相敬翔称病不出。宿将杨师厚素为朱全忠猜忌,这时也乘机占据魏博。朱友珪不敢得罪,只好承认既成事实,任命其为节度使。杨师厚从此更加骄横,对于朱氏诸子视若草芥。 不久李存勖入侵魏州北界,杨师厚立刻带兵迎敌,在唐店一带击败晋军,顺便带回五千多颗首级和一些都将级的俘虏,以雄辩的事实告诉李亚子:你杨大爷还是杨大爷,别以为梁朝出了内乱,你就觉得有机可趁,只要有老子在,你最好消停一点儿。 不仅李存勖怕杨师厚,朱友珪这位新皇上也怕。杨师厚手握河朔重兵,而且还是最不服从中央的魏博精兵,万一有点什么小九九的话,后果不堪设想。越想越害怕的朱友珪就给杨师厚传旨说:“北方有军机,欲与卿面议。” 朱友珪本来想召回杨师厚来个关门打狗,后来又觉得这个办法太明显了,杨师厚可能不敢来吧? 谁知道杨师厚接到诏令后没有丝毫犹豫,起身便走,身边亲信劝他不要以身犯险,杨师厚满不在乎地说:“朱友珪这小子是我看着长大的,他想放什么屁老子不用闻就知道,他敢拿我怎么样?再说我对大梁忠心耿耿,他有理由对付我吗?就算他敢做点儿什么,也得掂量掂量自己有没有这个本事!”说完带着自己麾下一万精兵,大张旗鼓地南下洛阳。 朱友珪听说杨师厚带兵前来吓得不轻,茶不思饭不想,整天紧张兮兮的,生怕杨师厚来为朱温报仇。 两日后杨师厚一行抵达洛阳城门口,他下令军队原地待命,自己仅率领十几个侍卫进宫朝见。杨师厚一见朱友珪就问:“皇上叫我来有什么军机商量啊?” 这一问可把朱友珪给吓着了,他哪有什么军机啊,就是个借口而已,一时间无话可说。虽然此时朱友珪心痒难搔,可就是这临门一脚他不敢踹下去,他瞅瞅杨师厚这阵势,只好亲自下座迎接,然后以一个晚辈的身份对杨师厚又是恭维又是夸奖,说什么杨叔叔是我朝栋梁、北方支柱,是友珪学习的榜样、治国的依仗云云,叫他来只是想他老人家,直把杨师厚的心里说得暖呼呼的。朱友珪说完还重赏银钱百万,极力讨好这位动不得的老家伙。 在留杨师厚寒暄六天之后,朱友珪并没有看出他有什么图谋不轨之心,便客客气气地命他回魏州去了。 有了杨师厚的背后支持,朱友珪彻底放下心来。他不是一个开疆拓土的能君,只求能保住大梁这一大块地盘,够自己过好下半辈子就成。所以在大权在握之后,朱友珪犯了和他爹一样的毛病,开始大肆淫乐,挥霍无度,朝政成了顺手做做的事情。宫内外对这个极端不负责任的新主子怨气颇大,人心渐渐离散。 却说在朱温所用的将才之中,徐怀玉绝对是一块名如其人的无瑕美玉,也素为朱温亲重。 徐怀玉,本名叫徐琮,怀玉是朱温的赐名。和很多草根逆袭的将领一样,徐琮也好似石头中蹦出来的一样,完全不知出生年月,也不知父系家人,只知道他是毫州焦夷人。当时朱老三在黄巢义军中混得风生水起,同为淮上子弟的徐琮就到朱温营中投军。公元883年,他又跟着朱温到了汴州,成为宣武军中的一名战士。 公元886年,占据郑州的秦宗权胃口大开,派兵向朱温的势力范围进击。当时秦军驻守在金堤驿。徐琮受命率轻骑前往金堤驿巡逻,结果与出寨打食的秦军不期而遇。徐琮也不搭话,立刻抢先发起攻击。部下也是一往无前,结果徐琮的巡逻队给不可一世的秦军送上了一个令人难忘的见面礼,此战让朱温见识了徐琮的厉害,立即将其任命为亲从副将,不久又改任左长剑都虞侯。 公元888年,朱温反客为主,向蔡州发动攻击。这下秦军可不干了,大将萧颢趁朱温立足未稳之际前来劫营,一下子就捅到了朱温的痛处。关键时刻,徐琮和张归霸率领部下从东南两门分别出击,然后并力杀向汹汹而来的秦军。暗夜之中,萧颢也不知来了多少敌人,只得转身防范。就在萧颢找不到北的时候,朱温率领整顿好的主力从正面兜头杀来,萧颢莫名其妙地挂了,其余秦军也逃得没了踪影。 不久,徐琮又跟着朱温破秦军于板桥,尽收其八寨,彻底打垮了这个吃人魔王。这一年,河阳节度使张全义遭遇了李存孝和李罕之的联合攻击,形势危急。正在魏博的朱温接到张全义的鸡毛信后,立即派出自己的得力战将丁会、徐琮.葛从周、牛存节、张存敬等一起赴援。一起对抗李存孝那个杀神.由于几大梁将配合到位,再加上张存敬、徐琮等英勇无畏,梁军竟然取得了意想不到的胜利,成功杀退疏于防范且久战疲惫的李存孝。 朱温看到李存孝被杀退,心里十分高兴。看到满身征尘的徐琮,一高兴就为他赐名徐怀玉,并表奏其为检校刑部尚书。朱温到底是塾师的儿子,又当了多年高官,学问也是渐涨,给手下起的名字竟然一个比一个好听。从此徐琮成为历史,徐怀玉靓丽登场,继续书写他的英雄传奇。 公元900年,刚刚由滑州右都押牙兼右步军指挥使,转任沂州刺史的徐怀玉,就遭遇了治青州的平卢节度使王师范的进攻。徐怀玉立刻披挂上阵,带着部下毅然向平卢军发起反击,一番苦战后最终将其击退。 王师范的背盟惹恼了朱老三,他派自己的侄子朱友宁率军讨伐。王师范打不过这个朱二代,只得向淮南求救。杨行密本着敌人的敌人是朋友的原则,派大将王茂章出击朱友宁,将其斩于阵中。失去侄子的朱老三彻底怒了,亲统大军来战。王师范束手请降,后来被朱温族灭。 公元904年,徐怀玉改任齐州防御使,加检校司空。这一年李茂贞怂了,被迫交出握在手里的唐昭宗。朱温在翦除唐昭宗身边的一切拥戴势力后,迫使唐昭宗迁都洛阳。徐怀玉跟着大军一起前往陕西迎接昭宗。听到昭宗在华州(今陕西渭南)对着父老哭诉“朕不复为汝主矣“,这位铁石心肠的将军也不禁心中落寞不已。可是他效忠朱温多年,早已打上了朱温的烙印,对此只能唏嘘。 公元906年,朱温又任命徐怀玉为左羽林统军,不久又转右龙虎统军,亲率手下劲旅开赴泽州。 徐怀玉据守泽州不久,晋军向泽州发起了猛攻。两军反复拉锯,互有胜负。晋军见正面攻击不成,就拿出了土拨鼠的本事,企图通过地道穴攻。徐怀玉发现河东军的意图后,逆向掘穴,并成功切入晋军所掘地道,将正在高高兴兴掘穴的晋军斩杀一空。 公元907年,朱温终于登上了梦寐以求的皇位。他大封功臣,加封徐怀玉为曹州刺史,加检校司徒。可是徐怀玉在曹州还没安生一年,就被朱温一纸调令调回晋州,又一次回到与河东对峙的前线。年初朱温还在为李克用的死心头窃喜,哪知道继任的李存勖,本事一点儿不比老爹小,不仅很快平定了内部隐患,还就势大破潞州,当年秋天又派军进攻晋州。关键时刻徐怀玉豁出去了,亲自挑选五十名最能打的亲从,呐喊着杀向晋军。城头上的其他梁军见主将玩命,也发一声喊拼死向前,最终梁军将杀上城头的晋军赶下城去。晋军丢下一地死尸含恨退去。 公元909年,徐怀玉升任鄜坊节度使、特进检校太保,成为一方镇帅。 公元913年正月,越老越荒淫的朱温死在自己的儿子手里.朱友珪出身不好,人缘更不好,后梁的地方实力派大多对他不买账。朱温的干儿子、冀王朱友谦就是一个大刺头。他据守河中拒不承认朱友珪这个新皇帝。不仅如此,朱友谦还派兵偷袭鄜州,将正在州中的徐怀玉抓个正着。就在徐怀玉不知所措之际,朱友珪受不了了,心说:“老爹的那些亲儿子还没反,你一个干儿子着什么急啊?既然你非要冒出头来找事,那就别怪我这个弟弟了。“于是派大将康怀英讨伐河中。朱友谦一面全力应付康怀英的大军,一面请人将徐怀玉押来,然后开始忽悠他,劝徐怀玉跟自己一起造反。哪知徐怀玉根本不吃这一套:“你当我傻,我不知道谁是亲的,谁是干的?你凭什么占据河中谋反,还偷袭老子,老子忠于先皇,郢王是先皇亲子,老子凭啥反他?“话不投机半句多,朱友谦知道徐怀玉不会为己所用。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将他杀死在河中。 朱友珪糊糊涂涂地过了半年,已是乾化三年元旦,友珪朝享太庙,返受群臣朝贺。越日祀圜丘,大赦天下,改元凤历。 第七十九章 兄弟残杀 却说皇帝后宫佳丽三千,粉黛宫娥如云,可能今天还在宠信某某某,明天就另觅新欢了,但见新人笑,哪闻旧人哭,嫔妃们最能感受到帝王无情的时刻。不过皇子们为一父所生,本应和和睦睦,兄友弟恭,可亲情总是被利益腐蚀,为了争夺权力,他们不惜手足相残,血染龙庭。胡亥上位后,把兄弟姐妹二十余人屠戮殆尽;曹丕登基后,硬生生把曹植逼成了七步之才;杨广与五弟杨谅在并州厮杀。朱允炆为削藩和叔叔们大打出手...... 朱友桂当上皇帝后,兄弟们的情况如何呢? 却说朱友桂登位半年以后,枢密使敬翔去均王朱友贞府上求见。朱友贞问道:“敬大人来此,不知有何要事?” 敬翔道:“殿下,下官此来乃是为先帝立嗣之事。” 朱友贞问道:“先帝传位于郢王,早就登基,有何异议?” 敬翔道:“郢王乃是真正的乱臣贼子,篡权小人。” 朱友贞闻言倒吸一口凉气,轻声问道:“此话怎讲?” 敬翔道:“先帝驾崩当日,曾拟密诏交与下官,但郢王连夜入宫,却于次日清早依诏登基。我料郢王入宫乃是杀父,先帝遗诏乃是伪诏。” 朱友贞惊异问道:“先帝给大人的密诏可曾携带。” “内藏于身。”敬翔从怀中掏出朱温临终遗诏交与朱友贞道:“此诏乃当日午时,陛下令为臣亲笔草拟,所立太子乃是博王朱友文,且有逐郢王为刺史之意。博王已卒,殿下乃先帝正宫张皇后所生,为嫡长子,理应继承大统,所以下官前来通禀。” 朱友贞手攥遗诏狠狠地说:“婊子养的朱友珪,我定为父皇除此贼逆!” 敬翔道:“殿下不可求之过急,以为臣之见,除贼尚需时日。” 朱友贞问道:“大人可有除贼之策?” 敬翔道:“今观京畿,皆由王彦章、张归厚二人领兵把持,葛从周虽有虎符调兵,现在却卧病在床足不出户,难以除贼。殿下之妻乃是张归霸之女,可与张归霸交好以避祸端;再传言河北李存勖将举兵南下,哄郢王将王彦章调出,方有除贼之机。” 朱友贞道:“原来敬大人早已成竹在胸,我即遣人传言李存勖将由冀州南下,调王彦章离开京师,至于何人可进京勤王,全赖敬大人调遣。” 敬翔道:“下官不便久留,就此告退。” 数日之后,朱友贞前往张归厚府上。朱友贞一见张归厚便躬身言道:“叔父大人扫除奸贼官升兵部尚书,小侄特备薄礼前来敬贺。” 张归厚美滋滋地说道:“贤侄何必破费,非是我除贼有功,乃是仰仗郢王天威所至,满朝上下人心所向。” 朱友贞道:“近日发生一件大事,不知叔父知否?” “何等大事?”张归厚问道。 朱友贞道:“晋王屯兵河北,意欲渡过黄河直捣开封。” “本官已有耳闻,街市皆有传言,且民心多有不安,不知贤侄有何高见?”张归厚道。 朱友贞道:“以小侄之见当派一员大将屯兵黄河北岸,修筑壁垒以防晋兵南下。” 张归厚问道:“友贞之言正合我意,不知何人能当此职?” 朱友贞道:“非大将军王彦章不可。”见张归厚面生疑虑,朱友贞进而言道:“昔日潞州城下,王彦章连诛李克用五员上将,晋人听说王铁枪皆畏惧万分,所以非王将军领兵前去不可。” 张归厚点了点头道:“贤侄所言有理,明日我便奏明天子,出兵驻扎黄河沿岸。” 朱友贞赶忙奉承道:“叔父大人忧国忧民,小侄受益匪浅……”一阵甜言蜜语阿谀奉承,张归厚飘飘然不知所以。 朱友珪对张归厚言听计从视如心腹,不过数日,王彦章便率兵五万望黄河之北屯兵。 过了不久,朱友贞又问计于驸马赵岩,赵岩说:“这件事的成败,要看招讨使杨师厚的意思,得他向禁军传一句话,我们的事立刻可以成功。” 于是朱友贞拜心腹将领马慎前往魏州拜见杨师厚,先利诱说:事成之后,将赐五十万帛犒劳魏州,还答应继续让杨师厚做节度使。后晓理说:郢王弑父篡位,荒淫乱政,处处奢靡,如今大势已去;而均王众望所归,公若因而成之,则有辅立之功,讨贼之效。 马慎的一番话确实动人,那五十万缗钱更加动人!可杨师厚还是有点犹豫,于是就和部下商量说:“郢王弑父篡位罪不可赦,可是出事的时候我没有发兵讨伐;现在君臣名分已定我去抽他,天下人会不会以为我是个乱臣贼子啊?” 这时有人就说了:“郢王弑父篡位,贼也;均王举兵复仇,义也。奉义讨贼,何君臣之有!彼若一朝破贼,公将何以自处乎?” 杨师厚深以为然,于是不再犹豫,悄悄派遣部将王舜贤前往洛阳,与赵岩、袁象先等人汇合,准备伺机举事。 这一日,开封城内如同以往热闹,均王府忽有兵士数千会集于此,朱友贞、敬翔、袁象先、寇彦卿、赵岩五人在此起事,均王朱友贞喊道:“先帝经营大梁三十余年,却被贼子朱友珪所害,我等焉能面对先皇在天之灵!” 朱友珪弑君弑父,这可不是小事儿!虽说朱温这人口碑不咋地,人性有点儿次,但毕竟也是大家承认的皇帝,在当时皇帝就是天,皇帝就是地,皇帝就是一切,不管他是雄韬伟略还是荒淫无道,也不是你朱友珪一个臣子该杀的,何况你还是他的亲儿子,弑君弑父千古奇闻!朱友珪犯的是天下第一大罪,大逆不道十恶不赦。 于是朱友贞率精兵五百保围张归厚府第,袁象先、寇彦卿、赵岩等率兵五千冲入皇城。 先表朱友贞率军包围张府,张归厚大喝道:“尔等何处兵马,竟敢闯入兵部尚书府?”只见朱友贞头戴金凤展翅盔,身披金甲银叶铠,从外院大摇大摆进来。张归厚一见赶忙问道:“贤侄此时用兵却是为何?” 朱友贞厉声怒道:“吾乃均王千岁,这贤侄也是你做臣子的该喊的吗?” 张归厚不知所措只得改口道:“不知均王殿下有何急事?” 朱友贞道:“朱友珪弑父篡位,汝乃帮凶,本王受众人拥立顺承天命。看在令兄份上,汝自裁吧!”张归厚此时才明白朱友贞已反,仰天叹曰:“吾皇休矣!”言罢拔剑自尽。 再表袁象先、寇彦卿、赵岩三将率五千士兵进宫,那朱友珪本是平庸之辈,登上皇位之后只图玩乐不理朝政。听说袁象先等乱军杀入,慌忙拼凑亲兵一支,不足千人且太监居多。朱友珪率领此军与五千牙兵交战,少顷亲兵死伤将尽,朱友珪退至椒兰殿中,袁象先怒声喝道:“朱友珪!汝天命已尽,快快束手就擒!” 朱友珪急忙拉着张皇后和冯廷谔逃往北宫城楼,准备翻墙逃跑。可情急之下三人死活爬不上墙,眼看追兵赶到,朱友珪只好命令冯廷谔先杀皇后,再杀自己。冯廷谔知道他们三人落到朱友贞手里会是什么下场,只得服从命令听指挥,利落地捅死两位主子,然后抹脖子自杀了。冯廷谔一介随从手刃两任皇帝,也算是侍从界的扛把子了。 暴乱士兵们见最大的目标已经死去,再也没了立大功受大赏的机会,于是在皇宫中大肆抢劫。原本驻守洛阳的梁军也被他们带动起剽掠的积极性,全员出动,对洛阳展开毁灭式抢劫。官员们有的在混乱中被砍死砍伤,有的仓皇避祸逃出城去,洛阳城秩序彻底崩坏,直到当天傍晚才在袁象先、赵岩等人的控制下有所恢复。 摆平洛阳的事儿之后,袁、赵二人拿着传国玉玺前去开封找朱友贞邀功,并准备迎接朱友贞去洛阳继位。朱友贞听说要他去洛阳登基时却不同意了,他觉得洛阳是老爹和老哥的身死之处,不吉利,而且洛阳刚被乱军劫掠,肯定是一片破败,自己可不想去接手烂摊子。再说他在开封经营许久,根深蒂固,当前形势下,更适合他运筹帷幄,于是朱友贞就地宣布继位,并恢复朱温在世时的乾化年号. 朱友贞即位后,废朱友珪为庶人,且欲缉拿他的生前党羽。敬翔奏道:“万岁缉拿郢王旧部,驻扎在黄河北岸的王彦章必定心生变故,陛下不仅不可以缉拿,而且要重赏、安抚方为上策。”朱友贞恩准后下诏追封张归厚为太师,并说是暴病而亡,加封王彦章为右金吾卫上将军,以安定其心。 朱友贞无心改元,郊天大礼也延宕过去。宠妃张氏忽然得病,很是沉重。朱友贞亟册她为德妃,日间行礼,夜半去世,也算有情。朱友贞悲悼了好几日,自觉形神俱惫未晚即寝。到了夜间,梦寐中似乎有人行刺,朱友贞于是开匣取剑倚门而立。 忽一人持刀直入竟来行凶,不防梁主持剑以待将他刺死,后急呼卫士入室验视。有人识得是康王朱友孜的门客,即令卫士往捕朱友孜。朱友孜正待刺客返报,一闻叩门亲来启视,卫士顺手牵来押入内廷。梁主亲自审讯,朱友孜无可抵赖,梁主喝令处斩。 原来朱友孜系梁主幼弟,双目有重瞳子,遂自谓有天子相,欲弑兄自立,不意弄巧成拙竟至丧命。 同年,朱友贞授予葛从周潞州节度使之职,特许他不必上任,只管在家里享福,而且给他加授检校太师兼侍中的荣衔,并进封为陈留郡王。朱友贞特意命近侍持节到葛从周的乡间别墅里封赐,以表彰其卓越功勋。 凭心而论,梁末帝并不喜欢老爹留下的一帮老臣,但对这位老病号却格外荣宠,除了葛从周早已是个“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的散仙,不会对其权力构成威胁外,葛从周的好人形象也为他加分不少。 葛从周最终卒于家中,又被赠予太尉荣衔,有幸成为五代时期得以善终的名将。 接着朱友贞又封杨师厚为邺王,加封检校太师、中书令。 朱友贞非常清楚杨师厚既然能拥立自己,也能拥立其他人,所以每次下诏不直呼其名,而是以官爵称呼他。而且事无巨细必先与杨师厚商量。杨师厚越发骄傲放肆,动不动就发脾气,朱友贞吓得瑟瑟发抖,生怕老爷子一个不高兴,拥立别人去了。 手下人告发杨师厚私养甲士,朱友贞听而不闻; 杨师厚亲自采巨石做碑记录自己的功德,朱友贞视而不见; 杨师厚截断朝廷的税银留为己用,朱友贞敢怒而不敢言; 杨师厚还经常自行带兵出征,焚烧扫荡街市房舍,移军掠劫稿城、束鹿,所劫掠的石材和钱财都拉到魏州不分与朝廷,朱友贞也没有办法。 915年三月,令朱友贞如芒在背的杨师厚在魏州病逝。 杨师厚的死讯传入东京,朱友贞下令辍朝三日哀悼,同时追赠其为太师。可是在朝堂之上一脸愁容的朱友贞一旦回到后宫,立刻喜笑颜开,召来赵岩等人摆酒庆贺,压在自己心头的巨石总算去掉了,能不高兴吗? 杨师厚死后,租庸使赵岩、判官邵赞请分天雄军为两镇减削兵权。朱友贞依计而行。天雄军旧辖疆土是魏、博、贝、相、澶、卫六州,梁主派贺德伦为天雄节度使,止领魏、博、贝三州;在相州置昭德军,以张筠为昭德节度使,兼辖澶、卫,二人受命赴镇。 贺德伦依着梁主命令,将魏州原有将士分派一半徙往相州。魏兵皆父子相承,族姻结合,不愿分徙,甚至连营聚哭,相率聚谋道:“朝廷忌我军府强盛,所以使我等分离,我等一旦骨肉分抛,生还不如死罢!” 于是当夜纵火大掠,副使张彦禁止党人剽掠,但逼贺德伦表达梁廷,请仍旧制,贺德伦只好依他奉表。梁主得表大惊,立遣供奉官驰抚魏军,许张彦为刺史,惟不准规复旧制。张彦一再固请,梁使一再往返,只是赍诏宣慰,始终不许复旧。张彦怒裂诏书散掷地上,戟手南指诟詈梁廷,且愤语贺德伦道:“天子愚暗听人穿鼻,今我兵甲虽强究难自立,请镇帅投款晋阳乞一外援,方无他患。” 贺德伦依言向晋输诚,并乞援师。 晋王扎营后召张彦议事,张彦率亲卒五百人往谒。晋王俟张彦伏谒即令拿下,并捕住党目七人。张彦等大呼无罪,晋王宣谕道:“汝陵胁主帅残虐百姓,尚得说是无罪么?我今举兵来此安民,并非贪人土地。汝向我有功,对魏有罪,功小罪大,不得不诛汝以谢魏人。” 张彦无词可答,即由晋王出令处斩,并及党目七人。晋王复传谕道:“罪止八人,他不复问。”众皆拜伏,争呼万岁。 贺德伦闻晋王到来,率将吏出城迎谒。晋王从容入城,贺德伦奉上印信,请晋王兼领天雄军。晋王谦让道:“我闻城中涂炭来此救民,公不垂察,即以印信见让,诚非本怀。” 贺德伦再拜道:“德伦不才,心腹纪纲多遭张彦毒手,形孤势弱,怎能再统州军?况寇敌逼近,一旦有失,转负大恩,请大王勿辞!” 晋王乃受了印信,调德伦为大同节度使。德伦行抵晋阳时为张承业所留,不令抵任。 朱友贞弄巧成拙,本想将魏博镇一分为二,可是却分给了人家。于是遣刘鄩率大军屯驻南乐,伺机夺回魏博。刘鄩多方寻找战机,准备重创李存勖。当刘鄩得知李存勖带兵离朝,立即以精兵万人奔袭太原。临出发时刘鄩担心晋军发现,就扎了些草人,身上绑着旗帜,用驴驮着在营中来回走动,竟然蒙骗晋军数日。 刘鄩这一招太狠了,如果成功的话,断了李存勖的后路和粮道,李存勖拿什么养活那么多军队?到时候刚刚投降不久的魏博军人恐怕又要造反了。真要这样还打个球? 哪知道刘鄩千算万算,却没算到老天爷不肯帮忙。军队刚到昔阳的乐平,就遇上多年不见的大雨,一下就是十余日,泥沙俱下道路尽毁,根本无法行军,只得坐等晴天。 一直对太原放心不下的周德威探得消息后来不及请示,便亲率五百骑阻截刘鄩。刘鄩知道太原有了防备,只好放弃偷袭计划,以免陷入腹背受敌的窘境。 偏偏梁帝急于求成,八月给刘鄩下诏说:朕把军事大权委派给你,就是想听到胜利的消息。可你却坐拥大军于河朔,虚耗钱粮劳而无功。如今国库空虚存粮用尽,实在无法供应前线了,如果再听不到好消息,将军的一世英名恐怕就要折损殆尽,甚至连你的先人都要为之蒙羞了。 刘鄩接到如此措辞严厉的诏书,很是懊怅,竟覆奏道:“臣今日无策,惟愿每人给千斛粮,始可破贼。”梁主友贞素性优柔,见了这种奏语有些忍耐不住,复下手谕道:“将军蓄米,将疗饥耶?将破贼耶?”刘鄩接得此谕不得已召问诸将道:“主上深居禁中不知军旅,徒与少年新进谋画军机,急求一逞,无如敌势方强,战必不利,奈何奈何?”诸将齐声道:“胜负总须一决,旷日持久亦非善策。”刘鄩不禁变色,退语亲军道:“主暗臣谀,将骄卒惰,我未知死所了!” 越日又召集诸将,每人面前置水一器,令他饮尽,众皆面面相觑无人敢饮。刘鄩便对诸将道:“一器中水尚难尽饮,滔滔河流能一口吸尽么?”众将知他借水喻意,莫敢发言。偏朝使到来总是促战。刘鄩乃自选精兵万余人,开城攻击敌营。面对不期而至的梁军,晋兵被杀得手忙脚乱,死伤颇多。 这时晋军大将符存审、李嗣昭率师来援,一番苦战梁军大败,慌乱中梁军踩塌桥梁,溺死者甚众。刘鄩决计坚守不准出兵,且详报梁主请勿求速。 胜败乃兵家常事,可在那些对刘鄩有意见的人看来,却是扳倒他的绝佳机会。一向忌惮刘鄩战功的赵岩、段凝等人乘机落井下石。在末帝面前搬弄是非,这让“一步百计”的刘鄩百口莫辩。 这时梁末帝也觉得刘鄩变了,而且老得不中用了,于是下诏让他返回洛阳。刘鄩本来还想与皇上掰扯掰扯,可他见到的却是手持三般朝典的河南尹张全义,面对这位改名与换主成瘾的家伙,刘鄩无话可说引鸩而亡。一代智将就此撒手人寰,时年六十四岁。 梁末帝听到刘鄩的死讯后,下诏追赠他为中书令。 刘鄩除了在波谲云诡的战场上尽显风流外,还有一个不得不说的故事,就是他与五代第一美女花见羞的罗曼史。 花见羞本姓王,是邠州城内王氏糕饼店老板的女儿,因天生丽质娇艳如花,眉如远山目如秋水,鼻似琼瑶齿似瓠犀,人称“花见羞”。当花甲之年的刘鄩听说花见羞温婉可人、知情达理后,非常喜欢。为了娶到年方十七的花见羞,他亲自上门提亲,花见羞的父母答应了这门亲事。 刘鄩死后,花见羞为丈夫守节三年。后来唐明宗李嗣源镇守邠州时也看上了花见羞,同样的老夫少妇,同样的美女英雄桥段再次上演。花见羞上位成了王淑妃,写就了一段艳冠后宫的佳话;而刘鄩与前妻所生的两个儿子遂凝、遂雍也得到花见羞的关照,成为方面之才。 第八十章 良将殉国 却说贺瑰小时洒脱不羁,有英雄气概,遇上乱世而从军。朱瑄任郓州马步军都指挥使时,提拔贺瑰为小将。 朱温在兖州进攻朱瑾时,朱宣派贺瑰和何怀宝、柳存等人率兵一万人救援,贺瑰赶赴待宾馆,打算断绝梁军的军饷供应线。梁太祖征战到中都,遇到投降的士兵,说贺瑰等人的军队奔赴待宾馆了!朱温挑选精兵夜晚飞驰百里,希望先赶到待宾馆迎战贺瑰,但天太黑,士兵迷路,早晨到达巨野东面时,和贺瑰的军队相遇,发起攻击,贺瑰逃走,梁兵紧追不放。贺瑰看到无路可逃,登上山坡大叫道:“我是贺瑰,不要杀我!”梁太祖驱马将贺瑰抓来,同时捉到何怀宝等数十人,降服他们的士兵三千多人。是日大风扬沙蔽天,朱温曰:“天怒我杀人少邪?”即尽杀降卒三千人,然后捆着贺瑰和何怀宝等人到兖州城下招降朱瑾,朱瑾不让他们进城,朱温于是斩杀何怀宝等十多人,只留下贺瑰。贺瑰感激梁太祖不杀之恩,发誓用生命为梁太祖效力。 贺瑰加入朱温的创业团队后也是蛮拼的,这既是他追求人生目标的必要表现,也是为了报答朱温对他的活命之恩。乱世里人心有时很复杂,有时也很单纯,一饭之情、滴水之恩,对于很多人来说,就可以支撑起为之效命的执念。 在追随朱温的日子,贺瑰参与了平定王师范的战斗,还和杨师厚一起南下荆襄,饮马长江。为了朱温也为了自己,不断地刷卡打分。他身上的帽子越来越多,既有偏文的泽州刺史,也有偏武的昭义军节度留后,还封了开国侯,至于加官,更是多了,诸如检校司徒、太保、太傅一大堆,估计他自己都数不过来。 朱温死后,他由右龙虎统军转任左龙虎统军,他并没有因为皇帝换人被冷落。龙虎军是皇家禁卫军,关系到皇帝安危,其主将必是皇帝信任的人,能够长期担任龙虎军统军,足见贺瑰的忠诚与能力。朱友贞上台后,重用宵小冷落宿将,贺瑰能保有龙虎军统军的军权,殊为不易。 杨师厚病故后,贺瑰接任,并且带副将谢彦章率兵五万驻扎濮州北行台村。 谢彦章,许州人氏,幼孤,跟随葛从周征战。葛从周见他年幼而聪明伶俐,认为义子,传授兵法。葛从周把大量钱币放入一个大盘中摆成行阵偏伍的形状,给谢彦章演示军队出没进退的诀窍,谢彦章尽得其妙。成年后,梁太祖任他为骑兵将领。当时梁军冠天下,贺瑰善将步兵,谢彦章善用骑兵,一时称为“双绝”。而谢彦章好诗书,礼儒生,常穿儒服领军,俨然有儒将之气。 遵照梁末帝的设想,先抵挡住李存勖的南下攻击,如战局顺利则进行反击,然后徐徐北上收拾已然丢失的河朔三镇;就算抵挡不住,能够挡住李存勖的脚步,不让其染指山东平原,维持住现在中原广大地区的局面,那么一切都有恢复的可能。 贺瑰和谢彦章的二人组合,谋略上取长补短,能力上相得益彰,梁末帝内心窃喜,当然他更看重的是身兼两家之长的悍将贺瑰。为了能够获得全胜,更是为了稳妥,梁末帝又将猛将王彦章和其治下的骑兵调遣过来,加入到贺瑰、谢彦章的完美组合。 反观李存勖手下,除了周德威和李存审有些看头,其他人皆是土鸡瓦狗。 梁晋两军列阵北行台,谢彦章排兵列阵颇有章法。晋王李存勖问道:“孤闻朱友贞令贺瑰为帅,不想他却能摆得如此阵势。” 大都督周德威道:“千岁,贺瑰虽善谋略,却非带兵战将,一定是两京太傅在这里,人传谢彦章最善阵法。” “哦!”李存勖问道:“孤知道有个铁枪王彦章,这谢彦章又是何许人也?” 周德威道:“谢彦章乃葛从周义子,得兵法传授,今为北面行营排阵使。” 李存勖道:“什么排阵使?传令进兵!”只闻战鼓擂响,晋军步兵在前,杀奔敌阵。 贺瑰问谢彦章道:“将军何以御敌?” 谢彦章道:“我有部将审澄、温裕,点一千骑兵便可得胜。”贺瑰应允,谢彦章命审澄、温裕出战。审澄、温裕率骑兵奔袭杀来,把晋军步兵冲得溃散而败。 李存勖问:“何人可战?”史建瑭道:“末将愿率鸦兵出战。”史建瑭催马率所部沙陀骑兵出阵,审澄、温裕二将率兵相迎。一鼓冲杀,审澄、温裕二将甚是吃力。谢彦章亲率一支兵马喊杀而出,将史建瑭与沙陀骑兵困于阵中,士气反压晋军。此时,贺瑰却命令鸣金收兵。 谢彦章回到大营,问贺瑰道:“今日两军交战,沙陀兵危在旦夕,都督因何收兵退却。” 贺瑰道:“彼强我弱,如此缠斗损兵过多,故而鸣金收兵。”贺瑰又道:“吾观濮阳之东有一胡柳坡,这里山丘隆起,中间平坦安全,很适合作营地,本帅欲在胡柳坡盘扎营寨,坚壁据守。” 谢彦章骂道:晋军远来粮食不济,速战速决才能破敌,盘营扎寨又有何用?”说罢甩袖而去。 次日天明,探马来报贺瑰:“启禀都督,李存勖昨夜拔营,天明之时扎营胡柳坡。” 贺瑰道:“我昨日对谢彦章说胡柳坡乃要地,今日李存勖便扎营胡柳坡,定是谢彦章暗通晋王。”即令众将中军议事。 众人到齐,贺瑰道:“来人,将反贼谢彦章拿下!”左右侍卫一把按住谢彦章用绳绑住,众将大惊。谢彦章问道:“大都督何故绑我?” 贺瑰道:“汝暗通李存勖泄露军机,岂不该绑?” “何以为证?”谢彦章问道。 贺瑰道:“昨日我说胡柳坡冈阜隆起其中坦然,乃营栅之地,晋军一夜之间便移营胡柳坡,不是你泄露军机,哪有如此巧合?快将此细作推出去斩首!” 谢彦章部将审澄、温裕赶忙劝道:“可能就是巧合,大都督刀下留人。” 贺瑰道:“将审澄、温裕一并拿下!左膀右臂亦应诛之,谁敢再劝与之同罪。”左右众人不敢再言。少顷,谢彦章、审澄、温裕三人人头献上。贺瑰道:“将三人首级悬于辕门之外,若有通敌者,本督绝不轻饶。”贺瑰拂袖而走。 牛存节跟出营帐追问贺瑰道:“大都督为何大战在即斩杀大将,恐怕不利军心。” 贺瑰叹道:“我也知道谢彦章不会通敌,此乃引蛇出洞之计。胡柳坡乃通往开封要道,一旦占据此地,我等在此屯兵已是徒劳无益。晋兵畏惧谢彦章布阵,李存勖若知谢彦章被斩,必然会冒然出战,此乃我等出兵之机。牛将军可整备兵马伺机而出。”原来贺瑰用的乃是周瑜打黄盖之计,可他却把“黄盖”打死了。计虽好而心太毒! 接到贺瑰表章的朱友贞暗自庆幸,他也不复核,直接派人诛杀谢彦章、审澄、温裕的家人,同时表彰贺瑰。这也好理解,每况愈下的后梁再也经不起叛变的打击了,宁可错杀一千,不可使一人漏网! 谢彦章等人被斩,首级悬于辕门,晋军探马报之李存勖。正为进退两难犯愁的李存勖高兴得戏瘾都犯了,在帐中手舞足蹈地说:“梁寇自相鱼肉,注定命不久长!孤欲出兵开封一统中原。” 次日天明晋军南下,贺瑰与牛存节点齐兵马阻截晋兵。贺瑰对牛存节说:“探马报李存璋押粮先行,若能烧其粮草方可胜敌。” 牛存节问道:“如何烧粮。” 贺瑰道:“我率三千人马引晋王向西追击,将军趁机袭其辎重,由东面相应,必胜也。”二人议定此计分兵而行。 李存勖率兵前行,忽有士卒来报,贺瑰率兵由西面杀来。李存勖即率兵来战,贺瑰对左右将士喊道:“晋王来了快退!” 李存勖即令三军追击,斩贺瑰者重赏。 此时牛存节命令道:“破敌全在今日,尔等随我劫粮。”牛存节率兵直奔晋军前锋,李存璋一见梁兵便对左右说道:“梁兵劫粮,速报晋王!” 有副将答道:“晋王向西追击贺瑰。” “中计矣!”李存璋仓促率兵交战,牛存节率骑兵冲杀辎重,一时间晋军人倒车翻,梁兵纵火烧车,李存璋败退而逃。 贺瑰率兵退至胡柳坡西面高坡之上拒守,居高临下以弓弩抵敌。李存勖的士卒急报:“启禀千岁,大事不好,粮草被烧!” “啊!”李存勖惊道:“速速撤兵。” “报!”又有探马来报:“启禀千岁,牛存节率两万人马由东南杀来!”周德威在一旁说道:“末将前去抵挡,千岁快快撤走。”周德威遂与儿子周光辅向东杀去。贺瑰命梁军人马冲下山坡劫住李存勖退路。李存勖与周德威被困中间,梁军两侧夹击。 晋军将士见军粮被烧军心涣散,周德威父子拼死交锋,一位梁卒挥刀砍断周德威马腿,周德威倒地未等起身,几十个士卒执戟来刺,周德威惨死戟下。周光辅去救周德威,牛存节一枪戳中周光辅的后心窝,周光辅口吐鲜血坠马而亡。后人有诗叹曰: 慨叹英雄志未成, 身陷敌阵化灰尘。 遗恨沙场三晋泣, 马革裹尸幽燕悲。 人过胡柳休叹古, 雁飞濮阳难北归。 风云若记父子兵, 晋帅常忆周德威。 却说李存勖被梁兵重重包围。夏鲁奇持枪携剑扞卫庄宗,一人杀了数百人,夏鲁奇因此成为古代有历史记载的四大百人斩之一,而且他是在保护人的状态下完成的。 牛存节生于公元853年,字赞正(贞),本名礼,青州博昌人,家世贫寒,少以雄勇自负。 黄巢起义如火如荼,各地藩镇借着镇压义军之际大肆招兵买马。牛礼为了改变命运,也跟着父亲投靠了老乡诸葛爽的河阳军。哪知道诸葛爽命短,牛礼还没来得及展示才华,诸葛大帅就死了,其子被部下推为新主,不过是个傀儡。牛礼对自己的几个哥们说:“天下纷乱不休,咱们必须投靠真英雄!”众人问谁是英雄?牛礼认为朱全忠虽然出身草莽为人粗鄙,但有枭雄之姿。于是带着十几个心腹前往汴梁投靠朱温。 此时朱温正是四面受敌的艰难时期,迫切需要为他东挡西杀、南征北战的勇士,一见牛礼来投非常高兴,大赞牛礼是个好同志,而且为其改名牛存节。 牛存节很快表现出过人的军事天赋,他跟着朱温先后参与了平定蔡州秦宗权、郓州朱瑄、徐州时溥的战争;特别是在与徐州时溥的战斗中,牛存节居功最多。 牛存节有次随从康怀英攻打潞州,担任行营排阵使。大军行至天井关时,听说晋军正在急攻泽州,牛存节对诸将说:“此次我们奉命出征,虽然没有接到救援泽州的任务,但泽州是山西与中原交界的要冲,绝不可失陷敌手,我们应该先救泽州!”诸将不愿多事。牛存节却打定主意救援泽州,他大声说:“国家有难而不挺身相救,岂是勇士所为?”说完策马先行,部下大为感动,纷纷跟上。泽州百姓以为梁军不救,正准备焚城降晋。可是见到牛存节的援军及时到达,泽州军民立马安定下来。牛存节入城后主动协助泽州军民同心防守。晋军企图挖掘地道攻城,牛存节发现后立即挑选勇士数十人从侧面掘地切入,与晋军战于地道之中。牛存节还用强弓射击晋军,中箭的晋军甚至被射穿身体,死相极惨,一时军心动摇。晋军眼看就要到手的泽州瞬间变成铜墙铁壁,士气大伤,不得已只能焚烧军营解围而去。朱温为此多次夸赞和奖励牛存节。 却说胡柳坡之战晋军先胜后败,还折损了大将周德威。不可一世的李存勖惊惧不已,准备收兵还朝。李嗣昭挺身而出厉声谏道:“梁军已胜,旦暮思归。吾若收军,彼休息后整而复出,何以当之?宜以精骑挠之,因其劳乏可以胜也。”一语点醒梦中人,本就不甘心失败的李存勖闻言大振:“若无兄长之言,几坏吾之大事!”遂下令整军再战。 这时梁军已经登上无石山,庄宗派李嗣昭从山北进攻,而自己则率领银枪效节军边冲边喊:“今日之战得山者胜!”银枪军争先恐后地登山。梁军慌忙下来到山的西侧布阵,晋军从上向下发动猛攻,梁军大败,死伤数万,晋军乘胜进驻德胜城。 却说张全义虽然人品低下,但治理地方却是把好手。不幸的是,张全义交了个猪一样贪婪的队友李罕之。李罕之仗着自己曾对张全义有恩,将张好不容易攒下的家底吃了个空空如也。张全义不干了,就起兵与李罕之pk,却打不过,只得向朱温求助,牛存节奉令前往河阳帮助张全义对付李罕之。李罕之是仅次于秦宗权的刮杀高手,在他的辣手摧残之下,河阳诸州早已是白茫茫一片真干净,吃的东西想也别想。牛存节眼见手下军士吃光了少得可怜的军粮,肚子一天天瘪下去,急得两眼直冒火。幸运的是牛存节在一处山村遇上了一些农户,他们虽然没有粮食,却有干桑椹。牛存节自掏腰包将多余桑椹买下来充作军粮。牛存节一举大破李罕之,逼得这位不可一世的李摩云只得玩命地向北逃窜。 朱友贞杀死朱友珪上台后,朱友珪的铁粉蒋殷在徐州树起反旗。朱友贞派牛存节和刘鄩合兵进剿。蒋殷听说牛、刘二将联袂而来,忙向杨吴政权求救。杨吴派出大将朱瑾率兵救援。 朱瑾是杨吴政权中少数几个精通骑战的将领,在与朱温决裂投靠杨行密后,死心塌地地为杨行密训练骑兵,成为杨吴大将。此次救徐,朱瑾不敢怠慢,忙率骑兵火速驰援。 可是朱瑾赶到徐州城下时,牛存节的大军已经严阵以待。朱瑾本来是来摘桃子的,一看桃子被人摘了,只好灰溜溜地撤军。 牛存节虽然看好素昧平生的朱温,却一直没有离开河阳前往汴梁相投,原因就是老父亲身体不好。牛存节要留下来照顾年老多病的父亲,哪怕父亲一再催他早投明主,他也不忍离去。直到父亲病故,他在服丧期满后才去了汴梁。这在太平岁月容易做到,可在乱世之中就显得难能可贵了。 公元915年,牛存节镇守郓州,在子成的西南角大兴土木建宅邸,因造泥墙挖土,发现一个蛇洞,里面有大小蛇无数,牛存节命令把蛇都杀死,然后拉到野外去,拉了十多车才拉完。当时有人说,这是蛇聚集的地方。同年牛存节背上长疽,朱友贞闻讯后下诏让他去汶阳治病。不过为时已晚,在回到汶阳的第二天,牛存节就憾然辞世了。弥留之际,牛存节告诫儿子牛知业、牛知让要“竭尽忠孝,做自己的好儿子”!其他一概不谈。 朱友贞听到牛存节的死讯,着实悲伤,命令辍朝三日,并派大臣用竹简记录牛存节的功绩、高规格地予以安葬,并追赠其为太师,谥“威”。 919年八月,贺瑰在濮州病逝。朱友贞派王瓒接替其职位。王瓒上位后,一反梁军以往的防守架势,亲率五万人,北渡黄河偷袭澶州和魏州,采取游击战术,一碰到晋军就跑,坚决不与其正面接触。一通捣乱之后,王瓒率军驻扎在德胜城上游的杨村,并沿河修筑工事,还从洛阳运来大量竹子,在黄河上建造浮桥,用于从滑州运粮,支援前线。 晋军也仿照其做法,建浮桥运粮,又在魏州征调数万农民工,拓建德胜北城,然后以此为前线基地,与王瓒死磕,双方在黄河沿岸干了百十仗,互有胜负,谁也拿不下谁。 此时,刘鄩在兖州包围张万进已有一年多。当年刘鄩被葛从周困于兖州时大概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会反过来围城吧。兖州城内眼看就要断粮,张万进过得困苦不堪,一再向李存勖求助,而李存勖正忙于对付王瓒,无暇东顾。张万进急了,派亲信刘处让再去求李存勖,可李存勖就是不答应,刘处让也急了,居然在晋军军营前拿刀把自己耳朵割下来一只,顶着满是鲜血的半边脸向李存勖喊道:“大王您再不派人救我们,我们就完了!”李存勖被他的忠心感动,准备派兵救援。没曾想晋军这边还没动脚,前方就传来消息,兖州失陷,刘鄩屠城,张万进全族被诛。刘处让这只耳朵算是白割了。 此后,晋梁之间又爆发了几次大规模冲突:十一月,王瓒集中优势兵力向德胜北城进发,途中与晋军李嗣源部遭遇,败退;十二月初,李存勖亲自出马袭击梁军后勤部队,俘虏众多梁兵。梁军反过来在其回营的必经之路设下埋伏,大败之,李存勖单骑逃出;几日后,两军在黄河南岸对战,梁军凭借人数优势在战斗之初占了不少便宜,还生擒晋将石君立等人,但晋军马上展开反攻,王瓒抵挡不住,撇下部队,在河边抢下一条快船逃命去了。梁军没了统帅损失万余,但石君立等俘虏被顺利押回开封,囚于狱中。 朱友贞听说石君立能冲能打是条汉子,就想说降他纳为己用,所以让人在监狱找了个亮堂的单间给石君立住着,整日好吃好喝地供着,企图让他感受到大梁的感召自觉归顺。可石君立不吃这一套,该吃吃该喝喝,吃完喝完就睡大觉,丝毫没有投降的意思。朱友贞派人引诱他,许给他官爵金银等许多好处,劝其投降。石君立仍不予理睬,说人各有主、人各有志,不会将旧爱变新仇,更不会把故敌当新友,让朱友贞趁早死了这条心。 石君立虽然将话说死了,但朱友贞这次一反常态地礼贤下士,铁了心想降服他,将同时俘虏的其他晋将全部斩首,只留下石君立一个人关在监狱里。 而王瓒从前线逃回后,朱友贞怪罪其作战不利,抹了他北方剿总的头衔,另派天平节度使戴思远接任,驻守黄河南岸的杨村,负责阻截随时南下的晋军。时值年末,李存勖回家过年了,前线晋军受命防守黄河北岸,没有进攻态势,双方默契地偃旗息鼓,互不侵犯。 胡柳坡之战晋军损失惨重,周德威战死,幽州镇痛失良将。李存勖生怕契丹乘机入寇生事,忙命李嗣昭权知幽州军事。 922年,契丹数万精骑乘势南下,形势危急,李存勖不得不放弃进攻后梁,挥军北上抵抗外侮。双方战于望都,李存勖又犯了轻敌冒进的老毛病,结果被契丹军重重围住。 关键时刻李嗣昭豁出去了,率领自己精挑细选的三百骑,迎着箭雨飞蝗冲入敌阵,愣是将李存勖救了出来。 这时契丹元帅阿古只搭弓上箭,“嗖”的一声,一支雕翎正中李嗣昭脑门。 此时李嗣昭箭袋中的箭早用光了,便从脑门上拔下敌箭回射阿古只;阿古只头一偏,仅射杀一名亲军。众人护着李嗣昭返回军营,彼时伤口流血不止,李存勖等人来至病榻近前,李嗣昭已是口不能言。见众人前来看望,李嗣昭死死盯住箭囊,一抹眼泪从眼角潸然而下,李存勖一把抓住李嗣昭的左手泣道:“先王遗恨,我等没齿难忘,诛燕王、逐契丹,灭朱梁……”此时李存勖只觉得李嗣昭手心冰凉,急令医官把脉,医官道:“二太保无脉也!”闻听此讯,众将官痛哭难抑。 却说阿古只一箭射中李嗣昭脑门,李嗣昭回射后坠马不起。身后士卒只顾去救李嗣昭,阿保机与阿古只侥幸逃脱。契丹大将萧敌鲁身陷重围,无奈只得死拼史建瑭。史建瑭一枪将萧敌鲁挑落下马,未等萧敌鲁爬起,史建瑭战马一蹄踩中他的后心窝,萧敌鲁吐血而死。 契丹大败,李存勖还军晋阳,再将李克用遗箭祭上,并将李嗣昭灵位摆放祭台之上。李存勖对李克用灵位说道:“父王临终遗命三箭,孩儿刻骨铭记,今契丹大败,逐回塞北,二恨已报。未想二兄阵亡,令儿痛心疾首。”李存勖折断第二支雕翎箭对众人说道:“先王三恨,仅剩朱梁未平。孤已修书一封给歧王李茂贞,约其明年八月会兵黄河。” 李存勖即位后,追赠李嗣昭为太师、陇西郡王。李嗣源上台后,又下诏将李嗣昭配飨庄宗。 第八十一章 两镇归晋 王镕,咸通十四年(873年)出生,父亲中和二年(882年)去世,王镕继位为成德节度使时年仅10岁。 王镕年幼继位,河东李克用对成德镇虎视眈眈。王镕为了和李克用修好,在李克用进攻孟方立期间,常年为晋军供应粮草。但是李克用兼并了孟方立之后,迅速派兵进攻成德镇。 大顺二年(891年),李克用攻取临城,又攻元氏。王镕向幽州卢龙节度使李匡威求救,李匡威率兵救援王镕。晋军退兵。 李匡威的弟弟李匡筹的妻子长得很漂亮,在李匡威出发营救王镕之前的家人会别时,李匡威酒后乱性,竟然将弟媳奸淫,从此李匡筹对其怀恨在心。 当李匡威回师时,其弟李匡筹已经占据幽州,自称卢龙留后,并派兵讨伐李匡威。李匡威大败而逃,其部众大部分逃回幽州投靠李匡筹。 王镕很感谢李匡威帮他击退李克用,为他解了燃眉之急。因为此事李匡威被李匡筹夺了卢龙节度使的位置,所以王镕将他迎入镇州,住在梅子园。王镕像对待父亲一样对待李匡威,每日端茶倒水,酒肉伺候。 李匡威总是为失去幽州而感叹,当他看到王镕年幼而且身子虚弱时,便与一个名叫李正抱的下属密谋夺取成德节度使之位。 李匡威谎称忌日,王镕去其侍卫,只身进入梅子园。当王镕入座之后,李匡威事先安排好的甲士冲出来劫持王镕,逼迫他让位于李匡威。王镕恭敬地对李匡威说:“我的国家遭受晋的侵略,全靠您的援助才得以保全,今日我心甘情愿让位于您。请您同我一起回军府,我向众将宣布一下。”李匡威信以为真,劫持王镕回军府。经过亲事营的时候,成德将士们闭门高呼,瞬时雷雨交加狂风呼啸,一个名叫墨君和的屠夫望见王镕并认出了他,墨君和从断壁残垣中跃出,迅速将王镕拉上马飞奔而去。乱兵将李匡威、李正抱杀死,李匡威所带来的燕地将士也全部被杀。事后王镕重赏墨君和,赐以千金,赏以豪宅,给他宽恕十次死罪的机会,还向朝廷奏封其为光禄大夫。 兄弟如手足,妻子如衣服。李匡威死后,李匡筹又以为兄报仇的名义进攻成德;而晋王李克用又在此时急攻平山。王镕无奈之下只好献帛五十万匹,与晋言和。 光化元年(898年),朱温派名将葛从周攻取晋王李克用治下的邢、洺、磁州。朱温派人诏王镕绝晋以归梁,王镕犹豫不决。 光化三年(900年),晋将李嗣昭夺回洺州,朱温率军围困洺州,李嗣昭弃城而逃。朱温得到李嗣昭的辎重,其中有王镕写给李嗣昭的书信。朱温看后很是愤怒,亲自率军攻城。 王镕很害怕,他手下的判官周式说:“我们现在无法与梁军力争,只有以理说服朱温。”因为周式与朱温有旧交,又是一个辨士,所以主动要求到梁军中说服朱温。朱温见到周式后大骂道:“我多次招王镕不来,现在我亲自到此,你来已经太晚了。况且晋是我的仇敌,王镕却归附于他,我知道李嗣昭一定在你们城中,把他交出来吧。”朱温把王镕写给李嗣昭的书信拿出来给周式看。周式说:“如今天子在上,各路诸侯各守封地,和睦共处有什么错?昔日曹操破袁绍,得到魏国将吏写给袁绍的书信,全部都焚烧了;如今梁王举兵无名,却以我主与李嗣昭通信为借口,难道梁王不如曹操吗?”朱温一听转怒为喜,拉着周式的衣袖说:“我只是说笑而已!”于是把周式延入上座,商量与王镕议和。 随后王镕送牛、酒、货物、钱币去犒劳梁军,以其长子王昭祚为人质,随朱温回汴梁。王镕与梁结盟,朱温将女儿普宁公主嫁给王昭祚。朱温称帝后,封王镕为赵王。 911年正月,梁军与赵国、晋国、北平国联军会战于柏乡,结果梁军大败。同年七月,王镕在承天军拜见晋王李存勖,王镕奉酒为李存勖祝寿,李存勖酒醉之后为王镕而歌,用佩刀割断衣袖和王镕盟誓,并许诺将女儿嫁给王镕次子王昭诲。王镕再次与晋国结盟。 王镕虽然聪慧,却无政治远见,溺于享乐,骄于富贵。在位后期又好左道,炼制丹药想长生不死,并常与道士王若讷出游,出游之时把政务交给宦官处理,而且每次出游都极度奢华。其手下将领李弘规、李蔼凭权用事,重用亲旧,树立党羽,分居要职,这些王镕都不加控制,为后来的政变埋下隐患。 921年正月,王镕又一次出游西山,李宏规劝谏他说:“如今晋王李存勖不惧战场上的刀枪箭雨,亲自领兵作战,而大王您却出游在外长达一个多月,留下一座空城,如果有人闭门不纳,大王您去哪里住呢?”王镕听后准备回城,宦官石希蒙却仗着王镕对他的宠信说道:“李弘规总是在您面前作威作福,他一定怀有异心,大王不可不防”。王镕一听又决定不回府了,李弘规很是愤怒,命手下甲士斩了石希蒙,将他的人头扔在王镕面前。王镕很恐惧,只好同意马上归府。 王镕回到镇州后,迅速派长子王昭祚和养子王德明包围了李弘规的府第,随后诛杀他的家族,被牵连灭族的竟达几十家,李弘规手下军士惧怕获罪,王德明暗中对他们说:“大王打算诛杀你们,你们要提前做好准备。”这天晚上王德明带领一千多名士卒杀死王镕,割下他的头颅,焚烧赵王宫,王镕姬妾数百人有的投井而死,有的投入火中被活活烧死。第二天王德明又捕杀王镕长子王昭祚,并诛灭王氏子孙,只留下王昭祚的妻子【朱温女儿】普宁公主通告后梁。 王德明自称成德节度留后,还恢复原来的姓名张文礼,遣使向晋王李存勖请命。李存勖不知其中缘由,就任命张文礼为镇州留后。 后来张文礼南通后梁,北结契丹,李存勖得知后很是愤怒。921年八月,李存勖派遣阎宝、史建瑭进攻张文礼,张文礼原本生有疽疮,当史建瑭攻取赵州时,张文礼惊吓而死,其子张处瑾闭城坚守。十月,李存审攻破镇州城,俘虏了张文礼的妻子、儿子张处瑾、张处球、张处琪,将他们砍断脚后送回晋国。赵地百姓请求将他们剁成肉酱,又将张文礼的尸体挖出处以磔刑。王镕的尸体也在废墟里找到,李存勖命令幕客祭拜他,并将其归葬于王氏坟地。成德的割据政权到此灭亡。 王镕被杀时,次子王昭诲才十几岁,王昭诲到湖南后在南岳出家为僧,改名为崇隐。后唐明宗时,封王昭诲为考功郎中、司农少卿,后周显德年间,王昭诲任少府监。 唐僖宗乾符六年(879年),王处存因为在平定黄巢起义中立功,被任命为义武军节度使。弟弟王处直出任其辖下的易州、祁州刺史。 乾宁二年(895年),王处存去世,王处存之子王郜继任义武节度使,光化三年(900年),朱温派大将张存敬进攻定州,王郜派王处直在沙河抵抗,结果大败,死者过半,随即部队发生哗变,众将领推举王处直为留后,率兵回定州驱逐节度使王郜。王郜逃归晋王李克用处,王处直成为义武节度使。 张存敬大军进围定州,朱温亲至定州城下。王处直登城向朱温说:“我们对朝廷尽忠侍奉,也未尝侵犯您的领土,您为什么要来攻我?”朱温道:“你为什么要依附于河东李克用呢?”王处直说:“我的兄长王处存与晋王李克用同时为朝廷平定叛乱,立下功勋,分封的区域接近,相互往来也是常理,我也可以与你结盟。”朱温一听就同意了。王处直出绢十万匹犒劳朱温。 朱温上表唐帝,封王处直为义武军节度使,累封至太原郡王。开平三年(909年),朱温封王处直为北平王。 北平国东北与桀燕比邻,南与赵国和后梁相接,西部则是逐渐强盛的晋国,地理环境极其重要。王处直称雄北平达22年之久。 王处直好巫术,他手下有个道士叫李应之,王处直得了病,李应之用旁门左道给他医治,王处直的病碰巧好了,便以为李应之是神人,很是宠信他,还让他穿着道士的衣服,做行营司马,军政事情都让他决断。李应之将拾到的小男孩刘云郎送给王处直做养子,并说:“此子生而有异。”王处直非常喜爱,改名王都。王都成年后狡诈多谋,担任了王处直的节度副使。 李匡筹借道中山到京师的时候,王处直派甲士埋伏在城外以防不测。李匡筹的军队走后,甲士们进城擒杀了李应之。随后进见王处直,请求杀了王都,王处直不同意。第二天论功行赏的时候,王处直暗地里记下了甲士的姓名,自队长以上的将领,其后都被王处直以各种罪名杀死,无一幸免。 赵王王镕被其养子张文礼弑杀后,李存勖派兵讨伐张文礼,王处直与将领们商议说:“镇州是定州的屏蔽,张文礼虽然有罪,但镇州被吞并,定州就不能独自生存了。”于是派人请求李存勖不要发兵。李存勖把张文礼写给后梁的蜡书给王处直看后说道:“张文礼背叛了我,不可退兵!” 王处直有个儿子王郁,在王郜逃亡晋国的时候,也逃到了晋国,晋王把女儿嫁给了他,被封为新州防御使。王处直听说李存勖决意要讨伐张文礼,心里很惶恐。于是就与王郁谋划,让王郁引契丹军入塞牵制晋兵。王郁提出要继承王位方才从命,王处直不得已同意了,这就引起了王都的不满。部下劝王都先发制人,于是王都率兵数百人闯入王处直府中,持刀大喊道:“公误信孽子私召外寇,大众无一赞成,昏谬如公不能再理军事,请退居西宅聊尽天年!”军士一哄而上,把王处直及其妻妾拥到西宅禁锢起来。王都自称义武军留后,大肆杀戮王氏子孙和王处直的手下将领。 起初王处直在碑楼见到一条黄蛇,王处直认为有龙降世,于是将黄蛇藏起来祭拜。又看见数百只野鹊在麦田中筑巢,定州的民众都说:“蛇本来应该在山泽间生存,现在却被供到人的居室;喜鹊本来应该在野外筑巢,现在却到了田间筑巢。这是有小人窃取高位啊。”过了不久王处直果然被王都囚禁。 后梁龙德二年正月元旦,王都到西宅拜谒王处直,王处直愤怒的捶着胸口大喊道:“逆贼,我何时负过你!”当时王都身边没有带人,王处直就去咬他的鼻子,王都甩袖离开。王处直忧愤不已,没几天竟然气死了。 天成四年二月,定州城最终被李存勖攻破,王都和家属全部自焚而死,王处直所创建的北平政权也随之灭亡。 从此赵、定二州都归晋王。 却说后梁失去了魏州屏障后,在黄河以北的统治摇摇欲坠,虽然仍不时与晋国军队在黄河两岸战斗,但往往只能采取守势。在这场旷日持久的拉锯战中,王彦章常常担任先锋冲在前面。他的官职也随之升迁,当上了西面行营马军都指挥使、检校太傅。此时的他对指挥骑兵作战越来越得心应手了;不过中原地区本来就不产马,长期担任马军都指挥使的老王,实际掌控的军队并不多。 920年正月,王彦章的爵位又升了一级,晋为“开国侯”,随后又荣膺北面行营副招讨使,并于次年正月移师滑州。 此时的后梁每况愈下,基本上失去了黄河北岸的全部城池,士气正旺的晋军在德胜口设立铁锁截断航道并跨河筑城,为大举南下做最后的准备。 寡不敌众的王彦章率军向南逃走,他的随军家属却被魏博人招来的晋军逮个正着。为了招降王彦章,李存勖一面优待他的家属,一面派人劝降王彦章。于是一个大难题摆在了老王面前:降则全家团圆,不降则骨肉分离。 王彦章的答复很干脆,老子生是梁臣,死是梁鬼。为了表忠心,他二话不说就把晋国的使者剁了。他的忠心让李存勖很敬佩,也让梁末帝松了一口气。 第八十二章 李存勖称帝 却说唐昭宗迁都洛阳的时候,朱温变成了司马师,路人都知道他想当皇帝,大臣们也劝唐昭宗防着一手。唐昭宗也想防,但力量不够,还是被朱温把持了朝政。唐昭宗被朱温杀死后,许多大臣辞职不干,种田的种田,钓鱼的钓鱼,做生意的做生意,但苏循对朱温以下犯上的行为非但不加责备,反而嬉皮笑脸地迎了上去。 苏循的马屁话一放,朱温就不知道自己是谁了。唐昭宗死后,朱温一直想着让继位不久的唐哀帝把屁股下的龙椅让给他,其他大臣都不愿表态,只有苏循顺着朱温说:“您功劳最大,怎么说也该您来坐这把椅子,别让那小皇帝占着茅坑不拉屎。” 朱温一听是这个理啊,很快就把唐哀帝从椅子上拽了下来。因为苏循的那句话,朱温封他做了登基大典筹备处的册礼副使。苏循以前是礼部尚书,现在在朱温手下当个小官,可他却好比吃了山珍海味一样高兴。 有一天朱温请大臣们吃饭,朱温喝得有点儿高,假惺惺地跟大臣们说:“我皇帝还没当几天吧,威德好像还不太够,我能够坐上这个椅子,都是你们的功劳,我有点儿惭愧啊。” 大臣们都不理他,只顾夹菜吃饭,苏循却露骨地说道:“您老人家不当皇帝,天下没有人敢当。”说得朱温骨头都酥了。 苏循自认为拥戴有功,日夜盼望着升职,当了一段时间的小官后,他觉得朱温对他还不够意思,于是加大了拍马屁的力度,天天说朱温的好话。好话听多了,朱温有点儿烦,就想让他当宰相,顺便堵住他的嘴。 当时的宰相敬翔听说朱温要让苏循当宰相,觉得国家要大祸临头,连忙找到朱温说:“您刚刚当上皇帝,应该找那种三好学生或者优秀干部来当宰相。像苏循这样的家伙,说他是‘人’都有点儿抬举他,在唐朝他就是个坏鸟,在今天就是个马屁精,像他这样的人怎么可以重用呢?” 朱温一想:对啊,这家伙把唐朝都卖了,以后要是把我也卖了怎么办,还不如叫他回去种地。苏循拍了半天马屁,结果竹篮打水一场空。 苏循当然不想种地,他开始打朱友谦的主意。朱友谦是朱温的干儿子,平时跟朱温就有矛盾。苏循把朱友谦一捧,飘飘然的朱友谦就把苏循当成了亲信。 李存勖崛起的时候,也日思夜想当皇帝。苏循觉得李存勖当皇帝的希望比较大,没多久又来到李存勖那儿找工作。苏循屁颠屁颠地来到李存勖的府上,在门口时就开始跪拜三呼万岁,要求做李存勖的臣子。李存勖的笑容一下子就露了出来。 为了进一步溜须拍马,苏循第二天又给李存勖献上了三十支大笔,说这些笔都是皇帝专用的,叫做“画日笔”。李存勖听了这话后高兴得像小孩一样手舞足蹈。他一拍桌子,让苏循当了河东军分区的副司令。 太监张承业听说苏循的那些肉麻举动后嘴都气歪了,但他拿苏循没办法,谁让苏循的马屁功夫这样出神入化呢? 不过,依附李存勖的苏循还是没有能当上宰相。就在李存勖称帝的前一年,苏循因为吃蜜雪吃多了,得了伤寒,请了很多大夫都没看好,最后不得不去了西天极乐世界。 却说李存勖打败契丹之后,南下灭梁已是大势所趋,李嗣源、李存审、冯道、郭崇韬、安休休、安金全、孟知祥、元行钦、高行周等联章请晋王称帝。李存勖难抵帝位之诱,命人打制龙冠、龙袍,决意择日登极。 张承业有大功于晋王父子,李存勖对他也非常敬重,把他当自己的亲哥哥看待,逢年过节,都要让张承业和自己一起给太夫人请安,亲密得像一家人一样。 李存勖经常带兵在外与朱温征战,把军国大事都交给了张承业。张承业在后方就扮演了萧何的角色,征调兵马、运送钱粮、治理地方,一切都处理得有条不紊。李存勖之所以能创下赫赫功业,跟张承业的尽心辅佐是分不开的。 除此之外,张承业脾气耿直,即使晋王的亲属、兄弟犯了法,也照样予以严厉打击,丝毫不徇私情。这些权贵们都很害怕张承业,在他面前都老老实实地不敢造次。 李存勖虽然在军事上颇有才能,但在政治上却是一个目光短浅的人。他在继承王位初期,因为面临着生死问题,尚能克制自己,当渡过危机后,他性格中的劣根性便表现出来了。 李存勖喜好赌博,又在身边养了许多优伶。赌博需要钱,养的大批优伶也得经常发红包,所以李存勖虽然贵为晋王,身上却经常缺钱。而当时张承业兼管国库工作,李存勖就伸手问张承业要钱,但每次都遭到严词拒绝。 一次李存勖想了个办法,就在钱库里安排了一场酒宴,请张承业上坐,席间又让自己的儿子李继岌舞蹈助兴。舞跳完了,按惯例张承业这个做长辈的得给小侄子发个红包。张承业知道李存勖的用意,就故意送了一些金带、宝马之类的玩意儿给李继岌,除此之外一个钱也没有。 李存勖不高兴了,仗着酒劲儿指着钱库里堆积如山的金钱对张承业说:“你小侄子手里没钱花了,你这里堆着这么多钱,随便给他一堆不就行了,为什么只给了这些金带宝马之类的,你这当伯父的也太小气了!” 张承业正色地说:“这里的钱都是国家的钱,又不是我私人的钱,怎么能随便动用呢?” 李存勖脸上挂不住了,就说了几句难听的话。张承业也很生气,他大声说道:“我不过是个老太监罢了,难道还想留着钱财给子孙吗?只是珍惜这些国家财物,留着帮助大王成就霸业而已!大王身为主公,如果想花钱,随便拿就是了,等到财尽兵散,国破家亡的时候,难道就我老奴一个人倒霉吗?” 李存勖一听厉声对左右说道:“取我剑来!”张承业也杠上了,他站起来扯着李存勖的衣服激动地说:”老奴受先王托孤之重,今天因为看守仓库被大王所杀,那我也算是没有辜负先王重托了!” 这时旁边的大将闫宝赶紧上来想把张承业拽走,结果被张承业一拳砸到鼻子上,登时砸了个满脸花。张承业指着闫宝骂道:“闫宝!你跟苏循那个狗贼有什么区别!成天就知道拍马屁!” 其他人一看不是事,早就跑去告诉了太夫人。太夫人一听就急了,马上派人来叫李存勖去见她。李存勖是个大孝子,平时最敬畏的就是母亲,一听太夫人叫他,酒也醒了一半。他赶紧把剑一扔,满满斟上一杯酒对张承业说道:“兄长不要生气,都怪我酒后失言,请饮此一杯权当赔罪,等会儿母亲问起来,还请兄长为我担待一二。” 张承业哼了一声,把脸扭到一边不喝酒。李存勖没法,只得硬着头皮去见母亲。太夫人把儿子骂了一顿,派人出来对张承业说道:“小孩子不懂事,酒后乱言,我已经责罚过了,请您宽恕。” 第二天,太夫人又亲自带着李存勖来到张承业府上,再次向他致歉,并且厚加抚慰了一番。从此以后,李存勖再也不敢向张承业要钱了。 张承业把大唐复国的希望都寄托在李存勖身上,可李存勖心中也存了个小九九。毕竟人心隔肚皮,皇帝谁不想当呢? 天佑十八年(921年),河中、昭义、横海、成德等十一藩镇的节度使一起上表,请李存勖登基称帝。李存勖表面上予以拒绝,但私下里却做好了称帝的准备,暗示各藩镇继续劝进。于是各地节度使劝进表文不断,魏州的一个和尚叫传真的,又献上了“传国玉玺”。李存勖“迫于民心所向”,也就“勉强同意”了。 这时张承业正在太原养病,听说李存勖准备称帝,马上命人用肩舆把自己抬到魏州,他对李存勖说道:“晋王世代是大唐的忠臣。老奴不惜残躯为大王奔走效劳三十余年,正是为了有朝一日大王能亲提劲旅扫平逆贼,恢复大唐社稷。如今河北方平,朱贼尚存,大王却违背初心登基称帝,天下之人将如何看待大王呢?” 李存勖辩解道:“我也不想这样做,怎奈众将不听,我也不能违背民心嘛!” 张承业说:“大王这样说是不对的。伪梁是唐、晋的大仇,也是天下的公敌。大王应该先荡平朱贼,然后访求大唐宗室后裔立为皇帝,如大唐宗室确实已经消磨殆尽,则大王称帝未迟。假如天下尚有唐之子孙,则谁又有资格取而代之呢?假如天下已经没有了大唐的子孙,则谁又能取代大王呢?这其中的道理,大王聪明圣智,不会不知道吧?老奴一介残躯,不过是为了大王千秋万代的基业着想罢了,请大王明鉴!” 李存勖道:“孤王也是受众人推举才答应此事。承业重疾染身,还需细细调理。”李存勖命人将张承业送回晋阳养病。张承业自知难以劝阻,于是大哭道:“诸侯们为了恢复唐朝浴血奋战,现在大王却自取帝位,这是欺骗老奴啊。”他返回晋阳后不久病故,享年七十七岁。 李存勖送走张承业不过三日,军士报称有五台山僧人求见,李存勖命他进来。这和尚法号智谭,他双手合掌说道:“阿弥陀佛,老衲从五台山掘得宝鼎一尊,特来献于千岁。”说着令徒弟将宝鼎献上。李存勖走至宝鼎近前细看。宝鼎虽有泥土相嵌,但仍金光耀眼,宝气逼人,左右文武将官也被此鼎折服。 李存勖问道:“诸公可知此鼎何来?” 谋士冯道说:“此鼎乃上古宝鼎,传国之宝。上古大禹王治河划九州,以九州之青铜铸九鼎于荆山之下。华夏九州名山大川、福瑞奇景镌刻于九鼎之上。夏王视鼎为传国之宝。夏灭商兴,九鼎迁于商都亳京;商灭周兴,九鼎又迁于周都镐京。秦始皇一统六国,迁鼎于咸阳,国灭则鼎迁,九鼎历经战乱已湮没于世,今却出于圣地仙山,定于魏州中原。赖此祥瑞,必能定鼎中原。” 参军郭崇韬道:“为臣也曾听说楚庄王曾问鼎以成霸业,今得此祥瑞,乃帝命传承,臣请千岁顺应天命,制印称帝。”李嗣源、安休休、安金全、孟知祥、元行钦、高行周纷纷跪地请晋王李存勖设坛称帝。李存勖推让再三后,才定于四月称帝。 公元923年,后梁龙德三年四月,晋王李存勖在魏州城南高筑法坛供奉宝鼎。五台山主持智谭登坛做法,坛下金幡千顶列队两侧。李存勖在众人相拥之下祭天称帝。废前唐年号天佑改元同光,设魏州为东京,太原为西京,镇州为北都,国号为“唐”,大赦天下。追封祖父李国昌为献祖皇帝;父亲李克用为太祖武皇帝。李存勖自身为李唐帝胄,追立唐高祖、太宗、懿宗、昭宗宗社,立宗庙于太原。尊生母曹氏为皇太后,嫡母刘氏为皇太妃。刘氏毫不介意,依着故例向太后曹氏处称谢,曹氏离坐起迎,露出局促不安的神态。刘氏怡然道:“愿吾儿享国无穷,使我得终天年已是万幸!此外还计较甚么?”曹氏亦相向欷歔。嗣命宫中开宴,彼此对坐,略迹言情,尽欢而罢。后人共称刘太妃美德。 庄宗封其长子李继岌为魏王,其余四子李继潼、李继嵩、李继蟾、李继峣皆因年幼未予封王。拜郭崇韬为中门使,冯道为太博学士。封李嗣源为上柱国大将军、太尉、蕃汉马步军都招讨,李存璋为柱国将军、中书令兼幽州卢龙节度使,孟知祥为柱国将军兼太原尹、元行钦为骠骑将军、安休休、高行周、安金全等众人也皆有封赏。 李存勖魏州称帝,各州郡传檄飞报更用年号,歧王李茂贞称臣归附。 李嗣昭死前是昭义节度使,死后其子李继韬承其爵位。李继韬担心李存勖早晚会被大梁所灭,居然投降了朱友贞。昭义军是李家的老地盘,虽然与梁国数次争夺,但李家总体上还是占优的。如今李继韬投降朱友贞,这对李存勖的打击不可谓不大。不过天道有常福祸相依,李存勖正在忧虑,梁天平军将领卢顺前来投降,且说天平节度使戴思远光顾河防去了,治所郓州守军不足千人,建议李存勖前往取之。 天平军紧邻后梁首都开封,若拿下郓州,便可直插后梁心脏;首都到手,便可四两拨千斤,后梁离灭亡就不远了,于是李存勖派李嗣源率精锐骑兵五千,自德胜出发飞攻郓州。 第八十三章 王彦章宁死不降 公元923年(龙德三年)四月,后唐军队攻打郓州,梁末帝委任王彦章为北面招讨使取代戴思远,并派段凝作其副手。 梁晋隔河对峙,战事持续约两个月,王彦章的军队几乎攻陷杨刘。 这时李存勖率领援军到达杨刘,但王彦章在城外布置下的壕沟和碉堡将唐军完全挡在外面,插翅难进。杨刘城现在是唐军南下唯一的渡口,若此地有失,不仅断了唐军南下的念想,还会让已经南渡的唐军慢慢困死于后梁境内,李存勖对此很是忧虑。这时手下谋士建议,在博州附近的黄河岸边重新修筑一座新的渡口城堡,一方面接应南面在郓州作战的唐军,另一方面也可分散完全依靠杨刘渡口的风险。 郭崇韬因军中伴食人员过多,要求裁减闲散者。唐庄宗大怒道:“我连为效命者设食的自由都没有吗?那还是让三军另择主帅,我返回太原好了。”他当即命冯道起草文书宣示三军。冯道犹豫良久不肯下笔,庄宗在旁催促。冯道徐徐进言道:“大王屡建大功,正待平定南寇。郭崇韬所言并不过分,顶多不听就是。何必大动肝火?如果让敌军知道我们君臣不和,对我们大为不利。”庄宗听后这才醒悟。不久郭崇韬向庄宗道歉,李存勖一笑了之。 六天后新城建成,王彦章也得到消息,亲率数万人马杀奔马家口,同样用大型战舰封锁水面,大军从陆路攻打马家口新城。新城刚刚建立,城墙高度强度都不够,也缺少完善的城防设施,因此多次陷入破城的危险。多亏郭崇韬能打善战,四面防守的同时向李存勖紧急求救,这才将梁军逼退,王彦章只得撤回杨刘城与段凝会合。 梁军经过数月作战和强行军,此时已是强弩之末,完全不是唐军的对手,在战斗中损失上万,抛弃的粮草军备等不计其数。 一日早朝,驸马赵岩奏道:“臣启陛下,杨刘不过小城,王彦章却久攻不下。臣请陛下罢免王彦章之职,任命段凝为帅。” 敬翔赶忙奏道:“陛下万万不可罢免王彦章,今唐兵在博州修筑渡口,李嗣源兵马皆在杨刘。只要兵围杨刘,李存勖必不敢率兵南下。” 驸马赵岩道:“陛下,那王彦章本是郢王党羽,此番在杨刘与唐兵僵持,必是以兵权胁迫万岁。” 敬翔急道:“驸马大人,如今大敌当前,临阵易帅乃兵家大忌。” 赵岩不理敬翔之言,对朱友贞说道:“陛下,臣有一策可断定王彦章是忠是奸。” 朱友贞问道:“驸马速速奏来。” 赵岩奏曰:“陛下何不召还王彦章,倘若王彦章回来乃是忠臣,倘若不回便是奸贼。” “准奏!”朱友贞道。 敬翔顿时跪地哭道:“万岁,撤军杨刘,全盘皆输呀。” “敬子振!”朱友贞厉声怒道:“卿乃相国,朕是天子,望爱卿勿要祸从口出,退朝。”敬翔不敢再谏,泣声退朝,正是: 梁臣一哭痛开封, 听信谗言社稷崩。 敬翔不能将天补, 只是昏主龙命终。 这日王彦章与段凝等人正在商议兵事,有中军官来报朝廷遣使送诏,王彦章与段凝等人帐外接旨,一位太监宣读诏书: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今李存勖率兵在博州修筑渡口,有直捣开封之心。王彦章率兵久战杨刘仍不能下,特命王彦章回师,钦此!” “臣领旨谢恩”。王彦章领得圣旨,把太监打发走后,闭口不谈撤兵的事。副都督段凝找王彦章问道:“都督既得圣旨,因何迟迟不下令退兵?” 王彦章道:“若是奉旨而行,我军必败于唐,杨刘绝不可弃,本帅‘宁伏受重诛之死,不忍为辱军之将’,尔等不可再言撤兵之事。” 段凝心想王彦章抗旨不遵,何不借此参他一本。于是回营书写密信一封,遣心腹士卒乘八百里快马送往京师。 又过两日,开封命人传二道诏令,命王彦章退兵,王彦章仍是犹豫。 又过一日,三道诏令传到,王彦章仍不起寨,段凝劝道:“万岁四日之内三发诏令,都督再不退兵,恐万岁要龙颜大怒。” 王彦章沮丧地说:“一旦退兵,前功尽弃。”王彦章无奈之下,只得撤兵杨刘,黄河南岸仅留康延孝所部三千人镇守。 王彦章将部队交给段凝,自己飞马赶回开封觐见朱友贞。当着赵岩和朱友贞的面,王彦章大谈前线形势和自己的战略战术,虽态度强硬,但有理有据。而赵岩却呵斥王彦章在朝堂之上大放厥词,傲慢无礼;不等朱友贞说话,就让他滚回家中听候发落。待他走后,赵岩又一个劲儿地说他的不是,朱友贞遂将王彦章派往西线战场。 王彦章被撤职之后,段凝一心想把自己头衔上的副字去掉,倒腾了大量金银财宝去贿赂赵岩和张汉杰。两人在朝中保荐段凝,朱友贞终于把段凝扶上了北方剿总司令的位置。 段凝接任后,梁军官兵对他十分反感,都替王彦章鸣不平,军心涣散。身为全国兵马副总司令的张全义看不下了,站出来报告朱友贞说:“老臣虽年老体衰,但为国效忠志气长存,陛下若实在找不到合适人选,老臣愿以天下兵马副总司令的身份替陛下防御北方之敌。段凝区区小辈无勇无谋,更无丝毫军功,在军中不足以服众。现在北方诸军流言飞传,军心离散,这样下去大梁危险啊!”敬翔也在旁边帮腔说:“将帅是军队的灵魂所在,其能力素质关系到军队的存亡,国家的安危。如今北方形势严峻,陛下居然还任用如此庸才担此大任,实在是置大梁安危于不顾啊!”朱友贞完全听不进去。 段凝并无将才,统率五万梁军一路向西,驻扎相州之北。又恐唐兵在黄河沿岸渡河,段凝便出了一个灭绝人伦的馊主意,征发黄河南岸十万民夫掘岸凿堤,自滑州向东绵延六百里河水泛滥,洪水成灾,民不聊生。正是: 庸才决堤漫城垛, 欲使唐船空漂泊。 生灵苦叹梁无道, 苍生流离且失所。 水淹中原六百里, 万家哀魂付漩涡, 成败在人非在天, 水退始见梁山泊。 却说五万梁军主力撤走,郓州大将康延孝如坐针毡。康延孝早年在割据太原的晋王李克用麾下当士卒,后来因为犯罪逃亡到后梁,自队长积功升到部校,梁末帝时多次立军功。 康延孝身边有一谋士名曰张延朗,乃汴州人氏,官居粮料使。张延朗见康延孝绸缪不决便问道:“不知将军因何事如此焦虑?” 康延孝道:“万岁三道诏令催王彦章还兵博州,郓州势单力薄,倘若李嗣源举三万人马进兵郓州何以拒之?” 张延朗道:“大梁大势已去,听说段凝代王彦章为大都督,那段凝乃是靠左右逢源才有今日。而唐帝李存勖已在魏州登基。李存勖灭幽燕、伐契丹、并赵魏、联西歧、人心所向,将军识时务者为俊杰。” 康延孝倒吸一口凉气,问道:“先生要我降唐?” 张延朗道:“若得今生伴明主,何愁他日不丈夫?” “好!”康延孝道:“我即修书与唐主,归顺大唐。” 李存勖得到康延孝的请降书信后大喜不已,遂招百官商议纳降之事。宰相豆卢革问道:“陛下,这请降之事,恐其中有诈。” 郭崇韬道:“以为臣之见,陛下当亲历前往。一来李嗣源将军屯兵杨刘可保无忧;二来康延孝在郓州已是孤立无援,逢战必败。臣以为康延孝乃是走头无路,陛下亲往可使梁军将士心悦诚服,又可安抚当地百姓。” 庄宗大悦:“郭爱卿之言甚合朕意,朕令郭崇韬留守魏州,朕往郓州受降。” 次日李存勖辞别郭崇韬、豆卢革等人,由李从珂率三千兵马护送前往郓州。康延孝将归降之地定在朝城,李存勖、李嗣源、李从珂、安重诲、石敬瑭、史建瑭等众将率八百精骑兵在朝城城下恭候。天至晌午,只见远远驰来一路人马,约有百余人,来者正是康延孝。康延孝一见李存勖立即翻身下马伏地高呼:“罪臣康延孝拜见陛下。” 李存勖赶忙扶起康延孝,并且脱下御衣金带赐给他说:“康将军真心归附,我大唐真是如虎添翼。” 康延孝感激之至又跪地高呼:“谢陛下!吾皇万岁、万万岁!” 庄宗屏退部下单独问延孝梁朝有关情况,康延孝说:我在梁廷时听朝中议论军略,不久之后梁廷便大举兴兵,派董璋进攻太原;派霍彦威直趋镇定;派王彦章攻击郓州;派段凝抵挡陛下。” 庄宗一听忙问怎么办。康延孝说:“梁兵虽众,分则无馀”,陛下率五千铁骑杀入汴梁,出其不意攻其不备,要不了几天,天下就可平定了。” 庄宗闻言大喜,即封康延孝为南面招讨指挥兼博州刺史。命李嗣源率麾下骑兵不做修整,抛弃辎重直趋汴州。 朱友贞听到郓州失陷的消息后吓得身如筛糠,老宰相敬翔明白已经大难临头,于是拎了根绳子去找朱友贞说:“老皇帝在时,我说的话他都听,而陛下却觉得我昏聩无能,说的话都是放屁,这下好了,李存勖打过来了,老臣没招了,这就吊死在您面前吧。”说完拿着绳子就往大殿上挂。朱友贞心想你死不死没关系,可是死我这儿我晦气啊!算了,还是先稳住这小老头再说。 “哎呀,老爱卿,老相国,你这是做什么嘛!现在国家已经够乱的了,我听你的还不行吗?” 敬翔一听这才放下打好结的绳子对朱友贞说:“事急矣,非用王彦章为大将不可。” 朱友贞面露愧色,无奈地说:“朕即封王彦章为东路兵马都招讨,率宫中禁军北上郓州。” 三日之后王彦章在开封府东门外点兵拜帅,命袁象先为监军。朱友贞亲自为王彦章壮行。东门之外,战马成阵兵士列队,甲光向日兵刃映影。点将台上朱友贞握住王彦章的双手说道:“当初只怪朕听信谗言才有今日,朝廷成败全赖将军,老将军勿负朕心。” 王彦章老泪纵横地对朱友贞说:“陛下勿忧,待老臣退敌班师之日,定要杀尽奸臣以谢天下。” 朱友贞问:“老将军前去破敌须多少时日?”王彦章说三天够了。”皇帝身旁的人一听都偷偷发笑。因为从汴梁出兵,一般三天都到不了黄河,说三天在黄河边破敌,这不是开玩笑吗? 朱友贞道:“兵马甚少,将军走后,朕速筹兵马以援将军。”王彦章对朱友贞躬身施了一礼,遂提枪上马率兵出征。 老王在沙场上是把好手,玩政治却比不上赵岩、张汉杰。得知老王大放厥词后,赵、张二人十分恐惧,万一王彦章得胜归来,皇帝一高兴,没准自己就倒霉了。与其让王彦章杀死,还不如兵败后投降。二人于是与段凝合谋,设法阻挠王彦章的行动。 王彦章日夜兼程到了滑州,用了两天时间,现在只剩下一天了。滑州知州设宴招待,可是宴会开始时,王彦章却要大家痛饮一场,说明日出战。然后假装大醉,事实上没醉,当夜带铁甲战士六百人在杨村乘船渡河,部队衔枚疾走。 这时在濮阳南城,唐军大将朱守殷正在中军帐里饮酒作乐。朱守殷获得可靠情报,王彦章正在滑州城里置酒聚会,喝得酩酊大醉。朱守殷对部将说:“他能喝得,难道我喝不得?王铁枪如果敢来,我就捉住他……”话音未落,一探马惊慌报告:“王铁枪来了。”“什么?”朱守殷脱下袍衫戴上头盔,踉踉跄跄地走出中军大帐,只见城西烟火迷漫,王彦章手持一柄一百多斤重的铁枪领军杀来。朱守殷不敢应战,跟着溃兵向东逃跑,王彦章率军进入濮阳。他立即写信让朱友贞速派援兵。 朱友贞接到急报后忙召赵岩商议:“王彦章已经占据濮阳,请驸马快点兵马支援。” 赵岩道:“陛下,王彦章已率宫中禁军北上,开封人马不过几万人,倘若全部交与王彦章,而王彦章投靠晋兵,我等何以拒之?” 朱友贞问道:“以驸马之见,当如之奈何?” 赵岩道:“万岁只管拨三百士卒赶赴濮阳,其余一概不问。”朱友贞默默应允。 次日朱友贞招袁象先进见,朱友贞道:“朕已诏令兵部,点精兵三百随爱卿救援濮阳,爱卿择日起兵吧。” 袁象先惊问:“万岁点三百士卒,焉能与晋兵相抗?” 朱友贞道:“王将军领兵出战,现在开封人马不过几万,前方将士也当体谅朝廷才是。”袁象先满怀沮丧领旨退殿,点起三百士卒奔赴濮阳。 王彦章驻守濮阳数日,听说援兵来到。王彦章一看这三百士卒,真是: 束发花白老弱卒, 布衣褴褛草鞋徒。 空把流民当利盾, 枉做孤魂叹无辜。 袁象先下马参拜,王彦章走到袁象先近前问道:“我出兵之时,万岁曾言增派援兵,为何只得这几百民夫。” 袁象先道:“末将之见,定是万岁左右之人又出诡计。” “唉!”王彦章叹道:“派遣禁军已是孤注一掷,留几万兵留守又有何用?” 两日之后,李存勖率大部人马会合李嗣源,共计八万人马驻扎城外。李存勖摆帐中军,各营将官分列左右。李存勖问道:“王彦章现在兵马如何?” 李嗣源答道:“王彦章仅有一万兵马。” 李存勖道:“自先帝征贼,今已有二十载矣。梁贼元气将尽,朱氏天命将终,朕令李嗣源由北面主攻,李从珂、石敬瑭出兵东门,安重诲、史建瑭出兵西门,朕率兵由南门劫杀逃窜之兵。”众将纷纷接令。李存勖又叮嘱道:“若能一战而胜,开封只需十日可破。还望诸位将军奋勉图功,力诛梁逆!” “遵命!”左右众将齐声答道。 后唐将士饱餐一顿后,只见天色将暗,阴风袭袭。众将将梁营围得水泄不通。 守卒慌忙禀告王彦章,王彦章披甲挂剑,无助地说:“天意如此,非我不才。”又扭头对袁象先说:“今夜老夫当葬身此地。将军年少,大战之时可突围而去。” 袁象先眼中依稀,对王彦章说道:“末将身陷敌阵岂敢贪生,愿随老都督战死此地。” 王彦章道:“袁将军为人正直,我令将军突围非是他意,只求将军回开封替我报个丧。”众将闻言无不热泪纵横。 一会儿城门大开,李嗣源见王彦章居于阵前,对其言道:“王老将军,我主天兵至此,还不快快下马归降。” “这不是驸马李嗣源吗?”王彦章道:“汝奸杀先帝千金,只恨当初未曾把你打死沁水河中,今日老夫当为公主报仇!” 李嗣源摆开阵势高声喊道:“谁敢出战?” 话音未落,李从珂催动跨下战马乌龙骓,挥舞黑铜滚圆锤骠悍杀出。 王彦章一看李从珂不过二十多岁,不由高声问道:“小娃娃,你是何人?早早回去饶你不死。” 李从珂道:“吾乃大唐兵马都招讨、柱国将军李从珂是也!” 王彦章笑道:“原来你就是那个寡妇养的平山郎?李嗣源强占你妈,你竟然认贼作父。”众将士一听哈哈大笑。 李从珂闻言大怒道:“老匹夫,拿命来!”说着催马杀来,王彦章出枪迎战。二人大战十个回合,李从珂双锤岂能战过王彦章铁枪?李从珂虚晃一锤败退回城。 接着高行周催马出战,王彦章喊道:“来将通名!” 高行周道:“我乃高思继之子高行周也,杀父之仇未敢相忘!” “哦,原来是小仇家,今日老夫送你去见高思继。”说着王彦章出枪来战,二人大战三十回合未分胜负。史建瑭见高行周难胜王彦章,亦催马出阵。三人战至一处,正是: 银枪神枪战铁枪, 三枪威名震四方。 国恨家仇连并起, 老将六旬亦可当。 又战二十回合,王彦章力不能支,高行周一枪直奔他咽喉刺来,王彦章慌忙躲避。唐将夏鲁奇挥舞大刀抄至王彦章身后,用刀背猛磕王彦章后心窝。王彦章顿时丢枪坠马。十几个唐兵一拥而上,将王彦章五花大绑生擒南门。 天亮之时梁营失守,李存勖于中军帐内会合各路兵马,李嗣源率众分列两侧。李存勖端坐帅位言道:“拿王彦章上堂。” 只见几个军士将筋疲力尽的王彦章架至帐内,王彦章立而不跪。庄宗问道:“孤已大获全胜,汝因何不跪?” 王彦章道:“老夫被擒有死而已,何必多问。” 李存勖道:“左右为老将军松绑!”两侧军士揭开绑绳,李存勖又道:“看座!”有士卒搬过椅子让王彦章落座。 李存勖问道:“孤闻老将军将孤视作儿郎,今日生擒将军,心中可服?”王彦章扭头不语。李存勖又问道:“老将军为何率残余之兵以卵击石,不念后果?” 王彦章垂头丧气地说:“吾主若听我言安能有今日之败,大势已去,非老夫一勇之力能担。” 李存勖走到王彦章近前为其拭去身上尘土,王彦章用手掌挡住李存勖的手腕说道:“老夫已存成仁之心,晋王切勿招降。” 李存勖道:“存勖爱慕英杰,素来敬畏老将军威名,望老将军洞察时务倒戈归顺,功成之日封拜万户侯,不知尊意如何?” 王彦章道:“老夫出身穷苦,受梁主恩宠无数,今为败军之将,理当以死报国。陛下将为世之明主,老夫却不能朝秦暮楚,今只求一死。” 李存勖见王彦章宁死不降,看了一眼左右众人。李嗣源起身对王彦章施礼道:“我主一片真心,还望老将军三思。” 王彦章一见李嗣源,不由冷笑一声骂道:“无耻小人杀我公主,我太祖皇帝临终遗恨乃是不能杀你,老夫未能了却先帝遗愿,饮恨此生!”一席话说得李嗣源哑口无言。 王彦章猛然起身对李存勖说道:“大丈夫生而何欢,死而何惧?只可断头,不愿屈膝。彦章武人,不知书。不过俚语云:‘豹死留皮,人死留名。’哪有人早上替这个国家效力,晚上又为另一个国家做事的?所以请大王给我一刀,我没有怨言,只会感到荣幸。” 李存勖长叹一口气后说道:“左右取酒来。”只见有士卒端上酒壶、酒碗,李存勖斟满一碗酒端给王彦章:“请老将军满饮此杯,孤为将军壮行。” “谢陛下!”王彦章接过大碗一饮而尽,李存勖一挥手,两个刀斧手走到王彦章跟前。“啪!”王彦章把碗一扔仰面大笑,随刀斧手走出中军帐。片刻之后,刀斧手献上王彦章人头,李存勖令人为其厚葬。王彦章终年六十一岁。正是: 铁枪威名誉九州, 驰骋半世谢白头。 久战中原三十载, 不负今生六十秋。 辅弼后梁三世主, 宁死不受晋封候。 自古烈女侍一男, 从来忠臣不二投。 第八十四章 朱友贞亡国 却说朱友贞在开封府内焦急等待前敌战报,有太监禀报大将军袁象先求见,朱友贞即令来见,袁象先一见朱友贞伏地痛哭。朱友贞问道:“爱卿,前敌如何?” 袁象先哭道:“王都督苦等援兵不到,与唐兵拼死苦战,突围之时重伤被俘,恐不能生矣!” “啊!”朱友贞吓得目瞪口呆:“这如何是好?” 唯一能打的将军王彦章没了,梁军在李存勖眼里已不值一提。此时梁军主力由段凝率领,还在黄河以北,唐军奇袭中都胜利的消息还未传到。李存勖认为,即使段凝知道王彦章已死,唐军仍能凭借骑兵的速度优势,在梁军渡河南下之前赶到开封,活捉朱友贞。于是李存勖通令全军,放弃休整,全力进攻。 王彦章部队的败兵逃回开封,给朱友贞带去了唐军正在长驱直入的消息。朱友贞感到大势已去,马上召集文武百官询问破敌之策,迎来的却是一片沉默。朱友贞只好点名问敬翔:“我之前不听您的话,总是自以为是,不曾想局面竟然恶化到这种程度。如今李存勖兵临城下,您老千万别和我一般见识,赶快想想办法退敌吧!”说完泪如雨下,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子。 敬翔流泪说:“我受先帝厚恩已有三十余年,名为朝廷宰相,实乃朱家老奴,侍奉陛下如同少主人。臣前后数次进言,无一不是忠心耿耿。如今唐军就要攻到东京,段凝却被隔在河北不能赶来援救。我若请陛下逃奔北狄以避祸,陛下必然不会听从。现在这种局势,即使张良、陈平再世,也无能为力了。我只希望陛下能先赐死老臣,不要让我看到国家灭亡。”君臣二人相对恸哭不止。” 虽然翻盘的希望渺茫,朱友贞还是派张汉伦快马加鞭日夜兼程地赶往黄河北大营去见段凝,要求他立即回京救驾。张汉伦飞马前往,半道上却又不慎从马上跌落,脚部受伤,等他坚持到黄河边时才发现黄河渡口已被封锁,无法渡河,只好作罢。 朱友贞听说张汉伦北上求援失败,又给了自己最为信任的一些人许多金银,让他们换上平民衣服,拿着自己的亲笔诏书,北上催段凝回师开封。可树倒猢狲散,这些人全都一去不复返,根本没把皇帝的死活放在心上。 其实开封城内的禁军还有数千人,战斗力不错,开封守将朱珪想让朱友贞把这些人调出皇宫,一同去城墙上帮助防守;但朱友贞一口拒绝,他怕禁军走了自己的安全没保障,更怕朱珪会带着禁军直接投降,所以只是下令让开封府尹王瓒强征平民去城墙上防守。 有人建议朱友贞逃往洛阳,在那里召集各路军马伺机反攻,朱友贞知道逃到哪里也白搭;还有人建议朱友贞亲自北上投奔段凝的军营,但这个办法马上被否决,因为段凝能不能效忠大梁很难说,怎能指望他保护皇帝呢? 宰相郑珏献策让朱友贞带着玉玺向唐军投降,先保住性命再说。朱友贞道:“事到如今,我不是舍不得玉玺,只是你这个计策能成功吗?”郑珏俯首良久才说道:“恐怕不行。”左右皆哂笑不已。 这也不行那也不妥,朱友贞急得眼泪直流,可左右侍从却都在捂着嘴巴偷笑,好像皇帝这个囧样与他们毫无关系。朱友贞愁得日夜哭泣,不知道该干些什么,几天后发现藏在卧室的玉玺突然不见了,原来玉玺已被亲随偷走献于李存勖了。朱友贞有些懊恼,早知道还不如自己带着去投降呢,说不定真能保住性命。 朱友贞知道唐军将至,于是对禁军指挥官皇甫麟说:“李家和我们朱家是世仇,我若投降肯定没好果子吃,更不能等他们攻进皇宫将我俘虏。现在就由你来砍下我的人头,最后送我一程吧。”皇甫麟哭着说:“臣愿意带领禁军登城御敌,万死不辞,陛下您千万不要绝望,这种弑君的命令微臣万万不敢接手啊!“朱友贞又说:”你不愿送我走,难道想把我绑去向李存勖邀功吗?”皇甫麟当下就要自杀以表忠心,朱友贞连忙拉住他的手说:“别这样,我都明白了,你要是真的忠诚于我,那就照我说的做吧。”皇甫麟没办法,只好持剑刺死朱友贞,然后自杀。 唐军还没赶到开封城下,朱友贞就吓死了。其实朱友贞这个人很儒家,温良恭俭让做得都很好,也不像他爹朱温那样荒淫无度。其实他最大的弱点就是无能,无能到除了杀死哥哥朱友珪那次决断果敢以外,之后遇事全无主见;没主见也行,能把几个能臣干将都用起来的话也绝不会落到如此下场。 李存勖率兵进城,颁发诏书赦免梁朝官僚。李振对敬翔说:“新主有诏赦罪,我辈理当入朝。”敬翔慨然拒绝道:“我二人同为梁相,君昏不能谏,国亡不能救,新君若问及此事,将如何对答呢?”李振退出。当天夜里敬翔宿于宅第。天将亮侍从报告说:“崇政院李太保已入朝”。敬翔返回寝室叹道:“李振枉为大丈夫了!朱家与李家结为仇敌,当初我们共同谋划,如今少主自刎殉国,纵然新皇朝赦免我等罪过,我们又有什么脸面进入建国门呢?”于是上吊自尽而死。 敬翔妻子刘氏,父亲任蓝田县令。黄巢之乱时刘氏为尚让所得。黄巢兵败,尚让携刘氏投降。尚让被杀,时溥纳刘氏为妾。梁太祖平定徐州,得到刘氏并宠爱她。敬翔丧妻,太祖又将刘氏赐给他,敬翔爱不择手。但刘氏不守妇道,仍然公开去找朱温。还不时羞辱敬翔:“尚让是黄巢的宰相,时溥也是国家的忠臣,你看看你的门第,真是太羞辱我了。”敬翔宰相肚里能撑船,不希望她到朱温那里说三道四,只好忍辱向她道歉。英雄末路,美人迟暮,现在可能没有人接受她了。 李存勖攻入东京后,听闻朱友贞自尽,怅然而叹道:“古人云,敌惠敌怨,不在后嗣。唐梁之间的一切仇怨都起于朱温,与朱友贞无关。我和他对阵十年,可惜在他活着时都未能见其一面。今已身死,遗骸应令收葬;惟首级当函献太庙涂漆收藏。”左右闻谕,当然依言办理。 李存勖令人在椒兰殿前摆上李克用临终遗箭祭祀亡灵,折断最后一支雕翎。正是: 克用当年志未酬, 不平三恨死不休。 庄宗一统中原日, 遥望已过二十秋。 三日后梁将段凝杀驸马赵岩,将其人头献上归降后唐。庄宗大喜,封段凝为上将军之职,复为唐臣。驸马赵岩一直保举段凝排斥王彦章,可最终杀死他的却是段凝。画虎画皮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 段凝扬扬自得毫无愧容,梁室旧臣相见切齿。段凝暗地进谗极力排斥。说梁臣李振、张汉杰、朱珪等窃弄威福残害群生,不可不诛。唐主再下诏令,将李振、朱珪、张汉杰、张汉伦等缚至汴桥下尽行处斩,所有妻孥人等亦被收戮,敬翔家属及刘氏也并受诛,赵岩家满门抄斩。以上诸人虽然有罪,但由段凝上书诛夷未免可气!唐主于段凝何德?群臣于段凝何仇耶?驸马赵岩还一直保举你呢! 李存勖追废朱温、朱友贞为庶人,毁去梁宗庙神主,并欲发掘朱温坟墓斫棺焚尸。河南尹张全义自河南入朝唐主,唐主与语掘墓事,全义面陈道:“朱温虽陛下世仇,但已死多年刑无可加,乞免焚斫借示圣恩!” 唐主乃止,只令铲除阙室削去封树了事。乃颁诏大赦,凡梁室文武职员将校概置不问。令枢密使郭崇韬权行中书事,接着进封为太原郡侯,赐给铁券,并兼成德军节度使。郭崇韬职兼内外竭忠无隐,唐主亦倚为心膂。豆卢革、卢程等本来没有甚么才能,无非因唐室故旧坐受成命。 唐主命肃清宫掖捕戮朱氏族属。所有梁主妃嫔多半怕死,统是匍匐乞哀,涕乞求免,独贺王朱友雍之妃石氏面色凛然兀立不拜。唐主见她体态端庄,不禁爱慕起来,便谕令入侍巾栉。石氏瞋目道:“我乃堂堂王妃,岂肯事你胡狗。头可斩,身不可辱!” 唐主怒起即令斩首。继见梁末帝妃郭氏,缟裳素袂,泪眼愁眉,仿佛带雨梨花,娇姿欲滴,便和颜问她数语,释令还宫。此外一班妃妾,或留或遣,多半免刑。是夕召郭氏侍寝,郭氏贪生怕死,没奈何宽衣解带,一任唐主戏弄。石氏宁死不受辱,郭氏忍辱偷生,其实都没有什么错误!正是: 三箭高悬太庙凉, 一年一战报先王。 幽州儿女朱丝系, 汴水君臣白马降。 初心虽负轻移鼎, 国号依然不改唐。 生儿如此尚何忧, 汉有孙郎足与俦。 自907年朱温建梁到923年朱友贞自杀,后梁政权只延续了三帝十六年。其实建国时也就是后梁的巅峰,从那以后,后梁的地盘就在不断萎缩。作为帝国老大,朱温登基后过于膨胀,暴脾气更是一点就着,后宫更是淫乱不堪,导致最后死于亲儿子之手。朱友贞又是个整日窝在宫中的软蛋,面对胸怀大志的世仇李存勖,想不短命恐怕也很难。 却说有个盗墓贼名叫温韬,他是京兆府华原人,年轻时为了填饱肚子当起了小偷,仗着诡计和勇猛,吸引了许多想填饱肚子的人来投靠他。于是温韬又做了强盗,根据地建在华原县。 有了一点儿地盘后,温韬就开始自力更生,他主要的牟利手段就是盗墓,可是在挖掘武则天与唐高宗的合葬墓乾陵时却遇到了麻烦。那天风和日丽白云万里,温韬好不容易勘察出乾陵的位置,就迫不及待地指挥大军开展挖掘工作。正当他们要开始动工时,突然风雨大作,漫山遍野都是鬼哭狼嚎之声。 久经“坟”场的士兵们吓得魂不附体。温韬只好命令撤退。他倒不是害怕有鬼,而是觉得风雨天不利于开工。 但让他有点儿奇怪的是,他们一下山,风雨即停,就好像刚才的一切都是梦一样。温韬没有太在意,第二天他又带领士兵上山。但是风雨又如期而至。士兵们扔下挖掘工具,哭爹喊娘地跑下了山。 温韬这一次真的有点儿担心了。耀州这个地方的天气是不太好,但是如此变幻莫测的天气还真没有出现过。温韬看着乾陵的位置痛下决心道:再挖一次,最后一次! 第三次上山的时候,温韬已经没有多大信心了,虽然顶着蓝天白云,他还是觉得士兵们只要一动,风雨雷电就会往这边招呼。 不过这一次和前两次有些不一样,士兵们不仅见到了闪电,听到了雷声,感觉到了狂风,还隐隐约约地听到有个女人在唱歌。 连续三次的暴风雨让温韬崩溃了,从此他再也不敢动乾陵的念头。 923年李存勖灭掉后梁,温韬给李存勖送了许多从坟墓中挖出来的宝贝。李存勖很高兴,封他为许州节度使。 第八十五章 刘皇后不认生父 却说符存审从小性格豪迈,足智多谋喜谈兵事,眼见天下将乱,就纠集豪强保护乡里。可是乱局越演越烈,符存审无法置身事外,只得依附军阀李罕之做了一名小校,由此开始了轰轰烈烈的戎马生涯。 李罕之的大名和恶习前文已经交待过,在此不予赘述。符存审在为李罕之效力期间,曾被敌军俘虏,将要在郊外被处死。他在临刑之前指着一堵危墙对行刑者说:“请您在那面墙下行刑,以便让倒塌的墙覆盖我的尸体,也算为孤魂造福,不至无人埋葬。”行刑者心动,便将他移到墙下,为此延缓了一点时间。敌军主将一直在搂着歌妓饮酒,这时正想找个人唱歌助兴。歌妓道:“俘虏中有个叫符存审的是妾身旧识,不如就让他击掌伴奏吧。”主将很高兴,就命人放了符存审。叫歌妓唱歌,让他击掌伴奏。 符存审注定不会久居李罕之门下,他毅然投靠了河东李克用,并成为他的九太保,因此他又叫李存审。 符存审归晋后一直跟着李克用讨伐各地藩镇势力,在征伐云州防御使赫连铎时,由于亲冒矢石,冲锋在前,被敌箭射中,以致血流盈袖。李克用亲自为他包扎伤口,还每日询问他的伤情。这份浓浓的“父子情”让他感激一生,也奠定了他为李氏效命的初心。 915年,梁末帝听信姐夫赵岩之计,强行拆散魏博镇,引发魏博军叛梁归晋。李存勖立即命符存审率前锋军进兵魏州。在这里,符存审与梁将刘鄩展开对峙。符存审轻松获胜。随后符存审乘胜追击,接连收复澶州、卫州、磁州、洺州、邢州等地,不久又兵临沧州,逐次将河北南部及河南北部诸州收入囊中,奠定了梁晋军事对垒的优势地位。 920年,朱温养子、河中节度使朱友谦攻取同州,叛梁降晋。梁末帝又派刘鄩统军出战。李存勖急命符存审、李嗣昭率军救援。九月,符存审率军进入河中,屯兵朝邑声援朱友谦。 因为刘鄩与朱友谦是亲家,对于征讨心存不忍之心。符存审按兵不动静观其变。刘鄩果然派人劝说朱友谦重回组织怀抱,朱友谦虚与委蛇。符存审乘梁军懈怠之时发起猛攻,刘鄩仓促出战,结果被打得一败涂地。梁帝让人给刘鄩送上一杯鸩酒,一代名将黯然收场。 就在符存审为李氏南征北战所向无敌的时候,却缺席了最让武将神往的灭梁之战。李存勖听信郭崇韬的建议,借口契丹再次南侵,让符存审负责北疆防御。卧病在床的符存审闻讯上奏道:“臣效忠大王不敢推诿,但如今老病缠身,只恐难当重任。”他是多么希望能够留下来参加灭国大战啊!可是李存勖仍旧命他担任幽州卢龙节度使。 这年十月,李存勖灭亡后梁迁都洛阳。符存审远在幽州郁郁寡欢,他请求前往洛阳朝觐皇帝,并请掌控军政大权的郭崇韬协助。郭崇韬本是符存审的妻弟,因为功绩和威望都在符存审之下,担心他会威胁到自己的地位,便暗中阻挠,不让符存审回朝。符妻哭着对郭崇韬说:“我夫为国效力,又是你的姐夫,你竟忍心让他死在北地边荒,实在太无情了。”郭崇韬闻言惭愧不已。 第二年符存审病重,再次上奏朝廷请求入觐,郭崇韬得知他命不长久,这才允许他入朝。可惜李存勖调他为宣武军节度使的诏令尚未抵达幽州,一代名将已然病逝,终年六十三岁。 李存勖下令辍朝三日,追赠符存审为尚书令。李嗣源登基后,下诏符存审配享太庙,与李嗣昭、周德威一同附祭于庄宗庙廷。后来符存审又被追封为秦王。 符存审有九个儿子,个个都很出色。他在晚年曾对儿子说:“我出身贫寒,自幼携剑闯荡江湖,历经四十年方才位至将相。期间数次冲锋陷阵,九死一生伤痕累累,光从身上取出的箭头就有一百多个。”他还将这些箭头拿出来给儿子们看,让他们知道家业得来不易,要戒奢向善。 符存审的儿子中最优秀的当数第四子符彦卿。符彦卿从小能骑善射,历仕后唐、后晋、后汉、后周、北宋五朝,官职一路飙升,生前即受封魏王,与政坛不倒翁冯道异曲同工,但气概胜之。他因谨慎诚实受到李存勖信任,得以出入其内室。兴教门之变时,李存勖的侍从大多离去,仅有符彦卿等十多人力战拒敌。李存勖中箭而死,符彦卿等人只得恸哭一场离开洛阳,足见忠心。契丹入侵中原,他乘狂风大作天昏地暗之际,以万骑之势横冲契丹军。契丹军大败势如土崩,耶律德光只身而逃。后晋国破,耶律德光以旧事责之,符彦卿慨然答道:“臣侍奉晋王,不敢贪生怕死。而今生死就在您手中,您看着办吧。”耶律德光见其直言以对,一时无法怪罪,只得大笑将其开释。符彦卿的两个女儿先后嫁给周世宗为皇后,另一女儿嫁给宋太宗为皇后,自后周宋两朝颁赐诏书给他时都不称名【因为他是国丈】,可谓贵盛无比。这是后话。 却说唐主即位以后,加封岐王李茂贞为秦王,荆南节度使高季兴为南平王,夏州节度使李仁福为朔方王,赐吴越王钱镠金印玉册,并遣客省使李严赴蜀探察虚实。李严返报唐主,谓蜀主王衍耽情声色,不亲政务刑赏失常,若大兵一临定可成功等语。唐主乃决意攻蜀,整备兵马粮械指日出师。 却说刘氏出身乡野,身世凄惨,自小死了母亲,跟着以算命为生的老爹艰难过活。当时天下大乱,在一次战争中,只有五六岁的刘氏被李存勖的将领袁建丰虏获,送往晋王宫为婢。李存勖的母亲贞简太后见刘氏聪明伶俐,甚是喜爱,亲自教其乐器歌舞。久而久之,曹夫人就想将她培养成自己未来的儿媳。她认为自己一手调教出的女子,定然在品行方面十分出色,能够成为李存勖的贤内助。 众所周知,李存勖有很高的音乐造诣,经常自己填词谱曲。他曾写出过“曾宴桃源深洞,一曲舞鸾歌凤。长记别伊时,和泪出门相送。如梦,如梦,残月落花烟重”这样的唯美词句。后人便取“如梦”二字,将这首词命名为《如梦令》。 一天李存勖去给曹夫人请安,曹夫人叫他弹奏一曲,命刘氏以舞助兴。看着眼前的这个曼妙女子,举手投足间散发出一股优雅之气,李存勖立即倾心,脸上露出欣喜之色。曹夫人见他痴迷沉醉,当场将刘氏许配给李存勖当了妾室。时隔不久,李存勖又封刘氏为魏国夫人。 后来刘氏为李存勖生下了儿子李继岌,由于李继岌相貌和性格都与李存勖相类,刘氏得到李存勖的专宠。等到李存勖建立后唐,刘氏又凭借着皇帝的宠爱,一举登上了皇后宝座。刘氏出身低微少小贫穷,钱财在她眼里显得格外重要。 当时后唐初建,国势强盛四方臣服,凡是进贡资物无不经过刘氏之手。刘氏一分为二:一份上奏皇帝收入内库;另一份则收入中宫据为己有。 刘氏为了聚敛更多的钱财,竟让一些宫人、太监等扮成商人,将宫中所用的布匹、果品等物拿到街市上去卖;卖的时候让宫人、太监自称是皇后所用的东西,以便卖个好价钱。 刘氏父亲以卖药算卦为生,人称刘山人。庄宗在魏州时,刘山人前来认亲,唐主令袁建丰审视,袁建丰说他得到刘氏时曾见过这位黄须老人挈着刘氏。偏刘氏不肯承认,且大怒道:“妾离乡时略能记忆,妾父已死乱兵中,曾由妾恸哭告别,何来这田舍翁,敢冒称妾父呢?”【忍哉此妇!】因命笞刘叟百下。可怜刘叟老迈龙钟,那里禁受得起?昏晕了好几次方得苏转,最后大号而去【刘父既然会算卦,入谒前何不一卜?】 庄宗明知此人就是刘后的亲生父亲,但也不便说破。庄宗既好俳优,遂穿上与刘叟一样的衣服,背上药囊卦筹,命其子李继岌头戴破帽相随,直入刘氏寝宫说:“刘山人来探望女儿。”刘氏大怒,但又不好对庄宗如何,只好把气撒在儿子李继岌身上,将其痛笞一顿赶出宫去。此事一时成为宫中笑谈。 不过事隔不久,刘氏派人偷偷给了刘老头黄金千两、珍宝无数,算是聊表孝心,并说明自己的苦衷,希望父亲不要再四处透露他们的关系。刘老头也是聪明人,从此守口如瓶。 刘皇后不愿认亲生父亲,却自愿认张全义为养父。张全义久居洛阳,在后梁时已经封王,家富于财。庄宗入洛之后,张全义又投靠新朝。有一次庄宗夫妇造访其家,刘后自念母家微贱,未免为妃妾所嫌,不如拜全义为养父得借余光。乃面奏唐主,自言幼失怙恃,愿父事张全义。唐主慨然允诺。刘后遂乘夜宴时请全义上坐,行父女礼。张全义怎敢遽受?刘后令随宦强他入座,竟尔亭亭下拜,惹得张全义眼热耳红,急欲趋避,又被诸宦官拥住,没奈何受了全礼。唐主在旁坐着,反嘻笑颜开,叫张全义不必辞让,并亲酌巨觥为张全义上寿。张全义谢恩饮毕,复搬出许多贡仪赠献刘后。俟帝后返宫时赍送进去。 越日,刘后命翰林学士赵凤草书谢张全义。赵凤入奏道:“国母拜人臣为父,从古未闻,臣不敢起草!” 唐主微笑道:“卿不愧直言,但后意如此,且与国体没甚大损,愿卿勿辞!” 赵凤无可奈何,只好承旨草书缴入了事。 后唐宫中佳丽如云。据《新五代·伶官传》所载,庄宗李存勖幸邺之时,曾“采邺美女千人以充后宫”。他在宫中设立教坊妓,除自己享用外,还经常用妓乐招待宾客。 唐主后庭中有一女生有国色,为唐主所爱幸,竟得生子。刘后很怀妒意,时欲将她捽去。可巧李绍荣丧妇,唐主召他入宫赐宴解闷,且谕李绍荣道:“卿新赋悼亡自当复娶,朕愿助卿聘一美妇。” 刘后即召唐主爱姬指示唐主道:“陛下怜爱李绍荣,何不将此女为赐?”唐主佯为应允。不意刘后即促李绍荣拜谢,一面嘱令宦官扶掖爱姬出宫,一肩乘舆抬入李绍荣私第去了。将得宠生子的唐主爱姬赐与别人,刘后也能做得出!唐主愀然不乐,好几日称疾不食,不过始终拗不过刘后,只好耐着性子与她交欢。 刘夫人善歌舞,唐主欲取悦刘氏,有时也粉墨登场亲自表演,自取艺名“李天下”。有一次表演得兴头上时,四顾而呼曰:“李天下,李天下何在?”伶人敬新磨上前打了他几个耳光,庄宗一时不知所措,左右伶人大惊失色,抓住敬新磨责问道:“如何敢打天子?”敬新磨回答说:“理天下者只有一人,哪得二人?”李,取“理”字的谐音,理天下者即指皇帝。听到此话左右皆大笑,庄宗也非常高兴,厚赏敬新磨。 越数日出猎中牟践害民禾,中牟令叩马前谏道:“陛下为民父母,奈何损民稼穑,令他转死沟壑呢!” 唐主恨他多言,叱退中牟令,意欲置诸死刑。敬新磨追还该令,牵至马前佯加诟责道:“汝为县令,独不知我天子好猎么?奈何纵民耕种,有碍吾皇驰骋!汝罪当死!” 唐主闻言不禁失笑,乃赦该县令之罪,仍用他为中牟令【该令不失为强项,敬敬磨也会谲谏】。 后来,敬新磨到殿中奏事,在殿内被恶犬追逐。他躲在一根庭柱边叫道:“陛下不要纵使儿女咬人。”李存勖出身夷狄,非常忌讳狗,闻言大怒,当场便要拉弓射死敬新磨。敬新磨忙喊道:“陛下不能杀我,我与陛下乃是一体,杀之不详。”李存勖忙问缘由,敬新磨答道:“陛下年号同光。天下都称您为同光帝。杀了敬新磨,同(铜)就没有光了。”李存勖大笑,饶了敬新磨。 同光三年(925年)发生大水灾,河南、河北百姓流离失所,无以为生。由于漕运路绝,京师供给不足,六军兵士往往有饿死者。可庄宗与刘后却游猎宴乐不绝,所到之处都要当地百姓供给,甚至售卖家具拆毁房屋供之,县吏畏惧逃窜于山谷。次年春天新粮未收,百姓军士仍然困苦,国库无钱,宰相请求打开内库供应军需,庄宗已经同意,而刘皇后却不肯。宰相在殿上再三论请,刘氏从屏风后闯至廷前,拿出自己妆奁首饰,并推出皇幼子满喜对庄宗说:“诸侯所贡已尽,宫中所剩就这些了,请把它们卖了供军,如果不够就把满喜也卖了吧!”宰相哪里还敢多言,惶恐而退。后来魏州兵变才拿出内库之物赏军,军士一面背负赏物一面大骂:“我们的妻子儿女都饿死了,现在要这些财物何用?”所以说庄宗身败国亡,刘后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刘后素性佞佛,自思贵为国母,无非佛力保护,平时所得货赂辄赐给僧尼,且劝唐主信奉佛教。五台僧诚惠自言能降伏天龙呼风使雨。先时尝过镇州,王镕不加礼待,诚惠忿然道:“我有毒龙五百归我驱遣,今当遣一毒龙揭起片石,恐州民皆成鱼鳖了!”越年镇州果然大水,人乃称他为神僧。 唐主闻他神奇,饬中使延令入宫,自率后妃下拜,诚惠居然高坐。唐主拜毕留居别馆,他闲暇时昂然出游,百官相遇莫敢不拜。独郭崇韬相见不过拱手,诚惠傲不为礼。冤冤相凑,洛阳天旱数旬不雨,郭崇韬请诚惠祈雨,诚惠无可推辞,便令筑坛斋醮,每日登坛诵咒念念有词,偏龙神不来听令,赤日尽管高升。郭崇韬说他祷雨无验,拟在坛下积薪将他焚死。有人报知诚惠,诚惠仓皇乘夜遁去。后来听说他逃回五台,因为害都中饬捕竟致忧死。 河南令罗贯正直敢言,郭崇韬很欣赏他,支持他清除豪门积弊,效果很不错。但罗贯却得罪了后宫集团、大官僚集团和宦官集团,这些人非常痛恨罗贯,在李存勖面前抵毁诽谤。李存勖的母亲曹太后死后安葬坤陵,通往坤陵的路桥因为各种原因坍塌,太监们便乘机陷害罗贯。 李存勖果然大怒,把罗贯抓来打得死去活来。郭崇韬非常心疼,上来劝阻道“陛下和一个县令斗气,传出去对皇上名声不利。”李存勖哪里肯听,干脆把郭崇韬关在宫外,让宦官把罗贯活活打死暴尸街头。罗贯一死天下呼冤,开始对李存勖是否有能力中兴唐朝产生怀疑。 不仅如此,李存勖还干了一件失尽军心的蠢事。李存勖宠信的戏子周匝曾经被梁军俘虏,在梁期间受到“同行”陈俊和储德源的照顾。周匝为了报答他们,请求李存勖封他们做刺史,李存勖想都没想就答应了。郭崇韬一听急了,忙劝阻道:“河东将士百战灭梁复兴大唐,现在都没有得到封赏。如果封了这几个戏子,将士们会寒心的。”李存勖知道其中利害,但他拒绝郭崇韬的理由却是:“我已经答应周匝了,我不能失信于人。”任凭郭崇韬苦劝,李存勖依然将陈俊和储德源封为刺史。 消息一出举军哗然,将士们愤怒异常,准备找“李天下”讨个“说法”。郭崇韬好言相劝方才无事,但李存勖在军中的威望降至冰点。 第八十六章 前蜀阿斗 却说朱温篡唐建立后梁后,与朱温结下深仇的李茂贞一面坚持沿用唐哀帝李柷的天佑年号,以示自己“汉贼不两立“的决心,一面与昔日的冤家李克用化敌为友,共同写就讨朱檄文,声称要兴师问罪。当然面对强势的朱温,李茂贞也就是表示一下态度而已,李克用其实并不信任他,双方的联合不过是抱团取暖。打朱温,不知要等到猴年马月了。 朱老三称帝后,那些军阀大佬们纷纷步其后尘,也过上了皇帝瘾。 不过李茂贞的头脑还是比较清醒的,他深知关中残破,早就没有了问鼎天下的本钱,充其量就是个自求多福的封国,皇帝这个帽子太重,绝不能轻易触碰。 于是他只称岐王,在自己的一亩三分地上开府设官,而且以其所居为宫殿,其妻称王后,各种仪仗都跟皇帝一样。但是他坚决不称帝,始终为自己留下一条可进可退的后路。 915年邠宁降梁,李茂贞的岐国登时门户大开。李茂贞生怕梁军乘势深入,就趁后梁政权更迭之际,派出刘知俊率军夺回宁州,进围邠州。可是后梁大将霍彦威全力固守,刘开道愣是围攻半年不克。 李茂贞的倒霉事还不止这个,916年,蜀主王建也来分一杯羹,亲率蜀军进击陇州,这让李茂贞很没面子。从前让李克用、朱温吊打也就算了,如今就连“贼王八“也来欺侮自己,还有没有天理啊? 不过李茂贞深耕凤翔、泾原一带长达数十年,根基牢固,虽然遇上些小挫折,最终还是化险为夷。只是他的实际控制区只剩下了七个州,与鼎盛时期势力波及四道十五镇四十五州相比,早已不可同日而语了。 戎马一生的李茂贞杀人无数,但却一心礼佛。供奉舍利的凤翔法门寺在唐武宗会昌法难后几经颓废,无人打理。李茂贞坐镇凤翔期间,花了二十多年,修寺宇、建法舍、铸铜炉、造佛塔,对法门寺进行了旷世持久的修复,法门寺重现皇家寺院的繁华,这是唐末以来绝无仅有的。也许,李茂贞是想通过佛法无边来化解自己生处乱世的烦心吧。 公元923年,后唐灭掉后梁,年迈的李茂贞为了讨好李存勖,特意以家人礼(大家都是李唐赐姓)给李存勖写了封信,祝贺他攻入开封。 李存勖定都洛阳后,老谋深算的李茂贞越发心里不安,忙不迭地上表称臣,还让儿子去朝见李存勖。李存勖为了顺利进军蜀中,实现自己的远大目标,决定对他采取怀柔政策,于是以李茂贞是前唐元老为名,对他倍示尊敬,不仅保留了他的前朝旧职,还晋封为秦王。李茂贞宝押对了,心也放宽了,本想安安生生过日子,可惜岁月不饶人,公元924年,就在李茂贞被封为秦王后不久,这位西北王便与世长辞了,终年六十九岁,谥曰“忠敬“。 却说王建僭号称帝后,与岐王失和构兵,争战经年将岐兵击退,气焰益张。 王建自视甚高,曾对人说:“吾提三尺剑,化家为国,亲决庶狱,人无枉滥,恭俭畏慎,勤劳慈惠,无一事纵情,无一言伤物,故百官吏民爱朕如父母,敬朕如天地。” 朱温派卢玭出使蜀国时,落款印文是“大梁入蜀之印”。宰相张格解释道:“唐朝遣使出使四夷时,用的就是‘大唐入某国之印’。如今梁国用‘大梁入蜀之印’,是将我们当做夷狄对待。”王建大怒,欲杀卢玭。张格劝道:“这只是梁国官员的失误,不要因为这个坏了两国之间的交情。”王建这才作罢。后来朱温被儿子朱友珪弑杀,王建派太监李纮前去吊唁,印文便刻上“大蜀入梁之印”。 王衍是王建最小的儿子,上边有十个哥哥,大哥因为身有残疾没有被立为储君,二哥元膺顺理成章被立为太子。因为生活安逸,王衍从小也没有什么政治抱负,终日沉溺在游山玩水、花天酒地当中。 王衍长得方面大嘴垂手过膝,侧目能看到耳朵,颇有学问,能写一些虚浮艳丽的诗辞,有“月华如水浸宫殿,有酒不醉真痴人”的名句。 前蜀永平三年(913),元膺死在朝臣内斗的事件中,太子一位立即成了诸多后妃和皇子争抢的焦点。王建因幽王王宗辂的相貌类似自己,而信王王宗杰是诸子中最有才能的,因此想在两人中选择立嗣。但徐贤妃姐妹两得宠,王建又老迈糊涂,徐贤妃、徐淑妃教看相的人上书说王衍的长相最高贵,又婉言劝说宰相张格赞成,于是王衍被立为太子。 当上太子的王衍依旧每天吃喝玩乐,赏花作诗,丝毫不关心朝政大事。王建见王衍不可雕琢,便有了另立老七当太子的打算。王建还没来得及付诸行动,老七就莫名死亡。王建认为老七的死可能跟徐氏姐妹有关,于是弥留之际特地嘱咐权臣王宗弼,再三强调不能让徐氏姐妹的家人掌权。 王衍登基以后,进封宗弼等为王,尊父亲王建为高祖皇帝,生母徐贤妃为皇太后,姨母徐淑妃为皇太妃。王建最不想看到的事情发生了,徐氏姐妹手握重权卖官鬻爵,自刺史以下,每有一官职出缺,总有好多人争夺,而以出钱最多者得到官职;又在通都大邑设立旅舍店铺,以搜刮民财。 不仅如此,这对姐妹还养有男宠无数,整日跟那些美男子一起缠绵,还为男宠建造宫殿。王衍不但没有阻止母亲和姨母的荒诞行径,自己也专心玩乐,将一切国家大事抛诸脑后。 王宗弼晋封齐王,也纳贿营私擅作威福。王衍毫不过问,镇日里醉酒唱歌靡靡忘倦。 不久王衍册立高氏为皇后,高皇后是前兵部尚书高知言的女儿,为人端正沉静,很不合王衍的心意。内教坊的严旭去民间选拔了二十个良家女子进宫侍寝。王衍见到那些绝色女子后十分高兴,立刻赐封严旭为蓬州刺史。华阳尉张士乔上疏切谏,王衍大怒饬令处斩,还是徐太后当面谕阻始得免诛。士乔十分愤激,竟投水自尽。 未几下诏北巡,及抵阆州,见州民何康女美丽过人,即命侍从强行取来。何女已经许人等待出嫁,蜀主问明底细,乃赍帛百匹赐他夫家,饬令别娶,而何女却占为己有。谁料何女未婚夫闻此急变一恸而亡! 王衍与何氏缱绻一个多月后又味同嚼蜡,正穷极无聊的时候,他在徐太后的母家看见了一位绝世佳人,姿容艳丽仿佛天仙。此女原来是外祖父徐耕的孙女,与王衍是表兄妹。王衍立即将徐女载进后宫,一时间宠冠六宫。 徐太后姊妹因侄女得宠也为欣慰,不过正宫高氏失宠,徐女入宫后更被疏薄,免不得略有怨言,王衍竟将她废去遣令还家。高知言闻变顿时惊仆,好容易灌救转来,还是涕泣涟涟不愿进食,饿了数日竟致死去【何必如此?】。 那徐女不但美艳,并且曲尽柔媚极善奉承。引得这位天子非常爱恋。即使这样,王衍还是欲壑难填,依旧四处猎艳,连手下大臣的媳妇也不放过。宣徽使王承休的妻子严氏长得美艳,王衍非常垂涎她的姿色,便想方设法找了一个借口召她入宫……王承休知道后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当然王衍不会让他“吃亏”,让他做了龙武军都指挥使。夫因妻贵。王承休索性得寸进尺,要求当秦州节度使,王衍自然同意。王承休携妻双双赴任。第二年王衍因为想念严氏,东巡去了秦州。路过梓潼时大风吹塌房屋拔起树木。随行的太史劝王衍说:“这是贪狼风,预示着败军杀将。”王衍一心想念严氏,仍旧冒着大风前进。 当时李存勖已经灭了后梁,前蜀国人都很恐惧。庄宗派遣李严访问前蜀,王衍与李严在上清宫会见,成都的士庶男女,成群结队,夹道欢迎。李严看到前蜀人富物丰,但王衍骄奢淫逸,归国以后便向庄宗献策攻蜀。 却说李存勖赦免旧梁群臣,上柱国大将军李嗣源很是不满。李嗣源上奏一本请斩梁军主帅段凝。虽然段凝献了驸马赵岩的人头,但段凝掘开黄河残害百姓,罪大恶极。李存勖便斩了段凝。 从此后梁降臣个个畏惧李嗣源,最沉不住气的就是张全义。早年他跟随朱温参加黄巢起义,功劳资格位居百官之首。 这日李存勖刚刚退朝,张全义疾步走来伏地高呼万岁。庄宗问道:“张爱卿有何急事?” 张全义道:“臣启陛下,臣有一事不知当讲不当讲?” 李存勖言道:“爱卿但讲无妨,朕恕你无罪。” 张全义道:“臣观万岁久居开封已有月余,陛下莫非要定都于此?” 庄宗问道:“以爱卿之见,这开封之地不可立都吗?” 张全义道“朱梁立都开封,今帝胄之气已尽,万岁定都开封并非祥兆。” 庄宗问道:“爱卿之见,何处可为帝都?” “洛阳乃帝都也。”张全义道:“人言崤函有帝室之宅,河洛为王者之里。居天下之中,乃九州腹地,山川险固,民风淳朴,可驭四方,陛下何不定都洛阳?” 庄宗一听频频点头,张全义劝道:“自上古大禹王立帝室之邦,已有十朝定都洛阳。今陛下顺承天命荣登大保,岂可再延用朱梁宫室。” 庄宗道:“听爱卿之言,朕确实想迁都洛阳,重兴前唐盛世。奈何中原久经战乱,怎可再劳民伤财?” 张全义笑道:“陛下岂不知那洛阳乃是朱梁王朝龙脉所在,陛下当初相隔黄河之日,朱友贞准备在洛阳行郊祀之礼,祈求上苍护佑。奈何礼祀未行,却留下金银无数,宝器满仓,陛下若是不取,只得终年沉积地下了。” “哦!”庄宗问道:“竟有此事?天与不取,反受其咎。张爱卿明日早朝可奏上一本,迁都若成,爱卿方为头功。” “为臣遵旨!”张全义满怀欣喜告退回府。 次日早朝,张全义递奏本章,把迁都之利一一道出。不料李嗣源谏道:“陛下,臣以为此时不宜迁都。西蜀王建称帝罪同朱温,今蜀主王衍又失德于民,正值西征良机。臣以为西征两川为重,划地迁都为轻,请陛下三思。”李存勖明白李嗣源向来蔑视后梁旧臣,所以只得敷衍一番,择日再议迁都之事。 却说景进是李存勖喜爱的男艺人,吹拉弹唱样样精通,长相俊美才艺过人,庄宗视如心腹一般。张全义苦思不得升迁之计,便想通过景进探摸朝中虚实。 这日张全义邀景进到府上叙话,景进欣然而来。张全义命人奉茶,二人边饮边谈,这时一个奴仆端上托盘,上盖红绸。张全义将红绸掀开,一盘金元宝呈现眼前,景进两眼发直。张全义媚笑着说:“这是下官孝敬景先生买茶叶的一点小钱,还望先生笑纳。” 景进兴奋地说:“张大人如此客气,小人鞍前马后定当效力。” 张全义道:“李嗣源对我前梁旧臣刻薄刁难,下官只恐被他参劾治罪。” 景进道:“大人有所不知,李嗣源虽有上将之才,却不懂为官之道,平日刚而不屈。如此一个权大压主、才大欺主、功高震主之人若不早除,后患无穷。” 张全义是官场老手,装作焦虑问道:“下官乃归降之臣,先生亦无官品,你我之力焉能撼动李嗣源?” 景进咧嘴笑道:“我教大人一计,定能管用。” “愿闻其详。”张全义道。 景进道:“朝中群臣,冯道虽有济世之才,不过是个酸腐书生;豆卢革虽居相位,万岁不过借其名望;朝中掌实政者乃是郭崇韬。” 景进押了一口茶水又道:“郭崇韬平日看似廉洁,内有贪婪之心,只恐别人夺他的权柄,断他的财路。郭崇韬所顾忌者正是李嗣源。” 张全义问:“郭丞相因何顾忌李嗣源?” 景进道:“先皇李克用曾令郭崇韬勘查蜀道,郭崇韬自以为熟悉蜀道。而李嗣源保举李从珂为讨蜀先锋,暗中扶植党羽赚取兵权。郭崇韬与李嗣源争夺讨蜀兵权,所以大人还需同郭丞相商议大事。” 张全义道:“先生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呀,郭丞相那边下官自会打点,只是万岁面前还望先生美言几句。” 景进奸笑道:“只要大人们将本奏递上,在下定能让水到渠成。”二人言罢哈哈大笑,景进揣着满盘黄金回宫。 张全义当晚便到郭崇韬府上拜访,郭崇韬忙于客厅相见。张全义道:“丞相大人,下官前日在朝上奏请万岁迁都,不知丞相有何高见?” 郭崇韬道:“上柱国李嗣源已作见解,我又何需多言?” 张全义见郭崇韬语气中似有不服,便顺着毛摸:“上柱国句句皆言讨蜀之事,下官以为上柱国非是适宜人选。” “哦!”郭崇韬问:“张大人以为何人可以挂帅西征?” 张全义道:“下官听说当年先皇曾命相爷为使前往西蜀,且沿途勘察地势,丞相您轻车熟路乃帅才人选。” 郭崇韬赞道:“张大人有此高见,本相十分钦佩。” 张全义面带难色说道:“下官提议迁都,确是为我大唐万代兴盛着想。上柱国着意阻挠,不知什么意思?” “哼!”郭崇韬冷笑道:“李嗣源在朝中如同王莽、董卓,如今你我同朝为官,当齐心为国除奸以正朝纲。” “郭丞相真乃伊尹再世,周公复生,张全义愿与大人共举大义。” 郭崇韬道:“张大人言重了,你我之力岂能弹劾得了李嗣源。我刚听说镇州守将李建及病故。我等何不联名请奏万岁,让李嗣源封疆一隅镇守边陲。朝中大小事情不就由你我定夺了。” 张全义笑道:“丞相高见,不知众人如何联名?” 郭崇韬道:“我与豆卢革同居相位,交往甚厚自然联名;张大人若能与袁象先等梁朝旧臣联名保举李嗣源,万岁定然应允。” 不过两日,郭崇韬、豆卢革、张全义、袁象先等二十余位朝中重臣联名上奏李存勖,请调李嗣源镇守镇州。李存勖正在揽阅奏章,伶人景进细声说道:“陛下,赏曲时辰到了,不知何事困扰陛下?” 庄宗道:“这两天朝中大臣保举上柱国李嗣源镇守镇州,朕不知道准奏还是不准奏。” 景进道:“陛下,群臣保奏李嗣源出任镇州,乃是畏惧李嗣源专权朝政。李嗣源阻拦陛下迁都,帝室难归正位;陛下若是不把李嗣源调出,只怕群臣以后只拜上柱国,不拜当朝君,请陛下慎重。” 庄宗道:“爱卿之言有理,汝即代朕草拟诏书,朕要杀杀李嗣源的威风。” 次日早朝,唐主召集群臣会议伐蜀。宣徽使李绍宏保荐李嗣源为帅。郭崇韬奋然道:“契丹方炽,李总管不可调开。” 唐主便问郭崇韬道:“公意果属何人?” 郭崇韬道:“魏王地当储嗣,未立殊功,请授为统帅,俾成威望。” 唐主道:“继岌年幼,何能独往?当更求副帅。” 郭崇韬尚未及答,唐主复道:“朕意属卿,烦卿一行。” 郭崇韬求之不得,便拜称遵谕。乃命魏王李继岌充西川四面行营都统,郭崇韬充西川四面行营招讨使,悉付军事。命太监李从袭为监军,史建瑭为先锋,工部尚书任圜,翰林学士李愚并随魏王出征,参预军机。免去李嗣源太尉之职,改任镇州节度使,加封定唐公;恩准张全义所奏迁都之事。 李嗣源退朝之后越想越气,便将长子李从荣,养子李从珂、女婿石敬瑭,太尉府参军安重诲四人招来。李嗣源道:“今日早朝万岁降旨,加封定唐公,命我出任镇州节度使,又命郭崇韬为讨蜀元帅,并将择日迁都。万岁处处难为于我,恐有大祸将至。” 长子李从荣道:“孩儿之见,定是万岁身边那些伶人加害父亲。” 安重诲却道:“末将要恭喜定唐公了。” 李从荣问道:“参军何出此言?” 安重诲道:“万岁确是中了奸人的调虎离山之计,却不知主公正好金蝉脱壳。” “哦?”李嗣源问:“愿闻其详,重诲可明言。” 安重诲道:“主公自追随太祖武皇帝,身经百战,有开国之功。古人云:‘处巅者危,势丰者亏。’主公如今功高震主,即使万岁不疑,也有群臣妒嫉。此番出任镇州虽不理朝政,又有重兵在握,能加封‘定唐公’之爵仍不失显贵。至于遣郭崇韬讨蜀,迁都洛阳,成败自有天定,不必强求。” “重诲之言令我心中烟消云散,传令府上即刻打点,两日后全家迁入镇州。”李嗣源道。 第八十七章 王衍亡国 却说郭崇韬奉命伐蜀,西蜀路上共有八关,这第一关乃是工盘关,守关大将名曰张圣,听说后唐兵马来到,张圣列阵关前迎战。只见唐军阵中一位少年将军,面如冠玉眼若流星,虎体狼腰坐骑骏马,手持长枪从阵中飞出。少年将军即是先锋官史建瑭,年方二十七岁。张圣欺他年幼跃马迎战。战不数合,早被史建瑭一枪刺于马下。守兵纷纷献降。又过十日,阳平关大将廖庆,朝天关大将王喜接连死在史建瑭枪下,半月之内连克三关,后唐兵马兵临飞仙关。 飞仙关守将名叫高崇,唐兵摆阵关下。监军欧阳晃到帅府求见高崇道:“唐兵来犯,将军可有退敌良策?” 高崇道:“我主不发援兵,老夫正为此事发愁。” 欧阳晃道:“唐兵连克三关所向披靡,蜀国大势已去,飞仙关失守只在旦夕,将军不如另择明主。” 高崇道:“老夫也想献关降唐,只恐唐军失信于人,反害了老夫。” 欧阳晃道:“老将军如果将令女嫁于唐军主帅为妻,自然不失富贵。”高崇心想这个阉贼出招够损,但眼下时局艰危,也只有如此才能自保。于是让欧阳晃为使者,往后唐大营请降。 欧阳晃来到郭崇韬中军大帐,只见郭崇韬端坐虎皮宝座怒目圆瞪,左右战将也都个个威风凛凛。欧阳晃伏地高呼:“飞仙关监军欧阳晃拜见大元帅。” 郭崇韬道:“既是来使,可站起来说话。” 欧阳晃道:“回禀元帅,奴才奉飞仙关大将高崇遣派,特来向元帅献降。” 郭崇韬问道:“尚未交阵,我怎知高崇献降是真是假?” 欧阳晃笑道:“高将军有一爱女名曰高月仙,长得闭月羞花沉鱼落雁,有蔡琰之才罗敷之品,愿献与元帅为妾室,未知尊意如何?” 郭崇韬一听喜笑颜开,正不知如何开口,站在一旁的监军李从袭说:“高将军可将此女嫁与史建瑭将军。”郭崇韬闻言心中不悦,不过李从袭乃是监军,郭崇韬也不好当面发火,只好言不由衷地说:“史建瑭英武俊才,理应陪伴美女,请欧阳监军先往别帐休息,我与史建瑭交待一番。” “既是如此,元帅请便。”欧阳晃不知怎么回事,只好到别帐休息。 郭崇韬退帐之后,把监军李从袭叫到寝帐问道:“李监军好会联姻呀,那高崇献女归降,你却当堂转让给史建瑭,什么意思?” 李从袭笑道:“大帅别忘了史建瑭何许人也?那是李嗣源提拔的心腹爱将,今连破三关已是头功。郭丞相为争帅位煞费苦心,怎能让史建瑭夺取头功?” 郭崇韬若有所思地说:“监军之言倒也有理。不过为何要让史建瑭娶这美女?” 李从袭道:“英雄难过美人关,史建瑭若能被这位高美人缠住,留在这飞仙关,来日夺取成都之功则属大帅。况且天下美女多矣,何必因一女子而误大局呢?” “唉呀!”郭崇韬道:“若非监军提醒,本帅险些误了大事。速传欧阳晃到中军帐里议事。” 中军官片刻将欧阳晃唤进。郭崇韬道:“欧阳监军,本帅愿纳飞仙关大将高崇归降。至于联姻之事,本帅已年过半百,但帐下先锋官史建瑭少年英杰,才俊盖世,本帅愿与阁下保媒,让高小姐与史建瑭将军联姻。” 欧阳晃喜道:“如此说来,老奴速往关内报喜。” 话音未落,坐在一旁的史建瑭赶忙说道:“元帅容禀,末将随军讨蜀不惜一死。只是这临阵招亲有违军纪,万万不可。” 李从袭道:“史将军喜结良缘可喜可贺。”李从袭一道贺,左右将官围住史建瑭连连道喜。 欧阳晃返回飞仙关,高崇闻报十分兴奋,世人皆知史建瑭枪法盖世俊美过人,能讨史建瑭为婿,比嫁给郭崇韬那个半老头子强多了。 次日天明,高崇开城献关,后唐兵马入关大犒三军。飞仙关大将高崇将郭崇韬、李从袭、史建瑭请入府堂,众人落座。高崇从门外领进一个女子,这女子柳叶弯眉,杏眼生媚,面如桃花,杨柳细腰,此人正是高崇之女高月仙。 高月仙在堂前向众人一一施礼,郭崇韬道:“令爱美貌绝伦,史将军威武英俊,真是天生一对地配一双,我看二位新人应尽快匹配良缘。”高月仙一见史建瑭英姿,心中顿生绵绵情意;而史建瑭却是面无喜色,极不愿意。 站在一边的太监李从袭左手扶着郭崇韬,右手拉住高崇说道:“今日高将军献城归顺大唐,也是喜事一件,我等何不庆贺一番。”李从袭把二人请出前堂,独留史建瑭与高月仙二人。 高月仙见众人走开便对史建瑭说:“将军何不坐下说话。”史建瑭也不言语,只是拱手还礼。 高月仙含羞问道:“我父今日令奴家与将军在此相亲,未知将军意下如何?” 史建瑭道:“小姐美貌绝伦知书达礼,建瑭得见三生有幸。” 高月仙见其相敬如宾不谈婚事,忍不住眉目传情频频示爱,史建瑭却是情蔻难开。高月仙见他如同木头一般,开口问道:“郭元帅将你我二人匹配姻缘,将军莫非有难言之事?” 史建瑭道:“实不相瞒,我主河山未定,元帅讨蜀未平,岂可在此临阵招亲耽误大事。有负小姐垂青,还望高小姐勿怪。”言罢作了个揖闷头而去。 到了次日,郭崇韬率领大军准备出征,本想撇下史建瑭独取西蜀,未想史建瑭执意要随军出征。史建瑭点齐三千精兵正欲先行,忽闻高月仙喊道:“史将军慢行。” 高月仙走到史建瑭马前,史建瑭赶忙下马相迎。高月仙问道:“将军非去成都不可?” 史建瑭道:“末将身为正印先锋,当为三军标榜,岂敢贪恋儿女情长半途而废。” 高月仙道:“红尘一去不复还,人生几何?将军难道铁石心肠,没有丝毫留意吗?” 史建瑭道:“史某去意已决,心如磐石,恕我万难从命。”言罢史建瑭翻身上马。高月仙一把握住丝缰,双眼依稀劝道:“蜀道奇险,征程茫茫,万望将军三思呀!” 史建瑭哽咽叹道:“大丈夫当战死沙场,马革裹尸而还,不负君王丹陛宏恩。建瑭恐与小姐无缘,小姐请勿挂心。”说着史建瑭一把从高月仙手中扽过马丝缰,双腿一磕马腹随军而去。 高月仙紧跑几步喊道:“将军!”史建瑭一勒丝缰转身回望高月仙一眼,又催马远去。高月仙眼中含泪,哭丧着脸回到关中。 高月仙站在飞仙关垛口,远望后唐大军绝尘而去。从早上到午时,从午时到夜晚,直到残月高悬。高月仙悲伤至极,竟然坠关自尽。真是: 相见时难别亦难, 只为河山负红颜。 女儿柔骨生万种, 丈夫豪情志磐坚。 再讲前蜀皇帝王衍,这一日正在宫内与众妃嫔歌舞宴饮,嘉王王宗寿求见。王宗寿乃是王建养子,封号嘉王,官拜太子太保兼武信军节度使,为人正直,颇有贤能。 王宗寿一见后主王衍,立即双膝跪倒叩首奏道:“臣启奏陛下,飞仙关老将高崇献关降敌,大唐先锋官史建瑭半月之内又连破葭萌关、白水关,势不可挡。请陛下降旨早拨军粮,散金募兵以备大敌。”此言一出,两旁嫔妃哈哈大笑,王宗寿抬头再看王衍,只见他鼾声大作醉不能醒。 王宗寿急得伏地而泣,最后掩泪而退。文武朝臣早已在宫外等候。王宗寿与众人一一行礼,王宗寿无奈地说:“万岁醉而不醒,如之奈何?” “嘉王勿虑,老夫愿出兵剑门关”!众人一看乃是太师王宗弼。 王宗弼也是王建养子,原名魏宏夫,自从认王建为义父后才改了姓名。 王宗弼率蜀兵一万人进驻剑门关,此时后唐的兵马已经屯兵关下。 只闻号炮三声关门大开,一队蜀兵分列栈道两侧,只见王宗弼头戴黄金三叉帅字盔,身着铁叶黄花甲,跨下一匹五靛花斑马,手中一口囚龙大刀。老太师剑眉倒立虎目圆睁,一捋颔下长髯问道:“吾乃大蜀太师王宗弼,来将通上名来!” 史建瑭道:“吾乃讨蜀元帅郭崇韬麾下正印先锋官史建瑭也,今已连破西蜀六关,老太师何不早早归降免动干戈。” 王宗弼冷笑道:“娃娃休出狂言,先吃老夫一刀。”话音未落,王宗弼催马而出,与史建瑭大战十个回合,只见史建瑭强扫天灵,王宗弼躲闪不及,那黄金三叉帅字盔被银枪打落在地。王宗弼自知不是史建瑭的对手,只好败回关中。 史建瑭先胜一阵,且得了王宗弼的金盔。王宗弼登城之后,心想单打赢不了史建瑭,还不能乱箭射死他吗?王宗弼即令城内一千弓弩手放箭退敌,顿时剑门关上乱箭齐发,史建瑭下令退兵,但是蜀道之上非比平川,三千人马乱成一片,前拥后挤来不及逃脱。可叹史建瑭空有一身武艺,未能及时退却反被关上乱箭穿身。 史建瑭战死剑门关下,郭崇韬心中暗暗叫好,表面上却装作哀悼向京师报丧。 本来王宗弼在剑门关固守万无一失,奈何军粮已尽,久盼不得增援。 却说灭蜀之前,郭崇韬以康延孝为蕃汉马步军都指挥使,李严为西川管内招抚使,率骑兵三千、步兵一万为前锋。 康延孝一路进兵势如破竹,先是攻占威武城,招降指挥使王景思,又克凤州、取固镇、降兴州,得粮二十万斛,王衍亲自率军迎战于三泉,被康延孝击败。王衍命王宗勋、王宗俨、王宗昱三人为招讨使,率领大军三万再战,又败,死者五千人,王衍不支败走,同时切断了吉柏江浮桥。康延孝造舟渡河,进取绵州。王衍又切断绵江浮桥,康延孝对李严说:“吾远军千里利在速战。乘王衍破胆之时,但得百骑过鹿头关,彼一定迎降不暇。”于是下令乘马渡江,军士登陆后又袭取鹿头关,攻下汉州。 王宗弼听说各地土崩瓦解,不知如何是好。这时后唐使者递上郭崇韬书信,说明当前利害关系,劝他投降。王宗弼觉得除了投降别无他法,于是先让王宗勋等人出关投降,自己却回到成都软禁王衍、徐太后和王衍诸子,并收其玺绶,其子王承涓又带走了王衍的多名宠姬。王宗弼自称西川兵马留后,派使者带着礼品和食物犒劳唐军,并以王衍名义写信给李严,称王衍准备投降。 王衍见到李严后失声痛哭。李严好言相劝,说只要他答应投降,便可以保证他和家属的安全。 王衍无可奈何,带着李严去见太后,借母亲的名义,令翰林学士李昊和同平章事王锴写了降书,派兵部侍郎欧阳彬带着降书,跟李严前去迎接后唐大军。李继岌接到前蜀国的降书后,连夜赶到成都,接受王衍的投降。 次日前蜀主穿着白衣服,口里含着玉璧,手里牵着羊,用草绳攀绕着头。百官们身穿丧服,光着脚,用车子拉着空棺,他们都大声号哭着等待李继岌的命令。李继岌接受了前蜀主的玉璧,郭崇韬解开了前蜀主脖子上的草绳,并把那些空棺都烧掉。按照后唐帝的旨意,免除他们的罪过,并释放了他们。前蜀君臣都向着东北面拜谢后唐帝。二十八日,后唐军进入成都。郭崇韬禁止士卒进行抢掠,街市上照常贸易往来。从后唐出兵到攻克前蜀国,共用了七十天。取得十个节度使、六十四个州、二百四十九个县,俘获三万余卒,铠仗、钱粮、金银、缯帛等数以千万计。 王宗弼逼迫王衍投降后唐后,又处死了枢密使宋光嗣、景润澄,李周辂、欧阳晃四人,说他们通敌叛国,将首级送到李继岌那里;然后派儿子王从班到后宫中搜罗奇珍异宝献给李继岌,李继岌笑着说:“这些东西本来就是我家的,用不着他来献殷勤。” 王宗弼试图说服郭崇韬让他当西川节度使,贿赂了很多礼物。郭崇韬假装答应,却没有向李继岌推荐。为了离间李、郭,王宗弼率一批前蜀官员面见李继岌,要求让郭崇韬当西川节度使。李继岌以为是郭崇韬叫人这样说的,一天对他说:“皇上最器重您了,怎么会让您这样的元老功臣留在边远之地呢?况且我也没有权力做这个主。”郭崇韬莫名其妙:“我没有要求留下来呀,都是王宗弼在挑拨离间。” 郭崇韬决定杀了王宗弼。12月28日,在征得李继岌同意后,郭崇韬指控王宗弼、王宗勋、王宗渥卖主求荣,将他们全部族诛并抄没家产。 康延孝灭蜀居功为多,但左厢马步军都指挥使董璋因为与郭崇韬关系密切,反而论功第一,康延孝怒不能平,于是责问董璋说:“吾有平蜀之功,公等仆辈相从,现在却俯首郭公之门。吾为都将,独不能以军法斩公邪?”董璋将此话告诉郭崇韬,郭崇韬与康延孝裂痕遂深。 第八十八章 郭崇蹈之死 却说郭崇韬效力的第一个主子是李克用的堂弟李克修,史书上说他“累典事务,以廉干称”,凭着自己的精明能干和廉洁奉公,郭崇韬颇得李克修赏识。李克修死后,李克用召郭崇韬担任外交官典谒,曾奉旨到凤翔跟节度使李茂贞谈判。郭崇韬临危不惧,随机应变,深得李克用的信任。 等到李存勖继任一把手后,郭崇韬更是成为新领导身边炙手可热的大红人。担任中门副使,与孟知祥等人一起参与军机,级别虽然不高,却可以随时见到李存勖。后来孟知祥请求外放,说了郭崇韬不少好话,郭崇韬也因此转正为中门使。 郭崇韬擅长军事谋略,特别是化险为夷的军事谋略。主要体现在三件大事上: 第一件大事是:镇州反了张文礼,李存勖三丧其师,四折大将,野心勃勃的契丹首领阿保机打着救援张文礼的旗号,向着李存勖的背后杀来。众将皆恐,一向敢想敢干的李存勖也犹豫不定。 关键时刻,郭崇韬对李存勖说:“阿保机这次领兵南下,并非为了救镇州,而是冲着中原的财物而来。因此我们只要挫败他的前锋,让他知道中原的财富虽好,想要的话除非拿命来换,他肯定会退兵的。我军刚刚战胜梁军,士气正盛,正好趁此良机驱逐契丹,威震天下!”一语点醒梦中人,李存勖听从郭崇韬的意见,挥师北进与契丹军队交锋,果然力挫强敌。 郭崇韬非常喜欢读书。镇州攻下以后,李存勖派他去验收府库,有人用珍宝向他行贿,他一概回绝。最后只是买了些书籍而已。他和其他的将领不同,不是贪求财物,而是对书籍感兴趣,因为书中可以学到很多治国之道和军事谋略。 第二件大事是,梁唐之争陷入胶着状态,如何实现快速灭梁伟业,成为李存勖必须解决的头号难题。当时困在杨刘镇的李存勖不得不面对后梁大将王彦章的进攻,打得难解难分。这时郭崇韬一针见血地指出:“王铁枪之所以拼命攻打我们,其目的就是想夺回他的老家郓州,然后将我们赶回河北。现在我们只要摆出增援郓州的态势,让其往返奔波疲于应付,王铁枪必败!” 获得李存勖的同意后,郭崇韬亲自带领一支军队渡河南下,摆出救援郓州之势,并在渡口要害连夜抢修工事。为了确保工程进度,郭崇韬亲临一线督促指挥,十分疲劳,实在忍不住了才在行军床上打了个盹。忽觉裤子里一凉,惊醒后忙命亲兵观看,却是一条蛇。三天之后,工事修好了,梁军也闻风而至。 此时的城垒刚刚建成,并不十分稳固,加上王彦章督阵猛攻不止。危急时刻,郭崇韬身先士卒,不顾一切地指挥抵抗,哪里有险情就冲到哪里。最终,仓促建成的城垒岿然不动。王彦章只好折回再攻杨刘,如此反复,王彦章师老兵疲士气低落,最终杨刘之围以晋军获胜结束。 王彦章被段凝取代。段凝上台后改变战术,率领梁军主力进攻魏博,摆出一幅反攻的架势。这让李存勖君臣颇感困惑。 幸好后梁大将康延孝投入唐营,将梁军虚实情况告知李存勖。郭崇韬劝谏李存勖道:“梁军主力悉出,汴京空虚,陛下正可长驱直入攻入汴梁。而且今年收成不好,军粮仅够半月,拖延不得。陛下做事顺应天时,必有神灵保佑。” 郭崇韬的分析和建议切中李存勖下怀。当日李存勖即率军从郓州启程奔袭汴梁,仅仅八天时间,唐军就兵不血刃攻入大梁逼死梁末帝。率军回援的段凝闻讯立降。 灭梁大战,郭崇韬虽未亲临战阵,却被任命为镇州和冀州节度使,进封赵国公,并获赐铁券,可以免除十死。不久还当上了枢密使,成为后唐军界第一人。 第三件大事后唐灭了后梁,并没有改变天下混乱的格局,李存勖的李天下并不稳固。正好李存勖听说前蜀之主王衍是个典型的阿斗,只知享乐政局混乱,决定拿他开刀。 李存勖以自己的儿子魏王李继岌为都统,以郭崇韬为招讨使,兵发蜀国。唐军一路攻城拔寨势如破竹,很多蜀军望风而降,仅仅70天,唐军攻入成都,王衍自缚请降。郭崇韬的功劳簿上再添一个灭国大功。而且这次比上次更牛的是:上次只是动动嘴,这是却是跑断腿。 盛极而衰,万物皆然。就在郭崇韬的功业一时无人能及的那一刻,一系列针对他的谗言、陷害也接踵而至。以前郭崇韬在李存勖身边,李存勖对他颇为倚重,别人动不了他。现在郭崇韬远离李存勖,而且建立了不赏之功,那些忌妒、仇视郭崇韬的人如同咸鱼翻身一样,疯狂地将各种脏水泼向郭崇韬。 随着灭蜀的成功,郭崇韬的生命进入倒计时。本来李继岌此时还年轻,和郭崇韬也没起太多冲突。但他身边的宦官们看见郭崇韬门前车水马龙,送礼巴结的人络绎不绝,就千方百计地在李继岌面前挑拨是非,陷害郭崇韬。 五代时期,有枪就是草头王,想当年孙儒同志一言不和就把自己的主将杀死,然后自立为带头大哥。这样的事太八卦了。 不久宦官向延嗣带着李存勖的命令到达成都,命郭崇韬班师。郭崇韬听说是个小黄门传旨,竟然不肯按礼节郊迎,向延嗣气愤不已。 此时李存勖也收到蜀地报告,发现战利品不够多,颇为不满。向延嗣趁机进谗道:“臣问过很多蜀人,都说蜀地的珍宝美女进了郭崇韬的府内,少说也有黄金上万两,白银数十万两。郭崇韬的儿子郭廷诲贪得也不少。可是,您的儿子魏王却只得到几匹老马而已。”本就对郭崇韬逗留蜀地不快的李存勖立马怒容满面,命宦官马彦圭火速赶往蜀地调查郭崇韬是否班师,如班师则已,假如有意推迟逗留,就和李继岌除掉他。 盛怒之下的李存勖昏了头,调查朝廷重臣岂能儿戏,更不能让本就对郭崇韬强烈不满的宦官主持,这不是明摆着把昔日的大功臣送到人家的刀口上吗? 向延嗣见李存勖对于如何处置郭崇韬还没有作出最后决断,又变本加厉地向刘皇后诉苦,刘皇后秒忘了郭崇韬当年力主她正位中宫的恩德,哭着请求向延嗣想办法保全李继岌。 向延嗣阴险地对刘皇后说:“祸乱发生只在瞬间,怎么会有时间从数千里之外再请旨呢?”刘皇后一听就慌了,又去找李存勖,李存勖这时还没有糊涂透顶,坚持先调查再处理。一心挂念儿子安危的刘皇后索性自己写了一道教令,让马彦圭交给李继岌,让他先动手杀掉郭崇韬。 看了母亲的教令,李继岌说:“六军将发,郭令公并无其他过错,我怎能做这种负心之事呢?”李从袭等人痛哭流涕地说:“圣上既然有口谕,大王如果不当机立断,万一中途机密泄露,我们就没命了。”李继岌说:“圣上没有正式诏书,单凭皇后的教令怎么能杀朝廷大臣?”李从袭见李继岌不肯听从,又故意制造事端使郭崇韬得罪李继岌,然后再进行挑拨。李继岌毕竟年轻没有经验,于是就站在了宦官们一边。 第二天早晨,李从袭以李继岌的名义召郭崇韬议事,李继岌上楼躲开,命心腹李环藏着铁锤立在阶下。郭崇韬昂首挺胸前来,刚走上台阶,李环举起铁锤猛力一击,郭崇韬霎时脑浆迸裂死于非命。 继岌见李环得手,只好下楼宣示后教,收诛郭崇韬儿子郭廷诲、郭廷信。郭崇韬左右统皆窜避,惟掌书记张砺诣魏王府前抚尸恸哭。 唐主尚不知成都发生变故,饬令李继岌还都,命太原尹孟知祥就任西川剑南节度使。 孟知祥接到任命后赶往洛阳陛辞。李存勖设宴款待。他对孟知祥说:“我听说郭崇韬有异心,你到成都后将他给我杀了。”孟知祥却说:“郭崇韬是国家功臣,不应该杀他,等我到成都后观察一下,如果他没有异心便将其送回。”同光四年(926年),孟知祥抵达成都时,郭崇韬已经被冤杀了。 郭崇韬班师稍微迟了一些,这并不是因为他有异心,而是蜀地刚刚平定,山林之中盗贼很多,而孟知祥又没有到任,郭崇韬便派将分路去招抚各地,他怕一旦班师之后,地方会再发生混乱,没想到这给马彦圭当成了借口。 却说唐主令王衍入觐,赐他诏书道:“固当裂土而封,必不薄人于险,三辰在上,一言不欺!”王衍奉诏大喜,语母及妻妾道:“幸不失为安乐公!” 于是转告李继岌,愿随入洛。李继岌留部将李仁罕、潘仁嗣、赵廷隐、张业、武璋、李延厚等辅佐孟知祥守成都,自率大军启程,押同王衍家属向东北进发。沿途山高水长,免不得随驿逗留。伶官景进入白唐主道:“西南未安,王衍族党未免谋变,不如早除为妥。” 庄宗听从景进建议,派宦官向延嗣下诏诛杀王衍君臣一行,以防止其趁势作乱。李存勖的诏书原文为“王衍一行,并宜杀戮”。这道命令的意思很明确,就是杀了王衍以及跟王衍同行的人,这就包括了徐氏姐妹以及前蜀官吏、侍从及其家人。 按照当时的制度,诏书正式下达之前,需要枢密使进行复核,在确认无误后才能颁布。当诏书传到枢密使张居翰处进行复核时,张居翰认为王衍君臣既已投降,现在又出尔反尔将其诛杀,实在不合天理人情。更何况诏书所杀之人不仅包括王衍一家,还包括千余名随从人员,他们全都是无辜之人,怎么能说杀就杀呢? 张居翰虽然是太监,但为人正派,极有同情心,所以在拿到诏书时,冒着杀头灭族的风险,把里面的“行”字涂掉,改为“家”字。向延嗣此前并不知道诏书的内容,所以在拿到“修改版”后并没有怀疑,并照此到前线宣旨。西京留守接诏后即到秦川驿中收捕王衍全眷,尽行处斩。王衍母亲徐氏临刑时大呼道:“我儿举国迎降反加夷戮,信义何在?料唐主也将受祸了。” 徐氏母子既死,王衍所有妻妾金氏、韦氏、钱氏等一并陨首。惟幼妾刘氏最为少艾,发似乌云脸若朝霞,监刑官瞧着暗生艳羡,指令停刑。刘氏慨然道:“国破家亡,义不受污,幸速杀我!”【不没烈妇。】刑官无可如何,乃概令受刃。 不过与王衍同行的一千多名随从人员,因着张居翰的一善之念得以保全。 王衍一家被杀后,唐庄宗还没来得及追究张居翰擅改诏书的罪过,便在洛阳被叛军将领郭从谦射杀,李嗣源进入洛阳称帝后,更没空追查此事。直到张居翰死后数年,他擅改诏书救活千余人命的事情才得到披露,世人闻之无比钦佩。欧阳修在为宦官作传时,对张居翰推崇备至,称赞他是一位仁德君子。以刑余之身能得到道德大家如此称赞,张居翰绝对配得上“伟大”二字。 那时唐主已下诏暴郭崇韬罪状,并杀郭崇韬三子,抄没家资。睦王李存乂系唐主第五弟,曾娶郭崇韬女儿为妻。宦官欲尽诛郭崇韬亲党杜绝后患。乃入奏唐主道:“睦王闻郭氏诛夷,攘臂称冤,语多怨望。” 唐主大怒,竟发兵围攻李存乂府第,悉加诛戮。 郭崇韬对于李克用父子忠贞无二,而且屡建奇功,西平蜀地更是功高盖世;可在政治和为人处世方面,郭崇韬的军人性格就显得有些不足。他在进军蜀地的时候对李继岌说:“蜀地平定之后,大王就是太子了,等到将来登基后,最好全部除去宦官,就连骟过的马也不要骑。”宦官们对他恨得咬牙切齿。就算张承业这样忠贞的人还活着,也不会原谅郭崇韬说的这些不负责任而且带有侮辱性的话。 郭崇韬的第二个缺点就是气量狭窄容不下人,在他功高权重的时候,他的同事豆卢革向他献媚说:“汾阳王郭子仪是代北人,后来迁移到华阴,侍中大人您世代在雁门,和汾阳王大概有些关系吧?”郭崇韬顺水推舟地说:“乱世之中家谱不幸丢失,先人们常说汾阳王是我们的世祖。”豆卢革接着说:“难怪大人如此英武多谋,原来是汾阳王的后代。”从此郭崇韬就以郭子仪的子孙自居。他自己这样也就算了,郭崇韬却要求别人也要有高的门第才能做高官。他派人审查官员们的门第,一旦发现门第不高,轻的革职,重的还要治罪。有旧功臣要求升职,他便酸溜溜地说:“我非常了解你,知道你很有才干,但可惜门第有点低,我不敢提拔你,否则要让名流耻笑。”由于以门第看人,郭崇韬丧失了一些旧臣的支持,再加上他的排挤,更加没有人站在他这一边。 后来兴教门之变后,唐庄宗李存勖被杀,后唐明宗李嗣源即位,为郭崇韬恢复了声誉,并下令将郭崇韬归葬故里,这位名将死后才终有所归。 第八十九章 李嗣源平叛自叛 却说唐庭自李嗣源离去,郭崇韬斩首,朝中百官群龙无首,于是纷纷归附伶官景进门下,百般奉承贿赂以求保官。李存勖骑马打仗骁勇果断,可让他治理国政却是坐不住。既然无仗可打,干脆就四处打猎。宫中奏章全由景进、史彦琼一群男宠独断专行。 朱友谦本是朱温养子。梁兵西攻李茂贞时,太祖往来过陕,朱友谦奉事尤谨,因请曰:“仆本无功,而富贵至此,元帅之力也。且幸同姓,愿更名以齿诸子。”太祖益怜之,乃更其名友谦,录以为子。太祖即位后将朱友谦徙镇河中,累迁中书令,封冀王。 太祖遇弑,朱友珪立,加朱友谦侍中,朱友谦虽受命,而心常不平。已而朱友珪召朱友谦入觐。朱友谦不行,归降后唐。 庄宗灭梁入洛阳,朱友谦来朝贺,赐名李继麟,赏赐以万计。第二年加封太师、尚书令,赐铁券恕死罪。用他的儿子朱令德当遂州节度使,朱令锡当忠武军节度使,诸子及部下将校当刺史的有十几人,恩宠之盛无与伦比。 朱友谦对伶官独霸朝纲陷害朝臣甚为不满。 景进、史彦琼等怀恨在心。经过一番勾结,异口同声地向庄宗请杀朱友谦。景进说:“河中有人告发,朱友谦任职河中时曾与郭崇韬勾结谋叛,对陛下处死郭崇韬颇有微词。当断不断,日后必乱。” 庄宗闻言道:“友谦自归顺以来未见其有异心,与郭崇韬相互勾结恐怕是有人在其中离间?”郭崇韬本人谋叛都是莫须有的罪名,何来相互勾结一说? 景进道:“朱友谦曾是朱温的干儿子,因反了朱温才归顺陛下。昔日吕布杀丁原而降董卓,杀董卓而自立,以奴才之见朱友谦必是吕布之类的小人。” 庄宗一听信以为真,连夜遣禁军统领元行钦将朱友谦、史武、薛敬容、周唐殷、杨师太、王景、白奉国等十人拿下,并斩于徽安门外。又下诏叫魏王李继岌在遂州杀朱令德,王思同在许州杀朱令锡,夏鲁奇到河中杀朱友谦全家并灭族。正是: 洛阳城下阎王愁, 徽安门外冤血流。 良将满门本无罪, 男宠祸国几时休? 却说夏鲁奇奉命到河中诛杀朱友谦家眷时,朱友谦的妻子张氏取出铁券对夏鲁奇说:“这是皇帝去年赐给我家的,我是个妇人,没有读过书,不知道这上面写的是什么?”夏鲁奇很惭愧,但君命难违,最终还是决定将朱友谦一家处死。张氏平静地对夏鲁奇说:“朱氏宗族当死,希望不要滥杀下人。”就把婢仆百人分出来,以家族百人就刑。 朱友谦及其副将九族上千口被诛杀,震惊天下。后唐同光四年二月,魏州太守赵在礼、邢州太守赵太、幽州太守高行周、博州刺史翟建,四路兵马起兵造反,扬言“杀伶官,诛倡优”。 各州郡飞章急报洛阳,李存勖召见百官商议对策,太博学士冯道奏道:“臣启陛下,四路兵马造反来势汹汹,臣以为可急招镇州节度使李嗣源出兵讨伐。” 侍中景进道:“李嗣源手握重兵一直对京师虎视眈眈,启用李嗣源如同放虎归山。” 丞相豆卢革奏曰:“陛下,李嗣源乃我大唐擎天得力柱,架海紫金梁,倘若不用,也无人可选。” 庄宗只得降旨命镇州节度使李嗣源为内外诸军都招讨,出兵讨伐四路叛军,又令魏王李继岌率领入蜀兵马返回京师。 李嗣源封疆于镇州已近两年,整日庭院赋闲。庄宗诏书传至镇州,李嗣源看过诏书后即刻招来左右副将商议对策。李从荣、李从珂、石敬瑭、安重诲、刘知远等众人分作两厢,李嗣源道:“如今四路兵马揭竿而反,声言‘杀伶官,诛倡优’。圣上令我发兵,诸位意下如何?” 李从珂道:“父帅不如按兵不动,让万岁明白祸害忠良的报应。”左右众人连声响应。 安重诲道:“主公若是按兵不动,诸侯必定蜂拥而起,中原必定大乱。倘若主公能平定四路乱兵,则中原收复三分天下有其二,霸业可成矣。” 李嗣源道:“重诲之言颇具远见。传令摆帐中军,老夫要点将排兵。”正是: 赋闲两载气不衰, 老骥犹慕点将台。 乐宇茫茫久未到, 乱世浮沉卷土来。 于是李嗣源点兵三万,以李从珂为先锋官先讨邢州。邢州太守赵太亲自出城迎战。先锋官李从珂手提双锤不问姓名催马出战,赵太挥大刀相迎,李从珂两个回合便将赵太打落马下。 邢州将士见李从珂勇猛无比,无人敢与交锋,便献城归降。李嗣源率兵进驻邢州,犒赏三军飞章告捷。 李存勖听说李嗣源首战告捷,传诏重赏三万将士,并急令出兵魏州。李嗣源又率大军南下魏州。 博州刺史翟建率五千援兵在魏州城内会合赵在礼,未过一日,李嗣源三万大军会集魏州城下。赵在礼、翟建在城垛上见李嗣源命骑兵在前,步兵在后,射手压阵左右,排兵有序,列队成阵。赵在礼对翟建说道:“大太保当年威震寰宇,今见其阵,果然名不虚传。” 翟建道:“见其布阵,恐你我不是他的对手。” 赵在礼道:“兄台所言极是,我已有献城谢罪之意。”翟建自知难以抵挡李嗣源,只好同意献城谢罪。 于是魏州城们大开,赵在礼与翟建只率侍卫数人由城中而出。赵在礼喊道:“上柱国可否出阵一叙?”李嗣源催马而出问道:“汝乃何人?有何话叙谈?” 赵在礼抱拳道:“末将魏州太守赵在礼,请上柱国恕我铠甲在身不便下拜。” 李嗣源道:“赵将军既知我大军已到,为何只领数骑而不列阵?” 赵在礼答道:“末将有归降之心,不知将军肯容否?” 李嗣源道:“尔等既然有心造反,为何又不战而降?” 赵在礼答道:“我等造反,皆因宫中伶官倡优当权,残害忠良,滥杀无辜,只恐日后我等也变为伶官手下的冤死之囚。” 李嗣源道:“伶官当权,倡优乱政,我亦愤慨,但不可亵渎皇纲肆意而反。倘若赵将军愿请罪归降,老夫念事出有因,自当奏明天子,赦免尔等罪名。” 翟建对赵在礼说道:“李嗣源在朝中素有威名,言而有信,我看可降。”二人一拍即合,遂下马请降。李嗣源大喜,下马将二人扶起,令大军驻扎魏州城外,仅率五百亲兵入城。 赵在礼在帅府宴请李从荣、李从珂众将,忽然帅府外跑来一人,正是督粮牙将刘知远。刘知远奉命往洛阳押领庄宗赏赐三军的封赏。李从珂一见他便问道:“刘将军押回了圣上犒劳三军的赏赐吗?” 刘知远无奈地说:“诸位有所不知,圣上与景进等人往汴州围猎用了我等饷银,今夜我只是空手而归。” “啪!”李从珂拍案而起骂道:“昏君!我等何不共同反了这狗皇帝!” “我等愿反!”石敬瑭、李从荣、赵在礼纷纷响应,安重诲劝道:“诸位将军稍安勿躁,我也欲反,只是上柱国不下令,我等又能奈何?” 赵在礼问道:“不知安参军有何高见,愿洗耳恭听。” 安重诲道:“仅凭我等三寸之舌,上柱国焉能听信。我等何不连夜煽动三万将士哗变,迫使上柱国起兵造反。”众人闻言纷纷赞许,商议一番便各自领兵去了。 待到三更天时,李嗣源尚在睡梦之中,忽然李从珂冲进寝帐摇醒李嗣源。嗣源问道:“我儿何事惊慌?” 李从珂惊呼:“大事不好,军中生变!”李嗣源赶忙起身穿衣披甲。霎时间窗外灯火通明,李嗣源在阁楼之上俯视窗外,只见城外士卒源源不断涌入城内,片刻之间已将李嗣源所居府第围得水泄不通。 李嗣源走入园中,这园里已经拥满哗变的士卒,个个高举火把挥舞刀枪。刘知远走到李嗣源面前抱拳说道:“启禀上柱国,末将由洛阳而回。当今圣上侵吞将士们的军饷用于围猎。末将赤手而归,三军将士震怒,请上柱国定夺。” 李嗣源问道:“诸位将士连夜起兵,意欲何为?” 李从荣道:“镇州、魏州两部将士请求上柱国起兵造反。”话音未落,只听园内将士振臂高呼“杀伶官,诛倡优!”呼号震天,群情激昂。 这时安重诲从队伍后面走来说道:“启禀上柱国,五万将士怒不可遏,末将欲止不能。” 李嗣源哭着劝解众人,众人始终不听,用刀逼着李嗣源进城。 李从荣劝道:“军心所向天意如此,父帅不可再作犹豫。”李嗣源百般无奈,只得应允造反。正是: 春风拂醉唐主心, 郊猎忘却犒三军。 诸将共把天子怒, 欲将龙袍另加身。 李嗣源率兵直逼洛阳,一路势如破竹所向披靡。洛阳快马急报庄宗。李存勖郊猎正酣。景进持洛阳急报呈送庄宗,庄宗问道:“侍中何事惊慌?” 景进道:“启禀陛下,魏州急报,李嗣源反啦!” 庄宗大惊问道:“报上怎讲?” 景进读道:“同光四年四月初九魏州哗变,乱兵由博州渡河,十万火急,奏请圣断。” 宰相豆卢革道:“李嗣源率兵已渡博州,万岁返回京师方为上策。” “准奏。”庄宗道:“即刻传旨起驾回都。” 李存勖游幸汴州,妃嫔彩娥跟随数千人,随行军卒有两万之众,车马辎重步履维艰。禁军统领元行钦奏道:“行装辎重三军受累,恐叛军追上,请陛下决断。”庄宗一听即命禁军指挥使郭从谦率三千步兵押运辎重在后,自己率兵马与众宫娥先行回宫。途中李存勖再三抚慰士卒许以厚赏,但士卒不感皇帝恩德,沿途逃散过半。这时李继岌已率征蜀大军班师,途中因后军康延孝叛乱,耽误了归程。 郭从谦押运辎重行军不过十余里,猛然间雷雨大作,车马泥泞难行。左右士卒接连叫苦,郭从谦心中暗骂庄宗无道。为难之际有士卒来报:“启禀指挥使,李嗣源已率兵攻陷开封。”郭从谦闻之大惊。 郭从谦本是个伶人,认大将郭崇韬为叔父。郭崇韬被李存勖杀死后,他在部属中为郭崇韬鸣冤叫屈,李存勖知道后召去训斥道:“你为什么要违背我而去依靠郭崇韬,想干什么?”郭从谦听了又怕又恨。 于是郭从谦召集麾下将士泣血陈情道:“李嗣源已破开封,若不能将车马押回京师,万岁必坑埋汝等。”左右将士群情愤慨,从谦进而说道:“我欲与众将士杀回京师灭族昏君,献降上柱国。”士卒一听纷纷响应。郭从谦于是摒弃车辆行装,率三千禁兵轻装返回京师。 郭从谦身居禁军指挥使,洛阳守兵不知他已反,让其三千士卒入城。禁军们焚毁宫门直杀内宫。 第九十章 李存勖家破人亡 却说李存勖回宫后,决定前往汜水关与李继岌会合,再联兵进剿李嗣源。他命扈从军兵候于宫门外,自己在内殿进食。这时伶官史彦琼慌忙跑进来失声哭道:“万岁危矣,郭从谦率禁军造反杀入内宫。” 庄宗惊道:“内庭可有护卫?” 陪在一侧的景进答道:“还有元行钦将军统领的三百黄甲军。” 庄宗道:“令元行钦速挡之!” 禁军统领元行钦率三百黄甲军冲入宫院,郭从谦拦住去路。元行钦怒喝道:“尔等受唐主厚恩,怎敢生此叛逆?” 郭从谦答道:“上柱国李嗣源替天行道,我等欲另立明主,元将军何不与我等共迎上柱国入城?” 元行钦答道:“万岁视我如肱股,元某可死不可降!”于是率三百黄甲军与三千禁军混杀起来。 禁军人多势众,黄甲军死伤已尽;元行钦杀兵无数,最后力竭而亡。 禁军攻入绛霄殿,李存勖一马当先,将叛军赶出门外,并且关上大门。郭从谦又重新组织人马,放火焚烧兴教门,趁火势又杀入门内。李存勖临危不惧,与侍卫拼死抵挡,杀死数百禁军。忽然飞来一箭,正中他的面门,痛得他几乎昏倒。鹰坊人(专事养鹰以供皇帝田猎的宫人)善友将他扶到绛霄殿廊房下,拔出箭矢,顿时血流如注。李存勖连叫口渴,宦官奉刘皇后之命奉上酪浆。李存勖一杯才下遽尔殒命。年仅四十二岁。符彦卿、何福进、王全斌见唐主已殂,皆恸哭而去。善友敛乐器覆尸,放起一把无名火,将乐器及唐主遗骸俱付灰烬,免得被乱兵蹂躏,然后遁去。 刘皇后听说李存勖死后,亟与唐主四弟申王李存渥,收拾金宝贮入行囊,然后焚去嘉庆殿,引七百骑出狮子门,向西遁走。 这时李嗣源已至罂子谷,听到唐主凶耗,泣语诸将道:“主上素得士心,只为群小所惑,惨遭此变,我今将何归呢?”【好去做皇帝了,李嗣源未免做作。】 诸将当然劝慰,李嗣源方才收泪。于是驰书远近报告主丧。 庄宗被诛,其宫室人等尽死于乱兵刀下,伶官阉党多备缉拿。郭从谦召集文武大臣,众人不知宫中有何变故,只听郭从谦厉声说道:“伶官作乱,皇帝无道,本官承天下大义诛杀昏君,欲另立明主!”百官听说庄宗驾崩伶党被缉,竟无人悲痛,反而各自窃喜。忽士卒来报:“李嗣源五万大军冒雨兼程,已临近洛阳二十里。” 郭从谦道:“上柱国乃圣上皇兄,贵为帝胄当承天命。”朝中文武连声赞许。 未几,李嗣源率兵摆阵洛阳城下。众人商议献降之人,太博学士冯道对张全义道:“张大人在百官之中老成持重,今日李嗣源兵马杀到,还请大人代为出使。” 张全义顿时恐惧地说:“老夫虽然有心献城,不过李嗣源一直忌恨前梁旧臣,对我可能不肯相容。” 冯道说:“李嗣源此番乃是为诛杀伶党而来,非是忌恨前梁旧臣,李嗣源必不会责怪大人。下官与大人同去,定保你我安然无恙。” 张全义道:“既然如此,可道与老夫同往敌营。” 洛阳城门大开,张全义、冯道二人各乘一马,带随从数人来到军前。冯道一看李从荣便拱手道:“劳请少将军通禀一声,张全义、冯道为洛阳百姓来军中求议。” 李从荣道:“先生稍等,我去禀告。” 片刻功夫,李从荣回马道:“上柱国有请二位大人中军帐说话。”二人进入帐中行礼,只见李嗣源端坐虎皮宝座横眉立目;两侧将官手扶剑柄威仪严肃。李嗣源问道:“二位大人来此何干?” 张全义道:“大将军神威将至,下官特为洛阳百姓向将军祈求太平。” “哼!”李嗣源道:“若不是我举义兵讨伐伶党,今日绝不留汝狗命!” 张全义吓得连连称是,冯道道:“我等身为人臣,饱受伶官专权之苦,今日上柱国神兵天降匡扶正义,真乃社稷幸甚。臣等特来恭请大军入城。” 李嗣源道:“既然是二位大人来请,我肯定不负诸公所望。二位大人回城告知百姓及众臣公,我只问罪伶官男宠,其余人等一概免罪。”张全义、冯道连声称谢,遂引李嗣源大军入驻洛阳城。 统计唐主称帝仅及四年,先时承父遗志,灭伪燕,扫残梁,走契丹,三矢报恨,还告太庙,及家仇既雪,国祚中兴,几与夏少康、汉光武相似。偏后来妇寺擅权,优伶乱政,戮功臣,忌族戚,不恤军民,酿成祸患,就是作乱犯上的郭从谦,也是优人出身,平白地令典亲军,致为所弑。 一个曾威震中原的马上皇帝,最后死得如此凄凉,自然引起后世诸多的感慨与思考。欧阳修专门为此撰写了《伶官传序》:“故方其盛也,举天下之豪杰莫能与之争;及其衰也,数十伶人困之,而身死国灭,为天下笑。”后人有诗叹道: 晋王临终三箭传, 中原四面扫敌番。 摔杯定计诛逆党, 北伐幽燕退契丹。 鏖战黄河灭朱梁, 迁都洛阳取蜀川。 少年得志老来哀, 不近贤能近伶官。 却说李嗣源率兵入洛阳,传令群臣于兴圣宫议事,左右众将皆劝其登基称帝,李嗣源把冯道叫到身旁问道:“众人欲保我即位,先生以为如何?” 冯道答曰:“庄宗诸子皆死于宫中乱兵刀下,惟魏王李继岌尚拥兵西蜀。若将军称帝,则魏王造反有名,陷公于不义。” 李嗣源问:“众人拥戴我,不知如何答复,望先生教我。” 冯道言道:“将军可以监国之名,代行君主理朝。” 过了少时,群臣会集兴圣宫,张全义道:“上柱国救社稷于危难,救万民于水火,功盖千秋。国不可一日无君,为臣斗胆奏请上柱国顺承天命,登基为君。” 李嗣源道:“本帅起兵乃是诛杀伶党,另立明君,魏王尚在西蜀,待其归朝当立储君。我暂以皇叔之身代为监国。”文武众臣又请李嗣源登基,李嗣源依旧辞而不受,仍自称监国。李嗣源令人寻到庄宗尸骨祭奠于西宫,并存庄宗灵柩,待魏王归朝送柩登基。 李从荣、李从珂、安重诲、石敬瑭、刘知远五人听说李嗣源有拥立魏王李继岌登基之意,连夜往兴圣宫求见李嗣源。李从荣道:“父亲千万不可待魏王归朝登基!” 李嗣源道:“魏王李继岌乃先皇长子,理当即位。” 安重诲道:“今日朝堂之上,群臣两请监国登基,监国虽辞而不受,但魏王若是得知此事,必要加害监国大人。” 李嗣源问:“何以见得?” 安重诲道:“魏王为人面善而心狠,郭崇韬总揽朝政,魏王杀其满门;如今主公已是监国,只恐魏王更不能容。” 李从珂也劝道:“父亲可曾记得,昔日您被王彦章打下沁水河。河水倒流将父亲冲进上游吞龙沟,那水沟吞龙不吞人,可见父亲确有真命在身,理当称帝。”其余众人也是连声规劝,李嗣源起身思虑再三,无奈叹道:“老夫一世忠烈,本欲另立明主,如今却进退两难。” 安重诲劝道:“康延孝将军举兵在汉州起义,可命其阻杀魏王。倘若纵虎归山,则后患无穷。”李嗣源叹道:“这一步之差,要让老夫背千古骂名。” 李从荣双膝跪倒劝道:“天与不取,反受其咎,机不可失,时不再来,父亲不可再犹豫!”安重诲、石敬瑭等也接连跪倒苦劝:“监国不可犹豫。”李嗣源满怀焦虑咬牙捶案,对众将说道:“传令康延孝阻杀魏王!”正是: 半生忠烈成笑谈, 人随时势难上难。 从来忠奸只一步, 自古成败棋一盘。 欲迎和风陪春醉, 反遭冷霜伴秋寒。 西川断绝朱邪氏, 只教后唐另脉传。 却说同光四年(926年)正月二十七日,后唐大军东撤回朝,大军从成都出发,李继岌令康延孝以一万二千人为后军。二月六日,中军到达武连,朝中使者带诏书到,说西平王朱友谦有罪被处死,命李继岌杀掉他的儿子遂州节度使朱令德。康延孝闻讯大惊,对各位军校说:“西平王【朱友谦】背弃伪朝归顺国家,辅佐李存勖成就霸业,如今与郭公都以无罪而灭族,回朝廷后该轮到我了。” 康延孝部下都是后梁旧将,听说西平王惨遭祸害,李继岌又杀了他的儿子朱令德,于是哭着对康延孝说:“西平王无罪,家中二百人被杀,河中旧将没有不受牵连的,我们回去后也必死无疑。” 康延孝于是带领众兵往回走,自称西川节度使、三川制置使,用檄文向蜀人招兵,三天之内,人数达到五万。 李继岌闻讯下令停止班师,将军中精锐骑兵七千人全部拨给判官任圜,让他率领平叛,自己则驻军利州以待,此时东川节度使董璋也率兵二万来援,西川节度使孟知祥命大将李仁罕、李延厚率兵四万二千人与任圜会合。 这时康延孝得到李嗣源命令,率三千精骑烧魏王粮队。军粮被烧传至魏王军中,五万将士人心惶惶。魏王退至渭南大军粮尽,五万大军溃散过半,逃兵难止。太监李从袭对李继岌说道:“大事已去,福不可再,请王早自为计。” 李继岌彷徨泣下,对手下李环说道:“我已道尽途穷,汝可杀我。” 李环迟疑多时,于是对李继岌乳母说道:“我不忍见王死,王若无路求生,当卧榻踣面,方可下手。” 乳母泣白李继岌,李继岌面榻偃卧。李环取帛套颈把他缢死。李从袭自往华州,也为都监李冲所杀。 李继岌死后,任圜与孟知祥奉命讨伐康延孝【康延孝阻杀魏王本是奉命行事,李嗣源却又杀人灭口】! 康延孝十分危急,带十几名骑兵逃奔到绵州,何建崇追上并抓住了他,任圜命用囚车运来。 孟知祥与任圜、董璋设酒宴聚会,令人把康延孝的囚车带到酒会上。孟知祥道:“您从梁朝脱身归顺,平定汴州节制陕郊,最近又领前锋平定剑门以外,回归朝廷后将授爵封勋巨镇尊官,谁能与您竞争!无奈您自己毁了功劳,成为三国时邓艾那样的人,我深深为您痛惜!”康延孝说“:我知道再大的富贵我也难以消受,郭崇韬是佐命元勋,辅助皇帝成就大业,不动干戈收获两川,特殊功业谁也比不上,他没有犯下什么罪行都全家被杀,我这类人又怎么能保住头颅呢?到了这个地步,也是命该如此,还有什么话说呢!” 听了康延孝的一番话,孟知祥陷入沉思:自己和郭崇韬交往莫逆,自己陛辞李存勖时,李存勖还以家人之礼招待自己,席间就提出让自己到成都后诛杀郭崇韬。念及与郭崇韬的多年交往,孟知祥没有答应,只说“等到了成都后观察一下,再做区处“,结果自己还没到成都,便与老友天人相隔。现在想来,在自己婉拒李存勖时,恐怕已经让皇帝生疑了。 想到这里,孟知祥整个人都不好了。 这时朝中使者带来诏书,下令将康延孝就地处死! 魏王李继岌死后,军中尚有两万余人,任圜率领他们回到洛阳,李嗣源闻讯大喜,在兴圣宫大会群臣。安重诲劝道:“天不可无日,国不可无君。魏王命已归天,如今监国上逢天时,下得地利,中和人心,龙命当兴。臣等奏请监国登基。” 冯道也劝:“监国有尧舜之风,周公之德,功勋至极,贵为皇室,今承帝位上合天意,下应民心,如久旱得甘露,四海定神针,叩请吾主登基。”冯道伏地叩拜,殿上文武众臣纷纷跪倒,请李嗣源登基。 李嗣源面带苦色说道:“先帝尸骨未寒,魏王客死他乡,我当先祭庄宗,从简登基。”众人一听齐声高呼万岁。 公元926年四月丙午,文武百官随监国李嗣源身着白素祭奠庄宗灵柩。祭奠礼毕,李嗣源加冕受册,百官易朝服称贺。 李嗣源称帝时,霍彦威、孔循等人认为唐朝气数已尽,建议他更改国号。李嗣源道:“我十三岁便事奉献祖(李国昌),后来又追随武皇(李克用)近三十年,追随先帝(李存勖)近二十年,参与了几乎全部战争。武皇的基业就是我的基业,先帝的天下便是我的天下。世上岂有同宗异国的道理。”他命群臣再议。吏部尚书李琪奏称:“若更国号,则先帝便与国家没有了关系,那他的梓宫当如何安放。这不仅让殿下有负三世君恩,我们做大臣的心中也难以自安。”李嗣源遂不改国号,仍旧称“唐”。 李嗣源登基之年已是五十九岁,谥为明宗,改年号为天成元年。李嗣源颁诏降旨,废除伶官所担诸职,处死景进、史彦琼等伶党。裁革宫中宦官,遣散后宫嫔妃宫娥千余人。明宗李嗣源从俭治廉,丞相豆卢革身为首相勾结伶官荒废朝政,被贬辰州刺史;户部尚书孔谦贪赃枉法兼并民田,被斩首洛阳街市,抄没家产。又为郭崇韬、朱友谦二人平反昭雪,大赦天下。吴、越、荆南、楚、闽南方五侯皆遣使入朝称贺,向明宗称臣。 李嗣源降旨封长子李从荣为秦王;次子李从厚为宋王;养子李从珂为潞王,镇守重镇潞州。安重诲年轻有为封左丞相,冯道老成持重为右丞相,官拜枢密使执掌朝政;驸马石敬瑭官拜河东节度使;孟知祥为剑南西川节度使,其余众臣都皆有封赏。 刘后与李存渥奔晋阳,途次昼行夜宿备历艰辛。刘后恐李存渥分离,索性相依为命献身报德。李存渥见嫂子艳丽多姿风韵不减,乐得将错就错,与刘后结成露水缘。及抵晋阳,李彦超不纳李存渥,李存渥走至凤谷被部下所杀。刘后无处存身,没奈何削发为尼,就把怀金取出筑一尼庵,权作羁栖。偏偏李嗣源不肯轻恕,竟遣人至晋阳刺死刘后。一代红颜到此收场。【刘后夫死子亡,既已出家,李嗣源又何必斩尽杀绝呢?】 李嗣源即位后励精图治,不事畋游,不耽货利,不任宦官,不喜兵革,志在与民更始,共享承平,所以四方无事,百谷用成。唐主与宰相等从容坐论,谈及乐岁,亦自觉有三分喜色。冯道在旁讽谏道:“臣昔日在先皇幕府奉使中山,道出井陉,路甚险阻。臣自忧马蹶,牢持马缰,幸不失坠。及行入坦途,放辔自逸,竟至颠陨。可见临危时未必果危,居安时未必果安,行路尚且如此,何况治国平天下呢!”听冯道语,唐主点头称善,又接口问道:“今岁虽是丰年,百姓家丰足否?”冯道曰:“凶年患饿毙,丰年伤谷贱,丰凶皆病,惟农家如是。臣尝记进士聂夷诗云:‘二月卖新丝,五月粜新谷,医得眼前疮,剜却心头肉。’语虽鄙俚,却曲尽田家情状。总之民业有四,农为最苦,人主最应体恤呢。” 唐主甚喜,命左右录聂夷诗,时常讽诵,差不多似座右铭,且因自己年逾花甲,料不能久,每夜在宫中沐手焚香,向天叩祝道:“某本胡人,因天下扰乱,为众所推,权居此位,自惭不德,未足安民,愿天早生圣人,为生民主,俾某早得息肩,乃是四海的幸福了!”或许老天真的被感动了,就在李嗣源当皇帝期间,赵匡胤出生了,后人有诗咏道: 敢将诚意告苍穹, 一片私心愿化公, 夹马营中征诞降, 果然天意与人同。 李嗣源对贪污非常痛恨,继位之后惩治贪腐毫不留情。汴州仓吏因贪赃被查处,其中涉案的还有史彦珣。史彦珣是功臣旧将之子,又是驸马石敬瑭的亲戚。王建立为其求情,希望能减轻处罚。李嗣源道:“王法无私,岂能因为是亲戚而徇情。”他下令将史彦珣在内的涉案官吏全部处斩。 供奉官丁延徽谄事权贵,因监仓自盗而下狱。侍卫使张从宾等朝中权贵多为他求情,皆被李嗣源拒绝。李嗣源对张从宾说:“丁延徽拿着我的俸禄,反而偷盗我的仓储财物,论罪当死!别说是你,就算是苏秦复生,也不能说服我给他减刑!”最终,丁延徽被处死。 朝廷易主,庶政维新。后人有诗叹曰: 得国非难保国难, 霸图才启即摧残; 沙陀派接虽犹旧, 毕竟雍陵骨早寒! 李嗣源即位以后,称明宗皇帝,改元天成元年,立淑妃曹氏为皇后,立子李从荣为太子,封冯道为平章事,封婿石敬瑭为六都卫副使,封郭从谦为景州刺史。郭从谦既至景州,唐主遣使诛之,夷其三族,以其叛庄宗之故也【郭从谦叛庄宗得死,保庄宗也得死,反正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正如康延孝阻杀魏王一样】。 李嗣源不知书,四方奏事,统令安重诲旁读。安重诲亦不能尽通,因奏请选用文士,上供应对。乃命翰林学士冯道、赵凤,俱充端明殿学士。安重诲自恃功高,未免挟权专恣,盈廷大臣从此侧目【奈何不以郭崇韬为鉴!】。这且慢表。 再说契丹皇帝阿保机,自从在沙河败退后,一直不敢入侵中原,并且在同光年间和后唐通好。后唐自然冰释前嫌以礼相待。后来阿保机出征渤海,进攻扶余城,恰逢后唐使臣姚坤出使契丹,通知新皇帝即位。阿保机问姚坤:“我听说中原现在有两位天子,是真的吗?”姚坤回答说:“当初魏州发生军变,朝廷派李嗣源前去征讨,谁知洛阳突然发生变故,皇帝骤然驾崩,李嗣源率兵返回河北,因为众望所归,现在已经登基很久了。” 阿保机闻言色变,突然起座仰天大哭道:“晋王和我是结义兄弟,河南天子是我兄弟的儿子,也是我的侄儿,我听说中国发生了暴乱,正准备去帮助侄儿,谁知他竟然去世了!”说完又哭,哭完又说:“既然侄儿去世,你们应当派人和我商量,怎么能擅自称帝呢?” 姚坤说:“新天子统兵二十年,顺应天命,哪里还能拖延呢?” 阿保机还没有说话,大儿子突欲冲进来准备驳斥姚坤,姚坤正色说:“既然是顺应天命,就顾不上小节。你自称天皇,难道也是巧取豪夺得来的吗?” 突欲默不作声,阿保机这才和颜悦色地对姚坤说:“你说得有道理。不过我听说我那个侄儿斗鸡走狗,嗜酒好色,任用奸臣小人,不爱惜人民,应该遭到报应,看来我得警醒了。” 过了一会儿阿保机又说:“我和你们的新天子并没有夙怨,不妨和你们修好,只要你们将河北等地割让给我,我便不再南下侵略!” 姚坤说:“这件事我做不了主!” 阿保机说:“如果不肯割让河北,就割让镇、定、幽三州也行。”说完便从案上取过纸笔,让姚坤写下协议。 姚坤大声说:“我是来报丧的,不是来割地的。”说完后便将纸笔掷在地下,不肯书写。 阿保机将他拘住,不使南归。 第九十一章 花见羞入宫受宠 却说西川节度使孟知祥,姐姐即李克宁之妻,被赐死,妻子却是唐庄宗从姊【辈分有点乱,孟知祥既是庄宗的舅舅又是姐夫】。 925年,后唐灭掉前蜀后,李存勖安排孟知祥担任西川节度使。 同年四月,后唐内乱升级,李存勖被杀,李嗣源称帝。此时孟知祥逐渐萌生了据蜀称帝的念头。他训练兵甲扩充实力,先后增设了义胜、定远、骁锐、义宁、飞棹等军,分别由李仁罕、赵廷隐、张知业等亲信将领统率。 却说李继岌率军回朝时,孟知祥曾征收六百万缗用于劳军。不过那会儿时间仓促,只解送了四百万缗,还剩下二百缗未曾交付。要是换作别人,就变成一笔糊涂账了。李存勖死后,明宗李嗣源继位。李嗣源对百姓好,但作为皇帝也不能过苦日子,就找土豪孟知祥要钱。孟知祥哪里舍得?他上书给李嗣源说:“臣是个穷光蛋,天天喝稀饭,最多给您五十万,再多拿不出了。”孟知祥的隔壁东川节度使董璋跟他一般心思,不过董璋做得比孟知祥更绝,只答应给十万。 得到如此答复,李嗣源气得大骂:“四川天府之国,你们都喊没钱,天下哪个还敢说有钱,你们把朕当做乞丐打发么?” 孟知祥内恃帝戚外拥强兵,权势日盛,唐廷颇加疑忌。客省使李严自请为西川监军,严母面谕道:“上次你倡谋伐蜀侥幸成功。今日还好再去么?” 李严谓食君禄当尽君事,竟不遵母教请令即行。 孟知祥听说来了监军,亲率大军到边境迎接,希望能吓退李严。但李严神情自若,与孟知祥同至成都。孟知祥设宴招待。李严在席间出示诏书,要求孟知祥诛杀仍留在蜀地的前任监军焦彦宾。孟知祥不满地对李严说道:“公公前次奉使王衍,回朝后即请庄宗伐蜀;庄宗信用公言,遂致两川俱亡。如今各地藩镇都已废除监军,你凭什么到我这里来?” 李严方欲答辩,孟知祥命令部将王彦铢动手。王彦铢不由分说便将李严拉下餐座,一刀砍作两段。 孟知祥上表唐廷,诬李严他罪。唐主李嗣源再遣客省使李仁矩赴蜀慰谕,乘便将孟知祥地妻子琼华公主及儿子孟昶送去。孟知祥总算厚待李仁矩,遣归洛阳申表称谢,但心中不免藐视唐廷。 明宗为人宽厚温和,但有时也带有沙陀人的遗风,杀人轻率不顾后果。马牧军使田令方所养之马瘦弱且死亡率高,论罪应处斩。安重海劝道:“使天下闻以马故杀一军使,是谓贵畜而贱人。”明宗认为他说得有理,就将田令方赦免了。明宗曾派回纥人侯三衔命回国。侯三到达甘肃醴泉县时,因该地僻狭,平素未备驿马,县令刘知章外出打猎,未能将马匹及时给侯三以致误事。侯三返回京城后告知明宗,明宗大怒,令人将刘知章锁拿至京城问罪。安重诲认为诛杀刘知章不妥,力陈斩刘之害处,刘知章才得以幸免。五代十国时期,藩镇势力成为威胁中央集权的一大祸害。安重诲深感藩镇林立有碍集权,试图在削夺藩镇实权问题上能有所作为。 安重诲控制朝政,威慑百官,欺上瞒下,甚至明宗本人也畏他三分。夏州(今陕西靖边县)李仁福得知明宗喜好鹰鹞,便派人送来白鹰,安重诲拒绝纳之。待他一离开,明宗心痒难挠,急忙派人将白鹰悄悄带回宫中,然后弄到京城西郊嬉戏,一边玩,一边仍心有余悸地对随从说:“不要让安重诲知道。” 唐主正室是曹氏,只生一女,封永宁公主;次为夏氏,生子从荣、从厚;妾为魏氏,就是李从珂生母。 曹氏年老色衰,李嗣源欲求别氏,却无中意女子,常常迁怒于宫中彩娥。这天安重诲在相府廊下散步,只见管家领来一位女子。安重诲问道:“管家身后所领何人?” 管家答道:“回禀相爷,这女子自愿到相府为奴。” “哦。”安重诲打量女子一番,只见她光景惨淡,用草枝束发,身上破衣烂裙多有补丁,安重诲用手托住女子下巴,但见她柳眉杏眼翘鼻朱唇,丰乳细腰饶有姿色。 安重诲对管家道:“先带她梳洗一番,然后带到书房来见我。” “是,相爷。”管家微施一礼,便令此女子去洗漱更衣。 过了少时,管家把女子领进安重诲书房,安重诲再观此女不禁暗暗叫绝,只见她眉似远山目如秋水,鼻似琼瑶齿似瓠犀。 安重诲问道:“丫头,汝姓甚名谁,年方几何,是何出身?” 女子答道:“小女本姓王,年方十九岁,家住邠州,五年前卖到大梁旧臣刘鄩府上为姬,赐名花见羞,后刘鄩纳我为妾,家夫死后夫人扫我出门,方才流落到此。” “好个花见羞,可惜红颜薄命。”安重诲问道:“你在刘鄩府上可学得琴曲?” 花见羞答道:“琴筝琵琶略通一二。” “妙!”安重诲叹道:“花见羞呀花见羞,观你姿色,方知世间真有一笑倾城、再笑倾国之人。” 次日安重诲前往兴圣宫求见明宗道:“陛下戎马半生,久为国事操劳,恩泽千里德被四海,身侧却无朝夕相伴之人,做臣子的内疚万分。” 李嗣源道:“朕已年迈气衰,哪里还有少年之心。” 安重诲道:“陛下老当益壮雄风依旧!为臣府上新得一婢,有倾国倾城之貌,销魂夺魄之眸。陛下若不嫌其出身卑微,臣愿引此女子到宫中御览。” 李嗣源笑道:“后宫佳丽尚有数百,朕且不动色心。一落破女奴焉能使朕动心?” 安重诲道:“宫娥虽美但拘礼宫墙,野花虽轻却别有芬芳。” “哦!”李嗣源笑道:“爱卿既然一片美意,朕今晚宴请众宫娥,若此女子艳压群芳,朕当立其为妃,且厚报爱卿。”安重诲大喜,于是告退回府去领花见羞。 天色稍晚月已映空,李嗣源在绛霄殿大摆筵宴。宴过少时,明宗传旨召见佳人,花见羞颔首上殿缓缓下拜道:“奴婢花见羞拜见吾皇,愿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李嗣源道:“花见羞,汝抬起头来。”花见羞把头一抬,眉目纯情气出蕊香,李嗣源神情专注暗自叫绝。 李嗣源与花见羞相视良久,安重诲道:“陛下,何不让花见羞扶筝献曲以助酒兴。” “如此甚好!”李嗣源道:“就令花见羞为朕演曲。”安重诲对花见羞挥手示意,花见羞跪坐筝前拨弦而唱道: “日暮送晚霞, 飘离落京华。 青山纳顽石, 黄河眷流沙。 颠沛寻一径, 生身付天涯。 薄衣犹未补, 寒风送雪花。 朱门若惜蝼蚁命, 只求掩身三尺麻。” 筝曲唱完,明宗沉醉其中,当夜即令花见羞侍寝。 自从得了花见羞,李嗣源如获至宝爱不择手,老夫少妻相亲相爱。王氏性情和婉应酬周到,每当嗣源早起,盥栉服御统由她在旁侍奉,就是待遇曹淑妃亦必恭必敬不敢少忤。及曹淑妃册封皇后,乃密语王氏道:“我素来多病不耐烦劳,妹可代我正位中宫。” 王氏慌忙拜辞道:“后为帝匹,即天下母,妾怎敢当此尊位呢?” 既而六宫定位,曹氏总掌内权如同虚设,一切处置多出王氏主张。 王氏既已得志,倒也顾念恩人,如遇安重诲请托,无不代为周旋。安重诲有数女,经王氏代为介绍,欲令皇子李从厚娶重诲女为妇,唐主恰也应允。偏偏安重诲入朝固辞。安重诲为什么不愿和天子结作亲家呢?原来他受了孔循的愚弄。孔循也有一女,正运动作皇子妃,听说安重诲行了先着不禁着急起来,他本来是个刁猾绝顶的人,便对安重诲说:“公职居近密,不应再与皇子为婚,否则转滋主忌反将外调呢。” 安重诲喜内恶外,又与孔循为莫逆交,总道是好言进谏,定无歹意,因此力辞婚议。后来听说孔循将自己的女儿运动做了皇子妃,安重诲不觉大怒,于是奏调孔循出外,充忠武军节度使,兼东都留守,唐主勉从所请。 安重诲因功获宠,成为权倾天下的人物。朝廷中军政要务均予裁决。一次安重诲外出,路经御史台门口,殿直马延无意冒犯了他,他当即拔剑将马延斩杀。宰相任圜府中有一歌妓能歌善舞,生得温柔俏丽,安重诲欲纳之为妾,遭到任圜拒绝,二人关系更趋恶化。后来朱守殷谋反,安重诲诬任圜与朱守殷合谋,派兵假传圣旨到任家,逼他“聚族酣饮而死。” 成德节度使王建立也与安重诲有隙,安重诲说他阴怀异志。王建立也奏重诲专权。唐主召令入都,王建立奉诏驰入朝堂,极言安重诲植党营私,且说枢密副使张延朗以女嫁重诲子,两人互相援引互作威福。唐主便召安重诲入殿语道:“朕拟付卿一镇暂俾休息,权令王建立代卿,张延朗亦除授外官。” 安重诲不待唐主说毕厉声答道:“臣随陛下数十年,值陛下龙飞九重,承乏机密又阅三载,天下幸得无事,今日将臣摈弃移徙外镇,臣罪在何处敢乞明示!” 唐主拂袖遽起退入内廷。 却说李从珂屡立战功,唐主得国也亏他引兵先至。李从珂未免自恃,与安重诲势不相下。一日与安重诲宴饮,彼此争夸功绩。李从珂毕竟是武夫,数语不合欲殴安重诲。安重诲自知不敌急忙走匿。越宿李从珂酒醒自悔卤莽,至安重诲处谢过。重诲虽然接待,但不免怀恨在心。 却说王德妃为了婚议渐疏重诲。是时德妃已进位淑妃,取外库美锦造作地毯。安重诲上书切谏,引刘后事为戒。美人嗔怒,与安重诲两不相容。安重诲欲害李从珂,王德妃偏阴护李从珂,究竟枢密权威不及帷房气焰,安重诲计不得逞,只好付诸缓图。 长兴元年早春,文武百官上殿早朝,百官伏地高呼万岁。平身之后安重诲奏道:“臣近日理政有三件大事,请陛下圣裁。” 明宗道:“爱卿将三件大事奏来。” 安重诲道:“吴王杨溥自称皇帝,国号为吴。荆南王高季兴暗自向吴称臣,对大唐不忠,臣请陛下出兵讨伐,此一事也。西蜀离京千里,臣请陛下效仿旧唐制,划阆州,遂州为东川,东、西两川分割而治,以免西蜀权势过大,此二事也。潞王李从珂屯兵潞州,实乃一镇藩王,乃是皇权所忌,请陛下罢免李从珂河中节度使一职。”安重诲奏完三事,满朝文武交头接耳一片哗然。 明宗左右为难地说:“爱卿所奏三事,讨伐荆南王高季兴准奏,其余二事待朕三思而定。” 数日之后,安重诲往宫中求见明宗再奏三事,明宗问道:“那日爱卿朝堂上所奏三事,荆南王高季兴一贯反复,出兵讨伐理所应当;蜀分两川也可朝议;唯潞王李从珂无有过失,为何要罢免节度使之职?” 安重诲道:“李从珂身为陛下养子,却有谋取正位之心,请陛下三思。” 唐主怫然道:“朕昔日被王彦章打落沁水河,赖他母子相救才得活命;朕今日贵为天子,难道不能庇护一儿吗?以爱卿之见,潞王当如何处置?” 安重诲道:“若是强取,李从珂必反。陛下可削去封地置于京师。” 唐主道:“令他闲居私第也是重处了,爱卿不必再说!” “臣遵旨!”安重诲辞别皇上回转府中。 安重诲刚回相府,管家来报郓州大将安休休求见。这安休休与安重诲之父安福迁乃是堂兄弟,安重诲对安休休也是恭敬有加。 安休休一见安重诲赶忙屈身行礼:“郓州防御使安休休拜见丞相大人。”安重诲赶忙扶起道:“叔父行此大礼,小侄怎受得起?快快请起。”安重诲把安休休让到上座后问道:“叔父远道而来,不知所为何事?” 安休休道:“敢问丞相,满朝文武都说你奏请皇上讨伐荆南,分治西蜀,削藩潞王,可是真事。” 安重诲道:“叔父所言句句是实。” 安休休双眉紧锁叹道:“贤侄,你好糊涂呀!” “叔父何出此言?”安重诲问。 安休休道:“荆南王高季兴人称‘高赖子’,乃见利忘义之人,若以金帛诱之必然归顺,你却穷兵黩武劳民伤财;西蜀孟知祥拥兵过重,但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单这两件事也就罢了,偏偏还要夺潞王兵权,李从珂乃万岁养子本无过失,又风传什么养子夺嫡,唯恐天下不乱。” “侄儿乃一国之相,思君王之患,解君王之忧。庄宗皇帝乃武皇李克用嫡子,而当今万岁乃武皇李克用麾下太保,圣上以养子之身夺嫡子之位;而李从珂也是万岁养子,难免他将来不效仿圣上。潞王虽与本官有少年交情,但侄儿万不敢因私废公。” 安休休道:“治大国若烹小鲜。圣上休生养息,冯道无为而治,偏偏你杞人忧天以己度人!你担心李从珂效仿万岁,不等于是说圣上得位不正吗?” 安重诲道:“男儿在世岂可无所作为明哲保身?侄儿所奏三事都是为了大唐千秋万代基业,叔父且勿再劝。” “哼!”安休休气愤地说:“安福迁三兄弟为国尽忠,却留下你这么一个败种,真乃家门不幸。”言罢甩袖而去。 安休休离开相府便奏请皇上告老还乡,从此再也不问朝政国事。 第九十二章 安重诲弄巧成拙 却说安重诲不听安休休劝诫,命枢密院拟诏将西蜀分为东、西两川。剑南节度使孟知祥听后大怒,召集幕僚商议对策。军师赵季良道:“主公勿虑,安重诲划割两川只能自取其辱。” “何以见得?”孟知祥问道。 赵季良道:“安重诲治国三大事,划分两川,铲除潞王,出兵荆南。划分两川乃是为削弱主公权势,而主公忠心保唐并无过错,反使安重诲不得人心;潞王李从珂乃万岁养子,安重诲力主削藩,以疏间亲必定大失道义;荆南王高季兴贪财小人,略施恩惠必定归顺,安重诲穷兵黩武,定会激起诸侯不服。” 孟知祥问:“军师言之有理,不知有何良策?” 赵季良道:“主公可差人联合李从珂、高季兴。潞王由北,荆王由南,主公由西三面威逼京师,请诛安重诲。万岁必定迫于时局诛杀安重诲,如此西川依旧属主公麾下。”孟知祥大喜,即刻遣使联兵李从珂、高季兴。 数日之后,三路兵马问罪京师。李嗣源急召百官商议,文武众臣无人敢言。李嗣源道:“诸位爱卿随朕久经沙场,如今诸侯哗变,尔等装聋作哑岂是为臣之道?” 冯道奏道:“臣启陛下,分治两川、削藩潞王、讨伐荆南皆是安丞相治国大政。如今三路乱兵说要诛杀丞相,此事还需安丞相定夺。” 安重诲道:“陛下,孟知祥、李从珂反叛之心都已应验,晚反不如早反。陛下可命大将军索自通、药彦稠率兵讨伐潞州,石敬瑭率河东兵马西征两川,襄州兵马抵御荆南,如此一来三路叛军必败。”李嗣源一一应允降旨发兵。 却说索自通、药彦稠二将出兵潞州,六万精兵杀到城下。潞王李从珂率两万人马出城迎战。索自通一见李从珂抱拳说道:“潞王千岁在上,末将甲胄在身不能下拜,还望恕罪。” 李从珂道:“将军不必客套。孤且问你,来此何干?” 索自通答道:“奉安丞相之命收复潞州,将千岁押回京师问罪。” 李从珂问道:“敢问索将军我有什么罪?” 索自通道:“丞相说你勾结高季兴、孟知祥谋反。” “一派胡言!”李从珂一磕马镫举双锤杀来,索自通举刀相迎。二人打马回头,李从珂双锤抡下,索自通横刀相挡。二人较劲之时,索自通轻声说道:“殿下随我来。”索自通挡开双锤诈败而逃,李从珂假装追杀跟随而去。 二人跑出四五里地,索自通勒住战马对李从珂说:“安重诲自持才高独断专权,我等皆出于无奈。” 李从珂道:“西蜀孟知祥的确遣使来访,皆因安重诲无事生非。其实我等并无造反之心,还望将军详察。” 索自通道:“末将既已出兵,不得不战。请殿下先收兵回城,末将扎营拖延战机。若是石敬瑭讨蜀失利,我亦诈败无功而返;若是驸马得胜,就请殿下早早逃走以避大祸。” “唉!”李从珂叹道:“多谢索将军暗中搭救,从珂若有出头之日,定不忘将军大恩。”说完拍马而回,索自通等到天黑返回营寨。从此李从珂闭门免战,索自通扎营不攻。 却说李嗣源调夏鲁奇出任武信军节度使,镇守遂州;又将东川果、阆二州分割开来创立保宁军,封李仁矩为节度使。任命武虔裕为绵州刺史。这样安排的目的就是防备东西两川发生叛乱。 却说东川节度使董璋,年幼时和高季兴、孔循一起为汴州富豪李让家奴,李让与当时任宣武节度使的朱温关系很好,经常往来饮宴,李让后来成了朱温的义子,改名朱友让。董璋长大后,颇有勇力,在朱温军中作战,以功升迁为列校。 后梁龙德末年(923),潞州李继韬降于后梁,但大将裴约不服,据泽州叛乱。梁末帝派遣董璋攻克泽州,因功授泽州刺史。同年,后唐灭后梁,后唐庄宗李存勖入主汴京,董璋来朝,李存勖因其素有勇名,优以待之。不久令他仍赴任以前官职。这时郭崇韬当权,对待董璋尤其优厚。 同光三年,董璋随郭崇韬大举伐蜀,凡有军机皆与参决。平蜀后,董璋因功封剑南东川节度副大使,知节度事。不久升为节度使。 李仁矩曾经到东川公干,董璋设宴招待,一直等到中午都没有李仁矩的影子。董璋非常生气,带兵闯进驿站,只见李仁矩和几个妓女在一起喝酒。董璋大怒,杀死妓女后欲杀仁矩。李仁矩跪下求情,众人劝解后才免于一死。李仁矩回朝后,极言董璋不法情事。于是安重诲命李仁矩、武虔裕遥相呼应控制东川。武虔裕是安重诲的表兄,安重诲视他为心腹。 董璋和孟知祥一直不和,这次形势急迫,不得不去求助孟知祥,愿意和他结为儿女亲家。孟知祥答应将董璋的儿子招赘上门,并派副使赵季良前去下聘。赵季良回来后对孟知祥说:“董璋贪财好胜志大才疏,将来必定危害西川,不可不防!”孟知祥一时不好翻脸,姑且和董璋周旋,且联名上书朝廷请求收回成命,朝廷方面却没有动静。 董璋用计将武虔裕幽禁起来,又派兵到剑门修筑营寨。李嗣源见董璋已露反心,又派指挥使姚洪率兵帮助李仁矩镇守阆州。董璋有个儿子名叫光业,在都为宫苑使。董璋致书嘱子道:“朝廷割我支郡分建节镇,又屡次拨兵戍守,分明是想杀我。你为我转白枢要,若朝廷再发一骑入斜谷,我不得不反,当与汝永诀呢。”光业得书取示枢密院,安重诲怒道:“他敢阻我增兵,我偏要增兵,看他如何区处!”随即派别将荀咸再率千人西行。果然荀咸未到阆州,董璋已经造反了。 阆州镇将李仁矩、遂州镇将夏鲁奇以及利州镇将李彦琦三人急忙上书朝廷。皇帝马上召集群臣开会,勒令利、遂、阆三州联兵讨伐。三镇还没出师,东川兵马已经杀了过来。 阆州镇帅李仁矩是个糊涂虫,听说东川兵到来马上出城迎战,结果被董璋打得大败;幸亏部将姚洪抵挡才收兵回城。 董璋曾为梁将,姚洪尝隶于麾下,于是用密书招洪,诱令内应。姚洪将信投于厕中。董璋昼夜攻城,城中除姚洪外都不肯为李仁矩效力。李仁矩立被杀毙,家属尽死。姚洪巷战被执,董璋向他面责道:“我曾经从行伍间提拔你,今日如何相负!”姚洪瞋目道:“老贼!汝昔为李氏奴,扫除马粪得一残炙感恩无穷【董璋年幼时和高季兴、孔循一起为汴州富豪李让家奴,李让后来成了朱温的义子,改名朱友让。董璋长大后在朱温军中作战,以功升迁为列校】。今天子用你为节度使,有何负你,乃竟尔造反呢?你负天子,我受汝何恩,反云相负!我宁为天子死,不愿与人奴并生!”董璋闻言大怒,令壮士扛镬至前,刲姚洪肉入镬烹食,姚洪至死骂不绝口。 唐廷闻阆州失守,乃下诏削董璋官爵,诛董璋儿子光业,命天雄军节度使石敬瑭为招讨使,刘知远为先锋,率兵征蜀。孟知祥立即增兵围攻遂州,董璋则率五千兵马驻守剑门关。 却说夏鲁奇镇守遂州,发现遂州城周边地势平坦开阔,虽出入方便,但作为军事重镇似乎无险可守。于是,他根据遂州丘陵起伏、溪沟纵横的地貌特征,大胆提出“规方为城”的设想,并组织军民取外壕之土筑城墙,并在外面深掘护城河,重新建构金城壁垒。 经过一年多的修建,遂州城面貌一新,城内房屋建筑排列有序,城外周长达10里,环绕又深又宽的护城河,上面都架有桥梁,为出入的必经之道,其东西北三面为石桥,只有南面是木板桥,同时,四门均设有供了望用的月城,分别叫“望鹤”“登龙”“金马”“玉堂”。修葺一新后的遂州城雄伟壮观,全城地势南北长而东西窄,形如古代的方形酒器——斗,加之商贸繁荣,复取“金满斗”之意,故称“斗城”,这也成为今天遂宁市的别称。 930年,面对中央政府的压迫,董璋和孟知祥决定抱团取暖。他们探知朝廷任命石敬瑭和夏鲁奇为正副招讨使准备进军两川的消息后,决定趁中央军队尚未集结完毕之机先发制人,派李仁罕率军三万进攻遂州,试图拔除锲入四川的眼中钉。 面对优势敌军,夏鲁奇一面登城固守,一面命部将康文通迎战蜀军。哪知康文通在进军途中听说阆州陷落,出城不久就率部投降了李仁罕。这下本就兵力不足的遂州更加捉襟见肘了。更加不幸的是,石敬瑭闻讯后带着夏鲁奇的两个儿子一道出兵援救遂州,可是却被占了先机的叛军扼守住剑阁,虽经苦战仍无法前进。 接到噩耗的夏鲁奇没有气馁,他已经抱定了与城共存亡的决心。在外无援军,内无粮草的情况下,夏鲁奇仍凭借坚城苦守遂州四个月,终因兵尽粮绝,未能挡住如狼似虎的叛军。 第二年正月,遂州城破之日,夏鲁奇自刎殉国,时年49岁,其夫人也投井殉夫。孟知祥命人将夏鲁奇的首级宣示唐军。李嗣源痛失良将恸哭不止,追赠夏鲁奇为太师、齐国公。 却说石敬瑭出兵讨蜀,一路之上西蜀守军望风归降,转眼间大军兵临剑门关,守将董璋闭关不战。石敬瑭问众将道:“剑门天险谁敢出战?” 先锋官刘知远道:“请驸马爷给末将三千人马,半日之内便可夺取天险。” “刘将军不可出战。”谋士桑维翰出言劝阻。桑维翰,字国侨,河南人氏。他劝道:“蜀道狭长,倘若有失,将军进退两难。” 这桑维翰面目丑陋,刘知远冷嘲道:“军师五尺之身却有一尺之面,何虑这小小的剑门关。末将愿立军令状,不破剑门甘当军法。” 石敬瑭大喜,遂令先锋官刘知远率兵攻城。董璋早已备下箭弩等候。顷刻间雕翎如雨。蜀道狭窄唐兵大乱,相互拥挤践踏,死者不计其数。 首战失利,石敬瑭气得连砸桌案,军师桑维翰道:“驸马息怒,当初史建瑭连克蜀道六关尚且命断剑门。驸马爷此战必定无功而返。索自通六万大军久战潞州不胜。驸马虽有重兵在握,却有天险相阻。万岁早晚必拿安重诲人头安抚诸侯。” 石敬瑭止步不前。孟知祥闻讯大喜:“如果唐军急速赶赴东川,一定能解遂州之围,到时两川必然形势危急。如今却不再进军,不足为虑也。”十二月,石敬瑭在剑门与赵廷隐交战,大败而回。 这天石敬瑭正与众人商议军事,粮官来报军粮将尽难以维济。桑维翰道:“王师跋涉蜀道,辎重粮草运送艰辛。自潼关以西,空乏民力步履维艰,费一石粮却不能运至一斗米。民夫脚力怨言横生,迫于生灵之苦,驸马班师回朝,陛下定然不会怪罪。” “国侨之言甚合我意,本帅即刻拟章请旨回朝。”石敬瑭道。 当下飞使至洛,极言蜀道险阻未易进兵,关右人民转饷多劳,窜匿山谷聚为盗贼,情势可忧务乞睿断。 唐主接得军报,愀然语左右道:“何人办得了蜀事?看来朕当自行呢。”安重诲道:“臣职忝机密,军威不振由臣负责,臣愿自往督战!” 唐主道:“卿愿西行,尚有何言!” 安重诲拜命即行,西方藩镇听说安重诲西来无不惶骇,急将钱帛刍粮运往利州。天寒道阻,人畜毙踣不可胜计。石敬瑭怕他立功更怕他夺权,连忙拜表唐廷,但言安重诲远来转惑军心,乞召安重诲东归。 唐主早就不喜欢安重诲,即召安重诲还都,安重诲接到诏敕不得不马首东瞻。 石敬瑭听说安重诲东还即生退志,越日毁去营寨班师北归,董璋亦收兵还东川。 唐主听说石敬瑭奔还并不加谴,但欲归罪安重诲。 第二天早朝,明宗降旨赦免三路诸侯,加封孟知祥为剑南东西两川节度使,封爵蜀王;封潞王李从珂为凤翔节度使迁往汉中。 安重诲道:“臣罪该万死!可孟知祥、李从珂反相已出,陛下倘若安抚,待其羽翼丰满必定再反,请陛下三思。”明宗大怒,立即罢免安重诲丞相之职,安重诲伏地而泣。 潞王李从珂得到明宗赦令大喜,遂邀城外索自通大军入城庆贺。潞王府中张灯结彩大摆筵宴。李从珂率左右副将与索自通、药彦稠举杯畅饮。李从珂道:“小王今日得父皇赦免,全赖二位将军拖延战机,小王尚有一事相求二位将军。”索自通道:“殿下待我等不薄,有何难事尽管讲来。” 李从珂道:“有仇不报非君子!小王刚得父皇赦免,不便亲自除掉安重诲,欲借索兄之刀杀死安重诲。” 索自通道:“这有何难?安重诲失义于天下,理当除之。”李从珂大喜,即刻令人呈上黄金千两赠与索自通、药彦稠。 安重诲被削职为民,欲回应州老家养老,家眷行至陕州,半路上闪出一彪人马,为首一员大将乃是药彦稠。药彦稠略施一礼说道:“安丞相别来无恙?” 安重诲问道:“药将军为何拦我去路?” 药彦稠答道:“奉潞王之命,来取安丞相首级!” 安重诲叹道:“我固当死,其死无恨,但恨不能为主上除去潞王,他日必为朝廷之患。药将军今日负我,他日潞王造反,望将军勿负国家!” 药彦稠道:“我也知道安丞相忠心耿耿,奈何我身不由己奉命行事,丞相认命吧!”说完令士卒将安重诲一门拿下尽皆处死。正是: 江河经年逐浩淼, 流尽才杰志气高。 黑发官居宰相位, 华年加身紫带袍。 呈献红颜讨君心, 一人之下冠百僚。 疏不间亲误一步, 杞人忧天输一招。 安重诲满门被诛,诸侯之乱平息,李嗣源减税安民天下太平。 第九十三章 冯可道推心置腹 却说孟知祥据有西川,进奉官苏愿归报,知朝廷有意诏谕,且闻在京家属均得无恙。而董璋留在首都的一家老小却全被押到刑场上砍了脑袋。 孟知祥遣使往告董璋,约他同上谢表。董璋勃然道:“孟公的家属安然无恙,而我的子孙却被杀害,我为什么要谢罪?”孟知祥三次遣使劝说都被拒绝,便让观察判官李昊前去晓以利害。董璋认为孟知祥出卖自己,盛怒之下出言侮辱李昊。李昊怏怏回来后入白孟知祥道:“董璋不通谋议,且欲入窥西川,公宜预备为是。” 果然到了孟夏,董璋率兵入境。董璋出兵前与诸将谋袭成都,诸将皆赞成,独部将王晖道:“剑南万里成都为大,时方盛夏师出无名,我看未必能成功哩。”董璋不肯依言,遂攻破白杨林镇,把守将武弘礼擒去。 孟知祥听说武弘礼被擒,急召众将会议。副使赵季良道:“董璋为人轻躁寡恩,未能拊循士卒。若据险固守却是不易进攻;今不守巢穴前来野战,乃是舍长用短不难成擒了。且董璋用兵轻锐皆在前锋,公宜诱以羸卒,待以劲兵,开始小败,终必大捷。”孟知祥问何人可为统帅,赵廷隐插入道:“董璋有勇无谋举兵必败,廷隐当为主公往擒此贼!”孟知祥大喜,即命赵廷隐率三万人出拒董璋。 孟知祥胜负难料,又写信给董璋,却因失误把“董”写成了“重”,为此很不高兴。判官李镐率众将向孟知祥贺喜,孟知祥道:“现在胜负难料,有什么好贺喜的!”李镐道:“董字乃草字头下一个重,如今大王把草字头去掉,只写一个重,这是表示”董“字无头。这是我军必胜的预兆。”孟知祥半信半疑。赵廷隐向孟知祥辞行时,恰逢使者送来董璋的檄书以及给赵季良、赵廷隐的书信。文中语气似与三人已订密约,有里应外合的意思。董璋在檄书中称赵季良、赵廷隐与其同谋,招他来攻西川。孟知祥将书信交给赵廷隐。赵廷隐也不看信,直接扔在地上冷笑道:“想必是反间计,何必污目!欲公杀我及副使呢。”说完再拜而行。孟知祥目送赵廷隐道:“众志成城,当必能济事。” 却说董璋至鸡踪桥畔,望见西川兵盛,也有惧意,退驻武侯庙前下马休息。帐下骁卒忽然大噪道:“日已亭午曝我做甚?何不速战!”董璋乃上马趋进。两下里一场鏖斗,东川兵恰也利害,争夺鸡踪桥,赵廷隐部下指挥使毛重威、李瑭相继阵亡。赵廷隐性起拚死力战,擒住东川指挥使元积、董光裕等八十余人。赵廷隐先败后胜,果如赵季良所料。董璋拊膺长叹道:“亲兵已尽,我将何依?” 董璋败后,想让儿子董光嗣杀死自己投降孟知祥,以保全家族。董光嗣哭道:“自古以来哪有杀死父亲以求活路的,我宁愿与您一起死。”父子一同逃走。 董璋奔至梓州城下肩舆入城。王晖迎问道:“公全军出征,今随还不及十人,究属何因?”董璋无言可答,只向他流涕下泪,王晖冷笑而退。及董璋入府就食,不意外面突起喧声,慌忙投箸出窥。略略一瞧,乱兵不下数百,为首有两员统领,一个正是王晖,一个乃是从子都虞侯董延浩。董璋自知不能理喻,于是率妻子从后门逃出,登城呼指挥使潘稠令讨乱兵。潘稠引十卒登城,竟将董璋杀死,首级献与王晖。董璋妻子及儿子董光嗣一同被杀。刚好赵廷隐驰抵城下,王晖即开城迎降。 廷隐趋入梓州检封府库,等候孟知祥到来发落。孟知祥即入梓州犒赏将士,调赵廷隐为保宁军留后,自己兼领梓州。 孟知祥吞并东川,占据两川之地,于是不再向朝廷请罪。枢密使范延光听说董璋败死,对唐明宗道:“孟知祥虽然占据两川,但士兵都是东方人,孟知祥害怕他们想家发动兵变,一定会借取朝廷势力来威慑他们。陛下如果不屈意招抚,恐怕他也不会自己归顺。”唐明宗道:“孟知祥是我旧友,因为被人离间才到如今这个地步,我招抚他为什么要说屈意呢?”于是派供奉官李存瑰前去安抚。 这时孟知祥已还成都,听说李存瑰持诏到来,即遣李昊出迎,延入府第,李存瑰开读诏词道: 董璋狐狼,自贻族灭。卿邱园亲戚,皆保安全,所宜成家世之美名,守君臣之大节。既往不咎,勉释前嫌。卿其善体朕意! 孟知祥跪听诏书,拜泣受命。李存瑰将诏书递交孟知祥,然后与孟知祥行甥舅礼。原来李存瑰是李克宁的儿子,李克宁之妻即孟知祥胞妹。克宁为庄宗所杀,子孙免罪。李存瑰留事阙下,得为供奉官。孟知祥见外甥无恙恰也欣慰。留住数日便遣东归,上表谢罪。 却说唐主李嗣源生有三子,长名从璟,为元行钦所杀,次名从荣,又次名从厚。从荣为河南尹,判六军诸卫事。从厚为河东节度使,兼北都留守。李从厚是李从荣的同母弟,在朝野颇有人望,因而深受李从荣的猜忌。但他对李从荣极其恭敬、顺从,兄弟之间没有出现大的隔阂。 李从荣与李从厚虽一母所生,性情却绝不相同。从厚谨慎小心,从荣躁率轻夸,专喜与浮薄子弟赋诗饮酒,自命不凡。唐主屡遣人规劝,终不肯改。长兴元年,封从荣为秦王,从厚为宋王。从荣既得王爵,便开府置属,招集淫朋为僚佐,日夕酣歌,豪纵无度。 李从荣当时已是事实上的嫡长子,掌管京师政务,又握有兵权,且能与宰相分庭抗礼,种种迹象都表明李嗣源有以其为继承人的打算。但当太仆少卿何泽上书请立李从荣为皇太子时,李嗣源却很不高兴地说:“群臣请立太子,看来我应当回河东养老了。”最终李从荣只被拜为天下兵马大元帅,未能成为储君。他极为不安,担心自己不能继承皇位。 却说花见羞受宠后又生下一子,李嗣源老来得子大喜不已,日夜与花见羞亲昵幼子。时过三月,小皇子已是百日,明宗在士和亭大摆筵宴,赐名小皇子李从益,封爵许王。 枢密副使冯赟一向狡诈多谋,趁此良辰对小皇子赞不绝口,他说:“吾主万岁,今得皇子乃天兴李唐帝祚之祥兆,小皇子承命于天,受身于龙,必可使大唐社稷光照千秋,幸甚幸甚!” 明宗与花见羞闻言合不拢嘴,左右大臣也随之附和。秦王李从荣听了却十分生气,心中暗想:我身为长子,理当继承皇位,父皇若听从冯赟之言立李从益为太子,岂不是坏了我的大事? 又过一月,气候骤冷,大雪蔽天,明宗得风寒重症卧病难起。秦王李从荣、宋王李从厚与朝中文武百官皆往兴圣宫侍驾。明宗之病愈来加重,以致水米难进。李从荣见明宗奄奄一息便急回秦王府,召来副将马处钧道:“今观父皇龙驾将终,我本当以长子之身继承大统,未想那花见羞生下李从益左右父皇。我欲调河南府兵马入宫护驾,以免被妇人干政。” 马处钧曾在皇宫禁军中为将,对禁军了如指掌,他说:“殿下高见,末将与宫中禁军颇有交情,愿为殿下前去汇合禁军以为内应。” 李从荣大喜道:“若大事能成,处钧当为社稷之臣。”马处钧遂往宫中打点。 宫中禁军指挥使名叫康义诚,字信臣,代北人氏,麾下两员副将朱弘昭、朱弘实乃是兄弟二人。马处钧与朱弘昭交情不浅,便到宫中约见。朱弘昭问道:“处钧兄此番前来,莫非秦王殿下有何见教?” 马处钧笑道:“弘昭所言不差,秦王差我来此,确有一件大事相商。” “何事?”朱弘昭问道。 马处钧道:“秦王素来仁孝,见万岁病不能言,欲以牙兵宿卫内宫,不知何处可住。” 朱弘昭先是一愣,既而答道:“既是秦王千岁一片仁孝,宫中殿室皆可选择。” 马处钧大喜:“弘昭果然爽快,我当速速禀告秦王,待圣上万年之后,秦王若得皇位,弘昭功劳不小。” “兄长代我谢过秦王殿下。”朱弘昭道。马处钧辞别朱弘昭,匆忙回秦王府复命。 朱弘昭自知皇子率兵宿卫宫中乃朝廷大事,便与其弟朱弘实求见禁军统领康义诚,康义诚道:“近来京中皆有传言,秦王恐许王李从益立为太子,意欲加害。今秦王率兵宿卫,乃是借机夺位加害许王。我等平日多受淑妃娘娘赏赐,受人财物替人消灾,岂可让秦王率兵入宫?” 朱弘昭道:“都督所言有理,我兄弟二人愿为差遣。” 康义诚道:“我等可邀枢密使冯赟同往淑妃宫中请命,共除秦王。” 三人商定计策,遂与枢密使冯赟共往兴圣宫求见花见羞。花见羞此时正在明宗左右陪侍,大太监孟汉琼通禀以后,花见羞便与孟汉琼在别宫召见众人。冯赟、康义诚、朱弘昭、朱弘实把秦王欲带兵入宫宿卫之事一说,花见羞不知如何是好,只是不断地唉声叹气。 站在一旁的太监孟汉琼道:“娘娘不必叹气,秦王依仗战功骄矜自得,脾性暴躁不得人心,何不引其入宫,设伏兵杀之。” 冯赟也道:“孟公公所言极是,若不早作准备,娘娘必为秦王暗算。”众人皆劝王淑妃,花见羞只得应允。 次日,秦王李从荣统领河南府精兵一千人往皇城进发,又令副将马处钧往宫中告知朱弘昭兄弟。 李从荣率兵来到端门外,以为马处钧已打点好宫中禁军,便令士卒叩击左掖门,无人答话。秦王十分疑惑,又令人高呼,只见康义诚登上端门城垛问道:“秦王来此何干?” 秦王道:“将军没见到马处钧吗?” 康义诚提起马处钧的人头说道:“马处钧勾结禁军谋反,今已斩首祭旗!”李从荣大惊,康义诚又道:“天子密诏诛杀秦王!”话音刚落,只见左右掖门大开,朱弘昭率三百骑兵由左掖门杀出,朱弘实率三百骑兵由右掖门杀出。秦王麾下多是步兵,又未摆阵势,李从荣惊惶失措。俄而骑兵大至。朱弘实遥呼道:“秦王谋反,来军何故从逆,快快回营免得连坐!” 李从荣部下应声散去,李从荣狼狈奔回。走入府第四顾无人,只有妻室刘氏在寝室中抖做一团。正在没法摆布,又听得人声鼎沸,刘氏先钻入床下,李从荣急不暇择也匍匐进去。皇城使安从益先驱驰入,从外至内上下一顾,已见床下伏着两人,顺手拽出,一刀一个结果性命。再从床后搜寻,尚躲着少子一人,也即杀死,各枭首级携归献功。 唐主听说李从荣被杀,且悲且骇,险些儿堕落御榻。李从荣尚有一子留养宫中,诸将请一体诛夷。唐主泣语道:“此儿何罪?” 语未毕,太监孟汉琼入奏道:“李从荣为逆,应坐妻孥,望陛下割恩正法!” 唐主不肯遽允,偏将吏哗声遽起无可禁止。只得命孟汉琼取出幼儿毕命刀下,追废李从荣为庶人。诸将方才散归。 宰相冯道率百寮入宫问安,唐主泪如雨下,呜咽与语道:“我家不幸竟致如此,愧见卿等!” 冯道等也泣下沾襟,徐用婉言劝慰,然后退出。行至朝堂,朱弘昭等正在聚议,欲尽诛秦府官属,冯道抗声道:“李从荣心腹只有高辇、刘陟、王说三人,判官任赞任事才及半月,王居敏、司徒诩因病告假已过半年,岂与李从荣同谋?为政宜尚宽大,不宜株连无辜!” 朱弘昭尚不肯从,冯道与之力争,乃止诛高辇一人。刘陟、王说也得免死长流远方。还是冯道仁慈! 秦王既诛,明宗病症愈重,不能言语。冯赟与康义诚联名请奏花见羞速立许王李从益为太子,花见羞心怀迟疑,暗想若保皇儿登基并非冯赟与几个禁军统领可定,还需百官辅佐,百官之首乃是丞相冯道,遂令人召冯道入宫。 冯道一见花见羞赶忙伏地跪拜,花见羞赐坐一侧后对冯道说道:“圣上卧病难言,只恐天命将终,立储大事,丞相有何高见?” 冯道曰:“皇上万福,定可治愈顽疾延续天命。” 花见羞怒道:“冯可道,休要在本宫面前装聋作哑,皇上天命已尽,汝为人臣,难道只求自保,不肯为本宫做主?” 冯道慌忙跪地叩头道:“立太子乃是大事,臣若实言相告,只恐娘娘动怒。” “恕你无罪,尽管讲来。”花见羞道。 冯道言:“臣以为宋王从厚可立储君,而许王从益不可为储。” “这是为何?”花见羞问。 冯道言:“当初安重诲为相时,曾言潞王李从珂早晚必反。若立许王为君,乃是废长立幼,宋王李从厚必然不服,反会响应潞王一同造反。娘娘孤儿寡母何以拒之?若让位宋王,则李从珂必以养子夺嫡,与宋王共争天下。娘娘不仅恪守礼法,又置身事外,富贵自可保之。”冯道所言确是金玉良言,皇位虽好,哪有性命重要? 花见羞将冯道请入座上谢道:“多蒙丞相赐教,本宫浑然大悟。”冯道连连称罪,躲出宫去。 时隔六日,李嗣源驾崩于兴圣宫,享年六十七岁,谥号明宗圣德皇帝。花见羞以宋王李从厚为长,请曹皇后降懿旨传位于李从厚。李从厚乃明宗第三子,史称愍帝。李从厚在明宗灵前即位,将明宗葬于徽陵,尊曹皇后为皇太后,花见羞为太妃,改年号应顺,大赦天下。 李从厚即位后开始在中兴殿处理政务,并召翰林学士为他讲读《贞观政要》和《太宗实录》。他虽然想励精图治,可是却不懂治国之道,处事优柔寡断,且无识人之明。当时,朱弘昭、冯赟自恃有拥立之功,专擅朝政,将李从厚的亲信都排挤出朝廷,又将禁军指挥使安彦威、张从宾外调为节度使,借机掌控了禁军兵权。李从厚虽然不悦,却也无可奈何。 第九十四章 平山郎反败为胜 却说明宗驾崩诸侯皆惊。吴王杨溥、越王钱元瓘、楚王马希范、荆王高从诲皆遣使吊唁;闽王王延钧自立为君,不再称臣于后唐。 孟知祥并有两川,闻唐主已殂李从厚入嗣,顾语僚佐道:“宋王幼弱,执政者都是胥吏小人,不久即要生乱哩。” 僚佐闻言知他富有深意,但因岁月将阑,权且蹉跎过去。未几就是孟春,乃推赵季良为首上表劝进,且历陈符命,什么黄龙现,什么白鹊集,都说是瑞征骈集,天与人归。孟知祥假意谦让道:“孤德薄不足辱天命,但得以蜀王终老已算幸事!” 赵季良进言道:“将士大夫尽节效忠,无非望附翼攀鳞长承恩宠。今蜀王不正大统,转无从慰副人望,还乞勿辞!” 孟知祥乃命草定帝制择日登位,国号蜀,改元明德。 届期衮冕登坛,受百寮朝贺。偏天公不肯做美,竟尔狂风怒号阴霾四塞,一班趋炎附势的人员恰也惊异。 当下授赵季良为司空同平章事,王处回为枢密使,李仁罕为卫圣诸军马步军指挥使,赵廷隐为左匡圣步军都指挥使。追册唐长公主李氏为皇后,夫人李氏为贵妃。贵妃系唐庄宗嫔御,赐给孟知祥。李氏一夕梦见大星坠怀,起告长公主,长公主即语孟知祥道:“此女颇有福相,当生贵子。” 既而生子仁赞,就是蜀后主孟昶。史家称王建为前蜀,孟知祥为后蜀。 孟知祥僭号以后,唐山南西道张虔钊入谒孟知祥,孟知祥宴劳降将。张虔钊等奉觞上寿,孟知祥正欲接受,不意手臂酸痛起来,勉强受觞好似九鼎一般,力不能胜,急忙取置案上以口承饮。及张虔钊等谢宴趋退,孟知祥强起入内,手足都不便运动,成了一个疯瘫症。延至新秋一命告终。 据说孟知祥据蜀称尊才过六个月,当时就有一位僧人自号醋头,手携一灯随走随呼道:“不得灯,得灯便倒!” 蜀人都认为僧人是傻子,及孟知祥去世,才知“灯”字借喻登极。 又相传孟知祥入蜀时,见蜀地艰险坚固,便有割据的想法。他抵达成都后,夜宿于郊外。有一人推着小车经过,车上的东西都用袋子装着。孟知祥看到后便问:“你这车子能装多少袋?”那人回答道:“最多能装两袋。”孟知祥听后很不高兴。后来后蜀果然二代而亡。后人有诗咏道: 两川窃据即称尊, 风日阴霾蜀道昏。 半载甫经灯便倒, 才知释子不虚言。 孟知祥遗诏立仁赞为太子,承袭帝位。孟仁赞改名孟昶,年才十六,暂不改元。尊孟知祥为高祖,生母李氏为皇太后。 却说李从厚年方二十,美貌英俊风流倜傥,后宫之女皆献媚取宠,不想这李从厚却独恋太妃花见羞。花见羞年长李从厚四岁,李从厚不称庶母反而呼之为姐,故作调戏。 这一晚李从厚夜入皇太妃寝宫,偏巧冯道、冯赟、药彦稠三人连夜赶至后宫急奏。李从厚见此三人责道:“尔等深夜进入后宫何干?” 冯赟答:“臣等有事急奏,凤翔急报潞王李从珂连日囤积粮草封闭要道,恐有造反之意,臣等请旨讨伐潞王。” 李从厚怒道:“尔等皆要讨伐潞王,安重诲当日告反之时,为何袖手旁观不发一言?” 药彦稠道:“安重诲早就断言潞王有养子夺嫡之心,不过当时反情未现,只是猜测而已。” 李从厚问道:“药将军既知养子夺嫡,因何杀那安重诲?” “为臣也是身不由己……”药彦稠辩解道。 “住口!”李从厚怒道:“若不是看汝三人乃是先帝旧臣,定论惊驾之罪。”话音未落,只听寝房里有人问道:“何人在外惊扰?”李从厚碍于体面,只得施礼说道:“儿臣特来给母后请安。”冯道、冯赟、药彦稠一见只好离去。李从厚人前称花见羞母后,人后肯定还是叫姐!不要问我怎么知道,想当然耳。 潞王李从珂是唐明宗的养子,自幼随父征战,在后唐灭后梁之战中屡立战功,官至凤翔节度使。河东节度使石敬瑭是明宗的女婿,也是战功卓着,深得军心。二人的官位、声望皆在朱弘昭、冯赟之上,因而深受忌惮。当时李从珂的长子李重吉担任禁军控鹤都指挥使,女儿李惠明在洛阳出家(法号幼澄)。朱弘昭将李重吉外放到亳州任团练使,削去其禁军军职,又将李惠明召入禁中,实际上是作为人质。李从珂见儿子外调、女儿内召,知道朝廷对自己有猜忌之意,心中疑惧不安 应顺元年(934年)二月,李从厚听从朱弘昭、冯赟的建议,通过枢密院调令对凤翔、河东、成德、天雄四镇节度使进行易地调动,并派使臣监送。其中,李从珂被调离凤翔,改镇河东。李从厚本想借此削弱四镇实力,但因未按朝廷规制下达制诏,引起各节度使的极大不满。 应顺元年三月,李从厚信臣赵处愿往凤翔府传旨。李从珂接到圣旨说道:“圣上有诏不敢耽搁,只是所部兵马尚未打点,待我传令后即刻北上。”赵处愿大喜,二人品茶畅谈不提。 李从珂手下有两位军师,左军师名叫韩昭胤,神机妙算足智多谋;右军师兼都督名叫范延光,文武兼备智勇双全。李从珂将皇帝圣旨告知众人,左军师韩昭胤劝道:“京师传闻枢密使冯赟连奏本章,参劾殿下意欲谋反。我料此次殿下遣任晋阳,只恐皇上有心加害。如今殿下反与不反,皇上都不会放过。” 李从珂怒道:“既然如此,孤王即刻起兵造反,另立明主。” 都督范延光道:“启禀殿下,圣上命殿下迁任晋阳,乃是天赐良机。殿下可以以‘清君侧’之名起兵,先取长安开基。” “延光之言甚合我意,明日诸位将军整备,先杀赵处愿祭旗!”众人一听纷纷叫好。 次日李从珂大点三军,八万汉中将士列队校军场。点将台上东西两面大旗高挑,上旗书“诛冯赟祭先帝佐朝君”,下旗书“清君侧正帝位杀乱党”。李从珂对三军喊道:“枢密使冯赟谋害秦王李从荣,又在圣上面前谗言诋毁本王。今日本王要扫除逆党匡正君位。” 三军将士高呼响应。李从珂下令道:“将赵处愿押上来!”只见几个刀斧手将赵处愿五花大绑押到点将台下,李从珂怒道:“汝假传圣旨加害本王,今日要借汝人头祭旗。” 赵处愿叹道:“我有何罪?恨先帝未听安重诲之言将你除掉,害老夫今日白白送死!”李从珂即令将赵处愿斩首。 潞王造反之事急报洛阳,李从厚即刻降旨西京留守王思同为大都督出兵讨伐。 王思同得了皇帝诏书,立即会同各道兵马来至凤翔城下,鼙鼓喧天兵戈耀日,当即传令攻城。城堑低浅守备不多,从珂勉谕部众乘陴抵御。怎奈城外兵众势盛防不胜防,东西两关为全城保障,不到一日都被攻破,守兵伤亡不下千百,李从珂危惧万分寝食不安。好容易过了一宵,又听得城外喧声一齐趋集,好似那霸王被困四面楚歌。 李从珂召集众将道:“凤翔城年久失修,王思同人多势众,倘若城破如之奈何?” 左军师韩昭胤道:“殿下勿虑,王思同乃一介书儒并无奇谋。攻打西门主将乃是杨光远,此人欺强怜弱,殿下可向其哭诉,笼络其反叛。北门大将乃是索自通,此人重义而忘公,潞州城下曾放过殿下一次,何愁此番不能倒戈。” 李从珂大喜:“军师一言胜过千军,孤王亲往阵前说服杨光远,索自通营中还劳军师游说。”韩昭胤于是领命前往。 于是李从珂摆阵西门外,西营主将杨光远列阵相迎。只见他头戴乌油盔,身着乌油甲,手提一口九连环大刀,坐下一匹追风菊花马,威风凛凛相貌堂堂。再观李从珂端坐马上未着铠甲,身着便服亦无兵刃,阵中老弱士卒不过千人。李从珂此来并非是决战之势,到有点惨淡光景。 杨光远刀挂马鞍抱拳说道:“潞王千岁在上,末将身着硬甲不便下马,还望恕罪。杨某身为大将不伤无刃之人,请千岁回城披甲换锤。” “诸位将士!”李从珂大声道:“我从十几岁跟随先帝出征,出生入死久陷敌阵,渴饮刀头血,睡卧马鞍桥,满身创伤毫无怨言,你们大家和我一同跟随先帝四处征战的很多,也为社稷复兴立下了汗马功劳。我以前对你们如何,你们心里也清楚。如今怎忍骨肉相残,不肯救一救我呢?”李从珂顺手扯下罩袍露出旧时战伤,又道:“如今奸臣当道秦王被害,朝廷听信谗言说我谋反,必欲置我于死地,敢问苍天我有何罪,有劳大军痛击呢?” 李从珂声泪俱下,两军将士面生惭愧眼中依稀。 杨光远见李从珂哭得泣不成声,心中暗想李从珂待我不薄,我若将他逼上死路,下一个死的可能就是我了!于是说道:“千岁乃吾主也!杨某岂能助纣为虐,吾愿率所部将士归顺潞王。” 李从珂一听不由大喜,赶忙下马伏地泣曰:“诸位将士乃小王再生父母,从珂没齿不忘。”杨光远下马扶起李从珂道:“千岁容我半日,天晚时分我即拔营归降。”李从珂喜极而泣。杨光远又说:“希望大王攻克京城后任命我为节度使,不要让我做防御使或团练使。”原来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杨光远还是为自己考虑。李从珂自然满口答应。二人各自收兵回营。 李从珂回到城中,有士卒来报:“启禀千岁,韩军师回城。”李从珂即刻令见。韩昭胤道:“今见索自通,其常念与千岁昔日情谊,愿意归降。” 李从珂大喜:“我与索自通共打江山之时,李从厚尚在年幼,自通肯定不会负我。”左右众将连声称道。 李从珂暗结杨光远、索自通两部兵马,王思同尚不知有人倒戈。李从珂亲率守军夜袭敌寨,索自通、杨光远暗中策应,凤翔城四面火光杀声连绵。王思同从梦中惊醒挂甲上马,大战未几中军已乱,王思同命副将尹晖断后,自带五百亲兵向东逃去。尹晖见十万官军大势已去,李从珂又率兵紧追不舍,只得归降。 李从珂反败为胜斩敌两万,沿途又收降三万人,缴获辎重粮草无数。凤翔城下依旧风清日朗雾扫云开。 李从珂当夜大犒三军,军师李专美劝道:“今夜大胜尤壮军威,千岁当乘胜追击,不可给朝廷喘息之机。”李从珂立即点头应允。 第九十五章 李从厚国破身亡 却说李从珂亲率八万大军向东进发。凤翔之东乃是长安。一路之上旌旗蔽日寒甲映光。镇守长安的乃是大将刘遂雍。刘遂雍一看八万雄兵吓得魂不附体,立即开关献降。 长安失守报知洛阳,朝中百官束手无策,大将药彦稠自率三千人马赶往华州汇合王思同。药彦稠刚到华州不过一日,李从珂也率八万人马赶到,华州兵马不过五千余众。李从珂关前列阵,药彦稠率兵相迎。李从珂拱手道:“药将军别来无恙!昔日将军替我诛杀安重诲,小王感恩不尽,今日将军何不归顺?” 药彦稠冷笑道:“当初杀安重诲乃时局所迫,安丞相临刑曾言‘重诲可杀,国家不可负’。今千岁果然造反,药某若降何颜见东都父老?” 李从珂大怒,降将尹晖道:“末将愿取药彦稠人头献于千岁麾下。”说完催马上阵。药彦稠手持雀舌枪,催动乌骓马与之大战,不过三合,尹晖被药彦稠挑落马下。 李从珂暗叹药彦稠武艺高强,亲自策马提锤出阵交战,二人战至一处,二十回合不分胜负。左军师韩昭胤恐李从珂有失,命大将张敬达率三千士卒出战,药彦稠自知兵力不及败退回城。 韩昭胤对李从珂说:“药彦稠武艺高强不能轻取,千岁若断其粮道,华州不攻自破。”李从珂即刻令人死困华州绝其粮道。 数日后华州粮尽,药彦稠、王思同率兵突围不成,皆被叛军擒获。李从珂令人将王思同、药彦稠押至中军。李从珂面加诘责,王思同慨然道:“思同起自行间,蒙先帝擢至节镇,常愧无功报主;非不知依附大王立得富贵,但人生总有一死,死后何颜往见先帝?今战败就擒,愿早就死!” 药彦稠亦仰天长叹:“先帝爷,只恨你嫡子不贤养子不忠,药某无力回天,只能以死为报! 二人宁死不降,李从珂只好将他们斩首。 王思同、药彦稠被杀举国震惊,沿途各镇纷纷归降李从珂。叛军数日之内兵临京师,唐主李从厚惊慌得了不得,亟召康义诚入议,凄然与语道:“先帝辞世之时,朕本无意争夺帝位,都是被诸公拥立。朕幼年继位,将朝政委托于诸公,对诸公所定的国家大计无有不准。这次兴兵讨伐凤翔,诸公无不自夸,称平叛不足为虑。如今事已至此,诸公还有什么办法可以扭转祸局?如果没有,朕便西去迎接潞王,以帝位相让,就是不免罪责亦所甘心,省得生灵涂炭了!” 朱弘昭、冯赟等面面相觑不发一言。 康义诚眉头一皱计上心来,便进议道:“西师惊溃统由主将失策,今侍卫诸军尚多,臣请自往抵敌,扼住要冲招集离散,想不至再蹈前辙,愿陛下勿为过忧!” 禁军大将朱弘实奏道:“万岁,臣以为禁军万不可离开京师。今西征兵马尽皆倒戈,却无一骑东归,可知人心已向潞王。不如禁兵固守京师,待勤王之师来援,再反戈一击。” 康义诚怒道:“闻公之言,莫非疑我有二心不成?” 朱弘实道:“大战在即,谁人欲反尚未可测。”愍帝见二人争执不下难作决断,康义诚奏道:“秦王谋反之时,朱氏兄弟便与秦王府马处钧有所勾结,此番莫非与潞王亦有勾结!”李从厚闻听大怒,遂令将朱弘实斩首,罢免朱弘昭之职,令康义诚为督招讨,统率禁军西征潞王【朱弘实若与秦王勾结,还会领军诛杀秦王吗?李从厚也是昏君】。 李从厚见康义诚就道,还以为长城可靠,索性令人杀死李从珂儿子李重吉,李从珂女儿惠明也勒令自尽【胜负未知,李从厚干嘛不为自己留条后路?】,眼巴巴的专待捷音。 康义诚率领全部禁军向西,结果行至新安,便降于李从珂。 李从厚听说康义诚投降魂飞魄散,当晚带随从数百人逃往太原。 花见羞听说李从厚逃走不知所措,连夜召宰相冯道入宫。冯道一进来赶忙跪地高呼千岁,太妃令其平身看座。花见羞道:“冯爱卿,本宫闻潞王以清君侧为名欲图皇位,恐潞王不能容我母子,还望丞相出一计相救。” 冯道慨叹一声道:“潞王清君侧是假,夺君位是真,娘娘若求保全惟有一计。” “丞相速言。”花见羞道。 冯道曰:“潞王之母魏氏早年寡居,潞王素来以孝母为首,长叹其母出身卑贱而无封号。今曹太后年迈不能主持后宫,娘娘可降懿旨追封魏氏为皇太后。如此一来成全潞王虚荣,又使潞王登基有名,潞王定对太妃感恩戴德。”花见羞重谢冯道不提。 一日之后,潞王李从珂攻陷洛阳,丞相冯道率百官在蒋桥迎驾。军师韩昭胤对李从珂道:“殿下出师有名,当善始善终,应先拜先帝灵柩,再议君位大事。”李从珂即刻令人设灵堂祭拜先帝。 然后传令亲军外肃朝堂,内清宫帏,冯赟、朱弘昭等人以奸党之名被处死。康义诚背主求荣,反复无常,李从珂也命人将其斩于兴教门外,同时全族诛灭。 朝中异己尽杀,李从珂率八百亲兵冲入后宫。花见羞抱李从益跪地相迎。“贱妾王氏拜见潞王千岁,千千岁。”花见羞伏地见礼。李从珂抱拳道:“从珂安敢受太妃大礼。率兵来扰皆为肃清阉党乱政。”李从珂见大太监孟汉琼也跪在一旁,立即怒道:“来人,将大太监孟汉琼斩首!”左右士卒将孟汉琼拖出门外,只闻一声惨叫,老太监命归西天。 花见羞吓得浑身颤抖,低头不敢望李从珂。李从珂对花见羞道:“儿臣欲立许王为君,请太妃将从益交予本王。” 花见羞闻言如五雷轰顶,自知若交出从益将一去不返,于是说道:“贱妾尚有一事未曾禀告千岁。” 从珂问:“本王洗耳恭听。” 花见羞道:“殿下虽为先帝养子,但理当即位;从益虽为嫡子,却即位无名。” “哦?”李从珂问:“何以见得?” 花见羞道:“先帝驾崩,贱妾为殿下生母魏氏加封谥号,追赠魏夫人为宣宪皇太后,并治宝册。今从厚不知所踪,殿下为魏皇后之嗣,当继承君位。” 李从珂闻言转怒为喜,韩昭胤劝道:“殿下何不抱许王一同面见曹皇后。看太后如何安排。” 李从珂一挥手,旁边士卒一把从花见羞怀中夺过李从益,李从珂转身欲走。 李从益被抢真是要了花见羞的命,情急之下,她一把抱住李从珂的战靴哭道:“平山郎!汝为魏太后送终,何不留从益为我养老?” “且慢!”李从珂喊住众人,转身问道:“太妃此言何意?” 花见羞道:“人言殿下早年丧父,以敬养母亲为孝。如今贱妾亦是孤儿寡母,妾无掷戟之力,子无扫帚之高。从益无意为君,只求殿下饶我母子性命!”花见羞哭得泣不成声,李从珂见美人落泪字字穿心,遂归还从益离宫而去。花见羞母子不死,还是多亏冯道定计让位! 李从珂入主洛阳效仿李嗣源自称监国,数日后在冯道等人拥立之下,称帝即位。 李从珂在凤翔出发时,答应每个士兵进入洛阳后可得100缗钱作为奖赏。但到了洛阳之后,向三司使王玫询问并清点府库情况,金钱和布帛加起来远远不够奖赏。李从珂很生气,王玫建议搜刮京城百姓的财产作为替代,李从珂只好同意。过了十几天,虽然官员们千方百计搜刮,也只得到十几万。李从珂发怒,把王玫等人抓进军巡使的监狱。然后不分日夜催促人们上缴财产,有人被逼得上吊、投井。李从珂命人将太后、太妃所用的器皿、服饰、簪环什么的全部搜刮出来,也才凑出20万缗,仍不够奖赏。 后来,枢密直学士李专美建议减少士兵的奖赏。士兵十分不满,编造歌谣说:“除去菩萨,扶立生铁。”意思就是李从厚仁慈软弱如菩萨,李从珂严厉坚强如生铁,大家心里都有一点后悔。 却说李从厚遭遇兵变仓皇出奔太原,石敬瑭是他最后的救命稻草,虽然以前关系不怎么样,但看在姐姐的面上,应该会拉自己一把。 但石敬瑭不这样想,对于这位逃难来的皇帝并不热心。他和桑维翰商议,桑维翰认为这个皇上已经没有什么用处,建议石敬瑭早作打算。 李从厚自己心里惴惴不安,但他的手下却没有这个觉悟,仍然觉得自己是天子卫率吆五喝六。石敬瑭再也不能忍耐,暗中指使牙内指挥使刘知远率兵将李从厚的手下全部杀死,这下李从厚彻底成为孤家寡人,石敬瑭将他软禁起来。 不久李从珂降封李从厚为鄂王,同时写信命石敬瑭送李从厚入朝。 石敬瑭得书左右为难,召军师桑维翰问道:“今得新天子书信,令我送李从厚入京,我乃从厚亲姐夫,从厚一旦入京必死无疑;倘若不去,李从珂必言我抗旨不遵,如之奈何?” 桑维翰道:“以下官之见,主公应当送李从厚入京,用李从厚人头换两年太平。” 石敬瑭问:“何人可担此任?” 桑维翰道:“主公势力不及李从珂,若派部将前往反易归附李从珂。能当此任者非主公之妻永宁公主。即便李从珂扣押公主,也不敢轻举妄动。”敬瑭听了连声称是。 石敬瑭依照桑维翰之计,遣永宁公主送鄂王李从厚入京师。李从珂一听大喜,对军师韩昭胤说道:“朕命石敬瑭送鄂王回京,没想到石郎真的令永宁公主送鄂王入京。” 韩昭胤道:“既然永宁公主亲往京师,主公万不可让永宁公主再回太原。” 从珂问:“何出此言?” 韩昭胤道:“先帝未阻契丹南侵,令石敬瑭镇守太原手握重兵,石敬瑭又与陛下幼年旧交,对陛下知根知底,实乃朝廷大患。今永宁公主入京,陛下可将其扣为人质善养厚待,石敬瑭必定不敢造反。”李从珂大喜依计而行。 鄂王李从厚被送至京师,李从珂降旨贬于卫州,即日前往。李从厚仅得马车两驾随从数人。马车行至半路,忽见前方闪出蒙面者百人,刀枪林立拦住去路。李从厚大惊问道:“敢问诸位何处好汉?”其中一蒙面人说道:“来者可是鄂王李从厚?”李从厚答道:“小王正是。” 只见那人一挥手,几个刽子手举刀上前砍了车夫和随从,李从厚吓得抱头哀求。那蒙面头目提刀走到近前,把面罩一拉说道: “吾乃潞王麾下大将杨光远,奉密诏在此取你性命。” 李从厚伏地痛哭:“杨将军何不留小王一命,从厚定为将军立长生牌位,永志大恩。” “恕难从命!天子念与殿下兄弟之情,赐汝自裁!”杨光远将刀递于李从厚。李从厚接刀嚎啕而哭,少时自刎而死,时年二十一岁。 李从厚的妃子孔氏【即孔循女】尚居宫中,生子四人,俱属幼稚。李从厚死后,李从珂遣人语孔妃道:“我儿李重吉、女儿惠明何在?你等还想全生么?”孔妃顾着四子只是悲号。不一时便有人进来持刃乱斫,孔妃与四子一同毕命。【李从厚杀死李从珂儿女,李从珂却要他六人抵命,报应太快】。 磁州刺史宋令询闻故主遇害,恸哭半日自缢而亡。 李从珂即改元为清泰元年,大赦天下,葬明宗于徽陵,并从荣、重吉遗棺,及故主李从厚遗骸,俱埋葬徽陵域中。李从厚墓土才及数尺,不封不树令人悲叹。至后晋石敬瑭登基,才追谥李从厚为闵帝。 李从珂任用庸才为相,致使国事日益败坏,民间怨声四起。加之李从珂是以养子身份篡位,各地藩镇多有不服,尤其是作为明帝女婿的石敬瑭。石敬瑭自恃身份比李从珂高,而且同样功勋卓着,对于李从珂抢班夺权的行为很是不满,于是就有了取而代之的想法。 而李从珂对石敬瑭素来忌惮,虽然口中说着“石郎于朕至亲,无可疑者”,但实际上处处提防,以备“流言不息,万一失欢”。 第九十六章 公主斗皇后 公元916年,李存勖与后梁名将刘鄩大战于清平。李存勖的军阵还没列好,老辣的刘鄩就引兵掩杀过来,打得李存勖措手不及。 眼看兵败如山倒,当此危急之时,河东军一员骁将策马而出,带领十几个骑兵冲入后梁军中,“横槊深入,东西驰突,无敢当者”,李存勖因此得以保命,从容撤退。战后,李存勖大赞此将威猛,亲手喂他吃酥,并拍着他的背说:将门出虎将,此言不差矣。 此将何者?太原石敬瑭也。 公元892年,石敬瑭出生于沙陀族武将之家。其父石绍雍,“善骑射,有经远大略,累立战功”,在河东军中与名将周德威齐名,历任平、洺二州刺史,在河东算是军政大员了。 与古代众多帝王相似,石敬瑭出生的时候,也有“白气充庭”的异象。长大后的石敬瑭性格沉稳宽厚,不苟言笑。受家庭的影响,石敬瑭自幼习武,跟其父一样善骑射,又熟读兵法,以李牧、周亚夫为榜样。 石敬瑭很快进入代州刺史李嗣源的视野。李嗣源对他很是器重,不仅把爱女嫁给了他,还把他推荐给自己的兄弟,后来的河东之主,也就是后唐开国皇帝李存勖。 从军后的石敬瑭被岳父李嗣源授命统领亲兵精骑,号为“三讨军”,成为李嗣源的心腹。从此石敬瑭为了李氏天下,随军东征西讨。清平之战之后,河东军与刘鄩再度酣战于莘县,当时石敬瑭与岳父李嗣源一起陷阵。石敬瑭仗剑杀敌,在敌阵中往来冲突,不仅保岳父周全,更帮助河东军再败刘鄩。 公元919年,河东军进攻黄河岸边的杨刘,李嗣源中了后梁军的埋伏,仓促撤退。这次又是石敬瑭率部殿后,击破后梁军五百余骑兵,李嗣源全身而退。 在为李氏征战的岁月里,石敬瑭多次冲锋陷阵,救主于危难之际,史载石敬瑭掩护河东军撤退时,“拔剑辟道……敌人望之,无敢袭者”。在河东名将周德威战死之后,李嗣源愈发受到李存勖的倚重,石敬瑭身为李嗣源的虎将,也成为河东军的主将。 后来李嗣源被逼参与叛乱,又是石敬瑭献策助明宗取得天下。 对明宗,石敬瑭劳苦功高;对石敬瑭,明宗恩宠有加。明宗继位后,石敬瑭累次升迁,手握兵权,恩宠富贵无以复加。君臣关系、翁婿关系好得不能再好了。 公元933年,秦王李从荣上奏北方契丹、吐浑、突厥犯边,需要一名大将统帅边军,众臣认为只有石敬瑭和康义诚能够担当。石敬瑭本来就不愿做禁军副帅,于是自愿北上。明宗便将他派往河东,掌管后唐的“龙兴之地”。临行前,石敬瑭向岳父上奏辞行: 臣虽微怯,惟边事敢不尽其忠力,但臣远违玉阶,长久见不到皇上,不能随时申报。”石敬瑭再拜告辞,明宗泪流衣襟,左右近臣都觉得明宗过度悲伤,后来石敬瑭果然与明宗永诀,再也没能够相见。 石敬瑭治理河东,好多事他都亲自处理,尤其是一些疑难案子。有一次,一个小店的妇人和军士争执,告到官府,妇人说:“我在门外晒的谷子,被他的马吃了很多。请大人明断。”军士说冤枉,但又没法证明自己的清白。石敬瑭就对断案的属吏说:“他们两个人争执不下,那用什么判断是非呢,你给我把马杀掉看看肠子里到底有没有谷子。有就杀军士,没有就杀妇人。”于是就将马杀死了,马的肠子里没有谷子,证明是妇人在诬陷军士,想讹诈他钱。石敬瑭就下令将那个刁妇处死了。 处死确实有些重了,但五代时的法律就是这个特点:立法重,处刑残忍。像凌迟这种残酷的刑罚也经常用。这次处死妇人以后,境内肃然,再也没有人敢耍刁欺负别人了。 石敬瑭断案有时也用情理处理,这反而使一些棘手的事迎刃而解,当事人也都心服口服。 有一人姓金名孝,年长未娶。家中只有老母,自家卖油为生。一日挑了油担出门,中途内急走上茅厕大解。拾得一个布裹肚,内有一包银子,约莫有三十两。金孝不胜欢喜转担回家,对老娘说:“我今日造化,拾得许多银子。”老娘看见吃了一惊说道:“你莫非做下歹事偷来的么?”金孝道:“我几时偷过别人的东西?这裹肚其实不知什么人遗失在茅坑傍边,被我看见了拾取回来。明日烧个利市,把来做贩油的本钱,不强似赊别人的油卖?”老娘道:“我儿,常言道:贫富皆由命。你若命该享用,不生在挑油担的人家。依我看这银子虽然不是偷的,也不是你辛苦挣来的。只怕无功受禄,反受其殃。这银子不知是哪位客人丢的,又不知是自家的还是借贷来的,一时间找寻不见,这一场烦恼非小,把性命丢了也未可知。你今日还到拾银之处,看有人来寻便还他原物,也是一番阴德,皇天必不负你。” 金孝是个本分的人,被老娘教训一场,连声应道:“说得是,说得是!”放下银包裹肚,跑到那茅厕边去。只见闹嚷嚷的一丛人围着一个汉子,那汉子气忿忿的叫天叫地。金孝上前问其缘故。原来那汉子是他方客人,因解手丢脱了裹肚,只道下了茅坑,正要下去淘摸。街上人都拥来闲看。金孝便问客人道:“你银子有多少?”客人道:“有五十两。”金孝老实,便道:“可有个白布裹肚么?”客人一把扯住金孝道:“正是,正是!是你拾着?还了我,情愿出赏钱。”众人中快嘴的便道:“依道理应该平分。”金孝道:“真个是我拾得,放在家里,你只随我去便有。”众人都想道:“拾得钱财,巴不得瞒过了人。那曾见这个人到去寻主儿还他?也是异事。”金孝和客人动身时,这伙人一哄都跟了去。 金孝到了家中,双手儿捧出裹肚交还客人。客人检出银包看时,晓得原物不动。只怕金孝要他出赏钱,又怕众人主张平分,反使欺心,赖着金孝道:“我的银子原说有五十两,如今只剩得这些,你匿过一半了,可将来还我!”金孝道:“我才拾得回来,就被老娘逼我出门,寻访原主还他,何曾动你分毫?” 那客人赖定短少了他的银两。金孝负屈忿恨,一个头肘子撞去,那客人力大,把金孝一把头发提起,像只小鸡一般放番在地,捻着拳头要打。金孝七十岁的老娘奔出门前叫屈。众人都有些不平。恰好石敬瑭从街上过去,听得喧嚷,下了马,分付做公的拿来审问。众人怕事的四散走开去了;也有几个大胆的,站在傍边看石相公怎生断这公事。 失主与金孝母子当街跪下,各诉其情。一边道:“他拾了小人的银子,藏过一半不还。”一边道:“小人听了母亲言语,好意还他,他反来图赖小人。”敬瑭问众人:“谁做证见?”众人都上前禀道:“那客人脱了银子,正在茅厕抓寻不着,却是金孝自己走来承认,引他回去还他。小人们有目共睹。不过银子数目多少不知。”石敬瑭道:“你两下不须争嚷,我自有道理。”教做公的取裹肚和银子上来,分付库吏,把银子兑准回复。库吏道:“有三十两。”敬瑭又问客人道:“你银子是多少?”客人道:“五十两。”敬瑭道:“你看见他拾取的,还是他自家承认的?”客人道:“他亲口承认的。”石敬瑭道:“他若是要赖你的银子,何不全包都拿了?却只藏一半,又自家招认出来?他不招认,你如何晓得?可见他没有赖你银子。你失的银子是五十两,他拾的是三十两,这银子不是你的,必然是另一个人失落的。”客人道:“这银子实是小人的,小人情愿只领这三十两去罢。”石敬瑭道:“数目不同,你如何敢来冒认?这三十两银子断与金孝领去奉养母亲;你的五十两自去找寻。”金孝得了银子,千恩万谢地扶着老娘去了。那客人已经石敬瑭官断,如何敢争?只得含羞噙泪而去。众人无不称快。 当然石敬瑭也有混账的时候,有次错打了一位平民,石敬瑭对平民说:“打已经打了,我也不可能收回,更加不可能赔偿。这样吧,下次你犯罪我就不打你了!”平民本来胆小怕事,听说犯罪不必受罚,于是强抢一位民女为妻。民女家人告到官府,石敬瑭立即下令将他斩首。 明宗驾崩后,石敬瑭闻讯“长恸如丧考妣”。 明宗死后李从厚继位,史称闵帝。闵帝封石敬瑭为中书令,朝中决策权实际上控制在石敬瑭手中。李从珂起兵反叛当了皇帝,李从厚逃往石敬瑭军中,石敬瑭听从桑维翰提议,遣永宁公主送李从厚入朝。李从珂将李从厚贬于卫州,半路上又派人杀死。公主被软禁洛阳,百思不得脱身。 李从珂正宫刘皇后乃勾拦之女,游于柳巷,明宗长兴年间,李从珂为潞王时,见此女虽落风尘美而且贤,可以奉箕帚,遂纳之。即帝位后,李从珂立其为皇后。 清泰三年元旦,逢末帝李从珂生日,宫中摆下酒宴庆贺千春节,文武百官齐集一堂举杯畅饮。石敬瑭夫人也来向他敬酒祝寿,末帝举杯一饮而尽,问道:“石郎可好?”公主答道:“敬瑭多病,每日卧床静养。”末帝说:“敬瑭身强力壮,何致一病如此,御妹就在宫中多住几日罢!”公主急了,说“夫君病重,正需人侍奉,明日即向陛下告辞回归晋阳。”这时末帝已醉得东倒西歪,于是戏言道:“妹妹急着回去,莫非想同石郎一起造反么?”公主泣奏曰:“妾岂有此心,石驸马亦非反臣。”帝笑道:“朕戏言耳!贤妹可往朝阳宫见你嫂嫂,以尽人臣之礼。”公主领诺。 原来公主素轻刘皇后出身微贱。当日领旨,无奈只得进宫。 宫人报知,刘后妄自尊大,佯为不知。公主立在宫前半日,不见动静,忿然发怒抢门而入。 见刘后端坐不动,公主责之曰:“汝乃何等人出身,敢如此无礼,吾立了半日,既无宫娥来接;进得宫来复又端坐不动,是何礼也?”刘后曰:“汝出言不逊罪莫大焉!以家法论之,吾嫂也,汝姑也;以国法论之,吾皇后也,汝臣也;入而不拜自失其礼,尚敢责人失礼乎?”公主曰:“我乃明宗皇帝之女,当今之妹,金枝玉叶,汝乃烟花之妓,以君后压我国姑乎?若非吾夫把守三关,使外夷不敢侵犯,吾兄安得坐享太平,汝安得为皇后也?”刘后曰:“汝不闻古人云,一岁为君百岁奴,汝夫受朝廷重禄即朝廷之奴隶。汝虽皇妹,亦宫中使唤之人,焉敢在此夸口!”公主听罢大怒,即挺金笏向前欲打刘后。刘后侧身闪过,公主掷笏在地愤然而出。 却说李从珂还宫,一班宫娥皆来迎接,刘皇后边泣边诉:“妾身乃烟花之女,蒙陛下不鄙得侍巾栉。一旦位居正宫,兢兢业业,未尝敢行非礼之事,满朝文武称得贤助。不想皇姑今日领旨朝贺,不行君臣之礼,反出不逊之言,秽骂百端,又欲持笏打妾。贱妾固不足惜,毁及至尊,岂人臣之礼乎?”李从珂闻言大怒,便遣宫娥宣公主到来,不由分诉送入冷宫。 公主被囚冷宫,饮食俱废形容憔悴。只有一名宫娥伏侍。宫娥名叫李玉英,原是冯丞相侍女,见公主忧愁,便以好言宽解。公主道:“我夫石驸马镇守河东,怎知我受此磨折,若有人传此消息与他知道,统领人马到长安,将这贱人碎尸万段,方雪此恨!”言罢,忽见一双燕子飞到梁间。公主遂吟一诗云: 夫君难见面,忽睹双飞燕, 飞燕识人情,来此深宫院, 谁知一种愁,缕结凄凉怨, 传将边塞人,管取狼烟现。 公主吟毕,李玉英将此诗抄写传送冯丞相。冯丞相一见大惊。 次日李从珂大会群臣,共议治平之事,当晚见西北方一颗星,其大如斗,从天飞过东南,流光灿烂。又有一星,正照东南,其色煌煌,如欲坠地。废帝大惊,宰相冯道奏曰:“永宁公主乃明宗之女,石敬瑭之妻,来朝已经年余,今驸马石敬瑭为陛下把守三关,陛下何不将公主放回,让她夫妻团聚呢?”李从珂道:“我怕石敬瑭心怀异心,固强留之。”冯道曰:“石驸马果欲造反,何惜一妻乎?况二子在朝,陛下又何必多此一举呢?” 李从珂一听言之有理,当下召入公主好言抚慰。公主自然谦逊,又住数日方才告辞。李从珂进封她为晋国长公主,且赐宴饯行。 公主还归晋阳,即将进宫后的前后遭遇告知石敬瑭,石敬瑭怒曰:“昏君贱妇,敢如此无礼,誓必杀之以雪吾耻。汝且回避,待吾商议起兵!”石敬瑭与刘知远议曰:“公主无辜受苦,此仇如何可报?”刘知远道:“明公久得士卒之心,今据形胜之地,士马精强,若兴兵传檄,帝业可成。岂可坐视而忍辱乎?”敬瑭曰:“汝言深合吾意,但恐谋事不成,反招祸害。”桑维翰曰:“主上即位之初,明公入朝,主上岂不知蛟龙不可纵之深渊耶!可他却令明公把守河东三关,此乃天意假公以利器也。明宗遗爱在人,主上以养子嗣位,群情不附。公乃明宗爱婿,契丹主与明宗又约为兄弟,公能推心屈节事之,朝呼夕至,何患大事不成?”石敬瑭之意遂决。 却说石敬瑭有二子石重英、石重裔留仕都中,石重英任右卫上将军,石重裔为皇城副使,皆受石敬瑭密嘱侦探内事。两人贿托太后左右,每有所闻即行传报。适契丹屡寇北边,幽州节度使赵德钧乞请增粮。有诏借河东菽粟运至幽州戍所。 是时天旱民饥,百姓既苦乏食,又病徭役。石敬瑭督促甚急,未免怨声载道。凑巧唐廷遣使到来赐给石敬瑭军衣,军士急呼万岁,声澈全营。幕僚段希尧进言道:“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今军士不由将令传呼万岁,是目中已无主帅了,他日如何使用?请查出首倡者明正军法!”石敬瑭乃令刘知远查究,得三十六人推出处斩,为各军戒。 朝使闻此消息返报李从珂。李从珂即派武宁军节度使张敬达为北面行营副总管,名义上是防御契丹,实际上是监制石敬瑭。 石敬瑭益加疑惧,即致书二子,嘱令将洛都存积的私财载至晋阳,托言军需不足取此接济。于是都下谣言日甚一日,都说是河东将反。 唐主李从珂时有所闻,夜与近臣议事道:“近闻石郎欲反,如之奈何?” 群臣皆不敢对,彼此支吾半晌便即退出。学士李崧私语同僚吕琦道:“我等受恩深厚,怎能袖手旁观?吕公智虑过人,究竟有无良策?”吕琦答道:“河东若有异谋,必结契丹为援。契丹太后屡求和亲,若允其所请,再饵以厚利,岁给礼币十余万缗,谅契丹必然欢心。河东虽欲跳梁,亦当无为。” 李崧闻言大喜,次日二人入内密奏,李从珂一听大怒,二人还未说完便叱责道:“卿等当力持大体辅佐承平,奈何出此下策!朕只一女,年尚乳臭,卿等欲弃诸沙漠么?且外人并未索币,却欲以养士财帛输纳虏廷,试问二卿究怀何意?”二人慌忙拜伏道:“臣等竭愚报国,并非敢为虏计,愿陛下熟察!” 李从珂余怒未息,二人跪拜而退。 未几即降调吕琦为御史中丞,不令入直。朝臣窥测意旨,哪敢再言和亲。 忽由河东呈入奏章,却是石敬瑭自陈羸疾乞解兵柄,或徙他镇。李从珂览奏,明知并非石敬瑭真意,但事出彼请,乐得依从,便拟将石敬瑭移镇郓州。李崧、吕琦又上书谏阻,力言不可。 独薛文遇奋然道:“臣料河东移亦反,不移亦反,不若先防范为是!” 李从珂大喜道:“卿言正合朕意。前日有术士言,朕今年应得贤佐,想来就是爱卿了!” 立命学士院草制,徙石敬瑭为天平节度使,特命马军都指挥使宋审虔出镇河东,促敬瑭速移郓州。 石敬瑭表请移镇,明明是有意尝试,那知弄假成真,竟颁下这道诏命。慌忙召集将佐私下与商道:“我来河东时,主上曾许我终身在此,不更换人接替,今忽有是命,是疑忌我,我难道便去就死么?” 于是石敬瑭决意发难,特令桑维翰草起表文,请唐主李从珂让位。略云: 臣河东节度使石敬瑭,谨顿首上言: 古者帝王之治天下也,立储以长,传位以嫡,为古今不易之良法。唐之天下,明宗之天下也。明宗皇帝金戈铁马之所经营,麦饭豆粥之所收拾,持三尺剑,马上得天下,厥功亦非小可。近者宫车晏驾,宋王登基,陛下乃以养子入攘大统,天下忠义之士皆为扼腕。区区臣愚,欲望陛下退处藩邸,传位许王,有以对明宗皇帝在天之灵,有以服天下忠臣义士之心。不然同兴问罪之师,稍正篡位之罪,徒使流血污庭生灵涂炭,彼时悔之亦噬脐矣!冒昧上言,复候裁夺。 原来李从珂篡位时,除弑死李从厚一家外,所有明宗后妃及少子李从益都安居宫中,未尝冒犯。所以石敬瑭此表,迫李从珂传位李从益。 表文一入李从珂目中,无名火引起三丈!立即撕碎抛掷地上,令学士书诏斥责,略云: 立许王之言,何人肯信?卿其速往郓州,毋得徘徊不进,致干罪戾,特此谕知。 石敬瑭得诏,复与刘知远等商议,刘知远道:“先发制人,后发为人制。今日已成骑虎,不能再下,请即传檄四方,且求救契丹,即日举义,当无不克!” 石敬瑭依计而行,檄文发出不过十日,有士卒来报,颖州团练使高行周率一千人马来投,石敬瑭大喜,遂封高行周为太原布阵使;不久又有雄义指挥使安元信率八百士卒来投,石敬瑭喜出望外,亲往城外迎接。 嗣闻朝旨次第颁下,削夺石敬瑭河东节度使官爵。未几由探卒入报,张敬达为四面排阵使,杨光远为副,调集各道马步兵,不日要到太原了。 石敬瑭召语将佐道:“事急了!快到契丹求救罢。” 言未已,复有一凶耗传来,乃是亲弟都指挥使石敬德,从弟都指挥使石敬殷,并二子石重英、石重裔,一并被诛!石敬瑭差点痛死,半晌才哭出声来。各将佐都从旁劝慰。 石敬瑭亟命桑维翰草表向契丹称臣,且愿事以父礼,请即发兵入援,事成以后愿割卢龙一道,及雁门关以北诸州作为酬谢。刘知远出阻道:“厚许金币便可以求援,何必割让土地?今日因急相许,他日必为中国大患。古人言“决鲸海以救焚,何逃没溺;饮鸩止渴,终取其亡”。且尊辽主为父又从何说起?” 桑维翰道:“二十年前先皇李克用与耶律阿保机换袍易马结为金兰,先帝李嗣源与耶律德光自是兄弟,驸马理当小耶律德光一辈,可结为父子。” 听起来似乎有理,然而就算是叔叔辈的,你叫声“叔叔”不就完了吗?怎么说都没必要叫“爸爸”呀。 不过石敬瑭听信桑维翰之言,对众人说道:“不求契丹我军风险太大。且管眼前要紧,顾不得日后了。” 便令桑维翰缮讫,遣使持表赴契丹。 第九十七章 争当儿皇帝 却说在契丹建国的过程中,述律平起着举足轻重的作用;而在皇位继承方面,她的作用更是决定性的。 在一系列的西征战役中,率兵出征的都是阿保机和次子耶律德光(封天下兵马大元帅),述律平和皇太子耶律突欲则留守皇都。而这段时间,可能正是形成未来契丹帝位争夺引线的时间。 原因很简单:述律平虽然足智多谋,却是一个极其偏心的母亲。 述律平一共生了三子一女,按照耶律氏和萧氏家族世代联姻的部落习俗,述律平的女儿质古公主嫁给了母亲的亲弟弟萧室鲁;而述律平的三个儿子则分别是长子耶律突欲、次子耶律德光、幼子耶律李胡。 突欲才华横溢,十分聪明,他曾经向父亲建议立孔庙并按时祭祀,而且对汉学十分精熟——阴阳、音律、医药、针灸、文章、书画无所不通,他的丹青绘画甚至成为后来宋朝的宫廷珍藏。述律平不喜欢突欲的主要原因,正是突欲对儒家学术、对汉地制度的推崇。她认为儒家文化并不适合契丹民族,会把勇悍且藐视规矩的契丹人改造成唯唯诺诺的胆小之辈。——其实真要照汉人的儒雅要求,突欲还不够资格。他虽然学诗学画修心养性,可是从父母那里继承来的血统仍然不时要发作一下:好杀。对身边不慎触犯他的人,即使是姬妾宠婢,他都要施以烙刑。他的暴燥脾气把嫁给他的汉妻夏氏吓得魂飞魄散,以至于请求出家为尼。不过就算这样,述律平仍然觉得这个儿子不够杀气腾腾。 次子德光虽然文采有限,但是武略出众,这一点很合述律平的胃口。而更合她胃口的,还得数德光的婚姻——他迎娶的恰恰是同胞姐妹质古与舅舅萧室鲁的女儿萧温——述律平的外孙女兼内侄女。 不过述律平最喜爱的还是小儿子李胡。事实上李胡既没有一丝一毫的文韬武略,也没有为契丹国建立过任何功勋。他只有一身蛮劲,狠辣方面倒是和爹娘有几分相似,甚至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平常心情欠佳之时他就拿人黥面刺字消气;若是当真有甚么事,他就要把人活活剥皮抽筋或者抛入水火之中淹死烧死。契丹人上至高官贵族,下至平民奴隶,没有不怕他的。可是述律平偏偏觉得他是最能干的儿子。 不过阿保机和妻子的看法完全相反。 阿保机曾经看过儿子们同睡时的姿势,见李胡缩着头躲在两个哥哥后面睡,非常不满地说:“李胡是几个儿子中最差劲的。”后来又让三个儿子在冰天雪地中外出采薪。次子德光不论干湿,首先弄了一大抱回来;长子突欲精选干燥的柴禾捆扎好才返回;而李胡怕冷又怕苦,胡乱捡了一些,一路上嫌累还丢掉了大半。阿保机再次对幼子大失所望,对述律平说:“大儿巧,二儿诚,小儿子连谈都不必谈了。”不过阿保机说了等于没说,述律平就是喜欢这个一无是处的小儿子李胡。 在阿保机率部西征的岁月里,次子德光战功卓然,逐渐掌握了契丹国的军事实权;而太子突欲非但没有立下丝毫功劳,反而和怎么看他都不顺眼的母亲一起局促在皇都中,述律平横挑鼻子竖挑眼,结果可想而知。 天赞四年夏四月,阿保机和德光西征凯旋,短暂休养后于十二月开始东征渤海国,述律平带着太子突欲一齐随行。 渤海国很快被契丹军队手到擒来。阿保机将渤海国改称为“东丹国”,国都名天福,将随军的皇太子突欲册封为东丹国主“人皇王”,赐给突欲天子冠服,建元甘霹,同时在东丹国施行汉法,建立百官制度。突欲是皇太子,阿保机将他单独留在遥远的东丹,不能不让人怀疑是不是述律平在其中起了相当的作用——这个东丹“人皇王”,不过是她劝说阿保机更换太子的第一步而已。 只是人算不如天算,述律平刚刚把看不顺眼的大儿子留在渤海国不到三个月,她刚到五十五岁年纪的丈夫阿保机就在天赞五年(公元926)七月甲戌日死在了返回皇都的路上,地点在扶余城(即黄龙府,今吉林农安)。 得到耶律阿保机死讯之后,述律平最先做的不是为丈夫悲哀,而是把跟随阿保机一起出征的百余将领的妻子都聚集了起来。 然后她非常悲痛地说:“死的为什么是我的丈夫,而不是你们的?我如今寡居,你们也不应该有丈夫,应该和我一样守寡!” 堂下的女人们脑子一阵眩晕,当百余名将领回来之后,述律太后接见了他们,述律平哭哭啼啼说道:“先帝没了,我好思恋他啊!你们呢?” 众答曰:“受先帝恩,岂得不思!” 后曰:“果思之,宜往见之。” 说实话,任何人在这种时候,都会做如此回答,只是所有的大臣们都没有料到这样回答问题的背后,述律平居然会打蛇随杆上。但事到如今悔之晚矣,述律平不容分说就把他们砍了脑袋拿去殉葬。 述律平滥杀功臣,契丹官员无处可逃,不过汉人官员还有故国可奔,在很短的时间内,前后两任卢龙节度使卢文进、张希崇先后带着数以十万计的兵员、辎重逃归后唐。 平州刺史赵思温是在幽州战役中向耶律德光投诚的汉人,照理他归附的是耶律德光,实在划不进被铲除的名单中,但是述律平还是找上了他,要他去“侍奉先帝”。 可是汉人的思维和契丹人不一样,赵将军开始与述律太后顶牛。 “我不去!”他倔强地说。 “先帝和你最好了,你为什么不去呢?”(汝事先帝亲近,何为不行?) “要论和先帝关系好,谁也比不上太后,你先去,臣跟着就是了。” 述律平一愣,挖坑挖了这么久,这次差点自已掉进去。 赵思温的话说出了大家的心声,众人都等着看述律平的笑话。然而久经官场的述律平马上反应过来,毫不迟疑地从腰间拔出了一把金刀。众人以为赵思温这下要去殉葬了,可述律平没有去砍赵思温,而是挥刀将自己的右手砍下,命人将这只手送到阿保机棺内代自己“从殉”。然后镇定地对众人说:“我并非不想去侍奉先帝,只因国家无主,诸子幼弱,我怎么能去殉葬呢?” 朝堂上的官员都是久经沙场,看惯了各种大场面,但大家还是被这一幕给吓得面无血色了,谁也想不到眼前的这个女人会彪悍到这个程度,谈笑间就把自己的手给砍了。述律太后自断手腕的狠辣劲头,比她逼别人殉葬更具杀伤力,从此所有的皇亲国戚、满朝文武都对述律平畏如虎蝎,对她的主张再也不敢违抗。 阿保机是头年七月死去的,第二年的十一月,阿保机正式入葬陵寝之后,皇太子突欲率领群臣向述律平请命:“皇子大元帅(德光)勋望,中外攸属,宜承大统。”主动要求将契丹皇位让给母亲喜爱的弟弟。 这个节骨眼上,乐享其成的述律平反倒不急于摘果子了,她将中原王朝让位的把戏搞起了契丹翻版。 述律平让名义上的太子突欲和皇子德光骑马并立,然后对贵族和官员们发话道:“他们都是我的儿子,我对他们一样重视,现在请大家为国选君,牵起你们心目中最合适的新帝的马缰。” 早被述律平杀戮吓破了胆子的众人都知道述律平说的不过是场面话,他们哪敢怠慢!纷纷抢着去拉德光的马缰,太子突欲只能孤零零地呆在一边。这样的推选结果是显而易见的。 述律平见目的达到,也就“顺从”民意了。 天显二年十一月壬申,二十五岁的耶律德光在传统的燔柴礼之后,于宣政殿正式即契丹帝位,即辽太宗。述律平被尊为“应天皇太后”,她的外孙女萧温则被既是舅舅又是丈夫的耶律德光册立为皇后。 德光即位。令突欲仍归东丹。 人皇王衣着华美,他有着一双漂亮的眸子。他呆呆地看着远方。曾经驰骋于草原,笑容若刀锋般明亮的自己,就像是鹰隼一样被母亲和弟弟折断了翅膀。 人皇王觉得事已至此,正如他当年被父亲封赏东丹国土。哪有长子出外还能继位的先例呢。 “我将天下让给主上,现在反而受到猜忌。要远离故土去往遥远的南国。”人皇王将木牌插在沙地上面,字迹潦草的留下几句诗歌: 小山压大山, 大山全无力。 羞见故乡人, 从此投外国。 人皇王耶律倍渡海而去,至死也没有踏回过漠北的故土。 德光性颇孝谨,每遇太后有恙,忧急异常,甚至不进饮食。太后疾愈,仍复常态【不知是否做作】。越三年改元天显。述律太后素有智谋,德光也勇略过人,契丹国雄长北方。 耶律德光曾梦一神人从天而下,庄容与语道:“石郎使人唤汝,汝宜速去!”及醒后转告述律太后,太后以为梦兆无凭,不足为意。 及石敬瑭使者到来,德光览表大喜,慨然允诺。入白述律太后道:“梦兆已验,天意早使我援助石郎呢!” 太后也即喜慰,于是打发回书,仍令原使赍还,约言秋高马肥时倾国入援。石敬瑭得书稍稍放怀,便整缮兵备固守城濠。 过了数日,张敬达率军来攻晋阳。石敬瑭授刘知远为马步军指挥使,所有将领悉归节制。刘知远用法无私,不分新旧,因此士心归附,乐为他用。石敬瑭身披重甲亲自登城,刘知远在旁进言道:“观张敬达无他奇策,不过深沟高垒为持久计,愿明公分道遣使招抚军民,免得与我为难。守城容易,知远一人已足担当,请公勿忧!” 敬瑭握知远手,且抚背道:“得公如此,我自无忧了。” 遂下城自去办事,一切守城计划悉委刘知远。 刘知远沙陀部人,擅使一口金刀,号“金刀王”,文武双全,勇贯三军。刘知远早年投到李嗣源的手下当兵,由于作战勇敢,被升为偏将,和石敬瑭一起共事。在李嗣源和后梁军队激战于黄河岸边的德胜(今河南濮阳)的时候,石敬瑭的马甲突然断裂,几乎被后梁的军队赶上,这时刘知远将自己的马换给石敬瑭,自己则骑上石敬瑭的马,掩护石敬瑭后撤。事后石敬瑭非常感激他舍命相救,在他担任河东节度使后,便将刘知远要到自己手下任职,做了他的亲信大将。 李从珂起兵和李从厚争夺帝位时,石敬瑭也领兵赶赴首都,在路上碰到出逃的李从厚,石敬瑭和李从厚到屋内密谈,刘知远为防万一,暗地里派勇士石敢去保护石敬瑭,石敢在袖子里藏了一把铁锤,站在石敬瑭的背后。李从厚的随从嫌石敬瑭没有忠心保护李从厚的意思,就抽剑向石敬瑭刺来,石敢掩护石敬瑭躲进旁边的一间屋子里,用巨木将门挡住,刘知远闻讯赶来,石敢已经战死,刘知远于是将李从厚的所有随从杀死。石敬瑭没杀李从厚,派人将他囚禁起来。后来李从厚被李从珂派人杀死。现在民间的墙上还经常见到“泰山石敢当”的字样,是避邪用的。 却说刘知远日夕不懈小心拒守,张敬达屡攻不下。那催督攻城的朝使一再至军,接着又令吕琦犒师。兵马副使杨光远对吕琦说:“愿附奏皇上宽以时日,贼若无援旦夕当平。 吕琦返报唐主,李从珂很是欣慰。偏偏过了旬日未见捷报,免不得再下诏谕,饬诸军速攻晋阳。张敬达恰也心焦,四面围攻,适值秋雨连绵,营垒多被冲坏,长围竟不能合。晋阳城中粮储日罄,石敬瑭不免焦急起来,专望契丹入援。 耶律德光如约出师,且号令军前道:“我非为石郎兴兵,乃奉天帝敕使,汝等踊跃前进必得天助,保无他患!” 军士齐声应命,共得五万铁骑浩荡南来,扬言大兵三十万,从扬武谷趋入直达晋阳,列营汾北。德光先遣人通报敬瑭说:“我今日即拟破敌,可好么?” 石敬瑭遣人驰告德光,说南军势盛未可轻战,不如待至明日。使人方去,遥闻鼓角齐鸣喊声大震,两边已经交锋,石敬瑭忙令刘知远带着精兵出城助战。 说时迟,那时快,耶律德光已遣轻骑三千进薄张敬达大营。张敬达早已防着,见来兵皆不被甲纵马乱闯,还道他轻率不整,尽出营兵搦战。一场驱逐,把契丹兵赶至汾曲,契丹兵涉水自去。唐兵不肯舍,沿岸追击,哪知芦苇中尽是伏兵,将唐兵冲做数截。 唐步兵追过北岸多为所杀,惟骑兵尚在南岸,一齐引退。张敬达收军回营,营内忽然突出一彪人马,一员大将跃马横枪大声呼道:“张敬达休走,刘知远守候多时了。” 张敬达不觉着忙,急率败军南遁,又被追兵掩杀一阵,伤亡约万余人。 晋阳解围,石敬瑭整备羊酒亲出犒劳契丹兵士。见了契丹主德光,石敬塘再三跪拜,尊其为父皇帝,称己为子。耶律德光封石敬瑭为晋王,并慰言道:“朕兴师远来,应当立即与吾儿速破唐贼。” 石敬瑭道:“连夜激战将士劳苦,先请父皇往城中休息。 德光喜道:“我千里来援,总要成功方去。观你气貌识量不愧中原之主,我今便立你为天子,可好么?” 石敬瑭闻言好似暖天吃雪,非常凉快。但一时不好承认,只得推辞道:“敬瑭受明宗厚恩,何忍遽忘?今潞王篡国恃强欺人,因此才麻烦父皇远来救危纾难。若自立为帝,非但无以对明宗,并且无以对大国!此事未敢从命!” 德光道:“事贵从权,立汝为帝,方使中国有主,何必固辞!” 敬瑭含糊答应,但言回营再议。 既返本营,诸将佐已知消息,当然奉书劝进。于是在晋阳城南筑起坛位,然后择吉登坛行即位礼。届期德光自解衣冠遣使赍授,并给册命。册文略云: 独夫从珂,本非公族,窃据宝图,弃义忘恩,逆天暴物,诛翦骨肉,离间忠良。知尔无辜,为彼致害,敢征众旅,来逼严城。旗一麾而弃甲平山,鼓三作而僵尸遍野。今中原无主,四海未宁,茫茫生民,若坠涂炭。况万几不可以暂废,大宝不可以久虚。天之历数在尔躬,宜以国号曰晋。朕与汝永为父子之邦,保山河之誓。。。。。。 敬瑭登坛,拜受册命,并接过衣冠穿戴起来。几天后又到番营拜谢德光,愿割幽云十六州作为酬谢,并输岁币三十万匹。德光自然心喜,就在营内设宴,与石敬瑭欢饮而别。 石敬瑭返入晋阳,即于次日御崇元殿,降制改元,号为天福。命桑维翰为翰林学士,权知枢密院事。刘知远为马军都指挥使,景延广为步军都指挥使。此外文武将佐封赏有差,册立晋国长公主李氏为皇后,大赦天下。 唐将张敬达奔至晋安寨,收集残兵闭门固守,晋军与契丹两军围住,几乎水泄不通。张敬达自知难恃,忙遣使从间道赍表入京,详告败状并乞济师。唐主命都指挥使符言饶,天雄节度使范延光,卢龙节度使赵德钧三路进兵解救晋安寨。 耶律德光进兵榆林,赵延寿【赵德钧儿子】欲出兵掩击,入白德钧。德钧笑道:“你不知道我的来意么?石敬瑭称儿皇帝,我难道不能行此么?” 于是赵德均派幕客向耶律德光献上大批财宝,并且进言道:“皇帝率兵远来,非欲得中国土地,不过为石郎报怨。但石郎兵马不及幽州,今幽州镇帅赵德钧愿至皇帝前请命;如皇帝肯立德钧为帝,德钧兵力足以平定洛阳,以后与贵国约为父子,永不渝盟。石氏一面仍令常镇河东,皇帝尽可整甲回国,待德钧事成,再当厚礼相报。” 耶律德光一听喜出望外。因为晋安没有攻下,范延光的军队在东面,赵德均的军队在东北,如果赵德均切断他的退路,再过渝关威胁契丹都城上京,那就太危险了。不若姑允所请,一来可卖情德钧,二来仍保全石郎。有两个儿皇帝叫自己爸爸,耶律德光当然求之不得了。 石敬瑭听说以后,赶紧派桑维翰前去劝说契丹主。德光传入,桑维翰跪告道:“皇帝亲提义师来救孤危,汾曲一战唐兵瓦解,退守孤寨食尽力穷,转眼间即可扫灭。赵氏父子素蓄异图,皇帝怎可信他诡言,贪取微利坐隳大功。晋主得平天下,将尽中国财力奉献大国,岂小利所比呢!” 德光道:“我非背盟,不过兵家权谋知难乃退。况石郎得永镇河东,我也算是保全他了。” 桑维翰道:“皇帝顾全信义救人急难,四海人民俱系耳目,奈何一旦变约,反使大义不终,臣窃为陛下不取哩。” 德光尚未肯允,桑维翰跪在帐前,自旦至暮,涕泣固争,德光无词可驳,只好屈志相从。便召出德钧幕客,指着帐外大石且示且语道:“我为石郎前来,石烂乃改此心。你去回报赵将军,他若晓事,且退兵自守,否则尽可来战!” 幕客不便再说,只好辞归。 晋安寨被围数月,待援不至,寨中刍粮俱尽,张敬达坚决死守毫无叛意。杨光远、安审琦等人劝他投降契丹。张敬达怒叱道:“我为元帅,兵败被围已负重罪,奈何教我降敌呢!援兵旦暮且至,何妨再等数日。万一援绝势穷,汝等可降,我却不降!” 杨光远斜睨审琦,意欲令他下手。审琦不忍加害,转身趋出。杨光远拔出佩刀将张敬达刺死,然后开寨出降契丹。 德光收纳降众,入寨检查,尚存马五千匹,铠仗五万件,悉数搬归石敬瑭。降将降卒亦归敬瑭约束,且面谕降卒道:“勉事尔主!” 又为张敬达收尸礼葬。并语部众及晋将道:“汝等身为人臣,当效法张敬达呢!” 石敬瑭欲留一子守河东,向德光询明。德光令出诸子以便审择。石敬瑭当然遵命。德光仔细端详,见一人貌类敬瑭,双目炯炯有光,即指示道:“此儿目大,可任留守。” 石敬瑭道:“这是臣养子石重贵。” 乃令石重贵留守太原,兼河东节度使。这石重贵本是敬瑭兄敬儒的儿子,敬儒早卒,敬瑭颇爱重贵,视若己儿,就是后来的出帝。 唐主李从珂得知晋安失守,石敬瑭已自称帝,杨光远等统皆叛去,急得神色仓皇不知所措。乃召李崧入议,薛文遇也踵迹入见,李从珂勃然变色。薛文遇慌忙退出。李从珂语李崧道:“我见此物几乎肉颤,恨不得拔刀刺死他!”【薛文遇主张削藩】 李从珂复召文武官僚设谋拒敌。群臣或劝李从珂亲征,李从珂道:“卿等勿言石郎,使我心胆堕地!” 不久石敬瑭、耶律德光率军兵临潞州城下,赵德均父子也投降了;石敬瑭很讨厌这个竞争对手,看都不看他们一眼,更不同他们交谈;德光知两下难容,乃将赵德钧父子送解西楼。 石敬瑭既入潞州,即欲引军南向。耶律德光意欲北归,乃置酒告别,举杯语敬瑭道:“我远来赴义,幸蒙天佑,累破唐军。今大事已成,我若南向,未免惊扰中原,吾儿可自引汉兵南下,省得人心震动。我令先锋高谟翰率五千骑护送,汝至河阳,尚欲谟翰相助,可一同渡河,否则听汝所便。我且留此数日候汝好音,万一有急可飞使报我,我当南来救汝!若洛阳既定,我即北返了。”敬瑭很是感激,与德光握手,依依不舍泣下沾襟。德光亦不禁泪下,自脱白貂裘披在敬瑭身上;且赠敬瑭良马二十匹,战马千二百匹,并与订约道:“世世子孙,幸勿相忘!”石敬瑭自然应命。德光又说道:“刘知远、桑维翰,统是汝创业功臣,若无大故,不得相弃!”敬瑭亦唯唯遵教。随即拜别德光,与契丹将高谟翰进逼河阳。 赵德钧拜见述律太后,把所赍宝货及田宅册籍进献。述律太后问道:“你为什么到太原去?” 赵德均说:“奉唐主之命。” 述律太后指着天说:“既奉唐主之命,为何不攻击我儿,反而向他请求扶立你为天子呢?我儿出行时我告诫他,赵大王如果率军北进,你就赶紧领兵回来,太原不必救他。你做人臣不攻击敌人,却辜负君主谋求自己的利益。你能干出这样的事,还有什么面目求生呢?” 赵德钧羞愧无言,只恨地上无隙不能钻入。述律太后令拘狱中,等德光回来再行发落。赵德钧不得不磕头谢恩。 德光北归后将他父子释出。赵德钧怏怏而亡,儿子赵延寿却得为翰林学士。后人有诗叹道: 番妇犹知忠义名, 如何华胄反偷生! 虏廷俯伏遭呵责, 可见人心抱不平! 如果说石敬瑭借兵“情有可原”,赵德均主动投敌那就厚颜无耻了。因为没成功,所以他的名声没有石敬瑭响亮。 赵州刺史赵在明,与河阳节度使苌从简协守河阳。哪知石敬瑭一到河阳,苌从简马上迎降,且代备舟楫请敬瑭渡河。一面执住刺史刘在明送入石敬瑭营中。石敬瑭令复原官,接着渡河向洛阳进发。 李从珂遣宦官秦继旻,与皇城使李彦绅突至李赞华【突欲】第中,将他击死泄忿。二将还朝后,李从珂与议恢复河阳【痴心妄想!能保住洛阳就不错了】,二将面面相觑不发一言。 那警报如雪片传来,不是说敌到某处,就是说某将迎敌,最后报称胡兵千骑截住西行要路,李从珂仰天叹道:“这是绝我生机了!”遂返入宫中往见曹太后、王太妃,潸然泪下。王太妃不待说出已知不佳,便语曹太后道:“事已万急,不如权时躲避,听候姑夫裁夺!”太后道:“我子孙妇女一朝至此,我还有何颜求生,妹请早自为计!”曹太后也有些呆气,不死于李从厚时,却欲与养子同死!况且石敬塘是她女婿,肯定不会害她;而花见羞却抢步趋出,带着许王李从益窜往球场去了。 第九十八章 李从珂自焚 却说秦始皇统一中国后,命令丞相李斯雕刻一枚玉玺,上面写着“受命于天,既寿永昌”八个虫鸟小篆文字。“受命于天”是君权神授思想的体现,意味着皇帝得到了老天爷的认可,他统治老百姓是合情合理的,有权威认证。“既寿永昌”是两层意思,指黎民百姓能够健康长寿,王朝的国运可以永远昌盛。传国玉玺能够得到历代帝王的追捧,一部分原因它是中国首任皇帝秦始皇用过的权力信物,还有一部分原因是它本身的材质,以及背后传奇的经历。 在高中语文课本中,节选了《史记·廉颇蔺相如列传》部分内容,其中就有完璧归赵的故事。秦王听说奇世珍宝和氏璧为赵王所有,想拿出十五座城池交换,蔺相如带着宝物出使秦国,发现秦王并没有诚意,最终将和氏璧偷偷送回,自己也免遭杀身之祸。和氏璧原来并非赵国之物,产地是楚国。楚人卞和在荆山砍柴时,发现有只凤凰停在石头上,没多久便消逝的无影无踪。按理说凤凰这么高贵的物种,寻常地方肯定看不上,不栖无宝之地,它停留驻足的石头,必然是块宝玉, 卞和将璞玉带回,主动上交国家,想要升职加薪,赢取白富美,登上人生巅峰。楚厉王得知消息,交给权威玉工鉴定,这位专家水平不咋地,根本不识货,对楚王说这只是一块普通的石头而已。厉王大怒,以欺君之罪砍断了卞和的左脚。过了若干年,楚武王继位了,卞和又把璞玉交出来,献给国家。武王也是派专家鉴定,得到的答案和之前一样,又把卞和的右脚砍断了。五十多年后,楚文王即位,卞和听说新领导上台了,改变了套路,他没有主动找官府,害怕文王也不识货,把双手也给砍了,而是抱着宝物在山下哭了三天三夜,眼泪流干了,甚至哭出了鲜血。 楚文王赶紧派人了解情况,卞和说自己的腿断了也没啥,主要是有冤屈,明明上好的璞玉,非给说成石头。楚文王赶紧派专家鉴定,这回总算不是砖家,给出结果:的确是世间少有的璞玉。因为是卞和发现的,所以这个宝贝命名为“和氏璧”,楚王将他收为己有,后来又作为宝物赏赐给了相国昭阳。熟料和氏璧没多久便不翼而飞,昭阳怀疑是张仪偷的,张仪被打了几百鞭都没承认。从此销声匿迹了五十多年,突然出现在了赵国,赵王用五百金购买,视为掌上明珠,也被其他国家的君王虎视眈眈。 秦王没有从蔺相如手里骗来和氏璧,却使用强大的武力打垮了赵国,在秦始皇统一中国前,他就已经得到和氏璧了,因为李斯在《谏逐客书》中有明确说法:“今陛下致昆山之玉,有随和之宝,垂明月之珠,服太阿之剑”,随和之宝正是和氏璧。这块玉有多神奇呢?夏天温度特别低,能散发出阵阵凉意;冬天温度又比较高,可以拿来取暖。等到夜晚吧,还会散发出亮光。不得不说,这个产品实在是太强大了,一块和氏璧,相当于空调、暖手宝加上照明灯,怪不得楚王、赵王、秦王都爱不释手。 秦始皇为了更好地使用和氏璧,命令李斯刻成了传国玉玺。有一年,嬴政视察地方,乘船经过洞庭湖,突然狂风大作、惊涛拍岸,慌乱之下,秦始皇将传国玉玺抛入水中,希望得到神灵庇佑。突然间,风平浪静,好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一样,令人啧啧称奇。秦始皇问博士,这附近的神仙湘君是谁呀?博士告诉他是尧的女儿,舜的妻子,秦始皇大怒,认为湘君有意为难他,惊扰了圣驾,下令三千囚徒把湘山上的树全部砍掉,以示惩戒。 八年后的一个夜晚,秦朝使者从关东出差回来,路过华阴平舒道,突然有人拿着宝物,要求使者带给皇帝,还说:“今年祖龙死”,使者正要问个明白,那人突然消失了,好像人间蒸发一般。无奈之下,使者把宝物交给秦始皇,并将所见所闻一并告知。秦始皇一看,正是八年前在洞庭湖抛下的传国玉玺。虽然宝物失而复得,嬴政却怎么都高兴不起来,今年祖龙死呀!祖就是第一、源头、开始的意思;龙指的是皇帝,今年祖龙死就是说始皇帝今年要驾崩了,神灵为了报复他砍伐湘山树木的行为,决定将传国玉玺归还,从此不再庇佑其本人与大秦江山了。始皇帝不愿也不能接受这个事实,只好说:“祖龙者,人之先也!”祖龙指的是祖先,不是我!你们不要胡乱理解!嘴上说着不要,身体却很诚实。他又找来巫师占卜,看看如何逢凶化吉。卦象显示出游、迁徙比较吉利,遂下令迁徙三万百姓,自己再度出游。可惜神灵终究没有放过他,最终在沙丘驾崩。 传国玉玺不能保佑秦朝既寿永昌,仅仅几年时间,刘邦就率领军队打进咸阳。子婴没有办法,乖乖把传国玉玺送给沛公。刘邦得到了它,又荡平了项羽,正式登基称帝,传国玉玺成为大汉天子富有四海的信物,好比公司总经理掌管着企业公章一样。 西汉末,王莽篡权。他要改朝登基,需要玉玺来证明自己的合法性。当时玉玺由他的姑姑,汉孝元太后王政君掌管着。王政君对刘家的感情比对王家要深,就是不交出玉玺。最后王莽命弟弟、安阳侯王舜逼老太后交出玉玺。王舜撂下狠话,说这玉玺不交也得交。王政君早先对王莽的印象很好,现在感觉被虚伪的侄子骗了,她哭骂着将玉玺掷到地上。王舜慌忙将玉玺捡起来,可惜玉玺还是被摔掉了一角,不完整了。后来王莽等人用黄金将缺角给补上,但是玉玺还是留下了瑕痕。 王莽的新朝政权垮台时,传国玉玺就在王莽的尸体身上。乱军抢到传国玉玺,献给了绿林起义军拥立的更始帝刘玄。刘玄后来被赤眉军打败,传国玉玺一度成为赤眉军拥立的小皇帝刘盆子的玉玺。刘盆子后来也失败了,投降建立东汉的刘秀。 从刘秀开始,一直在东汉诸帝手中流传。东汉宫廷小心翼翼地保存着传国玉玺,生怕出一点纰漏。 一百多年后,孙坚率领军队打进洛阳,在宫殿一处井中发现五色光,便命令士兵下井打捞。结果找到了一具宫女尸体,脖子下面有锦囊,里面存放的就是传国玉玺。后来玉玺又落入袁术、曹操手中,曹丕接受汉献帝禅位,又在玉玺上刻了几个字:“大魏受汉传国之玺”,几十年后,司马炎看着这行字呵呵一笑,他没有效仿魏文帝也写个“大晋受魏传国之玺”,不然几十年后又得被打脸。 晋怀帝永嘉五年(公元311年),玉玺被灭亡西晋的匈奴部、前赵刘聪所夺得。东晋咸和四年(公元329年),后赵石勒灭前赵,夺得玉玺,也画蛇添足在右侧加刻了“天命石氏”,意思是自己做皇帝是天命所归。后赵大将冉闵杀石鉴自立,建立了冉魏,续而拥有了玉玺。在乱世中,所有的野心家都需要给自己脸上贴金,希望证明自己权力的合法性,同时贬低、打击对手。听说冉魏拥有玉玺,北边的鲜卑族心理不平衡了。 公元352年,鲜卑族慕容儁为得到传国玉玺,南下攻魏。三月,冉闵兵败被擒,五月被杀。冉魏都城邺城被北鲜卑大军团团围困。冉魏大将军蒋干等人辅佐太子冉智闭城拒守。当时邺城发生饥荒,百姓到了互相为食的地步。蒋干为了解决困境,只能一方面奉表向鲜卑族请降,一方面又派人向东晋的谢尚求救。蒋干的如意算盘是希望能够将鲜卑军队和东晋军队都吸引过来,让他们鹬蚌相争。东晋素无恢复北方故土的雄心壮志,相反更看重冉魏手中的传国玉玺。 在南北乱世中,传国玉玺先在北朝,后在南朝。隋文帝讨伐陈国,将玉玺收入囊中。大唐建立时,李渊和李世民登基时都没有传国玉玺,因为玉玺在隋室萧皇后处,他们只能自己刻一个,但心里很不是滋味,复制品毕竟没有真品好。直到贞观初年平定东突厥,萧皇后等人南归中原,李世民总算得到了货真价实的传国玉玺。唐朝灭亡后,玉玺又归属后梁、后唐。 却说李从珂见大势已去,于是带着传国玉玺与曹太后、刘皇后以及儿子李重美等人登上玄武楼,积薪自焚。刘皇后顾语李从珂道:“我等将葬身火窟,还留宫室何用?不如一同毁去,免入敌手!”李重美在旁谏阻道:“新天子入都怎肯露居!他日重劳民力,我们死了也要挨骂,何苦出此辣手哩!”于是后议不行,就在玄武楼下纵起火来。一霎时火势张天烈焰腾空,可怜一国天子焚死玄武楼中,传国玉玺亦在此时遗失不知所踪,宫娥彩女同时被烧死者不计其数,后唐遂亡。后人有诗叹曰: 玄武楼台映红光, 五代由此终后唐。 烈火有声焚焦木, 浓烟无语折残梁。 凋零百花弓弦断, 落破寝帷书卷黄。 四帝三脉真命主, 一十四载至此亡。 天色微明,石敬瑭叫人救灭宫中之火,登长朝殿坐下问道:“皇上何在?”刘知远说:“皇上见我兵入城,走上玄武楼自焚死了。”又问:“张后走那里去了?“宫官捉得张后跪于阶下。石敬瑭见张后生得绝色,欲留在后宫以充己用。殿前闪过刘知远道:“明公因这人举兵入朝,亲冒矢石,军士劳苦,方得长安。皇上也因她身死烈火之中。今若复留此人,久后为祸不小,速正其罪,以明国典!”石敬瑭尚自不忍。桑维翰也不待出令,叫刀斧手押去法场斩首。不移时斩讫回报。 石敬瑭率兵入都,暂居旧第。命刘知远部署京城,扑灭玄武楼余火,禁止侵掠,令各军一律还营。所有契丹将卒留馆天宫寺中,全城肃然莫敢犯令。从前窜匿人民数日皆还,悉复旧业。当由晋主下诏,促朝官入见,文武百官俱在宫门外谢恩。车驾乃移入大内,御文明殿,受群臣朝贺,用唐礼乐,大赦天下。惟李从珂旧臣刘延浩、刘延朗、张延朗三人罪在不赦,应正典刑。延浩自缢,两延朗处斩。追谥鄂王李从厚为闵帝,改行礼葬,闵帝妃孔氏为皇后,袝葬闵帝陵。并为明宗皇后曹氏举哀,辍朝三日,拾骨安埋。觅得王德妃及许王李从益,迎还宫中。妃自请为尼,晋主不许,引居至德宫,令皇后随时省问,事妃若母。封李从益为郇国公,废故主李从珂为庶人。或取李从珂膂及髀骨以献,乃命用王礼瘗葬。李从珂享年五十一岁,史家称为废帝。总计后唐自庄宗起,至废帝止,四易其主,只过了十四年。 后唐变作后晋,仍用冯道同平章事,卢文纪为吏部尚书。命皇子石重信为河南尹。追赠皇弟石敬德、石敬殷为太傅,皇子石重英、石重裔为太保。改兴唐府为广晋府,唐庄宗晋陵为伊陵。饯契丹将士归国,送回李赞华丧,封赠燕王。前学士李崧、吕琦逃匿伊阙,晋主闻他多才赦罪召还,授李崧为兵部侍郎,兼判户部,授吕琦为秘书监,不久擢李崧为相,充枢密使。桑维翰兼枢密使。正是: 位立庄宗甲马消, 明宗仁德岁丰饶。 石郎兵出潞王死, 一统山河属晋朝。 耶律德光听说晋主已经得国,当即北还。 石敬瑭对于契丹百依百顺,非常谨慎,每次书信皆用表,以此表示君臣有别,称德光为“父皇帝”,自称“儿皇帝”。每当契丹使臣至,便拜受诏敕,除岁输30万布帛外,每逢吉凶庆吊之事不时赠送好奇之物,车队相继于道。 石敬瑭是中国历史上最臭名昭着的人物之一,千百年来一直是“儿皇帝”和“卖国贼”的象征。不过在五代乱世中,僭越乱伦已司空见惯,杀父杀兄也习以为常。亲父可杀,叫外人一声爸爸也不打紧。 许多人认为只要多给契丹人金银财宝,契丹人也会出兵。不过应该看到,石敬瑭以一城敌一国,造反的准备十分仓促,末帝派来的平叛大军很快就要兵临城下。面对生死存亡,石敬瑭实在没有那么多时间去讨价还价,何况支持石敬瑭也并不是契丹人的唯一选择,当时卢龙节度使赵德钧就向耶律德光提出,希望立自己为中原之主。在这种情况下,你不叫爸爸别人抢着叫,石敬瑭不得不孤注一掷。 不过石敬瑭不是汉奸,因为石敬瑭本身就不是汉人,而是沙陀人,所以称他为汉奸本身就不妥当。至于说割让燕云十六州,使得中原地区失去了屏障,门户大开,遗祸几百年,对后世影响太大,此后收复燕云十六州成了中原王朝的梦想。 但是要一个沙陀人、沙陀政权为之后的汉族王朝负责,背负汉奸、卖国贼的骂名,这本身就是一个无厘头的事情。他顶多算是沙陀奸。而且他也不知道自己的政权会落到汉人手上。后来郭威、赵匡胤等黄袍加身,却责怪前朝将领土送人,意思你应该给我不应该给别人,你应该叫我君父不能叫别人爸爸,是不是有点滑稽?后世的中原王朝收复不了燕云十六州,那是他自己的能力问题。 尽管石敬瑭年长,他也只能认耶律德光当爹。就算丢人,丢的也是沙陀的人,汉人不应该跳出来感到羞臊。汉人该羞臊的,应该是大唐倾覆、神州板荡的时候,南方诸路豪强眼睁睁地看着朱温弑君杀臣,不是按兵不动保存实力,就是心怀鬼胎趁火打劫。钱婆留,贼王八,杨行密,这些同样吃唐朝俸禄,领唐朝爵位的汉人,对唐朝的留恋还比不上一个赐姓的沙陀人。 石敬瑭叫德光为爸爸或许出于无奈,但其人品也有问题,先后有三个皇帝在他手里倒了血霉。 第一个是后唐开国皇帝庄宗李存勖,庄宗派大将李嗣源率军平定士兵叛乱,李嗣源被士兵挟持造反。造反本来不是李嗣源的本意,石敬瑭劝他当机立断,并亲自率三百骑兵占领汴城,庄宗后来被乱兵所杀。如果不是石敬瑭撺掇,说不定兵变能顺利平息。 第二个倒霉的皇帝是后唐闵帝,也是遭遇兵变,仓皇出奔,路上下诏要石敬瑭前来救驾。两人路上相遇,李从厚知道这是他最后的救命稻草,虽然以前关系不怎么亲近,但看在姐姐的面上,应该会拉自己一把。 但石敬瑭不这样想,他暗中指使刘知远率兵将李从厚手下全部杀死,然后将李从厚软禁起来。 不久李从珂降封李从厚为鄂王,同时写信命石敬瑭送李从厚入朝。 石敬瑭即遣永宁公主送鄂王李从厚入京师。寻为潞王所害。 第三个倒霉的皇帝是后唐末帝李从珂,这个皇帝没有什么政治水平,对石敬瑭疑心重重,喝醉了酒还问石敬瑭太太:你老公是不是准备造反啊?石敬瑭神经高度紧张,不造反也不成了。于是引契丹军大举反攻。李从珂骨气倒也挺硬,石敬瑭入京师时自焚而死。正是: 苦笑世间有荒唐, 只为造反跪辽皇。 割让幽云十六州, 厚颜无耻石敬瑭。 空前绝后实少有, 认贼作父谁敢当? 卖国求荣何颜对, 千古唾骂臭名扬。 却说后晋在洛阳定都,但洛阳宫室多毁于火灾。丞相桑维翰献言道:“都城洛阳虽有帝气,但兴唐而不兴晋,并非大晋祥瑞之地。” 石敬瑭问道:“以爱卿之见,当以何处为都?” 桑维翰言道:“开封府北倚燕赵,东接齐鲁,向南以震群候,水陆交汇四面相通,乃帝室之都也。陛下以粱宫旧室复修新殿,再琢帝王之气。” 石敬瑭大喜:“爱卿之言正合朕意,传旨各州府衙门征集民夫采挖石料木材,以助新修宫殿之用。” 石敬瑭旨意传到各州府,举国上下大动土木。天雄节度使范延光,字子环,临漳人氏。范延光本想屈身石敬瑭之下,但见百姓采运木料土石运营艰辛,心中不忍。 范延光忧民数日,忽有一夜梦得巨蟒入腹,惊得多日茶饭不思,于是请魏州神算张有术为其解梦。张有术道:“蛇乃小龙,蛇龙同根而生,将军定有真龙之命。” 范延光问道:“先生之言,有何预兆?” 张有术道:“大晋开国不过数月,连征民力大兴土木,如今民心背离。主公若以生灵之怨借机起兵,何愁大业不成。” 范延光闻言大喜,便拜张有术为军师,起兵三万由魏州造反,誓言匡复李唐另立明主。兵马一路所过州县尽皆归降,不过数日大军杀至潞州。 镇守潞州的乃是石敬瑭的长子石重信,字守孚,官拜河阳节度使,赐封楚王。石重信点齐马步军一万人出城列阵。只见他二十岁出头,英俊威武,项上虎头蘸金盔,身着虎皮金片甲,跨下一匹踢雪乌骓马,手中一杆盘龙戟,因为有吕布的威仪,人送绰号“赛温侯”。 范延光一见石重信心中暗暗叫绝,未想石敬瑭无耻小人却有如此虎子。石重信高声喝道:“吾乃左骁卫上将军、河阳节度使、楚王石重信。尔等受我父皇恩宠,不思报效却举兵造反,还不快快下马领罪免死。” 范延光道:“石敬瑭借胡虏之势,篡李唐之位,割地称子奴颜婢膝,乃我中原天朝之耻,我岂能怕你胡狗胡孙?” 石重信闻言大怒:“老匹夫拿命来!”盘龙戟寒光闪烁。范延光挥舞紫铜大刀应战。二人大战四五回合,石重新一戟刺伤范延光肩膀,范延光只得收兵。 范延光首战即伤,心中百般愁闷,这时军师张有术入帐说道:“启禀主公,潞州城中有人发箭送信。”范延光忙问:“军师快快说于我听。”张有术拆信展读,信曰: “大晋两载十月秋, 受辱契丹臣子羞。 身在曹营心向汉, 欲反晋主报唐仇。 子夜时分诛悍将, 重阳佳节斩温候。 今晚雕翎约为誓, 来日庆功在潞州。 河阳督指挥使张从宾拜上。” 范延光问道:“此诗何解?” 张有术道:“张从宾欲在重阳节子夜诛杀石重信,暗中响应主公。在下以为主公可在重阳之夜举兵攻城。”范延光大喜,遂依张从宾之计。 又过几日,重阳佳节已到,石重信在潞州城内大犒三军,晚间大醉酣睡王府。张从宾点齐两千亲兵举炬言道:“诸位兄弟,我等都是汉人,岂能跟随石敬瑭父子向契丹称子称臣?”众将士皆举火把响应。张从宾即令两千亲兵将王府包围。 众将士破门而入,尽杀外院之人,张从宾自知不是石重信对手,便令士卒四面焚烧内府。烈焰冲天,内府之人哭喊震天,石重信如梦方醒执戟突围,但四面烈火熊熊,石重信无处可逃,被烧死于内府。 范延光率兵子夜攻城,潞州四面喊杀不止,魏州士卒蜂拥而上。张从宾烧尽楚王府,传令四面开城献降。 范延光占据潞州,又得大将张从宾,声势大振。大军在潞州休整两日,即刻南下直奔洛阳。洛阳留守乃是寿王石重义,字弘理,年方一十九岁。石重义年少,在洛阳素无威望,洛阳守军多是后唐旧部,无心应战。石重义遍观军中,唯有后唐降将杨光远颇有威信,便召杨光远说道:“杨将军昔日斩杀李从珂大将张敬达,为父皇登基立下大功,今日乱军来犯,还望将军再着战袍。” 杨光远道:“今范延光以反晋复唐之名召号天下,洛阳兵士多为唐主旧部,皆有厌战之心。末将之见只有殿下亲自出战,才能使军心不乱。” 石重义道:“既是如此,请将军为我观阵,本王亲自出战。” “殿下放心,大战之时,末将自有破敌之策。”杨光远道。 次日两军摆阵洛阳城下,石重义披甲上阵,范延光催马出战,二人大战四五回合,石重义险被打落下马,只得败退而回。石重义退至城下,只见吊桥高挑城门自闭。石重义对城上高喊:“我乃寿王石重义,快开城门!” 杨光远道:“光远乃唐主旧臣,岂能与奸贼为伍?” 石重义大惊骂道:“反复小人,无耻之徒!”话音未落,范延光已追杀近前,晋兵大乱纷纷投降,石重义死于乱军之中。 范延光大获全胜,杨光远打开城门,将范延光等迎入城内。 洛阳大捷,范延光、杨光远相互称贺,军师张有术劝范延光道:“杨光远本是唐臣,背唐而降晋,如今又叛晋献城,如此反复之人,主公万不可收留,宜早除之。” 范延光道:“昔日叛唐,乃大势所趋,今日反晋,乃浪子回头,犹当重用。”张有术心想杨光远历次背主,日后范延光恐怕也要被杨光远所害。于是离开洛阳远行。 范延光令张从宾出兵汜水关,汜水关大将乃是石敬瑭的侍卫史弘肇。张从宾关前叫阵,只见关门大开,三千马步军分作雁翅阵列队排开,史弘肇头戴鹰翅盔,身披翎羽甲,手中一口三尖两刃刀,跨下汗血马,好生威风。张从宾高声问道:“来将通名?” 史弘肇答:“汜水关督将史弘肇是也!” “原来是石敬瑭身边小护卫,也敢在此猖狂。”张从宾说罢催马来战,史弘肇举刀相迎,二人大战二十回合,张从宾大败而逃。未几范延光率大队兵马杀来。张从宾道:“这史弘肇本石敬瑭亲军护卫,武功了得,主公多加小心。” 范延光问道:“谁可出战?” 澶州兵马使冯晖言道:“末将愿往!”冯晖挥舞金背砍山刀出马交战,史弘肇一个回合便把冯晖砍落马下,众人大惊,杨光远喊道:“史弘肇休狂,杨光远来也!”杨光远策马举枪大战史弘肇,又战十个回合,杨光远且战且退,范延光见势不妙只得鸣金收兵。 范延光连败三阵,只得扎营汜水关外。史弘肇虽无人能及,奈何汜水关兵少粮缺,恐不能维持长久,史弘肇连发信函向开封求兵。 石敬瑭接信后左右为难,一来开封不过万余名禁军,二来修建开封行宫耗资巨大,粮饷亏空。石敬瑭召集百官商议对策,丞相桑维翰说道:“吾主万岁,三十六计走为上计,今各镇兵马远水难解近渴,汜水关告急,不如先往晋阳,北依契丹向南据守,方为上策。” 石敬瑭以为可行,刘知远即刻谏道:“陛下万不可再依契丹。前番割让幽云十六州,此次若弃开封再求契丹,耶律德光定会变本加厉,到时鸡飞蛋打,反将中原拱手送于范延光。” 石敬瑭道:“刘爱卿所言有理,但不知有何良策?” 刘知远道:“昔日安重诲施政激反天下,明宗李嗣源外加抚慰,赦免乱军之罪以赏报怨,大得人心。今反军诛杀两位皇子,其罪不小,若陛下能忍丧子之恨赦免魏州将士,既是缓兵之计,又可扰乱反兵军心。” 石敬瑭大喜:“知远所言正合朕意,即刻降旨赦免魏州、潞州、洛阳三镇叛乱士卒,抚慰范延光、杨光远等人。” 冯道奏曰:“陛下,以为臣之见,当重赏杨光远方能平乱。” 石敬瑭大惊:“杨光远害死皇子,朕已赦免其罪,岂可再行重赏?” 冯道道:“杨光远见利忘义,见风使舵,反复无常之小人,陛下若是重赏,杨光远必杀范延光取悦陛下。”石敬瑭遂按冯道之策加封杨光远。 石敬瑭降旨杨光远为四面行营督招讨,内外诸军兵马元帅,授上将军印,令密使送往杨光远军中,杨光远在营中得此封赏心中大喜。再看晋主密信,信曰: “杨爱卿见信如临君面,自归顺大晋以来杨将军屡立战功,朕视卿如肱股之臣。朕知道爱卿降叛乃是出于无奈,朕摒弃前嫌,委卿以重任。勤王之师将至汜水,望卿见机行事,勿负朕心。钦此。” 杨光远看了石敬瑭密信后,对儿子杨承勋说道:“老夫权衡左右实在为难,石、范两家不知倾向哪边?” 杨承勋道:“父帅,范延光虽借民愤起兵造反,但石敬瑭北合契丹,麾下猛将如云,又揽四海志士,即使当前困境,日后必能扭转危机。” “嗯。”杨光远道:“不过我害死皇子石重义,石敬瑭日后必定加害。” 杨承勋道:“父帅何不回信晋主,要挟割青州六郡七十二城为封地,自古齐鲁鱼米富足,父亲借此割据一方以成霸业。” 杨光远大喜:“我儿真是慧眼所见,本帅即刻修书一封回禀晋主。杨光远遂写下一道本章,交于杨承勋密送开封。 石敬瑭命太监展开奏章读道: “吾主万岁:罪臣杨光远终唐降晋,无时不忘陛下厚恩。臣误信范延光谗言蛊惑,以致做下造反大罪。今陛下皇恩浩荡赦免罪臣之过,臣感激涕零刻骨铭心。今只为剿除范延光乱党,恳请陛下将青州六郡七十二城借给为臣,以做剿贼后方。字字肺腑之言,臣冒死泣血呈上,万望陛下圣裁。” 石敬瑭听罢怒火填胸,刘知远在一旁低声劝道:“陛下,汜水关告急。”石敬瑭强压心中怒火降圣旨道:“此番叛乱怪不得爱卿,朕准奏,加封爱卿为青州六郡兵马督诏讨,速解汜水关之围。” “臣代父帅领旨谢恩!”杨承勋领得圣旨,星夜返回军中。 杨光远父子离开汜水关,率兵追往六明镇,此时范延光正率兵渡河,有探马见杨光远率兵追来,急忙报与范延光。范延光并不知杨光远已经投降晋主,即让张从宾迎接杨光远。 张从宾一见杨光远施礼问道:“杨将军奉命围困汜水关,率兵来此做甚?” 杨光远被问哑口无言,杨承勋一旁暗放雕翎,张从宾不曾防备遭暗箭射死。杨光远立即下令击鼓出击。范延光惊呼:“杨光远已反!”命将士即刻应战,河岸边两军血战一场,范延光大败而逃。 范延光败退魏州据守不出。杨光远攻之逾年不克。宗正丞石帛上书极谏,请赦范延光,高祖命太监朱宪来到魏州城下,范延光不敢打开城门,命人用筐子将朱宪吊入城中。 范延光拜会朱宪,朱宪当堂宣读皇帝诏。石敬瑭不仅赦免范延光造反之罪,且加封范延光为高平郡王,授天平节度使之职,赐铁卷免死。 范延光领旨谢恩,又将使者朱宪送出城外。 杨光远早上刚醒,其子杨承贵急忙入报:“启禀父帅,范延光出城了。” “果有此事?带了多少人马?”杨光远问。 承贵答:“家眷随从不过百余人。” 杨光远道:“速点一千精兵随我前去缉拿范延光!” 杨光远父子率兵将范延光一行拦住,范延光面无惧色。杨光远问道:“范大人此行欲往何处呀?” 范延光言道:“老夫入朝面君,关你何事?” 杨光远道:“本将奉皇帝密诏缉拿反贼。” 范延光理直气壮,拿出御赐铁卷道:“我有皇帝御赐铁卷,逢罪免死,汝能奈我何?” 杨光远仰天大笑道:“我奉皇帝密诏,免死铁卷也没有用,全部家属格杀勿论。”遂命将士将范延光满门拿下,在魏州城下处斩,范延光临死大骂,杨光远置之不理,即令斩首。正是: 耗竭民力筑宫墙, 反逼诸侯起祸殃。 两载征讨倾国力, 三年混战多杀伤。 高官厚爵已成梦, 免死铁卷反送亡。 大乱方定如醉醒, 换得太平富家邦。 第九十九章 西域风云 话说黄巢覆亡后,唐帝国名存实亡,各方节度使形成拥兵自重的局面,其中以宣武节度使朱全忠、河东节度使李克用、凤翔节度使李茂贞、卢龙节度使刘仁恭、镇海节度使钱镠、淮南节度使杨行密等人势力最大,史载“郡将自擅,常赋殆绝,藩镇废置,不自朝廷”,“王室日卑,号令不出国门”。 却说吐蕃人善于作战却不善于管理,在吐蕃人统治河西走廊的数十年时间里,各座城市在盛唐时候修建的各项城市设施、水利设施都逐渐废弛,出现了大倒退的局面。此时的河西走廊可以说是一片凋敝,经济萧条,百姓被残酷的压榨。不仅仅是这样,吐蕃本土的国力也在不断地衰退。 唐德宗贞元十五年(799年),张议潮出生于沙州(今甘肃敦煌)。敦煌张氏世代为沙州州将,是敦煌的鼎族豪宗。 在张议潮成长的岁月里,亲身经历了吐蕃的残暴统治,引起了他的愤怒。有感于吐蕃统治下民不聊生的凋敝景象,张议潮同情人民疾苦,对在平定“安史之乱”中被宦官边令诚陷害的着名将领封常清十分崇敬,曾亲笔抄写过《封常清谢死表闻》。 公元848年,张议潮率众在沙洲发动了轰轰烈烈的大起义。他率部队披甲执锐,与吐蕃军在城内展开混战,城中的唐人纷纷响应,人人与吐蕃军拼命,吐蕃军在城中军力本来就不多,在出其不意之下,自然抵挡不住,于是从城中逃走。 吐蕃军从城中败退之后自然不能甘心,于是从周边调集兵力又将沙洲团团围住。张议潮率城中兵马杀出重围与吐蕃军决一死战,短兵相接之际,“白刃交锋,横尸遍野,残烬星散,雾卷南奔”。起义军终于在沙洲艰难地站稳了脚跟。 张议潮在沙洲起义之前,就“誓心归国”,所以在起义军成功占领沙洲之后,就决定派遣使者团向长安传达沙洲恢复的讯息,以明心志;也有联系祖国,对吐蕃两面夹击的意图。但是沙洲和长安之间相隔千里,中间的河西诸城还是在吐蕃人的控制之下,所以为了确保讯息能够到达长安,张议潮派出了十队使者,带着十份完全相同的文书,越过莽莽大漠向长安进发。这十支队伍中的九支,或遭到吐蕃人的尾随追击而献身,或是迷失方向永远留在了大漠之中,最后只有悟真这一支队伍绕过莽莽大漠到达天德军(今天的内蒙古乌拉特前旗),在天德军防御使李丕的协助下,于大中四年(公元850年)抵达长安,这时候离张议潮沙洲起义已经整整过去了两年。 前往长安的信使带回了来自大唐帝国的赞扬和褒奖,张议潮的起义军军心大振。大中五年(公元851年),张议潮率军对吐蕃展开大规模的军事攻势,吐蕃在河西腐朽的统治立刻土崩瓦解,各州的吐蕃军队闻风而逃,退往凉州。到这一年的八月,张议潮军收复了整个河西走廊中除凉州之外的所有州县,河西又重归大唐的版图之中。 敦煌周边的地形大部分是崇山峻岭和沙漠戈壁,光靠农耕很难维持庞大的财政开支,还得依赖丝绸之路上的通商贸易来增加收入。按照中国传统的“朝贡贸易”体制,像敦煌归义军这样的“远人”来贡献土产,往往会得到巨额的赏赐,实际上是一种物物交换的贸易。归义军向朝廷进贡玉、马、骆驼、羚羊角、卤砂、梵文佛经、波斯锦等产品,朝廷则回赐生绢、绫罗绸缎、金银、陶瓷、漆器等,归义军再把这些赏赐品转卖到西域,可获得巨额利润。 这样大家应该明白,张议潮固执地拿热脸去贴朝廷的冷屁股,还真不是愚忠,而是基于现实的考量,很大程度是看在钱的面子上。 张议潮死后,其侄张淮深继任节度使。 张淮深在位时,很多人对他不满,其中包括他的两个庶子张延思、张延嗣。以张淮鼎、李明振、索勋为首的势力用计挑拨、激化张淮深与张延思、张延嗣之间的矛盾。 公元890年春天的某一天,百花盛开,归义军所辖的沙州城内,气氛显得十分紧张:无数的兵马在街上巡逻,刀枪剑戟林立如林,自从张议潮平定沙州、瓜州之后,沙州城第一次看到如此多的刀兵。 到底出了啥事儿? 原来归义军节度使府邸之中,地上倒着八具血淋淋的尸体:其中死状最凄惨者就是归义军最高首脑张淮深。而他旁边的死者赫然就是他的夫人陈氏,再旁边六具或大或小的尸体,正是张家的六个儿子。张淮深和他的一家人,悉数在同一天被杀。 是谁杀死了张淮深? 《张淮深墓志铭》中有对他死亡时间的描写,可是关于他的死因只有八个字:“竖牛作孽,君主见欺。” 这八个字是什么意思呢?原来这里面提到的竖牛,其实并不是真的牛,而是一个人名。竖牛先生是春秋时期人,根据左传记载,竖牛是鲁国公卿叔孙豹的庶长子。因为是私生子,竖牛先生小的时候并不和父亲在一起,等到成人之后,才和母亲一起投奔父亲,并深受叔孙豹的喜爱。 但是竖牛先生却没有他父亲想象中的那么“可爱”,与之相反,他是一个为达目的什么事都做得出来的野心家:当他父亲患病的时候,为了争夺不属于他的权柄,他杀害了两位同父异母的弟弟,并把他的父亲活活饿死,自己立昭子为鲁卿。 显而易见,凶手就是张淮深的庶子:张延思、张延嗣。 作为张淮深的嫡子,张氏兄弟颇受其父母及长安朝廷的优待,并且依附归义军这颗顽强的大树,在年纪尚轻时就已经官爵加身。 张延绶是张淮深的第二个儿子,他在公元887年便被朝廷加封为左千牛,兼任御史中丞的职务;张淮深的第四个嫡子张延锷也在三年后晋升为左神武军长史,兼御史中丞。更加赐绯鱼袋【鱼符及鱼符袋是一种身份地位的象征,十分荣耀】。 作为庶子的张延思、张延嗣二人眼看着自己的兄长们一个个加官进爵,变成身着绯袍的朝廷大员。而自己却因为出身问题得不到长安的注意,永远屈居人后,无法在嫡子出身的兄长们面前抬起头来,于是他们和自己的家庭反目成仇。 张延嗣,张延思头脑发热,其兄张延锷被加官后的第四天,两人就迫不及待地杀死了自己的父母和家人,跟“竖牛作孽”的故事如出一辙。 二人杀死自己父亲的这种行为,不论是对于父亲张淮深来说,还是对于君父唐昭宗来说,都称得上是“君主见欺”。 张延思、张延嗣得手后,试图接管归义军大权。向长安证明他们也是合格的“军阀子弟”,以此来索要官职爵位。 长安还没有做出反应,张淮鼎、李明振、索勋等人又以弑父谋逆的罪名,杀死张延思、张延嗣。这样一来,张淮深父子死亡殆尽。 假如张淮鼎是直接用武力推翻张淮深,必然会宣布张淮深为“昏君”“暴君”,但张淮鼎并没有这么做。按照张淮鼎的操作,他之所以能够继任节度使,不是篡夺张淮深之位,而是因为平定张延思之乱,合理合法。正因为如此,张淮深统治的合法性没有遭到否定,而张淮鼎继位的正统性也得到了保障。张淮鼎在长安待了十几年,宫廷斗争的套路学得很熟。 于是,在上演了这一出“驱虎吞狼”的大戏之后,张淮鼎在李明振和索勋【两个人都是姐夫】的支持下,登上了节度使的宝座。 张淮鼎可以在境内自称“归义军节度使”了,但大家都知道这个称号尚未得到朝廷的认可,叫起来不是那么心安理得。 按照唐昭宗削藩的思路,张淮深之死对于他来说无疑是一件好事。张淮鼎要求颁赐节度使旌节,唐昭宗不屑一顾,他巴不得张淮鼎和张淮深也是一样的下场才好。 张淮鼎等不到朝廷的旌节,只好自娱自乐,自己给自己升官,除了自称节度使以外,他还先后自称御史大夫、散骑常侍、工部尚书,这顺序完全符合唐朝官员晋升顺序的体制,不知道的人还真以为张淮鼎官运亨通,不断地得到升迁呢!也是难为张淮鼎了,这看起来不亦乐乎的自嗨,其实背后是多么的心酸啊! 龙纪二年(890年)年底,张淮鼎没有等到朝廷的任命,支持他成功上位的李明振病死了。李明振字九臬,是张议潮时期留下来的重要将领,曾在收复沙州和凉州的战斗中立下大功,号称“有庆忌之勇”,是张议潮倚重的大将,因此深得张议潮赏识,并娶了张议潮的女儿,在归义军中地位举足轻重。 和李明振一起支持张淮鼎的还有张议潮的另一位女婿索勋。索勋打仗也很行,张议潮时期一直担任瓜州刺史,在张淮深收复甘州、凉州的战争中也立过功,被称赞为“五凉廓清,生擒六戎”。但与李明振的忠厚相比,索勋为人阴鸷狠辣,野心勃勃,权力欲强烈,他的字叫做“封侯”,可见其志不小。 李明振和索勋扶植张淮鼎上位后,形成了两架马车并行辅政的体制。李明振的存在是张淮鼎用来制约索勋的重要筹码。李明振死后,索勋独掌大权,对年轻的张淮鼎来说无疑是一个潜在的威胁。 张淮鼎还没有想好如何对付亲姐夫索勋,在坐上节度使之位的第三年,也就是唐昭宗大顺三年(892年)九月,张淮鼎却病死了。 张淮鼎撒手人寰之前,将自己的十四妹叫到病榻之前,将抚养儿子张承奉,暂时辅佐归义军运行的重任交给了这个他唯一信任的亲人。 但是张淮鼎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他自认为天衣无缝的托孤计划中,出现了一个巨大的纰漏:他考虑到了沙州城内的反对势力,考虑到了朝廷或许会插手,考虑到了回鹘人或许会进攻。。。。。。但是他没有考虑到在自己的亲戚之中,也有手握重兵心怀野心之辈。 这个人就是后来篡位沙州的索勋。他当时是手握实权的瓜州刺史,即使李张氏坐镇沙州,张承奉稳握合法继承权,张氏家族依然无法保住归义军节度使的宝座。毕竟在那个年代,最重要的不是法理,而是手中的兵马。 其实早在张淮鼎去世之前,甚至在张淮深执政的时代,索勋就为抢夺权力做好了准备。 索勋是凭着在战斗中立下的功劳才被任命为瓜州刺史的,而且不是张淮深任命的,而是唐僖宗直接下诏承认的瓜州刺史。能在战斗中被朝廷承认,足以证明他的军事能力确实不虚。 索勋在瓜州一待就是十年。这期间除了加强城池防卫、训练兵马之外,他还经历了从张淮深到张淮鼎的政变。在关键阶段,他还适当地给予张淮鼎一些支持,以换取张淮鼎对他在瓜州地位的认可。 而此时索勋的地位已经比张淮鼎拔高一个层次了,和张淮鼎比起来,索勋丝毫不落下风。 张淮深生前曾经担任过沙州节度使,多少有一个节度使的名分。而张淮鼎一生寻求节度使之职,却始终没有等来属于他的那杆旌节。不过张淮深执政日久,威严尚在,所以瓜州和归义军仍然藕断丝连。 当执政尚短,又没有节度使名号的张淮鼎上位之后,索勋的瓜州和沙州就成了平起平坐的两个行政单元(官方层面上),具有相当的独立性。同时这个具有独立性的瓜州,还藏着索勋不少的兵马。 于是作为张氏宗亲中唯一健在的男性长辈,又有一定的军事实力,索勋轻而易举地篡取了张承奉的位置。 索勋上台之后,首先做的事情和张淮鼎一样,就是马上派出使者到长安入奏朝廷,请求正式任命节度使。 奇怪的是,张淮鼎等了两年多,至死也没等到朝廷的任命。而索勋一来,朝廷就非常爽快地授予他归义军节度使之职。而且唐昭宗很大方地将原来授予张淮深的仅有沙州一州的管辖权,扩大到了“沙瓜伊西等州”,怂恿索勋把注意力放在西边的伊州、西州,打那里的回鹘。 很明显,这不过是唐昭宗玩弄权术的手段。对于朝廷来说,此时的索勋已经成了一个威胁——他不是张家子嗣,谁知道他会怎么对待朝廷呢?张家人虽然很想要节度使的名号,但是毕竟先君议潮是个忠于朝廷的人,死都死在了长安。作为后人,总不能反叛翻脸,顶多自称一个节度使的样子。可是这位索勋是个异姓人呐…… 李明振和张夫人所生的三个儿子,李弘愿为沙州刺史、李弘定为瓜州刺史、李弘谏为甘州刺史,“四方响义”的地方实力派,应该主要就是这兄弟三人。李氏三兄弟居然能够分别担任归义军三大州的刺史,非同寻常,很可能是张夫人当初与索勋达成的政治交易,即张氏、李氏两大家族承认索勋继任节度使之位,但条件之一是要让李氏三兄弟分别担任三大州的刺史。索勋急于上位,一口答应,他心想以后有的是时间来收拾这哥仨,可是没想到,张夫人和李氏三兄弟动手的时间比索勋预想的要早得多,他们先发制人,索勋措手不及,被杀身亡。 张夫人因为领导策划推翻索勋,被认为是极大的功德,被称为女中豪杰。 南阳郡君张氏,就是被张淮鼎临终托孤的亲妹妹,在索勋占领沙州之后,张夫人为了保护张家唯一的血脉不被索勋斩草除根,带着侄儿张承奉在沙州城内东躲西藏,尽力避开索勋的眼线——当然,张氏的要求不止于此。 对于身为亲戚,却趁着主少国疑的机会篡位夺权,张夫人对索勋可谓痛恨至极,无时无刻不在寻找机会将索勋拉下台,重新让张承奉掌握权力。她利用自己的身份多方联络,甚至不惜找到曾与归义军为敌的力量——西羌人。 公元893年,张氏依靠自己夫家和外羌的力量,将毫无防备的索勋直接拿下,成功夺回了归义军的最高权力。 事情发展到这里,这个故事似乎已经可以圆满结束了:所谓奸臣授首,幼君归位,张氏作为太夫人也成功树立了自己的威严,归义军的发展也可以重新回到正轨。 可是贪权这种事情,总是不可能只存在于一个人身上。如今索勋已死,张承奉仍然幼小,权力相对真空,张夫人的“伟儿郎”们。又借助太夫人的力量爬上归义军的各个重要的官职:长子李弘愿被加封为沙州刺史,兼节度副使,御史大夫,上柱国。更重要的是,这位李弘愿先生还持节沙州诸军事:这个“持节”实际上也就是代替张承奉把控了归义军节度使应有的权力,相当于一朝宰相。 除了长子直接代替张承奉的位置之外,张夫人的另外三个儿子,则分别被封为瓜州刺史,甘州刺史和沙州司马,并分别加官御史大夫或者御史中丞这样的高官职位,可谓是彻彻底底地把控了归义军管辖的三州领土。 第一百章 从儿皇帝到父皇帝 却说唐昭宗景福二年(893年),索勋被杀,李弘愿、李弘定、李弘谏三兄弟拥立张淮鼎之子张承奉为节度使。 按照惯例,张承奉立即派出使者前往长安,向朝廷奏请节度使旌节。次年十月,唐朝派出使者至敦煌,授予张承奉银青光禄大夫、国子祭酒、监察御史、上柱国官职,但没有任命他为归义军节度使。 显然,唐昭宗对索勋印象不错,索勋被杀,唐昭宗持保留态度,他决定先给张承奉一些虚衔,观察张承奉的表现,再作打算。 唐朝的赐官,虽然未达到张承奉的预期,但也聊胜于无。张承奉欣然接受,并上表谢恩。 此时对于张承奉来说,他最大的问题不是与朝廷的关系,而是与扶他上台的李氏兄弟【表兄】的关系。 张夫人拥立张承奉上台后,大权掌握在她的儿子李氏兄弟手里,并以张夫人(此时应称之为“太夫人”)为精神领袖。 张太夫人并不直接执掌军中事务,而是身居幕后垂帘听政,由他的几个儿子出面主持归义军的日常工作,儿子们遇到疑难问题才来向太夫人请示,请她“见机取胜”。 参与杀死索勋政变的是李弘愿、李弘定、李弘谏三兄弟。张太夫人还有一个儿子叫李弘益。大概是因为年纪小,李弘益并未参与政变,但在李氏掌权的时期,李弘益也出任侍御史,成为归义军实权派人物之一。 在李氏兄弟中,核心人物是李弘愿和李弘谏。而李弘定一直担任瓜州刺史,主要负责瓜州军事防务,其人不在沙州敦煌,所以参与归义军幕府事务比较少。 李弘愿和李弘谏被敦煌人称为“长史”和“司马”。所谓长史、司马,其实就是一个管政、一个管兵,两人分别掌握文武大权的意思。可是长史、司马在唐朝是州一级的属官,李弘愿、李弘谏称长史、司马,有点纡尊降格的意思。李弘愿、李弘谏吸取索勋过于张扬而失败的教训,希望低调行事,掩盖独揽大权的事实。 李弘愿、李弘谏掌握实权,张承奉被架空,成为可有可无的傀儡。 公元893年,李氏兄弟压抑不住自己的野心,直接派遣使节东去长安,向朝廷夸耀自己的功绩。李弘愿直接请求朝廷授予他“归义军节度使”的头衔,并请求让他最小的弟弟沙州司马接任沙州刺史一职。 李弘愿赤裸裸的野心引起了朝廷的警惕。尽管皇帝不愿意看到张氏执政。但对于这样一个毫不掩饰自己野心的李氏家族,朝廷对他们的忌惮比对张家更多几分。 于是朝廷只承诺让李弘愿担任沙州刺史,归义军节度副使。尽管这也是一个看上去位置很高的职位,但是将来的归义军节度使张承奉,显然比这个节度副使更具有权威。 随着张承奉的日渐成长,李氏兄弟越来越担忧自己的前程,因为他们这几年的所作所为都落在张承奉的眼里,虽然他没有表示任何不满,可是不代表他的内心对此毫无波动。 不过李氏兄弟保护张承奉免受索勋之害,对张承奉是有恩的。但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张承奉不甘心权力落入两位表哥之手,他暗中联合敦煌的张氏家族,伺机夺回属于他的阿肯宝石。 张议潮家族自称南阳张氏,但敦煌还有一个规模更大、门第更高的清河张氏。张承奉在张文彻等人的支持下发动政变,张太夫人以及李弘愿、李弘谏、李弘益均被张承奉的部队控制。考虑到张太夫人【姑母】和李氏兄弟曾对自己有恩,张承奉没有杀死他们,而是让张太夫人出家为尼,将李弘愿贬为西州刺史、李弘谏贬为侍御史、李弘益贬为衙推,再勒令三兄弟自杀,以保全他们个人和家族的名声,免受牢狱之苦。 张太夫人有四个儿子,这里只提到三个,还有一个儿子李弘定,时为瓜州刺史,因为没有直接参与李弘愿的揽权行为,所以张承奉没有让他自杀。 张承奉发动政变后,重用了大量出自清河张氏的人士。 首先是张文彻,他在张承奉建立西汉金山国后出任“头厅宰相”。西汉金山国实行集体宰相制,宰相兼任吏部尚书者称“头厅宰相”,也称“大宰相”,是众宰相中的首席,文官中的首班。 张承奉和他的前任们一样,派使节去长安请求朝廷颁敕任命节度使。这一次唐昭宗没有给予任何答复。但是唐廷虐归义军千百遍,归义军待唐廷如初恋。张承奉仍然坚持每年派一次使团到长安,就算得不到想要的封官,顺路做些买卖赚点外快也是好的;万一哪天皇帝老儿一高兴,就答应封官了呢? 一切都有可能!就在张太夫人孤独地为三个亡男超度亡灵的两个月后,张承奉终于等来了意想不到的好消息,朝廷颁下敕书,正式任命张承奉为归义军节度使。 说来奇怪,之前张承奉每年派人到长安,唐昭宗都是爱理不理,怎么突然改变主意,变得爽快起来了呢? 其实唐昭宗没有变,变的是唐朝的政局。 就在光化三年(900年)之前的几年间,唐昭宗所依赖的神策军被凤翔节度使李茂贞打败,唐昭宗被迫出奔华州,投靠节度使韩建。不料韩建不仅解散了唐昭宗的殿后侍卫军二万人,还杀掉唐昭宗用以统兵的八王。为了对抗李茂贞和韩建,执政的宰相崔胤打开潘多拉的魔盒,召来比李茂贞和韩建更加可怕的大魔头——朱温。在这之后,朝廷就只能夹在各大藩镇之间苟延残喘,任何一个藩镇只要略施手段,就可以灭掉如同风中烛火的唐朝。因为各藩镇之间相互忌惮,唐朝在奄奄一息中又存续了几年时间。 光化三年(900)六月,反对朱温的宰相王抟、枢密使宋道弼、景务修先后被杀。唐朝廷处于朱温的完全控制之下,宰相崔胤不过是朱温的代理人而已。此时的唐朝朝廷,以朱温支持的崔胤为一派,李茂贞支持的刘季述、韩全诲为一派,两派在危局之中内斗不止,早已没有心思对远在河西的归义军玩弄什么纵横捭阖之术了。 于是,当张承奉的使者到达长安时,崔胤等执政者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方针,顺水推舟地给了张承奉想要的各种官职头衔。 张承奉获颁朝廷敕书,高兴得不得了。为了迎接朝廷派来宣敕的使者,张承奉专门成立了负责接待使者的机构“天使院”,以兵马使、衙前都判官刘善通为接应使,率领部队到甘州迎接。宣敕使者一进入甘州,就受到高规格的接待,一路上敲锣打鼓、吃吃喝喝,直到次年二月才到达敦煌。宣敕之后,又在敦煌吃喝玩乐了两个月,于四月十日才离开敦煌。 此时的唐朝已是风雨飘摇日簿西山,但对远在西方流沙之地的敦煌人来说,仍然是中央权威的象征。张承奉超高规模地接待朝廷使者,实际上是向辖区内的人们宣示自身的权势,极大地提升了张承奉在归义军内部的声望,巩固了其地位。 天复四年(904年),唐昭宗被朱温杀害,朱温改立唐昭宗第九子李柷为帝,改元天佑。当时唐朝和归义军来往密切,信息沟通十分及时且毫无障碍,像新君即位、改元这样的大事,张承奉不可能一无所知,至少应该有所耳闻,但归义军一直坚持使用唐昭宗“天复”年号,极少使用朱温所改的“天佑”这一“伪号”。天佑四年(907年),唐哀帝“让位”于朱温,唐朝正式灭亡。朱温改国号为梁,改年号为开平。张承奉对此采取“我不听、我不听”的态度。继续使用早已死去的唐昭宗的“天复”年号。 唐朝的天复时代只有不到四年时间,可张承奉将“天复”年号一直使用到了天复十六年(916年),可见张承奉在唐朝灭亡后仍以唐室忠臣自居。 张承奉奉唐朝正朔,自命为唐朝遗臣,就和李克用、李茂贞、杨行密一样,采取了与朱温敌对的立场。在朱温篡唐后的一段时间,张承奉的这一做法确实为他赢得不少名声。但随着后梁统治的稳定,张承奉的做法未免不合时宜。而且唐朝已亡,张承奉再怎么尽忠,也不可能再获得新的官职,其手下文武将官的职务也无法再晋升。 为了适应唐朝已经灭亡,无法再依靠朝廷权威的新形势,张承奉需要建立一种全新的政治体制,来重新获取统治的权威性与合法性。 909年,张承奉作出一个大胆的决定:建国称帝。这是一个相当霸气的决定。就像某女星说的“我不嫁豪门,我就是豪门”一样,傲娇的张承奉大概也是这么想的:“我不求朝廷,我就是朝廷!” 张承奉给新建的国家命名为“西汉金山国”,国以白色为祥瑞,张承奉自号白衣天子、金山国圣文神武帝。节度使衙改成皇宫,又设文武官属,所有幕臣将士皆获提拔擢升。西汉金山国自称拥有沙、瓜、肃、鄯、河、兰、岷、廓八州,但实际上归义军只能控制瓜、沙二州。 张承奉建国称帝,准备并不充分,甚至连年号也没有想好,也没有立宗庙,给祖先追谥庙号,以至于西汉金山国只能用干支纪年,或者干脆沿用唐朝的“天复”年号。 此外,西汉金山国的官制十分混乱。既设有宰相厅、中书省、六部、御史台、金吾卫等机构,有大小宰相、中书舍人、六部尚书、御史中丞、金吾将军等中央官职,同时又沿用兵马使、虞候、押衙、都头、孔目等藩镇体制下的官职。 因此,西汉金山国其实是一个由藩镇向帝国过渡,而过渡只进行了一小步就停止不前的不伦不类的政权。张承奉则是这个政权中的不伦不类的皇帝。 张承奉称帝时,兵力不过万人左右,而且面临东西两个回鹘政权的威胁,加上与后梁的敌对关系,不排除后梁派出一支偏师联合甘州回鹘进攻敦煌的可能。以归义军极为有限的兵力,要抵挡势力鼎盛的后梁,可以说根本没有胜算。 张承奉态度谨慎,实际上野心不小,西汉金山国大宰相张文彻诗中写道: 龙泉宝剑出丰城, 彩气冲天上接辰。 不独汉朝今亦有, 金鞍山下是长津。 天符下降到龙沙, 便有明君膺紫霞, 天子犹来是天补, 横截河西是一家。 神剑新磨须使用, 定疆广宇未为迟。 东取河兰广武城, 西取天山瀚海军。 北扫燕然□岭镇, 南当羌戎逻莎平。 结亲只为图长国, 永霸龙沙截海鲸。 毫无疑问,这是一种夸张的手法。要开拓如此疆域,靠张承奉手里的一点点兵力是不可能的。但这表明张承奉的政治野心甚至超越了他武功煊赫的祖父张议潮,企图将势力扩张到河西以外的地区。 张文彻笔锋一转,接着写道: 前日城东出战场, 马步相兼一万强。 我皇亲换黄金甲, 周遭尽布阴沉枪。 可惜《龙泉神剑歌》写到这里后,后面的文字就没有了。 为打通东、西交通,与回鹘交战。公元911年,金山国被甘州回鹘击败。双方订立城下之盟,又叫“父子之约”。盟约规定,回鹘可汗为父,西汉金山国白衣天子为子,子向父献城投降,称臣纳贡,结“父子之国”,回鹘退兵撤围,西汉金山国势力不得越出敦煌。如有反悔,敦煌城破之日,鸡犬不留!从此金山国成为回鹘政权的附庸,西汉金山国更名为西汉敦煌国,张承奉由西汉金山国白衣天子改称敦煌国天王,成了甘州回鹘可汗的儿皇帝。 想当年张议潮横扫河西,吐蕃、党项、回鹘无不归服,可谓威震诸夷。但孙子张承奉却被甘州回鹘打得惨败,不得已跪下叫爸爸,自称儿皇帝,真的是颜面尽失,愧对祖宗。 张承奉与甘州回鹘签订耻辱的父子之盟后,在人心复杂的归义军内部,张承奉的声望一落千丈。张承奉本人也是精神抑郁日渐消沉,终于一病不起。 张承奉卧病期间,将西汉敦煌国军政事务委托给沙州长史曹议金。 曹议金其实也不是外人。曹议金是索勋的女婿,也就是说,曹议金是张议潮女婿的女婿,所以曹议金称张议潮“外公”。算起来曹议金应该是张承奉的表姐夫或表妹夫。 914年中秋节前后,张承奉病死,曹议金毫无悬念地成为西汉敦煌国王。从此张氏家族对归义军66年的统治彻底结束,归义军进入了曹氏时代。 张承奉过于自大,四面树敌,以至于兵败受辱,被迫签下父子之盟。为此,曹议金需要一项一项地修正张承奉的政策。 当曹氏家族取代张氏掌权之后,却发现摆在他们面前的归义军完全是一个烂摊子:尽管金山国已经灭亡,但是归义军和甘州回鹘之间仍然是“父子关系“。哪怕曹氏家族的首长,归义军领袖曹议金,也无法打破目前的僵局。 曹议金继承张承奉之位,可是却没有继承其“西汉敦煌国王”的称号,他自称“归义军节度兵马留后使”,不声不响地撤销了“西汉敦煌国”的国号以及宰相、尚书等中央官职。 “西汉敦煌国”撤销后,整个政权的规格由国家降格为地方,连“国王”都被降格为“节度兵马留后使”,其他人的职务头衔自然也要相应地降格。用现在的改革术语来说,这叫“套改”。 当年唐朝灭亡,张承奉不愿向朱温称臣,才有自立为帝之举。到了曹议金继位的914年,唐朝灭亡已经八年,新王朝后梁如日中天,连李克用的沙陀骑兵都被压制得抬不起头。这个时候选择与后梁对抗,并非时宜之策。 于是,在中原仍旧纷乱,且很多诸侯都不承认后梁朝廷之时,远在敦煌的曹议金第一时间就认定了后梁即是唐朝的后继者,并吹捧后梁君臣:“大梁帝主,永治乾坤,愿照边陲,恩加无滞。“;“大梁帝主,永坐蓬莱,十道争驰,誓心献献。“。 后梁贞明四年(918年),曹议金致信朔方节度使韩洙。请求他帮忙引荐使者入朝觐见后梁皇帝。 事实证明,曹议金找对人了。 就在年底,后梁朝廷的使者带来敕书,授予曹议金尚书左仆射的官职,曹议金欣然接受。 923年,李存勖攻破开封,后梁灭亡,李存勖在洛阳建立后唐,改年号同光。 924年五月,曹议金派遣使者至洛阳朝见李存勖,李存勖新君即位,对于远人来朝自然非常高兴,而且李存勖自命为唐朝继承人,像归义军这样的唐朝遗臣来朝见,具有不同寻常的政治意义。所以曹议金如愿以偿,被授予“检校司空、守沙州刺史,充归义军节度”等一系列头衔。 为了加强与中原朝廷的联系,曹议金迫切需要改善与甘州回鹘的关系。不过张承奉当年被迫签订的父子之盟是个很大的心理障碍。 要解决父子之盟的心理障碍,曹议金的办法是和甘州回鹘联姻。曹议金迎娶天睦可汗的女儿为妻,这样一来,天睦可汗就成了曹议金的岳父,曹议金叫天睦可汗爸爸顺理成章,没有什么心理障碍了。 曹议金是索勋的女婿,已经有了一个妻子索氏。不过回鹘实行多妻制,曹议金有妻子索氏,又再娶天睦可汗之女为妻,两人同为正妻,一点问题都没有。 曹议金通过联姻,改变了父子之盟的性质,张承奉叫回鹘可汗爸爸是被迫的、屈辱的,而曹议金叫回鹘可汗爸爸是自愿的、喜庆的。如果没有这次婚姻,天睦可汗死后,曹议金还得叫下一任可汗为爸爸。因为有了婚姻关系,新可汗就不能让曹议金叫爸爸了,曹议金的妻子是新可汗的姐姐,新可汗总不能让姐夫叫自己爸爸吧? 于是天睦可汗死后。曹议金称顺化可汗为“弟天子”,自己则自称“兄大王”。归义军与甘州回鹘的父子关系变成了兄弟关系,曹议金再也不用叫爸爸了。虽然归义军仍奉回鹘可汗为“天子”,自己只称低一等的“大王”,但这比张承奉叫爸爸好多了! 顺化可汗在位时间不长就死了,弟弟仁美继位。后来仁美弟弟狄银发动政变,杀死仁美后自立为可汗。 狄银一上台,就展现出鹰派的面目,断绝了和后唐的联系,同时关闭了与归义军与后唐来往的大门,为了重新打通去往中原的道路,曹议金主动发起对甘州回鹘的战争。 交战期间狄银死去,狄银的侄子阿咄欲继任可汗。阿咄欲一上任就和归义军讲和,双方停止战争,恢复友好关系。 经此一战,归义军和甘州回鹘达成协议,双方划定势力范围,归义军管辖沙、瓜二州,甘州回鹘管辖甘、肃二州,双方互不谋求扩张,由此奠定了此后多年和平的基础。 后来曹议金把女儿嫁给阿咄欲。阿咄欲成了曹议金的女婿,曹议金成了阿咄欲的岳父。岳父也就相当于爸爸了。 当年张承奉被迫叫天睦可汗爸爸,如今阿咄欲可汗自愿叫曹议金爸爸,曹议金逆袭甘州回鹘的这一波操作,不得不让人佩服。 第一百零一章 亲子与养子 朱瑾生于公元867年,他的堂兄朱瑄在公元883年就当上了治郓州的天平军节度使,这时朱瑾就在堂兄门下效力。第二年,宣武节度使朱温与吃人不吐骨头的秦宗权展开了生死较量。不幸的是,羽翼未丰的朱老三根本不是秦军的对手,迫不得已之下只好向朱瑄求救。朱瑄收到朱温的信后,立即派朱瑾率军驰援。朱瑾不负兄长所托,手舞长槊一马当先,愣是将秦军杀得狼狈而逃。 躲过一劫的朱温对朱瑾非常感激,千恩万谢之余,当着朱瑾的面尊称朱瑄为兄。对于这种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朱瑾也没太放在心上。如果他知道这个恬不知耻的同姓后来会成为自己的死敌,当时就应该拍死对方。 这之后,朱瑾按照兄长的安排,又帮助朱老三与秦军死磕过几回,朱老三逐渐有了喘息的机会。 公元886年,朱瑾迎来了自己飞黄腾达的机会。这一年,泰宁节度使齐克让的女儿到了出嫁的年纪,齐大帅召集大批媒婆,让她们为自己推荐勇武有型的东床佳婿。结果有人推荐最近在中原冉冉升起的将星朱瑾,夸这小伙子马槊双绝,天上少有,地上绝无,齐大帅如果能够将他招为女婿,不仅女儿有了依靠,自己还能多个帮手,并且与天平军结成牢不可破的战略联盟。一听有这么多好处,齐大帅欣喜若狂,立即命人前往郓州提亲。天上掉下个齐妹妹,朱瑾当然点头同意。 不过朱瑾不是贾宝玉,对爱情看得很淡,他听说齐克让当年以部队饥饿为由放弃抵抗,致令潼关失守,差点使唐朝提前归位。这样的货怎么能成为一方雄主呢?自己投入他的麾下,还不如跟着哥哥混呢。不过现在这个机会也不错,自己完全可以借娶妻之机入主兖州,取齐克让而代之。于是他让自己的心腹军校将武器置于彩礼箱中,然后打着迎亲的招牌向兖州城进发。兖州军人都已接到帅府通知,一路绿灯地放朱瑾进城。就这样,朱瑾出其不意地夺取了兖州,齐克让则灰溜溜地不知去向,可怜的齐大小姐也不知成了谁家的新娘,只怕她因此会染上结婚综合征。 不过朱瑾虽然性格暴烈,但绝对没有伤害齐克让。人家好心心意地招你做女婿,你却恩将仇报地将人杀掉,以后谁还敢接纳你?十年后割据南海的刘隐如法炮制,成了岭南的实际主人。不过刘隐杀掉了自己的丈人谭弘玘,显然比朱瑾狠厉得多。此后朱瑾顺利地接过准丈人的班,当上了年轻有为的泰宁军节度使。 就在朱瑾当上节帅的第二年,秦宗权大举进攻宣武军,朱温再次向本家哥哥发出鸡毛信。朱瑄、朱瑾兄弟一合计,如果不救的话,秦宗权打败朱温后,难免会移师郓州、兖州,哥儿俩决定出兵救援,而且都亲临一线。三朱兵合一处将打一家,秦宗权从此一蹶不振。 秦宗权死后,朱温恩将仇报进攻兖州。朱瑄担心兄弟有失,命令部将贺瑰、何怀宝率万余人马驰援。哪知道朱温就是要围城打援,早在钜野以南布下了一个口袋阵,将匆匆赶路的郓州军装入其中。结果郓州援军几乎被包圆,大部战死和逃亡,其余三千多人连同带兵将领一起成了朱温的阶下囚。朱温当天心情不好,除了他觉得是个人物的贺瑰外,其他俘虏都做了刀下之鬼。 不久朱温又派葛从周率军攻兖。朱瑾不想与之交锋,只是固守待援。葛从周知道再像上回那样围城打援是行不通了,索性率主力转向高梧,见葛从周的主力离开兖州,城外只剩下一支偏师,朱瑾立刻满血复活,率军向城外杀去。哪知道葛从周打仗从来不按常理出牌,他早就料到朱瑾一定会趁自己率主力离开之际出城偷袭,于是连夜赶回城外大营张网以待。朱瑾飞蛾扑火,白白折损千余士卒,以后再也不敢出城去捋虎须了。 公元897年,朱温又命庞葛二人组杀向郓州。朱瑄被张归霸一枪刺死。之后葛从周移师兖州,准备再下一城。此时的朱瑾正在徐州一带筹粮,兖州只留下康怀英镇守。康怀英没有朱瑾勇猛,干脆献城投降。这下朱瑾彻底断了归路,只得与李承嗣等人渡过淮河投靠淮南节度使杨行密。 杨行密听说朱瑾等人投奔喜不自胜,亲自赶到高邮迎接。看着朱瑾和李承嗣等人率领的黑鸦精骑,马挂重铠,人披铁衣,杨行密笑得合不拢嘴。此时的杨行密啥都不缺,就缺骑兵和熟悉骑战的将领。杨行密听说朱瑾的家眷失陷敌手,立即将族中的女子派发给朱瑾等将为妻。 可惜杨行密千算万算,没有算到儿子不争气,权臣太凶猛,最终将自己辛苦打拼的江山拱手送人。杨二代们的傀儡生涯以前多次提及,本文就不再赘述。 徐温本着鸡蛋不能放在同一个篮子里的原则,自己出镇金陵(今江苏南京)遥控朝政,朝中事务则由徐知训坐镇扬州具体操办。这样徐温既可以避免专权事败被一勺烩,又可以不用和少主打交道,免去许多日常麻烦。 徐温想省心,可他的宝贝儿子徐知训不省心。这家伙生性傲慢,不仅喜欢欺侮杨家人,而且对朝中老臣也看不惯,总是变着法儿挑事。 公元918年的一天,徐知训听说李德诚家里豢养了数十名家妓,色艺俱佳,就派人上门索要。 对于徐家的二世祖,李德诚不敢得罪,但也不愿意轻易割爱,于是派人上门致歉:“我家的家妓都是多年前置下的,早已人老珠黄了,有的还生了孩子,怎么能让她们去侍奉您呢,不如我另外为您找些更加年轻貌美的吧!“ 徐知训听后大怒:“我要的不只是那些家妓,老子早晚会杀了他,把他的妻子也夺过来!“ 这什么话,李德诚的正妻可是老杨同志的侄女,这时候早就徐娘半老了,把她夺过来什么意思?这不是想将杨家和李家一起羞辱吗? 听了徐知训的无耻狂言,李德诚真的有些怕了,亟购几个娇娃献与徐知训,徐知训方才罢休。 徐知训怙权恃势我行我素,颐指气使狂傲不羁。他不仅对群臣目空一切骄横跋扈,而且连吴王也不放在眼里,处处寻衅肆意狎侮。有一次吴王赐宴文武百官,徐知训在席间提议君臣联袂表演“参军戏”助兴。他演主角参军,幞头绿衣英姿飒爽,让杨隆演扮演参军的仆从苍鹘,穿戴寒酸卑躬折节,跟在趾高气扬的参军后面亦步亦趋唯命是从。另一次泛舟浊河,他不满吴王先于他收桨停船登岸,竟然极为蛮横地以弹丸击打杨隆演;杨隆演随卒格去弹子,杨隆演才免受伤。既而至禅智寺赏花,徐知训乘着酒意诟骂杨隆演,甚至杨隆演泣下仍呶呶不休。左右看不上眼,潜扶杨隆演登舟而去。徐知训怒上加怒,急乘轻舟追赶,扑死一人余众逃去。这时徐知训酒亦略醒,归寝了事。 杨隆演有卫将李球、马谦,意欲为主除害,俟徐知训入朝时,挟隆演登楼,引卫卒出击徐知训,徐知训随身也有侍从,即与卫士交战,只因寡不敌众,且战且却,可巧朱瑾驰至,徐知训急忙呼救,朱瑾返顾一麾,外兵争进将李球、马谦两人杀死。徐知训欲入犯隆演,为朱瑾所阻,才不敢行。徐知训从此益加骄恣。 徐知训平日极度蔑视徐知诰,称他为“乞子”。不屑与他以手足之情相待。有次徐知训邀请徐氏兄弟饮酒,徐知诰恐其居心不良,回避不至,徐知训直言不讳地说:“‘乞子’不欲酒,欲剑乎?”又一次徐知诰应邀到场饮酒,徐知训事先设下埋伏,欲趁机杀之。季弟徐知谏也在座中,蹑知诰足,徐知诰佯称如厕逾垣遁去。徐知训拔剑出鞘,授亲吏刁彦能追杀徐知诰。刁彦能追上徐知诰后放他逃生,回来后却说没有追到。徐知训只好作罢。 朱瑾前助徐知训幸得脱难,徐知训不念旧德阴怀猜忌。有次朱瑾遣家妓问候徐知训,徐知训却将她留住奸宿。家妓逸出后告诉朱瑾,朱瑾愤愤不平。 接着徐知训又将他外调出镇泗州,朱瑾免不得恨上加恨,于是想出一计,佯称赴任之前举行家宴,与徐知训把盏话别,并赠以歌伎骏马。 朱瑾以马快槊长闻名军中,自然离不开好马。相传他现在的坐骑是神人在梦中相赠,朱瑾对这匹曾经护佑自己多年的宝马无比珍爱,冬天用锦帐罩着它防冷,夏天用罗帐护着它防蚊,简直比亲爹还亲。同时,朱瑾对自己能歌善舞的爱妾桃氏也珍爱无比。然而在朱府的家宴上,朱瑾不仅将宝马拱手相赠,还将桃氏托付给徐知训。徐知训没有想到朱瑾如此慷慨,仅存的一点儿戒心也顺酒流出,高声对朱瑾说道:“师相出镇外藩与我暂别,令我非常挂念,愿能尽醉今宵!“朱瑾怕徐知训带来的侍卫碍事,趁着徐知训高兴,再度请他到内堂痛饮,徐知训不疑有他,吩咐家将在外候着,自己径直与朱瑾进入内堂。朱瑾特意让桃氏出来陪酒,这下徐知训更加得意,全然不知死亡将至。 就在徐知训喝得稀里糊涂之际,朱瑾猛地抽出腰间笏板砸向徐知训。朱瑾的手劲巨大,笏板当即被砸得粉碎,徐知训哼了一声便昏倒在地。朱瑾一不做二不休,取出暗藏的宝剑将徐知训杀死。 朱瑾提着徐知训的头颅出府,徐知训的随从作鸟兽散。朱瑾翻身上马直奔王宫面奏杨隆演:“臣朱瑾今日已为大王除害,从即日起大王得以亲政矣。”杨隆演吓得魂飞魄散,忙用衣袖掩面不敢再看。因为朱瑾与其父同辈,又与其母同姓,杨隆演平日称朱瑾为“舅”,此时仍按旧称哀求朱瑾:“舅自为之。甥不敢知。”朱瑾见他胆怯如鼠,不禁大失所望,厉声呵斥道:“尔父何等英雄,怎么生了你这个窝囊废?真是一个扶不起的阿斗!如此软弱无能,我怎能与你共成大事。”说着愤然将徐知训的首级朝王宫内的圆柱掷去。 这时徐知训的亲兵像潮水般地向王宫拥来,朱瑾提剑向外冲杀。不料宫门紧闭,朱瑾返身奔向后园,试图翻墙脱身,结果坠地折足。他自知难于幸免,绝望中仰天长叹道:“吾为万人除害,以一身担祸,死而无憾矣!”说完将手中利剑朝颈部一横,倒地殒命。 徐温听说徐知训被杀后十分愤怒,即日引兵渡江至广陵,入叩兴安门,问朱瑾何在?守吏报称朱瑾已死,乃令兵士搜捕朱瑾家,瑾妻陶氏以下一并拘至,全部推出斩首。陶氏临刑泣下,瑾妾却怡然道:“何必多哭,此行好见朱公了!”陶氏闻言亦收泪就刑。【朱瑾一妻受朱温污辱,一妻被徐温诛戮,做朱瑾妻也是倒霉】。家口尽被诛夷,并令将朱瑾之尸陈示北门。 朱瑾名重江淮,人们畏威怀德,私下窃尸埋葬。适值疫气盛行,病人取朱瑾墓上泥土用水和服,立即病愈,于是又为墓上增添新土,致成高坟。徐温听说后命挖掘瑾尸,投入雷公塘下。后来徐温竟然抱病,梦见朱瑾挽弓欲射,不由惊惧交并,再命渔人网得瑾骨,就塘侧立祠,温病始得告痊。徐温本欲穷治瑾党,为此一梦才改变主意;又因徐知诰、严可求等具述徐知训罪恶,乃幡然道:“原来如此,孽子该死!”于是进徐知诰为淮南节度副使,兼内外马步都军副使,通判府事;命徐知谏权任润州团练事,徐温仍然还镇。庶政俱由徐知诰处理。 徐知诰与徐知训所为相反,事吴王尽恭,御众以宽,束身以俭,求贤才,纳规谏,杜请托,除奸猾,士民翕然归心。徐知诰用宋齐邱为谋士,宋齐邱劝知诰兴农薄赋,江淮间方无旷土,桑柘满野,禾黍盈郊,国以富强。徐知诰欲重用宋齐邱,偏偏徐温不同意,但令他为殿直军判官。宋齐邱最终为徐知诰效力,每夕与他密谋,恐隔墙有耳,只用铁筋画灰为字,随书随灭,所以两人秘计无人得知。 严可求料有大志,尝语徐温道:“徐知诰非徐氏子,乃推贤下士笼络人望,若不早除必为后患!” 徐温不肯听从,可求又劝徐温令次子徐知询代掌内政,徐温亦不许。徐知诰颇有所闻,竟调可求为楚州刺史。可求知已遭忌,对徐温说道:“唐亡已十余年,我吴国仍然奉唐正朔,无非以兴复为名,今朱温、李克用争逐河上,朱氏日衰,李氏日盛,一旦李氏得有天下,难道我国向他称臣么?不若先建吴国,为自立计。” 一席话深中徐温心坎,原来徐温曾劝杨隆演为帝,杨隆演不答,因致迁延。徐温自虑权重位卑,假使吴王称帝,自己好掌百揆约束各镇。严可求另有一种思想,自恐徐知诰反对,不得不推重徐温。彼此各存私见,竟似心心相印。 徐温即留严可求参总庶政,令他草表推吴王为帝,吴王杨隆演仍然推拒。徐温再邀将吏藩镇上表,杨隆演乃于梁贞明五年四月即吴王位,大赦国中,改元武义,建宗庙社稷,置百官宫殿,文物皆用天子礼,惟不称帝号。追尊杨行密为太祖,谥曰孝武王,杨渥为烈祖,谥曰景王。拜徐温为大丞相,都督中外军事,封东海郡王,授徐知诰为左仆射,参知政事,严可求为门下侍郎,骆知祥为中书侍郎,立弟杨蒙为庐江郡公,杨溥为丹阳郡公,杨浔为新安郡公,杨澈为鄱阳郡公,立子杨继明为庐陵郡公。 杨蒙有才气,尝叹息道:“我祖创业艰难,难道可为他人有么?”徐温闻言,竟出杨蒙为楚州团练使。杨隆演本来不愿称制,只因徐温所迫勉强登台,且见徐氏父子专权日久,无论如何懊怅,不敢形诸词色,所以居常怏怏,竟致疾病缠身,屡不视朝。 哪知吴越忽来构衅。钱传瓘率战舰五百艘自东洲击吴,警报连达广陵。杨隆演病中不愿闻事,一切调兵遣将的事情都让大丞相大都督去做。 钱镠本与淮南不和,梁廷令他牵制淮南,且加他淮南节度使,钱镠于是屡侵淮南,互有胜负,及梁主朱友珪篡位,册钱镠为尚父,朱友贞诛逆嗣统后,又授钱镠为天下兵马元帅。钱镠遂立元帅府,建置官属,雄据东南。杨隆演建国改元,梁主朱友贞颁诏吴越,令大举伐吴,因此钱镠复遣钱传瓘出师。 徐温亟调舒州刺史彭彦章及裨将陈汾,带领舟师往拒吴越军。舟师顺流而下到了狼山,正与吴越军相遇,可巧一帆风顺不及停留,吴越战舰避开两旁由他驰过。吴军踊跃前进,不意后面鼓角齐鸣,钱传瓘驱动战舰扬帆追来,吴军只好回船与战。甫经交锋,吴越舰中忽抛出许多石灰,乘风飞入吴船,吴军被迷住双目,于是不住地擦眼,他又用沙豆散掷过来。吴军已是头眼昏花,怎禁得脚下的沙豆,七高八低立脚不住,吴越军乱劈乱斫,杀得鲜血淋漓,顿时全船大乱。钱传瓘复令军士纵火焚毁吴船,吴军心惊胆落四散奔逃。彭彦章身被数十创力竭自刭。陈汾见死不救,吴军战舰四百艘多成灰烬,偏将被掳七十人,兵士伤亡数千名。 徐温闻报立诛陈汾,一半家产籍没给彭彦章妻子赡养终身。一面出屯无锡截住敌军,一面令陈璋率水军绕出海门断敌归路。吴越军乘胜进军,徐温亲自出战,遥见秋阳暴烈,两岸间芦苇已枯,又值西北风起,徐温便令军士挟着火具四散纵火,火随风猛,风引火腾,吴越军立时惊溃。当由徐温驱兵追击,斩首万计,吴将何逢、吴建亦被杀死,钱传瓘遁去。走至香山被吴将陈璋截住去路,好容易夺路逃回。十成水师失去七成。 徐温收兵回镇,徐知诰请派步卒二千东袭苏州。徐温喟然道:“汝策原是甚妙,但我只求息民,敌已远遁,何必多结仇怨!” 诸将又齐请道:“吴越所恃全在舟楫,方今天旱水涸,舟楫不便行驶,这正是天亡吴越的机会,何不乘胜进兵扫灭了他!” 徐温叹道:“天下离乱已是多年,百姓困苦极了,钱公未可轻视。若连兵不解反为国忧,今我既得胜,彼已惧我,我且敛兵示惠,令两地人民各安生业,君臣高枕岂非快事!多杀何益呢!”遂引兵还镇。 接着通使吴越,愿归无锡俘囚。吴越王答书求和。两下释怨休兵彼此和好,却有二十年不起烽烟。 越年五月,吴王杨隆演病危。徐温自升州入朝,与廷臣商及嗣位事宜。或语徐温道:“从前蜀先主临终时尝语诸葛武侯,谓嗣子不才君宜自取。”徐温不待词毕即正色道:“这是何言,我若有意窃位,诛张颢时即可做得,何必待至今日?杨氏已传三主,就使无男有女亦当拥立,如有妄言斩首不赦!” 大众唯唯听命,乃传吴王命令,召丹阳公杨溥监国,徙杨溥兄杨蒙为舒州团练使。 未几杨隆演病逝,年仅二十四岁。徐温改立杨行密四子杨溥。他让自己的儿子在朝辅政,自己出镇强藩遥制朝廷。可惜徐温的亲子们都不给力,倒是他的养子徐知诰成为众望所归。 第一百零二章 从家奴到皇帝 南唐亡国之君,一代“词宗”李煜的《虞美人》,既给世人留下了一篇传诵千古的诗词佳作,更让后人从字里行间体会到亡国之君面对国破家亡的无奈与辛酸。 李煜的无奈、屈辱、恐惧……种种难以向他人倾诉的心态跃然纸上,引起后人深深的喟叹和同情。 不过李煜的天下不是生来就有的,而是他爷爷李昪从别人手里抢过来的!李煜值得同情,那被他爷爷抢了天下的杨氏子孙谁来同情?难道爷爷抢了人家的东西,两代以后就觉得理所当然是自己的了?怪不得大家都想做皇帝:因为抢到就是赚到! 相传李昪家门前有颗梨树,结一个果子,大如升,李昪父亲与邻里一起剖开食之,发现有赤蛇在果实中,众人大惊。赤蛇游进李昪母亲的床榻下,李昪母亲不久怀孕,生下了他。 李昪原姓潘,小字彭奴,是徐州人(一说浙江湖州吉安人),其父曾为吉安的一名低级官吏,在烽火连天的战乱中,彭奴沦落为孤儿。后来吴国大将李神福攻打杭州,路经湖州时掳获了一些人口,彭奴也在其中。李神福见彭奴清秀乖巧,便将其带回家中收作家奴,并改姓李。 李神通是吴国创始人杨行密的爱将,杨行密经常到他家中,一次无意中见到彭奴,喜欢得不得了,便夺人所爱,收彭奴为养子,改姓杨。 然而杨行密的几个儿子不能容他,一个劲地排挤他。杨行密找到心腹徐温,将彭奴转手给他为养子,并改姓徐。 徐温有六个亲子,依次为徐知训、徐知询、徐知诲、徐知谏、徐知证、徐知谔,彭奴加入徐家后,便随着“知”字辈,取名徐知诰。 徐知诰天资聪颖,侍奉徐温如父,徐温妻李氏因为与李神通同姓,所以对徐知诰也照顾有加。徐知诰有一次随徐温出行,为一点小事惹得徐温生气,徐温拿起鞭子抽他,撵他走。回家时,徐温发现徐知诰跪拜在门口迎接他。徐温问道:“你怎么还在这里?”徐知诰哭着说:“我一个小孩,离了父母怎么办啊!父亲生气不要我了,我只好回来找母亲,这也是人之常情啊。”徐温于是更加怜爱他。 徐知诰喜欢读书、骑射,立志将来能有作为。十岁时的诗作《咏新竹》中写道: 栖凤枝梢犹软弱, 化龙形状已依稀。 斗转星移,韶光荏苒。徐知诰走出了少年时代以后,很快就出息成一个精明干练的青年,据史书记载,他身长七尺,方额隆准,修上短下,声如洪钟,在同辈子弟中卓尔不群。后由徐温作主,与升州刺史王戎的女儿结为夫妻。 尽管徐知诰已经长大成人,但他对养父养母仍像少年时代那样恭顺孝敬,每日晨昏定时请安。在徐知诰的影响和带动下,性情温顺的王氏对公婆也竭尽孝道。倘遇二老身体不适,他们更是关怀备至。一次徐温患了重病,多日卧床不起,他的六个亲生儿子互相推诿,谁都不愿留在病榻旁守护。只有徐知诰和妻子王氏日以继夜悉心护理,亲自煎汤喂药。时近半年,徐温大病痊愈,王氏却因操劳过度大病卧床,诊治无效身亡。 王氏病故,徐温异常悲痛。论人品和才干,徐温的几个亲生儿子都不如他。于是徐温又给徐知诰续了家室宋福金。宋氏系江夏人宋韦滔之女,幼年流离于乱兵之中,为王戎收留。后随王戎女儿来到徐知诰身边,王女去世后宋氏便成了继室。 有一次徐府子弟大摆酒宴,按照长幼尊卑依次给徐温拜寿。席间徐温借题发挥,纵论孝道。当着众多亲友的面,不厌其烦地表彰徐知诰的孝行;同时又半是劝诫半是警告,谆谆教诲亲生诸子:“别看徐知诰与汝等不是一奶同胞,但自从他来到我家以后,待我就像生身之父,甚至比对生身之父还亲。汝等切勿与他貌合神离,定要亲如手足,风雨同舟共撑家业。”事后徐温又致书杨行密,夸耀徐知诰德才非凡,喜爱之情跃然纸上。杨行密一听大喜过望。他既为自己有伯乐之识而自豪,又为徐知诰有千里马之才而庆幸。他按捺不住内心的喜悦,逢人就讲:“徐知诰是个俊杰,众将的儿子中没有人比得上他。”杨行密慧眼识英雄,但他死也不会想到,徐知诰(李昪)和他的儿子李璟,数十年后会做出逼迫杨氏族人乱伦,乃至灭绝杨氏宗门的禽兽恶行来! 徐温是吴国有名的权臣,杨行密在世时,他信誓旦旦,杨行密一死,他就不怎么安分了,没过几年便伙同另一权臣张颢杀死杨行密的继承人杨渥,另立杨渥之弟杨隆演为国君。 杨隆演在位前期,徐温与张颢为了权利打得火热,最终徐温除掉张颢,成为吴国实际主宰者。掌握军政大权后,徐温划出六个州建立齐国,封齐国公,在金陵(今江苏南京)建立了新的根据地。同时,徐温提拔长子徐知训为执政,自己则迁至金陵,遥控吴国朝政。用养子徐知诰为楼船副使,防遏升州。 后来徐知诰被提拔为润州(今江苏镇江)团练使,手中握有重兵。吴天佑十五年(918年)六月,徐知训因为在朝中为非作歹,被副都统朱瑾杀死。徐知诰闻讯后从润州带兵杀入广陵,接管了朝政。此后,徐知诰与徐温一个在广陵主持政务,一个在金陵营建新都,为篡位做准备。 徐知诰认为,吴国自杨行密创建以来,根深蒂固,贸然改朝换代,必定会引起轩然大波。为此徐知诰一反徐知训的作为,恭恭敬敬地事奉吴王杨隆演,并且非常谦卑地对待士大夫,宋齐丘、骆知祥、王令谋等人都成了他的重要谋士,其他流落在境内的士人也都加以任用。徐知诰还经常派人到民间了解疾苦,遇有婚丧匮乏的,便设法予以周济,因此赢得了人们的好感。尽管徐温身居金陵遥秉大政,但人心大多已归向徐知诰。 杨隆演死后,徐温父子又立杨行密的第四子杨溥为吴王。在徐温、徐知诰的再三劝进下,杨溥称帝,这是徐氏取代杨氏的一个阴招。只有杨溥当了皇帝,徐氏父子才能封王,地位才能进一步提升;也只有杨溥当了皇帝,徐氏父子才能逼迫其禅让,通过和平手段堂而皇之地谋朝篡位。 公元927年(顺义七年),徐知诰宴请徐知询,以金钟盛酒,向徐知询劝酒道:“希望弟弟能活一千岁。”徐知询怀疑酒中有毒,便倒出一半给徐知诰道:“我愿意和哥哥各享五百岁。”徐知诰大惊失色一时语塞。 两人僵持不下,你推我让不知所措。这时伶人申渐高抢过两个酒杯一饮而尽,接着端着酒杯离开,两人愕然在堂。事后徐知诰派人送去解药,但为时已晚,申渐高已经头部溃烂而死了。 徐知询心知肚明,此后对徐知诰加倍提防。 公元927年,徐温病逝,时年六十六岁,追封齐王。徐知询被徐知诰控制起来,自此吴国大权落在了徐温的养子徐知诰手中。 公元936年,万事俱备的徐知诰终于按捺不住称帝之心了。可是吴帝杨溥正当年,既无过失(傀儡皇帝有个屁过失),又无疾病,徐知诰不想等到杨溥死后再篡位,便决定找几位重量级的代表劝说杨溥让位。 此时经过政治清洗和时间淘汰,当年的杨氏集团原始股东只剩下镇南军节度使李德诚和德胜军节度使周本最有份量,且两人当初都是赵鍠的部下。 周本是个比较纯粹的武将,本来不想掺合,可是架不住家人苦劝,只得硬着头皮担纲劝进大事。 经过多年政治风雨洗礼的李德诚早已不是当年的小给使了,他得为自己的家族和部属考虑。在他看来自己和杨家的那点儿恩义,在为杨家效命的岁月里还得差不多了。而且自己不仅是杨家的女婿,也是徐氏的亲家,两头都一样,背着抱着一边沉。因此他没有什么心理负担地接受了徐知诰的重托,冲在了劝进队伍的前列。 劝进使团先是到扬州盛赞徐知诰的功德,忽悠杨溥主动效法尧舜,千万不要恋栈毫无意义的傀儡帝位。事已至此,杨溥还能说什么呢? 然后劝进使团又来到金陵,恭请徐知诰接受禅让。徐知诰是个讲究的人,作戏得作全套,明明是自己指使的,还要装模作样地多次拒绝,然后才勉为其难地接受。在这个过程中,老李同志无疑将自己的戏精天赋发挥到了极致,哭着闹着非要徐知诰接受天命,为天下苍生造福,搞得徐知诰不接受都不行。 老李的戏演过了,徐知诰的谋主宋齐丘看不下去,就对他的儿子李建勋说:“令尊是吴国元勋,怎么能这样没节操呢?“宋齐丘还特意写信给李德诚,劝他不要太心急。 宋齐丘与徐知诰交心多年,断然不会偏袒杨家,他所以劝阻李德诚,主要是觉得演员要按剧本演,不能冒犯自己这个总导演,李德诚抢了他的戏份。 杨溥已成赘瘤,只得推位让国禅位于齐王。徐知诰建太庙社稷,改金陵为江宁府,即皇帝位,改吴天祚三年为升元元年,国号大齐。尊吴王杨溥为高尚思玄弘古让皇帝,自称受禅老臣。用宋齐邱、徐玠为左右丞相,周宗、周廷玉为内枢密使, 徐知诰称帝后,立宋氏为皇后,儿子景通为吴王。 李世民阴魂不散,又有人拜他为祖宗了,徐知诰称帝后,说他是唐太宗的第十八代子孙!改名李昪,国号为唐,立唐高祖唐太宗庙,史称南唐。 这一年李昪五十岁,头发胡子都白了。由潘姓改李姓,由李姓改杨姓,由杨姓改徐姓。又从徐姓改李姓。一个孤儿,四姓家奴,最终熬成了开国皇帝。这份传奇,在历代帝王中是罕见的。 其实后唐、南唐跟大唐一毛钱关系都没有!后唐李克用父子都是沙陀人,赐姓李,李嗣源是李克用养子,李从珂又是李嗣源养子,他们与唐高祖唐太宗早就没有关系了!为了当皇帝,石敬塘认德光为父都行,李存勖、李昪拜李渊、李世民为祖宗也未尝不可! 李昪徙让皇帝杨溥至润州丹阳宫,派兵防守,阳称护卫,阴实管束。杨溥在乘舟南行时百感交集,吟了一首凄惨悲戚的七律《渡江》: 江南江北旧家乡, 二十年来梦一场。 吴苑宫闱今冷落, 广陵台榭亦荒凉。 烟迷远岫愁千点, 雨打孤舟泪万行。 兄弟四人三百口, 不堪回首细思量。 李昪自幼生长于金戈铁马之中,亲身经历过刀光剑影的血雨腥风。每逢想起那烽火连天、尸横遍地的残酷年月,他的耳边就仿佛响起孤儿寡母令人心碎的哭诉声。所以当战争的阴霾在江淮大地上消散之后,他发誓不再轻易动用刀兵,以免生灵枉遭涂炭。 李昪即位之初,谋臣武将急于建功扬名,争相上疏谏言:“陛下中兴,北方多难,宜出兵拓展疆土。”同时竭力鼓动他拿近邻楚和吴越两国开刀。当他伏案披览这类奏章时,先是摇头叹息不以为然,继而朱笔批示:“百姓皆父母所生,汝等何必要使其肝脑异处,膏涂草野呢?讨伐之议愿勿复言。”从此恪守保境睦邻之策,力戒穷兵黩武之举,尽量化干戈为玉帛。 南唐升元五年夏天,“素为敌国”的吴越京师大火多日不息,宫室、府库、铠甲、仓廪焚烧殆尽。钱元瓘惊悸而死,年仅十三岁的钱弘佐嗣位,主少国弱,朝野上下六神无主,面对满目废墟不知所措。这时南唐一些武将力主趁火打劫,纷纷请命出兵,扬言“我师晨出,而暮践其庭”。李昪对臣下极力劝阻:“众卿所言何其毒也!奈何乘人之危落井下石?横生屠戮朕所不忍;救灾睦邻才是圣贤倡导之正道。”因而不仅没有出兵征伐,反而派人前去吊唁,送去许多礼物,资助吴越治丧度灾重建京城。大臣冯延巳对李昪的这种反常举动困惑不解,背后讥讽他说:“此田舍翁所为,不足以成大事也!”李昪听后一笑了之,也不加罪。 相传江州陈氏宗族多至七百口,仍不分家,每食必设广席,长幼依次坐食。又畜犬百余,也共食一牢,一犬不至,诸犬不食。当时称为德政所及,因有此瑞。 好容易做了七年皇帝,李昪年已五十六岁,未免精力衰颓。方士史守冲献入丹方,照方合药服将下去,起初似觉一振,后来渐致躁急。近臣谓不宜再服,李昪不从。忽然间背中奇痛,突发一疽,李昪不令人知,密召医官诊治,每晨仍强起视朝。无奈疽患愈剧,医治无功,乃召长子李璟入侍,未几弥留,执李璟手与语道:“德昌宫积储兵器金帛约七百余万,汝守成业,善交邻国,保全社稷。我试服金石欲求延年,不意反自速死,汝宜视此为戒!” 说至此,李昪将李璟的手牵入口中,啮指出血才行放下,涕泣嘱咐道:“他日北方当有事,勿忘我言!” 李璟唯唯听命。 当晚李昪去世,李璟秘不发丧,先下制命齐王监国,大赦中外。越数日不闻异议,方宣遗诏即皇帝位,改元保大。 凭借机遇与努力,李昪实现了从乞丐到皇帝的人生跨越,践行了“王侯将相宁有种乎”的理念,书写了一段令人难以置信的人生传奇。作为一国之君,他一贯礼贤下士,虚心纳谏,安置流民,轻徭薄赋,崇文重教,勤俭节约,爱惜民力,睦邻友好,为他博取了贤明帝王的美誉。 不过李昪软禁杨氏宗室,逼迫他们乱伦,做得也太过分。公元956年,周世宗听说杨氏遭遇,派人前来慰问。南唐国主李璟闻讯后,猜忌心顿起,随即派人将杨氏灭族。 第一百零三章 二女嫁一夫 却说南唐江州地方,德化县有个知县,姓石名璧,原是抚州临川县人氏,流寓建康。四旬之外,丧了夫人,又无儿子,止有八岁亲女月香,和一个养娘随任。那知县为官清正,退堂之暇,就抱月香坐于膝上,教她识字,有时叫养娘和她下棋、蹴踘。一日养娘和月香在庭中蹴踘。养娘一脚踢起,去势重了些,那球连跳几跳的滚入一个地穴里。那地穴原是埋缸贮水的所在,约有二三尺深。养娘手短揽不着,正待跳下穴中去取球儿。 石璧道:“且住!”接着问女儿月香道:“你有办法让球儿走出来么?”月香想了想说:“有计了!”即教养娘提过一桶水来倾在穴内。那球便浮在水面。再倾一桶,穴中水满,其球随水而出。石璧见其女儿取水出球智力过人,不胜之喜。 谁知石璧官星不现,飞祸相侵。一夜仓中失火,急去救时,已烧损官粮千余石。那时米贵,一石值一贯五百。离乱之际军粮最重。南唐法度,凡官府破耗军粮至三百石者,即行处斩。因为石璧是个清官,而且火灾天数,并非本官私弊。上官替他分解保奏。唐主怒犹未息,将本官削职,要他赔偿。估价一千五百余两。石璧把家私变卖未尽其半。石璧被追逼不过,郁成一病,数日而死。遗下女儿和养娘二人,少不得着落牙婆官卖,取价偿官。 却说本县有个百姓名叫贾昌,昔年被人诬陷坐牢,问成死罪在狱,石知县到任后审出冤情将他释放。贾昌一向在外为商,近日方回。听说石知县身死,即往抚尸恸哭,又备办衣衾棺木与他殡殓。 贾昌合家挂孝,买地茔葬,听说小姐和养娘着牙婆官卖,慌忙带了银子到李牙婆家问价。李牙婆取出官票来看:养娘十六岁,只判得三十两。月香十岁,倒判了五十两。原来月香虽然年小,容貌秀美可爱;养娘不过粗使之婢,故此判价不等。贾昌并无吝色,身边取出银包,兑足八十两纹银交付牙婆,又谢他五两银子,即时领取二人回家。 月香自从父亲死后,一直哭哭啼啼。今日不认得贾昌是什么人,买他归去必然落于下贱。一路痛哭不已。养娘道:“小姐,你今番到人家去,不比在老爷身边,只管啼哭必遭打骂。”月香听说愈觉悲伤。谁知贾昌一片仁义之心,领到家中与老婆相见,对老婆说:“这个是恩人石相公的小姐,那个是伏侍小姐的养娘。我当初若没有恩人,此身死于缧绁。今日见他小姐如见恩人之面。你可收拾一间香房教她两个住下,好茶好饭待她,不可怠慢。待她长成,就本县择个门当户对的人家嫁她出去,恩人坟墓也有个亲人看觑。那个养娘依旧教她伏侍小姐,让她两个做些女工,不要在外答应。” 月香见贾昌如此分付老婆,慌忙上前万福道:“奴家卖身在此,为奴为婢理所当然。蒙恩人抬举,此乃再生之恩。乞受奴一拜,收为义女。”说罢即忙下跪。贾昌那里肯要她拜,别转了头,忙教老婆扶起道:“小人蝼蚁之命,都是老相公所赐,小人怎敢妄自尊大。暂时屈居寒家,只当宾客相待。望小姐勿责怠慢,小人夫妻有幸。”月香再三称谢。贾昌分付家中男女都称她为石小姐,小姐则称贾昌夫妇为贾公贾婆,不在话下。 贾昌的老婆不甚贤慧,因为月香生得清秀乖巧,自己又无儿女,便想收她做个螟蛉女儿,听说宾客相待,先有三分不耐烦了,贾昌在家,朝餐夕食也还成个规矩,口中假意奉承几句。后来贾昌在外为商,茶不茶,饭不饭,却是另一样光景。常叫养娘到外边杂差,不容她一刻空闲。又每日限定小姐做多少女工。若手脚迟慢,便捉鸡骂狗,口里好不干净。 忽一日贾公回家,正撞着养娘在外汲水,面庞比以前更加黑瘦。贾公道: “养娘,我只教你伏侍小姐,谁要你汲水?且放着水桶,另叫人来担罢。”养娘放了水桶,动了个感伤之念,不觉滴下几点泪来。贾公甚疑。见了老婆问道:“石小姐和养娘没有事么?” 老婆道:“没有。”贾公初归事体多头,也就搁过一边。又过了几日,贾公偶然到近处人家走动,回来不见老婆在房,自往厨下去寻她说话。正撞见养娘从厨下来,也没有托盘,右手拿一大碗饭,左手一只空碗,碗上顶一碟腌菜叶儿。 贾公闪在隐处看时,养娘走进石小姐房中去了。贾公悄悄的走到房前向门缝里望时,只见石小姐将这碟腌菜叶儿过饭。贾公心中大怒,便与老婆闹将起来。贾公道:“我原说只要养娘与小姐在房中作伴,谁要她出房担饭!前日养娘噙着泪在外汲水,我已疑心家中与她为难,只为匆忙不曾细问。原来你恁地无恩无义!连石小姐都敢怠慢。现放着许多荤菜,却教她吃白饭,是何道理?我在家尚然如此,我在外时可知连饭也吃不饱呢。”老婆道:“别人家丫头,你却恁般疼他。养得白白壮壮,你想收她做小老婆么?” “放屁!说的什么话!你这样不通情理的人,我不与你讲嘴。自明日为始,我教当直的每日另买一份肉菜供给她两口,不要在家火中算帐,省得夺了你的口食,你又不喜欢。”老婆口里含含糊糊哼了几句,也不言语。从此贾公分付当直的,每日肉菜分做两份。却叫厨下丫头们安排送饭。 月香在贾公家一住五年,看看长成。贾昌意思要访个好主儿,嫁她出去方才放心,何期姻缘不偶:出身低微的,贾公怕辱没了石知县,不肯俯就;略有名目的,又不肯要百姓人家的养娘为妇;所以好事难成。贾公见姻事不就,家中供给又立了常规,舍不得耽搁生意,只得又出外为商。 忽一日,贾公书信回来,又寄许多东西与石小姐。书中嘱付老婆:“好生看待,不久我便回来。”那婆娘把东西收起,心里想道:“老王八把这两个女子养着,一定起了什么不良之心。那月香花容月貌年已长成。若是有意留她,那时我争风吃醋也就迟了。人无远虑,必有近忧。一不做,二不休,索性把她两个卖了,老王八回来也只一怪。难道去赎她回来不成?” 当下分付当直的:“与我唤那张牙婆来,我有话说。”不一时,当直的将张婆引到。贾婆教月香和养娘都相见了,然后对张婆说道: “我家六年前讨下这两个丫头。如今大的忒大了,小的又娇娇的,做不得生活,我要卖她们出去。你与我寻个主儿。”原来当先官卖是李牙婆经手。此时李婆已死张婆出尖。张婆道:“那年纪小的,正有有个主儿在此,只怕大娘不肯。”贾婆道:“有甚不肯?”张婆道:“就是本县老爷钟离义,寿春人氏,亲生一位小姐,许配德安县高大尹的公子,不日就要来娶亲。本县嫁装都已备全,只是缺少一个随嫁的养娘。宅上这位小娘子正中其选。只怕大娘不舍得与他。”贾婆心道:我正要寻个远方的主顾!况且知县相公要了人去,丈夫回来也不敢则声。便道: “做官府家的陪嫁,胜似在我家十倍,我有什么不舍得。只是不要亏了我的原价才好。”张婆道:“原价多少?”贾婆道:“十来岁时就是五十两讨的。如今饭钱又花了不少。”张婆道:“吃饭算不得帐,这五十两银子包在老身身上。”贾婆道:“那一个老丫头也替我觅个人家便好。她两个一伙儿来的,去了一个,另一个也养不住了。况年纪二十之外,正是要老公的时候,留她干嘛?”张婆道:“那个要多少身价?”贾婆道:“原是三十两银子讨的。”牙婆道:“粗货儿,值不得这许多。老身有个外甥在身边,三十岁了,他两个倒是一对儿。”贾婆道:“既是你的外甥,我便让你十两银子,只要能卖掉就好。” 张婆道:“若讲得成时,一手交钱,一手就要交货。” 却说钟离义到任已有一年三个月了。钟离大尹与德安高大尹原是同乡。高大尹生有一子名曰高登,年十八岁。钟离公女儿小字瑞枝,年方一十七岁,选定今年十月望日出嫁。此时九月下旬,吉期将近。钟离公分付张婆寻个陪嫁。张婆得了贾家这头门路,就去回复大尹。大尹道:“若是人物好时,就是五十两也不多。明日库上来领价,晚上就要进门的。”张婆道:“领相公钧旨。”当晚回家与外甥赵二商议,有这相应的亲事与他完婚。赵二欢喜了一夜,次早凑足二十两银子交与张婆。张婆又到县库上兑了五十两银子来到贾家,把这两项银子交付与贾婆。 少顷,县中差两名皂隶,两个轿夫,抬着一顶小轿,到贾家门首停下。贾家初时并不让月香晓得。临期才打发他上轿。月香不知教他哪里去,和养娘两个哭天叫地不肯离去。贾婆不管三七二十一,和张婆两个,你一推,我一搡,赶她出了大门,到门外张婆方才说明:“小娘子不要啼哭了!你家主母将你卖与本县知县相公处做小姐的陪嫁,此去好不富贵!官府衙门不是耍处,事到如今哭也无益。”月香只得收泪上轿而去。轿夫抬进后堂,月香拜见钟离公和夫人。钟离公厚赏张婆不在话下。 张婆出衙,已是酉牌时分。再到贾家,只见那养娘思想小姐,正在厨下痛哭。贾婆对他说道:“我把你嫁与张妈妈的外甥,一夫一妇比做养娘强多了,莫要悲伤!”张婆也劝慰一番。赵二在混堂内洗了个净浴,打扮得帽儿光光,衣衫簇簇,自家提一碗灯笼前来接亲。那养娘拜别贾婆,即日与赵二成亲。 却说月香自那日进了钟离相公衙内,次日夫人分付新来婢子打扫中堂。月香领命携帚而去。钟离义梳洗已毕步入中堂,只见月香呆呆地望着庭中的一个土穴,两眼流泪汪汪。钟离公问其缘故,月香愈加哀泣。钟离公再三诘问,月香方才收泪言道:“贱妾幼时曾于此地蹴球为戏,误落球于穴中。今虽年久尚然记得。睹物伤情不觉哀泣。愿相公俯赐矜怜勿加罪责!” 钟离公大惊道:“汝父姓甚名谁?你幼时如何得到此地?。”月香道:“妾父姓石名璧,六年前在此作县尹。只为天火烧仓,朝廷将父革职勒令赔偿。父亲病郁而死。有司将妾和养娘卖到本县贾公家。因贾公出外为商,其妻不能相容,将妾转卖于此。只此实情并无欺隐。” 钟离公听罢大惊,正是兔死狐悲物伤其类:“我与石璧一般是个县尹。他只为遭时不幸遇了天灾,亲生女儿就沦于下贱。我若不闻不问,同官体面何存!石公九泉之下,以我为何如人也!” 当下请夫人上堂,就把月香的来历细细叙明。夫人道:“似这等说,他也是个县令之女,岂可贱婢相看。如今女儿嫁期已近,相公何以处之?”钟离公道: “今后不要月香服役,可与女孩儿姊妹相称。下官自有处置。”即时修书一封,差人送到亲家高大尹处。高大尹拆书观看,原来是求嫁二女。书上写道: 男婚女嫁,虽父母之心;舍己成人,乃高明之事。近因小女出阁,预置媵婢月香,见其颜色端丽,举止安详,心窃异之。细访来历,乃前任石县令之女。石公廉吏,因仓火失官丧躯,女亦官卖,辗转售于寒家。同官之女,犹吾女也。此女年已及笄,仆意将她与小女同嫁令郎,特此拜恳,伏惟情谅。钟离义顿首。” 高大尹见书大喜,即时回书云: 鸾凤之配,虽有佳期;狐兔之悲,岂无同志。亲翁既以同官之女为女,在不宁不以亲翁之心为心?此女廉吏血胤,无惭阀阅。愿亲家即赐该女为儿妇,妆奁不须求备,时日且喜和同。高原顿首。 钟离公得书大喜道:“如此处分,方为双美。高公义气,不愧古人。吾当拜其下风矣。”当下即与夫人说知,将一副妆奁剖为两分,衣服首饰稍稍增添。二女一般并无厚薄。到十月望前两日,高公安排两乘花轿迎接两位新人。钟离公发了嫁妆去后,又唤出瑞枝、月香两个女儿,教夫人吩咐她们为妇之道。二女拜别而行。到了德安县中,三人拜堂合卺。高公夫妇欢喜无限。 不久贾昌回来,不见月香和养娘。询知其故,与婆娘大闹几场。后来得知钟离相公将月香与小姐一同嫁与高门。贾昌无处用情,于是把银二十两要赎养娘送与石小姐。那赵二夫妻不忍分离,情愿做一对投靠。贾昌领了二人直奔德安县,禀知高公。高公遂将赵二夫妻收留,并以金帛厚酬贾昌。 贾昌不受而归。因恼恨老婆无义,立誓不与她相处;另招一婢,竟然生下两男。后人有诗叹曰: 人家嫁娶择高门, 谁肯周全孤女婚? 试看贾公阴德报, 皇天不负好心人。 古代一个男人可以娶几个老婆,可是现在不行。看官看看可以,不能学样。 第一百零四章 闽国之乱 却说在黄巢打进长安,各地起义不断时,寿州人王绪也起兵攻入固始,扩充军队发展势力。 王潮(王审潮)当时在县里担任佐史,虽然只是小吏,因为办事公道,很受百姓推崇。 据说王潮的祖先是东晋开国丞相王导,到了王潮这一代,家道中落,日子过得很艰难。 王潮有两个弟弟名叫王审邽、王审知,三兄弟被乡人称为“王氏三龙”。 王审知字信通,一字详卿,生得隆额方口相貌雄伟。 王绪听说王潮兄弟很有名气,便将他们招进军中。 因为王审知常骑白马作战,军中美称其为“白马三郎”。王绪兵少势薄,为了站稳脚跟,他投靠据守蔡州的秦宗权。秦宗权任命他为光州刺史,让他配合攻打黄巢起义军。王绪不愿意受制于人,迟迟不肯发兵。秦宗权便兴师问罪,王绪寡不敌众,只好退出固始南下发展。他们一直打到福建境内,军队也发展到了数万人,但这时内部却发生了变故。 王绪趁乱世起兵,虽然豪爽,但度量极小。当时有术士谎称其军中有暴乱之人,于是他借机将魁梧的和有才干的人都杀死。后来他领兵到了漳州,又借口路险粮少,命军中不得携带老弱。当时王潮兄弟扶着老母亲随军而行,王绪命人杀了王潮母亲,众将士纷纷为她求情,王绪只好作罢。王潮担心日后再被王绪借口加害,于是发动兵变将王绪拿获囚禁,王绪不久自杀。 王绪死后,众将推选王潮当了主将。王潮整肃军纪,禁止骚扰百姓抢掠财物,又和得力将领结拜,巩固了自己的地位。在王潮的大力整顿下,这支军队军纪严明,秋毫无犯,所到之处大受百姓欢迎,赢得了民心。 这时有位泉州人张延鲁到军前控诉泉州刺史横暴不法的劣迹,泉州是天下闻名的通商口岸,财货汇集,王潮吊民伐罪,于光启二年(886年)率兵攻占泉州。 王潮占据泉州不久,福建观察使陈岩表奏其为泉州刺史。王潮兄弟得到朝廷认可,就此立足泉州。 公元891年,陈岩病重,临终让人召王潮入福州,想把福建托付给他。这是那时候典型的政权交接形式,那些拥兵自重的节帅可以自己选定接班人,然后向朝廷报备,朝廷只能捏着鼻子盖章认可。 然而陈岩效法三国陶谦的做法却让他的妻弟范晖大为恼怒。时任福州护军的范舅爷二话不说,自称留后发兵拒绝王潮。 此时的王潮已经鸟枪换炮,吞并福建的野心如野草般疯长。加上范晖上台后骄狂奢侈,福州将士大失所望,一些与王潮交好的将领跑到泉州鼓动王潮,更加助长了王潮的讨范之心。 翌年二月,王潮派堂弟王彦复为都统、亲弟王审知为都监,统兵攻打福州。福州毕竟是重镇,城高池深,王审知兄弟苦战一年却未能攻下。 王审知等人久战力疲,就想班师。哪知王潮一口拒绝。王潮回信称:“军队打光了,我再给你们招兵买马;大将战死了,我再提拔新将领;新将领阵亡了,我就亲自上阵攻城。”这等于是给王审知下了死命令。 王审知知道没有回旋余地,索性拼力攻城。 893年,王审知攻克福州。范晖弃城逃跑,最终被部将杀死。 进入福州的王氏兄弟为了笼络人心,下令厚葬陈岩并抚恤其家属,王潮还把自己的女儿嫁给陈岩的儿子,一大批陈岩旧部终于安下心来。 不久唐廷正式任命王潮为福建观察使,王审知为副使,王氏兄弟从此合理合法地占有了福建全境。 王潮担任元帅的时候,请占卜师给自己的两个弟弟算命,得到的结论是“一人胜一人”。当时王审知就在身边,听后浑身大汗而退。 王潮在任期间执法严明,即便是王审知“有过”,王潮也“辄加捶楚,不以为嫌”。王审知也毫无怨色。王潮临终之前,认为自己的儿子都没有王审知有才能,便舍弃儿子,任命王审知为“权知军府事”。王潮病逝后,王审知推戴次兄王审邽为泉州刺史,但王审邽推辞不受。王审知便自称福建留后,并上表于唐朝朝廷。 王潮死后,王审知在表面上表现了谦让的姿态,首先请二哥王审邽主持葬礼,王审邽把王潮墓建在晋江盘龙山,减少王潮在福州的影响,符合王审知心意;其次王审知声称把位子让给王审邽,请二哥继位,但暗中却叫人散布童谣:“潮水来,岩头没;潮水去,矢口出。”意思是:王潮来了,陈岩死了;王潮去世,王审知继位。“矢口”即“知”字。王审知在一次庙会上还安排一个坐禅的和尚指着自己说道:“金轮王第三子降人间,专生杀柄”。在舆论导向下,王审知顺利继位。 王审知设立招贤院,吸取大批“贤能之士”,即使村僻野人,只要有一技之长的,他都网罗而来加以重用.。他待人以诚,对来投的文人学士关怀备至。这些学士“东浮荆襄,南游吴越”,走过很多的地方,他们不肯留在中州向朱温稽首称臣,也不肯北往河东充当李克用的幕僚,却愿意千里迢迢跑来偏僻的福建,他们不事别人,唯独要事王审知,证明王审知真的是深得文人学士之心的。 王审知在位期间,始终奉中原王朝为正朔,每年都遣使入贡后梁。李存勖灭梁后,王审知又一如既往地遣使朝贡,李存勖颇为感动。 王审知招揽海中蛮夷前来经商。当时海上有一个叫黄崎的地方,被波涛阻隔,一天傍晚被风雨雷电震击,后来开辟成为港口,闽人认为是王审知功德所致,称为“甘棠港”。 同光三年(925年)五月,王审知患病卧床,命长子威武节度副使王延翰为“权知军府事”。十二月十二日,王审知去世,终年六十四岁,谥号忠懿王。王延翰嗣位,自称威武留后。王审知生前许多人劝他称帝,但他力排众议说:“我宁为开门节度使,不作闭门天子”,始终没有称帝的野心。 王延翰身材高大,皮肤美白如玉,喜好读书,颇通经史。王审知在世时对其管束严厉,王延翰尚能协助父亲处理政务。父亲病重期间,王延翰“力侍汤药,寝食俱忘”。 王延翰嗣位后,后唐封他为节度使。王延翰好色,妻子崔氏貌甚丑陋。王延翰广选良家女充当妾媵,崔氏接连加害,一年中伤毙八十四人。后来崔氏暴亡。王延翰很是欣慰,从此暴虐纵淫为所欲为。 弟弟王延钧上书极谏,被黜为泉州刺史。王延钧很是不平,便与王延禀私下设谋欲杀王延翰。 王延禀为王审知养子,素与王延翰有隙,时任建州刺史,王延翰写信让他帮助选取宫女,王延禀回信很不客气,于是他们间的矛盾更深。 此次与王延钧合兵进袭福州。王延禀顺流而下先到福州,福州指挥使陈陶率众抗拒,兵败后陈陶自杀。当天夜晚,王延禀率领一百多壮士直奔福州西门,踏着梯子进入城内,把看守大门的人抓起来,打开兵库取出武器。到寝门时,王延翰吓得藏匿在其他房间里不敢出来。 王延禀抓获王延翰后,说他与妻子崔氏合谋毒死王审知,然后在紫宸门外将他斩杀。 当天王延钧到达城南,王延禀打开城门让他进去,并尊崇他为威武军留后。王延钧仍令王延禀还守建州,一面详报唐廷。唐廷封王延钧为闽王。 王延禀回建州时,王延钧到郊外饯行,王延禀临别之前对王延钧说:“好好继承先人之志,不要麻烦老兄再来!”王延钧答应了。 王延钧杀兄攘位据闽数年,有次遇疾不能视事,王延禀率子王继雄来袭福州。王延禀率兵攻击西门,其子王继雄从海路攻击南门,王延钧派王仁达抵抗。王仁达在船上埋伏精兵,然后树起白旗假装投降。王继雄信以为真。可是登船之后,王仁达伏兵齐发杀死王继雄,割下首级挂在西门,兵士见到后都溃散逃走。 王延禀被俘,王延钧病已少愈,他讽刺王延禀道:“我没有继承先人之志,麻烦老兄又来一趟!”王延禀不能回答,王延钧喝令推出枭首。 王延禀之子王继升在建州听说父亲战败,就逃奔到吴越国。王延钧遣弟王延政往抚建州,闽地复安。 长兴三年(932年),王延钧上书后唐朝廷说:“楚王马殷,吴越王钱镠都是尚书令,现大都已去世,请封臣为尚书令。”后唐没有应允,王延钧于是拒绝向后唐朝贡。 王延钧崇信鬼神、道家之言,曾取道号为玄锡。信任道士陈守元,并大兴土木建造宝皇宫让陈守元居住。陈守元对王延钧说:“宝皇命王爷暂且退位,以后可当六十年天子。”王延钧欣然退位,命其子王继鹏掌管府事。不久复位,派陈守元问宝皇:“我六十年后将干什么?”陈守元转达宝皇的话说:“六十年后,将做大罗仙人。” 长兴四年(933年),闽国有人说,王延钧未成国主之前所住的真封宅有龙出现,王延钧便把真封宅改名为龙跃宫,并正式称帝,在宝皇宫受封,改年号为龙启,国号“大闽”。追谥王审知为昭武孝皇帝,庙号太祖,建五庙,设百官,改福州为长乐府。 闽国狭小国用不足,任中军使薛文杰为国计使。薛文杰经常派暗探查访民间隐情,凭空捏造罪名逮捕富人、土豪,并没收他们的财产以资国用。为了查明他们财产的多寡,薛文杰经常使用酷刑,拿铜熨斗熨他们的全身,并捶打“犯人”的胸、背,手段无所不用其极。在这种情况下,被虐杀的富人、土豪比比皆是,中产以上的家庭大都破产。建州土豪吴光因为畏惧薛文杰的迫害,竟率众万余叛逃南吴。 薛文杰与枢密使吴英不和,吴英患病请假,薛文杰对吴英说:“主上让公担任枢密使,但公屡次告病请假,主上想罢免公。”吴英说:“怎么办呢?”薛文杰哄骗吴英说:“如果主上派人来探病,就说‘头痛而已,没有别的病。’”吴英相信了。第二天王延钧叫妖巫查看吴英的病情,妖巫说:“进入北庙,看见吴英被崇顺王审讯,说:‘你怎么敢谋反?’用金槌敲其头。”王延钧把妖巫说的话告诉薛文杰,薛文杰说:“不能轻信妖巫,应该去问一下他的病情。”王延钧派人去问他,吴英说:“头痛。”王延钧确信了妖巫的话,把吴英抓进监狱,命薛文杰审讯他,吴英被迫招供,被杀。吴英曾主管闽军深得军心,士兵们听说吴英被杀忿怒不已。 同年南吴进攻建州,王延钧派兵援救,士兵们不肯前去,说:“把薛文杰交出来就进军。”王延钧爱惜薛文杰不愿交出,其子王继鹏请求交出薛文杰以解燃眉之急,就用槛车把薛文杰送到军中。薛文杰精通算命之术,虽然情况对他不利,但他丝毫不以为意,大言不惭地对押解官讲:“我刚刚给自己算了一卦,只要能在路上熬过三天,我就不用担心了。”押解官明白他的意思,知道三天后皇帝必然会颁布赦令,那时想杀薛文杰就不可能了。所以押解官下令日夜兼程,只用两天时间便赶到前线。 前线官兵见到槛车中的薛文杰后,顷刻之间便将他乱刃分尸。 薛文杰被杀后的次日,王延钧果然派来使者赦免他,可他已经没有了。 当初薛文杰为王延钧造槛车,认为以前的槛车太松阔,就设计新槛车,让上下贯通,里面铁芒相对,一不小心就碰到铁芒,做成后,他自己最先尝到滋味。 王审知有个小妾名叫陈金凤,出落得十分漂亮,善歌舞,通音律。王审知封她为才人,极受宠幸。 王延钧称王之后,有个叫李仿的内侍向他推荐金凤的美貌。王延钧一见之下大为倾倒。于是立她为淑妃。933年王延钧称帝,又立陈金凤为皇后。陈金凤本来是王审知的侍妾,现在成了王延均的皇后,这情形颇似武则天与唐高宗的关系,属于乱伦。 王延钧既贪女色,复爱娈僮。有小吏归守明,面似冠玉,肤似凝酥,他即引入宫中与之欢狎,号为归郎。陈金凤也愿意与归郎作并头莲,归郎乐得奉承。于是金凤与归郎夜夜同床时时并坐。王延钧曾命锦工作九龙帐掩蔽大床,国人探悉宫中情形,作一歌词道:“谁谓九龙帐,只贮一归郎!” 陈金凤又招入百工院使李可殷与其通奸。李可殷是个伟岸男子,仿佛战国时候的嫪毒。 无独有偶,闽国除了皇后陈金凤外,又出了一个李春燕。 李春燕为王延钧侍妾,妖冶善媚不下陈金凤。姿态比陈金凤尤妍。王延钧也加爱宠,令居东华宫。 这天王延钧在宫中歇息,李春燕在旁侍候。一会儿王延钧鼾声渐起,李春燕料他一时半刻不会醒来,急忙回自己寝所打扮一番,又匆匆赶回皇宫。 这时路边闪出一人,对着李春燕深深一揖。李春燕吓了一跳,定睛一看,却是不久前刚刚探望过皇上的太子王继鹏。 李春燕朝王继鹏欠了欠身子,待要继续往前走,王继鹏却不避嫌疑,伸出双臂挡住李春燕。他目不转睛地盯着李春燕,肆无忌禅地说:“夫人天姿国色,青春年少,天天陪侍父皇岂不委屈?若蒙夫人错爱,继鹏死生不忘!” 李春燕见继鹏言语轻佻,不由停下脚步,义正辞严地说:妾身虽贱,不过已蒙圣上恩宠,关乎名节,请殿下自重! 王继鹏见春燕双眉紧皱樱唇稍撅,虽是一脸怒容,越发显得动人!当下淫心大发,一把扯住李春燕衣服。李春燕满脸通红,再也顾不得什么礼仪,她用劲将身子一抽,然后跌跌撞撞地向王延钧寝宫奔去。王继鹏望着她的背影如痴如醉。 王继鹏自从见了春燕后十分着迷,愿替父代劳作长久夫妻。于是乞求陈金凤转告王延钧。王延钧本来不愿,经不住陈金凤巧言代请,只好将李春燕赐给王继鹏,子纳父妾也是传统。 王继鹏听说父亲同意把李春燕赐给他,当晚便来到李春燕宫里。只见屋内红烛高烧,阶前月色横空,王继鹏把春燕的手儿引在怀前低低说道:“我为夫人寸心如狂,如今天缘凑合,疏灯明月又见仙容,夫人如何慰藉朕心?”李春燕假意说道:“贱妾不幸已侍皇上,名分所在势难再荐。前日冒犯之处出于无奈,万望太子怜恕。”继鹏听后大笑道:“父皇已经将你赐给我了!如今好景难逢,良缘不再,你又何必为他守贞呢?”说完一把将春燕搂在怀里。两人一言一笑,渐渐亲热起来。看看月移斗换,宫漏深沉,王继鹏神魂颠倒,李春燕风情毕露,两人并肩携手同进寝宫,早把王延钧忘到九霄云外去了。 却说王仁达因为杀王延禀有功,所以掌管亲兵。王延钧心中提防他,便问王仁达道:“赵高指鹿为马愚弄二世,真有这样的事吗?”王仁达说:“秦二世糊涂,所以赵高指鹿为马;现在陛下圣明,如果您觉得有人胆敢欺君霸上,灭其九族就是了。”王延钧就是怀疑王仁达,于是勒令他自尽,一切政事统归王继鹏处置。 皇城使李仿与李春燕同姓,冒认兄妹作威作福,一日竟使壮士闯入李可殷宅中。李可殷突遭梃击脑裂而死。 李可殷是皇后情夫,陈金凤情何以堪?慌忙转白王延钧,王延钧力疾视朝,呼入李仿诘问李可殷何罪?李仿自然不能说他与皇后私通,只好含糊对付仓皇退出。 李仿急与王继鹏商议对策,王继鹏正想篡位,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号召皇城卫士鼓噪入宫。 王延钧高卧九龙帐中,蓦闻哗声大至,亟欲起身,怎奈手足疲软无力支撑。卫士们一拥突入,就在帐外用槊乱刺;陈金凤不及奔避也被刺死;归郎躲入门后,卫士们斫断他的头颅而去。 王延钧在九龙帐中尚未断气,宛转啼号痛苦难忍,宫人刺断他的喉管方才毕命。 王延钧被杀,王继鹏即位,改名王昶。册封李春燕为贤妃。命弟弟王继严权判六军诸卫。皇城使李仿为弑君帮凶,王继鹏怕他对人说起,于是命人将他枭首悬示启圣门外。李仿部众不服,攻应天门,未能得手;转焚启圣门,将李仿首级取下,投奔吴越而去。 第一百零五章 兄弟阋于墙,外御其侮 却说契丹改元会同,国号大辽。公卿百官皆仿中国制度,且参用中国人,进赵延寿为枢密使,兼政事令。一面遣人入洛阳,接归延寿妻燕国长公主。夫妇同入虏廷,赵延寿遂一心一意为辽效力。晋主石敬塘闻契丹改辽,乃遣使上辽尊号,命宰相冯道为辽太后册礼使,左仆射刘昫为辽主册礼使,备着卤簿仪仗直抵西楼。辽主大悦,优待二使,厚赏遣归。 北方稍得安静,始思控驭南方。吴越王钱元瓘,楚王马希范,南平王高从诲,均向晋通好,尚守臣礼。独闽国王延钧称帝后,与中原久绝通问,嗣主王继鹏改名王昶,晋天福二年遣弟王继恭入修职贡,且告嗣位。晋主不暇南顾,于是礼待王继恭,即日遣还。次年冬季,后晋朝廷册命王继鹏为闽国王,委命左散骑常侍卢损为册礼使,赐予王继鹏天子服用的褚袍。十一月初五日,任命威武节度使王继恭为临海郡王。 王继鹏弑父篡位,是为闽康宗,封李春燕为贤妃。次年改元通文,并想废元妃李氏,立李春燕为后。王继鹏的元妃是他表妹,出身名门,其父李敏任同平章事。内宣徽使叶翘认为此事不妥,上殿谏曰:“夫人乃先帝甥女,聘之以礼,奈何以新爱弃之?”王继鹏无言以对。 这个叶翘与王继鹏的关系可不一般,是他未登基时的旧人,亦师亦友。叶翘不仅学识渊博,而且为人质朴正直。当初王延钧把他提拔为王继鹏的僚属,专门辅佐他。王继鹏也用师傅的礼遇对待他,多方面得到他的帮助和益处,宫中管他叫“国翁”。 想立李春燕为皇后的事被叶翘谏止,王继鹏嘴上没说什么,但心里很不高兴,从此便疏远了叶翘。后来王继鹏禁不住李春燕的枕边风,仍欲立其为后,叶翘复上书力谏。王继鹏心意已决,在其疏上题一首诗,这就是着名的《批叶翘疏》,诗曰: “春色曾看紫陌头, 乱红飞处不禁秋; 人情自厌芳华歇, 一叶随风落御沟。” 诗中表白了自己喜爱年轻貌美,讨厌年老色衰,坦诚地说明了自己喜新厌旧的原因,而且十分巧妙含蓄地表达了自己对叶翘的失望厌烦之意。诗意隽永含蓄,指意明确,一语双关,同时明确告诉叶翘要识趣。此诗被收入了《全唐诗》,可见这个王继鹏有点歪才。第二日,叶翘被罢职为民放归永泰,后来年老去世。与此同时梁国夫人被废,李春燕立为皇后。王继鹏为表白对她的厚爱,又下令筹巨资为其建造“紫微宫”,此宫比先前的东华宫更为富丽堂皇,极度奢靡。 谏议大夫黄讽认为王继鹏荒淫暴虐,便和妻子诀别后入朝进谏,王继鹏要用廷杖责处他,黄讽说:“我若是迷乱国家而不忠,即使死了也没有怨言;若是因为直言进谏而被杖罚,我不能接受。”王继鹏大怒,将他罢黜为民。 王继鹏喜欢长夜饮宴,强制群臣喝酒,喝醉后便让左右的人找他们的过失;王继鹏的堂弟王继隆醉后失礼,王继鹏便把他杀死。 天福四年(939年),王继鹏的叔父前建州刺史王延武、户部尚书王延望很有才干和名声,卜巫人林兴假托鬼神的话说:“王延武、王延望将要叛变。”王继鹏没有查核,就让林兴率领兵卒将他们在府第中杀死,他们的五个儿子也一起被杀了。 王延羲是闽太祖王审知的少子,王继鹏的叔叔。由于王继鹏多次猜疑诛杀宗室,王延羲只好装呆避祸。王继鹏赐给他道士服装,把他放置在武夷山中;不久又把王延羲召回来,将他幽禁在私宅。 王延钧在日曾袭开国遗制,设二卫军,号为控宸、控鹤二都,朱文进,连重遇为二军使,王继鹏另募壮士二千人为腹心,号为宸卫都,俸禄和赏赐都比控宸都、控鹤都高。朱文进,连重遇阴怀不平。 会北宫大火,求贼不得,王继鹏怀疑连重遇与贼同谋,意欲加诛。内学士陈郯私告连重遇,连重遇当夜入值,竟号召二都卫兵焚毁长春宫,攻逼闽王;且使人从瓦砾中把王延羲迎接出来,拥立他为闽国君主,并召集外都兵众攻击王继鹏。 王继鹏引着皇后李春燕及妃妾诸王奔至宸卫都营中,宸卫都慌忙拒战。怎奈火势燎原不可向迩,那控宸、控鹤二都又乘势杀来,令人无从拦阻。彼此乱杀多时,宸卫都一半伤亡,剩得残兵千余人奉王继鹏逃出北关。行至梧桐岭,忽闻后面喊声大震,堂兄王继业统兵追来。王继鹏素来善射,引弓射毙多人。俄而追兵云集,射不胜射,王继鹏投弓对王继业说:“卿为人臣,臣节何在?”王继业道:“君没有君德,臣怎能讲臣德呢?而且新君是我叔父,你是我的堂弟,谁亲谁疏,不问可知【王继业一家后来被王延羲杀死,哪有什么亲疏。】”王继鹏无言对答。王继业遂命士兵将王继鹏用帛带勒死,皇后李春燕并王继鹏诸子一并被杀,藁葬莲花山侧。 王继鹏和李春燕死后,其墓上长出一棵树,树上生出一种少见的花,如同鸳鸯交颈一样,时人称之为“鸳鸯树”,也是怪事一桩。 王继业返报王延羲,王延羲于是自称闽王,易名王曦,改元永隆。讣闻邻国,反说王继鹏是宸卫都所弑,假意改葬故主,谥为康宗。 王曦乘商人入京,带着表章向后晋朝廷申说自己未尝称帝。十一月二十三日,晋王遣使至闽,任命王曦为威武节度使,兼中书令,封闽国王。 王曦因宫阙俱焚,另造新宫居住,册李真女为皇后。王曦嗜酒,皇后亦嗜酒,一对夫妇,统视杯中物为性命。所以终日痛饮不醉不休。一日在九龙殿宴请群臣,从子李继柔在侧,向不能饮,偏王曦令大家都用巨觥饮酒,不得少减。李继柔实在饮不下去,乘王曦旁顾倾酒壶中。不料被王曦瞧着,怒他违令,竟命推出斩首。群臣相顾骇愕不知所措,勉强饮了数觥,便陆续逃席退出殿外。翰林学士周维岳尚在席中。王曦醉眼模糊顾左右道:“下面坐着何人?”左右说是周维岳,王曦笑道:“维岳身子矮小,为何独能容酒?”左右道:“酒有别肠,不在长大。”王曦作色道:“酒真的有别肠么?可捽他下殿剖腹验肠。”此语说出,吓得周维岳魂不附体面无人色。幸亏左右代为解免道:“陛下如杀维岳,何人侍陛下终饮?”王曦乃免杀维岳,叱令退去。周维岳磕头谢恩急趋而出。 王曦弟王延政出任建州刺史,屡上书规劝王曦,王曦不但不从,反而覆书痛詈,且遣亲吏邺翘监建州军。 邺翘与王延政议事,屡起龃龉,邺翘语王延政道:“公欲反么!” 王延政遽起,欲斩邺翘。邺翘狂奔而出,逃回福州。王曦见邺翘奔归,乃遣统军使潘师逵、吴行真统兵四万攻打王延政。潘师逵屯军建州城西,吴行真屯军建州城南,都隔着水设置营地,并且焚烧了城外的房舍。王延政求救于吴越国,吴越王钱元瓘派宁国节度使、同平章事仰仁诠、内都监使薛万忠统兵四万救援;兵尚未至,那王延政已攻破闽军杀退大敌。原来潘师逵轻率寡谋,被王延政探悉情形,先遣将林汉徽出兵挑战诱至茶山,由城中出军接应,两路夹攻,斩首千余级。越宿复募敢死士千余人,乘着夜间涉水,潜伏进入潘师逵的营垒,顺风纵火,城上鼓噪助威,吓得潘师逵手忙脚乱闯营出奔。凑巧碰着建州都头陈诲,一枪刺去坠落马下,再复一枪断送性命。余众四溃。待至黎明,整兵再攻吴行真寨,吴行真听说潘营尽覆,和将士们弃营逃走,建州兵追杀一阵,杀死万余人。 940年四月,仰仁诠率军到达建州,王延政取出肉酒犒劳他们,说是闽军败去请他回军。仰仁诠不肯空回,于是到城西北隅下营,想与建州为难。 王延政十分害怕,又写信向王曦求援。书中大意为兄弟阋于墙,外御其侮。王曦令泉州刺史王继业为行营都统,率兵二万驰援,并遣轻兵断绝吴越粮道。 吴越军食尽欲归,王延政麾兵出击,大破吴越军,俘斩万计,仰仁诠仓皇窜免。吴越军本是救人,结果却被求救的打败,也是倒霉! 外敌既退,内战又起,王延政自称兵马大元帅,再行攻击王曦,两下互有胜负。 941年正月,王延政修筑建州城池,请求王曦在建州设置镇武军,他自己担任节度使。王曦便任命王延政为节度使,封为富沙王。 六月,王曦听说王延政招纳泉州刺史王继业,便把王继业召到福州,连同他的儿子都杀掉。这样,王延政和王曦兄弟之间的矛盾更加尖锐,于是各自整顿军队,再次相互攻伐。 943年二月,王延政在建州公然称帝。国号殷,改元天德。小小的一个闽国,竟生出两个皇帝来。兄弟两谁也吃不了对方,只好得过且过混日子。 王曦对钱特别感兴趣,没有王曦,就没有如今的“老板”一词。 他制造大铁钱,以开元通宝为文,五百文为一贯,俗称为钱板;经商者手中常常掌握“老官板”,购物者往往称店铺拥有者为“老板”。演绎至今日,即把工商业主统称为“老板”。 泉州刺史余延英假传圣旨强抢民女,被人告发。王曦大怒,准备斩杀余延英。余延英知道王曦喜欢钱,于是送给王曦十万贯买命钱。十万贯相当于现在的一百万,王曦大呼:“余刺史,你真是太有钱了!”然后又装做不稀罕的样子:“就这点?皇后那没一份?”余延英又拿出十万贯,然后问王曦:“听说有人弹劾臣假传旨意?”王曦装傻道:“谁说的?我不知道啊!”余延英大喜。 王曦在福州西面修建城廓用来防备建州军士。民众为了逃避沉重的赋税,很多人出家为僧,共有一万一千人当了和尚。 唐主李璟即位,贻书闽主王曦及殷主王延政,责他兄弟寻戈有乖友爱。王曦引周公诛管蔡,唐太宗杀建成、元吉事辩驳,说话倒还客气;王延政却大骂李璟父子篡夺杨氏天下,人神共诛。李璟“好心”蹭了个冷屁股,差点气昏过去,于是和王延政断绝往来,殷唐遂成敌国。 却说朱文进和连重遇擅杀皇帝王继鹏,心中有鬼,几年来一直忐忑不安,王曦有次醉酒对二人念起白居易的诗句“惟有人心相对间、咫尺之情不能料。”二人知道王曦话中有话,连忙向王曦大表忠心:“臣世事王氏,奉陛下若生父,绝不敢有二心。”王曦喝多了,直眼望着他们,一动不动。 二人以为王曦起了杀心,决定再干掉王曦。二人事先约定,事成之后,由朱文进做皇帝,连重遇做宰相。 二人密谋行弑。刚好皇后父亲李真有疾,王曦至李真府第问安,朱文进、连重遇暗嘱拱宸马步使掖王曦上马,乘便拉死。 侍从奔散,朱文进、连重遇拥兵至朝堂,率百官会议。朱文进宣言道:“太祖皇帝光启闽国数十年,今子孙不肖,天厌王氏,应该择贤嗣立,如有异议罪在不赦!” 大众统是怕死,没人敢发一言。连重遇接口道:“德高望重无过朱公,今日应当推立!” 大众噤不发声。朱文进并不推让,居然升殿被服衮冕,南面坐着。连重遇率百官北面朝贺,再拜称臣,草草成礼。即由朱文进下令,悉收王氏宗族五十余人,一体骈戮。王曦后李氏、王曦子亚澄同时被杀。李真闻变惊死,余官得过且过,乐得偷生。 朱文进自称闽主,停止兴建中的工程,并放宫女出宫,企图拉拢人心。 不久朱文进取消帝号,自称威武留后,权知闽国事。葬闽主王曦,号为景宗。用连重遇总掌六军,兼礼部尚书。 944年,朱文进向后晋称臣,后晋任命朱文进为威武节度使。开运元年,石重贵册封朱文进为闽国王。 大殷皇帝王延政听说朱文进自立并灭王氏,气得七窍冒烟,王曦再不好,也轮不着你朱文进插鸡毛扮凤凰。而且建州偏辟四面受敌,战略地位不如福州。王延政于是发兵南下,屯兵古田。 朱文进慌得手足无措,求救吴越,吴越尚未出师,殷军已集城下。朱文进无法可施,因遣同平章事李光准诣建州赍献国宝。 李光准方行,南廊承旨林仁翰密语徒众道:“我辈世事王氏,今受制贼臣,如果富沙王到来,有何面目相见呢?” 众人应声道:“愿听公令!” 林仁翰立即领兵刺杀连重遇,斩首示众道:“富沙王将至,汝等恐要族灭了!我已杀死连重遇,去一逆党,汝等何不亟取朱文进,赎罪图功?” 大众闻言立即闯入阙廷,朱文进立被乱军拖出杀死。 当下大开城门,迎接吴成义入城。吴成义验过二人首级传送建州,并请殷主王延政归闽。 此时唐兵刚到建州,王延政未暇徙都,但命从子王继昌出镇福州,且复国号为闽。 第一百零六章 闽归南唐 却说留从效幼年丧父,家世衰微,很小的他就如同乱世里的浮萍一般,在母亲的操劳下艰难求生。 为了改善生活,留从效少年时就投身王审知政权,在泉州衙门当了一名小衙兵,经过多年打拼,他终于熬到了散指挥使,成为闽国皇帝身边的近卫班直吏员。 王审知治国有方,教子无德,在他死后没多久,他的那些不肖子孙便杀得人头滚滚。留从效近距离地接触到了这种帝王家的亲情杀,心里充满了鄙夷和厌恶。 朱文进杀了王曦后,为了掌控福建,派出自己的党羽黄绍颇担任泉州刺史,成了留从效的顶头上司。在王家吃了多年干饭的留从效如何肯屈居于黄绍颇之下,于是,他开始密谋起事。一天,留从效偷偷对泉州裨校王忠顺、董思安和自己的亲信苏光海说:“朱逆杀灭王氏一族,又派心腹分据诸州,分明是想独吞福建。我们都是在福建生活多年的土着,深受王氏恩遇,当此危亡之际,难道我们就这样坐视不成?王氏眼下就剩下富沙王王延政一直在建州坚持抗争,据说发展得不错。我们不如杀掉黄某,将泉州献给富沙王,以此报答王氏厚恩,也给自己谋个出身!“一席话,说得几人热血上涌,都表示要齐心协力做掉黄绍颇,回归王延政。 此后几人开始秘密串联,然后在留从效家里聚齐,一顿小酒喝起,众人纷纷吐露心声,表示愿意杀贼立功。留从效点了点人头,一共是52条好汉。留从效知道干这种事宜早宜不迟,一旦有人从席上离去,保不齐会变卦,于是他提议择日不如撞日,杀贼立功就在今晚。众人酒精上头热血澎湃,自然无不允诺。最后由壮士陈洪进带头,大家连夜越墙而入,直接闯进黄府,将还在熟睡的黄绍颇拎将起来一刀两断。留从效则来到王延政之侄王继勋的藏身之处,恭请这位王氏宗子出面主持泉州军府事,好与占据福建南平的建州军相呼应。 留从效、王忠顺、董思安三人也没客气,一律自署平贼统军使,实际上掌握了泉州大权。 却说福州指挥使李仁达,先前叛王曦奔建州,王延政用他为将。及朱文进叛王曦,李仁达奔还福州。王延政派儿子王继昌为福州镇守,派黄仁讽为镇遏使,率兵保护王继昌。李仁达乘间对黄仁讽说:“今唐兵乘胜南下,建州孤危,富沙王不能保有建州,怎能顾及福州?昔王潮兄弟皆光山布衣,取福建易如反掌。若我等乘此机会自图富贵,难道不及王潮兄弟么!” 黄仁讽点头表示同意。李仁达退出,即密召党羽,乘夜突入府舍,杀死王继昌。 李仁达担心得不到拥戴,未敢自立。他说神光寺僧人卓岩明两目重瞳,手垂过膝,有天子相。党徒同声附和,遂将秃奴拥入,代解衲衣,被服衮冕,就在南面高坐起来【和尚为帝,不知是否盘坐】。 天德三年(945年)三月。卓岩明遣使向后晋称藩,并沿用后晋年号,称天福十年。 王延政听说福州之变后,乃于建州族灭黄仁讽家,更派统军使张汉真,带领水军五千,会漳、泉兵往讨卓岩明。 张汉真到了福州东关,船甫下椗,黄仁讽领着数千士兵冲出城来。张汉真措手不迭,被他一刀砍为两段。原来黄仁讽因家族夷灭,无愤可泄,所以勇往直前,杀戮来将聊报仇恨。 那半僧半帝的卓岩明毫无他能。只会在殿上“喷水洒豆”作法事。因为得了胜仗,赏劳已毕,即派人至莆田迎入乃父,尊为太上皇。李仁达自判六军诸卫事。 黄仁讽事后追思,忽觉怀惭,从容语王继珣道:“人生世上,贵有忠信仁义,我尝服事富沙王,中道背叛忠在那里?富沙王以从子托我,我反而帮同乱党将他杀毙,信在那里?近日与建州兵交战,所杀多乡曲故人,仁在那里?抛撇妻子令为鱼肉,受人屠戮,义在那里?身负数恶,死有余愧了!”说着泪如雨下。 王继珣劝慰道:“大丈夫建功立名顾不到妻子,且置此事,勿自取祸!” 两人密谈心曲,偏为外人所闻,往报李仁达。李仁达诬称两人谋反,遣兵捕至,枭首示众。 既而大集将士,请卓岩明亲临校阅。卓岩明昂然到来,甫经坐定,李仁达目视部众,众已会意,竞登阶杀死卓岩明。李仁达佯作惊惶,仓皇欲走,当被大众拥住,迫居卓岩明坐位。李仁达命令杀死伪太上皇,自称威武军留后,用南唐保大年号,向唐称臣。唐主命李仁达为威武节度使,赐名李弘义,编入国籍。 唐主李璟初名景通,有四弟景迁、景遂、景达、景逷。景迁早卒,由李璟追封为楚王。景遂由寿王进封燕王,景达由宣城王进封鄂王,景逷为李昪妃种氏所出。李昪受禅后方得此子,颇加宠爱。种氏以乐妓得幸,李昪也加封她为郡夫人。蛾眉擅宠,便思夺嫡,尝乘间进言,谓景逷才过诸兄。李昪不禁发怒,责他刁狡,竟出种氏为尼,且不加景逷封爵。及李昪殁李璟继位,种氏恐李璟报怨,且泣且语道:“人彘骨醉,将复见今日了!” 所谓人彘,是指下面这个故事: 汉高祖刘邦宠爱戚夫人。刘邦死后,皇太子刘盈登上皇帝的宝座,吕雉成了皇太后。戚夫人失去了唯一的靠山,再也不是吕雉的对手。她向吕太后请求三尺白绫,但是吕雉拒绝了她。吕后不可能这么便宜戚夫人。她要折磨戚夫人,要她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吕雉随便找了一个理由就把戚夫人打入冷宫,囚禁在特种监狱里,把她漂亮的秀发全部一根一根的扯下来,用铁链拴住脖子,穿上粗笨的囚衣,让她天天捣米。为了防止戚夫人自杀,派官兵二十四小时把守。 戚夫人没日没夜地捣米,一边捣米一边流泪,一边流泪一边唱歌: 子为王,母为虏!终日舂薄暮,常与死相伍!相离三千里,谁当使告汝! 吕后听说后勃然大怒,下令召赵王刘如意进京。刘如意这年不过十二三岁,凡事都靠相国周昌主张。吕雉征召赵王三次,三次都被周昌硬邦邦地拒绝了。吕雉只好先召周昌,再召赵王。她在害死刘如意后,开始对戚夫人下手。她叫人将戚夫人剁去四肢、剜去双眼、割去舌头并将她熏哑戳聋,做成人彘置于厕中。她十分欣赏自己的杀人艺术,让宫女太监们都去观看。后来又让人请惠帝也去观看。刘盈听说人彘就是戚夫人,忍不住失声痛哭。他使人对太后说:“此非人所为!臣为太后子,终不能治天下!” 骨醉则是指武则天当上皇后后,唆使唐高宗将王皇后、萧淑妃打入冷宫,高宗忆及王皇后萧淑妃的好处,一日乘隙往视,行至冷宫门前,只见双扉紧闭毫不通风,旁开一窦借通饮食,不由得恻然神伤几乎泪下。半晌才呼道:“王后良娣,得无恙否?朕在此看你两人。” 语方说完,但听二人凄声道:“妾等有罪被废,怎得尚有尊称?” 高宗又道:“你等虽已被废,但朕尚是忆着。” 说至此,复有呜咽声传出道:“陛下若念旧情,令妾等死而复生,重见日月,乞署此处为回心院,方见圣恩。” 高宗回答道:“朕自有处置,你等不必过悲。” 不意武氏回来,已有人密行报知,气得武氏双眉倒竖,即向高宗诘问。高宗反自抵赖,不敢实言。武氏心狠手辣,竟下一道矫诏,令杖二人百下,且把她们手足截去,投入酒瓮中。可怜二人宛转哀号,历数日方才毕命。 不过宋后不是吕后、武则天,李璟也不是惠帝、高宗,他笃爱同胞,晋封景逷为保宁王,并许种氏入宫就养。李璟母宋氏尊为皇太后,种氏也受册为皇太妃。 不久改封景遂为齐王,兼诸道兵马元帅,燕王景达为副。李璟与诸弟立盟柩前,誓言兄弟世世继立,景遂等一再谦让,李璟终不允许。 却说福州归于南唐,闽主王延政向邵武发兵。查文徽道:“邵武重地乃我军后路,必由大将镇守。” 大将臧循道:“元帅赐我精兵五千屯兵邵武,闽兵一定无功而返。” “好!”查文徽道:“本帅就点五千精兵与你,臧将军务必依险而守。”臧循领得帅令,便点五千精兵据守邵武去了。 数日后王延政率两万兵马来到邵武,远远望去山丘之中有一大寨,三面皆有丘陵环绕,地势险要,易守难攻。王延政道:“此寨依山而立,不可强攻。孤王欲翻山而入绕寨之后。”即命大将张汉卿点三千兵马为先锋进入山林。这森林山势不高,却密林阴森,闽卒忽见一碑,上刻三字“霾风岭”。 张汉卿来到霾风岭上,环顾四周草木丰茂,枝藤盘绕死气沉沉,唯有依稀溪流之声。 闽军再往深去,只见青雾弥漫瘴气袭人,且闷热难耐,寻找多时却无翻山之路,而士卒大多呕吐头晕,马匹也停止不前。张汉卿觉得山中瘴气太重,便去求见王延政。王延政只好退出山林。 这时忽闻有人唱道:“一滩高一丈,邵武在天上”。王延政远远望去,见见一个老樵夫在背柴吟唱。王延政与几个护卫催马赶上老樵夫,喊道:“老人家慢走!” 老樵夫转身问道:“军爷有何事?” 王延政下马施礼言道:“敢问老人家这霾风岭可有上山之路?” 老樵夫道:“霾风岭林木繁密,瘴气阴潮,野兽尚不能生,何况常人?” “莫非此岭无路可走?”王延政问道。 “有个小山路,只是艰辛异常。”樵夫道。 王延政道:“老人家速速讲来,莫说艰辛异常,就是刀山火海又有何惧?” 樵夫道:“霾风岭山腰之处有一小路狭窄崎岖,只可人过,不能马行。一路之上瘴气阻隔,将士用尿布遮面方可无恙。” 王延政大喜,即刻传令,命骑兵守营步兵入林。老樵夫领路来到一条小径,其中藤叶交织错综复杂。樵夫道:“前面便是小路,请军爷以尿布遮面。”众人遂用尿布遮面而行。 万余名闽国将士一字排开,行有半个时辰,眼前顿时开朗,只见碧日当空瘴气散尽。王延政往山坡之下看去,正是南唐大寨。南唐兵马依仗邵武天险,在寨中悠然自得。王延政一声令下,顷刻间火弩冲天杀声漫山,闽兵顺山坡一冲而下,南唐营寨大乱。 臧循正在中军酣睡,一个校尉来报:“大事不妙,闽兵绕霾风岭劫杀后营。”臧循一听如同五雷轰顶,赶忙顶盔披甲上马出营。 臧循往后营来救,闽将张汉卿迎面冲来,顺势一刀便将臧循人头砍下。南唐士卒皆无战心,或逃或降痛失邵武。 邵武失守,王延政率领大军直逼建阳,建阳乃闽北重地,南唐大帅查文徽在此屯兵。 这天建阳城下旌旗蔽日刀枪林立,号角连鸣杀气腾腾。闽军两万将士百员上将排开雁翅阵。王延政头戴黄铜狮子盔,身着金锁黄铜甲,跨下宝马名曰飞云骓,手提八宝驼龙大刀昂立阵前。 建阳守卒赶忙到中军禀报,只见城上号炮三声,城门大开。查文徽统帅一万兵马浩荡而出。只见他头戴方翅黄金盔,身着铁锁连环甲,跨骑白玉嘶风马,腰挎一柄青鸿剑,身长八尺,面膛红润,二眉扎鬓,长髯捶胸,大耳有伦。再看旁边一将身长九尺,面色苍紫,剑眉圆目,颔下短须,头戴皂缨盔,身着逆鳞银甲,跨下战马名唤一丈雪,掌中一对短柄镔铁戟,此人乃是马步军都虞侯边镐。 查文徽道:“闽主无道祸国殃民,尔等何不归顺大唐。” “哼!”王延政冷笑道:“李弁四姓家奴,也敢妄称大唐,今日献出建阳则罢,否则本王绝不留情!”闽将张汉卿道:“主公不必与其言论,待末将取他首级献于麾下。”张汉卿出马叫阵,边镐催马出战。二将盘马交锋,不到两个回合张汉卿便被边镐砍落马下。 查文徽见边镐获胜,即命三军直捣敌阵。闽军折去一员大将,士气大落,被南唐兵马击溃。王延政只得率溃败兵马扎营城南三十里外。 一月之后,闽军大将杨思恭、陈望率两万兵马来援建阳,王延政扎营溪水南岸,南唐兵马见闽军援军来到,闭门自守不敢出战。姚凤对查文徽说道:“两军相持数月,下官愿献诱兵之计破敌。” 查文徽道:“是何妙计快快说来。” 姚凤道:“大帅可散播谣言,就说建阳城中粮草将尽,军心大乱。此事若传至闽营,王延政必然趁火打劫,渡溪水来犯。此时元帅可劫其后路夹击闽军。” 查文徽闻言大喜,即刻命人四处散播谣言,说是建阳城内粮草将尽,军心已乱。 谣言一出,不过三日便被闽军探马得知,报与闽主王延政。王延政大喜,即刻召集众将官道:“今得密报,建阳城中粮草已尽,唐兵军心大乱。我等当借此良机夺取建阳。”左右众将皆请命出战,王延政命大将陈望率前军,杨思恭率后军渡溪水攻取建阳。 陈望率军涉水,所带冲车、云梯、飞车等攻城器具甚多,声势浩大,建阳城上唐兵望见后,即刻禀告大帅查文徽,查文徽遂命大将祖全恩率兵正面迎敌,边镐迂回后路。等陈望率兵渡过溪水,祖全恩已在建阳城下摆开阵势,陈望问道:“此人可是边镐?”左右副将皆言不是。陈望笑道:“久闻边镐勇冠三军,今日却是无名之徒,何足惧哉?”遂命骑兵在前步兵在后,击鼓进军。祖全恩见闽军杀来,立即率兵杀出抵挡。 陈望率前军交战,杨思恭调遣后军渡过溪水,眼看后军即将登岸,突然东面杀来一支兵马,为首大将正是边镐。两下交锋,闽将杨思恭未战一合,便被边镐戟插后心,死于乱军之中。 陈望正率前军大战祖全恩,忽有手下来报,唐将边镐大败后军,正从身后杀来。陈望慌忙掉头去战边镐,不过四五回合亦被边镐诛杀。 王延政闻报大惧,退守建州。唐先锋使王建封缘梯先登,唐兵随上,守卒尽遁。王延政无可奈何,只好自缚请降。 却说闽国有个人名叫章仔钧,任西北行营招讨使,屯守浦城西岩山。章仔钧老婆人称练夫人,有次唐将卢某托言借路经过山下,到时却擂鼓攻打营垒包围营盘。章仔钧急派两名校兵往建州求援。两人因大雨延误时间,按军法应当处斩。练夫人出面劝阻说:“形势危急,正是用人之时,怎可杀壮士?”于是章仔钧释放了两名校兵。这两名校兵就是边镐和王建封,后来投靠南唐做了大将。 王延政投降后,边镐和王建封查知章仔钧仙逝后,练夫人到儿子供职的建州居住.为报恩德,两人具备金银、布匹赠送夫人,同时还交给她一面白旗说:“唐兵就要屠城,请夫人将这旗子插在门前,以免兵士误犯。”夫人慨然退还所有金银、布匹,连白旗也交还给他们,郑重地说:“你们如果顾念旧时恩情,我希望保护全城。如果一定要屠城,我全家愿意与城同存亡。百姓死了,我一家活着也没意义。”边、王二人大为感动,停止屠城,全城百姓得以保全。 后来练夫人仙逝,全城百姓痛哭,一致要求破例将练夫人埋在县衙院内。并立铜像,尊称练夫人为芝城之母、芝城众母,后又被南唐追授为越国夫人。这是后话。 却说王延政被虏至金陵入见唐主。唐主降敕赦罪,授为羽林大将军,所有建州诸臣一概赦免。 闽国自王审知僭据,至王延政降唐,凡六主,共五十年。后人有诗叹道: 六世闽主至此终, 多由淫逸起奸凶。 南唐雄兵乘乱入, 遥盼东海接苍穹。 又有诗云: 不经弑夺不危亡, 祸乱都因政失常。 五十年来王氏祚, 可怜一战入南唐! 保大五年,王延政改封为鄱阳王;保大九年,再改封为光山王,宋太祖即位后,北宋攻灭南唐,王延政于金陵内附,封太师归返漳州。不久过世,被追赠为福王,谥号恭懿。 第一百零七章 五马争槽 马殷,字霸图,他创立了历史上唯一一个以湖南为中心的政权,让湖南人在乱世里也得到昙花一现的温馨。 马殷是河南上蔡人,与吃人魔王秦宗权是乡亲。马殷自称是伏波将军马援的后代(鬼知道木匠家里有没有家谱),因为是木匠,凭手艺吃饭,要赶上太平盛世,糊口不在话下;可马木匠遇上了百年不遇的乱世,他只能饥一顿饱一顿地到处找活路。 马木匠踅摸了一圈后发现要想活命,只有起来造反,舍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其它别无出路。于是毅然加入秦宗权的创业队伍,在朝廷和乱党之间摇摆,希望能找到一条进阶之路。秦宗权乘着扬州大乱,派弟弟秦宗衡去抢地盘。结果地盘没抢到,秦宗衡却成了大将孙儒的盘中餐。那时马木匠是孙儒的部下,孙儒被杨大个子杀死后,马木匠又成了刘建锋的先锋。 刘建锋此时只有7000人,因为和杨行密恶战多年,刘建锋说什么也不愿意投降杨氏。在马殷等人的建议下,刘建锋转战江西。残军一路裹挟,很快就有了十万之众。可是江西仍在杨大个子的虎视眈眈之下,刘建锋继续一路向南,想着尽可能离杨大个子远点。于是十万流寇进入湖南,在浏阳河畔的醴陵扎下营盘。武安军节度使邓处讷派邵州指挥使蒋勋带兵驻守龙回关,时刻防备这支客军。刘军一路南来早已疲惫不堪,面对以逸待劳的地头蛇,刘建锋有些头疼。关键时刻,马木匠勇挑重担,自请入关说降蒋勋。 不知道马木匠给蒋勋灌了什么迷魂汤,关上很快挂出了白旗。顺利入城的刘建锋命蒋勋带队,让自己的军士穿上邵州军的衣甲,冒充邵州军前去武安军治所潭州诈城。军士们很轻易地就骗开城门杀进潭州。刘建锋斩杀邓处讷,鸠占鹊巢,自称武安军留后。远在长安的唐廷对湖南鞭长莫及,很快下诏封刘建锋为检校尚书左仆射、武安军节度使。马殷水涨船高,顺利当上了内外马步军都指挥使。一道圣旨,标准的流寇摇身一变便成了正式官军! 刘建锋的屁股还没坐稳,降将蒋勋就让他兑现承诺。刘建锋不是个厚道人,说什么也不肯把邵州刺史的位子让给他。见刘建锋过河拆桥,蒋勋立时就翻脸了,起兵杀向湘潭。可惜此人鼠目寸光战力有限,没多久就成了马木匠的刀下之鬼。 奋战多年,好不容易安定下来的刘建锋,本来就是个胸无大志的人,现在有了地盘,还不好好享受一下,于是终日与亲信酗酒为乐。老刘觉得喝酒不够嗨,又玩起部下陈赡的妻子来,这下子捅了马蜂窝。陈赡也是个红脸汉子,受不了绿帽之辱,就和刘建锋同归于尽了。 两人死后。众将推张佶为留后。不料张佶在前往府衙时堕马受伤。此时马殷攻邵州未归,张佶对众将说:“马公有勇有谋,为人宽厚,比我更适合当主帅。”众将便派人前去请马殷回来。 马殷犹豫不决,亲信姚彦章劝道:“您与刘龙骧、张司马三人一体。如今刘龙骧被杀,张司马受伤,这正是老天让您为主帅。”马殷于是命部将李琼继续攻打邵州,自己则星夜返回潭州。 马殷回到潭州后,张佶将留后的位子让给他,自己率众将参拜。马殷仍旧命张佶为行军司马,并叫他代替自己攻打邵州。 不久马殷被朝廷任命为潭州刺史、判湖南军府事。正式开启了主政湖南的历程。 看着外来户马木匠的地盘如同吹气球一样膨胀起来,静江军节度使刘士政一下子就不好了。这是什么节奏啊,才三四年,这伙流寇就将偌大的湖南吃进肚里了,也不怕吃胀了? 于是刘士政派大将陈可璠屯兵于越城岭上,时刻防备马殷。马殷大怒,命李琼一鼓作气削了静江军!李琼命部将秦彦晖率士兵从正面佯攻,自己则率军从侧面迂回。李琼的军队前后夹击,陈可璠在睡梦中丢了性命。 李琼的大军越过全义岭,兵临静江军所在的桂州。刘士政上台多亏陈可璠的支持,没想道陈大将军打这个杀那个,现在却稀里糊涂地送了命。 没了陈可璠的支持,刘士政只得乖乖出降,顺带着将治下的宣、岩、柳、象诸州也缴了投名状。马木匠白捡了广西的大片土地,估计睡着了都会笑醒。 903年,朱温命马殷与荆南节度使成汭、武贞节度使雷彦威一同出兵攻打杨行密。马殷派秦彦晖率水军助战。秦彦晖隔岸观火,雷彦威也是同道中人,大家心照不宣地看着战场,就是迟迟不肯前进。偏偏成汭惦记淮南许久了,又是造船又是募兵,最后倾巢而出,把个世外桃源般的荆南留在那儿不管不顾。二彦不愧是知音,立刻掉转矛头将成汭攒下的家底一勺烩了。最后成大帅成了沉大帅,悲催地做了龙王爷的坐上客。 杨行密不领马殷的情,命刘存率军讨伐马木匠。可惜刘存的大军久战疲惫屡战不胜,便打算与马殷讲和。马殷本想就坡下驴,可是秦彦晖不肯轻易罢手,极力急攻淮南军,乘乱斩杀刘存夺取岳州。杨行密吃了亏只能认栽。 马殷虽然也是一方大佬了,但跟隔壁的军阀根本没法比,人家占的都是富得流油的江淮、四川等地,他占的却是鸟不拉屎的湖南。马殷知道湖南捞不到什么东西,但自己拼命占到这块地方,必须想办法把经济搞上去。马殷想不到什么好办法,每天愁得吃不下饭睡不好觉。 当他快要愁死的时候,大臣高郁跟他说了几句话,马殷一听来了精神。原来湖南别的特产没有,却有个很有商业价值的东西,那就是茶叶。茶叶在晚唐可是第一饮品,人们吃茶跟吃饭似的。当时因为战乱,江淮和四川的茶叶不再外销,华北巨大的市场需求出现了真空。高郁对马殷说:“您看,这就是我们的机会。”马殷茅塞顿开,下令开放湖南茶叶市场,因为湖南的茶叶又新鲜又便宜,没几天就把天下的商人都吸引来了。 茶叶产业的发达,也带动了其他行业的快速发展。除了茶叶商人,瓷器商人、药材商人、军火商人都来到了湖南。这些商人过来的时候,又把他们当地的特产带来。很快楚国的经济蒸蒸日上,gdp年年翻番。马殷从穷光蛋变成了腰缠万贯的阔佬。 马殷有了钱,但他发现了一个问题。就是那些来湖南做生意的商人,赚到钱以后都带回去买房子娶小老婆。看到钱财外流马殷就心痛,他私下里问高郁道:“你能不能让那些商人把赚来的钱都留下,只进不出,这样咱们不是更有钱吗?”高郁又给他出了个“楚币专用”的主意,就是来楚国做生意的商人必须用楚币,其他外币一概不认。而楚币就是用铅铁铸的钱,其本身几乎没有价值。这样一来,楚币很快流通了起来。商人赚的是楚币,回国后就是废铁,那些来楚国做生意的商人,只能在楚国境内将钱用完,或者是换成商品再销到别的地方,于是楚国更加富饶了。 看到马殷有钱,荆南节度使高季兴很不爽,于是他屯兵汉口拦截马殷的贡使。马殷没想到荆南沉了成大帅,却又浮出个高大帅。马殷命大将许德勋率水军征讨。高季兴见马木匠根本不尿自己,而自己的干爷爷朱温与河东李氏激战正酣,高季兴立刻就怂了,忙遣使求和,马殷看在朱温的面子上,只得见好就收。 907年,中原改朝换代,为了获得更好的发展空间,马殷遣使纳贡。看到鞭长莫及的马殷这么识相,朱老三不吝封赏,给马木匠戴上了侍中兼中书令的官帽,爵封楚王。马木匠不知不觉的有点儿发飘,又请求开天策府,置办官属。这可是唐太宗李世民当秦王时玩过的调调,马木匠这是什么意思?也许朱温读的书不多,也许他根本顾不过来,于是大笔一挥,同意!不久马殷正式就任天策上将军。 两年后朱温又封马殷为武安、武昌、静江、宁远等军节度使,还特意让他担任洪、鄂四面行营都统。这里面似乎有点玄机,洪鄂等州当时还在杨家手里,马殷要想名至实归,只有武力夺取。朱温发布这样的命令,是有意挑逗马殷,还是准备对淮南动武?可惜不久他就惨死在儿子手里,这个问题就不得而知了。 后来李存勖灭梁建唐,马殷命儿子马希范入京朝贡,并上缴后梁所授予的都统印信,表明自己与后梁彻底划清界限,从此一门心思跟着李天下混。李存勖一高兴,让马殷兼任尚书令。一个当年有上顿没下顿的穷木匠,在乱世中豪赌一把,居然将代表封建王朝最高官职的中书、门下、尚书三高官官兼了个遍,不能不说是个奇葩! 马殷没高兴多久,李存勖平定前蜀的消息传来。难道李天下真的想一统天下?他今天能平蜀,明天就能灭楚,是不是自己的好日子就要到头了?马殷决定以退为进,上表朝廷请求致仕。对于这位从来没有到过朝廷上过一天班的相公,朝廷很快给出了答复,“不许”!李存勖读出了马殷的低调,暂时放过了他,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唐明宗李嗣源即位。急于安定天下的李嗣源更加照顾老同志,直接册封马殷为楚国王。楚王与楚国王虽然只有一字之差,但实际上却有天壤之别。从理论上说,楚王只是领受爵?而无治理权,楚国王则是楚地上大小通吃的土皇帝。 马殷为了弥补早年生活困苦的遗憾,走上小康之路后,很是性福了几年,前后生了30多个儿子。面对如此多的后代,马殷突发奇想,在临终前为儿子们定了个刚性规矩,让楚国的继承权兄终弟及,马殷还在家族祠堂放置一把宝剑,庄严地宣布:“谁要是违背我的遗命,就用此剑杀了他!” 酒囊饭袋是一个贬义词,用来讥讽那些只知享受,不思进取的人。因为马殷生活奢华,加上身体肥胖,人都说他是个“酒囊饭袋”。其实能够从木匠到当上楚国王,马殷还是有点能力的。 然而人算不如天算。马殷一死,掌握军政大权的马希声就派遣使者前往后唐,请求朝廷把马殷的职位传给自己。后唐顺水推舟,任命马希声为武安节度使兼侍中。按照马殷遗嘱本来应该成为接班人的马希振,还没上位就被弟弟马希声取而代之,只好出家当了道士。也就是说,马殷临终前立下的规矩,一开始就被马希声破坏了。 马希声听说后梁太祖朱温嗜好吃鸡,很是羡慕。等到他夺位成功后,,每天要杀五十只鸡供其食用。 马希声一朝大权在握,就看不上父亲的旧臣了。对于才能非常出色的佐命功臣高郁尤其看不上,不久就设计陷害把他杀死了。 马希声贪婪凶残。一位商人有一条价值百万的犀带,能昼夜发光照亮整个房子。马希声为了得到犀带,就把他杀死夺了他的犀带。 不知道是不是恶有恶报,马希声上位第三年就病死了。弟弟马希范向唐报丧,唐主准令袭职。 马希范与马希声同日所生,马希声的母亲是袁德妃,马希范的母亲为陈氏。马殷在世时,袁德妃因为长得漂亮极受马殷宠爱,而陈夫人则地位较低。马希范怨恨马希声先立为王而不辞让,所以上位后对袁德妃很不礼貌,对马希声的同母弟马希旺也横竖看不顺眼,后来不仅解除了马希旺的职务,还将他排除出兄弟之列。马希范的另一位弟弟马希杲是华夫人所生,先后在桂州和朗州任职,深得民心,也遭马希范猜忌,于是派人将其毒杀。 马希范在位15年,由于有其妻彭氏监督,还算有点成就。马希范天不怕地不怕就怕老婆。在彭氏的监督下,马希范有两项成就获得了后世的肯定:一是平定了湘西少数民族叛乱,然后订立盟约,实行羁縻政策。二是模仿唐太宗设天策府,任用僚属十八人为学士,促进了文化发展。然而彭氏去世后,马希范便昼聚狎客夜罗美女,后宫多至数百人,先王妾媵甚至也多加无礼。 为摆阔气,马希范在长沙大兴土木,极尽奢华之能事。由于大肆挥霍,渐渐坐吃山空,财政出现了紧张,马希范便加重百姓赋税,甚至卖官卖爵。隐士戴偃作诗讥讽朝廷奢侈浪费,马希范下令将他囚禁起来。学士拓跋恒上书劝谏减轻赋税,马希范火冒三丈,宣布终身不予召见。朝廷官员谭进峰、谭进鸿、谭进颇三兄弟,因父亲去世请求回家奔丧,马希范不予批准。谭进颇一气之下擅自回家,马希范竟以“罪同叛逆”为名派兵追杀。 有个商人的妻子长得漂亮,马希范杀死她的丈夫后要占有她,商人妻发誓不受玷辱,于是上吊自杀。马希范毫不知悔,且对左右说:“我听说轩辕御五百妇女乃得升天,我也将为轩辕氏呢?”果然贪欢成痨一病不起。濒危时召入学士拓跋常,以同母弟马希广相属,令他辅立。拓跋常有敢谏名,素为马希范所嫉视,可是却嘱以后事,想是回光返照一隙生明。 老马家喜欢兄终弟及的调调,将大位传给同母弟,本来也没啥错,可是这样做却有两个不妥:一是马希广有一个手握强兵的异母兄马希萼,按出生年月排序更有资格;二是马希广有个庶弟名叫马希崇,曾为天策左司马,素性狡险, 马希崇以马希广继位违反父亲兄终弟及的遗命挑拨马希萼,并且将马希广的一举一动告诉马希萼,马希萼得书自然愤怒,借奔丧为名入探虚实。马希广遣都指挥使周廷诲往迎马希萼。周廷诲入白马希广道:“王若能让位与兄,不必说了;否则为国割爱,毋使生还!” 马希广道:“我何忍杀兄,宁可分土与治。”乃厚赠马希萼,遣归朗州。 公元949年,马希萼吹响了造反的号角。马希萼将攻长沙,妻苑氏进阻道:“兄弟相攻,无论胜负,俱为人笑,不如勿行!”马希萼不听,引兵趋潭州【即长沙】。 马希广闻变,命岳州刺史王赟为战棹指挥使,出拒马希萼。王赟驶舟至仆射洲,巧值朗州战船逆风前来。王赟据住上风,麾众截击,大破朗州兵,获战舰三百艘,又顺风追赶。将及马希萼坐船,忽后面有差船到来,传马希广命令,说是勿伤我兄!马希广不肯宜将剩勇追穷寇,只想沽名学霸王,真是乱世里的一朵奇葩。 苑氏闻马希萼败还,泣语家人道:“祸将到了!我不忍见屠戮。”于是投井自尽。 后汉乾佑三年,马希萼收拾旧部,再度发兵攻击马希广。为了增加取胜的筹码,马希萼还派人奉表向南唐称臣,请求李璟发兵攻打潭州。 马希广遣僚属孟骈赴朗州求和。马希萼道:“大义已绝,不至地下不便相见了!” 强弩指挥使彭师暠登城西望,入白马希广道:“朗人行列未整,更有蛮兵夹入,益见喧嚣。若假臣步卒三千,从巴陵渡江,绕出湘西,攻敌后面,再令许可琼带领战舰攻敌前面,腹背夹攻,不怕敌人不走。一场败北,将来自然不敢轻入了。”马希广便召许可琼入议,哪知许可琼已与马希萼密约,分治湖南。听说彭师暠的计议后,反瞠目伸舌道:“这是危道,决不可从,况且彭师暠出身蛮都,能保他不生异心么?” 马希广乃止。且命诸将尽受许可琼节制,日给许可琼五百金。许可琼时常闭垒,或者诈称巡江,与马希萼密会水西,愿为内应。彭师暠听说许可琼通敌,入谏马希广道:“许可琼将叛,国人尽知,请速加诛,毋贻后患!” 马希广叱道:“许可琼世为楚将,岂有此事!” 彭师暠退出后喟然长叹道:“我王仁柔寡断,败亡可立俟矣!” 继而长沙大雪,两军苦不得战,马希广迷信僧巫,命众僧日夜诵经向佛祷告,马希广也披缁膜拜,高念宝胜如来,声彻户外。朗州兵水陆齐进急攻长沙。彭师昺挺槊突出,与朗兵交战城北,未分胜负。许可琼举军投降马希萼。长沙遂陷。 马希萼入城后即与马希崇相见,马希崇率将吏进谒,上书劝进。彭师昺投槊地下大呼道:“师昺不降,情愿请死!”马希萼叹道:“这可谓铁石人了!”纵令自便,不欲加诛。也是保全忠臣,却是难得。 马希崇便导马希萼入府视事,闭城搜捕马希广夫妇,不久拘至。马希萼首问马希广道:“你我承父兄余业,难道不分长幼么?”马希广流涕道:“将吏见推,朝廷见命,所以权受,并非出自本心。” 马希萼不禁恻然,便顾左右道:“希广懦夫受制左右,我欲使他不死。汝等以为如何?”诸将皆不敢对,独朱进忠尝为马希广所笞,乘此报怨,于是奋然进言道:“大王血战三年始得长沙,一国不容二主,今日不除,他日悔恨无及了!” 马希萼即命将马希广牵出勒死。马希广临刑尚喃喃诵佛书,至死才觉绝口。希广妻捶毙杖下。彭师昺不忘故主棺殓马希广,埋葬浏阳门外,后人号为废王冢。 马希萼本与许可琼密约分治湖南,及攻入潭州背约食言,且恐马可琼怨望暗通朗州,于是出他为蒙州刺史。 马希萼得据长沙刑戮无度,而且纵酒荒淫,尽把军府政事委任马希崇。小门使谢彦颙系家僮出身,面目清秀姣如处女,马希萼很是宠爱,尝令与妃嫔杂坐视同男妾。谢彦颙恃宠生骄凌蔑大臣,就是手握大权的王弟马希崇,他也未加尊敬,或拊肩搭背戏狎靡常,马希崇引为恨事。 马希萼每日纵酒荒淫。跟随他攻打长沙的朗州旧部竟被派去修复宫殿,工作劳苦又无赏赐,王逵、周行逢因此率部逃回朗州,拥护马殷长子马希振之子马光惠当节度使。 一日马希萼置酒端阳门宴集将吏,徐威等不到场,马希崇也称疾不至。徐威先使人驱马十匹闯入府署,然后托言追马掩入座上,徒众持械纵横击人,马希萼骇奔逾垣欲走,徐威等追及缚置囚车。小门使谢彦颙被锉成虀粉。徐威推马希崇为武安留后,马希萼则被移往衡山县囚禁。 彭师昺押送马希萼到了衡山,又与衡山指挥使廖偃共立马希萼为衡山王,改县为府,断江立栅与马希崇为敌。 马希崇遣使奉表南唐朝廷,请兵拒朗。李璟命袁州戍将边镐西趋长沙。马希崇急发库款犒军。边镐对来使说:“此来平楚,并非代灭朗兵,如欲自保即速迎降”。 马希崇半晌无言。没奈何出城迎拜边镐。边镐下马宣慰,与马希崇等同入城中,湖南将吏相率趋贺。 唐将李承戬奉边镐命,引兵数千至衡山,促马希萼入朝金陵,马希萼忧上加忧。廖偃、彭师昺也想不出救急方法,只好沿江东下往朝南唐。 边镐不战而屈人之兵,捷报驰入金陵,李璟喜出望外,授边镐为武安节度使,征马氏全族入朝。马希崇不愿离开故土,边镐对他说:“我朝与你朝世代为仇,已经60年了,以前不敢存灭掉楚国的念头。现在你们兄弟间相互争夺,你走投无路才归降我朝,这是天意。如果你想反悔,只怕人肯饶你,天却不肯饶你呀!”马希崇只好同意入朝。 马氏家族在长沙湘江岸边登船时,族人及将佐一千余人悲恸欲绝,送行的人也泪流满面,哭声震动江河山谷,场面十分凄惨。 唐主李璟还算仁慈,命马希萼为江南西道观察使,驻守洪州,仍封楚王。马希崇为永泰军节度使,驻守扬州。 马希崇五兄弟为争夺王位,上演了一幕幕骨肉相残的惨剧,史称“五马争槽”。如果马殷泉下有知的话,不知道会不会气活。 最可惜的是前岳州刺史王赟,此时已改调永州,伤心故国不忍降唐。经唐廷一再征召勉强入觐。李璟责他后至,赐鸩而死。人生到此天道难论,这叫做有幸有不幸呢! 第一百零八章 高赖子 高季兴原名高季昌,后来因避讳李克用之父李国昌,改名高季兴,字贻孙。他小的时候家里很穷,便到汴州富户李让家里为奴混口饭吃。 高季兴出身贫寒,可是却喜欢攀亲戚,逢人便说自己是南北朝武力值最高的高敖曹的后人。高季兴脸皮很厚,哪怕自己穷得当裤子,也要拍着胸脯吹嘘八竿子打不着的祖宗。高敖曹虽然没有给这个n代后人留下任何钱财,却给高季兴遗传了英武不凡的俊模样。 李让家财雄势大,奴仆众多,后来先造反后招安的朱温来到汴州。李让觉得朱温奇货可居,积极卖身投靠,认其为父,改名朱友让。朱温与朱友让的关系越来越近,时不时地到他家中转悠,一来二去就瞅见了高季兴。朱温觉得这个奴才不错,很是喜欢,就让朱友让认其为养子,高季兴因此改姓为朱,成为朱温的干孙子。其实朱温只比高季兴大六岁,但在五代乱世,有奶便是娘,干爷爷有权有势有前途,不认白不认。 高季兴开始学习骑射功夫,逐渐由制胜军使升迁为毅勇指挥使。 高季兴有次随朱温出征,到客栈时天还没亮。一个老妪拿着蜡烛在门口迎接,对他十分恭敬。高季兴非常奇怪,老妪道:“我刚才梦到有人敲门,对我说:‘赶快起来,有裂土封王的人来了。’我起来洗刷完毕,刚刚开门你就来了。这不就说明你是那个裂土封王的人嘛,所以不敢怠慢。”高季兴大喜。后来他果然封王。 高季兴非常宠爱妾室张氏,每次出征都把她带在身边。一次兵败,高季兴带着张氏逃跑,黑夜中误入深涧。当时张氏有孕在身,行动迟缓。高季兴怕她连累自己,便趁她熟睡时想引发山崩把她压死。当山快要崩塌时,张氏突然惊起对高季兴道:“我刚才梦到大山崩倒压在我的身上,有个身穿金甲手执戈矛的神人托着大山,我才没有被压死。”高季兴听后,认为张氏怀的孩子肯定不是寻常人,便带着她一起逃生。后来,张氏生下了高从诲。 天复元年(901年),唐昭宗被宦官韩全诲等人劫持到凤翔投靠李茂贞。 天复二年(902年),朱温发动了一场抢夺皇帝的伐岐之战。没想到李茂贞是个硬点子,死活不肯交出自己捂了很久的“王炸“。朱温打得很苦,却不能攻破李茂贞固守的凤翔城。朱温生怕屯兵坚城之下,一旦打成持久战,不仅喝不到“西凤酒“,还可能丢了自己的老巢汴梁,就打算撤兵。 众将攻城很疲惫,也主张先撤兵,以后寻机再战。这时高季兴站出来说:“现在不应该仓促撤兵,敌军和我们一样疲惫,城破就在旦夕之间。敌方闭门不出,我有办法将他们引出来。” 朱温闻言十分高兴,便让高季兴负责此事。高季兴带着马景去见朱温。马景对朱温说,这次去诱敌,很难活着回来,希望能照顾他的亲属。朱温答应了,马景便来到城门下对李茂贞说道:“岐王,汴梁有变,朱温想跑,前军已经开拔了!“老油条李茂贞瞅着城下的马景颇为不信。可是无论他怎么试探,马景都能从容应答。李茂贞也觉得朱温确实打不下去了,想想自己被人家按在城里当缩头乌龟几近一年,如果敌人撤了还不追上去咬一口肉下来,以后谁还会怎得起自己?而且以后队伍也不好带啊。于是他咬牙命令手下打开城门追歼汴军。马景见状飞快地冲了进去,埋伏在后边的汴军也一举攻进城内,歼灭城内守军九千多人。马景战死,李茂贞无力再守,只好杀掉一些宦官后和朱温讲和,并将唐昭宗送了出来。 朱温如愿以偿地得到了唐昭宗,对于为他出谋划策的干孙子自然少不了赏赐。高季兴因功晋升检校司空,并授“迎銮毅勇功臣“的光荣称号,这些荣誉不值钱,值钱的是代理宋州(今河南商丘)刺史。做了朱温老家的地方官员,可见朱温对他非常器重。 后来他又随朱温扫平青州,因功升任颍州防御使。 朱温收复荆南后,任命高季兴为荆南留守,从此高季兴便以荆南为根据地,经营起他新的人生。 荆南地狭兵弱,却是南北的交通要冲。其时南汉、闽、楚皆向后梁称臣,而每年贡奉均假道于荆南;高季兴便邀留使者劫其财物。等到南汉、闽、楚称帝后,高氏对称帝诸国一概上表称臣,以获取赏赐和维持商贸往来,由是被诸国视为“高赖子”。 因为高季兴治理成效显着,朱温正式任命他为荆南节度使。朱温在世时高季兴没有什么动作,等朱温一死,后梁走向衰落时,高季兴便有了独立一方的计划。他整顿军队加固城池,又大量征收赋税储备军需,还暗中向吴、蜀称臣,请求他们支持自己。 经过多年的辛苦经营,荆南地区的人口开始繁衍,生产得以恢复,兵源、财源都得到补充,高季兴的势力也随之壮大起来。公元915年,高季兴被后梁末帝封为渤海王。 梁震本是四川人,考中进士后流落荆南。高季兴听说后请他出来帮助自己治理荆南,让他做自己的要职判官。梁震不愿意在荆南这个小政权中做事,又不好当面说出来。他便说不担任任何职务,只以“白衣”的身份帮助高季兴处理政务。高季兴见他愿意帮忙就答应了,称他为前辈。梁震却总是以“前进士”自称,不肯认同于荆南官府。 后唐建立后,李存勖下诏给高季兴,抚慰他的同时要他表明对新朝的态度。有的大臣主张高季兴亲自去洛阳拜见后唐庄宗李存勖,以免他猜忌。 梁震坚决反对:“大王不可入朝。梁朝与唐朝有二十年的世仇,大王是梁朝旧臣,手握强兵占据重镇,如果亲自入朝,恐怕有去无回。” 高季兴听不进去,一心要去,带了三百骑兵到了洛阳。唐庄宗问道:“如今天下还不服从我的,只有吴国和蜀国。蜀道艰难,而江南与淮南仅隔着一条长江。我打算先征江南,你认为如何?”高季兴回答道:“我听说蜀国富裕,得到蜀地可以获得大利益。江南贫困地方狭窄,百姓稀少,就算得到了,恐怕也没有什么用处。我认为陛下应该先灭蜀国。”唐庄宗本来就想灭蜀,听了高季兴的话十分高兴。 当时李存勖听信大臣的话要将高季兴留下来。郭崇韬阻止说:“天下已经安定,四方诸侯相继奉表称贺,不过来的人都是其子弟和将吏。高季兴亲自来拜见,可见他是真正尊崇陛下的人。陛下不以重礼相待,反而要扣留,那怎么能使更远的人来称臣呢?”李存勖于是命高季兴回江陵。高季兴急忙离去。 高季兴到了襄州,心有余悸地对左右说:“我此行共有二失,我去朝见是一失,他放我走也是一失,朝廷可能正在找人追杀我!”于是扔下辎重连夜出城。 他的担心并非多余,高季兴走后,唐庄宗果然后悔了,密令襄州节度使刘训在中途将其截留囚禁。但密令送到时高季兴已经逃走了。 回到老家,高季兴心惊胆战地对梁震说:“我不听先辈之言,差一点就回不来了。天子很骄横,他凭将士百次血战才得到河南,却竖起手指说“我于指头上得天下,就像手抄《春秋》一样容易。”轻视功臣,将功劳归于他一人。还有他喜欢狩猎,十多天也不回来,不能及时处理大事,看来我可以高枕无忧了。” 李存勖虽然后悔,但为了笼络高季兴,又封他为南平王,有了王的称号,高季兴便安安稳稳地做起了自在王。 后来唐庄宗果然伐蜀。高季兴暗自笑道:“我骗他的,他竟然真的相信。” 唐师伐蜀时,曾命高季兴充西川东南面行营招讨使,他却作壁上观,按兵不发。蜀地被郭崇韬平定后,魏王李继岌将四十万金帛用船送往洛阳,经过荆南时正好李存勖在兵变中被杀。高季兴趁人之危落井下石,将财物全部抢了过去,还将十多个使者杀死。 明宗李嗣源继位后,高季兴又要几个州归自己管辖,明宗拒绝。他不死心,又厚着脸皮要,明宗只好答应了他,但刺史要由朝廷派遣。明宗向他追查那四十万金帛的下落,高季兴恬不知耻地说:“舟船顺流而下,路途数千里,要知道翻船的原因,去问问水神就知道了。”李嗣源闻言大怒,下诏罢去高季兴的所有官爵,发兵征讨这个赖子,又让蜀兵和湖南兵联合夹攻。高赖子知道打不过,就缩回去固守不出,然后又急忙向吴国求援,吴国派水军支援。 由于雨季粮草接济困难,后唐将士得病很多,李嗣源命令撤兵,高季兴躲过一难。但高季兴最后只剩三个州,他拿这三个州归顺了吴国,吴王封他为秦王。 秦王没当一年,高季兴便一命归西了,终年71岁,其子高从诲继位。 高从诲继位之后,对他的左右僚佐们说:“唐近而吴远,舍弃唐而臣服吴,这不是好方法。”于是就通过楚王马殷向后唐谢罪。并同时给山南东道节度使安元信写信,请求他上奏给明宗李嗣源,愿意重新称臣纳贡。李嗣源答应了他的请求,任命高从诲为荆南节度使,兼任侍中,追封高季兴为楚王,谥号武信。 930年三月,高从诲派使者奉呈表章来到吴国,表示高氏祖坟在北方,害怕遭后唐朝廷讨伐,那时吴军会来不及援助他,因此谢绝吴国对他的笼络。吴国派兵进攻南平,但没有能够攻下来。 高从诲性情通达,亲近和礼敬贤士,委任大臣梁震,把他作为兄长看待;梁震常常称呼高从诲为郎君。高从诲有次对梁震说:“我感到自己平生所受的奉养已经过份了。”于是舍弃好玩,阅读经史,省简刑罚,减轻赋税,南平辖境之内得以安定。 梁震说:“先王高季兴待我如同布衣之交一样,把嗣王托付给我。现在嗣王能够自立,可以不使先王遗业坠落。我已年老,不再能侍奉嗣王。”于是坚决请求告退家居。高从诲留不住他,便替他在土洲建筑房子。梁震披着鹤氅,自称荆台隐士,每当到王府去谒见,骑着黄牛直到听事的大厅。高从诲时常到他家里去看望他,一年四季的赏赐极为丰厚。此后高从诲把政务全部托付给孙光宪处理。 却说有一年夏天,无风,日头很毒。 几处起伏蜿蜒的丘陵上,稀疏的草木蔫得抬不起头来,没有一点生气。丘陵外是一片开阔的原野,干裂的地缝中似乎要翻滚出热浪。 身体略胖的高从诲即使在背阴处也是汗流浃背,不得不敞开衣襟。随从拼命地给他扇着扇子。50多名劲装汉子也都热得下了马,东倒西歪地提不起半点精神。战马也蔫耷着耳朵,失去了往日的雄威。 蓦地,远处隐约出现了几个黑影。 是一列马队! 这是楚国去往吴国的使节所率领的马队。车上的货物显然很重,马拉得很吃力。 高从诲眼睛一亮,立刻精神抖擞。他一边招呼着部下,一边兴奋地搭手了望。 马队由远及近。高从诲大叫一声,旋风般地第一个冲了出去。 马队中的人没有反抗,因为他们知道反抗也没有用,他们已经猜出领头的响马是谁了。 这已是高从诲第十五次实施习惯性抢劫了。这是他的一个特殊爱好。 但是谁能想到,这个在烈日下当“响马”的人,居然会是堂堂的一国之君! 高从诲有当“响马”找乐子的癖好。有这种另类癖好的皇帝,在中国历史上绝对找不出第二个。尽管先前14次抢劫之后,在各国的责难下,高从诲已经把抢到的东西原物奉还,并且还向各国赔了礼道了歉,但他这次仍旧没能经受住诱惑。冒着酷暑做完第十五次的“买卖”后,他兴高采烈地“班师”回朝。 高从诲最令人啼笑皆非的,就是他的“响马”嗜好了。他专门以掠夺途经本国辖区的各国使节为乐,《五代史》记载:“从诲常邀留其使者,掠取其物。”而一旦他国致书询问或是发兵征讨,他又会忙不迭地将原物奉还,脸上毫无愧疚之色,就像什么事都没发生。南方俗语管这种人叫“赖子”,于是周边诸国都管他叫“高赖子”。因为这样的事经常发生,别的国家也就见怪不怪了。更雷人的是,周边国家不管谁称帝,他都“所向称臣,盖利其赐予”。 贵为一国之君的高从诲,为何有这种让人难以理解的当“响马”的嗜好?估计有以下两方面原因:一是帝王骨子里都有征服的欲望。荆南国小力寡,不能与他国抗衡,高从诲的欲望自然得不到满足,于是就出来客串一下“响马”,威风凛凛地抢劫一番聊以慰藉,也算过过王者之风的瘾。二是内心的一种发泄。高从诲在夹缝中生存,总是夹着尾巴做人,心中不免压抑,实在憋屈不过了,便通过抢劫的形式以作发泄。 跟其父相比,高从诲的无赖程度更甚,“花样”也更多。除了劫掠南方各国的贡物外,高从诲还向周边强国称臣,以便讨要封赏。在高从诲在位的20年时间里,荆南不仅向中原王朝称藩,而且还对南汉、闽、南吴、后蜀、南唐等僭号称帝的政权大表忠心,甚至一度还给占据过中原的辽国“叫爸爸”,没有半点儿节操。各国都觉得高从诲父子实在太贱了,便送给他们一个“无赖”或“赖子”的绰号。 第一百零九章 南汉父子 却说黄巢起义军曾经南下攻陷广州,因为水土不服,又弃之北上。当时岭南一带小股义军仍然很多,有个广州牙将名叫刘谦,善于打怪升级,剿灭群盗就和变戏法似的,不断让人见证奇迹,到了公元883年,刘谦因为剿击黄巢有功,被授予封州刺史。 这个刘谦虽然不会变魔术,但也确实是个人物。时任清海军(治广州)节度使的韦宙不仅医术了得,而且善于识人,一眼就看出当时未得志的小校刘谦是个人物,不仅将侄女嫁给刘谦为妻,还对族人说:“此子非常人也,将来韦氏子孙或许可以依附他得以保全!“当世大族韦宙竟然将自己子孙的幸福寄托在一个无名小卒身上,只能说明大唐天威不再,社会变革暗流涌动,当世大族也不得不放下身段正视乱局. 刘隐是韦氏嫡出,刘岩是段氏庶出。出身后族的韦氏是个典型的女权主义者,眼里容不下别的女人,听说老公刘谦在外面大变活人养小三,登时维权意识爆棚,立马带着一大票人马打上门去。眼看一场人伦惨剧就要发生,哪知道襁褓中的小刘岩看着生人并不畏惧,而是表现得异常兴奋,这让韦氏十分惊喜,觉得此子有点儿不一般,感叹其将来必定不是凡人。于是,她偷偷杀掉段氏,然后将刘岩亲自收养,一直视为己出。所以刘隐与刘岩尽管同父异母,但兄弟两人的关系很铁。刘岩长大后不仅身长七尺垂手过膝,一副帝王相,而且擅长骑射,颇有勇略,逐渐成为大哥刘隐的军事助手,风光盖过了二哥刘台。 公元894年,刘谦将自己的法定继承人刘隐召至病榻前,谆谆告诫道:“如今岭南一带乱贼蜂起,为父好不容易才拉起一支队伍,如今咱家的队伍甲胄精良武器犀利,你一定要站稳立场,在朝廷的旗帜下将咱家的事业发扬光大!“说完,刘谦便一命呜呼。 刘谦死后,当时刘谦的上司清海军节度使刘崇龟保举刘隐接任刺史. 刘隐坐拥水陆要地封州,还在节镇治所广州挂职,成为清海军中冉冉升起的一颗新星。 公元896年,一个让刘隐不再固步自“封“的机会悄然而至。这一年,对刘隐比较看好的丹青节帅刘崇龟挂了。朝廷任命嗣薛王李知柔坐镇清海军。 嗣薛王李知柔的祖先正是唐玄宗李隆基的弟弟李隆业(李业),因为李隆基的奶奶武则天太强势,李隆基兄弟一度过得很憋屈,难兄难弟间的感情自然比较铁。李隆基上位后对自己的难弟李隆业很照顾,不仅钦封薛王,在他死后还追赠惠宣太子,陪葬桥陵,兄弟生前同被,死后同寝,也算一时佳话。后来,李隆业的一个儿子造反称帝,犯了这么大的事,居然只是废为庶人了账。 但是李知柔行至湖南时,广州牙将卢琚、谭弘玘作乱,据守广州抗拒李知柔入境,由谭弘玘固守端州。李知柔因此不敢入境。 谭弘玘知道自己起兵拒绝朝廷是十足的风险投资,搞不好就是一场诛灭九族的大祸。为了分散投资风险,他决定多拉几个风投同道。他发现刘隐这小伙儿不错,二十郎当风华正茂,且坐拥大城强兵,完全可以作为合作伙伴。于是提议将自己的女儿嫁给刘隐为妻,刘隐愉快地答应了对方的要求. 刘隐恭敬地将来人送走。然后关上门来静静思考。他觉得谭、卢二人除了比自己年长之外,在清海军素无名望,与天潢贵胄的李知柔根本就无法相比!最最关键的是,自己甘心做谭家的上门女婿,从此受制于人吗?与其这样,不如借婚娶之机剿灭乱党,示恩于李知柔,结好朝廷,然后徐图大计。 于是刘隐开始忙活自己的婚姻大事。封州城主结婚,整个封州城闻风而动,迅速变得热闹异常。谭弘玘不疑有它,高高兴兴地在端州城中准备做泰山。刘隐的迎娶队伍水陆并进颇为壮观。大军吹吹打打地进了端州城,谁也没注意队伍中暗藏的甲兵与武器。 就在谭家人欢天喜地地吃喝庆祝之时,洞房内的刘隐一声呼哨,封州军拽出兵刃见人就砍,一下子杀得端州城人头滚滚,谭弘玘瞬间变成东床快婿的刀下之鬼,谭大小姐同时被杀,可怜可怜! 杀掉老丈人的刘隐一不做二不休,一面封锁端州城,一面连夜率军杀向广州。此时身在广州的卢琚满心欢喜,毕竟战友老谭喜得佳婿,自己一方的实力看涨。可是卢琚没有高兴太久,刘隐大军冲入广州,自然少不了一番杀伐劫掠,卢琚也悲催地跟随谭弘玘而去.刘隐迅速稳定局势,然后亲自带队迎接仍在五岭转悠的李知柔。 见到一脸恭敬的刘隐,李知柔如同中了六合彩一样,高兴地拉住小伙子的手问东问西,听刘隐说了一大堆诛杀谭、卢二贼,誓死报效朝廷的官话后,李知柔频频点头,立即上表朝廷任命刘隐为清海军行军司马。从此,刘隐逐渐地掌握了清海军的实际军权。 成为清海军的行军司马后,刘隐依然高调做事,低调做人,平时注意捧着李知柔,处处维护李知柔的尊荣体面,李知柔对刘隐也颇为倚重,双方和平共处,相安无事。公元900年,曾两度为相,因不肯党附朱温而遭排挤的名臣徐彦若,接替驾鹤西游的李知柔出掌清海军。垂垂老矣的徐彦若上表请封刘隐为清海军节度副使,将军政大权悉数交到刘隐手里。 第二年,壮志难酬的徐彦若就死了,临终前上表朝廷请求让刘隐当清海军节度留后。就这样,还不到而立之年,刘隐离真正的天南之主就差一步之遥了。 不过唐室不甘心将清海军交给地方大佬,又派出身博陵崔氏的兵部尚书崔远担任清海军节度使。 消息传来,刘隐对朝廷非常失望,决定将崔远拒之门外。刘隐派出了多个工作组,潜行至崔远的南下要道散布谣言,说什么岭南不服王化,多瘴疠盗匪,而且刘留后不好相与.崔远听说后生怕强龙难压地头蛇,于是滞留不进,朝廷没办法,只好收回成命。不过崔远躲过了初一躲不过十五,几年后朱温篡唐,朱温的亲信李振为报自己多年受到名门望族打压的夙怨,唆使朱温将崔远等清流大臣诛杀于白马驿,然后投入黄河之中秒变浊流,算是满足了自己报复社会的恶趣味,也给了腐朽没落的士族制度最后一击。此后,唐廷再也顾不上清海军了。 刘隐一时等不来朝廷的正式任命,只能在留后的岗位上再留几天。直到公元904年,刘隐看出朱温的势头越来越好,决定要烧烧热炕,于是派使者携带重礼面见朱温,请朱三哥为自己主持公道。朱温对于这个远在天边的青年才俊并不熟悉,不过看在丰厚礼品的份上,就代为奏请朝廷,正式册命刘隐为清海军节度使,总领岭南地区的军政要务。 自从搭上朱温这条线后,刘隐很识时务地加入了劝进队伍,这让朱三哥非常高兴。作为投桃报李,朱温于公元907年篡位后,不断地给刘隐加官晋爵,什么检校太尉、侍中的头衔一股脑地砸来,搞得刘小哥头上的帽子越来越多,甚至还捞到顶彭城郡王的王冠。 刘隐杀死老丈人和未婚妻,以后谁也不敢嫁给他了,他死后也没有孩子,身为刘谦庶子的刘岩便继承了哥哥节度使的位置,梁王朱温加封他为大彭郡王,可他对这个封号非常不满,遂于后梁贞明三年(917年)在广州称帝,因其姓刘,故以汉为国号,史称南汉。追尊刘安仁为文皇帝,其父刘谦为圣武皇帝,其兄刘隐为襄皇帝,建立三庙。 刘岩称帝8年后改名刘陟,第九年宫中出现“祥瑞”,说是有一条白龙出现在南宫三清殿,为印证白龙出现的祥瑞。刘岩改年号为白龙,刘龚采用《周易》“飞龙在天”之义,创造了一个“?”字,又改名刘?。 刘?起初想要僭越称帝的时候,非常怕王定保不听从号令,于是派遣王定保出使荆南,王定保返回岭南后,刘?又怕他不会听从自己的意思,于是派倪曙慰劳他。王定保说:“建立一个国家应当确立一系列政治制度,我一进入岭南,就发现清海军时期的制度仍然存在,这样恐怕会遭到四方取笑。”刘?听说之后笑着说:“我防备王定保很久了,竟然没有想到这一点,怪不得他会嘲笑我啊。”之后便建立起正式的官僚政治体制,在朝中设置百官。 刘?刚刚称帝那几年也曾摆出励精图治的样子,重用文人,重新开科考试,每年能录取进士十几人。可刘?终究是个昏庸残暴的酒色之徒,政局稳定后逐渐露出了他的本性。 南汉乾亨三年(919年),刘?正式册封越国夫人马氏为皇后,马氏是楚王马殷之女。乾亨四年(920年)春天,刘?设置选部贡举,选拔进士、明经十余人,如同唐朝旧例,以后每年都按照这个方法选取。 南汉乾亨七年(923年),李存勖攻入汴京,后梁灭亡。刘?非常畏惧,于是派宫苑使何词出使后唐,实则是窥探后唐虚实,称大汉国主致书大唐皇帝。何词返回南汉后,说后唐必生内乱,不足为虑,刘?大喜。 刘?生性喜好炫耀自己,岭北的商贾到达南海,都受到过他的召见,刘?让他们进入宫殿,将他搜去的珠宝展示给他们以夸耀其富。 刘?有个特殊的爱好,就是以严刑峻法杀人为乐。它不仅设置了割舌,肢解,炮烙,烹煮等残酷的刑罚;还设置了一些特殊的刑罚,比如用动物处死人,或者放毒蛇将人咬死。有时他甚至会亲临刑场观看取乐,每次观看杀人的时候,他都喜不自胜,像享受口福一样口水直落,老百姓对他又恨又怕,称他为“真蛟蜃”。 刘?生十九子,俱封为王。长子次子皆早逝。三子刘弘度受封秦王。四子刘弘熙受封晋王,两人素性骄恣。五子刘弘昌封越王,颇能孝谨,且有智识。刘?欲使为储贰,但越次册立心殊未安,因此蹉跎过去。 刘?僭位后安安稳稳过了二十多年,总道是寿命延长,那知后晋天福七年,即南汉大有十五年,竟染了一场重症,医药罔效。当下召入左仆射王翻说道:“我生有19个儿子,至今还没有立太子。弘度,弘熙年纪虽长,但都不能承继我的事业。弘昌类我,我欲立为太子,苦不能决,后世恐怕如“鼠入牛角,势当渐小”呢。” 说至此泣下唏嘘,王翻劝慰道:“陛下既然属意越王,须赶紧筹备,臣意拟将秦、晋二王调守他州,方可无虞。” 刘?点头称是,这时崇文使萧益入问起居,刘熓雒骷阂狻o粢媪谏道:“废长立少必启争端,此事还求三思!” 刘?被他一说没了主意,蹉跎几日后竟尔毕命。刘弘度依次当立,于是即南汉皇帝位,更名刘玢,改大有十五年为光天元年。命弟弟晋王刘弘熙辅政,尊刘?为天皇大帝,庙号高祖。 刘弘度即位后比乃父更加骄奢,镇日间嬉戏淫乐不亲政事。左右稍稍谏阻立被杀死。越王刘弘昌屡次进谏,虽然言不见从,还算是顾全脸面不加杀戮。 晋王刘弘熙阴图篡位,知乃兄素好手搏,特嘱指挥使陈道庠,引力士刘思潮、谭令禋、林少强、林少良、何昌廷等五人聚习晋府习角抵戏。技艺有成献入汉宫。刘弘度大悦,即令五力士演角抵戏,且饮且观。五力士抖擞精神卖弄拳技,陈道庠发出暗号,刘思潮等掖着刘弘度就势用力,竟将刘弘度干骨拉断,刘弘度一声狂叫遽尔暴亡。 刘弘熙杀死刘弘度后即位,改名刘晟,年号为乾和,群臣尊他为大圣文武大明至道大光孝皇帝。 刘晟共有18个兄弟。其中大哥二哥因病早逝,九弟刘洪操在与交州吴氏的战争中牺牲。其余十五个兄弟都被刘晟杀死。为了斩草除根,又尽杀诸弟之子。在整个中国历史上,除了秦二世,恐怕再也找不出像刘晟这样不顾手足之情残忍杀害所有兄弟的皇帝了。 刘晟宠信宦官与宫人,以宫人卢琼仙、黄琼芝为女侍中,朝服冠带参决政事。他还经常通宵酣饮,有次大醉,将西瓜置于伶人尚玉楼的脖子上,拔剑砍之以试宝剑是否锋利。宝剑果然锋利,不仅能砍瓜还能砍人!第二天酒醒,刘晟召尚玉楼陪饮,左右告诉他已经被杀了。 刘晟杀掉自己的兄弟和侄子后,将所有侄女都收入自己的后宫,简直是禽兽不如。但刘晟在军事上的眼光还是有一些的,至少能够选拔像潘崇彻这样的名将去做自己该做的事。 南海人潘崇彻生卒年不详。他自小喜读兵书,勇武善战,为了南汉政权南征北战东挡西杀,屡立战功。 潘崇彻曾经担任过内侍省丞,这是个令人浮想联翩的职业。内侍省作为皇帝的近侍机构,主要管理宫廷内部事务,其各级官长多为宦官。潘崇彻担任过内侍省丞,相当于内侍省的上层领导,本人是宦官的可能性极大。 五代及今千年已逝,潘崇彻的身份已经很难澄清了。不过即便他是个宦官,也抹杀不了他为南汉政权所立下的赫赫战功。 公元951年,南汉政权的主要对手楚国因为五马争槽,大秀无情兄弟杀而导致国力衰弱,南唐大将边镐乘机进兵,直取潭州,逼降马希崇,马楚政权覆亡。 刘晟娘是马楚创始人马殷的女儿,五马也就是刘晟的舅舅,南唐凭什么一口吃下整个楚国?刘晟决定兵发湖南。早就对湖南虎视眈眈的潘崇彻二话不说,立即下令拔营起寨。大军越过军事分界线,向着湖南郴州杀去。此时王逵的光复大业进行得如火如荼,湖南境内的反唐势力都紧密团结在他的周围,这时也带着五万大军向郴州杀来。听说湖南军队来势汹汹,南汉军不免有些紧张,毕竟自己是客场作战,且兵力并不占优,要想打好这一仗,难度着实不小。关键时刻,潘崇彻发号施令,由自己亲率大军突击王逵主力,一下子就打乱了敌人的指挥中枢。本就相互猜疑的王逵联军一下子崩盘了。眼睁睁地瞅着这个楔入湖南的钉子,不敢侧目。此役成为潘崇彻的立威之战。 打下郴州后的潘崇彻在南汉政权受到热捧,刘晟对这个能打好用的臣下也颇为器重。在吴怀恩被部将所杀,桂州军群龙无首陷入混乱之后,刘晟立即派遣潘崇彻前往桂州接掌兵权。 刘晟知晓占星术,有年在甘泉宫观天,见牛郎、织女星间有月食,刘晟叹道:“自古以来有谁能不死呢?”从此彻夜放纵饮酒。 乾和十六年(958年),刘晟在城北选定墓址修建陵墓。刘晟亲自视察,同年秋去世,终年三十九岁,谥号文武光圣明孝皇帝,庙号中宗,陵号昭陵。其子刘伥即位。 第一百一十章 安重荣与安从进 却说石敬瑭依靠契丹夺得帝位后,每年除了向契丹贡奉大量的财物外,吉凶庆吊也未遗忘,使者相望于道。 石敬瑭称子称臣,其实他比耶律德光还要大十岁。契丹太后、太子、诸王、元帅以及重要大臣韩延徽等,也都有贿赂相送。每有契丹使者至,必于别殿拜受诏敕,契丹使者稍不如意,多出不逊之语。对于这一切石敬瑭只能默默忍受,但朝野上下咸以为耻,有的大臣因此拒绝出使契丹。如兵部尚书王权,石敬瑭派他出使契丹,向契丹主跪献徽号,王权宁愿丢官也不愿充使。 石敬瑭为人辩察,多权术,好自矜大,所聚珍异穷奢极丽,宫殿悉以金玉珠翠为饰。他对契丹百依百顺,对百姓却如狼似虎凶狠恶毒,用刑残酷。石敬瑭晚年尤为猜忌,不喜士入专任宦官,于是宦官大盛。由于吏治腐败朝纲紊乱,以至民怨四起。 晋昌节度使赵在礼靠兵变起家,聚敛财富不遗余力。他先后历任十余镇,所到之处开设邸店,经营商业积财巨万。他在宋州任上所为不法,百姓苦之,不久有诏移镇永兴,百姓听到后欢欣鼓舞,互相庆贺说:“此人若去,可谓眼中拔去钉子,何快哉!”赵在礼听到后恼怒异常,特意上表请求再留任一年,昏庸的后晋王朝竟然同意了。于是他下令境内按户每年增收一千文钱,谓之“拔钉钱”,并且严令各地官吏催督,如不按数交纳严刑拷打。 泾州节度使张彦骄横不法,慕僚张式直言相劝,张彦欲加杀害,张式逃走。朝廷为安其心,竟将张式判处流刑。但张彦还不满足,公然威胁说:“若不得张式,恐致不测。”后晋朝廷姑息藩镇,全然不顾朝廷颜面,竟将张式押回送给张彦,结果张式被以“决口、割心、断手足”等非常残酷的手段杀害。 后晋的将帅们多有不服石敬瑭者,他们也想凭借自己的实力夺取天子之位。比如成德节度使安重荣,他一直在观望中原王朝的变局。经过李嗣源的细心打理,中原王朝正在向好的方向发展,可是李嗣源刚死,他的儿子、养子、女婿就打得不可开交。 公元935年,石敬瑭在太原起兵。不过石敬瑭兵力不足,特别缺乏具有攻击性的骑兵。于是石敬瑭派人到多个藩镇联络,大开空白支票拉人。在振武军呆够了的安重荣,觉得老石这个人不错,就率领手下1000骑离开振武赶赴太原,投入石敬瑭的麾下创业。 后来石敬瑭如愿登上皇帝宝座,他也没有辜负安重荣这员猛将,命其担任成德军节度使,承担着巩卫北疆的重任。 安重荣通晓做官的事务,下面的人不能骗他。有一对夫妇控告他们的儿子不孝顺,安重荣拔出剑交给那位父亲,让他自己杀掉儿子,那位父亲哭着说:“我不忍心啊!”妇人在一旁大骂,夺下他的剑追杀儿子。安重荣听说妇人是继母,呵斥妇人出去,最终没杀他们的儿子。 契丹扶持石敬瑭上位,他们本着无利不起早的原则,收获远远超过支出。他们不仅获得了梦寐以求的幽云十六州,还当上了石敬瑭的爸爸,每年变着花样索要干儿子的孝敬。 安重荣对此坚决反对,上表直斥“诎中国以尊夷狄,困已敝之民,充无厌之欲,此晋万世之耻也。“他的表章引起不少朝臣的共鸣,可是石敬瑭却置之不理。 安重荣这个人很有意思,在石敬瑭兵不满万,地只有太原一处的情况下,押宝石敬瑭,和他一起反抗李从珂;后来石敬瑭上位,他又打着抗辽的旗号反对石敬瑭。要知道,李从珂就是被他和辽人一起赶下台的。他以此为旗号反晋,颇为吊诡。 安重荣力大无比,擅长骑马射箭,府署立有幡竿,高数十尺,尝挟弓自诩道:“我若射中竿上龙首,必得天命。”说着即将一箭射去,正中龙首。投弓大笑,侈然自负。于是召集亡命采买战马,意欲独霸一方,每有奏请往往逾制,朝廷稍稍批驳,他便反唇相讥。指挥使贾章一再劝谏,安重荣诬以他罪推出斩首。贾章家中只遗一女,年仅垂髫,因此得释。女慨然道:“我家三十口俱罹兵燹,独我与父尚存。今父无罪见杀,我何忍独生!愿随父俱死。” 安重荣也将该女处斩。镇州人民称之为烈女。 老实说,作为粟特人的安重荣和作为沙陀人的石敬瑭都不是汉人,石敬瑭甘当孝子,但安重荣不甘臣伏,这就决定了二人对待契丹大相径庭的态度。 契丹认为后晋皇帝是自己一手扶持的,所以就可以予取予求。石敬瑭本着将儿子做到底的坚定决心,毫无原则地满足契丹权贵的各种要求。竭中华之物力,结契丹之欢心。 这让安重荣非常光火,决定出手惩治一下不可一世的契丹使者。契丹使者路过镇州时,一旦被安重荣见到,他不仅不会远接高迎,反而对使者箕踞谩骂,如果使者非要和他较劲,他便借机杀之。一来二去,契丹使者都不敢正视镇州。 安重荣上表晋廷,略言“陛下臣事北虏甘心为子,薄海臣民无不惭愤。何不变计誓师北讨,上洗国耻下慰人望,臣愿为陛下前驱”云云。晋主览奏却也心动,屡召群臣会议。刘知远劝他毋信安重荣;桑维翰调镇泰宁军,闻知消息后密疏谏阻道: 陛下得有天下,皆契丹之功,不可负也。今安重荣恃勇轻敌,吐谷浑假手报仇,皆非国家之利,不可听也。臣观契丹数年以来,士马精强,吞噬四邻,战必胜,攻必取。割中国之土地,收中国之器械,其君智勇过人,其臣上下辑睦,牛马蕃息,国无天灾,此未可以与敌也。今天下粗安,疮痍未复,府库虚竭,兵民疲敝,静而守之犹惧不济,岂可妄动乎? 桑维翰字国侨,洛阳人,长相丑陋身材短小,曾参加科举考试,主考官不喜欢桑维翰的姓氏,认为他的姓与“丧”同音,所以一直得不到录用。后来他的父亲向张全义极力推荐,桑维翰在27岁才中了进士。 桑维翰进士及第后,投奔到石敬瑭门下。后来支持石敬瑭与契丹勾结,同时为石敬瑭办理各项事宜,石敬瑭顺利地灭了后唐建立后晋,所以桑维翰颇得石敬瑭的重用。 桑维翰表达的第一个观点就是:契丹势大不可图,现在虽然屈辱,但是固本练兵以待天时。可以说相当务实。为了照顾石敬瑭的面子,他还列举汉、唐和亲求发展的故事,宽慰石敬瑭忍辱负重。 桑维翰的第二个观点就是:让石敬瑭北巡河北邺都防备安重荣。因为邺都是北国重镇,户口殷实。但是此处的节度使杨光远正在汴梁叙职,此人同样骄横,不可托付此地给他。万一安重荣起兵造反,夺了此地就会成为汴梁大患。所以桑维翰建议石敬瑭坐镇此处,或剿或抚都比较灵活。 收到秘奏后石敬瑭一下子就安稳了。他深知不把安从荣办了,他的位子就不稳。于是任命心腹元从刘知远为北京太原留守、河东节度使,作为西面藩篱。然后留侄子石重贵为汴梁留守坐镇后方。自己亲自带着杜重威移军河北邺都。杜重威是五代武将贪鄙暴虐的典型代表。有个绰号叫“瘟侯”。意思是百姓见他如瘟疫,避之不绝。后面我们可以看到他的一系列“骚”操作。 石敬瑭诏谕安重荣道: 尔身为大臣,家有老母,忿不思难,弃君与亲。吾因契丹得天下,尔因吾致富贵,吾不敢忘德,尔乃忘之。何耶?今吾以天下臣之,尔欲以一镇抗之,不亦难乎!宜审思之,毋取后悔! 安从荣收到诏书后气得发抖,他以为石敬瑭认契丹为老子不过是权宜之计,一俟中原王朝稳定,石敬瑭一定会幡然悔悟。哪知道历经风雨后的石敬瑭早已是“苍然老贼,皓首匹夫“,只要能够保证皇位不失,一切国家利益与荣誉皆可出卖。安重荣失望以极,更加坚定了造反的决心。 安重荣正当壮年,他不甘心像个孙子似地拜倒在异族的铁蹄之下,他要为那些惨遭契丹压迫的各族百姓张目,也要追求更高的人生理想,于是他高呼“天子宁有种耶?兵强马壮者为之“!这与陈胜在大泽乡喊出的那句“王侯将相宁有种乎“异曲同工,都是催人造反的战斗口号。 饶阳令刘岩献五色水鸟,安重荣妄指为凤畜诸水潭。又使人制大铁鞭置诸牙门,谓铁鞭有神指人辄死,自号铁鞭郎君,每出必令军士抬鞭作为前导。于是收聚亡命屯积粮草,收市战马准备起事。又联合契丹境内的吐谷浑等族为援,吐谷浑首领白承福率本族三万人内迁,在一定程度上削弱了契丹的实力。 此时的石敬瑭已经垂垂老矣!他不敢违拗给他戴上皇冠的契丹,也不想和手握重兵的安重荣翻脸。无奈之下,他只好派出殿前供奉官张澄率兵2000,将已南下至并、镇、忻、代州的部族百姓驱逐回原地。这些百姓好不容易逃离契丹魔爪,怎么愿意再回去呢?于是他们相约来到成德军治所,希望得到安重荣的庇护。 安重荣此时已经心生反意,对于这些无家可归的部族百姓,立刻编成队伍进行训练。一时间百姓归者如潮,谁也不再搭理石敬瑭的诏旨。 这下石敬瑭再也坐不住了,他拿出自己当年笑傲沙场的那股猛劲,亲自坐镇邺都,召集各路藩镇讨伐安重荣。 山南东道节度使安从进与安重荣同姓,恃江为险隐蓄异谋,安重荣阴相结托互为表里。晋主既虑安重荣,复防安从进,乃遣人对安从进说:“青州节度使王建立来朝愿归乡里,朕已允准。特虚青州待卿,卿若乐行,朕即降敕。”安从进答道:“移青州至汉江南,臣即赴任。”晋主听他出言不逊,颇有怒意,但恐两难并发,权且含容。 公元941年,安重荣致书安从进,说一笔写不出两个“安“字,希望安从进乘京城空虚之际北进,与成德军南北夹击共图大事。 这里顺带说一下,二安虽然同姓,但安重荣是粟特人,安从进是沙陀人,二人八竿子都打不着。不过沙陀与粟特人长期通婚,所以二人虽不同族,但是却交心已久。 却说有一人名叫和凝,字成绩,郓洲须昌人,和凝从小聪明伶俐,姿态俊秀神采奕奕。天成年间,朝廷授予和凝郎中侍御史一职,后来多次升官至主客员外郎,主管皇帝的诏书;又担任翰林学士,主管贡举等。和凝录取的都是当时最优秀的人才 后晋朝廷授予和凝端明殿学士,兼管度支,同时任翰林院学士承旨,天福五年,朝廷授予他中书侍郎、同中书门下平章事的官职。 高祖将要到邺都,当时安从进已表现出要谋反的迹象。和凝对石敬瑭说:“您要到邺都去,安从进必然反叛,您看怎么办?”高祖反问道:“你说怎么办?”和凝回答道:“您先写十几封诏书授给郑王,有急事就命令将领进攻安从进.”高祖一听就授给郑王十几封诏书。 高祖到了邺都,安从进果然谋反,郑王就以诏书命令骑将李建崇、焦继勋等人征讨安从进。安从进认为高祖刚去邺都,没料到晋兵会迅速出动,安从进以为有神灵相助,于是败逃,万余人统行溃散。安从进单骑走脱,连山南东道的印信都弄丢了。 安从进兵败,安重荣尚未得知,竟集境内饥民数万南向邺都,声言先除国贼再灭外寇。百姓对石敬瑭辱国害民切齿痛恨,立刻忘乎所以地追随安大哥起兵,义军迅速膨胀到数万之众。 安重荣的义军行至宗城,与石敬瑭派出的镇压大军不期而遇。狭路相逢勇者胜,安重荣和石敬瑭的妹夫杜重威杀在一起。 杜重威率领的都是后晋的精锐,加上石敬瑭在后面坐镇,这时的他只能拼命死战。 时间一长,安重荣吃不住劲了,一呼百应的义军毕竟不如职业军人。眼看形势不利,成德军将领赵彦之突然倒戈,向晋军大队玩命奔去。晋军看见他的铠甲鞍辔俱用银饰,不由起了贪心,虽然他倒戈来降,也把他乱刀分尸,所有铠甲鞍辔当即分散。 安重荣始料未及,义军阵脚大乱,两万将士尽皆溃散,大部分被冻饿而死,还有的被杜重威杀死。安重荣带着十余骑亲将逃入镇州,杜重威随即率兵围住镇州。 安重荣不甘束手就缚,他知道自己同时得罪了两大强敌,无论是契丹还是后晋都不会放过他。 安重荣动员城中百姓共同御敌。镇州百姓强忍亡夫丧子之痛,义无反顾地奋力死战。 杜重威见强攻不成,就大撒银弹收买城中将校,一个家伙见钱眼开,从城西水碾门放晋军入城。守城军民寡不敌众,两万余人倒在血泊之中。 安重荣又一次突出重围,率领数百名骑兵退入牙城,准备与晋军做最后的搏杀。 公元942年正月,天寒地冻滴水成冰,粮尽多时的安重荣再也拉不起自己的强弓,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晋军潮水般地冲入牙城。 安重荣兵败被俘,石敬瑭下令斩首,并将他的首级快递给耶律德光报功。 安重荣被杀后,晋廷以为自己无罪,哪知辽使复来诘责,问晋主何故招纳吐谷浑?晋主说安重荣将他们徙入内地,我又不知道。辽使索要白承福头颅,晋主无从应命,为此忧郁盈胸,渐渐地生起重病来了。 天福七年,高行周攻克襄州,安从进战死,高行周执住他的儿子及将佐四十三人送往大梁。晋主在邺都病已不起,传令将他们全部处死。 石敬塘生有七子,四子被杀,二子早殁,只剩幼子石重睿尚在冲龄。晋主卧疾,宰相冯道入见。晋主令宫女把四岁的石重睿交到冯道怀中后说道:“大晋社稷全交爱卿,望爱卿效仿周公之德顾命辅政,勿负朕心。”冯道口称遵旨伏地叩首。 石敬塘死后,冯道与侍卫马步都虞侯景延广商议,冯道说:“自大晋开国,向契丹称臣称子奴颜婢膝,实乃奇耻大辱。若立年幼之君必被契丹讹诈,不如选年长宗室继承君位?” 景延广最恨契丹,就与他议定拥立石重贵,飞使奉迎。后人有诗叹曰: 智短才疏石敬瑭, 闺阃嫌隙祸萧墙。 结连北虏颜何厚? 反下三关罪莫当。 屈膝称臣甘耻辱, 请封割地坏纲常。 奸臣阿附桑维翰, 十二年来尽灭亡。 第一百一十一章 石重贵称孙不称臣 却说石重贵本是后晋高祖石敬瑭的侄儿。其父石敬儒早逝,石敬瑭将他收为己子。石重贵谨言慎行,质朴纯厚,善欢驰马射箭,颇有沙陀遗风,深得石敬瑭的厚爱。公元936年,石敬瑭在晋阳举兵叛唐,后唐大军围攻太原。石重贵或出谋划策,或冒矢拒敌,都受到石敬瑭赞赏。石敬瑭借契丹兵挫败后唐军队,离太原赴洛阳夺取帝位,临行前让石重贵留守太原,授以北京留守、金紫光禄大夫、检校司徒、行太原尹,掌管河东节度观察事。到天福七年(942)石敬瑭死前,石重贵已进封齐王,兼任侍中。 石重贵接得来使星夜赴邺,哭临保昌殿,就在柩前即位大赦天下,内外文武官吏进爵有差。会襄州行营都部署高行周,都监张从恩等自大梁献俘至邺。石重贵命令将四十余人斩首市曹。随即宴集将校,加景延广同平章事,兼侍卫马步军都指挥使;加高行周为检校太尉,兼宋州节度使;加刘知远为检校太师,兼河东节度使。 却说邺都副留守冯蒙有个女儿长得异常美艳。石敬瑭与冯蒙关系一向很好,于是做主将冯蒙的女儿嫁给自己的弟弟石重胤,并且封她为吴国夫人。石重胤去世后,冯氏在家里寂寞守寡,免不得双眉锁恨,两眼倾泪。石重贵早已生心,只因高祖在世不敢胡行,而且叔侄相关尊卑有序。及为太原留守,石重贵便想勾引这位叔母。转思高祖出幸总有归期,倘被闻知必遭谴责。于是捺下情肠,专心筹画政事。 到了赴邺嗣位,大权在手,正好为所欲为,求偿宿愿。正巧这位冯叔母与高祖后李氏,重贵母安氏等同来奔丧,彼此在梓宫前素服举哀。石重贵瞧将过去,但见冯氏缟衣素袂越觉苗条,再加那一腔娇喉,啼哭起来仿佛莺歌百啭,饶有余音。石重贵呆立一旁,不知如何是好。那冯氏偷眼觑着,把水汪汪的眼波与石重贵打个照面,更把那石重贵的神魂摄了过去。及举哀已毕,石重贵即命左右导入行宫,拣了一所幽雅房间让冯氏居住。 到了晚间,石重贵先到李后、安妃处请过了安,接着来到冯氏房间。冯氏起身相迎,石重贵说道:“婶娘可辛苦么?侄儿特来问安!” 冯氏道:“不敢不敢!陛下既承大统,妾正当拜贺,哪里当得起问安二字!” 说完即向重贵裣衽,重贵忙欲搀扶,冯氏便停住不拜,故意说道:“妾弄错了!朝贺须在正殿哩。” 石重贵笑道:“正是,此处只可行家人礼,且坐下叙谈。” 冯氏乃与重贵对坐。重贵令侍女回避后便对冯氏说道:“我特来与婶娘密商,我已正位,万事俱备,可惜没有皇后!” 冯氏答道:“元妃虽薨,难道没有嫔御?” 石重贵道:“后房虽多,都不配为后,奈何?” 冯氏嫣然道:“陛下身为天子,要如何才貌佳人尽可采选,中原甚大,宁无一人中意么?” 石重贵道:“意中却有一人,但不知她乐允否?” 冯氏道:“天威咫尺,怎敢不依!” 石重贵欣然起立,凑近冯氏身旁附耳说出一语,乃是看中了婶娘。冯氏又惊又喜,偏低声答道:“这却使不得,妾是残花败柳,怎堪过侍陛下!” 石重贵道:“我的娘!你已说过依我,今日就要依我了。” 说着即用双手去搂冯氏。冯氏假意推开,起身趋入卧房,欲将寝门掩住。石重贵抢步赶入关住了门,凭着一副膂力,轻轻将冯氏举起掖入罗帷。冯氏半推半就,遂与重贵成了好事。 石重贵即位伊始,头等大事就是给石敬瑭治丧,而且要居丧守孝。然而石敬瑭还未下葬,石重贵就把婶娘占为己有。不仅如此,他还命人敲锣打鼓摆酒设宴,不知廉耻地要做新女婿。一时间丧礼成了婚礼,白事成了红事,群臣明知道此举不妥,但还是纷纷欢笑祝贺。 石重贵的荒唐之举气坏了一个人,即石敬瑭的庶母,当时的太皇太后刘氏。刘氏为人好强机敏,连石敬瑭都害怕她,如今石重贵违反人伦纲常,刘氏能坐视不管吗?但是石重贵丝毫没把这个老太婆的话放在心上,依然我行我素。因为生气,刘氏在石敬瑭死后一个月也去世了。 太皇太后的死让石重贵清醒了不少,所以没有急着册立冯氏为皇后。到了天福八年(943年)十月,石重贵终于按捺不住了,先尊高祖后李氏为皇太后,生母安氏为皇太妃,然后备着六宫仗卫太常鼓吹,与冯氏同至西御庄,就高祖像前行庙见礼。宰臣冯道以下统皆入贺。石重贵怡然道:“奉皇太后命,卿等不必庆贺!” 石重贵挈冯氏回宫张乐设饮。金樽檀板,展开西子之颦;绿酒红灯,煊出南威之色。重贵乐不可支,冯氏也喜出望外。等到酒酣兴至,醉态横生,那冯氏凭着一身艳妆起座歌舞,曼声度曲宛转动人,彩袖生姿蹁跹入画。石重贵越瞧越爱,越爱越怜,蓦然间忆及梓宫,竟移酒过奠且拜祷道:“皇太后有命,先帝不预大庆!”一语说出,左右都以为奇闻。(死先帝还得服从活太后吗?)石重贵自觉说错,不禁大笑绝倒。左右不暇避忌,索性一笑哄堂。石重贵揽冯氏竟入寝宫,再演龙凤配去了。 冯氏不久被立为皇后,恃宠而骄。她哥哥冯至大字不识几个,竟然官运亨通,由知制诰而中书舍人而大学士,一直做到枢密使,他的一群狐群狗党也个个升官晋爵。李太后不满冯氏兄妹弄权,常常加以训诫;但石重贵不听,一味纵容冯氏。 转瞬间又阅一年,石重贵已将高祖安葬,奉了太后、太妃及宠后冯氏一同还都。自幸内外无事,但与冯皇后日夕纵乐消遣光阴。冯氏得专内宠,所有宫内女官得邀冯氏欢心,无不封为郡夫人。又用男子李彦弼为皇后都押衙,正是特开创例破格用人。石重贵已为色迷,也不管甚么男女嫌疑,但教后意所欲,统皆从命。 这时朝中大权都由侍卫亲军都指挥使景延广掌控。景延广本是后唐将领,李嗣源即位时,汴州守将朱守殷不听李嗣源的命令,结果被镇压,景延广也在朱守殷的军队里,因此受到牵连,将要被处死。石敬瑭当时是六军副使,负责处理他们这些人,见到景延广后,石敬瑭非常同情他,就秘密地放他出来,不久收入自己帐下。石敬瑭称帝前后,景延广为他立下赫赫战功。石敬瑭对景延广也委以重任,让他当侍卫亲军都指挥使。石敬瑭主政的时候,景延广做事谨慎,没有干预过政事,但他毕竟是个武将,有勇无谋。石敬塘死后,向辽草表时大臣们互有争议,景延广认为称孙已足,不必称臣。冯道说既已称孙,何妨称臣?学士李崧从旁力诤道:“屈身事辽,无非为社稷计,今日若不称臣,他日战衅一开,后悔也就来不及了!” 景延广辩驳不休。石重贵正倚重延广,便依他计议,向契丹发新君登基牒文,只称孙,不称臣。 石重贵的牒文送到辽国,耶律德光勃然大怒,心想石敬瑭那么勇武,都要向我称臣,自称“儿皇帝”;石重贵什么东西,竟然敢称孙不称臣。 德光于是派回图使(官名)乔荣为使往晋宫斥责晋帝。乔荣本是归降契丹的汉吏,此番入宫晋见石重贵立而不跪。石重贵怒问:“汝身为契丹来使,因何不跪?” 乔荣道:“下官不拜便是无礼,陛下违背祖制不向辽主称臣,岂不是更加无礼?” “放肆!”景延广怒道:“先帝为北朝所立,所以奉表称臣。今上乃中国所立,卑躬称孙已是逊顺,有什么称臣的道理!如若不服准备厮战,更有十万横磨剑以待!” 景延广转身向晋帝奏道:“乔荣背主求荣,望陛下明正典刑。” 石重贵拍案而起:“左右侍卫!将乔荣打入死牢!”几个侍卫立即将乔荣五花大绑押入死牢。 大臣桑维翰入宫求见问道:“陛下今日收监乔荣,莫非真的要诛杀?” “卖主之人早就该杀。桑爱卿莫不是又要向辽求和吧?”石重贵道。 桑维翰劝道:“陛下万不可诛杀乔荣,自高祖称臣称子以来,天下遂得安治,陛下诛杀乔荣,晋辽难免再起干戈。” 石重贵道:“乔荣可放其归去,朕决不向辽称臣,卿勿再言。”说完拂袖而去。 乔荣从死牢放出,临走前向景延广辞行,乔荣抱拳道:“景大人,下官即将归国,特来告辞。” 景延广道:“无耻之徒!你回去后叫德光不要再轻视中原。要是你们敢来侵犯,一定叫你们有来无回!” 乔荣正担心回去无法交差,请景延广将这些话写下来,说是便于记忆。景延广道:“景某敢说敢为,何足惧哉?取笔墨来!”有人呈上笔墨,景延广当即写下书信一封交与乔荣。 “真豪杰也!”乔荣面带奸笑欣喜而去。 乔荣回到西楼,将景延广的书信呈上,德光立即调兵五万准备南下。 此时桑维翰已经升为侍中,请求朝廷向契丹谢罪避免战争。景延广不知深浅再三阻挠。河东节度使刘知远知道景延广鲁莽,自己又不便力争,只好在边关调兵遣将,暗中做准备。 耶律德光不是吃素的,不过开战总得有个由头,这时他想到石重贵和冯皇后的丑事,于是“暴帝之恶于天下:纳叔母于中宫,乱人伦之大典”。 耶律德光对赵延寿说:“我召集了五万人马命你统帅,如果踏平中原,我就立你为皇帝!”赵延寿一听欣喜若狂,连忙伏地谢恩率兵起程。任命赵思温的儿子赵延照为先锋,率军南下直逼贝州。 石重贵正在庆祝即位一周年,接到贝州警报也没当回事。过了几天又有警报传来,方知贝州已经失守,刺史吴峦阵亡,朝廷这才慌了起来。石重贵马上命归德节度使高行周出任北面行营都部署,率领河阳节度使符彦卿、右神武统军皇甫遇等三万将士攻打契丹军。 这时警报又接二连三传来,河东方面报告说,契丹兵已经进入雁门关;恒、邢、沧三州同时告急,没多久,高行周和符彦卿也相继告急,石重贵即命平卢节度使杨光远出兵。杨光远把儿子杨承勋、杨承信、杨承祚招来商议对策。杨承勋道:“父帅,孩儿认为咱家万不能与契丹交战?” “为何?”杨光远问道。 杨承勋道:“当初为平定范延光之乱,父亲从石敬瑭手中讹来青州六郡七十二县,朝廷对咱家早有戒备之心。如今皇帝诏令父亲出兵河北,朝廷正好借刀杀人。” 杨光远长叹一声后问道:“以你之见老夫该当如何?” 杨承勋道:“不如见风使舵归顺契丹。” 杨光远心想当年投靠李从珂造反,手刃后唐闵帝李从厚,不到一年又阵前倒戈降了石敬瑭,后来反了石敬瑭追随范延光,再反范延光归顺石敬瑭,如今保了石重贵又降契丹,杨光远犹豫不决。 杨承勋劝道:“青州六郡七十二县已经经营多年,倘若与契丹交锋则前功尽弃,父亲三思。” “也罢!”杨光远道:“多少个主子都反了,又何必在乎这个石重贵。”杨光远立刻写信遣人往辽军大营送去。 三日过后,耶律德光回信杨光远,约定派辽将麻答率两万兵马接应青州,从东面出兵夹击晋军。 杨光远与辽将麻答合兵五万向西进发,沿途之上无人敢拦。行至马家口,忽见前方一支兵马迎面而来,当先一员大将身长八尺,浓眉大眼,鼻正口方,一把络腮胡子,膀大腰宽,身着白虎甲,头戴白虎盔,跨下九点菊花马,手中一把金雀开山斧,大红缎子的将旗之上绣着一个“石”字,乃是后晋大将石赞。石赞一见杨光远就骂:“反复小人,吃你石爷爷一斧!”杨光远军中小将苏裕出战,交锋一合便被石赞砍作两断。辽国大将麻答喊道:“来将休狂,辽国大将麻答在此!”二人厮杀一处,石赞又将麻答斩首。杨光远见辽将阵亡忙道“传令后队改前队,撤兵。”杨光远率兵撤走,石赞害怕中计未敢追杀。 耶律德光夜渡黄河兵临戚城。号炮三声后高行周出城迎战。高行周头戴燕翅盔,身着竹角铠,跨下骕骦马,掌中浑铁枪,威风不减当年,只是颔下长出三缕长髯。耶律德光问道:“将军莫非是幽州神枪将高行周?” “不错,正是老夫。”高行周答道。 德光道:“老将军,而今幽州皆属辽国版图,将军何不归附故土?” “哼!”高行周怒道:“故土容可易主,人心岂能易主?” 德光身旁大将萧解里说道:“老匹夫休出狂言,萧解里来也。”说着出马交战。 高行周挥枪相应,不过三个回合,萧解理便被高行周挑死阵前。“老东西拿命来!”辽将耶律休申挥舞门扇大刀劈面杀来,高行周回马一枪又刺中他的咽喉。耶律德光见连折二将,急忙传令鸣金收兵。 戚城大胜,高行周飞章报捷,石重贵大喜,亲到戚城犒赏三军。 耶律德光出师不利,顿时气急败坏。此时探马来报,后晋勤王之兵已聚集戚城,兵力不下八万。耶律德光传令辽兵沿途烧杀劫掠草木不留,然后退守河北。 后晋勤王之师共有三路兵马,第一路为泰宁节度使安审琦,此人乃后唐大将安金全之子;第二路昭义节度使杜重威,此人是石敬塘的妹夫;第三路乃是河中节度使李守贞。三路援兵会集戚城,但辽主德光已退至河北,李守贞奏道:“今辽兵北退,黄河沿岸接连收复,士气正盛。叛贼杨光远在青洲孤立无援,臣请兵五万剿杀杨氏。” 石重贵道:“杨光远数番欺天下以利自身,朕早有心除之。朕即命大将石赞会合李将军,合力收复青州。” 杨光远听说李守贞到来慌忙领兵守城,同时向契丹求救。李守贞将城围得水泄不通。杨光远日夜等待契丹兵来救,哪知契丹只派来一千余人,被齐州防御使薛可言中途击退,城中顿时弹尽粮绝,兵士多数被饿死。杨光远知道大势已去登城大哭。儿子杨承勋、杨承信、杨承祚劝父亲出城投降,杨光远摇着头说:“我在北伐的时候,众人都说我能做皇帝,现在怎么能轻易投降呢?”杨承勋将父亲控制起来,然后开城迎接官军。 石重贵和桑维翰商量要不要赦免杨光远父子。桑维翰坚持要处死,石重贵命令李守贞权宜行事。李守贞派兵进入杨光远家,只处死了杨光远一人,然后上书杨光远病死了。石重贵不仅不再追究,反而任命杨承勋出任汝州防御使。 当初杨光远谋反,天下大震,有人讥笑说:“杨光远也能谋大事吗?杨光远是个秃子,老婆又是个跛子,天下怎么可能有秃头皇帝、跛脚皇后呢?”不到一年,杨光远果然伏诛!正是: 几番易主几番乱, 背主降敌苟保全。 只恨契丹尝败绩, 断送乱臣再反叛。 击败契丹后,石重贵留下高行周和王周镇守澶州,自己率兵回到汴京,石重贵自以为后顾无忧,越发耽恋酒色。四方贡献的珍奇全部收入内宫,广选嫔御以供玩乐。因为各道送来的贡赋都折算成了金子,石重贵对侍臣得意地说:“金子质轻价昂,携带起来方便。” 大臣桑维翰进谏说:“强邻就在旁边,我们不能苟且偷安,以前陛下亲自御寇,遇到战士受了重伤,所赏赐的不过是几段帛,现在那些优人一谈一笑,陛下赏赐动辄几万缗,并赐给他们锦袍银带,战士们难道不寒心么?”石重贵根本听不进去。 耶律德光听说杨光远被杀,青州归于后晋,又准备大举入侵。先派赵延寿出兵邢州。成德节度使杜重威飞书告急。桑维翰紧急求见石重贵,石重贵正在后苑与姬妾调情,桑维翰从早上一直等到晚上也没见到石重贵。桑维翰叹口气说:“国家危难成这样,草泽里的人都见不到陛下一面,结果可想而知了。” 第一百一十二章 花见羞以柔克刚 却说石重贵继位之后耻于向契丹称臣,要换回中原王朝的尊严。他在诏书上曾说过“先取瀛莫,安定关南;次复幽燕、荡平塞北”。尽管他很有骨气,但身边却没有为他效力的忠臣干将。 公元946年,耶律德光对后晋发动战争,石重贵匆忙命杜重威统领大军北上抗击。 杜重威是石敬瑭的妹夫,也就是石重贵的姑父。他认为出兵抗辽,必须要有强大的兵力才能保证成功。石重贵只好给他增兵,所有禁军皆归其麾下。杜重威一共统领30万大军。可他到前线后,每日置酒作乐不议军事,且一味要求晋廷增兵运粮。 耶律德光听说杜重威领军北上后,立即命大将军萧翰率五万铁骑袭击晋军饷道。 萧翰率军绕过浮沱河,有向导官告知栾城乃晋军补给咽喉。萧翰令将士休息半日后便往峦城进发。栾城粮道设有一寨,晋将王清率两千人马在此调运军粮。探马急报王清,王清便派人往浮沱大营向杜重威求援。 杜重威本无将才,手握三十万大军如同三十万元宝,用兵吝啬,舍不得分兵去救栾城。大将李守贞、安审琦连声劝道:“栾城之急,如同乌巢要害,都督务必救援。” 杜重威道:“王清若是效仿杨光远阵前倒戈,我军岂不是腹背受敌?” 李守贞道:“三十万大军还怕二千人倒戈?见死不救倒是逼人投向对方。” 王清不曾盼来援兵,却盼来五万铁鹞骑兵,王清率两千士卒死战辽兵,结果全军覆没。 栾城失守,后晋粮道断绝,三十万人陷入重围。杜重威向众将询问突围之策,李守贞道:“栾城告急之时,都督拒不发救兵;如今将士饥饿难耐哪有拼死之心?” 杜重威失声哭道:“天欲亡我,为之奈何?”左右副将个个哀声叹气长吁短叹,苦于无计。这时一名士卒入营来报:“启禀都督,有一人自称赵延寿,在辕门外求见。” 杜重威如获救命稻草,忙道:“快到别帐相见。” 杜重威来到别帐,一见赵延寿便说:“赵先生来得正是时候,本帅已是大难临头。” 赵延寿面带奸笑问道:“都督所言大难,莫非是辽兵掐断粮道?” 杜重威道:“先生果然见识过人,三十万大军如同笼中饿虎,如何解救呀?” 赵延寿道:“我劝都督率兵降辽,辽主定然不会加害于你。辽晋之争都是景延广拒不称臣,所以两国才交兵,该杀者乃是景延广。” 重威道:“倘若降辽又待怎样?” 赵延寿道:“辽主礼贤下士,必然将大晋江山托付于都督,都督既可保命又不失富贵。” 杜重威闻言大喜,能做儿皇帝自然强过都督,乃曰:“如此良策我自然愿降,还望赵先生代为引荐。” 赵延寿道:“我等皆为社稷着想,鄙人定当暗中相助。” 原来耶律德光虽然包围了晋军,但晋军毕竟人多势众,且战斗力较强,德光也没有必胜的把握。当他得知杜重威愿意投降后,大喜过望,马上许愿事成后立他为帝。于是杜重威招集诸将,宣布投降契丹。将士们全军恸哭,震天动地。 一日之后,杜重威大开辕门献降,耶律德光率兵渡过浮沱河,不料三十万俘虏三日之内便吃掉辽兵半月军粮,耶律德光视如负担,密令萧翰坑杀二十五万降兵,仅留五万壮卒充为军奴。 耶律德光对赵延寿说:“以后汉人士兵归你统领,你去安抚他们吧!”赵延寿领命去了。杜重威和李守贞等降将纷纷跪拜行礼,赵延寿似乎看到自己做了皇帝的样子。 杜重威投降后,耶律德光让他和赵延寿一起穿上赭黄袍,将两个卖国贼玩弄于股掌之上;其实他根本无意让他们两人中的一个人当皇帝。而是他本人要过过当中原皇帝的瘾。 前敌大败,后晋朝中闹得不可开交。桑维翰力主求和,景延广力主再战,两派分庭抗礼争执不休。石重贵毫无主见又无力募兵,只得任由辽兵践踏中原。 这时中原百姓揭竿而起,数支义军自发抗辽。耶律德光挥师南进剿杀义军,沿途劫掠百姓烧杀奸淫,中原州郡尸横千里,鸡犬不宁。 数日后契丹大军兵临开封,石重贵急召景延广、桑维翰、冯道三位太宰商议。桑维翰奏道:“臣启陛下,辽兵兵临城下,还是早纳降表求和为上。” 景延广道:“陛下万万不能投降,辽兵入城百姓遭殃。应当倾全力挫败辽兵士气,再召天下勤王之师合围辽兵。” 桑维翰怒道:“若非你力主抗辽挑起祸端。三十万大军岂能殆尽!” 景延广道:“你与杜重威都是降辽国贼,有何颜面斥责忠良?” 二人你争我吵互相斥责,石重贵望着一言不发的冯道问道:“二位爱卿住口,且听冯爱卿有何高见?” 冯道说:“二位大人所言都有道理,还是由皇上定夺。” “废话!”石重贵道:“朕能定夺何必问你?爱卿倒是给朕出个主意,只要能保全朕命,称臣称孙都行!” 冯道一捻须髯答道:“现在称臣已经迟了!只有美人降辽才能保全陛下性命。” 石重贵道:“你说的莫非是冯皇后。朕准奏!”只要能保全性命,皇后也不要了,可见石重贵也是混账! 冯道言道:“非也!臣闻昔日先帝引辽主灭李从珂时,耶律德光不贪珠宝美女,唯独爱恋王太妃,对她毕恭毕敬。陛下若请太妃代为献降,便可以君无性命之危,民无乱兵之灾。” 重贵问:“哪个王太妃?” 冯道答:“花见羞是也。” 景延广、桑维翰一听都很惊讶,石重贵叹道:“也罢,朕欲请太妃出面,只是朕不善言语,还请冯爱卿同往。” 却说石敬瑭称帝之后,花见羞倒也过了数年安宁日子。母子俩相依为命不问政事,在后宫中深居简出。 这天花见羞正与宫女在宫中下棋,丫鬟翠玉来报:“太妃娘娘,万岁驾到。”花见羞心中纳闷,石重贵登基后从来不曾来看望,今日来见必有大事。花见羞道:“速与我出宫迎驾。” 花见羞与翠玉来至门口,正巧石重贵与冯道进来。花见羞赶忙行万福道:“陛下驾临,妾妃有失远迎。” 石重贵道:“太妃不必多礼,朕有急事相商。” 花见羞将石重贵、冯道请入前厅,主宾落座,丫环翠玉奉上香茶。花见羞问:“敢问陛下有何要事?” 石重贵双膝跪倒哭道:“请太妃救朕性命。”花见羞赶忙来扶。石重贵道:“太妃若是不应,朕就永跪不起。” 花见羞问道:“是何大事,陛下竟长跪不起。” 冯道说:“辽主耶律德光率十万大军南下,沿途烧杀州县无恶不作。如今兵临城下,皇上举目无援,朝廷有累卵之急,百姓有倒悬之危,请太妃救京城百姓于水火。” 花见羞问道:“我乃女流怎可救京师百姓?” 石重贵道:“朕欲投降契丹,唯恐契丹伤朕性命。久闻耶律德光爱恋太妃,太妃若愿献媚辽主,朕命可保也。”冯道念的是百姓,石重贵只是考虑自己性命。 花见羞闻言面如青铁,柳眉倒立厉声怒道:“妾乃明宗皇帝爱妃,明宗去世本该殉节,因从益年幼苟活至今,陛下怎可说此不伦不类的语?” 石重贵道:“太妃息怒,此计乃冯道所献,并非朕意。” 冯道赶忙跪倒在地叩首言道:“为臣罪该万死,罪该万死!” “冯可道!”花见羞怒问:“令我献媚番贼,这是你的臣子之礼么?” 冯道言道:“太妃息怒,老臣年过半百死不足惜,只是许王李从益若遇乱兵,太妃孤儿寡母岂有活口?老臣出此卑鄙之策,也是为留明宗唯一血脉,不得已而为之。” 一席话说到花见羞的担心之处,冯道见她犹豫又说:“老臣项上人头随时可砍。辽兵凶残,太妃若不顺从,不仅自己贞洁性命难保,还要连累孩子百姓,孰轻孰重,还望太妃三思。” 花见羞为难了半天后才勉强说道:“冯大人勿再言,本宫答应就是。” 石重贵闻言心中窃喜,冯道更是伏地高呼:“太妃娘娘凤鸾降世两朝国母,社稷幸甚!”花见羞却是泪如雨下屈辱难当。 两日之后,契丹十万大军列阵开封城下,战旗数千遮天蔽日,耶律德光头戴狐锦腾龙盔,身着龙鳞黄金甲,外罩绣龙战袍,腰挎乌龙剑,跨下一匹千里追风白龙马,昂立正中。德光左右依次是萧翰,杜重威等将官,身后马步军一望无边。 这时开封城头白旗高挑城门大开,一位中年女子率领二十名朝官走来。此人正是花见羞,她身后跟随两位朝臣,左边是冯道,右边是桑维翰,其余文武朝臣不过二十人。耶律德光定睛细看,只见花见羞依旧风韵犹存娇娆妩媚。耶律德光看得两眼发直,花见羞走道近前缓缓拜礼道:“王氏拜见大辽皇帝,万岁,万岁,万万岁!” 耶律德光慌忙说道:“太妃免礼,为何叫你到阵前迎驾?” 花见羞道:“我主听说天兵南下问罪,自愧不敢来见陛下,特遣臣妾恭迎万岁。” 耶律德光道:“石重贵背信弃义拒不称臣,朕岂能饶他。” 花见羞道:“妾在此接驾,一来替石重贵讨得性命,望陛下莫计小人之过,从轻发落重贵;二来替开封百姓祈求免受乱兵之灾,莫使将士铁蹄践踏。” 耶律德光笑道:“太妃乃朕皇嫂,嫂嫂既然有训,朕今日就依了太妃。太妃方才所言二事朕皆准奏,不过朕若有求太妃,太妃可要依我?” 花见羞见耶律德光两眼生光,知道他没安好心,于是轻声答道:“妾代开封百姓谢过陛下。” 辽主素闻冯道名,见他拜谒如仪,于是戏问道:“你是何等老子?” 冯道答道:“无才无德,痴顽老子。” 辽主不禁微笑,又问道:“汝看天下百姓,如何救得?” 冯道应声道:“此时即使一佛出世,恐怕也救不得百姓;惟皇帝陛下尚可救得。” 辽主甚喜,仍令冯道守官太傅,充枢密顾问。随即传下诏令:十万大军不许入城扰民,自带五千亲兵入宫缉拿石重贵。 德光率兵闯入晋宫,石重贵率领百官在午门跪候辽主。耶律德光令人拿下石重贵后问道:“朕与你叔父石敬瑭对天盟誓,晋国向辽称子称臣,你为何背弃旧盟乱起刀兵?” 石重贵哆哩哆嗦地指着景延广说道:“全是此人劝我出兵抗辽,孙儿不过是受人指使。” 耶律德光怒道:“来人,将景延广双脚砍掉!”左右刀斧手拖走景延广。景延广高声对石重贵喊道:“陛下宁可尽节而死,不可屈膝苟安!” 帐外两声惨叫,景延广被砍掉双脚抛弃血泊之中。景延广拖着残躯蠕动几下,然后扯下身上一缕布条对天言道:“双脚虽断,双手尚存,我当自缢以谢天下!”说完便用布条将自己勒死了。 石重贵吓得魂不附体苦苦哀告:“皇爷爷饶命,孙儿年少无知,还望皇爷爷饶我性命。”正是: 父子皇帝荒唐谋, 埋下后世永结仇。 一朝忘国万念灭, 虎威鼠胆自蒙羞。 耶律德光心想如此胆怯之人为帝,大晋岂能长久,于是羞辱道:“你真是阿斗也!你叔父英雄盖世,见了我都称子称臣!你算什么东西?就看太妃面上,姑且饶你一死。”石重贵听说免得一死,赶忙磕头谢恩,辽国将官无不哈哈大笑。 耶律德光拘禁了石重贵,将朝中百官封了辽国官号,又招榜安民,自在开封作了皇帝,改年号大同元年。随即遣使四出颁诏各镇。诸藩争先恐后上表称臣。唯彰义节度使史匡威,据住泾州不受辽命。雄武节度使何重建手刃辽使,举秦、成、阶三州降蜀。 杜重威降辽后,率部众屯驻陈桥。辽主恐他兵变,令其缴出铠仗数百万,搬贮恒州;战马数万,驱归北庭。辽主对他仍不放心,所以供给不时,累得陈桥戍卒昼饿夜冻,怨骂杜重威。 杜重威不得已上表传达军情,辽主怕后晋将士兵变,就有了斩除后患的念头。赵延寿听说后赶忙去见耶律德光说道:“陛下百战之后才得到晋的国土,不知您是自己统辖呢,还是让它将来被别人夺走呢?” 德光一听很不高兴地说:“朕因为石重贵忘恩负义才发兵征讨,前后五年厮杀,几乎耗尽国力,刚得到中原,怎么不想自己统辖呢?你有什么话就直说吧!” 赵延寿说:“中原南边和吴国相临,西边又和蜀国接壤,边境长达几千里。不久之后陛下北归,如果吴和蜀发兵中原,那这几千里的边界谁去守卫呢?如果不派兵把守,恐怕要被他人夺取。” 耶律德光问道:“朕还没有想到这些,那你说该怎么办呢?” 赵延寿说:“臣知道契丹兵马善战,但不习惯南方的暑热气候,所以不能让他们去驻守西边和南边。我看不如把降卒全部改编,然后派他们到这些地区守卫。” 耶律德光一听便同意了。 不管赵延寿动机如何,但他毕竟将几万降卒的生命保存下来,所以后人说赵延寿免掉了又一次的长平惨祸。 耶律德光虽然答应赵延寿保留几万降卒的生命,但对当初让他当中原皇帝的诺言却不见兑现。赵延寿心里郁闷异常,左思右想才得一策,越日进谒辽主乞为皇太子。 耶律德光说道:“对于燕王我没有什么舍不得送的,就是割我的皮肉也行,更何况其他的事。但我听说太子要由皇帝的儿子来做,燕王怎么能做呢?” 为了安慰这个卖力的赵延寿,耶律德光封他为中京【恒州】留守兼枢密使,其实赵延寿很难得到德光重用,最多是利用而已。 耶律德光封了石重贵一个负义侯,然后敕命石重贵一家迁往黄龙府,石重贵不敢不行。除重贵外,如皇太后李氏,皇太妃安氏,皇后冯氏,皇弟重睿,皇子延煦、延宝相偕随往。还有宫嫔五十人,内官三十人,东西班五十人,医官一人,控鹤官四人,御厨七人,茶酒三人,仪銮司三人,亲军二十人一同从行。辽主又派晋相赵莹,枢密使冯玉,都指挥使李彦韬伴送重贵。沿途所经,州郡长吏不敢迎奉。就使有人供馈,也被辽骑攫去。可怜重贵以下诸人得了早餐,没有晚餐,得了晚餐,又没有早餐,更且山川艰险,风雨凄清,触目皆愁,噬脐何及!回忆在大内时与冯后调情作乐,恍如隔世。 石重贵行至中渡桥,见杜重威寨址,慨然愤叹道:“我家何负此贼,竟然被他破坏!天乎天乎!” 说到此不禁大恸。左右勉强劝慰,才越河北趋。到了幽州,阖城士庶统来迎观。父老或牵羊持酒愿为献纳,都为卫兵叱去,不令与重贵相见。重贵当然悲惨,州民无不唏嘘。至重贵入城驻留旬余,州将承辽主之命犒赏酒肉。赵延寿母亲也具食馔来献,石重贵诸人才得一饱。 又走了十多日,过海北州。境内有东丹王墓,特遣石延煦瞻拜。迤逦至黄龙府,说不尽的苦楚,话不完的劳乏。李太后、安太妃两人年龄已高,委顿的了不得。安太妃本有目疾,至是连日流泪,竟至失明。就是冯皇后以下诸妃嫔,均累得花容憔悴,玉骨销磨。 未几即有辽敕颁到,令南徙建州,石重贵复挈全眷启行。自辽阳至建州约千余里,途中登山越岭备极艰辛。安太妃早已失明,禁不起历届困苦,镇日里卧在车中,饮食不进奄奄将尽。当下与李太后诀别,且嘱石重贵道:“我死后当焚骨成灰南向飞扬,令我遗魂得返中国,庶不至为虏地鬼了。” 说完痰喘交作须臾即逝。石重贵遵她遗命焚尸,偏道旁不生草木,只有一带砂碛,极目无垠,那里寻得出引火物!嗣经左右想出一法,折毁车轮作为火种,乃向南焚尸。尚有余骨未尽载至建州。 建州节度使赵延晖已接辽敕谕令优待,乃出城迎入,自让正寝馆待重贵母子。 石重贵亡国北迁两年后,辽帝耶律阮断绝了对石重贵等人的饮食、住宿供应,并在建州划拨给他们土地,要求这帮人自力更生艰苦奋斗,靠双手吃饭穿衣。于是石重贵带着妃嫔、太监、宫女及流亡官员们在这片土地上建造房屋、分田耕种,过上了和普通农夫一般的生活。亡国之君转行做了农夫,与刘邦、朱温等正好相反。 石重贵虽然转行做起农夫,但生活并不安定,因为他身边带着一帮娇艳如花的妃嫔、公主,契丹贵族难免动心起念。没多久,耶律阮的大舅哥绰诺锡里看中了石重贵的幼女,但在提亲时遭到婉拒。这位大舅子回去后找耶律阮哭诉,耶律阮不耐烦地说道:“不给你不会抢啊!”说完便叫人将此女抢给绰诺锡里为妾。 自从绰诺锡里开了先例,其他贵族闻风而动。一日石重贵正与妻妾闲谈,忽然来了胡骑数名,说是奉皇子命,指索赵氏、聂氏二美人。这二美人是石重贵宠姬,怎肯无端割舍!偏胡骑不肯容情,硬扯二人上舆向北驰去。石重贵伏案悲号,李太后也不胜凄惋。冯皇后拔去眼中钉,想是暗地喜欢。大家哽咽多时,想不出什么法子可以追回,只好撒手了事。 石重贵虽然频频遭受奇耻大辱,但他还是在建州顽强而健康地生活了25年时间,直到辽景宗保宁六年(974年)六月才去世,终年61岁。随着石重贵的死去,属于他的荒诞人生就此落下帷幕。 第一百一十三章 辽皇帝命丧中原 却说有两个年轻人刚刚来开封买了房子,就摊上了契丹入境这场大灾难。 这俩人是兄弟俩,哥哥叫李处畴,弟弟叫李处耘。 他们的父亲叫李肇,是后唐末年的一名将领,在一次和契丹人的战斗中牺牲。 父亲靠战功积累了一些钱,那时两兄弟还在幼年,靠着这笔钱慢慢长大,如今来开封讨口饭吃。 兄弟俩还没安顿住,叛军已经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进了开封。 叛军的首领名叫张彦泽,本来是后晋的一员百战名将,公元946年,耶律德光率领契丹军进攻后晋,石重贵派杜重威和张彦泽二人迎战,结果两个人都投降了。 德光命张彦泽转回身进击开封。 张彦泽为了在新主子面前露脸,就激励士兵说,只要打进开封,所有财富、美女任意抢掠。 谁抢到就是谁的。 于是这支军队进城后,瞬间化作几万头狂奔的野兽,杀人放火到处抢劫。 其中一股小分队一路抢劫,一直抢到了城南的一个小巷。 那就是李处畴和李处耘兄弟俩刚刚搬进去的小巷。 兄弟俩早就听到了巷子周围的惨叫声,哭泣声,以及那些强盗军队的喊杀声、狂笑声。 周围的邻居都心惊胆战地躲在家里,等着灾难来临。 兄弟俩互相看了看,决不能坐以待毙,他俩分别把自己的弓箭备好,拿上宝剑,在胡同口后边找到两个隐蔽点埋伏在那里。 当张彦泽的士兵得意洋洋地出现在胡同口的时候,李处耘连发六箭,六个士兵应声而倒,其他人纷纷拔出刀剑躲在墙角。 他们组织了攻击队形,以盾甲兵开路,长枪兵、弓箭兵跟随,向胡同内发起攻击。 李处畴等他们走近了,突然挥起长剑砍翻盾甲兵,而李处耘则从另一个方向迅速射箭,再次射死了六七个士兵,其他人仓皇逃回。 胡同里的男女老幼提心吊胆,害怕他俩万一守不住,这个胡同必然会遭到更加惨烈的杀戮。 有人说,你俩可不能趁夜逃跑啊,你俩跑了,我们就遭殃了。 李处耘冷冷一笑地说:“不会的,你们放心吧。” 两个人已经很累了,却不敢进屋休息,怕那些士兵半夜偷袭。大家又选出来几个年轻人,跟着他俩轮流站岗休息。 次日,叛军们再次纠集更多的人,向这个胡同发起又一轮的攻击。 但是却怎么也冲不进去。 一直僵持到中午,恰好有一名叛军将领曾经是李处耘父亲的部下,他叫停了这帮士兵,这才结束了这场激烈的狙击战。 在这场全城大劫难之中,连皇帝石重贵都不能幸免于难,全族被俘押往荒漠。 而这个小胡同里面的百姓,因为李处耘兄弟的勇猛表现,无一家受损,无一人伤亡,堪称奇迹。 尤其是李处耘出神入化的箭法,更是众口相传,让整个开封城轰动。 却说辽主德光将重贵北迁,自己据有中原,号令四方征求贡献。镇日里纵酒作乐,不顾兵民。赵延寿请给饷糈,德光笑道:“我国向无此例,如各兵乏食,令他打草谷罢了。” 打草谷就是劫夺的别名。自辽主有此宣言,胡骑遂四出剽掠,东西两京畿,及郑、滑、曹、濮数百里间,财畜俱尽,村落一空。 一日辽主召百官入议,开口问道:“我看中国风俗与我国不同,我不便在此久留,当另择一人为主,尔等意下如何?” 语才说毕,即听得一片喧声,或是歌功,或是颂德,都说中外人心都愿意推戴德光为皇帝。 德光笑道:“众情一致足见天意,我便在下月朔日升殿颁敕便了。” 到了二月朔日,天色微明,百官已奔入正殿排班候着。但见四面乐悬,依然重设;两旁仪卫,特别一新。大众已忘故主,眼巴巴地望着辽主临朝。好容易待至辰牌,才闻钟声震响杂乐随鸣,里面拥出一位华夷大皇帝,戴通天冠,着绛纱袍,手执大珪,昂然登座。百官慌忙拜谒,舞拜三呼。朝贺礼毕,辽主颁正朔,下赦诏,当即退朝。后晋因为契丹而建立,最后又因为契丹而灭亡,真是兴也耶律德光,亡也耶律德光。 一日耶律德光回宫,忽闻有笛曲婉转悠扬,德光问左右侍者:“此曲何处而来?” 侍者答:“后宫诸妃,惟有王太妃善吹笛子。”耶律德光大喜,遂往太妃寝宫。 寝宫侍女见是辽主皆不敢拦。耶律德光挑珠帘往寝室望去,见花见羞背坐铺垫,独吹横笛。耶律德光见她年老而色不衰,心中暗暗称道,遂拍手言道:“太妃好雅兴呀!” 花见羞扭头望去吓了一惊,赶忙起身下拜:“不知陛下驾临,臣妾有失远迎,还望恕罪。” 耶律德光摇着脑袋吟道:“太妃一曲消人魂,犹如春闺梦里人。” 花见羞道:“妾妃孤守宫闱,自作笛曲解愁罢了,岂敢取悦陛下。” 耶律德光凑近花见羞笑道:“太妃不知,今晚朕亦烦闷,特来为太妃解忧。” 花见羞顿时脸红,自知耶律德光存心不良,便道:“妾妃立志守节,今有明宗皇帝画像供奉于此,家夫像前怎敢乱来。” 耶律德光转脸一看,果真一幅半身像悬挂墙壁之上。画上之人俊美威严,眉如挑剑,目若朗星,鼻正口方,颔下无须,乃是李嗣源年轻时的画像。 耶律德光道:“昔日李克用与家父换马易袍约为兄弟,朕与李嗣源也是兄弟,太妃乃朕之皇嫂也。”突然一把抓住花见羞的手腕说道:“花见羞,如今朕已兼有天下,汝乃吾妇也!” 花见羞赶忙挣脱说道:“家夫画像之前,妾妃万不能有失贞洁。” 耶律德光扼腕言道:“爱姬休言!大辽与中原礼节不同,兄死则妇归弟也!”说着便扯花见羞的裙带。 花见羞哭道:“贱妾已是残花败柳,求陛下勿毁我一世清白。” 耶律德光将花见羞压在床榻之上狠狠说道:“朕入主中原,尚未有不从者。”纵使花见羞万般号啕,却也奈何不了耶律德光。正是: 一十四载守清白, 误吹笛曲遭淫灾。 饮恨辽主春宵榻, 泣血明宗祭香台。 次日天明,丫鬟翠玉端来洗漱之水,只见花见羞蓬头乱发,赤背露肩,掩面而泣。翠玉问道:“太妃娘娘,昨夜辽主难道在宫中作下非礼之事不成?” 花见羞哭道:“我已失节,有何颜面在明宗画像之前苟活。”说着就拔出墙上一把宝剑打算自刎。翠玉赶忙夺下宝剑劝道:“娘娘若死,辽主必然怨恨许王,王子殿下还能活下去吗?” 花见羞一听真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为了明宗血脉,她只能强颜欢笑忍辱偷生。” 耶律德光本是草原枭雄,力大无比权势无边,从此日夜淫乱不理朝政。有时花见羞身体不适,他便与身边宫娥鬼混。宫女除非不要性命,谁也不敢不从德光。 这时刘知远以勤王之名,传檄四方伐辽救晋。檄文发出不过三日,后晋旧部连声倒戈响应,泰宁节度使安审琦,河中节度使李守贞,安远节度使武行德,护国节度使郭从义等数道兵马起兵举义,策应刘知远大军。 大辽大同元年,公元947年三月,刘知远命郭威为元帅,苏逢吉为军师,高行周、高怀德为大将,史弘肇为先锋出兵阴地关。 阴地关都督名叫耶律魔,两员副将一个叫花阿佐,一个叫花阿佑,三人都是契丹勇将。耶律魔见史弘肇兵临城下,遂令号炮三声点将发兵。 一阵号角鸣锣,阴地关高桥放下,花阿佐,花阿佑各引一千马步军分作两列,摆开雁翅阵,大帅耶律魔头戴青铜昂日鸡嘴盔,身着紫金连环甲,掌中一口九环大砍刀,跨下乌龙雪爪驹,脸宽个大,五缕长髯捶胸,好生气派。 耶律魔问道:“来将何人?敢犯我阴地关。” 史弘肇答道:“我乃伐辽兵马大元帅,汉王刘知远麾下正印先锋官史弘肇是也。” 耶律魔道:“伐辽大元帅,呸!本督念尔等皆是晋国旧部,且是初犯,劝尔等早早归降,我代奏天子,也可赏赐官爵。不然,尔等死无葬身之地!” “臭胡狗!”史弘肇骂道:“你史爷爷这便取你狗命!”挥舞三尖两刃刀直取耶律魔,辽将花阿佐催马来迎。二人战到四五回合,史弘肇一刀豁开花阿佐胸口,五脏皆出。 花阿佑怒道:“好贼子,竟杀我兄长,花阿佑在此!”史弘肇又战三个回合,便将花阿佑人头砍落。耶律魔见连折两将,不由分说拍马杀来。史弘肇笑道:“长髯贼,你枉来送死!”二将交锋,大战三十回合未分胜负。 突然锣声未止战鼓又擂,只见汉军阵中又出一将,青面乌须目圆眉立,鼻正口方四十开外,头戴亮银麒麟盔,身着麒麟铠,掌中一口九凤朝阳刀,跨下白马奔跑起来足不粘土,如同腾空一般。正是大帅郭威。未等耶律魔反映过来,郭威马到近前,只觉一阵凉风,耶律魔人头悬空血柱出腔。 汉军阵前顿时鼓声惊天,刘知远、史弘肇、高行周、高怀德众人一齐杀出抢关夺隘。几千辽兵好似群龙无首,一溃即败,纷纷投降。 却说耶律德光天天胡吃海喝。有天吃了几口菜后觉得口味不合,一怒之下便杀了随行的厨师林胡子,还把林胡子的徒弟魏三刀痛打一顿。 后晋皇宫里有不少妃嫔。耶律德光天天享用。估计纵欲过度吧,耶律德光感到身子发虚,急召太医诊脉。太医望闻问切一番后说道:皇上啊,您的肾病已经十分严重,并且染上了热疾,除了按时服药外,不能再碰女人了,否则老天爷也无能为力了。耶律德光认为太医吓唬他,每天日服猛药,夜行宣淫,把自己折磨得身虚体空面黄肌瘦。 这日大将军萧翰入宫上奏军情。萧翰一见德光惊悸万分。德光昔日驰骋戈壁、飞奔草原的英姿已经荡然无存,如今眼圈发青嘴角干紫,四十多岁的人如同六十岁的老叟一般。萧翰言道:“陛下,刘知远五万大军已过黄河,请陛下速速离京。” 德光问道:“朕入京之时尚有铁骑十万,今在何处?” 萧翰道:“晋国降将安审琦、李守贞等接连造反,重兵分守四处,京师已是空虚。”德光束手无策,只得降旨撤出开封暂回幽州。留下冯道、杜重威应对开封之事。杜重威乃是降辽首犯内心不安,便对辽主道:“陛下远去,臣实在不愿意投降刘知远等,请陛下带臣同行。” 德光道:“朕与花见羞做了一月夫妻,却未给赏赐。朕命你辅佐太妃之子李从益重兴大唐,安抚百姓,抗击刘知远。”耶律德光敷衍了事,杜重威只得接旨。 耶律德光任命萧翰为宣武军节度使,留守东京。自己则带着后晋降官数千人,宫女、宦官数百人以及晋府库的所有财物,离开开封北行。 耶律德光此次南征,大张旗鼓地进驻汴梁,处处顺手事事如愿,让他有些得意忘形。本想久居中原,偏偏进入汴梁后形势急转直下,烽烟四起警报频传,一日也不得安宁,因此由愤生悔,由悔生忧,最后竟然郁郁成疾,在军营中一病不起,走到栾城时,已经是浑身燥热,周身不适,勉强走到杀胡林,病情急剧恶化,德光问随行的冯道到了什么地方。 冯道说他们已经到了杀胡林。 耶律德光似乎有所预感,追问道:“为什么要叫杀胡林呢?” 冯道回答道:“这个地方本来叫孤林,唐朝的时候,唐军同突厥在这里决战,唐兵大获全胜,杀死胡人无数,所以称为杀胡林。” “杀胡林?原来是杀外族的旧地?”耶律德光口吐鲜血大叫一声道:“天灭我也!” 当天晚上,耶律德光死在军营之中,年仅四十五岁,算得上是英年早逝。 述律太后远在辽国都城上京,听说耶律德光病危后。她令人传来懿旨说:“生要见人,死要见尸。”这可难坏了伴驾大臣,当时正是炎夏,保存尸体谈何容易。 正在文武大臣和太医束手无策的时候,厨师魏三刀建议把耶律德光的尸体做成“羓”。这样就能运回去了。 “羓”是什么呢?原来北方游牧民族喜食牛羊肉,有时杀了一头牛或一只羊,一时又吃不掉,碰上夏天,牧民就把牛羊的内脏掏空,用盐卤上,就成了不会腐烂的“羓”。这个主意一出,虽然有把耶律德光当牲畜处理的意思,但无奈之下,文武大臣和太医们也只好照厨师的意见办,不过用耶律德光尸体做成的“羓”不是一般的“羓”,而是“帝羓”。 于是这位厨师剖开耶律德光的肚子,掏尽内脏包上盐巴,让尸体脱水,按现代说法,就是将耶律德光的尸体制成一具木乃伊。正是: 不闻宫掖悲人彘, 肯使兵尘丧帝羓。 经过数十天的长途跋涉,被制成木乃伊的耶律德光尸体终于运到了辽国京城。述律太后一看“帝羓”不由惊恐地大叫起来。缓过气后立即下令将魏三刀斩首。可怜魏三刀好心办成了坏事! 述律太后抚尸不哭,且作恨辞道:“你违背我的命令谋夺中原,坐令内外不安,必须等到诸部宁一才能葬汝哩。” 第一百一十四章 刘知远太原称帝 却说河东节度使、尚书令刘知远,手握五万重兵镇守河东。这天京城派使者王峻来见,刘知远与王峻本来是好友,于是将其迎入府中密谈。刘知远问道:“贤弟千里迢迢前来,不知京城有何大事?” 王峻道:“将军不知,辽主率兵攻陷开封,晋天子被废了。” 刘知远问:“那贤弟此来是劝我出兵勤王,还是向辽投降?” 王峻道:“辽主欲招降将军,命小弟带来一物献于将军。” 王峻命随从献上一物,乃是一根木杖。刘知远问道:“辽主因何送我木杖?” 王峻道:“此杖名曰开天紫檀杖,乃是契丹赐予贵胄重臣之物,今将此杖赠与将军,意在收买河东人心;辽主另外降旨封将军为太原王,收作养子。” 刘知远问:“圣旨何在?” 王峻便从怀中取出耶律德光圣旨,刘知远不看便罢,看罢大怒,猛然将辽主圣旨摔在地上对王峻怒道:“石敬瑭愿做胡虏之儿,刘知远岂能屈膝降辽?贤弟恐怕要枉走一遭。” 王峻哈哈大笑:“兄长既不愿做辽主之子,何不自立为君?” 刘知远惊问道:“贤弟此话从何谈起?” 王峻道:“辽兵入主中原,民变迭起,各路义军蜂拥抗辽,辽主必然不能占据中原长久,兄长何不顺应民心,自立为帝逐走辽兵。” 刘知远道:“抗辽之事人心所向,为兄怎敢妄自称帝。” 王峻道:“兄长只要有心抗辽,小弟愿为内应。” “好!”刘知远道:“贤弟回京就说刘知远已收紫檀杖,愿意向辽主称子称臣,免得辽贼生疑。”王峻大喜,辞别刘知远转回开封。 刘知远送走王峻后便召集左右文武将官,将王峻传旨之事告知众人。军师苏逢吉说道:“王峻劝主公称帝造反,我看可行。契丹沿途烧杀不得人心,晋室宗族又多是无能之辈,这天下岂不是拱手赠与主公吗?” 大将史弘肇也附和劝道:“苏军师所言有理,辽主无道,晋帝无能。当年李存勖正是由太原起兵灭了朱梁。主公可效仿前人,将辽晋一并歼灭。” 刘知远又问马步军总管郭威:“文仲以为如何?” 郭威,字文仲,邢州尧山人氏,人送绰号“郭雀儿”,总管河东兵马,智勇兼备,乃刘知远心腹爱将,所以郭威一言举足轻重。郭威道:“天下能逐契丹者,惟主公也。如今远近之心不谋而合,主公称帝已是天意。大晋已灭,诸侯必将群起造反,别人若是先行称帝,必然对主公不利。” 刘知远道:“只是契丹势头正盛,刘某平生又无威名,称帝焉能有人信服。” 苏逢吉道:“这有何难?主公何不修改家谱以壮声望。” 刘知远道:“祖上数辈都是沙陀人,怎么个修改?” 苏逢吉道:“主公可自称汉高祖刘邦之后,赵王刘如意阁下玄孙,如今天命运祚汉室当兴,必得人心。”刘知远大惊曰“刘如意不是被吕后害死了吗?怎么会有后人呢?苏逢吉道:“说来话长,主公若有兴趣,听我慢慢道来: 汉高祖刘邦共有八个儿子,都不是同一个夫人所生:老大刘肥,老二刘盈,老三刘如意,老四刘恒,老五刘恢,老六刘友,老七刘长,老八刘建。刘如意是高祖第三子,也就是汉惠帝刘盈的同父异母弟. 公元前二0五年,项羽率兵北上攻打齐王,刘邦乘机一举攻占了项羽的临时都城(今徐州)。项羽闻讯大怒,亲率三万精兵排山倒海般猛扑回来,刘邦率兵奋力抵抗,无奈兵少将寡,最后只得弃城而逃。项羽不容刘邦有喘息之机,又亲自率兵追赶,直打得刘邦溃不成军妻离子散。当他单枪匹马逃到曹州东南二十余里的戚家村时,刘邦已是精疲力尽。几天几夜担惊受怕,吃不好,睡不好,刘邦感到真是走投无路了。天色渐晚,刘邦下了战马,刚刚在村头一株古树下休息了一会,又听到马声、人声嘈杂成一片,追兵又追上来了。怎么办?难道说我刘邦命该丧于此地?他正紧张地思索,猛然瞥见一户人家的花园里面,有一位老翁和一个年轻女子,正在辛勤劳作,整修花枝。他来不及细想,连忙走上前去,说自己是汉王刘邦手下,被人追赶,希望老翁与姑娘鼎力相救。姑娘急中生智,用手指了指园中的一个枯井,老翁会意,领刘邦躲藏在里面。战马呢?还是那位姑娘用一根木棒狠狠地打了战马几下,战马向村外一溜烟地跑去。追兵走远了,刘邦得救了。晚上,老翁叫女儿置办酒菜为刘邦压惊。这时候刘邦才知道老翁姓戚,是戚家村的一位花农。有一女儿,就是救了刘邦的那个姑娘。姑娘年方十八,眉目俊秀,简直是天仙一般,刘邦遂生爱慕之心,又感于戚翁救命之恩,于是说明他就是汉王。父女闻言急忙双膝跪地道:“小民有眼不识泰山,招待不周还望恕罪。”刘邦说道:“快快起身,我还要感谢你们的救命之恩呢。我如果得了天下,就封戚女为贵妃。”戚氏父女又一次叩头谢恩。戚女马上更衣,跳起了折腰舞,陪刘邦欢饮。夜色已阑,老人却也知趣,便令该女陪着汉王入室安寝。汉王趁着酒兴挽女同宿。戚女年已及笄,已解云情雨意,且终身得侍汉王,可望富贵,于是曲意顺承,由他宽衣解带拥入衾中。两情缱绻一索得男。 第二天起床出见戚公,吃过早膳,汉王即欲辞行。戚公父女苦留汉王再住数日,汉王道:“我军败溃,将士等不知所在,我怎能在此久留?且容我往收散卒,待有大城可住,当来迎接老丈父女,决不爽约!”戚公不好强留,送别汉王。戚女格外生感,仅得了一宵恩爱,偏要两地分离,无限伤感,依依惜别!汉王到了此时,也未免儿女情长英雄气短,临别絮语恋恋不舍。最终还是硬着心肠,嘱咐了一声珍重,出门径去。 刘邦安定下来之后,果然将戚女接到军中。其时吕雉与太公被项羽俘虏,刘邦与戚夫人过了两年男欢女爱的生活。两年后吕雉被放回,并且被封为皇后。面对凶神恶煞的母夜叉,戚夫人一直提心吊胆战战兢兢。 戚夫人是个单纯的女子,一开始并没有让孩子当太子的打算,对权力也没有渴望。她没有笼络人心,也没有建立自己的党羽,除了刘邦以外她从来不跟外人接触。她以为只要安安分分地做好自己,只要不得罪别人,自己就会相安无事。然而长期的耳濡目染,戚夫人逐渐意识到自己的危险处境,她目睹吕雉将汉初的头号功臣韩信杀死,后来又诛杀彭越,并且把彭越剁成肉酱送给英布。英布以为刘邦也要杀他,于是起兵反叛,吕雉又顺理成章地干掉了英布。这些人都是西汉的功臣,有的还是和刘邦一起打天下的。这些都敢杀,吕雉还会放过自己吗? 明知道吕雉阴险狠毒,戚夫人也没有办法对付。与其让对方杀死,还不如自己自尽!当她将自尽的想法告诉刘邦后,刘邦忍不住老泪纵横!他怎么舍得让她死呢?如果早知道自己死后戚夫人被吕雉残害成人彘,刘邦真应该让她现在自尽! 刘邦是一个心软的男人,又深爱着戚夫人,见她哭得可怜兮兮的模样,就想了一个办法。他比较了一下刘盈与戚夫人的儿子刘如意,发现刘盈木讷老实敦厚善良,而刘如意机灵活泼,有见识有决断,很像刘邦自己。如果改立如意为太子,自己百年后他就是皇帝。儿子做皇帝,谁还敢杀害他的妈妈呢? 许多人看到这里,都认为戚夫人不自量力死有余辜!其实这是她唯一的救命机会,刘如意不当皇帝,戚夫人肯定逃脱不了被杀的命运! 刘邦要更换太子的消息很快就传到了吕雉的耳朵里,她不由大吃一惊,要是以往刘邦这样对她,她早就一巴掌甩过去了,但今日不同往昔了,她匆忙找到哥哥吕释之商议对策。吕释之能有什么办法?他找到汉初三杰之一的张良先生,请求张良出面劝说。张良也爱莫能助,他知道在和平年代,皇帝出于私心想更换太子,纵使有一百个张良也无济于事。但张良还是给吕释之出了一个主意:让皇太子想方设法找到隐居在终南山的商山四皓,这四个白头发老头是刘邦一直想找的人,刘邦敬佩他们的为人和才华。假如能够让商山四皓做皇太子的宾客,并引他们入朝,故意让刘邦看见,刘邦就会认为既然刘盈有这么大的能耐能够请到自己一直请不到的人,想必也有自己的非凡之处,或许就不会废掉皇太子了。 吕氏兄妹依计行事,刘邦这个老糊涂果然中计。一次朝会,刘邦看见刘盈背后站着四个白头发老头,不禁问道:“这四位是何方高人?”刘盈就告诉老爹说:“此乃商山四皓也。”刘邦心里很不是滋味,难道我堂堂一国之主日理万机,还不如一个整天游手好闲、乳臭未干的小子吗?于是问道:“我找你们多年,你们都不给面子。如今却追随我的儿子,这是为啥?”四个老头异口同声地说:“皇太子忠厚仁孝,不像你脾气急躁,所以我们愿意为太子效劳。” 说到底刘邦还是一个心胸宽广的君子,要是换了夏桀、商纣之流,这样对他说话,管你什么商山四皓,唰唰唰,四个脑袋落了地。刘邦面有愧色地说:“既然如此,就拜托四位高人好好辅佐他吧。” 朝会结束后,刘邦召来戚夫人,指着“四皓”的背影说:“我本欲改立太子,无奈他已得四皓辅佐,羽翼已丰,势难更动了。”说罢长叹一声,戚夫人也凄楚不已。随后,刘邦让戚夫人跳楚舞,自己则借着酒意击筑高歌:“鸿鹄高飞,一举千里。羽翼已就,横绝四海。横绝四海,当可奈何?虽有弓矢,尚安所施!” 一对恩爱夫妻暂时抛开世俗权力,边歌边舞,歌是悲伤的,刘邦唱着唱着,也忍不住流下泪来。而戚夫人更是一边跳舞一边哭泣,她料到自己悲惨的结局,可是她却没有料到她的结局是那么的恐怖,简直是惨绝人寰。 刘邦死后,皇太子刘盈登上了皇帝的宝座,吕雉成了皇太后。戚夫人失去了唯一的靠山,再也不是吕雉的对手。她向吕太后请求三尺白绫,但是吕雉拒绝了她。她不可能这么便宜了戚夫人。她要折磨戚夫人,要她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吕雉随便找了一个理由就把戚夫人打入冷宫,囚禁在特种监狱里,把她漂亮的秀发全部一根一根的扯下来,用铁链拴住脖子,穿上粗笨的囚衣,让她天天捣米。为了防止戚夫人自杀,派官兵二十四小时把守。 戚夫人没日没夜地捣米,一边捣米一边流泪,一边流泪一边唱歌: 子为王,母为虏!终日舂薄暮,常与死相伍!相离三千里,谁当使告汝! 这首《舂歌》据考证为最早见于正史记载的五言诗。本诗形式灵活,语言质朴,情感真挚。一个被侮辱与被伤害的弱女子形象呼之欲出,千百年来,打动了无数读者的心,成为可以和《垓下》、《大风》媲美的千古绝唱。 然而这首凄婉的诗歌让吕后勃然大怒,吕后下令召赵王刘如意进京。刘如意这年不过十二三岁,虽然名为封国之王,实际上年幼识浅,凡事都靠相国周昌主张,他自然也是吕雉铲除的对象。只是当年刘邦曾经郑重其事地向周昌托孤,吕雉征召了赵王三次,三次都被周昌硬邦邦地拒绝了。吕雉只好先召周昌,再召赵王。刘如意在周昌的安排之下,并没有到长安来。来长安的其实是周昌的儿子周义! 汉惠帝明知道周义不是刘如意,可他心地善良,更感念周昌忠义,因此亲自到霸水迎接周义,对外宣称入朝的便是赵王。为了防止别人认出周义不是如意,更为了防备母后加害,惠帝与周义形影不离。 俗语说得好,明枪易躲,暗箭难防,惠帝虽然爱护周义,格外注意,究竟百密也要一疏。惠帝元年十二月中,惠帝趁着隆冬要去射猎,天气尚早,周义还卧着未醒,惠帝不忍唤起,且以为稍离半日谅也无妨,因此决然外出。待至射猎归来,周义已七窍流血呜呼毕命!惠帝抱定尸首大哭一场。后来暗地调查,或云鸩死,或云扼死,欲要究明主使,想来总是太后娘娘。做儿子的不能罪及母亲,只好付诸一叹! 周义死后,吕太后只道刘如意已亡,吕雉开始变本加厉地折磨戚夫人,她把折磨当成了艺术,把戚夫人当成了试验品。她先是下令砍掉戚夫人的双手双脚,又把她漂亮的眼珠子挖了出来,两只眼睛成了鲜血淋漓的黑洞。戚夫人痛苦地喊叫,撕心裂肺一般,吕雉听了又强迫她喝下哑药,又叫人用烟把她的耳朵熏聋。最后命人把惨不忍睹的戚夫人扔进了茅厕。 做完这一切,吕雉拍了拍手,命宫监引惠帝来看“人彘”。惠帝从未听说过“人彘”的名目,心中甚是稀罕,于是跟着太监出宫往观。宫监曲曲折折导入永巷,趋入一间厕所中,开了厕门,指示惠帝道:“厕内就是‘人彘’哩。”惠帝向厕内一望,但见是一个人身,既无两手,又无两足,眼内又无眼珠,只剩了两个血肉模糊的窟窿,那身子还能活动,一张嘴开得甚大,却不闻有甚么声音。看了一回,又惊又怕,不由得顾问宫监究是何物?宫监方说出“戚夫人”三字。一语未了,几乎把惠帝吓得晕倒。及宫监附耳与语,说是戚夫人手足被断,眼珠挖出,熏聋两耳,药哑喉咙,方令投入厕中,折磨至死。惠帝不待说完,失声大叫道:“好一位狠心的母后,竟令我先父爱妃死得这般惨痛!”说着那眼中也不知不觉垂下泪来。随即走入寝室躺卧床上,满腔悲感无处可伸。索性不饮不食又哭又笑,酿成一种呆病。宫监见他神色有异,不便再留,竟回复太后去了。 惠帝一连数日不愿起床,太后闻知自来探视,见惠帝似傻子一般,急召医官诊治。医官报称病患怔忡,投了好几服安神解忧的药剂,才觉有些清爽,想起戚夫人的惨样,又是呜咽不止。他万万没有想到,当年妍雅无双宠冠后宫的戚夫人、弹琴击筑吹笛作歌唱《上灵》、腰肢袅娜翘袖折腰为舞的戚夫人,会变成一个怪物!吕太后再遣宫监探问,惠帝向他发话道:“你为我奏闻太后,此事非人类所为!臣为太后子,终不能治天下,可请太后自行主裁罢!”宫监返报太后,太后并不悔杀戚姬母子,但悔不该令惠帝往看“人彘”,旋即把银牙一咬,决意照旧行去,不暇顾及惠帝了。 周义和妈妈死后,刘如意伤心欲绝!他不敢在赵王府久留,于是捡了些下人衣物,一个人投奔刘肥的儿子刘襄去了。 刘襄与刘如意年岁相当,两人聊起来十分投机!刘如意毫无隐晦地将为母报仇的打算告诉刘襄;刘襄也痛恨吕后专制,恨不得取而代之。 一晃几年,刘如意不仅长成了一个玉树临风的英俊少年,一身绝技更是了得,不但能飞行树梢绝壁,而且能心到功至,转瞬间闪出令人防不胜防的数十劲招。 刘襄乃修书一封给弟弟刘章,让他给王叔安排一份差事。刘章见信后心领神会,即让刘如意充作自己护卫。刘如意从此出入宫中如在家中,每次见到吕太后恨不得将她碎尸万段!不过他是刘襄引荐而来,他要等待时机,不能够连累他们兄弟! 朱虚侯刘章年方二十,生得仪容俊美气宇轩昂。吕太后曾为作合,将侄子吕禄的女儿配与他合成夫妇。刘章与妻子十分恩爱。吕太后见他夫妇和谐自然喜慰。就是吕禄得此快婿,亦另眼相待,不比寻常。哪知道刘章别有深心,但把这一副温存手段笼络妻房,好教她转告母家两人相爱,然后好乘间行事。至于他是否真爱吕氏,只有他自己知道。后来刘章弟东牟侯刘兴居也宿卫京师。 吕太后死后,刘章兄弟起兵造反!你道朱虚侯为何如此胆大?区区千人敢闯皇宫?原来他的身后跟着刘如意!刘如意功夫了得,有他护着刘章只管杀人,谁也伤不了刘章! 刘章带兵进入未央宫,正遇吕产。千人齐奋,都向吕产面前挺刃杀去。刘章亦拔剑继进大呼杀贼。吕产大惊失色回头便跑。刘章率兵分头捕产,产不得出宫,逃入郎中府吏舍厕中,蜷做一团。偏是死期已至,竟被兵士寻着,一把抓出上了锁链,牵出见刘章。刘章不与多言,顺手一剑砍中产头,眼见是一命呜呼了! 依刘章本意,不若趁手杀了少帝,免得废立多费口舌。刘如意坚决反对!一来少帝乃惠帝之子,小小年纪并无过错;二来杀君大罪谁也难当,事后被人拿做把柄,身死族灭也未可知!刘章于是放过少帝,率军返报周勃。周勃跃然起座,向章拜贺道:“我等只患一吕产,产既伏诛,天下事大定了!”当下遣派将士分捕诸吕,无论男女老幼一古脑儿拿到。就是吕禄吕媭也无从逃免。周勃命将吕禄先行绑出,一刀毕命;吕媭还想挣扎,信口胡言,惹动周勃盛怒,命军士按倒在地用杖乱笞,一副老骨头,哪里禁得起大杖?不到百下已经断气。此外悉数处斩,差不多有数百人。燕王吕通已经赴燕,也由周勃派一朝使,托称帝命迫令自尽! 后来汉文帝即位,为报戚夫人搭救高祖之恩,不仅为戚夫人正名,还立寺纪念。戚姬苑庙联云: 红衣翠袖随高祖萍波千里, 歌云宵舞仙姿曾使巾帼垂慕; 青史丹心为赵王忧谋半世, 囚永巷作人彘直令须眉太息。 刘如意对于文帝为生母建庙的做法十分感激,他不敢暴露身份,一直以刘章家人的身份为妈妈守墓,直到四十岁时才娶妻生子。他从来不跟外人说他是高祖的儿子,也不让子孙对外人说。后人有诗叹戚姬曰: 定陶城中是妾家,妾年二八颜如花。 闺中歌舞未终曲,天下死人乱如麻。 汉王此地因征战,未出帘栊人已荐。 风花菡萏落辕门,云雨裴回入行殿。 日夕悠悠非旧乡,飘飘处处逐君王。 闺门向里通归梦,银烛迎来在战场。 相从顾恩不雇己,何异浮萍寄深水。 逐战曾迷只轮下,随君几陷重围里。 此时平楚复平齐,咸阳宫阙到关西。 珠帘夕殿闻钟磬,白日秋天忆鼓鼙。 君王纵恣翻成误,吕后由来有深妒。 不奈君王容鬓衰,相存相顾能几时。 黄泉白骨不可报,雀钗翠羽从此辞。 君楚歌兮妾楚舞,脉脉相看两心苦。 曲未终兮袂更扬,君流涕兮妾断肠。 已见储君归惠帝,徒留爱子付周昌。” 苏逢吉的意思叫刘知远自称汉高祖刘邦之后,赵王刘如意阁下玄孙,仿三国刘备故事。刘知远知道自己不是刘邦子孙。不过为了称帝叫刘邦一声祖宗也不打紧,反正他又不说话!于是刘知远擅制王袍,在太原登基。 第一百一十五章 个个想当皇帝 却说辽主一死,形势立变,赵延寿本来内任枢密,遥领中京,现在恨主背约,首先发难。于是引兵先入恒州,且语左右道:“我不愿再入辽京了!” 哪知人有千算,天只一算,象这样卖国求荣、糜烂中原的赵延寿,怎么可能长享富贵,得使善终呢? 赵延寿进入恒州时,即有一辽国亲王也带兵随入。赵延寿不敢拒绝,只好由他进城。 你道这亲王是谁?乃是耶律德光的侄儿,东丹王突欲的长子。突欲奔唐,唐赐姓名为李赞华,留居京师。李赞华为李从珂所杀(事见前文)。突欲儿子留在北庭。德光因他舍父事己,目为忠诚,特封为永康王。 永康王名叫兀欲,随德光入汴,又随他归国。见赵延寿怏怏不乐,料他蓄怨,便暗地加防。此次追踪而至,明明是夺他根据地。一入城门,即令门吏缴出管钥;进至府署,复令库吏缴出簿籍。全城要件归己掌握。辽将多半归附,愿意奉他为嗣君。 兀欲登鼓角楼,与诸将商定密谋,择日推戴。那赵延寿尚在梦中,全然没有知晓,反自称受辽主遗诏权知南朝军国事;且向兀欲要求管钥簿籍,兀欲当然不许。 有人通知赵延寿道:“辽将与永康王聚谋,必有他变,请预备为要。今中国兵尚有万人,可借以击虏,否则事必无成!” 赵延寿迟疑未决,后来想得一法,拟于五月朔日受文武百官谒贺。 兀欲听说赵延寿将行谒贺礼,即与各辽将商定,届期掩击。可巧兀欲妻自北庭驰至探望兀欲,兀欲大喜道:“妙计成了,不怕燕王不入彀中。” 于是做东邀请赵延寿,及张砺、和凝、冯道、李崧等,共至寓所饮酒。赵延寿如约到来,张砺以下也应召而至。兀欲欢颜迎入,请赵延寿入坐首席,大众依次列坐,兀欲下坐相陪。彼此饮了好几觥,谈了许多客套话,兀欲才对赵延寿说:“内人已至,燕王欲相见么?” 赵延寿道:“妹妹来了,怎得不见!” 原来永康王夫人与燕王联为异姓兄妹,所以有此称呼。 赵延寿即起身离座,与兀欲欣然入内,去了多时不见出来,李崧颇为担忧。 一会儿兀欲一个人由内而出,笑语众人道:“燕王谋反,我已将他锁住了!” 这语说出,吓得数人面面相觑,不发一言。兀欲复道:“先帝在汴时遗我一筹,许我知南朝军国事,至归途猝崩,并无遗诏。燕王怎得擅自主张捏称先帝遗命。罪止燕王一人,诸公勿虑。请再饮数觥!” 和凝、冯道等唯唯听命,勉强饮毕,告谢而出。 隔了一天,兀欲前往待贤馆接受蕃、汉官员的朝贺,笑着对张砺等人说道:“要是燕王举办这种礼仪,我就用铁甲骑兵围困此地,各位不免就要倒霉了。 几天之后,兀欲聚集蕃汉大臣在恒州府衙,宣读契丹主的遗诏。略云: “永康王为大圣皇帝嫡孙,人皇王长子,太后钟爱,群情允归,可就中京即皇帝位。” 赵延寿被押往北国,两年后在囚禁中死去。 其实赵延寿、兀欲都是胡说,德光所立的中原皇帝乃是明宗的儿子李从益。 德光死后,花见羞无意让儿子为君,母子俩离开开封回到洛阳。 留守开封的杜重威,按耶律德光遗诏命人往洛阳去请李从益回开封主持政事。李从益年方一十七岁,年少气盛,颇有李嗣源当年英姿,听说杜重威请其主政,以为光复李唐的时机已到。 李从益将此事告知母后花见羞,花见羞道:“为娘不顾一切逃出是非之地,我儿怎可凭一时狂妄,轻易返回开封。” 李从益道:“母后乃大唐皇妃,孩儿乃先帝正宗血脉,天赐良机兴复大唐,孩儿义不容辞!”花见羞再三劝说,李从益执意不听,花见羞拗不过儿子,只得一同前往开封。 三日之后,李从益在杜重威等人拥簇之下,在开封旧宫崇元殿即皇皇位,自称大唐。李从益册封母后为皇太后。文武百官皆去朝拜,花见羞却掩面哭道:“哀家母子孤弱,受人所迫于此,只恐未享大福,却遭大祸。你们都没有罪过,应该早点去迎接新主,自求多福,不要考虑我们母子。”百官都被王淑妃的话感动,不忍心离开。 李从益自立大唐不过十日,刘知远五万大军即将开封围困。花见羞急召李从益劝道:“今刘知远兵临城下,开封难以自保,我儿速将皇位献与刘知远方为上策。” 李从益道:“母亲怎可再言禅让之事,当年群臣欲保我登基,偏是母亲执意将皇位让与李从厚,后来又让与李从珂,一连三让,已成天下笑柄。此番绝不可再让皇位!” 花见羞道:“皇位能值几何?秦王李从荣、宋王李从厚、潞王李从珂哪个不是为大唐皇位而亡,为娘只求母子平安。” 李从益怒道:“母亲怎可再求平安?与那胡狗耶律德光苟合后宫,也是为求平安?” “啪!”花见羞一记耳光打在李从益的脸上,哭道:“我上救京城百姓,下保明宗一脉。小畜生怎敢如此不孝?” 李从益道:“孩儿听凭母亲打骂,自古忠孝不可两全,孩儿宁死也要光复大唐!”李从益转身而去,花见羞拉他不住,抱扶门框失声哭道:“从益鲁莽,我家满门将尽毁你手!”李从益不曾理会,扬长而去。 李从益召集众臣商议退敌良策,杜重威道:“汉王军中,高行周父子昔日曾受明宗皇帝大恩,乃大唐旧臣,陛下可派使者说服高行周归顺,阵前倒戈必能退敌。” 李从益大喜问道:“何人可当此任?” 杜重威道:“将军王峻曾出使刘知远军中,轻车熟路可当此任。”李从益遂令王峻为使,往汉军营中说服高行周父子。 不料王峻未往高行周大营,却携李从益密信直奔刘知远大帐。前文曾表王峻乃刘知远好友,劝其称帝,此番受李从益遣派怎会忠心?倒是暗中相助刘知远。 刘知远听说王峻求见,知道必有紧急军情,便将王峻请入寝帐密谈。王峻从怀中取出蜡丸一粒交与汉王。刘知远问道:“此丸何事?” 王峻道:“唐主李从益欲招服高行周,写下密信命我送给他。” 刘知远赶忙割开蜡丸观看,信上所写都是招降之言,刘知远看罢便将纸条烧毁,然后对王峻连连称谢。王峻道:“主公应借花见羞献媚德光之事激怒高行周,借高行周之手诛杀花见羞与李从益。”刘知远大喜,遂留王峻于军中。 当晚,刘知远传令中军点将,郭威、苏逢吉、史弘肇、高行周、高怀德等众将官分作两厢。刘知远向众将传下攻打开封军令,却独让高行周留守。 高行周不知缘故,问道:“主公差遣诸将攻城,为何单让末将留营。” 刘知远道:“那王太妃不守贞节,借契丹势力扶持李从益登基,实为奸贼。本欲派将军将其母子诛杀,但将军乃忠义之人,当初受李嗣源知遇之恩,必然不忍下手,所以我不愿为难将军。” 高行周道:“人生天地之间,忠孝乃立身之本,王太妃母子不知廉耻献媚辽贼,末将恨不得痛杀二人以谢天下!” “好!”刘知远赞道:“将军果然深明大义,诛杀太妃母子全赖将军。”说着拿出令牌一支交与高行周。 次日天明,刘知远升帐点兵,他手下有大将二员,一员姓史名弘肇,郑州荣泽人,生得浓眉大眼,声似洪钟,使一把大刀,重七十余斤,有万夫不当之勇。一员姓郭名威,邢州尧山人,身长九尺,膀阔一围,幼年令人项下刺着雀儿,人皆称为郭雀儿,使一根铁钢矛,上阵如飞。刘知远见二人英雄,倚为心腹之将,当下点兵二十万,副将四十员。一声炮响,大势军马出晋阳望开封进发。开封城内不过守兵三千。杜重威不知道王峻为何出使不归,率兵抵挡不过一个时辰,便射箭书向汉王投降。城门大开,五万汉军蜂拥而入,高行周率本部兵马直捣皇城。李从益仅带几百名侍卫在崇元殿与汉兵大战,少时便死于乱军之中。 李从益已死,高行周率兵杀入后宫,围住太妃寝宫。高行周在宫门前高声骂道:“贱人!汉王天兵已到,快快出宫受死!” 高行周宫门外大骂,宫女太监们都不敢出来。 高行周对麾下说道:“尔等在此等候,我往寝宫看看。” 高行周来到内室,花见羞骂道:“我家母子究负何罪?何不留我儿在世,使每岁寒食节持一盂麦饭祭扫徽陵呢!” 高行周怒道:“贱人!李从益已被诛杀,你有何颜面苟活于世?” 花见羞哭道:“从益不听我劝,又奈何不得,死有余辜。不过本宫有何过错应遭死罪?” 高行周道:“献媚辽贼,宣淫无度!我念你是明宗遗孀,你自裁吧!” 花见羞仰天大笑,其声惊栗,怒道:“辽兵祸乱中原之时,堂堂九尺男儿与刘知远龟缩太原,胆怯如鼠。本宫为使开封免遭屠戮,受尽辽贼之辱。大晋京师靠一老妪失节保全,身为大将你又有何颜面见我?” 花见羞站起身来,指向墙上悬挂的李嗣源画像怒道:“将军归顺大唐之时,明宗为你牵马引荐,今日你诛杀明宗满门,负义小人,又有何颜苟活于世?” 一席话骂得高行周羞愧难当,花见羞拿起一件凤袍披于身上,然后纵身跳入宫内池塘。尸体溺水,只有一件凤袍漂浮池面。正是: 凤袍一落凤凰池, 红颜从此无人知。 宫苑再无羞花女, 空留兵戈乱京师。 德光离开中原的时候,留下幽州兵一千五百人守卫大梁。刘知远进入大梁后,有人诬陷幽州兵要作乱,刘知远就将他们全部杀死在繁台。 却说耶律德光突然去世后,六十七岁的应天太后述律平准备拥立三儿子李胡为帝,继续行使太后摄政的权力。因此在见到德光遗体后,述律平滴泪未流,她面向南方悲怆地说:“待诸部宁壹如故,则葬汝矣!” 永康王兀欲在恒州擅立为帝,先遣人报知其祖母述律平。述律平怒曰:“我儿平晋取天下,有大功业,其子在我侧者当立,而人皇王背我归中国,其子岂得立耶?”兀欲率兵北向归承大统。一心想要宝贝儿子李胡当皇帝的述律平勃然大怒,立即派“天下兵马大元帅”耶律李胡率兵“讨逆”。然而她这个宝贝儿子完全是根废柴,不但不得人心而且毫无本事,很快就被打得大败而归。 这时降将李彦韬进谒辽太后,太后见他相貌魁梧语言伶俐,即令他隶属麾下。此时闻耶律李胡大败,便命李彦韬为排阵使,出拒兀欲。兀欲前锋就是伟王。伟王大呼道:“来将莫非李彦韬么?须知新主是太祖嫡孙,理应嗣位。汝由何人差遣前来抗拒?若下马迎降不失富贵;否则刀下无情,何必来做杀头鬼!” 李彦韬见来军势盛,本已带着惧意,一闻伟王招降,乐得滚鞍下马迎拜道旁。伟王大喜,更晓谕李彦韬部众,教他一体投诚免受屠戮。大众亦抛戈释甲情愿归降。两军一合倍道急进,不一日便达辽京。 述律太后派李彦韬出战,总以为他肯尽力,不料才过一宵即闻伟王兵到。述律平惊得手足失措悲泪满颐。长孙为帝,不知她为何伤心? 原来述律平不喜欢长子耶律倍,偏爱自己的幼子耶律李胡,一心想让他做将来的皇帝。 述律平得到李彦韬投降的消息又恨又急,契丹的精锐之师都随耶律德光南征,留在上京的只有宫卫骑兵和老弱残兵。年近古稀的应天太后亲自披挂上阵,陈兵于潢水北岸,与长孙兀欲及其支持者们隔河相望。 滚滚潢水,涌动着述律平心中的愤恨和不平,那满头的银发迎风飞舞,那失去右手的臂膀举在空中,这一切都证实,契丹的兴盛都与她有关,任何人都不能无视应天太后的权威,她的存在就是契丹的旗帜。 一场血腥的屠杀就在眼前。 在这个节骨眼上,出身贵族的耶律屋质挺身而出,劝述律平与兀欲讲和。耶律屋质对述律平说:“耶律李胡和兀欲都是太祖与太后您的子孙,国家并没有落入外人之手,您何必如此固执呢?我愿意代表太后前往议和。”在屋质和大臣的百般劝阻之下,几天后,祖孙俩见面了,但双方各不相让。 耶律屋质正色道:“人皇王舍父母之邦投奔他国,世上有这样做儿子的?太后您为了自己的私心偏爱篡改先帝遗命,妄授神器,至今还不肯承认。现在主上已经正位,你就答应算了。”当时耶律李胡在旁,听后变了脸色说:“有我在,兀欲怎么能即位?”耶律屋质说:“谁叫您残忍暴虐失了人心呢?”述律太后回过头来对耶律李胡说道:“从前我跟太祖宠爱你胜过别的孩子,不是我不想立你,是你自己没有这个能力!” 见太后这样说,李胡不得不承认世宗的皇位。最后达成横渡之约。 世宗帝位稳固后,将耶律李胡与述律太后囚禁在辽太祖耶律阿保机的墓地,关在石房子中派人守护。述律太后被迫在矮屋栖身。昼听猿啼,夜闻鬼哭,任她铁石心肠,也是忍受不住。 冰冷的石房子,冰冷的心灵,每当漫漫长夜来临时,述律平就会有一种失落与寂寞袭上心头,倍感凄凉和无奈。在契丹崛起的过程中,起到重要作用的铁腕女性,在与世隔绝的环境中,冰冷的石房子吞食了她的暮年。 她早已经习惯了权力的更替与争斗,在她生活的时代,所有的女性在她的面前都黯然失色。 一个时代随风而逝,述律平慢慢地走出了人们的视野。她超人的能力和才智,是契丹王朝最亮丽的一笔,她真正实现了女性的自我价值。 兀欲易名为阮,自号天授皇帝,改元天禄。国舅萧翰驰至国城,大局已经就绪,孤掌当然难鸣,也只能得过且过,进见兀欲,行过了君臣礼后,才报称张砺谋反已经伏诛。兀欲也不细问,但令萧翰复职了事。 原来张砺随辽主德光入汴,尝劝德光任用镇帅勿使辽人,萧翰因此怀恨。于是自汴州还至恒州,牵出张砺问道:“你教先帝勿用辽人为节度使,究怀何意?” 张砺抗声道:“中国人民非辽人所能治,先帝不用我言,所以功败垂成。我今转问国舅,先帝命你守汴,你何故不召自来呢?” 萧翰闻言更加忿恚,饬左右将张砺锁住。张砺恨恨道:“要杀就杀,何必锁我!” 萧翰置之不理,但令左右牵他下狱。越宿狱卒入视,张砺竟然气死了。 张砺、赵延寿同是汉奸,同是虏伥。张砺拜相,赵延寿封王,为虏效力,结果却是同死虏手。 兀欲已经定国,于是将先君德光安葬于木叶山营陵,追谥德光为嗣圣皇帝,庙号太宗。 临葬时遣人至恒州召冯道、和凝,可巧恒州军乱,指挥使白再荣等人逐出麻答并据定州,同时表顺汉廷。于是恒、定二镇仍为汉有。 冯道等乘隙南归,仍到中原来事新主,免为异域鬼魂。 960年十月,耶律李胡的儿子耶律喜隐谋反,耶律李胡受到连坐,最终死于狱中,时年五十岁。 第一百一十六章 史弘肇与郭威 却说后唐时有一人名叫阎招亮,善开龙笛,妹子名叫阎越英,接客为生。阎招亮一日在门前闲坐。见街上走过一个大汉,阎招亮认得他叫史弘肇,表字化元,小字憨儿,是开道营军兵。 阎招亮赶上叫道:“拜揖官人。”那大汉也认得阎招亮,还个喏道:“招亮有甚事?”阎招亮道:“今日下雪天气寒冷。见你过去,想请你同饮数杯。”便把他拉入一个酒店里去。两人酒罢各自归家。 次日阎招亮到妹子阎越英家说道:“我昨日见一大汉,今日特来为你做媒。阎越英问道:“是谁?”阎招亮道:“是那开道营的史大汉。” 阎越英听说是他,不由说道:“我不肯!” 阎招亮后来又请史弘肇吃过几次,史大汉过意不去,一日路上撞见,也请阎招亮去酒店里吃了一次酒食。阎招亮要给钱,史弘肇道:“相扰多番,今日特地还席。”阎招亮便与他告别,先出酒店自去。 史弘肇看着小二道:“我不曾带钱,跟我去营里讨还你。”小二只得随他去。到营门前又道:“我今日没一文,你且去。我明日自己送去还你主人。” 小二道:“归去吃骂,主人定是不肯。”史大汉道:“不肯又如何?你懂事时便去;你若不去,教你吃顿恶拳。”小二没奈何,只得且回。 这史弘肇却走到营门前卖馄饨的王公处说道:“大伯,我欠了店上酒钱,没得还。你今夜留门,我来偷你锅子。”王公只当是笑话,归去和那老婆子说:“世界上不曾见这般好笑,史憨儿今夜要来偷我锅子,教我留门。”老婆子听说也笑。 当夜二更前后,史弘肇真的来推大门。他力气大,推折了门栓走进来,老婆子道:“且看他怎地?”史弘肇走出灶前,把那锅子掇在头上。不料那锅底有些汤水,浇了他一头一脸,身上衣服都湿了。史弘肇顾不得干湿,戴着锅儿便走。王公大叫:“有贼!”披了衣服赶将来。史弘肇撇下锅子,走入一条巷子里去。 谁知是条死巷,慌忙中爬上人家萧墙,吃一滑攧将下去。王公叫道:“阎妈妈,你后门有贼,跳入萧墙里来了。” 阎越英听得,点蜡烛去看时,却不见那贼,只见一个雪白异兽:流星眼睁闪电,巨海口露血盆。阎越英大吃一惊,定睛再看时,却是史大汉蹲在那里。见了阎越英,站起来唱个喏。阎越英见他异相,哥哥阎招亮又说要帮她做媒,当下也不声张,倒教他入里躲藏。王公等了一饷不见动静,就回家去了。 阎越英便打开前门放史弘肇出去。 第二天,阎越英便对阎招亮说:“哥哥,昨夜后门王公说有贼跳进萧墙来。我点蜡烛去照,只见一只白大虫蹲在地上。我定睛再看时,却是史大汉。我见他这般异相,必定是个发迹的人。我如今情愿嫁给他,哥哥何时与我去说呢?”阎招亮大喜道:“不妨,我今日便去与你说亲。”说完阎招亮径来营里寻他。史弘肇昨夜不曾偷得锅子,又少了店上酒钱,因此没有出门。恰好阎招亮来寻他,且和他说道:“有头好亲,我特来与你说。”史弘肇道:“说甚么亲?”阎招亮道:“不是别人,是我妹子阎越英。她随身有若干私房财,你意下如何?”史弘肇道:“好便好,但必须依我三件事,才敢成这头亲。”阎招亮道:“哪三件事?但说不妨。”史弘肇道:“第一,她家财由我使;第二,我入门后,不许再接人客;第三,我有一个结拜哥哥,若来寻我,由我留他饮食宿卧。如依得这三件事,可以成亲。”【要求还不低】。阎招亮道:“既然我妹子嫁你,三件事都依你。”于是回复了妹子,两相情愿了,也没要史弘肇下财纳礼,拣个吉日良时,倒做一身新衣服给他,招他过来成亲。 这天史弘肇在屋里睡。卖馄饨的王公进来对他说:“有人寻你,等了多时。”史弘肇爬将起来问道:“谁来寻我?”一大汉向前说道:“吾弟久别,且喜安乐。”史弘肇一看是他结拜的哥哥郭威,翻身便拜。然后说道:“哥哥,你莫向别处去,只在我这铺屋下宿卧,要钱盘缠,我浑家有。”郭威住得几日,两人喝酒赌钱,偷鸡盗狗,恼得一村人过活不得。 郭威的亲爹名叫郭简,原是顺州刺史。他手下有两个家人,一个叫张义,一个叫张保。郭简的妻子常氏十分美貌,张义经常调戏她。常氏告诉郭简后,郭简大怒,叫人重打张义四十军棍后,赶出郭府。 张义怀恨在心,他捏造事实,跑到唐昭宋那里诬告郭简谋反。唐昭宗信以为真,命张义带领人马抄杀郭简全家。 张义杀死郭简全家,唯独留下常氏。他逼迫常氏嫁给他。当时常氏已经怀有身孕,为了保住郭家根苗,假意答应了他,不过要等孩子生下后才能与他成亲。张义只好答应。 几个月以后,张保半夜被小孩的哭声惊醒,睁眼一看,屋里一片红光,再往窗外一看,只见常氏屋里起火了。他忙穿上衣裳提了一桶水来救火。进屋一看,原来并未失火,常氏安静地躺在炕上,怀里抱着个大胖小子。张保与常氏商量后,决定给孩子取名成保。 小成保还未满月,张义就逼常氏与自已成亲。他怕小男孩长大后为父报仇,立限张保三天内将小孩杀死! 常氏与张保都跪下给张义求情,张义横竖不答应。。张保回家后愁得吃不下睡不着,正好他妻子前几天也生了个男孩。他跟妻子商量后,决定用自己的孩子换回常氏的孩子回家抚养。 到了第三天,阴险狠毒的张义硬逼常氏交出儿子,常氏虽然知道怀中的孩子不是自己亲生,可是也不肯交出。张宝怕夜长梦多,为了保护郭家后代根苗,他狠心从常氏怀中抢过孩子,摔死在张义脚下! 常氏无奈与张义成亲,不久张义病死,张宝的妻子不久也死了,常氏后来又嫁给张宝,两人辛苦将成保养大,并为他恢复本姓,取名郭威,后来皇帝换了几批,也没人追究郭简谋反的事了. 后来潞州节度使李嗣昭攻打镇州时阵亡,其子李继韬承袭父位,他到处招兵买马,企图割据一方。 那年郭威18岁,他想闯出一份大事业,于是报名投军。 入伍之后,郭威迅速在新兵中脱颖而出,成为李继韬帐下的一名亲兵。因其孔武有力、刚性好斗,李继韬对他青睐有加。 李继韬的军队驻扎在上党城时,城中一个屠夫经常缺斤少两,郭威听说后决心好好惩治他一番。 某次醉酒之后,郭威来到肉摊前买肉,要求屠夫按自己的要求切肉。切肉过程中,郭威故意斥责屠夫切肉不专业、服务不周到。屠夫也不是吃素的,一见郭威来找茬,立马摆出一副趾高气扬的模样,瞎嚷嚷道:“来!有种往我肚皮上刺一刀!谁不刺谁就是孙子!” 郭威顺势拿起摊位上的刀,一刀扎进屠夫的肚子,屠夫当场毙命。 事后由于李继韬的关系,郭威不但没受惩罚,还被传为一时佳话,后来成了《水浒传》中“鲁提辖拳打镇关西”的故事蓝本。 同光元年,李存勖攻下潞州,李继韬被杀。郭威被收编到了李存勖的麾下,成了后唐皇帝亲军——“从马直”的一员。 为了让自己的学识更上一层楼,郭威除了处理日常军中事务外,还常常与军中同僚一同探讨用兵之道。 与郭威不同的是,善于马上得天下的李存勖并不善于治理国家,随着手中疆域不断扩大,这位野心勃勃的君主开始沉湎声色不理朝政,同时还迷上了梨园戏曲,给自己取名“李天下”,经常登台演出。 却说柴夫人出身名门望族,她自幼容貌出众通读诗书,在闺阁时就颇有名气。 作为世家大族的千金小姐,她的姻缘只有两条路。一条是嫁与门当户对的世家子弟,实现家族联姻,另一条是进入皇宫内院,做皇帝的女人。 风云频起的五代十国,皇帝如走马灯般变换不停。在柴家有女初长成的大好年月里,恰好是李存勖人生的最辉煌时刻。 新皇登基,选品貌俱佳的名门闺秀入宫,柴家女儿的名字也被钦定在册。就这样,柴夫人一朝选在君王侧,成了李存勖后宫里的一朵花。 那是柴夫人最年轻美好的一段韶华,可是这般的锦绣韶光,却不得不与玉阶宫墙为伍、与冷扇寒窗相伴。 虽然美丽聪慧,但皇宫里从来不缺少妩媚风情的女子,所以柴夫人入宫后一直未受宠。她所托付终身的男人虽然是九五至尊,却并非世间良配。 在那段不如意的岁月里,柴夫人没有消沉低迷,反而韬光养晦,学会了沉淀自己,并暗暗地为人生做好了长远打算。 在白玉阶前,在宫墙柳下,在软罗帐里,她读诗词、诵史书、攒金银,成为后宫里最懂得筹谋的女子。 聪明的女人都懂得沉淀,尤其是在际遇不如意的时刻。 一生漫长,前路变数丛生,只有沉淀自己、三省吾身,才能有足够的实力与底气去抵挡风雨笑看风云,成为人生最后的赢家。 柴夫人就是那个笑到最后的人。 李存勖只做了短短三年的皇帝便丢了性命。 李嗣源上位后,迅速将李存勖的部队替换成自己的亲信,郭威被裁员回家待命,灰头土脸的他,一下子跌回原点. 李存勖的内人也都被他遣送回家,这其中就有柴夫人。 柴夫人懂得些风云气候,看见旺气在郑州界上,遂带房奁望气而来,在王婆家安歇了,说要寻个贵人。 柴夫人住了几日,看街上往来之人皆不入眼。问王婆道:“街上如何恁地冷静?”王婆道:“覆夫人,要热闹容易。夫人放买市,这经纪人都来赶趁,街上便热闹。”夫人道:“婆婆说得是。”便教王婆四下说与人知:“来日柴夫人买市。” 史弘肇、郭威听说柴夫人买市,两人商量道:“我们何不自撰几个钱买酒吃?明朝卖甚的好?” 史弘肇道:“哪里去偷只狗子把来杀了,煮熟去卖。”郭威道:“只是左右人家没狗子;寻常都被我们偷去煮吃了,近来都不养狗了。”史弘肇道:“村东王保正家有只好大狗子,我们便去对付。” 两个径来王保正门首。一个引那狗子,一个拿条棒等它出来。王保正看见了,便把三百钱出来道:“且饶我这狗子,二位自去买碗酒吃。” 史弘肇道:“王保正,你好不近道理!偌大一只狗子,怎地只把三百钱出来?须亏我。” 郭威道:“看老人家面上,胡乱拿去罢。”两个连夜又去别处偷得一只狗子,挦剥干净了煮得稀烂。 次日史弘肇顶着盘子,郭大郎抗着架子,来到柴夫人买市前叫声:“卖肉。”夫人在帘子里看见郭大郎,肚里道:“何处不觅?贵人却在这里。”便叫人拿出盘子来,教切一盘。郭威接了盘子切肉。王婆在夫人身边道:“覆夫人,这个是狗肉,贵人如何吃得?”夫人道:“买市为名,哪个要吃?”教管钱的支一两银子与他。郭大郎兄弟二人接了银子,唱个喏谢了自去。 市罢,柴夫人看着王婆道:“问婆婆一件事。” 王婆问:“甚的事?” 夫人道:“先时卖狗肉的那两个汉子,姓甚的?在哪里住?” 王婆道:“这两个最不近道理。切肉的姓郭,顶盘子的姓史,都在前村里住,不知夫人问他两个做甚?” 夫人说:“我要嫁给那个切肉的人,就央婆婆做媒。” 王婆道:“夫人偌大个贵人,怕没得好亲说,如何要嫁这人?”夫人道:“婆婆莫管,我看他是个要发迹的贵人,婆婆去说则个。”正是: 金鳞岂是池中物, 一遇风云便化龙。 王婆见夫人恁地说,即时便来史弘肇屋里寻郭大郎,寻不见。阎越英道:“在对门酒店里吃酒。” 王婆径来到酒店门口,揭那青布帘,进来见了他们弟兄两个,对郭威道:“郭大郎,你却吃得下酒!有场天大的喜事来告诉你!” 郭大郎道:“你那婆子,你见我撰得些银子,便来向我讨钱,我却没得与你,酒便请你吃一碗去。” 王婆道:“老身不讨酒吃。” 郭大郎道:“你来不讨酒吃,要我一文钱也没。” 史弘肇道:“你那婆子忒不近道理!好意请你吃酒,你却不吃。先时说我的肉是狗肉,教我几乎不撰一文;你不喝酒,索性请你吃一顿拳脚。” 王婆道:“老身不是来讨酒和钱。适来夫人见了大郎,直是喜欢,要嫁大郎,教我来说。”郭威闻言大怒,用手打了王婆一个漏掌风。 王婆倒在地上道:“苦也!我好意来说亲,你却打我!” 郭威道:“谁叫你来取笑我?她偌大个贵人,却来嫁我?” 王婆急急离了酒店,一径来见柴夫人。夫人道:“婆婆说亲不易。” 王婆道:“教夫人知,因去说亲,吃他打来。道老身取笑他。” 夫人道:“带累婆婆吃亏了。没奈何,你再走一遭。先与婆婆一只金钗子,事成了再重重谢你。” 王婆道:“老身不敢去。再去时,吃他打杀了,也没人劝。” 夫人道:“你空手去说亲,只道你取笑他;我教你把这件物事将去为定,他不见得不肯。” 王婆问道:“却把什么物事去?” 夫人取出来,几乎吓杀那王婆。这物件乃是一条二十五两金带。教王婆把去定这大郎。 王婆得了夫人金钗子,又有金带为定。即时提了金带,再到酒店里来。 来到酒店门前,揭起青布帘,他兄弟两个兀自吃酒未了。王婆看着郭大郎说道:“夫人教传语,恐怕大郎不信,教老身把这条二十五两金带拿来定大郎,却问大郎讨回定。” 郭大郎肚里道:“我又没一文,你自要来说,是与不是,我且拿了这条金带再说。”当时叫王婆且坐地,叫酒保添只盏来,一道吃酒。吃了三盏酒,郭大郎觑着王婆道:“我哪里来讨物事做回定?” 王婆道:“大郎身边胡乱有甚物,老身将去与夫人做回定。”郭大郎取下头巾,除下一条鏖糟臭油边子来,教王婆把去做回定。王婆接了边子忍笑不住道:“你真的好省事!” 王婆转身回来,把这边子递与夫人。夫人笑了一笑,收过了。 自当日定亲以后,免不得拣个吉日良时,就在旅舍之中与郭威成亲,并且以金帛资助,郭威的生活状况从此得到很大的改善。 人的一生至少要有一次奋不顾身的爱情,文君沽酒、红拂夜奔,向来明媚勇敢的女子,就如同烈火骄阳,对爱情执着,对自己负责,不仅惊艳了时光,也点亮了世间所有的美好。 对眼光超凡的柴夫人而言,她这一生最勇敢最明智的行为便是主动为自己定下一桩命中注定的绝世姻缘。 由于他们夫妇结合于患难之中,所以感情一直很好,郭威即皇帝位时,柴氏已经死亡,遂追册她为皇后,谥号圣穆。此后郭威虽有嫔妃,却再也没有册立过皇后,并且立柴氏之侄为嗣君,可见他与柴氏感情之深厚。 柴皇后与郭威是五代十国里最恩爱最传奇的一对夫妻。 史弘肇后来也发迹,直做到单、滑、宋、汴四镇令公。富贵荣华不可尽述。后人有诗叹曰: 君不见张负有女妻陈平, 家居陋巷席为门。 门外多逢长者辙, 丰姿不是寻常人。 又不见单父吕公善择婿, 一事樊侯一刘季。 风云际会十年间, 樊作诸侯刘作帝。 从此英名传万古, 自然光采生门户。 君看如今嫁女家, 只择高楼与豪富。 第一百一十七章 杜重威死有余辜 却说刘知远强引西汉高祖刘邦、赵王刘如意为远祖。又追谥亲高祖刘湍为文祖,曾祖刘昂为德祖,祖父刘僎为翼祖,父亲刘琠为显祖,共立六庙。 刘知远称帝后,四方表贺络绎不绝。河南一带统已归顺,辽兵或降或遁不在话下。刘知远封夫人李氏为皇后,长子刘承训为魏王,遂为太子。高行周、郭威、史弘肇、安审琦等有功之臣也各有封赏。 却说天雄军节度使杜重威、天平军节度使李守贞等前奉辽主命令,各得还镇。刘知远入汴,杜重威、李守贞皆奉表归命。刘知远命杜重威镇宋州,高行周镇邺都。两人互调,无非是防微杜渐,免得他们根深蒂固跋扈一方。 刘知远当上中原皇帝,杜重威本来就有气。原来他在晋国的地位远在刘知远之上,出卖晋国后又得到契丹的支持,杜重威对中原之主这个位置很有想法。没想到契丹靠不住,这么快就撤退,弄得他现在屈居刘知远之下,刘知远还拿出上司的派头调动他的职务,杜重威一怒之下抗命不从,遣子杜弘璲北行乞援。 当时契丹人内部斗得火热,顾不上中原,又不好意思说不管,就命幽州指挥使张琏等人带兵南下应付一下。谁知道张琏是根死脑筋,再加上刘知远屠杀幽州降兵,于是横下一条心帮杜重威守城,让后汉军吃尽了苦头。 刘知远得知消息后忙命高行周为招讨使,镇宁军节度使慕容彦超为副,率兵往讨杜重威。 高行周与慕容彦超同至邺州城下,慕容彦超自恃骁勇,请诸高行周,愿督兵攻城。高行周道:“邺都重镇,容易固守,况杜重威屯戍日久,兵甲坚利,怎能一鼓即下哩!” 慕容彦超道:“行军全靠锐气,今乘锐而来,尚不速攻,将待何时?” 高行周道:“我为统帅,进退自有主张,休得争执!” 慕容彦超冷笑道:“大丈夫当为国忘家,为公忘私,奈何顾及儿女亲家,甘误国事!” 原来高行周的女儿是杜重威的儿媳,可是面对人人得而诛之的国贼,高行周岂敢怠慢,不过一向小心慎重的高行周深知魏城防守严密,旦夕难下,因此才决定围而不攻,静待城中发生变化。可是慕容彦超不仅是讨伐军的副帅,还是刘知远同母异父的弟弟,刘知远派他前来,用意不言自明。他说高行周顾念亲家留情不攻,高行周非常恼怒,不得已表达汉廷。 刘知远是个人精,深知高行周采取的战法是正确的,命令慕容彦超向高行周道歉。 刘知远这样做显然是个明白人,可是在当了一段时间的皇帝后,刘知远看问题的视角变了,觉得久困也不是办法,又强令高行周迅速攻城。高行周刚刚为刘知远的理解而感激涕零,现在又因为皇帝的天威难测而战战兢兢,只好下令强攻,结果一天下来死伤过万,不得不停止攻城。 刘知远决定御驾亲征,即日启行,命皇子刘承训为开封尹,留守大梁,凑巧晋臣李崧、和凝等自恒州来归,报称辽将麻答已经被逐,可绝杜重威后援。汉主甚喜,面授李崧为太子太傅,和凝为太子少保,令其辅佐刘承训驻京。且颁诏宣抚指挥使白再荣为恒州留后。复称恒州为镇州,军队为成德军。 銮驾出征,刘知远趋至邺都行营。慕容彦超踊跃直前领兵先进,高行周也驱军接应。杜重威闭城固守久攻不下。 高行周入帐献议道:“臣来此已久,闻城中食尽,但兵心未变,更有辽将张琏助守,所以僵持不下。请陛下招谕张琏,张琏若肯降,杜重威也就无能为力了。” 汉主依议,遣人招降张琏,偏张琏不肯听从,一再往劝,始终无效。迁延两旬有余,忽由帐外报入,有一妇人求见,汉主问明底细,才命召入。 刘知远传见来妇,原来却是杜重威的妻子宋国公主【石敬瑭妹】。公主入谒汉主,汉主赐令旁坐,问及杜重威情形,公主道:“重威因陛下肇兴重见天日,不胜庆幸,但恐陛下追究既往负罪难逃,所以听说移镇恐遭不测,刚好辽将又来监守,于是触犯天威劳动王师。今愿开城谢罪,令臣妾前来乞恩,望陛下网开一面曲贷余生!” 汉主道:“朕信重威,重威尚不信朕么?况朕已一再招降,奈何拒命!” 公主道:“重威非敢抗陛下,实由虏将张琏挟制,不使迎降。” 汉主道:“虏将独不怕死么?” 公主道:“正为怕死,所以阻挠。” 汉主沉吟半晌,方微笑道:“朕一视同仁,既赦重威,同赦张琏,烦汝入城回报,如果真心出降,不问华夷一体赦免!” 公主起身拜谢,辞别回城。 杜重威得到公主传语,转告张琏,张琏答曰:“公可降,琏不可降!愿守此城,以死为期!”【倒是个硬汉。】 杜重威道:“粮食已尽,兵皆枵腹,看来是不能不降了,汉主谓一体赦免,谅不欺人,请君勿虑!” 张琏听说粮食已尽,方才允诺。杜重威复遣判官王敏先送谢表,旋即素服出降拜谒汉主。汉主赐还衣冠,仍授检校太师,守官太傅,兼中书令。辽将张琏也来拜见,汉主忽然瞋目道:“全城兵民,为你一人固守至今,你知罪否?” 张琏不意有此一诘,一时无从措词。汉主便令推出斩首,复将弁目数十人全部捕斩。【天子无戏言,奈何背约?】 高行周受命留邺,汉主晋封他为临清王。杜重威随驾还都。 既归大梁,加封杜重威为楚国公。杜重威每次出门碰到百姓,百姓便不停地向他投掷瓦砾,一边扔还一边骂他阵前叛主,将后晋送给契丹。杜重威脸皮厚,居然不以为意,不过宋州一缺,刘知远不愿再任杜重威,但令史弘肇兼镇。 却说狗头军师苏逢吉被册封为宰相,但苏逢吉素无威望,后晋旧臣及各地节度使都不服。刘知远见苏逢吉为相政令不通,便招太子商议宰相人选。太子刘承训不仅礼贤好学,且见识过人,他对刘知远奏道:“主宰天下政事,必选前朝旧臣,方能慑服各地。苏逢吉乃市井出身,虽有谋略,却无身世。” 刘知远问道:“那杜重威可为宰相否?” 刘承训答道:“杜重威背晋主而降辽,又背李从益而降父王,其人反复无常,如同当年国贼杨光远,万不可用。孩儿认为老臣冯道老成持重,善理政事,可为丞相人选。” 刘知远大喜问道:“冯道现在何处?” 刘承训道:“儿闻冯道自恒州归来,闭门谢客,足不出户。” 刘知远道:“冯道老滑,吾儿亲去请他,倘若不来就将其绑来。”刘承训领旨去请冯道。 刘承训去请冯道上任,冯道晓得刘知远生性残暴,若不遵旨必遭残害,便送了刘承训一个顺水人情,欣然上任,与苏逢吉同为宰相。 刘知远为了收集牛皮制作胄甲,颁布了一道“牛皮法”。规定民间如果死了牛,牛皮必须交公。有一次上党地区有20多人违犯了“牛皮法”,当地的判官认为这项法令不合理,反对执行死刑,还大胆地上书给刘知远。刘知远大怒,下令将犯人和判官一块处死。 冯道据理力争,刘知远最终释放了与该案件有关的所有人。 苏逢吉听说刘承训保举冯道,不由怀恨在心。心想汉主在世,或不会对他怎样,哪天太子即位,肯定大权旁落。遍观刘知远诸子之中,次子刘承佑生性暴虐且无智谋,可为利用,于是便往周王府拜会刘承佑。刘承佑见宰相来访,忙邀入客厅叙话。 苏逢吉道:“殿下,臣闻太子最近笼络人心,广结私党,企图提前登基。” 刘承佑惊讶问道:“苏宰相如何得知?” 苏逢吉道:“岂不闻‘仗义多为屠狗辈,负心皆为读书人’。太子好读古人之书,善用奸诈之术,早对当今万岁有不臣之心。” 刘承佑问道:“那宰相之意要我怎样?” 苏逢吉道:“我观殿下泥丸宫常有金光显现,日后定为真命之主,不如先下手为强,提早除掉太子。”刘承佑听信苏逢吉之言,便决定刺杀皇太子刘承训。 刘承佑手下养有两名护卫,一个名叫聂文进,并州人氏,身长七尺,雕眉猴眼,小胡子,尖下巴,因武艺高强被刘承佑养做杀手;另一个名叫后匡赞,兖州人氏,虎背熊腰,身高八尺有余,一脸横肉,熊眼大口,络腮胡子,此人力大残暴,也被刘承佑笼络麾下。 刘承佑将二人叫至面前,命他们刺杀皇太子刘承训,并许诺事成之后重重有赏,二人一听欣然领命。 这夜聂文进与后匡赞二人翻过院墙进入魏王府,看见一间房里亮着灯光。聂文进点破窗纸打眼望去,只见里面端坐一人秉烛夜读,此人正是魏王刘承训。 刘承训正在专心读书,忽闻房门作响,抬头一看半扇门已经打开。两人蒙面冲将进来,刘承训惊恐问道:“何人敢进王府行刺?” 聂文进一言不发挥刀砍来,刘承训情急之下举手抵挡,谁知这一挡右手即刻落地,刘承训大声哀叫,后匡赞上前一刀将他砍死。两人得手便出房门,四五个护卫闻声追赶,两个刺客赶忙翻墙而出,不知去向。 太子被刺,刘知远悲痛欲绝,魏王贤良好学,刘知远最为疼爱,把他作为接班人培养。此次无故被刺,汉主在太平宫哭得涕泗滂沱,几致晕去。经左右极力劝慰,勉强收泪,亲视棺殓,送归太原安葬。从此常带悲容少乐多优,一代枭雄又将谢世。 蹉跎过了残年,汉主因身躯未适,不受朝贺,自在宫中调养。等到病体少痊,乃出宫视朝,改天福十三年为乾佑元年,颁诏大赦。越数日,封冯道为齐国公,兼官太师。 没几天兵部递上奏牍,报称凤翔节度使侯益,与晋昌节度使赵匡赞,叛国降蜀蟠踞关中,请速派将往讨云云。汉主即命右卫大将军王景崇,将军齐藏珍,调集禁兵数千往略关西。 太子遇刺,刘知远气血攻心,不久便奄奄一息,苏逢吉见他病危,乃上奏道:“自魏王遇刺,陛下还没有再立皇储,不知陛下万岁之后,谁登大位?” 刘知远问道:“爱卿之见,何人可承大位?” 苏逢吉道:“周王刘承佑忠孝仁爱,可为太子。” 刘知远道:“承佑年少,性情鲁莽,若为太子,还需多设顾命大臣辅佐政事。” 又过三日,刘知远命刘承佑跪在病榻之前加封太子。又传来苏逢吉、郭威、冯道、史弘肇、杨邠、王章六人,刘知远对六人说道:“朕自知天命不远,请六位爱卿前来,皆为册立幼主之事,望诸位爱卿日后忠心佐政,勿负朕心。” 六人领得圣谕,伏地谢恩。刘知远命六人退下,独对刘承佑说道:“朝中众人皆不可疑,惟有杜重威是个反复小人,朕归天之日,皇儿当灭其满门,不可留下后患。”言罢刘知远感觉头痛欲烈,惨叫一声撒手人寰,在位不到一年,亡年五十三岁。 刘知远一死,刘承佑即命且慢举哀!又命冯道、杨邠、郭威等仍以大行皇帝名义拟好诏敕,即饬侍卫带领禁军,往拿杜重威及重威子弘璋、弘琏、弘璲。杜重威在私第中安然坐着,毫不预防。至禁军入门,仓皇接诏,甫经下跪,那冠带已被禁军褫去。且听侍卫宣诏道: 杜重威犹贮祸心,未悛逆节,枭音不改,虺性难驯。朕小有不安罢朝数日,而重威父子潜肆凶言,怨谤大朝,煽惑小辈。今则显有陈告,备验奸期,既负深恩,须置极法。其杜重威父子并令处斩。所有晋朝公主及亲族一切如常,仍与供给。特谕。 杜重威听罢魂飞天外,急得连哭带辩。偏侍卫绝不留情,即令禁军缚住杜重威,并将他三子拿下,一并牵出,连他妻室宋国公主也不让诀别。匆匆驱至市曹,已有监刑官待着。两旁刽子手趋至杜重威父子身旁,拔出光芒闪闪的刀儿剁将过去,杜重威父子的头颅便已堕落,遗骸陈设通衢。杜重威甘当卖国贼,实属罪有应得。 重威既诛,方为故主发丧。皇子刘承佑即日嗣位,朝见百官,然后举哀成服。先是汉主刘知远欲改年号,宰臣进拟乾和二字。御笔改为乾佑,适与嗣主名相同,当时目为预征,所以后来沿称乾佑,不复改元。 第一百一十八章 侯益忠奸难分 却说侯益出身农家,祖父、父亲都以务农为业。唐昭宗光化年间,李克用占据太原,侯益应募其麾下,当时应在15岁左右,由于武艺超群,小有战功。后从李存勖攻大名,率先攻上城墙,生擒敌军将校;征伐幽州刘守光,又率先登上城墙,升为军使;攻破洛阳时,被敌军发射的机石打伤了脚,负伤后,李存勖亲自为他上药包扎。伤好之后改任护卫指挥使。有一次随李存勖与后梁作战,后梁小将李立、李健骁勇异常,后唐众将无人敢敌。侯益挺身上阵生擒两将。 同光四年(926年),侯益随李嗣源讨伐赵在礼时,众将拥戴李嗣源为君,侯益不愿背叛李存勖,脱身回归洛阳,李厚勖见了他,抚其背而哭泣。 作为忠君文化的继承人,侯益年轻气盛,选择只身从明宗的部队中逃出来,表示要效忠庄宗。这一选择当时极其愚蠢,很可能丢命。但在明宗夺得皇位后,侯益自缚请罪,李嗣源道:“你尽忠节,有什么罪呢!” 927年九月,宣武军节度使朱守殷占据夷门叛乱,后唐起兵讨伐,侯益率所部最先斩关而入。 934年,李从厚听信大臣的建议,调动各重要节度使之职,削弱藩镇的实力,潞王李从珂从凤翔起兵造反,朝廷授侯益为西面行营都虞侯率军讨伐,侯益知道军心不稳,必有巨变,就声称有病不接受诏书,被贬为商州刺史。 李从珂取胜之后,入京师洛阳即帝位,改元清泰。侯益官复原职,前蜀军攻金州,侯益率军击败前蜀军。 936年十一月,石敬瑭起兵灭后唐,建立后晋。后晋建立后,封侯益奉国都指挥使,领光州防御使。 天福三年(938年),范延光在大名、张从宾在河阳一同竖起反旗,形势十分危急,晋祖石敬瑭召侯益道:“国家危急,卿能为朕死耶?” 侯益道:“我率五千精锐士卒,一定能大破敌军。”石敬瑭于是封侯益为西面行营都督部署带兵出征。侯益率兵五千驻扎虎牢,张从宾率万众夹汜水列阵。侯益率众击杀张从宾。 石敬瑭闻报大喜,拜侯益河阳三城节度使,范延光独力难支,举城投降,侯益移镇潞州。 939年七月,石敬瑭追念侯益虎牢关破敌之功,再升侯益为武宁军节度使,同平章事,赐门戟;改侯益乡里为将相乡、勋贤里。九月,徐州发生大火,侯益拿出金帛粮食赈济灾民。 开运三年(947年)十二月,辽灭后晋,侯益率领手下僚属到开封拜见耶律德光,当面陈说自己没有参加后晋策划北伐契丹的谋略,耶律德光授侯益为凤翔节度使。 辽主灭晋后,雄武节度使何重建,举秦、成、阶三州降蜀。孟昶便想吞并关中。晋昌军节度使赵匡赞向蜀投降,并派人奉表蜀主乞兵援长安,兼略凤翔。 侯益接报十分惊慌,正拟拜表告急,忽收到蜀枢密使王处回招降文,内容无非是晓示利害,劝他归蜀。侯益害怕待援不及,于是依书乞降。遂缴出地图兵籍,且贻书赵匡赞,约为犄角互相帮扶。赵匡赞狐疑不定。 赵匡赞幕下有个判官名叫李恕,赵匡赞降蜀时,出言谏阻,赵匡赞不从。现在李恕又极谏道:“刘知远新得天下,若谢罪归朝,必能保全爵禄,入蜀恐非良策,蹄涔不容尺鲤,愿公三思!” 赵匡赞觉得有理,于是遣李恕入朝谢罪。刘知远问李恕道:“赵匡赞何故附蜀?” 李恕答道:“赵匡赞因为父亲在虏廷,恐陛下未肯俯谅,所以附蜀求生。臣一再谏诤,赵匡赞也自悔悟,故遣臣来祈哀!” 刘知远道:“赵匡赞父子是我故交,不幸陷虏。我何忍害他呢?你可返报赵匡赞,不必多疑,尽可来朝!” 李恕拜谢而去。 接着又得到侯益表章,也与赵匡赞一般,谢罪请朝。 刚好遇上回鹘人进贡,刘知远派王景崇率兵迎接回鹘人。 王景崇准备出发时,高祖已经生病了,招他进入卧室密谕道:“赵匡赞、侯益俱来请朝,不知他有无诡计,你率兵西去,当密观动静!他若真心入朝,不必过问;若迁延观望,你可以便宜从事!” 王景崇到凤翔后,侯益开门迎入,与王景崇谈入朝事,语带支吾。王景崇未免动疑,于是派军分守诸门。 蓦然间接到朝旨,御驾升遐,皇次子刘承佑即皇帝位,王景崇不由踌躇起来。不知道如何处置侯益。或劝王景崇杀之,王景崇叹道:“先帝原许我便宜行事,但谕出机密,嗣皇帝或未闻知,我若杀侯益,转近专擅。待我密奏朝廷后再作计较。” 主见已定,便草疏奏请,疏未缮发,那侯益已离凤翔,星夜入都去了。王景崇不禁大悔,甚至自诟不休。 侯益一入都门,便诣阙求见。刘承佑问他何故引入蜀军?侯益从容答道:“蜀兵屡寇西陲,臣欲诱他入境为聚歼计。” 刘承佑冷笑一声,令益退出【似乎有些见识】。侯益见嗣主形态,倒也自危,幸喜家资富厚,好仗那黄白之物运动相臣。金银人人喜欢,宰相以下得了他的好处,哪有不替他说项。你吹嘘,我称扬,刘承佑年未弱冠,只道是前日错疑,即授侯益为开封尹兼中书令。 侯益身经百战九死一生,但《五代史》对他评价并不高,认为他是墙头草,缺乏忠君精神。这评价令人失望!试想在皇帝变动如旋转木马的年代,忠君谈何容易,况且忠哪个君才对? 却说王景崇至永兴后,后蜀兵已占据子午谷,王景崇因为自己带的兵少,想起用赵匡赞的一千多牙兵一起作战。但又怕赵匡赞的牙兵逃跑,就想在他们脸上刺字。 牙兵军校赵思绾第一个跑来,请求在自己脸上刺字并率领部下,王景崇很高兴。将军齐藏珍私下对他说:“赵思绾凶狠暴戾,难以约束,不如杀掉他。”王景崇不听。 三月,朝廷派供奉官王益带领赵匡赞的牙兵回京城。赵思绾等人很害怕,在路上对他的党羽常彦卿说:“赵匡赞已经落人他们手中,我们到了京城,一起送死而已,怎么办?”常彦卿说:“随机应变,你不要再说了!” 二十四日,一行人到达长安,有一个军校坐在门旁,赵思绾夺过他的剑把他砍死,手下乘机大呼大叫,打死守门士兵十几人,并分派同伙把守各个城门。 赵思绾占据长安,向李守贞奉上表奏和御衣,请求依附。李守贞任命他为晋昌节度使。 王景崇暗讽吏民代求节钺。刘承佑与群臣会议,都道是王景崇诡计,不肯允行,别徙邠州节度使王守恩为永兴节度使,调王景崇为邠州留后,令即赴镇。王景崇知道汉主已经怀疑自己,可是又无法自证清白,于是迁延观望不肯遽行。正是: 功业未成先跋扈, 嫌疑才启即猖狂。 第一百一十九章 李守贞南柯一梦 却说王景崇不听调遣,这时又冒出一个叛臣,竟勾通永兴、凤翔两镇谋据中原。 这人是谁?就是河中节度使李守贞。 李守贞本是后晋将领,后晋灭亡后,他一度反复,最终投靠了新建立的后汉政权,被任命为河中节度使。 说实话,在抵御契丹方面,李守贞确实有当仁不让之功,算得上是一位抗击契丹的英雄。 李守贞与杜重威是故交,杜重威被诛死,他未免兔死狐悲。李守贞认为自己在后晋时就为上将,有战功、好施舍、得士卒心,也是一个兵强马壮的人物,而且后汉新造,天子年少,朝廷大臣没有几个老人,不若乘时图变,或可转祸为福;遂潜纳亡命,暗养死士,治城堑,缮甲兵,昼夜不息。 有一个河南人名叫赵修己,史称此人“素善术数”。李守贞守滑州时,赵修己做司户参军,管理户籍民政。他一直跟着李守贞到河中。此人读圣贤书,对天道、天命都有着不俗的思考。他看出李守贞的勃勃野心,于是很诚恳地劝谏道:“天时、天命都不对,公不要轻举妄动!” 赵修己前后劝谏多次,但李守贞听不进去。于是赵修己自称有病,不陪他继续沉沦了。 忽有游僧总伦入谒李守贞,托言望气前来,称李守贞为真主。李守贞大喜,尊为国师,日思发难。一日召集将佐置酒大会,畅饮了好几杯,起座取弓。遥指一虎舐掌图,顾语将佐道:“我将来若得大福,当射中虎舌。” 说着,即张弓搭箭向图射去,飕的一声,好似箭镞生眼,不偏不倚正在虎舌中插住。将佐同声喝采,统离座拜贺。李守贞益觉自豪,与将佐入席再饮,自鸣得意。将佐乐得面谀,李守贞手舞足蹈乐不可支。饮至夜静更阑方才散席。 未几有使者自长安来,递上文书。经守贞启视,乃是赵思绾的劝进表,不由心花怒放,使者复献上御衣,光辉灿烂。李守贞高兴极了,略问来使数语,令左右厚礼款待。从此反谋益决,妄言天人相应,僭号秦王。遣使册封赵思绾为节度使,仍称永兴军为晋昌军。 948年4月,后汉朝廷派出3路平叛大军。郭从义领侍卫军讨伐赵思绾,讨平后即以郭从义为新的永兴节度使;赵晖讨伐王景崇,讨平后即以赵晖为新的凤翔节度使。73岁的白文珂讨伐李守贞,白老将军将军权交给监军王峻。 三处叛镇和三路平叛大军整整磨蹭了四个月,一个好消息都没传来。汉主刘承佑颇以为忧,便想请郭威出征讨伐叛军,郭威说:“臣不敢请,亦不敢辞,唯陛下命。”于是刘承佑加封郭威为征西诸军都诏讨、天下兵马大元帅,出兵十万讨伐三镇。 郭威奉命将行,先诣太师冯道处问策。冯道徐语道:“李守贞乃前朝宿将,功高望重,必然引诱旧部归附。公去后,当勿爱官物,尽赐兵吏,势必万众一心乐从将军。李守贞引诱不成,自然无力与将军抗衡,大事可成!” 郭威谢教即行,调集各道兵马前来会师。并促令白文珂趋河中,赵晖趋凤翔。诏命郭威兼讨王景崇。 郭威麾下有三员战将,一个是郭从义,此人乃后唐大将郭绍古之子,沙陀族人;第二个是郭威自己的外甥名叫李重进;第三个名叫石守信,开封人氏,加上赵晖共四个。还有一位军师姓王名朴,字文伯,东平人氏。郭威召集众人商议出兵之策。诸将拟先攻长安、凤翔。 华州节度使扈彦珂在旁献议道:“今三叛连兵,推守贞为主,李守贞灭亡,两镇自然胆落,一战可下了。古人言擒贼先擒王,不取首逆,先攻王、赵,已属非计。况河中路近,长安、凤翔路远,舍近攻远,若王景崇、赵思绾拒我前锋,李守贞袭我后路,岂非是一危道?” 郭威闻言连声称善,决定先攻河中,沿途与士卒同甘共苦,小功必赏,微过不责,士卒有疾亲自抚视,属吏有所陈请均虚心听从。因此人人喜跃个个欢腾。 李守贞初闻郭威统兵,毫不在意,且禁军尝从麾下,曾受恩施,若到城下可坐待倒戈,不战自服。哪知三路汉兵陆续趋集,统是扬旗伐鼓耀武扬威。郭威随军更是气盛无前,野心勃勃,当下已有三分惧色。凭城俯瞩过去的部下,未曾发言便听得一片哗声,统叫自己为叛贼。李守贞悔恨无益,只得提起精神督众拒守。 诸将竞请急攻,郭威摇首道:“李守贞系前朝宿将,屡立战功,况城临大河,楼堞完固,万难急拔。且我军仰首攻城非常危险。不若以守为战,使他飞走路绝。我洗兵牧马坐食军饷,温饱有余。我料城中将士志在逃生,父子且不相保,况乌合之众呢!” 诸将道:“长安、凤翔与守贞联结,必来相救,倘内外夹攻如何是好?” 郭威微笑道:“尽可放心,赵思绾、王景崇徒凭血气,不识军谋,况有郭从义在长安,赵晖在凤翔,足已牵制两人,不必再虑了!” 乃发诸州民夫二万余人,使白文珂督领,四面掘长壕,筑连垒,列队伍,环城围住。 本来惨兮兮的李守贞人马,现在却变得休闲自在,甚至舒服地晒起太阳来了,而城下的大兵们就混得惨了,郭威让他们修筑营寨,忙得就跟农民工一样。 好多天后,营寨终于筑好了,郭威让周边百姓们排好队住进新家。郭威似乎把战争给忘了,大家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当然也不敢问。 一天夜里,久困城中的李守贞突然率军出击,后汉军一片慌乱,急忙放弃堡垒撤退,李守贞也没乘胜追击,只是全力以赴地把郭威新建的堡垒都毁了,然后撤退回城继续死守。 等后汉军重新回来时,敌人已经不见了。看着满地的断壁残垣,大兵们面面相觑,好几个月的努力就这么被毁了,愤瞒、激动、劳累,再加上这些日子以来不断积压的郁闷,这些火气旺盛的大兵们再也控制不住自己,有人开始骂娘,但这时他们又听到郭威的第二道命令:再次筑垒。 军营里终于暴发出了空前巨大的粗口!这些人得重新劳动,把刚刚被毁的堡垒再筑起来。以前干什么,现在接着干! 不过骂归骂,军令如山,又过了些日子,堡垒又出现在河中城和后汉军之间。 以后的事情就像是复制粘贴,再复制粘贴,不知道出于什么样的心理,只要堡垒出现,李守贞就会心急火燎,不计利害地率队出城,不管用什么样的代价,都一定要把堡垒毁了,然后他才能稍微恢复点理智,带着人马逃回城。 而郭威就像故意和他斗气一样,只要你来毁,我就马上重建。如此没完没了的,竟然持续了整整一年,堪称奇葩。 但是每次出入城,李守贞的人马都会减少一些,有战死的,有拆墙累死的,有借机逃跑的,就这样周而复始,李守贞的人马越来越少,墙却越来越多。 李守贞计无所出,只有驱兵突围一法。偏郭威早已料着,但遇守兵出来,便命各军截击,不使一人一骑突过长围。所以李守贞兵士屡出屡败,屡败屡还。 李守贞又遣使赍着蜡书分头求救,南求唐,西求蜀,北求辽,均被汉营逻卒掩捕而去。城中穷蹙无计,渐渐的粮食将尽不能久持,李守贞急得日蹙愁眉,窘急万状。国师总伦时常在侧,守贞当然加诘。总伦道:“大王当为天子,人不能夺,惟现在分野有灾,须待磨灭将尽。单剩得一人一骑,才是大王鹊起的时光哩。” 李守贞以为不错,待遇如初。谁知被围逾年,城中粮食已尽,十死五六,眼见把守不住。左思右想,除突围外别无良策。乃出敢死士五千余人,分作五路,突攻长围的西北隅。郭威遣都监吴虔裕引兵横击,五路军纷纷败走,多半伤亡。越数日又有守兵出来突围,陷入伏中,统将魏延朗、郑宾俱为汉兵所擒。郭威不加杀戮好言抚慰,魏、郑二人大喜投诚,即令他作书射入城中,招谕副使周光逊,及骁将王继勋、聂知遇。光逊等亦率千余人出降。从此城中将士陆续出来,统向汉营归命。郭威乃下令各军分道进攻。怎奈城高堑阔,一时攻它不进,因此一攻一守,又迁延了一两月。郭威日夕督兵冲入外郭。李守贞收拾余众退保内城,诸将请乘胜急攻,郭威道:“鸟穷犹啄,况一军呢!今日大功将成,譬如涸水取鱼,不必性急了。” 李守贞料自己必死无疑,与其被杀,还不如自杀,于是在衙署中多积薪刍,为自焚计。迁延数日,守将已开城迎降。有人报知李守贞,李守贞忙纵火焚薪,举家投入火中。说时迟,那时快,官军已驰入府衙,用水浇火,立即扑灭,守贞与妻子及儿子崇勋已经焚死,尚有数子二女未曾毙命。官军检出尸骸,将李守贞枭首,并取将死未死的子女献至郭威马前。 郭威查验李守贞家属,尚缺逆子李崇训一人,再命军士入府搜拿。府署外厅已毁,独内室仅存。军士驰入室中,但见积尸累累,也不知谁为崇训,惟堂上坐一华妆命妇,丰采自若绝不慌张。大众疑是木偶,趋近谛视,但听该妇呵声道:“汝等休来!郭公与我父旧交,怎得犯我!” 军士不知她是何人,不过因她词庄色厉,未敢上前锁拿,只好退出府门报知郭威。郭威立即下马入府验明。那妇人见郭威进来,才下堂相迎亭亭下拜。郭威略有三分认识,又一时记忆不清,当即问明姓氏,该妇从容说出,郭威且惊且喜道:“你是我世侄女,如何叫你受累呢!我当送你回母家。” 该妇凄然道:“叛臣家属难缓一死,蒙公盛德贷及微躯,感恩何似!但侄女误适孽门,与叛子李崇训结婚有年,李崇训已经自杀,可否令侄女棺殓作为永诀!得承曲允,来生誓为犬马再报隆恩!” 郭威见该妇情状可怜,不禁心折,便令她指出崇训尸首,由随军代为殓埋。该妇送丧尽哀,然后向威拜谢,辞归母家。郭威拨兵护送不消细叙。 该妇虽然是李崇训妻室,但她的母家却在兖州,泰宁军节度使、魏国公符彦卿就是她的父亲。 先是李守贞有异志,僧人总伦来到河中,请求拜见李守贞,自称能听声推数判断吉凶。李守贞召出全眷各令出声。总伦听一个,评一个,不过是寻常套话。挨到李崇训妻子符氏发言,不禁瞿然道:“后当大贵,必母仪天下!”李守贞闻言自夸道:“我儿媳且为天下母,我取天下当然成功,何必再加疑虑呢!”李守贞于是决计造反。 及城破后,李守贞葬身火窟。李崇训先杀家人,接着欲手刃符氏,符氏走匿隐处用帷自蔽。李崇训无从寻觅惶遽自杀,符氏乃得脱身。 符彦卿贻书郭威,且令女儿拜威为父,郭威也不推辞,复称如约。女母说她夫家灭亡,孑身仅存,不如削发为尼,做一个禅门弟子,聊尽天年。符氏摇首道:“死生乃是天命,无故毁形祝发,真是何苦呢?” 后来再嫁周世宗,为天下母,果如总伦所言【为天下母应在柴荣身上,而不是应在李崇训身上,李守贞自以为是,反而送了性命】。 就这样,郭威用一些业务不熟练,用料不讲究,粗制滥造的豆腐渣工程,就达到了克敌制胜的目的。当这些事情发生时,赵匡胤都在现场。当郭威的命令下达时,不知道他的心里在想什么。 郭威攻克河中,检阅李守贞文书,所有往来信札,或与朝臣勾结,或与藩镇交通,彼此指斥朝廷,语多悖逆。郭威欲援为证据一并奏闻,秘书郎王溥进谏道:“魑魅乘夜争出,见日自消,愿一概付火,俾安反侧!” 郭威闻言称善,乃将河中所留文牍尽行焚去。当即驰书奏捷。并将伪丞相靖﨑、孙愿,伪国师总伦,与李守贞子女分入囚车,派将士押送阙下。 刘承佑御明德楼受俘,即命将所有罪犯处死,并悬首于南市。 第一百二十章 赵思绾与王景崇 五代军阀安重荣曾经说过一句大实话:“天子宁有种耶?兵强马壮者为之!”这句话是所有军阀的心声。谁的军队最强,谁就是皇帝,和儒家那套天命所归的把戏没有半毛钱关系。 刘知远打压各地军阀的方法其实很简单,就是让这些有实权的节度使换个地方。离开了根据地的节度使就好似砧板上的鱼肉一样任人宰割。刘知远生前各地军阀不敢妄动,刘知远死后刘承佑继位,刘承佑比老子相差甚远,继位不久,李守贞、王景崇双双叛变。那时的赵思绾只是一个实力一般的军阀,本来跟叛乱没什么关系,但他担心后汉军队平定西北地区的叛乱后,自己这些小军阀也会被牵连其中,赵思绾于是随之叛乱。 郭威围攻李守贞时,赵思绾为郭从义、王峻所围,苦守经年,曾遣子赵怀乂诣蜀乞援。蜀兵不能到河中,又怎能入援长安?援绝犹可,最苦粮空。 赵思绾有一个非常恐怖的嗜好,就是喜欢生吃活人的肝胆。尝亲自持刀,挖出活人的肝,当着被挖者的面,把肝切成细丝,等到吃完,人还没死!赵思绾边吃边语道:“食胆至千,则勇无敌矣!”他感觉吃了别人的胆,可以壮自己的胆,现在人常说吃啥补啥,可能就来源于赵思绾的“吃胆补胆”思维。 至城中食尽,即掠妇女幼稚充作军粮。糜肉饲兵,自己吞食肝胆,权代饭餐。可怜城中冤气冲天,镇日里笼着黑雾。郭从义乃使人诱降。 赵思绾年轻的时候,想做左骁卫大将军李肃的仆人,但是李肃拒绝了他。李肃妻系梁、晋两朝元老张全义的女儿,具有远识,特问李肃何故不纳?李肃对老婆说:“这个人目露凶光,说话也不靠谱,将来肯定会做叛徒。”张氏就说:“你今天拒绝了他,说不定日后就是仇人了。一旦逞志必遭报复,我家恐无遗类。不若厚赠金帛遣令图生!”李肃于是召入赵思绾,拿了很多钱财给他,赵思绾拜谢而去。 后来赵思绾盘踞长安造反,李肃就住在长安城中。毕竟有过钱财之恩,所以赵思绾对李肃夫妻很是尊重,屡次去拜见,礼数一如往日。李肃惊起避席,禁不住赵思绾勇力,将李肃捺入座中受拜,且呼李肃为恩公。李肃勉强敷衍,心中委实难过。及赵思绾退出,急语夫人道:“我说此人必叛,今日果然闯乱,复来见我,奈何?” 张氏道:“何不劝他归国!” 李肃道:“他已势成骑虎,怎肯遽下!我若劝他,反惹他疑心,自招屠戮了。” 张氏道:“长安虽固,料他必不能久据。他若舍此而去,不必说了,否则官军来攻,总有危急之日,那时进言自无他患。” 李肃一听暂且纾忧。 赵思绾屡遣人送奉珍馐,加以裘帛,李肃不好峻拒,又不便接受,百端为难。自思将来凶多吉少,不如图个自尽免致株连,因觅得毒药,即欲服下,张氏觉察后将药夺去,才得免死。及长安围急,张氏复语李肃道:“今日正可入府劝降。幸勿再延!” 李肃往见赵思绾,赵思绾倒履相迎,推李肃上坐,开口问道:“恩公前来,想是怜念思绾设法解围,愿乞明教!” 李肃答道:“公本与国家无嫌,不过因惧罪起见据城固守,今国家三道用兵均未成功,公若乘此变计幡然归顺,朝廷必然喜悦保公富贵。公试自思,坐而待毙,何若出而全身呢!” 赵思绾道:“若朝廷不容我归顺,岂不是弄巧成拙!” 李肃道:“这可无虑,包管在我手中。我虽致仕,朝廷未尝不知。若由公表明诚意,再附我一疏,为公洗释前愆,无有不允!” 赵思绾犹豫不决,判官程让能受郭从义密书,有意出降,乘李肃进言时也即入劝,熟陈祸福。赵思绾即令程让能起草撰成二表,一表由李肃出名,一表赵思绾出名,命教练使刘珪前往郭从义营中乞降,并派牙将刘筠奉表于朝廷。待过旬余,刘筠返报,说朝廷已允赦宥,且调任他镇,赵思绾大喜。未几即有诏敕颁到行营,授赵思绾检校太保,调任华州留后。赵思绾释甲出城拜受朝命。郭从义一声暗号,麾动军士将他拿下。并入署搜捕家属,一并牵至市曹枭首示众。且籍没赵思绾家赀,得二十余万贯,一半入库,一半赈饥。郭从义请李肃主持赈务,李肃自然出办。两日即尽。归家与张夫人说明。一对老夫妻才得高枕无忧。 却说王景崇据住凤翔,杀死侯益家属七十余人,侯益子侯仁矩曾为天平行事司马,在外得免。仁矩子延广尚在襁褓。乳母刘氏易以己子,抱延广潜逃,乞食至大梁。侯益大恸,哀请朝廷诛叛复仇。汉主传诏赵晖攻打凤翔。 赵晖屡次挑战,王景崇拒不出战,赵晖情急之下想出一条妙计:命士兵改穿蜀军服装,并缝制几十面蜀军大旗,然后向凤翔方向呼喊摇旗。凤翔守卒望见蜀军旗帜,以为援兵已到,即刻报知王景崇。 王景崇一听信以为真,即率兵数千往迎。王景崇命人向“蜀军”喊话:“都督何在?凤翔节度使王景崇来迎。” 赵晖正卧在一块大青石上睡觉,听到喊话知道王景崇中计,即刻点兵向前杀去。王景崇不知怎么回事,被“蜀军”打得全军覆没。王景崇一人逃回凤翔,再也不敢出战。 却说蜀主孟昶果然遣山南西道节度使安思谦率兵救凤翔,先锋官申贵先到。王景崇吸取前番教训,这次坚决闭门不迎。 申贵在城下喊道:“我乃蜀主驾下先锋官申贵,王将军为何不开城门?” 王景崇道:“如今真伪难辨,请将军出兵先胜汉军一阵,我即开城迎接将军。” 申贵气得火冒三丈,只得率兵向汉军讨战。赵晖见蜀军果真到来,只派老弱伤卒出战。两下交兵,蜀军大胜。申贵率兵乘胜追击,缴获了辎重木车数百辆,大胜而回。 申贵来至凤翔城下,向王景崇炫耀所获辎重,王景崇这才相信,大开城门迎接蜀军,哪知吊桥刚放下便又收回。申贵问道:“我已大胜为何不让进入。” 王景崇向远方指道:“将军既已杀退汉兵,为何又引汉军杀回?” 申贵转头看去,只见尘烟滚滚袭来,赵晖率领一路精骑冲杀而来。 蜀军将士见汉军杀来,而王景崇又不开城门;且数百辆辎重木车横七竖八积在城下,早已阵脚大乱。 顷刻间汉军如同风卷残云一般,杀得蜀军人仰马翻。蜀将申贵被赵晖劈于马下。汉军夺回辎重大胜而归。 先锋被斩,兵马死尽,蜀军大都督安思谦怒不可遏,大骂王景崇无能鼠辈。一气之下安思谦驻军兴元按兵不动。 王景崇见蜀军不再来援,又发书求蜀主发兵。蜀主再三催促安思谦出兵;但安思谦也是满腹委屈,遂回书陈明利害。信曰: “凤翔节度使王景崇乃无能之辈,多疑少谋,好猜厌战,先锋官申贵受其拖累命丧沙场。汉军来势凶猛,臣恐相持日久粮草不济,望我主再拨军粮五十万石以资军用。” 孟昶见信叹道:“大军未至凤翔,却先向朝廷讨要军粮,只恐安思谦无心进兵。”蜀主本无心再战,王景崇却求救不止,蜀主只得拨付二十万石军粮,再度催促安思谦出兵。 安思谦得了军粮勉强发兵,赵晖退兵固守宝鸡城。这宝鸡城城墙坚固粮草充足,待安思谦率大军杀来,赵晖亲自登城御敌。安思谦久攻宝鸡不下。 这夜安思谦攻城失利,折去许多兵马,一个人正在闷头喝酒,忽然有人来报敌人闯营。安思谦立即披挂上马,只见一将已杀至中军,安思谦拦住去路问道:“尔乃何人,胆敢闯营?” “郭从义是也!”郭从义道。 “好贼子,拿命来!”安思谦催马来战郭从义,郭从义挥舞一对八棱青铜锤,二人战至一处。未过两个回合,郭从义自知不能恋战,虚晃一锤策马就走。安思谦转过马头才见郭从义已逃,自己懒得去追,只令几十个骑兵追杀。 郭从义冲出前营来到宝鸡城下,对城上守卒呼道:“快开城门,我乃郭从义将军。”城上一个校尉认得郭从义模样,便令放下吊桥让其入城。此时几十个蜀军骑兵追来,城上弓手立刻射出百十支雕翎箭,蜀兵不敢近前。 赵晖见郭从义闯营而来,惊讶问道:“郭将军出兵永兴,为何突然来到宝鸡?” 郭从义道:“赵思绾被我诱出长安城诛杀。此番前来正是为解宝鸡之围。别人闯营我恐有失,便亲往城中相约。”赵晖大喜,随即二人定下里应外合之策。 郭从义在宝鸡城中饱吃一顿,次日黎明又跨马掌锤离开宝鸡,二闯连营返回军中。 安思谦两番被人闯营,以为今日不会再有闯营者。到了傍晚时分,士卒来报宝鸡城门大开,赵晖正在向外调兵。安思谦大喜道:“汉军自来送死,此乃天赐良机。”于是点齐三军去战赵晖。 安思谦刚到前营,赵晖便率兵杀来,两军混战城下。忽然蜀军后营火起,郭从义率一万兵马火烧蜀军粮草,继而杀向前营,蜀兵军心大乱。赵晖、郭从义前后夹击大胜蜀军。安思谦见大势已去,只得率领几十个骑兵逃回蜀国。 王景崇困守危城食尽势孤。幕客周璨入语道:“公前与河中、长安互为表里,所以坚守至今。今二镇皆平,公将何恃?蜀儿万不可靠,不如降顺汉室尚足全生。” 王景崇道:“我一时失策累及君等,虽悔难追!君劝我出降,计也甚是;但出降未必不死,君不闻赵思绾之死么?” 周璨无言以对,只好退出署外。 越数日外攻益急。王景崇登陴四望,见赵晖亲冒矢石跨马而来,所有将士无不效命,城北一隅攻扑更是利害,不由得俯首长吁。猛然间得了一计,立即下城召语亲将公孙辇、张思练道:“我看赵晖精兵多在城北,来日五鼓你二人可毁城东门诈意示降。我与周璨带领牙兵突出北门,攻击赵晖军幸而得胜,或守或去再作良图。万一失败也不过一死,较诸束手待毙更胜一筹。” 两将唯唯听命,王景崇又与周璨约定,诘旦始发,是时准备停当,专待天明。 既而城楼谯鼓已打五更,公孙辇、张思练两人行至东门,即令随兵纵起火来,周璨也到了府署,恭候王景崇出门。不意府署中忽然火起,周璨急召牙兵救火,待至扑灭,署内已毁去一半,四面壁立,王景崇居室一些儿没有遗留,王景崇全家都随祝融同往南方去了。 公孙辇、张思练突见府舍成墟大惊失色。只好弄假成真毁门出降。周璨早有降意,当然随降。赵晖引兵入城,检出王景崇烬骨折作数段。当即晓谕大众禁止侵掠。立遣部吏报捷。汉廷更有一番赏赐无容细表,于是三叛俱亡。 第一百二十一章 刘承佑诛杀权臣 却说郭威出讨河中时,史弘肇掌管着后汉的禁卫军,负责京师的防卫工作。史弘肇残忍好杀,一些残酷的刑罚被广泛使用,如断舌、抽筋、折足等等。有人抬头看天上的太白金星,史弘肇认为他私自观看天象,有反叛之心,于是把他腰斩处死。有个百姓喝多了酒,和一个士兵发生口角,史弘肇说他恶语伤人,也处死,并暴尸街头。 史弘肇只知道严厉治理,但是不知道明辨是非,有个幽州人名叫和福殷,用十四万缗钱买了一个玉枕,然后派家童李进卖到淮南。家童将价值数十万的财物藏了起来。和福殷训斥他,还用棍子打他。这个家童就去史弘肇处诬告,说契丹进入开封时,赵延寿曾经让和福殷带着玉枕送给淮南之主,想联合淮南势力夹攻后汉。史弘肇不问青红皂白,马上派人去审问,和福殷在酷刑之下被迫招认,结果家族的人都被处死。他的妻子和女儿也被史弘肇霸占,财物被没收。 史弘肇有个儿子名叫史德珫,是个正直的人,苏逢吉将一个在贡院吵闹的人抓住送到史弘肇那里,请他从重处罚,史德珫知道后,就劝说父亲:“书生无礼,自有府县御史台等机构管辖,不应该用军法处置,他们把他送到你这里来,是想让你有过失。”史弘肇觉得有理,就把那个书生放了。大家知道这件事后,都很佩服史德珫的为人。 枢密使杨邠长于吏事,但不识大体,常言:“为国家者,但得帑藏丰盈,甲兵强盛,至于文章礼乐都是虚事,何足介意也。”刘承佑年已渐长,性且渐骄,除视朝听政外,辄与近侍戏狎宫中。飞龙使后匡赞、茶酒使郭允明最善谄媚,大得主宠,往往编造谀词互相笑谑。李太后颇有所闻,常召刘承佑入宫严词督责。刘承佑起初不敢发言,后来听得厌烦,竟反唇相讥道:“国事由朝廷作主,太后妇人,管甚么朝事!” 关于李太后,这里补充说明一下:刘知远年少的时候,家里十分贫穷,因此很小的时候就当了马奴。他在晋阳牧马时,邂逅了农家女李三娘,并对她一见钟情。李三娘是当地有名的美女,李父本打算把三娘嫁到富贵人家去。可是刘知远见到李三娘时,一下子就被她的美貌惊呆了,那时他已38岁,不过还是个小小的马奴。为了和三娘在一起,刘知远就请媒人向李父求亲。李父嫌弃刘知远家贫,于是一口拒绝了媒人。刘知远被拒以后,就请了几位朋友,在某个夜晚到李家抢亲。第二天李父发现女儿不见了,才知道刘知远半夜抢亲的事。此时生米已经成了熟饭,李父再怎么不乐意,也不得不承认刘知远这个女婿。婚后不久,刘知远就投本到李嗣源的手下,并且因军功升为河东节度使、封北平王,李三娘靠着刘知远,也当上了魏国夫人。刘知远称帝后,李三娘被封为皇后,后来刘承佑才继承了皇位。 故事可能是编的,如果刘知远与李三娘是原配夫妻,刘承佑应该是长子才是,可他却是刘知远的次子。 却说郭威收复三镇之后,随即班师回朝。将至开封,半路之上有太监带着两名护卫飞马传旨。郭威令三军止住脚步,自率赵晖、郭从义、李重进等人跪听圣旨。太监读旨道: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大都督郭威平定三镇节度使叛乱,功不可没,朕心甚慰,加封检校太师、侍中,赐玉带一条。钦此。”郭威领旨谢恩。 乾佑三年初夏,边报称辽兵入寇,横行河北,于是召集大臣共商战守。越日有诏颁出,授郭威为邺都留守天雄军节度使,仍兼枢密使,凡河北兵甲钱谷,见到郭威文书后不得违误。 这晚窦贞固设宴为郭威饯行,文武大臣们都来了,史弘肇沉着脸厉声说道:“安朝廷,定祸乱,须恃长枪大剑,毛锥子(指毛笔,因为笔尖像锥子,所以称为毛锥子)有何用处?王章闻言代为不平道:“没有毛锥子,饷军财赋从何而出?史公未免欺人太甚!”史弘肇听了无话可说,少顷席散,各人怏怏归第。 郭威次日入朝奏请道:“太后随先帝多年,具有经验,陛下春秋方富,有事须禀训而行,更宜亲近忠直,屏逐奸邪,善善恶恶,最宜明审!苏逢吉、杨邠、史弘肇,皆先帝旧臣,尽忠殉国,愿陛下推心委任,遇事咨询;至若疆场戎事,臣竭愚诚不负驱策,请陛下勿忧!”刘承佑敛容称谢。待郭威北去,却又置诸脑后不复记忆。 一日王章置酒宴集朝贵。酒至半酣,王章倡议为酒令,拍手为节,节误须罚酒一樽。大家都愿遵行,独史弘肇喧嚷道:“我不惯行此手势令,幸毋苦我!”客省使阎晋卿刚好坐在史弘肇肩下,便对史弘肇说道:“史公何妨从众,如不惯此令,可先行练习,事不难为,一学便会。”说着拍手相示,史弘肇瞧了数拍,倒也有些理会,因此遵令。于是你也拍,我也拍。轮到弘肇时偏偏生手易错,不禁忙乱,幸好阎晋卿从旁指导,才免罚酒。苏逢吉笑道:“史公身旁有阎姓人,自然无虑罚酒了!”道言未绝,忽听席上豁喇一声,杯盘乱响,史弘肇拍案而起,随即诟骂不止。苏逢吉慌忙闭口。史弘肇不肯干休,握拳相向。苏逢吉立即起座出走跨马奔归。史弘肇向王章索剑追击苏逢吉,杨邠从旁泣劝道:“苏公是宰相,公若加害,将置天子于何地!愿公三思而后行!”史弘肇怒气未平,上马径去。 看官试想,苏逢吉虽然出言相嘲,无非是口头套话,史弘肇为何动怒呢?原来史弘肇的妻子阎越英是个妓女,她有若干私蓄赠与史弘肇,如今夫荣妻贵相得益欢。苏逢吉所言阎姓人指的是阎晋卿。史弘肇认为他讥及爱妻,所以怒不可遏。还亏苏逢吉逃走得快,侥幸全生。 承佑三年除丧听乐,赐伶人锦袍玉带。伶人知道史弘肇骄横,不得不前去道谢,史弘肇当面叱辱道:“士卒守边苦战,尚未得此重赏,你等何功乃得此赐。”立命脱下还贮官库。 杨邠也不把刘承佑放在眼里。刘承佑因为宠爱耿夫人,便想册立她为皇后,杨邠横加阻拦。耿夫人去世后,杨邠又反对用皇后的礼节来安葬她,刘承佑愤懑至极。李太后的弟弟李业要求当宣徽使,当李太后和刘承佑找杨邠商量的时候,也被他一口回绝了。 刘承佑有次与杨邠、史弘肇商议政事,杨邠突然说:“陛下不要多管,有臣等在,还怕何人!”刘承佑心中懊恨得很,不过当面也不敢斥责,退朝后与左右谈及恨事,李业趁势进言道:“杨邠、史弘肇等专恣,时间长了就不把皇帝放在眼里,说不定什么时候心生异志加害皇帝。陛下如欲安枕,亟宜设法除奸!”刘承佑转禀太后。李太后说:“此事怎么能这么草率呢!要与宰相等熟商方可定议。”刘承佑愤愤道:“国家重事,不可谋及书生,文人怯懦,容易误人,儿自有主张。”言罢拂袖径出。 越日天明,杨邠、王章、史弘肇上朝奏事,刚到广政殿东庑,忽有甲士数十人驰出,拔出腰刀,先向史弘肇砍去,史弘肇猝不及防,竟被砍倒。杨邠、王章也被砍翻。三道冤魂同往冥府。殿外官吏十分惊惶。忽由聂文进趋出宣读诏书: 杨邠、史弘肇、王章同谋叛逆,欲危宗社,故并处斩,当与卿等同庆。”大众听诏毕退出朝房步行归第,才知杨邠、史弘肇、王章三家尽被屠戮,家产也籍没无遗。 杨邠、王章、史弘肇贵为宰相,且是先帝任命的托孤重臣,如今同一天被杀灭族。 郭威听到这个消息时十分震惊!功高震主,兔死狗烹,这样的事情太多了!皇帝杀了杨邠、王章、史弘肇,收回了内部军权,不过他会放过在外打仗的他吗?郭威心中没底。与其束手待毙,还不如取而代之!郭威这时候已经有了想法。 第一百二十二章 柴荣卖伞 后梁贞明六年九月二十四日,邢州隆尧县的破落地主柴守礼家,随着一阵婴儿的哇哇啼哭声,柴守礼的妻子给丈夫生了一个大胖儿子。柴守礼高兴得合不拢嘴,为儿子取名柴荣。 柴荣的祖上可是有名的人物,唐太宗的妹夫柴绍是他的远祖。可是不知道什么原因,到他父亲这一代时,家道渐渐衰落下来。 古人结婚早,柴荣的结发妻子姓刘,也是将门之女,幼时就许配给柴荣,她一连为柴荣生了三个儿子。后汉末年,隐帝刘承佑因猜忌郭威,将他在京的亲属全部诛杀,柴荣的元配刘氏以及三子也被杀。后周建国之后,郭威追封刘氏为彭城郡夫人。柴荣继位后,又追册其为贞惠皇后。这是后话。 因为孩子多家庭条件又不好,柴荣不得不外出卖伞为生,昔人有古风一篇,单道为商的苦处: 人生最苦为行商, 抛妻弃子离家乡。 餐风宿水多劳役, 披星戴月时奔忙。 水路风波殊未稳, 陆程鸡犬惊安寝。 平生豪气顿消磨, 歌不发声酒不饮。 少资利薄多资累, 匹夫怀璧将为罪。 偶然小恙卧床帏, 乡关万里书谁寄? 一年三载不回程, 梦魂颠倒妻孥惊。 灯花忽报行人至, 阖门相庆如更生。 男儿远游虽得意, 不如骨肉长相聚。 请看江上信天翁, 拙守何曾阙生计? 这天,柴荣推着一车雨伞去关西贩卖,到得一处名叫销金桥的地方,因为行路太累,上桥前他便停下休息,不知不觉竟然睡着了。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只听得身边有人叫道:“卖伞的伙计,快醒醒!把税银交出来,你再慢慢地睡罢。”柴荣明明听见,故意不去应他。众人哪里耐得,七手八脚的来推柴荣。柴荣把脚伸了一伸,口中呐呐的骂道:“大胆狗头!怎敢如此无礼,前来惊动老爷?”众人听了,尽皆大怒道:“卖伞的贼徒!装什么憨?快快打开银包,称出税银,好放你过桥去。”柴荣立起身来说道:“你们这班死囚!我老爷好好的在这里打盹,要什么税银?”众人道:“你难道不知道么?我们要的是过桥税银,你休假做不知。”柴荣道:“你们在此抽税,我且问你:系是奉着哪一个衙门的明文?哪一位官长的钧旨?”众人道:“你新来户儿不知路头。我这里叫做销金桥,董大爷独霸此方,专抽往来商税,凭你值十两的货物,要抽一两税银;百两的本钱,须交十两土税,分毫也不可缺少。你这一车子伞,收你二两税银。你若足足的称出来,万事全休;若说半个不字,叫你立走无常,阴司里去打盹。”柴荣一听心中火发,大喝道:“好死囚!什么叫做立走无常,阴司打盹?”说罢抡开拳头上前就打。众人见柴荣动手,发一声喊,各各奔上前来,齐举拳头乱打。柴荣哪里放在心上,只把两个拳头望四面打来。不消数刻,早已打倒了十余个。众人见他拳势沉重,一个个挣扎起来,哄的一声,往四下里逃生去了。 众人如飞的跑去董达家中报信。刚到半路,只见那董达策马扬鞭而来。众人迎将上去哭诉道:“大爷,不好了!那贩伞的大汉,违拗了我们桥梁上的规例,又把我们众人打坏了大半。我等逃得快,脱了性命,特来报知大爷。乞大爷作速前去拿住这个凶徒,一来与我们报仇,二来不使后边的人看样。” 董达闻言大怒道:“有这等事么?谅那汉子有多大的本领,擅敢破坏我的规例?”急忙快马加鞭如飞赶来。那董达举眼看时,正见柴荣推着伞车在前面走。于是一马当先赶到背后喝道:“死囚!你漏税行凶伤我爪牙,待往那里走?”说着提起马鞭照头便打。柴荣大怒,放下伞车迎上前去,揪住他鞭子只一拉,董达跌下马来。他立即使个鲫鱼跳水势,一下子立将起来;又使一个饿虎扑食势,要拿柴荣。那柴荣闪过一步,让他奔到跟前,乘势用脚一撩,就把董达撂翻在地。即便提起拳头,望着董达乱打。那董达跟随的众人一齐发喊,各拾了砖头、石块,望柴荣身上打来。柴荣哈哈大笑道:“来得好,来得好,叫你这班毛贼都是死数!”遂舍了董达,退后几步,向腰间解下宝带,迎风一捋,变成了一条神煞棍棒,分开门户望前乱打,不一时,早把几个人打翻在地。众人招架不住,又发声喊,扶了董达上马,一齐往正南方逃走。柴荣随后追赶。 不说柴荣追赶董达。却说有一位好汉姓韩名通,外号“韩瞠眼”,祖贯并州太原人氏,年方一十八岁,生得形容丑陋,力大无穷。自幼父母双亡,流落江湖,这一日却从销金桥过。见桥上停着一辆伞车,抽税的人一个不见。韩通上得桥来,口中呐呐的骂道:“这些狗日的,怎么一个也不见?我且休要管他,且把这些雨伞拿去,换些酒呷也是好的。”遂推了伞车下桥而走。来至一座酒店,韩通进内叫道:“掌柜的,我有一车雨伞在此,与你换几壶酒来呷呷。”店家把眼一看,一车雨伞,少说也有一两百把,加上小车、行李,凭他怎么吃都够,遂把酒食送与韩通。韩通也不推辞,将酒食畅吃了一回,抖撒肚子,将身立起说道:“掌柜的,余下的你且记着,我改日再来吃。”店家道:“今日吃了一半,你再来一回就是了。”其实韩通没看到柴荣行李中的银两,那些银子够他吃几个月! 却说柴荣追赶董达不着,回至销金桥。举眼四望,不见伞车的踪迹。柴荣心里疼的要命,却又无可奈何。 忽然一声霹雳,大雨倾盆,把柴荣淋得落汤鸡似的。柴荣冒雨前行,好不容易找到一家旅店。柴荣银两都放在车上,袋里一文钱也没有。店主人看外面大雨倾盆,先让他住下再说。柴荣又累又气倒下就睡,就如死人般一动不动。 那店主人恐怕客房中漏湿,进来逐房照看。来到柴荣房内,只见炕头上点点滴滴的雨漏下来,叫声:“客人醒来,你的铺盖儿漏湿了。”连叫数声,不见答应。走至跟前,用手推了两推,绝无动静。揭开被来一看,只唬得三魂失去,七魄无存,只见那柴荣仰面朝天寂然不动,真似三分气断,一旦无常。那店主慌了,只叫声:“苦也,客人你坑杀我也!你到我店里住,房钱没交一个,如今一命呜呼,叫我到哪里去买棺材?” 店主正在自言自语,无法支持,只见柴荣慢慢翻转身来。店主见他未死,方才放下心来,叫道:“老祖宗,休要唬死了我。你要什么汤水吃,待我整治取来。”柴荣道:“承店主美意,别的不想吃,只把米汤儿赐半碗。”店主出去,即忙端整一碗,与柴荣饮了,服侍安睡。此时天雨已住,店主出去料理店务。到了次日清晨,店主记着柴荣病体,走进里边问长问短。那柴荣渐渐想起饮食来吃。店主经心用意,递饭送粥,随时伏侍。 经过了五六日,病体好了一半,慢慢硬挣起来。强坐无聊,以口问心,暗想往事,道:病了几日,才得轻安。欠下房钱,毫无抵还。如今病虽好了,只是腰下无钱,三餐茶饭从何而来?再住几日,店家打发出门,叫我何处栖身? 左思右想,忽然忆起道:我有一个嫡亲姑母,现在邺都。听说姑丈做了邺都留守兼天雄军节度使,甚是威武,何不投奔那里安身立命?但是欠下房钱,店主怎肯放我起身?就使肯放之时,无奈盘费也无,如何去得? 正在两难之际,只见店主走将进来,叫一声:“客人,你今日的容颜,比昨日好了许多,身子也渐渐好了起来,应该出外经营,方好度日。”柴荣听了,长叹一声道:“老店主,小弟正在为此烦恼,所有资本连同雨伞不知被哪个杀贼推走,我现在身无分文,因此气成此病。今幸灾退,又蒙老店主大行阴德,念我孤客调养余生。欲待经营,又无资本。惟有一处可以去得,乃是一个姑父现在邺都,意欲投奔于他。又无盘费,更兼欠下老店主许多房钱,一时难以起身。因而在此思想。”那店主听了此言,脸色一下子难看起来。总道他身边有钱,这几日才殷勤侍候,谁知他分文也无。若是赶他出门,这几天的房钱、饭钱却又打了水漂。店主心里叫苦,不知道是留好还是赶他出门好。 柴荣又住两日,店主也不叫他吃饭,反而叫小二看着他,提防他逃走。柴荣心里暗暗苦笑:即使逃得了旅店,出去之后又怎么生活呢? 又过一日,柴荣受了小二无数冷言冷语,忽然想道:“我有一把祖传金刀,太宗皇帝赏给妹夫柴绍,价值连城。自己平日防身用的,今日穷甚,可拿到典铺里,押当些银子,还他饭钱,也得到邺都投亲,待异日把钱来赎回未迟。”主意定了,就与小二说了,小二欢喜。就与柴荣一起走到销金桥当铺里来,将刀放在柜上。当铺的见了道:“兵器不当,只好作废铜称!”柴荣见管当的装腔,没奈何,说道:“就作废铜称吧!”当铺人拿大杆来称,一把刀,重二十八斤,又要除些折耗,八分一斤,算该二两银子,多要一分也不当。柴荣暗想道:“二两银子,如何能济得事?”依旧拿回店来。 店主见了道:“你说要当过兵器还我房钱,怎么又拿了回来?”柴荣道:“我是祖传金刀,二两银子太少。”店主心中巴不得送出瘟神,眼前讨个干净,就是舍了这几日的房钱,也比死在小店里强,还免得买口棺木与他殡殓。于是道:“当铺给你二两,我也给你二两吧!邺都既有令亲,急须前去投奔才是。就是欠下的店帐房钱,也是小事,待你日后得了好处,再来还我不迟。说完留下宝刀,叫小二取了二两银子给他。 柴荣无奈,只好打点起身。那店主款款的在旁催促。邺都本有一千余里,只说六百里路途,巴不得他早早出行才得了帐。柴荣叫声:“老店主,小弟在此多蒙厚情。此去略有好日,一定过来赎刀,与我好生保管。”说罢别了店家,望邺都大路而行。 第一百二十三章 投奔郭威 却说柴荣晓行夜住,约有几十日才到邺都。细细打听,果然是姑丈郭威做了此处元帅。迈步进城,来到帅府辕门。只见那巡风军卒一个个身强体大面目凶横,见柴荣身上褴褛,一齐高声喝道:“你这该死的囚徒!这里是什么去处,你敢探头探脑大胆胡行?想你活得不耐烦了,要讨几记棒吃么?”柴荣心想:我千山万水讨饭寻茶来到此处,岂是容易。实指望投奔姑父得见一面,倘肯相留便好立业;谁知帅府规模这等威严。他既不肯放我进去,且往衙门后面看看,若有后路便好进府。” 想定主意顺着右边而走。不多时忽见有座后门紧紧闭着,两边也有四个小军把守巡逻。柴荣看了正在无措,忽听得里边有人高叫:“开门。”那军校把门开了。只见里边走出两个丫鬟来叫道:“军校,我奉太太之命,有三两银子在此,叫你送到万佛观中,交与当家的师太,明日初一要在佛前供养,顶礼宝签的。快去快来,立等回话。”两个军校接了银子如飞的去了,剩下两个军校在此守门。柴荣紧步上前对两个丫鬟叫道:“姑娘,烦你通报太太一声,有个柴荣在此探望。”军校见他衣衫褴褛,竟然敢跟丫鬟讲话,举起棍儿就打。丫鬟喝道:“住手!且问他一个明白然后定夺。”军校听了才住手。那丫鬟问道:“你是哪里人?从何处而来?到此寻找何人?你须细细直说,我便与你做主。”柴荣道:“我姓柴名荣,表字君贵,祖贯徽州人氏。一向推车贩伞流落他乡。不幸本钱消折无计营生,因此不辞千里特来投奔姑姑,万望通报一声。”那丫鬟道:“原来你就是柴大公子,太太常常思想不能见面。今日天遣相逢来得凑巧。你且在此权等一回,我与你通报。”说罢转身进去。那两个军校见他是元帅的内侄,虽然身上不堪,哪里还敢阻拦? 不多时,只见两个丫鬟走将出来,笑容可掬地叫道:“柴大公子,太太传你进去相见。”柴荣听了满心欢喜,跟着丫鬟来到后堂。丫头上前禀道:“柴大公子到了。”夫人听说往下一看,见其衣衫褴褛蓬头垢面,好似养济院的乞丐一般。细看形容,依稀认得。便问道:“你果然是我的侄儿么?”柴荣道:“侄儿岂敢冒认?”夫人哭道:“可不苦杀我也!你父亲今在哪里?做甚生涯?为何你孤身到此这般形容?可细细说与我听。”柴荣双膝跪下两泪交流,叫声:“姑母大人,一言难尽。自从与姑母分别以来,至今一十二年,父亲在外贩伞营生,权为糊口。侄儿一身孤苦茕茕无依,也将父业经营,流落江湖已经八载,历尽了千辛万苦。前几天卖伞经过销金桥,不幸遇着收税的强人,侄儿不肯给他税银,与他厮打。不知哪个天杀的将我的伞车推走,盘缠都在车上。资本一空无以谋生,投属旅店差点病死。幸亏祖传金刀当了二两银子,特到姑母这里寻些事业。又打听得姑父做了元帅,不敢擅入,幸好遇着两位姐姐,蒙她引见,真乃天假之缘,不胜欣慰!”柴夫人听了泪如雨下,说道:“自从与父母兄长分别之后,我几次差人打听消息,都说你父亲身安家盛,谁知竟沦落到这步光景。待我与你姑父说知,务必为你找个差事“。说罢命小厮将柴荣领进书房,又送将一盆热水进来,还有一套新鲜衣服。柴荣就在书房里沐浴了身体,梳发戴巾,换上新衣。随后送进酒饭,十分丰盛。小厮两边服侍,听从使唤。 晚上郭威回府,柴荣急忙上前鞠躬施礼,口称:“姑父大人在上、小侄柴荣不远千里而来,特叩尊座。”郭威见柴荣生来福相,楚楚人材,心中大加喜欢,即忙搀扶坐下。郭威分付备酒与柴荣接风,至亲三人依礼而坐,传杯递盏欢饮闲谈。郭威举杯在手对柴荣说道:“贤侄,你一向在外,可知近日朝内事情,兴废如何?各处民风可好?”柴荣道:“小侄近来相闻纷纷传说,新主登基以来,贪色好酒,终日与粉黛娇娥取乐,大兴土木不理朝纲。如今四方干戈并起,只怕大汉天下难保,眼前必生事变,祸乱立至矣。”郭威听了把酒杯放下道:“贤侄,想当初刘志远与我同在东岳总兵麾下,建了许多功绩。后来晋祚倾亡,他便自立为君封我外镇。竖子荒淫,前不久诛杀杨邠、史弘肇、王章等大臣,我现在统兵在外,不知他如何处置我呢。” 次日郭威升堂,封柴荣为天雄军牙内指挥使,命手下将弁参见。将校们见柴荣身披锦绣,如王孙公子模样,郭威又称他是内亲,也不敢轻觑。他们哪里知道这个指挥使就是前日到过辕门,曾被骂退的路人?正是: 世态惟趋豪富贵, 人情只附掌威权。 前回书说过,郭威攻打李守贞时,李守贞葬身火窟。李守贞的儿子李崇训先杀家人,接着欲手刃符氏,符氏走匿隐处,用帷自蔽,乃得脱身。其父符彦卿令符氏拜郭威为父,符氏一直留在军中与柴夫人为伴。 符彦卿膝下共有三男三女:长男符昭信年已三十,随父任行内都指挥使;二男符昭愿已经成人,随父在军中效力;符小姐乃是长女,现年二十五岁,其他一弟二妹尚未成人。符小姐嫁给李崇训仅有一年,因变乱全家丧命剩她一人,劫后余生拜郭威为父,一直住在郭府。 符小姐和李崇训结婚,本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二人之间并没有一点感情,那李崇训本是一介武夫,只知图谋天下在战场上争锋,哪里有一点怜香惜玉之情?加之性格粗暴,不把符小姐放在眼里,一不顺心便时常打骂,二人感情早已破裂,尤其是郭威大军攻破河中府那天,符小姐亲眼看见李崇训杀红了眼,竟把自家十多个弟妹亲手杀死,幸亏自己见机得早,才从李崇训魔爪下逃得性命。后来郭威把她送回青州,符夫人见她沉闷孤僻,便和符彦卿商议:“女儿回家以后一直闷闷不乐,可能是思念丈夫所致;不如再给她物色一个女婿,也许会使她快乐起来。” 符彦卿摇头叹道:“谈何容易?我已爵至魏国公,当朝一品,却把这个女儿误嫁给叛臣,如要再嫁,那些王公大臣顾虑名誉,谁家肯要这个叛臣儿媳?还有那些脑筋古板的人,以为女儿克死了夫家,又如何敢来娶这个扫帚星呢?” 符夫人沉思一会后说道:“女儿真是命苦,如果真的无人敢娶,我看不如削发为尼皈依佛门,修修来世也好。” 夫妇二人商议已定。次日符夫人把女儿叫来,给她讲了让她削发为尼的事。符小姐听后大怒说道:“一个人生死有命,女儿岂能苟且偷生,整天跪拜那些泥胎木偶,我还要嫁人!” 符夫人只好安慰一番,让她回房去了。符小姐越想越气,后来又到澶州投靠义父义母。柴夫人身体欠佳疾病不断,符小姐如对亲生母亲一样细心照料,柴夫人十分高兴,病也好了几分。 如今柴荣来投,郭威见两人年龄相仿,便欲作伐让两人成婚,柴夫人一听自然赞成。 第二天夫妻起来。便叫丫鬟去请柴公子进来。丫鬟答应一声往外便走,去不多时,已把柴荣请了进来。柴荣先请了安,然后问道:“姑父呼唤侄儿有何分付?”郭威道:“我请你进来别无他事,只有一言与你商量。”柴荣道:“姑父有甚话讲,侄儿无有不依。”郭威道:“贤侄,老夫有一义女,年方二十五岁,急欲择婿了毕终身。无奈遍观世俗皆非德器。今观贤侄礼义素着豪杰性成,意欲屈招贤侄缔结姻亲,使小女所适得人,不知贤侄肯相许否?”柴荣道:“原来如此。只是侄儿有过亲事,姑父应该知道,怎敢再屈令爱?”郭威道:“你这孩子也是糊涂,你难道不晓得皇帝家有三宫六院,富贵家有三妻四妾?这是你姑母爱你,故把令爱相许。她倒肯了,你还不肯?”柴荣道:“非是侄儿敢于违命,一则不得父母之命,二则军务在身,怎敢及于私事?但蒙姑父姑母错爱,且待禀过父母然后下聘。”郭威犹恐走脱了这个女婿,即便说道:“姑侄至亲,等什么父母之命?姑父做主,也不消甚么聘礼,你只消点头同意就行。”遂叫丫鬟唤符氏进来,丫鬟答应一声便去了。 郭威与柴荣又谈论了几句。那丫鬟去不多时,只见她后面跟着一个美人进来。柴荣举眼看时,但见: 体态娇柔,丰姿妖媚。不施脂粉,天然美貌花容;无假装修,却似轻杨弱柳。眉似远山翠黛,眼如秋水凝波。半启朱唇,皓齿诚堪羞白玉;时翘杏脸,金薇相衬激乌云。 柴荣看了一遍,心下暗暗称赞。只见那美人轻启朱唇,款施莺语,低声说道:“适闻侍儿相报贵客临门。敢问仙乡何处,上姓尊名?愿乞明示。”柴荣笑道:“我乃邢州尧山人,唐太宗妹夫阁下玄孙,郭元帅内侄柴荣是也。以前卖伞为生,现充天雄军牙内指挥使。闻美人芳名冠郡,贤德超凡。今日相见,幸甚!幸甚!”柴荣唯恐对方不从,把十八代远祖都搬了出来,符氏闻言心中暗喜,即便倒身下拜道:“久闻公子英名,如雷贯耳。今日得见尊颜,贱妾三生有幸(也是套话,柴荣来之前卖伞,他的大名怎么会如雷贯耳?)”柴荣慌忙扶起道:“美人何故行此重礼?”于是彼此坐下,各饮了香茗。郭威叫小厮取历书过来,揭开一看后说道:“妙哉,妙哉!今日正遇黄道吉日,正是天遂人愿,宿世奇缘也。”就吩咐收拾新房,整理床帐桌椅等物,打扫后堂,张灯结彩。一面着人置备喜筵,又与柴荣换了一套新鲜的吉服,整备结亲。当日诸事停当,急忙着人唤齐傧相、鼓乐人等到府。等到吉时,就将符氏打扮了,请出后堂,一对新人参拜了天地神明,祠堂灶户,郭威夫妇也当厅受礼。然后夫妻交拜,合卺花烛。礼数已毕,送入洞房成就了美事。彼此相敬相爱,甚是欢娱。正是: 一对新夫妻, 两位过来人。 柴荣安定以后,即命下人拿了十两银子去赎回祖传金刀。店主听说柴荣做了天雄军牙内指挥使,哪里还敢收钱?好酒好肉招待军人去讫。 第一百二十四章 少年赵匡胤 “得国由小儿,失国由小儿。”这是元朝的伯颜,拒绝宋使的口头语,但事后追忆起来,却似有着绝大的因果隐伏在内。宋室的江山,是从周主柴宗训处夺来。宗训冲龄践阼,晓得什么么保国保家的法儿?周主继后符氏,又是初入宫中,所有宫廷大事,全然不曾接洽,陡然遇着大丧,整日里把泪洗面,恨不得随世宗同去。可怜这青年嫠妇,黄口孤儿,茕茕孑立,形影相吊,那殿前都点检赵匡胤,便乘此起了异心,暗地里联络将弁,托词北征;陈桥兵变,黄袍加身,居然自做皇帝,拥兵还朝, 好容易南收北抚,混一区夏,偏是皇天有眼,看他传到十七八世,元将伯颜引兵渡江,势如破竹,南宋一线只遗下赵氏一块肉,孤苦伶仃流离海峤,徒落得崖山覆没,帝子销沉,可见得果报昭彰,天道不爽。 却说残唐五代之时,天下荒荒离乱,朝属梁而暮属晋,干戈不息;更兼连连蝗灾,万民遭涂炭之灾,百姓受倒悬之苦。 为此,后唐明宗夜夜焚香告天,祝曰:“我乃胡人,不能整治天下。愿天早生圣人,抚安黎庶!” 那玉帝感他立念真诚,为君仁爱,即命赤须龙下降人间,统治天下。 唐明宗天成二年,洛阳的夹马营内,生下一个香孩儿,远近传为异闻。什么叫作香孩儿呢?相传是儿初生,赤光绕空,并有一股异香围裹儿体,经宿不散,因此叫作香孩儿。这香孩儿便是赵匡胤。 赵匡胤祖籍涿州,世代为官,不同微贱。父名赵弘殷,少骁勇,善骑射,后唐庄宗时,曾留典禁军,后来他所在的部队解散,赵弘殷衣食无着,在一个寒风呼啸的大雪天流落到洛阳郊外杜家庄。雪越下越大,赵弘殷饥寒交迫,躲在一户人家的骑楼下。这户人家姓杜,家丁开门后见他相貌堂堂,就把他请到家中吃饭,让他雪停了再走。谁知雪一下就是半个月。赵弘殷不拿自己当外人,担水劈柴修修补补,就跟猪八戒初到高老庄一样。老杜动了心思,就将四丫头许配给了他。 赵弘殷十分能干,第一胎便生一男,取名匡济,不幸夭逝;第二胎复生一男,就是这个香孩儿。香孩儿体有金色,数日不变。 一眨眼,赵匡胤10岁了。这时的他恐怕绝不会想到:即将发生的一件事会成为他一生中最大的麻烦,也是他的继任者们世世代代搞不定的任务。一个名叫石敬瑭的沙陀人为了自己的性命与皇位,决定将灵魂出卖给魔鬼。他将幽云16州送给当时的契丹国主耶律德光,以换取他对自己起兵反唐建晋的支持。成功后的石敬瑭说话算话,完全兑现了自己的承诺。还以自己45岁的中原老皇帝之‘尊’拜当时只有35岁的契丹国主为父,成了遗臭万年的儿皇帝。同时也为赵匡胤的大宋深深种下了亡国的祸根。 赵匡胤16岁时,卖国求荣的晋高祖终于郁闷而终。接替皇位的是他的侄子石重贵。石重贵刚上台的第一个表现就让耶律德光哭笑不得。他竟然派使者告诉德光:从今往后,我辈份上是你的孙子,但在工作关系上我俩是平等的,我绝不向你称臣!耶律德光勃然大怒,决定与孙儿撕破脸面,让他清楚地知道:你的石晋由我所立,自然也可以由我而废! 果然,4年后的天福12年(947)正月初一,经过三次反复的拉锯战,耶律德光雄赳赳气昂昂地跨马进入后晋首都大梁。此时赵弘殷将军暂时失业。老将军先后侍奉过7位主子,到现在居然还是禁军中的一个军官。现在契丹人到此一游,赵家人仍然毫发无损。 这时就有了一个流传后世的传说:契丹军队进入开封城打草谷,赵弘殷举家避乱,赵夫人一根扁担挑两个儿子,华山老神仙陈抟一见大笑道“莫道世间无天子,今日天子一担挑”。开始我觉得陈抟慧眼识人,但细考之后觉得这传说绝不真实。宋太宗赵光义生于天福4年,此时9岁。而太祖赵匡胤比他整整大了12岁,此时21岁。这样的扁担能保持平衡吗?更何况,二十多岁的孩子在箩筐里坐得住吗? 不过传说归传说,信不信由你。后来后汉立朝,赵弘殷又再出仕。 此时赵匡胤生得容貌雄伟,器度豁达,更兼武艺精通,膂力过人,大家目为英器。有时赵弘殷出征,赵匡胤侍母在家,无所事事,辄以骑射为戏。 母亲杜氏劝他读书,赵匡胤奋然道:“治世用文,乱世用武,现在世事扰乱,兵戈未靖,儿愿娴习武事留待后用,他日有机可乘能够安邦定国,才算出人头地,不至虚过一生呢。” 杜氏笑道:“但愿儿能继承祖业,毋玷门楣便算幸事,还想什么大功名,大事业哩!” 赵匡胤道:“唐太宗李世民也不过是一个将门之子,为什么能化家为国成就帝业?儿虽不才,也想与他相似,轰轰烈烈地做个大丈夫,母亲以为可好么?” 杜氏怒道:“你不要信口胡说!世上说大话的人,往往后来没用,我不愿听你瞎闹,你还是读书去罢!” 赵匡胤见母亲动怒,才不敢多嘴,默然退出。 赵弘殷特意为儿子请了一位老师,姓王名仁德。一日赵弘殷从外进来,只听老师对儿子讲:“你父亲既然叫你读书,自然望你巴结上进,将来挣个举人回来。”赵匡胤道:“中了举人有什么好处呢?”王仁德道:“中举之后,一路上去,中进士,进翰林,好处多着哩!”赵匡胤道:“到底有什么好处?”王仁德道:“进了翰林就有官做。做了官就有钱赚,还要坐堂打人,出起门来,开锣喝道。阿唷唷,这些好处,不念书,不中举,那里来呢?”赵匡胤虽小,听到“做了官就有钱赚”一席话,口虽不言,心内也有几分活动,闷了半天不作声。又停了一会子,忽然问道:“先生,您也是举人,为甚么不去中进士做官呢?” 那时候,赵弘殷听了先生教他儿子的一番话,心上一时欢喜,喉咙里的痰活动了许多,他就哇的一声,一大口的粘痰呕了出来。刚刚吐得一半,忽然又见他儿子回驳先生的几句话,驳的先生顿口无言,他的痰也就搁在嘴里头,不往外吐了,两只眼睛直钩钩地瞅着先生,看他拿什么话回答学生。只见那王仁德楞了好半天,脸上红一阵,白一阵,面色很不好看,忽然把眼睛一瞪,胡子一吹,一手提起戒尺,指着赵匡胤骂道:“混帐东西!我今儿一番好意拿话教导你,你到教训起我来了!问问你爸爸:请了我来,是叫我管你的呢,还是叫你管我的?这个馆不能处了!一定要辞馆,一定要辞馆!” 赵弘殷从来没见先生发过这样大的火,今儿晓得是儿子不是,冲撞了他惹出来的祸。但是满肚子里的痰越发涌了上来,要吐吐不出,要说说不出,急的两手乱抓,嘴唇边吐出些白沫来。赵匡胤还在那里叽哩咕噜说:“是个有本事的,就去中进士做官给我看,不要在我们家里混饭吃。”王仁德听了这话,更是火上加油,拿着板子赶过来打。赵弘殷听见不像样,赶进来抽了赵匡胤几个嘴巴,又朝着先生作了几个揖,赔了许多话,把老师搀进房里完事。 怎奈赵匡胤天性好动,不喜静居,往往乘隙出游,与邻里少年驰马角射,大家都赛他不过,免不得有妒害的心思。一日,某少年牵一恶马来访赵匡胤。凑巧赵匡胤出来,见了少年,却是平素往来,互相熟识,立谈数语,便问他牵马何事?少年答道:“这马雄壮得很,只是没人能骑,我想你有驾驭才,或能驰骋一番,所以特来请教。” 赵匡胤将马一瞧,黄鬃黑鬣,并没有什么奇异,不过马身较肥,略觉高大,便微哂道:“天下没有难骑的马匹,越是怪马,我越要骑他,但教驾驭有方,怕他倔强到哪里去!”少年故意说道:“这也不可一概而论。的卢马常妨主人,也宜小心为是。”遣将不如激将,少年也会使刁。 赵匡胤笑道:“不能驭马,何能驭人?你看我跑一回罢!” 少年对他嘻笑道:“我去携马鞍来可好?” 匡胤笑道:“要什么马鞍等物。” 说至此,即从少年手中取过马鞭,奋身一跃上马而去。那马也不待鞭策,向前急走,只见它展开四蹄,似风驰电掣一般,倏忽间跑了五六里。前面恰有一城,城门不甚高大,行人颇多,赵匡胤恐飞马入城,人不及避,或至撞损,不如阻住马头,仍从原路回来。偏这马不听约束,而且因没有衔勒,令人无从羁绊。匡胤不觉焦急,正在马上设法俯首凝思,不料这马越跑越快,三脚两步竟至城门。赵匡胤坠下马来。 某少年在后追蹑,远远地见他坠地,禁不住欢呼道:“匡胤!匡胤!你今朝也着了道儿,任你头坚似铁,恐也要撞得粉碎了。”不料赵匡胤却从地上慢慢起身,继续追赶恶马并跃上马背,一点也没有受伤。 赵匡胤扬鞭向马头一拦,马即随鞭回头,不似前次倔强,顺着原路安然回来。少年遇着,见匡胤面不改色从容自若,不由惊问道:“我正为你担忧,总道你此次坠马定要受伤,而你却仍然乘马回来,你身上可有痛楚么?” 赵匡胤道:“我是毫不受伤,但这马恰是性悍,非我见机翻下,好头颅早已撞碎了。”言罢下马作别,竟自回去。 赵匡胤声名从此渐盛,各少年敬爱有加,不敢侮弄,其中韩令坤与张光远、罗彦威与赵匡胤最称莫逆。四个人都是少年勇敢,倜傥不群。从此往来无间,联成知己,除研究武备外,时而联辔出游,或校射,或纵猎,或蹴踘。某日,与韩令坤至土室中赌博为欢,正在呼五喝六的时候,突闻外面鸟雀声喧,很是嘈杂,都不禁惊讶起来。 当下停了博局,挟了弓矢,一同出室探望,只见一群喜鹊互相搏斗,噪声盈耳。赵匡胤道:“雀本同类,犹争闹不休,我等可有良法替它解围?” 韩令坤道:“这有何难,一经驱逐,自然解散了。” 匡胤道:“你我两人也算是一时好汉,为什么效那儿童举动,去赶鸟雀呢?” 令坤道:“依你说来,该怎么办?” 匡胤道:“我与你挟着弓箭,正苦没用,何妨弹死几只暴雀,隐示惩戒。来!来!你射左,我射右,看哪个射得着哩!” 韩令坤依言,便搭弓抽箭向左射去。匡胤也用箭右射,飕飕的各发一箭,射中了两只,余雀惊散,飞逃得无影无踪了。忽听得一声怪响从背后传来,仿佛与地震相似,急忙返身后顾,那土室却无缘无故地坍塌下来。令坤惊讶道:“好好一间土室,突然坍倒,正是出人意外。亏得我等出外射雀,否则压死室中没处呼冤呢!” 匡胤道:“这真是奇极了!想是你我命不该死,特借这雀噪的声音叫我出来。喜鹊救了我们的命,我们还要射死它,这是大不应该的。现在后悔已经迟了,你我不如将死雀掩埋才是。” 韩令坤也即允诺,即将两只死雀埋讫,然后分手自归。 这时晋亡汉继,中原一带多被辽主蹂躏,民不聊生。赵匡胤年逾弱冠,听到这种消息,未免忧叹,恨不得立刻从军驱除大敌。既而辽主道殁,辽兵北去。 赵弘殷与贺金蝉的父亲贺景思都住在护圣营官舍,交情非常好,赵匡胤与贺金蝉青梅竹马,经常在一处玩耍。贺家有一种自酿的酒,非常香甜可口,赵匡胤经常去她家喝酒,醉翁之意不在酒,贺氏成了他的结发妻子,从此情系一生至死不渝。然而贺氏体弱多病,最终红颜薄命,没能与他白头到老。他当了皇帝之后,思念爱妻,忆及往昔,下旨向贺家索要这种酒,贺氏族人将酒和酿法一起献了给他,赵匡胤看到酒后赐名“鉴湖春”。这是后话。 第一百二十五章 泥马驮真龙 话说汴梁城中有位先生,姓苗名训,字光义,善晓天文地理,能知过去未来。他奉了师父陈抟老祖之命,下山来扮做相士寻访真主。每日间哄动那些争名夺利的人前来看相,十分热闹。 一日清晨,苗光义起来开馆,挂了那个辨鱼龙、定优劣的招牌,垂帘洒扫已毕,正在闲坐,只见一位青年公子信步进来,光义抬头一看暗暗吃惊。怎见得那人好相?只见: 尧眉舜目,禹背汤腰。两耳垂肩,棱角分明征厚福;双手过膝,指挥开拓掌威权。面如重枣发光芒,地朝天挺;身似泰山敦厚重,虎步龙行。异相非常,虽道潜龙勿用;飞腾有待,足知垂拱平章。漫夸辟土紫微星,敢比开疆赤帝子。 这人不是别人,就是那个香孩儿赵匡胤,表字元朗。父亲赵弘殷现为殿前都指挥之职。此时赵匡胤正当一十八岁,生得容貌雄伟器度豁达,更兼精通武艺膂力过人,每日在汴梁城中惹是生非,喜打不平。 这日早起无事出外闲游,打从相馆门首经过,举步进门,意欲推相。却值苗光义闲坐在此。抬头一见,不觉惊喜:此人便是帝王之相,吾昨日排下一卦,应在今日清晨有真主临门,不想果应其兆。于是望赵匡胤纳头便拜,口称:“万岁”。赵匡胤闻言大惊道:“你这泼道,想是疯癫的么?怎的发这胡言乱语?”光义道:“小道并不疯癫,因见天下汹汹久无真主,特奉师命下山寻访帝星。今幸得遇,事非偶然,主公实为应运兴隆之主,不数年间,管教身登九五,请主公勿疑。”赵匡胤听了这一席言语,越发怒道:“你这疯癫的泼道!这是什么地方,你敢信口胡言?人人道你阴阳有准,祸福无差;据我看来,原来你是妖言惑众,情殊可恨!” 赵匡胤一时怒起,把相馆中的什物等件尽都打翻。那苗光义见他势头凶猛,一时遮拦不及,只得往后退避。 正在喧攘之际,只见人丛里走出两个豪华公子,进来扶住赵匡胤说道:“大哥,为着何事这等喧闹?”赵匡胤回头看时,乃是张光远、罗彦威二人。赵匡胤悄悄说道:“我来叫他相面,谁知他一见愚兄便称万岁。这里辇毂之下,岂容他胡言乱语?倘被别人听着,叫愚兄怎的抵当?”张光远道:“大哥你也是呆的,量这个疯癫的道人,说话无凭无据,由他胡说。目今世上的医卜星相,都是靠这些浮词混话,奉承得人十分欢喜,便好资财人手。这是骗人的迷局,你我不入他的骗局就是,闹他则甚?”说罢拉了匡胤的手往外便走。那苗光义却又追出来叫道:“三位且留贵步,小道还有几句言语奉嘱。”遂大声叫道: “此去休要入庙堂, 一时戏耍见灾殃。 今年运限逢驿马, 只为单骑离故乡。” 三人想是没有听到。苗光义见三人走远,想道:我周游天下,遍访真主,不道在汴梁遇着。但如今尚非其时,待我再用些工夫,前去访寻好汉,使他待时而动,辅佐兴王,成就这万世不拔之基。主意已定,即便收了相馆,整备云游。 却说赵匡胤弟兄三人随步闲游,观玩景致,固是赏心乐意,娱目舒怀,十分赞叹。正走之间,只见前面一座古庙,殿宇巍峨,甚是清静,耳边又闻钟鼓之声。张光远叫道:“大哥,你听那庙里钟鸣鼓响,必是在哪里建些道场,俺们何不进去随喜片时?”罗彦威道:“说得有理。我们走得烦了,且进去歇歇脚儿,吃杯茶解解渴也是好的。”三人举步进了庙门,把眼一张,乃是一座城隍庙,真是破败不堪,人烟杳绝,哪里见什么功德道场。 罗彦威道:“这又奇了,方才我们在外,明明听得钟鼓之声,怎么进了庙门,一时钟也不鸣,鼓也不响,连人影儿都不见一个?这青天白日,却不作怪么?”张光远道:“方才想是那些小鬼儿在此打诨作乐,遇着我们进来,他便回避了,所以不响,也未可知。”罗彦威道:“俺常听老人家说:”‘鼓不打自响,钟不撞自鸣,定有真命天子在此经过。’今日这里只有你我三人,敢是谁有皇帝的福分不成?”张光远道:“这等说来,大哥必定是个真命天子。”赵匡胤道:“何以见得?”张光远道:“适才那个相士说的,大哥有天子的福分,小弟想来一定无疑。若是大哥做了皇帝,不要忘了我们患难兄弟,千万挈带做个王子耍耍,也见得大哥面上的光彩。”赵匡胤道:“兄弟,你怎么跟着那相士一同胡讲?这‘皇帝’两字非同小可,怎么轮得着我?你们休得胡言不思忌讳。”罗彦威道:“虽然如此,却也论不定的,常言说得好:‘皇帝轮流转,明年到我家。’自从盘古到今,何曾见这皇帝是一家做的?”张光远接口道:“真是定不得的,即如当今朝代,去世的皇帝,他是养马的火头军出身,怎么后来立了许多事业,建了许多功绩,一朝发迹,便做起皇帝来?又道:‘寒门产贵子,白户出公卿。’况大哥名门贵族,哪里定得?”赵匡胤道:“果有此事么?”罗彦威道:“哪个说谎?我们也不须闲论,今日趁着无事,这真皇帝虽然未做,且装个假皇帝试试,装得像的,便算真命。”张光远道:“说得是,我们竟是轮流装起便了。” 赵匡胤见他们说得高兴,也便欢喜道:“既是如此,你我也不必相让,这里有一匹泥马在此,我们轮流骑坐,看是哪个骑在马上,会行动几步,便算是真主。”二人道:“大哥所见甚是。” 当下赵匡胤说道:“我们先从小的骑起,罗兄弟先骑,次后张兄弟,末后便是愚兄。”罗彦威闻言说了一声:“领命。”即便拾了一根树枝儿走将过去,卷袖撩衣奋身上马,叫一声:“二位兄长,小弟占先了。”即忙举起树枝儿,把那泥马的后股上尽力一鞭,喝声:“快走!”那马哪里得动,罗彦威连打几下,依然不动。张光远在旁大笑道:“兄弟,你没福做皇帝也就罢了,怎么狠命儿把马乱打,强要它走?待我来骑个模样儿与你瞧瞧。”罗彦威自觉无趣,只得下来。张光远上前,用手扳住马脖子,蹿将上去,在马屁股上拍了两掌,那马安然不动。心下也是懊恼,犹恐他二人笑话,只得也跳了下来。罗彦威笑道:“俺与你弟兄两个都没有做皇帝的福分,让是让大哥做了罢。” 赵匡胤道:“二位贤弟都已骑过,如今待愚兄上去试试。”说罢举步上前,把马细看一遍,喝彩道:“果然好一匹赤兔龙驹!只是少了一口气。”遂左手搭着马鬃,右手按着马鞍,一跃上马。只见前后鬃尾有些摇动。罗彦威拍手大笑道:“原是大哥有福,你看那马动起来了。”匡胤也是欢喜,遂又加上三鞭,那马便驮了匡胤出了庙门,往街上乱跑。 那汴梁城内的百姓,倏忽间看见赵匡胤骑了泥马奔驰,各各惊疑不止,于是三个一块,四个一堆,唧唧哝哝地说道:“青天白日,怎么出了这个妖怪?把泥马都骑了出来,真个从来未见,亘古奇闻。”一个道:“不知那家的小娃子,这等顽皮,若使官府知道了,不当稳便,只怕还要带累他的父母受累哩。”光远听见众人议论,忙上前道:“大哥,不要作耍了,你看众人这般声势,大是不便,倘若弄出事来,如何抵当?你快些还了马,我们回家去吧。”赵匡胤道:“贤弟言之有理,你们先回,俺即就来。”光远二人竟自去了。赵匡胤遂把泥马加上数鞭,那马一个回头,返身复跑到庙内,归于原所。赵匡胤下马看时,只见泥马身上汗如雨点,淋漓不止,心内甚觉稀奇。急忙转身离庙,回到府中不提。 这件事传到五城兵马司耳边,十分惊骇,说道:“怎的赵弘殷家教不严,纵子为非,妖言惑众。若是匿而不奏,这知情不举的罪名,在所难免。”于是连夜修成本章,次日面奏圣上,只见上面写道: 臣闻圣人不语怪,国家有常经,语怪则民志易淆,经正则民心不乱。伏见都指挥赵弘殷之子赵匡胤,年已及壮,习尚未端,昨于通衢道上,有戏骑泥马一事。臣窃谓事虽弄假,势必成真;况乎一人倡乱,众其和之,积而久焉,其祸何可胜言?将见安者不安,定者无定。臣职守司城,分专巡视,睹此怪异不经之事,理合奏明。伏惟陛下乾纲独断,握法公行,以警后来之举。则民志得安,民心克定,而一道同风之盛,复见于今矣。臣不胜激切上奏。 刘承佑阅后道:“妖言惑众,论例应该典刑,姑念功臣之子,宥重拟轻,发大名府充军三年。赵弘殷治家不严,罚俸一载。钦此。”赵弘殷闻言大惊,随即请罪谢恩。 朝罢回家,赵弘殷走至夫人房中骂道:“都是你这个老不贤养的祸根,终日纵他性子惹是生非,如今弄出事来了。”夫人道:“相公为何这等大怒?”赵弘殷便把事情细细说了一遍,又道:“似这样的畜生,玷辱门风,要他何用?快叫这畜生出来,待我一顿板子打死了,免得日后受他连累。”遂叫下人把匡胤请出来。下人去不多时,赵匡胤已至厅上。赵弘殷骂道:“你这不成器的畜生,干得好事!”赵匡胤道:“孩儿不曾干什么事。”赵弘殷喝道:“你还要嘴犟?你在城隍庙,骑得好泥马,放得好辔头!如今被巡城御史面奏朝廷,将你问斩;幸亏圣上宽宥,赦了死罪,只发配大名府充军三年。又累我罚俸一载。你这畜生,闯出这样祸来,还说不曾干什么?” 赵匡胤闻言只气得三尸暴跳,七窍烟腾,骂道:“无道昏君!我又不谋反叛逆,又不为非作歹,城隍庙里的泥马,骑一下有什么要紧?况且众人看它走动,我又没有造谣,怎么把我充起军来?我断断不去,怕他怎的!”赵弘殷喝住道:“畜生!还要口硬?这是法度当然,谁敢违拗?岂不知王子犯法与民同罪?你自己犯了法,怎么骂起圣上来?况且朝廷赦重拟轻,乃是十分的恩典。死中得活,法外施恩,你还不知感激,反而在此狂悖么?快些收拾起行,不许担搁。那大名府的总兵,是我年侄,你去自然照顾你的。 正说之间,家将进来禀道:“有本府起了批文,发拨两名长解,已在外厅,伺候公子起行,老爷作速发付。”赵弘殷遂命收拾起身。登时修下书札,把行李包裹停当,差了两个管家,跟随服侍。赵匡胤无可奈何,只得上前拜辞了父母弟弟,又别了妻子。那老夫人吩咐道:“我儿,你路上要小心谨慎,不可当着在家一般,由着自己性子。须要敛迹,好叫我在家里安心无虑。”赵匡胤道:“母亲不必忧心。孩儿因一时戏耍,致累二亲惊恐,不肖之罪,万分莫赎,又蒙母亲吩咐,孩儿安敢不依?”说罢,彼此下泪而别。 第一百二十六章 充军大名府 却说赵匡胤带了管家和解差,五人望天雄大道而来。一路上免不得饥餐渴饮,晓行夜宿。行走之间,不觉早到了大名府,寻下客店安歇。至次日清晨,赵匡胤先差两个公差到那帅府投书。原来那威镇大名府的总兵官姓窦名溶,乃是赵弘殷的年侄。这日他正在私衙闲坐,忽然接到赵府家书,拆开一看,即便写了一个请帖,差人同着公差往下处通了致意,并把赵匡胤请到府中。两下各见了礼,略叙了几句寒温,窦溶即命排设筵席款待接风。又拣了一所清静的公馆与匡胤住下。仍令带来的两个管家随居服侍;复又拨了四名兵丁轮流伺候。窦溶分置已毕,次日清晨批回文书,打发差人回汴梁去讫。 赵匡胤住在公馆,每日供给俱在帅府支应。又承那窦溶款待丰美,或时小酌,或日开宴,极其恭敬;跟那曹操待关公的光景:三日一小宴,五日一大宴,上马一锭金,下马一锭银,美女服侍,高爵荣身。其敬爱之情,不相上下。倒把那个钦定的配军,俨然做了亲临的上司。赵匡胤心中十分感激,一时寂然无事。 过了些时,正值隆冬天气,匡胤心闷无聊,叫过兵丁问道:“你们这里有什么好的去处,可以游玩的么?”那兵丁道:“我们这里有个行院,内有一个妇人,姓韩名素梅,生得窈窕超群,丰韵异常。公子既然闷坐无聊,何不到那里走走?”赵匡胤闻言大喜道:“既有这个所在,去会会又有何妨?你可引我前去。”就命管家看守书房,自己带了两个兵丁,步出门来上了长街,穿过小巷望前路而行。 看看已到院子门首,早见立着那个鸨儿。兵丁上前说了就里,鸨儿慌忙接进中堂,客位坐下,就有丫鬟献茶,即命素梅见客。两下饮茶谈心,俱各欢好。饮够多时,撤席重谈。素梅道:“今既光临,若不嫌亵渎,愿屈一宿,以挹高风,不知尊意如何?”赵匡胤道:“美人有意,我岂无情?既蒙雅爱,感佩不浅。”遂吩咐两个兵丁道:“你等先回,我今晚在此盘桓一宵,明日早来伺候。”兵丁道:“公子在此过宿无妨,只不要闯祸生非,若总帅老爷得知,叫小的带苦受累。”赵匡胤道:“俺知道,你等放心回去,不必多言。”兵丁无奈,只得回去。赵匡胤是夕便与素梅曲尽欢娱,极其绸缪,真个说不尽万种恩情,描不出千般美景,人间之乐,无过于此矣。 却说次日起来,梳洗已毕,素梅即叫丫鬟摆上酒来。两人正待对饮,只见丫鬟跑进房来报道:“姑娘,不好了,二爷来了!”素梅闻言,只吓得面如土色,举手无措。赵匡胤见此形景,心下疑惑,问道:“那二爷是何等样人?美人这等害怕?”素梅道:“公子有所不知。这人姓韩名通,乃是大名府的第一个恶棍,自恃力大,精通拳棒,成群结党,打遍大名府,并无敌手。因此人人闻名害怕,见影心寒,他有一个浑名,叫做韩二虎。真正凶恶异常,横行无比。就是我们行院中,若或稍慢了他,轻则打骂,重则破家。今日来若见我与公子同坐在此,彼必无状,因此心中张惶。” 赵匡胤听了这番言语,顿时无名火起,不觉大叫道:“反了,反了,气杀我也!怎么一个韩二狗,便装点得这般利害?岂不知俺赵匡胤,是个打光棍的行手!凭你什么三头六臂,若遇了俺时,须叫他走了进来,爬了出去。美人你只管放心,莫要害怕。”顷刻间,叫丫鬟把桌子搬去,又将那什物家伙,尽行收拾过了,单剩下两张交椅,与素梅并肩坐下。只听得外面一片声叫喊进来,道:“素梅这个小贱婢,今天躲到那里去了?不来迎接我二爷!”素梅听了抖衣战兢,立起身来往内要走。赵匡胤一把扯住道:“美人不要怕他,有我在此!” 说话之间,只见一个大汉走进房来,赵匡胤抬头看时,果然是一条汉子,但见:身长一丈,膀阔三停,相貌堂堂,满脸杀气。举步进房,见了匡胤与素梅坐着,即时心中大怒,开言骂道:“小淫妇,你往常不是说除了二爷不喜别人,怎么改变初心,与那野鸟厮缠?”素梅未及回言,赵匡胤大喝一声道:“谁是野鸟?你家祖宗爷爷在此,如何这等大呼小叫?”韩通竖目皱眉道:“你是那里来的囚徒,这等可恶?可通个名来,待俺好动手。”赵匡胤笑道:“原来你也不知,若说出俺的大名来,你莫要跑了去。我乃东京汴梁都指挥赵老爷的公子,赵匡胤便是。”韩通听罢便喝道:“赵匡胤,你口中乳臭未退,头上胎发犹存,有多大本领,敢来俺大名府中纳命?不要走,吃我一拳。”说未了,早望赵匡胤劈面打来。赵匡胤见他势头来得凶猛,侧身闪过,复手也还一拳,韩通也便躲过。两个登时交手,扑扑的一齐跳出房来,就在天井中间,各自丢开架子,拳手相交,一场好打。但见: 一个是开朝真主,一个是兴国元臣。一个是打遍汴京无敌手,一个是横行大郡逞高强。这个要依六韬吕望安天下,那个要学三略黄公定太平。这个是金鸡独立朝天蹬,那个是鹞子翻身着地钻。这个是玉女穿梭,那个是黄龙背杖。好个拳棒双全韩二虎,遇上了膂力超群赵大郎。 当下二人各施本领,尽力相交,直打到难解难分之际,未分高下。赵匡胤见韩通有跌扑之意,就乘势抢将进去,使一个绊脚的招式,把韩通一扫,扑的倒在地下。一把按住,提起拳头,如雨点一般,将他上下尽情乱打。韩通在地上大叫:“打得好!打得好!”赵匡胤喝道:“你这死囚!还是要活,还是要死?若要活时,叫我三声祖爷爷、再叫素梅三声祖奶奶,我便饶你去活;若是要死,就不开口,我让你去见阎王老子。”韩通道:“红脸的,你且莫要动手,我和你商量:俺们都是江湖上的好汉,今日在你跟前输了锐气,叫你爷爷也不打紧;若要在养汉婆娘面前赔口,叫我日后怎好见人?”赵匡胤一听二目睁圆,喝声道:“韩通,你不叫么?”又把拳头照面上一顿狠打,直打得韩通受痛不过,只得叫声:“祖爷爷,我与你有甚冤仇,把我这等毒打?”赵匡胤又喝道:“你这不怕死的贼囚,怎么只叫得我?快快叫了素梅,我便饶你的命。”韩通无奈,只得叫一声道:“我的祖奶奶,我平日从不曾少你分文,怎么今日袖手旁观不则一声?忒觉无情无义。望你方便一声,解劝解劝。” 正在这里哀告,只见大名府两个承值的走将进来,一看见是韩通,便叫一声:“韩二虎,你终日倚着力气,在大名府横行走闯,自谓无敌,任你施为。怎么一般的也有今日,遇着了这位义士,却便输了锐气?你既是好汉,不该这等贪生怕死,就肯叫粉头为‘祖奶奶’,可不羞死?你平日的英雄,往哪里去了?”说罢又劝赵匡胤道:“公子也不必再打了,想今日这顿拳头,料已够他受用,凭他有十分的本事,也不敢正眼觑你,还要打他则甚?”赵匡胤听说,把手一松,韩通爬了起来往外便走。赵匡胤叫道:“韩通,你且听着,我有话吩咐你:你今日快离了大名,速往别处存身便罢;倘若再在此间担搁,俺便早晚取你的狗命!”韩通听了又羞又气,暗暗想道:“我一时造次,遭了这一场羞辱。如今欲与他相对,料也难胜。况此地难以再住,不如且往别处安身,养成锐气再来报仇。”想定主意,即时出了院子离了大名,抱头鼠窜地望平阳而去。正是: 一叶浮萍归大海, 人生何处不相逢! 不说韩通逃往平阳希图后报。且说匡胤打走了韩通,重与素梅叙话。素梅见赵匡胤本事高强,十分豪侠,心下愈加欢喜,就有永结百年之意。赵匡胤知她意思,便与素梅缔结偕老之盟。正是 未际风云会, 先承雨露恩。 山盟从此定, 海誓不须更。 次日赵匡胤起身,作别了素梅,回至馆驿。两个管家接着道:“公子,你忧杀我们,听说在院子里打走了什么韩通,恐怕窦老爷知道不便。况且地方生疏,人情不熟,可不要暗里吃人算计么?今后万望公子休要出去惹祸,免得小人惊恐。”赵匡胤喝道:“干你甚事?有什么惊恐?我赵某凭他有甚风火,总然不怕,须要拼他一拼,怎肯束手待毙?你们噜苏做甚?”两个管家再不敢言语。自此以后,赵匡胤时常到素梅那里来往,意合情浓。 第一百二十七章 血溅御勾栏 光阴似箭,日月如梭,捻指之间三年过去。一日窦溶吩咐旗牌官请赵公子进来。不一会儿匡胤进来与窦溶见礼,二人分宾主坐下。用过香茗,窦溶道:“贤弟自从驾到敝府,倏忽之间三载有余。愚兄公务繁多,有失简慢,叨在世谊,俱望包涵。目下且喜限期已满,意欲先请回府,免得老伯大人忧思。不知尊意如何?”匡胤满心欢喜道:“小弟遭配麾下,错蒙雅爱,极承过费,实是难当。今既恩放,当于家君跟前细述盛德,倘遇寸进,自必厚酬。”窦溶连称不敢。即时吩咐家人治酒,趁今日与赵公子饯行。家人即忙排了酒筵,宾主二人开怀对饮。酒过三巡食过五味,匡胤即便辞席。窦溶登时写下一书,无非与赵指挥问安的意思。并匡胤限满文凭,外赠路银四十两。匡胤一一收明。 当时拜辞窦溶回至馆驿,收拾行装。带了两个管家,复至院子里辞别素梅。那韩素梅闻知匡胤限满回家,十分不舍。匡胤安慰道:“美人不必挂怀,俺今回至汴梁,若遇便时,早晚来接你,必不有忘。”素梅哽咽不绝,摆酒送行。此时匡胤归心似箭,略饮数杯。彼此各致叮咛,洒泪而别。 一行人朝行夜宿,不觉早至东京,进了汴梁城,满心欢喜。正行之间,正好遇见张光远、罗彦威二人,彼此大喜。罗彦威遂邀匡胤至酒楼接风。匡胤先发付两个管家回去。自己与张、罗二人传杯递盏,畅饮舒怀。 三人吃了半日,俱有几分酒意。匡胤执杯说道:“二位贤弟,愚兄遭配了三年,不知近来朝廷的事情怎样?”张光远道:“兄长不说便罢,若说起朝中之事,比前大不相同。近来南唐主新进来一班女乐,共是一十八人,内中有两个花魁,一个名叫无价宝,一个名叫掌上珠。皇上受献之后,大兴土木创造一院,名为御勾栏,外设园亭,内兴楼阁。这班女乐居住在内。那皇上每日率领文武勋臣到这院内,开长夜之欲,纵流连之欢。这些女乐扮演杂剧,歌唱舞蹈。为显示与民同乐之意。皇上临幸之时,无论士庶人等任凭观看。”匡胤道:“我往大名去了三年,不想汴梁添了这些景致。既然不禁出入,趁此天色尚早,二位贤弟同我去观看一回,可使得么?”光远道:“兄长要去,弟当奉陪。”罗彦威便叫酒保上来算还了账。 三人出了店门往前行走,不多时已到勾栏院门首。往里面直走进去。果然好一座御勾栏,巧夺天工分外精奇。匡胤看了夸羡不已道:“好一座御勾栏,盖造精工堪称尽美。”三人进院,只见正中设着一张龙椅,两旁放着两个绣墩。匡胤问道:“这是什么人坐的?”光远道:“那中间龙椅,是当今坐的;这两旁绣墩,是两位丞相坐的。”匡胤回头看道:“那东西悬挂着钟鼓,要它何用?”光远道:“东廊悬的,便是龙凤鼓;西廊吊的,便是景阳钟。圣驾临幸,钟鼓齐鸣,女乐们立即进院侍候。有的唱歌,有的舞蹈,好看不过的。”匡胤道:“原来如此。既有这般趣致,俺们何不随喜一回?把那其中滋味,赏鉴赏鉴。张贤弟,你去撞钟。罗兄弟,你去擂鼓。待我在龙椅上装一个假皇帝坐坐,看看这些女乐来也不来?”张、罗二人一来有了几分酒兴,二来鬼使神差似的,击鼓的击鼓,撞钟的撞钟。 当时钟鸣鼓响,早已惊动了掌院太监,慌忙往各院里吆喝传呼道:“万岁爷驾到,众女乐快些上楼。”女乐们听见不敢怠慢,各自拿了乐器,走上楼来见驾,口称:“万岁爷,奴家接驾来迟,望乞恕罪。”匡胤一时高兴,听见众女乐齐呼万岁,不觉满心欢喜,笑逐颜开道:“美人免礼平身。”众女乐谢恩已毕,站起身来往龙位上一看。不看时万事皆休,一看时胆战心惊。这龙位上哪里是当今圣上?原来是一个红面后生。两边绣墩上坐的是两个少年子弟。众女乐齐声骂道:“哪里来的无知小贼?擅坐龙位假扮天子,真是狗胆包天。军士们何在?快快拿下!” 匡胤听见女乐喊叫,不觉大怒,喝道:“贱婢!你们不来歌舞唱曲奉俺欢心,反来放肆辱骂,我岂能饶你?”立起身来照着无价宝脸上一掌,打了个倒栽葱满楼上乱滚。掌上珠喊声:“不好了,醉汉行凶打人了!”一句话尚未说完,赵匡胤赶将过去,只一脚踢下楼去,跌得半死。张光远见此光景,把那几分酒意唬醒了大半,慌忙说道:“大哥,俺们一时高兴,惹这大祸,她们怎肯甘休?趁武士未到,极早走罢。”匡胤道:“二位贤弟,怕他则甚?他今不来便罢,若引军马来时,俺便索性搅乱一场,教他整顿而来,亏败而去,才见愚兄的本领。”此时天色将晚,各自散去。 匡胤回到家中,拜见父母道:“不孝孩儿久离膝下,有乖定省负罪良多,望二亲恕儿不孝之罪。”说罢将限满批文呈上,又把问安书札递与弘殷。赵弘殷看毕,便将限满批文着家人速往府中递讫。 匡胤正准备回房,只见赵弘殷一步一拐闪闪蹉蹉的进了书房。匡胤心下疑惑,问母亲道:“孩儿久离膝下,不知父亲有何病恙?”杜夫人道:“你父前日上朝,偶尔马失前蹄跌了一交,伤了腿足,故此行走不便,谅也无妨。”匡胤听说心中很是疑惑。 片刻来到自己房中,与夫人贺金蝉相见。彼此问安已毕,匡胤便问贺金蝉道:“娘子,我父亲所患何症?你可实对我说,我去请医调治。”贺金蝉说话不知遮掩,便直说道:“公公何曾有病?只因那南唐国主进奉一班女乐献与当今,谁知皇上受了,终日饮酒取乐,不理朝纲。公公上本谏阻,要他拆毁勾栏发还女乐,亲贤远佞勤政爱民。皇上大怒要将公公问罪,亏了众臣解劝只打了四十御棍,因此两腿酸痛步履难移。”匡胤道:“原来如此。”暗自忖道:“早知父亲受了这遭屈气,方才早把这班贱婢结果了。如今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再到勾栏院去走一遭。天幸撞着昏君,与这班女乐一齐结果了他。”主意已定,将身倒在床上,和衣假睡。贺金蝉见丈夫睡了不敢惊动,也便和衣而睡。 匡胤歇了一回,见那金蝉呼呼睡着。即时轻轻爬起,往壁上取了一口宝剑,从后园越墙而走。乘着月色来到勾栏院前。勾栏院早已关门。此时约莫二更。侧身往西一望,看见一带红墙,墙外广有树木,匡胤将手攀着树枝溜将进去,往里径走,又是一重仪门。却见两个小虎贲军,提着灯笼出来巡视。匡胤一剑一个砍倒在地。轻步潜踪往里直走,见得两廊一带厢房,就是那十八口女乐的卧房。 匡胤踅将过去,早见透出灯光,打从门缝里一看,只见一女乐正在那里指手划脚地说道:“今天这三个后生好不利害,把我们打得恁般光景,实在可恨!”又一个道:“那龙座上坐的红脸后生,我听得人说就是赵指挥的儿子。前日赵指挥上本,说要拆毁勾栏,将我们还国。圣上大怒,把他打了四十御棍。赵指挥怀恨在心,叫他儿子前来报仇也未可知。下次圣上再来,我们如实回禀就是。”匡胤在外听到这句,心中顿时火气直冲,大喝一声道:“贼贱婢!你们打算谋害老爷么?”一脚把门踢开,手执宝剑往里就闯。众女乐抬头一看,唬得汗流浃背面色如灰,没处躲藏浑身发抖,只得跪下磕头请求饶命。匡胤那肯容情,手起剑落一个个砍了。可怜十八名女乐,都作了无头之鬼。 且说勾栏院当差的一干人众,天明起来往里边打扫。到了二门上,见了那被杀死的两个虎贲军,唬得目瞪口呆,即忙报知掌院太监。太监验明尸首,带了虎贲军上楼,那楼上只影全无,声闻寂静,众人心下大疑。举眼往后楼一望,见是房门大开,绝无人影。直近一瞧,只见那些女乐身首异处东倒西歪,满楼血水堆积腥膻直冲。众人唬得魂飞魄散。 当下掌院太监连忙下楼,飞马进朝奏知隐帝。隐帝顿足捶胸伤悼不止,就像真的失了无价宝、掌上珠一样,登时传旨将女乐尸首埋葬。又差五城兵马将八门紧闭,沿门搜检逐户挨查。但有隐匿凶犯者,九族全诛;拿住凶徒者,千金重赏。旨意一出,哄动了汴梁城中军民人等,家家户户无不惊慌。 却说赵弘殷清早起来,闲暇无事,遂叫丫鬟往内房请公子出来,有话问他。丫鬟来至后边道:“请公子出去,老爷有话讲。”贺金蝉道:“你等快去通报,不知公子为着何事,夜里不见了。”丫鬟又到前后找寻,并无踪迹,只得出来回复了赵弘殷。 忽有报文送进来,道:“昨夜御勾栏内一十八名女乐,不知被何人杀死。今皇上着五城兵马司挨门查缉,不许隐匿。为此相传。”弘殷心中疑惑道:“这件事情实为奇异:女乐被杀,畜生潜迹,同为昨夜之事,莫非又是他干的不成?”遂叫夫人道:“你可到媳妇房中,细细问个端的,这畜生不知何故,倏然不见。”夫人依言来到后房,便问金蝉道:“你丈夫进房,可曾告诉他什么来?”金蝉道:“他一到房中,就问公公的病症,媳妇不敢隐瞒,将屈受御棍的事情,告诉一遍。半夜醒来,丈夫踪迹全无,不知去向。”夫人听了这些言语,暗暗吃惊,出来与弘殷说知。只唬得弘殷面目失色,叫苦连天:“这等看将起来,准定是畜生做的了。走得脱还好,走不脱拿住了,不但这畜生性命难保,你我全家定遭屠戮。”夫人闻言苦痛钻心,哽哽咽咽哭将起来。弘殷喝住道:“快些住口,倘若走漏风声,必遭灭门。”杜夫人只得住哭。 却说匡胤既杀女乐,心下思想道:“我杀了这班女乐,白日里又大闹了一番,难道没有认得我的?常言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万一将我拿住,岂不连累满门?我如今且瞒了父母,找个地方投军,躲避一年半载,等到立下军功,然后回来,事情应该过了。”想定主意,依旧照着来路,越墙而出。出了勾栏院,听那谯楼已敲五鼓,即忙举步,奔走如飞,竟望关西去了。 不知赵匡胤能否脱险,且看下回分解。 第一百二十八章 浪迹天涯 却说匡胤未识路径,本拟向西,不意走错了路,反绕道南行;及自知有误,索性将错就错,顺道行去,不知不觉来到江西境内。 江西当时隶属于吴越。吴越是五代钱鏐建立的一个小朝庭,不归后汉管辖。赵匡胤心情舒畅,一日来到一座山前,抬头远眺,只见此山嵯峨崔嵬,草木茂盛,苍松翠柏中是鸢飞鹤鸣。 赵匡胤向路边打柴的樵夫打探山名,得知叫做葛仙山,是晋代葛洪炼丹修道的处所。因葛洪曾在这里广施丹药治病救人,后世百姓感激葛洪恩德,凿巨石,伐抱木在山顶建了一座葛仙庙,才把这山叫做葛仙山。 赵匡胤心忖原来是仙家之所,怪不得有此神韵。如今自己浪迹江湖前程未卜,且上山求上一签问问前程。 向樵夫问明了上山之路,赵匡胤顺着山阶缓步而上,一路上各种奇葩异草争相竟放,清风徐来夹杂着丝丝缕缕的芳香,赵匡胤心旷神怡。驻足仰望山颠烟云缭绕处,画角飞檐更是若隐若现。 赵匡胤加快脚步迈了上去,只见厢罩壁上写着八个大字:德配天地,道法自然。字写得雄浑而又灵逸,不知是出自那位名家的手笔。 走进大殿正前方一个求签台前,一尊描金塑像正襟危坐,两边的四大金刚横眉怒目,呈现出道家的威严和神秘。 赵匡胤心中暗念:弟子赵匡胤久耽风尘未立寸功亡命江湖,肯请仙公指点一条明路,好让弟子知道何去何从。念毕洒下卜钱,伸手到签柜里摸出一签,然后来到解签台前说声“道长,解签。”青衣道士接过一看,脸色陡地变了,轻声问道:“公子,这是你刚求的签吗?”赵匡胤闷声说道:“是的道长,有什么不妥吗?”“没什么,公子请稍侯,贫道去去便来。”说完青衣道士就匆匆进了旁边的偏厅。 不一会青衣道士又匆匆而来。“公子,我们观主请你里面一叙。”赵匡胤跟着老道进了偏厅。一位白发须眉的老道正微笑着看他。赵匡胤上前行了个礼,那位白发老道还了一礼说:“公子,这边请。”赵匡胤便在老道茶几边坐了下来。 白眉老道望着赵匡胤的脸说:“公子知道你刚才抽的是什么签吗?”赵匡胤道:“赵某不知,请道长赐教。”老道说:“公子格相奇贵,所以才能抽中此签。此签乃是当年祖师爷葛仙亲手制下的一枝签,此签虽只有尺寸,然重于金铁,只有有缘的人才能抽中。”此签自从葛仙制出后到如今数百年没有一人求得。 听到这里赵匡胤拱手施礼道:“请问道长,抽到此签要做何事有何结果呢?”白眉老道叹了口气道:“这葛仙山近几百年来一直遗传有一种怪病,发病之人状若疯颠,且力大无比,会拿起铁具石块自毁肢体而死。若家人将其缚住,病人则会大吼大叫咬舌自尽。每年因这种病而死的人有数百之多!”说罢老道又叹了口气。 赵匡胤听罢大惊道;“这种病难道就没有什么办法救治吗?老道道:”公子,这就是我请你到这里说话的原因,这种病其实是一种火疢,必须要用天下至阴至寒之物方能克制。据葛洪抱朴子载:此山有洞,中有冥龟,藏于深穴,其体巨寒,龟壳上生有一株茶树,只有采下茶树上的茶叶再割下一小块龟壳才行。” 赵匡胤问道:“那这么多年,你们就不曾派人寻找过吗?”老道又叹了口气道:“只有身怀纯阳之气的人,才能采得此物。“ ”那怎样的人身上携有纯阳之气呢?”赵匡胤问道。 “能用手指拈起宋签的人身上便带有纯阳之气!” 赵匡胤听到这里腾地站了起来。”道长不必再说了,救百姓于水火本是男儿本色,你现在就带我去那个洞口,待赵某采得药来再和道长一叙! 道长一听笑逐颜开:“公子果然宅心仁厚,真是天下苍生之幸。”转头吩咐青衣道士:“快去准备下洞采药所须物品。” 青衣道士转身匆匆而去。老道开口道:“公子切记,如果在洞中不能抵御寒气切莫勉强,能支撑多久就支撑多久,不要枉自送了性命。”赵匡胤道:“道长放心,我自会斟酌,请道长带路!”道长于是领着赵匡胤穿过几道庭院来到一座库房门前。 那青衣道士搬出一箱物品,赵匡胤见是一捆绳索,一柄短刀,几个火折子还有几个驱赶毒虫的药囊。 老道领着赵匡胤来到后山一座断崖处用手一指:“公子请看那里!”赵匡胤顺着他手指的方向一看,在断崖三十米处有一棵盘根错结的古松,古松旁有一洞口,洞口雾气氲氤若隐若现。 赵匡胤把绳索往旁边大树上一系打了个死结,然后把另一头绾在腰上绰绳而下,不一会便到了洞口,赵匡胤解下绳索迈进洞去。 赵匡胤举着火折子缓缓前行,洞里蛇蝎一类的毒虫纷纷往两边避了开去,赵匡胤知道是怀里的药囊起了作用。赵匡胤越往里走,寒气越来越重。 也不知走了多久,赵匡胤突然感觉脚下一滑整个人沉了下去,待他停下来时感觉自己落在一个土包上,土包上有一股侵入五脏六腑的刺骨寒气向他袭来。他打了个寒颤,又从怀里搜出一根火折子点燃,火光乍现,一棵绿中透红的茶树赫然就在眼前,再看脚下的土包斑斑裂痕正是那冥龟的背壳。 赵匡胤大喜过望,原来自己所处的位置正是冥龟背壳,他赶紧拿出早已准备好的布袋来到茶树前,将那刚吐芽的新茶一叶一叶的摘了下来,摘着摘着他发现自己的手脚渐渐不听使唤,那刺骨的寒气正一丝一缕地从他全身的每一个毛孔里渗入,他感觉自己全身的血脉已经被龟壳散发的寒气凝固住了。赵匡胤心想还有一点体力赶紧出去吧,不然自己非死在这里不可。 赵匡胤正准备出去,突然想到道长吩咐还要割一块龟壳,于是他把茶叶绑在腰间,蹲下身子从鞋里拔出刀子,顺着龟壳的裂缝插了进去,甫一插入一股凛冽的寒气瞬间便从短刀上蔓延上来,恍惚间他感到手上的寒毒已侵入了他的五脏六腑,赵匡胤再也无力支撑砰然倒地。 就在他快要失去知觉的时候,赵匡胤忽然感到丹田一热,一股暖流瞬间便延伸到了他的四肢百骸身上,寒气骤减,他腾地站了起来,感觉身上又有了力道,他想这大概便是他体内的纯阳之气在极寒之下开始的反弹吧,他抓住短刀连撬带割割下一块龟壳,然后顺着来路攀援而上。 赵匡胤上得崖顶,解下腰间的茶叶和龟壳递给老道说:“道长,赵某不辱使命,茶叶和龟壳在此,赶快煎药救人。”老道接过茶叶和龟壳说:“赵公子你且去厢房休息,先恢复些元气再说。我这就去熬药救人。” 赵匡胤在厢房里迷迷糊糊睡了过去,再醒来时只见牙床边燃着两炉通红的炭火,一群长者围在他的床前,老道向赵匡胤一一介绍:“他们是山下各个村落的族老,已经在这里等了你三天了。公子体内寒气甚劲,我们为公子灌了许多驱寒的药汤收效甚微,还是公子自己体内的纯阳之气把寒毒驱了出来。”说完老道从怀里掏出一本书说:“我和各位族老一致商定,公子乃当今俊杰,我们决定把这本祖师爷流传下来的兵鉴送与公子。” 赵匡胤闻听连忙摇首道:“千万使不得,祖师爷流传下来的宝物怎么能送给我呢?”老道说:“公子万勿推辞,方今天下战乱频繁,这本“葛洪兵鉴”也只有公子这样的英雄豪杰方能居之。”赵匡胤不再推辞,怕拂了众位长者的一片心意。 众人告辞后,赵匡胤拿起那本“葛洪兵鉴”细细看了起来,顿觉此书变幻无穷包罗万象。对杀伐战功为将之道治国之策的叙述颇为详尽,一连几天赵匡胤足不出户挑灯夜读,渐渐领悟了一些治国安邦之道。 十来天后,赵匡胤自觉元神恢复灵清气爽,于是打点行装向老道告辞。老道说:“公子要走我也就不挽留了,但我想问问公子要往何处去。赵匡胤道:”不瞒道长,我还真的不知往何处去,且走一步算一步吧!老道手捻长髯道:“公子,贫道夜观天象,澶洲上空有紫气盘旋。公子若是无处可去,且往澶洲投军去吧!”说完从怀里掏出一张精致的纸笺:“公子,这是祖师爷留下的谶语,你自己收着。” 赵匡胤接过一看,上面写着四句谶语: 方今国祚雨中摇, 罔极前程马上捞。 此去常怜民疾苦, 他年龙兴在陈桥。 赵匡胤不解问道:“道长,赵某才识浅拙不解其中深奥,可否示之一二。”老道士呵呵笑道:“天机不可泄露,公子日后自会明白。”闻听此言赵匡胤拱手抱拳深施一礼:“那好,道长你我就此别过,他日若有机缘,你我再当聚首。”说毕转身大踏步下得山去。 赵匡胤跑了一段路程,只觉得又饥又渴,肚里咕咕直叫。想弄点什么吃的,又偏偏前不邻村,后不靠店。没办法,只好拖着青龙宝棍,无精打采地往前走。他走啊,走啊,走了好远,仍不见一个人影儿。赵匡胤心想:好家伙,难道今天要饿死不成?就在他眼睛发花、恍恍惚惚将要栽倒,突然前面出现一个黑点,定睛一看,像是一个棚子。于是他打起精神,赶上前去。 黑点越来越近,果然不错,是一个看瓜的棚子,棚子前边是一片青绿青绿的西瓜地。满地的大西瓜,使他顿时流出了口水。他拖着那条青龙宝棍,来到瓜棚旁边,正要开口买瓜时,一摸口袋,竟连一文钱也没有了。怎么办呢?继续赶路吧,怕是再也支持不住了;说明没钱吧,又觉有失自己的身份。他在瓜地边转过来,走过去,也没有想出啥好办法来。停了一会儿,他想了一个混账的办法:到瓜棚只管让称瓜吃。吃罢,如果卖瓜人要的价钱贵,就吓唬一顿,马上便走。主意拿定,他就三步并作两步进了瓜棚。只见瓜棚下坐着一位胡须雪白、面容慈祥的看瓜老人。 赵匡胤粗声粗气地说:“老头子,拿瓜来吃!”看瓜老人急忙站起来笑着说:“壮士请坐,我去给您挑瓜。”老人说着进地挑了一个大西瓜,抱到赵匡胤面前,说:“壮士,请吃吧!” 赵匡胤虽说饥渴得很,恨不能一口把西瓜吃掉,但又怕卖瓜的人瞧不起自己,就强鼓起肚皮子说:“我又不白吃你的,怎么不称一称?”老人听他这样说,就过了秤。称罢用刀切开,拱手递到赵匡胤面前。赵匡胤狼吞虎咽地大吃起来。老人坐在旁边也不答话,一边叭嗒叭嗒地抽着旱烟,一边瞧着赵匡胤吃瓜。 不一会儿,赵匡胤把一个十斤重的大西瓜吃了个净光,他用手抹了抹嘴,对着老人瓮声瓮气地说:“这瓜多少钱一斤?”边说边在心里合算:他就是说个公道价钱,也要说他瓜贵,有意诈人,吓唬吓唬,然后扬长而去。 卖瓜的老人看出了他的用心,笑着说:“自己的瓜,过路人口渴了吃个瓜,从来是不要钱的。” “胡说!你是有意小看人,难道说我给不起你的瓜钱吗?”赵匡胤说着还故意拍了拍自己的口袋。“如果壮士真的过意不去,那就一文钱十斤吧。”老人慢慢地说了一句。 这一下可把赵匡胤给难住了。人家不要钱,自己硬要给;价钱又极便宜,可该怎么办呢?他不自觉地又摸了摸口袋,依然是没有分文。此时,赵匡胤脸红了,汗珠也从鬓角上渗了出来。卖瓜的老人不紧不慢地在等着接钱。赵匡胤服软了,走上前去哀求道:“老伯伯,我忘了带钱,你有什么活让我干干,顶瓜钱好吗?” 卖瓜老人轻蔑地瞟他一眼,说:“年轻人,你一来我就看出你饥渴难忍而又空无一文。可你又装腔作势,出言不逊。如果你真有悔改之意,就请你在地下打个滚儿顶瓜钱吧。” 赵匡胤无奈,只好在地下打了个滚儿,满脸通红地上了路,他不住地长叹:“哎,真是一文钱逼倒英雄汉哪!” 一日傍晚,赵匡胤又行至一个山区小镇,见边上有一个卖莜面的摊点。早已饥肠辘辘的他顾不得问价就大吃起来。薄薄的莜面窝窝,加上羊肉蘑菇卤子,闻起来香,吃起来更美,他左三碗,右五碗,不一会儿就吃了十八大碗莜面,外加三大碗金针菜、木耳、蘑菇做的三仙汤,顿感精神倍增,不由得脱口道:“活了二十多岁,从来没吃过这么香的饭菜啊!”转脸问卖莜面的多少钱。 “莜面加卤子一大碗三文钱,十八大碗是五十四文;三仙汤每大碗一文钱,总共为五十七文钱。”卖莜面的回答。 当赵匡胤的手伸进口袋时,才知道自己根本就没有钱。卖莜面的见吃饭人的窘态,已猜到几分,便豁达地说:“就给一文钱吧。” 赵匡胤羞愧难当,憋了半天才说出一句:“唉,这叫一文钱难倒英雄汉啊!”他拿不出钱,卖莜面的也没办法,只好说:“一顿饱饭就算我送你啦。” 后来赵匡胤做了皇帝,每日山珍海味吃腻了,便想起当年的莜面窝窝、蘑菇卤及三仙汤。他派了两位心腹大臣去找那个卖莜面窝窝的,说找到后定要把他请进京来,他要面谢一顿饱饭之恩。 二位大臣脱掉官袍,扮成商人模样,出了京城。 二人找了整整一个月,卖莜面的摊子找到过无数,都与赵匡胤当年吃莜面的情节相去甚远。一天,二人来到一个山区小镇,见到一个卖莜面的摊点。他们循例问摊主:“你这莜面,食客一顿能吃几碗?”“普通人吃两碗,饭量大的能吃三至五碗。” 二人又问:“自卖莜面窝窝以来,有没有遇见一顿吃过十几碗的?”卖莜面的哈哈大笑起来,道:“你们不问我倒真忘记了,几年前,确有一位壮士一顿饭吃了我十八大碗莜面窝窝,还喝了三大碗三仙汤呢!” “那位壮士付了多少钱?”二位大臣急切地问。“唉,别提啦,吃饱喝足,连一文钱也掏不出来,还说‘一文钱难倒英雄汉’呢,真是……”卖莜面的摇着头说。 二位大臣一听,心中喜道:“这下可总算找到了。”他们又问卖莜面的,一年能赚多少钱。“每年除了全家四口人的生活费,也能盈余五六两银子。这样就算不错了。”卖莜面的说。 二位大臣每人掏出三两碎银子,递给卖莜面的,对他说:“京城有位大财东,最爱吃你制作的莜面窝窝、羊肉蘑菇卤,请你拾掇了这个摊子,跟随我们进京去,在那里一定比你在这儿卖得好。” 卖莜面的推辞不过,收了家什回家,次日早饭后,告别妻子儿女,跟随着他俩向京城进发。 到了京城,二位大臣将做莜面的领进金銮殿。做莜面的一见那场面,顿时吓得六神无主,急忙跪在金阶前,哆哆嗦嗦地说:“小人有罪,小人有罪。” 皇上开言道:“赦你无罪,抬起头来。” 做莜面的战战兢兢地抬头。皇上一见,龙颜大悦,道:“是恩人到了,快快请起。”说着走下金阶,要搀扶做莜面的起身。边上的大臣急忙将他搀起。 此时,皇上离做莜面的不过尺余,见他满脸惊恐,双腿打战,忙安慰说:“恩人真的认不出我了?”“我只知道您是当今皇上。小人有何能耐,敢当皇上的恩人呀。”说着,做莜面的又要下跪。 皇上急忙扶住他右肘,拉住他的左手笑盈盈地说:“我就是几年前吃了你十八大碗莜面窝窝,还喝了三大碗三仙汤的那个赵匡胤啊!”做莜面的揉揉双眼仔细一瞧,确认是几年前的那位大肚食客时,才慢慢定下神来。 之后,赵匡胤为报答那一顿饱饭之恩,将做莜面的委以工部侍郎之职。这是后话,暂且不提。 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一百二十九章 千里送京娘 却说当时赵匡胤关山失路,日暮途穷,晚上不得已投宿清凉寺。僧徒多半势利,看他行李萧条,衣衫褴褛,料到是落魄征夫,当下哗声逐客,不容羁留。匡胤没法,只好婉词央告,说至再三,仍不得僧徒允洽,顿时忍耐不住,厉声骂道:“你等秃驴这般无情,休要惹我懊恼!” 一僧随口戏应道:“你又不是皇帝,说甚么便依你甚么!我今朝偏不依你,看你使出什么法儿!” 道言未绝,那右足上已着了一脚,不知不觉倒退几步,跌倒地上。旁边走过一僧,叱匡胤道:“你敢是强徒吗?快吃我一拳!” 说时迟,那时快,这僧拳已向匡胤胸前猛击过来。匡胤不慌不忙,侧身避开,轻轻的伸出右手,将他来拳接住。四两拨千斤,喝一声“去!”那僧立脚不住,“扑塌”一声,也向地上睡倒了。还有几个小沙弥,吓得魂不附体,统向内飞奔。 不时走出一个老僧出见匡胤。匡胤知非常僧,向他拱手。老僧慌忙答礼,且道:“小徒无知,冒犯贵人,幸勿见怪!” 说毕,便把坠地的两僧拉起来,且呵责道:“你等有眼不识泰山!还不谢谢客官手下留情?两僧无奈,起身拜谢而去。老僧自邀匡胤转入客堂,并呼小沙弥献茶。待茶献入,才旁坐相陪。匡胤问他姓名,老僧道:“老衲自幼出家,至今已将百年,姓氏已经失记了。”匡胤道:“总有一个法号。” 老僧道:“空即是色,色即是空,老僧尝自署空空,别人因呼我为空空和尚。” 老僧阅世颇深。他见赵匡胤红面丰颐,豹头环耳,虽满面风尘却掩不住英俊之气,一身破衣,却不带寒酸之态,心中暗暗称奇,待一交谈,更觉得其气度不凡。他告诉赵匡胤,汉水以南的各个政权比较稳定,而北方却战乱不止,乱世出英雄,所以应该北上,而不应南下。说完即呼小沙弥至前嘱咐道:“你引这位贵客到客房暂憩,休得怠慢!” 匡胤随至客房,见床榻被褥等都已整设,并且窗明几净,饶有一种清气,不觉欣慰异常。过了片刻,复由小沙弥搬入晚餐,野簌园蔬,清脆可赏。匡胤正饥肠辘辘,便龙吞虎饮了一番,吃到果腹才行罢手。 第二天睡到天亮,面对初升的太阳,赵匡胤豪兴大发,随口吟出一首诗,这是他平身所写的一首半诗中的一首: 太阳初出光赫赫, 千山万山如火发。 一轮顷刻上天衢, 逐退群星逐退月。 这首诗名叫《咏日》;还有半首叫《咏月》: 未离海底千山黑, 才到中天万国明。 从这一首半诗中,我们不难看出这位未来的宋太祖重整河山,再造日月的盖世豪气。 不觉过了数日,这日空空不在,独坐无聊,信步而行。来至后面,只见是个冷静所在,却有一间小小殿宇,殿门深锁,寂静无人。匡胤前后观玩了一回,正欲回身,忽闻殿内隐隐哭泣之声,甚是凄楚。匡胤侧耳细听,乃是妇女声音,心内暗想道:“这事有些蹊跷,此处乃出家人的所在,缘何有这妇女藏匿在内?其中必有缘故。”方欲转身,只见空空回来。匡胤一见,火发心焦,气冲冲地问道:“这殿内锁的是什么人?”空空见问,慌忙摇手道:“公子莫管闲事。”匡胤一听暴跳如雷,大声喊道:“出家人清静无为红尘不染,把女子藏匿是何道理?” 空空见他怒发,量难隐瞒,只得说道:“公子不必动怒,容贫僧告禀:此女乃是两个响马掳来的,响马一个叫满天飞张广儿,一个叫着地滚周进,一个月前寄在此处,着令本寺与他看守,若有差迟,要把寺中和尚杀光。为此贫僧只得应承。望公子详察。”匡胤道:“原来如此。那两个响马现在何处?”空空道:“他将女子寄放了,又往别处去勾当。”匡胤道:“我不信你!快把殿门开了,唤那女子出来,俺亲自问她一个备细。” 空空无奈,只得叫沙弥取钥匙来,把殿门开了。那女子听得开锁声响,只认做强人进来,愈加啼哭。匡胤见殿门已开,一脚跨进里边,只见那女子战兢兢地躲在神像背后。匡胤举目细观,果然生得标致: 眉扫春山,眼藏秋水。含愁含恨,犹如西子捧心;欲泣欲啼,却似杨妃剪发。窈窕丰神妖烧,鸿飞怎拟鹧鸪天;娉婷姿态轻盈,月宫罢舞霓裳曲。天生一种风流态,便使丹青描不成。 匡胤好言抚慰道:“俺不比那邪淫之辈,你休要惊慌。且过来把你的家乡、姓名,诉与我知。谁人引你到此?倘有不平,我与你解救。”那女子见匡胤如此问他,又见仪表非俗,心内知道是个好人,转身下来,向着匡胤深深道了万福。匡胤还礼毕。那女子脸带泪痕,朱唇轻启,问道:“客官贵姓?”空空代答道:“这位乃是东京赵公子。”那女子道:“公子听禀,奴家也姓赵,小字京娘,祖贯蒲州解梁县小祥村居住,年方一十七岁。因随父亲来至西岳进香还愿,路遭两个响马抢掳,寄放此处,饶了父亲回去。这两个强人不知又往哪里去了。”匡胤道:“怎么抢了你,反又寄你在此?”京娘道:“奴家被掳之时,听得那两个强人互相争夺。后来一个说道:‘我两岂可为一女子伤了弟兄情义,不如寄在寺内,我们再往别处找一个,凑成一双,然后同日成亲。’两个商议定了,去了一月,至今未回。”匡胤道:“寺中之人可来调戏么?”京娘道:“在此月余,并未见一人之面,终日封锁在此。只有强人丢下的这些干粮充饥,奴家那有心情去吃?”言罢,不觉心怀悲惨,两泪如珠。 匡胤见了也很伤感,说道:“京娘,你既是良家女子,无端被人抢掳,幸未被他所污。今乃有缘遇我,我当救你重回故土,休得啼哭。”京娘道:“虽承公子美意,奈何家乡千里之遥,怎能到彼?这孤身弱质,只拼一死而已。奴家在此偷生,并非欲图苟且,一则恐累了寺中和尚,二则空死无名,所以等这强人到来,然后殒命,怎肯失身以辱父母?”匡胤听了不胜赞叹道:“救人须救彻,俺今不辞千里,送你回去便了。”京娘听说,倒身下拜道:“若蒙如此,便是重生父母。”空空阻止道:“公子且住。你今日虽然一片热心救了此女,但强人到来问我要人,叫我怎处?此事还须商议而行。”匡胤道:“长老放心,那强人不来便罢,若来问你要人,你只说俺赵匡胤打开殿门,强掳了去。他或不舍,叫他向蒲州一路寻来就是。他若敢去,叫他双双受死。”空空道:“既如此,不知公子何日起程?”匡胤道:“只在明日早行。” 空空遂命沙弥治酒,与匡胤饯行。不多时摆上酒筵。正待坐,只见匡胤对京娘道:“小娘子,俺有一言相告,不知可否?”京娘道:“恩人有何分付,妾当领命。”匡胤道:“此处到蒲州,路途遥远,非朝夕可至,一路上无可称呼,旁观不雅。俺欲借此酒席,与小娘子结为兄妹,方好同行。不知小娘子意下何如?”京娘道:“公子乃宦门贵人,奴家怎敢高攀?”空空道:“小娘子既要同行,如此方妥,不必过谦。”京娘道:“既公子有此盛德,奴家只得从命了。”遂向匡胤倒身下拜。匡胤顶礼相还。二人拜罢,京娘又拜谢了空空。空空另备一桌与京娘独饮,自与匡胤对坐欢斟,直至更深方撤席。又把卧房让与京娘安宿,自己与匡胤在外同睡。 却说次日天明,空空起来安排早饭,与匡胤、京娘用了,又备了些干粮、路费。匡胤遂扮做客人模样,京娘扮做村姑一般,头戴一顶盘花雪帽,齐眉的遮了。空空送给二人一头毛驴。然而和尚庙里怎会有驴?秃驴本就是对僧人的蔑称。只有道士会骑驴,何曾见过和尚骑驴?匡胤将毛驴让京娘骑坐。京娘谦逊道:“小妹有累恩兄,岂敢又占尊坐?”匡胤道:“愚兄向来步行,不嫌跋涉,且得行止自如。贤妹不须推让。”京娘不敢多烦,只得乘坐。匡胤作谢,拜别了空空,负上行李,手执棍棒步行相随,离了清凉寺,望蒲州进发。正是: 平空伸出拿云手, 提起天罗地网人。 那时金秋时节,残荷衰柳的清寒中,天空、原野、山峦,都是敞敞的开阔。天空有南去的鸟儿在飞,阡陌两旁,落木萧萧。 约过十数里之地,闻后面许多人马追来。原来张广儿与周进回清凉寺取物,听说红脸大汉掳了京娘去往蒲州,于是一路追来。 那周进提了一根笔管枪,领了喽罗飞奔而来,匡胤转身迎战。两下里各举兵器。约斗二十余合,匡胤全无惧怕,举动神煞棍棒,如金龙罩体,玉蟒缠身,迎着棍,如秋叶翻风,近着身,似落花坠地。那周进胆寒起来,枪法乱了,被匡胤一棍打倒。众喽罗见不是路,呐声喊,落荒而逃。匡胤见周进倒在尘埃尚未气绝,再复一棍即便呜呼。转身不见了京娘,急往四下找寻,见京娘又被一群喽罗簇拥过赤松林去了。匡胤急忙赶上,大喝一声:“毛贼休得无礼!”那喽罗见匡胤追来,只得弃了京娘四散逃走。匡胤亦不追赶,叫道:“贤妹受惊了。”京娘道:“适才这几个喽罗,内中有两个认得我,到马前说道:‘周大王正与客人交战,胜负难料,我们还是送你去张大王那里罢。’正在难以脱身,幸得恩兄前来相救。”匡胤道:“着地滚那厮被俺剿除了,只不知满天飞在于何处。”京娘道:“只愿恩兄不遇着便好。” 原来张广儿与周进同来,周进跑得快,死得也快。张广儿在后,他巴不得周进被人打死,以后就没人跟他争夺京娘了。 且说那逃走的喽罗奔回报与张广儿道:“大王,不好了!那清凉寺内寄放的女子,被一个红脸大汉挟着同行。方才周大王与红脸大汉交战,如今不知死活,小的们特来报知大王。”张广儿听说即忙飞身上马,拍马加鞭如飞的赶来。 却说匡胤正同京娘行走,已有十数里,只听得后面呐喊而来,匡胤回头一看,只见贼人又带领喽罗赶来。匡胤料是张广儿,连忙手持棍棒迎将转去,大喝一声:“强贼看棍!”张广儿舞双刀来斗匡胤,匡胤腾步到空阔去处。两个斗了十余合,匡胤卖个破绽,让张广儿一刀砍来,即便将身躲过,回手一棍,正中左手。广儿负痛失刀于地,回马便走。匡胤奋步赶来,看看较近,手起棍落,把张广儿打于马下。可怜两个有名的响马,双双死于一日之内。正是: 三魂渺渺着地滚, 七魄悠悠满天飞。 众喽罗见两个大王都被红脸大汉打死,正要逃走,却被匡胤喝住道:“从今往后,你等必须改邪归正,不可为非作歹。倘不听俺的言语,后日相逢都是死数。”众喽罗听了吩咐,磕了几个响头,俱各四散的去了。匡胤将毛驴换成张广儿的战马让京娘骑坐,自己仍然步行。 这时金乌西坠,玉免东升,远远望见前面有座客店。匡胤对京娘道:“贤妹,天色已暮,前路恐无宿店,不若在此权过一宵,明日早行何如?”京娘道:“任凭恩兄尊意。”匡胤遂扶京娘下马,一齐进了店门。那店家将马牵至后槽喂料,又整备晚膳进来用了,拣着一间洁净房儿让两人安顿,。匡胤叫京娘闭上房门先睡,自己绕屋儿巡视一回。约莫有二更光景,才往外厢房打开行李安睡。 且说京娘想起匡胤之恩,无以为报,暗自寻思道:“想当初红拂本一乐女,尚能选择英雄;我今舍了这个豪杰,日后终身哪个可许?欲要自荐,又觉含羞,一时难以启口;若待不说,他乃是个直性汉子,那知我一片报德之心?”左思右想,一夜不能合眼。不觉五更鸡唱,匡胤起身整马要行。京娘闷闷不悦,一路上只推腹痛,几遍要出恭,匡胤扶她下马,又搀她上马。京娘将身偎倚,万种风流。夜宿之时,又嫌寒憎热,央匡胤减被添衾。匡胤尽心服侍,不以为嫌。 又行了三四日,已过曲沃地方,其夜宿于荒村,京娘心中又想道:“如今将次到家了,只顾害羞不说,岂不错过机会?若到家中,便已罢休,悔之何及?”满腹踌躇,不觉长吁短叹,流泪不已。匡胤不知所以,慌忙问道:“贤妹因何未睡?你满眼流泪是何缘故?”京娘道:“小妹有一心腹之言难以启齿,故此不乐。”匡胤道:“兄妹之间有何嫌疑?但说不妨。”京娘道:“小妹系深闺弱质,从未出门,因随父进香,误陷贼人之手。幸蒙恩人拔救脱离苦海,干里步行相送回乡;又为小妹报仇绝其后患。此恩此德没世难忘。小妹常思无以报德,倘蒙恩兄不嫌貌丑,收做铺床叠被之人,使小妹少报涓埃于心方安。不知恩兄允否?”匡胤呵呵大笑道:“贤妹之言差矣。俺与你萍水相逢挺身相救,不过路见不平少伸大义,岂似匪类心存苟且?况彼此俱系同姓,兄妹相称岂容紊乱?这不经之言休要污口。”京娘羞惭满面半晌无言,沉吟了一会又说:“恩兄休怪小妹多言,小妹亦非淫贱之辈,因思弱体余生尽出恩兄所赐,此身之外别无报答,不敢望与恩兄婚配,但得纳为妾婢之分,服侍恩兄一日,死亦瞑目。”匡胤勃然变色道:“俺不辞跋涉亲送汝归,岂知今日出此污蔑之言,视人以不肖?“匡胤声色俱厉,唬得京娘不敢开口,半响乃道:“今日方见恩兄心事,炳若日月严如霜露。但小妹实非邪心相惑,乃欲以微躯报答大恩于万一,故不惜羞耻有是污言。既恩兄以小妹为嫡亲骨肉,妹安敢不以恩兄之心为心?望恩兄恕罪。”匡胤方才息怒,将手扶起京娘,道:“贤妹,我为义气所激,故此千里相送,今日若有私情,与那两个强人何异?把从前一片真情化为假意,岂不惹天下豪杰耻笑?”京娘道:“恩兄高见非寻常所比。妹今生不能补报,死当结草街环。”两个说话直到天明。正是: 落花有意随流水, 流水无情恋落花。 自此,京娘愈加敬重匡胤,匡胤愈加怜惜京娘。看看到了蒲州,京娘望见故乡光景,好生伤感。 却说赵员外自从进香失了京娘,老夫妻每日相对啼哭。这日夜间睡到三更时候,员外得其一梦:梦见一条赤龙护着京娘,从东往西回到家中。员外一见大喜,接了女儿安顿进去。看那赤龙登时飞去,回到里边忽又不见了女儿。即时说与夫人,夫人道:“此乃你的记心,不足为信。”赵员外忆女之情分外悲戚。至次日日午,忽有庄客来报:“小姐骑马回来,有一红脸大汉手执棍棒跟随而来,将次到门了。”员外听报唬得魂飞魄散,大声叫道:“不好了!响马来讨嫁妆了。”说犹未了京娘已进中堂,爹妈见了女儿相抱痛哭。哭罢,京娘便把始末根由细细说了一遍。又道:“恩人现在外边,父亲可出去款待,不可怠慢,他的性如烈火,须要小心。”赵员外慌忙出堂,拜谢匡胤道:“若非恩人相救,我女必遭贼人之手,今生焉得重逢?”遂叫夫人与女儿出来,一同拜谢。那员外有一个儿子名唤文正,在庄上料理那农务之事,听得妹子有一红脸汉子送回,撇了众人奔至家中,见了京娘抱头大哭,然后向赵匡胤拜谢。 赵员外分付庄丁宰杀猪羊,大排筵席款待匡胤。夫人同了京娘来至里边,悄悄说道:“我儿,自古道:‘男女授受不亲。’他是孤男,你是寡女,千里同行岂无留情?我观赵公子仪表非俗,后当大贵。你在路曾把终身许过他否?不妨对我明言。况你尚未许人,待我与你父亲说知,把他招赘在家,与你结了百年姻事,你意若何?”京娘道:“母亲,此事切不可提起,赵公子性如烈火真正无私,与孩儿结为兄妹并无戏言。今日到此,望爹妈留他在家款待十日半月,少尽儿心。招亲之言断断不可提起。”夫人将京娘之言述与员外。员外不以为然,微微笑道:“夫人,这是女儿避嫌之词,你想人非草木孰能无情?等会儿席间我以言语动他,事必谐矣。” 不一会酒席完备。员外请匡胤坐于上席,老夫妻下席相陪,儿子、京娘坐于旁席。酒至数巡菜过五味,员外离席,亲自执壶把盏满斟一杯,送与匡胤道:“公子请上此杯,老汉有一言奉告。”匡胤接过酒来一饮而尽,说道:“不知员外有何见教?愿赐明言。”员外赔着笑脸道:“小女余生皆出恩公所赐。老汉无以为报,幸小女尚未适人,意欲献与公子为箕帚之妇,伏乞勿拒。” 员外话未说完,匡胤早已怒发!在酒店说好的救金翠莲,结果秒变潘金莲,我好端端的一个赵公子,却要叫我西门大官人!赵公子跳起来,破口大骂道:“老匹夫!俺为义气不惮千里之遥,送你女儿回家,你反将这无礼不法的话儿侮辱于我,我若贪恋你女儿之色,路上早已成亲,何必至此?”说罢,将酒席踢翻,口中带骂,跋步望外就走。 赵员外唬得战战兢兢,儿子、妈妈都不敢言语。京娘心下甚是不安,急忙出席扯住匡胤衣襟道:“恩兄息怒,且看小妹之面留下,小妹即当赔罪。”匡胤盛怒之下还管什么兄妹之情?一手撒脱京娘,提了行李跃身上马,一直如飞的去了。 京娘见匡胤不顾而去,哭倒在地。员外、妈妈再三相劝,扶进房中。京娘只是啼哭,饮食不沾,心中想道:“亏了赵公子救得性命回乡,不致失身于异地,爹妈反多猜疑,将他激怒而去。我这薄命,既不能托以终身,又不能别图报答,空生何益?不如一死倒也干净。”她真的不想活了。当夜,她题诗一首在闺房白壁上: 天付红颜不遇时, 受人凌辱被人欺。 今宵一死酬公子, 彼此清名天地知。 随后解下腰间的白汗巾,悬梁自缢。正是: 可怜香阁千金女, 化作南柯一梦人。 后来赵匡胤陈桥兵变黄袍加身,一举成为赵宋王朝的太祖爷,从此江湖上再无“赵公子”,只有“赵官家”。 某天,赵匡胤突然想起义妹来,派御使去蒲州寻访京娘,带着他御赐的书信、珠宝,一个民间女子后半生的荣华富贵应有尽有。 御史带回来的,是她的死讯和绝命诗。赵匡胤得知此事后,甚是嗟叹,专门为其敕封立祠。 这真是千古佳话。有人说赵匡胤是皇帝中的极品。其实人称了帝,就难有极品了。小说中竭力渲染赵匡胤的大义,甚至“不欲蒙上不义之名拒绝而去”,那么,“陈桥兵变”欺负后周的孤儿寡母夺了老主子的江山,又算什么呢?即使装神弄鬼弄出“黄袍加身”也不能遮得过去。 第一百三十章 怒打强人 却说赵匡胤离开蒲州,一路上景色怡人,倒也不感到寂寞。 这天,赵匡胤来到复州,投靠时任复州防御使的王彦超。王彦超与赵匡胤的父亲赵弘殷是同僚好友,并同任过岳州防御使。赵匡胤想通过这层关系,得到王彦超的重用和提拔。 王彦超出生于大名府临清县。同光三年(925年)九月,年仅十二岁的王彦超随后唐魏王李继岌西征前蜀。十一月,前蜀灭亡。次年,李继岌班师回朝。至渭南时,适逢大将李嗣源谋反,后唐庄宗李存勖在兴教门之变中身亡。李嗣源即位,即后唐明宗。此时李继岌成了无国可投的流亡者,他的亲信皆置主帅于不顾而四散逃命,只有王彦超始终紧跟不离,直至李继岌遇害。 李继岌死后,王彦超至凤翔军重云山拜晖道人为师,出家修行。晖道人觉得王彦超并非凡夫俗子,就对王彦超说:“你是富贵之人,怎么能屈居于此呢?”于是赠送银两衣帛劝王彦超还俗离山。王彦超深感晖道人的真心善意,不久即还俗。 长兴四年(933年),石敬瑭出任河东节度使。他见王彦超为人正直忠贞,于是将其召至帐下,委以心腹之任。后汉建立后,王彦超出任岳州防御使,后转任复州防御使。 然而王彦超却没有收留赵匡胤,只是给了他十贯钱,打发他离开。 赵匡胤只得离开复州继续游历。 经过潘源县,赵匡胤看见街市上有一个赌摊,也许是为舒散一下心情,也许是想赢些钱,拿出身上仅有的钱,加入了赌博。令赵匡胤想不到的是,他竟然大胜,赢了许多钱。 但令赵匡胤想不到的是,潘源人不讲理,一看赵匡胤一个外乡人赢了钱,竟一拥而上,把赵匡胤痛打一顿,抢走了钱! “在家千日好,出门一时难”,赵匡胤心里难受啊! 赵匡胤做了皇帝,想起在潘源县受的欺负,曾下令将潘源县人口全部迁移、发配到边荒之地。虽然后来没有落实,但潘源县人一直避讳说这件事,以之为耻。 而对王彦超,赵匡胤也曾“找账”。赵匡胤登极后,征召各地节度使入朝觐见。王彦超到京,赵匡胤问:“卿当初为什么不收留我?”王彦超赶紧回答:“复州一个马蹄窝的点滴之水,哪能容得下神龙?万一我当初收留了陛下,也许就耽误了陛下今日之事啊!” 赵匡胤听后哈哈大笑,接着说道:“那你还是去做节度使吧,就当是对你当初‘好心’的回报。” 离开潘源后,赵匡胤又来到了随州(今湖北随县),随州刺史董宗本也是父亲的老朋友,赵匡胤想再碰碰运气。董宗本倒还算念旧情,不但接纳了他,还让人安排了一份差事。 可很快,赵匡胤又不得不离开随州。 这回,给赵匡胤使绊子的是董宗本的儿子董遵诲。董遵诲也喜欢舞枪弄棒,研究行军打仗,本来应该和赵匡胤比较有共同语言。可这位公子哥偏偏心眼有点小,很看不上赵匡胤这个外来户,平时态度不怎么友好,有事没事还总要找点不愉快。 有一次董遵诲问赵匡胤:“我曾见城上紫云如盖,又梦到自己在夜里登一个高台,遇到一条黑蛇,身长百尺,忽然这蛇化做龙,飞上天空,这是什么原因呢?”赵匡胤听了他的话,笑而不答。 又一次,赵匡胤和董遵诲一起讨论军事问题,两人观点上产生了一点分歧。赵匡胤说得兴起,驳了董公子的面子,结果惹得董遵诲恼羞成怒,拂袖而去。 赵匡胤本是个自尊心很强的人,觉得关系僵成这样,再待下去也没意思,干脆打好包袱,背上行囊,重新走上浪迹天涯的道路。 赵匡胤走了,对王彦超和董遵诲来说,他们终于打发了一个并不欢迎的人。当然,他们肯定不会料到,若干年以后,他们和赵匡胤会再次相见。只是,那时的赵匡胤已经成为九五至尊,而王彦超还是那个王彦超,董遵诲还是那个董遵诲。 好在赵匡胤是个豁达的人,做了皇帝后,董遵诲已经官拜骁武指挥使。一次赵匡胤召见他,见到赵匡胤,董遵诲惶恐万状,趴在地上请罪。赵匡胤让左右将他扶起来,对他说:“你还记得当年说的黑蛇化龙的事吗?”董遵诲又拜谢在地说道:“臣当时年轻愚笨,没有认出天子,今日如果能饶我一命,将来定当以命相报。”赵匡胤听后大笑。不久,有人告发董遵诲,列出他许多不法罪状。赵匡胤又将他召来,把这些告诉他,董遵诲极为害怕。最后赵匡胤对他说:“你放心,许多罪比你大的我都赦免了,不会嫉恨你过去的事。只要你以后改过自新,朕会破格重用你的。”董宗本原来在辽地,因犯了事带着儿子逃出辽地,妻妾都陷在幽州。赵匡胤命人到边境,贿赂辽地的边民,将董遵诲的生母赎回送给董遵诲。赵匡胤这一系列的做法,使董遵诲感激万分,发誓以死相报。后来他被任命为边境长官,很有政绩,所镇守的地方多年安宁。 所以说有句话叫作“宁欺白须公,莫欺少年穷”,你得真信。 却说赵匡胤离开随州,一路上策马加鞭驰驱道左。这天赵匡胤肚子实在饿极了。看到菜地中清脆的莴苣,赵匡胤实在忍不住,也管不得什么礼数了,一头扎进菜地,大口大口的吃了起来。 这时庙里的一位老和尚看他偷吃莴苣,忙问他是何缘故。听完赵匡胤的叙述,老和尚笑了。老和尚询问:“莴苣好吃嘛?”赵匡胤说:“很脆,就是有点苦!”老和尚哈哈大笑。老和尚烧火做饭,把仅有的几升米全部拿出来,让赵匡胤饱饱地吃了一顿。吃完饭,赵匡胤去洗澡,换上老和尚的僧袍,舒舒服服睡了一觉。 第二天一大早,赵匡胤向老和尚辞行。老和尚又送给赵匡胤几个菜饼。赵匡胤非常感动,战乱之年一个菜饼就能救下一条性命呢。赵匡胤拍拍胸脯,说:“他日我若得志,必然为大师修建一座大寺庙(宋太祖后来为老僧修建一座大寺,即宋朝皇家寺庙普安寺)。”老和尚告诉赵匡胤,邺都城中枢密使郭威正在招兵。身处乱世,只有从军才有出头之日。 这天赵匡胤经过一座花园,那园内更无别样树木,只有数十株桃树,树上挂着十数个碗口大小的鲜桃,生得红白相匀,滋润可爱。赵匡胤心想:此时已是冬季,怎的这树上还有鲜桃?不知他用什么法儿留养至今。心下正然羡慕,口中流起涎来。不知不觉,顺着马儿进了花园。到那桃树之下,弃镫拴马,不管他有人没人,摘下一颗咬上一口,又香又甜水浆满口。原来这桃名为雪桃,三月开花至冬而食。遇了雪花飘洒分外娇艳,真个观之有余食之可口,种类奇异闻于天下。 当时匡胤把这雪桃缓缓的吃了下肚,觉得心爽神通遍体畅快。遂又摘下一个,还未进口,只见门里走出一个丫鬟,看见有人偷桃也不声张,返身进门报与家主知道。 那家主也是个女中豪杰,三十开外性如烈火,相貌丑陋粗蠢不堪,人送外号母夜叉。当时正在房中闲坐,听说有人偷桃登时发怒,即忙提了两根棒锤跑进园中,只见她: 两鬓蓬松,发梳三绺,双眉帚簇,目射重光。香粉搽匀,黄牙遍满,排开七寸金莲,执定两般兵器。 匡胤正把雪桃送往嘴中。母夜叉大喝一声道:“那里来的贼囚,敢在这里偷桃?与我快些拿下!”后面跟随的丫鬟,一齐发喊,却不敢上前。 匡胤满面赔笑,口称:“大嫂休便出言,俺乃远方过客,因见园中鲜桃结得可爱,不顾无人粗心造次,一时闯进园来吃了两个,该多少钱给你就是。”母夜叉粗眉直竖怪眼圆睁,喝道:“贼囚!你说这些混话,还在梦里哩。你以为这是民间果园?这是进贡皇上的雪桃,土产方物谁敢妄动?若有人左手摘桃,便剁左手;右手摘桃,便剁右手;若吃一个,就要敲牙击齿;吃两个,要你狗命。”一边说一边赶上前去,照顶门便是一锤,匡胤侧身躲过。那母夜叉又是一锤,匡胤又复躲过。叫声:“大嫂,古语道:‘不知不罪。’又道:‘既往不咎。’俺虽一时不是,已经自认其过,你便这等认真,却要怎的?”母夜叉大恼道:“你私偷禁物,已得大罪,还敢多言!”抡动铁锤没头乱打。匡胤亦是大怒,乘着一锤打来,将身一闪,趁势把脚一扫,早将母夜叉翻倒在地。匡胤一脚踏住,伸手攀了一根桃条,连头带脸乱抽乱打,只打得母夜叉喊叫如雷。匡胤喝道:“泼婆娘,还敢欺客么?”母夜叉道:“你这红脸贼囚!偷了桃子反是行凶,今日就打死老娘,断然不输口气。”匡胤更加大怒,提起桃条又是一顿狠打。母夜叉熬当不起,只得哀告道:“红脸好汉饶了我罢,任你摘桃去吃。”匡胤呵呵大笑道:“你这泼妇,既是告饶俺便放你。以后欺生一定打死。”母夜叉披头散发爬将起来,两个丫鬟搀了便走,回到屋里号啕大哭。 匡胤又吃了几个雪桃,上马出门望前行走。约过二里之程,又见路旁有一座界牌,上面写着“千家店”三个大字。即时下马进店,把马与包袱交与店小二,须臾饭毕。适值店主进来叙谈,匡胤遂问店主尊姓。店主道:“小老姓王,单生一子。这店业是祖遗的,靠着神天,倒也兴旺。”正说之间,小二慌忙进来叫道:“当家的,明日乃是十月十五日,大王到来务要抹谷。”那店主听罢,只急得搓手踯躅咿呀嗟叹。匡胤不知就里,问道:“老店东,方才小二说的这话,在下实不明白,如何叫做抹谷?你急什么?”店主道:“客官有所不知,离这里二十余里有一座山,名叫太行山。山上有位大王,叫做抹谷大王。”匡胤道:“这个名儿,他倒称得希罕。” 店主道:“说起来真是希罕,此人生来好吃狗肉,整治得五味调和薰香可口。他定下这个号令:每逢初一、十五两期,煮就了狗肉,叫那喽罗抬到村庄镇店,挨门逐户都叫出来,就在那嘴上揩抹闻香,可怜没有到嘴下喉,就要献纳谷米。上户的抹一抹,要纳谷三十石;中户的抹一抹,要纳谷二十石;下户的抹一抹,要纳谷十石。送到山寨,养赡这些人马,所以叫做抹谷大王。匡胤听罢大笑道:“原来有这许多缘故,老店主且免踌躇,他若明日抹到这里,在下出去替你顶名揩抹,也使我见见那位大王。”店主道:“客官要去,必须小心在意。但你我亦须认个亲戚,才好顶名。”匡胤思想道:“也罢,只说我是你的舅舅便了。”店主道:“不妙,不妙,小老偌大年纪,怎么有你这个后生舅舅?还是你做我的外甥如何?”店小二道:“当家的,这位客官既肯替你顶名,哪里在乎老幼?明日见了大王,只说这位舅舅是您外婆老来生的,却不是好?”三人一齐大笑。 当下三人说笑了一回,不觉已是黄昏时候,那店主与小二各各告辞出去。匡胤铺开行李安宿一宵。 次日起来,早饭已毕,只听得外面哄哄涌涌,惊天动地,连声高叫道:“大王到了,店主出来抹谷。”那店小二飞跑进来,陪了匡胤走出门来。只见那大王骑在马上,众喽罗两旁簇拥,马前喽罗捧着朱红食盒,都是狐假虎威,唬叱小民。匡胤举目看那大王,果然是条大汉: 头戴素缎扎巾,身着紫罗箭服,腰系鸾带,足蹈乌靴。浓眉目朗如星,高鼻面圆似月,长髯飘拂,身体高强。错疑天将降凡尘,却是山王离哨寨。 众喽罗高声叫道:“王店官,大王到了,快些出来抹谷。”匡胤道:“我外甥得了瘫痪,不能起来,所以叫我在此顶替抹谷。”那大王道:“老王是你外甥?你今年多大?“匡胤道:“你别管我多大!你们若要抹谷,快拿上来我抹。”那大王即命喽罗提出那狗肉腿子,拿到匡胤跟前叫道:“老王的舅舅,这是法制的五香狗肉。抹一抹,消灾降福;抹两抹,祛病延年。你可快些儿抹。” 匡胤接过狗腿就是一口。那喽罗一齐乱嚷道:“阿哟!叫你抹一下,谁叫你当真吃起来了?这里规矩:抹一抹,纳谷三十石;吃一口,就要六十石了。”匡胤道:“你们这般小人,忒也量浅,常言道:‘卖饭人不怕大肚汉。’你既有心抹谷,只拣好的拿来,我老爷吃得快活,莫说六十石,就要六千石,只管跟我前去取便了,何必这般着急?”那大王见匡胤身材雄壮相貌不凡,谅是难缠,想道:“破着两腿狗肉着他吃了,只与老王算帐便是。”随叫喽罗道:“此人既说大话,只管拿与他吃,我自与老王算帐。”喽罗答应一声。遂把前腿、后腿并蜜罐儿,一齐递与匡胤道:“老王的舅舅,你说要吃得快活,大王特地叫我拿来与你吃了,好去量谷。”匡胤见了大喜,拿起前腿撕做几块,把来吃了,喽罗又把后腿拿将起来递与匡胤。不想匡胤正要寻他短处,故意把手一松,那后腿掉在袍服之上,匡胤皱眉大骂道:“你这狗男女!为何污了我衣服?”一掌过去,把那喽罗打倒在地。 大王见了大怒,喝声:“红脸贼!你敢打我手下?”随即揎拳捋袖跳下马来,照匡胤脸上就是一拳。匡胤把头一低,用左手架过,也就还了一拳,大王也便躲过。 当下大王拉开架势,丁字脚儿立着,叫声:“红脸贼!你有本事敢与我比试一回,看是谁输谁赢?”匡胤听了,走过那对面站住,先把两腿弯了一弯,踢一个双龙飞脚,离地就有八尺多高。然后拉开架式,踊跃腾挪,更觉武艺高强。叫声:“狗贼!凭你有甚本事,只管使来,我老爷誓必把你踏成泥土,决不甘休!”那大王大怒,先把左拳一伸搭着了右手,斜行拗步抢将进来,左脚一跺,右脚望着匡胤面门便踢。匡胤侧身闪过,顺势一晃,大王脚面上着了一掌。那大王见输了一掌,就把架式改过,收回飞脚,换了长腿,先使个泰山压顶。匡胤又复闪过。大王又使个饿虎扑食,夜叉探海。这两个架势,都被匡胤躲过。那大王即便一拳一拳的乱打,一脚一脚的乱踢。匡胤乘他胡乱之际,伸手把他左脚接住,往后一推,那大王仰面朝天跌在地下。匡胤就像桃园里打母夜叉一般,赶上前去用脚踏住胸膛,举起拳头望着鼻梁上就是一拳。又把那大王周身痛打,恣意奉承,但见他一起一落,就如捣蒜一般,只打得大王哎声不止。那些喽罗惧怕匡胤力大高强,谁敢上前解救?这千家店上的居民百姓,恐怕打出祸来,慌忙挺身而出,一齐上前把匡胤抱住,说道:“汉子住手。这是我们地方上的寨尊,你行粗鲁不打紧,只怕要移祸于我等,你还是忍耐三分,才是保命全生的正理。”匡胤听了这话,只得把手住了,喝一声:“狗贼!本待把你打死,且看众人之面,放你去罢。”那大王得了性命爬起身来,不顾鼻青眼肿,也不去别处抹谷,跨上了马带了喽罗,飞跑回山去了。 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一百三十一章 甥舅相认 却说赵匡胤见大王去了,哈哈笑道:“这等狗贼,亏他自称什么大王,一些本领也无,还在人前夸口卖弄精神。”说罢离开“千家店”往前又走。 行有半日,却见路北有座大房子,那朱红门楣极其轩昂,如衙门相似,却又紧闭无人。匡胤走上前去敲门,只听得一声响,两扇大门打开,门里立着一个白发婆婆,见了匡胤,把周身上下不住地看,叫道:“相公,你敢是喝了酒来的么?”匡胤道:“饭都没吃,哪里有得酒喝?”婆婆道:“既未喝酒,为何面目如此般红?”匡胤道:“我生来面红,与酒何干?”那婆婆又问道:“相公,你既从东而来,东京有一个像你一样红面的人,名叫香孩儿,你可曾见过?”匡胤道“老婆婆!香孩儿就是在下,你认识他?”那婆婆偷眼细看,果然有点相似,于是拽住匡胤袍服叫声:“我的亲外孙儿!你的亲娘便是我的女儿,你生在夹马营中,乳名叫作香孩儿。我与你母亲相别之时你才七岁,至今十余年杳无音信。不想你今日到此,未知有何缘故?。” 匡胤听了暗暗吃惊,不过又怕认错,于是和颜问道:“老人家,你既自称外婆,可知我母亲年庚几何,生来容貌怎样?”那婆婆听了大笑道:“你这小闯子,倒要盘起我来。我若不与你说明,只道我是冒认,我且说与你听:你母亲姓杜,辛酉年八月十五日子时出生,今年五十二岁,身长四尺九寸,生得凤目柳眉,端庄稳重。这便是的确的明证,你去细想可对也不对?”匡胤听得一字不差,连忙跪下道:“姥姥,你果然是我的外祖母。我便是香孩儿赵匡胤。只因在汴梁闯了大祸,逃至关西,正在无处投奔,不想鬼使神差的叩门相遇,真是天幸。我母亲在家,也常挂念。我方才多有冒犯,望外祖母恕我无知。”那婆婆大喜道:“这是不知不罪,休要挂怀。”忙把匡胤扶起。又见他生得体态雄伟,仪表冠冕,心下更加欢喜,道:“我老人家这几日听得喜鹊连噪,正在寻思有何喜事,不想是外孙儿到来佳兆。”说罢扯了匡胤的手,领至后堂坐下,分付丫鬟看茶。 茶罢,匡胤问道:“姥姥在上,请问舅舅、舅母现在何处?”太太见问,两眼汪汪说道:“一言难尽。你原有两个舅舅,不幸你大舅死在任上,只剩下你二舅,名叫杜思雄,他仗着一身本事,专门为非作歹。前年领着老身来到此处,倚强压弱,把人家管的御果桃园夺在手中,让你舅母照看;自己上太行山做了强盗,时常抬着狗肉,到那村坊镇店之上敲诈乡民,挨门排户叫百姓出来抹谷,自己称为抹谷大王。” 匡胤听了这等言语,心下不胜惊惶道:“坑杀我也!怎么这个抹谷大王,就是我的嫡亲母舅?看桃园的丑陋女子想必就是舅母。方才打了这一顿,怎好再与他们相见?”一时辗转踌躇懊悔无及。 却说匡胤误打了舅母、舅舅,心里正自懊恼。老太太不知就里,随便叫一个丫鬟出来,对她说道:“你可往桃园去,请你主母回来,说有东京来的赵公子到此,请她回来相见。”丫鬟道:“奶奶今日清晨回家,现在房内安歇。”太太道:“既已回来,快去通报。”丫鬟答应一声,走至内房报道:“奶奶,东京城来了一位赵公子,就是太太的外孙,太太叫奶奶出来相见。”这妇人正在房内睡觉,听见这话暗自思忖:久闻东京有个外甥业已长大,今日到来礼宜相见。只是昨日被那偷桃的贼打了一顿,现在鼻青眼肿残破难堪,不过太太的话又不能不听。只得勉强起身,把些脂粉满面搽盖。梳妆已毕,换上一套新衣,忍着身上的痛,慢慢地走出堂来。匡胤往里一看,暗暗跌足道:“坏了,坏了!果是我误打了舅母,这事如何可解?”没奈何走上前去,曲背躬腰叫声:“舅母大人在上,外甥赵匡胤拜见。”舅母还了礼,将眼往外一看,唬了一跳,往后倒退几步,肚里想道:“这不是昨日在桃园里打我的红脸大汉么?怎么就是我家的外甥?舅母被外甥打了,羞也不羞?”转回身来往里就走。 太太见了顿时大怒道:“这贱人却也作怪!平日见了外人有许多说话;今日见了外甥反是这等小家子气。待我亲去问她是何缘故。”说罢要往里走。匡胤一手搀住道:“姥姥有所不知。我昨日误入桃园,因见园内鲜桃生得异种,况在初冬觉得稀奇,不问而取食了几个。丫鬟看见报知舅母,舅母赶到跟前便打。那时我一则未曾会面,不知她是长辈;二则我生平贱性,不肯下人,因此得罪了舅母,还望姥姥解劝则个。”太太听了方才明白,叫道:“外孙你且放心,这是从未识面,一时得罪何妨?待我与你和解,你舅母自然不怪了。” 说完来到后房,正见母夜叉独坐床沿生气,太太道:“媳妇,方才外孙告诉我,昨日他从桃园经过,偶然见了鲜桃可爱,因此吃了几个,你将铁锤打他,也算倚大欺小量窄不容。不过两人从未识面,却也怪你不得。自今与你辨明,便是一家人,长幼定分,再无多说。”母夜叉道:“婆婆休听一面之词,他昨日打了媳妇,倒说媳妇打他,婆婆不信,请看媳妇脸上伤痕。”说罢唾上唾沫,把脸上香粉红脂一齐抹去。只见她黄瓜一棱,茄子一搭,满面尽是青肿。太太看了也是暗笑,只得说道:“按理讲起来,原算外甥不是。但你做舅母的,也有三分差错,如今这事,两下俱不知情,以后不必提起。快依我出去,我叫他与你请罪便了。”母夜叉不敢违忤,只得跟到前堂,还把衣袖儿将脸遮掩。匡胤上前双膝跪下,口称:“舅母大人,甥儿未睹尊颜,冒犯长上罪在当责,恳求海量饶恕则个。”母夜叉笑道:“公子请起不必记怀。是我无眼多有失礼。”那太太在旁大喜,将匡胤扶起道:“你们既已说明皆休记怀,都起来坐着。” 说话之间已是黄昏时候。有丫鬟进来通报道:“二爷回来了。”匡胤不敢与舅舅见面,急忙躲到姥姥房中。 杜思雄一见母夜叉,不由吃了一惊道:“贤妻,你的面目为何这等模样?”母夜叉故意痛哭只不答应。 杜思雄又问道:“贤妻,莫不是有人打了你么?”母夜叉立起身来骂道:“天杀的!都是你惹下祸根害我受打。”杜思雄惊问道:“我惹下什么祸根?倒要说个明白。”母夜叉道,“你打了婆婆外孙,乃是东京的赵公子,他寻上门来认了姥姥,哭哭啼啼告诉一遍。老人家痛的是外孙,见他被你打了,一时怒发抓不着你,先把我打了一顿出气。”杜思雄听了才知红脸大汉乃是自己外甥,他打了我倒来说谎。母亲听了一面之言,先把媳妇拿来出气;若见了我更是动气。 杜思雄道:“我今日下山去千家店上抹谷,有一个红脸大汉自称店主舅舅,把我的法制狗肉吃尽,一心要寻我是非。我即与他争打起来。谁知他武艺高强力气又大,我一时对他不过,反被他打了一顿。你若不信,可看我的面目,却也与你不相上下。他打了我,为何又跑到母亲跟前讲这谎话?真是恶人先告状。不知母亲现在哪里?待我前去诉诉冤屈。”褚氏道:“婆婆痛惜外孙打坏,现今气倒在房里。” 杜思雄听说只是叹气,提了灯笼来至母亲房前。只见房门紧闭寂静无声。杜思雄即忙高叫道:“母亲,孩儿回来了,请母亲开了房门,孩儿有话。”太太故意答道:“我知道你回来了,谁要你进来见我?”杜思雄道:“母亲且开门,孩儿有桩屈事特来告诉。”太太道:“有什么屈事?无非倚大欺小打了外甥。指望到我跟前要我说情,只怕不稳。”杜思雄道:“母亲休要听他说谎。”遂把下山抹谷,至王家店吃打,从头至尾说了一遍。太太道:“哎哟!我起初只道是母舅打了外甥,如今听你说来,却是外甥得罪了母舅,怪道这孩子不敢留宿,如今不知跑到哪里去了。“杜思雄道:“既是外甥也就罢了。他既然上门,母亲也该留住几日。他不知道我是舅舅,挨打我也不会怪他。”太太一听开了房门,匡胤走出房来倒身下拜,叫声:“母舅大人,愚甥一时横行得罪长上,今日至此,请母舅整治。”杜思雄刚刚说过不会怪罪,一时也不能出尔反尔。只好上前扶起匡胤,道:“贤甥不必过谦,是我不明,以致甥舅龃龉。今日相见实出望外。”遂命丫鬟张灯,便请太太、匡胤同至前堂。 此时堂上灯烛辉煌,早见丫鬟送上酒席,至亲四口同坐欢饮。褚氏道:“我夫妇二人都已承教,足见贤甥英俊过人。”四人饮至四更才罢。杜思雄遂命丫鬟收拾书房,请匡胤安歇。 次日吃过早饭,匡胤便欲告辞。杜思雄那里肯放,说道:“贤甥,你我至亲,本当盘桓多日,何必见外,急欲辞行?”匡胤道:“甥儿并非见外,只恐安闲在此空费岁月,因此欲往邺都投军。”杜思雄见留不住,只得整备酒筵送行。 饮酒之间,匡胤执杯说道:“愚甥有几句迂言,愿当奉告,望母舅择取。”杜思雄道:“贤甥有甚言语,便请即说。”匡胤道:“甥闻良善者世所宝,强暴者众所弃。母舅虽系绿林聚义,这抹谷营生断然莫做,替天行道才是良谋。但当聚兵积饷以待天时,若得皇诏招安,便可建功立业名垂竹帛。愚甥越分僭言,望母舅勿罪。”杜思雄听了这等言语,心中大喜道:“贤甥金玉良言,愚舅顿开茅塞,从此改过自新当归正道。贤甥此去若得空闲,还望过来再图会晤。”匡胤允诺。须臾席散,太太与褚氏都来相送。杜思雄手执两封银子送与匡胤;匡胤也不推辞,别了各位洒泪而去。正是: 从此雁音西岭去, 他年凤诏自东来。 第一百三十二章 比武从军 却说赵匡胤来到邺都,那镇守邺都之人正是郭威。这天郭威的心腹王峻在城内摆下擂场,张榜招募勇士。 不过半日,邺都城打擂消息传开,不少壮士都想来擂场一试身手。主擂者名叫韩通,看他怎生打扮: 头戴一字青巾,身着杏黄箭服,乌靴战裤簇新新,拳棒精通独步。暴突金睛威武,横生裂眉凶顽,手提哨棒鬼神惊,不愧名称二虎。 韩通在擂台之上整整一个上午,无人敢上,到正午才有人揭下榜文。只见他二十多岁,面如重枣,浓眉鹰目,鼻正口方,颔下略有须髯,身长九尺开外,虎臂熊腰,宽肩厚背。这红脸汉揭下榜文跃上擂台。有旗牌官问道:“这位壮士尊姓大名。” 壮士答道:“在下赵匡胤,涿郡人氏。”怎生模样: 乌绫帕勒黑毡帽, 罩体披袍是皂青。 蓝布卷袱腰内结, 裹脚布鞋皆用青。 手执一根酸枣棍, 威风凛凛世人钦。 红脸关公争相似, 火炼金刚不让称。 主擂者一听赵匡胤大名不由吃了一惊。原来韩通就是在大名府行院里被赵匡胤打走的韩二虎。离开大名府后,他到开封投军,隶属郭威帐下。948年二月,河中、永兴,凤翔三镇连衡反叛,隐帝任命郭威为枢密使,率军征讨叛乱。韩通跟随郭威冲锋陷阵,身被六创,被提拔为都虞侯,从此成为郭威的心腹。郭威出镇邺都,奏请韩通担任天雄军马步都校。冤家路窄,不想今日遇上赵匡胤。他心里有点害怕,表面上却装着十分开心的样子叫道:“原来是赵公子驾临,自从大名府一别,转眼就是三年,赵公子别来无恙?”匡胤笑道:“你既认得我,可知当日在大名府打了你,如今还害怕么?”韩通心中暗想:“我前番虽曾挨他的打,连妻子也不知道。今日主帅和手下将士都在这里,若是灭了锐气,日后怎好出头?”便道:“公子,过去行院里戏耍,故意让你几招,你好在贱人面前炫耀。你怎么不知好歹?如今比武招军,不会再容情了。” 匡胤笑道:“韩通,我看你光棍样儿,对着众人面前,恐怕害羞,不肯认帐。我也不与你多说,只教你再受几拳,与众人看看何如?” 韩通听了大怒,叫声:“红脸贼!你怎敢大言不惭?今天你自来寻死,休要怨俺。”说罢,举起哨棒当头就打,匡胤举棍扑面相迎。两个打在当场斗在一处,真个一场大战。但见: 一般兵器,两个雄心。棍打棒,棒迎棍,不亚蛟龙空中舞;我擒你,你拿我,俨如虎豹岭头争。初交手怎辨雌雄,只觉得尘土飞扬,疑是天公布雾;到后来才分高下,一任你喊声振举,须知人力摧残。 当下两个各施本领,战斗多时,不觉斗了三十回合。匡胤一记扫脚棍,早把韩通打倒在地。 王峻见赵匡胤武艺高强,甚是喜欢,便将赵匡胤叫到近前问道:“赵壮士,方才本官见你大棍舞得精湛,你还会些什么?” 赵匡胤道:“在下愿为大人打一趟长拳。”王峻命其练来,只见赵匡胤回至擂台中央,撩袍挽袖,打了一套长拳。这套长拳打得出神入化,三十二势,势势逼人;七十二招,招招制敌。擂台之下观众连声叫好。打完长拳,旗牌官连喊三次,再无人敢上擂台。王峻当即封赵匡胤为偏将,军前听用。韩通与匡胤化敌为友,从此兄弟相称。 韩令坤、张光远、罗彦威听说赵匡胤成了郭威军中偏将,也都前来报名投军。王峻多多益善,将他们全部安排在军中当了小官。 却说史弘肇等人被杀不久,刘承佑又遣供奉官孟业,赍密诏至镇宁,令李洪义杀史弘肇余党步军指挥使王殷。再令行营指挥使郭崇威、曹威,谋杀郭威及监军王峻。 孟业领了密旨哪敢怠慢,带了几个随从飞马赶路,经奔澶州来见李洪义。这李洪义乃是李太后之弟,幼主刘承佑之舅,此人靠关系当上节度使,实则懦弱无能毫无本事。他接到密诏一看,不由吓得脸色苍白心惊内跳。那郭威的元帅府守卫森严侍卫如云,虎将王殷率兵驻在城内,他如何打得过?弄不好不但完不成圣旨所托,自己身家性命也要倒贴上去,他双手发抖捧着密旨,沉吟半天不言不语。 孟业冷笑一声问道:“国舅爷,你办这事没把握吗?” 李洪义摇头道:“那郭府侍卫如云,王殷勇武非凡,这事不可冒然行动,只宜……只宜……设法智取。” 孟业道:“应该当机立断事不宜迟,一旦走露风声就更难办了。” 二人正在商议,守门旗牌官来报:“都指挥使王殷将军求见。”李洪义一听吓得面色发黄。王殷平常很少来此,如今偏偏在这节骨眼上到来,难道他已得知消息?只得命令下人领孟业到跨院书房暂歇。 孟业刚走,只见王殷满面怒气戎装按剑,带了二十来个卫士拥上厅来。李洪义吓得几乎瘫倒在地。 俗话说:“没有不透风的墙。”朝廷内发生执政大臣被杀,而且满门抄斩,不可能瞒过人们的耳目。王殷这时接到京内友人密函,告知杨邠等人及家属被杀的消息,让他提高警惕。侍卫又说京城来了一位官员,飞马径投李洪义衙门里去了。王殷便带侍卫到李洪义帅府探听虚实。 进入大厅,看见李洪义惊慌失措的样子,估计其中必有秘密,于是厉声对李洪义说:“朝廷内出了大事,你知道吗?” 李洪义浑身发抖地扶着桌子说:“知……知道。” 王殷见他如此骇怕,心中更为动疑,便怒喝道:“京师派何人来了?” “御前供奉官孟业。” “孟业来此何干?” “这,这……。”李洪义欲言又止。王殷“仓郎”一声拔剑出鞘,喝声:“快讲!” 李洪义吓得都尿裤裆了,只得说:“这……这件事,我正准备找将军商议。”说着,从袖筒中取出密诏,双手递给王殷。 王殷看后把诏书收入怀内,仰天长叹道:“昏君,昏君!受宵小蒙蔽枉杀元勋大臣,可怜汉室江山危矣!”又瞪眼对李洪义喝说:“你身为皇亲国戚,不思报国,却要助纣为虐,败坏汉室江山,有何面目见高祖于地下?” 李洪义道:“我怎敢如此,见了密诏,正想找将军商议对策,将军却先到了。” 王殷道:“孟业何在?让他来见我。” 李洪义便派人去叫孟业。不多时孟业来到,看见王殷站在厅上,吓得扭头要走。 王殷即将孟业随从尽皆扣压。然后押解孟业、李洪义径往邺都,这时郭威也接到京中消息,得知杨邠、史弘肇、王章遇难,在京家属全部被杀。这时王殷又赶来以密诏示之。威见诏大惊,乃召魏仁浦、郭崇威、曹威及诸将,告以密诏之事。且曰:“我与诸公披荆斩棘,从先帝取天下,先帝升遐,亲受顾命,与杨、史诸公弹压经营,忘寝与餐,才令国家无事。今杨、史诸公无故遭戮,又有密诏到来,取我及监军首级。我想故人皆死,亦不愿独生,汝等可奉行诏书,断我首以报天子,庶不至相累呢!” 郭崇威等听着,不禁失色,俱涕泣答言道:“天子幼冲,此事必非圣意,定是左右小人诬罔窃发,假使此辈得志,国家尚能治安么?末将等愿从公入朝,当面洗雪,荡涤鼠辈,廓清朝廷,万不可为单使所杀,徒受恶名!” 枢密使魏仁浦进言道:“公系国家大臣,功名素着,今握强兵,据重镇,致为群小所构,此事岂说辞能够自解?事已至此,怎得坐而待毙!” 翰林天文赵修己亦从旁接入道:“公徒死无益,不若顺从众请,驱兵南向,天意授公,违天是不祥呢!” 郭威道:“诸位美意敢不领情,只是郭威德薄福浅,谋事不成日后事败,岂不辜负了诸位一片赤诚!” 只听堂下一人朗声说道:“元帅不必狐疑,诸将所讲,乃金玉良言,应当机立断,共谋大事。某敢保出师必捷,王业必成也!” 郭威看时,说话的原本是幕僚王朴。 王朴,字子让,山东东平人氏,生得面如美玉,目若朗星,身高六尺,相貌堂堂。他幼年曾受异人传授,上晓天文,下知地理,文韬武略,英才绝伦,现在郭肆帐下任参谋之职。郭威对他言听计从,深为器重,而麾下清将,对他也莫不心悦诚服。 郭威见王朴站出来说话,心中踏实了许多,于是说:“先生有何成算?怎知大事必成?请幸教本帅。” 王朴上前一步,娓娓而谈:“某夜观天象,见帝星十分昏暗,汉室江山气数已尽,而邺都一带,旺气正盛,征兆十分明显,元帅兴在此时。故而在此国运衰微之时,幼主昏残之际,明公顺天应时,倡举大业,必将雄兵一起,天下响应,王业必为大帅囊中之物耳!” 王朴一席话,说得郭威心花怒放,愁云为之一扫,即命左右将孟业斩首,留养子柴荣镇守邺都,命郭崇威为前驱,自与王峻带领部众向南进发。王峻私谕军士道:“我得郭公处分,俟克京城,听汝等旬日剽掠!” 接下来的事情就简单了,郭威集结了北方边防线上的各路部队,向首都汴京开进。这些部队都是后汉防御契丹的主力部队,当然是后汉最精锐的部队,以这支部队去打余下的部队,胜算是非常大的。郭威的首批造反部队从邺都(今河北大名)出发,一边开进一边继续补充新的造反加盟者,没有经过战斗就控制了黄河渡口。过了黄河后,义成军节度使宋延渥迎降,又不战而控制了开封的北当口濮阳。到此,郭威只用了三天时间,而汉隐帝才刚刚得到郭威没有被杀而造反的消息。开封城内的人大多认为郭威带领的是精锐部队,比城内守军要强得多,不宜硬碰,只能坚守城池,以待援军。李太后则告诉汉隐帝,郭威是被逼反的,如果能赦罪的话没准就不反了;就算不能,此时先下一道诏书,看看他的反应再说。 这些建议其实都比较合理,承佑且惧且悔,忙召宰臣等入商。窦贞固首先开口道:“日前急变,臣等实未与闻。既除三逆,奈何连及外藩?” 承佑叹道:“前事原太草草,今已至此,说亦无益了。” 当时郭威的家人都在开封,郭威奏请刘承佑把他身边的小人李业等绑到军中,这事儿就算了。刘承佑还可以继续做他的皇帝,郭威也继续做他的邺都留守。 刘承佑即把郭威的奏章拿给李业看,李业奏曰:“郭威、王峻的反状已经很明显了,不过二人的家属皆在京师,可先除内患!”承佑即差刘铢领兵抄杀郭威、王峻家属。铢为人极其惨毒,领兵至彼二家,老幼无一得免者,其中包刮郭威的两个儿子、柴荣的三个幼子及夫人刘氏。 未几接得紧急军报,乃是威军已到封邱,封邱距都城不过百里。宫廷内外相率震骇。 刘承佑抖擞精神,向四面八方发出诏书,令各地节度使火速勤王!令人振奋的是,泰宁节度使慕容彦超最先赶到。 慕容彦超是刘知远同母异父的弟弟,曾冒姓阎,号阎昆仑。早年担任后唐明宗李嗣源的军校,累迁至刺史。后坐法当死,因刘知远相救,免死流放房州。入朝前驻防兖州,他对刘承佑说:“臣看北军如同蠛蠓【小虫】,当为陛下生擒渠魁,愿陛下勿忧!” 承佑呼彦超为皇叔,慰劳一番,令出朝候旨。彦超退出,碰见聂文进,问北来兵数,文进约略说明,彦超失色道:“似此剧贼,倒也未敢轻视哩!” 俄顷有朝旨颁出,令慕容彦超为前锋,侯益为后应,出拒郭威。彦超即领军出都,至七里店驻营,掘堑自守。 彦超出兵后,苏逢吉语刘承佑道:“昔日杨光远背叛唐主,杜重威出卖晋帝,陛下就不担心慕容彦超万一阵前投敌,岂不误了陛下大事。” 刘承佑道:“爱卿认为应该如何呢?” 苏逢吉道:“陛下可令聂文进、后匡赞为监军,慕容彦超狗胆包天也不敢降敌。”刘承佑一听立即赞同。 承佑欲自出劳军,禀白李太后。太后道:“郭威是我家故旧,非死亡切身,何至如此!但教守住都城,飞诏慰谕。威必有说自解,可从即从,不可从再与理论。那时君臣名分,尚可保全,慎勿轻出临兵!” 承佑心想:老太后啊,你儿子已将郭威的妻小杀了个精光,你还想人家顾念君臣之礼?这想法没错,刘承佑出召聂文进等扈驾,竟出都门。李太后又遣内侍戒文进道:“贼军向迩,大须留意!” 聂文进答道:“有臣随驾,必不失策,就使有一百个郭威,也可悉数擒归!太后何必多心!” 聂文进比慕容彦超还要瞎闹。 刘承佑驾至七里店,慰劳彦超,留营多时。这一下郭威为难了。因为自己一路上打的都是‘清君侧’的旗号。现在君侧的小人没来,君自己来了,怎么办?郭威不好意思动手,而慕容彦超也没有主动动手。 到了傍晚,南北军仍然不动,双方各回各家,各找各娘了。 刘承佑启跸还宫。彦超送承佑出营,复扬声道:“陛下宫中无事,请明日再莅臣营,看臣破贼!臣不必与战,但一加呵叱,贼众自然散归了。”【彦超以为他是张飞!】 刘承佑很是欣慰,留下聂文进、后匡赞监军,自己还宫酣睡。 次日,慕容彦超阵前大喊大叫,可郭营那边既没人来应战,也没人来投降。郭威为占领道德制高点,坚持绝不开第一枪:我来诛宵小,非来敌天子。慎勿先动。 又一日,慕容彦超升帐点兵,左右文武分列中军帐两侧。慕容都督扫视一番,见左右有两个空座,慕容彦超传令帐外:“尚有将官未到,再击点将鼓。”一通点将鼓之后,仍不见将佐到齐,彦超问中军官道:“何人点卯未到?” 中军官答:“乃监军聂文进、后匡赞未到。” 慕容彦超道:“再击点将鼓!”又是一通点将鼓,仍不见聂文进、后匡赞二人到来。慕容彦超顿时二眉倒立,拍案怒道:“聂文进、后赞身为监军,连点三卯不到,犯我军法。传令中军将二将绑缚来见!” 少时过后,聂文进、后匡赞二人果真被押赴中军大帐,慕容彦超问道:“连点三卯,汝二人竟然不到,是何缘由?” 聂文进道:“末将只因昨夜与诸位将军相会,一时高兴贪饮几杯,故而醉酒耽误点卯。” “哼!”慕容彦超怒道:“会合三军,竟如酒宴儿戏。中军官,延误点卯该当何罪?” 中军官道:“一卯不到,军棍二十;两卯不到,插箭游营;三卯不到,辕门斩首。” 慕容彦超道:“将聂文进,后匡赞推出辕门斩首!” 不知二人性命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一百三十三章 乱兵入朝 却说聂文进、后匡赞一听要被斩首,赶忙跪地求饶。郭允明劝道:“此二将乃是当今万岁钦点监军,还望都督刀下留情。” 慕容彦超道:“军令如山,军法无情。此二人目无军纪,理当明正典刑,岂能枉法徇情?” 郭允明道:“都督莫要忘记,主帅将监军斩首,后果可想而知。”慕容彦超心中暗骂:若非这些奸臣党羽胡作非为,怎有今日兵戈之乱?只好勉强说道:“今日看在郭将军面上放过二人,下次本帅绝不轻饶!” 第二日,刘承佑又欲出城观战。李太后双目垂泪不胜悲哀,她说:“先帝披荆斩棘,创下汉室大业传位与你,你不思帝业艰难听信谗言,杀害忠良逼反郭威,当今之急是惩治谗人以平民心,你反要亲征,如有不测,九重之驾难以返宫,汉室江山断送你手,无道之君不肖之子,你身败名裂,我刘氏老少也无葬身之地呀!” 太后掩面而泣说不下去,刘承佑少年豪兴,定要自去督军。究竟慈母无威,只好眼睁睁地由他自去。 郭威大军与慕容彦超会战刘子坡,这慕容彦超棕发红髯,环眼青面,头戴逍遥帅字盔,身着大叶红金甲,外罩麒麟战袍,跨下一匹白龙驹,掌中盘龙一字点钢枪,且有几分威武。郭威问道:“慕容将军,久闻大名如雷贯耳,今日相见恨晚呀!” 慕容彦超道:“郭文仲,你乃大汉开国元勋,官居三公之上,位列百官之首,竟不守臣节举兵造反,还不快快下马受降,讨个从轻发落。” 郭威道:“刘承佑不施仁政滥杀朝臣,姑息奸佞草菅人命。慕容将军若明大义,当与我共赴京师另立明主。” “哼!”慕容彦超道:“为臣者当从一而终,岂能朝秦暮楚?” 郭威外甥李重进道:“舅舅何必与这红毛贼饶舌,待末将取其狗头!”李重进出马叫阵,后匡赞夺功心切催马杀出。 后匡赞虽然心狠手毒,两军阵前却是头一次,交马一合便被李重进手中大枪荡掉兵器,后匡赞掉头就跑。 李重进拍马就追,只听对面有人大吼:“小将且住!”慕容彦超提枪杀出,闪过后匡赞拦住李重进。慕容彦超这条点钢枪,上三路似皓月当空,下三路如流星飞舞,李重进只有招架之功没有还手之力。 赵匡胤催马来助李重进,又战二十回合不分胜负,郭威军中又有石守信出马,三人将慕容彦超围困其中。聂文进巴不得主帅被人打死,关键时候高声大叫:“都督受困,我等快快退兵!”将令一出,后汉将士纷纷后退。 汉军退兵,慕容彦超始料未及,又见郭威亲率中军杀来。慕容彦超叹道:“聂文进负我!”遂仓促迎战郭威。正是: 风啸点将台, 鼙鼓卷尘埃。 嘶风战马吼, 喊杀壮士来。 沐浴腥风血, 睡卧白骨排。 成败谁人定? 皆有黄沙埋。 监军聂文进临阵脱逃,汉兵或死或逃战心皆无。慕容彦超见兵败如山倒,只得掉头撤退。只听有人大喝一声:“红毛贼休走!” 只见郭威这匹绝地马四蹄腾空飞追而来。慕容彦超快马加鞭拼命逃窜,猛然跨下白龙驹马失前蹄,慕容彦超一头栽地。再看这匹白龙驹竟已猝死,郭威却是马到眼前,一刀砍下慕容彦超头上盔缨,生死关头,大将侯益喊道:“郭雀儿休伤都督!”挥动板斧砍来,慕容彦超又抢得马匹慌忙逃去。侯益战败投降。余众已失统帅,当然四溃。 是夕刘承佑与从官数十人留宿七里寨,到了天明起视,只剩得一座空营,慌忙登高北望,见邺营高悬旗帜,烨烨生光。将士出入营门甚是雄壮,不由得魂飞天外,当即策马下岗加鞭驰回。行至玄化门,门已紧闭,城上立着开封尹刘铢,厉声问道:“陛下回来,如何没有兵马!” 刘承佑无词可对,回顾从吏,拟令他代答刘铢。蓦闻弓弦声响,急忙闪避,那从吏应声倒地。刘承佑吓得胆裂,回辔向西北驰去。苏逢吉、聂文进、郭允明等跟着同跑,一口气趋至赵村。忽见后面尘埃大起,刘承佑以为是追兵,仓皇下马躲入村民屋中。郭允明见形势危急,想以刘承佑作为进见礼投降追兵,他轻轻绕到刘承佑背后,一刀正中后心,刘承佑当场毙命。郭允明抽回腰刀,奔向门口呼号:我杀了昏君了,你们快来啊!奔到门口小郭愣住了:门外不是郭威的兵,而是刘承佑的亲兵赶来护驾。亲兵奇怪地看着他,就像看着一个神经病。郭允明知道自己弄错,心下一急,便把弑主的刀儿向脖颈上一横。引刀成一快,不负少年头! 苏逢吉心慌意乱不知所措,跌落马下立即归阴。聂文进逃了一程被追兵赶上,乱刀竞斫分作数段。君臣四人同赴黄泉,可以打牌斗地主去了。 李业闻北郊兵败,便从宫中攫取金宝混出城外,阎晋卿在家自尽,都中大乱。 郭威得知汉主被弑放声恸哭。将佐都入帐劝慰,郭威且哭且语道:“我早晨出营巡视,望见天子车驾停在高坡,正思下马免胄往迎天子,偏车驾已经南去,我总料是回都休息,不意为奸竖所弑,怎得不悲?细想起来,实是老夫的罪孽哩【不知真哭假哭】。” 将佐道:“主上失德,应有此变,与公无涉,请速入都平乱,保国安民!” 于是郭威率军入都,甫至玄化门,尚见刘铢拒守,箭如雨下。守城的刘铢也是一个神经病,先赶跑了旧皇帝,又拒绝了新皇帝,不知道他在保护谁。郭威望着城上面目狰狞的刘铢,想起正是此人杀了自己的老婆孩子,本想攻城,又觉得君子报仇,十天不晚!乃转向迎春门,门已大开,难民载道。威无心顾恤,纵辔驰入,先至私第中探望,门庭无恙,人物一空,回首前时,忍不住几点痛泪【这是真哭】。便遣何福进守明德门,纵兵四掠,可怜满城屋宇悉被蹂躏。毁宅纵火杀人取财,闹得一塌糊涂不可收拾。前滑州节度使白再荣闲居私第,乱兵闯将进去把他缚住,尽情劫掠。既将财物取尽,复向白再荣说道:“我等尝趋走麾下,今无礼至此,无颜面见公,公不如去死吧!”说完拔刀将白再荣首级剁下,然后扬长自去【对于乱兵,没有道理可讲】。 吏部侍郎张允,积资巨万,性最悭吝,虽亲如妻孥,亦不使妄支一钱。甚至箱笼锁钥,统悬挂衣间,好似妇人家环佩一般,行动起来戛戛震响。这时畏匿佛殿中,尚恐有人觅着,特在重檐下面的夹板间扒将进去,蜷伏似鼠。怎奈乱兵不肯放过,先至他家中拷逼妻孥,迫令说明去向,然后入殿搜寻,到处寻觅,未见踪迹,便上登重檐,从夹板中窥视,果然有人伏着,当即用手扯住双脚,张允不肯出来,拉住夹板拚死相拒。一边扯,一边拉,两下里用力过猛,那夹板却不甚坚固,连人带板坠将下来。乱兵如狼似虎揿住张允,把他衣服剥下,连锁钥一并取去。允已跌得鼻青脸肿不省人事,渐渐的苏醒还阳,开眼一望,只剩得一个光身,又痛又冷,又可惜许多钥匙,急欲出殿还家,已是手不能动,足不能行,正在悲惨的时候,家人来寻,才将他扛了回去。一入家门,问明妻子,听得历年家蓄尽被抢完,哇的一声鲜血直喷,不到半日呜呼哀哉。 乱兵越抢越凶,夜以继日,满城烟火冲天,号哭震地。 大将军赵凤看不过去,挺身直出道:“郭侍中举兵入都,本为锄暴安良,鼠辈如此抢掠与乱贼何异!难道侍中本意教他这般么?”遂持弓挟矢,带着从卒数十名,出至巷口,踞坐胡床。遇有乱兵劫掠,即与从卒迭射,射死了好几人,巷中民居才得安全。 次日辰牌,郭崇威语王殷道:“兵扰已甚,若不止剽掠,再经一日,要变作空城了!” 乃请命郭威严行部署,令将弁分道巡城,不得再加剽掠,违令立斩。兵士恃有原约,未肯罢手,及见有数人悬首市曹,乃敛迹归营,时已斜日下山了。 这时苏逢吉全家已被囚禁于内。李重进提出苏逢吉妻子以及儿子苏天豹夫妻,推出市曹斩首。又逼令苏后悬梁自缢【苏逢吉女儿为皇后】。苏家奴婢见家主已死,趁机抢掠钱财逃生去了。 太师冯道最号老成,次日率百官入见郭威。郭威下阶拜道,冯道居然受拜,且徐徐说道:“侍中此行,好算是不容易呢?” 郭威闻言不觉色变,半晌才复原状。旁顾百官多半在列,惟不见窦贞固、苏禹珪二相。及问明冯道,方知二人从七里寨逃归匿居私第。当下遣吏往召。二人不敢再拒,只好入朝。郭威欢颜与叙,请他照常办事,二人忧虑才一概销除。 于是共同会议,指定罪魁为李业、阎晋卿、聂文进、後匡赞、郭允明等人。阎、聂、郭三人已死,李业、后匡赞在逃,还有权知开封府事刘铢,权判侍卫府事李洪建亦属从犯,立即派兵往捕,将他拿到囚住狱中。 却说刘铢被获时,顾语妻室道:“我死,汝不免为人婢。” 妻泣答道:“妾为君罹罪,恐为婢不足,还要一同枭首哩。” 刘铢默然无言随吏下狱,惟妻言适为郭威所闻,颇加怜念,因使人入狱责铢道:“我与君同事汉室,岂无故人情谊!家属屠灭,虽有君命,汝何不留一线情,忍使我全家受戮!敢问君家有无妻子,今日亦知顾念否?” 刘铢无可解免,竟强辩道:“铢当时只知为汉,无暇他顾,今日但凭郭公处分,尚有何言!”使人还报郭威。威乃戮铢及子,但释铢妻。 冯道乘间进言道:“国家不可无君,明日当禀白太后请旨定夺!”百官当然赞同,郭威也不能不允。大致议定已是日晡,始退朝散归。 第一百三十四章 郭威黄袍加身 却说李太后正坐宫中,有内臣来报道:“启太后娘娘,不好了!万岁爷御驾亲征,不知下落。郭兵已进皇城,文武俱往参见。那郭威现在朝前,请娘娘裁夺。” 李太后闻报,只唬得魂飞魄散,泪落珠流,吩咐内侍引道,望外而来。当有掌宫太监拦住道:“宫门外都是贼兵把守。太后娘娘欲往哪里去?”李太后道:“今日国破家亡,有甚去处?老身拼着一死去见郭威,问他幼主存亡。”当时出了安乐宫,竟往分宫楼来。那胆小的内官俱各躲避,有几个胆大的跟驾而行。过了分宫楼,就有守门的郭兵拦住。太监道:“这是太后娘娘,要见郭元帅,快去传报。”郭兵听说便去通报郭威。李太后上了金銮大殿。郭威一见李娘娘立即双膝跪倒,口称:“皇后娘娘千岁,微臣郭威拜见娘娘。”众将见元帅行了君臣之礼,也一齐在丹墀之下叩头朝见。太后传旨平身。众将谢恩起立。 太后问道:“郭元帅,你无故兴兵至此,扰乱社稷所为何意?”郭威奏道:“臣受先帝殊恩,恪守臣节。不意主上宠信奸臣,欲致臣于死地,臣是不得已而至此,只欲除奸去佞肃清朝廷,望娘娘明鉴。”李太后道:“即使幼主年轻有负于汝,也该看先帝之面饶他一回。你可记得先帝在日与你情同手足苦乐同受,南征北讨混一土宇,因你功大封为元帅执掌兵权。先帝临崩又托孤于汝,指望辅佐储君匡扶社稷。岂知你改变初心半途而废,欺负我孤儿寡妇兴兵造反,只怕皇天也不肯保佑于你。”言罢泪流满面不胜凄怆。 郭威心下恻然,不觉也掉下泪来:“微臣领兵前来只为肃清奸党整理朝纲,安敢有怀异志?”太后道:“汝既无异志,因何与皇上打仗?”郭威道:“苏逢吉派兵出城要害微臣,臣不得不开兵抵敌,安敢有犯圣上耶?”太后道:“既不与圣上开兵,如今驾在那里,为何不见回朝?”郭威只得将刘承佑被杀之事讲明,太后涕泣涟涟。只因事成既往,无法挽回,不得已出言抚慰。郭威复面请太后,此后军国重事,须俟太后教令然后施行。太后也不多言,惟命郭威为故主发丧,另择嗣君。威唯唯而出,令礼官驰诣赵村,检验故主尸骸,妥为棺殓移入西宫。郭威部下争议丧礼,或说宜如魏曹髦故事,以公礼葬。郭威道:“祸起仓猝,我不能保护乘舆,负罪已大,奈何尚敢贬君呢!” 乃择日举哀,且禀承太后命令,宣召百官入朝会议后事。 翌晨由郭威会同冯道诣明德门,候太后起居,且奏述军国大议,并请早立嗣君。 却说刘承佑一死,睁大两眼盯住皇位的人,至少有三个。那就是汉高祖刘知远的两个弟弟:河东节度使刘崇和忠武军节度使刘信;还有一个则是刘崇的儿子刘赟,刘知远生前视如己子十分宠爱,现为武宁军节度使。 散朝以后,郭威回到军营,他的一些亲信将领也都在此。 郭威道:“太后下诏让本帅召集大臣议定立新君事宜,在这之前,要先拿个方案来,诸位可以畅所欲言,先议一下。” 沉默一会儿,王朴首先说道:“愚见应当立徐州节度使刘赟为好。” 郭威拍案叫道:“正合吾意!” 王朴私下对郭威说:“如果您现在称帝,这三处节镇必然同时起兵讨伐,如果再联络其他方面的力量,您现在岂不是四面楚歌?现在立刘赟可以先稳住他们!”郭威一听哈哈大笑,事情便这样定了。 第二天太后临朝,郭威将昨日与百官议定立刘赟为天子的意见奏报给太后,太后点头。郭威又奏道:迎立新君大事,应请德高望重的太师冯道和枢密直学士王度二人前往恭迎。” 太后允奏,即下诏遣冯道、王度、秘书监赵上交,赴徐州迎接新君。 冯道得诰不免吃惊,沉思良久往见郭威道:“我已年老,奈何让我出使徐州?” 郭威笑道:“太师勋望比众不同,此次出迎嗣君,若非太师何人能够胜任?” 冯道应声道:“侍中此举果真出自真心么?” 郭威怅然道:“太师休疑,天日在上,威无异心。” 冯道乃与王度、赵上交出都南下。途次顾语二人道:“我一辈子不传假话,想不到今天却要去传假话了。” 忽接镇、邢二州急报,谓辽主兀欲发兵深入,屠封邱,陷饶阳,乞即调师出援。郭威入禀太后。太后即令郭威统师北征。 郭威即于十二月朔日领军出发。行至滑州,接着徐州来使,乃是奉刘赟命慰劳诸将【刘赟尚未即位,未免太急】。诸将见郭威微露不平,遂面面相觑不肯拜命,且私相告语道:“我等屠陷京师自知不法,若刘氏复立,我等尚有遗种么?” 郭威闻言似作惊愕状,便遣还徐使,立麾军士趋澶州。 途次正值天晴,冬日荧荧很觉可爱。诸将乘势献谀,谓郭威马前有紫气拥护而行。郭威佯若不闻,驱兵渡河,进至澶州留宿,诘旦起来,早餐已毕,再下令启行。忽听军士大噪,声如雷动,他却不慌不忙,返身入内,将门闭住。军士逾垣直入,向威面请道:“天子须由侍中自为,大众已与刘氏为仇,不愿再立刘氏子弟了!” 郭威未及答言,军士已将他绕住,前扶后拥,有人即扯裂黄旗披威身上,竞呼万岁。郭威无从禁止,累得声势沮丧,形色仓皇。待众声少静,方宣言道:“汝等休得喧哗,欲我还朝,亦须奉汉宗庙,谨事太后,且不准骚扰人民!从我乃归,不从我宁死!” 众应声道:“愿从钧谕!”威乃率众南还,沿途禁止喧扰。 却说王峻闻郭威南归,便与窦贞固等商议,往迎郭威。窦、苏两相本来就庸懦得很,况又手无兵权,怎能与郭威对垒,没奈何承认下去。可巧郭威有人差到,奉笺李太后,谓由诸军所迫,班师南归,军士一致戴臣,臣始终不忘汉恩,愿事汉宗庙,母事太后。 王峻等将笺呈入,一介女流屡经巨变,只有在宫暗泣,一些儿没有它策。窦贞固等不知如何胁迫,取了一道诰文,其词云: 枢密使侍中郭威,以英武之才,兼内外之任,翦除祸乱,弘济艰难,功业格天,人望冠世。今则军民爱戴,朝野推崇,宜总万机,以允群议。可即监国,中外庶事,并取监国处分,特此通告。 至此郭威方从皋门入大内,被服衮冕,御崇元殿,受文武百官朝贺。苏禹珪、窦贞固以下,联翩入朝舞蹈山呼。 却说徐州节度使刘赟,尚未得悉郭威监国,使教练使杨温居守徐州,自与冯道等西来。在途仪仗很是烜赫,差不多似天子出巡,左右皆呼万岁。刘赟扬扬得意,昂然前进。到了宋州入宿府署。翌晨起床,闻门外有人马声,不知是何变故,急忙阖门登楼凭窗俯瞩。见有许多骑士声势汹汹环集门外。为首的统兵将官扬鞭仰望英气逼人。刘赟惊问道:“来将是谁?如何在此喧哗!” 来将应声道:“末将是殿前马军指挥使郭崇威,目下澶州军变,朝廷特遣崇威至此保卫行旌,非有他意!”【保卫这个词有时应该理解为控制】。 刘赟道:“既如此说,可令骑士暂退,卿且入见!” 崇威不答,俯首迟疑。刘赟遣冯道出门,与崇威叙谈片刻,崇威才下马入门,随冯道登楼向刘赟谒见。刘赟执崇威手,抚慰数语,继以泣下。崇威道:“澶州虽有变动,郭公仍效忠汉室,尽可勿忧!” 刘赟稍稍放心,彼此又问答数语,崇威即下楼趋出【崇威并未称臣,内变可知】。 徐州判官董裔入见道:“崇威此来,看他语言举止,定有异谋。道路谣传郭威已经称帝,陛下深入未免凶多吉少!陛下有指挥使张令超护驾,何不北走晋阳,召集大兵再行东下。想郭威此时新定京邑,必无暇遣兵追袭,这才是今日的上策呢【保命要紧】!” 刘赟犹豫未决【还是想做皇帝】,董裔叹息而出。 刘赟夜不安枕,辗转筹思,才觉董裔言之有理。至天明宣召张令超,哪知张令超已为郭崇威所诱,不肯进见,眼见得大事已去了。 未几冯道入见,奉上一书,乃是郭威所寄,内言兵变大略,召冯道先归安抚,留王度、赵上交奉跸入朝。刘赟明知郭威欺人,一时却不便说破。 冯道开口辞行,刘赟愀然道:“寡人此来所恃惟公,公为三十年旧相,老成望重所以不疑。今崇威夺我卫兵危在旦夕,问公何以教寡人?”还未进入汴梁皇宫,他已自称寡人了。可这寡人只知道冯道三十年为相的辉煌历史,却不明白冯道是靠圆滑与世故才当了三十年大官而不倒的。 冯道语带支吾,但云回京后抚定兵变再行报命。刘赟部将贾贞在侧瞋目视冯道,且举佩剑示刘赟。刘赟摇手道:“休得草率!这事与冯公无涉,勿疑冯公。” 冯道乘势辞出,星夜驰回。未几即有太后诰命传到宋州,由郭崇威赍诏示赟,诰云: 比者枢密使郭威,志安社稷,议立长君,以徐州节度使刘赟为高祖近亲,立为汉嗣。诰命虽行,而军情不附。天道在北,人心靡东,刘赟降授开府仪同三司,检校太师上柱国,封湘阴公,食邑三千户。钦哉唯命! 刘赟受诰后面如土色,他的皇帝只做了个半途。只是从徐州到宋州的这一程路,跑完了他的整个人生。 郭崇威更不容情,立迫刘赟出就外馆,不准逗留府署。董裔、贾贞代抱不平,硬与崇威理论。崇威竟麾动部众拿下二人,立刻枭首。可怜这位湘阴公刘赟,鼻涕眼泪流作一堆,没奈何迁居别馆,由郭崇威派兵监守,寸步难移。王度、赵上交仍奉郭威命令,召还都中。 不久宋州节度使李洪义讣报朝廷,说刘赟暴亡。傻子都知道李洪义肯定是奉郭威命令暗中下手。刘赟皇帝没当成,小命却送掉了。郭威装模作样迎立刘赟,其实不过是缓兵之计。 事实上,刘赟也不是最惨的一个,候选人之一的刘信已经上吊自杀了。 郭威澶州兵变时,他最亲密的搭档王峻留守汴梁城。兄弟俩心意相通。在得知兵变消息后,王峻马上派出两路兵马,一路就是前去“护卫”刘赟的郭崇威,另一路是前往许州(刘信驻地)巡检的马铎。本来刘信听闻郭威勤王入京,很是惊慌。没几天听说郭威退了,皇位到了侄子刘赟手上。刘信忙令儿子赴徐州奉迎新帝。现在情况急转直下,郭威称帝马铎巡检。有啥可检的?不就是要检我的命嘛?刘信不想被杀,索性自杀了。 公元951年正月初五,郭威登基为帝,改国号周,改元广顺,将李太后迁居西宫。 郭威黄袍加身做了皇帝,他后来教了一位徒弟,比他名气更大。 第一百三十五章 刘崇为子报仇 郭威立国后,努力革除唐末以来的积弊,他崇尚节俭,仁爱百姓。这其中有点意思的是郭威免去了百姓们的牛租。说到这牛租,是有点历史的。当年五代第一个吃螃蟹的朱温攻打淮南,抢了老百姓上万头耕牛,然后返过来又租给老百姓。这算什么事?从老百姓手里抢了生产工具,再将这些工具租给百姓,从他们创造的价值(田赋)里抽走大部分,还要以牛租的形式从里面再捞一份?然而从朱温一直到郭威的上任刘承佑,所有皇帝都是那么干的。郭老大觉得这样干等于是涸泽而渔,杀鸡取蛋。所以他将这些苛捐杂税给废除了。 在治理国家方面,虽然郭威有些能力,但他仍然谦逊地重任有才德的文臣,用行动改变从后梁以来军人政权的丑恶形象,他对这些有才德的大臣们说:“朕生长于军旅之中,不懂得学问,也不精通治国安邦的大计,文武官员有利国利民良策的就直接上书言事,千万不要只写一些粉饰太平的无用话。”在郭威的精心治理下,后周在很短的时间里就显露出国富民强的迹象。 却说河东节度使刘崇,乃刘知远弟弟,刘赟生父,此人兵多将广,强悍善战,刘知远时代就被安插在边境与契丹人直接接壤,是后汉的第一道屏障。 当听说郭威造反,隐帝被杀的消息后,刘崇决定起兵南下讨伐郭威。后来又听说郭威和太后决定让他的儿子刘赟继位,刘崇一下子心花怒放,还能有什么结果比这个更好呢?根据这个结果,他现在已经是太上皇了!还用得着再去打仗吗?郭威逼死刘承佑,这比自己动手好多了! “我儿为帝,我还有什么可担心的。”他当即派遣使者前往汴梁。郭威指着脖子上的刺青对来使道:“自古以来岂有雕青天子?你回去告诉刘公,希望刘公能体谅我的忠心。” 原来郭威年轻的时候,出身甚是微贱,只在尧山脚下,替人看守牛羊,又上山去砍柴,在街市上叫卖。那和他早晚在一处街同伴,大家每人在臂儿颈儿上,刺一个鱼儿或是鸟儿玩耍。郭威便在颈儿上刺了一个飞的雀儿,用墨涂上,当时同伴们都唤他为郭雀儿。 还有什么可怀疑的呢?联想一下郭威出兵的理由,以及他现在尊奉后汉、拥立新君的表现,他绝对是一位毫不利己专门利人的忠臣。而且郭威还说,请刘公一切放心,朝庭已经派德高望重、从不说假话的太师冯道前去迎接天子,现在只希望新皇帝尽快到任登基。 好了,刘崇放心了,儿子马上当皇帝了,真是太好了! “且慢!”在这激动人心的时刻,竟然有人跳出来泼冷水。 泼冷水的人是刘崇的副手,太原少尹李骧。李骧进言道:“郭威举兵造反,已经不能再为汉臣了,他肯定不会立刘氏后人为帝。您应该起兵南下,扶殿下就位。殿下皇位安定之后,郭威就无所施其会了。”刘崇非但不听,反而大骂道:“你这个腐儒,想要离间我们父子间的关系吗?”他命将李骧拉出斩首。李骧临刑长叹道:“我为一个傻子出谋划策,死也活该。我妻子有病,我死了她也活不下去,让她和我一起死吧。”刘崇便将李骧的妻子一并处死,并将李骧的事上报朝廷以表心迹。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郭威发动澶州兵变自立为帝,改国号为周;软禁了刘赟,废为湘阴公。刘崇听到这个消息后,方知果然上当,但也无奈。于是,他又派使者入朝,请求郭威让他的儿子返回晋阳。 951年1月16日,郭威派人在宋州杀死湘阴公刘赟。刘崇听说后不由大怒,哭着对左右说:“这是因为我没有听忠臣李骧的话,才落到如此的下场!”接着,为少尹李骧建立了祠堂,规定逢年过节必须祭祀。 刘崇决计抗周,就在晋阳宫殿中南面称帝。仍国号汉,沿用乾佑年号,历史上称刘崇为北汉,免与南汉相混。 刘崇称帝后,曾对张元徽说:“我不忍高祖社稷沦丧,于道义而言又不能屈服于郭威,这才不得已而称帝一方,只希望能与你们勉力共复家国之仇。但我算什么天子,你们又算什么节度使呢?”他因此不改元,不设宗庙,只用家人之礼祭祀。 刘崇称帝后,北方契丹派使者潘津拱带着信件前去祝贺。刘崇自感北汉国小民贫难以立足,又想为儿子刘赟报仇,便欲乞求契丹的援助,便回信道:“原来的汉朝(指刘知远所建后汉)已经灭亡了,我继承帝位,想仿照晋朝(指石敬瑭所建后晋)先例,朝北称侄,以此请求援助。” 契丹主当然欣允,与刘崇叔侄关系确立。不过两位都忘了数祖论宗:刘知远与石敬瑭是一辈的,刘崇是刘知远的弟弟,现在叫耶律阮叔叔,那应该叫耶律德光爷爷。估计石敬瑭在地下一定十分郁闷:我本来是儿皇帝,怎么现在又降了一辈,成孙皇帝了? 不过刘崇不管他了!做儿子做孙子都有好处,契丹主发兵屯阴地、黄泽、团柏,遥作声援。刘崇即命皇子承钧为招讨使,白从晖为副,李存瓌为都监,统兵万人出攻晋州。 晋州节度使王晏闭门不出,城上旗帜兵仗亦散乱不整,承钧还道他是不能拒守,饬兵士蚁附登城。不料一声鼓响,那堞内伏兵霎时齐起,挟着硬弓毒矢接连射下,还有长枪大戟巨斧利矛,钩的钩,斫的斫,把北汉兵杀伤无数,承钧忙鸣金收军退出濠外。王晏驱兵杀出前来追击,承钧哪里还敢恋战,麾兵急奔,跑了十多里方不见有追兵,择地下寨招集散卒,死伤已千余人,副兵马使安元宝不知是否阵亡。后经探骑报闻,才知元宝被擒投降晋州了。 刘崇接得败报正在焦灼,怎奈不如意事接踵而来。徐州一城被周将王彦超陷入,杀死巩廷美、杨温。刘赟夫人董氏还算周主特恩未曾殉难。 刘崇忧愤交并,立遣通事舍人李?赴辽乞援。辽主兀欲遣燕王舒斡、政事令高勋同至北汉,册封刘崇为大汉神武皇帝,妃为皇后。刘崇情急求人,也顾不得甚么屈膝,只好对着辽使拜受册封,令学士卫融等诣辽报谢,乞请济师。 天禄五年(公元951年),兀欲召集各部首领商议出兵攻打后周。首领们由于连年征战民力耗损,不愿意南侵。兀欲强令他们按期率众南下,自己也统率本部人马于9月到达归化州的祥古山,晚上驻宿于火神淀。各部首领也带领人马赶到这里。兀欲祭祀父亲东丹王的亡灵后,设宴招待群臣和各部首领,喝得大醉,左右将他扶入内帐。深夜,燕王舒斡和伟王之子耶律呕里僧率领一班酋长冲入内帐,舒斡举刀砍死了沉睡中的兀欲。 耶律德光之子述律闻变走入南山,舒斡自立为帝,偏各部酋长不乐推戴,情愿往迎述律,攻杀舒斡及呕里僧。述律自火神淀入幽州,即辽主位,号天顺皇帝,改元应历,当下为故主兀欲发丧,并遣使至北汉告哀。 辽国这一变动彻底打乱了刘崇合兵攻周的计划,不得已只能再派王得中赴辽游说。条件一律照旧。兀欲死了,述律就是我二叔(可怜的石敬瑭还是孙皇帝)!该给的银子一两不少! 述律素好游畋,不亲政事每夜酣饮,达旦乃寐日中方起,国人号为睡王。 这天北汉使者乞援,述律还没睡醒,睡眼惺忪问道:“谁要见朕?” 左右答:“北汉刘崇的使者,请皇上出兵相助。” 耶律璟摆手问道:“现在几点” 左右答“下午五点。” 耶律璟哈欠连天:“五点就把人吵醒,那就派萧禹厥带五万兵去吧!朕还要继续睡觉。你们招待一下我侄子的使者吧。” 于是彰国军节度使萧禹厥统兵五万与北汉会师,自阴地关进攻晋州。 时晋州节度使王晏,与徐州节度使王彦超对调,晏已离镇,彦超未至。巡检使王万敢权知晋州军事,与龙捷都指挥使史彦超,虎捷都指挥使何徽募兵拒守。辽兵五万人,北汉兵二万人共至晋州城北,三面营垒日夜攻扑。王万敢多方抵御,且飞使向郭威求援。 郭威闻报惊疑,拟自统禁军取道泽州,与王峻会救晋州。使臣翟守素往谕王峻,王峻屏去左右密语守素道:“晋州城坚可以久守。刘崇会合辽兵气势方锐,不可力争,峻在此驻兵并非畏怯,实欲待他气馁然后进击,我盛彼衰容易取胜。今上即位方新,藩镇未必心服,切不可轻出京师!近闻慕容彦超据住兖州,阴生异志,若车驾朝出汜水,彦超必暮袭京城,一或被陷大事去了!幸转达陛下,勿生他疑!”守素唯唯遵教,即日驰还京城报知郭威,威闻言大悟,手自提耳道:“几败我事!”遂将亲征计议下敕取消。王峻后来跋扈,其实内心还是忠于郭威的。 晋州之事只能依靠王峻。王峻让城中三位再坚持一下。 果然不久联军军粮不够了!别忘了辽军出征是不带军粮的。刘崇虽然带有军粮,却没有做上五万盟军的预算。吃了一个多月,军粮没了,要运一时还运不过来。 是时已为广顺元年十二月,天气严寒雨雪霏霏。王峻下令各军快速进发,到了绛州也无暇休息,过了蒙阮径向晋州进兵。 北汉主刘崇及辽将萧禹厥正虑攻城不下,粮食将尽,更兼大雪漫天野无所掠,未免智穷力尽日思退归。忽接哨骑探报,知王峻已逾蒙阮,不由得心惊胆战,立命烧去营垒夤夜返奔。至王峻到了晋州,敌兵早遁。城内王万敢、史彦超、何徽等出迎王峻导入城中。彦超禀王峻道:“寇兵虽去相距未远,若使轻骑追击必得大胜。”王峻道:“我军远来劳乏,且休养一宵明日再议。”彦超乃退。翌晨王峻升厅,彦超又来禀白,药元福等亦从旁怂恿,王峻乃令药元福统兵,与指挥使仇弘超,左厢排阵使陈思让、康延诏,策马出追,驰至霍邑追及敌众,便奋击过去。敌军后队统是北汉兵,一闻追兵到来急不择路越山四跑,或坠崖,或堕谷,死了无数。元福催后军急进,偏偏康延诏懦怯,沿途逗留,且语元福道:“地势险窄恐有伏兵,且回兵徐图进取。”元福忿然道:“刘崇挟胡骑南来,志吞晋绛,今气衰力惫狼狈遁还,不乘此时扫灭必为后患。”言未已,那王峻遣人到来,说是穷寇勿追,饬令回军。 辽兵还至晋阳,人马十丧三四,萧禹厥诿罪一部酋,将他钉死市中。刘崇亦丧兵无数,辽兵归去还不得不畀他厚赆,害得府库空虚人财两失,只好付诸一叹缓图报怨。 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一百三十六章 二王兔死狗烹 却说郭威称帝后,柴后与柴荣入宫觐见。次日,柴娘娘车驾起行,柴荣领军簇拥在前,行了多日,看看离东京不远,探马报进朝中,早有文武官员出城迎接,跪在道旁,口称:“娘娘,臣等特来接驾,愿娘娘千岁。”柴后在车中口传懿旨:“卿等免礼平身。”文武官员谢恩已毕,起来站立两边。柴后的车驾进了城门,过了正阳门,来至五凤门外,换了内侍推辇,只有柴荣跟随进宫。那司礼监在前引路,穿过分官楼,至更衣殿,柴后方才下辇。早见掌印太监前来叩见,又有宫娥彩女齐来伏侍,顿时将官服与柴娘娘穿戴起来。 柴后换了宫装,上辇进宫,举眼看那宫中富贵,果是非凡。来至寝宫门首,下了辇,宫娥簇拥至内,见周主端坐龙床之上。柴娘娘正欲行朝见之礼,周主慌忙扶住道:“御妻,我与你素同甘苦,恩义相当,不必行此大礼。”柴后谢了恩,同坐御榻。柴荣过来朝见请安,周主赐坐于侧。夫妻二人共诉别后之情。柴后道:“妾在邺都屡闻捷音。及知陛下御极,私心不胜之喜。不意偶染小疾,幸得侄儿昼夜辛勤侍奉汤药,才得安宁。”周主听言大加慰劳,柴荣谢不敢当。周主谓柴后道:“御妻,朕想你我年已老耄,膝下无嗣。细观令侄仪容出众,气宇轩昂,朕有意立他为太子,御妻以为如何?”柴后求之不得,遂将此意说与柴荣。柴荣辞道:“侄儿无德无能,安敢当此重位?”柴后道:“你不必推辞,圣意已决,过来拜谢了。”柴荣不敢违旨,即便朝上拜谢,认了父母。 王峻和柴荣关系不好,畏忌柴荣的威望,不久便奏请郭威让柴荣镇守淮北。 王峻北伐有功,郭威加封其宰相之位,与冯道等共理朝事。王峻恃宠生骄,屡有要挟,周主虽然优容,免不得心存芥蒂。王峻又在枢密院中增筑厅舍,务极华丽,特邀周主临幸。周主颇尚俭约,因不便诘责,只好敷衍数语,即便回宫。会周主就内苑中筑一小殿,王峻入奏道:“宫室已多,何用增筑?”周主道:“枢密院屋宇也觉不少,爱卿为何添筑厅舍呢?”王峻惭不能对,只好趋退。 王峻是个值得细说一下的人物,通过他我们能看到五代十国里典型的权臣形象,他的升、降、兴、衰都非常具有代表性。 由于从小受父亲的影响,王峻的音乐天赋很高,既聪明又善于唱歌,嗓音也非常好听。后梁大臣张筠在做镇州节度使时,很欣赏他的才能,将他留在身边。一次,权臣赵岩到张筠的家里去,张筠设宴招待,酒席间又让王峻出来唱歌助兴,见赵岩喜欢,张筠就将他送给了赵岩。后梁灭后,赵岩也被杀。王峻又寄宿于别人家,不久他又投靠了后唐的三司使张延朗,张延朗是掌管财政的大臣,但对于王峻一点也不看重。等后唐亡了,张延朗被杀,王峻和张延朗的财产一样归刘知远所有了。没想到因祸得福,王峻从此柳暗花明,命运一下子有了个大转折。 开始,王峻在刘知远手下做一名小军官,但毕竟有了前途,所以王峻做事非常卖力,深得刘知远的喜爱,把他当做心腹提拔。等刘知远做了皇帝,王峻也随着升了官,又从内客省使升任宣徽北院使,专管传达皇帝的诏命,权力很大。 后汉隐帝继位后,逐渐不喜欢被大臣们挟制,最后和舅舅李业一起杀掉了几个顾命大臣,当时王峻没有在京城,在驻守邺都的郭威军中做监军,他们俩的家属因为都在京城,被隐帝全部杀害,隐帝又命人出京去杀他和郭威等人。 同样的遭遇使王峻和郭威走到了一起,王峻便和郭威一起谋划兵变,杀回首都打进开封。王峻奉皇太后之命任枢密使,和郭威一起主持政局。后来郭威领兵出京,再一次发动兵变,称帝建立后周,而王峻在京城则配合郭威,派出郭崇威和马铎两员大将分别开赴宋州和许州以防意外,郭威领兵顺利到达京城控制局势。 身为后周重臣的王峻开始骄横起来,竟连郭威也不尊重了。他本来就性情急躁,做事草率,以天下为己任,不管什么事都要按照他的意思办,否则就不高兴。郭威尽管是君主,但在王峻的面前却经常迁就他。王峻不知好歹,仍然是随心所欲地做事,如果郭威顺着他,他就高兴,如果不答应,他立刻怒容满面。王峻论年龄比郭威大两岁,郭威也很敬重他,经常以兄相称,或者只称呼他的字。称呼一个人的字,标明两个人的关系很好。 王峻的度量很小,一点小恩怨也耿耿于怀。有一年,户部侍郎赵上交负责当年的科举考试。王峻请他照顾一个人,赵上交没有给他办,结果那人名落孙山,王峻于是怀恨在心。等赵上交领新进士们来的时候,王峻竟高声喝道:“今年选士不公,必须复试。“大家都来劝阻,王峻更加恼怒,大声斥责赵上交,声音传出很远。不久,他竟找茬罢免了赵上交,要将他贬为商州司马,由于众人反对,说处罚太重,王峻也就没再处理赵上交。 这些天王峻同志很不爽,要辞去枢密使的职务,而且写了辞职报告后就不上朝了。因为郭威最近提拔了一大批旧部下。在王峻看来,这是一个危险的信号。 皇帝陛下提这些人上来,不是为了分我的权力吧? 虽然在夺位以及平乱过程中,王峻表现出了高人一等的智慧,但王峻的底子比较薄,我在见面介绍过,他是唱歌出身的。 看着旧人一个个被提拔上来,这里面不乏人才出众、底蕴深厚的。王峻开始发慌了,为了试探自己在郭威心中的地位,王峻主动提出解除枢密使的职位。 一天郭威照常打开公文,这是一封来自地方节度使的文件。打开之后,郭威大吃一惊,因为里面的内容是报告王峻品德高尚,能力突出,这样的人才不应该调离枢密院。 接下来,各地节度使心有灵犀,行动统一,纷纷上表挽留王峻同志。 看完这些信,郭威马上下了一个命令,立刻请王峻上朝并回到枢密院主持工作,如果他不来,我就亲自上门请他。 到了这一步,王峻胜利了,他确定了自己的重要性,又重新回到了枢密院。 从此以后,郭威见了王峻依旧亲热地叫他兄长,可眼睛时不时闪过狐疑的眼神,打量着这位得力的心腹。 心腹心腹,一不小心就会变成心腹大患。 如果说王峻玩假辞职只是玩小聪明的话,那他接下来做的事就不地道了。 王峻不许柴荣跟郭威见面。 柴荣已经有一年多没见过父亲郭威了。自从郭威从邺都发兵南下时,柴荣被留在了后方主持大局,等郭威当了皇帝,柴荣又调到澶州守京师大门,就是不能进开封。 每当柴荣表示要进京入觐,都被王峻找理由给拦了回去。 王峻同志阻止人家父子相见的动因很简单,柴荣表现得太好了,在澶州期间,柴荣抓经济搞民生打击罪犯都卓有成效,这样的人要是到了京城,王峻在朝中的第一把交椅还坐得稳? 953年正月,郭威召开会议。要派一个可靠的人去黄河抓一下堤防工作。 食君之禄,担君之忧,王峻马上表示自己愿意前往黄河督察治河工作。 那就劳烦王兄跑一趟吧。 接受重任的王峻屁巅屁巅出差去了,到了黄河岸立马投入工作,每天跑工地,开治河会议,搞得不亦乐乎,可没干两天,他就听到一个五雷轰顶的消息。 趁他在外治河期间,柴荣正在打报告要求入朝! 气急败坏的王峻连忙丢下工作,以捉奸的心情马上奔回开封。可惜他回到开封时,柴荣已经跟郭威聊上家常了。 按说事情已经这样了,你能怎么样?可王峻提了一个要求:给他一个节度使当当。 这个胃口相当大,王峻本人已经是枢密使兼宰相了,还要兼一个节度使,这是要中央地方通吃。这样的事情也不是没有先例,比如郭威就曾经集枢密使节度使于一身。 可是王峻兄,你真的想走领导走过的路吗? 郭威很大方,给王峻安排了一个平卢节度使的职位。 没两天,王峻又打报告,从国库里借走了万匹绫绢。 郭威明白了,柴荣要是还赖在京城不走,王峻就一直要地要钱,为了维护开封的团结稳定,郭威对柴荣说: “你还是先回澶州吧,我们父子一定还会有见面的时候。” 柴荣回到澶州,王峻又打赢了一场硬仗,与此同时,他又朝死亡迈进了一大步。 一日适当寒食,周主未曾视朝,百官亦请例假。辰牌甫过,周主因起床较迟,尚未早膳,偏王峻趋入内殿,称有密事面陈。周主还道他有特别大事,立即召见。王峻行礼已毕,便面请道:“臣看李谷、范质两相,实未称职,不若改用他人。”周主道:“何人可代两相?”王峻道:“端明殿学士尚书颜衎,秘书监陈观,材可大用,陛下何不重任!” 郭威愕然,换宰相又不是换尿片,这大清早的一下还要换两片,郭皇帝实在接受不来,于是,他马上表示不同意。 一听不同意,王峻像打了鸡血一般,王兄也不容易啊,大过节的,人家都踏青上坟去了,王兄却绞尽脑汁为国家想议案,还早早跑过来提交议案,你一句话就给否了? 于是王峻甩下脸,提高嗓门争了起来。这位仁兄是声乐系毕业的,嗓子好,中气足。 郭威很不高兴,推辞说:“宰辅之臣的进退,怎么能这么仓促呢?应该慢慢商量再做决定。“王峻不依不饶,快到中午了还纠缠不走。郭威尚未早膳,只好说等过完节日再议,王峻这才回去。 却说王峻退出去后,郭威越想越气,等到用膳之时,突感胃痛难忍,竟病倒床榻。郭威自知身体生疾,急召冯道、王朴、郭从义、李重进四位大臣进见。四人入宫,郭威令其赐坐床边,冯道问道:“陛下往日龙颜美润,但不知今日有何贵恙?” 郭威道:“皆是王峻对朕无理。朕念王峻征战有功,对其处处容让。偏偏王峻欺人太甚,妄想掌控左右重臣。速传我儿柴荣,即刻进京主政。” 王朴问道:“少殿下入主中枢,只恐王峻阻挠,臣以为可先幽禁王峻,再招殿下入朝。”郭威遂按王朴之计,召王峻入宫进见。 王峻得知皇帝召见,以为郭威已采纳启用颜衍、陈观二人为相,便欣然去往宫中。王峻来至内宫,郭威已端坐龙椅,冯道、王朴、郭从义、李重进分站两侧。王峻不知缘故,只是跪地叩拜。 郭威道:“王爱卿,朕以为颜衍、陈观并非宰相人选,朕欲招皇子柴荣回京主政,爱卿以为如何?” 王峻闻听心中一颤,奏道:“臣以为万万不可,殿下镇守淮北无人可替,还是任用颜、陈二人为宜。” 郭威大怒,叱令左右将其拿下,拘住别室。且顾语冯道诸人道:“王峻是朕患难弟兄,朕每事曲容。偏他欺朕太甚,以至尽逐大臣,翦朕羽翼。朕只一子,辄为所忌,百计阻挠。似此目无君上,何人能忍?朕亦顾不得许多了!” 冯道等略为劝解,请贷死贬官,乃释峻出室,降为商州司马,勒令即日就道。王峻形神沮丧,狼狈出都。 王峻虽然功高盖世,但却居功自傲,排斥异己,连皇帝也不放在眼里,终于咎由自取,落得个贬官的下场,而且是他要贬赵上交去做的商州司马,赵上交没有去,他却自己去了。郭威还算照顾他,让他的妻子去探望。王峻越想越气,不久就死在了商州。颜衎、陈观与王峻一党,同时贬官。 当王峻心灰意冷前往商州时,柴荣从澶州出发,开始他全新的一段旅程,来到开封后,他被任命为开封府尹,封晋王。 从某种意义来说,他已经被正式认定为周皇朝的接班人。 这是一个及时的安排。这一年的秋天,郭威得了风痹病,症状还比较严重,痛起来连吃饭和走路都受到影响。而且药也吃了、神也拜了、天也祭了,就是不见好。 躺在病床上的郭威已经意识到自己的大限将近,是把天下交给柴荣的时候了。可在这之前,郭威还有一件重要的事要干。 自己的儿子威望尚轻,只怕上任之后压不住一些人,在我死之前,有的人还是该办了吧。 郭威说的是王殷。 刘承佑密诏诛杀郭威,王殷是第一个通风报信的人,没有他,郭威的脑袋可能都掉了。王殷功劳是巨大的,所以分蛋糕时他分到了邺都留守、天雄节度使、侍卫军马步军都指挥使、同平章事四大头衔,过起了在邺都的幸福生活。但是王峻被贬,王殷立即想到刘邦杀韩信来。且郭威在登上帝位前就是邺都留守,知道邺都官库里有不少钱。可王殷觉得不够,贪完了官家的又贪百姓的。这让郭威很有些不爽,专门写信批评王殷说:“朕起自邺都,帑廪储蓄,足支数年,但教汝按额课民,上供朝廷,已足国用,慎勿额外诛求,取怨人民!”王殷不以为然,苛敛如故。且所属河北戍兵任意更调,毫不奏闻。 于是郭威贬王峻的同时,派人专程前往邺都向王殷说明情况。 特别的招呼给特别的人。郭威的安抚无异于此地无银三百两。 王殷马上体会到了领导的特别关照,他开始慌张起来。 成为领导怀疑的对象总是不好受的,想来想去,王殷只好打报告,请求在郭威生日那天进京,贺寿倒在其次,表一下忠心才是重要的。 “不行!”郭威给出了明确的回答。 连个解释的机会也不给?王殷愣住了,情急之下,连上三章,每次都得到同样的答复。 于是王殷不等召唤,径直进京了。麾下还带着许多骑士,出入拥卫,烜赫异常。王殷身材高大,相貌威武,走路虎虎生威,实在有些京城老大的气派。 适值周主有疾,得此消息,很是惊疑。又因王殷屡求面觐,并请拨给卫兵和兵甲,藉防不测。周主更有戒心,对王殷避而不见,且很久都不上朝,连五日一次的起居都省了。 又没有杨玉环,君王干嘛不早朝?老郭怕是不行了!想到这点,王殷有些惊喜,可猜测是不行的,当年李从荣就吃过情报不准的亏。 一定要找个机会证实一下。 机会来了,王殷接到通知,下个起居日,大家照常入宫。 郭威力疾御滋德殿,召殷入见。王殷甫上殿阶,郭威挺直身子,两只眼睛直盯着他: “朕听说你最近在京城横冲无忌,又索取兵甲,是想造反不成?” 王殷瘫倒在地,郭威不听他的解释,呵斥完,旁边就冲出待卫将他拿下。 当天,王殷被流放登州,登州在山东半岛,那里有着名的重型监狱沙门岛。 郭威舍不得王殷走这趟远路,王殷刚出城门,郭威复着将吏赍诏,说他有意谋叛,可就地正法等语。王殷无从辩诬,只好伸颈就戮。一道冤魂投入冥府,与前时病死的王峻,再做阴间朋友去了。 王殷就这样被杀死在汴梁城外。杀都杀了,那就善后吧!可郭威派去邺都的郑仁诲的确不是人,他竟看中了王殷的万贯家财,杀人夺命…… 不过郭威再也没有力气处分郑仁诲了。在处置了位高权重的二王之后,郭威最后杀的一个人叫赵凤。就是当年那个射杀进城抢劫乱兵的那个将军。杀人是要理由的,不过皇帝要杀一个退体老干部,找理由实在太容易了,无非是叫人网罗罪名。但真正的目的永远埋藏在郭威的心里。 但郭威还是跟一个人说了他的想法。躺在病床上的郭威对侍疾在侧的柴荣说:“我听民间传言,姓赵的会夺我们天下。我看这赵凤气度非凡,可能应验在他身上,所以我将他杀了,以保我大周朝千秋万代,福寿永昌”这可以看作是郭威的临终遗言。当然柴荣并没有遵守这条遗言,有个姓赵的人不仅没有被杀掉,反而被柴荣重用了。 第一百三十七章 慕容彦超投井殉国 周主既除二王,方免后忧,命皇子柴荣判内外兵马事。改邺都为天雄军,调天平节度使符彦卿往镇,加封卫王。徙镇州节度使何福进镇天平军,加同平章事。镇州一缺,命侍卫步军都指挥使曹英出任,澶州一缺,命侍卫马军都指挥使郭崇威出任。此外亦各有迁调,不可殚述。 却说慕容彦超败退兖州后,暗通南唐皇帝李璟北汉皇帝刘崇,意图会兵讨伐后周。郭威心中焦虑,遂将急报交于柴荣,柴荣看后问道:“父皇以为如何退敌?” 郭威道:“朕以为南唐兵强马壮,若无南唐相助,兖州慕容彦超必不敢出兵。朕欲孤注一掷南征李璟。” 柴荣一笑言道:“父皇试想,南唐李璟雄踞江淮,有江南四十州,兵马正盛,又据长江天险,并非轻易可取;慕容彦超据兖州之地,北连汉,南接唐,地处要冲,却城少粮亏,当先灭慕容氏。” 郭威大喜,次日早朝,郭威降旨:命郭从义为先锋,赵晖押粮,自己亲率柴荣、石守信等五万大军,直逼兖州讨伐慕容彦超。 郭威御驾亲征,大军来至兖州城下,但见慕容彦超率兵早已战阵摆开。郭威阵前问道:“如今天下尽皆降周,慕容将军何不尽早归顺,仍不失高官富贵。” 慕容彦超道:“郭威,岂不闻为臣者从一而终,焉有一臣保二主之理?” 郭威道:“顺天者昌,逆天者亡。以前国家失德,少主信用小人,仓促之间召卿进京防卫。卿得到命令即刻奔驰进京帮助防守。就国难而不顾自身,听到君王的召唤而没有片刻拖延。最后天亡汉朝,兵散郊外,降兵败将相继而至,唯独卿独自回身为主尽忠,有始有终。所谓危乱见忠臣,疾风知劲草。如果当臣子的都能像你这样,哪个皇帝不愿意信用呢。如果你对汉朝三心二意,必定不肯忠心于我朝。如果你因为这个而忧虑,就过分担心了。希望你能够尽心为国家做事,如此不仅黎民安宁,国家也将会强盛。你现在空有一片愚忠,就不怕被后世耻笑吗?” 慕容彦超道:“我虽愚忠,却不似你郭威篡夺汉室江山!” 郭威身侧的先锋郭从义闻言怒道:“呸!什么汉室江山,连沙陀祖宗都不认了。慕容彦超老迈糊涂,待我擒他。”郭从义催马杀出,郭威传令擂鼓助战。慕容彦超展开一字点钢枪,来战郭从义。 二人大战十个回合,郭从义且战且退,忽闻赵晖道:“从义且退,待我战他。”赵晖跃马而出,又战十个回合,亦不能胜慕容彦超。 郭威正急切之时,只见军中有两员小将出马来战,一个头戴黄铜盔,身披黄铜甲,手中大镔铁刀,跨下一匹豹尾乌骓马,长得圆脸青面,眉目分明,肩宽背厚,高有八尺有余;另一小将白面目秀,俊美倜傥,身有七尺开外,头戴青铜燕翅盔,身披青铜铠,跨下铁鬃马,手提一口雁翎大刀。两员小将冲入阵中,高呼:“赵老将军,小将来也。”赵晖调转马头而回,见两位小将挥舞两口大刀困住慕容彦超。这二将是左一刀,又一刀,一刀接一刀,砍得慕容彦超只有招架之功,毫无还手之力。慕容彦超之子慕容继勋见事不妙,遂令鸣金收兵。 郭威回到营中喜不自禁,召来两位小将问道:“两位小将军姓甚名谁,何方人士?” 那青脸小将答道:“回禀陛下,末将姓曹名彬,字国华,河北灵寿人氏。”白脸小将答道:“末将姓潘名美,字仲询,大名人氏。” 郭威道:“汝二人今日大败慕容彦超功劳不小,朕加封曹彬、潘美为游击将军。”曹彬、潘美二人叩首谢恩。 吃了败仗,乃闭门不出,等待南唐、北汉人马救援。但南唐想收复楚国,无心出兵中原。 慕容彦超虽然不是皇帝,但是在五代也是一位赫赫有名的人物,他是后汉皇帝刘知远的同母异父弟弟。关于他的奇闻趣事很多,慕容彦超其实很聪明,但聪明反被聪明误,最后就死在自己的小聪明上。 却说兖州有位绸缎商人店里来了一位客人,客人对他说:我家主人需要很多丝绸,你可不可以送货上门呀?商人一听求之不得,忙说可以,这时候客人又发话了:我带了驴子过来,就在外面等着,麻烦您和我一起送到主人家去吧。 商人一听很高兴,于是装了一驴车丝绸,一路跟着客人来到一座高门大院前。客人叫商人在门前守候,自己和几个下人将一车丝绸搬了进去,说一会儿出来跟他结算费用。 商人答应了客人的请求,谁知道这一等就是一个时辰,这个客人进去以后,再也没有出来,丝绸商人等得都发慌了。 旁边人来人往,看见他在这里傻站着,忙问他在等哪个?商人就把刚才的事情告诉路人,路人说这是个空宅子,已经空了很久了。 丝绸商大吃一惊,赶紧推门进去,发现果然是个废弃很久的院子,他在里面大喊大叫,但是院子里面空空如也,那个客人与下人已经不在了,只剩下门口的一头驴子在那里喷气,商人赌气将驴子牵了回去,可一头驴子哪有一车丝绸值钱啊? 这个事儿闹到慕容彦超那里,慕容彦超下令,把骗子留下的那头驴子牵过来,不给它吃也不给它喝,在院子里关了一天一夜。第二天慕容彦超下令,把驴子的绳子松开,然后下令手下人跟着这头驴子,看它要到哪里去。呢?大家就看到,这头驴子溜达出了院门,在城里绕了几圈,最后进了小巷里的一个民宅。慕容彦超的手下带商人跟了进去,果然发现了那个骗子和大批的丝绸。丝绸物归原主,骗子被判刑。 后来慕容彦超自己开了当铺,有人把假银子放在当铺里。慕容彦超知道以后,谎称自己的当铺被偷了,但是大家的损失肯定要赔,骗子本来已经骗过一次了,但是还想骗第二次,于是就拿着当票来要银子,然后就被抓住了。 慕容彦超抓住这个人之后,不仅没有判他的罪,反而网开一面,任用他为工程师,做了更多的假银子。就是铁胎银,里面是铁的,外面抹一层薄薄的银箔,但是时间长了,大家都知道慕容彦超用的是假银子。 按照慕容彦超的想法,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只要肯重金招募,不愁没有人给自己卖命,但他没有想到的是,士兵们纷纷传说,说他给的银子都是假的。于是不少士兵纷纷逃亡。 如今兵临城下,慕容彦超只好搜刮百姓的真银子来赏赐给军士,因为不献出银子而被处死的人很多。阎宝的儿子阎弘鲁害怕慕容彦超,将家里的钱财全都献出来,慕容彦超还怀疑他藏有财宝,下令让崔周度去搜阎弘鲁的家。崔周度对阁弘鲁说:“你的生死就看你能献出多少钱财了,希望你不要吝啬。”阎弘鲁哭着向他的妻妾下拜说:“将你们的积蓄全都拿出来救我的性命。”妻妾都说:“已经都拿出来了。”崔周度将实际情况告诉慕容彦超,慕容彦超还不信,下令将阎弘鲁夫妻都囚禁到监狱中。阎弘鲁的乳母从泥中捡到金缠臂,献给慕容彦超希望能够救出阎弘鲁。慕容彦超却以为阎弘鲁果然藏匿了财宝,认为他必定还有不少财物藏起来。于是下令严刑拷打阎弘鲁夫妻,但阎弘鲁实在是没有财物可以拿出来,最后竟然被活活打死。崔周度也被认为是包庇阎弘鲁而被斩首。 慕容彦超听信术士的谎言,认为天命对自己有利,每天都去祠堂中拜祭祈祷。他对将士非常吝啬,虽然从百姓手中搜刮到很多财宝,却不肯全都赏赐给将士,因此将士也不肯替他卖命。 慕容彦超没了外援,将士又没有心思战斗,兖州粮草将尽。郭威屡次命使者劝降,慕容彦超据守不降。郭威大怒,传令郭从义、赵晖、曹彬、潘美分兵四路围攻。兖州城下喊声震天,鼓声充耳,火弩强弓飞射如雨。慕容彦超提枪而出大战周兵,逢兵便刺,逢将即挑,但寡不敌众,城池遭陷。 慕容继勋跌跌撞撞登上城垛,对彦超劝道:“父帅快快突围,北门已经被周兵攻破。” 慕容彦超道:“人活于世,何惧一死。继勋突围去投南唐,来日为汉主报仇!”慕容继勋遵照父命带五百骑兵往南门冲去。慕容彦超见城垛难守,退回城中投井自尽。 慕容继勋杀出南门,正遇郭从义,郭从义跑出阵前道:“无端匹夫!不度车驾在此,敢来寻死耶?”继勋道:“小将非是惊驾,欲尽忠于汉主耳。”郭从义大怒,舞锤直取慕容继勋。慕容继勋举枪迎敌。二人大战数十余合,不分胜负。郭从义佯输,走入本阵。慕容继勋骤马追来,绰起钢刀劈头就砍。郭从义回身闪过,挽住枪梢尽力一卷,将继勋拖翻下马,又一锤打中他的天灵,继勋战死。半日之后,兖州尽被后周大军收复。正是: 人生乱世本不同, 宁随暴君效愚忠。 鞠躬尽瘁数诸葛, 至死不悟乃慕容。 周主得胜回朝,受文武百官朝拜。周主道:“今慕容彦超投井自尽,潼关高行周又阴蓄不臣之心,指日兵上汴京。汝等众卿,有何良策以助寡人?”言未已,晋王柴荣上殿山呼万岁。言道:“臣儿有一部下名叫赵匡胤,此人文武全才变通谋略,乃国家柱石之器。望父王选来重用,则皇基可固,四方宁靖矣。”周主道:“王儿奏请,谅此人定然贤能。俟明日临朝将赵匡胤宣来,朕封他官职。”柴荣谢恩归位。 高行周是白马银枪高思继之子,后唐名将,着名的骑兵将领。历仕后唐、后晋、后汉,累封齐王。而且他精通马前课,能占断吉凶。 过去同为汉室大将,郭威从不把别人放在眼里,唯有高行周郭威视为自己的克星。这高行周乃将门世家出身,高家枪法天下闻名,令人闻声丧胆、见影心寒。加之他足智多谋,善于调兵遣将,因而从无败绩。郭、高二人虽然不曾交过手,但郭威视为劲敌。号称“军中铁枪”的梁朝大将王彦章,南征北杀所向无敌,却栽在高行周的手中。况且郭威小名郭雀儿,而高行周恰恰有个绰号叫“高鹞子”,鹞是一种凶猛的鸟,样子像鹰,比鹰小,捕食小鸟,通常称“鹞鹰”、“鹞子”,这鹞正是雀儿的克星天敌。郭威心想,如果高行周有不臣之心,我这雀儿哪能斗得过鹞鹰!郭威越想心里越不安,觉得只要高行周一天活着,自己一天就不能高枕无忧。所以他要先下手为强。 次日早朝,周主受文武百官朝见已毕,传旨宣晋王上殿。周主道:“王儿,昨日所举之赵匡胤,与朕宣来,朕当试其抱负,量才擢用,然后受职。”柴荣领旨,即召赵匡胤进朝见驾。匡胤见召,随差官至金阶,山呼朝见,俯伏尘埃。周主往下一看,登时睁翻龙目咬碎银牙,指定赵匡胤骂道:“红面贼!朕与你何仇,你竟敢箭伤朕目?只道今生难报此仇,谁知你自投罗网。来人,快与朕将红面贼绑了,还要查他家口一同候旨取斩。”当殿官不敢停留,将赵匡胤登时绑了。柴荣见周主要斩赵匡胤,不知何故,心甚着忙,在龙案前双膝跪下,口称:“父皇为何要斩赵匡胤,还要拿他家属?不知他所犯何罪?” 周主道:“皇儿有所不知,朕前日在宫无事,偶尔假寐片时,忽见这红面贼在宫外暗发一箭,将朕左目射伤,至今还痛。今日得遇,定当斩首以正其罪。” 柴荣道:“父皇,此乃梦寐之事,岂可认真?况赵匡胤文武全材,有忠义之志,故臣儿冒昧举荐。今父王若以梦中之人与他仿佛,必欲置他于死地,使天下英雄闻风自危,不敢前来求取功名。那时投往别邦资助敌国,天下动摇何以御之?况父皇新登宝位四海未平,外镇诸侯亦观望不臣,畜心谋反。更有南唐李璟不奉正朔;塞北契丹连次侵犯;且晋阳刘崇僭号称尊,招兵买马积草屯粮,声言要与儿子报仇,不时骚扰。似此兵连祸结,觊觎神京,父皇驾下又无良将,正宜搜罗贤杰,以备御寇之用。今赵匡胤博览兵书,精通韬略,有斩将夺旗之勇,运筹决胜之谋,求之当世,恐无其二。父皇岂可因虚浮之事而欲斩之!况臣儿闻齐桓公忘射钩之耻,亲释管仲于堂阜,用之为相,卒兴齐国;雍齿数窘辱汉帝,后仍赐爵,以致贤才广进于朝。彼实有其罪,尚能释怨,以为国家;父皇何以独不忘情于匡胤乎?望父皇开天地之恩,即使匡胤实有其罪,但以社稷为重,而矜赦之,则彼必尽心报国,戮力皇家,亦如管仲之功矣。” 柴荣如此百般苦奏,周主只是不听,道:“朕与汝有父子之情,那红面贼暗箭伤朕,汝该与父报仇,方见为子之道;因甚反与他求赦,烦舌多言,专心向外,汝何意耶?” 柴荣复奏道:“臣儿岂有外向之心?惟见赵匡胤乃是当今英杰,举世无双,欲望父皇留下扶助江山,保安社稷。故此不避嫌疑,恳求父皇赦免,责其报效。望父皇赦了罢。” 周主道:“皇儿不必苦奏。朕朝中良将不少,强兵甚多,何惧四方寇乱乎?即无红脸贼,朕岂不能为君而抚有天下乎?左右快快与我推出斩首!” 这时枢密院王朴跪奏道:“陛下,那赵匡胤刀枪精通,弓马娴熟,有大将之才,堪为国家之用。陛下命之为将领兵前去,若匡胤无能,死于高贼之手,就如杀他一般,可消陛下之怒;若匡胤此去能擒拿老贼,一来与国家除了大害,免其后患;二来可使赵匡胤将功折罪。若有失机,两罪俱发,总然不出陛下所算。”周主道:“倘赵匡胤此去半途生变,反投高行周此事怎了?”王朴道:“臣愿保匡胤立功,决不反投高行周;倘若有变臣甘抵罪。” 不知赵匡胤性命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一百三十八章 赵匡胤借头免罪 却说郭威不听柴荣、王朴劝阻,一定要斩赵匡胤。王朴道:“臣愿保匡胤立功,决不反投高行周;倘若有变臣甘抵罪。”周主道:“既先生所奏与王儿相合,朕当允议。赵匡胤如能将高行周人头献上,朕即赦他无罪。”柴荣与王朴各各谢恩。周主退朝回宫,文武各散。 却说高行周据守潼关,得报郭威兵破汴梁逼死汉主,践位东京更改年号。又过了几日,周主诏书颁行天下:凡是外镇诸侯,皆要上表称臣;若有抗违不遵旨意,即以谋逆定罪。高行周心中火起怒发冲冠,骂一声:“老贼!你弑逆君上篡夺天位,身负弥天大罪,还敢藐视天下诸侯。我高行周受了汉主爵禄,不能与主报仇已为不忠,怎敢改变初心称臣于篡贼,有玷我平昔威名?”高行周说到此处,不觉怒气填胸登时发晕。老夫人与公子见了,急令丫鬟取汤水灌下。高行周晕去有半个时辰,方才渐渐苏醒,长叹一声说道:“我欲带兵上京与主报仇,怎奈刘主洪福已尽,徒然损兵折将于事无补;如我不去讨贼,又恐遗笑于天下诸侯,说我尸位素餐畏刀避箭。既不能与主报仇,又不能尽忠死节,岂是为臣之道?” 又过几日,忽然开口叫声:“怀德,为父食汉主之禄,理该为国尽忠。但天意已定,有死而已。只是你未受君恩,在此无益,你可收拾行装,同你母亲回到山东祖基居住,自耕自食,也可过日。日后倘得你兄弟回来,须是和睦友爱,孝养汝母。”原来高行周所生二子,长名怀德,次为怀亮。那怀亮自幼失散,未见踪迹。当时怀德禀道:“爹爹既要保守潼关,为汉主复仇,孩儿理当在此助您一臂之力,怎么倒叫孩儿同了母亲回归故乡起来?此事恐有未便,还请爹爹三思。”行周见他不肯离去,也就不再催促。 却说高行周这日正在后堂闷坐,早有探子报进府来:“启帅爷:今有周主差点人马来征潼关,现在城外安营。请令定夺。”高行周听报咬牙切齿,指定汴梁骂道:“郭威篡贼!你安敢犯我城郭藐我英名?常言道:‘虎瘦雄身在。’老贼啊,只怕你整兵而来,片甲无回。”高行周又差探事人出城打听何人领兵,叫甚名字。探事人潜出城去打听明白,忙进帅府回禀道:“启元帅:那领兵官本身尚无官职,乃是汉主殿前都指挥赵弘殷的大公子,名叫匡胤。” 高行周听说领兵的是赵匡胤,不觉吃了一惊。那高行周乃当世虎将,出兵会阵不知见过多少能人,怎么听了赵匡胤领兵便心内吃惊呢?原来高行周与赵弘殷同为一殿之臣,而且还是拜把子兄弟。高行周曾经见过赵匡胤,看他有帝王之相,所以闻他领兵心下吃惊。 这天晚上,高行周秉烛进房,睡卧不安心神缭乱,听那更鼓正打三更。于是披衣起来步出房门,至天井中抬头观看天象。只见明星朗朗正照周营;自家主星惨淡无光摇摇欲坠。心中一惊冷汗淋身,不觉一时头晕眼花站立不住,急将身躯靠在栏杆之上,静息片时方才心定神安。 却说匡胤人马到了潼关,安下营寨准备交战。不想连过十日,并不见城中发出一兵一将,心下甚是疑惑。欲要选兵攻打,无奈路窄难行。因这潼关乃是陕西、河南、山西三省交界之地,路道狭窄不便攻围,所以叫做“鸡鸣三省金斗潼关,一人把守万夫难入”,乃是一个险要的去处。赵匡胤思来想去,决定把大军驻扎关外,自己只身前往求见高行周。 高行周只道他来议和,于是开门放入。赵匡胤对高行周说:“小侄今天带兵征讨,那是因为君命难违。如果叔王能把人头借与小侄一用。小侄将借势而起,杀昏君统一天下。不但要为叔王报今日之仇,还要让天下百姓共感叔王恩德。” 高行周见他气宇轩昂风度非凡,掐指一算,料定他将来必能平定天下,便让儿子高怀德与赵匡胤结为生死兄弟。以推翻郭威江山为民除害为条件,答应将人头借给赵匡胤。赵匡胤暂先回营。 原来高行周、史建瑭、石敬瑭、王朴这四个人,都是金刀禅师徒弟,从幼学习兵法,熟练阵图。四人下山之时,金刀禅师于每人另传一桩举世无双的妙技:史建瑭传的前定数;石敬瑭习得一口金锁飞挝;王朴乃是大六壬数;高行周授了马前神课。这四人都晓得天文地理,国运兴衰。高行周灯台不照自己,只知汉运当尽,眼下已有真命出世,没有算到自己的吉凶祸福。今日身带重病,又值兵临城外,方才想起马前神课,于是吩咐左右抬香案过来。家将一声答应,便把香案端整摆在居中。高行周缓缓立起身来,把八个金钱捧在手中,望空举了三举,祝告道:“奉启汉寿亭侯关帝圣君:弟子高行周,行年五十四岁,六月十三日午时诞生。今为汉主禄尽,郭威夺位改年,弟子不肯顺贼死守潼关,郭兵侵犯。奈弟子有病不能出战,不知身后归着何如?伏求赐断分明。”祝罢,将金钱倾在桌上。详看爻象,乃是白虎当头丧门临位。唬得高行周面如金纸唇似靛青,心中不悦叹口气道:“命数已定,不得善终。罢了,罢了!总是我高行周命该如此,大限到来料难变更,心机费尽谅也不济了。”遂吩咐左右人役各自退去,今晚不必在此随侍。接着提起笔来写了一封嘱托的书,封裹好了,上面写着:“高行周留书,付与赵公子开拆。”写毕,遂伸手把腰下宝剑呼的一声拔出鞘来,执在手中,指定汴梁,咬牙切齿骂道:“郭威篡贼,我生不能食汝之肉,死后定当啖汝之魂!想我高行周从十四岁上生擒王彦章至今,不知会过多少英雄上将,谁知今日病危不逢好死,也是上天报应,分毫不爽。”骂罢将剑横斜,凑着颈上回手只一勒,登时血染青锋魂归地府。 到了天明,有手下人进来伏侍,却见元帅项吞宝剑血染衣裳,坐在榻上尸骸不倒,都是惊惶不迭,慌忙出来报知副元帅岳元福。岳元福听报大惊,带领手下偏将一齐至帅府来看,果见高行周自刎在榻,众皆叹惜。岳元福道:“列位将军,今元帅已亡,潼关无主,我等将寡兵微难与为敌,本协镇愚意,不如权且投降,免得生灵涂炭;况闻周天子宽宏大度,谅不见罪于我等,不知众位意下何如?”众将听言一齐打拱,口称:“岳大人所见,生民之福也,末将们焉敢不从?”岳元福见众将已允,即时修下降书令人开关,自己率领众将来到周营投降。 匡胤接了降书,方知高行周自刎,众将投顺情真,遂准了岳元福之降,率领众将齐进潼关。岳元福等一同跟随。 来至帅府转入后堂.见高行周手执宝剑尸骸不倒。匡胤心下吃惊口中叹惜。这时看见案上有书一封,匡胤走至案前,见上面写着:“高行周留书,付与赵公子开拆。”匡胤不解其意,举手取将过来,揭去封皮观看内中言语,只见上面写着: 汉潼关总兵高行周,尽节临亡,亲笔遗书,奉上赵公子台下:昔日某与尊翁有八拜之交。同为汉廷之臣。某观公子之相,帝王之姿也。不意汉运告终,有周当代。适公子领兵至此,值行周有病难支,此皆公子福大,有所以致之耳。今某自刎献首,以成公子之功。惟望顾念遗孤,略睁青目。某所生二子,长子怀德,次子怀亮。怀亮相失已久,不必言矣。怀德少年勇力,善有智谋,亦定国安邦之器;他日公子开基创业,愿重用我子,必不有负也。行周虽在九泉,感恩不浅。专此布嘱,余不赘繁。行周顿首。 匡胤看罢书中之意,心下恻然,口中不住地叹惜,将书收好。遂分付道:“高元帅生前忠直,死后神明。尔等速备香烛纸锭,礼当祭奠阴灵,早登天界。”左右抬过香案,点上银烛,焚起名香,金箔纸钱盛放盒内。赵匡胤拈香下跪、暗暗的告道:“高元帅神灵不远,今日成全赵某大功,日后果能南面称尊,得遇令郎之日,义当重报;更必世世子孙,披蟒挂玉,某之愿也。”告罢,即便叩头下去。只听得上面扑的一声响处,高行周尸骸倒在尘埃。当时匡胤奠了酒,将金箔纸钱焚化已毕,因郭威要见人头方才放心,因此不得不将高行周首级割下,用金漆木桶盛了。另把沉香刻成人头,装在腔子上,用棺木盛殓,令人埋葬于高原所在,更立石碑以记之。 后来赵匡胤与高怀德兄弟结为金兰之好,还将妹妹许配给高怀德,之后又一起统一天下,共同开创了两宋锦绣河山。 这个故事中的高行周就是五代版的樊於期,其形象光照日月、气壮山河,令人感佩不已。 第一百三十九章 柴荣即位 却说赵匡胤带兵回朝,于路无话。行了多日,早到了汴梁城外。匡胤扎下营寨,至王府见了柴荣,把始末根由说了一遍,柴荣大喜。 次日周主坐朝,文武齐聚。赵匡胤在朝门外候旨,有黄门官进朝启奏,周主即宣匡胤见驾。匡胤领旨到金阶朝拜,口称:“万岁,臣赵匡胤奉旨领兵剿叛,高行周自刎,现已将他的首级取来缴旨。”周主传旨:“将高贼首级取来朕看。”承御官奉旨将首级取出,放在盒内转到驾前。周主定睛细看,果是真实。但见他面目如生,颜色不改。周主冷笑道:“高行周啊高行周,不想你也有今日!你往日的英雄气概哪里去了?”言未已,只见那首级二目圆睁须眉乱动,把口一张,呼的一声风响,喷出一股恶气来。吓得周主往后一仰两腿一登,牙关紧闭双眼直翻。两边内侍惊慌无措,连忙扶住齐叫:“万岁爷苏醒!”叫了好一会不见醒来。没奈何,连着龙椅抬进宫中,扶持寝卧龙床。急召太医院医官诊视,下药调治。周主服药之后,直至半夜方才苏醒。 周主被高行周首级怨气所冲,致成重疾。残冬已届,周主勉强支持,亲飨太庙,自斋宫乘辇至庙廷,才行下辇。由近臣扶掖升阶,甫及一室,已是痰喘交作,不能行礼。只得命晋王柴荣恭代,自己仍退居斋宫。夜间痰喘愈甚,险些儿谢世归天,幸经良医调治始得重生。越日就是广顺四年元旦,周主又复强起,亲至南郊,大祀圜丘。自觉身体疲乏,未能叩拜,只好仰瞻申敬,草草成礼,礼毕还宫,御明德楼,受百官朝贺,宣制大赦,改广顺四年为显德元年。内外文武百官加恩优赉,命妇并与进封。周主经此一番劳动,疾愈加剧,以此臣下不能进见,终日忧惧,众心惶惶,及闻晋王典掌内外事权,人心方安。 却说后周朝里,郭威还有一个外甥,叫李重进。李重进不仅年龄比柴荣稍大几岁,而且早就手握重兵,战功卓着,很早就有了自己的班底和显赫的威望。此人心高气傲,绝不肯屈居人下,郭威为了确立柴荣的继承人身份,每次正规场合当着朝臣的面,都要命令李重进向柴荣下跪朝拜,李重进心中不服,可又无可奈何。 柴荣总握内外兵柄,每日在府中办事,人心少安。忽由澶州牙校曹翰入都见柴荣,拜谒已毕,即与柴荣密言道:“大王为国储嗣,当思孝养。今主上寝疾,大王不入侍医药,镇日在外办事,如何慰天下仰望呢!” 柴荣不禁大悟,便留翰居府代决政务,自己入侍禁中朝夕侍奉。 郭威病重。他自己知道难以恢复,便嘱咐柴荣说:“我不行了,你赶快替我修建陵墓,不要让灵柩留在宫中太久。陵墓务必从简,别去惊动扰害百姓,不要用许多工匠,不要派宫人守陵,也用不着在陵墓前立上石人石兽,只要用纸衣装殓,用瓦棺作椁就可以了。安葬后,招募附近百姓三十家,免除他们的徭役,让他们守护陵墓。陵墓前替我立一块石碑,上面刻几句话,就说我平生习惯于节俭,遗诏命令用衣瓦棺。”又告诫柴荣说:“我从前西征时,见到唐朝帝王的十八座陵寝统统被人发掘、盗窃,这都是由于陵墓里藏着许多金银财宝的缘故,而汉文帝因为一贯节俭,简单地安葬在霸陵原上,陵墓到今天还完好无损。你到了每年的寒食节,可以派人来扫我的墓,如果不派人来,在京城里遥祭也可以。但是,你要叫人在河府(今河北省河间县)、魏府(今河北省大名市东南)各葬一副剑甲,在澶州(今河南省濮阳县)葬一件通天冠绛纱袍,在东京葬一件平天冠衮龙袍。这件事你切不可忘了。”接着,他大封群臣,命柴荣继位说:“我看当世的文才,莫过于范质、王溥,如今他俩并列为宰相,你有了好辅弼,我死也瞑目了,如果你违背我的话,我将不会赐福给你。” 公元954年正月,郭威任命柴荣为全国武装部队总司令(即以王判内外兵马事),任命镇宁军节度使郑仁诲为国防部长(枢密使),同时速诏中央殿前禁军总司令(殿前都指挥使)——外甥李重进入宫,当面向柴荣行跪拜之礼,确定君臣名分,并嘱咐李重进用心辅佐柴荣,共保江山。 当天,郭威咳喘不止,口吐鲜血不能言语,待至深夜一命归天。 郭威死后的庙号为太祖。郭威一共在皇位上坐了三年,从正月里称帝,正好又在正月里病逝,终年五十一岁,葬于嵩陵。 史载郭威有“一后三妃”四任正室,分别是柴氏、杨氏、张氏、董氏,此外还有皇甫氏、刘氏、李氏等嫔妾。相比于开国创业,郭威在情感和私生活方面更为传奇,原因是他的四位后妃在嫁给他之前都嫁过人,有的还不止嫁过一次。 第一位柴氏。她原是后唐明宗的嫔妃,明宗去世后,被后唐闵帝裁撤出宫发遣回乡。回乡途中,柴氏遇见了卖狗肉的郭威,两人一见倾心,于是排除干扰结成夫妻,时年郭威24岁。 第二位杨氏。她曾两次嫁人,两次守寡。杨氏年轻时,以美貌而被选入后梁赵王宫中为姬妾。后来赵王死于宫廷政变,杨氏流落民间嫁给平民,但没几年第二任丈夫也死了。此时,郭威闻听杨氏美而贤,在杨氏之弟的极力撮合下结为夫妻。郭威称帝后封她为淑妃。 第三位张氏。她出身于官宦世家,父亲在后梁赵王手下任职。前来平乱的军队禆将看到张氏的美貌,带回太原老家做儿媳妇。后来,张氏丈夫去世。而此时身在太原的郭威便娶了张氏。在郭威起兵反汉时,张氏和羁留在东京的郭威其他家属一起被斩首。郭威称帝后追封张氏为贵妃。 第四位董氏,以侧室身份嫁给郭威。她原是一个底层小吏的女儿,战乱中曾与家人失散,十三岁时回到亲人身边,由大哥做主嫁给一位后晋官员为妻。后晋灭亡后,她的丈夫被掳身亡。郭威带兵路过洛阳时将寡居的董氏聘纳为妾。郭威称帝后,将董氏册封德妃。 遗憾的是“一后三妃”都没有给他生下一个儿子,嫔妾给他生了两个儿子:青哥(郭侗)、意哥(郭信)。由于起兵反汉,刘承佑把留在汴京的郭威亲属杀了个精光,其中就包括张贵妃、青哥和意哥,还有柴荣的家室孩子等 郭威儿子被杀,可他还有女婿张永德,外甥李重进,而柴荣只是妻侄。郭威选择一位与自己没有血缘关系的人接班,也是他的传奇一面。 郭威和四个正室都很恩爱,没有废掉一个再娶另一个。都是前一个去世后再娶下一个的。 郭威粗鄙少文,但他的四个正室都受过文化教育,身世不凡。尤其是柴氏,可以说没有柴氏,就没有郭威的脱颖而出。所以为报答柴氏,郭威才传位柴荣,这在中国帝王史上是没有的。 后世文人对郭威娶四个寡妇为正室表示〝不可思议〞。其实那个时代规矩并没有那么多。中国女人的贞节观是宋明理学确立的。大唐时贵族女人有三五个情人很正常,上朔到汉朝,汉武帝的母亲也是二婚的,入宫前还生了个女儿。 却说北汉主刘崇闻周主弃世,心中大喜,与文武议道:“郭威篡刘家天下,每欲复仇,恨无其力。今郭威已死,我欲取中原,恢复旧业可望矣。”乃遣使臣将金帛财宝结好契丹,借兵复仇。契丹得了金宝,大喜,即差耶律奇为元帅,杨襄为先锋,起精兵二万,往北汉助援。耶律奇、杨襄领旨,即日起兵,到晋阳会兵。北汉主见契丹兵至,即拜白从辉为元帅,张元晖为先锋,命长子承钧与亲军使丁贵等同守晋阳。自领大兵二万,与契丹合兵,离了晋阳,向潞州进发。 潞州古称上党,号称“天下之脊”,是连接山西和中原的重镇。 潞州守将李筠,听说北汉主借契丹兵来征中原,忙与众将商议战守之策。大将穆令均说道:“主帅勿忧。北汉若来攻打潞州,末将不才,愿领精兵出城杀贼,务要生擒刘崇献于麾下。”李筠闻言大喜,传令点兵准备迎敌。哨马报入北汉营中,刘崇便与张元晖计议道:“潞州兵素来怯弱,易与为敌。汝可领兵一万于巴山原埋伏,候敌兵到来乘势夹攻,可获全胜。”张元晖领兵而去。又点辽将杨襄,领部下精兵五千出战,只要败,不要胜,诱敌人来,自有方略。杨襄领令而去。刘崇亲领大兵接应。 次日,潞州城内炮响城开,一队人马来到阵前。只见穆令均顶盔贯甲一马当先,手执长枪出阵大骂:“背国反臣!焉敢犯我边界?好好退兵饶你一死;若执迷不悟,叫汝片甲不回。”杨襄拍马舞刀直取令均,令均举枪相敌。二人战上十余合,杨襄虚晃一刀诈败而走。穆令均不舍随后追来。只听一声炮响,张元晖伏兵齐起,从刺斜里杀来,杨襄兜马回身两下夹攻。穆令均措手不及,被张元晖一刀砍于马下。 北军乘势追杀,南兵死者甚众。那些残兵败入城去,将城门紧闭。张元晖与杨裹收兵还营。李筠见穆令均阵亡,又折了许多人马,忙令牙将刘瑗、王真坚守城池,一面差人星夜到京告急。 世宗得表大怒,与众臣商议,要御驾亲征。大臣们说:“陛下刚刚即位,人心容易动摇,不宜亲自出征,还是派个将军去吧!” 周世宗说:“刘崇趁我刚遭到丧事,又欺侮我年轻即位,想吞并中原。听说这次他要亲自来,我不能不去对付他。” 大臣们看周世宗态度坚决,也就不作声了。这时一个老臣站出来反对,他就是太师冯道。 冯道从后唐明宗那时起,就当了宰相。以后换了四个朝代,他在每个朝代主子面前都能随机应变,讨得新主子的欢心;辽兵占领汴京的时候,他主动朝见辽主。一些新王朝的皇帝也乐得利用他。所以他一直保持着宰相、太师、太傅等重要职位。 这一回,冯道看周世宗年轻,就以老资格的身份来劝阻周世宗亲自带兵出征: “千金之子,坐不垂堂。陛下以万众之尊,亲临不测之地,臣窃以为不可也。”世宗道:“唐太宗得天下,凡有征伐,未尝不亲临,唐太宗尚如此,况于朕乎?” 冯道奏道:“不知陛下能为太宗否?” 世宗道:“刘崇以十二州之地,兵力单弱,其所倚仗者,不过藉契丹以为救援;以朕士马之众,兵甲之强,破刘崇就像大山压鸡蛋一样容易。”(“刘旻乌合之众,若遇我师,如山压卵。”) 冯道道:“未审陛下能如山否?” 周世宗听了十分气愤,一甩袖子,起身离开朝堂。 为了这件事,周世宗对冯道十分不满。不久派他去修造周太祖的陵墓。 冯道号称五代最牛公务员,在刘守光手下就开始当官,一直当到柴荣,其油滑于官场的能力史所罕见,就算后周又灭亡了估计他还能在新朝廷当官,犯不着这么激动地驳皇帝面子,可见冯老先生对柴荣的确是一颗赤诚忠心,逆鳞直谏,理也说到了点子上,不过周世宗还是决定御驾亲征! 事实上,周世宗还有一个打算,就是要通过一场大战,树立起他在军队中的威信。冯道所说的风险他当然全部都要承担,但是生就乱世,热血男儿岂能不担风险!皇帝的龙阁暖裘、嫔妃佳丽固然令人不舍。但柴荣注定是要跨上战马,提起铁剑,浴血在疆场上的勇士。即使有朝一日遭遇李存勖一样的困境,那也宁愿战死在马背上,而不是窝囊地死在禁军的重重护卫之中! 冯大人,谢谢您的忠心直谏,但这一次我要用双手杀出一条血路,请您拭目以待吧! 柴荣决心已下不容动摇,不久鸣炮点将号令三军,目标潞州,出发! 第一百四十章 高平之战 却说五代时期兵骄将悍,战胜则擅兵挟主,战败则倒戈投敌。于是柴荣不听冯道劝阻,一定要御驾亲征。当有赵匡胤奏道:“陛下初登大位,将士凋零,英雄忠义各守藩镇,不可轻调。河东兵甲正利,未易即破。陛下此行,须在教场演武,挑选勇者命为先锋,方可以收全功也。”世宗大喜道:“爱卿之言甚当。”即颁下旨意往教场比武,挑选先锋。 次日,教场中旌旗四立,军伍齐备,枪刀出鞘,盔甲鲜明。不移时,世宗圣驾来到,文武各官俯伏而迎,依班序立。只听鼓乐喧天,炮响动地。柴荣亲到教场演武厅坐定。赵匡胤奏道:“斩将破敌以勇为先;定取高下以箭为能。陛下可取箭高者为正先锋,力勇者为副。”世宗道:“卿言甚善。”即令军士于平坦之处立起红心,下令将士较射。只见左边队里踊出一将,生得面如傅粉唇若涂朱,向前说道:“臣先射箭,然后比勇。”众视之,乃驸马张永德也。永德左手持弓右手搭箭,一连三箭俱中红心。众军喝彩。永德下马见驾来取先锋印。忽右队中冲出一将,喊声如雷大叫道:“先锋印待我来挂。”世宗看时,乃是先帝外甥李重进,李重进上前奏道:“臣弓马纯熟,愿在陛下之前一试,与驸马定其高下。”世宗道:“皇兄可即试之。”重进说声:“领旨。”跨上雕鞍,扯开弓搭上箭,也是一连三箭都中红心。鼓声震野喝彩哗然。永德大怒道:“汝箭虽高,敢来与我比勇么?”重进道:“谁又怕你?就与你比勇何妨。”两个各骑战马都拿兵器,正要动手。匡胤恐二人相斗各有所伤,即忙启奏柴荣道:“永德、重进皆陛下至亲,两虎相斗必有一伤。臣见将台下石狮子约重千斤,陛下可命二人比试,谁能举上台、提下台者,便为先锋,不许兵器相斗。”世宗大喜,即命二人比试。二人得旨一齐下马,弃了兵器走至台前。看那石狮子高有五尺,永德左手撩衣右手将石狮子提起,用尽平生之力提上台来,回身下台提归原处,满面通红喘息不止。重进道:“待我提与你看。”亦将石狮子提上将台复又提下,归于旧所气力用尽,面色亦红。两下军士尽都喝彩。 忽见将台边闪出一个少年壮士,头戴粉地武巾,身穿素色箭服,昂然走至台前,将石狮子提在手中,慢慢的在军前走了一转,轻轻放于原地,气不喘息面不改色。军士见了尽皆喝彩道:“真将军也!”柴荣见了暗暗称羡,叫人邀入帐中问其姓氏。其人曰:“小人姓高,名怀德,乃高行周长子。因父已丧,投身赵将军。今闻圣上演武特来献技,以酬平生之志。” 世宗听说是高行周之子,勃然大怒道:“贼子既来,与朕拿下斩首。”匡胤谏道:“不可。臣闻刑罚必中,罪人不孥。行周既已自决,足可以释其怨矣。其子无辜,陛下岂可以一概施之乎?况今兵下河东,正在用人之际。古云:‘千军易得,一将难求。’臣观怀德有千人之勇,陛下恕而用之,必能效死以建功也。”世宗听奏回嗔作喜道:“爱卿之言甚善。”遂宣上怀德道:“朕与汝父有仇,含愤已久,本当尽法;但念朕之仇,一人之私也,为国家用人,天下之公也,朕岂可以私愤而废公事乎?且观汝勇力足堪任用,未知汝能骑射否?”怀德奏道:“小人从幼习学,诸般武艺皆能,况射箭乃将家首技,岂有不能?”世宗传旨给付鞍马弓箭,着怀德试射。怀德领旨跨上征驹,弯弓搭箭连发三矢,俱中红心。世宗大悦,令怀德充为御前侍卫。匡胤奏道:“怀德武艺出众勇力过人,陛下应当重用以展其能。今驸马与李将军争夺先锋未定高下,何不以先锋印与怀德挂之,军中自无他议矣。”世宗允奏,命司官取先锋印与怀德挂之;当厅又赐了金花御酒以显其荣。怀德谢恩而退,世宗返驾回宫。 数日后柴荣亲征刘崇。但见旌旗蔽日剑戟凝霜,人如猛虎马赛飞彪。不日已至泽州,安下营寨。北汉之兵屯于高平之南,世宗命前锋击之,北汉兵退十里。柴荣恐他遁去,再命诸军夤夜前进,且促河阳节度使刘词赶紧派兵援应。 诸将因刘词未至不免寒心,但因周主军令甚严,不得已驱军前行。 柴荣率军日夜兼程,于三月十九日赶到高平郊外的巴公原(今山西高平市巴公镇),与刘崇大军不期而遇。 汉辽联军齐聚巴公原,北汉皇帝刘崇作为主帅领两万禁军居中掠阵,北汉第一猛将张元徽率一万汉军以为左翼,辽将杨衮率一万契丹铁骑以为右翼,军容严整,杀气腾腾。 而此时柴荣率领的后周军只是整个北伐大军的先锋部队,总兵力还不到两万人,而刘词所率的万余精锐部队正在赶往战场的路上。从双方兵力对比来看,柴荣明显处于下风。 两强相遇勇者胜! 既然退无可退,不如放手一搏! 柴荣很快稳住阵脚,立即做出部署:御前侍卫高怀德与侍卫亲军马步军都虞侯李重进统领左军,侍卫马军都指挥使樊爱能、侍卫步军都指挥使何徽统领右军,宣徽使向训、郑州防御使史彦超率精锐骑兵居中,柴荣自己则在殿前都指挥使张永德的保护下,亲临督战。 北汉皇帝刘崇在阵前一探头,悔得肠子都青了:早知道柴荣只带这么点兵,何必找契丹人来帮忙呢?心疼那白花花的银子啊。 于是刘崇决定不用契丹铁骑参战,用自己的部队就要把柴荣收拾得干干净净。 诸将上前道贺,独杨衮策马上前望了多时,退见刘崇道:“周军严肃,不可轻敌!” 刘崇奋髯道:“时不可失,愿公勿言!看我与周军决战,今日必报儿仇。” 杨衮默然退去。 此时正值初春,天气还是异常的寒冷,而且北方的春天是出了名的多风季节,当日正好刮起了凛冽的东北风,处于下风向的后周军队被吹得连眼睛都睁不开,战旗刮得呼呼作响。 一阵尴尬的沉默…… 渐渐的,风势减小了,可是,一个重要的变化出现了。 风向变了! 原来的东北风变成了南风,原来顺风的北汉军队变成了逆风。 司天监李义进语刘崇道:“风势已小,正可出战。”刘崇便下令进兵。枢密直学士王得中叩马谏阻道:“风势逆吹,与我不利,李义素司天文,不知风势顺逆,昏昧若此,罪当斩首!” 刘崇怒叱道:“我意已决,老书生休得妄言!如再多嘴,我先斩汝!” 王得中吓退一旁,刚愎自用的刘崇不顾大臣劝谏,决定逆风发起攻击。 刘崇令旗一挥,汉军左翼在猛将张元徽的率领下向周军右翼猛冲过来。 张元徽是北汉第一悍将,尤其擅长重骑兵冲锋,此战之前已经阵斩后周大将穆令均。他接到刘崇出击的军令,身先士卒,亲率部众冲向周军的右翼,四千名铁甲骑兵鼓噪着逆风而进。统领右军的后周将领樊爱能、何徽措手不及。他们刚才还想刘崇既然花钱请了打手,当然得让契丹人先上,那么首先开战的应该是高怀德与李重进率领的左军,没想到对方却气势汹汹地朝自己冲来。樊、何都是后汉老将,对后周尤其对世宗谈不上什么忠诚,面对张元徽的雷霆重击,不可能奋死血战。樊爱能的骑兵自然挡不住热血澎湃的张元徽,很快被冲散。败下来的骑兵一乱,何徽的步兵方阵也被冲乱了。这两位见势不妙撒下自己的部众不管,骑着快马就逃离了战场。北汉军见张将军击溃了敌军一翼,士气大振,纷纷顶着风沙,向周军阵型发起了猛冲,周军右翼顿时溃败。 俗话说:兵熊熊一个,将熊熊一窝。 有这么两个脓包将领,他们手下的兵也就不堪一击了,在“榜样”的带领下,后周右军迅即溃败,跑在最后的一千多名步兵干脆缴械投降,对着北汉皇帝刘崇山呼“万岁”。 刘崇听到了,这声音比那些美丽妃子们叫出来的还要迷人;这声音柴荣也听到了,他心里恨得牙庠庠,同时眼前浮现更多的是冯道那张不停蠕动的嘴:你不是唐太宗你不是泰山…… 柴荣气得眼冒金星咬牙切齿。 他此刻已经顾不了许多,只见他挺枪策马直冲敌阵,誓于百万军中取刘崇首级。 皇帝如此英勇,军心顿时大振。 当皇帝的都上了,当兵的还愣着干什么? 禁军迅速跟进,护卫柴荣左右。 虽然一时占据了优势,但是刘崇的排兵布阵却在此刻显示出一个漏洞:他没有留够预备队,如果战败将一败涂地,而现在获得胜势,却没能向周军已经崩溃的右翼继续投入兵力。这时周世宗拔剑出鞘,拨开敌军射来的箭支,大喊道:“养兵千日,用兵一时,现在正是诸军建功立业的时刻!大家不要怕,给我杀!”周军见皇上尚且不怕,稍稍稳住了阵脚,但是形势依然非常危急。此时赵匡胤不由得热血上冲,径直冲到张永德面前高喊道:“现在主上有难,我们食君之禄,就应该担君之忧浴血奋战。既然敌军从两翼包抄而来,那我们就从两翼反击。”张永德也是一员猛将,当即与赵匡胤并肩奋战。赵匡胤又道:“我军右翼已经崩溃,张元徽势猛,我愿率军前去迎他,张将军可去援助左翼!” 张永德也被赵匡胤的豪情所感染,同意了他的办法。赵匡胤策马阵前高喊道:“现在军情紧急,主上尚且浴血奋战,我等将士难道还要贪生怕死吗?”诸军都是热血男儿,听到赵匡胤的话哪个不是热血沸腾!此时赵匡胤和张永德各率两千精锐骑兵分别向左右翼发起反击,周世宗也是胸中一热,将御前禁军尽数增援中军,仅留五十骑在近身护卫!周军无不舍身奋战,尤其是赵匡胤一骑绝尘,从北汉军阵中密集处穿过,沿途连斩数名敌将,当真是“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右翼军士气大振,借着愈发猛烈的南风,向北汉军发起了潮水般的反攻。赵匡胤身先士卒左臂中箭,血浴战袍却愈战愈勇,周军渐渐有反败为胜之势! 周世宗见赵匡胤等人酣战,不禁气血上涌,率领最后的五十骑向刘崇发起了冲锋!刘崇绝对没料到这个小皇帝会这么拼命,顿时乱了方寸。情急之中,他居然召回正在前线奋战的张元徽,才将周世宗的冲锋逼退。不过他的这一指令成为战场上的转折点,当张元徽带领他的铁骑再次回到阵前时,情况已经完全变了,刚才被他冲得七零八落的周军已经重整阵型,斗志昂扬地等待他的又一次冲锋了! 此时南风愈来愈猛烈了,张元徽知道战场上的胜负往往在一念之间,刚在被刘崇紧急召回后,他似乎感到胜利的天平在向对方倾斜了。但是张元徽这位真正的勇士,他不会因为贪生怕死就违背军令。他依然一马当先,顶着猛烈的风沙,冒着周军的箭雨,怒吼着冲向赵匡胤,麾下将士无不效命紧随其后。 这时,后周皇帝贴身侍卫,神箭手马仁瑀一箭正中张元徽坐骑,张元徽猝不及防被掀翻在地,禁军小队长马全义手起刀落,威名赫赫的张元徽就此丧命。 张元徽阵亡的消息令汉军军心大乱。 此时老天爷也来帮忙,南风刮得又急又猛,迅猛的南风卷起漫天黄沙,吹得汉军头晕眼花阵脚大乱。 在赵匡胤的强力冲击之下,汉军终于抵挡不住,全军溃散。 刘崇急忙挥舞红旗以示收兵,可是哪里收得住,汉军恨不能多生两只脚,就看谁比谁跑得快了。 那契丹大将杨衮原是一员猛将,见周营将士那种气势也有些胆怯,他感到刘崇的失败是他自己造成的,犯不着去为他卖命,因此率领一万契丹铁骑迅速撤退。 汉军一见援军撤退,士气更是一落千丈,周军追着他们的屁股狂砍。 一直打到太阳下山,惊慌失措的刘崇好不容易收拾残兵据守一处山涧,才算赢得了一点喘息之机。 不过刘崇的噩梦还没有结束,河阳节度使刘词率领的万余精锐部队赶到了战场! 却说从战场上溃败的樊爱能、何徽引数千骑南走,控弦露刃,剽掠辎重,役徒惊走,失亡甚多。帝遣近臣及亲军校追谕止之,莫肯奉诏,使者或为军士所杀。 这时河阳节度使刘词率兵来援。爱能摇手道:“辽兵大至我军退回,公何必前去寻死!” 刘词道:“天子安否?” 何徽道:“我辈亏得速退还保生命,主上不肯退归,大约已经走入泽州了。” 刘词勃然道:“主辱臣死,奈何不救?”遂引兵北趋驰至战场。 正值敌众败退,尚有残兵万余人阻涧屯列。天日将暮南风尚劲,刘词带着一支生力军越涧争锋,呐喊一声杀入敌阵。北汉兵已经怯馁,还有何心对仗?死的死,逃的逃。刘词麾众追去。涧南休息的周军遥见词军得胜,也鼓动余勇跃涧齐进,与刘词军并力追击。可怜北汉兵没处逃生,或死或降,刘词等追至高平方才回军。但见僵尸遍野血流成渠,所弃辎重器械不可胜计。周军捕得樊爱能、何徽麾下降兵悉数处死。正是: 白帝岂肯锢深宫, 扞卫神州立奇功。 赤帝一剑挥十将, 浴血狻猊化真龙。 汉主刘崇仅率百余亲骑狼狈逃走。夜间迷路,寻找一村民引路。由于北汉统治残暴,百姓恨之入骨,走了百余里路,才发现走向了晋州。刘崇遂将引路村民杀死,另外找路逃回太原。到达沁州时,当地官吏前来献食,刘崇尚未举筷,传闻周兵追来,忙将碗筷抛去上马急奔。崇已老惫,昼夜驰骤几不能支。幸黄骝马为辽主叔叔所赠,特别精良。刘崇伏住鞍上,始得奔回晋阳。后来刘崇封黄骝马为自在将军,并为它建造了一个用金银装饰的马舍,还让这匹马享有三品官员的俸禄。 柴荣因刘崇已遁,料知追赶不及,且令各军休息高平。选得北汉降卒数千人,号为效顺指挥军,命前武胜行军司马唐景思为将,发往淮上防御南唐。还有二千余降卒,每人赐绢二匹放归本部。各降卒罗拜而去。柴荣转入潞州,由节度使李筠迎入。柴荣正欲赏赉功臣,忽报樊爱能、何徽二人前来请罪。 这两人都是禁军中的高级干部(樊是侍卫司马军首领,何是侍卫司步军首领),杀了他们,军队会不会再次哗变?柴荣犹豫不决。 这时张永德驸马爷附耳言道:“樊、何等素无大功,忝冒节钺,望敌先逃,死未塞责。且陛下方欲削平四海,苟军法不立,虽有熊罴之士,百万之众,安得而用之!”帝掷枕于地,大呼称善。 柴荣当下出帐升座,召入樊爱能、何徽,两人械系至前匍伏叩头。周主叱责道:“汝二人系累朝宿将素经战阵,此次非不能战,实视朕为奇货,意欲卖与刘崇。今复敢来见朕,难道还想求生么?” 两人无法解免,除叩首请死外,乞赦妻孥【早知如此,不如战死】。周主道:“朕岂欲加诛尔曹,实因国法难逃不能曲贷。家属无辜朕自当赦宥,何必乞求!” 两人拜谢毕。即由帐前军士将两人绑出斩首示众。 设想一下,如果柴荣没有御驾亲征,樊、何极有可能倒戈一击,打回开封,将毫无威望的新皇帝干掉。要知道,将领前线战败后,掉头灭掉故主,拥立新君,几乎是五代权力更替的一项“传统”。 后周打赢了。柴荣的皇位稳了。 明清之际大思想家王夫之说,经过高平之战,“主乃成其为主,臣乃成其为臣”。他还说,柴荣坐稳天下,不是依靠养父郭威,而是靠自己“以死生为民请命”,拼了自己一条命,打赢高平之战的回报。 高平之战后,终于树立了威信的柴荣,开始整肃军队,并拉开了被后世称为“周世宗改革”的序幕。 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一百四十一章 杨业出关 却说高平之战后,周世宗借势整军,把高平之战中带头逃跑的70多名大将全部斩首,临阵先降的部队也全部杀掉。然后裁撤冗兵,把精锐集中到禁军,老弱瘦小的放归乡里,从而建立了一支天下无敌的精锐部队,但是也带来了一个恶果:谁掌握了这支军队,谁就成了帝国事实上最有权力的人。赵匡胤就是因为掌握了这个军队,才有机会篡夺后周大权建立北宋的,这是后话。 辽州刺史张汉超,沁州刺史李廷诲,先后降周。石州刺史安彦进,为王彦超所擒,解送潞州,城亦陷没。柴荣闻前军得手,也命驾启行,亲征河东。既入北汉境内,河东父老箪食壶浆争迎王师,且泣诉刘氏苛征民不聊生,愿上供军需助攻晋阳。 周主本无意吞并河东,不过欲耀武扬威,使刘崇不敢轻视,及见河东人民夹道相迎,始欲一劳永逸为兼并计。当下与诸将商议,誓灭晋阳。诸将多虑刍粮未足,请且班师,再图后举。周主已经出发怎肯退回!遂麾军亟进,直抵晋阳城下。符彦卿、王彦超等已在晋阳城外安营。闻御驾亲临,当然出营迎谒。周主入彦卿营,与彦卿谈及军事,彦卿密奏道:“晋阳城固未易猝拔,我军远来师劳饷匮,恐一时未能取胜,况辽兵有来援消息,还望陛下三思,慎重进止!” 周主默然不答。 彦卿不便再说,勉强应命。周主自率各军环城。旌旗蔽天戈鋋耀日。且取安彦进至城下,枭首揭竿威慑守兵,一面令宰臣李谷调度刍粮。 却说刘崇在高平吃了败仗,率残部退回太原。刘崇面对满朝文武失声痛哭道:“柴荣八万大军指日可待,朕欲逃往漠北,众卿以为如何?” 杨衮道:“陛下勿忧,臣子杨业督军雁门关尚有兵马五万,待臣前去搬兵。”刘崇一听如得救命稻草,即遣杨衮为使,赍金宝径诣山后,诏书曰: 近因周师入境,高平之战败走太原。孤以羽书报知,确有燃眉之急。令公拥重兵于山后,志存忠义,当赴国难。诏书到日,即宜发兵来应,勿负孤望。 杨衮字君爱,燕云人,金刀杨会之子,大宋杨家将的先人,杨继业之父,妻金玉荣。他本是辽朝大将,随耶律德光南征时被耶律德光赐名耶律敌禄。北汉和后周作战时驰援北汉。 杨衮自幼随父学刀,后又向神枪手夏鲁奇学枪,向飞锤将金良祖学锤,练会全身武艺,名震中原。他曾与刘知远、高行周结拜为兄弟,后来刘知远当上后汉皇帝,他认为刘知远并非明君,拒不接受皇封,仍归火塘寨而去。民间传说中有“杨衮大战李存孝”、“五龙逼死王彦章”、“真杨衮义收假杨衮”等故事,很有传奇性。 杨衮刚走,柴荣便率军杀至太原。刘崇惊慌失措,对众臣道:“恐怕等杨衮搬来救兵,这太原已经陷入敌手了。” 谋士郑珙奏道:“大将军卫融已调满城壮丁充作军役,陛下若再煎熬几日,此战成败尚未可知。”听了郑珙的劝言,刘崇才稍有安稳。 太原死守两月之余,援兵尚未来到,刘崇道:“杨衮搬兵两月有余,尚不见其踪影,只恐已降柴荣。” 郑珙道:“杨衮用兵沉稳,常常出奇制胜。柴荣率军猛攻两月也不曾攻陷太原,陛下再等几日又有何妨?”刘崇也只得应允。 却说杨衮儿子杨业,字继业,太原人氏。生得面如重枣,五绺长髯,相貌威严,身材凛凛。深明韬略,广有机谋。使一柄大杆刀,上阵如风,因此人称金刀杨令公,军中又号杨无敌。夫人佘氏,畅晓兵机,熟谙阵法,惯使一个流星锤,勇力倍于常人,也是个无人敢近的。这夫人生长在绿林之中,父亲佘志龙乃是一筹好汉,山寨称尊,各处响应。杨业年幼时,奉了父亲杨衮之命远使探亲,路过此山被这夫人阻住,要讨买路钱,两下里厮杀起来。两个战了多时,竟然棋逢对手将遇良才。那佘志龙见杨业一表人材,十分爱慕,便请他上山,款曲劝谕,纳作了乘龙快婿。这夫妻两口儿真是天缘巧合,分外恩爱。杨业劝志龙改邪归正图取功名。志龙心悦诚服请旨招安,做了封疆大臣。那杨业所生七子:长曰延平,次曰延定,三曰延辉,四曰延朗,五曰廷德,六曰延昭,七曰延嗣。又有义子怀亮。这八位郎君弓马娴熟武艺出众,都有万夫不当之勇。又有两个女儿,称为八姐、九妹,也是非常勇敢。 当日杨业正在雁门关军营中与八个孩儿及牙将王贵议事,忽见老父杨衮回来搬兵,杨业对老父自然言听计从。王贵道:“公今若去,小弟亦愿同行。”杨业大喜,即日点起三万精兵,同了八子与王贵一齐起行。到了太原放炮安营。早有探子报入周营。 世宗听报便问诸将:“谁敢领兵去敌?”赵匡胤奏道:“臣愿往。”世宗许之。赵匡胤带领精兵一万,与高怀德等到平川旷野列开阵势,两军相遇。北汉主帅杨业骑马而出,上首牙将王贵,下首义子怀亮。匡胤叹道:“人称山后之兵最强,果不虚也!”言未毕一将出马,乃高怀德也。高怀德拍马挺枪跑至阵前,高声喝道:“谁敢出来会我?”对阵杨怀亮看见,纵马出阵喝声:“俺来也。”舞起竹节钢鞭,与高怀德相迎。两下金鼓齐鸣,喊声大举。二将战上四十余合,不分胜负。杨业在马上见义子不胜,暗暗称羡高怀德之勇。这时天色已暮,两下各自收兵。 杨业进营,与王贵议道:“今观周将之战,果是英雄。必须定计先捉此人,其余不足介意矣。”王贵道:“公用何计可以擒之?”杨业道:“离金锁关四里之地有一所在,名铁笼原,山上并无树木,四面峻岭,便于埋伏。明日令怀亮交战佯输,将他赚到原中。我与公登山观望,指挥四面人马,只看周兵到处,重叠围困,可擒周将也。”王贵道:“公之妙计,鬼神莫测也。”于是杨业暗传号令,命总管冯益领兵三千埋伏去了。那冯益原是郓州守将,因得罪逃亡,投在杨业麾下。 次日,杨业放炮出关,摇旗擂鼓,阵前讨战。赵匡胤引兵而出。高怀德道:“昨日未定输赢,今日出去,誓必擒他,以挫其势。”赵匡胤道:“北将亦是劲敌,汝不可轻视,须要小心。”言毕,两军对圆,高怀德挺枪跃马望北军杀来。北阵上杨怀亮舞鞭相迎。二将交马,约战十余合,怀亮回马望本阵而走,高怀德拍马追赶,后面赵匡胤驱兵继进,北军丢盔弃甲而逃。高怀德要立功劳,追入深地,将近铁笼原来,只听得一声炮响,冯益伏兵齐起,将周兵冲作两段,北将杨延昭拖住后兵不能前进。高怀德被北兵逼入原中,部下只有一千人马,哪里冲得出来!赵匡胤与韩通正从后面追来,闻高怀德被北军所困,便与韩通鼓兵冲至山前,那山上弩箭似雨,炮石如雹,周兵伤折无数,只得收兵退十五里安营。 杨业与冯益把守谷口,差人报捷于北汉主。刘崇知杨家兵已胜,遣使赍羊酒至营前赏军。杨业分散众军,皆令列于营门之外奏乐纵饮。如是者数日。有伏路军校将此报知周营。韩通道:“贼将战胜自负不理军情,可乘他怠惰领兵劫他营寨,便可救高怀德了。”赵匡胤道:“不可。杨业乃智勇之将,必有整备,贤弟若去,恐中其计。还是等待主公驾到,商议救高怀德之计。”韩通道:“若待驾到,高怀德困死多时了。大哥既然怯他,不去劫营,吾领本部兵自去破他。”赵匡胤再三阻挡,韩通不肯听从,匡胤只得引兵随后接应。 却说杨业每日纵令军士在营前鼓乐饮酒,当有王贵谏道:“主帅纵令军士长饮,不理军情,倘周兵得知鼓勇而来,恐非吾之所利。”杨业道:“无妨。周兵大败而去,气已馁矣,安敢再来?公何必多疑?”王贵道:“小将闻将骄兵惰,必败之道也。公蹈骄惰之失,倘一旦兵至,何所御哉?”杨业笑道:“公行兵多年,尚不知其奥耶?此吾之计也。吾观金星人荧惑,应在今夕周兵必来,故行此计以诱之。公可引兵往正南扎营,但看火起乘势杀来,可获全胜。”王贵欣然引兵而去。杨业又令:“怀亮、延德各领一千军伏于要路,放过周兵,汝等便去劫他的营;看周兵败回,再行击杀。”二人领计去了。又令:“延朗、延昭各领精兵于大营左右埋伏,看周兵入营中计,汝等便放起火来,从两旁攻杀。”二人亦领计去了。杨业分拨已定,乃空立营寨,自己领兵退于寨后,以观动静。 时至二更,韩通引步兵二千悄悄而进,赵匡胤领马兵随后接应,望见北寨更点不明,寂无人声。韩通引兵呐喊一声,杀将进去,见是空营,韩通大惊,叫声:“中计!”急令后军速返,勒马要回,忽见营外一把火起,两旁杀出杨延朗、杨延昭,阻住去路。更深厮杀夤夜交锋,韩通不敢恋战,冲围而走,正遇赵匡胤兵到,韩通叫道:“大哥,贼将已有埋伏,须要仔细。”匡胤道:“贤弟,你保了中军速走,我当敌住追兵。”两个望前正走,忽听喊声大振,当头杀出一将,乃是北将王贵,阻住大杀一阵,折军大半。弟兄二人夺路而走,奔回大寨,望见营中又是火起,只见左有杨延德,右有杨怀亮,两路兵杀来,周兵大败,各顾性命而逃。北兵追赶十里方始回兵。弟兄两个见追兵已去,然后立住营寨。 等到天明,韩通收集败残人马,与赵匡胤回见世宗,诉奏:“杨业用兵如神。因救高怀德,故去劫营,不料他先有准备,被他伏兵杀得大败。”世宗大怒道:“朕当亲自督军,与杨业决一胜负。”即下令各营将帅率领所部人马起行。至汾水原安下营盘,离金锁关有二十里之遥,整备遣将讨战。不提。 话说杨怀亮奉了杨业之命,领本部兵至铁笼原,与冯益同守谷口,两下各立营寨彼此照应,期待高怀德困死谷中以收全功。是日,杨怀亮因累日辛苦,伏几假寐片时,只见营外走进一人,头戴金幞头,身穿白龙袍,扬扬赫赫立于面前,叫声:“怀亮儿,你怎么骨肉不分,助异姓而残手足乎?”怀亮举眼一看,不是别人,原来是父亲高行周。即忙跪下叫道:“父亲因何至此?孩儿自幼失离抛弃多年,今在杨令公帐下招为义子,不能省视父母,儿之罪也。但孩儿从不曾帮助别人伤残骨肉,父亲此言何故?”行周道:“别的莫说,这铁笼原被困之人,难道你不知么?”怀亮道:“那铁笼原内被困的,孩儿虽不知他姓名,总是敌国之人,该当如此,父亲说他则甚?”行周道:“这人便是你哥哥,伤残骨肉,尚不自悟!”说罢往外就走。怀亮忙叫道:“父亲且慢去,孩儿还要问个端的。”叫了数声,行周并不答应,一直往营外去了。怀亮随赶出来,却已不见踪迹,不觉放声大哭。梦中醒来,见桌上灯烛通明,帐外巡逻已打三鼓。 杨怀亮定性一回,呆呆想道:“此梦做得甚奇,方才明明见吾父亲说吾伤残骨肉,又道谷中被困之人就是手足。吾想手足乃是弟兄,吾只有一个哥哥,名叫怀德,他谅来好好的住在家里,或者在于父亲衙中,怎么谷中的就是我哥哥起来?实是难猜。”忽又想道:“这被困的既是我哥哥,怎么梦中又见父亲来说?若是父亲来托梦,难道父亲已弃世不成?这些缘因,叫我怎能明白?就是被困之人,前日我在阵上与他交锋之时,武艺果然高强,只是面貌依稀像我哥哥。但天下同貌的甚多,只恨交锋时不曾问得姓名,真假难辨。”左思右想,忽然说道:“有了,我且待明日夜间修书射入谷中,要他回答,如果真是哥哥,我好计议救他。兄弟既得相逢,父母存亡也就晓得了。” 主意已定,等至次日黄昏,悄悄修下了书。至二更时分,两下营中都已寂静,怀亮便令心腹军士以巡逻为名,将书射入谷中,等了回书前来报知。那军士奉命将书藏好,手执弓箭,先往谷口紧要之处假意巡视一遍。悄悄踅到山僻高处,取出书来缚在箭上,去了箭镞搭上弓弦,望着谷中射去。正值军士坐地,喜得月色朦胧,听得箭响,取来一看,见箭上有书,忙来献与怀德。怀德接来拆开观看,只见上面写道: 鄂州杨怀亮,原名高怀亮,行周吾父也。奉令拥兵守谷,尽职役也。不意梦有所感,忆念手足飘零,未知所在。今谷中敌将,踪迹可疑,如系同胞,可书名号为照;如其不然,别有商量。军中机密,毋得自误。立候回音,以便酌处。 怀德看罢书失声泪下,说道:“吾弟不知存亡,谁想在于此地!若非皇天相佑,安得有此机会重逢?此真大幸也!”随即取出笔砚,就在字后写着几句道: 郓州高怀德督兵伐叛,被困幽原,粮草已无,事在危急。天遣贤弟相救,何幸如之!今以姓名为照,速宜裁度。会面之时,细谈委曲。立望,立望! 写罢封好,仍缚箭头,至原处射出。那军士正在等候,拾了书,归营来送与怀亮。怀亮拆开观看,见了书词,汪然泪下道:“若非此梦,几使吾兄死无葬身之地矣。” 至天明,杨怀亮持书来告冯益道:“小将父亲高行周,生我兄弟二人。今兄怀德被困谷中,昨夜梦见父亲来告,方知其实。因此特来禀知总管,望乞设谋垂救,小将感戴不忘。若事不成,愿与吾兄同死。”言罢泪流满面。冯益闻言奋然说道:“我亦周臣也,因获罪投于山后,原非本意。今既有此事,我当与汝定计救出尔兄,同去归周可也。”怀亮拜谢道:“总管若肯如此,愚弟兄虽死不忘盛德。”于是冯益差人暗暗诣周营报知其故,约定黄昏听炮响为号,便当引兵来接应。两下知会定了,都已整备。 至晚冯益撤去围兵,放起炮来。高怀德听得外面炮响,料着兄弟来救,即引部兵从内杀出,冯益与之合兵一处杀奔关下。哨马报入关中,杨业大惊,令:“延昭领兵三千,速去拿来见我。”延昭得令领兵出关,正遇怀亮。延昭道:“父亲以汝为子,恩义兼隆,汝乃背反而去,是何道理?”怀亮道:“兄弟之情不敢不救。”延昭大怒,挺枪直刺。怀亮舞鞭相迎。战不数合,怀亮不敢恋战,正待要走,忽正南方来了一支人马,当头便是韩通,舞刀来攻,延昭抵敌不住。那冯益与怀德催动后军掩杀过来,延昭势力不支,回马引兵而走。 比及天明,周兵合为一处来见世宗。世宗见救出怀德,又添二将,又得了许多军马,心中大悦,即封冯益为御营团练使,高怀亮为副先锋。二人谢恩。高怀德同弟高怀亮拜谢赵匡胤等诸将。匡胤道:“汝兄弟喜得重逢,今后同朝共事何必言谢?我当设席聊为庆贺。”遂设席营中彼此畅饮,尽欢而散。 是年冬季,刘崇忧愤成疾逝世。次子刘钧向辽告哀,辽册刘钧为汉帝。刘钧在晋阳创立七庙,尊刘崇为世祖,改元天会,复向辽乞师复仇。周主因大兵甫归,疮痍未复,但戒各边将固守边疆,不得出战。 为了讨好、拉拢辽国,刘钧决定向老前辈石敬瑭“虚心学习”,照葫芦画瓢,甘当“儿皇帝”。不过刘钧比刘崇小一辈,刘钧叫辽主爸爸,刘崇与辽主就成了平辈,石敬瑭仍是儿皇帝。 据史书记载,刘钧每次向辽国皇帝上表时都自称“男”,辽国皇帝下诏时则直接称呼刘钧为“儿皇帝”。刘钧即位时28岁,而此时辽国的皇帝耶律璟才23岁,比刘钧还要小5岁。当大的给当小的叫爹,而且双方都怡然自得,毫无扭捏难堪之情,这画面想想都让人醉了。。。。。。 刘钧任用郭无为为相,勤政爱民,礼敬士大夫,并减少南侵,因此境内局势安定,基本上还算是一个好皇帝。 军事上的成功必然有内政上的清明作为保障,周世宗做过商人,自然了解民情,也比较关心底层。有一次,他去视察宫殿重修工程,发现装修工人吃饭随便用块瓦片当碗,撅根木棍当筷子,当时大怒,认为负责工程监督的内供奉官孙延希失职,下令将其斩首,并免去一批相关官员的职务。 又有一次境内某地出现淘金热,官府上奏请示皇帝,是不是要没收老百姓淘来的金子,周世宗否决了这一请示。 乱世之中,出世的佛教广为流行,许多人为逃避徭役和赋税纷纷“出家”,大量金属被用来铸造佛像,致使铜价上涨,钱币奇缺。周世宗采取抑制佛教、打击寺院经济的措施,禁止私自剃度出家,“废寺院凡三万三百三十六”。在他的治理下,中原经济走上了恢复元气的道路。 柴荣俗称“柴王爷”,他从小家道中落开始经商,在全国各地设立商号,经营瓷器、茶叶、雨伞等生意非常成功。柴荣继承皇位后,耕者有其田,商者有其行,深受百姓爱戴。从宋元时期开始,柴荣被广大中原地区百姓奉为财神,同时也是矿工、窑工、建筑工的保护神。 柴荣刚即位的时候,曾经豪言道:朕当以十年开拓天下,十年养百姓,十年致太平足矣!可惜上天没有给他三十年的时间,即位六年后,他因病去世。但是,在他的努力下,天下大势分久必合的态势已经形成,周朝已经成为具有压倒性优势的中原王朝,南唐北汉等割据势力只能苟延残喘。 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一百四十二章 冯道与赵晖 中国有句古话叫“一朝天子一朝臣”,每位皇帝都有他所重用的一批班底。不要说两个不同的朝代,就是同一个朝代皇位更迭,也会造成大量的人员流动。可是在五代就有这么一位官场不倒翁,历经四个不同的朝代都做到了宰相之位。有人骂他是奸臣的代表,有人赞他一心为民。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这个人叫做冯道,字可道,号长乐老。他先后效力于后唐庄宗、后唐明宗、后唐闵帝、后唐末帝、后晋高祖、后晋出帝、后汉高祖、后汉隐帝、后周太祖、后周世宗十位皇帝,再加上他曾经代表后晋高祖向契丹皇帝耶律德光建立父子关系,一共做了十一个皇帝的臣子。 后人很多痛骂冯道是小人,一味苟全而活,没有羞耻之心。欧阳修说他“不知廉耻”,司马光更骂他为“奸臣之尤”。宋元时期的胡三省称其虽然“位极人臣,国亡不能死,视其君如路人,何足重哉”。清朝通俗小说家蔡东藩,一个落魄书生更是怒斥“太师冯道,最号老成,实最无耻。” 其实,历史上的冯道,虽然八面玲珑,游走于历朝的帝王之中,却是典型的道德君子。他爱护百姓,怜惜苍生,不贪享乐。至于忠君,也要有可忠之君啊……唐庄宗,一个就知道听戏唱戏卡拉ok的皇帝,忠于他?那你得会唱戏。唐明宗好点,冯道也没有不忠于他啊。到李从厚,太短了,做皇帝才个把月时间。冯道跟李从厚还没树立感情呢。后面李从珂跟石敬塘皇位更替,一个唐明宗半子,一个唐明宗义子。清官难断家务事,还是皇族家务事,冯道管他干什么,谁做不都是你们自已人?而当耶律德光灭掉后晋,占领汴梁,蹂躏中原时,已外放做官的冯道主动进京。可他绝不是来争官做的,说不定耶律德光还会抓他回辽国(石敬瑭卖国求荣时,冯道出使契丹,谁知道一去就被耶律德光留住了。后来冯道装可怜,将耶律德光的赏赐全买了炭。德光奇怪:你有收集炭的喜好吗?冯道流泪:我不习惯北方冷天气,只好多存些炭,免得冻死了。耶律德光于心不忍才放冯道回国)。冯道此次进京,只是在尽己之能做些救人的事。 冯道出生在一个普通的耕读之家,虽自幼家贫,但他却能安贫乐道。因为他擅长写文章,所以在天佑年间被幽州节度使刘守光辟为掾属。冯道一腔热血,满脑子壮志,他是佩服天可汗李世民,所以非常想当魏征。乾化元年,刘守光决定攻打定州,问属下的意见。冯道劝他三思而后行,结果被刘守光下了大狱,刘守光兵败后,扬言几天之后就送冯道上路,让他到阴曹地府去侍候伟大的天可汗。 冯道沉默了,既然刘守光不是李世民,我也不可能做魏征了。让刘守光杀死或者从今往后言听计从就是忠臣吗?换个主子不行吗?惹不起我还躲不起吗?于是冯道逃到太原投奔了晋王李存勖。 同光元年,李存勖建立后唐,冯道被授为省郎,充任翰林学士,获赐紫衣。后唐灭后梁后,冯道又被提拔为中书舍人、户部侍郎。史称冯道“为人自刻苦为俭约”,他跟着后唐庄宗李存勖出征攻打后梁时,住在茅草房里,身为大臣连床和卧具都不用,就睡在稻草上。自己的俸禄可以和随从、仆人一起花,每天吃喝在一起,使用共同的餐具。将士们抢来了美女,照例先送给大臣们一些,冯道坚决不要,要是实在推辞不了,他就另找房子养起来,再为她们寻找家人,个个尽心。 冯道闻父丧,即徒步见星以行,家人从后持衣囊追及之。半夜听到消息,连衣服也不穿就走。冯道的确是个孝子。 当他为父亲守孝时,农田大饥荒,颗粒无收,冯道倾其家财赈济乡民,并且亲自躬耕田野。当有人生病没办法种地时,他会在半夜里悄悄地替人种好。田主人登门致谢,他却认为不值一提。地方官因此给他送来“斗粟匹帛”,他也一概不收。当时契丹听说了冯道的事迹,甚至想把他掳到契丹做官。因为有边将守护,契丹才没有得逞。 冯道丧期满后,被朝廷拜为翰林学士,让他到洛阳赴任。恰逢此时,李嗣源被叛军拥立为帝。冯道不顾好友劝阻,毅然决然的前往洛阳。庄宗死后,李嗣源继位,即后唐明宗。明宗先是拜他为端明殿学士、兵部侍郎,次年又任命他为宰相,担任中书侍郎、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冯道在任期间,提拔天下寒士子弟,对于浮躁的世人一律弃用。 明宗年间,中原曾一度相对安定,粮食获得丰收。一次明宗问他:“天下虽熟(农业大丰收),百姓得济(渡过难关)否?” 冯道回答:“谷贵饿农,谷贱伤农,此常理也!”这个困扰中国几千年的“冯氏定律”,往往被历来的圣君贤相所忽视。 他曾向明宗引述聂夷中的诗: “二月卖新丝, 五月粜秋谷, 医得眼前疮, 剜却心头肉, 我愿君王心, 化作光明烛, 不照绮罗筵, 照遍逃亡屋。” 李嗣源听后感动得一塌糊涂,立即命人写下,经常诵念。意在告诫自己,百姓的生死其实都掌握在自己手里,不可有一刻忘记自己的责任。 一次冯道对唐明宗说,自己“曾奉使中山,经井陉之道,忧马有所蹶失,不敢怠于衔辔;及至平地,则无复持控,为马所颠仆,几至于损”。 这一段话,就是成语“不跌于山而跌于垤”的出处。他以切身经验告诫明宗要居安思危。 唐明宗得到一个玉杯,上写“传国宝万岁杯”,并给冯道观看。冯道道:“这是前朝的有形之宝,王者有无形之宝。仁义便是帝王之宝,因此有‘大宝曰位,何以守位曰仁’的说法。”明宗出身武夫,没听懂他的意思。冯道走后,明宗又问侍臣,这才知道冯道是说守住皇位要靠仁义。 当潞王李从珂造反的时候,后唐愍帝离开洛阳逃亡卫州,留下来的冯道开城迎接李从珂,还是继续当宰相。不过几个月后,因李从珂听说他不适合在当乱世中担任要职,还是将他罢相,授予了司空等没有实职的官位。 后来石敬瑭为了篡夺后唐江山,认了比自己小十岁的契丹皇帝耶律德光为父,冯道被再次拜相。不管怎样,石敬瑭需要一个人出使契丹表达诚意。石敬瑭遍视群臣,发现这个任务非冯道莫属,但是这终究是替皇上认干爹去,稍有羞耻之心的人谁愿意?但是冯道答应得非常痛快,他毫不犹豫地说——陛下受北朝恩,臣受陛下恩,有何不可? 这一句话,就让冯道留下了千载骂名。后世学者范文澜对其大为不齿,忍不住口吐莲花——好个奴才的奴才! 耶律德光很欣赏冯道的才华,还想留着他在契丹。不过冯道以退为进,找了理由溜回了中原。当耶律德光因为后晋新皇帝不听话,灭掉后晋时,再次与冯道见面。耶律德光没有好气的说:“你怎么又来见我了?” 冯道则恭敬的表示:“无兵无城,怎敢不来?” 耶律德光几乎用骂人的口气问道:“你是什么样的老头子?” 冯道则完全没有针锋相对,自嘲的说:“无才无德,痴顽老子。” 这样的低声下气,当然让耶律德光火气消掉了。但是,当耶律德光问冯道如何治理天下的时候,冯道却没有半点让步:“佛祖救不了苍生了,只有靠皇帝你自己来救百姓。” 公道自在人心!不管后世如何攻击贬低冯道,当时因这一句话,中原百姓存活下来的数不胜数。当冯道死后出殡时,开封民众自发组织列队道旁,纸钱飞舞满天,路旁的树叶都成了灰色。 刘知远建立后汉后,收复镇州,冯道归汉。乾佑元年,冯道被后汉授以太师的职位,以“奉朝请”的名义参加朝会。郭威建立后周后,冯道又被拜为太师和中书令。因为冯道的再三叛降,司马光骂他是奸臣之尤。而苏轼、南怀瑾等人却因冯道一心为民,不贪污、不弄权力挺他。 当郭威起兵攻入汴梁时,冯道坦然面对他的跪拜,没有半分惭色。这让郭威知道还不是篡汉自立的时候,不过等到郭威真正建立了后周,冯道又是一如既往的恭敬和顺从,被拜为太师、中书令。 郭威死后,五代十国中最为优秀的皇帝柴荣横空出世。不过当时柴荣从没有领兵打仗,威望不高,连久经官场的冯道也看走了眼,对这个新皇帝不屑一顾。 柴荣要攻打北汉,冯道力劝不能出征。柴荣解释道:“当初唐太宗都是御驾亲征的。”冯道却摇摇头:“陛下你不如唐太宗!”柴荣压住火说:“我以泰山压顶之势攻打北汉,何愁不灭?”冯道继续顶撞道:“陛下你不是泰山。” 冯道所处的时代是中国历史上改朝换代最频繁的时期,他一生所事五朝十一帝,合计不过三十多年,平均每朝(含契丹)仅六年余,每帝仅三年余。最长的唐明宗和晋高祖在位也只有八年。而且这四个朝代都是靠阴谋与武力夺取政权的,契丹则是趁乱入侵的;十帝之中,除了个别皇帝还像个人样,其余都劣迹斑斑,暴政累累。晋高祖石敬瑭更是靠出卖国土、引狼入室才当上儿皇帝的卖国贼。这些帝王大多是“乱臣贼子”、昏君暴君,称之为豺狼虎豹也并不过分。面对这样一些野兽皇帝,自保都是问题,冯道却都能够从容应对。 冯道的政治智慧首先表现在能够及时辩明政治风向,调整政治立场和服务对象。每当政权鼎革之际,冯道从不提早表明自己的立场,只有到新政权全面控制局面时,他才会站到台前来帮助新皇帝“稳定”局势,理顺方方面面的头绪,使新政权尽快进入角色。他永远跟成功的当权者合作,以实现自身的价值,从来不以“忠君”为圭臬。后唐明宗死后,愍帝即位,冯道仍为宰相。这时潞王李从珂反于凤翔,愍帝遂出奔卫州。一看愍帝大势已去,冯道便“视其君如路人”,亲率百官迎新主子潞王李从珂入,接着便拥立李从珂为后唐末帝,冯道则继续担任宰相一职,百官在他的带领下也迅速各归其位。末帝即位时,愍帝还在卫州,三日后,愍帝被杀。后来每次的政治风云中,冯道都能及时调转船头,短时间内把在前一朝累积的官声名望转换为取信后一朝的政治资本。 冯道这个人的好处是慢慢体现出来的,大家开始也试过别人当宰相,结果一个不如一个:豆革卢是个逗逼,“唯事修炼,求长生之术”;韦说屁都说不出来,“政事得失,无所建言”;李愚愚不可及,都做了牌位还跟人争,最后被罢相。大家看来看去,就冯道这个人好,有点本事,还不恃才傲物,不该争的不争,不该碰的不碰。时间一长大家都认可这个人了。 其实冯道跟五代乱世是互相成全的,要知道宰相这个位置,想要干点好事不容易,但是干点坏事太容易了,比如后汉苏逢吉拜相之后,“凡盗所居本家及邻保皆族诛”——这话什么意思呢?就是说你家邻居做了贼,那么就要杀你全家……这纯粹是要官逼民反了。冯道在宰相的位置上虽然没有太多的政绩,然而能保持政策基本稳定不大折腾就已经是很难得了。 冯道生于乱世,皇帝轮流做,他岿然不动。因为忠臣不事二主烈女不从二夫的传统观点,后世的人总是骂他。直到近人范文澜修《中国通史》时,还对冯道的政治道德大加批判。但是在21世纪的今天,没有人会要求妇女从一而终,在那个王朝不断更迭的历史背景下,连手握重兵的武夫,都不知道自己会不会看到明天的太阳,我们怎么能要求冯道不事二主呢? 其实冯道根本没有选择的权利,只能在朝中左右逢源、明哲保身,能够不做恶,救民于水火,已经难能可贵了!效忠于一家一姓,未必就是好人!如果主上昏庸残暴,做臣子的也要和他同生共死吗? 旧五代史作者薛居正大部分时间生活在五代,知道五代为臣的不易,说法还算公道“道之履行,郁然有古人之风。道之宇量,深得大臣之体”但下面转弯了,用了个然而。“然而事四朝,相六帝。可得为忠乎?夫一女二夫,人之不幸,况于再三者哉” 新五代史的作者欧阳修就没有这么客气了:冯道自号长乐老还洋洋得意,不但算不得忠臣,且是一脸皮厚,不知礼仪廉耻为何物的家伙。 到司马光资治通鉴里,冯道更不堪了“妇之从夫,终身不改。臣之事君,有死无贰。此人道之大伦也” 司马光接着论忠臣:臣愚以为忠臣忧公如家,见危致命。对国家要像对自己小家一样尽心。君有过则强谏力争,国败亡则竭节致死。皇上有过错要力谏。国家败亡则要以死谢国。嘴上说说写写当然容易。欧阳修、司马光出生在宋真宗澶渊之盟后,天下已平定,且宋仁宗是出了名的好人,所以他们才大唱皇上好,皇上棒,皇上好得呱呱叫。让他们活在五代试试,不知道会不会以死殉国。 到了元代,有位学者胡三省更对冯道加倍的义愤填膺,他说冯道——位极人臣,国亡不能死,视君如路人,何足重哉! 不过真是奇怪了,汉人在元代,已经是亡国之人了,这位胡兄为什么还活着呢?廉耻何在?只因为他不是宰相这样的人臣之极,所以就可以例外地活着? 到了清朝,就更不得了了。着名的思想家王夫之把冯道的罪行提高到了一个前无古人的高度——冯道之恶浮于商纣王,其祸烈于盗跖矣! 真不知道冯道是怎样伤害了他,也不知道他有什么资格这样评价冯道。满清也是外族,王夫之怎么不去死呢? 回到宋朝,伟大的文学家欧阳修、伟大的史学家司马光,他们一边在大骂冯道无华夷之防,无人臣之节的时候,一方面又把沙佗人建立的“后唐”、“后晋”、“后汉”立为正朔朝代。也就是说,一边骂冯道不该给夷人打工,一边又承认夷人创立的江山朝代是合法的,真是不知道他们运用了什么样的标准,站在了什么样的立场。 按照他们的理论,冯道早就该死了,他至少应该死十一次,每一次皇帝更换,他都应该殉葬;尤其是面对耶律德光的时候,他应该横眉戟指,大骂不绝,然后引颈向刀,为民族留一段千古佳话,在皇帝的忠臣榜上留下自己的名字。。。。。。话说石敬瑭称耶律德光为父,石重贵称耶律德光为爷。主子不要脸,凭什么要求臣子忠于自己?能避免或减少百姓死亡,那才是真正的英雄! 冯道微时曾有诗云: 莫为危时便怆神, 前程往往有期因。 终闻海岳归明主, 未省乾坤陷吉人。 道德几时曾去世, 舟车何时不通津? 但教方寸无诸恶, 狼虎丛中也立身。 全诗大意是说,身处逆境,不要怨天尤人,只要想一想自己以前做过什么,从而导致了今天的境地,就能够找到出路。在眼前这个朝代频繁更替的世界,夺得天下者就是明君,就可以前去事奉他,失去天下的就是倒霉的人,就要勇于离弃他。生当乱世,也绝不放弃自己的道德底线,但不必固执于一端。通往成功之路何止一条!往哪里走都是一片通涂。只要心存善念,就是虎狼窝里也能安身立命。 这里说的“道德”,也就是他自我评价的三不欺:“下不欺于地,中不欺于人,上不欺于天”,而且是“贱如是,贵如是,长如是,老如是”。而三不欺集中到一点,就是先秦儒家所尊奉的“人心”、“民心”。这一点,冯道力所能及地做到了,也只有他做到了,而在那样一个“狼虎丛中”,只要做到了这一点,就是佛、菩萨、圣人,其他的一切都不应苛求。苛求就是唱高调,就是假道学。 孟子说过:“君之视臣如手足,则臣视君如腹心;君之视臣如犬马,则臣视君如国人;君之视臣如土芥,则臣视君如寇仇。”“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真正为穷苦百姓着想,不为名利,不顾成败,不惜生命的人才是英雄!因为仁慈,因为善良,因为软弱,他们往往不能够成功,而后人根据成王败寇的定性思维,偏偏视他们为昏君奸贼;而不择手段谋取私利,不分忠奸斩草除根的反而被看成明君英雄,这样的引导实在是错误!以后做人还讲不讲仁义?所以我们今天看待历史评论英雄,应该看他的动机而不是看结果!那些为了个人权利为了子孙富贵滥杀无辜草菅人命的人,即使成功了也不值得崇拜;为了百姓生存不幸牺牲自己,忍气吞声委曲求全的人,即使失败了也不必痛恨!个人成败与百姓生命相比,自然后者为重!作为普通百姓,人家保全了你的生命,你骂他是昏君奸贼;人家杀了你同胞自立为王,你却说他是明君英雄豪杰!若死人地下有知,不知会作何感想。 士可杀而不可辱!这句话不错,可你不能说老百姓可杀我不可辱啊!就连欧阳修也承认:“人皆谓契丹不以夷灭中国之人者,赖(冯)道一言之善也”。与冯道相比,大明的方孝孺就是个傻逼!冯道面对外族,尚且以百姓生命为重;而方孝孺面对的是明室朱氏子孙的夺位争斗,在胜败已分之际,他完全可以学习唐初名相魏征,另事新主,施展自己的济世才能,实现辅主治国的政治抱负。再不济,也可以学习李靖、李世积等人,不掺和其中,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但方孝孺偏要批龙麟、撩虎须,嘲弄、挖苦、讽刺和激怒朱棣。 1402年六月,南京城乱如麻。方孝孺静坐家中,等待被捕的一刻。 3年前,朱棣在北京起兵,以“清君侧”的名义,反对侄子建文帝的削藩政策。发兵前,他的军师姚广孝跪地嘱托,说南京城破之日,方孝孺一定不肯投降,希望不要杀他。 “杀方孝孺,天下读书种子绝矣!”姚广孝意味深长地说。 朱棣打下南京城后,方孝孺果然不逃,也不降。 下狱后,朱棣再三请人去劝降,方孝孺终不从。 等到朱棣准备登极时,为了借重方孝孺在天下士人中的名气,便要他起草登位诏书。 方孝孺身穿孝服,大哭上殿,见朱棣。 史书记下了两人的对话。 朱棣:先生请不要悲伤,我不过是效法周公辅佐周成王。 方孝孺:那成王现在哪里? 朱棣:他(指建文帝朱允炆)自焚,死了。方孝孺:成王不在了,为何不立成王之子为帝? 朱棣:国赖长君(意为朱允炆之子年幼,不适合掌国)。方孝孺:为何不立成王之弟? 朱棣:这是我们的家事,请先生不要过度操心。 说完,命左右上纸笔。 朱棣:登极诏书,非先生起草不可。 方孝孺写了几个字,随即掷笔于地,大哭。且哭且骂:死即死,诏不可草。 朱棣:难道你不怕诛九族? 方孝孺:便诛十族奈我何! 朱棣彻底被激怒,当场命人用刀割裂方孝孺的嘴巴,从脸颊割到耳朵。 方孝孺的族人、朋友、门生,一个个在他面前被处死,他都不为所动。 轮到他的弟弟方孝友,他罕见地留下眼泪,弟弟反过来劝他,“阿兄何必泪潸潸,取义成仁在此间”。 整整杀了7天,一共杀了873人 最后才轮到方孝孺本人。他慨然赴死,并写了一首绝命词: 天降乱离兮,孰知其由?奸臣得计兮,谋国用犹。忠臣发愤兮,血泪交流。以此殉君兮,抑又何求?呜呼哀哉兮,庶不我尤! 死时,年仅46岁。 这是中国历史上株连最广的一次惨杀。方孝孺,此后成为“骨鲠之士”的代名词,成为明朝最硬的“硬骨头”。 朱棣请方孝孺起草即位诏书,其实不过是做做样子,写不写都是一样!方孝孺偏偏不写,且扬言灭十族也不写!试问此十族之中,有何仇怨,而必令其与你同归于尽?朱棣与朱允炆,谁有资格当皇帝?父死子替,兄终弟及,都是前任皇帝在自说自话,本身就没有公理可言,却在伪命题中求解正义,结果肯定是缘木求鱼!方孝孺无端连累家人、亲友,以及知交、门生,看不懂有什么意义。 个人想法而已!信奉忠臣不事二主,烈女不从二夫的大可不必生气。主明而臣忠,夫贤而女烈;昏君匹夫,干嘛要忠于或跟从他呢? 五代时历仕五朝的,还有后周的中书令赵晖 公元889年,赵晖出生于澶州顿丘,字重光。作为澶州治所的顿丘城,早在《诗经》中就有迹可循,“送子涉淇,至于顿丘“。身为澶州人的赵晖从这里起步,书写了一篇反击契丹强寇,使中原河山重光的华章。 作为河朔三镇之一的魏博镇,历来是出骄兵悍将的地方。刚刚及冠之年的小赵,跟着诸多战友一起进入晋王李存勖的亲兵队。骁果异常的赵晖跟着喜欢冲锋陷将的李天下,枪里来箭里去,经过百余次大小战役的熏陶,战斗力和指挥力都大幅提升。 公元925年,赵晖随李存勖的儿子魏王李继岌、招讨使郭崇韬进军四川,以秋风扫落叶之势,干净利落地将蜀二代王衍扫进了历史垃圾堆。赵晖作为老李的亲兵,这回自然也少不得为小李保驾护航。只是,灭蜀后引发的一连串政治事件太突然了,让吃瓜群众无论怎样脑补都想不明白,好端端的胜利者郭崇韬怎么就秒变冤死者,半拉子英雄李存勖怎么瞬间就跌下神座?幸好,此时的赵晖没有跟着李继岌卷入政治漩涡之中,而是留驻在少数民族聚集区,兢兢业业地做着善后安抚工作。 第二年,重新洗牌的后唐换了主子,新君李嗣源想起了这个一头扎进穷山恶水的雄勇之将,将其召回禁军,担任指挥使。李嗣源治国有两把刷子,禁军的主要任务不再是冲锋陷阵,而变成威慑敌人,大部分时间都是盘马弯弓引而不发,因此赵晖同志在禁军中常常是百无聊赖,只能老婆孩子热炕头儿,和自己的三胞胎儿子一起默默打发时光。 十年之后,后唐末帝李从珂又从干弟弟李从厚手中夺取了天下,可是他的特长是打仗,治国的手艺与文盲干爹李嗣源比可差多了,因此很快就被干妹夫石敬瑭内外夹攻给搞掉了。 然而,石敬瑭外有贪得无厌的干佬儿,内有尾大不掉的军阀,他的皇帝当得一点儿也不爽,除了遗臭万年就是祸国殃民,这样的王朝又如何能够安生? 乱世出豪杰,那些雄勇之辈正是踩着万千白骨走上历史前台的。只是个禁军中层的赵晖,面对天下大乱的局势,同样渴望在结束乱局的征伐中建立功勋。于是,他在公元940年随安远军节度使马全节赴安州(今湖北安陆)讨伐作乱的藩镇李金全。 却说李金全从前一直追随李嗣源,不过他在做上地方官后贪暴成性,搞得李嗣源很恼火。等到石敬瑭上台后,李金全将恶吏的秉性发挥到了极致,甚至听任亲信摆布,毒死了素以廉洁闻名天下的贾仕沼, 石敬瑭起先对李金全很不满,但老石儿皇帝都能当得,还有什么忍不了的?只要李金全不反叛,昏暴点儿就昏暴点儿吧,反正那个年代这样的军阀也不在少数。 可是李金全被亲信忽悠反叛后晋,并且向南唐求援。这可不行,石敬瑭决定出兵讨伐。 大孝子马全节对于叛将同样恼恨,受任之后立即和副帅安审晖一起率三万大军向安州扑去。赵晖亦引军跟从。 南唐烈祖李昪听说李金全愿意献上安州请降,当下就派鄂州屯营使李承裕带兵增援。李金全闻讯非常高兴,立即出城迎接。哪知道,李承裕这厮也不是个好人,他进入安州后不久就反客为主,霸占了李金全多年巧取豪夺积攒下来的妻妾家业,然后命人驱赶着李金全去金陵向李昪报功。可怜李金全当了一辈子恶人,到头来却竹篮打水一场空,只得在南行途中引颈北望,涕泣不已。 李承裕多吃多占有一手,打仗的手艺却很孬。不久,就被马、安二人率领的晋军杀败。这厮索性将安州抢劫一空,然后弃城南逃,最终被安审晖率领赵晖等将追歼,然后押到安州城下斩首以平民愤。 公元946年,骤胜而骄,有骨气缺能力的石重贵所托非人,将自己的命运交给了非常不靠谱的姑父杜重威,结果只能杯具了。耶律德光派出一辆牛车拉走了昔日高不可攀的中原皇帝后,自己当上了契丹、中原的双料皇帝 契丹军队信马由缰四处抢掠,干尽了杀人越货的勾当。这下中原百姓彻底怒了,他们纷纷揭竿而起,如星星之火向着契丹强盗烧去。 然而百姓手里没枪没钱,那些有枪有钱的藩镇又畏惧契丹兵威,都选择明哲保身静观其变,真正打响反击契丹第一枪,并在之后形成燎原之势的是一个叫陕州的地方。当时赵晖正率部屯驻于此。 陕州地区是中原进出关中的门户,辽国大将刘愿以保义军节度副使的身份率军驻扎在此。这帮强盗俨然是陕州的太上皇,他们烧杀抢掠、滥行暴虐、无恶不作,全然将当地百姓视作可以予取予求的草谷,想打就打,想杀就杀。 赵晖看着契丹人的横暴,心中着实难以平静。他手下的两个得力干将王晏与侯章也常为此挠头。 一日,赵晖与王、侯二将聚在一起聊天,聊着聊着,话题就转到当前形势上。王晏率先说:“将军,刘愿那厮在我陕州为非作歹,百姓恨之入骨。我们不如寻机将其杀掉,尽诛城内胡狗,然后高举义旗,拥戴刘公[刘知远,这样一则可为天下人树立反击契丹的榜样,二则可为自己博取功名,不知将军意下如何?“侯章听了王晏的话,也是频频点头,然后眼神热切地望向赵晖。 赵晖紧紧抓住侯、王二人的手臂,朗声道:“大河在彼,愿同此誓,共灭辽寇,复我河山!“二人亦共同起誓,表示绝不负心! 随后三人各自分工,秘密联络城中及附近驻军将领,纠集死士,开展针对性的斩首训练。一切都在赵晖的部署下有条不紊地秘密进行。 公元947年二月,一切准备就绪,赵晖命王晏带队执行斩首行动,自己则约束部下,时刻准备响应。 那一夜,府衙前的小巷中,一支身穿黑衣的敢死队在王晏的带领下悄悄行进。那些契丹哨兵来不及反应,就被敢死队员摘去了吃饭的家伙。之后王晏带头冲进府衙,逢人就杀、遇人就砍,刘副帅也被王晏一刀削去了脑袋。 王晏将刘愿的首级悬挂在牙城之上。群龙无首的契丹军队掉转马头拼命逃跑,没马的一头扎进黄河,变成了鱼鳖的美食。 起事成功后,大家公推赵晖为节度留后,主持陕州军务,侯章为本城副指挥使。赵晖和大家商量后,决定派王晏的儿子王汉伦奉表渡过黄河前往太原,向刘知远报喜效忠。 刘知远很高兴地接见了陕州来的义军代表。在看过热情洋溢的劝进信后,他深为陕州军民的首义与识相而感动,瞬间觉得自己进行的事业前途一片光明。 刘知远刻不容缓地授予赵晖为治陕州的保义军节度使,侯章为治华州(今陕西华县)的镇国军节度使,王晏为绛州(今山西新绛)防御使。刘知远率军南下开封,途经陕州,赵晖作为东道主全身戎装地在路旁觐见,并亲自为刘知远牵马,请新皇帝进城。这让刘知远非常受用,不久就加授赵晖为检校太尉。 也许刘知远白捡了个皇帝太激动了,一不小心就挂了。 新皇帝刘承佑对于赵晖是认可的,刚一上任,就给赵晖加了同中书门下平章事的头衔,使其成为使相级的节帅。同时,让其转任凤翔节度使。 一年后,后周太祖郭威黄旗加身,建立后周政权,赵晖再次加兼中书令。两年后,赵晖获准入朝觐见,数月后,调任归德军节度使,镇宋州(今河南商丘)。后周世宗柴荣上位后,赵晖先被进封为韩国公,旋即加拜开府仪同三司。看着锐意进取的新君,赵晖虽然满心欢喜,无奈经年征战、老病缠身,只能告老还乡,以太子太师致仕,并晋爵秦国公。公元955年八月,这个打响反击契丹第一枪使山河重光的老将病逝家中,享年六十七岁。柴荣闻讯,下诏追赠其为尚书令。 第一百四十三章 爱江山更爱美人 孟昶,初名仁赞,字保元。邢州龙岗人,还是柴荣的同乡。是后蜀高祖孟知祥的第三个儿子。此人得天独厚,老爹给他打下的是中国地理上最隐秘、最安全的一片江山,而且非常的富饶,他可以躲在剑门蜀道的天险后面,一直稳稳当当地当皇帝。 公元934年,孟昶继位。那时候他只有十六岁,而将相大臣都是孟知祥时的故人,孟知祥宽厚,多优待纵容。他们对待孟昶更加骄惰不驯,不遵守法纪制度,大造房宅,夺人良田,挖人坟墓,李仁罕、张业尤其骄横。 李仁罕,今河南开封东南人。后唐同光中,以击败叛将李绍琛得勇战名。后随孟知祥入蜀,任都指挥使,与赵廷隐、张知业分统诸军。长兴元年(930),知祥联合董璋反后唐,次年,取遂州,又取忠、万、癯三州,后因嫉妒赵廷隐打败董璋功劳过大,既而与赵廷隐争领东川,知祥令回遂州,署为武信军节度使。 李仁罕是陈留人。年轻时在宣武军为小校,容貌瑰伟。朱全忠为四镇节度使,署李仁罕为衙内。唐昭宗被宦官劫持到凤翔时,朱全忠派李仁罕去行在纳贡修礼。朱全忠代唐建立后梁后,补李仁罕为宫苑仪鸾等使,历任许州、蔡州、华州马步军都指挥使。 后梁灭亡后,李仁罕效力后唐。同光三年(925年)后唐灭前蜀一战,李仁罕参战,后唐庄宗李存勖命他监先锋军。次年,李继岌准备离开成都班师洛阳,留下李仁罕、潘仁嗣、赵廷隐等统领的军队留守成都,等候新任西川节度使孟知祥到任。孟知祥到任后,李仁罕等人归其统领。孟知祥奏授李仁罕马步军都指挥使。 李绍琛作乱时,孟知祥命李仁罕率四万人参与平乱,遂得勇战之名。 同光四年(926年),李存勖在洛阳的一起兵变中被杀,养兄李嗣源为帝,即后唐明宗。长兴元年(930年)时,孟知祥和东川节度使董璋两镇与朝廷的关系很紧张,必有一战。在此关键时刻,李仁罕、张知业邀孟知祥赴宴。有尼姑告诉孟知祥,他们要在宴会上害死他;孟知祥诘问之下,发现此事并无证据。随后孟知祥不带左右,单身直接去李仁罕府上赴宴。李仁罕感其信任,叩头哭道:“老兵只能尽死以报德。”诸将因此都亲附服从孟知祥。 九月,孟知祥、董璋正式起兵对抗朝廷。先前,武信军节度使夏鲁奇奉朝廷令,修兵甲以图蜀。孟知祥与董璋合计,先讨夏鲁奇。孟知祥以李仁罕为行营都部署,时任汉州刺史的赵廷隐为副,时任简州刺史的张知业为先锋指挥使,率兵三万攻武信军军府遂州。十月,李仁罕即围遂州,夏鲁奇守城,派马军都指挥使康文通出战。康文通得知原为朝廷治下的保宁军已被两川联军攻陷,就率众投降了李仁罕。次年正月,李仁罕克遂州,夏鲁奇自杀。 当时李嗣源已撤回由石敬瑭率领的讨伐两川的主力大军,且已诛杀主倡此战的枢密使安重诲,朝廷实际已经屈服。李嗣源寻求和两川和解,孟知祥也想和朝廷和解,但董璋不肯,反而攻打西川。因赵廷隐出大力,孟知祥反攻董璋,董璋被部将杀死,以东川投降孟知祥。李仁罕与赵廷隐在东川军府梓州相会,赵廷隐亲自欢迎李仁罕到来。但李仁罕不言赵廷隐的大功,反而侮辱他,赵廷隐大怒。孟知祥随后亲临梓州,召见李仁罕、赵廷隐,问谁可为东川节度使,以为他们中有一人会推让,这样即可任命另一人。但李仁罕却说:“如果令公再次让我当蜀州刺史,我也会接受。”而赵廷隐则沉默不语。因二人陷入僵局,孟知祥最终决定亲自领东川。后任赵廷隐为保宁军节度使,李仁罕为武信军节度使,李嗣源也都照准。 这年,孟知祥称帝,建立后蜀。以李仁罕为卫圣诸军马步军指挥使,仍领武信军。当时后蜀众多高级将领骄纵,剽掠百姓,常违法夺取百姓的良田,甚至毁坏坟墓,李仁罕和张业(即张知业,因避孟知祥讳而改名)是最严重的。李仁罕因此而奢富,还想娶有国色的花蕊夫人,害怕被孟知祥所责,没敢实施。 七月,孟知祥崩,遗命儿子孟仁赞继位,改名孟昶,托孤于司空同平章事赵季良、李仁罕、赵廷隐等人。 孟昶继位后,九月,李仁罕坚请判六军。孟昶起初不情愿地答应了,加仁罕兼中书令,判六军事,以赵廷隐为副。李仁罕遇事必谏。张公铎韩继勋、韩保贞等孟昶近臣随后弹劾李仁罕有异志。十月,孟昶与赵季良、赵廷隐合谋,趁李仁罕入朝,执而击杀之,下诏声言其罪,杀其子李继宏及亲信进奏吏宋从会等数人,灭李仁罕族。 当时,昭武军节度使李肇自镇来朝,持杖入见,称有病不能拜。听说李仁罕死讯,马上放下拐杖拜倒在地。左右请求孟昶也诛杀李肇,但孟昶没有这么做,只是勒令他致仕退休,贬谪邛州,永不启用。 广政九年(946年),赵季良去世,张业更加专权。张业是李仁罕的外甥。李仁罕被杀时,张业正掌管禁军。孟昶怕他造反,就任他为丞相。张业在家里设置监狱,专用残酷的刑法对后蜀百姓横征暴敛,百姓对他非常痛恨。广政十一年,孟昶与匡圣指挥使安思谦设计将张业逮捕处死。专权贪纵的王处回、穷极奢侈的赵廷隐相继罢相。从此故将旧臣都没有了,孟昶才开始亲政,在朝堂上设置匦函,接受臣民投书了解下情。 当时孟昶的表现完全是一个标准的圣明天子。他衣着朴素,兴修水利,注重农桑,与民休息,后蜀国势强盛。他写下了很多着名的治国纲领,其中有一句:“尔俸尔禄,民膏民脂。下民易虐,上天难欺。”这一碑文被颁发到各州县,刻成石碑,叫做“戒石”,立于官署衙门的大堂上,警示官员们务必清正廉洁,克己爱民。 孟昶志向高远,他在后晋刚刚被契丹灭亡的时候,趁刘知远立足未稳,将北线疆土扩张到了长安,得到了秦、成、阶、凤四州土地。 蜀地富庶,在孟知祥、孟昶统治时期,境内很少发生战争,社会经济有所发展。后蜀与南唐同为五代时期经济文化较发达的区域。 又经十年无事,五谷丰登,斗米三钱,都下士女,不辨菽麦,多半是采兰赠芍,买笑寻欢。 时下流行“裸婚”、“闪婚”,后蜀则盛行“惊婚”。 孟昶白天“好打球走马”,及夜间“又为方士房中之术”。于是便遣人四处采良家少女以供淫乐。民间百姓家的“黄花闺女”们惧怕被其选中,便纷纷找男人嫁之,谓之“惊婚”。 广政初年,内宫专宠要算妃子张太华,眉目如画,色艺兼优,孟昶爱若拱璧,出入必偕,尝同辇游青城山,宿九天文人观中,月余不返。忽一日雷雨大作,张太华身轻胆怯避匿小楼,不意霹雳无情,偏向这美人头上震击过去,一声响亮,玉骨冰销。孟昶十分悲悼。因张妃在日,曾留恋此观,有死后葬此的谶语,乃用红锦龙褥,裹葬观前白杨树下。 孟昶即日回銮,悼亡不已。一班媚子谐臣,欲解主忧,因此多方采选丽姝。天下无难事,总教有心人,果然物色到一位绝色娇娃,献入宫中。这美女体态轻盈,浅着粉黛,容颜绝世,给人一种空谷幽兰自然淡雅之感,孟昶仔细端详,花容玉貌仿佛太华,而且秀外慧中擅长文墨,试以诗词歌赋,无一不精,孟昶如获至宝,立即留在宫中,封为慧妃。 慧妃喜欢芙蓉花和牡丹花,孟昶投其所好,特地为她修了一座牡丹苑,还下令在城墙上种满芙蓉花,连寻常百姓家也要家家栽种。故成都别称芙蓉城,流传至今。孟昶带着慧妃登城饮酒赏花,望着花丛中的美人,感慨地说:你真美呀!芙蓉不足以形容你的柔媚,牡丹不足以形容你的明艳,你是人中之花,花中之蕊。朕封你为花蕊夫人。 孟昶性格聪明,反应灵敏,心中充满仁义与慈爱;他尊重儒家,爱好道家;他重视农业生产,狠抓教育事业。在刑罚上面,以宽大为主。特别对待死刑的判决上面,孟昶特别重视,再三嘱咐法官必须要证据清楚。有时为了核对一个犯人的死刑,往往经过再三的调查,因此常常推迟行刑的日期,但也平反了很多无辜的人,避免了不必要的错杀。 孟昶日日饮宴,觉得肴馔都是陈旧之物,端将上来,便生厌恶,不能下箸。花蕊夫人别出心裁,用净白羊头,以红姜煮之,紧紧卷起,用石头镇压,以酒淹之,使酒味入骨,然后切如纸薄,把来进御,风味无穷,号称“绯羊首”,又叫“酒骨糟”。孟昶遇着月旦,必用素食,且喜薯药。花蕊便将薯药切片,莲粉拌匀,加用五味,清香扑鼻,味酥而脆,又洁白如银,望之如月,宫中称为“月一盘”。 孟昶最是怕热,每遇炎暑天气,便觉喘息不定,难于就枕,于是在摩珂池上,建筑水晶宫殿,作为避暑的地方。其中三间大殿都用楠木为柱,沉香作栋,珊瑚嵌窗,碧玉为户,四周墙壁,不用砖石,尽用数丈开阔的琉璃镶嵌,内外通明,毫无隔阂,再将后宫中的明月珠移来,夜间也光明透澈。四周更是青翠飘扬,红桥隐隐。从此,盛夏夜晚水晶宫里备鲛绡帐、青玉枕,铺着冰簟,叠着罗衾,孟昶与花蕊夫人夜夜在此逍遥。 这晚还有雪藕、冰李,孟昶又一次喝醉了,但觉四肢无力,身体摇摆不定,伏在花蕊夫人香肩上,慢慢地行到水晶殿前,在紫檀椅上坐下。此时倚阁星回,玉绳低转,孟昶与花蕊夫人并肩坐在一起,孟昶携着夫人的素手,凉风升起,那岸旁的柳丝花影,映在摩珂池中,被水波荡着,忽而横斜,忽而摇曳。孟昶回头看夫人,见穿着一件淡青色蝉翼纱衫,里面隐约地围着盘金绣花抹胸,乳峰微微突起,映在纱衫里面,愈觉得冰肌玉骨,粉面樱唇,格外娇艳动人。孟昶情不自禁,把夫人揽在身旁。夫人低着云鬟,微微含笑道:“如此良夜,风景宜人,陛下精擅词翰,何不填一首词,以写这幽雅的景色呢?孟昶说:“卿若肯按谱而咏,朕当即刻填来!”夫人说:“陛下有此清兴,臣妾安敢有违?”孟昶大喜,取过纸笔,一挥而就,递与夫人,夫人捧着诗笺,娇声诵道: 冰肌玉骨清无汗, 水殿风来暗香满。 绣帘一点月窥人, 欹枕钗横云鬓乱。 起来琼户启无声, 时见疏星渡河汉。 屈指西风几时来, 只恐流年暗中换。” 就在孟昶与花蕊夫人花前月下游宴寻诗的时候,周世宗南征北伐,目标逐渐指向后蜀。花蕊夫人屡次劝孟昶砺精图治,孟昶总认为蜀地山川险阻,不足为虑。 是年周蜀开衅,柴荣命凤翔节度使王景,宣徽南院使向训,为征蜀正副招讨使,西攻秦、凤。 蜀主闻报,忙遣客省使赵季札,趋赴秦、凤二州,按视边备。 赵季札本来没有甚么才干,偏他目中无人,妄自尊大。一到秦州,节度使韩继勋迎入城中,与谈军事,赵季札吹毛求疵,韩继勋免不得唐突数语,赵季札怏怏而去。转至凤州,刺史王万迪见他趾高气扬,也是不服,勉强应酬了事。赵季札匆匆还入成都,面白蜀主,谓韩、王皆非将才,不足御敌。蜀主亦叹道:“韩继勋原不足挡周师,卿意属在何人?” 赵季札朗言道:“臣虽不才,愿当此任,管教周军片甲不回!”【吹牛皮送了性命。】 蜀主乃命赵季札为雄武节度使,拨宿卫兵千人,归他统带。又派知枢密王昭远按行北边城塞,部署兵马,防备周师。 赵季札奉命出军,连爱妾都带在身旁,按驿徐进,兴致勃然。到了德阳,闻周军连拔诸寨,气势甚盛,不由得畏缩起来。嗣经朝旨催促,越觉进退两难。床头妇人劝令还都避寇。赵季札遂疏请解任,托词还朝白事。先遣亲军保护爱妾,与辎重一同西归,然后引兵随返。既至成都,留军士在外驻扎,单骑入城。都中人民还疑他孑身逃回,相率震恐。及赵季札入见蜀主,由蜀主问他军机,统是支吾对答,并没有切实办法。蜀主大怒道:“我道汝有甚么才能,委付重任,不料愚怯如此!”遂命将赵季札拘住御史台,付御史审勘。御史劾他挈妾同行,擅自回朝,应加死罪。蜀主批准,令把赵季札推出崇礼门外,斩首示众。 蜀行营都统李廷珪率兵至威武城,正值周排阵使胡立带领百余骑前来巡逻。李廷珪麾军杀上,把胡立困在核心。胡立兵少势孤冲突不出,被蜀将射落马下活擒而去。胡立部下多为所获,只剩数十骑逃归周营。李廷珪得了小胜,报称大捷,并命军衣上绣作斧形,号为破柴都。 孟昶接着捷报,很是喜慰,且遣使至南唐、北汉,约他们共同出兵攻周。偏是得意事少,失意事多,捷报才到,败报又来。李廷珪前军为周将所败,掳去萧知远等将士三百余人。 孟昶母李氏,屡言典兵非人,除高彦俦忠诚足恃外,应悉数改置,昶不能从,后来惟彦俦死节,方知李氏有识。但罢李廷珪兵柄,令为检校太尉。及萧知远等还蜀,孟昶亦放还胡立等八十余人;并嘱胡立带转国书,书中大意: 咱们都是皇帝,有事好商量。汉中那块地本来是你的,现在还给你,我也不要了。我俩仍做好邻居,别打了。 胡立还至大梁,呈上蜀主国书。周主览毕,笑语胡立道:“天下安有两个皇帝?不过他向朕乞和,情尚可原,朕不便答复。汝在蜀多日,能悉蜀中情形否?” 胡立叩陈蜀主荒淫情事,且自请失败罪名。周主道:“现在南方有事,且令蜀主苟延一二年,俟征服南唐,再图西蜀未迟。朕赦汝罪,汝且退出去罢!” 胡立谢恩而退。 孟昶俟周复书,始终不至,竟向东戟指道:“朕郊祀天地,即位称帝时,尔方鼠窃作贼,今何得藐我至此!”遂仍与周绝好,复为敌国。后人有诗叹曰: 丧师失地尚非羞, 满口骄矜最足忧; 幸有南唐分敌势, 尚留残喘度春秋。 孟昶致书乞和,周主虽不答复,却为着兴师南讨,暂罢西征。命宰臣李谷为淮南道前军行营都部署,许州节度使王彦超为副,都指挥使韩令坤等一十二将,一齐从征,向南进发。 消息传入南唐,江淮一带,当然震动。 第一百四十四章 李重进不负柴荣 却说广顺元年(951年),后周太祖郭威即位,以外甥李重进为殿前都指挥使,张永德为殿前都虞候,掌管殿前亲军。两年后,郭威病危,传位养子柴荣,临终前特命李重进向柴荣行君臣之礼,以免其觊觎皇位。 显德元年(954年),周世宗柴荣即位,以姑表兄李重进为侍卫亲军马步军都虞侯,妹夫张永德接任殿前都指挥使,分掌侍卫亲军和殿前亲军。李重进、张永德本以姻亲之故有意排挤,在数年间不次擢升,但后来都在战争中展现出过人的军事才能。在决定后周生死存亡的高平之战后,李重进战功不俗,得到“使相“地位,拜归德节度使、同平章事、充侍卫马步军都指挥使,其母福庆长公主追封燕国大长公主;而张永德以战功加检校太傅,授义成军节度使,妻子寿安公主进封晋国长公主。 李重进与张永德能力相当,岁数接近,就连资历都差不多。非常奇妙的是,老实人张永德有一个特殊的毛病,那就是对上司非常恭顺,堪称忠心不二;对下属仁慈宽厚,非常有德有量;可是对与他平级,资历威望权力都相差不多的人,他就变得心胸狭隘毫厘必争。李重进跟他旗鼓相当,张永德利用所有的机会,一直在柴荣耳边打小报告。 柴荣还京不久,张永德表奏李重进停留怠缓,不肯进兵,实有反叛之心。柴荣闻奏对众臣道:“知臣莫若君。李重进忠勤其职,焉有反心?这是张永德捕风捉影耳。朕若下诏慰谕,反启其疑,莫若故为不知,徐观进取何如?”众臣道:“主上之论甚善。”世宗即匿其事不问。 不过李重进军中已知张永德表奏之事,重进乃单骑至永德营中。军士报知永德,永德问道:“他带多少人来?”左右道:“只单骑耳,别无随从。”永德遂出门迎接。重进下马,与永德挽手进营,二人分宾主而坐。永德吩咐部下摆酒款待,李重进从容宴饮。酒至半酣,重进谓永德道:“吾与公乃皇上至亲,为国家大将,同心共济,何用相疑?昔战国时蔺相如与廉颇,后私仇而先国难,人皆慕其义;今吾与公,幸得相与笑谈,敢不效蔺、廉之风、而多所猜忌耶?”永德拱手道:“小弟之过,今知罪矣。”由是二人冰释前嫌,两军亦各相安。有诗为证: 单马趋营智识高, 一时论说怨顿消。 心交义合相欢洽, 应是周王重俊豪。 此时南唐主探听张、李二将交怨,与群臣商议用反间之计,密将蜡书送与重进。重进拆开观之,其书云: 将之有权无权,只在时势。今闻足下受周主之命,屯兵泰州城下,以绝南唐饷运,城孤势殆,果幸计也。然吾守将刘仁赡,有匹夫不夺之志,且城中府库充足,婴城以守,虽来百万之师,未易窥也。近闻张永德心怀私怨,致书于朝,言足下停兵不进,似有阴谋。朝廷闻之,宁不疑乎?一朝兵权削去,放居散地,诚匹夫之不若矣。何如拥兵自守,为子孙之计之美也?不然,若肯倾心投款,孤当以重镇封足下,决不相负。 重进看罢书,勃然大怒道:“竖子此谋,欲反间吾君臣耶?”遂斩来使,以书呈报世宗。世宗大喜,谓群臣道:“重进不负于朕,斯言信矣。”群臣皆称贺。范质奏道:“帅臣忠勤若此,何患南唐不灭乎?陛下但俟捷音而已。”世宗乃加授李重进为青州节度使,下诏在外将士,各宜用命。使臣颁旨,赴各军宣示。 显德三年(956年)春,赵匡胤跟随柴荣征伐淮南,首战便在涡口,打败南唐军万余人,斩杀南唐兵马都监何延锡等人。南唐奉化军节度使皇甫晖、常州团练使姚凤率领号称十五万的军队,驻扎在清流关,赵匡胤率军将其击败。赵匡胤追到城下,皇甫晖请布阵决胜,赵匡胤笑着同意。皇甫晖摆好阵式出战,赵匡胤抱着马脖子直冲南唐阵内,砍中皇甫晖的脑袋,将其与姚凤一同擒获。其父赵弘殷时任马军副都指挥使,率军半夜时来到城下,传呼开门,赵匡胤说:“父子诚然是至亲,但是城门开关,却是国家的事情。”等到天亮,赵弘殷才得以进城。 不久赵匡胤攻下滁州,宰相范质奏请任命赵普为军事判官,并安排到赵匡胤军前效力,从此二人结缘。 赵普与赵匡胤并非一家人,赵普是赵普,赵匡胤是赵匡胤,他们开始都不认识,毫无血缘关系,要不是机缘巧合,他们一辈子都不会扯上瓜棚搭柳的关系。 赵普的祖籍在幽州蓟县,赵匡胤的祖籍在河北涿郡,二人并非宗族关系,只不过都恰巧姓赵。赵普官宦世家出身,五代时为避战乱,他的父亲带领全家先迁常州,后迁洛阳。赵普原在永兴军节度使刘词手下任从事,做幕僚,颇有作为。刘词去世前向朝廷推荐了赵普,虽然二人不同宗,但由于赵普做人的圆通,后来却真的被赵匡胤的家族以宗族相待。当时,后周皇帝柴荣北击辽国,南攻江淮,赵匡胤随柴荣攻打滁州,正在用兵之际,他的父亲赵弘殷突然病倒了,赵匡胤正在战火之中,哪有时间照顾病中的父亲? 这时赵普平静地站了出来“将军,令尊交给我。你放心走吧。” 赵匡胤深深拜谢了赵普,火速启程赶赴扬州。赵普虽然是一个大大咧咧的男子汉,但十分善解人意,又非常勤快体贴,给赵弘殷侍汤送药,极为周到,到柴荣一征结束,赵普又亲自护送赵弘殷回开封。但一生劳碌征战的老将军还是没能活着回到家乡…… 就这样,赵匡胤永远失去了父亲。虽宋史盛赞“勇于战,谨于守”把父亲都能拒之门外。但于人子之道来说,赵匡胤是不是太亏欠父亲了呢?要知父亲当时是特意来看他的。。。。。。 赵弘殷死了,从此赵家再不把赵普当外姓人。他们永远记得:最后陪伴在宣祖皇帝身边的,是他们自己的兄弟赵普…… 从此赵匡胤对赵普另眼相看,“待以宗分”,也就是以宗族的情份对待他。赵匡胤曾经与他交谈,觉得他很不寻常。有次军队捕获盗贼一百多人,律当斩首,赵普怀疑其中有无辜的人,请匡胤讯问他们,后来得以存活的很多。 却说前吴主杨溥让位李昪,病死丹阳,子孙徙居泰州,锢住永宁宫中,断绝交通,甚至男女自为匹偶,蠢若犬豕。李璟因江北鏖兵,恐杨氏子孙乘势为变。特遣园苑使尹延范迁置京口,统计杨氏遗男尚有六十余人,妇女亦不下数十,延范承唐主密嘱,竟将杨氏男子六十余人驱至江滨一并杀死,仅率妇女渡江,杨氏遂绝。李璟归咎尹延范,下令腰斩。尹延范有口难言,冤冤枉枉地受了死刑。 后来唐主泣语左右道:“延范亦成济流也。我非不知他效忠,因恐国人不服,没奈何处他死刑呢!”遂命抚恤延范家属,毋令失所。【魏成济助司马昭刺死曹髦,旋为司马昭所杀。国将危亡,尚如此残忍,莫谓李璟优柔。】 嗣闻泰州被韩令坤取去,刺史方讷遁归。冯延鲁本为东都副留守,一时逃避不及,慌忙削发披缁,匿居僧寺。偏偏有人认识,报知周军。似僧非僧的冯侍郎,竟被周军寻着,把他牵出,当作猪奴一般捆缚了去。 急得李璟心慌意乱,日夕召宋齐邱、冯延己等会议军情。冯延己奏请司空孙晟、礼部尚书王崇质,赍表如周,愿跟两浙、湖南一样奉周正朔。孙晟语延己道:“此行本当属公,惟晟受国厚恩,始终当不负先帝,愿代公一行,可和即和,不可和即死。公等为国大臣,当思主辱臣死的大义,毋再误国。” 延己惭不能答。惟更令工部侍郎李德明,与孙晟等偕行。孙晟遂草草整了行装,与崇质、德明二人,兼程前进,直抵寿州城下,进谒周主。 人无完人,南唐孙晟以忠直见称,不过亦喜豪奢纵欲。史书上说他“事烈祖父子二十余年,家益豪富”,每夜宴请宾客尽欢,而且从不设几案,使众美貌家妓各执一器,端菜的端菜,捧酒的捧酒,环立宾客左右而侍宴,还美其名曰“肉台盘”。 孙晟与诸宾客在“肉台盘”簇拥下,边观赏美色,边品尝美酒,尽情欢娱。 孙晟府上的“肉台盘”,“江南贵人多效之”,一度成为权贵们的一种时尚。 却说周主柴荣语唐使道:“汝主自谓唐室苗裔,应知礼义。我太祖奄有中原,及朕嗣位,已经六年有余,汝国只隔一水,从未遣一介修好,礼义何在?汝三人来此,是否欲说我罢兵?我非愚主,岂汝三寸舌所得说动?今可归语汝主,亟来见朕,再拜谢过,朕或鉴汝主诚意,许令罢兵。否则朕即进抵金陵,借汝国库资,作我军犒赏。汝君臣休得后悔呢!” 孙晟从容答道:“陛下南征不庭,敝国谢罪归命。叛即讨,服即舍,古来圣帝明王,大都如是。望陛下俯纳臣言!” 柴荣道:“欲朕罢兵,速将江北各州县,悉数献朕。休得迟疑!” 孙晟正色道:“江北土地,传自先朝,并非得自大周。且江南亦奉表称臣,已不啻大周藩服,陛下何不网开一面,稍假隆恩呢!” 柴荣怒道:“不必多言,汝国若不割江北,朕决不退师!” 随又顾语李德明道:“汝来见朕,朕叫汝归语汝主,自来谢罪,你觉得怎样?” 德明慌忙叩首,且忆及延己密嘱,愿献濠、寿、泗、楚、光、海六州,更岁输金帛百万,乞请罢兵,当下便尽情吐出。周主道:“光州已为朕所得,何劳汝献!此外各州,朕亦不难即取。惟寿州久抗王师,汝国节度使刘仁赡颇有能耐,朕却很加怜惜,汝等可替朕招来!” 德明尚未及答,孙晟目视德明,似含着一腔怒意。周主已经瞧透,索性逼孙晟前去招降仁赡。孙晟慨然请行。 周主遣中使监晟,同至城下,招呼仁赡答话。仁赡在城上拜手,问晟来意。孙晟仰语道:“我来周营议和,尚无头绪。君受国恩,切不可开门纳寇,主上已发兵来援,不日就到了!” 语毕自回。中使入报周主,周主召孙晟叱责道:“朕令汝招降仁赡,如何反教他坚守?” 晟朗声道:“臣为唐宰相,好教节度使外叛么?若使大周有此叛臣,未知陛下肯容忍否?” 周主见他理直气壮,倒也不能驳斥,便道:“汝算是淮南忠臣,奈天意欲亡淮南,汝虽尽忠,亦无益了。” 随命孙晟留居帐后,优礼相待。惟与李德明、王崇质商议和款,定要南唐献江北地,方准修好。 德明、崇质不敢力争,但说须归报唐主,当遵谕旨。周主乃遣二人东还, 李德明、王崇质两人还诣金陵,唐主听说要献江北,沉吟未决,宋齐邱从旁进言道:“江北是江南藩篱,江北一失,江南亦不能保守了。德明等往周议和,并不是叫他去献地,如何反替周主传诏,叫我国割献江北呢?” 李德明忍耐不住,竟抗声答道:“周主英武过人,周军气焰甚盛,若不割江北,恐江南也遭蹂躏呢。” 宋齐邱厉声道:“汝二人也想学张松么?张松献西川地图,古今唾骂,汝等奈何不闻!” 王崇质被他一吓,慌忙推诿,专归咎李德明一人。于是枢密使陈觉,副使李征古,同时入奏道:“李德明奉命出使,不能伸国威,修邻好,反而输情强敌,自示国弱,情愿割弃屏藩,坐捐要害,这与卖国贼何异!请陛下速正明刑,再图退敌!” 李德明闻言,越加暴躁,竟攘袂诟詈陈觉等人。唐主大怒,立命绑出李德明,责他卖国求荣的罪状,枭首市曹。 唐主命文缜为西面行营应援使,彦华、仁肇,各授副将,再与周军决战。还有右卫将军陆孟俊,也自常州率兵万人,往攻泰州。 周将韩令坤回屯扬州,只留千人守泰州城。泰州兵单力寡,哪里敌得过陆孟俊,当然遁走,复被陆孟俊占去。陆孟俊欲进兵复取扬州。韩令坤闻之无心固守,将欲弃去。世宗闻此消息大惊道:“若唐兵复得扬州,大势去矣。”急令赵匡胤领兵二千屯六合,以援扬州。匡胤领旨,兵至六合屯扎,下令道:“扬州兵过六合一步者,斩其足。”韩令坤闻令不敢弃城,遂严加防守。 陆孟俊不管死活,领兵到了扬州,方就城东下寨。韩令坤听报唐兵来到,即忙整兵出迎,两下摆开阵势。陆孟俊横刀出马,指令坤道:“汝周兵不早退走,独守孤城,直欲吾取汝首级,以献唐主耶?”韩令坤大喝道:“我中朝有百万之师,平南唐在于指日;汝尚不自量力,强来战斗,我誓必杀汝,以伸士民之怨!”陆孟俊大怒,抡刀直取韩令坤。令坤举刀相还。两马相交,双兵并举,好一场大战。有诗为证: 南兵遥对北兵营, 满谷连山遍哭声。 兵刃相迎一夜杀, 平明流血浸空城。 当下二将战到三十余合,陆孟俊招架不住,回马望本阵而走。韩令坤催动后军追杀。陆孟俊正走之间,忽听得山后一声炮响,冲出一员大将,乃是元帅赵匡胤。赵匡胤得知扬州交兵,故此从六合杀来,正遇陆孟俊兵败。那陆孟俊见是匡胤,惊得心胆皆裂,回马就走,恰好韩令坤追到。陆孟俊措手不及,被韩令坤生擒于马上。唐兵大败,四散而逃。赵匡胤见擒了陆孟俊,收兵回六合去讫。 韩令坤正拟将赵孟俊解送行在,偏是冤冤相凑,由爱妾杨氏出厅哭诉,要将孟俊剖心复仇。原来杨氏是潭州人,陆孟俊前时曾随边镐往攻潭州,杀死杨氏家眷二百余口。惟杨氏有色,为楚王马希崇所得,充作妾媵。希崇降唐,出镇舒州,留家属居扬州。韩令坤得扬州城,保全希崇家属。见杨氏华色未衰,勒令为妾。杨氏系一介女流,如何抵拒,只好随遇而安。今日杨氏听说捉了陆孟俊,欲报前仇,故此哭上帐来。韩令坤听言,即令押回军前,责之道:“汝今日怎不取我之头,献与唐主,博个节度使耶?既被吾擒,当取汝心肝,荐一杯酒。汝有何言?”陆孟俊道:“死则死矣,何有言耶?”韩令坤喝令左右将陆孟俊绑在木桩上,洗刷干净,活祭杨氏父母;然后挖心取肝脔割了事。 南唐元帅李景达,闻陆孟俊败死,急自瓜州渡江。行至六合县附近,探知赵匡胤据守六合,料不是好惹的人物,便在六合东南二十余里安营设栅,逗留不进。赵匡胤早已侦悉,也按兵不动。诸将请进击景达,赵匡胤道:“景达率众前来,半道下寨,设栅自固,是明明怕我呢。今我兵只有二千,若前去击他,他见我兵寥寥,反足壮胆。不若待他来攻,我得以逸待劳,不患不胜。” 果然过了数日,城外鼓声大震,有唐兵万余人杀来,匡胤已养足锐气,立即杀出,自己仗剑督军,与唐兵奋斗多时,不分胜负。两军都有饥色,各鸣金收军。翌晨匡胤升帐,令军士各呈皮笠,笠上留有剑痕,约数十人,便指示军士道:“汝等出战,如何不肯尽力!我督战时,曾斫汝皮笠,留为记号,如此不忠,要汝等何用?”遂命将数十人绑出军辕一一斩讫。部兵自是畏服,不敢少懈。 匡胤即令牙将张琼潜引千人出城,绕出唐军背后,截住去路,自率千人径捣唐营。唐营中方在早餐,蓦闻周军驰至,急忙开营迎敌。景达亦出来观战。不防周军勇猛得很,个个似生龙活虎,不可捉摸,突然间冲入中军,景达大吃一惊,勒马返奔。景达奔去,军中没人主持,你也逃,我也走,反被周军前截后追,杀毙了无数人马。景达奔至江口,巧值周将张琼列阵待着,要想活擒景达。景达带着残军拚命冲出,觅舟径渡。张琼与匡胤合兵,追至江口,杀获约五千人,余众多泅水遁去,又溺毙了数千。周军凯旋还城。 这次大战,景达挑选精卒二万人,自为前驱,留陈觉、边镐为后应。陈觉与边镐正要渡江,偏景达已经败归,精卒伤亡大半。赵匡胤兵只二千,能把唐兵二万人驱杀过江,自此威名大震。 匡胤大胜,收军回营,诸将各各献功。匡胤差人至世宗处报捷。世宗大喜,下令驾幸扬州。窦仪奏道:“今兵疲粮少,南唐屡败于我,彼之用兵已无成矣。陛下宜回驾大梁,命大将屯兵于紧要之处,以为进取之计,不出数月,彼之君臣必来纳款也。”世宗准奏,即日下旨,车驾回京。赖李重进攻围泰州,张永德屯兵滁州,韩令坤坐镇扬州,高琼屯守六合。其余文武官员随驾班师。次日,车驾离境,一声炮响,大小三军径往汴梁进发。 第一百四十五章 刘仁赡宁死不降 公元900年,在濠州(今安徽凤阳)团练使衙门的后堂,一声清脆的婴儿哭声传了出来,让阖府上下顿时喜气洋洋。老来得子的团练使大人刘金逢人就派发红包,高兴得不要不要的。这位杨行密起事三十六人团之一的杨吴功臣,如今老来添丁,能不高兴吗? 老刘一高兴,就给儿子起名仁赡,希望他能够长得足够强壮,将来光大刘家。这可比对他大儿子的冀望高多了。老刘的大儿子叫刘仁规,从字面上看就是让大郎一定要守规矩,懂礼貌,做个乖宝宝。他后来做了杨行密的女婿,接掌濠州.本来他们父子应该提前消失在徐温篡吴建唐的历史尘埃中。幸运的是刘金死得早,徐温乐得抚养功臣孤弱,传续前贤遗风。刘仁规显然很懂规矩的,一直站在胜利者一边。 搞定了大的,小的自然好说。刘仁赡也在徐家父子的亲切关怀下,幸福成长起来。 公元943年,南唐烈祖李昪驾崩,其子南唐中主李璟即位。李璟按照老爹的遗命,任命已过不惑之年的刘仁赡为龙卫军都虞侯,执掌天子亲军.两年后的公元945年,刘仁赡就任治鄂州的武昌军节度使,成为手握重兵且控扼大江的方面要员。 刘仁赡在鄂州一干就是八年。有他这尊大神镇着,南唐在中原混战中不仅远离尘嚣,而且将攻击矛头成功地指向南楚政权,不久,南唐军在边镐的统帅下,越过唐楚边境,进入了湖南境内。 刘仁赡作为守边重将,他带着自己镇鄂期间严格训练出来的南唐水军,乘坐二百艘大小战船,沿着滚滚东流的长江水向湖南杀去。当年10月25日,刘仁赡所部水师陆战队冲入了与南唐对峙多年的岳州城。岳州是湖南的门户,岳州失守,湖南顿时陷入了巨大的危机之中。此后,边镐的大军犁庭扫闾,如入无人之境,楚人苦马久矣,乐颠颠地迎接南唐王师。 刘仁赡真正大放异彩的时候,还是发生在周世宗柴荣南征寿州期间。 当时,刘仁赡已经从武昌军移镇清淮军,负责防守军事重地寿州。战线前移,刘仁赡心中多了几分兴奋,他一面整军经武,一面密切注视北方那个庞然大物的动静。 起先,淮河一直是南唐防备中原王朝南下的天然军事屏障。可是,淮河作为中国南北分界线,冬季结冰是个困扰南唐国防安全的大事。为此,淮河一开始上冻,南唐就会派出边防军前出,在霍邱以上,西至光州境内构筑防线,严防中原军队踏冰南下。南唐人有学问,美其名曰“把浅“(把守浅涸河道,以防备敌人渡河袭击)。 然而,就在刘仁赡到任之后,这条执行了多年的法令却被一个聪明的人给改变了。这个人就是监军吴廷绍。 笔者没有查到监军吴廷绍的简历,只知南唐有个太医叫吴廷绍,曾经治好过皇帝李昪的痒疾和宰相冯延巳的脑痛,可谓医家妙手。 话说吴大监军在医术上无人能及,在军事上却是个门外汉,他见这两年中原王朝只顾内斗,没工夫南下,就认为把浅空耗粮饷,得不偿失,于是大声叫停。对此刘仁赡坚决反对,他认为把浅不仅可以防患于未然,还能训练军队,谁知道哪一天中原王朝不再内斗,而将矛头指向南方呢? 可是监军是皇帝、宰相们离不开的药罐子,他的话比自己有分量。别人可不敢轻易违背监军的意旨 然而,刘仁赡眼里只有社稷安危,他毅然上表朝廷,请求将把浅坚持到底。可惜他的上表最终没了下文,只得听任中原军队踏冰而来。 公元955年,也就是刘仁赡驻守寿州的两年之后,忙过了内政,收拾了北汉后的周世宗柴荣,听从谋士王朴的建议,发兵江淮,准备先南后北,一统河山。 这年十一月,天寒地冻,周军果然钻了淮河岸边再无把浅军的漏洞,在淮南道前军行营都部署李谷的率领下,从已结冰的淮河上从容而过,向着南唐淮上诸州发起了进攻。 刘仁赡在寿州城内早就准备好了各种守城物资,一直枕戈待旦等着后周的不期而至。如今,敌人既然来了,又有什么好担心的呢?于是,他从容布置各项守御事宜,然后该吃吃,该睡睡,很快城中军民就安定下来。寿州是闻名天下的坚城,久经战事,城中军民本就对各种级别的战争习以为常,现在见到主帅无异于平日,那还有啥好怕的? 周兵围攻寿州,经年不下,显德三年正月初六,柴荣宣布亲征南唐。由于兵情紧急,他派一员大将先期赶赴正阳,这位为皇帝开路,挽救战局的大将就是李重进。 是的,他就是郭威的亲外甥,战功卓着,骄傲强横。李重进星夜兼程,挥军疾进.当李谷仓皇撤退,不知安危的时候,在刘彦贞踌躇满志,一心立功的时候,李重进已经在正阳段淮河浮桥边上磨刀霍霍,严阵以待了。 刘彦贞刚一下船,李重进立即发起了猛功。只此一役,彻底击溃南唐援军,阵斩南唐主将刘彦贞及其麾下万余人。这一战,从根本上打击了南唐人的士气,谁也没有料到,李重进的战斗力如此可怕,与之前的李谷等人截然不同。南唐另一路援军皇甫晖和姚凤立即闻风撤退,退守天险清流关。 南唐的援军都被打掉,寿州成为孤城,但刘仁瞻坚守不让,周世宗也亲临一线指挥。刘仁瞻见到周世宗伞盖,挽起强弓射去,射到周世宗面前仅数步。左右连忙请周世宗退避,但周世宗毫不畏惧,竟然移步到刚才刘仁瞻射中处大喊道:“刘将军,刚才您没射中,现在我站近一点儿,请再射!“刘仁瞻也不客气,再一箭射去,竟然又只差数步!周世宗大笑道:“刘将军请继续射,箭射完了,朕再给您送!“刘仁瞻大惊道:“难道他果然是真命天子?看来此城必破,我只有以死报国了!“说罢掷弓于地,仰天长啸。虽然刘仁瞻已经明白天下大势已不属南唐,但仍然忠于职守,周军始终无法攻克寿州。 战事从正月一直拖到大暑时节,赶上南方大雨连绵,旬日之间,淮、淝暴涨,周营之中也水深数尺,炮舟竹龙都被大水冲到南岸,为唐兵所焚 柴荣是一国之君,要处理的政务太多,自然不能久困于寿州城下。见寿州一时难下,只好先行返回开封,只留下李重进等继续围城。刘仁赡趁周军调动之际,突然出手,攻陷了周军的南寨。不过,李重进很快反应过来,夺回了南寨,并且加大了封锁力度。这样一来,寿州城的形势愈发危急了,饥饿而死者一天多过一天,这让刘仁赡很挠头,但丝毫没有动摇他坚守寿州的决心。 寿州城中渐渐食尽,有些支持不住,刘仁赡连日求救。齐王景达尚在濠州,闻报寿州危急,乃遣应援使许文缜,都军使边镐,及团练使朱元等,统兵数万,溯淮而上来援寿州。各军共据紫金山,列十余寨,与城中烽火相通;又南筑甬道,绵亘数十里,直达州城。当下通道输粮,得济城中兵食。 李重进召集诸将当面嘱咐道:“刘仁赡死守孤城,已一年有余,我军累攻不克,无非因他城坚粮足,守将得人。近闻城内粮食将罄,正好乘势急攻,偏来了许文缜、边镐等军,筑道运粮,若非用计破敌,此城是无日可下了。今夜拟潜往劫寨,分作两路,一出山前,一从山后,前后夹攻,不患不胜。诸君可为国努力!” 众将齐声应令,时当孟春,天气尚寒,重进令牙将刘俊为前军,自为后军,乘着夜半时候,严装潜进,直达紫金山。 唐将朱元也虑重进夜袭,商诸许文缜、边镐,请加意戒备。边、许自恃兵众,毫不在意。朱元叹息回营,惟令部下严行巡察,防备不虞。三更已过,朱元尚未敢安睡,但和衣就寝。目方交睫,忽有巡卒入报道:“周兵来了!” 朱元一跃而起,命军士坚守营寨不得妄动,一面差人报知边、许二营。许文缜、边镐已经熟睡,接到朱元军报,方从睡梦中惊醒,号召兵士出寨迎敌。周将刘俊已经杀到,一边是劲气直达游刃有余,一边是睡眼朦胧临阵先怯,更兼天昏夜黑模糊难辨,前队的唐兵已被周军乱斫乱剁杀死多名。边、许两人手忙脚乱,只好倾寨出敌。不防寨后火炬齐鸣,又有一军杀入,当先大将正是李重进,吓得边、许心胆俱裂,急忙弃营逃入旁寨。 朱元保住营帐无人入犯,惟觉得一片喊声震天动地,料知边、许失手,乃令壕寨使朱仁裕守营,自率部将时厚卿等出营往援。巧值李重进跃马麾兵蹂躏诸寨,朱元大吼一声率众抵敌,与周军鏖战多时杀了一个平手。边镐、许文缜见朱元来援,稍稍出头前来指挥。李重进恐防有失,与刘俊等徐徐退回,朱元。惟与边、许检查营盘。边、许二营伤数千人,粮车失去数十车,朱元寨不折一兵一卒。朱元向边、许冷笑数声,回营安睡去了。 刘仁赡闻边、许败绩,倍加愤悒,致书齐王李景达,请令边镐守城,自督各军决战。李景达复书不从。仁赡懊闷成疾,渐渐不能起床。 就在寿州越发危急的关键时刻,一直陪在刘仁赡身边的小儿子刘崇谏却动摇了。他知道父亲绝不会投降,就想先到周营挂个号,于是,他在半夜里划上一只小船,去向周军投降,不成想却被一个南唐小军官抓住,押回了寿州。病体支离的刘仁赡看着自己平时疼爱有加的幼子跪在面前,不禁悲从心来。他强忍着不看儿子,只是大声命令将其斩首,同时厉声斥责那些企图求情的将吏。 左右不好违令,只好将崇谏绑出,监军使周廷构高呼刀下留人,驰入救解。仁赡令掩住中门,不令廷构入内,且使人传语道:“逆子犯法,理应腰斩,如有人为逆子说情,罪当连坐。” 廷构闻言且哭且呼,并没有人开门。周廷构又派人去向刘夫人求救,深知丈夫秉性的刘夫人(姓薛,名不详)却哭着对来人说:“崇谏是我的爱子,我能不疼爱他吗?可是军法无情,名节无价。如果饶了他,那么刘家就会成为不忠之家,我和他父亲还有何面目去见将士们呢?“刘夫人催促速斩爱子,而后亲自为儿子发丧。阖城将士无不为之落泪。 周廷构独说他夫妇残忍,代为不平。 李重进听到消息也为感叹。部将多有归志,谓仁赡军令如山,不私己子,更有紫金山援兵,虽败未退,看来寿州是不易攻入,不如奏请班师,姑俟再举。李重进不得已出奏,候旨定夺。 柴荣得李重进奏章,犹豫未决。适李谷得病甚剧,给假还都,周主特遣范质、王溥同诣谷宅,问及军事进止。李谷答道:“寿州危困,亡在旦夕,盖御驾亲征,将士必奋,先破援兵,后扑孤城。城中自知必亡,当然迎降,唾手便成功了。” 范质、王溥还白周主,周主再下诏亲征。仍命王朴留守京城,授右骁卫大将军王环,为水军统领,带领战舰数十艘,自闵河沿颍入淮,作为水军前队,自己亦坐着大舟,督率战舰百余艘,鱼贯而进,端的是舳舻横江,旌旗蔽空。 先是周与唐战,陆军精锐非唐可敌,惟水军寥寥,远不及唐,唐人每以此自负。至是见周军战棹顺流而下,无不惊心。朱元留心军事,探得周军入淮,便登紫金山高冈,向西遥望,果见战船如织飞驶而来,或纵或横,指挥如意,也不禁失声道:“罢了!罢了!周军鼓棹如此锐敏,我水军反不相及,真是出人意料了!” 说着,那周军已临紫金山。周主躬擐甲胄,带着许多将士陆续登岸,就中有一大将威风凛凛,龙颜虎步与周主相似。有将校曾经战阵认得是赵匡胤,随即报明。朱元即下冈至边、许寨中,与二人语道:“周军来势甚锐,未可轻战。我军应该守住山麓,相戒勿动。待他锐气少衰,方可出与交锋。” 许文缜道:“彼军远来,正宜与他速战,奈何怯战不前!”言未已,即有军吏入报道:“周将赵匡胤前来踹营了!” 许文缜立即上马领兵杀出,边镐亦随了同去,独朱元留住不行,且语部曲道:“此行必败。” 果然不多时,边、许两军狼狈奔回,各说赵匡胤厉害。朱元微哂道:“我说周军势盛,不便力争,两公不听忠告,乃有此败。” 边、许不肯认错,还埋怨朱元不救。朱元道:“我若来接应两公,恐各寨统要失去了。”说罢愤然回营。 许文缜因此痛恨朱元,密报陈觉,请陈觉表求易帅。陈觉上书弹劾,诬朱元如何骄蹇,如何观望。李璟相信陈觉怀疑朱元,另派武昌节度使杨守忠代替朱元。杨守忠至濠州,陈觉遂召朱元诣濠州议事。朱元料有他变,喟然叹道:“将帅不才,妒功忌能,恐淮南要被他断送了。我迟早总是一死,不如就此毕命罢!” 说着拔剑出鞘,意欲自刎。忽一人突入把剑夺住,抗声说道:“大丈夫何往不富贵,奈何为小人而死!” 朱元按剑审视,乃门下客宋垍,便道:“汝叫我降敌么?” 宋垍道:“徒死无益,何若择主而事。” 朱元叹息道:“如此君臣,原不足与共事,但反颜事敌,亦觉自惭。罢罢!我也顾不得名节了。” 乃把剑掷去,密遣人输款周军。周主当然收纳,乘势督攻紫金山。许文缜、边镐两人,尚恃着兵众,下山抵敌,适遇杨守忠带兵来援,且言濠州全军都已从水路前来。边、许又放大了胆,与守忠合兵一处,来敌周军。冤冤见凑,又与赵匡胤相遇。 杨守忠不知好歹便来突阵,周军阵内张琼突出。两人战了十多合,守忠战张琼不下,渐渐的刀法散乱。许文缜拨马来助,周将中又杀出张怀忠,四马八蹄攒住厮杀。忽听得扑搨一声,杨守忠被拨落马,由周军活捉过去。文缜见守忠受擒,不免慌忙,一个失手,也被张怀忠擒住。唐军中三个将官,擒去一双,当然大乱。边镐拨马就走,由赵匡胤驱军追上,用箭射倒边镐坐马,边镐堕落地上,也由周军向前捆缚过来。余众逃无可逃,多半跪地乞降。 这时候的齐王李景达,及监军使陈觉,正坐着艨艟大舰,扬帆使顺来战周军。但闻岸上鼓声大震,两旁统是周军站住,发出连珠箭迭射唐兵。李景达手足无措,顾语陈觉道:“莫非紫金山已经陷没么?” 陈觉道:“岸上统是周军,看来凶多吉少,不如赶紧回军,再不退就要全军覆没了。” 李景达忙传令退回。战舰一动,顿时散乱。李景达、陈觉统统逃还濠州去了。 周主命向训为淮南道行营都监,统兵戍镇淮军,自率亲军回下蔡,贻书寿州,令刘仁赡自择祸福。过了三日,未见复音,乃亲至寿州城下,再行督攻。刘仁赡闻援兵大败,扼腕叹息,遂致病上加病,卧不能起,至周主贻书,他亦未曾过目,但昏昏沉沉地睡在床中,满口呓语,不省人事 周、孙二人知道寿州守不下去了,寿州的陷落无非就是早一天晚一天的事罢了。看着忍饥挨饿的寿州军民,想着朝不保夕的仕途前程,二人草就降表,擅书仁赡姓名,派人赍入周营,面谒周主。 周主览表甚喜,即遣合门使张保续入城,传谕宣慰。刘仁赡全未预闻,统由周廷构、孙羽等款待来使,且迫令仁赡子崇让,偕张保续同往周营,泥首谢罪。两天后,柴荣亲自来到寿州城北受降。看到有人抬着刘仁赡缓缓出城,柴荣竟然不顾天子之尊,快步上前,拉起刘仁赡的手,温言劝慰,但见仁赡瞟了几眼,也未知他曾否听见,乃复令抬回城中,服药养疴。一面赦州民死罪,凡曾受南唐文书,聚迹山林,抗拒王师的壮丁,悉令复业,不问前过。平日挟仇互殴,致有杀伤,亦不得再讼。旧时政令,如与民不便,概令地方官奏闻。加授刘仁赡为天平节度使,兼中书令,且下制道: 刘仁赡尽忠所事,抗节无亏,前代名臣,几人可比?朕之南伐,得尔为多,其受职勿辞! 看官试想!这为国效死的刘仁赡,连爱子尚且不顾,岂肯骤然变志,背唐降周?只因抱病甚剧,奄奄一息,任他抬出抬入,始终不肯渝节,第二天,再次陷入昏迷的刘仁赡便永久离开了人世,离开了苦战经年的寿州军民,飞升到了没有征战杀伐的天国,与先他而去的儿子做伴了。这一年,刘仁赡五十八岁。 说也奇怪,仁赡身死,天亦怜忠,晨光似晦,雨沙如雾,寿州百姓听闻刘仁赡的讣讯,无不为之落泪,有数十位将校士卒自杀殉葬。就是仁赡妻薛夫人,抚棺大恸,晕过几次,好容易才得救活,她却水米不沾,泣尽继血,悲饿了四五天,一道贞魂,也到黄泉碧落,往寻藁砧去了。【夫忠妇节,并耀江南。】 听到刘仁赡去世的噩耗,对其忠节大为赞赏的柴荣不吝重赏,因刘仁赡祖籍彭城(今江苏徐州),遂下诏追封其为彭城郡王。一个至死不降的敌将,死后能够受到对方如此尊荣,夫复何憾!柴荣在诏书中如此点赞刘仁赡:“受任江南,镇兹淮甸,逾年固守,诚节不亏。近代封疆之臣,卿且无愧“。柴荣还下旨将寿州州治从寿春迁至下蔡,将刘仁赡的旧部军号改为“忠正军“,以“旌仁赡之节“。 在周世宗亲征淮南的战斗中,我们看到,南唐虽然不敌,但却涌现出不少的忠臣义士,孙晟、刘仁瞻、张彦卿明知无力战胜敌人,却依然尽忠死节。他们虽然战败身死,却用生命向世人昭示了:在这礼崩乐坏的时代,仍然有人在坚持着儒家的核心价值。他们的光辉,穿透了五代的血海深渊,照耀后世。欧阳修在《新五代史》中将刘仁瞻和后梁的王彦章、后唐的裴约同列入《死节传》,并说明:“世乱识忠臣,诚哉!五代之际,不可以为无人,吾得全节之士三人焉。“ 李璟听到刘仁赡的死讯,亦悔恨不已,竟至当庭恸哭,可惜悔之晚矣。李璟下令追赠刘仁赡为太师、中书令,谥“忠肃“。 是夜唐主梦见仁赡,拜谒墀下,仿佛似生前受命情状。及唐主醒来,越加惊叹,进封仁赡为卫王,妻薛氏为卫国夫人,立祠致祭。后来宋朝亦列入祀典,赐祠额曰忠显,累世庙食不绝。人心未泯,公道犹存,忠臣义妇,俎豆千秋,一死也算值得了。南唐后主李煜即位后,又改赠越王。古今名将,能够赢得敌我双方的如此尊荣,也算是死且不朽了! 后人有诗赞道: 孤臣拚死与城亡, 忠节堪争日月光。 试看淮南隆食报, 千秋庙貌尚留芳。 公元957年十月,周世宗又率兵南征,围困濠州,这一战让南唐人把后周人当成了魔鬼,因为后周人突破他们设在淮河里的巨木水障时,竟然没用战舰,而是直接骑着骆驼冲过了河面。李重进、赵匡胤、王审琦等大将争先破敌,所有南唐的水寨、旱寨、战舰以及濠州城无一幸免。当战斗结束时,才是10月18日。 10月19日,南唐人继续挣扎,派出数百艘战舰从涣水的东面来援救濠州。可惜没等他们到,柴荣就亲自挥军迎了上去,在洞口将他们彻底击败。柴荣不顾劳累,马上率军向东,扫荡剩余的南唐溃兵,一直追到南唐的下一个军事重镇,泗州。 什么都无法阻挡柴荣了,泗州没有支撑多久,举城投降。柴荣绝不停息,强迫士卒寻觅战机。南唐水军在劫难逃,他们剩余的战舰从清口匆忙撤退。柴荣派水军在淮河疾追,他自己和赵匡胤分率骑兵夹淮河两岸追击,一直追到楚州西北。节度使陈承诏被赵匡胤俘虏,南唐水军覆没。 轮到楚州。这时柴荣已经劳累到极点,而且他突然遇到意料之外的顽强抵抗。楚州守将张彦卿誓死不降,他像刘仁赡一样把要投降的儿子亲手杀死,然后发誓与城共存亡。张彦卿说到做到,城破之后,他和手下一千多名将士和后周人巷战,无一人投降,全部战死。而后周一边也因此死伤惨重。 柴荣狂怒,他下令把楚州屠城,一个不留!这就是所谓的“五代第一明君”。刘仁赡拼死守城,你追封他彭城郡王;张彦卿誓死不降,你又下令屠城。你到底希望敌人抵抗还是希望他们投降呢? 强极则辱,情深不寿。柴荣的短命,并不是上天对他不公,而是他自己的欲望太高! 血洗楚州之后,不管史书如何记载评价,在当时的确没有人敢反抗柴荣了,至少在淮河以南长江以北,周军所到之处如滚汤泼雪,海州、天长、静海等地望风而降。再往南,柴荣的目标已经锁定了长江以南的南唐都城金陵。 李璟彻底绝望了,所有的牌全都输光了,于是遣陈觉、钟谟等奉表陈情,愿献四州之地,画江为界,岁输贡物十万,以求息兵。柴荣悉平江北,得州十四,县六十。柴荣就此止步,他答应了李璟的求和条件,就此北归。 第一百四十六章 安审琦命丧小妾 却说南唐冯延己、陈觉等自诩多才,睥睨一切,尝侈谈天下事,以为经略中原,可运掌上。延己尤擅长聚咏,着有乐章百余阕,统是铺张扬厉,粉饰隆平。唐主璟本好诗词,与延己互相倡和,工力悉敌。翰林学士常梦锡屡次进谏,极言延己等浮夸无术,不应轻信。怎奈延己正得君心,任你舌敝唇焦,也是无益!淮南战起,唐兵屡败,常梦锡又密谏道:“冯延己等奸言似忠,若陛下再不觉悟,恐国家从此灭亡了!” 李璟仍然不从。至李德明被杀,虽由宋齐邱、陈觉等从旁怂恿,冯延己也串同一气,斥德明为卖国贼,应该伏诛。及许文缜等战败紫金山,同作俘虏,陈觉与齐王李景达,自濠州遁归,国人恟惧,李璟召入冯延己等,会商军事,甚至泣下,冯延己尚谓无恐。枢密副使李征古,与冯延己同党,且大言道:“陛下当治兵御敌,奈何作儿女子态,徒对臣等涕泣,莫非是酒醉不成,还是乳母未至呢!”【视君为吃奶小儿,未免放肆。】 唐主不禁色变,李征古却举止自若。 会司天监奏天文有变,人主应避位禳灾,唐主复召谕群臣道:“国难未纾,我欲释去万机,栖心冲寂,究竟何人可以托国?” 李征古答道:“宋公齐邱,系再造国手,陛下如厌弃国机,何不举国授与宋公!” 陈觉亦从旁插嘴道:“陛下深居禁中,国事皆委任宋公,先行后闻,臣等可随时入侍,与陛下同谈释老了。” 唐主目顾冯延己,冯延己亦表同意。乃命中书舍人陈乔草诏,将委国与宋齐邱。陈乔俟群臣退后,独持入草诏,造膝密陈道:“宗社重大,怎可假人!今陛下若署此诏,从此百官朝请,皆归齐邱,尺地一民,俱非己有。就使陛下甘心澹泊,脱屣万乘,独不念烈祖创业艰难,难道可一朝委弃吗?古有齐淖齿,赵李兑【皆战国时人】,近有让皇帝【指前吴主杨溥,让位李昪,病死丹阳。子孙被李璟派人杀死。你能杀别人子孙,别人也能杀你子孙啊】,且为陛下所亲见。抚今思昔,能不寒心!臣恐大权一去,求为田舍翁,且不可得了!” 唐主愕然道:“非卿言,几落贼人彀中!” 乃将草诏撕毁,引陈乔入见皇后钟氏,及太子弘冀,且指语道:“这是我国忠臣!他日国家急难,汝母子可托付大事,我虽死无遗恨了。”以后乃疑忌宋齐邱、陈觉等人。 却说陈觉诣周议和,还至金陵,矫传周主诏命,谓江南连岁拒周,皆由严续主谋,须立杀无赦。严续为故相严可求子,娶烈祖李昪女,也就是李璟姐夫。性颇持正,不入宋党。唐主命为门下侍郎,兼同平章事。陈觉与严续有嫌,因此借此构陷。唐主已有三分明白,不忍杀续,但罢为少傅。 及钟谟南归,入见唐主,乘隙进言道:“宋齐邱累受国恩,见危不能致命,反谋篡窃,陈觉、李征古等阴为羽翼,罪实难容,请陛下申罪正法!” 唐主忽忆及陈觉言,便问钟谟道:“陈觉曾传周主命,迫诛严续。卿在周廷,果闻有此语否?” 钟谟答道:“臣未闻此言,恐是陈觉捏造。就是前时李德明,与臣同往议和,他亦无非衡量强弱,因请割地求成,宋齐邱与陈觉说他卖国,遂致诛死。试问今日陈觉前往通款,比前时德明所请,得失何如?德明受诛,陈觉怎得无罪?” 唐主沉吟多时,乃语钟谟道:“究竟周主欲诛严续否?” 钟谟又道:“臣谓周主必无此言。如若不信,臣可至周廷问明。” 唐主点头,因令钟谟赍表入周,略言久拒王师,皆由臣昏愚所致,严续无与,请加恩宽宥。周主览表,不禁惊诧道:“朕何曾欲诛严续?就使严续欲拒朕,彼时桀犬吠尧,各为其主,朕又何必苛求。” 钟谟乃述及严续刚正,及陈觉等矫诈情状,周主又道:“据汝说来,严续为汝国忠臣,朕为天下主,难道教人杀忠臣么?” 钟谟叩谢而归,报明唐主。 唐主因欲诛宋齐邱等,又遣钟谟诣周禀白。周主道:“诛佞录忠,系汝国内政,但教汝主自有权衡,朕不为遥制呢。” 钟谟即兼程还报,唐主乃命枢密使殷崇义,草诏惩奸,历数宋齐邱、陈觉、李征古罪恶,放齐邱还九华山;谪陈觉为国子博士,安置饶州;夺征古官,流戍洪州。陈觉与征古惘惘出都,途中复接唐主敕书,赐令自尽。南唐五鬼,陈觉为首,魏岑、查文徽已病死,此外只剩二冯,唐主不复问罪。寻且迁任冯延己为太子太傅,延鲁为户部尚书,宠用如故。 宋齐邱至九华山,唐主命地方有司锁住宋齐邱居宅,不准自由,但穴墙给与饮食。宋齐邱叹道:“我从前为李氏谋画,幽住让皇帝族于泰州,天道不爽,理应及此,我也不想再活了!”遂绝粮7日而死。卒年73岁。 却说古代大将出征,君主为了表示对大将的信任,不仅授予节钺,许其生杀大权,还会一本正经地对大将说“阃以内者寡人制之,阃以外者将军制之“。这个阃在这里指都城的门槛,整句话的意思是说,都城以内的事由君主管制,都城以外(主要指疆场)的事由大将全权负责。中唐以后,中央集权衰落,各地藩镇专任一方,可以说到处都是阃外。 却说安审琦生于公元897年,字国瑞,父亲是后唐振武军节度使安金全。振武军是从朔方军中分出来的一个节镇,自然心向河东李克用,不断为河东输送精兵猛将。安审琦作为振武军输送的童子军来到后唐庄宗李存勖身边。此后他与马上皇帝李存勖一起南征北战、逐鹿天下,先是担任义直军使,后又积功升任义直军指挥使,成为李天下身边一位受器重的沙陀军官。 公元926年,后唐明宗李嗣源任命其义子李从珂为河中节度使。李从珂奏请调安审琦到自己麾下任河中牙兵都校。可不久后李嗣源又找借口将其调回朝中,担任归化军指挥使。 公元930年九月,东川节度使董璋与西川节度使孟知祥相继叛变中央,李嗣源任命女婿石敬瑭为帅,带兵入蜀讨伐两川叛军,安审琦充任行营马军都指挥使。可惜第二年无功而返。后来安审琦被改授为龙武右厢都校,遥领富州刺史。 明宗死后,安审琦以次将的身份,追随张敬达出兵攻击困守太原的石敬瑭。老石一面坚城死守,一面向契丹请求援兵。契丹人出兵五万入援,与唐军撞在一起。安审琦拼死杀出重围,逃入晋安寨中。契丹兵与石敬瑭兵合一处,随即包围了晋安寨。 起先晋安寨固若金汤。可是存粮很快就吃完了,主帅张敬达强自支撑,副帅杨光远先动摇了。这货找到安审琦,让他做掉张敬达。对于这个要求,安审琦说啥也不同意,打不过契丹已经够丢脸了,杀死主帅性质就不一样了。杨光远找不到枪替,只好亲自下手。杀死了这个心如生铁的主帅,然后率众向契丹投降。石敬瑭收拢晋安寨中的唐军精锐,浩浩荡荡地向洛阳挺进。再然后中原改朝换代,安审琦这些后唐罪臣全部洗白成为后晋的功臣。 石敬瑭这个儿皇帝做得一点儿都不光彩。他一面讨好契丹干爹,一面拉拢各镇节帅。石敬瑭对于同为沙陀人,且出身军事世家的安审琦比较看重,封其为检校太傅、同平章事,充任治郓州(今山东东平)的天平军节度使,同时兼任侍卫马步军都指挥使。让一个降将担任侍卫司的使相级指挥官,足见石敬瑭对安审琦毫无芥蒂,且信任有加。 公元938年,石敬瑭为了加强对西部地区的控制,升雍京(今陕西西安)为晋昌军,特别以安审琦为节帅,同时代理京兆尹,想借他这尊大神去镇抚西京。安审琦招集百姓招抚流亡发展生产,几年下来,政治民生皆略有小成。公元942年三月,安审琦移镇河中,担任河中节度使。三个月后老石崩了,小石(重贵)即位。小石与安审琦不太熟,只是给他加了个检校太师的虚衔。不久后晋与契丹这对干爷孙干起来了。公元944年,石重贵怀着对干爷爷的满腔怨恨,派十五位大佬率军北上抵御南侵的契丹大军。安审琦也离开河中,担任北面行营马军左右厢都指挥使。为了刺探虚实,大将皇甫遇和慕容彦超率领数千骑兵前出探查敌情。皇甫遇这人虽然为官苛暴,但对待契丹强寇从不手软。慕容彦超虽然长得短小猥琐,但也是靠军功混出来的。既然与契丹人狭路相逢,二人也没有什么好惧怕的,打就是了。 皇甫遇久久未归,安审琦犯起嘀咕来:“皇甫将军去了那么久也不回营,一定是与北虏遭遇了!“他豁地站起身来,对着自己的亲兵大声吆喝,让他去召集部曲,准备出营接战。这时当朝国丈张从恩劝道:“北虏势大,倾巢而来,我军即使全军押上,也未必能有胜算,将军怎么能去冒险呢?“安审琦道:“我等军人,只管打仗,至于成败,那是天意。如果折损了皇甫将军,我们有何面目去见天子呢?“安审琦随即点齐帐下铁骑,渡过安阳河,向着皇甫遇前去的方向杀去。 此时,天已黑透,虽然有人举着火把,但在无数铁蹄践踏的烟尘之中,契丹人也分辨不出来了多少援兵。看样子不好对付,干脆撒丫子吧.看着急吼吼地逃得没有踪影的契丹铁骑,皇甫遇抹去满脸的血迹,心中的那份感激就甭提了。 此战之后,安审琦又跟着石敬瑭的“好“妹夫杜重威北上,与契丹作战。在白团卫村,借助风沙之力,和李守贞、符彦卿、药元福等将密切配合,将不可一世的契丹人杀得溃不成军,让亲临前线的契丹皇帝耶律德光丢光了面子,骑着骆驼仓皇逃命。 不过晋军不能巩固胜利果实,只能在接下来的战斗中吃瘪,首尾两端的晋军统帅杜重威,更是将不靠谱作风发挥到了极致,石重贵只能杯具地坐上牛车前往北国观光 公元947年,石敬瑭生前第一战将、河东节度使、沙陀人刘知远在太原建立后汉政权。中原诸侯纷纷纳表归顺,其中包刮拥兵自重的安审琦。当年七月,刘知远加授安审琦为山南东道节度使,兼任中书令,让他坐镇后汉帝国的南大门 公元951年正月,历史时针指向了五代时期中原的最后一个王朝——后周。刘知远的第一战将郭威当上了天下第一人。安审琦作为坐镇有方的老将,再次进爵南阳王。三年后的公元954年,柴荣即位,将老安进位陈王,并守太尉。公元958年,柴荣下旨安审琦移镇青州,担任平卢军节度使。在前往新镇所之前,柴荣召他先来京觐见。君臣相聚,少不得一番嘘寒问暖。柴荣亲口称老安为“国之元老“,对他颇为礼遇,甚至纡尊降贵,前往其府邸问计,心高气傲的柴荣给足了老安面子。 人无完人,安审琦也是,他有一个不良嗜好,这也是很多男人的共性:好色。他家中妻妾成群,他一个人忙不过来,难免有人红杏出墙 安审琦有个仆人名叫安友进,一天从安审琦的爱妾房间出来,不料被安审琦发现,安审琦自言自语地说:我绝对不能容忍这样的事情! 爱妾听了他的话十分害怕,她找来安友进,让他杀害安审琦,但是安友进胆小不敢,爱妾便说:你要不敢杀安审琦,我明天就公布出去,说你强奸我。安友进被逼无奈,只能硬着头皮答应。 这天安审琦喝得大醉躺在床上,爱妾走到他的床跟前,拿起安审琦的佩刀给安友进,让他赶紧下手,可安友进到这节骨眼上又没了勇气,爱妾夺过刀就往安审琦的肚子刺下去,安审琦就这么被杀了。两人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把安审琦的妻妾都给杀害了。 接到安审琦的死讯,周世宗勃然大怒,下令一定要彻查到底。很快,小妾和仆人的阴谋大白于天下。安审琦之子安守忠怒不可遏,亲自操刀将二人碎剐于闹市。柴荣下旨为安审琦辍朝三日,并追赠尚书令、齐王,谥“恭惠“。 安审琦在五代时期算得上是一位名将,在抗击匈奴上立下不少功劳,他带领军队十分严厉,威望很高,不过有分阃之劳乏御家之道的老安,生的荣耀,死的憋屈,也是可惜。 第一百四十七章 陶学士狐假虎威 却说赵匡胤有勇有谋,又会笼络部下,引起了南唐国主李璟的注意。李璟觉得,赵匡胤终究会成为自己的克星,与其日后麻烦,倒不如乘现在事情还没见端倪时就设法除掉他。思来想去,他想出一条离间计。说干就干,他马上修书一封,派使者带上3000两白银前去后周汴梁(今河南开封)活动。 南唐使者来到汴梁,先去面见后周世宗柴荣,照例说了些祝贺的话,然后装作有意无意地问起赵将军。柴荣见使者问得蹊跷,便起了疑心,问使者找赵将军有何事。使者见目的达到,心中大喜,但仍旧装作支支吾吾地说:“没事,随便问问。” 果然不出李璟所料,柴荣见状起了疑心,派人暗中盯上了使者,看他有什么活动,特别是与赵匡胤有什么勾搭。当天夜深人静,果然见使者偷偷离开驿馆,向赵匡胤之宅溜去,后面随从们肩抬手提,带了不少东西。暗探见状,忙跟踪过去。 赵匡胤听说有南唐使者深夜来访,心想:自己与他们素无交往,怎么这么晚了来拜访呢?有心不见,但自恃心地坦然,也没有什么好怕的,故传令接见。使者进来,呈上李璟书信,无非说些敬仰的话,没有实际内容。赵匡胤心中更加疑惑不解,不知南唐想干什么。等使者献上白银后,赵匡胤明白了:他们是想制造我与南唐私通的假相,以便嫁祸于我,对我不利。既来之,则安之,就这么办!赵匡胤心中有了主意,便淡然一笑,说:“留下吧!回去代我谢谢你们国主。”使者见目的达到,忙起身告辞,心中琢磨如何为赵匡胤制造私通南唐的舆论去了。 暗探连夜回宫将这一切报告柴荣,柴荣听后大惊,若赵匡胤真与南唐暗中交往,那就太危险了。但原先从没听说过他与南唐有来往。怎么会有这么一段事情呢?会不会是南唐搞的什么鬼?思来想去,不得其解。最后打算还是看赵匡胤有什么行动再说。 第二天天刚亮,赵匡胤便来朝见柴荣,把李的亲笔信呈上,并让手下人抬来南唐贿赂的3000两白银。柴荣见赵匡胤此举,心中猜疑顿消,自此君臣二人更加互相信任了。 南唐使者听到这一消息,心中凉了半截,也顾不上再造什么舆论,忙告辞回国汇报去了。李璟听说赵匡胤此举后大叫:“此人果然厉害!亡我者必赵匡胤也!” 就这样,由于赵匡胤及时识破敌人的阴谋,不为金钱利益所动,南唐不但没有达到离间柴荣与赵匡胤的目的,反而赔上了3000两白银。 后周显德五年(公元958年),南唐向后周称臣奉朔后不久,后周兵部侍郎陶谷出使金陵,名曰观摩六朝碑碣,探研书法,实则暗察南唐虚实,思索日后如何打破江南防务。 陶谷首先让手下人告知南唐,自己将要按照领导的指示对他们进行友好访问。 南唐接到信一阵紧张,紧张的原因是后周越来越强大。南唐越来越艰难。来者不善善者不来,虽然此次来访是以和平友好的名义进行国事访问,但大家都嗅到二氧化硫的味道。 陶谷骄横狂傲目中无人,其言谈举止常使南唐君臣难堪。他那不可一世的行径,激怒了李煜和韩熙载。于是,二人决计以牙还牙,力挫陶谷的嚣张气焰。 陶谷每晚回到驿馆后,面对孤灯凄凉无比,落寞难熬,便在馆舍的墙壁上写了十二个字:“西川狗,百姓眼,马包儿,御厨饭。”时人都不解其意。南唐宰相韩熙载解释道:“‘西川狗’即蜀犬,是个‘独’字;‘百姓眼’即民目,是个‘眠’字;‘马包儿’即爪子,是个‘孤’字;‘御厨饭’即官食,是个‘馆’字。这十二个字说的就是‘独眠孤馆’。” 一句话,陶谷很寂寞,缺少娱乐活动,不过为什么他要强调“眠”字呢?韩熙载暗中盘算:陶谷不可能象柳下惠那样坐怀不乱。只要能让他现出原形,他以后一定威风扫地。为此,他特选一名长于琴棋歌赋、妖冶狐媚的家伎,面授机宜之后,派往陶谷下榻之处为之侍寝。 万没想到,第二天清早家伎竟被陶谷打发回来,还带着陶谷亲笔写给他的一封道谢书信。信是用四六体骈文写的,遣词造句考究,对仗极为工整。其中有两句是:“巫山之丽质初来,霞飞鸟道;洛浦之妖姬自至,月满鸿沟。”韩熙载阅后不解其意,便要夫人向家伎探问究竟。原来,那夜正值家伎月经来潮,无法成全陶谷床笫之欢,遂使这一计谋未能奏效。 一计不成,再施一计。这次,韩熙载先是巧立名目,提出为陶谷调换一处更为阔绰舒适的客馆。随后与李煜合谋,从宫廷教坊中挑选一位名叫秦弱兰的妙龄歌伎,经韩熙载精心调教后,乔装成客馆杂役,晨夕洒扫陶谷住地庭院,伺机拉陶谷下水。 秦弱兰潜入客馆后,尽管着装粗俗,弊衣竹钗,不施朱粉,仍然掩饰不住她那天生丽质的妩媚风韵,展示着她特有的出水芙蓉般的诱人风采。她开始拥帚洒扫时,每与陶谷在庭中邂逅,便有意欲盖弥彰,只让陶谷见到她纤丽俊美的背影,以此去撩拨他的沾花惹草之意,使他非要寻机从正面一睹她的芳容不可。 凑巧天助人愿。一日黄昏,秦弱兰正在洒扫庭院,突然风雨大作,她只好躲到廊下避雨。当她刚从头上取下被雨濡湿的青帕,用手梳理着又黑又亮的梢鬓发时,便听到身后有脚步声传来。她扭头一看,竟是陶谷! 一连多日想从正面窥视秦弱兰的陶谷,惊喜地感到此刻真是天赐良机。他停下脚步,贪婪地打量着秦弱兰的姿色,内心不禁暗叫:真乃貂蝉转世,倾国倾城。遗憾的是,眉宇之间隐含几分淡淡的哀愁,略有红颜薄命之嫌。随之他产生了恻隐之心,想到如此年轻美丽的女子,竟然终日为客馆琐事所累,实在是明珠投暗,可惜而又可怜。进而又想,假如我能将她纳为小妾,带回汴梁,晚年娱老,岂不两全其美!于是,他便有意上前同秦弱兰搭讪,探问她的身世。 秦弱兰不卑不亢,彬彬有礼地回答陶谷:她是客馆驿卒的女儿,自幼虽然粗通文墨,但苦于家境贫寒,无力深造;及至当嫁之年,又不敢高攀名门,只好下嫁一介寒士。婚后生活也还惬意,丈夫勤奋好学,热心功名,不想积劳成疾,英年早逝。丈夫死后,夫家无依无靠,她只好搬回娘家久住,并在客馆里操持杂务,为父母分忧解难。听过秦弱兰的诉说,陶谷顺势用甜言蜜语对她大加赞赏和宽慰,既表示了同情之心,又流露出爱慕之情,感动得秦弱兰热泪盈眶。陶谷对秦弱兰更加心心念念,企企盼盼。 事过不久,秦弱兰听说陶谷即将回朝复命,正在连日打点行装,便在一个有星无月的深更,蹑手蹑脚地去轻叩陶谷的门扉。陶谷秉烛开门,迎进来的正是他朝思暮想的秦弱兰,顿觉福从天降,美不堪言。随后,二人心照不宣,灭烛解衣,同床共枕度过了一夜销魂的时光。 天将破晓,秦弱兰趁陶谷还在酣睡,便悄然起身开门离去。待陶谷醒来,已是日上三杆。他睁开惺忪的双眼,见秦弱兰不在身边,心中自感怅惘。他想,不知这一夜因缘是好还是坏?也不知何年何月才能明媒正娶,正式纳她为妾?整整一个白天,陶谷被这飞来飞去的艳福搅得心神不安。 不想入夜时分,秦弱兰又悄然出现在陶谷面前,经过一番充满柔情蜜意的亲热之后,又执意向他索取墨宝,声称用作别后慰藉思念苦涩之用。陶谷不知其中奥妙,遂把阴谋误作爱情,并将他俩此番别离喻为断弦,希冀他日能有重续之时,于是便欣然提笔,将他俩这桩风流韵事写成了一首小令,调寄《风光好》: 好因缘,恶因缘,奈何天。 只得邮亭一夜眠。别神仙。 琵琶弹尽相思调,知音少。 再把鸾胶续断弦,是何年? 李煜假手秦弱兰得到陶谷这首小令,当即传旨教坊排练,并要秦弱兰演唱,准备为陶谷饯行时让他当众出丑。 排演就绪之后,李煜便设宴为陶谷饯行。酒宴伊始,陶谷还是派头十足,盛气凌人,与宴会应有的宾主互敬气氛极不协调。尽管李煜极尽地主之谊,命内侍用夜光杯向陶谷敬酒,可是陶谷却不苟言笑,拒不赏光。 李煜见状心想:看来,他敬酒不吃只好吃罚酒了。于是命内侍传令歌伎“劝酒”。事先在堂下等侯的歌伎,听到传唤后当即升堂。陶谷定睛一看,这花枝招展的歌伎竟是秦弱兰!至此,他方知上当,神色不禁紧张起来。 而秦弱兰却轻松自如,手执檀板,在教坊琴师的伴奏下,字正腔圆地唱起了《风光好》。陶谷闻声,如坐针毡,汗流满面,手足无措。李煜和韩熙载在一旁看着陶谷这副狼狈相,颇感自鸣得意。秦弱兰唱完那首小令,便陪内侍向陶谷轮番敬酒,他们先是好言相劝,动之以情,接着便强人所难,举杯硬灌,最后,将陶谷灌得酩酊大醉。陶谷招架不住,中间曾几度告饶,李煜怎肯善罢甘休,直到陶谷醉后失态,软瘫在地,语无伦次,口吐秽言为止。 陶谷被送回客馆后,醉得不省人事,和衣大睡一夜一天,方才醒了过来。酒醒之后,陶谷想起昨日扫兴之事,气急败坏,可是又不便发作。他想来想去,觉得三十六计走为上计。于是差人去韩府送信,声称翌日启程北归。韩熙载将信转呈李煜,李煜授意韩熙载:指派两名小吏,到十里长亭从简送行。这种冷落的仪式,与当初陶谷来时百官在此夹道欢迎的热烈场面相比,不啻是天壤之别!陶谷明知这是有意奚落和侮辱,也只好忍气吞声,听之任之。李煜则落井下石,抢先派亲信赶往汴梁,将陶谷在金陵的桃色丑闻和那首小令《风光好》广为张扬,弄得他在京城声名狼藉,苦不堪言。 柴荣本来很满意陶谷的出差成绩,打算给他升官,但是了解实情的丞相范质强烈反对,说陶谷这个人道貌岸然行为不端。再加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柴荣终究听到了一些闲言闲语,但为了顾全自己的面子也不好严厉处分陶谷,只是从此把他冷落一边。 关于陶谷,有几则故事流于后世,故事很短,不能独立成章,故附于后,以博读者一笑: 陶谷精通天象,曾对同僚道:“西南方五星连珠,汉地当有皇帝出现,契丹皇帝必定不能归国。”不久,刘知远在太原称帝,建立后汉,而辽太宗则在归国途中病逝。这时,孛星光芒指向北方。陶谷又道:“从此契丹会自相残杀,不能扰乱中原了。”契丹后来果然多次发生政变,一直到亡国也未能侵入中原。 陶谷在后周世宗身边当尚书,因为他善于见风使舵加上巧舌如簧,在世宗跟前很得宠。陶谷因此不把别的同事放在眼里,与大臣何承裕宿怨也是由来已久。 一天周世宗问陶谷何承裕能不能胜任宰相这个职务?陶谷故作深沉装作认真思索了好一会说,何承裕这个人生活作风不是很检点,当宰相恐怕不能以德服人。周世宗打消了提拔何承裕的念头。虽然谈话时只有两个人,但是周围不被当成人的奴婢还是有的,何承裕很快知道陶谷给自己挖坑这件事,恨得要死。 那天黄昏天色渐暗,何承裕忽然唱着挽歌披头散发从外边闯进来:陶谷你死了吗?你个该死的,该死你就早早上路吧,早点投胎洗心革面重心做人。 陶谷吓坏了,他从来没有见过这个阵仗,结结巴巴地问道:老何,你红口白牙凭什么咒我死啊? 何承裕说:你早晚不都要死吗?好人没长寿祸害一千年,你伤天害理断人前程,我恨死你,恨死你! 当官这个事,一步赶不上,一辈子都赶不上,老何语无伦次也顾不上斯文了。因为亏欠人家,陶谷只好看着老何哭丧,自认倒霉。 老权是陶谷的下属,等于秘书长的秘书。老权养了一匹宝马良驹,日行千里夜行八百。陶谷秘书长给老权秘书提出希望宝马能够入驻陶家。老权说:我早就想把宝马献给秘书长,只是我的腿脚不利索,全靠这匹宝马代步。再说,一两年之后我就退休了,更离不开这个老伙计了。 陶谷碰了个软钉子,心里那个酸,他拍拍鼻子上和身上的灰,优哉游哉走了,好像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 一天陶秘书长看完公文,对坐在窗前的老权说:你师法王献之,字体飘逸洒脱,深得其精髓要义,你把这个文件抄一遍,我用来收藏。 老权被上级一顿夸奖忘乎所以,接过陶谷递上来的文件看了看,然后依样画葫芦抄了一遍。 文件抄完后交给秘书长,以为还会受到夸奖,想不到陶谷厉声呵斥:老权你大胆,看看那个文件封面是不是写着御笔绝密,你竟敢抄录私存。泄露国家机密该当何罪? 老权何等聪明,马上跪在地上说权某知罪,请秘书长宽恕,我愿意效犬马之劳。 陶谷点点头:我喜欢和聪明人共事,你自己看着办吧。 老权一溜烟跑回家,和家人一前一后,你拿着鞍,我牵着马,恭恭敬敬地送到陶家。陶谷说你明天还要上班呢,我就不留你吃晚饭了。 赵匡胤黄袍加身,陶谷在后周的皇宫里应外合,第一时间给披着黄袍的赵匡胤献上一份大礼——后周小皇帝的辞职信。并且引吭高歌:你是我心中最美的皇帝,我真的好爱你…… 赵匡胤是真龙天子,火眼金睛自带超声波,一眼看透陶谷见风使舵心术不正的本质,对身边人说防着点陶谷那小子,他长的是一双阴阳眼。 陶谷有一小妾,曾是太尉党进的家姬。他在雪天之中,以雪水烹茶,并问小妾道:“党家会欣赏这个吗?”小妾道:“党太尉是个粗人,怎知这般乐趣?他只会在销金帐中浅斟低唱,饮羊羔酒。”她意在讥讽陶谷,认为比起党家富贵奢华的生活,取雪烹茶的风雅太显寒酸。陶谷听罢默然不语。 陶谷自认为久在翰林院,功劳不小,便指使党羽向皇帝推荐自己,希望能得到重用。宋太祖笑道:“我听说翰林学士起草诏书,都是参照前人旧本,再换几个字句,不过是依样画葫芦而已,算不上什么贡献。”陶谷听闻后,题诗自嘲道: 官职须由生处有, 文章不管用时无。 堪笑翰林陶学士, 年年依样画葫芦。” 太祖得知后更加不愿意重用陶谷了。 陶谷出使吴越。吴越王钱俶设宴款待,席上摆了各种各样的螃蟹,从大到小,一共摆了十几种。陶谷笑道:我们北边有句俗话叫做‘黄鼠狼生下小耗子,一窝不如一窝’,你们吴越也是一蟹不如一蟹,对吗?他是在讥讽钱俶比不上开国君主钱镠,吴越国一代不如一代。钱俶心中有苦,眼里有泪,脸上的笑容都快挂不住了,但嘴里只能说:你说得很对。 接着又一道菜上来了,工作人员揭开盖子,洁白透亮的瓷盆中碧绿晶莹,羹汤袅袅地冒着热气,陶谷问这是什么菜。钱俶笑道:“先王时御厨常做葫芦羹,现在的御厨也依样做了些。”他是在讥讽陶谷只会依样画葫芦。 陶谷何等聪明,马上知道钱俶貌似恭敬,实际上是回敬自己刚才的轻蔑。 陶谷的灵感不请自来,对钱俶说,来,我给你写首诗:此身头已白,无路埽王门。翻译过来就是:你这个王算是当到头了。钱俶强颜欢笑,命人将陶谷送到宾馆。 钱俶招待陶谷的宴席别出心裁,每张桌子上的摆盘都是一个玲珑剔透金光闪闪的金钟。第二天钱俶又请陶谷赴宴,陶谷说被金钟闪住了眼睛,在宾馆起不来了。请他赴宴的人回来复命,钱俶马上让人打包十副金钟奉上,金钟一闪,陶谷的眼睛又好了。 陶谷拿着金钟心满意足地到了下一站,想起钱俶对自己的不恭,不由在墙上写道: 井蛙休恃重溟险, 泽马曾嘶九曲滨。 翻译过来就是:等着吧,我还会回来的,灭了你们! 第一百四十八章 赵匡义射鸟联姻 却说周主生父名叫柴守礼,以太子少保光禄卿致仕,常与前许州行军司马韩伦【韩令坤父】游宴洛阳。两人恃势恣横,洛人无敢忤意,竞以阿父相呼。 一日,守礼与市民小有口角,竟麾动家丁格死数人。韩伦也在旁助恶,殴詈不休。市民不甘枉死,激动公愤,即向地方官起诉。地方官看了诉状,吓得瞠目伸舌,不敢批答,只好上达宸聪。周主顾念本生,把守礼略过一边,惟查究韩伦劣迹,法当弃市。韩令坤伏阙哀求,乃只夺韩伦本身官爵,流配沙门岛。守礼不复论罪。守礼为周主生父,似难坐罪。 对老父枉法全恩,对别人可没有这么客气。如重修永福殿时,主持工程的内供奉官孙延希克扣工食,虐待役夫。周世宗视察时,发现役夫在瓦中吃饭,大怒,立斩孙延希;楚州防御使张顺贪污官钱五十万、丝绵二千匹,也被赐死;右拾遗赵守微品行不端,不学无术,为其岳父所讼,被处杖刑一百,流放沙门岛。 时有近臣奏道:“昨夜枢密使、昌邑侯王朴卒。”世宗闻奏,亲临其丧,恸哭数日,悲不能止,仰天叹道:“天不欲朕致治耶?何夺朕之速也?”命具衣冠,以王侯之礼葬之。文武百官皆送葬。汴京百姓感念王朴平日待民如子,皆悲哀祭献,罢市三日,如丧考妣。有诗为证: 深明术数佐皇家, 辅治新君谋远夸。 正值升平身已故, 黎民千古尽吁嗟。 却说周主南征时,北汉主刘钧乘虚袭周,发兵围隰州。隰州刺史孙议得病暴亡,后任未至。骤闻河东兵至,士民不免惊惶,幸亏都监李谦溥,权摄州事,浚城隍,严兵备,措置有方,不致失手。时方盛夏,河东兵冒暑围城,李谦溥引二小吏登城,从容督御,身服絺綌,手挥羽扇,毫无慌张形状。河东将士却也料他不透,未敢猛攻。李谦溥又潜约建雄军节度使杨廷璋,各募敢死士百人,夜劫河东兵寨。河东兵猝不及防,仓皇散走,李谦溥自率守军开城追击,追逐数十里,斩首数百级,隰州解围。 当下奏报行在。周主即令李谦溥为隰州刺史,且命昭义军节度使李筠,与杨廷璋联兵北讨,共伐狡谋。李筠遂进攻石会关,连破河东六寨,廷璋仍命李谦溥往侵汉境,夺得一座孝义县城。北汉主刘钧不禁生忧,慌忙飞使至辽乞请济师。辽主乃授南京留守萧思温为兵部都总管,助汉侵周。周主已征服南唐返至大梁,接得辽汉合寇的消息,决意亲征。他想北汉跳梁,全仗辽人为助,若要釜底抽薪,不如首先攻辽,辽人一败,北汉势孤,自然容易讨平。 显德六年(959年),柴荣亲征伐辽,直取幽州。车驾至瓦桥关,探听到辽军已经望风披靡,非常高兴,认为大功将成,于是登高台视察六军。这时,有父老乡亲百余人持牛酒进献,柴荣问:“此地叫什么名字?”答曰:“历世相传,谓之病龙台。”柴荣默然,于是骑马离去。 当夜,柴荣就开始生病。第二天,病情愈加紧急。又越两日,仍然未瘳,当由赵匡胤入帐劝归。周主不得已照允,乃改称瓦桥关为雄州,留陈思让居守;益津关为霸州,留韩令坤居守,然后下令回銮。 驾至澶渊,却逗留不行。宰辅以下,只令在寝门外问疾,不许入见,大众都惶惑得很。殿前都点检张永德,与周主为郎舅亲,独得入寝所问视,婉言进谏道:“天下未定,根本空虚,四方藩镇多是幸灾乐祸,但望京师有变,可从中取利。今澶、汴相去甚远,车驾若不速归,益致人心摇动,愿陛下俯察舆情,即日还都为是!” 周主怫然道:“谁使汝为此言?” 永德道:“群臣统有此意。” 周主目注永德道:“我知汝为人所教,难道未喻我意么?” 未几又摇首道:“我看汝福薄命穷,怎能当此!” 永德闻言莫明其妙,只管俯首沉思。猛听得周主厉声道:“汝且退去,朕便回京!” 永德慌忙趋出,部署各军,专待周主出来,周主也即出帐,乘辇还都。 原来周主因病南还,途次稍觉痊可,偶从囊中取阅文书,忽得直木一方,约长三尺,上有字迹一行,乃是“点检作天子”五字!不由得惊异起来。他亦不便询问左右,仍然收贮囊中,默思石敬瑭为明宗婿,后来篡唐为晋;今永德亦尚长公主,难道我周家天下,也要被他篡夺么?左思右想,无从索解,及见永德劝他回京,心中忍耐不住,遂露了一些口风。永德哪里知晓,当然摸不着头脑,只好搁过一边。 却说世宗生病期间不能视朝。韩通入宫侍问。韩通奏道:“赵匡胤大奸似忠,陛下未可全信。”世宗道:“朕已知之,爱卿不必再言。”韩通谢恩而退。回至府中,心下暗想道:“主上倘有不测,赵匡胤独揽军权,彼若以旧怨致衅于我,我何能堪?”乃召心腹李智商议其事。李智道:“君候公子尚未婚配。近闻符太傅有个小女亦未择配。君侯何不乘此入宫奏知主上,与之联姻,日后符娘娘当国,君侯可保无虑矣。”韩通大喜道:“此计甚妙。”次日进宫见世宗,奏知此事。世宗道:“朕当与爱卿成之。”即日召符太傅入宫,将韩通姻事说知。符太傅奏道:“既蒙陛下圣谕,臣安敢有违?无奈幼女嬉习未除,尚容再议。”世宗允奏,韩、符二人辞驾出宫回府。韩通以为世宗主婚,必然能成,遂打点行聘。不提。 却说赵匡胤之弟赵匡义【赵匡胤即位后改名光义】,因见冬雪初晴在家无事,带领数人出猎于东郭门外。只见有一喜鹊立在靠墙梅枝之上,对了赵匡义连叫数声。赵匡义弯起弹弓指定打去,正中那鹊左翼。那鹊又叫一声,竟望符太傅的花园里飞去了。匡义认得符太傅花园,便令从人停骑园外,自己越墙而进来寻喜鹊。才行几步,只见那边有七八个丫鬟,簇拥着一位小姐,正从假山石背后而来。匡义进退不及,慌慌张张往一边躲避。偷眼看那小姐,年未及笄,生得窈窕娉婷,美貌无比。这小姐不是别人,正是符太傅的小女,那小姐也为观玩而来。当时符小姐带领丫鬟来至园中,一眼睃去,早见了赵匡义,便令丫鬟唤至跟前,开言问道:“君是何处人氏?白昼逾墙有犯非礼。”匡义答道:“小可乃赵司空次子,赵匡胤之弟,名匡义。因见冬雪初晴放骑游猎,偶放一弹正中喜鹊,飞入小姐家园。小可一时误进,望乞海涵。”符小姐见匡义人物魁梧,殊非凡品,心中已自欢喜;及听言词逊顺,声气清和,不觉目凝神逝,暗自想道:“若得此人为婚,一生之愿足矣。”又问:“君年几何?”匡义道:“小可年交十九。”小姐道:“曾娶亲否?”匡义赧然摇手,以示未婚。小姐道:“君可速去,恐太傅知觉,不当稳便。”匡义躬身应诺。小姐令侍女开了后门,放他出去。小姐恋恋不舍,以目送之。有诗为证: 喜鹊连枝堕符园, 佳期预报赖他传。 一言竟识非凡品, 伫见成姻了宿缘。 赵匡义出得园来,同从骑径回府中,见了赵匡胤备述其事。赵匡胤道:“此天意也,使汝入园而得睹其容。”遂差人请范枢密到府,分宾主而坐。茶罢,匡胤将匡义误入符太傅园中,遇见皇姨之事说了一遍,故欲相烦作伐。范质道:“此事容易,符太傅夫人,与下官寒荆是通家之姻,明日当为令弟求婚,事必谐也。”匡胤大喜道:“若得事成,必当重报。”范质告别回家。 次日,范质命夫人郝氏到符府说亲,与太傅夫妇细述赵公子求亲一事。太傅道:“此段姻缘极是相宜,怎奈主上先曾有旨,命许韩通之子为婚,今日我若许了赵公子,恐违了圣上旨意,事在两难,如之奈何?”郝夫人道:“赵公子闻他有大贵之相,况兼德行皆全,英才日盛,较诸韩公子不啻天渊之隔。古人云:‘择婿以德。’若许此人,谅圣上决不为怪。”太傅道:“此言也是,但韩家先来议亲,故难开口。老夫当效古法,于城中高结彩楼,待小女自抛彩球,看是谁人姻缘,以为定准,便可使两家各无怨心。”郝夫人道:“太傅所言甚当。”遂别了回府,诉知范质,令人报知赵府。 过了数日,符太傅差人在天街上结起一座彩楼,相约韩、赵二家姻事。赵匡胤知道后乃令赵匡义准备。赵匡义应诺,带了四五个从人来到天街。韩通之子天禄,也领了数十名家将在此等候。又有那些官家子弟,聚齐在楼下观看。只听得楼上鼓乐齐奏,先有一管家人,向着楼外吟诗一首道: “彩楼高结一时新, 天上人间富贵春。 凭语蓝桥消息好, 尽教仙子意殷勤。” 那管家吟诗已毕,立在一旁。须臾,只见许多彩女整整齐齐拥着皇姨,于彩楼正中间坐下,举眼望楼下看时,只见彩楼左首立着赵匡义,人物轩昂,仪表非俗,原来此人就是心上人,今日看见,分外英俊。又见彩楼右首立着韩天禄,面如乌漆,背似弯弓。 符小姐细观两人,已判优劣。立起身来,在侍女手中接过彩球,对天祝拜已毕,执定彩球,看定了赵匡义抛将下来。正被赵匡义接着。赵匡义喜气洋洋,与从人向南街去了。 韩天禄立在楼下无人理睬,看者无不耻笑。天禄回到府中报与韩通。韩通只气得毛发直竖,愤恨于心。次日入朝奏知世宗。世宗道:“匡胤之弟亦朕之爱弟,此事不必深念,倘朝中有相宜者,朕当为卿议娶可也。”因加授韩通为侍卫亲军副指挥使。韩通谢恩而出。 第一百四十九章 柴荣机关算尽 却说周主微时,尝梦神人畀一大伞,色如郁金,上加道经一卷,周主审视道经,似解非解,及醒后追思,尚记忆数语。嗣是福至心灵,举措无不合宜,遂得身登九五,据有大宝。及征辽归国,常患不豫,有时勉强视朝,数刻即退,御医逐日诊治,终乏效验。一日卧床休养,恍惚间复见神人,来索大伞及道经。周主当即交还,又欲向神人探问后事,神人不答,拂袖竟去。周主追曳神衣,突闻一声朗语,竟致惊醒。开眼一瞧,手中牵着的衣袂,乃是榻前的侍臣。就是梦中听见的声音,亦无非侍臣惊问,不觉自己也好笑起来。转思梦中情景,甚觉不祥,便起语侍臣道:“朕梦不祥,想是天命已去了。” 侍臣答道:“陛下春秋鼎盛,福寿正长,梦兆不足为凭,请陛下安心!” 周主道:“汝等哪里能知?朕不妨与汝等说明。” 随将前后梦象略述一遍。侍臣仍然劝解。 五代之世,周世宗为最英明之主,他在即位之初,便能留心农事,令匠人刻木为农夫蚕妇,置之殿廷,早晚敬礼之。又欲均定天下赋税,先以唐元稹均田图赐诸道,诏散骑常侍艾颖等三十四人,分行诸州,均散田租。平日在宫中敬礼符皇后,夫妻甚是恩爱,不肯轻易召幸妃嫔,六宫粉黛备而无用。但符皇后颜色渐衰,又无子息,常暗令别宫妃嫔为皇帝荐枕,均被世宗斥退。 符皇后自惭形秽,每伴睡至夜午,乘世宗熟睡,便换一少年妃嫔。世宗醒觉,亦一笑置之。因此渐生王子数人。 柴荣自知不起,他拖着垂垂将死、筋疲力尽的病体,给他年幼的儿子做出种种安排。 第一:册立皇后。原皇后本是大将符彦卿的女儿,可惜死于显德三年(956年),柴荣非常怀念,一直没有再立皇后。但是现在不行了,孩子太小,没有母亲怎么行?思来想去,他最后册立了皇后的妹妹,也就是符彦卿的另一个女儿为后周皇后。想来她会对自己的外甥疼爱一些,同时也会得到符彦卿的全力保护! 第二:确立幼子的皇嗣地位。在得病之前,柴荣为示公允,从不提给自己儿子加封的事,但现在一口气封柴宗训为梁王,领左卫上将军;封柴宗让为燕公,领左骁卫上将军;并立柴宗训为国储。哪怕自己死了,帝国也至少有两位继承人。 第三:托孤。文臣方面,他选择了三位宰相——范质、王溥、魏仁浦。他们都是深受柴荣恩宠的大臣,尤其是魏仁浦,此人没有科班资历,不是进士出身,是柴荣一手提拔起来的(可是后来证明,此人完全辜负了柴荣)。在武将方面,柴荣就让人看不懂了。 五代始于后梁朱温,朱温称帝后,以自己的宣武镇兵为禁军,禁军长官为马步军都指挥使。到了后唐,改为侍卫亲军司,统帅为侍卫亲军马步军都指挥使。后周显德元年,周太祖驾崩,柴荣继位。柴荣有感于侍卫亲军总领禁军实力过于强大,开始着手整顿禁军,正式成立殿前司,位在侍卫亲军司之上。从此,后周禁军分为两司,殿前司和侍卫亲军司。殿前司前三位的长官分别是殿前都点检,殿前副都点检,殿前都指挥使。 当时,后周军衔第一的是殿前都点检张永德。张永德军中资历极深,未来的宋太祖赵匡胤此前也是张永德的部下。高平之战后,就是张永德向柴荣建议整肃军纪,诛杀樊爱能、何徽等临阵脱逃的大小将领70余人。于是,张永德被解除殿前司都点检职务,解除兵权,加官检校太尉、同中书门下平章事虚衔,改授澶州节度使,即刻赴任,调离京师。 这太反常了,要知道,这时皇帝病危,正是张永德这样常年统兵,深具威望的皇亲国戚出力的时候,柴荣为什么要自断臂膀?而且翻阅新旧《五代史》,完全找不到张永德在这段时间内做过什么错事的记载。那么到底是为了什么? 张永德和李重进都握有兵权,但李重进的地位比张永德高,张永德心中很不服气,两人之间的矛盾很大。周世宗为此设立了殿前司都点检一职,让张永德担任,这样,张、李二人便平起平坐。张永德与赵匡胤交情深厚,赵匡胤的第一位夫人贺氏去世后,续娶将军王饶的女儿,张永德赠给赵匡胤大量钱财,让他办了个风光的婚礼。但张永德毕竟是赵匡胤当皇帝的阻碍,因而赵不得不除掉他。显德六年(公元959年),周世宗北征,无意中得到一块木牌,上面写着“点检做天子”,那张刻着谶言的小木牌显然成了柴荣的一块心病。 谶言几乎就是伴随着中国历史改朝换代一起发展的。 历朝历代都不乏这些莫名其妙的谶言,远的如秦朝末年的“大楚兴,陈胜王”,近的如汉朝末年的“千里草,何青青”等等。 无论是事实还是杜撰,但结果都一样,即在社会上造成了很大的舆论影响,并成为野心家上台的最佳背景音乐。 何况,二十多年前,石敬瑭就是以后唐驸马爷的身份篡夺帝位的,而现在,张永德的身份正是后周的驸马爷! 不论怎样,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那么空出来的殿前都点检一职应该由谁来接任呢? 对于柴荣来说,这是一个关系帝国未来命运的抉择,因为一个严峻的事实摆在眼前,儿子柴宗训年仅七岁!这么小的孩子能坐稳帝位吗,能镇得住那帮资历老、威望高的前朝元老吗? 而殿前都点检,这个掌握着中央禁军核心权力的重要职位,交到谁的手里最放心呢?孩子又能托付给谁呢?李重进? 柴荣苦笑了,如果说张永德还有些许慈悲之心,能不杀他的小儿子的话,那么李重进的强悍嗜血就让他寝食难安了。 李重进,后周太祖的亲外甥,高平之战后为侍卫亲军都指挥使,禁军大帅之一。李重进是个狠角色,论血缘关系,比柴荣更有资格继承后周皇位,故郭威在世时让李重进向柴荣下跪,以示贵贱,防止李重进争位。当时,中央禁军以他和张永德为首,且二人不和,多有摩擦。张永德已被废,柴荣自然不放心将李重进留在中央。于是,李重进虽仍是侍卫司统帅,但被外放为淮南节度使,驻守扬州,防御江南的南唐政权。而侍卫亲军的实际指挥权在副都指挥使韩通手里。 韩通,曾经是后周太祖郭威的亲信,同时也深受柴荣的重用。韩通征讨过后蜀、北汉和辽国,同时又主持开封城的扩建、修筑黄河河堤,是个全方面的人才。他性刚而寡谋,脾气暴躁,有个外号叫“韩瞠眼”,由于其不善于搞关系,和朝中大臣的关系都很一般,因此在柴荣病重之时被委以重任。在后来赵匡胤政变时,韩通是唯一一个想要率兵抵抗的,结果被杀害。 张、李、韩不成,那么下面还能是谁呢…… 后来全世界的人都知道了,张、李、韩之下,那个幸运儿就是赵匡胤。 说实在话,柴荣对赵匡胤是非常不错的,这哥俩可以说是战场上的生死之交,赵匡胤如果没有柴荣的提拔,可能不会建立如此伟业。柴荣即位之后,命赵匡胤掌管禁军,对赵匡胤可以说是信任有加。当年北汉侵犯后周,柴荣御驾亲征,在高平与北汉军队决战,但是在战争快开始的时候,后周军队统帅竟然不战而逃,后周军队一时之间非常被动,在此危难之时,赵匡胤力挽狂澜,指挥自己的同伴杀进敌营,这才转败为胜,但是赵匡胤也受了伤,柴荣非常心疼,说啥也不让赵匡胤再去冒险了。回到京城之后,赵匡胤被任命为殿前都虞候,领严州刺史。后来又升为都指挥使。 从都指挥使一跃升为都点检,看着好像只升了一级,但是咫尺天涯,从全国军队的二把手升到一把手,那是不知多少人一生都迈不过去的门槛,而他居然在这么年轻的时候,轻而易举地迈了过去。 赵匡胤真的是喜出望外天命所归吗?李煜不想当皇帝我信,赵匡胤不想当皇帝,打死我也不相信。 先说那个小木条,怎么会出现在柴荣的文书囊中呢?放在里面的动机和目的是什么呢? 后来有人分析,那块木条就是赵匡胤放的!原因有三: 一:赵匡胤此前是张永德的手下,虽然实力不容小觑,可是要挤掉张永德,取其位而代其职,却遥遥无期,并且基本绝望。因为他硬件不行,他不是皇亲国戚,禁军是国家安危命脉,他一个年纪轻轻的外人,凭什么一步登天?凭他的军功和英勇?这种事你越强悍越不敢用你。不然何不选李重进?所以赵匡胤只能耍点阴谋诡计,才能脱出张永德的阴影,彻底独立。 二:在公元959年的这一年里,枢密使王朴死,皇帝柴荣重病,赵匡胤野心极度膨胀,让他有了非分之想,而张永德正是他的第一块绊脚石,必须尽快踢开,于是赵匡胤就做了一回木匠。 三:根据《五代史》记载,这块写着“点检作天子”的木条出现在“世宗不豫”之前。那时候赵匡胤一直率军拱卫左右,大有做手脚的机会。 当然柴荣选择赵匡胤,也是经过深思熟虑的,并不是心血来潮。虽然他冒升极快,但是资历太浅,年纪太轻,就算想作怪,也没有什么号召力,他的威胁可以忽略不计。等到他有资历时,七岁的小皇帝想必已经长成了。 世宗自此不能痊愈,延之日久,饮食不进,大势日危,召范质等入宫,嘱以后事道:“嗣君幼弱,卿等尽心辅之。昔有翰林学士王着,乃朕之藩邸故人,朕若不起,当以为相。”范质等受命而出,私相议道:“王着日在醉乡,是个酒鬼,岂可为相?当勿泄漏此言。” 不久柴荣驾崩。远近闻之,无不嗟悼。后人有诗叹曰: 五代都来十二君, 世宗英武更神明。 出师命将谁能敌? 立法均田岂为名? 木刻农夫崇本业, 铜销佛像便苍生。 皇天倘假数年寿, 坐使中原见太平。 世宗既崩,梁王宗训于柩前即位,是为恭帝。文武山呼已毕,尊符后为太后,垂帘听政。赵匡胤改领归德军节度使,赵普升为节度掌书记。 柴宗训原有三位哥哥。公元947年(后晋开运三年十一月),三位哥哥与柴荣的发妻刘氏一起被后汉隐帝刘承佑诛杀。公元951年(后周广顺元年),郭威称帝,授柴荣澶州节度使,检校太保,封太原郡侯。不久,大符氏成为柴荣的第二任妻子。两年后,柴宗训出生于澶州之府弟。公元956年(后周显德三年七月二十一日),大符皇后病逝于汴梁皇宫中的滋德殿,时年仅二十六岁。柴宗训三岁失母,十分可怜,由姨母小符皇后在宫中抚养。 七岁的柴宗训不能亲政,只好由自己的姨母小符太后垂帘听政,宰相范质、王溥等辅政,主持军国大事。同月,柴宗训任命范质为修建柴荣皇帝陵墓的山陵使,翰林学士窦俨为礼仪使,兵部尚书张昭为卤簿使,御史中丞边归谠为仪仗使,宣徽南院使、判开封府事昝居润为桥道顿递使。七月,任命户部尚书李涛为山陵副使,度支郎中卢亿为判官。八月,柴宗训封弟弟柴宗让为曹王,柴宗谨为纪王,柴宗诲为蕲王。十一月,把后周世宗柴荣皇帝安葬于新郑(今河南新郑)郭店村西北陵上村的庆陵。 世宗既崩,后周小朝廷迅速陷入了主少国疑的囧境,各路野心家都开始未雨绸缪了。此时的高怀德经历过数朝更迭,也算是曾经风雨的老油条了,自然站队兵强马壮、风头正盛的赵二哥(按出生时间上算,高怀德略长于赵匡胤,但按领导力来说,高怀德逊色于赵匡胤,在五代乱世,儿子比爹大的怪事都屡见不鲜,何况是兄弟排行呢)的旗下。当时,赶上新皇帝柴宗训大封群臣,高怀德也跟着沾光当上了侍卫马军都指挥使、兼任江宁军节度使(好像又是遥领啊),成为禁军中名列前茅的大将。不久,又荣任北面行营马军都指挥使。 好容易过了残年,周廷仍未改元,沿称显德七年。正月朔日,幼主宗训未曾御殿,但由文武百僚进表称贺。蓦然间接得镇、定急报,说是河东刘钧结连契丹大举入寇,声势甚盛,锐不可当。当时主政的符太后毫无主见,听说此事,茫然不知所措,最后问计于宰相范质。范质暗思朝中大将唯赵匡胤才能解救危难,不料赵匡胤却托言兵少将寡,不能出战。范质只得委赵匡胤最高军权,可以调动全国兵马。匡胤奏道:“主上新立,在朝文武宜戮力同心,共守京城。臣当另调澶州等处将帅,一同征讨,是乃万全之策。”太后大喜,即下敕旨,前去调拨张光远等,会兵出征。时苗光义一向隐在山中,今见世宗弃世,来到京中,见日下又有一日,黑光相荡,指谓匡胤亲吏道:“此天命也,时将至矣。”言毕飘然而去。 周军将要北上作战,京城里突然流言四起,大街小巷人心惶惶,有些大户人家和官宦子弟都在搬家出城逃难了。还是因为那块神秘的木条上的五个字——点检作天子。 开封城里的居民见多识广、记忆力健全。“主少国疑”、“外敌突现”,再加上大军集结,这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时光倒流十年,郭威也是带着本国的军队冲进开封,那一天无数人家家破人亡,血淋淋的教训历历在目,谁敢掉以轻心! 流言,有时就是谶言,会让你平空得到人心,进而敢跟着你做任何事——因为老天爷在帮你。可有时流言也会变成杀人刀,把你完美的“阴谋”变成路人皆知的“阳谋”,让你什么把戏都玩不出来,只能等着被算计者预先报复。 史称赵匡胤害怕了,他在外边所有场合都待不住,只好躲回家里,他不由自主地嘀咕——外边都在传我要造反了,满城轰动,我该怎么办啊?【外间汹汹若此,将奈何?】 说到这,我们先了解一下此时赵匡胤家里都有什么人,59岁的母亲杜氏,22岁的三弟赵光义,20多岁的妹妹,15岁的四弟赵廷美,20多岁的继妻王氏,10岁的长子赵德昭(赵匡胤第一任妻子贺氏所生),不满10岁的女儿,2岁的次子赵德芳。可以说除了赵光义外,家里是一群老幼妇孺,能有啥见解呢? 经典的一幕出现了,没等他母亲、未来的杜太后发话,他的妹妹就冲出厨房,其“面如铁色,拿擀面杖便打匡胤,并喝骂:”大丈夫临大事,可否当自决,来家里恐吓妇女何为耶!” 男子汉大丈夫面对大事的时候,应该自己决断,你跑到家里吓唬我们这些妇女,算什么事啊? 这个女人是谁呢?此人既不是赵匡胤的母亲杜氏,也不是他的继妻王氏,能做这件事的人,只能是赵匡胤的妹妹燕国长公主。长公主是赵匡胤的同母妹,早年嫁给米福德,米福德死后,回到家中居住。 赵匡胤出身将门,这个将门不仅出了两个龙子,也出个性情耿直的虎女。我们除了为她未来的丈夫高怀德先生表示担忧和同情之外,就只能鼓掌欢呼了。历史证明,这种强硬摧残式的刺激远比小心呵护式的鼓励管用,赵匡胤当即默然而出,深深为自己的胆怯行为脸红。 赵匡胤即位后,封她为燕国长公主,赐婚给自己的铁哥们高怀德。973年,燕国长公主病死,赵匡胤十分悲痛,破例废朝五日亲临哭祭,可见兄妹感情十分深厚。这是后话。 赵匡胤当时决定去见韩通,而且是直接去韩通的家里求见。 他明白,作为开封城的军事、警察总监,韩通对市面上的任何风吹草动都会了如指掌。那个见了鬼的传言一定已经传进他的耳中,韩通很快就会传到三位宰相外加太后和小皇帝的耳里。要是他们中的任何一位表示反对,赵匡胤领兵出征的梦想就会泡汤。 赵匡胤来到韩通家里,韩通真的把他让进去了。赵匡胤跟他商量出兵事宜,具体分派如下:令禁军殿前副都点检慕容延钊为先锋,先期北上;调侍卫马军都指挥使高怀德、侍卫步军都指挥使张令铎、张光翰、赵彦徽率部随自己出征。留下殿前都指挥使石守信、殿前都虞候王审琦在京协助韩通把守京城。 从表面上看,一切都无可挑剔——殿前司和侍卫司都是部分出兵、部分守城,劳逸均沾,互相牵制。 韩天禄,这个虽然驼背但是心明眼亮的年轻人建议父亲就此将赵匡胤干掉,一了百了,干净利落!可是韩通不仅没有杀赵匡胤,反而支持他带兵出征。 韩通为什么不杀赵匡胤呢?倒不是他对赵匡胤有多信任,而是出征将士与留守士兵人数相当,而慕容延钊与赵匡胤向来不和,赵匡胤即使想做天子,他拿什么和自己对抗? 事实证明,对敌人的信任宽容,就是对自己的冷酷残忍!项羽不杀刘邦,刘守文不杀刘守光,马希广不杀马希萼。你不杀人家,但是不等于人家也不杀你!赵匡胤带兵出征,留给韩通的只有死路一条!后人有诗叹曰: 盖世大英雄, 不输贞观功。 周天将破晓, 却让宋朝红。 第一百五十章 赵匡胤黄袍加身 公元960年的正月初三,赵匡胤带着部队向北进发,晚上,大军驻扎在距离开封四十里的“陈桥驿”(当时的陈桥驿位于黄河南岸).此时,慕容延钊的军队已经渡过黄河北上,因而不在兵变现场,同时又有黄河的阻挡,无法成为兵变的阻力,拥立赵匡胤成为皇帝的计划到了可以正式实施的时候了。 当晚,军士屯聚于驿门之外,忽然高怀德对众人道:“今主上新立,更兼年幼,我等出力,谁人知之?不如立点检为天子,然后北征。诸公以为何如?”都卫李处耘道:“此事不宜预传,可与匡义议之。”匡义道:“吾兄素以忠义为心,恐其不从,如之奈何?”正言间,忽赵普来到,众人以欲立之事告之。赵普道:“吾来正是与诸公商议此事。方今主少国疑,点检令名素着,中外归心,一入汴粱,天下定矣。” 第二天早晨,军营呼声一片,赵光义叫醒赵匡胤,赵匡胤未穿戴好便披衣出去,看到一干将校们手握刀剑高声叫道:“诸军无主,愿奉点检为天子!”众将士不待赵匡胤说话,便拿出一件象征皇帝登基用的黄袍披在他的身上,接着跪下高呼“万岁”,“声闻数十里”。兵变的帷幕正式拉开,赵匡胤装出一副被迫的样子说:“你们自贪富贵,立我为天子,能从我命则可,不然,我不能为若主矣。”拥立者们一齐表示“惟命是听”。赵匡胤就当众宣布:“少帝及太后,我皆北面事之,公卿大臣,皆我比肩之人也,汝等毋得辄加凌暴。近世帝王,初入京城,皆纵兵大掠,擅劫府库,汝等毋得复然,事定,当厚赏汝。不然,当族诛汝。”就是说入城之后,不能烧杀抢掠,否则诛灭全族。 众皆喏喏连声。匡胤号令已定,遂整队而回【与郭威如出一辙】。 唐朝时,政府规定只有皇帝可以穿黄色的袍服,老百姓不能穿黄色衣物,否则违法。可见黄袍已经成为帝王的专用物品,民间要是敢用,属于僭越,是要为此付出代价的,在当时的社会,黄色物料产量最少,也最为罕见,没有人愿意拿自己的生命开玩笑。 赵匡胤的部下决定拥立主帅,事发突然,怎么刚刚商量好了,黄袍就出现了,军营之中,怎么还随身携带黄袍这种违规物品?要现场制作,物料从哪里来呢?不可能那么快、那么容易,就赶制出一件黄袍,这是军营,不是在城里。 没错,这是赵导事先安排的,在开封城制作了一件黄袍,等到大军出证时,秘密带在身边,表演开始了,由将领们拿出来,盖在身上,象征老赵已经成为天子。 还有,契丹人南下了,赵匡胤没有北上,反而把部队调到了京城,那契丹人打进来了怎么办呢?无所谓!因为根本就没有敌情,这是赵匡胤编造出来的。 宋朝的史书说契丹人不战自退了,简直莫名其妙,打都不打,干嘛要撤退?因为他们要给皇帝圆谎呢。 辽国的史书对此只字不提,没有发生的事情,人家有什么好提的,何必无中生有? 十年前,后周的开国皇帝郭威就是这个套路,先谎称契丹入侵,再趁机发动兵变。 十年后,赵匡胤尽心模仿,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使用同样的手段篡夺了柴家天下。郭威要是泉下有知,肯定得吐出好几口老血。 陈桥驿在陈桥和封丘之间。赵匡胤兵变时,陈桥守门官闭门防守,不放赵匡胤军通过。赵匡胤只得转道封丘,封丘守门官马上开门放行。赵匡胤即帝位后,晋升陈桥守门官的官职,称赞他忠于职守;斥责封丘守门官临危失职,将他斩首【他是皇帝,想杀谁就杀谁,反正都有理】。 殿前都指挥石守信,都虞侯王审琦,已接赵匡义密报,具知大略。他两人与赵匡胤兄弟,素来莫逆,有心推戴匡胤。便暗中传令禁军,放匡胤全军入城,禁军乐得攀龙附凤,不生异言。匡胤等安安稳稳地趋入大梁。 及匡胤入城,已是正月五日上午。时早朝未散,太后闻陈桥兵变,大惊不迭,退入宫中。范质对王溥道:“举奏遣将,而致反乱,吾辈之罪也。”侍卫亲军副都指挥使韩通自禁中而出,急来与范质议道:“彼军初入,民心未定,吾当统领亲兵禁军以敌之。二公快请太后懿旨,布告天下,必有忠义勤王者响应,则叛逆之徒一鼓可擒矣。”范质依言入宫见太后请旨。韩通归至府中,召集守御禁军、亲随将校,以备对敌。 却说赵匡胤出发前就把母亲杜氏和老婆王氏安置在定力院,吃斋念佛。韩通全城搜捕赵氏一族。定力院主持听到这个消息,将杜氏、王氏等藏匿在阁楼上。不一会,兵士涌入寺院,问主持见没见到赵氏一族的人。主持双手合十:出家人不问俗事,阿弥陀佛。兵士们爬到阁楼上,见梁柱上布满灰尘蛛网,信了主持的话,从寺院撤军。 王氏躲在阁楼上的夹层里,浑身筛糠一样。杜氏却笃定沉着,闻报惊喜道:“我儿素有大志,今果然如此!”正是: 七岁君王寡妇儿, 黄袍着处是相欺。 兵权有急归帷幄, 哪见辽兵犯帝畿? 却说韩通搜捕赵氏一族未果,忽遇禁军教头王彦升,对韩通朗声呼道:“韩侍卫快去接驾,新天子到了!” 韩通大怒道:“天子自在禁中,何物叛徒,敢思篡窃!汝等贪图富贵,去顺助逆,更属可恨!速即回头,免致夷族!” 彦升不待说毕,已是怒不可遏,便即拔刀相向。韩通手无寸铁【为何不带兵器?】,怎能与敌?没奈何回身急奔。彦升紧紧追捕,韩通跑入家门,未及阖户,已被彦升闯入。王彦升手下又有数十名骑兵一拥进去,韩通赤手空拳无从趋避,竟被王彦升手起刀落砍翻地上,又一刀枭了他的首级。 王彦升已杀韩通,索性闯将进去,将其妻妾、次子全部杀死,惟长子天禄逃脱,奔入辽邦而去。戎马一生、战功无数、从不存个人野心的后周大将,能征而善战,憨直而性刚的一代无败之将,就这样死于非命。有诗为证: 忠于王事见韩通, 世宗亲臣有几同? 欲御逆谋志未遂, 阶前冤血至今红。 匡胤入城后,命将士一律归营,自己退居公署。 不到半日,由军校罗彦瓌等,将范质、王溥等人,拥入署门。 对于这场突如其来的兵变,宰相范质在愤怒之中,紧紧抓住次相王溥的手,指甲几乎将王溥掐出血来,范质不顾生命危险,大声质问赵匡胤;匡胤流涕与语道:“我受世宗厚恩,被六军胁迫至此,惭负天地,奈何奈何!” 见此情景,罗彦瓌厉声道:“我辈无主,今日愿奉点检为天子,如有人不肯从命,请试我剑!”说至此,即拔剑出鞘,露刃相向。 此时被吓得面如土色的二号宰相王溥,随即跪拜起了赵匡胤,而范质则“颇诮让太祖,且不肯拜。” 赵匡胤倒也不杀范质,导令入座,与商即位事宜。掌书记赵普在旁,便提出法尧禅舜四字作为证据,范质等只好相从。遂请匡胤诣崇元殿行受禅礼。一面宣召百官,待至日晡,始见百官齐集。仓猝中未得禅诏,偏翰林学士陶谷早已预备,从袖中取出一纸,充作禅位诏书。制曰: 天生庶民,树之司牧,二帝推公而禅位,三王乘时而革命,其极一也。予末小子,遭家不造,人心已去,天命有归。咨尔归德军节度使、殿前都点检赵匡胤,禀上圣之资,有神武之略,佐我高祖,格于皇天,逮事世宗,功存纳簏,东征西怨,厥绩懋焉!天地鬼神,享于有德,讴歌讼狱,归于至仁。应天顺人,法尧禅舜,如释重负,予其作宾。呜呼钦哉,只畏天命。 读诏已毕,宣徽使引匡胤就庭,北面听受,宰相掖升崇元殿,服衮冕,即皇帝位,群臣朝贺。改周显德七年为建隆元年。后人有诗叹曰: 弄楯牵车挽鼓催, 不知门外倒戈回。 荒坟断陇才三尺, 犹认房陵平伏来。 由于赵匡胤在后周任归德军节度使的藩镇治所在宋州(今河南商丘),遂以宋为国号,奉周恭帝为郑王,封弟光义为殿前都虞侯,封赵普为枢密直学士。立太庙,追其祖考为帝,尊母杜氏为皇太后。所有内外官吏,均加官进爵有差。追赠韩通为中书令,并且按照礼节厚葬了韩通。并拟加王彦升罪状,经百官代为乞恩,方得宥免。【擅杀一家,尚堪恩宥么?说不定就是受其指使。后来赵匡胤巡幸开宝寺的时候,见到寺庙里的墙壁上有韩通及其儿子的画像后令人将其抹去。从这里可以看出赵匡胤对韩通还是耿耿于怀的】。 那么,韩通之死,是不是个意外呢? 不是。 首先,赵匡胤已然掌控了局面。 当时,宰相范质与王溥尚未退朝,听闻兵变,二人相视大惊,范质说:“仓卒遣将,吾辈之罪也。” 由此可见,在赵匡胤攻入长安之后,很快就掌握了局势。即便是宰相,也无力反抗。 其次,韩通逃回家也无用。 当时,韩通从皇宫逃脱之后,并非是跑去军营,而是逃回家中。史料说他是想召集兵马,试图反抗。韩通家中根本就没有兵马,王彦升带一小队兵马就把韩通全家老小都杀了。 那么,真相是什么呢? 韩通是周世宗的铁杆心腹,是赵匡胤的政敌,因此,韩通必须死。 当时韩通担任天平节度使、同平章事、侍卫马步军副都指挥使、在京巡检,在当时,侍卫马步军都指挥使李重进不在京城,韩通就是侍卫司的最高长官。 赵匡胤则担任殿前都指挥史,后来又升任殿前都点检,是殿前司的最高长官。 原来,韩通与赵匡胤共同掌握禁军,地位比赵匡胤还高一些。可是,周世宗临终有命,军务不能决,则听韩通。因此,韩通在许多事情,尤其是官职任免上与赵匡胤有很大分歧。所谓韩通刚愎自用,动辄撒威风,其实就是韩通与赵匡胤坚决对着干。因此,韩通不但得罪了赵匡胤,并且得罪了赵匡胤麾下许多大将。 在这种情况下,赵匡胤起兵,韩通必须死。 五代史云:王彦升之弃命专杀也,上怒甚,将斩以徇,已而释之,然亦终身不授节钺。 言下之意,王彦升杀死韩通是自作主张,不是赵匡胤的主意。因此,赵匡胤虽然赦免了王彦升,但是却一辈子没有封王彦升做节度使。 其实,王彦升没有做节度使主要是因为王彦升生性好杀,之后镇守边疆时,王彦升经常把少数民族人的耳朵割下来下酒,很是野蛮。 刘攽曾问欧阳修的弟子焦干之,五代史写好了没有,焦说即将脱稿。刘攽问:为韩瞠眼(韩通的外号)作传否?焦说没有。刘攽大笑说:“如此,亦是第二等文字耳。” 由此可见,韩通身上还有许多谜团不为人知,他被杀,与赵匡胤一定脱不了干系,像欧阳修也不敢秉笔直书。 赵匡胤明确提出不允许处死后周官员,王彦升不仅杀了,杀的还是级别那么高的,新皇帝有没有处罚他呢?非但没有,还给小王升官了,任命他为恩州团练使。明明违背赵匡胤的旨意,王彦升为什么不降反升?因为他杀的对,杀得好,让官家心满意足。 后周禁军主要有两大系统,一个是殿前司,一个是侍卫司。赵匡胤是殿前都点检,殿前司的主要领导都是他的人,基层干部也支持他上位。当初高平之战结束后,周世宗曾经命令赵匡胤选拔优秀人才编入殿前司,正因为军官都是赵匡胤选派的,他们都支持老赵改朝换代。 侍卫司就不一样了,都指挥使李重进、副都指挥使韩通,一正一副,两位大领导,都是赵匡胤的政敌。两大系统互相制约,有利于皇权的安全。可是在柴荣死后,李重进长期驻扎淮南,远离京城,根本无法制约赵匡胤;侍卫司剩下的领导岗位,又被高怀德、韩令坤担任了,他们也是赵匡胤的人。因此,整个侍卫司实际上只有韩通一个死对头,铲除了他,就没有军事力量能够应对这场兵变。 在得知赵匡胤谋反后,韩通马上动身,准备做最后挣扎。他向来与赵匡胤不和,政敌上了台,他就算投降,日后也难免被赵匡胤清算,他不仅是在保卫柴家天下,也是在保全自己的性命。韩通的儿子多次规劝父亲,赵匡胤有威胁,不得不防,可事到如今,只能望洋兴叹了。王彦升精确地找到韩通,将其处死,韩通的家人同样没能幸免。 据墓志铭记载,宋军杀死了韩通本人,还有已经成年的三个儿子;至于年幼的第四子,以及女儿们,都得到了保全。这种选择性的杀戮,绝非乱兵所为,真要是乱兵,见人就杀,哪管什么男人女人。这一切,都是有组织、有预谋、事先有交代的。 三百多年前,李世民杀李建成的家属时,也是杀男不杀女,从闻喜县主李婉顺的墓志就可以看出,她是隐太子的二女儿,活到了唐高宗龙朔年间。赵匡胤效仿了李世民,没有把事情做绝,有利于争取人心,稳定政局。 所以说,尽管赵导努力编排剧情,自己又本色出演,想告诉人们不是他想当这个皇帝,而是手下人贪图富贵,非要他当。可是,谎报的敌情,突然出现的黄袍,还有对韩通的处置,都在说明眼前发生的一幕幕都是赵匡胤安排好的。陈桥兵变,绝非偶然。但北宋政府为了政权的合法性,非要说它是偶然的,太祖是被迫的。如果有知情人士说出了真相,马上就会遭受打击。 越日,即命范质等入内,胁迁周主宗训及太后符氏移居西宫。宗训冲龄践阼,晓得甚么保国保家的法儿?而且周主继后符氏,又是初入宫中,才为国母,所有宫廷大事,全然不曾接洽,陡然遇着大丧,整日里把泪洗面,恨不得随世宗同去。你想七岁的小周王,二十多岁的周太后,无拳无勇,如何抵敌得住?眼见得由他播弄驱往西宫,好好的半壁江山,霎时间被赵氏夺去。还说是甚么禅让,甚么历数,甚么保全故主,甚么坐镇太平,彼歌功,此颂德,差不多似舜、禹复出,汤、文再生。后人有诗叹曰: 幼主无知社稷休, 临危俯首作降囚。 一朝帝业归于宋, 忍耻含羞入郑州。 辽、汉合兵入寇,明明是匡胤部下讹造出来。陈桥之变,黄袍加身,早已预备妥当。乌有匡胤未曾与闻,而仓猝生变者乎?即如点检作天子之谶,亦未始不由人谋,明眼人岂被瞒过。当时为周殉节者,止一韩通。疾风知劲草,板荡识忠臣,而宋太祖之得国不正,于此可见矣。 让我们盘点一下那个时代。 907年,朱温弑主灭唐,建立梁朝,道德已经彻底沦丧了。 5年之后,即912年,朱温的儿子朱友珪杀了自己的父亲,继位。 第二年,他的弟弟朱友贞兵变,杀了他哥哥,自己当了皇帝,是为后梁末帝。 十年之后,即923年,后唐庄宗李存勖灭梁。 也就是说,后梁仅仅存在了16年。 3年之后,李嗣源兵变,唐庄宗死于战乱。 李嗣源病死之后,他儿子继位,没多久相继发生李从珂和石敬瑭的兵变,后唐灭亡。 前后四个皇帝,大多是兵变产生的,也只存续了13年。 石敬瑭的后晋也仅仅存在了10年,就再次兵变,引来了契丹人。 然后就是后汉,更惨,只有3年,就被郭威“黄袍加身”,建立了后周 从以上“走马灯”般的兵变之中,我们发现,士兵们其实是希望兵变的,每一次兵变,随后都有一场犒赏般的劫掠,然后就是大量提拔新官员,所以,兵变,几乎成为一种升官发财的副业。 如今,他们再次表演“黄袍加身”的老戏码,把老赵送上皇帝位,大家想的是,没几年肯定还要再来一次。 没有人想到,这个赵匡胤的大宋,会持续三百年,成为中华文明的巅峰时期。后人有诗叹曰: 兔走鸟飞疾若驰, 百年世事总依稀。 累朝富贵三更梦, 历代君王一局棋。 禹定九州汤受业。 秦吞六国汉登基。 百年光景无多日, 昼夜追欢还是迟。 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一百五十一章 李筠造反 却说显德七年突然变成了建隆元年。老百姓们用一句“匕鬯不惊“来形容这次政变应该是最妥帖的了。 当然,所有的妥帖都是靠实力加持的,绝对不是一枕黄粱就能美梦成真的。在这次变天行动中,手握禁军精锐骑兵的高怀德坚定不移地站在赵匡胤一边,和其他兄弟一起共同发力,这才将赵匡胤推上了宝座。 赵匡胤上台后,任命自己的好哥哥慕容延钊做了殿前都点检,自己的好弟弟高怀德做了殿前副都点检。当上禁军二把手的高怀德不久就移师滑州,充任关南副都部署,开始睁大眼睛盯着那些蠢蠢欲动的强藩劲旅。 柴荣去世之前将幼主托付给赵匡胤,赵匡胤却趁机夺了他的江山,这在当时看来是非常不地道的,一旦处理不好就会引起天下人的仇视,到时候再来一场十八路诸侯共伐叛贼的闹剧,恐怕赵匡胤也支撑不了。赵匡胤为了安抚人心,发动兵变之后,对满朝文武大臣并无加害之意【韩通除外】,对幼主和皇太后也非常善待,因此赢得了天下人的同情,反抗的声音自然很小。 陈桥兵变的时候赵匡胤的官职是禁军殿前司都点检,是禁军最高统帅【韩通除外】。而后周的小皇帝柴宗训只有七岁。小皇帝生母已死,但外祖父天雄军节度使、魏王符彦卿还在。 符彦卿应该是赵匡胤面前最大的障碍,但问题是符彦卿虽是后周外戚,也同样和赵家是姻亲,符彦卿有个女儿年前嫁给了赵光义。赵光义邂逅彦卿女,是故意是巧合,现在也不得而知。两方都有姻亲关系,符彦卿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没做任何表示。 其实,陈桥兵变已不是第一次上演,后周的建立者郭威,就是被手下弟兄们黄袍加身的,郭威的儿子被后汉的皇帝杀光了,死后把皇位传给了内侄兼养子柴荣。柴荣也有私心,后周太祖是郭威,柴荣是郭威的养子,已经改姓郭,叫郭荣。郭威死后,顺利当上后周皇帝的柴荣就把姓改了回来,这是很不地道的做法,所以柴荣39岁英年早逝,儿子的皇位被赵匡胤抢了,也是报应。 建隆三年,赵匡胤将柴宗训迁往房陵居住。房陵在今天湖北省西北部,据《史记》记载,房陵“纵横千里,山林四塞,其固高陵,如有房屋”,一个闭塞、宁静的地方。两百多年前,唐中宗李显被武则天废黜,就是囚禁在房陵。赵匡胤把柴宗训安置在这里,远离政治中心,实际上有监视、防范的意图在里面。 宋太祖能够当上天子,靠的是有勇有谋、身先士卒,但也离不开周世宗对他的赏识、提拔。高平之战、淮南之战,显德六年的北伐,一系列战役使赵匡胤的地位不断提升,在这个过程中,是柴荣给了他发挥才能的平台。一个人再有本事,没有伯乐,没有良机,也只能怀才不遇,难有出头之日。在生命的最后关头,看到“点检做天子”的木牌,周世宗任命赵匡胤为检校太尉、殿前都点检,可以说是高度信任了。可是赵匡胤却陈桥兵变、黄袍加身,以实际行动辜负了周世宗。 赵匡胤把不杀前朝宗室作为祖训,这在中国历史上并不多见。南北朝以来,改朝换代的新皇帝,往往会把前朝统治者肉体消灭。隋文帝登基,北周皇族被杀戮殆尽;李渊受禅,隋恭帝命不久矣;唐哀宗亡了国,随之而来的就是朱温的鸩酒。康熙四十七年,流落民间的崇祯皇五子朱慈焕被找到了,虽然他已经七十五岁高龄,且完全没有反清复明的行动,但清政府依然举起屠刀,把他凌迟处死。 柴宗训身为前朝皇帝,毋庸置疑,是宋太祖最想杀的人,这也是人尽皆知的事情。现在赵匡胤放过他,不予加害,可以体现出自己的仁慈之心,对我威胁最大的人我尚且不杀,还会放任手下加害普通百姓吗?会加害其它前朝旧臣吗?更不会了。 就像西汉初年的一天,汉高祖刚刚走出洛阳南宫,就在桥上看见几位将军指手画脚,好像在商量什么。便问张良:这些人在讨论什么呀?张良回答说:陛下还用问,当然是谋反咯。刘邦听后很纳闷,天下刚刚平定,造哪门子反呀!留侯说:陛下分封功臣,赏的都是萧何这些与你关系好的,杀的都是和你有过节的。他们怀疑自己得不到封赏,会被处决。 那怎么办?于是刘邦就把自己最痛恨的雍齿封侯了。消息传开,将军们热议:连雍齿都能受封,我们呢?自然也不在话下了。开开心心地消除了疑虑。同样的,如果赵匡胤杀了柴宗训,中原地区的官民不会感觉奇怪;不杀,反而让大家都能放下心来,安居乐业。社会秩序也能一如既往,不会产生很大的动荡。周世宗提拔的文臣、武将,比如张永德、曹斌、符彦卿,还可以继续为宋朝卖命,不会产生太大的心理负担。 赵匡胤玩的是“禅让”把戏,所以他要学曹丕,不能杀掉前朝皇帝,更何况人家老爸对他有大恩。所以呢,柴宗训被赵匡胤册封为郑王,迁徙到房州生活。对于年轻貌美如花似玉的小符氏,赵匡胤也遵守自己的承诺,尊其为“周太后”,将她供养在西宫,让她继续过尊贵的生活。 过了十三年,年轻的柴宗训也去世了,死时才20岁。听到柴宗训去世的消息,周太后伤心过度,顿时看破红尘,于是出家修行。 符氏还有一个妹妹嫁给赵光义,不过在赵光义当皇帝之前就去世了,被追封为懿德皇后。 符氏一门三皇后被传为佳话。 对于柴荣的其他儿子,赵匡胤就没有这么客气了。 柴荣一生有七名儿子,长子柴宗谊,次子柴宗诚,三子柴宗諴都在柴荣生前被后汉隐帝刘承佑所杀,分别被追封为越王、吴王、韩王。这也是郭威和柴荣起兵造反的直接原因,后汉隐帝刘承佑杀了郭威和柴荣的家小,导致郭威绝后。最后周世祖郭威虽然夺得了天下,却没有子嗣来继承皇位,不得不让内侄柴荣来继承。 柴荣第四子就是后周恭帝柴宗训,生母大符皇后,继母小符皇后。陈桥兵变的时候柴宗训才7岁,当了一年皇帝就被迫禅位给了赵匡胤。赵匡胤降封柴宗训为郑王,迁往房州居住。赵匡胤还赐给柴氏“丹书铁券”(免死金牌),保证柴氏子孙永享富贵,即使犯罪也不得加刑。 柴荣第五子柴宗让,又名柴熙让。柴荣生前拜左骁卫上将军,封燕国公。柴宗训继位后,封爵曹王。陈桥兵变时,柴宗让的娘家宁氏见势不妙,将其偷偷带出宫外,隐姓埋名,过着普通人的生活。为了逃避赵匡胤的迫害,柴宗让改姓宁,改名熙让。另传被当时着名的隐士陈抟收为弟子,改名柴明皇,号虫二。一直活到宋真宗时期才去世。 柴荣第六子柴熙谨,封爵纪王,陈桥兵变时还只是个幼童。根据记载,赵匡胤初入宫时,见宫嫔抱一小儿,问之,曰:“世宗子也”。时范质与赵普、潘美等侍侧,赵匡胤对他们说:‘去之!’也就是杀掉的意思。 范质与赵普不敢回答。潘美说:“臣与陛下北面事世宗,劝陛下杀之,即负世宗;劝陛下不杀,则陛下必疑臣等。” 赵匡胤于是想出了一个解决方案:“与尔为侄。世宗子不可为尔子也。” 潘美一把将故人之子搂在怀里,朝着赵匡胤深深一拜:感谢你八辈子祖宗。 这以后,君臣每天朝见,谁也不再提这件事,一个一本正经布置工作,一个不折不扣执行任务。平复后周李重进叛乱、击溃南汉后主刘伥等,潘美一路越战越勇,一仗比一仗打得漂亮。 潘美把虎口脱险的小朋友好生教养,起名潘惟正。惟正长大后做了一名纪检干部。他的儿子潘夙在官场打滚,起起伏伏。 柴荣第七子柴熙诲,原名柴宗炯,封爵蕲王。陈桥兵变时还是一个嗷嗷待哺的婴儿。侍卫们揣摩赵匡胤的心意,将蕲王抓起来欲予杀害。卢琰冒着生命危险劝谏宋太祖:“尧舜授受不废朱均,今受周禅安得不存其后?”宋太祖就让卢琰抱走小蕲王。后来卢琰把柴熙诲改名卢璇,收为养子。待其成年后,又把自己的女儿卢锦嫁给了他,因此卢璇既是养子,又是女婿。 卢璇一直陪同养父卢琰在浙江隐居。卢琰去世后,卢璇为其守孝十年,传为一时美谈。宋真宗时期,卢璇始入仕为官,晋封为武烈侯。今天浙江省永康、武义、东阳、仙居、缙去、浦江、龙游等县市的卢氏子孙,都将卢璇视为开山鼻祖。 另外不得不提的一个人是柴荣的亲生父亲柴守礼,陈桥兵变时尚在人世。还好柴守礼识时务,拥护赵匡胤登基称帝,因此赵匡胤让其风风光光地过完了下半生,公元967年,以太子少傅的名义去世。柴守礼有五个儿子,个个枝叶茂盛,故而两宋所说的柴氏后人,其实都是柴守礼的子孙。 却说赵匡胤这几天心情不错,他派到各地的使者们大都回来了,基本上消息都不错,最好的消息来自李重进。李重进接旨后,主动向赵匡胤请示,自己是否可以按照惯例以节度使身份到开封觐见新任皇帝,来个当面谢恩? 赵匡胤都有点受宠若惊了。李重进是谁?那是早就有资格当天子的人【郭威外甥】,虽然被柴荣抢了先。但是一但名分定下,李重进就绝对守信,再不反悔。不仅从来没有背叛过柴荣,而且终柴荣一朝,他都东征西讨尽心竭力……那么,李重进也会这样对我吗? 赵匡胤幸福地想了一小会儿。于是投桃报李,决定也给李重进一个天大的面子——回旨,以正式公文的方式:“君主元首,臣僚股肱,相隔虽远,同为一体。君臣名份,恒久不变,朝觐之仪,岂在一时?” 就这样,至少在表面上,刚刚篡位成功的大宋天子和当时最强的藩镇力量暂时互致敬意相安无事。这让赵匡胤着实松了一大口气。 不过谁也没有料到,第一个公然跳出来不服赵匡胤的不是符彦卿也不是李重进,而是李筠。李筠,并州人,幼年从军,以勇力着称,史称能开百斤硬弓。在后唐时期已经名扬军界。到了郭威的手下,更被任命为昭义军节度使,驻守潞州,以其一部之力抵挡整个北汉。大家还记得他当年怎样把刘崇拖住,给柴荣争取时间的吧?真是既忠且勇,但是他为人却有一个极大的毛病,就是特别注重资历。 当年的柴荣强不强?李筠就敢公然叫板!他擅自征用国家赋税,招集天下亡命之徒,增强自己的实力。柴荣派来的监军忍不住说了他几句,他立即暴跳如雷,把监军关进了大牢。 柴荣大怒,满心想暴打他一顿,可那时柴荣正以倾国之力与南唐争夺江北,无论如何都不敢让后院起火,于是仅写了份公文送到潞州,臭骂了李筠几句了事。 这明明是柴荣顾全大局,没跟李筠较真。可李筠却认为自己极其强大、非常特殊,且无人强惹!连柴荣都要让我三分,你赵匡胤一个提不起来的小不点,竟然想爬到我的头上,凭什么? 所以在接待赵匡胤派到潞州传旨的使者时,李筠一肚子邪火无处排泄,态度极其恶劣,但还是以臣子之礼跪接了赵匡胤的圣旨,据说这是在他的儿子李守节和众将士的苦劝之下,才勉强为之的。可是宴请使者时,他的举动就让所有人瞠目结舌了。他居然突然间拿出了一幅画挂了起来,并且对着画像伤心痛哭,没完没了。 当时没有人不心惊肉跳,因为那幅画上画的居然是后周开国皇帝郭威! 大宋使者走后,李筠突然接到北汉皇帝刘钧的一封密信(蜡书)。 刘钧对他说,世界上没有永远的敌人,也没有永远的朋友。李筠,我们合作吧。 关键时刻,李筠的儿子李守节站了出来,就算是为了他自己的命运,都得劝一劝他这位砍自家树根的老爹了。问题其实多简单,想想能和潞州结盟的人有几个?都可靠吗?北汉的刘钧就算真心相助,他能敌得过赵匡胤吗?而其他的人都在观望,到头来就只有以潞州一州之力来和宋朝全国对抗,这样能赢吗?道理浅显易懂,相信稍微有点智力的人都会知道该怎么办。但是前提却有一点,那就是理智还在。面对儿子的苦苦劝说,李筠的反应真是让人哭笑不得。他居然这样下令——很好,你说得都对。这样吧,我派你去开封,你亲自去见一下赵匡胤,给我探个虚实明白,也顺便给他谢个恩。 李守节呆呆地看着自己的父亲,他真的没法相信,这命令竟然真的是他父亲下的。父亲想明白什么呢?想看看赵匡胤是不是真的怕你,试试他会不会就此抓了你的儿子,杀了你的儿子吗? 父命难为,可怜的李守节只好告别家人,独自进京去见一见新科皇帝赵匡胤。 而赵匡胤也没有让他失望,第一句话就差点让他昏过去。 赵匡胤笑吟吟地问:“太子,汝为何而来?” 可怜的李守节被这迎头一棒彻底打蒙了,他的解释无非就是再表忠心,父亲绝无二心,请您务必相信云云……赵匡胤笑了笑,说出了一句不像是出自天子之口的话:“归告汝父,吾未为天子时,任汝自为之;吾既为天子,汝独不能小让吾耶?”像不像是小朋友之间争个东西?这东西你原先不要,我拿了你又急,你就不能消消火,让我一步? 然后他就把送到嘴边的肥肉李守节放了。是的,为什么要杀他呢?这孩子一点危险都没有,放他回去才最符合赵匡胤的利益。于是李守节平安回到潞州,给他的父亲带去了赵匡胤这些非常“温柔贴心”的话。 会说的不如会听的,李筠马上就明白了赵匡胤想干什么,他是绝对不会相信自己的!建隆元年4月,李筠正式造反。这时距离赵匡胤称帝才刚刚过去一百多天。 首先,他派人四处出击,广为收集、编辑了大量赵匡胤的反面教材。比如说赵匡胤怎样对柴荣忘恩负义,用卑鄙可耻的阴谋篡夺了后周的江山,怎样欺负可怜的孤儿寡妇等等等等,从根本上追究宋朝的不合法性;然后再大力深挖赵匡胤家族都是怎样的出身渺小,根本就不配做皇帝,希望以此来唤醒民众们沉睡的激情,来跟他一起造反。 第二,他办了件实际点的事。他把宋朝派来的监军绑了,送给了太原的刘钧,以此请刘钧确信,这一次他是认真的,破釜沉舟,绝不回头了; 第三,李筠还要联络后蜀的孟昶,他派人秘密穿越陕西,前去结盟,但是很不幸,他的使者虽然没有背叛他,但是却被宋朝的边防卡给逮到了…… 公元960年4月,打着为后周报仇复国旗号的李筠率先动手了,不管他之前做过哪些脑筋短路的事,只要一回到战场,他作为一个杰出统帅的本能就指引着他取得了一个重大的胜利。 一战即夺取了泽州城。 泽州,在潞州之西,面向太行山,这时李筠的局势好得无以伦比——只要冲上太行,赵匡胤就再也没有办法阻止他。李筠以太行之险,一冲而下,直接就可以占据黄河上游,进而控制沿岸的永丰、河阳等重要粮仓,断绝宋朝都城开封的漕运之路。 国家无粮,那是最致命的、无可救药的硬伤,别说赵匡胤刚刚得国,人心不附。就算是他已经根深蒂固都没法维持统治! 消息传来,赵匡胤慌了,立即命令驻兵河北的侍卫马步军副都指挥使石守信与殿前副都点检高怀德立即率军火速进讨。一定要快。“勿纵李筠下太行山,急进师扼其关隘,破之必矣!” 而这时,又传来了一个更坏的消息,北汉皇帝刘钧已经亲自率军出太原,来援助李筠了。 刘钧听到李筠反叛的消息,马上就派人带信过来。说是要以北汉精锐之师御驾亲征支持李筠。李筠大为高兴,怎么说刘钧也是一国之君,这么给面子,那就等等他吧。 可是一见面,李筠大失所望。他可真的没想到,几年不见,北汉已经彻底贫困!堂堂的皇帝陛下只带来了几千人马,而且人疲马瘦,军容不整。别说军队了,连他的銮驾都寒酸得要命。就这样,刘钧还大摆架子,要李筠以臣子之礼觐见!那天李筠的神经一定是在极度愤怒之后突然短路了,他真的以臣子之礼拜见了北汉皇帝刘钧,而刘钧投桃报李,封其为西平王。【到底是刘钧帮李筠,还是李筠帮刘钧?】 还有一个问题是契丹,刘钧这些年靠着契丹过日子,这时候自然而然地就想起了外国干爹,想给李筠也介绍一下。没想到李筠一口拒绝,李筠不服赵匡胤,不等于他就服契丹,刘钧不知道怎么想的! 就这样,双方继续合作,李筠从北汉那里得到的全部好处就是:几千名卖相不佳的士兵、一个西平王头衔,外加一个叫卢赞的监军。 真是悲哀! 但悲哀的事情还在后边,石守信和高怀德马上就到了,在结盟地点太平驿不远的长平附近,双方第一次接战,潞州的叛军居然被打败了,损失近三千人,还丢了外围重要据点大会寨。 这都没什么,一次小胜负而已,但接下来的就是重要军情了,宋朝驻真定的二号军事人物殿前都点检慕容延钊以及彰德军留后王全斌已经出动,正向潞州迅速靠拢,并且陕西、京西诸道兵马也已经完成集结。 形势剧变,李筠压力骤增,这时他有些慌了,他一边命令潞州的长子李守节加强警戒,一定要守住老巢。一边自己更加小心谨慎。他的应对办法就是收缩兵力,时刻戒备。 就这样,太行山就在他的眼前,可是这座山的意义乃至形状都与以前不一样了,再不要提什么捷足先登顺势而下夺取黄河掌控开封,眼前的这座高山,是上天恩赐与他,让他守住眼前的战果,保存实力的最佳天险。 这时赵匡胤也打出了自己手里所有的底牌。并且他本人也于5月21日率禁军从开封出发,24日到达荥阳,急速渡过黄河,直扑巍峨险峻的太行山。 出开封前,赵匡胤已经作了最坏的打算,他悄悄地把弟弟赵光义叫过来,小声吩咐——“是行也,朕胜,自不待言;如不利,则使赵普分兵守河阳,别作一家计较。” 请仔细分析这些话里的内蕴,为什么要说“如不利,则使赵普分兵守河阳……”?为什么不是赵匡胤本人来下令如何应对?因为赵匡胤已经决心与李筠决一死战,不胜即死,绝无二志!而且他非常清楚,自己家里的人都太嫩了,连最年长的二弟光义都挑不起大梁,真要到了那一步,都得倚仗赵普来支撑危局才行……就这样,赵匡胤率领大军,不顾一切冲上了太行山! 史称“山路险峻多石,帝先于马上负数石,将士因争负之,即日平为大道”,全军迅速翻越巍巍太行,出乎潞州军意料之外,突然出现在泽州城下。 战局至此,李筠已经彻底失败了,他唯一的机会已经在他稍微犹豫的时候从他的指缝中迅速溜走。而且他没有料到,赵匡胤敢在刚刚建国,人心未定的时候远离国都,御驾亲征。这严重打击了潞州军的士气,随后在泽州城南爆发的第一场主力决战中,李筠近三万人的大军被石守信、高怀德所部击溃,李筠狼狈逃回泽州城,回城之后才知道,北汉派来的监军卢赞,还有北汉的河阳节度使范守图,连同那几千个老弱病残的北汉兵都被宋朝的军队给咔嚓了。直到这时,李筠才体会出刘钧还有那些北汉的朋友对他是真心实意的,人家为了他,把命都搭上了,这样的诚意还不够吗? 就算是为了这些死去的朋友,他也得继续战斗,绝不投降! 就在这时,赵匡胤又收到一个让他差点昏过去的消息——李重进反了。 第一百五十二章 英雄末路 却说李重进本是郭威的外甥,舅舅称帝以后,他不可能不想皇位。柴荣就算了,他是舅舅的内侄,舅舅爱屋及乌,内侄甚于外甥。可是赵匡胤算什么东西?一个稍有战功、刚刚露头、乳臭未干的暴发户!趁着朝中无人,从孤儿寡妇手里抢东西的无耻小人!因此,李重进无论如何都没法说服自己为赵匡胤工作。大丈夫顶天立地,说反就反。 李重进瞄上了李筠。作为同龄人,李筠是什么货色他可比赵匡胤了解得太多。没有什么试探,他直接派人和李筠结盟。 赵匡胤了解到这些情况后,下决心要把泽州城攻破。于是下旨重赏三军,不惜一切代价攻进泽州城! 这时候殿前司控鹤左厢都指挥使马全义站了出来,率几十个敢死军冒着箭雨仰攻泽州城头。史称“箭如雨下,飞矢贯臂,而全义拔镞进战,”终于攻上了泽州城头。 这时候谁也没有料到,就在场面最乱最危险的时候,皇帝本人也一跃而起,跟着敢死队冲了进去。 没有人能够体会到当时赵匡胤的心情,亲历杀场十余年,从来没有这样惊心动魄过!往日为别人卖命,就算战死了,自己的妻儿家小也有人照料;这时候贵为天子,失败了求为匹夫而不可得!那时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怎一个屈辱了得? 而这也是李筠的想法,城破之后,迎接赵匡胤的是一团熊熊大火,李筠像当年的李守贞那样,投身火海,绝不偷生!无论如何,他敢做敢当,用生命给自己的造反行为买单! 大火映红了胜利者的笑脸,这是赵匡胤登极之后的第一个胜利;同时,远在扬州的李重进的命运,也随着这团大火被确定了。 攻破泽州,逼死李筠,赵匡胤面前的天地豁然开朗。这时他可以从容地给这次平叛的行动来个妥善的收尾了,那就是继续进兵潞州,彻底扫平李筠的势力。 但是在这之前,他还得先处理一个意外的收获——北汉的宰相卫融。 倒霉的卫融,以堂堂的宰相之尊成了李筠的陪葬品。因为李筠和北汉的监军大人卢赞见面就掐,刘钧没办法,只好把自己的大宰相派过来做调节人。可谁知道赵匡胤来得这么快。 这时赵匡胤的心情极好,他像闲聊一样问了卫融一句废话:“听说你赞同刘钧帮着李筠造反来对付我,为什么?” 卫融笑了笑,这还用问吗?他的回答非常无奈:“我一家数十口都在太原,怎能不竭力效忠刘钧?愿陛下杀我,不然,有机会我一定逃回太原,决不会为陛下效力。” 赵匡胤大怒,以铁挞击其首,血流披面。卫融大呼:“臣得死所矣!”这时赵匡胤突然醒悟,停下了手,说:“此忠臣也”。于是给卫融敷『药』治伤,然后联络北汉,要以卫融交换以前李筠送到北汉的原潞州监军。但是北汉没有回应,很可能该监军已经被刘钧给杀了。最后赵匡胤留下了卫融,给了他一个太府卿官做。 赵匡胤不杀卫融,反而优遇的消息传了出去,举国一片庆幸,包括李筠的儿子李守节,也包括赵匡胤一方已经对他背叛不忠的臣子们。 先说李守节,赵匡胤继续北上,刚刚到达潞州李守节就出降了,再没有动过一刀一枪。赵匡胤不仅赦免了他,还封他为单州团练使,并且免掉了当年泽州、潞州的租赋,让北疆迅速平定。这样不仅军事上再没有反叛,就连民心也一下子对新兴的宋朝彻底归顺。 仅仅一个多月,赵匡胤就胜利凯旋了。回到开封,他做的第一件事还是宽恕。比如先朝的大臣李毂,他在这段时间收了李筠的五十万贯钱,证据确凿,都成内应了。这样的背叛不要说在五代十国,放在哪一个朝代都会人头落地。可是赵匡胤一笑了之,不予理会。其他的像中书舍人赵逢侍,跟随出征,可是根本就不看好赵匡胤,自己从马上掉下来,说脚脖子崴了,一定要脱离队伍。事后赵匡胤更加理都不理,就当什么都没有发生。 这样的例子很多,不必一一细举。人,起码要懂事。想想看,权门如市,你有权了大家都来,没权了大家都散,天经地义。同样的道理,你的皇帝当好了,都巴不得来巴结你,怎么还会背叛?所以,强求每一个人从心里往外臣服你,是件非常无聊的事。 但是无论对谁宽大,都不包括李重进。赵匡胤坐在都城开封的皇宫里,目光越过无数的山河社稷,森冷地盯向了李重进所在的扬州。桀骜不驯的李重进,军功显赫的李重进,忠于柴荣的李重进,都不会再让赵匡胤心软。 几天之后,赵匡胤发出诏书,徙原中书令、淮南道节度使李重进为平卢节度使,移镇青州,克日即行。 这命令一经颁布,所有人都知道了李重进的命运。大家还记得后唐皇帝李从厚、李从珂,以及后晋的石敬瑭这些人的兴亡起源吗?对,就是让节度使搬家。节度使一但离开自己的根据地,立即就会在路上遭到灭亡。 但是让所有人都迷惑的是,赵匡胤紧跟着又发出一道旨令,令六宅使陈思诲带丹书铁券去扬州抚劳李重进,表示朝廷对他隆重的尊敬以及永远的爱戴。 李重进哭笑不得,事情比较反常。赵匡胤,你到底是要讨好我,还是想修理我?思前想后,他觉得这是个标准的大坑,跳进去就别想再活着出来。李重进本来就不服气赵匡胤当皇帝,丹书铁券有什么用?比如说这个家就是我姥姥的,你抢去后却说给我一间房子,难道我还谢谢你不成?你给我滚开才对!于是李重进公然把陈思诲扣留,开始修城练兵,他要跟赵匡胤大干一场。 决战的时候到了。李重进寻求所有可能的帮助。他给南唐的皇帝李璟写信,要求李璟看在过去和赵匡胤苦大仇深的分上出兵助战。可万万没有料到,李璟现在每日里寻章摘句,力求语不惊人死不休。他直接把密信送到开封,让赵匡胤成了最后的收信人。 李重进暴跳如雷,开始疑神疑鬼,结果适得其反,扬州都监、右屯卫将军安友规再也受不了他,在一天夜里带着几个亲信从扬州跳城墙逃到开封,向赵匡胤告急。这下李重进疯了,他怀疑每一个人,把平时对自己不那么亲切的几十个将官突然抓了起来,不问情由,一古脑都砍了脑袋。 杀完了人,李重进松了口气,省心了,这下子应该没有叛徒了。结果真正省心的是赵匡胤,时任枢密副使的赵普漫不经心地说:李重进仗江淮之险,缮修孤堡,尽采守势。既无恩信,复伤士卒。外绝救援,内乏资粮。其亡必也! 9月20日,赵匡胤下令削夺李重进所有官职爵位,派石守信、王审琦征讨,迁延未克。赵普认为以原后周将士攻后周贵戚不妥,劝太祖自行。 10月21日,赵匡胤再次亲征。尽管如此,他还是不敢轻视李重进的战场能力,调石守信、王审奇、李处耘等亲信大将一同出征。 但是历史证明,这都是多余的了,战斗力离不开凝聚力,李重进已经人心离散,再也组织不起来有效的抵抗。当年11月11日,赵匡胤亲临扬州城下,扬州城随即陷落。纵横沙场,所向无敌的李重进,没有让敌人付出大量鲜血的代价,其失败比李筠还要颓唐。 扬州城里,迎接赵匡胤的是另一场熊熊大火,刚烈的李重进同样选择了葬身火海。历史证明,英雄真的只可远观,没法近瞧。你能想象他挥刀杀敌英勇潇洒,可是你永远看不到他狼狈的尸体。 李重进之所以造反,是因为李重进在后周的时候,是长公主的儿子,身份显赫,所以仕途也非常平顺,是禁军的统领,但是赵匡胤登基之后自然不可能让李重进继续担任禁军统领的职位,所以便找了一个人来代替李重进。将李重进调动到淮南。一向位高权重的李重进自然受不了这样的调动,所以怂恿李筠起兵,但是李筠起兵遭到沉重的打击,当年四月便以失败告终。但是李重进仍然不死心,蛰伏了几个月之后,再次起兵造反。 李重进之乱除了葬送了李重进一家之外,并没有任何作用。不过李重进作为郭威外甥,显然不甘心在宋朝当官,就跟项羽不可能在刘邦手下当官一样。他们之间是你死我活的斗争。 宋太祖是个十分有志气的皇帝,公元的一天早晨,文武大臣都一个个汇报自己的工作,接着退到殿外。走到最后的是后周老宰相范质,他现在仍是宰相。当范质快要走出殿门时,送太祖突然传话,范老爱卿,请稍稍留步,朕有一事与你相商。听到传话,范质转过身走回到殿上,重新坐到自己的宰相之座。 原来,在中国古代宰相的地位是很高的,可以和皇帝坐着说话。人们常说宰相是一人之下,万民之上的官儿,就是皇帝对宰相也是很尊重,也得让礼三分。因此在上朝君臣议事的时候,宰相是可以坐着跟皇帝说话,而其他官员只能够站着。 范质坐下来以后,宋太祖递给他一份大臣汇报的奏折,范爱卿,你看这事如何解决才好?范质接过奏折仔细地看了起来。这时宋太祖从龙椅上站了起来,向后宫走去。宰相范质看完奏折后,心里已经想好解决的方法,可是,左等不见皇帝出来,右等也不见皇帝出来,范质实在等不住了,就起身去找皇帝。这时,宋太祖走了出来,范质连忙坐下,可是回头一看,椅子没有了。原来,趁范质起身不注意时,身边的侍卫悄悄把椅子拿走了。 范质不知道如何是好,只得站着和宋太祖说话。以后再上朝,宰相也和其他大臣一样只能站着和皇帝说话,这一制度后来被各朝所沿用。这说明了宋太祖胸怀大志,要独揽大权。 看古装电视剧,宋朝官员的纱帽后面都有两个长翅,其发明人就是宋朝开国皇帝赵匡胤。他坐上龙椅后很不放心当年一起闯天下的同僚。尤其讨厌文武大臣在朝堂中交头接耳,评论朝政。一天,赵匡胤上早朝,在听取某个大臣奏章时,发现两侧有不少官员窃窃私语,很不礼貌。赵匡胤心里有点恼火,但不露声色。 退朝后,他想出个办法,传旨属官在幞头纱帽后面分别加上长翅。长翅用铁片、竹篾做骨架。一顶帽子两边铁翅各穿出一尺多(以后越来越长)。官员们戴着这种帽子,容易磕磕碰碰,只能够面对着面大声讲话,再想勾肩搭背窃窃私语就很难了,不小心长翅就会碰到别人。 从此大臣上朝,也就很难排列在一起交头接耳,影响朝堂严肃性了。 后朝有一次寇准青衣小帽微服私访。一个老头突然跑出来对他卑躬屈膝,又跪又拜。寇准很吃惊地问:“老爷子,我一介书生,你为何对我行此大礼呢?”老头嘿嘿一笑:“大人您别不承认,您刚才过巷子时总是侧着身子左顾右盼,生怕帽子碰着什么东西。只有平常戴惯了长翅帽的官员才会这样啊!”寇准立即严肃地叫他走开。 不过严肃归严肃,跟朱元璋、朱棣相比,赵匡胤器量宽宏多了,从不以杀戮服人。有一次,他设宴招待群臣,其中有一个翰林学士王着,原先是后周世宗柴荣信任的臣子,由于喝醉了酒,思念故主,当众喧哗起来。群臣大惊,都为他捏一把汗。赵匡胤却毫不怪罪,命人将他扶出去休息。王着不肯出去,掩在屏风后面大声痛哭,好容易才被左右搀扶出去。第二天,有人上奏说王着当众大哭,思念柴荣,应当严惩。赵匡胤说:“他喝醉了。世宗在时,我和他同朝为臣,熟悉他的脾气。他一个书生,哭哭故主,也不会出什么大问题,让他去吧。” 又有一次,宋太祖半夜起来,非常想吃羊肝,可是犹豫了半天不肯下令。左右问他:“皇上有什么事就尽管吩咐吧,我们一定照办!”太祖回答说:“我若说了,每日必有一只羊被杀!” 赵匡胤喜欢在后园弹鸟雀。一次,一个臣子声称有紧急国事求见,赵匡胤马上接见了他。赵匡胤一看奏章,不过是很平常的小事,甚为生气,责问他为什么要说谎。臣子回答说:“臣以为再小的事也比弹鸟雀要紧。”赵匡胤大怒,用斧子柄击他的嘴,打落了他的两颗牙齿。臣子没有叫痛,只是慢慢俯下身,拾起牙齿置于怀中。赵匡胤问道:“你拾起牙齿放好,是想去告我?”臣子回答说:“臣无权告陛下,自有史官会将今天的事记载下来。”赵匡胤顿然气消,知道他是个忠臣,命令赐赏他,以示褒扬。 闲话叙过。却说有一次赵匡胤乘驾出宫,经过大溪桥时,突然飞来一支冷箭,射中黄龙旗。禁卫军大惊失色,赵匡胤却拍着胸膛说:“谢谢他教我箭法。” 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一百五十三章 杯酒释兵权 却说有一次赵匡胤乘驾出宫。经过大溪桥时,突然飞来一支冷箭,射中黄龙旗。禁卫军大惊失色,赵匡胤却拍着胸膛说:“谢谢他教我箭法。”不准禁卫去搜捕射箭者,后来果然就没事了。 大宋有位供奉官名叫翟守珣,有时随驾微行。一日进谏赵匡胤道:“陛下幸得天下,人心未安,今乘舆轻出,倘有不测,为之奈何?” 匡胤笑道:“帝王创业,自有天命,不能强求,亦不能强拒。从前周世宗在日,见有方面大耳的将士,时常杀死,朕终日侍侧,未尝遭害,可见天命所归,断不至被人暗算呢。” 赵匡胤颇有胆略。在他称帝之初,节度使的势力很盛,骄横难制。有一天,赵匡胤将他们召来,授给他们每人一把佩剑,一副强弓,一匹骏马,然后他也单身上马,不带卫士,和这些节度使一起驰出皇宫。到了固子门的树林之中,又与他们一起下马饮酒。饮了几杯酒以后,赵匡胤突然对他们说:“这里僻静无人,你们之中谁想当皇帝的,可以杀了我,然后去登基。”这些节度使都被他的这种气概镇住了,一个个拜伏在地,战栗不止,连称“不敢,不敢”。赵匡胤再三询问,他们吓得只是埋头不语。赵匡胤就训斥他们说:“你们既然要我做天子,就应当各尽臣下的职责,今后不准再骄横不法,目无天子!”节度使们都三呼万岁,表示顺从。 赵普与宋太祖赵匡胤在年轻的时候就是同学兼朋友,他出身比较艰苦,少年时没有好好读过书,后来就一直跟随赵匡胤打天下。宋朝开国后,赵普白天忙于处理国家政务,夜晚则读《论语》。据说每当遇到重大问题,赵普总是说:“明天再作决策。”晚上回家以后,他从箱子里面拿出一本书仔细地读,第二天准能够提出一个很高明的见解。时间久了,大家都很奇怪,觉得赵普家里一定藏有什么秘籍宝典。有一次,赵匡胤晚上去他家里商量紧急政务,看到他的书桌上放着一本书,一看原来是《论语》。赵匡胤有些奇怪,就问道:“《论语》是小孩子启蒙的书,你为什么还要读它呢?”赵普回答:“《论语》中有治国的大道理,臣已经用半部《论语》帮陛下打了江山,现在要另外半部来帮助陛下治理天下。”在这之后,赵匡胤更加重用赵普,有什么为难的事情都会找赵普来商量。 有一次,赵普向宋太祖推荐一个人做官。接连两天,宋太祖没有同意。第三天赵普上朝的时候,又送上奏章,坚持要求宋太祖同意他的推荐,这下可触怒了宋太祖。宋太祖把奏章撕扔在地上。赵普脸色没有改变,跪在地上,不慌不忙地把扯碎的奏章拾起来,放在袖子里。退朝回家以后,赵普把扯碎的奏章粘接起来,过了几天,又带着它上朝交给宋太祖。太祖方才醒悟,终于任用了赵普推荐的那个人.。 再有一次,赵普要提拔一名官员,宋太祖不批准。赵普就像前次一样坚持自己意见。宋太祖说:“我就是不准,你能怎么样?”赵普说:“提拔人才,都是为国家着想,陛下怎能凭个人的好恶专断!”宋太祖听了,气得脸色变白,一甩袖就往内宫走。普不能入宫,坚持站在宫门外,过了很久,太祖终于同意。 一日,太祖又微行至赵普第,赵普慌忙出迎,导入厅中,拜谒已毕,劝太祖慎自珍重。 太祖复笑语道:“如有人应得天命,任他所为,朕亦不去禁止呢。” 普又答道:“陛下原是圣明,但必谓普天之下,人人悦服,无一与陛下为难,臣却不敢断言。就是典兵诸将帅,亦岂个个可恃?万一乘间窃发,祸起萧墙,那时措手不及,后悔难追。所以为陛下计,总请自重为是!” 这些话实际上是提醒宋太祖,要他记住陈桥兵变的事件,避免类似的事件重演。 太祖不禁点首,寻复语普道:“天下自唐末以来,数十年间,帝王凡易十姓,兵革不息,苍生涂地,这是为何?我欲息天下之兵,为国家建长久之计,有何方法?”赵普说:“陛下能如此考虑,天地神人之福也。唐末以来,战斗不息,国家不安,其原因无他,只因节镇太重,君弱臣强而已。今别无他法,惟有稍夺其权,制其钱谷,收其精兵,则天下自安矣。” 赵匡胤认为赵普所言极是,不失为良策,遂于建隆二年(公元960年)三月,首先罢免了慕容延钊殿前都点检的职务。调离京师,到外地任节度使。并且从此以后此职不再授人。 赵普认为宋太祖此举固然必要,但没有彻底解决问题,因为石守信、王审琦等人虽是拥护太祖为帝的旧属,建宋有功的大臣,但他们身居要职,拥兵自重,久后难免不生反叛之心。所以,赵普建议应当尽快解决拥兵自重的将领问题。 宋太祖认为赵普的建议不无道理,但苦于无故削夺功臣兵权,恐众将不服。于是,赵普又为太祖献策,提出了一个既能削夺石守信等人的兵权,又便于启齿的借口。赵普说:“臣也不忧此辈叛乱,然而,细观数人,皆非统御之才,恐不能制服部属,万一军伍作孽,彼等亦不由自主。” 赵匡胤认为这倒是个令人无可非议的理由。于是,一天晚朝之后,太祖设宴招待石守信、王审琦等高级将领。酒至半酣,太祖屏退左右,对众将说道:“我不是你们帮忙,不会有今天,但身为天子,实属大难,反不如做节度使时逍遥自在。我从当上皇帝后,已一年有余,从没有一晚睡得安稳的。”石守信一班大将慌忙离座问道:“现在藩臣畏服,天下归心,皇上还有什么忧虑呢?”宋太祖笑道:“你们和我,都是故交,何妨直言,这皇帝的宝座,那一个人不想坐呢?”石守信等人听了这话,不禁暗暗惊惶,一齐伏地叩首道:“皇上何出此言,现在天下已定,何人敢生异心,自取灭族之祸?”宋太祖说道:“你们本无此意,但你们的手下贪图富贵,暗中怂恿,一旦变起,将黄袍加在你们身上,你们虽然不想当,但势成骑虎,也就不得不从了。”石守信等人嗽得汗流泱背,涕泣谢道:“我们愚不可及,乞皇上哀怜,指示生路。” 宋太祖道:“你们请起来,我有一个主张,与你们好好商量。”石守信等人慢慢站直来,宋太祖慢慢说道:“人生如白驹过隙,少而壮,壮而死,不过一瞬间的事,到了撒手之时,纵有富贵,也难带去,惟有趁活在世上的时候,多积金银,厚自娱乐,令子孙不至穷苦,方才不负此生,我为你们打算,不如辞去兵权,出守大藩,多置田宅,为子孙立个长久基业,自己却买些歌童舞女,日夕欢娱,安享富贵,以乐余年。”石守信等人立即说道:“我们蒙皇上怜念,一至于此,敢不谨遵圣谕么?” 第二天石守信、高怀德、王审琦、张令铎、赵彦徽等上表声称自己有病,纷纷要求解除兵权,宋太祖欣然同意,让他们罢去禁军职务,到地方任节度使,并废除了殿前都点检和侍卫亲军马步军都指挥司。禁军分别由殿前都指挥司、侍卫马军都指挥司和侍卫步军都指挥司,即所谓三衙统领。在解除石守信等宿将的兵权后,太祖另选一些资历浅,个人威望不高,容易控制的人担任禁军将领。禁军领兵权析而为三,以名位较低的将领掌握三衙,这就意味着皇权对军队控制的加强,以后宋太祖还兑现了与禁军高级将领联姻的诺言,把守寡的妹妹嫁给高怀德,后来又把女儿嫁给石守信和王审琦的儿子。张令铎的女儿则嫁给太祖三弟赵光美。 在经过一系列的罢免兵权和政治联姻之后,宋太祖已经牢牢地将兵权掌握在自己手中。可以说五代十国时期的诸藩镇拥兵自重,“兵权所在,则随以兴,兵权所去,则随以亡”的时代终结了。 石守信在后周时,参与高平之战、淮南之战,累官殿前都指挥使、义成军节度使,与赵匡胤结为异姓兄弟,成为“义社十兄弟”的成员。北宋建立后,率军讨平李筠、李重进叛乱,出任马步军副侍卫都指挥使、侍卫亲军马步都指挥使等职。 后来发生的一件事,让石守信认识到:皇帝对他的猜忌,并不那么容易消除。 石守信有位朋友姓梁,其子梁周翰文才出众,很受石守信待见。梁周翰也很有本事,赵匡胤想让他留在自己身边当“秘书”。 在一次酒宴上,赵匡胤对石守信说了这个想法。石守信回家后,将这一好消息告诉了梁周翰。梁周翰急忙上书一封,对皇帝表示感谢。不料,收到“感谢信”的赵匡胤龙颜大怒,不仅撤销了这项任命,还把梁周翰赶出京城。 石守信明白,赵匡胤明着是贬谪梁周翰,暗地里是责怪他插手政治,干预人事任免。认识到这一点,石守信从此不问政治,在天平军节度使的岗位上埋头“苦干”,“专事聚敛,积财巨万”,践行“享乐主义价值观”。 过了数年,太祖欲召天雄军节度使符彦卿入典禁兵。符彦卿系宛邱人,幼擅骑射,壮益骁勇,历晋、汉两朝,已累镇外藩;周太祖即位,授天雄军节度使,晋封魏王。世宗迭册彦卿两女为后。就是光义的夫人,也是彦卿第六女。所以周世宗加封彦卿为太傅,宋太祖更加封他为太师。此时因将帅多已就镇,乃欲召彦卿入值。 赵普闻知消息,忙进谏道:“彦卿位极人臣,岂可再给兵柄?” 太祖道:“朕待彦卿素厚,谅他不至负朕。” 赵普突然道:“陛下奈何负世宗?”【问得好!兜心一拳。】 太祖默然,因即罢议。既而永兴军节度使王彦超,安远军节度使武行德,护国军节度使郭从义,定国军节度使白重赞,保大军节度使杨廷璋等,同时入朝,太祖与宴后苑。 赴宴的五个人里,有的忐忑不安,因为心里有鬼,比如说王彦超。有的愤愤不平,因为实在难受,比如郭从义。 如果大家还有印象的话,当年赵匡胤浪迹天涯,驴行四海的时候,曾经投奔到王彦超手下,当时王彦超同志眼拙,没看出来眼前这个一身丐帮打扮、嘴角挂着鼻涕很潮很fashion的同志后来能混成开国皇帝,于是,随便拿几贯钱就给打发了,整得小伙子的心哇凉哇凉滴。 这件事情,王彦超忘不了,赵皇帝当然更忘不了。 早在建隆二年(公元961年),赵匡胤穿上皇袍才刚刚一年,他就在一次宫廷宴会中酒后失言,笑着问王彦超:爱卿,当年你在复州,朕去投靠你,你怎么不收留我呢? 赵匡胤这一笑,王彦超吓得够呛,怎么看怎么觉得皇帝这笑容里藏着一把明晃晃的刀,王彦超吓坏了,他立即避席跪倒,说出了想了好多好多年的圆场话——当年臣不过是个防御使,一勺的浅水怎么能容得下神龙呢!要是陛下当年真留在我那小地方,您还能有今天吗? 第二天,被吓得差点大小便失禁的王彦超,立刻写检查,主动认错,准备受罚,虽然赵匡胤借口一切都是醉酒惹的祸,好言安慰了一番,但是这一惊一吓,毕竟还是在老王脆弱的心灵里留下了难以抹去的阴影。 如今,再次接到皇帝的邀请函,参加这莫名其妙的夜宴,王彦超心里又不免打起了鼓。 再说郭从义,这位节度使是位地道的行伍人,勇猛善战,没有什么歪心思。可赵匡胤对他也不放心。 几天前在最初的殿廷接见时,赵匡胤曾微笑着向他致意,说:“郭爱卿,听说你马球打得非常好,今日为我表演一下如何?” 郭从义正中下怀,他二话没说,当场甩掉礼服下殿,骑马纵横驰骋,周旋击拂,史称“曲尽其妙”。之后人人喝彩,郭从义也喜气洋洋地上殿谢恩,结果赵匡胤似笑非笑地说:“你球打得可真好啊,可惜,这是将军应该做的事儿吗?” 郭从义僵那儿了,他不知道皇帝为什么要玩他?但就是这样,他仍然得出席皇帝特意为他们举行的特殊酒会。席间,赵匡胤举杯对赴宴的王彦超等人说:“卿等均国家旧臣,随朕鞍前马后,南征北战,戎马倥偬,至今尚无休养安乐的时候,这实非朕礼待贤臣的本意。”王彦超马上领会了赵匡胤的意图,当即离席跪奏道:“臣素来功微,承蒙恩宠。如今年事已高,希望陛下能恩准臣告老还乡。”赵匡胤也马上离席,亲自扶起且嘉慰道:“您可以称得上是谦谦君子了。”然而武行德等人却不明白赵匡胤的用意,历陈平昔的战功及履历艰辛。赵匡胤听后说:“这是前朝的事,不值得再提了。”【武行德实是笨伯。】 武行德等人以为自己不提辞职的事,皇帝也就不好意思解职,可是,不要忘了,领导总是有办法的:既然你们不打辞职报告,那么就由我来下发免职决定吧。 赵匡胤迅速下达了诏令,解除了武行德等人的节度使职务,同时给了武行德一个太子太傅的荣誉称号,授予郭从义、王彦超、白重赞、杨廷璋等人上将军的虚职,这就是史书上所说的“罢镇改官”。惟王彦超留镇如故。后人有诗叹道: 尾大原成不掉忧, 日寻祸乱几时休? 谁知杯酒成良策, 尽有兵权一旦收。 就这样,几个人喜气洋洋赴宴来,垂头丧气出宫去。武行德等人叹息几声之后突然顿悟。这一天,在宋朝都城开封府的大街上,四个年过花甲,鬓发斑白的老兵把臂高歌,渐行渐远,终于走出了所有人的视线,只有他们的歌声还隐约可闻: “漫揾英雄泪, 揖别帝王家。 想当年金戈铁马称雄壮, 不过是胡乱厮杀。 攒家一把刀, 今天刀放下, 赤条条来去无牵挂, 且莫道种豆反得瓜……”(全书完) 第一百五十四章 王全斌扫平后蜀 公元964年除夕,后蜀帝国皇帝孟昶心情大好,亲笔在钉于屋门两侧用于驱鬼避邪的桃木板上题下了两句吉祥话:新年纳余庆,嘉节号长春。通常认为,这是中国最早的一副春联,文采飞扬的孟昶自然就是春联的“专利持有人”。 不过,这个故事还没完,一年后,大宋帝国灭掉了后蜀,宋廷派到成都的第一任地方长官正是一个叫吕余庆的人。另外,宋太祖赵匡胤自大宋建立(公元960年)就将自己的生日定名为“长春节”,身居蜀地的孟昶在题写春联时也许并不知道“长春”乃宋之“圣节”,而据说后蜀降宋这一天正是宋太祖诞辰之日。历史上第一副春联竟然同时又是一双谶语。 蜀地富庶,在孟知祥、孟昶统治时期,境内很少发生战争,社会经济有所发展。后蜀与南唐同为五代时期经济文化较发达的区域。后蜀宰相毋昭裔与赵崇祚辑唐、五代词五百首为《花间集》,对后世影响很大。毋昭裔还曾出私财百万营学馆,并奏请雕版刻印“九经”,蜀主从之,“由是蜀中文学复盛”。当时节度使往往兼领禁军,住在成都。孟昶嗣立后,命文臣出任这些地区的知节度事,这一措施,开宋代削弱藩镇的先例。 却说蜀主孟昶滥任臣僚,所用王昭远、伊审征、韩保正、赵崇韬等,均不称职。昶母李氏本唐庄宗妹妹,嫁给孟知祥,尝语孟昶道:“我见庄宗及尔父灭梁定蜀,当时统兵将帅必须量功授职,所以士卒畏服。今王昭远本给事小臣,韩保正又是绔袴子弟,素不知兵,一旦有警,如何胜任?” 孟昶不肯从。蜀相李昊又进谏道:“臣观宋氏启运不类汉周,将来必统一海内,为我国计,不如遣使朝贡,免启戎机。” 孟昶颇以为是,商诸昭远。昭远道:“蜀道险阻,外扼三峡,岂宋兵所得飞越?主上尽可安心,何必称臣纳贡转受宋廷节制呢。” 孟昶于是罢朝贡议,并增兵水陆防守要隘。 王昭远从小和孟昶一起长大,几十年如一日,亲密无间,好到了孟昶的国库就是王家的仓库,可以随便拿。但就这样,王昭远还是不满意。 因为他的人生还有更大的追求——要做诸葛亮,要出川北伐平定天下!何况当时川中都有人不服了,当面对他说:“你都当上枢密使了,不立点功,能堵上大众的嘴吗(何以塞时论)”? 而且进兵的具体步骤都替他想好了:先联络好北汉,命令它南下,我们趁机出黄花谷、子午谷,中原表里受敌,那么关右之地,都是我们的了。 那还等什么?王枢密急不可耐,和孟后主商量了一下,就派出了他的枢密院大臣孙遇,以及兴州军校赵彦超、杨蠲等人,带着写好的蜡丸密信去见北汉皇帝,“令”其出兵,一起攻打宋朝。 但是遗憾的是,赵彦超在半路上拐了个弯,把孙遇、杨蠲连同蜡丸密信都交给了大宋皇帝赵匡胤。 赵匡胤仰天大笑:吾西讨有名矣! 乾德二年,赵匡胤以后蜀皇帝孟昶勾结北汉共谋犯宋为由,发兵近六万,分北、东两路合进收川。其中北路,以忠武节度使王全斌为西川行营凤州路都部署,侍卫步军都指挥使崔彦进为副都部署,枢密副使王仁赡为都监,统率禁军步骑两万、诸州兵士万余,自凤州沿嘉陵江南下; 东路,以侍卫马军都指挥使刘光义为西川行营归州路副都部署,枢密承旨曹彬为都监,统领步骑两万,自归州溯长江西上。两军分进合击,约期会兵合攻成都。 数日后王全斌等入朝辞行,太祖问道:“卿以为西川可取否?” 王全斌道:“西川若在天上,固然不能到。若在地上,到即扫平矣!”太祖喜道:“朕已为蜀主治第汴滨,共计五百余间,供帐什物,一切具备。行军所至,不得焚荡庐舍,驱逐吏民,开发邱坟,剪伐桑朽,凡克城寨,不可滥杀俘虏,乱抢财物。倘或蜀主出降,所有家属男妇,概不准侵犯一人,好好地送他入都,来见朕躬,朕当令他安居新第哩。” 王全斌出身将门,自幼胆识过人。他的父亲为后唐岢岚军使,私下畜养一百多名勇士,李存勖怀疑他心存异志,召见他,他害怕不敢去。当时王全斌十二岁,对他父亲说:“这是因为皇上怀疑您有别的图谋才召见您,您让我去作人质,一定会消去怀疑。”他的父亲照计行事,果然得以保全。 再后来,李存勖把王全斌收在身边当近卫。等到李存勖众叛亲离,乱兵入城的时候,宫廷卫士不是叛变就是逃跑,只有王全斌和符彦卿一直保着李存勖在皇宫里苦苦支撑。直到李存勖被冷箭射中,王全斌还把他扶到内殿,等到皇帝死了,他才痛哭而去。 这样的执拗,这样的忠贞,才是赵匡胤选他作平蜀主帅的最重要原因。因为纵观中国历史,四川是个非常邪门的地方,在那里割据的政权,不管是贤明的还是荒淫的,不管是有刘备的胸怀还是诸葛亮的才能,都绝不会超过两代。而外来平蜀的将军们更加不幸,不是死在了崇山峻岭里;就是在九死一生侥幸成功后,又被自己的皇帝砍头。 理由很简单,因为没有哪一个皇帝不害怕那些成功入川覆没了一个朝廷的将领,会留在了那里自立为王。那么王全斌呢?赵匡胤就那么相信他? 历史证明,赵匡胤不仅相信他,而且给了他极大的行动自由和特权。 王全斌入蜀时,正是深冬季节,京城下大雪,赵匡胤在讲武殿设毡帷,穿着紫貂裘皮衣帽处理政事,忽然对身边的大臣说:“我被服如此,尚觉体寒,念西征将士,冲犯霜霰,何以堪此?”即解下紫貂裘帽,遣太监飞骑赶往蜀地赐给王全斌,且传谕全军,以不能遍赏为憾事。于是宋军人人感动;王全斌跪拜赏赐,感激流涕。 蜀主昶闻得警报,亟命王昭远为都统,赵崇韬为都监,韩保正为招讨使,李进为副,率兵拒宋,且令左仆射李昊在郊外饯行。 这就是机遇,终于可以一展抱负了。王昭远带着都监赵崇韬,出席了宰相李昊为他举行的壮行酒会。席间王都统慷慨表态:“我此行何止战胜宋军,以我手下的三万雕面恶少年,取中原易如反掌耳!” 王昭远在说这番话的时候,他手里拿着一把铁制的如意,羽衣纶巾洒然谈笑,就跟蜀汉时的诸葛亮一样。 李昊心里觉得可笑,口中只能敷衍,随即告别。昭远率兵启行,手执铁如意指挥军事,自比诸葛亮。到了罗川,闻宋帅王全斌等已攻克万仞、燕子二寨,进拔兴州,乃亟派韩保正、李进率军五千前往拒敌。韩、李二人行至三泉寨,正值宋军先锋史延德带着前队骤马冲来。 李进舞戟出迎,战未数合,被延德用枪拨戟,轻舒左臂活擒过去。韩保正大怒,抡刀出战,延德毫不惧怯,挺枪接斗,又战了十余合,杀得保正气喘吁吁,正想回马逃奔,不防延德手长,又被活捉去了。 延德驱兵大进,乱杀一阵,可怜这班蜀兵多做了无头之鬼。还有三十万石粮米也由宋军搬去,一粒不留。 王昭远闻报吓得魂不附体,举措失常。既而尘头大起,号炮连声,昭远僵卧胡床好象死去,还是都监赵崇韬布阵出战。 都统魂不附体,蜀军更是胆寒,哪里还敢对仗?一经接手,略有几人受伤,就一哄儿逃散了。崇韬还想支持,偏坐骑也象胆小,向后倒退下去,崇韬坐不安稳,平白地翻落马下,被宋军缚住。全斌本是个杀星,但教兵士砍杀过去,好似刀劈西瓜,滚滚落地,差不多有万余颗头颅。有几个败兵侥幸逃脱奔回寨中,忙将昭远掖坐马上,加鞭疾奔逃至东川,下马匿仓舍中。王昭远悲嗟流涕两目尽肿【自比诸葛亮,何不设空城计?】。俄而追骑四至,入舍搜寻,见昭远缩做一团,也不管什么都统不都统,把铁索套在他的头上,似猢狲般牵将去了。 王全斌旗开得胜,刘光义却面临重重艰险。他要从鄂西进入三峡,由三峡入东川,沿长江溯流而上,才能到达目的地成都。但后蜀在他的必经之路涪州、泸州和戎州一带设下了层层关卡。 尤其是三峡重镇夔州,那里是重中之重,不善水战的北方军团注定要在那儿大受磨难。 这之前,刘光义势如破竹连破三会、巫山等蜀军营寨,击破后蜀水、步军共一万余人,缴获战船二百余艘,逼近夔州。 看到宋军兵临城下,久经战阵的夔州守将高彦俦一眼就看出了敌我双方的优劣要害之处。他强烈建议(他名为主帅,可惜监军更大)据城死守。因为宋军远来,粮食后勤都供应不上,他们得在长江上运给养! 可惜监军大人不同意。武守谦的反应是勃然大怒——兵临城下,怎能龟缩不出,任由敌军耀武扬威?不行,一定要出击,而且必须趁他们远来疲惫,一举击溃狂妄的宋朝人! 武守谦这么说的,也是这么做的,他率领麾下千余士兵冲出夔州,向刚刚登岸的宋军杀了过去。 宋军主帅之一的张廷翰亲自出战,率领着宋朝全国精选出来的士兵,而且两军相遇的地方还在长江边上的猪头铺,也就是说是片陆地。 结果武守谦败了,就在败退的时候,他还想着夔州城。他为夔州尽的最后一份力,就是尽量离它远一点,他怕跟着追杀的宋军一起卷进城去。 但是无济于事,刘光义很清楚自己的目标在哪儿。他命令全军登岸,猛攻夔州。 历史记载,当日“廷翰等乘胜登其城,拔之。彦俦力战不胜,身被十馀枪,左右皆散去。”孤城无援,部众溃散,高彦俦为后主所做的最后一件事是,“彦俦奔归府第,整衣冠,望西北再拜,登楼,纵火自焚。” 几十天之后,花蕊夫人在赵匡胤面前吟了一首诗,诗中对投降将士表达了十分的不满: 君王城上竖降旗, 妾在深宫哪得知? 十四万人齐解甲, 更无一个是男儿! 这首诗千古流传,可她不知道,武守谦以卵击石,高彦俦自焚殉国,虽然失败了,但他们同样是英雄!后人有诗叹曰: 男儿在边关, 死战尽勋戎, 贵妇深宫乐, 凭甚论英雄! 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一百五十五章 孟昶之死 却说蜀主孟昶正与爱妃花蕊夫人饮酒取乐,突然接到败报,把酒吓醒了一半,忙出金帛募兵,令太子玄喆为统帅,李廷珪、张惠安等为副将,出赴剑门援应前军。玄喆素不习武,但好唱歌,从成都出发时,尚带着好几个美女,好几十个伶人,笙箫管笛,沿途吹唱。并不象行军打仗,倒象是出去迎亲。 丞相李昊入报孟昶道:“不好了!宋帅王全斌已入魏城,不日要到成都了。” 孟昶失声道:“这且奈何?” 李昊道:“宋军入蜀,无人可挡,谅成都亦难保守,不如见机纳土,尚可自全。” 孟昶看着他,一时说不出话来。进而他的脸上浮现出一丝难以形容的笑容,是苦涩?是自嘲?又或是深入骨髓的悲哀?不,也许是尖锐得像钢针一样伤人的讥讽! 孟昶对变得有些僵硬的李昊摆了摆手,说:“你去办吧,我想起来了,这事你在行”。然后他苦笑着对花蕊夫人说:“我父子以丰衣足食养士四十年,一旦遇敌,竟不能东向发一矢!”说完下城,再不回顾。 时光倒流,一切都从头再来了。当年前蜀是怎样灭亡的,现在后蜀就原样再次翻版。就连当初写降书顺表的执笔人都没有变化。 李大宰相回家后,拂纸执笔,文不加点,片刻之间就把孟昶交给他办的事情做完了。降表己成,然后他就难免有些得意了。毕竟时间过去了整整四十年,其间人世变幻,山河易主,而他并没有老,当年做过的事现在仍然得心应手! 后蜀孟昶与前蜀王衍的投降文本都是由他起草写成。李昊依样画葫芦,降表略云: 先臣受命唐室,建牙蜀川,因时势之变迁,为人心之拥迫。先臣即世,臣方丱年,猥以童昏,谬承余绪。乖以小事大之礼,阙称藩奉国之诚,染习婾安,因循积岁。所以上烦宸算,远发王师,势甚疾雷,功如破竹。顾惟懦卒,焉敢当锋?寻束手以云归,上倾心而俟命。陛下至仁广覆,大德好生,顾臣假息于数年,所望全躯于此日。臣亦自量过咎,待罪以闻! 公元965年2月19日早晨,成都北郊外升仙桥畔,四十年前的一幕再次重现。孟昶身穿白衣,衔玉壁,手牵一只白羊,头上缠着草绳站在桥边。他身后是他的文武百官,这些人身穿孝服,赤足,伏在一口空棺材上放声痛哭。 这就是中国当时出降的国君所应必备的官方“礼仪”,以此来表示自己犯有死罪,听候发落;而他的官员们,是在为他服丧悲痛。 受降的一方,由宋军主帅王全斌代表赵匡胤走了过去,取下玉壁和草绳,把白羊牵走,再把那口棺材烧了,然后当众宣读赦免孟昶的诏书,这一过场才算走完。 据说当天的仪式是在宰相李昊的主持下顺利进行的,双方皆大欢喜,各得所需。李昊回家后,发现家门上多出了一张纸,上面端端正正地写着他一生为历史所做的最大功绩——世修降表李家! 总计后蜀自孟知祥至孟昶,凡二世,共三十二年。宋太祖接得降表,便简授吕余庆知成都府,并命蜀主孟昶速率家属来京授职。 当年3月,后蜀的亡国之君孟昶被宋军押解进京。少不入蜀,老不出川,孟昶这一年四十七岁了,这是他有生之年第一次出川,回望蜀乡,家国渺茫,一切都离他越来越远了…… 对他稍有安慰的,是远在开封的赵匡胤给他的承诺:“尔既自求于多福,当尽涤其前非。朕不食言,尔无过虑。” 岁月会将拥有变成失去,也会把失去变为拥有。失去是拥有的起点,拥有是失去的理由。据说孟昶与李昊一行三十三人被押赴汴梁时,正是绿柳才黄的时候,路边杜鹃声声:“行不得也,哥哥!”“行不得也,哥哥!”实在叫人心碎。 孟昶投降从成都押送到开封时,一路上,蜀国人民护送不绝。从二江到眉州,数万民众拥挤在道路上,痛哭流涕,其中大哭而死的人达到数百人,孟昶也用手遮住面部伤心地痛哭。假如不是真心真意地关心人民的生活,怎么能深入人心到这种程度?老百姓会达到这样的拥护?中国历史上哪一个亡国之君,下台后老百姓曾经这样痛哭过?仔细地分析一下孟昶的生平事迹,他做了许多为人民谋利益的事情,如奖励生产,减轻刑罚,惩治贪官,重视教育事业,使蜀国人民过上了相对幸福的生活,因此得到了人民的真心的拥护。蜀国的灭亡是社会发展的必然结果,并不是孟昶造成的。 生死由人,听天由命,孟昶想开了倒也无所谓,但是一路上,熟悉各项投降业务的宰相李昊却时常面无人色,甚至一夕数惊。李昊的脑海里总是会闪现出四十年前的那一幕。 当年王衍举族投降,君臣一共有几千人,出江陵,经襄州,像他们一样向后唐庄宗李存勖投降。很不巧李存勖因为部下叛乱,正要御驾亲征,怕过多的降臣再让局势动荡,于是就下令把“王衍一行”全部处死。当时接旨的是后唐枢密使张居翰,这人实在不忍,趁着诏书上墨迹未干,李存勖又匆匆离开,张居翰马上把诏书靠在殿柱上,将“一行”改为“一家”。仅仅杀了王氏一族了事。 那么赵匡胤会履行诺言吗?当年李存勖也曾经答应王衍全家不死的! 孟昶一行抵达开封郊外时,赵匡胤派出了自己的皇弟晋王赵光义在玉津园慰问;次日,太祖御崇元殿,备礼见昶。昶叩拜毕,由太祖赐坐赐宴,面封孟昶为检校太师兼中书令,授爵秦国公,所有昶母以下,凡子弟妻妾及官属,均赐赍有差。就是王昭远一班俘虏,也尽行释放。 次日,昶母李氏带着孟昶妻妾入宫拜谢,花蕊夫人当然在列。太祖一一传见,挨到花蕊夫人拜谒,才至座前,便觉有一种香泽扑入鼻中,仔细端详,果然是天姿国色不同凡艳,及折腰下拜,几似迎风杨柳,袅娜轻盈。嗣复听娇语道:“臣妾徐氏见驾,愿皇上圣寿无疆!” 这两句虽是普通说话,但出自花蕊夫人口中,偏觉得珠喉宛转,呖呖可听。当下传旨令起,且命与昶母李氏一同旁坐。 据史书记载,花蕊夫人姓徐名慧,原是民间的一名歌姬,因生得风姿秀逸,且擅长吟咏,精工音律而入宫,做了孟昶的贵妃。又因“花不足以拟其色,蕊差堪状其容”,别号花蕊夫人。入宫以来,集三千宠爱于一生,独享专宠22年。 花蕊夫人的宫词写得极为出色,如今,我们读到的《全唐诗》中收录了她的一百五十多首宫词,大多华丽明艳、清丽欢快、婉约可喜、诗情画意。如这一首: 三月樱桃乍熟时, 内人相引看红枝。 回头索取黄金弹, 绕树藏身打雀儿。 阳春三月,樱桃初熟的季节,大家邀约赏春,被红枝上的花儿所吸引。一回头,看到了栖息于高树上的雀儿,于是向身边的丫鬟要来了黄金弹,躲到大树后面击打雀儿。此诗静动相宜、色彩斑斓、趣味横生、生动活泼。 太祖对后蜀的这位花蕊夫人早有所闻,见了之后才知其气质风采远胜传闻。为验证花蕊夫人的诗才,赵匡胤当场面试,要她即兴赋诗一首。花蕊夫人脱口吟道: 君王城上竖降旗, 妾在深宫哪得知? 十四万人齐解甲, 更无一个是男儿! 一首七言绝句,不仅将自己的才艺展示得淋漓尽致,还捎带发泄了一腔亡国之恨,对不作为的男人们,语气中不无揶揄和轻蔑。这一首振聋发聩的千古绝唱令赵匡胤感慨万分,听罢长久不语,连饮三杯,说道你再做一首新的。花蕊夫人沉思片刻,再启朱唇: 初离蜀道心将碎, 离恨绵绵, 春日如年, 马上时时闻杜鹃。 三千宫女皆花貌, 共斗婵娟, 髻学朝天, 今日谁知是谶言。 吟罢,说道这词是当日离开蜀国,途经葭萌关时写的,写在驿站的墙壁上。还说:“当年在成都宫内,蜀主孟昶亲谱‘万里朝天曲’,令我按拍而歌,以为是万里来朝的佳谶,因此百官竞执长鞭,自马至地,妇人竟戴高冠,皆呼为‘朝天’。及李艳娘入宫,好梳高髻,宫人皆学她以邀宠幸,也唤作‘朝天髻’,那知道却是万里崎岖,前往汴京,来见你宋主,万里朝天的谶言,却是降宋的应验,岂不可叹么?” 赵匡胤听了尽管不是很舒服,但对眼前这个才貌俱佳的奇女子还是产生了强烈的好感。 昶母请入谒六宫,当有宫娥引导前去,花蕊夫人等也即随往。太祖尚自待着,好一歇见数人出来谢恩告别。太祖呼昶母为国母,并教她随时入宫,不拘形迹,昶母唯唯而退。太祖转着双眸盯住花蕊夫人面上,夫人亦似觉着,瞧了太祖一眼,乃回首出去。为这秋波一转,累得这位英明天子心猿意马,几乎废寝忘餐。无奈罗敷有夫,未便强夺,踌躇了好几天,才想出一个绝计。一夕,召孟昶入宴,饮至夜半,孟昶告归。越宿孟昶患疾,胸间似有食物塞住,不能下咽,迭经医治,终属无效。奄卧数日,竟尔毕命,年四十七岁。太祖废朝五日,居然素服发哀,赠帛千匹,葬费尽由官给,追封孟昶为楚王。 从965年孟昶之死,到991年北汉末帝刘继元之死,在26年内,五代十国中投降北宋的9名亡国君王,全部死去。 去世时,他们大多数处于青壮年时期。而北宋的史书,对于他们的死,一概语焉不详。 宋朝在历史上素来有优待降君、绝不赶尽杀绝的好名声,但这些降君们,一个个在宋太祖、宋太宗两朝之内死去。 这是否暗含着正统史书中所未触及的隐秘历史呢? 据说,孟昶死前留了个遗表给赵匡胤,里面说:臣之老母,臣之孤遗,仰荷圣恩,夫复何忧!他是希望以这种委婉的言辞,来保全母亲李氏和遗孤。 但是,李氏听闻孟昶已死,不哭,以酒酹地说:“汝不能死社稷,贪生以至今日,吾所以忍死者,以汝在尔。今汝既死,吾何生焉!”随后开始绝食,几天后就死了。 李氏的激烈举动,很有问题。如果孟昶是正常死亡,她不可能采取绝食求死的方式。在大宋国都绝食,很明显是对赵匡胤的无声抗议。 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一百五十六章 花蕊夫人 却说孟昶葬在洛阳,他的家属仍留汴京,少不得入宫谢恩。太祖见花蕊夫人全身缟素,愈显得明眸皓齿,玉骨珊珊,便乘此机会,把她留在宫中,通令侍宴。花蕊夫人在这时候,身不由己,只得宛转从命。 史载,这花蕊夫人是除了孝惠贺皇后、孝明王皇后、孝章宋皇后之外,赵匡胤最宠爱的女人。而且,花蕊夫人还是一个亡国之君的贵妃,后蜀之亡与她一味地“风花雪月歌舞升平”是有直接关系的,这在封建皇帝中是比较忌讳的,然而赵匡胤并不在乎。依然“携着花蕊夫人的手,同入寝宫,不久封花蕊夫人为贵妃”这与《千里送京娘》里的宋太祖差别太大,同是宋太祖,做人的差别咋这么大呢?或许京娘长得不太漂亮吧? 花蕊夫人原本与孟昶感情很好,孟昶故去后,花蕊夫人一度黯然神伤,思念至深,乃至不能自己。情到深处,花蕊夫人便亲手画了孟昶的像,私下里时常奉祀。有一天,花蕊夫人正在礼拜,恰好被赵匡胤撞见。赵匡胤追问,情急之下,花蕊夫人谎称这是“张仙图”,“送子之神,蜀人皆如”,自己时常祭拜就是希望生个皇子,从此母凭子贵。 或许是花蕊夫人所作“张仙图”太过抽象,赵匡胤不仅信以为真,还感觉这样做很好。后来那些宫里的妃嫔,听说供奉张仙可以得子,都到夫人宫中照样画一幅供奉起来,希望生个皇子,从此富贵。不久,这张仙送子的画像,竟从宫禁中传出,连民间妇女要想生儿抱子的,也画一轴张仙,香花顶礼,至今不衰。据说二郎神杨戬的画像就是由孟昶的画像讹传而来,可见孟昶比死胖子赵匡胤帅气得多!孟昶九泉有知,一定会十分感念花蕊夫人,后人有诗叹曰: 供灵诡说是神灵, 一点痴情总不泯; 千古艰难惟一死, 伤心岂独息夫人。 又一日太祖退朝,见夫人溺器系用七宝装成,精致异常。太祖见了视为希罕,便叹道:“这是一个溺器,乃用七宝装成,试问将用何器贮食?奢靡至此,不亡何待!”即命卫卒将它撞碎,扑的一声,化作数块。既见花蕊夫人所用妆镜,背后镌有“乾德四年铸”五字,不觉惊疑道:“朕前此改元,曾谕令相臣,年号不得袭旧,为什么镜子上面,也有乾德二字哩?”花蕊夫人一时失记,无从对答;乃召问诸臣,诸臣统不知所对,独翰林学士窦仪道:“蜀主王衍,曾有此号。”太祖喜道:“怪不得镜上有此二字,镜系蜀物,应纪蜀年,宰相须用读书人,卿确具宰相才呢。”窦仪谢奖而退。自是朝右诸臣,统说窦仪将要入相,就是太祖亦怀着此意,商诸赵普。赵普答道:“窦学士文艺有余,经济不足。”轻轻一语,便将窦仪抹煞。太祖默然。窦仪闻知此语,料是赵普忌才,心中甚是怏怏,遂至染病不起,未几遂殁。太祖很是悼惜。 西蜀既平,宋太祖以乾德年号,与蜀相同,决意更改,并欲立花蕊夫人为后,密与赵普商议。赵普道:“亡国宠妃,不足为天下母,宜另择淑女,才肃母仪。”太祖沈吟道:“左卫上将军宋偓的长女,容德兼全,卿以为可立后否?”普对道:“陛下圣鉴,谅必不谬。”太祖乃立宋女为后。这宋女年未及笄,乾德元年,曾随母入贺长春节,太祖生日为长春节。太祖曾见她娇小如花,令人可爱。越四年,复召见宋女,面赐冠帔,宋女年已二八,荳蔻芳年,芙蓉笑靥,模样儿很是端妍,性情儿又很柔媚,当时映入太祖眼帘,便已记在心中;只因花蕊夫人,专宠后宫,乃把宋女搁置一边。此次提及册后事情,除了花蕊夫人,只有这个宋女,尚是萦情,当下通知宋偓,拟召他长女入宫。宋偓自然遵旨,当即将女儿送纳。哪个不要做国丈?乾德五年残腊,有诏改元开宝,开宝元年二月,由太史择定良辰,册立宋氏为后。是时宋氏年十七,太祖年已四十有二了。老夫得了少妻,倍增恩爱。宋氏又非常柔顺,每值太祖退朝,必整衣候接,所有御馔亦必亲自检视,旁坐侍食,因此愈得太祖欢心。 却说垂涎花蕊夫人美貌的还有一人,他就是赵匡胤的弟弟赵光义。花蕊夫人来到汴京后,赵光义就一直窥伺动静,寻找接近花蕊夫人的时机。太祖冷落花蕊夫人,他正好趁虚而入。他将自己准备夺权篡位的阴谋告诉她,并且允诺说,自己坐上皇帝的宝座后,一定让她当皇后,母仪天下。 但是花蕊夫人一直不喜欢心胸狭隘的赵光义,严词拒绝。空口无凭,他的话也不好跟太祖讲。 赵光义被拒后恼羞成怒,但当时不便发作。一日赵匡胤率亲王和后妃宴射于后苑,赵匡胤举酒劝赵光义饮酒。赵光义答道:“如果花蕊夫人能为我折枝花来,我就饮酒。”赵匡胤命花蕊夫人折花时,赵光义引弓将她射死,随后流泪抱着赵匡胤的腿说:“陛下方得天下,宜为社稷为重,远离酒色!”赵匡胤虽然心中不快,却没有责怪他,而是“饮射如故”。 赵光义害死花蕊夫人,除了垂涎于她的美色,在赵匡胤接班人问题上,花蕊夫人也说了不利于赵光义的话,于是赵光义报复射杀。赵光义为了当皇帝,连哥哥赵匡胤都敢害死,多杀一个女人算得了什么呢!至于以社稷为重,不顾一切帮哥哥清除身边的“祸水”,完全是骗人的鬼话,因为他自己比赵匡胤更加好色、无耻。 却说孟昶一行被宋军押解进京后,赵匡胤为了安定后蜀局势,且为了增加北方壮丁,下令把后蜀军人迁往开封,王全斌很不愿意。 因为赵匡胤说了:“行者,人给钱十千,未行者,加两月食粮。” 当时受降的蜀兵有多少,史书中不见统计,但是在稍后的一个报表中可以清晰地看到:至少十万。那得多少钱啊!王全斌心疼了,因为那全是他的钱啊! 于是王全斌下令一切从简,在他和当时的宋军眼里,这些蜀兵无非就是一群劳工,有口吃的有口气就足够了。于是王全斌擅减其数,仍纵部曲侵挠之。 其后果是已经放下武器决心投降且甘愿被迁离故土,去北方当劳力的后蜀军人全部哗变了!忍无可忍,那就无须再忍!他们推举原后蜀大将全师雄为首领,决心向宋朝占领军讨回做人的起码尊严! 王全斌大出意外,立即派部将朱光绪带七百个骑兵去全师雄的老家“安抚”一下。 强将手下无弱兵,朱光绪二话没说,他带着七百个骑兵以最快的速度杀到全师雄的老家,先把全氏一个不留全都杀掉,再把财物全部充公,唯一幸免的是全师雄的女儿,因为她长得好看,朱光绪想据为己有。 悲愤到极点的全师雄痛不欲生,他和所有的蜀兵都看到了,宋朝人根本就没把他们当人对待。痛悔交集,当初为什么那么轻易地让宋朝人杀进来! 造反!全师雄率领蜀军以空前的决心和战斗力马上就攻陷了彭州,杀了都监,更杀光了守城的宋军。然后全师雄自称“兴蜀大王”,号召全蜀一起反抗宋军,把宋朝人赶出去! 史称全师雄置僚属、署节帅,分兵占领灌口、新繁、青城等战略要地,屡战屡胜,很快就兵临成都城下。这时候宋朝人怕了,王全斌怕了,整个军队连同开封城里的赵匡胤都惊慌了。他们这才清醒地意识到,他们还是客军,身在异地,而且无险可守。 形势继续恶化,就连宋军兵力最集中的成都附近,各州县都纷纷起兵响应全师雄,已经达到了十七个州,而蜀军更是迅速发展到了十多万人。 羊变成狼了!王全斌经过慎密思考,他作出了一个十分“英明”的决定:当时成都城内还有后蜀降卒二万七千余人,把他们马上骗到内外城之间的夹城之中,全都杀了……以免蜀兵里应外合。 之后蜀人全都疯了,这就是所谓“仁慈”的宋朝人!从此之后,宋人的安抚、利诱、许诺等等完全失效,只剩下你死我活的刀枪厮杀。整整两年时间,蜀中之乱才彻底平息。 六十六天平蜀吗?不,是整整两年! 而且由于全师雄等人绝不投降,拒绝招抚,平乱之战完全是彻底剿杀。从此以后,蜀人与宋人结下不解之仇,天府之国再也不是中原皇室危难时的避风港了。 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一百五十七章 烛影斧声 诗曰: 开基匪易守基难, 十八年劳马足间。 有子何须传太弟, 误依母命送江山。 却说赵匡胤回到开封,宋朝的战争机器再一次隆隆开动。征讨北汉,刻不容缓,谁都得承认,北汉已经不堪一击,只要去打,就一定能拿下。 公元976年8月,赵匡胤命令党进为河东道行营马步军督部署;潘美为都监;杨光义为都虞侯,郭进为河东忻、代等州行营马步军都监,五路大军齐发直指太原。这一次宋朝以百战之精兵,趁新平江南之威势,要一战成功,灭此朝食。刘继元除了集结少得可怜的部队进城防守之外,马上向契丹求援。 但契丹不比从前,它已经和宋朝互通使臣,互祝正旦,经常礼尚往来了。刘继元乞求新继位的契丹皇帝耶律贤认清形势,别被赵匡胤的和平假象骗倒,唇亡齿寒,看在多年的“叔侄”分上,再拉他一把。 耶律贤终于做出反应。派南院宰相耶律沙,冀王塔尔率重兵前来援救北汉。 一切迹象都表明,一场规模空前的血战已经无可避免。如果宋、辽两军正面交锋,鹿死谁手殊为难料,最终结局很可能直接改变历史的进程。 但就在这个时候,宋朝国内突然传来一个惊天动地的消息,数万将士一瞬间都僵硬了,他们没法相信自己的耳朵,这消息会是真的吗? 那位英明神武,从不生病,一个多月前还生龙活虎地送他们出征的皇帝,竟然死了! 赵匡胤死了!在官修的宋史上,关于赵匡胤之死,只有两句简单的记载。一句是“帝崩于万岁殿,年五十”;另一句是“受命于杜太后,传位于太宗”。 官修宋史语焉不详的原因只有一个,那就是宋太宗以后的北宋皇帝都是由太宗子孙继承,这些人既不愿说清事实,又不好胡编历史,最妙的办法就是绕过去。 如此简单,只有结果,没有经过,更没有原因。 有位名叫文莹的和尚在《续湘山野录》写道:当宋太祖与太宗两位皇帝还是平民的时候,和一个道士相识在关河,该道士姓名无定,一会儿叫“混沌”,一会儿叫“真无”。那时赵匡胤兄弟很穷,而这个道士只要伸手探囊,随时都能拿出金子来。他曾经准确地预测出赵匡胤陈桥兵变,黄袍加身的日期,所以赵匡胤对他非常迷信。可惜的是,赵匡胤当上皇帝,此人就不见了。直到他临死那一年,这人才突然出现,赵匡胤大喜,直接问他——我一直找你,想问一件事。我还能活多久? 道士回答:今年10月20日夜里,如果天气晴好,你还可以再活十二年;如果阴,“则当速措置”。也就是说,如果阴天,赵匡胤就将必死。说完此人就再次消失了。 赵匡胤牢牢记着这些话,到了这一夜,他独自登上皇宫里的太清阁四面遥望,只见天气晴朗,星斗明灿,他很高兴。不料突然间阴霾四起,天地陡变,大雪夹着冰雹从天而降……赵匡胤移仗下阁,急传宫钥开端门,召来自己的弟弟开封府尹赵光义。两人进入寝宫,把所有的太监宫女以及侍卫人等都斥退,开始喝酒。 守在殿外的宦官和宫女远远看见殿内烛火摇晃不定,赵光义的人影突然离席起身,摆手后退,似在躲避和谢绝什么。不久便听见宋太祖手持柱斧戳地,“嚓嚓”斧声清晰可闻,同时大声喊道:“好为之,好为之。”兄弟二人饮酒至深夜。赵光义告辞兄长出去后,宋太祖才解衣就寝。 结果到了次日凌晨,宋朝的开创者赵匡胤果然驾崩,年仅五十岁。 如果上面的说法成立,无论赵光义有没有谋害赵匡胤,赵匡胤当晚都是必死无疑的!但贵为一国之主,临死前只招弟弟一人喝酒,显然不合情理。如果是真的传位,应该多叫几个见证人才是,至少也要召宰相、皇后等人交代一下吧? 或说太祖生一背疽,苦痛的了不得,光义入视,突见有一女鬼用手捶背,赵光义执着柱斧向鬼劈去,不意鬼竟闪避,那斧反落在疽上,疽破肉裂,太祖忍痛不住,遂致晕厥,一命呜呼。 女鬼一说肯定是无稽之谈。兄弟俩晚上饮酒,又屏退左右侍从,而“赵光义的人影突然离席起身,摆手后退,似在躲避什么”。手持柱斧戳地,大喊“好为之,好为之”这句话什么意思呢?联系前文,赵匡胤决定把皇都从开封迁到洛阳,群臣莫敢谏,而赵光义当众拒绝,并杨言“在德不在险”。赵匡胤总不能在大庭广众之下叫嚣“在险不在德”吧?单独召弟弟喝酒,无非是想达成某种协议,比如迁都或立太子之类,让弟弟不要跟他作对。赵光义当然不同意。赵匡胤被毒死也就不难理解了。 《资治通鉴》总编撰、北宋史学家司马光则在离赵匡胤死后只有几十年的《涑水记闻》中,道破了这宗千古疑案的玄机: 原来赵大发现赵二在酒杯中投下某种粉末状不明药物后,忙责问什么东西,赵二连忙叩头请罪。赵大越想越气,拿着玉斧敲击桌子。其实赵大已经喝了毒酒,发现赵二投毒时已经是第二杯了。 赵匡胤死时已是半夜,宋皇后马上让宦官、内侍都知王继恩前往通知赵匡胤的儿子、秦王赵德芳迅速入宫。可是王继恩却直接去开封府找晋王赵光义,在开封府门口,擅长医术的晋王医官程德元在此静候多时,随即程德元引着王继恩进了开封府。当时赵光义还有些“犹豫不敢行”。 当天赵光义回晋王府后,都四更了,还一直没睡,他在等待什么呢?或者他心里害怕,睡不着觉?最可疑的是那个程徳玄,半夜三更大雪天的,一个人坐在晋王府的门口干什么呢? 王继恩和程德玄一同进入开封府,去见赵光义,听说兄长暴亡,赵光义故作惊异状,犹豫着不肯前往皇宫,提出要和家人商议。如此紧要的大事,又是危急关头,和家人商量什么呢?家人又不能参与朝政。很明显,赵光义在作秀,他边说边走进内室。 这时候王继恩急了,他说了一句话:“事久将为他人有矣!” 王继恩的言下之意是,当时,赵匡胤有两个儿子都已成年,其中,赵德昭已经26岁,赵德芳已经18岁,并且,赵匡胤除了赵光义,还有一个弟弟赵廷美,都是皇位的合法继承人。 在此情况下,赵光义随即带着宦官王继恩、医官程德元等人冒着大雪,迅速赶到皇宫门口。到了皇宫门口,王继恩让赵光义稍等一下,让他先进去通报;但心急如焚的程德元却说:“现在就要直接闯进去,还等什么?”(原文:便应直前,何待之有?)说完就与赵光义一同闯入殿内。 宋皇后得知王继恩回来了,开口问:“德芳来了吗?” 王继恩回禀:“晋王到了。” 宋皇后乃朝中老将之女,她入宫时不过十七岁。为了让宋皇后的地位更加稳固,宋太祖特意把两个儿子都叫来,让宋皇后挑一个抚养,其实也就是让宋皇后认一个孩子当养子。如此一来,宋皇后以后即便没有生育孩子,也可以有一个依靠。 当时宋太祖长子早死,二子赵德昭比宋皇后还大一岁,并且赵德昭乃是宋太祖原配所生的孩子,身份高贵。 因此,宋皇后自然选择赵德芳当养子。一晃八九年过去,宋皇后始终没有生育子嗣,她与赵德芳的关系也越来越好。 应该说,宋后是知道一些太祖死亡的状况的,也肯定对赵光义充满怀疑的,她只是不知道王继恩早就被赵光义收买,成了赵光义的人。所以当她知道来的人并不是赵德芳,而是赵光义的时候,她一下就明白,赵光义太强大太可怕了,她要是不低头求饶,可能结果就是死路一条。 有王继恩做内应,赵光义就可以宣称他是得了兄长遗诏入宫。宋皇后当时如果反抗,保不齐就会血溅五步,宋皇后于是对着赵光义说了一句话:“吾母子之命,皆托官家!” 官家,是宋朝人对皇帝的称呼。赵光义对此回答了一句:“共保富贵,无忧也!” 司马光是个史学高手,不方便直说的事,他在《涑水记闻》中委婉地进行了表述。 赵光义既然已经买通宦官王继恩,为何又要程德玄在府门外等候呢?因为程德玄精通医术,赵光义毒杀赵匡胤离开宫中时,赵匡胤即便毒性已发作,但还没有咽气。因此,赵光义必须保证万无一失,一旦赵匡胤不死,他还可以带上程德玄前去,以医治为名再次下手。 皇帝死了,总该开个追悼会吧,再者宋太祖是突然死亡的,总要调查一下吧,只是赵光义这些都不做,迅速把大哥放进棺材。 天亮,晋王在太祖灵柩前受遗诏继位毕,让近臣都站起来看太祖遗容,只见他脸色玉石一样白,就像刚洗完澡一样。这又是什么意思呢?赵光义让人近前看太祖的遗容,他是不是想表明,太祖的死和他没有任何关系。不过,赵光义欲盖弥彰,太祖死后尸体的颜色“玉色莹然如出汤沐”,这样的体色变化就是中毒的表现,而且这种毒还非同一般。 所以赵光义不是用暴力杀害了他的兄长,而是在他的酒中下毒。这种可能性是最大的。而且赵光义原本就是下毒的高手,后蜀国主孟昶就是被赵光义毒死的。更有名的是赵光义毒死南唐后主李煜后,他使用的“牵机药“也变得非常有名。太祖立国后为化解矛盾,不杀亡国之君。这个想法到了赵光义那里却变得完全没用了。 那么赵光义为什么要害死亲哥哥赵匡胤呢? 开宝年间,宋太祖为赵德芳做主,迎娶河南府尹、彰德节度使焦继勋的女儿。 开宝末年,宋太祖两次提议迁都,想要将都城从开封迁移到河南洛阳。开封府尹赵光义强烈反对! 赵光义为何反对?只因开封府乃是他的地盘,他在开封经营十多年,京城的军队基本被他掌控。若是宋太祖迁都洛阳,那么,他多年的经营便会付之流水。 一旦顺利迁都,赵德芳的力量必然极大,很有可能顺利登基。按照宋太祖的打算,先搁置迁都争议,把北汉拿下来再说。 站在赵光义的立场,眼见得赵匡胤的声威震古烁今,如果北伐成功,他的功业将直追千古一帝李世民,那时候无论赵光义怎样广施恩惠,都不会有人陪他蹚浑水了。而且德昭与德芳,他们一个二十五岁,一个十七岁,早已成年;尤其是德昭,正宗的太子,而且连皇孙都生出来了,赵匡胤已经开始把他们往前台推。赵光义再不动手,以后恐怕就没有机会了! 赵匡胤表面上十分谦让,想方设法让朝政的变化变得平和些,所以他决定迁都,从开封迁到洛阳。一句“在德不在险”,又让他无法坚持迁都。可是赵匡胤会一直迁就下去吗?如果他撕破面皮,赵光义根本没有机会还击!因为赵匡胤真正掌握着当时的国政大权! 于是那个和善淳朴,教育良好的弟弟决定先下手为强,以终结哥哥生命的办法,来实现自己的美梦。 至此,赵光义抢在侄子赵德芳之前登基为帝。所谓“斧声烛影”之谜,就是赵光义精心策划的一桩谋杀案。 顺利上位后,赵光义马上对夺位的功臣进行了封赏,随后,宦官王继恩被封为剑南西川招安使;程德元则从一个普通的医官,被封为刺史,至太平兴国六年(981),程德元已“攀附至近列,上颇信任之,众多趋其门”,尽管程德元贪赃枉法,经常被人举报,但赵光义对此却不管不问,内在门道也发人深思。 10月21日之后,赵匡胤冰冷的尸体躺在棺柩里,被孤零零地安置在皇宫的一个角落,第二年的春天,他才被运往洛阳,葬入由他本人选定的陵墓里。 他死时,大雪纷飞天寒地冻。当他落葬入土为安时,他的故乡洛阳已经春满人间,柳絮纷飞了。后人有诗叹曰: 耿耿陈桥见帝星, 宏开宋运际光明。 干戈指处狼烟灭, 士马驱来宇宙清。 雪夜访求谋国士, 杯酒消释建封臣。 专征一念安天下, 四海黎民仰太平。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一百五十八章 金匮之盟 却说太宗自幼卓尔不群,与其他小孩游戏玩耍,大家都害怕地服从他。长大后,高高鼻梁有真龙之象,一看就知道是大人物,一副庄重威严的样子。天性喜欢学习,他父亲宣祖统兵淮南,攻破州县,财物全不取,只是搜求古书给太宗,并且经常告诫、勉励他,太宗因此学问精深,多才多艺。 后周时官至供奉官都知。太祖赵匡撤建立宋朝,任命太宗为殿前都虞候,领睦州防御使。太祖亲征泽州、潞州,太宗以大内点检的身份留守东京,不久领任泰宁军节度使。太祖亲征李重进,太宗为大内都部署,加同平章事,行使开封尹的职权,又加官兼中书令。太祖亲征太原,太宗改为东都留守,另外赐给他府第,门前可列仪仗,封为晋王,位次排在宰相之上。 赵匡胤死后,留下皇后宋氏,宋氏的出身相当显赫,生母是后汉的永宁公主,父亲是左卫大将军宋偓,宋氏从小便知书达理,进退有度,因为无后;宋氏对于赵匡胤的两个儿子都颇为照顾。 宋太宗至道元年(995)四月,宋皇后去世。按照国家礼制,前朝皇后去世,应该举行盛大葬礼。然而,当朝皇帝宋太宗不仅不为皇嫂“成服”,即穿戴丧服,还不许群臣“临丧”,到现场吊唁,没有即时安葬宋皇后,让其入土为安,而是将其灵柩寄存在开封普济寺的“佛舍”,甚至拒绝让宋皇后的神主“祔庙”,即将宋皇后的灵牌放入祖庙;有关部门为宋皇后上谥号“孝章皇后”,宋太宗却因为宋皇后在开宝元年入宫,改“赐”为“开宝皇后”,否定了“孝章”这样的“美谥”。 宋太宗的做法遭到了人们的非议,翰林学士王禹偁对客人说:“宋皇后曾经母仪天下,应该遵用旧礼。”宋太宗得知后,给王禹偁定了“谤讪”之罪,将他赶出朝堂,贬往地方,任滁州(今安徽滁州)知州。 公元981年3月,赵匡胤次子赵德芳又像他的父亲一样暴病而亡,时年二十三岁。赵光义显然脱不了干系。 因为宋太祖赵匡胤在“烛影斧声“中死去的种种存疑,所以在大宋臣民的眼中,赵光义的上台是颇不光彩的。为了证明自己登基的合法性,赵光义必须寻求一个继统合法的法律依据,才能取得天下臣民的信任。 据宋史记载,公元961年,杜氏患病,宋太祖服侍杜氏用药不离左右。病情加重时,召丞相赵普来听取遗命。杜氏问宋太祖说:“你知道你得到天下的原因吗?”宋太祖呜咽着不能回答。杜氏再次问他,宋太祖说:“我所以能得天下,完全是父母积德所致!”杜氏说:“不是这样的,只是由于周世宗让小孩子主宰天下之故!如果周氏有年长的皇帝,天下还会成为你的吗?你去世后应把皇位传给你的弟弟光义,光义再传给三弟廷美,最后由廷美传回给你的长子德昭。天下太大,头绪太多,如能立长者为君,这是国家的福气啊!”宋太祖叩头悲泣说:”敢不从命。”杜氏对赵普说:“你记住我的话,不可违背。”命赵普在床榻前写下誓书,赵普在纸尾写上“臣普书”。把它藏在金匣里,命令谨慎小心的宫人掌管。 因为这个原因,所以赵匡胤就把皇位传给了赵光义。 听起来有理,事实上狗屁不通!为什么呢? 一是柴荣英年早逝,死时38岁,孩子7岁。杜太后说这话时宋太祖只有三十五岁,赵光义二十三岁,而太祖长子赵德昭已经十多岁了;当时太祖身体健康,杜太后凭什么认为赵匡胤早死,幼子继位会重蹈柴荣的覆辙呢?黄泉路上无老少,弟弟、儿子比哥哥、父亲先死都有可能,三十五岁时就写下誓书传位给弟弟岂不荒唐? 二是如果真有遗诏,杜太后选定了储君,赵匡胤生前为何不公布?及早立储不是更能让天下安定吗?即使是突然死亡,宋皇后也应该知道此事,掌管金匮的宫人同样也知道此事。如果他想违背杜太后的命令,最后把皇位传给自己儿子。那么,他就应该特别照顾知道这个“秘密”的人赵普。要么特别重用,要么杀人灭口。他为何两者都不选择,而是因为赵普贪贿,只把他罢相呢?他不怕罢相后赵普随便乱说吗? 三是既然杜太后有这个“传约”,赵匡胤去世后,赵普当时为什么不把这个秘密说出来,让赵光义名正言顺地坐稳天下?为什么要在太平兴国六年,也就是赵光义当皇帝五年后才拿出来。而那时候,赵匡胤的儿子及弟弟先后去世,赵光义正遭遇天下人私议。如果当时就拿出来,这样的私议不就不存在了吗? 赵普拿出“金匮之盟”的时候,他在政治斗争中正被政敌卢多逊死死压制,几乎看不到翻身的希望。于是他找到赵光义,说:“其实当年你妈留下过遗嘱,就是要你哥把皇位传给你。我有件东西可以证明这一点。” 久旱逢甘霖啊!正苦于没有继承合法性的宋太宗欣喜不已。【太宗肯定知道是假的!如果真有,赵普五年后才说,岂不是找死?】 赵普拿出的正是由他自己记载、赵匡胤亲手放在金匮中的杜老太太的遗嘱。 当然这一切都是赵普自己说的。 按照赵普的说法,当时有三个人在场:杜老太太、宋太祖赵匡胤、赵普。赵普很有些象现在的遗嘱执行律师。可是前两个人都死了,还不是随便律师怎么说。 至于遗嘱,伪造一份很难吗? 因此这个所谓的“金匮之盟”,是赵光义在遭遇天下人对他的信任危机以后,由他与赵普合伙炮制的。此处有“金匮之盟”与“此地无银三百两”其实是一样的自欺欺人!有即是无,无即是有! 不知道赵普是傻子,还是赵光义是傻子?不过有一点可以肯定:相信有“金匮之盟”的人肯定是傻子。 那么,赵光义为什么要编造这样一个子虚乌有的故事呢? 因为有了“金匮之盟”,赵光义的皇位是因为杜太后的临终遗嘱才确定下来,所以他勉为其难地接了哥哥的班,他完全是身不由己,一如他哥哥在陈桥兵变时一样身不由己。不过别人给你什么你就要什么吗?如果给你一口棺材你也躺进去吗? 所以赵光义你就不要再装了,抢的就是抢的,何况抢皇位一点都不丢人。你哥哥也是抢的,在这个世界上,唯一可以去偷去抢却不必愧疚的东西就是——皇位。 而且人类有史以来,欢呼声都送给了那些不择手段摄取皇位的人。唐太宗光天化日之下公开杀了他的大哥和三弟,天可汗可以永享英明;那么赵光义抢了哥哥皇位,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呢? 退一万步说,杜太后真有什么临终遗嘱,赵氏兄弟当皇帝也不见得就合理合法。皇位是从柴氏孤儿那里抢的,不能让别人抢去你就有理了?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在民间是笑话,在皇帝那里就是金科玉律。皇帝可以做,但你不能做。他做是天经地义,你做就是天诛地灭! 小时候听过一个故事:一个小孩偷了人家的东西,妈妈很高兴,小孩又去偷,后来成了大盗,被斩首。大家都认为妈妈很坏。赵匡胤抢了柴宗训的皇位,杜太后很高兴,吩咐他百年之后传位给弟弟,怎么就成了英明伟大的好妈妈呢? 当然,世事无绝对,数千年勾心斗角的皇位争夺战中,却出现了一大“异类“,此人就是宋太宗的长子——赵元佐。 身为皇长子,赵元佐自幼聪明机警,文武兼备,十三岁即练就一身百步穿杨的本领,某次打猎时露过一手,把一旁的契丹使者吓个半死。赵元佐不只出类拔萃,长相气质也与老爹十分契合,因此宋太宗喜爱有加,很早便将其视作大宋朝的接班人。 如果一直风平浪静下去,赵元佐基本就是未来的大宋皇帝了,但很不巧,所谓“金匮之盟”的兄终弟及继承方式,注定了不会太平。 所谓金匮之盟,其实是把双刃剑,按照杜太后与太祖拟定的接班顺位:赵匡胤传位给二弟赵光义,赵光义再传给三弟赵廷美,最后由赵廷美传回给赵匡胤长子赵德昭。 如果赵光义认定金匮之盟合理合法,则他死后必须传位给三弟赵廷美;如果他认为不合法,那他自己就不该继承皇位。所以赵光义既希望它是合法的,又希望它是不合法的! 人定胜天,天命不可违,但人力可以改变它。 首先是太祖长子赵德昭,被叔叔赵光义骂了一顿后,很识相地自刎而死;其次是太祖次子赵德芳,在二十三岁的年纪里,很自觉地一病不起,直接挂了。 太平兴国七年三月,金明池水殿落成,太宗将泛舟。有人告发廷美“欲以此时窃发”作乱。罢廷美开封府尹调西京留守,一批文武臣僚因“交通秦王”而贬官流放。不久,接替卢多逊入相的赵普告发卢多逊与秦王勾结事。卢全家流贬崖州,廷美被勒令归私第,子女取消皇室待遇。五月,继廷美出知开封府的李符上奏,说廷美“衔恨怨望,乞徙远郡”,降廷美为涪陵县公,房州安置。 太平兴国九年年初,廷美忧悸成疾,死于房州,年三十八岁。 不知大家有没有注意到一个诡异的现象,从太平兴国六年三月到九年年初,把廷美从准皇储一步步搞到最后贬死房州,太宗花了差不多三年时间。他采用的是钝刀子割肉的方法,慢条斯理,不慌不忙,一边又有足够的机会表演自己的假仁假义。这期间,廷美接连遭到告发,但告发者其实一点实实在在的证据都拿不出手,所依据的都是自己的想象和虚构。第一次柴禹锡告发的罪名是“将有”阴谋,第二次太宗游幸金明池前,告发的罪名是“欲以”窃发作乱,第三次李符告发的罪名是“衔恨怨望”。“将有”者,凭空捏造也;“欲以”者,信口开河也;“衔恨怨望”者,主观臆断也。三者相加,等于一句源于宋代而遗臭于青史的俗语——莫须有。莫须有在当时是什么意思?不需要有,或许有,一定有,说法各异,反正全是那种专横霸道而又挤眉弄眼的流氓腔调。官家有什么心事,那些整天揣摩圣意的臣子最清楚。因此,官家要做的事,很多时候其实用不着自己授意的,自会有人帮他搞定。所谓“主忧臣辱,主辱臣死”就是这样教导的,不能为人主排忧解难,那是做臣子的奇耻大辱,连死都来不及。 赵廷美突然去世,赵光义非常悲痛。有一天他突然对宰相说“廷美小时候就很刚愎,长大了更凶恶。我因是他哥哥,一直都容忍他。把他迁到房州,也只是想让他静下心来想想过错。刚想推恩起复,可他竟然死了。我悲伤啊!但无可奈何。”于是他追封赵廷美为涪陵王,亲自为他发丧。但不久后,赵光义就对宰相们说了另一番话“你们知道吗?其实廷美并不是我的同母弟弟,他妈妈是己故的陈国夫人耿氏、也就是我奶娘…后来陈氏离开我家,又嫁了家姓赵的,生了另一个儿子赵廷俊。因廷美之故,我对廷俊也非常好。可他们兄弟却里外勾结,要在金明池行刺我。这种事如果交有关衙门深究处理,廷美断然罪不容诛。可我只是让他去西京洛阳好好反醒。可廷美却变本加厉出言不逊,所以我才把他迁到房州。那也是为了保全他。至于廷俊,我也只是贬黜而已。朕对廷美,没有亏负啊。” 面对赵光义的如此做作,宰相李昉回答说“涪陵悖逆,天下共闻。而宫禁中事,若非陛下委曲宣示,臣等何由知之。”一切都是你自己说的,让我们怎么答?但不管话里有多少刺,赵光义目的都已达到——那不是我同母弟弟,出身卑贱,所以我怎样对他都无所谓。 种种这一切,赵元佐都看在眼里,虽然此时还十分天真。在赵廷美被陷害时,赵元佐据理力争为叔叔求情,不想被宋太宗劈头盖脸一顿臭骂,这才醒过味来,幕后黑手原来就是自己老爹。心灰意冷下,赵元佐自此闭门不出。 赵廷美死后,一向聪明机警的赵元佐竟然“疯“了,且不是一般的疯,动不动持刀伤人。不久后,更索性放了一把火,把自己的府邸烧个精光。宋太宗大怒,将赵元佐废为庶人,自此与皇位毫无瓜葛。 奇怪的是,成为庶人的赵元佐“疯病“立即就痊愈了,除了依旧深居简出不见人外,一切如常。 显而易见,赵元佐不过是在装疯,之所以出此下策,只是对老爹为权势刻薄残忍、六亲不认的一种反抗。你越想将皇位传给我,我越嗤之以鼻。一件沾满鲜血的黄袍,赵元佐实在鄙视。这一点宋太宗了如指掌,所以父子二人最终闹翻。没办法,一个心中满怀道义,另一个却是黑暗无比,可堪一叹。 赵元佐,你是一个高尚的人,一个纯粹的人,一个脱离了低级趣味的人!当你父亲费尽心机,在血泊里把大宋皇冠捧到你面前,以为你会欣喜若狂时,却不料你冷冷地说不要。因为那上面沾满了你伯父、你叔父、你堂兄的血! 赵元佐用一种奇特的方式来抱复自己的父亲——你是伟大的帝王,我是卑贱的疯子。这就是你希望的! 在充斥着厚黑精神的天朝权谋史上,赵光义无疑是胜利者,但看似愚蠢的赵元佐,才是一个真正的“人“。后人有诗叹曰: 生者为过客, 死者为归人。 天地一逆旅, 同悲万古尘。 月兔空捣药, 扶桑已成薪。 白骨寂无言, 青松岂知春。 前后更叹息, 浮荣安足珍? 元佐被废,元佑的机会来了。不久,太宗让他领开封府尹兼侍中,这是准皇储的标志。太宗还为他改名元僖,这个“僖”的字形和字义都嵌合在同一点上:人逢喜事。看来,元僖可以放宽心思吟一阕《好事近》了。 人逢喜事——精神爽,这是一句俗语,但元僖的私生活并不很爽。不很爽的原因就在于他宠爱侍妾张氏,冷漠正室李夫人。对于男人来说,这似乎很常见,但元僖的偏爱却送了自己的命。张氏恃宠骄横,这并不奇怪。但这个愚蠢的女人居然想毒杀李夫人以上位,结果误毒第三者,元僖暴死。 到了这时候,属于三皇子的大剧才真正拉开帷幕。 运气这东西你不能不服。运气好的人,其实用不着上蹿下跳拳打脚踢,当别人蹿跳打踢时,他只需耐住性子慢慢等。等别人一个个都落荒而去,空下来的舞台便是属于他的。 元僖暴死是太宗淳化三年年底,两年后,一直在立储问题上首鼠两端的太宗正式下诏,立三皇子元侃为皇太子,并改名赵恒。 赵恒真是太幸运了。第二年太宗驾崩,三十岁的赵恒入承大统,是为真宗。 宋真宗是宋朝第三位皇帝。但是这位皇帝一辈子子嗣稀少,有且只有一个儿子,那就是赵祯,就是民间盛传“狸猫换太子”的那位! 宋仁宗是宋朝第四位皇帝,同时,也是两宋时期在位时间最长的皇帝,在位四十二年。 比他爹更狠,宋仁宗一辈子竟然一个儿子也没有!没有办法,只能将哥哥濮王的儿子赵宗实过继给自己为嗣,待宋仁宗死后,赵宗实继位,改名赵曙,即英宗。 宋英宗儿子倒是不少,长子赵顼。一生下来就被立为太子。宋英宗死后继位,即为宋神宗。 宋神宗死后传位给第六子赵煦,宋朝第七位宋哲宗皇帝。 到了宋哲宗这儿又没儿子了!没办法,只能再从宋神宗子嗣里挑选,最终挑中第十一子赵佶,就是北宋赫赫有名的昏君宋徽宗。后边的大家都知道了:靖康年间金兵南下,昏庸的宋徽宗只得禅位给儿子宋钦宗,但最终没能躲过金兵。汴梁城破,北宋皇族上百口人全部被金兵掳走,康王赵构继位皇帝! 但是,后来爆发苗刘兵变,哗变的士兵逼迫宋高宗禅位给儿子赵旉,做太上皇。熟料赵构这个仅有的亲生儿子赵旉却因惊吓而夭亡,时年3岁。而且因为苗刘兵变,赵构受惊吓,从此丧失生育能力! 三代无后(皇位从宋太宗开始往下传,正常父死子继最多不超过三代)+最终皇统无后(赵构没有把皇位传给赵光义子孙)。 这是为什么?老百姓回答:报应! 按理皇帝三宫六院七十二妃,美女佳人更是无数,皇子皇孙应该成千上万才对。可是纵观五代历史上当皇帝的,到头来都是家破人亡断子绝孙!当皇帝的本意除了自己纵情享乐之外,就是希望子子孙孙世代为王,永远凌驾于人民之上。可皇帝也不想想:自己到底有多大功劳,可以世世代代称王称霸?若真有苍天神灵,他凭什么要保护你的子孙后代呢?正是: 善恶终有报, 天道好轮回。 不信抬头看, 苍天饶过谁。 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一百五十九章 萧太后与韩德让 公元953年,述律平走完了她75年的人生旅程,寂然去世了。但紧接着她的娘家又传来一个女婴响亮的啼哭声,这位女婴就是日后契丹政坛上叱咤风云的承天太后萧燕燕。 一死一生,契丹族的两个重量级女人,在历史上擦肩而过。 说起萧燕燕的出身,那可真是不一般。她的家族便是辽代最显赫的萧阿古只家族。在辽朝9位皇帝统治的209年当中,这个家族出了5位皇后、17名北府宰相、21位驸马,因此有着“国舅帐”的美称。 萧燕燕的父亲萧思温是“断腕太后”述律平的族侄,他长期担任南京留守,却从来没有依靠自己的本事打过一场胜仗。唯一的一次“大胜”,也不过是后周世宗柴荣在战事中途病重,让他拣了个现成的大便宜。不久因功被召回京城做了侍中。 萧燕燕的母亲是太宗耶律德光的女儿,萧思温娶了这位燕国公主后,一连生了三个女儿。长女名叫萧胡辇,二女名字不详,三女就是萧燕燕。据说,“燕燕”之名,就是来源于她母亲有燕国公主的封号,而其父也曾在燕地做官的缘故。 燕国公主没有为萧思温生下传宗接代的儿子,但萧思温并不像别的契丹贵族那样纳妾生子,只是过继了自己的族侄为子。夫妻俩鹣鲽情深,萧思温经常亲手给妻子梳头画眉,这样的家庭,对于萧燕燕的成长自然是极有好处。 三个女儿被萧思温视若掌上明珠,从小就让她们接受良好的教育。尤其是美丽聪慧的萧燕燕,更是深得父亲喜爱。《辽史》上夸她“早慧”,并记载了一件很有趣的小事:萧燕燕小的时候,有一天,漫天风沙过后,萧思温故意叫三个女儿去打扫庭院。两个姐姐敷衍了事,马马虎虎,仅仅做个样子。唯有萧燕燕非常认真,把庭院的每个角落都打扫得干干净净。萧思温见状,暗暗点头:“此女必能为萧家立下功业!” 耶律璟是辽太宗耶律德光的儿子,父亲南征灭后晋时,他没有跟随在侧,阴差阳错,皇冠落到了堂兄耶律阮的头上。公元951年,耶律阮被叛乱者所杀,帝国的忠臣们决定还他一个公道,将他推上了皇帝的宝座。可谁也没有想到,这个表面英武的家伙对治国、对开疆拓土,甚至对女人,一概都不感兴趣。唯一能吸引他的只有酒精。 因为嗜酒,穆宗大多数时候都处于非清醒的状态,经常喝得烂醉如泥。要是喝醉了乖乖睡觉还好,可他喝了酒之后常常醉话连篇,看见谁就杀谁!于是一批又一批的人死在这个醉皇帝的“嘴”下,最后连他自己都觉得不好意思了,便下诏给大臣,说他喝醉酒后所下的命令,暂时可以不执行。 但是别人可以不执行他的命令,可他自己常常亲自杀人啊!这样枉死的人数还是没有减少。穆宗身边的近侍常年生活在恐惧之中,难免会想出极端的办法保全自己。 公元969年2月,穆宗皇帝带着萧思温等大臣前往黑山,回到行帐后又喝多了。顺嘴说了句要杀掉某某侍者,然后就昏睡过去了。早被吓破了胆的侍者们决定彻底给自己一个解脱。于是几个人合力将穆宗皇帝送上了黄泉路。 穆宗嗜酒、好杀,更不喜欢女色。到38岁连个子嗣都没有留下来。萧思温与辽世宗的次子耶律贤来往甚密,他决定做个大大的投机,一面封锁消息一面连夜报讯给耶律贤。 耶律贤闻讯立即带着千余名铁甲骑兵奔赴黑山。抵达时正是穆宗遇刺的次日黎明。他立刻在穆宗的灵柩前举行了继位之礼,当上了辽国的皇帝。是为辽景宗,年号“保宁”。 为了表示感激,耶律贤一回上京就晋封萧思温为北院枢密使、北府宰相、尚书令、魏王,并且下诏征选自己仰慕已久、早慧聪明、美丽动人的萧燕燕为妃。 萧思温看人很有准头。 16岁的萧燕燕嫁给耶律贤后,很快就从贵妃晋升为皇后。 为了彻底改变穆宗留下的混乱局面,耶律贤进行了一系列大刀阔斧的改革。契丹帝国的政治开始显现出一派清明气象,可惜天不遂人愿,耶律贤身体不好。 当年他的父亲耶律阮被耶律察割杀害时,耶律贤年仅4岁,他目睹了父母被杀的场面后,精神受到很大的刺激。做了皇帝后又患上了风疾,身体非常虚弱,严重的时候连马都骑不住,更别提处理军国大政了。 就这样萧燕燕适时地走到了前台,每逢耶律贤犯病时,萧燕燕都代他上朝处理国事。耶律贤发现妻子的才干后,干脆放心地将朝政交给她,自己以养病为由开始了休闲娱乐。 萧燕燕大权在握后,父亲萧思温也迅速成为朝中的重要人物。然而树大招风,这种显赫引来不少人的妒恨。公元970年5月,萧思温随景宗出外行猎时遭到政敌的刺杀,猝不及防一命归西。没有了父亲的帮助,但还有丈夫的支持。在景宗的支持下,她不仅得到尽显才能的机会,也得到群臣由衷的钦佩和效忠。 两年之后,19岁的萧燕燕在治理国家的同时,为辽景宗生下了长子耶律隆绪。景宗后继有人,对萧燕燕更是宠爱无比。 公元982年9月,辽景宗游猎于祥古山时得了重病,最后死在了焦山行宫。 当时,萧燕燕刚刚30岁,太子耶律隆绪12岁。诸王宗室二百余人拥兵握政,虎视眈眈地盯着皇位,局势马上变得险恶起来。 萧燕燕手握一纸“长子隆绪继位”的遗诏,牵着12岁的儿子,召来景宗临终前委托后事的大臣韩德让和耶律斜轸,问道:“母寡子弱,族属雄壮(指契丹皇族势力),边防未靖(宋军威胁),你们说我该怎么办?” 韩德让、耶律斜轸两位股肱之臣忙跪地表忠心,“只要您信任我们,就没有什么可担心的!” 韩德让建议萧燕燕下诏让各诸侯王回到自己的领地,相互之间不得互通消息和见面。在解除了宫廷政变的危险之后,萧燕燕宣布景宗遗诏,立太子耶律隆绪为皇帝,是为辽圣宗。萧燕燕则被尊为“承天皇太后”。 韩德让堪称史上第一权臣。平日不用上朝,上朝不用跪拜皇帝,可以在皇帝附近设立单独座位上朝,拥有与皇帝一样的卫队。这种待遇可谓亘古未有。 韩德让出身于玉田韩氏,唐朝末年,他的祖父韩知古在辽太祖耶律阿保机南下攻打蓟州(今天津)时,被述律平的哥哥述律欲稳所擒,带回草原。当时,韩知古年仅6岁。 后来,述律平嫁给耶律阿保机,韩知古作为陪嫁家奴也跟了过去,正式成为辽太祖耶律阿保机的“宫分人”,即家奴。 对于很多人来说,成为家奴也就代表着永无翻身之日了。但韩知古摊上了个好儿子,并遇上了契丹统治者积极推行汉化的好时候,这预示着这个家奴的命运会不一样。 别看韩知古年岁不大,但是能说会道,很快就得到了耶律阿保机的赏识,被提拔为中书令。 当时,中原正处于五代十国乱世,耶律阿保机趁机扩张国土。随着契丹国面积不断扩大,出现了同一地区内混杂着汉人和契丹人两种族群的情况。由于生活习惯不同,契丹人要放牧,汉人要种地,难免会发生族群磨擦。为维持社会稳定,耶律阿保机首创南北“两院制”,以汉人担任南院官员,负责管治国境内的汉人族群;以契丹人担任北院官员,负责调和契丹族群矛盾。而颇得重用的韩知古则被任命为南院总知汉儿司事,成为具体统辖汉人事务的最高官员。 到了韩德让的父亲韩匡嗣不仅知识丰富能言善辩,而且还精通医道,很多皇室成员都愿意找他看病。凭借良好的人际关系,韩匡嗣很快被提拔为领导干部,直至南京留守一职。 韩德让更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他不仅学识渊博,熟读兵书战策,而且武艺超群,胆略过人。在领兵治军方面也独树一帜,深得景宗皇帝的赏识和信任。 宋朝在开国之初就一直有一个梦想,那就是收复燕云十六州。当年石敬瑭将这块北方屏障割让给辽国,后来一直成为大宋王朝永远的痛。 公元978年,宋军挥师北上灭了北汉,接着将主攻方向对准辽国。979年6月,宋太宗御驾亲征,一路势如破竹,相继攻下涿州、易州,很快攻到幽州城下。守卫幽州城的正是辽国大将韩德让。宋军一开始就受到了韩德让迎头痛击,不过仗着人多势众,将幽州城层层包围起来。 韩德让临危不乱,亲自登上城楼,镇定自若,沉着指挥。6月底,辽国南院大王耶律斜轸率援军赶到,与韩德让里应外合,将宋军杀退。在高粱河,韩德让巧布奇兵,杀得宋军一败涂地,宋太宗坐着驴车一路狂奔,才得以生还。这就是历史上有名的“高粱河之战”。 统和四年,宋朝派遣曹彬等率几路大军攻打辽国,韩德让沉着应战,再次获胜。统和二十二年,韩德让随萧太后对宋朝进行大反攻,一直打到澶州城下,与宋朝签订《澶渊之盟》,宋辽边境才换来一百多年的和平。 在野史中,说韩德让与萧太后青梅竹马,后来被辽景宗耶律贤横刀夺爱。耶律贤去世后,萧太后与韩德让旧情复燃,就像作者亲眼看见的一样。那么,韩德让与萧太后真的有过风流韵事吗? 首先,青梅竹马应该是“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年龄相仿的男孩女孩玩伴才可以这样称呼。而韩德让出生于公元941年,而萧太后萧生于公元953年,韩德让比萧太后足足大了12岁,他们小时候能玩到一起吗? 有说法称萧太后自幼许给韩德让,这个说法也站不住脚。辽国法律明文规定,耶律姓与萧姓为永久姻亲关系,属于王族与后族。王族显贵“不得与卑小帐族为婚”。萧太后从小聪慧过人,难道她甘于放弃母仪天下的机会,嫁给低人一等的奴隶韩德让? 封建社会等级森严,奴隶身份低人一等,韩德让直到坐上大丞相的位子,辽圣宗才免除了他的奴隶身份。 至于后来韩德让与萧太后私通,那到有可能。纵观历史,与太后私通的大臣也不少。从秦朝的嫪毐到北魏的李奕,再到唐朝的张昌宗……不过辽人不是汉人,韩德让与萧太后成双入对出入宫闱,辽圣宗在他死后“自挽灵车哭送”,还将韩德让安葬在“乾陵乙地”。 萧太后原名萧绰,17岁时成为皇后。她的丈夫辽景宗,史书称其“自幼得疾,沉疴连年”。原来,景宗四岁时,随父母出游玩乐,过程中父母惨遭杀害,耶律贤侥幸死里逃生,却受到了惊吓,患上了“婴风疾”,用现在的话来说就是“羊角风”。 夫君重病缠身,这给了萧绰走出后宫深院、参与军国大政提供了机会。契丹族不同于汉族,艰苦的生存环境和尊母的社会习俗赋予契丹女性自由而宽阔的天地,也让她们可以狩猎放牧、治国征战,在辽国的疆域中大展自身才华。 萧绰在辅佐丈夫的过程中,提拔能人,排兵布阵,政治才干不断显现。到了后期,萧绰被委以国政,按照《契丹国志》的描述,则是“国事一决于其手”。景宗多是“卧床榻间,拱手而已。” 韩德让坐上南院枢密使还不到一年,辽景宗耶律贤便在前往焦山行宫狩猎后,一病不起。临终前,指定韩德让和皇族名将耶律斜轸为新皇帝的顾命大臣,遗命时年11岁的梁王耶律隆绪继承皇位,军国大事皆听皇后命。 自辽太祖耶律阿保机驾崩后,从辽太宗耶律德光开始,世宗耶律阮、穆宗耶律璟、景宗耶律贤,辽国皇位的继承没有哪一次是一帆风顺的。每一次皇位传承,背后必然是权斗、阴谋,甚至是一场流血变故。 因此,如何保证年幼的皇子顺利即位,也就成了韩德让需要面对的难题。接到任命后,韩德让立即意识到,此时正是行宫与皇宫之间信息传播不对称的时候。在没有接到下一步明确指令前,他直接率领亲信赶往行宫,守卫皇帝安全。同时,告知皇后封锁消息,命令宗室诸王各自归家,不得私下议论主上病情,并更换掉一批并不可靠的大臣,让亲信执掌兵权。随后,再将之前政变未遂的赵王一家召入宫中,控制起来。 待各方彻底安定后,韩德让、耶律斜轸等才对外宣布景宗皇帝死讯,召集文武百官,拥立太子登基。 正是在韩德让果断机警、沉着冷静的处理下,才有效避免了一场可能颠覆朝堂,使辽国陷入内乱的政变发生。 乾亨五年(983年)十月初一,梁王耶律隆绪正式登基,尊辽景宗皇后萧绰为太后,韩德让以拥立之功总理宿卫事,参议朝政。 萧绰是辽圣宗耶律隆绪生母。 萧太后曾对韩德让说:“吾子当国,亦汝子也。”萧太后与韩德让之间若有私情,新皇帝耶律隆绪也就相当于是他们共同的孩子了。 翻阅南宋人所写的《契丹国志》发现,书中有如下记载:“太后有辟阳之幸……景宗崩,太后临朝,隆运(韩德让)私事之。”“辟阳”即西汉初辟阳侯审食其,代指审食其与汉高祖刘邦的皇后吕雉之间的那段“婚外情”,意即萧太后与韩德让之间也有私情。 韩德让当然接受萧太后的示好,自此“德让出入帏幕无间然矣”。承天太后和韩德让之间暗生情愫,后来逐渐发展成长期的私情。 萧绰和韩德让之间的情感和辽人本身相对开放的两性观念有联系,契丹素有“纳庶母”“妻寡嫂”的传统婚俗,身为一国太后喜欢一个成年男子,这样的做法也没什么过错,秦始皇不肯那是他的事。 辽圣宗对于萧绰和韩德让间的特殊关系也有芥蒂,史书上说他“亦恶其事,畏不敢发”。 不过在韩德让等一众大臣的尽心辅弼之下,大契丹日渐富强。 鉴于韩德让对辽国的巨大贡献,萧太后对他青睐有加。两人不仅同案而食,并排而坐,辽圣宗拜其为大丞相,总领知南北院枢密使府事,赐名“德昌”,改姓耶律,隶属太祖耶律阿保机的支系。 韩德让成为辽国仅次于太后和皇帝的第三号实权人物。 在萧太后的支持下,辽圣宗加封同样支持汉化改革的韩德让为开府仪同三司兼政事令,参决国策。 针对存在已久的契丹奴隶制问题,在韩德让的协助下,辽圣宗以身作则,废除了奴隶的身份,将原先隶属于各个宫帐的奴隶改编为部民。对已降服的外族,也不再编为宫帐奴隶,直接放置在各个部落里,由部落族长统一管理。对于因饥荒等其他非罪因素沦为奴仆的人,一概允许其以劳动所得作价赎身,不再归奴隶主所有。 这一改革,不仅促进了契丹国封建体制的真正确立,也极大地解放了社会生产力,使国家税收得以维持在一个相对稳定的水平。 针对契丹国普遍存在的汉、契民族矛盾问题,韩德让建议萧太后“一等科之”,即取消汉、契分罪治之,采取同一法律制裁,一视同仁。即不管是汉人犯罪还是契丹人犯罪,一律适用《唐律》. 韩德让在深思熟虑之后,又建议萧太后学习隋、唐的科举考试传统,在辽国境内重新开科取士,旨在“任贤去邪”。 经过一连串的改革,契丹国力迅猛提升,出现了兴盛繁荣的局面,史称“景圣中兴”。 统和二十七年(1009年),澶渊之盟签订后四年,辽国一代女政治家、执掌国政长达27年的萧太后病逝于行宫中,享年57岁。 萧太后去世后,韩德让被赐名为“耶律隆运”,圣宗名隆绪,而赐名“隆运”,这摆明了要把他从父辈的尊位拉扯到自己“兄弟”的排位上。不过这不影响圣宗对韩德让的敬重。圣宗对待韩德让,“见则尽敬,至父事之”,允许他如皇帝、皇后般设置宫卫,赐铁券几杖,入朝不拜,上殿不趋,其权势并未受到影响,反而更加炽盛。 仅仅两年后,一生服侍辽国两代君主、间接促成“景圣中兴”的柱国之臣韩德让,在随辽圣宗东征高丽时病逝。 韩德让临终前,辽圣宗亲自守在床头,亲侍汤药。去世后,辽圣宗下旨赠韩德让尚书令,谥“文忠”,由政府主持丧葬事宜。 有人评价韩德让是汉奸,其实这都是枉顾史实的“愤青”想法,评价一个人必须综合考虑多方面因素,韩德让虽然是汉族人,但是他爷爷小时候就来到契丹王朝,从他的爷爷、父亲以及他本人,一直得到辽国皇帝的信任和器重,此时还能要求他忠于大宋颠覆大辽吗?他都没有见过赵匡胤呢! 《辽史》记载,统和四年,韩德让发现山西有四个州百姓因战乱而流离失所,还赶上灾年,收成也不好。他上书朝廷减免赋税,很快得到批准。统和九年,韩德让又建议给燕京地区减免赋税,还建议朝廷委派官员督办此事。韩德让去世后,宋朝皇帝都觉得惋惜。由此看来,韩德让虽然为契丹办事,但他考虑的是天下苍生,有点象《天龙八部》中大侠萧峰。 纵观韩德让一生,虽有“萧太后情夫”绯闻之名,但在一千年前的辽、宋对峙时期,他堪称民族融合的头号功臣,为两国的百年和平作出了杰出贡献。 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一百六十章 问君能有几多愁 却说李煜降宋以后,就像一只被禁锢在金丝笼中的鸟儿一样。宅第虽然华丽,行动却毫无自由。他终日蜗居小楼,没有当朝皇帝手谕,他不得私自会客。 在汴梁寄人篱下饱尝炎凉,李煜对人生和未来丧失了追求和信心。他不分昼夜杯不离手,借酒浇愁一醉方休。有一次,他乘醉在窗纸上信笔写下十四个大字: 万古到头归一死, 醉乡葬地有高原。 这年冬天,宋太祖赵匡胤在“烛光斧影”中不明不白地崩驾,他的弟弟赵光义继位,是为宋太宗,改元“太平兴国”。当年十一月,他废除掉李煜的爵位,由违命侯改封为陇西郡公。“违命侯”改封“陇西郡公”。表面上看似乎李煜的身份提高了,事实上并非如此。太宗常常用言语侮辱李煜,李煜表面上强颜欢笑,内心里却感到无限的伤痛。最让李煜痛心的是,小周后跟他降宋后虽然被封为郑国夫人,但他却无力保护她。 宋人王銍的《默记》中说:“太平兴国三年的元宵佳节,各命妇循例入宫恭贺。小周后也照例到宫内庆贺,不料她自元宵入宫,过了数日还不见回来,李煜急得象热锅上的蚂蚁,可是又无可奈何。一直至正月将尽,小周后才被放出来回归府邸。” 原来赵光义垂涎于小周后的美色,借命妇入宫朝觐的机会,强留小周后。一连半个多月,赵光义一直扣押着小周后不放,行则并肩,寝则叠股。赵光义嫌不够刺激,跟“冠希哥”一样,想“立此存照”。不过当时还没有发明照相机,他就让宫廷画师将自己“行幸”小周后的场景进行“写生”。这样中国绘画史上一幅震惊世人的《熙陵幸小周后图》诞生了。画面中细节十分到位,大腹便便黑不溜秋的赵光义,头戴幞头巾,身体肥胖;而小周后肢体纤弱,蹙着眉尖被宫人托着,好像一条被晾在沙滩上的鱼,气恼羞恨无地自容。宋太宗以李煜的性命相要挟,小周后不得不就范。 赵光义的这种流氓行径对小周后的精神造成了极大的摧残。所以小周后出宫后在李煜面前又哭又闹,大骂赵光义是畜生,声闻于外。李煜更是顿足捶胸,恨自己一介书生不能替妻消辱。李煜无处发怒,独坐阁楼之上,写下《子夜歌》。词曰: 人生愁恨何能免? 销魂独我情何限! 故国梦重归, 觉来双泪垂。 高楼谁与上? 长记秋晴望。 往事已成空, 还如一梦中。 关于《熙陵幸小周后图》的下落,一说已灭失;一说留传至近代,1949年后被带到台湾,保存于台湾历史博物馆。 李煜恨赵匡胤兄弟,一个亡了他的国,一个辱了他的妻。 他恨这个世界,他谁也没有招惹,可是为什么偏偏要他来承受这一切! 可是他更恨自己,为什么这么窝囊,如果国还在,怎么会承受如此的屈辱! 他在心里骂了自己无数遍:作为一个男人,你怎么不去死! 死并不难,而以自身的个体生命来面对生命的苦难、来承担生命的责任才最难。 一朝帝王如今沦落到如此地步,怎不叫人扼腕叹息…… 如果他不是生在帝王家,也不至于如此凄惨。可是生命没有如果,只有曾经。 自此以后,赵光义常以要皇后与众命妇磋商女红或赏花为名,强召小周后及众命妇一起入宫。闻名于天下的绝色美人小周后入宫“参拜皇后”之后,赵光义都要将她多“挽留”在宫中好几天。为了李煜的安全,小周后只能无可奈何地满足赵光义的要求。 每次小周后应召人宫,李煜就失魂落魄,坐卧不宁,彻夜难眠,望眼欲穿。小周后巧笑顾盼的可爱形象,总是如梦似幻地萦绕在他的眼前。而当小周后入宫归来,都要向他哭诉赵光义对她的无耻威逼和野蛮摧残;李煜望着她那充满屈辱和痛苦的泪眼,唉声叹气,自惭自责地陪着她悄悄流泪。他深为自己这个堂堂须眉却无力保护爱妻的身心而内疚,更为赵光义的暴虐和下流而愤恨。他对亲人遭受的这种难以启齿的凌辱,除了强忍心灵深处的创伤和剧痛,长时间与小周后抱头饮泣之外,只有强压怒火着力回避。 这天小周后又应召人宫,李煜惆怅无言。倚枕遥望长空,残月西沉,远天传来凄凉的雁唳,更增添了他对小周后的依依情思。想念之中,窗外似乎又响起了他熟悉的小周后夜归的脚步声。于是他赶紧起身,凭窗环顾画堂深院,可是却不见小周后飘飘欲仙的倩影,只有满地落红。待到曙色临窗,他把长夜所思写成一首《喜迁莺》: 晓月坠,宿云微, 无语枕频倚。 梦回芳草思依依, 天远雁声稀。 莺啼散,余花乱, 寂寞画堂深院。 片红休扫尽从伊, 留待舞人归。 无奈之下,只好一首又一首地填写思念故国的词曲,来表达自己丧国之痛又寄托爱妻受侮辱之恨的词曲。这些充满亡国之痛的词赋传遍了江南,广为南唐故国百姓传唱,每唱一遍,对故国的思念和旧主的眷恋便加了一分。其中李煜的《乌夜啼》一词被传唱得最为广泛: 林花谢了春红,太匆匆。 无奈朝来寒雨晚来风。 胭脂泪,留人醉,几时重。 自是人生长恨水长东。 却说徐铉和李煜一起打包归了赵宋,一天赵光义忽然问给事中徐铉:“你最近见过李煜嘛?”徐铉连忙否认;“我哪敢私下去见他。”因为李煜是亡国之君,徐铉曾经是南唐的臣子,为李煜效过力。听罢,宋太宗又说:“你去看看他,就说是朕派你去的。这是工作,是朕对你的信任。” 于是徐铉磨磨蹭蹭来到李煜门前,心中的歌是:多想说声我真的爱你,多想说声对不起你。徐铉对看门老人说想见李煜,老人说上峰有令,除了宫女太监,外人一律不得踏入。 徐铉说是皇上派我来的。看门人料他不敢说慌,于是打开门让他进来,然后穿过院子到内室通报徐铉来了。 说话间李煜穿着道家的便服戴着一顶纱帽走了出来,徐铉连忙下拜,李煜三步两步跨下台阶一把拉住徐铉,并且让徐铉上座,徐铉坚辞。李煜说此一时彼一时,坐下说话吧。 徐铉拉了一下椅子,只坐上半个屁股。昔日的一对君臣默然相对,别来春半,触目柔肠断,李后主终于撑不下去放声大哭:悔不当初,如果不杀那几个能征善战的老臣就好了。 徐铉目瞪口呆地看着李煜,悄悄指着天和地心急火燎地说:这是什么地方?说的什么话?你不想活了吗?徐铉低着头想找个地缝钻进去,他多么希望自己什么也没有听到啊。 徐铉刚到家,就有小黄人进来请他复述刚才的谈话内容,徐铉一字不差地复述一遍,他知道他所说的每一个字都会变成子弹射向李煜,可他不敢有半句隐瞒。 李煜是个性情中人,他不懂得掩饰自己的感情,却任由它流露,他对故国的思念终于让太宗起了杀机,赵光义深知李煜才华过人,随着那些动人心弦的词话四处流转,有李煜在一天,南唐故地的人心就不安稳一天。乌云在峰峦间飘荡,泪水和雨水长流。从君王到囚徒,从人生的巅峰到命运的低谷,一切只在一瞬间,一切恍若隔世。幽囚的岁月,伴随他的是一壶浊酒,两行清泪。也许是上天的特意安排,正是“国家不幸诗家幸,话到沧桑句始工”。李煜,在北地幽静的小楼中涅盘成了原我——-一个词中之帝。他在诗词方面的成就有了质的飞跃。也正是因为一首《虞美人》,一句“故国不堪回首明月中”,引来了李煜的杀身之祸。 太平兴国三年(公元978年)的乞巧节,恰好是李煜的四十二岁诞辰。当晚随同李煜一道归降的后妃们,齐聚在李煜寓居的小楼院内。他们打算一举两得:既为李煜拜寿,又为自己乞巧。虽然场面、气氛无法同亡国前相比,但还像往常在金陵一样,也在庭院里张灯结彩,备置几案,摆放祝福牛郎织女鹊桥相会的酒食瓜果,还有拜月乞巧用的金针彩线。众人原想先给李煜祝寿,随后乘兴穿针乞巧。那知在这月色朦胧,充满神秘感的夜晚,人们却调动不起来欢乐的情绪,心境无比茫然凄凉。与其说这是一次祝寿乞巧的喜庆集会,莫如说是一次忍辱含愤的悲切团聚。尽管席间也有丝竹伴奏,也有舒袖歌舞,但是人们的内心却共同承受着格外的压抑和痛楚。在场者个个强颜欢笑,共同吞咽着沦落异乡、饱受凌辱的苦酒。 酒过三巡,李煜更加品味出三年多降王生活的苦涩,想起了每逢春花开,每度秋月朗,都使他牵肠挂肚,勾起对不堪回首的诸多往事的苦思苦恋;而每当他想到家山故国的雕阑玉砌依然安在,却早已物是人非时,巨大的失落感就使得他心力交瘁,无穷无尽的愁怨,就像泛着春潮的大江流水,在他的胸膛里翻腾咆哮,迫使他不得不即刻宣泄。想到这里,他猛然操起一大杯水酒,仰头灌进燃烧的喉咙,接着大喊一声,“笔墨侍候!”随后濡墨运笔一气呵成,填了一首调寄《虞美人》: 春花秋月何时了? 往事知多少。 小楼昨夜又东风, 故国不堪回首月明中。 雕栏玉砌应犹在, 只是朱颜改。 问君能有几多愁? 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 小周后看了这首词不禁感慨万千,便低鬟敛袂,轻启朱唇唱起来。李煜乘着酒兴亲自吹着玉笛相和。虽然一吹一唱并无别的乐器,相和迭奏倒也宛转抑扬,音韵凄楚,动人心魄。哪知这笛韵歌声早为赵光义派来暗地监视的人听得明白,飞奔至宫中,报告于赵光义知道。 赵光义接到耳目呈送的李煜活动的最新探报后暴跳如雷。这个心地狭窄、嫉贤妒能的雄主,怎能容忍国亡身虏的南唐末帝在大宋京师怀念故国?赵光义对降王的绝对要求是乐不思蜀,他怎能容忍李煜以诗词来发泄内心的愤懑?来反抗赵氏兄弟的凌辱和摧残?来恢复被他人强行扭曲的人性和尊严? 赵光义想到李煜归降后写的一些词作,日前正在江南的大地上流传,他强烈地意识到:李煜活在世间,就是南唐死灰复燃的希望,就是大宋一统江山的潜在威胁。因此他决计要在今晚除掉李煜,并发誓要让李煜死后也不能保持安详平静的姿势,一定要让李煜的尸体作俯首屈身之状,以示永世臣服于他。于是一幕惨绝人寰的悲剧出台了! 赵光义紧急宣召赵廷美入宫,谎称在此吉日良辰,要他专程前往李煜府第代表天子为其祝寿,并赐一剂“牵机妙药”,供李煜和酒服后扶摇星汉,观赏织女牵机织布,以解胸中郁闷。赵廷美平日嗜好诗词歌赋,不喜战阵弓马,他异常钦佩李煜的诗艺文采,二人过从甚密颇具私谊,便欣然接受了赵光义的差遣,而对赵光义假手杀人的阴谋却毫无戒备,毫无察觉。 愚腐的李煜送走了善良的赵廷美之后,服下赵光义事前命宫廷御医特制的牵机药后当即中毒【所谓牵机药就是中药马钱子,性寒、味苦,这种东西足以破坏中枢神经系统】。李煜面色苍白汗流如注,五内剧痛全身痉挛,头足相就状似牵机。小周后吓得魂飞魄散,双手抱住李煜,哭着问他何处难受。 李煜清楚自己的死期到了,他最割舍不下的,还是当年手提金缕鞋的那个漂亮女子。他眼泪汪汪,死在了惊恐万状的小周后怀里。可怜一代词宗,竟以狰狞的表情,离开了这个爱恨情仇的世界。 这时我们再回头头看看另一位后主:陈叔宝。陈叔宝亡国后也写诗,写一些歌功颂德的东西:“日月光天德,山河壮帝居。太平无以报,愿上东封书。”,他整日酗酒,喝得烂醉如泥,还主动向隋文帝讨要官爵,因而隋文帝说:“陈叔宝全无心肝”。 我们很难考证陈叔宝有没有心肝,我们只知道,他活了下来,而李煜却死了。 其实,此前一件小事儿,早把李煜推上了断头台。南唐灭国之后,原来的宫女——庆奴流落民间,给一名宋军将领当了侍妾。庆奴不忘旧主,四处打听其下落。李煜动情地回信说:此中日夕,只以眼泪洗面。本来是叙旧闲谈,却被赵光义上纲上线。他认为李煜包藏灭国之恨,留之无益。或许横在两个男人中间的小周后,无形中加剧了这种妒火与仇恨。 李煜死后,赵光义问身边的秘书们谁给李煜写悼词,敏感人物的敏感身份让秘书们噤若寒蝉,有个秘书说听说徐铉和李煜是故交,他对李煜的生平事迹比较了解,并且对他比较有感情,这个事非他莫属。 徐铉的头发都竖了起来,连忙趴下来哭着说:陛下明鉴,徐铉就是吃了豹子胆也不敢对李煜存一丝旧情,如果您非要安排我做这个事,做之前请为我正身正名,我没有对李煜怀有旧情。 赵光义点头说朕相信你,把这个事办好吧。徐铉到底是大才子,洋洋洒洒的悼文一挥而就,悼文首先哀其不幸,笔锋一转转到南唐灭亡是大势所趋,共治统一是人类的理想,偏安一隅迟早都会被历史的车轮碾压,我们只有一个地球,我们必须朝着一个大同世界的宏伟目标,团结起来排除万难不怕牺牲,去争取更大的胜利【大意】。 赵光义一看连连点头:写得好,放之四海而皆准。 接着赵光义虚情假意地赠李煜以太师头衔,又追封吴王,还特诏辍朝三日哀悼,最后以隆重的王礼厚葬于北邙山。 只有北邙山下月, 清光到死也相随。 在送葬队伍里,小周后披麻戴孝,泪流满面。那个最爱她的人,已经走了。对李煜来说,死,是一种解脱,从此逃离苦海,结束屈辱。只是未亡人还得延续尘世间的种种孽缘。小周后像一缕憔悴、美丽的孤魂,漫无目的地游荡在汴梁街头。灯红酒绿,轻歌曼舞,一切快活都是别人的,她的时代已经过去了。烟雨江南,意中情人,都曾给过她短暂的幸福,然而大梦一醒,她竟是悲凉的看客、屈辱的过客。 李煜死后,小周后不理云鬓,不思茶饭,终日以泪洗面。赵光义仍时时强召小周后入宫觐见。小周后悲愤难禁,死死守在李煜灵前,拒绝入宫。守丧结束后,小周后经不起绝望与恐惧的折磨,最后选择了自杀。 小周后临终之前留下遗嘱,誓与李煜同穴下葬北邙,实践她当初在花前月下向李煜许下的“不能同年生,但求同年死”的诺言。徐元以及跟随小周后多年、情同姊妹的李煜嫔妃,竭尽全力满足了她的心愿,了却他们“在天愿为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的共同追求。小周后和李煜的爱情经历,比唐玄宗与杨贵妃的相亲相爱还要真挚凄惋刻骨铭心。二人用血泪和生命谱写了又一曲悲与美相结合的“长恨歌”。 《虞美人》之后,再无李煜。千古词帝的一生落下帷幕,留下了太多的遗憾。 但,海上总有波澜,人生总有遗憾。 没有谁的人生是完美无瑕的,总有一些遗憾,那就随它去吧。 别再想昨天对不起谁,只去想今天能否对得起自己。 把握生活的点滴,过好每一天的幸福,活出真正属于自己的一生,就已经足够精彩。 流年似水不舍昼夜,风驰电掣般的历史车轮,又在神州大地上穿行了十多个世纪。李煜作为皇帝,他是个笑话,作为诗人、词人,他是个神话。 李煜的词清新朴素,雅俗共赏;易懂易记,谱曲可唱。当年不知征服过多少崇拜者!从宫闱到市井,从文人雅士到山野渔樵,人们辗转相抄,口耳传诵,都以先睹先唱为快。 正因为如是,人们才代复一代地缅怀这位“疏于治国,在词中犹不失为南面王”的李煜,缅怀这位忠于艺术、以身殉词,生为词宗、死为词魂的“绝代才人”。时隔千年,人们还不忘在李煜昔日避暑离宫清凉山后的崇正书院旧址,为这位天才词人特建一座雕塑立像:双手背剪,面目憔悴,微昂的头颅遥望远方,眼里流露出不屈的目光,仍然在哀怨苦吟…… (全书完) 第一百六十一章 康保裔战死沙场 五代十国在短短的53年间发生过多次饥荒,大旱过后,漫天飞舞的蝗虫遮天蔽日,饥饿的阴霾笼罩着整个国家。大宋建国第二年起,朝廷就派官员丈量土地,疏浚河道,大搞农田水利建设。 早在公元916年,契丹领袖就通过血腥的征伐征服了草原上的部落,长城的存在阻挡了契丹人的南下,后晋时期,这条防线终于崩溃,燕云十六州的割让使草原帝国的势力伸展到长城以南。 却说宋太宗在位日久,一直未立皇储。这也是令宋太宗头疼的事情。因为宋太祖驾崩后,其子德昭未能继位,宋太宗以皇弟身分践祚,并且宋太祖之死还有“烛影斧声”之谜,也就是说宋太宗有杀兄夺位之嫌。因此宋太宗传位,就面临两个选择:立自己的儿子,还是立太祖的儿子。当时一般大臣都讳言立储一事。大臣冯拯上疏请立皇储,被太宗贬到岭南。从此朝野上下很少有人再敢议论此事。 楚王赵元佐是宋太宗的长子,因为援救赵廷美(太宗的弟弟)失败,于是得精神病,性情变得很残忍,左右的人稍有过失,就用箭射杀。太宗屡次教训他都不改过。重阳节时,太宗宴请诸王,赵元佐借口生病初愈不参加,半夜发怒,把侍妾关闭于宫中,并纵火焚宫。太宗很生气,打算废除他太子的身份。寇准那时正在郓州任通判,太宗特别召见他,对他说:“找你来和朕一起商议一件大事。太子所作所为都属不法,将来若登上帝位一定会做出桀、纣般的行为。朕想废掉他,但东宫里有自己的军队,恐怕因此引起乱事。”寇准说:“请皇上于某月某日,命令太子到某地代理皇上祭祀,太子的左右侍从也都命令跟着去,陛下再趁此机会派人去搜查东宫,若果真有不法的证物,等太子回来再当他面公布出来,如此罪证确凿,要废太子,只须派个黄门侍郎(即门下侍郎)宣布一下就行了。”太宗采用他的计策,等太子离去后,果然搜得一些残酷的刑具,包括有挖眼、挑筋、割舌等刑具。太子回来后,当场展示出来,太子服罪,于是被废。 有次寇准从青州还朝,宋太宗正患足疾,寇准看过伤情后,宋太宗深情地问道:“你怎么到现在才回来?”接着又问他应该立谁为皇太子。寇准说:“为天下选择国君,不能与后妃、中官商量,也不能与近臣谋划,应选择众望所归者立为太子。”宋太宗屏退左右的人,轻声问道:“襄王怎么样?”寇准心中暗喜,顺水推舟地说:“知子莫若父。陛下既然认为襄王可以,就请决定吧。”第二天,宋太宗便宣布襄王赵恒为开封尹,改封寿王。 太宗册立太子,大赦天下,京师之人见到太子都欢呼道:“真社稷之主也!”太宗得知后很不高兴,马上召寇准说:“四海心属太子,欲置我何地也?”皇帝尚在世,太子如此深得人心,自然为皇帝所忌,有哪个皇帝不想权力为自己所操控呢?因此太宗心中自然不痛快。幸得寇准说:“陛下择所以付神器者,故得社稷之主,乃万世之福也。”太宗听后才消气,请寇准喝酒,大醉方罢。 真宗名恒,母亲是元德皇后李氏。乾德六年正月,元德皇后梦到衣服的大襟托住太阳,于是怀孕,十二月二日生赵恒于开封府邸宅,当时红光照耀居室,他的左脚指上有一个“天”字。真宗从小聪明,外表漂亮奇异,同诸王一起玩,喜欢游戏打仗,自称元帅。宋太宗很喜欢他。曾经登万岁殿,坐上皇帝宝座,太宗十分惊奇,摸着他的头问:“天子好做吗?”回答说:“听从天命罢了。” 公元997年,宋太宗病危。由于在太祖与太宗的交替过程中,曾出现了“烛影斧声”的千古疑案,因此在太宗病危的敏感时期,吕端每天都陪着太子(宋真宗)到太宗的床前探望。当时得宠的宦官王继恩担心太子即位后对自己不利,就先串通好了皇后,再暗中勾结了参知政事(副宰相)李昌龄、殿前都指挥使(掌管御林军)李继勋、知制诰(管草拟诏书)胡旦等人,图谋拥立楚王赵元佐(太宗的长子),一场宫廷政变在紧锣密鼓地展开着。太宗一咽气,皇后马上就派王继恩召见吕端,计划逼着吕端同意立楚王为君。其实在他们刚开始谋划的时候,吕端已经有所耳闻了,现在听到皇后召他入宫,知道局势可能有变,就果断地把王继恩锁在了自己家的书房中,派人严加看守,然后入宫晋见。果然,皇后对他提出了立楚王的问题,吕端毫不客气地顶了回去,先帝在的时候已经明确了太子,我们怎么能不听他的话呢?由于谋变的关键人物王继恩已经被控制了起来,皇后一时也没了主意。吕端趁热打铁,率领大臣共同保太子(即后来的宋真宗)即位。 宋真宗登基后,坐在大殿上垂帘接受群臣的朝拜,吕端平立殿下不拜,先让人卷帘,走过去确认是太子,这才降阶,率群臣拜呼万岁。接着又把那几个犯上作乱的分子发配到外地,彻底平息了这场争端,确保了大宋政权最高权力的顺利交接。 北宋自雍熙北伐惨败后,对辽朝就一直心存畏惧,逐渐由主动进攻转为被动防御。相反,辽朝对宋朝却是步步紧逼,不断南下侵扰宋朝。自咸平二年(999年)开始,辽国陆续派兵在边境挑衅,掠夺财物,屠杀百姓,给边境地区的居民带来了巨大灾难。虽然宋军在杨延朗(又名杨延昭,即杨六郎)、杨嗣等将领率领下,积极抵抗入侵,但辽朝骑兵进退速度极快,战术灵活,给宋朝边防带来的压力愈益增大。 公元999年,宋真宗听说契丹又要大举入寇,就任命侍卫马步都虞候、忠武军节度使傅潜为镇、定、高阳关行营都部署,统大军防御边境州城。 这年九月,萧太后与辽圣宗亲率主力进抵瀛州一带,面对来势汹汹的契丹铁骑,傅潜畏懦怯战,不敢迎敌,只与步骑八万余人龟缩于定州城中。虽然各州城纷纷告急,傅潜就是闭门不发一兵一卒。 李继宣多次向主将傅潜请战,其他将领也群情激昂纷纷请战,但都被傅潜一顿臭骂阻止。 河北转运使裴庄也多次上奏真宗,说傅潜“无将略,恐失机会”,由于傅潜与枢密使王显均私交过密,把裴庄的上奏压着不上报天子。 当契丹的游骑已经深入到邢州(河北邢台)、洺州(今河北永年)一带,整个河北地区震惊,老百姓惊恐失措,纷纷扶老携幼四下躲避,这才惊动了真宗,面对情况危机,他几次派人督促傅潜出兵迎战,傅潜这个缩头乌龟就是不听。 范廷召不由大怒,站出来指责傅潜:“公如此胆怯,还不如契丹老妪!”不料傅潜回答:“贼势如此浩大,使我与之角力,恰是挫折我军锐气耳!”众将听了也都愤愤不平,傅潜为了应付力主出战的范廷召,就拨给他骑兵八千,步卒两千,令他自高阳关出击迎战,并答应派大军为后援。 范廷召深知傅潜的畏战心理,所谓的后援不靠谱,而自己已经请战,但仅这一万人马与彪悍的契丹主力抗御,实在是寡不敌众,于是,范廷召就向高阳关都部署康保裔求援,共同迎敌。 康保裔是河南洛阳人。祖父叫康志忠,在攻打汴梁时战死了。父亲叫康再遇,跟太祖打李筠,又死在战场上。康保裔在周朝屡立战功,康再遇战死之后,皇帝下诏书让康保裔代替父亲的职位,跟石守信一起攻下了泽州,做了登州刺史,不久又调到深州任职。真宗即位后,把康保裔诏回朝内,因为他的母亲年老需要奉养,真宗将上等的尊酒茶米赐给他,又让他做了高阳关都部署。 康保裔为人恭谨,擅长骑马射箭,曾经手握三十支箭同时射出去,箭首尾相连坠落,人人都佩服他的箭术。康保裔大战无数,身上有七十处战伤。康保裔治兵有方爱兵如子,深得将士们的拥戴。 康保裔接到范廷召的求援书,立即率万人赶来增援。 契丹兵攻破狼山寨,隔断了通往镇、定的道路。康保裔决定绕到契丹军后面发起进攻,他一面率兵直奔瀛洲,一面派人给范廷召送信,约他发兵前后夹击契丹兵。 康保裔抵达瀛洲之后,范廷召的兵马没有到,契丹兵却先来了。此时天色已晚,康保裔命令部队择地安营扎寨,准备次日再战。 第二天黎明,康保裔出营观阵,突见军营四周全是敌兵,一夜之间,契丹兵竟将宋营里三层、外三层围得水泄不通,宋军陷入契丹兵的重重包围之中。敌众我寡,有人建议康保裔率亲兵杀出重围。 康保裔振奋地说:“本帅自领兵以来,身经百战,你们谁见我后退过?今天身陷重围,正是为国效死的日子,怎能丢下将士们自己逃跑呢?” 众将士见主帅慷慨激昂,受到很大鼓舞,一齐振臂高呼,愿跟随元帅同契丹人决一死战,让他们知道,宋军也有不怕死的。 “养兵千日,用兵一时,报国的时候到了。”康保裔挥刀大喝一声,“兄弟们,不怕死的随我杀敌去。” 这时敌将耶律隆庆开口叫道:“康将军!某家领兵二十万,要进中原取宋朝天下,这瀛洲乃第一个所在。某家久闻将军是一条好汉,特来相劝,若肯归降某家,就官封王位,不知将军意下若何?”康保裔大喝一声:“休得胡说!天下有南北之分,各守疆界。我主仁德远布,存尔丑类,不加兵刃。尔等不思谨守臣节,反提无名之师犯我边疆,劳我师旅,是何道理?”耶律隆庆道:“将军说话差矣!自古天下者,非一人之天下,惟有德者居之。尔宋朝皇帝肆行无道,去贤用奸,大兴土木,民怨天怨。因此我主兴仁义之师,救百姓于倒悬。将军及早应天顺人,不失封侯之位。倘若执迷,只恐你这小小城池不保。那时踏为平地,玉石俱焚,将军悔之晚矣?” “臭胡狗!”康保裔骂道:“你康爷爷这便取你狗命!”挥舞三尖两刃刀直取耶律隆庆,辽将萧柳催马来迎,挡住康保裔。二人战到四五回合,康保裔一刀豁开萧柳胸口,五脏皆出。 众将士见主帅身先士卒,立即争先恐后一齐杀来。 宋军抱着必死的决心,冲入敌阵后左冲右突,从日出直杀到太阳西下,虽然杀敌数千,宋军也自损千余,眼看不能突围,只好退回大营。契丹兵战了一天也觉疲乏,双方各自鸣金收兵。 一宿过后,两军再战。 宋军拼命冲杀,欲突出重围,契丹兵缩紧包围圈,欲将宋军全歼。两军拼死相搏,直杀得天昏地暗日月无光。契丹兵有十万之众,前面战死两个,后面再添一双,同宋军交战的人数总不见少,宋军不足万人,战死两个,少了一双,从日出又杀到日薄西山,众将士人人杀得筋疲力尽,盼救兵却又不见踪影。 康保裔身先士卒奋勇当先,无奈敌众我寡身中数枪,成了一个血人。跟随在身边的数百名兵士也多半受伤,不堪再战。康保裔看着身边这些残兵,流着泪对大家说:“罢、罢、罢!我是死定的了,你们大家各自逃命去吧!”说罢提起最后一口真气,挥刀向敌兵最多的地方杀去,虽然手刃敌兵数十名,无奈敌兵众多,最后战死在乱军之中。 康保裔战死,他所率领的部队全军覆没。 再说范廷召也率领一万宋军赶赴瀛洲,大军刚赶到瀛洲西,便遭到契丹兵的阻击,两军展开生死搏斗,范廷召身先士卒,宋军无不以一当十个个争先。 契丹兵从未见过这样不要命的打法,心中已有怯意。范廷召抓住这个稍纵即逝的机会,一举杀退敌兵。 击退契丹兵之后,范廷召立即率军赶往瀛洲。 这时前军回报康保裔战死,所率一万宋军全军覆没。 康保裔全军覆没的消息传到朝廷(说康保裔战死),上下震惊,宋真宗更是悲痛不止,为了表彰他的忠勇战死,追赠其为侍中,赏其家白银五千两,遣使慰问他八十多岁的老母亲(其妻已去世),封为陈国太夫人,又录用他的几个儿子与一个孙子为官。 有一次宋真宗做梦梦见一位仙人对他说,有一封天书处于泰山中,这是我送给你的。宋真宗醒来后,这个梦一直在自己脑海中挥绕不去。便将这个梦告诉了王钦若,后来,王钦若为了迎合宋真宗的想法,便伪造了天书,即《天书再降祥瑞图》,通过朝廷命官,将它献给宋真宗。 宋真宗当然知道是人造天书,但不知是否能瞒得过朝野上下,宰相王旦一向对封禅不积极,他那一关是否瞒得过呢?过了几天,真宗请王旦喝酒,王旦与皇上相对而饮。王旦喝着皇家的美酒,想到真宗对自己的器重,心里特别高兴。待到酒过三巡菜过五味,真宗问道:“爱卿以为此酒如何?”“谢皇帝弘恩,此酒如同琼浆玉液,甘美无比。”“那么王爱卿,我送给你一坛,带回去与妻子儿女共享吧。”王旦受宠若惊,连忙叩谢万岁。 王旦回到家里打开坛子一看,里面哪里是什么美酒啊,原来是一坛价值连城的珍珠首饰。富有政治经验的王旦马上明白了皇帝的用意。 1008年,真宗从汴京(今河南开封)出发,前去封禅泰山。他将乾封县改为奉符县,封泰山神为“天齐仁圣帝”,封泰山女神为“天仙玉女碧霞元君”,还在泰山顶唐摩崖东侧刻写《谢天书述二圣功德铭》。这是封建帝王最后一次封禅泰山。以后的帝王只是前来祭祀,再也没有行过封禅之礼。 第一百六十二章 潘阆与张洎 却说潘阆为人疏狂放荡,一生颇富传奇色彩。早年在汴京讲堂巷开药铺。太平兴国七年(982),卢多逊为相时图谋立秦王赵廷美为帝,潘阆参预其谋。后卢多逊和秦王事败,潘阆受株连而遭追捕。潘阆假扮僧人来到风景如画的杭州西湖,在一座小庙中暂且安身。之所以选择小庙,是因为大庙诸如灵隐寺香火鼎盛,达官贵族乃至皇亲国戚经常到灵隐寺上香拜佛,不利于隐藏身份。外面的风声不那么紧了,潘阆就晒了一首诗,这首诗彻底打破了小庙的平静。全体和尚集体告状,要求方丈把他逐出山门,净化空气以正视听。 潘阆写的什么诗呢?其中两句这样写道: “散拽禅师来蹴踘, 乱拖游女上秋千”。 这首诗的画面感很强,春天里那个百花香,浪里个浪里个浪里个浪,拉着和尚们一起踢足球,然后把正在游春的小姑娘们拖到秋千上推高高。墙里秋千墙外道,墙外行人墙内笑。写了就写了,潘阆却把这首诗晒在了和尚们每天做功课的钟楼上,想不看都不行。和尚们看后是抗议抗议严重抗议,要求把潘阆这个害群之马清除出和尚队伍。 方丈从善如流给潘阆下了最后通牒,要求他立即带上随身物品离开小庙。潘阆带着轻狂嘴贱的本性回到家乡。 那时候宋真宗刚刚继位,新君即位自然是仁治天下,潘阆被安排到地方部队做文职工作。潘阆写诗表示感谢: 微躯不杀谢天恩, 容养疏慵世未闻。 昔日已为闲助教, 今朝又作散参军。 高吟瘦马冲残雪, 远看孤鸿入断云。 到任也应无别事, 愿将清俸买香焚。 潘阆的诗写得不错,宋真宗竟然没有杀他。 张洎(934-997年),字师黯,一字偕仁,滁州全椒(今安徽全椒草庵沿河村)人。 张洎考上南唐公务员的时候,张佖已经在领导岗位身居要职。新人拜帖时,张洎称张佖叔公,叔公也就是爷爷。 张佖对这位来自故乡的孙子很关注,很快,这份关注督促张洎获得了长足的进步,被任命为办公室副主任。从无到有,从零到一,从寂寂无名到万人瞩目。量变的结果是质变,张洎和张佖的关系发生了变化,和同事说起张佖,张洎说那是俺叔。去掉一个公字,张洎由孙子变成了侄儿,张洎心里话:我家的叔叔数不清,张佖我有点认不清。 张洎做了处长后,又说和张佖只是同学。地位变了,辈分也变了,张佖自然不敢以爷爷和叔叔自居。 张洎博览群书见多识广善于总结长于归纳,公文和散文、词赋写得一样漂亮。 南唐归降已经进入到日程细节的进程之中,他还在后主李煜身边创作十篇诗作,内容多是对动荡不安的现实以及不可预知的未来的忧惧,对宋太祖强势的畏惧。 爱上一个人恋上一座城,张洎却是仇恨一个人拉黑一座城,他在诗里吐槽开封一年刮两次风,一次就要刮半年,风刮起来是黄沙荡荡遮天蔽日。吃馍馍不熟因为里边全是沙子,喝水水不开里面是半碗沙子。 张洎和陈乔是李煜的左臂右膀正副宰相,北宋的军队来到金陵,张洎和陈乔向李煜递交血书:生是南唐人死是南唐鬼,誓与后主、南唐共存亡。 最后时刻,陈乔挥剑自刎。李煜吓坏了,他一把抓住陈乔的手说:好死不如赖活着,爱卿和我一起去开封吧。 陈乔像影视中的英雄一样坚持把话说完:我死了方可保证陛下无事,若北宋怪罪下来,陛下就说是我负隅顽抗坚决不投降,多大的锅我老陈一个人背,但求后主无恙。 陈乔无比忠诚和眷恋地看了李煜一眼,又无比艰难地转头看着张洎,心里是没有说出口的台词:说好的执子之手与子同死呢?怎么变卦了? 张洎低着头不敢看陈乔,陈乔一会儿溘然长逝。李煜知道他们的约定,问张洎:你是和陈乔一路同行还是另有打算? 张洎说如果我死了,陛下到了开封谁站出来替你说话?舍我其谁! 李煜和张洎随着凯旋的大军来到开封,宋太祖狠狠批评李煜磨磨蹭蹭不接受历史和命运的安排,封他为违命侯。 又斥责张洎认不清形势看不清方向,怂恿挑唆李煜顽抗到底,说着把一个蜡丸掷到张洎身边。张洎打开一看是自己在宫里写给守城将士的慰问信,信中号召全军将士坚持到底,与南唐共存亡。 铁证如山,张洎也不想否认,他象当年蒯通回答汉高祖刘邦时的提问一样对宋太祖说:“各为其主,今能一死,尽为臣之份了。而且我当时只知有国主,不知有陛下。如果你养一条狗,不是为了给你看家护院,要它何用?如果我连一条狗的忠诚都没有,那我还是个人吗? 宋太祖一听乐了,其实没有哪个皇帝喜欢那些没有原则没有底线的奸臣,像这样忠于主人为国尽忠的忠臣其实很让人佩服。不过他没看出张洎不过是在表演,他对李煜根本就没有那样忠诚。 宋太祖脸上不但没有杀气和戾气,还现出一团祥瑞,他勉励张洎以后要像效忠李煜一样效忠自己。于是张洎被授官太子中允,入舍人院。 李煜从至高无上的南唐后主到蜗居一隅的大宋违命侯,当年那些臣服脚下看都不敢看一眼李煜的人,到了开封之后纷纷落井下石趁火打劫,并且以故国江南的名义。 一天张洎溜到李煜的住所,指东说西顾左右而言他,告辞的时候恳切希望后主送他个礼物让他纪念缅怀。李煜从他进门的时候就看出了他此行的用意,可实在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礼物送给趁火打劫的故人,就把正在使用的白金洗脸盆送给了他。张洎出门就抱怨:小气鬼。 张洎的新领导是风度翩翩少年得志的寇准。一个是老辣的降臣,一个是炙手可热的新贵。张洎有的是经验和主意,寇准有的是魄力和手段。姜是老的辣,张洎端正思想,把经验和主意放在一边,满怀热情地服从寇准的分配。他每天比狗起的都早,整理完办公室的内务之后,就站在门口毕恭毕敬地迎接寇准。晚上,白发萧萧的张洎站在夕阳下,目送紫衣少年翩然离去,寇准第六感觉回头看了张洎一眼,这一眼让他对每天目送自己离去的张洎有了一丝感动。 工作关系的改善带来工作方式的和谐和工作环境的轻松,寇准有次写诗赠给张洎:少年挟弹多狂逸,不用金圆用蜡圆。想当年,大宋生意才开张,你固守南唐,给残兵剩勇写倡议书,让人家誓死效忠当炮灰。 张洎脸上有点挂不住,但同事之间就如刺猬,刺猬保持恰当的距离是艺术也需要技术,时间会证明一切,张洎和寇准基本还能合拍,几年下来他们之间如鱼得水。 经过寇准穿针引钱,张洎和大臣老杨结为儿女亲家。张洎的女儿外向活泼热情奔放,没心没肺能吃能睡,既不懂三从又不守四德。一次次挑衅长辈的尊严和权威,公然嘲笑婆婆的方言,学婆婆用方言说话,惹恼了老公和公公,一纸休书把张洎的女儿发回原籍。张、杨两家由此反目,老死不相往来。老杨主修国史写到原亲家张洎,成绩一笔带过,三言两语后边就是句号。 后来张洎和宰相苏易简做同事,他和老苏不合,老苏所有的建议都被张洎否决,提出许多坚决不可行的意见。老苏很郁闷地在同事面前吐槽:现在口口声声说我不站在陛下的立场上考虑问题,那他在南唐说陛下强势说开封投资环境生活环境都很差的话就不算了?别把我逼急,如果把当年他写的那些诗呈给皇上,就要他好看。 这些话传到张洎耳朵里,他知道太宗可没有太祖仁慈,一怒之下说不定让他去陪李煜。于是他看老苏的眼神不再象汽车远光灯一样强烈、挑衅,而是悄悄化作了春日的微风,温暖和煦。 淳化年间,安微合肥给赵光义送来一条桃花犬,傲娇如桃花。这条狗很通灵,认准赵光义这个说一不二的铁腕主子,寸步不离如影随形。赵光义上朝它做开路先锋,从珠帘后边出来迈着狗步,矜持地摇着尾巴居高临下往御案前一站,“汪汪汪”大叫三声,噪噪杂杂的大殿顷刻肃静。小黄人一挑帘子,赵光义威威赫赫走出来坐在龙椅上,汪星人蹲坐在他脚下,和赵光义一起接受百官朝拜,人模狗样倾听大臣汇报工作。晚上睡觉时,汪星人就卧在御榻前。赵光义生病了,汪星人茶饭不思,心急如焚。赵光义死了,汪星人守在灵前,用忠诚书写《一个皇帝和爱犬的感人故事》。按说这个故事够感人够暖心够圈粉,至此若是画上一个句号,也够完美了。然而喜欢溜须拍马的张洎偏偏狗尾续貂,写了一首《呈修史钱侍郎桃花犬歌》,请求为这条傍了皇帝当主子的狗树碑立传,诗文如下: 宫中有犬桃花名, 绛缯围颈悬金铃。 先皇为爱驯且异, 指顾之间知上意...... 闻君奉诏修实录, 一字为褒应不曲。 白鱼赤雁且勿书, 愿君书此惩浮俗。 修《太宗实录》的人是一个级别不高的公务员叫钱若水,曾经是张洎的下属,他十分淡定地拒绝了上级领导的请求,竟不从。 钱若水任同州推官时,一个富家女奴逃亡出走不知去向,女奴的父母到州里告状,知州命录事参军办理此案。录事参军过去曾向这个富家借钱被拒绝,早就对富家怀恨在心。在审案过程中,就武断地说女奴被富家害死弃尸河中。富家父子均不认罪,录事参军就施以重刑,最后富户父子屈打成招。定案后,录事参军将案子上报知州,知州召集有关官员进行复审,多数人认为此案处理正确表示支持,只有钱若水对案件发生怀疑。录事参军知道后,来到钱若水的办公处所,责骂他说:你是不是接受了富家的贿赂,所以想开脱他们的死罪?钱若水含笑表示歉意,说:如今好几个人因为这件案子被判处死刑,我怎么能不仔细审核一下呢?于是他把案件扣了将近十天,中间尽管知州多次催他,他也没有把案子退回。 一天钱若水避开众人来见知州,他说我之所以扣发案卷,是因为在暗访女奴的下落,现在女奴已经找到了。知州惊讶地问道:在哪里?钱若水使人把女奴送到知州那里,让她藏在竹帘后面,然后把女奴的父母找来问道:如果你们看到自己的女儿,还能认识她吗?女奴的父母回答道:自己的女儿,哪有不认识的道理。知州把藏在竹帘后面的女奴叫出来,女奴的父母一看就哭着对知州说:正是我们的女儿。知州传令把富家父子从狱中提出全部释放。富家父子哭着对知州说:如果没有您的帮助,我们就要灭族了。知州对他们说:不是我,是推官钱若水帮助了你们。富家父子来到钱若水办公的地方要求见面致谢。钱若水闭门不见。富家父子绕墙而哭,回家后把自己的家产捐赠给寺庙,为钱若水祈福。 知州想报请皇帝为钱若水论功求赏。钱若水坚决予以拒绝,他说:我只求案件得到解决,不希望有人蒙冤而死,论功请赏不是我的本意。如果朝廷把此事归功于我,那么将如何处理录事参军呢。知州更加敬重他了。 宋太宗知道这件事后,对钱若水越级提拔,不到半年,便由幕职提升为知制诰,两年后被任命为枢密副使。 李继隆与转运史卢之翰有隔阂,想要陷害他有罪,于是写檄文说:敌人将要入塞,是出兵的时候了,请立即转运粮食。当时时间仓卒,粮食无法收集,于是李继隆就当朝弹劾卢之翰。太宗十分生气,立刻命令中使乘快马取转运使的首级。这时没有一个人敢说话。钱若水从容不迫地说:等事情弄明白了,再杀他也不迟。于是太宗把卢之翰罢黜为副使。后来知道胡虏要入塞的事是假的,李继隆是在陷害卢之翰。 第一百六十三章 陈希夷四辞朝命 诗云: 朝臣待漏五更寒, 铁甲将军夜度关。 山寺日高僧未起, 算来功名不如闲。 却说历史上不是每个重量级的人物出场时都自带声光电抖音自动存盘,道家人物最杰出的代表陈抟就是一个弃婴,出生后被黑心父母用一件紫色的衣服包裹后扔到河里。 打鱼的人拉网时把这个包裹打捞上岸,打开一看是个肉球,以为是罕见的河鲜,回家后准备煮了当晚餐,不料刹那间天空乌云翻滚雷霆万钧,渔人手一抖正要下锅的肉球掉在地上,一声清脆响亮的哭声宣告一个小生命开始了大难不死的人生。打渔人姓陈,给这个捡来的孩子取名“陈图南”,后改名陈抟。 陈抟一生只留下一本书传世,名曰《心象篇》,字字珠玑,句句灵验,短短数百字,便能看到人生百态,世间万物。 《心相篇》有云:“心者貌之根,审心而善恶自见;行者心之表,观行而祸福可知。” 我们经常说的“相由心生”就是这个道理,一个人的心灵是相貌的根源,只要观察他的相貌就能看出善恶,一个经常作恶的人脸上自然带着三分凶相,一个身居高位的人自然带着几分官威,一个经常忧愁的人脸上自然就带着愁容,这些都是可以通过观察去看到的。 《心相篇》又云:“上床便睡,定是高人;支枕无眠,必非闲客。”如果名利关心,上了床,千思万想,那得便睡?比及睡去,忽然又惊醒将来。总是不得睡趣, 世上第一个睡中得趣的,无过陈抟先生。怎见得?有诗为证: 昏昏黑黑睡中天, 无暑无寒也没年。 彭祖寿经八百岁, 不比陈抟一觉眠。 陈抟五六岁时还不会说话,人都叫他“哑孩儿”。一日和小朋友在涡河边玩耍,一个身穿青衣的爱心妈妈抱起陈抟喂奶。一边哺乳一边说:我这是智慧奶,不含三聚氰胺,你吃了将变得冰雪聪明。妇人的奶饮似琼浆,陈抟一吃便会说话,妇人将书一册投他怀内,又赠以诗云: “药苗不满笥, 又更上危巅。 回指归去路, 相将入翠烟。” 陈抟回到家中,忽然念出上面四句诗来。父母大惊!忙问他怎么突然会说话,还会念诗。陈抟说其缘故,就怀中取出书来,乃是一本《周易》。陈抟一看便能成诵,就晓得八卦的大意。自此无书不览,只这本《周易》坐卧不离,洒然有出世之志。十八岁上父母双亡。陈抟把家财抛散,分赠亲族乡党。只携一石铛,往本县隐山居住。或慕陈先生之名,求一见而不可得。有造谒者,先生辄侧卧,不与交接。人见他鼾睡不起,只好叹息而去。 后唐长兴年间,明宗闻其高尚之名,御笔亲书丹诏遣官招之。使者络绎不绝,先生违不得圣旨,只得随使者取路到洛阳帝都谒见天子,长揖不拜。满朝文武失色,明宗全不嗔怪。御手相搀,锦墩赐坐,说道:“劳苦先生远来,朕今得睹清光,三生之幸。”陈抟答道:“山野鄙夫,自比朽木,无用于世。过蒙陛下采录,有负圣意,乞赐放归,以全野性。”明宗道:“既荷先生不弃而来,朕正欲侍教,岂可轻去?”陈抟不应,闭目睡去了。明宗叹道:“此高士也,朕不可以常礼待之。”乃送至礼贤宾馆,饮食供帐俱设。先生一无所用,早晚只在蒲团上打坐。明宗屡次驾幸礼贤馆,有时值他睡卧,不敢惊醒而去。明宗心知其为异人,愈加敬重,欲授以大官,陈抟那里肯就。 有丞相冯道奏道:“臣闻:七情莫甚于爱欲,六欲莫甚于男女。方今冬天雨雪之际,陈抟独坐蒲团,必然寒冷。陛下差一使命,将佳酝一樽赐之;妙选美女三人,前去与他侑酒暖足。他若饮其酒,留其女,何愁他不受官爵矣!”明宗从其言,于宫中选二八女子三人,美丽无比;装束华整,更自动人。又将尚方美酝一樽,遣内侍宣赐。内侍口传皇命道:“官家见天气奇冷,特赐美酝消遣;又赐美女与先生暖足,先生万勿推辞。”只见陈抟欣然对使开樽,一饮而尽;送来美人也不推辞。内侍入宫复命,明宗龙颜大悦。次日早朝已毕,明宗即差冯丞相亲诣礼贤馆,请陈抟入朝见驾。只等来时加官授爵。 冯丞相领了圣旨上马前去,只见三个美女闭在一间空室之中,已不见了陈抟。问那美女道:“陈先生那里去了?”美女答道:“陈先生自饮了御酒,便向蒲团睡去。妾等候至五更方醒。他说:‘神龙不贪香饵,彩凤不入雕笼。劳你们辛苦一夜,无物相赠。’乃题诗一首,教妾收留回复天子。遂闭妾等于此室,飘然出门而去,不知何往。” 冯丞相引着三个美人回朝见驾。明宗取诗看之,诗曰: 雪为肌体玉为腮, 多谢君王送得来。 处士不兴巫峡梦, 空烦神女下阳台。 明宗读罢叹息不已。 忽一日,有五个白须老叟来问《周易》八卦之义。陈抟与之剖晰微理,五老告之以蛰法。怎唤做蛰法?凡寒冬时令天气伏藏,龟蛇之类皆蛰而不食。当初,有一人因床脚损坏,偶取一龟支之;十年后移床,其龟尚活,此乃服气所致。陈抟得此蛰法,或一睡数月不起。 陈抟在武当山住了二十余年,寿已七十余岁。忽一日,五老又来对陈抟说道: “吾等五人,乃日月池中五龙也。此地非先生所栖,吾等受先生讲诲之益,当送先生到一个好所在去。”令陈抟“闭目休开”,五老翼之而行。陈抟觉两足腾空,耳边惟闻风雨之声。顷刻间脚跟着地,开眼看时,不见了五老,看那去处,乃西岳太华山石上。 陈抟遂留居于此。太华山道士见其所居没有锅灶,心中甚异,悄悄察之,更无他事,惟鼾睡而已。 一日陈抟下九石岩,数月不归。道士疑他往别处去了,后于柴房中忽见一物,近前看之,乃先生也。不知几时睡在那里的!搬柴的堆积在上,直待烧柴将尽,方才看见。 又一日,有个樵夫在山下砍柴,见山凹里一个尸骸,尘埃起寸。樵夫心中怜悯,欲取而埋之。提起来看时,却认得是陈抟先生。樵夫道:“好个陈抟先生,不知如何死在这里?”先生把腰一伸,睁开双眼说道:“正睡得快活,何人搅醒我来?”樵夫大笑。 华阴令王睦亲到华山求见先生。至九石岩,见光光一片石头,绝无半间茅舍。乃问道:“先生寝止在于何所?”陈抟大笑,吟诗一首答之,诗曰: 蓬山高处是吾宫, 出即凌风跨晓风。 台榭不将金锁闭, 来时自有白云封。 王睦要与他伐木建庵,先生固辞不要。此时已是周世宗显德年间,王睦将这四句诗直达帝听,世宗知其高士,召而见之,问以国祚长短。陈抟说出四句,道是:“好块木头,茂盛无赛。若要长久,添重宝盖。”世宗皇帝本姓柴,名荣,木头茂盛,正合姓名。又有“长久”二字,只道是佳兆,却不知赵太祖代周为帝,国号宋,“木”字添盖乃是“宋”字。宋朝享国长久,先生已预知矣。 且说世宗要加陈抟以极品之爵,陈抟不愿,坚请还山。世宗采其“来时自有白云封”之句,赐号“白云先生”。 陈抟能预知人意,他的斋室中有大瓢挂在墙壁上,道士贾休复心里想要这个大瓢,陈抟旋即知道他的意思,对贾休复说:“你来不是有其他事情,是想要我的大瓢而已。”陈抟叫侍者取瓢给贾休复。贾休复大为吃惊,认为陈抟是神仙。 有个叫郭沆的人,小时候居住在华阴,曾夜宿云台观。陈抟半夜叫他赶快回家,郭沆犹疑不决;过了一会儿,陈抟又说:“你可以不回去了。”第二天,郭沆回到家中,果然他的母亲在那天半夜突然得心痛病几乎死去,一顿饭的功夫又好了。 后唐年间契丹兵起,百姓纷纷避乱。一日,先生骑着骡儿从天汉桥经过,抬头看见五色祥云,忽然大笑一声跌下骡来。众人忙问其故,先生道:“好了,好了!莫道世间无真主,一胎生下二龙来。”原来先生看见祥云下面有个妇人挑着两个竹篮而走,篮内分别坐着两个孩子。列位,你道那两个孩子是谁?那大的便是宋太祖赵匡胤,小的便是宋太宗赵匡义,妇人是杜太后。那赵匡胤乃上界霹雳大仙下降,出生时红光异香,祥云拥护。长大后英雄无比:一条杆棒,两个拳头,打成四百座军州,创立三百余年基业,建都汴梁,国号大宋。其实早在二十五六年前,先生便识透宋朝的真命天子了。 又一日,先生游长安市上,遇赵匡胤兄弟和赵普三人,在酒肆饮酒。先生亦入肆沽饮,看见赵普坐于二赵之右,先生将赵普推下去道:“你不过是紫微垣边一个小小星儿,如何敢占上位?”赵匡胤奇其言,就问他前程之事。陈抟道:“你弟兄两个的星,比他大得多哩!” 赵匡胤称帝之前,有一次随军经过华山,听说陈抟住在山上,便有心前去挑战。 但陈抟老祖根本不屑于和他一战。赵匡胤吃了闭门羹反而更加跃跃欲试,一定要向他讨教,还许下整座华山为赌注。 结果一局棋下来,自负的赵匡胤傻眼了,灰溜溜地下山去了。不过他是个重承诺的人,日后当了皇帝,还专门下了圣旨给那位老道,将华山周围的租税都免了。 后来赵太祖屡次差官迎取陈抟入朝,陈抟不肯。赵太祖手诏促之,陈抟向使者说道:“创业之君,必须尊崇体貌,我等山野废人,入见天子,若下拜,则违吾性;若不拜,则亵其体,是以不敢奉诏。”乃于诏书之尾,写四句附奏云:“九重天诏,休教丹凤衔来;一片野心,已被白云留住。”使者复命,太祖笑而置之。后太祖晏驾,太宗皇帝即位,念酒肆中之旧,召与相见,说过待以不臣之礼,又赐御诗云: “曾向前朝号‘白云’, 后来消息杳无闻。 如今若肯随征召, 总把三峰乞与君。” 先生见诗,乃服华阳巾、布袍、草履来到东京。见太宗于便殿,只是长揖道:“山野废人,与世隔绝,不习跪拜,望陛下优容之。”太宗全不嗔怪。 有天太宗对宰相宋琪等人说:“陈抟独善其身,不为势态利益所干扰,才是真正的方外之士啊。陈抟在华山居住已经四十多年,估计年龄将近一百岁了。陈抟自己说他经历五代离乱之世,庆幸现在天下太平,所以来朝廷进觐我,与他交谈,听听他说的是值得的。”于是派中使送陈抟到中书省,宋琪等人询问陈抟说:“先生得到的玄默修养的方法,可以传授别人吗?”陈抟回答说:“我是一个山野隐士,对当下的世道没有什么用处,我也不知道神仙炼丹化成金银之事、吐纳养生之理,无此类方术可以传授。假使能让白日冲天,对当今世道又有什么好处呢?现在圣上龙颜秀异,有天人一样的外表,博古通今,兴化勤政,功德被乎八荒,荣名流于万世。修炼之道,无出于此。” 宋琪等人称好,把陈抟的话告诉皇上,太宗点头称善,愈加敬重。一日召陈抟问道:“先生心中,有何所欲?可为朕言之。”陈抟答道:“臣无所欲,只愿求一静室。”乃赐居于建隆道观。 其时太宗正用兵征伐河东,遣人问先生胜负消息。先生在使者掌中写一“休”字,太宗见之不乐。因军马已发不曾停止。再遣人问先生时,但见他闭目而睡,鼾齁之声直达户外。明日去看仍复如此。一连睡了三个月不曾起身。河东军将果然无功而返。太宗正当嗟叹,忽见陈抟道冠野服逍遥而来,直上金銮宝殿。太宗见其不召自来,甚以为异。陈抟道:“老夫今日还山,特来辞驾。”太宗闻言若有所失,欲加陈抟以帝师之号,筑宫奉事时时请教。陈抟固辞求去,呈诗一首。诗云: 草泽吾皇诏, 图南抟姓陈。 三峰千载客, 四海一闲人。 世态从来薄, 诗情自得真。 乞全獐鹿性, 何处不称臣? 又道:“二十年之后,老夫再来候见圣颜。” 太宗知不可留,特赐御宴于都堂,使宰相、两禁官员俱侍坐,每人制送行诗一首,以宠其归。又将太华全山,御笔判与陈抟为修真之所,他人不得侵渔。赐号为“白云洞主希夷先生”,听其还山。正是: 纷纷五代战尘嚣, 转眼唐周又宋朝。 多少彩禽投笼罩, 云中仙鹤不能招。 到端拱五年,太宗皇帝管二十年的乾坤,尚不曾立得太子。长子楚王元佐,因九月九日不曾预得御宴,纵火烧宫。太宗大怒,废为庶人。 据说赵德昌出生时,“赤光照室,左足指有文成‘天’字”,这是《宋史》中的说法,当然是子虚乌有的鬼话。翻开《宋史》中帝王的本纪,类似的鬼话很多,例如太祖赵匡胤出生时,“赤光绕室,异香经宿不散”。太宗赵光义出生时,“赤光上腾如火,闾巷闻有异香”。说来说去,一个是“赤光”,一个是“异香”,都是贵人降生的祥瑞气象。到了赵德昌这儿翻花样了,除去赤光,还有脚趾上成“天”字的纹路。刚看到这里时我觉得很有意思,为了强调该小子受命于天,居然把创意用到脚趾上去了。但又一想问题来了。新生儿脚趾上的皮肤皱褶,不可能横平竖直很规范,说是什么字无非“看似”而已。但“看似”其他什么字问题不大,“看似”天字,那是要冒很大危险的,因为天字的笔画稍有歪斜,就会变成另一个字:夭,而且这个字的意思很不好,或曰短命,或曰刚出生的禽兽,都是恶咒。那么,你凭什么肯定新生儿脚趾上的那几条纹路就是受命于天的“天”而不是短命或是形容禽兽的那个“夭”呢? 赵德昌后来改名元侃,封襄王,太宗未知他福分如何,口中不言,心下思想:“惟有希夷先生最善相人,如果得他一来,决断其事便好。”言犹未了,内侍报道:“有太华山处士陈抟,叩宫门求见。” 太宗大惊,即时宣进,问道:“先生此来何意?”陈抟答道:“老夫知陛下胸中有疑,特来决之。”太宗大笑道:“朕固疑先生有前知之术,今果然也。朕东宫未定,有襄王元侃,宽仁慈爱,有帝王之度,但不知福分如何。烦先生到襄府一看。”陈抟领命,才到襄府门首便回。太宗问道:“朕烦先生到襄府看襄王之相,如何不去而回?”陈抟道:“老夫已看过了。襄府门前奉役奔走之人都有将相之福,何必见襄王哉?”太宗之意遂决。 陈抟相面有功,赐号希夷先生。 公元997年三月占城国来进贡,太宗不上朝处理政事。二十九日在万岁殿颁布太宗遗诏,令皇太子灵前即位。 这天太宗逝世,终年五十九岁,在位二十二年,殡于殿之西阶。大臣们上尊溢为神功圣德文武皇帝,庙号太宗。十月十八日葬于永熙陵。 太宗深沉多谋英明果断,慷慨有平定统一天下的远大志向。即帝位以来,陈洪进、钱俶相继献纳土地。时间不长攻取太原讨伐契丹,接着又攻击交州和西夏,太宗的功德彪炳史册。要不是宋太祖之死,涪陵县公之贬,武功王之自杀,宋皇后之不成丧,那么后世对于太宗就没有什么可以讥议的了。 后来赵恒继位,是为宋真宗,希夷先生驾鹤西行。赵恒封禅路上特意到云台观,对先生的影像礼敬有加,感谢他当年帮了自己。 第一百六十四章 西夏王朝 却说唐僖宗时,党项部首领拓跋思恭被朝廷封为夏州节度使,因平黄巢起义有功,一度收复长安,再次被赐姓李,封“夏国公”。从此李思恭及其后代以夏国公成为当地的藩镇势力。这部分党项羌武装也被称为“定难军”,正式领有银州、夏州、绥州、宥州与静州等五州之地。 五代十国时期,不管中原是何人当政,李氏(拓跋氏)皆“俯首称臣”,换来该地的统治地位和大量的赏赐。 经过两百多年的建设,平夏地区非常富饶。宋太祖虽削夺藩镇兵权,但对西北少数民族依然宽宥,“许之世袭”。 当夏州节度使李继捧上台后,情况有所变化。李继捧因不能解决家族内部矛盾,在太平兴国七年(982年),亲率族人入京朝见宋帝,自愿献出银、夏、绥、宥四州八县地方。 李继捧的族弟名叫李继迁。李继迁“生而有齿”,“勇悍有智谋”,十一岁时李继迁率众出猎,遇到一只猛虎,随从吓得不知所措,李继迁令属下躲在林中,他自己爬到一颗大树上,将猛虎射死。 李继迁因此名噪一时,当时的府主大王李克睿很爱惜他。 北宋乾德年间,赵匡胤派王全斌平蜀,却一直攻不下雅州和黎州。此时曹光实家族被他仇敌的军队包围,他背着母亲破门而出,挥戈突围异常勇猛,敌人都避开不敢接近。他逃走后,曹家三百多人被杀。曹光实背着母亲到成都,献上雅州地图,希望报仇雪恨。王全斌命他带兵攻打雅州。在攻下雅州和黎州后,曹光实就任雅州和黎州第一任知州,并兼任都巡检。后来赵匡胤经常派他到全国各地平乱。 雍熙元年九月,曹光实夜袭李继迁,攻破李继迁的族帐,并俘虏了李继迁的母亲和妻子、牛羊等战利品“以万计”。 李继迁不是曹光实的对手,于是到城门外诈降。曹光实信以为真,仅仅带了百余骑随从前往,在葭芦川遭到李继迁突袭,曹光实力战不支殒命沙场。他侄儿曹克明抢回了他的遗体。曹光实时年55岁。 李继迁的母亲被宋军俘虏。这个消息报到朝廷后,太宗就想处死这个老太太,以惩戒那些与朝廷作对的人。当时寇准正担任掌管全国军事的枢密副使,太宗单独召见了寇准,跟他商量此事,准备在边境上大张旗鼓地把李继迁的母亲杀掉。 寇准从太宗处回去时,经过宰相的办公地,吕端猜想可能是要与他商议大事,就对寇准说,边境上的日常事务,我没必要知道。如果是军国大事,我位居宰相,你应该告诉我。虽然不是军国大事,但寇准也原原本本地告诉了他。吕端说,这样做好像不太合适,请你暂缓处理,我去找皇帝说说。他来到太宗面前说了一通道理:从前楚汉相争时,项羽抓住了刘邦的父母,想要把他们在阵前用锅煮了,可是刘邦说如果你一定要煮,那么分我一杯肉汤喝吧。做大事的人不会顾虑到他的父母,更何况李继迁这样的蛮夷叛乱之人呢?陛下今天杀了老太太,明天就能捉住李继迁吗?如果捉不住,那只能结下怨仇,更坚定他的反叛之心。 太宗觉得他说的很有道理,就问他,那你说应该怎么办呢?吕端说:不如在延州(陕西延安)妥善安置老太太,对李继迁实行攻心战,虽不一定能招降,但他母亲总还在我们的掌握中。太宗连连说好,多亏了你,几乎误了国家大事。后来李母病死在延州。 从太平兴国七年到雍熙元年三年中,李继迁一直处于打游击状态,屡战屡败,屡败屡战。 李继迁重返银州,自称定难军留后,并封一些虚衔笼络其他各部酋长。豪族野利氏还把女儿嫁给他。李继迁又在黄羊坪聚集力量。 看上去局势一片大好,但蕃部又哪能打得过宋国的正规军呢?浊轮川之战,在王侁李继隆的攻势下,李继迁惨败,追随的酋长也或死或降,李继迁被迫放弃银州出逃。 纵观局势,李继迁决定依附契丹做小弟,借力打力发展自己的势力。 雍熙三年二月,李继迁向契丹称臣。辽国也想借李继迁的势力牵制宋国,一拍即合。辽帝授李继迁为定难军节度使、特进检校太师、都督夏州诸军事。 为了巩固联盟,十二月,李继迁又向契丹请婚,辽帝又痛快地许以宗女。 李继迁依靠契丹,肆无忌惮地侵扰宋国边境,成为宋国西部的威胁。 宋国无奈,打了他跑,走了他回来,只好改变策略,诏谕李继迁归顺,李继迁不肯上当,越发频繁地侵扰边境,还屡屡得手。心胸狭窄的赵光义就多心了,认为在朝的李继捧向族弟李继迁泄漏朝廷事。 李继捧被迁到崇信军,地方狭小位置偏僻还没有实权,心里不痛快,觉得在这里不受信任还不如回到老家去。就向赵光义提出愿意回去招降李继迁。赵光义立即批准了李继捧的请求。 李继捧本来就因为群情不附才被迫入朝的,李继迁威望已经大涨,让李继捧去招降李继迁岂不是笑话? 所以李继迁根本不鸟李继捧,但李继捧却上书太宗说,李继迁已经悔过归顺朝廷,请赐官职给他。 这样的大瞎话太宗也信了,授李继迁银州刺史,充洛苑使。李继迁正忙着娶辽国的公主呢,他当然不接受宋国的官职。李继捧只好自娱自乐。 端拱二年三月,辽国终于把义成公主嫁过来了,还赐马三千匹。 李继捧继续自娱自乐,他一会儿说李继迁侵扰边境自己艰辛防御,一会儿又说击降宥州御泥布、啰树等二族。赵光义也不核查真伪,加李继捧特进、同中书门下平章事。 990年十月,李继迁围攻夏州,李继捧狼狈逃走。十二月,契丹封李继迁为夏国王,这是定难军初封国王。 接着赵保忠【李继捧】和赵保吉【李继迁】兄弟俩开始玩脚踩两只船左右通吃的游戏:你介绍我到宋国,我介绍你到辽国,互相得利左右逢源闷声大发财。 李继迁很忙碌,这边对宋国请求陕西互市,那边对辽国遣使入贡。还时不时地去骚扰宋国边境一把。 赵光义大怒,第一次派大军征讨,李继迁闻讯弃银州奔走漠北,再一次亡命天涯。 宋朝削夺李继迁的赐名,毁夏州城,迁民于绥州、银州。 李继迁反复叛降。每次投降,宋廷就会宣布他赵姓,一反叛就宣布剥夺。 李继迁在“李继迁”和“赵保吉”两个名字中自由切换。我估计他在西夏用的是另一个名字,这两个名字是专门用来应付宋廷的。 不过李继迁(赵保吉)的儿子德明,生下来就叫赵德明,从未叫过李德明,他执政24年一直作出一副忠于宋朝的姿态,所以从未被剥夺过“赵德明”这个名字。 不过史料为了阅读方便,行文前后都会统一对一个人的称呼,李家父子就采用“李继迁、李德明、李元昊”这一套称呼。 李继迁去世后,李德明在他灵前嗣夏王位,时年二十三岁。辽圣宗封李德明为西平王。宋真宗也派侍禁夏居厚前去颁诏,并赐给他锦袍、银带等物。 宋景德四年,李德明为表示对宋朝的诚意,献上马五百匹、骆驼三百头,宋朝方面表示回谢,赐给奉廪,袭衣、金带、器币等物。 宋大中祥符元年,辽国遣使册封李德明为大夏国王。同年宋朝降诏给李德明,封他为中书令,增加食邑一千户。 不过李德明对这些封号都不满意了!于是营建宫室,追尊李继迁为皇帝,立李元昊为皇太子,立正妻卫慕氏为王后。 李德明先为其子李元昊娶母族卫慕氏为妻。为了结好契丹,又遣使向契丹请婚,契丹将宗室之女兴平公主嫁给李元昊。 李元昊对父亲的睦宋政策不能理解。有一次李德明遣使臣到宋朝用马匹换取物品,因得到的东西不合他的心意,盛怒之下把使臣斩首。李元昊对父亲说:“从军的人本来是从事鞍马的,你现在将使臣杀掉,以后有谁肯被我们使用呢?”李德明见李元昊有这种见识,十分器重。 李德明死后,辽兴宗耶律宗真以“婚好之谊”封李元昊为西夏王。宋朝则授封李元昊为西平王爵兼特进检校太师、定难军节度使。但李元昊对宋、辽的封爵都不感兴趣,他在接待宋朝使臣时,不以臣礼事宋,对宋仁宗封赐的诏书遥立不跪拜。勉强受诏而心内愤愤,环顾左右大臣说:“先王大错,有如此国,而犹臣拜于人耶!”既而利用设宴招待宋使臣的机会,在宴厅后传出锻砺兵器的铿锵之声,给宋使制造精神威慑;在礼仪上又故意刁难宋使,意在激怒宋朝挑起事端。 青年时期的李元昊,长了一副圆圆的面孔,炯炯的目光下,鹰勾鼻子耸起,刚毅中带着几分凛然不可侵犯的神态。中等身材,却显得魁梧雄壮英气逼人。平素喜穿白色长袖衣,头戴黑色冠帽,身佩弓矢。常常带了百余骑兵出行,自乘骏马,前有两名旗手开道,后有侍卫步卒张青色伞盖相随,从骑杂沓,耀武扬威。 边帅曹玮驻守陕西沿边,想一睹李元昊的风采,派人四出打探他的行踪。听说李元昊常到沿边榷市行走,几次等候以期会面,但总不能见到。后来派人暗中偷画了李元昊的图影,曹玮见其状貌不由惊叹:“真英雄也!” 李元昊从祖父李继迁时就与辽结为姻亲,其父李德明又为李元昊向辽圣宗请婚,辽圣宗把兴宗的姐姐兴平公主嫁给他,还封李元昊为驸马都尉,晋爵西夏公,又封西夏王。李元昊同兴平公主感情不合,夏辽关系日趋紧张。 此时西夏所控制的领土“东尽黄河,西界玉门,南接萧关,北控大漠”,“方二万余里”,事实上已形成了与宋、辽三足鼎立的局面。 1032年三月,李元昊向境内党项部族下达了“秃发令”。他率先自秃其发,即剃光头顶,强令部族人民一律执行,限期三日,有不从者处死。一时党项部民争相秃发。 宋景佑五年,李元昊在野利仁荣、杨守素等亲信大臣的拥戴下,正式登上了皇帝的宝座,国号称大夏(史称西夏),改元天授礼法延祚,并大封群臣,追谥祖父和父母谥号。又封野利氏为宪成皇后,立子宁明为皇太子。 元昊继位之后即着手创制一种记录党项族语言的文字,即西夏文字。李元昊对唐、宋的礼乐制度不以为然。他锐意改革,简化礼乐制度,裁礼之九拜为三拜,革乐之五音为一音。下令照此遵行,有不遵守者格杀勿论。 宋廷上下对于李元昊称帝极为愤怒,下诏“削夺赐姓官爵”,停止互市。并且在宋夏边境张贴榜文,悬赏重金捉拿李元昊,或献其首级。双方关系正式破裂。元昊向宋朝递“嫚书”,指责宋朝背信弃义,夏宋之间的战争终于不可避免。 此后数年,元昊相继发动三川口之战、好水川之战、麟府丰之战、定川寨之战等四大战役,歼灭宋军西北精锐数万人。又在河曲之战中击败了携10万精锐亲征的辽兴宗。此时西夏总兵力约50万人。 庆历七年,宋仁宗再赐元昊姓赵,可是他不愿意姓赵,改回李姓。不是所有人都喜欢姓赵。 李元昊好大喜功,据说他下令民夫每日建一座陵墓,足足建了三百六十座,作为他的疑冢,其后竟把那批民夫统统杀掉。 元昊在杀戮中长大,以征战为生,这扭曲了他的性格。他的舅舅卫慕山喜是他祖父李继迁留下的重臣。公元1034年,舅舅暗中篡权,为元昊识破。元昊大开杀戒,把舅舅一家抛进黄河溺死。 元昊在屠杀卫慕家族之前,曾遭到母亲的劝阻,后者希望儿子能看在她的“薄面”上,留下卫慕山喜等人的性命,但被元昊无情拒绝。等到卫慕家族被杀光后,卫慕太后本人的处境也开始变得凶险起来,有消息称元昊准备用国法处置太后,以显示自己大义灭亲。 消息传出后,王公大臣们纷纷向元昊进谏,希望他能顾及母子亲情,留下卫慕太后的性命。然而元昊一意孤行,根本就不肯听从臣下的劝谏,他亲手捧着毒酒来到妈妈的寝宫,假惺惺地挤出几滴眼泪说:“卫慕氏罪恶滔天国法难容,望母后恕儿臣不能尽孝”。 卫慕太后含泪凝望着儿子许久,然后颤巍巍地接过鸩酒一饮而尽。事后元昊下令厚葬母亲,并追谥她为惠慈敦爱皇后。 他的一名妃子出自母亲家族,当时有孕在身,元昊决定暂时饶过她,只把她圈禁了事。 在野利氏的挑唆下,李元昊杀死卫慕皇后 次年(1035年)五月,卫慕氏为元昊诞下长子,后者闻讯大喜,打算免除她的死罪。但此时野利氏在元昊面前搬弄是非,污蔑卫慕氏的孩子长得不像他,恐怕是别人的“孽种”。元昊一听不禁勃然大怒,下令将卫慕氏母子全部处死。 元昊杀死母亲、妻子和儿子,很多人敢怒不敢言。有次角厮啰发生内乱,李元昊听说后带兵趁虚而入。本来以为能够轻松拿下的,可是李元昊却被角厮啰的大将打了个措手不及,李元昊与西夏失去联系。 有人说李元昊已经战死了,大家都很高兴,不过消息没证实之前,大家都不敢表现出来。 可是有一个妃子例外,她就是索氏。索氏一直被李元昊冷落,心里对他充满了怨恨。当听说李元昊战死的消息后,索氏非常高兴,于是就忘乎所以地载歌载舞,不料李元昊却又回来了。索氏听说后心生恐惧,直接自杀了。李元昊知道此事后十分恼怒,直接让人把索氏满门抄斩。 这时他的皇后是野利氏,野利家族权倾一时。不久有人向元昊诬告说,皇后兄长要造反。元昊勃然大怒,杀了大舅子全家。 等到真相大白时,元昊追悔莫及。他骑着马四处寻找野利家的幸存者、大舅子的遗孀没藏氏。对于野利皇后来说,元昊的这次“反省”才是悲剧的真正开始——没藏氏年轻貌美,元昊一见之下便据为己有。 没藏氏从此享有皇后都不曾有过的待遇:行猎途中,元昊带着她;生孩子时,元昊亲自守护,并为儿取名“谅祚”。 但没藏氏的美貌还是栓不住他。太子宁令哥大婚,元昊前去主持婚礼。谁知他一见到美艳的新娘没移氏后就走不动了。一场婚礼竟演变成为父夺子妻。朝野哗然大乱!但元昊置舆论于不顾,废掉野利氏皇后,改立没移氏为新皇后。 舅舅被杀、母亲被废、妻子被夺,太子宁令哥不堪其辱!此时没藏氏之兄觊觎国舅的宝座,就挑唆太子造反。 公元1048年一个夜晚,太子闯入元昊禁宫,持刀割去了父亲的鼻子。翌日早上,元昊因失血过多结束了他可耻的一生。随后没藏氏之兄又以“弑君之罪”杀了太子。 这年冬天,没藏氏怀抱周岁的婴儿谅祚继位,没藏氏垂帘听政。 元昊时代终于在自己的好色之路中结束了。 李谅祚九岁的时候,母亲因病去世,政权又落到了他舅舅没藏讹庞手中。为了稳固自己的权力,更好地控制年幼的皇帝,没藏讹庞将自己的女儿嫁给了李谅祚。 李谅祚身为一国之君,对于舅舅没藏讹庞的行为看在眼里,恨在心里。没藏皇后虽然是一国之母,但是他并不把李谅祚放在眼里,在她看来,李谅祚只是父亲的傀儡,如果没有了父亲的帮助,他分分钟就会被推下皇位。因此在日常生活中,李谅祚总感觉她有点阳奉阴违的意思。 因为常去舅舅家做客,李谅祚自然认识了自己的表嫂梁氏。 梁氏天生丽质,从小就拥有出众的容貌,年仅12岁的时候就嫁给了没藏讹庞的儿子。虽然她的公公和丈夫在朝堂上都极有权势,但她不甘心做大臣的妻子,一向想着能当上皇后。 梁氏为了自己一生的富贵,把赌注都压在了李谅祚身上,她相信凭借自己的姿色,可以把李谅祚迷得神魂颠倒。在梁氏不断的努力下,李谅祚冒着得罪舅舅没藏讹庞的危险,多次与梁氏偷情。 面对没藏讹庞日益增长的权力,李谅祚感受到了深深的危机,为了能顺利统治帝国,他不得不与舅舅没藏讹庞做出一个了断。1061年,梁氏突然秘密进宫面见李谅祚,声称两人的私情已被没藏讹庞发现,没藏讹庞父子二人意欲杀死李谅祚另立新君。李谅祚大惊之下,决定先下手为强。他借在密室中召见没藏讹庞的机会,一举将没藏讹庞父子擒杀,随后命令手下,马上将没藏家族全部诛灭。 没藏皇后作为没藏讹庞的女儿,自然也不能幸免,于是在没藏皇后死后,李谅祚把自己的表嫂梁氏立为皇后。梁氏为了权势,不顾自己和李谅祚的身份,成功使自己上位,而李谅祚在厌倦了梁氏之后,又恢复了自己好色的本性。不过梁氏对此毫不在意,因为他嫁的是权势,并非李谅祚。 几年后李谅祚去世,西夏再次陷入混乱之中,梁氏利用自己的家族,使用武力迅速将反对自己的顽固老臣一举歼灭。梁氏立自己的儿子为皇帝,自称太后,在幕后掌权,她废除李谅祚在世时制定的一些政策,并不断向北宋发起战争。 第一百六十五章 画地十策 张齐贤是个很有特点的人,特别能吃。他的胃,好像永远处于不饱和状态,一个人的饭量,竟能敌得上五个人。 他幼时家穷,常常没有饭吃。到了十七八岁,饭量大增,但从来不敢放开肚皮吃,只有逢年过节杀猪宰牛敬神时,才可大吃一次。有一天,他实在太饿了,看到别人杀牛,就坐在那里不走,人家同情他,把剥下来的牛皮给了他,他回去不知怎么弄的,全部吃进肚子里去了。 这天,宋太祖赵匡胤出巡西京洛阳。张齐贤早早起来,准备来一个毛遂自荐。别人自荐,往往事先写好自荐信,然后递交有关部门转呈皇帝。但张齐贤自荐,却是直接拦驾面见皇上。 当时宋太祖正在洛阳巡视,车驾仪仗十分威严。这时一个人跑过来挡驾。随从问他干什么,他说要向皇上提一些建议,为国家建言献策。赵匡胤一听就对随从说:“把这个人带上,回到行宫里再谈。” 可到了行宫,张齐贤不抓紧时间汇报方案,却吸着鼻子到处闻。原来时值正午,宋太祖说:“让这个人和侍卫们一起吃吧。” 谁知张齐贤鼻子尖,看到厨房里有一大盘熟牛肉,抓起来就吃,三口两口就把一盘牛肉吃完了。一旁的人惊得目瞪口呆,宋太祖招手对侍卫说:“再给他端些肉,看他能吃多少。”又一盘牛肉端上,张齐贤又吃下去了。 他好像还没吃饱,于是又一盘牛肉端了上来,宋太祖看他吃起来没完,就走过来敲敲他的头说:“停一下,我问你几个问题,看你能不能回答上来?”张齐贤头也不抬,一个劲儿往嘴里塞牛肉,边塞边说:“皇上您问吧,我边吃边答。” 于是宋太祖一连问了他十个问题,张齐贤以手画地,条陈十策。宋太祖听了,认为其中四条合乎自己的想法,可以采纳。但张齐贤非常固执,坚持说十条良策都应采纳。太祖不准,他竟然与太祖争执起来,太祖气得要杀他,但是被别人劝下了。 宋太祖看他吃完,又问张齐贤:“还能吃吗?”张齐贤有点不好意思,低声说道:“就看皇上让不让我吃了。要让我吃,还能吃三盘。”在场的人都轰笑起来,宋太祖也憋不住,笑着说:“难道你就吃不饱吗?”转身对侍卫说:“你们今天干脆别吃牛肉了,都给他带上,再给他一些金银,让他回家安心读书,来年好去应试。” 宋太祖回到汴梁,对他的弟弟赵光义说:“我这次巡视西京,最大的收获是发现了一个奇人,名叫张齐贤,他将来可以做你的宰相。但这个人我现在还不能用,让他再读些书,历练历练。” 其实,张齐贤饭量大,那是因为穷,从来吃不饱的缘故。张齐贤入仕前,虽然贫穷,但很洒脱,从来不计较别人的看法,就那样身穿布衣站在洛阳道上,等待路人施舍。 一日,有十来个盗贼在酒馆里大吃海喝,人皆避讳。张齐贤径来拱手道:“我实在饿了,想向诸位求一醉饱,不知可否?”群盗大喜,其中一厮说:“秀才能屈尊入席,有啥不可!只是我辈粗鲁,恐为秀才所笑。” 张齐贤说不妨不妨,于是取来大碗,筛满酒一饮而尽。这样一连饮了三大碗。群盗大为感慨,说一个读书人能如此放下架子,实在难得。 张齐贤也真是饿极,又取来猪腿,掰为数截,狼吞虎咽,群盗见了更为惊骇,都感叹道:“真是宰相之才啊!不然的话,怎能这样不拘小节呢!我等愿意与您结为朋友。” 临别,群盗以金帛相赠,张齐贤也不推辞,重负而归。 后来张齐贤到安州任知州,当地厨师想搞清他饭量到底有多大,就在他请客人吃饭时,专门提来一个金漆大桶。看见他吃什么,就照样向桶内放上一份。他喝一杯酒,也向桶内倒上一杯。宴会结束,大家过来一看,乖乖!“酒浆浸渍,涨溢满桶”,消息传出全城轰动.哇!张大人真是能吃! 但张齐贤并非“酒囊饭袋”。他很有主见,眼光远大,遇到大事情,颇有前瞻性。宋太祖赵匡胤驾崩后,其弟赵光义继位,是为宋太宗。宋太宗上任伊始,四下里搜罗人才,突然想起哥哥交待的话,就开始提拔张齐贤。时任宰相赵普,也向朝廷推荐张齐贤。 张齐贤任事,敢于担当,颇有政绩。雍熙三年(公元986年),北宋大将曹彬、潘美率军北伐攻辽,结果大败而归,名将杨业战死在朔州。张齐贤主动请缨,去接管代州军务。结果旗开得胜大败辽军。几年后张齐贤频频升官,当了宰相。 张母孙氏80多岁了,被封晋国太夫人,经常到皇宫里做客,宋太宗赞叹她福寿双全。老太太去世后,张齐贤七天不吃饭,直到守丧结束。如此能吃的人,此时却气得吃不下饭,可见他的孝心。 有位外戚死了,遗嘱交代家产由两兄弟平分,可是刚分完家产,两兄弟就争执不休,彼此都认为对方占了便宜,还入宫请求真宗评断,真宗心烦气躁,就将这件事交给张齐贤处理。 张齐贤将两兄弟找来问道:“你们两人告的状属不属实?”“属实!属实!”两兄弟一齐回答。张齐贤立即判决:“既然你们说的都属实,但哥哥说弟弟分多了,弟弟说哥哥分多了,那就把弟弟的家产给哥哥,哥哥的家产给弟弟吧。”兄弟俩目瞪口呆,但又无可奈何,总不能再说对方多吧? 张齐贤中年丧妻,几乎同一时间前宰相薛居正也死了,留下小媳妇柴氏和原配生的两个儿子。 柴氏进门后两个继子就讨厌她,薛居正怕他死后遗孀受委屈,死前对财产进行了划分。薛居正死后,柴氏变成了风流小寡妇,而张齐贤是天朝领导干部,一个高位未娶一个盛年待嫁,两人一拍即合。 张齐贤把柴氏的巨额财产藏了起来。然后期待着一起过美好幸福的爱情生活。 薛家的两个儿子得知他们自由乱爱的消息后十分生气,生气的原因有两个,一个是薛家的体面,二是那些本该属于薛家的财产。 薛家两个儿子告柴氏非法占有他们家的财产,因为事关前宰相,赵恒嘱咐高院妥善办理。这时柴氏也写了诉状并且召开新闻发布会,矛头直指他们幕后的的黑手——宰相向敏中。说他不但想买薛家的低价房,还想财色双收向自己求婚。 接下来审案发现,柴氏的诉状是张齐贤写的。这下子小报记者有了爆料:两个现任宰相为了争前宰相的遗孀互相告状。 赵恒一生气,把他们一个贬到洛阳,一个发配到湖南永兴。 却说有个禅师在山中修行,晚上寒冷难耐,就到附近的虎穴里抱过来两只小老虎取暖。老虎妈妈觅食归来,发现孩子不见了,闻着味道来到寺里砸门:还我孩子!不然你将看不到明天的太阳。老禅师打开窗户说亮话:我只是帮你照顾孩子而已,顺便取暖了。说着老禅师把两个虎宝宝放在窗台上,虎妈妈似乎听懂了,叼着虎宝宝踏着月色回到虎穴,也没伤害禅师。 民间有惹不起母老虎一说,这个母老虎有两个解释,一个是真正的虎妈妈,一个是结过婚的凶女人。 北宋有许多大佬都是出了名的惧内,王钦若就是其中一个。 王钦若足智多谋,小眼睛一闭一个坏点子,毫不利人专门利己,同僚诅咒他断子绝孙。没想到真的应验了,王钦若膝下无子。 按说生不出儿子的老婆应该对他低眉顺眼才是,可人家经济独立财务自由,带过来的嫁妆折合人民币200多万元,还有价值不菲的首饰。王钦若吃人家的嘴短,拿人家的手软,膝盖也软。 他在家哪怕稍稍表现出一点无子的遗憾,就一定会被老婆一脚踹下床。天不亮还得去宫里上班打卡,天亮了同事看到他鼻青脸肿的样子,心知肚明心领神会:这又是母老虎给老王上的“胭脂”。 不准纳妾,不准近女色,不准想儿子,老婆的三不准把王钦若拿捏的死死的。还有一个原因是他做的那些坏事,都在老婆的眼皮底下,老婆一旦反水大义灭亲,怕是想平平安安死到家里的可能都没有。 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明知家有“虎”,偏要迎难而上,一定要不惧“虎”威解决掉这个问题。 王钦若决定豁出去了:老婆,我想纳妾,生完孩子就给你养,把孩子他妈打发得远远的。话音未落,就是一顿胖揍!这个事之后,老婆为了防止生米煮成熟饭,家里的服务人员都换成男生。 王钦若打不还手骂不还口,还陪上笑脸好生安慰,保证不再提纳妾生子的事,对方总算消停了。他有次路过三畏堂,好朋友老杨正背着手仰着头看那三畏堂的匾额:畏天命,畏大人,畏圣人之言。老杨看见老王就说:“老王啊,这三畏有些不妥,不如改成四畏。”王钦若不明所以,问老杨哪四畏?老杨哈哈大笑:畏夫人。王钦若无语,丢死人了。 还有一个关于胭脂虎的境况也异曲同工。他就是北宋响当当科学家沈括。 沈括当时负责北宋财政部门的改革,他硬起手腕顶住一切压力罢免了六位不作为的官员,轰动一时。致力改革的同时,他还负责兴修汴河水利工程,身体力行进行实地考察和调研。 晚年的沈括归隐到镇江,他把烟柳画桥,溪流潺潺的居所命名为梦溪园,潜心学问,写出了包罗万象的《梦溪笔谈》,成就了科学巨人的英名。 然而就是这样一位英才,却经年遭受家庭暴力的打击,血泪斑斑。真不敢想象这样一位重量级铁腕人物,在一介女子面前唯唯诺诺被呼来喝去的样子,更不可思议的是他对这样常人无法忍受的生活却安之若素甘之如饴。 张氏是京城女子,父亲是朝廷命官。熙宁二年,张氏的父亲看沈括聪明勤勉谦虚谨慎,就把宝贝闺女嫁给了丧妻的沈括。 怕老婆是一种美德,沈括在续娶娇妻之后把这种美德发扬光大。毕竟自己是有经历的人,加上张氏年轻貌美又有贵族气质,沈括处处依着张氏。男人的忍耐指数有多高,女人的脾气就有多大,沈括给予娇妻张氏的忍耐指数是无穷大。 张氏的跋扈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有一次沈括不知为何惹怒了张氏,张氏冲上来一把揪住沈括的胡子,沈括看到面前那张狰狞可怖的脸,下意识躲闪着,张氏紧紧拽着胡子不松手,沈括往后退想要挣脱,顷刻间胡子和下巴分离,沈括的下巴鲜血直淌,家人们吓得捂住眼睛,不忍看这血腥的一幕。 这之后,沈括怕张氏怕到骨子里,每次听到张氏的声音,忍不住浑身战栗。梦溪园八年时光,沈括就是在这样的高压氛围中创作完成了《梦溪笔谈》,这本在中国科技史上占有重要位置的着作不乏幽默诙谐,捧读之后令人忍俊不禁,不知沈括在叙述这些的时候,是否脸上有伤心中有泪。 沈括到镇江八年后,张氏去世了。素知张氏刁蛮暴戾的朋友庆幸沈括终于摆脱了苦难。沈括却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张氏走了,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并且自张氏死后,沈老先生的健康每况愈下,朋友们经常陪他散心,一次在江边他们又说起了张氏,沈括一言不发抬脚就要跳江,幸好被朋友拉住了。这世界上还真有前赴后继,挨打不够的人。 人类进化到21世纪,老虎成了濒危物种,但“胭脂虎”生存空间却更加广阔,怕老婆成为习惯,成为美德,成为社会进步和民主的象征。 第一百六十六章 寇准与澶渊之盟 寇准从小聪明好学。七岁时随父登华山就留下了“只有天在上,更无山与齐。举头红日近,俯首白云低”的诗句。 十九岁那年,他考上了进士,先后在地方上和朝廷里做官。他耿直刚强,办事果断,但也得罪了不少人。 公元1004年8月,宋真宗任命毕士安为副宰相。毕士安向宋真宗谢恩,宋真宗说:“不用谢恩了,我还要任命你为宰相呢。”宋真宗又说:“我还要任命一个人跟你一道担任宰相,你看谁最合适?” 毕士安说:“寇准为人忠义,能处理大事,我不及他。” 宋真宗说:“听说他刚强任性。” 当时辽国正不断地出兵侵扰北方边境。毕士安就说:“寇准忘记自己一心为国,坚持正道反对奸邪,所以不少人讨厌他。如今辽国不断入侵,百姓不得安宁,正应该重用像寇准这样的人。” 宋真宗认为毕士安讲得很有道理,就同时任命毕士安和寇准两人为宰相。 景德元年九月,辽圣宗和他的母亲萧太后又率20万大军从幽州出发,浩浩荡荡向南推进。当辽军南下,“急书一夕五至”的时候,北宋统治集团的上层人物大多惊惶恐惧。参知政事王钦若是江南人,主张迁都金陵。枢密副使陈尧叟是四川人,提议迁都成都。宋真宗本来就无心抗敌,表现得惶恐不安。只有寇准与毕士安坚决主张抵抗,当宋真宗问他们的意见时,王钦若、陈尧叟就在旁边。寇准假装不知,他对真宗说:“谁替陛下筹划迁都计策的?他的罪可以杀头。现在陛下神明威武,文臣武将又很团结,我们有必胜的把握,为什么要抛弃太庙太社,到楚、蜀这样边远的地方去呢?”听了寇准的意见,赵恒同意御驾亲征,由寇准随同指挥。 为了鼓舞士气,争取更大的胜利,寇准特别强调,宋真宗必须亲临前线。宋真宗在寇准的督促下决定亲征。但统治集团内部仍然有不少人没有信心,宰相毕士安也以自己有病为借口,不愿随驾北征,并对寇准让真宗亲征说三道四。 在寇准的督促下,真宗让雍王留守京师,自己起驾北上。北宋时黄河将澶州城一分为二。宋真宗车驾到达澶州南城。 这时辽军已抵达北城附近,宋真宗不敢过河。寇准对高琼说:“太尉蒙国家厚恩,今日打算有所报答吗?”高琼说:“我是军人,愿以死殉国。”于是寇准与高琼一同去见真宗。高琼对真宗说:“臣直言也是死,不说也是死,与其到事情发生时丧命,不如今日直言而死。今天只要陛下离开京师一步,那么整个天下就要改朝换代了,士兵们都是北方人,家小都在京师附近,若京师不保,他们都会回乡保护妻小,到时有谁肯护送陛下,即使近如金陵,陛下也到不了。您现在只能立即渡河。”枢密院事冯拯呵责高琼鲁莽。高琼愤怒地驳斥道:“你冯拯只会写写文章就做到两府大臣。眼下敌兵挑衅,你却责备我无礼。你有本事为什么不写一首诗让敌人撤退呢?”说完命令卫士把真宗的车驾转向北城行进。当真宗的黄龙旗出现在北城楼上时,城下兵民欢声雷动。真宗象征性地到北城巡视一番后,又回到南城行宫,让寇准留在北城指挥作战。 这时辽军来到北城墙下,正中间捧出一员番将,骑着一匹达马,弯环踢跳。寇准看那番将时,怎生打扮,但见: 戴一顶三叉紫金冠,冠口内拴两根雉尾。穿一领衬甲白罗袍,袍背上绣三个凤凰。披一副连环镔铁铠,系一条嵌宝狮蛮带,着一对云根鹰爪靴,挂一条护项销金帕,带一张鹊画铁胎弓,悬一壶翎批子箭。手拿梨花点钢枪,坐骑银色拳花马。 那番官旗号上写的分明:“大辽主将萧挞览。”寇准看了,与诸将道:“此番将不可轻敌!”言未绝,威虎军头张瑰以三弓床弩射出大箭,萧挞览额头中箭身亡。辽军士气大落,萧太后辍朝五日后决定和谈。 寇准始终反对议和,而且杨之已夺取幽燕数州。但由于真宗倾心议和,寇准不得不放弃原来的主张。 赵恒派使者曹利用去辽国签订澶渊之盟,他告诉曹利用说:“如果实在没有办法,就算要百万也可以!”寇准知道后,却指着曹利用愤怒地说道:“如果超过30万两,就提人头来见。” 经过曹利用和辽使者的一再讨价还价,两国制定了如下条约: 一、辽、宋为兄弟之国,宋为兄,宋尊萧太后为叔母,后世仍以世侄论,使者定期互访。 二、以白沟河为国界,双方撤兵。辽归还宋遂城(今河北徐水)及瀛、莫二州。此后凡有越界盗贼逃犯,彼此不得停匿。两朝沿边城池,一切如常,不得创筑隍城。 三、宋方每年向辽提供“助军旅之费”银十万两,绢二十万匹(即岁币)。至雄州交割。 四、双方于边境设置于榷场,开展互市贸易。(在互市贸易中,北宋所赚的钱远远多于岁币,每年宋朝收益为所供岁币的2.5倍左右,且低价购买许多马匹用于军队装备,在经济上拖垮了辽朝,以致其之后的几十年未能发兵北宋)。 曹利用回到宋朝之后,赵恒急问金额,曹利用不敢直说,只竖起3根指头,赵恒以为是300万两,大惊失声脱口道:“太多了。”过了一会又自我安慰道:“是太多了,但就此把事情了结也好。”等知道是30万时,如释重负,转忧为喜,对曹利用大加赏赐。 澶渊之盟结束了宋辽之间长达二十五年的战争,“生育繁息,牛羊被野,戴白之人(白发长者),不识于戈”,同时也是宋朝向番方交纳岁币换取和平的开始。此后宋辽边境长期处于相对和平的状态。并使宋朝节省了巨额战争开支,岁币(30万)的支出不及用兵的费用(3000万)百分之一,避免了重兵长年戍边的造成的过量徭役和朝廷赋税压力,以极少的代价换取了战争所难以获取的效果(不是教科书所云加重了人民的负担,失去的钱宋又可以通过外贸赚回)。北宋在边境上的雄州(今河北雄县)、霸州(今河北霸州)等地设置榷场,开放交易,促进了宋辽之间的经济文化交流,有利于宋辽的经济发展、文化繁荣、民族融合。 寇准平时喜欢听歌,酒余茶后经常叫一些歌女唱歌排忧解闷。有一次,一个妙龄歌女来相府清唱,寇准见她面目姣好,听她歌声圆润,一时兴起,就赏给她一匹绫缎。想不到歌女还嫌赏赐少,一脸的不高兴。 当时寇准身边有一个出身寒门的侍妾,见到这个情形后很气愤,事后就写了一首小诗《呈寇公》: 一曲清歌一束绫, 美人犹自意嫌轻。 不知织女荧窗下, 几度抛梭织得成! 寇准读了侍妾的诗很是感动,从此以后一直保持勤俭朴素的美德。 长翅帽是宋朝大小官员戴的帽子。 一天,宰相寇准微服出行视察民情。他着青衣,戴小帽,打扮成书生模样,在京都东京私访。当他和一个老头子谈话时,老头子对寇准卑躬屈膝,跪拜迎送,表现出异乎异常的恭谦。 寇准感到奇怪,故意发问:“老先生,鄙人乃一介书生,请你随便些吧。”老头子笑着说:“相公莫非隐瞒自己身份?你可是朝廷的命官啊!”寇准一听更加疑惑,“我和你老素不相识,怎么说我是朝廷命官呢?”老头子说:“相公,刚才你通过狭巷时侧身左顾右盼,生怕有东西碰着你的帽子。你要不是常戴长翅帽,哪会有这样的习惯动作?” 长翅帽的发明人是宋朝开国皇帝赵匡胤。他坐上龙椅后很不放心当年一起闯天下的同僚。尤其讨厌文武大臣在朝堂中交头接耳,评论朝政。一天,赵匡胤上早朝,在听取某个大臣奏章时,发现两侧有不少官员窃窃私语,很不礼貌。赵匡胤心里有点恼火,但不露声色。 退朝后,他想出个办法,传旨属官在幞头纱帽后面分别加上长翅。长翅用铁片、竹篾做骨架。一顶帽子两边铁翅各穿出一尺多(以后越来越长)。这种帽子除了朝堂和官场正式活动时须戴上,一般场合是不戴的。因为戴上它,在街上行走极不方便。官员只能面对面交谈,要并排坐着谈就困难了。 从此大臣上朝,也就很难排列在一起交头接耳,影响朝堂严肃性了。 溜须拍马这个成语说的是丁谓。话说在一次宴会上,寇准的胡须沾了些菜汤,丁谓马上起身为寇准擦须。寇准不但不领情,反而十分恼火,当场训斥丁谓有失大臣之体。 有一次皇帝问大臣道:“唐朝的酒价是多少?”丁谓脱口答道:“每斗三百。”皇帝问他怎么知晓的,答道:“有杜甫诗为证,‘速宜相就饮一斗,恰有三百青铜钱’。”又一天,宋真宗与贵妃一起赏花钓鱼,钓了半天一条鱼也没钓到,心里很不高兴。丁谓笑盈盈地跑上去赋诗道:“莺惊凤辇穿花去,鱼畏龙颜上钓迟。”宋真宗见他如此聪明,顿时十分开心。 丁谓对寇准恨之入骨。一次退朝后,他对真宗说:“陛下听说过赌博吗?那些赌徒在钱快要输光时,就尽其所有押上去,输赢在此一着,这叫‘孤注一掷’。陛下在澶州时不过是寇准的‘孤注’罢了!” 真宗一听很不高兴,怎么能拿朕做赌注呢,万一输了咋办?于是罢了寇准的相,还把他发配到鸟不拉屎的道州。然后,丁谓堂而皇之大摇大摆地坐到寇准的椅子上。 寇准离开京城那天,大臣们由于害怕丁谓,都不敢去送行,只有王曙以“朋友之义”为寇准饯行。 由于丁谓等人挑拨,寇准又被贬到雷州。 这时丁谓给寇准挖了一个坑。 却说小黄门拿着再贬寇准的诏书,临行前丁谓递给他一把装在锦囊里的剑,要他抱在怀里随身携带。小黄门何等聪明,手里捧着剑山一程水一程地赶到道州。恰逢午饭时间,寇准正在和同事们吃饭。门卫见小黄门手里拿着剑,以为是来诛杀寇准的,忍不住心如刀割。门卫的担心也不是多余的,潜规则小黄门凡是仗剑来见罪臣,怀里必定还有一张诛杀罪臣的圣旨。而那些罪臣为了保留最后一丝可怜的尊严。多半会在小黄门宣读圣旨前自杀。丁谓的毒计就是想让寇准自杀。但 寇准算定皇上不会杀他。寇准吃完饭整顿好仪容,来到院子里跪接圣旨,小黄门磨磨蹭蹭来到寇准面前宣读诏书,原来只是把寇准降级发配到雷州。在场的人都长长地松了一口气,因为小黄门并没有带来大家最不愿意看到的诛杀令。 晚上吃饭时,门卫对小黄门格外殷勤,酒过三巡后两个人已经亲如兄弟,门卫说想看看他怀里那把装在锦囊里的剑,小黄门满足了他的好奇心。门卫打开一看,不过是一把普通的剑,没有皇家标识。门卫问他带剑干吗?把人都吓死了!小黄门说他从京城到道州路途遥远,丁大人送他一把剑防身。其实丁谓就是想吓死寇准的。 寇准作别道州的同事朋友,来到雷州当了一名户籍警。雷州户很少,户籍更少,甚至都不需要治理,天高皇帝远,地广人烟稀,除了台风这里没有什么不安定因素。寇准甚至连个办公室都没有。渔民们自发给老寇圈了一个院子,盖了几间房子。面朝大海春暖花开。 佛说恶有恶报。丁谓来了,因为和刘太后作对,擅自更改先帝陵寝选址,导致透水事故,丁谓被刘太后发配到比寇准更远的崖州。 丁谓路经雷州,寇准派人送上一头蒸熟的全羊在州境上迎接他。丁谓想和寇准见面,寇准不肯。听说家僮想要报仇,寇准赶紧关紧家门,等丁谓走远了才重新打开。这正是: 万事由天莫强求, 何须苦苦用机谋。 饱三餐饭常知足, 得一帆风便可收。 生事事生何日了? 害人人害几时休? 冤家宜解不宜结, 各自回头看后头。 天圣元年(1023年),寇准在雷州任所忧病交加,卧倒在床。此时,他以《病中诗》为题,赋诗一首: “多病将经年, 逢迎故不能。 书惟看药录, 客只待医僧。 壮志销如雪, 幽怀冷似冰。 郡斋风雨后, 无睡对青灯。” 一年之后,寇准身体不适,自感大限已到,他让家人拿出行李箱,把那个镶嵌着宝石的腰带戴着身上,腰带是当年西凉国进贡给宋太宗,宋太宗留下一条自用,还有一条就赐给寇准。 寇准年轻时曾写诗:“到海只十里,过山应万重。”没想到这首诗中的句子“一语成谶”。雷州至海岸只有十里远,而家乡确实离他山万重,路万里。 公元1023年,寇准客死他乡,他的夫人请求朝廷让寇准叶落归根。家山北望,灵柩自海南途径每一个乡村和城市,当地人都自发设路祭悼念刚正不阿的寇大人。路祭时当地人随手折下挂旗幡的箭竹落在道路两边,在来年长成郁郁葱葱的新竹,老百姓把这些新竹命名为“相公竹”。 第一百六十七章 真宗的真爱 宋真宗赵恒是宋朝第三位皇帝,宋太宗第三子,初名赵德昌,后改名赵元休、赵元侃,997年继位,1022年驾崩,享年五十五,在位二十五年。其父宋太宗最初立长子赵元佐为太子,但赵元佐后来因叔叔赵廷美被害而诱发精神病,太宗再立次子赵元僖为太子,赵元僖又早逝。 至此才轮到老三赵德昌当太子。至道三年(997年),宋太宗因之前受到的剑伤复发而驾崩,赵德昌继位为帝,改名为赵恒,是为宋真宗。 赵恒从小生活在皇宫中,虽然皇帝不是人人都能够当的,但孩子终究是孩子,他不知道有些事能不能做,赵恒有一次在皇宫中到处玩耍,伺候的太监没注意,他就一个人跑到皇帝的宫殿中。 当时宫殿中没有人,大殿的中间放着一把金灿灿的龙椅,扶手和靠背上都雕刻着精美的龙图腾,在太阳的照射下,金灿灿的非常好看,赵恒平时看见伯父赵匡胤坐在上面非常英勇威武,于是也小跑着过去坐在龙椅上。这时赵匡胤带着弟弟赵光义走了进来,赵光义一见儿子坐在龙椅上,吓得马上跪在地上请罪,赵匡胤不仅没当回事,反而走到赵恒身边问道“皇上好当吗?”,赵恒回答道:“由天命耳”,意思就是听从天命。 赵匡胤听完这句话哈哈大笑,于是对赵光义说道:这个孩子有前途,要好好培养。后来赵光义去世后,皇位果然传给了三儿子赵恒。 却说一日早朝,真宗欲立刘娥为后,有一大臣出班奏道:“刘妃出身微贱,不足母仪天下。”真宗视之,乃是翰林学士李迪,不觉变色道:“妃父刘通,曾任都指挥使,怎得说是微贱?”言甫毕,又有参知政事赵安仁出奏道:“陛下欲立继后,不如沈才人出自相门,足孚众望。”真宗道:“后不可以僭先。且刘妃才德兼全,不愧后仪,朕意已决,卿等毋庸多渎!”李、赵两人碰得一鼻子灰,只好告退。真宗即命丁谓传谕杨亿,令他草诏册后。亿有难色,丁谓道:“勉为此文,不忧不富贵。”杨亿听了此语,竟摇首道:“如此富贵,却非所愿,请公改谕他人。”丁谓乃命其他学士草制,竟册刘娥为后,并晋授杨修仪为淑妃,沈才人为修仪,李才人为婉仪。 刘娥既正位中宫,更留心时事,旁览经史,每当真宗退朝,阅天下章奏,辄至夜半,后侍坐右侧,得以预览,所见皆记忆不忘。真宗有所疑问,她即援古证今,滔滔不绝,因此愈得帝欢,渐渐的干预外政了。 刘娥是四川人,出生不久便父母双亡,襁褓中的刘娥成了孤女,寄养在母亲庞氏的娘家。 寄人篱下的刘娥,稍稍长大就成了歌女,不但歌声婉转动听,还善于播鼗(一种类似拨浪鼓的乐器)。刘娥很小就嫁给了一个叫龚美的银匠。龚美生意不好,就想把刘氏卖掉。这年他带着刘姑娘从四川来汴梁。船过真州长芦时,有个和尚法灯在岸边看到刘娥,不觉神魂荡漾遍体酥麻,心内想道:“这妇人不知是甚样人家?却生得如此美貌!若能与她同睡一夜;死也甘心!” 又想道:“我和尚也是父母长生,怎地剃掉了这几茎头发,便不许亲近妇人了?我想当初佛爷也是扯淡,你要成佛作祖,止戒自己罢了,却又立下这个规矩,连后世的人都戒起来。我们是个凡夫,哪里打熬得住,难道和尚不是人吗?”又归怨父母道:“当时既是难养,索性死了,倒也干净!”越想越气,后来还写了一首诗: 少年不肯戴儒冠, 强把身心赴戒坛。 雪夜孤眠双足冷, 霜天剃发髑髅寒。 朱楼美女应无分, 红粉佳人不许看。 死后定为惆怅鬼, 西天依旧黑漫漫。 法灯于是变卖了所有资产,追随刘娥一行入京,幻想有机会把她骗到手。 到了开封,刘娥依然活跃在戏曲舞台上。开封非常繁华,有钱人很多,戏迷也很多。刘娥一出场,就吸引了很多人的眼球,一炮走红,不久,她的名气越来越大。此时赵恒才14岁,被封为襄王,还没有被立为太子。 赵恒也是一个戏迷,他听说了刘娥的名字后,就带了几个保镖,穿了便装去看刘娥的演唱。一见到刘娥的花容月貌,赵恒这个早熟的皇家少年就被迷住了,他呆呆地看着刘娥那暗中传情的大眼睛,不禁心猿意马,立即就把刘娥带回他的别墅里。赵恒的奶娘对来历不明且出身卑贱的刘娥十分不满,就到赵恒的老爸宋太宗的面前告状,说少爷小小年纪便沉溺于女色,不是好事。 宋太宗听了勃然大怒,勒令赵恒立即把刘娥送走。赵恒见父皇龙颜大怒,表面假装遵命,立即带着刘娥出了王府,转过了几条街巷,他又牵起了恋人的手,俩人悄悄地钻进了奴才张耆家。赵恒让刘娥先住在张耆家,叮嘱张耆谁都不许告诉,然后转身对刘娥说,我会定期来看你,你先安心住下,等时机成熟我再接你回去。张耆安排家人悉心照顾刘氏,自己为了避嫌,每天睡在襄王府,张耆的家成了赵恒的别院。此后,两个有情人隔三差五地在张耆家里相会。法灯见刘娥有了皇子做情人,自然也不敢想入非非了。 宋太宗让儿子赶走了卖艺的姑娘,仍不放心,来年,他强令十七岁的儿子迎娶了忠武军节度潘美的女儿为妻,力图彻底打散儿子和刘娥这一对鸳鸯。他们自然不会想到,一场包办的皇子婚礼,根本无法斩断两个年轻恋人的情丝。 这期间,赵恒由韩王晋封为襄王,994年进封为寿王,由于大哥疯了,二哥暴病而亡,排行老三的赵恒被立为太子。赵恒的原配潘氏命薄,王妃没做几年,二十出头即早逝。太宗皇帝接着又给赵恒续娶了宣徽南院使郭守义的女儿,扼杀了他与心上人结为夫妻的念头。一对深情相爱的人,近在咫尺却如同远在天涯,难得随心如愿。但不管父皇怎样地强迫挟持,赵恒的心永远属于刘娥,他虽已贵为太子,又有父母之命的王妃,但朝朝暮暮牵挂的,还是张耆家里那个静静守候的最初令他动心的寂寞红颜。 公元997年,太宗去世,真宗继位,刘娥把当年压在箱底的拨浪鼓又拿出来,走进了巍峨富丽的大宋皇宫,真宗封她为修仪。 真宗即位后,龚美改姓刘,与刘氏兄妹相称。由于刘氏的关系,刘美升得很快,逐渐掌握了京城军权,成为刘氏最为得力的助手之一。 刘娥到了步步惊心的后宫,如芝麻开花节节攀升,法灯却依然晨钟暮鼓,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刘娥宠冠六宫,致力佛教事业的发展,把自己的脂粉钱捐出来,在淮南、两浙、江南等繁华富贵的风水宝地建造宝刹寺院,规格之高规模之大空前而不绝后,法人代表统统是法灯大师。除了香火,来自宫里的赏赐源源不绝。法灯在各大寺院给刘娥诵经,祈求佛祖保佑刘娥早日实现统领后宫的理想。 世上到底有没有救世主?有,对于刘娥来说,宋真宗赵恒对她的爱是持之以恒的。 尽管如此,刘娥封后之路也和情路一样艰辛。景德元年,赵恒封36岁的刘娥为四品美人,位置在20岁的杨氏前面。在真正的爱情面前,年龄不是距离,出身不是问题。可是无论皇上和她怎样恩爱,两人都生不出孩子。宋真宗赵恒命里缺子,和郭皇后生的儿子赵佑九岁那年病死了,其他四个皇子也没能活过10岁。天子无后,势必会影响国计民生,40岁的真宗焦虑加抑郁。郭皇后在景德四年也病死了,真宗放出风想立刘娥为后,马上遭到大臣们反对,理由是刘娥出身微贱,最最重要的是她生不出儿子。大臣们请求立宰相沈伦14岁的女儿沈才人为皇后,真宗不答应,索性一等奖空缺。 刘美人是个很聪明的女性,通读史书,真宗批阅奏章的时候一定要她陪着,而且总是听取她的意见。刘美人当然知道母凭子贵的道理,可是自己年龄比较大,可能不能生育了,于是刘美人有意让自己的一名贴心宫女去伺候真宗。 这天赵恒回到后宫想洗手,刘美人不在。李氏神采飞扬地捧着金光闪闪的小盆子来了,赵恒的心情像窗外的阳光一样明媚。近在眼前的李氏温柔似水,肤白貌美大长腿,赵恒心中喜欢。洗完手也就不走了。夜幕降临,赵恒和李氏鸳鸯双栖蝶双飞,度过了一个美好并且具有划时代意义的夜晚,李氏怀孕而且生产了。 这时刘娥来了,他看见赵受益就说:跟我走吧,现在就出发。赵祯漆黑的眸子认定刘娥是他的亲妈。淑妃杨氏也来到刘娥宫里,她拿着一块糖笑容和煦地对赵受益说:我以后天天给糖你吃。赵受益也觉得她是妈妈。李氏因为工作需要,刘娥把她安排到别的工作岗位,上岗前刘美人告诉李氏:这个孩子是我的。李氏当然不能跟刘美人对着干,就说:对,这个孩子是您的。赵恒也说:这个孩子是我和刘美人生的! 至此,刘娥扫清了前进道路上的障碍,皇后的桂冠触手可及。真宗吸取上一次封刘娥为后没有成功的教训,把保密工作做到滴水不漏。大中祥符五年,真宗推恩,给百官加官进爵,大臣们忙着迎来送往你吃我请,奔赴各自的工作岗位。真宗晋封刘娥为德妃,一个月后,一纸诏书封刘娥为后。本着厉行节约开源节流的方针,不搞册封仪式,不接受贺礼花篮。44岁的刘娥终于成为大宋王朝的皇后。 关于赵祯的身世,有一种至今流传的说法,这就是“狸猫换太子”的故事。主人公的传奇经历几乎家喻户晓,妇孺皆知。清末成书的小说《三侠五义》称刘氏、李氏在真宗晚年同时怀孕,为了争当正宫娘娘,刘妃工于心计,将李氏所生之子换成了一只剥了皮的狸猫,污蔑李妃生下了妖孽。真宗大怒,将李妃打入冷宫,而将刘妃立为皇后。后来,天怒人怨,刘妃所生之子夭折,而李妃所生男婴在经过波折后被立为太子,并登上皇位,这就是仁宗。在包拯的帮助下,仁宗得知真相,并与已双目失明的李妃相认,而已升为皇太后的刘氏则畏罪自缢而死。 当然刘太后没有演义里面那么坏,除了不让李氏认自己的儿子外,还给她上了宸妃名号。宸妃与宫女可是天大的差别。 真宗先后有5个儿子,但都陆续夭折了。赵受益的降生,真宗自然喜出望外,从小就十分疼爱他。等到受益年纪稍大一点,真宗就细心为他挑选老师,关注他的学业,培养他成为自己的接班人。天禧二年(1018)中秋节,真宗正式下诏册立8岁的赵受益为皇太子,改名为赵祯。 赵祯这个熊孩子也是奇葩,从会走路就不穿鞋袜,如果非要给他穿上,他马上哭着闹着生拉硬拽把鞋袜扔得远远的,宫人给他个赤脚大仙的绰号,说他是八仙之一蓝采和转世。 赵祯小时候很顽皮,刘后按照大宋接班人的标准严加管教,虎着脸称为虎妈。杨氏则慈爱有加,百依百顺。赵祯爱上火多痰,刘后严禁他吃生猛海鲜,赵祯偏偏好这口,每次看到刘后把油焖大虾端走便又哭又闹。杨氏心疼赵祯,她偷偷藏了虾蟹让赵祯吃,因此赵祯很害怕刘娥,很喜欢杨氏。刘娥死后,赵祯封杨氏为太后,嘘寒问暖十分孝顺。杨氏的弟弟杨景宗犯了法被刺字,说出杨氏是他的亲姐姐后,赵祯也下令赦免,为他洗去脸上的刺痕,让他跟着自己当保镖。这个杨景宗素质实在一般般,仗着姐姐的势力为非作歹,经常用一把木槌伤人,人称杨骨槌。后来杨景宗和丁谓较劲,丁谓是宰相,杨景宗是国舅,丁谓的家变成了杨府。 李氏十几岁入宫,与七岁的弟弟胞弟告别时,将自己编织的香囊挂着弟弟的脖子上,流着泪说:千万放好这个香囊,有朝一日凭这个信物咱骨肉相见。弟弟稍长,到一家纸店打工,那个香囊就挂在脖子上,从不离身。弟弟病了,拉肚子拉到虚脱,东家眼看没有任何使用价值,把他扔到路上,被一个老兵士救回家。老兵士给他脱掉身上又脏又烂的衣服时,看到弟弟脖子上的香囊,问这只香囊的出处,弟弟如实相告。老兵士吓了一跳,他在宫里当值,知道李氏一直在找失散多年的弟弟。老兵士问清楚弟弟的详细情况,拿着香囊一路小跑入宫呈给李氏,李氏悲喜交集,将这件事告诉赵恒,赵恒一个字:赏!弟弟跟着皇帝姐夫当保镖,名字叫李用和。外甥赵祯当皇帝后,加封名誉大元帅,时称李国舅。 真宗当朝时,有一个士兵犯了罪过,按法律应当处死。真宗饶他一命,判决打二十脊杖发配远方。这个士兵高声叫唤愿受剑处死,而不愿服处杖刑,执刑的人把握不住如何是好,于是向真宗奏请处理意见。殿上传宣圣旨道:“必须先服杖刑后,再来听旨是否处斩。”不一会施过杖刑后,执刑者来取圣旨,真宗说:“他只是害怕挨杖刑;既然已经打过了,就送去发配之地,别的不再问了。” 赵恒老了,头白了,有一天上朝忽然发起了脾气:昨天晚上刘娥把我强留在身边,让我失去行动自由。大臣们都不接话茬,可是宰相李迪却回道:如果是这样,你不要悲哀,可以用后宫治安管理处罚条例治她。这时刘娥站在帷幕一侧,用眼睛瞪着不会聊天的李迪。一会儿赵恒好象从梦中醒来似的说:昨天睡迷糊了,好像没有这回事。 宋真宗病重,李迪与宰相为祈神消灾而在宫中留宿。八大王赵元俨平素就有野心,这次以探望真宗的病情为由进驻宫中,虽然过了一段时日,可是仍然没有离开的念头。而仁宗年纪尚小,辅政大臣心中非常忧急,却也无计可施。正好有一天赵元俨需要开水,翰林司用金盆盛了开水,说是八大王要的开水。李迪拿起案桌上的毛笔在盆中搅了一下,盆中的水都黑了,然后命翰林司端进去,赵元俨一看大为惊讶,以为有人暗中下毒想要谋害他,立即骑马离开了。 真宗病危时,唯一不放心的就是自己年幼的儿子,生怕皇位落入他人之手。他最后一次在寝殿召见大臣们时,宰相丁谓代表文武百官在真宗面前信誓旦旦地作出承诺,皇太子聪明睿智,已经作好了继承大统的准备,臣等定会尽力辅佐。更何况有皇后居中裁决军国大事,天下太平,四方归服。臣等若敢有异议,便是危害江山社稷,罪当万死。这实际上是向真宗保证将全力辅佐新皇帝,决不容许有废立之心。真宗当时已经不能说话,他用手指了指自己的胸,又伸出五指,再展三指,有人臆测真宗想让自己的弟弟,即小说戏文中知名度极高的“八千岁”赵元俨摄政并辅佐赵祯。但刘后事后对大臣解释说,官家所示,仅指三、五日病可稍退,别无他意。赵元俨闻听此事后,发现自己已经成为刘后当权的障碍。为了避免遭到刘后的残酷打击,他立即闭门谢客,不再参与朝中之事,直至刘后去世。 事实上真宗晚年,刘皇后的权势越来越大,基本上控制了朝政,再加上宰相丁谓等人的附和,说真宗留下遗诏,要“皇太后权同处分军国事”,相当于让刘后掌握了最高权力。 宋真宗赵恒,可谓是情深义重的帝王,对他的初恋情人称得上是忠贞不渝、仁至义尽了。 第一百六十八章 仁宗的后宫 真宗去世后,仁宗继位。刘皇后成了刘太后。刘太后很有政治才能,皇帝幼小,刘太后垂帘听政。刘太后是宋朝历史上第一个垂帘听政的太后。后来李宸妃去世了,刘太后决定按宫人的礼仪下葬。宰相吕夷简不同意,吕夷简说:太后要是不为你刘家的后人着想,那么怎么葬随你便,要是想要刘家后人平安,就要按太后的礼仪葬李宸妃,且要在棺木中注满水银,防止尸体腐烂。刘太后是玲珑心,一点就透,马上按照吕夷简的的建议埋葬李宸妃。 却说赵祯迎娶皇后时还是风流倜傥的少年,有激情有梦想有自己的审美标准。有个王氏乘着为天朝海选国母的春风从四川来到开封,王氏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赵祯看了一眼后就找不到北了。准儿媳按照议程首先要过准婆婆的关,太后刘娥看到艳冠群芳的小老乡不由一阵眩晕,虽然母仪天下统领后宫多年,仍有同性相斥的醋酸从心底泛出。刘娥深知赵祯是个情种,深怕红颜祸水美女误国,于是一票否决了王氏,把大臣郭允恭的女儿封为皇后。刘娥让美艳不可方物的王氏嫁给刘美的儿子刘从德。刘美即是银匠龚美,龚美有两个儿子,刘从德便是其长子,太后此举无疑有报答龚美的意味。然而,这一许配却极大地伤害了少年皇帝。 赵祯很失落,也很郁闷,看着老表刘从德抱得美人归,他做梦都恨死他。王氏嫁到刘家蓬荜生辉。可是刘从德很快就死了,可能是被赵祯恨死的。赵祯的小心脏一阵狂喜,拟把意中人王氏召回禁内伴驾。诏书由办公厅秘书长富弼起草,富弼拟好诏书后,又在诏书后面写了一个小纸条,力陈王氏进宫的弊端,赵祯看到纸条后,诏书也就不发了。 刘娥统领六宫的整个时代,赵祯并不知道李氏是自己的生母。李氏也安分自守,未尝示异。宫中咸惮刘太后,哪个敢泄漏前事;所以仁宗年龄日长,仍视刘太后为母,并不知为李氏所生。刘太后临朝十一年,政令严明,恩威并用,左右近侍,不稍假借,内外赐与,亦有节制。三司使程琳尝献武后临朝图,太后取掷地上道:“我不作此负祖宗事!” 公元1033年2月,宰相吕夷简和赵祯商议,说要把太后一党从干部队伍中清除出去。赵祯回到后宫后和郭后聊起这件事,郭后说你以为吕夷简就不是太后的人了。第二天上班,大黄人宣布人事任免名单,吕夷简听到自己的名字,心想挖了半夜的坑,原来是在埋自己啊。吕夷简私下问大黄人闫文应怎么回事,闫文应说是郭后的主意。吕夷简一时无可奈何。 却说有天郭后从赵祯窗外经过,无意中听到尚美人在赵祯怀里说自己长得丑,羡慕嫉妒恨让郭皇后瞬间爆炸,她闯进内室,用尽平生力气一掌向尚美人挥去,尚美人一个猫跳躲在赵祯身后,郭后来不及收手,一掌拍在赵祯的脸上,赵祯的脸上立即出现了两条血痕。打皇帝这还了得?善妒多疑的女人如何能统领后宫母仪天下?郭后被打入冷宫,吕夷简、闫文应里应外合,吕夷简官复原职。 不久赵祯在后花园散步,在冷宫门口遇到郭后,郭后还穿着离开时的衣服,又脏又破。郭后哭得梨花带雨,把赵祯的心哭成了土豆泥。赵祯说:过去的事情就让它过去吧,朕看你这身衣服太脏了,回去换一下,过两天朕就把你接回去。回到寝宫赵祯还沉浸在对郭后的怜香惜玉的伤感中,就写了一首金枝词,命小黄人送给郭后。可是金枝词的复印件却出现在吕夷简的办公室。吕夷简吓坏了,郭后复位意味着他又要下台。 后来郭后因为感冒吃错了药,在月黑风高之夜一命呜呼了。郭后死得突然,朝中有正直的大臣要求彻查郭后的死因。赵祯觉得疑罪从无,宁可使千人漏网,不可错杀一人。何况人死不能复生,就让她入土为安吧。 后宫尚美人以及她的闺蜜杨美人温柔可人,直接影响到赵祯的健康。太后心疼赵祯,把两个美人送到寺庙清修。小女子青春年少芳龄二八,被太后削去了头发,闫文应负责遣送工作。两个美女拉着阎公公撒娇:人家不想出家嘛。公公甩开她们的小手,在她们粉白的脸颊上划拉两下:拉拉扯扯不害臊,我又不喜欢女人! 后宫不可一日无后,虽然早有内定,必要的程序还是一个不少,温柔端庄美丽高雅的名门之后曹氏走进后宫,成为赵祯的第二任妻子。 后来又过了几年,刘太后生病,她对宋仁宗说:我想和太宗死在同一天。三月二十九日,刘太后寿终正寝,真的和那个当年把她逐出王府的公公宋太宗死在同一天。若干年后,她无限疼爱的养子宋仁宗赵祯也死在这一天。三代人同月同日死,不能不说奇异。 刘太后去世后,赵祯十分悲伤,这时八王赵元俨竟朗声道:“治天下莫大于孝,皇上临御十余年,连本生母尚未知晓,这也是我辈臣子未能尽职呢。” 仁宗十分惊诧,便问元俨道:“皇叔所言,令朕不解。”元俨道:“陛下是李宸妃所生,刘、杨二后不过代育。”仁宗不俟说毕,便道:“叔父何不早言?”元俨道:“先帝在日,刘后已经用事,至陛下登基,四凶当道,内蒙外蔽,刘后又讳莫如深,不准宫廷泄漏此事。臣早思举发,只恐一经出口,谴臣尚不足惜,且恐有碍皇躬,并及宸妃。臣十年以来,杜门养晦,不预朝谒,正欲为今日一明此事,谅举朝大臣,亦与臣同一观念。可怜宸妃诞生陛下,终身莫诉,就是当日薨逝,尚且生死不明,人言藉藉呢。” 燕王的意思,李妃是被刘后害死的! 仁宗闻言,忍不住泪眦荧荧,顾问吕夷简道:“这事可真么?”吕夷简道:“陛下确系李宸妃诞生,刘太后与杨太妃共同抚育视若己子,不过李宸妃薨逝,实由正命”。 为了澄清事实,仁宗坐着牛车赶往奉先寺,李宸妃的棺椁被四根粗大的铁索悬在幽深的井底。匠人们奉命将棺椁牵引上来。当棺木打开,只见以水银浸泡、尸身不坏的李妃安详地躺在棺木中,容貌如生,服饰华丽,赵祯这才叹道:“人言岂能信?”赵祯祭拜过生母后,又在刘太后遗像前焚香,然后长长地舒了一口气道:“自今大娘娘平生分明矣。”言外之意就是刘太后是清白无辜的,她并没有谋害自己的母亲。 生母虽然厚葬,却未能冲淡赵祯对李氏的无限愧疚,他一定要让自己的母亲享受到生前未曾得到的名分。经过朝廷上下一番激烈争论,最终,将真宗的第一位皇后郭氏列于太庙之中,而另建一座奉慈庙分别供奉刘氏、李氏的牌位。刘氏被追谥为庄献明肃皇太后,李氏被追谥为庄懿皇太后。奉慈庙的建立,最终确立了赵祯生母的地位。 赵祯让宰相晏殊为刘太后拟写神道碑。晏殊写到:刘太后不是赵祯的妈,因为她不会生孩子,就把赵祯抱到身边......赵祯看后气愤地说:猪,你这是写的什么鬼东西啊,找个地方去凉快吧!孙拚,朕把这个重任交给你了“。 孙拚洋洋洒洒:章懿温柔敦厚,品貌柔嘉,为天下之母,育盖世仁君。恩深似海,无以回报。我们永远怀念你! 孙拚的碑文在赵祯眼里化作柔情化作思念,化解了他心中难与人言的心结。生母固然伟大,养母更加情重!两者并无冲突。有分教:一个崭新的黎明就要来临,一个崭新的仁宗盛世,把大宋推向繁荣,推向辉煌。 仁宗无子,刚刚担任御史中丞(相当于监察部部长)的包拯也出来说话了:“东宫虚位日久,天下以为忧。夫万物皆有根本,而太子者,天下之根本也,根本不立,祸孰大焉!”赵祯道:“徐当议之。”一句话就把包拯打发了。 张贵妃聪明伶俐,深得仁宗喜爱,短短几年就把她从一个小小的才人提拔成贵妃。 张贵妃出身寒微,在宫中难免受人歧视,于是总盘算着拉自己娘家人一把。张贵妃的父亲和兄弟或者早丧或者无能,只有伯父张尧佐还算争气。张尧佐担任地方官多年,名声还不错,被调到中央。可是担任什么官职好呢?张贵妃看中了“宣徽使”一职。这是皇城各衙门的最高负责人,是皇帝的大总管,权力极大,油水多多,一般都是由国防部副部长(枢密副使)兼任。 一天赵祯正准备上朝,张贵妃送赵祯至殿门,拉着赵祯说“官家今日不要忘了宣徽使!”赵祯答道:“放心!放心!”宋仁宗上朝后宣布这项任命,可是包拯极力反对,赵祯改命张尧佐为节度使,包拯愈加反对,带领七名言官与赵祯理论。赵祯生气地说:“节度使是个粗官,为什么还要争?”包拯不客气地回答道:“太祖、太宗都曾经做过节度使,恐怕不是粗官。”包拯说话时慷慨激昂,唾沫都喷到皇帝脸上。 按照常理,一个人被人把唾沫喷到脸上后,会在第一时间擦去,可是宋仁宗没有。他不但没有在朝堂上擦去,就算在散朝之后也没有擦去,而是回到后官来到张贵妃面前后才“举袖拭面”。 很明显,他在施展“苦肉计”。宋仁宗就是要告诉张贵妃,不是我不把你放在心上,而是阻力实在太大,看看,我都被人吐口水了,绝对不骗人,骗人是小狗。他说:“中丞向前说话,直唾我面。你只管要宣徽使,不知道包拯是谏官吗?” 果然,看到宋仁宗为自己受了这么大的委屈,张贵妃再也不提给家人封官的事情了。 嘉佑元年(1056年)十二月,朝廷任包拯权知开封府。他用短短的一年多时间,把开封府治理得井井有条,赢得了百姓的爱戴和敬仰。宋嘉佑六年(1061年),他官至枢密副使,次年五月病逝,“京师吏民,莫不感伤”,叹息之声,大街小巷都可听得到。 张贵妃身为大宋帝国的第二夫人,自然少不了有人巴结。大臣王拱辰因为反对庆历新政,刻意打压苏舜钦和范仲淹,被宋仁宗贬到地方担任知州去了。他想调回京城,便千方百计搜罗了一个定州红瓷器献给张贵妃。 张贵妃见到后爱不释手,但知道宋仁宗不喜欢后妃和大臣来往干预朝政,只是偷偷赏玩。有一天宋仁宗突然到来,张贵妃来不及藏好定州红瓷,宋仁宗一看大怒,生气地问:“安得此物?”张贵妃不敢隐瞒,供出了王拱辰。宋仁宗更怒:叫你不要收人家的礼物,你怎么就是不听!一边说一边抄起柱斧把瓷器砸碎了。张贵妃一脸愧色,连忙下跪请罪。王拱辰自然也没有被调回。 公元1048年闰正月十八日夜,赵祯在曹皇后宫里安寝。突然从福宁殿方向传来巨大声响,赵祯就想出去看看是怎么回事。宦官何承用说是“乳妪殴小女子”。曹皇后不愧是将门虎女,根据声音断定这是一场图谋刺杀皇帝的事变。她立即训斥何承用;“贼在殿下杀人,帝且欲出,敢妄言耶?” 事实果然如此,这天夜里,崇政殿亲从官颜秀、郭逵、王胜、孙利四个人“杀军校,劫兵仗,登延和殿屋”,进入皇宫大内。或许他们不知道皇帝具体在哪个房间,所以就在福宁殿砍伤了宫人的胳膊,发出巨大声响,试图引起混乱,以便找到皇帝。 曹皇后出身将门世家,是北宋开国名将曹彬的孙女,胆大心细,沉着冷静,知道当下形势危急,一旦贼人真的闯进寝殿来,仅凭身边的几个太监宫女根本抵挡不住,皇帝恐怕难逃毒手,所以,曹皇后一方面派人去叫都知王守忠率兵前来护驾,一方面派宦官提水紧跟刺客,一旦刺客放火就赶快灭火。为鼓舞宦官们的斗志,曹皇后亲自剪掉他们的头发作为标记说:“贼平加赏,当以汝发为证。”王守忠很快带兵赶到,颜秀、郭逵、孙利当场被杀。王胜躲藏在宫城的北楼,“经日乃得,捕者即支分之”。 事变暂时得以平息,接下来就应该彻查此案。但耐人寻味的是,赵祯对此案的态度十分暧昧,使案件变得疑点重重。 首先,赵祯对这件惊天大案秘密调查,低调处理。案发后,枢密使夏竦认为这个案子涉及宫廷秘密,“不可滋蔓,使反侧者不安。”参知政事丁度则认为这个案子事关社稷安危,应该“付外台穷治党羽”,最终赵祯采纳了夏竦的意见。 其次,对宿卫宫廷的几个官员都宽大处理。本来皇帝遇刺,负责守卫的官员都有失职之罪,赵祯却不顾大臣的激烈反对,对涉事官员贬官外放了事。 最后,赵祯对临危不乱处置得当的曹皇后不置一词,却说自己宠爱的张美人“有扈跸功”。 综上所述,有人认为这是有人为了迎合赵祯宠爱张美人的心理,选择皇帝住在皇后宫中的时候,导演出的一幕惊险大戏。目的是构陷皇后,为张美人取而代之创造条件,或许赵祯本人也参与其中。 皇佑六年(1054年)正月初八,31岁的张贵妃暴病身亡。仁宗感念张贵妃生前的柔情与善良,悲痛无比地对左右说,当年颜秀等人发动宫廷叛乱时,张贵妃不顾自身安危,挺身出来保护自己。天下大旱为了替他分忧,又是张贵妃在宫中刺臂出血,书写祈雨的祷辞。在左右宦官的支持下,仁宗最后决定用皇后之礼为张贵妃发丧。一生都梦想登上皇后之位的张贵妃,终于在死后穿上皇后的殓服,享受到宗室、大臣们的参拜告奠。仁宗不顾曹皇后的冷眼和朝廷大臣的反对,在皇后在世的情况下,追封张贵妃为温成皇后。为了自己心爱的女人,仁宗还下令“禁乐一月”,京师惟一的活动便是为温成皇后举丧。 仁宗为了自己一生中最重要的两个女人——生母和爱妃,不顾朝野内外的巨大非议,毅然进行了两次追册活动,这种感情是真挚的。另外,仁宗对自己的臣子都给予相当的信任,这种信任也是坦诚的。但是由于母后临朝和自己不幸婚姻的影响,造就了仁宗文弱、忧郁而又犹疑不定的性格。 仁宗的儿女不多,一半以上都早夭,福康公主是他的长女,极受父皇的宠爱。她是宋朝第一个行册封礼的公主,典礼上被晋封为兖国公主。 历代皇帝都喜欢把公主嫁给自己的臣子或宗亲,以求亲上加亲。仁宗亲自为公主筛选驸马人选,最后决定将公主嫁给舅舅李用的儿子李玮。李宸妃生前在后宫中毫无地位,弟弟李用以做冥币为生。仁宗认亲后,李用成了国舅,因此发了家,用现在的话说就是暴发户。 李氏一家出身不高,所以行为较为粗鄙。驸马李玮不仅生得丑陋,而且智商情商都不高,为得到公主欢心故意附庸风雅,反而弄巧成拙,一切行为举止都是笑话。公主嫁给了这样一个庸才,心里很是烦闷,出于身份与礼教又不能与其他男子接触,所以宦官梁怀吉成为她唯一可以倾诉的对象。 一日公主与梁怀吉对饮,以解心中烦闷,可她那个出身市井的婆婆杨氏却在外偷看。公主发现后两人便吵了起来,粗鄙的杨氏说了一些难听的话指责公主,两人越吵越凶,公主又气又委屈,便跑到皇宫找父皇哭诉,要求与驸马离婚。第二天,流言越传越大,整个皇宫都知道公主与太监有私情。 公主做出如此伤风败俗的事情,朝臣纷纷上书指责,仁宗无奈将梁怀吉发配。公主深居宫中,因精神崩溃而发狂,差点烧了宫殿。为了缓解公主的狂疾,仁宗又召回梁怀吉,但公主并没有因此好转,只要提及驸马或者让她回府邸,公主便发狂得厉害。最后,李玮兄长李璋以李玮愚笨,配不上公主为由请求二人仳离,仁宗也就答应了。仁宗本想促成一段美好的因缘,没想到逼疯了自己的女儿,而这段婚姻,也成了皇室的笑柄。 而这位兖国公主,只是与太监喝酒,以求倾诉和安慰。最后不仅婚姻不幸福,还被万夫所指。她后来郁郁寡欢,年仅33岁就去世了。 第一百六十九章 包拯与狄青 包拯出生在一个官僚家庭。祖父是平民,父亲是进士,在朝做刑部侍郎,与文彦博的父亲是世交关系。因为有父亲这一层世交关系,所以包拯与文彦博后来亲上加亲,结为亲家。 包拯28岁考取进士,他为人品行端正,愿意为老百姓发声,深受老百姓喜欢,许多人沉冤得雪。包拯第一次成亲,娶了李家的女儿。李氏长得漂亮,性情却不怎么好,喜欢无事生非找他吵闹,折腾得包拯烦躁不已。 后来李氏生病去世,包拯又娶了一个姓董的女人做继室,董氏温柔贤淑,包拯极其满意。 董氏过门后生了两个女儿,可是没能生出儿子。包拯有些心急。董氏劝包拯从外面买一个丫鬟做妾,包拯犹豫了一会儿就答应了。 于是包拯就买了个丫鬟,连续两年她的肚子都没有动静,董氏却又怀孕了,这回生了个儿子,取名包繶。小妾嫉妒董氏出言不逊,被包拯赶了出去。包拯精心培养这个儿子,包繶也很争气,长大以后做了太常寺太祝。 包拯为包繶娶了崔氏做媳妇,但是包繶结婚6年后就去世了。包拯悲痛欲绝,自己已经老了,却要白发人送黑发人。后来宋仁宗问包拯该立谁做太子时,包拯说:“我自己60多岁了,也没有儿子,怎么会考虑您的事呢!” 就这样包拯天天长吁短叹,为自己没有儿子发愁。63岁那年,包拯生了一场大病,他把守寡的儿媳崔氏叫过来,吩咐她好好料理家中的事。没想到儿媳偷偷告诉他一个消息:其实您有儿子。 包拯一听不肯相信,儿媳却牵了一个孩子过来,果然与包拯长得很像。原来那个丫鬟被赶出去时已经怀孕,生下了这个孩子偷偷抚养。崔氏知道把他接了回来,包拯为儿子取名包诞。 中国古代有句古话: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包拯这样的大人物也怕自己无后,这与当时的封建文化和环境有着很大的关系。 却说包拯上任后遇到一件棘手的案子。有一农人至县衙,说他家耕牛的舌头被人割走了,请求捉拿罪犯。割牛舌并无财利可图,包拯推断此事肯定是仇家所为,于是叫农人回家把牛杀掉卖肉。宋代宰杀耕牛是犯法的,果然,牛主人杀牛后,很快有人前来揭发。包拯当即喝问对方“何为割牛舌而又告之”,那人见自己的伎俩已被识破,不由得十分惊服。疑案遂破。 天长县有个富翁姓张,妻房已丧,没有孩儿,止生一女,招得个女婿。那张老年纪已过六十,因此把田产都交给女婿,并做一家赖其奉养。女儿女婿开始还也假意奉承,承颜顺旨,不想以后渐渐疏懒,老大不堪。张老自想道:“‘女儿落地便是人家的人,我年纪虽老,精力未衰,何不娶个偏房?倘或生得一个男儿,也是张门后代。”于是又央媒娶了个鲁氏之女,年方二八。成婚未久,果然身怀六甲,方及周年,生下一子。张老十分欢喜,亲威之间都来庆贺。惟有女儿女婿暗暗烦恼。张老随将儿子取名一飞,众人皆称他为张一郎。 又过了二年,张老患病沉重不起,危急之际写下遗书二纸,将一纸付与鲁氏道:“我只为女婿女儿不孝,故娶你做个偏房。天可怜见生得此子,本待把家私都给你们,争奈他年纪幼小,你又是个女人,不能支持门户,不得不与女婿管理。我若明说他年要归我儿,又怕他暗生毒计加害你们。我这遗书中暗藏哑谜,你可紧紧收藏。待我儿成人之日再去告理。倘遇着廉明官府自有主张。”鲁氏依言收藏过了。张老便叫人请女儿女婿来,嘱咐了儿句,就把一纸遗书与他,女婿接过一看,上面写道:“张一非我子也,家财尽与我婿。外人不得争占。”女婿看过大喜,就交付浑家收讫。张老数日之后病重而死,那女婿殡葬丈人已毕,道是家财尽是他的,夫妻两口洋洋得意。鲁氏母子另外赁间房子居住。 却说鲁氏抚养儿子,渐渐长成。因忆张老遗言,带了遗书当官告诉。包拯问她有何凭据。鲁氏掏出遗书,只见上面写着:张一非,我子也,家财尽与。我婿外人,不得争占!’包拯问孩子到底叫张一还是叫张一飞。鲁氏和女婿都说叫张一飞。包拯于是对女婿说:家财都是你舅子的。你道你岳父怎么把‘飞’字写做‘非’字?只恐你舅子年幼被你谋害,故此用这机关。如今被我识破,再有何说?”当下举笔把家财都判还张一飞,众人拱服而散。后人有时赞曰: 异姓如何拥厚资? 应归亲子不须疑。 书中哑谜谁能识? 包公神明果足奇。 庆历元年,包拯调任端州知府。端州出产砚台,此前的知府大都敛取无数砚台赠送给权贵。包拯命令制造的砚台仅仅满足贡数,他在任没拿一方砚台回家。 端州有一耕夫,不记姓名。因耕自己田地,侵犯了邻人墓道。邻人与他争论,他出言不逊,邻人就把他打死了。家人把邻人告官。问成死罪。不久右首邻家生了一子,口里才能说话,便把前生事体都说了。他说:“我就是耕者,被邻人打死。死后见阴司,阴司怜我无罪,命我复生。我说尸首已坏,阴司就把我托生为右邻之子。历历述说无一不记。看见他的人及他的父母都叹为异事。此话传到狱中,那个抵罪的邻人便道:“吾杀了耕者,问成死罪。今耕者已得再生,吾亦该放条活路。若不然,死者得生了,生者到要死了,我这一死还是抵谁的?”包公断道:“一死自抵前生,岂以再世幸免?”不准其诉。 有一个寺僧和妇人通奸,被一个小孩撞见,僧人就杀掉了小孩。后来事情败露,僧人知道自己肯定会判死刑,就胡乱招供说他和三十多个女子都有奸情,其中包刮寺庙附近的曹氏。包公把这些妇人都抓起来准备审问。这天开堂之后,曹氏忽然站出来,神色自若地说愿意和僧人对质。州官就带和尚来指认。和尚指着曹氏说:”你不是曹家的女儿吗?我和你最为亲近了!“曹氏女说:”既然如此,我身上有一个特别的地方,你应该知道呀。“和尚支支吾吾说不上来。曹氏当场请女官检查,原来她的小肚子上有个很大一块痣。包公这才知道僧人胡说,就好言安慰曹氏回家。曹氏长叹一声说:”我是冤枉的,其她人可能也是冤枉的呀!现在已经真相大白了,我也是一个废人了,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呢?说完就自刎在大堂上。包公后来把其她女子都放了。 包公首次响亮地喊出了“有法必依,执法必严”八个大字,流传至今。要做到这八个字,只能先从自身做起。他平时办案执法没有私人请托条子,没有亲朋好友因私事打扰,为秉公执法而“六亲不认”。 他调任庐州(含合肥)知州时,家乡亲友个人笑逐颜开,以为可以大沾其光,纷纷跑去拜望,不料全都吃了闭门羹。他娘舅觉得外甥来当官,自己犯点事也总会得点照顾,但包公照例开庭审讯,按律责打七十大板。从此以后亲戚朋友都格外小心,谁不敢仗势胡来。“外甥打舅舅──不认老娘亲”,此事轰传四方,老百姓拍手叫好,亲友们有的骂包公六亲不认,不近人情,成心沽名钓誉。包公坦然自若,挥毫赋诗一首: 清心为治本,直道是身谋。 秀干终成栋,精钢不做钩。 仓充鼠雀喜,草尽狐兔愁。 史册有遗训,无贻来者羞! 末两句意思是:史书中记载着圣贤的教诲,我要身体力行,决不违背,免得给后人留下耻辱。这是包公一生做人做官的真实写照。 包拯七十大寿之际,吩咐家人拒收贺礼。令其为难的是,第一位来送礼的竟然是当今圣上。太监在送来的礼品盒上题了一首诗:“德高望重一品卿,日夜操劳似魏征。今日皇上把礼送,拒礼门外理不通。”包拯看过挥笔回敬道:“铁面无私丹心忠,做官最忌念叨功。操劳本是分内事,拒礼为开廉洁风。”言辞不卑不亢,有礼有节,赵祯赞叹不已。 1038年,西夏李元昊称帝,宋廷对于这种威胁自然要讨伐,事起仓促之际临时起兵,宋朝军队将不知兵,兵不知将,以致每战必败。范仲淹此时调防边境,真是“受命于败军之际,奉命于危难之间”。他到任后,一方面构筑防御工事,一方面加强军队建设和训练,积贫积弱造成的状况不是轻而易举就能改变的,因此也就不敢轻易出兵再战,只能暂时稳定下来,徐图后计。 就在这段时间,范仲淹写下那首着名的《渔家傲》: 塞下秋来风景异。 衡阳雁去无留意。 四面边声连角起。 千嶂里。 长烟落日孤城闭。 浊酒一杯家万里。 燕然未勒归无计。 羌管悠悠霜满地。 人不寐。 将军白发征夫泪! 范仲淹推行新政的时候,有些反对新政的人诬陷范仲淹和赞成新政的人是“朋党”,滥用职权。当时,谏官欧阳修也赞助新政,特地写了一篇《朋党论》,为范仲淹辩护。后来,范仲淹被贬官,欧阳修受到牵连,也被贬官到外地去了。 欧阳修是庐陵(今江西吉安)人。他四岁那年,父亲去世了,家里生活非常困难。他的母亲郑氏一心想让儿子读书,可是,哪里有钱供他上学呢?郑氏左思右想,决定自己教儿子。她买不起纸笔,就拿荻草秆在泥土地上划字,代替纸笔,教儿子识字。这就是历史上有名的“画荻教子”的故事。 欧阳修读书非常刻苦专心,不少书读过就能背诵。家里的书不多,很快读完了,他就向邻居借书。遇到重要的书,他还亲手抄写一部。由于母亲的辛勤教育,再加上自己的努力,他在少年时代就打下了扎实的基础。 欧阳修长大以后,到京城去参加进士考试,获得第一名,被派往西京(今河南洛阳)做留守推官(地方行政长官的助手),当西京留守钱惟演的幕僚。 欧阳修自己也写了许多优秀的散文。他对自己要求很高,到了晚年还把自己过去写的文章,一篇篇拿出来,仔细推敲修改。他的夫人劝阻说:“为什么要这样吃苦呢?你又不是学生,难道还怕先生责怪吗?” 欧阳修笑着回答说:“我虽然不怕先生责怪,但是怕后生讥笑。” 他的夫人听了,也就不再劝阻了。 北宋由于始终奉行重文轻武的国策,所以,除了太祖和太宗时代还有一些大将之才外,其余时代,根本没有出色的军事人才。直到宋仁宗年间,才出现了一位出色的军事统帅,他就是北宋着名的“面涅将军”狄青。 狄青是仁宗最为欣赏和信任的一员武将。后世小说把他塑造成一个战神的形象,说他从王禅老祖那里得到兵法和仙术,是受命于天,专门来解除宋朝边患的“武曲星”,他与当世的“文曲星”包拯,被人们一同视为救宋室于危难之中的一代名臣。 狄青(1008年-1057年),字汉臣,身长7尺,浓眉大眼,姿态雄伟,胸襟广阔,汾州西河(今山西汾阳市)人。 狄青出身贫寒,十六岁时,因其兄与乡人斗殴,狄青代兄受过,被逮罪入京,还在脸上刺上象征罪犯身份的纹身。因为这个原因,狄青冲锋陷阵时都会带上独特的面具。 宝元初期,西夏李元昊反叛,朝廷任命狄青为延州指挥使。当时前线的偏将屡次被西夏打败,士兵大多畏惧胆怯,狄青打仗时经常亲自做先锋。率领士兵夺关斩将,先后攻克金汤城、宥州等地,烧毁西夏粮草数万,“收其帐二千三百,牲口五千七百”,并指挥士兵在战略要地桥子谷修城,筑招安、丰林、新寨、大郎诸堡,“皆扼贼要害”。在宋夏战争中,狄青屡次立下卓越战功,声名也随之大振。 尹洙任经略判官时,狄青以指使身份求见,尹洙很欣赏他,就把他推荐给经略使韩琦、范仲淹,并说:“这是良将之材。”二人也认为狄青是个奇才,对他厚礼相待。范仲淹教他读《左氏春秋》,对他说:“将帅不知古今历史,就只有匹夫之勇。”狄青从此改变志趣读起书来。 狄青在军队中奋斗,十多年后才显贵起来,当时脸上还留有黑疤。仁宗劝他敷药除掉,狄青指着自己的脸说:“陛下以臣有微功,屡加迁擢,并非论及门第。臣有今日,正为此涅,臣愿留示军中,可作劝勉。”仁宗道:“卿言有理,随卿所欲。”旋命狄青为彰化军节度使,复擢为枢密副使。 皇佑初年,广源州知州侬全福被交趾人杀死。全福妻阿侬改嫁商人,生子侬智高,智高年方十三,恨有二父,复将商人杀害,与母占据傥悮州。 广源州地近交趾,并有此州。交趾人兴兵进攻,执住智高母子,见智高状貌雄伟,把他赦宥,且令他任广源知州。但侬智高仍怨恨交人,潜集部曲袭据安德州。侬智高僭称南天国,改元景瑞。侬智高入贡中国自愿内附。但宋廷不愿收纳智高结怨交人,遂拒绝贡使。侬智高又奉金函书力请投诚,仍不见报。侬智高恼羞成怒入窥中国,欲与宋朝争衡。广州进士黄师宓郁郁不得志,投入智高愿为谋主。他劝智高用敝衣等物与边民换取粟米。知州陈珙差人诘问,智高说:“洞中饥馑,所以易粟赈饥”陈珙信以为真毫不防备。智高复用师宓计,率众五千进攻邕州,将陈珙缚住。智高遂自称仁惠皇帝,国号大内,改元启历。 广南一带久不被兵,智高麾众四出连陷八州,接着进围广州。仁宗接得警报,即调广东钤辖陈曙发兵西征。 这时狄青打报告请战,第二天入见仁宗时,他说:“臣当兵出身,除了战场杀敌,没有什么可以报效国家。希望能带数百个蕃落骑兵,再加上一些禁兵,去将叛贼的头砍下来送回京城。”仁宗佩服他的豪言壮语,便任命他为宣徽南院使,负责处理广南叛乱,并在垂拱殿设酒为他送行。当时侬智高回师占据邕州,狄青联合孙沔、余靖的部队进驻宾州。 在此之前,蒋偕、张忠都因轻敌而战败阵亡,官军声威大衰。狄青命令各将不得妄自与叛军接战,要听从他的统一指挥。广西钤辖陈曙趁狄青未到,擅自率步兵八千攻打叛军,最后溃败于昆仑关。狄青说:“号令不一,是部队失败的原因。”早晨集合将领到堂上,将陈曙推出军门斩首。孙沔、余靖相视惊愕,众将领都吓得两腿颤栗。 狄青看到南方有崇拜鬼神的风俗,于是心生一计,只见他拿出一百个制钱,口中念念有词:“此次用兵胜负难料,若能制敌,钱面全都朝上!”左右官员对此感到茫然,担心弄不好反会影响士气,都劝狄青不要这么做。而狄青却不加理睬,在全军众目睽睽之下,一挥手,一百个制钱全撒到地面。大家凑近一看,一百个钱面全部朝上。官兵见神灵保佑,雀跃欢呼,声震林野,士气大振。狄青当即命左右侍从,拿来一百根铁钉,把制钱原地不动地钉在地上,盖上青布说:“待胜利归来,再收回制钱。” 狄青命令军队停止前进休整十天,叛军认为宋军不会很快进击。但狄青第二天便集合军队人马,越过昆仑关,在归仁铺与侬智高决战。结果大败侬智高军,“追赶五十里,斩首数千级”,生擒叛贼五百多人,侬智高在夜间纵火烧城后遁往大理,后来死在那里。 黎明时狄青带着部队开进邕州城,缴获金银玉帛数以万计,杂畜数千,又招集曾被叛军俘虏胁迫的老壮年人七千二百人,慰抚之后释放、遣散。将黄师宓等叛军的人头挂在邕州城下示众,又敛集叛军尸体在城北角建筑京观。当时叛军尸体中有个穿金色龙袍的,部下说是侬智高,要向朝廷报告。狄青说:“怎么知道是假是真呢?我宁可说侬智高失踪,也不敢欺骗朝廷啊。” 狄青平定邕州后带师北还,如约到掷钱处取制钱。僚属们将钱起出一看,原来这一百个制钱两面都是钱面,大家恍然大悟,对狄青佩服得五体投地。 回到京师后,仁宗赏给他一套宅第,并拜狄青为枢密使,朝野舆论立即大哗。宰相庞籍援引了祖宗先例,劝说仁宗道,曹彬战功卓着,但太祖当时也只是赏赐给他大量金帛,而未予枢密使职位。然而,仁宗居然在大臣们极力反对的情况下,仍将没有什么过失的枢密使高若讷罢免,以狄青补枢密使。狄青被拜为枢密使,何以会有如此的轰动?其原因之一是升迁的速度过快,二则是以武人的身份擢升为枢密使。这两条均与赵宋的祖宗家法相左,完全违背了太祖立国以来防制武人的国策。枢密院为掌控军政的最高权力机构,在重文轻武的宋代,自太祖、太宗以来,武臣出掌枢密院渐成忌讳,最后形成专以文臣为枢密使的惯例。仁宗这一有悖常理的任命为狄青的人生悲剧埋下了伏笔。 狄青担任枢密使后,自恃功劳很大,十分傲慢不驯袒护士卒。士卒每次得到衣物粮食,都说:“这是狄家爷爷赏赐我的。”朝廷上上下下都觉得是个问题。当时文彦博执政,说他家“狗生角,且数有光怪”,请求宋仁宗让他出任节度使。狄青上书自己无罪却遭外放,很是委屈。 宋仁宗就向文彦博提及此事,说狄青是忠臣,不应该如此待他。文彦博说:“太祖(赵匡胤)难道不是周世宗的忠臣吗?只因为得到军心,所以发生黄袍加身陈桥兵变的事。”宋仁宗默然。 狄青还不知道此事,到中书省去为自己辩白。文彦博正面看着他说:“没有其他原因,就是朝廷怀疑你。”狄青吓得后退好几步。 不久后狄青出判陈州,临走前,他对自己的一位亲信说:“我此去必死“。 狄青到藩镇去以后,宋仁宗每个月都要派使者去慰问看望。这是明显的不信任,对狄青来说更是一种变相的羞辱。每次听说皇上的使者要来,狄青一整天都惊吓疑虑。 嘉佑二年(1057年)二月,狄青嘴生毒疮。三月,抑郁而终。仁宗在禁苑中为他举哀,追赠中书令,赐谥“武襄”。 第一百七十章 我要当宰相 仁宗登基以来,宋王朝内忧外患日渐严重。范仲淹像至庆历年间,北宋和西夏开始了全面的边境战争,北宋军队三战皆败,而国内又出现诸多起义、兵变和叛乱。这种情势迫使仁宗设法解决这些危机,以巩固赵宋王朝的统治。要巩固统治,必须要有人才。仁宗找到了贤臣范仲淹。 范仲淹字希文,苏州吴县人,端拱二年(989)生,两岁时父亲便死了,其母改嫁。少年范仲淹虽身世不幸,但却胸怀大志。他曾经在一座神庙里询问神灵:“我将来能当宰相吗?”神说不能。仲淹便道:“不能当宰相,做个良医如何?”虽说这一记载不甚可信,但这正是范仲淹济世救人理想的自然流露。正因如此,早年学习条件艰苦,人所不堪,他却能刻苦攻读,力学不懈,甘之如饴。范仲淹后来回忆道:“年少时我和一位姓刘的同学在长白山读书,每天煮两升粟米粥,等它冷了切成四块,早晚吃两块。把蔬菜切碎,加半杯醋,少许盐,烧熟当菜,就这样过了三年。”大中祥符四年(1011),23岁的范仲淹告别母亲,来到了号称北宋四大书院之一的应天书院。他在书院读书异常勤奋,寒冬腊月,读书困倦了,就用冷水浇浇脸,昼夜不停,整整5年就寝时未曾解衣。艰苦的求学生涯不仅使他掌握了丰富的学识,更重要的是磨练了他的意志品质。 范仲淹以推行新政而名满天下,他与仁宗的相识可追溯到天圣年间。当时,范仲淹初到京城任秘阁校理,就大胆上书给垂帘听政的刘太后,以为皇帝以九五之尊不应率百官行跪拜之礼为太后祝寿,而应由宰相代之。当时朝中大臣虽均知皇帝上寿行礼之事不妥,但无人敢言。同年,范仲淹又上书太后,请求还政于仁宗。太后未予理睬。范仲淹便愤然请求出外担任地方官。这给20岁的仁宗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使他第一次真正深切地感受到了臣僚的拥戴。 由于仁宗对范仲淹的人品已经有所了解,亲政后便将范仲淹召回京城,升任右司谏。此时,朝野上下直接或间接地攻击太后垂帘时政事的人越来越多。范仲淹此前虽然强烈要求太后还政,甚至因此受到不公正的待遇,但他却并未借机报复,反而劝仁宗说,太后受先帝遗命,保护您10多年,一些小小的过失,当遮掩的要遮掩,要保全太后的声名。仁宗听了很是感动,由此愈发敬重范仲淹,下令不许议论太后垂帘时的事情。也从那时起,范仲淹便成为仁宗心目中能进行全面改革的最佳人选。 吕夷简祖籍山东莱州,祖父在后唐出任安徽寿州知州,举家迁到寿州,伯父吕蒙正是宋太宗和宋真宗时期的宰相,父亲吕蒙亨官至光禄寺丞、大理寺丞。先天下之忧而忧的范仲淹给宋仁宗献一张《百官升序图》,弹劾吕夷简像蜘蛛一样结党营私任人唯亲。其实身在高位的绝大多数并不一定都是毫不利人专门利己的小人,他们往往言传身教,把自己的经验,工作方法毫无保留地打包让后代学习揣摩,师傅领进门,修行在个人。 古人说金榜题名时、洞房花烛夜、久旱逢甘雨、他乡遇故知,是人生最快意的四件事,其实这四件事不一定是按顺序来的,吕夷简就是先成家,夫人是安徽老乡马良的女儿。 老马和老吕是同事,一天吕夷简放学后到爸爸单位去玩,老马一看小吕命里主贵,当时就和老吕约为儿女亲家。 老马定下乘龙快婿后回家急不可耐地说给老婆听:恭喜老婆,贺喜老婆,你女儿马上就成宰相夫人了。老婆知道事情的原委后皱着眉头说:你天天说女儿是当宰相夫人的命,今天定的却是你同事的儿子,你哪只眼看见他将来能够当宰相?马良叹了口气说:真是头发长见识短,你等着瞧好吧。 不得不说老丈人的眼光很毒,吕夷简翻山越岭一步一个脚印做到宰相,马小姐从小职员娘子,县官太太,市级领导乃至部级领导家属,最后的岗位是宰相夫人。 马小姐勤劳善良务实能干,一口气给吕夷简和生了四个儿子,分别是吕公绰、吕公弼、吕公着、吕公孺,老子英雄儿好汉,这四个孩子长大后都成了大宋的后备干部。 吕夷简希望四个儿子中能有一个接班,他笃信玄学,玄学就是感觉,跟着感觉走,紧拉着梦的手。吕夷简设计了一场测试,他对夫人说:四个儿子手心手背都是肉,但宰相设置一般只有二到三人,不可能都姓吕,夫人要配合我做个测试。 于是他在家里布置一番,然后把四个儿子叫到客厅闲聊,一家六口说东道西其乐融融,这时四个丫头捧着四个玉雕瓷盘进来,说是宫里的赏赐(其实是淘宝同款)让吕大人赏玩,说时迟那时快,四个丫头有意脚下一滑,四件宝贝同时落地,吕公绰、吕公弼、吕公孺一齐跳了起来,想把玉雕瓷盘恢复原样,只有吕公着一脸淡定,和父亲谈笑自若。后来吕夷简对吕公着重点培养加置顶关注,终于把他培养成了宰相接班人。 庆历二年的一天,吕夷简率领百官给宋仁宗行礼的时候脚下一软摔倒在地。殿前失仪是大不敬,但是宋仁宗不但没有治吕夷简的罪,还给卧病在家的吕夷简加官升职,听说龙须是药引,能够治高血压,宋仁宗果断剪下胡子,让小黄门快递到相府,立马煎药安排上。 可是无论大宋多么需要,老吕像一头老驴再也不能给宋仁宗拉套了。吕夷简去世的消息传到宫里,宋仁宗正在和同事商量工作,听闻吕夷简去世顿时心如刀割。宋仁宗下诏赐吕夷简谥号“文靖”,全国停止一切娱乐活动,红事缓办,白事正常办,就当和老吕家同悲。 宋仁宗他召开联席会议,心情沉重地问谁来给吕夷简写墓志铭。张安道说让我来。吕夷简兢兢业业勤勤恳恳的前半生写得顺风顺水,写到宋真宗驾崩,吕夷简正确处理刘太后和宋仁宗的两宫关系时,张安道问怎么写,宋仁宗面色一沉:爱卿你看,月亮的脸偷偷在改变。顾左右而言他。 吕夷简离去了,吕公着在书房里深情缅怀父亲。父亲的鼓励言犹在耳,他是父母最看好的孩子。 吕公着严于律己,参加科考初试通过后,按照大宋规定,吕公着穿着破衣服到考务中心递交个人资料,当他离开考务中心向主任和其他考生道别时。有人问:你们知道他是谁吗?不知道。他是当今宰相吕夷简的公子。真的吗?真的。看人家,明明有一个和比尔盖茨一样了不起的爸爸,还非要和我们一起过五关斩六将。这样的人以后不当宰相,也真是天理难容。 吕公着考中进士后,拒绝政府安排的工作继续深造,后来才接受到颍州当一名司法干事的安排。他的上级是文坛大佬欧阳修。相见本已恨晚,离别就在眼前,他们只能把彼此留在心间。 欧阳修奉命出使辽国,对方问大宋最有学问的人是谁?欧阳修回答辽国人:我们大宋每一位工作人员都具备深厚的文化内涵,但学问最好内涵最丰富的人是吕公着。 吕公着不争,和谁都不争。有次他到宾馆接待辽国使团,使团里有个特别饶舌的家伙问他一些不便回答的问题。吕公着充耳不闻,打死不说。对方却厚着脸皮继续问他十万个为什么?吕公着灵机一动反问契丹人:你们契丹到底在边境线上布置了多少兵力?你说我也说。对方被他的硬核反击吓尿了。 却说钱惟演是吴越王钱俶的第七个儿子,成人后把当宰相作为人生的远大目标,并且朝着这个目标一路狂奔,不遗余力不择手段。刚入朝时,钱惟演一眼看到丁谓和宋真宗关系最好,丁谓当时还是副宰相,副宰相和宰相差一个台阶,可丁谓有时候就直接跨过那个台阶,和皇帝嘈嘈切切,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钱惟演的站位离那个台阶很远,但他的心里埋藏着一个小秘密,不能告诉你,只能写在日记里。听说丁谓有个女儿待嫁,钱惟演就请来官媒登堂入室为儿子求亲。丁谓很坦荡,告诉钱惟演他就是想一心一意干掉寇准,因为他不但是我前进路上的绊脚石,还当众让我难堪,节操和自尊都碎了一地。钱惟演理所当然地表示和丁谓同仇敌忾,丁谓趁寇准惹毛了皇后,以泄密治罪寇准,寇准在丁谓的关照下一去三千里。钱惟演整理文书,写到寇准时老钱把寇字去掉换成“逆”。也就是逆准。老钱的这个小动作让每一个路人都千万次拷问他的节操,谁给你自由发挥把人家定性为逆准了?不过跟车太近也违反道路交通处罚条例,不过三个月时间,丁谓也发配到海南。老钱不淡定了,他马上和丁谓一刀两断,极力撇清两人的关系。 不过宰相梦还是要做的。老钱的心情我也能理解,因为身为文秘,我也做过同样的梦,梦里在送审的文件后面签署两个金光闪闪的大字“同意”。比写文件方便多了。 钱惟演又一番运作,把妹妹嫁给龚美。龚美就是那个把表妹送给赵恒的人。鬼知道他们是不是表亲,龚美后来怕说不清,又改名刘美。刘美和刘娥成了亲兄妹。刘娥一步一步走向金碧辉煌的人生,而刘美却是孤枕难眠。钱惟演十分体谅他的寂寞,把亲妹妹送了过去。国舅的舅子,也可以算是皇亲,他因此做到和宰相平级的大官。但平级不是宰相啊!钱惟演在梦里狂喊:让我当一天宰相,会死吗? 人定胜天!办法总是有的。后来钱惟演的次子娶了宋太宗长公主的女儿,孙子娶了宋仁宗的公主,这下坐实了皇亲的名头。可宰相冯拯很讨厌钱惟演,倒不是怕他抢了自己的工位,而是厌恶他趋炎附势没有下限的人品。皇太后刘娥驾崩之后,宋仁宗开始独立工作,冯拯说钱惟演把妹妹嫁给刘美,刘美是太后的哥哥,钱惟演也算外戚,外戚不能干政。另一个宰相范疯说钱惟演逾制上书,让赵祯的生母李宸妃和刘太后一起配享真庙,妄议朝廷。宋仁宗很不喜欢别人议论太后,说好说坏都不行!于是把钱惟演调离京城,办公地址在当时称为西京的洛阳。钱惟演一千个不愿意离开首都,可是圣命难违,他磨磨蹭蹭地到洛阳赴任去了。钱惟演人在洛阳心系开封,最美人间四月天,洛阳牡丹甲天下。钱惟演橙心优选挑挑拣拣,把最好的牡丹加急送到开封,专供皇宫的牡丹一路上快马加鞭,沿途官民纷纷侧目。送人牡丹,留有余庆。钱惟演很快回到京城,如愿以偿地做了平章(宰相级别)。 有一位文人名叫杜衍,浙江绍兴人,他还没出生父亲就去世了。孤儿寡母本就艰难,两个业已成人的同父异母哥哥还经常上门寻衅滋事,杜妈妈在杜家勉强维持到杜衍六、七岁,丢下杜衍另嫁他人。杜衍只好跟着年迈的祖父生活。祖父很疼爱杜衍,举全家之力供他读书。杜衍三更灯火五更鸡,发奋读书以报答祖父。 有年夏秋之际,绍兴阴雨连绵山洪暴发,祖父带着杜衍逃命。山洪穷追不舍,奔跑中祖父的帽子掉在地上,杜衍捡了起来。一个大浪紧跟着打了过来,杜衍顺手抓起一根竹竿将祖父的帽子挑起来。他游泳追上祖父,把帽子戴在祖父头上,帽子居然一点都没有湿。 祖父因为受了惊吓和劳累,不久撒手西去。 祖父死后,两个哥哥找上门来,讨要他们的母亲当年留下的嫁妆。杜衍说没有,两个哥哥忽然大打出手,还动起了刀。杜衍害怕极了,一路狂奔到姑姑家,两个哥哥也追到姑姑家,姑姑连忙把杜衍藏在墙壁的夹缝中,总算躲过一劫。姑姑心疼杜衍,为他疗伤。 杜衍养好伤后只好去投奔改嫁的母亲,可是继父容不下他,各种家暴、找茬,杜衍只好离开母亲流落街头,开始半工半读养活自己。 在杜衍给当地一个复姓相里的人家抄写文书时,相里先生看准杜衍绝非池中之物,他和家人商量,把女儿许配给杜衍。太太倒是没说什么,可是大儿子坚决反对,不过父亲最终还是把女儿嫁给了杜衍。 杜衍结婚之后更加勤奋上进,初试复试面试过五关斩六将,宋真宗特别喜欢这个年轻人,让他担任扬州观察推官、秘书省着作佐郎、平遥知县,此后在朝中任御史中丞、刑部侍郎、枢密使等职,总之干啥啥行,到哪里都是第一名。 吃水不忘挖井人,当年相里氏不顾反对,坚决把女儿嫁给杜衍,杜衍事业一帆风顺,有次和真宗聊天的时候,把自己的出身经历说了出来,顺便提出一个请求,能不能给自己的大舅哥找个工作,宋真宗恩准。给他的大舅哥找了份差事,级别自然比杜衍差很多,每次见到妹夫都毕恭毕敬。 杜衍当了宋仁宗的宰相后,积极倡导并且支持选拔人才必须逢进必考,坚决杜绝通过人情关系“恩荫”。可是杜衍似乎忘了他当年要求真宗“恩荫”大舅哥的事。他的人事改革制度一出台,大舅哥的事就被吃瓜群众扒出来,直接打脸,并不手软。 大臣们为了不让仁宗皇帝为难,联手罢免了杜衍,历史把他称作“百日宰相”。杜衍灰溜溜地结束了职场生涯。 杜衍辞官后回到老家,生活简简单单,常常“粟饭一盂,杂以饼饵”,丝毫没有玉食笙歌的做派。 杜衍为人低调,退休后的他更是朴实如田夫野老。他或出游,或读书,或吟诗,还开始练习草书,追求精神的丰富,不追求物质的奢华,过着清贫自乐的生活。 有一次杜衍应邀出席一场宴会。酒席筵前,有位本地的小官转运使走来,在座的宾客纷纷向他打招呼。而杜衍戴着居家巾帽,穿着深色便装,端坐一隅不作声响。 转运使看见这位老头既不打躬又不作揖,像钉子一样钉在凳子上不动,不禁火冒三丈,厉声问:“足下前任何处?” 杜衍头也不抬,轻声回道:“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即宰相)。”转运使顿时面红耳赤呆若木鸡。 第一百七十一章 仁宗遇秀才 诗曰: 一寸舌为安国剑, 五言诗作上天梯。 青云有路终须到, 金榜无名誓不归。 却说刘太后死后,宋仁宗心中郁闷,不觉一载有余。忽一日,仁宗皇帝在官中,夜至一更时分,梦见一个金甲神人,坐驾太平车一辆,上载着九轮红曰,直至内廷。猛然惊觉,乃是南柯一梦。至来日,早朝升殿,臣僚拜舞己毕,文武散班。仁宗宣问司天台苗太监道:“寡人夜来梦见一个金甲神人,坐驾太平车一辆,上载九轮红曰,此梦主何吉凶?”苗太监奏曰:“此九日者,乃是个‘旭’字,或是人名,或是州郡。”仁宗曰:“若是人名,朕今天要见此人,如何得见?卿与寡人占一课。”原来苗太监曾遇异人,传授诸葛马前课,占问最灵。当下奉课,奏道:“陛下要见此人,只在今日。陛下须与臣扮作白衣秀士,私行街市,方可遇之。”仁宗依奏,卸龙衣,解玉带,扮作秀才,与苗太监一般打捞。出了朝天门,径往御街并各处巷陌游行。及半晌,见座酒楼,乃是有名的樊楼。 仁宗皇帝与苗太监上楼饮酒,君臣二人各分尊卑而坐。王正盛夏炎热。仁宗手执一把白梨玉柄扇,倚着栏杆看街。将扇柄敲楹,不觉失手堕于楼下。急下去寻时,无有。二人饮酒毕,算还酒钱下楼。 行到状元坊,有座茶肆。仁宗道:“可吃杯茶去。”二人又入茶肆坐下,忽见白壁之上有几句诗。 其一: 旅店萧萧形影孤, 时挑野莱作羹蔬。 村夫不识调羹手, 问道能吹笛也无? 其二 屈曲交枝翠色苍, 困龙未际土中藏。 他时若得风云会, 必作擎天白玉粱。 其三; 宋玉徒悲, 江淹是恨, 韩愈投荒, 苏秦守困。 后写:“锦里秀才赵旭作。” 仁宗一见失惊道:“莫非此人便是朕梦中之人?”苗太监便唤茶博士问道:“壁上的诗是何人写的?”茶博士道:“告官人,这个词是一个不得第的秀才写的。”苗太监又问:“他是何处人氏?今在何处安歇?”茶博士道:“他是西川成都府人氏,现在对过状元坊店内安歇,专与人写诗作文,有时也到茶坊中吹笛,觅讨些钱物度日。”仁宗便教茶博士:“你去寻他来,我要求他文章。你若寻得他来,我自赏你。”茶博士走了一回,寻他不着,叹道:“这个秀才,真个没福,不知何处去了。”正回转来,却好遇到赵秀才。茶博士上前楼住道:“赵秀才,我茶肆中有二位官人等你,教我寻你不见。”赵旭慌忙走入茶坊,相见礼毕,坐于苗太监肩下。苗太监问道:“壁上文词,可是秀才所作?”赵旭答道:“学生不才,信口胡诌,甚是笑话。”仁宗问:“秀才是成都人,却缘何在此?”赵旭答道:“来京赶考”。一边说一边于袖中捞摸。即时取出一把月样玉柄白梨扇子来,正是仁宗掉的那把。苗太监接过看时,上有新诗一首。诗道: 苗太监问道:“此扇从何而得?”赵旭答道:“学生从樊楼下走过,不知楼上何人坠下此扇,偶然插于学生破蓝衫袖上,回去就胡乱写了首诗”。苗太监道:“此扇乃是此位赵大官人的,因饮酒坠于楼下。”赵旭道:“既是大官人的,即当奉还。” 仁宗接扇后问道:“秀才家居锦里,是西川了,可认得王制使么?”赵旭答道:“学生认得王制使,王制使不认得学生。”仁宗道:“他是我外甥,我修封书,着人送你一同去投他,教你发迹如何?”赵旭倒身便拜:“若得二位官人提携,不敢忘恩。”苗太监道:“秀才,你有缘遇着大官人抬举,何不作诗谢之?”赵旭应诺,当即作诗一首。诗曰: 白玉隐于顽石里,黄金埋入污泥中。今期遇贵相提掇,如立天梯上九重。 仁宗笑道:“何作此诗?我也未必荐得了你。” 苗太监道:“秀才,你回下处去,待来日早辰,我自着人将书并路费一同送你起程。”赵旭问道:“大官人第宅何处?学生好来拜谢。”苗太监道:“第宅离此甚远,秀才不劳访问。”赵旭就在茶坊中拜谢二人,三人作别而去。 到来日,赵旭早起等待。果然昨日的秀士引着一个虞候,担着个衣箱包袱到来,只不见赵大官人。赵旭出店迎接,相见礼毕。苗太监道:“赵大官人委此人送你起程,与你文书赍到成都府去。文书都在此人处,你路上小心径往。”赵旭再一称谢,问道:“官人高姓大名?”苗太监道:“在下姓苗,秀士见到王制使时自然晓得。”赵旭道:“学生此去倘然得意,决不忘犬马之报。”遂吟诗一首写于素笺,以寓谢别之意。诗曰: 空中扇坠篮衫插, 袖里诗成黄阁留。 多谢贵人修尺一, 西川制使径相投。 苗太监领了诗笺作别自回,赵旭算还了房钱,一日后起程。 于路饥餐渴饮,夜住晓行,不则一日。约莫到成都府地面百余里之外,听得人说王制使离任去了,新制使马上就到。赵旭闻信大惊,自想:“我特地来寻,却又离任,我真如此命薄!怎生是好?”虞候道:“不须愁烦,打听得实再说。”赵旭行一步,懒一步,再行二十五里,到了成都地面。接官亭上人声喧闹。虞候道:“秀才,我与你到接官亭上看一看。”赵旭道:“不可去,我是个无倚的人。”虞候不管他说,一直将着包袱挑着衣箱,径到接官亭上歇下。 虞候道:“众官在此等侯?何不跪接新制使?”众官失惊问道:“不见新制使来?”虞候打开包袱拆开文书道:“这位便是新制使。”赵旭吃了一惊。虞候又开了衣箱,取出紫袍金带象简乌靴,戴上舒角璞头宣读圣旨。赵旭谢恩,叩首拜敕,授西川五十四州都制使。众官相见,行礼已毕。赵旭问虞候道:“前者送我起程的,是何官宰?”虞候道:“此是司天台苗公公,分付我与你同来。”赵旭又问:“那与苗公公在茶肆中一起喝茶的赵大官人又是谁?”虞候道:“那是当今圣上”。赵旭大惊道:“我真是有眼不识泰山也。” 次日上任,自然是骏马雕鞍,威仪整肃。上任已毕回家拜见父母。父母见他紫袍金带象简乌靴,不由惊惧问道:“你科举不第流落京师,如何便得此职?又如何除授本处为官?”赵旭具言前事。父母闻知拱手加额,感日月之光,愿孩儿忠心报国以谢皇恩。 赵旭从此西川做官,兼管军民。父母惧迎在衙门中奉养。所谓一子受皇恩,全家食天禄。有诗为证: 相如持节仍归蜀, 季子怀金又过周。 衣锦还乡从古有, 何如茶肆遇宸游? 却说柳永原名三变,字景庄,后改名柳永,因排行第七,又称柳七,他以“白衣卿相”自诩。 柳永虽然满腹经纶、才高八斗,但他无意间惹怒了当朝皇上宋仁宗,因此不得重用,中科举后只是得了个余杭县宰。在他上任途经江州时,结识了名妓谢玉英,这位谢玉英色佳才秀,平生最爱唱柳永的词。两人相遇后顿有惺惺相惜之意。临别时柳永给她写了新词表示永不变心,谢玉英则发誓从此闭门谢客以待柳郎。 柳永在余杭任上三年,平添了不少风流韵事,又结识了许多浙江名妓,但他心中依然想念谢玉英。任满回开封时到江州与她相会。不想谢玉英外出接客去了。柳永十分惆怅,在花墙上赋诗一首,讲述三年前的恩爱光景以及今日失约之不快。最后写道:“见说兰台宋玉,多才多艺善赋,试问朝朝暮暮,行云何处去?” 谢玉英回家后看了柳永的词,感叹他果然是个多情才子,自愧未守前约,于是卖掉家私赶往东京找寻柳永。几经周转,谢玉英终于在东京名妓陈师师家中找到柳永。久别重逢,两人再续前缘,谢玉英就在陈师师家中住下,与柳永度过了一段如同夫妻般的生活。 柳永在官场之上屡遭挫折,在他任屯田员外郎期间,再次惹怒朝中重臣,宋人宗贬了柳永的官后,又下了一道圣谕:“任作白衣卿相,风前月下填词。”宋仁宗的这道圣旨让柳永的名气一下子飙升,各地的名妓纷纷前来求柳永赐词,柳永来者不拒,而且还自称“奉旨填词柳三变”。从某种意义上说,应该感谢宋仁宗的英明,因为他的这道圣旨,为中国文坛增添了一位永垂不朽的大师。 多年的放浪生活,让柳永身心疲惫,最后死在了名妓赵香香的家中。柳永死后,东京的名妓纷纷为他戴孝守丧。出殡那天,东京半城镐素一片哀声。这就是“群妓合金葬柳七”的故事。 这些都是好事,再讲个坏事。 却说有个商人名叫乔彦杰,住在杭州观音庵附近,家里有一个妻子高氏,两人年龄都在四十岁上下,没有儿子,只有一个女儿叫玉秀。乔彦杰常去开封贩卖丝织品,又从东京贩枣子杂货回杭州卖,从中获利。 乔彦杰有个好色的毛病,见到美女就容易上头。宋仁宗明道二年(1033年),乔彦杰从开封走水路回杭州,看到邻船上有个青春貌美的小娘子,一打听,得知是某位死去巡检的二娘子,他便花了一千贯银钱,向巡检大夫人买了她作妾。 乔彦杰带着小娘子周氏回家,妻子高氏见了焦躁起来,于是与乔彦杰约法三章,叫他在外面另买个房屋与她住,两边分开,乔彦杰答应了。从此以后,乔彦杰3天有2天在周氏屋里,隔几日回家一次,熟人都去周氏屋里找他。 转眼时间到了景佑元年(1034年)秋,乔彦杰又要去开封卖丝,嘱咐两妻妾互相照应后,乔彦杰就出门了。不料这次到了年底,乔彦杰还不见回来。当地有个海宁砌江塘的工程要让乔彦杰去做,里长便找到了他的小妾周氏。 乔彦杰不在家,周氏便雇了个叫名叫董小二的伙夫代替他做工,从此董小二便常与周氏往来,打打下手,听候吩咐。又过了几月,乔彦杰还不见回,周氏耐不得寂寞,便与董小二一处做了夫妻。 左邻右舍都知道此事,风声渐渐传到大娘子高氏耳中。高氏怕家风败坏,便教仆人洪三接周氏回乔家大屋。周氏一并带了董小二回来,说可以留他在家里做工。高氏心想放在眼皮底下也好,就答应了。 没想到这董小二在家里做工近1年,不仅常常欺压老仆人洪三,还奸污了高氏的女儿玉秀。玉秀不敢说,高氏却在她身上发现了痕迹,逼问之下,得知是董小二所为,满口叫苦起来,只恨这周氏与董小二坏了自己女儿。 宋仁宗景佑三年(1036年)中秋,高氏想到一条计策,在家摆团圆宴,与周氏、董小二、女儿玉秀、仆人洪三一块吃酒,灌醉了小二,让玉秀和洪三回房睡觉,威逼周氏和自己一起用绳索、斧头杀死了小二,然后叫洪三将尸身绑上石头,丢去了新桥下河水中。 不料杭州武林门外清湖闸住着个制鞋皮匠,进城一月没回家,他的妻子程氏天天进城找,一日在新桥下发现了董小二尸身,穿着与自家丈夫极其相似,她误以为是丈夫,请王酒酒帮忙捞尸,答应给他五十贯酬劳。 王酒酒认得那是乔家的帮工董小二尸身,但故意不说破,得了五十贯后,又奔去乔家勒索,他威胁乔家大娘子高氏说:我知道人是你们杀的,如果给钱,咱就闭嘴;如果不给,咱就闹到衙门去。高氏瞧不上王酒酒,痛骂一顿赶走了他。 王酒酒一怒之下果然去宁海郡安抚司出首告状。安抚司相公听说后,将尸身与乔家4人全拘捕到案,一审之下,洪三先招了,紧接着高氏、周氏也招了。乔家4人都受了棍棒押在牢中,不出三天全部病死。安抚司相公上报朝廷,抄了乔家资财。 却说乔彦杰两年后回来,乡人告诉他走后发生的事,乔彦杰一听浑身透凉:“不想我今日无家可归,这便如何是好?” 他失魂落魄地走在街头,不觉就到了新桥河边,回想过去合家欢喜妻女双全,现在却落得家破人亡,于是拨开脚步望河中一跳,自己也做了水中之鬼。 却说赵祯对下人很仁慈。有一次用餐,他正吃着,突然吃到一粒沙子,牙齿一阵剧痛,他赶紧吐出来,还不忘对陪侍的宫女说:“千万别声张我曾吃到沙子,这可是死罪啊。” 有一个叫宋祁的官员到开封城外游赏景色,见到老农耕田,便上前作揖,打趣说道:“老丈辛苦了。看来今年您大丰收啊。您觉得应该感谢老天爷眷顾呢,还是感谢皇上洪福?”老农“俯而笑”,然后将宋祁狠批一顿:“何言之鄙也!子未知农事矣!我每日辛勤劳作,今日之获,全是我的汗水换来,为何要感谢老天爷?我按时纳税,官吏也不能强我所难,我为什么要感谢皇上?吾春秋高,阅天下事多矣,没见过像你这么蠢的。”宋祁被老农骂得悻悻然,也不敢生气。 嘉佑年间,苏辙参加进士考试,在试卷里写道:“我在路上听人说,宫中的美女数以千计,终日里歌舞饮酒,纸醉金迷。皇上既不关心老百姓的疾苦,也不跟大臣们商量治国安邦的大计。”考官们认为苏辙无中生有、恶意诽谤,赵祯却说:“朕设立科举考试,本来就是要欢迎敢言之士。苏辙一个小官,敢于如此直言,应该特与功名。” 赵祯遇到疑难案件,尽量从轻发落,即使对“煸动造反”的,也能区别对待。当时四川有个读书人,献诗给成都太守,主张“把断剑门烧栈阁,成都别是一乾坤”。成都太守认为这是明目张胆地煽动造反,把他缚送京城。按照历朝历代的律条,此人都应予以严惩,赵祯却说:“这是老秀才急于想做官,写一首诗泄泄愤而已,怎能治罪呢?不如给他个官。”就授其为司户参军。作为一个封建帝王,容苏辙的事,或许有人能做到,但容四川秀才的事,恐怕没有人能做到。 赵祯于汴梁皇宫驾崩,享年五十四岁。赵祯驾崩的消息传出后,“京师(汴梁)罢市巷哭,数日不绝,虽乞丐与小儿,皆焚纸钱哭于大内之前”。 赵祯驾崩的消息传到洛阳时,市民们也自动停市哀悼,焚烧纸钱的烟雾飘满了洛阳城的上空,以致“天日无光”。他的死甚至影响到了偏远的山区,当时有一位官员前往四川出差,路经剑阁,看见山沟里的妇女们也头戴纸糊的孝帽哀悼皇帝的驾崩。 赵祯驾崩的讣告送到辽国后,“燕境之人无远近皆哭”,辽道宗耶律洪基也大吃一惊,冲上来抓住宋朝使者的手号啕痛哭,说:“四十二年不识兵革矣。”又说:“我要给他建一个衣冠冢寄托哀思。”此后,辽国历代皇帝“奉其御容如祖宗”。 仁宗有一匹御马,名字叫玉逍遥,通体洁白性格温驯。玉逍遥是马中极品,每一个步伐都不徐不疾整齐划一,仁宗驾驭它不用马鞭,只消轻轻碰一下它的尾巴,玉逍遥便自动将速度调整到主人的要求上。玉逍遥通灵并且忠诚,有一天燕王把它借走,谁知刚一靠近,玉逍遥就腾空前蹄大发雷霆:我是御马,你丫又不是皇帝,不能御!如此反复,燕王的面子碎了一地,只好气嘟嘟地把玉逍遥还给赵祯。赵祯的面子挂不住,把玉逍遥发配到南城的马铺闭门思过。过了一段时间,赵祯想玉逍遥,又让它回到身边。玉逍遥见到赵祯,四个腿齐齐跪伏在地,请赵祯上马。赵祯上马后,玉逍遥依然是那么沉稳、矫健。 赵祯驾崩后,玉逍遥日夜长鸣,不吃不眠,以忠诚为它的好主人殉葬。 第一百七十二章 宋英宗与高滔滔 宋仁宗曾有过三个儿子:长子杨王赵昉,次子雍王赵昕,三子荆王赵曦,皆早亡。他之所以迟迟不立太子,没有儿子应该是一个主要原因。不难想象,作为一个万民臣服、拥有四海的皇帝,啥都不缺,缺的就是儿子——若大的家业没人继承,放在谁身上谁不着急?宋仁宗肯定着急。 从至和三年开始,仁宗就时常犯病,一时人心恐慌议论纷纷。丞相韩琦、龙图阁直学士包拯等人接连上疏,极力劝说仁宗早立皇嗣以固根本,仁宗说后宫又有怀孕的,此事等等再说。结果没多久,后宫确实生产,但是个女孩。当时赵宗实的生父赵允让刚好去世了。 赵宗实是赵允让的第十三个儿子,明道元年正月三日在宣平坊第宅出生。据说赵允让梦见两条龙与太阳一起坠落,就用衣服接着。到宗实出生的时候红光照遍居室,有人看见黄龙在红光中游动。 张文节是赵祯的监察使,在赵祯跟前直言快语百无禁忌。一天君臣闲话,赵祯对老张说:“你好孤单啊,我以后要好好照顾你”。老张并不领这个情:“我不孤单,回家老婆孩子热炕头,亲戚挚友朋友圈。你才孤单呢。” 赵祯不解。张文节说:你后宫虽有佳丽三千,可是又生不出儿子,难道不孤单吗?老张讲话直奔主题,把天聊得死翘翘的。想到自己的身世和膝下无子的凄清,赵祯怏怏不乐无精打采地回到后宫。曹皇后见他不开心不快乐还皱眉头,问他为什么呢?赵祯转述老张的话,曹皇后低头垂泪道:“我们也抱一个孩子吧”!于是赵祯就把四岁的宗实养于宫内,由曹皇后培养。曹皇后把自己四岁的外甥女高滔滔也接入宫中。 赵宗实在濮王的孩子中排行13,所以长辈唤他十三,宋仁宗让他做团练使,因此也有人叫他十三团练。 这曹丹姝虽是皇后,日子过得却并不舒心,赵祯是个美女控,曹丹姝却相貌平平,不是赵祯的菜,所以大部分时候都独守空闺,有了高滔滔,生活中才多了几分亮色。 一个是皇帝的养子,一个是皇后的养女,两个小孩又都在宫里,就有很多接触的机会。而且曹丹姝是正宫娘娘,赵曙在宫中的饮食起居都由她照管,这无形中让赵曙和高滔滔更为亲近。 因此,赵宗实在宫中被称为“官家儿”,高滔滔被称为“皇后女”, 可以说在不知道什么是爱情的时候,他们心里已经有了对方的一席之地,是真正的两小无猜、青梅竹马。在普遍盲婚哑嫁的古代,这是多么幸运的事情! 有几个人能像他们那样,不但婚前就认识,还见证了彼此的成长?又有几个人能像他们那样,恰好门当户对、年纪相当,不需要对抗世俗礼教就能光明正大的在一起? 仁宗有次逗宗实说,“皇后女可以为妇否?”(把滔滔嫁给你好不好)小宗实“谢之”,也就是表明自己很愿意并且谢恩。 当赵祯有了自己的儿子,他对赵宗实的态度就很难不有所改变,1039年,赵宗实又被送回到亲生父亲那边。 这个时候,赵宗实内心的失落可想而知。他对高滔滔说:“你做什么都好,可是我却不如别人。” 可是真正爱你的人,她并不在意你是不是比别人好,她只在意你是否快乐。这就是高滔滔对赵宗实的感情。 宗实极为孝顺,喜好读书,不做嬉游玩乐的事情,穿的用的朴素得像一个儒者。常穿着礼服朝拜他的老师说:“你是我的老师,不敢不以礼相见。” 赵允让逝世后,把所佩带过的玩物分给各位儿子,赵宗实把得到的全部分给那些就要离开这里的旧人。宗室中有人借了金带拿铜带还,主管的人把这事告诉他,赵宗实说:“这就是我的带!”。赵宗实曾让殿前侍者把他的犀带卖掉,结果弄丢了,那犀带值钱三十万,赵宗实也不追问。 后来宋仁宗的亲儿子赵昕又死了,宋仁宗又把赵宗实立为皇子,赐名赵曙。高滔滔次年生下长子。 后世有一种解读,认为曹皇后收养高滔滔是为了将她献给宋仁宗,这也是后宫妃嫔常用的手段。 官家不喜欢自己,就培养让他喜欢的女子,以此巩固自己的地位,这步棋曹皇后走得很正确。 用“养女”的名头,则是因为赵家皇帝担心有碍名声,从不大肆选妃,曹皇后就照着宋仁宗的品味,从外引进或在内提拔一批“人才”,以养女的身份留在自己身边,再巧妙地进献给宋仁宗。 这样一来,宋仁宗不必给世人留下好色的印象,这些“养女”如果没有被看中,也可以自行婚嫁,大臣们也说不出什么。 至于辈份问题,姑娘们只是曹皇后的养女,并不是宋仁宗的养女。而且皇家向来不怎么在乎辈份。比如宋仁宗硬是把爱女赵徽柔嫁给表弟,就没把辈份放在眼里。但是,高滔滔并不是这种角色。 一来,她本身就出自高门大户。母系这边的曹家就不用说了,和曹皇后是一个家族,乃是北宋的一流门第。 父系这边也不弱,曾祖父高琼早早就投奔赵光义,历任龙直指挥使、保大军节度使、检校太尉、忠武军节度使等职,曾参与过澶州之战,立下大功;祖父高继勋有“神将”之称,曾任建雄军节度使;父亲高遵甫官职比较低,是北作坊副使。 但就算父亲只是小官,家门摆在那里,怎会容许曹皇后将她当做棋子?想让她的婚姻利益最大化,就不能嫁给宋仁宗,那属于资源的浪费,嫁给下一任继承人才最符合曹、高两个家族对她的期许。 二来,曹皇后是真把高滔滔当做自己的女儿。 曹皇后比高滔滔大16岁,如果她有儿女的话,和高滔滔差不多一样大。两人又有很近的血缘关系,某种程度上,她是真把高滔滔当做自己的女儿看待,又怎会将其献给宋仁宗?那太丧心病狂了。 何况,以高滔滔的出身,要是进了宫绝对是高位,这对于曹皇后来说未必是好事。为了便于控制,她的其他养女身份都很低微。 所以无论于公还是于私,高滔滔的养女身份都很纯粹,她绝不是给宋仁宗预备的。要是有一丝一毫的迹象,她和赵曙的婚姻也不会这么顺利,别人不说,赵曙的父亲也会反对。 然而,虽然曹皇后理论上是赵曙的母亲,也是爱妻的姨母兼养母,他登基后还是和曹皇后有了芥蒂。 宋仁宗对赵曙挺不厚道的,没儿子的时候迫于群臣的压力,不情不愿地将赵曙接到宫中,一生下儿子就急急忙忙的把人送回家去,过上几年儿子夭折了,韩琦、包拯等大臣强烈建议他立赵曙为继承人,他百般推辞,说自己还年轻,还能生儿子,让大家再等等。 等来等去,等了位公主。大臣们旧事重提,宋仁宗硬是扛住了,继续在后宫努力,同时对赵曙有了意见,认为他串连朝臣,赵曙为证清白,以守孝为名不接受朝廷让他当秦州防御使、知宗正寺的任命。 其实自打被选为皇嗣之后,赵曙的处境就比较艰难。宋仁宗心心念念要生自己的儿子,对赵曙没有父子之情,大臣们越欣赏赵曙,他就越觉得赵曙居心叵测,对他怎么看都不顺眼。 赵曙也是个有气性的小伙子。你不想认我当儿子?我还不想认你当爹呢!也不稀罕那皇子之位。 庆历七年三月,高滔滔嫁给赵宗实,当时称“天子娶妇,皇后嫁女”。这对小夫妻婚后生活美满,他们在濮王府一起生活了15年。 又过了几年,宋仁宗生了重病,确定自己不行了,才依群臣所奏,立赵曙为皇子。赵曙心里是憋着股火的,这样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算什么呢?爷不伺候了,不想当备胎!连上十多遍奏疏推辞。 后来在大臣们的劝告下才入了宫,临行前还对家人说:“你们好好的守着家,官家有了子嗣我就回来。”他这是有经验了,知道皇帝一有儿子就没自己什么事儿了。 不过这次宋仁宗没生儿子,自己反而驾崩了。 赵曙顺理成章地当上了皇帝,但他对宋仁宗还是有怨,便迁怒于家眷。 把宋仁宗的女儿们全都赶出宫去,腾出来的宫殿给自己的女儿住,宋仁宗的妃嫔们安置到偏远的居所,待遇也不怎么样。 曹皇后升级为皇太后,自是不能像普通妃嫔那样处置,但在赵曙心里,她和宋仁宗是一伙的,都造成了自己的痛苦。 从上一位太后刘娥开始,北宋有了太后临朝听政的习惯,赵曙继位后也不得不请曹太后和自己一起处理军政事务。这无疑是对皇权的一种限制,赵曙当然不乐意。 赵曙即位之初举措乖常,左右有所陈请辄遭暴怒,甚至杖挞相加。一些宦官便不断在曹太后面前说赵曙的坏话,曹太后不由动疑起来。由疑生怨,由怨成隙,好好的继母继子,几乎变成仇雠。 曹太后委屈地说:“老身殆无所容,须相公作主!”意为:我无儿无女,没有什么可以依靠的,只能请你们帮我做主压制那小子。 为了调解两宫矛盾,韩琦和欧阳修先对曹太后说:“您侍候先帝仁宗这么多年,天下谁不知道您是一个又贤德、又宽厚、又仁慈、又通达的人,为什么现在会和儿子过不去呢?他是个病人,您不至于和他一般见识吧。难道您希望别人象议论其他继母那样去议论您吗?” 一日韩琦独入内廷,赵曙气愤地说:“太后待我无恩。”意为:以前他们夫妻就欺负我,现在还想欺负我,没那种好事儿!” 韩琦道:“陛下是仁宗的侄子,仁宗的侄子有很多,为什么你能当皇帝?还不是因为你谦虚谨慎不想当皇帝,越是不想当皇帝越能当皇帝,这就是你当皇帝的原因。自古以来,天下贤明的君主不计其数,人们为什么唯独称颂舜为大孝子?难道其他人都不孝顺?当然不是。父母慈爱而子女孝顺是很平常的事情。如果父母作的不好而子女依然孝敬有加,那才值得称道啊。过去太后是个什么样的人难道您不清楚吗?您只管尽您作人子的孝心,相信太后一定不会亏待您。” 英宗悚然道:“朕知道了。”遂进问太后起居,自陈病时昏乱得罪慈躬,伏望矜宥等语。太后欣慰道:“病时小过,不足为罪,此后能善自调护,毋致违和,我已喜慰无穷,还有甚么计较?况皇儿四岁入宫,我旦夕顾复,抚养成人,难道反有异心么?”英宗泣拜道:“圣母隆恩,如天罔极,儿若再忤慈命,是无以为人,怎能治国?”太后亦不禁下泪,亲扶帝起,且道:“国事有大臣辅弼,我一妇人,不得已暂时听政,所有目前要务,仍凭宰相取决,我始终未敢臆断,待皇儿身体复原,我即归政,莫谓我喜欢称制呢。”英宗道:“母后多一日训政,儿得多一日受教,请母后不要撤帘!”自是母子欢好如初。 高滔滔也总算是松了口气。赵曙和曹太后闹起来,最为难的就是她,好在两边终于消停了。 越年改元治平。韩琦想太后撤帘还政,入朝奏事时请英宗裁决十余件。裁决既毕,琦琦叩首道:“皇上亲断万几,又兼太后训政,此后宫廷规画无不完善,臣年老力衰恐不胜任,就此乞休幸祈赐准!”太后道:“朝廷大事全仗相公,相公如何可去!我却不妨退居深宫呢。”韩琦复道:“太后归政诚属盛德,但不知于何日撤帘?”太后道:“要撤帘现在就撤,何必另定日子呢?”言罢匆匆趋入后宫。銮仪司把帘除下,御屏后尚见后衣。曹后贤明,内外都惊为异事。 宋英宗与高滔滔是我国历史上难得的帝后情深,英宗的四子四女皆为高滔滔所生。宋英宗身为一个帝王,对后宫佳丽完全没有想法,他眼里只有高皇后,而在高滔滔的眼里,赵曙就是赵曙,是自己的爱人,不是什么九五之尊。 很多人说宋英宗惧内,真是笑话,一个九五至尊的皇帝要是真的想娶妃,还怕她皇后吗?所以他不是惧内,而是一个男人深爱他的女人,愿意给她尊重和幸福。 曹太后见宋英宗迟迟不肯纳妃,让人带话给儿媳兼外甥女的高皇后说:“官家即位已久,今圣躬又痊平,左右岂无一两个侍御者耶?”高皇后听了婆婆兼姨妈的话很不高兴,直接顶回去说,“奏知娘娘,新妇嫁十三团练耳,即不曾嫁他官家。“(意思我嫁的人是十三团练赵宗实,不是当今皇帝)。 曹太后亲自将她抚养长大,而且以半副公主的仪仗把她嫁给赵宗实,却还是管不了她。 不过治平三年底赵曙生病,大概是为了冲喜,曹太后还是给英宗选了三位嫔妃,赵曙也只能笑纳。 其实这三个嫔妃才是最可怜的:皇上不喜欢,但是又不好改嫁。 很显然,这个世界上根本不会存在没有缺点的人,这个世界上也没有真正的举世无双。如果你把才华和能力甚至身份地位作为衡量一个人值不值得你爱的标准,那可能你永远找不到你满意的爱情。 一个人的人生路上,也不可能做到永远一帆风顺,每个人都难免有遇到挫折和失落的时候。那些只看到当下繁花似锦,不愿意承受将来落叶纷飞的人,也是得不到美满的爱情的。 爱情当如涓涓细流,任世间花开花落,任周围花鸟虫鱼,我自只沿着和你约定的方向静静流淌。 在高滔滔和赵宗实的爱情中,他们真的做到了不受世间诸多诱惑和干扰,只把彼此当成最好的。 高滔滔说,她没有曹丹姝的大度宽容,也不像苗娘子那样温柔忍让,更不像张娘子那样张牙舞爪讨人厌。 他们谱写的,是一曲爱情的传奇,以至于流传千古。 这样的爱情,也不枉高滔滔看尽赵宗实的尴尬和憋屈,依然把他当成最好的了吧。 英宗入嗣仁宗,但于本生父母也断然不能恝置。首相韩琦奏称:“礼不忘本,濮王德盛位隆,理合尊礼,请有司议定名称!”知谏院司马光援史评驳:“汉宣帝为孝昭后,终不追尊卫太子史皇孙,光武帝上继元帝,亦不追尊巨鹿南顿君,这是万世常法,可为今鉴。且为人后者为之子,不得顾私亲,秦、汉以来帝王有自旁支入承大统者,或推尊其父母以为帝后,皆见非当时,取议后世,仁宗皇帝年龄未衰,深惟宗庙之重,只承天地之意,于宗室众多之中简推圣明,授以大业。陛下继体承祧光有天下。濮王于陛下有天性之亲顾复之恩,然陛下富有四海万世相承,皆先帝德也。臣以为濮王宜尊以高官大国,不宜追尊为帝。” 欧阳修独加驳斥:“身为人后,应为父母降服,三年为期,惟不没父母原称,这便是服可降,名不可没的意思。即如汉宣帝及光武帝,亦称父为皇考。至进封大国一层,尤觉与礼未合,请尚书省集三省御史台议!” 于是廷臣又彼此斟酌,互相辩难,英宗一时未便下诏。越年,曹太后手敕中写道: 吾闻群臣议请皇帝封崇濮王,至今未见施行,可令濮安懿王称皇,王氏、韩氏、任氏并称后,特此手谕! 韩琦等转递英宗。英宗即日颁诏,略云: 称亲之礼谨遵慈训,令内外臣民知之!此诏。 曹太后一直与英宗面和心不和,这一次竟不顾群臣的反对尊英宗的生父为皇考,确实令人费解。有人说,太后手诏是欧阳修写的,曹太后酒后误签,次日太后酒醒方知诏书内容,但后悔已经晚了。白纸黑字,太后是不能抵赖的。 其实“濮议”并非单纯的礼法之争。司马光等臣僚坚持濮王只能称皇伯,是希望英宗能以此收拾天下人心,维护统治集团内部的团结。而韩琦、欧阳修等掌握实权的宰执们考虑的问题则更现实,深知仁宗已死,太后已无能为力,他们要一心一意地拥戴英宗,因为毕竟英宗是皇权的现实代表。 几百年之后,明朝也发生过类似的大礼议之争。 正德十六年(1521年)4月20日,明武宗驾崩。由于明武宗没有子嗣,在其弥留之际,首辅杨廷和预料到之后的继承人问题,他援引《皇明祖训》中“兄终弟及”的原则,在武宗逝世前五天以皇帝的名义颁布敕令,令朱厚熜缩短为其父服丧时间,并承袭兴王爵位。武宗驾崩后的当天,杨廷和让司礼监请太后懿旨,正式宣布朱厚熜为皇帝继承人。 正德十六年(1521年)4月22日,一个由司礼监、皇室和朝廷代表组成的使团前往安陆,朱厚熜以兴王的身份接见了使团并接受了太后的诏书,在王府接受诸臣行礼,随后同使团前往北京。在朱厚熜及使团到达北京城外的良乡时,双方发生了第一轮冲突。根据杨廷和的安排,要礼部用太子的礼仪迎接朱厚熜,即由东华门入,居文华殿。但朱厚熜并不接受这种方案,他对其右长史袁宗皋说:“遗诏以我嗣皇帝位,非皇子也。”双方互不妥协,最后由皇太后令群臣上笺劝进,朱厚熜在郊外受笺,从大明门入,随即在奉天殿即位。 正德十六年(1521年)5月27日,朱厚熜正式即皇帝位,次年改元嘉靖。即位不久,嘉靖帝与杨廷和、毛澄为首的武宗旧臣们之间关于以谁为嘉靖帝皇考(即宗法意义上的父亲),以及嘉靖帝生父尊号的皇统问题发生了长达三年半的大礼议之争。嘉靖帝不顾朝臣反对,追尊生父为兴献帝后又加封为献皇帝、生母为兴国皇太后,改称明孝宗敬皇帝曰“皇伯考”。 嘉靖十七年(1538年)九月,兴献帝被追尊为“睿宗知天守道洪德渊仁宽穆纯圣恭简敬文献皇帝”,并将兴献帝的牌位升袝太庙,排序在明武宗之上,改兴献王墓为显陵,大礼议事件至此以嘉靖帝的胜利最终结束。当然那是后话。 依小子看来生父没有养父大。若养父传位于养子,似乎不应该追封生父,而且追封的皇帝也没什么用。 第一百七十三章 辽道宗与萧观音 却说契丹自与宋讲和,彼此相安无事,萧太后燕燕不久即殁。情夫韩德让也相继去世。契丹主隆绪命将韩德让棺椁陪葬母旁,可谓特别孝思。 隆绪后萧氏无出,儿子宗真系宫人萧耨斤所生,萧氏取为己子。到了天圣九年,契丹主隆绪病重,萧耨斤即骂萧氏道:“老物!福可以尽享么?”隆绪稍有所闻,召宗真入嘱道:“皇后事我四十年,因他无子,取汝为嗣。我死,汝母子切勿害她,这是至要!与宋朝信誓汝宜永守,他不生衅终当和好,国家自可无忧了。”宗真唯唯受命。 太平十一年辽圣宗隆绪去世,皇太子耶律宗真继位,是为辽兴宗。六月初六日,辽兴宗的生母萧耨斤自立为皇太后,并临朝摄政。六月十五日大赦天下,改年号为景福。 左右迎合萧耨斤的意旨,诬告隆绪后萧氏谋逆,萧耨斤派官鞫治。宗真道:“先帝遗命,怎可不遵?且萧后尝抚育朕躬,恩勤备至,不尊为太后反欲加她罪名,如何使得?”宗真还算有良心。萧耨斤道:“此人不除,必为后患。”宗真道:“她既无子,又已年老,有什么异图?”萧耨斤不从,竟命将隆绪后迁至上京。 宋仁宗明道元年,宗真往猎雪林,萧耨斤竟遣中使至上京,勒令隆绪后自尽。隆绪后慨然道:“我实无罪,天下共知。既令我死,且待我沐浴更衣,就死未迟。”中使也为怜惜,暂退室外。有顷入视,隆绪后已仰药自尽了。当下返报萧耨斤,萧耨斤当然欢慰。宗真归来知道此事后怨母残忍,遂有违言。嗣是母子不和心存芥蒂。过了两年,萧耨斤阴召诸弟谋废宗真,改立少子重元。偏重元入告乃兄,宗真至此也顾不得母子之情,有天带着500名亲兵包围太后行宫,杀死她身边数十名内侍,收缴她的太后玺绶,然后用一辆囚车把她押往庆州,第二天下旨废萧耨斤为庶人,萧耨斤集团就此铲除。 兴宗对自己的弟弟重元非常感激,一次酒醉时答应百年之后传位给他,其子耶律洪基(后来的辽道宗)也未曾封为太子,只封为天下兵马大元帅。 重熙十六年七月,兴宗听报恩经有感,又将年近七旬的萧耨斤迎回奉养。但萧耨斤毫无悔意,母子间互相提防,积怨也越来越深。 澶渊之盟以后,宋辽之间实现了稳固、持久的和平,一直维持到兴宗亲政。兴宗见宋朝在宋夏战争中屡屡败北,于是一面在边界重兵压境,一面派遣南院宣徽使萧英和翰林学士刘六符与北宋交涉,他们带给宋仁宗一封信,在提出各项指责后,提出将原属北汉的领土及关南十县地归还辽国,说只有如此才能“益深兄弟之怀,长守子孙之计”。 却说西夏自元昊称帝以后,辽夏交界处的党项部落叛辽归夏;元昊个人与辽和亲之兴平公主不睦,致其忧郁而终,而西夏拖延很久才报告辽国。辽兴宗认为这是西夏对大辽的轻视,辽夏关系转向破裂。 重熙十三年九月,兴宗决意亲统十万大军征夏,但最后却中了西夏的诱敌深入之计,在河曲大败,死伤惨重,兴宗狼狈逃回云州。 重熙十八年,兴宗乘李元昊新死,再次亲征西夏,但再次为夏军所败,兴宗只好带着俘虏的元昊遗孀没移氏及大量牲畜而还。 重熙二十四年八月,兴宗病危,召见耶律洪基,晓谕他治国之纲要。初四日,兴宗在行宫去世,遗诏由耶律洪基继承帝位,是为辽道宗。 兴宗辞世后,萧耨斤一点也不悲伤,见儿媳崇圣皇后萧挞里悲泣,萧耨斤反而对她说:“你还年轻,何必哀痛如此!” 耶律洪基即位后,耶律重元假称有病,想诱使耶律洪基去探望他,然后与儿子耶律涅鲁古乘机刺杀他而夺位。宫人耶律良发觉他们的阴谋后转告耶律洪基,耶律洪基不信。耶律良让辽道宗征召耶律涅鲁古,如果他不肯前来,就可以确认此事。耶律洪基便派使者征召耶律涅鲁古,使者去后耶律涅鲁古把他扣留,使者用佩刀割破帐幕逃出。耶律洪基这才相信,于是派兵平定了叛乱。 萧氏一族在辽国掌握极大的权柄,比如承天皇太后萧绰,独自支撑辽国与北宋的对抗,打退了宋太宗的两次入侵,后来与北宋结下了檀渊之盟。而同样是萧氏一族的皇后萧观音,她的命运却堪称是古代皇后中最倒霉、最坎坷的。 她的父亲,是法天皇太后的萧耨斤弟弟。当年,兴宗对舅舅们手下留情,没有因为他们意图叛乱而灭族。萧观音锦衣玉食,聪明伶俐人见人爱。稍有长成,更是颖惠秀逸,娇艳动人。精通诗词音律、琴棋书画。其弹奏琵琶,人称辽国第一。 如此佳人,又是骨肉至亲,兴宗便做主,将观音嫁给了自己儿子、后来的道宗皇帝。算起来,萧观音还大道宗一辈。 呵呵,有点乱。 不过,这不影响夫妻二人琴瑟和鸣。两人恩恩爱爱、如胶似漆,诗文唱合、心有灵犀。道宗赞誉观音为女中才子。 因为萧观音从小就按照皇后的标准在培养,本人又多才多艺,汉人的诗词音律也颇为精通,这点与耶律洪基正好志同道合。起初两人的生活非常幸福,夫妻感情也很好。结婚不到两年,萧观音就生下了儿子耶律浚,这个儿子极得耶律洪基的宠爱,8岁被册封为皇太子。 萧观音深受中原汉文化熏陶,具有很高的汉文化素养。一次,萧观音跟随道宗秋猎,到了一个名叫伏虎林的地方,受命赋诗曰: 威风万里压南邦, 东去能翻鸭绿江。 灵怪大千俱破胆, 哪叫猛虎不投降。 然而,如此和谐的家庭,却因为一件子虚乌有的事情而瞬间破灭。 辽国有一个独特的机制叫做“四时捺钵”,皇帝不固定居住在皇宫中,而是每个季节都会迁徙到不同的国土上。这是因为辽国地广人稀,而契丹只是一个小民族,人数只占整个国家的百分之一,所以想要保持皇帝的权威,就必须随时巡游自己的领土,由当地的部族接待,并惩罚没有遵守号令的部族。狩猎就是捺钵中展现武力的最好方式。 耶律洪基是个狩猎发烧友,几乎随时都在狩猎的途中,他把国家大事都托付给大臣耶律乙辛,这就助长了耶律乙辛的不臣之心。 却说单登本来是耶律重元家的婢女,她也会弹筝。耶律洪基有次召她弹奏,可能也想宠幸她,萧观音说:“她是叛臣的婢女,你不怕她像春秋时的豫让那样为主报仇吗?”,耶律洪基听说后就没有亲近她。单登在妹妹清子面前发牢骚,而清子是耶律乙辛的情妇,耶律乙辛很快就知道单登记恨皇后了。 于是耶律乙辛命人写成粗俗的《十香词》,由单登诓请皇后“御书”。说这样可称词、书“二绝”。萧观音不知是计,手书后又写了一首自己所作的七言绝句《怀古》,诗曰: “宫中只数赵家妆, 败雨残云误君王。 惟有知情一片月, 曾窥飞燕入昭阳。” 耶律乙辛借题发挥,说这首诗里藏了宫廷琴师赵惟一的名字,是两人通奸的证据。 因为辽国无人通汉人音律,所以萧观音为了谱曲确实跟赵惟一有过接触。当时的耶律洪基长期沉迷酒色,性格暴躁,与萧观音的关系大不如前,因此听到汇报后火冒三丈,以“铁骨朵”击萧皇后,几至殒命。道宗又派参知政事张孝杰与耶律乙辛鞫审此案。二人对萧观音、赵惟一施加钉子钉、炭火烤等种种酷刑,两人都屈打成招。耶律洪基赐白绫令萧观音自尽,萧观音希望见丈夫最后一面却不可得,做《绝命词》一首含恨而终。最后萧观音的尸体还被送回了萧家。 萧皇后死后,耶律乙辛更加肆无忌惮。太康三年(公元1077年),耶律乙辛诬陷太子耶律浚图谋篡位,耶律洪基听后不分青红皂白杀死耶律浚。至此,耶律乙辛的野心逐渐暴露,直到多年以后才被耶律洪基发现并赐死。 寿昌七年正月,耶律洪基在行宫去世,终年七十岁,遗诏由孙子耶律延禧(耶律浚之子)继承帝位。耶律延禧登基后,下令追封祖母萧观音为宣懿皇后,并将其与辽道宗合葬在庆陵。可惜的是数年之后金兵攻入辽朝,肆意抢劫并翻开庆陵后,把萧观音的遗骸扔在马路上肆意践踏。一朝皇后沦落至此,实在令人叹息。 第一百七十五章 司马光砸缸 治平四年(1067年)正月,宋英宗赵曙晏驾。左右大臣急忙派人召太子赵顼入宫即位,但此时宋英宗的双手忽然又动了一下,守在灵旁的曾公亮担心宋英宗还活着,连忙告知韩琦(时任宰相),要韩琦派人阻止太子进宫。韩琦十分镇静地说:“若先帝复生,即为太上皇,不得阻止太子入宫。”当时身为太子的赵顼被召入宫,临行前对东宫诸人说:“汝等谨守东宫门户,若陛下已选定更佳继承者,我还要回来的!”太子赵顼入宫后,在韩琦等人的拥护下即皇帝位,是为宋神宗。神宗即位后,尊皇太后曹氏为太皇太后,皇后高氏为皇太后,晋封弟赵灏为昌王,韩琦守司空兼侍中。 虽然曹氏不是赵顼的亲奶奶,赵顼也不是曹氏的亲孙子,但他们不是亲人却胜似亲人。 二月朔日,神宗初御紫宸殿朝见群臣,随即册立元妃向氏为皇后。向氏系故相向敏中曾孙女,父名经,曾为定国军留后。治平三年,出嫁颍邸,封安国夫人,至是立为皇后。 却说司马光字君实,陕川夏县人。父亲名叫司马池,任天章阁待制(宋代官名),司马光深受其父影响,自幼便聪敏好学。当时他的父亲正担任光州光山县令,于是便给他取名“光”。 司马光非常喜欢读《左传》,常常“手不释书,不知饥渴寒暑“。七岁时,他便能熟练背诵《左传》,并且能把二百多年的历史梗概讲述得清清楚楚。 有一件事使司马光闻名九州,这就是流传至今的“司马光砸缸”的故事。 说是有一天,司马光和小伙伴们在庭院里捉迷藏。 有一个小伙伴悄悄地爬上了假山。假山旁边正巧有个大水缸,里面装满了水。 这个小朋友一不留神,脚下一滑,“扑通”一声掉进大水缸里。 伙伴们一下子慌了,有的跑去找人,有的大喊:“救命啊!救命啊!有人掉进水缸里啦!” 司马光飞快地绕到假山后面,噌噌几下爬到水缸边,使劲儿伸手去拉水里的小伙伴。可是手臂太短,够不着。同伴们又急又怕,不知如何是好。有的一屁股坐在地上哭了起来。司马光的脑子里飞快地想着救人的办法,突然,他瞥见地上有一块大石头,司马光顿时有了主意。他飞跑过去,用力搬起地上的大石头,使劲儿朝水缸砸去,“砰!”的一声,水缸破了,里面的水“哗”的一下子流了出来。 水缸虽然坏了,不过掉进水缸里的小伙伴得救了。 司马光五岁的时候,有一次请姐姐帮忙剥掉胡桃的皮,姐姐弄了半天也没有剥下皮,她就生气地走开了。 一会儿后,家里的女佣看到司马光想吃胡桃就过来帮他,舀了一碗开水,把青胡桃放进了水里用开水一泡,皮很容易就被剥了下来。司马光的姐姐进来后看见他在吃胡桃,就问是谁帮他剥的。司马光说:“当然是我自己剥的了,我想了个办法,用开水一泡这皮就剥下来了,你看我聪明吧。” 正好司马光的父亲在外面看到女佣教司马光剥胡桃皮的情景,看到他撒谎便走进屋来,狠狠地训斥他:“你这孩子,怎么能说谎话!” 司马光知道自己错了,立马低头认错。从此他牢记父亲的教诲,诚实做人,不再撒谎了。 天圣九年(1031年),司马光随父亲从东京出发,一路经洛阳、潼关、宝鸡,过秦岭,前往四川广元出任利州转运使,在栈道上遇着巨蟒,司马光沉着冷静地手持利剑扎进巨蟒的尾巴,巨蟒疼得一震,滚到了深不可测的栈道下边。 司马光诚实聪明,又十分乖巧懂事,深得父亲喜爱。每逢出游或者与同僚密友交谈,司马池总把他带在身边。耳濡目染,司马光不论在知识方面,还是在见识方面,都“凛然如成人”。尚书张存主动提出将女儿许配给他。担任过副宰相的庞籍在司马池死后,也把司马光当成自己的儿子一样培养、教育。 司马光二十岁参加会试,一举高中进士甲科,从此步入仕林,初任华州(今陕西华县)判官。此时司马池正任同州知州,两地相距较近,司马光经常前往探望父母。同年,他和张存的女儿结婚。 庆历元年,司马池病死在晋州,司马光和兄长司马旦扶着父亲的灵柩回到故乡夏县。 庆历六年(1046年),司马光接到诏旨,调他担任大理评事、国子直讲。赴京之日,僚友们置酒为他饯行。司马光即席赋诗: “不辞烂醉樽前倒, 明日此欢重得无? 追随不忍轻言别, 回首城楼没晚烟!” 这时的司马光意气风发,虽然宦海茫茫,风云莫测,但仍旧怀着激动的心情来到京都。 司马光随庞籍在河东路任职期间,宋朝和西夏处于休战时期,但他并没有放松警惕,而是深入民间听取当地人意见。并州进士刘邕对边事很有研究,写成的《边议》10卷很有见地,司马光予以推荐。 司马光认为绝市和修建堡垒有利于保护边界地区安宁,于是一面禁绝边民与西夏互市,一面决定修堡。这时带兵将军郭恩乘酒出击西夏,结果大败而归,自己不得已自杀。朝廷御史审理此案,庞籍被解除节度使之职,贬谪青州知事,司马光向皇帝奏明庞籍是听了他的意见才决定修堡的,应当“独臣罪,以至典刑”。庞籍得知司马光为自己辩解,又上奏章引咎自归,请求免除司马光之罪。庞籍与司马光互相支持难能可贵。庞籍死后,司马光不忘庞籍对他的大恩,待其家人如自己的亲人。 司马光任职同知谏院期间,多次向仁宗上书解决继嗣的问题,仁宗觉得司马光真心为国家社稷考虑,终于立赵曙为皇太子。 司马光除了关注社会上层,帮助朝廷解决好皇位继承和皇帝的修身要领外,同时也把注意力放到下层人民身上。他发出了关心人民疾苦,减轻人民负担的呼声。而且这个思想几乎贯穿在他所有的奏章里。他在《论财利疏》中指出:当今天下最苦的是农民,因为“农民苦身劳力,粗衣粗食,还要向政府交纳各种赋税,负担各种劳役。收成好的年代,卖掉粮食以供官家盘剥,遇到凶年则流离失所,甚至冻饿而死”,建议切实采取一些利民措施。 仁宗死后,英宗将仁宗价值百余万的遗物颁赐群臣,司马光也获得近千缗。司马光将自己所得的赏赐全部交给谏院为公使钱。 治平四年(1067年),英宗病死,神宗赵顼即位。参知政事欧阳修极力向神宗推荐司马光,说他“德性淳正,学术通明”,神宗任司马光为翰林学士,不久,又任司马光为御史中丞。 司马光的故事还有很多,他要卖一匹马,这匹马毛色纯正漂亮,高大有力,性情温顺,只可惜夏季有肺病。司马光对管家说:“这匹马夏季有肺病,一定要告诉给买主听。”管家笑了笑说:“哪有人像你这样的呀?我们卖马怎么能把人家看不出来的毛病说出来呢。”司马光说:“一匹马多少钱事小,对人不讲真话,坏了做人的名声事大。我们做人必须诚信,要是失去了诚信,损失将更大。”管家听后惭愧极了。 交趾国遣使进贡来一只珍奇异兽,说是麒麟。司马光说:“大家都不知道麒麟是什么样子,也不知道是真是假。如果是真的,但不是它自己出现的,就算不得吉祥的象征;如果是假的,恐怕还会被远方的夷狄所笑。圣上应该厚赏使者,让他带回去。” 司马光有一个老仆,一直称呼他为“君实秀才”。一次苏轼来到司马光府邸,听到仆人叫“君实秀才”不禁好笑,戏谑道:“你家主人不是秀才,现在已经是宰相了,大家都叫他‘君实相公’呢!”老仆大吃一惊,以后见了司马光,都毕恭毕敬地尊称“君实相公”,司马光跌足长叹:“我家这个老仆,活活被子瞻教坏了。” 司马光当宰相后日理万机,案头文书堆积如山,其中有不少是旧友来函。这些人在给司马光的信中,多半是回忆旧情,欲勾起司马光的怀旧情结,然后就是叙述个人目前处境如何不好,大有怀才不遇的感叹,继而或暗示或者恬不知耻地表示希望得到司马光的提携……司马光对这些来信并不是每函必复,对其中啼饥号寒者有时也给以恰当的接济;对有意进取功名者复函表示鼓励;对厚颜讨官要爵者则置之不理。 司马光也并非全然不念旧情,公余,他也有时忆起故旧,对旧友中那些德行好、有才气的,他是忘不掉的。 这一天,史馆的刘器之来拜望司马光,谈完公事后,司马光问刘器之道:“器之,你可曾知道,你是怎样进入史馆的?” “知道知道!若不是君实兄为荐,器之将依旧是布衣寒士……” 不等刘器之说完感恩图报之类的话,司马光又问他道:“那你可知我为何要推荐你呢?” “知道知道!这完全是君实兄有念旧之情……” “哈哈!这点你就说错了!我的故友旧交倒确实不少,如果仅因念旧而荐人,那朝廷里不到处都会有我的旧友?” 刘器之听后一时茫然,他静待司马光说下去。 司马光果然接着说道:“在我赋闲居家时,你经常去我那里。我们在一起谈文论史,各抒己见,有时还争得面红耳赤。嘻嘻,回想起那段生活,还真有些意思。我当时心境不好,你常常宽慰我,鼓励我。我那时无权无势,能有你这样的朋友,真是幸事!后来我做了官,如今已是宰相,那些过去的泛泛之交,甚至仅见过一面、对答过几句话的人,都纷纷给我来信,借叙旧为名,行要官之实。可只有你是从不给我来信的人!你并不因为我居高位而生依附之心,你对我一无所求,依旧读书做学问!对失意人不踩,对得意人不捧,这就是你与其他人的最不同处。我就是冲这一点竭力向朝廷推荐你的……” 刘器之听罢,起身对司马光深深一揖:“君实兄知我,我由此更知君实兄!” 北宋士大夫生活富裕,有纳妾蓄妓的风尚。司马光和王安石、岳飞一样,是极为罕见的不纳妾、不储妓的人。婚后三十年余,妻子张夫人没有生育,司马光并未放在心上,也没想过纳妾生子。张夫人却急得要死。一次,她背着司马光买了一个美女,悄悄安置在卧室,自己借故外出。司马光见了不加理睬,到书房看书去了。美女也跟着到了书房,一番搔首弄姿后,又取出一本书随手翻了翻,娇滴滴地问:“请问先生,中丞是什么书呀?”司马光离她一丈,板起面孔拱手答道:“中丞是尚书,不是书!”美女很是无趣,大失所望地走了。 还有一次,司马光到丈人家赏花。张夫人和妈妈合计,又偷偷地安排了一个美貌丫鬟。司马光生气地对丫鬟说:“走开!夫人不在,你来见我作甚!”第二天,丈人家的宾客都知道了此事,十分敬佩,说司马光是“司马相如和卓文君”白头偕老的翻版。唯独一人笑道:“可惜司马光不会弹琴,只会骂人!”张夫人终身未育,司马光就收养了族人之子“司马康”作为养子。 司马光就这样和妻子相依为命。洛阳的灯会享誉天下,逢元宵节,张夫人想出去看灯,司马光说:“家里也点灯,何必出去看?”张夫人说:“不止是看灯,也随便看看游人。”司马光一笑说:“看人?难道我是鬼吗!” 司马光自己不纳妾,不留恋声色,对同事私通歌妓也很反感。他在出任定武从事时,同僚但凡私幸营妓,都得搞“地下工作”,偷偷摸摸地进行。一次,他听说有同僚在寺庙私会歌妓,就前去“捉奸”。同僚吓得六神无主,叮嘱歌妓越墙逃走。歌妓胆小,不肯跳墙,就匆匆忙忙地钻进和尚的床里。同僚见了司马光,终是害怕,只好一五一十地交代了实情。 司马光在洛阳编修资治通鉴时,居所极简陋,於是另辟一地下室,读书其间。当时大臣王拱辰亦居洛阳,宅第非常豪奢,中堂建屋三层,最上一层称朝天阁,洛阳人戏称:“王家钻天,司马入地。”司马光的妻子去世后,清贫的司马光无以为葬,拿不出给妻子办丧事的钱,只好把仅有的三顷薄田典当出去置棺理丧,尽了丈夫的责任。 俗语说: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在封建社会,大多数人苦读寒窗,跻身仕途,无不是为了显耀门庭荣华富贵,泽被后世荫及子孙。可司马光任官近40年,而且官高权重,竟然典地葬妻,在这些人面前,司马光的清廉更显可贵。 嘉祜八年三月,宋仁宗诏赐司马光金钱百余万,珍宝丝绸无数,但司马光不为所动。司马光年老体弱时,其友刘贤良拟用50万钱买一婢女供其使唤,司马光婉言拒之,他说:“吾几十年来,食不敢常有肉,衣不敢有纯帛,多穿麻葛粗布,何敢以五十万市一婢乎?” 仁宗在位时。王安石上书论政,长达万言。在此万言书中,陈明他对改革财政的基本原则,“因天下之力以生天下之财,取天下之财以供天下之费。”他说自宋开国以来,政府即感财力不足之苦,此皆因缺乏一良好之财政经济政策。此等政策之所以未为人所想到,只因为没有伟大的人与他共谋其事。仁宗皇帝把他的万言书看完就置请高阁了。在随后英宗皇帝当政的短短四年之中,王安石又蒙思召,但是他辞谢不就。因为仁宗无子,仁宗驾崩后他曾奏请免立英宗,因此他心中感觉不安。 后来英宗之子神宗即位,立即任王安石为江宁知府,九月又将他拜为翰林。圣命一到,王安石立即拜受官职。但是七个月后才成行。 王安石到达京都不久,司马光就和他在神宗面前争论起来,这时国库空虚,祭天大典时皇帝竟想免去赐与臣子的银两绸缎,这样可以节省一笔钱。王安石认为国库空虚完全是因为朝臣不知道生财之道。司马光反驳说:“你的所谓财政,就是在百姓身上多征捐税而已。”王安石道:“不是。善于理财者能使国库充裕而不增加捐税。”司马光说:“多么荒唐!一个国家的财富是固定的,这笔财富不是在百姓手中,就是在政府手中。不论你实行什么政策,你就是把百姓手中的钱拿过来一部分交给政府罢了。”好像也有理。 司马光的一生就干了这两件事,一是编写《资治通鉴》,二是反对王安石的新法。但是有一点必须注意:司马光与王安石政见不和,仅仅是在政治观点上有分歧,在本质上都是为国为民。王安石痛恨司马光之余,也由衷地说:“司马君实,君子人也!”一个令政敌都叹为君子的人,绝对不会是一个小人! 司马光在政治上的理解比王安石要深刻得多,在为变法的问题上斗得死去活来之后,司马光留下了这样的见解:“介甫无它,唯执拗耳”。 司马光道德才智当代罕见其匹,但他争理不争利。,他和王安石只是在政策上水火不容。当代一个批评家曾说:“王安石必行新政始允为相,司马光必除新政始允为枢密副使。” 有着高度政治敏感的司马光,觉察到了变法的不妥,但具体哪里不妥,限于当时的历史条件,司马光也无法对变法方案作出有力辩驳。终其所述只有“不妥”二字。宋神宗说他无理取闹,他不得不远离政治中心出走洛阳,有人劝他弹劾王安石,可是我们的司马大人却一口回绝了:王没有任何私心,不知道为什么要这样做?面对身为副宰相的王安石,司马光毫不犹豫地选择了退让。 第一百七十六章 王安石变法 宋仁宗景佑四年(1037年),王安石随父入京,以文结识好友曾巩,曾巩向欧阳修推荐其文,大获赞赏。 王安石自幼聪颖,酷爱读书,过目不忘,下笔成文。稍长,跟随父亲宦游各地,接触现实,体验民间疾苦。文章立论高深奇丽,旁征博引,颇有移风易俗之志。 王安石一心治学而不修边幅,经常蓬头垢面出现在众人面前。仁宗在世的时候,有一天宴请群臣,大臣们在池塘钓鱼。王安石对钓鱼没什么兴趣,专注思考其他事情,竟然把盘子里的鱼饵都吃光了。仁宗认为误食一粒鱼饵还情有可原,但是把整盘鱼饵都吃光实在不合常理,他感觉王安石是个奸诈之人,很不喜欢他。 其实这是宋仁宗冤枉了他,因为王安石这个人在吃东西上一向马虎,苏洵在《辨奸论》中对他就提出了严厉批评:“穿着囚犯一样的衣服,吃牲畜才会吃的食物,蓬头垢面,竟然还在那里心安理得地谈诗论史,太不像话!” 读史孤证不立,但是王安石不讲究吃穿,那是有目共睹的,朱熹的叔祖朱弁也说:“王安石从小就不讲究卫生,衣服也不洗,逮啥吃啥。” 王安石整天面目黎黑像个卖炭翁,他的门人担心他病了,就请医生来诊治。结果医生差点把嘴巴都笑歪了:“这是汗垢,不是病,洗洗脸就好了。”但王安石却说:“我就是长得黑,跟洗不洗脸没关系!” 因为“偷吃鱼饵”、“不讲卫生”,宋仁宗很不喜欢王安石,他上的变法万言书,直接被仁宗扔进了废纸堆。 却说欧阳修有天在工作群里给老王发帖: 翰林风月三千首, 吏部文章二百年。 老去自怜心尚在, 后来谁与子争先。 大意是前辈们文采绚烂各领风骚,老王你继往开来前途无量。王安石在梅花窗下一边抠脚一边回聊: 他日如能窥孟子, 终身何敢望韩公。 意思是前辈过奖了。天外有天山外有山,别说孟子,我连韩愈的小指头都比不上。 王安石表面上谦虚,其实自视甚高,惟我独尊。不仅瞧不起现实中的人,就连古代圣贤他都藐视。他罢相回到金陵后,住在刘相故宅。竟然在小厅写下:“当时诸葛成何事?只合终身做卧龙”的诗句。同样的诗句有数十处之多。意思是诸葛孔明也没啥造就,只配一辈子隐居隆中,远不能和他王安石相比。 宋英宗赵曙还是王子的时候,和本家的一个小赵是亲密伙伴,两个年龄相仿血缘相近三观一致的小赵在相同的时间里同时娶新娘。庆历八年,两个小赵又同年同月同日生了小小赵,一个是未来的大宋天子赵顼,一个是未来的状元赵伯坚。 公元1067年(治平四年)正月,宋英宗驾崩,太子赵顼继位,即宋神宗,次年改元熙宁。赵顼即位时,北宋的统治面临一系列危机,军费开支庞大,官僚机构臃肿而政费繁多,加上每年赠送辽和西夏的大量岁币,使北宋财政年年亏空。据《宋史-食货志》记载,公元1065年(治平二年)宋朝财政亏空已达1750余万。广大农民由于豪强兼并、高利贷盘剥和赋税徭役的加重,屡屡暴动反抗。值此内忧外患、财政困乏之际,赵顼对宋太祖、宋太宗皇帝所制定的“祖宗之法”产生了怀疑。年轻的赵顼有理想,勇于打破传统,他深信变法是缓解危机的唯一办法。为了实现富国强兵,缓和阶级矛盾,挽救封建统治的危机,他不治宫室,不事游幸,废去元老,起用王安石主持变法。在王安石的辅助下,开始了一场两宋历史上空前绝后的大变法,在政治、经济、军事等方面进行了诸多改革,对赵宋王朝产生了巨大的影响。 在保守传统的人们眼中,王安石是个古怪的人,甚至有人从王安石的面相上断言其“眼中多白”,是奸臣之相。以张方平、苏洵为首的官员反对神宗重用王安石。但这些沸沸扬扬的议论并没有动摇神宗的决心,他决定把王安石召到身边亲自考察。 神宗先是任命王安石为江宁知府,几个月之后召为翰林学士兼侍讲。熙宁元年(1068)四月,王安石入京受命。神宗一听王安石来京,异常兴奋,马上召其进宫。神宗与王安石晤面,听取王安石有关政治、财政经济以至军事上的改革谋略之后,深感王安石就是能与自己成就大业的人才。而王安石亦被神宗励精图治、富国强兵的远大抱负所折服,君臣二人为了共同的理想和信念走到了一起。不可否认,神宗的改革理想之所以在继位之初就能付诸实施,与王安石的支持有着密切关系。 宋神宗年轻气盛,朝气蓬勃,他感到王安石提出的一整套变革方案符合自己的理想。于是重用王安石为参知政事,主持变法。在思想上,王安石主张开源,司马光主张节流。司马光和王安石因政见不同,在一些问题上进行激烈的争辩,有时在皇帝主持的议政会议上也毫不相让。 王安石既为首相,与神宗天子相知,言听计从,立志一套新法来,即农田法、水利法、青苗法、均输法、保甲法、免役法、市易法、保马法、方田法、免行法。荆公自以为是,复倡为三不足之说:“天变不足畏,人言不足恤,祖宗之法不足守。”因他性子执拗,主意一定,佛菩萨也劝他不转,人皆呼为拗相公。 宋朝流行斗鹌鹑,一只好的斗鹑比一匹好马还贵,一个少年弄到一只好鹌鹑,他的好朋友也想要,少年当然不肯割舍。这朋友仗着俩人关系不错,抢了鹌鹑就跑。少年追上去就把那个抢鹌鹑的朋友杀掉了。 案子发生在天子脚下,自然由开封府负责审理。府尹居然判鹌鹑主人死刑。王安石看到这样的判决,马上提出反驳意见:“按律,公取、窃取皆为盗。此不与而彼携去,是盗也;追而杀之,是捕盗也,虽死,当勿论。”王安石认为量刑过重,驳回了开封府的死刑判决。 开封府当然不服,就上诉到了御史台和大理寺,,宋仁宗认为王安石没道理,命令他公开认错。王安石牛脾气上来,坚持不肯认错,而且反反复复就是三个字:“我没错!” 弄得皇帝老儿也无计可施,事情不了了之(置不问)。 除了鹌鹑引发的血案,王安石还遇到了另一件奇葩案子: 话说登州有一妇女,许嫁未行,闻夫婿貌丑,心甚不平,竟暗挟利刃潜往害夫。乃夫尚未睡着,慌忙起避才得不死。只因用手遮格,被断一指而去。乃夫鸣官诉讼,知州许遵拘妇到案,见该妇姿色颇佳,与乃夫确不相配,遂有意帮她脱罪。令她一一承认,当为设法保全,该妇自然听命。许遵即以自首减罪论上达朝廷。王安石就同意了。 司马光愤然道:“妇谋杀夫,尚可减罪么?”王安石道:“妇既自首,应当减罪。”光又道:“该妇谋杀乃夫,谋自谋,杀自杀,能够减罪么?”王安石道:“若自首不得减罪,岂非自背律文?”两人相持不下,请神宗判断。神宗袒护王安石,也说应当减罪。 其实妇女杀夫又自首,谁也不知道该不该减罪。 熙宁三年,司马光三次写信给王安石,列举实施新法弊端,要求王安石废弃新法,恢复旧制。王安石对司马光的指责逐一反驳,并批评士大夫阶层因循守旧,表明坚持变法的决心。司马光遂上书道: 臣闻大奸似忠,大诈似信。安石外示朴野,中藏巧诈,骄蹇慢上,阴贼害物,徒文言而饰非,将罔上而欺下,臣窃忧之!误天下苍生者,必斯人也! 看官!你想神宗方信王安石,怎能瞧得进去?看到误天下苍生句,不禁怒形于色,立将原奏掷还。司马光大声道:“陛下如不见信,臣不愿与奸佞同朝,乞即解职!”神宗也不多言,命他退去,司马光辞职离京。 王安石的弟弟王安国,每憎他兄所为误国。安国为西京国子监教授,颇溺声色。时安石为相,以书戒安国道:“宜放郑声。”安国回书与安石道:“亦愿兄远佞人也。”安国又尝力谏安石,言:“天下不乐新法,皆归咎于兄,恐为家祸,宜速罢之。”安石不听。安国泣于影堂前道:“是吾家灭门矣!” 有一天御史蒋之奇上书弹劾欧阳修,说他不修私德强奸外甥女。神宗览毕当然不信。诏问之奇,之奇无从取证,只好说出一个彭思永来。 之奇的御史本由欧阳修推荐,朝臣视他为邪党,对之奇冷嘲热讽,之奇听不过去,便欲与欧阳修立异借塞众谤。欧阳修妻弟与修有嫌,捏造谣言诬修淫乱,彭思永听后转告之奇,之奇也不问真伪上章劾修。及奉诏诘责,只好将彭思永的话复奏上去。神宗再诘思永,思永也拿不出真凭实据,于是诬告反坐,思永、之奇两人一律贬谪。欧阳修辨明诬伪后对蒋之奇十分不满:当初我对你是举荐,现在你对我是举报。欧阳修要求退位,乃罢为观文殿学士,出知亳州。 王安石身上长虱子,这些琵琶状的虫子甚至出现高攀到他的胡须,传为笑柄。史料记载王安石“性不好华腴,自奉至俭,或衣垢不浣,面垢不洗。”由此可见他身上常年携带虱子也就不奇怪了。 有一个故事流传下来,说王安石从来不换他的长袍。一天几个朋友同他到一个寺院里的澡堂会。在他由浴池出来之前,朋友们特意偷偷的留在外头一件干净的长袍,用以测验他是否知道衣裳已经被换了。王安石洗完出来把那件新袍子穿上,朋友动了手脚他完全不知道。不管怎么样,他总是身上穿了件衣裳就行了。 又有一天,朋友们告诉王安石的胖太太,说她丈夫爱吃鹿肉丝。胖太太大感意外,她说:“我不相信。他向来不注意吃什么。他怎么会突然爱吃鹿肉丝了呢?你们怎么会这样想?” 大家说:“在吃饭时他不吃别的盘子里的菜,只把那盘鹿肉丝吃光了,所以我们才知道。” 太太问:“你们把鹿肉丝摆在了什么地方?”大家说:“摆在他正前面。” 太太明白了,向众人说:“我告诉你们。明天你们把别的菜摆在他前面,看会怎么样?” 朋友们第二天把菜的位置调换了,把鹿肉丝放得离他最远,大家留意他吃什么。王安石开始吃靠近他的菜,桌子上照常摆了鹿肉,他竟然完全不知道。 还有一个故事说王安石在扬州太守幕府时,他彻夜读书。那时的太守是韩琦,他后来做了宰相。王安石总是苦读通宵,天将黎明之时才在椅子中打吨。等睡醒时,已然晚了,来不及洗脸梳头发,便连忙跑到办公室上班。韩琦一看他那副样子,以为他彻夜纵情声色,就向他劝导几句。 韩琦说:“老弟,我劝你趁着年轻,多用功念点儿书吧。”王安石立在那儿未做分辩。王安石接受朝廷高位那一年,正好韩琦罢相。王安石在日记中曾有这样批评韩琦的话:“韩琦别无长处,惟面目姣好耳。” 王安石做宰相的时候,儿媳妇家的亲戚萧公子到了京城,就去拜访王安石,王安石邀请他吃饭。第二天,萧氏子穿盛装前往,料想王安石一定会用盛宴招待他。过了中午,他觉得很饿,可是又不敢就这样离开。又过了很久,王安石才下令入座,菜肴都没准备。萧公子心里觉得很奇怪,喝了几杯酒,才上了两块胡饼,再上了四份切成块的肉,上饭后,旁边只安置了菜羹罢了。萧氏子只吃胡饼中间的一小部分,把四边的都留下。王安石就把剩下的饼拿过来吃了,那个萧公子很惭愧地告辞了。 王安石任知制诰时,王安石的妻子吴氏给他买了一个妾。等到这个女人进见时,王安石惊问道: “怎么回事?” 女人回答说:“夫人吩咐奴婢伺候老爷。” 王安石又问:“你是谁?” 女人回答道:“奴家的丈夫在军中主管一船官麦,不幸沉船,官麦尽失。我们家产卖尽,不足以还官债,所以奴家丈夫卖掉奴家好凑足钱数儿。” 王安石又问:“把你卖了多少钱?” “九百缗。” 王安石把她丈夫找到,命妇人随同丈夫回去。告诉她丈夫不必退钱。 章惇,字子厚,号大涤翁,建宁军浦城(今属福建南平)人,生于北宋景佑二年(公元1035年),出身官宦世家,父亲章俞曾任职银青光禄大夫。 章惇自幼才智过人,孤傲自负,嘉佑二年(1057年)考中进士,因耻于在族侄章衡之下,两年后重新科考,考中一甲第五名,开封府第一名,任职商洛县令,不久升任雄武军(甘肃天水)节度推官。 章惇任职地方官的时候,政绩卓着,后入朝任职着作郎,得到王安石的赏识。 章惇初到京城的时候,年轻而英俊,一天傍晚,他独自在大街上行走,看到有很多轿子经过,最后面的一乘轿子里有个美艳动人的妇人,时不时掀起轿帘,挑逗章惇。 章惇经不住诱惑,就瓜兮兮跟在轿子后面,不知不觉来到一处豪宅,妇人用衣服遮挡着,让章惇和一些侍卫、仆人混在一起,进了一个院落,这里空旷深邃,仿佛长期没人居住一样。 过了一会儿,那个美艳妇人走过来,准备了丰盛的酒菜,山珍海味一应俱全。 章惇问妇人这里是啥地方,妇人笑而不答,不一会儿招呼很多美女进来,喝醉了,大家就住在一起,玩少儿不宜的游戏。 章惇就像勤劳的小蜜蜂一样,和这些美女饮酒作乐玩游戏,美女们离开后,就用一把大锁头锁上门,就这样折腾了几天几夜,章惇身体仿佛被抽空一样,轻飘飘的,萎靡不振。 一天,有个年龄稍大的妇人忽然问章惇:“这是郎君应该来玩的地方吗?你为啥要到这里?我家主人行踪不定,那方面不行,很多美姬都没有子嗣,于是主人就纵容妻妾勾引美少年,时间长了就得死人,这之前已经有好几个美少年在这里毙命了。” 章惇异常惊恐说:“那怎么办啊?” 那个妇人说:“我看你的相貌不凡,不是碌碌无为之辈,一定能免于灾祸,我家主人明天上朝起得很早,我今晚就不锁门了。 等到五更鼓响,我来招呼你,你跟着我到客厅,换上杂役的衣服,跟着那些人就能混出去了。 逃离之后不要轻易和人说起这段经历,再也不要来这条街了,否则你我都会惹上麻烦,遭遇不测之祸。” 章惇在那个妇人的帮助下,终于逃离出去。“后丞相既贵,犹以其事语族中所厚而善者,云后得其主之姓名,但不欲晓之于人耳。” 章惇贵为宰相之后,还曾对家族中厚道、善良的族人说起过这件事儿,还说已经知道那个主人的名字,但没有对外人说起过。 章惇提醒族人引以为戒,他没有因为是丑事而讳莫如深,这和他坚定自信、光明磊落的性格不无关系。 宋神宗赵顼致力改革,唯有改革才能实现梦想。改革是宣言书,改革是宣传队,改革是播种机。然而,由王安石起草的宣言书,组建的宣传队,操纵的播种机却因为触动方方面面的利益受到阻挠,其中也包括他的弟兄。 一天赵顼和两个弟兄在后花园踢足球,赌输赢。赵顼问两个弟弟赌什么?徐王说臣弟若是赢了,也不要金银财宝,也不要珍珠玛瑙,只求陛下不要再推行青苗法了。赵顼顿时像泄了气的皮球,一点兴致也没有了。 熙宁四年(1071年),开封百姓为逃避保甲,出现自断手腕现象,知府韩维报告朝廷。王安石认为施行新政,士大夫尚且争议纷纷,百姓更容易受到蛊惑。神宗则认为应听取百姓之言。 熙宁七年(1074年)春,天下大旱,饥民流离失所,群臣诉说免行钱之害,神宗满面愁容,欲罢除不好的法令。王安石认为天灾即使尧舜时代也无法避免,派人治理即可。监安上门郑侠反对变法,绘制流民旱灾困苦图献给神宗,并上疏论新法过失,力谏罢相王安石。 同年四月,曹太皇太后(慈圣皇后)、高太后(宣仁皇后高滔滔)亦向神宗哭诉“王安石乱天下”。神宗与祖母之间感情极好,见到祖母如此伤心难过,心里也是十分内疚,恰恰此时,岐王赵颢也从旁劝说神宗应该遵从太后的懿旨,新法是不会带来什么好处的。神宗心烦意乱,怒斥歧王道:“是我在败坏天下,那你来干好了!”岐王诚惶诚恐失声痛哭。神宗面临朝廷和后宫的双重阻力,不得不罢免了王安石的宰相职务,改任观文殿大学士、知江宁府,从礼部侍郎超九转而径授吏部尚书之衔。 王安石罢相后,奏请神宗让吕惠卿任参知政事,又要求召韩绛代替自己,二人坚持王安石制定的成法。吕惠卿掌握大权后,担心王安石回朝,借办理郑侠案件的机会陷害王安石的弟弟王安国,又兴起李士宁案件来倾覆王安石。韩绛觉察到吕惠卿的用意,,秘密奏请召回王安石。 熙宁八年(1075年)二月,王安石再次拜相。同年,王安石《三经义》写成,加封为尚书左仆射兼门下侍郎,吕惠卿外调为陈州知州。王安石复相后得不到更多支持,加上变法派内部分裂严重,新法很难继续推行下去。 王安石要求变法,既不是为了升官发财,也不是为了满足个人野心,完全是出于一片报国之心。虽然贵为宰相,王安石在生活方面却极为朴素,他从未贪污一分钱,也不接受别人的礼物。金钱对他似乎毫无吸引力,他连自己俸禄的数量都不清楚,拿回家之后,任家人随便花销。王安石这种无私为国的精神感动了神宗,在他眼里,王安石不是普通的臣子,而是自己的良师益友,两人之间的关系已经超出了君臣之谊。变法前期,神宗对王安石言听计从,几乎所有大事都要与王安石商量。新法实行之后,引发了巨大的反对声浪,矛头直指王安石。神宗虽然有过迟疑和动摇,但最终还是坚定地站在王安石一边。 宋神宗死后,司马光打着“以母改子”的旗号反对新法。他把变法的责任都推给王安石,攻击“王安石不达政体,专用私见,变乱旧章,误先帝任使”;全盘否定新法,诬蔑新法“舍是取非,兴害除利”,“名为爱民,其实病民,名为益国,其实伤国”。新法大部废除,许多旧法,一一恢复。 头脑较为清醒的人们曾劝告司马光,要为年幼的宋哲宗设身处地着想,异日若有人唆使哲宗反对今天的“以母改子”,后果将不堪设想。司马光说:“天若祚宗社,必无此事!” 司马光及其后继者无视小皇帝,因而激起哲宗的不满。哲宗亲政后说,他在垂帘听政期间“只见臀背”,斥责反对派全不懂君臣之义。宣仁太后一死,反对变法的旧派随之垮台,并受到沉重的打击。 第一百七十七章 才子苏东坡 话说四川眉州,古时谓之蜀郡,生出个博学名儒来,姓苏,名洵,字允明,别号老泉。老苏生下两个孩儿,大苏名轼,字子瞻,别号东坡;小苏名辙,字子由,别号颖滨。二子都有经天纬地之才,博古通今之学,同科及第,名重朝廷,俱拜翰林学士之职。天下称他兄弟谓之二苏。称他父子谓之三苏。 苏洵发奋虽晚,但是很用功,《三字经》里提到的“二十七,始发奋”就是他。苏轼的“轼”原意为车前的扶手,取其默默无闻却扶危救困,不可或缺之意。苏轼生性放达,为人率真,深得道家风范。好交友,好美食,创造许多饮食精品,好品茗,亦雅好游山林。 嘉佑元年(1056年),苏洵带着二十一岁的苏轼、十九岁的苏辙,自偏僻的西蜀地区沿江东下,于嘉佑二年进京应试。当时的主考官是文坛领袖欧阳修,策论的题目是《刑赏忠厚之至论》,欧阳修看了苏轼的文章,误认为是自己的弟子曾巩所作,为了避嫌,使他只得第二。苏轼在文中写道:“皋陶为士,将杀人。皋陶曰杀之三,尧曰宥之三。”欧阳修叹赏其文,却不知这句话的出处。及苏轼谒谢,即以此问轼,苏轼回答在《三国志·孔融传》中。欧阳修翻查后仍找不到,苏轼答:“曹操灭袁绍,以绍子袁熙妻甄宓赐子曹丕。孔融云:‘即周武王伐纣以妲己赐周公’。操惊,问出于何典,融答:‘以今度之,想当然耳’。”欧阳修听毕恍然大悟道:“此人可谓善读书,他日文章必独步天下。” 却说苏洵又生一个女儿,名曰小妹,因他父兄都是大才子,朝谈夕讲,无非子史经书;耳闻目见,不少诗词歌赋。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小妹自然也才华出众。看看长成一十六岁,苏洵立心要选天下才子与之为配。 忽一日,宰相王荆公着堂候官请老泉到府与之叙话。 王荆公,讳安石,字介甫。初及第时大有贤名。平时常不洗面,不脱衣,身上虱子无数。老泉恶其不近人情,异日必为奸臣,曾作《辨奸论》以讥之,荆公怀恨在心。后来见大苏、小苏连登制科,遂舍怨而修好。老泉亦因荆公拜相,恐妨二子进取之路,也不免曲意相交。 是日,老泉赴荆公之召,无非商量些今古,议论了一番时事,遂取酒对酌,不觉忘怀酩酊。荆公偶然夸能:“小儿王雱读书只一遍,便能背诵。”老泉带酒答道:“谁家儿子读两遍!”荆公道:“到是老夫失言,不该班门弄斧。”老泉道:“不惟小儿只一遍,就是小女也只一遍。”荆公大惊道:“只知令郎大才,却不知有令爱。眉山秀气,尽属公家矣!”老泉自悔失言,连忙告退。荆公命童子取出一卷文字,递与老泉道:“此乃小儿王雱窗课,相烦点定。”老泉纳于袖中,唯唯而出。回家睡至半夜酒醒,想起前事:“不合自夸女孩儿之才。今介甫将儿子窗课嘱吾点定,必为求亲之事。这头亲事,非吾所愿,却又无计推辞。”沉吟到晓,梳洗已毕,取出王雱所作,次第看之,真乃字字珠玑,篇篇锦绣,不觉动了个爱才之意。“但不知女儿缘分如何?”遂隐下姓名,分付丫鬟道:“这卷文字,乃是个少年名士所呈,求我点定。我不得闲暇,转送与小姐,教他批阅完时,速来回话。”丫鬟将文字呈上小姐,传达太老爷分付之语。小妹从头批点,须臾而毕。叹道:“好文字!此必聪明才子所作。但秀气泄尽,华而不实,恐非久长之器。”遂于卷面批云: 新奇藻丽,是其所长;含蓄雍容,是其所短。取巍科则有余,享大年则不足。 后来王雱十九岁中了头名状元,未几夭亡。可见小妹知人之明,这是后话。 小妹写罢批语,叫丫鬟将文卷纳还父亲。老泉一见大惊:“这批语如何回复介甫!必然取敝。”却好堂候官到门:“奉相公钧旨取昨日文卷,面见太爷还有话禀。”老泉此时手足无措,只得将卷面割去重新换过,加上好批语,亲手交堂候官收讫。堂候官道:“相公还分付过,有一言动问:贵府小姐曾许人否?倘未许人,相府愿谐秦晋。”老泉道:“相府请亲,老夫岂敢不从。只是小女貌丑,恐不足当金屋之选。相烦好言达上,但访问自知,并非老夫推托。”堂候官领命回复荆公。荆公看见卷面换了,已有三分不悦。又恐怕苏小姐容貌真个不扬,不中儿子之意,遂将姻事阁起不题。 因相府求亲不谐,小妹才名播满京城。以后慕名来求者不计其数。老泉都教呈上文字,把与女孩儿自阅。也有一笔涂倒的,也有点不上两句的。就只其中有一卷,文字做得好。卷面姓名叫做秦观。小妹批四句云: 今日聪明秀才,他年风流学士。可惜二苏同时,不然横行一世。 这批语明说秦观的文才,在大苏小苏之间,除却二苏,没人及得。那秦观字少游,扬州府高邮人。腹饱万言,眼空一世。生平敬服的只有苏家兄弟,以下的都不在意。看了小妹批句后,不由心中暗喜。又想道:“小妹才名得于传闻,未曾面试,又闻她容貌不扬,不知是何等鬼脸?如何能见她一面,方才放心。”打听得三月初一日她要到东岳庙里烧香,不如趁此机会觑个分晓。 这天五更时分,秦少游就起来梳洗,打扮个游方道人模样:头裹青布唐巾,身穿皂布道袍,腰系黄绦,足穿净袜草履,项上挂一串拇指大的数珠,手中托一个金漆钵盂,侵早就到东岳庙前伺候。天色黎明,苏小姐轿子已到。少游看见了,虽不是妖娆美丽,却也清雅幽闲。焚香已毕,少游却循廊而上,在殿左相遇。少游打个问讯云: 小姐有福有寿,愿发慈悲。 小妹应声答云: 道人何德何能,敢求布施! 少游又问讯云: 愿小姐身如药树,百病不生。 小妹一头走一头答应: 随道人口吐莲花,半文无舍。 少游直跟到轿前,又问讯云: 小娘子一天欢喜,如何撒手宝山? 小妹随口又答: 风道人恁地贪痴,那得随身金穴! 小妹一头说,一头上轿走了。 秦少游那日看了小妹容貌不丑,况且应答如响,其才自不必言。于是择了吉日亲往求亲,老泉应允,少不得下财纳币。此是二月中旬。少游急欲完婚,小妹不肯。叫他大试后再来。想不到秦观一举成名,中了制科。到苏府来拜丈人,就禀复完婚一事。老泉笑道:“今日脱白挂绿,便是上吉之日,何必另选日子。只今晚便在小寓成亲!”东坡学士也从旁赞成。 这天晚上月明入水。少游在前厅送走客人之后,迳自回房,可是在他正要进房的时候,发现房门紧闭,推也不开。正在纳闷之际,回头发现庭院里的一张小桌上整整齐齐的摆着笔墨纸砚,心中更是奇怪,正当他犯疑之时,只见房门开处一个丫鬟闪了出来。 丫鬟来到少游面前,行礼之后,对少游道:“奉小姐之命,有三个题目在此,三试俱中,方准进房。这三个纸封儿内便是题目。”说完,丫鬟打开第一个纸封儿,将题目取出交与少游。少游只见上面是一首诗:钢铁投洪冶,蝼蚁上粉墙,阴阳无二义,天地我中央。每句打一字。少游看过之后,会心一笑,心想:“这要是换作别人,肯定猜不出是什么意思。这分明是在说我假扮道士一事。于是他提起小桌儿上的笔也写下一首诗:化工何意把春催?缘到名园花自开。道是东风原有主,人人不敢上花台。写完将答案交与丫鬟送进去。里面的苏小妹看完少游的“答案”,见每句的首字合起来正是“化缘道人”四字,心想少游果然名不虚传。就这样,少游顺利通过第一关。 接着丫鬟又把第二个“试题”交与少游。少游一看仍然是一首诗:强爷胜祖有施为,凿壁偷光夜读书。缝线路中常忆母,老翁终日倚门闾。只不过这次在下面多了一句“每句一人名”。少游心想,这样简单的题目,也太低估了我的智商。于是在下面写了孙权、孔明、子思(孔子的孙子)、太公望(姜子牙)四个名字。答案无疑是对的。 少游见前两个题目已顺利过关,想必第三个题目应该也没有太大问题。于是他打开第三个题目,可是这一次他傻了眼。只见上面写着“闭门推出窗前月”,要求对出下联。少游左思右想,怎么也想不出一个好的下联来。正当他面对着一个水缸苦思冥想之时,苏轼悄悄走来了(其实这次“考试”,本就是苏轼兄妹两人设计好的),他看见少游苦思不得其解,遂在地上捡起一块儿石头儿朝少游面前的缸中扔去。“噗通”一声,水缸中天光月影顿时一片混乱。少游见此情景,灵机一动,提笔写下“投石冲开水底天”一句交与丫鬟。 丫鬟走进房中,不一会,只听“吱呀”一声,房门大开,丫鬟端着三杯酒来到少游面前说:“才子请满饮三杯,权当花红赏劳。”少游经过这番“考试”,心中意气扬扬,于是一口气喝了三杯酒,方才与小妹同房。正是: 聪明女得聪明婿, 大登科后小登科。 后来少游以才名被征为翰林学士,与二苏同官。一时郎舅三人并居史职,古所希有。 后来苏小妹先少游而卒,少游思念不置,终身不复娶。 苏东坡认识一位道友,叫做佛印禅师。你道这禅师如何出身?他是江西饶州府浮梁县人氏,姓谢名端卿,表字觉老,幼习儒书,通古今之蕴。一日应举到京,东坡学士闻其才名,每与谈论,甚相敬爱,遂为莫逆之友。 忽一日,神宗皇帝因天时亢旱,准了司天台奏章,特于大相国寺建设一百零八分大斋,征取名僧宣扬经典,祈求甘雨以救万民。命翰林学士苏试制就吁天文疏,且命他充行礼官主斋。苏试三日前便到寺中斋宿,传言御驾不日亲临。方丈铺设御座,一切规模十分齐整,把个大相国寺打扫得一尘不染。 却说谢端卿闻知此事,问东坡道:“小弟想兄长挈带入寺一瞻御容,不知可否?”东坡对他说道:“足下要去亦有何难?只消扮作侍者在斋坛承直。圣驾临幸时便得饱看。”谢端卿只为一时稚气,欣然不辞。遂去借办行头,装扮得停停当当,随东坡学士入相国寺来。东坡分付主僧,只等圣驾到来,端卿就顶侍者之名上殿执役。 幡幢五彩飘扬,乐器八音嘹亮,法事之盛自不必说。东坡学士起了香头拜了佛像,退坐于僧房之内。吃斋方罢,忽传御驾已到。东坡学士执掌丝纶日觐天颜,到也不以为事,谢端卿却是面上红热,心头突突乱跳。矜持了一回,按定心神,来到大雄宝殿,杂于侍者之中,不过是添香剪烛,供食铺灯。不一时神宗驾到,东坡学士同众僧摆班跪迎,内官捧有内府龙香,神宗御手拈香已毕,铺设净褥,行三拜礼。神宗到方丈登了御座。众人叩见以毕,神宗夸东坡学士所作文疏优美。东坡学士再拜,口称不敢。主僧取旨献茶,捧茶盘的正是谢端卿。 端卿偷眼看那圣容,果然龙凤之姿,天日之表,天威咫尺,毛骨俱悚,不敢恣意观瞻,慌忙退步。神宗见他方面大耳秀目浓眉,身躯伟岸与众不同,当下开金口启玉言,指着端卿问道:“此侍者何方人氏?在寺几年了?”主僧先不曾问得备细,一时不能对答。还是谢端卿叩头奏道:“臣姓谢名端卿,江西饶州府人,新来寺中出家。幸瞻天表不胜欣幸。”神宗见他应对明敏龙颜大喜,又问道:“卿通经典否?”端卿奏道:“臣自少读书,内典也颇知。”神宗道:“卿既通内典,赐卿法名了元,号佛印,就于御前披剃为僧。”那谢端卿的学问与东坡肩上肩下,他为应举到京,指望一举成名建功立业,如何肯做和尚?不过违背圣旨罪该万死。一时出于无奈,只能叩头谢恩。 当下主僧引端卿重来正殿参见如来,然后引至御前如法披剃。钦赐紫罗袈裟一领,随驾礼部官取羊皮度牒一道,填写佛印法名及生身籍贯付端卿受领。端卿披了袈裟紫气腾腾,分明是一尊肉身罗汉,手捧度牒重复叩头谢恩。神宗道:“卿既为僧,即委卿协理斋事,异日可作本寺住持,勿得玷辱宗门有负朕意!”说罢起驾回宫。 东坡和众僧于寺门之外跪送过了,依然来做斋事。从此端卿只称佛印,介人为他是钦赐剃度,好生敬重。原来宋时最以剃度为重,度牒一张要费钱千贯方得到手。今日端卿不费分文得了度牒,若是别人那可是千古奇逢万分欢喜。只为佛印弄假成真非出本心,一时勉强出家气闷不过,后来只在相国寺翻转经藏,把功名富贵之想化作清净无为之业。东坡学士心想:谢端卿本为上京赴举,我带他到大相国寺瞻仰天颜,遂尔披剃为僧,却不是我连累了他!他今在空门枯淡,必有恨我之意。每每于语言之间微微挑逗。谁知佛印心冷如冰,口坚如铁,全不见丝毫走作,东坡只是不信。后来东坡触犯王相连遭谪贬,到哲宗年间复召为翰林学士。其时佛印年力尚壮,仍在大相国寺挂锡。东坡想起初年披剃之事,遂劝佛印:“若肯还俗出仕,下官当力荐清职。”佛印笑而不答。 那一日仲春天气,学士正在府中闲坐,只见院子来报:“佛印禅师在门首。”学士听得教请入来。须臾之间佛印入到堂上。见学士叙礼毕,学士便令院公于后园中洒扫亭轩,邀佛印同到园中坐定。 二人对酌,酒至三巡,学士道:“筵中无乐,不成欢笑。下官家中有一乐妓,令歌数曲以助筵前之乐。”道罢便令院公传言。不多时佛印听得有唱词,真个是词歌白雪阳春,曲唱清风明月。 佛印听至曲终道:“奇哉韩娥之吟秦青之词,虽不遏住行云,也解梁尘扑簇。”东坡道:“吾师何不留一佳作?” 佛印道:“请乞纸笔。”学士遂令院公取将文房四宝放在面前。佛印心下自言:“唱是十分好了,却不知生得如何?”遂拈起笔来做一首《西江月》词: 窄地重重帘幕,临风小小亭轩。绿窗朱户映婵娟,忽听歌讴宛转。既是耳根有分,因何眼界无缘?分明咫尺遇神仙,隔个绣帘不见。 佛印写罢,学士大笑道:“吾师之词,所恨不见。”教左右卷上绣帘,唤出那女孩儿。女孩即从里面走出来,看着佛印道了个深深万福。佛印把眼一觑,女孩不但唱得好,而且生得好。但见:娥眉淡扫,莲脸微匀。笋指尖长,足步金莲。好好好,好如天上女;强强强,强似月中仙。 东坡唤院公斟酒,叫那女孩儿把盏。学士道:“此女小字琴娘,自幼在于府中,能抚七弦之琴,会晓六艺之事。吾师今日既见,送你何妨?”佛印当时已自八分带酒,言称告回。琴娘曰:“禅师且坐,再饮几杯。” 佛印又饮数杯,不由大醉,学士令院子扶入书院内,安排睡了。学士心中暗想:“我一向劝这和尚还俗出仕,他未肯松口。趁他今日酒醉,有调戏琴娘之意,若得他与这个妮子上得手时,那时拿定他破绽,定要他还俗,何怕他不从!”即唤琴娘到面前道:“你省得那和尚做的词中意吗?后两句道:‘分明咫尺遇神仙,隔个绣帘不见。’这和尚不是好人,其中有爱慕你之心。你今夜可到书院内与和尚就寝,我明日赏你三千贯钱,作房奁之资。我与你主张,教你出嫁良人。 琴娘听罢不敢不从,轻移莲步怀着羞脸,径来到书院内。佛印大醉昏迷不省,琴娘坐在和尚身边,用尖尖玉手去摇他时,一似蜻蜓摇石柱,蝼蚁撼泰山。和尚鼻息如雷,哪里摇得动! 琴娘自初更摇起,直摇到五更,争奈和尚大醉,了不得事。琴娘心中好慌,不觉两眼泪下。不料琴娘的眼泪,却好都弹在佛印的脸上。 那佛印飒然惊觉闪开眼来,壁上灯尚明。只见一个如花似玉的女子坐在身边。佛印大惊道:“你是谁家女子?深夜至此有何理说?”琴娘见问且惊且喜,揣着羞脸道个万福道:“贱妾乃日间唱曲之琴娘也,听得禅师词中有爱慕贱妾之心,故夤夜前来,无人知觉,欲与吾师效云雨之欢,万乞勿拒!” 佛印听罢大惊曰:“娘子差矣!贫僧夜来感蒙学士见爱,置酒管待,乘醉乱道,此词岂有他意?娘子可速回。倘有外人见之,吾之清德一旦休矣。”琴娘听罢哪里肯去。佛印见琴娘不肯去,便道:“是了,是了,此必是学士教你为难我来!吾修行数年,止以诗酒自娱,岂有尘心俗意。你若实对我说,我有救你之心。如是不从,别无区处。”琴娘眼中垂泪道:“果然是学士叫我来的。若是吾师肯从贱妾云雨之欢,明日赏钱三千贯出嫁良人;如吾师不从,明日即把我逐出府门。望吾师周全救我!”道罢深深便拜。佛印听罢呵呵大笑,便道:“你休烦恼!我救你。”遂去书袋内取出一幅纸,见有文房四宝在桌上,佛印捻起笔来做了四句诗: 传与巫山窈窕娘, 休将魂梦恼襄王。 禅心已作沾泥絮, 不逐东风上下狂。 当下琴娘得了此词,径回堂中呈上学士。学士看罢大喜,自到书院中,见佛印盘膝坐在椅上。东坡道:“善哉,善哉!真禅僧也!”亦赏琴娘三千贯钱择嫁良人。 东坡自此对佛印愈加敬重,虽妻妾在傍也不回避。佛印时时把佛理晓悟东坡,东坡渐渐有了信心。后来东坡临终不乱,相传已证正果。正是: 东坡不能化佛印, 佛印反得化东坡。 若非佛力无边大, 那得慈航渡爱河! 一日苏轼做一首诗偈“稽首天中天,毫光照大千,八风吹不动,端坐紫金莲”呈给佛印。禅师即批“放屁”二字,嘱书童携回。东坡见后大怒,立即过江责问禅师,禅师大笑:“学士,学士,您不是‘八风吹不动’吗,怎么一‘屁’就打过了江? 佛印富有机智捷才。一天苏东坡和佛印去游一座寺院,进了前殿,他俩看见两个面貌狰狞可怕的巨大金刚像放在门口,苏东坡问: “这两尊佛,哪一个重要?” 佛印回答:“当然是拳头大的那个。” 到了内殿,他俩看见观音像,手持一串念珠。 苏东坡问:“观音自己是佛,还数手里的那些念珠干嘛?” 佛印回答:“祷告求佛呀。” 苏东坡又问:“她向谁祷告?” 佛印说:“向她自己祷告。” 东坡又问:“她是观音菩萨,为什么向自己祷告?” 佛印说:“你知道,求人不如求己呀!” 杭州多彩多姿,而西湖又引人入胜。苏东坡也经常参与西湖上的游乐生活。西湖上的游乐分为两种,一种是家庭同乐,一种是挟妓游湖。家庭妇女是望妓而生畏意,而妓女则是望家庭妇女而有妒心。妓女们从心里盼望能跳出火坑,自己也有家有儿女。苏东坡有时和妻子儿女一齐去游湖,有时也与妓女朋友们同游。 苏东坡还有一个和尚朋友名叫了然。他常到勾栏院寻花问柳,迷上了一个妓女,名叫秀奴。最后钱财花尽,弄得衣衫褴楼,秀奴便不再见他。一夜他喝醉之下,又去找秀奴,吃了闭门羹,他闯了进去,把秀奴打了一顿之后,竟把她杀死。这个和尚因谋杀罪而受审。在检查他时,官员见他的一支胳膊上刺有一副对联:“但愿同生极乐国,免却今世苦相思。”全案调查完竣,证据呈给苏东坡。苏东坡不禁大怒,下令将了然和尚押赴刑场斩首。 从这里可以看出,苏东坡公私还是很分明的。 第一百七十八章 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在欧阳修的一再称赞下,苏轼一时声名大噪。他每有新作,立刻就会传遍京师。当父子名动京师、正要大展身手时,突然传来母亲病故的噩耗。二兄弟随父回乡奔丧。嘉佑四年十月守丧期满回京。 治平二年,苏洵病逝,苏轼、苏辙兄弟扶柩还乡,守孝三年。三年之后,苏轼还朝,震动朝野的王安石变法开始了。苏轼的许多师友,包括当初赏识他的恩师欧阳修在内,因反对新法与新任宰相王安石政见不合,被迫离京。 苏轼不得不投拜到王安石门下。元丰三年,王安石曾封荆国公,所以人称荆公。 荆公甚重其才。东坡自恃聪明,颇多讥诮。荆公因作《字说》,一字解作一义。偶论东坡的坡字,从土从皮,谓坡乃土之皮。东坡笑道:“如相公所言,滑字乃水之骨也。”一日,荆公又论及鲵字,从鱼从儿,合是鱼子;四马曰驷,天虫为蚕。东坡拱手言道:“鸠字九鸟,可知有故?”荆公不知,欣然请教。东坡笑道:“《毛诗》云:‘鸣鸠在桑,其子七兮。’连娘带爷,共是九个。”荆公恶其轻薄,左迁为湖州刺史。 东坡在湖州做官,三年任满朝京,作寓于大相国寺内。想当时得罪荆公自取其咎。分付左右备马投丞相府来。离府一箭之地东坡下马步行,见门首许多听事官吏纷纷站立。东坡举手问道:“列位,老太师在堂上否?”守门官上前答道:“老爷昼寝未醒,且请门房中少坐。”一会儿有人来见苏爷,意思要跪下去,苏东坡认得他叫徐伦,自小在丞相书房答应,职任烹茶,苏爷大不起来,于是用手搀住道:“徐掌家,不要行此礼。”徐伦道:“这门房不是苏爷坐处,且请到府中东书房侍茶。” 这东书房便是王丞相的外书房,但凡门生知友都到此处等候。徐伦引苏爷到东书房,看了坐,命童儿烹好茶伺候。然后道:“禀苏爷,小的奉老爷差遣往太医院取药,不得在此伏侍,怎么好?”东坡道:“且请治事。”徐伦去后,东坡见四壁书橱关闭,文几上只有笔砚更无余物。东坡见砚匣下露出些纸角儿,于是取而观之,原来是两句未完的诗稿,题是《咏菊)。这诗句写道:“西风昨夜过园林,吹落黄花满地金。”东坡笑道:“昔年我在京为官时,此老下笔千言不由思索。三年后也就不同了。正是江淹才尽,两句诗都不曾终韵。”念了一遍,又道:“呀,原来连这两句诗都是乱道。一年四季,风各有名:春天为和风,夏天为薰风,秋天为金风,冬天为朔风。这诗首句说西风,西方属金,金风乃秋令也,那金风一起梧叶飘黄群芳零落;然菊花开于深秋,其性属火,敢与秋霜鏖战,最能耐久,随你老来焦干枯烂,并不落瓣。说个“吹落黄花满地金”岂不是错误?兴之所发不能自己,举笔舐墨,依韵续诗二句道:“秋花不比春花落,说与诗人仔细吟。” 写完之后,东坡将诗稿折叠,压于砚匣之下,然后步出书房。到大门首与守门官瞩付道:“老太师出堂,通禀一声,说苏某在此伺候多时。因初到京中,文表不曾收拾。明早再来谒见。”说罢骑马回下处去了。 不多时荆公出堂。心下记着菊花诗二句未完韵。恰好徐伦从太医院取药回来,荆公唤徐伦送置东书房,荆公也随后入来。坐定揭起砚匣,取出诗稿一看,问徐伦道:“适才何人到此?”徐伦跪下禀道:”湖州府苏爷曾到。”荆公看其字迹,也认得是苏学士之笔。口中不语,心下踌躇:“苏轼这个小畜生,虽遭挫折,轻薄之性不改!不道自己学疏才浅,敢来讥讪老夫!明日早朝奏过官里,将他削职为民。”又想道:“且住,他也不晓得黄州菊花落瓣,也怪他不得!”叫徐伦取湖广缺官册籍来看。单看黄州府,余官俱在,只缺少个团练副使,荆公暗记在心。明日早朝密奏天子,言苏轼才力不及,左迁黄州团练副使。东坡心中不服,明知荆公为改诗触犯,公报私仇。但也只能乘马到丞相府谢恩。荆公待之以师生之礼,且开言道:“子瞻左迁黄州,乃圣上主意,老夫爱莫能助。予瞻莫要错怪老夫。”东坡道:“晚生自知才力不及,岂敢怨老太师!”荆公笑道:“子瞻大才岂有不及!只是到黄州为官,闲暇无事,还要读书博学。”东坡口中称谢,心下不服。荆公为人至俭,肴不过四器,酒不过三杯。东坡告辞。 东坡次日出京,星夜奔黄州道上。黄州合府官员知东坡天下有名才子,又是翰林谪官,出郭远迎。选良时吉日上任。过月之后家眷方到。 作为一个风流才子,苏轼的一生总共有三个伴侣。其中王弗是她的结发妻子,王弗病逝后他娶了继室王闰之。另外他还有一个侍妾朝云。总体看来苏轼的感情也是比较曲折的。 王弗是他的原配结发妻子,古代讲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王弗也是从小读过许多书非常有才华的女子,苏轼对于这个妻子也非常的敬重和爱慕,许多事情也会听从她的意见。王弗知道丈夫是个才华横溢却对生活只有一知半解的大才子。苏轼认为每个人都是好人,王弗怕他吃亏,于是每次苏轼会客的时候,王弗总会坐在屏风之后倾听,之后将自己的看法告诉苏轼。两人的感情也非常好,可是王弗不久之后就病逝了,苏轼悲痛不已便在她的坟前亲手栽重了三万松苗,将自己无限思念之情化作松苗,日日夜夜长长久久地守护爱妻。十年之后还写了着名作品《江城子·记梦》,其中“十年生死两茫茫”成了脍炙人口的诗句。 苏轼的继室王闰之其实是王弗的堂妹,她虽然不及王弗那样能干,可是也是美丽独特的,苏轼将她视作人间的精灵。作为进士之女,王闰之对苏轼也是特别崇拜仰慕的,更欣赏的是他对妻子的深情,后来王闰之25岁病逝,苏轼死后两人同穴而葬。 朝云因为家庭困苦不幸沦为舞女,苏轼也看中了她。朝云后来成了苏轼的解语花,在他被贬时依旧不离不弃。 东坡在黄州与蜀客陈季常为友。不过登山玩水饮酒赋诗,时间一长也感到极为乏味,陈季常要找歌女舞女助兴。苏东坡领教过“河东狮”的厉害,就劝陈季常说,算了吧,嫂夫人要是听见,还不跟你急啊?陈季常说,没关系的,她也就闹一阵子,过后就没事,不用管她。 光阴迅速将及一载。时当重九之后连日大风。一日风息,东坡兀坐书斋,恰好陈季常相访。东坡大喜,便拉陈季常同往后园看菊。到得菊花棚下,只见满地铺金,枝上全无一朵。唬得东坡目瞪口呆,半晌无语。陈季常问道,“子瞻见菊花落瓣,缘何如此惊诧?”东坡道:“季常有所不知。平常见此花只是焦干枯烂,并不落瓣,去岁在王荆公府中,见他《咏菊》诗道:‘西风昨夜过园林,吹落黄花满地金。’小弟只道此老错误了,续诗二句道:‘秋花不比春花落,说与诗人仔细吟。’却不知黄州菊花果然落瓣!此老左迁小弟到黄州,原来使我看菊花也。” 陈季常笑道:“学生初到此间,也不知黄州菊花落瓣,亲见方信。可见老太师学问渊博,有包罗天地之抱负。学士大人一时忽略,陷于不知,何不到京中太师门下赔罪一番,必然回嗔作喜。” 于是东坡在重阳后起身,此时尚在秋后冬前,其年又是闰八月,迟了一个月的节气,所以水势还大。上水时舟行甚迟,下水时却甚快。东坡来时正怕迟慢,所以舍舟从陆。回时乘着水势一泻千里,好不顺溜。 东坡星夜来到东京,仍投大相国寺内。第二日乘马到相府来见荆公。荆公正当闲坐,闻门上通报:“黄州团练使苏爷求见。”荆公笑道:“已经一载矣!”分付守门官:“引他东书房相见。”守门官领命。荆公先到书房,见柱上所贴诗稿,经年尘埃迷目。亲手于鹊尾瓶中,取拂尘将尘拂去,俨然如旧。东坡听说东书房相见,想起改诗的去处,面上赧然。勉强进府,到书房见了荆公下拜。荆公用手相扶,命童儿看坐。东坡坐下,偷看诗稿,贴于对面。荆公用拂尘往左一指道:“子瞻,光阴迅速,去岁作此诗,又经一载矣!”东坡起身拜伏于地,荆公用手扶住道:“子赡为何?”东坡道:“晚生知罪了!”荆公道:“你见了黄州菊花落瓣么?”东坡道:“见了。晚生才疏识浅,全仗老太师海涵。”荆公道:“读书人不可轻举妄动,须是细心察理。老夫若非亲到黄州看过菊花,诗中怎么敢乱道黄花落瓣?”东坡离席谢罪。 荆公道:“何罪之有!皆因子瞻过于聪明,以致疏略如此。老夫今日偶然无事,幸子瞻光顾。一向相处,尚不知子瞻学问真正如何。老夫不自揣量,要考子瞻一考。”东坡欣然答道:“晚学生请题。”荆公道:“且住!老夫若遽然考你,只说老夫恃了一日之长。子瞻到先考老夫一考,然后老夫请教。”东坡鞠躬道:“晚学生怎么敢?”荆公道:“子瞻把书房中书橱尽数与我开了,左右书橱内上中下三层,取书一册,不拘前后,念上文一句,老夫答不来下句,就算老夫无学。”东坡暗想道:“这老迂阔,难道这些书都记在腹内?于是拣尘灰多处任意抽书一本,随口念一句道:“如意君安乐否?”荆公接口道:“‘窃已啖之矣。’东坡道:“正是。”荆公问道:“这句书怎么讲?”东坡道:“唐人讥武则天,曾称薛敖曹为如意君,差人问候,曾有此言。”荆公道:“不是这个典故,这是一桩小笔事。汉未灵帝时,长沙郡武冈山后有一狐穴,深入数丈内有九尾狐狸二头。日久年深,皆能变化,时常化作美妇人,遇着男子往来,诱入穴中行乐。有一人姓刘名玺,入山采药,被二妖所掳。夜晚求欢,二狐快乐,称为如意君。大狐出山打食,则小狐看守;小狐出山,则大狐看守。日就月将,并无忌惮,精力衰倦。一日大狐出山打食,小狐在穴,不料酒后露其本形,刘玺恐怖。小狐求其云雨,刘玺不从。小狐大怒,生啖刘玺于腹内。大狐回穴心记刘生,问道,‘如意君安乐否?’小狐答道:‘窃已啖之矣。’二狐相争追逐,满山喊叫。樵人窃听,遂得其详。”东坡道:“老太师学问渊深,非晚辈浅学可及!” 荆公微笑道:“这也算考过老夫了。老夫还席,也要考子瞻一考。子瞻休得吝教!”东坡道:”求老太师命题平易些。”荆公道:“考别件事,又道老夫作难。久闻子瞻善于作对,今年闰了个八月,正月立春,十二月又是立春,是个两头春。老夫就将此为题,出句求对,以观子赡妙才。”命童儿取纸笔过来。荆公写出一对道:“一岁二春双八月,人间两度春秋。”东坡虽是妙才,这对出得跷蹊,一时寻对不出,羞颜可掬,面皮通红了。荆公问道:“子瞻从湖州至黄州,可从苏州经过么?”东坡道:“此是便道。”荆公道:“苏州金阊门外,至于虎丘,这一带路,叫做山塘,约有七里之遥,其半路名为半塘。老夫再出一对,求子瞻对之:‘七里山塘,行到半塘三里半。’”东坡思想多时,不能成对,只得谢罪而出。荆公终惜其才,明日奏过神宗,复了他翰林学士之职。后人有诗叹曰: 海鳖曾欺井中蛙, 大鹏张翅绕天涯。 强中更有强中手, 莫向人前满自夸。 当然王安石自己也有弄错的时候,有天他翻阅各地送来的诗文。有一天他看到广东有个秀才写的诗: 彩蝶双起舞, 蝉虫树上鸣。 明月当空叫, 黄犬卧花心。 他看了第一、二句点头称赞;看到第三、四句,禁不住暗笑起来:“明月”怎么会叫,“黄犬”岂能卧于花心,必然是少年学子乱弹琴。于是,他把这两句改成“明月当空照,黄犬卧花荫”。既用了原韵又切合实际,同时诗味又比较浓。书生知道王安石的改诗后连连称妙!——不妙也妙! 后来王安石变法失败,被迫辞去宰相职务。真是无官一身轻,王安石到各地去游玩。 一天他来到潮州,偶然同当地的一位老秀才谈起这件事。老秀才捻须笑笑说:“大人有所不知,在我们这一带,有种小鸟叫明月鸟,常在夜晚鸣叫;又有一种小虫,色黄,形体依稀若犬,民众习惯称它叫黄犬虫,夜晚喜欢蜷息在花心里。 说得王安石面红耳赤。王安石感到内疚,想起几年前乱改那位秀才写的“明月诗”,完全是因为自己无知而铸成的失误。后来王安石专程拜访了那位秀才,并当面表示了歉意。 却说监察御史程颢,系河南人,与弟程颐皆究心圣学,以修齐治平为要旨。程颢尝举进士,任晋城令。教民孝悌忠信,民爱戴如父母。后入京为着作佐郎,吕公着荐他为御史。神宗素闻程颢名,屡次召见。程颢前后进对甚多。 宋哲宗元佑元年(1086年)司马光去世,大臣们正举行明堂祭拜大典,赶不及奠祭,仪式一完成,大臣们希望赶去吊丧,程颐却拦住大家,说孔子“是日哭则不歌”,参加明堂典礼之后,不该又吊丧家。苏轼反驳说,“哭则不歌”不代表“歌则不哭”,这是叔孙通制订的礼法。”为这事苏轼、程颐两人开始结怨。 有一次国家忌日,众大臣到相国寺祷佛,程颐要求食素,苏轼责问道:“正叔(程颐表字),你不是不喜好佛教吗?为什么要吃素食?”程颐说:“礼法:守丧不可饮酒吃肉;忌日,是丧事的延续。”苏轼唱反调:“支持刘家的人露出左臂来罢!”于是范淳夫等人吃素食,而秦观、黄庭坚等则吃肉。 绍圣四年(1097年),年已六十二岁(虚岁)的苏轼被一叶孤舟送到了徼边荒凉之地海南岛儋州(今海南儋县)。据说在宋朝,放逐海南是仅比满门抄斩罪轻一等的处罚。他把儋州当成了自己的第二故乡,在这里办学堂,介学风,以致许多人不远千里追至儋州,跟从苏轼学习。为此苏轼题诗:“沧海何曾断地脉,珠崖从此破天荒。”人们一直把苏轼看作是儋州文化的开拓者、播种人,对他怀有深深的敬意。在儋州流传至今的东坡村、东坡井、东坡田、东坡路、东坡桥、东坡帽等等,表达了人们的缅怀之情,连语言都有一种“东坡话”。后人有诗叹曰: 蜀地挺生大小苏 才名卓绝冠皇都。 昭陵试策曾称赏, 无奈时艰屈相儒。 公元1100年,哲宗以25岁年纪驾崩,18岁的弟弟赵佶继位,是为宋徽宗。徽宗继位后大赦天下,已经风烛残年的苏东坡终于踏上北归路途,到了曾经流连忘返的常州终于走不动了。苏东坡给自己的一生下了个总结: 心似已灰之木, 身如不系之舟。 问汝平生功业, 黄州惠州儋州。 第一百七十九章 郑侠怒上流民图 1074年3月,河南大地已如焦土,半年未落一滴雨水。祸不单行,大旱后的蝗灾并没有放过这群贫苦的百姓。饿殍遍野,流民塞道,身无完衣,以致茹木食草充饥。但即便是这般景象,为生存而挣扎的百姓们依旧要向官僚们交重税。王安石要求变法的青苗、免役、方田、保甲等政策,被一群歪嘴和尚念成了平民身上的枷锁。心系百姓的郑侠心如火炼。 这位因王安石提拔重用而走上仕途的人,最终成为终结他恩人政治生涯的第一个转折点。 嘉佑四年(1059年),郑侠的父亲任江宁酒税监。由于父亲官卑职小,郑侠的弟妹又多,家庭生活十分清贫。郑侠的唯一出路就是矢志攻读苦学成名。当时王安石为江宁知府,闻其才华出众,对他十分重视。不但邀请他相见,还给予嘉勉慰藉,勉励他成为国士良材。 不久王安石委托门人杨骥去看望郑侠,当时正值大雪,杨郑二人开怀痛饮,最后郑侠即兴题诗一首: 浓雪暴寒斋, 寒斋岂怕哉? 漏随书卷尽, 春逐酒瓶开。 一酌招孔孟, 再斟留赐回。 醺酣入诗句, 同上玉楼台。 当王安石看到杨骥带回来的这首诗时,立马意识到这个叫郑侠的毛头小子不是一般人,将来必定高中,还发出了“真好学也!”的感慨。 有了这次互动,王安石和郑侠的交往开始频繁起来,郑侠甚至成了王安石的门生,跟随他学习。王安石被彼时尚且名不见经传的郑侠的学识和思想所惊艳,而郑侠则被这位已经名动天下的先生所折服,说二人互为知己并不过分。 治平四年,郑侠在27岁时高中进士,授秘书省校书郎。熙宁二年(1069年),王安石得到宋神宗重视,担任参知政事(即宰相),实行变法。他立即提升郑侠为光州司法参军,主管光州的民、刑案件,凡是光州的所有疑案,一经郑侠审讯清楚上报,王安石立即按照郑侠的要求给予批复,郑侠感激地把王安石当作知己,一心要竭智尽忠为国为民。 熙宁五年,郑侠任期届满,入京述职时拜见王安石。当时朝廷颁布用考试新法的办法选举人才,考中者可以越级升为京官。郑侠目睹新法的弊端,不同意施行新法,就以不熟悉新法为借口婉辞拒绝。他曾多次谒见王安石,直陈青莆法,免役法、保甲法、市易法施行过程中给人民造成的弊端,王安石没有回答。郑侠离开后就不再去见他,但是依然屡次寄书给王安石,陈述新法给人民造成的危害,希望他改弦更张。但“安石不可谏”。 其实王安石让郑侠考试新法本是好意,并无私心,可是在性格耿直的郑侠看来便不是这么回事了。他在给王安石的信里写道:“侠自浮光入京,本求一席地,执经丞相门下。不意丞相一旦当路,发言无非以官爵为先,所以待士之来者,如此而已。”也就是说王安石读书只是为了做官。 话说到这份上,言外之意溢于言表,郑侠认为自己错看了王安石,而诚心要重用郑侠的王安石听到这话,恐怕心也凉了半截。 于是郑侠将他所见到的人间炼狱用画笔描绘下来,便是《流民图》,附在奏疏里上报上级,但是被拒绝。绝望之下,郑侠冒着欺君之罪,假称军情紧急,拍马直递银台司越级上报。“银台司,掌受天下奏状案牍,抄录其目进御”。 神宗正在怀忧,忽由银台司呈上急奏,当即披阅。在奏折里郑侠这样写道: 窃闻南征北伐者,皆以其胜捷之势,山川之形,为图来献,料无一人以天下之民,质妻鬻子,斩桑坏舍,遑遑不给之状上闻者。臣仅以逐日所见绘成一图,但经眼目已可涕泣,而况有甚于此者乎?如陛下行臣之言十日不雨,乞斩臣于宣德门外,以正欺君之罪。 在那个没有照片的时代,绘画成为深宫中皇帝唯一了解世界的途径。只是这一次,在群臣一片皇帝英明、歌舞升平、天下太平的颂扬中,郑侠带来了一副已如焦土地狱般的“王土”,那平民百姓的饥馑与哀嚎,在垂拱殿中回响。 神宗赵顼决不能简单地归于昏君之列,他登基时只有19岁,而他所面对的宋王朝已显出沉沉暮气,内忧外患,官僚臃肿,军费开支与辽夏的年年岁币,令北宋难以为继,压力转嫁之下,农民也因徭役屡屡加重而揭竿而起。摆在这个青年面前的,唯有改革一途。 于是宋神宗励精图治、锐意进取,成为中国历史上少有的敢拿祖宗之法开刀的皇帝。“天变不足畏、祖宗不足法、人言不足恤”,可惜我们回望历史,大多数的改革是注定要失败的。 28岁的宋神宗人近中年,望着这份奏疏反复观图,但见图中绘着统是流民惨状,有的号寒,有的啼饥,有的嚼草根,有的茹木实,有的卖儿,有的鬻女,有的支撑不住已经奄毙道旁;另有一班悍吏尚且怒目相视,状甚凶暴。神宗瞧了这幅又瞧那幅,反复谛视,禁不住悲惨起来;当下长叹数声袖图入内,是夜辗转吁嗟竟不成寐。次日,神宗大赦天下,命地方开仓赈灾,青苗、免役、方田、保甲并行罢免。共计有十八事,并下罪己诏向天下责难自己。 那上天恰也奇怪,居然兴云作雾蔽日生风,霎时间电光闪闪雷声隆隆,大雨倾盆而下,把自秋至夏的干涸气尽行涤尽,淋漓了一昼夜,顿觉川渠皆满碧浪浮天。辅臣等乘势贡谀联翩入贺,神宗道:“卿等知道此雨由来否?”大家齐声道:“这是陛下盛德格天,所以降此时雨。”神宗道:“朕不敢当此语。”说罢从袖中取出一图递示群臣道:“这是郑侠所上的流民图,民苦如此,哪得不干天怒?朕暂罢新法即得甘霖,可见这新法不宜行呢。”王安石忿不可遏竟抗声道:“郑侠欺君罔上妄献此图,臣只闻新法行后人民称便,哪有这种流离惨状呢?”神宗道:“卿且去察访底细再行核议!”安石怏怏退出。 吕惠卿、邓绾入白神宗,请仍行新法。神宗沉吟未答,吕惠卿道:“陛下近数年来废餐忘寝成此美政,天下方讴歌帝泽,一旦信狂夫言,罢废殆尽,岂不可惜。”言罢涕泣不止。邓绾亦陪着下泪。神宗又不禁软下心肠,顿时俯允,两人领旨而出扬眉吐气,饬内外仍行新法,于是苛虐如故。 太皇太后曹氏也有所闻,因神宗入问起居,乘间与语道:“祖宗法度不宜轻改,从前先帝在日,我有闻必告,先帝无不察行,今亦当效法先帝方免祸乱。”神宗道:“现在没有他事。”太皇太后道:“青苗、免役各法,民间很是痛苦,何不一并罢除?”神宗道:“这是利民,并非苦民。”太皇太后道:“恐怕未必。我闻各种新法作自安石,安石虽有才学,但违民行政终致民怨,如果爱惜安石,不如暂令外调,较为保全。”神宗道:“群臣中惟有安石一人能任国事,不应令去。”太皇太后尚思驳斥,忽一人进来道:“太皇太后的慈训,皇上不可不思!”神宗正在懊恼,听了这语连忙回顾,来人乃是胞弟昌王赵颢,当下勃然大怒道:“是我败坏国事么?他日待汝自为可否?”赵颢不禁涕泣道:“国事不妨共议,颢并没有什么异心,何至猜嫌若此?”太皇太后也为不欢,神宗自去。过了数日,神宗又复入谒,太皇太后竟流涕道:“王安石必乱天下,奈何?”神宗道:“且俟择人代相,把他外调便了。” 却说王安石自郑侠上疏,已求去位。神宗令荐贤自代,王安石举了两人,一个是前相韩绛,一个乃是曲意迎合的吕惠卿。神宗乃令王安石出知江宁府,命韩绛为同平章事,吕惠卿为参知政事。韩、吕两人感安石恩,确守王氏法度不敢少违,时人号韩绛为传法沙门,吕惠卿为护法善神。 御史们接着以郑侠擅自动用马匹传递奏章的理由治他的罪。郑侠被流放到福建汀州。吕惠卿不想放过这个小人物,他试图再次加以死罪,神宗皇帝说:“郑侠所言非为自身也,忠诚亦可嘉,岂宜深罪。”乃移徙英州,也就是现在的广东英德。 百姓并没有忘记他们的代言人,即便在广东,郑侠也受到当地人的尊敬,争相令自己的子弟向其求学,并为他修建了一所房屋。 神宗去世后哲宗上台,在苏轼等人的力主下,郑侠重回官场,前往泉州担任地方官。徽宗时又被蔡京上书夺取了官位,自此回到老家安度晚年,至七十九岁时去世。 回望历史,郑侠只是那浩瀚史书中的一朵小火花。但他以一副《流民图》为万民请愿,成为少有的直接参与政治斗争的中国画。它承载着对统治者的不满与抗议,即便这种情绪极为隐忍与谨慎。而这也为后世画家们提供了一个范本。每当国有难、百姓流离失所时,总会有艺术家将自己的目光投向无助的贫苦百姓们,这也是他们直接对统治者表达自己的情绪之时。 纵观郑侠一生,确实是耿介绝俗名高天下。他情系生民以民为本,关心弱体群体利益,为小民奔走呼号,不诱于利禄,不动于私情,虽屡遭打击而矢志不移。虽官卑职小,而能以俭素清廉自持。自言“无功于国,无德于民,若华衣美食,与盗无异”。罢官回乡时行装中惟有一拂。邑人仰慕其廉洁,将县城主要街道名为“一拂街”以示纪念,还在利桥街建“郑公坊”以颂德,又将其故居改为“一拂先生祠”。百年后的明朝内阁首辅叶向高为郑侠“一拂先生祠”撰联: “谏草累千言,终信丹青能悟主; 归装惟一拂,始知琴鹤也妨人”。 第一百八十章 王安石悔恨莫及 却说王安石变法以后,宁州通判邓绾贻书称颂,极力贡谀,遂荐为谏官。邓绾籍隶成都,同乡人都笑骂他。邓绾怡然自得道:“笑骂由他笑骂,好官总是我做了。” 而反对变法的吕诲积忧成疾,司马光亲往探视,见吕诲不能言,司马光不禁大恸。吕诲忽然张目道:“天下事尚可为,君实勉之!”说完就去世了。 王安石的儿子王雱自幼敏悟,当他只有几岁的时候,有个客人送给他家一头獐和一头鹿,关在一起。客人问他:“哪只是獐,哪只是鹿?”他从来没有看见过这两种稀罕的动物,看了半天答道:“獐旁边是鹿,鹿旁边是獐。”这话简直就是现代版的脑筋急转弯,客人听了十分惊奇。 1067年,二十三岁的王雱考中进士,最初任职旌德县尉。 王雱倜傥不羁风流自赏,免不得寻花问柳选色征声,所有秦楼楚馆歌妓舞娃,无不知为王公子。王安石侈谈品学,但也不能约束王雱,只好任他自由。 到了王安石秉国,王雱遂语其父道:“父亲门下多半弹冠,难道为儿的不及他们么?”王安石道:“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执政子不能预选馆职,这是本朝定例。”王雱笑道:“馆选不可为,经筵独不可预么?”安石被他一诘半晌才说道:“朝臣方谓我多用私人,若你又入值经筵,恐滋物议。”王雱又道:“阿父这般顾忌,所以新法不能遽行。”王安石踌躇多时方道:“你所做的策议都藏着否?”王雱应道:“都藏着。”王安石道:“你去取了出来我有用处。”王雱遂至室中取出藏稿。王安石叫人把它印刷成书后辗转流入大内。邓绾、曾布正想讨好王安石,乘机力荐。于是神宗召王雱入见,历任太子中允、崇政殿说书、天章阁待制兼侍读等官职。 王雱后来升任龙图阁直学士,却因病辞官没有赴任,后来病情越来越严重,每况愈下。 王雱年纪轻轻为何就病入膏肓了呢?这和他的性格有很大关系。 《宋史》记载:王雱敏感而脆弱,“为人慓悍阴刻无所顾忌、睥睨一世不能作小官”。 熙宁二年(1069年)夏,王安石设立了新法的执行机构——条例司,以太子中允程颢为重要幕僚。 一日王安石约程颢到家中商议变法事宜。 王雱光着脚丫子,披散着头发,手中拿着女人戴的帽子走了过来。 王雱很没礼貌地问父亲:“你们在谈论什么?” 王安石回答说:“施行新法屡屡遭到一些人的阻扰,我们正在商议如何应对呢。” 王雱傲慢地坐下来,大大咧咧地说:“砍了韩琦、富弼的脑袋就行了!” 程颢本是个道学先生,听了王雱的话便忍耐不住,正色道:“我与参政谈论国事,子弟不便参预。”王雱气得面上青筋一齐突出,差点欲饱以程颢老拳。王安石以目相示才怏怏不乐地走了。 王雱没地方发泄无名之火,常常向新婚妻子庞氏大发脾气。 王雱婚后一年多,庞氏生了一个儿子,王雱发现儿子长得不像自己,竟然把这个可怜的孩子折腾死了。 王安石知道庞氏没有过错,怕儿媳名誉受损,于是“择婿而嫁之”,给儿媳找个夫婿改嫁了。 熙宁九年(1076年)王雱病逝,年仅三十三岁,朝廷追赠临川伯。 俗话说:刀削不了自己的把儿,王安石把太多精力用在变法革新上,忽视了对儿子的教育,王雱人生的失败,做为父亲的王安石有着不可推卸的责任。 王雱死后,荆公招天下高僧荐度亡灵,斋醮已完,荆公焚香送佛,忽然昏倒于拜毡之上。左右呼唤不醒。到五更如梦初觉。口中道:“诧异!诧异!”夫人问其缘故。荆公眼中垂泪道:“适才昏愦之时,恍恍忽忽到一个去处,见吾儿荷巨枷约重百斤,力殊不胜,蓬首垢面对我哭诉道:‘儿父久居高位,不思行善,专一任性执拗,行青苗等新法,蠢国害民,怨气腾天,父亲做歹事,误我受此重罪!”安石大惊,遂以所居园屋舍做僧寺,赐额为“报宁院”。后人有诗叹曰: 误国欺君罪不轻,阴司报应自分明。 奸邪凡事怀私险,却告金仙洗恶名。 夫人知道后说:“‘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妾亦闻外面人言籍籍,归怨相公。相公何不急流勇退?”荆公从夫人之言,一连上了十来道表章告病辞职。天子风闻外边公论,亦有厌倦之意,遂从其请,以使相判江宁府。 宋时宰相解位,都要带个外任的职衔,到那里资禄养老,不必管事。荆公择日起身,百官设饯送行,荆公托病不见,只带一名亲吏江居与僮仆、家眷同行。 东京至金陵有水路,荆公不用官船,驾一小艇微服而行,由黄河溯流而下。将次开船,荆公唤江居及众僮仆分付:“我虽宰相,今已挂冠而归。凡一路马头歇船之处,有问我何姓何名何官何职,汝等但言过往游客,切莫对他说实话,恐惊动官府前来迎送,或骚扰居民不便。众人都道:“谨领钧旨。”江居禀道:“相公隐姓潜名,或途中小辈不识高低,有毁谤相公者何以处之?”荆公道:宰相肚中能撑船,言吾善者不足为喜;道吾恶者不足为怒。只当耳边风过去便了,切莫揽事。” 一路无话,不觉已到钟离地方。荆公住在小舟情怀抑郁,打算舍舟登陆观看风景,于是分付管家道:“此去金陵不远,你可小心伏侍夫人家眷,从水路过江,我从陆路而来。约在金陵江口相会。” 王安石打发家眷坐船,自己只带江居并两个憧仆登岸。江居禀道:“相公陆行,必用脚力。是拿钧帖到县驿取讨,还是自家用钱雇赁?”荆公道:“我分付在前,不许惊动官府,只自家雇赁便了。”江居便引荆公到一个经纪人家来。主人迎接上坐,问道:“客官要往哪里去?”荆公道:“要去江宁,欲觅肩舆一乘,或骡或马三匹。”主人道:“如今不比当初,忙不得哩!”荆公道:“为何?”主人道:“一言难尽!自从拗相公当权,创立新法,伤财害民,户口逃散。哪有空役等雇?况且民穷财尽,百姓餐餐不饱,也没闲钱去养马骡。江居问道:“你说那拗相公是谁?”主人道:“叫做王安石,听说长着一双白多黑少的狗眼睛,恶人自有恶相。”荆公一听忙垂下眼皮,叫江居莫管别人闲事。主人去了多时才来回复道:“马是没有,只寻得一头叫驴。明日五鼓到我店里。客官将银子与他。”荆公听了前番许多恶话,巴不得早点走路,分付江居但凭主人定价,不要与他计较。 日光尚早,荆公在主人家闷不过,唤童儿跟随,走出街市闲行。果然市井萧条,店房稀少。荆公暗暗伤感。步到一个茶坊,到也洁净,荆公走进茶坊,正欲唤茶,只见壁间题一绝句云: 祖宗制度至详明, 百载余黎乐太平。 白眼无端偏固执, 纷纷变乱拂人情。 后款云:“无名子慨世之作。” 荆公默然无语,连茶也没兴吃了,慌忙出门。又走了数百步,见一所道院。荆公道:“且去随喜一回,消遣则个。”走进大门,就是三间庙宇。荆公正欲瞻礼,尚未跨进殿槛,只见个壁外面粘着一幅黄纸,纸上有诗句: 五叶明良致太平, 相君何事苦纷更? 既言尧舜宜为法, 当效伊周辅圣明。 排尽旧臣居散地, 尽为新法误苍生。 翻思安乐窝中老, 先讽天津杜字声。 荆公默诵此诗一遍,问香火道人:“此诗何人所作?没有落款?”道人道:“数日前有一道侣到此索纸题诗,粘于壁上,说是骂什么拗相公的。”荆公将诗纸揭下藏于袖中默然而出。回到主人家,闷闷的过了一夜。 五鼓鸡鸣,两名轿夫和一个赶脚的牵着一头叫驴到了。荆公梳洗过后上了肩舆。江居骑驴,两个僮仆步行。约行四十余里,日光将午,到一村镇。江居下驴禀道:“相公,该打中火了。”荆公随身带有清肺干糕,分付江居道:“只取沸汤一碗来,你们自去吃饭。”荆公将沸汤用了点心,众人自去吃饭。 中火已毕,荆公复上肩舆而行,又二十里,到一村家,竹篱茅舍,柴扉半掩。荆公叫江居上前借宿,江居推扉而入。内一老叟扶杖走出,问其来由。江居道:“某等游客,欲暂宿尊居一宵,房钱依例奉纳。”老叟道:“但随尊便。”江居引荆公进门与主人相见。老叟延荆公上坐,见江居等三人侍立,知有名分,请到侧屋里另坐。老叟安排茶饭去了。荆公看粉壁上有大书律诗一首,诗云。 文章谩说自天成, 曲学偏邪识者轻。 强辨钨刑非正道, 误餐鱼饵岂真情。 好谋己遂生前志, 执拗空遗死后名。 亲见亡儿阴受梏, 始知天理报分明。 荆公阅毕惨然不乐,须臾老叟搬出饭来,从人都饱餐,荆公也略用了些。问老叟道:“壁上诗何人写作?”老叟道:“往来游客所书,不知名姓。”荆公俯首寻思:“我曾辨帛勒为鹑刑、误餐鱼饵;二事人都晓得。只亡儿阴府受梏事,我单对夫人说,并没有第二个人得知,如何此诗言及?好怪,好怪!” 荆公因问老叟:“高寿几何?”老叟道:“七十八了。”荆公又问:“有几位贤郎?”老叟扑簌簌泪下,告道:“有四子,都死了。与老妻独居于此。”荆公道:“为何四子俱夭?”老叟道:“自朝廷用王安石为相,变易祖宗制度,专以聚敛为急,拒谏饰非,驱忠立佞。始设青苗法以虐民,继立保甲、助役、保马、均输等法,纷纭不一。官府奉上而虐下,日以篓掠为事。吏卒夜呼于门,百姓不得安寝。弃产携妻逃于深山者,日有数十。此村原有百余家,今所存八九家矣。”说罢泪如雨下,荆公亦觉悲酸。又问道:“有人说新法便民,老丈今言不便,愿闻其详。”老叟道:“王安石执拗,若言不便,便加怒贬;说便,便加升擢。凡说新法便民者,都是谄佞之辈,其实害民非浅。”言毕问道:“不知那拗相公如今何在?”荆公哄他道:“现在朝中辅相天子。”老叟唾地大骂道:“这等奸邪不行诛戮,公道何在!朝廷为何不相韩琦、富弼、司马光、而偏用此小人乎!”江居见老叟说话太狠,咤叱道: “老人家不可乱言,倘王丞相闻知此语,获罪非轻了。”老叟矍然怒起道:“吾年近八十,何畏一死!若见此奸贼,必手刃其头,刳其心肝而食之。虽赴鼎镬刀锯,亦无恨矣!” 众人皆吐舌缩项,荆公面如死灰,不敢答言,起立庭中对江居道:“月明如昼,还宜赶路。”江居会意,还了老叟饭钱,安排轿马。荆公举手与老叟分别。老叟笑道:“老拙自骂奸贼王安石,与官人何干,乃怫然而去?莫非官人与王安石有甚亲故么?”荆公连声答道:“没有,没有!”荆公登舆分付快走,从者跟随踏月而行。 又走十余里,到树林之下。只有茅屋三间,荆公道:“此处颇幽寂,可以息劳。”命江居叩门。内有老妪启扉。江居告以游客贪路夜行特来借宿,明早奉谢。老妪指着其中一间屋说道:“此处空在,但宿何妨。”江居道:“不妨。”老妪取灯火安置荆公,江居与轿夫僮仆等自去睡了。一会儿闻隔壁打鼾之声,江居等俱已睡去。 荆公却展转难眠好生不乐。暗想一路行来茶坊道院、村镇人家处处有诗讥诮。这老妪独居应该与新法无干。 将次天明老妪起身,蓬着头赶二猪出门,一会儿携糠取水搅于木盆之中,口中呼:“罗,罗,罗,拗相公来!”二猪闻呼就盆吃食。婢又呼鸡:“王安石来!”群鸡俱至。江居和众人看见无不惊讶。荆公心愈不乐,因问老妪道:“老人家为何如此唤猪呼鸡?”老妪道:“官人难道不知道王安石即当今宰相,拗相公是他的浑名?自王安石做了相公,立新法以扰民。老妾二十年孀妇,子媳俱无,止与一婢同处。妇女二口也要出免役、助役等钱。钱既出了差役如故。老妾以桑麻为业,蚕未成眠便借丝钱用了。麻未上机又借布钱用了。桑麻失利只得畜猪养鸡,等候吏胥来征役钱。或与他猪,或与他鸡,自家不曾尝一块肉。故此民间都呼猪为拗相公、鸡为王安石,把王安石当做畜生,以快胸中之恨耳!”荆公暗暗垂泪不敢开言,命江居取钱谢了老妪,收拾起身。 荆公到了金陵以后,终日忧愤痰火大发。兼以气膈不能饮食。延及岁余奄奄待尽。夫人在旁堕泪问道:“相公有甚言语分付?”荆公道:“王某一生枉费精力,今日将死悔之无及。”夫人安慰道:“相公福寿正远,何出此言?”荆公叹道:“生死无常,吾被世人讥诮如此,安能久于人世乎!” 王安石有天在野外骑驴独行,看见一个农妇向他走近,跪在他面前向他呈递一份诉状,然后消失不见。他记得把诉状放在衣袋里,到家一看,那份诉状也不见了。 不几日发谵语,将手批颊自骂道:“王某上负天子,下负百姓。九泉之下,有何面目去见唐子方诸公乎?”一连骂了三日,呕血数升而死。那唐子方名介,乃宋朝一个直臣,苦谏新法不便,安石不听,也是呕血而死的。 王安石有两个弟弟,也是当朝有名的文化人。他们都不支持王安石变法,公然站在反对派的立场上,和王安石的关系很不好。王安石自己在生活上也毫不讲究,甚至是一个邋遢宰相,从没有想过用职务之便来享受富贵。当时的名人司马光、苏轼都反对他,写信质问他,但是他都一一回信说清楚了自己的看法,毫不逃避。从本性上说,他是一个浪漫理想化的人,也是一个心地纯粹的人。 王安石死后,司马光向皇帝奏请厚葬他,因为司马光也觉得,虽然他的变法失败了,但是他是真正一心为国、绝无半点私心的人,他的动机是好的,这样忠诚的人理应得到荣誉。 第一百八十一章 高滔滔垂帘听政 高滔滔是个不幸的女子,中年丧夫,老年丧子。宋神宗因为改革与高太后闹得不可开交,现在壮志未酬却到了弥留之际,他皱着眉头看着高太后说:娘,要是没有什么事,我先死了。高太后的心碎了一地。 越五日,神宗驾崩,年三十有八。总计神宗在位,改元二次,共十八年。 赵煦在宋神宗灵位前继位,工作人员说宫中没有10岁小孩穿的皇袍,高太后从容地让小黄人把之前做好的衣服拿出来,穿在赵煦身上。大臣们窃窃私议爹还没死,皇帝的制服就做好了,早有预谋吧?小黄人听到后呵斥道:你们活够了吗?你们祖宗八代都活够了吗?高太后的话谁敢不听? 赵煦即位后,尊皇太后高氏为太皇太后,皇后向氏为皇太后,生母朱氏为皇太妃。祖母太皇太后临朝听政。 高太后俭以养德绝不是做表面文章,垂帘听政管理天朝是个体力活,身边工作人员心疼太后,可当时巨能钙脑黄金还没有合成出来,据说羊乳最滋补,太后的宵夜就选这款。高太后端起小碗不由蹙起眉毛:羊妈妈刚生下羊宝宝,羊乳怎么就到我碗里了?哀家不吃了! 赵煦年幼时非常喜欢读书,涉猎广泛,尤喜唐人律诗。赵煦即位时年仅九岁,有一天按照礼仪应由他接见辽朝使者。大臣蔡确担心赵煦见了辽人的容貌、服饰后会受到惊吓,先一日就对他仔细介绍辽使的容貌和服饰,重复讲了几十遍。赵煦听后严肃地问道:“辽朝使者是人吗?”蔡确说:“当然是人,不过是夷狄罢了。”赵煦说:“既然是人,我怎么会怕他呢?”蔡确没想到赵煦如此有主见,只得惶惶退下。 宋哲宗虽然年纪很小,但坐在朝廷上却是神情庄重,言谈举止不失帝王风度。史书上说他“天表粹温,进止中度”。 一次在大殿上,有个太监拿奏折时,不小心把宋哲宗的头巾碰掉了。当时宋哲宗才剃过头,头巾突然掉下来,头皮显得明光发亮,看起来滑稽可笑。殿上的大臣都忍俊不禁,只好低着头装作没看见。太监也吓得惊慌失措,站在那里不知道如何是好。旁边一个太监急忙拾起头巾,重新给宋哲宗戴上。宋哲宗始终坐在那里不发一言,不动声色,好像什么事也没有发生一样。散朝后,宫内总管过来请示如何处理那个太监,宋哲宗这个时候反而微笑着说:“区区小事,不必计较。”对这个无意出错的太监不再进行追究。 高太后的两个侄子高公绘、高公纪都该升观察使,但她坚持不允。哲宗一再请求,才升了一级。一次高公绘呈上一篇奏章,请朝廷尊崇哲宗生母朱太妃和高太后的家族。高太后见奏召来公绘问道:“你文化水平不高,怎么能写出这样的奏章?”公绘说是邢恕的主意并代为起草的,高太后不但不允所请还把邢恕逐出了朝廷。 当年明肃太后刘娥垂帘听政,就在文德殿听政办公。现在高太后垂帘听政,礼部援引刘太后有例可循,高太后不答应。苏东坡文采飞扬鞭辟入里地论证在大庆殿和在文德殿办公的利弊得失。高太后看后一笑道:静坐常思己过,闲谈莫论人非。就让我和我的大孙子一起工作吧。 高太后被后人誉为“女中尧舜”,但她在政治上却极为盲目和固执。神宗时代,高太后就是变法的主要反对者之一,她曾与仁宗曹皇后一起在神宗面前哭诉王安石新法败坏祖宗家法,害苦天下百姓。高太后垂帘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召回反对变法最坚决的司马光。司马光在神宗变法时隐居洛阳达15年之久,百姓都知道他日后可能复出,称他为“司马相公”,而许多赋闲在家的反变法官员也很钦佩他,这些人是司马光执政后更化的主要力量。司马光被召回朝廷后,立即打出“以母改子”的旗号(以神宗母高太后的名义来变更神宗朝的政治措施),全面废除新法,史称“元佑更化”。司马光废除新法之彻底,不能不说他带进了自己10多年政治上郁郁不得志的个人情绪的影响。然而,高太后却不仅一味信任司马光,委以重任,还在司马光死后,将其反对变法的措施执行到底,并起用大批反对派官员如文彦博、吕公着、范纯仁和吕大防等人,又将支持变法的官员吕惠卿、章惇和蔡确等人逐出朝廷,从而激化了统治集团内部的斗争。 司马光病殁以后,吕公着独秉政权,一切黜陟仍如光意,进苏轼为翰林学士。 苏轼一日值宿禁中,由中旨召见便殿,太皇太后问道:“卿前年为何官?”苏轼对道:“常州团练副使。”太皇太后复道:“今为何官?”苏轼对道:“待罪翰林学士。”太皇太后道:“为何骤升此缺?” “仰赖太后的恩典。” “这与老身无关。” 苏东坡只好瞎猜:“一定是皇上的恩典。” “与皇上也无关。” 苏东坡又猜道:“也许是老臣推荐。” 太后说:“与他们也没关系。” 苏东坡呆了片刻。然后说:“臣虽不肖,但从不运用关系求取官职。” 太后最后说:“这是神宗皇帝的遗诏。先王在世时,每当用膳时举着不下,臣仆们便知道是看你写的文字。他常说起你的天才,但未及进用哩。”苏轼闻言不禁感激涕零痛哭失声,太皇太后亦为泣下。哲宗见他们对哭也忍不住呜咽起来。左右内侍都不禁下泪。太皇太后见状似觉不雅,停泪语苏轼道:“这不是临朝时候,君臣不拘礼节,卿且在旁坐下,我当询问一切。”言毕即命内侍移过锦墩令苏轼旁坐,苏轼谢恩坐下。太皇太后问语片时,无非是国家政要。苏轼随问随答颇合慈意,太后赐茶给饮后复顾内侍道:“可撤御前金莲烛送学士归院。”一面说一面偕哲宗入内。两内侍捧烛导送由殿至院,苏轼真个是旷代恩荣一时无两。 高太后听政时,军国大事都由她与几位大臣处理,年少的赵煦对朝政几乎没有发言权。大臣们也以为赵煦年幼,凡事都取决于高太后。朝堂上,赵煦的御座与高太后座位相对,大臣们向来是向高太后奏事,背朝赵煦,也不转身向赵煦禀报。以致赵煦亲政后在谈及垂帘时说,他只能看朝中官员的臀部和背部。 到了赵煦十七岁时,高太后本应该还政,但她却仍然积极地听政。而此时,众大臣依然有事先奏太后,有宣谕必听太后之言,也不劝太后撤帘。高太后和大臣们的这种态度惹恼了赵煦,他心中非常怨恨,所以他亲政后大力贬斥元佑大臣。 尽管高太后和大臣在垂帘时没有考虑赵煦的感受,但他们并不放松对赵煦的教育。高太后任吕公着、范纯仁、苏轼和范祖禹等人侍读,想教育赵煦成为一个恪守祖宗法度、通晓经义的皇帝,尤其是让赵煦仰慕为士大夫津津乐道的清平盛世的宋仁宗,而不是锐意进取的神宗。 此外,高太后在生活上对赵煦的管教也很严格。为避免赵煦耽于女色,高太后派了二十个年长的宫嫔照顾他的起居,又常令赵煦晚上在自己榻前阁楼中就寝,等于限制了他自由活动的空间。 更让赵煦难以接受的是,高太后对待其生母朱氏也过于严苛。朱氏出身寒微,幼时遭遇极坎坷,入宫后,初为神宗侍女,后来生了赵煦、蔡王赵似和徐国长公主,直到元丰七年(1084年)才被封为德妃。朱氏温柔恭顺,对高太后和神宗向皇后一向都毕恭毕敬。赵煦即位后,向皇后被尊为皇太后,朱氏却只被尊为太妃,没有受到应有的待遇。在如何对待朱氏问题上,朝中有人想降低皇帝生母的等级,以凸显垂帘的太皇太后;有人主张尊崇朱氏,以显示天子的孝道。但高太后想压制朱氏,直到元佑三年(1088年)秋,才允许朱氏的舆盖、仪卫、服冠可与皇后相同。赵煦亲政后,立即下令母亲的待遇完全与皇太后向氏相同。通过赵煦生母的待遇问题,可以看出其间复杂的政治斗争背景。 高太后和元佑大臣所做的一切,对于赵煦来说,负面影响非常大。九年的历练,赵煦坐在高太后身后,把自己炼成了闷嘴葫芦。每次大臣向赵煦和高太后奏报时,赵煦都沉默不语。一切权力属于高太后。有次下班回宫的路上,高太后从霸气侧漏的狼外婆回归为和蔼可亲的老奶奶,她问赵煦道:“孙子,刚才大臣们奏事,你为什么一言不发?”赵煦回道:“该说的你都说了,我还有什么可说、能说呢?”从此两个人一起工作时,赵煦更是连个屁都不放。 赵煦常使用一个旧桌子,高太后令人换掉,但赵煦又派人搬了回来。高太后问他为何,赵煦答:“是父皇(神宗)用过的。”高太后心中大惊,知道他将来一定会对自己的措施不满。刘挚曾上疏,让高太后教导赵煦如何分辨君子和小人,高太后说:“我常与孙儿说这些,但他不以为然。”高太后由此愈加担心,更加不敢放下权力了。 元祜八年(1093年)秋,高太后病重,召大臣吕防、范纯仁等入内,对他们说:“我病将不起了。”吕防、范纯仁齐声道:“慈寿无疆,料不致有意外情事。”太皇太后道:“我今年已六十二岁,死亦不失为正命,所虑官家(宫中称皇帝为官家)年少,容易受迷,还望卿等用心保护!”吕防、范纯仁同声道:“臣等敢不遵命!”太皇太后顾谓范纯仁道:“卿父范仲淹可谓忠臣,刘太后垂帘时劝她尽母道,刘太后上宾后劝仁宗尽子道,卿当效法先人毋忝所生!”范纯仁涕泣受命。太皇太后复道:“我受神宗顾托听政九年,卿等试言九年间,我曾加恩高氏否?我为公忘私,遗有一男一女,我病且死,尚不得相见哩。”言讫泪下。喘息了好一歇,复嘱吕防、范纯仁道:“我死以后,皇上(哲宗)是不会再重用你们的了。你俩应当有自知之明,早些主动退避,让皇上另用他人,免得遭祸。”太后既然知道哲宗心性,当力戒哲宗,对吕防、范纯仁二人作颓唐语,令人难解!吕防、范纯仁劝慰数语,随即告退。 几天后,高太后病死于汴京。终年62岁,谥号为宣仁圣烈皇后, 与宋英宗合葬永厚陵(今河南巩县)。 第一百八十二章 辽道宗与萧观音 却说契丹自与宋讲和,彼此相安无事,萧太后燕燕不久即殁。情夫韩德让也相继去世。契丹主隆绪命将韩德让棺椁陪葬母旁,可谓特别孝思。 隆绪后萧氏无出,儿子宗真系宫人萧耨斤所生,萧氏取为己子。到了天圣九年,契丹主隆绪病重,萧耨斤即骂萧氏道:“老物!福可以尽享么?”隆绪稍有所闻,召宗真入嘱道:“皇后事我四十年,因他无子,取汝为嗣。我死,汝母子切勿害她,这是至要!与宋朝信誓汝宜永守,他不生衅终当和好,国家自可无忧了。”宗真唯唯受命。 太平十一年辽圣宗隆绪去世,皇太子耶律宗真继位,是为辽兴宗。六月初六日,辽兴宗的生母萧耨斤自立为皇太后,并临朝摄政。六月十五日大赦天下,改年号为景福。 左右迎合萧耨斤的意旨,诬告隆绪后萧氏谋逆,萧耨斤派官鞫治。宗真道:“先帝遗命,怎可不遵?且萧后尝抚育朕躬,恩勤备至,不尊为太后反欲加她罪名,如何使得?”宗真还算有良心。萧耨斤道:“此人不除,必为后患。”宗真道:“她既无子,又已年老,有什么异图?”萧耨斤不从,竟命将隆绪后迁至上京。 宋仁宗明道元年,宗真往猎雪林,萧耨斤竟遣中使至上京,勒令隆绪后自尽。隆绪后慨然道:“我实无罪,天下共知。既令我死,且待我沐浴更衣,就死未迟。”中使也为怜惜,暂退室外。有顷入视,隆绪后已仰药自尽了。当下返报萧耨斤,萧耨斤当然欢慰。宗真归来知道此事后怨母残忍,遂有违言。嗣是母子不和心存芥蒂。过了两年,萧耨斤阴召诸弟谋废宗真,改立少子重元。偏重元入告乃兄,宗真至此也顾不得母子之情,有天带着500名亲兵包围太后行宫,杀死她身边数十名内侍,收缴她的太后玺绶,然后用一辆囚车把她押往庆州,第二天下旨废萧耨斤为庶人,萧耨斤集团就此铲除。 兴宗对自己的弟弟重元非常感激,一次酒醉时答应百年之后传位给他,其子耶律洪基(后来的辽道宗)也未曾封为太子,只封为天下兵马大元帅。 重熙十六年七月,兴宗听报恩经有感,又将年近七旬的萧耨斤迎回奉养。但萧耨斤毫无悔意,母子间互相提防,积怨也越来越深。 澶渊之盟以后,宋辽之间实现了稳固、持久的和平,一直维持到兴宗亲政。兴宗见宋朝在宋夏战争中屡屡败北,于是一面在边界重兵压境,一面派遣南院宣徽使萧英和翰林学士刘六符与北宋交涉,他们带给宋仁宗一封信,在提出各项指责后,提出将原属北汉的领土及关南十县地归还辽国,说只有如此才能“益深兄弟之怀,长守子孙之计”。 却说西夏自元昊称帝以后,辽夏交界处的党项部落叛辽归夏;元昊个人与辽和亲之兴平公主不睦,致其忧郁而终,而西夏拖延很久才报告辽国。辽兴宗认为这是西夏对大辽的轻视,辽夏关系转向破裂。 重熙十三年九月,兴宗决意亲统十万大军征夏,但最后却中了西夏的诱敌深入之计,在河曲大败,死伤惨重,兴宗狼狈逃回云州。 重熙十八年,兴宗乘李元昊新死,再次亲征西夏,但再次为夏军所败,兴宗只好带着俘虏的元昊遗孀没移氏及大量牲畜而还。 重熙二十四年八月,兴宗病危,召见耶律洪基,晓谕他治国之纲要。初四日,兴宗在行宫去世,遗诏由耶律洪基继承帝位,是为辽道宗。 兴宗辞世后,萧耨斤一点也不悲伤,见儿媳崇圣皇后萧挞里悲泣,萧耨斤反而对她说:“你还年轻,何必哀痛如此!” 耶律洪基即位后,耶律重元假称有病,想诱使耶律洪基去探望他,然后与儿子耶律涅鲁古乘机刺杀他而夺位。宫人耶律良发觉他们的阴谋后转告耶律洪基,耶律洪基不信。耶律良让辽道宗征召耶律涅鲁古,如果他不肯前来,就可以确认此事。耶律洪基便派使者征召耶律涅鲁古,使者去后耶律涅鲁古把他扣留,使者用佩刀割破帐幕逃出。耶律洪基这才相信,于是派兵平定了叛乱。 萧氏一族在辽国掌握极大的权柄,比如承天皇太后萧绰,独自支撑辽国与北宋的对抗,打退了宋太宗的两次入侵,后来与北宋结下了檀渊之盟。而同样是萧氏一族的皇后萧观音,她的命运却堪称是古代皇后中最倒霉、最坎坷的。 她的父亲,是法天皇太后的萧耨斤弟弟。当年,兴宗对舅舅们手下留情,没有因为他们意图叛乱而灭族。萧观音锦衣玉食,聪明伶俐人见人爱。稍有长成,更是颖惠秀逸,娇艳动人。精通诗词音律、琴棋书画。其弹奏琵琶,人称辽国第一。 如此佳人,又是骨肉至亲,兴宗便做主,将观音嫁给了自己儿子、后来的道宗皇帝。算起来,萧观音还大道宗一辈。 呵呵,有点乱。 不过,这不影响夫妻二人琴瑟和鸣。两人恩恩爱爱、如胶似漆,诗文唱合、心有灵犀。道宗赞誉观音为女中才子。 因为萧观音从小就按照皇后的标准在培养,本人又多才多艺,汉人的诗词音律也颇为精通,这点与耶律洪基正好志同道合。起初两人的生活非常幸福,夫妻感情也很好。结婚不到两年,萧观音就生下了儿子耶律浚,这个儿子极得耶律洪基的宠爱,8岁被册封为皇太子。 萧观音深受中原汉文化熏陶,具有很高的汉文化素养。一次,萧观音跟随道宗秋猎,到了一个名叫伏虎林的地方,受命赋诗曰: 威风万里压南邦, 东去能翻鸭绿江。 灵怪大千俱破胆, 哪叫猛虎不投降。 然而,如此和谐的家庭,却因为一件子虚乌有的事情而瞬间破灭。 辽国有一个独特的机制叫做“四时捺钵”,皇帝不固定居住在皇宫中,而是每个季节都会迁徙到不同的国土上。这是因为辽国地广人稀,而契丹只是一个小民族,人数只占整个国家的百分之一,所以想要保持皇帝的权威,就必须随时巡游自己的领土,由当地的部族接待,并惩罚没有遵守号令的部族。狩猎就是捺钵中展现武力的最好方式。 耶律洪基是个狩猎发烧友,几乎随时都在狩猎的途中,他把国家大事都托付给大臣耶律乙辛,这就助长了耶律乙辛的不臣之心。 却说单登本来是耶律重元家的婢女,她也会弹筝。耶律洪基有次召她弹奏,可能也想宠幸她,萧观音说:“她是叛臣的婢女,你不怕她像春秋时的豫让那样为主报仇吗?”,耶律洪基听说后就没有亲近她。单登在妹妹清子面前发牢骚,而清子是耶律乙辛的情妇,耶律乙辛很快就知道单登记恨皇后了。 于是耶律乙辛命人写成粗俗的《十香词》,由单登诓请皇后“御书”。说这样可称词、书“二绝”。萧观音不知是计,手书后又写了一首自己所作的七言绝句《怀古》,诗曰: “宫中只数赵家妆, 败雨残云误君王。 惟有知情一片月, 曾窥飞燕入昭阳。” 耶律乙辛借题发挥,说这首诗里藏了宫廷琴师赵惟一的名字,是两人通奸的证据。 因为辽国无人通汉人音律,所以萧观音为了谱曲确实跟赵惟一有过接触。当时的耶律洪基长期沉迷酒色,性格暴躁,与萧观音的关系大不如前,因此听到汇报后火冒三丈,以“铁骨朵”击萧皇后,几至殒命。道宗又派参知政事张孝杰与耶律乙辛鞫审此案。二人对萧观音、赵惟一施加钉子钉、炭火烤等种种酷刑,两人都屈打成招。耶律洪基赐白绫令萧观音自尽,萧观音希望见丈夫最后一面却不可得,做《绝命词》一首含恨而终。最后萧观音的尸体还被送回了萧家。 萧皇后死后,耶律乙辛更加肆无忌惮。太康三年(公元1077年),耶律乙辛诬陷太子耶律浚图谋篡位,耶律洪基听后不分青红皂白杀死耶律浚。至此,耶律乙辛的野心逐渐暴露,直到多年以后才被耶律洪基发现并赐死。 寿昌七年正月,耶律洪基在行宫去世,终年七十岁,遗诏由孙子耶律延禧(耶律浚之子)继承帝位。耶律延禧登基后,下令追封祖母萧观音为宣懿皇后,并将其与辽道宗合葬在庆陵。可惜的是数年之后金兵攻入辽朝,肆意抢劫并翻开庆陵后,把萧观音的遗骸扔在马路上肆意践踏。一朝皇后沦落至此,实在令人叹息。 第一百八十三章 宋神宗讨伐西夏 治平四年正月初八,赵曙驾崩,太子赵顼继位,也就是神宗皇帝,尊曹太后为太皇太后,高滔滔为皇太后。 高滔滔人品没得说。她弟弟高士林任内殿崇班很长时间,当时英宗打算为他升官,高皇后谢绝说:“士林能在朝做官,已经是过分的恩典了,怎么好援照前代推恩后族的惯例呢?” 高太后出身尊贵,其曾祖是宋初名将高琼,母亲为北宋开国元勋曹彬的孙女,姨母是仁宗曹皇后。幼年时,高太后与英宗都住在宫中,曹皇后视她如亲生女儿。后来,仁宗和曹皇后亲自为两人主持婚礼,当时有“天子娶媳,皇后嫁女”之说,这种世家与皇室之间的联姻无疑有助于巩固高氏在宫中的地位。高太后经历了仁、英、神三朝中发生的仁宗立储、英宗濮议风波和神宗熙丰变法等事,政治经验很丰富,她在保证哲宗继承皇位一事上起了重大作用。 英宗驾崩后神宗继位。他要提拔自己的舅舅,高太后又阻止,说哀家亲兄弟几斤几两,这配置已经够了。神宗要给娘舅家盖一栋豪宅光耀门庭,高太后也死活不肯。最后神宗只好批了块地的指标,由高家自筹资金建房。 神宗天性孝顺友善,他侍奉英宗和皇太后,一定是站立终日,即使是盛夏酷暑或三九严寒,也是如此。曾经与岐王、嘉王在东宫读书学习,侍讲王陶讲论经史,神宗带着二王一起拜见王陶,因此朝廷内外纷纷称赞,说他言行一致是个贤才。神宗即皇帝位以后小心谦恭,尊重宰相大臣;诏求直言劝谏,考察民间疾苦,抚恤丧失父母的孩子,奉养年纪高迈的老人,救济贫困家庭。不大兴土木兴修宫室,不嗜好游山玩水。 熙宁年间,皇家作坊的工人认为坊间门巷弯曲狭窄多有不便,请求改直拓宽,神宗认为门巷尺度是太祖创制的,必有远虑,不同意改建。后来很多人因为工作太苦心生不满,手拿兵器想冲出来作乱。结果只用一个老兵把巷门关闭拒守,他们便都无法出来,全部被擒获。 有一天神宗在后园里游玩,看见有人在放牧公猪,便问有什么用处,牧养的人说:“自太祖以来,就命令养一只公猪,要把它从小养大,然后杀掉,再重新换养小的,几代都没有改变,也不知道到底有什么用。”神宗便命令把这件事取消了。一个多月以后,宫内忽然捉到施妖术的人,要找猪血来浇他却找不到,神宗这才领悟到祖先的远虑。 为了富国强兵,缓和阶级矛盾,同时挽救封建统治的危机,宋神宗于1069年任命王安石为参知政事,主持变法事宜,一场轰轰烈烈的社会改革运动就此拉开序幕。变法在一定程度上改变了北宋积贫积弱的局面,变法期间国库积蓄可供朝廷二十年财政支出,军事实力也有所增强。北宋国力强盛,雄心勃勃的宋神宗决定一展身手。 1048年正月,夏景宗李元昊为太子宁令哥刺伤身亡。没藏讹庞杀宁令哥,拥立出生仅十一个月的李谅祚为帝,尊没藏氏为皇太后。 李谅祚年幼,没藏太后摄政。太后之兄没藏讹庞自任国相总揽朝政。四月,宋朝册封李谅祚为西夏国主。 辽兴宗为雪兵败南壁之耻,乘李谅祚初立下诏亲征。夏军匆忙迎战,一路败退。到次年五月,辽军进至兴庆府周围,纵兵大掠。又攻破贺兰山西北之摊粮城,抢劫夏仓粮储积而去。西夏损失惨重向辽称臣。 1059年,李谅祚开始参与国事,他见没藏讹庞在朝中飞扬跋扈胡作非为,对其专权日益不满。李谅祚与没藏讹庞儿媳梁氏私通,李谅祚梁氏协助下除掉她的丈夫与公公,又杀妻没藏氏,梁氏被立为皇后,此后她为李谅祚生下一子。 亲政当年,李谅祚即把屈野河以西二十里耕地退还给宋朝,派出使臣与宋朝划定边界。又遣使臣赴宋朝纳贡,并“请尚公主”,宋仁宗未允纳。 1067年李谅祚病死,梁氏与李谅祚的儿子李秉常即位,朝政由梁太后与其兄弟执掌。儿子几乎是复制老子的故事。 梁太后是汉人,她的执政引起了党项上层贵族的不满。为此她下令废除丈夫谅祚实行的一切汉化措施,重新恢复党项的蕃礼,以极力拉拢党项贵族。同时不断发动对外战争,以转移国内视线。1076年李秉常亲政后,为削弱梁氏势力,与母亲发生矛盾。梁太后一不做二不休,将李秉常囚禁,帝后的矛盾引发西夏国内动乱。 消息传到东京汴梁时,宋神宗非常高兴,他认为这是一个机会,一举消灭西夏的机会,连王安石也上书说:“区区夏国,何难讨荡之有?”。1081年宋神宗以夏国主被囚为由兴师问罪,“与夏国军民,共诛国仇”,就是帮人家的儿子打妈妈。此后宋神宗集结35万大军、民夫20万,兵分五路,战线东起山西西北部,西至甘肃临洮,战线绵延数千里。 五路大军齐头并进,东西两线直逼西夏国都兴庆府。其中东路军主将种谔在无定河与西夏军展开大战,宋军大获全胜,斩首八千级。几路宋军甚至一度围攻西夏重镇灵州城。面对危局,梁太后却丝毫没有慌张,她深知宋军人数众多,后勤补给困难,于是采取坚壁清野的策划,同时利用宋军兵力分散的情况,集中优势兵力予以打击。 相比之下,宋神宗是坐镇东京遥控指挥;而梁太后却披上铠甲,率领精锐的“麻魁”女兵走上战场。她首先派出骑兵,切断宋军粮道,然后集中十万精兵,将宋军逐出六盘山地区,取得一些列重大胜利。最终宋军撤退,据学者考证此战宋军、民夫的死伤大概在二十万左右。 五路伐夏最终失败,但宋军并非出师无功,还是占领了银、石、夏、宥诸州和横山北侧一些军事要点。宋神宗也改变策略,决定采取步步推进的战略,蚕食西夏。1082年宋将徐禧、李舜建议在“银、夏、宥之界筑永乐城”,但遭到了种谔的反对,因为永乐城虽然易守难攻,但无水泉。种谔合理意见没有被采纳,宋朝发动几十万人修筑永乐城。 同年8宋朝用14天就筑成了永乐城,而永乐城犹如楔子直插西夏腹地。城池筑完后9天,梁太后率领西夏30万大军兵临城下,徐禧登城西望,不见边际。西夏军渡河时,有人建议宋将徐禧,没有采纳,反而列兵城下。但宋军一战即溃,只得困守孤城,以待援军。但沈括以及宦官李宪等人的救兵不敢冒进,援军受阻。 西夏军兵围永乐城,截断流经城中的水源,永乐城中严重缺水,“将士昼夜血战,城中乏水已数日,凿井不得泉,渴死者大半”。几十天后,天降大雨,但甘霖并没有解救宋军。新建的城墙浸水后被夏军捣垮,宋军饥疲不能拒,夏军最终攻破永乐城。宋将徐禧、李舜举、李稷、高永能等人战死,“是役也,死者将校数百人,士卒、役夫二十余万”。 经过五路伐夏、永乐城之战,宋朝“官军、熟羌、义保死者六十万人,钱、粟、银、绢以万数者不可胜计”,王安石变法所积累的财富几乎被战争耗尽。永乐城惨败的消息传到东京汴梁,宋神宗失眠了,“帝中夜得报,起环榻行,彻旦不寐”。次日早朝,面对群臣,宋神宗痛哭流涕,悔之不及。 对西夏战争的惨败,极大的打击了宋神宗的雄心壮志,一个蕞尔小国竟然再次羞辱了大宋王朝,宋神宗被一介女流打败。此后宋神宗郁郁寡欢,积劳成疾,病情逐渐加重。他一生都在追寻自己的理想,他希望重建强盛的国家,再造汉唐盛世。当这些梦想破灭之时,宋神宗也走到了人生的尽头。 神宗生病时,他年龄最大的儿子延安郡王赵佣才10岁,而两个同母弟弟却年富力强,雍王赵颢36岁,曹王赵頵30岁,论声望、地位和出身,两人中的任何一个都有资格做皇帝。当时,大臣蔡确和邢恕也有策立二王之意,他们曾想通过高太后的侄子高公绘和高公纪达到目的。邢恕以赏花为名将二人邀请到自己府中,对他们说神宗的病情已无回天之力,延安郡王年幼,雍王和曹王都很贤明,有可能成为皇位继承人。高公绘大惊,明确表示,这是邢恕想陷害他们全家,急忙与高公纪一起离开邢府。蔡确和邢恕见阴谋难以得逞,便决定拥立赵佣,以夺策立之功,并趁机除掉与蔡确有矛盾的王珪。蔡确在与王珪同去探望神宗时,问王珪对立储之事有何看法,暗中却派开封知府蔡京率杀手埋伏在暗处,只要王珪稍有异议,就将他杀死。王珪见蔡确相问,便慢吞吞地回答道:“皇上有子。”言下之意是要立赵佣。蔡确无法,只好四处张扬说他自己有策立大功。 不仅朝中大臣另有打算,赵颢和赵頵也极为关注选立皇储一事。他们时常去皇宫探视神宗病情,看过神宗后,赵颢还径直去高太后处,试图探听或是谈论些什么。神宗似乎也察觉到弟弟们的意图,但只能“怒目视之”。到了神宗弥留之际,赵颢甚至请求留在神宗身边侍疾。高氏知道后一面命侍卫禁止二王随意出入寝殿,一面让宦官梁惟简的妻子秘密赶制了一件十岁孩童穿的皇袍。 三月一日,在王珪等人前来觐见时,高氏当众夸赞赵佣性格稳重聪明伶俐,自神宗病后一直手抄佛经为神宗祈福,颇是孝顺,而且能背诵七卷《论语》,字也写得很漂亮。她还将赵佣所抄佛经传给大臣们看,让他出帘见王珪等。王珪等齐声称贺。同日,高氏降制立赵佣为皇太子,改名赵煦,皇太后权同处分军国重事。 第一百八十四章 司马光砸缸 治平四年(1067年)正月,宋英宗赵曙晏驾。左右大臣急忙派人召太子赵顼入宫即位,但此时宋英宗的双手忽然又动了一下,守在灵旁的曾公亮担心宋英宗还活着,连忙告知韩琦(时任宰相),要韩琦派人阻止太子进宫。韩琦十分镇静地说:“若先帝复生,即为太上皇,不得阻止太子入宫。”当时身为太子的赵顼被召入宫,临行前对东宫诸人说:“汝等谨守东宫门户,若陛下已选定更佳继承者,我还要回来的!”太子赵顼入宫后,在韩琦等人的拥护下即皇帝位,是为宋神宗。神宗即位后,尊皇太后曹氏为太皇太后,皇后高氏为皇太后,晋封弟赵灏为昌王,韩琦守司空兼侍中。 虽然曹氏不是赵顼的亲奶奶,赵顼也不是曹氏的亲孙子,但他们不是亲人却胜似亲人。 二月朔日,神宗初御紫宸殿朝见群臣,随即册立元妃向氏为皇后。向氏系故相向敏中曾孙女,父名经,曾为定国军留后。治平三年,出嫁颍邸,封安国夫人,至是立为皇后。 却说司马光字君实,陕川夏县人。父亲名叫司马池,任天章阁待制(宋代官名),司马光深受其父影响,自幼便聪敏好学。当时他的父亲正担任光州光山县令,于是便给他取名“光”。 司马光非常喜欢读《左传》,常常“手不释书,不知饥渴寒暑“。七岁时,他便能熟练背诵《左传》,并且能把二百多年的历史梗概讲述得清清楚楚。 有一件事使司马光闻名九州,这就是流传至今的“司马光砸缸”的故事。 说是有一天,司马光和小伙伴们在庭院里捉迷藏。 有一个小伙伴悄悄地爬上了假山。假山旁边正巧有个大水缸,里面装满了水。 这个小朋友一不留神,脚下一滑,“扑通”一声掉进大水缸里。 伙伴们一下子慌了,有的跑去找人,有的大喊:“救命啊!救命啊!有人掉进水缸里啦!” 司马光飞快地绕到假山后面,噌噌几下爬到水缸边,使劲儿伸手去拉水里的小伙伴。可是手臂太短,够不着。同伴们又急又怕,不知如何是好。有的一屁股坐在地上哭了起来。司马光的脑子里飞快地想着救人的办法,突然,他瞥见地上有一块大石头,司马光顿时有了主意。他飞跑过去,用力搬起地上的大石头,使劲儿朝水缸砸去,“砰!”的一声,水缸破了,里面的水“哗”的一下子流了出来。 水缸虽然坏了,不过掉进水缸里的小伙伴得救了。 司马光五岁的时候,有一次请姐姐帮忙剥掉胡桃的皮,姐姐弄了半天也没有剥下皮,她就生气地走开了。 一会儿后,家里的女佣看到司马光想吃胡桃就过来帮他,舀了一碗开水,把青胡桃放进了水里用开水一泡,皮很容易就被剥了下来。司马光的姐姐进来后看见他在吃胡桃,就问是谁帮他剥的。司马光说:“当然是我自己剥的了,我想了个办法,用开水一泡这皮就剥下来了,你看我聪明吧。” 正好司马光的父亲在外面看到女佣教司马光剥胡桃皮的情景,看到他撒谎便走进屋来,狠狠地训斥他:“你这孩子,怎么能说谎话!” 司马光知道自己错了,立马低头认错。从此他牢记父亲的教诲,诚实做人,不再撒谎了。 天圣九年(1031年),司马光随父亲从东京出发,一路经洛阳、潼关、宝鸡,过秦岭,前往四川广元出任利州转运使,在栈道上遇着巨蟒,司马光沉着冷静地手持利剑扎进巨蟒的尾巴,巨蟒疼得一震,滚到了深不可测的栈道下边。 司马光诚实聪明,又十分乖巧懂事,深得父亲喜爱。每逢出游或者与同僚密友交谈,司马池总把他带在身边。耳濡目染,司马光不论在知识方面,还是在见识方面,都“凛然如成人”。尚书张存主动提出将女儿许配给他。担任过副宰相的庞籍在司马池死后,也把司马光当成自己的儿子一样培养、教育。 司马光二十岁参加会试,一举高中进士甲科,从此步入仕林,初任华州(今陕西华县)判官。此时司马池正任同州知州,两地相距较近,司马光经常前往探望父母。同年,他和张存的女儿结婚。 庆历元年,司马池病死在晋州,司马光和兄长司马旦扶着父亲的灵柩回到故乡夏县。 庆历六年(1046年),司马光接到诏旨,调他担任大理评事、国子直讲。赴京之日,僚友们置酒为他饯行。司马光即席赋诗: “不辞烂醉樽前倒, 明日此欢重得无? 追随不忍轻言别, 回首城楼没晚烟!” 这时的司马光意气风发,虽然宦海茫茫,风云莫测,但仍旧怀着激动的心情来到京都。 司马光随庞籍在河东路任职期间,宋朝和西夏处于休战时期,但他并没有放松警惕,而是深入民间听取当地人意见。并州进士刘邕对边事很有研究,写成的《边议》10卷很有见地,司马光予以推荐。 司马光认为绝市和修建堡垒有利于保护边界地区安宁,于是一面禁绝边民与西夏互市,一面决定修堡。这时带兵将军郭恩乘酒出击西夏,结果大败而归,自己不得已自杀。朝廷御史审理此案,庞籍被解除节度使之职,贬谪青州知事,司马光向皇帝奏明庞籍是听了他的意见才决定修堡的,应当“独臣罪,以至典刑”。庞籍得知司马光为自己辩解,又上奏章引咎自归,请求免除司马光之罪。庞籍与司马光互相支持难能可贵。庞籍死后,司马光不忘庞籍对他的大恩,待其家人如自己的亲人。 司马光任职同知谏院期间,多次向仁宗上书解决继嗣的问题,仁宗觉得司马光真心为国家社稷考虑,终于立赵曙为皇太子。 司马光除了关注社会上层,帮助朝廷解决好皇位继承和皇帝的修身要领外,同时也把注意力放到下层人民身上。他发出了关心人民疾苦,减轻人民负担的呼声。而且这个思想几乎贯穿在他所有的奏章里。他在《论财利疏》中指出:当今天下最苦的是农民,因为“农民苦身劳力,粗衣粗食,还要向政府交纳各种赋税,负担各种劳役。收成好的年代,卖掉粮食以供官家盘剥,遇到凶年则流离失所,甚至冻饿而死”,建议切实采取一些利民措施。 仁宗死后,英宗将仁宗价值百余万的遗物颁赐群臣,司马光也获得近千缗。司马光将自己所得的赏赐全部交给谏院为公使钱。 治平四年(1067年),英宗病死,神宗赵顼即位。参知政事欧阳修极力向神宗推荐司马光,说他“德性淳正,学术通明”,神宗任司马光为翰林学士,不久,又任司马光为御史中丞。 司马光的故事还有很多,他要卖一匹马,这匹马毛色纯正漂亮,高大有力,性情温顺,只可惜夏季有肺病。司马光对管家说:“这匹马夏季有肺病,一定要告诉给买主听。”管家笑了笑说:“哪有人像你这样的呀?我们卖马怎么能把人家看不出来的毛病说出来呢。”司马光说:“一匹马多少钱事小,对人不讲真话,坏了做人的名声事大。我们做人必须诚信,要是失去了诚信,损失将更大。”管家听后惭愧极了。 交趾国遣使进贡来一只珍奇异兽,说是麒麟。司马光说:“大家都不知道麒麟是什么样子,也不知道是真是假。如果是真的,但不是它自己出现的,就算不得吉祥的象征;如果是假的,恐怕还会被远方的夷狄所笑。圣上应该厚赏使者,让他带回去。” 司马光有一个老仆,一直称呼他为“君实秀才”。一次苏轼来到司马光府邸,听到仆人叫“君实秀才”不禁好笑,戏谑道:“你家主人不是秀才,现在已经是宰相了,大家都叫他‘君实相公’呢!”老仆大吃一惊,以后见了司马光,都毕恭毕敬地尊称“君实相公”,司马光跌足长叹:“我家这个老仆,活活被子瞻教坏了。” 司马光当宰相后日理万机,案头文书堆积如山,其中有不少是旧友来函。这些人在给司马光的信中,多半是回忆旧情,欲勾起司马光的怀旧情结,然后就是叙述个人目前处境如何不好,大有怀才不遇的感叹,继而或暗示或者恬不知耻地表示希望得到司马光的提携……司马光对这些来信并不是每函必复,对其中啼饥号寒者有时也给以恰当的接济;对有意进取功名者复函表示鼓励;对厚颜讨官要爵者则置之不理。 司马光也并非全然不念旧情,公余,他也有时忆起故旧,对旧友中那些德行好、有才气的,他是忘不掉的。 这一天,史馆的刘器之来拜望司马光,谈完公事后,司马光问刘器之道:“器之,你可曾知道,你是怎样进入史馆的?” “知道知道!若不是君实兄为荐,器之将依旧是布衣寒士……” 不等刘器之说完感恩图报之类的话,司马光又问他道:“那你可知我为何要推荐你呢?” “知道知道!这完全是君实兄有念旧之情……” “哈哈!这点你就说错了!我的故友旧交倒确实不少,如果仅因念旧而荐人,那朝廷里不到处都会有我的旧友?” 刘器之听后一时茫然,他静待司马光说下去。 司马光果然接着说道:“在我赋闲居家时,你经常去我那里。我们在一起谈文论史,各抒己见,有时还争得面红耳赤。嘻嘻,回想起那段生活,还真有些意思。我当时心境不好,你常常宽慰我,鼓励我。我那时无权无势,能有你这样的朋友,真是幸事!后来我做了官,如今已是宰相,那些过去的泛泛之交,甚至仅见过一面、对答过几句话的人,都纷纷给我来信,借叙旧为名,行要官之实。可只有你是从不给我来信的人!你并不因为我居高位而生依附之心,你对我一无所求,依旧读书做学问!对失意人不踩,对得意人不捧,这就是你与其他人的最不同处。我就是冲这一点竭力向朝廷推荐你的……” 刘器之听罢,起身对司马光深深一揖:“君实兄知我,我由此更知君实兄!” 北宋士大夫生活富裕,有纳妾蓄妓的风尚。司马光和王安石、岳飞一样,是极为罕见的不纳妾、不储妓的人。婚后三十年余,妻子张夫人没有生育,司马光并未放在心上,也没想过纳妾生子。张夫人却急得要死。一次,她背着司马光买了一个美女,悄悄安置在卧室,自己借故外出。司马光见了不加理睬,到书房看书去了。美女也跟着到了书房,一番搔首弄姿后,又取出一本书随手翻了翻,娇滴滴地问:“请问先生,中丞是什么书呀?”司马光离她一丈,板起面孔拱手答道:“中丞是尚书,不是书!”美女很是无趣,大失所望地走了。 还有一次,司马光到丈人家赏花。张夫人和妈妈合计,又偷偷地安排了一个美貌丫鬟。司马光生气地对丫鬟说:“走开!夫人不在,你来见我作甚!”第二天,丈人家的宾客都知道了此事,十分敬佩,说司马光是“司马相如和卓文君”白头偕老的翻版。唯独一人笑道:“可惜司马光不会弹琴,只会骂人!”张夫人终身未育,司马光就收养了族人之子“司马康”作为养子。 司马光就这样和妻子相依为命。洛阳的灯会享誉天下,逢元宵节,张夫人想出去看灯,司马光说:“家里也点灯,何必出去看?”张夫人说:“不止是看灯,也随便看看游人。”司马光一笑说:“看人?难道我是鬼吗!” 司马光自己不纳妾,不留恋声色,对同事私通歌妓也很反感。他在出任定武从事时,同僚但凡私幸营妓,都得搞“地下工作”,偷偷摸摸地进行。一次,他听说有同僚在寺庙私会歌妓,就前去“捉奸”。同僚吓得六神无主,叮嘱歌妓越墙逃走。歌妓胆小,不肯跳墙,就匆匆忙忙地钻进和尚的床里。同僚见了司马光,终是害怕,只好一五一十地交代了实情。 司马光在洛阳编修资治通鉴时,居所极简陋,於是另辟一地下室,读书其间。当时大臣王拱辰亦居洛阳,宅第非常豪奢,中堂建屋三层,最上一层称朝天阁,洛阳人戏称:“王家钻天,司马入地。”司马光的妻子去世后,清贫的司马光无以为葬,拿不出给妻子办丧事的钱,只好把仅有的三顷薄田典当出去置棺理丧,尽了丈夫的责任。 俗语说: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在封建社会,大多数人苦读寒窗,跻身仕途,无不是为了显耀门庭荣华富贵,泽被后世荫及子孙。可司马光任官近40年,而且官高权重,竟然典地葬妻,在这些人面前,司马光的清廉更显可贵。 嘉祜八年三月,宋仁宗诏赐司马光金钱百余万,珍宝丝绸无数,但司马光不为所动。司马光年老体弱时,其友刘贤良拟用50万钱买一婢女供其使唤,司马光婉言拒之,他说:“吾几十年来,食不敢常有肉,衣不敢有纯帛,多穿麻葛粗布,何敢以五十万市一婢乎?” 仁宗在位时。王安石上书论政,长达万言。在此万言书中,陈明他对改革财政的基本原则,“因天下之力以生天下之财,取天下之财以供天下之费。”他说自宋开国以来,政府即感财力不足之苦,此皆因缺乏一良好之财政经济政策。此等政策之所以未为人所想到,只因为没有伟大的人与他共谋其事。仁宗皇帝把他的万言书看完就置请高阁了。在随后英宗皇帝当政的短短四年之中,王安石又蒙思召,但是他辞谢不就。因为仁宗无子,仁宗驾崩后他曾奏请免立英宗,因此他心中感觉不安。 后来英宗之子神宗即位,立即任王安石为江宁知府,九月又将他拜为翰林。圣命一到,王安石立即拜受官职。但是七个月后才成行。 王安石到达京都不久,司马光就和他在神宗面前争论起来,这时国库空虚,祭天大典时皇帝竟想免去赐与臣子的银两绸缎,这样可以节省一笔钱。王安石认为国库空虚完全是因为朝臣不知道生财之道。司马光反驳说:“你的所谓财政,就是在百姓身上多征捐税而已。”王安石道:“不是。善于理财者能使国库充裕而不增加捐税。”司马光说:“多么荒唐!一个国家的财富是固定的,这笔财富不是在百姓手中,就是在政府手中。不论你实行什么政策,你就是把百姓手中的钱拿过来一部分交给政府罢了。”好像也有理。 司马光的一生就干了这两件事,一是编写《资治通鉴》,二是反对王安石的新法。但是有一点必须注意:司马光与王安石政见不和,仅仅是在政治观点上有分歧,在本质上都是为国为民。王安石痛恨司马光之余,也由衷地说:“司马君实,君子人也!”一个令政敌都叹为君子的人,绝对不会是一个小人! 司马光在政治上的理解比王安石要深刻得多,在为变法的问题上斗得死去活来之后,司马光留下了这样的见解:“介甫无它,唯执拗耳”。 司马光道德才智当代罕见其匹,但他争理不争利。,他和王安石只是在政策上水火不容。当代一个批评家曾说:“王安石必行新政始允为相,司马光必除新政始允为枢密副使。” 有着高度政治敏感的司马光,觉察到了变法的不妥,但具体哪里不妥,限于当时的历史条件,司马光也无法对变法方案作出有力辩驳。终其所述只有“不妥”二字。宋神宗说他无理取闹,他不得不远离政治中心出走洛阳,有人劝他弹劾王安石,可是我们的司马大人却一口回绝了:王没有任何私心,不知道为什么要这样做?面对身为副宰相的王安石,司马光毫不犹豫地选择了退让。 第一百八十五章 王安石变法 宋仁宗景佑四年(1037年),王安石随父入京,以文结识好友曾巩,曾巩向欧阳修推荐其文,大获赞赏。 王安石自幼聪颖,酷爱读书,过目不忘,下笔成文。稍长,跟随父亲宦游各地,接触现实,体验民间疾苦。文章立论高深奇丽,旁征博引,颇有移风易俗之志。 江西有一个有名的神童,叫方仲永。方仲永出生于一个穷苦农民的家里,从小聪明可爱,天资超群。五岁时的一天,他拉着父亲的衣襟哭闹,非要笔墨纸砚不可。父亲被逼不过,只好到村里的穷秀才那儿借来文房四宝。仲永破涕为笑,手握笔管,一边念一边写道: 大海四方方, 乌龙蟠中央; 若遇天才手, 飞出写文章。 父亲听得呆了,好半天才回过神来,然后狂喜地对着苍天连连磕头。 一个五岁的山里伢崽,没受过任何教育,天生会吟诗写对,这真是一件不可思议的事。不久山里山外的人们纷纷谈论:“山里出了神童!” 自从有了仲永这个能吟诗写对的儿子,父亲乐得闭不上嘴,整天驮着仲永走街串巷,炫耀卖弄。人们也像观看什么宝贝似的,只要仲永一出来,就要他当场咏诗,有钱人还给几两碎银子。有次父亲驮着仲永来到一个镇上。一位老先生想考考仲永究竟神不神,于是出了一句上联:“子骑父当马”。谁知仲永想也没想便高声对道:“父望子成龙。”众人哗然。那位老先生竖起大拇指连声赞道:“神童,神童,真神童也”! 王安石那时也是一个十二岁的孩童,他随父亲到金溪舅舅家探亲,曾经会见过方仲永,王安石有意试试仲永的诗才。他看见一个伙计正在劈柴,便念道:“钝斧劈柴,三杈四桠,柴开节不开”。仲永瞥见一个厨妇正在切藕,随口答出:“快刀切藕,七孔八窍,藕断丝不断。”王安石一听很是佩服。 但是王安石第二次到金溪时,再问起神童方仲永,人们告诉他说:神童已经不神了,作不出诗,写不出对,和普通人一样了。王安石听说后十分感伤,还写了一篇短文记叙此事,这就是那篇着名的散文《伤仲永》。文中的意思是说,方仲永的通悟是先天的,但是后天的培养方式不对,所以才造成了这个悲剧。 王安石一心治学而不修边幅,经常蓬头垢面出现在众人面前。仁宗在世的时候,有一天宴请群臣,大臣们在池塘钓鱼。王安石对钓鱼没什么兴趣,专注思考其他事情,竟然把盘子里的鱼饵都吃光了。仁宗认为误食一粒鱼饵还情有可原,但是把整盘鱼饵都吃光实在不合常理,他感觉王安石是个奸诈之人,很不喜欢他。 其实这是宋仁宗冤枉了他,因为王安石这个人在吃东西上一向马虎,苏洵在《辨奸论》中对他就提出了严厉批评:“穿着囚犯一样的衣服,吃牲畜才会吃的食物,蓬头垢面,竟然还在那里心安理得地谈诗论史,太不像话!” 读史孤证不立,但是王安石不讲究吃穿,那是有目共睹的,朱熹的叔祖朱弁也说:“王安石从小就不讲究卫生,衣服也不洗,逮啥吃啥。” 王安石整天面目黎黑像个卖炭翁,他的门人担心他病了,就请医生来诊治。结果医生差点把嘴巴都笑歪了:“这是汗垢,不是病,洗洗脸就好了。”但王安石却说:“我就是长得黑,跟洗不洗脸没关系!” 因为“偷吃鱼饵”、“不讲卫生”,宋仁宗很不喜欢王安石,他上的变法万言书,直接被仁宗扔进了废纸堆。 宋朝流行斗鹌鹑,一只好的斗鹑比一匹好马还贵,一个少年弄到一只好鹌鹑,他的好朋友也想要,少年当然不肯割舍。这朋友仗着俩人关系不错,抢了鹌鹑就跑。少年追上去就把那个抢鹌鹑的朋友杀掉了。 案子发生在天子脚下,自然由开封府负责审理。府尹居然判鹌鹑主人死刑。王安石看到这样的判决,马上提出反驳意见:“按律,公取、窃取皆为盗。此不与而彼携去,是盗也;追而杀之,是捕盗也,虽死,当勿论。”王安石认为量刑过重,驳回了开封府的死刑判决。 开封府当然不服,就上诉到了御史台和大理寺,,宋仁宗认为王安石没道理,命令他公开认错。王安石牛脾气上来,坚持不肯认错,而且反反复复就是三个字:“我没错!” 弄得皇帝老儿也无计可施,事情不了了之(置不问)。 除了鹌鹑引发的血案,王安石还遇到了另一件奇葩案子: 话说登州有一妇女,许嫁未行,闻夫婿貌丑,心甚不平,竟暗挟利刃潜往害夫。乃夫尚未睡着,慌忙起避才得不死。只因用手遮格,被断一指而去。乃夫鸣官诉讼,知州许遵拘妇到案,见该妇姿色颇佳,与乃夫确不相配,遂有意帮她脱罪。令她一一承认,当为设法保全,该妇自然听命。许遵即以自首减罪论上达朝廷。王安石就同意了。 司马光愤然道:“妇谋杀夫,尚可减罪么?”王安石道:“妇既自首,应当减罪。”光又道:“该妇谋杀乃夫,谋自谋,杀自杀,能够减罪么?”王安石道:“若自首不得减罪,岂非自背律文?”两人相持不下,请仁宗判断。这一次仁宗袒护王安石,也说应当减罪。 其实妇女杀夫又自首,谁也不知道该不该减罪。 却说欧阳修有天在工作群里给老王发帖: 翰林风月三千首, 吏部文章二百年。 老去自怜心尚在, 后来谁与子争先。 大意是前辈们文采绚烂各领风骚,老王你继往开来前途无量。王安石在梅花窗下一边抠脚一边回聊: 他日如能窥孟子, 终身何敢望韩公。 意思是前辈过奖了。天外有天山外有山,别说孟子,我连韩愈的小指头都比不上。 王安石表面上谦虚,其实自视甚高,惟我独尊。不仅瞧不起现实中的人,就连古代圣贤他都藐视。他罢相回到金陵后,住在刘相故宅。竟然在小厅写下:“当时诸葛成何事?只合终身做卧龙”的诗句。同样的诗句有数十处之多。意思是诸葛孔明也没啥造就,只配一辈子隐居隆中,远不能和他王安石相比。 宋英宗赵曙还是王子的时候,和本家的一个小赵是亲密伙伴,两个年龄相仿血缘相近三观一致的小赵在相同的时间里同时娶新娘。庆历八年,两个小赵又同年同月同日生了小小赵,一个是未来的大宋天子赵顼,一个是未来的状元赵伯坚。 公元1067年(治平四年)正月,宋英宗驾崩,太子赵顼继位,即宋神宗,次年改元熙宁。赵顼即位时,北宋的统治面临一系列危机,军费开支庞大,官僚机构臃肿而政费繁多,加上每年赠送辽和西夏的大量岁币,使北宋财政年年亏空。据《宋史-食货志》记载,公元1065年(治平二年)宋朝财政亏空已达1750余万。广大农民由于豪强兼并、高利贷盘剥和赋税徭役的加重,屡屡暴动反抗。值此内忧外患、财政困乏之际,赵顼对宋太祖、宋太宗皇帝所制定的“祖宗之法”产生了怀疑。年轻的赵顼有理想,勇于打破传统,他深信变法是缓解危机的唯一办法。为了实现富国强兵,缓和阶级矛盾,挽救封建统治的危机,他不治宫室,不事游幸,废去元老,起用王安石主持变法。在王安石的辅助下,开始了一场两宋历史上空前绝后的大变法,在政治、经济、军事等方面进行了诸多改革,对赵宋王朝产生了巨大的影响。 在保守传统的人们眼中,王安石是个古怪的人,甚至有人从王安石的面相上断言其“眼中多白”,是奸臣之相。以张方平、苏洵为首的官员反对神宗重用王安石。但这些沸沸扬扬的议论并没有动摇神宗的决心,他决定把王安石召到身边亲自考察。 神宗先是任命王安石为江宁知府,几个月之后召为翰林学士兼侍讲。熙宁元年(1068)四月,王安石入京受命。神宗一听王安石来京,异常兴奋,马上召其进宫。神宗与王安石晤面,听取王安石有关政治、财政经济以至军事上的改革谋略之后,深感王安石就是能与自己成就大业的人才。而王安石亦被神宗励精图治、富国强兵的远大抱负所折服,君臣二人为了共同的理想和信念走到了一起。不可否认,神宗的改革理想之所以在继位之初就能付诸实施,与王安石的支持有着密切关系。 宋神宗年轻气盛,朝气蓬勃,他感到王安石提出的一整套变革方案符合自己的理想。于是重用王安石为参知政事,主持变法。在思想上,王安石主张开源,司马光主张节流。司马光和王安石因政见不同,在一些问题上进行激烈的争辩,有时在皇帝主持的议政会议上也毫不相让。 王安石既为首相,与神宗天子相知,言听计从,立志一套新法来,即农田法、水利法、青苗法、均输法、保甲法、免役法、市易法、保马法、方田法、免行法。荆公自以为是,复倡为三不足之说:“天变不足畏,人言不足恤,祖宗之法不足守。”因他性子执拗,主意一定,佛菩萨也劝他不转,人皆呼为拗相公。 熙宁三年,司马光三次写信给王安石,列举实施新法弊端,要求王安石废弃新法,恢复旧制。王安石对司马光的指责逐一反驳,并批评士大夫阶层因循守旧,表明坚持变法的决心。司马光遂上书道: 臣闻大奸似忠,大诈似信。安石外示朴野,中藏巧诈,骄蹇慢上,阴贼害物,徒文言而饰非,将罔上而欺下,臣窃忧之!误天下苍生者,必斯人也! 看官!你想神宗方信王安石,怎能瞧得进去?看到误天下苍生句,不禁怒形于色,立将原奏掷还。司马光大声道:“陛下如不见信,臣不愿与奸佞同朝,乞即解职!”神宗也不多言,命他退去,司马光辞职离京。 王安石的弟弟王安国,每憎他兄所为误国。安国为西京国子监教授,颇溺声色。时安石为相,以书戒安国道:“宜放郑声。”安国回书与安石道:“亦愿兄远佞人也。”安国又尝力谏安石,言:“天下不乐新法,皆归咎于兄,恐为家祸,宜速罢之。”安石不听。安国泣于影堂前道:“是吾家灭门矣!” 有一天御史蒋之奇上书弹劾欧阳修,说他不修私德强奸外甥女。神宗览毕当然不信。诏问之奇,之奇无从取证,只好说出一个彭思永来。 之奇的御史本由欧阳修推荐,朝臣视他为邪党,对之奇冷嘲热讽,之奇听不过去,便欲与欧阳修立异借塞众谤。欧阳修妻弟与修有嫌,捏造谣言诬修淫乱,彭思永听后转告之奇,之奇也不问真伪上章劾修。及奉诏诘责,只好将彭思永的话复奏上去。神宗再诘思永,思永也拿不出真凭实据,于是诬告反坐,思永、之奇两人一律贬谪。欧阳修辨明诬伪后对蒋之奇十分不满:当初我对你是举荐,现在你对我是举报。欧阳修要求退位,乃罢为观文殿学士,出知亳州。 王安石身上长虱子,这些琵琶状的虫子甚至出现高攀到他的胡须,传为笑柄。史料记载王安石“性不好华腴,自奉至俭,或衣垢不浣,面垢不洗。”由此可见他身上常年携带虱子也就不奇怪了。 有一个故事流传下来,说王安石从来不换他的长袍。一天几个朋友同他到一个寺院里的澡堂会。在他由浴池出来之前,朋友们特意偷偷的留在外头一件干净的长袍,用以测验他是否知道衣裳已经被换了。王安石洗完出来把那件新袍子穿上,朋友动了手脚他完全不知道。不管怎么样,他总是身上穿了件衣裳就行了。 又有一天,朋友们告诉王安石的胖太太,说她丈夫爱吃鹿肉丝。胖太太大感意外,她说:“我不相信。他向来不注意吃什么。他怎么会突然爱吃鹿肉丝了呢?你们怎么会这样想?” 大家说:“在吃饭时他不吃别的盘子里的菜,只把那盘鹿肉丝吃光了,所以我们才知道。” 太太问:“你们把鹿肉丝摆在了什么地方?”大家说:“摆在他正前面。” 太太明白了,向众人说:“我告诉你们。明天你们把别的菜摆在他前面,看会怎么样?” 朋友们第二天把菜的位置调换了,把鹿肉丝放得离他最远,大家留意他吃什么。王安石开始吃靠近他的菜,桌子上照常摆了鹿肉,他竟然完全不知道。 还有一个故事说王安石在扬州太守幕府时,他彻夜读书。那时的太守是韩琦,他后来做了宰相。王安石总是苦读通宵,天将黎明之时才在椅子中打吨。等睡醒时,已然晚了,来不及洗脸梳头发,便连忙跑到办公室上班。韩琦一看他那副样子,以为他彻夜纵情声色,就向他劝导几句。 韩琦说:“老弟,我劝你趁着年轻,多用功念点儿书吧。”王安石立在那儿未做分辩。王安石接受朝廷高位那一年,正好韩琦罢相。王安石在日记中曾有这样批评韩琦的话:“韩琦别无长处,惟面目姣好耳。” 王安石做宰相的时候,儿媳妇家的亲戚萧公子到了京城,就去拜访王安石,王安石邀请他吃饭。第二天,萧氏子穿盛装前往,料想王安石一定会用盛宴招待他。过了中午,他觉得很饿,可是又不敢就这样离开。又过了很久,王安石才下令入座,菜肴都没准备。萧公子心里觉得很奇怪,喝了几杯酒,才上了两块胡饼,再上了四份切成块的肉,上饭后,旁边只安置了菜羹罢了。萧氏子只吃胡饼中间的一小部分,把四边的都留下。王安石就把剩下的饼拿过来吃了,那个萧公子很惭愧地告辞了。 王安石任知制诰时,王安石的妻子吴氏给他买了一个妾。等到这个女人进见时,王安石惊问道: “怎么回事?” 女人回答说:“夫人吩咐奴婢伺候老爷。” 王安石又问:“你是谁?” 女人回答道:“奴家的丈夫在军中主管一船官麦,不幸沉船,官麦尽失。我们家产卖尽,不足以还官债,所以奴家丈夫卖掉奴家好凑足钱数儿。” 王安石又问:“把你卖了多少钱?” “九百缗。” 王安石把她丈夫找到,命妇人随同丈夫回去。告诉她丈夫不必退钱。 章惇,字子厚,号大涤翁,建宁军浦城(今属福建南平)人,生于北宋景佑二年(公元1035年),出身官宦世家,父亲章俞曾任职银青光禄大夫。 章惇自幼才智过人,孤傲自负,嘉佑二年(1057年)考中进士,因耻于在族侄章衡之下,两年后重新科考,考中一甲第五名,开封府第一名,任职商洛县令,不久升任雄武军(甘肃天水)节度推官。 章惇任职地方官的时候,政绩卓着,后入朝任职着作郎,得到王安石的赏识。 章惇初到京城的时候,年轻而英俊,一天傍晚,他独自在大街上行走,看到有很多轿子经过,最后面的一乘轿子里有个美艳动人的妇人,时不时掀起轿帘,挑逗章惇。 章惇经不住诱惑,就瓜兮兮跟在轿子后面,不知不觉来到一处豪宅,妇人用衣服遮挡着,让章惇和一些侍卫、仆人混在一起,进了一个院落,这里空旷深邃,仿佛长期没人居住一样。 过了一会儿,那个美艳妇人走过来,准备了丰盛的酒菜,山珍海味一应俱全。 章惇问妇人这里是啥地方,妇人笑而不答,不一会儿招呼很多美女进来,喝醉了,大家就住在一起,玩少儿不宜的游戏。 章惇就像勤劳的小蜜蜂一样,和这些美女饮酒作乐玩游戏,美女们离开后,就用一把大锁头锁上门,就这样折腾了几天几夜,章惇身体仿佛被抽空一样,轻飘飘的,萎靡不振。 一天,有个年龄稍大的妇人忽然问章惇:“这是郎君应该来玩的地方吗?你为啥要到这里?我家主人行踪不定,那方面不行,很多美姬都没有子嗣,于是主人就纵容妻妾勾引美少年,时间长了就得死人,这之前已经有好几个美少年在这里毙命了。” 章惇异常惊恐说:“那怎么办啊?” 那个妇人说:“我看你的相貌不凡,不是碌碌无为之辈,一定能免于灾祸,我家主人明天上朝起得很早,我今晚就不锁门了。 等到五更鼓响,我来招呼你,你跟着我到客厅,换上杂役的衣服,跟着那些人就能混出去了。 逃离之后不要轻易和人说起这段经历,再也不要来这条街了,否则你我都会惹上麻烦,遭遇不测之祸。” 章惇在那个妇人的帮助下,终于逃离出去。“后丞相既贵,犹以其事语族中所厚而善者,云后得其主之姓名,但不欲晓之于人耳。” 章惇贵为宰相之后,还曾对家族中厚道、善良的族人说起过这件事儿,还说已经知道那个主人的名字,但没有对外人说起过。 章惇提醒族人引以为戒,他没有因为是丑事而讳莫如深,这和他坚定自信、光明磊落的性格不无关系。 宋神宗赵顼致力改革,唯有改革才能实现梦想。改革是宣言书,改革是宣传队,改革是播种机。然而,由王安石起草的宣言书,组建的宣传队,操纵的播种机却因为触动方方面面的利益受到阻挠,其中也包括他的弟兄。 一天赵顼和两个弟兄在后花园踢足球,赌输赢。赵顼问两个弟弟赌什么?徐王说臣弟若是赢了,也不要金银财宝,也不要珍珠玛瑙,只求陛下不要再推行青苗法了。赵顼顿时像泄了气的皮球,一点兴致也没有了。 熙宁四年(1071年),开封百姓为逃避保甲,出现自断手腕现象,知府韩维报告朝廷。王安石认为施行新政,士大夫尚且争议纷纷,百姓更容易受到蛊惑。神宗则认为应听取百姓之言。 熙宁七年(1074年)春,天下大旱,饥民流离失所,群臣诉说免行钱之害,神宗满面愁容,欲罢除不好的法令。王安石认为天灾即使尧舜时代也无法避免,派人治理即可。监安上门郑侠反对变法,绘制流民旱灾困苦图献给神宗,并上疏论新法过失,力谏罢相王安石。 同年四月,曹太皇太后(慈圣皇后)、高太后(宣仁皇后高滔滔)亦向神宗哭诉“王安石乱天下”。神宗与祖母之间感情极好,见到祖母如此伤心难过,心里也是十分内疚,恰恰此时,岐王赵颢也从旁劝说神宗应该遵从太后的懿旨,新法是不会带来什么好处的。神宗心烦意乱,怒斥歧王道:“是我在败坏天下,那你来干好了!”岐王诚惶诚恐失声痛哭。神宗面临朝廷和后宫的双重阻力,不得不罢免了王安石的宰相职务,改任观文殿大学士、知江宁府,从礼部侍郎超九转而径授吏部尚书之衔。 王安石罢相后,奏请神宗让吕惠卿任参知政事,又要求召韩绛代替自己,二人坚持王安石制定的成法。吕惠卿掌握大权后,担心王安石回朝,借办理郑侠案件的机会陷害王安石的弟弟王安国,又兴起李士宁案件来倾覆王安石。韩绛觉察到吕惠卿的用意,,秘密奏请召回王安石。 熙宁八年(1075年)二月,王安石再次拜相。同年,王安石《三经义》写成,加封为尚书左仆射兼门下侍郎,吕惠卿外调为陈州知州。王安石复相后得不到更多支持,加上变法派内部分裂严重,新法很难继续推行下去。 王安石要求变法,既不是为了升官发财,也不是为了满足个人野心,完全是出于一片报国之心。虽然贵为宰相,王安石在生活方面却极为朴素,他从未贪污一分钱,也不接受别人的礼物。金钱对他似乎毫无吸引力,他连自己俸禄的数量都不清楚,拿回家之后,任家人随便花销。王安石这种无私为国的精神感动了神宗,在他眼里,王安石不是普通的臣子,而是自己的良师益友,两人之间的关系已经超出了君臣之谊。变法前期,神宗对王安石言听计从,几乎所有大事都要与王安石商量。新法实行之后,引发了巨大的反对声浪,矛头直指王安石。神宗虽然有过迟疑和动摇,但最终还是坚定地站在王安石一边。 宋神宗死后,司马光打着“以母改子”的旗号反对新法。他把变法的责任都推给王安石,攻击“王安石不达政体,专用私见,变乱旧章,误先帝任使”;全盘否定新法,诬蔑新法“舍是取非,兴害除利”,“名为爱民,其实病民,名为益国,其实伤国”。新法大部废除,许多旧法,一一恢复。 头脑较为清醒的人们曾劝告司马光,要为年幼的宋哲宗设身处地着想,异日若有人唆使哲宗反对今天的“以母改子”,后果将不堪设想。司马光说:“天若祚宗社,必无此事!” 司马光及其后继者无视小皇帝,因而激起哲宗的不满。哲宗亲政后说,他在垂帘听政期间“只见臀背”,斥责反对派全不懂君臣之义。宣仁太后一死,反对变法的旧派随之垮台,并受到沉重的打击。 第一百八十六章 才子苏东坡 话说四川眉州,古时谓之蜀郡,生出个博学名儒来,姓苏,名洵,字允明,别号老泉。老苏生下两个孩儿,大苏名轼,字子瞻,别号东坡;小苏名辙,字子由,别号颖滨。二子都有经天纬地之才,博古通今之学,同科及第,名重朝廷,俱拜翰林学士之职。天下称他兄弟谓之二苏。称他父子谓之三苏。 苏洵发奋虽晚,但是很用功,《三字经》里提到的“二十七,始发奋”就是他。苏轼的“轼”原意为车前的扶手,取其默默无闻却扶危救困,不可或缺之意。苏轼生性放达,为人率真,深得道家风范。好交友,好美食,创造许多饮食精品,好品茗,亦雅好游山林。 嘉佑元年(1056年),苏洵带着二十一岁的苏轼、十九岁的苏辙,自偏僻的西蜀地区沿江东下,于嘉佑二年进京应试。当时的主考官是文坛领袖欧阳修,策论的题目是《刑赏忠厚之至论》,欧阳修看了苏轼的文章,误认为是自己的弟子曾巩所作,为了避嫌,使他只得第二。苏轼在文中写道:“皋陶为士,将杀人。皋陶曰杀之三,尧曰宥之三。”欧阳修叹赏其文,却不知这句话的出处。及苏轼谒谢,即以此问轼,苏轼回答在《三国志·孔融传》中。欧阳修翻查后仍找不到,苏轼答:“曹操灭袁绍,以绍子袁熙妻甄宓赐子曹丕。孔融云:‘即周武王伐纣以妲己赐周公’。操惊,问出于何典,融答:‘以今度之,想当然耳’。”欧阳修听毕恍然大悟道:“此人可谓善读书,他日文章必独步天下。” 却说苏洵又生一个女儿,名曰小妹,因他父兄都是大才子,朝谈夕讲,无非子史经书;耳闻目见,不少诗词歌赋。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小妹自然也才华出众。看看长成一十六岁,苏洵立心要选天下才子与之为配。 忽一日,宰相王荆公着堂候官请老泉到府与之叙话。 王荆公,讳安石,字介甫。初及第时大有贤名。平时常不洗面,不脱衣,身上虱子无数。老泉恶其不近人情,异日必为奸臣,曾作《辨奸论》以讥之,荆公怀恨在心。后来见大苏、小苏连登制科,遂舍怨而修好。老泉亦因荆公拜相,恐妨二子进取之路,也不免曲意相交。 是日,老泉赴荆公之召,无非商量些今古,议论了一番时事,遂取酒对酌,不觉忘怀酩酊。荆公偶然夸能:“小儿王雱读书只一遍,便能背诵。”老泉带酒答道:“谁家儿子读两遍!”荆公道:“到是老夫失言,不该班门弄斧。”老泉道:“不惟小儿只一遍,就是小女也只一遍。”荆公大惊道:“只知令郎大才,却不知有令爱。眉山秀气,尽属公家矣!”老泉自悔失言,连忙告退。荆公命童子取出一卷文字,递与老泉道:“此乃小儿王雱窗课,相烦点定。”老泉纳于袖中,唯唯而出。回家睡至半夜酒醒,想起前事:“不合自夸女孩儿之才。今介甫将儿子窗课嘱吾点定,必为求亲之事。这头亲事,非吾所愿,却又无计推辞。”沉吟到晓,梳洗已毕,取出王雱所作,次第看之,真乃字字珠玑,篇篇锦绣,不觉动了个爱才之意。“但不知女儿缘分如何?”遂隐下姓名,分付丫鬟道:“这卷文字,乃是个少年名士所呈,求我点定。我不得闲暇,转送与小姐,教他批阅完时,速来回话。”丫鬟将文字呈上小姐,传达太老爷分付之语。小妹从头批点,须臾而毕。叹道:“好文字!此必聪明才子所作。但秀气泄尽,华而不实,恐非久长之器。”遂于卷面批云: 新奇藻丽,是其所长;含蓄雍容,是其所短。取巍科则有余,享大年则不足。 后来王雱十九岁中了头名状元,未几夭亡。可见小妹知人之明,这是后话。 小妹写罢批语,叫丫鬟将文卷纳还父亲。老泉一见大惊:“这批语如何回复介甫!必然取敝。”却好堂候官到门:“奉相公钧旨取昨日文卷,面见太爷还有话禀。”老泉此时手足无措,只得将卷面割去重新换过,加上好批语,亲手交堂候官收讫。堂候官道:“相公还分付过,有一言动问:贵府小姐曾许人否?倘未许人,相府愿谐秦晋。”老泉道:“相府请亲,老夫岂敢不从。只是小女貌丑,恐不足当金屋之选。相烦好言达上,但访问自知,并非老夫推托。”堂候官领命回复荆公。荆公看见卷面换了,已有三分不悦。又恐怕苏小姐容貌真个不扬,不中儿子之意,遂将姻事阁起不题。 因相府求亲不谐,小妹才名播满京城。以后慕名来求者不计其数。老泉都教呈上文字,把与女孩儿自阅。也有一笔涂倒的,也有点不上两句的。就只其中有一卷,文字做得好。卷面姓名叫做秦观。小妹批四句云: 今日聪明秀才,他年风流学士。可惜二苏同时,不然横行一世。 这批语明说秦观的文才,在大苏小苏之间,除却二苏,没人及得。那秦观字少游,扬州府高邮人。腹饱万言,眼空一世。生平敬服的只有苏家兄弟,以下的都不在意。看了小妹批句后,不由心中暗喜。又想道:“小妹才名得于传闻,未曾面试,又闻她容貌不扬,不知是何等鬼脸?如何能见她一面,方才放心。”打听得三月初一日她要到东岳庙里烧香,不如趁此机会觑个分晓。 这天五更时分,秦少游就起来梳洗,打扮个游方道人模样:头裹青布唐巾,身穿皂布道袍,腰系黄绦,足穿净袜草履,项上挂一串拇指大的数珠,手中托一个金漆钵盂,侵早就到东岳庙前伺候。天色黎明,苏小姐轿子已到。少游看见了,虽不是妖娆美丽,却也清雅幽闲。焚香已毕,少游却循廊而上,在殿左相遇。少游打个问讯云: 小姐有福有寿,愿发慈悲。 小妹应声答云: 道人何德何能,敢求布施! 少游又问讯云: 愿小姐身如药树,百病不生。 小妹一头走一头答应: 随道人口吐莲花,半文无舍。 少游直跟到轿前,又问讯云: 小娘子一天欢喜,如何撒手宝山? 小妹随口又答: 风道人恁地贪痴,那得随身金穴! 小妹一头说,一头上轿走了。 秦少游那日看了小妹容貌不丑,况且应答如响,其才自不必言。于是择了吉日亲往求亲,老泉应允,少不得下财纳币。此是二月中旬。少游急欲完婚,小妹不肯。叫他大试后再来。想不到秦观一举成名,中了制科。到苏府来拜丈人,就禀复完婚一事。老泉笑道:“今日脱白挂绿,便是上吉之日,何必另选日子。只今晚便在小寓成亲!”东坡学士也从旁赞成。 这天晚上月明入水。少游在前厅送走客人之后,迳自回房,可是在他正要进房的时候,发现房门紧闭,推也不开。正在纳闷之际,回头发现庭院里的一张小桌上整整齐齐的摆着笔墨纸砚,心中更是奇怪,正当他犯疑之时,只见房门开处一个丫鬟闪了出来。 丫鬟来到少游面前,行礼之后,对少游道:“奉小姐之命,有三个题目在此,三试俱中,方准进房。这三个纸封儿内便是题目。”说完,丫鬟打开第一个纸封儿,将题目取出交与少游。少游只见上面是一首诗:钢铁投洪冶,蝼蚁上粉墙,阴阳无二义,天地我中央。每句打一字。少游看过之后,会心一笑,心想:“这要是换作别人,肯定猜不出是什么意思。这分明是在说我假扮道士一事。于是他提起小桌儿上的笔也写下一首诗:化工何意把春催?缘到名园花自开。道是东风原有主,人人不敢上花台。写完将答案交与丫鬟送进去。里面的苏小妹看完少游的“答案”,见每句的首字合起来正是“化缘道人”四字,心想少游果然名不虚传。就这样,少游顺利通过第一关。 接着丫鬟又把第二个“试题”交与少游。少游一看仍然是一首诗:强爷胜祖有施为,凿壁偷光夜读书。缝线路中常忆母,老翁终日倚门闾。只不过这次在下面多了一句“每句一人名”。少游心想,这样简单的题目,也太低估了我的智商。于是在下面写了孙权、孔明、子思(孔子的孙子)、太公望(姜子牙)四个名字。答案无疑是对的。 少游见前两个题目已顺利过关,想必第三个题目应该也没有太大问题。于是他打开第三个题目,可是这一次他傻了眼。只见上面写着“闭门推出窗前月”,要求对出下联。少游左思右想,怎么也想不出一个好的下联来。正当他面对着一个水缸苦思冥想之时,苏轼悄悄走来了(其实这次“考试”,本就是苏轼兄妹两人设计好的),他看见少游苦思不得其解,遂在地上捡起一块儿石头儿朝少游面前的缸中扔去。“噗通”一声,水缸中天光月影顿时一片混乱。少游见此情景,灵机一动,提笔写下“投石冲开水底天”一句交与丫鬟。 丫鬟走进房中,不一会,只听“吱呀”一声,房门大开,丫鬟端着三杯酒来到少游面前说:“才子请满饮三杯,权当花红赏劳。”少游经过这番“考试”,心中意气扬扬,于是一口气喝了三杯酒,方才与小妹同房。正是: 聪明女得聪明婿, 大登科后小登科。 后来少游以才名被征为翰林学士,与二苏同官。一时郎舅三人并居史职,古所希有。 后来苏小妹先少游而卒,少游思念不置,终身不复娶。 苏东坡认识一位道友,叫做佛印禅师。你道这禅师如何出身?他是江西饶州府浮梁县人氏,姓谢名端卿,表字觉老,幼习儒书,通古今之蕴。一日应举到京,东坡学士闻其才名,每与谈论,甚相敬爱,遂为莫逆之友。 忽一日,神宗皇帝因天时亢旱,准了司天台奏章,特于大相国寺建设一百零八分大斋,征取名僧宣扬经典,祈求甘雨以救万民。命翰林学士苏试制就吁天文疏,且命他充行礼官主斋。苏试三日前便到寺中斋宿,传言御驾不日亲临。方丈铺设御座,一切规模十分齐整,把个大相国寺打扫得一尘不染。 却说谢端卿闻知此事,问东坡道:“小弟想兄长挈带入寺一瞻御容,不知可否?”东坡对他说道:“足下要去亦有何难?只消扮作侍者在斋坛承直。圣驾临幸时便得饱看。”谢端卿只为一时稚气,欣然不辞。遂去借办行头,装扮得停停当当,随东坡学士入相国寺来。东坡分付主僧,只等圣驾到来,端卿就顶侍者之名上殿执役。 幡幢五彩飘扬,乐器八音嘹亮,法事之盛自不必说。东坡学士起了香头拜了佛像,退坐于僧房之内。吃斋方罢,忽传御驾已到。东坡学士执掌丝纶日觐天颜,到也不以为事,谢端卿却是面上红热,心头突突乱跳。矜持了一回,按定心神,来到大雄宝殿,杂于侍者之中,不过是添香剪烛,供食铺灯。不一时神宗驾到,东坡学士同众僧摆班跪迎,内官捧有内府龙香,神宗御手拈香已毕,铺设净褥,行三拜礼。神宗到方丈登了御座。众人叩见以毕,神宗夸东坡学士所作文疏优美。东坡学士再拜,口称不敢。主僧取旨献茶,捧茶盘的正是谢端卿。 端卿偷眼看那圣容,果然龙凤之姿,天日之表,天威咫尺,毛骨俱悚,不敢恣意观瞻,慌忙退步。神宗见他方面大耳秀目浓眉,身躯伟岸与众不同,当下开金口启玉言,指着端卿问道:“此侍者何方人氏?在寺几年了?”主僧先不曾问得备细,一时不能对答。还是谢端卿叩头奏道:“臣姓谢名端卿,江西饶州府人,新来寺中出家。幸瞻天表不胜欣幸。”神宗见他应对明敏龙颜大喜,又问道:“卿通经典否?”端卿奏道:“臣自少读书,内典也颇知。”神宗道:“卿既通内典,赐卿法名了元,号佛印,就于御前披剃为僧。”那谢端卿的学问与东坡肩上肩下,他为应举到京,指望一举成名建功立业,如何肯做和尚?不过违背圣旨罪该万死。一时出于无奈,只能叩头谢恩。 当下主僧引端卿重来正殿参见如来,然后引至御前如法披剃。钦赐紫罗袈裟一领,随驾礼部官取羊皮度牒一道,填写佛印法名及生身籍贯付端卿受领。端卿披了袈裟紫气腾腾,分明是一尊肉身罗汉,手捧度牒重复叩头谢恩。神宗道:“卿既为僧,即委卿协理斋事,异日可作本寺住持,勿得玷辱宗门有负朕意!”说罢起驾回宫。 东坡和众僧于寺门之外跪送过了,依然来做斋事。从此端卿只称佛印,介人为他是钦赐剃度,好生敬重。原来宋时最以剃度为重,度牒一张要费钱千贯方得到手。今日端卿不费分文得了度牒,若是别人那可是千古奇逢万分欢喜。只为佛印弄假成真非出本心,一时勉强出家气闷不过,后来只在相国寺翻转经藏,把功名富贵之想化作清净无为之业。东坡学士心想:谢端卿本为上京赴举,我带他到大相国寺瞻仰天颜,遂尔披剃为僧,却不是我连累了他!他今在空门枯淡,必有恨我之意。每每于语言之间微微挑逗。谁知佛印心冷如冰,口坚如铁,全不见丝毫走作,东坡只是不信。后来东坡触犯王相连遭谪贬,到哲宗年间复召为翰林学士。其时佛印年力尚壮,仍在大相国寺挂锡。东坡想起初年披剃之事,遂劝佛印:“若肯还俗出仕,下官当力荐清职。”佛印笑而不答。 那一日仲春天气,学士正在府中闲坐,只见院子来报:“佛印禅师在门首。”学士听得教请入来。须臾之间佛印入到堂上。见学士叙礼毕,学士便令院公于后园中洒扫亭轩,邀佛印同到园中坐定。 二人对酌,酒至三巡,学士道:“筵中无乐,不成欢笑。下官家中有一乐妓,令歌数曲以助筵前之乐。”道罢便令院公传言。不多时佛印听得有唱词,真个是词歌白雪阳春,曲唱清风明月。 佛印听至曲终道:“奇哉韩娥之吟秦青之词,虽不遏住行云,也解梁尘扑簇。”东坡道:“吾师何不留一佳作?” 佛印道:“请乞纸笔。”学士遂令院公取将文房四宝放在面前。佛印心下自言:“唱是十分好了,却不知生得如何?”遂拈起笔来做一首《西江月》词: 窄地重重帘幕,临风小小亭轩。绿窗朱户映婵娟,忽听歌讴宛转。既是耳根有分,因何眼界无缘?分明咫尺遇神仙,隔个绣帘不见。 佛印写罢,学士大笑道:“吾师之词,所恨不见。”教左右卷上绣帘,唤出那女孩儿。女孩即从里面走出来,看着佛印道了个深深万福。佛印把眼一觑,女孩不但唱得好,而且生得好。但见:娥眉淡扫,莲脸微匀。笋指尖长,足步金莲。好好好,好如天上女;强强强,强似月中仙。 东坡唤院公斟酒,叫那女孩儿把盏。学士道:“此女小字琴娘,自幼在于府中,能抚七弦之琴,会晓六艺之事。吾师今日既见,送你何妨?”佛印当时已自八分带酒,言称告回。琴娘曰:“禅师且坐,再饮几杯。” 佛印又饮数杯,不由大醉,学士令院子扶入书院内,安排睡了。学士心中暗想:“我一向劝这和尚还俗出仕,他未肯松口。趁他今日酒醉,有调戏琴娘之意,若得他与这个妮子上得手时,那时拿定他破绽,定要他还俗,何怕他不从!”即唤琴娘到面前道:“你省得那和尚做的词中意吗?后两句道:‘分明咫尺遇神仙,隔个绣帘不见。’这和尚不是好人,其中有爱慕你之心。你今夜可到书院内与和尚就寝,我明日赏你三千贯钱,作房奁之资。我与你主张,教你出嫁良人。 琴娘听罢不敢不从,轻移莲步怀着羞脸,径来到书院内。佛印大醉昏迷不省,琴娘坐在和尚身边,用尖尖玉手去摇他时,一似蜻蜓摇石柱,蝼蚁撼泰山。和尚鼻息如雷,哪里摇得动! 琴娘自初更摇起,直摇到五更,争奈和尚大醉,了不得事。琴娘心中好慌,不觉两眼泪下。不料琴娘的眼泪,却好都弹在佛印的脸上。 那佛印飒然惊觉闪开眼来,壁上灯尚明。只见一个如花似玉的女子坐在身边。佛印大惊道:“你是谁家女子?深夜至此有何理说?”琴娘见问且惊且喜,揣着羞脸道个万福道:“贱妾乃日间唱曲之琴娘也,听得禅师词中有爱慕贱妾之心,故夤夜前来,无人知觉,欲与吾师效云雨之欢,万乞勿拒!” 佛印听罢大惊曰:“娘子差矣!贫僧夜来感蒙学士见爱,置酒管待,乘醉乱道,此词岂有他意?娘子可速回。倘有外人见之,吾之清德一旦休矣。”琴娘听罢哪里肯去。佛印见琴娘不肯去,便道:“是了,是了,此必是学士教你为难我来!吾修行数年,止以诗酒自娱,岂有尘心俗意。你若实对我说,我有救你之心。如是不从,别无区处。”琴娘眼中垂泪道:“果然是学士叫我来的。若是吾师肯从贱妾云雨之欢,明日赏钱三千贯出嫁良人;如吾师不从,明日即把我逐出府门。望吾师周全救我!”道罢深深便拜。佛印听罢呵呵大笑,便道:“你休烦恼!我救你。”遂去书袋内取出一幅纸,见有文房四宝在桌上,佛印捻起笔来做了四句诗: 传与巫山窈窕娘, 休将魂梦恼襄王。 禅心已作沾泥絮, 不逐东风上下狂。 当下琴娘得了此词,径回堂中呈上学士。学士看罢大喜,自到书院中,见佛印盘膝坐在椅上。东坡道:“善哉,善哉!真禅僧也!”亦赏琴娘三千贯钱择嫁良人。 东坡自此对佛印愈加敬重,虽妻妾在傍也不回避。佛印时时把佛理晓悟东坡,东坡渐渐有了信心。后来东坡临终不乱,相传已证正果。正是: 东坡不能化佛印, 佛印反得化东坡。 若非佛力无边大, 那得慈航渡爱河! 一日苏轼做一首诗偈“稽首天中天,毫光照大千,八风吹不动,端坐紫金莲”呈给佛印。禅师即批“放屁”二字,嘱书童携回。东坡见后大怒,立即过江责问禅师,禅师大笑:“学士,学士,您不是‘八风吹不动’吗,怎么一‘屁’就打过了江? 佛印富有机智捷才。一天苏东坡和佛印去游一座寺院,进了前殿,他俩看见两个面貌狰狞可怕的巨大金刚像放在门口,苏东坡问: “这两尊佛,哪一个重要?” 佛印回答:“当然是拳头大的那个。” 到了内殿,他俩看见观音像,手持一串念珠。 苏东坡问:“观音自己是佛,还数手里的那些念珠干嘛?” 佛印回答:“祷告求佛呀。” 苏东坡又问:“她向谁祷告?” 佛印说:“向她自己祷告。” 东坡又问:“她是观音菩萨,为什么向自己祷告?” 佛印说:“你知道,求人不如求己呀!” 杭州多彩多姿,而西湖又引人入胜。苏东坡也经常参与西湖上的游乐生活。西湖上的游乐分为两种,一种是家庭同乐,一种是挟妓游湖。家庭妇女是望妓而生畏意,而妓女则是望家庭妇女而有妒心。妓女们从心里盼望能跳出火坑,自己也有家有儿女。苏东坡有时和妻子儿女一齐去游湖,有时也与妓女朋友们同游。 苏东坡还有一个和尚朋友名叫了然。他常到勾栏院寻花问柳,迷上了一个妓女,名叫秀奴。最后钱财花尽,弄得衣衫褴楼,秀奴便不再见他。一夜他喝醉之下,又去找秀奴,吃了闭门羹,他闯了进去,把秀奴打了一顿之后,竟把她杀死。这个和尚因谋杀罪而受审。在检查他时,官员见他的一支胳膊上刺有一副对联:“但愿同生极乐国,免却今世苦相思。”全案调查完竣,证据呈给苏东坡。苏东坡不禁大怒,下令将了然和尚押赴刑场斩首。 从这里可以看出,苏东坡公私还是很分明的。 第一百八十七章 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在欧阳修的一再称赞下,苏轼一时声名大噪。他每有新作,立刻就会传遍京师。当父子名动京师、正要大展身手时,突然传来母亲病故的噩耗。二兄弟随父回乡奔丧。嘉佑四年十月守丧期满回京。 治平二年,苏洵病逝,苏轼、苏辙兄弟扶柩还乡,守孝三年。三年之后,苏轼还朝,震动朝野的王安石变法开始了。苏轼的许多师友,包括当初赏识他的恩师欧阳修在内,因反对新法与新任宰相王安石政见不合,被迫离京。 苏轼不得不投拜到王安石门下。元丰三年,王安石曾封荆国公,所以人称荆公。 荆公甚重其才。东坡自恃聪明,颇多讥诮。荆公因作《字说》,一字解作一义。偶论东坡的坡字,从土从皮,谓坡乃土之皮。东坡笑道:“如相公所言,滑字乃水之骨也。”一日,荆公又论及鲵字,从鱼从儿,合是鱼子;四马曰驷,天虫为蚕。东坡拱手言道:“鸠字九鸟,可知有故?”荆公不知,欣然请教。东坡笑道:“《毛诗》云:‘鸣鸠在桑,其子七兮。’连娘带爷,共是九个。”荆公恶其轻薄,左迁为湖州刺史。 东坡在湖州做官,三年任满朝京,作寓于大相国寺内。想当时得罪荆公自取其咎。分付左右备马投丞相府来。离府一箭之地东坡下马步行,见门首许多听事官吏纷纷站立。东坡举手问道:“列位,老太师在堂上否?”守门官上前答道:“老爷昼寝未醒,且请门房中少坐。”一会儿有人来见苏爷,意思要跪下去,苏东坡认得他叫徐伦,自小在丞相书房答应,职任烹茶,苏爷大不起来,于是用手搀住道:“徐掌家,不要行此礼。”徐伦道:“这门房不是苏爷坐处,且请到府中东书房侍茶。” 这东书房便是王丞相的外书房,但凡门生知友都到此处等候。徐伦引苏爷到东书房,看了坐,命童儿烹好茶伺候。然后道:“禀苏爷,小的奉老爷差遣往太医院取药,不得在此伏侍,怎么好?”东坡道:“且请治事。”徐伦去后,东坡见四壁书橱关闭,文几上只有笔砚更无余物。东坡见砚匣下露出些纸角儿,于是取而观之,原来是两句未完的诗稿,题是《咏菊)。这诗句写道:“西风昨夜过园林,吹落黄花满地金。”东坡笑道:“昔年我在京为官时,此老下笔千言不由思索。三年后也就不同了。正是江淹才尽,两句诗都不曾终韵。”念了一遍,又道:“呀,原来连这两句诗都是乱道。一年四季,风各有名:春天为和风,夏天为薰风,秋天为金风,冬天为朔风。这诗首句说西风,西方属金,金风乃秋令也,那金风一起梧叶飘黄群芳零落;然菊花开于深秋,其性属火,敢与秋霜鏖战,最能耐久,随你老来焦干枯烂,并不落瓣。说个“吹落黄花满地金”岂不是错误?兴之所发不能自己,举笔舐墨,依韵续诗二句道:“秋花不比春花落,说与诗人仔细吟。” 写完之后,东坡将诗稿折叠,压于砚匣之下,然后步出书房。到大门首与守门官瞩付道:“老太师出堂,通禀一声,说苏某在此伺候多时。因初到京中,文表不曾收拾。明早再来谒见。”说罢骑马回下处去了。 不多时荆公出堂。心下记着菊花诗二句未完韵。恰好徐伦从太医院取药回来,荆公唤徐伦送置东书房,荆公也随后入来。坐定揭起砚匣,取出诗稿一看,问徐伦道:“适才何人到此?”徐伦跪下禀道:”湖州府苏爷曾到。”荆公看其字迹,也认得是苏学士之笔。口中不语,心下踌躇:“苏轼这个小畜生,虽遭挫折,轻薄之性不改!不道自己学疏才浅,敢来讥讪老夫!明日早朝奏过官里,将他削职为民。”又想道:“且住,他也不晓得黄州菊花落瓣,也怪他不得!”叫徐伦取湖广缺官册籍来看。单看黄州府,余官俱在,只缺少个团练副使,荆公暗记在心。明日早朝密奏天子,言苏轼才力不及,左迁黄州团练副使。东坡心中不服,明知荆公为改诗触犯,公报私仇。但也只能乘马到丞相府谢恩。荆公待之以师生之礼,且开言道:“子瞻左迁黄州,乃圣上主意,老夫爱莫能助。予瞻莫要错怪老夫。”东坡道:“晚生自知才力不及,岂敢怨老太师!”荆公笑道:“子瞻大才岂有不及!只是到黄州为官,闲暇无事,还要读书博学。”东坡口中称谢,心下不服。荆公为人至俭,肴不过四器,酒不过三杯。东坡告辞。 东坡次日出京,星夜奔黄州道上。黄州合府官员知东坡天下有名才子,又是翰林谪官,出郭远迎。选良时吉日上任。过月之后家眷方到。 作为一个风流才子,苏轼的一生总共有三个伴侣。其中王弗是她的结发妻子,王弗病逝后他娶了继室王闰之。另外他还有一个侍妾朝云。总体看来苏轼的感情也是比较曲折的。 王弗是他的原配结发妻子,古代讲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王弗也是从小读过许多书非常有才华的女子,苏轼对于这个妻子也非常的敬重和爱慕,许多事情也会听从她的意见。王弗知道丈夫是个才华横溢却对生活只有一知半解的大才子。苏轼认为每个人都是好人,王弗怕他吃亏,于是每次苏轼会客的时候,王弗总会坐在屏风之后倾听,之后将自己的看法告诉苏轼。两人的感情也非常好,可是王弗不久之后就病逝了,苏轼悲痛不已便在她的坟前亲手栽重了三万松苗,将自己无限思念之情化作松苗,日日夜夜长长久久地守护爱妻。十年之后还写了着名作品《江城子·记梦》,其中“十年生死两茫茫”成了脍炙人口的诗句。 苏轼的继室王闰之其实是王弗的堂妹,她虽然不及王弗那样能干,可是也是美丽独特的,苏轼将她视作人间的精灵。作为进士之女,王闰之对苏轼也是特别崇拜仰慕的,更欣赏的是他对妻子的深情,后来王闰之25岁病逝,苏轼死后两人同穴而葬。 朝云因为家庭困苦不幸沦为舞女,苏轼也看中了她。朝云后来成了苏轼的解语花,在他被贬时依旧不离不弃。 东坡在黄州与蜀客陈季常为友。不过登山玩水饮酒赋诗,时间一长也感到极为乏味,陈季常要找歌女舞女助兴。苏东坡领教过“河东狮”的厉害,就劝陈季常说,算了吧,嫂夫人要是听见,还不跟你急啊?陈季常说,没关系的,她也就闹一阵子,过后就没事,不用管她。 光阴迅速将及一载。时当重九之后连日大风。一日风息,东坡兀坐书斋,恰好陈季常相访。东坡大喜,便拉陈季常同往后园看菊。到得菊花棚下,只见满地铺金,枝上全无一朵。唬得东坡目瞪口呆,半晌无语。陈季常问道,“子瞻见菊花落瓣,缘何如此惊诧?”东坡道:“季常有所不知。平常见此花只是焦干枯烂,并不落瓣,去岁在王荆公府中,见他《咏菊》诗道:‘西风昨夜过园林,吹落黄花满地金。’小弟只道此老错误了,续诗二句道:‘秋花不比春花落,说与诗人仔细吟。’却不知黄州菊花果然落瓣!此老左迁小弟到黄州,原来使我看菊花也。” 陈季常笑道:“学生初到此间,也不知黄州菊花落瓣,亲见方信。可见老太师学问渊博,有包罗天地之抱负。学士大人一时忽略,陷于不知,何不到京中太师门下赔罪一番,必然回嗔作喜。” 于是东坡在重阳后起身,此时尚在秋后冬前,其年又是闰八月,迟了一个月的节气,所以水势还大。上水时舟行甚迟,下水时却甚快。东坡来时正怕迟慢,所以舍舟从陆。回时乘着水势一泻千里,好不顺溜。 东坡星夜来到东京,仍投大相国寺内。第二日乘马到相府来见荆公。荆公正当闲坐,闻门上通报:“黄州团练使苏爷求见。”荆公笑道:“已经一载矣!”分付守门官:“引他东书房相见。”守门官领命。荆公先到书房,见柱上所贴诗稿,经年尘埃迷目。亲手于鹊尾瓶中,取拂尘将尘拂去,俨然如旧。东坡听说东书房相见,想起改诗的去处,面上赧然。勉强进府,到书房见了荆公下拜。荆公用手相扶,命童儿看坐。东坡坐下,偷看诗稿,贴于对面。荆公用拂尘往左一指道:“子瞻,光阴迅速,去岁作此诗,又经一载矣!”东坡起身拜伏于地,荆公用手扶住道:“子赡为何?”东坡道:“晚生知罪了!”荆公道:“你见了黄州菊花落瓣么?”东坡道:“见了。晚生才疏识浅,全仗老太师海涵。”荆公道:“读书人不可轻举妄动,须是细心察理。老夫若非亲到黄州看过菊花,诗中怎么敢乱道黄花落瓣?”东坡离席谢罪。 荆公道:“何罪之有!皆因子瞻过于聪明,以致疏略如此。老夫今日偶然无事,幸子瞻光顾。一向相处,尚不知子瞻学问真正如何。老夫不自揣量,要考子瞻一考。”东坡欣然答道:“晚学生请题。”荆公道:“且住!老夫若遽然考你,只说老夫恃了一日之长。子瞻到先考老夫一考,然后老夫请教。”东坡鞠躬道:“晚学生怎么敢?”荆公道:“子瞻把书房中书橱尽数与我开了,左右书橱内上中下三层,取书一册,不拘前后,念上文一句,老夫答不来下句,就算老夫无学。”东坡暗想道:“这老迂阔,难道这些书都记在腹内?于是拣尘灰多处任意抽书一本,随口念一句道:“如意君安乐否?”荆公接口道:“‘窃已啖之矣。’东坡道:“正是。”荆公问道:“这句书怎么讲?”东坡道:“唐人讥武则天,曾称薛敖曹为如意君,差人问候,曾有此言。”荆公道:“不是这个典故,这是一桩小笔事。汉未灵帝时,长沙郡武冈山后有一狐穴,深入数丈内有九尾狐狸二头。日久年深,皆能变化,时常化作美妇人,遇着男子往来,诱入穴中行乐。有一人姓刘名玺,入山采药,被二妖所掳。夜晚求欢,二狐快乐,称为如意君。大狐出山打食,则小狐看守;小狐出山,则大狐看守。日就月将,并无忌惮,精力衰倦。一日大狐出山打食,小狐在穴,不料酒后露其本形,刘玺恐怖。小狐求其云雨,刘玺不从。小狐大怒,生啖刘玺于腹内。大狐回穴心记刘生,问道,‘如意君安乐否?’小狐答道:‘窃已啖之矣。’二狐相争追逐,满山喊叫。樵人窃听,遂得其详。”东坡道:“老太师学问渊深,非晚辈浅学可及!” 荆公微笑道:“这也算考过老夫了。老夫还席,也要考子瞻一考。子瞻休得吝教!”东坡道:”求老太师命题平易些。”荆公道:“考别件事,又道老夫作难。久闻子瞻善于作对,今年闰了个八月,正月立春,十二月又是立春,是个两头春。老夫就将此为题,出句求对,以观子赡妙才。”命童儿取纸笔过来。荆公写出一对道:“一岁二春双八月,人间两度春秋。”东坡虽是妙才,这对出得跷蹊,一时寻对不出,羞颜可掬,面皮通红了。荆公问道:“子瞻从湖州至黄州,可从苏州经过么?”东坡道:“此是便道。”荆公道:“苏州金阊门外,至于虎丘,这一带路,叫做山塘,约有七里之遥,其半路名为半塘。老夫再出一对,求子瞻对之:‘七里山塘,行到半塘三里半。’”东坡思想多时,不能成对,只得谢罪而出。荆公终惜其才,明日奏过神宗,复了他翰林学士之职。后人有诗叹曰: 海鳖曾欺井中蛙, 大鹏张翅绕天涯。 强中更有强中手, 莫向人前满自夸。 当然王安石自己也有弄错的时候,有天他翻阅各地送来的诗文。有一天他看到广东有个秀才写的诗: 彩蝶双起舞, 蝉虫树上鸣。 明月当空叫, 黄犬卧花心。 他看了第一、二句点头称赞;看到第三、四句,禁不住暗笑起来:“明月”怎么会叫,“黄犬”岂能卧于花心,必然是少年学子乱弹琴。于是,他把这两句改成“明月当空照,黄犬卧花荫”。既用了原韵又切合实际,同时诗味又比较浓。书生知道王安石的改诗后连连称妙!——不妙也妙! 后来王安石变法失败,被迫辞去宰相职务。真是无官一身轻,王安石到各地去游玩。 一天他来到潮州,偶然同当地的一位老秀才谈起这件事。老秀才捻须笑笑说:“大人有所不知,在我们这一带,有种小鸟叫明月鸟,常在夜晚鸣叫;又有一种小虫,色黄,形体依稀若犬,民众习惯称它叫黄犬虫,夜晚喜欢蜷息在花心里。 说得王安石面红耳赤。王安石感到内疚,想起几年前乱改那位秀才写的“明月诗”,完全是因为自己无知而铸成的失误。后来王安石专程拜访了那位秀才,并当面表示了歉意。 却说监察御史程颢,系河南人,与弟程颐皆究心圣学,以修齐治平为要旨。程颢尝举进士,任晋城令。教民孝悌忠信,民爱戴如父母。后入京为着作佐郎,吕公着荐他为御史。神宗素闻程颢名,屡次召见。程颢前后进对甚多。 宋哲宗元佑元年(1086年)司马光去世,大臣们正举行明堂祭拜大典,赶不及奠祭,仪式一完成,大臣们希望赶去吊丧,程颐却拦住大家,说孔子“是日哭则不歌”,参加明堂典礼之后,不该又吊丧家。苏轼反驳说,“哭则不歌”不代表“歌则不哭”,这是叔孙通制订的礼法。”为这事苏轼、程颐两人开始结怨。 有一次国家忌日,众大臣到相国寺祷佛,程颐要求食素,苏轼责问道:“正叔(程颐表字),你不是不喜好佛教吗?为什么要吃素食?”程颐说:“礼法:守丧不可饮酒吃肉;忌日,是丧事的延续。”苏轼唱反调:“支持刘家的人露出左臂来罢!”于是范淳夫等人吃素食,而秦观、黄庭坚等则吃肉。 绍圣四年(1097年),年已六十二岁(虚岁)的苏轼被一叶孤舟送到了徼边荒凉之地海南岛儋州(今海南儋县)。据说在宋朝,放逐海南是仅比满门抄斩罪轻一等的处罚。他把儋州当成了自己的第二故乡,在这里办学堂,介学风,以致许多人不远千里追至儋州,跟从苏轼学习。为此苏轼题诗:“沧海何曾断地脉,珠崖从此破天荒。”人们一直把苏轼看作是儋州文化的开拓者、播种人,对他怀有深深的敬意。在儋州流传至今的东坡村、东坡井、东坡田、东坡路、东坡桥、东坡帽等等,表达了人们的缅怀之情,连语言都有一种“东坡话”。后人有诗叹曰: 蜀地挺生大小苏 才名卓绝冠皇都。 昭陵试策曾称赏, 无奈时艰屈相儒。 公元1100年,哲宗以25岁年纪驾崩,18岁的弟弟赵佶继位,是为宋徽宗。徽宗继位后大赦天下,已经风烛残年的苏东坡终于踏上北归路途,到了曾经流连忘返的常州终于走不动了。苏东坡给自己的一生下了个总结: 心似已灰之木, 身如不系之舟。 问汝平生功业, 黄州惠州儋州。 第一百八十八章 郑侠怒上流民图 1074年3月,河南大地已如焦土,半年未落一滴雨水。祸不单行,大旱后的蝗灾并没有放过这群贫苦的百姓。饿殍遍野,流民塞道,身无完衣,以致茹木食草充饥。但即便是这般景象,为生存而挣扎的百姓们依旧要向官僚们交重税。王安石要求变法的青苗、免役、方田、保甲等政策,被一群歪嘴和尚念成了平民身上的枷锁。心系百姓的郑侠心如火炼。 这位因王安石提拔重用而走上仕途的人,最终成为终结他恩人政治生涯的第一个转折点。 嘉佑四年(1059年),郑侠的父亲任江宁酒税监。由于父亲官卑职小,郑侠的弟妹又多,家庭生活十分清贫。郑侠的唯一出路就是矢志攻读苦学成名。当时王安石为江宁知府,闻其才华出众,对他十分重视。不但邀请他相见,还给予嘉勉慰藉,勉励他成为国士良材。 不久王安石委托门人杨骥去看望郑侠,当时正值大雪,杨郑二人开怀痛饮,最后郑侠即兴题诗一首: 浓雪暴寒斋, 寒斋岂怕哉? 漏随书卷尽, 春逐酒瓶开。 一酌招孔孟, 再斟留赐回。 醺酣入诗句, 同上玉楼台。 当王安石看到杨骥带回来的这首诗时,立马意识到这个叫郑侠的毛头小子不是一般人,将来必定高中,还发出了“真好学也!”的感慨。 有了这次互动,王安石和郑侠的交往开始频繁起来,郑侠甚至成了王安石的门生,跟随他学习。王安石被彼时尚且名不见经传的郑侠的学识和思想所惊艳,而郑侠则被这位已经名动天下的先生所折服,说二人互为知己并不过分。 治平四年,郑侠在27岁时高中进士,授秘书省校书郎。熙宁二年(1069年),王安石得到宋神宗重视,担任参知政事(即宰相),实行变法。他立即提升郑侠为光州司法参军,主管光州的民、刑案件,凡是光州的所有疑案,一经郑侠审讯清楚上报,王安石立即按照郑侠的要求给予批复,郑侠感激地把王安石当作知己,一心要竭智尽忠为国为民。 熙宁五年,郑侠任期届满,入京述职时拜见王安石。当时朝廷颁布用考试新法的办法选举人才,考中者可以越级升为京官。郑侠目睹新法的弊端,不同意施行新法,就以不熟悉新法为借口婉辞拒绝。他曾多次谒见王安石,直陈青莆法,免役法、保甲法、市易法施行过程中给人民造成的弊端,王安石没有回答。郑侠离开后就不再去见他,但是依然屡次寄书给王安石,陈述新法给人民造成的危害,希望他改弦更张。但“安石不可谏”。 其实王安石让郑侠考试新法本是好意,并无私心,可是在性格耿直的郑侠看来便不是这么回事了。他在给王安石的信里写道:“侠自浮光入京,本求一席地,执经丞相门下。不意丞相一旦当路,发言无非以官爵为先,所以待士之来者,如此而已。”也就是说王安石读书只是为了做官。 话说到这份上,言外之意溢于言表,郑侠认为自己错看了王安石,而诚心要重用郑侠的王安石听到这话,恐怕心也凉了半截。 于是郑侠将他所见到的人间炼狱用画笔描绘下来,便是《流民图》,附在奏疏里上报上级,但是被拒绝。绝望之下,郑侠冒着欺君之罪,假称军情紧急,拍马直递银台司越级上报。“银台司,掌受天下奏状案牍,抄录其目进御”。 神宗正在怀忧,忽由银台司呈上急奏,当即披阅。在奏折里郑侠这样写道: 窃闻南征北伐者,皆以其胜捷之势,山川之形,为图来献,料无一人以天下之民,质妻鬻子,斩桑坏舍,遑遑不给之状上闻者。臣仅以逐日所见绘成一图,但经眼目已可涕泣,而况有甚于此者乎?如陛下行臣之言十日不雨,乞斩臣于宣德门外,以正欺君之罪。 在那个没有照片的时代,绘画成为深宫中皇帝唯一了解世界的途径。只是这一次,在群臣一片皇帝英明、歌舞升平、天下太平的颂扬中,郑侠带来了一副已如焦土地狱般的“王土”,那平民百姓的饥馑与哀嚎,在垂拱殿中回响。 神宗赵顼决不能简单地归于昏君之列,他登基时只有19岁,而他所面对的宋王朝已显出沉沉暮气,内忧外患,官僚臃肿,军费开支与辽夏的年年岁币,令北宋难以为继,压力转嫁之下,农民也因徭役屡屡加重而揭竿而起。摆在这个青年面前的,唯有改革一途。 于是宋神宗励精图治、锐意进取,成为中国历史上少有的敢拿祖宗之法开刀的皇帝。“天变不足畏、祖宗不足法、人言不足恤”,可惜我们回望历史,大多数的改革是注定要失败的。 28岁的宋神宗人近中年,望着这份奏疏反复观图,但见图中绘着统是流民惨状,有的号寒,有的啼饥,有的嚼草根,有的茹木实,有的卖儿,有的鬻女,有的支撑不住已经奄毙道旁;另有一班悍吏尚且怒目相视,状甚凶暴。神宗瞧了这幅又瞧那幅,反复谛视,禁不住悲惨起来;当下长叹数声袖图入内,是夜辗转吁嗟竟不成寐。次日,神宗大赦天下,命地方开仓赈灾,青苗、免役、方田、保甲并行罢免。共计有十八事,并下罪己诏向天下责难自己。 那上天恰也奇怪,居然兴云作雾蔽日生风,霎时间电光闪闪雷声隆隆,大雨倾盆而下,把自秋至夏的干涸气尽行涤尽,淋漓了一昼夜,顿觉川渠皆满碧浪浮天。辅臣等乘势贡谀联翩入贺,神宗道:“卿等知道此雨由来否?”大家齐声道:“这是陛下盛德格天,所以降此时雨。”神宗道:“朕不敢当此语。”说罢从袖中取出一图递示群臣道:“这是郑侠所上的流民图,民苦如此,哪得不干天怒?朕暂罢新法即得甘霖,可见这新法不宜行呢。”王安石忿不可遏竟抗声道:“郑侠欺君罔上妄献此图,臣只闻新法行后人民称便,哪有这种流离惨状呢?”神宗道:“卿且去察访底细再行核议!”安石怏怏退出。 吕惠卿、邓绾入白神宗,请仍行新法。神宗沉吟未答,吕惠卿道:“陛下近数年来废餐忘寝成此美政,天下方讴歌帝泽,一旦信狂夫言,罢废殆尽,岂不可惜。”言罢涕泣不止。邓绾亦陪着下泪。神宗又不禁软下心肠,顿时俯允,两人领旨而出扬眉吐气,饬内外仍行新法,于是苛虐如故。 太皇太后曹氏也有所闻,因神宗入问起居,乘间与语道:“祖宗法度不宜轻改,从前先帝在日,我有闻必告,先帝无不察行,今亦当效法先帝方免祸乱。”神宗道:“现在没有他事。”太皇太后道:“青苗、免役各法,民间很是痛苦,何不一并罢除?”神宗道:“这是利民,并非苦民。”太皇太后道:“恐怕未必。我闻各种新法作自安石,安石虽有才学,但违民行政终致民怨,如果爱惜安石,不如暂令外调,较为保全。”神宗道:“群臣中惟有安石一人能任国事,不应令去。”太皇太后尚思驳斥,忽一人进来道:“太皇太后的慈训,皇上不可不思!”神宗正在懊恼,听了这语连忙回顾,来人乃是胞弟昌王赵颢,当下勃然大怒道:“是我败坏国事么?他日待汝自为可否?”赵颢不禁涕泣道:“国事不妨共议,颢并没有什么异心,何至猜嫌若此?”太皇太后也为不欢,神宗自去。过了数日,神宗又复入谒,太皇太后竟流涕道:“王安石必乱天下,奈何?”神宗道:“且俟择人代相,把他外调便了。” 却说王安石自郑侠上疏,已求去位。神宗令荐贤自代,王安石举了两人,一个是前相韩绛,一个乃是曲意迎合的吕惠卿。神宗乃令王安石出知江宁府,命韩绛为同平章事,吕惠卿为参知政事。韩、吕两人感安石恩,确守王氏法度不敢少违,时人号韩绛为传法沙门,吕惠卿为护法善神。 御史们接着以郑侠擅自动用马匹传递奏章的理由治他的罪。郑侠被流放到福建汀州。吕惠卿不想放过这个小人物,他试图再次加以死罪,神宗皇帝说:“郑侠所言非为自身也,忠诚亦可嘉,岂宜深罪。”乃移徙英州,也就是现在的广东英德。 百姓并没有忘记他们的代言人,即便在广东,郑侠也受到当地人的尊敬,争相令自己的子弟向其求学,并为他修建了一所房屋。 神宗去世后哲宗上台,在苏轼等人的力主下,郑侠重回官场,前往泉州担任地方官。徽宗时又被蔡京上书夺取了官位,自此回到老家安度晚年,至七十九岁时去世。 回望历史,郑侠只是那浩瀚史书中的一朵小火花。但他以一副《流民图》为万民请愿,成为少有的直接参与政治斗争的中国画。它承载着对统治者的不满与抗议,即便这种情绪极为隐忍与谨慎。而这也为后世画家们提供了一个范本。每当国有难、百姓流离失所时,总会有艺术家将自己的目光投向无助的贫苦百姓们,这也是他们直接对统治者表达自己的情绪之时。 纵观郑侠一生,确实是耿介绝俗名高天下。他情系生民以民为本,关心弱体群体利益,为小民奔走呼号,不诱于利禄,不动于私情,虽屡遭打击而矢志不移。虽官卑职小,而能以俭素清廉自持。自言“无功于国,无德于民,若华衣美食,与盗无异”。罢官回乡时行装中惟有一拂。邑人仰慕其廉洁,将县城主要街道名为“一拂街”以示纪念,还在利桥街建“郑公坊”以颂德,又将其故居改为“一拂先生祠”。百年后的明朝内阁首辅叶向高为郑侠“一拂先生祠”撰联: “谏草累千言,终信丹青能悟主; 归装惟一拂,始知琴鹤也妨人”。 第一百八十九章 王安石悔恨莫及 却说王安石变法以后,宁州通判邓绾贻书称颂,极力贡谀,遂荐为谏官。邓绾籍隶成都,同乡人都笑骂他。邓绾怡然自得道:“笑骂由他笑骂,好官总是我做了。” 而反对变法的吕诲积忧成疾,司马光亲往探视,见吕诲不能言,司马光不禁大恸。吕诲忽然张目道:“天下事尚可为,君实勉之!”说完就去世了。 王安石的儿子王雱自幼敏悟,当他只有几岁的时候,有个客人送给他家一头獐和一头鹿,关在一起。客人问他:“哪只是獐,哪只是鹿?”他从来没有看见过这两种稀罕的动物,看了半天答道:“獐旁边是鹿,鹿旁边是獐。”这话简直就是现代版的脑筋急转弯,客人听了十分惊奇。 1067年,二十三岁的王雱考中进士,最初任职旌德县尉。 王雱倜傥不羁风流自赏,免不得寻花问柳选色征声,所有秦楼楚馆歌妓舞娃,无不知为王公子。王安石侈谈品学,但也不能约束王雱,只好任他自由。 到了王安石秉国,王雱遂语其父道:“父亲门下多半弹冠,难道为儿的不及他们么?”王安石道:“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执政子不能预选馆职,这是本朝定例。”王雱笑道:“馆选不可为,经筵独不可预么?”安石被他一诘半晌才说道:“朝臣方谓我多用私人,若你又入值经筵,恐滋物议。”王雱又道:“阿父这般顾忌,所以新法不能遽行。”王安石踌躇多时方道:“你所做的策议都藏着否?”王雱应道:“都藏着。”王安石道:“你去取了出来我有用处。”王雱遂至室中取出藏稿。王安石叫人把它印刷成书后辗转流入大内。邓绾、曾布正想讨好王安石,乘机力荐。于是神宗召王雱入见,历任太子中允、崇政殿说书、天章阁待制兼侍读等官职。 王雱后来升任龙图阁直学士,却因病辞官没有赴任,后来病情越来越严重,每况愈下。 王雱年纪轻轻为何就病入膏肓了呢?这和他的性格有很大关系。 《宋史》记载:王雱敏感而脆弱,“为人慓悍阴刻无所顾忌、睥睨一世不能作小官”。 熙宁二年(1069年)夏,王安石设立了新法的执行机构——条例司,以太子中允程颢为重要幕僚。 一日王安石约程颢到家中商议变法事宜。 王雱光着脚丫子,披散着头发,手中拿着女人戴的帽子走了过来。 王雱很没礼貌地问父亲:“你们在谈论什么?” 王安石回答说:“施行新法屡屡遭到一些人的阻扰,我们正在商议如何应对呢。” 王雱傲慢地坐下来,大大咧咧地说:“砍了韩琦、富弼的脑袋就行了!” 程颢本是个道学先生,听了王雱的话便忍耐不住,正色道:“我与参政谈论国事,子弟不便参预。”王雱气得面上青筋一齐突出,差点欲饱以程颢老拳。王安石以目相示才怏怏不乐地走了。 王雱没地方发泄无名之火,常常向新婚妻子庞氏大发脾气。 王雱婚后一年多,庞氏生了一个儿子,王雱发现儿子长得不像自己,竟然把这个可怜的孩子折腾死了。 王安石知道庞氏没有过错,怕儿媳名誉受损,于是“择婿而嫁之”,给儿媳找个夫婿改嫁了。 熙宁九年(1076年)王雱病逝,年仅三十三岁,朝廷追赠临川伯。 俗话说:刀削不了自己的把儿,王安石把太多精力用在变法革新上,忽视了对儿子的教育,王雱人生的失败,做为父亲的王安石有着不可推卸的责任。 王雱死后,荆公招天下高僧荐度亡灵,斋醮已完,荆公焚香送佛,忽然昏倒于拜毡之上。左右呼唤不醒。到五更如梦初觉。口中道:“诧异!诧异!”夫人问其缘故。荆公眼中垂泪道:“适才昏愦之时,恍恍忽忽到一个去处,见吾儿荷巨枷约重百斤,力殊不胜,蓬首垢面对我哭诉道:‘儿父久居高位,不思行善,专一任性执拗,行青苗等新法,蠢国害民,怨气腾天,父亲做歹事,误我受此重罪!”安石大惊,遂以所居园屋舍做僧寺,赐额为“报宁院”。后人有诗叹曰: 误国欺君罪不轻,阴司报应自分明。 奸邪凡事怀私险,却告金仙洗恶名。 夫人知道后说:“‘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妾亦闻外面人言籍籍,归怨相公。相公何不急流勇退?”荆公从夫人之言,一连上了十来道表章告病辞职。天子风闻外边公论,亦有厌倦之意,遂从其请,以使相判江宁府。 宋时宰相解位,都要带个外任的职衔,到那里资禄养老,不必管事。荆公择日起身,百官设饯送行,荆公托病不见,只带一名亲吏江居与僮仆、家眷同行。 东京至金陵有水路,荆公不用官船,驾一小艇微服而行,由黄河溯流而下。将次开船,荆公唤江居及众僮仆分付:“我虽宰相,今已挂冠而归。凡一路马头歇船之处,有问我何姓何名何官何职,汝等但言过往游客,切莫对他说实话,恐惊动官府前来迎送,或骚扰居民不便。众人都道:“谨领钧旨。”江居禀道:“相公隐姓潜名,或途中小辈不识高低,有毁谤相公者何以处之?”荆公道:宰相肚中能撑船,言吾善者不足为喜;道吾恶者不足为怒。只当耳边风过去便了,切莫揽事。” 一路无话,不觉已到钟离地方。荆公住在小舟情怀抑郁,打算舍舟登陆观看风景,于是分付管家道:“此去金陵不远,你可小心伏侍夫人家眷,从水路过江,我从陆路而来。约在金陵江口相会。” 王安石打发家眷坐船,自己只带江居并两个憧仆登岸。江居禀道:“相公陆行,必用脚力。是拿钧帖到县驿取讨,还是自家用钱雇赁?”荆公道:“我分付在前,不许惊动官府,只自家雇赁便了。”江居便引荆公到一个经纪人家来。主人迎接上坐,问道:“客官要往哪里去?”荆公道:“要去江宁,欲觅肩舆一乘,或骡或马三匹。”主人道:“如今不比当初,忙不得哩!”荆公道:“为何?”主人道:“一言难尽!自从拗相公当权,创立新法,伤财害民,户口逃散。哪有空役等雇?况且民穷财尽,百姓餐餐不饱,也没闲钱去养马骡。江居问道:“你说那拗相公是谁?”主人道:“叫做王安石,听说长着一双白多黑少的狗眼睛,恶人自有恶相。”荆公一听忙垂下眼皮,叫江居莫管别人闲事。主人去了多时才来回复道:“马是没有,只寻得一头叫驴。明日五鼓到我店里。客官将银子与他。”荆公听了前番许多恶话,巴不得早点走路,分付江居但凭主人定价,不要与他计较。 日光尚早,荆公在主人家闷不过,唤童儿跟随,走出街市闲行。果然市井萧条,店房稀少。荆公暗暗伤感。步到一个茶坊,到也洁净,荆公走进茶坊,正欲唤茶,只见壁间题一绝句云: 祖宗制度至详明, 百载余黎乐太平。 白眼无端偏固执, 纷纷变乱拂人情。 后款云:“无名子慨世之作。” 荆公默然无语,连茶也没兴吃了,慌忙出门。又走了数百步,见一所道院。荆公道:“且去随喜一回,消遣则个。”走进大门,就是三间庙宇。荆公正欲瞻礼,尚未跨进殿槛,只见个壁外面粘着一幅黄纸,纸上有诗句: 五叶明良致太平, 相君何事苦纷更? 既言尧舜宜为法, 当效伊周辅圣明。 排尽旧臣居散地, 尽为新法误苍生。 翻思安乐窝中老, 先讽天津杜字声。 荆公默诵此诗一遍,问香火道人:“此诗何人所作?没有落款?”道人道:“数日前有一道侣到此索纸题诗,粘于壁上,说是骂什么拗相公的。”荆公将诗纸揭下藏于袖中默然而出。回到主人家,闷闷的过了一夜。 五鼓鸡鸣,两名轿夫和一个赶脚的牵着一头叫驴到了。荆公梳洗过后上了肩舆。江居骑驴,两个僮仆步行。约行四十余里,日光将午,到一村镇。江居下驴禀道:“相公,该打中火了。”荆公随身带有清肺干糕,分付江居道:“只取沸汤一碗来,你们自去吃饭。”荆公将沸汤用了点心,众人自去吃饭。 中火已毕,荆公复上肩舆而行,又二十里,到一村家,竹篱茅舍,柴扉半掩。荆公叫江居上前借宿,江居推扉而入。内一老叟扶杖走出,问其来由。江居道:“某等游客,欲暂宿尊居一宵,房钱依例奉纳。”老叟道:“但随尊便。”江居引荆公进门与主人相见。老叟延荆公上坐,见江居等三人侍立,知有名分,请到侧屋里另坐。老叟安排茶饭去了。荆公看粉壁上有大书律诗一首,诗云。 文章谩说自天成, 曲学偏邪识者轻。 强辨钨刑非正道, 误餐鱼饵岂真情。 好谋己遂生前志, 执拗空遗死后名。 亲见亡儿阴受梏, 始知天理报分明。 荆公阅毕惨然不乐,须臾老叟搬出饭来,从人都饱餐,荆公也略用了些。问老叟道:“壁上诗何人写作?”老叟道:“往来游客所书,不知名姓。”荆公俯首寻思:“我曾辨帛勒为鹑刑、误餐鱼饵;二事人都晓得。只亡儿阴府受梏事,我单对夫人说,并没有第二个人得知,如何此诗言及?好怪,好怪!” 荆公因问老叟:“高寿几何?”老叟道:“七十八了。”荆公又问:“有几位贤郎?”老叟扑簌簌泪下,告道:“有四子,都死了。与老妻独居于此。”荆公道:“为何四子俱夭?”老叟道:“自朝廷用王安石为相,变易祖宗制度,专以聚敛为急,拒谏饰非,驱忠立佞。始设青苗法以虐民,继立保甲、助役、保马、均输等法,纷纭不一。官府奉上而虐下,日以篓掠为事。吏卒夜呼于门,百姓不得安寝。弃产携妻逃于深山者,日有数十。此村原有百余家,今所存八九家矣。”说罢泪如雨下,荆公亦觉悲酸。又问道:“有人说新法便民,老丈今言不便,愿闻其详。”老叟道:“王安石执拗,若言不便,便加怒贬;说便,便加升擢。凡说新法便民者,都是谄佞之辈,其实害民非浅。”言毕问道:“不知那拗相公如今何在?”荆公哄他道:“现在朝中辅相天子。”老叟唾地大骂道:“这等奸邪不行诛戮,公道何在!朝廷为何不相韩琦、富弼、司马光、而偏用此小人乎!”江居见老叟说话太狠,咤叱道: “老人家不可乱言,倘王丞相闻知此语,获罪非轻了。”老叟矍然怒起道:“吾年近八十,何畏一死!若见此奸贼,必手刃其头,刳其心肝而食之。虽赴鼎镬刀锯,亦无恨矣!” 众人皆吐舌缩项,荆公面如死灰,不敢答言,起立庭中对江居道:“月明如昼,还宜赶路。”江居会意,还了老叟饭钱,安排轿马。荆公举手与老叟分别。老叟笑道:“老拙自骂奸贼王安石,与官人何干,乃怫然而去?莫非官人与王安石有甚亲故么?”荆公连声答道:“没有,没有!”荆公登舆分付快走,从者跟随踏月而行。 又走十余里,到树林之下。只有茅屋三间,荆公道:“此处颇幽寂,可以息劳。”命江居叩门。内有老妪启扉。江居告以游客贪路夜行特来借宿,明早奉谢。老妪指着其中一间屋说道:“此处空在,但宿何妨。”江居道:“不妨。”老妪取灯火安置荆公,江居与轿夫僮仆等自去睡了。一会儿闻隔壁打鼾之声,江居等俱已睡去。 荆公却展转难眠好生不乐。暗想一路行来茶坊道院、村镇人家处处有诗讥诮。这老妪独居应该与新法无干。 将次天明老妪起身,蓬着头赶二猪出门,一会儿携糠取水搅于木盆之中,口中呼:“罗,罗,罗,拗相公来!”二猪闻呼就盆吃食。婢又呼鸡:“王安石来!”群鸡俱至。江居和众人看见无不惊讶。荆公心愈不乐,因问老妪道:“老人家为何如此唤猪呼鸡?”老妪道:“官人难道不知道王安石即当今宰相,拗相公是他的浑名?自王安石做了相公,立新法以扰民。老妾二十年孀妇,子媳俱无,止与一婢同处。妇女二口也要出免役、助役等钱。钱既出了差役如故。老妾以桑麻为业,蚕未成眠便借丝钱用了。麻未上机又借布钱用了。桑麻失利只得畜猪养鸡,等候吏胥来征役钱。或与他猪,或与他鸡,自家不曾尝一块肉。故此民间都呼猪为拗相公、鸡为王安石,把王安石当做畜生,以快胸中之恨耳!”荆公暗暗垂泪不敢开言,命江居取钱谢了老妪,收拾起身。 荆公到了金陵以后,终日忧愤痰火大发。兼以气膈不能饮食。延及岁余奄奄待尽。夫人在旁堕泪问道:“相公有甚言语分付?”荆公道:“王某一生枉费精力,今日将死悔之无及。”夫人安慰道:“相公福寿正远,何出此言?”荆公叹道:“生死无常,吾被世人讥诮如此,安能久于人世乎!” 王安石有天在野外骑驴独行,看见一个农妇向他走近,跪在他面前向他呈递一份诉状,然后消失不见。他记得把诉状放在衣袋里,到家一看,那份诉状也不见了。 不几日发谵语,将手批颊自骂道:“王某上负天子,下负百姓。九泉之下,有何面目去见唐子方诸公乎?”一连骂了三日,呕血数升而死。那唐子方名介,乃宋朝一个直臣,苦谏新法不便,安石不听,也是呕血而死的。 王安石有两个弟弟,也是当朝有名的文化人。他们都不支持王安石变法,公然站在反对派的立场上,和王安石的关系很不好。王安石自己在生活上也毫不讲究,甚至是一个邋遢宰相,从没有想过用职务之便来享受富贵。当时的名人司马光、苏轼都反对他,写信质问他,但是他都一一回信说清楚了自己的看法,毫不逃避。从本性上说,他是一个浪漫理想化的人,也是一个心地纯粹的人。 王安石死后,司马光向皇帝奏请厚葬他,因为司马光也觉得,虽然他的变法失败了,但是他是真正一心为国、绝无半点私心的人,他的动机是好的,这样忠诚的人理应得到荣誉。 第一百九十章 高滔滔垂帘听政 高滔滔是个不幸的女子,中年丧夫,老年丧子。宋神宗因为改革与高太后闹得不可开交,现在壮志未酬却到了弥留之际,他皱着眉头看着高太后说:娘,要是没有什么事,我先死了。高太后的心碎了一地。 越五日,神宗驾崩,年三十有八。总计神宗在位,改元二次,共十八年。 赵煦在宋神宗灵位前继位,工作人员说宫中没有10岁小孩穿的皇袍,高太后从容地让小黄人把之前做好的衣服拿出来,穿在赵煦身上。大臣们窃窃私议爹还没死,皇帝的制服就做好了,早有预谋吧?小黄人听到后呵斥道:你们活够了吗?你们祖宗八代都活够了吗?高太后的话谁敢不听? 赵煦即位后,尊皇太后高氏为太皇太后,皇后向氏为皇太后,生母朱氏为皇太妃。祖母太皇太后临朝听政。 高太后俭以养德绝不是做表面文章,垂帘听政管理天朝是个体力活,身边工作人员心疼太后,可当时巨能钙脑黄金还没有合成出来,据说羊乳最滋补,太后的宵夜就选这款。高太后端起小碗不由蹙起眉毛:羊妈妈刚生下羊宝宝,羊乳怎么就到我碗里了?哀家不吃了! 赵煦年幼时非常喜欢读书,涉猎广泛,尤喜唐人律诗。赵煦即位时年仅九岁,有一天按照礼仪应由他接见辽朝使者。大臣蔡确担心赵煦见了辽人的容貌、服饰后会受到惊吓,先一日就对他仔细介绍辽使的容貌和服饰,重复讲了几十遍。赵煦听后严肃地问道:“辽朝使者是人吗?”蔡确说:“当然是人,不过是夷狄罢了。”赵煦说:“既然是人,我怎么会怕他呢?”蔡确没想到赵煦如此有主见,只得惶惶退下。 宋哲宗虽然年纪很小,但坐在朝廷上却是神情庄重,言谈举止不失帝王风度。史书上说他“天表粹温,进止中度”。 一次在大殿上,有个太监拿奏折时,不小心把宋哲宗的头巾碰掉了。当时宋哲宗才剃过头,头巾突然掉下来,头皮显得明光发亮,看起来滑稽可笑。殿上的大臣都忍俊不禁,只好低着头装作没看见。太监也吓得惊慌失措,站在那里不知道如何是好。旁边一个太监急忙拾起头巾,重新给宋哲宗戴上。宋哲宗始终坐在那里不发一言,不动声色,好像什么事也没有发生一样。散朝后,宫内总管过来请示如何处理那个太监,宋哲宗这个时候反而微笑着说:“区区小事,不必计较。”对这个无意出错的太监不再进行追究。 高太后的两个侄子高公绘、高公纪都该升观察使,但她坚持不允。哲宗一再请求,才升了一级。一次高公绘呈上一篇奏章,请朝廷尊崇哲宗生母朱太妃和高太后的家族。高太后见奏召来公绘问道:“你文化水平不高,怎么能写出这样的奏章?”公绘说是邢恕的主意并代为起草的,高太后不但不允所请还把邢恕逐出了朝廷。 当年明肃太后刘娥垂帘听政,就在文德殿听政办公。现在高太后垂帘听政,礼部援引刘太后有例可循,高太后不答应。苏东坡文采飞扬鞭辟入里地论证在大庆殿和在文德殿办公的利弊得失。高太后看后一笑道:静坐常思己过,闲谈莫论人非。就让我和我的大孙子一起工作吧。 高太后被后人誉为“女中尧舜”,但她在政治上却极为盲目和固执。神宗时代,高太后就是变法的主要反对者之一,她曾与仁宗曹皇后一起在神宗面前哭诉王安石新法败坏祖宗家法,害苦天下百姓。高太后垂帘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召回反对变法最坚决的司马光。司马光在神宗变法时隐居洛阳达15年之久,百姓都知道他日后可能复出,称他为“司马相公”,而许多赋闲在家的反变法官员也很钦佩他,这些人是司马光执政后更化的主要力量。司马光被召回朝廷后,立即打出“以母改子”的旗号(以神宗母高太后的名义来变更神宗朝的政治措施),全面废除新法,史称“元佑更化”。司马光废除新法之彻底,不能不说他带进了自己10多年政治上郁郁不得志的个人情绪的影响。然而,高太后却不仅一味信任司马光,委以重任,还在司马光死后,将其反对变法的措施执行到底,并起用大批反对派官员如文彦博、吕公着、范纯仁和吕大防等人,又将支持变法的官员吕惠卿、章惇和蔡确等人逐出朝廷,从而激化了统治集团内部的斗争。 司马光病殁以后,吕公着独秉政权,一切黜陟仍如光意,进苏轼为翰林学士。 苏轼一日值宿禁中,由中旨召见便殿,太皇太后问道:“卿前年为何官?”苏轼对道:“常州团练副使。”太皇太后复道:“今为何官?”苏轼对道:“待罪翰林学士。”太皇太后道:“为何骤升此缺?” “仰赖太后的恩典。” “这与老身无关。” 苏东坡只好瞎猜:“一定是皇上的恩典。” “与皇上也无关。” 苏东坡又猜道:“也许是老臣推荐。” 太后说:“与他们也没关系。” 苏东坡呆了片刻。然后说:“臣虽不肖,但从不运用关系求取官职。” 太后最后说:“这是神宗皇帝的遗诏。先王在世时,每当用膳时举着不下,臣仆们便知道是看你写的文字。他常说起你的天才,但未及进用哩。”苏轼闻言不禁感激涕零痛哭失声,太皇太后亦为泣下。哲宗见他们对哭也忍不住呜咽起来。左右内侍都不禁下泪。太皇太后见状似觉不雅,停泪语苏轼道:“这不是临朝时候,君臣不拘礼节,卿且在旁坐下,我当询问一切。”言毕即命内侍移过锦墩令苏轼旁坐,苏轼谢恩坐下。太皇太后问语片时,无非是国家政要。苏轼随问随答颇合慈意,太后赐茶给饮后复顾内侍道:“可撤御前金莲烛送学士归院。”一面说一面偕哲宗入内。两内侍捧烛导送由殿至院,苏轼真个是旷代恩荣一时无两。 高太后听政时,军国大事都由她与几位大臣处理,年少的赵煦对朝政几乎没有发言权。大臣们也以为赵煦年幼,凡事都取决于高太后。朝堂上,赵煦的御座与高太后座位相对,大臣们向来是向高太后奏事,背朝赵煦,也不转身向赵煦禀报。以致赵煦亲政后在谈及垂帘时说,他只能看朝中官员的臀部和背部。 到了赵煦十七岁时,高太后本应该还政,但她却仍然积极地听政。而此时,众大臣依然有事先奏太后,有宣谕必听太后之言,也不劝太后撤帘。高太后和大臣们的这种态度惹恼了赵煦,他心中非常怨恨,所以他亲政后大力贬斥元佑大臣。 尽管高太后和大臣在垂帘时没有考虑赵煦的感受,但他们并不放松对赵煦的教育。高太后任吕公着、范纯仁、苏轼和范祖禹等人侍读,想教育赵煦成为一个恪守祖宗法度、通晓经义的皇帝,尤其是让赵煦仰慕为士大夫津津乐道的清平盛世的宋仁宗,而不是锐意进取的神宗。 此外,高太后在生活上对赵煦的管教也很严格。为避免赵煦耽于女色,高太后派了二十个年长的宫嫔照顾他的起居,又常令赵煦晚上在自己榻前阁楼中就寝,等于限制了他自由活动的空间。 更让赵煦难以接受的是,高太后对待其生母朱氏也过于严苛。朱氏出身寒微,幼时遭遇极坎坷,入宫后,初为神宗侍女,后来生了赵煦、蔡王赵似和徐国长公主,直到元丰七年(1084年)才被封为德妃。朱氏温柔恭顺,对高太后和神宗向皇后一向都毕恭毕敬。赵煦即位后,向皇后被尊为皇太后,朱氏却只被尊为太妃,没有受到应有的待遇。在如何对待朱氏问题上,朝中有人想降低皇帝生母的等级,以凸显垂帘的太皇太后;有人主张尊崇朱氏,以显示天子的孝道。但高太后想压制朱氏,直到元佑三年(1088年)秋,才允许朱氏的舆盖、仪卫、服冠可与皇后相同。赵煦亲政后,立即下令母亲的待遇完全与皇太后向氏相同。通过赵煦生母的待遇问题,可以看出其间复杂的政治斗争背景。 高太后和元佑大臣所做的一切,对于赵煦来说,负面影响非常大。九年的历练,赵煦坐在高太后身后,把自己炼成了闷嘴葫芦。每次大臣向赵煦和高太后奏报时,赵煦都沉默不语。一切权力属于高太后。有次下班回宫的路上,高太后从霸气侧漏的狼外婆回归为和蔼可亲的老奶奶,她问赵煦道:“孙子,刚才大臣们奏事,你为什么一言不发?”赵煦回道:“该说的你都说了,我还有什么可说、能说呢?”从此两个人一起工作时,赵煦更是连个屁都不放。 赵煦常使用一个旧桌子,高太后令人换掉,但赵煦又派人搬了回来。高太后问他为何,赵煦答:“是父皇(神宗)用过的。”高太后心中大惊,知道他将来一定会对自己的措施不满。刘挚曾上疏,让高太后教导赵煦如何分辨君子和小人,高太后说:“我常与孙儿说这些,但他不以为然。”高太后由此愈加担心,更加不敢放下权力了。 元祜八年(1093年)秋,高太后病重,召大臣吕防、范纯仁等入内,对他们说:“我病将不起了。”吕防、范纯仁齐声道:“慈寿无疆,料不致有意外情事。”太皇太后道:“我今年已六十二岁,死亦不失为正命,所虑官家(宫中称皇帝为官家)年少,容易受迷,还望卿等用心保护!”吕防、范纯仁同声道:“臣等敢不遵命!”太皇太后顾谓范纯仁道:“卿父范仲淹可谓忠臣,刘太后垂帘时劝她尽母道,刘太后上宾后劝仁宗尽子道,卿当效法先人毋忝所生!”范纯仁涕泣受命。太皇太后复道:“我受神宗顾托听政九年,卿等试言九年间,我曾加恩高氏否?我为公忘私,遗有一男一女,我病且死,尚不得相见哩。”言讫泪下。喘息了好一歇,复嘱吕防、范纯仁道:“我死以后,皇上(哲宗)是不会再重用你们的了。你俩应当有自知之明,早些主动退避,让皇上另用他人,免得遭祸。”太后既然知道哲宗心性,当力戒哲宗,对吕防、范纯仁二人作颓唐语,令人难解!吕防、范纯仁劝慰数语,随即告退。 几天后,高太后病死于汴京。终年62岁,谥号为宣仁圣烈皇后, 与宋英宗合葬永厚陵(今河南巩县)。 第一百九十一章 刘皇后乐极生悲 高太后在世时对哲宗的管束颇为严厉,她希望哲宗象仁宗一样循规蹈矩,而不要象他的亲爹神宗那样折腾。 但是适得其反,随着青春期的成长,赵煦发现身边侍候自己的都是上了年纪的宫女,而后宫佳丽连个影子都看不见,哲宗表面上无可奈何,暗地里对祖母的抵触和怨恨与日俱增。 赵煦不满司马光的“以母改子”,不满元佑旧臣早年对他的冷落,更不满高太后对他的种种压抑,所以高太后去世后,凡是她支持和推行的,哲宗就坚决反对和取缔;凡是她罢黜和废弃的,哲宗就重整旗鼓启用实施。 赵煦对旧党的仇恨心理不亚于元佑时被打击的新党。首当其冲的是那些当年给他背影的朝臣们,有多远去多远。苏东坡都到儋州去了,帝国没有比这更加遥远的穷乡僻壤了。如果司马光不是早些年寿终正寝,可能会落得同样的下场。 绍圣初年,每逢郊祀大礼,朝廷要颁布大赦诏令,通常连死囚都免去死刑。有大臣请示哲宗,可否赦免贬谪的旧党官员。哲宗回答得十分干脆,说坚决不可以。绍圣四年(1097),有人建议让谪居岭南的刘挚等人“稍徙善地”,以“感召和气”,哲宗却说:“刘挚等安可徙!”连在岭南附近做些调动也不允许。而对于王岩叟,哲宗指责他当初贬蔡确时,实际上是将矛头对准自己,用心极其险恶,也就更加痛恨他。哲宗的这些言行相当于宣判了旧党人政治上的死刑,至少在哲宗统治时期,他们永无翻身之日。 赵煦即位之初,太皇太后高氏为他安排了眉州防御使兼兵马都虞侯孟元的孙女孟氏为皇后,但赵煦更加喜爱姿色过人、多才多艺的御侍刘氏,刘氏由美人进封婕妤。 刘氏仗着赵煦的恩宠,在宫中骄横跋扈,连孟皇后也不放在眼里。一次冬至朝会,后妃们按例谒见太后,至隆佑宫,太后尚未御殿,大家按不同等级坐在形制不同的座位上,向例惟皇后坐椅朱漆金饰,嫔御不得相同,偏刘婕妤立在一旁不愿坐下。内侍郝随窥知微意,也让她坐到与皇后座位相等的一个坐椅上。大家对她很不满意。这时不知谁高喊道:“皇太后驾到!”众后妃连忙起身。但等了好长时间也没见太后身影。后妃等均是莲足不能久立,复陆续坐下,刘婕妤也坐将下去。可是不知谁搞恶作剧,将刘氏的座椅偷偷抽走了。刘氏坐了个空,竟仰天跌了一交。侍从连忙扶起,但已是玉山颓倒云鬓蓬松。妃嫔等相顾窃笑,连孟后也是解颐。刘婕妤惊忿交集,如何忍耐得住?可奈太后宫中不便发作,只好咬住银牙强行忍耐,但眼中的珠泪已不知不觉地迸将下来。此时的她心中暗想:“这明明是中宫使刁,暗嘱侍从设法,诈称太后出殿,诱我起立将宝椅撤去,致我仆地。此耻如何得雪?我总要计除此人,才出胸中恶气。” 这时向太后已是出殿,御座受朝。孟后带着嫔妃行过了礼,太后也没甚问答随即退入,后妃等依次回宫。 刘婕妤踉跄归来余恨未息。郝随从旁劝慰道:“娘娘不必过悲,能早为官家生子,不怕此座不归娘娘。”婕妤恨恨道:“有我无她,有她无我,总要与她赌个上下。”说时正巧哲宗进来。哲宗见她泪眦荧荧玉容寂寂,不由问道:“今日冬至朝见太后,敢是太后有斥责吗?”婕妤呜咽道:“太后有训理所当从,怎敢生嗔?”哲宗道:“此外还有何人惹卿?”婕妤只是哭着不答一言。郝随即在旁跪奏大略,一口咬定是皇后阴谋。哲宗道:“皇后循谨,应当不至于有这种事情。”婕妤接口道:“都是妾的不是,望陛下撵妾出宫。”说完竟枕着哲宗足膝一味娇啼。哲宗生平宠爱莫如刘婕妤,看她愁眉泪眼仿佛带雨梨花,于是软语温存好言劝解,才得婕妤罢哭。哲宗复令内侍取酒肴与婕妤对饮消愁,待到酒酣耳热已是夜色沉沉,哲宗便就此留寝。刘婕妤自然是艳语浓情参入谗言。 福庆公主偶得奇病医治无效,太后有姊颇知医理,尝疗后疾,公主亦令她诊治。她穷极无法,别觅道家治病符水入治公主。谁料宫中造谣构衅啧有烦言,说是中宫厌魅防有内变。哲宗即命内押班梁从政与皇城司苏珪彻底究治。梁、苏滥用非刑,逮捕一干人犯尽情搒掠,甚至断肢折体胁使诬供。孟后待下本宽,宦妾等多半感德哪肯无端妄扳?梁、苏大怒竟令割舌,最后凭空架造捏成冤狱。哲宗闻奏下诏废后,令出居瑶华宫,号华阳教主玉清静妙仙师,法名冲真。 向太后传帝入见,哲宗即往谒太后。向太后道:“哪有废立皇后的道理?皇后无子可废,下一个不是轮到我么?”哲宗连称不敢,既而退还御寝。 哲宗废去孟后未免后悔,蹉跎三年未立中宫。所谓狐媚偏能惑主,蛾眉不肯让人,刘婕妤能歌善舞琵琶十级。一曲清歌一段妙舞,一张“明艳冠后庭”的蛇精脸,赵煦想不跟她生孩子都难。 刘婕妤日夕觊望格外献媚,不久果然怀妊,刘婕妤东祷西祀期得一子,至十月满足临盆分娩,真产下一位郎君。这喜事非同小可,刘妃原是心欢,哲宗亦甚快慰。于是宫廷奏章一日数上,请立刘妃为后。哲宗乃命礼官备仪,册立刘氏为皇后。 哲宗择日御文德殿,亲授刘后册宝。,刘后数年怨忿一旦销除,正是扬眉吐气说不尽的快活。哪知道福兮祸伏乐极悲生,刘后生子名茂,才经二月有余,忽生了一种奇疾,终日啼哭饮食不进,太医不能疗治竟尔夭逝。刘后悲不自胜徒唤奈何。偏偏福无双至祸不单行,四天之后,刘氏的女儿扬国公主也暴病死去。 这些事对赵煦造成不小的打击,不久也生起病来,好容易延过元符二年,到了三年元日卧床不起。御医等日夕诊视龟鹿齐投,终不能挽回寿数。正月八日哲宗驾崩,享年二十有五。总计哲宗在位改元二次,阅一十五年。 神宗一共有十四个儿子,但是从老大到老五,及老七、老八、老十这八个儿子全都夭折了,只留下六个长成年的皇子,哲宗是第六子,徽宗是第十一子。 哲宗归天,又没有儿子,那么到底由五个弟弟里面的哪个来承继大统呢?当时的太后,也就是神宗的皇后向氏,就召集百官来商量这事。向氏在徽宗承继大统这件事上,起了非常关键的作用。向太后本人没有亲生的儿子,哲宗也不是她生的,所以哲宗下面这五个弟弟谁来继统,在她眼里是无所谓的。向太后隔着帘子问大臣:“大行皇帝归天,没有子嗣,诸位爱卿,你们看谁来继统?” 宰相章惇抗声道:“依礼律论,应当立皇上同母弟简王赵似。”向太后道:“老身无子,诸王皆神宗庶子,不能这般分别。” 因为哲宗皇帝本身就是庶出,不是向太后亲生,而是朱太妃所生。现在如果再立朱太妃所生的简王,那朱太妃就有两个儿子先后为帝。太后虽然是正位中宫,但若朱太妃的两个儿子都当皇帝,那太后和朱太妃的关系就不好处了。因此太后勃然变色,章惇的这个提议也就作废了。 “如果不选赵似,那就立申王赵佖。”章惇又道。向太后道“申王年长,但眼睛患病。不便为君,所以还是立端王为好!”表面上看,向太后办事公平,但在这些冠冕堂皇的言辞背后,显然是在偏袒赵佶,为其继承皇位寻找合情合理的借口。章惇是反对端王即位的,他认为“端王轻佻,不可以君天下”,这是将攻击的矛头直接转向了赵佶的人品,而向太后却不以为然。双方为此僵持不下,互不相让。关键时刻,知枢密院曾布首先附和太后之议,尚书左丞蔡卞、中书门下侍郎许将也相继表示赞同。章惇势处孤立,只好缄口不言。乃由太后宣旨,召端王佶入宫,即位柩前,是为徽宗皇帝。曾布请太后权同处分军国重事,太后谓嗣君年长,不必垂帘。徽宗泣恳太后训政,移时乃许。 在皇兄早亡,又无子嗣,宰相失言,太后力挺,且群臣相嫉的因缘际会之下,在章惇一句“端王轻佻,不可以君天下”的大喝声中,宋徽宗承继大统,当上了皇帝,拉开了北宋王朝最后一场戏的帷幕。 25年后金兵攻破开封城,带走了徽宗赵佶和刚刚做了1年零2个月的钦宗赵桓。1127年,徽宗的第9个儿子,一直出差在外的赵构在南京(今商丘)继位,南下的金兵步步紧逼,赵构带着臣僚步步惊心退到临安府(今杭州)。 公元1132年,大宋迁都杭州。在人间天堂的杭州有人从市场上带回来一个水晶碗进献给赵构,赵构一见泪如雨下,当年宋哲宗赵煦下葬的时候,这个水晶碗就放在赵煦身边。赵构睹物思人,一边哭一边恨让伯父赵煦死了也不安宁的金兵。 公元1148年,太常少卿方庭硕受命出使金国,路过永泰陵时只见荒草离离,宋哲宗的骸骨就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方庭硕眼含热泪,恭恭敬敬地捡起骸骨用衣服包起来。这个忠直的大臣心里恨透了金兵,不过宋仁宗的昭陵却完好无缺。这些都是后话。 第一百九十二章 徽宗即位 农历五月初五是中国的端午节,古时候的这一天,全国家家户户都要贴上钟馗像,挂上艾叶菖蒲,饮雄黄酒,这一切其实不是为了纪念屈原或者伍子胥,而是出于迷信的目的——避邪。因为在先秦时代,民间普遍认为五月是个毒月,五日是恶日,这天出生的人一定是个晦气的人。从科学来说端午节是毒月恶日的说法纯属胡扯,但有位皇帝端午节出生,他的一生却真的很倒霉,这个皇帝就是宋徽宗赵佶。 据明人《良斋杂说》记载:宋神宗有一次去秘书省,看到南唐后主李煜的画像,画中人物文采风流,儒雅俊俏,神宗皇帝再三惊讶。这期间后宫的一位嫔妃怀孕,神宗皇帝梦到李后主来参谒。后来这位嫔妃生下的孩子就是端王,也就是之后的宋徽宗。所以人们就说,宋徽宗是南唐后主李煜投胎转世,因为李煜的南唐被宋太祖所灭,于是就投胎为宋太祖的子孙,也把宋朝搞亡。徽宗皇帝被金人俘虏后,金人对他就像当年宋太祖对李后主一样。这个故事根本就是无稽之谈!如果宋徽宗真的是李后主转世,他还要二次受辱吗?他真的转世报仇也转到金国辽国呀!转你宋国来当仇人的后代吗? 宋徽宗出生的时候因为是五月初五,宋神宗为了赶走晦气,就把他送到宫外寄养。哄自己入睡的不是亲娘,教自己说话的不是亲爹,宋徽宗的童年可想而知是多么痛苦。等到长大一些的时候,他才被接回宫里。先后被封为遂宁王、端王。 徽宗自幼爱好笔墨、丹青、骑马、射箭、蹴鞠,对奇花异石、飞禽走兽有着浓厚的兴趣,尤其在书法绘画方面,更是表现出非凡的天赋。后人这样写他: 善写墨君竹,能挥薛稷书;通三教之书,晓九流之法。朝欢暮乐,依稀似剑阁孟蜀王;爱色贪杯,仿佛如金陵陈后主。 宋神宗留下许多子嗣,向太后为什么偏偏看上赵佶,并全力扶持他登上皇位呢?原来赵佶从小聪慧,诸事皆通,学识出众,很有才华。加之少时起便留连花丛,很会得女人欢心。各藩王就藩之后,他不同于其他藩王安静地待在家里,而是时常进宫陪向太后说话,逗得向太后很是开心。做一件事不难,但要坚持做一件事就不容易了。长此以往,向太后心里就觉得这孩子孝顺,懂事。而且赵佶喜好书画,喜欢“搞艺术”,向太后也善书行草。两人有共同爱好。 宋哲宗病入膏肓后,向太后悄悄让小黄人去泰州天庆观找徐半仙测字,徐半仙给了一个蜡丸让小黄人带回来,向太后打开一看,上书:赵佶,吉人也。其实赵佶一点都不吉,徐半仙完全是胡说。 还有一个原因说是赵佶与向太后身边的一位侍俾郑氏有染。向太后在思考皇位继承人的时候,郑氏在一旁为赵佶说了许多好话,因此赵佶这位艺术家才当上了皇帝,不知道九泉之下的向太后,看到自己亲手选定的继承人最后将宋朝带入另一种境地,心里该是一种什么样的滋味? 不过宋徽宗的艺术成就还是不错的,他自创一种书法字体,笔势劲逸,意度天成,自号瘦金书,他的花鸟画自成“院体”,《宋史会要》评价说:“宋徽宗诸事皆能,独不能为君耳!”编写《宋史》的史官感慨地说,如果当初章惇的意见被采纳,北宋也许是另一种结局。 却说徽宗系神宗第十一子,系陈美人所生,神宗崩,陈氏亡。徽宗追尊为皇太妃,尊先帝后刘氏为元符皇后,立夫人王氏为皇后,特进章惇为申国公。向太后“权同处分军国事”。太后在神宗时即是守旧派,当政后随即任命守旧派、韩琦长子韩忠彦为执政,不久又升任右相,左相章惇、执政蔡卞等相继受攻击,蔡卞被贬任知府。徽宗同时恢复被贬逐的守旧派官员的名位,守旧派官员接着相继上台。当年七月,向太后还政后不久,反对立徽宗为帝的左相章惇被罢相,韩忠彦升任左相,曾布升任右相。 赵佶是个属狗的皇帝。大臣范致虚是个谏(贱)官。有次范致虚写信给赵佶说你是个狗皇帝,而开封人喜欢吃狗肉,您应该下令禁止屠狗。没有买卖就没有伤害,也是对您最起码的尊重。赵佶一听立即准奏!于是禁止屠狗的方案很快在京城得到实施,各级政府机构设立举报箱,实名举报屠狗卖狗的行为,举报者赏钱两万。 有位太学生偏好吃狗肉,可他到肉店里只看见羊头没有狗头,他转身想走。屠夫从柜台下边拿出一块肉说:我这里有转基因羊肉,你要吗?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我要的就是它。到了除夕,巡防队下来检查,屠夫叫娘子把肉撤下来。娘子问:为什么呢?屠夫道:应付检查呗,因为狗肉不能上席面。这就是挂羊头卖狗肉的由来。不是弄虚作假以次充好,而是不许卖狗肉! 这道法令让底层百姓苦不堪言,也让很多屠狗夫失业,民间怨声载道。但满朝文武没人敢反对这道法令。主要原因有两点:其一,当时士大夫阶层普遍不吃狗肉,这道法令对他们没有影响。其二,这道政令是大臣范致虚建议、皇帝亲自首肯的,谁愿意得罪皇帝和权臣呢?直到有个大人物出现,这道法令才被彻底废弃,这个人就是李纲。 公元1112年,来自江苏无锡的考生李纲喜中进士,因为文章写的好,徽宗觉得他是个人才,于是任用为御史。李纲为人正直,他一上任就给徽宗递牌子求见,而且谈论的话题就是关于能不能吃狗肉的问题。宋徽宗认为吃狗肉就是不尊重君父,是大逆不道。李纲说了9个字:“神宗属鼠,宋不畜猫乎?” 李纲的意思是说:你属狗就禁止屠狗,你爹属老鼠,大宋子民都不能养猫吗?这句话让宋徽宗无法回答,最终撤销了这道法令,狗肉又重新进入百姓餐桌,众多狗屠夫重新就业。 除了不许卖狗肉,赵佶还睁着眼睛说瞎话,硬说他是十月十日出生的。他也不怕后人说他是怪胎,在娘胎里呆了十五个月。 随着年龄的增长,赵佶迷恋声色犬马,游戏踢球更是他的拿手好戏。赵佶身边有一名叫春兰的侍女,花容月貌,又精通文墨,是向太后特意送给他的,后来逐渐变成了他的玩物。但赵佶并不满足,他以亲王之尊,经常微服游幸青楼歌馆,寻花问柳,凡是京城中有名的妓女,几乎都与他有染,有时他还将喜欢的妓女乔装打扮带入王府中,长期据为己有。当上皇帝以后,徽宗禀性难移,无心于政务,继续过着糜烂生活。内侍杨戬在徽宗面前夸耀刘氏有倾国倾城之貌,不亚于王昭君,徽宗将其召入宫中。刘氏本是酒家之女,出身卑贱,但长得光艳风流。徽宗一见魂不守舍,对刘氏大加宠爱,与她形影不离,若离了她,竟是食不甘味夜不能寐。刘氏天资颖悟,善于逢迎徽宗。还极善涂饰,每制一衣,款式新颖,装扮起来胜似天仙。不但徽宗喜欢,就连京城内外也竞相仿效。在徽宗看来,刘氏回眸一笑,六宫粉黛尽无颜色。道士林灵素见刘氏如此得宠,便曲意奉承,称刘氏为“九华玉真安妃”,绘其像供奉于神霄帝君之左。 刘艳名远播天上人间,赵佶夜夜专宠,功夫不负有心人,小刘接连给赵佶生下三个皇子一个女儿。小刘累坏了,亦或和老公赵佶情深缘浅,竟然一病不起,她拼尽气力把对人生的眷恋和对老公的热爱写在一张绢上,吩咐小宫女等她气绝之后,让赵佶自她的脖颈间解下绢巾。小刘走了,赵佶摊开绢巾,只见上面写着:在分离的那一瞬间,让我再看你一眼。不知来生能否相见,也不知何时能回到你身边。 徽宗17岁成婚,娶德州刺史王藻之女,即位后,册王氏为皇后。王皇后相貌平平,生性俭约,不会取悦徽宗,虽为正宫,但并不得宠。此时,徽宗宠幸的是郑、王二贵妃,二人本是向太后宫中的押班(内侍官名),生得眉清目秀,又善言辞。徽宗为藩王时,每到慈德宫请安,向太后总是命郑、王二人陪侍。二人小心谨慎,又善于奉承,颇得徽宗好感,时间一长,向太后有所觉察,及徽宗即位,便把二人赐给他。徽宗如愿以偿,甚为欢喜。据记载,郑氏“自入宫,好观书,章奏能自制,帝爱其才”。显而易见,郑氏不仅姿色出众,而且还能帮助徽宗处理奏章。因此徽宗更偏爱郑氏。徽宗多次赐给郑氏情词艳曲,后来传出宫禁广为流传。王皇后去世后,徽宗于政和元年册封郑氏为皇后。 除了郑、王二氏之外,受宠爱的还有两个刘贵妃、乔贵妃、韦贵妃等人。刘贵妃出身寒微,却花容月貌,入宫即得到赵佶宠幸,由才人连升7级而至贵妃。刘贵妃曾亲手在庭院中种植了几株芭蕉,当时她说:“等这些芭蕉长大,恐怕我也看不着了。”在旁的侍从闻言慌忙上奏徽宗,徽宗很不在意。谁知过了两天刘贵妃真的撒手西去。徽宗悲痛不已。 宋徽宗喜欢微服私访,不是访贫问苦而是寻花问柳猎艳猎奇。有次赵佶在路上遇上一个寒酸的书生,自号落魄子,恰巧与赵佶同年同月同日生,连时辰都一样,赵佶动了恻隐之心,就写了封推荐信给四川领导,领导一看是皇上的亲笔信,不敢怠慢妥善帮他安排工作,并且让他住上政府的房子,落魄子不再落魄,从此过上了幸福的生活。然而这种生活仅仅过了两天,落魄子就死了。四川领导不敢怠慢,连忙把落魄子死去的消息飞报给赵佶。赵佶十分吃惊,把落魄子的生辰八字报给风水馆,风水先生说他命太硬,把自己克死了。 徽宗虽然政治上昏庸无能,但在艺术方面,却是中国古代帝王中最富艺术气质的皇帝,他广泛涉猎琴棋书画、诗词歌赋,在书画方面的造诣更是无与伦比。 徽宗十六七岁时就成为知名度极高的艺术家。即位前徽宗经常和驸马都尉王诜、宗室赵大年(赵令穰)以及黄庭坚、吴元瑜等人交往。这些人都是当时颇有成就的书画高手,对徽宗艺术修养产生了重要影响。史称徽宗“能书擅画,名重当朝”,评价之高不难想见。 宋徽宗还亲自出题,留下了“踏花归来马蹄香”的佳话:一日赵佶踏春而归,雅兴正浓,便以“踏花归来马蹄香”为题,在御花园举行了一次别开生面的画考。这里“花”、“归来”、“马蹄”都好表现,唯有“香”是无形的东西,用画很难表现。许多画师虽有丹青妙手之誉,却面面相觑无从下笔。有的画是骑马人踏春归来,手里捏一枝花;有的还在马蹄上面沾着几片花瓣,但都表现不出“香”字来。独有一青年画匠奇思杰构欣然命笔。画的构思很巧妙:几只蝴蝶飞舞在奔走的马蹄周围,这就形象地表现了踏花归来,马蹄还留有浓郁的馨香。宋徽宗俯身细览抚掌大赞:“妙!妙!妙!”接着评道,“此画之妙,妙在立意妙而意境深。把无形的花‘香’,有形的跃然于纸上,令人感到香气扑鼻!”众画师一听莫不惊服,皆自愧不如。 赵佶曾用“深山藏古寺”为题来考画院学生。第一个学生画了整个寺院,以及寺院四周的崇山峻岭。第二个学生画了古寺的一角,背景上画了山峦起伏的密林。第三个学生没有画古寺,只画了深山阴谷中的一条石径,尽头一个和尚在溪边打水,大树掩没不知寺院在何处。“深山藏古寺”着意在“藏”字上做文章,给人以“画有尽而意无穷”的艺术享受。“善藏者,未始不露,善露者未始不藏”,绘画讲究藏得自然,藏得巧妙,藏得有诗情画意的意境。 着名的《清明上河图》,也和这位书画皇帝不无干系。张择端完成这幅歌颂太平盛世的历史长卷后,首先将它呈献给了宋徽宗。宋徽宗因此成为此画的第一位收藏者。作为中国历史上书画大家的宋徽宗酷爱此画,用他着名的“瘦金体“书法亲笔在图上题写了“清明上河图“五个字,并钤上了双龙小印。 宋徽宗对花、对鸟都有极为精细的观察。有一次,一群孔雀在宣和殿前的荔枝树下啄食荔枝果,赵佶心血来潮,叫画师们每人画一幅荔枝孔雀图给他评赏。他看完画师的作品后不满地说:“你们虽画得不错,可惜都画错了,孔雀上土堆,往往是先举左脚,而你们却画成了先抬右脚。”起初画师们不信,反复观察后,果如赵佶所言。 宋徽宗如果不当皇帝,一定是个相当不错的艺术家。他琴棋书画无所不通,诗词歌赋无所不精,花鸟鱼虫无所不爱。他的书法自成一格,后世称为“瘦金书“,他的水墨丹青,追溯起来,竟是国画写意的开山祖。 只可惜他屁股下坐的偏偏是龙椅! 宋徽宗在位期间,重用蔡京、童贯、高俅、杨戬等奸臣主持朝政,大肆搜刮民财,穷奢极侈荒淫无度。建立专供皇室享用的物品造作局。又四处搜刮奇花异石,用船运至开封,称为“花石纲”,以营造延福宫和艮岳。他信奉道教,自称“教主道君皇帝”,大建宫观,并设道官二十六阶,发给道士俸禄。 蔡京、童贯等人在把国内搞得混乱无比之时,又极力怂恿徽宗收复燕云十六州。自宋朝建立后,收复燕云地区一直是宋太祖以来历代大宋帝王的梦想。徽宗好大喜功,更想完成祖宗未竟之业,以建立“不朽功勋”。 早在政和元年(1111)九月,徽宗派童贯出使辽国以窥探虚实。童贯返程途经燕京时,结识了燕人马植。此人品行恶劣,但他声称有灭辽的良策。童贯将他带回,改其姓名为李良嗣。在童贯的举荐下,李良嗣向徽宗全面介绍了辽国危机和金国的崛起,建议宋金联合灭辽。在李良嗣看来,辽朝肯定会灭亡,宋朝应该抓住这千载难逢的良机,出兵收复中原王朝以前丧失的疆土。徽宗大喜,当即赐李良嗣国姓赵,授以官职。徽宗不仅花天酒地,而且好大喜功,虚荣心极强。如果侥幸灭辽,列祖列宗梦寐以求的燕云之地就可以收复了,而他就是彪炳千秋的一代明君了。从此宋朝开始了联金灭辽、光复燕云之举。 第一百九十三章 韩夫人失身 却说宋徽宗搜罗如此多的珍奇石木,是为了在京都建一座园林,叫做艮岳。艮是八卦中的一卦,方位东北,艮岳就建在皇宫的东北方向。 徽宗为什么要在皇宫东北方向建园林呢?原来,徽宗皇帝继位之后,一直膝下无子,有个茅山道士告诉他,这都是因为皇宫东北方向地势低洼,若把地势垫高,则子孙繁盛。于是徽宗命人把东北方向垫高。不久王皇后怀孕生子,就是太子赵桓,也即后来的宋钦宗。此后其他嫔妃开始比赛似的给他生孩子,一共生了三十多个皇子,三十多个公主。在中国古代帝王中,宋徽宗大概是儿子比较多的了。这样一来,徽宗就更加宠信道士。 却说保和殿西南有一座玉真轩,造得极是华丽,乃官家第一个宠妃安娘娘妆阁,时蔡京赐宴至此,留题殿壁: 保和新殿丽秋辉, 诏许尘凡到绮闱。 雅宴酒酣添逸兴, 玉真轩内看安妃。 不提安娘娘与徽宗如何恩爱。却说当时有一位夫人,姓韩名玉翘,年方及笄妙选入宫,体欺皓雪之容光,脸夺芙蓉之娇艳。只因安娘娘三千宠爱在一身,韩夫人不沾雨露之恩。时值春光明媚景色撩人,未免长吁短叹香消玉减,看看惹下一场病来。 一日,道君敕唤殿前太尉杨戬前来,天语传宣道:“此位内家原是卿所进奉。今着卿领去到府中将息病体。待得痊安再许进宫未迟。” 杨戬叩头领命,即着下人用暖舆抬了韩夫人,随身带得养娘二人、侍儿二人,都到杨太尉府中。太尉将一宅分为两院,收拾西园与韩夫人居住,门上用锁封着,只许太医及内家人役往来。太尉夫妻住东园,每日往韩夫人处问候一次。 将及两月,渐觉容颜如旧,饮食稍加。太尉夫妻好生欢喜,当天办下酒席送行,同时叫了一名评话先生说书。先生不说别的,偏偏讲那唐僖宗时候故事: 说是有位宫女名叫韩翠苹,因深宫闭锁,寂寞无聊,深感青春虚掷,无限哀怨。一日,她从秋日的落叶中撷取一片红叶,在上面题了一首诗,放入御渠中,使之随水流出宫墙。这片红叶正好被赴京赶考的秀才于佑拾得。他仔细一看,红叶上有动人的诗句。诗云: 流水何太急, 深宫尽日闲。 殷勤谢红叶, 好去到人间。 于佑见字迹娟秀,猜想是宫女所作,并对诗中流露出的文采很是赞赏。于是,他也在一片红叶上题写一诗,走至宫墙外的御渠上游,将其放入水中。诗云: 愁见莺啼柳絮飞, 上阳宫里断肠时。 君恩不禁东流水, 叶上题诗寄与谁?” 从此以后,于佑日夜想念写诗的女子,茶饭不思精神恍惚,友人见之惊问其故。于佑以红叶诗言之。友人大笑曰:“你真是个蠢货!那个写诗的人,又不是对你有意。你偶然得到它,何必思念到这种地步?你即使再喜欢她,禁宫深院,长上翅膀你也不敢去啊!于佑道:“天虽高而听卑,人若有志,天必从人之愿也!”友人大笑而去。 于佑后来又多次参加科举考试,都没考中,于是到河中贵人韩泳家中做些文墨工作,得到的钱帛勉强能够自给,这样过了很长时间。一天,韩泳把于佑召来对他说:“皇宫中有三千宫女因得罪朝庭,皇上将她们赶出来嫁人。有位姓韩的宫人与我同姓,年方三十,姿色艳丽,现在就住在我家,我让她嫁给你如何?于佑道:“穷困书生,寄食门下,无以为报,安敢复望如此?”韩泳即派人通知媒人,并帮助于佑准备聘礼,让二人结为夫妇。 结婚那天,于佑见韩采苹嫁妆丰厚,人也长得漂亮,自以为误人仙境,神魂颠倒。一日,韩采苹在于佑的画笥中看见有片自己题诗的红叶,问是哪里得来?于佑如实相告。韩采苹说:“妾在宫中时,也曾于水中得到一片红叶,不知是何人所为。”于是,二人各取红叶相对观看。叶上墨迹犹新,正是各自当年所写。两人相向默然垂泪,千言万语不知从何说起。韩采苹悲喜交加,提笔又写诗一首: 一联佳句题流水, 十载幽思满素怀。 今日却成鸾凤友, 方知红叶是良媒。 后来韩采苹生了五个儿子三个女儿,儿子好学都做了官,女儿也嫁了好人家。节次说及唐朝宣宗宫内,也是一个韩夫人,为因不沾雨露之恩,思量无计奈何,偶向红叶上题诗一首,流出御沟。诗曰: 流水何太急?深宫尽日闲。 殷勤谢红叶,好去到人间。 却得外面一个应试官人,名唤于佑,拾了红叶,就和诗一首,也从御沟中流将进去。后来那官人一举成名,天子体知此事,却把韩夫人嫁与于佑,夫妻百年偕老而终。 韩夫人听到此处,忽地叹一口气,口中不语,心下寻思:“若得奴家如此侥幸,也不枉了为人一世!”当下席散收拾回房。睡至半夜,便觉头痛眼热四肢无力,遍身不疼不痒,无明业火熬煎,依然病倒,比以前更加沉重。 太尉夫人一见便道:“不知夫人平日在宫,可有什么愿心未经答谢?或者神明见责也未可知。”韩夫人道:“氏儿自入宫以来,每日愁绪萦丝。不知此处有何神圣,氏儿便对天许下愿心,若得平安无事,自当拜还。”太尉夫人道:“告夫人得知:此间有个清源妙道二郎神,极是灵应。夫人何不设了香案,亲口许下保安愿心。待得平安,奴家情愿陪夫人去赛神答礼。未知夫人意下如何?”韩夫人立即点头应允。 于是选了吉日良时,打点信香礼物,两个夫人到得二郎神庙中,庙官接见,宣疏拈香礼毕。韩夫人轻轻挑起销金黄罗帐幔一看。不由吃了一惊。但见: 头裹金花幞头,身穿赭衣绣袍,腰系蓝田玉带,足登飞凤乌靴。虽然土木形骸,却也丰神俊雅。 当下韩夫人目眩心摇,不觉口里悠悠扬扬,漏出一句俏语低声来:“氏儿若是嫁得一个丈夫,恰似尊神模样一般,强似在宫中受千般凄苦万种愁思。”说罢拜了又祝,祝了又拜,分明是痴心妄想。 不道有这般巧事!当天韩夫人回府,晚饭过后回房,只听得万花深处一声响亮,一尊神道立在她的面前。但见: 龙眉凤目,皓齿鲜唇,飘飘有出尘之姿,冉冉有惊人之貌。若非阆苑瀛洲客,便是餐霞吸露人。 仔细看时,与庙中所塑二郎神模样不差分毫。韩夫人又惊又喜,便向前道个万福,启朱唇,露玉齿,告道:“既蒙尊神下降,请到房中容氏儿展敬。” 二郎神笑吟吟同夫人入房坐下,夫人侍立在前。二郎神道:“早蒙夫人厚礼,听得夫人祷告至诚。小神知得夫人仙风道骨,原是瑶池中人。只因夫人凡心未静,玉帝谪下尘寰,谪限满时还归紫府,证果非凡。”韩夫人见说欢喜无比,又拜祷道:“尊神在上:氏儿不愿入宫。若是氏儿前程远大,将来嫁得一个良人,一似尊神模样,偕老百年,也不辜负了春花秋月,说甚么富贵荣华!”二郎神微微笑道:“此亦何难。只恐夫人立志不坚。姻缘分定,自然千里相逢。”说毕起身,跨上槛窗,一声响亮去了。 韩夫人不见便罢,既然见了这般模样,真是如醉如痴,和衣上床睡了。 不料第二天夜来,二郎神又立在面前。韩夫人喜不自胜,一天的愁闷都冰消瓦解了。即便向前施礼,对景忘怀:“烦请尊神入房,氏儿别有衷情告诉。”二郎神喜孜孜地便携夫人上床,夫人忘乎所以倾身奉陪。 盘桓至五更,二郎神起身,嘱付夫人保重,再来相看,起身穿了衣服跨上槛窗,一声响亮便无踪影。韩夫人道是神仙下临,心中甚喜。又恐太尉夫人催她入宫,只有装病。间常不甚欢笑,每到晚来却精神炫耀喜气生春。神道来时上床云雨,至晓便去,非止一日。 忽一日天气稍凉,道君皇帝分散合宫秋衣,内侍捧了旨意,敕赐罗衣一袭,玉带一围,至于杨太尉府中。内侍道:“且喜娘娘贵体无事。圣上思忆娘娘,故赐罗衣玉带。”韩夫人排了香案谢恩。 到得晚间,二郎神又来,对韩夫人说道:“且喜圣上宠眷未衰,所赐罗衣玉带,便可借观。”夫人道:“尊神何以知之?” 二郎神道:“小神坐观天下,立见四方,谅此区区小事,岂有不知之理?”夫人听说便一发将出来看。二郎神道:“大凡世间宝物,不可独享。小神缺少围腰玉带。若是夫人肯舍施时,便完成善果。”夫人便道:“氏儿一身已属尊神,缘分非浅。若要玉带,但凭尊神将去。”。二郎神谢了,上床欢会。未至五更起身,拿了玉带一声响亮去了。 二郎神尝了甜头,每日都来。一日去得匆忙,把一只乌皮皂靴落在园中。这事非同小可。太尉只道是有人偷盗,立即着人带皂靴到开封府报案。 开封府滕大尹听说后面色如土。立即叫那缉捕王观察过来,将上项事说了一遍。滕大尹道:“与你三日限,一定要将这个盗贼捉到,不然罪责难逃。” 王观察唤集许多公人到府,向怀中取出那皮靴道:“苦杀我们做公人!这皮靴又不会说话,却限我三日之内破案,我到哪里去捉这个穿皮靴的人。你们道是好笑么?”众人轮流将皮靴看了一会,都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却说公人中有个叫冉贵的,将这皮靴番来覆去地看,众人都笑起来,说道:“冉大,这只靴又不是什么稀奇的东西,有什么好看的?”冉贵也不答话,只是细细看那只靴,看至靴尖,有一条缝略有些走线。冉贵将小指头往里拨弄,却扯出一个纸条来。那纸条上面写着:“宣和三年三月五日铺户任一郎造。”王观察大喜道:“今岁是宣和四年,只要捉了任一郎,这事便有分晓。” 当下众人飞也似地去捉任一郎。不消一个时辰便将他捕到。王观察道:“这靴儿是不是你店中出来的?”任一郎接着靴仔细看了一番道:“这靴儿是我做的”。王观察道:“那你卖给谁了”?任一郎道:“买鞋的人成百上千,我怎么知道?”冉贵问道:“那宣和三年三月五日你记得卖给谁的?”任一郎看了那张纸条后笑道:“观察,有了这个,休说是一两年间做的,就是四五年前做的,我家里都有记载,你着人同去取来对看,便有分晓。”王观察当时就差两个人跟了任一郎,脚不点地到他家中取了簿子。王观察从头看至三年三月五日,不由吃了一惊,却是蔡太师府中张干办定制的。 滕大尹听报,立即带了王观察、冉贵二人,一径打轿来到杨太尉府中,杨太尉立即出厅相见。 太尉便引滕大尹到西房书院中坐下,大尹将前事历历说了一遍,太尉呆了半晌说道:“太师国家大臣,富贵极矣,必无此事。但这只靴是他府中出来的,一定是太师亲近之人做下此事。”商量一会,欲去太师府中面质,却又不敢;欲待阁起不题,又怕他日事发,难推不知。况且韩夫人在太尉府上,如果圣上发怒,谁也吃罪不起。 当下太尉、大尹径往蔡太师府中。门首报覆多时,太师才唤入相见。起居茶汤已毕,两人说明来意。太师道:“此靴虽是张千定造,不过交纳过了,与他无涉。不过我府中冠服衣靴履袜等件,有一个养娘专门掌管。” 当下将养娘唤至,养娘手中执着一本簿子。太师问道:“这是我府中的靴儿,如何得到他人手中?”养娘逐一查检后说道:”这靴是去年三月着人制造的,到府不多时,有一个门生叫做杨时,升了近京一个知县,前来拜别。太师命取圆领一袭,银带一围,京靴一双送给他的”。二人一听谢罪道“恁地不干太师!只因公事相逼,万望太师海涵!”太师笑道:“这是你们分内的事,职守当然,怪你不得。杨时任所去此不远。我唤他过来问个分晓。”二人作别回府不题。 太师即差干办火速去取杨知县过来。往返两日便到京中。茶汤已毕,太师将上项事一一说过。杨知县欠身禀道:“师相在上。某去年承师相厚恩,未及出京,在邸中忽患眼痛。左右说此间有个清源庙道二郎神极是灵验。学生即往庙中烧香,我见二郎神冠服件件齐整,只是脚上乌靴绽了,于是便将这靴舍与二郎神。学生既读孔、孟之书,怎么敢行盗跖之事呢?望太师详察。”太师晓得杨龟山是个大儒,管待酒食后放他去了。 太师便请杨太尉过来说开就里。杨太尉又着开封府捕拿。可二郎神怎么会去太尉府呢?一定是庙中或附近的人偷了靴子,又到太尉府做案。但如何才能找到这个人呢? 还是冉贵聪明。他说盗贼丢了靴子,另一只也没有用。如果高价回收,也许能够找到。滕大尹一听只好随他。 于是冉贵装了一条杂货担儿,手里拿着一个玲珑珰琅的东西,叫做惊闺,一路摇着一路径奔二郎神庙中来。有人卖破衣烂帽,冉贵全部高价收购,只是没有卖靴子的。 这天冉贵又到二郎神庙附近收购旧货,只听得有人叫声:“收货的过来!”冉贵回头看时,却是一个妇人,便道:“告小娘子,叫小人甚事?”妇人道:“你是收杂货的,我有一件东西在此,胡乱卖几文与小孩买糖吃”。 妇人当下拿出一只皮靴来,要卖一贯铜钱。冉贵假意道:“若是一双,十贯也要。还有一只呢?”妇人道:“我哥哥放在这儿的,他原来一双,不知道还有一只哪里去了。” “你哥哥是谁?” “我哥哥是二郎神庙的庙官,名叫孙神通。” 冉贵打听得实,便去袋里摸了两贯铜钱给她,然后挑了担儿就走。 回到开封府,冉贵取出前日那只靴来比照,毫厘不差。王观察 立即带人捉了庙官,然后押到开封府来。 府尹听说捉了盗贼,立即升厅。孙神通初时抵赖,后来加起刑来,只得一一招了。结果却是出人意外。 孙神通招称:“我自小在江湖上学得妖法,后在二郎庙出家,花钱作了庙官。因当日在庙中听见韩夫人祷告,要嫁个好丈夫,长得似二郎神模样。不合辄起奸心,假扮二郎神模样,淫污天眷,骗得玉带一条。只此是实。” 大尹叫取大枷枷了,推向狱中,然后请旨定夺。杨太尉奏知徽宗皇帝,几日后圣旨下来:“孙神通不合奸污天眷骗取玉带,凌迟处死。韩夫人今后不许入内,就着杨太尉做主另行改嫁。” 开封府就狱中取出孙神通来,当堂判了一个剐字,推出市心加刑示众。 韩夫人十分惶恐。宋徽宗还算有情,没有害她性命。后来嫁得一个在京开店的客人,两人情投意合,尽老百年而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