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掀宋》 第一章 千古第一才女的准夫婿 “萧瑟秋风今又是,换了人间。” 一个少年站在城楼上,目光眺望着远处起伏的山峦,心中不免惆怅。这么大好的江山,难道就要眼睁睁看着让昏君做吗? 赵明诚站在城头沉思。 十七岁的少年,锦衣玉食,赵随安想不通赵明诚有什么想不开的。 赵明诚,历史上他是宋朝大名鼎鼎的李清照的老公。 李清照是千古第一才女,但是他赵明诚在历史上却很狼狈,几次被贬,最后好像在北宋国破山河惊之际,仓皇逃窜,夜间缒城而出。而后其妻李清照愤然作诗一首,“至今思项羽,不肯过江东。” 诗写的很好,可惜是骂赵明诚的。 而后赵明诚也因为心爱的妻子写了这首诗,没过多久就郁郁而终。 因为赵明诚是中文系大学生,所以他对这段历史故事了如指掌。虽然这个大学生在现代早就不值钱了,但是穿越了,这些文史知识,可帮了赵明诚的大忙。 算算时日,如今穿越已经有七八年了,赵明诚已经在时代环境的浸染下变成了半今半古的人。 说真的,现代人穿越到古代,还真的不一定能玩过古人。 现在是北宋时代,元符一年。当今在位的皇帝是宋神宗的儿子宋哲宗,他踹元佑党人踹的厉害。 早在元佑八年的时候,高太后崩逝,赵煦开始亲政。赵煦召回神宗变法时的重要人物章惇,在亲政后次年改元“绍圣”,表明绍述的思想,追谥王安石为“文”,允许其配享神宗庙廷;大力打击元佑大臣,追贬司马光,并贬谪苏轼、苏辙等旧党于岭南,甚至直指高太后“老奸擅国”,欲追废其太后称号及待遇。 随后,赵煦又采取了一系列措施,把元佑党人狠狠地打击了一番,几乎是永无翻身之日。 本就知道距离北宋覆灭只有三十几年的时间了,如今又接连亲眼见证好几件历史大事如期发生,赵明诚自然深感山雨欲来,他真的怕当今官家宋哲宗很快就驾崩,随后就是端王赵佶继位。 宋徽宗继位,造就了中国历史上的最大耻辱——靖康之耻,随后就是金人南下…… 炎黄后代的骨血里,本身就流淌着收服先人江河的血液。自古皆然。 是以君虽未诏,赵明诚已经做好了为天下死战的决心。 如果天下有祸国殃民的奸贼,不管他是谁,都必将死在他的剑下。 如今是元符一年,历史上的宋哲总大概是在三年后去世的,随后上位的就是如今的端王赵佶。 这个风流王爷,他此时还不知道,他已经成为了赵明诚的猎物。 改变宋哲宗的态度,以赵明诚现在的年纪和实力,根本不可能;而宋哲宗的寿命也摆在那里。 所以宋徽宗赵佶成了赵明诚的挽救大宋计划攻略对象。 说是挽救大宋,实际上还是为了救古中国,让中国免于遭受元的更迭,少让这个时代的百姓受点罪。 赵明诚本科学的是文学专业,那对诗词的掌握自然是有相当的功夫的。在现代虽然名不见经传,可是来到大宋,来到文人的天下,赵明诚自然是鱼儿入了大海。 又胜在自己对各朝代的历史都有所研究,对历史上的重要人物的经历也都有所了解,这成了他的法宝。 史书都在胸中,何愁没有良谋安邦定国。 在宋朝,封建时代背景下,皇帝说话是真的一言九鼎。换言之,一个朝代的兴衰,皇帝本身的行为可以左右三分之一。 所以赵明诚制定的挽救宋朝系列计划都是针对宋徽宗的。未来三五年,赵明诚的所作所为,都将围绕这个混蛋皇帝,如果成功了,大宋可以苟延残喘多些日子,或许大宋有别的路可以选择;而他自己也可以摆脱历史上那个赵明诚的宿命,他穿越不是来娶李清照的,是来实现士人抱负的。 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 赵明诚并不想只做个官二代,享受半生荣华富贵就算完了。 父亲赵挺之,是在历史上备受争议的人物,他曾经大力弹劾过着名的奸臣蔡京,还曾经做过宋徽宗的宰相。 在官本位的朝代,尤其是在皇帝号称要和士大夫共治天下的时代,有个赵挺之这样的士大夫老爹,赵明诚已经是半开挂了。 …… …… …… 赵明诚已经打听端王很久了。 端王生来轻佻,喜好美女丹青,风流才子。而且这个人没有什么大的治国情怀,以至于赵明诚派人监视了他许久都没发现他有什么政治野心。 这个富贵王爷显然此时对他的生活很满意,而且对政治没有半点野心。 赵佶喜好美女,可惜赵明诚虽然生的好看,但是他是个男的,想色诱人家,人家端王也没那癖好。 那就只能去踢球了。 蹴鞠,是端王赵佶又一大爱好。 这是赵明诚接近赵佶的最好办法。 端王赵佶,那可是说简单也非常简单的任务。只要有人能把他哄高兴,赵佶就会高兴,给他丰厚的待遇。 为了赢得赵佶的喜爱,赵明诚苦练球技,已经练习整整两年半了。这苦工下的,可以和某国国足队员相媲美了。如今赵明诚站在城墙上,怀中抱着一颗被人精心编好的球,眉宇间满是愁容。 “球啊,未来大宋如何,今天就全看你的了。你可一定要吸引端王的注意啊。” 赵明诚看了看远处太阳的高度,想着赵佶应该已经出发了。 熙熙攘攘,热闹不绝的天下第一城汴梁,赵明诚的身影融入人海之后立刻消失不见,就像是小溪汇入大海,茫茫无所见。 不多时,一辆豪华的马车从汴梁城西门驶出,身后都是自己在家仆里精心挑选的和自己年龄相仿的蹴鞠高手。赵明诚给每个人都配了虎头帽,点缀上红缨,这些少年个个都看着分外英气可爱。 如今是春天,万物复苏,草长莺飞。赵佶平时喜欢作画,碰到这种日子,赵佶一定会微服私访,出来采风在外画丹青。 赵明诚花了一点点小钱,打听到了少年王爷这几日的行程,准备来个偶遇,在他面前留下点好印象。 第二章 无声胜有声 汴梁城西西峰,远看怪石嶙峋,可是山脚下却有一处平泽,草肥泥黑,水波潋滟,在水草间流淌。 春日,北面河道解冻,河床泛滥,是以水边高地上都被浸了水,泥泞一片。 赵明诚看着自己选好的地方,本来有一处泥沙空地,是为水中高地,那是极好的蹴鞠场地,可是如今却盈满了水,还被一窝大鲤鱼占了地方。 “千算万算,竟然少算了河床会涨水这件事。” 身后,一个胖墩墩的少年跟了过来,他生的眉目清秀,身材圆润,走起路来一身肥肉都在弹弹弹。这人名叫随安,是赵明诚的书僮。 “郎君,这水都涨到岸上了。看来今天不能在这里踢球了,真是可惜啊。” “是挺可惜的。” 赵明诚环视左右,也不见有其他人来此。 他低声问随安,“你说,是不是情报有误,怎么这里今天一个人都不见?” “兴许端王今天心情不好,所以没有出来。” 赵明诚甩袖,“回头把那情报贩子给我找回来,好好问问他到底怎么回事。” “郎君放心。” “既然来了,咋们也不能白跑一趟。”赵明诚招呼仆童,“你们今日既然都跟着我出来了,如今不能踢球,可是也不该白跑一趟。今日就当我给你们放假,河水凉,却也不能洗澡什么的。” “可我看河中鲑鱼甚肥,大家就在这各显神通,一起钓鱼,到时候是煮是烤,都由你们自己定。咱们玩到兴尽天黑方归家。” 这帮年轻孩子自然个个都很兴奋。 不做事出来玩耍,还能吃鱼肉,多美的事。 于是随安在上游捡柴生活,赵明诚带着其他人用木棍叉鱼,也有放衣服阻拦在水草之中,以作掩蔽专门吸引大鱼的陷阱。更有人直接拿石头砸鱼,一伙人在水涧里玩的不亦乐乎。 赵明诚又和随安在一起把马从马车里套出来,将绳子系在马车上,让马在边上吃青草。 上游玩的不亦乐乎,下游画画的人可就不爽了。 一穿着青袍,戴着虎皮小帽的俊男正在河边临摹,原本是山高水底,鸟鸣涧惊,可惜偏偏从上游时不时传来欢呼声。 听着都是年轻人的声音。 仅仅一山之隔,可是另一面听起来却非常热闹。 是以赵佶提笔数次,每每酝酿好了,可是一下笔就失误,连画三次都不成样子,废了三张上等的宣纸。 一旁,身高七尺,相貌谦卑的年轻人见端王几次下笔最后都以皱眉收笔,他陪伴赵佶许久,如何不知道赵佶的心意。 “王爷,山那边也不知是何人喧闹,我前去看个究竟。” “七八个顽童,于山前游玩,想必是一番乐景。我今不以山后为景,只琢磨山前景象,来绘一幅画。到时候与高俅你一同赏玩,如何?” “妙哉!妙哉!” 高俅很快就把宣纸平铺,给端王赵佶殷勤的研墨。 赵佶功夫不俗,不出半个时辰,就画好了一幅画,只用了五种颜料,可是却画出了山那边姹紫嫣红,七八个少年在水中扬波的场面。 高俅捧着画,眼中直冒星星,“王爷,此画妙极啊!可否请王爷加盖印章,赐予小人。小人回去之后,就要花重金将这画镶嵌在屏风之上,日日夜夜观看。” 赵佶轻笑,眼中闪着精光,“不过一幅寻常山水之画,俅你何必如此赞赏。” “王爷此言差矣。这副画和其他的画可不同。过往王爷是见什么画什么,如今是以听到的来画,是以无声胜有声啊。我只要看着这幅画,便可想起今日和王爷在山涧共度时光,听少年逐浪之声。世间文人墨客如此之多,可是真的有像王爷这样以声为画的人,恐怕只有王爷一人。” “善。”赵佶心悦,眉目舒展,风采更甚。 只是赵佶还没有打道回府的意思,“既然都已经将画画成,何不一去山前一探究竟,看看这画画的像不像。” “好,王爷今日雅兴,小人陪同王爷骑马前去。” 赵佶和高俅两人一起骑马,又领了一小队骑兵,沿着河道向上游走去,快到山涧时,两个人远远地看到山前有浓烟在冒,黑黑一条,直上云霄。 赵佶笑道,“这倒是有意思,我未想到会有人在这荒山野岭炊烟做饭,在这寂寥无人之地,点些烟火,别具一格。我今日画时,却未料到会有青烟冒起。” 高俅奉承道,“想来那山涧另一边的人,也是有雅趣的人。林间做炊,甚是风雅。王爷,不若我等前去瞧瞧,或许也可讨得一口汤喝。” “妙。我每日都见叫花子,可是我从未自己做过一回叫花子。有趣有趣。我这人生来荣华富贵应有尽有,唯一想做的就是做那常人没有做过的事情。如今可好,择日不如撞日。” “高俅,你与我一同撕烂衣服,扮做叫花子的模样,前去讨要。若是他肯给我们饭吃,咋们就感谢人家,留下千金做谢。若是他不肯给我们,那我这个做网王爷的,就要把那人给收拾了。如何?” 扮叫花子? 高俅纳闷,王爷你还真是想一出是一出啊。 你不嫌丢人,可我嫌弃啊。 高俅眯着眼,想做最后的挣扎,“王爷,若扮叫花子,光扯烂衣服可不够,还得在脸上抹上泥巴,还得卸了发冠,散乱头发。” 赵佶一笑,“这有何难?”他当即下马,脱掉发冠,弄散头发,还在自己的脸上抹上泥巴。 高俅看自己今天躲是躲不掉了,干脆陪着王爷一起疯魔吧。 于是他也下了马,一上去就把王爷的衣服给扯烂了。 赵佶哈哈大笑,“敢对我这么做的人,也就只有你了。” 赵佶用自己满是污泥的手,拍拍高俅的脸,随后也把他的衣服费力扯烂。 两人就在泥地里互相撕打,鬓发全乱,众人在边上看着,心里发笑,面上恭敬。 为了扮演的更加逼真,两人干脆弃马而行,徒步逶迤向前,一路上走了不少路,又沾了好些干泥,这才踉踉跄跄接近这伙少年郎。 赵姬远远一瞧,一个青衣华服少年,身边围着七八个结果戴着虎头帽的俊男,聚在火边烤鱼吃。 “这人定然是某家郎君,否则姿态何以如此风流?俅,你可认识?” “太远了,看不清。” 第三章 真正的感情都是双向奔赴 “不过看他这服色,仪态尊贵,看着不像是平凡人家。殿下,要不咱们还是回去吧。免得被他认出咱们,殿下应该以自身安危名誉为重啊。” 高俅不想惹事生非,富贵得来不易,若是带着王爷出了事,惹了不该惹的人,又或者传出笑话,那可就不妙了。 赵佶却道,“我看这小郎君,年不过十八,他如何能辨认出我就是端王?再说了,我难得演一回叫花子,如何能尚未尽兴就归啊。” 赵佶天生怪癖多,要的就是猎奇,变着花样去玩,去放纵,这才是他的人生目标。 高俅无奈,不敢再提这些。 “既然如此,那就让小的先打前阵。” 赵佶点了点头,高俅却猫猫祟祟地蹲在草丛边上,迟迟不敢出去。 这好不容易成了端王身边的内侍,风光无限,却来扮演叫花子。皇室贵胄的心思怎么就和常人这么不一样呢。 赵佶踹了他一脚,一脚让他从草丛中飞了出去。 “瞧你胆小怕事的样子。” 高俅慌慌张张从山坡上半爬半滚落了下来,刚好滚到赵明诚跟前。 端王在高处扶着木棍哈哈大笑。 “真是活见鬼了,郎君小心!” 随安说着,人却已经跳到了赵明诚身后。 赵明诚看着忽然冒出来的人,手里的鱼也给吓的掉到了地上。 这几个家丁也不是吃白饭的,见到有一个衣衫褴褛,满身污泥的人忽的从草里窜出来,一个个都提起了棍棒。 “哪里来的小贼?” 赵明诚道,“不可无礼。” 这些人拿着棍棒退下。 高俅眼白流转,心生一计,“我们是前来汴梁城投靠亲友的,路上遇到水匪,丢了辎重,如今是过来问路的。” 赵佶已经从山坡上走了下来。 外人看着这对怪异可笑的人,像是粉墨登场的戏子,一个个都捂嘴偷笑。 随安站出来,“原来是落难之人,方才失礼了。这里就是汴梁城的地界了。你们趟过这条河,走过大桥,就可以到汴梁城了。” 赵明诚在一旁盯着自己落在土上的泥巴,白色的肥厚的鱼肉还冒着热气。 他对这出意外不怎么上心,身边有这么多人手保护自己,他才不怕,只当这两个人真的是落难的。 见不到端王,他今天扑了个空,本来钓鱼也好,却没有带杆。 高俅见这少主人都不想搭理他们两个,自然心生卑意,想着赶紧扭头走人。 “多谢指点,我们这就入城。” 赵佶却把高俅拉住,说好的来讨饭,你连饭都不要就想走人。 戏精当即一屁股坐在沙地上,然后抱住肚子,“哎呀,我快饿死了。我走不动路了,哪里有好心人给我一口饭吃啊。” 赵明诚也不含糊,他终于起身,把落在地上那块鱼肉用木棍夹住,随后送到了赵佶眼前。 “给你,别浪费,要吃光啊。” 赵佶把头发一拨,露出脸来,两人四目相对,这不看不要紧,一看赵佶的身份就露馅了。 赵明诚打听端王这么久了,他能不知道端王长什么样子? 坏了,这家伙就是端王,可是我没有在踢球,改吃鱼了! 赵佶更是惊讶,这小子不就是赵挺之的小儿子吗?那个少年才子,汴京名流。 都是把玩金石玉器的人,两人真要是对彼此一无所知,那才奇怪了。 鱼肉送到了面前,赵佶已经吃了一惊,只能慌里慌张把鱼吃了。 坏了!还好这小子没认出自己,否则自己今天这事若是暴露了,回去被皇太后知道,我定然是要吃诸位娘娘们的责骂。 赵明诚也想,还好这端王压根不认识自己,否则这可就尴尬了。 赵明诚又想,这可是机会啊,端王落难,他可多给他几口饭吃,以后他也好记住自己的恩情。 于是赵明诚就把端王扶起,请他一起和自己吃鱼。 “吃吧,这可都是我们今天现捉的鱼。” 高俅习惯了阿谀奉承,赵佶要吃鱼,他在旁边拿着那鱼吹了又吹,还不顾滚烫,亲手把刺给挑了。 随安看的目瞪狗呆。 这一落水主仆,仆从尚且对主人如此忠心不二,再看看我…… 赵明诚见了一旁这汉子如此谄媚,想着此人便是高俅了。 赵佶吃到一半,主动问起赵明诚,“敢问郎君姓名?” 赵明诚想着,自己总不能随便报姓名,“我不出众,只是寻常人家。” “郎君勿怪,我讨教郎君姓名,乃是为日后报答恩情。” 报答恩情,你能继位以后提拔我做大将军,号令百万雄狮吗? 想法一闪而过,赵明诚摇摇头,“这鱼肉,乃是天赐之食,我今分食与君,乃是承父之教诲。不可见人落难自己手有余力却不帮助。公不必言谢。此后山高水长,公能不忘记今日之缘即可。” 赵佶作揖,“令尊果真是教子有方。若是有机会,我回到汴梁城安顿下来,届时一定登门拜访。” 高俅在边上看着,也觉得和这个少年郎有些面熟,仿佛在哪里见过。 赵佶吃了两块鱼,觉得鲜美异常,索性多吃了几块。 周围的家丁看着赵明诚对这个落水人这么友好,都觉得三哥儿心底善良。 赵佶本来就觉得他这群家丁看着都很整齐可爱,这目光落在这虎头帽上,自然忍俊不禁。 “这个帽子,很是别致啊。” “可不是,我今日带他们前来蹴鞠,没想到春日里河水解冻,河床抬高,没了地方,否则我们也不会在这歇脚。” “蹴鞠?”赵佶果然眼前一亮,嘴里的鱼肉也开始不香了。 高俅在边上听了只觉得要命,夭寿了!端王殿下不会打算和这个臭小子蹴鞠吧。可是转头一看四周不是水就是草,他到放心了许多。 “正是,我素来善蹴鞠,今日出游,为的就是和我这帮小弟们一起玩球。” “善。没想到郎君还是喜好蹴鞠之人,看来你我缘分不浅啊。” 赵明诚也故意眼前一亮,“难道说你也善蹴鞠?” 赵佶发笑,“善蹴鞠?说实话,在汴京,论蹴鞠,恐怕没人能踢得过我。” 第四章 汴京有善蹴鞠者 赵明诚摇摇头,“官人未免夸口重了些。且不说汴京本就是藏龙卧虎之地,就是这蹴鞠之技,寻常人家,也只是闲时踢着玩玩,不论技法。真正懂球的,汴京城中恐怕没有几个。” 赵佶捋须,“嗯,这倒是。” “真正算得上蹴鞠高手的,无非是王侯公卿家的子弟。只是世人心中的成见,可谓一座高山,任凭你怎么努力,也搬不走这座大山。蹴鞠之技,可不是公侯士大夫所认可的君子之艺。” “既然不是正统,那就不会有人承认蹴鞠的地位。是以蹴鞠,永远都无法和围棋这样的竞技相提并论。大家都对蹴鞠没有太多的认可,又怎么会鼓励身边的人去蹴鞠呢。说白了,这等技术,只是有身份,且不为世俗羁绊的人才能欣赏的。” “我看你不过是一个小小商人,你却夸口说你蹴鞠实力强。” 赵明诚故意摇头,颇有看不上眼前这无赖的意思。 赵佶切齿,又问,“那在郎君眼中,在汴梁城中,谁的球技能拿得上台面呢?” “自然是当今端王。他风流倜傥,不为世俗羁绊,踢得一手好球。我听说他府中也有不少蹴鞠高手。只是可惜……” 赵佶心中暗喜,却又不动声色忙问,“可惜什么?” “罢了,这等事我怎么能与你这素未谋面的人说呢。官人既已饭饱,我也就不留了。” 赵佶露出一副怅然若失的模样。 “告辞。” 赵佶拉着高俅离开,等走到无人处,他感慨道,“没想到赵明诚居然有这等见地,真是不俗。” 高俅不理解,“殿下,我看着这个小子只会夸夸其谈罢了。” 赵佶忽的肃容,一言未发已经吓得高俅不敢多言。 “你知道伯牙和钟子期吗?” “伯牙善鼓琴,钟子期善听。” “我若为伯牙,只有他可以做钟子期。”赵佶拍着两腿。 高俅纳闷,那我算什么…… 高俅有点受不了赵佶了,和苏学士差了不是一星半点啊,就离谱。 以前高俅还觉得苏轼是个疯子,现在认识了端王后,高俅觉得苏学士太正常了。 “殿下尚且第一天见到此人,连他姓甚名谁都不知道呢。” “谁说我不认识他,他叫赵明诚。乃当今御史台台谏赵挺之的第三子。他擅研究金石书画,少有名声。没想到,他居然还对蹴鞠有着这样的见解。我看他有想为蹴鞠正名之意啊。你听他说的多好,围棋是竞技,蹴鞠也是竞技,为什么蹴鞠就上不了台面呢?” “殿下居然认得他!难怪,我也觉得此人面熟。只是,他居然是赵挺之的儿子……” “赵挺之,今时不同往日。当初王文公在世时,他混的风生水起,如今么……” 端王说到一半,便默然无语。 “罢了,我本是闲云野鹤,管这些闲事做什么。只是可惜了不能和赵明诚坦诚相见,更不能和他切磋一番。” 高俅忽的心生一计,“殿下可记得,当初唐明皇是如何召幸他的儿媳杨玉环的吗?” “汝何意啊?” “那杨玉环本不认识唐明皇,但是两人都善音律,于是唐明皇便以作乐为由,召她入宫。这一来二去间,不就好事成了吗?而且这过程,可是神不知鬼不觉啊。” 端王听了,心情更佳,“你是要我请他来我府上?” “正是。” “有点意思。可惜他是男儿,还是台谏之子。我看此事未必能成,若是暴露,还不知道朝中其他人怎么想呢。外人都说我富贵王爷好清闲,实际上我是处处小心。此事不要提了。” 赵明诚还在河边待着,随安说起,“没想到端王居然被打劫了,这帮水匪真的是吃了熊心豹子胆,这里可距离汴梁城不过数十里。” 怎么可能被打劫?打劫了为什么要把他衣服给扯烂,直接抢走剥掉不是更好吗?那可是进贡的蜀锦。 这两个人画蛇添足。 “不管怎么样,我今日也算是和他结识了。” “只是可惜郎君没有和他互表身份,这要是说清楚了,以后就可以直接登门拜访了。” “表明身份才不好来往,你可长点心吧。这件事回家以后可不要对父亲提起。” “郎君放心。” 得来全不费工夫,赵明诚傍晚时分驾着马车,哼着小调,躺在车棚顶上被悠哉悠哉拉着回到了汴梁城。 一进了汴梁城,赵明诚坐回了马车里,撩开帘子一看,满地都是华衣丽服之人,人潮前前后后,余晖影射在砖石上。 夕阳西下,余晖洒在清波之上。 赵明诚打了个哈欠,恍恍惚惚靠着车厢睡了。 马车过桥之际,一群女孩子们穿着粉袖翠衣,驾着青舟才从河道那边游过来。 一对白鹤本正落在水边安静地喝水,忽的几辆轻舟快速驾驶过来,几个调皮大胆的女孩子,头上还梳着两鬟,盈盈一笑,对着白鹤就是泼水,吓得白鹤振翅飞走。 赵明诚隐隐约约听见有人在呼唤‘清照’二字,恍然间清醒过来,下了马车只见一群年轻姑娘驶着船走远了。 回到家里,赵明诚就对上了自己家老爹的驴脸。 赵挺之端坐在前厅座上,一脸严肃,面色僵硬。 身后带着虎皮猫的家丁也一个个都猫在赵明诚身后,排成一条。 “今天又去哪里鬼混了?” “爹,我今日是去钓鱼了。” 赵父目光一厉,“我没问你。” 赵随安从身后闪出来,“回禀相公,郎君今日去了城西西郊,钓鱼去了,没有蹴鞠。” “钓就钓吧,为何还要如此招摇,你看看你给府上门僮戴的帽子。” 赵父火冒三丈,赵明诚左走右走都不是。 关键时刻,赵母牵着小女儿从屏风后走了出来,她穿着正红色的锦衣,手里牵着小女娃也穿着正红色的衣裳。 “三哥儿回来了,快来吃饭,就等你了。” “以后再晚回来,干脆别给他吃饭了。” 赵母只道,“某家相公一定要对每个儿子都这么苛刻吗?” 赵挺之一声不敢吭,起身去后堂吃饭去了。 赵明诚被赵母拉着,到了饭桌上。宋人有宋人的讲究,吃饭时一句话都不说。他上面还有两个哥哥,如今两个都在太学里读书,不出意外,他也要去太学读书,然后科考做官。 三兄弟下面还有一个妹妹,名叫明兰。 母亲是和父亲同乡的大户人家的女儿,父亲原本是寒士出身,当初求仕一直仰仗岳父相助。是以两人结合多年,赵父从来没有和赵母争吵过。 这是个其乐融融、上下有序、尊卑分明的标准封建大家庭。 第五章 儿子长大了 当今皇帝少年老成,是个明君,在位期间励精图治,百官慑服。 如今启用了曾布、章淳等先帝旧臣,延续先帝改革遗志,已经恢复了王文公变法中的保甲法、免役法、青苗法等,减轻农民负担,使国势有所起色。 只是曾布和章淳这二位,脾性和个人政见也不合。只是因为如今新官家刚刚继位,对元佑党人十分厌恶,大力打击,他们为了保住自己的地位,于是强强联合。 实际上他们又有多少愿意为民出力的心呢,此次大力砭黜朝臣,根本上从上到下都是对苏轼等元佑党人的报复,泄愤。 尤其是新帝。 赵挺之在官场也已经有十数年了,在他看来,以往的弊端没有被改革清理掉,这个旧疾一定会在某日爆发;而过往党派之间只是政见不合,因公论公,现在大家都在掺合私人恩怨,风气已经改了,未来只会更加不妙。 最让他感到担心的是,新帝又是这样的身体状况和脾性,恐怕命不久矣…… 官家不肯听人劝,打破了原有的党争平衡,这么下去,官家一人独大,若是继续下去,时间久了,必定刚愎自用,谁的话都听不进去。 对苏轼的态度,让多少文士惊讶,此举失人心啊。 赵挺之吃着饭,脑子里想的都是朝中政事。 作为一家之主,家中所有人都要仰仗他的鼻息,是以三儿一女看着他们的父亲面色不佳,吃饭都不敢出声。 赵挺之叹了一口气,而后闷哼一声,他停下箸,“我吃饱了。” 赵挺之一走,赵母很高兴,“吃!” 赵明兰仰首问,“妈妈,爹爹为什么不高兴?” 赵母闻言,不可思议的道,“想他仇家了。” “那他的仇家呢?” “离开汴京,去了很远的地方。” “仇家走了,那不是好事吗?” “是啊,我也觉得是好事。可是你爹自己想不开。你可记住了,日后遇事千万别想不开,这个世界上真正为难自己的人只有自己。” “嗯,我记住了。” “吃饭!” 赵明诚大哥叫赵存诚,二哥叫赵思诚。大哥比赵明诚年纪大的多,脾气也老成些。赵存诚早就娶了媳妇,有话和媳妇说。 二哥赵思诚因为单身,和赵明诚年纪相仿,二人走的比较近。 吃过饭赵明诚就被赵思诚拉去了他的房里,“过几日蔡府有诗会,你可一定要去参加。” “蔡府?哪个蔡府?” “新任礼部侍郎,王文公之婿,蔡相公府上啊。” “能去吗?听说朝中斗的厉害。爹前些日子不是还说,这些日子不要去那赴那些诗会吗?” “蔡相公又不在汴京,外出去宣州了。如今他府中只有几个年轻哥哥,邀请的也只有我们几家。再说了,如今汴京城里已经没有人敢争变法与否了。苏相公都被贬走了。” 蔡卞,不好不坏;可是他哥哥蔡京,那可是未来的奸臣。 至于苏轼被贬黜,这可不是什么好事。他是文人领袖,诗坛大家,他这一走,多少读书人对新官家不满。 “我不去,要去你去。越是风口浪尖,越是小心吧,再说了,名气越大倒霉的越快。” 赵思诚笑道,“这次蔡府,可请了端王殿下去啊。” “端王殿下平时不是不去这种宴会吗?” “我又不是端王殿下,我怎么知道。反正这可是个大机会,你不是一直都想结交端王吗?你说喜欢他的丹青,我可一直记着。这可是你结交他的好机会。” “要是爹也能去就好了?” 如果端王一开始就很信任父亲,那么以后父亲就可以坐稳相位,完全碾压朝中一切奸臣。对付蔡京,不也是绰绰有余了。 赵思诚却笑,“你在说什么笑话,父亲忙于朝政大事,怎么会去那种地方?” “爹近日心情不好,让他去这种聚会坐一坐,听听曲儿,或许能振作起来。” “说来爹这次也真是奇怪,他平日里和苏相公两人是水火不容,当街上遇到恨不得互相泼水,可是如今苏相公被贬去岭南,他却比谁都担心。” “二哥看你说的,你这就不懂了。这天下最了解自己的,不是朋友,而是敌人。苏学士走了,你没发现整个汴京城都安静了很多吗。” “说正经的,还去不去?大人愁大人的,我们玩我们的。” 赵明诚答应了,转头却想去找赵挺之。 夜深人静,赵挺之在房间里看书,赵母在一旁制衣。 赵挺之见了这鲜绿色的衣服吓了一跳。 “你这是在做嫁衣啊?” “是啊。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赵母说着,将针在头发上磨一磨。 “你都这把年纪了……” “呆子,我是给我女儿做。我怕我活不到她出嫁那一天。你这当爹的从来对儿女们不上心,我怕我死了,你这亲爹立刻就把这个女儿给忘了。” 赵挺之一怔,他很委屈的道,“这话说的,难道我赵挺之会把亲女儿给卖了不成。” “你行行好,走远点,别挡着我的光。”四周都是烛台,赵挺之一凑近,光线顿时暗了许多。 赵挺之只好挪开,过了一会儿他又凑过来,“岭南之地,寒冷异常……” “你放心,人家有美妾在身侧,就是饿死小的,也冻不着老的。” 赵挺之心道,也是,而且苏轼这老贼也不见得领我的情。在他心里,我指不定还是这次对他落井下石的小人之一呢。 赵挺之摇着头,他开始不理解自己,为什么要担心那个让自己憎恶多年的老匹夫。 郭氏忽的停下手,她提醒丈夫,“思诚年纪也大了,都是时候说亲了。” “说亲?他才二十刚出头,太早了。”赵挺之摇着头。 郭氏低声道,“他的侍女已经有一位三月没有来葵水了。前些日子我又见他半夜出门,能去哪里?” “此事我记下了,看我物色筛选一番。” “那明诚是不是也该考虑入太学了?每天都跟和思诚两个人把院子里鸡飞狗跳的。也不见他好好读书,每日抱着蹴鞠踢来踢去,看着每天风风火火的,有时候又故作深沉,沉默不语。像你一样。” 赵挺之皱眉,“当年生了大病过后,我就觉得他换了个人似的。突然又能作诗又胸怀大志。三子之中,也就只有他会想些民生疾苦之类的事。这是为官的璞玉,可精心雕琢一番。” 赵挺之想到明天刚好有空,“这些日子,朝中事多,我许久没有考思诚和明诚的学问了。” 第二天一大早,赵挺之叫来两个儿子。他早已拿出《孟子》、《论语》、《文心雕龙》、《昭明文选》等书,齐齐摆在案上。 赵挺之拿出《文心雕龙》,先问赵思诚,“这本书,可记全了?” 赵思诚点点头。 “那好,背《骚辩》给我听听。” 赵思诚确实背熟了,但是这一句话他猛地记不起来。 “自风、雅……”赵明诚小声提醒道。 赵思诚经过提醒,将全篇一气呵成背了出来。 赵父皱着眉头,“希望科考场上,明诚也能给你提醒。” 赵思诚将头低下。 “明诚,背《典论》中《论文》全篇。” “文人相轻,自古而然……”赵明诚一气呵成,一字不差的把书背完。 赵挺之非常满意的点头。又挑了其他的几本书,一一考了赵明诚,赵明诚没有一字漏下的。不枉费花了足足七年的功夫。 赵挺之又问他对朝政大事的见解,“你觉得新法究竟于民有利还是于国有利呢?” “这个问题,古来孟子和唐太宗都曾回答过。我认为现在还纠结这个,已经不合时宜了。” 第六章 子承父业 “为何这么说?” “孟子说,民为贵,君为轻,社稷次之。唐太宗也曾说过,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君者舟也,民者水也。这些年来因为变法,早就伤了民心。儿子以为,保民生才是要紧。” 赵挺之听了,这才展开愁眉,“说得好。以你的才华,到时候去了太学,或可超越苏东坡。都说富贵之家难生经世之才,又说富不过三代,我看未必。” “想我年少求学,冬日里几乎是光着脚踩着冰面外出求学,回到家里虽然不是凿壁偷光,看也是夜夜发奋,读书至三更,经年累月,这才有了今日的成就。” “等到成了家,有了你们三个孩子,眼看着一个个从小到大没有受过半点苦,毫无发愤图强之心,我本都对你们听之任之,由之任之了。” “德甫,你让为父宽心许多啊。” “那今年的科举考试,我也要参加。子承父业。” 赵挺之捋须,“你大哥入太学八年,考了两次未中,你若是这次考中了,你这两个哥哥到时候怕是真的要无地自容了。思诚你此番回去要好好用功啊。” 赵思诚反而好奇,便问赵明诚,“奇怪了。我和大哥也是每天昼夜苦读,明诚每天睡到日上三竿,怎么他记得这么熟。” 赵明诚也是上过二十年学的,背书的功夫还是有的。 “没什么奇怪的。你们两用功的地方就不在书本上。说了多少遍,戒色戒色。就是不听。每个月行房的次数也一定要按规矩,一旦沉湎进去,人就废了。” 说的有道理,可是是个男人都忍不住啊。 这次告诫之后,情况并没有好转。 赵明诚次日大白天前去找赵思诚,刚好撞见赵思诚正和侍女在一起做游戏,吓得两人钻到被窝里。 “德甫,你在做什么?” “我就想观摩观摩。” 赵思诚急匆匆穿着裤子下来,“说吧,又惦记我房间什么东西了。” 赵明诚年纪轻,赵父不给钱,穷光蛋一个,可是他这个年纪喜好多,花钱的地方多。每个月都要来赵思诚房间薅走一些金银玉器,拿走变卖做零花钱。 豪爹的儿子并不是那么好当的。 “二哥,我和你什么关系啊。” 赵思诚皱眉,搅了他的好事,现在赵思诚觉得下面不得劲。“你别叫我二哥,你是我二哥。快快快,挑一样喜欢的赶紧拿走,不然明天我就不认账了。” 赵明诚无奈,环顾四周,那大花瓶,可是唐朝的东西。但是比花瓶更宝贝的,却是旁边立着的唐刀。 所谓唐刀,那是唐朝独有的剑。 赵思诚一看他要拿花瓶,自然急眼了,“你这是做什么,拿点别的不行吗?那可是大宝贝。” 不料赵明诚一手拿了花瓶,一手提了唐刀。 “德甫,你给我站住,只能拿一样。” “二哥,你小声点。我就拿去玩几天,玩完了就还给你。你要是把爹招来了,我可就也不帮你藏着掖着了。你玩你的,我先走了。” 赵明诚摸了两宝贝转头就去了他爹开的当铺。 次日清晨,一家人在一起吃早饭。 赵挺之看着赵存诚,故意说起往事,“想当年,我年三十,便考中进士第一等。熙宁年间兴建学校时,被选为登、棣二州教授,德州通判。到你这个年纪,我已经为官多时了,不似你等,一个个吃的膘肥体壮,只知道坐吃山空,目光短浅。” 赵存诚不敢答话。 他已经开始发福了,胡须冉长,每天都在读书,在太学至今都三十岁了。 一直没有功名,全靠父亲的俸禄。本来考两次都不中已经挺丢人了,父亲还当着全家人的面说,赵存诚自然感到面上无光。 赵明诚一心想着赶紧出仕,听了这话更像是打了鸡血一样。几口吃完饭就说自己去读书了。 赵挺之见了自然更加喜欢小儿子。 “存诚,我平日里对你的教导,你是一点都没往心里去。” 赵思诚可是家里的和事佬,“父亲,如今再要科考取士可是真的难了。现今人人都在判卷上做文章,只有父亲一个不想徇私偏袒,那些考官根本不会理会大哥的。” 赵挺之无语,连科考这一关都过不去,摆明了吃不下苦,不体会艰辛还想见彩虹。 “是吗?历朝历代,作弊的人多了去了,可是还不是有大批优秀的进士登科。怎么偏偏就落了你们两个。如果人人都像你们这样想着靠旁门左道登科及第,那天下就完了。” 赵思诚心里嘀咕,完了就完了呗,江山又不是我家的,替别人操那份心做什么…… 赵挺之又道,“昨日德甫给我说,今年科考他也要参加,你们两个可要小心了,别真的等德甫都中进士了,你们二人还在太学里瞎晃。” 赵存诚一听,脸都白了,“德甫要去科考?” “是啊,这下我就可以知道,你们三兄弟到底谁真的用功,谁是夜里弄虚作假的那个了。” 两兄弟面面相觑,倍感压力山大。 “三哥要去科考,那我们两岂不是……” “他是汴京有名的才子,出口成章,考不上才是怪事。” 两兄弟听说了这件事,回去后是奋发图强,专心致志的读书,唯恐真的考不中。若是身为哥哥却不如弟弟,这是多么羞耻的事情。 第七章 科举准备,八仙过海 赵挺之出门时,听到赵思诚在隔壁院子里念书,无奈摇头。 这小子就喜欢搞这种花样。 赵明诚安安静静的,实际上却在房间里对着镜子练习蹴鞠,赵随安在边上兜着衣襟,给赵明诚作单球门。 蹴鞠,在战国时代就已经有了,史书上霍去病大将军也玩过蹴鞠。 发展到了宋代,蹴鞠已经从单球门、双球门衍生出来了不用球门的踢法。 而且这种单纯靠着一颗球近似耍杂技的踢法越来越流行,已经逐渐规范了起来。 这种踢法叫做白打。 从一人场到十人场。“一人场”由参加者逐一轮流表演,称为“井轮”。除用足踢外,头、肩、臀、胸、腹、膝等部位均可接球。使球高起落下称为“飞弄”,使球起伏于身上称为“滚弄”。它以表演花样多少和技艺高低决定胜负。 二人以上至十人分别称为二人场、转花枝、流星赶月、小出尖、大出尖、落花流水、八仙过海、踢花心和全场,各有规定的踢球路线。 用上身触球称为上截解数,膝以上部位触球称为中截解数,用小腿和脚踢称为下截解数。 赵明诚苦苦练习球技两年半,主要练的就是这个白打和单球门。 因为白打和单球门,是宋徽宗的最爱。 他手里拿着一本《蹴鞠谱》,书卷第一面上就镌刻着一行小字,“脚头十万踢,解数百千般”。 赵明诚在自己书房里听听框框,砸的隔壁赵思诚的房间都在摇晃。 “明诚,你又在干什么?” 赵思诚每天都在愤怒的边缘徘徊。 “二哥,踢球吗?” “我想踢你,给我去别处玩去。耽误了我科举,我就把你举报了,告诉爹你每天都在做什么勾当。” “苦读书算什么本事?”赵明诚隔着墙对着赵思诚呐喊。 “你小子——士可杀,不可辱。”赵思诚气坏了,提着七尺宝剑就过来找赵明诚了。赵明诚见赵思诚杀进来了,自然拿起长枪应对。 这长枪,可是定做的,足足有剑的两倍多长。枪头又尖又亮,十分晃眼。 “一寸长,一寸强,你打不过我。” “你会使枪吗?” “你有本事把剑鞘拔了啊!” 赵思诚大窘,他害怕一不小心把他弟弟给戳坏了,所以一直都不敢出鞘。 赵思诚抓住赵明诚的衣角,就拿着剑鞘打赵明诚的屁股。 “臭小子,让你无法无天。” 赵明诚也用枪杆子反向捅赵思诚,逼得赵思诚不敢靠近。兄弟两个在书房打的鸡飞狗跳,赵随安早就溜得远远的。 家里鸡飞狗跳的,赵母自然要出来管管,一进来就看到两兄弟已经互相把衣服都给霍霍了。 二话不说揪起耳朵把两人分开。 赵明诚害怕他妈给他爹告状,“妈,都是二哥先动手的。” “你别说话,每次都是你先挑衅你两个哥哥的。” 赵思诚像看见救星似的,“妈,你真是英明。” “你也不是读书的料,一点定力没有,三哥儿稍微有点动静,你就坐不住了。你们两兄弟,隔着一个院子呢。” “可是这两个院子之间只有一墙之隔啊。” “废什么话,都给我各回各屋读书去!三哥儿,在你二哥科考前,你不许再打扰,再搞事我就让你爹把你送去城郊院子里关起来。” 赵明诚嘀咕,“怎么都是我的错。我是那种一言不合就动刀动枪的人吗?” 赵思诚提着剑走了回去,赵明诚恋恋不舍的看着他兄弟离开的背影。 一个时辰后,赵府上上下下一片安静,赵明诚也安静下来,他在看历年科考的试题,他真的准备去考一考科考,每天待在家里太无聊了。 就算是提前抱宋徽宗的大腿,新官家这么小心眼,他也不敢明目张胆。 宋朝科举考试有进士、明经科目,考试内容有帖经、墨义和诗赋,分诗赋,经义,论,策四种。王安石任参知政事后,取消诗赋、帖经、墨义,专以经义、论、策取士。 这也省的赵明诚多去复习那些诗词格律。 但是这考试还是很不简单。 他的案上全部都摆的是王安石的作品,书画,论策,甚至于还有赵明诚从他父亲书房里搜刮来的王文公的一些奏章。御史有权查看这些文章,赵挺之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保留了许多王文公的作品。 今上不喜苏轼,肯定王文公的变法,元丰党占优势。 那么今年科考那些官场科考人员一定会为了讨好臭脾气的新官家,想法子出和王文公变法有关的新题目。 估计是要让考生们去给王安石和元丰党们歌功颂德,所以赵明诚就把事先搜罗到的王文公的文章背一背,然后想好了格式,提前猜卷答卷。 正写着卷子呢,门外一个小纸条被扔了进来,随后就是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赵明诚打开这纸条,“明晚蔡府,不见不散。戴上面具,会有女眷同行。” “二哥,你真是我的好哥哥。” 赵思诚坐在书房里,他也在认真读书。他在读唐朝柳宗元的散文,他打听过了,今年的主考官会是哪几个人。 为此他又去打听到了这些人平时都喜欢的人哪位大家的作品。有一位喜欢柳宗元的文章,还有一位喜欢韩愈的。 考的都是政论文,这两人写的也不多,仔细读读,揣摩他二人的政见,如果考场上他能超常发挥,能写的青出于蓝,那他就是头名。 明诚小崽子,这次二哥一定让你好好瞧瞧。你哥终究是你哥啊! 没过多久,一张纸条从窗外飞了进来。 赵思诚打开一看,上面写着,“我必去。” 赵思诚乐呵呵地把纸条合上。 只是大哥赵存诚,可就没那么幸运。赵存诚在读书,赵存诚的妻子一会儿在旁边扇风,一会儿给他送水果,一会给他送糕点。 那个门扇开开合合的,赵存诚实在受不了了。 可是这妻子可是蔡氏女子,背后家族势力甚大,赵存诚只能忍着,不敢多说半个字。 可是他害怕这次又考不过,到时候他爹生气事小,丢了父亲在朝中的面子事大,赵存诚实在是有苦难言。 第八章 心中无女人,读书自然神 赵存诚中午休息的时候,跑去给两个兄弟抱怨。 “我现在一听到开门声我就害怕,一看见女人的绣花鞋我就发愁。” 赵思诚劝告道,“都是女人误事。大哥你满腹经纶,早该高中,悔不该娶妻。” “我悔啊!”赵存诚居然仰面流泪。 思诚明诚两兄弟心里一惊,“娶妻真可怕。” “果然英雄难过美人关。” 赵思诚道,“大哥,你找个机会出去住吧,等考中了再回来。” “我也想啊,可是你嫂嫂这么粘我,她不同意啊。” “大哥,这可是你的人生大事,你若是再不中。我两个侄儿都该科考了。”赵明诚语出惊人,整得赵存诚脸色发白。 “说得对。”赵存诚大腿一拍,心一横,“你嫂嫂要是不让我走,我就把她休了。” “那爹明天就要被蔡氏弹劾了。”赵明诚一针见血。 赵思诚搡了赵明诚,“你小子,哪壶不开提哪壶,这是可以说的吗?” 赵存诚没了法,“你们说大哥我该怎么办吧?” 赵思诚道,“大哥,嫂嫂心肠软,你告诉嫂嫂,你想出去住,但是你舍不得让嫂嫂一个人住,嫂嫂必然被你感动,这样她就会让你去了。” 赵存诚眼前一亮。 “好主意,可以一试。可我就怕我去了,你嫂嫂也追过来。她是千难万阻也要和我睡……陪我一起。”赵存诚说着,又双目黯淡无光。 赵思诚道,“没事,我们让小妹拖住嫂嫂,让小妹和嫂嫂住。小妹事情多,两个儿子再加上一个妹妹,能让嫂嫂晕头转向的。没事再让妈妈带嫂嫂去给你烧香拜佛,她定然无暇顾忌你。” “是啊,只要你走了,我们两帮你托住嫂嫂,全家人都帮你托住嫂嫂。” 赵存诚觉得此事可行,刚想起身去说,“我怕我一会儿不诚恳,你嫂嫂不信我,她比山里的老虎都精。” 赵明诚道,“哭一哭啊,嫂嫂连街边的狗哭都忍不住发慈悲心。” “哭不出来啊。” 赵思诚不含糊,“抹点辣椒面,保管你泪如雨下。” 赵明诚则道,“天下没有比芥末更催人泪下的东西了。大哥你用了芥末,保管涕泗横流,能哭个一天一夜。想当年刘备的江山都是哭来的,哥哥你的前程这么重要,可不能对自己太手软啊。” 两兄弟一呆,都怔怔地看着赵明诚。 却说赵存诚,他果然主动去了厨房里找到芥末,磨成汁液,往眼睛里滴了点。辣的涕泗横流,赶忙又跑去书房里坐着,就等蔡氏送午后茶点过来。 蔡氏见到赵存诚双眼发红,自然惊呼,“官人,这是怎么了?” 赵存诚主动给他的妻子说道,“我年三十,早该到了单独辟府、自力更生的年纪,如今还在家里被父亲供养。是以上不能养老,下不能抚幼。今次若是再考不中,我就该上吊了。” “官人,揪心也没办法啊,先把身体养好。你看你都瘦了。” “我要去郊外宅子里多读书,破釜沉舟。可是担心你一个人独守空房,拉扯两个孩子,太过辛苦,而且爹妈也没人照顾。” 蔡氏抹着眼泪,“官人,你担心我做什么?既然有这样的决心,奴家一定全力支持。官人放心,奴家一定上照顾公婆,下抚育两个儿子。” 赵存诚感动的不得了,“多谢娘子。” 赵存诚夫妇两个当天夜里就给赵挺之说了他的意思,知子莫若父,赵挺之自然支持。 “好,去吧。” 赵存诚这才解脱出来。他去了城郊宅子里,只带着一个仆从,两人没事点个外卖,钓钓鱼。城郊外空气新鲜,还没有人打扰,赵存诚读书写策,半个时辰内,一气呵成,有如神助。 他不得不感慨,“德甫说的果然不错,心中无女人,读书自然神。” 这些都是后话。 且说赵思诚、赵明诚两兄弟送走了亲大哥,说通了赵母,家中女眷都开始围着赵大娘子转悠。赵父等元丰党派人士没了苏轼等人在旁呱噪,这次确实是大干特干。 朝堂上,官家赵煦提出要对采取强硬措施,重振大宋声威,不再以求和等方式和西夏妥协。 此事得到了元丰党派的一力支持,赵挺之也曾出使外域,遭受过敌国的白眼,这份屈辱在高傲的中原人眼里落了一根刺,他积极促成此事。 所谓武将,也多有文臣之中逼就出来。 赵挺之虽然此前未想过戎马疆场,但是他在这件事上过分热心,恨不得戴了头盔去上战场。 赵明诚则跟着赵思诚往来诗会,不胜快活。 古人玩的很花,现代人从无过之。这句话是有问题的。自古以来,都是有钱人玩的很花,花样百出,没钱的人都在下面看个热闹。 这次蔡府宴会,仿照了唐朝元宵节的样式,人人都戴了面具,还有些携带了一些女真人。 赵明诚戴着青羊面具,图案雕刻地栩栩如生,看着很是温良。赵思诚戴了白鹿面具,两兄弟一来到蔡府后院,就被人认出,请去喝茶。 这蔡府的院子确实很大,足足有三个足球场那么大。中间一道架空走廊隔断,两边各有迥异,一面是山北之景,种植的是北方树木;一面是水南之风光,种植的是灌木丛,还有水榭安排在院子中央。 男男女女衣着各异,都戴着面具,互相坐在一起就是对诗。 院子中间摆放着一个桌子,上面有专门的人负责登记。拿了红木牌,木牌上的名字就是自己今晚的身份。 男子都是士大夫之家的儿子,那女子嘛,多半是女真人。士人是不会主动带女子进入这种场合的。 在宋代诗会这种场合,有时候会有人请有名的官妓在堂中献乐、献曲。但是今天这蔡府开办的诗会,请来的都是女真人。 所谓女真人,是半出家女子。这是一帮有才学、有地位、经济独立自由、不依附男人,混居上流社会阶层的女子。 她们以修道为名,号称真人。唐代有着名的鱼玄机、谢自然。这种是真的出家了。 而如今大宋诗坛上真正算得上有才华的也就只有魏夫人。 只是魏夫人出身名门,这种年轻人的场合自然不来。 到了这个时代,真人已经变得有些华而不实,都是异常高挑漂亮的女子,懂些文墨,写的字娟秀漂亮。 宋代推崇的是仕女,真人也越来越名不副实,是以女真人地位越来越低下。 第九章 我与徽宗的早年 赵明诚一进来就看花了眼睛,各种各样的神仙姐姐摇着扇子坐在廊道边上。 这些神仙姐姐,那可都是刘亦菲本人出演的王语嫣一般。 是以虽然带着面具,神韵气质已经完胜天下大半的女子。 又是灯下看美人,昏黄色的灯光下那些女子更是美上三分。大家戴面具都奇形怪状的,女子多半露个半面,又或者留出一只眼睛来。 好看则罢,不好看的从暗处走来,能吓你一跳。 赵明诚年纪小,一眼就可以看出来。是以女真人见了这新来的小弟弟,都乐意上前搭话。 赵明诚被人围着,一身胭脂水粉味袭来,有一位姑娘身有异香,赵明诚闻的神清气爽。被拉着坐在花丛之间,赵明诚一下就明白了贾宝玉的生活是多美。 难怪老爹常说男人要戒色,这可是戒之初啊。赵明诚定了定心,我今天是来找端王的。 赵思诚在一旁熟络地跟着其他女子闲谈。 “诸位真人来的真早,今天倒是我赵某人来晚了。” “原来是赵官人。” 赵思诚在这种风月地方,可是老手,只是今天来了,他也不油,扔下弟弟直奔那位坐在高处弹琴的女子。 女子穿着白纱,月下更显得清冷异常。 “姑娘怎独自坐在高处。” “大家都在聚会,我自为众人抚琴。” 赵明诚正被一群女子围着,忽的听到远处一阵人潮涌动。两个高壮汉子拥簇着一位贵人走了出来。 哪怕端王化成了灰,赵明诚也认得他。旁边那个应该就是高俅了,另一个应该是个打手,不重要。 端王从北面走过来,来到水南这边,男女都各自围着坐成一桌。只有赵明诚单独被一群姑娘围着。 “小官人,来喝酒。” “小官人,来玩骰子。”说着那些真人就开始露臂膀啊准备扔骰子了。 “会打牌吗?” 七个女子,围着这一个新来的,她们倍感新鲜。 蔡京几个年长的儿子今日也都来了,他们可是主办方。 蔡攸、蔡鯈(音tiáo)、蔡翛(音xiāo)、蔡绦(音tāo)等四个,就各自坐了四桌,每人招待一方。 赵挺之的儿子,也没有人敢怠慢。 蔡攸主动站出来说,“这位可是赵相公的公子,初来乍到,诸位真人还是饶他一饶吧。” 蔡攸把赵明诚拉出来,坐回男人堆里。 “今日多谢蔡大官人。” “你二哥也算是我好友,我自然要照顾你。”说着蔡攸举杯对着众人道,“这位就是从小名满京城的赵明诚,赵府三公子。” 众人听说是赵明诚,纷纷过来向赵明诚敬酒。 赵思诚可没说过他们都会来给自己敬酒啊。 三杯下去,酒的后劲已经上来了。 赵佶本就是来见赵明诚的,见这蔡攸表面上做好人,实际上想坑赵明诚,自然出来解围。 当日一见如故,他一直想与赵明诚切磋蹴鞠之艺,毕竟人生知己难寻。 赵佶主动端了一爵酒,“这位官人,既然是初次来这诗会,我今出个对子,不知赵官人愿答否?若是答对了,今日这酒,我可都替你喝了。若是答错了,你可要自罚三杯。” 出对子、猜字谜,这是诗会必备的内容。是以没点功夫,才思不够敏捷,寻常读书人不敢来。 这可是端王,知道的心里明白表面上装糊涂;不知道的就真不知道。 赵明诚遂应,“请出。” “少阴太阳,少阳太阴。” “有日无月,有月无日,日月相合,正是明字。” 众人拍手称好。 “那我再出一个对子。你若是答上来,今日这酒都不必喝了。蔡大官人,你看如何?”赵佶轻问。 蔡攸不敢造次,拱手对曰,“自然是好。” 众人见这黄衣青年说话很有分量,也都不敢随意上前。 赵佶在庭中走了几步,出曰,“吟诗不厌捣香茗。” 赵明诚出口则对,“乘兴偏宜听雅弹。” 赵佶笑道,“好,今日酒你可以免了。只是我还要再出一个对子。灯影幢幢酌酒花间,这上联,说的是大唐一个风流诗人,下联,你要怎么接呢。” 酌酒花间,可不就是说李白吗? “磨针石上倚剑天外。” 众人听了,自然齐齐拍手叫好。 赵思诚在上面陪女孩子聊天,听到下面围着自己的弟弟都拍手叫好。 那女真人便问,“下面这么热闹,你不去陪他们,独独和我说话,不嫌闷吗?” “和你在一起,再长的夜都不会闷的。” 女真人无奈摇摇头,“你可真是十年如一日。” “我说真的,等我考中了,我就把你娶回家。” “开什么玩笑,我是出家人,我这么能还俗呢?” 女真人笑笑,“你快点下去吧,你亲弟弟要被人为难了。蔡府的大官人,出了名的好名声,岂可能把这今日这迎春诗会让别人出尽了风头。虽然名义上是诗会,可是哪场诗会又没有文章呢。这种场合,最忌讳喧宾夺主,你可不要给你爹爹找麻烦。” 赵思诚被提醒,只好下楼回到人群里,赵思诚在赵明诚边上一站,蔡攸脑子里的歪心思一下全跑没了。 “德甫,今日这迎春诗会,重在迎春,你且不要做与春无关的诗了,还是陪我一起在这边坐一坐,看看诸位官人都出些什么佳对。” 赵佶也道,“既然如此,我也不再出题。” 蔡攸道,“这可不行,今日赵府二位官人同来,乃是贵宾,你们二人闲坐了,这诗会可就没有意思了。” 赵思诚道,“此言差矣,蔡官人素来擅长格律诗词,我三弟对诗方面终归逊色。还看蔡大官人的诗作。” 蔡攸再三挽留,赵思诚还是拉着赵明诚坐到了边上。 有人的地方,就都是人情世故。 只是便宜了端王,他得来全不费工夫,很快就和赵明诚三人顺理成章坐在一个桌子上。 赵思诚吊儿郎当,一坐下就开始喝酒,真个魂魄出了窍一样。全然不顾及赵佶的身份,赵佶无奈。 赵明诚便问,“不知官人贵姓?” 现在他们两个可以坦诚相见了吧,如果他能和赵佶结义为兄弟…… 像刘关张一样,那可就妙了。 “某姓赵,与小官人同姓。” 赵思诚看着赵佶,却又想不出哪家赵氏还有这么一号人物,“倒是巧了。” 第十章 抛砖引玉 “我嘛,旁支中的旁支。” 赵思诚不信,只是他从来不在这种问题上多心多想。 赵佶又看向赵明诚,“听说赵小官人年仅十岁时,便作出一首《长相思》。山一程,水一程,身向榆关那畔行,夜深千帐灯。风一更,雪一更,聒碎乡心梦不成,故园无此声。妙啊妙极!” 赵思诚应道,“这是舍弟那时病入膏肓,夜里发烧,激动之下念出这首诗。从那以后,舍弟便出了名。后续作诗,虽多有佳品,可我总觉得都不如那次病中作的诗。” 赵佶听了,更以之为奇,看赵明诚的眼神又多了几分敬仰,“我只听说赵府三公子素来有名,写过这首诗,没想到是病中作的,真乃奇人也。” 邻桌也凑过来,“原来这首佳作是赵小官人所作啊,小小年纪便可做这样的词作,日后怕是更加不得了。” “是啊,素闻赵家有个小官人,年纪轻轻就能吟诗作对,没想到还有病中作诗这种奇事。且我今日才算是明了,原来这着名的长相思,并不是佚名,是有主的。” 众宾闻声都跑来围着赵明诚,你一眼我一语尽是崇拜敬佩。 蔡攸本在那做对子,历年春日盛会,都会举办游园会、诗会等,蔡攸办了这会,为的就是扬名。 哪想众人都开始围着赵明诚转,纷纷离他而去。 难道我作的对子不好? 蔡攸低头看着自己写在宣纸上的诗作,越品越有内味,反觉得今天来的人都没眼光。 蔡攸气不过,跑来在旁边道,“原来是七八年前病中之作,看来是天赐之词。” 众人闻言,各怀心思,“是啊,七八年前之作,可惜如今并无甚好的佳作。” “敢问赵小官人新来可有更好的佳作?” 蔡攸的弟弟忍不住讥讽,“这可正是江郎才尽啊。都说少年成名不好,果然如此。” 众宾自然嬉笑起来。 本就是看客,看着看着还眼红起来,这话里话外都是讽刺。 赵思诚听了自然不乐意,“那又如何,病中作诗,比起诗奴贾浪仙更有成就。况且我家三哥儿这些日子正在备考科举,并无这些闲工夫作诗。” 【贾岛:字阆仙,又作浪仙】 赵思诚知道,赵明诚根本就是凑巧作诗,因为他病好之后表面上是在读书,实际上却是在变着花样玩。他肚子里的文墨真的不多。 但是他见不得有人为难他弟弟,诋毁他的名声,所以死鸭子嘴硬了一回。 赵明诚也默然无语,说好今天是戴着面具、不讲身份一起玩。但是你蔡攸开场就把我的名字公之于众,现在莫名其妙给我扣一个大锅是怎么回事。 老子作不作的诗词和你有什么关系? 赵佶惊讶,“小官人在备考科举?” “正是。” 蔡攸闻言一愣,他今年也要科考。 “好了,诸位都散了吧。今日是诗会,若是作不出诗,也不必提其他的。免得坏了诗会风气。不过这年头,连诗词都作不出来的人,居然也敢去参加科考了。” 众人闻言应和,大家又说说笑笑各自回了自己的位置。 看似什么都没说,实际上是在给赵明诚判死刑,说他少年才子的名声是假。 赵明诚这才站起,“今日诗会,名为迎春。我若是不作诗,确实也于理不合。诸位请随我一起来。” 赵思诚很惊讶,他弟弟可是七八年再没有作出过诗来了。爹为了让三哥作诗,可是什么招数都用了。 但是赵明诚始终坚持不作诗。 今日他也是撞了个巧。 一个人七年不作诗,一作诗会出什么佳作? 赵佶也想看看赵明诚的文采,是以都围着他来到桌前,只见赵明诚铺开宣纸,提笔勾字。 赵明诚走上前来。 他想了一想,春日历来有佳景,北宋之后的文人墨客作的诗词佳作根本不少。 随便拿几个人的就可以来用。 只是纳兰容若是我本命词人,以后要立命,全靠他的词作。今日不可显露。 那就选…… 赵明诚提着笔歪头沉思,众人也将目光都凝聚在他身上。 这一围观,足足聚了五十多人,前前后后,密不透风。 赵佶生平还未见过这样的场景。 就是苏轼也没得这么受欢迎。 赵明诚一笔一划写了四行,“胜日寻芳泗水滨,无边光景一时新。 等闲识得东风面,万紫千红总是春。” 最后题曰《春日》。 朱熹老儿,把理学带偏了还写了四书章句集注,赵明诚不喜他,干脆提前把自己背会他的诗都给写了。 沾沾你朱熹的文气。 笔落之后,赵思诚皱着眉,该死,他写的字怎么这么难看!可惜了这诗中之意。 赵佶见了这诗,眼前一亮,最后一句可谓诗眼,直抒胸臆。 “好一句万紫千红总是春。善!” 蔡攸这下没话说了,蔡氏四个兄弟一个个你瞪我我瞪你,最后只能是心服口服。 “不愧是汴京少年才子。这样的佳作,可以遗留千古了。蔡攸佩服。”蔡攸只得咬着牙说这话。 赵明诚作揖,“不才,今日只是略作一首小诗,给诸位助兴。还希望我这首诗可以抛砖引玉,诸位可以作出更好的佳作来。” 今日来此的,还有一位官人,名曾纡。 他的父亲乃当今宰相,正是曾布。 这官人一直穿着黑色深衣,外罩紫纱衫衣。 因为今日都戴着面具,又各自系着名牌,本玩的高兴,曾纡见蔡攸一直暗地里挤兑赵明诚小年轻,早就气不过他。 他站出来道,“我看今日赵小官人首诗,明天就要传遍汴梁城了。今夜不会再有比《春日》更好的诗了,诸位以为呢?” 众人自认不会作的比赵明诚更好,于是都道,“说的是,说的是。” 曾纡又道,“山间有羊,本在春日溪边自游,非要摘了人家的面具,使其露白于外。依我之见,这是某些人偷鸡不成,反倒助力赵小官人扬名于外。” 蔡攸被戳中心事,自然动怒,被二弟蔡鯈拉住,蔡鯈附耳道,“大哥,这是曾大官人。大哥切莫冲动。” 曾布的儿子!? 蔡攸不敢造次,只好退下。 第十一章 端王送字,哲宗钦赐 赵佶在旁看着好戏,这个曾大官人看着不太聪明啊。 这个时候为赵明诚出头,可不就是和蔡氏结怨么。 这两家人真是…… 赵思诚上前,揽住曾纡,“这位郎君,今日春日作诗,郎君倒是描绘了一副山间之景。倒是有趣。” 他又拉住蔡攸,“春日诗会还要蔡相公主持呢,这可是盛会,若真是为了一只本无意碍事的羊动怒发恼,可就得不偿失了。” “二位可一定不要因为一只小羊闹了不愉快。否则那就是我赵家的不是了。” 赵思诚把事情都往自己身上揽,蔡攸和曾纡自然不再置气,遂和好如初,继续把酒言欢。 赵思诚则拉着赵明诚退到一旁,喝了两盅酒就带着赵明诚撤走了。 马车上赵思诚板着脸,“该出风头的时候你不出,不该出风头的时候你强出。今天的宴会上,本不该是你作诗扬名的时机。” “姓蔡的摆明给我下套,我身上的名牌挂了和没挂一样,他恨不得让所有人都羞辱我。也不知道我是哪里得罪了他?” “他心眼小,唯我独尊的个性,见我带了你过来,唯恐你抢了他的风头。再者,我不是给你圆回去了吗?你有我这个做二哥的罩着,你还有什么可担心的。我不是和你说过许多次,诗会就和官场一样,从接受邀请的那一刻开始,就已经入局了。你得学着装糊涂。有时候小小吃下亏,那是可以保命的。” “难道你忘记了,我朝历来因为作诗害了前途的文士有多少吗?如今在岭南的那两位,也曾吃过这样的亏。苏公,乌台诗案。柳公,触怒官家,被贬花街柳巷填词。诸如此类的多了去了。” “可我赵明诚也有我的底线,我不去惹别人,别人也别来招惹我。大家相安无事最好。” “哼——单纯。” “话说今天为我出头的那位是谁啊?” “黄衣服的不认识,黑衣服的那位是当今宰相的儿子。” 黄衣服? 赵明诚猛地觉出来,原来端王赵佶一开始出来,就是为了给自己解围。 这么说,他今天是冲着自己来的…… “那曾纡倒是刚直正义之士。” “可官场很讨厌这种人。你要做官,就不能太刚太直,否则会吃很多亏。带你来诗会,就是来让你学这些人情世故。水至清则无鱼啊。” 两兄弟坐在马车里,颠着颠着就靠在一起睡了。 月朗星稀,马车在青石板路上前进,打更人在边上吆喝着。 “赵家二位官人,等一等。” “赵小官人。” 赵明诚醒了过来,下了马车,见到月下一个人戴着面具追了过来。 赵明诚下车,那人却还戴着面具,人坐在高头大马上。 “赵小官人,可记得我否?” 赵明诚摇头。 “今日我家郎君和小官人同席,还与小官人作对。” “是穿黄衣的那位吗?” “正是。” 那人下了马车,赵明诚见这人长得过高了些,嗓音也比较重,不像是高俅。 “这是我家主人送小官人的。” 那人下了马车,递给赵明诚一个盒子。 “告辞。” 赵明诚回到马车上,他哥睡的像个死猪一样。 他回到家里,点烛一看,上面是四行清丽娟秀的字,里面写的内容,正是他的诗。 “这不是徽宗的瘦金体吗?” 赵明诚捏着纸,又见这字里行间,每一个横撇歪勾都是定势,字迹清瘦但是却又不失气势。 “没想到端王比我刚大一岁,他写的瘦金体字已经到了这种地步。” 赵明诚兴奋之余,把这副字装在盒子里放在床边。 次日清晨,赵挺之洗漱完毕,却见一大家子人只有自己一个出来吃饭。 “夫人呢?” 一旁的小丫鬟答道,“老夫人和大娘子三更时就出发去为大官人去寺庙祈福了。” “思诚和明诚呢?” “昨夜二位官人去赴诗会,回来时已经子时了。” 赵挺之没说话,心里却嘀咕,这两小子,从小就在一块儿玩。去诗会也不叫自己,难道是嫌弃我的文采不够好吗? 想当初,自己登科进士,写的诗词可是头名呢。 赵挺之一人吃饭,食不知味。 他吃了饭,又喝了一盏茶,这才去上朝。 今日进了紫宸殿,却见众人都看向自己。 枢密院院事曾布上前,“正夫啊,还是你教子有方啊。” 【赵挺之,字正夫】 “曾相公何出此言?” “《春日》。”曾布捻了捻胡须。 赵挺之道,“春日到了,万物复苏,草长莺飞啊。” 蔡京见赵挺之浑然不觉,知道他本不是爱作秀之人,便上前道,“正夫难道不知,昨日令郎在我蔡府入诗会,做了一首诗。” “昨夜我睡得早,两小儿几时回来都不知道啊。今晨吃饭也没见这两小儿。” 曾布道,“难怪如此。令郎昨日做了一首诗,名叫《春日》。” 文臣正在议论,宋哲宗大驾光临。 宋哲宗面颊清瘦,眉目修长,亲政多日,身材越发精瘦。双目凹陷,看着像是一夜未眠。 简单施了礼后,宋哲宗难得面带笑意,“赵官人,令郎一首《春日》,实在是妙啊。” “官家谬赞,老夫到现在都不知小儿作的诗究竟是那几句?” “前两句嘛,倒也平平。只是这后两句,等闲识得东风面,万紫千红总是春,实在是佳句。好个万紫千红总是春,我大宋未来必定是蒸蒸日上,国泰民安。” 赵挺之闻言也不敢喜,只是很谦恭的说,“值此春日,天地间气象焕然一新,小儿之作,合时合宜。” “赵官人不必过谦。朕数日以来心情不悦,为国事操劳,如今见了这一首诗,顿觉四面春风拂到面上,心情大好。朕决定赏赐这赵小官人文房四宝一副,再赐黄金千两。” “正夫代小儿谢官家。改日再带小儿亲自谒见官家。” 蔡京不悦,赵挺之老儿,这么快就想着把儿子带给官家看了,我就知道你这人野心不小。 赵煦闻言没有拒绝,只说,“令郎胸襟不小,日后或可又如赵相公一般能担大任。” 第十二章 苏东坡老贼 这一年,元符一年。 赵挺之倍感得意。官场顺心,儿子争气。 他摇着官步,左左右右晃着来到府中,一进门却见赵明诚带着家中门僮又一红一绿分了一队,正在蹴鞠。 赵明诚还以为要生气,没想到赵挺之一反常态,非但不生气还特别愉快。 赵挺之把今日在朝堂上皇帝夸赞他的话都说了一遍,又说让他这几天好好准备,改日要带他进宫,提前想好见了官家要说什么。 “什么,就因为一首诗,官家就要见我?” 赵思诚拉着赵明诚,“德甫,这可是大好的机会,去了之后可要好好表现。你不是一直都想干一番事业出来吗?” 赵明诚一直等着宋哲宗驾崩,没想到他居然主动召见自己。 随即,赵挺之见小儿子闻言不喜,反而心里感到惊讶。 三哥儿看着懵懂不懂人情世故,实则却比两个哥哥都有定力。年纪轻轻,面对普天之下最强权之人的赏赐,他却平静异常,胸中必有大志。 赵挺之坐在座上,又见思诚一脸落寞,遂道,“二哥,你也一起去。” “爹,官家未必想见我。” “无妨,爹亲自带你们去。” 赵思诚听了遂不再有旁心,他对赵明诚道,“德甫你别怕,二哥我陪你一块去,有我在,你没什么好怕的。” 赵挺之还有公事,就要离开,临走前道,“三哥,好好想想,到时候见了官家要怎么说话?好好准备。” 赵挺之拍拍赵明诚的肩,双目闪着精光。 赵明诚却道,“天下会吟诗作词的人数之不尽,为何独独听见我的诗却要见我,这分明是因为父亲的缘故。我看应该是爹好好想想到时候真的引见我们兄弟二人见官家,父亲应该说什么才是。” 赵挺之走到一半,听到这话自然一顿。 德甫这小子,小小年纪心思如此通透,也如此尖锐。 只是现在的官场如此污浊,送他进官场,未必是福。 却说赵挺之回到自己书斋里,其夫人睡了回笼觉醒来,见他在书斋里信步吟诗,“胜日寻芳泗水滨,无边光景一时新。等闲识得东风面,万紫千红总是春。” “好诗啊。诗中带理。” 赵母欣然一笑。 “夫人也觉得好。” “意境开阔,见了就心情极佳。不知是谁人所作?” “难道老夫做不得这样的诗?” 赵母摇摇头,随后坐下开始缝嫁衣。 赵挺之被激发胜负欲,心喜异常,最后提笔将这首诗写了下来落的却是自己的名字。 他修书一封,随后又派人快马加鞭将书信送去岭南之地。 赵母不悦,“你这是做什么?他被贬才多久的事,你这就送诗给他。” “夫人呐,我这是一石二鸟之计。你且看好吧。” 话说苏东坡被贬占海南儋州,这个罪名在这个时代是仅仅比满门抄斩稍微轻一点的罪名。 苏东坡被贬去了儋州,可是却有大批量的文人还追溯他去了儋州,赵挺之知道,官家嘴上不说,可是心里不满。 是以赵挺之一封书信寄去了海南,第一个得知消息的就是赵煦。 赵煦坐在案前,听皇城司的人向他汇报此事,他顿感不满。 “这个赵挺之,朕刚刚赏赐了他的儿子,他转头却给苏轼写信,他想做什么?” “这两个人,素来不合。今朝写信,想必是奚落苏东坡。”赵煦喜爱的贤妃刘氏主动道。 “等闲识得东风面,万紫千红总是春。送这首诗前去,岂不是想要将春风吹往海南之意?” 刘氏不敢应。 赵煦又道,“罢了,我发现这些老臣异常顽固,苏东坡我将他调去海南,可是却听说他已经把儋州当做了第二个家,还说什么‘我本儋耳氏,寄生西蜀州’,摆明了是在和朕作对。” “官家,宽心些。”刘氏递上温茶。“这二位相公都是先帝在位时已经有名的大臣,赵相公为人持重,苏公也是文人敬仰的对象。他们之间不合已经有几十年了。赵相公为什么要写诗送给苏公,且看苏公如何反应就是了。” 赵煦摸着额头,只能无奈叹气。他又看向刘氏,“什么时候,你能为朕生一个儿子。到时候朕就再也不惧怕那些臣子了。” 贤妃闻言,久久无以应。等到退出大殿,竟一个人偷偷趴在床上哭了起来。 “这天下,真正过的称心如意的人,我看根本没有几个。” ———— 海南儋州,大海边上浪滔滔。 一个老年汉子正在大太阳底下挑着担子,和众海南乡人一起在沙滩上晒海盐。 却见远处一个人骑着马,马上放着一个筐子。 “苏相公,看来又有人给你寄信了。” 这老年汉子一抬头,滚圆滚圆的肚皮先挺起来,他虽然穿着薄薄的褂子,可是一抬首,却神采奕奕。 他昂首阔步而来,赵府的家丁见了苏公如此落魄,胳膊上满是红色的伤痕,脚上穿的居然是草鞋。 又一看,旁边竟然是从前的大宋丞相苏辙,他拄着拐杖,也踏着草鞋,戴着草帽。 这家丁都不曾下马答话。 “苏公,我乃赵府家丁,今日是为赵相公送信而来的。” “哪位赵相公?” “苏公读了信就知晓了。” 这家丁拿出怀中书信,递给苏东坡,随后一骑绝尘而去。 苏轼得到此诗,和苏辙两人一同端详着看了许久。 “原来是挺之小人。” 苏辙却大赞,“这首诗,比起哥哥所作《题西林壁》,有过之而无不及,意境全开啊。只是不知他为何送这首诗给哥哥?” 苏轼盯着这诗,脑海里只浮现出一个盛大春景,他笑道,“挺之此人,真是可笑。我认识他几十年了,他会作出来这样的诗?分明是他人之作。” 苏轼回到茅屋里,写了一封信,又差人把那赵家家丁追回来,让他把回信带回去。 十日后,赵挺之终于接到了来信,他打开一看,确实是苏轼的亲笔。 “苏东坡老家伙,原来你还活着啊!” 扎着两个小揪揪的赵明兰在一旁正吃坚果,听到这话,果仁掉了一地。爹不是说不许口出恶语吗? 这信上说,“聚敛小人赵挺之,以你的为人,岂会写出这样的诗?如今升了官,脸皮竟是越发的厚了,居然拿别人的诗充你的面子。我虽人在儋州,可我乐天安命,不胜快活。不似你等,以变法之名,博取当今官家信任,为的只是中饱私囊。富了你赵家,可怜了天下百姓。” 赵挺之见了,心道老家伙居然还有力气骂他,可见仍旧是生龙活虎的。 “不过这个苏东坡老贼,真是死性不改。打肿脸充胖子。” 此事很快传到赵煦耳中,他竟然觉得苏轼没有那么可恶,而赵挺之也不过是贪财小人一个,认为赵挺之没有什么大的野心。 第十三章 科考 赵明诚在家备考,此后赵父并不提带他们两个进宫面圣的事情。 赵明诚只想安心复习,如果这次考不中,那就又得再复习三年,如果他能考个官做,那可就美了。 大宋朝文臣的俸禄高到超出常人的想象。 而只要考中进士,就可以做个不错的文官,田宅俸禄应有尽有。 兼济天下的前提是得先做到独善其身啊。 月余,赵氏三兄弟齐齐迈步进了贡院。 早在宋太祖时,科举考试就推行了“锁院制”,这一制度和高考相仿。在选定出卷人后,就把他们带去贡院不许外出。而秀才们考试期间,自然也是不得离开考场的。 严密的考试制度,再加上宋太祖打破了参加科举考试的秀才们的身份限制,给天下寒士都开了一条道路。这正是宋朝有一个强大且高素质的文官队伍的重要原因。 在宋代,你要想有地位,一是去做读书人科考,二是经商。 只是很多时候,屠户的儿子是屠户,富商的儿子是富商,工匠的儿子是工匠,高官的儿子仍旧是高官。 这就是世道! 赵明诚准备了个把月,最后轻装上阵,和两个哥哥一起来贡院考试。 赵存诚和赵思诚认识的公子哥都不少,两人一见面就开始“应酬”。 这不考试前一天来到贡院,赵存诚就遇到了曾布的儿子曾纡。摘了面具,其人鼻大,目高,换了青色深衣,说起话来中气十足。 曾纡的祖父正是曾巩。 曾纡见到赵明诚,也很惊讶,“我们都当你是闹着玩的,没想到你真的来应试了。” “此番我也是来考着玩的,若是不中,诸位哥哥可不要笑话我。” 人群中,有一个青年闻声站了出来,身高八尺,相貌清瘦。 “我当是谁?原来是赵小官人。科举这样重要的考试,也就你这样的少年才敢这么说了。” 众人一瞧,这人正是王棣。 王安石的孙子。王安石早年丧子,但是留下了一个孙子。 今上支持王安石变法种种,如今王棣前来参加科举…… 虽然还没开考,但是大家门前一站,已经知道谁胜谁负了。 众弟子见到王棣,一个个神色谦恭,就是宰相之子曾纡也给他三分薄面。 众人遂围着王棣有说有笑,赵存诚平时在娘子面前吓得要死,但是一出来在外人面前异常活络,舌灿莲花。 赵明诚心道,‘官人’、‘官人’,这个称呼真是妙啊。分明一个个都是年轻版的官一代们。 前世自己只是个寻常人家的孩子,从没见过这些大场面,说的难听点,只会读书罢了。如今到了另一个朝代,有一个靠谱的老爹再加上两个亲哥哥,赵明诚的生活不止是物质上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这心思上也渐渐变了。 本来国事和他没什么关系,做个富贵闲人就是赵明诚这个咸鱼的终极梦想了。 可是到了这个位置,享受了这个世界上百分之九十九的人都不能享受的地位和资源,赵明诚这才体会到食君之禄,担君之忧这句话什么意思。 因为宋朝的官家给予了赵家许多资源、机会、极高的社会地位,所以赵家一家都对宋朝的皇帝有一种特殊的感情。 虽然不明说,可是赵父那对大宋是绝对的忠心,对大宋的官家那是绝对的关心。 赵明诚自然而然受这种氛围的影响。 保住大宋,维护现有的一切。这是赵明诚现在唯一想做的事情。 没有宋朝的皇帝,哪有他们赵家一家人的幸福和快乐。 等大门一开,监门核查完身份,众考生签了姓名,依次入场找自己的位置。 赵明诚在一众人里一眼瞧去最年轻的那个,院子见了不由得笑眯眯捋须问,“小郎君是哪家的公子?” “等中了院子就知道了。” “好大的口气,好好好,我等着揭榜的那天见到你。若是中了,你可见就是探花郎了。” 探花,唐朝传下来的规矩。皇帝会在科举之后举办游园会,届时挑选两个最年轻长相最英俊的人做探花郎,给众进士敬酒,赐花。 这个习俗一直保持下来。 众人进了贡院,各自找位置坐了下来,没人单独一个小隔间,够自己吃饭睡觉答题用。 赵明诚一到考场就躺下睡觉。 赵思诚却主动和外乡赴汴京科考的秀才们搭话,他本就天性活跃,挨个儿询问了他们的姓名,家住何处。 因为这并非考试时间,没有考官和禁卫看守,还有人没有到齐,举子们可以随意的交谈,赵思诚便利用这段黄金时间做些对日后入仕有好处的事。 等到了他弟弟这一处,却见赵明诚四脚朝天睡得正沉。 “好啊,你倒是心宽。” 赵明诚太过淡定反而让赵思诚有些心慌,他顺路去看了看他大哥,却见他大哥也睡熟了。 “怪了,你们都准备好了。不会这次只有我一个人考不中吧。” 赵思诚说罢,也暗示自己先睡一觉再说。 次日清晨,铜锣一响,禁卫犹如鱼儿一般一股股涌入各考场,一个院子配八个士卒,再辅之以两个文吏来回巡察。 除此之外还有主考官巡考。 赵明诚抖擞抖擞衣服,打开卷子,见上面的题目正和自己预料的无差,问的是青苗法于民之利弊。 宋对科举改变进士科的考试内容,唐朝进士科考诗赋,但诗赋离现实太远,习惯于风花雪月,所以,唐后期有进士轻薄之说,实际工作能力不行,所以,宋朝进士科不考诗赋,改为考经义,类似了现在的议论文,只是题目和内容要以古典文献为依据,没有了诗词歌赋那些固化的考核标准,全看考官的喜好和士人的才学。 因为要以古典文献为依据,所以这就相当考验举子们的记忆力,所以宋朝才大兴读书之风。对古人写的着作都要一字不落背下来,为的是精准的引用。 在大宋记忆力不行,不下苦工,背不下几本书就别混了。 只考作文,这比现代的‘八股文考试’给的发挥空间还要稍微大一点,赵明诚经历了诸多语文考试的摧残,背了多少古诗词,读了多少书,穿越到了宋朝那真的是鱼儿奔入大海。 赵明诚事先背了许多王安石的政论观点,还有他的诗词,再旁征博引其他典籍一番,不过一会儿的功夫赵明诚就写了千言。 当众人还在满头苦答的时候,赵明诚举起卷子高声道: “我要交卷!” 第十四章 汴京解元 本院的院士正在打瞌睡,忽的听到有人高呼,迈着官步来到赵明诚跟前。 “不准提前交卷。” “考场内考试期间不许大声喧哗。” “你看不到应试规定吗?”这院士指着悬挂在院子最中间四面都镌刻着的木牌。 赵明诚果然见不许提前立场的条目,不再做声。 “给我好好坐着。” 这人生的高大魁梧,连声呵斥,口水渣子落在了赵明诚脸上。 等到铜锣响了,这院士又过来收卷,身后还跟着两个小吏,一过来却见赵明诚又睡在了小隔间里。 他看了看这试卷的落款,笑道,“赵明诚,我记住你了,希望本年揭榜,我可以看到你的名字。” 考官拿走了卷子,赵明诚接下来还有一天半的考试,但是提前交卷这个举动,已经让在场秀才们羡慕不已。 一结束考试,众秀才围了上来,“赵明诚,你怎么答的这么快,是不是没写全?” “赵明诚,你莫不是提前就知道考试要考什么?否则何以答得这么快。” 赵明诚微微皱眉,“我就是昨天睡的好,所以提前答完了。” 众人在无奈中退下,也有人以赵明诚为榜样,学习他那无所畏惧的心态,干脆也倒头睡了。 只是赵明诚不知道的是,蔡攸和他一个考场院子里。他一直记得父亲蔡京的教导,考试期间,一定不要说话,说了话那就是破了功。 为了高中考成进士,蔡攸也是下了一番苦功的。 他如此低调,以至于众人都忘记了今次还有蔡攸一同前来科考。 蔡攸见赵明诚这么早就答完卷子,以之为怪,便想:‘这小子是不是作弊了……’ 接下来的考试,蔡攸答题还要时不时看看赵明诚的状态。 虽然后续赵明诚并未提前交卷,可是他每场考试中途都去茅厕蹲,蔡攸便把这些小事都记在心上。 铜锣一响,最后一场考试结束,众秀才皆散。 赵存诚和赵思诚在门口等得赵明诚出来,三人坐在一辆马车里,赵思诚道,“我听王棣说,你那个院子里有人考经义的时候率先答完了题。不知是什么人这么嚣张?” “提前交卷很嚣张吗?”赵明诚那个时代几乎每周都要考试,同学们那都是一言不合就提前交卷,潇洒离场。 赵存诚道,“科考,提前交卷违反规定,是要被院士记录在案的。” “不是吧,这么严重!” “不会是你提前交卷了吧?”赵思诚看赵明诚神情不太对。 赵明诚勉强挤出一丝笑容,“怎么可能是我呢?我哪来的自信提前交卷啊。话说被院士记录在案,到时候会影响榜上排名吗?” 赵思诚道,“不知道,我所听说古来提前交卷的也没有几人,也只有苏公这么做过。” 赵明诚心道:不是吧。宋人有时候很小心眼,会专门一些小事情上做文章,如果有人因为见到自己提前交卷,觉得自己对科考不敬,对官员不敬,那不就影响自己的评分了吗? 进士也分等级,若是考得高,到时候安排官职就方便。考个第六等,去开封府当小吏人家都不要。 赵明诚坐在马车上,想着自己恐怕要再来三年了。 啃老就啃老吧,现在他只希望二哥最好也没中,这样还能有个人和他做个伴。 赵思诚见到赵明诚一脸不怀好意,“你小子憋什么坏呢。” “我在想我们考完试了,妈今天在家准备了什么饭给我们吃?” “估计是叫了醉春楼的醉鸭过来,之前我考完科考,妈都是这么做的。”赵存诚道。 赵思诚和赵明诚异口同声道,“还是大哥有经验。” “你们两个,穿一条裤子长大的。” …… 却说蔡攸回到了家里,对着蔡京说了赵明诚在考场上的奇怪举动。 “爹,这赵明诚可不是好东西,我怀疑他在考场上作弊。” 蔡京怒道,“胡闹!你分明是嫉妒人家。” 蔡攸绷着脸,“可是他不是提前交卷,就是在那蹲厕所,好似真的提前知道科考考什么。” 蔡京捻着胡须,曾布好像很看好赵挺之,听说接下来还要对他委以重任。 赵挺之在官场混迹了这么多年,真要照顾小儿子,肯定是给本次主持科举的人打声招呼就是了,何必弄什么作弊的事情。 蔡京转头再看蔡攸,见这小子眉眼修长,眉尾开散似一个扫把,一脸狼顾之相。 这小子心术不正啊。 “没有这样的事,那赵家的小儿子老是蹲厕所估计是吃坏了东西拉肚子,至于提前交卷,也可能是什么都写不出来。你以后还是把心思用在该用的地方。” 蔡攸听了泄气,只好作罢。 “对了,我告诉你的事,你都认认真真做到了?” “做到了,孩儿一直敛息屏神,考试期间一直没有和其他秀才说过话,直到回了家见到父亲。” “好,你能做到这一点,绝不会考的差的。” 蔡攸追上去问,“爹爹,闭口不言这是什么密宗技法吗?” 蔡京摇摇头,“不是,是我当初三次科考应试的经验罢了。你如今苦读数载,也算是辛苦了,晚间叫厨子给你做一道东坡肉。” “谢谢爹。” …… 月余,汴京城门前揭汴京解试榜单之日到了。 【宋朝科举需要依次通过解试,省试,殿试三级考试。州县解试的通过的人称之为举人,第一名为解元。】 揭榜之日,足以和过年相提并论。 天才刚刚亮,就已经有大批量的王孙公子、富翁员外驱车来到了皇宫门前看榜示。 金榜题名时,也是洞房花烛夜。 考中进士,基本上意味着此后飞黄腾达了,所以上至宰相,下至富商员外都会派人来看榜,以为自己的女儿挑选佳婿。 自唐至宋,这一个习俗一直流传下来。 这一天上朝,赵挺之多少有些担心,存诚准备了这么久,若是这次再不中,那恐怕要备受打击了。 朝堂上正在商讨西夏军事。 哲宗见赵挺之一直心不在焉,便问,“赵相公,关公身在曹营心在汉,只是不知你的心在哪里啊?” 赵挺之回过神来,“犬子三人皆应试解试,故老臣心在此次贡生名单之上。” 哲宗笑道,“我记得上次写《春日》的那位,是叫明诚。” “正是。” “朕虽然未观此次举人名单全榜,可是今早吏部早早呈上了今岁汴京州试名单前三人,你的小儿子明诚,可是榜首,为汴京解元。”赵煦满面红光,谈起赵明诚,他显得异常高兴。“朕终于有机会见见这赵明诚了。” 此言一出,那是震惊满朝。 “挺之的小儿子,不就是十七岁的那个。” “十七举汴京解元,我大宋少有。” “当年苏东坡应试,也二十有一了啊。苏相公【苏辙】应试也十九了啊。” “是啊,未免太年轻了。” “少年奇才啊。” 满朝文官议论不休,赵挺之听着都不好意思了。 得子如此,父复何求? 第十五章 三哥,做人要低调 但是这州试,只是考进士的第一关,赵挺之觉得现在高兴还是太早了。 就怕现在在朝堂上得意,以后赵明诚在礼部省试和殿试上不如人意,现在有多高兴,以后旁人就要数落自己。 低调!一定要低调! “官家,我的小儿子素来性情顽劣,从不用功读书,如今偶然得了汴京解元,实在是祖先庇佑之功。小儿无才无德,不值得官家如此夸赞。日前官家有意要见犬子,老臣担心他年轻不懂事,口无遮拦冲撞了陛下,是以不敢再提此事。” 赵煦其实很欣赏赵挺之。 虽然赵挺之这个人有时候确实奸猾了些,但是他能一步步走到今天,确实有点东西。 能沉得住气。 “赵相公实在是过谦了。” 蔡京在一旁候着,官家独独点了赵挺之儿子的名字,可见他宝贝儿子蔡攸连头三名都没抢到,否则官家也不至于完全不提他蔡京。 朝会散了,诸臣向赵挺之道喜。 赵挺之一一客气回应,随后却抹了一把汗。 他是真的紧张啊。 小儿子中了,不会存诚又没中吧。 他快步回家,见自家儿子三人又点了盒食,店铺里小二已经把菜品提了过来。 赵存诚苦读了三十年,都没拿过汴京解元,却被赵明诚一举拿下,自然面有愧色。 赵思诚浑水摸鱼过了第一场考试,尚且有些兴奋,只是他仍然不知道他三弟到底是怎么混成第一的。 汴京城人才济济,在汴京能做解元,日后基本上可以稳进殿试。 赵挺之看了看赵存诚的神色,小心闻道,“你中了?” “中了。” 赵挺之又看向赵思诚,“你呢?” “中了。” 赵明诚像刚逮了老鼠的猫似的,骄傲地坐着,等着他父亲问他。 赵挺之一屁股坐下来,却异常严肃地看着他问,“德甫,你是不是作弊了?” “冤枉啊!爹。你可是我亲爹,你怎么能怀疑我呢?” 赵挺之看着满盘珍馐,硬是没胃口,他倒了一杯清茶润了润喉咙。 “你小子,此番已经是闻名汴京了。” “爹,难道你已经知道了。” “今日我在朝堂上,官家当着满朝文武的面说你中了第一名。”赵挺之这才把自己的长翅帽摘下来,额头前满是汗水。 赵存诚小心翼翼地接过帽子,“爹这是?” “在汴京这样的地方,最忌讳的就是出名。你何时见过丞相大摇大摆地出入市井之中,又何时见过丞相之子在外抛头露面?你才十七,写了两首诗就已经名动天下,如今又考了汴京解元。整个汴京城的人都在盯着你。” 赵明诚直言,“孩儿不曾考虑过这些。我只是尽力而为,解元是我自己凭实力考的。我怎么知道我会考解元呢?” 赵思诚明白赵挺之在担心什么。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我正是此意。” 赵明诚见老父亲和两个哥哥都是一个意思,想让他以后低调点,他自然答应。 “那我以后不去什么诗会了。” 赵挺之仍旧一脸愁容。 “游园会我也不去。” 赵挺之稍微舒展眉头,却仍旧闭口不言。 赵明诚看了看大哥二哥,赵思诚拿手比划着用手运用蹴鞠的花样。 赵明诚皱着眉,那可是我抱大腿的神器!但是他见赵挺之不肯退步,只好假意道,“以后我就在家里好好读书,不再踢球。” 赵挺之这才笑起来,“好,孺子可教。今日你既然对我发了这誓言,若是再被我发现你不务正业,每日玩什么蹴鞠,我就把你关在城外的宅子里。我的话,你可记清了。” “记住了。” 赵挺之抱着他的官帽去后堂了,留下赵明诚对着一桌子可口饭菜难以下咽。 “读书读书,宋朝就是被你们这帮读书人害了的。” 赵存诚和赵思诚闻言一惊,“小子,怎么说话的,爹只是叫你低调,也是为了你好。你说你若是接下来的考试都不理想,如蔡攸那些公子,如何会轻易放过你。诗会的事情难道你忘了?” 赵存诚问,“诗会?你们居然参加诗会不叫我?” 诗会上总是有神仙姐姐。 赵明诚不悦,已经起身不打算吃饭了,“容我好好想一想。” 赵思诚道,“这么多菜,我们两个怎么吃得完。” “叫两个侄儿过来。”赵明诚说着,人已经出门了。 赵挺之的话,让赵明诚的内心久久不能平静。赵父怕他跌下汴京才子的神坛,日后无法自处。 赵明诚回了自己的房间,看着宝贝蹴鞠,他想把球封在箱子里,但是又舍不得。 “难道我的蹴鞠计划这就以失败告终了?” 赵明诚换了身白色直缀,裹了巾,十分低调的装束。趁着家人不注意,带着赵随安出来逛街。 这装束,一看就是很普通的书生,钻入汴京的街道,没有人主动注意赵明诚。 《清明上河图》,也不过画了汴京三分之一都不到的神韵。 汴京,汇聚了天下的美食、人才、美女。 每一家店铺,都是有些来历的,北方羊肉馆子,南方蔗糖糕点,蜀地火锅、江浙鲜虾,四面八方的美食都在街道上。 “郎君,咋们去哪啊?天快要黑了,先找个地方歇歇脚吧。” 赵明诚左看右看,猛地发现自己走到了妓院门口。 樊楼—— 斗大的牌匾挂在二楼,门口还有两个壮汉守着。 樊楼,汴京第一楼,也叫天下第一楼。 赵随安小声道,“郎君,今日没有二公子在,这可是绝佳的机会。” 赵明诚一笑,“你提醒的极是。” 赵明诚只恨自己今天装扮太素了,但是他腰包很鼓啊。这时候,天还没黑,来的人很少。 老鸨也不知在哪,赵明诚进了樊楼,见一楼大厅里摆着几张八仙桌,只有几个闲人在喝酒,一个女子都不见。 “这就是樊楼,未免名不副实。” 一个长相标致的高挑女子忽地从后面冒出来,“小官人这话说的,可见是第一次来。樊楼自有樊楼的规矩,不同于寻常烟花之地。” “有点意思。” “我叫松云。”她头顶戴着两朵鲜花,不俗不妖,音声婉转。赵明诚看向她腰间,竟然别着一本薄薄的书。 赵明诚惊讶,这个樊楼是大嫂不让大哥去的那个樊楼吗? 将书别在腰间的女子,能低俗到哪里去,赵明诚肃然起敬,出口道,“松云姐姐好。” 【明天重量级的人物都要出场了,希望大家能给个追读,稳定支持一下。好啊,晚安。】 第十六章 还是让我来收了李师师这个妖孽 松云听了,忍不住笑出声来,“小官人,睁大你的眼睛看看,我可算是你姐姐?” “姐姐莫要取笑我?姐姐如此年轻貌美,我若是不叫姐姐改叫其他的,可就是委屈了姐姐。” 松云捧腹大笑。 “小官人叫什么名字?我为官人记上一笔,冲着今日叫我一声姐姐,今日我给你请客。” 赵明诚从衣襟里摸出一张银票,“岂可让松云姐姐为我破费。我叫赵无银。” 松云看了看银票上的数额,随后又品了品这人的名字,意味深长一笑。 “小官人,楼上雅间请。” 赵明诚被请着到了二楼,这才听到一些响动。 原来这樊楼十分的大,别看前面只是一个五层高的楼塔。只是因为被邻家酒楼和牌坊遮挡,不见后面的规模。 光是二楼,每个房间内就有两室之大,为听乐之用。 随后越往上,都是雅间,达官贵人休闲之地,内里的装潢十分雅致,完全不像是青楼,虽有胭脂香味,但是并不浓重。 赵明诚一改妓院的固有印象——妓院即鸡院。 赵明诚来到三楼一个雅舍,松云又问,“小官人要什么酒?” 赵明诚心想,二哥的鼻子比狗都灵,我喝酒回去,他肯定能闻出来,他可比爹难糊弄百倍。 “要竹叶青。” 松云闻言也不惊讶,只是淡淡道,“好。” “官人是要听什么曲子?” “来点欢快些的,具体什么无所谓。” “那姑娘?” “不丑的就行。” 松云仔细看了看赵明诚,退出房门后来到四楼请姑娘,一众女子正围着一个十六岁少女,听她讲解琴谱。这少女年纪轻轻,竟然出落得像是不小心掉入尘世的神仙妃子,朱唇上落着一点痣,给她添了一点风情,恰如在秋天火红的枫叶上加了一点霜。 这反差衬得她成熟了几分,只是那双大眼睛却又如此清纯无辜。 这种美丽是难以言喻的,普通美女身上难有的。 年纪轻轻,却又知书达理,能歌善舞。 只是可惜,这里是樊楼,女子再出色,终归还是塌上玩物。 李师师从未因为自己才华出众,就忘记了自己的身份,正因为她头脑清醒,所以她没有办法容许自己这样沉沦下去。每次抬头看向樊楼外的天空,李师师总会羡慕在天空中自由飞翔的鸟儿。 见到松云过来,众姐妹都迎过去。 一群人像麻雀讨食似的冲上去。 “姐姐,可是来客人了。让我去!” “让我去吧!我最近学了新曲子。” 松云看了看在一旁安安静静坐着的李师师,“这次的小官人,是个素人,看着像是高门大户出来的,说话做事,十分小心。所以,师师啊,就由你去吧。” 众人闻言是个素人,不吃荤,可见是不会有多余的赏钱,纷纷避头走掉。 李师师因为尚且年轻,至今未揽客,虽然姿色已经显露出来,但是老妈妈似乎对她另有安排。 只弹唱,不接客。 简而言之,这个时候的李师师还是正儿八经的艺伎。 赵明诚的雅间里居然还有露天的楼台衍伸在外,赵明诚倚靠着围栏,身后是潺潺的小河,远处就有一座拱桥,他趴在栏杆上喝着茶,看着垂柳落在岸边,夕阳西下,打在平静的河面。 旁边桌子上上了四道菜,赵随安早就饥肠辘辘。有一道菜是羊肉汤,赵随安不喝汤,只用手抓着羊肉大嚼特嚼。 难得吃这样的美食,赵随安恨不得手脚并用。 “赵小官人,我为你带来了一位擅长音律的姑娘。” 赵明诚翻过身来躺在栏杆边上,因为太过青涩,李师师见了也一呆。这气质一看就是书香门第之家,再看坐姿,又没有轻佻之色。看来是第一次入花丛。 她见到的达官贵人,都是三十岁以上起步的,这位小郎君,看着二十都不到。方才松云姐姐说他是个素人,可没说他这么年轻。 赵明诚一看来的这女子,眼睛都看直了。 这体态如此轻盈,像是蝴蝶一样;相貌和现代一位女星何其相似。 赵随安见了新来的姑娘,手里的羊肉都掉地上了。 “仙女——” 赵随安两眼放星星。 松云介绍道,“她叫李师师。小官人看着可还满意?” 李师师!? 我怎么忘记了大宋还有这样一号人物,她可是北宋历史上天下文人墨客、王孙公子竞相追求的对象。 不仅如此,她还和宋徽宗有一腿。最后宋徽宗还把她接进了皇宫! “满意!十分满意。” 松云见赵明诚眼睛直了,自己主动走了出去。 李师师坐了下来,赵明诚却内心久久无法平静。 他喝了一杯又一杯清茶,可是心中饥渴难耐。 “随安,你去帮我要酒来。” 赵随安慌忙出去。 赵明诚坐在座上,脑海里电光火石,忽的,他想到一个问题。 未来李师师岂不是,要被很多人…… 这怎么能行? 还有宋徽宗,她是个歌伎,皇帝娶歌伎回家册封为妃,那不是乱套了吗。 该死,作为未来宋徽宗的臣子,他怎么能让李师师去祸害宋徽宗呢? 他应该自己提前收了这个妖孽。 李师师见赵明诚头一次见到美女的模样,忍俊不禁。 “还未请教官人姓名。” “某姓赵。叫我德甫就是。”赵明诚现在后悔自己来的太低调了。 他该让李师师记住自己才是…… 等等,李师师是不是已经不是冰清玉洁了。 “赵小官人,可要听什么曲子?” “姑娘可会晏殊的《蝶恋花》?” “会。” 李师师坐了下来,手指压在琴弦上,她一坐下来,赵明诚只觉得她什么都好,身上这身衣服太俗气,她得穿嫂嫂穿的那种罩衫,应该用蜀锦。 这衣服花枝招展的,妖里妖气。 赵随安走了进来,听到李师师在弹唱,那软软的声调出来,他的骨头都化了。 赵随安把酒端来赵明诚身边,“郎君,这酒可得少喝。” 赵明诚低声道,“你去帮我打听一下李师师的所有情况。包括她平时都会接待什么客人。” 第十七章 见证 李师师弹了一曲下来,音声婉转,只可惜赵明诚平时不怎么听曲儿。 他对这些音律什么的不甚在行。 只觉得旋律回环往复,声音低靡,完全没有现代电子音乐带劲,一点也不高亢。 听说这就是吴侬软语。 嗯……适合家里嫂嫂唱给小妹妹听。 赵明诚眉头一皱,李师师自然惊讶。 但凡听过她唱曲子的人,没有不说好的。 李师师停下来,“小官人为何这般神情?可是我这曲调弹得不对?” 赵明诚道,“弹琴的人好,弹的曲子不妙。” 李师师噗嗤一笑,她捏着兰花指,却又似笑非笑,“那还请小官人指点一二。” 赵明诚摩挲着大腿,昂首问道,“你是不高兴吗?” 李师师蹙眉,“小官人这是何意?” “姑娘弹得这调子没有大气之感,若是不见你在这笑盈盈的唱曲调,单从外面听,还以为有个小姑娘在角落里正哭呢。” 李师师抱住琴,“这首曲子,我们人人都是这个唱法,也都是这个曲调。若是按照小官人这么说,我怕是不能如小官人的意了。不知道小官人想要听的究竟是何样的曲子?” 赵明诚晃了晃酒杯,“我记得我以前也听过唐音,十分大气。最出名的还属那首《兰陵王入阵曲》。听得我热血沸腾,听完后神清气爽,心情舒畅。你这音乐,就像是妈妈哄孩子一样的小调,听多了骨头都软了。” 李师师头一次听到有人这么说她的曲调,自然心里不乐意。 “《兰陵王入阵曲》,我从未听过。” “这兰陵王入阵曲,歌颂的是北齐勋贵兰陵王。我最佩服的皇帝唐太宗也喜欢这首曲调,后来这首曲子成了宫廷音乐,被诸将喜欢。” “可惜奴家只是个卖艺之人,一生连宫廷大门都不得入,如何能听过这种曲调。” “那就可惜了,这曲子你也应该听听,气势犹如东奔大海。只可惜我不懂音律,不会弹奏,只能在旁听听。” 李师师觉得姓赵的小官人倒也有趣,“不知小官人可有曲谱?” “曲谱?” “有了曲谱,我可以试着一奏。樊楼里精通音律的姐妹们众多,只要有了曲谱,小官人想听奴家便可以奏给官人。” “那好,我回去就给你找找。只是在这期间,你可不许找别人。” 李师师不解,“找别人?” “在我把曲谱给你找回来之前,你得答应我不许见其他客人。” 李师师皱眉,这个人真是无礼,他把这当什么地方了。 “恕难从命。”李师师辞曰,随后就要抱琴走人。 赵明诚不知道哪里得罪她了,连忙上去拉住她的衣服,“哎!你别生气啊。” 李师师的裙子被赵明诚踩住,自然被他绊倒。 赵明诚仓促去扶她起身,赵随安刚巧推门而入,一进来就见两人抱在一起,连忙捂住眼睛退出去,“郎君你这就开始了。不愧是郎君啊,一来就上手了。郎君成男人了!” 赵明诚意外看到李师师那里,心叹,好大好白啊! 李师师羞红了脸,同时也非常生气,姓赵的这么直白,未免太轻浮了! “官人,你再不放手,我可要喊人把你赶走了。” 赵明诚退开两步,坐在座位上。 “李姑娘,今日是我不对。”虽然我压根啥错都没有,但是我还是认了。 李师师抱着琴,将哭未哭,“小官人可还要什么想要听的曲子吗?” 赵明诚道,“我本不听曲子的人,今日因为你来,所以多听了一首。” 李师师这才坐下来,看着他也不像是撒谎。 “江南曲调,都是这个风味。小官人说的也确实不错,确实像是妈妈哄孩子睡觉的小调。小官人想听的那种,想必是汉唐时期传下来的大调,必定是气势磅礴。” 赵明诚几番忍耐,最终开门见山,“姑娘可想过被人赎身?” 李师师摇摇头。 “你竟然不想?” “我已经记不清公子是说过这话的第几人了?” “什么?我竟然不是第一人。” 李师师笑笑,眼底带着些轻蔑。 “赎你可要多少钱?” 李师师伸出五根手指。 “五百两?” 李师师摇摇头。 “难道是五千两?” 李师师点点头,又不轻不重的道,“白银。” 赵明诚身子一僵,他心里嘀咕,“五千两白银。我做了一首诗,官家亲自出手赏我也只是一千两黄金。 虽然你貌美如花,天生尤物,可是赎身价竟然有五千两白银。这个樊楼可真够黑的。 罢了,如此天姿国色,要是能把她抱回家,五万两都值得。” 李师师见赵明诚面露难色,嘴角轻轻扬起,十分不屑。 “若要留宿,一宿一千两银票。若要听乐,一宿一百两。” 赵明诚问,“东京鱼龙混杂,姑娘身在樊楼,人不由己。万请自重。待我筹够金银,到时候亲自来赎走姑娘。” 李师师闻言一怔。 他如此年少,虽然看着天生贵气,可是五千两白银,寻常人怎么拿得出来。 “怎么?你不信我?” “我与小郎君非亲非故,仅仅一面之缘,小官人怎么会想着赎我回家呢?” “这说明我是上天派来解救你的人啊,你可一定不能自甘堕落。在这乖乖等我,我肯定拿着足够的钱来赎你。” 赵明诚想着,他得给李师师留个信物什么的,可惜想留个玉佩却没带玉佩。 “你有笔吗?” 李师师懵了。 “你给我纸和笔,我与你签字画押,我若是不能赎走你,我以后就不在汴京混了。” 李师师权当是这少年一时兴起玩游戏,遂取来纸币和他一起签字画押。 烛光灯影绰绰,赵明诚异常严肃的写下这首诗。 李师师看着这字迹,又联想他的名字,顿时知晓了赵明诚的真实身份。 难道他就是汴京那个少年才子赵明诚? 赵明诚写好字,又在胭脂盒里按了手印,随后拉着李师师的手也在上面就要画押。 李师师惊愕,“郎君这是做什么?” “我今和你画押,立誓要把你赎出青楼,为的能让你我以后长相厮守。可是你也得守约,在我赎你之前,你不可随意和其他男人见面。还有若是有人为难你,你要知会我。” 李师师心下想,这个人怕是傻的。 “我不会画押的,你这人简直是胡闹。” 赵明诚才不管,拽着李师师就画了押,“这是你我两人之间的见证。” 第十八章 人间海棠 李师师见了,不住地摇头,随后站起,当着赵明诚的面把契约撕了个粉碎。非但如此,她还趁着赵明诚没回过神来,将旁边盆中清水捧在手中泼在赵明诚脸上。 “你该清醒清醒了!” 赵明诚脸上溅出几个水花,一脸愤怒又震惊的看着李师师。 敢泼我水的人原来早就出生了还他妈是个女的! 这时候李师师的眼泪扑簌扑簌的掉,“我虽是歌伎,却是被迫谋生,不想落入‘鬼樊楼’那样的地方乞讨为食,整日和‘豺狼虎豹’厮混。我无依无靠,自力更生,你为何因此而轻贱我,在这搞这些花样戏弄我?” 赵明诚惊愕,重点却在樊楼上,“何谓鬼樊楼?” 李师师懵了,这男的是真的被我的美貌所吸引吗? “看来小郎君自幼就被保护的很好,一点也不知道民生疾苦。”李师师带着赵明诚走入内堂,当堂跺了两下脚。“东京七十二楼,每座楼都各有特色,唯有樊楼,居天下之首。你看樊楼上有多干净、姐姐妹妹们有多文雅贤淑,那这楼下的世界反差就有多大。” “东京地下沟渠,内里住满了人,藏着各种各样的穷凶极恶之徒。东京时常有拐卖妇女儿童之辈,藏匿于地下,官府寻不见。从我三岁身在樊楼,樊楼的主人就告诉了我。无权无势的人,若是不好好听话,就只有被扔去鬼樊楼。” 赵明诚肃容,“你是说,东京城的城池地下,藏匿着大量的犯罪分子。” “郎君你看你,能说出这话,可见平日里不食人间烟火。谁家王孙公子,会把我带回家呢?在我看来,坐在这樊楼之上,能做一晚官人的解语花,已经是奴家的福气。既然郎君已经见到了我,知道了世界上有我这样一号人物,那么何必又像其他人一样,非要心心念念把我带走不可呢?” “有时候见过了,然后就走了。这未免不是一种智慧。我见山中有奇花,未必非要采撷带走它。”李师师说着,人安安静静立在边上,活似人间海棠。“我在这樊楼有吃有喝,那些情情爱爱的都不感兴趣,只想锦衣玉食过完这一生。还请郎君高抬贵手。” 赵明诚刹那间为眼前这人的话失神。 “李姑娘,难得的人间清醒。只是我这个人,决定了要做的事情,除非天王老子来,否则我是不会轻易善罢甘休的。我欲让你从良,过寻常女子的生活。” 赵明诚说的坦荡,李师师将信未敢信。 李师师想,这京东少年才子,出自官宦门第,家教森严,还不知此事的难度,不如我以退为进,让他自己回去知道难度到时候自己罢休,免得伤了他的面子。 “小官人可是真心?” “让你一个人留在这里,我心不安。” “那你我约定个期限吧。我给你十天时间,带来五千两白银赎我。” “你答应了?” 赵明诚想着他手头只有一千两,把家里那些金石字画高价卖一卖,向哥哥嫂嫂借一点,应该足够了。 毕竟他爹是出了名的敛财怪,赵家是不缺钱的。 李师师轻轻点头。 “那我去和这樊楼的主人打声招呼,这几日你就不必待客了。你这样抛头露面的,若是遇到歹人那可就不好说了。” 赵明诚提着衣服就要出门。 “且慢。这可是樊楼,小官人只能上得第三层,如何能见得了樊楼之主?” “这是何意?” 李师师不由笑道,“看来你是真的第一次来樊楼。樊楼为天下第一楼,可不是郎君家的后院。方才你上来时,应该也见了,楼下大厅基本都是一些散客。单是散客,想要在樊楼喝一杯酒,那都要付出比其他酒楼高五倍的钱。” “要想更上层楼,需得花费更多银钱,不是一般人能来楼上。松云带你上三楼,已经是够给你面子了。” 虽然已经知道赵明诚的真实身份,可是李师师不知道他今宵已经中了汴京解元。 两人对坐喝茶,互生心思。 李师师不知道,他的话已经激起了赵明诚心中该死的胜负欲。 不知道公开自己的身份,他能上第几层? “你说,若是汴京解元来了,他能上第几层?” 李师师轻笑,“樊楼一共七层。汴京解元嘛,若是主人开恩,自然可以直去第五层。” 这还差不多。 “我带了足够的白银,就可以把你从这里带走了?” “名义上,只要带了钱,我知会其他娘子,她们去请示主人,我就可以走了。” “怎么是名义上?” “这么告诉你吧,凡是见到樊楼的姑娘,没有一个不想带着樊楼姑娘回家的,但是真正带走了樊楼的姑娘的,一万人也出不来一个。” 原来她是失望习惯了,所以不抱希望。 赵明诚这次真要走了,走前他道,“人活在世,还是心怀希望的好。十日后我再来见你。” 李师师在屋子里一怔。 她出来看着赵明诚下楼梯。 这时候来人渐渐多了,还好赵明诚打扮的低调,没有人认出他来。 只是不是冤家不聚头,赵明诚刚要迈出正门,却被赵随安一把把赵明诚拉到墙角,“郎君,蔡攸来了。” 赵明诚定睛一看,不止蔡攸,还有章佃。 【章佃:章淳之孙。】 “章佃怎么也来了?他向来自诩蹴鞠高手,可是每次踢球都不如我,离开我府上,就对外人说我赵明诚不如他。” “官人还是暂避一时,若是被这二位见了,传到外人耳朵里。官人回去可是要受罚的。” 赵氏有家训,低调、低调、还是他妈的低调。 樊楼这个地方,上次大哥来了一次,回来被父亲关了一个月。赵挺之这人对待孩子有一手,不打不骂,我就冷落你,让儿子心生愧疚,让儿子们自己觉得对不起父亲。 每每赵挺之一语不发时,是全家人最战战兢兢的时候。 赵随安只好低头坐在旁边的八仙桌上,和随安两人头抵头对着坐了。 他们二人一进门,就被一个盛年男子请去了五楼之上。 “看来这两个人是常客啊。”赵明诚低声。 “郎君,我们快走。一会儿指不定曾官人也要来了。” “曾纡他不会来这吧?” “官人,坊间有传言,汴京男儿若是一生上不了一次樊楼,那就是孬种中的孬种。曾官人也是男人啊,指不定他早来了千八百次了。” 赵明诚盯着赵随安,忽的理解了平时曾纡那几个看他的眼神。爹,你让我过的好清苦。 章佃上了楼,往下看时见两个人鬼鬼祟祟,又见那白衣服的男人背影酷似赵明诚,大大咧咧就说,“赵明诚这小子,他居然得了解元。想来他今日一定十分得意,只是可惜,他老爹是个老古董,更是个大怂包,就算高中了,他也定然是在家里猫着缩着。有他老爹在,到现在他估计是连笑都不敢笑一下。” “说的有理,有理!” 这话一说完,整个厅堂里爆发出一阵哄堂大笑。 第十九章 身败名裂赵明诚 一提起赵明诚,整个樊楼的人都打开了话匣子。 赵明诚正打算溜走,却又听得邻桌的人笑道:“赵明诚此人,生来相貌丑陋,身材有五尺,脸上都是大麻子。不仅如此,他生性胆小,平时见了人说话都结结巴巴的。” “原来如此,我说他怎么平时不出面呢。听着名气很大,可是不知道他原来是这样的人。” “岂止啊,我听说他作诗也有古怪,谁知道是不是被人代写的。等闲识得东风面,万紫千红总是春。小小少年,如何能做出这样大手笔的诗。” 赵明诚不来不知道,原来自己早就已经身败名裂了。 赵随安听了,双手叉腰,“胡说什么呢你们?” 赵明诚一把拉住赵随安,使了个颜色,然后领着赵随安从众人眼前离开。 刚出了门,却见一个小丫头从楼上追了下来。 “官人,我家姐姐写给你的信。” “哪个姐姐?” 赵明诚仰首一看,见到李师师正在三楼房间门前看着自己。 见到赵明诚回首,李师师羞涩转身。她回到房间里,“这个赵明诚,真是有意思。” 等到赵明诚出了酒楼。 眼前的景象让他感到震撼。 这里是九桥门街市一带,酒楼林立、绣旗招展,竟然可以遮蔽天日! 人声鼎沸,热气腾腾,车马衔接,无有间断。 赵明诚出了樊楼的门,几乎没有落脚的地方。 任店、仁和店、遇仙楼、高阳正店、清风楼、八仙楼、潘楼等,总共七十二家。 这时正是夜晚,那可是满街红色灯笼互相映照,一片澄黄光明。 赵明诚走到桥边,清澈的河道里照应着满街的灯火,更有万家渔船相互连接。 赵明诚出了樊楼,忽的肚子一叫,“方才光顾着看美人,我竟忘了吃饭。” 赵随安问,“郎君,你可是认真的?” “我要把李师师带回家,为民除害。” 赵明诚一脸骄傲。 “带回去当个丫鬟相公都要训斥,怎么可能带带回家当老婆。”赵随安嘀咕着,“她再美,不还是歌伎么。您是当今解元,堂堂台谏之子,她就是个落魄歌女。官人你可不要被猪油蒙了心啊。” 赵明诚狠狠盯着随安,随安吓得抱头,“看在你刚才想为我出头的份上,我今天先不打你。走,跟着我去潘楼。” “这不是刚出来吗?” “今天我高兴,不回去了。” “可是老相公知道,您不怕被禁足吗?” “你傻啊,难道你没有听到方才那些人都是怎么说我的吗?以爹的性格和手段,他肯定早就知道了这些事情,只是一直没有告诉我罢了。如今我做了解元,以后爹肯定对我更严格。今宵既然出了门,那就玩个痛快再回去,否则直到下次礼部省试,我都不能再出来了。” “有道理啊!相公对郎君真是过于严格了些。” 赵明诚领着随安来了潘楼,这里是东京寻常百姓正儿八经吃喝玩乐的地方。 赵明诚一进潘楼,二楼就有人忙着起身要离开。 这人不是别人,正是端王。 他今天穿着青色直缀,也是包了方巾就走了出来。是以见到赵明诚大步流星走了上来点菜,吓得想卷了高俅就走。 高俅也十分惊愕。 可巧不巧,赵明诚被小二引着坐在了端王身边。谁让他们两出门时选择了穿一样的衣服呢。 赵明诚坐了下来,赵随安却看着端王的脸,整个人都僵住了。 “坐下来吃饭,今天算我请你的。你发什么癫?” 赵佶微微咬牙,想着干脆就此相认吧。 他主动站出来,当庭道,“恩人啊!我又见到你了。” 这声音! 赵明诚转身回看,果然是他,我朝思暮想想要结义的好兄弟啊! 赵明诚故作惊讶,我今天非得把这件事办成不可,他故意道,“原来是你,那个被打劫的落魄书生。” 众人看这两个人一惊一乍的,都觉得莫名其妙。 “真巧啊。还能在这里遇见恩人。来来来,今日这顿我请你。” 赵明诚看了看一旁高俅尴尬的模样,径直坐在了端王身边,“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随安见赵明诚终于又遇到了端王,很识趣的站在边上。 高俅的身份也是仆人,没法和主公同坐,于是也退在了另一桌吃饭。赵随安机灵透了,见到旁人就变成了只会吃的饭袋,完全不理高俅。高俅想和他搭话他却根本没法把嘴空出来。只见他一碗又一碗的吃,一碟又一碟的抓。 赵明诚主动道,“这潘楼,酒食极多,菜品丰富,虽精致不可与樊楼相比,可是味美异常。但是这掌柜的,却是个大善人。十两银子的进酒肉,只卖十二两。是以东京十有九人都能来的起潘楼。” “是啊,我时常来此,也是图这点好。可以见到家家户户的人,看着阖家团聚,我也十分高兴。” 实际上,潘楼因为寻常百姓也可以轻易入内,反而大家子弟觉得来了这里有失身份,所以都不来了。这下倒好,让端王、赵明诚这样必须低调的人钻了空子。 赵佶想着,要不今日和他把身份都挑明了吧,总不能一直这么下去。可是将自己当日荒唐的行为暴露出来告诉赵明诚,岂不是以后都要在他面前低他一等。 赵佶拿捏不定。但是他还想着再和赵明诚像这样玩上一玩。皇宫里没有真情,民间却是有真情的。 赵明诚主动先问,“官人当日被打劫了,事后可有报官啊?” “报了,可惜那贼匪狡猾,一直没被捉住。”赵佶记得,赵明诚如今已经是解元了。 “对了,上次还未请教小官人姓名,无法登门道谢。今日又重逢,郎君可不能再推辞了。” “叫我德甫就是。若是登门道谢,倒也不必,毕竟举手之劳。” 赵明诚说着,随后想起今天答应李师师的事情,故作不乐,闷头喝酒。 赵佶便问,“郎君可是有什么不开心的事情?” “在我少时,曾有幸听得《秦王破阵乐》。可惜啊,如今想要再听听这首曲子,却没有人弹得出来。” 赵佶惊讶,“你竟喜欢的是这种恢弘大气的曲调。” “大丈夫在世,当立五尺之功,就得时时听这种大调。” 赵佶听了,更加欣赏赵明诚。 “你倒是一片赤诚,看来是一心想要为官做大事。” “不才,家里有点薄财,父亲也有些功名。日后也想入朝做事。” 隔壁桌的人听了都想:真能吹!也不怕牛皮吹破。 高俅听了却想:这赵挺之的儿子怎么如此低调,真是谦虚过人。 旁人只见赵明诚夸口或谦虚,只有赵佶觉得赵明诚十分单纯,一片赤诚。 他举杯道,“德甫一片赤诚,我今敬德甫一杯。希望你以后可功成名就。” 赵明诚:也希望你能言出必行,等你做了皇帝,一定不要忘了我。 第二十章 那一夜,我们在关公庙 两人对饮,赵佶思虑了一番,主动道,“说起来我这里倒是有一份《兰陵王入阵曲》乐谱。本来我就想要答谢小官人,不如我就把这乐谱誊抄一份,送给小官人。” 赵明诚闻言大喜,他转念一想,这不是绝佳的认哥哥的好机会吗? “如果兄台能够给我《兰陵王入阵曲》曲谱,我愿意与兄结义为兄弟,认你为兄长。” 赵佶一听,心里乐开花了。 妙啊! 他居然要和我做结义兄弟! 从来没有人说过这样的话,更没有人敢做这样的事情。 高俅一听吓坏了,殿下你可不能这么玩。 赵随安一听,心里那对赵明诚是佩服的五体投地啊!这波人情下来,和他做结义兄弟,简直是顺理成章,无缝衔接啊! 果然,赵佶非常入戏地想了想这个问题。 赵明诚是我救命恩人,如今我给他《兰陵王入阵曲》曲谱,这乐谱,寻常人根本看不到,如此一来二去,确实是莫逆之交。 赵佶随拉着赵明诚的手,“德甫你是认真的?” “《兰陵王入阵曲》曲谱,除了帝王宫室,寻常人家里根本找不到这乐谱。兄台肯把这乐曲拿出来,那对我就是大恩了。我愿意认你做义兄,以后不管哥哥有什么难处,只管吩咐,我定然不推辞。” “好!”赵佶满口答应了下来。 一楼穿着便衣的侍卫闻言都惊了。 赵明诚和赵佶决意在一起做兄弟,当即就要找关公像做拜。 汴京城中多文士,对这种绿林好汉萍水相逢约为义兄的戏码非常厌恶。 而且宋朝水匪隐患非常之大,此时苗头已经显现出来了,大家已经听说了不少贼寇在水泊里打家劫舍的事情,只有那种江湖草莽才会如此轻率为事。 “古来刘关张结义,为的是做义薄云天的好汉。现在国泰民安,天下太平,有些人顶着士人方巾,却去结拜,这就是下三滥的事情。” “是啊,只有那种江湖草根才会做什么结义兄弟。” 众人哈哈大笑起来。 其中不乏有一些草莽之辈,来到汴京,只为一件事——来天下第一楼樊楼。奈何包里钱不够,又没有人引荐,只能来这潘楼吃一顿。 二楼文士的奚落立刻激起了这些人的反应。 一面目黝黑、须髯粗硬的汉子当即大喝一声,“你们几个,嘀嘀咕咕说什么呢?结义这等事,随缘而已,关你们什么事,读书人的事是风雅,结义的事情难道就是低俗了?” 这帮读书人也不是吃素的,当即全体站了起来。 “彼其娘兮!” “关你什么事!?” “这里是你撒野的地方吗?” 两桌人当即就开始对骂。 一方都是个子矮小身材极其精装的人,另一方则都是膀大腰圆、嗓门大的壮汉。 高俅见状,立刻要带着端王下去闪人。 赵佶在旁听着,原来这些半吊子读书人竟然是看不起结义的。好啊,你们越是觉得低俗,我越是觉得有趣。 我赵佶居然有异姓兄弟了! 不对,这赵明诚好巧不巧居然和自己同姓。 赵随安一言不发,下去给两边人都说了些话,然后跑去掌柜的跟前把两桌人的饭钱给结了。这两拨人于是都坐下来安安静静的吃菜,赵明诚这才有一条宽路出去。 赵佶看着这赵随安,人吃的肉墩墩的,一脸横肉,看着就不太聪明的样子,做起事来却不动声色。 “你这个书僮有点意思啊。” 高俅跟在三人后面,马脸一拉,他寻思着今天这麻烦不是端王自己找的吗? 两人吃饱喝足出了潘楼,就要去找个寺庙结拜。 高俅不想让端王一错再错,他觉得这个赵明诚很奇怪,堂堂解元,怎么会随便和萍水相逢的人结拜,可是端王殿下却非要相信他的话。 “二位郎君,这个时候都已经深夜了,寺庙都关了。二位是否明日再行结义?” 赵明诚却拉着赵佶,“这可不行,我今夜一定要和这位兄台结义。想当年刘关张桃园三结义,他们是对着上天结义,如今我们二人,只需对着关公结拜即可。这附近就有关公庙,就怕你不肯来。” 赵佶笑道,“你既然想把我当兄,我自然要把你当弟。” 两人说着,那就去了关公庙里。 两人点上香烛,放了供品,这就要发誓。 赵佶忽的止住,不对啊!发誓可是要说真实姓名的。 我总不能告诉他是就是端王。 正在他发愁时,他想到赵明诚也没给他说真实身份,他便等着赵明诚先说。 赵明诚主动对赵佶道,“其实我的本名是赵明诚,字德甫。” 赵佶哪想赵明诚忽的这么主动,他拍了拍大腿,随后附耳给赵明诚道,“其实我是当今官家的弟弟,端王赵佶。” 赵明诚听了,自然惊愕,“你莫不是在骗我?” 高俅见两人终于说实话了,立刻把赵佶扶起来,“见到端王殿下,还不行礼?” 高俅说着,又把尾随的侍卫给叫了出来。 赵明诚见四个侍卫举着火把,身边还有高俅站着,这才作揖。 “明诚拜见端王殿下。” “多礼了。” 赵佶把赵明诚扶起来。 “你我有缘,今日一起来到关公庙前,为的就是结义。何不继续结义?” “可是端王殿下身份尊贵,乃皇室贵胄,明诚不敢造次。” 见赵明诚主动放弃,赵佶心有不甘,但是这样最好。 赵家风头正盛,赵明诚年纪轻轻无知,如果被官家知道这件事,一定认为自己是有心拉拢赵明诚。 “今日答允你的事情,我不会食言。” 赵明诚眼前一亮,“多谢端王殿下,我是真的需要这份乐谱。端王殿下未免对我太过恩重。” “区区小事不足提,我当初在外为节度使,偶然回京,路上遇到水匪,却又不能对外声张,还好遇到你。你那一饭之恩,足以抵千金。” 高俅心骂:殿下你可真能编…… 赵明诚忽的想起什么,“对了,那日蔡府迎春诗会上为我解围的人就是端王殿下吧?还有那副字,也是端王殿下所赠?” 端王点点头,终于把事情说清楚了,他倒也松了一口气。 “是我。” 赵佶又道,“我听说你如今已经是汴京解元了,我该恭喜你才是。那琴谱改日我亲自送到你府上。” “多谢端王殿下。” “对了,你还蹴鞠吗?” “踢,天天踢,不踢睡不着觉。” 端王大喜,“改日我要请你来我府上踢球,你可一定不能拒绝啊。” “端王有诏,我必前去。” 两人说了会话,赵佶便被人接走,他已经是搬出宫自己住的王爷了,已经有许多权力。 赵佶走后,赵明诚独自在殿中对着关公上香。 “郎君,这到了最后,郎君还是没和端王结拜,真是可惜。” 赵明诚道,“当年刘关张为什么结义?” “匡扶汉室啊!” “没有共同的目标,结义又有什么用?” 第二十一章 元丰新翼 赵明诚坐在关公庙里,十分虔诚的上完了香。 随安在边上守着,忽的一屁股坐在地上,双眼皮开始打起架来。上眼皮给下眼皮一脚,下眼皮给上一皮一脚,随安忍不住了啊,这瞌睡打的。 “郎君,咱们什么时候回家啊?吃的太饱了,我好困啊。” 赵明诚看着窗外的月亮,又圆又大,“今天是十五。诸事咸宜。好了,咱们走吧。” 两人出了关公庙门,往家的方向走,途中遇到一帮乞讨为生的人,赵明诚摸了摸衣襟,把剩下的钱全部散了给每人分了一笼包子。 赵明诚来到府门边上,从后门进入,到了榻边开始解衣,怀里书信落在地上。 赵明诚打开一看,“好生娟秀的小字,这就是簪花小楷么。” 信上面写着,“十日未免太为难你了,还是以一月为期。” 赵明诚看了把信一扔,闭上眼脑子里都是李师师花容月貌的模样。 一颦一笑,风情无限。 次日天还没亮,公鸡开始打鸣。 赵存诚已经点灯发奋背书了。 天快亮时,赵思诚从院子外面翻墙而入,险些崴了脚。他在花园里摸索着前进,沾了一身露水,湿了衣服,终于溜到了自己房间里。 赵明诚醒来后,就开始在自己院子里找看着不顺眼的东西,什么乱七八糟的古董瓶子,他都包了起来。 “郎君,这又是做什么?” “只要我筹够五千两白银,我就可以带李师师回家了。” 赵随安整个人被吓到了,“五千两白银,快等于相公一年的俸禄。要是被相公知道……” “你不说,我不说,爹怎么会知道。” 再说了,赵明诚早知道他爹贪墨非常严重,京城外的庄子,根本用不着那么多仆从看护,但是他爹每周都要去京城外的庄子打点。 五千两俸禄只是明,可是暗地里还有更多的收入,区区五千两,根本对于赵家来说就是小事。 “官人,你还是好好想清楚。花五千两白银,去买一个歌伎回家,这值当吗?” “让她从良,是为民除害的事情,哪有什么值当不值当的。” “从良?收了歌伎回家,怕是整个家里要鸡犬不宁了。”赵随安皱眉,“官人风头正盛,这个时候被一个歌伎勾走了魂魄,花重金买她回家,未免毁誉。” “名誉……” 赵明诚忽的陷入了沉思。 也正是因为穿越,赵明诚才知道历史上的金石学家赵明诚到底是怎么回事。硬生生被赵父用钱财堆出来的,从小到大,赵明诚就看着各种各样的古董、名家字画、金石玉器长大,久而久之耳濡目染,自然而然就形成的本事。 在现在的赵明诚看来,历史上的赵明诚甚至有些草包了,因为他唯一的成就就是擅长金石书画。 这就相当于,生在农村的小孩懂得如何照顾鸡鸭猪狗、懂得耕田犁地;绣娘懂得各种绣技,种地的人实际上需要懂得天文地理、实际操作知识。 这些事情,每一样都需要智慧和经验。但是世俗却给这些行业分个三六九等。 人人都说农业为本,可是谁都不肯下地去做那有苦又累的重活,骨子里还是轻贱鄙夷;人人都向往做高官大人物,被众人敬着捧着。 言归正传,赵明诚愤慨的就是这一点。 其实这些世家子弟和他们普通人没有什么不同,智商和情商也没有高低优劣,唯一不同的就是生存环境、成长过程所拥有的资源。 以他和他大哥为例子,大哥出生的时候,赵父还没站稳脚跟,家里资财还不够,赵存诚曾经还在乡下喂过牛羊,吃过苦,所以他背书最用功,最扎实,最像赵挺之。 但是到了赵思诚出生,赵挺之已经在汴京站稳了脚跟。等到了自己出生,赵挺之在官场上已经是混了半熟。到了现在,整个赵家可谓是换了天地日月了。 身份地位的变化,决定了他们三人说话在外人面前的分量。 如果正要说起来赵明诚辨认金石书画,保存金石书画的特长,抛却这些身份外在的名位,其实历史上的赵明诚和山间懂得辨认牛羊公母、胎生几个的孩子没有什么区别。 但是因为那些虚浮的东西迷住他们的眼睛,他们都觉得赵明诚擅长金石字画是什么了不起的大能耐,实际上是自己把自己困在一个小天地里。 外人看着里面的人演戏,里面的人自娱自乐罢了。 不仅仅历史上的赵明诚如此,事实上,整个这一代的世家子弟都是如此,不提傲社稷之志,从来都是只爱吟风弄月,玩的是金石字画,嘴里吐的是莲花,心里生的是害人的毒计。 但凡对历史有一定的了解,都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状况。 世家的腐败一定危及政治清明。 整个元丰党,上至章淳、曾布、蔡卞、中坚力量赵挺之、蔡京,以及底下那些爪牙,全部都有一个共性,全部都有贪污的习惯。 但是这些人掌权之后,并没有和赵明诚以为的一样,大肆的搜刮百姓的财物,恰恰相反,他们选择了于民有益的法令继续推行,对外政策上也保持着相当强硬的态度,这一次攻打西夏,为的就是大宋百年大计。 赵明诚对目前大宋的情况还没有掌握全貌,仅仅以他现在的见闻和文史知识来看,现在他父亲所在的这个元丰党就是北宋最后的中坚力量。 一旦这棵大树倒下,大宋危矣。 至于期间过程的贪污腐败,赵明诚难以下定论。 而赵明诚也看到,某些看似清正不阿的人,确实光明磊落,也以民为先,可是却被流放,而事实上,他们能为百姓做的也非常的少。不是被打击入狱,就是被发配边疆,根本没有办法在政治中心久留。 基于元丰党和元佑党对比,赵明诚其实相当佩服他的父亲。 佩服他从一个穷书生一步步努力变成如今朝中的中流砥柱;佩服他为了一家老小,在朝堂上和群臣斡旋,稳固自己的地位;佩服他面对权势财富的诱惑,却能守住底线,头脑一贯清醒,知道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 对于赵明诚来说,赵父像极了三国里的曹操,不说空话,顾得是一家老小的实际利益;而苏轼有些像刘备那类的人。 须知,在历史上,赵挺之还做过宋徽宗的丞相,他上位第一件事就是想把蔡京赶走。 而现如今的赵家,家境也确实不可以用殷实来形容,以赵家的财力,未必不可以完全的买下整座樊楼。 只是赵家上下口风都很严实,赵挺之对三个儿子的管教也很严格,过分的低调让很多人都误会赵挺之只是个不怎么样的人。 赵挺之给赵明诚做了一个最好的榜样,一个人猥琐发育,坚持苟到最后究竟能做到什么地步。 赵父走过的脚印,现在赵明诚已经踩上去了。 “名誉什么的,我现在想想都是虚的,多少人死要面子活受罪,何必自己委屈自己。我现在认为最关键的是我能不能笑到最后。李师师我一定要把她带回家,还要让爹同意让她住进来。” 赵随安惊讶,“这怎么可能呢?” “你看着吧。” 赵明诚想好了说辞,就去找他父亲。 可巧,赵挺之正在前堂会客。 “这么早,谁来登门会见爹?” 院子里放着一口大缸,缸里植着荷花,里面两条大鲤鱼正在游动。 赵明诚站在堂后远远瞅了一眼,这人看着有些面熟,等等,他旁边那个人是…… 章佃小人! 那和老爹同坐的那个人不就是他的父亲奉议大夫章择吗? 章淳如今权势滔天,对蔡京多有信任,平日里都是老赵去攀附章淳,章淳倒也没不待见自家老爹,只是比起对待蔡京,章淳对蔡京更信任罢了。 赵明诚悄悄走到屏风后面,想要听听他们要说什么事。莫非朝中有什么大动作了? 赵挺之心里乐开了花,却一脸愁楚,“我这个小儿子,从小贪玩爱闹,有时候口无遮拦。章相公虽然垂青,有意使之为孙婿,可是我担心这小子未来要给章相公惹麻烦。” 章择笑道,“令郎少年风流,诗才冠绝汴京,今番又为解元,实在是人中之龙啊。赵相公不必谦虚,若是我们两家能结亲,日后后辈们互相扶持,如此两家才能长久。” 章佃听了,心里打起嘀咕来。 他娘的,昨天晚上还好好的,第二天天一亮爷爷听说曾布要把赵明诚择为南女婿,忽然下决心要把自己的小妹嫁给赵明诚,逼着他和他爹两个人过来和赵父亲自登门把这件事说妥当。 章淳在饭桌上说,‘如果赵正夫不肯答应,你们二人也就别回来了,赖在他家院子里等到赵正夫答应为止。’ 一想到以后赵明诚就是自己的妹夫,章佃恨的牙痒痒! 真是可恶! 看他老爹此时如此过谦,想必心里乐开了花吧。章赵联姻结亲,那基本上就是宣告老家伙赵挺之加入了元丰党派最顶层。 赵明诚在后面听着,人都懵了。 章赵联姻? (这章3000字,求波打赏,另外大家注意疫情,做好防护。) 第二十二章 赵联姻 赵明诚听了个大概,便悄悄退了出去。 这可怎么得了,爹不会真的同意要和章氏一族的就此缔结婚约吧。要知道宋徽宗一上位,整个章氏可都是很惨的。徽宗还曾经专门下诏不许章氏中人再有人入朝,都说哲宗小心眼爱翻旧账,可是徽宗做事更绝! 前堂,赵挺之对于这突然跳到脑门子前的婚事虽然很高兴,可是他爬了一辈子,怎会不知道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 他犹豫再三,始终没亲口答应,让章氏父子满意而归。 “二位天刚亮就登门,想必也饿了,不妨在厢房稍待一时,等会儿我请二位去书斋。” 本是很地道的逐客令,章氏父子却置若罔闻,“好啊,我们父子两便在厢房等候赵相公。” 赵挺之心想,这必定是章老相公的意思。也只有他会这么做事。 赵挺之回到后堂里,哪有心思吃饭。 饭桌上,他又开始一言不发,扒拉了几口也吃不下饭。 他太清楚了,这桩婚事将影响他一生的政治仕途,乃至整个赵家人的命运。 在权力场上,什么才能、背景都是虚的,只要做好一件事就可以保证一辈子顺风顺水。 那就是一定不要站错队伍! 如今章、曾二人名义上看着达成了共识,可是赵挺之知道,这件事根本没有那么简单。 现在章家急着和他互定为亲家,这里面肯定有猫腻。 赵思诚昨晚过得可美了,一口气叫了两个,清晨出来吃饭整个人神采奕奕的,毕竟他还专门回来睡了个回笼觉。 他收拾的干净体面,带了方巾就出来吃饭。 赵存诚昨晚过得也不赖,此番发解试中了,蔡氏犒赏了他一下。 是以今天早上用饭,赵挺之看着这两兄弟精神抖擞,他也过来人,自然不满。 “人人都说,一样米养百种人。果然如此。我今生了三个儿子,对最小的向来不甚在意,只希望他过的开心就好。对你们两个,我从小那是仔细挑选夫子,亲自送你们去上学堂。结果你们二人苦读多年,不如明诚读书数月。” “你们可惭愧?”赵挺之不疾不徐,赵存诚和赵思诚听了都心里一惧。 两人赶紧站起来作揖,赵存诚道,“爹,孩儿错了。身为大哥,我没有以身作则,都是我的过错。” 赵思诚则道,“爹,我们心中万分惭愧,昨天晚上惭愧了一晚上。” 赵挺之捋捋胡须,眸中闪着精光,“行了,坐下吧。” 赵父吃了几口,就叫了赵存诚去书房。 赵存诚郁闷,“又怎么了这是,我还没吃饱呢。” 来到书房,赵挺之对赵存诚说了这件事,赵存诚道,“天不亮就来,说明是他们前来拜见父亲很是着急。来了却又是说这种章赵联姻这等大事,父子二人一同登门,又是宰执之子,可见他们根本不想给爹爹拒绝此事的余地。” “说的对。汴京解元这个身份,我本来料定是王棣,没想到最后却是明诚得了。” “爹,这时候还扯什么谁应该是解元。章氏登门造访,这绝不是什么喜事。如果爹答应,恐怕以后就要和章家有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章惇此人,自官家继位以来,多有对官家不敬,太学里大家都传遍了。他如此高傲,不把官家放在眼里,迟早要遭殃。” 赵挺之点头,“他们二人现在还在府上,这法子,不是一般人能想出来的,定然是章宰执的意思。章相公应该更属意的是蔡京,为何会把这等好事落在我头上。” “爹,不说别的,先想办法把他们送走吧。我就怕他们二人留在府上,这事情传出去恐怕更不利。” 赵挺之听了,莫名的烦躁。 “德甫这个混小子,从小我就给他说,做人要低调、低调。他倒好,天天出风头,这下考了汴京解元,整个汴京城都知道他的名字了。紧接着就有人来折腾我老头子了。我本来不偏不倚,只在一旁专心做自己该做的事,章曾二人谁都不得罪。” 赵存诚却道,“两边都不得罪,就是两边都得罪。所以章氏、曾氏那边都不愿意提携爹。” “道理没有错,可是你得想清楚,一旦选错了队伍,那就是万劫不复。苏胖子才学极高,可是他败就败在,他每次都盲目选择队伍,还总是选择错的。古来多少才俊,都是没过这一关。李太白一生浪荡不羁,最终做了一把政治博弈,却是选择了李璘。前车之鉴,血肉淋漓,我不愿意拖着上下家小一起冒险。” “那爹是要拒绝章氏了?” “恐怕以后,我赵挺之在朝堂上的日子更加不好过了。” “爹,孩儿此番一定考中进士,入朝帮爹。” 赵挺之听了,皱着眉头,“有时候,做个庸人,也实在是一种福气。待会儿,你陪着我去见章氏。” 赵存诚答应了,随后奉茶给赵挺之,“爹,喝茶吧,就算咱们家就算真要大难临头了,那我们也无计可施啊。不如淡然处之,这可是爹教我的道理。” 赵挺之绷着的脸松了下来,他喝了一口清茶。 赵存诚又问,“对了,这件事情,德甫知道吗?” “他连早饭都没来吃,如何知道。” “这小子机敏,如果告诉他他或许……” “或许怎样?事情都是他惹出来的,说句不公道的话,你们三兄弟之中我待明诚最好,无意让他卷入这些纷争,他能做富贵闲人最好了。他倒好,三天两头出风头,招人忌恨。” “爹,这怎么能是明诚的错呢?” “他作出来的事情,要老夫我给他擦屁股。这件事不许告诉三哥,别看他年纪轻轻,心思可深,听说要做宰执的孙女婿,他必定会跳的三丈高,屁颠屁颠给人家当孙子。” “爹……” 赵挺之愁啊,这兜子太大了,他怕接不住。章家来势汹汹,他几乎没有回绝的余地,今日回绝的代价可能就是明日自己被一道奏章弹劾回老家。 平日里攀附了那么久,一直蛰伏隐忍,没想到自己会在这种事情上暴露。 赵挺之岂能不责怪赵明诚。 就在赵挺之发愁的时候,门外门僮来报,“相公,门外有位官人,说是姓曾,说是要见二哥。还带了许多礼物。只是我瞧着,那礼品备的,像是……” “像是什么?” “来下聘礼一般。” 赵挺之惊问:“莫不是曾纡——” 赵挺之问,“你认得他?” “正是曾相公的儿子啊,平日里他和思诚关系倒也还不错。” 赵挺之两撇胡须一抽一抽的,我说章家怎么这么猴急,天不亮就来了,想必是提前得知了这个消息,所以过来抢先一步。 赵存诚打发了门僮出去,心下也疑惑,不会曾府也是过来约亲的吧。 第二十三章 干脆都娶了 赵存诚找来赵思诚,父子三人一起见了这曾纡。 果然,曾纡绕了一圈后谈起主题,“家父过几日就是生辰,想请明诚到时候前去府上做客,吟诗助兴。” 赵挺之道,“我家明诚,不学无术,他哪作的成什么诗呐,上次无非是碰巧罢了。” 曾纡内心自然吐槽:如果赵明诚都是不学无术了,他算什么。 曾纡作揖,“赵相公过谦了,现如今令郎已经是汴京解元了,其才华满城皆知。”曾纡说到一半,忽的一顿,又作揖道,“不过若是明诚不愿意来,那也不是什么大事。” 赵思诚心想:堂堂枢密院院事,地位仅仅居于宰相之下,亲自让儿子登门请赵明诚去他寿宴,这要是不去,不是打人家的老脸吗? 曾布!那可是曾巩的老弟。 前朝大臣,威望何其的高! 赵思诚没有犹豫,抢先赵挺之答应下来,“舍弟必去。” 赵挺之心里打着鼓点,以之为不祥。他这是正式卷到曾章二人之争中了。 送走了曾纡,紧接着赵挺之就去见章佃父子两个,等了这么久的时间,虽然嘴上不说,心里自然在骂赵挺之。 尤其是章佃,他年纪轻,只能看到冰山浮在上面的美丽壮观景象,对于那沉在海平面之下的危险丝毫不知。 章择端坐,品茶深思,他却有些急不可耐,随身带来的扇子都快要被抠破了。 这种事情,赵家有什么好犹豫的。 和他们家联姻,赵挺之大可以直接进入枢密院做事了。 赵挺之姗姗来迟,对赵明诚婉言道,“我赵挺之有三个儿子,三子明诚最是年幼,仅有十七啊!二哥思诚,却正是成亲的年龄。成亲这种大事,应该先让年长的成婚,随后再让年幼的成婚啊。” 章佃听了,自然生气,厅上忍着不发作。 章择听了,额间眉头皱着,两道尖峰挺起,“赵相公也在朝中为事多年,不会不知道今日这件事有多重要。今日我等来的也确实唐突,想来赵相公并未做好准备。不如我再给赵相公三日时间,让赵相公好好考量。” 章择起身离开,出门时见到院落里摆着礼物,又问赵挺之,“方才还有什么人来谒见赵相公了吗?” 赵挺之想了想才道,“我家思诚和曾氏郎君有些交情,他今日前来和我家二哥叙旧。” 章择皱眉,走后赵挺之在原地又开始发大汗。 “这下我的计划全被打乱了。” 赵存诚递茶上去,“爹,喝茶。” “章惇为宰执之后,大权独揽。曾布想让章惇举荐他为相,可是章惇不乐意,于是两人就开始暗暗斗争起来,元佑那帮旧臣这才刚走,元丰内部又开始分裂敌对起来。” “政斗政斗,斗来斗去,危机的都是江山社稷。为官之人不想着治理民生,每天都忙着争权夺利,这能行吗?” 赵思诚听着这些话可烦了。 每天都是这些话,听了十几年了真没趣。纵使爹心肠再好有什么用,知道这么多又有什么用。官家不赏识爹,百姓也没感激爹,还有很多大臣没事就喜欢骂爹。 赵思诚是看出来了,当清官真的没什么前途。 再说了,现在这个时代,胳膊拧不过大腿,如今朝中风气如此,你一个人想要两袖清风必然被针对。 做人要学会审时度势才是。 就在赵挺之长吁短叹,担心自己没苟住要遭殃的时候,赵明诚主动来到了书斋里。 “爹,我听说今天曾家和章家都来人了。” “都是你惹出来的好事。” 赵存诚拉着赵明诚站到一边,劝他不要乱说话。 赵思诚却道,“不得不说,三哥确实有本事,能让朝中两位最具实权的人争着选他做女婿。” “争女婿为虚,争党羽才是真。”赵挺之一语道出,两个兄长都无奈的看着赵明诚。 赵明诚却道,“一不做,二不休。两家的女儿都娶。” “荒唐!你小子居然想着同时娶章、曾两家的女儿。就是官家也没有这个福气。” 赵思诚也惊了,“你小子怎么野心这么大。” “爹,二位哥哥,我着可不是贪心,以进为退罢了。章相公是宰执,权倾朝野;曾相公又是枢密院院士,位高权重。这两个人,目前咱们赵家哪个都得罪不起。而且无论娶哪一方,都会得罪另一方。还不如两方都娶。” 赵存诚一脸欣赏的看着赵明诚,“说来听听。” “二哥,要解决这件事,还得看二哥的。” “关我什么事?人家来挑你做女婿。”做章惇、曾布的女婿,赵思诚心虚啊…… “你一个,我一个,章赵联姻、曾赵也联姻。章家和曾家哪一方都不得罪,与此同时还抬高了爹在朝中的地位。” 赵挺之听了,只道出四个字,“异想天开。” 赵存诚想了想却道,“爹,倒也不必这么快就否定德甫。我看德甫的想法,未必不能成。毕竟,能和章家联姻,这是咋们前所未有的、绝佳的机会。如果过了这一关,那爹就是更上一层楼了。” 赵挺之不这么认为,“娶两个,那就是脚踩两条船。曾、章两家哪个能容我。” “爹,这件事不应该这么想。如果曾家、章家两家知道消息,要么他们都不同意,此事也就这么结束了。就是到时候爹的面子挂不住,必定有人要说爹贪得无厌。” 赵挺之脸拉的老长。 赵明诚又道,“爹,咋们换个角度想。当今官家是怎么看待这件事的。宰执要和您联姻,枢密院院士也要和您联姻,官家乐意看到什么?” “两边都不娶是得罪,两边都娶了不也是得罪吗?两害相权取其轻。依我之见,不如都娶了的好。今两虎共斗其势不俱生,可如果有第三只老虎加入,那就可以形成三足鼎立之势。” 赵挺之对官场的领悟不会比赵明诚低,听到他说了这话,自然悟了。 “你的意思是,这将是我崭露头角的机会,借助这桩婚事,成为朝中第三只虎。到时候我就可以顺理成章进入枢密院,制衡那两位。可是这怎么可能呢?” “章惇器重的是蔡京,他这次没有选择蔡京而是选择我,已经让我倍感意外了。如果告诉他这件事,他定然嗤之以鼻。” “依我看,这是两家人在争权夺利,还要把我也卷进去。” 究其根本,赵挺之现在的实力还足以和那两位相互抗衡。 赵挺之比蔡京实力稍逊,举荐的多是和他出身一样,政见相同的人。而章淳却是麾下有着大批量像蔡京这类得力的党羽。 第二十四章 趁势而起 赵挺之陷入沉思。 赵明诚劝道,“这可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我听人说,章相公得到了官家的器重,在朝堂上一手遮天。官家事无大小皆听取章相公的意见,这件事已经造成了诸臣的不满。” “他一人大权独揽,朝中上下眼中只有他并没有官家,这都是因为他扰乱官家视听的缘故。” 赵存诚眼瞅着赵明诚逾矩,说了不该说的话,自然眼睛一闭。 果不其然,老赵果然拿起板子就要打赵明诚的屁股。 赵明诚跳脚,“爹!” 赵思诚拦在赵明诚身前,“爹,明诚也是说实话。” “你一个十七岁的娃娃,瞎说什么大实话?这是可以说的吗?” 赵挺之坐回来,气的脑壳疼。 官场上有时候就像绝地求生,谁有谁的打法,赵挺之喜欢苟在草丛里,无论什么时候先考虑的都是保住自身。 他不喜欢冒险。 而站队就是最大的冒险。 他和别人不一样,背后没有强大的靠山,是个一步步爬上来的穷秀才,没有章惇那样的背景,没有苏轼的才华,不像曾布有个哥哥为他打拼了许多江山。 只要输一次,他就全输了。 正在他坐着的时候,赵明诚又开始了。 “想当初,刘备也不过是一个织席贩履之辈,后来成为蜀汉之主,他要经历多少打击。不论刘备,再看曹操,他一生跌宕起伏,成也一笑,败也一笑,那是何等的胸襟和底气。爹,要成大事,咱们就不要瞻前顾后。” 赵挺之瞅着赵明诚,他想不通他怎么生出个这么个总是喜欢冒头的儿子。 这种想要建功立业的心气,是三兄弟之中最明显的,甚至于,在整个汴京也可以说是独一份的。 别看汴京人才济济,可是实际上像明诚这样单纯想要建功立业的人凤毛麟角,多的都是那追名逐利、热衷权斗之辈。 是以老赵看着赵明诚,总是能想起他少年读书时代耳边经常响起的口号——超越汉唐。 此时的赵明诚未必超越了汉唐子弟,可是他却给赵挺之展现了一个活生生的汉唐男儿该有的昂扬自信。 赵挺之看着赵明诚,忽的露出姨母般的微笑。 在三兄弟眼里,这表情怪异极了。 赵明诚觉得赵父是在笑话他年轻,心想他爹真是个怂包,难怪最后没搞过蔡京。以后还得靠他来斗蔡京、蔡攸、童贯。 未来振兴大宋的事业,只能落在他的肩膀上了。 赵挺之扬了扬衣服,好像上面有灰尘,“你说的也算是有道理。容我好好想想。行了,你们两个小的都回去吧。” 赵思诚拉着赵明诚出去,回房的路上他拍了拍赵明诚的肩膀,“行啊,德甫,我看你刚才理直气壮据理力争的时候,颇有孟子所言的浩然正气。而且没想到你居然懂那么多典故,曹操刘备张口就来,你看咱爹都没法辩驳你。” “可是我看爹不会同意我的主意。” 赵思诚道,“这你就真的想多了。咱爹五十年前是放牛郎,四十年前是寒士,三十年前才中进士娶了咱娘。你算算这日子,这一生颠沛流离,过的异常辛苦,好不容易有了这份家业,爹能舍得让这些毁于一旦吗?” “等我和你回房,我慢慢将爹年轻时候的故事给你听,咱爹确实吃了不少苦,你也就别为难他了。像我们赵家,能有今日,全赖父亲一人周旋经营,属实不易。你再看那章相公家,那是门前门后从来都不缺门生,门生是什么,党羽啊。” “他手下有个蔡京根本不算什么,重要的是蔡大相公(蔡卞)、中书侍郎许将也都是他的助力。这些人都是王文公在世时扶持起来的老臣。” 赵思诚指着院子里的一大一小两棵桂花树道,“就像院子里这两棵桂花树。咋们家就是这棵小树,章相公家就是这棵大树。大树树根盘根错节,地基稳固。小树则不同,这才刚刚茁壮起来,所以要学会谦让,等到时机成熟了,树干越高越大,根基自然也就牢了。” “你懂了吗?” 赵明诚瞅着这两棵大树,“你们都说木秀于林风必摧之。那长得最大最高最显眼的树,一定早就招人忌恨了。既然道理没有错,那么大树要倒是迟早的事情,我们难道不趁势而起,还要窝在这里当乌龟吗?” 章惇以后要阻止宋徽宗继位,从那以后就成了宋徽宗的死对头。还有曾布这根搅屎棍进谗言,把整个章氏连根拔了。 现在不踩他们两家上去,以后蔡京就会横在他们面前,到时候做事可就难了。 赵思诚听了惊讶良久,可是仔细一想,他弟弟说的很有道理啊。 书房内,赵挺之却开始盘算起来。 “你媳妇蔡氏几时回门啊?” “每个月月末都回一次,估计过几天就要去了。” “你陪他一起回去,见见他的兄弟。向他诉一诉最近家里的糗事,看他是什么意思?如果你能见到蔡谓,那就成了。” “蔡谓——自从他为他父亲平反,又靠着巴结蔡京,如今兄弟二人都在朝中风生水起。” “那可是你的岳父。虽然你娶的不是他的嫡长女,可也是嫡女。我当初费尽心思给你促成这门婚事,为的就是有朝一日他们能帮你。你倒是好,成天在太学里读书,连岳父都不见。” 赵存诚皱眉,“爹,不是你说人微言轻,要我考中进士再去见客吗?” “那你就争气点,这一次一定要考过。” 赵存诚回过神来,“爹,你这是被明诚说动了,真打算要干一场。要让思诚和明诚同时娶章家和曾家的女儿。” 赵挺之宽宽衣袖,“走一步,看一步。说话的时候务必要谨慎,一定不要把话说的太满。这一次咋们也是豁出脸面去了,至少不能让明诚白考这个解元。以后明诚去什么地方,你也尽量跟着去,对你们三个人都有好处。” “爹放心,我知道了。我会照顾好明诚的。” 赵挺之喝着茶,又问赵存诚,“你觉得德甫怎么样?” 赵存诚想了想,“才华什么的,爹都看见了。我喜欢的是明诚不拘一格、开放率真这一面,毕竟能同时作出《长相思》《春日》这种诗,却又对蹴鞠放不下的人真的少见。说来惭愧,我到了今日都没有想清楚这一生要做什么,明诚却似乎早就有了答案。” 赵挺之自然欣慰,“那你这些时日,也好好想一想,也不要为这些事耽误了科举。这一次就算咋们没达到目的,就如明诚所说,顶多也就是丢了面子,不是什么大事,你不要太记挂在心。” 第二十五章 五千两怎么筹备 赵思诚对着赵明诚房间里的花鸟图一边鉴赏,一边念叨着他以前跟着赵挺之的见闻,想劝他死了娶章家大小姐的心。 赵明诚躺在塌上,眼睛直勾勾瞪着天花板,一天过去了,别说五千两白银,他连一贯钱都没摸到。 库房的钥匙一串在爹手里,一串在妈手里。 爹每个月都要和妈一起去仓库清点,随后还要去庄子外数钱。最多也就是给大哥告知一下,二哥都没怎么摸过库房的门锁。 现在他爹正在紧张激动呢,自己要是说了想带李师师回家的想法,他可能直接把自己吊起来打死。 但是这李师师,她这样大美人,若是再耽搁几天,保不齐就真的…… 这可是未来的汴京第一大美人,多少男人梦寐以求的女子。 “二哥!” 赵明诚忽的坐起来,把正在喂鱼的赵思诚吓了一跳,就是缸里的鱼儿也被吓得拨了个尾,溅了赵明诚一身水花。 “你做什么?” 赵明诚皱着眉头,凑到二哥跟前,“好二哥,我近来手头有点紧。” 赵思诚皱眉,“有话直说。” “二哥,我想借钱。” “多少?” “五千两。” “五千两,这么多,足够从樊楼买个姑娘回来了。” 赵明诚大惊,“二哥,你怎么知道?” “我也是听人说的。” “那二哥,你能把这笔钱给我吗?” 这可关系到自己以后的幸福,赵明诚一脸认真的祈求。 赵思诚皱眉,“你就是把我当猪肉卖了,我也给你拿不出这么多钱。” “一个能整天流连花丛中的郎君,他不一定帅,不一定高,但是他一定非常有钱。” 赵思诚一脸冷漠,好像说的人不是他一样。 赵明诚又道,“二哥,昨天晚上你去哪了?” 赵思诚挑眉,“我自然是睡觉啊。” “有没有一种可能,昨晚我是在你的房间里睡到了天亮发现你还没回来所以我才离开的。” “说吧,你要这笔钱做什么?” 赵明诚就把自己遇到的事给赵思诚说了,毕竟以后给李师师买院子也需要他二哥掏钱。赵明诚寻思这赵府以后可能真的要娶进来一个大家伙,他还是把李师师藏在别的地方。 “你要买樊楼的歌伎回家?” “回家我可不敢,把她养在城外的庄子,到时候我也去城外庄子读书。” “真是色胆包天,胆大妄为。养在城外的庄子,这和带回家有什么区别吗?你小子,真能来事,这才刚招惹了章家和曾家,转头就要去弄一个樊楼歌伎回来。你也不看看,这是什么时候。” “我这不是知道这件事的特殊性,所以才只对二哥你讲吗?” “赵明诚,你给我认真点!把脑子里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都给理一理。这不是买奴婢,这可是买歌伎回家!” “歌伎有什么不好的吗?还是樊楼的歌伎,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再说了,她还是个黄花大闺女呢。” “疯子。打消这个念头,此事不要再提了。” “二哥,你可是我最亲最好的二哥。” “别念了,咱们赵家丢不起这人。你做这种事,和那种放荡子弟有什么区别。” “难道哥哥去妓院,这就不是放荡了?” 适时,赵明兰捧着一碟蚕豆,眨巴着一双大眼睛来到门口,他听到两个哥哥的谈话,整个人一顿。 “二哥,妓院是什么地方?” “就是……你听错了,是鸡圃,我和几个好友去了鸡圃。” “哦。”赵明兰听是鸡圃,一脸冷漠的转头走掉。 赵思诚吓得腿都软了。 “算了吧二哥,咋都是正经的男人,何必在这种问题上遮遮掩掩呢。” “就算不必遮遮掩掩,可也决不能赎身迎樊楼的歌伎。樊楼那是什么地方,达官贵人消遣的地方,你玩玩也就罢了,还玩上瘾了。” “二哥,我和她之间是清白的。” “什么?你还是清白的?” “是啊。” “那你可真是个疯子,难道你们就聊了几句就互生爱慕了。我的弟弟啊,你可真是糊涂。你瞧瞧,当今宰执看中了你,要把你挑做新女婿,你却在这里满脑子都是一个歌伎。” 赵明诚闻言,非常无奈的道,“那就这样吧,这件事我不会再求助二哥了。” 赵思诚看着赵明诚一副心如死灰的模样,就给他指了一条出路。 “这几日,外公一个人闲在家里,可有很久时间没人探望了。” 赵明诚恍然大悟,“原来你的钱是从外公那里拿的。” “笨蛋,我是让你东拼西凑,你直接找外公要五千两,外公还以为你是去索他命的呢。” “那剩下的怎么办呢。官家赏了我一千两白银,都被爹收进库房了。” 赵思诚只觉得事情有点不太对劲,“等等,处子之身,你买的难道不是花魁吗?” “不是花魁,她就是个唱小曲的。” “你小子,是被人讹钱了了吧。五千两白银,你知道这是什么概念吗?这要是在樊楼,可以买下花魁了。你小子倒是大方,结果是去买一个小歌伎。” “她虽然现在不是花魁,以后早晚是花魁。我只要备够钱,就能把她带回来了。” “我怎么瞅着,这是人家让你知难而退的意思呢。我看人家是个好姑娘,你却不是好人。不过你这也算是情窦初开,还好没遇见什么歹人。” “二哥,你的意思是,我犯不着筹备足足五千两。” “你要找的是哪一位啊?告诉我名字。等过几天这件事消停了,我亲自带你去樊楼问清楚,帮你把她赎回家” “二哥,你可真是我好二哥。她叫李师师。” 赵思诚惊讶,“怎么偏偏是她?” “二哥,你也认识?” “前几天蔡攸口中嚷嚷着,说是要把一位歌伎带回家,口中念的就是这个人的名字。” “那结果呢?” “不知道,咱们不是刚考完科考吗?这才过了一天时间不到。” “是过了一天时间不到,可是我已经经历了太多。”赵明诚一听说蔡攸也要去赎李师师回家,不免愁楚。 蔡攸虽然没他帅,可是比他有钱有势啊! 可巧,次日中午赵思诚就来找赵明诚,“你猜怎么着?这下你该高兴了。蔡攸因为在他爹面前提了要赎李师师回家这件事,被他爹吊起来打了一顿。皮开肉绽,不省人事了。” 赵明诚听了却高兴不起来,“糟糕了!这下李师师要出名了,以后肯定要溢价。我得赶紧把她带回家,我这就去找外公。” “等等,我也陪你去。” 两兄弟驾了马车,一路飞驰往自己家外公府上赶过去。 可巧,他们两一下马车就在郭府门口遇到了一个人穿着蓝色直缀的中年男人步行到了郭府门口。 这人正是陈师道。 赵挺之的连襟,赵思诚和赵明诚兄弟二人的二姨夫。 “拜见二姨夫。” 第二十六章 宋代版六子 陈师道,在汴京炙手可热的人物。 他是“苏门六君子”之一,江西诗派重要代表作家。 王安石、苏轼都很看好他,有意要重用他,指点他。 可惜啊……他是个悲剧人物,宋代版“六子”。 是那种为了证明自己只吃了一碗粉,把自己开膛破肚了的人。 历史上,这个陈师道就是一个安贫乐道、清高骄傲的人,他因为和自己的爹爹是政敌,平时就和其他人一直攻击自己的老爹。虽然他两个是连襟,可是他一直都是对赵挺之下狠手。 在宋哲宗驾崩后,他被派去公差看守皇陵,当时因为天气寒冷,他家里穷没有衣服穿,然后他的妻子就去找了她的姐姐借了一件赵挺之的皮衣御寒。 结果陈师道知道皮衣是赵挺之的,即感受辱,并对妻子大发雷霆:“汝岂不知我不着渠家衣耶!”受冻的陈师道生病了,加上本来自己就体弱,于是一病呜呼,死了。 然后这人也出名了,他死了之后家人都无钱安葬他,最后是朝廷出了两百匹绢布,又让与他往来者出钱安葬。 这就是赵明诚的二姨丈,诗文做的好,可惜是个宋代版“六子”。 赵思诚一双桃花眼眯着,皮笑肉不笑。早知道二姨丈要来,打死他他也不跟着过来。 赵明诚依然吞了吞喉哽,他二姨丈比他爹还可怕。 果然,陈师道看着赵明诚和赵思诚衣着光鲜华丽,两人戴着方巾帽,一青一白穿着真丝深衣,外还套着罩衫。 陈师道一身粗布直褂在身,脸上还落满了赵明诚催马而至卷起的尘土。 “渠家儿郎。每日民脂民膏吃着,居然还能读的下圣贤,真是玷污了圣贤书!” 赵思诚每每都把赵明诚护在身后,“二姨丈,这话这么说?” “我听说明诚做了一首《春日》,官家大为赞赏,已经誉满汴京了。只是可怜了百姓,他们不知道当今汴京解元是吃民脂民膏被供出来的。” 赵思诚可不是看着温润如玉的人,当场就动怒了,“你血口喷人!” “二姨丈,我们一直敬重姨丈。姨丈何必把朝堂上的事情带到家里来呢?每次相会总要不欢而散,二姨丈岂不烦耶?” “常言道,老鼠的儿子会打洞。别看你年纪轻轻名满汴京,实际上和你爹都是一丘之貉。” “二姨丈,你骂我也就罢了,何必又扯我爹呢?”赵明诚真想上去揍他一顿。 郭概本在院子里正坐着,逗弄自己养的鹦鹉。 门外忽的有人吵起来了。 这鹦鹉活学活用,“陈木头来了,陈木头来了。” 郭概脑壳一痛,赶紧道,“你可闭嘴吧。” “快去把你们姑爷请进来。别再门前吵。” 赵思诚和赵明诚跟着陈师道进来,两方已经吵得面红耳赤的。 郭概很久不见赵明诚了,刚开始见到赵明诚还觉得陌生。 赵明诚叫了声“翁翁”,郭概恍然记起,这不就是他今天早上正念叨的赵明诚吗? 一见到赵明诚眉毛都笑的飞起,可惜赵明诚已经长得又高又大,不能被他抱起来坐在怀里。 “明诚来了。快吩咐厨房去做菜,肘子、烤羊腿都要上齐了。” 陈师道在一旁站着,显得有些狼狈。 郭概头发花白,眉尾的眉毛像是柳枝一样垂下来。 “既然今天都来了,那就一同用饭吧。” 郭概看着堂下一老二少,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赵思诚和赵明诚只能先在一旁坐着,等他们的二姨丈先说完他的事情。 可巧这个时候,他们的二姨母忽的走了出来,见到他家官人倒是不惊讶,碰到两个侄子却是非常尴尬。 赵思诚起身,“原来二姨母也在外翁家里。” “二姨母好。” 郭云睿见到两人耷拉着面,又听说方才门外有人吵架,自然明白了。肯定自家官人见了这两个小家伙也没放过。 “你们两个也来了,我带你们去吃吃的。” 陈师道怒曰,“吃什么吃!?还不回家?” 郭概眉头皱起,陈师道转头又对郭概十分谦恭,“妇翁,贱内在妇翁这里已经打扰多时,我今日来接他回家。” 赵思诚一听,揶揄道,“怎么接回去?连匹马都没有。” 陈师道一听,倍感受辱,当堂就斥责赵思诚,“竖子,我这是不用民脂民膏所致。” 赵明诚忍陈师道也有一段时间了,狂怼他的父亲也就罢了,还连带让他的二姨母跟着受苦。 二姨丈虽然不人道,可是二姨母待他们三个都是极好的,给每人亲自做了一套冬衣。 这世上,能亲自给自己做一套衣服的都算自己半个娘。 “既然不肯用民脂民膏,那也应该做一番事业出来,整天欺负我家二姨母算什么本事。看我二姨母跟着你一直颠沛流离的。” 陈师道确实愧对妻子,这话就像是一支利箭刺在陈师道心上,激的陈师道一个激灵。 郭云睿摆摆手,“思诚和明诚还是少说两句。” 郭概用拐杖敲着地面,“好了,都住口。虽然是两家人,如今坐在一个屋檐下,就要万事以和为贵。” 三人安静下来,各自坐下。 陈师道被郭云睿带去后堂,自然又是一通吵闹。 赵明诚这才对郭概说明来意。 “原来是要找我要钱,所以你们才想起我这个老头子来啊。” 赵思诚坚持,“外翁——这是借钱,不是要钱。” 郭概想着,这也没什么区别。 “你要多少?” 赵思诚道,“外翁,您想想看,我们平时也没什么可求助外翁的。如今来求外翁,也是实在没办法,外翁可一定不要把这件事告诉爹。” 郭概挑眉,盯着二人的眼睛问道,“你们两在外面惹祸了?” 赵思诚道,“都是德甫的错,他在外不小心惹了事,现在需要一大笔钱来摆平这件事。” 郭概瞅着兄弟两个,知道他们两个是盯上自己了,他又问明诚,“我听说年前官家因为你做了一首诗,赏赐了你文房四宝,还给你了你一千两黄金。” “我爹的性格,外翁您还不清楚吗?那一千两怎么也落不到我头上啊。” “行了,老实说吧,你要多少?” 赵思诚道,“越多越好,就看外翁愿意给多少。” 【更正一下,前文说到李师师提出五千两黄金为赎身之家,可我现在查了一下宋朝的黄金白银汇率,五千两黄金在那个时代能打造一支超级军队了。李师师刁难人应该用五千两白银比较合适一点,提五千两黄金的话,那主角有这钱,能把樊楼买下来三座了。抱歉哈,以后不会出这种错误了。】 第二十七章 不带回家,那就是一生的遗憾 在汴京城里,起步就是巨万之家的家庭太多了,更何况是郭概这样的地道汴京人。 郭概祖籍青州人士,后来全家来到了京城落脚,他年纪轻轻就是汴京城里执法人员。 因为是本地土着,他手中有一笔土地资源,再加上年轻时期就是小吏,有些人脉和本钱,老早就有了本钱。 曾做过几路的提点刑狱,常年住在京城。 他共有四个女儿,女婿皆是响当当的人物。 大女婿赵挺之,二女婿陈师道,三女婿高昌庸,四女婿谢良弼。高昌庸和谢良弼的官职不高,为基层地方官。 是以郭概本人也是历史上赫赫有名的“慧眼挑贵婿”者。 他挑选女婿的眼光这么高,为人处世自然也不会差,瞧瞧如今这五进之宅的大院子就明白了。 后来还出任知州,同时手底下还有几十家铺子,他在九桥门街市那一带的铺子,就有三间是郭家的。 这个外翁富的流油啊。 现在退休了,那也是每天睡着都可以让真金白银自己越滚越多。 只可惜,郭概他没有儿子继承家业。只有四个宝贝女儿,眼看着人将迟暮,这家财到现在还没说都要分给谁。 郭概自己也在发愁,均分吧,只有赵挺之和陈师道混的风生水起,田地铺子这才是宝啊,来个战争其他的都没了。可是这要是分起来,太不方便了。 大头给赵挺之吧,他能给自己风光一葬,不管怎么说,赵挺之还是很会做人的。但是其他女儿女婿知道了必然心寒。 可没想到赵挺之还没开口,他已经被这两个小的先盯上了。 郭概老爷子捋着胡须笑道,“思诚你小子,向来花样多,跟我还要动心眼子。” “外翁,这不是事情棘手,又怕被我爹知道责怪明诚吗?” 郭概眯着眼,“悄悄把事情解决,保住了你爹的名声,这是要当孝子;以借钱的名义向我要钱,这是贤孙;万事冲在前头护着你弟弟,这是明兄。你这是一口气占了三样啊。” 郭概眸子里都是精光,此刻他人盘腿坐在上座,像是一只猫头鹰。 “外翁,也就你最了解我了。那就请外公成全我弟吧。” 郭概命人拿来纸笔,“签字画押。要借多少,直说吧。” 赵思诚率先曰,“八千。” 郭概听了眉头都没眨一下,因为这在他的预算之内,“什么时候还?” 赵思诚看向赵明诚,“你几时能还清?” 赵明诚一脸委屈,“外翁,您来真的啊。” 郭概便道,“要么你把事情说清楚,老头子我给你解决了,要么我到时候让你爹去还这笔钱。” 赵明诚看了看赵思诚,就把事情一五一十告诉了郭概,郭概听了却哈哈大笑,反复问一件事,“你和那位姑娘只见了一面,就打算把人家带回家?” 赵明诚再三应诺。 “她真的说了那话,有些花见过就好,不必采撷。” “是的。” “是个奇女子,确实不同凡响。”郭概瞅着赵明诚一脸急促,想到了年轻时自己向心爱的姑娘求爱时的焦躁的模样,他大腿一拍,“好,有个性,外翁我支持你。少年人嘛,都是这样的。你要是不把她带回家,那可就是你一生的遗憾。” 这句话说到了赵明诚的心坎里,“外翁,海内逢知己,天涯若比邻。您老才真的懂我。” 赵思诚在一旁听着,没想到外翁居然支持赵明诚买歌妓回家,他眉头皱起,“明诚烧屋,外翁你给他递柴火啊。” “你小子,我还没跟你算账呢,你多报三千两是怎么回事?” “那不是怕您不肯给,我折中一下。而且我想人家未必是真的要这么多钱。” 郭概坐起身来,一边喝茶一边干脆利落的道,“我让福伯带几张银票跟着你过去,让樊楼的人一手放人,一手交钱。这个姑娘,算我送给你的,君子成人之美。” “多谢外翁。” 赵明诚带着赵思诚两人来到樊楼。 李师师还在三楼坐着,忽的见到松云过来,“师师。你猜怎么着,昨天来的那位素人今天又来了,点名要见你。” “这么快?”李师师惊讶低头惊讶,随后耳颊边上一片嫣红。“待我去梳妆打扮,马上就过去。” 松云惊讶,“咦?师师你不是从不精心装扮去见客人的吗?怎么对这位郎君就?” 李师师低头,似是害羞,“这个人有趣的很,我觉得他和其他男人不一样。” 众歌伎闻言,都惊讶的看向李师师。 这不就是传说中的爱情? 只见李师师换了身水蓝色衣裙,随后将细腰束起,用一支宝石蓝簪子别在头发上作逶迤云彩状,异常飘逸。 她笑盈盈地抱着琴款步离开,众女见了恍惚间都以为是菩萨降世。 李师师抱琴推门而入。 赵思诚在边上坐着,见到李师师本人出场,整个人顿时呆住了。“我还笑蔡攸呢,现在看来他那顿打不是白挨。” 一旁还有郭府的院子福伯,人家都上了五十了,见到这年轻貌美的姑娘,不由得道,“活似那水中刚出的菡萏,似开未开。” 赵明诚清了清嗓子,开门见山道,“李姑娘,我今天带了足够的钱过来,就是要带你跟我走的。” 李师师听了这话,忽的感觉脚底一软,整个世界都塌陷了。 对于一个两岁就落在青楼的女子,忽的有一天遇到一个少年郎遵守承诺,把她从青楼里带走,封闭的心房忽的被打开,刺眼的阳光直直照射进来。 李师师没有办法在短时间内适应身份的转变,只是转身过去不看赵明诚。 昨天还是个过来调戏自己的小郎君,把她从这里带走之后,那赵明诚可就是她的夫君…… 夫君两个字在李师师脑海里冒出来之后,就像是有人在她平静的心湖扔了一块石头,荡起涟漪,久久不能平静。 “你坐在此地不要动,我让福伯去处理这件事。一会儿你就自由了。” 李师师还有些恍惚,“你再说一遍?” “别怕,以后我肯定会用尽全力保护你的。”赵明诚走上前去,拉着李师师的手。 赵思诚在边上看着,一颗又一颗酸溜溜的梅子吃下去。 此刻赵思诚的内心对他弟弟那是充满了羡慕和嫉妒。但是嫉妒之余,他忽的发现他这个弟弟胆子不小,敢作敢当。 明诚这小子是真的敢来事啊! 这胆子大的,若要说世上真的有人敢把天空捅个窟窿,那必定是他没错了。 第二十八章 光明正大 没过一会儿,福伯回来禀告二人说,“官人,事情办妥了。只是楼主说,李姑娘没有卖身契,李姑娘可以直接走人了。” 李师师闻言,心脏都险些停止跳动。但是她忽的意识到,她的人生此后将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 “我两岁丧父,是妈妈李蕴将我收养下来,从此落在青楼,虽为歌伎,可是这么多年的养育之恩,我一直未曾报答。官人可否允许我前去向妈妈辞别?” “好,你去吧。” 赵思诚当庭道,“这位李姑娘,果然是有情有义,不像是……” “不像是青楼女子。”赵明诚补充缀。 “三哥儿,既然你赎了人家回家,那以后呢?” 赵明诚没想到事情会这么顺利,他外公出手也太阔绰了。 “自然是养着。” 福伯站出来,“二位郎君,我交了两千两银票,这是剩下的。太翁的意思是要把这剩下的钱都给三哥。” 福伯说着,就把剩下的六千两银票给了赵明诚。 赵明诚接了钱,回头再一想,不对啊,合着我家李师师现在只值两千两银子。 不过也合适,毕竟她现在还不出名。 “问题是从今以后,她要住在哪里啊?”赵思诚眯着眼,“知恩图报,不抱幻想,难得的人间清醒,本就远胜寻常女子百倍。看着文文弱弱,可是她骨子里刚烈,你要是安抚不好,以后她可就是大麻烦。” “劝她从良,也算善事一桩。既然二哥这么说,那我自然光明正大把她带回家去。” “你不要做傻事,绝无这种可能。”赵思诚扶额头痛,他实在是难以想象今宵回去之后爹妈知道这件事要怎么收拾德甫。 当赵明诚忙着接李师师回府的时候,蔡京自己却在家里坐不住了。 “赵挺之这等没骨气的人,没想到他居然生了这样的儿子出来。现在倒好,曾家、章家都抢着要把自家女儿嫁给赵明诚。要知道,本来和章相联姻的人应该是我才是。” 蔡京骂骂咧咧,蔡攸则躺在摆放在蔡京面前的一条又宽又厚的长凳上,他被打得皮开肉绽,现在还躺在蔡京面前挨训。 “想我一生运筹帷幄,眼见日后仕途不可限量。可是却不知道造了什么孽,生了你们这一帮街溜子,整天除了吃喝玩乐,什么也不会。带头开办诗会就有你的份,可是真要让你做首诗出来,却比让你登天还难。” “如今赵挺之那厮定然在家中是万分得意,他定然觉得他升官进爵的好日子到了。这都是因为你们几个不争气,若是有些真才实学,便可早早和章家一门联姻,何必拖延至今。” 蔡攸自然气不过,爹其实你也没啥特有能耐的地方,作诗三流、做人三流、做官也三流,不过是地位高,看着威风罢了。 等到有一天我也有了权力,到时候我就不用再受今天这等气了。 凭什么你可以带青楼女妓回家纳为妾室,我却不可以带歌伎回来。 蔡攸趴在凳子上一声不吭,看着像是被人抽干了血,但是那双眼睛却亮的很。 傍晚时分,赵挺之夫妇两个外加小女儿正在书斋里坐着。 赵挺之看着书寻章摘句,不时还念一念。 赵明兰远远瞧见一个貌美异常的女子走了进来,顿时手里的瓜子都不香了,掉了一地。 赵挺之一个眼神扫过去,明兰却对着门外道,“爹,三哥领了一个神仙姐姐回家。” “胡闹,世上哪有神仙?” 话音刚落,赵明诚领着李师师踏入了书斋。 赵挺之下巴都快要惊掉了,只见一个蓝衣少女款款入门,看年纪不过十五六岁,相貌清丽无双,汴京城里一时间也不出来第二个。 再细看,却又觉得像是书香门第家的人,只因她身上有一股书卷气。 “爹,妈,正好你们都在。容我向二老介绍,这是我新近认识的姑娘,她叫李师师。” 赵母听了,顿时把针线活放在了一边去。 “怎么回事?” 门外,赵思诚蹲在窗子低下静静听着,他想着明诚今天是一定要倒霉了。 赵父见了果然脸窘的像一个鞋底一般,他皱着眉头。 李师师哪想过,赵明诚居然一把自己赎出来,就带着他来见他的双亲。 这份赤诚之心,任谁不得被打动。 “拜见赵相公,赵大娘子。民女李师师,本汴京樊楼歌伎,今日为官人赎身,被带回家中,还望二老不要嫌弃奴家。” 赵母听了,首先就晕了过去。 赵父见了,慌忙上去抚起他的夫人,随后又是拍背,又是掐人中。 赵思诚也神不知鬼不觉混了进来,他扶起赵母,随后把赵母背到了卧房休息。 赵挺之扶着额头,“回头我再和你算账。先把人带下去。” “哦。” 赵明诚想着自己喜欢就喜欢,光明正大娶回家就完事,何必这么麻烦。藏着躲着掖着,迟早纸包不住火。 趁着茶余饭后的时间,赵明诚把一切事情都对赵挺之说了。 赵挺之听了,异常冷静问,“你如何保证你日后的日子也都能顺风顺水,丝毫不受一点阻碍?给青楼女子赎身只是小事,胆大妄为、无所顾忌这可是大事。值此章、曾两家争相和我们赵家联姻这个节骨眼上,你赎回一个歌伎,究竟意欲何为啊?” “爹,此事我一人做一人当。既然赎出来了,日后自然是要好好待她,总不能塞在一个角落里养着。” “你这个没心没肺的东西,这话也能说得出口。我赵家正在风口浪尖上,你却从樊楼里带回来了一个姑娘。” “爹,现在在风口浪尖上站着的人是章家和曾家,和我们有什么关系。” “你真是色迷心窍了,早上和你说的事情,晚上就忘了。” “章家和曾家争女婿,重点在女婿身上吗?明明是在争面子,不管他们怎么争,爹你自己坐住就行了。我看这两家人迟早斗的你死我活,两败俱伤。爹你看着吧,不出三天,这件事自己就有了分晓。赢了的人会请我去他府上赴诗会,输了的人连叫都不会再叫一声。说到底,两家都娶才是万全之策。” 【人没阳,但是感冒了,发烧了一天一夜,险些直接被带走了。刚好转了点,还没好全呢,嗓子一直都很难受。更新晚了,请大家海涵。】 第二十九章 会见宰相 章家、曾家、赵家还没怎么样呢,大宋宫廷内宋哲宗自己已经坐不住了,他听说了章惇、曾布有意要让赵明诚为孙婿的事情,已经一天一夜没好好休息了。 赵煦需要的是一帮对他唯命是从、团结一心、共同延续王文公新政的人。继承先父遗志,坚持把这变法的大事做好,利国利民,这才是一国之君该做的事情。 章惇的所作所为,赵煦一直都知道,只是不发作而已。 现在赵煦只盼着后宫中有妃子能给他生个儿子,只要册立了太子,到时候就稳固了人心,到时候他也就不用担心那么多了。 次日天一亮,赵挺之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去上朝。 他刚下了马车,就被章淳见到拦下。 “赵老弟,这几日胃口可还好?” 赵挺之作揖,将腰身弯得更低,“吃的平时一样。” “怎么会吃的和平时一样呢,我看你是胃口越来越大了。” 章惇说罢,扬长而去。 赵挺之在后面跟着,披着清晨的霞光在宫殿的廊道里走着。 明诚这小子,你是真能给你爹我找麻烦啊。 这章家的女儿若是不娶,以后的麻烦恐怕没完没了了。 没过一会儿,曾布又快步撵了过来,“赵老弟,你有了这么个宝贝儿子,日后前途无可限量啊。” 赵挺之却道,“曾相公何出此言呐?当年李斯做了丞相,大宴宾客之日尚且感慨不知道运气能够延续多久?何况是我一介区区青州布衣呢?再说我那个小儿子,打小出了名的不务正业,这运气又能延续到几时呢?” 曾布听了这话,一时间对赵挺之心悦诚服。 “正夫你能几十年如一日,长此以往,未来必定大有作为。” 赵挺之却不这么认为。 赵挺之如此谦逊,倒是让曾布对他有不少好感。 今日到了殿上,宋哲宗主动说起,“州试已经告一段落,如今国内没有什么大事,朕想自己在宫中举办诗会,届时邀请诸位在汴京的王侯一同前来作诗。诸位相公到时也可带着自己家的郎君前来。” 赵煦又看向赵挺之,“赵相公,令郎今夕为汴京解元,才华冠绝汴京,到时候朕开了诗会,朕要开开眼界。” “能得官家钦点,我家小儿之福。” 却说赵挺之回了家,一句话不说,提了根棍子就去找赵明诚了。 有道是,有些火气,一开始不想发作是怕一发作就收不住酿下不可挽回的过错;但是压抑了半天还是没有压下去,那可就…… 赵挺之提着棍子来找赵明诚,却见赵明诚正爬在桌子上练字。 “我听说能在朝为官的人,都写的一手好字。我想字这东西,只要写的清楚能辨认,不至于太难看就不错了,何必凡事吹毛求疵。说到底,都是因为咱们上上下下风气不正?作一首诗,要琢磨出百种花样来,一定要见前人之作;写个字也要讲究一笔一划。我大宋就是被这帮文官定的规矩玩坏的。” 赵挺之忽的将门一推,见到李师师陪着侍立在赵明诚身边,第一眼看过去,颇有金童玉女的范儿,看着倒也像是一对儿。 但是赵明诚还是犯了赵挺之的大忌讳。带歌伎回家,还不事先禀报。 赵挺之立在门口,见到赵明诚一脸懵逼,想打人的心顿时又烟消云散了。 “爹,消消气。” 赵思诚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端了一杯茶请赵挺之享用。 赵挺之喝了茶,顺了顺气,什么也没说就走了。 李师师眼见因为自己的到来,引得赵父赵母非常不高兴,自然退到一边不敢开口说话。还真是才出了狼窝,又入了虎口。 我这种身份,如何能从良。 赵挺之回到书房里,就对着大儿子和小儿子哭嚎起来,“色是刮骨钢刀啊,小小年纪,沉溺此间,以后那还能得了。我看德甫是已经废了,我以后就指望你们两个了。” 却说章惇不知道怎么回事,在当日朝会后向宋哲宗参了曾布一本。 哲宗知道章淳是什么意思,曾布和他抢人,他心有不满,对此赵煦只能打圆场,“眼下朕决定要与西夏开战,一雪前耻。值此非常之时,还是以和为贵的好。等到战事结束了到时候朕再处理。” 章惇对赵煦的处理自然不满,但是这件事他先理亏,自然是见好就收。 只是他回了府上,想着有必要给赵家再提点一番,毕竟满朝上下,谁人敢不给他面子。 于是他堂而皇之派家丁又去了赵府。 “赵相公,我家相公有请赵家小官人一人前往相府,有几句诗词格律章相公不懂,特意请赵小官人前去赐教。” 赐教个头啊。 章淳这人真是无法无天了。 奈何老赵实力不够,生气之余觉得什么可生气的,真的把赵明诚就像小鸡仔一样送出了赵府,让他去了章家。 赵明诚进了章府,沉溺于章家府邸恢弘大气的小巧玲珑的建筑格局,虽然地方不比汉唐那般大,可是胜在每一处都是精心布置的。 就是这池塘,虽然是缩小了四五倍,可是旁边密密麻麻全部都是假山假石、池塘里面也挤满了各种鱼儿。 赵明诚在章家院子里等了一会儿,硬是不见有人过来。 等过了半个时辰,宰相章惇这才摇晃着他的大肚腩走了过来,他身后也并未跟从仆人。 “见过赵相公。” “哎!多礼啊。”章惇一屁股坐在院中椅子上,“德甫啊——我老头子睡过头了,你可不要见怪啊。” 我哪敢啊?据说连官家都不能把你怎么样。 “你这小娃子,年纪轻轻,诗文做的不错,考试也很出色。以后前途不可限量。” “还得仰赖章相公提携。” 赵明诚主动开口。 章惇盯着赵明诚,上上下下打量了很久,“你爹说你是浪子,我看未必。知道我今天为什么要叫你来吗?” “宰相一心为公,叫我来定然是为了社稷大事。明诚早就腹有良策,就等有识之士来问我。” 赵明诚只说了一句话,章惇就被噎住。 “那你便说说你都准备了什么良策啊?” “这第一,变法之事,与民有益的变法措施,一定要坚持下来,不可朝令夕改。” “这第二,内政之事。我大宋官员调动过于频繁,每一任到期只能留任数载,长久以后,不利于政策稳固推行。” “这第三,军备之事,我大宋素来是泱泱大国,如今被两个蛮夷部落要挟,实在是不应该,当趁着国泰民安之际,筹备军备,做好打许多战役的准备。人人都说咋们大宋是好战好败,一雪前耻不算什么,重要的是接下来要常战常胜,以此维护大统。” 第三十章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 章惇听了,惊讶了半响。他穿着大红色袍子,戴着长翅帽,长相和蔼,脸颊赤红,一举一动都像是固定的一样,整个人看起来显得像一尊彩泥塑的财神爷像。 “这是乃父之愿,还是你小子自己想出来的?” “自然是我。” 赵明诚不卑不亢,这倒是让章惇有些招架不住了。 章惇眯着眼上下打量着赵明诚,莫名想到了当初进京赶考的自己。年少时,他进京不也想着报国为君吗? “好,初生牛犊不怕虎。看来你这个少年才子,并不是浪得虚名。你这三条主张,确实都切中要害。只是要做起来,却比登天还难。” “那就一点一点做,三条做不成,那就做一条。” 章惇坐在席上,看着赵明诚沉思良久。 “看来你爹确实是教子有方。只是你没有得你父亲半点真传。” 要是得了他的真传,怎么能干得过大宋那么多奸臣。 现在还没到群魔乱舞的时候,他爹都没混到最顶层,以后可还怎么得了。 越往上,权力越大,是这个道理。 做中坚终归是差那么点意思。 赵明诚沉默无声。 “我有意将我的嫡孙女许配给你,你爹竟然不肯答应,看来是不把我放在眼里。” 赵明诚听了愁眉苦脸的,“若是天下真的有人敢不把宰执您放在眼中,是谁都不可能是我爹啊。” 章惇瞅了瞅赵明诚,这才笑了笑。 “你这个年轻人,很有意思。这么用功准备考试,可是为了入朝中大显身手。” “大显身手不敢,只希望能继承父亲的事业,继续坚持变法。” 章惇听了,心里已经有数了,只要坚持变法,那就行。 “你我也算是有缘,今天在府里用完饭再回去吧。” 赵明诚心中万马在绿草地上奔腾,这明显是强行打劫好吗?什么有缘? “天快黑了,我还是早些回家去比较好。” “怎么,怕回去晚了有人说闲话吗?犯不着担心那个,等你到了我这个岁数,会发现名声什么的全是虚的。” 赵明诚腹诽:你是丞相你当然可以这么说了。 赵明诚只好留下来吃饭,还以为是要和章家人一起吃,没想到是自己和章惇单独吃这一顿饭。 章惇吃的很是清淡,但是很讲究。 小丫头递上来八道菜,每一道都很考究。旁边放着两壶酒,老远就能闻到酒香。 “这些菜色,你可曾在外头吃到过?” 赵明诚摇摇头。 章惇指着饭桌上摆在他最前面的那道形状似鳖的给赵明诚看,“这一道,是名叫假鼋鱼,用鸡腿肉做成鳖肉,黑羊头肉做裙边。再以乳饼山药面粉之类的做成造型,最终没用到一样甲鱼身上的东西,却还原出一只甲鱼来。” “这不是挂羊头卖狗肉吗?” 章惇听了大喜,“哈哈哈哈哈,你这个小子,有点意思。说的没错,就是挂羊头卖狗肉。” “这一道菜,你该不陌生吧。” 赵明诚盯着一看,这白条条的看着像是鱼肉,可是上面浇了汤汁,不知道是煮熟的鱼肉还是生鱼脍。 “想来是鱼脍。” “生还是熟?” “生。” “没错,吃的时候还要浇上脍醋或芥辣。最是美味。” “鱼脍还是少吃的好,否则容易肠里长蛆。” 章惇却把筷子一放,对着赵明诚瞪大双目、异常严肃的训诫道,“人生在世,为的是什么啊?” 小厢房里忽的气氛一变,赵明诚顿觉这是鸿门宴。 无数个答案在赵明诚脑海里涌现,最终赵明诚说道,“吃喝拉撒。” “还有睡。” 赵明诚斩钉截铁的答道。 章惇听了,整个人楞在原地。他想了又想,这话说的好像没毛病,就是话糙了点。 虽然这答案和他预想的区别很大,但是想到自己叫他此行来的目的,章惇摇摇头。 “如果仅仅是为了这些,那未免也活的太低俗了些。”真不知道他是怎么考上解元的。估计是这次考场出卷的人放水太过了些。 “人生在世,功名利禄才是首要任务,若是能在上一层,便是要报效家国,青史留名。” “你考取功名,总不能是为了吃喝拉撒睡吧?这天下哪个男人又会对富贵功名没有渴望呢?” 赵明诚连忙作揖,“章相公教训的是,是明诚目光短浅了。” “嗯哼!我看你的目光可一点都不短浅,你说我大宋官员调动太过频繁,不利于政策稳定。这倒是说了个实话。不管是什么职位,转运使、三司使,上任最多三年就要返回,大多数官职更是只担任一年的时间。” “是以整个官场人心浮躁,到了地方第一时间就是为了给自己留个纪念,修个亭子,刻些诗文。哪怕是范文公也免不了附和这种风气。” 赵明诚心里咯噔一下。 宰相不愧是宰相啊,有点东西,他居然还能说出来这些。 赵明诚很恭顺地坐在章惇面前。 菜只上了一半,章惇就开始发怒,只是周身未做半点动作。 北宋男人,可都是很有涵养的。 章惇看着赵明诚,忽的又想,我干嘛要和一个乳臭未干的毛孩子说这么多。 赵明诚道,“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政事弊端向来如此,第一年的还没有解决掉,第二年又开始制造新的矛盾,是以千丝万缕,根本解决不掉。”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说的好。”章惇扶额,改革改革,不管千难万阻,他在任期间一定要把改革推行下去,“照你的看法,应该怎么改呢?” “我以为,继续大改会动荡国本,弄得人心不安。不如先从小修小补开始,能做一点是一点。改革这种事,欲速则不达。不如先延长官员任期,固定官吏在任期限,修明律法,以安抚民心。” 章惇皱眉,“小子未免无知耶?这将是取乱之道,灭亡之道。延长官员任期,这将滋生更多隐患。你能想象到时候遍地都是节度使的状况吗?唐朝气象万千,可是最终不还是分崩离析,原因就在此处。” (我可太难受了,感冒发烧眼睛都睁不开了,推荐期还不能断更,写了一下午就这点了。) 第三十一章 给我爹铺路 “这可不尽然。当年秦朝灭周,始皇帝暴政是秦灭亡的原因,可是秦始皇完全摒弃先王之制,却是另一大重要原因。汉朝建立,郡县并立,刚好为汉朝的稳固一统奠定了基础。” “我认为改革最忌讳的就是矫枉过正,如果可以,前人之制和今人之制相结合不是最好的吗?况且只需要稍微延长一点点在任期限,不会有问题的。” 赵明诚之所以积极推动延长官吏在任期限,主要是因为他爹当初当了宋朝宰相,不到三个月就下台了。 赵明诚这不得积极为他爹日后的官运铺路吗。 章惇皱眉,“黄口小儿,大言不惭。吃饭,不要再论这些了。” 赵明诚赶在天黑之前吃完了饭回到了家,章惇倒也没再怎么为难他,只是在临告辞的时候,章惇道,“人生在世,势位富贵不可忽视,这婚姻大事说大关乎一个家族的命运。回去之后把我这话好好想想。” 赵明诚离家走了,章择从院墙后面走过来,“爹,这赵明诚确实有点东西,虽然很多想法不成熟,可是他对这些国家大事确实能论上几句。难得的是,我看他胆量挺大的。” 章惇倒吸了一口凉气,“只要他肯坚持变法,不坐以待毙,想着重振大宋声威,我的孙女婿的席位里就会有他的位置。” “可是赵御史和苏公一向不合。爹既然是苏公的好友,而赵御史屡次弹劾苏公,怎么会想到和赵家结亲呢。” “子瞻想法是好的,但是太过理想化,做官不能长久;赵挺之看着奸猾,可我和他多年相处下来,他这人临危不惧,在乱时能保全自己,蛰伏隐忍,也不是等闲之辈。我把孙女许配给他儿子,他未必乐意。” “只是我不想再重蹈覆辙,元佑八年间发生的事情我历历在目,这一次,一定要实现王文公的遗志,实现他未晋的事业。我看如今时机正好,务必要坚持下来。不能再给反对派的人机会。我需要壮大底盘,免得被有心人利用我和曾布之间的矛盾添乱。” “大鹏要起飞时,必定先梳理好自己的羽毛。” 章择作揖,“孩儿明白了。” 要吸纳团结赵挺之,坚持延续变法。 “你觉得他说的延长官员在任期限的法子好是不好?” “我觉得有些道理。毕竟官员频繁调动,任期短暂。可是这种事一旦在朝堂上提出来,必将会引起轩然大波。毕竟当初太祖定下一年一考,三年一任,但是现在历经几代,能在地方任期待够一年的寥寥无几,大部分人都是一年任期都不到就急着回汴京了。” 官员太多,朝廷必须让每个人都保证一定时期的任期,所以任期不得不被一再的缩短。 章惇才不管这些,“得了,大宋的朝堂上能有什么轩然大波的,顶多有人闹出个水花来。大丈夫要成大事,就不能畏首畏尾。” …… 赵明诚完好无损的回了家来,见赵挺之和两个哥哥正在前面坐着等他。 “宰相都和你说了什么?” “没说什么,请我吃了顿饭,有一道挂羊头卖狗肉的菜,记忆犹新。看着是一道鳖,结果里面全部都是鸡肉。” 赵思诚道,“听着就觉得没味。” 赵明诚说罢一身轻松的就走了,赵挺之则在原地琢磨,似鳖非鳖,实际上是鸡肉。 他是要我同意这门婚事…… 这从天而降的喜事,让赵挺之摸不着头脑。 “可是章惇这人,自视甚高的人,他横刀立马,眼高于顶,做事也往往过于偏激。想当年考试时,就因为他的族侄中了状元,而他的名次排在五六人之间,于是便发怒了,把敕书狠狠摔于地,要复读重考了,由此可见他的个性之烈。” “日后每每做事,也都是如此,异常狠得下心来。章惇虽然是后期新党领袖,但他的为人处事却很不得人心的,也没什么朋友,却和苏轼有些交情。这同那寇准有一拼,没几人说他好。” “前几天上朝建议掘司马光的坟,又说要清算高太后,你们瞧瞧,这事情能是人想得出来的吗?平时他也与我走的远,不见有重用我的意思。他拿我儿子当孙女婿,我一想都后怕。” 赵挺之说着,自己都打了个冷颤。 赵思诚却道,“爹,人家毕竟是宰相,宰相对咱们家有这样的想法不是求之不得吗?如果爹可以得到当今官家的重用,哪怕是让德甫入赘都行啊,何况是明媒正娶他家小姐。” “你心急什么?” “我羡慕啊,宰相的乘龙快婿。求之不得啊。蔡卞蔡相公不正是王文公的女婿吗?这要算起来,德甫有朝一日也可以成为大人物了。” 赵挺之拧着眉头,他忽的想起来一件大事,“有一件事,我一直没有和你算账,德甫去樊楼赎歌伎,你一直在旁协助,这又是为什么?” 赵思诚忙道,“我只当德甫闹着玩,我以为他是有分寸的。” “你告诉他,这种事就此打住,再敢往家里带不三不四的人回来,打断他的腿。李师师这样的姑娘,让她做妾都不够格。生来就在烟花之地……”赵挺之一想起来就头疼。赵挺之渐渐感觉他已经无法约束赵明诚了。 赵府的烛光影影绰绰的,庭中如积水空明,赵明诚今天心情甚好,章惇虽然脾气大,十分刚烈,可是胜在是个好人。如果自己能和他联手,那就可以铺设一条完美的道路过渡,以后权柄在手,哪个奸臣敢冒出来作乱? 赵明诚正说着,却见一个长相妖娆的少女抱着被子在自己的房间走来走去。 “这是哪来的新人?” 赵明诚进了房间定睛一瞧,竟然是李师师。 赵明诚只见李师师换上了女仆装,在收拾房间。这么看着,竟然有几分良家妇女的样子。 李师师回眸一笑,“你回来了。” “这衣服谁让你换的?” “大娘子。” “我嫂嫂?” 李师师点点头。 “我的女人,她管什么啊?快换掉。” “且慢。能脱樊笼已经是大幸,何必在这种事情上做文章呢。不过是换一身衣服而已。” (今天好转了一点,睡一觉醒来晚上再写。) 第三十二章 宫宴 “我沏了茶,官人可要试一试?” 赵明诚便坐下来,灯影绰绰,远看赵明诚和李师师两个人靠在一起。 “清风明月下,才子佳人坐。” 赵思诚瞧见了打趣道。 赵随安可不乐意了,他在门廊上坐着,“她来了,我是没地方去了。他们都说以后郎君卧房不是我能去的地方,还好我本来就睡在书房。” “我怕用不了多久,书房也不是你随意能去的地方了。” “为什么?” “等德甫娶了妻,我看到时候他要在这个院子里塞多少人。” …… 元符元年十一月中,天气愈发寒冷,森森小雨每到这个时候下个不停。 赵挺之带着三个儿子一同入宫,四人一起入宫,赵挺之用了两辆马车。 原本赵存诚是赵挺之内定的接班人,赵挺之废了极多的心血和人脉培养他。嫡长子继承制,一千多年都是这样。 没想到最后小儿子天赋异禀,赵挺之必须重视起来。 所以这一次坐马车,赵挺之和赵明诚两人坐一辆,赵存诚和赵思诚两人坐一辆。 赵挺之换上官服,坐在马车里,也带着长翅帽,穿着紫色袍服。他一穿上这身衣服,整个人容光焕发的,虽然今天阴雨天,靠着赵挺之感觉暖烘烘的。 “我跟你讲了那么多遍,你应该没忘吧?” 赵明诚穿着淡黄色棉褂子,戴着黑方巾,哥仨现在都是庶人,所以装束比较统一。 “都记着呢。衣着一定要整齐,开口一句话就定输赢。” 在面见重要人物的时候,第一印象非常重要,所以衣着一定要整齐,不一定格外光鲜亮丽,但是务必要整齐洁净;到了重要场合,没到你说话的时候,不许轻易张口。而往往你张口说话的那一瞬间,所有人都在注视你,所以是开口第一句话就定输赢了。 外人会通过你的这句话对你形成判断。 “能入朝为官的人,可不止是会读书,样样精通,我观察了你很久,也就只会三样了,这一样是考试,还不是读书。平日里问你文章,只能背个十分之三,可见根本没下过功夫,可是考试结果倒还出乎意料的好。” “第二样就是蹴鞠,我也不知道你练这玩意有什么益处,反正是拿不出手的。” “第三样是你的强项,作诗。这次宫宴,目的就是作诗。所以你只作诗,不和其他人显摆那些。若是有人喊你去作画,可一定不要答应。” 赵明诚想了想,以他的经验,这种事一般都是被动落在自己头上。他一个不会画画的人没事干嘛要去画画,认识他的人也都知道他不会画画,那还喊他…… 马车在雨里前行,官道上前后车马相接,自然堵在一处。 赵明诚随意撩开帘幕,见到外面大路上已经积满了雨水。 赵明诚向门外一看,只见一个中年人穿着一件绿色袄子举着伞在雨里步行。 赵明诚一回头,就看到他爹明晃晃的眼神像刀子一样在闪。 “老夫刚跟你说什么?” “不要像个孩子似的……” “那你还看,还不把帘子放下来,官家亲自点名要你入宫赴宴,多少人想去都没这个机会。” “我看见二姨丈了。” 赵挺之听到自然皱眉,“那你还不快拉上。被你二姨丈瞧见估计又要怀疑我是故意开帘子让你们这帮小的笑话他,在外人面前污蔑我教子无方。以他的个性,定然是要当街骂我。” 赵挺之贼烦见到陈师道。元佑年间两党斗争的厉害的时候,就数他们这对连襟闹的厉害。赵挺之好几次下朝回家被气的几乎要吐血。 “哦。”赵明诚一脸冷漠的把帘子拉下来。 内心却很惊讶,政斗都把好好一家人变成什么样子了。 陈师道过往和赵挺之关系还挺不错的,曾经他还写过一首诗,夸赞过赵挺之的能力。 这首诗叫《送高推官》,实际上是写他三个连襟的:“先生锺旧德,大府冠群能。过手无难事,逢人有异称。荐贤余一,夙记契千灯。看挽秦梁缆,头头数不胜。” 大府说的就是赵挺之。 没想到搞来搞去,陈师道自己已经到了疯魔的地步了。 等到马车走了好一会,赵明诚道,“爹,孩儿诚心向爹讨教一个问题,党争能结束吗?” 赵挺之想了想,“以前或许还有可能,现在不知道了。” 至少现在哲宗在位,章惇在位,国中秩序还挺好的。 不多时,马车行驶到了宫门前,赵明诚一下马车就被撵去跟在赵思诚后面。 赵挺之一下马车,就遇到蔡京。 赵明诚时常和蔡攸打交道,见蔡京的面太少了。 蔡京和赵挺之还在寒暄,感觉到有不善的目光在盯着自己,他自然向后看去,只见一个小青年正在后面站着。 “这位想必就是正夫的第三子了。” “是他。蔡相公有什么话不妨入园再说,后面还有人等着呢。” 上至一品,下至九品,诸臣都赶了过来,宫道里挤满了人。 赵明诚过宫巷的时候,意外想到这里曾经是北宋诗人宋祁走过的地方。 宋祁曾经在下朝回家的时候遇到一个宫女,从此见了一面竟然不能忘记,日思夜想,还把自己给想病了。 这首诗就是着名的《鹧鸪天》,里面有很有名的两句诗,‘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 青色的石板路,红色的宫墙,琉璃瓦铺就的宫殿屋顶,赵明诚头一次进宫,感觉很是新鲜,这和旅游不太一样。旅游去的胜地在某种意义上没有主人,但是这座宫殿有主人。 诸臣先到集英楼一起朝拜皇帝。 赵明诚跟着走了进来,虽然一开始也是低着头,但是跟着众人行礼完,赵明诚有些忍不住了。 宋哲宗到底长什么样? 赵明诚抬头一看,握草!居然是个病秧子大帅哥! 要不是他十岁就当了皇帝,赵明诚真怀疑他是靠着颜值登基的。这不比赵佶强太多! 赵煦看着台下少年在瞅他,又想起‘万紫千红总是春’,于是便问,“你就是赵明诚?何故抬头?” 赵挺之一听,肠子都青了,愣头青,说再多都记不住。 “陛下姿仪甚美,明诚忍不住一睹。” 【快去扒图,赵煦的水墨肖像画真的非常俊俏。】 此言一出,满朝文武都笑了出来。 这么多臣子、青少年才俊聚在一起,笑声之大可想而知,集英殿的屋顶险些都给笑塌了。 赵煦听了自然非常高兴,“赵相公,你这个儿子还真是快人快语。” “在官家面前失仪了。” 赵煦讲了些话,随后众人被延去升平楼吟诗作赋。皇帝还要去换衣服…… 赵明诚问他爹,“爹,我这见面第一句话行是不行?” 赵挺之板着脸,“比我预想的好,接下来别飘。” (等了半天,连个打赏都没有。你们这一届读者……) 第三十三章 赵猪蹄子 今日有雨,前往升平楼,酒食肉类应有尽有,供应无缺。在侧侍奉的宫女个个也都很出挑,嫦娥仙子似的。 赵存诚平时除了读书,还对书法有些研究,现和蔡京、蔡攸、端王等人围在一起。 对了,蔡京的书法写的非常好。 赵思诚跟人在边上做对子,就像小孩子做脑筋急转弯一样,和章佃、曾纡等人玩的不亦乐乎。 真正的大家就不一样了,比如陈师道,他正在皇帝面前大秀诗才。 这人也算是元丰党了,只是因为他过于愣头青,再加上家境窘迫贫寒,外人又实在找不出什么贬走他的理由,他反而留在汴京。 赵煦亲政,陈师道反而是极力支持的。 所以现在赵煦和宰相章惇、枢密院院士曾布三人坐在一块儿,前面是陈师道在作词,更有宫廷画师在旁边记载这一幕。 赵挺之诗文写的也不错,只是这种场合他一般不露手,都是回到房间里琢磨个好几天写出来直到满意才示人。现在他正和自己的同僚闲谈。 整个诗会,从表面上看起来十分的和谐。 只有一个人,他表现的有亿点点不合群。先是水晶猪蹄蘸辣酱,那味道结合了肉的鲜和调料的味美,吃了口齿留香;随后是酱肘子,肘子皮蘸点醋,味道一绝;再吃些辣牛肉干、藕饼、宫保鸡丁,红烧鸡爪…… 赵明诚转了一圈下来,没有一样是不好吃的。 等赵佶画完了画,陈师道作完了词,章惇点评完了词作,赵明诚终于吃的差不多了。当然宫宴也接近尾声了。 赵挺之终于退出来。 宫宴比上朝都累,社交达人赵挺之也受不了啊。 赵挺之回到自己席位上,却见席位上的菜肴被吃的干干净净。 “你这吃货,带你来宫宴,你倒好,吃了个精光。” “主要是宫里的吃食都太好吃了,同一个菜,宫里的御厨做出来比家里的厨子香好多。” “废话,要不怎么是御厨呢?” 赵挺之拢袖端坐,面对前来上新菜的宫女赵挺之一脸淡漠。等到人走后,赵挺之才喝了点酒暖胃。 外面雨似乎下的更大了。 这楼内点了不少烛台,那边有人画画,缺少光线,这就很考验平时的技巧夫。 门外雨声风声密密匝匝,殿内众人挤在一起围着端王赵佶作画。 等不到画成,章惇向赵煦说起他的想法,“官家,老臣想要在今日前来诸位才俊之中,挑一位诗才出众者为孙婿。” 赵煦自然赞同,“拿今日所作诗词过来。” 章惇一看,卷首就是陈师道的名字,自然着急起来,“官家,这些已有妻室的就算了。” 赵煦便道,“那就章相公自己来挑吧。” 章惇兴高采烈接过这些诗文,一侧曾布看了气的切齿,你小子想方设法截胡我是吧。 章惇择掉那些上年纪的大臣,随后再看看手里十四篇诗文,竟然没有一张能入眼。 这些后生晚辈见了自然都很羞愧,尤其是赵思诚,他见明诚这些天风头很盛,又得了李师师那样的人间绝色,一直不服气,今天特意写了首诗,可是没想到章惇居然亲自过目。 章惇看罢,问众人道,“为何独独不见当今汴京解元郎的诗词佳作?是不是你们把他的诗词藏起来了?” 曾布心怪:你这老匹夫,打着宫宴的旗号给你挑孙女婿,这事也就只有你才能干的出来了。 众人都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赵明诚只好自己站出来,“启禀章相,草民今日没有作诗词。” 赵煦听了则道,“既然来了,如何能不作诗词?” 章惇没给赵明诚留什么情面,“他倒也不是没有做诗词,官家闻闻他这一身猪蹄香味,可见是趁着其他人都在绞尽脑汁作诗词,他在一旁独自享用美食。” 赵明诚想着自己也没犯啥大过错,人生短暂,能多吃一口是一口,“官家在上,草民头一次进宫,平时没吃过这样美味的猪蹄。” 众臣闻言,又开始哄然做笑。 这倒是难得,朝中多年两党斗争不休,很少有和乐融融的时候。 不管赵明诚目的如何,这种宫宴场合能让众臣一乐,算是功劳。 只是赵挺之的老脸险些挂不住了,因为这和他对赵明诚的期待不符,他希望赵明诚是一个满腹才华、谦虚沉稳的人,这样才能成大器。现在看来,这已经不是差的远了,而是背道而驰。 赵明诚仿佛听见自家老爹在骂,“我怎么生了这么个吃货。” 从这以后,京中人士给赵明诚起了许多外号,赵猪蹄,猪蹄郎…… 赵明诚为了拯救自己根本毫无损伤的名声,只好道,“官家,草民斗胆请官家允许我补作?” “准。” 赵明诚哪知道章惇刚才在前面给他挖了个坑啊,说补作就补作。 “马首望南山,零落繁华如此。再向断烟衰草,认藓碑题字。休寻折载话当年,只洒悲秋泪。斜日十三陵下,过新丰猎骑。” 越过马头向前望去,眼前是一脉青山,都市的繁华不见了,这里只有繁华不见了,这里只有萧索冷落的景象。看向被衰草掩盖的石碑,可以辨认出长满苔藓的古碑上的题字。不要寻思那古往今来兴亡之事,就是眼前的秋色便已令人生悲添慨了。夕阳西下,在这十三陵中打猎的人,也是从新丰过来的。 词的意境非常好,完美的写出了一个富贵公子的郁闷,当然这一首词也渗透着浓浓的天地之间一片苍茫的景象,风格上也显得更为粗壮、豪迈一些。 是以词作结束,在场上至七旬丞相,下至少年郎君,无不对赵明诚佩服的五体投地。 赵挺之断然道,“我观此作,有七年前《长相思》的分味。但是诸作之中,只有这一首诗最是写我儿心情的。” 众人都齐齐点头称是。 因为赵明诚一开始没去陪着众人作词作画,反而在一旁一个人吃东西,现在又做了这么一首词,所以赵明诚奠定了一个和大家眼见为实的有出入的形象——清高的浊世贵公子。 虽然赵明诚压根没想往这方面发展,他要做的事情本来就和诗词歌赋一点都不搭边,没想到起到了反效果。 大家不在乎赵明诚别的方面,都盯着他的诗词着作。仿佛他只要有了这一项能耐,不管犯了什么不可饶恕的事情,最后都可以网开一面。 (求波打赏啊,呜呜呜) 第三十四章 ‘铁腕\’宰相 章惇评道,“此篇可遗千古。尤其句首,马首望南山,零落繁华如此。开篇既出新意。” 赵煦则道,“朕倒是更喜欢这两句,‘休寻折戟话当年,只洒悲秋泪’。没想到赵明诚小小年纪,居然有这样的笔力。而且这手法典故的运用,也完全的融入其中。” 章惇笑呵呵地捋着胡须,“官家,谁是今日诗词头筹,已经很明了了。” 赵煦会意,当即就对众人道,“朕方才与章相公约定,今岁谁家郎君所作诗词最佳,就为他赐婚宰相的亲孙女。那么诸位以为,谁堪此选呢?” 赵挺之也是才听说这一回事,他忽的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原来这才是章惇的真实目的。 他不仅要把曾布看中的女婿给抢了,还要抢的让曾布明明白白、心服口服,以后都不敢乱想其他的。 果然曾布面色铁青。 赵明诚哪知道这是娶媳妇的信号,他以为皇帝是在怪罪他不作诗词给他摆谱。 但是这样也好,今天娶丞相的女儿,明天指不定还能娶个公主回家? 在众人惊讶且羡慕的目光注视下,赵明诚接了皇帝御赐的婚书。 但是赵明诚平静的日子也就此终结,他再也无法过那种安宁轻松的日子,今天打鱼,明天晒网的日子彻底过去了。 赵明诚成为了章惇未来的孙女婿,章惇办成了这件事之后,又私下找了个机会和皇帝单独免谈。 “老臣恳请陛下适当延长官吏在任时限。” 赵煦接连好几天听着贵妃唱小曲,正不亦乐乎,听到这话猛地一个机灵,“章相公为什么忽的说起这个?” “官员数量繁多,处理政务效率低下,官吏任期时间短暂,这些都是影响新政被长期执行的因素。老臣以为,早该一不做二不休把朝廷中那些毒虫、懒虫、害虫给揪出来了。” 赵煦不敢轻慢此事,“朕记得,当年范文正曾提出‘明黜陟、抑侥幸’的法子。可是他推行的庆历新政推行了不过一年的时间,其改革阻力之大可见一斑。朕知道章公一心为国,但是这件事是否有些过激了。如今朝中上下难得一心要共同对外攻打西夏,正在进行筹备工作。宰相若此事提出这件事,恐怕会引得满朝非议。” 章惇听了却满不在乎,“官家,旁人遭了多少非议如何老臣不知道,可是老臣自己遭受了多少非议老臣心知肚明,到了这个地步,老臣已经什么都不怕了。官家放心,只要官家肯听老臣的,假以时日,所有的问题都可以解决。” 赵煦听了还在纠结当中,但是他也承认,“朕五岁童蒙,十四岁时就已经知道军国大事。虽然亲政时间短,可是这些年来我听着看着,知道我朝问题最大的一在文臣莫须有的职位太多,二在士兵数量过于庞杂。这些问题过去就没有得到解决,随着时间的积压,反而像滚雪球似的越滚越大。” “到了现在,这些乱象更严重了。有些话,朕只方便在宰相面前说。就看日前那宫宴上,一位六品官,尚且都带了三个儿子入殿。更不要说往上诸多品级,往下诸多品级。说是作诗,交上来的诗词朕初看觉得眼熟,后来再看也不乏前人之作。” “其目的用心十分明显。欲望一开始开始膨胀,便很难停止。家族中没有人做官时,百姓人人都在痛斥那些依靠裙带关系入朝为官的人;一旦家族中有了一个人做官,到时候整个家族便会动用各种手段想方设法把自己的儿子送入朝廷。” “朕在很小的时候,就已经知道了这些道理,这些年来临朝理政,感觉越是深刻。且知道的越多,越知道朕的皇位之下满是深坑,从来不敢轻易怠慢,唯恐之前的事情还没厘清解决,朕自己又酿下祸患。” “章相公虽然一片忠心,可是这件事关系到太多人的利益,恐怕不是这么好推行的。” 章惇听了哲宗一席话,也很感慨。 “官家竟然有这样的见地,实在是英明,老臣佩服。不过老臣要告诉官家的是,官家不要怕,尽管放手去做,如果有什么做的不当的地方,最后老臣一力承担。” 改革失败的责任,到最后不都是落在老百姓和朕头上么。 再说了一旦有了过错,到了地下,宰相你只是愧对王文公,朕却是愧对大宋历代皇帝…… 赵煦可一点也不傻。 章惇见皇帝没有答应,便黯然告辞。 赵煦反而懵圈,“宰相性情一贯刚烈,做事不管不顾,只想成功,不想其他。多年来一贯如此。可是这踢人家饭碗的事情,宰相也如此刚直,大抵是要与诸臣为敌了。今次事情不成,他日定然又要来求我答应。” 赵煦身边的小太监出主意,“这有什么为难的呢?官家下次直言您不懂这些事情,改革诸事一应由宰相负责,您还要处理其他政事。如果宰相失败了,诸臣也不会怪罪到官家头上。” “朕是皇帝,岂能把罪责推给为朕忠心耿耿的臣子?” 小太监哑口无言。 但是不出赵煦所料,章惇一点也不死心。 他回去之后就发奋写奏章,一连在奏章上洋洋洒洒写了二千字文言文,仔细陈述了继续留任那些朝廷害虫坏处以及改革的种种好处。 赵煦看到自然发愁。 然后章惇又开始发动自己的四个儿子,也给赵煦上书。 这可不得了,没多久这消息就传遍了汴京城,周边地区的官员也有耳闻。 大家都说章惇这是当宰相魔怔了,现在要做掘自己坟墓的事情。 只有赵明诚听了,一时间感动的差点涕泪交加。你不管,我不管,大宋迟早要完蛋。好在现在还有章惇这样的‘铁腕’宰相,否则大宋早就寄了。 赵挺之却不这么认为,章惇最大的毛病就是不喜欢给其他人留面子,在他眼里他的面子最大。这么一延长,说白了就是不给一部分人任期,不给任期就等同于没有升迁,没有工资…… 第三十五章 万人空巷 隆冬时节终于到了,寒气从北面铺天盖地的袭来,江面上白茫茫一片,远看像是人间仙境。 汴京城里却比平时更为热闹。 赵思诚拉着赵明诚出来下馆子吃狗肉包子,一路上听着小贩沿着街道吆喝叫卖,顶着飘落下来的鹅毛大雪花,两人的毡帽上落满了雪花。 两兄弟正逛街,一人领着一个书僮,忽的看见自己外翁也提着一个鸟笼,在酒楼二楼正和几个员外吃菜喝烧酒。郭概喝的高兴,脸红和鸡屁股似的。 赵思诚最烦酒品不好的人喝酒,这一喝酒,啥真心话都往外说,可巧郭概就是这样一老顽童。他本想拉着赵明诚走人,却被郭概看见叫住,只能上去陪人喝酒听曲吃花生。 赵明诚领着赵随安半路逃掉,过年了七大姑八大姨要催婚了,古往今来都是如此,只要是个人,就都不能例外。是以赵思诚一上了酒楼,郭概就问,“可定了婚约?几时吃酒?” 赵明诚在街上一个人逛着,也没什么意思,就想带着赵明诚走人。 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突然间一侧高楼上有个女子探出来头来大喊了一声,“快看,那不是大才子赵明诚——” 赵明诚起初没察觉到问题的严重性,还抬头看了那姑娘一眼,回头再一看,发现四周的人都在看着自己。 随后一个老汉不知道从那拽出纸笔,“赵官人,请为我题一首诗吧。” 赵明诚自然婉拒,“今日我无此雅兴,改日,改日。” 哪料就是喝口茶的功夫,人群忽然沸腾了。 “大家快来看!大才子赵明诚就在街上。”一个长相奇丑无比,背影却如花似玉的女子忽的扯着大嗓门对周围的人叫喊。 快过新年了,家家户户都出来筹备过年的吃的用的喝的,这酒和腊肉更是这一带家家户户必不可少的。是以大街上早就挤满了人,远在城郊乡下的渔夫农户们也专门赶着牛车上汴京城里来买腊肉、酒食。 可想而知这天汴京城里来了多少人,赵明诚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就见赵随安已经被人挤开了。 随后人潮忽的开始暴动,一起向赵明诚所在的位置挤,人流很快想成一个漩涡。 也不知道哪里冒出来一群花痴,一边跑一边对着空气大喊“赵官人。” 赵明诚忽的有些慌,他怕发生踩踏事件,更怕自己被卷到里面,所以拔腿就往高楼处走,他想先上楼躲一躲。 他刚挤进了客栈,本以为会消停会,没想到客栈里的人见到他进来,一个个都觉得盘子里的炒菜不香了,都开始盯着他。 赵明诚慌慌张张爬上二楼,躲进雅间,向楼下探头张望,结果却看到楼下人群疯狂走动,而且越来越多的年轻女子都加入了进来。 “赵官人!” “赵郎君!” 女的这样也就罢了,毕竟赵明诚还是很帅的,可是没想到寻常男子也是这样,一个个都拨弄来拨弄去想要见见赵明诚长什么样子。 这可是宋代,一首诗词写得好,足以让万人空巷。 更何况这人是赵明诚。 “我听说赵官人出身世家高门,学识渊博,不仅擅长作诗作词,就是人也长得玉树临风。” “可不是,当今汴京解元,官家亲自赐婚,未来的宰相贤婿。” “赵官人可是当今汴京城最红的人物了。” 这帮人怎么什么都知道,真是八卦,前不久我还‘身败名裂’呢,这么快就给我洗白了。 赵明诚在二楼躲了一会儿,多掏了五倍的钱从后门溜了。 他转来转去,结果走到了一座庄子附近。透过围墙上开的洞口,赵明诚见到这院子里种着好多树木,冬天到了,还有一种树在开花。 赵明诚正纳闷呢,“汴京城这寸土寸金的地方,居然有这样大一座院子,不知道的还以为是皇宫呢,里面居然还有这么多奇花异草。” 这里面的木头,赵明诚依稀记得都是云南一带独有的。 他不想和别人起冲突,就想转身走人,忽的一颗蹴鞠从前面的柳树上掉了过来,落在他的面前。 赵明诚左看右看,四面都没有人…… 赵明诚连球是从哪里飞来的都不知道,见到这球觉得脚痒,就踢了几脚。又见这球上面绑的带子都是丝带,想来就是这富贵人家之物。 赵明诚用膝盖踢了三回,随后一脚送这球回了老家,砸到了端王的头顶上。 没错……这里本来就是端王府邸。 赵府和端王府本来距离也不远,只是两家从来不主动接近而已。 端王从搬出宫殿后,整个人喜好奢侈、贪图享乐的作风就展露出来了。但看外院的奇花异木就知道了赵佶的品味,不仅喜欢奢侈贵重的,还喜欢天下罕见的。 端王正坐在自家院子里看高俅和几个小厮踢球,他正打开碗盖喝茶。 赵明诚一脚踢了过去,正中赵佶天灵盖,就差一点赵明诚也算是为民除害了。 赵佶被砸了一个大包,自然疼的不行,当即就下令去把外面行凶的人抓回来。 赵明诚就这么莫名其妙的被逮到了端王府。 高俅正在一侧给赵佶贴心的敷冰块,忽的见大才子赵明诚被驾了进来,人都蒙圈了。 “赵官人,您这是……” 赵佶一见是赵明诚,什么气都没了,甚至还当堂大笑起来。 不久前他还要和赵明诚结义,没想到今天他们两个又见面了,这就是缘分啊。 “听说我把人给砸了,没想到砸的竟然是端王,真是罪过。”赵明诚看着有些惶恐,内心却想,早知道我力气下重点,或许大宋未来会有一个不一样的皇帝。 “能被赵官人踢上一脚,我甘之如饴啊。” 他屏退众人,随后又拿出一卷画,成功闪到了赵明诚的眼睛。 因为这画里画了一个持着弓箭在山林里打猎的少年郎,他正在山林里张望,四面天色苍茫,他却在山林里独自骑行,贵气不可逼人。 这色彩运用的不怎么样,可是宋代的画重在写意,意境到了就是成功之作。 “端王殿下,这是?” “偌大一个汴京城,我所欣赏的少年才子,唯你一人耳。” 高俅在边上站着,他看着端王和赵明诚两个人之间惺惺相惜,他自己自然心里不舒服。 这端王一见了赵明诚,眼睛里没有自己的好了。 第三十六章 这不公平 赵明诚听了还挺惊讶,因为这个时候的端王就比他大一岁,两人心智爱好本来就相仿,赵明诚感觉的出赵佶对他的那种欣赏和喜欢是真的,但是他只能说“端王厚爱,明诚多谢。” “没想到你我今日竟然是这么相见。”赵佶说着,又主动道,“我想为你在这幅画上题词,将这画赠给你,你看如何?” “能得端王殿下的妙笔丹青,已经是我的福气了,怎么还能劳烦端王殿下又为我题诗词?” “当日因为身份,未能结义,已经是上天对我们两的惩罚,如何还不让我送一副字了。” 赵明诚哪知道因为自己的举动,一直没玩过什么新鲜花样的赵佶头一次见有人和自己结拜,他心里一直惦记这件事放不下。 所以虽然结义失败,他一直惦记着这回事。 这古代,也有文青病,更有富贵病啊。 赵佶一人占了两,正瞅着没法打发日子呢,天上掉下来个赵明诚。 赵佶不敢不相信这就是天意。 他又用自己独创的字体将赵明诚当日在宴会上作的词给写了一遍。 赵明诚有些感动,“端王殿下如此欣赏我,我赵明诚平日里从不主动为他人作词,今日就为端王殿下作一首词。” 赵明诚一个激动,便留下了这首脍炙人口的名篇——《少年游》。 “算来好景只如斯,惟许有情知。寻常风月,等闲谈笑,称意即相宜。 十年青鸟音尘断,往事不胜思。一钩残照,半帘飞絮,总是恼人时。” 这首诗是赵明诚最喜欢的词人纳兰容若的一首。 赵佶见了这首词,整个人都呆住了,这说的不正是他自己吗? 他赵佶虽然生在帝王之家,也坐了富贵王爷,可是人间富贵花可不是这么好当的。数来数去,人生真正高兴的就那么几回,再怎么仔细搜寻,来来回回也就那么几件,不会多也不会少。 “常说人生如戏,其实又何尝不是一种全新的尝试?” 赵明诚一语道破,赵佶深以为然。 他当即就把赵明诚这首诗收了起来,又将赵明诚光明正大从前门送了出去,自认问心无愧,也没什么好遮掩的。 两人这么一来一回间,早就有了一种超越寻常人的默契在里面。 话说赵明诚在端王府的时候,街上果然发生了踩踏事故,确实有人丧命了,更有些人被推搡去了别处,然后迷路好久找不回来。 每到过年的时候,人贩子、小偷、那些见不得光的行业也开始年底大冲刺,为了好好过个年,他们也非常拼。总之这个时间段,好事坏事基本上全凑到一起一块赶着来了,绑架、杀人、拐卖哪一个都可能落在赵明诚身上。 而且东京城地下水道系统发达,内部有许多可以供犯罪分子藏匿的地点,一旦落入地下,那可就全完了。 所以赵家上下都担心的不得了,赵父不在家,赵存诚就发动家中上下仆人去找,正赶上其他人家也走丢了孩子,所以汴京十街八巷乱糟糟的。 李师师听了,也很着急,她自告奋勇也跟着一起去找了。 这大美人,本来无声无息消失在樊楼之上,世人只会可惜,也不会多生事端;可是她一旦出了门,在街头上露了脸,被有心人看见,就是另外一回事。 她跟着仆婢们一起出了门,但是很快就被人流冲散。 这样一张世间精致无二的容颜,配上一身蓝色襦裙,妥妥天仙下凡。 蔡攸刚好了屁股没多久,正在高楼上坐着,哪成想一抬眼居然看见自己朝思暮想的人就在街道里走动,这可把他给激动的。 他一个箭步就从楼上冲下来,来到李师师面前,对着李师师叫道,“小娘子,在找什么啊?” 李师师还认得蔡攸,这下见到蔡攸,自然是懒得搭理了,当即转身就走。 赵随安站了出来,“蔡官人,这是我们家郎君的人,蔡官人止步啊。” 蔡攸吃惊,“几时成了你家郎君的人?” 赵随安作揖,“这个嘛,说来话长。不过今日我们还有事,就先告辞。” 李师师跟着一帮人走了,蔡攸却在后面看着那张脸气的剁脚。 “赵明诚这头猪,原来是他抢先我一步,将李师师带走的。难怪我后面怎么问樊楼的人,他们都不肯透露。还和我说是什么行规?真是可恶!” 蔡攸见到自己的心上人,好不容易被蔡京用板子伺候安抚下来的心弦又开始动了。本来得不到最是忘不了,可怕的是现在却又让他知道李师师的下落。 他一想到大美女落在了赵明诚那个吃货的手里,他竟然气的流眼泪。 “老天爷,你凭什么这么不公平,都已经给赵明诚宰相孙女做嫡妻了,居然还把李师师这样的女子送给他。” “这不公平啊。” 章佃追到楼下来,“你怎么回事?好好的喝着酒呢,忽的人就跑了。” 蔡攸就把自己的事情一五一十给章佃说了,章佃一听可气坏了,“你说什么,赵明诚他带歌伎回家,我要把这件事告诉我阿翁。” 章佃哪知道章惇听说了这件事后居然没有什么反应,“不就是带了个歌伎回家吗?有什么不妥当的。这恰好说明他是个真性情的男人啊。” 章佃瞪大眼睛,“可是阿翁,您平时不是这么教导我们的啊?” 章惇听着只觉得烦,“你怎么回事?婆婆妈妈的,一个大男人到底有完没完?他娶就娶了呗,哪个男人不是三妻四妾的?如果真的有人没有三妻四妾,那一定是自己没能力。” 章惇说罢,挺着自己的大肚腩坐在席上继续看书。 章佃听了,只觉得委屈。原来他是没能力才娶不了三妻四妾,而不是因为什么祖宗家法…… 却说赵明诚到了天黑才回家,因为今天和端王交情更深,他心情大好,回家路上还提了一只叫花鸡打算带给李师师吃。 看仙女吃饭,一点点长大,那也是一种幸福。 赵明诚回到家里,家中父母正在堂上焦急的等。 “爹,妈,你们今天过的好吗?” “好——好个俅,你去哪鬼混了?” “我今天出门遇到几个朋友,和他们在酒楼上喝酒聊天呢。” 第三十七章 山雨欲来 春去秋来,日子过得快的很。 赵明诚次年年春还得和两位哥哥一同参与礼部主持的省试。 今时不同往日,王安石等人改革还是取消了很多权贵后代的特权,现在已经规定,非进士科出身不许任官,以前那些乱七八糟靠着其他途径考了个科名的人现在正骂的厉害。 赵家、蔡家、王家、曾家,但凡是家风正的,从小到大都为准备这一门考试。不能不懈怠。 而为了保住汴京解元的名声,赵明诚在礼部省试中必须拿的前三名。所以这个冬天他得准备的比别人更多。 天寒地坼,赵明诚屋子里背书,李师师则在赵家院子里看梅花。天地间铺着厚厚一层雪,梅花却在这个时节开的格外好看。 “墙角数枝梅,凌寒独自开。遥知不是雪,为有暗香来。” 李师师从宽大的衣袍里伸出葱白玉指,晶莹剔透的雪花一落在指尖上,立刻化为乌有。满园梅花,凌寒开放,实在是盛景。 李师师折了几支梅花回来插放在赵明诚的书斋里,安静地坐在一边陪着他度过一个又一个漫长枯燥的备考日子。 冬雪渐渐消退,梅花开始败落。当柳树开始散发青意,护城河里的流水潺潺不绝,赵明诚不负众望,考了礼部省试第二名。 三月,红杏枝头春意闹,大宋举行殿试。 四月初开始京城揭榜。 赵明诚成功考进进士第一等,出榜的时候,赵挺之还在官府里处理公务,忽地同僚都向他道喜。 “恭喜赵相公,令郎皆中了进士啊。” 赵挺之闻言,将公文合上,不疾不徐道,“三人为了科举,一直在家埋头苦读,此番都中了进士,也算不枉多年所学。” 随后众人都对赵挺之道喜。 赵挺之回避众人直到自己独自进了内室,这才感动交加,抹了一把老泪。 但是随即,同僚就有人问起,“赵相公第三子乃新科进士第一等,又是未来的宰相孙婿,不知他想要什么地方任职?我有个好友正在吏部,可以替令郎安排啊。” 赵挺之说到这个,一脸愁容,“我那小儿子,少不更事,我打算让他去外地,先积攒些经验。” 在京城做官,还不知道这臭小子要惹出什么事情来。 赵挺之早就有了主意,赵明诚必须得去外地历练历练,否则这 “外地?” “汴京人才济济,我这个小儿子只会读书写文,若要留在京城,我是真的怕他生事端。” “赵相公未免多虑。我们在座的哪一位不是寒士出身,读了半辈子书这才得以有机会登天子堂。不也都是摸爬滚打了几年才知道有些事情怎么回事的吗?” “是啊,谁不是从头开始啊?” 赵挺之无奈,“我这个儿子,长这么大没受过点挫折。” “以令郎的才能,殿试过后,过吏部铨选也不再话下。等到通过“身、言、书、判”四项标准遴选,复试合格被授官任职。我朝进士们大都授予地方官制,而状元们则是被授予令旁人羡慕不已的京官,诸如以将作监丞(从六品)或者大理评事(从七品)作为初入仕途起点。德甫素有名声,就是从六品做起,也合乎情理啊。” 赵挺之听了直摇头,“他才十八,这就从六品,这怎么可行呢?” 赵挺之按时回到家中,见到赵存诚难得脸上带着笑意。 “第几等啊?” “中甫不才,不比德甫,只得了第二等。” “道夫如何?” “第三等。” 赵挺之十分惬意的解衣坐下来,“也算是以后能自己养家糊口了。明诚呢?” “被宰相请去了。金榜题名时,往往就是洞房花烛夜啊。” 宰相?章惇可真会挑时候抢人啊。 赵挺之皱着眉头。 “爹今日怎么不高兴?” 赵挺之让他把门关上回来说话。 “我今日出宫,在路上听到两个侍卫议论。说宫中那位每日白天上朝,晚上纵欲,每天都不肯消停。想我前几日入宫,见到殿中上下女眷没有一个不是绝色……这么下去,身体还不得垮。年轻人不懂得戒色,迟早要伤身。更何况官家身体本来就不妙。” 赵存诚低声道,“我听太学里的同学说,几个月前蔡相公在东京城内遍选美女,挑了足足百人,说是送去宫里。还说这是宰相自己也同意的,为了……” “为了什么?” “替皇家开枝散叶。如今宫中只有一位贤妃身怀有孕,还不知道是男是女,官家膝下无子,百姓都在议论。” 赵挺之听了,自然生气,“就算要开枝散叶,那也应该量力而行。” “爹爹是御史,可要向官家谏言吗?” 赵挺之摇头,“这等事,怎么能当堂谏言。而且我天天对你耳提面命,有用吗?” 赵存诚红着脸。 “自己看着办吧,我已经管不了了。也不知道今年怎么回事,我观朝中上下都有力不从心的迹象。只有宰相在朝中强撑,剩下的就属蔡京,他在朝中异常活跃,今日献美,明日为磨墨。我认识他多年,如今才看出原来这才是他的本性。为了权势讨好献媚,阿谀奉承,无所不用其极。” “不是还有曾院士吗?” 赵挺之指着一个瓶子给赵存诚看,“你瞧,这瓶子,就像一个宝塔,像一个台阶。越往上,权力越大,可是能站脚的地方也越小。到了瓶口这个位置,就不是你愿不愿意争的问题,而是你必须要争。朝中素来如此,权力被极少数人垄断,是以要想有些作为,就首先要争取到第二把手的权力。所以君权和相权之争,从来就没有少过。” “爹的意思是,曾相公虽然在枢密院,可是也是奉章相公的意思,根本不能自己施展。” “官家极力支持章相,所以曾相公也只能暗地里和章相较劲,在朝堂上也十分恭顺。可我不知道怎么的,最近总觉得心事重重,莫名心慌。竟有山雨欲来的感觉。” 赵存诚适时奉茶。 “爹,放宽心。定然是爹这段时间太辛苦了,如今我们三个都考中了,明诚这小子也并没有让众人看笑话,爹大可以放心了。” “此番你中了进士,我会想办法安排你去我旧识所在地任职,做好准备,这一去,可就是两年的时间。” “让爹费心了。” 第三十八章 一见如故 朝堂上表面看起来有章惇做主,风平浪静,政治清明,上下相安。 但是一些有识之士早就感觉到了一些重要的问题根本没有办法得到协调解决,令人窒息的氛围感别处还不明显,在丞相府却显得格外浓重。 赵明诚这一次被请去章家,为的自然是婚事。 “你今次高中进士,原本和你定下的婚约大事不可再拖了。回去就自己准备把,改日老夫亲自和挺之商量。” “是。” 赵明诚想不明白,这么点事,老宰相干嘛亲自让他过去一趟,生怕他跑了似的。 “上次你劝告我的事,你还记得吗?” 赵明诚点点头,“自然记得。那可是影响我朝的三件大事。” “你如今真的要入朝为官了,可想过要怎么做吗?” “能改多少,便改多少……” 章惇神色异常严肃,就算是换了常服,他坐在原地依旧像是被蜡像雕刻出来的土地公一样,纹丝不动,犹如泰山。 “那若是,一样都改不动呢?” 章惇自己说出这话来,仿佛整个人快要倒下一般。 对于章惇,赵明诚是对他了解的越多,越佩服他。 章惇有四个儿子,每个儿子都很杰出,都很优秀,其中两个儿子都是进士第一等,这意味着他们可以从京官做起。 但是章惇这么多年,只有他的长子做过校书郎,一个八品小官。其余三子,至今没有做过什么官。 而和他们同期考出来的人,早就各用神通,有的早都做到了知州。 章惇清廉公正,做宰相期间宋哲宗问什么就答什么,从来不虚伪隐瞒。就是皇帝问元佑年间的事情,其他人都是避讳,只捡好听的说,可是章惇不一样,他却直陈元佑年间那些改革家并非都一无是处。 此时此刻,坐在赵明诚眼前的就是这样一个人。 两人一阵沉默后,赵明诚主动问起,“可是,为什么宰相要对我说这些呢?而且据我所知,宰相一向非常讨厌官员结党营私,如今却挑选我这个人做宰相的孙婿。” “老夫在朝多年,阅人无数。你嘛,我第一眼就相中了你。后来找人调查你的所为,发现你和寻常世家子弟很不一样。如今让你做我的孙女婿,自然也是为了给你机会。” “连宰相都无能无力,我赵明诚又能做什么呢?” 这都多久了,章惇还是没有办法改革官制,他赵明诚能怎么办。 对宋朝了解的越多,赵明诚就发现根本不是官员的问题,整个大宋有才华、德行高尚的官吏实在是太多了,可是皇帝实在是太烂了。 “这天下大事,谁也说不准。只要老夫还有一口气在,肯定不会容许奸佞乱为。我现在只希望,你日后入朝为官,能够不忘记你当初的志向,革除朝中弊端。” 这个章惇,交浅言深,想想他平时的为人,可见是诚心待自己。 “章相公为何不启用您自己的儿子呢?这样也可以有人在朝中帮助您,若是您自己出了什么意外,到时候也有人可以帮助您啊。” “我不想自己为我的儿子们徇私枉法,只想让他们凡事按规矩办事。” 赵明诚无奈。 “不说这些了。今天既然过来了,留下吃饭吧,我命厨子为你做了许多菜品。管你吃饱。” 赵明诚自然谢过。 席间有赵明诚最喜欢的猪蹄子,赵明诚吃的干干净净的这才走。 出了门,赵随安忍不住道,“郎君,宰相很喜欢郎君啊,动不动就留郎君在相府用膳,而且还专给郎君上郎君喜欢的菜。” “宰相对我过分厚爱了。” “等什么时候郎君娶了宰相的孙女,到时候郎君就可以享齐人之福了。” “齐人之福……”赵明诚抬头看着汴京城碧蓝色的天空,“好日子这才刚到头啊。” “郎君,您在说什么呢?” 连章惇这么强势的人都没有办法解决冗官的问题,甚至连任期都没有办法稳定下来,他能怎么办…… 除非,他能让章惇支持宋徽宗…… 可是赵明诚转头就想到章惇那张土地公一样的脸,肃穆坚定,为了他坚持的理想信念,章惇宁可一死。 章惇绝不会支持赵佶继位的。 人的个性,决定自己一生的成败。 现在所有的一切都在被莫名其妙向宋徽宗继位这一方面发展,而章惇也在走向他的宿命——因为反对赵佶登基,然后被曾布用谗言杀害。 还好,他年纪轻轻就做了进士,这是历史上没有发生的,很多事还可以改变。 如果有人胆敢中伤章惇,那他们都别活了。 赵明诚上了马车,他和两个哥哥约定好今天三个人一起到樊楼好好吃一顿酒,到了樊楼楼下,远远见到一个少年提着一杆银枪,披着白袍飞马过来。 赵明诚对这人一见如故。 “白马银枪,飒沓流星,真是不俗。” 没想到这个少年他却认识赵明诚,“这位可是汴京赵明诚?久闻大名,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你。” “你是?” 折彦质下马,“在下折彦质,西北人士,今岁前来汴京送军报,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你。” “原来是西北折家将后人,久仰久仰。”赵明诚笑笑,“这可是樊楼,今儿凡是登榜进士科的人今天都在这里了。怎么,可要上去一起喝杯酒?” 折彦质有些犹豫,他脸颊微微有些黝黑,和汴京城里小白脸判若两类人物,其人声若洪钟,赵明诚越见这人越喜欢,一看就是个傲立天地之间的汉子。 “如果有人来了汴京,却不入樊楼一趟,那可就是白来一趟了。” 折彦质这便被说动了,“那我就来看看眼界。”让人牵了马下去,他跟着赵明诚一起上了楼。 赵明诚花了重金请折彦质来到五楼最好的厢房,“今天这顿,算我请你的。” “不劳赵兄破费,我今日也带了钱的。” “客气什么?说了请你喝酒就请你喝酒。” “可是我与赵兄萍水相逢,赵兄何必如此破费?” “只因为你是折家将的后人,折家满门忠烈,在西北陕西一带操练兵马,护卫我宋朝边境安定。弟一向倾慕佩服。今日这顿酒算我替天下百姓请你的,敬你折家满门忠烈。” 折彦质听了这话,胸膛里热腾腾的。 “为国尽忠,分内之事。” 赵明诚哪知道,他和折可求这一遇,以后竟然成了同生死共患难的兄弟。 第三十九章 达则兼济天下 折彦质,出于仰慕赵明诚的才华佩服他。 时代环境如此,就是做个将军,那也必定是腹中背了五车书,平时也能做几首诗出来。 毕竟从汉唐到大宋,旁的不说,文化那是真的极度的繁荣啊。 赵明诚还以为折彦质是真的要和他做朋友,谁想到他进了酒楼,居然拿来纸币也和其他文士一样,当场做了一首诗,赵明诚险些当场石化。 怎么走到哪都是这种风气,好像人在宋朝不会作诗作词就不配活了似的。 折彦质却异常激动,他终于有机会和这汴京才子一较高下了。 “德甫兄,可否请你帮我看看我这首诗作的如何?” 赵明诚拿过来一看,两人一起走到窗边上读起来,“莱公英特姿,谭笑安社稷。流离死穷荒,志士气益塞。” “这是可以写的吗?我们这边写诗,都是写歌舞升平啊。” “德甫兄,我问你,作诗不就为了抒发胸中之意吗?” “是啊。” “这些景象,都是我一路上从河西府过来看到的。百姓们多的是流离失所的,他们一直在逃荒的路上,没有官府愿意收留他们,给他们土地种。倒也有些壮士,有心报国,所以投身入伍。这首诗是我在寇莱公庙中,见到寇莱公生平事迹,心中有感而发,所以诗名就叫做《寇莱公庙》。” 赵明诚听了有些不乐意,不会他也把匡扶天下,拯救万民当做自己的任务吧? 折彦质便问赵明诚,“德甫兄才高八斗,如今又中了进士第一等,想来也有不少关心百姓疾苦的诗作?” 赵明诚摇摇头,“我从来不写这类诗词。” 折彦质皱眉,无意间已经将拳头攥紧了,“这是为何?兄台不会是那类我最讨厌的人吧。整日酌酒花间,对百姓的疾苦不闻不问,读书考试,也只为了自己的荣华富贵。” “荒唐,我是哪种人吗?” “可是德甫兄连首诗都拿不出来,如何见德甫兄平时是见不到百姓疾苦的了。” “我从来不做这样的诗词,可是我平日里见到凡是有挨饿受冻的,可从没吝啬过。你也不打听打听,这汴京城里以乞讨为生的,哪个没听过我赵明诚的名字。” 折彦质道,“德甫兄倒也算是有良心的人,可是这种法子,只能救济穷苦百姓一时。君不见汴京城外,流民遍野,百亩良田成片成片的荒废,这种法子,只能救济一时,是小济罢了。大丈夫生在天地之间,当以济世为己任,施舍几个娃娃算什么?” “我竟然成了小济了,难道你做了什么大济的事?” 赵明诚暗想:没想到你上来是为了和我一较高下,早知道你小子这么心高气傲的,我就不请你上来吃这顿酒。 折彦质一脸自信的应道,“我已经学好了本事,只等着我爹带我上战场,到时候驱退夏、辽,不在话下,成不世之功;若是不上战场,到时候我也可做个文官,治理一方百姓,让他们好好耕地,不整其他幺蛾子。” “口气真大,不知道的还以为喝了两坛黄酒呢?” “你别不信啊,我折彦质说到做到。” 赵明诚瞅着折彦质,只觉得他脸颊上的黄皮肤上满是骄傲和自信的光芒。 赵明诚的目光落在立在门口那杆银枪身上,“你挥的动那杆银枪吗?听你口气,你还文武双全啊。” “实不相瞒,家父从小就是以文武双全为目标培养我的。” 赵明诚听着,心里痒痒的。 折家到了折彦质,已经是七代为将,他们赵家好像三代都是读书人,从没有习武的底子。 看赵明诚的体格就知道了,虽然他和折彦质年龄相仿,可是折彦质看着更威武些。这么一对比,赵明诚好像个文弱谋士,折彦质却像是少年名将一般。 赵明诚不免吃了几颗酸溜溜的葡萄。 他走到堂中,立了一颗苹果在中间。 “你要是会使枪,就绕着这苹果打个圈,你要是能在苹果身上画上一个圈,那说明你是真的会使枪。” “这有什么难的?” 折彦质当堂站起来,绕着这苹果就是打了个圈。 赵明诚在旁边看的目瞪狗呆的。 他眼底的惊讶落在折彦质眼中就是莫大的荣耀。 折彦质心道:汴京大猪蹄子,就喜欢看你这没见过世面的样子。 “来人,上烤乳猪。” 赵明诚招呼了一声,立刻就有人呈上来一整头烤乳猪。 折彦质看着这头浑身红彤彤,散发着香味的烤乳猪也开始流哈喇子,说着就要动筷子。 赵明诚对折彦质道,“其实我也想兼济天下啊,奈何我现在本事不够。” “你文采这么好,还得到当今宰相的欣赏,以后一定是大官中的大官,你只要做个公正廉明的清官就行。” 赵明诚听着,只是摇头,“来吧,吃菜。” 折彦质掰下一块猪蹄,尝了一口,这肉又腻又香,红皮下面的肉也早就跟着煮烂了,口感十分细腻。 这一口肉下去,折彦质只觉得舌头和牙齿都跟着一起化了。 赵明诚把刀子递给他,他很喜欢看折彦质没吃过好东西的样子。 “这汴京的烤乳猪,味道真是不一样。不过,我们西北也多的是烤肉,你若是以后有机会来了河西府我一定要请你吃烤全羊。” “河西府——我爹经常路过河西府去和辽、西夏商谈。如果有机会,下次我跟我爹一起过去。” “那可就说定了。我本以为汴京人都是像蔡攸那般,清高自傲目中无人,没想到还有你这样接地气的人,你这个兄弟,我交定了。” “兄弟?” “可不是。你请我在汴京城最贵的酒楼吃最好吃的东西,还听我说我的志向,我自然也要把你当兄弟。” 赵明诚二话不说,举起酒杯敬了折彦质一杯。 两人就这么一直把酒聊天,喝到了半夜。 后来折彦质喝的酩酊大醉,赵明诚也不知道他到底住在哪,还把他带去了自己家睡。 次日清晨,赵思诚见赵明诚出来,自然要问个清楚,“你这人昨晚怎么回事,我们等你半天了都不见你人来。” 赵明诚这才记起来,原来昨天他之所以会在樊楼,是因为和两个哥哥提前约好了。 折彦质一醒来就要和赵明诚告辞,“德甫兄,昨夜多谢款待。我还得去找我哥哥会和,告辞。” 赵明诚恋恋不舍的看着折彦质走人,“告辞。” 第四十章 火箭院 赵明诚站在门口送人,折彦质的马都跑到没影了,赵明诚还在门口站着。 “人都走远了,你还杵在这干嘛?” “今日我见了仲古,这才知道人生应该结交什么样的人做朋友?” 【折彦质:字仲古。】 “人家是将门世子,你是汴京名士,你们两就是八竿子都打不着的关系。你却想着和他做朋友,这不是胡闹吗。你有这个胡思乱想的功夫,你还是赶紧想一想,接下来你要如何应付吏部的考核,接下来又打算要去哪个部门任职?” 赵明诚回过神来,“我?我自然是要留在汴京城。” “我以为以你的个性,必然是不甘于留在汴京城的,我还以为你要去外地。不过这样也好,我和大哥肯定是没机会留在汴京做官的,你一个人留在汴京城也可以照顾爹妈。你要做京官,那你现在就赶紧去跟爹说一声,或许爹还能帮你一把。” 赵明诚留在京城有要事啊。算算日子,贤妃马上就要生下一个皇子,然后那个皇子夭折,赵祯悲痛欲绝,一病不起,然后大臣们就开始商量册立储君。 接下来可就是他和端王赵佶患难与共的日子,未来大宋如何,全看他和蔡攸谁更得势了。 赵明诚来到书斋里,对赵挺之说了他的想法,“爹,我想要留在汴京城中,入开封府做个小吏也好。” “汴京城里龙蛇混杂,你这个性,容易得罪权臣,依我之见,还是去其他州府先撰写地方志,等过个两三年有了资历再回来。” “爹,撰写地方志那可是冷板凳啊。再说了,现在地方志都被撰写了多少遍了,我去不就是混日子吗?还不如留在汴京城,一来侍奉爹妈,二来也在汴京城里学些本事。” “你……侍奉我?” “是啊,爹年纪大了,身边没有人照顾怎么行?” “你这臭小子,平时就属你不听话,现在居然说起主动照顾人的话来。”赵挺之瞪着眼睛,“说实话吧,你留下来无非是受我们隐蔽,留在汴京城对你没有好处,汴京城中人人都想着升官,轮不到你,没有多少职位空缺,不如去外面历练一番,也好知道百姓都是怎么过日子的。” 赵明诚却道,“爹,我听说自从神宗在世时,就已经在积极变法改革了。可是到了现在,三十年过去了,应该改进的地方丝毫没有动摇,人人都在说国中上下一片祥和,我却不这么认为。孩儿想要随爹一道留在汴京,以防万一。” 赵挺之听着这话头不对劲,“你是不是在外听到了什么不该听的话。” “我没有啊。我每天一举一动都在爹的眼皮子低下啊。” “那你怎么敢说这种话。” “直觉。” “直你个头啊,什么以防万一。”赵挺之想到什么似的,无奈叹气道,“算了,你还是留在汴京城里吧,就你这张嘴,出门在外,迟早给我惹事。” “谢谢爹,那就有劳爹给我想想办法了。” “这种时候,怎么不去找章宰相?” “章相自己的亲生儿子都不愿意行方便,怎么会给我行方便。” 赵挺之听了后也没多说什么,他本来还以为和章家做了亲家后自己会受益呢,结果搞了半天,他还是正三品御史。 “你知道就好。” 赵明诚回到自己房间里等吏部的消息,忽的听赵随安带回来消息。 “郎君,出大事了。” “怎么了?贤妃娘娘生了吗?” “贤妃?郎君整日都在想些什么啊?” “汴京城里,官家的事情最大,其他人的事情也不算什么大事。” “蔡攸被吏部任职了。” “什么职位?” “京裁造院作监守。” “握草!他走后门了吧。” “肯定是走后门了啊,京裁造院,这可是大肥差。” 在这种地方当差,整天和皇亲国戚打交道。 “看得出来蔡相公待他儿子是真的不错啊,还不知道爹打算给我弄个什么差事呢?” 赵随安眼睛闪了又闪,“郎君,蔡攸去了裁造院,您好歹是汴京解元,现在又是进士第一等,蔡攸不过第三等,郎君说什么职位也得比蔡京高出一些啊。” “还不知道吏部这帮人要怎么安排我呢?我想去开封府先做个小吏混一段时日。没想到蔡攸这么快就去了裁造院,那可是靠近宫廷的重地。” “郎君要是这么想的话,不如去个比裁造院更高级的地方。您看,蔡京听着本事再大,不还是去裁造院当管事吗。您去个比裁造院更高级的地方,也去当管事的,不仅任务轻松,还比他高上一头。” “可是比裁造院更高级的地方……” “火箭院啊,您去督管军事重地啊。” “我?我行吗我。” “蔡攸都可以去看管裁造院,郎君你可是进士第一等,这有什么好不好的。” “二院,那属于兵部还是工部啊?” 赵明诚想了想,还是去问他老爹,“爹,不如把我安排去看管火箭院吧。” “你要去军器监?那可是属于枢密院麾下,我刚为你安排了前往开封府做大理评事。” “爹,那这两个到底哪个好?” “没有好与不好。去开封府做事,以后就是政事堂门下,但是去了军器监,那就是去了枢密院低下做事,这就是区别。枢密院是做什么的地方,这你应该清楚。我以为你会毫不犹豫去政事堂门下,没想到你会考虑去火箭院。我们赵家就没人去从军。” “爹,既然如此,您不妨试一试,或许我能在枢密院闯出些名堂来。” 赵挺之转念一想,章惇这人出身世族,高傲自负,就算他不肯给明诚行方便,可是他未必拒绝明诚进二院【火箭院,神宗后改称】。 而且现在曾布是枢密院院士,三哥的才学有目共睹,只是可惜没有做曾家的女婿。当初曾布同时任枢密使和文书起草的职务,知道宫中密旨,劝赵挺之在几处神宗新法方面提出具体的意见,于是赵挺之开始不遗余力地排挤打击元佑党人。 也正是曾布一步步提拔了赵挺之,这才让赵挺之现在稳居三品御史的地位。 “我去为你求个情,不过你可得和我约法三章。” “约法三章?” “以后去了枢密院,听到什么风声,可一定要回来报告于我。” 第四十一章 得有权势 赵明诚自然不明白。 赵挺之露出老父亲才有的微笑,拉着赵明诚坐在身边,“德甫,你年纪轻,人情世故懂得不多,如今可是要去二院当差。那二院可是专门督造修建火箭炮的地方,军事重地中的重地。你爹我虽然只是个御史大夫,可是我在朝中还是有些威信,虽然手伸不了那么长,可是还能照拂一下你啊。” 赵明诚听了,只觉得不对味。他看了一眼赵明诚的案上,还放着当今枢密院院事的书信,自然领悟到一二。 “爹,我寻思我去就是看个大门,我这么年轻,能担当什么大事啊。” 赵挺之摇摇头,“不管做什么官职,那都得学会耳听八方,眼观六路。要学会识人、辨明、做事。这三样,都得日积月累加以磨炼。就算是前去看大门,可你也得想着向上爬啊。好男儿,不能总是空谈报国之志,你得有权势,这样大家才会听你的。” “爹,你这话说的,我年纪轻轻,能有什么作为,谁会听我的指挥啊?万事不还是得听爹的吗?我也知道做官和考试不一样,我以后能走多远,全靠爹了。” 赵挺之听了大喜,“乖儿子,你懂这个我就放心了。” 赵明诚佯装乖乖听话,赵挺之又说了几句就放了赵明诚出来。 赵明诚回到自己的房间里开始发呆,脑海里都是枢密院院士的书信。 这可是汴京城,爹和曾老头这几天也都没被外调过,那他们两为什么要私下往来呢。 还有爹不是御史吗?曾老相公他可是负责军政大事的人,他们两密谋什么啊。 要是以前,赵明诚可不在意这些事情,但是现在他不得不重视起来了。 晚上吃饭,赵挺之主动说起让赵思诚和曾家女儿完婚的事情。 “你年纪也不小了,早该成亲了,和曾家的婚事不能再拖了。这个月就快点完婚吧。” “爹放心。”没有人注意到,赵思诚说放心的时候眼底满是冷漠。 赵挺之又看向赵明诚,“你的婚事,宰相催促了我数次,如今你也考中了进士,金榜题名。只是你娶的是宰相的孙女,到时候满朝文武都要致贺,准备的不能马虎,我本来想让你们两个在同一天完婚,但是你们应该也对章相和曾相公两人的事情有所耳闻,所以明诚你的婚事就在下个月。” “是,爹。” 本来赵明诚还没想明白这里头的关系,听了这婚事安排,自然全懂了。 爹和曾布肯定有py交易! 这一晚上,赵挺之前去祠堂上香。古人对祖宗有着深重的执念,赵挺之也不例外啊,遇事不决去祠堂,儿女婚姻大事去祠堂,每次去祠堂都要很久。 赵明诚趁着书斋边上没有人,摸黑来到了房里,他借着月光,找到了那份信,摸了又摸,结果里面居然是空的。 赵明诚不死心,又点着灯东找西找了一回,结果啥也没有,倒是他在地上看到了一堆燃尽的灰烬。 “爹为什么做事总是这么小心谨慎?” 赵明诚扑了个空。因为考完了试,赵明诚难得一身轻松,就想着早点回房间。半路上抹黑过廊道,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摔了个四脚朝天。 “谁啊?不长眼睛,在过道里放麻袋!” “是我。” 赵思诚在黑暗中说着,把赵明诚吓了一跳。 “二哥,你怎么大晚上不睡觉在这里?”赵明诚想起他白天就魂不守舍的,笑道,“你不会是不想成婚吧?” 空气突然安静……良久赵思诚才问,“怎么,你看出来了?” “不是吧,二哥,你真的不想成亲?你不是和曾大哥关系挺好的吗?” “我娶的是他妹妹,又不是曾纡本人。” “曾纡为人正派,他妹妹自然也差不了多少啊。” “行了,你根本不懂!”赵思诚说着,双脚不停地乱蹬。 “我怎么不懂?娶谁不是娶,不如娶个有用的。要不然你就做个有本事的人,自己做主呗。” 在古代,如果一个人有一些自我的想法,会很痛苦。在婚姻大事上,所有人都是父母做主,没你自己决定的份。赵明诚哪知道比他年纪大的二哥会在这种事情上想不开,这不是自虐吗? 还好赵明诚早就想开了,看见喜欢的妹子一定要带回来,否则以后再娶可就不容易了。 赵明诚想着干脆一走了之得了,毕竟他还没有和师师说这件事呢。这件事真是难以启齿,不知道师师是怎么想的,让她到了家这么久,连个妾室的名位都没有给她。 一回头却瞥见赵思诚一脸痛苦,人已经喝的不省人事了。 “二哥你……” 罢了,二哥也是个活生生的人,有血有肉。 赵明诚把赵思诚架在肩膀上,要把他送回房间,却听见赵思诚醉醺醺的道,“明诚,我不如你。” “二哥你说什么呢?” “读书、考试、作诗、样样不如你。” 赵明诚听了,一双眼笑起来,亮晶晶的,他十分客气的道,“二哥,我们两可是世界上最好的兄弟,说这种话好生分啊。” “爹之所以让我和曾氏成亲,只是为了我们一家人的前途着想,他不希望你娶了章氏女子,就此得罪曾相公。曾相公才是一路提拔他的人。宰执喜欢你,可是他不会因为喜欢你,就去提拔咱爹。” “爹一直想着升迁,为民做大事,整顿吏治,改革政事。现在他感觉自己老了,已经做不了几年了,所以他现在很着急,这些你都明白吗?” 赵明诚脚步顿在原地,知道又能怎么样?宋朝,是个烂透了的朝代啊! 历史上的赵挺之就是做了宰相,也什么都没有改变,最后弃官回乡很快就病逝。 “二哥,这些事你怎么知道的啊?” “傻小子,我比你早出生几年,我怎么会不知道?你去听听爹每次拜祖先,都在说些什么?我们可是汉人,荣耀的汉人!有着两千年历史的汉人!” “看来你还是没醉啊,没醉就自己走。”赵明诚骂骂咧咧,赵思诚听了这话却倒在赵明诚肩头不省人事。 赵明诚只好找来家丁,一起把他抬回去扔在塌上。 赵思诚喝的酩酊大醉,期间还叫了一个女人的名字。 “二哥,没想到你潇洒不羁的外表下居然如此痴情啊。” 第四十二章 弓弩司副使 赵明诚出了房门,看着银月落在庭院里,手却攥成拳头。 “是啊,我是个汉人!” “我想方设法想要拯救的是宋朝吗?分明是汉人的未来,是汉人的声威!” 赵明诚提着空拳来到房间里,见到李师师正在房间里收拾床褥。 赵明诚就在后面一直看着李师师忙来忙去,一声不吭。直到李师师转过身来,她一见到赵明诚眼睛里盛满笑意,“官人怎么回来了也不说一声?” “看见你就什么也不想说了。” 李师师盈盈一笑,两个梨涡绽放,可以倒酒了。 …… 三日后,赵挺之竟然真的给了赵明诚答复。 “吏部的人已经同意了,枢密院的人也没有意见,从明天起,你就可以去二院做事了。” “爹,你没有唬我吧?那可是军器监啊?平时我想靠近一下都会被撵出来。” “你爹我看着像是会唬人的人吗?” 赵挺之说着,把聘书的折子递给赵明诚。 赵明诚打开一看,上面确实写着他的名字,盖章的是军器监判监事。 “爹,这上面没枢密院的印章啊?” “你这个吃货,还枢密院,你爹我在官场三十年都摸不到枢密院的门,你倒好张口闭口枢密院。” “可是爹您不是说我以后归枢密院管吗?” “是归枢密院管。不过军器监名义上还是直接归官家管,只是这些年枢密院职权越来越大,军器监的人也要听枢密院的意思。再说了,你的身份可不一般。进士第一等,跑去军器监。若是做得好,平时可以陪伴官家左右,这倒也是升迁的好路子。你几时变得这么聪明?” 都是和蔡攸学的,这人挖空心思想着爬到他老爹蔡京头上,赵明诚只是模仿他的路子罢了。 次日清晨,赵明诚换了身衣服携着文书就去军器监报道。 军器监的文官武吏早就听说了赵明诚要来,早早就准备停当来迎接赵明诚。 军器监是中央专门掌管兵器制造的机构,主官为“正四品上”,级别略低于少府监。 这军器监的官衔判监士,名叫粱准亭。 其人生的准目隆鼻,相貌严厉,一看就是不好惹的。 赵明诚本来都没资格去见这赵准,因为他是宰相跟前的红人,又是御史赵挺之的儿子,粱准亭必须亲自见见他。 “草民拜见判监。” 赵明诚第一天上班,很多地方很陌生,他到现在都不知道他的职位是什么,感觉军器监内部的人还没协调好一样。 那料粱准亭见了赵明诚,立刻两条眉毛笑着抖了起来。 “赵官人啊,多礼了。” 赵明诚可不敢造次,他是真心实意来这好好上班的。 “不敢,粱监事。” “不要这么刻板,你来了军器监,以后我定然会好好照顾你的。” 赵明诚环视过去,这大厅里沾满了人,赵明诚倍感惊讶,这话可以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嘛?这不是公然偏袒吗? “粱监事,我还不知道我来这军器监要做什么呢?” “不急,我先给你介绍我们军器监的诸位”,粱准亭看向右侧一个瘦高个属官,“这位是弓弩造箭院的院事,名叫高长英。” 又看向左侧两个中年男人,“这二位分别是南北作坊的主管。南、北作坊掌造兵器,由京朝官、诸司使、诸司副使、内侍卫监官,下设木作、杖鼓作等五十一作。弓弩院掌造弓弩、甲胄、剑、镫,由诸司使、诸司副使及内侍二人兼领。” “因为赵官人是咋们汴京解元,如今又中了进士第一等。起码要从从八品做起,可是赵官人又没有什么经验。所以我想让赵官人先去弓弩院,领弓弩司副使。” 不懂就问,赵明诚听着弓弩院前面少了两个字,担心跑去不喜欢的地方,“弓弩院?前面提到火箭弓弩院,这两个是一个部门吗?” 高长英亲自出来解释,“自然不是。弓弩院是制造弓弩的地方,弓弩造箭院是火箭院。” “那我要去弓弩造箭院。” 粱准亭一脸惊慌,“火箭院工事繁重,工序复杂,稍微出点差错,那可就不得了了。以赵官人的年龄,现在去火箭院,怕是不妥。” “好说。”赵明诚是来当差的,又不是来当大爷的,他还是先听这些长官们的安排。可是随即他又问,“我不能去火箭院,能去火药作吗?” 【由于战争对火药的需求,北宋建立了火药制造机构,当时称“火药作”。】 粱准亭摸了一把汗,怎么都想着去玩火呢。 “赵官人,火药容易伤人啊。火药作可不是轻易能去的地方,那是比战场还要危险的地方。” 粱准亭冲着其他人使了个眼神,一伙人都上来劝告赵明诚,“不妨先去造弓弩院,那里都是冷兵器,待熟悉流程,再考虑调动也不迟啊。” 赵明诚又问,“那弓弩司副使是几品?” “从七品。” 比蔡攸高就行,赵明诚这下满意了。 粱准亭看赵明诚满意了,他也就借故要回房办差了,留着弓箭院的监事指导赵明诚。 徐长明交给赵明诚一本书,“赵相公,这本书上都是平时弓弩院造箭的流程,咱们每十天就要按照一定的数量对兵器检查一次。” “我们一个月能造多少支弓箭?” “通常情况下,三人两日造箭一百五十支,每七个人九日造弓八张,一个月下来,弓要三百张,箭就要三千支。” 赵明诚皱眉,“这么点?” “这只是京城的,各地也都有军械院,每个月都要按数量制备一些。而且现在咱们大宋重在火药武器,这些弓箭每个月按这个数目定制绰绰有余。” “那我们什么时候能去看看作坊里的人现场制造啊?” “不急。今天赵副使先把这些看完,改日我再带赵副使亲自过去。” 赵明诚这就准备在房间里看书,背流程。 徐长明拉住赵明诚的衣襟,“赵副使,我还有几句话要给赵副使交代。” “请说。” “今日我们给赵副使说的这些,可都是旁人日常所不能听的。” “这个我懂,军事机密是吧,不许外传。” 徐长明黑着脸,“赵副使,军器监可不是什么人都能来的地方,基本上进来了,就要学会闭嘴。就是自己的家人,也难免对军事重地里头的事情好奇,我们也知道您是赵相公的儿子,家风优良,可是这……” “这你放心,就是我爹问我,我也绝不会把这里面的任何一条细则对外说。” “如此就好。赵副使初来乍到,军器监里面的事情知道的不多,前不久就有敌国的奸细暗地里打听军器监里面的情况,好在皇城司把人抓到了,没有酿成大祸,但是事后监事把那泄密的小人当着众劳工和我等的面活活打了个半死,如今只剩一条腿走路了。” 第四十三章 父慈子孝 赵明诚听了打了个寒噤。 “敌国奸细?” “是啊,这些军事机密总是有人盯着的。敌方想方设法要知道我们大宋的机密,所以每每渗透,神不知鬼不觉啊。一旦泄露,那可就酿下大祸了。” 赵明诚意识到自己好像莫名其妙掌握了这个国家的最高机密,一时间觉得自己也成了国家要员了。 徐长明见成功吓住了赵明诚,这才满意的退下。 赵明诚现在还是和众人一起办公,没有单独的房间,众人一个堂里,七八条桌子拼在一起,这些官员抱着册子、花样图纸等进进出出,赵明诚丝毫不受影响,他在这边看流程看的十分认真。 等到手头这本看完了,忽的看到自己的桌子上还放着一本巨书。 赵明诚拿起来一看,上面写着四个大字——《武经总要》。 他打开书一看,上面记载了各类武器,火药武器,攻城武器,奇形怪状,应有尽有。 难得的是,这本书上还记载了每种武器的操作方法,还有它的威力测试。 “我的妈呀,我们大宋这么强悍的吗。这书写的和现代军事科普书没有区别啊。” 于是赵明诚一看就是一整天,徐长明期间还来看过赵明诚几次,发现他正抱着书看的入神,也就没有打扰,带新人可是很浪费精力的,先让他自己了解吧。 傍晚赵明诚回了家,家里已经挂起了红色的灯笼,府中还多了好些绣娘,在缝制典礼用的东西。 赵挺之坐在堂上喝茶,看样子很是疲惫,做御史上朝相对来说比较累,不是弹劾这个就是弹劾那个。 “新官上任,第一天感觉如何啊?” 赵明诚今天过的很充实,谈起自己这份差事自然笑逐颜开,“甚好。我那些长官上司分外亲和,待我十分亲切,也很乐意教导我。军器监是好地方啊,大家说话好听,人又诚恳。对了,我已经是从七品弓弩司副使了。” 赵挺之听了,先是笑而不语,随后他走到屏风后面,找到了一根戒尺,赵明诚看见立刻闪到赵存诚身后。 “爹,我又犯什么错了?” “出来,我有要紧事要交代你。” 赵挺之忽的又绷着脸。 赵明诚只好站出来。 “把手心摊开。” 赵挺之对着赵明诚的手掌心狠狠地敲了一下,当即鲜血冒了出来。 “爹……” 赵思诚也惊了,老赵对三个儿子可从没下过这种狠手。 赵挺之不疾不徐道,“这一尺子要你记住,在官场,不要得意。” 赵挺之说罢,又给了一戒尺。 “这一尺子,要你记住,在官场,不要得意。” 赵挺之说着,还要打下去,赵明诚速度把手收了回去。 “爹,我知道了,在官场不要得意。爹,别打啦,再打我手要断了。” 毕竟两尺子下来,鲜血直冒,赵明诚自己已经感觉不到自己的右手还是不是存在了。 赵挺之见了,眼中冒着火星,“你还敢躲。”又冲着赵明诚的屁股打了七八下,“让你高兴,让你大放厥词。” 赵思诚出来求情,“爹,别打了,德甫还小啊,新官上任不懂事也正常啊。再说了德甫向来是只在家人面前放松,我想他在外人面前没有失礼。” “哼,没有失礼,尾巴都翘到天上去了。今天我不打你,早晚你要把军器监的屋顶给掀了。” 赵明诚怒斥,“爹,你如此外强中干,你有种把朝中奸臣都打一顿,让他们改邪归正呢?就知道打我!打我算什么本事?” 这话一出,赵挺之自然气炸了,“你这个逆子!” 赵明诚见状不好,赶紧溜了。 赵思诚听着可爽了,骂得好,爹也就在我们面前威风。回头还要拉住赵挺之,“爹,消消气,德甫就是一时高兴昏了头。” “岂有此理?他方才说我什么?”赵挺之还在惊愕之中,他儿子居然敢忤逆他。“他竟然说我外强中干,他一定是疯了。” 赵存诚也绷不住了,一脸震惊的道,“德甫变质了啊!” 赵明诚气冲冲回了自己的院子,想着干脆自己就此搬出去,每个月靠着俸禄养自己,何必每天回家还要受老爹的气。 李师师见了赵明诚的手掌鲜血横流,自己也吓了一跳。 “官人这是怎么了?” 赵明诚把手收起来,糟糕,这要是被外人知道自己这么大的人了还被老爹打,这得多丢人啊。 赵明诚胡乱道,“军器监里到处都是大家伙,我今天一不小心被一块木头绊了一下,摔了一跤。” “官人得小心啊,奴家听说做官可不比其他行业,最是要小心。” 赵明诚坐在座上,李师师只要伏在他身边给他的手上药,见到伤痕奇怪,也没有多问。 李师师低眉俯首,赵明诚见了她的样子,只觉得可爱。 等到手上的药上好了,赵明诚忽的趴下来,“哎呀,我屁股疼。” 李师师只好掀起来一看,见上面七七八八全都是伤痕,这下李师师确定这些伤痕是怎么来的了。 却说赵明诚虽然带了李师师回家,但是一直以来都没对她动手动脚过,把她当亲妹妹一样养着,两人今天还是头一回肌肤相亲。 赵明诚干脆爬在塌上,让李师师照顾了他一整晚。 次日赵明诚天不亮就出门去了军器监,唯恐和他老爹撞上。 赵明诚也是后来才知道,几乎就在同一天,蔡攸和他经历了相同的事情。 但是蔡攸挨训挨打可和赵明诚性质不太一样,蔡攸可不像赵明诚这样胆敢主动顶撞他爹。 因为蔡攸在裁造院作监守,别看他年纪轻轻不过二十三岁,比赵思诚都要年轻,已颇知抓住一切机会为自己的前程架桥铺路。 蔡攸每次上裁造院时都能赶上朝臣退朝,他就算计好时辰出来,穿的衣着得体,见了大官就恭恭敬敬立在一边,以便正好能和下朝的朝中大员不期而遇,赢得一个好印象。 因为年轻,也是第一次出来做事,难免露出马脚,这裁造院的人见了蔡攸如此明目张胆的行事,自然都知道他安的什么心思。 一来二去的,蔡攸在裁造院里的作为就传到了蔡京的耳朵里。而且经过旁人的‘添油加醋’,把蔡攸说成了一个在外阿谀奉承、不择手段的十足的小人,给家族蒙羞。 蔡京何其高的官位,听到自己儿子搞这种下三滥的手段,自然脸面挂不住,要把他打一顿。 可巧两人都挨了打,都不愿意在自己家里吃饭,于是两人大清早在八仙楼碰了面,一个手掌上缠着布,一个屁股又被打烂了不能大步行走。 两人见了面,面无表情地互相作揖,蔡攸问,“你这手是?” “我摔了。” “摔了,我也不小心摔了。” 【忍不住了,李师师终于长大了,今晚瑟瑟。】 第四十四章 学习射箭 日子过得也快,三五天的功夫,赵明诚渐渐感觉到自己的手掌还在了,就是还酥酥麻麻的。好在屁股上的伤也不重,过了个几天就好全了,行动自如。 但是挨了一顿打,赵明诚已经不再在军器监随意言笑了。 现在赵明诚每天在军器监都是不苟言笑的神情,军器监的人还觉得奇怪呢,前一天还眉清目秀言笑晏晏,第二天再来就像是老了三五岁一样。 无论军器监发生多好笑的事情他都绷着个脸,除非自己忍不住。 在弓箭院看着这些人每天忙来忙去,对着一个箭头要检验核查好几遍,赵明诚待了没几天就觉得这日子分外无聊。 他在检查弓箭质地之余,开始自己上手了。 徐长明刚得到弓箭上花纹纹样的新图纸,正对着图纸乐呵呢,这支弓箭是上头指明要进献给官家的。一出来就见到赵明诚拿着案上的弓箭左摇右晃。 徐长明见了赵明诚半天了连开弓的关窍都没找到,整个人猫在廊道里,对着靶子乱射一统,徐长明忍不住亲自指点了他一下。 “你要把背部打直,否则你这练法,可会累坏腰的。每天射箭完之后回家要观察,要是背部痛,那就说明你白天练习的时候发力的地方是正确的,要是肩痛,那可就是白练了。” 赵明诚按照徐长明的指点调整了姿势,徐长明见了还是摇头,“你得把身体的重心放在双脚上。” 赵明诚自然又调整,徐长明说了几句,赵明诚已然找到了关窍。 从那以后,赵明诚找到了新的差事,他在军器监里开始学习射箭。 每日二十发,上午十发,下午十发。因为弓箭院里的高级官员平时也没什么大事,而军器监的待遇又特别好,每天都有人送高级水果、送膳食,一帮人吃饱了撑着没事干,都帮着教导赵明诚学箭。 这些研究兵器的人,也都是练家子,行家中的行家。他们对弓箭的构造、发力点都一清二楚,赵明诚跟着行家学习,进步自然神速。 一开始赵明诚还是练习射死物,因为后来找到了关窍,感觉射箭也不是什么难事,赵明诚就把他的箭头对准了军器监里的鸽子。 这种方式既锻炼身体,还可以测试弓箭的质地,就是有点废鸽子。 赵明诚在军器监干的正起劲呢,是男人的没有对兵器不感兴趣的,赵明诚也不例外。 而此时蔡攸还在裁造院看着女工做衣服,点面料。 这少府监、将作监、军器监、都水监,每个月都要呈送精品入宫,还要呈送一些宝贝给各宫妃子、亲王、高官。 这都是接近皇帝、亲王的好机会。 尤其是赵明诚的差事,一进门就涉密,现在做了半个月,知道的自然更多了,全国有多少火药、火箭,都分布在什么地方,全国哪些地方可以自己制备弓箭、火药,每个月又是多少,这些都是定额。 所谓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刚开始赵明诚夜里睡觉做梦每天都梦见制作兵器,还梦见了火药库分布点。 翌日赵明诚闲在家里,拿起一本兵器谱就在树下面看。正是盛夏的日子,酷热难耐,赵挺之自己也出来乘凉。 父子两个见面,赵明诚心里过意不去。 “爹,您喝汤。这是酸梅汤,专门解酷热的。” 赵挺之坐在席子上,“你上次说我什么,外强中干!” 赵挺之一声怒吼,碗里的酸梅汤都洒了。 “爹,我错了,您都是为我好。我不是人,我轻佻。” “亏你还算有自知之明。”赵挺之喝了酸梅汤,这才算是气消了。 赵明诚回头一看,这府里上上下下摆满了红绸缎,看着很是喜庆。这院子里却热的蝉鸣个不停,叫声此起彼伏的。 “爹,回头婚宴上咋们可得多备些冰块,多熬一些这大热天的,人来人往,可能会中暑。” “看不出来,你也是个操心家事的人,你这第一等进士,可是人上人。连你爹我都不用放在眼中。” “爹,这话说的,我再怎么优秀,不还是您的儿子吗?都是您教的好,我才能有今日啊。” 赵明诚一顿彩虹屁,赵挺之这才翻篇。 “你在军器监做的怎么样啊?可有人为难你?” “爹,军器监里面的都是机密,恕孩儿不能多言。” 赵挺之听了,自然又沉默了。这个老三,总是出乎他的意料,有时候都让赵挺之怀疑,这是不是他的崽…… 同样的问题问存诚和思诚,他们两对自己可都是毫无包留,只有明诚,藏了一肚子…… “爹,我还有一件事要跟爹说。就是我二哥完婚后,我就要跟着我们造箭司使外出出差去了。恐怕要半个月不着家了。” “这才几天,这么快就出去出差?” “爹,我这不是想快些熟悉流程吗?如果我这一次不去,以后再找机会可就难了,早些熟悉差事,我也可以早点上手啊。别看我在军器监当副使,可是造箭院里大小事还不能我说了算呢。” “这么快你就想着让人家一个造箭院上下的事都让你说了算。” 赵挺之想着自己刚上任,连当官的门道都没摸着呢,可是这小子却这么快就上道了,难道这小子天生就是这块料。 “只要不耽误你自己的婚事,怎么都好。不过你出门在外,自己小心就是。” 赵思诚大婚之日,整个汴京城上下大小官吏基本上都来贺喜了,那个礼品从前厅摆到了后堂,整整齐齐垒了几百箱子,看的赵存诚的娘子那叫一个羡慕。 赵明诚作为赵思诚最亲爱的弟弟,除了闹洞房不可以帮他二哥,其他的事情都亲力亲为。 因为赵思诚本来人缘就好,自认为是他好兄弟的人来了七八个,曾纡也在其中。就是蔡攸,他也主动过来凑热闹。 “二哥,祝你和二嫂嫂百年好合。” 赵明诚说罢,众人合力把赵思诚推进了洞房。 哪想到赵思诚什么场合都不脸红的人,进了洞房以后脸红透了。 后院里热闹的有些过分,但是新郎一入了洞房,众人各自散了。 李师师听到前院里热闹不已,一时间忍不住也过去看了看。一年的功夫,曾经的少女如今更加成熟,身材也更加丰满。 整座府里都点着大红的灯笼,铺满了红色的帷幔。李师师一身素衣出来,像是从月宫里落下来的嫦娥仙子。明眸皓齿,往人群里这么一站,其他女婢见了她出场,一个个都扭头就走。 章佃等人见了李师师一面,一个个惊讶的话都说不出来。 只有蔡攸,他一直记得赵明诚抢了他看上他的女人,再一次见到李师师,蔡攸整个人的魂都没了。 赵明诚对众人解释道,“这是我的贴身女婢。” 蔡攸自然生气,“女婢,你竟然让李姑娘当个女婢,我以为你会立她为妾呢。” 章佃遂问,“怎么,听你口气你竟然还认识德甫的侍婢?” 其他人都立在一旁看好戏。 “这位姑娘叫李师师,我曾经在樊楼与她有过一面之缘。”蔡攸张口就道。 赵明诚哪知道蔡攸还认识李师师啊,他见蔡攸看李师师神情不太对,便故意问李师师,“师师,你可记得他?” 李师师摇摇头,人却撇过头去,“官人,更深露重,早些回房歇息。” 她好像天生就会这些东西,此言一出,众人都一脸羡慕地看着赵明诚,“德甫,今晚你也要享受齐人之福啊。” 众人哄笑一团,李师师脸色绯红,早就逃了。 赵明诚送走了客人,心里总觉得不爽,他一直守着李师师,想让她过不一样的生活,怎么到头来让她做了这么久的女婢,今日若不是看见众人的眼神,赵明诚都险些忘了自己身边的到底是何等的绝色美女。 赵明诚回到房间里,见到李师师还是照旧铺床,想到自己马上就要走了,未免夜长梦多,赵明诚自然不再犹豫,从后上去轻轻抱住李师师,在她耳际边上轻轻吹了口气。 “更深露重,今晚小娘子与我一同宽衣就寝吧。” “自我跟着官人回来的当日,就已经决心要委身于官人了。” …… …… 咳咳,省略几万字起点不允许描述的事情。 第四十五章 打劫! 元符二年七月,军器监派遣副监一人,领各司使前往河西府作院。 弓箭司出主使一人、副使五人,另带内侍十人携着公文前往各州巡视。 赵明诚也在随行之列中,这一次出行巡视,为的是清点各州作院里的兵器数目。典籍账册都在手中,去了就是一一校验兵器数量。 活很简单,就怕查出来点问题。 这可是兵器,多几件、少几件,都是大事。乃至于多了几千件,少了几百件,那更是大事中的大事。 出门前,徐长明对着赵明诚再三交代嘱托。 “去了之后,赵副使你在旁边看着就行,因为丢失兵器、多造兵器都是杀头的罪,所以一般情况下不会出什么问题。赵副使只当出去游玩,放轻松,放轻松。” 赵明诚一本正经的道,“既然出去是去巡察,自然不能是去当游玩。徐司使放心,我不会乱为的。” 一行人组建了一支五百人的队伍,其中还包括随行的禁军,举着令旗骑着马直奔汴京城外。 赵明诚此时虽然会骑马,可是这种路程太过遥远,诸司使都是一起坐马车的。 这巡行十分的不容易,上半天还在陆地上,下半天就要坐船渡河。因为是去汴州附近的州县,往南北都得走水路。 赵明诚就跟着副监、弓箭司使坐上了豪华官船。三辆高船,一路开进了水道里。两岸水草丰茂,河道边上芦苇长得比人都要高半个头。 两岸的青山一直向后移动,人烟稀少,一行白鹭鸣叫,青天之下总要传来好几遍回声。 赵明诚坐在船头,手里捏着一壶酒,这穿着青色官服,他坐在船头一路上一边看风景,一边吃瓜子花生,好生快活。 天色渐渐黑了,众人只好都回到船舱里。赵明诚吃了晚膳就自己在舱房里睡觉了。白天吃的太饱,一回到昏暗的舱房里,赵明诚倒头就不省人事。 睡梦里赵明诚依稀听到有人在船舱外面喝酒喧哗,赵明诚还梦回自己二哥成婚的日子,红红火火,热闹非凡。 只是紧接着,赵明诚一个倒栽葱被插在了船头上。 赵明诚闻见一股子浓烟味儿,又听见四周都是脚步声,眼睛一睁只见一群人在天上倒挂着行走,连头发都不带飞起来的。 赵明诚还以为自己是做梦呢,又听见旁边徐长明在旁边道,“你们这些土匪,我们可是朝廷命官。知道你们打劫的是谁的船吗?” 有人疾步前来,咣当一下就把徐长明给放了下来。 赵明诚瞪着大眼睛,和那匪贼四目相对,这匪贼见了赵明诚,咣当一下就给了赵明诚一木桶,赵明诚顿时又不省人事。 等到他再醒来,自己身边坐着的人竟然是副监,他穿着绿色的官府,头上的帽子早就被摘了。再环顾一周,他们还是在船上,只是站在这船上的,都是赤衣空拳手里提着大刀的人。 “副监——” “赵副使,你可算醒了,我还以为你被歹人砸死了。” “咱们这是被打劫了?” “我都忘了,你这是头一回。” 赵明诚瞪大眼睛,这黑灯瞎火的,周遭漫山遍野都是火把,赵明诚也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 赵明诚嘴巴张得足够塞一个苹果,“难道您被打劫了很多次?” “每隔三五年出外差,总是要被打一顿的。” “咱们可是军器监的人啊!谁敢在太岁头上动土。” 一旁火箭司副使笑道,“赵副使,就因为咋们是军器监,所以才是各方人马都盯着咱们。” “习惯吧,习惯了就好。”徐长明跟赵明诚背靠背绑在一起,忽的也出了声。 赵明诚心里七上八下的,“我们应该不会有事吧?” 徐长明顶着被砸的青紫相接的脸,“应该没事,他们就是缺钱了,吃完喝完就走了。” 赵明诚脖颈上青筋怒起,“这怎么行,我们可是官府的人。” 赵明诚初生牛犊不怕虎,上来自然是要维护正义的,毕竟他打心眼里认为自己是天选之子。 于是赵明诚坐正了身体,高声嚷道,“放肆!我们是军器监的人,你们还不快放了我们。” 一旁副监赵玄听了,吓得一个哆嗦,“赵副使,别嚷别嚷啊!” 赵明诚继续道,“岂有此理,还有没有王法?” 赵明诚说了几句,这一片水泊里看守他们的人自然都看向他,为首的一个黑脸布衣男子,他戴着黑色头套,只露出眼睛和嘴巴,上来就给了赵明诚一个大耳刮子。 赵明诚一下就老实了,不再高声嚷嚷。细心的副监还发现赵明诚缩脚了。 这汉子声音嘶哑,“军器监是官府吗?” 赵明诚脱口而出,“废话,看不见这面旗吗?军器监行事,快让道,否则有你们好受的。” “我们劫的就是官府。” 赵明诚惊问,“你们疯了,这可是死罪。” 这为首的汉子似是笑了笑,他伸手把赵明诚头上的长翅帽给脱了,他拿着这长翅帽看了看,然后又给赵明诚反着安了上去。他俯身蹲了下来,一身烧酒的味道扑面而来。 “你这么年轻,听声音还是个娃娃,居然这就当了官。你才几岁啊?” “八岁。” “到底几岁?” “十八。” 徐长明担心赵明诚惹毛了这些官差,要是小命搭上,那他们这些人估计都要完蛋,宰相未来的孙女婿,御史的亲儿子,他们不敢怠慢。 “你们这帮土匪,有种就冲我来,欺负小孩算什么本事?” 这人自然住手,上去就把徐长明给绑在了桅杆上。 “我们只拿东西,不害人性命。等我们搬完了船上的东西,到时候自然会放了你们。不要心急。” 赵明诚心道,“开什么玩笑,打劫官府还想全身而退。” 不料这人转了一圈,又回到赵明诚身边,“他们可以先走,你就得留下来。” 话音刚落,上面忽的有人对着山下大喊,“风紧——扯呼!” 赵明诚眼见着满山的人听了这话都开始跑起来了,他口中干燥难耐,两眼冒着星星,四面都是烟熏,眼睛几乎睁不开了,但是即便如此,他还是看到山上两拨人逃跑互相撞了个满怀,然后这才慢吞吞地撤退。 好啊,都是新手。 一时间山林里到处都是人影,都举着火把扛着箱子跑了。 第四十六章 绝命 赵明诚记得,这些箱子里的东西,都是弓箭刀剑之类的样品,还有犒赏各州作院工匠的酒水、钱。 更重要的是,这些箱子里还有图纸。 外泄了图纸,这可是重罪。 他可是第一此外出上任,怎么能折在这些水匪手里。 赵明诚头一铁,又问,“你们知道当今做主的官家是谁吗?” 方才那首领听了,又跑来跟赵明诚对峙,“你这娃娃到底想要说什么?我看你一点也不怕我们。干脆跟我们上山。” 这人一声令下,赵明诚立刻被人装进了麻袋。 那一刻赵明诚觉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倒霉的穿越者,怎么这种事会发生到他头上。 堂堂官府被打劫,这官府还要什么脸面啊? 赵明诚被人像黄花大闺女似的扛着,一开始他还强打精神,想要记住自己被抗走的路线,可是紧接着他就被人像是扔猪肉一样扔上了船。 赵明诚只听着水声哗哗,又听见一群汉子搬箱子的喘气声,赵明诚在袋子里见到外面火光一片。 等到他再次醒来,自己又到了陆地上,周围一点水声听不见。 昨天那首领也不见了,赵明诚坐在一个房间里,旁边还有几个壮士。四个人醒过来,面面相觑。 赵明诚先问,“你们是军器监的人吗?” 毕竟其中有一个人,看年纪和自己差的不大,看着十分青涩。这话就是问那年轻人的,他穿着甲衣,被绑了一晚上,整个人眼睛泛着青色。 “我不是,我是禁军。你是赵副使?” “你认得我?” “自然认得,原本进入军器监最年轻也要二十五岁,你十八岁就进来了,还做了副司使。大家都说,只要看见一个十八岁的穿青色官袍的人,准是赵御史的儿子没错。” 这人生的一双大眼,相貌堂堂正正,说起话来中气十足。 只是赵明诚听着这话觉得不太对味儿。 “还不知兄台姓名?” 这青年听到赵明诚问自己名字,还愣了一下,“怎么,你这是要打听和你同死之人?” “我肯定不会死,你就不一定了。” “为什么?” “因为我是官,而且我还是御史的儿子。” 这青年听了动辄变色,扭过头去,“哼——小心到时候人家第一个就拿你开刀。” 两人正说着,门忽的开了。 两个穿着大红褂子,胡子拉碴、浑身挂满了白膘的壮汉进了门先把赵明诚像拎小鸡似的抓起来,随后又把另外三个人依次踹起来。 “起来,起来。” 赵明诚哪想到那和自己同岁的小青年张口就道,“要杀要剐,痛快点,十八年后我又是一条好汉。” “好,等会儿先把你活刮了。” 那少年听了,也不说话了,就是脑袋还昂着。 四个人一起被拽出来,被分别绑在四棵树上,旁边架着两个高脚盆,盆子里冒着火。 赵明诚想不通,他昨天这个时候好像还在船上衣着得体的在喝酒呢。 现在居然被人连着官服绑起来了。 赵明诚见两人提着两口大刀过来了,他想自己是时候要使用杀手锏了。 “等一下!” 昨天那个首领终于走了出来。 “又是你,就是你嚷嚷着砍头先砍你。” “是我说的。” 赵明诚看向那名禁军,“你到底叫什么名字?你要是先替我死了,我回去之后给你立块墓碑。” 那人听了扭过头去,“你可真是个孬种。军器监的脸都被你丢尽了。” 赵明诚无奈,“这位官人,能不能听我一句。” 赵明诚这话一出,漫山遍野的匪兵听了都大笑起来。 “当家的,他叫你官人哪!” 这为首的大哥听了,也不知道是不是在笑,只是坐在一张藤椅上看着赵明诚。 赵明诚被变相挂在树上,那首领竟也和和气气的,又过来围着赵明诚,他盯着赵明诚看了一会儿,把赵明诚的长翅帽给拿了下来,戴在自己头上。 “你们说,我像是不像?” “像,像极了。”众人都道。 赵明诚见这人好几次盯着自己的官帽,又想着自己要不就是被救走,要不就是被他们给杀了,还不如自己博一博。 大不了就是自己死的惨一点,还好有几个禁军将士陪着自己。 “这位官人,可有兴趣入朝廷做官啊?” “做官?”那首领听了只觉得滑稽,“你小子又在憋什么坏呢。你真的是官吗?我怎么看都不像啊。” 其实这首领怀疑小年轻是临时被顶替了穿了一身官服,真正的副使早就跑了。 “这不重要,重要的是你留着我,你就有当官的机会,你要是杀了我,你以后可就倒霉了。” “我一直都很倒霉,否则如何会被逼上山当土匪。” “可你也不想日后更倒霉吧?” “你这滑头,说话如此轻佻儿戏,是官吗?” “我是啊,要不然我怎么有胆量和你聊天呢?” 那人瞪大双目,“你到底有什么屁要放?快说,我们虽然是土匪,可是也讲道理,看在你话多的份上倒时候留你个全尸。” “我其实就是想和你说一下我的身份。”赵明诚呼了口气,他终于要用杀手锏了。 哪料这话一出来,另外一个年纪大的禁军坐不住了,当即大喊,“我叫赵明诚,我爹是当今三品御史赵挺之,我可是当今宰相的孙女婿!” 众人惊愕,尤其是赵明诚和那与自己年龄相仿的禁军。 那首领听了,大跨步走到那禁军面前,给了他一个大耳刮子,“我告诉你,我就是赵挺之,快叫爹!” 赵明诚在一旁瞅着,脸都绿了。 那和自己年纪相仿的禁军也咧嘴笑了,他转头对赵明诚说,“我叫王禀。我们虽然没有同年同月同日生,可是最后同年同日死。” 赵明诚还在惊愕呢,只听见一声惨叫,紧接着鲜红的血就溅了赵明诚一脸。 赵明诚这才意识到,这帮人是玩命的,本来他还准备了招安的话,但是那一刻,他的那些话莫名其妙卡在了喉咙里出不来。 正当赵明诚沉浸在死亡恐怖之中,他见另一个禁军疯狂的抖腿,拼了命的想要靠树皮的摩擦力把绳子给锯断。 没等赵明诚再看他第二眼,这人也被大刀拿了直接砍头。 赵明诚吞了下喉哽,他终于忍不住了,大喊道。 “我有一千万两银票!” 那持刀的壮汉听了这话,手里的刀咣当一声落了地。 没等赵明诚反应过来,他已经被松绑了,还被人请着坐在了椅子上。更有贴心的首领给他把那官帽给戴正了。 第四十七章 大宋水匪 赵明诚就这么被放了下来。 他自己却仍旧惊魂不定的。 “小子,你真有一千万两银票?” “区区一千万两银票,根本不在话下。” 众人看赵明诚的眼神都变了,那王禀还被挂在树上,他正想着自己很命苦,忽的见到远处山头上冒出来一个旗帜,再定睛一瞧,不正是禁军吗? 没等王禀反应过来,一支利剑嗖地一下就穿了过来,直直把那红衣大胖子给射穿了钉死在树上。 赵明诚当即腿一软,人生头一遭! 但是一支又一支弩箭从后方飞过来,把山匪都给射死了。 赵明诚瘫坐在地上,浑身上下都没力气。方才那首领还对自己上下其手,想要把银票从自己身上摸出来,没想到吸口气的功夫,他就倒地了。赵明诚再看他时,他还瞪着一双大眼睛。 王禀在树上舒了口气,“真是有惊无险啊!”随后他看着头顶的天空,眼里闪着感激的泪花,“天不亡我王禀,我日后必定可成大事!” 赵明诚瘫软在地上,笑道,“那恐怕你以后要遭很多苦了。” 赵明诚冷静下来,忽的感觉王饼这个名字很熟悉。他一面给王饼解绳索,一面就问,“你的名字王饼的饼是大饼吗?” 王禀动辄黑了脸,“屁话!难怪外人都叫你猪蹄子,你是真的只知道吃啊。我爹也是上过学的,我的名字岂会那么俗气,我单名禀,是赋予、给予。我爹希望我以后能做出人头地成大器,不辜负天地的赋予。” 宋朝时候,流行紫微斗数。 流行的是命理学,即一种谈果的哲学。 人的一生是有定数的,从出身之日起自己的命就会从无极宫发射出来。每个孩子从生下来都是会测八字,算一下紫微斗数。 赵明诚的小老婆李师师就是因为出生之后就让人给她用紫微斗数测了命盘,说她日后为娼妓,李师师的父亲就把他送去了寺庙,希望她做个尼姑可以改运。但是造化弄人,没过多久李师师的父亲受官司连累去世了。 李师师本来也不姓李,是官宦人家的子女。 后来她就真的又被人直接带去了樊楼养着,改了名,做了歌妓。 还真是造化弄人。 王禀也是如此,他家中老人看了他命盘说他日后是做大将军的料。 王禀对着赵明诚说了他的命,赵明诚怀疑他就是那个历史上独守太原二百多天的大将军王禀。 但是天底下同名同姓的人太多了,和蔡京都有同名同姓的人呢,还就住在汴京城里。 不多时,禁军冲了上来,终于把赵明诚给解救了。 赵明诚被禁军请着却和副监碰了头。 徐长明等人可给吓坏了,还好赵明诚活着回来了,否则他们整个军器监怕是要被赵挺之给弹劾没了。 “赵副使,您受惊了。” 堂堂副监见到赵明诚活着回来了,总算是放心下来,当着众人的面拉着赵明诚左看右看,仿佛丢的是他的亲儿子。 赵明诚听着一声“您”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年纪轻轻他却已经遇事不慌,板着脸一副老成持重的模样,“大家都受惊了。” 徐长明也吓得不轻,“赵副使,你可是被掳上了山整整一晚上啊,我们都给吓坏了。” “嗐,我没事。”赵明诚强行坦然,“话说这帮人都被抓起来了吗?” “我们现在重点都在救赵副使,那些贼寇有一半又溜了,转去了别的山头。他们熟悉水性,几天几夜不上岸都活的下去,我们还要要务,这等事情上报朝廷,到时候自然会有人下来拿人。” 赵明诚哪知道自己丢了这帮人都怕丢了乌纱帽,所有人一晚上没睡,追踪了一晚上,各种去找救兵。 赵明诚惊魂才定,这就坐在了席子上喝茶。 “箱子还在吗?我们接下来还能去潞州作院继续执行公务吗?” 副监道,“赵副使这一回受累了,不如我先派专人送赵副使回去,我们几个继续去执行公务。” “这怎么能行?我第一次出门办差,怎么能半途而废,这还一个作院都没看呢。再说了,我现在不是好好的。” 王禀听了,心道:“还以为你是个吊儿郎当败家子,没想到你还会说人话。” 众人见赵明诚坚持,也都觉得赵明诚确实还不错,于是众人又做了两天停留,把兵器图纸都给追了回来。犒赏的酒水和财物也给一箱一箱找了回来。 这都得感谢大宋的水军。 大宋其实实力一直都不弱,各方面也都很均衡,毕竟有汉唐的底子,只是一直不干人事罢了。 赵明诚又站在了船上,他对徐长明说,“等这次回去,我定然要请示官家把水匪都给清剿了。” 徐长明听了,莫名其妙笑道,“怎么可能清剿的完呢?再说了就算清剿的完水泊里的,还有官府里的呢?” “什么意思?” 徐长明赶紧住口,眼神躲闪,赵明诚那肯放过,“徐司使,您也不想我回去之后如实向官家亦或者是我爹禀告此行咋们曾经弄丢了图纸吧?” 赵明诚知道,图纸图样肯定被泄露了。 徐长明慌了,“赵副使,冷静,可一定要冷静。您看,咱们可都站在一条船上。” “这我知道,我就想知道你方才那话是什么意思,什么叫做官府里的水匪?” 徐长明鼓了鼓腮帮子,他想反正自己都是陪练,根本升官升不过赵明诚,还不如说实话让这赵明诚明白明白道理,这样他还能讨好赵明诚,给他留个好印象。 “赵副使有所不知啊,历朝历代,匪患都是大问题,从来就没有解决掉过。” “我不相信,起码汉文帝时、唐太宗时,天下一片祥和安宁。除非史书上都是骗人的!” 徐长明也无可反驳,又道,“不说往朝,就说本朝,水匪从来就没有消失过。北面深山老林里有山匪,这水道里纵横交错都是水匪。世间不可能处处都是乐土,总有人会家破人亡,落草为寇。” “那官府里的水匪呢,这又是怎么回事?许司使可不要觉得我年轻就好骗啊。我也是刀口上舔血活下来的人了。” “赵副使也该知道,朝廷每年都会拨钱差人去剿匪。但是这剿匪剿回来的有时候是真匪,有时候是假匪。毕竟三品大官都住在汴京,哪知道河南水乡里的水匪长什么样啊?” 赵明诚听了忽的开窍了似的,难怪年年都剿匪,年年剿不尽,水匪都跳到官府头上了。 徐长明捻着胡须笑眯眯道,“所谓匪和流氓本来就是一个意思。所以除匪,实际上是就是除穷、除患。几千只箭射过去,今天肯定是把事情解决了,可是明天呢。” “再者,天地间不仅仅只有无地走投无路上山的人才是匪,恕我直言,今日赵副使看到的都是些小角色。各州县都有土豪劣绅,土豪劣绅和官勾结,强行占领田地,这才导致天下水匪土匪越来越多啊。所以山上的土匪不算什么,那些和官府打交道的土豪地主才是真土匪啊。” “所以土匪是谁养出来的,是官啊!” 徐长明说了一半,看着众人把箱子抬了上来,赶紧道,“赵副使,这些事,可都得自己慢慢领悟。我是说不尽的,但是天下的事,各行各业都是一个道理。” 徐长明说罢就溜了,赵明诚一个人在船头品味…… 第四十八章 办公差 其后船开了,明月当空朗照,河道里的水波光粼粼。 大宋的旗帜在桅杆上飘扬,军器监的标识醒目地刻在船身上。 徐长明见赵明诚站在船头,上前给他披了件衣服。 “赵副使,船头风大,怎么不去船舱里避一避。” “我只觉得脚下空空。” 徐长明拍了拍少年的肩膀,“年轻人,未来的路还长啊。多吃多睡,遇事别往心里装。走,回船舱。” 赵明诚跟着徐长明回了舱房,他关门之际,对着徐长明作揖,“多谢徐司使。” 徐长明像是没听见似的,举着烛走了。 赵明诚躺在船舱里,这一夜他的内心可百感交集。刚出了温室的少年,躺在水波起起伏伏的船舱上,仰面就是月光,他安心睡了。殊不知巨船在夜间行驶,船舱下是四十号人吃力地踏船给船施加动力。 次日中午,军器监一行人改上陆路。又走了三日路,这才抵达潞州。 【潞州:山西地界。唐中宗景龙元年,李隆基以临淄王、卫尉少卿的身份兼任潞州别驾,时间长达四年之久。】 大宋和西夏不日就要开战,而此时大宋正北面还有辽国,其势力强劲,不可不提防。 所以军器监才有这一行,目的就是前往北方诸州各作院,以保证兵器供应。 别看哲宗年纪轻轻,他十岁就当了皇帝,虽然自己亲政的时间短暂,可是他到底当了十五年皇帝,见过的事情多了,做事也比较稳重。 赵明诚是在抵达潞州作院的前一天听副监赵玄和诸司使聊天时才知道的。 上下都对这哲宗皇帝一致好评。 舟车劳顿,赵明诚等人赶至潞州城,正赶上北方天气炎热,两边谷子都开始泛黄,一齐耷拉着腰杆子。 赵玄捋着胡须,坐在高头大马上看着两岸,心情极好。 来往农人见了来人,都携家带儿出来站在路边观看。 赵明诚也出来坐在马上,毕竟快要进城了,还坐在马车里显得太浮夸。不过半炷香的功夫,赵明诚的脸就被晒得红彤彤的。 待到了潞州城前,潞州知府张崇喜乃至潞州作院院事鲍余领着一众小吏都早早等在城前,摆好依仗迎接这些京官。 “赵监事,可算把您给盼来了。我们都在这等了两日了。” 赵挺之给赵明诚说过官场上的称呼,如果正官级不在场,不要称呼副官级官员的官衔;如果正副级官吏同在,那也要尽量避免称呼副级官吏的官衔,尤其是在面对上级、同级的时候要小心。 至于级别比自己低的,那就可以随便了。 赵玄笑道,“路上遇到点小事,耽搁了,让张知府久侯了。” “分内之事。请。” 到了城内,被延入驿馆,赵明诚等人稍作歇息,赵玄和潞州知府、潞州作院院事三人入了知府院商议,赵玄得传达皇帝的意思,自然要关上门说话。 有时候官衔低未必不是好事,只管做点小事,用不着担当。 赵明诚跟着诸司使、诸司副使吃了潞州地方菜,当日要先歇息一日。 等到次日,赵明诚才跟着徐长明等人才入了潞州作院。 北方平地广,这作院确实也地方大。 竟然比军器监京城总部差不多大。 这可只是个分院,能有这么大的地盘,实在是不可小觑。 徐长明作为弓箭司使,自然要去点弓箭,他让赵明诚拿着册子,这上面都是算好的,不同型号的弓箭搭配不同的箭头,还有一些特殊型的攻城弩机弩箭。 每一款弩机、弩箭都是标明了数量的。 数数这种事情,自然简单。 弓箭司内侍亲自上手数,徐长明和赵明诚作为主司使和副司使,负责抽查抽检。 每个人都各司其职,权责明确。 就这么数了整整一天,核对再三,确定数量质量都没有问题,这才算是任务完结了。 第三天一行人就要告辞,转战去下一个州。潞州知府自然上好酒好菜招待作为践行。 这顿酒,不吃不合理,说不过去。 风尘仆仆从汴京赶到潞州,一路上屁股都变成八瓣了,去了就得下达任务,还要辛辛苦苦检查,接着又要奔下一个地方。确实辛苦,践行宴是必须要去的。 这下诸位副司使终于有机会大吃大喝一顿了。 赵明诚位分低、本来应该坐在最后面,但是徐长明拉着他和他一起做了,“我们都是弓箭司的,自然要坐在一起。” 潞州知府坐在堂上,好奇地看着这赵明诚,不知道这赵副使哪家的年轻子弟,年纪轻轻居然就混到了副使的位置,必然是大官家的子弟。 “赵副使年纪轻轻,一表人才啊。” “不敢。”赵明诚不想让别人误会自己,他毕竟是实打实的进士第一等,拿个副司使不过分,只是旁的进士都去选文官,起步稍微低了些,未来可都是能登天子堂的人物,赵明诚也是跟着蔡攸走了偏路子。 “我今岁才登科及第,经吏部诸位侍郎审核入了军器监。” 这话一出潞州府诸官吏都沸腾了,“登科及第?副司难道就是当今名满天下的汴京解元?” “名满天下不敢当。” 众人看赵明诚说话时脸色僵硬,完全不见喜色,一个个都心里佩服。 “果真是少年才俊啊,我大宋有赵副使这样的少年俊杰,国运昌盛啊。” 赵明诚心道,大宋朝能臣武将多如牛毛,最出英杰的时代,可惜的是接连遇到一群狗皇帝,这才败了家底。 潞州知府一听是赵明诚,那不就是赵挺之的崽,他立刻找到了升官发财的路子。 宴会结束,赵明诚就下去更换衣服,来了宴会已经耽搁了一天,他们明天一早就要动身离开,这又得赶路。 赵明诚和众人回到驿馆,喝了点解酒汤。赵玄对潞州的军械防备很放心,可是他回去是要给皇帝交差,现在他正在脑筋脑汁想说辞。哲宗不好糊弄,他得想办法让哲宗相信他们真的一五一十的查了,在皇帝面前留不下好印象,那今年升官加爵又没戏了。 赵明诚回到自己房中,想着接下来还要巡视五个州,这么折腾,不知道能不能赶在月末前回去,到时候好完成婚礼。和章家缔结婚约,纯属平衡朝局之选。赵明诚希望他爹能出面同时保住章家和曾家,否则等徽宗那个败家子一上朝,把这两个人该砍了,到时候就是蔡京、童贯、梁师成、李彦的天下。 为了保住忠臣,赵明诚早就做好了牺牲自己屁股的准备。 第四十九章 贿赂 赵明诚想着想着,竟然把自己感动哭了,为了大宋,我牺牲了我的屁股啊! 和没见过面的姑娘成婚,这难道不是极限挑战吗? 二哥,你可知道,我比你更惨! 赵明诚来到自己的房门前,径直推开门就往内室走去。 没想到走到里面一看,赵明诚发现两个女子正穿着丝绸衣服,袒胸露乳坐在自己床上。 赵明诚吓了一跳,捂住双眼,“对不住,我走错房间了。” 他吓得拔腿就跑,却被两个少女跳下床来拉住,“副使,我们是知府派过来侍奉副使的。” “副使别走啊。” 话说,四条丝瓜瓤一样的手笔搭在赵明诚的脖颈上。 赵明诚吓坏了,“胡闹!快松开我。” 话说着,赵明诚的目光落在两人饱满的前熊上,顿时鼻血横流。 赵明诚定了定神,不对劲啊! 赵明诚稳住心神。 “你们刚才说是谁安排的?” “知府啊。” “荒唐!你们竟然敢污蔑知府。知府能干出这种事来?快从我身上下去,我要去找知府对峙。” 只要你不按套路出牌,潜规则基本上就和你无缘。 这两女子听了,果然停下来。赵明诚把落在地上的衣服捡起来,然后扔给她们,“快穿上出去,不然我可就喊人了。” 这两女子见赵明诚不乐意,自然穿了衣服准备出去,只是临出门前,一人笑道,“瞧他那样,就这还副司使呢。到底吃亏的是谁啊?” “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什么黄花大闺女呢。” 两人揶揄笑着走了,赵明诚听到他们走远了,这才咣当一下躺平在塌上。 “吃人嘴短,拿人手软。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如果有人给你免费的午餐,那一定是有求于你。而一旦采用非正当手段,那一定是有着不可告人的目的!” 赵明诚经了这一回,口干舌燥的。拿起茶壶就是一顿狂饮。 “哎!当官也不容易啊。” 据说爹年轻时东奔西跑的,经常出外差,要不然他也不至于和他两个哥哥年纪差这么大。 看来爹以前经常遇到这种事啊,就这自己还没个庶弟……不容易,真是不容易。 赵明诚躺在床上,脑子里都是李师师的模样,两人第一次破不顺畅,但是胜在激情,玩的还是比较开心。 次日清晨,赵明诚起身往外走,就要穿衣服动身离开潞州。穿靴子时,感觉靴子里面有硬疙瘩,赵明诚往外一倒,只见里面塞了两块金子。 “笑话,行贿居然就给我这么点。” 赵明诚继而又开始穿衣服,只是衣服穿好他感觉自己的官服好像袖子里多了点东西。 赵明诚一掏,里面塞了八张银票。 “这知府是怎么想的,对他行贿有什么用?” 赵明诚本来想着把银票和金子都留在房间里,又想万一这东西被下人拿走,那知府还毫不知情,以为自己接受了他的东西,赶明儿给自己找麻烦怎么办。 他赵明诚怎么能受贿呢。 赵明诚就把银票加金子用桌布包了起来,待知府张崇喜送他们出城时,赵明诚主动和张崇喜靠近,随后把那一整包都塞进了张知府怀里。 张崇喜唯恐被众人瞧见,这就快速把东西给塞在了衣袖里。张崇喜完全没料到赵明诚如此不上套,这让他完全无法向赵家开口。 赵副监领着赵明诚等人上了马车扬长而去,张崇喜却皱着眉懊恼,“赵挺之老奸巨猾,怎么生了这么个笨蛋儿子。他竟然不收我的礼,怪了!他真的是赵挺之的儿子吗?” “肯定是,谁人年纪轻轻可以做到副使的位置?这不是走了旁门还能是因为什么?”潞州作院院事鲍余在一旁道。 “其他人收了没有?”张崇喜眉头打着结。 “收了,都收了,昨天夜里赵副监可很享受。” “那还真是怪了,怎么就一个赵明诚不肯受。” “年轻人,不懂道上的规矩。估计等他下次再来,就懂了。” 张崇喜摇摇头,“明年我就该回汴京了。看来赵御史还没把他这小儿子教会啊,当年这一套还是他教会我的呢。” “这赵御史,名气颇大。听说当年正是他弹劾了苏学士。” 这潞州院事极其恭敬的听着,张崇喜也就多讲了几句,“如今苏学士被贬去詹州,也有他一份。不过苏学士,也就受一些不知内情的年轻士人喜爱。如果真要说用心做官的,还得是赵御史。这么多年下来,大家心里也都有个数。像苏氏兄弟之清流,写文章是好手,可是这做官,哼——连门都没摸到。做人不急于一时的光鲜,还是细水长流的好。” “张知府这句话可谓说到妙处。不愁笑的不大声,就怕只能笑一时啊。” 赵明诚跟着副监,辗转半个多月,去了四处作院,一切都清点妥当,终于从水路一路南下回汴京。 这次一路南下顺流而下,自然快哉有如千里风。 赵明诚赶在月末终于回到了汴京城,这次一回到家里,赵思诚亲自来城门前接他宝贝弟弟。 只是一个月没见,赵明诚整个人像是从西北逃荒而来的。说话声音都带一股儿西北味。 “二锅——”见了赵思诚,赵明诚很是激动。 赵副监前去述职,赵明诚等人各自散了回家,一回到府里赵明诚就瞅见家里又装扮的喜气洋洋的。红绸缎满屋子的挂。 “你怎么出去一趟,瘦的跟猴似的,是吃的不好吗?” “吃的可好了,都是山珍海味,就是这活太累人了。数兵械、验兵械太累人。”赵明诚一边说,一边打起二郎腿靠在桌子上。 赵思诚嚷嚷道,“你不走文官的路,做个通判,非要去那军器监,肯定是要受罪的。” “不过,好在我此行不虚啊,可长了不少见识。” “怎么?难不成你遇见山匪打劫了,还是遇见有人向你行贿了?” “二哥,你真的猜的好准,我全都遇到了。我去了五个作府,没有一个不行贿。刚离了汴京城,就被人打劫了一顿。还是汴京好啊。” 赵思诚怔了一下,他看着赵明诚是如此轻描淡写的说出自己的遭遇,但是却又不提一字的细节,他极力作出平静的模样,“现在知道为何人人都只想留在汴京城了吧?” 第五十章 大宋的分水岭 赵挺之听说赵明诚回来了,结果等了半响也不见他亲自过来报平安,自己还得忍住气过来看看这小儿子。 一出门就见两兄弟坐在院子里聊天。 “那潞州知府,也不知道怎么做了知府的,居然对我行贿,行贿也就罢了,他居然直接送金子送银票。这手法,未免档次太低,他们也不想想,我会是缺几张银票的人?” 赵明诚坐在凳子上无情的吐槽,赵挺之负手挪步走到了赵明诚背后。 “这天色怎么暗了。”赵明诚回头一看,看见赵挺之正站在自己背后,吓得倒吸一口凉气,赶忙站起身来让座,“爹,您坐。” 赵思诚在一旁看着,心笑:看来爹还是能镇住明诚的。 赵挺之坐下来,赵思诚乖乖倒茶,“爹,大热天,您怎么出来了。” “我本坐在书斋里看书,听到外面有人呱噪,大放厥词,议论朝廷命官。就想出来看看是哪个不长记性的。” “爹,我也是头一回遇到这种事。居然有人直接往我鞋子里放金子,这也未免太……”赵明诚说到一半见赵挺之脸色自然闭口。 “你觉得他做事不对你胃口,行事太张扬,根本不像个知府。” 赵思诚也道,“听明诚的说法,这手段确实很低级,直接送银票和金子,实在不像是一州知府的作为。” “所以说,你们二人太过浅薄。”赵挺之抿了一口茶,“起步,自然是要送些方便携带的。更何况,你们这次是什么任务,去诸州作院巡察,任务重要;还要辗转诸州,路途艰辛;人家那是考量过的,所以送些便于携带的。若是接受了开头那一波,等你们任务结束回到了汴京城,早就有一份大礼送到汴京城自家府邸里。” 赵明诚顿时恍然大悟,“原来是这么做事的。” “你以为,潞州知府像你一样没脑子、没见识。” “爹,官场上下难道都是如此?没有几个正义之士?” “当然有。”赵挺之一顿,看着赵明诚的眼睛道,“此刻就在詹州。也有人做正义之士,此刻身在汴京为宰执。但是你觉得,你做了正义之士,能去詹州还是能做宰执?” “回青州老家做闲云野鹤也挺好。” “想得美!天下的美事,岂能都让你一人给占了?在官场,别整天大大咧咧的。除非你的心是死的,能做到无欲无求,否则就只能往上爬。我没想到你竟然会拒绝这些,你平日里不是最见钱眼开的人?” “爹从前不是教导我,吃人嘴短,拿人手软。接了他的钱,就是受了他的人情,以后怕是要有麻烦。” “那如果人人都送礼,人人都收礼,唯独你不收,你是对还是错?” “爹,如果人人都送礼、人人都收礼,那朝廷不就都是奸臣,国家不就要完蛋了。” 赵挺之盯着赵明诚看了良久,许多话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虽然赵明诚不是他指定接班人,但是他不能放任自己的儿子不管。 “如果你不愿意做违心的事情,但是又想做大事,也不是不可以。” “爹,我就知道肯定有破解之法。如果人人都去贪墨了,那还怎么了得。” 赵挺之郑重其事道,“收礼送礼,那是从众;如果你不想从众,那就想办法服众,让众人都对你心服口服,你说什么,他们都愿意听。如果你能做到服众,那你尽管做你想做的事情;可是如果你不行,就老老实实从众。这话,我只对你说一遍。穷,就得学会独善其身;唯有达,才能兼济天下。” “多谢爹教诲。” “你此番回来,早早完婚,这样对谁都好。有宰执这个岳翁,你未来前途不可限量。你考中了进士,却进军器监,但是你别忘记,你最终要进的枢密院。只有进了枢密院你说话才有分量。” “在朝中,五品以下的官员,说句话就像是在大海里扔了块石头;三品的官员说句话,满朝文武才愿意听一听;只有坐在最高的位置,随便说句话,就有大批的人马瞻前顾后。这就是现实。” “兄弟二人,都把我今天这话记牢了。人微言轻,不是你能出头的时候,不要强出头。入朝做官,就是要小心小心再小心。” 赵挺之哪知道两个儿子都对他的话不以为然,在他们看来赵挺之最大的问题就是小心过了头,胆子不够大。 两兄弟面上恭顺,但是私底下各有主意。 赵思诚认为是你的就是你的,不是你的抢破头也没有用,干脆躺平等着天上掉馅饼,不掉馅饼那就拉倒。 赵明诚则想着,爹比起章相,差的真不是一星半点,这也太没魄力了。 “爹都御史了,怎么还这么胆小。入朝做官,就是要小心小心再小心。”赵明诚模仿着赵挺之的姿态说着。 …… 月底,京城发生了两件大事,第一件是赵明诚娶了章惇的孙女,成了风云人物的则是赵挺之,三品御史和宰执成了姻亲,这可是大事;多少人眼红赵家,但是赵挺之强就强在,不招人恨,都已经和枢密院院事、当朝宰执都结了姻亲,外人都觉得他们家是理所当然有今天。 第二件事,事关整个大宋王朝。元符二年八月,赵煦一直盼着的小皇子终于出生了。赵煦宠爱的贤妃刘氏生下一个儿子赵茂,哲宗大喜,不顾阻力,封刘氏为皇后。 作为一个皇帝,没有子嗣是对自己男性能力的否定,更是自己权力无法按照自己的意愿延续传承的关键所在。现在,这个让宋哲宗头痛的问题终于解决了。 整个汴京城也是沉浸在一片欢乐的氛围中,但是,这仅仅是表象。 和赵明诚记忆中的历史丝毫不差,仅仅在次月也就是九月,宋朝接连发生了两件大事。这是大宋历史的分水岭。 第一件事,昭示着宋哲宗的英明。将军王愍、王赡、王厚等攻取邈川,占领青唐,降服唃厮啰政权主瞎征。闰九月,宰相章惇率百官称贺。战后,赵煦以青唐设置鄯州,以邈川设置湟州。这一战,使西夏再次臣服在中原王朝的脚下。中国的威名被扞卫。 第二件事,皇子赵茂在出生一个月后不幸夭折。赵煦悲痛不已,辍朝三日。赵挺之一直担心的事情,终于发生。 第三件事,宋哲宗的女儿扬国公主突然暴病去世。宋哲宗又为之辍朝三日。 须知宋哲宗本就身体不好,少时就有咯血之疾,如今接连先是大喜,随后又是接连丧失自己最心爱的女儿和长子,宋哲宗的病情一度被加重。 大宋的历史,从这个月开始,就开始转向。 赵明诚在军器监坐着,手中摩挲着按照最新样式打造出来的弩机,上面刻着精致的虎形花纹。 他听着众多司使对宫中传来的消息的转述,心头一沉。 看来哲宗快要驾崩了,是时候了。 第五十一章 君臣之情 章府,秋天快要结束了,但是院落里还是蝉鸣不断。 尤其是夜间,蝉鸣声此起彼伏。哲宗缀朝,章惇自然也睡不着。 赵明诚领着新妇章纤云回门,回去拜见他岳丈章择。只有岳丈和岳母两个迎接,一家人随便吃了顿饭,竟然这就散了。 章择说,“如今皇子和公主刚刚薨了,父亲也跟着几日水米不进。是以今日回门宴平淡了些。” “恰逢皇子和公主薨逝,确实不宜铺张,但是不带纤云回门,伤生人之意。” “我都明白。” 赵明诚给他岳父带了整整十箱礼物,此刻正摆放在厅堂里,十分醒目。 章援自然高兴,这小子还挺会来事的。 赵明诚正想着,平日里章惇都是主动叫自己过来,今日自己回来,可是成了他的孙女婿,难道他太过悲痛不想见自己…… “大官人,相公请赵小官人前往书斋。” 章援听了眼前一亮,“德甫,快去,我这就不多留你了。” 赵明诚跟着章家院子去了书斋,遥遥就见章惇搬了椅子坐在院子里。 “明诚拜见宰执。” 章惇紧阖着的眼睛这才睁开。 几天的时间,章惇的头发全白了。 “婚前我就听说你外出跟着办差了,一行可有遇到什么?” 官场给皇帝报告事情,一般都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也不知军器监监事粱准亭怎么上报的,但是他们回来之后,汴京城静悄悄的,连朵水花都没有起。 章惇道,“过来,坐近些。” 旁边就是席子,赵明诚脱了鞋子坐了过去。 “和我你有什么话不能直说?”章惇俯身问,赵明诚坐在地上矮了大半截。章佃在远处‘刺探军情’,见两人坐在一起分外亲昵,自然不服气。祖翁还没这么和自己说过话呢。 赵明诚想着,章惇如果什么都不知道,也不会这么问自己。他这是在试探自己呢。 “先是遇到了水匪,随后又遭人行贿。水匪听说已经被剿灭了,贿赂我分文未取。” “好。”章惇斩钉截铁道,“可有什么心得?” “做官不容易。” “不,做官容易,做好官不容易。军器监是重地,你怎么想到去军器监做事的?” 赵明诚想了想,如果对章惇都不可说实话了,那大宋也就没有什么人值得相信了。“我以为,做官要做实事,对外要拥有强悍的武力,对内要轻徭薄赋。做个文官,整日凑些文章、奏疏,于国无益。” “你这话,若是传到外面,是要倒大霉的。不过,老夫喜欢。” “谢宰执。” “宫中的事情,你也听说了?” “事情已经如此,德甫有心无力,只希望官家早日痊愈。” “看来你知道的不少啊。外人只知道皇子公主暴病而亡,但是官家的身体状况几何,这可不是一般人能知道的。看来挺之和你说了不少事情,有意托重你。” “我担当不起,还是大哥稳重。” “稳重,未必就是好。”章惇想了想,忽的将袖子卷起来,“可有想过日后从军?” 赵明诚瞳孔一震,“男儿何不带吴钩,收取关山五十州!” “好!我想要提拔你入禁军。” “禁军?宰相为何突然提这个。” “听说你进了军器监,我就知道你小子想干嘛了,与其去军器监,不如入禁军。” “我不懂武功,不懂兵法,贸然为将,怕是众人不服。还是先在军器监做事,若是有机会,想去枢密院听听诸位相公的韬略。” 章惇听了,嘴角上扬,“这是你爹的意思,还是你的意思?” “能进枢密院,我便是光宗耀祖了。” “你就对军事没有半点兴趣吗?” “自然是有。唐时无外族之患,如今我大宋,虽然西夏臣服,可是我认为这只是暂时的。北面辽国虎视眈眈,不可不防,务必要加强边防。不可再有反战之心。只是我以为以我的能力,如今唯有军器监可安身。” 现在大宋缺的可不是领兵打仗的人,而是帮助大宋做好政权交接的人。 “好了,我明白了。你先在军器监好好做,若是你改主意了,到时候再来找我吧。” “其实孙婿今日回来,有一件事想单独对宰相说。” “这里又没有人,想说什么便说吧。” 赵明诚硬着头皮道,“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怎么了,你知道什么事情?” “我只是一介小小副司使,我能知道什么呢?不过是有些心里话想要提醒宰相罢了,我听说即便是地位最高的人,也难免会有错漏忠言的时候。” 章惇若有所思的瞅着赵明诚,“那便说来。” “德甫私以为,君明在于能辩忠奸便可,不在于举止是否轻佻。德甫欲归,改日再来拜见章相。” 赵明诚说罢,这就仓皇穿鞋子溜了。 章惇还坐在原地,只觉得赵明诚莫名其妙。 直到次日,章惇去了一趟枢密院。赵煦以青唐设置鄯州,以邈川设置湟州。可是如今官家病笃,只有他做这主心骨。 章惇入枢密院正堂坐时,曾布、安焘、林希三人皆坐在他的前面,身后多是一大堆文吏。 这一日下着大雨,天空一片灰蒙蒙,坐在堂内耳中满是雨水哗哗之声。章惇看公文时,猛然间抬首向外一看,见到诸枢密院大臣都坐的离自己远远的,尤其是曾布,面露不恭之意。 章惇思及官家病情,自然察觉一二,顿觉心口一痛。只是他在堂上,并未流露出异色。 等到章惇看完文书,曾布主动站起,“章相公,边地军政大事不急,如今还有另一件要务,我们就等章相做主了。” “何事?”章惇坐正,面色严肃,曾布一时支支吾吾。 “如今官家膝下唯一的长子夭折,而官家如今病情愈重,我等为保社稷,恳请曾相劝官家早立嗣子,否则朝中人心不安哪。”曾布哽咽着,作揖将面掩起。 林希见了,一脸无可奈何之状,也跟着作揖。 其后安焘也作揖。整个枢密院,都是章惇看中的人,如今三人都请求立嗣君,章惇自然痛心疾首。 “若不是官家,我们几人如今还不知道在哪里呢。”章惇动怒,将案卷上公文奏疏一把掀起,白纸纷飞。 须知章惇、曾布等人,都是当年神宗器重的变法旧臣,只有等到宋哲宗继位时,他们才被召回汴京城。 众臣闻声,莫不顿首哭泣。 曾布对曰,“君臣之情固深,可保江山社稷乎?请章相公三思。” 【我苦啊我!没推荐打赏没评论没收藏。】 第五十二章 挺之打头阵 赵煦生了大病,其他藩王还当和自己没关系,自己在家乐着。 凝和殿—— 自从赵煦痛失爱子爱女,他就一直在这宫里躺着。不梳不洗好几日,十分颓丧。晚间夕阳照射过来,光影打在赵煦头发上,竟然呈现白色。 赵煦躺在塌上,衣服半敞开着,露着胸膛。 脑海里满是扬国公主和小婴儿赵茂的模样。 “朕到底犯了什么过错,上天竟然不给我留一儿半女。” 正在赵煦懊恼伤心的时候,皇后刘氏已经病在床上数日了,整个后宫都沉浸在悲痛之中。 “官家,端王又来问安了。”赵煦的太监在一旁前来禀告。 “朕记得,端王前日就曾经来过。” “正是。” “端王有心了,告诉他,朕已安睡,让他回去吧。” 太监自然回去禀告。 赵佶听了赵煦不肯见他,转过身去挑眉,好意过来看看六哥,他数次不见,怕是生了大事。毕竟是同父兄弟。 赵佶虽然懊恼,可是他并不生气,转头又去吊唁扬国公主。他在扬国公主的灵堂前摆放了许多花朵,还有一些小孩子玩意,都是扬国公主生前喜欢的。 次日诸位大臣前来,见到这些物品,自然问是谁摆放的,宫女回应说是端王。 曾布在一旁听着,只觉得端王赵佶倒是有情有义,比起其他皇子…… 曾布吊唁完毕,又去求见赵煦,赵煦自然也不肯见。 诸臣都和曾布一样心焦,候在殿外各自面露难色,同时也暗怀鬼胎。 虽然哲宗这几天生病,朝中上下也没有什么大事发生,但是就是莫名心焦。 尚书左丞蔡卞早已回京,他在一旁候着,心情灰暗到了极点。蔡京也在一旁,瞅着他弟弟的神色。 赵挺之早就料到有这一天,本来皇子的出生让他一度对未来充满信心,但是没过几天就这样了,他现在只觉得口中一片苦涩。 那种折腾了一生,一直怀抱着‘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初心还在胸膛里跳动,到了此时臣未尽力,君却遭崩,心情十分惆怅。 天空中阴云密布,众臣都在灰蒙蒙的天空下慢步回家。 赵挺之到了家里,又开始在书斋里闷头,他在屋子里转来转去,时不时唉声叹气。郭氏在一旁听着只觉得心烦,赵明兰的嫁衣已经做好,但是她还在边上缝制衣服。 赵挺之凑过去,“夫人这是做什么?” 赵母不好意思的道,“给我外孙做衣裳。” “明兰不是还没出嫁吗?” “快了,快了,三哥都小小年纪成亲了。” “心急如此的母亲,倒也少见。”赵挺之听了直皱眉。 他又转了一圈,站在门口,仰头望天,可是自己早已不是当年的少年郎,脸上纹路横生。 这时候,府上院子前来通报。 “相公,门外有人送书信过来。” 赵挺之接过,这书信落款是曾布。 赵挺之见了信毫不犹豫就要出门,“今晚我不在府里用膳。” 赵明诚听说他爹回来了,自然想打听皇帝的状况,他感觉众人应该开始要讨论立嗣子的问题了,但是朝野上下一片静悄悄。整个军器监上下安安静静的,每个人都自动石化,缄口不言。 赵明诚一回来却见他爹要坐马车出外,和他请安他也不理会自己。 “妈妈,爹今天怎么了?” 郭氏可高兴赵挺之走人了,嘴上却道,“我怎么知道,我只是个非常心急的老母亲罢了。” 赵明诚看向桌案,见上面有一封信,他看了看郭氏,嚷嚷着,“爹今天真是心急啊,连桌案都没收拾就走了,平日里他可是最小心谨慎的人。” 话说着,赵明诚前去先是把赵挺之的案给弄乱,随后坐下来佯装收拾。 郭氏抬头看了一眼,没放在心上。 赵明诚摸了摸信封里面空空如也,本来都不抱希望了,可是却意外看到席子下压着一张纸。 赵明诚拿出来一看,【正夫兄,今夜扬楼邀月阁一见。情况非常,望请来会。——曾子宣】 【曾布:字子宣】 赵明诚读了信,自然又把信塞回去。 他急匆匆跑到李师师房中,李师师正在学着大家闺秀做刺绣,赵明诚推门而入,李师师笑道,“你这么急干什么?” “我想干你,可惜现在有要事。”赵明诚直言不讳,李师师气白了脸,“下流!” 赵明诚找了件白净衣服换上,又对李师师嘱咐,“若是有人来找我,你就说我在你房中。若是叫我出去吃饭,就说我已经吃过了。” “你要去哪里?” “我有事要去办,但是不可惊动太多人,否则爹又要为我担心。你帮我打掩护。” 李师师放下针线,“好,你去吧。这里我帮你遮掩。” 赵明诚带着随安,一路抄小道来到了杨楼。杨楼三层,邀月阁也在三楼,和樊楼一样,想上跟高层的楼,就得出更多的钱。不过杨楼一直以来都很低调,赵明诚都没怎么来过。 墙面上挂满了酒楼里的雅间牌子,赵明诚扫了过去,果然有邀月阁,而旁边就是飞星阁。 “我们要进飞星阁。” 入了酒楼,小二自然上下打量一番,“三楼不是寻常人能去的地方,今日还有贵客,你……” 赵随安掏出一张银票,那小二见了立刻闭上了嘴巴,“这就给二位安排雅间。” 赵明诚进了房间,随安在一旁放哨。他贴着墙面,果然听见了曾布的声音。只是里面杯盘交错,似乎还有一大帮老头,听着人数挺多的。 可惜这墙都是木制的,根本不是电视里纸糊的墙壁,没办法掏个洞看对面情况。 曾布道,“宫中御医传出话来,官家怕是命不久矣。” 众人听了都不说话。 赵明诚竖耳听了半天,结果只传来一声叹息。 曾布又道,“子宣今日请诸位来,并不是为了和诸位说官家的病情。只因为情况特殊,诸位也都见到了。我等平日里沐浴皇恩,如今到了这种时候,可不是我等不作为的时候。” 赵明诚听一老臣道,“曾相公,到了这种时候,还是请官家早早立储君之位为妙。” 好啊,我就知道曾布你这老头最先坐不住。 诸臣纷纷附和,最后才听见赵挺之道,“立储君,稳定社稷,确实应该考虑了。” 曾布见赵挺之这样,他似乎不愿意在这个时候帮助立储君。 “我已经联合枢密院诸位,请求宰相向官家奏请定夺储君之位。我听说宰执有意要立当年先帝在世时就看好的十三皇子。” 【十三皇子:赵似】 诸臣听了,都不语。赵似,赵煦同母弟。 曾布看向赵挺之,“不管立谁,都先要将立嗣子的事情提出来啊。这个时候可不是避讳的时候。” 赵挺之道,“我身为御史,当当庭上谏。” 不是吧,我爹居然要去打头阵,那赵煦岂不是要在朝堂上被活活气死。 第五十三章 少年本色! 而且这才距离哲宗生病几天啊,历史上他不是明年才去世吗。这个时候哲宗还活的好好的呢,没想到他的大臣居然这么快就聚在一起商量他的皇位谁来继承。 不过言归正传,我爹若是打头阵立赵佶为皇帝…… 难怪我爹那么怂,还能当宋徽宗的宰执啊! 赵挺之岂不知道这里头的猫腻,他岂能真的最先打头阵劝皇帝立储,弄不好以哲宗的个性明天他就要去儋州陪苏胖子! 赵挺之话锋一转,“只是这等事情,岂可在此时当着官家的面议论。应该等到官家身体稍好,届时我等再上谏,公开商议此事。” 其他老臣听了也都附和,“理当如此。” “还是等官家病愈,再来谈论这些事情吧。” “是啊,此时岂可轻举?” 赵明诚心叹:这帮老臣还是挺人道的。 曾布闻言,只是皱眉,“可以宰执在官家心目中的地位,若是宰执决定了立谁为储君,到时候还有我们什么事情呢?” 众人听了,都沉默无语。 每次隔壁房间众人沉默的时候,赵明诚都觉得是他们在低声密谈什么重要细节,以至于赵明诚认为自己错漏了太多重要信息。 “章相公,一直惦念先帝的事业,先帝的临终遗愿,他自然是要不遗余力的完成。我宋有兄终弟及的传统,我看官家也不会不同意。” 众臣听了却心有不乐,自打章惇上台,他一直把持朝政,他们的意见都不被采纳,显得就他章惇行,他们都是庸才。这帮人之所以和曾布聚在一起,就是因为章惇不重用他们。 所有人都知道,这是个机会。 只要不选章惇支持的,就赢了。 “既然兄终弟及,当立长弟。” 赵明诚听了摇头,赵煦最年长的弟弟是申王赵佖,宋神宗第九子。赵佖眼睛有问题,相貌都不好,怎么登大雅之堂! 古代比现代更看重颜值,做官首先就要让吏部官员看自己的相貌,长得丑的根本不让上台。所以皇帝上个朝,满朝文武都是大帅哥。长得丑的不用愁没地钻,压根不让你上台。 更何况,这已经不是长得丑的问题了,这是半残疾。说的不好听点,申王是个瞎子。 有人出言道,“自古以来,患有疾病之人往往会被取消继承君位的资格。《公羊传》中说“兄何以不立?有疾也”。这是圣人之世就有的传统了。申王患有眼疾,有损皇帝威仪,岂能为帝。” 也有人道,“当年唐太宗立长子李承乾为太子。可惜李承乾身有足疾,不良于行。这后来引发的事情,诸位也都知道。为君者,身体有疾,是为大忌,岂能长久。立储君为的是维护江山社稷安定,若是立一个患有眼疾的人为嗣君,朝臣岂可心服。” 众人都道是。 曾布听了便道,“我等意见一致,此人不堪选。” 赵明诚听了一圈下来,独独没听见他爹说话,爹又在悄悄说什么话呢。 邀月阁内,饭菜早就已经凉透了,热好的酒又温了一回。 适时小二进来上菜,赵随安将小二拦在门口只让把餐盘端进来,毕竟他的主子此时正在听墙根,太不雅观了。 赵明诚捏着鸡腿一边吃一边坐下来听着,香味飘到隔壁。 老赵肚子咕噜咕噜地叫。 其他人也都饿了,便有人提议举筷,先垫垫肚子再商量。 曾布在上位坐着,心想赵挺之果然奸猾,前一秒答应的比谁都快,下一秒就转了话题。 众人都饿了,大家都急着吃点东西。年纪大了,身体很容易吃不消。 但是曾布却不动筷子。 赵挺之道,“曾相公,不妨先吃一点。” 众人都瞅着曾布,他也不好意思不吃。 赵明诚听了半天,众人都吃起来了,隔壁还酒香四溢的。 这帮老头还真是老奸巨猾啊。说了半天跟打太极一样,回到原点。不过腹中是真的有文墨啊,张口就来引用典故。 赵明诚打了个哈欠,靠在墙边上险些睡着。 良久,他听到曾布道,“既然诸位都觉得,申王不当立,那诸位可还有其他心仪的人选?” 又是一阵沉默。 一老臣打破寂静,“按老规矩来。” 曾布道,“取纸笔。” 赵明诚听着真是无奈了,这帮人做事还真是训练有素啊。估计到时候看完还要把纸一烧。 他想着自己要不干脆回去吧,监听这帮老头实在监听不出来什么意思。想要动腿,却发现腿已经蹲麻了。 过了一会儿,众人都把自己写好的名字交了上去,曾布一一看过。 上面大多都写的是“简王”。 当然,也有人写了端王。 至于十二皇子赵俣、十四皇子赵偲,完全没有人提。 曾布见了,主动道,“今日诸位上奏,也都见了杨国公主灵前摆放的物件。我认为那一位讲情义,可为储君。” 赵明诚纳闷,这帮人是知道有人在监听吗?为什么到现在还在打哑谜。 众臣听了曾布的意思,有人摇头。 “那位,平日里喜好蹴鞠,贪图美色,自搬出宫去辟府,便在府中搜罗了诸多美女,整日饮酒享乐,十分沉溺。与今上相比,实在是相差太远。” 宋哲宗这教科书摆在跟前,众人怎么也得挑个和他差不太多的啊。 不料曾布却道,“好色,男人本性。端王好色,可是已有子嗣;喜好蹴鞠,却也擅长笔墨丹青,尤其擅长书法,诸位若是见了那位的书法,都会羞愧。” 有人道,“为君,当重社稷。擅丹青,贪享乐,岂可担天下?” 赵挺之沉默,说实话,他觉得申王其实很合适,可是他有眼疾,注定成不了。除此之外,赵挺之觉得其他人都没法和赵煦相比。 但是赵挺之太清楚了,这和十几年前神宗驾崩一样,是站队的时候。如果他不挑,到时候就要被别人挑出去。 赵挺之听出来曾布的意思,便附意道,“为君者当有所擅长,足以使臣服。年轻气盛,有这些表现也很正常。我家小儿至今也爱犯这些毛病,蹴鞠好色,少年本色!” 赵明诚:爹,你平日里可不是这么评价我的这些行为的。 不过这番评述,只能用一个字来描述,绝! 赵挺之续道,“若是有足够稳重的大臣在旁辅佐监督,可以稳固社稷。此为我一得之见,还望诸位考虑。” 众人听了,都点点头。赵挺之这番话为赵佶增加了不少砝码,于是命运的天平又向赵佶倾斜了。 “那便是在这二人之间选了。”曾布拿出一张纸,上面写着端王和简王的封号。 众人都点点头。 “既然如此,明日我便去找宰执。” 众人道,“有劳曾相公。” 第五十四章 燕云十六州 众人议定,终于散了。 赵明诚却坐在飞星阁里,他抬头看向天空,灰蒙蒙一片。听着窗外又开始淅淅沥沥下小雨,赵明诚在昏暗的灯光下陷入沉思。 如果不是因为他太年轻,地位太低,说句话都不如章惇放个屁来的响,他倒是真的想支持简王赵似。 或许赵似上位,靖康之变不会发生。赵佶那个中二青年也可以继续当他的端王。 但是历史没有如果。 这一夜,赵明诚一个人独坐喝了一整壶热酒。 没有人知道,此时此刻,官家赵煦强行撑起病体,他来到延和殿,在烛光下一一批复奏章。 虽然病体缠绵,可是他从来没有忘记过,他是一个皇帝,他是神宗的儿子。 继位是要完成父亲的遗志——继续改革。 赵煦托着病体,硬是处理奏疏处理到了亥时。他见到军器监上呈的奏疏,上面写着北方诸作府兵器均供应充足,无须担忧。上面还有军器监诸位问安皇帝的话。赵煦见了只觉得啰嗦,朕好得很! 夜深,外面又开始传来淅淅沥沥的雨声,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子冷气。 赵煦还是睡不着,又命太监举着火烛来到宫墙上挂着的大宋地图前,他看着北面的辽国的疆域,望着燕云十六州,情不自禁地湿了眼眶。 “或许上天夺走我的儿子,是因为我忘记了祖训,若是能拿下燕云十六州,还怕上天不赐给我儿子吗?” 赵煦这么想着。 与此同时,朝中三品以上官员的府邸里,没有一家书房此时是不亮的。 这些大宋的肱骨之臣,平日里虽然为了利益争夺来争夺去,但是在这种时候,他们都感到风雨欲来,没有人不把江山社稷当回事。 尚书左丞蔡卞府中,书斋此时亮着,他坐在庭院里听着雨声,心中想念和哲宗在一起的点点滴滴。 章惇府邸里书斋也亮着,灯影绰绰,他在伏案写奏疏。 满篇都是劝告皇帝要保重身体,不可悲伤过度的话,更有安慰他多纳妃嫔,再续子嗣之意。 但是这封奏疏根本没被呈上去,因为第二天,蔡卞找上门来了。 见到王安石的女婿,章惇自然记起不少故人。 “也不知东坡如何了。” “日啖荔枝三百颗,不辞长作岭南人。这是他的新作。你说他怎么样?” 他亲自为蔡卞煎茶,请他在房里对坐。 蔡卞开门见山道,“我今日来,你应该知道是为什么事情。” “明人不说暗话,都已经直接登门了,直说吧。” “官家抱恙,朝中群臣议论纷纷,都在议论子嗣之事。” 章惇听了,当即气得摔杯子,“不思君臣之情,一群忘恩负义之徒!只会落井下石。” 蔡卞无语,“东坡当年也是这等脾气,如今都好多了,你怎么就不改?发脾气有什么用处?” “改脾气说明他没本事。话说难道你不生气?”章惇瞪着圆眼。 蔡卞本就憋了一肚子怒气、无能为力之气、恨天不公之气、怜悯赵煦之气,章惇这自然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两人静默对峙坐了一会儿,章惇换了个新杯子,又把茶倒满。 蔡卞指着新杯子道,“我也不愿意换,可是杯子换了还能用壶接着喝茶。一国之君的接替,却比更换杯子要重要百倍、千倍、万倍,也更烫手。” 章惇不言,拿出自己写好的奏疏给蔡卞看。 蔡卞见了,怒道,“满篇都是废言!你这些都是无用功,你比谁都清楚官家的身体情况。” “挺过这一关,未来还有机会。官家还年轻,不是吗?” “你想的太简单了。上面还好好的,可是下面已经乱透了。你忘记了当年先帝驾崩之际发生的事情了吗?” 宋神宗驾崩之际,朝中比今日还要乱。 章惇很纠结,“我自然没有忘记。是我将储君的名字写在纸上,呈给先帝看。先帝点了头,这才有了今日的官家。” “章相,认命吧。” 章惇攥紧奏疏,“认什么命?” “官家的命。”蔡卞哆嗦着,“无子就是官家的命。” 章惇立在原地,他很为难的开口,“古曰逢七必变。七日,若是七日还不见好,抑或是御医得不出新诊。我亲自面见官家提此事。” “那就七日。” 二人定下,蔡卞随后就告辞。可二人却又同时感觉愧对赵煦,竟然一前一后又入宫求见赵煦。 听见是章惇和蔡卞来了,赵煦自然要见。 不见还好,一见章惇心都凉了。 一夜的功夫过去,赵煦看着更加消瘦,眼睛里布满了红血色,整个人看着像是被吸干了血一样。 章惇七十的人了,尚且魁梧不减,赵煦可是二十五岁,正当青壮年,弱不禁风相。 章惇这下忍不住了,“官家,龙体为重。官家一定要注意休息,每天都要按时用药,这几日万请不要再操劳国事。” 赵煦笑道,“无妨。” 蔡卞见了,也于心不忍,说了许多让皇帝保重龙体的话。 随后三人又说了些无关紧要的政事,期间赵煦提起,“朕还要收复燕云十六州,朕不会就此一蹶不振的,二位放心。” 蔡章二人听着,心如刀绞。 赵煦,是他们看着长大的皇帝,也是他们看着长大的孩子!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 蔡卞道,“有官家在,不愁恢复不了大唐疆域!” 赵煦道,“有你们二位肱骨之臣,朕才有这样的底气。” 于是二人出了宫门,章惇再也忍耐不住,当街就骂蔡卞,“悔不该听你之言,立什么七日之约!良心被狗吃了。” “你也不过是事后诸葛亮!”蔡卞也气呼呼地上了马车。 但是二人却从没有说作废七日之约。 蔡卞方才和章惇立了七日之约,可是有人早就等不及了。 曾布早就开始行动了,按约他今天自然来找章惇。他对章惇说了两个人选,章惇再次大怒,把曾布从家里撵了出去。 曾布气坏了,可是没奈何,他也不想上奏这件事惹病重的官家生气。 这口气,他自然憋了,但是毕竟自己理亏,也就乖乖待在了家里不出门。 嗣君的事情一时间闹得汴京城满城风雨,人人都在议论,只有一个人不知情——官家赵煦。 蔡京岂会落后,以他的手段,岂会得不到曾布领着赵挺之等人的密谈内情。 要知道,蔡京因为觊觎曾布的枢密院院事的位置,被曾布忌恨。曾布就在哲宗面前参了蔡京一本,打那以后蔡京就被闲置了,被撵去修史。 可以蔡京的个性怎么可能不报复! 打那以后就开始在曾布跟前安插眼线,他想抓住曾布的把柄送他归西! 第五十五章 侮辱 这下可好,端王赵佶、简王赵似,人选已经到了蔡京面前。可是这两人不难选啊,明显端王好哄,他通人情世故。 可是简王筹码也太大了,当今官家是他一母同胞的亲哥哥,而且先帝在世的时候,就对他评价非常高,认为简王仁孝,有意立他为储君。老胖球章惇肯定会选简王,谁让先帝是他们的再生父母呢。 蔡京一时间拿不定主意,他也不知道曾布那帮人接下来会选哪一个…… 不如找个机会,把这件事告诉官家,让官家把曾布给发配了,让他和苏东坡一起吃荔枝去吧,最好还能天天拉肚子。 拉死他们…… 蔡京在修国史,大部分时间都在翰林院。 七日之期到了第二天的时候,蔡京正在翰林院练书法。忽的后宫中一个掌事太监前来,蔡京还兴高采烈地以为皇帝记起自己来了,又或是皇帝听到了什么风声,要让自己去作证。 没想到那宫女自称是太后的人。 蔡京对老女人没兴趣,可是架不住人家是太后,反正他也闲着没事干,干脆就去了。 谁也不知道当日向太后和蔡京说了什么话,但是蔡京回来之后,就主动登门给赵佶送了二十副画作,都是名家之作,有钱也难买的。 而赵佶也像是接收到了什么信号一样,竟然主动前去宫中看望向太后。 在这种非常敏感关键的时刻,蔡京如此高调张扬的行为自然引得京城上下关注。 章惇听说了这些事情,自然震怒,但是他也知道,有人要捷足先登了。但是章惇知道,逼着哲宗立嗣子将是催命符! 他当即就放出话来,“只有禽兽啊才会做这种事!” 宋哲宗这边一点风声没传入他的耳朵里,可是皇后一大帮宫女,消息灵通,她也早该听说了。但是刘氏并没有把这件事告诉赵煦,比起皇后之位,她更心疼他的夫君身体些。 刘氏勉强站起,亲自为宋哲宗送了些补药。 赵煦见了皇后病中还来看望自己,深感夫妻之间鹣鲽情深,很受感动。 第四日的时候,宋哲宗终于不再缀朝,他宣布上朝。 百官闻之,前一夜心思各异啊。尤其是曾布和蔡京,这些过去被亲戚好友压了一头的人。值得一提的是,现在当政的这一帮人,和曾布蔡京等人,曾经都是好友旧交,关系和交情都不浅。 登朝时,皇后正在赵煦身边,他亲自服侍赵煦更换黄袍。 赵煦看皇后一副生离死别的模样,几度要哭出来了,自然问缘故。 刘氏悲怆难耐,伏在赵煦的腿上痛哭流涕,“妾身对不起官家,未能给官家留下一个子嗣,难居中宫之位。” 赵煦听了,浅浅笑笑,他握住皇后的手,“此时满朝文武应该都在大殿中等着朕,朕虽然失去了嗷嗷待哺的孩子,可是朕有一帮肱骨之臣。大宋也需要朕,亦需要皇后。” 赵煦扶起皇后,安抚道,“皇后是天下女子的楷模。岂可因为失去一个孩子就如此不成体统。女子为母则刚,皇后虽然不为母,也自当刚强。” 赵煦握着皇后的手,说了这些话,满宫宫女太监听了,都强忍着,直到赵煦出了宫,向紫宸殿走去。满宫满室的宫女太监都忍不住放声痛哭起来。 刘氏坐在座上,眼泪只能在心里流。 赵煦来到紫宸殿,他第一次觉得,前往紫宸殿的道路居然这么远。 好在雨停了,太阳放出光芒,赵煦迎着太阳,脸色更显苍白。 诸臣见到赵煦活着进来,一个个嘴唇蠕动,放不出话来。是以今日朝迎呼声不太大。 赵煦见百官面有异色,自然看向章惇。 “近日朝中可发生了什么大事?”赵煦发问,诸臣无人敢应。 这时候,蔡京站了出来,蔡卞见了,恨不得一脚把他踹死。 “官家在上,臣等悲惜皇长子与扬国公主薨逝,望官家以龙体为重。” 赵挺之缩着脸,活像一只臭皮鞋,脸色十分难看。他恨不得此刻把蔡京给活活宰了。别看他此时说人话,下一秒就要杀人了。 赵煦只道,“朕圣躬安。” 只一句话,悠悠众口都被堵住。 蔡京咬了咬牙,这帮人这个时候装什么清高,一个个闭口不言。若是赵煦突然驾崩病故,到时候没有子嗣,我看你们怎么办。 我看你们这些虚伪小人也枉为大臣! 蔡京还不退下,又作揖道,“官家,老臣虽为学士,平日里撰修国史,不问朝政,但是老臣今日欲冒死进谏一回。只求官家可放过我一家老小,更不连累尚书左丞。舍弟一心为国,从未有过徇私之心。” 到了此时此刻,蔡卞还能不知道蔡京的心思。他只觉得脸上的肌肉都麻了。 这种言辞真的很老套,赵煦预感这个蔡京要作妖,“朕赦免你无罪,说吧。” “官家在上,自古以来,立嗣子都是事关江山社稷的大事,事关百年朝纲稳固。如今官家丧子,臣等皆痛心疾首,可是官家素来以江山社稷为重。这嗣子是关系到大宋江山的大事,臣冒死——请官家立嗣子,稳定朝纲。” 赵煦听了,面色忽的更白,“朕无嗣子,立谁为嗣子?” 蔡京道,“我宋皇位传承,自古以来便有兄终弟及的传统,臣请官家在官家诸位皇弟之中选择皇嗣,立为储君。” 赵煦怒斥,“放肆!蔡京,尔可知今日之言,实则为逼宫!你是在说朕无能!” 蔡京见了,差点被吓破了胆。 章惇率领百官齐齐作揖,“臣等拜请官家息怒。” 赵煦勃然大怒,本该静养的身体遭遇这种羞辱,自然一股鲜血涌上心头,赵煦当即呕出一口血来。 吓得百官大惊失色。 一旁的太监急忙上去搀扶,赵煦瘫在皇位上,随后陷入昏迷。 众人见了,想刀人的目光齐刷刷射向蔡京。 蔡京哪知道,他就是因为这一次,犯了所有朝臣的底线,惹了众怒。 赵煦被接走,请御医照料,章惇一心在皇帝身上,没有心思理会蔡京。他要等日后再算这笔账。 宫中一时间群龙无首,又乱成一锅粥。 向太后听说了这件事,十分高兴。 赵挺之下午才回家,一脸疲惫不堪,浑身的魂魄像是被抽干了一样。 赵明诚傍晚回家,听说了今日朝堂上的事情。 赵存诚张空拳,“蔡京如此邪恶,在这个时候提这些事,不是要官家的命吗?” 赵思诚一向只关心风月,听说了这件事,“我只恨是个文士,否则我必定要了蔡京的命。” “胡嚷嚷什么,都滚回自家院子里去。为人臣、为人夫,说话如此轻率。”赵挺之凶神恶煞冒出来,两眼冒着火。 第五十六章 有名无权,还是颗大葱(求打月票推荐票!) 赵明诚回了房间,他忽的想明白了什么事情。 原来哲宗的病虽然重,其实不至于死,只是他被有心人逼死了…… 蔡京这个狗东西! 赵明诚和章纤云坐在一块,两人伏在桌上对着杯中茶水一起发呆。 她比赵明诚小一岁,可是生的纤细瘦小,像是十五岁。胜在肌肤雪白,眉眼好似弯月,性格温婉贤淑,大家闺秀,喜怒不形于色。 蜡烛燃烧了一半,赵明诚道,“天黑了,睡觉。” 章纤云坐在椅子上不肯挪动,磨磨蹭蹭地唤了衣服,随后莫名其妙的说,“大家病重,皇子和公主接连薨逝,皇后娘娘此时一一定难捱极了。” 赵明诚没搭理,自己脱靴就想睡觉,此刻他的内心像是有烈火在烧。赵明诚想找个机会,把蔡京暗杀了,免得留着他名垂青史! 这个时候,他惹了众怒,诸位相公都看在眼里,就算到时候大家都觉得他死的不正常,也不会去深究和追查。 想到这件事,赵明诚忽的想起那个禁军,他自称王禀。只是他长得虎头虎脑的,这可是暗杀。 章纤云忽地又道,“明日我想回家。” “家?这不就是你的家。” “我要去我娘家。” “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想着铺张浪费、大张旗鼓的回娘家,去找你那些姐姐妹妹们炫耀。” 章纤云板着脸,“好啊!原来你整天臭着一张脸,不愿意多看我一眼,竟然是这个原因,你居然是这么看待我的。” 赵明诚躺在大红色的锦被上,他才懒得理她。为什么同样是女人,她生的如此纤瘦,也太平了。 章纤云在赵明诚闭上了眼,就问,“你怎么也不问我,我为什么生气?你竟然看都不看我一眼。” “大姐,你想说什么就直说呗。我最烦别人打哑谜了。” 【大姐:宋时丈夫对妻子的称呼。】 “未嫁给你前,皇后时常召见我入宫,与我等姐妹谈心。如今皇后病重,我娘家女眷自然担心,我想与她们同去看望皇后。” 赵明诚猛地坐起,“听你的意思,你经常入宫。” 章纤云挺直胸膛,“那是自然,我祖翁乃当朝宰执,我自幼就随着家中诸女君入宫。” 【祖翁:爷爷的意思。】 出身未必决定人生终点,只是一定影响人生起点的高度。赵明诚入一回宫见见大帅哥赵煦那都极不容易。没想到章纤云居然进宫像家常便饭一样,虽然见的是皇后,可是好歹能和皇帝身边的人说的上话啊。 “那你去吧。” 章纤云上了榻,委屈巴巴的拉着赵明诚的肩膀说,“你可得陪我去。不然我一个人回去,我娘家一定以为我受了什么委屈。” “明天我还要去军器监,我可有要职在身。” “官家都病了,你还上什么班。再说了,你这年纪,谁会对你委以重任。” 委以重任,听着都是个笑话。 虽然自己名气大,可是名气和权力不是一个东西。 你没权力,在大家眼里还是一棵葱,不过是棵长得好看的葱罢了! 爹肯定是不会这么做给自己权力的,他看好的是和他一样稳重(怂)的大哥。 赵明诚之所以混得不行,和赵挺之在上面压着有很大的关系。 只有章相,他很欣赏自己,听他上次的话,是把自己当新班底培养了。 把他亲孙女嫁给自己,可见他对自己的心思。 沉默良久,赵明诚道,“许久未见岳丈,他这几日一定身心俱疲,我也应该去见见。” 【宋时只有称呼爷爷辈的叫丈。】 “我还以为你心里只有李师师呢。还算有点良心,不枉我祖翁时常夸你。我来了才知道,你身边居然养着这样一个女婢,吃穿用度,都是按妾来的。前几天我来找你,她居然连门都没给我开,你说你们当时在干什么好事呢……” 赵明诚倒吸一口凉气,听着新媳妇温声软语地吃醋,竟也觉得是种平淡的幸福,可惜她心眼小,等她们两做了好姐妹儿,让她们陪着自己一起睡,那该多好。 赵明诚怀着美好的梦想陷入梦乡。 …… 次日,赵明诚果真带着章纤云再次回门,这一次低调了许多。 赵挺之坐在堂中见两人一起离家,面色平静。 跟着赵明诚的赵随安记起,不久前,大相公有一日忽的把他叫去训话。 “三哥年纪轻轻,一腔热情,可是为人固执,心思又深,就是面对我这亲爹也不肯吐露心思。你以后可要多加看顾他,以后三哥要做什么事,你得禀报于我。” 赵随安寻思大相公这话说的有点不对味,怎么听着有点像监视呢。 赵挺之又说,“最近朝中风声紧,要出大事了,三哥年轻不懂事。可是偏偏又和章氏联姻,娶了新妇,少年人,色是大关。枕边香风一吹,容易冲动。我唯恐德甫听了妇人的话,掺和朝政大事。” “你是三哥的书僮,三哥从小把你当半个弟弟,你老母亲生病了,三哥还亲自前去乡下给你母亲上坟祭奠,期间还亲自操心你母亲的丧事。这等恩情,你应该不会忘记吧。” 赵随安听着,抹了一把眼泪,“随安怎么会忘记呢?世界上没有比三哥心肠再好的人了。” “那你也不想三哥被卷入党政吧?他会受奸人的蒙蔽,最终和自己的父兄变成我和陈师道那样的关系。” 赵随安听了,低头作揖,眼珠子叽里咕噜打转,老相公这是要对三哥下手了啊。“随安愿为三哥赴汤蹈火,可是随安只是一个小书僮,不懂如何为三哥辟祸。还请相公指点。” “以后德甫听到什么,看到什么,做了什么,你都要给我说一声。等风头过了,德甫平安无事,事情便过去了。只是一时的。” “相公是三哥的亲生父亲,随安不相信相公,还能相信谁呢。日后必定三日一报。” 赵挺之捋须,“好。” …… 宋哲宗当着满朝文武呕血,群臣大惊失色,散朝之后此事就传遍京城。哲宗人心所向,百姓多有担忧,民间已经有人主动为赵煦祈福。 整个汴京城一时间肃杀之气横吹,柳树叶子掉落,河面上浮着冷空气。 却说蔡攸照常前去裁造院上班,可众人看他的眼神都不一样。 蔡攸心里纳闷,一番匿名打听知道了实情,顿时气坏了。 (提前祝大家元旦快乐,希望新的一年疫情结束,大家都能找到工作,身体健康!) 第五十七章 为国为民蔡京 他气冲冲提着拳头去质问他父亲,而蔡京此时正在书房里看书,蔡攸见了自然生气,“爹,你怎么这个时候还有闲心看书?” 蔡京坐在上座,蔡攸数次顶撞早就让蔡京看出他的本性,不尊亲父。如今张着空拳跑来找自己,蔡京知道,他这是又欠收拾了。 蔡攸将书收起,“怎么说话呢?” 蔡攸暴怒,“爹,我听说你今日上朝,居然逼着让官家立嗣子,爹你这不是要官家的命吗?你知不知道,现在整个汴京城的人都在痛斥爹你的作为。” 蔡京闻言,一卷书砸在蔡攸身上,随后他操起一根藤条就来打蔡攸。 蔡府新来的仆人见了,不由得皱眉,这大官人年纪都多大了,都已经是孩子的爹了。这蔡相公不讲理,动不动就打人,不给大官人面子,难怪父子不和睦。 一时间蔡府书房里鸡飞狗跳,蔡京狠狠把蔡攸打了一顿。 蔡攸跪在蔡京身前求饶,“爹,别打了,别打了。求爹别生气。” 蔡京突然开始教诲他,“你知道我为什么要打你吗?” 蔡攸摇摇头。 “因为你根本不懂。立嗣子是大事,关系江山社稷的稳固。官家明明命不久矣,这是满朝文武都知道的事情。所以立嗣子必须要快,你能想象哪一天官家突然驾崩引发的事情吗?” 蔡攸道,“可是如今满朝文武都在痛斥爹。” “满朝文武都骂我,那是因为他们虚伪、狡诈。只有我才敢提这样的事情,只有我才敢说真话。你知道吗?他们嘴上不提,可是私底下早就在讨论立谁为储君了。你听到的和实际上发生的,完全是两回事情。以后不要再跟着人云亦云了。” “他们本就是婊子,如今还要给自己立牌坊。章惇、曾布、你叔父,他们都是最虚伪无耻之人。嘴上说的和实际上干的完全是两回事,满口仁义道德,实际上背地里干的都是见不得人的事情。” 蔡攸头一次听他爹评价朝臣,没想到这评价这么难听。 可章惇的为人和能力有口皆碑,蔡攸再怎么糊涂,也不会相信这种话。 “爹,若章相都是立牌坊的婊子,那您得是什么?” “逆子!你爹我为国为民,坦荡无私!岂能是章惇之流可比的。” 蔡攸听着,鼻血流了出来。是被大耳刮子打出来的。 蔡京毫不掩饰,随后一本正经的教训蔡攸,“章惇、曾布之流,顺应皇帝之意,不为江山社稷考虑,那是奸臣中的奸臣。你爹我冒着抄家灭族的危险,直言劝谏,为的是大宋朝。” 蔡京顺势朝着皇宫的方向作揖,“有些事情,我不提,谁来提。他们隐瞒官家的病情,不公开议论储君,背地里抱头谋逆。只有我敢于撕破脸来,和他们争斗。” 蔡攸抹着鼻血,听他爹一本正经的介绍自己,心底里满是厌恶。 爹可真是脸皮厚,这等话都能说出来。 …… 赵明诚又带着章纤云回门,章佃见了自然阴阳怪气, “呦——我当是谁呢?原来是军器监弓箭司副司使。这半个月不到,就来了府上两次。” 章纤云生气,“大哥这是什么话?” 赵明诚拉住章纤云的手,站在她身前,对着章佃道,“章官人,德甫今日是来拜见章相。” 章佃知道赵明诚来章府多半是为了找章相。章家上上下下从父到子都没受过宰相章惇的好处,反倒是章惇处处彰显出对赵明诚的器重。章佃自然心有不满。 现在倒好,孙女婿都直接打上门来了,还直言不讳要找章惇。 章佃被赵明诚极其坦诚的一句话噎住,都不知道回啥。他楞在廊道里,见到赵明诚领着章纤云往内堂走。 章府院子都在一旁瞧着,章佃自然脸上过不去。 “什么汴京才子,到头来还不是靠女人。” 章纤云吓坏了,这话怎么能说。 赵明诚却回过头来,走到章佃跟前,“风乍起,吹皱一池春水,干卿何事?听闻章家小官人至今连科举都没考过,还当再接再厉啊。” 章佃脸上青一块紫一块,杵在原地。章府院中上下诸仆人都掩面偷笑。 章纤云想着,大哥讥讽实打实的进士第一等,汴京大才子,实在是有些不自量力。他到现在做的所有的诗加起来,都不如赵明诚一首诗。 章援见两人回门,自然去通知了章惇。 章惇的书斋里,坐着自己一力提拔起来的诸位。曾布、蔡卞、黄履、安焘、许将、刑恕、李清臣、上官均八个人都在书斋里坐着。 赵明诚似乎来的不是时候。 章惇皱眉,他这个时候来做什么呢,“看不到满堂公卿在这吗,叫他回去吧。” 章氏院子回去复命,“赵官人,相公今日公务缠身,此时抽不开身见赵官人。” “无妨,我今天空闲多,我就在这里等岳丈。” 赵明诚于是就在厢房里等着,章家院子见了都无语了,没见过这么不懂人情世故的,但是他只好又给赵明诚上茶点。 婢女一直在旁侧看着,见赵明诚从早上来,一直等到中午,四盘点心吃完,茶也喝完。 若是别人,自然认为是逐客令,登上两个时辰就告辞了,亏得赵明诚脸皮厚。他一直等了两个时辰,从早上等到中午章家吃午饭。章家院事看不下去,亲自又给章惇禀报了一番。 章惇听了,十分无奈。这小子这次来有事啊。 诸臣还在,章惇借故去茅厕,看了一眼赵明诚,果然见他百无聊赖在等。在自己家里,他倒是不避讳,居然仰面八叉躺在椅子上。这小子在我家都敢这么从容,胆子挺大啊。 “赵挺之的这个小儿子,是真有意思啊。”章惇嘱道,“给他上些好酒好菜,待他吃完了随后打发他回去。” 赵明诚心想今天自己肯定是来对了,章相等人今日怕是又大事在商议。 因为上午吃了点心,胃里沉,就先吃凉菜,一直吃到下午,坐实了好吃的名声,也等到下午。 这下好了,赵明诚足足等了一天。章惇再不见他,就是章惇不要脸了。 第五十八章 天塌下来,我顶着! 章惇听这帮人说来说去,无非一个意思。现在就让哲宗立子嗣。 看他们各有底气,想来是都想好了。 但是章惇不愿意,他要守着赵煦。虽然他只有二十五岁,但是赢得了章惇的崇敬。章惇不想继续逼迫赵煦。 其实古来皇帝,生在帝王之苑,衣食住行都是最上等的,更有御医在旁精心侍疾,按理说寿命都应该很长。但是事实却往往与之相反。 史书上大多皇帝都是短命。 古人虽然没有心理学学科,却有心病之说。 古来皇帝,心理素质不行真的活不久。尤其少年皇帝,碰到有权势的奸臣,少不了要被欺辱;更有许多皇帝,死于政治斗争。 做皇帝的,真正活到寿尽的,哪怕活到四十岁的,都是少有。 章惇太清楚这里面的门道了。就是赵煦好好活着,有些人也要想尽办法让他生病。现在,只能他来阻止这些人了。 “听诸公之意,已然是都选好未来心仪的官家了。” 曾布道,“章相,此一时彼一时。我等也是为了以防万一。” 章惇正色,斩钉截铁道,“只要老夫还在这朝堂一日,就绝无那万一的可能。诸位今日已经说了一天了,请回吧。” 其他人见章惇是要竭力保全赵煦,也没话说。这些人此时还对赵煦的身体抱着一丝幻想。 曾布却问,“章相,此时若是不立子嗣,日后若是真的出了大事,到时候又该怎么办呢?” “真要天塌下来,我顶着!”章惇语罢,诸臣默然,都起身告辞。 蔡卞出了门,越想越感觉老章年纪大了,这说话做事,活像少时苏东坡。真要塌下来,他恐怕一天都顶不住。 蔡卞觉得章惇在这件事上有些意气用事了。 诸臣自然都是这么认为,因为章惇只是说的好听,根本没有用实际的打动这些‘栋梁’。 也是这一次,章惇昔日一手提拔上来的辅臣,今日也跟着人心散了。因为他们看到他们的宰相在这种事情上,考虑更多的是情感、君臣之义。 政治,永远权衡的都是利益,而不是什么情感。 章惇在扞卫赵煦的时候,将他的弱点在诸臣面前放到最大。 众臣摆着袖子离开,赵明诚见他们都摇着头出来,以他对章惇老头的了解,章相一定是拒绝再提立储之事的。 这可不是什么好事。 于是章惇让赵明诚进来陪他用晚饭的时候,赵明诚哪壶不开提哪壶,“我今日见诸位大臣出来,他们都摇着头出来。” 章惇鼓起腮帮子,将筷子放下。他对着满盘珍馐不言不语,抬头去见赵明诚还在吃。 “你不傻,精明的很。” 赵明诚露出很欠的笑容,“实不相瞒,我也这么认为。” 章惇皱眉,将酒杯重重放在案上,“好了,在老夫面前,就不必装了。看来你知道的已经不少了,如今来找我,究竟是为了什么事情?” “今日出门时,纤云拉着我在八仙楼前买了几匹新布,说要帮我孝敬丈母娘。结果我在车上听到满城都在议论大家的事,有人甚至造谣,说大家命不久矣。” 章惇听了,双拳攥起。 “还有呢?” “我见古书上说,欲成大事者,必定小心谋划。可一旦谋划暴露,那就意味着失败。在德甫看来,宰相已经败了。” 章惇做宰相七八载了,享受了多少年的风光,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地位坐久了,道此时自信心膨胀的已经过头了。 赵明诚今天就是来戳章惇心里那颗大皮球的。要让他泄气。 章惇听了,一脸轻蔑的看着赵明诚,他捋须道,“你知道吗?我虽然诗文写的不如苏黄之流,可是我并不是被人吓唬大的。我壮年时曾经在商州推官,苏东坡为凤翔幕佥,有一天我们在山寺里喝酒,忽然有人报告说这里有老虎。” “我二人酒狂,勒马同往观看。离老虎还有数十步,马受惊不敢往前。苏东坡说,“马都这个样子了,来干什么?”于是转头。我独自鞭马向前去,说‘我自然有道理。’等到我接近了那头老虎,便取铜沙罗,在石头上攧响,老虎随即受惊逃跑。” 章惇说着,脸上满色得意之色。章惇自己也未察觉出,他每每见到赵明诚,总是流露出自己内心深处孩子气的那一面。 “我回去对苏东坡说:你一定不如我。过了这么多年,孰强孰弱,你们也都看见了。” “一个人若是真的有本事,什么困难挫折都打不败他,也改变不了他。一个人若是真的想着为民做事,那他一定会压抑自己的私欲,去做一个让人愿意信任的好官。不管道路多么艰难,外人如何诋毁,都改变不了他的心志。” “而老夫,就是这样的人。虽九死,其犹未悔!” 赵明诚闻言顿时肃然起敬。 章惇见了,拉着赵明诚道,“你这小娃娃,想要掺和朝政大事,但是我告诉你,以你的本事,还远远不够。” 赵明诚应道,“其不然。甘罗十一岁为丞相,出使赵国;霍去病二十一岁歼灭匈奴。宰相说我本事不够大,分明是以岁数来论。如果给我机会,我不觉得我会做的比那些四五十岁贪赃枉法的老臣差。甘罗能出使赵国,是因为有文信侯引荐;霍去病能攻打匈奴,是因为有汉武帝器重。” 最近经历这么多事,章惇满肚愁肠,听了赵明诚的话,难得大笑一番。 “少年意气!老夫喜欢。” “章相,咱们言归正传。我虽然年轻,可是也有门路,不出门也知道许多朝中的消息。毕竟我生活在天子脚下。更何况古来就是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说句对今上大不敬的话,如今人人都在议论官家的身后事。如果您不先出手,必定为人所制啊!” 章惇自有他的主意,他相信自己一个人可以力挽狂澜。就算赵煦到时候真的有个什么三长两短,有自己在,他也一定可以立赵煦的同胞弟弟赵似为皇帝。 章惇肃容,“此事,你不要插手。好好做你的副司使。” 赵明诚又问,“如果大家想要更换的,不仅仅是一国之君,还有当朝的栋梁呢?” 这话,确实将章惇惊住了。他猛地意识到,曾布等人不满的不是官家,而是自己。蔡京也不想换皇帝,他只是想回到权力中枢,所以当朝放臭屁。 他惊讶地看着赵明诚,这小子是真的知道很多不该知道的事情。 赵明诚见章惇这副表情,暗想自己这次真是说到点子上了。他早想到章惇就是对自己太自信了,觉得一切都在掌控之中。实际上曾布等人只是反感他一个人把控朝政。 看来事情有转机了。 “你这么为我,总该有目的吧。可是你这么聪明,犯不着为我好,老夫连自己的亲生儿子都没给过一官半职。” “我的姨丈,您也该听说过。” “你说的是陈师道吧。” “德甫从小亲眼见着党争把好端端一家人弄得反目成仇,为我亲自制衣裳的姨母如今连我家门都不可踏入。于私,我希望日后不要再发生这种事;于公,这些年宰相坚持改革,大家亲眼看到国中百姓生活安定。若是坚持下去可使大宋河清海晏,山河永固。” “我读旁的书实在是少,唯独读史书多。我素来知道皇位交替一旦出了问题,就会酿成无法挽回的祸患。试问既有周秦汉唐,难道下一个就不会是宋朝吗?” 章惇沉默良久,拍着赵明诚的肩膀道,“尔日后,必为国之栋梁。” (求波月票打赏,呜呜呜。) 第五十九章 设局 赵明诚作揖,“国家兴亡,匹夫有责。更何况是我呢。我家蒙受皇恩,德甫虽才疏学浅,自当倾力相助。” “好一句国家兴亡,匹夫有责。老夫没有看错人。”章惇说着,肚子一阵咕噜响动,“来,吃菜,老夫今天忙了一天了。” 赵明诚不好意思地笑着,“我今天吃了整整一天,这才等到丞相,实在是吃不下了。” “你小子,吃不下,就陪老夫喝酒。”章惇冲着门外喊道,“来人,上酒。” 十月霜满神州,汴京秋风萧瑟,人人都缩在锦袍夹襦之中,街上行人来来往往。章府院中,草木照常零落,只是一老一少对酌,晚秋也显得没有那么冷。 赵明诚被章惇灌醉,被抬上马车送了回去。 章惇也难得喝这么高兴,好似回到了当初和苏东坡一起在寺庙里一起喝酒的日子。 灌醉了赵明诚,自认为还是大功一件,乐呵了一整晚。 只是等到第二天章惇醒来后,他记起昨日的事情,不免眉头一皱。曾布、蔡京等人想借着官家病重这个机会,把我扳倒。 未免太轻看老夫。 章惇天一亮又去问疾,碰巧见到蔡京先他一步入宫。 “这个缩头王八,他竟然也敢来面见官家。” 章惇摇着步子入了宫,可是一路上怎么快走都不见蔡京,就是到了赵煦寝宫前,却没有见到他人,自然好奇:若说蔡京看好端王,那他应该前去端王府才是,来皇宫做什么。 章惇求见赵煦,此时的赵煦面色惨白,坐在塌上还在黯然神伤,他知道章惇要说什么,“让章相回去吧。” 章惇的贴身太监出来,只是对着章惇无奈摇摇头,“章相请回吧。” 章惇站在宫殿前,秋风萧瑟,两鬓斑白的老者独自立在天地之间,背影显得格外孤独。他抬头看向天空,但见乌云蔽日,两岸红墙高围,万籁俱寂。 此后前来的大臣也都是问疾,赵煦自然更加不愿意见。蔡京公然在朝堂上说了那种话,赵煦接见朝臣,那得需要多大的勇气。 章惇听说了诸臣中没有一个人见到皇帝,也开始筹备他最坏的打算。 却说赵明诚回到了家,第二天才酒醒。醒来时正是李师师在旁陪着,“官人可算是醒了,昨夜吐了一整晚。” 赵明诚摸着脖颈,将李师师递过来的解酒汤喝了,“纤云呢?” “昨夜照顾了官人一夜,天快亮了才去睡。官人昨天是喝了多少啊?” “喝得不多,只是酒太烈了,一般人扛不住。” 赵明诚站起来,却听得外头又在下雨,他站起来推开窗户看外边的雨。虽然秋天萧瑟,可是院子里都是青砖,雨水打落在缸里,鲤鱼在里面打着摆。 昨日章惇的话言犹在耳,赵明诚自然不忍心看着章相走向他的命运。他忽地生出一个两全其美的主意。可是要操纵全局,这并不容易。 “今年冬天怕是要比往年冷。” 李师师给赵明诚披上狐裘大衣,想了想还是道,“昨天大相公一直等到官人回来,见官人醉倒不省人事,还刻意叫了随安去问话呢。” 赵明诚不动声色坐下,喝了几口茶,这才去了书房。 随安见到赵明诚进来把门关上,两颗脑袋凑在一起,“爹真的叫你过去问话了?” “可不是,问得可仔细。” “这次给了你多少?” “足足二十两。” “爹可真小气。” “可不是。” 赵明诚每次打赏起码一百两,要不怎么把赵随安收买的服服帖帖的。 赵明诚拿起一把折扇把玩,“我这个爹,是真把我当傻儿子了。” “官人放心,随安答的妥帖。官人看似在明,实际上在暗处;相公看似在暗处,实际上却在明处。” “我虽然年轻,位分不高。可是也胜在年轻,众人都对我不以为然,觉得我可以加以利用。我自然要利用这个机会。” 保章相和支持赵佶上位,到底选哪一个,这用不着犹豫好吗。 赵随安忽的把赵明诚的所作所为串起来了,“官人,您是不是早知道有这样一天,所以才很看好端王。” 这种占先机的事情,怎么可以随意泄露,赵明诚道,“这话,也就只能在我面前说说。不过我要告诉你,我所敬佩的皇帝,只有如今的官家。至于平时,都是看着哪个合我心意我就和谁结交,如此而已。” 赵随安笑道,“官人,不管怎么样,您以后怕是要发达了。” “怎么说?” “这些日子以来,朝中大臣多有前往端王府上拜会的。现在汴京城里满是立储君的风声,端王殿下平日里好结交大臣,如今官家病重,大家第一个想到的就是他啊。” “事情未定,不要跟着盲目开心。再说了,端王若是继位,和我有什么关系?” “可是您和端王,一个赠笔墨、一个赠诗文,这已经是文人之交了。端王若是继位,官人肯定受益啊。” 赵明诚摇摇头,“朝堂里的水,就像大海一样深。你我目前所能见到的,不过是院里水缸的深度。这种话还是别说了。” 赵随安白高兴一场,又去一边摆书籍去了。 赵明诚忽的想着,章惇若是幸免于难,又或者是力挽狂澜,那才是大宋的福气。支持赵佶继位是赵明诚眼中最坏的打算。 以章惇的个性,他肯定会立赵似。 爹这么打听,为的是探测虚实。自己为何不将计就计呢。 “随安,爹不是让你三日一报吗?这次你可以给爹说一些他想听的事情了。” 随安看着赵明诚智慧的眼神忽地有点害怕,“官人,您该不会害相公吧?” “屁话!再打我骂我那也是我亲爹,我怎么会害他。我只是给他个交代,免得他每天都派你盯着我。” 赵随安于是侧头倾听,听了这话,他对赵明诚的话深信不疑。 次日晚上,赵挺之匆匆离家,他自然去见了曾布。 “曾相公,我新得到消息。章相欲立端王赵佶。” “章惇——他竟然会看好端王?”曾布摇着头。 赵挺之道,“据说是如今简王长大,知道了当年神宗驾崩时的事情,如今在皇位上的本该是他,可是因为章相等人的商议,改立了当今官家,是以一直怀恨在心。二人多年不合,宰执担心简王继位会对他不利。宰执把持朝政多年,不肯让权于他人,他观端王轻佻,不堪大事,想要独断乾纲。” 曾布听了,果然相信,“我就知道,他这些年当了宰执,越发猖狂,几次靠着官家的信任,意图只手遮天!” 第六十章 曲线为国 曾布随即又道,“他口口声声要顶天,实际上却背着我们挑了好拿捏的端王。这也就怪不得我们了。” 赵挺之不说其他,只道,“这么看来,还是简王当立。” “还是简王仁孝啊。” …… 赵明诚只是截取了一部分人人皆知的事实再次转达给赵挺之而已。这效果如何剩下的就看曾布有多厌恶章惇了。 只是章惇这边,曾布还想着还要再添些火力。 可是他要怎么在不打草惊蛇、惊动众人的前提下,让章大自信重视后宫的那位向太后呢。 赵明诚记得,在这场换帝风波之中,端王赵佶背后最大的支持者,并不是如今活跃在朝堂上的任何一位大臣,而是没有子嗣的宋神宗原配皇后,也就是如今的向太后。 但是直到现在,这个半老徐娘始终都没浮到台面上。 政治就是这样,藏得越深的人,暴露的越晚,也可以真正做到四两拨千斤。 蔡京之所以被贬官,离开了权力中枢,是因为他窥见了宰相章惇和枢密院院事曾布之间的矛盾,本来想着把曾布拉下马,他要进枢密院威风威风,可是章惇并不吃他那套。 而曾布也抢先一步,在赵煦面前告了黑状。 这么看来,向太后也是要利用这个矛盾,甚至加大这个矛盾。 可是章惇太自信了,又自诩正人君子,他不搞那些阴谋诡计、虚头巴脑的事情。 君子和小人斗,往往受很多限制,仁义礼智信把他们框的死死的,不然庄子也不会说圣人是大盗了。 让章惇抢先做那些背叛赵煦的事情,无异于教着母猪上树。 赵明诚实行了计划的第一步,接下来他得更加小心。 他在书房坐着,看向了坐在对面暖阁里在一旁做刺绣的章纤云。 可是章惇,他是一朝宰执,肯定一点就通…… 红烛在寒夜里燃烧,凝脂般的玉肌上渗透出细密的汗珠,长长的睫毛上卷着些许泪水。 温暖的房间内时不时传来喘息,红浪在塌上翻滚。 赵明诚搂着章纤云主动聊起天,谈起他讨厌的蔡攸来,“若说老鼠的儿子会打洞,那可是真事。蔡学士公然要官家立嗣子,可不就是要官家的命吗?而那蔡攸也随了他父亲,日前我在裁造院看到他,见到他在端王面前献媚。” “端王——”章纤云咯咯笑起来,“我祖翁最厌恶的就是端王这样的人,他说他双目如桃花,举止轻佻,先帝诸子之中,他最不似先帝,却又好出风头,每每吟诗作词,都好彰显自己的名誉,完全不像个皇子,丢了先帝的颜面。” “所谓物以类聚人以群分。” 章纤云也并不傻,最近外面传的事情,她也听到了。 “你说,蔡学士是不是要支持端王?” 赵明诚故作吃惊,“是有这道理。只是满朝文武应该不会有多少人中意端王吧,再说了如今蔡学士惹了众怒,已经好几日闭门不出了。” 章纤云道,“哪里闭门不出,他在撰修史书,每日都要入宫。上次我跟着家母入宫,还在后宫之中遇到他。” 赵明诚暗想:这也未免太巧了,自己本想绕个弯子让章纤云把这话传给着章援,再让章援提醒他爹章惇。哪想章纤云居然自己在后宫里碰到过蔡京。 赵明诚摇摇头,“你或许是看错了。后宫乃诸妃生活之地,蔡学士修撰史书,怎么会修到后宫里去呢。” “我不会看错的。我们出宫时遇到,他还很惊慌,装作没看见我们匆匆告辞。这么无礼的人,绝对是他。” “这话可不能乱说,如今外面人人都在议论储君的位置。事关我大宋百年的社稷,此时但凡传出一点宫闱之内的风声,都会惹人猜测。难道说,后宫之中,会有蔡学士的相好不成?” 章纤云听了,竟然点点头,合上眼睡了。“对啊,又不关我的事。我只要和你每天在一起我就心满意足了。” 赵明诚见章纤云睡着了,心中纳闷,这女人怎么这么笨。 他到底该怎么给章纤云表达,让她联想到当今太后呢。 布局不难,但是以不动声色不暴露自己为前提布局也太难了…… 这个太后到这个时候,都藏在后面,实在是沉得住气。赵明诚不好动手。 明年正月,那就是哲宗皇帝赵煦驾崩之期。现在都已经十月了,掰着手指头数,宋哲宗都没有百日的光景可活。 火烛燃烧尽了,赵明诚在黑夜里发出一声叹息,而后闭目睡了。 章纤云忽地睁开眼睛,她侧目看向枕边人。这个赵明诚,无事献殷勤,想我堂堂章家嫡女,从小见惯了大场面,岂会听不出这话中机巧。 他为什么今天忽地对我一个小女子说朝中的大事,还故意提到蔡学士。在后宫之中,皇后对官家百依百顺,而且皇后有今天,全靠我祖翁当年一力支持废掉孟皇后,这才有刘皇后的今天。 以她对皇后的了解,皇后决不会召见蔡京。也就只有那些老旧妃嫔才会喜欢蔡京这样的人,因为蔡京之所以有今天,都靠一些上辈分的人念旧情。 唯有有胆量在这个时候召见蔡京的,只有一个人,那就是太后向氏! 官家和皇后都敬重向太后,她是在后宫中第三个可以呼风唤雨的人。 …… 赵煦虽然又病了一回,身在宫中,可是他的耳目,遍布全国。他手中有皇城司,虽然生病了,照旧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大事。 章惇再三求见,赵煦自然见了一会。章惇不含糊,上来就直指要害,“官家,这帮人是冲着老臣来的。他们想要逼死官家,再立新君。请官家早早做谋断。” 赵煦听了,无奈扶额,他知道他的大臣们本可做的更过分,但是他们没有,曾布虽然不喜欢章惇,可是待他从来没有歹心;蔡卞、李清臣也是如此。 至于蔡京,蟑螂之流罢了,哪朝哪代不都得养几只放在角落吗。朝中怎么可能清一色都是大忠臣呢。 “诸臣,心忧大宋社稷罢了;待朕身体好些,如常上朝,诸臣自可心安,往日之事,朕都既往不咎。日后待朕身体好转,再获麟儿,朝纲稳固。朕会身体力行,靠实力让诸臣心安的。” 章惇闻言一时沉默。 赵煦看着章惇这几日过去面色憔悴了许多,“朕会快些好起来的,宰执也注意身体。” “老臣一定等到那一日。” 这一日过后,赵煦果然又开始上朝,虽然面色依旧苍白,但已经好了许多,无人再提立储之事。蔡京心有戚戚,在朝堂上完全不说话了。 章惇照旧主持军政大事,把曾布、蔡卞等人拿捏得死死的。 朝野上下井然有序,安安静静。 湖面开始结冰,底下四面八方的暗流涌动交错。 第六十一章 冬天 曾布很快也单独见到了赵煦,“老臣见官家气色好转,甚为安慰。只是不知官家近来自己感觉如何?” “朕身心俱安,无需惦念。” “此为大宋之福。”曾布低下头,心中却想起之前宫内太监传出来的消息,赵煦在暗暗服用一些强行提精气神的药。 赵煦看着曾布,亦想到章惇前日对他说的话,“朕从皇城司那边得到消息,朕生病期间,朝中有人接连不断的私下聚会。” 曾布面色一紧,“诸臣担心官家身体,故相约议论。老臣还期待官家病愈,再举行诗会,与诸臣共乐。” “朕的身体朕自己清楚。这些时日劳苦章相和枢密院的诸位了。” “食君之禄,担君之忧,不足一提。” 赵煦将奏疏放在案上,曾布见状告辞。 曾布出了殿,身上竟出了些热汗。他回到枢密院,坐在座上惊魂不定的。看来官家知道了些什么,以后还是应该更加小心才是。至于他们的人选,不到那一天,绝对不要公开。 …… 赵明诚在军器监等了三天,外头一点风声没有,他心里也急。 恰逢一年将要到了末尾,军器监事情又多了起来,要设计新的弓箭纹样、箭头式样,随后推行批量生产。 徐长明忙的不可开交,赵明诚则每天负责巡逻监督。实在是个清闲的差事。 话说折彦质回到了河西府,一边练武一边还又给赵明诚写了一封信。 先是恭喜他考中了进士第一等,入了军器监做副司使,以后若是大宋边境还有战事,他负责冲锋陷阵,赵明诚就负责提供后勤。 赵明诚见了这一段,抚着后腰皱眉,“难道我就不能冲锋陷阵了吗?” 信上又说他赵明诚虽然是汴京人,却有西北男儿的好客之情。这一路上他来来往往,见到许多大人物,都不如和他在樊楼上吃的那顿酒来的痛快。 他很感激赵明诚的款待之情,让他又开始相信四海之内皆兄弟。希望赵明诚以后可以借着公差前来河西府,因为河西府有着大宋规模排行第三的作院。 “不枉我花了那么多银子请你去第五层吃酒,喝醉了还带你来我家睡觉,不过你小子总算没有忘记我。” 赵明诚回家后读到这封信,心满意足的将信收好,忽的瞥见盒子里还放着端王赵佶的字体。 赵明诚便开始根据赵佶的书信字画摹写,李师师穿着素色夹襦过来,外罩一个断袖袄子,精致无双的容颜配上这身冬衣,雍容而不失雅致。 她看着这纸上的字体摇着头。 “官人模仿的哪位大家的帖,我竟然瞧不出来。” “一个朋友,我很喜欢他的字。” “我看官人还是去学颜柳之书,这人的字不适合官人模仿,更适合邻家小女儿来学。” 赵明诚见了自然不满,知道你批评的是谁的字体吗?“这是何话?你看这字虽然秀气了些,可是横折弯钩处处都见劲气。” “我用四个字来评价,瘦劲奇崛。可是这字体结构险峻,须知越是瘦长的字越难以处理结构,稍微处理不好,看起来就会十分别扭。这些字每一个字看起来都像是精心之作,兼有工笔之意,可见写字之人当时耗费了许多精气在这上面。练得久了,会沉溺于此。官人若是为了写字而练字,那就该另寻他人的名帖摹写;若是为了练字而写字,那便继续写吧。” 章纤云正想着捉奸呢,遥遥在院子里见书房内两人头挨着头,自然凑了进去,没想到她竟然听到这一番见解。 她推了门进来,浑身上下裹着红色的皮袄,似牡丹一般灼目。 “无论是练字,还是写字,最终目的都是一样的,供人阅读。至于那些为了练字而写字的,实际上是为了拿出来作秀之人。是以文人雅士作诗,是有感而发;而勾栏瓦舍里的姑娘,看似是在作曲吟诗,却为的勾引别人家的汉子。” 章纤云提着一个火药桶子进来,一进来把李师师气的够呛。 “娘子说的对,不过今日还得亏师师提醒我,我又不是要去做书法家,怎么可把精力全放在这些事上呢。这字我还是不练的好。”赵明诚把纸收起。 章纤云盯着李师师,眼里冒着凶光。 李师师没见过这么彪悍的女子,干脆躲在赵明诚身后。这大娘子这么这么小心眼,难道官人是她一个人的不成。 章纤云则道,小浪蹄子,早晚我抓到你的把柄,把你卖掉。 章纤云走上前去,“到底是什么字体?我倒要看看。” 她见这字体分外眼熟,却又想不出来是谁写的。但是这字果真如李师师评价的一般,看着每个字都很精致,可是未免太精妙了,这根本不是寻常人努力就可以模仿的出来的。 “写出这样的字,得是花了多少功夫,怕是平日里不吃不喝才能练出来的。若是真的练字练昏了头,可不划算。” “难得二位有同样的见解。” 两人听了,难得相视一笑。 赵明诚跟着章纤云回到房间里,见李师师一个人孤孤单单的,他本就欠李师师一个正经名分,现在有了章纤云,很少去李师师房里。 …… 如今时日不多了,他得安插人在章府,随时探听动静。这女的三天没了自己,肯定会想回来的。新夫妻需要磨合,他得好好利用这个机会。 于是赵明诚便对章纤云说了他的想法,“今宵夜寒,师师一人独宿,实在是冷。若是三人同被而眠,岂不是更好吗?” “堂堂正妻可与婢同席耶?” “在我这,讲先来后到,师师进门都多久了。管你什么宰相之孙女,到我这就得听我的。” “无耻。” 章纤云听了,一气之下把赵明诚给赶了出去。赵明诚见章纤云真的生了气,真希望她能赶快回娘家去。 她再不回去,如何和娘家人说自己的坏话啊。果然第二天章纤云一大早哭哭啼啼又回了娘家。 赵明兰还在一旁懵懂吃瓜。 赵明诚来到堂前吃饭,赵挺之心叹他的脸皮是越来越厚了。宰相的孙女也敢欺负,德甫这几天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 赵挺之看不下去,“这三天两头回门的,外人必定要说我赵家薄待章氏。夫妻要和睦,要同心协力,这才算个家。” 赵明诚却道,“无非是关起房门来那点事,爹你不懂。” 赵挺之愕然无语。 第六十二章 三度废后 (给我打赏月票!) 赵明诚气走章纤云,回头还得再去军器监。今日他一鼓作气,连发二十矢,全中靶。 一旁值守的禁军见了都忍不住侧目,夸赞道。 “赵副使神乎其技啊。” “中的是靶,不是靶心,这算什么神乎其技。” “可是将靶子比作人的话,在战场上只要能射中,便已经能伤人。” “上战场?”赵明诚第一次认真的考虑起了这件事情。就算处理好了权力过渡,宋金迟早有一场大战。敌人要来,那就磨利武器等着他们。 赵明诚对着粱准亭提了他的想法,他要上书给皇帝,奏请官家废除澶渊之盟,以正大宋威名。 粱准亭听了吓了一跳,茶盖都给打翻了,“我的祖宗!你这是打完了西夏,还想要打辽国。” “有何不可,他们本来都是我中国的附属国。如今我大宋彰显国威,让西夏臣服,也该一雪前耻了。” 粱准亭呼了口气,但是他见赵明诚双目熠熠,想着未来他们这一代,或许真的能在辽国身上扳回一成。 只是这件事,他不想掺和,他没有做宰相的岳丈啊。 自大宋建立以来,翁婿关系在涉及朝堂政治的问题上显得异常牢靠,权力意志的传承已经不仅仅局限于父传子了。兄终弟及,女婿继承岳父之志,这些事情在大宋的朝堂上已经上演过无数幕了。 “赵副使,虽然可上朝的官员最低也要五品。可是这奏疏,你也是可以单独上奏的啊。无须问我啊。” “既然如此,那我就自己上奏,请官家多备兵器。” 粱准亭见赵明诚走了,随后弓弩造箭司主司使高长英走了进来,“赵大才子怎么今日有空过来。” “他要劝皇帝打辽国。” “打谁?” “辽国。” “他疯了?” “他的身份,能和咋们一样吗?说不定是听了什么消息,你可得看紧点,若是上面那位真的有心要打,军器监上下全力供应。” 高长英出了门,莫名感觉吹在脸上的寒风都不冷了。 赵明诚写了一份奏疏上去,都没有和他爹事先商量。他还在台谏院坐着,忽的一伙人齐齐过来找他,“赵相公,若是官家真的有意攻打辽国,我等也一定全力支持,这可是我大宋扬眉吐气的好机会。” 赵挺之正跟着曾布准备扶着简王赵似上马呢,忽的有人和他说起打辽国。 他异常紧张,只觉得自己跟不上风声了,“打辽国?谁提的?” 众人笑道,“赵相公,都这个时候了,也不必做作了。” “老夫是那样的人吗?” “怪了啊,这事不就是您儿子提出来的吗?刚才三省都堂都出传出话来了啊,上下都夸您这儿子未来可担国之重器。” 赵挺之下巴拉的老长,久久惊讶的说不出话来,“我儿子德甫?” “是啊。” “他会有这样的志向?” “知子莫若父,赵相公不必谦虚了。” 这一群五品官围着赵明诚说了半天,可把赵挺之给说懵圈了。 奏疏还没传到皇帝手里,但是这消息已经人人都知道了。 章惇听了也自然高兴,他作为宰执,就在尚书省都堂办公啊。 真是给自己找了个好孙女婿,他有这样的想法,不正与他和官家的想法一致吗。 主战,主张废了澶渊之盟!这都切合章惇的志向。 章惇听到赵明诚的上奏,只觉得大宋未来的前途一片光明。他今天迈着官步,轻捷回府。 结果一进大堂就见到章纤云哭的稀里哗啦的,泪如泉涌。 老章还擦了擦自己的眼睛,以为自己走错地方了,“你不是都嫁人了吗,怎么又回来了?” 章纤云止不住哭泣,章佃兴冲冲的给章惇告状。 “祖父,那姓赵的表里不一,这才几天,在家为非作歹,竟然要大娘和他家中婢女与他同塌而眠。” 【大娘,称呼家中长女。】 章惇听了,竟然哈哈大笑,“少年人,孟浪了些。” “祖父,他表里不一啊。还出言侮辱大娘。” “什么大娘,都出嫁了,该叫赵夫人。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你嫁了个前途无量的能人,有什么好哭的。” “祖父,他都这样了,还前途无量呢。他要妻婢和他同床共枕啊,这不是乱礼法吗?” “难道你就没想过妻妾共眠?”章惇盯着章佃,章佃自然红了脸。 章惇抚摸着自己的大肚腩,面带微笑,“少年人嘛,有这种想法才是正常。只是他天真无邪,把这事讲出来了而已嘛。心直口快,是君子啊。” 一众人听了都懵了,章纤云的眼泪都掉不出来了。 章纤云又告状,“他跟着搅混水,模仿端王字迹。这可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更每日向我旁敲侧击,想打听朝中密事。” “竟有此事?老夫对他一片赤诚,他居然有脸做这种事。” 章佃也跟着添油加醋,“赵明诚的父亲一贯是受曾院士提携的,他们肯定早就和曾家结盟了。” 章惇捋着胡须,“端王……” 为什么有这么多人想着要立那个登徒子为储君呢?我以为只有以蔡京的眼光才能看上端王。 他回头见兄妹两都挤在自己跟前,一个想坏赵明诚形象,一个哭哭啼啼想要让自己做主。章惇只觉得不大对头,那个臭小子这么精明,犯不着在这个时候惹纤云这个小心眼子。 “我乏了。都成家的人了,这事情自己解决了。” 章惇回到书斋里,书都没看几行。章援亲自又来说这件事,“爹,如果赵家也支持端王,那您岂不是腹背受敌吗?” “谁是腹?谁又是背?” 章援也说不明白,只劝告道,“事已至此,爹应该早做打算,不应迟迟不决了。” “这件事我早就有了主意,你用不着担心。现在我担心的是另一件事,后宫里有人把手伸出来了,剑锋所指乃端王。你去替我小心查查,不可走漏风声。” “是,爹。” “他们想要扳倒我,自己来做宰执这个位子。却也不先照照镜子,看看他们是否配做宰执之位。” 不过短短半日,章援就回报了章惇。 “爹,咱们在后宫里的人早就有消息了,只是一直碍于都是捕风捉影的消息,所以没有上报。这支持端王的人,正是向太后。” 章惇眸中精光一闪,“好啊,果然是她。当初我要废宣仁太后,目的是警告后宫那些女人不要妄图再干政。向太后一力反对我,使我没有成功废掉宣任太后。后来我虽然废掉了孟皇后,但是向太后还是在宫里,她该是对我一直耿耿于怀。” “爹,那咱们接下来?” “老夫在任期间,提议废除一位太后、一位皇后。那最该废除的人没有废除,如今又有人主动跳出来,可就怪不得老夫了!” 第六十三章 澶渊之盟 宋真宗景德元年秋,北风呼啸,天地间一片萧黄。 辽朝萧太后与辽圣宗,亲率大军南下深入宋境。长驱直入,势不可挡。大宋接连丢失城池,数年边防竟然如同空设。 面对古来就有的外族兵患,大宋朝廷中有许多大臣主张避敌南逃,就连宋真宗本人自己也想南逃。 宰相寇准力劝,宋真宗勉强至澶州督战。 宋军坚守辽军背后的城镇,又在澶州(河南濮阳)城下以八牛弩射杀辽将萧挞凛。 至此,辽国已经和大宋开展了二十五年的战争,辽国接连攻打宋朝,兵困马乏,而大宋还显得实力有余。 辽国见时机已到,又很早就通过降辽旧将王继忠与北宋朝廷暗通关节,想要以澶州为界。 宋真宗也赞同议和,派曹利用前往辽营谈判,于十二月间与辽订立和约:辽宋约为兄弟之国,宋每年送给辽岁币银十万两、绢二十万匹,宋辽以白沟河为边界。 又因澶州在宋朝亦称澶渊郡,故史称“澶渊之盟”。 此后宋辽两国百年间不再有大规模的战事,礼尚往来,通使殷勤,双方互使共达三百次之多,辽朝边地发生饥荒,宋朝也会派人在边境赈济,宋真宗崩逝消息传来,辽圣宗“集蕃汉大臣举哀,后妃以下皆为沾涕”。 前有汉唐威风,后虽建宋,本就得位不正,整个大宋朝上下就有文重武轻的倾向。 后缔结澶渊之盟,可见大宋帝国高层统治者对待外夷的态度。 有些事,它发生的悄无声息,也看似和百姓没有任何关系。但是却在每个人心头都蒙上了一层耻垢。 至澶渊之盟缔结到今日,已经足足九十五年。 赵煦最晚见到这份奏疏,本人却盯着这奏疏上的内容发呆了足足半柱香的功夫。 “想我中国,源远流长,自夏商至周秦,又经历汉唐,华夏血脉代代相传,子息在神州大地上繁衍生息,已历千余年。夏、辽之辈,本属蛮夷外邦,几经辗转,大宋的国土竟然不如汉了。” 赵煦解决完了夏国,当他见到赵明诚的奏疏,猛然间又想起那日青葱少年,看着清秀斯文,还有些孩子气,没想到骨子里竟然是这样的狂悖不安。 再看这落款,没想到他堂堂进士第一等,居然去了军器监,区区七品副司使可稳不住他。 “传军器监弓箭司副司使。” 赵明诚正准备下班呢,出了门见众人都在议论他,他还开始怀疑,难道他们已经知道了自己说了荤话? 我只是个老实孩子,说了些心里话而已。 男人不以我为楷模,难道还要取笑我? 赵明诚拉下车帘,不看外头。没走几步远,就被宫中太监拦下,领着去了皇宫。 赵明诚本意是要搅混水,拖延时间,没想到居然惊动了皇帝。 大庆殿之南偏所,为历代皇帝办公之所。 赵明诚就是在这里第一次单独面见赵煦。初次相见,赵明诚一路上准备了一肚子说辞,拜见过后第一句话就是道,“没想到我竟然能被官家单独召见,德甫实在是大喜过望。有这一次,日后也不愁没有可以对儿孙们在桑树下讲述的故事了。” “朕记得你才刚成亲不久,这么快就有儿孙了?” “如今没有,将来会有。” “看你年纪轻轻,想的却挺远的。黑发人想着白发人的事情,是否过于不切实际了些。” “这可不一定,少壮不努力老大徒伤悲。年轻时如果想法太浅薄,不知道人活着是要做什么,匆匆虚度年华等到老了再后悔岂不是悲哀。” “朕一直不知道韩信、霍去病等人少年时的风采,如今见了你,算是知道一半了。原来你们这么年轻,就已经有了这样的见地。” 有木有搞错,你才是历史上出了名的年少老成的皇帝,说我少年风采,官家真是……会安慰人啊。 “官家谬赞。臣以为,今日的难题如果没有解决,留到以后就会变得更加棘手。” “这就是你主张攻打辽国的理由?” “既平夏,何不一鼓作气,打服辽国,振我大宋国威。这可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我大宋一直屡战屡败,军中士气低落,急需要战胜的消息传来。” 赵煦见赵明诚低着头说话,便对左右道,“赐座。” “官家,臣不敢。” “既然敢提议废除澶渊之盟,为何又不敢入座?” “臣不够资格。提议是提议,终归是没有做到。” 赵煦听了,不由得放声大笑,只是笑着笑着咳嗽了起来,这一咳嗽险些把肺都给咳出来。 “坐吧。”赵煦的声音忽的嘶哑了。 赵明诚不忍心再和一个病人顶嘴,也就坐了下来。 两人四目相对,赵煦见到赵明诚生龙活虎的,不禁流露出羡慕之意。 “你在军器监制备弓箭?” “我就是个数箭头的,制备弓箭这种手艺我可不会。” 赵煦微笑,“最近军器监有什么新武器吗?” “东西还是那些,都在花样上做文章。不过听说火箭司最近要加大火药量,制备一种大型火筒。” “朕记住了,希望他们能早些呈上来,朕也想要瞧一瞧。”赵煦说着,又咳了两声,脸上带着些许无奈。 “官家应当保重身体。” “放心,朕会好的。”赵煦语气温柔,“若是要废澶渊之盟,固然可扬国威。只是以如今大宋的实力,方才平定夏朝,以武力恫吓辽国,是否有些操之过急了呢?” “急肯定不急,就怕是大家都习惯了一直给辽国割地赔款,不把耻辱当耻辱,那才是最危险的。若是真要打,难道咱们大宋一定会输吗?更何况,我们有官家在。” “朕?难道有朕在,澶渊之盟就一定能废除。” “那是自然。官家励精图治,上下有口皆碑。平西夏,推行青苗法,政绩斐然,就差废除澶渊之盟了。” 赵煦缓缓道,“朕不仅想废除澶渊之盟,还欲收回燕云十六州。朕的这个心愿,不仅仅是朕自己的,更是历代先帝的。你说的不错,不能对国耻习以为常,时间久了,外邦以为我们中国都是软骨头。” 第六十四章 弼马温 “臣愿意为官家死战。扬中国之威于四海,使诸蛮夷宾服。”赵明诚诚心作揖。 赵煦眼中满是欣赏之色,“没想到你诗文作的好,竟然还有杀敌报国的志向。” “官家,咱们大宋哪个不是能文善武的人,我可作诗文,自然也可上沙场,要不然便称不上大宋男儿了。” 赵煦见多了老臣,难得见到赵明诚这样一个达观进取、愿意为大宋开疆拓土的少年。 “你能提出废澶渊之约,准备用兵辽国的主张,本就勇气可嘉;又有从戎报国之志,朕若是不嘉赏你,倒是朕不通情理了。既然想投军,朕给你马军司都头之位如何?” “兵马未动粮草先行。现在攻打辽国,准备不充足啊。不如富国养马,筹备兵器。” “那朕就派去你养马吧。” 怎么能起步做弼马瘟呢,“不不不,官家,派我去养马那马可就遭殃了。” 赵煦正色,“让你做都头你不肯,让你养马你也不肯,那你想要做什么?” “官家,孔子教学都主张因材施教呢,当官也得考量自身性格能力诸多因素啊。德甫以为,军器监是个再适合我不过的地方。我想留在军器监,去弓弩火箭司,研制火药武器。” “火药危险,你不合适。” “我只督造,不靠近。” “你这年纪,可担不了主司使。” “官家,倒也用不着抬级,能把我调入火箭司,臣已然是感激不尽了。” 赵煦纳闷,板着面孔,“你是觉得火箭司比那群牧使更有趣吧。既然欲报国,当先挑最苦最累最重的活来,否则如何证明你说的是真的呢?朕即日起就派你去群牧司,去做群牧判官。” “官家,养马对我而言,可是从未设想过的道路。” “你不必多言,朕为你设想。” 赵明诚领着圣旨失魂落魄的出了皇宫,赵煦则在宫里笑的肚子痛,他头一次见赵明诚这等人物,估计他还不知道判官是几品吧。 皇后来看望赵煦,见他气色红润,“官家今日怎么这么高兴?” “去岁汴京解元,今夕中了进士第一等的那个赵明诚。朕召见了他一回,真是少年意气,什么话都敢往外说。” “要不怎么都说,初生牛犊不怕虎呢?” 赵煦目光温和,面带微笑,一时失神道,“恨相逢太晚。” 赵明诚出了宫门回家,这一路上失魂落魄的,难道今天我飘了,官家这不是在罚自己吗?亏我准备了那么多说辞,非但没调去火箭司,还给整去了群牧司。 还是个判官,本来我就可以去开封府当判官的啊! 绕了个大弯子,结果回到原点,还远离了枢密院。 弼马瘟,哪跟哪啊! 赵明诚垂头丧气回了家,一进门又见他老爹坐在正厅等着他,他面容严肃,赵明诚心惊,“爹——难道你已经知道了不成?这消息长翅膀了。” “你别跟我犯浑,你为何忽然想到要奏请官家废澶渊之约的?” “爹,我这可是密奏,爹你怎么知道?” 赵挺之头都大了,“你才当官几天啊?老夫当了三十年官踩的坑都没有你这两个月之内的多。凡有奏,经人上呈,怎么可能做到秘而不宣呢,这件事估计连官家都没看到奏疏,就已经传遍三府六司了。” “哪个缺德的,居然敢看我的奏疏。” 赵挺之气的不轻,只觉得脑袋昏昏沉沉,“唉,我迟早要被你给气死。” 赵明诚想着,长痛不如短痛,干脆把那件事也给说了,“爹,还有件事,儿得告知您一声。” “你还知道告诉我,你要知道告诉我,会惹这么大乱子吗?” 自从赵明诚有了章惇这个岳丈,赵挺之一度感觉自己在赵明诚面前威信降低…… “乱子,什么乱子?” “你是真傻还是假傻啊,现在大家都埋头在议论的事情,你这驴耳朵难道一点风声都没听过?” “爹,到底咋了?”赵明诚面色慌乱,心里却想看好戏,你们不是急着换皇帝吗,我给你们来点大料,一个个不为国为民,天天窝里斗,算什么好汉? “现在人人都在议论这件事,你知道不知道,就连街头卖狗肉包子的人都开始议论你了。” “我能有这本事吗?爹你未免太紧张了,估计是这几天朝中事情多,我今夜为您泡些茶喝。二位哥哥不在家,只有我一个陪着爹,我以后尽量多在家孝敬爹。” “还孝敬?不被你气死就是烧高香了。你把事情闹的这么大,居然还胆敢对我嬉皮笑脸的。” 郭氏进来,坐在赵挺之旁边,一言不发。 赵挺之没话说了,赵明诚见他娘在,更加有恃无恐,“爹,今日官家召我进宫了。” 赵挺之错愕,“官家召见了你!?”赵挺之转念一想,这也算正常,毕竟官家确实有那方面的心思。“官家都说了些什么?” “他一开始还笑着,结果最后还板着脸贬了我的官。” 赵挺之肃容,“笑,官家从来不对朝臣笑。贬官,这事情做的对,你小子总该知道有人可以收拾你了。当了一回宰执孙婿,你已然不知道东南西北了。” 郭氏面色愠色,“就算被贬了,好歹亲自被官家召见了一回。你三十的时候还在我家门外徘徊呢。” “妇人之见。”赵挺之脸色一黑,“现在被贬作何职了?” “官家让我去养马,要我去群牧司做判官。” 赵挺之一时无言以对。短短两个月,这就升了足足两个品级。 “群牧司自从熙宁二年开始,就改归枢密院直辖,为从六品啊!这怎么能是贬职呢?” “爹,你说啥呢,养马的官,怎么可能比军器监的职位高呢。” “能养马的,那可都是官家信任的人,你以为谁都能给官家养马呢。军器监算什么,没有马,兵器怎么运输?” 赵明诚恍然大悟,“爹,这么说,官家还是心仪我啊。” 赵挺之歪着脑袋,似乎在生闷气,心里却高兴极了,臭小子,老夫花了一辈子才走到官家的面前说句话,三十才中进士,五十才做三品御史。你倒好,年刚满十八,这就做了从六品通判。 郭氏闻言大喜,亲自下厨给赵明诚做红烧猪蹄子吃。 赵挺之躲在书房里,乐的合不拢嘴。 第六十五章 对明诚宽容些 赵明诚那个高兴啊,这可不是吏部的委任,是大宋皇帝赵煦亲自下的诏书委任他的官职。 从六品,放眼大宋,进士新及第的最高也不过是从七品,短短几个月,他居然做了从六品。 虽然是个养马的,可是总归跟着俸禄高啊,这还是要职。 养马,这可是大任务,管几万头畜生…… 赵明诚啃着猪蹄子,憧憬着日后放马南山下的潇洒(苦逼)日子,高兴地都快要哭了。 赵明兰坐在他对面笑,她两个脸蛋红扑扑的,“三哥,现在外头都在夸你,说你有经邦之才。” “小孩子别学大人说话,你知道什么叫经邦之才吗?” “我听给院子里挑柴的小工说的,他因为你提了这话,白送我们家一担柴。” 赵明诚此时还不知道,因为他的提议,整个汴京城上下都沸腾了。 樊楼、八仙楼、扬楼、街头小巷、馆子肉铺,人人都在议论废除澶渊之盟这件事。 将近十一月,天空中飘着些些许雨夹雪,路上行人纷纷。 “大宋给辽国赔了九十多年钱了,没道理嘛。这盟约早该废除了。” “是啊,咱们可是汉人,辽人用咱玩剩的才有了今日。” 王禀和几个禁军弟兄也来了馆子下酒,听到邻桌议论,当即道,“若是要攻打辽国人,我愿意用我的身体做桥,让弟兄们踩着我的尸体跨过白河沟,务必要把失去的土地都收回来!” 掌柜的听了,当即道,“这位兄弟好血性,今日给你免酒钱了。” 樊楼之上,章佃正和几个世家子弟喝酒吃菜,忽的旁边有人高声称颂起来。 章佃回头一看,竟然是一些朝臣,虽然不得上朝,可是都是有品级的京官。 “没想到,咱大宋出了这么个少年,这赵明诚可真是不同凡响。” “这赵明诚,我也见过几会,经常在外头和人踢球。本以为是个纨绔,没想到有这样的志向。这可是真有气节。” “山一程,水一程,身向榆关那畔行,夜深千帐灯。瞧瞧,这意境不就是从军行吗,他一开始就有这样的志向啊。” “难怪当朝宰执选了他为孙婿,当初苏学士等做了那样多的词都没见有这样的殊荣,难怪啊难怪。” 章佃出了一趟门,没想到到处都在议论赵明诚。 哼!有什么了不起的,不就是会放屁吗?“要是真打起来,指不定赵明诚先躲起来呢,净会说些好听的。” 众子弟心里都笑,还是头一回见这么说自己妹夫的。 章佃又问,“怎么近日不见蔡官人啊?” “章官人,这你可就不知道了。如今蔡家上下都在巴结端王府呢。” 章佃疑惑,怎么又是端王。 “我听说端王喜好的是笔墨丹青,为人也重情义。蔡攸作诗那么烂,写的字比赵明诚都不如,他如何好意思登端王府?” 众人各怀心思,举杯劝酒道,“提这些做什么,喝酒喝酒。” 章佃只觉得奇怪,回了家路过章纤云的房间,见她已经收拾好了东西,“纤云,你这就要回去?” “祖翁说我不识好歹,他是难得的人才。还说我再不回去,他要和那妖精造出小人来了。” 章佃郁闷,虽然但是,祖翁和赵明诚说话的口吻怎么越来越像了。 ……次日朝会,赵煦比之前精神状况都好,气色看着也比之前好多了。 蔡卞作揖,“官家,臣听说有军器监有一个人上奏官家,要请官家废除澶渊之约。” 赵挺之:你要不直接念名字…… 赵煦闻言又开始沉色,“蔡相公真是消息灵通啊。” “官家,不管这人此时提出这议论目的何在,须知这个消息一旦传到辽国,宋辽岂能再做兄弟?” 哲宗冷哼,“哼——兄弟?汉朝时,寇可往之地,汉人亦可往;唐朝时,四海宾服,诸邦朝见。到了我大宋时,却和辽做起兄弟来了。诸位羞也不羞,面对这样的大事,竟然不如一少年之见。按照汝等之意,今日不战,明日不战。自己不把这耻辱当回事,这耻辱难道就不存在了吗?” 赵煦一个激动,一口气将多年压抑的情感爆发出来,众臣都低下了头。 独有章惇,他昂首对曰,“官家,老臣以为,宋辽应为父子一般,而不是做什么兄弟。那些安于现状,意图靠着苟且图安稳的人,怕是辽人的后辈吧。须知我汉人从来都是以正统自立,什么蛮夷外邦,从来都不放在眼里。老夫倒是对这提废澶渊盟约的人欣赏的不得了。” 曾布黑着脸,官家不是要病逝了吗,这个时候提什么打辽国啊,一折腾把辽国人引过来,你应付的了吗。 都说赵明诚是少年才子,我看是意气用事。 现在好了,他同时得了官家和宰执给他撑腰。 曾布上前,“官家,这辽宋之间的事,事关社稷。岂能被一个小小从七品官吏妄议呢。这件事关系重大,老臣以为只能朝议,应当禁止百姓私下议论。” 章惇大笑,“笑话!防民之口甚于防川。不打辽国,却来欺负平民百姓,这就是曾院士的本事吗?” 曾布脸色大窘。 赵煦看了一圈,见到赵挺之站在中间不言不语,好像不关他的事情一样。大家都在为赵明诚的奏疏争闹,怎么他一言不发呢。 “赵御史。” “老臣在。” “朕赐了令郎为群牧司通判,不日就可上任。如今归枢密院直辖,做事得稳重些,不能再像以前那般行事。” “官家放心,老臣一定严加管教,让他知道官家的苦心。” 诸臣一听官家对赵明诚的偏爱之心已经很明显了,大家都不敢在这个时候违逆赵煦的意思,于是都闭上了嘴。 唯有李清臣上奏,“官家,臣记得赵御史第三子,年方十八,虽接连考试高中,登科及第,可是终归太过年轻。当初予以军器监弓箭司副司使,已经极大的宽容。如今又作群牧司通判,位居从六品,直属枢密院管辖,是否有些不合礼数呢。” “养马而已。司马迁七岁牧羊山下,后来照样着书名垂千古。再看看如今的赵明诚,他都十八了,也不小了,难道还养不好么马吗?说起来朕记得当年王文公最初也是在包孝肃麾下做群牧司通判,就让赵明诚试一试。” 【包拯:包孝肃】 诸臣愕然,官家居然将赵明诚和王文公并提。 “诸位也都是从十八的年纪过来的,不妨对未来的新秀宽容些,我们大宋要五十年才能出这么一位少年奇才啊。” 章惇没想到,赵明诚居然这么快就赢得了官家的欢心,不过这也不枉自己看好他。 希望二十年之后,他可以堂堂正正站在大殿之上,为生民立命,为天地立心。 第六十六章 牝鸡司晨,惟家之索 诸臣默然,赵煦又问诸臣,还有什么大事需要禀奏吗? 仿佛大宋上下真的一片安宁,处处都是乐土,所有人都点头称是。赵煦闻言只觉得无趣,他的朝堂上没有真正敢说实话的人。 可惜他没有包拯这样的大臣。 满朝文武都是不为民只为一己私欲的人,百姓怎么会过得好呢。 赵煦退朝,只觉得脚底空空。 自打赵明诚提了废澶渊之盟的事情,赵煦心中便腾起那团火焰,过往高太后的压制留在他心中的愤怒,以及生母不被优待的怨恨在国家民族大义面前,完全不值一提。 赵煦回到后宫,对着挂起来的地图看了又看,“我大宋,本该继承的是盛唐的荣耀啊。” “官家,宰执求见。” “让他进来。” 章惇进来时,见赵煦形体越发单薄,据他所知,最近官家停了之前复用的药。官家怎么这么不爱惜自己的身体呢,这才好了没多久! 冬日苍白色的阳光透过漆红色的窗格打入室内,铺在光洁的地板上,闪耀着光辉。殿内暖炉烧的正旺,宫女太监的脸都热红了。 赵煦背对着他在看地图。 “不必行礼了,直说吧,又有什么大事?” 章惇委屈,难道我在官家眼里就是个只会告人坏状的人吗? “臣这次来,是真的有大事。希望单独禀奏。” “你们都退下吧。”赵煦转身坐在座上,章惇凑过去,“官家,臣今日说的话,怕是要惹官家不高兴了,可是这件事官家若是再不处置,要出大事了。” “朕今日问诸臣,满朝文武都说如今国泰民安,到了你这,就要出大事了。难道说,有人谋反不成?” 章惇便把这些时日自己的所闻已经查证都给赵煦说了一遍,“他们是冲着老臣来的。老臣可以放弃宰执之位,但是不希望下一个坐上这位置的人对官家不利。” 赵煦听了自然生气,“这些年你做丞相,诸臣慑于宰执之威,莫敢不服。之所以有今日,都是宰执你平日里专横独断的结果。” 章惇委屈猫着腰身,胡须也耷拉下来。 “不过,现在看来,宰执当初的想法是对的。果真应了那句话,牝鸡司晨,惟家之索。” “前有宣仁太后执政,向太后自然也不甘心做个老实本分的太后。” “朕已经对向太后过于宽容了,为什么他要这么待朕。太后置先帝和江山社稷于何地?” “官家,女子天生善妒,考量的永远只有眼前那一丁点的利益,心胸窄小,不可做长远之谋。事已至此,官家也看清了她们的真面目,臣恳请官家早做决断,不要再给向太后在后宫之中兴风作浪的机会了。” 章惇作揖,赵煦则揉着太阳穴。 “和这件事有牵连的,到底有多少人?” “蔡氏打头,其余的人,也不知道在做什么谋划。” 赵煦开始生气了,“到底多少人?” “臣听说,满朝文武都在议论嗣君之事。从来就……没有停止过。” “这可是谋逆!难道说,李清臣那样的人,也在参与其中吗?” “他们自称为社稷谋。只有老臣感念官家恩德,一心力保官家。” 赵煦叹了口气,“五品以上的朝廷重臣,口口声声为江山社稷、黎民民福祉;年纪轻的,却恨不得踏平夏辽,扫平寰宇。这些老臣,别的用处全没有,只有一样做的最是出色,蒙蔽朕的双眼,意图使朕为孤君。” 章惇候在边上,等赵煦的决定。 “端王……他很想做皇帝吗?他打算靠什么治国,靠他的笔墨丹青吗?向太后,她想要颠覆乾坤,独独选择最不堪的赵佶。这里面怕是还有诸多干系,朕要好好查一查。” “不知官家打算如何处置向太后?” “章相有何高见?” “向太后谋逆,本该被废除太后之位,而且如今这谭中水未免太深了,臣唯恐突然废黜太后打草惊蛇。好在向太后就在宫中,臣以为官家可以先不动声色控制向太后宫禁,监视其动向。待时机成熟,再将牵连此事之人一网打尽。” 赵煦迟疑了一会儿,“朕看朕怕是不能进入英宗之庙了。” “官家,这个时候,不可再犯仁慈啊。” 章惇道,“官家,臣以为废黜了向太后,便可清理前朝余毒。宣仁太后到底是功大于过。” 这是个交易,赵煦帮章惇废黜向太后,章惇不再追究宣仁太后干政之事。 “那就这么办吧。” 从这一天起,向太后身边便陆陆续续有赵煦派去的心腹严加照看。 向太后心思细腻,也察觉出皇帝动手了,她知道已经走漏了风声,事情已经失败。忧虑恐惧之下,没过几天就生了大病。 章惇听了,非常兴奋,又把自己过去写的诗翻出来看: “南园高宴宠师臣,盛事仍随节物新。 劝饯满倾仙室酒,赐花分得汉宫春。 三朝主眷优元弼,五福天教萃一身。 自惜云龙如此少,因公重感涕沾巾。” 章惇得意洋洋的念着诗词躺在家长晒太阳,一只老猫窜到他的膝盖上,也懒洋洋的打着盹睡觉了。 却说蔡京,他听到太后忽的生病了,想着是在关键时刻以生病来掩饰自己,他等了两天,这才瞧瞧去探望向太后。 赵煦听说了蔡京前去探望的消息,“查,查个水落石出。难道满朝公卿都与蔡京一样?” …… 话说赵明诚自从得知自己做了群牧司通判,连升两级,又因为还没到上任的日子,赵挺之还在上朝办公,家里其他人都不在。 这下一个人在家分外得意,当天夜里就在家里开起了趴。 “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 李师师看着赵明诚心情极好,不希望他太骄傲,免得以后栽跟头,“官人来路还长,可不能这么过于高兴。” “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 他抱着小火炉举着酒,听着李师师在一旁弹唱。房间里热烘烘的,两人都穿着单薄的衣衫。李师师坐在边上,心想干脆就这么陪着他虚度年华吧。 大白天的正过得惬意。忽的一辆马车缓缓来到赵府侧门前,随后众丫鬟院子迎着一位披着大红袍子的少女进入后院。 群牧司通判,官家钦点,这可是殊荣中的殊荣。 章纤云遥遥一听,正是李师师在唱曲调。 章纤云忽的将门推开,见到赵明诚搂着李师师一起坐着,二人惊讶,李师师就要起身,被赵明诚拉着坐下来。 “看来今日我回来的不是时候。”章纤云快气炸了,本来还想恭喜赵明诚升官。 “不,你来的正是时候。”赵明诚站起拉着章纤云一起坐下。 (嘿嘿嘿——以下省略一万字。) 第六十七章 进了狼窝 “大王叫我来巡山,巡完南山巡北山。” 赵明诚哼着小调,幻想着到了群牧司的自在生活,每天牧马南山下,倒也自在。 到了上班的日子,他来到枢府门前。 牌匾又大又高,门前还有三级阶梯。宋朝时的皇帝都很亲民,连带着皇宫修建在和平民瓦舍相连。而皇城内部的建筑,不仅面积狭小,内部布局也显得很紧凑,没有汉唐时候的大气。 处处彰显着亲民……却又处处欺负平民…… 言归正传,因为大宋汴京城内连皇宫的修葺是平民风格,那其他办公所的修葺,基本上也不可能豪气。 独独这枢密院,三级阶梯,门口坐落两头大狮子,更有禁军在门口列阵以待。 宋时,枢密院与中书门下并称二府。中书门下为政府、枢密院为枢府,赵明诚的父亲兼任中书舍人,但是他主要作为御史,身在察院。 而这枢府,赵家从没有一人踏进去过。 赵明诚来到门前,忽的感觉到赵煦对他的安排大有深意。外人现在说他莽撞者有之,说他有民族气节者有之,但是他都不在乎。 重要的是,他希望哲宗能看清楚他的大臣们都是什么心思。 面对这样的提议,诸臣的反应会说明他们的心志。 赵明诚举着圣旨走了进来,门口立刻有人来接。 曾布、安焘、林希三人齐齐在正堂坐着,穿着紫色官袍。 “拜见三位相公。” 三人见了赵明诚,你看我我看你,曾布见到赵明诚,顿时生出一计啊,有了他在这里,不愁以后没机会搬倒章惇啊。 这小子年少轻狂,挑他的错处实在是太容易了啊。 曾布笑眯眯道,“枢府是个锻炼人的好地方,一般人不容易进来。既然来了,以后可要小心行事。” “谢曾相公提醒。德甫日后一定勤勉。” 曾布双眼笑成弯刀,待赵明诚被支马房群牧都监带走。 这个枢府,气氛很怪异,赵明诚走在道上莫名打哆嗦。 林希看着他的背影,“十八做判官,日后是要节节高升了。” 安焘坐回堂中,案上都是公文奏疏,“区区赵明诚,没什么了不起的。重要的不是他的想法,而是官家的想法。重要的也不是赵明诚上奏了什么,而是谁把他的奏疏泄露散播出来。散播出来这消息的人,又是什么目的。事已至此,诸位也看的很清楚了。” 曾布坐在堂上,悠悠的道,“怕是有些人暗地里知道今上的心思,所以暗中附议,故意闹大事情,想要借助这些事继续把控中枢。” 林希亦道,“民众的生机才是最宝贵的。我宋素来以和为贵,主动挑衅,公然开战,必定损我大宋的气血。汉武帝穷兵黩武,周后开边,大动干戈,伤了国本。用兵是取祸之道。” 安焘道,“那位如今是越发猖狂,满朝文武竟然没有一个是被他放在眼里的。” 曾布听了,去喂了喂他养在枢府的金丝雀。 “打吧打吧。就让我们看看,天塌下来,他顶不顶得住。” 林希皱眉,“目中无人,刚愎自用,蛊惑君心。真不知道他要嚣张到什么时候。” 安焘沉默。 …… 枢府比军器监安静太多,甚至有些死气沉沉的感觉。 赵明诚刚到了群牧司,因为有圣旨在身,身份有特殊,群牧司上下都对他敬而远之。 就在赵明诚来到群牧司的前一天,群牧司上下都在议论新来的赵明诚。 主司使笑道,“汴京才子又如何,我在朝廷里数载,没见过什么人一路风光到底;更没见过谁人一蹶不振。都说能哄得官家高兴,便可无忧,倒也未必。明日他来,谁都不要理他!我倒要看看,这个赵明诚真的有翻天覆地的神通。” 是以赵明诚上任,这主司使白涛都没在赵明诚面前露脸,当然这并不违背规矩。 唯有副司使领着给他分了半间房,一个案,就让他与另一位通判陆敏一道处理政务。 陆敏比赵明诚年纪大足足一轮,赵明诚十八,他三十六。身材肥胖,相貌憨厚,说话粗声粗气,见了赵明诚很识趣的退到一边,把他当太爷爷。 赵明诚一屁股坐下来,只觉得这里的人待他分外生疏。 枢密院设十二房:北面房、河西房、支差房、在京房、校阅房、广西房、兵籍房、民兵房、吏房、知杂房、支马房、小吏房。 群牧司自然在支马房。 和军器监岂止是有些不同,简直是天差地别,赵明诚干坐了半天,案上连本书都没有,更没见有人来指点一下自己。 仿佛自己就是那被扔进沙堆的小砂砾。 陆敏疯狂地一边执笔书写,也不知道他在写什么,看他满头大汗的,赵明诚也替他捉急。 “陆大哥,看你写的那么急,不如我来帮你。” 陆敏苦笑,随后摇摇头。 赵明诚待着真是无聊,过了一会又问,“有什么书可以让我看吗?” 陆敏听了,起身离座,给赵明诚找了两本书,一本是《相马经》,一本是《司牧安骥集语释》。 给了书之后陆敏就开始埋头苦干,赵明诚打开相马经,一看下面有密密麻麻的注释,还说这是成书战国时代,好在配了插图,赵明诚打开书看着花花绿绿的,中间还怕自己睡着,在这枢密院丢人,强打精神看书…… 陆敏写到一半,忽的听到打鼾声,抬头一看他竟然仰面睡着了。 赵明诚一觉睡醒,已经是整座枢府的人都下班后半个时辰了,太阳已然落山。赵明诚一抬眼室内一片昏黑,他猛然间以为又被打劫了。 可是等到他点上火,却发现室内空无一人。 “有人吗?” 整个院子里空空荡荡的,连只鸟叫声都听不见。 赵明诚自然生气,这就想着要离开院子,却见自己脚边放着一套官袍。赵明诚端了呈着官袍和其他物件的托盘这才出门。 他出门之时再看这枢密院,只觉得内里寒冷异常,根本不是自己以为的热闹之地。 第六十八章 虚心学习 赵随安在门口依着马车也在打鼾,赵明诚见了故意在他耳边大喊,“打劫了!交钱!” 赵随安被猛地吓醒,“谁敢打劫你爷爷我!” 定睛一看是赵明诚,夜色昏黑,唯有马车前两个灯笼,“官人,你可吓死我了。” 赵明诚面色铁青,很是郁闷。 “官人,怎么了这是?天都黑了,官人独独最后一个出来。” “我睡着了,没人叫我。” “官人,你在枢密院都敢睡觉,未免也太……” 赵明诚给了一记眼神,“你怎么不问问我,他们都是怎么待我的?上车。” 上了马车赵随安问,“那都是怎么待官人的啊?” 赵明诚摇头,“没法提。” 回到家里,家中上下都吃过饭了。章纤云给赵明诚热了一笼包子,赵明诚看着一度吃不下去。 他对章纤云吐槽今天发生的事情,“不知道的还以为枢密院的都是死人呢。” 章纤云笑笑,“枢密院,那可是神仙打架的地方。怎么能和军器监相比呢,军器监虽然重要,可是自成一体,内部没有利益纷争,所以自然上下和乐。可是枢密院,在里面任职的人,要么是官家宠信之臣,要么是权臣布在枢密院的爪牙,亦或是前朝遗留尊贵。大家各怀心思,自然不会多言。各干己事。” 赵明诚不说话,只是喝酒。 章纤云只好说些他没听过的。 “我看你是做惯了汴京名流,如今忽的去了枢密院,一时间不适应吧。他们对你爱答不理,其实也不仅仅是因为背后势力错综复杂。更重要的是,他们的背景和势力,都比你的强大,所以他们敢这么对你。” 这话戳中赵明诚的心坎。 “他们看不上我?” “你年纪轻轻,经验浅,不知道权力之害,对人情世故也欠缺了些。等到你假以时日看明白这些,便不会为这些事情感到为难。” “那官家还让我去枢密院……这不是诚心难为我吗?”赵明诚一时之间不知道谁在玩谁,事情变得复杂有趣了起来。 “什么难为不难为的,本来就是各干己事。在这种权力纷争之所,都是各怀心思。看来军器监的人真是对你太好了,让你误以为做官很容易呢。” “那娘子以为,有什么破解之法吗?” “你要什么破解之法?难不成你想着和枢密院里的诸位打好关系,和他们称兄道弟。在枢密院,做好你的本职工作就是了。除非有一天,你能把群牧司上下都换成你自己的人,到了那个地步,只要你不在支马房里开诗会,做什么都行。” 换成自己的人?为什么要换?我自己都又被换的可能,如何去换人,还是另寻他法。 赵明诚觉得枢密院里有一股风气不对,他们这是看不上自己吗?分明是不把章惇看在眼里,知道自己是他的孙女婿,故意这么对他。 外面把他的奏疏传的沸沸扬扬的,枢密院管的就是军政,没道理大家和他没话说。 章纤云不知道赵明诚在忧愁什么,又道,“你不是觉得没有人和你说话感到心烦,你不是养马吗?何不借着公差出去走走。以我的经验,上面的人大多只顾利益纷争失了情趣,下面的人倒是好说话。既然在枢密院你只是个通判,不如去养马的地方看一看,换换心情。” “你不用为我担心。他们对我倒也不算过分,还算有些敬畏。”赵明诚情不自禁拉住章纤云的纤纤玉手。 章纤云一时羞涩,情难自已。 “既然进了权力场,那我以后就多学多听多看。我倒要看看这些老家伙到底哪里比我强?” 次日赵明诚照常上班,陆敏早早就到了,“陆通判早啊。” “早。” 陆敏坐了下来,看着院子里的梅树一口一口品茶。 赵明诚也坐下来跟着陆通判一口一口茗茶。 连放下茶杯的时间都是一致的。 陆敏起初不以为意,等他拿到各处报上来的文书开始继续算账的时候,赵明诚也拿起执笔,他在上面先是有模有样画一只马,随后又照着《司牧安骥集语释》开始抄书。 于是陆敏写写算算,赵明诚也跟着写写画画,异常忙碌。 外头送茶点的仆役见了,还很吃惊,这赵通判真是神人啊,居然这么快就上手了。 陆敏一抬头,见赵明诚也在写东西,他异常好奇,直到赵明诚也抬头看着陆敏。陆敏没见过这种人,喝了口茶又写。赵明诚也跟着喝茶,陆敏开始有些烦躁了。 整整一天,赵明诚全程捉住每一个细节模仿陆敏。 陆敏没见过这种变态,吓得到了点提着袍子就跑。赵明诚坐在座上,嘴角微微上扬。 “跟我斗。” 赵明诚这一日兴高采烈地回了家,接下来好几日他都这么模仿陆敏。果然弄得陆敏病了,第五日开始出现症状,逢人就觉得长着赵明诚的脸。第七日直接不敢来了。完全是被吓出来的,他现在只要一想到赵明诚的脸,他就犯怵。 陆通判生病了,赵明诚还好好的,他坐在案前,没想到还是没有人给他差事。 但是此事已经把主司使白涛给惊动了,“我说这小子怎么这么安静呢,原来是憋着坏呢。大家都不要理他,我看他要几时才懂得做官的道理。” 所谓官场上做人的道理,自然就是那些个尊卑等级再加人情世故。每一个人,小小年纪都要学会这些,具体外化为点头哈腰、送礼这些细节。 赵明诚一个人在房里,他选择了朗诵《相马经》,书声震天。 左右院子都能听到这声音,白涛见赵明诚和正常人不太一样,终于板着脸来踢门。 “赵通判,你这是在做什么?” “我来了足足七日,什么都没有为群牧司做过,心中惭愧。所以想着学些东西,好为群牧司出一份力。” “那你为什么大声嚷嚷。” “我不是嚷嚷,我这是在背书啊。” “那我就给你一份差事,这是诸州牧马监上报的数量,你自己核查。这是应该备齐的军马数量。你要小心核对,完成账册。直到陆通判身体康复。” 马,不仅仅是重要的交通工具,也是财产的一部分。现在又和军事相关,所以异常慎重。但是养马和制造兵器不一样。马大多是分散养的,更有不同的分配。 全国各州各县,养马之地肯定比可以开设军器监的地方多,所以处理起来比较复杂。 赵明诚拿到厚厚两本账册,却不露难色。 他感觉的出,白涛对他敌意很大。在一个分部机构单位,顶头上司对他有意见,这以后的日子想想都知道难过。 但是赵明诚认为,结局无非两种,要么白涛改变态度,要么白涛离开。 第六十九章 军政大权 白涛交给赵明诚任务,自己则卷着文书文牒去找曾布。 曾布粗略看过了军马筹备的数量,“最近咱们的大宋少年郎如何?” “来了七天,什么事都没给他安排下去,他也没什么意见,像是知道了我们的厉害。只是最近陆通判最近害病了,便给了他一些事情无关紧要的杂活做。” “就得这样,年轻人火气大,得先让他坐坐冷板凳,须得好好磨磨脾气。” “相公,他若是告诉宰执?” “你们因公办事,难道宰执还要徇私不成。” “明白了。” …… 章惇逼病了太后,正在筹谋借助这次的事情将他的反对者一网打尽,发配巴蜀凄寒之地。 只是让他感到意外的是,这几天宫里传来消息,赵煦咯血咯得更厉害了。 此事甚至都已经传出了宫门外,但是赵煦仍然对他自己很有信心,准备和皇后再生…… 章惇为此愁白了好些头发。 另一边,赵明诚喊出来的话,属实在朝堂上掀起了一场大风浪。 章惇废除澶渊之盟,这件事若是传出去,怕是要引起两国之间的纠纷。 章惇的第四子章援,他为进士第五名,今为朝散大夫、校书郎。 今日在街道上行走,忽的听到大街小巷还有人在公开谈论这件事。须知废澶渊之盟的事情沸沸扬扬的,已经有人开始骂官府是怂包了,章援自然觉得不对劲。 按道理说,都这么多天了,官府早该下令制止这些人继续议论这件事,又或者直接告诉他们现在不可能废了澶渊之盟。 章援于是亲自过来拜见,“爹,我听说废除澶渊之盟的提议是明诚提起的?” “你也听说了?” “此事引得民情激愤,太学院里也议论纷纷,如今我们宋朝刚刚让西夏称臣,不少人想要一鼓作气、一雪前耻。” “你觉得这提议如何?” “好,只是提的不是时候。” “我的四个儿子之中,你是最像我的。我以为你会和你大哥他们有不同的看法,没想到你也觉得那娃娃是欠缺考虑的人。” “爹,大家都在私下里议论储君,您这个时候了,怎么还帮着赵明诚说话呢?” “不是我帮着他说话,是他无形中帮了我一个大忙。” “孩儿不解,请爹爹赐教。” “鸟尽弓藏,兔死狗烹,这你都不懂?” 章援摇摇头,官家怎么会卸磨杀驴呢,“可是官家不是这样的人。” “官家不是,诸臣是。西夏臣服,目的达到,你觉得那些反对我的人会怎么做?” 章援眼前一亮,“爹,您这一招是借刀杀人。” “不是我,还有官家。只要继续开战,就有大批量的武将效忠我们,一旦战争结束,他们无利可图,就会作鸟兽散。” “原来爹已经和官家商量好了。” “官家一直有个心愿,完成先帝的改革只是先帝的遗志罢了,官家想要收复燕云十六州。赵明诚只是提的和官家说的不谋而合罢了。” 章援听了这话,忽的意识到让他爹亲自去选一个替换官家的人,这是一件非常不人道的事情。 “爹这些日子也累了,当多注意休息。儿没有疑惑了,只是希望爹可以早些处理谣言,免得事态扩大。” 章惇难道不知道这事情影响到底多大吗? 可是他需要这场风波,没有战争,他如何继续同时掌控军政。 事后如何收场他都想好了,如果出了事,到时候要么让赵明诚回老家待个几年,要么贬了赵明诚的职给大家个交代。 只要朝堂上还是他做主,什么事都不算事。 “明年的这个时候,你爹我还是大宋的宰执。”章惇说着,看着门外飘雪,酒壶的底被烧的又红又透,酒已经热好,香气四溢。 “儿必定全力相助父亲。” 章惇没说话,他最近确实是累了,还是年轻人好,什么话都敢说。他也不是当年敢敲石头震虎的人了。 “对了,我很久都没见到官家了,不知道官家身体如何?” 章惇张了张嘴,好久才道,“好多了,每次去都见官家气色极佳。” 章援告退。 …… 夜深人静,赵明诚还在枢密院里办公,因为白涛给了他这个账册,赵明诚只得一页一页,一条一条对着看。 看着看着,就看上瘾了,也看的心惊肉跳的。 尤其是去过军器监,看到军器监上下制备的兵器精良且数量客观,赵明诚见到群牧司报上来的数量,则是为大宋感到担忧。 西北,是养马重地,一年却产不了五万头良驹,这是非常可怕的数字。 以战争和平时养护所造成的马匹数量的损失,再加上战马的黄金年龄阶段有着明显的限制,这样的数量根本没法和辽国对抗。 赵明诚可以想象,宋夏对战恐怕全靠宋朝扔火药武器。 至于其他的杂马、劣马,看着数量少,赵明诚总觉得虚,恐怕多有以次充好…… 更离谱的是牧场面积,少的可怜。十五亩地可以养活十五张口,但是只能养活一匹马! 牧场的缺乏导致骏马数量十分低,以至于骏马的体格、耐力也都跟着下降。没有广阔的草场,骏马如何练习奔驰。现在的马,是被当骡子、牛一样养的。这样的马能骑吗?就算骑了压不死,怎么可能用于打仗呢。 有名的马场根本就是名存实亡,像大名、广平四监余田无几。而像原武、单镇、洛阳、沙苑、淇水、安阳、东平等地牧马监,还剩余良田万七千顷的这些,一些官员上奏出租给农民可以收军粮。 赵明诚瞅着这些册子,最后倒吸了一口凉气。 “没有马,如何与辽国一战?” “说的对。” 等到他回过神来,却见一红衣财神坐在自己跟前。 “岳丈——” “枢院重地,怎么能叫我岳丈?” “章相,您怎么来了?” “我听说陆敏病了,应该和你没关系吧?” “和我有什么关系?我还生气呢,他走了,差事全交给我。话说章相,您还知道群牧司有个通判叫陆敏啊。” “我如何不知道。能入枢院的人,都大有能耐。” 第七十章 无足轻重 “来了这么久,确实每个人都不简单似的。” “我记得通判的活很轻松。你倒是勤快,留到这么晚。” “没有人指路,我只能自学了。” 章惇望了望亮白的庭院,午时下了大雪,晚上明月朗照,是以庭院森白。院子里寂寥无人,梅树静悄悄立在内里。 “你看院子里这些梅花树,看着互相依偎,像是一体,实际上各开各的。人生的路,譬如这梅花树,总是要自己走的。不管你有多少兄弟、朋友、师长,亦或是有父母在上呵护。有些道路,一定要你自己选择,否则就只有被选择。” 章惇突然深沉,赵明诚只觉得怪怪的。 赵明诚嘴角上扬,“有理有理。相公深夜来此,就为了给我说这些。” “我只是来处理一些事情,看到半夜里群牧司的院子竟然还亮着,我想应该是你。” 章惇坐在赵明诚边上,神情忽的异常严肃。 赵明诚举烛到章惇跟前,换了个方向坐了。 “你要打辽国,总该有个理由?”章惇问起。 “这是咱们大宋的耻辱,自然要洗刷。咋可是汉人,怎么能和野蛮夷狄称兄道弟呢。单说两千年前,咱华夏老祖先就已经有了华夷之别。到了汉朝建立,汉武帝让匈奴给汉朝下跪;唐时天下诸藩邦尊称唐太宗为天可汗,周后开边。李唐没落,随后有了咱们宋。说一千,道一万,咱们是正儿八经的汉唐后人,继承了应该先辈们的祖业,也该延续风骨啊。” “那只是你的看法。” “君难道不见,汴京城内议论纷纷,群情激奋。重振国威,是万民的心愿。” 章惇斩钉截铁道,“是,确实如此。但是这不是朝中众位公卿的看法。你和百姓的愿望对朝廷来说无足轻重。” 无足轻重!? 赵明诚脑海里闪过万马在草原上奔腾的场面。 这话居然从章惇口中说出来。 不过也是,古往今来朝廷哪会想百姓之所想,百姓的想法确实和朝廷没有一点关系,就是生死也没多大关系。 赵明诚想到上次徐长明的话,对章惇开始抱着一定的戒心。 赵明诚作揖,“我知道有很多人反对这件事,或许因为我提的时机不恰当,但是我绝不会后悔我说了这话。” 章惇闻言笑笑,“你果然是有几分随王文公的。只是我今天恐怕要让你这少年失望了。” “相公深夜到访,到底有什么话要说。” “你以为你提的时机不对,事实上无论什么时候提,时机都绝不会对的。因为满朝文臣不想打。” 这是可以说的吗? 对文臣有如此明显的针对意味。 “现在的朝中,真正想着为国家、为百姓做事的人,十个人中勉强能找出三个。三个里两个半不济事。看着满朝公卿,实际上都是些酒囊饭袋,绣花枕头。于治国无益,于民实然大害。” “他们脑子里想的都是权力、势力、地位、富贵,国家的存亡,百姓的生死,没有人在乎。” 章惇在朝三十多年,在党争中看到了人心最丑陋的一面,一颗心也早就凉透了。 赵明诚不知道的是,章惇作为权倾朝野的大臣,每天自上而下俯瞰着大宋的上上下下、里里外外,他知道大宋的腐烂已经开始渗透到骨子里。 章惇早就对大宋的未来有着十分悲观的预测。 这个臣夺主而换来的朝代,名位不正,从一开始就笼罩着阴影。 赵明诚实在是不明白,宰相为什么突然要对他说这些。 见赵明诚一脸愕然,章惇不知道他是为亲口说出这些话是自己而感到震撼,又或是他如此开诚布公的告诉赵明诚事实,赵明诚感到很失望。 章惇挑眉,“你听明白我的意思了吗?” “明白了。我以后不会再像上次一样了。” 以后我自己干,去他妈的上奏疏…… 建议都是狗屁。 章惇摇摇头,“你还年轻,不明白也正常。我今夜言尽于此,只希望能够让你醒悟。这番话倒也不怕被外人知晓。赵通判,你继续办公吧。” 赵明诚毕竟是赵挺之的儿子不是他自己的,就算欣赏,章惇不可能完全信任赵明诚。 “恭送相公。” 赵明诚送走章惇,一个人看着这点军马数量懊恼。我可真是个蠢蛋,还以为发现了什么天大的秘密。实际上朝中每个人可能都知道朝中军马不足,大批量的农民破产流亡这些事实。 只是诸臣都不管这些,太平存在在他们的心中即可。 章惇的话,赵明诚又怎么会听不懂呢。 开战会触犯文臣的利益,所以他们绝对不会支持开战。一主战,文臣在朝中就没有地位。哪怕是危及国家疆域、百姓生死,只要他们还高高在上,锦衣玉食就没问题。 但是……章惇他不一样啊。他文武都在控制之中,武派依赖他,文臣敬畏他。 他说这些话…… 赵明诚忽的想通了什么,以章惇这种个性,在苏轼被政治陷害时,他站出来为他说话,单是这种讲义气的精神,朝中就没有第二个。 章惇说这些,只可能是对自己心中有愧疚。 想到这个,赵明诚忽的一慌。 爹,你可一定要救我。 打这天回去,赵明诚重学二十四孝,每天早晚都给赵挺之请安,试图唤醒老父亲对他这个幼子的爱。 赵挺之见赵明诚一反常态,一问究竟,赵明诚说了他担心的事情。赵挺之却道,“两国之间,不可能因为一个娃娃乱说话就打起来的。” 赵明诚还处在爱开玩笑的年龄,可是章惇不太可能吧。那雪夜单独找自己算是谈心了。赵明诚皱眉,“那要是真打起来呢。” 赵挺之本来笑呵呵的继续道,“绝无这种可能。”随后赵挺之忽地陷入沉思,他想到官家,更加严肃的地道,“这么点事情,在朝堂上连点水花都不算。不过是区区从七品副司使的话,谁会认真。我不是说过,五品以下的朝臣,说句话就像是放了个屁一样,你不过是放了个又大又响的臭屁。回去吧,别打扰我看书了。” 赵明诚见状只好退了下去。 只是让赵挺之意外的是,半个月后,十一月间,大街小巷还在议论这件事…… 赵挺之感到不大对劲。 第七十一章 惊变 十二月中旬,章惇正在府中休息,忽地宫中传出急报。 章惇慌忙穿上衣服出来,听到皇后的贴身宫女来报,“章相公,大事不好了。官家今日咯血,足足昏迷了整整一日。请章相公速速入宫。” 章惇闻言,自然知道那一天终于到了。 他匆匆领了章择,带着他快步入宫。 来到病榻前,赵煦面如白纸,嘴唇发青。 “官家——章惇求见。”章惇大喊一声。 赵煦刚在春光明媚的花园里见到了宋神宗赵顼,父子相拥抱,赵煦好像还是八岁,赵顼抱着他和赵似哥两一起在后宫之中嬉戏。 只是听到这一声,赵煦自然皱眉。自然回到了幽暗昏惑的宫殿。 皇后垂泣,玉容失色。 赵煦再看章惇,见到他正一身红袍肃穆侍立在侧。 “官家今日晕倒整整一日了。”皇后低声道。 赵煦点点头,想要说话,但是发不出声来。皇后刘氏非常识趣的出门,留着章惇一个人在门内。 章惇侧耳靠过去,听赵煦低语,“此事,不可使众臣知晓。” “官家,臣明白。官家放心。” “诸弟之中,赵佖适合。” 章惇就知道,哲宗不会因为偏爱他的弟弟就立他为帝。 “若是诸臣以眼疾为由阻止,届时才可立赵似。这两个人,不管是谁,都会倚重宰相,宰相说的话他们听得进去。” 章惇闻言,眼泪止不住的留下来。 壮年时眼睁睁看着宋神宗驾崩,老年时又给赵顼送终,章惇心力交瘁啊。 章惇不知道什么时候趴在了赵煦的床边,老泪纵横。 赵煦苦笑,“朕以为,朕还能看到明年的春天。现在看来,这都是奢望。” 赵煦望着宫奢华的宫殿顶部。 “废太后的诏书,我已经拟好。未免夜长梦多,明日朕就会废后,并株除蔡京等人。” “官家,您为老臣考虑的如此周全,臣愧对官家啊。” “唯有相公在,皇位可平稳过渡;唯有相公在,改革才能继续推行。在朝中,朕最信任的只有相公了。” “官家……” 赵煦握着章惇的手,“去做吧,朕还能再撑几天。” 章惇出了内殿,见到皇后,他与皇后秘密说了几句,吓得皇后腿一软。 “太后久病,是事实。这个时候,不会有人怀疑的。为了官家,为了懿康公主,请皇后拿主意。” 皇后迟疑很久,“我若是做了,怕是要遗臭万年了。” 章惇只好拿出废太后的诏书,只没有日期而已。皇后见了,这才开始相信章惇。 “若是走漏了风声,我可就……” “胜者为王,败者为寇。赢了的人,执笔书写春秋。就看皇后如何决断了。” “好,我做。” 章惇回了府,一夜未眠,天快亮时,宫中忽地传出锺声。 向太后崩逝,让满朝文武都很惊讶。 除了蔡京和赵佶以及其党羽,赵佶坐在府里,他慢慢喝着茶,十分悲伤地说,“罢了,我这辈子也就是府里写诗作画的命了。” 高俅可不傻,“官家,先太后本正值盛年,前些日子您还瞧见了,怎会突然病逝呢。” 赵佶抹了把汗,慌张道,“我只是按例看望了太后而已。太后算我母亲,病中求见,实在是尽孝。你可不要胡说,速速准备素服。” “我这就去。” 赵煦还在病榻上,没有人告诉他这件事。皇后安排了人手,将皇帝的寝宫里里外外围住,没有一个人对赵煦透露风声。 章惇还没有实质性的蔡京谋逆的罪证,只能继续等。 但是他以太后驾崩为理由,宣布国丧,又为皇帝争取了许多修养的时间。 一时间汴京城里忽的又静悄悄的,这就像是一场大雪,覆盖了汴京城,人人都闭门不出。 只是,是雪就会融化。 太后的丧事过了三五天后,大家习以为常,又开始讨论废除澶渊之盟这件事。 官场,就像是大海,里面有数之不尽的小鱼小虾,能算做有地位的,只有那么几类鲸鱼。 赵挺之一贯是跟在大鱼后面吃虾的,现在渐渐有了实力,自己也有了心腹。 赵挺之坐在书斋里。察院侍御史徐培基、郑元浪、李光等人求见。 众人围着院子里一株花品评。本来正开得好好的,莫名落了一地。 赵挺之惋惜道,“这花,掉的过于提前了。” 徐培基听出话外之意,“看着像是……后辈摧残。我也是听人说。” 众人倒吸了一口凉气。 李光想要喝茶,赵挺之指着茶杯道,“时候未到,茶还没有好。咱们再等等吧。” 郑元浪指着院子里的几株花道,“这些花各开各的,各为私利,如果懂得团结合作,就不会这样的事情了。” 李光附意,“你们看,这小小一个花坛里,一共有六种花,各不相同啊。我们也很为难啊,竟然分辨不出到底那一朵花开的最好。” 【六种花象征着朝堂上的势力,章惇、曾布、李清臣、蔡卞、安焘、黄履】 赵明诚指着最高最大最壮的花朵道,“木秀于林风必摧之,更何况是开的最红最艳丽的花。别看花团锦簇,内里为了养分各自争斗。其实我看那花朵提前凋敝,是内里的人斗争所致。根都在暗处,暗地里的事情大家都看不清楚,我们很难分辨。” “只要能够审时度势,借助机会,慢慢晋升,做到那高处,到时候能做什么就做什么。” “现在,是拼谁的眼力见好,谁的耳朵灵,谁人脉广的时候了。” 赵挺之说了许多,意思是他要重新选个人跟了。 “我等必定为御史瞻前马后。” 赵挺之等人还在着手搜集二手消息要探水深,赵明诚这里已经起了变化。 今日赵明诚照旧去上班,陆敏尚且一动不动,他现在见到赵明诚,还是有点犯怵。赵明诚身上莫名的骄傲和自信让陆敏时不时感到无语。 好像天下的事情,和他关系大了。 只是作为主司使的白涛,他见到赵明诚主动笑道,“这几日赵通判劳累了。” 陆敏在旁瞅着,心里大概有了数。 “我无事可做,有什么可劳累的。” “赵通判快人快语,真是少年风采。” 赵明诚听着只觉得这话很熟悉,“可是日前主司使不是说我这样的大嘴巴子,以后注定混不开么。” 白涛脸色青一阵白一阵。 他娘的!审时度势、看人下菜这些道理你小子到底懂不懂! 白涛忍了这口气,只肃容道,“看来赵通判还有很多要学的东西。陆敏,你以后多多指点赵通判。” “是。” 陆敏瞅了赵明诚一眼,毛头小子,运气真好。这么看来,宰相又得势了…… 第七十二章 人情世故 陆敏和赵明诚回到房中,两人面对面坐着。 陆敏生的憨厚,魁梧高大,胡须浓密,但是并不似随安那种有福相。 “赵通判,这牧马监,向来差事轻松。只是咱们是通判,平时负责处理的事情看着有些杂乱,但是实则都很细碎。换言之,在这里做事,一般不会出什么大乱子,用不着为难。” 赵明诚听章纤云说过,朝廷里专门有一类差事。办事人员都很忙碌,但是处理的事情和朝政大局关系不大,可是没了又不行。 陆敏说不会出大事,最是耐人寻味了。也就是说,当这份差事,基本上不受波及。 翻译的再精髓点就是,墙头草,谁强就往哪边倒。 按部就班干个几年,就累计功劳,之后就可顺理成章升职加爵。 “不会出大乱子,那就好。” 陆敏听了这话还挺惊讶的,这话不像是他会说的。这少年平静华丽的外表下,藏着的是骚动的心。 “但是,咱们食君之禄,担君之忧。身在群牧司,有几件事必须做好。一是保证用马数量和军队持平;二是战马一定要养的精壮,养马有专门的马监负责。但是咱们做上级的,不可做那门外汉。” “是以怎么养马咱们在枢密院的也必须得知道。这些东西以后赵通判会慢慢知道。这关乎到后期验马、挑马上贡等事。那些老马、瘦马、幼马、四肢不健全的,身体有残疾的,性情刚烈的不服人的,都不可入选。” “这是咱们主要要办的差事,但是功夫都下在平日。稍微哪里有缺漏,别小看小小一匹马选的不好。若是在两军对垒交战之际,一匹马突然不听使唤,冲撞了列阵,那引发的可就是祸事。” 赵明诚对道,“细节决定成败。看来做通判务必要细心啊。” 陆敏喜道,“对,正是这个道理。这前两件,是头等大事。但是现在,咱们群牧司还有一桩要紧大事落在头上。” “请赐教。” “那我便问赵通判了。要想养很多马,养精壮的马,最需要的是什么?” “钱。有钱能使鬼推磨,只要有了钱,还怕养不出精壮的马吗?” 做富二代就要有富二代的觉悟,欲望是万恶的根源,而金钱是满足欲望的关键。 陆敏胡须微微抖动,显然这回答出乎他的意料,“赵通判真是言简意赅,一针见血啊。确实是这个道理。” “这养马,就得有场子。人活着要吃粮米,马活下去就得靠吃草。要想养数量客观、彪悍精壮的战马,就得拥有辽阔肥沃的草场。据我所知,现在咱们大宋养马的场地不足,喂食全靠饲料。这可不是长久之计,人要是待在家里不走动时间久了都会生病更何况是马呢?” 陆敏眼中满是欣赏之色。 这个赵明诚,还以为他是花花公子、酒囊饭袋,只会曲意逢迎,现在看来,确实有些东西。 有时候,认识一个人前后的感受直接影响到两人关系的后续发展。 赵明诚虚浮之名在外,见了本人相处时间一久便觉得他谦虚谨慎踏实,反而招人喜欢。 陆敏也见过不少世家年轻子弟为官,他们轻浮高傲,说起话来通篇咬文嚼字,动不动就用典…… 但是赵明诚不一样,说这些话时,全都是俗语,人要吃饭,马要吃草在他口中说出来一点也不显得幼稚,反而有股子大道至简的味道。 这和那些张口仁义道德、闭口君王天下的高高在上的世家子弟有着明显的区别。 要知道,有些人锦衣玉食久了,连喝口普通的热汤都觉得掉价,必须以人参鹿茸、熊掌鱼翅才能彰显他们的价值。 难怪能被老挑剔章惇选做女婿,也许宰相从一开始看中的是赵明诚这个特点。 在群牧司,要的可是实干派。 “赵通判说的极是,马场数量不足,如果继续发展下去,以后形势更加严峻。到时候没有良马上战场,这可就严重了。” “我想这件事,群牧司应该已经上报朝廷了吧。” “报了。这个问题,每年都出现。只是如今显得比以往更严峻,我们一直在等上面裁决。好在宰执曾亲口说过,待他处理完西夏之事,会着手解决这件事。” 赵明诚忽的把事情前后衔接起来了。所以他们本来就是计划好了,搞完西夏要去处理养马的事情。所以让自己来养马,是培养,也是信任。 赵明诚忽的想起那日赵煦召见自己的丰采,他对自己还真的是…… 不过这种事情,八字还没一撇,陆敏干嘛告诉自己这话是啥意思。 两人谈了许多,这才知道陆敏已经当爷爷了。 “陆通判竟然已经有孙儿了?” “是啊,五日后满月,这是我嫡长孙,不知赵通判肯不肯为我去我孙儿满月宴。” 之前对我一字不提,现在忽的请我去百岁宴,显然是巴结我,想在我身上捞好处嘛。这话一出,方才两人愉快相处的氛围顿时淡了几分。 赵明诚想着,爹一辈子就是因为玩了这种曲意逢迎,到最后输了风骨,已经失去了当初做官时的风清气正。 赵明诚不想像他父亲一样,到了真正需要使用信誉和威望的时候,却输得一败涂地。 历史上赵挺之排挤蔡京,拜相仅仅为四十余日随后就被罢免了。 不为什么,众人不服。 看看自己爹这些年来的所作所为,为了上位,做了多少所谓的‘人情世故’。 苏东坡骂他爹聚敛小人,可不是空穴来风。 如果不是遇见章惇,赵明诚或许会走他父亲的路吧。可是章惇说过,“只有不行的人才会改变自己。” 赵明诚故作无事,作揖笑道,“不了,我就不去了。我这大嘴巴子,去那等喜庆之地,怕是乱说话。再说了,你都当祖翁了,我也得为我爹努力不是。” 陆敏还以为赵明诚天真单纯,可以利用。谁说佩服一个人,就一定不会去做对他不利的事情呢。 正是因为了解一个人,所以才知道他的弱点可以轻易加以利用啊。 没想到他居然拒绝的这么婉转,陆敏很快捋须哈哈大笑,“赵通判真是风趣啊。” 两人各怀心思,坐在案上各干各的,相安无事。 外面的雪铺天盖地的卷下来,鹅毛雪飘,厚厚的雪铺在枢院像是毡毯。院子里梅花树上悄悄结出几个花苞。 枢密院内各司各院四方四正,像棋盘上的棋格一样排布。诸吏坐在内里,像是一枚枚棋子,只是棋子亦然各自守在自己小小的格子之内。 须知下棋时棋子一落就不能动,真要到动的那天,就是被气堵死被吃掉的那一刻。 赵明诚在守,守他自己内心的格。 第七十三章 守陵 赵明诚想到哲宗,心中总是过意不去。 不知道为什么,了解了他的为人之后,如今知道他快要死了,赵明诚竟然有些难受。 赵煦,他像是小说里走出来的开挂主角一般。少年丧父登基、蛰伏隐忍,最终成为让众臣都认可的皇帝。 唯一的缺憾就是,寿命太短,没有子嗣。 不过,世间仿佛真的有果报这种东西。 靖康之耻发生,赵煦的两个女儿却好像冥冥之中为父庇佑,并没有被金人掳走受辱。想必是赵煦在天有灵。 谁也没想到,元符二年年初人人兴高采烈放鞭炮庆贺。可是年底却都无一例外的怀着不安的心情渡过。 赵家院子里走了两个小家庭,过年时显得分外寥落。 古代外出做官,是真的难受,一走起码一年,期间没有诏书是不许回朝的。在外期间只能靠着书信往来,对相隔两地的亲人是一种巨大的折磨。 赵明诚难得不吃,只看着亲妹妹一个人扎着总角小辫啃猪蹄子,手指缝隙里都是油脂。 “无知真好。” “三哥,我没聋呢。”赵明兰嘟着嘴,十分的生气。 “大哥二哥不在,今年这年怕是没法过了。” “你可以和小嫂嫂一起过啊。” “和她?”赵明诚摇摇头。现在赵明诚发现章纤云可是个小政治家。说完这话,赵明诚心内隐隐有些害怕,回头一看,还好那母老虎不在。 …… 安静的日子没过多久,到了次年正月初,赵煦真的驾崩了。 举国大丧。 这一回,是真的举国哀痛。 章惇一夕之间头发全白,众臣见了眼睛都看直了。他彻底老了,也对诸臣不再抱任何情感了。 唯有一件事让章惇感到高兴。赵煦驾崩前,最终是立了赵似为嗣子。 在立嗣子的过程中,还是闹了一个不小的风波。原本朝中有一些人支持赵佶,但是太后驾崩,只有蔡京力主赵佶。 蔡京对满朝文武道,“端王乃真龙天子,只有他继位大宋才能稳如泰山。” 章惇听了,毫不留情的冷笑道,“端王轻佻,不可君天下。也只有你这样的昏庸之辈才会认他为主。待我处理完这件事,到时候再和你算总账。” 这可是赤裸裸的威胁。 蔡京倍感受辱,同时章惇也成了他心头一根逆刺。有他在,自己恐怕十有八九要是苏东坡那样的下场。 蔡卞本想站出来为他哥哥说话,但是考量到赵煦还在病榻上,他忍住了,“既然如此,我请立简王。当年先帝本就有意立简王。” 只是,曾布、赵挺之等人却懵了。 曾布脚底一直发麻啊,他准备了那么多,就等着在章惇支持赵佶,到时候他和他的党羽怒斥章惇,到时候便可赢得人心。那时他不仅立了新皇帝,还同时撵走两个他最讨厌的人,章惇和蔡京。 曾布看向赵挺之,曾布脸都绿了,赵挺之只好低下头。“臭小子,你诓你爹啊!” 但是,曾布一开始就发表了意见,他说他支持简王,朝中已经有三分之一的人附和了。现在说什么都来不及了。 章惇反觉得曾布还算有点良心。 现在倒好,这端王不可君天下一出,曾布只觉得被恶心坏了。 老夫以后还要被章惇这匹夫指指点点,曾布一想到就头皮发麻啊。之前的那些旧账…… 接下来的事情,都很顺利。 章惇先是在生病的赵煦面前提了赵佖,众臣果然以有疾不可立为由驳斥。 最后立了简王赵似。 赵煦满意,这才散了众大臣。 只是赵煦驾崩之前,赵煦喜爱的懿康公主陪在床头,曾经听他躺在塌上念过一首诗。 “胜日寻芳泗水滨,无边光景一时新。等闲识得东风面,万紫千红总是春。” …… 现在,章惇稳居相位了。 而赵似也不负众望,继位第一件事就是拿着蔡京开刀…… 这些事情都是朝堂上的纷争,枢密院的通判管不着,也管不了。赵明诚无心再问朝堂的事情,他知道章惇一定会处理好朝堂的事情。 在众人的正忙着抱团时,赵明诚独自请求前去为哲宗守灵。 皇宫禁地,就是朝臣也很难见到皇帝,尤其是后期,皇宫成了皇后的天下,没有章惇和皇后的许可,没人能见到皇帝。赵明诚没有资格主动入宫问候皇帝,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 但是人死后,事情可就不同了。 所谓树倒猢狲散。 赵煦驾崩了,大家一开始确实也很惋惜,但是这不影响他们赶忙在新帝面前邀功请赏啊。大家都忙着捧新人,灵堂里死去的赵煦只好放在心里缅怀了。 赵明诚裹上厚厚的羊皮袄子,外面又罩了个棉袍子,显得不是那么招摇。 脚上又套上一个厚厚的皮靴,章纤云在他鞋底加了一个亲手做的鞋垫,李师师给他绑了个护膝,方便跪着。 这可是正月,天寒地坼,狗都不出洞,这些措施是应然之举。 赵明诚来到灵堂前,自然碰见他的姨丈。守陵是给先帝尽忠,现在大家都忙着给新帝尽忠,这是个浪费时间的差事,所以无权无势的陈师道就被打发过来了。 只见他衣服单薄,大冬天的,穿的是朝廷赐下的衣袍。 陈师道早就冻得打颤,只是见到赵明诚裹了厚厚一团过来,见了自然生气。 “渠家小子,你来做什么?这里可是先帝灵堂。”陈师道说着话,还打了个喷嚏。 “姨夫,你这是已经感染风寒了啊。快快告假回家去吧,这里这么冷飕飕,你可小心要被冻死。” 陈师道怒目一瞪,“渠家儿郎,这可是先帝灵堂,你竟敢胡言乱语,亵渎先帝之灵。” “我自请守灵,诚心先帝自然可感。你被人差来,不带衣物,若是冻死在这里,上玷污灵堂,下丢失朝廷威严。” 众守陵人听了赵明诚这话,竟然都没忍住笑出声来,实在是陈师道过往日子过的寒酸,到了灵堂也穿的不合适。 陈师道被这话怼的半天说不出话来,最后自己挨不住,终于走了。回去就病了,好在没病死。 寒冬冷月,赵明诚一个人跪在地上,望着赵煦的棺椁。 大宋的历史已经按照我的计划开始改变了,剩下的就看赵佶如何了。 这才不过是个刚开始啊。 第七十四章 赵似 章惇继续为宰相,朝中多有文臣不乐意。 作为一个主战派,他能混到今日的地位,期间经历的风雨已经被众人忘在脑后,现在大家都在瞻仰他的风采。 同时掌握这在大宋历史上军政大权,这是大宋历史上是绝无仅有的,士大夫一个阶层群体独大的局面开始被扭转。 虽然赵似对朝政还处在完全不熟悉的地步,但是他完全信任章惇。有个主心骨可靠,比历代新上任的皇帝都要好很多。 登基不久后,赵似便单独召见章惇,“朕得以继位,赖先帝与章相公。先帝忽然驾崩,群臣上下都不安,朕只能仰赖相公稳住乾坤。日后朕处理天下事务,请章相公不要嫌弃我年少愚钝,为了大宋社稷,章相公可直言面刺耳。” 章惇直言道,“官家要想做好皇帝,只需要做好三件事即可。第一,继续推行改革,此为顺应天道,损有余而补不足,以保民生;第二,官家为帝,自然要用人。” “老臣为宰相虽然时日不多,可是如今满朝文武上上下下每一个人的为人老臣心中都有数。臣希望官家做主时,可以知会臣一声。” “第三,此时西夏臣服,是我大宋对外扬威绝无仅有的好机会。臣恳请官家,积极准备军事,我们大宋将会在十年之内,与夏辽再次开战。” 赵似之前也听过要废除澶渊之盟的风声,但是他一直以为只是有些小傻瓜异想天开而已。 赵似听到章惇这么说,神色还有些慌乱。 他没打过仗,不知道能不能做的和哥哥一样好。 章惇看到赵似的神色,知道他的心思,便安抚道,“官家,不用担心。就是汉武帝唐太宗,也是经年累月才学会做皇帝。先帝也是一点一滴学起,只要官家肯用心,能够接受忠臣的逆耳之言。这些都不是问题。” “有宰相这句话,朕安心多了。” “这外患大事,我宋自从建国以来就有。早在商周时期,国之大事,在祀在戎,如今也是如此。社会安定和对外战争是一个国家最重要的两件事。” “虽然不久前,官家让西夏臣服,还设置了二州。但是这只是一个小小的胜利。中国和异族之间的矛盾从来就没有消失过。此时的胜利不代表什么。以西夏和辽国的实力,再以如今西夏、辽国、大宋三足鼎立的局面,大战迟早要爆发。必定有一方要遭到损害。” “澶渊之盟,对大宋来说是对外战争的失败,只是用外交挽回了一二成。这意味着大宋和辽国平起平坐,事实上辽国从来没有满足于仅仅和大宋做个兄弟国。” “北方的牧民,从来都是用贪婪的眼神看向我中国,他们想要占有我们肥沃的土地,抢走我们的文化。这种矛盾是不可能消失的。” “要想获得安宁,只有把他们打服。” 赵似听了这话,忍不住问,“章相公,这也是先帝的意思吗?” “如何不是?” 赵似语塞。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大宋的卑躬屈膝被美化成了一种爱好和平的民族气质。 实际上和平只是一种美好的心愿,一个国家要想国泰民安,必须要拥有强悍的武力,还必须时不时彰显一下。 赵似显然也是受了那种和平思潮的影响,他觉得打仗是一件很不好的事情。 毕竟在底层挑粪与人佣耕的不是他,他当然觉得还是和平更好啦。 章惇只能像个老父亲一样,继续耐心的给他讲解这些道理,随后他肯定了赵煦的想法和做法,“先帝攻打西夏,也是酝酿准备了很久。治国必须要考虑长远的利益,绝对不能简单的只考虑今天。” …… 赵似很用心的听着,也很严肃的考虑这些问题。 但是赵似毕竟不是赵煦,赵似有个致命的缺点——没有雄心壮志。 这一点和赵煦比起来实在是相差甚远,以至于章惇说了许久,最后感觉是白说。 赵煦想要收复燕云十六州,所以对外战事在他看来是天经地义的。赵似明显还在自己说服自己。打仗是可以的,打仗是为百姓好。 章惇说了一堆,口干舌燥的。最要紧的是,赵似自己没有说他当皇帝以后要做什么大事。 看来新帝,来日方长啊。 章惇对于军事大事,已经不再指望赵似,只是问了他另外一件事。 “老臣听说,官家打算召见曾院士?” 赵似有些慌乱,这是他自己私下的决定,宰相怎么知道呢。 面对章惇严厉的目光,赵似老老实实道,“是啊。毕竟曾院士最先支持我让我做嗣君的。” “那么官家召见他打算说什么呢?” “朕想听听他的意见。毕竟兼听则明。” 章惇沉默。 赵似面带歉意,“章相公,朕不是不信任相公,实在是……” “官家可以召见他。这是官家要做一个好皇帝必须要走的路,老臣帮不了官家。只希望官家可以听的明白,辨的清楚。做皇帝,最应该了解的就是人之本性。” 章惇说罢告辞。 赵似长呼了一口气,他赶快找来言官的笔录,把章惇的每一句话都反反复复的看。 至于曾布么,本来还想见的,见到章惇不乐意,他也就不见了。 却说章惇退了朝,他来到枢密院,上下都对他恭敬有加,回到了从前一般。 曾布笑呵呵地迎上来,“我看这西夏现在老实了,咱们要不要在他们身上淘些宝贝。这军马的事情,也该解决了。” 林希也不情不愿地凑过来,“这是个绝佳的机会,可以向西夏购买大批量的马匹以供军需。” “本来西夏狮子大开口,现在好了,咱们定价格。” 章惇拍案,“此事,速速去办。免得夜长梦多。咱们大宋,终于又可以有马了。” “这人选?”李清臣问道。 曾布道,“我有一人可以推荐。御史赵挺之曾对外出使,他了解两国相交的道理,可以外派。” 章惇道,“你还真是举贤不避亲啊。” 曾布脸色青一阵白一阵。老贼,看你能神气到什么时候? “赵挺之,他确实有些能力,就让他去吧。只是,我也要点两个人,这一人是奉议大夫章择,另一人是群牧司赵明诚。” 这安排一改章惇往日作风——用人不用亲,诸臣自然都觉得奇怪。但是现在谁又敢反对章惇呢。 第七十五章 易安居士 暮春三月,阳光正好,汴京城中空气都是香甜的,水中青草在清澈见底的水低下招摇,鹅卵石连同细沙一起铺设在小河河底,五彩斑斓的小鱼一同在河底游来游去。 粉衣少女双手探入清澈见底的河水,一股寒冷之意立刻袭遍双手。 李清照吓得缩回了手。穿着木屐,套着足袜,脚脖子各系着三条银铃铛,她浅浅往后退了一步,在岸上留下两个小脚印。 很快河里忽的冒出来一只只鸭子,母鸭子驮着小鸭子,一同往河岸对面游去。 李清照看着对面竹林密集,重重叠叠,调皮道,“竹外桃花三两枝,春江水暖我先知。何必等到鸭入水?” 李清照得意洋洋叉腰看着水里自己的样貌,随后又踩着木屐在河岸上带着其他小伙伴一起采下鲜艳的花朵,撕下一瓣又一瓣扔进河道里。 李格非和其他同僚则一同在山涧里弹琴作画。这是文人之趣,每隔半月,都要聚一聚的。 有人坐在高大的石头上,听着瀑布从上而下倾泻,水声哗哗不绝于耳,一边抚着琴弦。 有人立在下游,凭借长袖载歌载舞。 也有人正在作诗吟唱、亦或是题今日宴会之赋,更有人绘今日宴会种种的画。 当其他小伙伴玩累了时,李清照却精力格外旺盛,她爬在岩石后面,瞅着这些文人雅士作诗唱曲。 “什么时候,我也可以像爹爹他们这样就好了。” 汴京城城郊处,总是文人雅士爱去的地方。 骏马沿着河岸飞驰,马蹄声分外清脆,青衣少年带头从竹林深处飞了出来,一支利箭平平地沿着河面飞出,直直射中河面上的鸭子。 这只倒霉的鸭子此后都没机会浮上来了。 随后一行人马紧赶慢赶,这才撵上赵明诚。他们一路上踏河边小路,溅了路人一脸泥巴。 赵明诚见自己射箭技术日渐精湛,不免十分得意,“今日我们比箭法,输了我请,赢了也我请!大家敞开了玩。” 王禀和赵明诚也算是‘生死之交’了,他觉得陪着赵明诚一日两日玩下去也没啥,反正他爱请客,问题是老这么过下去,王禀觉得很没意思。 “整日请来请去的,无非是喝酒啊吃肉啊。没什么意思。” 徐长明追不上这伙年轻人,老腰都快断了。哼哧哼哧赶上来,随即听到年轻人吐槽青春岁月太过安逸。 赵明诚不解,“喝酒吃肉没意思,所以我带你们出来骑马射箭,难道这都没意思。” “难道这有意思?说白了不也是寻欢作乐,我们为什么要整日在这里荒废时光呢?” 赵随安自从被赵明诚撵着学习骑马,掉了足足十斤肉,正叉腰气喘吁吁呢。听到这话,他有些气愤,“你这是做什么?我家主子送你马骑,你竟然还不知足?” 徐长明见这王禀生的孔武有力,相貌堂堂,有武将之分,经赵明诚之前介绍,知道他是在禁军做事。徐长明观察了王禀很久,非常佩服赵明诚的眼光。这个人以后的前途不可限量。 赵明诚让随安闭口,他自己倒是好奇的很,“那你说说你想做什么?” 王禀双目炯炯有神,他脱口而出,“什么时候,你做了大官,提拔我做大将军,让我去战场杀敌。” “我做大官?” “早晚的事。” 管他是不是在拍马屁,反正这话从王禀口中说出来赵明诚觉得很受用。 赵明诚拉过他去一旁,“要是有朝一日,我做了大官,肯定提拔你当大将军。” “真的!?”王禀眼前一亮。 “千真万确,咱们可是过命的交情。” “那我可就等那一天了。话说我当初倒是没想到,你这样一个文弱官人,居然敢提废澶渊之盟。” “文弱?”赵明诚这些年里个子又长得高了,也更壮了,只是稍稍逊色于容易上膘的王禀而已,“我这叫精干。等到我跟着我爹去了西夏回来,到时候把马带回来,咱们大宋到时候就可以有实力和辽提条件了。” “我等你带好消息回来。” 徐长明和其他人都在后头跟着。 真是少年人啊,想当初我年轻时,也和自己的朋友说过类似的话。 只是要改变大宋的局面,真的能有那么简单吗? 赵随安很想不开,什么时候,和郎君并骑的人成了王禀了,论地位,他比徐司使都低。难道就因为他长得帅? 我才是郎君最信任的人啊。 赵明诚今日来汴京城郊,为的是打猎。他请了王禀和弓箭司的旧同袍,一起骑马出来游玩。 马,在这个时候是稀罕物。 是的,谁也没想到,经历了汉唐,到了宋朝时,骑马成了很新鲜的事情。 是以这一伙年轻人外加中年老匹夫骑着赵家的马出门,很是招摇啊,路人见了都投去羡慕的目光。 就连在山腰上弹琴做诗的人见了山下这一行人都忍不住投去羡慕的目光。 李格非见到为首的人衣着华丽,带着紫金发冠,整个人的头都在太阳底下闪耀;一身青衣也闪着流动的光彩似的,一看就不是寻常衣服。 文人见到这种浮夸打扮,总是要批判几句的。 李格非好奇,“山下那人是谁啊?排场如此之大。” 其好友校书郎晁补之笑道,“李兄,他你都不认识,未免也太孤陋寡闻了吧。” “唉,我在京城,全无什么积蓄,住着巴掌大的小院子。为了求仕,整日里闭门读书,如何认识这等人物?” “他是御史中丞第三子,当今宰执的孙女婿。”晁补之说着,眼底满是羡慕。 “原来是他。” “不是他,还有谁能在汴京城如此招摇呢?” 李格非沉默不语。他们都是苏轼的门生或是故人,如今在汴京城中混的不开。 看着赵明诚的背影,众人忍不住感慨,“像我等勤学苦读,不如一加冠少年。” “招摇过市,无才无德,却身居高位。他早晚要遭殃。” 只是李清照听了,却忽的走了出来,“诸位叔叔伯伯,话可不能这么说。赵通判的诗我也读过,‘风一更,雪一更,聒碎乡心梦不成,故园无此声’。易安斗胆以为,能写出这等境界的诗的人,绝不会是个浮夸之徒,更不会遭殃。” 众人先是惊讶,随后大笑。 晁补之笑问,“你这女娃娃,易安是谁?” “是我呀。我已经自号易安居士,诸位叔叔伯伯以后都可以叫我易安。” 第七十六章 真相 话说李格非等人当日作画时,抬头观看天幕,一行白鹭在高天飞翔。 只是等到他们下山时,见到路上掉了一路白鹭、还有野鸡野兔掉了一地。 这些文人雅士,平日里吃的不是肉,是美味佳肴。 见到这一地残骸狼藉,自然摇头而去。 李清照和其他少女坐在牛车上,对同龄少女们道,“我觉得兔子肉也挺好吃的。” 众闺蜜竟异口同声摇头,“嗯——兔兔那么可爱,怎么可以吃兔兔?” 李清照只能无奈摇摇她的脑袋。 …… 随着出发前往西夏的日子越来越近,赵挺之被加衔无数,位置快接近副相。 御史中丞,更是掌管整个御史台。 这是个了不得的官职,赵挺之做了这官职,基本上可以保证没有人敢弹劾当今宰执半个字。 不管怎么样,赵挺之的才华和能力是众人有目共睹的,可是这喜欢作壁上观看好戏也是他的老毛病。 明知朝中很多文臣对章惇不满,赵挺之并不会去告诉章惇。 但是现在,他也不会告诉曾布了。 事情还要从几天前赵思诚因公事回到汴京城探望赵挺之说起。 赵思诚一回来就对着赵挺之大发脾气,摔东西砸桌子,“爹,曾家骗了我!让我娶了一个假货。” 赵挺之皱眉,他抿着赵思诚带来的径山茶,“想学三哥,也得有那本事,否则本事小,脾气大,兜得住吗?” “爹,你不知道……”赵思诚气的剁脚了。 “把门关上。” 赵挺之本来就不喜欢曾布,只是需要他提拔而已。章惇虽然暴脾气,但是私心不重,国事和私怨孰轻孰重他清楚;曾布不一样,开局选个赵佶,什么玩意儿。为了扳倒自己的对手,什么事都可以做。 但是他能怎么办,章惇看不上他,曾布也瞧不上他,但是愿意利用他。 “和他结亲,本来就是我无奈之举。如今你们两个成了亲,我也被拜为御史中丞,待时机成熟,我可独立行事。” 赵思诚心想,爹难道你一直都不是独立行事? “但是曾布毕竟在枢密院,位高权重。赵曾又是亲家,你怎么可直呼你岳父的名字呢。” “爹,还岳父呢?曾布找了个庶女打发我!”赵思诚满肚子的气。“那个曾筱她本来连个正经名字都没有,平日里也都是按庶女被教养的。一问三不知。” 赵挺之听到,心上被狠狠划了一刀。 “庶女?” “他拿个庶女骗爹你和我呢?” 赵挺之捋了捋事情经过,当时确实仓促,赵明诚接连入章府,外头闹的沸沸扬扬的,曾家面子上过不去,但是在自己的坚持下,曾家还是选择和他联姻。 赵挺之笑道,“不奇怪。你岳父为人一贯如此。” “爹,他这不是欺负人嘛。” 赵挺之看着赵思诚,摸了摸脸颊,“你瘦多了。” “如明诚所言,要做就做个好官。去了地方,要摸清底细,自然受累。”赵思诚说到一半,重重捶案,“可我就是咽不下这口气。就算我不娶曾家女,难道不足娶四品官员嫡女吗?” “你岳父曾告诉你,他嫁给你的是嫡女吗?” “是啊,他说这是他的宝贝女儿,我还以为是……”赵思诚说到一半打住,呆呆地看着他父亲。 “他说了是嫡女,那就是嫡女。全汴京城的人都认为她是个嫡女,那她就是。事实上是不是已经不重要了。曾家丢面子,难道咱们赵家就不丢面子吗?” “爹,孩儿明白了。” “此番入京,就为这点事情?” “爹,我只是不想爹还被蒙在鼓里。爹以后不要再相信曾院士了。” “本以为你是最看得开的,结果是个糊涂虫啊。曾布是什么人,难道我能不清楚。当初是章、曾家逼着要和我们赵家结亲,难道他们是因为看得起我赵挺之所以这么做的吗?两虎相争,夹在中间的人最难受。” “你这个傻儿子,你的婚事,是我再三求曾布才促成的。婚姻不是儿女游戏,事关你的前程。有曾布那样一个党羽众多的岳父,对你绝对大有好处。” 赵思诚气的发麻,“什么好处?曾家和章家都争的你死我活了,我和明诚可是亲兄弟。到头来却让我们做这两家娇滴滴的儿媳妇,真是夹在中间左右为难。” “曾家的儿媳妇?你觉得和曾家庶女成亲委屈了你,实际上全天下几千万人排着队都等不到这桩好事。一日做曾家的儿媳妇,那就日日都是。除非有一天,你能反客为主。既然回来了,也就去拜见岳父,带好礼物,不要失仪。” 赵思诚再看赵挺之,忽地觉得父亲老了很多,于是默然告辞。 赵思诚还是没有去见曾布,消化这口气需要时间。赵明诚知道了一点风声,亲自送了赵思诚离开汴京城走了很远。一送送到了月亮挂在树梢上,随行赵思诚的官吏见了都感慨这两兄弟感情是真的好啊。 实际上赵思诚沉默了一路。 看着他日渐消瘦的背影,赵明诚终于忍不住叫了一声,“二哥……” “德甫,别送了,回去吧。” “你不早说。” 赵思诚这才笑了一下,“我和大哥不在,爹可就全靠你一个人照顾了。” “二哥你放心。” “替爹在章相面前说些好话,别再成天惦记着玩了。他其实也想为百姓做些好事。” 赵思诚说罢,头也不回的走了,赵明诚一个人站在路上,看着他二哥驾马车远去,心中五味杂陈。 二哥,真是得父亲真传啊,什么事都憋在心里不说。 赵明诚抬头看着高挂的明月,自己计划最重要的一环还没去做呢。 回到家里,他找到让工匠精心打造的蹴鞠,换上便衣,头戴黑色抹额,一个精神小伙出现在镜中。 赵煦是短命皇帝,可是赵似也是短命鬼啊。 次日清晨,赵明诚抱着一颗系着五彩飘带的蹴鞠,大摇大摆的进了端王府。 现在,无论是谁穿着再招摇的衣服进端王府都无人在意了…… 端王落魄,已经数月无人登门。 经历了一场不成功的宫廷政变,又被章惇当面讥讽。那日册立嗣君,诸位亲王都是到场的。 赵佶经历这一回羞辱自然病重,接连病了半个多月,靠着书法丹青硬生生自己撑过来了。 这一番经历让他看清了谁人是真心,谁人是假意。真相很残酷,除了高俅,没一个是真心对他的,他们不过是把自己当棋子罢了。 赵明诚过来看望他,赵佶还很惊讶,他可是当今汴京城的风云人物,“你怎么这个时候来了,不怕外人指点吗?” “我问心无愧,没有什么可怕的。再说了,如今端王殿下门前冷清,又有谁会想到还有人登门拜访呢。” 第七十七章 了解 赵佶闻声,仰面大笑,眼泪也在眼眶里打转。 “赵明诚,你真是万中无一啊。”赵佶拍拍赵明诚的胳膊。 “端王呢,是天上明月;我呢,不过是一颗不起眼的星辰。” 前些日子,众人还议论说自己不能做明日,今朝赵明诚说他是明月,赵佶总觉得算些安慰。 “皎皎空中孤月轮,只在夜里发些光,也好。” “许多日不见,端王消瘦了,人也没有以前快活了。” 被章惇骂了一通轻佻,赵佶自然是夹起尾巴来做人,不敢乱笑。 赵佶低下头,无奈笑笑。 “三月前,门上车马不绝。三月后,只剩下闲庭落叶。” “这有什么好不开心的?”赵明诚希望赵佶可以从这些事情中吸取教训,做个懂得负责人的男人。“人生本就是如此,不如意之事十之八九。你看你现在,虽然府上没有人来了,可是你得到了别的东西啊。” 赵佶纳闷,“我都没人理会了,还能得到什么东西?” “大把的空闲啊。世间的东西分为两种,一种是有形的,一种是无形的。失去未必是失去,得到未必不是失去。有这样多的空闲日子啊,不如多多磨炼字体,我对你的字迹十分欣赏,若是假以时日,可成大器。” 赵佶只摇头,“这都是道教禅宗的屁话,没想到你竟然喜欢这种。没有金银财宝,身份地位,你我与那门前卖炭翁有何区别?” 赵明诚一时失语。说的真他娘的对,可是…… 赵佶昂着头眯着眼很小心地问,“难道我说的不对?” “端王殿下做的书画,我时常拿起来看,我以为非看破世俗之人做不出这样的书画来。可是没想到……” “你觉得,我是个贪图富贵的俗人?” 赵佶摇头一笑,他对高俅吩咐了几句,随后拉着赵明诚来到后院一处桌子上。一个盒子里摆放着一个白玉瓶,光泽细腻柔和,看着十分润泽。另一个盒子里放着一个瓦罐。 “你觉得哪个好看?” “你问我?” “嗯。”赵佶笑笑。 “自然是这白玉瓶。” “说得对。可是这世界上的人,非要睁着眼睛说瞎话,明明白玉瓶珍贵,是前朝宫中有名的工匠所作。可是许多文人雅士,却非要说瓦罐也自有妙处。试问这样的瓦罐天下有千千万万,而这玉瓶只有一个。这瓦罐有什么用处?” “这……” 赵明诚哪知道,赵佶其实是个哲学家。 “在我看来,人生苦短,唯有顺欲而已。功名富贵是真,自然要求。我顺应本心,就是一俗人耳!也懒得再去作伪了。反倒是那些圣人道理,都是虚言。老子说,圣人不死,大盗不止。” 如此云云,赵佶又给赵明诚说了许多。 他真的是痛失皇位感到可惜。 这是赵明诚没想到的,赵佶他有着极其强烈的权力欲、而且读了这么多圣贤书,对所谓“圣人”虚伪的那一套看的明明白白的。 …… 可是再一想到他的诗词书画,想想他在历史上的所作所为,赵明诚实在是很难把他联想到历史上的那个昏君宋徽宗。 见赵明诚立在边上像个陌生人似的看他,赵佶凑近问,“你这是怎么了?” “端王殿下,或许今日,我才真正了解你。”赵明诚诚心道。 有那么一瞬间,赵明诚开始犹豫,他是不是不应该强行改了大宋朝的命。因为赵佶,确实也有那么一点皇帝的味道。 但是也仅仅只有一瞬间。 赵明诚忘不了靖康之耻。 更忘不了自从靖康之耻后历史的走向……中国此后的九百多年,岂止是一句草他妈可以形容的。 他救的本就不是大宋,是中国的历史。 赵佶拉住失神的赵明诚,“你了解我了。那你觉得我了解你吗?” 赵明诚摇摇头,“我还不知道端王殿下这么看我的?” “你的所作所为,完全不符合常理。不为你自己、不为赵家、不为你爹。你想做个英雄豪杰,救万民于水火。” 赵明诚脸上火辣辣的,还从没有人这么露骨的夸过他。 “我只是希望咱们大宋变得更好点。” 赵佶哈哈大笑,“我就知道。外人都骂你德不配位,我却不觉得。你比那些只知道贪赃枉法、克扣民脂民膏的虚伪大臣强太多了。你要去打辽国,有……许多人支持你,你会成的。” 赵明诚惊讶,赵佶他竟然还分辨的出忠奸… 高俅瞅着这个赵明诚,这人还真是有意思啊,王爷落魄了还愿意来找他玩。看他一直抱着的蹴鞠。 赵佶一早看着蹴鞠就心里痒痒。果不其然,两人谈了一会儿,端王借了蹴鞠就踢了几下。 端王府后院里,两个大男人抱在一起将一颗球踢来踢去,几次砸到墙壁,惊动了端王妃,她挺着大肚子出来看,结果看到一个英俊少年正和自己的夫君一起踢球。两人在草地上踢的正欢,可惜了她亲手栽种的花苗…… “殿下许久都没有这么高兴了。像个孩子一样。” 赵明诚见到一个女人挺着大肚子出来,未免出现意外,自然停了脚。 赵佶告诉赵明诚,这是他的王妃,如今正怀有身孕,马上就要生孩子了。 “可是长子?” “正是。” 赵明诚盯着端王妃的肚子,早知道不停脚了。这肚子里的,可是未来的宋钦宗赵桓。 赵佶拍拍赵明诚的肩膀,“怎么,说起来你也成亲半年了,如今可有子息?” 赵明诚摇摇头,“我还不着急这个。” 一共才两个老婆,怀孕了损失最大的不是自己吗?保持现在这种每天晚上床都不是空的状态就可以了。 赵明诚留了一会儿,“我要走了。” “这么快。”赵佶好不容易等到有人来看自己,没想到赵明诚这么快就要走,他自然有些着急。 “我马上就要出发出使西夏了,这一去,怕是要在外头待三五个月才能回来,走前想来看看端王殿下。” 赵佶听到这个,顿时感动的流泪。 赵佶从小就没有母亲,没有感受过那种牵挂,没想到赵明诚竟然给了他这种感觉。 是以赵明诚离开汴京城的时候,端王赵佶历经数月,头一次便衣出门。 他是来送赵明诚的。 赵佶早早站在城头,看着赵明诚等人的马车出城,两侧禁军浩浩荡荡出行,护卫左右。 第七十八章 北方 赵明诚坐在马车里,身边坐着自家老爹。 “爹的出行排场可真够大的,比当初我们军器监集体出巡的排场都要大。” “出门在外,少说乃至不说。”赵挺之没有好脸色。 被自己小儿子神不知鬼不觉摆了一道,这种滋味不好受。 赵明诚一脸无奈,这一路上怕是要遭罪了。和爹出使,枢密院哪个做的安排,这不是要把自己往死了整吗…… 赵随安忽的拍窗户,“官人——官人——” 赵明诚探头出去,“怎么了?” “官人,您往城头看。” 赵明诚探身爬出马车,往后扭头看,见到赵佶和高俅站在城头上。 赵明诚挥手示意他走了,很快就又把手缩回来,古人都是作揖,不招手。刚这么想,赵佶很快就在城头招手。 赵明诚坐回马车,脑海里满是赵佶当日痛哭流涕的模样。 这小子,他可不是装的啊。 今日居然这么跑来看自己。说实话,赵明诚其实很感动。赵佶是真的把他当个知己看待的。 赵明诚本以为自己还要做很多才能完全取得他的信任,没想到赵佶这么快就给了自己回应。 “果然是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啊。” 赵明诚说罢,见自己身边一双亮晶晶的眼睛看着自己。 “你去别的马车坐吧。” “是。” 赵明诚下了马车,来找自己的岳父。平日里那些礼物果然没有白送,章择和赵明诚两人在后面的马车上喝酒。 赵挺之撵了赵明诚下去,一个人在前面睡了。 这路,山高水长,走了整整十五天的旱路这才抵达目的地。 是人是马,都得瘦一圈。 只是他们抵达的,并不是辽国兴庆府,而是延安府。 西北名将,折家将、种家将、杨家将,早已经齐聚延安府。 就等着赵挺之这位朝廷委任的计议使前来给他们部署。 西北上下就受边境之乱,日子过得比起汴京城的公子哥们是真的苦。 赵明诚不知道唐朝时西北是什么样的,但是他这一次过来,见到西北大片大片的土地,黄色的高原矗立在天地之间,土色的堡垒接连立起。虽然穷,但是实在是气派!气象万千! 湛蓝色的天空上,竟然只飘着两三朵云。远处就是延绵不断的青山。 一种前所未有的开阔景象暴露在赵明诚眼前。 这里甚至都没有田间小道,全部都是大道。开阔的场圃,一望无际的原野。这都是京都附近地带很难见到的。 肥沃富饶的土地,宽阔的河沟,成群飞舞的蝴蝶挂在河道上下飞舞。 赵明诚忽的明白,为什么北面的游牧民族要南下了。 可恶的是,后来的汉人,他们不要北方的地了,后来经历了一千年,当时被迫南下的人甚至都忘记了回去。 中原,那才是中国人的故土,那才是河图洛书的发源地,那才是华夏文明的摇篮。 当双脚没有踏在平平实实的土地,没有亲眼目睹北方精装的汉子光着膀子挑水下地,没有看到大块大块平整的土地,是很难体会赵明诚现在的心情的。 南方四处都是山地,虽然水泽广布,可是南方土地数量实在是少。十户人家的土地,加起来不一定有北方一户人家的土地广。 这是客观现实! “爹,这是咱汉人的地儿啊!” 赵明诚异常激动。 “废话!”赵挺之也踩着这地呢,只是他此时没有赵明诚那么兴奋罢了。 “可是现在这块地被吐蕃、西夏、辽国三面合围啊!” 赵挺之叹了口气,又回到了马车上。 周围的人都在原地休整,章择笑呵呵走近,“德甫,平日在家你爹没少嫌弃你吧。” “岳父你也看出来了。” “搁我我也嫌弃。”章择领着赵明诚在周围转了一圈,来到一处河道前,他往北望。 “再望西北走,是焉支山,那里有着大片大片的牧场,专供养马。而焉支山的西北处,是天山,那里也是咱们华夏的故居。传说西王母居住的昆仑山就在那。明诚啊,这可是祖先们的地盘,祖宗的失地,一定要收回。” 以大宋的实力,此时唯一的胜算就是大宋的火药武器。 甚至于,现在大宋的工匠技术和火药武器,完全可以向工业革命发展…… 打辽和西夏,宋朝是有底气的。 但是有严重的制约因素,大宋严重缺马。 赵明诚骑的马,是大宋的稀罕物。 大多数人都牵牛、骡子、驴过日常生活。 就是宋太祖本人也没料到,大宋朝后期严重缺马,甚至军马都到了无法适应军需的地步。 这很荒诞! 章惇做下这样的部署,赵明诚乐意效力。 只是有一件事,赵明诚不乐意。中原人去找抢了自己老祖宗坟地的强盗,买长在老祖宗发源地的马,代价是整个大宋百姓数以万计的血汗钱。 “岳父,咱们能不能要了马,但是不给钱。” “西夏人是粗俗,不是傻。不给钱的买卖,西夏人怎么会做。” “要是给钱了,西夏人不就更猖狂了吗。他们不是咱们的臣子吗,叫他们上贡马匹才是。” “你想得美。西夏,虎狼之心。如果真有一天他们肯乖乖上交马匹,那个时候,如今的西夏国土将遍地插着大宋的旗帜。” “非得踏平西夏才能让他们臣服吗?” “我研究西夏很多年了,他们这些年学习我们汉人的文化,改造我们汉人的文化。经历数百年的光阴,早就搭建好了政权体系。” “他们从来都没有将汉人作为他们的老师,而是把汉人当做敌人。他们在做一种看起来根本毫无胜算的努力。” 赵明诚问,“什么努力?” “吞并中原,占领整个北方。他们要在这里种田。他们不想再过繁重的游牧民族的生活了。黄河滔滔不绝,世世代代养育了两岸无数百姓。汉人得以强大兴盛,都是靠着黄河。” “那些游牧民族也是发现了这一点,所以想要鸠占鹊巢,占我们的土地,喝我们的水。” “辽国对大宋派出许多探子,可是西夏也从来没有少监视大宋。他们都知道我们大宋现在缺的是什么。这一次去买马,西夏人必定有所防备。即便我们提出足够高价的筹码,都不见得能打动他们。这一次我们的任务非常困难。” “而你还想着让西夏人一分不收就把马献给我们,简直是做梦。知道我爹为什么要让你来跟着买马吗?” “为什么?” “因为废澶渊之盟这话是你提出来的,满朝文武都在用眼睛瞪着你看着你。你不来怎么行?若是失败了,都是因为你们赵家的过错。” 赵明诚…… 章择见赵明诚脸都绿了,当即哈哈大笑,“傻小子,我唬你玩呢。男子汉大丈夫,敢说就要敢做,不出门和敌人交交手,你怎么知道这件事到底有多难。” 第七十九章 延安府 章择大声开着玩笑,赵挺之在车里听得明明白白的。 赵挺之眉头紧皱,章惇这么赶,是想着在死前完成和先帝的约定。这次甚至不惜派亲儿子上阵,意图真是明显。 但是为什么要把明诚也带过来呢。难道说,我赵挺之的种,心里已经改姓章了? 章惇瞧不上老子,却对德甫这个小混蛋这么器重,亲自下手培养。 赵挺之越琢磨心里越不是滋味。 赵明诚只觉得章择这话根本不是开玩笑。未出京城前,曾家对赵家敌意很大,尤其是对自己。赵明诚一句话,给了章惇出路,可是也堵了文臣升官发财道了啊。 如若不成,他必定连累整个赵家。 “话说,岳父您怎么知道西夏这么多事。奉议大夫不是闲职吗?” 章择听了,气呼呼的拂袖上了马车。 “我又怎么了?” 赵随安嘀咕着,“官人,奉议大夫,才七品啊。你这不是哪壶不开提哪壶,还说章大夫闲职。” “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他现在不是加衔也为计议副使了吗。” 赵明诚只觉得这岳父有事瞒着自己。 赵明诚将随安拉去旁侧地里给庄稼上肥,“你知道皇城司吗?” “知道啊。皇城司为皇帝亲信掌管,集缉捕、审讯、定罪、收监于一身。皇城司那可是是帝王的耳目,从事秘密的特务行动,监视军队和百官。他们独立于朝堂之外,是一支神秘又令人害怕的队伍。官人怎么突然问这个,这可是朝廷机密,可不能打听。” “我怎么觉得,我这个岳父,和皇城司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呢。” “章大夫?” “方才他意外说起,他一直在研究西夏。可是他不是奉议大夫么。军事机密他如何研究……” 赵随安委婉提醒道,“官人,岳父只能算半个爹。您可别在章大夫面前太实诚。有些事不如不知道的好。” “我心中有数。只是我听二哥以前和人吹牛时说过,皇城司作为一个特务机构,因为大宋边患久悬,皇城司便承担对敌国军事和政治情报的刺探重任。因此咱们大宋朝每次向他国派遣使者时,都有皇城司人员随行监督,而使者根本不知道出行人马中谁是皇城司的人,这些人既要保护宋朝的使臣不被他国策反,还要套取敌国情报。” 赵随安点点头,“是有这么回事。” “你也算是给我搞情报的,能不能试试把此行皇城司的人给找出来。” 赵随安是忠心,可是他并不愚蠢。赵随安一脸委屈的指着自己的胸口,“官人,我就是一小小书僮;皇城司,那可是皇帝的耳目。官人你让我去刺探皇帝的耳目,要是被当今官家知道了,别说您了,就是相公也救不了我啊。” “怂包。” “这件事,小的真的怂了。我不拉了,官人您轻便。” 赵随安提了裤子跑了。 “不查就不查,怕什么。天塌下来,不是还有我赵明诚吗?” 就凭方才章泽那话,赵明诚也基本断定章择和皇城司之间绝对有什么关联。 不过他这岳父要真就是那搞情报的,那章惇可就危险了。想当初端王都和太后勾结了,若不是自己插手,章惇似乎完全察觉不出来似的。 赵明诚当时就觉得章惇太正直了,从来不搞这些情报工作什么的很吃亏。只是现在又多了一种可能,给章惇办情报的人太菜了。 章择坐在马车上,心想赵明诚这小子看着莽撞,实际上挺细心的。他方才说漏嘴了的话他居然记着,他确实一直在研究对外战事政策。 他名义上是文臣,实际上一直替他爹联络朝中武将,在宫中布耳目。 …… 延安。 诸武将早就列好阵形,在城门前迎接赵挺之。据说延安这一带,有着‘西北长城’之称的折家军、种家军、杨家军。 大宋西北主力军主要是折家、种家,杨家反而是最不重要的一家。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后世电影主要拍的是杨家将…… 延安府此时坐镇的,是文臣——徐渭。 只是赵挺之来延安不是来见他的,他是来会大将折可适、种诂等人的。 还没到城内,赵明诚就见到一队威风凛凛的大将立在城门前恭候。个个生的彪悍,肤色比汴京人士深一个度,但是看着莫名觉得舒服。中间站着一人,身穿紫色官袍,自然就是徐渭了。 副丞相赵挺之亲自过来,可见朝廷对西北边陲战事的重视程度,诸将都很激动。 “计议使远道而来,我等有失远迎。路上车马劳顿,辛苦异常,快请入城。” 徐渭和赵挺之寒暄,请着赵挺之入内,其他诸将连言都搭不上,只是跟在后面。 赵挺之察觉出这些人的火气,“诸位将军戍边本就辛苦,如今还来接我,真是我的罪过。挺之该早早知会诸位的。” 一虎背狼腰的中年大将道,“计议使远道而来,我等自然应该迎接。” “这位想必就是东上阁门使折将军。” “计议使好眼力。” 赵挺之不等入城门,直接带着随行诸位使臣与诸位将军互认姓名作揖。十分亲切,场面温馨感人。 徐渭作为知州,心里冒着火。都说汴京变了天,武将要占上风了,原来是真的啊!不知道等这次做完知州回京,汴京城又是一副什么模样。 这些人弯弯绕绕真多。赵明诚站在后面不由得嘀咕。方才那高猛大将自称是折可适,不就是折彦质的亲爹吗。折彦质怎么没来,倒是后面那个猛将,虽然长得狂野了一点,可是和折彦质竟然十分相像。 折彦质这小子,信上说的多亲热,可我真的大摇大摆来了河西,他居然都没过来迎接一下自己。 赵明诚跟在使者团队伍最后面,抬头看到一片青天,太阳光十分刺目。等跟着赵父入了城,洗个澡,把身上的尘土去一去,已经到下午了。 临时编外人员是没有资格参与高级军事会议的,就是群牧司的头儿白涛都没资格前去。 赵明诚在房间正享用陕西美食,忽的听到门外一阵马蹄疾声。 “赵明诚!” “我来寻你来了。” “你可在?” 这声音,有点耳熟。 第八十章 道不同 赵明诚闻声,推门而出,果然见到黑炭少年折彦质,“折彦质!你果然来了。我就知道你一定会来找我的。” “我听人说,你如今在汴京城养马,可是真的?” 折彦质登门而入。 院子里一众禁卫见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这是重地,这布衣少年怎么进来的? 很快屋内传来折彦质的大笑声,“不是吧,你居然去养马。你还能不能有点出息。” “你说话就说话,干嘛这么大声?” “怎么了,这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 赵明诚将头埋起来,“你小声点,这院子里住着的,全都是我群牧司大小官吏。” 折彦质听了,双肩耸立,“你不早说。那他们方才都……” “对,全听见了。” 屋内忽的静悄悄的,院外也一片安谧。 “你此行能待多久?检查军械,起码可以待十天左右吧?” 赵明诚反应过来,难道他不知道大宋要买马。 “不能告诉你。” “这有什么不能说的?” 话说出使不是有皇城司的人随时看着吗,为什么折彦质可以随意闯入他的房间…… 赵明诚刚纳闷,很快就有禁军闯入,“这是使者休息之地,你是怎么进来的?给我拿下。” 折彦质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人用长枪架了出去。 “放开我,知道我是谁吗?” 禁军反问,“那你知道你方才闯进去见的人是谁吗?” “知道啊,赵明诚嘛。” “是枢院群牧司通判,什么赵明诚,赵官人的名讳也是你直接能叫的。你知不知道,如今前来延安的计议使、当今御史中丞是他爹;副计议使是他岳父。” 折彦质听了有些生气。 我和人做朋友,可不看出身。谈出身这是闹哪样。 在汴京城,赵明诚可是响当当的人物。禁军中大有人想要往上爬,他们都认为有必要给赵明诚张扬一下,所以故意说了这样几句。 “什么军前计议使?难道又要开战了?”折彦质只觉得莫名其妙,看这些禁军的态度,他们觉得自己不配见赵明诚。 “去去去,别瞎打听。快离开这里,否则别怪我们对你不客气。”禁军把折彦质丢在门外,赵明诚匆匆穿了衣服出来要解救他。 禁军看着赵明诚要往外走,犹豫了好久才上前拦住,“赵通判此时不应该出去私自见外人。” 白涛也道,“赵通判,差不多够了。此行很重要,不可随意会见他人。有什么事情,回来再说。” 这是规矩,他应该遵守。他现在是枢密院的通判,不是军器监万人捧着、无关紧要的副司使。 赵明诚想了想只好回去,等到我回来再给他解释吧。 赵明诚再看这几个禁军,他们方才行事言语粗俗,应该都不是皇城司的人。反倒是那几个一直站在边上比较冷静的有点像。 皇城司,如果能到自己手里…… …… …… …… 折彦质受了禁军杂兵的气,迟迟又不见赵明诚出来解释,自然愤怒不已。 “装模作样的小人……” 折彦野也回到驿馆房间里,见到折彦质骂骂咧咧,“你不是去见你的朋友了吗?” “他是宰相的孙婿,是御史中丞的儿子,是副计议使的女婿。我只是武将之后,如何见得这样的大人物?” “我们是将门之后,保家卫国,出生入死是我们的使命。你怎么羡慕他那样的人?”折彦野今夜心情分外好,坐下来倒酒喝,“倒是他本就是京城权臣之子,你怎么和他有了来往?” “我以为他和寻常汴京子弟不一样,没想到再接触他竟然是这样的人。只怪世事变化好快,他这官职也升的太快了。就是迅雷打在地上,也该有个预兆啊。” 折彦野却道,“文臣的手段,一向如此。哪怕再过几日他做了五品官,我也不奇怪。道不同不相为谋。你以后不必和他再深交了。” “是啊,他爹是御史中丞。我早该想到的。” 有一件事,折彦野憋不住要关起门告诉折彦质。 折彦质听了差点惊呼,“我们要向西夏买马……可是两方不是一直有交易吗?为什么这次这么小心翼翼的。” “机密。不过此次,我们也要一起跟着出使西夏。你如果要去,也可以跟来。咱们大宋将要发生大事了。” “难不成,要灭了西夏?”折彦质随口玩笑。 折彦野面色沉重,“未尝不可。” 折彦质瞪大双目,“可是辽国不是就在旁边……” “机密。小心隔墙有耳。” 折彦质听了这新消息顿时理解了今天自己被赶出来,这算不得屈辱,实在是人家秉公办事。可是在折彦质看来赵明诚只是个天真赤诚的官二代而已,没什么大本事,他写的诗词也软绵绵的,病恹恹的。 没想到他现在居然代表大宋出使辽国。 这是天大的殊荣啊! 写诗难道真的能救国? “这么重要的事情,怎么能少了我,我也要去。” “那就管好嘴巴。路上都有人盯着,你不要让皇城司的人难做。” …… …… 陕西府,禁军重重把控的议事厅内,位高权重的人都在这了。烛火高照,堂内一片光明,外有禁军重重护卫。 赵挺之坐在上座,眉头紧锁。 折可适反对买马的做法,“大批量向西夏购马根本不可能,就算出高价,可是以西夏的本性,他们一定转头就告诉辽国。” 王厚道,“西夏人一向死性不改,今日打的痛了,回去老实几天;改天又回来兴风作浪。先帝以青唐设置鄯州,以邈川设置湟州。可是他们在听说先帝驾崩不久后,立刻就露出狼尾巴,又出现异动。” 赵挺之心里犯怵,章惇派我过来明明说是买马,为什么这帮人现在都告诉我不能买马。 章择见赵挺之面色不佳,自己心里犯怵。赵挺之对外的态度一向很强硬,他是希望恢复大宋的声威的。但是这件事上,他能扮演的角色已经被定好了,是极其有限的。 赵挺之当众抿了口茶,毫不避讳的皱眉。众将见赵挺之不想说了,都劝赵挺之早些休息,他们各自回房。 赵挺之自己暗暗思忖,觉得事情不大对头。难道说,章惇想借着买马不成,直接对西夏继续开战…… 这才像是,章惇的作风! 刚得了青唐之地,已经有牧马之地…… 赵挺之想到这件事的利害相关,不由得害怕。一不小心把茶碗打翻了。 门外随行卫队立刻推门而入,“计议使可有事?” “失手打了茶盏而已。大惊小怪!”赵挺之面有愠色,禁军见了接连后退。 “惊扰相公,请相公恕罪。” “退下。” 众侍卫退出去。 赵挺之早已出了一身冷汗。没想到此行竟然比去岁自己出使辽国还要心惊胆战。 …… 第八十一章 能有多难 …… 次日诸将又陪着赵挺之议论,赵挺之只好对众将士说,“此行若是不成,再行计议。朝中马匹数量缺少,已经成为滥觞,长此以往,于国不利。买马势在必行。” 折可适便请求,“西夏人狡猾多变,计议使前往兴庆府途中怕是有变故,我等欲随行计议使,以备完全。”折可适请求。 这些将军,都是西北之地的虎狼之将。尤其是折可适,曾经任皇城使。带他们一起去兴庆府,不是施威吗。这一改以往文臣主持军务的道理。 章惇到底是什么意思…… 难道他要硬锤西夏了? 赵挺之不由得手心出汗,只是面色平静异常。诸将甚至都从赵挺之身上感到一股威压之气。 “既是朝廷之旨,便随我往。” 赵挺之语气平静,并未发怒,官威已显,诸将没有人敢轻易上前搭话。 …… 次日众人启程,禁军数量又开始补充,但是保护赵挺之的人是越来越多。 赵明诚见折彦质也出现在行军队伍里,这可是意外之喜。 “巧啊。果然天下无不散的宴席。” 赵明诚骑在马上望着跟在后面的小将折彦质,眼睛都看直了。赵随安觉得赵明诚这些日子胆子越来越大了,欺骗相公,提议废除澶渊之盟,这本来就已经不是普通人敢干的事情。 赵随安也是读过许多书的,历史上像赵明诚这样的人物少之又少。 看着赵明诚越发肆意,赵随安为赵明诚担心。如今赵明诚又盯上了皇城司…… “官人,你此行可是来出使的。” “出使重要,可是也不能为了出使六亲不认啊。” “他算您哪门子六亲啊?” “友人。” 赵明诚骑马过去,“彦质,你我又见面了,还真是缘分啊。” 昨日那几个禁军如今也还在随行,见到折彦质居然是折可适的儿子,一个个不敢出声。 “赵通判,不想又遇见了。” 折彦质起先还记着哥哥折彦野的话,之只想和赵明诚做个点头之交。哪成想赵明诚上来就以诗会友,用了元人刘秉忠的词,“山谷家风,萧原作潇,据抄本改闲情味,只君能识。会友论文,哦诗遣兴,此乐谁消得。” 折彦质对诗素有心得,当即就被带入沟里去了。 折彦野殿后,见着赵明诚口若悬河,只觉得厌烦。当今大宋,就是被这帮吐唾沫星子的人给毁了的。不知道章相为什么选了赵明诚这样的人出使,国家以后要危险了。 两人说起当今诗坛,那是谁的面子都不肯多给。 “国子监主簿周邦彦、晁补之、张舜民、贺铸乃当今诗坛大家。其他的都不算入流之辈。” 赵明诚认为写诗和做人应该一起看,世人都只看诗词就判定一个人,这明显是不对的。“我看未必。那周邦彦为人风流,多写闺房之乐,怎能称的上诗坛大家?” “明诚兄何出此言?” “世人都道王勃好,只是因为觉得他的诗好。可是谁又了解他的为人呢。在我看来,要做大家,首先得人品端正,其次再是诗文好。若是诗文再好,人品不端正,又有什么用呢。” “这道理我还是第一次听说。不过若是以人品来论,陈教授倒是继唐朝杜甫之风,可作当今诗坛中唯一君子。” 因为陈师道和苏轼颇有渊源,折彦质本不想再提他。赵明诚这么一说,折彦质自然要说一说他的偶像。 赵明诚十分不屑,“陈师道?他写诗做人都酸不溜秋的,如何能做诗坛大家。” “我仰慕陈教授为人和文采多年,你怎么能如此评价陈教授?说的好像你和他很熟悉似的。” “没错。他是我二姨夫。” 折彦质险些摔下马,“你到底有多少亲戚在朝为官?” 折彦野:官场就是被你们这些文臣弄的乌烟瘴气,折腾国库,耗费民脂民膏。 赵明诚认真想了想,“我记得除了我母族那边有几个表兄弟还在青州老家,其余人都在朝中为官。我外翁可是汴京城里有名的择婿高手。” “我若是到了汴京城,明诚你可否为我引见他?” “他不可能见你的。” “为什么?” “他清高——不随便与人来往。” 折彦质不知道赵陈两家的事情,只觉得赵明诚是在夸奖陈师道。 “你姨夫实在是大才子。‘句里江山随指顾,舌端幽眇致张皇。莫欺九尺须眉白,解醉佳人锦瑟傍。’” 【在诗句里我任情地指点江山,深奥幽微的道理我阐发得十分精良,不要欺我已是须眉皓白的男儿,我还有豪兴醉倒在美人锦瑟之旁。】 “这样的诗,正写出了我们这些不能实现抱负的少年心志。他虽然年纪大了,可是这份心情和我们是一样的。我太佩服他了。” 赵明诚才觉得烦,陈师道典型的书呆子+愣头青,整天诗里嚷嚷,天天哭爹喊娘,尤其是说自己对妻儿感情很深。 可是把他妻儿饿的最惨的不就是他吗? “有抱负那就去努力实现,整天跟别人讲自己有抱负有什么用呢。我从来不做这样的诗词。整天写写写,能写死辽人吗?能写富万民吗?虚伪!” 赵明诚高声说着,赵挺之自然也听到了。 众人也都惊讶地看着赵明诚。 折彦质由此更是佩服赵明诚,这就是汴京大才子么,只有他敢说这种话了。 折彦质快马追上去,“明诚兄,我忽然在想,咱们大宋有你我这样的人在,结束边患能有多难?” 能有多难…… 折彦野在旁听着,高声道,“能有多难?还真是少年不知愁滋味!” 赵明诚则道,“有志者、事竟成,破釜沉舟,百二秦关终属楚;苦心人、天不负,卧薪尝胆,三千越甲可吞吴!” “好!说得好!” 随行禁军有人忍不住拍手称好。 折可适听了这话,盯着赵明诚看了半天。没想到汴京温香软玉之地也能长出来铁骨铮铮的汉子?真男人,都是和死亡博斗。 哥哥说的话未必是真。 章择听了,捻着自己的胡须,他探身出马车外,“赵通判,今日话说的响亮,到时候见了西夏人,你也要这么硬气才是。” “就怕副计议使不给我立功的机会。” “你这小子,到时候我让你打头阵见西夏,就看你能不能应付的了。” “只要岳父你敢让我上,我肯定能好好交差回去。” 章择出来一趟,也发现了赵明诚的软肋,他瞅着最前面的马车道,“你小子敢再大声点吗?把你爹惊动了,有你小子受的。” 赵明诚看了看他爹的马车,不再说话,他爹现在是副丞相,赵明诚更加不敢太岁头上动土。 折彦质在一旁看着,双目流露出来的都是羡慕。有身份有地位有关系,确实办事方便多了。 第八十二章 种建中 诸将随赵挺之出行,再配以骑兵五千,路上声势浩大。只是途中又过原州路上开销确实铺张。每顿都是好吃好喝,山珍海味。 尤其随行队伍还带了赵明诚和折彦质两个少年人,一看就是官二代。 原州城人马接应时,众人遇到一个通判。那人生的一副老实人相,可是一见到他们就怒目圆睁,动气很大。 他见了这帮人大吃民脂民膏本就觉得厌恶,又见赵明诚鲜衣怒马,反手再看这些年西北流民遍地走,孤儿寡母无衣裹。 是以他非但完全没有巴结奉承的心情,反而愤怒到了极点。 老子在这埋头苦干十几年了,还是个通判。你年纪轻轻从六品,还是京官。 是以赵明诚等人还没走呢,那通判就忍不住骂骂咧咧起来。 “十九岁入枢密院做通判,这就随行出使西夏,能是靠实力做到这位置上的吗?” 这个中年男人,此时已经四十九岁。大嘴巴子多见于二三十岁年轻人,但是这五十岁的大嘴巴子,放眼天下真没几个。 是以这话放出去没出一个时辰,就有好事者告诉辗转赵明诚。 那人一直满腹牢骚,赵明诚领着折彦质过来时,他正和他的同僚嘀咕,“每天都是出使出使,出使用的是民脂民膏!出使要是有用,我们也不必备军在此了。要我说,一鼓作气,灭掉西夏能有多难!?” “关中真是遍地为宝啊!”赵明诚不由得感慨。 门一开,众人见青色官袍穿在身,长翅帽戴在顶上,不顾穿他的人到底几岁,通通起身素立作揖。 只有发牢骚的那个人,他还坐在案前看着赵明诚发愣。 “我听说有人骂我,特意过来认识一下。” 这一路过来,赵明诚一直接受的是西北人对汴京人的奉承和巴结,但是赵明诚也很明显感受到了西北人对汴京人士的偏见。 他们对汴京意见很大,对汴京人意见更大。他想借着这个机会,给汴京正正名。 种建中只道,“是我说的。我一人做事一人当。” 折彦质觉得,以赵明诚的脾性,肯定要把这人的实情记录在账上,到时候回了汴京城参他一本。他就过来看个热闹。毕竟他和赵明诚,实在是中间有着不可逾越的鸿沟。 “那你总该说说你叫什么名字啊?” “我姓种,名建中。如何?” 赵明诚只觉得好巧,“怎么恰巧姓种呢?” 折彦质听过这个人的名号,“莫不是名将种世衡之孙,秦奉老种?” “是我。”那壮汉叉腰,完全没有惧色。 “你认识他?” “种家军每一位将领,都在西北驰名。” 赵明诚听过种师道,种师中,不记得有个种建中啊。 “幸会。” 折彦质倍感意外。“我还以为你来找种通判是来出气的呢?” 通州其他人劝告种建中,“老种,你好好说话。给赵通判服个软。” 种建中没想过自己蛰伏半辈子,倒头来还要给赵明诚这样的小鬼低头,他自然不肯,僵持在地上。 不知道为什么,从出了汴京城,赵明诚就觉得自己在众人眼中像个坏人…… 虽然他们没有明说,但是赵明诚感受的很真切。 “罢了。此事就这么算了。” 赵明诚就这么当着众人的面说了原谅,自己先走了。 折彦质反而经历这件事,觉得赵明诚可以处。 种建中摸着脑袋刮子,周围兄弟出来劝告,“老种,他是当今宰执面前的红人,你招惹他干嘛呢。好在他不想和你计较,你说你这又是何必呢。再熬一熬,你就可以升官进爵了啊。” 种建中却道,“什么升官加爵,那是奸臣才考虑的事情。我只要守着这西北秦凤,北面西夏人便不敢来犯。” 当日休息完毕,没想到赵明诚又见到了这种建中。 通州知府说,“种通判是咱们秦凤常平。马上就要到西夏疆界了,路况复杂倒还好说,难得是和西夏人打交道。建中是我们这些人中对西夏人最熟悉的,他常年和西夏人打交道,西夏边关一带的百姓素来听说他的姓名。西夏人一听说是种建中要过来巡察,立马乖乖的。” 众人以之为奇。 章择欣喜,“既然种老弟有这样的能耐,待此次我等顺利出使西夏回来,我必定上报官家,提携种通判。” 赵挺之没有表态。 章惇疯了吗?开战,提携武将,然后他一人独断乾纲,彻底改变皇帝和士大夫共治天下的局面…… 章惇要是真的这么做了,死后会被人掘坟墓的。 只可惜他此时身在西北,都不能和其他人商量。 赵挺之心事重重,赵明诚都看在眼里。 夜深人静,部队就地扎营休息,赵挺之一个人在营帐里长吁短叹。 赵明诚悄悄走了进来,“爹,您怎么了?从出了延安府您就一直愁眉不展的?” 赵挺之被儿子的关心吓了一跳,依旧皱着眉强作严厉之色,不肯承认他很害怕。 “没你的事,回你自己的营帐去。” “爹,早晚大宋要到了我们的肩膀上,早抗晚抗都是抗。爹何必不说呢?” 赵挺之只觉得奇怪,我生了三个儿子,怎么到了你这,显得格外正直呢? “明天咱们就要和西夏人见面了,你有想过如果谈崩了会发生什么事情吗?” “爹,咱们不能失败。先帝驾崩,西夏和辽都在蠢蠢欲动,这个时候咱们若是要动手就一定要快准狠,不能落人下风。依我看此次不仅要把事情谈成功,还要在我们离开西夏前就已经把马匹赶回大宋。要让宋朝周边的国家都知道,咱们大宋又有马了。” 赵挺之也是同样的看法,除非他真的谈判成功,在西夏买到大量的马匹补充军需。否则给了章惇继续开战的理由,到时候朝中怕是要大乱了。 内忧外患,国必危矣。 章惇是想改变大宋,可是他太心急了。 赵挺之看着赵明诚良久,做了一个大胆的决定。 “你素来聪明过人。我一直压着你,是想保护你。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不过这一次,我想是你显露你才智的时候了。如果你能说服西夏人乖乖卖马给大宋,我回去之后,可以让你立李师师为妾。” “爹,您说真的?” “只要你喜欢,甚至可以单独给她一个院子住。” “爹,您想什么呢?我是问您真的要把谈判的大事交给我?” “事到如今,我也别无他法。那些武将的意见,你也应该听说了。西夏人狡猾多变,死性不改,此次商谈太悬了。” 第八十三章 代价 “父亲勿忧。天无绝人之路。咱们还没到西夏呢,此时还用不着这么悲观。” 赵挺之欲言又止。罢了,他不懂文臣的厉害。我们肩不能扛,手不能提,可是天下事皆在文臣手。 那些只有将军都是只有蛮力罢了。 “是,你说的有道理。” 赵明诚觉得这话怪怪的。 赵挺之低声对赵明诚道,“可是出使也应该有个出使的样子,使节出使素来只带诏书和礼物,这一次我带了这么多将军过去,你说西夏人怎么想?” “这不是挺好的吗?以德服人啊!” “带将前去,这不是威逼么,如何以德服人?” “爹,两国之间来往,那可不是走亲戚。要用武德服人。尤其是在这个节骨眼上,官家刚刚登基,咱们更应该对西夏彰显武德啊。爹,我听说去年您出使辽国,辽人对咱们大宋礼数不周,爹一人坚持要让辽国端正礼遇,辽国人这才规正礼制。” “对待西夏,不仅要用同样的态度,甚至要给他们点颜色看看。我听说西夏梁乙逋曾在朝中夸耀,说什么‘嵬名家人有如此功否?中国曾如此畏否?’西夏人一直是故意挑衅咱们大宋啊。爹,他们是贼心不死,就得给他们点颜色瞧瞧,这样他们才能乖顺。” 赵明诚哪知道,他说这话时,赵挺之恍然觉得眼前出现了先帝的影子。 “当年辽国皇帝请求先帝,希望和我宋讲和,说的也是这番话。先帝对待西夏,一向是主张用兵。” 赵明诚喜道,“爹,既然如此,那咱们更应该继承先帝的遗志啊。” 赵挺之想了想,这儿子太正直了,现在官场黑暗,他这直白心肠以后不好混。 “德甫,你跟我来。”赵挺之领着赵明诚出来,四周都是禁军,在众人眼皮子低下,禁军想要随行保护,被赵挺之赶了回去。 赵挺之又走了一回,可是那些禁军还是跟着。赵挺之便问道,“难道你们觉得我赵挺之会通敌不成。” “赵相公,我等是怕相公迷路又或是遇到危险。” “我与我儿站在那高岗之上说些话,你们就在此处高举火把等候。我们马上回来。” “是。” 赵挺之这才领着赵明诚上了高岗,明月朗照,高岗下都是流水。 赵明诚看到辽阔的草原,不远处还有青山,乌漆嘛黑,亦然有些星星点点的灯火,“爹,草原的景色真美。” 【此时到达的地方在今西夏自治区】 “你脑子里只有这些风景吗?小心明年就到了这里来放马了。” “爹到底有什么事?居然专门带我出来说。” 赵挺之跟着赵明诚一起坐在山坡上,“德甫啊,为父从来没有主动找过你谈心。但是明日就要入辽国之境了,有些话我必须得告诉你一声。我希望你能明白,凡事都是要付出代价的。这个道理,不是你如今听了,想了就可以明白的。” “那我要什么时候才能明白?” 赵挺之沉默良久,底下春风呼呼,刮得河面上响起水声,赵明诚一脸好奇的看向赵挺之,却见他双目黯淡,和天上明星此夜良辰完全不衬。 “要么是为了权力放弃亲情的时候;要么是为了性命或者利益放弃道义的时候。自古以来,鱼和熊掌不可兼得也。” 此时快要夏天,可空气中突然弥漫着一股子渗骨的悲凉。 “爹为什么突然说这些?” “我接下来要对你说的这番话,你只管竖起耳朵来听,不许多问,更不许对外说一个字。” “是。” “你对西夏和辽国的看法,是和先帝的看法一致。但是你要想清楚,先帝为的是什么,为了做成这件事,先帝需要付出的代价又是什么?先帝心里装的是江山社稷,为了清除边患,先帝可以做的选择有很多种。” “为了解决西夏,先帝可以选择强硬的态度,用武力镇压西夏,彰显大宋之风。但是先帝之所以能这么选择,是因为先帝有选择的余地。但是你不行。” 赵明诚只觉得莫名其妙,“爹,这可是快到边境了。我们马上要入西夏的地盘了。这个时候,我们怎么能打退堂鼓?” 爹太怂了,不能再这么下去,否则就算徽宗上位了,他还是坐不稳丞相的位置。有官威,没魄力,赵明诚有时候纳闷他父亲到底怎么做到副相的。 “事关生死。”赵挺之不疾不徐,“因为你没有任何选择的余地。去年年冬发生的事情,你在里面搅混水,我后来才知道,当时没有办法阻止你。但是现在,我希望你能自己纠正这个错误。你要知道,从那个时候起,你就成了满朝文臣的眼中钉肉中刺。” “对先帝来说,除掉西夏只是重用武将,采用武力镇压。可是你知道对于朝中诸多文臣来说这意味着什么吗?重用武将,提倡武力,这就是把文臣往死路上怼。朝中那么多文臣,那么多世家,得罪他们,你想过后果?” “对今上来说,摒弃文臣,还可以有武将支持;可是对你我来说,这就是自己给自己掘墓。知道先帝一直坚持改革,要改革的是什么吗?无非是损有余而捕不足,先帝心里想的是百姓,不是朝中诸臣的富贵。即便是赏赐富贵,为的是保护百姓。” “挡人财路,如同杀人父母。这个道理,你并不陌生。说什么朝中党争,听起来满口仁义道德,其实为的都是自己的利益。我听说你在枢密院坐了几天冷板凳,应该有所领悟吧。” “那你觉得,你支持武将,支持官家和宰执,刮了五品以上官员身上的膏脂,那些人会秉着良心,秉着道义,躺在地上等着让你刮吗?你没有见识过党争,不明白在绝对的利益面前人心会变得多么丑陋。” 赵挺之说这些话时语气显得有些激动。 党争对赵挺之的影响特别大,毁掉了他和连襟陈师道之间的关系,也把他的名声拉到了一种无法再败坏的地步。 “以后,我不想在再从你的嘴里听到开战二字。尤其是接下来身在西夏这段时间,不要让爹为难。” “要知道我们做选择的代价是全家上下十几口人的性命。” 第八十四章 礼遇 “你以为说句话,人们就能握手言和。因为利益引发的纷争,最后只能通过利益来解决,而不是靠什么仁义道德。儿砸,你不要太过相信书上那些仁义道德。几千年来,都是如此。几千年后,也是如此。如果过分相信仁义道德,只有可能死无全尸。” “要向对手学习,今日在詹州的是苏东坡,明日可能就是我们了。居于下位时,要学会静待天时,不要急于求成。现在,不是咱们能动手的时候,所以,你要求稳,而不是求变。” 原来这才是老赵的心意,他在等该让他出头的机会。 “爹,如果一直没有咱们出头的机会,难道咱们要一直等吗?还是说等到机会到了,咱们想出头可是已经晚了。” 赵挺之听了只是笑笑,“傻孩子,管得了就管,管不了就放手。保护自己是最重要的,穷则独善其身,达才能兼济天下。我今日把道理都给你说明白了,走了,回去吧。” 赵明诚突然庆幸还好他是个现代人。 真要听了他爹的话,未来一百年的中国简直是不可想象…… “那爹,接下来出使?” “只提买马,不提其他。叫你出来,是让你帮你爹一把。你那岳父……”赵挺之说了一半,赵明诚大概知道意思。 “岳父出使,另有用意?” “难道你岳父是出来散心的吗?” “爹,那我?” “帮我探探心意,找个机会告诉我。”赵挺之神色恢复严肃。 “是,爹。” 赵挺之看着儿子已经被说动了,他就知道,明诚这小子还是在乎他的家人的。 …… 次日,天高云淡,青原在野,白水环绕,蝴蝶在原野上飘舞。 大宋的旗帜出现在宋夏的疆界上,西夏人骑着白马,挎着弯刀,亦配着长剑纵马飞驰而来。 赵挺之坐在马上,身后都是枢密院中被挑选的其他使臣。 大宋的旗帜迎风飘荡,远处号角声吹起,草原连绵高低起伏不断。地上的茅草被风吹拂,就像是海浪一样。 赵挺之坐在马上一语不发,望着前面姗姗来迟的西夏军队神色平静。可是种建中却不一样,他眼里冒着火气,若不是朝中来了一帮京官,他早骂出声来了。 他娘的!先帝才驾崩,这就开始又不把中国当回事了。 等到西夏人马走近,赵明诚这才看清他们,两班人马相貌相似,衣帽服饰也和中原相同,有一部分人是柔顺的长发束起,有一部分人则是戴着高冠,绑着发辫。 折彦质第一次远赴边境,见到党项人忍不住骂几句,“穿着我们的衣服,戴着我们的衣服,做梦都想把我们打下来。” “西夏,内有汉人遗民,也有党项族,回鹤。据说西夏王穿的是汉人衣服,因为他希望他和咱们的官家平起平坐;让西夏王后穿回鹤装,其他妇女则穿戴党项族人特有的服饰。最重要的是,这个国家,他姓李。在我看来,就是个不听话的儿子想要自立门户。” 折彦野看着西夏人,双目熠熠。 这西夏人前来迎接使臣的人见到这一次大宋居然来了这样大规模的仪仗队,确实有被吓到。 只见漫山遍野的坡头都插着宋军的旗帜,宋人的士兵密密麻麻站在高岗上,众星捧月般围着大宋朝的使节。 他们认得那个颜色。 紫色,在大宋朝中是最尊贵的颜色。 只有品级最高的臣子才能使用。 薛元礼勒马停住,“你们看那着紫衣身后的人是什么人?像不像宋人的将军?” “好像是,还不少呢。” 有人细心数了数,“穿袍子带长翅帽的二十三人,佩剑的武将却有十三人。我看那种骡子也来了。” 薛元礼皱眉,“这么多文臣,还有紫色官袍的人,再带上武将,这人未免太多了。” “中国,徒有其名罢了。来多少人,都是软骨头。我听说他们又换了皇帝,估计自己人又开始折腾了。听说大宋的官场比极北的夜还黑,每次换皇帝都要闹个天翻地覆。” 薛元礼则道,“不可大意。” 一侧一党项族将军道,“别人都无所谓,那种骡子居然也来了,这一回要好好叫他知道我们的厉害。” “钟骡子?” “就是那个种建中,他每个月都来这西夏边疆上巡回。整个西夏疆界的士兵都认识他了,他可神气了,好似他们中国很厉害似的。” 薛元礼道,“小心对待我们的客人。我没有听说大宋突然来四十余名使臣的?” “四十人,是不是可以凑一个朝班了。”有人在后面窃窃私语。 薛元礼听了,也莫名紧张。 “不许胡言乱语。”薛元礼又定睛一看,瞧见一个小白脸在里面,那脸白的,太阳底下在反光。“宋是带了一个小娘们来了吗?” 西夏人闻声都大笑起来。 这笑声传过去,到了宋人耳中可就是另一番意味。 …… 赵明诚等人在这边候着,见远处西夏人停住不往前走,赵明诚就问种建中,“他们每次都是这么接应我大宋使臣的吗?” “年前挨打了,能提前一天等候。如今又开始猖獗了。” 赵挺之坐在马上,他抬头望着太阳,汗水在脊背后面流淌。 章择问赵挺之,“计议使,咱们要一直在这里等吗?” 赵挺之则问,“咱们等了多久了?” “约有半个时辰了。” “太久了,回去吧。”赵挺之皱眉。 众人惊讶,齐齐看向赵挺之。 赵挺之失神,“父亲……” 章择也问,“可是他们已经到我们面前了。双方不过三里之远。” “去岁我出使辽国,辽主虽然礼遇规格不足,可是并未让我等待,派人提前等候。没想到西夏竟然比辽人还无礼,简直荒唐。蕞尔小国,也敢蔑视中国。他们就是这样礼遇我宋的吗?” 赵挺之说这话时,在场千余人的目光都落在他身上。 赵明诚的眼中也多了几分崇敬。 折彦野听了,也很佩服的看向赵挺之,这才是他们钦佩的大宋文臣。 赵挺之刻意留了一个小士兵在原地,让他把自己的话转达西夏使臣,随后带着其他人撤走。 薛元礼见宋人掉头就走,自然开始慌乱,“怎么回事?宋人怎么走了?” 待薛元礼等人追赶过去,宋人却骑马纷纷离开。 只有一个勇敢的士兵留下来转告薛元礼,“我们赵相公说了,西夏无礼于我国。希望西夏能端正礼遇,须知就是辽国也尚且不敢如此放肆。” 这士兵说罢,几十双凶神恶煞的目光齐刷刷射过来,吓得这小士兵险些腿软。 这士兵说罢,这才上马,一路追赶宋朝的队伍。 “薛御史,这可怎么办?” 第八十五章 西夏 薛元礼脸都黑了,他惊讶地看着大宋远去的队伍,“还能怎么办?还不快追。” “快,飞书向猕鱼(mi nia)大人(jia pu)汇报此事。” 【注:汉字是注音符号,大人只是表示读音。不是清朝时期那个大人的意思!!!前面标注过这个字代表的读音,至于这个称呼的含义,藏语是“猕鱼大人、猕鱼国王”的意思,内含着民族古老的图腾崇拜之意,猕猴和鱼。】 十几匹骏马从队伍中飞出,像是飞箭一般,踏过白亮的水道,一路追赶宋人。 薛元礼望着这批使臣,内心腾起一种不好的预感。他以为这只是一次再寻常不过的出使…… 西夏是一个多民族融合的国家,内部使用了汉人的政治文明,但是他们的语言和汉人迥异。 这个多民族国家,东面和辽国毗邻,南面却是中国原本的腹地——关中;它的西面是祁连山,沿着祁连山一直往西,就是西州回鹘。而祁连山以南则是回纥羌族,再往南就是吐蕃诸族。 从这特殊的地形就可以看出,这个国家异常特殊,它的内部充斥着不同民族的文化。不同的语言、生活习惯、文化信仰,都成为国家统治的隐患。 当一个国家内部出现疾病,最终都会选择对外战争的方式来解决,如果你不去主动解决,那就要被别的国家解决掉。 国与国之间的关系,就是如此。 西夏王为了巩固他的政权,凝聚西夏王国,很自然的选择了中国的政治文化。 这是中国政治文明的优越性,无论什么人、什么文化,只要你到了中国,中国内部的文化就会悄无声息的把外来文化给吸收掉。 这一点,儒家功不可没。 而如今前来迎接宋人的使节薛元礼,他正是此时身在西夏的儒家文化传承者。 他对中国的文化和历史了解的太深入了。 中国的强大,不是表明上的武力那么简单。 但是它现在的衰弱,也是百年难得一遇的机会啊。宋朝的衰弱,外人看起来是不可思议的,他们有着最肥沃广袤的土地,有着最先进的武器技术,还有悠久的历史文化,最重要的是,汉人是一条心的。 他们有句屁话,‘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是以辽主和西夏国主有时候也会思考为什么大宋他们打不败却也打不赢。 对于这件事,薛元礼在佛教中找到了答案:因果轮回嘛。 皇帝轮流做,明年到我家。唐朝如此强盛,把福气都给耗光了。到了大宋,那就是被四面围攻。 电光火石之间,薛元礼想了这么多事情。 不一会儿,他的骑兵又跑了回来。 “御史,宋人说三日后再来,要我们务必端正礼遇。否则就要上报朝廷,等大宋皇帝的命令。” 一扎着细小长鞭,又竖着紫金大冠子的将军勒马,从队伍后方站出来。 他一出现,在场所有士卒都莫名觉得自己矮了几寸。身材魁梧高大面容黝黑,一股虎狼霸道之气在外。 党项人仁多保忠—— 他是西夏人的统军,即便是模仿了汉人的制度,可是他们依旧没有办法像汉人那样从容。两国出使,统军和御史中丞都跟着来了。 国小,事少,是这样。 “我听说,中原人喜欢来下马威。如今连马都不下,这就开始给我们威风了?这次来的这位使臣,实在是多事。凭什么要我们再等他三日。此番回到兴庆府,来回也要足足四日。我们的马会跑坏的。” “统军大人,是我们来晚了,我们应该对宋朝致歉。宋朝人一贯重视礼节,这种小事在他们眼中却是天大的事情。” 仁多保忠却很生气,“你懂什么!?我们草原的汉子怎么能一再向中原的懦夫低头。不来便不来,难道我西夏惧怕与大宋开战吗?” 薛元礼皱眉,“若是真的闹到开战,皇帝必定不高兴。” “皇帝,他的毛都没长齐,他不懂这些事情。对那汉人,不可以表现的像个懦夫。我们才是草原的主人,汉人鸡占鹊巢已经许多年了。” 仁多保忠说着吐蕃语,在场民族壮士听了都高呼以示兴奋。 但薛元礼却黑着脸,真受不了没文化的人。“都统大人,那叫鸠占鹊巢。还有汉人喜欢行下马威,不是下马了才算威风,那只是一种比喻。” 薛元礼用汉人的语言回答仁多保忠,同时引得在场的汉化过的百姓以及他手下的党项族人的佩服。 这些淳朴的牧民,天生的战士他们没什么坏心眼,他们只是单纯觉得好笑而已。草原上飘荡着他们的笑声,那笑声格外晴朗,就像天空一样。 可是对仁多保忠来说,薛元礼让他很没面子。 “哼——那你说怎么办?” 薛元礼应道,“等他们三日,等他们气消了,迎接他们前往兴庆府。听说他们这次来是为了从我西夏买马,还不知道葫芦里要卖什么药。” “不是买马么?怎么又卖药了?” 薛元礼听了这话只觉得头疼,“我的意思是,我们不知道他们真实的目的是什么。以我的经验,如果仅仅是买马,不需要这么兴师动众。我看他们这一次带了许多武将过来;出使的人又穿着紫色的衣袍,一定是宋朝皇帝的亲信。让我们端正礼遇,一定是那紫衣官带之人。” 仁多保忠听了半天,只觉得薛元礼麻烦,“要么你自己等,要么我们一起回去。” “不可,统军大人,皇帝会生气的。” “皇帝还小,能耐我何?” 仁多保忠说罢,纵马领兵扬长而去。薛元礼在原地皱眉,他并没有领兵跟过去。 “回寨。” 这边境之地,双方都设有寨子。 赵挺之回到大宋那边的寨子,种建中这一回看赵挺之的眼神都不一样了。 “赵相公如今真是杀了这西夏人的威风。” “我素来知道西夏之地狼烟频起,只是不知道西夏人如此野蛮。若要追溯,西夏宝地也算是华夏之源,没想到如今都是北方蛮夷做主。” 【春秋时期的秦国就是从今甘肃西部一带渐渐发展起来的,只是后来渐渐远离了发源地。】 第八十六章 前夕(求追读!哭了啊!) 章择也对今日赵挺之的决定心生佩服,“今日赵相公出马,终于让这些蛮夷知道了我宋朝国威。” 赵挺之毕竟经历过诸多大场面,越是这种时候,他可不会轻易就高兴。 “西夏人一定会将此事禀报他们的国主。他们的国主李乾顺幼年继位,却由梁太后把持朝政。就在前年,辽主派人鸩杀梁太后,至此国中祸乱平息。这幼主这才渐渐坐稳皇位。” “出发前,宰执召我与知枢密院诸位大臣商议,曾说起过西夏对辽和对我宋的不同。在西夏内部,汉藩之争素来严重。西夏人想用我们汉人的文化,同时借助辽国的力量,使得自己逐步强大。他们这些年敢一直捣乱,不仅仅是因为内部有梁太后这样独断专行的人,更重要的是有辽国在后撑腰。” “西夏和辽,唇齿相依。双方互为依靠。动一个,就是动两个。这些年西北深受骚扰之苦,朝中一直在想法子彻底解决。让常驻西北的诸位将军受累了。今日我到了这里来,亲自见到西夏人蛮横的模样,也就知道了平日里他们到底是如何嚣张。” “故我今日代百姓谢西北诸位将军。尔等就是西北的长城啊!” 赵挺之站起身,对着堂中诸位将军敬酒。 折可适诸位武将闻言,也都作揖把酒喝了。 那章择在旁见了,不得不感慨,没想到赵挺之这么会来事,这先在西夏人面前立威,随后又在边疆将士面前立德。 想当初元丰元佑时期,他可是最左右逢迎的人。 看来爹说的没有错,能坐在三品以上的朝臣,都是极有本事的。 大寨里人马塞得满满当当,各路人马走来走去。伙头营里的汉子们忙的满头大汗。 种建中因为时常巡察,补充各处寨点的粮草供应,对每个寨点都很熟悉。现在正在伙头营里蹭吃蹭喝。 掌勺的大厨秦竣正愁着怎么给这些京官上菜呢,转头却见种建中正在啃又大又青的萝卜。 秦竣一回头见到这一幕,双目冒着火,“老种,你这是干什么?” “饿了,吃两口。话说这都快夏天了,你这地方居然还有这样可口的吃的。” “这可是我库房里仅剩的最后一根卖相好看的萝卜了。这是要给大相公准备膳食用的,你吃了我拿什么做?这能是你配吃的吗?” 秦竣说着就要夺萝卜。 种建中本来就为自己不能参与军事会议心里不爽,见到老钟区别对待,说着就要把萝卜扔地上。 “我怎么不配吃?” “别动,千万别动,那是最后一根。惹怒了大人物,你我都没好果子吃。” 秦竣把种建中手中的萝卜小心翼翼的拿走,砍掉他啃过的那一半,“我在地窖里存了菜,方才去取,只有这一根最新鲜。” 种建中板着脸,“老秦啊老秦没想到,你也是那看人下菜的。” “行了行了,我就是个啥也不懂的厨子,你别为难我了。”秦竣说着,打开一个大锅,里面放着好几条腊肉,他给种建中切下来半条,三五下切了块,又小心翼翼撒了料,调了一份酱汁铺上,“给,拿去。伺候京官很折磨人的,你可别为难我。我也知道你常年被压在这地方心里不好受,但是我又有什么办法。” 种建中立住,老秦将肉碗放在他的手里,“快吃,省的被别人瞧见。到时候又要说你我的闲话。” 种建中摇摇头,直接用手抓着吃了起来。他埋头坐在厨房窗户低下,只有透过那小小的窗格才能看到高远湛蓝的天空。 “老种,别愁。你早晚能出人头地的。” “我要的是出人头地吗?我是要把大宋的军旗插在西夏人的脑门上。” 种建中说完这话,厨房里一片悄寂。 秦竣一言不发,在原地小声地切萝卜。 西北温暖明亮的阳光洒在厨房案板上,秦竣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唉……年年打,年年搬寨,从我出生起就是这样。什么时候是个头。” …… 与此同时,有人能够参与军事会议却自己在外面瞎逛,不是赵明诚还能有谁? 唐朝的军事会议是制定攻城方略,宋朝的军事会议是讲述书中典故。傻子才去,估计要不了多久,他们就要开始赋诗了。 折彦质领着赵明诚沿着河道一直向北走,“你知道吗?西夏的皇帝,比你我都要年轻。他虚岁才十八。” “比你我都小。” “可不是。依我之见,这可是攻打西夏绝佳的机会。” 赵明诚对此不回答,如果章惇下令打了,其他人就吃不了肉,他们会想办法撕了章惇。 如果没了章惇,朝中就会奸臣当道。 要么内患、要么外忧,这是爹让自己选的。 “要是凡事真的有这么简单就好了。” “我不是大人物,能做的就只有冲锋陷阵。这部署计划的事情,只能让那些大人物去思考。”折彦质说这话时,竟然莫名用一种求助的目光看向赵明诚。 “你看我干什么?” “如果有可能的话,结束边患就在我们这一代人身上了。” 赵明诚笑笑,“如果是我,我会先在西北处大量囤兵,出其不意一口吞掉西夏,毫不迟疑。” 折彦质只是想打一打西夏,没想到赵明诚却想着灭掉西夏。 “可是要灭掉西夏,那辽国岂不是?” “间谍——” “兵者,诡道也。” “没错。我研究了古来无数战争,自周至唐之间的战争,间谍活动虽然只是轻描淡写的写了几句,可是实际上却在战争中发挥着至关重要的作用。如果间谍用得好,可以使得敌国内部发生严重的矛盾,到时候,只要咱们的军队轻轻一碰,对方就会溃散。” “听起来是个好方法,可是……” 赵明诚笑道,“可是朝廷把钱都用在了别处,曾经有人提出和我一样的看法,也被先帝采纳了。但是实施的效果并不好。去的探子要么是受训不足很快被抓到,要么是受不了任务辛苦,在敌国埋伏很难坚持下去,稍微有点消息就主动回来了。说白了,给间谍组织的钱不够。” “其实所谓的辽夏之盟其实并不稳固,很容易找到漏洞加以利用。这并不是什么难事。难的是,有人不想这么做。” 折彦质听了,自然想到朝中传出来的消息。 “汴京,遍地都是没有烽火的战争。只是你怎么能对我说这些?” “我看人的眼光从来不差。这番话告诉你,从今以后也只有我们两个人知道。” “还有天!”折彦质看着头顶碧蓝色的苍穹。“你说,这种局面会结束吗?” “无所谓,关键时刻,我会出手。” 赵明诚唇角上扬,留给折彦质一个无比自信的笑容,随后骑着马当先。 “你要是出手,我肯定跟着你。” 【稍安勿躁,书名是《掀宋》,主角该布置的也已经布置好了,不会偏离主题的。麻烦大家老老实实每天贡献一下追读。我太难了。】 第八十七章 接见 薛元礼派人前往宋朝寨中,说明来意,希望宋朝使者不要生气,和谈继续。 赵挺之回道,“我已然说过,三日后再行出使。言已出,无从更改。” 西夏士兵回了自家地盘,将赵挺之的原话转达,薛元礼只是按着酒杯,“我知道宋朝对外素来有两派,一派主战,一派主和。看来这次来的这位,又是个硬茬。” “那我们该怎么办啊?” “按照大宋的意思等。待回了兴庆府,到时候再与诸臣商议。这些日子,让牧民们不要轻易南下,告诫士兵,让他们不要再兴风作浪了。” 薛元礼说罢,他的属臣愣了半天。 “御史,论文化,您是头儿。可是这军队的事情,御史怕是管不着。您看,昨天多少人跟着统军回去了,都是党项族人。” 薛元礼正色,“你们知道吗?这是事关国家的大事。不能在这种敏感时机任意妄为。如果惹怒大宋,我们今年冬天就没有东西吃。去年还活着的那位大宋皇帝让我们吃了很多苦头,而且几次有灭了我们的心思。如果不是辽主从中斡旋,宋朝根本不愿意接受我们求和。” “我们应该吸取教训,至少现在绝对不是值得高兴的时候,不可以大意。汉人有句话,能去能伸,方为大丈夫。光会打仗不是本事,也要学会隐忍。” 在场诸位听了,都十分虔诚对薛元礼施以西夏表示尊敬的礼仪,捂胸俯首。 “御史,我们都愿意听从您的话。您说什么,我们都照做。我们这就传达您的命令给周围的城寨。” “好,去吧。他们愿不愿意听则是另一回事。办完这差事,你们回来后要好好更衣沐浴,这是汉人的礼仪。” “是。” 薛元礼将命令传达了下去,但是这命令却传到了仁多保忠的耳朵里。 原来仁多保忠并没有真的返回兴庆府,兴庆府现在有小皇帝在,他并不愿意回去对着毛孩子俯首称臣。留在草原上,到处都是党项人的寨子,仁多保忠作为统军,在军队有着绝对的权力。 他可以前往任何一个寨子,随便挑选漂亮的女人和她睡觉。 到处都是宽阔的草场,他可以四处纵马飞驰游戏,到了晚上和族人一起喝酒吃烤羊肉。 仁多保忠此时就在距离宋夏边界不远处的寨子里,是以薛元礼过来传令,他自然听见了。 仁多保忠正玩的高兴,面对这扫兴的消息没有显得特别愤怒,“这个薛元礼,整天穿着汉人的衣服,读着汉人的典籍,说着汉人的语言。每次看见他我都很烦。” “薛对猕鱼(mi nia)大人(jia pu)很忠诚,已经赢得了皇帝的信任。”党项族人劝告仁多保忠,“统军大人应该给他面子。” “哼——”仁多保忠冷笑一番,“什么信任不信任的,军权在我的手里,保护西夏靠的是将士们的血肉之躯,而不是什么汉人的文化。整天学习学习,听起来都觉得搞笑。继续弹、继续跳,别管他们。等到打起来,猕鱼(mi nia)大人(jia pu)会来找我的。” 这些党项族人将士见了,只好跟着仁多保忠一起玩。 …… 三日后,薛元礼亲自来到边疆上,从早上辰时就开始等候,两边摆好依仗队伍,将士们分列左右,他站在最前面恭候。 赵挺之等人骑马前来,见到薛元礼如此恭敬的态度,还穿着汉人的衣服,他自然心悦。 赵明诚还以为薛元礼会有些外族人的特征呢,没想到是实打实的汉人长相,这名字也是汉人的,衣着声音也都是汉人的。 这都多亏了你,唐太宗李世民。 赵挺之见到薛元礼,也觉得很亲切,赵挺之非常高兴的说,“这才是两国使者来往应有的礼仪。” 薛元礼为赵挺之开路,他发现这个官员级别不是一般的高,而且非常讲究,每天只走两段路,吃三顿饭,每顿饭都要吃小半个时辰。 这排场搞的,让薛元礼隐隐约约明白了权力的滋味,是滋味不是力量。西夏也有政权,薛元礼也掌权,但是他感受到的只是权力的力量,权力可以让他吃到更多更好的食物,拥有更好的女人,更广阔的牧场。 可是赵挺之却让他感受到的却是一种更美好的感受。 为此,薛元礼对赵挺之格外崇敬。 “赵相公,你每天如此规矩的生活,这些都是大宋的礼仪吗?” 赵挺之只道,“这只是平常而已。” “吃饭细嚼慢咽,这是什么讲究吗?” “佛家云,四方能吃的食物都是福。吃饭细嚼慢咽,一则对肠胃好,二是惜福之意。” 薛元礼眼前一亮,“没想到赵相公居然还懂佛家之意。” 赵挺之不喜欢佛家教义,那些劝人行善的东西都是骗人的。赵挺之板着脸道,“我从来不去佛寺。这些都是家父从小言传身教的。” 薛元礼闻言,只觉得其中大有深意。 “听说道无所不在,便是在吃饭之中了。” 赵挺之很严肃的道,“那是道家之说。我学的是正统儒学。薛使想问的是佛教吧。可惜了,我不懂佛学。” 薛元礼闻说,顿时感到自己在正派的大宋人面前学的东西实在是太少了。 赵明诚在旁听着,只觉得这个薛元礼对中国的文化情有独钟。想起日前他做好的谋划,赵明诚觉得这是个可乘之机。 察觉到有人在用直勾勾的目光打量自己,薛元礼转身看过去,这又见到那个小白脸。 赵挺之唯恐赵明诚坏了出使,一直撵他在后面待着,让他没有上前的机会。 “敢问赵相公,这位少年人是?” 赵挺之强行露出笑意,“犬子明诚。此番奉诏随行出使。” “难怪,我见他身上有您的风度。” 赵明诚骑在马上满脸的骄傲之色,周围的西夏人看着都觉得他很了不起。 赵挺之听着这话有些恭维之意,可是又觉得哪里有些怪怪的。 “不用管他。我们继续走吧。” 折彦质看出赵挺之对赵明诚并不是寻常父亲对儿子的态度,赵挺之完全没有炫耀赵明诚的意思,反而有点怕他。 折彦质便悄悄问赵明诚,“你是不是做了什么出格的事情,惹到你爹了?” 赵明诚没有回答。赵随安忍不住道,“要只是出格就好了,偏偏每件事都为众所不容。” “每件事?看来还不止一件。” 第八十八章 西夏王李乾顺 赵明诚一路入了西夏,感觉还是在宋朝的地界。 看看这些百姓,都是黄白皮肤黑眼睛,说着自己能听的懂的汉话方言。赵明诚心里把握更大了。 偶尔遇到党项族人,也不过是聚在一个庄子里,周围有着大型的牧场放牧牛羊。 只是让赵明诚意外的是,在这里的汉人的数量比赵明诚想象的要多。准确的说,西夏王朝的汉化工作的完成的过于出色。 就从沿途的风景来看,汉人平房土堡、木建筑院落聚居在一片,同时兼有牧场,这种农牧结合的生活模式在西夏境内比比皆是。 这让赵明诚看到了中国再次大一统的契机。 西夏人自己搞汉化政策,这不是给中国做嫁衣吗? 在路上,赵明诚很容易就看到佛寺。 崇拜中原文化,拥有佛教信仰,脚下踏着的本就是中国固有的领土,老祖先的发源地。 这么多收复西夏的好基础,如果这还拿不下西夏,那真的是不要脸了。 燕云十六州,一定要拿回来。 等到了兴庆府,城门大开。两侧西夏百姓都站在街道上看着,这西夏虽然模仿大宋的建筑,也修三进、七进大院子,可是这边树木不够多,多用土墙砖墙石墙,再以木建筑做顶。这看起来自然显得分外磕碜。 是以赵明诚进了兴庆府,闻到了一股子穷酸的味道。 而且这西夏人,又是汉化又是当牧民还要作战的,赵明诚在他们身上看到的是一股子疲惫之色,这和大宋境内尤其是汴京城中百姓脸上那种懒洋洋的神情完全不一样。 赵明诚进了西夏境内,一直都是一副很好奇的表情,分外高兴。结果一进兴庆府,立马跨起个脸。 其他使臣也聚在一起议论纷纷,毕竟此次来的使臣数量有点多 “没想到这就是兴庆府的模样。” “不如江浙之地一县城啊。” 赵明诚尚未吐露心声,这帮四十岁的老头开始讥讽起来。这话说的可比赵明诚心想的难听十倍。 看来这些人都是主战派啊。 薛元礼听自然不爽。 两国互通使者,可不仅仅是商议大事,更要彰显各自的实力以赢得对方的尊重。 交往,从来都是艺术活。 而这西夏薛元礼,他也不是什么泛泛之辈。他也坚持认为西夏也是大国,国主励精图治,一直以来都是和宋朝分庭抗礼的,宋人怎么能这么看待他们呢。 薛元礼便公然问赵挺之,“宋之汴京比之我们西夏的兴庆府如何呢?” 众臣的目光都递了过来,都想听听赵挺之的看法。 赵挺之自然道,“这就好比拿天上的白云和地上的泥土做比较。” 薛元礼脸色青一阵白一阵的,“差距竟然如此之大吗?赵相公莫不是夸口了。” 赵挺之想着,马上就要见西夏皇帝了,不利于和谐相处的话还是不要说了。 “他日请薛使前往汴京城,薛使一见便知。” 薛元礼怎么会去,他怕自己一去西夏就再也回不来了。 前脚安排了赵挺之在驿馆歇脚,后脚薛元礼就慌慌张张跑去给西夏王李乾顺告状。 彼时李乾顺正在看汉人的书籍,他对治国之道一窍不通,全靠汉人的书籍救命。 薛元礼回来就是作揖,“拜见皇帝。” “快平身。” 一脸稚气的少年穿着明黄色的服饰,见到薛元礼回来就像看到了救星。 薛元礼对李乾顺说了这一路上的事情,“我看宋人来势汹汹,趾高气扬,即便是皇帝接见他们,他们也不肯给皇帝面子。” 李乾顺毕竟年少,“请问御史可有什么法子。我初继位不久,国中人心四散,国民互相欺辱之事屡见不鲜,都是有人在下面故意纵容。我虽然有心治理,可是实在是没有办法。” “如今宋人出使,按照您的意思,他们怕是要对我西夏不利。如果我这次接见宋史做的不好,恐怕会给有心之人可乘之机。请御史指点我。” 薛元礼毕竟学的是儒家文化,对待君上自然是绝对的忠诚。 “皇帝不要担心。此事我在路上已经开始琢磨主意。这宋人不给我们颜面,摆明是不把我们放在眼中。所以我以为只要折了他们的面子,到时候就可保住皇帝的威严。” “那要怎么做呢?” “很简单。汉人说过,要用自己的长处去攻击敌方的短处。汉人擅长诗词歌赋,善阐工艺制造,可是他们现在没有马匹,自然缺少精通马术的汉子。我们不能和他们比诗歌音乐,也不能比工艺制造,要和他们比马术,比骑射。” 李乾顺还是蛮害怕宋朝皇帝的,因为宋哲宗搞得他有阴影了。 三年前,李乾顺的母亲带着他制作了一辆超级大车,一路上攻城拔寨,攻打大宋,结果被大宋人打的战车散成碎片,狂风大作,把他母亲吓得哇哇大哭。 “宋朝蛮横又聪明,他们会答应吗?” “皇帝,您可不能这么想。事关国家的颜面,宋朝人如果不答应,那皇帝到时候就说宋朝人很怂,没本事。他们一定会中这激将法,乐意参与比试。” “好。就听御史的。” 薛元礼说罢,就想告退。这接见宋朝使者,可不是一般的累。 但是李乾顺并不是他表面上这样非常弱小无知的,他对薛元礼道,“宋人突然来访,虽然是意料之外。可是现在,我担心的还有另一件事。” “请皇帝直说,薛元礼一定尽力为皇帝排忧解难。” “部落里有人传出话来,说仁多保忠放出话来,他觉得朕只是个娃娃,不足为惧。” 薛元礼闻言,只是垂首,“中国有句古话,不鸣则已一鸣惊人。一时的隐忍是必要的。请皇帝为了大计,暂且忍耐一时。等到此行打发了宋朝使者,到时候再行计议。” 李乾顺这才安心,等到薛元礼离开,他这才踏踏实实坐稳在王位上。他翻开中原的史书,一页一页的仔细研读。 最近他发现一个有趣的东西,中国在很久以前,是靠着分封,借助血脉的力量来稳固自己的统治的。 第八十九章 直奔主题 西夏皇帝安置了赵挺之等使臣,第二日李乾顺就要面见赵挺之。 赵挺之早已经更衣完毕,就是面见西夏国主,他还是从容淡定地早起喝了一杯茶。一随行禁军进来通知,“赵相公,西夏王的使臣来接您了。” 赵挺之盖好茶碗,说辞酝酿了一路,关键是要马不要开战。 他正准备出门时,忽地听到有什么东西落在地上,只见案上有一个蜡丸。 赵挺之耽搁了一段时间这才出来,诸臣已经守在了门前。侍卫马军司都指挥使杨延已经候在门前,人高马大的。 而西夏诸多臣子已经候在门前,周围都是带着弯刀,剃了一半光头的党项族士兵。穿着汉人的衣服,一身彪悍之气。 赵挺之看了一圈,很是无奈。屋内,一张纸条被焚毁,西风入窗,将黑色粉尘吹的一干二净。 赵挺之跟着诸臣离开,心想今天肯定要坏事了。 赵明诚细心观察他爹的神色,昨天还是志得意满,今天怎么看着有些踌躇。 果然按照那蜡丸中迷信所说。 宋朝使臣来的多,西夏王庭还没有那种特别大能容纳两方要员的场合。本次又为了彰显国威,所以李乾顺找人专门挑了露天的场合设座位和宴席,不远处就是马场。 赵明诚还没进场,远远就听见骏马嘶鸣。 宋朝的使臣被请着走了一路,结果来到一处草场,这边已经设上宴席。不远处设着一个主位,位上空着,应该是李乾顺的位置没错。两边座位,一边已经坐的满满当当,只是独独缺一个空位,还摆在最前头。 薛元礼还是老样子,但是他的地位似乎并不高,居然坐在后三排的位置。 章择见了自然不乐意,“原来是用芝麻大的小官来迎接我们。” 赵挺之曾经也是宋哲宗的中书舍人,平日里要在政事堂给皇帝起草诏书,这在大宋朝。再看看如今的官衔,赵挺之同时兼任四个职位,已经是首脑人物了。 西夏人这次属实是没搞明白状况。 这时,坐在最前面戴着皮帽的壮汉站起身来。他的衣服是汉人的衣服,可是那身上异族气息十分浓厚。 面对气质文静的赵挺之,这粗犷的汉子言语忽的很温柔,“远方来的贵客【西夏语】,我是嵬名阿吴,是我们西夏的丞相。这些日子你们前来一路上想必很辛苦吧。” “此番远别京城,来邻国为的是要事。若是事情成功,这辛苦也是值得的。” 嵬名阿吴听了,眼中的笑意减了七分,想来我们西夏要马,傻子才卖给你们。 就在这个时候,西夏人忽的吹起号角。 西夏人听了,都很恭顺的齐齐转身朝向王座施礼。 宋朝诸使闻声,纹丝不动,挺立原地。 李乾顺带着西夏人的王冠,穿着汉人的服饰,这明黄色的声音和那青涩的面容一亮相,赵挺之便心中有了数。 “拜见我王。”嵬名阿吴带头道。 赵挺之并不先拜见。元符元年的平夏城之役,击败敌军三十万,是宋夏战争中少有的大捷,迫使西夏求和。 这仗不能白打。 李乾顺没想到宋朝人看着斯文瘦弱,却有这样强大的气场。尤其是那紫色衣袍的人,一脸严肃不阿,看着就不好惹的样子。 李乾顺接受百官朝见之后,没敢当即就坐在王位上,他走到宋朝使臣面前,“贵客远道而来,朕今日一定好好接待诸位。” 赵挺之忽的一改先前文静严肃,朗笑装作非常高兴的样子,他上前接话,“西夏王,我朝官家已经事先飞书一封,我等今日前来,也为此事。” 赵挺之直奔主题,是所有人都没想到的。章择和赵明诚两人都在后面跟着学习。 李乾顺闻言也脸色稍变,拿朕当傻子呢。 李乾顺回到座位上,他知道今日他是不能看到这些人给他行礼了。赵明诚则想着,早晚有一天,要让你李乾顺见到大宋使臣行礼。 “我已经看到宋朝皇帝的书信,这些日子也和诸臣商量过了。只是不瞒诸位贵客,我们西夏境内,如今马也越来越少了。这些日子我们西夏草场上的草越发贫瘠,天山上的雪水也不化,马儿也越来越少了。” “西夏占据的可是天然牧场,在我国唐朝时期,国中骏马都是从这西凉之地来的。一年两年没有水不是什么大事,并不会影响骏马的数量。” “这些都不是问题。更何况,我宋物产丰盈,钱财源广,此番我们是要用钱引进几万匹马而已。偷偷摸摸抢东西这些事我宋从来不屑为之。” 说这话时,赵挺之满脸的豪气。 此言一出,李乾顺面色尴尬。 赵明诚跟在身后,他看着父亲的背影忽的觉得他这些年来很孤独。有些人或许身在高位,可是照样怀才不遇。面对这种出使,赵挺之表现出的出色的外交能力让所有人都侧目。 李乾顺见状,果然开始转移话题。 “这些大事,我看容后再议吧。赵御史,你看今日天朗气清,正是个比骑马射箭的好日子啊。” 赵挺之摇头,“确实是良辰佳景,只是这个时候不是更应该谈论家国大事吗。此事关系到我宋日后对西夏的态度,希望西夏王可以端正心态商议此事,不要提什么比赛了。” 薛元礼这个时候站了出来,“这可未必,宋朝的贵客远道而来,我们不能无礼对待。这骑马射箭,是我们和好朋友才会玩的游戏。我记得贵国有一句话说的很好,入乡随俗。既然来到了我国,就请诸位使臣和我们比试吧。” 赵挺之拒绝,老子完全没有准备,怎么比…… 田忌赛马、以弱胜强那也是提前有个数,他这得到消息太晚了,根本没有机会布置。 章择见赵挺之不行了,自然上手,这可是他立功的好机会。父亲好不容易转变心意决定提拔重用他们,他总得让文武百官心服口服。“薛御史,这话说的未免不够意思。入乡随俗是没错,可是我等今日是为客,并不是来西夏久住的,这要随什么习俗呢。难不成西夏诸位想要让我们在此地久住?” 李乾顺没想到宋朝人这次态度这么强硬,这和之前来的宋朝使者一个样子,不过之前人家连见面的机会都不给。只是传达意思。 薛元礼被问的哑口无言,他根本没有机会开口用那‘激将法’。大宋朝文臣实力并不是虚的。 可此时党项族贵族坐不住了,“宋朝的贵客,既然来了,就比一比吧。难道宋朝人怕败给我们吗?” 嵬名阿吴笑道,“是啊,连最基本的马术都不会,就算买了马回去,又有什么用呢。” “该不会送回去给女人骑吧?还是说要用马犁地啊!” 这些党项族看着像是淳朴老实的汉子,可是这一开口却只见恶毒。 忠厚老实人的恶毒,像饭里的砂砾或者出骨鱼片里未净的刺,会给人一种不期待的伤痛。 第九十章 将计就计 赵明诚感觉情况不大对头,这些人好端端的提比赛。 嵬名阿吴在一旁揶揄时,忽的有人从后方大笑着走了出来。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他大步流星走来,西夏诸位一看,原来是仁多保忠。 薛元礼倒是挺意外的,没想到他还知道回来。 赵明诚闻到了一股子二蛮子的气息,嗯……巴适的很。 “要得了那么麻烦吗?” 这仁多保忠挺着他鼓鼓囊囊的大肚腩,一入场就坐在了他裹着虎皮的座位上。 有点意思啊,见了西夏王都不行礼。 只见宋朝使臣的官帽齐刷刷侧向李乾顺那边,但是见这孩子面上没有表情。小小年纪,演技已经炉火纯青。 “我是仁多保忠,西夏统军。”仁多保忠见了宋人,并不像其他人表现的勉强规矩,一上座就开始盘腿随意坐了,像个山大王似的。 赵挺之把不喜摆在脸上,章择却道,“西夏的统军难道从来不看时间吗?” “我们只管日出放牧,日中休息,日落回家。汉人的规矩礼仪,我们不懂。我方才在后面听你们啰啰嗦嗦一大堆,无非是想要在我们手里买马。可是买马可以,我们也不能将马送给不尊重我们的人。” “我们皇帝说了要让两方比骑射、比武术,那就要比。如果不比,那就不必再提骑马的事情了。我们不如用这些马去换辽国的公主。” 仁多保忠,你说他愚蠢吧,他聪明;你说他聪明吧,这话实在是太欠打了。 遇到这样的无赖,那就不能再用常理出牌。 赵明诚主动站起走到前面,他穿着红色的官袍,头上还戴着长翅帽,十分年轻英俊。 仁多保忠见了这小子,只觉得面熟。 “西夏统军说的对,何必这么麻烦。如果不比赛,那么我们就不必再提买马之事。” “明诚,你坐回来。不可像异族一样无礼。” 赵挺之用一种前所未有的温柔语气和赵明诚说话,赵明诚感到身后的目光看的他脊背发凉。 赵明诚回到赵挺之面前作揖,“枢密使,让我这群牧司通判一试。” 赵明诚是以群牧司的名义出使的,并不是以赵挺之的儿子身份来出使的。赵父无言以应。 赵挺之还想要阻止,他怕赵明诚把事情闹大了。 章择却道,“就让明诚来。” 仁多保忠笑道,“你这汉人娃娃,我喜欢。有事敢往前冲。” 折彦质小声道,“我也敢。”不想折彦野的目光忽的从后面射过来,折彦质只好耸肩。 赵明诚笑道,“若按照统帅的意思,不比赛就不必继续谈买马之事。这样确实简单,不过我有个更简单的方法解决这件事。” “这位汉人小兄弟有什么提议可以直说?”李乾顺出言。 “西夏王,我们愿意答应比试,可是我们此行是带任务出使而来,并不是来和西夏王叙旧。我希望西夏王可以承诺,如果我们赢了,就同意给我们卖马。而我们一旦输了,则绝口不提再买马之事。” 赵挺之知道了赵明诚的意思,当即故意道,“不可。两国大事,岂可这么儿戏决定?” 李乾顺见赵挺之反对,便道,“哎——这汉人小兄弟也是一番好意。” 仁多保忠非常机敏,他经常和草原上的狼打交道,知道敌人可以狡猾到什么程度。他想着万一宋人使用奸计真的赢了呢,到时候他们不是要白白赔马吗。 仁多保忠道,“依我看,这件事还是算了吧。” 赵明诚之所以敢这么提,就是料定西夏人会做出这样的选择。 他们不想把宋人的命根子还给大宋。比试只是借口。 他们现在要么答应,要么放弃比试。不管怎么样,左右大宋使团都有选择。 没想到仁多保忠居然反应这么快,赵明诚当即双手叉腰,“您可是西夏的统帅,居然这么说。难道是不敢和我们宋人比试吗?要知道这比试可是你们先提出的。” 仁多保忠气呼呼地瞪着赵明诚,险些气的蹬腿。 “你……” 这小子居然敢怼他。可惜他是个汉人崽子,若是自己的仆从奴隶,他早给他颜色看了。 西夏人,一向是不善于掩饰情绪的。笑就是笑,像草原上的太阳一样灿烂。哭就是哭,像祁连山上的积雪一样,遇到春天泪水哗哗流下来。 赵明诚的话激怒了在场党项贵族。 “竟敢说我们不敢?” 赵明诚笑道,“提议是你们提的。如今我们就要答应,你们却开始怕了,否则何以如此支支吾吾的。” 薛元礼没想到汉人中有这么聪明的年轻人,他自己掉进了陷阱,但是也把他们西夏人拉进去了。 薛元礼觉得,这个时候他们应该认怂,“这位宋朝年轻的使者,我很欣赏你的才智和机敏。可是这件事事关重大,我想我们不如改日再议吧。” “不,就在今日。如果西夏王不肯答应,那就说明西夏王是个唯唯诺诺、没有主见和魄力的君主。如果是这样的王,那也不必做草原的王了。我们中国的皇帝,一向是一言九鼎。说出去的话就不会收回。” 嵬名阿吴听了,他知道今日他们理亏在先,眼下不比已经是不行了。 “大王,就让我们中最好的汉子和他们比试吧。” 皇帝看向薛元礼,可是他已经低下了头。 李乾顺无奈,只好答应,“既然如此,那就这么定吧。” “那就请西夏国主下诏书。” 赵挺之忽的站起,领着诸位使臣道,“请西夏国主下诏书。让上天来决定此事,也算是公允。” 西夏王无法,只好亲自写了诏书,一式两份,给了赵挺之一份。 仁多保忠见状,顿时心生毒计。在我们党项人的地盘上耍聪明,真是不自量力。 当着众人的面,仁多保忠叫来他的心腹仁多次奈,对他附耳几句,随后非常挑衅地看着赵明诚。 赵明诚回到座位上,一双手压在他的肩膀上赵明诚抬头一看却是种建中。 “好小子,你给我们大宋长脸了啊。没想到看着人小鬼大,却腹有良谋。这下只要我们赢了,有着西夏国主的诏书,到时候就可以顺理成章买马回去了。” 折彦质也围过来,“赵明诚,你方才简直是谋圣张良附体。” 第九十一章 套路 折彦野这下也对赵明诚刮目相看,“这下可好,我们占得了主动权。只要赢了,西夏没有理由不给我们卖马。万一出了什么差错,也是他们理亏在先,方便我们。” 赵明诚也知道这差错指什么,无非是即便他们比赛赢了,西夏人会选择耍赖。西夏和宋来往百年之久,双方对彼此的尿性太熟悉了。 而折彦野说的方便大宋,指的正是西夏武力行动。 折家一口气来了四员大将,边防能来的将军基本都来,我宋用兵的意味很明显。 赵明诚担心的另外一回事,“就怕他们使阴谋诡计,倘若我们到时候输了,岂不是麻烦。” 折彦野拍拍赵明诚的肩,“这你放心。西夏人自诩英勇无双,可别忘了我们大宋向来是文武兼备。” 折彦野比折彦质大十岁,正是风华正茂时,“这里虽然是西夏境内,就算他们要动歪心思,我可不怕。若要来比,就让我上。” 赵挺之起身见诸将都围着明诚,做父亲的一直以为儿子只是好出风头,没想到他居然有这样的号召力。 就是章择,也围着赵明诚,“你这小子将计就计,兵法用的是真的不错。” “我听说,赵通判你是去年进士第一等,还是曾经的汴京解元。种某佩服。” 种建中一开始还以为赵明诚是靠爹晋升的,后来才被人告知赵明诚才华卓越。 赵挺之和白涛等枢密院使臣站在一边,竟然没办法插话进去。挺之清了清丧子,“好了,商量一下等会儿谁出来比试吧。” 折彦质自告奋勇,“我来。” 折彦野一把将折彦质扒拉去后面,“你还小,还是我来吧。让我给西夏人一点颜色瞧瞧。” “我老种也不是名不虚传,就让我去和他们比马术。”种建中上前。 赵明诚也想上,但是他们应该不会允许一个连战场都没上过的十九岁文臣之后上场。 赵明诚无奈笑笑,跟在其他人后面。 侍卫马军司都指挥使杨延作揖,“还是我亲自上吧。” 赵挺之一声不吭,诸使面上的喜色消退,都侧耳听起来。 “诸位也知道此番赌约对大宋意味着什么,我宋必须赢。但是在我看来,不仅要嬴,更要让西夏人输得心服口服。既然是和西夏武士比武,如何能派遣大将前去。就以我随行使臣中禁军亦或是其他随行人员中随便挑选,以彰显我宋人才济济。” 方才西夏人的奚落,赵挺之可一直记在心里呢。 说大宋没有马术高超之人,这口恶气,必须得出。 这些西夏人听了赵挺之的话,方才张狂的表情都没了。 赵挺之走去李乾顺面前,不疾不徐道,“我希望西夏王作为一国之主,可以维持比赛的公平。虽然西夏在史书上记载的时间并不长久,可是毕竟也是一个国家。” “如果对待邻国的来使还想用那种奸诈狡猾的手段,就算是赢了面子,可是也不会得到其他国家的认可。在外人眼中,有些国虽然以国自居,可是在外人眼中,和那街边破皮无赖没有两样。” 赵挺之语气平静,李乾顺反而有口难言。 “贵使放心,我会亲自安排下去的。嵬名阿吴,就由你来准备人马。” “我就知道,虽然西夏国主年纪轻轻,可是是想要有所作为的明君。” 双方准备了半个时辰,随后一起来到旁边的马场,靠近城墙的那一块空地则是射箭场地。 “这第一轮,比马术。双方各选五人,不管是谁,谁的花样多,谁的速度快先到了终点谁就是赢家。为表示公平,我们请远道而来的贵使者先上来验看马匹。” “好啊,我来。”这可是赵明诚的看家本事。 白涛便遣群牧都监徐冯和赵明诚一同去。 徐冯和赵明诚两人对着西夏人分给他们的六匹马上下该验看的都看了,徐冯确认,“没有问题。” 赵明诚却道,“等一等。” “既然我们这边的马没有问题,不如干脆和西夏人的马换一换。”赵明诚也看向李乾顺,“西夏王,如果双方的马都没有问题,我想眼下就这么交换,应该也没有什么不可以。” 李乾顺还挺尴尬的,宋人随机应变远超出他的预料。 仁多保忠皱眉,“你这宋人的奶娃娃,怎么这么多事。” “西夏人自诩是擅长骑马的汉子,如果仅仅是互换马匹,我想这应该不会影响西夏诸位铁汉的发挥。但是如果不愿意互换,我想这些马匹怕是没问题。” 仁多保忠听了,光洁的额头上多了几条皱纹。 赵明诚步步紧逼,又看向西夏人挑选出来的勇士,“难道说这些勇士其实不是在和我们比马术,而是比谁分到的马好。大家都是骑过马的人,如果是在马匹都是良马的前提下,马术精湛与否其实是取决于人吧。” “西夏人不肯换马,莫非是这里面有什么问题。” 西夏国主李乾顺听了这些话也很生气,但是他自知说是说不过宋人的,干脆比硬功夫吧。“罢了,就以贵使之意,互换马匹。难道我西夏人比马会输给大宋不成?” 言下之意,要挑最好的汉子来比马。 仁多保忠听了,脸色忽的煞白。 但是双方人马都已经到了场上,西夏人派出来的汉子,并不都是高大威猛的人,都是中等身高,体型瘦长,眼窝深陷。 而宋人这边派出来的,有一名驿站信使,三名随行禁军,还有就是种建中。 没办法,他在和西夏人比试这件事上有执念再三恳求,再加上和京官比他确实职位低下,于是赵挺之就同意了。 这样的临时搭配一看就很不专业。 可是仁多保忠没等比赛结束,就自己离开了场地。 等西夏人吹号,西夏人和汉人齐齐从栅栏里飞马而出,一开始双方不分上下。种建中骑着西夏人的马,一开始有些不适应,这马劲儿挺大。 叫的最大声,结果跑起路来是倒数第一,简直让人没眼看。 只是快到终点的时候,西夏人的马不知道怎么回事,忽然间纷纷变慢了速度任凭西夏壮士怎么抽鞭子,这马就是跑不快。 嵬名阿吴看着情况不好大叫,“怎么回事?难道我们的马有问题?” 李乾顺见了,自然脸色不佳。 最后是宋方那递送寄件的信使跑了第一,种建中磨磨唧唧跑了个第五回来。 折彦野笑道,“秦凤老种,你这不行啊。若不是赵通判神机妙算换马,你这一回可要给我们宋人丢脸了。” 第九十二章 颜面尽失 种建中嚷嚷着,“你看清楚,我那匹马可是红鬃烈马。性子烈,力气大,不服气。我能骑它到终点已经是不错了。我这叫战术,田忌赛马,我来骑最难骑的马,这样我们才能赢啊。” “你就吹吧你。连兵法都用上了。”折彦质不满。 赵明诚再看这些到达终点的马,其他的马跑完了都有些疲惫,埋头吃草,只有这匹红鬃马,它还在一边整理自己的蹄子。而周围的党项人也不敢轻易靠近,只是等它主动走过来才给他青草吃。 “老种说的没有错,他骑的那匹马确实性子烈,不温顺。是方才我们只验看了本该分给我们的马,竟然忘记要看一看对方的马。我想平日里骑那匹红鬃烈马的人,一定是个勇武非凡的汉子。” 西夏人本就输得惨烈,又听到赵明诚的分析,顿时心服口服。 嵬名阿吴上前道,“这位小兄弟果然慧眼,说的不错,这匹红鬃烈马,是我族最勇敢的壮士阿多勒平日里才能驾驭的。这位姓老的兄弟也是体力惊人,非一般人根本没有办法让它听话,更别说骑着它结束坚持比完赛了。” 众人纷纷看向种建中。 “某姓赵,不姓老。”种建中叉腰道。 薛元礼道,“他就是常年在边关地带巡护的种建中。” “种骡子?” “怎么骂人呢。当我聋呢!” 骡子,杂交动物,西夏人变着法骂他,种建中自然气的张空拳。 种建中天生就对外族有着极大的反感,一天不骂西夏人心里窝火憋屈。 嵬名阿吴一听说是种建中,两人自然叉腰互怼起来。 “原来是你,汉人中的骡子。” “你是喝马尿长大的。” 种建中对西夏人骂人的俗语非常熟悉。 党项人见到这场景,一个个都很无语。 士兵们窃窃私语,“怎么搞的,居然输给了汉人。” “为什么我们的马会有问题?” “统军大人都做了些什么?” 几千人的目光齐齐看着,这一回西夏人可谓颜面尽失。 赵挺之等人还在看台上坐着,见远处两方争论。 赵挺之见时机差不多了,便在高台之上对着脸色发绿的李乾顺作揖,“西夏王,我看赛马的胜负已经分明了。” 李乾顺道,“让贵客见笑了。接下来可就是比射箭,随后还有骑射。按照约定,三局两胜。”李乾顺又抬头看着天上的太阳,“我看今日天色已晚,不如明日再比吧。” 赵挺之见党项人目露凶光,也就同意了。 以退为进,是做人做事必须要学会的一门智慧。现在着急比赛,只会激怒这些党项人,惹出不可预料的乱子。 赵挺之率着诸使者缓缓退了下来,赵明诚见了自然跟着也回去了。 李乾顺等到赵挺之等人走后,难得在诸臣面前大动肝火,一脚将案踢翻。 “希望尔等下次夸口不要那么早。” 薛元礼上奏,“猕鱼(mi nia)大人(jia pu),这次是我们大意了,明天我们一定安排妥当。我们会挑选出射箭技术最棒的族人,一定能把我西夏颜面扳回来。” 李乾顺气呼呼的道,“希望下次不要再明目张胆动手脚了,丢的是我西夏的面子。这么多党项族人都在旁边看着,就是我们赢了也胜之不武。方才比赛的马,是谁安排的?” 众人都不做声。 李乾顺看了看空着的位置,那正是仁多保忠的。他气的七窍生烟,只能坐在椅子上。 嵬名阿吴上前,“尊敬的大人(jia pu),明日还是由我负责吧。保准挽回我西夏王朝的颜面,让大宋人输得心服口服。” 李乾顺欣然同意,“那就有劳将军。” 赵明诚等人回了驿馆,这地方可不会有人主动给宋朝诸使送金送银,再送美女。 是以出使在西夏境内的时间,大家都倍感无聊,同时压力十分的大。 宋人使者随行禁军里三层外三层的主要围着赵挺之,其他人也都在皇城司人马的视线之内。 赵明诚一番奇谋,给赵挺之争取了许多机会,也给大宋内部争取了苟延残喘的时机。 赵挺之难道佩服赵明诚一回,“此番你也是立了奇功,这一番机辩,日后或可留于青史之上。回去之后,我一定会如实将你的作为禀报官家,上报朝廷,到时候朝廷一定会给你封赏。” “谢父亲。” “这件事你不需要谢我。我身为枢密使,这都是我该做的。只是作为父亲,我有几句话要告诉你。你今日替我们宋人扬名立威,是汉人的好儿郎,可是西夏人经此一战,一定会提防你。” “接下来我们还有两场比试。这两场比试,关乎国运,西夏人比我们还要紧张。你要自己当心。” “父亲放心。” “行了,回去早点休息吧。其他的事情,由我们来部署。” 赵明诚回到房中,却见种师中在自己房里。 “你怎么在这?” “我来向你赔礼……”种建中很不好意思。 “等回了大宋再说。我现在正烦心呢。” “怎么了?” “三局两胜,咱们赢了第一局,如果再赢一局,到时候就可解国家之急。但是现在西夏人输了一回,必定不会再像之前那么大意。我想明日他们一定不会轻率,到时候我们还要想赢,那可就难了。” 种建中大腿一拍,“君子持正向上,顶天立地。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这有什么好担心的。我在这西北和西夏人打了四十年交道,从小听我爷爷给我讲西夏的历史,将汉人的文化。” “西夏人也就嘴硬罢了,实际上比起咱们汉人来说,没有什么可以算得上长处的。你不要担心。折家将中,大多都是善射箭的人,此番我们一定不会输。你就看好吧。” 赵明诚摇摇头,“我并非担心我宋随行诸将实力不济。我担心的是西夏人走投无路,为了不让我们赢,又暗地里使用奸诈之计。” 种建中拍案大怒,“岂有此理!?今日他们耍诈,若不是你临时起意换马,我们可就要输了。我们还没找他们算账呢,他们竟然还有脸再耍诈。” 赵明诚不恼不怒,“这很正常。马是我们是命根子,我宋正是因为缺马所以才导致军事上多有不便。如今我宋来是要马,这不就是让他们自断后路。难道说你要让他们心甘情愿、老老实实和我们比赛把马送给我们。这怎么可能?” “那我们怎么办?” “父亲正在和随行副使商量对策,可是我想,我们应该准备一个备用计划,以备不时之需。” 第九十三章 真正的对手 次日早晨,太阳普照在草原之上,溪边清澈的河水汩汩作响。河低多是硕大的鹅卵石。 赵挺之等人被请去一处草原上,西夏国主早就坐在那里等候,今日来的西夏臣子比昨日可少多了,只有嵬名阿吴和薛元礼陪同。 而大宋依旧是全员出动。 在气势上,西夏人已经输了。 只是赵明诚想着,这么多人不在,是不是方便不在场见证,亦或是在别处做手脚。 折彦质也跟着过来,他看着四面的将士虽然来的比昨天少,可是这体态气质,站在原地就像一棵松树似的。“我怎么看着今天这些人和昨天的不一样啊。” “哪里不一样?”赵明诚一眼看过去,只觉得昨日守卫的和今日守卫的区别都在眼神上。昨天的守卫是打量他们,眼里是好奇;可是今天这些西夏士兵,那眼中都是满满的杀气。 对,就是那种在场宋人每人欠了他们几百万金子的表情。 “气质。昨天的像是杂兵,今天来的你看看,这一个个站如松,看来平日里都是摔跤的好手。游牧民族平日里好斗,勇士中的勇士都不必做杂活,专门械斗、摔跤、骑马射箭。我觉得今天来的这些人,都是好手。” “你怕了?” 折彦质握紧枪,“谁怕了!?” 种建中也凑过来,“我看你小子就是怕了。” “种老伯,你不去练骑马,和我们闹什么啊。” “你叫我什么?” “种老伯啊。” “臭小子,我种建中正值壮年,你不喊我大哥居然叫我老伯。” 折彦野大步流星走到种建中身侧,拍了拍种建中的肩膀,“虽然未见鬓发白,可是您老都五十岁的人了,也就剩嘴硬了。” 种建中气的突突的。 “折家狼,我可记住了。以后我可不给你们供军需。” 折彦质笑道,“供不供是朝廷说了算,什么时候到种老伯做主了。” 种建中气得七窍生烟,“要不是我祖父那辈太威风了,到了我这没了气运,否则今日出使有你们折家什么事。” 赵明诚一直很好奇种建中是种家那一支,“种老伯,你的祖父是谁啊?” “我祖父种世衡,为范文正公一手提拔。只是到了我,一直没有机会做将军,否则我早……” 【范文正公:范仲淹】 种建中正说着,赵明诚拉了拉他的衣角。 “我们到了。” 种建中该说的话还没说完,但见众人都望着自己,他那双大眼睛自然开始躲闪。 白涛走上前来,“种常平,有时候少说两句,或许升的更快。” 【种建中:秦凤常平】 赵明诚跟在边上,这个种建中,他身上有种东西一直在吸引自己。只是赵明诚说不出来是什么。 或许种家每个子弟都很厉害,只是种师道最出名罢了,种建中也是种家将中非常厉害的一员。 西夏党项族人都在一侧瞪着此行前来人员。 赵挺之并不怕他们灭口,他怕的是西夏不计代价阻止他们赢得比赛胜利。一旦输了,到时候他们就要灰头土脸滚回去。以章惇的个性,买马是假,用兵是真。到时候他就要独断乾纲了,朝中将会发生更激烈的党争。 赵挺之吸了一口气,他强作精神,想我少年家贫,寒窗苦读二十多载,考中进士第一等,一步步有了今天。 为的不就是今天吗?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 赵挺之迈着大步来到西夏王面前,威压已至。 “贵客昨夜休息的可好?” “多谢西夏国主盛情款待,挺之昨夜睡的比平日里在家中都要好。” 李乾顺只觉得和这赵挺之说话自己似乎处于下位,“那就好。” 待赵明诚走上前来,李乾顺只觉得他很危险。 宋朝的文官年纪轻轻就这么厉害了吗。 李乾顺还想再和赵挺之寒暄几句,显得他也不是那么不通情理,结果赵挺之率先道,“时辰已到,我看还是早些比试吧,我想昨夜西夏勇士们一夜未眠。” 李乾顺面色尴尬,还真被这老家伙说中了。 “我观诸位宋人使者,虽然文弱,可是这言语却像是刀剑一样锋利。” “为国尽忠,如此而已。” 李乾顺闻言十分佩服,他由衷的道,“我今日总算见到了汉人的风采。只是我们西夏也不是浪得虚名,既然如此,这就开始比箭吧。” 诸臣都依次坐了下来。 薛元礼上前讲解比赛规矩,“我们党项族人的规矩是,靶射在二里开外,射中靶心即可为胜。双方各出五人,最后选出双方中射箭技术最高超的,双方各用一箭定胜负。宋朝来的贵客们,你们以为如何?” 诸臣互相看向对方,都觉得没有问题。 赵挺之道,“便如此。” 薛元礼忽的又问,“不知道贵客们打算选用什么样的人来比箭?我们只是找了五个平日里打猎的汉子而已,他们从来没有接受过正经的训练,每天都是逐鹿猎兔为生。” 薛元礼学着汉人的模样,面对汉人垂拱作揖,挺直腰杆,简直就像是汉代人复生一样。 这一计,是他薛元礼翻遍史册领悟出来的。当年唐太宗在位期间,西域某国派使者到长安朝贡,期间带来一位琵琶弹奏高手。 这位胡人的琵琶很特别,琴弦和拨子都比常规的琵琶大很多,他还特意创作了一首新曲子,准备在长安皇宫展示一下。 这个人名义上是来交流音乐文化,实则如同打擂台一决高下,想给大唐君臣来个当头棒喝,想要告诉他们北方游牧民族不是好欺负的! 他们也有文化,也有足以让人慑服的音乐。 可唐太宗不是个轻易服输的君主,他当然不想看到这场琵琶外交以失败告终。为了胜过胡人,唐太宗特意安排了一场盛大的宴会,宴请这个西域国家的使臣。 席间,众人欣赏胡人琵琶演奏家新曲子的时候,躲藏在帷幕后面的一名培训过的高级女乐官只听了一遍,就记住了这首曲子的曲调、歌词。 胡人演奏完毕,唐太宗心里很佩服,可是嘴上不饶人。 唐太宗就对外国使臣说:“这不算什么新曲子,我后宫的女子都会演奏。” 外国使臣和乐师大为惊诧,尤其是那位乐师明显不服,因为他新创作的曲子在长安皇宫属于首秀。 随后那是女官竟然扮作后宫寻常女婢,穿上女婢的衣服,走出帷幔接过胡人的琵琶,开始弹奏胡人的新曲子,一曲奏罢,其曲调、歌词竟然丝毫不差,胡人彻底懵圈了,一个宫廷女子,竟能轻松拨动胡人的沉重琵琶。 外国使臣回国后,四处宣扬这件外交奇闻,西域诸国无不惊叹。 唐太宗靠着琵琶外交,不战而屈人之兵,“西国闻之,降者数十国。” 薛元礼得意洋洋地笑,一面捋着胡须,“不知宋使打算派遣何人来比武呢?” 赵明诚心想,这就是真正的对手吧。 第九十四章 我来! 满座皆寂,他们没想到这个薛元礼这么厉害,居然想了这么一出,这就让赵挺之一开始的部署显得多余累赘。因为他们都是从禁军军马司中挑选的一等一的射箭高手。甚至于这一次还有折彦野亲自上阵。 折彦野是有实战经历的年轻少将,他都亲自上阵,可见赵挺之在这一局压了多少宝。 薛元礼这一招出的不仅是模仿当年唐太宗的做法,更是回应昨日上一局中赵挺之的说辞。 赵明诚站出来笑道,“这有什么?不就是比射箭吗?我虽然是个文臣,读了十六年书,可是说到我射箭我愿意一试。就让我这大宋名副其实的读书人和你们的牧牛郎比试吧?” 赵挺之自然惊讶,他儿子不会射箭啊! 在场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赵明诚身上。 薛元礼皱眉,这个赵明诚一肚子鬼主意,“又是你?” “没错,是我。” 赵明诚迈着四方步走到李乾顺面前,“西夏的王,容我重新介绍我自己。我赵明诚乃当今大宋朝廷枢密院群牧司通判,官秩从六品。十七岁参加我宋科举考试,中进士第一等。” “去岁蒙先帝恩赏,赐我入枢密院。在大宋,我就是武将眼中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书呆子,除了读书考试,一无所长。我自愿请求比射箭,不知西夏王敢答允么?” 众人惊讶,西夏人也知道宋朝有科举考试,在他们眼中,能参加这个考试的,那定然是读了五十车书的人才。 没想到赵明诚十七岁居然就做了进士第一等,就像他们草原上数一数二的勇士一样。 种建中永远都忘不了眼前这一幕,曾经让西北人民惧怕万分,害的许多百姓背井离乡流离失所的西夏蛮子,他们面对这个穿着红色官袍、意气风发的少年眼中齐齐流露出惊讶之色。 百年的屈辱并没有因为他们的惊讶之色而被清洗,但是眼前面对西夏国主如此骄傲自信的少年给了他一种希望。 一种他曾经也拥有过,但是现在却失去了的东西。 李乾顺也不过比赵明诚小两岁,如今实岁十七,赵明诚实岁十九。赵明诚问他敢不敢让他上,李乾顺自然道,“有何不敢?” 嵬名阿吴无奈,本来李乾顺年纪小,很多大事他都没资格决定。平日里没有宋人在,西夏国中有什么事情,李乾顺听到问题,都会看一下下面大臣的脸色,随后再给个决定,现在倒好,脑子一热就答话。 薛元礼也懵了,这个赵明诚脑子这么机灵,如今又这么自信。他该不会是个箭术高手吧? 折彦质想了想,这是他这个不着官服的人出场的好时机了。 于是折彦质也穿着青色褂子站了出来,“我折彦质,本是家中放牛郎,无名无功无荫如今也愿一比。” 【补荫:宋朝获得官职的一种途径。】 种建中道,“我就是一个七品小官,平日里负责清点粮草的。我也要来。” 章择也上前,他笑道,“我呢是个闲官,活了四十多岁,没做过什么大事,也愿一比。” 折彦野扶额,都跟着凑什么热闹啊,今天是他的场子。“这么说来,我这戍边小将,也可以一上吧。” 折可适立在边上,看着这些少年人,非但不担心,反而莫名很踏实。 赵挺之本欲阻止,折可适拦道,“枢密使,我有个不情之请。这一局就让他们试一试吧。就算输了,还有下一场。再说了,我宋有您的儿子这样的后人,现在应该害怕的是西夏人吧。” 赵挺之肃容,“这可是国事,岂可儿戏?” 最后是枢密时白涛站出来道,“就让他们试一试吧。此番是优中选优。五人中选最强者,兴许是折家将拔得头筹。” 胳膊拧不过大腿,双拳难敌四手。 赵挺之摆摆双手,不再多说,算了,他还是琢磨第三局吧。 “好了,你们去吧。” “多谢枢密使。”赵明诚带头谢恩。 赵挺之只是头痛,他不记得他儿子什么时候学过箭啊。 宋人这面选好了人,西夏人看在眼里。嵬名阿吴道,“这个穿红袍的年轻人,可不简单。务必要小心提防。” 不一时,西夏的比赛人手也到了。 每一个都是高挑威武的汉子,古铜色的皮肤在太阳下发着光,眼眸又黑又亮。 种建中骂骂咧咧起来,“这也是平日里的放牛郎?摆明了是受过训练的士兵吗?” 赵明诚笑道,“罢了罢了,皇帝的新衣罢了。” 折彦质站出来问,“什么叫做皇帝的新衣?” “到处都是。” “你打什么哑谜啊?” 西夏勇士上前,“你们宋人到底还比不比,唧唧歪歪说什么呢?” “说比就比,谁怕你们?”种建中吼了一嗓子过去。 赵明诚忽的一笑,他对西夏勇士道,“昨日我们赢了,按道理说今日应该我们先来比试,可是我们是客人,还是让你们西夏勇士先来吧。” 对敌人,尽量残忍。 在比试前先提一提昨日他们已经输了一回,也好挫挫他们自己人的锐气。 果然西夏勇士听了,都很愤怒。 “昨天只是个意外,今天让你们宋人知道厉害。”多铎上前。 “既然贵客把这先比试的机会让给了我们,那我们就先比吧。”嵬名阿吴做主道。 这五个汉子齐齐上了场,远处是五个靶子。这些靶子都是用麋鹿皮制成的,靶心是红点。 古代没有现代科学那么多细分的准则,这靶子不分环数,只有红色靶心和靶心之外两个部分。 薛元礼一声令下,五人每人各出一发。 赵明诚等人在终点处亲自察看,结果是让所有人都意外的。折彦野也傻眼了,五支利箭齐嗖嗖飞过来,每一支都正中靶心。 西夏国主李乾顺见状,欣喜异常,拍手叫好。李乾顺脸上难得洋溢着笑容,“宋朝的贵使,依我看,今日这比试不用再继续了吧。” 赵挺之面色不佳。 对方五人齐齐射中靶心,可见个个都是万里挑一的人才。而自己却在关键时刻动摇,选了根本不懂射箭的明诚上台。 赵明诚原本想着,到时候五个中剩下一个,还有些胜算。 可没想到…… 赵挺之顿时汗流浃背。 玄啊。 第九十五章 意料之外 宋人一开始都傻眼了。 折彦野、折彦质、种建中、章择都没料到会是这种情况…… 四人一起僵在原地。 直到赵明诚站出来说,“怕什么。就算输,也要输的堂堂正正。走吧,咱们回去坚持把这比赛比完。” 折彦质不理解,他将弓扔在地上,“对方都已经这样了,我们还能赢吗?” “还没比试,你怎么知道结果?我一个文臣之后都敢去比试,你有什么不敢的。大丈夫,宁可站着死,也绝不跪着输。” 赵明诚语罢,众人惊讶的看着他。 当宋人都不对自己抱有希望时,赵明诚站在白线边上,射出了大宋人的第一箭。 赵明诚熟练的拿起弓箭,摸着弓身,辨认弓箭的材质,随后又拿起箭矢,将箭的忠心放在自己手上,随后又捏住靠近箭头处的十分之三,经过反复衡量,赵明诚确定这支弓箭没有问题。 而这箭的射程也完全可以达到一百五十步。 所有人的心都提到嗓子眼里了,大家都盯着赵明诚。 而此时的赵明诚,他的脑海里却浮现出他身在军器监,此时站在他身边的是徐长明等弓箭院的官吏,还有制作弓箭的匠人。 赵明诚牢记口诀,又以最标准的姿态搭箭上弓,当箭离开弦的那一刻,这一片天空下的草原寂静无声。 赵挺之亦然双拳紧握,手心都出汗了。 他本坐在座上一动不动,如今神不知鬼不觉竟然身过案,扒着看那箭头射到了哪里。他怎么看着,那箭非但射中了,还在红心正中呢。 赵挺之还在疑惑时,折可适朗声道,“射中了!是靶心!” 有了赵明诚这第一箭,其他人也都有了莫大的勇气。他们自然而然都走上前。为防止西夏人耍阴谋诡计,其他四人也都纷纷检查弓箭。 这一天,晴空万里,天幕上残云半点都无,微风不起。 这实在是射箭最吉利的日子。 当其他四人纷纷也射中靶心时,这下轮到西夏人惊讶的久久不知道说什么了。 赵挺终于落了下来。当然不止是他,随行使臣见到这一幕,无不动容。 折彦质见到这样的结果之后,激动的来到赵明诚身前,狠狠在他胸前捶了一拳。 “赵明诚,你会射箭怎么不早说啊。我还以为你是上场给我们打气呢。没想到你不仅会射箭,还技艺如此高超。” 种建中来到赵明诚身边,按住他的肩膀,“你这娃娃,我方才都被你吓死了。你知道你手上的这支箭要是射不中意味着什么吗?” 章择见了赵明诚如此这般,心中自叹不如。 “吾四十尚且不及明诚,更别提二十年前了。我看大宋的江山,以后就靠这小子了。” 赵挺之惊的呆住,我小儿子竟然是文武全才!当他听到章择这样的评价,不免出神。 大宋的未来,就在我儿子身上? 还是白涛比较清醒,“诸位,现在怎么办呢?到底算那一边赢呢?” 宋人回过神来,一齐看向李乾顺、嵬名阿吴、薛元礼等人时,却见他们一个个面如蜡色。 这结局是双方都没有料到的。 李乾顺身子整个僵住,他没想到宋人如此厉害,能文能武。 就是西夏的勇士们见了这场景,一个个也都由衷佩服此次前来的使臣。 全场寂静无语,李乾顺沉默良久后道,“今日就到这里吧。这胜负大家都看在眼里。” 赵挺之等人被请回去休息。 而李乾顺则命人摘下箭靶,拿回去出示给他的臣子看。 李乾顺像是熬虚了一样,整个人瘫坐在王座上。 “诸位以为如何?” “明日再比,这次一定要赢。”嵬名阿吴道。 党项诸贵族自然也都同意嵬名阿吴的看法。 这时候,薛元礼站出来道,“我看不用比了。今日这一场本就是平局。就算明日我们赢了,可是一胜一负一平,又有什么意义。一切不过回归原点。不如现在趁早宣布是宋人赢了,如此还可借机和宋重修旧好。” “从前的那位宋朝皇帝,对我们一向不屑,一心一意要灭了我们。我看如今虽然换了皇帝,可是瞧瞧这班虎狼之臣,他们若是得不到马,到时候会就此罢休吗。我看不会。” “那个赵明诚,诸位也都瞧见了。他简直不把我们在场任何人放在眼里。我想这就是如今宋朝皇帝和宰相对我们的态度。依我之见,我们同意卖马吧。至少现在就同意,还可提高价格,从中牟利。” 众臣听了赵明诚这个名字,想到他那张不可一世、胜券在握的脸,自然都有些不爽。 李乾顺听了薛元礼的建议,他左思右想,“朕觉得,薛御史说的对。明日就算我们赢了,到时候不是平局。不如早早判定他们已经赢了,主动送些人情,到时候给宋人开一个根本不可能完成的天价金额与之交易。让他们死心。” 少年皇帝手攥成拳,眼中满是厉色。 诸臣闻言,也觉得这个办法妥,于是都同意了。 …… 草原上的夜色,总是凉如水。 赵挺之在房间里,整整一夜高兴的没睡着觉。明诚,天纵之才啊!他的岳翁是当朝的宰相,他的父亲又是当朝的御史中丞,吏部尚书、位同副相。 才十九岁,他就已经做到了枢密院从六品群牧司通判。 假以时日,前途无量。 赵挺之坐在房中思考,这个时候的他还满心为儿子骄傲,想着他以后将成为官家的左膀右臂。 可是和折彦质宿在一起的赵明诚此刻却不这么想。 他躺在塌上,透过窗户看到了西北又高又黑的天幕悬着的星星。赵明诚在想一个人,赵煦…… 折彦质忽的问,“你在想什么?” “你怎么不睡?” “我在想今天我们在靶场,你射箭的样子我恐怕这一辈子都忘不了了。你知道吗?当时我们都以为你射不中,却都幻想着奇迹出现,没想到奇迹真的出现了。其实我本来也没有把握射中靶心的,都是因为你射中了所以我才相信我能射中。” “你在开什么玩笑?我有那么大能耐?” “赵明诚,说真的,你以后要做一个什么样的人。” 赵明诚看向窗外,眼睛里全部都是星辰,“我有一个偶像。我要做像偶像那样的人物。” “谁啊?” “不能说。说出来就做不了他那样的人了。” “好吧,祝你成功。”屋内顿时一片安静,“你怎么不问问我以后要做什么样的人物?” “你是折家之后,以后自然是要做个将军。” “可是做将军,也有将军之分。有些人一辈子是守将,有些人负责搬运粮草,而有些人则可以做前锋。我想做的是为国开疆拓土的前锋,而不是被囚在西北之地的守将。” “等我们有了马,你的梦想会实现的。” “今日我们这五比五都是赢家,明天怎么判还没揭晓呢。” “我们有七成的机会买马回去。” “七成?你哪来这么大把握?”折彦质坐起身来。 “你小声点。” “为什么呀?” “这七成,和我们今日的努力无关。这都是仰赖先帝。我们此行的任务是买马,西夏人不想得罪我们但是他们也不想卖马。比赛根本就是次要的。比赛是面子,我们必须要争。可是买马成功与否,这是里子。面子、里子我们都不能输。因为西夏才向我们大宋称臣不久,这是先帝的功业。谁也不能抹黑。” 第九十六章 结果 折彦质纳闷,“哎!不对啊!若是按照你的意思,咱们这么费尽心思的比试,实际上毫无用处,不过占了三成!” 他就是睡觉时,银枪也放在边上,月夜下银色枪头冒着寒意。 赵明诚的话就像是一盆冷水,把折彦质心头的振兴大宋的火焰给浇的干干净净。 折彦质双目燃着怒火,狠狠地锤了一下墙壁。 赵明诚坐起,“我还没说完呢,你何必如此激动?” “不是你说我们的功劳只占三成?害我白高兴一晚上。” “三成本就是两国关系中两国互通来使能够发挥的作用,七成是指两国的实力高下较量。我可不扯那些什么大道理。国家和国家的关系,主要就是利益矛盾关系。” “若我宋强,堪与唐朝比肩,如今西夏自然会寻求我们的庇护;若我宋弱,这西夏自然会寻求辽国的庇护。就这么简单的道理。说什么大国风云,其实不过时小儿女家高端局的过家家。” 折彦质摸着脑壳,“你说了那么多,不还是说我们出使无用吗?” “所以要我说,你也只能做个前锋了。” “此话怎讲?” “你听到我这番话话,你应该高兴啊。正是因为前有先帝开明之治,这才使得我宋实力恢复,让我们背后有靠山。本来出使只能发挥三分的效力,历史上有名的唐雎不辱使命,那不过是大象懒得踩蚂蚁。以秦之强,安陵之弱小,秦灭与不灭安陵都无碍大局,在这样的情况下,秦王不灭安陵,反而彰显仁德。” “但是世人都只看表面现象,认为是唐雎的出使影响了大局。这才是真的蚍蜉撼大树,可笑不自量。唐雎必然是清醒的,但是那些盲目夸奖唐雎的人未必清醒。” 折彦质对赵明诚更加佩服,“我从未听先生讲过这样的妙论。” “还妙论?我可告诉你,书上那些故事都是骗人的。天底下没有空耍嘴皮子就能成功的外交。正是因为有先帝对西夏的战绩还有如今我宋的实力,所以这一次的出使,我们可以将出使来往三分的效力发挥到九成,乃至远超出十成的功效。” “瞧见今日那些西夏人的脸色了吗?这才是我们出使敌国要的目的。我们此前来,买马是一回事,可是彰显我国国威更是大事。纵使以三十万大军和无数火药堆加,逼迫西夏人卖马与我们,但是失了面子。” “可是如今西夏人已经丢够了颜面,你觉得他们还好意思不卖马给我们吗?我想我们这一次,达到了四两拨千斤的效果。我看要不了多久,西夏内部就会开始重新考虑西夏和辽、以及和大宋之间的关系了。” 折彦质听赵明诚这么一说顿时领悟了,“你怎么这么笃定?” “我在枢密院做事,还是能听到一些消息风声的。那西夏内部和辽国的事情,我们多少也都知道。如今的西夏,实在是烂透了。前有梁太后后宫干政,搅的西夏内部一片混乱。现在这小皇帝刚刚坐稳皇位,可是他身边的都是一帮虎狼之臣。” “看着这西夏是一头凶猛的狼,实际上肚子里早就生了蛔虫。你且瞧好吧。明日西夏人必定给我们一个满意的答复。” 折彦质听了,满心欢喜,“难怪今天我爹难得面露喜色,他平日里不到出结果的那一天,绝不会轻易表露情绪的。原来是事情已经成功了一半。” 两人枕着西夏月色,低语闲谈了半夜。 次日一早,赵明诚听到公鸡打鸣,两人照常推开门,没想到见到院内满满当当站着西夏守卫。 密密麻麻,铠甲犹如鱼鳞泛着光亮,一群甲衣西夏勇士正整整齐齐的排列在院中。左肩挂着弓箭,右手按着西夏特制工艺制作出来的长剑。 这批守卫,赵明诚可不陌生,昨日跟在皇帝身边的就是这波人。 原是薛元礼领着皇帝的“质子军”亲自请赵挺之前往西夏王宫。 这“质子军”是西夏皇帝的中央侍卫军。“质子军”人数约五千人,是由豪族子弟中选拔善于骑射者组成的一支卫戍部队,负责保卫皇帝安全,号称“御围内六班直”,分三番宿卫。 皆为重甲骑兵,分为十队,每队三百人,随皇帝出入作战。 赵明诚问了一句,“你们是什么时候来这的?” “昨夜一直守着。你们是我们西夏的贵客,大人(jia pu)命我们务必保护你们的安全。” 此时的赵明诚颇有些尴尬,昨夜他把西夏的底儿给透了,也不知道这些西夏士兵有没有听见。 这西夏勇士见赵明诚这副表情,便道,“我记得你,话很多、射箭也不错的年轻人。其实你射箭技术不怎么样,看你双臂并不粗壮,想必平日里练得少,可是一箭就能射中靶心并不是偶然。我看你是熟悉弓箭制作原理,了解器物之性,又有高人指点过,所以掌握了特殊的技巧。确实不一般。” “眼光不错。回去以后我多练练。” 这勇士光洁的额头上闪着亮,赵明诚本想回去坐一会,结果他主动道,“大宋像你这么聪明的人很少见。可是你这样聪明靠脑袋吃饭的人都开始练箭了,是因为要和我们西夏较量吗?” 看来昨夜自己和折彦质的谈话,他们应该听到了。 “这要看我们官家的意思。我只是个臣子罢了。” 这勇士听了,对赵明诚行了西夏的礼仪,心服口服的道,“你们的官家真幸运,有你这样的臣子。远方而来的贵客,我希望我们下一次再见,并不是在战场上。” “我也希望再见到你,不过是在收购你们西夏马匹的时候。” “你叫什么名字?” “赵明诚。” “我记住了。” “你又叫什么名字?” “我是草原上的第一勇士,你出去后打听我的名字吧。” 这壮汉说罢,挺着腰杆走了。 看他腰间佩戴的玉器比别人多,且这绥带也和其他人颜色不一样,想必他是这些人的头领。 第九十七章 最好打起来 赵明诚在门前踌躇了一会儿,忽的见这四合院子里三间正房门都开了。 种建中站在门口,他叉腰瞅着院子里这些长得又高又壮的西夏勇士。 种建中来到赵明诚门前,见到折彦质今日换了白色直褂,衣身正面印着凶兽圆形图案,头上还戴了束发嵌宝紫金冠。 美目在外,却又不失英气。 他正在屋内刷枪,一套动作行云流水,却又不伤屋内任何器物。正耍着高兴,见到种建中阔背熊腰站在门口。 “咦——老种,你怎么过来了?” “我听你们唧唧歪歪在院子里说话,过来看看。昨日下午我们定下的人比试骑射。这里面竟然没有我,我气了一晚上没睡着觉。” “哎!我也生气。可是赵相公不信任咱们,怕咱们坏事。” 赵明诚坐在塌上翻看西夏文字,“赵相公的亲儿子还在这呢,你们两个大嘴巴也不怕我告状。” 种建中摸了一把下巴,“哎!我寻思着,我爷爷那辈的荣光,我是没办法重振了。” 折彦质脑子里想到四个字,赶紧写了书递给种建中,“你瞧,这不就是原因。” 两人看了,折彦质又把纸给点着烧了。种建中摸着脑壳儿,正愁没地方用自己的本事,看着这西夏人的平头瓦房,想着全部拆了算了。 赵明诚坐在另一边,双目瞪着他们。 “种老伯,您都这么大岁数了,每天还和我与仲古这样的小年轻一起厮混不大好吧?” 【折彦质,字仲古】 种建中反应过来,叉着腰问,“怎么了?我年纪大,可是我这心是赤子之心。” 赵明诚无奈。 三人正在一个房间里说话,忽的外头来了人传话,说,“今日三位不必前去了。西夏国主只请了枢密使等要员前往。” 赵明诚纳闷,“我竟然不算要员?” 种建中发笑,“你什么时候成了要员,那我估计是辖制一方的兵马大总管。” 折彦质在一旁忽的愣神,他以后干嘛啊。虽然有心做先锋,可是眼瞅着他家里人没对他做这样的安排。 他躺在席子上,对着房顶小声嘀咕感慨,“哎!要是真的能打起来就好了。” 赵明诚听见了没做搭理,种建中倒是凑过去附和,“若是不给我们马,那我们就打过去。” 折彦质大喜,“我就盼着呢。” 赵明诚忽的看不进去书了…… 折彦质和种建中的无心之言,何尝不是整个大宋将领后辈们的心愿呢。不打仗,靠什么延续威风。这不是靠着补荫给几个文官文职就可以弥补的。 朝廷不肯打,是因为文官不想打,他们想通过压榨老百姓同时满足自己的需要以及用金钱维护两国关系的稳定,以图苟安。 但是现在章惇有意要打,为的是打击文官腐朽集团。 朝廷政治弊端太大,有为派逼着无为派改,所以两方斗的很凶。斗的严重点的,亲兄弟反目成仇,连襟老死不相往来。 ………… …… 兴庆府,西夏王宫。 这里不仅有着汉人的建筑风格,以瓦做屋顶,同时又兼具西域风格,看着这西夏王宫从外围上看不如宋朝内部建筑,可是入了王宫宫殿,宫殿内部却是一派金碧辉煌。 珠光宝气印了赵挺之一身。 老赵平日里一直能坚持三戒,一直为人敬佩。这三戒第一就是戒色,甭管什么美女送到跟前,老赵都不会为美色迷惑心智,保持清醒; 这二戒,是戒懒,寒门子弟,苦读二十余载登科进士第一等。但是登科及第之后,并没有就此懈怠,反而坚持十年如一日看书; 这地三戒,乃是戒人。甭管什么人,老赵都会有一定的防备之心。哪怕是枕边人,又或是亲儿子,他都会及时估量他们的作为会对自己产生的影响,不会让自己遭受一点损失。 是以赵挺之做事从来都是滴水不漏。仿佛在这个从贫穷困厄之中走出来的少年,唯一能让他放心的只有两样东西,一是他自己,二是金钱。 这金钱,是老赵的命根子,当然也是天底下所有人的命根子。 老赵一见到这满宫金碧辉煌,顿时眼冒精光。 辽国的王宫,赵挺之也去过,里面只见猛汉林立,奢侈之物虽有,可是竟然不比西夏王宫这般。 用鎏金打造王座也就罢了,还镶嵌了客人的座位上,上披着珍稀猛兽的皮毛,软乎乎地垫着。扶手处都是金镶玉。 这案看着就是厚重古木雕刻,内镶嵌着各色宝石。 所幸老赵为人平日里持重,虽然起了贪财之心,但是没有在大场合失了礼仪和分寸。 他略略看了一眼,心头生出要把这些东西都搬回自己家的心思,连忙打住。 西夏国主李乾顺,今日更换朝服,脖颈里戴着一圈大项链,串联着五彩宝石珍珠。这衣服更是华丽,阳光从穹顶照射入内,李乾顺的朝服上闪着金色。 战争,对有些人而言,是个发财的好机会。 赵挺之行礼完毕,今日语气温和许多。他知道李乾顺主动召他入宫是已经做出了决定。 李乾顺看向嵬名阿吴和仁多保忠,他想起昨夜的会谈。 嵬名阿吴一语中的,“宋人要的不是马,是西夏。如果大王不好好做决断,这先祖们留下来的基业不知道还能保多久。” 仁多保忠认为,“宋人虎狼之心,想要再度奴役驱使我们。如今这野心昭然若揭,看看宋朝此行带来的那个姓赵的小伙,在我们家的地盘上出尽风头,让我们丢尽脸面。” 李乾顺心想:虽然但是,让我们西夏人丢脸的不正是统军你么。 薛元礼道,“按照辽主的意思,自然是不许卖马给宋人。可是如今宋人对我等虎视眈眈,未必我西夏真的出了事,这辽主就会出兵相助。甚至于,若是宋人要对我们出兵,那辽人也会趁机在我们身上捞好处。” “还不如……” 李乾顺问,“不如什么?” “出个天价给宋人。延缓交易的时间,我们利用时间和辽主互通书信,请求辽主答应帮忙,让辽主从中斡旋,这样就可以保住西夏,还能保住马。” 李乾顺又问,“若是答应了呢。” 嵬名阿吴道,“汉人有句话说,人家是刀和案板,我们是鱼肉。现在由得我们做主吗?” 李乾顺听了这话,不自觉已经冒了一身冷汗。 等他回过神来,再看赵挺之,他今日神色和煦,坐在自己殿上像是回家了一般。 汉人,真的要卷土重来了? 难道我北方民族又回到了天天挨打的日子? 第九十八章 他给的钱实在太多了 “奏乐。” 这西域虽然是过去式了,可是西域的舞蹈却流传了下来。 披着金纱的女子蒙着面纱,于腰间挎着小鼓,赤脚在台上跳来跳去。 “上酒。” 正值夏日,西夏女子穿着凉薄,但是已经随了汉人服饰,包裹的严严实实。前凸后翘的身材,韵味十足,难以掩盖。 另则这西夏女子用的胭脂,香味十分独特。 诸美女用金色酒壶依次上完酒。赵挺之和枢密副使章择、群牧司使白涛三人在前,见多了美女,偶然见这西夏女子,首先就是鼻子清醒了过来。 “这些都是我西夏族中出挑的女子,我看诸位远客喜欢,此行我就将这些美人儿送给诸位贵客。” 赵挺之婉言,“这怎么担当的其,我等此番前来买马,贵国还送我们这些美女,我等实在是不好意思。” 薛元礼真的很烦赵挺之这个老家伙,说话滴水不漏的。马要,人也要。不害臊。 李乾顺便笑,“既然贵使有意,那咱们便开始谈正事吧。如此,就先让这些侍女都下去。” 白涛听了,还有些不舍的看着这些美女。这就撤走了? 来了这么多天,头一次看到西夏美女,赵中丞你是真的不通情理啊。 薛元礼看出白涛对这些女子的不舍,忽的笑了笑。 无关紧要的人离开,赵挺之便对李乾顺径直道,“我等此来,欲采购十万匹良马。良驹五万,良马五万。” “我西夏虽然草场广袤,可是每年也至多产出三万匹新驹。如何凑的出五万匹良驹。”薛元礼急道。 章择却道,“我知西夏每年至多实则产良驹七万匹。有甘青马、大宛马、蒙古马等。我宋皇帝怜悯西夏,毕竟不久前才与我宋议和,我宋官家此番所求不过五万匹。西夏人若是不给,也不可欺瞒我宋。” “西夏国主亲手写的诏书还在我等这里,只要我等赢了,就一定卖马与我们。如今比赛结果胜负已经高下立判,今日来请我们入宫的使者也传话说不必再比,国主答应卖马与我们。” “若是西夏国主这样有意欺瞒,那我看这比赛还是比完的好,否则显得我宋仗势欺人!” 章择气势汹汹,说的好像他们没有在仗势欺人一样。 薛元礼气的翻白眼,只好闭口不言。 就在这个时候,仁多保忠突然开口,“好,我们答应。” 李乾顺坐在王座上战战兢兢,听到这话更如当头棒喝。 真要卖马给大宋,那要不了多久,西夏也就完蛋了。 “来之前就听说西夏统军英明神武,果真如此。”赵挺之喜道。 “哼——”仁多保忠却冷哼一声,“宋人说什么,明人不说暗话。如今宋朝有意对我们动兵,我们也是知道的。既然要买马,我们自然要卖,否则宋人又要不顾约定攻打我们西夏。我们现在就是砧板上的鱼肉,只等着你们来踩。” 章择可不会赵挺之的笑里藏刀,当即站起来一跳踢翻这案,暴呵一声,“放屁!西夏多次议和,每次议和完毕后就不老实,多次骚扰我宋边境。是你们自己违约在先,居然还敢向我们宋人泼脏水。” 西夏人被章择这暴脾气给吓坏了。 “章副使,斯文些。”白涛将章择按着要坐下。 赵挺之看了看章择腰间佩戴的长剑,他的目的是买马,以后的事情回去再说。 可是对章择来说买不到马,买得到马都无所谓,抢西夏地盘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 赵挺之道,“说话,要讲究真凭实据。到底是谁人屡次挑衅,我想西夏国主也心里有数。我记西夏国主前年还与西夏太后一同在我宋城门前遇到大风车破人逃。难道是我宋人挟持西夏皇帝来我大宋城门前的吗?” 李乾顺脸色大窘。 这事是她母亲逼着他一起干的,至今李乾顺都对宋人的那道城门记忆犹新。 仁多保忠气白了脸,一时间没脸说话。 “贵使远道而来,还是坐下慢慢谈。”嵬名阿吴道,“我们答应按照这个数量给宋马匹,只是不知贵国打算出多少价格?” 赵挺之道,“这要看贵国的诚意了。我方诚意来求马,需要多少钱,请西夏皇帝来定吧。” 李乾顺预感到西夏未来大事不好,面若土色。 这个年轻的皇帝,他知道西夏他并没有绝对的话语权,权臣虎视眈眈;而宋朝内部则达成了某种共识。 一时间李乾顺再度忧从中来。 薛元礼道,“这件事情,关乎我西夏臣民上下,可否今日休宴,给我们三日等我们议定,到时候再请宋使来议。” 赵挺之正色,“也好。不过我看西夏国中内部意见并不统一,我宋倒是愿意先开个价,让西夏国主与诸臣好好商议。不知西夏王愿不愿意听?” 李乾顺:“请说。” “三十万两白银。” 西夏人一听顿时一个激灵。宋朝每年给西夏的岁贡不过五万两。只有澶渊之盟给辽国,这才给每年三十万两白银。 西夏人就因为这件事,一直觉得辽国是他们的大哥。 赵挺之此话一出,就是李乾顺也动心了。 三十万两白银,这得多少钱! 仁多保忠知道宋人没安好心,可是他听到这个数字,也不由得肩膀一振。好啊!三十万两,他们可以卖马致富了。 薛元礼一想,宋人为了买马开的这可是天价。须知有了这么多钱,他们就可以买粮食,到时候又可以筹备军队,把其他地方给打下来。 赵挺之见这些人都心动了,又道,“我们打算先给西夏五万两白银,此乃定金。我们此行已经带了过来,只要西夏国主答应,我们这就可以将白银送给西夏人。” 李乾顺问,“那剩下的二十五万两白银呢?” “我宋会在马匹抵达我宋境内后,如数将剩下的白银送给你们。这是我宋的意思,今日就先谈到这里。” 赵挺之说着站起,“告辞。” 宋人自己都懵了,这件事赵挺之可提前没有和他们商量啊。 …… 赵挺之走后,李乾顺召集臣子们商议此事。 “三十万两十万匹马。一匹马就值得三十两。三十两,这够一户人家一年的粮食了。” (看看主角家的开销,可见当时北宋阶级分化差距多大!) “宋人为了马,这是在给我们割肉啊。” 薛元礼说,“这是宋人的奸计。一旦如今我们接受这么高的价格,以后我们西夏就要易主了。” 可党项诸贵族首领早就看中了这三十万两白银,当即道,“你懂什么,这可是真白银。有了银子我们接下来都不用放牧了,足够白吃白喝好几年。我劝你不要多管闲事。” 薛元礼气愤而去。 诸臣经过讨论,“宋人愚蠢,这是个大便宜,开这么高的价格给我们马。如果我们不买那就太亏了。” 三日后,西夏人很爽快地给了赵挺之回复。他们同意按照这个方案换马。 李乾顺自己也认为,虽然给宋人卖马是不明智的决定,但是他给的钱这么多,不要更亏。 等到有了钱,到时候再做打算。 第九十九章 魔高一尺道高一丈 话说赵挺之当日提出先付定金五十万两白银,其后再付二百五十万两白银的意见,其他使臣事先并不知情。 待诸臣回来,想问赵挺之个一二,赵挺之都没回答。 直到西夏人给予回复,西夏人扯着嗓门很是高兴,可是宋人却都将困惑不满的眼神投向赵挺之。 赵挺之心知这里是西夏人的地盘,此时还不能暴露自己的想法。 赵挺之关上门对众人道,“我知道诸位想说什么,想问什么。待回到我宋的地界到时候再说。如今西夏人已经答应买马的事情,这是我们大宋千载难逢的机会。别说三十万两,就是五十万,我们也愿意出。” 众人惊讶,尤其一些有识之士。 “须知西北流民、西南多有流民。一两银子,值两石米,也就是二百多斤粮食。这是一家老小多少人的吃食。如今流民的事情尚未解决,为了买马又给西夏这么多钱,我们国中如何出得起啊。” 赵挺之摆摆手,“好了,我也是曾经在户部为事,这笔账怎么算,我心里清楚。这个数字,是我出发前,章相公与我等定好的。你们或许不信任我,可是也该信任章相公。” 这些使臣都看向章择,章择道,“父亲确实与赵相公之前就商定了此事。” 诸臣闻言,之前出使方才被赵明诚等人找回来的自信顿时被扫荡的空空。 不知道这些日子都忙活了些什么。 只有章择,他仿佛知道些什么。当众臣都长吁短叹,又或是低首不语时,他异常平静。 “召你们过来,不仅仅是为了宣布买马的约定。西夏人狡猾多变,即便是我们肯出三十万两银子,可是西夏人未必会乖乖把马交给我们。所以我才和西夏人商定先付定金,等到马匹到手,到时候再付尾款。” “这是我们辛辛苦苦争取来的机会。为了大宋以后有马,再昂贵的代价也值得付出。甚至于以后,我们还是要通过这样的方法继续和西夏人交易马匹。” 诸臣听了,也都无奈听信。 直到赵挺之说,“交易已经定好,接下来未免夜长梦多,我们要催促西夏国主尽快筹备马匹给我们。我已经做好了在西夏长久居住的准备,什么时候西夏筹备够马匹,我便什么时候带着马匹回宋。东上阁门使会亲自率军前来接应。” 【东上阁门使:折可适】 赵挺之平静道,“这一次,不亲自领着十万匹良马回宋,我不会回宋。三日前我已经命我儿前往大宋押送五十万两定金。诸位随我一同留守兴庆府,可有人不愿?” 诸臣闻言,个个面带喜色,声若洪钟,“愿随计议使留此地。” 赵挺之说罢才不久,就有人穿过地道,匆匆来找西夏国主,将此事告知诸位党项贵族。 “这个赵挺之,看来他是来真的啊!”仁多保忠自然要动歪心思,“我本想给他们至多三万匹良马,随后再送七万匹老马劣马。没想到他居然还有这一手。” 薛元礼怒道,“魔高一尺,道高一丈。这波宋人不是好惹的。远在汴京城的内线回报,如今章惇在位,意欲灭了反战之风。他们这下要动真格了。” 嵬名阿吴道,“人家是刀,我们是肉。都要被切了,还是想着怎么保全自身吧。” 薛元礼再怒,“荒唐。我们是西夏之臣,越是这种时候,我们越应该考虑如何保全西夏。” 仁多保忠笑道,“哼,等宋人来了,你是第一个撒欢跑的。你也就会耍嘴皮子罢了。现实点,早早交易了马,卖个乖,我们还能多过几天好日子。宋人火箭炮的滋味,我可不想尝。” 仁多保忠此言一出,其他党项贵族纷纷附和。 “我们都同意统军大人的话,就这么办!” “这些年来,我们为了太后和皇帝,每天带着兄弟出生入死,不断挑衅宋人。宋朝的皇帝数次险些断了我们的岁贡,弄得我们国中民不聊生。如今也是时候为我们这些将军们想一想了。” 李乾顺坐在王座上,像一个不会说话的木头一样。只觉得浑身上下、血液凝固,甚至于开始倒流。比王座更冰冷的,是人性。 …… 两国来使,期间自然要发生许多鸡毛蒜皮的事情,可大可小,都事关国家利益。 只是有一件事不得不提,在李乾顺还举棋不定时,两日后,西夏边疆传来消息,有一支两万人的宋人军队开始向西夏靠拢…… …… 一个月后,西夏境内经过横征暴敛,终于凑足了十万匹军马。 赵明诚再次回到西夏境内时,听说了西夏百姓们的遭遇,原来嵬名阿吴等人为了凑够十万匹马,抬头再看天上的太阳,只觉得它光明无比。 “终究是,撬开了一个口子。” 赵明诚勒马回来,运送了足足五车白银。 赵挺之等人亲自将白银送给李乾顺,见李乾顺和党项贵族收下,随后就引军入西夏境内,赶走了十万匹良马。 辽主得知消息之后气的摔碗砸碟,但是十万匹良马终究是到了宋人的境内。 “李乾顺这个狗娘养的,废物!” 这些马被赶回到西北之后,一部分被送去了青唐之地,一部分被送去了太原府。 曾经人满为患的黄河流域一带,因为战乱的原因,人们纷纷南迁,如今大片大片的黄土地裸露在外,露出它的本色。 十万匹军马,犹如活水立刻为大宋骑兵插上了翅膀。 赵挺之在秦凤之地,由白涛陪同主持马匹的分配,喂养,训练,又忙活了一个多月。 在此期间,西夏人不断有使者前来催问赵挺之要他们交付尾款。 赵挺之每次都口头上答应,但是始终没有派人去筹备过剩余那二十五万两白银。 赵明诚似是想通了什么,“爹,这剩下的二十万两白银难道咱们不给西夏了?” “西夏数次违约,和这样的人怎么能做交易呢?明诚,这一回,你该开眼了吧。” 众人这才恍然大悟,纷纷称赞赵挺之手段高明。 而章择也忽的明白,为什么爹让赵挺之来处理这么棘手的问题。他虽然素来奸猾,可是对待这西夏人,便是魔高一尺道高一丈。 赵明诚还有些意外,他看着骏马四散在草地,就像是盛开在黄土地上的花朵。没想到,这么快他们就解决了大宋的马匹问题,哪怕只是一时之需。 “儿确实长了许多见闻。原来……” “原来什么?” “西夏如此之弱,我宋实力尚强,不失中国之名。” 赵挺之闻言笑笑不作回答。 宋,想打谁都有实力。关键得看是宋朝内部想不想打。 这一次回去,朝中反战派怕是已经被章惇杀的片甲不留。 唯我赵挺之因祸得福…… 这都要感谢明诚这个好儿子。 第一百章 唐音《少年行》 入了夜,宋营这边锣鼓喧天。 赵挺之亲自出钱请来了专门唱词的姑娘入营,在军中唱曲。 将士们载歌载舞,喝酒吃肉,举杯同庆。 夜幕之下,赵明诚独自一人坐在载着稻草的马车上,抬头望着明月,这曲调声离他越来越远。 赵明诚看着天幕上群星璀璨,忽的嘴角上扬。 “好像,只要想做,就没有做不成的事情。待到他日得权,定然将中国变得比唐朝还强大。什么元明清,骨子里就歪了。” 赵明诚坐在草垛上看着这帮人,嘴里吊着一根草。他不知道的是,此时他的模样很嚣张,仿佛这些人在他眼里都是菜鸡。 赵随安一直忙着在伙房里监督西夏人,防止他们做手脚。 再次见到他主子,没想到就听他说了这话,赵随安站在后面顿时一句话都说不出,只能在侧一脸一脸崇拜地看着赵明诚。 期间也不知道是谁吟唱起来《长相思》,“山一程,水一程,夜深千帐灯。” 这样婉转绵长的曲调在军中不禁显得有些悲伤。 赵明诚感觉的出,边疆将士苦于边患已久,都很想衣锦还乡阖家团聚。 赵明诚刚想骂人,就听得种建中大喝一声,“大喜的日子,唱这衰调做什么?唱点高亢的!我们要听响的。” 军中将士们自然大乱,吵着要听高兴的。 “换曲!换曲!” 舞台上的女子吓得停了手,战战兢兢看向台上高坐之人。 这曲子本来是白涛点的,为了哄赵挺之和赵明诚心喜,没想到边庭之人不懂欣赏。 “我来点首曲子,包你老种满意。” 赵挺之坐在远处上座,见到赵明诚不戴官帽穿着红袍混入期间。 与诸官陪坐的折彦质见了顿时也在台上坐不住了,和这帮人坐在一起实在不如和赵明诚一人来的好玩。 “这不是咱们的大功臣吗?” “赵通判!” 诸将士见到赵明诚过来,一拥上前。 种建中持着剑,问赵明诚,“赵通判,你说要点曲,我可把这机会让给你了。” “《少年行》,王维之作。这应该不难弹吧。” 众人乍听,都没什么人听过这曲子。 官妓出来答道,“这曲子音调高,须得和男音才好听。” “那有什么,这可是军营,多的就是爷们!”赵挺之对女妓抛了个媚眼,“你们尽管弹奏,我们和乐。” “可是《从军行》的曲调,我们……” 赵明诚对这些官妓指点了一些,让他们看他手势奏乐。 这些女妓盈盈一笑,抱着琴走了回去。 待那音调初起,正是几人擂鼓,已经有开战之势,军中气氛高涨,随后又是琴箫并作声,酝酿出一股子悲怆之味。 赵明诚带着众士兵起调,“不问归来路,不问明月光。” 这音调绵长深沉,七八年研究音律金石也算没白费功夫。 众士卒闻声顿时被带去了另一个境界。 “且听鼓阵阵,任霞红染衣裳。” “星月伴剑眉,风吹石割伤。” 每唱一句,赵明诚都要换个调儿,一层比一层悲壮,慷慨激越。 军中士兵又多,是以发挥出不一样的效果。虽然有些人凭着嗓子吼,但是赵明诚嘱托,这用大调就可,是以声乐相谐,意境深沉、却又不失雄浑开阔。 这正是唐音啊! “新丰美酒斗十千,咸阳游侠多少年。 相逢意气为君饮,系马高楼垂柳边。 出身仕汉羽林朗,初随骠骑战渔阳。 孰知不向边庭苦,纵死犹闻侠骨香。 一身能擘两雕弧,虏骑千重只似无。 偏坐金鞍调白羽,纷纷射杀五单于。” 本来大家也都是看个乐子,到最后竟然纷纷拿着筷子敲起了碗。 赵明诚站在舞台上,指挥着一帮乐娘将这首曲调,来来回回引着教了三五遍。士兵们自然而然也就学会了。 这首歌唱的,可是少年将军霍去病啊! 赵明诚唱的曲调,仿佛带他们走进了当初汉朝的土地上,一个少年牵着白马行至柳树下;又见这少年坐在马上肆意昂扬,随意射杀匈奴五单于…… 音有尽,而意味无穷。 军中士气大振,会玩音律的也都主动站出来了,崩管什么乐器都拿出来奏。 一时间这场面气氛被渲染到极致,红色旌旗在明月夜下飘荡,明亮的火把火盆火堆在天幕下燃烧着,成千上万的士兵齐声放歌。远处栅栏里的牧马听了这乐曲,竟然十分享受的当做了催眠曲。 毕竟汉人的音乐一向比胡人欢快杂乱的曲调来的大气舒适,悠扬婉转。 赵挺之看着赵明诚领着千万人和乐的这一幕,他莫名呼了口气,胸中前所未有的畅快。 章择对赵挺之敬酒,“没想到明诚还有这一手。日后宫宴,可以让他主持了。我看他不是汉初张良,却有李延年之能。这样大气的曲调,可不是一般人能作的。我有这样的佳婿,全赖赵相公往日悉心教导啊。” 赵挺之一饮而尽。 四面红烛灯火,赵挺之的脸被火光映照的一片红彤彤,只是章择瞅着这赵挺之看着看着眼里似乎噙着泪水。 宋人举杯同庆,整个西北都传遍了喜讯,家家户户不问生活是否富裕,起码这好消息让每个人都展颜欢笑。 但是西夏人这厢,被赵挺之一通手段戏耍,赔了十万匹马,弄得西夏境内百姓怨声载道,险些激怒勇士们把剑相向,如今却只收了五万两白银。 西夏国主李乾顺自然气的恨不能活刮了赵挺之。 “这个宋人老贼,竟然背信弃义,诓骗了我十万匹马!十万匹马!那可是搜遍了整个西夏才筹齐的。就这样被赵挺之老匹夫骗走了。” 李乾顺气的发抖。 嵬名阿吴面对李乾顺,自然是不敢开口。 薛元礼道,“大人(jia pu),事已至此,还是赶快想着下一步如何应对吧。依我之见,这宋人要了马,不会就此善罢甘休的。” 李乾顺不敢往后想,他拍着金案无比唏嘘地道,“这都是因为宋人先帝的缘故吧。他想要恢复中国的声威。” 薛元礼道,“不如称臣吧。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大人(jia pu)向宋人上书,表示西夏愿意做大宋的臣子。大人(jia pu)不再以皇帝自居,稳住宋朝,到时候再徐徐图谋东山再起。” 第一百零一章 大宋千万少女的梦 元符三年七月,赵煦虽然驾崩,但时候这一年依照旧制,出于对先帝的尊敬,仍旧沿用元符年号。 朝中有章惇,以至于这一次政权更迭,历来党争不断的大宋朝这一次竟然平稳过渡。 受损害的只有一小部分人,比如当初提议立储的那帮人。 首当其冲,自然是蔡京,其次则是曾布。 赵明诚等人尚未抵达汴京,便在路上听到歌谣,“京中有京逼真龙,死皮烂脸不离京;京中自有万万乘,不及先龙坐东京。” 就是傻子都能听出这歌谣是啥意思。 路上大家听到这歌谣,心思各异。 赵明诚独独在意的那句‘死皮赖脸不离京。’ 蔡京,是个极大的对手,史家对他褒贬不一。他情商、智商都极高,他是奸猾,可不是傻子。 对付这样不在乎仁义礼智信,却又满腹才华的人,棘手至极。 …… 车马逶迤,旗帜相接,水陆绵延,大宋出使团一直到八月终于回到汴京城。 赵明诚上了陆地不久,遥遥就看到汴京城门,那是一座城墙渗透着幽幽绿意、遍地塞满了美女、金玉和高楼的城池。只是望着那鳞次栉比的高楼,赵明诚耳边便想起了熟悉的喧闹声。 可是赵明诚没有忘记延安府中的萧条,于是眼前这座蕴含极丰、装金载玉的城池忽的变成了一座废墟。 几百年的屈辱历史刻印在赵明诚脑海中,他知道汴京也就这几年了。 一团红衣拥簇着紫衣,赵挺之走在最前面,两侧百姓都在激动迎。 按理说赵挺之从来没有这么风光过。只是万民的朝拜,他并不享受,依旧是面色严肃,不愠不喜,外人瞧了一回都回头道,“不愧是赵相公啊,这般威严,难怪能震慑西夏和辽。” 外人一路相迎,赵挺之始终不改颜色。 做官修炼到这个程度,朝中确实也少有人能及。 郭概坐在高楼上,戴着宝绿色嵌红方巾,一口一口抿着小酒。一双眼睛笑的咪成一条缝。 “我虽然没有儿子,可是有了这样的女婿,不枉世上走了一遭。” 只是郭概再定睛一瞧,一个红袍少年跟在诸臣最后面,对于每个人的交好,他都一一回应。 甚至专门俯身让他们撒花瓣在自己身上。 郭概笑道,“这个臭小子,当了一回‘探花郎’还嫌弃不够啊。” 在关中待了个把月,广袤的草地、肉眼可见的贫瘠让赵明诚的眼神肉眼可见的多了几分凉薄和孤独,但是这个在金玉之家和书斋之中长大的少年,这次回来没了内敛,多了几分外放之气。 赵明诚一路骑着白色骏马而还,十分招摇张扬。 但是这次迎接功臣的队伍中,有一拨人格外惹眼。她们从城门前迎接,一路追到了宫殿门口。 经此一出使,赵明诚的才干和风流更是人人皆知。 今日,满城的少女都出门观看他们的心上人了。 经历上一次的堵城事件后,这一次专门有士兵随行,这些怀春女子虽然每个人心头一只小兔子在跳,但是不敢在这种场合造次,尤其是前面有赵明诚的生父赵挺之一脸肃穆,这些少女们不敢乱为只是跟在赵明诚后面叫嚷了一路。 “赵明诚!” “看看我!” 千万少女穿着各色衣裳,见了赵明诚追了一路。 这可是大宋,多是书香门第之家,女子鲜少有不矜持的,能得到女子这般追捧的任务,放眼整个大宋有且只有一个赵明诚。 “玉树临风这个词简直就是为他量身打造的。” 这些年轻少女们追了一路,嗓子喊哑了的都有。 赵明诚偶尔见到几个姿色出众的站在人群里犹如鹤立鸡群,自然定睛一看。那一片的少女们便都捧着娇羞面容,开始想入非非。 “没想到他远去塞外一回,如今回来竟然这么英俊……” 王禀本来还想给他牵个马啥的,没想到周围都被人给围满了。 王禀对身侧兄弟道,“他是我兄弟。” 这帮汉子都是平民出身,自然不信,“开什么玩笑呢,人家什么门户,什么地位,能看上你?” “别不信啊,早晚我请你们和他一起喝酒。” 王禀正说着,忽的见一道目光看着自己。 王禀一看,原来是个小女子,个子不高,可是生的粉白,只是这大眼睛秃噜秃噜像是很不满似的。 “我的‘潘郎’岂能和你这种凡夫俗子做朋友?” 众人闻言大笑,都围着这小妮子看笑话。 李格非瞅准机会,将李清照从人群里抱了出来,“让诸位见笑了。” 李格非抱着他十四岁的女儿,还挺吃力的。好不容易将她像小猪似的扛着抗到高楼上,她还是十分认真的歪头看着骑着白马的少年。 李格非气喘吁吁的,“看看也就罢了,谁让你骂人家?” “谁让他自居我家潘郎兄弟。”李清照说着,脑海里回顾着赵明诚方才一笑的姿容,险些神魂颠倒,“不愧是整个东京千万少女的梦,太英俊了。怎么办?我怎么才能让他知道我呢?” 李给非想着,女儿也大了,得往正路上引导。 “潘郎那可不是随便叫的,以后是要做你夫君的。你跟着看个热闹也就罢了,这怎么能认真呢?” “爹你不知道,如今整个汴京闺中女子都将他当做梦中情人。” 众人闻言,都隔着桌案哈哈大笑。 李清照也不窘,“这有什么可笑的?你们分明是嫉妒她。” “这到底是哪家的女儿,出言如此不羁?” 李格非歉意笑笑,赶紧打发李清照去买酒,“你去给我买酒回来,然后我们回家。” 李格非笑着,就解下褡裢里不多的一贯钱,全数给了女儿,让她去楼下买酒。 买酒? 买酒好啊,又有酒喝了。 早晚我要喝的过晁伯伯。 酒楼上其他桌上的人都笑话李格非,“你这人怎么能把女儿当小子使唤呢?” 李格非有些惭愧地笑道,“实在是我只有这一个女儿,再怎么娇惯都不为过,顺带当儿子养了吧。” 李清照闻声专门跑回来对着这些上年纪的大男人道,“我爹做什么事,自有他的主张,何须他人议论?” “哎呦,还是这般的牙尖嘴利?小心以后嫁不出去啊。” 李清照认真道,“谁娶到我,那是他的福气。我何愁嫁不出去?” 第一百零二章 授封 千娇百媚都拥簇着赵明诚,章纤云坐在府中听了这消息,本来等到夫君回家的喜悦被冲散。 她想在这件事情上,李师师应该和她态度是一致的,便来找李师师,想和她数落一下赵明诚,却见她穿着素白衣裙正坐在院子里抚琴。 “你还真是好兴致。” “我如何不好兴致?他这样的男子,本来就应该被很多女子钟情。难道你对此一无所知吗?” 章纤云坐在李师师身前,今日她穿了一身粉白色衣裙,作为正妻穿这这种颜色的衣服很不合适,但是胜在清丽。画了精致的妆容,额间点上花钿,便有了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的媚态,十分大气。 章纤云笑笑,“我听说你本来还不愿意跟着他回府,本以为欲拒还迎的套路。原来你是早就料到会有这么一天。” 李师师俯首低眉一笑,胸前一片白花花微微颤动,章纤云看的脸红心跳。 七月繁花开尽,但是庭院里的竹子依旧青翠。微风一至,整个庭院飒飒响动,天地之间万籁俱寂。 章纤云坐在李师师对面,和她待在一起真是一种人生享受。 而李师师却像是看尽了世间繁华一般,心如止水,她看着章纤云从一个书香门第不谙世事的少女一步步蜕变。 …… 赵明诚随着其父赵挺之回到皇宫,赵似已经领着百官在殿中等候。 原本六品官没有入朝的资格,赵明诚又破例入了一回皇宫。 赵明诚回来再见赵似去,却见他似乎变胖了,整个人容光焕发的,没有一开始做皇帝时战战兢兢、小心翼翼的模样。 赵挺之知道,自己这是又活下来了。 “此番赵相公与诸位都是立功之臣,朕会一一封赏。” “赵中丞此番没有辜负朕的心意,不枉费丞相举荐之意。” “赵相公,朕听说你这次出使,为我宋立下声名,用五万两白银买回来十万匹马,解决了大宋燃眉之急。朕决定加封赵相公为紫金光禄大夫。” 赵明诚听了实在是乐开了花,这个官衔仅次于当今宰执啊。 诸臣自然恭喜赵挺之。 赵挺之只是很规矩的拜谢了皇帝,未见喜色。 到了这个时候,还能坚持住不露喜态,诸臣见了自然佩服。 只是有一样事情,赵挺之做的似乎有些不对头。这答应了西夏人给三十万两银子,到最后却没有给他们三十万两银子,未免有损大宋威仪。 有人心里想着,值此嘉赏功臣之际,也都没有开口。 赵似按照章惇的意思,对每人都给了封赏。 章择被拔擢为通奉大夫。 值得一提的是,章惇为人一直实在,对待自己的儿子们也向来公允。谁的表现好,成绩出色,谁就被拔擢。 章择兄弟四人之中,属章援最为出色,最是年少,最是才华出众。 章择年纪最大,却也最是平庸。进士连前十名都没挤进去,是以多年来官职最低。多年来一直是奉议大夫,须知奉议大夫是文散官官,官品正五品官。 如今章择终于被封赏了一回,做了从三品文散官通奉大夫。 独独到了赵明诚这里,赵似对这个他哥哥异常欣赏的青年才俊也表现出非同一般的喜爱。 赵似的目光落在赵明诚身上时,眼神里满是欣赏之色,犹如潮水,汹涌而来。 “朕听说此番出使西夏,赵通判多次出奇谋,让西夏人的龌龊心思无处遁形,步步紧逼,为赵相公助力不少。此番出使西夏买马,赵通判功不可没。可是你年纪轻轻,频出奇功。年未满二十,如今已官至从六品了。咱们大宋自开朝以来,你已经是独一人了。” “朕要封赏你竟然还成了一个难题。这封赏,恐怕要暂搁了。” 赵明诚作揖,“官家。我家蒙受皇恩,食君之禄,担君之忧。为官家分忧乃我分内之事,不敢邀功,请官家明鉴。” 赵似笑笑,“想什么呢?你这小子。朕一直听人密报,对你是欣赏的不得了。你放心,封赏是肯定少不了你的。” 赵似一个高兴,就把平日里怎么说话的带到了朝堂上。 章惇在旁听着,也没有怎么高兴,他站在首位,眼神平淡的看着赵明诚。 赵挺之默然无语。 赵明诚并非心思敏感之人,可对于朝堂上这般明显的微妙冷寂的氛围,他自然有所察觉。 待他刚出宫,章惇就叫住他。 “跟我过来。” 赵明诚看了看他父亲,见他父亲被他的党羽拥簇着,早就朝另一边走了。 赵明诚只好跟着章惇离去,赵挺之出宫门之际,见到赵明诚上了章惇的马车。 诸臣道,“令郎深得宰执器重啊。” 赵挺之今天实在是高兴不起来,山雨欲来风满楼。 如今要到了马,以后章惇必然要开战了,他不可能平白无故的去要马。 他如今只是投靠章惇背靠大树好乘凉。 赵挺之看着汴京上空,莫名道,“天快要变了。” 语罢,赵挺之一人回家,众臣也驾着马车跟在后面。 …… 章府。 大槐树下结着一串又一串紫红色的花朵,赵明诚再来时见到这些花,不由得驻足观望。 “怎么样,去了西北之地有什么感触吗?” 章惇坐在座上,面色已不再沉重。 赵明诚如实道,“一个字。穷。” “有多穷?” “穷到没法说。路上遇到几个人家,家中三儿两女,女儿没有衣服穿。再这么下去,堪比唐时安史之乱了。更不要说,路上看到的流民。我一路上也算是明察暗访,原来百官对这些现象视若无睹。偶有几个清官之流,有意做个清官,可是很快就被排挤,不敢再行清正之事。辞官的辞官,同流合污的同流合污。” 章惇脸上似是扑了一层霜。 和小儿子描述的一样,看来明诚从不骗我。 “这些事,都很平常。朝中奸佞一多,贤明之士自然而然就会隐退。” “那怎么办呢?如今大家都还做着国泰民安的美梦,更多人则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你很忧心啊。” “若是人人都不忧心,怕是要国破家亡了!” 章惇露出喜色,“老夫果然没有看错人。我想给你个差事,只是这活很苦,一般人不愿意去做。” “我想去西北,加强边防。” 章惇一时顿住,“你竟然自己想去西北?” “来时的路上我就已经想好了。” “也罢。我要安排你去的地方,就是西北。” 第一百零三章 高筑墙,广积粮 “来时的路上,我便见父亲面色不佳。明明换回了马,可是父亲并不高兴,我便猜想,该是宰执又有安排了。” 赵挺之…… 章惇抿了口茶。为了扳倒曾布,他才重用赵挺之的。 “挺之,确实能力非凡。先前曾布推荐乃父入枢密院,任要职,挺之对外确实出色。这一次买回马匹,也确实有些手段。这过河拆桥的手段,和曾布简直如出一辙。” “岳翁,出使和战争一样,都是为国家争取利益。所谓兵不厌诈,此番虽然名声上不好听,惹得西夏人咒骂连天。可是归根结底,都是为了大宋啊。再说,那西夏数次和我们缔结条约,随后就翻脸不认人,他们做的背信弃义的事情也不少啊。” 章惇听了,神情安详,闭目躺在椅子上,也不知他在想什么事情。 赵明诚又给章惇倒上茶,“您不是说要派我去西北吗?几时动身?” “你这么心急?” “我去了兴庆府,有了很多发现。我想如今的时机对我们大宋来说简直是千载难逢。如果能够一鼓作气,兴许能拿下更多的土地。毕竟西北土地实多,可是并不适合放牧啊。” “知道你在和我说什么吗?” “知道啊。” “小子,这是军国大事。你一个小兔崽子,成天和我念叨这些,莫不是你爹教你的?” “这是我自己的想法,和我爹没有关系。” “没有关系?没有关系你为他说好话。”章惇自己内心犹犹豫豫,毕竟赵明诚姓赵,而他爹赵挺之也不是寻常人。 这小子心思正,若是势利之人倒也可以利用,可惜偏偏看重情义这些。 当初章惇欣赏这些,到了关键时候,反而成了最大的阻碍。 他得自己做个决断。 “岳翁,我只是想为国家出一份力。一码归一码,您可不能糊涂啊。” “糊涂?你说我糊涂?还没人敢明目张胆骂过老夫呢。” 赵明诚低声道,“您今年都六十有五了,古来多少贤能,到了七十岁不都是……” 章惇色稍愠,随即又笑起来,“你小子,拐着弯说我老了昏聩。” “我听说您要派我去西北,正想干一番大事业呢。到了关键时刻您怎么不说了。” “你身在枢密院,可是是在群牧司,让你养马,你好好养马就是。去了西北不还是养马吗?能做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 “高筑墙,广积粮。御敌之道。我宋应该化被动为主动,不能就此偃旗息鼓。” 章惇听了这番回答,眼中有了神采,“这么说,你想打仗?” “这是个极好的机会,错过这次恐怕……” 章惇听了赵明诚的心意,也就有了答案。这小子是真的年轻气盛,不怕死。看来上次提出废《澶渊之盟》,他并不是说着玩玩的。 “你可有想过从军?” “求之不得。” “老夫给你这个机会。在汴京休息个半月,我请官家下诏书,到时你便去西北养兵放马吧。” “只养兵放马?” “先把手头的事情做好吧。” 赵明诚并不高兴,他没想到章惇还是只让他去养兵放马,“当初您对待西夏和吐蕃态度那么强硬,为什么如今却只字不提继续开战的事情呢?都已经有了马……” “我都不急,你急什么?时候到了乖乖去西北放马。趁着还有些时日,早早把这些事想清楚,西北苦寒,一去若是再回来,那就得明年。若是改主意了,早早来禀报我。否则诏书一下,到时候可就回天无力。” “岳翁放心,我既然开了这口要去,不会轻易就放弃。” “口气不小。若是没什么事,就先下去吧。” “我还真有,事情还不少。” “什么事儿?” “我们这一回去兴庆府,路上虽然不算过五关斩六将那么艰辛,可是还有不少人有苦劳的。此去同行中有个人叫种建中,一路上瞻前马后,十分辛劳。在我们和西夏党项贵族起争执时,他挺身而出,倒也是个可敬的汉子。他本职秦凤常平,今日我听诸臣都被封赏,竟然只有京城之官。明诚不才,想为他讨个人情。” “就为这事?” “嗯。” 章惇听了顿时眉开眼笑的,他捋须回味了很久,“秦凤老种,我听过他的名号。你和他不过相识数月,居然为他开口求情。” “他办事兢兢业业,勤勤恳恳,应该被升。我说这些只是为了公道。” “行,我记下了。” “另外西北各处城寨,如今是人少地广,我想若是发展兴修水利,可以实田,增加亩产。” “给你个知府做,你看如何?一边养马,一边种地。” “知府?这连跳五级……未免有些夸张了。”知府三品,管理一方百姓。赵明诚不是不自信,只是这官职升的,不合逻辑啊。 章惇见他还知道犹豫,这才道,“看来你还知道自己几斤几两呢。回去歇脚吧,等我稍侯再给你安排。” “谢岳翁。” 赵明诚说着就要走,忽的被章惇踩住衣服下摆。 “岳翁还有事?” 章惇笑道,“你和纤云都成婚半年了,什么时候能传个喜信出来?你小子,得努力啊。像我这么大的时候,你岳父都已经出生了。” “什么时候西夏没了,到时候您就可以四世同堂了?” 赵明诚说着,把章惇的脚一抬,头也不回的走了。 章惇笑得合不拢嘴,“行啊,倒也有匈奴不灭,何以家为的气势。” 赵明诚出了章府的门,忽的记起来,今天不是章惇主动叫自己过来的吗? 今日这谈话,怪怪的…… “官人,章相又找您谈了什么啊?”随安觉得他这主子日后的前途恐怕大不一般,自然越发小心应付。 “高筑墙,广积粮。” 缓称王…… 这一天过的,忙的要死。上午入朝,下午还要陪宰执逗乐子,赵明诚一上马车就累的呼呼大睡。纵使心里想着李师师,可是今晚上还得给章纤云个面子。 赵明诚躺在马车上,也不知道梦见了什么,睡梦中一直笑。 待他到了家,却见天底下对他最好的人回来了。 第一百零四章 遍地流民 “二哥——你回来了?” “是我,你没眼花。” 赵思诚拉着赵明诚进了门,赵明兰一路小跑冲到赵明诚跟前。 “三哥,你终于回来了。家里人都快想死你了。” 赵明诚将明兰抱在怀里,如同搂着一只小猪。 “几个月不见,你怎么吃的这样沉?” “她啊,来回在娘和弟妹之间蹭饭吃。” 赵明兰笑道,“那是因为三嫂喜欢我,乐意给我吃。不像三哥你不招人爱。” “我怎么不招人爱,我吃你三嫂的时候你又没在现场。” 赵思诚和赵明诚两人面对面哈哈大笑,赵明兰瞅着他们两想到一个词汇——狼狈为奸。 章纤云本来想迎接一下夫君,谁料他竟然全然不顾她这正经人的脸面,听到这话小脸一红,仓促逃走。 不仅赵思诚回来了,赵存诚也回来了。只是赵存诚是负伤而归。 “大哥,你这是怎么了?” 赵存诚不好意思的道,“回来的路上不小心摔了一跤。” 赵思诚拉拉赵明诚的衣角,低声道,“别问了。” 三兄弟齐聚,大有历经重重劫难终于修成正果,三人终于相逢。 兄弟,还是一个爹娘养的亲。当夜赵府厨子下了好一番功夫,上了一顿大餐。 须记赵挺之是寒士出身,就是做了三品大官,俸禄如山,可是他一向不该节俭的习惯。 赵明诚史书上便是动不动穷困潦倒,要去卖衣服才能换书画宝贝。 吃穿用度实在是不菲,毕竟一件衣服就值玉器,可是赵挺之平时是不太给三兄弟零花钱的。尤其是赵明诚,于是两兄弟变卖房里的宝贝换钱也就成了常事。 若是还需要花钱,就只能去找人借,还得是老外祖父。 以前虽然有名,可是毕竟不是像章家那样百年的世家大族来的资产丰厚,党羽遍布国中。所以日子过的自然是相对清寒。 如今倒好,三兄弟早早入仕,家中四个人一起赚钱,赵家终于有了世家的模样,不再是赵挺之一人独当一面。 “我本来最担心的就是你们三个,如今都有所成,可以自立门户,我也就心安了。只是不可骄傲,更不可懈怠,这世上富贵功名来的快,失去的也快。做人一定要会吃苦,守住本心,才可以久享富贵。” 三人自然都道是。 赵存诚顶着被人打伤包起的额头,看着越发本分老实。 饭后赵挺之走了,三兄弟聊天。 赵存诚见赵明诚滔滔不绝讲述他在西夏的所遇所见所为,惭愧的低下了头。 赵思诚也有不少经历,他把曾家姑娘的事情自我消化,靠着八面玲珑的手段,和当地官僚打好关系,一贯潇洒做派。 只有赵存诚,他一直低着头。 “大哥,你这是怎么了?我们哥三好不容易再聚。” “唉——”赵存诚抖抖袖子,“事到如今,我也就告诉你们实情吧。我这伤可不是自己不小心磕坏的。” “那是怎么回事?不会是被人打的吧?”赵思诚随口笑道。 赵存诚硬着脸,似是吃了九转大肠,“是被人打的。” 两个弟弟一时间捂嘴狂笑,“你不会抢了人家的小妾,人家跟你动武?” “我岂是哪种人?外圆内方,这是爹的教诲,我从来不敢忘。想我在唐州,凡事兢兢业业,没有什么可以让人指摘的。说话也向来一就是一,二就是二,没有给父亲丢脸。可是我在唐州那日子过的实在是不爽。” “那唐州百姓流民实在是多,而地主又不断兼并土地。本来商业繁华,他们可以去做小工。可是我遇到一户人家,父亲整日不干实事,卖儿卖女,招摇撞骗,久而久之,还聚了一帮小混混。” “眼见着就要走上山做土匪的路子,我便每人打了三十大板,让他们悔过。没想到积年累月的,这些人对我怀恨在心,在我卸任的路上打了我一顿。设下陷阱让我摔了一跤。若不是官兵来的快,我可能被他们杀了。” “没想到我寒窗苦读十多载,方才出仕,竟然就遇到这样的暴民。我也是回来与太学中的好友闲谈才知道,原来天下多有这样的暴民。一言不合就开杀开打,目无王法。” 赵存诚说着十分生气,“你们是不知道啊,那伙人本意是要宰了我的脑袋挂在树上,给当地府兵一些颜色看。最可恶的是,就是这样的人,等到活不下去,随时都可以参军入营混日子。” 赵思诚道,“流民,我那庐州也是多如牛毛。大多数人都是做工讨生,如今去当兵也没有好日子过。我在任时庐州知州曾道,也就是这十年间,流民忽地大增。几次上报朝廷,朝中都没有人给个办法解决。” 赵存诚耷拉着脸,“你们那庐州知州还算有良心。哪比我们唐州历任知州,我见了地方志,查了地方资料,连续十年来只报喜不报忧。他们伙同富商使劲搜刮着流民,官商勾结,百姓没有田地,家破人亡者十之有六。再这么下去,迟早……” “迟早什么?”赵思诚问。 “如此逼迫,焉能不反?没想到我读了半生圣贤书,结果发现自己生在这世道。” 赵明诚坐在边上,一边听两个哥哥说话,一边是一碗酒接着一碗。 “我是真担心以后啊……” 赵存诚说着,整个人一把鼻涕一把泪的…… 自古以来,文人虽然手无缚鸡之力,可是读了圣贤书,也多知晓何为大义、何为忠信,每每到了这种时候,文人脑海里那庞大的知识量会自动帮他们脑补许多将要发生的场面。 “如今是宣州太守知不知?一丈毯,千两丝!地不知寒人要暖,少夺人衣作地衣!” “不知道未来要出多少蜀地王小波。他们难道不知‘王侯将相,宁有种乎’?我听说各地都有大量的流民出现,至于那些小暴动、小造反更是屡见不见。就是发生了,地方也不予上报。” [王小波:北宋年间在蜀地发动起义者。] 三兄弟深夜把酒畅谈国家大事,赵挺之一个人坐在隔壁院子里,酌着小酒,神情忧伤。 身为统治者高层,赵挺之知道的消息自然远比赵明诚三兄弟的多。国家衰败的迹象十分明显,章惇、蔡卞、李清臣、赵挺之这些人都是知道的。 甚至于,蔡京他也在积极改革弊端。 处在这个时空之下的宋朝人,极少数内心怀着希望,而汴京城中聚集满了食物链顶端的人,即便是他们衣食无忧,呼吸不到汴京城外那压抑的空气,可是也能感受的出天地之间的寒气。 家国大事本来就是高层饭桌上的最随意的话题,更何况对于一些消息灵通,懂是非黑白的人。 大宋未来的状况,他们早早心中有了预测。显然这预测十分悲观。 第一百零五章 出则戍边,入则浇花 听了二位哥哥在地方上的经历,赵明诚难得的沉默。 他脑海里反复回忆着今日章惇说的那句话,“世道就是如此,奸臣当道,贤能就会隐退。” 换言之,只有奸臣得诛,那些明臣贤士才会敢出来。 可是论奸臣,爹也在奸臣列传里啊。 那可是大有名的奸臣。 后人评价前人忠奸与否都是看结果而下决断,但是当时他们未必这么想,一开始也并不是想这么做。 赵明诚道,“大哥何必如此哀叹?” “明诚,你也是读了圣贤之书的。如今国中这局面,富者田连阡陌,穷者无立锥之地。再这么下去,怕是又要改朝换代啊……” 最后这五个字,赵存诚压低声音。 赵思诚因为三兄弟重聚必定是谈高兴的,可是没想到居然谈这个话题,气氛一时间分外沉闷。 赵明诚却笑,原本他也对未来很担忧,可是去了一次西夏,赵明诚自己找到了答案——事在人为,没有什么做不成的! “历史兴替。有兴必有衰,有衰亦必有兴。我相信中国未来会好起来的。毕竟,我们可是汉人,脚下踩的是中国大地。这可是英杰辈出,满天神佛护佑之地。只要心存正气,处事有方,自可踏上正道。于人、于家、于国,都是如此。” “长吁短叹,可不是男子汉大丈夫所为!我今去了关中,见数十万战士戍边在外,辛苦非常,就是为了他们,我们也该振作起来。本来有件事我想等到日后再说,二位哥哥今日说起边地流民之事。” “我便将我的决定提前说了。此次我出使回来,只是在府中暂居。我想要去西北戍守,为我宋将士养马、兴修水利。关中人口锐减,已经是不争的事实。事关我宋国防,我要去出一份力。” 赵存诚双目闪着光,“好啊!吾弟有此志,我这做大哥当敬你一杯。” 赵思诚一听自然急了,“怎么去西北?去了那里回来可不容易。为什么这么突然?” 赵明诚本来想着去了就不回来了,只能答道,“西北之地,不可失。” “我当然知道不可失。这一回,你去西北,怎么着也得带上我吧。”赵思诚没想到从小看着长大的弟弟又要离他去很远的地方。 “二哥,你去西北不合适。” “我怎么不合适?” 赵明诚道,“那里冷,你不习惯……” “瞧你这话说的。你都能习惯,我怎么还能不习惯。” “你看看你,娘们唧唧的。我不就去个西北,又不是不回来了。” 赵思诚知道他是下了决心,自己无论怎么说他都不会改变他的想法了。 “终究是野心大了,觉得功名事业比家人重要。” 赵存诚也忍不住道,“二哥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竟然有女儿家如此娇柔做作的一面。明诚不就去个西北吗,难不成你想永远让他跟在你后面。” “一起留在汴京,喝酒赴诗会,多美的日子。去西北……”赵思诚恍然大悟,“你是看上了那折家折彦质吧!” 赵明诚大惊,“胡说八道!无理取闹。二哥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一副弱受样儿呢。” “什么弱瘦?”赵思诚扒开已经,浓密的胸毛和结实的胸膛裸露出来。“看看,我这是弱瘦吗?” “折彦质?”赵存诚嗅到了一丝不寻常的味道,再看赵思诚这心痛的眼神,赵存诚明白了七八分。“坐下,都坐下。这是好事。” “要不,二位哥哥先喝着。我这都几个月没回家了,家里两朵花两个月没浇了。”赵明诚见天色过于晚了,她们怕是要睡觉了。 “我说你怎么方才心不在焉的?原来是惦记这回事啊。快去快去,这等事可不能耽误。”赵思诚忽的慷慨大方,像换了一个人似的。 赵存诚看着赵明诚的背影笑道,“你和明诚相似之处只有这一处。” “哪一处啊?” “好女色。” “男儿本色的事情,怎么能说是好女色呢。” 当夜赵明诚微醉而回,回到自己家院门前时,见院子里开满了红色海棠。 原先踢球打闹的地方,如今都被人改去种花了。 这事肯定不是师师干的。 月色皎洁,清凉似水,灌在这宽大幽深的庭院,整个院子里一片空明澄澈。 一院子海棠花,清香扑鼻,随风摇曳。满目红花,可是又不妖艳。海棠这种花,颜色鲜艳却又不失高雅,最是花中绝色。 清风吹拂,海棠花透出浓香。 赵明诚看着一正一偏两扇门,夜深了,两间房的灯还好都亮着。都犹豫了一下还是推开了正房的门。 章纤云并未料到他会回来的这么早,此时正半脱衣服在胸前抹香膏。 这是一种闺中女子喜好研究的新玩意儿。 配沉香一两,剉如炷大,苏合油以不津磁器盛。以香投油,封浸百日,爇之,入蔷薇水更佳。 只要抹在身体关键部位处,可久久留香。 这个香,初闻清冽,可是闻久了,自然而然动情。 赵明诚轻手轻脚走进来,章纤云正在摸膏药,胸前抹完擦胳膊。 虽然她小,可是胜在青春有活力。赵明诚在旁边看着章纤云自己给自己上香膏,这认真的模样看着还挺可爱的。 屋子里珠光宝气的,她白皙的单薄的上身板暴露在空气中,别具新鲜感。 赵明诚看久了自然一呆,章纤云蓦地抬头,见到镜子里突然多出来一个人,吓得把苏合香盒子都给打掉在了地上。 “来人哪!”章纤云披着薄薄的纱衣大呼小叫的。 “我这不是来了。”赵明诚把盒子捡起来,还给章纤云把衣服穿上。 章纤云小脸一红,低声问,“你怎么今天回来的这么早?我还以为……” “怕你睡了,所以提前回来了。”赵明诚脸色如常,人凑近章纤云的脖颈闻了闻,“真好闻。” 纤云后退两步。 赵明诚将章纤云打横抱起,“这香是给我抹的?” “我闺中姐妹给我,我拿来玩玩。” “这可是苏合香?” “你怎么知道?” “我二哥常用。” 章纤云纳闷:夫妻之间还可以说兄弟的癖好吗? 赵明诚看章纤云躺在塌上一本正经思考问题的模样,属实笨啊。 (今夜高兴,以下省略两万字……) 第一百零六章 请客 美色,一旦浸淫此间,那可就不得了了。 赵明诚现在看见海棠花,脑子里浮现的都是…… 看见包子、馒头之类的,更是觉得心上浇火…… 这种每日滋润花朵的好日子过了才数日,赵明诚深感自己外泄太多,需要调整休息一下。 可是枢密院的庶务实在是太多,新进了十万匹马,枢密院群牧司又开始忙碌起来了。 赵明诚白天处理公务,晚上和汴京旧交夜夜笙歌。 年纪轻轻的,眼窝深陷,赵明诚渐感力不从心。 更有赵思诚、王禀几个每天都在翻楼上陪他喝酒。 赵明诚没想到,自己走后,王禀在禁军混的越发风生水起,收复了许多小弟。 作为大哥的大哥,赵明诚自然要请他们吃饭。 从六品官,一个月的月俸用现代价格换算足有十万,赵明诚便把自己三个月的俸禄全用来请客了。 接连十几天,请了一大帮禁军兄弟在樊楼喝酒。 这纵情酒色的日子过着,家里还有两个如花似玉的老婆,任谁时间一久也顶不住啊。 赵明诚有一日实在受不了了,他得和这些吃白食的禁军兄弟们做个了断。 而且他发现王禀这家伙没回带来的兄弟除了少数,大部分都不一样啊。 借花献佛也得有个度啊,再这么薅下去,他要一分不剩了。 翌日众人又在酒楼喝酒,赵明诚包场,这次足足来了二十多号兄弟。 王禀看着凶悍,私底下做事还很有一套,很通情达理。 赵明诚喝着喝着,醉的不省人事,一个反胃把酒都吐了出来,赵随安催着要带他走。 他喝了些醒酒汤,对着兄弟们赌咒发誓,摔杯为响,吓了兄弟们一跳。 “这么下去怎么能行?我可是立志要收复山河的人。想那凉州之地,本来就是我们中国老祖宗的发源地,此番去了西夏,那西夏国主甚是霸道,几次要挟不肯给我们马。这等气,我可一直咽不下去。” 赵随安想着,西夏国主比你还小,也没见他这么霸道啊。 倒是官人你没给人家半点脸面。 见他说在兴头上,想必又是要作妖了,赵随安便作出愤怒的表情陪着赵明诚一起演。 “可不是,西夏李乾顺想要和我们大宋官家平起平坐呢?” 赵明诚看了一眼赵随安,我怎么不记得他说过这种话? 这些禁军兄弟,可不是寻常人,那都是王禀看着顺眼的人,有功夫、有本事、心思正的纯爷们。 听到这话,一个个自然拥护,“早就听闻赵通判有废除澶渊之盟的心,我等一直跟前徘徊,为的也是能在这件事上出血力气。还以为赵通判只是说说罢了,原来还没忘曾经之志啊!” “此真丈夫之志也。” “我等敬赵通判一杯。” 这帮兄弟们这么热情,这么有心是赵明诚没有预料到的。 他饮了酒,便不好意思再觉得自己白请人家吃饭了。 “我近日整天饮酒,无所事事。留守汴京,毫无建树。今日痛下决心,日后戒酒!日后定要励精图治,全靠诸位弟兄在侧监督。” “好!”王禀站出来吆喝,心里却打着小鼓。 不是你要我请几个兄弟过来喝酒的吗? 看来以后赵明诚这人还不能当兄弟的好。我怎么忘了当初他面对贼匪时那副贱兮兮的模样呢。 众人都跟着王禀道好,坐下来喝酒时一个个却面面相觑。 赵明诚又举杯道,“今日是最后一次。” 兄弟们这才安下心来喝酒。 众人酒过三巡,喝的差不多了,一个个都趴在桌子上。 赵明诚却真的是滴酒不沾,他这全是为了给王禀面子。 待到众人酒酣,赵明诚问王禀,“我就要再度前往西北戍边,不知道你们中可有人愿意与我同去?西北之地,我人生地不熟,就想多带些弟兄过去,到时候也好建功立业。有功劳大家一起享。” 王禀本来半醉,猛地听到这话还一愣,他将酒在自己的头上浇了许多,这才清醒了一回。 赵明诚看了吃惊,他娘的,这酒名贵,足足有三十两,他竟然把我的三十两全浇在他头上了。 王禀拉住赵明诚的手,“赵明诚,不枉我把你当兄弟啊。” “好弟弟,你可愿意与我同去?” “我本就要去庐州做团练,也是个好差事。可是如今是你邀请,我想哪怕是喊我去养马,我也心甘情愿啊。” “好!那咱们兄弟就同去。办法我来想。” “谢兄弟,咱再走一个。” “不不不,我喝不了了,头疼。” “你这金枝玉叶的,连酒都喝不下,如何能去西北?” “冲你这话,咱再干。” 其他兄弟听着这话头,也纷纷举起酒杯,“我们也要去。” “这可是去戍边卫国,西夏人和吐蕃随时有可能背后捅我们一刀,我劝诸位,如果没有抱着必死的决心,还是留下来照顾家中老母吧。” 赵明诚这么一说,在场只剩下少数几个兄弟坚持要和赵明诚走。 王禀也为他们几个求情,“他们都有报国之心,只是读的书少,你若是不嫌弃,不如给他们个机会。” 赵明诚这才同意。 这些人至此都对赵明诚感恩戴德,将他视为老大。 …… 话说赵明诚还没等到诏书下达,一日他在枢密院做事,却忽的听群牧司众人都在议论。 赵明诚入了厅堂,白涛恨不得给他端茶递水,亲口解释道,“辽主发怒,要代西夏讨公道,说要替西夏逃回二十五万两银子。” 赵明诚一听,毫不避讳就跑去找章惇。 这帮人见风使舵,看人下菜,久而久之赵明诚也懒得和他们装了。 章惇今日正在枢密院坐堂,曾布被他发配去了别处,如今只剩李清臣几个清流顶着。 他们正在商议这事情,赵明诚忽的来了。 章惇有意炫耀炫耀他这个孙女婿,便让他谈一谈他对此事的看法。 赵明诚也不含糊,“我听说,辽国内部如今人心四散,他们想要替西夏做主,但是也得有实力。我以为我宋应该不予回应,看西夏和辽有什么反应。其实以我对西夏人的了解,他们虽然明面上把辽当做带头大哥,实际上只是利用它,希望辽能给他们好处。一旦这种关系破裂,辽和西夏就会成为敌人。” “如今西夏和辽内部都有裂隙,内部矛盾极大。在我看来,现在是选其一一举攻破的好机会。否则等他们内部再次统一意见,到时候就要轮到我们倒霉了。” 第一百零七章 传给下一代 “我以为,这是个绝佳的破除西夏和辽国之间的机会。当出使辽国,承诺给辽国好处。亦或者派遣间谍,给辽国权贵金银财宝和美女,以腐坏他们的高层,唆使他们和我们大宋维持固有的邦交。” “待我们灭了西夏,到时候再徐徐图谋辽国。” “我宋三面都有邻国,万万不可与诸国都生闲隙,否则到时候怕是要顾此失彼。” 章惇身侧多出来几位长相敦厚和蔼的重臣,赵明诚此前没有见过他们。 等赵明诚陈述完毕,他们一一面带笑意。 有一老者夸赞道,“可矣!虽然年少,但是已经有谋士风度。没有急躁冒进,对于战事想的是徐徐图之,可不是纸上谈兵啊。章相有这样佳婿,实在是难得啊。” 佳婿一出,众人都大笑起来。 章惇振眉,重重解释道,“是孙婿,什么女婿?” “是张某闹笑话了。”这人头发花白,双目有神。 章惇一脸老麻子了,气色红润,相貌威严。而这位枢密院知事则面色黄润,看着比章惇只年轻不过十岁。 章惇这才为赵明诚一一介绍,“这一位为同知枢密院事,是我新近举荐之人。他的名号,你应该听过。蜀州张少保,号无尽居士。” 蜀地张商英,赵明诚确实听过。 只是赵明诚不知道的是,这一位是章惇一路举荐提拔上来的心腹中的心腹,忠臣中的忠臣,清流中的清流。 “德甫拜见张相公。” 章惇又为他引荐了另外两位大臣,其中一位,最是年轻,看着不过四十多岁,已经是同知枢密院事。 “这位也为同知枢密院事,他姓侯。” “莫不是为五路将帅刘仲武等十八人直言上谏劝告先帝的侯蒙侯御史?” “算你小子还有些眼力。” 侯蒙素来与章惇亲近。 也是啊,侯蒙这样的人能在关键时刻为了他人的性命不惜触怒皇帝。有他在章惇身边,那自家老爹实在是……完全不入流啊。 “赵明诚拜见侯御史。” “多礼了。” 随后章惇看向左侧,一位头发稀疏、白须冉长的老者正捋着胡须静静地看着赵明诚。 那一双眼睛里满是忧郁沧桑,见到赵明诚仿佛有了看到天地焕然一新的惊讶之色。 如同枯藤老树,坐于秋日之中,气质淡泊宁静。 “这一位,乃我至交。当今尚书右丞、兼任枢密院事。黄安中是也。” 【黄履:字安中】 “拜见黄公。” “小子年方几何?” “过了今年,便是二十。” 黄履捋须,看向章惇,“我等二十时,还未相见。年纪轻轻,就已经坐到了群牧司通判,年少有为啊。” “黄公错看了。实在是有宰执提携,否则我哪有今日。” 黄履道,“倒也不必谦虚。我们都知道章相的为人,你若是没有本事,宰执看都不愿看你一眼,更不用说提拔你了。” 李清臣等人安静坐在一旁。 他们本在讨论军国大事,赵明诚忽的闯进来…… “宰执,辽国送来的书信……” “办法,已经不是被说出来了吗?”章惇看向赵明诚。 李清臣又问,“只有这一条路了?” 李清臣是真的不想打啊。打仗的事情,必定被很多人反对。 张商英斩钉截铁,“事到如今,难道还有回头路?内患和外忧,总要解决一个。今日不战、明日不战,以后我们有什么脸面去见神宗和先帝?一样问题都没解决,到时候又要把怎样的山河传到下一代手上。再不战,后人怕是要指着脊梁骨痛斥我等了。” 侯蒙拍着扶手,“不要再犹豫了。我亲自前去督战。区区一个西夏,东施效颦,蕞尔小国,妄自尊大,胆敢和我中国叫板。早就该给他们一点颜色看看了。” “是啊,有什么可怕的!?我们本就半截入土了,还怕什么!?祖宗的脸面都被后人丢尽了。” 赵明诚站在中间,听着这些言辞内心多少觉得有些突兀。 在这里的哪个不是进士,怎么说气话来比匪里匪气。 本以为自己在西夏说话太过了,丢了国人的脸面,现在看来自己还是言辞太温和了。 “就按照这法子先做吧。”章惇一锤定音,众人都看向赵明诚。 章惇看着赵明诚复笑,“这风声若是走漏半个字,那可就是天大的罪责,全在你肩膀上。” 事情议罢,诸位都告辞。 退辞之时,大家都不约而同看着赵明诚,眼神深沉。章惇把赵明诚定为孙女婿,这么提拔,显然是想培养下下代。决定大宋未来的必然是在如今的年轻人中,而赵明诚已经是其中之一了。 是以众臣不由得多看了赵明诚几眼,想在他身上寻找什么东西。 赵明诚独留。 等到众人出去,赵明诚长抒了一口气。 “怎么,这担子太重了,感觉自己挑不起来?”章惇坐累了,站起身打着易筋经。 赵明诚在旁瞅着,这姿势好似见到了以前公园里的老大爷。 “挑不起也得挑啊。再说了,这种事,不都是一步步学着来,挑着挑着就会担了。” “你倒是自信的很。不过今日来的这些,都是我的一把手。你能赢得他们的认可,也是不容易。” “我的主张就这么被采纳了……真是不可思议。” 章惇打完一套,自感精神振奋,容光焕发。宽宽腰带,看着赵明诚黑发发亮,英气外露。心叹:“我老了。” “如果让你带兵,你能带多少人?” “自然是多多益善。” 章惇肃容沉色,赵明诚连忙改口,“我若是去带兵,一都全不考虑,一营未免没面子,好歹我也是正经进士。一军嘛,刚刚好。” “好,就一军。再给你一万匹马,我要你给我养出来二十万匹马。” 赵明诚算了算,“一匹马一辈子可以生二十一头马。一万匹生二十万匹马,马又生马,这个简单。可是养马得有地儿养啊。总不能占了耕地去养马。” “你只管养马,至于地盘,我给你打。”章惇拍了拍赵明诚的胸膛。 宋朝禁军编制是五五制,主要分为厢(人)-军(2500人)-营(500人)-都(100人)四个等级,一厢管辖十个军,一军管辖五个营,一营管辖五个都,厢的最高长官为厢都指挥使,军的最高长官是军都指挥使,营的最高长官是营都指挥使,都的最高长官是都头,其中宋朝调动军队、调度方面军,是以营为基本单位的。 第一百零八章 自有命数 话说赵明诚跟着章惇下了班,又跟着他去了章家吃饭。 【上班:秦始皇发明】 章佃看着赵明诚穿着红色袍子在章惇面前敞开了说、敞开了吃,爷孙两有说有笑。可恶的赵明诚还要时不时和他搭两句话,显得他和自己关系很好。 章佃气呼呼的,只觉得吃了屎一样。 赵明诚吃过后,陪着章惇看他练字。 北宋官员,书法、丹青、诗才、文章,样样都是一流。 章惇如今大权独揽,排除异己,一家独大,正是风光之时。今日炫耀了一下自己挑中的孙女婿,见众人都很满意自己更是得意,也对赵明诚更是喜欢。 所以章惇大发慈悲,让赵明诚来鉴赏他的字体。 赵明诚觉得写字那种功夫无益处,这鉴赏字体都是和两个老婆学来的。 赵明诚记得章纤云说过她祖父喜欢和大人物自比,他平时欣赏的是王羲之的美感,颜真卿的气势。 赵明诚自然对着章惇的书法道,“岳翁的书法,不仅有王羲之的书法美,更有颜真卿的气势。二者结合的恰到好处。岳翁的书法,已经可以比肩这二位了。” “真的吗?”章惇浑圆的大肚腩哈哈大笑。 “这不比苏学士的强?” 章惇一听,更是连连点头,“说得好。苏胖子也就嘴硬,写的诗词勉勉强强,若是要和我比书法,他还差得远呢。” “可不是。还请章相多写几幅,赠予我。您的书法,日后必可为后人垂范。” 章惇听了自然精神大振,“帮我端砚。” “好嘞。” 赵明诚看章惇正高兴呢,冷不丁来了一句,“如今这汴京城中,书法能够和岳翁媲美的也就只有蔡学士了。” “谁?” “翰林学士蔡京啊。如今正在修国史的那位。” 赵明诚看着章惇饱满的笔头上掉下大团大团的墨汁,洇染了一片白卷。 “修国史?官家不是下了诏书,发配他去潭州么。他如何还在……” 赵明诚故作惊讶,“还有这回事?这么说来,他此时还留在汴京城,那不是抗旨不尊吗。” “下三滥!蔡卞这个软蛋,竟然能放纵自己的哥哥做这样的事情。如果我有这样的兄弟,我一定亲手杀了他。”章惇说着,便无意写字。“若不是念蔡卞是王文公之婿,我无论如何也不会容忍他们到今日。” 赵明诚便问,“我想蔡相公也有难言之隐吧,毕竟是亲兄弟,血浓于水。只是蔡学士老是待在京城,这怕是不合适吧。明诚近日听说了一些事情……” “什么事?对我有什么可以隐瞒的吗?” “嗐——都是些捕风捉影的事情。” 章惇把笔一掼,“快说!娘们唧唧!” “我听说,当初先帝本来病情不重。都是蔡学士一直在外放风,说先帝病重,还曾经公然让官家立储君,气的官家吐了血。” 章惇听了,旧事重提,自然气的牙痒痒,“这可不是谣言。蔡京这个狗东西,勾结端王,联系向太后,他自以为手段通天,可是我章惇也不是吃素的。我早早得到密报,知道他们有勾结。所以废后断了他的念想,只是这个奸贼,他竟然还敢留在汴京。这都几月了?” “快八月了。” “合着他在汴京城厚着脸皮缩了三个月了。” 赵明诚想了想,“我听说,他经常在朝中和您作对。如今他做了这么多错事,群臣又都知道他的奸恶。就是百姓,也经常把他比喻成‘菜’,唱歌谣说只有泼了‘蔡’才能使得朝中安定。外人传的沸沸扬扬,虽然未见民智,可是我觉得,能惹出如此众怒的人,实在是少见。仅仅是发配怕是不足以服众啊……” 章惇捋须,“怎么,他得罪你了?” “没有,我算哪根葱啊,他犯不着难为我。顶多是一开始入了枢密院,找了一帮人让我坐冷板凳。” 章惇拍了一把赵明诚的脖颈,“好小子,我就说。原来你是有私怨。” 赵明诚本来还怕章惇骂他,结果章惇笑哈哈的道,“这口气,你岳翁帮你出了。你说吧,你要怎么收拾他?这个奸贼,欺负到我孙婿的头上了。” “光是撵他出京,未免太便宜他了。” “你想如何待他啊?” 赵明诚一念之差,想着万一自己开口杀了他,章惇怕是不许。若仍旧把他发配去杭州提霄洞,到时候怕是又要回来作妖。 不如断其命源…… “我以为,蔡学士能屈能伸,即便一时被贬,也绝不会消沉。他比那苏学士还要顽强。” “苏东坡虽然只会说空话,没什么能耐,可是他比起蔡京,还是强上许多的吧。” 毕竟是曾经挚友,章惇不能接受赵明诚把苏东坡和蔡京并提。 “我的意思是,他贼心不死,定然又要作妖。” 章惇想了想,“嗯……这话说的有些意思。他确实是这么个人。那你看?” “发配边疆充军,家中财产全部充公用于军费。其子女永世不得入京城为官。” 章惇皱眉,“你小子为何心胸如此狭隘,他不过是让你坐了几天冷板凳,你却恨不得让他断子绝孙。” “我狭隘?我哪里狭隘?你知不知道历史上就是因为你没把他斩草除根,然后他把你祖孙所有人都……” “都什么?”章惇莫名其妙。 “就是这个事情,您得这么想。对敌人仁慈,就是对自己残忍。” “行了行了,男子汉大丈夫这么点肚量,怎么成大事。要有容人之度!你今天这提议属实小家子气”。圣人之道,宽而栗,严而温,柔而直,猛而仁。你回去在家好好想想。我听说你每天下班后就在樊楼请客喝酒,年轻人,爱惜身体。” 赵明诚无奈,“宰执罚我,我也认了。只是我回去之前这件事还得问明宰执。” “嗯——” “若是他日蔡京得志,报复于您,还命您的子孙永远不能在朝廷出仕。您又如何看待呢?” 章惇很认真的想了想这个问题,回答道:“不作想。人各有各的命数。难道说我是佃儿的祖父,就可以替他走完人生,替他历遍劫难吗?难道说我是你的岳翁,难道你就可以高枕无忧,不反思检点自己了吗?荒谬!” 章惇记起以前自己的老爹贪污被人抓了个现行,他想尽办法遮掩,结果还是被一群人抖落出来。想他一生做事果断,却在这件事上昏了头,为此还丢了宰相之位。 从那以后章惇仔细思索了自己犯了什么糊涂,即便是亲爹,他也有他自己的因果。自己为什么要包庇他呢? 正是因为有了前车之鉴,章惇大那以后改变了对儿孙们的态度。 要自强,不要想着靠爹。因为关键时刻,爹也能坑你一把。 “自己的路只有自己能走出来。别看我出身世家,可是天底下出身世家的人多了去了,也不见得人人都能做到我这份上。” 赵明诚无言以对,不过既然章惇今日说了这话,他再提处置蔡京,怕是要惹章惇的厌恶。 赵明诚起身告退,又听章惇后面在喊,“回来。” “宰执还有何吩咐?” “给你高官做,你就喊我岳翁;骂了你几句,这就喊我宰执了。叫你回来是让你把我的字帖拿走,闲着没事时,好好模仿模仿。知不知道你为什么州试第一,省试就是第六了。” “为什么啊?” “字太难看。” 第一百零九章 弱国无外交 “难道说当初阅卷的人……” “我和官家当时无事,便挑了许多考卷一一看过。” 赵明诚一时顿悟,原来他是靠实力考上的。 还记得,当初考场上的题目总共是三道。 一题默写原文文段,赵明诚不敢自夸,只是写出来了十分之八。但历来科举考试,最出成绩就在这默写文段上,因为另外二题水分太大了 一题是作对,另外一题是写文章。 赵明诚引用的都是史书里原章原句,很少用宋人中流行的名篇,他大发议论,只切合一个要点——弱国无外交,尊严只在剑锋之上! 当时写时,赵明诚那是一气呵成,主要是赵明诚承担了中国后面一千年历史,那种渴望家国强盛、希望一雪前耻的心情跃然纸上。 写完后赵明诚神清气爽,当时以为自己下笔千言,离题万里,定然离考中没戏了。索性破罐子破摔,在考场上肆意发挥。 其实只是他说出来了一个文人志士应有的家国情怀罢了。 后来的事情,他也没料到。 本来自己的定位就是官二代,就是考不中还有太学上,上个几年还能混学士。多少纨绔子弟都是这么过来的。 这可是古代宋朝啊,官二代要入朝做官,真的不算难事。 后来事情发展成这样他也没想到,只觉得是那考官是个有见地的人,不以字品当人品,居然不嫌弃他字儿难看。 这可是大宋朝,士人都以书法作为自己的必备才能,赵明诚也算是逆行倒施。 赵明诚一开始以为大宋末世到了没有什么人才,他是差中选个不差的所以中举…… 想明白了前因后果,章惇作揖,“多谢岳翁。” 章惇一听他又高兴了改口叫自己岳翁,忙道,“滚滚滚——” “您老今夜好生歇息。” 出来时天色已黑,明月高悬。整个汴京城上下都被笼罩在明月之下,旁边的水力风车正在哗啦哗啦作响。 赵明诚趁着夜色踏白马而行,马蹄声哒哒哒,随安一路奔波,被迫学会骑马之技,可是这西夏的蒙古马实在是难降,随安一想着以后自己不能待在书房里而是整天骑马江湖,不由得担心自己的屁股。 “官人,咱们莫不是真要又去西北?” “怎么,你不想?” “小的有几句话,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赵明诚转过身,“你今天怎么回事?和我有什么不能讲的?” “官人想要改变时局,此心可嘉,就是当朝宰执也愿意支持。可是汴京这个地方,权贵集会。西北虽然是军事重镇,不能失去。可是汴京,人人挤破头都想回来的地方……” “有屁放屁……” 赵明诚忽的章惇附体,国粹一出,倍感心情舒畅。 “官人去了西北,就是做了大将军,其实本质上不过是给别人当跑腿的。咱们这什么朝代啊,宁做书生不做武夫!留在汴京城,以您的身份和才华或许有朝一日可以掌权。” “就是砍柴为生的樵夫都知道,在我们这个朝代,那是士人的天下。留在汴京做个文官,不是更容易有机会做大事。官人您可是出使的好料子,做个枢密使来往诸国之中也好啊。” 赵明诚一脸疑惑地打量随安,“要不,你留下?” “不,我不是这意思。官人去哪我就去哪。” “那这话谁教你说的啊?” 赵随安抬头望天,赵明诚骑着马就要踹他,赵随安抱着马头希望他换个方向走,“这西夏人的马真是倔啊!” 赵明诚知道马的软肋在哪里,他一脚夯住这马的腹部,那马一身长啸,扭头瞪着大眼睛看着赵明诚。 赵明诚夺过随安所骑马匹的缰绳,“快说,不说这马等会儿受惊了我可不管你。” “都是相公说的。” 赵明诚一时间沉默,爹这辈子是走错道了,他不能也跟着走啊。 明诚笑笑,“大宋山河将要大变,这变的方向,都在我等的手中了!什么京官外将,谁有威望,谁就是王!” …… 话说那日赵明诚给章惇提了这件事,章惇找了个机会,把这事告诉了皇帝。 赵似素知蔡京奸恶,且作为赵煦的亲弟弟,他知道蔡京逼宫之事。 奈何这些日子他在忙,没关注还有这种事。 “这个蔡京,怎么脸皮这么厚。” “他如今死活不肯去杭州赴任,坚持要写史书。实在是不把官家您当回事啊。” 赵似果然生气,“这个蔡京,朕一定要给他点颜色看看。” “官家以为如何处罚他好呢?” “自然是重重的处罚……” 章惇埋汰:这话一股子屁味儿。 赵似想了想,“按照律令,仅仅是把他发去杭州,未免太便宜他了。对!流放儋州——就是儋州。” 在宋朝,放逐海南是仅比满门抄斩罪轻一等的处罚。 章惇闻言,想到那个人应该回来了。 今年四月,因为新帝登基的缘故,天下大赦,他的罪也被赦免了。 没想到最后是这样的结局。 赵似见章惇忽的不高兴了,竟然下座前来相问,“赵相公,方才是朕失言了,相公切莫往心里去。” 章惇双眼冒火,“官家是帝,我是臣,怎么能如此屈尊呢?就算是官家说错了,对我来说那也是夸奖。官家您得当一个有威严的皇帝。” “朕知道。正因为知道,朕才独独对相公如此。” 章惇气的没话说,一点不像先帝,更别说神宗。 章惇闭着口,攒了许多话。 赵似见状自然驱退左右。 “宰执可有什么要事?” “官家还记得我之前对官家说过如今我宋面临的两间大事吗?” “自然记得,一是旧政弊端,二是边患未除。” “如今是解决边患的时候了。” 赵似回到座位上,“朕虽然多年为王,居于幽府,可也听说了不少政事。出兵还是求和,一直是大臣们争闹不休的问题。文臣不想旧事重演,说什么以和为贵,实际上是用弱民弱兵之法,一则使民不敢反,二则使兵无力。” “结果就是外患内忧。说是两件事,其实是一件事。从我出生起,这些斗争风雨就没停过。可是在朕看来,出兵为的是家国大义,总不能耽搁时日。到时候我们都没有脸面下去见列代先帝。” 赵似痛下决心,“要打,那就打吧。早晚的事。结果无非两样,赢了朕名垂千古,输了朕也不后悔。” 第一百一十章 满朝文武都姓章 章惇闻言,自然拜谢。 “老臣知道官家做这皇位,实在是接替先帝之志。是以做这军国大事的决定,都是参考先帝的态度,臣代先帝谢过官家。只是老臣亦有一言。若是输了,这骂名我来担!官家您是帝王,驱使诸臣,不可万马当先。否则会被奸臣利用,为君者,切忌做正人君子啊。” “还望官家始终铭记老臣这番话。切忌切记!” “宰执勿忧,朕自有决断。此时,咱们也不该再瞒着朝野上下了吧。” 赵似知道这些日子章惇借助他的手,把他的异己都排除了,为的就是统领朝臣,万众一心。 虽然这代价是,相权已经完全失控。 章惇顿首,“有官家发话,老臣这就回去准备。” 章惇走后,赵似一个人坐在垂拱殿内,心中汹涌不定。 这是在……和老天赌国运啊。 把挽救大宋的希望全部放在这一件事上——攻打西夏。 瓦解文臣的实力,提拔新的将领,总好过等着这些文臣奸佞慢慢腐朽大宋朝的为好。 次日,宋朝照例朝会。 章惇作为众臣之首,主动向皇帝提起,“燕云十六州,自古以来就是我中国之疆土。燕国本就为诸侯国,后来始皇一统天下,更是继续发兵,占领了燕国北面。” “汉唐之事,更不必详述。自我宋建朝以来,结束唐末之乱,至今已经有百年。百年来,我宋推行不抑商的国策,国中繁荣昌盛,上下想安。民各有居所,各有衣食。” “百年经营,如今我宋河清海晏,国富民殷。如今又新近得了马匹,军备充足,正是完成我宋开国之祖未竟之事业的大好时机。老臣以为,如今到了收服燕云十六州的时机。” “老臣恭请官家圣裁。” 诸臣闻言,枢密院的众位率先跟着作揖,“臣等恭请圣裁。” 赵挺之想着,这个时候他应该反对,一开战,大宋就乱套了。 结果他的党羽们迟迟见他没动静,自己先作揖齐齐道,“臣等恭请圣裁。” 老赵险些气出内伤来。 他平日里也知道这些人跟着他是为了谋取利益,可是没想到他们这帮无耻之徒,面对这样的家国大事,那是一点主见都没有。 赵似还挺惊讶的,这赵挺之的儿子不是章惇很欣赏的孙女婿吗。 怎么大家都同意了,只有他和蔡卞不肯低头呢。 管他呢!打也是完蛋,不打也要完蛋。不如死的硬气点。 蔡卞开口,“官家,此事不可草率。” “哎!满朝文武都同意了,只有蔡、赵二位相公不同意,朕虽然不知道缘故,不过臣心所向,二位也都看到了。朕以为,中国之主没有每年向蛮夷外族送礼的缘故。这仗早就该打了。如果打不成,那便是有人不忠于我中国。” 蔡卞闻言,大惊失色,“官家,如今的章相,早已不是当日的章相。如果官家听从了他的意思,图了一时之爽快,日后怕是要尝无穷之害。” 张商英怒斥,“蔡侍郎,朝堂之上议论的是国家大事。何必为了个人恩怨将矛头对准章相呢。” 【蔡卞:哲宗继位后,蔡卞升任礼部侍郎】 侯蒙道:“章相的为人,大家都是有目共睹。” 蔡卞笑道,“真是荒谬!这满朝文武都姓章了,这是扰乱视听!章惇,你要做汉朝的王莽吗?” “彼其娘兮!(你他娘的)”章惇勃然大怒,脸红脖子粗,“我若是有心要做王莽,就让我被天雷劈死。我一心为国,意图收服山河。你竟敢出言污蔑我。” 虽然嘴上骂得狠毒,可是章惇还是佩服蔡卞。 这个时候,他还能站出来和自己作对,他是个绝对的忠臣。 “朝堂之上,怎么能动辄说恶言呢?章相公未免太不给官家面子。今日我们说的可是国事,这开战,那是要动民之根本。我宋现在积弊连连,如何再有余力去打。” 天晓得赵挺之鼓了多大的勇气公然在朝堂上和章惇对辩。 众人都给吓坏了。 可惜今日曾布不在,否则他定然要挺老亲家。 那章惇,本就是个没心没肺的人。他活着倒是有气就撒,有仇就报,快意自足,可是外人却是被他骂了许多,受了一肚子气。 是以大家都怨恨他,可是他这人又偏偏做的没有错处,出身世家,实力超群,众人被他整的服服帖帖的。 而那赵挺之,是朝中众人都不太看得上的人。只因为他曾左右缝迎,从此以后坐实了奸臣的名,清臣之流完全看不上他。 又因为他出身寒士,没有得高门庇护,只有一个岳父郭概,可他官职不高,也没有办法罩着他。 赵挺之被逼的没办法,只能苟。平时都不轻易讲话,免得再露错处。由着他们在背后骂,自己心里憋着气。 这个寒士出身的年轻人显然是生错了时代。 这个制度环境,他的试错成本太高了。 一次犯错,这帮文人哪肯放过。赵挺之莫名其妙在这环境中久居莫名其妙就变了性,只记得要做大官,要做高官,忘记了一开始做官是为什么。 好不容易想挣扎一次,说出自己的想法,却给自己惹了一身骚。 章惇听了这话,他没想到骂他的人居然是赵挺之。他和他可是亲家,之前出使的机会也是他章惇给的。 “挺之老儿,你这厮若按照辈分,我是你爹!如今你做了这副枢之位,竟然敢痛斥于我。你的才情志向不及你儿半分,居然也敢妄自尊大!若不是看在你儿的份上,我焉会与你结亲!?” 众人闻言大笑。 赵挺之闻言,自然恼火的不行,羞愧的恨不得钻到低下。 这种体会,寒士从来不陌生。 官家赵似知道赵挺之有心为他说话,再者,章惇今日这话实在是上头,无论是谁都觉得他今日太过分了。 李清臣道,“赵相公为御史中丞,说这些话,也是因公行事。何错之有?” 章惇可气了,什么因公,老子提拔你就是为了让你感激我,不要阻碍我去打西夏。你这干的是人事吗? 黄履看不下去,当朝踩了一下章惇的脚,小声道,“差不多行了。晚辈们还要做人呢。” 赵似发话,“章相公——今日火气甚大啊!莫不是天干物燥,上了火。” 章惇甩袖,黄履又狠狠踹了一下,小声道,“大事要紧……” 章惇咬了咬牙,“老臣今日冒犯了。请官家恕罪。” 第一百一十一章 时局 风波稍一平息,赵似开口,“我宋继汉唐,乃中国之后。本就当以收复燕云十六州为目的,开疆拓土,重振中国雄风。” “或许你们都不愿意提起当年高粱河之战,但是在朕看来,是时候接替祖先的遗志,完成先祖未竟之业。朕主意已定,只希望诸臣能够在这件事上,同心协力,重振我宋。” 章惇作揖,“官家英明。” 诸臣都跟着作揖。 赵挺之心里明白,赵似这么一干,章惇大权独揽,以后大宋的皇帝…… 呵—— 防范武将防了一百年,临了被文臣架空了权力。 众人散朝后,蔡卞迟迟在宫门前逗留,他想要求见皇帝。他门口气的振袖,嘴里只是重复着那一句话,“完了,全完了。” 可是赵似如何不知道蔡卞的心思,他不想惹章惇生气,只好拒绝见他。 章惇这厢自然高兴,他一回到家就抱着他的大白肥猫,窝在躺椅上,脸色红润。 章援前来,“父亲今日甚是高兴啊!” “我和神宗、先帝的心愿终于可以实现了。过往还会觉得,遭那些屈辱悲痛不值得,如今心愿将要完成,我实在是高兴啊。” “儿知道,父亲的心愿向来是要让我宋强大,好比肩汉唐。如今看来,此事已经有眉目了。” “知我者,唯吾小儿也。” “爹今日为何这么说,倒是让儿受宠若惊。” “胡说什么呢?” “自从父亲得了孙婿,对援不甚在意多日,没想到爹还记得我。” “你是老夫儿子中唯一一个靠实力考中进士第六名的,靠着自己的本事一直留守汴京为官,一直是为父的骄傲。” 章援被一向尊重佩服的父亲夸奖,自然骄傲。 章惇坐在座上,他思量一番,“四哥,为父有一个差事交给你。就是不知道,你愿不愿意离开汴京去地方任职?” “离开汴京?”章援一向以京官的身份自居自傲,最不屑被外派去地方。 “我宋接下来恐怕要频繁发动战事,我年迈了,不能再像年轻时一样东奔西跑了。更何况,汴京需要我主持大局。我需要有人愿意做我的双腿和耳目,去为父分身乏术去不了的地方。” “儿愿意去。” …… 章惇怼天怼地怼空气,又有皇帝信任,基本上全权委托。风光无限。 所谓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曾经在汴京城内,曾布也是数一数二的人物。他哥哥曾巩,可是和欧阳修并名的人物。 那被贬去了洪州的曾布,整日居住在小城市,一开始自然生闷气,可是他在朝中还有些耳目。当初曾布离开时,还留了些爪牙。这些人对他十分忠心,时不时给他递送消息。 听着章惇在朝中肆意妄为,他罢免了一切和他意见相左的人,大力整顿人马。 曾布自然知道他要干什么。 一旦他成功做成了这件事,到时候那就是民心所向,朝野拜服,还能名垂千古。 曾布一想到这些,那是一晚上睡不着觉。为了官复原职,重夺往日的风光。在去了贬黜地洪州以后,曾布每天都写一两首诗怀念他和章惇之间的老交情。 他托人将自己的诗词呈给了章惇。他在诗中委婉的像章惇道歉,希望章惇可以看在自己曾经在他最危难的时候帮过他的份上把他调回去。 而且在发动战争这件事上,他们两的态度是一样的。当初他们顶着众臣的嘲笑和质疑,一起把这件事做成了,还是有共同话语的。 可章惇看了,全然没有打理的意思,他径道,“老匹夫,你想回来与我争高下。嘴上说的花里胡哨,实际上就你那点心思,我岂会不知道。放你回来,朝中自然又要乌烟瘴气。我岂能容你回来坏家国大事。” 也不知道是谁将此事消息放了出去,一时间人人都知道了原来曾巩之弟都到了要求章惇的地步,汴京城内忽的风向大变,人人都对章惇敬畏有加。 情况严重到了只知章相,不知新君。 赵明诚一开始也不觉得有什么,他以为他在带着中国避免一些大型耻辱社死事件,却不知道他不知不觉间,亲手将大宋推到了悬崖边上。 天下各州地方势力,基本上都有直达中央的眼线。说什么信息不通,那只是中低层百姓面临的困境。事实上因为中央和地方微妙的关系,地方一把手绝对和中央保持着高度紧密的联系。 是以朝中的动向,很快就传到了各州知府、县官、庶民的耳朵里。 或许对赵煦、赵似这兄弟两人来说,那章惇是绝对的大忠臣。可是对于吏民百姓来说,章惇却成了奸臣。 因为历代朝政之弊,早在十年前就已经矛盾极大,引得百姓对当朝统治者怨声载道。百姓对官府没有一点信心。 如今章惇做了宰执,名义上施行了许多政策。但是大宋朝的统治明显江河日下,百姓的生活越发穷困。即便是继续推行改革,为民请命。可是庶民们没有感受到章惇做了宰相后他们的生活有什么气色。 或许有人以为,百姓们是只骂蔡京这类人的,可是实际上,百姓们骂章惇骂的更厉害,更起劲。 谁让有一些老百姓实在是愚昧无知,而章惇又恰巧生不逢时,他费尽心机徐徐推行改革,可是所谓的效果是下级报告上来的。实际上百姓的生活根本没有气色,反而他因为卡在这个时间点上,成为了百姓们针对抱怨的对象。 所以别看朝中歌舞升平,但是中国苍穹之下,如今早就是笑贫不笑娼,百姓们过着水深火热的日子。 贫者越发贫穷,富裕者越发富裕。社会资源明显变少,受益的圈层群体抱团越发紧密。 上层和下层之间的差距沟壑越来越大。 汴京达官显贵夜夜笙歌、海陆兼备,可是边远州县,已经开始发生有人活活饿死的事件。地方官府秘而不发,全做和自己无关。 …… 赵明诚临行就要辞别家人,和两个哥哥约了一起在郊外烧火烤鸡烤鱼野炊。二位哥哥给赵明诚递送了柴火,赵明诚往火堆里一扔,这火焰顿时冒了三丈高,火焰冲天,火星四溅像是莲花卷,险些烧了三人加起来足足一百两的衣服。 “三哥,你疯了你?” 赵明诚自己也被这火势吓了一跳。 大事发生前,往往总是会在自己身上有些预兆的。只是这预兆有些人感受的到,有些人感受不出。 赵明诚被这大火猛猛一顿烧,自然心里起嘀咕。 “安得烈火烧身?” 第一百一十二章 关中基本盘 元符三年九月初三。 秋风萧瑟,洪波涌起。 在史书上这是个特殊的日子,一个年轻人他选择了回到华夏祖先文化发源地之一——凤翔。 赵明诚卷了铺盖,领着一妻一妾,千里迢迢来到了凤翔府。率领了自己挑选好的人马作为亲卫,其中以王禀为首,领了一帮汴京弟兄,便来了凤翔落脚。 只是此次随行的还有他小叔父章援。 赵似封章援观察处置使,留凤翔监察。 赵明诚本就入职枢密院,现今正式转入军队,为军都指挥使。一军辖有两千五百人,内分五个营,每营五百人。 赵明诚带着王禀来了此间,二话不说为王禀讨要了营都指挥使。 王禀见到枢密院下发的诏令,一时间柔肠满怀,“倒是个言出必行的人。” 王禀领着老母亲,一路上颠簸,风餐露宿,不在话下。 一个月后,一行人远离汴京,径往凤翔府去。 众人来到凤翔,赵明诚还未进城,领了王禀、随安两个提前奔到远处山岗上,纵向俯瞰这凤翔城。 一路上黄土高原裸露,在汴京城中随处可见的水道和那青翠树木,在这里却渺有踪迹。只有一座座孤寂的城池,此时西风正紧,秋风萧瑟,落叶随风飘舞。 路边高大的林木也都落光了叶子,光秃秃一片。如果说汴京是十七岁的少女,正值水灵灵的年纪;那么如今的陇西,可就是八十岁的老人,风烛残年之际。 风沙一层层从西面和北面漫过来,吹得人睁不开眼睛。 一路上北风呜呜咽咽,尤其是路过关口山隘之时,那风声极大,像是哭诉。 章援龙章凤姿,仪表堂堂;赵明诚更是缨簪束冠,英姿勃发。二人系着袍子,一同勒马在前看着。 章援自己也带了不少亲信过来,清一色的文臣。比赵明诚所带随从年纪大一轮。 辽阔大地,萧瑟荒凉,只有几簇烽烟在远处的青色山林后直冒。这山林虽然是青色,全然没有生机,只是靠着树皮还带着绿意而已。天地之间都蒙着一种阴沉的灰白色调,章援这样阅历的人见到这种景象,都倍感压抑。 章援看着这渺茫之地,不禁感慨,“没想到,昔日最为繁华富庶的关中地区,如今竟然落到这般田地。看看这荒地千里,渺无人烟、黄土连天的景象,刹那间我还以为是走在黄泉路上。” 赵明诚道,“我来时还未见如此荒凉萧瑟,都是因为季节的缘故。没想到到了冬天,这里竟然到了鸟不拉屎的地步。” “德甫,来这地方,你可后悔?” “这有什么好后悔的?此地春夏秋冬四季分明,正好我可以写诗。我这一来啊,可就不想走了。” “荒谬,这种地方,人怎么能呆得下去一辈子。”援板着脸,“此行是让你来训练精兵,养马的。军旅艰苦,没你以为的那么爽快的。收起你在京城骄奢淫逸的那一套。” 王禀瞅着这章援,看着极其严厉的人。 他瞧瞧问赵明诚,“咋们不会以后每天都和他在一块吧?” “没准儿。他是监察。早知道我那岳翁还有这一手,我当时定然厚着脸皮要个厢都指挥使。” 王禀本来就觉得不爽,“咱们手下只有两千五百人,能干啥啊?你看这地方,阴森森的。方才路过一片坟地,我一直觉得我背后阴森森的。” “那是古战场,自安史之乱,潘镇割据,经常发生叛乱,斗争不止,百姓血流不止。” 章援在前见二人抱头嘀咕,“你们二人,又在嘀咕什么呢?” “我们在说观察使英明神武,有您在,我们什么都不怕了。” “屁话!快跟上。” 叔婿两个此番前来关中,为的正是大宋四十年前喊的热火朝天的口号——比肩唐宋。 物质的变迁是客观的,哪怕关中现在已经变成了废土,可是在有心人眼中,这些都不算什么大问题。 这个北宋开国皇帝一心想要回来的地方,时隔一百年后,大宋要员的力量终于开始重返。 关中对于中国而言,相当于五脏六腑之于人。而燕云十六州对中国而言,那就是四肢,是武器。 消除大宋的外患,重新夺回基本盘势力。这才是最好的选择。 虽然大宋朝中有很多人屡战屡败,不再相信有能够重回关中,再振大唐国威的那一天,可是还是有一帮人,明知山有虎,仍向虎山行。 章援希望这里可以成为军事重地,直到慢慢夺回燕云十六州,到时候再搬迁京都,重振大唐之威。 但是赵明诚,他主动重回西北,定然是有了十足的把握可以在这里立足。 关中作为基本盘,得关中便得天下。 赵明诚想做的事情,从来都没有寄希望于宋徽宗赵佶,他只是希望北宋可以多拖一点时间。 只要时间多了,他就有足够的时间在西北建立自己的基地,借收服燕云十六州,他可以掌控一部分军队。 另外,国都的变迁,不仅仅是因为战争,更有历史、经济、文化的因素。如今北方虽然不算哀鸿遍野,可是实在是人口锐减,荒土千里。 游牧文明分界线随着雨量线难移,早起北方由湿润气候变成半湿润气候,而东部平原大片原始森林竹简消失演变为耕地,农业逐渐饱和。 秦岭森林、黄土高原、北方水资源恶化,荒漠化加重,这些都使得重回关中成为了荒诞可笑的事情。 所以有时候赵明诚真的可以理解当朝一些反战派的意思。因为他们确实是站在现实的基础上考虑,重回关中根本不现实,即便是打下来了,镇守也不容易。 但是如果更清醒一点就应该知道,万事万物都是不断变化的。即便是大宋朝想要偏安,可是北方游牧民族同样被恶劣的气候环境所逼迫,他们不得不南下。 这就造成了矛盾。要么等着被打,要么主动出击。 所以燕云十六州肯定是夺回来的好! 这是赵明诚支持章惇的做法的原因所在。 自唐结束,中国境内兴起的是民族主义,大唐鼎盛时期那种盛行的天下一统思想、四海为一的思想,已经从文人的脑袋里被抹去。 他们不再将他们的智慧用于统一,更多的是寄情山水。 如果说这世间真的有人懂得大宋文人的想法,这个人并不是赵明诚。而是李师师,她明白为什么文人都转去了勾栏瓦舍,不再推崇尚武之风,绝口不提战败之事。 不出去开疆拓土,每天都想着闺房里那点事,不正是逃避现实。 毕竟,只要这个人脑子没什么问题,面对这种局面,都不会认为收服关中,重铸大唐盛世是可能的事情。 相形之下,章惇和他的追随者们是彻头彻尾在赌国运的傻瓜。 第一百一十三章 陈仓 虽然天时地利人和,赵明诚哪一个都没占。可是他还是选择回来了,因为他有必胜的把握。 他是一个穿越者,他可以做到大家都做不到的事情。 天时的问题,可以依靠历史知识,修正历史主线。至少在此时,赵明诚认为如今赵似继位,章惇当权,朝中不会有什么人做出特别脑抽的决定。大宋还有很多时间留给他。 关于地利,赵明诚只能用土办法——植树造林。 听起来很可笑,因为在古代只有一种人会去种树,诗人。陶渊明采菊东篱下,王维栽种柳树…… 而赵明诚则把这些事情当做工程来干,赵明诚还没行动,耳边已经响起了外人的嘲笑和质疑声…… 但是不管怎么样,能种一点是一点。一定得坚持,绝对不能不种,保持水土,保护地理环境,这是必须要尝试的。 如果环境的问题不解决,就别提什么关中本位制基本盘了。 倒也不必悲观。 因为赵明诚不是光想着就靠植树造林来解决关中的问题。 科技——才是扭转乾坤的关键所在。 至于人和的问题,大宋不缺忠臣良将。赵明诚现在要做的就是广积粮,高筑墙。 …… …… …… 言归正传,赵明诚等人抵达凤翔府,同时,章惇提拔姚家、种家,重用折家,关中一带大量的心腹人才输送。仅仅半年的时间,粮草准备后勤陆续供应,西北多了些人烟。 那些四通八达的官道上,随处可见的都是车辙的痕迹。 一抵达凤翔,还未到城内,赵明诚已经看到凤翔城在唐时的旧城墙遗址。城头上排着一排乌鸦,见到赵明诚等人振翅飞走。 凤翔知府亲自来接应,他知道此行来的人都是位高权重的人,早就收拾安排了上好的宅院。 章纤云和李师师二位被人领着来到院子前面,往门口一看,牌匾上居然写着司马二字。 “为何偏偏是司马?”章纤云好奇。 赵明诚研究过金石,他一看就知道这司马府是怎么回事。 “你想的没有错,这宅子正和温国公(司马光)有关。这院子正是温国公的父亲司马池修建的宅院。这凤翔,在秦时被唤作陈仓。陈仓这块宝地,有许多先秦文物古迹。” “当年唐玄宗长子李亨在此地发现了先秦文物陈仓石鼓,可是因为追兵赶到不得已又丢弃掩埋。司马池原本做过凤翔知府,他在任期间找到了九面陈仓石鼓。” “只是还缺一块乍原石鼓,陈仓石鼓就是不完整的。司马池心急之下,派人仿造了一面乍原石鼓。宋仁宗喜出望外,对司马池进行了嘉奖。这宅子,想必就是那时候修建下的。” 一侧的仆人听了连连道好,“军都指挥使说的真是一点不错。这宅子正是先司马公所建造,曾经司马相公还曾经来看过。此宅只是为二位打扫下来暂时之用,还望军都指挥使和夫人不要嫌弃。” “没什么可嫌弃的。这以后可就是我们的家了。”赵明诚轻笑。 章纤云捏着鼻子,还没进门,她闻到了一股子尘土味儿,“司马相公的父亲,那岂不是这宅子修建了足足有三十年了。没想到我们会住在温国公父亲所建宅子里。” “进去坐坐先。” 院子里已经来了几个士兵,洗刷席子,打扫庭院,确实灰尘多了些。 西北地大,这院子也比在汴京时的规模大。就是里面摆设的物品太少了些。 赵明诚转了一圈,前后居然有四个院子。这下可以把两只母老虎分开安置了。 “嗯——相当不错。” 李师师在院子里转了一圈,竟然在院子里看到了远处青山。 “此地竟然可以看到青山,不知道等到来年春天又是一副什么样的景象。” “江碧鸟逾白,山青花欲燃。静静等着看就是。” 赵明诚刚坐下歇了会,章援差王禀来找赵明诚。 “指挥使——观察使传指军都挥使前往凤翔府。” 李师师应声而望去,一朵清水芙蓉花映入王禀的眼帘。 这是他头一次见到传说中的李师师。赵明诚不想惹事,这样美丽的女子,他可从不给外人看。 这一看不要紧,王禀只看了一眼,整个人眼睛都移不开,步子也挪不动了。 李师师转身回避。 她寻思她只是从良了,这张脸还没有到迷的人神魂颠倒的地步。 “王禀!”赵明诚黑着脸。 王禀渐渐回过神来,觉出赵明诚眼神不善,他对赵明诚道,“我想普天之下,也就只有指挥使配的上李姑娘了。” “什么李姑娘,叫嫂子。你这马屁拍的若是再晚一会儿,我就撵你去养马了。” “我王禀岂是哪种会觊觎恩人妾室的人。” “怎么这就又要找我回去。” “观察使到了凤翔府,完全不休息,喝了两杯茶就下令召集军队准备视察一番。简直雷厉风行啊!” 赵明诚拿着印符,心里犯嘀咕,这个四叔没想到他竟然这样的性格。 “他这个性,明显是刚愎自用啊。什么雷厉风行,能伸不能屈的。早晚要把自己别死。” 随安忙道,“官人这话还是别说了。” 王禀闭口不言。 赵明诚被人领着骑了半个时辰的马赶到校场,天地间浑然一体的灰白色,台下将士黑压压占了一片。 远处就是旧城高墙,士兵林立聚在台下,章援穿着官服,身边悍然立着二十多位大将。 他来的已经有些晚了,章援也不知道说了什么,台下士兵齐齐呼道,“大宋威武!” “大宋万年!” 这呼声震天彻地,铺天盖地的欢呼声在众人的耳朵里是一种享受。 赵明诚最是年轻,快步跟过来,章援只作没有看见他。这些地方将士一一和赵明诚说了话。 章援坐在上座,见时机差不多了,便拿出赫赫官威开始对这些将士下令。 “如今西夏蠢蠢欲动,辽国前不久发书挑衅。诸位将军以后当对士兵严格训练,务必要让他们做好准备。战术、阵法、武器每一样都不能落下,一定要勤加练习。我宋边疆之患能否解决,全靠我们这一代了。” “我等谨遵观察使之命。” 赵明诚听了有话就要反对,被王禀拉住。 等众人散了,章援被边将拥簇离开。赵明诚则坐在台上,王禀道,“你这个四叔,就和那车轮上的轴一样,本来挺好的,可是太轴了。你别和他犟。” 赵明诚无奈,“罢了,他就是极端教条主义者。书生通病。没来过营地,高高在上太久了。西北的士兵们,饭饱都是问题,谈什么高强度训练。” “什么教条主义?” “王禀,传我的令下去。其他军队怎么样我们不管。我的那两千五百士兵,每日给他们酒喝,给他们肉吃,给汤喝。一定先把膘养起来。” 第一百一十四章 马场 “可是观察使的意思不是让士兵们每天操练吗?” 赵明诚笑笑,“你也该知道,我大宋组建军队,本意可不是为了强兵。除了京城禁军,其他各地多发粮饷不足的问题。而士兵从军,家中能落实的待遇更是不必说。” “上面发布诏书,要给士兵的家人发五两银子。一层一层下来,真到了老百姓手里,能发一斗米都不错了。” 王禀听赵明诚吐槽着这些,脑海里忽地浮出一句话来,“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 “观察使的想法是好的。西北重镇,边庭重地,此地军队应当是日日操练,以被不测。可是看看这里的实际情况,鸟都不拉屎,地里怎么出庄稼。” “可是有一件事他想错了。士兵们入伍,是因为没了土地,要么背井离乡,要么去做小工。这些士兵大多都是没有饭吃,不得已入伍。参军是为了填饱肚子。军饷不足,克扣贪墨,问题越发严重,士兵们连吃饱饭都是问题,哪来的力气训练?” 王禀面色沉重,“纵使军都指挥使深谙其中道理,可是这个局面不是因为一个人就能造成的,自然也不会因为指挥使一人就能改变。再说了,可是他不是你四叔吗?做官可要讲人情世故啊。” 赵明诚却道,“甭理他。我来另有要事。凤翔归属秦凤路,西面接的是羌族和吐蕃。自从唐亡,这些游牧民族势力一度崛起,越发强硬。整日骚扰边境,亏得先帝和当今宰执痛击外疆,如今他们安分了些。但是之前的战争中,咱们大宋因为缺马吃了不少亏。” …… 次日清晨,赵明诚便动身前去求见秦凤路经略史夏御之。秦凤路经略史,这才是西北第一把手。 夏御之生的眉目如画,俨然江南士人,十分文秀。穿戴上盔甲,稍显苍劲。 夏御之命人看好茶,“贤侄远道而来,本想让闲侄歇一歇,没想到贤侄这么快就着手此事。” “岳翁所托,不敢怠慢,想早些养好马。” “既然如此,那就着手开始吧。我庶务繁忙,这养马的事不能陪同,便让巡坊监押司何玉芝为军都指挥使帮衬。听闻贤侄在汴京入枢密院群牧司为事,想必熟悉这些庶务。若是有什么难事,只管让何玉芝去解。” “多谢经略使。” 夏御之笑盈盈目送赵明诚离去。一侧心腹侍从相问,“这叔侄两个,真是随了当今宰执,都是雷厉风行的主。有他们在这西北,经略使也不必再像从前一般孤掌难鸣了。” 夏御之看了看室内屏风上挂着的地图,“我中国如今是三面环敌啊。希望能在我有生之年能解决一个是一个吧。” …… …… 十月,西北枫叶正红。 赵明诚带了一队人马,留了王禀看家,自己前往天水。 天水,在后世属于甘肃。虽然缺乏地表水,可是这甘肃之地,地下水十分丰富。 赵明诚也是没想到,他这一路上赶过来,居然看到许多湿地,更有山泉在边上。 高天之上雄鹰盘旋飞舞,红旗在土堡之上翻飞,赤色大地绵延不绝。 一路上,赵明诚看到好几处大草原,骏马的皮毛在太阳下散发着光亮。偶尔有几匹马蹦跶起来,那一身肥膘在太阳底下咣咣的。 偶尔还有牛群、羊群,都分散在原野上,一部分在远处山峦上。 此地已接近祁连山,远处青山皑皑,原野万里。赵明诚眺望一番,地势崎岖,山体高大,十分壮阔。 这里还有一种野生动物,赵明诚看着像是土拨鼠,那褐黄色的皮毛在秋照下发着亮光,跑起来浑身上下的肥肉带着一动一动的。 而骏马的屁股,同样肥大浑圆,皮毛发亮。 验看马匹,毛色是一个重要衡量标准。 “不错啊。这些马匹我看比我从西夏人那里掠来的都好。” “这正是西北独有的马种。只可惜天水这地方不够大,如今养马,只有这几处地方。三五年可还够,可是长此以往却是不行。本来这天水之地,也不适合养马,无奈银川、延州、庆州等地的草皮都被马吃坏了,只能下移。” 随安忍不住问,“马吃草,不是天经地义吗。怎么还会有吃坏之说。” “可不是这样。草也有肥力。大批量的马聚集在一个地方,一直吃一直吃,草就不会再生长了。尤其是如今,十万多匹骏马,这要养起来,可真不容易。” 赵随安没想到这里面还有这样的道理,“可是西夏人难道没有这种问题吗?” “不,牧马是很有讲究的。夏天要往北放牧,冬天要往南放牧。夏天在山腰上,冬天则是山脚下。他们占据山川草原,随时可以驱赶迁移马群,草场肥力不至于被一次吃坏。所以他们的马匹那是源源不绝啊。而我们只有这一点点平原,还大多都是弃耕后的土地,根本难以为继。” 赵明诚一脸冷静,目光放向西北,“所以我们必须取下陇西。我听说,在陇西地界,有一处军马场。” 何玉芝戴着乌青色幞头,目望西北,面色沉重,他的皮肤在太阳底下泛着红,粗粝的手指指着西北处道,“再往西北走,那里就是焉支山。山丹军马场就在焉支山下。那里草场广大,山坡极多。在汉朝时,那里就是皇家专门的养马场。” “当年诸葛亮北伐欲取幽州,要的就是那焉支山下山丹马场。若是当时取了幽州,天下当时或许就是蜀汉的。” 赵明诚想着,心里已经在大宋版本的地图上画了一个大圈。 以西安为中心,以凤翔为粮仓,以祁连为牧场。 赵明诚领着二十人的队伍,用了五天的时间,晚上睡马场,白天天不亮就起来赶路,一直将马场巡视完。 当官有一个好处,很多事用不着亲力亲为,小吏已经帮你办的妥妥的。 “行啊,这马一个个养的毛皮发亮,可见是平日里你们都很用功。马上要过年了,我这就书信一封给宰执,给你们讨赏。” “多谢军都指挥使。” “对了,宰执十分重视马驹,明年春天的时候,这么多匹马都要交配,不知道忙不忙的过来,我们人手可够,不够我从军队里调。” 何玉芝笑道,“够了够了,等时机到了,将一匹公马连同十匹母马一起关起来,圈养在一个栅栏里,只需一旬,自然就成了。” 第一百一十五章 用人 赵明诚原路返回,在官道上见到一个老者立着一块木牌卖儿女求粥。 赵明诚看着地上两个衣衫褴褛的小姑娘,还有这六十岁拄着拐杖的老汉。 不知道此地春日是何等模样,只是秋冬之交,十分萧瑟。此地看着尽是土坷垃,根本难有庄稼。 天色渐晚,周围杏树林子里响着布谷布谷的叫声——听得人心里发憷。抬头望着苍穹,漫天星空布列在上。 时间过得真快啊。我或许等得起,可是万里山河未必等得起。赵明诚心一横,“把他们一并带走吧。” 赵随安低语,“官人一向只给钱,不买人,怎么今日这就直接带人回去了。回去后,怎么安置啊。这可是养两个小姑娘。” “纵观古今,多见正人君子被奸臣所害。君子清正是没有错,可是要做大事,就不能做君子。那些雷霆手段、上不得台面的,都得用。否则我们是干不过忠臣的。有时候,对手就是我们最好的老师。” “外人常痛斥赵高、李斯、董卓这样的奸臣。可是在我看来,奸臣也有可取之处,虽然他们心中目无纲常伦理,不走正道。可是现实中这样的人比比皆是,如果秉持君子的作风,迟早会被有心人利用。” “带她们回去,以后好生照顾教养,把她们当大户人家的女儿一样好好养着。早晚有一天,我会用到的。” 随安答允,把这老汉连同两个女儿一起带到军中。 这两个小姑娘自然连连叫赵明诚恩人。 只是这老汉似乎没有福气,赵明诚将他带回去,他饥饿许久,得了一顿饱饭吃的急,连女儿的碗都抢走,竟活生生把自己给噎死了。 赵明诚听说了这桩事,还很惋惜,命人卷了席子,给那老大爷立了个坟头。 章纤云听说了这件事,亲自去见了见这两个小姑娘。彼时已经有院子给她们烧了热水洗完澡,换了干净衣服。 两个人穿着新衣服一起抱头痛哭,梨花带雨,看着十分可怜。但是这两个小姑娘,收拾一番,竟然出落的别有美态。 章纤云摸着两人的面颊,两人皆是瓜子脸,双眼杏圆。 “没想到这样凄凉的地方,穷山恶水竟然还能生出这样标致的人儿。你们叫什么名字?” “我是大娘,她是小娘。”年长的开口说话,倒也乖巧。 出身低微的女子,是没有姓名的,都是以大娘、二娘来唤。 章纤云虽然很生气,赵明诚贼心不死,这个家就一天不能安分,居然还领了一对姐妹花回来。 但是眼前这两个女子,还是引发了她的善心。 “你们都多大了?” “我十三,她十一。” “你们原来是哪里人?” “我们一直在秦凤一带要饭。” “行吧。遇到我,也算你们两个走运了。既然进了我们家,以后就要听我的话。” 两个小姑娘面面相觑。 “捡你们回来的那个浪子是我夫君,以后你们见到我要唤我大娘子。” 两个小姑娘顿时齐齐点头。 “既然没有姓名,你们的父亲也已经去世了。不如我就给你们起个名字吧。生在秦川,就以秦为姓。此地又是凤翔,我便将凤翔的翔字拆开,赐你这姐姐一个羽字;另赐你这妹妹一个丽字。以后你们一个叫秦羽,一个叫秦丽。” 李师师循声而至,“秦羽秦丽,听着像是男儿的名字。不如换个。” 李师师拖着一身百花叠褶衣裙,额间点上花钿,眉如远山,目似含情,这气质仿佛四月的天山,云雾飘在山顶。 两个小姑娘见了,还以为见到了神仙。 章纤云蹙眉,“这可是你我的对手。就得起个阳刚些的名字,让他听了没胃口。” 李师师只觉得章纤云这小家子气实在是可爱。 “这有什么用?你不如找人教她们武功,练个粗声粗气,直接做那凶悍母夜叉,改个名字又有什么用。” 章纤云大喜,“好,就这么办。”随即章纤云领悟,“好啊,原来你也会吃醋。” 李师师用帕子捂嘴轻笑,“这不是不能总惯着官人,也得让他知道我们也有手段。” 赵明诚听说了,亲口解释这两个女娃娃以后的用处,想把人要回去。 两人竟然异口同声道,“你骗得了别人,可骗不了我们。” 自从章纤云和李师师两人关系越发亲密后,赵明诚觉得自己显得有些多余。 赵明诚无奈,“我真是百口莫辩啊。” 章纤云娇嗔一声,“谁让你不打一声招呼,一走就是七天。” “是啊,下次干脆别回来了。” 赵明诚顿悟。只是这才七天就已经受不了了? 看来今晚…… …… 话说赵明诚自从到了西北,那是一日比一日忙。 养马是简单,可是培养士兵骑马,组建骑兵战斗营,那可就没那么简单了。 为了让他们又足够的力气在控马的同时负重兵器,同时还能射出去箭,自然要给他们养膘。 这一连二十几天,隔壁营地都在叫苦连天的训练射箭和阵法。 只有赵明诚这边安静如许,士兵们是真的过上了梦想的好日子,每天一日两餐,早上喝汤,晚上吃肉,期间还有酒喝。 除了吃喝拉撒,其他的事都不用做。这些士兵们可给爽坏了。 赵明诚则在军营里一个营一个都,挨个儿串营地,他整日和这些士兵的头儿们聊天。 隔壁营地天不亮就开始喊号子,一直到晚上才训练结束。 而赵明诚这边的大汉一天到晚没事干,大多都躺在营房里睡觉。少有些这些士兵们吃饱了撑的没事干,就手拉手去隔壁营地看他们训练。 这事自然惊动了观察使章援。 当天晚上章援来赵明诚的府里吃饭,他黑着脸,“明诚,你是存心和我过不去吗?我训练士兵,你却在那‘放羊’似的管理士兵。” “四叔,我这不敢啊。” “你以我的名义,大手大脚花费军饷,给你的士兵顿顿吃肉。你今天必须给我说个道理,否则我就革了你的军都指挥使的差事。”章援怒气冲冲的。 这事,章援还真能干出来。 赵明诚放下碗筷,“四叔,别生气啊。这练兵也是用人啊。里面自有讲究,要想让士兵死心塌地跟着你,为你卖力,那得先给他们些甜头啊。只有让他们知道自己给他们好处,所以他们才能对您死心塌地的。这一上来就苦哈哈的练习,士兵们久了必然起厌战之心。好逸恶劳,人之本性啊。” 第一百一十六章 野望 章援正心里犯嘀咕呢。 前几天他夜里出去巡营,偶然听到几个守夜的士兵私底下议论他,说他是个活阎王,比吐蕃和西夏人都厉害。他们不一定先死在吐蕃人手里,先被自己给折磨死了。 章援听了一席话,自然茅塞顿开,他端起酒杯这才饮了几口。 只是一股火忽地窜上喉咙,“这是什么酒?这么烈。” “西北独有的烧酒。崩管什么人,一喝就醉。四叔既然来了,我就送一壶酒给四叔。” “你这滑头,还知道我是你四叔。我问你,你打算一直这样养这些人到什么时候?你养兵,用的是我的名义支粮饷。这么一直吃下去,朝廷都要被你吃空了。” “四叔这话说的。自古以来能吃空朝廷的,一是奸臣,二是无用皇亲国戚。我只不过养了两千五百人的军队,如何能把粮饷吃空。” “两千五百人,十天大鱼大肉吃喝尚可。可是二十天,一个月,乃至两个月,这就是一笔巨额。你若是立下汗马功劳,倒还好说,这一新上任,这般花费军饷,就是宰执也饶不了你。” 赵明诚从容应道,“四叔,你且等着,我不急,军中自有人急。” “好,我等着看。” 章援又饮了几杯,仗剑告辞。回去之后,章援又巡察了一遍军中上下,他找了个机会,对士卒们道,“这些日子辛苦弟兄们了,日夜不息,勤加练习,都是为了大宋山河。今日我代官家开恩,许你们放三日假。好酒好肉奉上,另宣官妓为大家助兴。”一听说可以休息,还有酒有肉,士兵们顿时欢呼不已,“观察使威武!” “观察使威武!” 三军呐喊,人心振奋,人人脸上都洋溢着光彩。 章援没想到这招居然这么灵。 他捋捋胡须,兀自回营。秦凤路诸将见了也以为是这章援忽的想明白了。 只是赵明诚麾下这一军,人人天天过着舒爽日子,营帐里已经有人喝的烂醉如泥,躺在军中歇息了半个月,已然露出了崭新风貌,个个面色黄润,皮肤微显白皙。 喝了酒,吃了肉,闲的没事做,就有人闲不住蹴鞠,投壶,射箭,军营里的家伙事多了去了,一方好汉那是齐聚此地,有龙有虎,互相比试。 赵明诚穿着便衣,就在这军中闲步。 见到有人脱光了衣服表演杂技,有人表演投枪,年轻人追着一个花球,踢来踢去,总不见耍些把屎,一颗球飞了过来,赵明诚顺势使了个鸳鸯拐,秀了一手。 士卒们一个个围了过来叫好。 赵明诚把球还给这些小年轻,自己回了营帐。这背影甚是落寞,看的众人都不明所以。 “指挥使怎么了这是?有什么不高兴的?” “是啊,刚才还看着挺高兴。” 王禀赶忙跟了进去,却见赵明诚在营房里喝酒,“指挥使,这又是哪一出?” “没事,你们大家好好玩就是,我一个人静一静。” 王禀见状,只好退出帐去。 其他营都指挥使,都比王禀大个十岁,纷纷围了过来,“军都指挥使怎么了?” 王禀摇摇头,“指挥使不肯告诉,不过有一个人应该知道军都指挥使如何了。” 王禀领了几个指挥使,轻手轻脚来了伙头营,听的有人正在吃东西,王禀把门一开,一边大锅上正咕嘟咕嘟煮着肉,而赵随安穿着褐色袍子正抱着猪脚啃了满嘴的油。 赵随安一脸懵逼,吃肉的嘴可没停下,“你们……” 五个英挺壮汉一起来到桌前,坐在随安身边。 随安双目眯成两条缝,笑问,“几位指挥使有什么事吗?” 陕西诸位汉子直言,“嗐——我们承了军都指挥使的人情,每日在这营地里白吃白喝,外人见了都羡慕的不得了。一直有意报答,不知道该做些什么。今日见军都指挥使郁闷离去,想来是有什么烦心事。只好来问赵官人了。” 官人—— 随安一听,那是脚踩在了棉花地上,一时间乐得找不着北。 他拿着米酒对付了几口,解了肉腻。 “这事,你们问我就问对人了。想当初我家官人,那在汴京城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出门坐马车,从来都是不露面。当世之潘安啊!因为受宰执之托,远赴西北,来到这荒僻之所,为的是做宰执的耳目。” “宰执想要解决边患,可是解决边患,首先就得兵强马壮。是以我家官人来这西北之地,首要任务就是养马。你们还不知道吧,我家官人可是入枢密院为事,做的是群牧司通判。自古以来,能够为皇家豢养军马的,那都是要员。” 随安一通实话实话,众人引颈,听得十分专注。 “给你们透个底,你们若是能够帮着我家做出成绩来,在座诸位可都是前途无量。” 王禀瞅着随安,他以前怎么没发现这个旁支这么猴精呢。 “我等听说过赵指挥使的来历,可是没想到往日赵相公这么风光。”伍字营营都指挥使听着感慨不已,“汴京,是不是遍地黄金?” “那自然。全中国最纸醉金迷的地方。” “唉,想当初,我们关中也是这样。” 王禀听着却板着脸,“女子温柔乡,那是男儿冢。富贵金玉,最是磨人志气。我等从军入伍,为的可不仅仅是出人头地,更重要的是收服山河,再取幽州。要我看,汴京城里未必好。” 随安不屑,“那是因为你只是个平民出身,自然在汴京城里步履维艰。像我们家官人,那才是如鱼得水。” 这些指挥使都是平民人家的孩子,否则也不至于年至三十,只能做个营都指挥使。这可是未来的一线军队。 众人一时打开话匣子,“果然哪朝那代都一样,只有高官厚禄者活的有个人样,也不知道我这辈子还有没有机会。” 伍字营营都指挥使徐厚说着。他可是地道老百姓的后代,从军入伍,就为了让爹娘放心,自己混口饭吃。可是欲望这个东西,一旦打开闸,那就收不住了。尤其是见了世面之后,心思就开始变了。 周泽笑道,“要说三百年前,咱们关中陇西,那也是风水宝地。虽然不至于像汴京那般,可是也家家户户有余粮。” 第一章 烽烟再起 “这有什么难的,跟着军都指挥使,你们迟早吃香喝辣的。再说了,这是军中,可比文职升官快。再者我家官人素来重情义,你们只要好好干,别说军都指挥使,做厢都指挥使没什么问题。” 随安只是随口说了几句,不料却激发了这些营都指挥使内心的欲望。 赵明诚自然而然成了他们追随的对象。 至于王禀么,随安随口说了些实话,他本想骂他吹牛,结果仔细一想,好像真是这么个道理。他知道自己抱了个大腿,可是没想到自己抱了这样的大腿。 王禀道,“诸位,我王禀说句公道话。咱们这些日子白吃白喝可不行,得为军都指挥使做些事啊,军都指挥使虽然没说话,但是咱们可不能继续这么下去了。” 王禀毕竟是被赵明诚从汴京城带过来的,虽然年纪轻,可是这些人总要给他几分薄面。“王指挥使有何见教?” “咋们制定个方案,把这军队捯饬捯饬。军都指挥使不比常人,我们这支军队若是打造的好,日后或可成成为军都指挥使的亲兵。你们说呢?” “亲兵?”伍字营营都指挥使徐厚不明所以。 王禀笑道,“我听说西北有长城,一曰种家军,一曰折家军。我们不如自号赵家军。” 四人听了,都觉得妙,“这个可行啊。其实我们威震边疆的折家军也没什么区别啊,只是缺有名的将军带领我们。” “是啊,若是我们成为指挥使的亲军,指不定日后也可拥有那折家军的优待。” 折家一向纪律严明,军中粮饷没有听说过有亏的。 秦凤之地,军种繁多,不比陕西路多为种家军,这里有大将王厚的部众。其余的都是些常驻军队。赵明诚名义上是来养马的,自然而然是从这些非大将直属的军中里挑一支。 赵随安听了这话,再也不敢心安理得的吃肉,赵家军?怎么听着不大对头呢,这已经不是出来练个兵就走了啊。 随安抹了一把嘴上的油,“王指挥使,我劝你们效力为上,你们这是说什么呢?什么赵家军,指挥使是来练兵的,你们可不要生别的心思。” “这可未必。我追随指挥使,那是因为指挥使曾经亲口说过,他想废除澶渊之盟。” 此言一出,在场其余诸人都肩膀一震。 “此言可真?” 王禀肃容,“千真万确,整个汴京都知道有这么一回事。” 众将皆按剑,怒发冲冠,“有这等志气!何不早说!” “若有这等志向,我就是不要那金银座,也愿为指挥使效力。” 王禀只问,“现在诸位可愿随我一同去见军都指挥使。” “走。” 赵随安觉得事情不大对头。 这一天,北国枫叶依旧正红,陇上原野泛着青黄。凤翔一带,水声依旧清晰可闻。骏马嘶鸣,西风正紧。 赵明诚正在帐子里学习兵法,他正在看《尉缭子》,兵书里好东西最多。因为事关生死,所以全篇没有废话,经世治国的道理、用人的法则,对人性的揣摩,都浓缩在这其中。 五个年轻人一起来到赵明诚门前,他们入内对赵明诚说了他们的想法,赵明诚听了不由得失笑。 “赵家军?这倒是我未曾设想过的道路。” 王禀道,“指挥使欲成大事,手头没有亲兵如何能行?我王禀愿为指挥使瞻前马后。” 其余四人自然也表态。 赵明诚却道,“我们尚未立尺寸之功,如何能以我的姓氏号军呢?且不知道你们你们五位有何本事?如果要建这赵家军,必得要朝廷首肯,堂堂正正立于世。一要赤诚忠心,二要骁勇善战。这两样,那可不是喊喊口号就能让人家信服的,须得要实打实的战绩才可。” “如果你们到了建功立业无数,威震边庭之日,还能信任我,想要以我为帅,那个时候,我才有资格成立赵家军。” 众人惊讶,没想到赵明诚看着年纪轻轻,说的话竟然这么老成稳重。 “这件事,我看不必提了。” 王禀坚持道,“这可未必,功名没有,咱们一起打出来就是。我王禀这次外出可是带了老母过来,千里迢迢,为求一战,以试锋芒。既然决定要做,那就一定要做出个样子来。” “我果然看人不错,尔日后必为大将也。” 赵明诚拉着王禀便出门说话,留下四个陇西人士在屋内面面相觑,他们看着军都指挥使的营房里挂着地图,更有兵书在内,自然察觉其意,自然追了出去。 …… 元符三年隆冬,大雪纷飞,大宋折家将将兵三万,略兰州,一度逼近西凉府。 时值十二月,红旗僵硬不能翻飞,将士们踏着飞雪一路上奔驰,宋人战车滚滚,火箭火炮齐发,西夏人纵使是固若金汤之城,面对宋人火药猛攻,终究是败下阵来。 只是可惜的是,因为时局的缘故,此时的宋朝还不能直取西凉府。 一旦直取西凉府,必定激怒西夏人。 折可适纵马北望,发丝迎风飞舞,他竟然遥遥见到长城绵延,不由得老泪纵横,“没想到,有生之年,我竟然还能亲自遥望龙脊,不必再派遣暗探入境。” 折彦野跟随在后,他看到漫天风雪,远处高山绵延不绝,上有长城伏翼,寒风呼啸,烽烟四起,西夏人大败而逃的背影已经消失的无影无踪,空留地上白茫茫一片。 “父亲——收服西夏,指日可待啊。早晚长城又会回到我们手中。” “世人皆笑秦始皇,说他大兴土木修筑长城毫无用处。我们中国强盛时不以长城为界,我们弱小时,却连长城的影子都看不到。可是在我看来,长城是中国的魂,是中国的脊梁。是时候把这丢在外面的魂找回来,把这脊梁撑起来了。” 【中国:一词最早出现于西周初年。古来外夷,都以中国称呼中原王朝。】 “希望明年的这个时候,插在长城上的旗杆,写的是大宋。” 折可适语罢,依依不舍的往南走,而长城逐渐消失在地平线上。 “父亲,此地需要重兵镇守,不如我来吧。” “官家已经发来诏书,此地由秦凤守将派兵支援镇守。不久文官就会接管此地。这些事你不用管。” “我听说章观察使一直在秦凤一带。我猜他会来此地。” 折可适皱眉,“住口!休要多加议论。” 章家,如日中天,同时也为众人议论纷纷。 第二章 热闹 此战大捷,一路进攻将至兰州,西北军民上下一片欢呼。 延安府快马加鞭,飞书传此讯息回汴京。急信不呈皇宫,不递枢府、政府,先送章府。 章惇坐在家中,看了急报,心情大好。 “快去将此报送于官家,请枢密院诸院事入枢府。备马。” 汴京大雪纷纷,前少了司马光、苏轼等人,后少了曾布、蔡京、赵明诚等炙手可热的人物,这一年汴京的冬天大街上都冷清了许多。 赵挺之坐在政院,听着外面诸臣来来往往,叽叽喳喳议论,他猜想应该是这次战争胜利了。 众人都很高兴,独有赵挺之一人闷闷不乐的。 果然次日上朝,赵似对着文武百官宣告了此事,君臣同庆。赵似下令要摆设国宴,章惇领着文武百官一同称贺,就像当年对待先帝赵煦一样。 可是百官对赵似并无多大好感,凡事都听章惇的话。章惇说贺便贺,逢迎其意。 赵似虽有察觉,也只装作自己并不多心。 下了朝后,赵似坐在福宁宫,看着先帝的画像,竟然莫名生出酸涩之意,也开始咯血。 赵似看着这涌出来的鲜血,自己吓了一跳,不敢对外透露,更加不敢召御医。 却说赵挺之郁郁数日,引得家人上下纳闷。 赵存诚自问,“爹,我宋旗开得胜,爹为何独独闷闷不乐?” 赵挺之张了张口,没有对外多说,他怕吓着赵存诚。“岁冬,没有什么大事,你以回乡祭祖为由,去青州老家购置一些田产吧。能购多少购多少。” “是。” “此事,不要对外声张。到了青州,做事也尽量要低调。见到同宗同族父老,切莫狂妄,一定依礼拜见。” “爹放心。孩儿一定把事情办妥。” 等到赵存诚离开,赵挺之翻开史籍,他看着王莽篡汉、董卓专权那几节,心头不由得一揪。 “已有之事,后必再有。古人诚不欺我。” 赵思诚邀请了几位好友一同来自己家鉴赏书画,院子里挤满了年轻人。当日蔡府办得宴会,如今赵思诚也办了一个规模一样的,另请了许多女真人前来。 大雪的天,屋中觥筹交错,来来往往,多是达官贵人之子。个个都是青年才俊。 曾氏在房中坐着,对着铜镜独坐,纤纤玉手抚摸着已经隆起的小腹。 曾纡刻意过来看望他这妹妹,递给了她一份信。家中遭逢变故,他这一年来已经是瘦的几乎脱了相。 好在赵思诚并不在意这些,照旧把他当做好友,请他过来同叙。 只是曾经炙手可热的人物如端王、蔡卞兄弟的儿郎们都没有过来。倒是听着父亲的授意,请了蔡确之后蔡渭几个盛年公子;又请了先宰相文彦博的后人文永世等人。 这些人都是王安石旧党亲故,如今都依附章惇。这赵挺之一请,没想到居然都过来赏脸。 赵思诚自感自从父亲从西夏回来,这在朝中的地位那就是一路直升。 赵思诚请众人把玩看赏名画名作,互相出对子,热闹至极,无暇去管曾纡都和他妹妹说了什么。 寝房之中,灯影落下来,曾氏看着信封落款,也是惊讶不已,“以我对公公的了解,他此时万万不会替父亲说话。” “你只管将信递给赵相公,他看了信自然明白。你如今怀了赵家的骨肉,他们就是看在你怀孕的份上,也不会说你什么。如果他要发脾气,那你就直接告诉你公公,将这封信递给你的人是我。” 曾氏自然犹豫。 “父亲的仕途,可全握在你的手中了。” 曾氏只好答应。 …… 当赵府欢天喜地时,赵明诚却在凤翔之地组织并参与陇中一带独有的社火。马上就是新年了,社火是必须要闹的,这是文化传承。 人这一辈子,多有八十个春秋,少有四十个春秋。一年三百五十六日,这么多的日子里,只有这一天是欢欢喜喜的。 而人生之事,十之有八九是不如意的。 新年在这种境况下,就有着特殊的含义。 赵明诚在军器监做过事,制备弓箭的流程颇为熟悉,但是这火箭火炮的流程,那军器监监事死活不让他碰。 可是民间自有能人巧匠,早早做出了烟花爆竹。正月还没有到,赵明诚已经听到鞭炮哔哔剥剥的声音。 家家户户都在门口换桃符,赵明诚却丢下两个怀有身孕的女人,挨家挨户找禁军推着推车给这些凤翔工匠们送酒送米。 这些西北人,也都是正经八百的汉唐后人,虽然现在日子过得穷了点,可是那都是异常精明的。 陕西人那素来是孔武有力外加精明多谋,他们自然不会白白收赵明诚的礼物。 这凤翔城中,给官府雕刻玉石的没有多少,技艺精湛的人早就收归朝廷所用,御前侍奉。是以凤翔城中,以木工行业中最出色的最受人尊敬。 因为他们这帮人给家家户户都修房子,上至朝廷外来要员,下至平民百姓。 这凤翔城里,有一个工匠,姓秦,名传书。曾考过科举,没有中,回来后就埋头做起了家中老本行——木匠。可是他不仅精通木匠工艺,对其他的手艺也爱学习。 在古代,工艺那是工匠们吃饭看家的本事,一般是不会外传的。 秦传书明着拜师大家都认定他肚子里没藏好心眼,不肯教授。如此他便只能暗访了。故意借着修东西为名,去看铁匠打铁,金匠造饰。这些偷学来的东西,让他了解了不同物质的不同属性,所以拆修起房屋来,那是相当的快。 久而久之,这秦传书的名号在凤翔那是响当当的。 如今年方四十,家中有一个美妻,育有两个儿子。他这正值壮年,有意传手艺给两个儿子,奈何都不愿意做个木匠,又想着读书做官。 正发愁呢。 快过大年了,人家家里天天哔哔剥剥响爆竹,可是他的家里两个儿子还是抱头念书。 秦传书心里头纳闷,热闹是他们的,我什么也没有。 见有士兵推了一车东西放在院子里,经过打听,知道这是新来的军都指挥使赵明诚送的。 一推开门,左邻右舍本都是匠人,自然劝他来问一问为什么要送他们这些东西。 第三章 逆贼! 本来赵明诚白送他东西,按理说其他人应该不想多事。 可是秦传书认为,素不相识怎么能收这等东西。 再者,现在这关中虽然贫瘠,世道艰难,可是总有好汉落草为寇,打家劫舍,劫富济贫。 可是这人送小米,却自称是军营里的人,秦传书自然要出来问一问。 难道世道要变了? 秦传书地道陇西汉子,穿了棉袄领了八个学徒,个个穿得暖和,身形彪悍,人手提着一把斧子便来到大街上。此为匠爷排场。 越是远离王权的地方,越是没有王法,只有霸道! 他领着工匠们来到凤翔最大的酒楼——居仙楼,“掌柜的,上酒!” “好嘞!” 这掌柜的今日得了大买卖,凤翔的权贵今日都来这里喝酒,此时正在数钱。没想到当地的土霸王也进来落座,还带了这么多人。 秦传书有名的能人,又个性剽悍,他一进这楼,整座楼的人都被他的气场所震慑。 二楼雅座上的诸位贵客,自然都停下手中酒杯,想看个一二。 秦凤路经略史夏御之、观察使章援、凤翔知府俱在,赵明诚和几位将军也在此地。今日只为喝酒闲话,不做其他。 这人一闯进来,众人都停下不喝酒了,尤其是一楼的平民百姓,一一和秦传书打招呼。 凤翔知府笑道,“凤翔,原名陈仓,此地山清水秀,多有人杰。这位是此地有名的木匠,却也擅长金石书刻,是个人物。少年学艺辛苦,一朝成名,大家都喜爱他的手艺;只是他又从不吝啬自己手艺,收养了许多贫苦人家的孩子,给他们传授工艺。是个奇人。” 赵明诚则问,“如此奇人,为何地方志中不见写?” 赵明诚需要用人,翻地方志可比一一问人来的快。 知府面色尴尬,解释道,“他虽然名气大,可是性子烈。官府有意召他,给他官职,他不肯,还领着人打伤了上任知府,把知府的一个小妾扔进了水井。” 夏御之起疑惑,“既然是个善人,为何会做这样残忍的事情。小妾与他何干?” 知府连忙道,“这桩事也是我道听途说来的。总之西北这等穷山恶水之地,出这样的刁民不奇怪。只要他们不和官府作对,怎么样都行。” 章援听过刁民厉害,没想到这么厉害,“这么厉害,为什么不从军?” 知府一脸为难,“可别说,我们本意也想推荐他做个都军,可是他却不肯。说什么……” “他说了什么?”夏御之亲问。 “他说咱大宋根不正,给大宋当兵,那就是去送死。不如老婆孩子炕上躺。本以为他读了书,还是斯文人,没想到活活一个地痞流氓。往日的知府因念他好施舍穷人,百姓又对他多有感佩,所以打了他三十大板,自那以后他就闭口不再乱说话了。” “还真是个奇人。”赵明诚道。 章援闭口不言。反贼! 这秦传书领着兄弟们吃了饭,随后才开始打听,“掌柜的,你可知这凤翔军都指挥使赵明诚是哪位?” 赵明诚竖着两耳,听得仔细,他正窃喜,这招果然不错,没想到自己这么快就出名了。 不了众人都摇摇头,“不知道。没听说过。” “他给我们每个工匠都送了两斤小米,不知他意欲何为,我怕他是马匪,特意问问。既然大家都不知道,那就说明没有这个人了。” 一行人正吃东西,掌柜的对他道,“后院里有间房子坏了,赶上秦郎过来,帮我们修一修吧,今日这酒钱就免了。” 秦传书自然答应。 赵明诚低头喝着酒,众人的目光都落在他身上。 夏御之忍不住问,“赵官人为何要送他们小米啊?” “我一向好乐善好施,就喜欢送人东西。手头小米多,就送了这些匠人。想着来年可能还要用他们加固军事防御什么的。” 众人都摇摇头,果真纨绔!做事不和寻常人一样。 知府逢迎,“军都指挥使真是财大气粗啊。” 章援只觉得不大对头,这小子的俸禄不是都用去折腾修葺新府了吗,哪里来的钱挨家挨户发小米啊。 赵明诚陪着诸位喝了酒,趁着解手,仓促就去了楼下。 他穿着将领服饰,脖颈上打着黄巾节,下了楼就瞧见一伙匠人正把一门扇拆下来修。 赵明诚看着这个秦传书。他一身黑衣装束,额大头方,用木簪束个发冠。此时太阳正在高处挂着,他一人坐在院子里的磨盘上,手底下几个工匠手忙脚乱的。 赵明诚想起方才知府说的话,“大宋根不正,给大宋当兵,那就是去送死。” 这见惯了顺民,偶尔亲自见到一个一身反骨的人,实在是不容易。 晚上赵明诚回到了家里,他翻开墨子留下的典籍。 那位伟人的思想,早在一千多年前墨子就曾经提出来过。 “以人为本,兼爱非攻。” 赵明诚在书房里卡看书,他心中一直有一个宏伟的梦想,只是他不知道他是否有像伟人那样的号召力。 这可是旷古绝今的大事情。 不管怎么样,先试一试。 次日赵明诚就差赵随安请了那位工匠来自己家,让他给自己修屋顶。 秦传书来了院子门前,见牌匾上写着一个赵府二字,两边大红灯笼高高挂着。 若不是他娘子催着他来,怕他再挨板子,他才不肯来呢。娘希匹,老了老了人人都来欺负一把。 不知道怎么的,又得罪了这个姓赵的。没想到凤翔居然真有个姓赵的都指挥使。这院子里三间外三间,倒是挺大的。 秦传书来了主人面前,赵明诚把书从脸上挪开,龙凤之姿,气势逼人。 秦传书顿感这个年轻人不一般,这气质,一看就是达官贵人家的后代。 “拜见军都指挥使。” “我听说你在找我,所以请你来我府上坐坐。” “我只来修房子,其他的不会。”秦传书嚷着。 “果然是个愣头青。”赵明诚故意道,“我听说你把前任知府的小妾给淹死了?” “不是我干的,她本来就是好人家的女儿,被知府强行抢去当小妾的,姑娘不堪受辱,寻死觅活,自己跳井的。” “所以你就打了知府?” “他活该,总该有人惩治这个小人!” “你和她非亲非故的,为什么要帮她呢?” “路见不平,拔刀相助。” “可奇怪的是,这《地方志》里没有写啊。” “哼,那是糊弄朝廷的东西罢了。这年头……” 信啥都别信任官府。 第四章 战局 “坐吧。”赵明诚露出和煦的微笑,明显不符合他这个年纪、这个身份,让秦传书心里直嘀咕。 难道他已经知道他在打听他了。 “还不知军都指挥使为何要给我们送小米啊?”秦传书只好装作憨厚,不好意思的挠挠头,他想问问这个世家子弟想干嘛。 “我来此地,奉命公干。日后恐怕要多劳动凤翔百姓,正值过年,所以送些礼物。若是等到事成,到时候自然另有酬谢。” 军都指挥使?不指挥兵卒,指挥工匠做什么。 “不知是什么事情?” “时候到了,你们自然知道。” 这拿了人家的东西,已经是承了情,可是他是官府的人,却又不是以官府的名义发物资。里面叵耐有蹊跷。 秦传书瞅着赵明诚,虽然长得龙章凤姿,可是看着不是随意亲近的人。 “你既然敢打知府,怎么连坐也不敢?” 秦传书这才坐了。 赵明诚打开一个大锦盒,放出两块木板,拼接在一起,竟然是围棋棋盘。 秦传书认得这玩意儿,乡下老头们每天都对着这棋茶饭不思的。 “你会下棋吗?” “某是个粗人,就会做些工艺活。”秦传书搓了搓自己的衣襟。 他的弟子被带去修葺后院的屋顶,独独他留在赵明诚跟前。 “我听说凤翔城里最大的水车,是你修建的。” “是我。” “修的不错。这副棋盘送你了。” 赵明诚又把棋盘收好,装进盒子里。 秦传书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小人如何受得起赵军都这等大礼?” “是送你,收着吧。” 赵明诚端起茶杯,秦传书立刻起身告辞,他抱着棋盘回了家,百思不得其解。 “这个赵军都,我和他素不相识,为何送我这个?” 秦传书回家盘腿坐在火炕上,家里烧着风箱,十分暖和。其妻做好过年要用的吃食,细手端了一盘馒头过来放在炕桌上。 “快吃,趁热吃。” 秦传书望着馒头没有欲望,他拉着老婆问,“娘子,你素来聪明,你说这汴京来的达官贵人,年纪轻轻的,看着也不像是城府极深的人,他为何要送我一副棋盘?” “棋盘,这又不是什么贵重东西。拿块木头涂了漆,画几条线就是一副棋盘了,捡几个石头快快就是棋子了。显然这是他随手打发你的,官难道还能为民好。” “是啊,有道理啊。还是老婆聪明。” 秦传书把棋盘收起来,和家人过了年,年后他们才知道北宋发动了突袭,一口气突击到了长城边上。 恰如一道阳光突破乌云密布的天空,犹如平地一声惊雷,整个西北之地一时间炸开了锅。 作为监察使,章援很快就被调走,西北军务似是有重大调整。 众人送走了章援,赵明诚全靠夏御之照拂。 王禀忍不住问,“听说前线又打起来了,什么时候我们能上?” “等。我们从汴京禁军中挑了几位教头,专门负责教你们十八般武艺。你可要好好督促他们练武。早晚有兄弟们出头的机会。” “我办事,军都放心。” 王禀走后,赵随安忍不住问,“为何只调观察使往北啊,宰执不会已经把郎君给忘了吧?” “我姓赵,他姓章。宰执能扶持我到这个地步,已经是大恩德了。” “可是说实话,您从京都从六品被外派,到这西北边陲,我怎么觉得是明升暗贬啊。” “不如此,怎么给辽国交代,如何继续和辽国交好。要打西夏,必须要和辽国交好。我估摸着,现在朝中那般大臣,正在想办法忽悠辽国,一起攻打西夏,到时候平分土地。” “平分?”随安跟着赵明诚久了,自然知道家国大义、时局政治。“说到底,那是我们的地盘,如何平分。而且辽国比西夏更为危险。” “只是口头上说说罢了。我当初离开汴京的时候,知道朝廷接下来的动向。我想现在朝中应该不会再有人拖延说不打了,朝中早就定好了策略,第一步应该是先取幽州。我们急需要战马补充军队,打造骑兵。在年前突然进攻,可见是蓄谋已久。” “朝廷一方要拖住辽国,一方又要突袭西夏,慢慢蚕食。这是当初先帝在位时就定下来的策略。对战西夏和辽,我们最大的优势就是技术,有火炮火箭,西夏人也自有忌惮。” 随安喜道,“如此,收复燕云十六州可有望啊。只是可惜了郎君,被埋没在这里,拿着芝麻大的官养马。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头。” 赵明诚指着地图,“那可未必,你看看这图上。我宋西北三面被围,羌族、吐蕃。朝廷要打西夏,必以占据河西为目的。焉支山南,便是羌族。羌族和我们一向和睦,一直希望我们可以灭掉西夏,同时痛击吐蕃。” “有羌族支持我们宋朝,我想朝中必定是要以祁连为屏障。我想接下来取的必定是西北。你看着吧,要不了多久,就有人来我这里要马要粮,还有会大批量的军队屯兵秦凤路。” “到时候,凤翔必是重镇。凤翔以南,便是蜀地,蜀地寄贮不少,可作为后援。宰执派我来此地,自有用意。” 随安佩服,“官人您这军事谋略,我看日后可以取代经略史了。” “等一等吧,估计也不远了。” 说实话,赵明诚回到关中,本来就是为了收服燕云十六州,如今他最是跃跃欲试,想要露锋芒。可是多年在汴京,对官场之道早已经深谙于心。打仗从来都不只关系到军队,这关系到世家的升迁、权力、威望。 所谓打仗,冲在最前面的是毫无背景的平民百姓,指挥前线领取战功的,那只能是皇帝想要提拔的人。 想要领战功,先排队吧。 章援可是章惇最出色的儿子,此时派他过去,可见是有意让他领军功。 赵明诚还得排个队,等大人物领完了,他到时候分点羹汤。又或者宋朝要给辽国交代,让他继续在此地养马。 国事为重,让自己在西北狼烟之地更好给辽国交代。 立功、立名、立言,全看自己在凤翔的作为了。 第五章 粮仓 正月稍过,赵明诚请示了夏御之,说了他的想法,夏御之考量一番,发信一封送往汴京。 二月便回复,准了赵明诚的建议。 章惇知道边关将士辛苦,又派人陆续送了不少粮草供应,这都是后话。 赵明诚自感战况空前,中国又要再度崛起,虽然此时不是他出头的时候,他静待天时,但是手头也没闲着。 自从他的请示过了,赵明诚便动辄领着凤翔乃至凤翔周围十里的百姓,挖沟开渠、修建水利设施。 随后又指挥工匠,在秦凤一带,于每座城池内部增设粮仓、加固城墙。 秦传书没想到,原来赵明诚说的事情是这些。愿以为他是要让自己给他修建豪宅,没想到他竟然是为了军事,秦传书虽然干活累,可是心里好受。 最重要的是,这个军都指挥使还来的比知府还勤快,三天就亲自来看一趟,没事就给他们送酒喝。 秦传书遂觉得赵明诚长得正派,做事也正派。 久而久之,赵明诚在凤翔一带名声渐起。 本是闷声干大事,结果人人都给他发了好人卡,这一传十十穿百的,到了陕西路。 翌日,经略史种建中正在巡营,听几个士兵议论起赵明诚,“他几时到了西北,竟然无人知会我一声。” 种师中笑问,“我知他是哥哥恩人,如今又来了西北,哥哥可是要抽空拜谢?” 种建中想着,我是该谢谢他,他在章惇面前说了一句话,自己直接成了一方经略史,威震边庭。 可是他连二十都不到,自己如何给他道谢。 “叵耐这厮是个刺头,他在凤翔必定待不住,早晚要来此地。我与他互相欣赏,算是个忘年之交。就在此地等着他来便是。” 种建中刚说罢这话,很快就被派去镇守西凉府以南之地,打那以后更是不提去谢赵明诚的话,连封书信都没写。 但是他那经略史老种的大名,已经是名动西北。 时有折家大将折可适,也在西北边庭,于一线严防西夏回击。 他们在兴庆府以南,西平府下方,频繁派出探子故意骚扰,又快马赶回来,惊扰西夏王庭,吓得李乾顺真的以为他们下一步就要取兴庆府。调动重重守卫,在兴庆府周围布防,逼迫李乾顺无法继续向西凉府增兵。 此实则为声东击西之策,宋人不想再归还西凉之地,又恐辽国生变,一直在伺机等待军令,准备继续西行径取西夏宣化府,逼近西海。 【西海:今青海湖。】 折可适领着两个亲儿子,一路上沿着大宋新的国界巡回督查。 虽为中原之地,可是北方到底在二月之交,依旧是寒冷异常,尤其还有倒春寒这等气象,士兵们自然受冻。 叵耐如今朝中章惇做主,对军事极力支持,没有人从中作梗,粮草衣物供应虽然有欠缺,但是只要延安府出声,章惇一定会送来物资。 战争确实给大宋撬开了一个口子,已经有不少流民百姓,开始回头往西北走,若论家国情怀倒也是有,可主要是为了参军有口饭吃。 于是许多难民开始逃亡西北。 底层的百姓看到了希望,看到了晋升的通道。 可与此同时,大宋朝廷最严重的问题——官吏腐败被提前推上断头台,已经到了不得不解决的地步。 因为章惇迈的步子太大,不仅扯着了自己的蛋,还踩到了历代大宋皇帝和贪官污吏给后人埋下的地雷。 说什么前人栽树,后人乘凉。 可拉倒吧,现在到了宋朝,那是前人挖矿,后人填坑;清官还没填补多少,贪官污吏又开始挖新坑。 章惇已经许多日不在枢府,整日宿在政府。 “钱呢?这仗都没开始打,国库居然就要见底了。” 章惇拿着手书,双目冒着火,恨不得当场把这些人都给抄家。 “这场战事,没有几百万两银子怎么打的下来。不管用什么办法,一定要筹备够三百万两银子。” 政府诸臣都讷讷不敢言语,只有赵挺之,他主动道,“我有一计,但也仅有这一计,若是失败了,大宋危矣。” “我宋什么时候不危险了?有什么办法速速道来。” “强征东南,一次收够足足三百两白银作为军费。这笔钱必须善用,必须要一举拿下西夏,不可延误,拖泥带水。若是成功,大宋内弊也或可解决,否则前功尽弃。此战决计不可拖延,必须速战速决。” 赵挺之语罢,众人都打了个寒噤。 章惇捋须,“强征东南,百姓必定生怨。” 挺之直言,“不从下取,便只有从上取。就怕取不下。” 章惇瞅着赵挺之,又看看堂内上上下下尽是朱紫服饰的大臣,“试问,在座哪个没有贪墨过?哪个家中不是常备千亩之田。如今要用兵,钱财来源却不够。” 蔡卞腮帮子鼓的老高,他怒曰,“此事皆因宰执而起,当初宰执执意大办先帝丧仪,先帝直到去年七月才闭灵。国库中的钱财,多用于此处了。” “一派胡言,竟然扯到先帝丧事上。这是账本,你自己看。”章惇将册子扔在地上,蔡卞坐着细细看了,官吏的俸禄,那才是大头。 先帝的丧葬费用,都是少了。 蔡卞立马合上这册子,吓得闭上眼睛。 “你们自己说罢,取上还是取下?” 赵挺之主动道,“可用募捐之法,让朝中公卿高官皆捐一些。再辅之以东南赋税,可以解此一时之忧。” 赵挺之说罢,众人像是身上被割了块肉似的,一个个脸色苍白。 章惇瞅着赵挺之良久,原来他的心是清清白白的,和当初一模一样。 “那就这样吧。只是赵相公以后出门在外,务必多加小心。” “多谢章相公提醒。” “我为宰执,这募捐军事,自当我先带头出钱,你们随意。”章惇笑道。 众臣唱喏告辞。 赵挺之出了政府,走起路来两腿生风,“肉食者鄙,未能远谋,关键时刻,还得是看他们这些寒士出身的人出谋划策。” …… 第六章 随意捐钱 次日,章惇上朝,他作为宰执率先提出意见。 赵似早就想节省宫中开支,支持西北战事。他不像再做他哥哥的影子,要做皇帝就要做好,就此做个傀儡皇帝,实在是委屈。 “这个提议是好,可是未免有些孤注一掷。” 赵挺之对曰,“官家,机不可失,失不再来。我宋算上如今这一场战事,已经是对外三战三胜了,军心大振,若是能够乘胜追击,收服西海之地,夺得山丹马场,到时候再无马匹制约,彼时天下必定慑服。” 蔡卞也道,“官家,事已至此,箭在弦上不得不发。若是就此收手,辽主可能很快又会改变心意。如今这辽国正在内斗,这是绝无仅有的好机会。一旦失去,日后辽国怕是要势力更盛从前。” 你一言我一语,可是皇帝只有一个人。 赵似自然没什么可再说的,顺势下坡,又道,“那便这样吧。只是既然要募捐用以军费,朕贵为九五之尊,与皇后同为天下臣民楷模。如今既然要战,朕愿意从私库中拨出钱财。朕愿意出五十万两白银。只是今岁以后,皇宫之中一切从简,不许再奢侈浪费。” 赵似笑道,“朕欲效仿汉文帝,还请诸位忠臣成全。” 章惇喜在心里,乐在眉梢,“官家此举,实在是天下百姓之福。前线将士闻之,必定如沐甘霖。” 众臣齐齐道,“官家仁德简朴,万民之福,社稷之幸。官家英明。” 皇帝带头出了大头,章惇粗略估计,自己可以筹够五百万两白银作为军费,这是好事。一年之内,速战速决,西夏可平。 章惇随即转身,对着诸臣笑呵呵道,“前方战事要紧,我等不可过久计议,否则贻误战机。当当机立断,速速筹够银两。今日诸位大臣都在殿上,不如早些做个决断,出些家私。” “善。”赵似也道。 众臣见皇帝和宰执、宰执和枢院都一个意思,自然不再犹豫。 “便依宰执之言。”蔡卞主动带头,“这是国事,与朝中诸位每个人都休戚相关。我先出。” 这话是给蔡氏党羽和其他不跟随章惇的派系说的。 章惇道,“且慢,我为宰执,百官之首。我先捐。烦请官家命人就在这大庆殿上为臣等所报书目记在册上,也好方便日后收捐款。” “好。” 赵似看了一眼自己的亲信,这些人立刻摆上桌案,一切准备停当。 章惇率先道,“我出二十万贯。绢五百匹。粟一千石。” 宰相、枢密使一级的高官,每月俸钱三百千(即三百贯),春、冬服各绫二十匹、绢三十匹、绵百两,禄粟月一百石。 没想到章惇会这么大手笔,有些老臣听了这样的数额,心疼滴血啊。 白花花的银子啊,这就要拱手让给不相干的人了。 章惇复笑,“诸位捐款,凭良心而已。随意即可,不需要硬追我的捐款数目。我等着这一日等了五十年了,哪怕搭上未来十年的俸禄,我也心甘情愿。” 赵似喜道,“宰执真国之栋梁,世之能臣。” “官家过誉了。臣尽宰执本分而已。”章惇怀着笏板,晃着肥胖的身躯作揖。 众人一时都傻了眼了,赵挺之庆幸,还好自己提前买了田地,平日里也够节俭,否则今日真的不足以做大事。 “吾御史中丞愿出十万贯。绢三百匹。粟八百石。” 毕竟现在是副宰执了,可不能显得太小气。 蔡卞叹了口气又道,“臣尚书左丞蔡卞,平日里没有积攒多少家私。愿出与赵中丞同等数额之资财。” 章惇摸着圆鼓鼓的肚皮,神情安详。彼时他家的老猫正窝在暖炉旁边,四脚朝天睡的正香。 章惇虽然脾气大,好骂人,可是他做事自有章法。他不想为难诸位大臣,他知道让他们出血他们心里都不好受,可是无奈现在朝廷要用银子,只得募捐。 所以他自己带头给的标准就是出三两年的俸禄即可。 等到了一些贪财之人的手上,他们只需要出一年的俸禄即可。 诸臣一一捐了,没过多久便收够了足足值二百万两白银。 赵似的太监将数目给章惇看了,赵似满意的点点头。 此时蔡卞主动道,“官家,剩下的那一百万两白银,就由臣去东南江浙一带召集百姓募捐吧。臣此去,必定以不伤百姓、不夺农财为本。” 章惇也道,“官家,臣也以为尚书右丞当去,此事交给其他人,老夫也不放心啊。” “那就这样吧。” 等到退朝之后,赵似请了章惇入垂拱殿,“宰执,没想到区区三百万两白银这样好得,可是为什么不继续在汴京城募捐呢。以汴京的财力,多少人随手一掷千金。” “官家,难道您忘了一句话,断人财路,好比杀人父母啊。今朝也亏您带头,否则诸臣多有不愿。朝堂之上,都是位列五品以上之官,这些朝臣都是我平日里心里有数的,不会乱为。一旦将这等事情下达到五品以下,怕是要出大乱子了。” 赵似喜道,“宰执一心为宋,实在是社稷之福。” 赵似送走章惇,心头激动,自己去了太庙给列祖列宗烧香。 此事很快就在汴京城传的沸沸扬扬,人人都称赞赵似、章惇、赵挺之、蔡卞的所为。 而因为章惇没有主动再向汴京百姓提募捐,民间却有百姓自发组织,送了许多家私,一一放在盒子里,筐子里,满满当当堆了半条街道,一切放在大宋皇宫前头。 大宋的皇宫和古来皇宫都不一样,没有修建的离百姓过远,就和百姓的院子紧紧挨着。 赵似听闻,自然大喜,亲自写了诏书张榜,答谢汴京百姓。 俗话说,公道自在人心。 只要一个人做符合正义、符合公道的事情,自然会被众人支持,得到众人的帮助。 得道多助,失道寡助。 一时间,一股歌颂皇帝和宰执的风气又在汴京城里蔓延开来。而那些军费,似乎不再成问题。 只是请不要被表面现象所迷惑,汴京上下轻轻松松筹集到了前线战事中的军费;而前线战事的士兵,运气好点摊上赵明诚这样的指挥使,每天给顿肉吃;运气不济,那也是米面必须要用。 仅仅是维持基本军费开支,再加上火箭火药的供应,按理说这样庞大的支出,如今居然仅仅用一些高官塞牙缝的钱就凑出来了。 可见自古以来亡国的本质从来都不是物质生产力低下,而是贫富分化过大。 社会生产总值早就超过了供养所有人需要的物资,但是还是有百分之九十的人过着勉强温饱的日子,百分之九的人过着不愁衣食的日子。 第七章 继元元年 这募捐之风,很快就吹到郭概的耳朵里。 七十高龄的老人,每日有两个丫鬟塌上暖脚,一只老肥猫做伴,日子本来安闲得意。 如今听说了这桩事,老人家自然打算也捐出去一些。 可是赵存诚却阻止,“外翁,此事您还是多思量,先别急着捐。要我说,这些钱反正都是送去西北支援前线,为什么不送给明诚呢。” “他?狼崽子,没钱了找我唤翁翁,叫得那叫一个亲热。可是领着了小娘子,却也没回来谢我,白白卷了我银子跑路。”郭概拿着细嘴玉壶,对着喝了酒,脸颊坨红。 明诚这小子,竟然去了西北,真是好样的。没想到自己的外孙里居然出了个文武全才。这小子以后前途不可限量。 赵存诚打发走了闲杂下人,对着郭概低语,“若是旁人,我倒也无暇关心顾及。可您毕竟是我的外翁。前线战事虽好,可是只要打仗,就是流血死人。时局动荡,朝野上下看似稳固,实际上多少人盯着宰执的位置。” 郭概听了,酒意慢慢退了。 “你要说什么啊?” “前些日子,爹叫我回去祭祖,可是背地里又让我买田宅,还说买的越多越好。我悄悄办成此事这才回来,没过多久就听说了朝中要募捐军费。外翁,事已至此,您可不能不防。” 郭概放下酒壶,叹了口气,“防什么防?我膝下无子,只有四个女儿,各自出嫁做别人家的媳妇。别看这一屋子金玉满堂,到了不如有个儿子管用。” “外翁怎么说这种话呢,不是还有我们操心吗。” 郭概捋捋花白胡须,对着赵存诚露出精明的笑容,“你们几个都是惦记我手里那几个金块块、银票票罢了。” 赵存诚心虚,只是低下头。 “外翁,您说这话未免太伤和气。” 郭概咀嚼了一下上下齿,一颗老黄牙脱落下来。他顺势捏在手里,口水和眼泪一起流下来,“我看我挨不过今年咯。” “外翁,怎么说这种话。您老人家日后可是要高寿的人。” 郭概留着眼泪,“我年轻时,不走正道,贪污纳财,占人妻女做妾做婢,枉断官司。三十时得了一个儿子,可惜没活过三岁便夭折了。少时自以为刚强,从不信什么因果报应。到了每日一个人吃吃睡睡,全无意味。最近这些日子以来,越发想少年所为,果真是应了阴司报应,一点不错。” “您老了,说这些做什么。若是觉得心思不爽,过几日我请娘,连带思诚陪着您一同去寺庙烧香拜佛,好静静心。不然您就自己抄抄佛经,万万不要过多思虑这些没影的事情。” 郭概摆摆手,“你回去吧。今日说这些是劝你们这些个后辈,不要老动歪心思。否则贻害无穷。做人目光要长远,不要光看着脚底下。切莫做亏心事,否则到了无后人啊。因果报应,屡试不爽啊。” 郭概说着,兀自披了衣服自己睡了。 赵存诚在旁陪了一会儿,见郭概开始打鼾。 有道是媳妇面前怂三分,外人面前必定强三分。 他走出去拿出主人的气势,把院子里上下老小都骂了一通,教他们不要生歪心,好生伺候老太公。谁伺候不周,他要拿家法狠狠伺候。 众仆婢一一道诺。 赵存诚回去便对母亲郭氏说道,“娘,我看外翁怕是不行了。” 郭氏知道这些孩子们都在想什么,无非是争钱。 “你就甭操心了,我和你爹自有主意。” 赵存诚惦记老外翁手底下的田产、铺子、钱已经很多时日了,听了爹娘的话,仍旧没打消主意。 从那以后他是每隔三天就去看一回老太公,送吃送喝。 这本也是人之常情,毕竟一大笔不菲资产都系在一个快要入土的老头子身上,没有人盯着他才奇怪。 赵思诚哄着刚出生的小娃娃,每天乐的合不拢嘴,他知道赵存诚存的什么心思,却也不掺和。 得之我幸,失之我命。 汴京城,似乎永远是热闹的,承载着千万个家庭的悲欢离合,包容着天下最杰出的英才,寄托了无数士人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理想。 ——记继元元年 ………… …… 话分两头,赵明诚自从去了凤翔,那在汴京渐渐也做出来了些名堂。 他在西北边境,那是真的拿着鸡毛当令箭,狐假虎威,上可与经略史把酒闲谈聊军事,下入深沟和人一起挖淤泥,重开河道。 平日里教着弟兄们骑马射箭,也是一把好手。 每天的日子过得分外充实,白天天不亮就起床,晚上回到家倒头就睡觉。 一来二去,马上就到了清明时节,这是古人非常重要的节日。 在这一天,那些大人物都喜欢穿青色、绿色的衣服外出游玩,前去踏青。 陇西一带,终于开始扶苏,万象更新。 陇上田亩露出青苗,野牛在田间耕作,燕子在低空飞舞,十个人才能合围起的大柳树在田亩边上抽着新绿。 一条大河波浪宽,溪流蜿蜒涤荡在山谷之间。高山之上崖壁陡峭,四面寂静无人声,初来时会被这万籁俱寂吓到。 西北有许多种美,南北风景兼具,中原西域相接。你可能上一秒还在一片类似沙漠的荒地里行走,可是下一秒,你就会转入一座青山,再多绕几步,看到一汪泉眼,往深处走,这里又是一片湿地。 表面上是西北风情,可是骨子里却藏着江南水秀。 怪石裸露在河床之上。 天地间一片苍茫,荒凉、沧桑、旷达、一望无际的狂野永远是西北的主色调。在这里住久了,赵明诚的眼神里竟然多了一份孤傲,就像是高天上飞舞的雄鹰一般。 西北之地,早年赵国腹地,多游侠,汉子们大多豪气干云。 今日这一块平地上,集齐了士兵和壮民,他们也不喊号子,都匍匐身躯,在太阳底下,西风之中拿着铁锹挖坑。 今日清明节,赵明诚领着将士,号召百工,浩浩荡荡几千人,密密麻麻分布在昔日田亩如今废土处。 河谷里早就放好了培植好的幼苗,如今赵明诚带着众人上山栽树,只此一天。 “能栽多少是多少。” 虽然大家都知道赵明诚用意何在,可是激励他们跟着赵明诚一起来种树的却不是因为他们有多么善良。 而是因为赵明诚说,“要么再来一遍青苗法,要么跟我去塞上种一天树。你们选哪个?” 第八章 汉人回来了 青苗法,保甲法,当年的改革把老百姓弄的那是怨声载道。 而西北百姓,常年居住在边地一带,时常参与战争,对保甲法的反感程度不甚。 可是这为了弄马,王安石弄的保马法那可是真的恶心了每一个大宋百姓,所以熙宁变法早早破产。 清明佳节,东边日头西山雨,赵明诚这厢带着壮丁士卒挖坑植树,另一边勤劳的妇女们本来踏青也没什么事情做,后来都加入了这行列。 待树木都一一入了坑,赵明诚命人开沟灌水,将地都浇透。 今日清明节,大多数高官都衣着青绿,上山折柳插头上。 世人都道宋人喜爱文墨丹青,实则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宋人骨子里追求的是精神境界,他们每日写诗作画,勾栏听曲,整个民族都弥漫着一股子强烈的审美追求。 纵使宋朝建朝开始就有诸多不是,可是在审美情趣和意趣这件事上,你不得不对宋人竖起大拇指。一个民族整体性的以追求美为精神境界,显然是文明发展了一个高度,这些国人集体性的开始迷茫,不知道该往何处走。 唐朝强大的军事、四夷宾服的盛世一去不复返,但是一座高峰的树立,却会给后辈极大的压力。宋朝建国不久后,宋人文坛就提出来要上追赶唐朝的想法,所以他们追求理趣,要求做事必须要用典故,以此来充实彰显宋人强于唐人;而军事上,宋朝先祖曾经确实是想过收服燕云十六州的。 比肩汉唐,本是每个宋人最初的夙愿。 然而时间一久,宋人发现只有在文化上可以超越汉唐,久而久之,大家努力的方向自然都变了。 是以高官显贵满足了吃喝的欲望,为了弥补精神需求,他们都开始转向文坛。每天天不亮就开始起来读书,晚上睡觉前洗脚还要看书。这就是宋代士人阶层的生活。 可是唐朝丰硕的文化遗产到底还是传下来了,李白拜当世第一剑术大师裴旻为师傅,高适诗文里痛骂“战士军前半死生,美人帐下犹歌舞”,随即却又领兵收复山河。 文武兼备作为汉人的传统,已经凝固于血液流传了下来,但是只表现在某些固有阶层。 比如章家、折家这样的世纪大族,那才有时间精力资源培养文武全才。 言归正传,虽然是边塞之地,可你以为武将们过节都是去军事演练吗。答案当然是错。 这可是大宋,武将们都换了常服、直褂,头上戴着花,踩着木屐往山中走,身边跟着书僮,一同走入山林之间作诗。 夏御之也不例外,毕竟文臣出身,他早早就沐浴更衣,别了鲜花在头,提着一壶酒请了几个西北友人入山喝酒。 这日他们在山林里游玩了一整天,夕阳西下之际回凤翔城,却见远处西北方向密密麻麻沾满了人,且远处原本青黄相连的地方,如今一片郁郁青青之色。 “这是怎么回事?”夏御之自问。 左右回答说,“听说赵军都约了乡民一同在清明节上栽树,说能栽一棵是一棵。” “前人栽树后人乘凉。话虽如此,可是他总不能想着靠这种方式解决土地盐碱。何况,他作为一个军都指挥使,除了带兵养马这两件应该做的事情没做之外,其他所有的事情都要插上一脚。”夏御之感觉赵明诚的名头有些名不副实。 一行人下了山,可赵明诚还每日时不时的去看看他种的树怎么样。 好在四月里来了场雨,这些树终究是保住了,如果明年这些树还能继续存活下去,自然激励更多人继续这样做。 赵明诚站在城头上正在看远处的小树苗,忽地听见几位将官在城楼下走过,笑道,“这赵军都本以为是个厉害角色,没想到这才小半年就露馅了。他居然想着要靠栽种树木的方式改善西北环境,实在是荒谬。” “这你就不懂了吧。这些树苗今年肯定是能活下来,可是明年就不一定了,他这个身份来一趟西北那就是镀金的。别看今天是个军都,改天就变成营都,再过个半年,那就成了厢都指挥使,到时候指挥上万人马,再过几天直接回去汴京做殿帅府太尉。” “不是吧,殿帅府太尉!那他以后可不就号令禁军吗。” “可不是,宰执的孙女婿。这年头,女婿比儿子都亲。你我日后可一定要厚待这赵军都,他日他发达了,到时候也可提携提携我们。” “说的有道理。” 赵明诚站在城头上听了这些,自然咳嗽了两声,三人身子一僵,齐齐停住,随后一起抬头望上看到了赵明诚。 “三位的如意算盘今日打的未免太响了,下次还是找个隐蔽无人的地方再说吧。” 三人听罢,有一人自然对着城头叫喊,“毛小子,你谁啊你,吓唬你爷爷我。熊孩子哪里凉快哪里呆着去。” 语罢这些人继续说说笑笑走了。 赵明诚哪想到他们都不认识自己,这就敢随意评价他了。看来他得让这些人看看他的真本事。 他可是统领两千五百人的军都指挥使啊。 这西北的日子虽然过的辛苦,可是到底踏实,一晃到了快五月时,天气渐渐转热,中原百姓开始集体更换单褂。 东南之地经过一番掠夺洗劫,强行凑了两百万两银子作为军费。 章惇非但没有食言,反而以两倍的物资供应此次军事。 对西夏的物资支援一回事,可是,对辽国大臣用于贿赂套路情报所要花费的数额更是巨大。尤其是接近并且贿赂辽国高官,宋人需要大量的银子打点。 这几日,章惇得到消息,西夏内部数次向辽主求援,辽国无暇分心,甚至想着要和大宋瓜分西夏。 毕竟宋朝实力强大,这要是真的说打,辽国自然小心应付。 为了说服辽主,薛元礼还曾专门去了一回辽国,辽主自然是不肯答应出兵。 章惇瞅准时机,于五月初下达命令,这一次没有大范围的夺取西北,章惇做了个大胆的决定,占领西凉府,在长城上插上宋人的旗帜。 此事虽然对版图扩张意义不大,但是对宋人而言,当宋人的旗帜重新插在长城上,这是对西夏政权无声的挑衅,更是一种宣告:汉人又回来了。 第九章 永遇乐~怀古 却说章惇下令捐钱,本意只收堪堪一百两银子,可是这命令到了基层知府手里,那是有多少搜刮多少。 很快此事就惹出来了大乱子,很多地方的地方官一听说要打仗,为了求稳都开始疯狂搜刮民脂民膏,强买土地。 这等事情愈演愈烈。 哪怕是蔡卞亲自巡回监察,可是也治标不治本。 在扬州时,大家都规规矩矩,可自己一到苏州,扬州就开始拼命的搜刮民脂民膏;蔡卞一旦离开苏州,苏州官吏又开始搜刮民脂民膏。 蔡卞自有耳闻,可是无可奈何,早早停止募捐之事,张榜发文,明令禁止。 回汴京的路上,蔡卞忧心忡忡,他去了一趟东南之地,见了成千上万的苦难百姓。这些人的眼神,蔡卞忘不了啊。 可是征收捐款的时候,这些人却被迫捐出他们最后的财产来,而那些所谓的富商巨贾却一毛不拔。 蔡卞收了个款,回来的时候垂头丧气。结果让他更气愤的是,他这才回来,发现章惇已经把那些银子花了个十分之三。 蔡卞自然质问章惇,“你怎么能这么花这些军费?” “你懂什么?有时候一条重要的消息要比供养一支军队还来的贵。” “你又派遣间谍了。那就是个无底坑,那些间谍花天酒地,不办实事。不如收编军队,以实力取胜。” “实力?哪来的实力?牵一发而动全身。我家二十岁不到的孙女婿都知道,不能四面树敌,要打西夏必须和辽国交好,否则西夏便打不下来。” 蔡卞一时仁心发作,“你这么搞法,百姓未见捐钱换成粮食入军营,必定起疑心。到时候你就是失信于民。” 章惇面带愠色,“此事你不要过问,有本事让御史中丞在官家面前弹劾我。” 蔡卞气地拂袖离去。 章惇其实早有决断,此战吞并宣化府后,西夏人忍气吞声,可见是正在准备殊死搏斗,又或者是接下来要用出使来求和。无论如何,这都改变不了章惇硬要取幽州的心意。 章惇离开政府,入宫朝觐皇帝,对赵似说了他的下一步计划。 “如果官家肯这么做,明年这个时候,官家去幽州骑马了。我宋更不必为军马所困。” “好,那就按照章相公的意思办。” 得到赵似的肯定,章惇回去就和枢密院诸臣商议。 “此事,一定要密,不可透露半点风声。在汴京城,此事只有我们四个人和官家知道,如果走漏消息,辽主反悔,那我章惇就要他偿命了。” 张商英打了个寒噤,“宰执放心。” 等到军务处理罢,章惇迈着沉重的步伐一巅一巅往家里走,回到家里老猫就跳上他的膝盖打盹。 “相公,西北凤翔有来信,是孙姑爷的。” 章惇抽抽嘴角,“我以为他在西北吃土吃的不亦乐乎,没想到他没忘记我啊。过年都不知道问候一下老夫,今天写信来做什么。” 章惇打开书信,撵着胡须,这信封里一共两张纸。 最上面的是赵明诚的亲笔信,字迹大有改观,【明诚欲求与西夏一战,望宰执给我机会。】 “给你妈个头!这都什么时候了,瞎搅和什么。小羔崽子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是吧?” 章惇本无意再理,结果这另一张纸上却密密麻麻,字迹清秀,看着像是孙女写的。 章惇拿起来看了一看,上写着: 千古江山,英雄无觅,孙仲谋处。舞榭歌台,风流总被,雨打风吹去。斜阳草树,寻常巷陌,人道寄奴曾住。想当年,金戈铁马,气吞万里如虎。 元嘉草草,封狼居胥,赢得仓皇北顾。九十七年,闺中犹记,澶渊作了胡儿语。可堪回首,佛狸祠下,一片神鸦社鼓。凭谁问:廉颇老矣,尚能饭否? 【澶(chán)渊之盟是北宋和辽国于公元1004年秋缔结,至今1101年继元元年刚好九十七年】 ——永遇乐·怀古 章惇得了此文,竟然腾地坐起,命仆从将烛火举得再高点。 他看着这纸书信,看着看着豆大的泪珠竟然掉在纸上。 仆人惊讶,“相公这是?” 章惇将信掩在胸前,竟然抱住哇哇大哭。 此事很快惊动得一家大小都过来看,章择、章佃匆匆来看,只见一向如钢似铁的老父亲竟然哭成泪人,瘫倒在椅子上,泪水如注。 “爹,您这是怎么了?” 章惇见了儿孙们挤满了房间,他擦擦眼泪,站起来道,“九十七年,闺中犹记,澶渊作了胡儿语。可堪回首,佛狸祠下,一片神鸦社鼓。凭谁问:廉颇老矣,尚能饭否?” 章援也上年纪了,知道父亲这话是什么意思。 “廉颇未老,壮志仍然可酬。” 章惇潸然泪下,又看了看这书信。 虽然是女子手笔,可是能写出这诗来的人,只能是他赵明诚。 “这个小子,本事是大了啊。金戈铁马,气吞万里如虎。妄图封狼居胥,我若是再不给个机会,我死后他怕是要戳我脊梁骨了。” 章佃莫名其妙,“祖父,您在说什么呢?” 章惇将信递给章佃,“你瞅瞅人家,你再瞅瞅你。地里的烂泥鳅怎么翻身都成不了龙。” 章佃对祖父的言辞早已经是习以为常,仔细读了这信,未见落款。 “这到底是哪位奇女子所作啊?” 章惇笑道,“女子?哪里来的女子,会有这样的志向?你不妨再猜猜。” 章佃往桌上一瞅,信封上写着凤翔二字。章佃吃了一惊,“难不成,这是赵明诚所作?” “虽然我有了一帮不中用的儿孙,可是胜在眼光好,挑了这么个女婿。以后择贤婿者这名声别让郭太公担了,让给老夫吧!”章惇捋须,一脸的得意。他忽地又想到什么,“快,快去请黄履老儿过来。算了,我亲自去。” 章佃纳闷,“祖父此时去找黄相公未免太晚了?” 章择推道,“速速去将这信给你祖父,他这是跑去炫耀去了。” 章佃拿着信追了过去,果然章惇就是为了此事,他把黄履的小妾从房里赶出去,把黄履拉起来,非要他亲自读读这诗词。 黄履本来道,“我都要睡着了,你慌慌张张来什么?” 章惇道,“睡什么睡?死了以后有的是时间睡。快读读这首诗如何?” 第十章 独步诗坛 章惇让一旁小姑娘过来把灯点上,黄履年事已高,头发花白,颤颤巍巍拿着信纸,一字一句的念。 “千古江山,英雄无觅,孙仲谋处。舞榭歌台,风流总被,雨打风吹去。” 黄履念着念着,潸然泪下。 他语道,“非年至六十知天命之人,不能作出这样的诗。” 章惇捋捋胡须,“这次你怕是错了。继续读读。” 黄履一直读到“九十七年,闺中犹记,澶渊作了胡儿语”,顿时领悟。 “又是你那孙婿?” “可不是,金戈天马,气吞万里如虎。好!心气高!像我一样。” “确实好,这首诗怕是很快又要风靡汴京了。” “岂止是汴京?我想此诗必将闻名天下。” “他向你求战?” “你果然懂我。” “这信里说的人,不仅仅是他自己,更是我们,是范文正公,是王文公。“黄履说罢,又开始躺下了。 章惇把鞋子一脱,撵着小丫鬟往外,“去去去。” 黄履惊讶,“你这是做什么?” “咱哥两好久没有抵足而眠了,今夜一起吧。” 黄履躺在塌上,脖颈伸的老长,“你可别乱来。我睡的可不是床,那是棺材。” “那又如何?我章惇寿命未尽,黑白无常就算是把我的魂给勾走,你信不信我把无常的舌头给扯出来。就算是家里那帮没心的人把我埋棺材里,我照样也能爬出来。” 黄履无奈,躺在塌上,两老头聒聒噪噪聊了一晚上。 ----------------- 不出三日,此诗作果然又传遍汴京城。 赵思诚又去参加诗会,这一次人人都在夸赞赵明诚。 众人围着赵明诚的诗作品鉴。 “这诗中男儿英雄气概尽显,而这诗词的字体如此清秀,像是个女儿家写的,想必是赵明诚房中的美妾吧。” “那可是要被樊楼打造出来继承上一代名角的李师师啊。” 传闻在六十年前,樊楼也有个美人叫李师师,美色冠绝京城,天下咸闻。 李清照穿着男装,混迹在人群之中,因为相对男子生的矮小,没有人注意她。她听了这些言辞,不由得鄙夷。还以为这些人有什么本事呢,结果所谓的品鉴都是在提女人。 这个赵明诚,到底娶了个多漂亮的妾室,居然让每个少男只要提起他,一定说他的妾室。可见男人都是好色之徒! 李清照只好又回到几个长者身边,她衣着看着虽然不是很华贵,到底看着像个贵公子的样子。 一伙长得比较不好看的家伙拉着李清照这个矮子去角落里,李清照把脚往椅子上一放,随后和兄弟几个开始斗酒。 这赵府里好东西真多,竟然还有西域酿下的好酒。李清照一口气喝趴了一个兄弟,那自然得意,眼神都飘起来了。 “哎!要是能一直留在这府里,每日便有喝不完的酒。” 众人笑语,“瞧你一副侏儒模样,或许可备做个娈童。” 有人看李清照气质不俗,唯恐冒犯,刻意又问,“哥哥是哪个府上的?” 李清照笑着摇摇头,拿着手指头指着他们,“我怕我说出来我的身份,吓死你们。” “可否说个名讳,日后也好前去讨教。” 李清照冰雪聪明,岂会不知道这几个趋炎附势的公子哥们的想法,她自摆摆手,“我今日既然能来这地方,说明我得主人家认可。我说了不便相告,便是不便相告。” 汴京龙蛇混杂之地,众人闻言都不敢冒犯。 席间有人提起,“哥哥谈吐不凡,口气不小,不知有什么真才实学?如今赵军都新作了《怀古》,不如由哥哥来品鉴品鉴。” 李清照从容道,“这有何难?我正有些见解要发表。” “就请哥哥说两句。” 李清照压低嗓音,“我怀疑这首《怀古》非他所作。” 偌大的园子一时间安静下来,烛火的光辉在湖面上浮动,碧绿的丝绦随风起舞。 赵思诚斯文人,微笑着端着酒杯走了过来。 以他多年阅女无数的经历,眼前这个女人一定是个恃才傲物,不把男人放在眼里的人。 赵思诚并未戳穿她,“这位小哥此话怎讲?” “诸位不妨想一想,赵军都是什么人,生在富贵乡之中的人,他过往做的词富贵有余,更兼清冽。实在是诗中上品。当世还真的是很少有人能与他的诗词并论。可是这首《怀古》,一改往日忧郁气息。” “《怀古》之中,满是苍劲。虽有壮怀,可是多是未酬之意。赵军都年纪轻轻名满天下,不仅娶了宰执的女儿为正妻,又有传说中的天下第一美人儿做妾室。在座诸位哥哥们的梦想,都被他一一实现了。而且我听说他至今也才二十岁。这样的经历,正如封狼居胥霍去病。” “依照《长相思》的风格,赵军都也确实是从小就向往边塞军事生活。可是他如今人正在前线要塞,怎么会做这样的诗词呢。” 章佃站出来道,“不知道哪里来的无知小辈,居然敢这么怀疑这首诗不是我妹夫写的。说实话吧,这首诗不是写给他自己的,是他写给当今宰执和诸位枢密院大臣的。廉颇老矣,尚能饭否?他分明是求战心切。” 李清照腮帮子一鼓,好在这双眼有几分锐气,没有让人怀疑,否则看起来还真的挺可爱的。 李清照自道,“这信里说的人,仿佛经历了乱世沧桑,到老时无能为力。赵明诚年纪轻轻,哪来这样多的感慨。看似气势遒劲,实际上我看只有‘九十七年,闺中犹记,澶渊作了胡儿语’在他写的。要我说,这首诗许是他人之作,属于赵明诚的只有这一句。” “胡说八道!你是哪儿来的?”章佃激动。 赵思诚折扇挡住章佃,“这位哥哥说的不错。这首诗确实不像德甫往日风格。这首诗看着是壮志未酬,可是诗文里一派辛辣之意。我是德甫的亲二哥,最了解他不过。没想到他去了西北半年,竟然诗文这样精进。” 众人闻言,顿时都恍然大悟,“没想到赵军都诗文进步这么快。倒是我等马虎大意了。” 赵思诚笑道,“今日多谢这位小兄弟提出此事,若不是你提醒,我们还不知道,如今德甫已经独步诗坛了。” 李清照微笑坐下,众人与他推酒,他一一都接了,这酒量看的赵思诚双目瞪大。 我是不是想女人想疯了,世界上怎么会有这种奇葩女人?他该是个男的。 赵思诚拍了一下脑袋,把这可怕的想法抹掉。 李清照坐在桌上却觉得不对劲,这赵明诚一定是个变态。哪有人半年就换性格的。 (其实电视剧里经常演女扮男装的戏码。实际上在中国历史上,真正曾经女扮男装过的,李清照必定是其中之一。) 第十一章 一口吃掉 继元元年六月,汴京天气炎热。 西北之地却还算是清爽,西风随时能刮过来,海拔高的地方树荫浓密,十分清凉。 长城之上挂了半月大宋的旗帜,如今正在招摇。 折彦质纵目看向天空,高空湛蓝,只有几丝云朵。一直大雁高鸣一声,盘旋在高空盯着营地里养的那几千只肥鸡。 几千只走地鸡中,公鸡的鸡冠又红又艳,羽毛颜色鲜艳,有黑有绿有红。这可不是老鹰的目标。老鹰盯着的是那几只窝在木栅栏阴影下的小母鸡,母鸡体型小,反抗力弱。 三五只老鹰在天上盘旋了老半天了。 “来军营和人抢吃的,你们也想过刀口上舔血的生活?” 折彦质一笑,随手搭弓就往天上瞄。 这盯了半天,可是这帮老谋深算的老鹰们只是在天上围在一起绕着飞,并不下来。 好不容易等到老鹰认为将士们已经放松了警惕,一只老鹰俯冲了下来。 种建中笑道,“你急什么?你要射它,就得等它飞下来,等它抓到鸡的时候,你再射它。到时候那才是一箭双雕。” 折彦质无语,“我岂会不知道?我家可是将门世家。” “说的好像我家不是将门世家似的。” “你家才几代啊,算上你的孙子,也才凑足了五代吧。我们折家到我这可是第七代了。” 老种狠狠拍了一下折彦质脑瓜子,“你哥哥把你交给我,你就是对待我的?” 折彦质懊恼,“要不是因为西北重地,不许随便出入关口,我早去找赵明诚了,谁愿意守着你这个糟老头子。” “你说什么?” 折彦质忙道,“嘘——你小声一点,别吓着他们。” “哼——粉面小生。” “你说谁粉面?” “谁最白就说谁了?” 折彦质最恨别人说他长得白。可是每次晒黑了,很快就会白回来。白兮兮的,像个美娘们儿。 正在两人争执之时,天空中忽地传来嘶鸣声,几只老鹰忽地振翅飞走,而地上的母鸡也纷纷不睡了,集体站起来咕咕咕咕个不停。 树上小鸟也都疯了似的,忽地从树林子里钻出来,集体一下奔西一下奔东。 “怎么回事?不会是地震了。”折彦质看了看他那匹新得的银色白马。只是这白马却纹丝不动。 种建中笑道,“是要地震了。” 折彦质正奇怪呢,忽地听到地面上有震动,更有车轮响动的声音,“西夏军队冲过来了?” 折彦质跳到台阶上,抓住了望台的栏杆借力就飞了上去,纵目一看,远处竟然是一片黑压压的队伍。 “是我们的人。”等他回头时,见到种建中已经走了。 这批大军,是章惇从禁军中抽调派过来的,这只是先头部队,主要是带了一些精良装备。在平原地区打仗,战车很重要。 折彦质站在高处眺望,看到这么多的大军,他莫名心底一阵踏实。可是高兴之余,他开始疑惑,“如果真的大战了,我该不会还只能在这里看鸡、放羊吧?” ----------------- 大帐前,折可适早早出来迎接,种建中对汴京人没啥好感。只对章惇和赵家人有些好感,看着是真干实事的。 东京殿前司供职指挥使王进,被任亲征行营使。 此人曾经是东京八十万禁军教头,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因为忠于职守,被一路提拔。此行被因为征讨西夏,被任命亲征行营使。 大家本以为此次必定是王厚或者是折家将为帅,没想到来了个名不见经传的人。众将士的不爽都在脸上。 王进并不慌张,都是见过大场面的人。 “此行我等一共奉命调配三十万大军前来西北助战。军政大事,我只作监督,具体要怎么打,官家说一半听种经略史的,一半听皇城使的。” 【皇城史折可适】 折可适官领三使,在西北拥有最高军事指挥权。 这样的结果,折可适并不意外。 “不敢,一切都听亲征行营使的。” 亲征行营使啊,他代表的可是皇帝。 王进喝了一盏茶,“军情紧急,我们也不闲话了。我有几句话要单独与经略史与皇城使相告。” 诸多级别不够高的将领纷纷退下。 外面禁卫将帐子往下一拉,周围几十个禁军穿着明亮的铠甲,配着长剑侍立在外。 折彦质在外瞅着,嘴里叼着一根草,“看样子这就进入密谈了。怎么比我还心急。” 王进摆摆手,“稍过几日,通直郎也会相会。” 【王厚:通直郎。攻取青唐主帅。】 “至此,一共将要有三十万大军一起抵达西北。汴京募捐银钱的事情,诸位也听说了,如今有调动禁军亲自赴战。日后还会有人亲自前来督战。这一切为的都是一口吃下西夏。” “如今时局变幻,我宋四面为敌,西夏、辽国、吐蕃、大理不可同一时间起矛盾。要速战速决,更要一次吃下西夏。如今粮草、兵马、我宋都有了。接下来如何,全看几位将军调遣了。” “宰执要我给皇城史带句话,此战必须要胜,且一定要快。” 一席话下来,折可适倍感压力。 宰执的意思无非是,这一战根本输不起。 见折彦质面露难色,王进又道,“辽国那边,全靠间谍之计拖延。倘若西夏国主一旦发现我们的企图,怕是会过河。” “过河?”折可适惊讶。 “辽主虽然看似迷醉,实际上心里门清,五月初辽主就开始在边境陆续增派兵力。怕是要发生大事。” 种建中道,“我们虽然有了马,可是还没这么训练过。而且西夏本来就是块硬骨头,如果要用武力征伐的方式强取西夏,必定会同时惊动辽国和吐蕃,到时候就是三面受敌。我知道此战甚急,可是也不能单靠武力解决,否则反而打草惊蛇。” 王进笑道,“西北老种,果然名不虚传。还请指教一二。” “要我说,辽国虽然因为版图大,各部落不好控制,心思各异,容易使用离间计。可是现在的西夏,内部更是混乱。他们有个儿皇帝,国中不乏董卓之流,反而是西夏,最容易使用离间计。如果我们稍微用点手段,来个里应外合。这西夏一定能以最快的速度拿下,只有这样,才能让辽国和吐蕃没有可乘之机。” 折可适道,“这个办法好。我听说仁多保忠多次被辽主李乾顺忌惮,或可为突破口。” 王进喜道,“可。” 第十二章 机会 折彦质在门口一直巴望着,就等着他爹给他派个差事。 三位相公出来,折彦质便持着银枪装作站岗。 王进捋须,看着这粉面后生只觉得眼熟。 折可适介绍道,“这是犬子,讳彦质。当初我曾经差他来回东京送信。行营使应该见过。” “原来如此。真是后生可畏啊。” “过奖过奖。” 二人拥簇王进进入营房,随后又退回来召集自己的部下亲信商量这里应外合的事情。 种建中道,“咱们可以拉拢仁多保忠,让他带着部下投降。” 折可适道,“一定要隐秘行事。而且我们要派遣他信得过的人前去接应他。” 种师中挺身而出,“让我去吧,他知道我的名号,也见过我这个人。” 折彦质叉腰,朗声道,“我也要去。” 众人惊讶,这才发现折彦质在帐中,“你进来做什么?这可是军事会议。” “我打了声招呼就进来了。” 折可适踹了折彦质一脚,“去去去,一边玩去。” “你还是看鸡去吧。等你长大了再进来。”种建中笑道。 “你——” 折可适催促,“你还不出去,楞在这里做什么。方才说的事情,一个字都不许对外说。” 折彦质气愤不已,踹了两下地,提着银枪就走了。 种建中笑道,“这小子,猴急猴急的。” 众人继续商议,但是关于人选的事情僵持不下。折可适认为,“派遣一员猛将做这等事情,一旦不小心暴露,我们损失可就大了。” “可是仁多保忠虽然贪得无厌,可是他也确实精明,如果我们不派遣他信得过的人和他去谈,他怎么会相信我们呢。这可是要里应外合的大事。”种建中恳求把这个机会让给他。 军营里正在议论。 ----------------- 凤翔。 赵明诚坐在家里案前,院子里梨花开了又败,杏树的叶子密密麻麻十分繁茂。 赵明诚手里抱着一本《唐书》。 赵明诚看着看着一口茶喷出来,“也不知道当时修撰这段历史的那个史官,这摆明了就是拍唐太宗的马屁,他到底是有多崇拜李世民,居然能昧着良心写下这么多都不是形容人的词语。什么龙睛凤颈、天日之表、龙凤之姿?不过李世民要是看了这些,估计乐的一晚上睡不着。” 赵明诚躺在椅子上,二郎腿翘起,正在树荫底下看故事。 章纤云穿着绿色大褂子,一手吃着鸡腿,一边扶着隆起的肚子走来走去。“说是来凤翔要建功立业,结果到了这地方人就跟地里的泥鳅似的,连门都不出了。看看看,整天读这些史书,究竟有什么益处?” 她在内屋振振有词,赵明诚无奈只能把书收起来。看在未出生的儿子的份上,他得让着章纤云。 “这不是落了个闲差,没事做吗。娘子火气这么大,不如读读文德皇后。” “你这是嫌弃我不够温柔,还是不够大度?” 有没有一种可能,这二者兼有。 二人四目相对,用眼神交流了一番,随后赵明诚乖乖扶着着章纤云坐下。“来,喝点茶,败败火气。” 不出赵明诚意料之外,章纤云刚坐下来就开始莫名其妙流眼泪。眼泪吧嗒吧嗒往下掉。 “我要回家,我要找我娘。你欺负我。” 赵明诚:“……” 门外,驿使刚刚骑马到门前,正要送上文书。听到这一声,门里门外都给乐坏了。 “官人,京城来信了。” “还不快请进来,请茶。” 赵明诚来到书房,他打开信函,这里面不仅仅有书信,更有腰牌。第一遍看了还以为自己在做梦,细细又读了一遍,“好!我就知道,宰执看了信一定会给我个交代。” 驿使也懂人情世故,“军都可以解脱了。” “赏。”赵明诚微笑。 王禀疾步过来,“军都,听说汴京来信了,是不是有了什么指示?” 赵明诚遂把委任书交给王禀,王禀一瞧,“任秦凤路都监!?” 宋代设有路“都监”,掌管本路禁军的屯戍、训练和边防事务。有州府“都监”,掌管本城厢军的屯驻、训练、军器和差役等事务。资历浅的武官担任“都监”职务时,称“押监”。 “恭喜押监高升。” “你这改口挺快啊。” “不得不说,当今宰执实在是很了解官人。他知道押监在秦凤路一带,不仅请求加修粮仓,还加固城墙,转头就给了官人都监这样的职位。这下可好,整个秦凤路一带所有的禁军屯戌、训练、边防都要由官人来监管了。” “宰执这是要我确保秦凤路一带的粮仓都是满当当的。” “哎,说起来我还以为是您能出战了,没想到这诏令居然是这样的。” 赵明诚看着王禀,心想他在汴京城本来可以混的更好,如今没必要跟着自己在这里受罪。他留在西北自有他的道理,可是王禀不一样啊。 赵明诚于是坐下,匆匆给延安府经略史种建中写了一封荐信。 赵明诚拿着书信给王禀,“你领着我们的二千五百人,去防御使那里让他给你通关文牒,再拿着我的荐信去找种建中。我想不久会有大战发生,我给他说过情,他肯定会给你个机会让你参战。” 王禀连忙后退,“不不不,我王某不是这个意思。” “我知道你的心意。可眼下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我也一直想看看你的真本事,留在我这每天看马修墙,确实屈才。你不如前去西北,让那些所谓的世家门将都瞧一瞧,也让汴京城里醉生梦死的兄弟看一看,咱的兄弟王禀到底是个怎样的好汉?” “可是我是跟着押监来这里,如今怎么能离开押司呢。我都决定这辈子就跟着押司了。” 赵明诚拍拍王禀的肩,这个小子如今越发的高壮了,留着他在自己身边,他没办法成长为大将军啊。“如果真的决意要跟着我,那就应该表示忠心。关羽人在曹营心在汉。你若是真的惦记我,就看你立了战功后是否还想着回来。马上我宋就要对西夏进行大动作了,你去是为大宋建功立业。要有大局观。” 第十三章 我只想屯粮 王禀摸不着头脑,“可信上也没说啊咱们大宋会对西夏怎么样?官人为何笃定我去找了老种经略史就一定有仗可打呢。” “自从去年年末折家登上了长城,从那以后宋和西夏就开始对峙。看似双方风平浪静的,那是因为周围还有辽国、吐蕃盯着。我本来也不知道我宋会什么时候动手,但是当我看到朝廷的委任,我就确定,马上宋夏就要大战了,而且是前所未有的大战。秦凤路是西北最重要的战略地带,一面遏制吐蕃,一面为延安府提供后援。现在要我监管秦凤路,充实粮草,察看军械,防的是吐蕃。咱们是臣子,各自把各自的事情做好。你明白吗?” “押监既然都这么说了,我这就去。只是我走了,押监自当保重。” “去吧。”赵明诚拿起《唐书》掩面。 王禀看着赵明诚,只是作揖道,“官人大恩,王禀日后一定回来。” 王禀自此领了两千五百人的精兵,一路带兵出关,往西北处走去。 赵明诚也不作歇息,他先去找了夏御之确认自己的猜测。 “你说的不错。可是这是前方的军事机密,你怎么知道?” “我猜的。” 夏御之扶额,抿了一口茶,“吓死我了,我还以为你知道了朝廷调了三十万禁军陆续抵达西夏边境。” “三十万禁军——好大的手笔。”不愧是章惇。 这个时候的三十万禁军,那可是实打实的精兵,完全和后期童贯等人带领的三十万禁军不是一个概念。 夏御之这下动怒了,这可是军事机密只有他这个段位才能知道。“合着你小子来这诈我呢。即便你现在做了都监,可是有些事情还不是你这个年纪就应该知道,能够参与的。” “枢密院发的文书,防御使也不好违命吧。我来这里只是想说,现在我们应该在边关处增设防御,同时要晓谕百姓,要让他们仿佛奸细。村子里的男丁应该组织起来,来回派人日夜在村寨口处防范。士兵们也要把好关口,严防奸佞。” 夏御之捋捋胡须,这小子还真有两把刷子。 “行了,我知道你的意思了。我会安排下去的。” 赵明诚道,“不,您是防御使,我是都监。作为属下,这些小事还是让我来吧。” 赵明诚说罢一溜烟没影儿了。夏御之恍恍惚惚仿佛从一个深沉的梦乡中醒过来,他看着赵明诚煞有介事的模样,慢慢从椅子上坐起。 本来他就快要回汴京了,这防御使的差事说白了就是看着武将。看来他在离任前,还要为‘世子’铺桥搭路。 历史往往就是,无数个阴差阳错的组合…… 章纤云在门口听的一愣一愣的,没想到他这夫君居然这么擅长军政,也懂得笼络人心。 章纤云推门进来,“既然西夏有战事,你若是从中参与,不是升的更快么?难道你不想回汴京。我看你屁股像是秤砣一样,坐在凤翔这块地上就不想挪动了。” “你一个女人家家的,说了也不懂。” “你说,我怎么就不相信我听不懂。” 赵明诚道,“你那是只顾眼前利益的看法,看着有仗打,就想着冲上去有封赏军功,实际上未必。如果吐蕃作乱,西夏必定平定不下;只有保证吐蕃不敢乱动,到时候西夏被平,大事可成。” “肉食者,必要远谋是吧。《左传》我也是读过的。只是秦凤路都监,这可是个苦差事,而且这品级也不高啊,好在是兼任。你不要战功,去熬苦功。得磨到什么时候?远谋不是为了获取更大的利益吗?” “纯属妇人之见。你看看这地图,我大宋要打西夏,收服幽州、陇西,到时候能少得了吐蕃。近水楼台先得月。” 章纤云听着好像是很有道理,“说的振振有词。那你为什么把你的心腹往外派呢?这个时候不是最需要人手吗?” “王禀,他本就是开封人士,是东晋丞相王导的二十七世孙。说是没落世家毫不为过。我和这小子相处有一段时间了,他跟着我只是一时蛰伏隐忍,想着要立军功立名。他怎么会心甘情愿陪着我在这里等呢。再说了,术业有专攻,我喜欢坐在城里筑高墙,囤积粮草。他喜欢跑马战四方。” 总得让他知道离开他这大宋真的没法做个精忠报国的大臣。 章纤云听了一番,感觉赵明诚凡事都有主意,也就不再问。这小子还有很多事藏着不告诉她。 只是章纤云觉得觉得,赵明诚这个人野心挺大的,有那么点不像臣子的感觉。 因为,他不听上面的话,更不遵守规则。 章纤云安慰自己,认为这只是错觉。毕竟想起来实在是太后怕了,她感觉赵明诚有点想做一个割据一方的诸侯…… 许是最近《三国志》看多了。 ----------------- 七月,草原上下了两场大雨,烟雨迷蒙。 骏马在草原上飞驰,尽兴的撒欢儿。刚出生的小马驹也在泥坑里打滚。 秦凤路村村寨寨,四面都修起了了望塔。每天每夜都有人值守,防止外人溜进来,更防止有人贸然出村被带走。 而城池更是严防死守。每天晚上都有火把在城墙高处燃烧。 两国边境交界地,那可是两个国家的力量在交手。每天都会有暗探不要命的潜入敌国境内探查消息。 平均每个月,都会有几个村寨出现几个失踪人口。要么是被自己人谋杀,要么是被当舌头给抓走了。 西夏过去了一个月,还是没有任何动静传过来。但是秦凤路这一带,众人却感觉吐蕃已经坐不住了。 夏御之安排的眼线回报说,这半个月来,吐蕃调动人马前往西海附近,似是准备与宋抗衡。 军营大帐之内,如今只有三品官衔外加赵明诚几人在内。别把军营想的太美好,有人的地方就是江湖,军营里有些地方比官场还黑。这个营帐内,都是汴京权臣的触手。没那层关系,做不到这个位置。少有些能将,自然也不服赵明诚这样一年三级跳的后生。 尤其是庞元,自从赵明诚到了凤翔,每天都在折腾,搞得好像他们以前都是吃白饭似的。 夏御之传召这些人过来自然是准备开战了,“吐蕃有异动。为了保住我宋边界,要有劳诸位将军立刻加强布防。” “且慢。我们早在一个月前就已经严格布防。吐蕃应该早有察觉,更何况,如今吐蕃他们调兵去往的是西海,我们何必动兵呢?” 庞元惊诧,“赵押监,这可不是随便发表意见的时候。吐蕃大军随时有可能进攻啊。” 第十四章 三路进攻,就这 夏御之摆手,“此时还不至于进攻我宋吧。吐蕃国主为打破西夏的蚕食政策,董毡广结四邻,曾为其子蔺逋叱迎娶回鹘公主青迎结牟为妻。之后,青迎结牟便与下嫁河湟的契丹公主、夏国公主一起,为唃厮啰的发展尽力,已经成为唃厮啰中着名的第三位外族公主。元符三年,回鹘公主还曾随唃厮啰的大小官员一起前往宋朝京师朝觐,并受封为郡太夫人。” “青唐旧部刚在先帝手中吃了亏,这才服服帖帖,此时难道还敢反攻不成?派兵防守,给予威慑即可。” 【唃厮啰政权是北宋时期一支吐蕃王室后裔在河湟地区建立的地方政权,由于其开国领袖是唃厮啰(意为佛之子),所以其建立的政权被称作唃厮啰政权,也由于建都于青唐城,所以又被称作青唐王国。青唐湟河之役宋朝保护了唃厮啰政权。 不过这个唃厮啰自从成立,也一直给宋朝吃苦头,害了很多大宋将兵。但是这个地带四面都是少数民族,处理起来很复杂。牵一线动全身。大宋的每一场战争要么吃力不讨好,要么就是大败而归。这也是大宋厌战的原因,因为赢不了。 宋朝坚持以和为贵,每次打趴对面就撤。而因为西夏后期占领河西走廊后,西域与北宋之间的商贾都改走青海道。唃厮啰政权所属部族对包括回鹘在内的过境贡使和商旅都十分友好。 但是唃厮啰政权早在宋神宗时,王韶上《平戎策》,提出「欲取西夏,当先复河湟」的策略。宋神宗在王安石等人的支持下,发动了熙河开边,拓展国境一千二百余里。 唃厮啰家族的后嗣,以及其他各部首领纷纷拥兵自立,青唐政权彻底分崩离析。】 赵明诚道,“难道诸位忘记了当年王韶将军上《平戎策》,提出「欲取西夏,当先复河湟」的策略吗?时隔四十年了,现在我们宋人还是没取下西夏。青唐二州已定,紧接着就应该进发西海。难道我们要和吐蕃做朋友吗?这不是敌友不分吗?” 庞元觉得赵明诚说的有点道理,“你是想趁机占领陇西?” 赵明诚自道,“本来就是我们的地方。现在压力都在西夏,吐蕃应该也想不到我们会在这个时候忽然偷袭吧。” 夏御之捋捋自己精致的小山羊胡,“赵押监,军务大事,不可异想天开。此时发动袭击……” “这个时候不发动袭击,难道要等到吐蕃发现我们的意图再将大军调至边境吗?连吐蕃都知道大乱之时,要趁机捞取领土。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不如趁着他们陈兵与西夏交界处,我们去捅他们屁股。” 秦凤路一带的将官,有很多是当初参与了青唐之战晋升上来的。他们都认同赵明诚的想法。 夏御之反而犯了难。 按理说,他有这个做主的权力,可是他没有命令啊。 “我这就上书表奏。可是这边防的事情……” “敌人还没有到,我们又怎么能先动。集结兵马,加强训练,囤兵城内。等到信号一到,到时候直接进攻吐蕃。” 夏御之不敢惹赵明诚,他说的有道理,又有背景,没道理不听他的。他看了看帐中将士,大家都没有反对之色,便欣然笑道,“好。不愧是少年英才啊。我这就发急报送往东京。” 赵明诚面露歉意,“方才情急,说话多有顶撞,还请防御使不要责怪。” “你说的好,我怎么会怪你呢?就按你说的办吧。边防一带兵力不减。”夏御之自然不会怪罪赵明诚。 相反如果枢密院答应了,到时候他们可以从后包抄,灭了西海这一带,到时候占领西海,这可是大功一件啊。 倒是他思维迟钝了。 成与不成,先报了再说。只说是赵明诚的提议,也好让宰执知道这小子在这每天都不安分。 ----------------- 七月底,宋人和仁多保忠里里应外合仅仅在两天之内,就突军占领了西平府,直逼兴庆府。 随后通直郎王厚率军从沙漠地带,占领了夏州。 宋朝先占领了西凉府,随后又从西南面,三面合围,进攻兴庆府。 仁多保忠投降宋人的消息传出来,连丢三城,失去所有重要的防御,西夏党项族内部一时间四分五裂。大多数权贵都跑向辽国。 整个七八月间,西夏人的牛羊马撒了欢似的在草原上到处跑,它们的主人大多都去转世了。 李乾顺预感天要亡他西夏,自感无路可逃。早早就在西凉府喝了毒酒,躺在西夏皇宫内。 不出十天的功夫,宋人占领了兴庆府。 一路占领城池,更换旗帜,收编俘虏,一切都很轻松。 “我原以为,这将是一场苦战。没想到在我大宋五十万精锐面前,原本彪悍难缠的党项族人竟然撒腿就跑。我现在开始怀疑有些谣言是真的了。”老将军王厚站在西夏王宫里,瞅着几个宫女太监围着年轻的皇帝李乾顺大哭。 这实在是不可思议。 王厚的儿子王源纳闷,“爹,什么谣言?” 王厚盯着王源,“你也老大不小了。这种话是你该问的吗?” 早些年,就有人传出谣言来,说宋朝屡战屡败是不是因为得位不正,而是因为朝中有妖孽作祟,一旦清除了妖孽,到时候必定政治清明。 如今贬谪了蔡京、曾布,发配了两个姓苏的,死了姓王的。 还真是…… 王厚当初和西夏、青唐,那是死磕了多少年来了。稍微得了点战功,便开始遭到文臣的厌恶、打击。 如果不是当朝章胖子发了狠,排除异己,坚持完成王文公的遗愿,否则这件事绝不会这么顺利。 只是王厚打赢了这一仗,忽的觉得之前的战役,自己的辛苦都是白费力气。 原来都是政斗的戏码罢了。 什么家国?什么百姓?都是他们的借口罢了。 王厚不由得心情沉重,他头一次觉得身上这铠甲太重了。 出了西夏圆顶王宫,王厚看着城中到处弥漫着火箭火炮落在城中留下的黑色火药痕迹,四处簸箕上烧着火。大宋的士兵十分有礼貌,不抢不砸,只是持着枪矛静静地守在重要关口,搜捕西夏的余党士兵,缴他们的械。 第十五章 卸磨杀驴 折可适带兵进城时,见到王厚坐在城墙上一个人孤零零喝酒。 原本土色和金色交织,充满着奢靡富裕气息的兴庆府,像是一颗五颜六色璀璨的宝石被镶嵌的绿浪滚动的大海上,可是如今烽烟四起。 王厚隐隐约约听到了宋人的牧笛声…… 正在他黯然神伤时,一个黑色人影来到了他的身边,他一屁股坐在地上。 远处有些许文官,也有王进派来的副手跟随,见到两人挨着坐在一起,想着就要跟过去。 折彦野在一旁看不下去了,大宋待文臣是不薄,可是对武将实在是太苛刻。对王厚,那完全是欺负人家老实。当初元符元年王厚打了胜仗,朝廷给了他一点点兵马让他镇守,结果很快二州羌族造反,紧接着就把王厚贬官。 如今又要打仗,便又将王厚抬为东上合门副使。 有事钟无艳,无事夏迎春。 “以后的路还长呢,别现在就把事情做绝啊。用人时就抬升为东上合门副使,不用人便为通直郎。” 这三两文臣听了,便假装路过到别处去了。 折彦野坐在城墙高处,手里头攥着红丝巾,他在想一个问题。大宋屈辱了这么多年,归根结底居然真的是因为笔杆子夹着枪杆子。 娘希匹! 可怜我爹戎马半生,结果只是文臣傀儡。 王厚自然察觉到了周遭动静,他只是沉默。一只大手搭在他的肩膀上,“处道,这些年辛苦你了。” 王厚一言不发,两鬓已有白发横生。 “打完这一仗,我要回老家深山老林里去种树了。” 言罢,王厚按着长剑拖着沉重的脚步离开。 士卒们都不理解,为什么打了个大胜仗,西夏国主李乾顺都已经自杀,可是诸位将官都不高兴。 士兵们都在低下窃窃私语。 “这你还不明白?驴把粮食磨好了,到时候主人就要杀驴啊。” 也不知道是谁把这话传出去了,一时间军中四下乱起议论。 ----------------- 王禀来了个晚,先头部队没他的份。种建中还是给了他个差事,让他去搜刮些俘虏找个舌头,顺便押解俘虏。 这一路上遇到不少队伍,各有归属,唯独王禀,他无奈之下,逢人就说自己是赵家军。 若是被纠缠了,就说是秦凤路赵家军紧急驰援。 禁军、地方厢军数量多,大家各自举着个旗,前前后后还有好些令旗。王禀带的队伍虽然有旗帜,可是都是地方使用。到了战场上根本不见特色。还险些弄丢了半个厢的士兵。 也就种建中提前和供应后勤的部队打过招呼,给他们供应物资,否则这些人哪坚持的下来。结果一路跟到了兴庆府,将士们啥也没捞着。 这下几个营都指挥使开始找王禀的麻烦了。 “你说说你,当初说好的带我们出来是带我们李军工。现在倒好,跟着别人的屁股跟了半个月,净吃土了,早知道还不如留在秦凤路呢,有吃有喝的。” 士卒们也就私下起哄厉害,到了王禀面前一句话不敢说。 王禀叉腰站在推车上,“当初说要报答军都恩情的不正是你们,怎么如今才走了半天路就不行了。都给我打起精神来,挨家挨户搜,抓俘虏。” 有人不禁举手问,“辛辛苦苦来一趟,不能空着手回去啊。” 王禀犹豫了一下,本来他们也不帮这队人管啊,而且虽有军纪,还是有部队乱抢。 王禀便下令,“抓到舌头问出有用的线索,有赏;遇到抵抗者,格杀勿论。其他的事,你们自己看着办。” 士卒们挤满了巷子,闻言自然都欢呼。 王禀肃容,“只是有一样,不许欺负孤儿寡母。这西夏,你们也看见了,到处都是佛寺,这里的百姓也学我们的文化,穿我们的衣服。三百年前,脚下这块地也是中国的领土。做事前,都自己想一想。别给军都惹麻烦。我们这次能来参战,都是军都求得情。明白吗?” “明白!” “天黑前,回到这里集合。否则我们没有粮草,只能挨饿。” “诺!” 众人鱼儿似乎的各自在巷口散开。 王禀没有仗打,一个人蹲在推车上睡倒了。 伍字营营都指挥使徐厚和周泽摸了过来,“哎,哥哥,你今日这一出有模有样啊。” 王禀坐起,“你们不带兵,留在这里做什么。” 二人按住王禀,“我们有话要与哥哥说。” 王禀强装淡定,身子往后缩了缩坐着宽敞,“二位但说无妨。” “你看我们这一路过来,虽然有老种经略使照应,终究是白跑一趟啊。” 王禀手里握着一根小马鞭,“哼,还提呢,不是说我我们这个营里面有一部分是上过战场的兵么,结果一路上跟过来连这点苦都受不了。” “哎,说到底,我军没什么名气,赵军都又不在,没个人能做主。” 王禀直言,“我倒是没有那么大的志向,只想参与此次建功立节,踏平西夏。此行重在参与。” “兄弟,你看看这一路上过来,有人鸟咱们吗?”周泽机灵,爱挑拨。徐厚稳重,心里自有个数。 王禀嘴角撅起,“所以你们两个,想把我换下去?好啊,这营都指挥使你们来。我自做个普通小卒子。” “别急啊。我们话还没说完呢。” “到底要说什么?半天放不出个响屁来。”王禀已然急了,说着就要走人。 “你看我们是不是考虑要在旗帜上写点字啊?” “写什么?” 周泽在王禀手上写了一个字,“如果写了这个字,士兵们多少有些底气。来回遇到有将官问我们,副军都指挥使你也不必支吾。咱们秦凤路的那位,多少人想着巴结。只要把这字幅一挂,自有人给我们让路,士兵们也有底气。一旦得了机会,我们立了功,到时候也是给军都挣面子啊。不枉费军都给咱们建功立业的机会啊。” “让我考虑考虑。你们两先去带队吧。这到底挂不挂,最后还是得我说了算。否则我回去没法给军都交代。” “好好好,副使你在此地好好歇息。” 二人走后,王禀犯嘀咕。“带兵参战,那是押监给我的机会,你们倒好,肉还没煮上呢就凑到锅前面,也不怕把鼻子给烫坏了。” 第十六章 缓冲地带 也不知道是谁传出去了“卸磨杀驴”的典故,军营里到处都在为王厚叫苦。 随行观察使听说了消息,自然把这件事报了上去。 京城听闻折彦质等人一鼓作气杀进了兴庆府,得知李乾顺已经自杀的消息,整个东京那是一片欢呼沸腾。人逢喜事精神爽,这几天来买酒助兴的人特别多。 章惇也乐不可支,总算是没有辜负先帝的心意,在自己临了进棺材前把这事情给结束了。 只是人生总是忧喜参半。章惇还没有高兴多久,忽的一个噩耗传来,黄履的孙子急匆匆穿着白衣来见他,“章相公,我家祖翁他,昨天夜里听了喜讯,今天早起我们前去问安,人已经走了。” 章惇闻言,僵在原地。怀里的老猫预感到大事不好,腾的一下就蹿走爬上了屋顶。 “他走时可留了什么东西?” “对了,祖翁走时,手里捏着海棠花,面带微笑而去。” 章惇闻言,想起他那日在塌上说过,“我走的时候,要插着花潇洒离去。人生在世整整七十年,整整算得上得意的只有那一天。那是嘉佑元年,皇榜一发,我中了进士。头戴官帽插鲜花,骑着骏马过州桥。汴京百姓都在两边围着给我叫好。此后便是变法,我一生心血全在变法上,可也因为变法落了一身骂名。这些日子总在怀疑自己为什么要变法。” 章惇埋汰他,“我这辈子,从来不为过去的事情伤心懊悔。” 黄履当时没说话,翻身背对着他睡了过去。 没想到这才几天不见,人就没了。 章惇自然伤心,喉头微微哽咽,几度说不出话来,“替我摘一朵最红最大的花,插在他的发鬓。” “是。” 满城都正值庆贺之时,只有黄家在办丧事。 赵似下令厚葬黄履,其余时间都放在聆听军务之上。章惇到底没有董卓之心,一心一意辅政,大事小事都让赵似过目,问他的意见。 可是即便如此,还是有人不满意,一直背后说些中伤他的话。 赵挺之见黄履没了,又见章惇和皇帝好的跟一个人似的,还是大权独揽。 这中国的政治环境就是如此吧,一把手拥有绝对的至高权力。旁人想要做些自己想做的事情,还真做不了。什么御史中丞,都是权臣的工具。 赵挺之自有他的抱负,给民众实实在在的好处,不比开疆拓土、益地千里来的好处多? 秦凤路的消息传来,防御使夏御之一共写了二十行字,里面有六处提了押监赵明诚的名字。章惇自己看完,也够意思的给赵挺之看了看。 “你瞧瞧,这小子野心极大啊。” 赵挺之见说,“这是个好机会啊。吐蕃若是按兵不动自然没有这些事,他们率兵前去与西夏接壤处,那里不正是祁连山下,咱们这一次打西夏,不仅仅是为了灭掉西夏政权除掉心头之患,更重要的是重新夺取幽州,拥有山丹马场。若是情况属实,完全可以两路夹击啊。” 章惇捋须,“说的不错。吐蕃那一带,本就是我汉人固有的领土,若是能一并夺回来,到时候就可重夺关中。” “宰相大可定夺。” “若是打下来,自然是好;若是打不下来,我们也可给吐蕃一点颜色看看。这件事不难决断。只是我今日召你来,另有要事。” “不知章相公有何嘱托?” 章惇肃容轻问,“令郎一心开疆拓土,有戎马疆场之意,不知乃父如何?” “可惜我是个布衣之士,一生只想践行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理想。军事我全然不懂,武功我更是不会,如何上的了沙场?” “不忧心这个。我希望你能再去西北走一趟。这一回,只是去安抚军中上下。” “可是这些年月来,一直都是我在和辽国斡旋。我若是去了西北,辽国若是有变动。” “我没有打算这么快就占据西夏全部领土。我们希望你能前去西夏,再立新主,留下缓冲地带。作为宋与辽国的斡旋继续谈和的资本。” “我等还以为宰执要在一年之内尽取西夏。”赵挺之松了一口气。 “我们只要河西走廊,要山丹马场。有了这个,才能和辽国、西夏对抗。这件事,此时只有你去合适。” 可是赵挺之并不想答应,他走了谁和辽国周旋,好不容易干点大事,做点他擅长的事情。而且现在他和辽国周旋的也挺好的。 见赵挺之迟疑良久不说话,章惇自问,“可是觉得有什么不妥之处?” “敢问宰执,挺之若是去了西夏,以宋朝的名义确立新主。却不知这与西夏互通往来的事情交给谁呢?总不能是张院士?” “正是他。” 赵挺之直摇头,“不可。以辽人的秉性脾气,他们不愿意再屈居我汉人之下,一旦这个时候出了差错,怕是要惹大麻烦。” 章惇道,“张商英是我一路提拔上来的人,他知道分寸,你就放心吧。” 赵挺之跟着章惇,那是又含耻辱又当孙子,哪来他选择的份。指不定章惇还觉得此时之举是施舍于他。 赵挺之忍了这口气,称诺告辞。 待赵挺之走后,章惇果然生气,他摔了茶杯,“这个赵挺之,打着和辽国斡旋的机会,借着老子的威风,不断接触朝中大臣,暗暗培植自己的势力。简直是又一个曾布。真是铁锅配铁盖,难怪这两家能做亲家。老夫今日不撵你走,难道要等着你变成下一个曾布吗?气死我了。这父子两个一个比一个麻烦。” 章惇躺在座上,抚着自己的胸口。 ----------------- 话说赵明诚还在秦凤路整顿军马,教练骑射等消息,可是王禀几个在前线光是看新鲜还不够,最终是打上了赵明诚的旗号。 这事,初听有些荒唐,可是再一想,赵明诚是章惇的孙女婿。大家也都见怪不怪。 别忘了,有一个人,此时正以观察使的身份身在大军之中。这人不是别人,正是赵明诚的岳父的四弟章援。 他骑着马走了两圈,见到五面旗杆,上写着赵。 “这是谁干的?我怎么不知道西北有哪一路军队可以用赵姓为旗?没有任命私自造旗,这是违反军令!” 第十七章 出名 王禀刚想上去和章援打个招呼,毕竟赵明诚是他大哥的女婿。当初在凤翔城,章援也见过他不少次。 外人都传他是赵明诚的心腹,说的王禀自己都险些相信了。 章择身边小跟班,那才是和赵明诚等人都熟悉。 “官人,在西北,没有哪家姓赵的了。” “什么意思?” “全然不顾皇家忌讳,敢挂旗的那位……不就是赵军都么?听说前些日子,又被提拔了都监,现在都叫赵押监。整个秦凤路一带,都知道他这么一号人物。” 章择听了,气的嘴角一抽一抽的。 “这是他的兵?” “是啊。本来一路上跟着,也是让他们过过瘾,不过多吃些粮食。可是昨天起,他们忽的挂了这么几面旗。军营里都传遍了。” 章择气的返回去,“你去把人给我带过来。” 小的唱个喏,骑着马就去找王禀。王禀只得孤身一人来见章择。章择见了王禀,那是眼前一亮。 “怎么是你。” 王家那可是世家,不过暂且没落了而已。章择记得这个年轻人,会武艺。当初公子王孙聚会,有人和他比过几招。 “蒙赵押监提点,得了个机会讨伐西夏。军旗的事情,是我受人怂恿,一时间惹了大祸。” 章择捏着酒杯,“他一介书生,擅长作诗,如今却对军政大事喜爱的不得了。今天举荐这个,明天提拔这个,搞得好像人人都知道他有个当副枢的老爹。” 王禀沉默不语。 “你去,妥善处置了旌旗。对外就说你们是为官家立的旗,与赵明诚无关。切记。否则你们要给赵明诚惹大麻烦。随后和你们军中所有指挥使各领二十军棍。此事就算了了。” “多谢观察使。” 王禀、周泽、王厚谁都没逃得了一顿板子。且是当着禁军、西北各路厢军的面打的,还有被抓的西夏党项人也看了个热闹。 只是王禀没想到的是,经过此事,他们虽然把写着赵字的军旗给挂在了兴庆府都城的城墙上,巧立名目,躲过大祸,可是他们这一支军队却彻底出名了。 自那以后人人都知道有王禀带的这么一支部队。章择不想惹麻烦,给了他们个差事,叫他们跟着保护自己。 王禀因祸得福,在军中越发有名气。 ----------------- 时间过的极快,八月时节,陇西一带早有杏子黄了。驻扎地方的兵卒都派几个闲人前去农家院子里或买或讨杏子,这带回来一筐,够大家吃个高兴。 凤翔城里也多了卖杏子的。 赵明诚看着案上堆着一堆杏子,黄乎乎、又大又圆,“这是谁送的?” “军中将士们送的。说是他们亲手采摘的,全做给您的心意。” 赵明诚忽然想起来前几天,他亲自分批把粮草存入新建的粮仓,囤了才不过三分之一。看着足足有两座山一样多的粮食,可是实际上吃起来,不过几个月就没了。 粮仓太小,可是又不能修的太大。 那就只有…… 赵明诚前去寻找夏御之,“我以为,应该多修几座空的粮仓,以备不时之需。一者可以囤积粮草,二则我们可以用来设疑阵。” “可是光在凤翔,我们已经有四座粮仓了。” “听说西夏兴庆府已经被我们大宋占领了,下一步肯定是继续向西北进发,以夺取河西走廊,占领山丹马场。既然要取河西走廊,到时候大军必定要过秦凤路啊。” 夏御之犹豫再三,“你说的有道理。可是有个问题,朝廷每年拨的粮草都是定额的,何况现在起战事的又不是咱们,就算建了粮仓,难道要靠着平日里克扣士兵来囤积吗?我听说你对士兵们恨不得每天大鱼大肉,每人配备马匹弓箭严格训练。如此体力消耗,怎么可能在粮草上做文章呢。” “粮草的事情,我另想办法。” 夏御之坐在塌上,手里拿着一幅画正看着,这是乡下淘来的,说是李白的真迹。 夏御之鉴赏了半天看不出真伪,忽的想起来眼前这人不正是有名的金石家吗? 他将画卷收起,语重心长的道,“我知道你是什么想法。收服西夏,夺取山丹马场。有了马,便可以和辽国抗衡,到时候就可以废除澶渊之盟。可是做事要讲究方法,你爹做事就极有章法,你怎么不随你爹呢?” 赵明诚没说话,要是凡事都想着靠你们,大宋早亡了。 夏御之瞅着赵明诚泄了气,就请他来帮自己鉴定鉴定。 赵明诚还以为他在看军报,没想到他在把玩书画,他忍住一口气,“这字一看就是假的。我哪里有一副李太白真迹,他提笔每每都要旁逸斜出,却又飘逸灵动不显得凌乱。这幅字虽然看着飘逸,可是凌乱的很,而且不够大气。应该是后人的伪作。” 夏御之一听,顿时泄了气。 “可惜啊。” “倒也不必惋惜。我从来没见过这副字,可是这首诗看着像是李白所为,只是没有入现在通行的诗集,防御使再找找看,指不定能找出失传已久的真迹呢。” 夏御之一听,顿时两眼放光,“好,说得好。” 随即夏御之又道,“这粮仓的事情,自然好说。你只要有办法弄来粮食,别说再修几座粮仓,修十座我也支持。此事你尽管安排。” “多谢防御使。” 赵明诚出了门,门外大太阳正烤着,土地被太阳烤的焦黄,赵明诚脚踏在路上只觉得烫脚。 巡坊监押司何玉芝追了出来,“官人,西北之地,如今是鸟不拉屎,怎么还能继续多产粮食呢。” 赵明诚却道,“自我来了这里,一直开沟挖渠,引水灌溉农田。到底有没有效果,一看便知。话说你不去看马,来找我做什么?” 当然是跟着你啊。那夏御之顾虑种种,唯一的想法就是早早回汴京。还不如跟着赵明诚呢,多做点事,免得自己啥事不干心里慌。 “今年夏天下了好几场雨,我已经命人把马赶到山坡上了,凉快。” “那就行,来我府上吃杏。话说我领人种的树活下来了吗?” “这现在哪能看出来,有的树栽了三五年还不是死了,您得多看看。” “传说中胡杨生而千年不死,死而千年不倒,倒而千年不腐。即便是最严酷的环境,它们也能扎根活下来。这里可是秦凤路啊,比那西北严酷之地好上许多倍,此处一直有塞上江南之称。我今将耐旱的树种在了整体环境相对湿润的土丘大道上,应该没什么问题吧。” “这种树,有什么好处吗?” “闲着也是闲着,多种几棵树。前人栽树后人乘凉。这不比单纯踏青有意义吗?” 第十八章 对号入座 何玉芝拍拍胸脯,“对,说得对。这件事有意义,若是在西北之地蔚然成风,人人都栽种一棵树,那以后可就是了不得的大事。十年树木,百年树人啊。” 赵明诚带着何玉芝来了自己房中,给他上了杏子梨子。 虽然刚坐下来有些尴尬,觉得怎么样都不舒服。但是赵明诚以礼相待,何玉芝吃了几个杏子,心里甜甜的。 二人正在房间坐着,忽的门外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官人,出事了。” “怎么,吐蕃打过来了?” “出人命了。”赵随安慌慌张张在赵明诚身边附耳道,“几个士兵吃饱了撑着没事干,跑去摘人家园子里的杏子。见到当家女主人,见色起意,把人给那个了。现在那个村子的人已经把人绑了,说要挂树上吊死。” 也是饱暖思淫欲,整日把士兵们拦在一个地方练习同一套东西,早晚该出事。 赵明诚拍了下大腿,“前天才刚派人讲了一遍军法,三令五申,说了不许扰民,今天就犯事了。” “现在他们来找官人做主,要官人给个说法。若是这就把这人给杀了,岂不是显得您没有威信吗?” “我生平最恨乱伦,既然是淫辱他人之妻,我们应该给受害者交代。把这厮关入大牢,听审吧。” 随安却问,“可是……那人是个都指挥使。手底下管着一百号人呢。” 赵明诚透过窗户,看到院子里站着数十个人。 “今日放过这个军都,那以后岂不是默许了人人都可以随意欺辱别人家的老婆。那这个世界还有章法吗?还有伦理纲常吗?” “士兵,是人。可是老百姓,也是人啊。都是人,何必互相为难呢。我最厌恶的就是同在底层的人互相拉踩。” “天下最怂最孬种的人就是只敢欺负比自己弱小的人。让他们打仗他们怕死,让他们讨要公道他们不敢,只会窝里横。觉得自己是个军都指挥使就了不起了,这就可以随意淫辱别人的娘子。下贱!” 门外一众士卒听了,都面面相觑,个个听了这话也觉得脸臊。 他们怎么好意思来给他求情。 “传令下去,先打三十大板,让他给人家娘子跪下道歉。尔后剥了军职,罚三年军饷。若是诚心悔过,就去修城墙;若是不诚心,以后再犯,直接杖毙。” “是。” 随安出了门,对着众人道,“都听见了吧。” “听见了。”众人有气无力道。 “以后再有这种事,别来找都监。我都替你们臊得慌。”随安插着腰站在台阶上,皮肤白的像是豆腐一样,两只眼眯起来。 众人唱喏告辞。 经此一事,凤翔城里的士卒有那心思也不敢行那事。凤翔一带的地主闻声,都觉得这番话听着不太顺耳。 毕竟干了那号事的人实在是太多了。 有钱就可以为所欲为,这不是正是公理常识吗? 这些遗传了数百年的地主,要说有什么能力可以占据一方百分之八十的土地,还真的就靠虎狼之心,强买他人土地。 强者恒强,弱者愈弱。 赵明诚的话,多少有些刺痛这些人的心。 殊不知,赵明诚才忍他们太久了。哪个村都有三五个员外,三五人坐拥大量的土地,剩下的百姓要么做佃农、要么外出做人家的小工。 可怜大宋就是这样被一步步蚕食的。 按道理说,封建王朝嘛,官肯定过的比民好。可是唐朝活生生的例子摆放在眼前,一个空前的盛世出的尽是能臣廉吏。所谓拿多少钱办多少事。 可是瞧瞧大宋,搞什么高薪养廉。 屁的养廉,一帮酒囊饭袋,挖空心思搞钱还不好好干活。一百年都过去了,连西夏的边边都没摸到。 丢了炎黄祖先的脸,还不自知,自以为是沾沾自喜。 就是后世的人也根本无法靠着史书想象既无法抑制土地兼并,又不禁商业的大宋之下,百姓是如何生活的? 一副清明上河图终究是粉饰了太多。 整个北宋一亿多百姓,贫富差距拉的极大。百分之九十的人都处在下层,上层蚕食的越发厉害,底层越是流浪破产者不计其数。 但是这个时代就是如此,只要对方还没被饿死,就可以继续为统治者生产资源供他们享用。 别说穿越者赵明诚看不下去,多少百姓已经活不下去了,还不是蹲在茅草屋里眼巴巴苦熬一辈子。 宋朝皇帝说什么要与民齐平,皇宫是修在了平民边上,可是里面的金银珠宝,哪一样不是价值连城。 若说天下最大的遗憾,那便是诞生了人的同时,诞生了不公。 不公也就罢了,有些人披着人皮没有人心,看着别人饿死冻死也不会停止自己的压迫剥削。仿佛压迫是天然的。 《老子》中说,“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人之道,损不足以奉有余。” 公平永远无法实现,但是还有很多人奋勇向前,去为不可为之事。只是因为他们想尽可能惩奸除恶,奉行天道,损有余而补不足。 否则世人一直处在一个恶性循环之下,恐怕还没死了去地府,自己就已经把人间变成地狱。 如果没有理解这一层,无论是谁都做不好一个领袖。 ----------------- 赵明诚在家里忧思发奋,心急着想要大干一场,把自己心里一直想做的那件事给做了,可是时机还远没有到,他自己的力量也还是太弱小了。 可是他自己还没动手呢,几个地主感受到了赵明诚对他们的敌意。官,拉拢的好,可以一起赚,偶尔遇到几个愣头青,那是倒了八辈子霉。 显然赵明诚不是前者。 但是为了保险起见,今年秋收之时,这些地主士绅给赵明诚缴了比往年一倍的粮食。 壁虎求生的手段,士绅们也运用的很好。只要等到赵明诚一年任期满了,被调走到时候这里又是他们的天下。 赵明诚坐在家里,不过一年的功夫,今年粮仓已然满了。 “该不会是有些人对号入座了吧。” 夏御之见到粮仓里满满当当的粮食,黄橙橙的粟米堆在高处,自然也高兴啊。 只是他何尝不知道这些粟米是怎么回事。中国这么多地,怎么可能缺粮草呢,只是被有些人藏起来了而已。更何况现在的南方已经被开发起来了。 有些事一直都是千斤重,只是为了不让上衬,对外宣布二两轻。 “明诚啊,这些日子辛苦你了。” “我有什么辛苦的,坐着坐着粮食就从天上掉下来了。” “那你可要适可而止啊。你把人家惹急了,人家要和你拼命的。” 赵明诚笑道,“是啊,把人惹急了,人家要和你拼命的。防御使的话我记住了。” 第十九章 转运使刘韐[gé] 兴庆府前大帐内,几个将士正看着仁多保忠梳汉人的发冠。 仁多保忠对着自己布满胡茬的下巴很是满意,但是按照宋人的礼仪,不能这么掉一大把胡子。 可是这帮宋人如今正得意,西夏已经没了,他只能委曲求全,眼睛一闭,心一横,把两边的胡络腮都给刮干净了。 章援见到仁多保忠如此,也放心多了。 “此番我们能轻松占领兴庆府,多亏了您和我们里应外合。我已经写信给朝廷,相信官家很快就会表彰您。” 仁多保忠作揖,“多谢观察使替我上表。” 宋人的军旗、条幅挂在大街小巷,士兵们各处扎营,不在话下。几位枢密使正在整理西夏的典籍,许多贵族商人听说宋人发动了将近百万的兵力,人手一支火箭,吓得是西夏贵族带着美女屁滚尿流卷铺盖走了。 一些机密的东西也烧的烧,只是还保留了许多有用的典籍,以及一些不该被公布的密信。 宋人一直都很好奇,为什么西夏人内部对大宋的情报了如指掌,海南之地的人尚且不知道先帝驾崩的消息,而他们却能在很短的时间内听说了消息后立刻跳出来造反。 几位枢密使看着李乾顺生前和其他人的秘信往来,不由得皱眉,因为有些名字是他们很熟悉的。 这些人都是章惇的心腹,见到这些密信,都悄悄把密信给藏了起来,打算亲自带回汴京交给章惇。 西夏地盘若有十分,如今才被打下来十分之三的地儿,剩下的都是和其他国家交界的地方,往北往东都和辽国有冲突,是以宋人继续向西驱策,已经看到了祁连山的主峰。 此时已经快到九月,远处山峰顶上一片黑森森的。 这看的种师中那叫一个激动。 就在这一天,朝廷下了密诏,让秦凤路诸军连夜突袭吐蕃后部,直取陇西、进逼西海湖。 王厚本来倍感忧伤,忽的接到密诏,急匆匆带着诏书和几个亲信,领了十万禁军,和秦凤路驻军会和。 这是赵明诚第一次参加战事。唯一可惜的是,按照这参与战事的进度,他怕是赶不回来看他儿子出生。 夏御之本来只做防御使,如今自然殿后,打仗的粗活这些人也做不了。 此次秦凤路出军的,除了王厚,非折非种,而是刘家几位将领。“东南儒宗”刘民生的儿子陕西转运使刘韐[gé]。 此人素有威望。有趣的是,所谓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这陕西转运使刘韐[gé],正十分仰慕赵明诚的为人。 刘韐从小就在当时被誉为“东南儒宗”的父亲刘民生教育下成长起来。刘民生学识渊博,十分厌恶官场轻民的态度,一直走讲学的道路。他的正直和学识,对刘韐产生极大的影响。 刘韐悉心求学,很快就入了太学,宋哲宗元佑九年,也就是八年前,他考上了进士,他决心为民办事,报效国家。年轻的刘韐不久就被委派到江西丰城县当县尉,从此走上了军政生涯。 刘韐任江西丰城县县尉时,当地发生大灾荒,饥民遍野。他想方设法去当地各个富裕之家,深入动员他们拿出积蓄的粮食,分发给饥民。第二年当地就恢复了生产,他为百姓排忧解难,得到百姓的拥护。 刘韐由丰城调任,当上秦州县县令。此时,因不满朝政昏乱,百姓遭受剥削,而在任满后,立即去游学。当时,熙河路主帅王厚知道刘韐的为人和能力,召他做经略司幕僚。由于他办事得力,才能出众,被升为陕西平货司。 这是有一定军权的官职。一上任,他的军队驻扎在河、湟两地,也发生饥荒。此地各族杂居,局势复杂。刘韐了解到这里的酋长有粮食,就与酋长商量,拿军队的金银和布帛交换粮食,又一次解救了灾民。 这样的经历,这样的为人,中国历朝历代从来就不缺为民请命的英杰。 也是英雄之间互相吸引。 他早就听说了赵明诚的为人,在别人看来身为权贵之后的他所做的种种怪异行径,在这些人的眼里却都是难能可贵的品质。 赵明诚为秦凤路士卒争取到了非常充足的粮饷,这是传播整个西北大军的;他虽然官职小,可是能发动百姓去修粮仓,加固城墙,组织民兵加修了望塔。 加强军事防御让百姓心中有安全感,争取军饷让百姓没有饥饿的忧患。 别人对赵明诚无感,刘韐却很佩服他。 西军士兵崇尚强者,喜欢用事实、能力和战绩说话。要被西军士兵拥护,是一件很困难的事情,这里军民基本上融为一体。这些百姓历经疾苦,早把朝廷的本质看的明明白白的,是以即便是高官过来,他们才不在乎。士兵们都排斥京城的官吏,除非他肯俯首和民众在一起。 赵明诚也是渐渐的才在底层感受到,听起来最是羸弱的宋朝,可是生活上这个朝代的百姓那种民主的氛围,一个月一次小起义,对于国家他们秉承的是一种族类的心态,而非什么忠君的愚昧心思。 在西北多住几天,身体里筋骨自然活络,看人的眼神都变得清澈起来。每天脚踩大地,踏踏实实做人,保家卫国,捐躯为家,这就是西北的汉子。 是以赵明诚刚抵达地点——即此次突袭的大宋最后一道屏障河湟地区,就被刘韐叫去。 这人说起话来声音洪亮,嗓音很是独特。一听他开口就感觉他是个英雄。 士兵打开帐子,赵明诚走了进来,见到一位将官坐在里面,只有他一个人。此人生的一点也不彪悍,看着十分文静,看着像是个文官。 京官下到地方,也只和京官走动;西军土生土长的将官自有他们的朋伴。 刘韐是所有西军将领中,第一个主动接见他的。 果然和传闻中一样年轻,如今才三十五岁。赵明诚看着三十五岁的刘韐,莫名想到了一个人——哲宗。 赵明诚来时,刘韐还在看地图。 “拜见刘将军。” “你就是赵明诚?” “是我。”赵明诚左看右看,“怎么不见其他相公?” “我是单独叫你的,这不是军事会议。来,快坐。” 赵明诚坐在座上,两只手不知道哪里摆。只因这人看他的眼神不太对劲。虽然自己长得确实英俊潇洒玉树临风,可是他也不必用这样的目光看自己吧。 第二十章 英雄汇聚 “果然英雄出少年。”刘韐顿感遇到知音。 赵明诚心想,大敌当前,这个人怎么有闲情和自己说这些话。 “不知我们几时进攻啊?” “这个嘛,我们自会商讨。” “我虽然只是个随军粮草押运,可我也该参与军事会议吧。” “你别急,等人都齐了,自会找你。” 刘韐递茶给赵明诚,赵明诚接下端在手中并不喝。 “今日找你来,只是我一直想拜访你,如今终于有了空。如今朝中有宰执和赵官人这样的人,我宋百姓之福。” “我也知我吃的是民脂民膏,自然当为百姓做事。”赵明诚喝了一口茶。 不料刘韐却愣住了,空气忽然间凝滞。 赵明诚急忙改口,“我的意思是,为人臣子,尽本分而已。” 刘韐却掷杯在地,“我果然没看错兄弟,能说出这番话来的人,也就只有你了。来人,上酒!我要敬赵官人一杯。” “且慢,军情还不了解,我们还是不要喝酒了。”在西北磨叽了一年,终于有机会了,谁也不能掉链子。 刘韐哈哈大笑,按住赵明诚的肩膀,“不要紧,酒酣胸胆尚开张!喝两口,不妨事。” 赵明诚:这个人怕是有病吧。 刘韐大喜,见赵明诚还有所顾忌,“赵都监,我素来仰慕你的为人,所以如此盛情。都监莫不是不习惯?” 刘韐想不明白,赵明诚都能说出吃的是民脂民膏来这种话可见他是有天地良心在的,只是他和自己并不是一见如故,这还让刘韐有些热脸贴了冷屁股的感觉。 刘韐举着酒杯暗自不爽,看着十分难受。 赵明诚连忙拉住刘韐的手,拿出在官场学的那一套,立刻变作十分欣喜的模样。 “唉,好哥哥,我这一路上驱策千里而来,能不睡就不睡,你总得我让我先缓一缓。素闻刘将军胆识谋略过人,还曾杀过西夏人,赵某佩服。” 刘韐见赵明诚虚浮,把手挣脱出来,“不过是忠君之事。” 应付心照不宣的人,谁不会啊。 赵明诚赔笑,“来,喝酒。” “不喝了,误事!”刘韐站起,宽宽腰带,随后又在一旁的书架上拿起一本书来。 赵明诚见这刘韐是个性情中人,只是暗地里记住。 京中尔虞我诈的事情实在是太多了,从小在这种环境下长大的赵明诚一向养成的习惯是看人需多观察些时日,等露出真本性来再深交。 没办法的事情。 赵明诚只好告辞,门前兵卒端来了美酒,刘韐不肯饮,赵明诚站在帐前喝了三杯,就此离开。 赵明诚自己终于落了榻,想着今日刘韐的言行举止,赵明诚纳闷,“我就这么受人欢迎?” 就在赵明诚感觉不痛快的时候,其他大将陆续赶来。 都是真大将。四品以上将官,战功赫赫,威震边庭。 赵明诚这些年的经历在史书上只能记载至多一页,但是他们却可以记载十多页。 这二位正是姚家军。今殿前副都指挥使姚麟;另一位是鄜延总管姚兕之子姚古。姚麟是姚兕的弟弟,青唐战事总将王厚,曾经与他共事。 打仗这种同仇敌忾、捐躯为国的事情,最是能凝聚人心,露人本事。整个西北之地凡是有名的人,都出动了。 也只有章惇能把这些人都想起来,调动起来。朝廷对这些将士那是向来用完就扔积极旮旯,出了事才找出来摆平。摆平继续仍犄角旮旯,把西军将士们卫国护家的坚贞之志玩弄于股掌之中。 大宋来势汹汹,兵临边境,其势犹如猛虎,直向祁连山脉三面奔来。 众将黑压压坐满了厅堂。 赵明诚年纪轻轻,参与高级军事会议,多少惹年轻士卒反感。这里是两军阵前,能在这里的人都是直至生死于度外,他们才不管赵明诚背景如何,没有真本事这些上战场的士兵是不会拥护他的。 赵随安为了赵明诚,在军队里开起了‘勾栏瓦舍’,给他们说赵明诚当初是怎么一步一步让西夏人订下买马的契约,又说此事是如何逼得西夏国主李乾顺自那以后一病不起。 帐内,殿前副都指挥使姚麟坐在主位。 能身在京城,必然是认得赵明诚,也知道如今京城的局势。 “此行分配三路,中军由我负责沿着兰州路进发;左军由王将军和姚领秦凤路军五万禁军精锐,再领地方厢军十万,让吐蕃先吃个痛快;右军自有折指挥使从辽国境内突进。三面包围,此番一定要把河西走廊拿下。西北久遭边庭之患,今日是该扬眉吐气的时候了。” “想当初只是从西夏淘换来了十万匹马,就把李乾顺活活吓病,如今夺回河西走廊,便不会有人再敢侵犯我中国。此战,关系着天下百姓。” 众人都道诺。 赵明诚独独留下,“请问殿前指挥使,我能参战吗?” 赵挺之这厮如今在汴京混的风生水起的,势力越发大,前些日子还提拔了不少知府知州升任。 就是不看章惇的面子,也得照顾赵挺之啊。 “都监押送粮草,随军补给,需得重兵护卫,我今给赵都监八千禁军,随行我身后。如何?”姚麟怕赵明诚出个好歹,他不能善了。 八千禁军护卫,随行补给军粮,那不是说姚麟动他才能动吗。 “我为秦凤路都监,应该随着秦凤路军才是。再说禁军只有禁军的编制,我跟着姚将军怕不是给三军惹麻烦嘛。” 姚麟捋须,这话说的不错,倒是他自己多心了。赵明诚不是贪生怕死之辈。 “既如此,那你便跟着王厚。只是我还是要给你配备八千禁军,以防不测。此番我们可是要长途跋涉,还要入山,可一定要小心。” “殿前使放心。” 姚麟看着赵明诚,像看着自己家儿子似的。 且禁军,多少年没出战了,每天都是忙着平土匪,息叛乱。早就说过,西军不喜朝中文臣,对于禁军并没有多大好感。 【在西北,见血是很平常的事情。做事一定要有个分寸。】 仗还没开打,西军军中便已经有人议论。“为何是我们做前锋,禁军不是号称最是兵强马壮么。” “马前卒马前卒,说的不就是我们吗?几千年了,就这尿性。京城禁军,命比我们高贵。” 好在厢军和禁军各自为营地,军营下上下围的密不透风,双方没有吵嚷起来。 赵明诚坐在马棚里看着大家喂马,听到这些消息不由得脸色阴沉。 不管这次得胜与否,朝廷都应该给厢军提高待遇。 不该老是让老实苦干的人受委屈,偷奸耍滑的人占便宜。 第二十一章 突袭 第142章 突袭 (求首订 !) 越是接近西北之地,便频频有风沙吹来。 随处走走,就能眺望到不远处裸色山石。西北不是没有植被,稀少而已;也不是缺水,只是缺地表水。是以沼泽、林泉、荒漠、沙城这些景观都聚在了一起。 黄昏的时候,最是宁静。 赵明诚坐在帐前看着远处大道两旁的胡杨,阳光让胡杨显露出金色。再远处就是枫林。面对这样的风景,任谁都觉得凄凉。 赵明诚忽的想到,这一次不管输赢,他可能打完之后要被调回去。他没有权力为自己做主,去哪里留哪里都是章惇决定。当然这个岳翁没白叫,他还是满足了自己上战场的心愿。 “枯藤老树昏鸦,小桥流水人家,古道西风瘦马。夕阳西下,断肠人在天涯。” 赵明诚随随便便念了首诗,引得将士们传唱。很快就有人在军中吹起绵长忧郁的玉笛和乐配谱。 流民里,很多都是破落户,曾经学过音律的也不少。 很多人都知道赵明诚擅长写诗,但是随口就道出这么清新别开生面的词,也算是把他的口碑在西军竖起来了。大宋又遍地都是读书人,多能品得出诗的好坏。 随安抱着一坛酒过来,“已经三天了,怎么一点动静都没有。不是说突袭吗?” “等。” 只要辽国不出什么问题,这仗可以打。别说偷袭了,硬打都可以。 赵明诚拿起一坛酒,坐在墙垣上,还是头一次咕咚咕咚这么喝。 “西风烈,也该喝点烈酒助助兴。” 赵明诚巡营的时候,看到很多士兵正在营房里睡觉。 此时,姚古已经带着第一梯队以雷霆之势接连拔掉了吐蕃驻扎在大宋汴京的七座城寨,寨子虽小,胜在分散,方便传递讯息。趁着月夜,烟火和风沙不明朗。姚古已经带前锋突入了山谷,为后面清开了路。 一声军号响起,大部队开拔,大军一直向外涌动,足足调了半个时辰。旗手来回挥旗,传号令。 真要打仗了,赵明诚还是有点紧张的。这是上沙场,不是帐中谋划。 当天夜里,月明星稀,整个陇上高原一带,都漂浮着洁白的光纱一样。 王厚压阵中军;刘韐押后,赵明诚没想到他们两会分在一块。后军走的路线是中军预留指挥的走的是小道偏道,跟着大部队走太容易被牵制了,而且队伍拉的太长,根本没法走。 王厚与其说是前行,不如说是伴路,这里是山地,多的是山峰沟谷。 前锋早就看不到了,沟谷之中,勉强可以看到中军在蜿蜒行进。这一回走动的都是骑兵,装配精良,比不得骑兵。夜里行沙地,如在雪上走。那沙子是又软又绵,砂砾吸收了太阳的温热,同时也在月亮的辉映下显得异常明亮。 刘韐骑马在前,赵明诚紧随其后。 “你知道他们为什么把你和我分在一块儿吗?” “这不是明摆着嘛。害怕我们让他们分心。” “你小子实在是个贵人。” “何出此言?” “有自知之明啊。” 赵明诚歪头去看,“其实刘将军芝兰玉树,穿上军装更添英明神武。” 刘韐笑道,“还是赵押监更风流。” 沙地上忽地传来一阵朗笑,惊的中军押后之将返回来一通骂。“你们两不要多事。小心把人引来,这里是沙地,地形空旷,打个嗝都能传很远。” 二人噤声。 赵随安跟在赵明诚后面,整个屏住呼吸,一语不发。生怕黑暗之处冒出来一个吐蕃蛮子,一箭要了他的命。他摸了摸自己怀里的护心镜,踏实多了。 天空上好像在下霜,又好像在下沙子,总之空气里有很多金光闪闪的小东西。地上有几条蛇蜿蜒爬行,钻进了旁边的石碓。 ----------------- 阵前—— 姚古一路跑的和兔子一样快,只带了弓箭队,只花了一天两夜的时间,在第二天黎明时见到了吐蕃的村寨。 中路前锋配着几门火箭炮,另有二十门在赵明诚手里。 姚古也没有犹豫,“叫士兵们把剩下的干粮全部吃完。只给一刻钟的时间。” 当天际初升的有玫瑰色手指的黎明出现在地平线上,吐蕃城中在一个时辰前得知消息,已经晚了,虽有防御,但是抵不住宋人冒险从吐蕃后面突围。 吐蕃一直担心的是宋人从祁连山和高原中间的沟谷进发,直取青海湖。吐蕃也知道,宋人要的不仅仅是现在这些地方,他们要连同西域,夺下马场。 ----------------- 走了一天的路,结果并不见人,只是在天亮时来到了一个山头前。刘韐指着峰口对赵明诚道,“你看那里。” 赵明诚定睛一看,居然是两具尸体挂在山腰处,被野草挡住。 “这是我们的人?” “不是。是吐蕃的哨兵,他们穿汉人的衣服混淆是非。应该是前锋和中军所谓。他们有探马,配备弓箭手,遇见敌人格杀勿论。这说明我们已经到人家的地界了。” “你怎么知道死的不是我们自己人?” 刘韐道,“别胡说八道。” “我们的目的地是祁连。现在进入的地方是吐蕃,要抄吐蕃的屁股,目的也只是占领西海湖以南。随后向北进发,包围会合中军左军。那必然是在祁连山中会合。还不知要走多少路。” “别紧张,打起来就好了。人都是怕死的,面对危险,以前不会的本事也突然就会了。” “说的是。” “如果遇到危险,可千万不要逃跑,你一逃就输了。吐蕃那帮蛮子,也和我们一样,两只手一个脑袋。遇到了照着脑袋就是一刀……”刘韐正说着。 赵明诚忽地扬手,“全军停下。” 刘韐吓得勒马,“怎么了?” “你有没有觉得,这里太安静了?” “你少来吓我。去,叫几个人去爬上山头看看,看看大军走到哪里了。” 众人停下。赵明诚则站在地上看着这些脚印,下面有很多已经干了的马蜂,旁边的沟渠里则是羊粪。 “这一带,应该有很多牧民。”抬头望,四面环山,太阳已经爬上来了。 刘韐晃着脑袋,“我们是后军,走得慢,可是前锋天没黑就开始行军,到现在应该到了吧。” 第二十二章 蜕变 第143章 蜕变(求订阅) 既然是突袭,肯定不能是太远的距离。计划中前锋第一天就要去烧了吐蕃人的粮草,随后发信号引大部队。 部队稍微休息了一下后,赵明诚道,“继续前进。” 赵明诚作临时禁军军都指挥使,命令军队分成四股。 穿过一个小峰,众人忽的走入群山之地,面对远处巍峨高山,骏马嗅到了家乡的气息,忍不住开始嘶鸣。 赵明诚道,“这才算是进山了。照我们这速度,得三五天才能走到青海湖。” 两人正在后面磨叽吐槽,这被安排到后方实在是诡异啊,前不着村后不着店。虽然不怕有人捅屁股,可是总觉得心里瘆得慌。 押着粟米、铁锅和弓箭,行军自然慢。姚古是疾如风徐如林,那赵明诚他们就是不动如山。 “这姚古,不是大将姚兕的儿子吗?他未必会打仗,指不定此时已经迷路了。” 刘韐道,“不怕,还有我们。” 赵随安一脸郁闷的看着这两人,就不能盼点姚将军的好吗?正要迷路了我们怎么办。 中午时分,前方终于传来消息,“原地休整。” 二人又在山沟里蹲了一天。 但此时,姚古在军中发出几百支火箭,已经烧了吐蕃人几个寨子。 姚古并不恋战,接近城寨之后,命令一支千人部队突入城中,烧了粮草。他以火箭掩护,城中乱做一团。他则带着骑兵往回撤,对方有地形优势,强攻打不下来。 须知此时,中军得知左军已经入山二日,已经沿着西宁州直接沿着西北方位挺军。大军已经入河谷,边防重兵根本没空来支援后寨。 只要打穿青海以西吐蕃和大宋的接壤之地,到时候就有了青海湖做天险,河西走廊便跑不了。 ----------------- 王厚等回了姚古,这才让赵明诚跟上大军。 一日半的行程后,西军和禁军十多万人马聚集在一处被拔掉的小寨上。 王厚下令,设置防线,就地扎营,等候大军,阻止吐蕃援助。 赵明诚听了这命令感觉不大对头,“王指挥使,难道我们不继续前进了吗?不是还没打到祁连主峰吗?” “打到主峰,想得美。拦截援军,这才是我们的任务。” 赵明诚杵在原地,其实他带粮草是为了一直打到山丹马场的,他要去的是河西走廊,怎么现在变成搞防御工事了。 “赵军都,安营吧。就在此处先扎个寨子。以后我们就要在这里设置对抗吐蕃的营地了。” “可是贸然深入腹地这就扎营,不是很危险么。而且我们还没痛击敌军呢。” 此行出发年轻的将士们表情一脸懵逼,王厚笑道,“痛击敌军,想的真美啊。我问你们,打仗的目的是什么?” 刘韐道,“自然是保家卫国。” 赵明诚道,“打断敌人的脊梁,让他们不敢再骚扰我们。” 只有姚古一脸得意、挺着将军肚走过来,“打仗其实就为了抢地盘。只要我们占了地盘就行,其他的都是虚的。” “现在知道为什么你们不能做前锋了吧?喜欢杀人可不是什么好习惯,会杀人也不代表会打仗。这是你们中有些人第一次参与战争,都是新娘子,这次弄不好可要出点血。恋战之徒,不会有好报的。都机灵着点,你们以为防御很容易吗?” 王厚高声道,“等坚持个十天,到时候我们大宋就能重夺祁连山。都知道重夺祁连山意味什么吗?兵家必争之地到了我们手中,到时候大宋再也不缺马了。什么辽国也不用惧怕了。” 没想到是这样的部署…… 不过也好,每个人都出一点力。 而且细细想来,这样才合理啊。必须要三面配合,才能解决西北三面环敌的情况。这里都是少数民族,地形又复杂。 赵明诚领了命,指挥秦凤路民兵开始砍树扎寨,设置军帐。架好火箭炮,列上阵地。 不过半天的时间,后方便有援军赶来。好在来的只是几千人马,姚古带着两万弓箭手出去就解决了。 一时间整个军营里不是赞颂姚古的溢美之词,就是姚古饮酒庆功的欢笑声。 赵明诚坐在山上砍到的木头上,没想到他是苦力啊。 可怜我这都第三天,还是一个人都没杀。 回去都不知道怎么和弟兄们交代…… 也不知王禀他们怎么样了,早知道这样,他就把王禀带着啊,他擅长防御啊。 第四天的时候,赵明诚实在是忍不住了,八千禁军难道是被派来保护他一个人的吗?当然不是,第二日吐蕃另有一股援军赶来,这次赵明诚请求出战。 刘韐也道,“总不能一直守吧,打他们个片甲不留,吓得他们不敢来才是。” 王厚无奈,“行了行了,去吧去吧。” 十几万人,可以在几个月之内建立一座大型城寨。寨中此时尽是听听框框的敲打声,正在搭建木寨。 王厚已经做好了久驻扎此地的准备,而且算算时间也差不多了,他便放手让赵明诚去了。 ----------------- 赵明诚备好军马,配了长剑和弓箭,引着弓箭司往寨外去。 姚古在前面等着,此时姚古四十余岁,悍然幽燕大将。 出门前,刘韐拦住赵明诚,问,“你是不是还没杀过人?” 赵明诚点点头。 刘韐便找人端了两碗酒过来。 “割手,饮血酒。这是西军将士教我的。喝了这血酒,你就再也不是只会吟诗作唱的骚人,是真正的铁血男儿。” 刘韐一脸热情,赵明诚本来不信邪,但是今天他想破个例,来点仪式感。 当着众将士的面,赵明诚下了马,刘韐递上小刀,拉起赵明诚的手,若不是练过箭,此时都是又白又滑又嫩,手软如绵。 赵明诚拿起刀,在手掌上割了一道口子,鲜血直流。刘韐接在酒碗里,赵明诚一饮而尽。 随后刘韐亲自给赵明诚包扎好,“齐活。走!躲在后面不敢动手才会死得快,一定要冲在最前面啊,喊打喊杀,这样才能稳赢。” 赵明诚从头到尾一声不吭,刘韐反而心慌。这小子看着不太对劲。 只是到了阵前,吐蕃铁骑黑压压冲过来,刘韐领着军士挥着长矛长枪冲了上去。他是真的喜欢打头阵,怒取一血。 赵明诚似乎还在后面纳闷,这群人上了战场就跟着魔了似的,赵明诚却觉得天地间安静的可怕。他娴熟的搭弓,人还没冲上去,就对着还没冲到前头来的吐蕃旗手就是一箭。 骑射没有白练,第一箭就中了一个旗手。鲜血同时从胸口和口中涌出来,血溅落在黄草地上。 赵明诚最喜欢射旗手了,看着令旗倒下心中别有快感。 刘韐回头看了赵明诚一眼,原来他会啊。 第二十三章 杀 (求点阅打赏) 第144章 杀 (求点阅打赏) 沙场上吼叫喧天,高原上沟壑纵横,稍有平坦处,茫茫一片原野。 刀枪剑戟轻轻用力一出,白色利刃突入血肉,当冲在最前面的军士和前方交刃,双方就开始围着这条无形的战线开始拉锯。 宋军为了收复祁连,下了血本,此番来的又是西军将士,出门后就没想着再回去。 刘韐领着人马冲上去大砍,赵明诚第一箭射了个旗头,随后轻轻一挥手,箭矢纷纷从空中飘过,只听得空气中传来摩擦声,不等反应过来,吐蕃后军便从马上倒下了一拨人。 只是顷刻之间,血液溅到草地上,有人抱着死去的尸体哭嚎,也有人拼了命似的冲上去砍头。地上的黄土、都被马蹄带动在空气中翻飞,尘土漫天飞,血和汗水帮助降尘。 赵明诚看着又有一波吐蕃军提上来了,方才倒下的军棋又给举起来了。在禁军的瞩目下,赵明诚一袭黑甲,轻轻松松一箭放倒吐蕃旗手。 没了旗头,吐蕃士兵冲上前的速度自然放慢。 赵明诚下令禁军冲上前去,万箭齐发过后,吐蕃的军队那处才飞过来千支利箭。 “骑兵旁牌列阵!” 【旁牌:盾牌】 军中传来鼓鸣声,前冲的将士们立刻骑马撤到骑兵旁牌之后,失去战马的士兵则自信组织列步军旁牌。 盾牌结成龟甲,各自分散。 战场上可不是作秀的地方,列个长城的一样的盾牌,那是作死。盾牌结成一个大网,没有力量支撑点,敌人只要来一发弩机,顿时破防,一旦开一个破绽,其他人自然溃散。 骑兵各自列阵围成团,盾牌列在前方,共同聚焦在一个点,只要将盾牌上的机关扣死,立得住,普通的弓箭都是无效的。 吐蕃人也发现了宋人的军队装备精良,这些盾牌看着坚固,射出去根本没有效果。 吐蕃人不敢上前,自然是宋人前冲,战线被往前推。 宋人有弓箭队、火箭队押后,吐蕃根本抗不过来。 一时间高原上枯草烧了起来,凡野火路过之地,黄草都被烧成黑烬。 大风一刮,整个原野上漫着火苗。 吐蕃见势,急急撤退,刘韐还没怎么打,只捅了三个,却见这些人齐齐后撤。 赵明诚便下令鸣金收兵。 这只是一个分战场。吐蕃的目的是冲进去,自然是多股精锐部队分头出击。 在战线的东面,姚古骑着黑骏,挥舞着长枪,轻轻松松就和他的卫队收割了匈奴一个小队,一共七人。 姚古上来就砍,早就突围到了弓箭手跟前,三下五除二,一枪上去刺马蹄,惊动马抖人落。待人落在地上,回首轻轻一挑,将人戳死在战场上。 姚古臂力极大,作战经验丰富,这一战更是出尽风头。正值盛年的男人,好胜心极强。纵使手臂上已经中了箭,对他来说就像是木箭插在铁柱子上,他就没当回事。 挺住一口气,一路上冲杀,用马踏人,将两个匈奴小兵活活踩死在水沟里。 赵明诚等人赶过来时,姚古正疯了似的冲杀,浑身带血。 反观赵明诚铠甲还干干净净的,只是脸上落了些灰。 惊讶之余,自然问刘韐,“他不是说打仗是为了抢地盘吗?怎么这么拼命。疯了似的。” “杀红眼了。”刘韐并不奇怪。“军队,就是这样的。每天干的都是杀人的勾当,你觉得军队里的人都是正常人。” 赵明诚也听说过战后心理创伤。 刘韐好奇又问,“哎,你这第一次怎么不惊不惧,这样的场面,也没让你改颜色。而且你竟然比我先喊停。” “为什么不喊?不省点力气,怎么和他们后续斗。而且你看看这地形,前沟后壑的,就怕有暗探看着,想要趁机埋伏进来。叫我们的人看好人。” 赵明诚说罢纵马持剑而出,一众骑兵跟着飞了出去。踏过白沟,溅了刘韐一脸泥巴。 “凭什么让我留在这啊?” 赵明诚屏住气,这次他改用长剑,所过之处,都是直接削脖颈。 在战场上,人与人生死相搏的地方,更是要拿出惊人的气势,拿出那种一旦被人看到自己,对方必死的气势;四目相对时,一定要让对方心生怯意。反之你若是自己心生怯意,那也没事,下辈子再来。 赵明诚心眼一闭,所有的事情往脑子外面一抛,满眼就写着两个字,“我要杀了你。” 这股劲儿一上头,顿时感觉自己臂力空前,精力无限充沛。 赵明诚就这么带着人,用长剑一顿劈砍。这把开锋长剑,重一斤八两。挥舞起来在风中似有吟唱。 没错,这是赵明诚收藏下的器物——唐刀。 剑确实不重,杀伤力不够大,可是胜在速度快啊。凡剑所过,若行云流水,只要割到要害,使对方失去战斗能力便是大胜。 姚古正杀的酣畅淋漓,脚底下的尸体已经汇聚成血流往一旁低洼处流淌。旁边都是大块大块的草垛头。 地上一片猩红,十分触目,天空中已经挂上了弦月,充斥着清寒之气。 只要高原上有血腥味,自然会惊动很多肉食动物,他们已经开始在远处的树下剔牙。 姚古回头一看,见一个小将带着禁军冲了过来,他们持着弩机,爆发力极强,射中人后直接让人向后倒地。 赵明诚头一次打头阵,原来真的只要冲在最前面,人挡杀人,神挡杀神,就可以进入战神形态。 后面的士兵一开始也用弓箭,但是战场形势发生变化,现在中坚力量已经被缠住,根本无法撤退,所以士兵们都不再使用弓箭,都是以枪剑来刺。 军号悠扬绵长,气势雄厚,不像现代的短小急促,但是别有一番悲壮雄浑之感。 从午后杀到太阳落山,八千精兵精锐被砍到了只剩下两千逃命。 剩下的只有百人生还,多是伤残。 如此庞大开阔地形,能打成这样实在是不错。 王厚站在高寨上远远眺望,见到赵明诚没有站在军营里等着被保护,反而带着兄弟们冲过去,一路损兵折将,却从未停歇。 “这个赵明诚,有大将之姿啊。” 王厚命人鸣金收兵,赵明诚听到这个声音,却感觉血液开始逆流,狂劲的西风吹过来,后背处立刻钻了风。 订阅好惨,早知道去要饭了。 第二十四章 押上国运 第145章 押上国运(求打赏订阅!) 等到他停下手,看着遍地残骸,回过神来时,双眼也已经变红了。 一开始他还在数自己杀了多少人,结果后期自己也给忘了。好像杀了二十多个,但是他明明记得这过程十分短暂,结果回过神来居然看到了夕阳西下。 几只乌鸦已经落在了地上,有人抬着担架走了过来,赵明诚松了一口气,结果这口劲儿一松,顿时两眼一黑。 赵明诚一倒下去,刘韐冲了过来翻身下马将剑插入刀鞘,俯身去看,见他双眸紧闭,手还紧紧握着剑。 刘韐赶紧给他翻身,想看他哪里受伤了。铠甲鳞片上湿哒哒一片,全是血渍。 结果脱了铠甲,见到里面还套着一套金丝软马甲,在黄昏之时闪着光。 “指挥使没事,估计是太累了。打到后面,大家都魔怔了。”几个近卫过来解释。 姚古大步流星的走过来,他看着赵明诚昏死过去,脸色苍白,这可是赵挺之的亲儿子,章惇引以为傲的孙女婿,“怎么回事?” “没死,感觉像是睡着了。呼吸绵长均匀。” 姚古大笑,随后又摸着后脑勺,“我说打到后面我怎么没力气了呢,原来是关二爷附身到这家伙身上去了。” “姚将军英勇无二,赵押监像是压抑太久的缘故。”没想到这小子看着云淡风轻、一副不食人间烟火的贵公子模样,居然有这么强的爆发力。 姚古看着刘韐把赵明诚的头抱在怀里,“别抱了,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他爹呢。赶紧收拾收拾回寨。吃饭了。” 士兵们打扫战场,搜宝贝的也有,捡伤员的也有。 大家伙各干各的。天上雄鹰、秃鹫,能来的都来了,麻雀也在分食地上凝固的血块。荒草上的血液还在滴管。 吃地肥长大的人,终究是把生命还给了土地,重新作为养料。这就是人死后埋在地下的意义。 来年杏花必定开的旺。 刘韐倒是搂着赵明诚,像是历经了漫漫黑夜,终于寻找到了可以依偎的灯火。他看着远处已经亮起的启明星,莫名其妙想到了李世民。 人人都有仰慕敬畏强者的心态,权力、武力都是男人的武器。 赵明诚用武力证明了自己,士兵们都用佩服的目光看着他。 当第二天清晨,太阳从东边升起,阳光打在赵明诚的脸上。 随安惊喜道,“官人你醒了。” 赵明诚听得自己肚子咕噜咕噜的响,胃饿的难受。随即又觉得自己双臂酸痛无力,尤其是右臂,浑身的肌肉都开始疼。 “我去叫御医。” “御什么医,这是西北。别找人了,我就是用力过猛,太累着自己了。快给我找点吃的,昨天夜里梦见自己和吐蕃人打架,就为了抢一口馒头。” “我这就去。” 不一会儿,王厚走了进来,“怎么样?听说你醒了,我这颗心可算放下了。你可把我们吓坏了,谁让你冲到敌阵里去的。” “我高兴。” 王厚一时缄默。是他把赵明诚的为人想错了。 “我总不是军中吃白食的,行军数日,总算打了一场。有了第一回,日后更是不怕。” 王厚看着赵明诚,好像看到了过去的自己。曾经他也是有着这样的眼神,相信朝廷、相信皇帝…… “不急,待你恢复元气再说。” “话说我杀了二十余人,这算是几等功,可做五品将官否?” 王厚没工夫和赵明诚打趣,他来只是通知赵明诚一件事。“赵相公来了。此时已经抵达西宁州。” 赵明诚回过神,“我爹?” “是的。奉命而来。” “这个时候来干嘛?打扰我们打仗。” 王厚忍不住笑道,是这个理。“想必是前来为我们助阵吧。” 可是我爹他也不会打仗啊,来这西北全无用武之地。他的本事全都是和权臣勾心斗角,外人看着他怂,实际上骨子里精明的很。 跑到西北,那就是拿棉花和打石头。 随安捧着一碗鸡汤,一块饼,一份兔肉干带过来。 赵明诚边吃边问,王厚并不计较这些,昨天赵明诚用他的勇气证明了他有资格证明做,“不知现在前方战况如何?” “吐蕃已退。” “那祁连呢,难道中军还没过来吗?” “军报上说,明日发动合围,扑灭吐蕃边境城寨,打通青海湖。接着我们就返回。” “返回?” “朝廷会派驻军和官吏过来镇守。此次我们收复的失地都是重要的关卡,这一次连根拔起数个城镇,威名大振,这是我宋对外第一次取得这样辉煌的战绩。” 赵明诚吃饱喝足,只觉得昏昏沉沉又想睡觉。 赵明诚恭恭敬敬送走了王厚,王厚对他客气只是因为他有个权臣老爹。一言不合参人一本,那人的仕途就完蛋。赵明诚还想继续在军中混,不想给王厚留下坏印象。 他躺在帐子里又睡了回笼觉,听得外面鼾声此起彼伏,出来一瞧见两个士兵站岗时站着睡着了。 随便走入一个营帐,里面都横七竖八睡到一片。 也有伤员疼的睡不着觉,一直叫喊。 郎中走来走去,给他们熬药,取箭矢。 姚古取出两枚箭头,此时坐在塌上养伤。 赵明诚伸了个懒腰,爬上城寨看着苍茫大地的时候,赵明诚忽的想起自己以前在汴京城也是这么做的。 那时候他二哥还笑问他,“为何总是如此深沉?总是想些和你无关的事情,你想再多也没有用,世道不会因为你一个人想改变就能改的了的。” 当时赵明诚道,“别人都说屁股决定头的位置在哪,我觉得是头影响屁股。你都放弃去想了,以后绝不会去做。” 现在倒好,梦想开始被实现了。 他的双脚踏在了吐蕃的地界。 一旦宋人大发力,借助火药武器的优势,一路上突飞猛进,征服祁连山,历史彻底改写。 三日后,王厚得到命令,从后再次突袭。姚鳞率大军一路踏破城垣,炸倒吐蕃人建立的碉堡瓦楼,二军会合。合围扑灭吐蕃在大宋西北角的主力。 折可适早已经从西凉府出发,追击党项残余势力,将其逼入祁连山腹地。前后夹攻,西凉和吐蕃均投降献出城池土地。 打仗的过程很爽,因为必须要一心一意,全神贯注,时间过得特别快。可是行军会和围城可就很难捱了。所以士兵们每天都盼着打仗,因为他们希望的是战场上别样的放松,而不是每天受冻忍耐等待。 现在好了,所有的苦难都熬过去了。 种建中笑道,“好!都说牵一发动全身,干脆一口气包围了。不用瞻前顾后,这回打了个痛快。” 捷报传至关内,再到开封,一时间朝廷上下松了口气。这可是赌国运,押上所有打了这场仗。 章惇喜道,“吾终是不辜负二位先帝。” 进入山丹马场,看到了远处的雪山。 到处都是骏马。 打到肃州、瓜州。 第二十五章 改变 第146章 改变 (求订阅!) 赵似捧着诗书,正在与新皇后交谈。闻言都不知道要将诗书放在哪里。 皇后笑道,“当真是漫卷诗书喜欲狂。” “皇后你可知,此番三军合围成功,夺下祁连意味着什么吗?日后我们可不必再委曲求全与辽国称兄弟了。有了祁连,还怕夺不回燕云十六州吗?” 赵似激动之余,“朕要上告宗庙。慰藉先帝之灵。” 父亲和哥哥一生的心血努力,总算没有白费,赵似知道自己是继承了哥哥的家业,所以这些事情才能这么顺利。 如果不是胞兄解决党内斗争,坚持主战,今日之事如何能这么顺利。 赵似欣喜若狂,赏赐了朝中上下。 赵佶正在家里揣摩字体,他太难受了,现在基本上连门都不敢出,也不能出。手中御笔轻轻挥动,犹如鱼儿游走在水塘之中。 外传来前方打了胜仗的消息,赵佶自然也高兴,“不知赵军都如何了?” 高俅道,“这个还不知道呢。只说已经占领了祁连西半部,就要去夺山丹马场了。现在百姓们都在门外放鞭炮庆祝呢。” 高俅见赵佶面色愁苦,他知道自从上次的事情发生后,朝野上下已经没有人愿意理会自家大王了,只有赵明诚还敢来他府上。 自那以后,赵佶就把赵明诚当做神仙哥哥一样的人物。还亲自给他画了一幅画,十分生动。 “大王不必担心,赵军都可是赵副枢的儿子,军中岂会有人不肯给他面子。他一定被保护的好好的。” “他是世上唯一剩下敢和我把酒言欢的人了。”赵佶一脸惆怅地望着窗外,白雪纷纷扬扬落了一地。 ----------------- 章惇得到军报,见到赵明诚英勇无敌,又见姚古以一敌十。 “姚古,燕北大将;这些人居然拿赵明诚和他相提并论,看来这小兔崽子在外颇得人心啊。” 章择问道,“爹,此番明诚立了军功,当赐以五品将官啊。” 章惇笑道,“区区五品将官,算得了什么。就算我给他官职,他也必定不情愿。你看着吧,要不了多久他就主动开口了。” 章择微笑着,心想这是不让我女婿回京城啊。 “我记得纤纤算算日子已经生孩子了。父亲也算是四世同堂了。” “她生出来的孩子姓赵又不姓章,什么四世同堂。不过赵明诚这小子,还是有我当年的风范啊。” “爹,这哪跟哪啊?您二十的时候还在怄气科举呢;他二十已经文名满天下,如今武又开疆拓土。整个汴京城都找不出个和他经历可以相提并论的人了。”章择是真喜欢他这个女婿。 章惇黑着脸,“这小子要不是遇见我,指不定现在还跟着他爹左右逢源呢。他是千里马,我就是伯乐。我看你这么惦记他,这就给你份差事,代官家去西北犒劳三军。” “是。”章择自然欣喜。 “话说,我这小外孙,他可有名字啊?” “不知。不过明诚在军中,应该没机会取名字。” “来来来,打开《尔雅》,我来为这外重孙起个名字。” 章择急道,“爹,这可不兴。起名字都是亲爷爷起。赵副枢正在西北呢。您给他的孙子起名字,这算怎么回事。” 章惇骂骂咧咧起来,“我只是给他几个字,要他去择。谁说要给他起名字了?多事。快去取书来。” ----------------- 甘州(今张掖)。 时值十月中旬,祁连山头白雪皑皑,而在山谷深处,却异常暖和,黑色厚土在松树下裸露着。 清泉还在岩石底下滚滚涌出来。 王禀领着兄弟们,跟着折家一路打到了甘州,撵跑了西夏党项族,据闻他们现在就在这山丹马场之上藏匿了一部分精锐,约有三万人马。 此时他们正在祁连山中搜捕残余势力,抓到的俘虏已经串了一千号人。 说实话,王禀第一次见这种奇异的景象。远处的山头上白雪森森,阴风阵阵,刮着白雪在山顶飘舞回旋;谷地处却还有绿色植物,下面十分温暖,泉水汩汩涌动,周围留着一些老虎、野狼的脚印。 “难怪盛唐诗人都爱写塞北诗篇,原来北国风光和中原大为迥异。” 众西北人笑道,“这算什么?等你到了更深处,会看见红色的山、黑色的河。” 王禀坐在泉水边上,看着这泉水汩汩涌出来,内心激动。 “《左传》里,郑庄公掘地及泉;《汉书》里霍去病马踏飞泉。都说河西走廊地下水多,百闻不如一见。赶明儿我也要挖几座泉水出来。” 周泽笑问,“怎么样,现在还想回汴京吗?” 王禀却道,“朝廷要我做什么,我就去哪里。” 周泽不禁道,“看你生的彪悍,却比军都指挥使都要书呆子气。你看军都,平日里说话从来不搬书不咬文嚼字的。” “军都他是……”周泽想了想,“窥镜而自视,弗如远甚。” 等到又过了几日,三人沿着大部队留下的行军路线,一路向北,终于在翻过一个山峰后来到一块大平原处。 放眼望去,遍地的马在草原上撒欢儿。马匹涌动,就像是大海上的波浪起伏,山丹马场就是马海。 五颜六色的骏马在青黄相接的草场上飞奔,远处有人在吹号子。牧场上插着大宋的旗帜,不远处设置了几百只帐篷,聚集在一处。 周泽意外看到一匹黑马,毛色发亮,马背上还套着马鞍。 “你看那匹马,像不像赵军都的马?” “是挺像的。”王禀看了看。 众人你一眼我一语。忽的见到一黄甲少年骑着白马踏过白涧持枪飞来。 “你们是何人帐下?为何这么慢才来此?” “我们是观察使麾下,在山中搜寻逃匿西夏士兵。收缴马匹二百只,都在队伍后面。” 折彦质听了,将枪拿开,“好了,进去吧。” 周泽没见过这白马银枪少年,“这小子长得未免太俊了。不知是哪家郎将?” “折家。”王禀斩钉截铁道。 二人刚过了山坡,见到几个年轻人牵着马走了过来,王禀看了那人好一会,这不正是赵明诚吗? (来起点主站订阅。) 第二十六章 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第147章 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求打赏月票推荐票!) “军都指挥使——” “真是啊!” 赵明诚手下的士兵崽子看见了赵明诚,一个个纷纷下马跑了过去。 赵明诚是被王厚带来这里的,吐蕃那边,王厚留了姚古做主。 “你们怎么过来了?” “是观察使让我们跟过来的。” 赵明诚引荐,“这位是王将军。” 王厚看着王禀,只觉得十分面熟,想不起来哪里人。 “听嗓音,像是汴京人士。” “汴京王氏。” “二位莫不是一家?” 王氏曾经鼎盛一个朝代,就是到了如今,那也不落下风。 王禀急忙否认,王厚秉持大将风度,不和王禀说话。 几人会和,姚麟、折可适、章援也过来一同说话。他们商议决定更继续向南攻打吐蕃,以设置山丹马场的屏障,防止被夺走;同时也要继续向西向北纵深扩张,不给西夏人机会。 “王将军,驻守山丹马场的事情,就交给你了。” 王厚作揖,“是。” 赵明诚主动道,“出汴京时,宰执曾经交代过要我养马。我也想留下来,驻在山丹马场。” 王麟问道,“赵军都是秦凤路都监,要留在这里需要朝廷调任啊。” 此时的山丹马场,仍旧是四面垂涎的肥肉。大家不会轻易松口的。 赵明诚来这里,姚麟都怕他出个什么闪失。 王厚也道,“此番你也已经见过了山丹马场,遂了心愿,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山丹马场,一年就可养九万匹马。这是养马的好地方,我做个弼马瘟,就为养马这一件事,让我回凤翔守着山沟沟、矮灌木草丛,谁能甘心呢。” 众将大笑,章援皱眉,“谁给你起的弼马瘟?” “士兵们都这么叫我。” 姚麟笑道,“赵都监这是又在讨赏了。” 章援亦然骄傲,“此次确实干的不错,待我回去,自当禀告父亲。” 折彦质在后面跟着可不服气了,等赵明诚被人拥着向前走了,折彦质迫不及待问他父亲,“父亲,我什么时候也能上战场啊?” 折可适却道,“别想了,回去好好读书。” “读书哪比打仗痛快?” “我以前给你说的,你都忘记了。” 折彦质杵在原地,家中到他已经是第七代,若是继续从军,朝廷必定忌惮。他从军,可能满门被抄斩;他若做个文官,可以保全家太平。 折彦质看着赵明诚,“是不是他以后,就要代替我在驰骋疆场了。” 折可适身边四下无人,领着儿子往远处笑道,“在朝中,人人都是棋子。今日之所以风光,是因为有用;一旦失去用处,和过街老鼠又有什么区别。功名富贵,来的不容易,受起来更辛苦。看着吧,要不了多久,朝中又会涌现出其他名将。一花独放,不是春啊。” “既然是万紫千红才是春,那为何我不能做这一支花?这样大规模的战役,我作为您的儿子,居然从头到尾都没参加过,只能在边上看热闹。” “好了,你不要说了。趁早死了从军这条心,让你在军中养养鸡鸭都不错了。不然就回汴京去。” 父子二人说着,走向巍峨的高山,竟然像两只蚂蚁一样渺小。 章泽主动道,“今日诸位将军难得齐聚一堂,又逢夺下山丹马场这样的大事,此事必将名垂千古,诸位名将亦然都将留名史册。章某不才,想请诸位今日一同宴饮,请诸位赏光。” 众人自然都答应。 王厚预感这将是他人生中最后一次战役,也欣然应允。 果不其然,这次军中宴会刚过完。没多久朝廷下发通告,让王厚、折可适率兵而还。 这消息一下在军中炸开了锅。 任谁听了,都觉得这是一个很脑残的决定。 山丹马场刚刚被夺下,周围的屏障和阻碍也都没被清除,怎么能这个时候跑回去呢。 过河拆桥,河都没过,这就拆桥啊。 军营里一片骂声,宋人占领山丹马场还没满一个月,是谁急吼吼要把人调走。 赵明诚自然来找章援,一撩开帐子见到章援正在看文书。 “四叔好。” “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以我对官家和宰执的了解,此时万万不会下出让主将还朝的命令,可是为什么?” 章援笑了,“我爹说你像他,现在看来确实有点像。骨子里的叛逆啊。你既然来问我,我总要告诉你实情。先坐下来。” 章援合上帐子,驱散周围的护卫。 “还记得曹刿论战前夕,他的友人劝告他不要去,曾说了什么话吗?” “肉食者谋之,又何间焉?” “是啊。所以你小子掺和什么呢?” 赵明诚气的捶桌,“所以说,这背后又有人在搞鬼?可是曹刿说了,肉食者鄙,未能远谋。” “肉食者只管自己吃肉,不管其他。就算国破家亡了,那又怎么样。不能远谋是因为他们不会站在国家大义的立场上考虑问题。” 有时候和一些上层权贵聊天,赵明诚总感觉自己穿越回了现代。 合着道理谁都懂,只是时候没到那一步。 看着赵明诚坐在桌前不说话,章援笑道,“放心,不是什么大事。他们只是叫二位将军回去述职,过个把月,又会回来。” “所以,他们把家国大事,当游戏!?” “哎哎哎!别激动。你小子还是太年轻。说到底年轻没吃过大苦头。” “你就说是不是吧?” “是又怎么样,不是又怎么样?” “你会是那种把家国大事当游戏的人吗?” “屁话!我章援是那种人吗?你小子,要学会稍安勿躁。这个时候急又有什么用,汴京有人比你更急。” “我算是看明白了,这帮文臣是骑在武将头上拉屎撒尿还嫌不够,简直是国家的蠹虫。” 章援吓得一个哆嗦。 “住口!这话岂能说?” 赵明诚道,“四叔,你也知道这些事,为何不做点什么?” 章援笑道,“你我也算半个知音。我可告诉你,现在时候不到。磨吧,等攒够了本,做什么都行。” 赵明诚记得,史书上章惇抚摸着他的大肚腩问苏轼,“他肚子里装什么?”苏轼说呀不知。章惇说,“我这肚子里装的都是谋反的事情。” 赵明诚一直以为章惇忘了这种反抗意识。但是没想到在最像章惇的四叔身上,赵明诚又感受到了这样东西。 章援拉着赵明诚道,“我们都知道你一腔赤诚,也知道你是为民请命。你确实是当代读书人的楷模,是真正的士人,不似其他人,读书只是为了考试做官。所以我的父亲欣赏你,我也欣赏你。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治国是要安天下百姓,而不是为了让自己比别人高贵。天底下就是因为有先帝、官家,我父亲和张伯伯、李伯伯这样真正的士人撑着,所以那些贪官污吏也才会稍作收敛,百姓也才能过得有衣有吃。” “山丹马场,如今易主,这标志着中原的主人又回来了,如今黄河西段长城之上,都是大宋的旗帜。此番大宋威震天下,四海惧怕,可是更加惧怕的是朝中的文臣。武将一旦崛起,有了权力,他们知道他们的好日子就要到头了。我们的敌人他们不仅只会吃喝嫖赌,在大难临头之际会联手合作。” “你小子,还得多多领悟。把心收进肚子里,放心。有父亲在汴京城,他们去去就回。” 给点打赏吧。 第二十七章 朝廷耳目 第148章 朝廷耳目 (求打赏月票推荐票!) 章援按住赵明诚的肩膀,“知你平日里为人,所以我才说这些话。” “四叔放心,今日明诚什么都没听见。” “知道就好。此次行军,虽然打的地方并不大,可是胜在关卡险要,是三国交界之地,如今我宋益地不过千里,如果接下来事情顺利,你我有生之年,便不必再看我宋与辽国称兄弟了。那每年百万的赔款,也不必再陪了。” 赵明诚则道,“我只希望有生之年我能将河东拿回来。” 章援笑道,“等。等这次打了仗,我们的人攒够了本。到时候就可以来场大干。历朝历代,内忧永远比外患更严重。” “明诚拭目以待。” 赵明诚得悉章惇等人另有动作,他莫名心安。而且让他倍感欣慰的是,现在和他站在一起的都是坚持正义、坚持济民的人。 王厚要走,赵明诚主动跟随,他要去西宁府见他老爹。一年多没见了,赵明诚可不是大禹。 过了六七日,赵明诚便回到了西宁府。 赵挺之见了战报,说他儿子英勇无敌,本以为是吹的。没想到见了真人,已经是脱碳换骨之相。一年戎马生涯,下巴处已经有了青色胡茬。看着成熟稳重多了。 “爹——” “我儿回来了。突然回来可是有什么军情急报?”四下站着士兵,赵挺之自然要端着架子。 “爹,儿就是专程赶来看看爹。” 赵挺之肃容,一本正经的道,“我儿牵挂为父,为父都知晓。” 赵明诚一时间没话说,“可否借一步说话?” 这感觉太尬了…… 赵挺之屏退左右,赵明诚顿时一屁股坐在椅子上,拿起赵挺之案上的茶水狂饮。 赵挺之皱眉,“本以为你稳重多了,没想到还是这样。” “爹,人生在世,老是端着那得多难受啊。” 赵挺之气结,胡须微微打了个颤儿,“想当初你要是在太学多历练历练,举手投足应该更成熟些。汉人千年的文化,到了你们这就打了一半的折扣。” “我们?” “我看那个折家小将,也是如此。” “爹——您不在汴京城,为什么来此地监军啊?” 赵挺之捋捋胡须,“还不是为了支持你们在前线打仗。” “那爹你什么时候回去啊?” “这能是我能决定的了的吗?”赵挺之为难扶额,依靠在椅子上。没想到做了进士就想着做五品,做了五品就想着做三品,做了三品就想着做一品。 为官之路太艰难了,且即便是到了那个地步,他也没有那份心思了。 “您没过来的时候,西北好好的。您一过来,三军主帅被调走。这仗还怎么打?” 赵挺之闻言觉得这话味儿不对,“你若是有心事,就自己往心里憋;不要想着能在我这里套出什么话来。” 赵明诚无奈,喝了些茶。赵挺之忽的道,“走吧,陪为父出去转转。西北冬日独有一番风光。” 赵明诚跟着赵挺之走了出去,二人行走在雪天里,身后跟着两个东京带过来的院子。 赵挺之领着赵明诚去街上走着,披着斗笠,看着民生百态,赵挺之还是挺感慨的,他是吃过苦的人。“三十几年前,为父和他们一样。” “好像不管世界怎么变化,人间总是疾苦多。” 赵挺之笑笑,“汴京已经起风了,接下来又得是狂风暴雨。” “爹,那我们怎么办?” “等。静待天时,屈时守份。很多人在这最紧要的关头把持不住,耐不住性子,往往会招致失败。” “爹,以后你在汴京,我在塞外戍边吧。咱们一文一武,也算对得起那千石俸禄和他们的官衔了。” 赵挺之不解,“听你口气,你不想回汴京了?” “西北这么重要,总得有个朝廷信得过的人留驻。眼看着正是乘胜追击,继续扩张地盘以获取屏障的好时机,可是主帅被调走,这让我们这些年的努力部署都白费了啊。将士们每天在营地里忍受日复一日的训练,京中却始终奢靡不减。” 挺之默然。 二人迎着大雪,走了二里地,衣服毡帽上都是白雪。 “你有这样的志向,为父若是不成全你,便是我的不是。你既然想要留在西北,为朝廷做个耳目,你爹我自当帮你。” “谢谢爹。” “谢我什么?为人父,自然要为你们铺路。如今西夏已经被攻下大半,再过些时日,我宋就要对辽转变态度,我想你岳翁应该会大举提拔你。从从六品,一下降到九品,任谁都心里不好受。幸亏是在军中,又接连提了几级,兼领官衔,否则你在西北的日子肯定很难过。” 赵挺之认为,“官衔太低终究是不可取的,做人还是要稳重,不可忽高忽低,忽上忽下的。否则手下会觉得他们的长官不可靠。” 赵明诚却不这么觉得,在汴京城看似是高高在上,可是他却从没有权力感。反而是到了基层,每天组织手底下的士兵和百姓做事,更有成就感。 “爹,二哥他们好吗?” “曾布这厮,他又想着跑回来。你二哥求了我许多次。” “不知爹是如何打算的?” “现在时候不到。不过就算我不提,也自然有人提。不过他倒真的是老骥伏枥,志在千里。面对这样的挫折,还是心意不改,想要回来搅混水。” “对了,爹,端王殿下可还好。” 赵挺之惊愕,“你问东问西,怎么还问上端王了。你是真的天不怕地不怕啊。” “爹,他现在已经全然泥地里的烂泥鳅,没有人会在意他的。我只是念着他善蹴鞠,所以问问他的情况。还想托爹帮我给他送些书信之类的。” “荒唐!你是嫌你身上的闲话不够多,还要拉我下水。”赵挺之脸色铁青。 “他从天上跌到泥地里,如今也没人在意他。若是父亲肯给他脸面与他来往,他定然感激父亲。” “难道你不知道,你岳翁是如何说此人的吗?你小子这不是违逆你岳翁的意思吗?” 赵明诚却道,“可我岳翁就喜欢我这点。我交朋友可不以人地位的高低上下为标准,只要投缘就好。” 赵挺之在雪地气的发抖,“你和他是朋友?荒谬。”挺之向后甩袖,“不要再在我面前提此人,你若是想要和他结交,便自己想办法。” 第二十八章 辽主耶律延禧 第149章 辽主耶律延禧 (求订阅) 辽,上京。 二十六岁的耶律延禧才刚刚登基不久。他没有宋哲宗的少年老成,反而是在少年时享受尽了家族的宠爱。突然继位,发现这皇位并不好做。 此时的他和宋朝的皇帝一样,手中没有大权,只能依靠朝中权臣。 北国风光万里雪飘。 西北的雪尚且下了有化的一天,可是北方却不一样,从天上到东北之地,整个世界一旦到了冬天,便是长久灰蒙蒙一片,风沙不断,飞雪不停。 耶律延禧得知军报,顿时感受到了和李乾顺一样的心情。 整个辽国内部闻讯,顿时大为惊骇。所有人都知道宋朝没有马,缺马,所以西夏敢骚扰中国,辽国敢和中国称兄弟。 但是现在,宋人朝廷居然一鼓作气,一口气拿下了山丹马场和西海,这意味着现在大宋占据了军事要塞,又要开始像以前一样趾高气扬了。 耶律延禧召集群臣,又于上京痛骂宋人,“宋朝朝廷这帮小人,真是可恶至极。满口仁义道德,礼仪规矩,之前还和我们称兄道弟,互通来使以交好。转眼就翻脸不认人,竟然一口气灭了西夏国都。” “李乾顺也是个十足的蠢货。居然相信了宋人,把马给了宋朝。这不是自己挖坑自己埋吗。” 萧兀纳上奏,“皇帝,这件事已经没什么可以议论的必要了。已然骂了数月了,可是西夏已经腹地已经被宋人占领了。我疑惑的是宋人动手西夏这样重大的事情,我们居然是在事情发生之后才知道的。我们在宋人朝廷内部安插了那么多眼线,派出了那么多暗探,可是到现在为止,他们给出的情报远远滞后。臣以为当彻查此事。” 萧兀纳魁伟简重,精于骑射。起家祗候郎君,迁近侍敞史。大康初,为北院宣徽使,营救并辅佐皇孙耶律延禧,迁南院枢密使,封为兰陵王。天祚帝耶律延禧即位后,他也一直在侧忠心耿耿的辅佐。 汉人的文化里,有很多东西。这些东西在外人看来五花八门,但是外人去学习的时候,只要信了某一条,便仿佛从世界黑暗的尽头看到了光源。 忠君爱国,是萧兀纳信奉的道义。他拿汉人中铮铮铁骨之臣做自己的榜样,希望自己也可以做魏征这样的谏官。而不是做其他人那样只会吃饱喝足除了屁股就是马子…… 耶律延禧因为感恩,所以很敬重萧兀纳。但是敬重恩人不代表耶律延禧是个明君。 耶律延禧一听见这件事,顿时气的火冒三丈,他反对搞间谍这种不入流的活动,毫无益处,“兴军节度使,我知道辽国每年都在花费大量的金钱去宋朝打听消息。我们用辽国的钱,让宋朝汉人的后代潜入宋境,这种做法在汉人看来就是放虎归山。他们怎么会心甘情愿给我们传秘信号呢。纵使要挟他们的家人,可是我们又怎么知道他们在说谎呢。” “这帮汉人的后代子孙,一向信奉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我看这句话对咱们辽人也合适。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要朕说,黄河北面那些汉人一个都不要放光,杀光他们!朕要让那些偷偷背弃我们辽人信任的士兵在宋朝哭鼻子去吧。” 萧兀纳连忙摇头,“皇帝,此事绝对不可。皇帝刚刚继位,应该安抚族人才是。上来便杀光汉人,怕是要出大事。” “萧大王,你一直都是这样劝告朕的。朕是该安抚朕的族人,可是汉人难道和我们是一个族类的吗?这帮吃里扒外的东西。出了这么大的事情他们尚且不说,以后又能有什么用呢。汉人满口仁义道德,整天指责我们,可是他们自己却偷鸡摸狗,淫嫂霸母的事情一样都没落下。如今怕是又要卷土重来了。” 萧兀纳道,“皇帝,正是因为如此。所以我们才要更加慎重。如今的宋朝已经不是当初的宋朝了。” 耶律延禧笑道,“这是什么话,难道他们又要改朝换代了?” 辽国臣子闻言都面面相觑,各自议论。他们谈起了宋朝一位特别出名的大臣。 “宋人朝廷中有个人,名叫章惇。此人少有奇志,一生致力于兴复大宋。” “朕知道,如今大宋的宰相章惇。听说他很厉害,能亲自杀人,我不知道这算什么本事。我觉得宋朝经常来的那位使者赵挺之就挺厉害的,比之何如?” “赵挺之全然没法和章惇相提并论啊。”萧兀纳忙言。 “这个宰相有什么特殊的吗?他不是一直都在做宰相吗?为什么如今突然提他。” 萧兀纳道,“据我线报,过往他做宰相,虽然权力大,可是总有许多人掣肘;如今不同,新皇帝是在他的扶持下登基的,没有什么权威,章惇说什么,宋人的皇帝就听什么。” 萧兀纳无心之言,耶律延禧却想:他莫不是在嘲讽朕?朕如今难道有决策权吗? 朕想杀光汉人,保住祖宗占领的河套地区,怎么他们不听呢。 耶律延禧虽然比赵似年长,可是他的政治智慧却并不比赵似的高。 萧兀纳道,“说来话长。但如今他大权在握,又有皇帝的信任,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宋人朝廷并不想和我们开战大动干戈,但是这个人不一样。在宋朝士人队伍中,有一帮人坚持要变法改革,而改革的目的是富国强兵,以徐图夺回燕云十六州,继而恢复唐朝盛世。” 耶律延禧听了,倍感压力。 “你的意思是说,这个人想要灭了我们辽国。重振宋朝。” “不止他一个,他团结了宋朝想要恢复汉唐盛世的士人群体,如今正在积极动手改革。如果他成功了,那么我们辽国就危险了。这是比宋人灭了西夏还要危险的事情。一个国家一旦团结一心,那将坚不可摧。” 萧兀纳这话大家都不爱听。因为这话是真理,但是大家都做不到。 宋朝的政权建立了一百余年,尚且腐朽堕落,有了今日;辽国也有他的问题,而且辽国和西夏一样,都是模仿汉人的制度,都想着延续国祚。 是以风云际会,时代变化,三个国家内部都出现了严重的裂隙。就看谁能把握时机。 只是很多人往往因为身处历史长河,被淹没在俗世洪流、成天忙着吃喝拉撒睡这些俗物,不开眼界,不能把握时机。 章惇只是幸亏撞上了赵明诚穿越,宋朝能胜利只是幸亏撞上了辽国内部部落势力分化崛起,西夏统治者内部也极其腐朽。内部矛盾极大。 耶律延禧忧心忡忡,便问,“那如今我们该怎么办呢?总不能就这么等着让宋朝那个死胖子一直指手画脚,改天真的把澶渊之盟废了吧。” 第二十九章 离心离德 第150章 离心离德 (求打赏订阅!) “有——和宋朝交好。” 耶律延禧不乐,“萧大王,这算什么办法?” 萧奉先倒是乐了,当场哈哈大笑起来,引得众人惊诧。 此人是耶律延禧宠妃的哥哥。 萧奉先笑道,“和宋朝交好。曾经我们辽国最强大的时候,也不过是争取到了和中国做兄弟的机会。现在呢?明显宋朝占上风,我们拿什么去和宋朝谈条件。” “趁着现在,大宋还不想和我们撕破脸皮。他们刚刚打完仗,西夏党项族人还没有被歼灭,他们要花费大量的时间精力来驻守新地。大宋南面又有吐蕃,打完了西夏又会遭遇黄头回纥、西州回鹘。” “换言之,宋朝不敢和我们开战。” 萧奉先听着可生气了,“什么叫做宋朝不敢和我们开战?他们有了马,迟早要打上来。要我看,我们现在就打宋朝一个措手不及。抓几个宋朝知州总管回来问问,让他们给宋朝皇帝带个话,别觉得我们辽国是好欺负的。” 萧兀纳何尝不是忍耐了萧奉先许久,“你这靠着妹妹花言巧语才成为一院之王的人,究竟有什么本事和脸面站在皇帝面前与我对论。我在说家国大事,你在一旁耍孩子脾气。” 萧奉先顿时暴怒,瞠目而对,“萧大王,我可没有针对你的意思。你为什么如此污蔑于我!” “什么污蔑?你们兄妹两都不是什么好东西,我早就打听过了,你一直在私底下搜刮民脂民膏。皇帝让你们追查旧党,你却收受杀害先帝的凶手萧达鲁古,耶律挞不也等人贿赂,以获赦免,使之逍遥法外。” 萧奉先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被这老家伙盯上,眼看着自己终于不用做牧民了,翻身也做了大王。这老家伙不知死活,想拉我下马。 耶律延禧最恨当初加害他父亲和他祖母的权臣,一听到萧奉先做了这种事,耶律延禧顿时暴怒。 “萧奉先!此事是真的?” 萧奉先下跪,“皇帝,臣冤枉。臣若是这样的事情,就让我不得好死。臣一直感念皇帝对我们兄妹两的恩情,一心一意报答还来不及,怎么会中途收受贿赂呢。那几个奸臣早就已经人头落地,何来四海逍遥之说。” 耶律延禧舒了口气,“人到底死了吗?” “死了,我还扒了他们的皮,晒在了城墙上!” 耶律延禧心喜,眼中又闪着光,“好!” 萧兀纳忙道,“皇帝,萧奉先是个十足的小人。直到此刻他还在骗皇帝。” “好了,萧大王。朕一直感念你的恩情,对你一再的忍让。还请你不要得寸进尺。朕是辽国的皇帝,不是宋朝的皇帝。” 耶律延禧哪想到,自己教导了他十多年,他才当了皇帝不过一年的时间,居然变了个人似的。他居然这样想自己。 “皇帝,臣的忠心,上下有目共睹啊。” “你既然忠心,那就应该听朕的话。而不是反对朕的意见,驳斥朕说过的话。诸位都回去吧,朕太累了。这宋朝的事情,来日再议论。” “岂可来日再计议。明日复明日,明日何其多?”萧兀纳据理力争,“皇帝,此事我们必须尽快有决议。否则时机一过,再拿抓宋朝的把柄。” “朕说过了!不要驳斥朕的旨意。都散了!”耶律延禧猛地坐起,大动怒火。 满朝文武见了,也都惊讶地看着耶律延禧。 萧兀纳毕竟是他的老师,如果不是萧兀纳,耶律延禧早就死了,更不可能今日做皇帝。 耶律延禧气冲冲退朝,文武百官也纷纷散了,他们还要回去享受美好的人生。 萧兀纳面色如霜,看着漠北的阳光落在宫殿内金灿灿的皇位上,他仿佛在尘埃之中看到幼小的耶律延禧跟着他一起读汉书,向他请教问题。 “汉人有句话叫,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大概说的就是这个意思吧。” 萧兀纳瞬间苍老了许多,他失魂落魄回到了家里。 萧奉先可不敢回家,他怕皇帝一念之间动了疑心,转头就相信了萧兀纳,回去调查,把他给杀了。 所以萧奉先赶紧去找了耶律延禧,他提议要陪耶律延禧去打猎,耶律延禧欣然答应。 耶律延禧今日更喜欢萧奉先,因为萧奉先敢怼他的老师,做了他一直想做的事情。以后耶律延禧也会提拔萧奉先,因为他要打压萧兀纳。 萧奉先一开始还装作很高兴,可是等到耶律延禧和他距离很远的时候,他突然单膝跪地。 “臣一直很感激皇帝陛下对我们兄妹的赏识。可是如今我朝自有危机,我看除了萧大王,其他人都不能解决这件事。如今我已经引起了他的不满,以萧大王的能力和威望,他一定会联合其他大臣弹劾我。我自己受点罪没什么,只是可惜要连累我的妹妹。” “所以臣恳请皇帝陛下,早早罢免了我的官职,免得再引得朝中争闹不休。也希望萧大王可以就此罢手,不要再牵连我的妹妹。” 耶律延禧听了自然非常感动,亲自抚了他站起来,“你不要害怕。是朕封赏了你们兄妹两,如果萧兀纳想要针对你们,也得先过了我这关。” 萧奉先作揖,“不,大王。萧大王是赫赫有名的忠臣,整个辽国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啊。他说的话,大家一定会相信。事情的真相已经不重要了。他不希望我们兄妹两留在皇帝身边,实际上是为了皇帝陛下好。他不希望我们二人干扰皇帝陛下。” 耶律延禧闻言大怒,“哼!萧兀纳,他算什么东西!口口声声忠君爱国,实际上根本不把朕放在眼里,不拿朕的话当回事。今日你也看见了,朕让他住口他不住口,朕让散朝他不散朝。他让朕想到了汉朝的王莽,三国的曹操。” 耶律延禧说着,将手中弓箭亲手折断,随后重重地扔在地上。 “你用不着担心,朕有的是办法收拾他。” 萧奉先表面上装作疑惑,一副无辜不知情的模样,可是心里自然乐开了花。 两天之后,萧兀纳果然再次直言进谏,他劝谏辽主尽快和宋朝建立外交,同时和回纥、西州回鹘结盟,共同施压大宋。 这次耶律延禧没有犹豫,直接贬斥了萧兀纳,命他出任辽兴军节度使,迁宁边州刺史,转临海军节度使。 此事在辽国内部很快引起大震动。 大家本来就不惧怕耶律延禧,怕的是萧兀纳这个大忠臣。 没想到耶律延禧这个蠢货,一上来就先对他的救命恩人动手,让人觉得他比天山上的狼群还要冷血。 部落之间就此开始有人对耶律延禧心存不满。 身为一个国家的君王,一举一动都有人在看着。即便君王认为只是个凡人,也该有七情六欲,可是实际上他不能这么做。哪怕是蛛丝马迹,也会在群臣万民的眼中被放大。 稍有差错都会引来微词,何况是做下等不义、且十分不明智的事情。 这下可好了,杀了一个忠臣,其他忠臣自然也都不敢说话了。 而耶律延禧还沾沾自喜,抱着萧奉先的妹妹乐不可支。他见百官见他都面带惧色,信以为自己让他们看到了自己的厉害,他们已经开始惧怕了自己,殊不知这是离心离德的开始。 明天请假,宝贝们!25号考完试回来恢复双更并且加更。祝我考试顺利! 第三十章 安抚使 第151章 安抚使 (求打赏月票推荐票!) 王厚与折可适领了一些精要人员离开汴京,来回又折腾了两个半月。 不出意外的是,王厚这次返回了东京,便留在皇帝身边,没有再返回参加战事。 也不知是谁人出的馊主意,大宋诸将心头都悬着一把剑。 辽国内部出现大变动,一向温婉求和的辽国大臣萧兀忽地被贬职,辽国内部的情况忽地变得复杂起来,赵挺之又被叫了回去。历经了严酷的党争,现如今在朝中剩下的能用的臣子,尤其是老臣不多了。 年纪大了,赵挺之反而有了独特的优势。于朝廷宣诏次日,赵挺之便匆匆赶了回去。 赵明诚则返回凤翔去看他媳妇和刚出生的儿子和女儿。 赵挺之走之前给他孙子留了个名字,如今按照孙辈,以培坤为名。 “不如起个贱名儿,好保证这孩子以后长得皮实点,命硬些。” 章纤云已经能够下地了,听到这话也没有反对的意思,“既然要起贱名,可也不能太过鄙陋,只取个寻常俗气些的就行。” “他出生时,可有什么异常?” “没有什么啊,十分顺利。” 赵明诚还挺纳闷的,老子已经打算创业了,这生出来的后辈,竟然也没来点特殊的征兆。 赵明诚摸了摸下巴,“那就叫赵顺吧。” “这未免也太随便了。” “就随便点,希望他能平安长大。” 赵明诚想着,自己才二十刚出头,虽然比起同岁的公子哥有孩子的岁数太晚,但终归是有了嫡长子,是要尽为父的责任了。 看着怀里再脆弱不过的生命,赵明诚不由得皱眉。不知不觉间,时间过了这么快,他都是当爹的人了。 总得在这个孩子长大前,做个一方之主吧。否则,万一他失败了,这个孩子或许还可以继承他的心志。 秦凤路军中一时间成了姚家的天下,姚古领着其子姚平仲驻守城寨。扎营在吐蕃边境处,修筑防御工事,这也是苦活一件。姚家父子并不喜欢这种繁重工作,都让给了刘韐。 刘韐那是打了鸡血似的,日日忙着花防御工程图样,然后指挥士卒加砖筑墙,忙的不亦乐乎。 春暖花开日,汴京传来朝廷诏命。 赵明诚官拜秦凤路安抚使,兼领一州总管。 如果说之前赵明诚是一步一个台阶往上跳,这次是连跳数级。 赵明诚可是文官的出身啊,这要是愿意当朝廷的耳目,什么官职要不到。 如此一来,赵明诚一下跃为实权武职,手底下管辖军事、监管所有的军队。赵明诚深知这是他父亲给他争取过来的。老赵不说则罢,说了肯定会给他个交代的。 果不其然,赵明诚很快就升任。 从一介书生到安抚使,辖制一方军事,赵明诚仅仅用了三年的时间。 在赵明诚拿到了兵权之后,自然更加不能闲着。他向朝廷上奏,表明西北要长期建立军事防御,同时要预备敌人反扑,这都需要粮草补给。 章惇看到赵明诚的手书,感觉赵明诚这小子三番五次要粮草不大对劲。 此次他表现异常英勇,虽然不及霍去病勇冠三军,可是毕竟是亲自上阵杀敌,赢得了西北猛卒的拥戴。章惇本想好好嘉赏他,恰好赵挺之的幕僚在他的授意下提出此事,章惇顺水推舟求情让他做了这个总管。 可是这不意味着这小子可以胡作为非为啊。 章惇亲自给赵明诚回信,拒绝了给他粮草。 彼时赵明诚已经带着西北兵民上下一心栽种了上万棵树了,清明时节刚过。章惇书信回来,竟然要他自己想办法。 赵明诚将自己的想法告诉刘韐,刘韐道,“西北,地广人稀。家家户户都些田地。就算破产了,只要肯自己自自食其力,还是能开辟出荒田,自己种些米粟。要我们自己想办法,说白了就是往老百姓身上取呗。” “可是这个世界上口口声声取之于民,用之于民的人多了去了。真正能做到的又有几个。整顿地方经济,这可比号召一个城池的人跟着种树要难上十倍。” 刘韐研究了西北的经济、政治环境已经很久了,他都没想出来什么办法,面对赵明诚的困境,他只觉得心烦。 朝廷一有事就让老百姓摊,没见有好事的时候分一杯羹给他们。 赵明诚在刘韐身上感受到了一股浓厚的不甘意味,更有怀才不遇的悲酸。 这个刘韐确实不一样,他父亲作为讲学派的人,本身思想就非常先进。 有时候不可否认,权贵精英们的思想确实太超前了,以至于很多时候后人无法理解。旁的不说,单说这天下一统的格局,如果当初始皇帝没有奠定,后来中国有没有今天恐怕很难说。 可是问题也出在这里,时代的领袖和先锋走的太快,而百姓却走的太慢。这就导致即便制定了规则,后人也不愿意遵守;即便有人号召,也无人响应。 是以有些人造反的速度和他投军的速度一样快,只要活下去他就心满意足。其他的问题在他看来毫无思考的必要性。 所以传播马克思主义那一套根本毫无意义。因为他们根本就不相信,此时的中国土地上根本没有这种用以革命的种子。 不能从下,那就只能从上开始。 利用权力做些大事。 赵明诚请来凤翔的能工巧匠们,又专程请了秦传书过来。 “安抚使召我们来,有什么要事吗?” 赵明诚道,“你们说这世界上有不用人力就可以发动的车子吗?” 这些工匠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众工匠都笑,“那自然是有。风能刮得动水车。” 秦传书一语不发,赵明诚如今是做了安抚使,升大官了,他问这个问题,肯定是和军事有关。很快秦传书想到一个古老的玩意儿,但是这件东西只在老人聊天时才会提起,根本没人见过,他自然也没敢说。 “秦官人,你来说一说罢。我看你似乎有主意。” 秦传书笑笑,“我哪有什么主意,只是想起来我们西北一带的工匠之家,祖辈都流传一个传说。传说秦始皇曾经修建皇陵时,召集了当世技艺最精湛的墨家子弟为他服务。墨家子弟集思广益,曾经设计出一个轨车。它不依靠人力,只依靠山上到山下的落差来完成巨石输送的任务。我的记忆里,这是唯一一种可以不用人力来拉的车。” 第三十一章 轨道车 第152章 轨道车 (求打赏月票推荐票!) “少时读书,曾经在书籍上也有见到提过。只是寥寥几笔,想要再找相关文献也找不到了。我也记得,这种轨道车,依附山体地形。只是不知道现在能不能造出来。” 秦传书纳闷啊,“安抚使为何想要造这个啊?” 一旁的工匠给秦传书递眼色,示意让他多做少说。 赵明诚直言,“今日请诸位过来,实际上只是为我个人私事。” 秦传书心想,好家伙,你倒是真敢说啊。往年来的那帮家伙都是满口仁义道德,人前说要仁义,背地里吃人不吐骨头。 秦传书笑问,“当年秦始皇是为了给他修建一座旷古烁今的坟墓,调动了全国最优秀的工匠,做了一整套轨道。我却不知,如今安抚使是要修什么,也要用轨道车。” 赵明诚笑道,“我虽人在西北,可是如今我宋边关暂时休战,我想做点大事,只能在别的事情上做文章了。” “那做轨道车,到底有什么用呢?” “先做吧,待做出来一套,届时我自会揭晓。”赵明诚语罢,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张张口,却又什么都没说。 赵明诚笑道,“诸位放心,届时一定有报酬。只是这个差事,我担心在场诸位没有人能让此物重现天日。” 众人笑道,“不试一试,如何知道能不能成。” “是啊。这事也就是安抚使托请,旁人我们未必愿意出这个力气。主要是您想做的事情,必然不是什么坏事。我们大家伙都愿意出这个力,至于报酬什么的,大家伙也不是为了这点银子来的。” 秦传书则道,“这话怎么说。不为银子来,怎么有力气干。一人一百两,愿出不愿出?” 随安惊讶,“秦传书,你怎么不去当山匪呢?这不是变相打劫吗?” 赵明诚盯着秦传书,他知道这个秦传书心里打着别的主意,便如实道,“这样高的价格,我怕是出不起。” 这些工匠各有手艺,都是在凤翔出了名的。只要有手艺,不愁吃不到饭,娶不到老婆。 一百两对他们来说,是当世中产拥有的家底了。 而对于赵明诚来说,一下拿出几千两来,这绝对是一笔不小的开支。哪里去找这么多钱,还是为一件根本没着落的事情。 秦传书又问,“可以给我们每人出五十两银子吗?” 赵明诚摇摇头,“这工钱太高了。” 秦传书又问,“那十两呢?” “若是能成,每人十两,外加两石米。若是不成,每人二两。” 众人听了这个价,都心里满意,也莫名踏实。 秦传书听了,这下放心了。只要不是去干坏事就行。 “成。我们帮你。” 众人约定好后,赵明诚请他们到客房吃了茶点,随后送走。 赵随安还摸不着头脑,“官人,这不合理啊。我见这秦木匠提高价的时候,众人面上都不好看;可一旦说到十两,纷纷喜笑颜开的,还个个点头。这帮人都是百姓,应该很缺钱才是。” 赵明诚看着宽大的院落,阳光落在院子内,光芒耀于室内,“他们爱钱,可是更惜命啊。你想我一个一方之主,手底下管着一大帮武将。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如今忽地让他们给自己办私事,哪个不得多打听。这个秦传书能问出这种话来,可见平日里和官府打交道不少。” 随安语道,“强龙压不过地头蛇。地方就是因为有这些人物所以朝廷根本管起来麻烦。” “是啊,历朝历代,朝廷总有些地方势力不安分。这个世界上最可怕的事情就是一帮孔武有力的人突然给自己安装上了大脑。” 随安一整个震惊,“给自己安装上了什么?” “脑子。” “脑子还能安装在头上?” “以我的经验,只要你脑子里能构想出来的东西,就没有做不成的。” “所以安抚使就是因为这个,所以想要去找能让车子发发动的新动力,想让轨道车在地上也能跑。听起来简直是不可思议。” “随安,你可等着看吧。” 此事议定,半个月后,赵明诚准备好了木头,召集齐了工匠,又在自己家院子后面捯饬了一个很简单的作坊。 这帮人趁着四五月有闲暇时,都过来帮忙制造这个轨道车。 第一天的时候,偌大凤翔城来了不少人过来看热闹,见到地上光秃秃一片,便都走了。 赵明诚纳闷,“我不是说这个东西没有造好之前,不许对外透露风声吗?为何这么多人都过来看。” “您是新上任的安抚使,动动手指头都有一帮人在下面会意。更何况是搞这些玩意儿呢,这帮工匠早对外透露了。” “坏了,事以密成,语以泄败。这帮人不会坏我好事吧。” “应该不会。这话是形容谋反的。”随安语出惊人,赵明诚怔住,看了他半响。 “相公,莫慌。只要是于民有益的东西,百姓一定都会支持官家的。” 赵明诚给随安的圆滚滚的大肚腩来了一下,随安五脏六腑被捶自然吃痛,“相公你——” “就你知道的多。” 秦传书召集来诸多工匠,先给他们看了看自己的草图,中国早在先秦时期就已经有了大型齿轮设计图,后来又渐渐发明出风车水车,中国的工业技术从先秦就有渊源,只是这动力从来都是借助自然之力。 一伙人七拼八凑,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这话真没说错,不过半天的功夫,他们就敲定了轨道车的设计图样。赵明诚从军马司回来之时,几人便献上了一份地图。 赵明诚铺开在桌面上一看,左侧是地道的木轨道,右侧则是齿轮承载的火车。 “这怎么有点像是履带?” “正是履带,我们查了以前老祖宗留下的图样,秦始皇修建皇陵以前还用过这玩意儿搬运木材,石料。”秦传书为了翻这些东西,就差把老师傅们的坟墓给掘了。 赵明诚不语,中国的古人是真的夸张。妈的,这么牛逼!秦朝到底是个什么样的时代。 一侧工匠林有之指着另一侧的图案道,“这个是轨道,我们是设计好了轨道,在考虑车载齿轮的时候想到了履带。” 赵明诚看了看,和现代的火车轨道确实相似。 “能动么?” 第三十二章 具体方法 第153章 具体方法 (求打赏月票推荐票!) 众人相视而笑,秦传书道,“安抚使,我们都知道您的意思。您想要让这个轨道车在不借助外力的前提下自己动起来。这确实是奇思妙想啊!” “只是世界上就没有能让车在没有人力、马就能动起来的车,若是不凭借外力,恐怕只能让诸葛亮降世了。” 众人哈哈大笑,个个捋着胡须,这已经不是仿佛,而是明明确确在嘲笑赵明诚的年少无知,还有他那天马行空的想象力。 赵明诚面色一青。 烛火幽微,越来越亮,实则是天黑了。赵明诚留众人吃了晚饭一一差人送回去。 等到人都散了,赵明诚却对着地图看着院落里一地星光忍不住说国粹,“一群乡巴佬,你们懂个锤子。” 可是等到夜深人静,赵明诚又开始坐在书房里翻箱倒柜,可是哪本书中都没写过动力问题如何解决,这可是真的难。 在中国,要想在封建社会搞工业革命,只能从上往下,靠上层精英阶层的智慧和努力。 赵明诚不相信那些什么狗屁条条框框,中国这样遍地英才的地方,会搞不出蒸汽机,燃气机这种东西。 一夜辗转未眠,一觉醒来双目乌青。 章纤云一见,“官人这是怎么了?” 再看案上,上面画着图案,看着不像水车,可是除此之外,她也联想不出别的东西。 “就为了这个?” “夫人也认为我是异想天开吗?” 章纤云笑笑,“是不是异想天开,做了才知道。这不是还没动工吗?你堂堂安抚使,岂会输给那帮木工?” “做是肯定能做出来的。这个我倒不担心。我担心的是这帮人自己不相信这玩意真的存在,他们找不到方法,瞎忙功夫。到了还要外传说我不务正业。” 章纤云纳闷,“那你有什么可担心的啊,你去告诉他们方法啊。” 赵明诚沉默一会儿,一字一顿道,“我也不知道具体方法。” 章纤云本来懒得搭理他,又问,“那你崇拜的人遇到这些事情又是如何处理的呢?为什么不取法古代那些帝王将相呢。” 赵明诚想到秦皇汉武,不由得双目如炬。 “哪怕是要亏待娘子了。” “我有什么可亏待的?” “既然想不出来,那就用钱砸,这是宋朝,只要肯出钱,没道理没有人给我设计这个玩意儿。可是到时候家里的吃穿用度,必然要紧凑。” 章纤云笑道,“这有什么,若是能成功,你这也是奇功一件。倘若世界上真的有不靠外力就能运作的车,你便是世间第一人。放心去做吧,别忘了我是谁,章家之女,岂会因为这点小事就废弃夫君大事。你尽管去,家里开销我来出。” 赵明诚想说些什么,玉指堵住他的双唇,“你别说了。当初你去上战场,我本来不愿意。哪有人不爱自己的命,稍微不小心就要撇下我们母子。可后来一想,这就是祖翁看中你的原因罢。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你有心要做大事,我作为妻子自然要支持。尽管去好了。” “多谢娘子。” 赵明诚于是又出门去了作坊,他想着光靠钱还不够,得激发这帮人的创造力,没有诸葛亮,就培养诸葛亮。 赵明诚对众人宣布道,“诸位分为三组,哪一组先做成轨道车,我便多付二十两。只做轨道车,不考虑动力,到时候做成只当是个模型摆在自己家院子里观赏。” 秦传书来的晚了,提着刨刀、拿着墨斗立在院门口,听见赵明诚如是说,还是挺惊讶的,这小子是真对这事情上心啊。 众人听见,自然都叫好。 赵明诚拂袖离开,众人便开始分工结对子。今日来的人比昨日多,足足有五十多号人。金钱的魅力太大了,这些人又喊了些亲友过来,一起帮忙复刻重制木轨道车。 秦传书领着自己门下弟子,自成一队。 大抵是见到了赵明诚的决心,又念及知道他素来为人如何,秦传书这便开始正式对这件事上心。 没有外力的推动,那就只能靠内力了。 秦传书一边干这活,一边心里算计。结果就是他们这队磨磨唧唧了半个月之久,勉强做好了轨道。所谓的轨道,自然简单,只要符合齿轮的凹槽大小,让齿轮转动过来时可以刚好卡在凸起的木板上,便是成功了。 秦传书整日坐在柳树下想着赵明诚这小子,虽然他挺自以为是的,好像在努力拯救世界,可是看在他有事真上。来秦凤路这么多年了,每天都在忙政务,看着年纪轻轻的吧,能干务实且踏实。 秦传书一天到晚在柳树下面琢磨赵明诚、琢磨这轨道车。 终于有一天,他忽地感受到赵明诚指的内生动力轨道车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车了。 但是随后他不可思议的摸着自己的脸颊,若是真的做出来,那这个世界,岂不是要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于是秦传书每天早上看见朝阳就起床,提着凿刀上工,傍晚沐浴着夕阳回家。 三伙人进度各自不同,秦传书完全放弃了所谓的奖励。自从他意识到赵明诚说的那样东西假若真的问世,那世界恐怕要天翻地覆,为此他开始陷入和赵明诚一样的境地。 每日都开始陷入思索,自己动手。 赵家府邸院落后方的作坊,修的简单,因为此事过于新颖,凤翔百姓家的小儿少女没事就喜欢闯入这个作坊,他们在看一种很新的东西。 这些小二郎,每天都在这里捡废弃的木材屑,又或者坐在木头上自己要木头做木马骑。 秦传书黑着脸,思考这件事整日心不在焉,开始精神恍惚。 就在他对着木头发愁的时候,旁边两队已经将轨道车完工了。 他们在院子里做了一条直道,随后又做了一样类似于舟的木船,下面安装了轮子,只要把木车放在轨道上,轻轻一推,这车就可以走。但是只要推力没有了,这车便立刻停止运作了。 别跳订啊这么搞我真的得去喝西北风了。 第三十三章 镇守一方(求全订谢谢) 第154章 镇守一方(求全订谢谢) 秦传书在前面看着,他的弟子跟着他,钱没赚到,每天还挨遍了骂。此时见到人家已经做好了轨道车,而且外观异常漂亮,行驶顺滑,这伙人自然忍不住叫好。 夕阳西下,一群人正围着这辆新车欢呼。 林有之自豪地站在地上看这个大型玩具,他心想,这汴京人就是会玩。 杨柳依依,垂在岸边,赵明诚被人拥簇着来到此地,见到木舟车正被人推在轨道上来来回回的玩,赵明诚整日悬着的心,却始终没有落地。 如果成功,他所能做的就不是改变历史那么简单了,而是带着人类文明完成升级,这将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大事。 “赏。” 赵明诚看罢,却头也不回地走了。 众人都挺纳闷,林有之还以为赵明诚会亲自坐上去玩玩呢。 谁也没想到他只是看了一眼,便带着明显的失落离开了作坊。 接下来两日,另外一辆轨道车也成了,但是赵明诚已经不再亲自过来看了。此事最后还是闹得沸沸扬扬的。须知成名需要台下数十年的努力,但是毁誉却只需要一夕之间。 赵明诚不能再明着对这件事过分上心,他开始把自己关在房间里,自己动手做。 没有理工科知识,没有技术,只靠着一双文人的手和对过去教材书上的记忆,只靠自己一个人,显然是不行的。 日子过得极快,转眼夏天到了。多亏辽主耶律延禧太给力,辽国内部人心四散,各部落内部异动明显。 每当国家局势不稳的时候,利益阶层就会抱团,收缩,部族内部开始紧密联合。 辽国内部无暇分心,根本管不到宋朝。 宋朝朝廷见状,深知这是个绝佳的机会。章惇等人认为,此时可以趁机继续向西北挺进,拿下西海以北,以作防御吐蕃的天然屏障,到时候在两岸设立防线。 宋人积极准备,只是前线打下来,需要重兵防御,尤其是山丹马场。 千辛万苦夺回了山丹马场,宋人这次不敢再让山丹马场有个闪失,各个关口都设置防御,严防死守,加强管控。稍微有些风吹草动,立刻吹起狼烟。 只要人都忙起来,有事情做,便很容易忘却自我。 一旦摆脱自我这个中心,仿佛为人处世都变得轻松了起来。西北百姓在文武官的指挥下,各自忙碌,当兵的在行伍,在家的务农的务农,妇女织布做衣裳。 大家的日子按部就班,衣食住行的忧愁也没有,百姓心头都怀着希望。尤其是秦凤路一带,自从赵明诚过来,去寺庙烧香拜佛的人都少了。 赵明诚镇守一方,自然渐渐名气更大。 之前只是在管辖一部分军队和养马,现在不一样了,作为文臣辖制一方武将。 哪怕是一件小事,只要你肯用心钻研下功夫,日积月累自然能让外人见到你的进步,赢得世人的认可。 赵明诚不偷懒,朝廷下发的东西,都实实在在落在了士兵和百姓手里;手底下的人畏惧他的权势,也不敢贪墨,老老实实按规定发放。 再者他自己做的事情都得体,手下没什么可说的。他自己不贪,其他人自然也不在军饷上做文章。 是以做了安抚使不过半年,政绩斐然,已经赢得上下的夸赞。 截至此时,赵明诚已经上了宋人的史册。因为他政绩出色,名声渐渐更大。 大家都认为赵明诚是未来可以比肩王安石、范仲淹那样的大才子。 赵明诚年纪轻轻,便有了如此高的呼声和威望。 远在汴京城的亲故听了,自然都以赵明诚为骄傲。 郭概听说了这些,整晚整晚乐的睡不着觉。一面是亲情催动,一面又是名利欲作祟,他决意要把自己的财产都交给赵明诚,一来助力他成事;二来日后赵明诚名流千古,到时候他的名字也能跟着流芳百世。 郭概这么计划着,对谁都没有告诉,只等着赵明诚今年回来将这些事情安排下去。 另有一人,当他听说赵明诚在秦凤路一带做出不少政绩,将边防事务处理的井井有条,自己在王府里莫名开心。 赵明诚和赵佶分开的时间越久,赵明诚在赵佶心目中越是变成了世间独一无二的白月光。 更有汴京城中太学府中子弟数万,都在议论赵明诚这一年轻才俊。 有些人即使身不在此地,可是关于他的传说却从没有在百姓口中消失过。 大街小巷,到处都在议论赵明诚,男的崇拜,女的犯花痴。 李清照此时已经出落的越发高挑,她与众姐妹一起坐在酒楼上喝酒,听得大家都在讨论赵明诚。 “若是此生能见上赵官人一眼,我便是此生也值当了。” “听说他喜爱的都是极美的女子,也不知道我们能不能入她的法眼。” 众位姐妹你一眼我一语,只有李清照,她年纪轻轻,却一脸深沉,此时正在故作镇定的饮酒,像极了年纪轻轻就已经熟悉了江湖的侠女,只是生的文秀。 她一言不发,众姐妹自然都围过来。 “易安,你又在想什么啊?” 如果说赵明诚是如日中天的太阳,那李清照就是一颗冉冉升起的明星。众姐妹谈起赵明诚眼里带着星星,看着李清照眼中也满是星星。 李清照双手托腮,“我在想,他这样的人物,到底欣赏的是什么样的女子?又或者说,什么样的女子才能让他眼前一亮?” “我们肯定是不行了,到时候只能看你了。” 众姐妹点头称是。 “我们姐妹之中,唯有你日后有机会见到赵明诚了。” 李清照正色,“这有什么难的?有朝一日,我吟诗一首,可名动汴京,到时候此人必定闻我之名。就怕他不敢来。” “算了吧,易安。你现在越发像男孩了,从前爱喝酒,如今都开始吹牛了。”李清照的闺蜜取笑她,众姐妹都开始哄堂大笑。 李清照却认真起来,“你们笑什么?别小看我,我可是励志要在诗坛上和男子分庭抗礼的人。你们等着看好吧。” 今天回学校一整天都在路上。明天恢复二更。基本上论文写完就没啥大事了。 第三十四章 回京汇报 第155章 回京汇报(求订阅打赏!) 这一年宋朝政局平稳,举国上下都似乎处在一种平静祥和的氛围之中。 虽然西北有特殊的军情影响,上下调动忙碌;只是巴蜀、东南、开封以北,都各自相安无事,静悄悄的。 到了此时,更多人忽地意识到原本他们期盼已久的国家军事上的胜利,并没有给他们的生活带来多少改变。 原本一向坚持爱好和平的国人,历经无数战争,最终换来的结果也无非是苟且偷生,每日都要承担严重的苛捐杂税。 街上的行人看着越来越多,但是气色好的,身强体壮的,越来越少。 赵挺之是从底层生活过的,知道庶民过着什么样的生活,一代人或许可以忍受,但是两三代人可就未必了。 去了一趟西北,看到了沿路土地荒废,废宅连片,赵挺之皱着眉头,一路上索性闭着轿帘。 可一旦到了汴京,似乎遥遥千里之远就听到了都市繁华之声。一进入汴京,便听到商贾在侧谈论生意。看着汴京城遍地繁华,舟车相接,赵挺之倍感郁闷。 他太了解身在底层的痛苦了,贫穷本身不可怕,无非是衣食住行都差一些。真正可怕的是压迫,是上层对寒门的鄙视,是上层对底层的没有限制的奴役。 其实温饱的问题早已解决,真正威胁一个国家和社会安定的无非公平二字。 赵挺之这些年宦海虽然得意,可是却早已经被磨得没有了风骨,眼见着三个儿子里只有赵明诚一个最是出色,在汴京城中都是凤毛麟角的人物。 赵挺之自然而然开始在赵明诚身上倾注政治心血。因为他发觉,赵明诚可以改变家族的命运,他从寒门崛起,日后若是继续得意,儿孙争气,极有可能将自己家族壮大发展为世家大族。 同样是炎黄子孙,赵家也为百家姓之一,为什么出不来个赵家大族呢。 赵明诚还未回来,此时的他并不知道,整个汴京城上下都已经在为他的回来开始做资源投资。 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人之道,损不足而补有余。 越是有实力的人,越能吸引资源。 七月中,赵明诚带着家人回汴京城复命述职,当然最主要的是探亲。 对了,朝中平安无事,可是赵似的身体却开始渐渐暴露出不好的状况,因为章惇也希望赵似是个励精图治的皇帝,大事小事都让赵似开始决定,但是一面是繁重的军务,而另一面赵似越是了解朝政越多,越是发觉这里面水太深。 其实数字这种直观量化的东西,是非常醒目的;只是有些人会美化它,但是赵似能接触到第一手数据,有时候知道了官商勾结产生的巨大受益,再对比自己的税收,再算一算给百姓剩下多少,自然心里发慌。 谁都知道,抢人家的饭碗人家要和你拼命。 尤其是地方偶有密报,说某一县城百姓暴动,这种事发生的次数越多,越频繁,赵似自己渐渐感觉力不从心。 宋朝的皇帝,坐在皇位上那是真的压力如泰山。 因为别的王朝开朝是解决了历史遗留问题,但是宋朝不太一样,它连统一大业都没完成,还犯了个天大的错误,那就是无法抑制土地兼并的情况下还大力发展商业,是以贫富分化越来越严重。 赵似本来不做皇帝身体还好好的,渐渐地他竟然因为担心朝政开始忧心过度。 一笔账一笔账的积攒,到了他这代怕是谁来了都不好使。可是赵似也知道,要么能改一点是一点,要么就等着亡国吧。 所以有时候清醒地玩乐,未必不如自欺欺人痛苦地继续改革。 赵似为了缓解压力,又开始把目光放向后宫的妃子身上。宋朝前不久就有个因为沉溺美色纵欲过度而死的皇帝,如今赵似接连数夜召幸美女,顶着双眼圈上朝。 台下众臣见了一个个都摇头,只见章惇目露精光,上上下下仔仔细细把赵似打量的脊背发凉,屁股发烫,一个朝会上的赵似冒了一身冷汗,脸色更白。 章惇岂能忍耐,自然是等不得下朝再说,于是当朝便说了赵似几句。 “官家当保重龙体,以国事为重。若是沉溺于女色不可自拔,便会失信于天下。” 赵似脸色唰地一白,哪个男人能容忍别人指指点点自己和女人的那点事,双拳紧攥,自然开始反感章惇。 “宰执难道连这也要管吗?” “臣身为宰执,辅佐官家,何事不可过问?” 赵挺之在旁坐着,他感觉章家要到头了,这气焰未免也太过盛了。就是曹操权力之高,也不见这么说话,章惇这个嘴巴开了光似的。 赵似气的脸色发白。】 赵明诚于七月回汴京复命述职,回来见皇帝时,还未至于福宁殿,便听得宫中琴音袅袅,一弦一柱拨的人耳朵发痒。 实在是好听。 等到被接引入宫,见赵似正在抚琴。 他就这一个爱好拿得出手,如今要见朝中新秀,自然要秀一手。 赵明诚和赵似年纪相仿,再加上先帝也很喜欢他,赵似便宣诏他单独来寝宫,以彰显他对赵明诚的信任和器重。 赵明诚外表也有变化,比离开时长得更高了,面容显得有些清瘦,眼神带着锐气。 “果真我宋少年又一飞将也。” “安抚使赵明诚拜见官家。”赵明诚一脸谨慎。不知道为什么,这次自己回来,大家都用奇怪的眼神看着自己。 赵似穿着常服,两条飞龙绣在衣服身上。金冠顶着,十分秀气,但也难掩稚气。赵似作为赵煦胞弟,一度被保护的很好。 “平身。朕闻郎君年前在西北战事中英勇杀敌,堪比那西北老将,能在民风彪悍的西北扬名立万,获得将士们的认可,实在是本领高。我宋像你这般年纪轻轻的杰出之士,举朝莫二。” 这么被夸,赵明诚都不好意思了。 “官家过誉,臣一路受恩赏,自然当为国效力。” “难得你一心为国效力。赐座。” 赵似今日单独在这种场合见赵明诚,自然另有目的。 “朕本来早就想把你召回来,奈何边关重地,庶务多,朕只能留你在边地了。” 第三十五章 赏赐 第156章 赏赐(求打赏月票推荐票!) “官家,臣在西北戍边,为的是边境百姓不受侵扰,解决我大宋外患,以保国家安宁。此为臣子的本分,臣没有想过回汴京。” 赵似闻言有些意外,“朕听闻西北之地苦寒,既然能回汴京,为何留在西北呢?” 赵明诚有些发懵,这不是废话吗。 “若是人人都留在汴京,谁去边关呢。” 赵似提起,“京官外驻,两三年便可回,你难道要一直留在西北不成?” “臣只怕官家不肯答应。臣今日就是为此来的。” “你年纪轻轻,竟然想着一直守在边关吗?” “男子汉大丈夫,保家卫国才是使命。留在汴京城里整日窝里斗,明诚十分厌倦。” 赵似一怔,随后十分欣赏地点点头,“原来如此。朕原本想把你调回汴京,既然如此,朕就放手放你去好好做。” “多谢官家。” 赵似端起茶盏,微微抿了一口。 “果然是,闻名不如见面,见面胜似闻名。赐座。” 赵明诚依礼坐了下来,因为对赵似完全不熟悉,而此次上京路上,赵明诚还听说了一些谣言,说如今的皇帝是章惇的傀儡,赵明诚自然而然想到汉献帝。当初章援还在帐中对他说过那种话,赵明诚自然要谨慎些。 二人依着次序坐了,赵似便开始抚琴。 这一曲,不是别的,正是高山流水。 这首曲子大部分人都听过,过于……老土,但是赵似却弹得很用心。 赵明诚听了一曲下来,再看宫中景色,便觉得眼前景象忽地焕然一新。 赵似弹吧,赵明诚却不主动赞赏,赵似自然相问,“你觉得朕的琴艺如何?” “官家琴技高超,明诚还是头一次听把高山流水独奏到这个地步的人。” “曲子奏的好,独不见知音耳。” 赵明诚寻思,当皇帝,不就是领略高处不胜寒吗。再者,这高处不胜寒,是万人莫之能及、登峰造极的快感,而不仅仅指孤独。 赵明诚总觉得眼前的皇帝差了点什么…… 唉…… “安抚使难道就没有什么可说的吗?” “官家,臣懂得少,不敢多说。” “人贵在有自知之明,若是人人都能像你这般,朕便可高枕无忧。难得你这么谦虚谨慎,秦凤路一带应该被治理的井井有条。” “纵使明诚有心,可是有些事还是难以一劳永逸的解决。” “说来。” “看似我军已然胜利,占领了诸多地盘,可是西北重地人口外流,终非长久之计。如果不填充人口,继续巩固,西北之地就好比汉唐之时的燕云之地,非但不能为心腹,反而成为众人争抢的对象。” 赵明诚这句话立刻堵住了赵似的喉咙。 赵明诚带着使命和任务而来,身上无形带着一股压迫之感,说及此事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 赵似也参加过军事会议,但是都没有赵明诚一人带来的氛围这么严重。 仿佛西北边地随时将要被夺走一般,真的有这么严重吗? 赵似自然表示怀疑,他微笑道,“这些事情,你不必担心。朝中自有宰执和皇城史负责。你还年轻,不必什么事情都往自己身上包揽。” 赵明诚不理解,“可是吐蕃实力尚在,辽国也在边地,西北如今又有回纥族、更有西州回鹘。这些外族若是处理不好,以后只会更麻烦。” 赵似好不容易让自己心情好起来,没想到赵明诚一见面就说这些不高兴的,他能怎么样。 “这件事事关重大,还是在枢密院与诸位院士商议吧。” 赵明诚见赵似并不想提这些,一时间没搞明白他为什么要入宫述职。 “朕宣诏你来,此次只为嘉赏你,其他的事情,容后从长计议。” “臣明白了。”这话多少有些负气。 赵似拧眉,“安抚使明白了什么?” “臣失言了,请官家恕罪。” “罢了。”赵似扶额,当皇帝真的难,本以为赵明诚年纪轻轻会比朝中老臣更容易对付,没想到也是个硬茬。“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起,我宋忽地人才济济。你此番虽然不算居功至伟,可是到底数功并作,立下汗马功劳,朕必然要嘉赏你。说说吧,你都想要什么?” 赵明诚犹豫再三,“臣请官家赐我田宅,赐我金银。” 赵似本以为他会说些冠冕堂皇的不要赏赐之类,没想到开口却这么直白。 “你这是学王翦吗,倒是有些意思,不过你未必有王翦之功啊。”赵似此时完全没把赵明诚当做威胁,所有人都觉得赵明诚就是一个章惇的舔狗类型崛起的人物,根本没什么能力。 前线战报也只图个新鲜,毕竟只是杀了几个人,还没打下什么特别重大的战役。 赵明诚俯首。 赵似又问,“那你想要多少田宅,要多少金银呢?” “自然是量功赏赐,看官家认为臣的功劳几何,便赏赐几何。” “便百亩田,一千两银子。” 不多也不少,继续攒着。 “臣多谢官家。” “退下吧。”赵似看见赵明诚就头痛。 待赵明诚出了宫门,只见章府的马车在宫门外等候。赵明诚心里犯嘀咕,自己到底是姓赵章啊。 待到了章府,没想到章府门前已经停着许多马车,看着是来了许多重要人物。 原来章惇为了迎接赵明诚,自己找了几个亲信,专门在府中排了宴会,为赵明诚接风。 赵明诚一被请入书房,就见枢密院重臣都陪着章惇坐在书房,这不比面见皇帝仪式感还要强。 赵明诚急忙在门外整了整衣服。 章惇坐在上座,见状捋须微笑,脸色和蔼,气色红润。 “门外来了个爱美的男子,你们瞧瞧是谁啊?” 众人一应望去,见赵明诚竖冠穿甲胄而来,英姿勃发,十分威武。 赵明诚笑着快步入门,“拜见岳翁,拜见诸位相公。” 赵明诚留意到,此次黄履不在,他早已白发苍苍,是章惇团队里最亮眼的一位。 “如何不见黄相公呢?” 章惇默然不语,低头饮酒。 张商英小声道,“黄相公不久前下世了。” “是我之过,不该提……” “什么过不过的,刚回来不知情。生老病死,人之常情,在我这没那么多忌讳。快坐下。” 第三十六章 提拔赵家 (求全订谢谢) 第157章 提拔赵家 (求全订谢谢) 众人都知道章惇是把赵明诚当接班人,有心培养,自然笑迎他坐下。 章惇拍了拍手掌,便有十个仪态姿容都是上等的女子依次序上来送菜。 众人举杯向赵明诚敬酒,欢迎他回来。 这可都是三公九卿级别的人物,给赵明诚庆贺祝酒,自然多半是因为章惇。赵明诚依次回礼敬完酒,一顿宴会喝了八分饱,吃了不到五口菜。 赵明诚自然感激章惇,给他做这样大的排场。 待宴会散尽,众宾客离开。赵明诚向章惇作揖,章惇笑呵呵道,“这都是你应得的,谢我做什么。” “明诚自知,没有宰执就没有明诚的今日。” 章惇摸着自己的大肚腩,“好了,不要扯这些虚头巴脑的了。此次千里迢迢回汴京,一路上也辛苦,给你摆接风宴会,不是让你来感激我,是要你再接再厉,在西北好好干。西北那地方确实不好待。” “按照宰执之意,我们以后都不会搬回去了吗?” “什么搬回去?” “自然是回迁关中,重镇黄河。难道我们要一直守在汴京?”赵明诚的话戳中章惇的心窝子。 老夫活了大半辈子了,见了那么多人,像赵明诚这样一心一意想要光复汉唐盛世的人实在没有几个。 “你想回关中?” “是啊,汉唐的基本盘自然是要握在手里,踩在脚底下才踏实。如果祁连能在眼皮子底下被亲自看着,那我们汉人根本就不愁边疆外族。如今我们虽然夺下了祁连,但是我们和外族世代结仇,迟早又有一场大仗要打。和外族是没有化敌为友的可能的,不是你死就是我亡。把他们打败了,用我们的文化把他们变成汉人,这才是我们要做的事情。” 章惇见赵明诚双目如炬,语言铿锵,内心倍感欣慰。有了赵明诚,大宋可延续了。 “此事我与你意见一致。不过你能在军政大事上保持如此清醒的头脑,倒是难得。如果再让你继续留守西北一带,你意下如何?” “明诚求之不得。” “好。” “只是驻守西北,只有人马和粮草却还不够。” “你要什么,只管说来。老夫能帮你调动的都给你调动。” “我需要技艺精湛的工匠在前线继续研发火药武器。如果火箭炮、火药的技术更加成熟,威力更大,这样我们对敌人的威慑力也就更强。纵使边关民族想要反攻,我们也可以在第一时间制服他们。西北人少,不如在武器上做文章。到时候留些壮丁,也好务农。如今的西北是马脖子上被套了缰绳,兵民一体,长此以往百姓将会生怨。” 章惇抿着茶,眼睛的余光落在脚下地毯上,那地毯上画着两只老虎,一左一右,目露凶光,将要搏斗。 “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只是武器的研制和开发,需要一定的时间。” 赵明诚道,“我的意思是,给我调拨些厉害的工匠前往凤翔城吧。让他们常驻西北,我想住在敌人家门口,他们的脑筋会动的更快些,工艺也会更灵活。” 章惇捏着手中两个玉丸,“你这是,要搬一个军械库去凤翔啊。” “就怕宰执不肯答应。” “这可不是小事,你容我多想一想。对了,今日进宫官家都对你说了些什么?” “无非是说要赏赐我。官家想让我留在东京,只是我没有这样的心思。” 章惇眼带笑意,对此什么都没有说。 赵明诚拜见了岳父岳母、叔叔伯伯,直到天黑方才回家。 赵挺之坐在堂中,听存诚的两个哥儿背书。赵父难得这么惬意,穿着单衣坐在院子里乘凉。月亮高悬,月光洒落在庭院里。 见到赵明诚回来,两个侄子自然奔过来,“三叔你回来了。” 赵明诚抱着两个孩子,挪到赵挺之跟前,“爹,我回来了。” 赵挺之点点头,“嗯。在章府里忙活一天了吧,回去歇着吧。” 赵母披着衣服,站在门前看着赵明诚,激动地眼泪横流,毕竟赵明诚是他最小的儿子,最得母亲喜爱。拉着赵明诚就去说家常,赵明诚回头看了一眼赵挺之,见他一个人坐在藤椅上休憩。 这八成是吃醋了吧,赵明诚自己也想先回自己家吃饭啊。 这次回到家,赵明诚打算小住个半月,一则陪陪家里人,二则是现在他位居五品以上,可以参加朝会了。 回到家不久,他就听说了赵似流连后宫的事情。 这住了十天不到,赵挺之忽地被皇帝叫去,加封少师。 此事一时间震动京师,汴京上下都在议论,赵挺之一度成为汴京说书人口中的红人。 须知宋承唐制,少师、少傅、少保等实则是相对于太傅太师太保而言的。太傅太师太保是宰相的官封,而少师等则是副相。 赵挺之细想,自己对待新帝平日里只是恭敬了些,凡事多说话,一直避章惇的锋芒,任他熊熊烈火犹如太阳一样,他甘愿做晚上的月亮,从来不争什么光辉。 没想到转头就被新帝拜为名正言顺的副相,赵挺之毕竟官场老手,即便是做了太师也仍旧谨慎,没有表露出一丝激动。 章惇在朝堂上见皇帝下了这道诏令,知道赵似有意想要对付他,竟然觉得好笑。 他当朝就带领百官恭贺赵挺之,让赵似一时间不明所以。 下朝后,章惇又领着自己的亲信在自己家花园里散步,诸臣都道,“今日官家为何突然亲封赵相公为少师,此举真是耐人寻味。” 章惇笑道,“年轻人,挨了骂总会想着找个机会报复回来,更何况这个人是你我的主子。” “那宰执为何还要恭喜赵相公?此人虽然与宰执有姻亲关系,可是他一直自有他的党派,如今又联合了曾布一系的势力。他的人表面上看对您十分恭敬,其实另怀心思。” 章惇摸着大肚腩,曾经的豪情壮志到了年迈之时只剩下无奈感慨。 他知道这伙人在想什么,也知道皇帝要做什么,提拔赵挺之,让他和自己抗衡。估计很快这小皇帝又要想办法在自己和赵挺之之间拱火了。 第三十七章 一些熟人 (求全订) 第158章 一些熟人 (求全订) 章惇却笑,“诸位以为挺之气量如何?” 有人恭维道,“您是宰执,肚里能撑船,他只能撑一棋盘。” 章惇又问,“挺之心狠手辣否?” 众人自然都摇头。 “挺之背后有多少世家大族支持他?” “寒门出身,如何说动世家鼎力支持?” 章惇却反驳道,“有啊,还有我章家。” 众人都沉默不言,章惇慢悠悠道,“以挺之的为人,不会与我作对的。他没那个能耐,更没那个胆量。” 这话说的,多少有些瞧不起赵挺之。 也不知道哪个嘴碎,改日就把这话传到了赵挺之的耳朵里。 应赵挺之挺拔而晋升上来的臣子自然为赵挺之抱不平,“相公,宰执怎可如此过分?简直是不把相公放在眼里。” 赵挺之却道,“宰执说的是一点也不错。他自是要做那普照天下的太阳,光芒万丈长;我赵挺之比之不如,做这月亮,该圆时圆,该缺时缺,为世人于夜间添个亮,已然足矣。” 此话自然很快就有人传了出去,一时间赵挺之被吹得天花乱坠,都说他风度强于宰执。 章惇还在府里坐着喝茶,听了章佃来回打小报告,自然有些气恼,本来自己的名声就是毁誉参半,这赵挺之这么一弄,搞得他里外不是人。 “这个赵挺之,我不计较赵明诚的身份,一路提拔他的儿子,他却老想着踹我的宰执之位。这口气老夫真是难以忍耐。”章惇一生气,拍碎了一个茶杯。 章惇素来高傲,容易侮人,自己却又死性不改,已经是众所周知的事情。 至此赵挺之落了个名副其实的副宰执之位。 赵明诚夹在两家中间,帮谁说话都不是,干脆置身事外。 他烦闷之余,一日穿着常服出来散步。走在街上也没有多少人将他认出来,走了几条街,来到樊楼附近,见着几个勋贵小儿正在追逐一颗球踢来踢去。 球到了赵明诚脚边,赵明诚脚痒,自然秀了一下。 想当初学这玩意那是为了仕途,玩的可卖力了,比读书还要用功。做梦都在踢球。 “你们看这人,老大不小了,居然抢小女孩的球踢。” 大宋,男女都爱踢球,有些人家的小女孩也爱踢。 不过汴京的街市上,人来人往,小孩子随时都有可能被人贩子抓走。赵明诚拿了小女孩的球踢,还没玩到高兴处,一群人便指指点点。 小女孩则坐在地上嘤嘤嘤哭泣,看着可爱又可怜。 随安纳闷,“不就踢了几下球吗?又不是不还给你们。” 只听得后面忽地有人高声叫道,“放下我儿。” 这人生五大三粗,十分憨厚,浓眉大眼,将女娃一把从那妇人手中夺过,紧紧抱着怀里。 “爹爹——”小女孩柔声道。 “陆通判——” 陆敏回过头来,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赵明诚,但是他面色顿时一臊,带着孩子就跑。 “官人,你认识他啊?” “他是枢府群牧司的人,当初我们曾共处一室共事。只是不知道他为何见了我就跑。” “指不定是觉得混的不如您,所以见面就跑呗。” 赵明诚心想,不对啊,这个人平日里也好巴结人,一心想着升官,怎么如今见了自己连话都不搭。 闲着也是闲着,赵明诚便跟了过去,竟然来到城西一处偏僻茶馆处。 陆敏见赵明诚跟了过来,无可奈何请赵明诚进来,给他摆上茶水。 “陆兄如今这是?” “我已然落魄了,这声陆兄担待不起啊。” “这话从何说起?” “我们群牧司,已然被改,如今坐镇的都是大人物。皆因为取了西北重地,军马有了来源,朝廷便不再费力改耕地为牧场,所以大大小小裁撤了许多牧马监,我也因为过往差事被牵连,故而被裁撤。好在往年有些积攒,在汴京开个店铺度日。” 赵明诚还不知自己打了个仗,结果竟然引发一个部门的人丢了差事。 赵明诚犹豫了一下,还是问道,“可有想过去西北谋个差事?” 陆敏低头抿了一口茶,“您与我是不同的人。我生来就为养家糊口度日而已,只要家里人养得起就行;至于什么保家卫国、开疆拓土的大事业,我没有兴趣。” 赵明诚闻言自笑,“世人都觉得家国大事和自己没有关系。殊不知天榻下来的时候,甭管什么人,甭管力气多大,却连落下来的一颗灰尘都扛不起来。” 陆敏闻言不语,他的女儿坐在桌子上,用水灵灵的眼睛等着赵随安。随安作为一个眉清目秀的胖子,很容易招人的目光。 “在这样偏僻的地方开茶馆,小心赔的连本都找不回来。” 陆敏听了,默不作声。 赵明诚刚要准备离开,却在这偏僻街道里又遇到一个人,此人分外眼熟,正是赵佶啊。 “拜见端王殿下。”赵明诚还是很喜欢端王的,毕竟他未来有大用处。 见赵明诚见到自己喜笑颜开,毫不掩饰,赵佶不觉自卑,十分感动。二人相约又上了另一家酒楼,陆敏在旁看着,倍感诧异。 “这个赵明诚人红也不怕是非多,居然敢和端王交好,还和他一起上楼。真是太可怕了。” 端王和赵明诚选了个雅间坐下来闲谈,端王关心问道,“前方战事频繁,安抚使可有受伤?” “还未曾受过伤。” “那就好。” 一年多不见,赵佶已然没了生气,看着蔫蔫的。 赵明诚点了醉鸭,几个凉菜,专用于夏天下酒吃。汴京城里水车琳琅,水声相接,坐在高楼上喝酒,看着远处酒楼相连,别有一番风味。楼下柳树随风飘舞,湖中绿水平滑如镜。 “汴京真是个好地方。” “难回来的人觉得好,被困住的人却觉得不好。”赵佶从前觉得好玩的事情如今都索然无味。只有沉浸于文学书画之事才得解脱。 “殿下,山高路远,日后的日子还长呢。就怕自困于心,难以自拔。有时候多读读史书,太史公的故事总是给后人启发。受辱不可怕,可怕的是有些人一次受辱后再也爬不起来了。” 赵佶闻言,先是一惊,随后猛地大笑,“你竟然对我说这样的话?” “我与您也算是半个知音。今日说这些,只是希望殿下不要沉湎于过去,平时还是多出来走动的好,多日不见,殿下看着十分消沉啊。” 高俅听了,都要感动的哭了。 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好的人,对一个落难皇子说这么多安抚他情绪的话,而且这个人还是当朝的大红人。 赵佶闻言自然也感动,他自幼没有生母在侧,只有乳母陪同,赵明诚这些话犹如一股暖流,袭遍他的四肢百骸。 第三十八章 中国哲学 第159章 中国哲学(求打赏月票) 虽然不至于感动的痛哭流涕,可是着实是让赵佶似是在漂流河道之中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赵明诚和他的交往竟然成了他心中的一道光。 “边地苦寒,安抚使也要保重。” 赵明诚皱眉,“为何人人都说边地苦寒,边地民风淳朴,上下一心,只是经济不甚发达而已。” “你能这么说,看来你在凤翔过的很是快活啊。” 二人叫小二上了几道大菜,付账时赵明诚要出钱,随安掏了三两银子,可是那小二看着一呆,又看着桌子上两个人都相貌不俗,一看就不是一般人,他便道,“客官,看着是许久没有出来吃菜了,如今市面都涨了,现在生意不好做啊。” “什么不好做的?难道这点钱不够?” 小二摸了摸自己的帽子,讪笑道,“这三道菜一共要四两。” “给给给。”随安一口气掏了足足五两,出门在外,啥都能丢,面子不能丢。 店小二恭恭敬敬地捧着银子,点头哈腰地下楼。 赵明诚却挺惊讶的,二人在酒楼里继续密谈,“不过吃了些鸡鸭鱼肉,也未点上等的酒水,如何就要四两银子。当初我走的时候,这些菜食几乎是半价。如今两年不见,竟然涨了一倍。” 赵佶笑道,“自从西北开战,朝廷征募军费,加收税费,再加上富商囤积货物,物价自然渐渐上涨。” “竟有此事?我还不知晓。”赵明诚一听这种事,自然联想到通货膨胀。 最离谱的是,赵明诚今年的官俸比之于过往五品巡抚使的俸禄是涨了许多的。 见赵明诚面色阴沉,赵佶知道他在担心什么,“我知道你心里想的什么,没奈何世道如此。你担心这个也无益处,不如能多饮一杯是一杯。不可辜负你我这大好时光啊。” “难得殿下如此想得开。” “富贵权位,皆是天定。强求不得,有些人生来就该做这底层的人。” 赵明诚一时间失语,他知道赵佶未来极有可能再次被推举上皇位。 皇帝和大臣,好比一个企业,皇帝是代理人,朝廷是董事会,权臣是诸位董事。 历史上的赵佶就是因为政治利益变动被推上皇位,而如今的赵似也是被人推上王位的。到了这个时候,皇帝本人的能力、才华对于朝廷来说已经完全不重要了。 文臣的意见才是最重要的。 赵明诚考虑到以后,就问了赵佶一个问题,“那如果有人只是生来贫困,后期本来经过努力可以摆脱困境,但是却被其他人阻挠了呢;又有人虽然生来富贵,可是一直骄奢淫逸不改,后期本该招致灭亡,却没有人敢收拾他,以至于让他们一直未祸百姓呢、是非曲直,自有公论。难道人人都要践踏社会道义,那我们这人间不是和地狱一样吗?” 赵佶本对这些事情不感兴趣,奈何是赵明诚主动问他,看在赵明诚本人的面子上,赵佶还是思索了一番,想来想去,赵佶道,“这不是一个人就能解决的了的。佛家说累世因果,业力共担。想必我们这些人曾经都做了什么坏事,如今都是同一拨人下来受罚的。” 赵明诚啜了口茶,“古人的智慧,真是妙不可言。他们早在千年前就已经解释了我们后人的困惑,奈何后人却执迷不悟,被现代的一些披着华丽外衣的歪理邪说所洗脑,摒弃了真知。佛经所言因果聚会,确实有一定的道理。业报不会在很短的时间内发生,一定是过一段时间而后显露威力。以前我也不相信这些东西,直到观察了一部分人观察了很久的时间,这才见出所谓的业报。” “自此更是相信善恶有报,只是时候不到。所以古来圣贤都教导持正向上。这道理不止佛家在讲,道家、儒家,也是同一个意思。” 赵佶心悦诚服道,“难得安抚使对儒释道三家都有这样的见解。” “都说读万卷书,行万里路。我不过读了十几本有益处的书,又经历了一些事,便足够支持我做许多大事。更何况古来那些圣贤,读书破万卷,又有人拿着一本天书研读十多年。概古来成功者,都是在实处下功夫,要么读书、要么做事。久而久之,真理义言的道理自然在胸中浮现。” “待我回府,必定要多拿些佛经来看看,希望也能有所感悟。” 赵明诚心喜,只要你肯改,很多事都有商量的余地。 “那我就等着来年的时候,和殿下一起讨论佛法。” 赵明诚记起一件事,“此番我在战场上,遇到了一桩奇事。” “不妨说来。” “儒家讲执中贯一,佛家讲万法归一,道家抱元守一,殊途同归。这个‘一’我一直以来都不理解,只是去年我上了战场,终于领会了其中神通奥妙所在。自此才知为何古来兵家会被尊为圣,原来道理都在这里。” “为何啊?” “原来战场之上,瞬息万变,生死一瞬而已,这就要求兵家必须专注,而战士们必须勇敢。在战场上,稍微不留神便会被杀,倘若畏惧死亡不肯前进自然是无法开展战争。是以将士们一旦上了战场,首先就要抛却杂念,忘记一切是是非非,什么七情六欲,私心杂念,都要在生死面前让路,是以将贪嗔痴念置之度外,自得超脱。” “我此番入战场,竟然感知到了这些。在千军万马之中,时间竟然凝固了。” 赵明诚说的玄之又玄,可是他的表情却骗不了人。赵佶不得不信。 毕竟不是有过亲身体会的人根本不会随意说出这些话来,赵佶一下对赵明诚投去佩服的目光,随后肃然起敬。 “若我猜的不错,安抚使这是领悟了道啊。” 赵明诚摇摇头,“我领悟不了,我对这些不感兴趣,只是意外感受到了一种超凡的力量,它确实存在于这世间之中。只是我们被肉体所束缚,很难感受的到。” 赵明诚说这些,皆因为知道赵佶是命定的天子。如果他真的是,那赵佶一定相信他说的是什么。 古来皇帝多信仰神的存在,这不是虚假之事。 【天机泄露到此,以后都不会再提了。有缘人可自行在评论区开贴讨论。】 第三十九章 童贯上线 第160章 童贯上线 (求订阅月票!) 历朝历代,更不论国家,凡社会上层人士,他们的文化圈讨论的都是天命、哲学。 这和外人以为贵族只享受文化礼乐的观念大有出入。 赵明诚深入了解下来,考量现代科学和中国古代哲学的出入,深感古人智慧的深奥伟大。 上古时就有《皇帝内经》解释人体,到了周朝出现河图洛书,随后诞生了《易经》以二进制为形式的科学体系,接着又是在这些基础上中国古代学者一路发展占星术、相术、医术、卜数。 这些古代科学,看似披着迷信的外衣,可是却解释了现代科学不能解释的东西。 后世都痛斥中国古代政治史,也不知道当初是谁别有用心,竟然给中国数千年政治文明史扣了个封建的大帽子,而这个封建的帽子扣得久了,许多人竟然就此否定了中国古代学术学说,认为那些都是土老帽。 总该有些人用别样的方式为中国古代政治、文化、文学艺术、哲学来正个名,告诉他们真相是什么。 赵明诚和赵佶关于这些讨论了许久,一直谈到了傍晚时分。 待二人分手辞别,已经是傍晚。 赵明诚和赵佶依依不舍的分开,赵佶对赵明诚讲述的那些东西十分感兴趣。 “安抚使可是窥见了天机啊。” 赵佶这种人物,啥样的没见过,只有给他讲哲学,讲大道理他才会感兴趣。事实证明赵明诚这招果然奏效了,赵佶自此以后对赵明诚那是心怀敬意。 赵明诚笑笑,“这多亏我以前遇到的一位老师,他的授业恩师是当世国立最高学府,机缘巧合之下我得他授业,他曾讲述过天理天命。须知我本来不信这些东西,都认为迷信。只是这位老师在我心目中一向以说理为重,从来不烧香拜佛。这些道理从他的口中说出来,我反而倍感兴趣,所以稍微了解了一下。” “还真是机缘巧合。” 赵明诚看着宋朝未来的皇帝,想着他也没什么特殊的。抬头看看天空,七月容易风雨骤变,方才还艳阳高照,众人言笑晏晏,把酒言欢;这么快就天上乌云滚滚,看着就要下大雨。 二人各自乘坐马车各回各家。 陆敏也在收摊,他看着赵明诚的马车远去,抬头看着天空中乌云滚滚,心中不免惆怅。 真的天塌下来,他怕是连粒灰尘都接不住。 -----------------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汴京城中人口拐卖的贩子多了起来,“鬼樊楼”里也住上了越来越多的人。 大宋的地下水道里一直都是难民和无家可归之人的安身窝。 如今下面是越来越多的人,地面上车马横行,可是水道里却已经安上了无数人的家。 这种天气,天上下了一锅开水下来,泼在地面上,行人躲避不及。 那些住在鬼樊楼里的人,更是凄惨,木床开始随着水道在下面飘摇。 而在同一天傍晚时分,赵家府邸里办起了诗会。赵挺之做了少师,身价水涨船高,能接到请帖前来赵府参加诗会,那还是莫大的殊荣。更何况还有赵明诚这个才子在。 赵明诚回到家里坐在院子里喝酒,看着满园子的鲜花正在接受暴雨的洗礼,又见来来往往的士人觥筹交错。恍惚之间,赵明诚想到了自己此刻身在西北的士兵。 他们可能一辈子都没看到过自己院子里这种名贵的梨木,更没有见过一院海棠花开是什么模样。 想到这些,赵明诚预感大宋快要灭亡了。 赵佶只是个可怜的背锅侠而已。 约莫过了一个时辰,这暴雨忽地停歇了,满园的花朵凋谢在地,狂风一过,明月显露。 院子里静悄悄的,诗会在堂内开办,自然没有多少意思。 一见雨停,满园花朵更加新丽,颜色异常鲜艳,文人骚客自然一涌而出,都在院子里踩着石板路开始吟诗作赋。 赵明诚坐在高楼上静静看着这些人。 忽地有一个太监入内,体貌魁梧,穿戴十分讲究。众人见了,都俯首笑迎,请他入内。赵思诚赴外地为任,只有赵存诚待客。赵存诚见到来人,立刻笑脸逢迎,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赵存诚已然得了赵挺之的真传。 不过,堂堂副宰相的长子,见到一个太监这么谄媚……不至于吧。 赵明诚不免好奇,“这人是谁啊?竟然面子这么大,让大哥亲自去迎接,延入内室。” 府吏道,“他就是当今官家跟前的大红人,宫中事官,大家都叫童相公。” “莫不是童贯?” 赵明诚险些忘记,待章惇这波重臣死光了之后,就是奸臣的天下。这童贯,是要出来作妖了啊。史书记载,宋徽宗下诏让他不要出兵打仗,但是他转头却藏起了圣旨放在靴子里,随后对当时的主帅王厚道,“官家要我们打赢此仗。” 此人是奸臣中奸臣,坏人中的坏人啊。 这赵似身边有个童贯,岂不是十分危险。 赵明诚正想着怎么除掉童贯,却见家中院子来报,说是宫中贵客到了,专门要见赵明诚。 赵明诚犹豫一下,还是起身去见此人。 来到堂内,其他客人都被驱散到门外,童贯坐在上座。他身材高大肥胖,面庞肥大,挂着两扇大耳朵,眼皮如核桃,眼睛犹如一丝细缝。 看来他此时官位已经不小了。不过以赵挺之的性格,他居然没有出来看这个童贯,说明童贯的权力还没有到不可遏制的地步。 赵明诚剑眉星目,见到童贯,眼里似藏着刀子似的。童贯一见到他莫名感到背后一凉,二人遭遇,赵明诚自然要在气场上胜过他。 赵存诚起身,“这就是我家三哥。” 童贯坐着道,“安抚使果然姿态不俗。” 这人难不成是个四品官,一个太监架子这么大? “久仰童内侍之名,不知何故召唤?” “官家听说今日赵府设立诗会,猜想安抚使必定又有佳作,特意叫我来宴会侯诗。” 赵明诚道,“官家厚爱,明诚不敢当。须知就是苏学士也未得先帝如此抬爱。” 童贯纳闷,他不知道如何得罪了这个赵明诚。他这想刀了自己的眼神是怎么回事,整的他脊背发凉。 第四十章 初次邂逅 第161章 初次邂逅 “安抚使这是久不在汴京了。”童贯可是赵似的宠臣,只要随便说几句话就能让当朝皇帝记恨赵明诚。纵使赵明诚功高又如何,挡着他的路了那就都别活了。可说归说,自己只是个奴才,出来是办差的,官家想要提拔赵家,自己不能空手回去。 赵明诚无所顾忌,是因为他既有个老谋深算的老爹,又有个位高权重的岳翁。 童贯站起,和赵明诚平视,“官家要我来诗会,只等小官人作诗一首。还请小官人赏个脸面。” 赵存诚不知道赵明诚哪来那么大火气,拉着赵明诚就道,“德甫久不在京。汴京这些年变动太大了,今日府中宴会来的多是生客。德甫都不熟悉,这对来宾不熟悉,如何能作诗呢。” 这话说的不假,今日来的这些宾客,早就换了人了。 章惇排斥曾布、打击蔡京,赵挺之昔日和曾布、蔡京都是交好的,这三人办个诗会来的都是同一拨人。哪像今日,这过来的赵明诚都面生。 要是曾纡来了,赵明诚自然还要请他喝酒,可惜他推辞不肯过来。 童贯考量一番,自然相信了。 他看向赵明诚,“赵官人,此番官家想见见官人的诗,不知官人可否?” 赵明诚转了个念,反正都是一条狗,为什么自己不用一用。 “为官家作诗,乃是我的荣幸。本来今夜看了一场大雨,全无兴致,既然官家亲自差童相公过来,我自当出一首诗。” 童贯绽笑颜,“那就静候佳作了。” 赵存诚跟着赵明诚来到庭院里,彼时月亮已经出来,满园灯笼火烛,昏暗之中显得异常温暖,气氛暖暧。 众人围着赵明诚作诗,一身高不足六尺的少年,在唇边挂着两撇山羊胡,戴个帽子,又趁着夜色昏黑挤到了跟前。 只见赵明诚生的长手长脚,异常高大,只是他的脸被童贯挡住,看不分明。 看他持笔写字,手上也毛多,手背上竟然生了许许多多的黑毛。 李清照冒雨而来,也是为看看这个名满天下的大才子到底长什么样子。只是她长得矮,此时只能站在外围,透过他人的肩膀空隙堪堪见到他在运笔写诗,童贯在旁念道,“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宝马雕车香满路。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 蛾儿雪柳黄金缕。笑语盈盈暗香去。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此诗写罢,顿时引起众人的欢呼叫好。 “这首诗叫做《青玉案·元夕》,只是不知诸位谁能解读出其中意味?” 众人听了,顿时四散开来,李清照都没搞明白,自己就被推到了最前方。 四目相对,赵明诚一眼望去,眼前这个男人皮肤和她老婆一样嫩,只是一双眼却可以用炯炯有神来形容,像是个小豹子。 李清照莫名其妙被众人推到前面。众人的目光都落在李清照身上。 而李清照只是呆呆地站着原地,借着月光,他终于看清楚了所谓的大才子的脸。剑眉星目配高挺鼻梁,眸中隐隐带着锐气,第一眼看过去,就能感受到他那不容侵犯的威压。 李清照顿时脸颊一红,她给看懵了,慌张从人群中逃脱。 众人都给看了乐子,纷纷大笑起来,“还以为他站在这里半天了在想什么高论呢,没想到提着裤子跑了。” 李清照逃跑,赵明诚却看着这个不男不女的东西纳闷。 “他是谁呀?” “不知道,来我们府上诗会好几次了。打听过一次,说是李相公府上的。” 【此李相公指李清臣,而非李清照之父李格非。】 “原来如此。” 听说了此人的背景,众人顿时收住笑意。谁人敢嘲笑李清臣家里的郎君。 众人寒暄了几句,童贯得到了诗就要离开,其他人都各自说了些自己的见解,都归于男女之情。 赵明诚不置可否的笑笑,一个人回书房去。 只是途中路过走廊,几十盏灯笼罩着,院内一片光火,灯火阑珊处,赵明诚回首一看,只见那青衣小哥正在灯火下与众人把酒言欢。 随安问,“郎君,怎么了?” “李家的郎君,我也都认识,怎么不记得有这么一个人。看他生的瘦小,像是发育未完全的样子。这个年纪的人,肚子里能有多少墨水,竟然还敢来参加诗会。” “估计二官人和官人不在府中,大官人忙于庶务,府里混进来了一些来路不明的人吧。下次定要搜身查查他。” “还下次,再过数日我就要走了。” 赵明诚说着,头也不回的走了。 李清照抬头,看着那个高大的声音飘也似的离开,心头竟然燃起一片落寞。 当夜她回到家里,躺在塌上,一颗心嘭嘭嘭地直跳。 “蛾儿雪柳黄金缕。笑语盈盈暗香去。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李清照情不自禁地读着这首诗,整个人在塌上辗转难眠,天一亮她顶着乌青的眼圈,打开宣纸,歪着脑袋沉思许久,终于提笔写下回信。 “《元夕》一诗,只有‘众里寻她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是赵官人真心之作。官人想要找的人,其实就是自己。听闻官人一直想要废除《澶渊之盟》,恢复大唐盛世,今日闻诗便知赵官人的心志。祝赵官人旗开得胜,早日凯旋而归。如果赵官人要出征,某不才,愿以酒相送千里。” 李清照一气呵成,写下这首诗,随后将诗贴在胸前,满心期待。只是到了落款时,她却蹙眉,“他是一个有家有室的男子,身份特殊;我如何能以真实身份与他说话呢,若是传出去,怕是要落人话柄。一定是要被外人指指点点的。” 李清照不敢署真名,考虑良久,在落款处写下李四典三字。随后她穿着女装,来到大街上,找了一个小二郎托人将信送到赵府,说是要转呈给赵明诚。 给赵府送信的人,那是多如牛毛啊。 李清照一封书信送进去,自然要排队等候。幸亏她的姓是李,朝中有李清臣这样位高权重的大臣,赵明诚辗转次日就看到了这封信。 赵明诚看着书信署名发呆,“我宋文人极多,起名字极其讲究。凡起了名字的,哪怕是个太监都有字配合成格。这个人的名字为何如此不雅,叫四典。” 等到打开书信一看,一股子笔墨书香透到脸上。 “这是江南名堂里上好的笔墨,不是一般人家里能买的到的。” 待看了内容,赵明诚回忆起昨天看到的那个男人,他顿时恍然大悟,立刻想到这封书信的主人是谁。 “这不就是那个名震天下、一点也不温柔贤淑的老司机李清照么。” 随安一脸懵,“官人,您在说什么呢?” “什么李清照?” “没事,你先出去。”赵明诚心中那叫一个激动,他没去找李清照,可是李清照主动找上他来了。 赵明诚从来都没想着穿越了就为了来娶李清照。 因为他仔细研究过历史上的李清照,她是个杰出的女词人,才华横溢,可是她也是个典型的贵族少女啊。 做正妻太不合适了,完全影响赵明诚的仕途;李格非和新旧党有不清不楚的关系,历史上李赵两家就是这么闹掰的。李格非蒙难,李清照去求他公公,赵挺之根本没理他。 赵家不是什么书香门第之家,这是从寒门晋升起来的权臣之家。赵家讲的是利害,当初两家联姻也是因为赵明诚看到了李格非和李清臣的关系,他需要结党。 可是有些人只看到了儿女情长,不分析背后的利弊,认为二人是什么浪漫天作之合。 一言以蔽之,做正妻不可能。如果真的要娶的话,那就只能做小妾了,千古第一女词人给自己做小妾,也不是不可以啊! 这一封书信寄送而来,赵明诚一颗心里那是万马在春天奔腾。 可是,他要怎么才能让人说动李格非,把李清照许给他做美妾呢。 而且以自己现在的身份,再娶个李清照回家,完全镇不住家里这帮娘们啊。 天下最有权势的世家女子是他正妻,满足了天下所有男人性幻想的女子是他小妾,再来个李清照…… 赵明诚洗了把脸,“这种事,八字没一撇。” 殊不知,此时的李清照已经是十九岁了。 那封信像是石沉大海一样,寄出去再也没个音信。少女心中藏了人,从此便开始只想着那一个人。 这似乎是命定的姻缘,两人又要重逢遭遇。李清照不肯随便嫁人,渐渐传出去了老姑娘的坏名声。 而赵明诚,他得为了这个国家的未来奔波。李清照的事情很快就被抛在脑后,从某种程度上,赵明诚希望自己可以成就千古才女,就让她随便嫁个弱鸡男人,这样也符合李清照的个性。她才高八斗,不是一般男人能镇的住的。 好饮酒、好赌博,任何家庭都难以接受这样的女子做媳妇又或是儿媳妇。 养女儿可以这样养,但是娶儿媳妇,娶媳妇却不能这么做。 两人心上各自起了涟漪,夜深人静的时候,赵明诚偶尔看见天上的星星,会想起那个在自己家庭院里佯装淡定的青衣小子,也会回忆她看到自己第一眼时眼中的惊讶。 李清照整日百无聊赖,身为独女,不肯嫁人,李格非也拿他没办法。好在这些年他手头也有了积蓄,养得起他的宝贝女儿,宠爱是一点没少。李格非整日陪着他的女儿吟诗作画,偶尔给她安排几个年轻才俊来自己家后院,奈何李清照都不正眼看人家。 只是李清照偶尔会在嘴里念念有词,“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 赵明诚有所顾虑,又有要事在身,匆匆回凤翔复命去了。 他要搞工业革命。这是唯一重振关中,兴复汉室的办法。 一回到秦凤路,看着关中大地满目疮痍,赵明诚就感到使命在催促他。 见到一个个面朝黄土背朝天,吼着陕西嗓音的部属,赵明诚倍感踏实。 这一次他就没那么多耐心,不再想着启发这些人,他打算自己作为主工程师,和这些人一起设计,不能再想着靠着自己置身事外就能把机器造出来了。 于是赵明诚一回去就召集凤翔府的工匠。 这些工匠们听到赵明诚又叫他们,如数来了。 只是没想到赵明诚是在厨房里等他们。 厨房里,灶里柴火噼里啪啦的烧,火焰极盛,灶台上放着一口大锅,锅里放满了水,大锅上又罩个大梨木蒸笼。 这是蒸馍馍的家伙事,原本要在蒸笼上再盖两个大石头,又或者其他重物压住方可如此才能让蒸气不要乱跑。 但是赵明诚却没有让人用重物压制。 也是秦传书等人进来,便看到开水在锅里沸腾,三层蒸笼在锅上跳舞的情景。 赵明诚问,“诸位不是说没有外力,就不能让木轨道车开动吗。如果以蒸气为动力,又当如何呢?” 众人闻言,各自面面相觑。 有人已经低语起来,“这个办法可以试试啊。” “是啊,有蒸汽,木头不就自己开始动了吗。” 秦传书早就知道赵明诚想干嘛了,他想设计一个天马行空的东西,本来青春书不想跟着他浪费光阴,可是现在他了解了赵明诚,有他在,这个天马行空不靠外力推动的轨道车一定能问世。 既然如此,他为什么不加入呢。 赵明诚走了后,秦传书自己没事了就每天在院子里思考要让什么让这个东西自己动起来。 秦传书看了一下炉灶下面的熊熊燃烧的烈火,他摇着头道,“这怎么能行。要用蒸汽,必然要用火。火一烧,轨道车是木头做的,整个车都要烧起来了。” 赵明诚斩钉截铁道,“那就不要用木头做的车,用铁做的。也不要用柴火烧,用炭烧。” 众人闻言,自然都怔在原地。 秦传书道,“你敢说,我就敢做。问题是我们哪里来那么多铁。” “车简单。我宋有那么多铁匠,砸出一套铁皮车出来不是什么难事。而且我们不一定非要用铁车,还是可以用木轨道车,我们可以找其他的东西,隔住车头和后面的车身。问题还在动力上。要用蒸汽催动车,让车动起来,让车按照我们想让他开动的方向动起来。你们听明白了吗?” 众工匠齐齐摇头。 “不明白。” 第四十一章 膀胱 第162章 膀胱 (求订阅打赏!) 众工匠和赵明诚大眼瞪小眼。 赵明诚异常沉默,他拿了一把椅子,背着众人坐了,面向锅炉。 柴火在灶下噼里啪啦的烧着,蒸笼上冒着白色热气的同时,还在上下跳动。 众工匠在后有的交头接耳窃窃私语,有的用眼神交流会意。大家都搞不明白,这安抚使现在在想什么。 就在大家疑惑的时候,秦传书卷了纸币过来,“不知安抚使到底想要我们造的是什么东西,可否给我们画出来。” 赵明诚抬首看着秦传书,“老秦你这是?” “我相信以安抚使的为人,一个敢出生入死的人,不会真的想去做一些天马行空的事情。他们不想着跟着您干,我秦传书来。” 其他工匠见了,一个个不满情绪高涨,制作轨道车拿了头筹的林有之站出来道,“哎!老秦,怎么说话呢。这话说的,合着就你仗义,我们其他人都是目光短浅是吧。不就是做轨道车吗,哪朝哪代没个手艺人就,这件事,我自然是奉陪到底。” 其他人见了,自然也跟上。“闲着也是闲着,不如琢磨琢磨这个新东西。” 秦传书将纸往前一递,赵明诚见这些人这么有诚意,自然拿了执笔,它按照现代火车的模样,画了一副草图。 众人摊开一看,这车头拉着一节一节的方箱,大家伙都纳闷。 “这是个什么玩意儿?” “我们现在用的都是马车,用马在前面拉,后面带个车厢。我想过了。如果有代替马的动力安装在车头,让车可以走的更快,拉的东西更多。” 众人听了,还是有人摇摇头,这还是天马行空啊。 秦传书问道,“这个东西,我们从来没有见过。为什么安抚使相信这个东西一定能做出来呢?我们诚心乐意帮忙,可是光有诚心没有用啊。” “是啊,叫我们依样画葫芦,再现轨道车,这可不是什么难事。可是做一样过去没有,以后也不见得能成功的东西。”林有之面露难色。 赵明诚站起,在偌大的厨房里对着众工匠神色冷峻。 “这个东西,不是能不能做出来的问题,而是几时能造出来?” “你们都怀疑这个东西做不出来。可我要告诉你们,世界上一定会诞生这样的家伙什。如果我们不先一步造,就要被其他人追上来!” “你们也不想想,如今的关中都成了什么样子了。曾经天下人最向往的风水宝地,如今不仅仅有外族觊觎,更有百姓频频外流。都说南人靠着残山剩水过活,可是我看我们汉人,关中人,却是些不思进取,只知道守着祖宗旧地啃老祖宗基业的人。” “不知道什么时候起,我们汉人竟然成了只知道求个安稳的民族。我们的祖辈,在好春秋战国时代,百家争鸣。文化全面繁荣,各种学说流行,更有各种手艺进步。怎么到了今天,一个个都觉得有口吃的喝的就满足了呢。” 赵明诚看向众人,“今日来的诸位,哪个不是家里有老有小。可是我想要问一问诸位,难道你们真的觉得,人活一辈子,光有吃的喝的就满足了吗?我们是人,不是猪猡!” 众工匠听了,一个个若有所悟。 满堂没有人敢说话,大家都呆呆的看着赵明诚。 就在这时,一侧随行的士兵看不下去了,他举着拳头问道,“可是现在的我们,若是稍微不努力,连饭都吃不饱。这又算什么!?” 随安一时激动,上去踢了这名士兵一脚,“你这厮,你的军饷谁给你发的?” “好了。我倒是觉得,这个士兵说得好。你们中有些人,也不过是勉强满足了温饱。之所以来到我面前,为的是能够拿走银子,好补贴家里。可是我想要问问你们,仅仅有这些,你们就觉得足够了吗?” 众人听了,一个个都觉得莫名其妙。 “那安抚使,你倒是说说看。现在的生活可以怎么改,旁的不说,就问轨道车做出来有什么用?” “过往要十天才能去往开封,如果我们做出轨道车,用一天的功夫就可以抵达开封。过往要用七天的时间才能派兵到关外,如果我们做出轨道车,用半天的时间就可以出兵。到时候,谁还敢来犯我中国。” 工匠们听了,一个个还表示有所犹豫。 秦传书双手环胸,这个汴京来的才子脑筋转的挺快的。他不是天马行空,他是想靠着技术改变现实,从此一劳永逸的解决所有问题。 想法真的不错,可是能成吗? 见众人都犹犹豫豫,显然是已经被说动了。 赵明诚复道,“诸位不必担心,我身为安抚使,言出必行。今日既然决意要打造这轨道车,事情不成功,我不会放弃。至于工薪,大家也无需担心。我会一直陪着诸位,亲自督造这轨道车。” 众人都唱喏。 赵明诚动员完工匠,众人各自散去。 虽然大家一开始没有对所谓轨道车抱希望,而且始终无法想象轨道车到底是个什么模样,但是看在赵明诚的面子上,看在他鼓囊囊的腰包的份上,他们对这件事投入了兴趣。 兴趣,是一切的开始。 从这一天开始,凤翔城里刮起了一股研究器物工具的风气。 来来往往商旅路过,总能看到大街小巷有些人对着跳动的茶壶盖研究。 赵明诚指明了研究方向,首先解决蒸汽这个动力问题,至于铁皮,这涉及国家矿产资源。冷兵器时代,随意挖掘调用矿产资源,那是有谋反之嫌的。 只是让赵明诚倍感失落的是,一个月功夫过去了,他儿子都会叫爹了,这帮工匠别说蒸汽机了,到现在都没弄明白蒸汽这个玩意是什么。 直到十月的一天,从蜀地来了一个茶叶商贩,他到了秦凤路境内就听人说了他们大宋最有名的少年才子安抚使在秦凤路的作为。 说是要创造一个不靠人力和马力就能拉动的马车,这个商贩顿时两眼放光。 “如果世界上真的有这样的车,倒也省的我老头子每年都要长途跋涉来回各地贩茶了。” 这个人,名叫陶亭,他听说了这些事情后十分好奇的去了一趟凤翔。 陈仓是个宝地,路上陶亭还见到了一些食铁兽,他们正爬在二十米高的树枝上,用那双深邃的眼睛仰望天空,思考人生。 除了食铁兽,还有一些金丝猴。 虽然这些东西在蜀地也很常见,但是他没想到在西北也能见到这些珍稀野兽。 待他到了凤翔城,在城门前就见到几个孩子追着彼此的尾转着大风车,再往内走,又见好几个人在城中堆了个土坑烧着柴火,在上面架着茶壶,任凭热水鼓动鼓动的冒。 他转了一圈下来,听这些人说他们的安抚使是如何异想天开,也听他们说他们的安抚使是如何的与众不同。 这个年迈,身材矮小的老头在城中转了一圈,发现不少墙壁上、公告栏上贴着奖赏文告。 上面写着凡是能不靠着马车和人力使得车辆开动,不管什么方式,可获一百两银子。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 陶亭在凤翔城停留了数日,听更多人说了赵明诚的想法,也亲自去那个作坊看了轨道车。 陶亭不知道为何,一见到这个轨道车,顿时明白了赵明诚的意思。 “不靠外,那就只有靠内。不想烧着木车,那就只能把火包起来,隔绝掉。既然有暖炉,烤箱,为什么不加以利用呢。” 陶亭使了点钱,打点了一番进入了赵府,接待他的人是赵明诚的夫人。 章纤云想做好贤内助,自然也参与了这些事。 她接见了陶亭,是因为陶亭自称,他有办法能让车自己动起来。 待见到这个短小精悍的老头,他一双精明的目光见到接见自己的是个妇人,而且如此如花似玉,竟然摇摇头,“我来是求见安抚使的,见了夫人怕是舌头打了结不会说话了。” 章纤云纳闷,“我虽然是女流,可是也一力支持这轨车的发明。陶官人既然有本事,只需告诉我才是。” 陶亭摇摇头。 女人这种东西,天生以感情为重,喜好争风吃醋,这女子一看就是为了讨好他夫君,估计等他吐露了自己的办法,到时候这个人就会把功劳自己占了。随后给点银子把自己打发了,好让她自己在她夫君面前出尽风头。 陶亭,是个商人。 章纤云自然郁闷,眼前这个小老头看着年纪挺大,可是那双眼睛亮晶晶的,看着就充满了智慧。 章纤云为了赵明诚,自然忍耐,请着他去后堂用饭休息,等赵明诚从军营回来。 赵明诚每天在军营里都在看着士兵训练,有时候自己也练习射箭术。 按照赵明诚的话说,他拥有了一副好牌,就一定要赢得漂亮。 既然自己拥有了世界上最好的弓和箭,那自然要做是世界上最杰出的弓箭手。 抱着这种信念,时日稍短,便可出成效。 就是赵明诚射箭的时候,偶尔在想,既然大宋都有火药武器了,为什么不考虑研究火枪呢。 这一天,他照常回到家中。 却见到旁侧大厅里候着一位老人,他向赵明诚表明来意。 赵明诚自然乐意听他讲述他的想法,谁也没想到,一群年轻人解决不了的问题,最后是竟然被一个老年商旅给解决了。 赵明诚见到商旅就想到来小时候来自己家门中要借助他父亲的实力开店的那些商贾,见到这个人他自然有所防范。 “不知道陶官人有什么妙法,竟然能让车不靠着人力和畜力就动起来。” 他笑呵呵地捋须对赵明诚道,“我有一小儿玩具,安抚使看了便知道了我的意思。” “那还不拿出来。” 众人的眼睛都绷直了,都想看看是什么宝贝。 没想到这位老先生晃晃悠悠拿出一个袋子,可是这袋子上面布着许多纹路,看着像是——猪膀胱。 很快一股子骚臭味道弥漫室内,赵明诚纳闷,“这到底是什么东西?” 这人双目炯炯,他笑道,“这是公猪的膀胱啊!” “这东西,能让轨道车动起来吗?” 陶亭摇摇头,“光靠这个自然是不能。不过道理都在这个猪膀胱上了。” 章纤云捏着鼻子,“你这个人,莫不是存心来找我们夫妇开涮?” 赵明诚揽住章纤云的腰肢,“夫人稍微忍耐些。” 赵明诚看向陶亭,“听说高人自然与常人不同,喜欢出怪招,奇招。我看先生也是斯文之人,既然带了这膀胱过来,自然有用处。” 陶亭作揖,“不愧是安抚使,果然有气量。”当着众人的面,陶亭亲自对着这猪膀胱吹气,直到吹得像个皮球一样大。 他拿着这膀胱皮球,在赵明诚眼前晃了晃,随后将膀胱开口处松了手,顿时这膀胱内里的气往外一出,便在大厅里飞了起来,速度极快。等到气跑没了,干皮膀胱落在了地上。 赵明诚一步步上前,把膀胱捡了起来。 二人相视一笑,“陶相公实在是非同一般。这么久了,竟然只有陶相公想出来。” 章纤云不明所以。 陶亭笑道,“我生平走南闯北,坐的最多的却不是马车,而是舟。这青舟要向前走,可是却要往后拨动船桨,这就是缘故所在。我思考多时,其实这舟前进,靠的不是船桨的力量,而是借助水的力量反推前进。后来我见邻家杀猪小儿好玩弄此物,更是觉得有趣。” “我想安抚使想要打造的东西,虽然要用到蒸汽,但是蒸汽只是个工具,关键是要借助涌动出来的蒸汽的力量作为助推力。就好比这猪膀胱,看似是在放气,实在是给了助力。又比如驾舟,看似是在往后拨,实际上却让船有了向前的助力。” 这不正是物理学上的力的反作用吗? 中国人杰地灵谁说搞不出来这玩意儿。 “明诚佩服。不知老先生可否留下来,为我这轨道车出一份力。” 陶亭笑笑,“我这一生漂泊四海,到了也是贩卖茶叶为生。如何能在安抚使驾下屈就,不敢不敢。” “既然一生漂泊,何不老年定居于这凤翔。先生有这样的才能,为何不用在正途上呢,若是继续从商,岂不是白白浪费才能。” 第四十二章 古代科学的巅峰 第163章 古代科学的巅峰 (求打赏月票推荐票!) 陶亭推辞,“我也就只会说说罢了啊。安抚使要做的东西,若是做成了,那便是惊天地泣鬼神之作。我力小智不足,若是做成了还好,若是做不成,那便是耽误安抚使的大事。” 你年纪轻轻,想要干一番大事业,这种心情可以理解。可是我老头子年事已高,虽然懂点东西,但是懂得不多,若是做不出来,这年轻人必定以为我在拿他开涮。他手掌生杀之权,我就是一个小商贩,早晚要被他活剐了也说不定。 他都这么大岁数了,老年只想享清福,不想掺和什么大事。 赵明诚笑道,“这个好说。我也不强留陶先生,只希望老先生能暂留此地一二月,指导一下我手下的工匠,等到此事有些眉目,到时候我亲自送先生回家。” 陶亭摇头,“这真的要做起来,两个月也未必见成效啊。” 赵明诚想着先把人留下来再说,“那便定下二月,届时即便这轨道车毫无眉目,我赵明诚届时也亲自送先生回家。” 陶亭作揖,“安抚使如此诚意,我陶某若是再不留下,便是我不识抬举了。” 陶亭就此留下,赵明诚给陶亭安排上房。 第二日赵明诚没去军营,他带着陶亭亲自去了作坊,想让他动手试试。 陶亭来到院子里,秦传书等人,此时正手里捧着竹简。没错,是秦汉时代的竹简,这竹简上刻着的是《墨经》。《墨经》之中记载了许多墨家发现的古代科学知识。 墨家是春秋战国时期十分重要的一个流派,无论是思想还是技术方面,都是领先当世的。 很多人知道“只要给我一个支点,我能翘起整个地球”,但却不知《墨经》中就记载了杠杆原理,还比阿基米德早两百多年。 只是可惜的是,经历了汉武帝罢黜百家,独尊儒术之后,中国的文化就只有向内探寻这一条路。 说董仲舒是中国的罪人,这话并不为过。 你可以独尊儒术,但是彻底消灭其他学说,将其他学说门派的根给掐断,董仲舒难辞其咎。 旁人或许不懂这其中厉害,可是赵明诚是知道中国因为器物落后被八国联军毁了圆明园被大肆烧杀抢掠的那段历史的。 而就因为董仲舒这个决定,这可把中国害惨了。 为什么这么说呢,因为他的这个主张使得中国古代科技还没开始就直接到达巅峰,春秋战国时期中国的物理科学就此抵达高峰,从此以后再也没有人沿着这些方向发展。 若是墨学不断流,中国两千年的历史,后期再怎么折腾,也该想到要用技术来做文明升级的突破口了吧。不至于两千年了还是一边痛斥秦始皇,却始终没有改变始皇帝创制的制度。 想想都觉得某些人不要脸。 而一想到后续一千年,按照原先的历史发展规律,中国反反复复折腾还是没有跳出皇帝制度的框架,到了末代王朝,统治者更是眼睁睁看着他国开展工业革命,赵明诚便觉得头大。 凡穿越者,只要是生在中国,必须要搞工业革命啊有木有。就算不搞工业革命,也要重视技术,发展物理学、化学。 暂时性的匡扶大宋根本解决不了问题,必须要发展技术,比英国还要更早的完成工业革命。 赵明诚花费了大量的银子,淘换来了这些古籍,有的已经印刷成了纸质书。 陶亭进了庄子,捋了捋胡须,神情和蔼。 陶亭和众人打了个招呼,只是这些工匠见赵明诚带了新人过来,一个个都开始面露不喜。 秦传书首先开始犯嘀咕,“这么快就物色到新人了,看来这里一把手的位置要给让出去了。” 闲话休叙。 赵明诚后领着陶亭入内院,带他打开库房,见到了工匠们做出来的精品木制轨道车后,陶亭开始捋须。 这精品轨道木轨车,完全是按照赵明诚的要求和指点做的,除了材质和颜色,几乎和现代火车一模一样。 为了保证质量,赵明诚还让三十个工匠亲自拉过这辆车,确保这些车是可以动的起来的。 眼前的这辆车,加上车头前后一共套了五节车。 内里还没有设置座位,可是地上已经设置好了轨道,方便推动。 陶亭用衣服蹭着自己的眼睛,前前后后摸了个遍。 赵明诚踩着地上的凳子,跳在了车顶上坐了下来。 “陶先生你看如何?” “这车身如此大,后面怎么还带着这么多的车厢。这要是拉起来,还不靠马力和人力。这得需要多大的动力啊。” 赵明诚拍拍手上的灰尘,“说的不错。这也正是我们现在遇到的最棘手的问题。仅仅是有动力还不够。找到一个非人力和畜力的拉力或者推动力很容易,可是要让这个力能够带动重物高速运动,这才是发明的本意。” “否则我花费那么多时间精力、人力物力,难道是为了过家家吗?” 陶亭闻言,面露难色。 他现在开始明白,为什么赵明诚手底下有这么多能人巧匠,但是传到外面的却都是这些工匠不能合赵明诚的意。 这玩意搁谁谁都做不出来啊。 “老先生,您不一样。我听了我那些工匠们的意见,他们各执一词,更直接指出,要靠着蒸汽作为推力。可是他们没有人理解我的意思,至今还没有办法把这两者结合在一起。如今就看陶相公的了。” 温柔刀,刀刀要人命啊。 有时候一个人越是言辞温柔,彬彬有礼,你就越难拒绝。 赵明诚把话说的这么好听,陶亭到了此时实在没办法拒绝,只能硬着头皮上。 “我尽力一试。只是到时候怕是要劳烦诸位匠人了。” 赵明诚从车上跳下来,“这个好说。他们任你差遣。” 陶亭接了委任状,从此以后便宿在赵家。他傍晚和赵明诚讨论,白天亲自指挥人动手。 终于完成了制作轨道车的第一步。 陶亭把锅炉安装到了车头里。 宋朝时期,取暖的家伙事太多了,暖炉烤箱都已经问世,但是这可是放在车头。 陶亭的想法是先做好绝缘的东西,把锅炉安进来便是。 所有人都觉得赵明诚想要把锅炉蒸汽和轨道车结合的想法根本就是天马行空,因为这是要在木头里燃火。 只有陶亭,他居然敢一上来就将锅炉安进去。 众工匠都瞪大眼睛看着这个小老头。 “这要是放进去,车头肯定会被烧着啊。做这个车头也不容易啊。” 赵明诚站出来道,“让他放。需要什么只管找我来要,来添。” 赵明诚亲自坐镇监督,凡事亲自过问,每天都要盯着他的轨道车。他的重视让这些工匠都看到了赵明诚的决心,也开始感到压力。 只是陶亭的到来改变了情况,他一开始就认同赵明诚的主张。 陶亭对赵明诚道,“这个锅炉,我们可以采用道家的炼丹炉。用他们炼丹的炉子,他们的炼丹炉都是特制的,可以承受高温。到时候再将这炼丹炉分为上下两部分,下面烧,上面出蒸汽。届时我再用些辅助小工具,将蒸汽转化为推力,车便可以动了。” 赵明诚却道,“何必这么麻烦,我早就想打造一个纯金属的车头。你前面不是说到时候必须要用高温才能让车动起来吗?仅仅是锅炉用炼丹炉的材质并不够。就用这种材质打造一个车头。” 赵明诚看着火车模型,又做了个决定,先不要在乎这车的外形了。 “把车盖子掀开,只留个底盘,用铁和铜烧制。剩下的,就看陶公发挥了。”赵明诚对陶亭作揖。 陶亭受此托,以后是日夜都不能安眠,整天整夜在思考这个事情。 受赵明诚和陶亭的灵感激发,再受《墨经》的理论支持,秦传书渐渐地了解了这二人要做什么。 十一月,凤翔城开始降雪了。 漫山遍野的枫叶开始败落,整个凤翔彰满目青黄。 赵明诚领着几个士卒,在山头上散步。 赵明诚给了王禀一个好差事,让他跟着刘韐镇守边疆。 刘韐在历史上力排众议提拔了岳飞,如今把王禀交给刘韐,相信刘韐不会屈才的。而以王禀的个性,势必不会甘心屈就于王禀之下,要不了多久,这小子就会升上去。 这场历史上本来没有发生的战争现在发生了,自然改变了许多人的命运。 刘韐本来一直都是个地方小官,直到汴京沦陷,宋徽宗继位他才渐渐崭露头角。 赵明诚本在山上看风景,随便想起些故人和历史,有时候自己觉得自己在玩古代游戏一样。只是这游戏是这么的真实。 赵明诚想的出神,随安找了块石头靠在山上就睡了起来。 身后其他士卒也开始话下家常,本来挺美好的午后时光。 忽地,不远处凤翔城里传出来一声巨响。 “咚!” 随安吓得一个机灵,猛地站起失了重心,他本就身材肥胖,现在倒好,一个轱辘般从山坡上滚了下去。 “还不快去拦住他。” 幸亏这山上植被茂密,土地松软,这赵随安打了几十个滚儿,最后在一处草垛处停了下来。 随安是和赵明诚从小一起长大的书童,算做半个兄弟。 如今这么滚了下去,赵明诚是真的担心他一命呜呼了。 赵明诚追下来,“你没事吧?” 随安眼冒金星,但是好在肉厚,他打了个懵儿醒过来,惊喜的发现自己还活着,“郎君,我还活着呢。” “看来你平时没白吃。” 站在山头的士卒却大呼,“府上着火了。” 赵明诚不禁问,“谁的府上着火了?” “安抚使,是您的府上。” 忽地,他反应过来方才那声巨响是…… 赵明诚撒起腿脚就往家的方向跑,他还存了好多黄金白银在家里呢。 索性来的时候骑着马,这赶过去花了小半个时辰。只是到了家时火已经被扑灭了,几个后院是被烧没了,索性前院和主屋没事。 章纤云还是头一回经历火灾,指挥救火把一张嫩白的脸蛋烧的跟黑炭一样。 赵明诚刚到场时还没认出来哪个是他老婆。只见一个黑炭婆就要往他怀里扑,吓得他往后退两步。 “你是哪位啊?” “我是你娘子啊。死鬼!家里着火现在才回来。” 赵明诚自然忍不住,对着一众提水灭火的仆从持着马鞭教训起来。 “你们这帮白眼狼,平时都白养你们了。” “怎么会着火呢?到底是哪个不小心打翻了烛台?” 赵明诚正在前院痛骂,忽地见一伙黑脸黑衣的人闯入自己家院子,为首的一个身材瘦小。 赵明诚后知后觉起来,陶亭刚想要开口,赵明诚摆手,“等等,让我先向缓一缓。我来问你们,你们点头或者摇头。” “起火是因为锅炉爆了?” 众人均点点头。 赵明诚又问,“人都没事吧?” “有两个小兄弟折了。秦官人还险些废了半边身。” 赵明诚没想到车没见到,先搭上了两条人命。“好生安葬吧,他的家人以后就有我出钱抚恤。不知作坊现在?” 众人闻言,都低下头来。 陶亭摘下自己的巾帽,“是我之过。折了安抚使的家当。如今这作坊已经全部被毁了。只请官人责罚。” 赵明诚闻言却笑,“这算什么?人家搞了几十年才搞成功的东西,我们这才干了几个月。如果我为这点事就责罚你们,以后更加没有人愿意为我办事。” 随安极有眼地搬了一把椅子过来。 赵明诚将腿上衣襟一掀,坐在台阶上对着众人道,“今日我就告诉诸位一个秘诀。这个秘诀就是失败是成功之母。我们是创造新机器,制造轨道车,发明古来从来没有的东西,以后却能改变世界的东西。这样的发明创造,能是一次就可以做出来的吗?” “答案当然是不能。今日只是把房子烧了,日后怕是有比这更困难的情况出现。可是每出一次错,就说明我们的方法有问题;而每排除一个错误,就说明我们离正确的方法又近了一步。” 众人听了,有人胸中燃起干劲,有人怕死想要逃走,有人觉得这个安抚使年纪轻轻只会装逼。 赵明诚又站起,“今日之事,是我的疏忽。我以后会给你们找块更大的地方方便你们动工,我还会亲自调用一支军队,以方便不时之需。日后若是再发生火灾,一定有士卒支援。我以安抚使的名义保证,今日发生的事情,不会再发生第二遍。” 陶亭听了,本来他想借着这个机会走人,没想到这小子这么坚持。 失败是成功之母,说的真好听啊。 等他亲自来动手做做,就会发现失败是成功的曾奶奶。 第四十三章 轮转圆周运动 第164章 轮转圆周运动 (求打赏订阅!) 赵明诚既不斥责处罚,还安抚了众人的情绪,鼓励他们再接再厉。 承赵明诚的人情,这些工匠们那自然更加愿意为赵明诚做事。 一直到傍晚,赵明诚都在书房之中摹写欧阳询的《皇甫诞碑》。 章纤云见了不由得笑道,“官人当真是好脾气,好好的作坊烧没了,轨道车也没了,官人竟然还能沉得下心来摹写碑帖。” 李师师闻言却摇摇头。 “这么重要的事情,心血付之一炬,怎么可能静得下心来。” 章纤云却露出一双星星眼,“这倒也未必。他向来心思沉稳,和别的男人不同。” 李师师用手帕捂嘴掩笑,随后一脸担忧地说,“他摹写碑帖是因为想让自己分心,这是他从一位友人那里学来的法子。之所以写了一下午碑帖,是因为不敢去看作坊。” 李师师迈起步子,抱了琴坐在赵明诚身边为他抚琴。 赵明诚蓦地抬首,见李师师穿着水蓝色衣裙坐在自己面前抚琴。低眉俯首之间,不是风情,都是清风明月一般的温柔。 章纤云闻言蹙眉良久,她擦了擦手,转身却回了作坊。 作坊确实已经被烧的不成样子,院子里都是黑灰,内库里那辆精致无比的轨道车也被烧了外形,有一部分已然烧的焦黑。 章纤云问,“图纸还留着吗?” 秦传书笑问,“大娘子这是要亲自上手了?” 章纤云正色,“我祖翁可从没说过,女子不如男子这种话。” 众人都以为章纤云是要亲自动手作图,没想到她转了个弯儿,先是书信一封送往京城,随后又亲自去请陶亭。 “此事非公不可。我看其他人全无办法。我家官人常说,这辆车里藏着能让关中复兴的法子。官人和我祖翁一样,都想让大宋呈现出汉唐盛世的面貌,以公之智谋见识,何不助我家官人一臂之力呢。这是利国利民的好事。” 陶亭惊讶,“此事关系到国家吗?” “我官人是地方安抚使,镇守一方。难不成做这玩意儿是为了哄家中两个小孩儿吗?” 陶亭捋捋胡须,“我既已答应了赵相公,时候不到自然是不会走的。不过因大娘子之请,如今情愿再多留一个月,好等此事有转圜的余地。” 作坊烧了,又被重建好,还造了个比之前更大的,这一次为了规避活火灾,动用了石砖作墙,又设置了沟渠阻隔。 第一次,经验不足谁都难免有失手的时候。现在好了,积攒了上次失败的经验,众人集思广益,打造了一个更具规模更加规范的作坊。 陶亭自打定主意留下来后,便开始每天夜里去找赵明诚根据古书中记载的寥寥数语力学知识、物理学知识动手制造设计图纸。二人一起学习一起动手制作。 夜深人静,北国雪飘,二人还在一起商讨。 陶亭道,“上次失败,是因为没有掌握好火候,蒸汽没有办法慢慢排出来,一时间堵塞在里面,而一旦锅炉继续升温,要么锅炉爆炸,要么就是蒸汽堵在里面爆炸。蒸笼蒸馍馍,多是用木蒸笼,正是因为木制的里面有空隙可以排放。” “但是现在,我们一缺排气的东西,二是因为蒸汽的力量不足,当日虽然爆炸,可是还是往前走了一小步。我本以为按照相公的要求,若是用蒸汽带动车,它虽然时效短,但是拉的距离长。没想到结果是这个样子。” 陶亭说着,眼皮耷拉下来,“我前前后后仔仔细细盘算过了。此物确实可成,但是怕要耗费不少脑力人力。” 赵明诚道,“成大事,此前必定经历艰难险阻。以后这样的事情可多呢。我打算,从汴京请些人过来,专程负责此事。此事本就需要极多的人力,更需要技艺高明的工匠。可是要想让官家同意此事,为我调配人手,首先我们得先做出些成绩,要让这辆车持续动一百米。” “何如?”赵明诚一脸期待地看向陶亭。 陶亭皱眉,“这怎么能行?一百米。”陶亭脑子里想的始终都是泄了气的气球的推动力,且不说那点推力根本不够,光说现在,陶亭没有办法让蒸汽向后排出去,车根本带不动。 陶亭感觉赵明诚尽在给他出难题,他谈生意似地讨价还价,“别说一百米了,五十米都嫌多。我最多能给你拉动十米,剩下的赵相公还是去找别人吧。” 赵明诚不说话,只是拍了拍手,随安推开房门,手中捧着一盘金子。 “这些金子,可让这车动百米吗?” 陶亭看着金灿灿的金子,一时间擦了擦眼睛,喉结涌动,他异常激动,可是却又十分为难的道,“气只有一次的力量,我怎么可能让这车一直动呢。蒸汽就是这样,排出去了就是排出去了,消失了。” 赵明诚不说话,拿出之前工匠们做的履带,“这本是作坊里的传输工具。我看可以用到这上面。你说的对,蒸汽作为驱动力只能使用一次。所以我想让这个驱动力可以做轮转圆周运动。就像齿轮一样,只要一个动了,另一个必定跟着动。这就是轨道车的精要所在。” “《墨经·经说下》中说:“衡:加重于其一旁必捶,权重相若也,相衡,则本短标长,两加焉,重相若,则标必下,标得权也。” “对于十倍体积的重物,确实拉起来非常困难。可是却可以运用杠杆撬动。” 赵明诚说着,拿出他准备好的工具,他拿出一个铁秤砣,又拿了一根平滑的小木片,只在下面用了一个三角滑轮,用于固定木片。一端放铁秤砣,届时木片自然翘起,衬托压重的那一侧被压住。 可赵明诚只是轻轻在另一端按了一下,铁秤砣立刻被翘起来。 二人眼中都没有惊奇之色,因为这个原理并没有什么稀奇的,大家日常生活中都在用。农户家里腌菜,瓶盖卡在瓶脖子里,都是用撬的;上山采石头,面对大个头可以雕刻做个石狮子,但是石头埋在泥地里出不来,也用木棍撬。 道理总结的是否简单这个是主观的,但是这个方法是通用的。 陶亭异常聪明,顿时领悟赵明诚的意思,“安抚使的意思是,要想办法用蒸汽的力量去撬,撬着拉动火车。” “正是。不仅要撬动,还要用履带,让极其做轮转圆周运动,至此周而复始。如果这样的话,这车难道还开不动吗?” 陶亭受到指点,当即开始动工。 “用蒸汽拉动车,蒸汽是动力,归根结底还是要让车身动起来。所以还是得绳杆将车头拉着。要让齿轮转起来,而不是要用木头将车头和车尾固定在一起。” 这边陶亭正在绞尽脑汁,秦传书几个自然不乐意了。 “我们跟着官人干了这么久,凭什么他一来就变成我们的头。官人给他讲的道理,我们也懂啊。” 这可是西北的莽汉,连地道的京官都不放在眼里。 他们是那些真正有套脑的平民,从来不认为自己的平民身份是耻辱。恰恰相反,那些偷走了他们的劳动血汗的人才是最大混球。 这地方可是西北,历经了多少王朝。政权这个东西,在西北人眼里就是一张纸。什么诏书圣旨,他们早已经不在乎是谁颁发的。 他们在乎的只是自己汉人的身份,在乎的是自己脚下的土地是老祖宗的流过血的地方,不能丢掉;他们在乎的是自己的同胞。 外族老喜欢和中国讲民族,这本身有些荒谬,中国这么大的版图,人人都自称汉人。若要追溯根本,稍微读过点书,都知道汉人是一个祖宗生的。 秦传书这帮人才不管什么官本位,见一个商人得势,他便领着自己的弟兄跑路了。跑了还逢人就说,“安抚使看不上我这西北莽汉,净捧巴蜀的商旅呢。” 这话放的满大街都是,人人都说赵明诚做不出来这个东西,都在等着看好戏。 这天秦传书又领着他的学徒,帮人家修补房门。 赵明诚本来就看不上秦传书这些山里的野路子,他的木匠手艺还可以,但是说到去发明那些精密仪器,他差的自然还有十万八千里。 让他参与是为了让他跟着学习,未来工业化是时代的主流,工人将不再是处于可有可无的地位,而是像农民一样,是国家的基石。 秦传书没把赵明诚的大事放在心上,想跑就跑,赵明诚哪能这么轻易就放过他。 秦传书上半天帮完工,下半天到了家门口就见四个士卒守在门口。 “你们……” 这些人二话没说,先给秦传书上了一套枷,这才押着他走了。秦传书一路话痨,哔哔剥剥都是些痛斥赵明诚的话。 等到了赵府,一见到温婉可人的章纤云,立刻停住了耍无赖的行为。 赵明诚并未见秦传书,只是把他关进了作坊里,告诉他做不出来东西就别想着回家。 秦传书隔着墙壁大呼,“没王法啊。没天理啊。” 陶亭忙的不可开交,回头还要和这么个刺头合作,真是不痛快啊,他忍不住回道,“你这厮眼里就没有王法,没有天理。” 二人吵吵嚷嚷,整天在作坊里没完。 多亏了秦传书这张嘴,很快大才子赵明诚搞发明的事情就传遍了宋朝的国土。 一则因为赵明诚太出名了,是所有人都认可的诗坛巨星;二是因为他有非常雄厚的政治背景;三则因为他长得太帅了。 当然第三点或许是主要原因。 来年春日时分,赵明诚还在新工厂里看着这伙人重新做火炉,用管萧做排气管。忽地汴京来了好几封书信。 第一封是他父亲的,大抵是骂他不务正业,好好的安抚使去搞什么轨道车发明,过几天他要亲自弹劾自己,否则丢了他的清誉。 赵明诚看了只觉得他爹幼稚。“多大的人了,还喜欢吓唬人。” 第二封则是他岳翁的,也是骂他不务正业的。此事官家已经知道了,早晚要拿自己算账。 “你们两平时政见不合,如今数落起我来竟然是出奇的一致。” 其他的多是些家信,兄弟母妹都来劝告他,要他安分守己,不要毁了自己好不容易得来的功名。 “满纸铜臭气。” 就在赵明诚一把抓起这些信想要丢掉的时候,却又看到折彦质的来信。 “德甫兄安。我听说德甫兄近日在忙着操弄机器,想要研制先秦轨道车,要用其他动力代替畜力人力。我想当你看到我这封信时,已经是受到了天下人的谩骂讽刺。只是我写这封信,并不是来劝你停手的。我知道德甫兄想要完成的事业,我只恨自己不能相助。今日来信,却为鼓励支持德甫兄。” “每次新的农具问世,百姓们都要欢呼鼓舞,可是在农具问世前,大家都是不屑一顾的。此次德甫兄要打造的轨道车,我相信也将对农事有所帮助……” 剩下的内容赵明诚没法看了,他看到农事两个字便觉得眼睛一疼。 “这帮古代人,没见过新鲜玩意儿。一个个都觉得我是天马行空、异想天开。我偏要做出来让你们瞧瞧。” 赵明诚本来想低调行事,可是没想到事情闹得沸沸扬扬,如今已人尽皆知。 他便干脆开榜,招募天下工匠入凤翔打造轨道车。 赵明诚收到信非但不收敛,反而公开招募,又把此事闹的人尽皆知。 章惇听到消息后,自然生气,他心想这小子是着了魔了,看他派个人去臭骂他一顿让他清醒清醒。 但是明面上他还是对张商英等辅臣道,“这小子脾气太勥了,如今居然和我直接对着干。不过我就欣赏他这点,迟早他会超过我。” 言下之意,赵明诚是可以和自己对着干的人物。未来他将是带领你们的人物。 章惇不觉得未来自己的儿子会比赵明诚更有能力带领群臣,因为二人做事发心不同。章择章援是为了家族,为了赢得自己的认可;但是赵明诚是为了这个国家,所以赵明诚未来执掌大权,他一定会竭尽全力延续宋朝。 章惇做了许多准备工作,能交接的人只有赵明诚一个。 张商英听了自然不爽,赵明诚算什么,未来做第一把手,还是得我张商英来。 赵似早就对此事有所耳闻,听说赵明诚公开招募,便又差遣了童贯去凤翔府查个究竟。赵明诚之前提过西北军火的事情,赵似怕他在这方面动心思。 赵明诚没想到的是,历经了这么多,他又爱又恨的大宋朝还是这个德性,正经的西北边庭大事不做主,不忙着继续进攻西夏,收服大理吐蕃,整天忙着和窝里斗。 他们这么关注自己,无非是担心自己做的事情会妨碍到他们的利益。 第四十四章 治理刁民的方法 (这一章有些猛) 第165章 治理刁民的方法 (这一章有些猛) 中国人的传统文化中,向来都是主张反求诸己,遇到事情向内寻求答案。 自己的做法遭到了他们的鄙弃,可越是这样,赵明诚非要坚持,一定要把现在中国内部的这种思维习惯改过来。 等他们尝到好处到时候,自然而然会自发改变对工业和技术的看法。 只是赵明诚张榜许久,半个月过去了,吸引过来的相助的人寥寥无几,反而是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了。而且有些工艺行家开始指指点点自己,认为自己给败坏了行业风气。 在美丽的、古老的、幅员辽阔的中国,这里的百姓多有热爱音乐,民间太多人懂得韵律。赵明诚的事情早已随着东风刮遍了五湖四海,成了百姓茶余饭后的谈资还不够,大家还给这件事编唱小曲子。 “前有菜成精,后有城做妖。百姓万般苦经营,明灯一火化灰烬。” “东京骚人入了仓,早也邦邦,晚也砰砰;千金买女花中客,东也飘飘,西也荡荡。” …… …… …… 让人民群众抛头颅洒热血大家伙未必都乐意,但是生活艰辛之余发发牢骚大家都是何乐而不为呢。 赵明诚哪知道,自己还没救宋朝百姓于水火之中,结果先等来的是百姓们对他口诛笔伐。 这事情可不了得,人言可畏,估计要不了多久赵明诚就要被人言洗成黑色人物。谣言最是可怕,事实如何根本不重要,全凭大家一张嘴来决定一个人的是非。这还是古代,赵明诚没办法公开给大家伙解释,只能坐在家里听家中院子给他报告。 赵明诚自然把压力都给向秦传书他们,只要他们有了实质性的进展,到时候大家就会改变口风。 一旦掀起发明之风,以中国地大物博,人杰地灵,不就是个工业革命吗,肯定能搞得起来。 只是赵明诚还没等到蒸汽机车有眉目,等来的是皇帝赵似的问候。 童贯居然作为防御使亲自来了西北。第一时间来凤翔看赵明诚到底是怎么回事。 中国自古以来,官员出行那是异常威风。 官员出行会画告示牌,这个牌子上的书写体是特殊的,有别于公文和书信的书写体。早在秦汉之前都是用鸟形文字,字写得像是画画似的,典雅美观,方便辨认又区别其他字体,十分大气。 宋朝时已经有很多书写体,但是当今以典雅清丽为审美主流,所以去除了花鸟书写体,如今用的是真书书写体。 在漆红色的牌示上,用金粉写字。 唐宋时的奢靡后人是无法想象的,汉唐世家大族喜好抄写经书,唐朝时贵族喜欢抄写佛经,武则天就喜抄写金刚经,她用金粉为颜料在帛书上撰写小楷经书。而宋朝这个时代,开国时期在汴京城周围的人家就可以用金子做的装饰用于门帘的钩子,何等富庶的时代! 童贯出行,光举着这金粉做的牌示的卫士足足有二十人,凑了两列十排。 前后又有举旌旗的骑卫,都穿着花鸟纹样的袍服,颜色鲜亮,贵气逼人。 路上并不做什么大的吹吹打打,只是每走几里路,便要敲打一下锣,高呼,“官人出行,四方回避。” 历史是如此的残酷,官员早就开始防着庶民,说什么为民做事呢。这官员出个门,一向是让百姓回避的,就是防止有些明白人坏事。 这一路上童贯吃着山珍海味过来,每到一驿站歇脚处,便有无数想要往上爬的人送金银玉器,送美女娈童,只为哄得童相公高兴,好见见面,让他在皇帝面前说句话。 童贯自然高兴啊,他急需要提拔和他一样的人入朝,这样巩固他的地位。等自己培养几个心腹,慢慢安插入朝中,到时候就有人在朝中做自己的耳目。宫中府中,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 只是一到了这西北地界,民风彪悍,这些百姓看童贯的眼神非但不善,甚至还表露出愤怒的情绪。至于讨好他的臣子更是不多了,反而都懒得搭理他,草草应付完就走了。 童贯见了看了,自然心烦,他只能闭着门帘佯装威严,暗地里又瞧瞧增派卫士护卫他左右。 能混到天子身旁的奸佞,不仅仅有眼色,心底坏,擅长阿谀逢迎,还能力超群。别看童贯是个太监,他读的书也不少。 他知道如今中国的关中一带,素来群英辈出。从战国时代起,燕赵之地就有了豪侠啊,到了汉唐时期,更是不乏游侠。 在唐朝时,有个叫张建封的大人物,他的父亲是豪侠,但是却生了他这样一个喜欢读书的儒生,他爹靠剑杀奸臣,张建封却是靠嘴杀人。张建封厉害吧,可是再厉害还不是被官府给收了,童贯是喜欢读书人的,被条条框框君子礼仪所约束,但是他害怕张建封的父亲那种游侠。 张建封的父亲张玠,是正儿八经的地方豪侠,他在安史之乱时勇杀叛将李廷伟,保全鲁郡。后来朝廷给他赏赐,他也拒绝不受。 这些侠总是嚷嚷着替天行道,惩奸除恶,弄得上位者惶惶不安。于是在唐朝时,军队里便开始招募豪侠,而在宋朝时,也有官侠。 但是为了从根本上束缚这些人,宋朝的统治者想出了一个聪明的办法,鼓励大家都去读书,不要再学习舞刀弄剑了。 所以后世的皇帝特别喜欢让百姓读书,天天读,只要不造反,哪怕读书读的中毒了都行。 童贯跟在皇帝身边,看着皇帝的起居注,见了太多皇帝的肮脏心思,从此不觉得皇帝有什么。只是他也开始喜欢读书人,读书人最容易教唆了,他们很容易就被忽悠去 读书人是真的国家栋梁啊,哪怕奸臣把他们欺负死了,他们还在坚守书中的道义,就是死也要完成任务,就是死也要忠于君主。童贯已经不仅仅是喜欢读书人了,他是爱到了骨子里了。 所以宋朝是鼓吹大家都去读书的,只要你读书好就有好日子过。可可恶的是,侠还是没消失的干干净净。最离谱的是这帮贼秃读了书学聪明了,还是上山去造反。 在童贯眼里,那些坚持读书想要谋取功名的人才是乖宝宝,至于那些读了书后整天上山落草为寇和官府对抗的人自然是该早早去死。 只要是远离汴京,到了地方,仿佛人就从天堂跌到了地狱里。地方的人可不像汴京城那样守礼,大部分都是穷人,极大多数在温饱线挣扎。这里的小孩口里也念着诗词,可是不像汴京的小孩一样在花苑里念书,而是在牛背上,在田间泥地里。 出了汴京城,童贯只觉得自己浑身上下每一根汗毛都不舒服。 官侠好歹是帮着官府替天行道,哪像西北东南开封以北那些地方,穷的鸟不拉屎也就罢了,到处都有刺头儿。 童贯想到这里,不仅好奇,“他们专门和官府作对,也不知道在反抗什么,就算推翻了,不还是再建立一个这样的朝代吗。真是愚不可及啊。” 且此番来看的人又是这不好惹的人,童贯心中自然不爽。像他这样身份的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章惇这老匹夫不给他脸色看,奈何官家却十分信任他,朝中几乎都是他的党羽。童贯忍了,能居高位者,都是过了忍辱这一关的。这点对童贯来说没什么。 但是童贯还是觉得赵明诚是一个挺奇怪的人。 赵明诚是赵挺之的儿子,可是不得赵挺之的为官精髓。做人做事欠缺章法,童贯一直都想给一些大人物一点颜色看看,以此给手下人证明自己的地位。 但是赵明诚明显不是这样的主儿。 反而赵明诚给他脸色看。 他千里迢迢来到凤翔城,赵明诚这厮竟然都没去城门迎接他。随便找了个小兵就安排他住在了驿馆里,说是明日请他去营中商议,巡视。童贯当场气的七窍生烟,只是杏仁核桃一样的眼皮动都没动一下,面上还带着微笑。 赵明诚在家里坐着看图纸图样,这可把章纤云吓坏了,竟然捏着手帕赵明诚面前转了有二十几圈,就差冒汗了。 “至于吗?他不就是个老太监,我就不去看他他能怎么样?倒是你,你瞧瞧你,见个老太监居然穿着正绿,当初见我娘都没见你这么端庄。” “你这人好生不通情理。就是你爹也不会犯这种大错误,童贯是没什么了不起的,可是他出自宫中,得罪他就等于得罪皇帝。” 赵明诚却觉得好笑,“我可没有公子扶苏那样的仁厚,更不会犯岳飞那样的错误。” “什么?你还想干嘛?” 赵明诚无奈,“原来你就是纸糊的老虎。他就是一个老太监,没了官家,他什么都不是。” 章纤云将手帕丢在赵明诚脸上,“你这人怎么这么说话呢,我如此为你着想,你竟然觉得我是纸做的老虎。合着你一直都把我当母老虎看待。知不知道外人现在都在怎么说你,你这是玩火自焚,过往的名声全部毁于一旦了。” “你根本什么也不懂。”赵明诚搞不懂她干嘛揪着这件事情不放,“原来你是觉得和我在一起很丢人吗,早知道这样当初就不必跟着出来。” 章纤云闻言,眼泪在眼眶里直打转,“赵明诚!好哇你!终于露出本来面目了!你这个负心汉。” 章纤云在边上抹眼泪,赵明诚没搞明白,不至于吧,这就哭起来了。 没想到她哭了一会儿,见赵明诚正坐在边上盯着她看,“其实我不能把这里头原因告诉你。只是你放心好了,跟着我肯定是不用受苦的,你也犯不着为我在这些事情上担心。我告诉你,不出三年,如今在背后编排我的人又会变着法说我好话。更不出五年,这个什么童相公他见了我要跪着走。有我在,什么时候都用不着害怕。” 章纤云顿时眼泪和鼻涕一起飙出来,忍不住笑出了声,“你在说什么疯话。你可以看不起太监,毕竟对你而言他是个没根的东西,可是你连初一都过不了,怎么去过十五呢。” “太监这帮东西,本来就和常人的心思不一样。就是我祖翁也不敢太怠慢这帮东西,你这般不给他们脸面,这不是引着他和你过不去吗?” “这你就不懂了。这种人,不是你给他脸色看,就是他给你脸色看。我从小跟着我爹见了那么多场面,最了解这种人。今日我得势,必然要给他脸色看,让他知道知道厉害;否则他得势,日后必定要给我脸色看。看此人面相就知道,他野心极大。早晚要危害国家,我就是要逼得他露出本相,让官家去收拾他。” “你几时又会看相了?还让官家收拾他,小心官家先把你的职撤了。”章纤云无奈,但也懒得再理他。 果然让赵明诚说中了,赵明诚第二日去见童贯,他可是乖巧的很,见到赵明诚异常有礼。军营里的状况,童贯也去看了,这些士兵唯赵明诚的命令是从,见到童贯也只是客气拜见。 童贯见这些汉子一个个目光炯炯,一身腱子肉,自然夸赞赵明诚,“安抚使真是治军有方啊。” 待巡察的差不多了,他主动道,“在汴京时,官家常念叨安抚使。” “哎。我也一直在想念官家啊。没有官家哪有我的今天啊,所以我每天日夜不敢停歇,一刻也不敢在边防上懈怠。” “听说安抚使在做一样东西,叫做轨道车,官家听说后想要让我代为一睹。” 赵明诚听说了童贯要来,早就想好了说辞,他神秘兮兮的笑道,“童相公,这件东西目前不可以给您看。还有劳童相公回去代为转达官人,明诚正在凤翔为官家准备一份大礼。” 童贯惊讶,“没想到此物竟然是为官家准备的礼物?” 赵明诚平时不受人贿赂,也不喜好巴结人,大家都说他是章惇的后继者。奸臣见了他都躲得远远地,没想到他还做这种阿谀逢迎皇帝的事情。 赵明诚自笑,“本来就是为官家准备的厚礼。只是被几个小人得悉,走漏了风声,这才闹的人尽皆知。” 童贯顿时领悟,“这个好说。我回去自会禀告官家。” “有劳相公。” 第四十五章 鸿门宴 第166章 鸿门宴(求打赏月票推荐票!) 赵明诚拜托让童贯给他说说好话,顿时让童贯觉得赵明诚也还是可人的,可以亲近的。 二人闲叙了一会儿,赵明诚又带他走了走过场,领着地方官吏参拜他,让他感受感受做防御使的威风。 童贯果然受用,接连气色红润,精神爽利。 只是苦了凤翔官吏要给童贯搞排场,已经有人不乐意,在下面颇有微词。 赵明诚本就不喜欢童贯,眼看他喜好这种奢靡作风,来了凤翔作威作福,且根本没有要走的意思。赵明诚担心童贯这样是因为皇帝,这个赵似上次就感觉怪怪的。伴君如伴虎,为了让皇帝安心,并且尽快送走童贯,不让他乱说话,赵明诚专门把童贯请到了自己家里。 童贯倍有受宠之感,当即欣然前往。 只是让他意外的是赵府比他想象的小太多,而且也没有向前几天那样,赵明诚给他拎出来五十余官吏给他行礼问安。 等他的是赵明诚夫妇两个,二人做了一桌子家常菜,糖醋鲤鱼,红烧狮子头,凉拌丝瓜…… 菜没什么新意,胜在家常。 新婚夫妇二人穿着常服,在侧位恭恭敬敬地拢袖等他一个老太监,童贯一下子有了代入感。 他感觉他回家了。 只是这个念头很快就一闪而过。 赵明诚这个小子又要做什么妖。 章纤云温柔笑道,“听说童相公来了汴京,纤云一直想拜会,奈何女儿身份,不便外出。只好让夫君请童相公来家里一叙,吃些家常菜了。” 有个章惇那样的爷爷,谁敢跟章纤云过不去,巴结都来不及。 “夫人言重了。如此盛情,某之荣幸。” 【童贯:字道夫】 可惜童贯来时摆了大排场,门外此时还有上百禁军侍卫在侧。 童贯贴身小太监给童贯摘了披风,赵明诚看向随安,“随安,你快去侍奉童相公,今日来了家里,便要以贵客相待。” 童贯看了看赵明诚的脸色,摆摆手让小太监拿着披风在边上候着,让随安跟在自己屁股后面。 “童相公,今日这宴会,是我夫妇二人请相公的。相公快快上座。” “我们想相公出自宫廷,得官家信任器重,自然是见惯了山珍海味,所以今日就做了些家常菜,还有几道地道的凤翔面食。” 这华丽藏锋,明面上夸童贯位高权重,暗地里暗示他们有意讨好,但是又不失他们的身份。 章纤云长的温柔可人,看着小家碧玉模样,但是十分大气。有晚辈如此温柔体贴悉心为童贯着想,童贯自然感动。 “太后前些日子还在宫中提起夫人,说有夫人看似文弱,但是聪慧贤淑。有夫人在安抚使身边,比来我这样十个防御使都厉害。” 【太后指宋哲宗赵煦皇后刘皇后。】 童贯给章纤云面子,一语点破此行来意。 “童相公言重了,夫君在外处理戍边军务,我怎么能管的了呢。还是得由您这样的人物来好好看着他才是。以他做事的风格,事情还没有成功,已经引得天下士人皆知,还招来了祖翁和严父责骂。真是让官家为难,依我妇人之见,仅仅是童相公来还是不够的,最好能每月一来,每次来十个童相公这样的人物,如此我的夫君便日日时时都有人看着。”章纤云微笑。 言下之意,我们问心无愧,你随便来吧,来多少都不怕,最好天天来。 随安忙不迭上酒,因为他长得太有福气,童贯不由得多看了几眼。这白白胖胖的,看着一脸福气相,又透着一股子机灵气。 童贯抿了口酒,这章家小妮子精得很,是个高手。 赵明诚摆个黑脸,“夫人这话说的多少不雅了,哪能每月都来。再说了,朝中如童相公这般地位身份的人又有几位?” 童贯吃了酒,一股子辛辣味道涌上来。随安立刻递上温茶,“这是西北烧酒,后劲儿大。” 童贯喝了茶,润了润喉咙,再看看夫妻两人这一唱一和的,还有个胖仔在旁边周旋,今天这是鸿门宴啊。 童贯看了看上下左右,这室内也没有什么特别贵重的东西,他不禁潸然泪下,眼睛里盈着泪水,“安抚使当真是简朴,在西北将尽两年了,家中什物摆件如此普通。这种风气,打着灯笼都难以在汴京找出第二个啊。” 夫妇二人自然觉得奇怪,童贯忽地又道,“安抚使年纪轻轻名震天下,十七岁就是探花郎,期间数次得到过先帝和官家的赏赐;而安抚使的外翁,是汴京城有名的巨万富翁,汴京每条街都有郭氏的铺子,前些日子传出风声来,说郭太翁已然将家中资财都尽数传给了安抚使。” “我之前还不相信,临走前刻意请教过赵相公,确认了此事。以安抚使的实力,家中早已经是巨万富翁,没想到生活却如此简朴。” 童贯说着,双手搭在扶手上,目光忽上忽下,随意地打量着这室内。 朝廷早就把赵明诚查的干干净净,他手上有着大把的钱,这小子又不花在自己身上,如今终于有点风声响动,竟然是去搞什么发明。谁相信谁就是蠢货啊。 赵明诚这才明白是怎么回事。 只是这财产的事情这么私密,谁泄露出去的。不过也是外翁平日里好喜欢上酒楼,每天都提着个鸟笼子和人说些充场面的话。 钱是被他拿了,但是就靠这点钱,勉强富甲一方,还不至于拿去谋反吧。再说了,章惇都还活着,朝中还那么多忠臣耿直之士,他爹更是一心想要报效国家,他现在造反不是有病呢吗。 赵明诚一脸尴尬,闻言自斟自饮,“想我少年便起从军报国志,却是因科举才入仕,好不容易有了机会报国,在边地每日异常辛苦,不是要应付外敌,就是要安抚百姓。哪来什么享乐的机会呢?外翁只说要给我资财,可是我如何从汴京一应全部搬过来。这山水遥迢……” 赵明诚自顾自饮酒,童贯自然觉得不安,这是在骂他享乐了。 童贯好言道,“安抚使久在凤翔,朝中自然有人惦记。再说了,一朝安抚使,辖制一,府邸如此清贫,童某实在是生平第一次见。” 赵明诚笑道,“这宅子,却是有来历。此宅乃是温国公之父任凤翔知府所建之宅。” 【司马光去世,后追赠太师、温国公】 童贯作恍然大悟的模样,又追问,“安抚使居于此宅既久,何不添置家具?” 赵明诚听了这么一席话下来,童贯摆明是盘问,今天是重头戏,该交代的都要交代。这些话该是皇帝想问自己,想想自己上次入宫见皇帝,只做了一件事让皇帝不爽。 赵明诚拒绝了皇帝要把他留在汴京的意思,坚持要留在西北。 赵明诚顿悟,他喝了口酒,“此事,皆因家父教诲。家父乃寒士出身,少年清贫。后来中了进士,待我出生时,家中才渐渐有了薄财。只是父亲受苦,养成了节俭的习惯。我一直受戒,不敢乱花。” “安抚使少年成名,千金买师师,如此手笔,那看来真是情义了。” 赵明诚的黑历史、小金库,全部都被童贯扒拉出来了。 章纤云肃容,“此事,皆因我而起。我一直都想陪着夫君此行上任完毕就回去,不想家里有过分的开销。再者,自我嫁入赵家以来,家中的吃穿用度都是我管着的。若是不管,还不知道家里要来多少个美妾呢。” 这话一说罢,赵明诚顿时脸色一黑。 童贯一时语塞,他再看看赵明诚,顿时明白了什么。 这章家的孙女婿也不好当啊。 童贯解开心中疑惑,本想不再计较这些,只是他忽的记起来,当初赵明诚可不是这么说的,他没想回汴京。 童贯顿时心惊,猛地觉出不对劲来。 赵明诚面色不善,你背后是皇帝,我背后也有章惇啊。“家中资财,我也是说了算的。我的老家在青州,此前在北方多买了些田地而已。又因为唯恐调任,东奔西走,不想费事。没奈何要在这种事情上做文章吧。” 童贯面色一僵,赵明诚又道,“不过今日童相公既然说明来意啊,明诚便不再做多留西北的打算。这便请书上告朝廷,请求回汴京任职。” 童贯哪想到赵明诚敢公然撂挑子啊。好像这祸事都是他惹出来的似的。 在皇帝面前参赵明诚,可不是得罪章惇吗。 童贯赶忙赔笑,“安抚使,我不过戏谑几句,安抚使何必动气呢。” “哼!将士军前半死生,美人帐下犹歌舞。我不过是不愿做无能之将罢了。” 童贯不敢再口头表露怀疑,这赵明诚能活活吃了他。 不过,恰是赵明诚这种态度,让童贯反而觉得赵明诚没事。赵明诚太出名了,性格脾气大家都太了解,你若是在这种时候表露讨好之态,反而惹得童贯生疑。 这众人爱慕的探花郎,他一贯是有什么说什么,没有什么政治城府。 童贯自己心安,这就打道回府。当天夜里,他又派遣了几个探子,把赵家的作坊里里外外都查看了一遍。本来不该如此的,他虽然是防御使,但是也要给赵明诚面子,不到万不得已,不去做这种暗访的事情,若是被抓到,太得罪人了。 这些探子只见一个大锅炉,里面烧的不过是些木头。库房里放着一辆木轨道车。唯一上锁的库房里,摆着许多官道,一个老头领着几个青壮大半夜不睡觉在画图纸。 那些探子回来禀报,有人说赵明诚在炼丹,有人说赵明诚在做木匠玩具。 童贯这才心安,安然睡了。 但是赵府里,章纤云几乎被吓哭了,“你这是嫌现在的生活不好,想要去寻死吗?居然和童贯叫板,他回去肯定要在官家面前说你的坏话。这种谗言一旦入耳,你就要倒霉了。” “说吧。童贯要是聪明人,他就会说实话,只要说实话,我肯定没事。但是他若是说了假话,那我和他都要有事了。我是堂堂的安抚使,官家可以怀疑我,派个人来看看我;但是要降罪处理我,需要实质性的证据。只要一查,事情自然水落而出。” “你怎么那么自信呢,还给童贯发脾气,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胆大包天呢。” “你家几个叔叔伯伯,哪个不比我胆大。行了行了,用不着害怕。本来就没什么大事,官家要降罪的话,早就一纸诏书下达了,大可直接把我调回汴京;此番只是派个人来视察,可见只是想敲打一下我。我只是我没想到……” “没想到什么?” 这官家也忒小气了些。还是说,自己在他们的面前表现得太张狂了。 “我的错,打了胜仗之后飘了。当今官家和我年纪相仿,我不服他,他定然心中不悦。怪我怪我。”赵明诚坐下来。 章纤云见赵明诚还算有些理智,“也确实没啥可担心的,就是官家派人过来看一看,是我们两太紧张了。” “看一看倒也不要紧,我就是怕,这是官家提拔人的手段。要是以后,这个童贯成了不得了的大人物,可就麻烦了。你也看见了,区区一个太监,做个观察使代皇帝巡行犒劳,就如此狐假虎威。还不知道以后会怎么样呢。” 章纤云捏着襁褓里小儿子的耳朵,“我可管不了那么多,只要我儿子平平安安就行。” “以前只觉得夫人爱吃醋,今天忽地发现夫人冰雪聪明,应变敏捷。”赵明诚忽地抱住章纤云的腰肢…… “你儿子可在。” “小崽子啥都不懂,不管他。我们行我们夫妻之伦理。” 嘿嘿嘿…… 三日后,童贯终于告辞。童贯为了升官,坚持要凑够日子,哪怕没事干,他也不会轻易改变他的计划,坚持在凤翔久留。 只是他千里迢迢跑了一趟,居然没从赵明诚这个宰相翁婿手头拿点东西走,多少心里头有些不舒服。正诧异呢,忽地感觉这马车的坐垫下面有些不舒服。他挪开布垫,却见座位下面放着一百两银子。 童贯乐得合不拢嘴,“这就是人性。哪怕是少年才子赵明诚,也得过这一关。” 只要会做人,懂得打点,童贯这样的人就开心。 只是,让赵明诚担心的是,童贯离开了凤翔府,接着又要去别的地方作妖了,接下来他要去延安府,那里是种建中、种师中坐镇。 赵明诚后来知道种建中有个弟弟叫种师中,这才想明白原来种师道本名种建中,后来只是因为避讳宋徽宗设立的年号,建中靖国所以改了名字。 这两兄弟,怕是要栽在这个童贯手里了。 第四十六章 童贯代帝西巡 第167章 童贯代帝西巡(求打赏月票!) 西北之地,春日一来,先刮暖风。 田地里莫名钻出些绿茸茸的草来,军营外边,几个小儿趴在地上数着草尖儿。河西走道山涧里、湿地低洼处,青苔由黄转绿,若有林泉在旁侧,更是别具洞天。 种建中骑着马,四处巡行。 自从做了延安经略史,他顿感当官实在是威风。以前出多少明智的主意,说多少忠心的话,都没人在意。如今倒好,放个屁旁人都觉得香。 只是种建中自有报国之志,虽然身居高位,他也没有就此开始放纵,反而是对自己要求越发严格。 秦凤路有赵明诚,西夏军事重地有当今宰相的亲儿子章择,河西走廊有折家,吐蕃西海邻地如今姚家做主,又有刘韐这样的新秀。 现在的延安反而成了中转枢纽重地,种建中自然是加强军队管理。西北服服帖帖的。 只是可惜,好景不常在。 那童贯人传言就说是妖魔降世,一副奸佞之相,心思诡谲,手段狠毒,简直就是历史上的赵高再世,狐假虎威。 童贯惹不起赵明诚,又急着立功,急着立名,想要彰显自己的地位。自从他离开了凤翔府,便一路投往延安路。 种建中没听说过童贯是什么人,只见来人通禀,说是防御使。 种建中知道朝廷素来防范武将,也就不以为怪,也不做安排,问心无愧地在延安府等待。 童贯抵达前一日,种建中之弟种师中素来知道哥哥的为人脾性,他担心哥哥不能应付汴京那帮人士,还好意提醒。 “此番防御使前来,我们是不是要为他准备宴会,好生打点一下。” 种建中皱眉,“打点什么?” “素闻京官外出,一路上车马劳顿,沿路官吏必得好酒好菜招待,这只是其一;此外还要召歌伎相配,让来客放松;而且要奉送金银财宝,也让京官满载而归。” 种建中腮帮子一鼓,“这是什么话?这不是贪污行贿吗?” “大哥,不若听我一句劝。哥哥是有才能的人,只是一直被埋没,如今好不容易被提拔,可要好好珍惜这次机会。不要得罪人。” 种建中拍拍种师中的肩膀,“你莫慌。来了安排进驿馆,吃食也按规定来就可。他来了,我亲自请他去军中巡营,让他安安心心的。” 种师中本来还有话,见种建中这种态度,心想说了他也听不进去,便按照种建中的意思安排了,免得到时候他哥哥又要公然和这个防御使闹别扭。 次日童贯来到延安府,见种师中就领着几个诸将在门口等着,童贯便心起厌恶。 “好生敷衍了事。接见官家亲封的防御使,竟然只带这么点人,他以为他是章相还是赵明诚啊?” 童贯对几个小太监埋怨,心不甘情不愿地入了馆舍。 种建中见马车上下来了一堆太监,众人簇拥着童贯。种建中便知这人就是防御使,还是个太监。种建中顿时心生不满,怎么能让一个太监担任这么重要的职位?官家…… 接下来发生的事情,还真的不怪童贯,都是种建中自己惹的祸。因为他对此次下来巡察的人本就抱着交差的心态,根本没打算好好接待人家,自己不重视,尚且没亲口发个话下来。 那些厨房的人还以为此次来的和往常一样,是都监、驿马之类的。底下人吃个普通四菜一汤也就罢了,给他上的也不过十道菜,四道素的,看着根本不用心。 最离谱的是,种建中全无应付童贯这种人的经验,请他入了馆舍,也不留个体贴人伺候,自己走了。 童贯随便吃了,便草草睡觉。这房间是上房,只是缺了点什么。 童贯感觉自己不被重视,“这个种建中,是把我当寻常防御使啊。” 童贯是宫中的红人,自然过的是锦衣玉食的日子。这还是头一回被这么寒酸的对待,这些太监在宫里住着,比大家闺秀都要娇贵。 这几个人挤着睡床榻,还都是以前不懂事被大太监欺负时的悲惨故事。自从他跟着童贯,他们便一人一张大木床,日子过得十分安逸。如今再住,这些阉党自然给童贯打小报告。 童贯不耐,“让你们出来是办差,你以为是让你们来享受的吗?” 次日种建中便请着童贯去了军营,延安府比凤翔府富庶,军营里的军备也看着比凤翔府好多了。 童贯便夸了种建中几句,种建中正色,“这都是士兵们的功劳。这些寨子都是他们扎的。” 童贯见种建中是个十足的老实人,莫名生了侮辱之心。 “听说经略史此前不得意,很多时候吃不饱,去厨房里蹭吃的。果然是见过苦的人。” 种建中暗暗不爽,“过往虽然位低,苦也不苦;而今身居高位,乐也不乐。” 童贯脸色大变,深感受辱。 种建中也看不惯童贯的做派,童贯耐着脾气,在延安府又住了两日,草草收拾奔赴银川。 【兴庆府被攻打下后,改称银川。】 章择虽然是章家人,也懂得世家之间来往的礼节。但是他没有章纤云心细,也是随意应付。 西北本来就军务繁忙,马、兵械、士兵操练、粮草、防御工事、巡回督查、军事信报、探查敌情,每样都是大事,每样都是细活。 既需要将领威武不凡,统率三军,又要求心细如发,以免出了纰漏。 真正做事的人就是这样,章择、种建中等人细心做事,本无可厚非。可是童贯却不是来看人做事的,他是来行威的。 这威风没刷到,反而到处贴冷脸。 本以为赵明诚最难对付,没想到他竟然是最可人的。 随后童贯一路又去了西北,春天解冻,西北狂沙一起,童贯着实吃了许多苦。终于进了河西走廊,入了湿地,情况稍好。 可是因为童贯一路上颠簸不得,走得慢,折彦野等了十多天,受不得这个气,便自己领军巡营去了。 这是西北,幅员辽阔,军营四处扎设。出去巡营一次,要走许多山头,过几十个村寨。 折彦野一出去就十天,寨中发出多少信都催不回来,童贯等了两天,兀自收拾东西带着人马继续向西。 晚点再来一章。发现你们不订阅大章。 第四十七章 玩了一千二百年 第168章 玩了一千二百年 (求打赏月票推荐票!) 折彦野对童贯并不客气,又等深入西面边陲,见了折可适。折可适幽燕大将,见了童贯男人雄姿伟岸,虽然待他全无错处,又替儿子折彦野赔礼。 童贯表面上和和气气,口上只道都是自己的原因,装的异常诚恳。心里却对折家非常反感,尤其是不喜欢折可适一呼百应的模样,十分威武。 又待到了驻地,遇着姚古,姚古才不屑童贯。要巴结也不巴结这个没权没势的阉人,于是打发刘韐去招呼,刘韐不愿意浪费时间,便推给赵明诚举荐的人王禀。 王禀领了这没人爱的差事,本就不高兴。几番折腾下来,他几乎是回到原点,还不如跟着赵明诚直线上升。 只是王禀聪明的一点是,他考虑到这个童贯是皇帝的亲信,不礼遇这个童贯,那就是不敬皇帝。 皇帝派这个太监过来,这太监本来就该狐假虎威。他是皇帝的耳目,应该对他礼敬有加。再者说,王禀和赵明诚都是汴京过来的,熟悉那边的环境。 王禀正是考量了他的心理,吃穿用度,让他在军营里服服帖帖的,伺候了五天,这才把他送走。 童贯走时,夸赞王禀,“王军都实在是不一般啊,日后前途无量啊。” “托童相公的福。我本汴京人士,家族没落,到了我这已然成了籍籍无名之辈。斗胆托大,请童相公在官家耳边替我美言几句。” “放心。” 童贯这厢舟车窈窕,一路上游山玩水,蹦跶了两个月,摘了几个油水多的城绕路而行,终于在春日末还了汴京。 他一回到宫中,第一个弹劾的就是种建中。 “也不知道这个种建中是怎么做到一方经略史的,他竟全然不懂礼数,这也就罢了,让小的感到疑惑的是,安抚使军中没有的东西,他那营地里是应有尽有,而且看着模样都是新的。” 赵似皱眉,“这个种建中,他不是章相举荐的人吗?章相举荐的人一向不会怠工的,怎么照你所说,他有临阵应付你的嫌疑呢。” “他并不临阵应付。只是带着我去前前后后看了许许多多的士兵,那将士们个个体格彪悍,吼声震天,吓得小人椅子都坐不稳,差点给官家丢人。” 赵似闻言,动了动腮帮子。 这个年轻的皇帝,他现在认为他能得皇位不是因为天命,不是因为运气,而是凭借章惇的喜好。 章惇觉得他好拿捏,所以才扶持自己坐皇位。 赵似手中攥着宝剑,面色铁青。他和赵煦是一母同胞的兄弟,长得自然相似,且赵似更像他父亲宋神宗。 童贯知道皇帝现在是做什么都要等章惇同意,压抑已久。之前给他找乐子,找了些美女入宫,结果被章惇知道,拿此事面刺皇帝。 好在章惇后续没继续找皇帝的麻烦,若是追查起来,章惇盯上他那可就麻烦了。 现在关键是要给皇帝诉苦,让他把自己的官位升一升,好去扳倒章惇,自己取而代之。 别看太监没根,可是历史上的太监都厉害着呢。 赵高、江宠、高力士,哪个不是厉害角色。 当太监就不怕没根无法留后,就怕做了太监还没野心,白白受苦做奴。 “官家,那西北将领,实在是彪悍啊。” “照你的意思,不止一个经略史种建中对你不敬,还有人也对你不敬。” 童贯低头,十分无奈的叹了口气,“小人还是不说了吧,免得惹官家生气。官家近些日子龙体可有恢复?” “问你话呢,老实回答。还有谁对你不恭敬。” “除了军中一个叫王禀的军都指挥使,其余人都是巴不得小人快点走。也许是他们将门中人,厌恶我这等残缺之人,官家不可多心啊。” 赵似低头,“一个这样,也就罢了。如你所说,个个都不把你当回事。那便是不把朕当回事。当年先帝在世时,满朝文武无有不敬重先帝的。朕扪心自问,自继位以来,一直向先帝看齐,只是诸臣为何不心服。这些大臣,想必都是只知道有章相,不知道朕。” 童贯忙言,“官家,这话可不能说。章相的为人有目共睹,且亲故门生遍天下,若是传了出去,那岂不是……” “不用担心了,朕已经将朕宫中所有的仆婢太监从头到尾全部换了一遍。宰执前些日子见到朕,面色铁青,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个所以生气。”赵似说着,脸上挂着笑意。 童贯犹豫了很久,献上了一个计策,“官家,天上本应该只有一个太阳才是,如今这火把太亮了,甚至要掩盖太阳的光芒了。小人有个想法,这个计谋不是熄灭火把,而是用其他人夹制这火把,压一压他的火气。” 童贯说罢,吞了吞喉哽,他这次对付的人,可是章惇啊。那个死胖子嘴巴又毒,目光又凶,权势滔天,他怕啊。 赵似闻言,一脸惊诧地看着童贯,他只是发现当皇帝很没劲,要做个没有人性的人,像木头一样,一板一眼,很是无趣。如今不过是吐槽几句,他还是敬重章惇的。 童贯忽地说这话,倒是让赵似惊讶。 童贯不了解皇帝的心思,见他忽地变了脸色,这才知道他本来对章惇没有多大的反感,为了保命,他只好又道,“官家,那些西北大将非是目中无我,实际上是不把您当回事啊。整个西北一带,都是刺头儿、硬茬子。我本刑余之人,他们瞧不起我,我也没什么话说。可就怕的是,他们不把官家当回事啊。” 赵似闻言,只觉得这个童贯有问题。 “你不是说赵明诚很乖吗?还说他是在给朕准备礼物。” “有时候,礼物不一定是惊喜,也可以是惊吓啊。” 赵似顿时觉得手里的茶不香了…… 童贯不敢再多言,接下来好几天都小心翼翼地看着赵似。 章府,大院子里,门前梧桐树春日十分繁茂。章惇在树底下躺在摇椅里看史书,旁边一个小丫鬟在烧着茶。 章惇合上史书,将其盖在脸上。 “这套制度已经玩了一千二百年了,是该换个玩法了。” 人呢 人呢 读者呢?都去盗版了? 一直没人追更,这样没法继续写了 第四十八章 废除补荫 第169章 废除补荫 (求打赏月票!) 继元元年三年,丙辰月,丁未日。 宜:祭祀平治道涂解除修饰垣墙馀事勿取 忌:诸事不宜 这一天,章惇领着自己的心腹大臣,一起在朝堂上向赵似联名上书。 “臣等请官家废除补荫制度。凡过往凭借荫补取士之官,皆调往外地,不得在汴京留仕。近三年来依靠补荫制度入仕之人皆除官职。” 章惇此言一出,除过他自己的党羽,其他人大都身躯一震。 赵似一直都知道宰执在私底下积极准备继续改革,以彻底除掉旧弊,可是没想到是从废除补荫制度开始。 赵似面上露着慌乱,章惇眉头一皱。 赵挺之见大事不好,章惇这是要断世家财路,立刻闭口不言。 其余诸臣见章惇面颊发红,胸有成竹,气势惊人;又见赵挺之已然闭口不言,一个个虽然心里不爽,但当着皇帝的面,都没有表示反对。 赵似是满朝文武没有一个敢反对章惇,那他也就顺水推舟。 “准奏。” 两个字,一句话,赵似就此断送了自己的帝王之路。 诸臣退朝时,大殿寂静地只有众臣的脚步声。独有章惇、张商英等放声大笑,一个个负手而去。 这是章惇最为痛快的一年。 “都说百年的王朝,千年的世家。我看是帝王家百年的气运,世家是千年的王八。吃着民脂民膏,做的都是丧尽天良、有悖伦常的恶事,败坏社会风气。如果再不惩治世家,我们大宋早晚要完。” “一千多年了,自秦始皇帝开辟皇帝制度以来,中国就一直反反复复。我看,如今是到了改一改的时候了。” 章惇摸着自己的肚皮,神态和蔼,他少年的志向终于要实现了。锄奸务尽,铸就盛世。 众臣都称赞,“吾等唯宰执是瞻。” “官家今日已然准奏,诸位如今可放手大干了。这一次,我们一定要做成从前王文公没有做成的事情,成败在此一举,全仰仗诸位了。” 张商英对曰,“宰执放心,我来打头阵。先除包氏、蔡氏荫补之官。” 章惇点点头。 张商英花了五天的功夫,把一应凡是靠着补荫入仕的京官全部列在了名单上,接着便一个个将他们外放。 这些人本来在汴京城啥事也不干,领着极高的俸禄,如今就要被革了职,撵出京城外去了。 四五十的人了,一个个纷纷跑回家去找六七十已经仕途致休的翁翁、岳父。 所谓兔子急了也会蹬人,狗急了会跳墙。 章惇想要来个釜底抽薪,把朝廷内部的蛀虫都清理掉。 “此事,不破不立。须得先破后立,若是成了,我宋可保百年安然。” 章惇步步紧逼,此事干系甚大。以至于一心在父兄的安排下刚因为补荫做了个地方小官的他,随后就被撤了职,被收缴官印官服。 一时间,朝中乌烟瘴气的,乱极了。 有人在章惇、张商英等人的门前放了白色花圈,又在他们的后院里扔进去了血淋淋的狗头,吓得丫鬟仆人惊慌大叫。 张商英对此没说什么,只是叫家人把狗头处理了,把花圈拿去在先帝陵墓前烧了。此事引得众人称赞。 可章惇不同,他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暴脾气的阿修罗转世。 章惇一手提着狗头,一手握着长剑,迈着飒沓流星步,来到朝堂上将狗头扔在皇帝面前,赵似哪料到这种场景,这狗头鲜血淋漓不说,眼珠子直挺挺,散发着臭味。 被养在深宫里的赵似自然忍受不了这个,顿时吓得面色惨白。 章惇直言,“做皇帝,心就要如钢似铁。” 随后章惇痛骂群臣,“有本事当面和我对峙,扔颗狗头在我家算什么?我可不是王文公儒雅之流,我可不会在人家门口扔狗头,搅乱了我的大事,我让尔等试试我宝剑锋利否?” 章惇那叫一个雄心万丈,全然不将众人放在眼里。 等回头时,赵似已经被吓晕在龙椅上。史官在侧记载,张商英有意阻止,章惇却说,“由他们去,待我将此事做成,到时候他们自然会主动给我改了。” 张商英顿时无语,他感觉章惇实在是太过分了。 退朝后,张商英、李清臣等人自然好意劝告章惇,“宰执今日未免太过,如此激进,怕是要激怒那些权贵。” “王朝衰败,都是从世家腐朽开始的。每次都是因为有人一念之仁,不肯痛下杀手,须知一粒老鼠屎,害了一锅汤。除恶务尽,如果犹犹豫豫,不用雷霆手段处置这些权奸,日后必定贻害无穷。” “可是,宰执,您这么做,若是激得朝中文武怨恨,对您非常不利啊。宰执大可不必与他们公然撕破脸皮,否则还不知道他们的后人以后要怎么编排您呢?” 章惇大笑,“所以说,你们都不如赵明诚啊。在你们还在那考虑事情风险的时候,他已经站出来举枪了。我心自清白,才不屑后人之说。我自心坚,纵使金石也可破。” 章惇彪悍,众臣见说了也白说,纷纷照做。但也都佩服他那一片赤诚之心,一往无前、无所畏惧的精神。 没过多久,果然有人放出章惇要谋反的消息。 章惇这等直心肠之人,少年时期一向是有什么话就直说。 早在少年时期他便大放厥词,他曾经抚着肚皮问苏轼,“你猜我这肚子里装的都是什么?” 苏东坡说不知,章惇便笑,“我这肚子里装的都是谋反的东西。” 当时大家只当是少年轻狂,如今自然被人家拿去利用。他们将这件事告诉刚刚才在床上缓过神来的赵似,赵似才遭刺激,又听说这等谣言,一时间自然是六神无主,不知道去问谁才好。 自从黄履去世,整个汴京城再难找出第二个可以制衡、约束章惇的人。苏轼早已病逝,满朝文武没有人再敢和章惇抗衡。 章惇如此作为,逼得赵似不得不出手,此时蔡卞看到时机甚好,竟然提出要请他哥哥还朝。 赵似知道蔡京的为人,不想把蔡京弄回来。 只好又召赵挺之。 赵挺之一直都在等待属于他的机会,他见章惇气焰如此嚣张,终究是走到头了,该他出场了。 第四十九章 兵行险着 第170章 兵行险着 (求打赏月票推荐票!) 赵挺之深夜面见赵似,赵似对他吐露衷肠,他不似他哥哥少年老成,对人有疑心,只想托重赵挺之。 “少师,这天上如今是不是出现了两个太阳?” 赵挺之狼躯一震,“官家,臣眼中天上只有一个太阳。” “可是如今另一个太阳熊熊烈火,烧的朕无法靠近臣子啊。只有乱世,才有人在朝堂上喊打喊杀啊。” 赵挺之知道赵似为人,便在赵似的床榻前提出自己的看法,“宰执虽忠心耿耿,一片赤诚。可是他也好乾纲独断,治国可不是治家,治理一个家庭尚且需要夫妇二人合力同心,何况治理国家呢。相权也需制衡。官家应提拔得力的臣子,来制衡宰执,不可使得他无所顾忌。” 赵似道,“蔡相公也是此意。只是他要朕调回蔡京,朕不许。如今已别无他法了。” 赵似面色虚弱,接连几天把他吓得每晚都睡不好觉,形容憔悴。 赵挺之一听说蔡京要回来,吓得直摇头,“官家,蔡京奸恶之人,不该再放还于朝。臣请复起曾院士还汴京,届时吾与曾院士可一同抗衡宰执。” 赵似眼前一亮,“朕记得,当初正是他连同少师一同提议要立朕为储君。只是他得罪了宰执,朕初继位,他已经被远贬。” 赵挺之喜道,“曾院士也曾是王文公的门生,又是大学士的弟弟,在朝中颇有威望,请他回来,安排入枢府,必定可以辖制章惇。” 赵似不悦,让他给朕出主意,他怎么有举荐他的亲戚啊。 当初赵家同时和章家、曾家联姻,可是轰动汴京。赵挺之是他任命的少师,按理说应该很感激他才对,可是他做了少师和没做一样,还是怂。 如今朕好不容易看大家都不喜欢章相,想要趁这个机会起用其他人,为什么都举荐自己的亲戚啊。 蔡卞是忠臣,可是也举荐他哥哥;赵挺之受自己的恩,却举荐他亲家。 赵似皱眉,“朕又觉头疼,此事容后再议吧。” 赵挺之又道,“官家,暂且忍耐一时。臣这里还有良方。曾院士为人也好专权,即便是他回来,朝中又要弄得风雨不安。除了请曾院士回来,还需要另召回来一人。” “何人啊?” “魏郡王韩琦长子,韩忠彦。韩忠彦敢言正直,他若是回来,朝中政局必定可以恢复清明。” “少师,韩忠彦当真这么厉害吗?少师竟然说他回来朝中政局可以恢复清明?” “天下君子,见朝中奸臣多便退;见君子出,其他君子自然也敢纷纷出头。大家心中都有杆秤,能站在大宋朝堂上的人,没有一人当初不怀着治国安民的理想,只是因为权利争夺,早已偏离了当初的志向。一旦水清了,鱼儿自然都会浮上来,到时候官家就可以知道谁人可以用了。” “善。少师果然真英杰,朕这就召这二人回来。只是……朕担心,宰执不同意此事。” “官家勿忧,后日朝会,臣亲自提出此事,届时自有人应和。如今宰执气焰旺盛,朝中人人不容,正是召回这几人的好时机。” 赵似心悦,这就让童贯亲自送赵挺之回去。 童贯见赵挺之已然得皇帝器重,如今举荐这二人,日后怕是将成为他的助手,一路上他谦恭有加。 赵挺之一路上一直端坐肃容,待人接物没有半点差池。 等到了家里,立刻快步跑向书房,对着冷茶喝了三杯,这才消渴。 赵明兰已然成了大姑娘,穿着水蓝色的衣裙款步走来,“爹,今儿是出了什么大事了?爹是不是又升官了,今日居然是被太监送回来的?” 赵挺之肃容,“胡说什么,那是官家任命的安抚使。我见了尚且要礼让三分。” “才礼让三分呀,那八成是有点地位,但是地位不高吧。”赵明兰说着,趴在桌子上。 赵挺之却吓得不轻,他这是要搞章惇啊。那可是人见人怕的章惇啊。 须臾间,赵挺之背后出了一身汗。 明兰上前给他捶背,“爹,喝茶吧,快歇一歇,瞧把你喘的。” 赵挺之拍拍赵明兰的玉手,“你爹我今日,做了一件一直想做但是不敢做的事情。” “这不是很好吗?爹以后必然无憾了。” 赵挺之喘完气,听到女儿的话,顿时觉得胸口一轻,他捋着须,只觉得自己此刻异常轻松自在,遂自己站起来走了两步,“自从穿上这套官服,今夜是头一遭觉得这身官服原来也可以这么轻。” 赵挺之忽地有所领悟,他开始明白,为什么自己的小儿子能得那么多人的喜欢。 因为他无所顾忌,活成了很多人想要活但是却活不成的模样。 犹记当年沙滩上军营里,那个少年郎带着众将士一起做歌舞的场景,赵挺之忽地老泪纵横。 “此番纵然是搭上终身仕途,我也无悔了。举贤任能,锄奸铲恶,这才是士人最终极的梦想。兵行险着,能成与否,全在后日了。” 次日,赵挺之召集自己的党羽,将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 众人跟着赵挺之等待已久,自然不肯放过这次的机会。 且章惇要改革新政,废除补荫,惹了众怒,提剑入宫,更是犯了大忌。 赵挺之在朝堂上提出此议,满朝文武竟然都硬着脖子道,“臣等皆同少师之见,请官家赦免曾学士、韩学士。” 章惇自然生气,但是满朝文武齐刷刷都赞同赵挺之之见,他再强大,离开了自己的辅臣也总归敌不过满朝文武。让章惇意外的是,他的心腹竟然也都赞同赵挺之。 章惇自然气坏了,回去就摔东西,吓得老猫爬上了树,一整天不敢下来。 赵挺之就此一战成名,扳倒章惇,迎回曾布、韩忠彦,在汴京城中威望极盛。几十年来做官未有今日这般得意。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赵明诚虽然闹了许多麻烦,但是事在人为,历经整整一年的努力,陶亭终于让蒸汽机动起来了。 这得感谢章纤云,她一纸书信送进了皇宫,去找了刘太后。太后本来在宫中就闲着没事干,就给赵明诚拨了两个金匠、两个铁匠、两个木匠,又给赵明诚送了许多军械图。 这是个夏天,赵明诚坐在院子里,看着陶亭设计的‘四不像’炼丹炉号蒸汽机陷入沉思。 机器嗡鸣的时候,赵明诚感觉自己的耳朵出现了幻听。 炼丹炉安在最前头,两个工匠站在车头上加炭,蒸汽与铜管相连,压力阈值达到最大时,扣动扳机,又借助长长的铁质辐条将车身带动,这辆车这就开始动了。 只是蒸汽机车动力不够大,这车未能走三里地,堪堪走了十丈便不行了。 赵明诚大喜,一把搂住陶亭,“陶公你解决了我的心疾啊!” 第五十章 早就该这么做了(求打赏全订) 第171章 早就该这么做了(求打赏全订) 陶亭在凤翔几乎留了整整一年,眼看着秋天都快要到了。见到这蒸汽机车头终于带着车跑起来了,两行热泪从眼眶中涌出。 “老夫活了六十载,没想到竟然在临死前体验了女子怀胎十月的感受。这每一个零件,可都是我的精血啊。” “这些年来辛苦恩公了。本来说好了三月,没想到一再挽留恩公,如今都到了五月间。” 秦传书嚷嚷着,“这每一个零件,都是我们打磨出来的,你就会看看罢了,如何说这都是你的精血,这分明是我们的精血才对。” 陶亭见秦传书这般,生怕他哪一天忽的不高兴,把他连人扔进沟里。 林有之上前,“老秦,这个时候可就别抢功劳了。以我们的才能,最多也就是打打下手罢了,关键还是得看安抚使和陶太公的指挥。” 秦传书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叹了口气,“折腾了大半年,还以为能弄出来什么能用的东西,没想到就是这么个玩意儿。能博当今官家一笑否?” 这话说完,秦传书觉得背后冷飕飕的,一回头见赵明诚正看着他。 赵明诚回到宅子里,一个人静静坐着喝茶,槐树花落在青玉杯上。 赵明诚思前想后,以自己一人之力,所能做的终究是有限的,必须要发动这一整个时代的工匠。要做到这一点,首先要让务工和务农一样,都成为让国家重视的行当,还要让工匠感受到发明的好处。 都说士农工商,如果不把工匠的地位提到和农业相齐的地位,给予工匠实际性的好处,恐怕是刮不动这场飓风。 再者,以目前他们的进度,用九个月的时间复刻一个蒸汽机,勉强让车动二十丈,以后无论改装,改组,更新,他们哪怕花费一辈子的时间,也根本不能让世人满意。 既然要做,就一次性做大做好,不能起个小火苗,就此留下就算完事了。 赵明诚抬头看着天空,万里晴空只有几丝丝云朵被无限拉长延展。 赵明诚想了想英国的工业革命,要刮这阵飓风,建立工业帝国,那他就必须拥有至高无上的权力。 地位卑下的人无论说多少好话、真话、有用的话,旁人都是不会听的。只有拥有至高无上的权力,才能一呼百应。 赵明诚想清楚后,似乎在无尽的现实矛盾中看到了光明。但是他也感觉自己以后怕是不能再和家人、亲朋像以前那样相处了,要有所得,必有所失。 赵明诚躺在院子里的藤椅上,安心地睡了最后一个踏踏实实的午觉。 过了今天,他就要开始背负万世的骂名了。 章纤云正在房中和李师师钻研棋谱,忽地见一高大身影进入屋内,“你怎么回来了?” “收拾收拾,我们回汴京。” 章纤云手中的棋子停在半空中,“好突然。” “可是发生了什么大事?”李师师喜欢西北之地,这里没有争权夺利,也没有勾心斗角。西北阳光好,每天晒晒太阳,衣服被子晒干的味道都比汴京的好闻。 “无他,只是我想回去了。” 章纤云轻笑,“莫不是想婆母了?” “你们两个妇人,不懂这些的。汴京发生大事了,你祖翁要废除荫补,要把世家大族连根拔起。替天行道,损有余而补不足,此事触动了他在朝野的地位。” 章纤云顿时脸色发白,她太了解她祖翁的为人,就知道他早晚要得罪人。没想到是这个时候。 “用不着慌。”赵明诚一把握住章纤云的手,“现在还没到惧怕的时候,乾坤未定。我若是早些回去,到时候赢的必定是宰执。” 章纤云却一动不动,“我祖翁的为人,你又不是不知道。他那张嘴,得罪了多少人,家里人劝了多少回,就是不肯听。如今树倒猢狲散,你回去了又有什么用?” “再不济,我也是当朝少师的儿子,进士第五,给天子献过诗。” 李师师莫名觉得,赵明诚回去根本不是为了安抚局面,而是想让浑水更浑。 好巧不巧,赵明诚刚说完这话,忽地随安跑过来传话。 “官人,出事了。” 赵明诚急匆匆出门去,“出了什么鸟事?” “汴京来了人,把今年刚上任的靠着补荫入仕的人都收缴了官印,扒下了官服,一股脑光着屁股给撵出去了。” “谁干的啊?” “说是奉张相公之命。” “张相公?张商英吗?上次见过,看着一副不好惹的模样。”赵明诚口中念念有词。这次回去,自己怕是少不了要和他打交道了。 “官人,这都什么时候了,念什么旧啊。来的人把知府都给撵下去了。” “他们撵他们的,你慌什么?本来就是一些靠着沾亲带故请客吃饭、巴结勾连的东西。几十年了,占着茅坑不拉屎。他们当官那是为了照顾抚恤百姓吗?是为了搜刮民脂民膏。”赵明诚说着,还会心一笑,“宰执早就该这么做了。” “官人,你是进士出身,你当然不虚。可是放眼整个天下,每年也超不过五十个实打实的进士。但是如今天下,多少官位?岂能都是靠着进士考上去的。撵走了知府,还弄走了几个地方通判,这凤翔城可就没人管了。” 赵明诚顿住脚步,“我问你一个问题。你说凤翔城有这些无用的官吏,每天作威作福,凤翔是除了他们好,还是不除他们好?” 随安脱口而出,“自然是除了好。” “不枉你读了那么多圣贤书,既然除了好,那你现在慌什么?除恶务尽,我们不能光看着朝廷派人来搜查,还要帮着他们。我要派一千士卒去帮忙,让那些靠着补荫制度上任的官都脱下官府滚蛋。” 赵明诚一言既出,领了一千人马,这就去了凤翔官府。 来凤翔之地办差的徐明,是张商英的心腹。这一路上他办事多少人对他投以厌恶,没想到赵明诚居然带兵支持。 徐明自然感激赵明诚。 赵明诚亲自留着徐明到自己家府上吃了一顿大餐。 二人此时还不知道汴京城都发生了什么状况,谁也没料到回到汴京他们竟然闹到险些打起来的地步。 (麻烦大家给个全订、在官网正版阅读评论,谢谢。孩子要饿死了。) 第五十一章 曾布出山 第172章 曾布出山(求打赏月票推荐票!) 没有诏书,赵明诚不能随意回去。 他便给章惇和他父亲同时写了一封书信,告诉章惇他要回去帮他。 章惇见了赵明诚的书信,自然气的火大,把书信给扔在了地上,“这两父子是消遣老夫吗?难道赵明诚这伢子不知道他爹都做了什么好事吗?” “父亲,消消气。我看明诚定然是不知道此事。” “哼!”章惇坐在座上,满腔怒火无处发泄。他双目炯炯,望着门外的梧桐树,忽地记起来了什么事情,“他想让我放他回来。” 章择纳闷,“这小子这时候回来不是添乱吗?西北苦寒,他早不回来晚不回来,偏偏这个时候挨不住了。” “以我对他的了解,他不是受不了苦想要跑回来,应该是知道了汴京发生的一些事情。这信上说,他想回来帮我。你可别忘了,赵明诚可是有着王安石转生的美誉。他早年就对我提出过要延长官员任期的法子,此人和我政见颇有相合之处。放眼整个汴京,还真的找不出第二个赵明诚来。” 章择抹了抹头上的汗,你这一惊一乍的,吓死我了,“不枉父亲如此栽培他。” “那父亲要让他回来吗?” “这事,要让官家决定。” 赵似正在宫中听琴,今日难得高兴一回。当皇帝不是要自己和臣子斗,那太累了,关键是要让臣子和臣子互相斗。他只是略施小计,没想到宰执这就挨不住了,如今上朝都比过往收敛多了,见到自己他也没有以前那样蛮横。 赵似终于找到了做皇帝的感觉,正高兴呢。 “官家,少师求见。” “宣。”赵似心悦赵挺之。 待赵挺之到来,行礼拜见后赵似为他赐座,赵似亲自为赵挺之倒茶。挺之听着悠扬婉转的琴音,又见眼前一杯热气腾腾的清茶,内心实在是感慨。 还真是朝为田舍郎,暮在天子堂。 “少师此来,所为何事啊?” “老臣蒙官家信任,今日面见官家,也不做伪饰了。老臣幼子明诚,在外上任久矣,日前书信告知老夫,他意欲回来省亲。” 赵似皱眉,赵明诚啊,桀骜不驯,自以为是,自大狂! 赵似饮了一口茶,“若要省亲,不是可以再等两个月吗?” 赵挺之俯首,余光打量四下。 童贯会意,“官家,我等不便打扰官家和少师商议,先行告退。” “去吧。” 童贯领着一众宫女太监迈着小碎步离开了,琴音戛然而止。 “少师,这可不是什么大事,何必驱退朕的左右们,朕的雅兴都没了。”赵似异常失望,他希望赵挺之能说些有用的话。 “官家,臣出自青州,本布衣之躯,能坐在官家对面,乃是天恩。可是如今有意要为官家出力,奈何我能力微薄啊。” “可是令子年纪尚且轻,即便他回来……” “官家有所不知,我这个小儿子,主意颇多,在汴京也名气极盛;再者,他若是没有才能,也不至于如今官拜安抚使。” “去年令郎回朝,朕有意召他还汴京,他推辞不肯答应。如今他要回来,朕难道就要答应吗?” 赵挺之讶异,“吾未尝闻明诚提及此事。” “以朕之见,少师忠心耿耿,才识渊博,只是这教导子嗣方面有所欠缺。这赵明诚,向来就年少轻狂,什么话都敢往外说。早年提出要废除澶渊之盟时,我就听说了他的名字,令郎有驱虎吞狼之心,可是未免也太过恃才傲物。宰执招他为孙婿,不是没有道理的。” 赵挺之脸色一白,“官家说的是,都是臣教子无方。” 但是即便如此,赵挺之还是想让皇帝开恩,把赵明诚放回来。他身边有心腹之臣,但是都不可以用,不及赵明诚一人。父子同朝,一文一武,到时候上朝他也就有所依傍。再过些时日,他再想办法将存诚、思诚调回来。 赵似犹豫一番,忽地又道,“朕听说,有才能的人,都像是烈马一般,须得驯服。如果一个人平庸无才,必然是规规矩矩的。罢了,朕这次开恩,就放他回来。” “多谢官家。”赵明诚诚意作揖。“等到他这次回来,老夫一定好生说教,叫他改了过往那些臭毛病。” 赵似点点头。 等到赵挺之走后,赵似却开始郁闷,“赵明诚年纪轻轻的,真的可以平衡朝政吗?他的岳翁,可是当朝宰执啊。” 童贯道,“此人年纪虽然轻,已得其父真传,可以为官家所用。” 赵似沉默不语,他记得赵明诚的眼神,这小子精力旺盛,不像是那种会甘心一直屈就在他人手下的人。赵似觉得自己很奇怪,为什么不担心章惇,反而担心赵明诚。 三日后,童贯又报,“恭喜官家,贺喜官家。曾学士,韩学士回到汴京了。百姓都在京城门外迎接韩学士呢。” 赵似合上韩非子的着述,轻微咳嗽了一下,“韩忠彦真是得人心啊。” “二人此时已到了宫门前,等着官家召见呢。” “听人说,宰执谁都不惧,就怕曾布。朕倒要好好见见。” 曾布一生起起伏伏,日子过得赵挺之都惨。他曾经得到王安石的重用,很快就被王安石抛弃被贬;宋神宗驾崩,哲宗继位,他又开始被重用,但是又被卷入两党斗争之中;后来章惇得势,又把他给贬黜了。 这起起伏伏,当今天下,只有蔡京的经历和他差不多。 曾布也曾刚直,也曾以民为先,结果都是被贬黜。天下这盘棋,没有一个是心甘情愿入局的,都是被局势和人情推动到此,没有多少人能自我决定。 当曾布重新回到汴京,看着熟悉的街道,听着地道的汴京口音,心中自然是五味杂陈。 曾布本以为自己这辈子要和苏轼一样,险些客死他乡了,没想到忽地又回来了。 听说这次请他回来的人,是赵挺之。赵挺之千年老六,从他进士及第留在汴京开始,就一直苟在在京城,多少年来,无论什么狂风暴雨,他都能稳如磐石,稳稳地留在汴京。 不管他为什么把自己请回来,总之不可能是因为和自己是姻亲。只是这次他既然回来了,就再也不会离开汴京了,章惇,这次非要废了你的宰执之位。 第五十二章 这局面倒是头一回 第173章 这局面倒是头一回(求打赏月票推荐票!) 曾布到了汴京,第一天就被恢复了官职。 赵似任命韩忠彦为左仆射,入政事堂;曾布为枢密使,入枢府。 这下朝中又热闹起来了,总算不至于都是一个声调。 曾布还家,其妻魏玩欣喜若狂,一个人在家中暗暗焚香沐浴,敬香谢菩萨。 日暮时分,曾布吃过晚饭一个人在家中院子里看着满池的荷花,花瓣都舒展着,却又各有姿态,曾布不禁感慨,“即便我不在,这些花还是开的好好的。” 曾纡上前,“恭贺父亲还朝,官复原职。” 曾布拉了一把凳子,父子一坐一站在池塘边聊天。 “此番父亲能够回来,多亏了少师。” “哼。挺之老儿,他就是潜伏在阴沟里的老王八,只会吞声憋气。没想到这次一出手,竟然把韩忠彦给请回来了。他倒是胆子大,不怕韩忠彦对他有威胁。” 也完全不怕自己,早年自己的地位一直在赵挺之之上。没想到这次居然是被自己曾经一向看不上的赵挺之请回来的,而且回来还是官复原职,明摆着要他继续和章惇作对。 曾纡谦笑,“父亲,好不容易回来了,儿子以为还当酬谢少师。” “酬谢谁?”曾布怒色。 “少师啊。是他在朝中奏议让父亲官复原职的,父亲难道不酬谢他?” 曾布沉默了一会儿,他发现他儿子悄悄蓄上了胡须,忽恍然大悟。他儿子已将渐入中年。 “你说的有一半对了,但是也有一半是错的。你们都觉得我承了赵挺之的情,此时应该和赵挺之是一条船上的。可是,谁也别指望,我会多给赵挺之薄面。哪怕得罪了他,再次被贬,我也无谓。” “少师和父亲,都是寒士出身,过往就曾在朝堂上携手。这一回父亲承了少师的人情,应该更加和睦才是。” “你懂什么?没有我的指点,以赵挺之的为人还能进的了御史台。” 曾纡沉默不言,夕阳西下,橘色的余晖打在父子二人的身上,给府中池塘镀上一层金粉。池中红鲤鱼拨弄尾巴,时不时溅出几朵水花儿。父子二人却脸色忧郁,隐没在余晖阴影之中。 曾依云听闻父亲回家,连忙赶了马车回来住。她穿着华贵,一身青色褶裙,上面罩着牡丹花外褂。等到了家,见到他的父亲面色发黄,两年的时间已经消耗尽了他的精气神一般,双目无神。 “爹,您终于回来了。” 两年多不见,曾依云微微发胖,气色红润。 曾布想到自己以前对赵挺之做的亏心事,想着他们家的人应该还不知道这些自己家里这些事情。他独宠他的夫人,虽有小妾,也只是生了几个庶女。多年来未曾让其他姬妾把其他女孩儿过继到她跟前。 倒是魏玩另收了女学生,认其做义女。师生二人好的和母女一般。 “看来我不在这些日子,你们过的都挺好。” “依云一直在担心父亲。” “罢了,罢了。回来就不提这些,你去陪陪你母亲吧。” 曾依云无可奈何,只能领着小丫鬟回到自己卧房里去。 高门大户,纵使满堂金玉,可是也逃不过人伦家常。曾依云只觉得自己一回来,家中气氛变了味,也不敢和亲爹一起吃饭。 想来想去,她这一辈子唯一作对的事情就是嫁对了丈夫,可以依靠。 次日曾依云就辞别,曾父也不多话。 曾纡在旁看不下去,毕竟那是他的亲妹子,“依云忽然回来,想必有话要说,爹为何不问?” “有什么好问的。挺之想要见老夫罢了,差遣我的女儿来探口风。” 曾纡见曾布始终放不下身段,不由得手心里捏了一把汗。 “其实,如今的赵家,早已经今非昔比。且不说赵明诚官拜安抚使,我听说少师在宋夏开战之际,曾因为公事,提拔了不少人寒士入京。这些人都是实打实的进士。且他有三个连襟,虽然陈师道素来与他不合,但是另外二位都对他十分乖顺。” “此番废除补荫制度,和赵家有些亲故的,多有人忌惮势力而放过。” 曾布眼前一亮,“竟然有这回事。章惇竟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儿子能力微薄,未能入五品,不得入朝。只是听其他官人说,官家重用少师,如今朝中彻底转了风气,人人都以少师为首。这是前所未有的事情。诚如父亲对少师的看法,这些年来少师虽然一路高升,但是并没有多少实权在手,朝中也无多少人真心服宰执。如今这局面,竟是头一回。” 曾布捋捋胡须。 “照你这意思,这赵挺之,已经不是今非昔比可以形容的了。我曾子宣已然得罪不起他了。” “还望父亲三思。” 没过一会儿,朝中有人送了官服、绶带、官印过来。 赵挺之摸着熟悉的长翅帽,心中五味杂陈。 “我没想到,西北边患,竟然在三年之内就解决了。” 曾纡忍不住道,“有时候想想,宰执是对的。” 曾布却狂笑,“章惇,他是心比天高,如今解决西夏边患,终于名垂千古了。可是我瞧,他的好日子也到头了。若是不把朝中所有人都得罪个遍,今天还有赵挺之什么事儿?赵挺之是只想着敛财的主儿,文武百官都以他为首。事出反常必有妖啊。” “可是官家从来未对宰执有过怒色,依我之见,这只是一时的。宰执势遍布天下,不是一朝一夕可以清除的。” “你该读读《易经》了。物极必反,他气焰到达极致,必然要受损。这是扳倒他的好时候,我可不会错过。至于挺之,我看也不过是昙花一现罢了。” 曾纡在侧听着,不得不感慨世家之中都是利益角逐,哪来的什么亲情?遂不再为赵家说话,当日托妹妹给曾布说情,也只当是还了过往曾布对赵挺之的提携之恩。此事一并勾销了。 曾布才在家里坐了不久,很快家中院子便来通禀。 “相公,吕相公连同其他几位大臣前来拜访。” 【吕惠卿:字吉甫,号恩祖,汉族,泉州南安水头镇朴里人,北宋宰相,政治改革家,王安石变法中的二号人物,为推动变法做出了许多贡献。】 第五十三章 四面楚歌 第174章 四面楚歌(求打赏月票推荐票!) 曾布闻言,眸子一亮。 “请他们前往书房。我稍后就来。” 曾纡喜道,“恭喜父亲,重掌大权。” 曾布看着长翅帽,亲手将其戴上,官威已出。 “你先去陪陪几位相公,待我换上朝服再过去。” “是。” 曾布换上朝服,顿时为他增添了不少精气神。 却在此时,韩忠彦门前也停了许多马车。一众紫袍金玉带官吏一一进入韩府。 天下熙熙,皆为利往;天下攘攘,皆为利来。 赵挺之在家中坐着,他非但没等来韩忠彦和曾布的答谢,反而眼睁睁看着原本效忠他的党羽转投旧主。 赵挺之捏着杯子,胡须气地发抖,一句话都讲不出来。 章惇在府中听了吕惠卿出门去见曾布的消息,眉头皱的老高。张商英等臣子都在下面唯唯诺诺不敢言。 “尔等现在来找我,又有什么用?我大势已去,只是已了却心愿,敢上天见先帝了。” 章惇少年时崇尚神仙之术,喜欢修养,服气辟谷,飘然有仙风道骨。 自宋开始,中国古代命理学迈上新的台阶,紫微斗数横空出世。皇帝皆为天人下凡,已然公论。 章惇认为自己一生秉承天道,损有余而补不足,死后可得正果,升为天人。 张商英来到章惇面前作揖,“宰执,都是天觉之过。请宰执惩处。” 【张商英:字天觉】 侯蒙埋怨,“都这个时候了,说这些有什么用。还是赶快想办法帮宰执压制曾相公吧。他此番回来,必定要清算旧账。” 李清臣自打听说曾布和韩忠彦要一同回来,便很少来到章惇处。 章惇看着这帮人,肚子里暗骂虚伪,但是这一回,他忍住了。 众人看章惇忍着骂人的表情,这可是头一回,纷纷闭嘴不敢说话。 “不说了?”章惇看看左右,大家都低着头,“那就我来说。事情之所以闹到这个局面,是因为我们打中了要害。根源还是在废除补荫制度。如今政令已经下达,你们也已经命人将此事安排了下去,如果成功清除朝中的毒瘤,可为我宋再延百年。” “把豺狼虎豹引来的不是你们,是那些一心想要蚕食国家的蛀虫,他们不甘心就此失败,所以请回曾布。我会面见官家陈词,官家可以废相,但是不可废除补荫制度。” 众人听了,自然都汗颜,纷纷情不自禁地喊出,“宰执……” 章惇摆摆手,老子提拔了你们这么久,关键时刻给我捅娄子,说白了一个个屁股都不干净。别以为老子不知道你们都存的什么心思。 章惇又道,“都说世家千年,我看也未必如此。如果居于上位者自身都不清白,别指望下面的人会服众。此次废除补荫制度,我不会反悔。” 众臣闻言,心都凉凉。 张商英还有话讲,章惇主动打断道,“今日之所以还肯再见尔等一面,皆是念旧日同袍之情。我今且问诸位一句话,诸位继续做官,是要为家族谋利,还是要为了大宋清理自己的家族内部?” 众人都不敢说话。 唯有侯蒙应道,“我敢。” 张商英却道,“此法违背人情,怕是不得行。” 章惇听了,只是摇头。 张商英又道,“宰执今日说这些,莫不是生了退隐之心?” “事情我已经做了,剩下的就看官家和你们自己抉择。”章惇确实已经做的够多了。不管他嘴巴多毒,对亲朋故友都是极好的,没有杀过一个人。为政四十多年,宦海沉浮,也没改变过他的心意。今天是最关键的一步,废除补荫制度,自上而下改革,维持社会贫富均衡。 章惇说罢,一把揽起他的老猫就走了。 众人在书房里面面相觑,侯蒙埋怨,“若不是你张某人,哪来这么多麻烦事。好不容易撵走的人,如今又回来了。” “你别现在说的大义凛然,当日附和少师主张,你也有一份。” 侯蒙顿时不言。 众人退出门外时,见章惇也坐上了马车要出门。 众人在旁追问,“宰执这是要入宫面圣吗?” “看看你们这些个鸟样,能成什么大事?” 章惇还是入宫面圣了,将他的想法告诉了赵似,可以废了他的相位,但是一定要革除补荫制度,否则贻害无穷。 章惇直言,“若是不废此法,不出二十年,我大宋将要亡于自身。臣请官家三思。” 赵似皱眉,“朕谨记宰执之言。不过宰执放心,只要有朕一日,这大宋宰执的位置,始终都是章相公的。这一点,绝不会改变。” 章惇难得面上流露出痛苦之色。他太累了,后半生多用来报复,等到回过头来醒悟已经晚了,只花了二三年时间,便将边关大事解决,这是他的骄傲。 但是现在,没想到他又一次被亲信背叛。 赵似虽然别的方面还没有摸清楚,对政治玩的不够熟练,可是他只记住他哥哥说的一句话。 “宰执,先帝在世前,曾对朕说过一番话。他说如果把我朝比作一棵大树,吏民百姓是根系,文武百官是枝干,独有宰执是树干,撑天巨木,全凭宰执。先帝曾说,只有用柔善的方法对待宰执,宰执才可大显身手。” “这番话,朕至死不忘。宰执安心便是,朕绝不会动摇废除荫补制度的决心。” 章惇怎么会相信赵似,“官家召回了曾布和韩忠彦二位,便是不信任老夫了。老夫还留在朝中做什么呢,这些年我一直背负骂名,又是为了谁呢?” 赵似一时无奈,竟道,“悔不该听信少师之言。” 章惇听了,自然觉得赵似没什么担当,说了几句,感觉皇帝打心眼里畏惧自己。章惇便有了别的想法。 曾布这老小子,此番回来一定想着要扳倒我,还有韩忠彦。 他们二人皆因为自己被重用而被贬谪,此次怕是要联手,如果自己不先出手,怕是要被这两个混蛋联手压制。 “说什么,我如今气焰太大了,要我看其实还远远不够大。” 【求波打赏月票谢谢!】 第五十四章 牵一发动全身 第175章 牵一发动全身(求打赏月票订阅!) 章惇回了家后,就下令关闭府门,谁来也不见。 随后他一个人在院子里唱歌,“力拔山兮气盖世,时不利兮骓不逝。骓不逝兮可奈何,虞兮虞兮奈若何!” 长子章择听院子来报,这可吓坏了,飞奔跑去看他父亲。 “父亲,你这是为何?” “刘邦已外联诸侯,内挖楚霸王的心腹,现已将楚霸王围住不能动弹了(liao)。” 章择一脸懵逼,“爹,您是不是受刺激了?孩儿去请个大夫给您瞧瞧。” 章惇辄瞠目而视,“受刺激个鸟!你爹我现在是腹背受敌,四面被围,唯有一条乌江可渡。” “父亲是打算东山再起吗?孩儿愿效力。” 章惇扶额,“凭什么东山再起?渡了乌江,就是从此放马南山下,不问朝政是非。” 章择头上的发冠莫名弹开了,章择心惊,“父亲,事情真就严重到了这个地步?” “生路,只有一条。不过,死路倒也有一条。现在就是置之死地而后生,还是就此拂袖离朝。我可没有王文公的洒脱,我一生的心血就全在荫补制度之上,解决世家腐败是我一辈子的目标,如今好不容易做成一半,就此放弃,老夫不甘心。” 章择理解父亲,“不管爹做什么决定?孩儿一定竭力相助。” “好了,你出去吧,让我一个人安静会儿。” 一面是像当初王文公一样上表朝廷致仕还家,一面是像楚霸王一样,来个置之死地而后生。 人生就是不断地选择,不断地权衡利弊。上到国家,下到个人,莫能概之于外。 章惇好几日推辞不上朝,赵似自然急了,始终未敢重用曾布和韩忠彦。张商英心知因为自己一念之差,一己之私,坏了国家大事,悔之晚矣。他亲自登门去求见章惇,希望章惇可以看在过往同心协力的份上原谅他,他愿意继续为宰执效力。 早上天空还灰蒙蒙的,中午就下起小雨来。 张商英只好撑着雨伞在门外一直等候,希望可以打动章惇。 章惇派了家中院子出去传话,“张相公,宰执说请张相公回去吧。” “宰执若是不见我,我今日就一直等在这。” 院子又道,“张相公,宰执说,信任这种东西,只要破坏一次,以后就再难作数了。宰执还说,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张商英闻言,顿时心里一惊,现在他不也是骑虎难下吗。后来一想,就算找个人平衡了朝政,可是他已经跟着章惇这么久,早就已经把人都得罪干净了。张商英又道,“烦你回去转告宰执。宰执若是不肯原谅我,那我就只有辞官归故里了。” 话说着,张商英把自己的长翅帽摘了下来,让这院子捧去交给章惇。 这院子瞅着张商英,心叹,这厮果然是个刚强之人,难怪能被宰执欣赏。 章惇坐在书房里,那只老肥猫躺了一地,像是液体一般,软趴趴瘫在地上。章惇坐在屋檐下看雨喝热茶,见雨水像珠子一样弹跳落在地面上,蹦蹦跳跳地似乎很欢乐。 章惇内心十分惆怅,想要作诗,却无从落笔。 等院子回禀,章惇便知道自己该怎么做了,他拿出苏轼临终前写给他的书信,信上说他已经原谅了那些过往,并且一点也不痛恨自己。 章惇看着书信,百感交集。 “去请他进来。让他先换身干净衣裳再来见我。” “是。” 院子走后,章惇则走去书房深处,从里面拿出一个剑匣来。他吹了吹灰,从内里拿出一把长剑来。 张商英一进来,就见书房内寒光闪闪。 苏轼早有言,“子厚必能杀人!” 院子见了,领完路就候在门外,心怕血溅自己一身。 张商英也微微胆怯,但还是踏着大步走了进去。 “拜见宰执。” 章惇很不客气,拿剑挑着张商英的帽子,递还张商英。 张商英双手拿下帽子,将帽子戴在头上。 章惇倚靠在座椅上,无不感慨的说,“天觉,从你执意见我,非要再踏入我的府门那一刻,你应该知道以后要跟着我做什么了吧。” “天觉之前只是一时鬼迷心窍,如今已然醒悟了。” 和整个文官集团的利益对抗,张商英害怕也是正常。他们是为民请命的勇士,可也是肉体凡胎。“跟我做事,用不着害怕,因为就算死,我章子厚也必然是第一个。” “张商英日后唯宰执是瞻。” 章惇坐定,“如果朝中大臣都在斗法,可以让官家安心,但社稷百姓必然受苦;如果朝中人心一致,其利断金,天下太平。这次是我大意了,我以为赵挺之只是个贪图权力富贵的小人,可是没想到,我小瞧他了。” “天觉知道怎么做了。” 该废的废,该赶的赶,保证章惇的相权独尊。 “以后,你我两个可能要挨一世的骂名了。” “虽死犹荣。” 章惇将门掩上,外人不知道那个雨天章惇和张商英都谈论了些什么。 两三日后,雨停了,赵明诚带着几个亲信骑马赶回了汴京,家人都在后面被部将护送缓慢回京。 舍弃安抚使,舍弃西北,这也是一步险棋,为的是谋取更高的权力。否则这样的冒险毫无意义。 赵明诚抵达汴京,第一时间就去拜见赵似。 赵似全然不把赵明诚这个天之骄子当回事情,认为他太年轻,而且之前的行为,也太轻率了。想干就干什么,没了章惇的扶持,他什么也不是。 就像是朝臣不把他这个官家当回事情,认为赵似太嫩,赵似此时还打趣似地问赵明诚,“西北海阔天空,任你高飞,如今急匆匆回来究竟做什么?” 赵明诚也看看左右,赵似无奈,只好驱退左右。实际上,童贯只是在屏风后留步听着。 赵明诚也练得耳听八方的功夫,见屏风后站着一个黑影,他不打算装糊涂,赵似无奈,只好给童贯使了个眼色。 “臣千里迢迢赶回来,一为救驾,二为救父。官家当明鉴。” 赵似额头青筋暴起,“救驾?朕有什么可救的?” 第五十五章 蚌埠住了 第176章 蚌埠住了(求打赏月票推荐票!) “废除补荫制度,前所未有。虽然是损有余补不足,顺应天道之行,可是以明诚的所见,如今的损有余,却是内部的斗争,并不益百姓。” “如果原本奉行天道,安抚百姓的政策变成了权臣党同伐异的手段,非但救不了百姓,还会危害自身。” 赵明诚一针见血,赵似后知后觉,坐在龙椅上的身躯开始发麻。 赵似明显变瘦了,看上去越发儒雅沉静。这气质搁在汴京城里,那也是一等一的风流人物。现在他坐在龙椅上,双眼凹陷,手上青玉扳指散发着莹莹白光。 “改革,是神宗与先帝共同的主张。我宋积弊已久,如果不改,不痛下狠心,那就只有亡国了。” 赵明诚没想到,赵似对改革这样坚定。 “明诚没想到,此事也会把家父卷入其中。微臣担心……” 赵似忽地笑笑,“赵明诚,你如今几岁啊?” “微臣二十有三了。” “朕不过比你大两岁而已。你觉得,朕都摆不平的事情,你能摆平吗?” 赵明诚凝噎。 说的是,他是皇帝,他自己都没办法。前后掣肘夹击,大宋的皇帝,就算是穿越者来了,也很难改变局面。自上而下的改革,稍微弄不好,那就是自杀。 “朕现在也可以有一点喜欢你了。大概是因为你年轻,还爱说真话。朕身边每天都围着一些老谋深算的大臣,偶尔听听年轻人的想法,颇有共鸣感。你看看满朝文武,有几个像你这样得意的,说出使就去出使,说打仗就去打仗,建功立业,豪门美妾,应有尽有。朕羡慕你啊。” 赵似说着,一脸无奈。 “微臣受先帝之恩,又蒙官家器重。微臣斗胆,请愿为官家分忧。” 赵似见赵明诚这么坚持,莫名想起了孙伯符和周公瑾。 “那你说说看吧,你又有什么办法?” “臣斗胆请官家力保我父。” 赵似露出不高兴的笑。 “这就是你的主意。未免太过分了。” “官家,不知官家认为曾相公和韩相公比之我父谁更忠心呢。若是得了权柄,谁更愿意对官家百依百顺呢。” 赵似用手指敲打着座椅。他想明白了赵明诚的意思,曾布和韩忠彦这二人,自己根本驾驭不住。只有赵挺之,赵似也没想到一向最是名声不好的赵挺之会在危难时刻站出来帮他一把。 得罪章惇,对赵挺之没有任何好处。他举荐曾布、韩忠彦,也是为了平衡朝局。关键时刻,赵挺之证明了他对大宋正统血脉的忠心。 就是赵明诚,他也没想到他爹千年伏地魔会在这个时候主动跳出来。 历史的线程这么改动,赵明诚都开始难以预测。稍有不慎,他爹就要跌下万丈深渊了。而以老爹的个性,看着形势不妙,八九要辞官回老家。 从他在青州买田地开始,他就已经在为这件事准备了。压抑了太久,想做点自己一直想做的事情,做成便好,做不成速退。这是赵挺之的处事哲学。 “朕不到万不得已,绝不会放弃少师。” “就怕我爹自己先放弃。” “嗯?”赵似眼中满是惊讶,有这么说自己父亲的吗。 “我的父亲,能给官家的只有一片忠心。父亲不比章、曾、韩诸位相公,因为他的背后没有强大的世家支撑。倘若朝中上下都要逼他,官家自己也无能为力,那么我爹一定会退朝。” 赵明诚太了解赵挺之的操作了。他爹做官就两样功夫修炼的炉火纯青,一是苟,二是跑。当初徽宗继位多年,赵挺之拜相,但是朝中牛鬼蛇神太多了,他爹立刻提交了辞呈,徽宗也没留住。后来赵挺之晚年便在青州安逸。只是到底是失势,很快政治战火就波及到历史上的赵明诚身上,赵明诚被免官了。 家里一个顶梁柱倒台,全族遭殃。 赵似觉得赵明诚担忧地太过了,他拿起小茶壶吸水,十分滋润的躺着。心想赵明诚也不过如此啊,提了半天意见,像小孩子玩游戏。 就在这时,门外小太监通报,说赵挺之求见。 赵似笑道,“你们父子二人还真是,要来一起来了。朕便一同见见。” “微臣一片忠心啊。还请官家明鉴。” 赵似笑而不语,满朝文武,哪个不是这么对朕说的。赵似眼带笑意看着二人,多觉得这对父子有些好玩。 赵挺之入殿后,都不多看一眼赵明诚,上来就直奔主题,“官家,微臣年迈,恳请致仕。” 赵似闻言,一口茶水喷了出来。 就是赵明诚也给惊呆了,他一脸震惊地看着赵挺之,情不自禁喊出声,“爹——” 赵明诚着实蚌埠住了,章惇和曾布他们不是还谁都没先动手吗。。。。爹你这么就想着跑路了。 赵挺之始终肃容,不改颜色。 赵似慌乱站起,随后一脸诧异地看向赵明诚,赵明诚也一脸无奈看向赵似。 赵挺之只觉得这二人莫名其妙。 赵似自然说了许多安抚赵挺之的好话,但是赵挺之太敏感了,他已经知道自己大势已去,若是再留下,指不定混的比苏东坡还惨,他想早早卷了金银财宝跑路。 赵挺之十分执着,竟然连官帽都留下了。 随后赵挺之便看向赵明诚,如果他儿子够聪明就跟着自己一起走,如果不聪明那就让他跟着章惇继续胡来吧,反正他也没办法了。 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赵挺之自己也没预料到。韩忠彦和曾布根本就不会受他控制,而自己的少师地位是皇帝赐予的,皇帝没有多少实权,选择皇帝已然是尽了本分,现在大家都知道他赵挺之为人如何了。 赵明诚恍恍惚惚,终究是没把官帽摘下来。让他心寒的是他爹竟然就此丢下他走了。 殿内留下赵似和赵明诚,赵似看着地上的长翅帽,只能扶额。 “还真的叫你说中了。可是现在朕该怎么办?”就这样,赵似莫名其妙就信任了赵明诚。 “看官家如何了。若是我爹意欲退隐,微臣也无奈,只消在青州做个闲云野鹤了。”这可是真心话,没了他爹,赵明诚更没法在汴京混。 不过,还好自己机灵,跑回来的及时,否则自己死的都不知道。 爹这回是真的糊涂,为了制衡章惇,不惜放虎归山。 赵似捏着额尖,一脸痛苦模样。 朝政就是这样,一旦平衡的局面被打破,就会出现不可控的事情。现在闹成这样,谁都没有料到,且谁也没有办法逆转局势。赵挺之只后悔自己当天开了那个嘴,得罪了章惇。所有人都和章惇撕破了脸,这下局面自然没法弄了。有时候,面子真的比里子重要。 正在赵似焦灼时,忽的听到,“一不做,二不休,官家调任我父,以及我父之属意之臣入枢密院。” 赵似还没回过神来,赵明诚又道,“不破不立。明人不说暗话,这是微臣能想到的最好的办法。至于我父亲的为人,危难之际,是谁挺身而出,官家也看到了。” 第五十六章 无力回天 第177章 无力回天 (求打赏订阅!) “照你之意,朕没有别的方法可解决?” 赵明诚的办法,怎么看都像是在为自己赵家谋取私利,赵似对此表示怀疑也很正常。 赵明诚想了想,“当然有。方法有许多种。不过,远水救不了近火。” 赵似纳闷,“何为远水?” “汴京城风风雨雨多少年,朝堂上争权夺利多少年。鹬蚌相争渔翁得利。官家可以耐心等待。” “那朕就坐等便是,何必那么麻烦。” 赵明诚心笑,皇帝小儿身在山中,无法从局外看情况。他这一回输了,就彻底将权力交给了大臣,成为孤君。日后留下的名声就是昏君。 “如此。臣只有在乡野之地遥祝官家。我赵家上下不能居庙堂为君分忧,只能处江湖之远了。” 赵似皱眉,“这是何意?” “官家,您可以不救我父亲,由着诸臣去斗。但是官家不救我父亲,我父必遭难。召回曾布之流,与宰执相争,已然撕破脸;曾布之流不肯屈就我父之下,更是出乎家父预料。前有狼,后有虎。我父不退不行。” 赵似终于站起,他明白这到了自己必须要做一个选择的时候。“你这是把难题交给朕来解决。” “项羽被困垓下,四面楚歌。只是可惜,这一回他没有既没有当初巨鹿之战时置之死地而后生的勇气,又没有勾践卧薪尝胆的隐忍与智慧,将天下拱手让给了刘邦这样的乡野草民。” “身在这个位置,如果做事不够果断、拿不出狠厉的一面,怕是要酿成大祸。” 赵似心头的肉猛地一跳,他一脸震惊看向赵明诚。这小子有驱狼吞虎之心,难保日后成为第二个章惇。 不过,到了这个份上,赵似也想明白了。不是自己提拔起来的重臣,终归心不向着自己。 “将你父亲的官帽带回去。在家等消息吧。没有朕的命令,谁也不许轻举妄动。大不了,朕也做一回曹髦。” 皇帝就是皇帝,这样的赵似,赵明诚倒是有意追随。 他抱着他父亲的官帽出了皇宫,这一回直奔赵家而来。 赵挺之刚整理好官服,已经写好了辞呈。 赵明诚一回来,赵挺之便问,“谁让你把官帽请回来的?” “官家下令要我做的。”多的赵明诚现在不想和赵挺之说,老父亲做事畏畏缩缩的,说了估计把自己关起来。 赵挺之摇摇头,皇帝就是个光杆司令…… “我走后你今天还和官家说了什么?为父可是卡着时间去请辞的,就是要你知道,如今汴京局势危险,我已无心留在朝中。” 赵明诚躺在座椅上,心思起伏不定。 赵母闻讯赶来,见赵明诚坐在椅子上喝茶,“外人都说你回来了,我还不相信。快让我看看你。” 赵父在上瞅着赵明诚,这小子还真是奇怪了。 “你怎么一语不发。”赵挺之忽地面色狰狞。今日仓皇败走,着实狼狈,模样不好看,在赵明诚面前也算是折了面子。 赵母见情形不退,接连后退两步。眼瞅着两人要闹将起来,赶紧去请郭概。 “爹,官家不想让你离开汴京。” “看来你都知道了。” “我一路上遇到许多旧交,来时还刻意去拜访了大哥。父亲真是不该做这一招,如今宰相罢朝,谁都难做。” “哼。曾布老匹夫,我好意让他回来,他却回来后理都不肯理我。如今大势已去,我已准备好辞呈,就等朝中批准。” “爹这一退,再难回来。且二位哥哥乃至其他族人也必定受影响。” 赵挺之还是那个赵挺之。他捋捋胡须,“为父顾不了那么多了。我只希望你也能够早早看清朝局,快些全身而退。” 虽然赵挺之打心眼里认为赵明诚不可能放弃眼下的名誉地位,毕竟他被捧的那么高。但是作为父亲,他还是要多说几句。 “爹,事情还没到这个地步。现在退是不是太早了?” “现在退,可保全家平安。若是现在不退,怕是要万劫不复。我现在退下去,你们受的影响还不算大。” “爹你也太突然了。”赵明诚心里也七上八下的,这把玩不好,满盘皆输。以后他真就要领着娘们儿去青州种地了。再过几年金人强大,略过黄河,他们又要改做金人。 倒霉,倒霉透顶了…… “我为少师,查了许多账目,又见了许多见不得人的事情。已知国中腐败横行,国库空虚,物欲横流,人心败坏,无力回天了。” 赵挺之忽地不疾不徐道。 明诚一怔,“爹,这话说的……” “我不是在唱衰大宋。实则是这几年朝中因为打仗,本就花费了不少国库贮存。先太后和先帝励精图治,勉强让国库有了些许起色而已。如今又因为战事,人心纷乱,不少富商又开始买地,你不是不知道商人的德行。利益至上,人命关天的大事从来不去考虑。” “富庶之地又刮起一阵兼并土地的风气。朝中无人禁止,越来越多的人破产流亡。最可怕的是,军队内部混乱不堪,中饱私囊者居多。汴京乃至周围驻军,早就不复过往,士兵们无法果腹,自然无法操练。” 赵挺之说着,手脚莫名生凉。 “早年我一直被困在御史台,如今好不容易做了少师,知道的越多,越知道国家危急。偏偏章惇这个时候想要破罐子破摔。他要废除荫补,把世家拔了。关羽刮骨疗毒切的是肉,章惇想要救国却先要剔骨。” “爹你怎么知道宰执是想破罐子破摔呢?” “我做了几个月少师就知道的事情,章惇做了多少年宰执,他会不知道。我原先还想他怎么坐得住,原来是早就撑不下去了,这便使出了这么个主意。” 赵明诚屏住呼吸,“爹,凡事总有转机的。或许现在就是我们置之死地而后生的时候。” 赵挺之摇摇头,他忽地狠狠将赵明诚的手臂按在桌面上,“大宋气数将尽,乱世将至。你自己小心思量。” 这话从一向严谨的赵挺之口中说出,就跟一直研究科学的牛顿忽地去信仰神学一样让人感到不可思议。神到底存在不存在赵明诚没法肯定,但是现在赵明诚感觉大宋已经是世界末日。 第五十九章 皇城司殿前都指挥使 第178章 皇城司殿前都指挥使 (求订阅打赏!) 父子二人坐在书房里半响无话。 偏偏到了次日,赵挺之的党羽一起登门。 官家忽地下诏,让他们一起进入枢密院。这帮人都认为是赵挺之给他们说了好话,纷纷赶来答谢。 这事不在挺之预料之内,他初听闻还很惊讶。众人则都笑颜相迎,答谢赵挺之。赵挺之自然款待诸位,难得花了大笔银子,让仆从从樊楼买最好的酒肉蔬菜做宴与诸臣一起吃酒。 曾布还在和吕惠卿等人商议弹劾章惇、赵挺之的事情,忽地听说了这样的讯息,原本的安排顿时没了意义。 “官家意欲何为啊?”吕惠卿没搞明白。 曾布额间凸起四道横纹,“难道说,官家要重用赵挺之,用赵挺之抗衡章惇。” 吕惠卿笑道,“可以赵挺之的声望和背景,根本没法和章惇抗衡啊。章惇背后,还有个章楶。” “所以,官家才要抬赵挺之的人。” “非我好鄙视人,只是跟着赵挺之的人,都是阿谀逢迎之辈。这要是进了枢密院,岂不是扰乱朝纲!?” “要的就是扰。官家这招,背后怕是有人指教。抱团进枢密院,前所未有,官家几时这么聪明。这么做目的就是让他们好在枢密院站稳脚跟。宰执这才刚刚称病,官家这就硬塞人,这是准备要重用赵挺之了。” 吕惠卿一时头痛,“没想到这么快又开始政斗了。” 曾布诡异一笑,“那就一起来吧,老夫已全然无畏。都到了这个份上了,那是不见点血说不过去了。” 次日朝会,赵明诚以安抚使的身份入朝议事。 赵似当着文武百官的面,亲自封赵明诚,“朕拜尔为皇城司亲事官,掌刺探监察。兼领殿前司都指挥使。” 这直接把赵明诚当做心腹了。 讯息一传出去,章惇从软榻上直接站起来了。 “殿前司都指挥使?” “爹,这赵明诚还真是……喂不熟的白眼狼。他这才一回来,立刻就帮着他爹对付您啊。前日才回宫见了官家,今日就得了封赏,一定是给官家说了许多话。” “废话。”话说着,章惇猛地咳嗽一阵。 这几日,章惇忽地染了小恙。张商英等重臣前去探望,瞻前马后。章氏大娘子听公公病了,自然费力照顾章惇。正领着丫鬟端着煮好的药汤过来,却听到公公和夫君的谈话。 “明诚这孩子,为什么总是喜好搅和朝堂大事。我怎么每次听说朝中有大事,都有这小子的影子。” 章择听了这话,若有所思,“是啊,这小子怎么什么事情都进来搅局?” 章惇掌中搓着两颗弹丸活动筋骨,他忽地道,“赵明诚,他不是想做霍去病,是想做霍光啊。” 章择娘子只读经书,不读史书,“霍光是什么人?” 章择神情黯淡,没有应答。 七月的时候,天地间忽明忽暗,院子里一下满是日光,一下太阳被云雾遮掩,院子里便留下阴影。 天大的殊荣砸到赵明诚脑门上,脑瓜子嗡嗡的。 “恭喜官人领皇城司军都指挥使。”随安眼睛眯得两条细缝,笑得异常明媚。 赵明诚正在家里坐着,童贯忽地到来,他亲自给赵明诚送官服、绶带等。 “童贯见过殿前司军都指挥使。” “童——相公,没想到是相公来送绶带。”赵明诚僵住的脸很快化开,转而露出谦逊之色。 “日后我们二人就要时时见面了,洒家是个残缺之人,不敢以相公自居。” “哪里的话。童相公为官家瞻前马后,自然担当的起。” 童贯微微点头,随后又陪着赵明诚说了些话,告诉赵明诚后日上任。 赵明诚留童贯用饭,他不同意;后又给了童贯一副上好的白玉折扇。 “天热,送此宝扇给相公。这扇由画师李成亲自点缀,最是配相公。” 【李成:五代及北宋画家。字咸熙,原籍长安(今陕西西安),先世系唐宗室。】 童贯放声大笑,领了折扇表谢,心满意足而去。 随安在后面嗑着瓜子,官人这是要崛起啊。没想到这人情世故玩的比相公还明白。 赵明诚望着这鱼袋、绶带发呆,忽地背后一个人走出来。 “相公——” “你先退下,没有我的允许,不要让其他人进来。”赵挺之进来堂而皇之坐在正厅上座。 “爹——” “这些事,是你一手促成的?” “爹,您是知道孩儿的,我没有这个本身。该是官家身边的人出的主意。”保赵家是赵明诚出的主意,具体怎么做,还得看赵似。赵明诚还不想这么快就暴露他爹不如他的事实。否则老赵面子上过不去,不肯好好和他合作。 赵挺之半信半疑,他看着宫内送来的制服,两眼放光,“皇城司指挥使,真威风啊。这是官家对你的信任啊。” “孩儿不敢高兴,反而为父亲的仕途感到担忧。我听说官家还加封了徐培基、郑元浪、李光等人。他们都是父亲的党羽,官家忽地这么重用父亲,想必是有大事要依仗。” “你真是聪颖不凡。官家这是要你爹我,扳倒章惇。” 赵明诚不想浪费章家的势力,更不想白白损掉章惇的努力。 “未必要扳倒,为什么不吸收呢?” “我们要对你的岳翁下手了,你竟然不为你岳翁说话。” “明诚愿意以自己的性命保全宰执。” 赵挺之心底的疑虑打消。说到底赵家也受章家不少恩情,这么闹,终归不好看。再说了,赵明诚这样白眼狼的行为,赵挺之也觉得自己教子无方。 还好,他还算有点良心。 “日后在官家身边,凡事小心。为父已然是帮不了你了。”赵挺之这个文人阴阳怪气起来,谁都要掉鸡皮疙瘩。 “父亲这话说的。如果没有父亲,我如何能被官家信任。今日的荣宠,都是官家和父亲赐予的。” 赵挺之笑笑。这小子以后在皇帝身边,那自己做事就方便多了。 赵明诚主动对赵挺之提起,“父亲院子里载的六种花,听说如今只剩下五种了。” 【六种花象征着朝堂上的势力,章惇、曾布、李清臣、蔡卞、安焘、黄履】 “你有什么新打算?” “我以为,父亲可以做那第六种花,用不着让那第六种花忙着调谢。非但如此,父亲还可以联合两个人,壮大自己的实力和地位。” “我好不容易让起死回生的花都不肯听我的,还有谁愿意听我的?” “尚书左丞蔡卞、中书侍郎李清臣。这二人,皆是清流,可以与父亲结盟。” 赵挺之品茶,“此二人,皆为曾布之敌。我刚召回曾布,他们二人又岂会……” “但是父亲、中书侍郎、尚书左丞,皆与宰执之断不合。只要敌人一致,就可以联手做朋友,如果父亲成功,日后便可升任宰执。” 赵挺之恍地一下屁股没坐稳,险些滑了下去。他一脸惊诧地看着赵明诚。 第五十七章 我相信你 第179章 我相信你(求打赏月票推荐票!) “宰执?” 赵明诚不紧不慢,给赵挺之倒了一杯茶。 “爹,别着急,先喝杯茶。我们慢慢谈。” 赵挺之哪有喝茶的心思,只是震惊于赵明诚的野心。 “父亲举荐曾布、韩忠彦这二人,朝野皆惊。这一招,既是成,也是败。虽然曾布与韩忠彦这二人未能听命于父亲,可是父亲向官家证明了您的赤胆忠心。可倘若父亲迫于形势,这就告老还乡,纵使留的清名也于事无补,这便是全败。” “我做事问心无愧,何来全败,如今已然可存名于竹帛之上了。” “父亲此言差矣。像秦始皇这样的人物,一生功绩无数,临了被后世读书人黑的体无完肤,世上有几个敢夸赞始皇的?” 曾布惊愕,“秦始皇暴虐无道,大兴工程,天下百姓怨声载道,所以才有亡国之祸。你居然说他值得人夸赞。” “父亲奉旨办事,被苏学士痛斥为聚敛小人;父亲明哲保身而已,却被朝野上下认为是没有骨气;父亲如今为了官家仗义执言,可是朝野上下谁又为此拜服父亲呢?不过是局势不同罢了。汉高祖不也是得势而已,所以得文人追捧。明诚断言,今日之朝堂,只要谁先退出,日后必定入《奸臣传》,千古难洗,谁若是留到最后,甭管做了什么坏事,都会被洗的干干净净。” 赵挺之的双手扣住座椅扶手,半响回不过神来。 “往前一步,尚有反败为胜,大展宏图的机会;可若是起了退心,那便是主动缴械,等着人家大发慈悲啊。” “慈悲?我能指望谁来对我赵挺之发慈悲心?”被赵明诚一番点拨,赵挺之恍然大悟,他才知道,到了这个地步,他已经没有办法全身而退了。 还有赵明诚这么个搅屎棍掺和,他怕是不能善终了。赵挺之看着赵明诚,捋着胡须慢慢道,“你父我自知并非孙仲,可你小子倒是有孙策之志。” “父亲,孩儿是为了救我们赵家。我自知平日里受了太多人吹捧,名在云中,倘若父亲一旦要离开朝堂,我便是折了翅膀的鸟儿,掉下来,便是一团血肉模糊。父亲于心何忍啊?”赵明诚作揖。 赵挺之心如刀绞。 “难得你还知道这个道理。听说你在凤翔折腾什么动力轨道车,名声已然亏得没有了。” 那可不一定,乾坤未定呢。 “父亲,危机关头,咱们不提那桩事,还是说些大事。如今您是堂堂少师,入政事堂,正可以与李、蔡二人联手。且父亲曾经是御史中丞,想必御史台如今还在父亲控制之下,何不借以利用?官家已然帮父亲在枢密院安插人手,等待父亲的,将是大运啊。父亲可拥有无上的权力,做任何想做的事情了。” “官家,官家手里有什么权?”赵挺之情不自禁道。 从神宗开始,因为变法,朝中一直鸡犬不宁,政治斗争的滥觞就是皇帝的威信莫名下降,且臣子对皇帝也不再忠心。 改革,弄不好,皇帝会被架空的。 每次当赵明诚小心翼翼劝赵挺之往前一步时,赵挺之总会忽地说些让赵明诚惊讶半天的话。比起熟知历史的自己,赵挺之则早早已经预见了大宋未来的结局。 “那父亲……” 赵挺之眉头一皱,心一横,“便如你所言。御史台倒是好说,里面的人多是我提携的。只是政院,章惇一直做主,我若是要进去,还非得按你之言,和那蔡卞、李清臣联手。” 只是赵明诚没料想到,有人比他们赵家还急。 父子二人还在商议,忽地院子敲门来报,“官家,中书侍郎李相公登门拜访。” 赵挺之听了,整个人忽地躺在椅子上,这才他是真的躺了上去。他瞅着赵明诚,还真的如他所说,他的大运到了。 “你与我一同去见见。” 待人将李清臣延入书房,李清臣见到赵家一副清贵模样,并不似自己以为的那般铺金镶玉。这书房内摆设都是书卷,外面植着翠竹,唯一亮眼的,是院子里五种名花。 李清臣到访,见了赵挺之十分客气。“赵相公,今日造访,未提前下拜帖,还望不要见怪啊。” 赵挺之刚要作揖,忽地意识到,自己是少师啊! 他挺着腰板,“李相公到来,赵某有失远迎。李相公别见怪才是。” “哪里哪里。” “快快请坐。” 赵明诚这才拜见,“见过李相公。” 刚才李清臣就注意到赵明诚了,“明诚无论什么时候都是这般英气,双目炯炯,难怪官家爱之。” “李相公说笑了,明诚俗人而已,只是得官家抬爱。我年纪轻,资历浅,官家真正爱的还是家父和李相公这样的中流砥柱。” 仆从送茶进来,赵明诚驱退,“你们退下吧,我来奉茶。不要让旁人进来打搅。” 李清臣看赵明诚并无退场之意,看来这盘棋对面是父子。这个赵明诚,背弃章相……过往小觑他了。 他接过话头,端着茶杯摇了摇,茶叶在面上盘旋,“中流砥柱?老夫区区一个中书侍郎,如何能算中流砥柱呢?” “李相公过谦了。私以为,参天大树自有人做,且只此一根。可是那些在基层劳碌的人,才是真正的中流砥柱啊。没了这些人,参天大树也会倒下。” 赵挺之笑笑,“我这个小儿子,如何?” “确有见地。” 李清臣第一次来找赵挺之,只是试探试探赵挺之的意思,他倒是很愿意和赵挺之合作,挺之聪明,且没有章惇那么傲慢。 二人第一个回合,只是说了些闲话。 李清臣望着窗外五种奇花赞叹道,“少师院中这些花开得真是姿态各异。” “这是我初到汴京,与拙荆成婚,外翁亲自命人栽种的。已然开了约有三十年了。原先园中约有几十种名花,你方开败我登场,这院子就从来没有空花期。只是历经三十年,这院子里剩的已经不多了。” 李清臣倒也感慨,“所以说,花不见得要红,能开到最后才是好。就怕昙花一现。” “看来李相公对养花颇有见地。日后若是有空,不妨多来坐坐。” “有少师相请,邦直日后怕是要常来叨扰了。” “尊驾光临,乃是我寒舍蓬荜生辉之事,何来叨扰之说。” 赵挺之亲自送走李清臣,回到书房中,难得高兴,竟然温了三两酒下肚。 “难得见父亲如此高兴。”赵明诚也坐下来与赵挺之同饮。 酒酣之余,赵挺之还不忘指点赵明诚一二。“我赵挺之能有今日,不枉我前半生勤学苦练。你这孩子,总是喜欢出奇,我不知道你能不能每次都胜,但是当时时保持戒心。越是盛的时机,越是要保持戒心。做官,就不要想着高兴。” 赵明诚却笑,“父亲,我虽然没有谋圣张子房运筹帷幄之谋,却有决胜千里之外的妙招。父亲等着看便是。” 赵挺之已然醉醺醺,躺在日光下休憩,没力气追问赵明诚。 赵明诚伸了个懒腰,回到房中换了身常服,却奔向赵佶府中。 赵佶正思念赵明诚来的苦,却见赵明诚蹬着皮靴,穿着一身青色直褂,戴着方巾,持着一把折扇立在自家门口。 赵佶一把推开高俅,见了赵明诚,他竟然一时找不出话来。 他已经记不清这是第几年了,除了赵明诚,没有人敢主动来看望他。 赵明诚也不知道为什么,进退两难之时,赵明诚想找个说话的人,没想到竟然想到了赵佶。 一天折腾下来,已经没有剩多少时间。 赵佶问道,“听说你如今是皇城司的人了,殿前指挥使,这可是美差,以后你可以天高任意飞,做事少了阻挡。日后或可遂了你的志向。” “我的志向?” “废除澶渊之盟,将大宋变成一个可比肩唐宋的盛世。” 赵明诚忽地问,“你听过《推背图》吗?” “传闻中是李淳风和袁天罡所着,预测后世。” “你相信预言吗?” 赵佶摇摇头,“只要有规则,就一定有人去打破;只要有预言,同样会有人打破预言。” 赵明诚笑笑,“这话说的不错。有一说一,我是真想和你交个朋友。” 赵佶闻言,心头惊诧,他以为他们早就是知己了。没想到赵明诚这么说话,但是很快他反应过来,赵明诚有他不得已的苦衷。 “你今日找我,是有什么难处吗?只是你也知道我,我如今什么忙都不能帮你了。” “不。我只是想坐下来找些人聊聊天。” 赵佶虽然坐在家里,消息却还灵通,他听说赵挺之把曾布请回来了。寒士敌不过世家的,这是规律。 “勾心斗角,不适合你。” 赵明诚闻言,自然笑笑,他将杯中的酒摇了摇,一饮而尽。 二人一同穿着便衣随意在街上游走,月光落在街上,两人肩上均披着月光。高俅便在后面跟着,这个赵明诚,能在王爷最处困的时候愿意和王爷说话,不怕惹人闲话,倒也是条汉子,王爷一直喜欢重情义的人,这下自然是更欣赏赵明诚了。 外人都说赵明诚薄情寡义,忘恩负义,如今看来,未必如此。 ----------------- 次日,赵明诚亲自登门章府,想要拜见宰执。 章择不愿意看见赵明诚,让院子将他请走,可是章惇听说了,却强撑着病体站起,“传他进来。” “爹——” “我有话要对他讲。” “爹,可是他已然背弃了你。” “若是真的背弃了,就不用在你们都骂他的时候还自己找上门来了。敢上战场,用性命去换取将士忠诚的人,不会做背弃之事的。” 章择闻言,只好亲自去把赵明诚喊了进来。 赵明诚一进来,就见到那只老肥猫仰面八叉躺在椅子上,十分惬意。可是章惇却病得不轻,倒在塌上,身显浮肿之态。 “宰执这是……” 章惇一向身体极好,忽的生病,章择认为都是赵挺之惹的。现在赵明诚过来问疾,章择觉得赵明诚有些惺惺作态。 “渠家儿郎,我父亲就是被你父亲气病的。” “行了。有本事就去斥责赵挺之,为难明诚算什么?” 赵明诚只觉得莫名其妙,这事情难道不是宰执自己惹出来的吗,当场提着剑和狗头去面圣,哪个大臣这么干过。 赵明诚上前去扶章惇,他并未拒绝。 章惇笑道,“行了,你们都出去吧。我翁婿两个有话要说。” 章佃候在门口,着实不明白赵明诚给他祖父灌了什么迷魂汤。一众章家人只能躬身后退,章佃想要听墙根,却被他爹踹了一脚,“鬼鬼祟祟,干什么呢你,不学好。” “爹,我干了什么了我?” 赵明诚坐在边上,“宰执这是何意?” “我知道你要干什么?年轻时候我也有这样的心思。只是那个时候,只有王文公理解我。你不用说,什么都不用说。” “我父亲他……” “蛰伏隐忍三十年,你爹不容易啊。危难之时,想着替皇帝说话,确实有些达则兼济天下的意思。苏东坡意气用事,看人不准啊。” “宰执明鉴,德甫替家父谢过宰执。” “你今日来找我,总不会只为你父亲而来吧?” “宰执明心见性之人,明诚也就有话直说了。我想宰执已经做好了应对之策,只是德甫却有一言,只是德甫始终认为如果改革成为权臣之间政斗的工具,那改革必然起的是反作用。” “你知道《推背图》吗?”章惇忽地问。 “听说真正的《推背图》只有在皇宫才有。” “我手里也有。大宋气数未尽,但是未来三十年,要出大事。” 赵明诚一时间不知道说啥。 章惇复道,“而我能指望的人,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从一开始,赵明诚就想不明白一件事,这个章胖子为什么要对他这么好。 “可是,为什么是我呢?汴京有才学的弟子够多了,您的第四个儿子,也最有您的风范,为什么偏偏是我呢。” “你就是以前的我,就这么简单。如果我现在帮你一把,你以后可以做的比我更出色。我已经大势去了,如今是困兽犹斗,你却是冉冉升起的太阳,可以让光芒照耀大地。我相信你。” 惭愧,前面好多地方没写好,到后面味不够大。 第五十八章 探事司 第180章 探事司(求打赏月票推荐票!) 赵明诚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天空中云彩飘来飘去,在太阳身前走来又走走开,地面上光明追着阴影。 一阵微风飘过,汴京城满城花动。 “宰执,确定知道我要做什么吗?” 章惇拉过赵明诚,低声在赵明诚耳旁说了两个字,赵明诚身子一怔。章惇忽地力气变大,紧紧掣住赵明诚,拉他坐下,“慌什么?如果这就怕了,日后如何成事?” “可是此事……” “天地伦理。君君臣臣,父父子子。道理说的是没有错,可是君王没有君王的样子,臣子必然上行下效;父亲没有尽父亲的责任,那么就不能强求让儿子孝顺。你也是读过史书的人,这里面的道理岂会不明白?” “我只知道,谁得人心,谁就是王。” 章惇朗笑一声,“我就说,你以后的成就可以超过王文公与我。天边不足惧,人言不足恤,祖宗之法不足守。等你懂了这番话,你就知道了王文公与我之心。这个世界上,能成大事的人,在他成功之前,注定要对抗俗世洪流,世人冷眼。你以后的路,不会比我们二人好走。” 赵明诚想起自己在凤翔府睡的那个午觉,“来之前,我已经睡过了我认为最安稳的一个觉。只是我不明白,宰执既然有这个心,为什么不亲自去做?” 章惇捋捋胡须,笑道,“你小子不相信我是不是?我不是说了,君王不仁,臣子可以不忠。可是我所经历的两位官家,都是真龙天子啊。” 在古代,讨论谋反的事情,就算赵明诚有十个胆子也还是感到背后一冷。 “宰执,此事休说。我只当今日未曾来过。” 赵明诚推辞就要走,章惇却一副无所谓的模样,“走吧,走吧,早晚你还要回来找老夫。” 赵明诚甩了甩长襟,头也不回地走了。 路上遇到丈母娘,赵明诚又问安,丈母娘忍不住埋怨,“你这孩子,回来就加封,莫不是做了什么对不起大相公的事情。” “女婿何敢?” 赵明诚不说话,头也不回地溜了。 章惇真是名副其实,他本人和他的名声一样厉害。 赵明诚更为自己的野心被看穿感到郁闷,他谁也没告诉,怎么章惇这就说破了呢。难不成,他吃了自己肚子里拉出去的蛔虫…… 赵明诚回到家里一开始没敢睡觉,真怕章惇突然就带着皇帝来把他家给抄了。前半夜翻来覆去在床上睡不着,赵明诚便按着琴谱在月下抚琴,看着朗月悬空,庭院里一片空明澄澈,赵明诚等得心绪安宁,这才回去躺平。 次日初晨,赵明诚便整装打扮,他入宫先去拜见皇帝,紧接着便被童贯领着去皇城司报道。他在这里见到了皇城使王进,还有大将军王厚。 一见到这二人,赵明诚便喜上眉梢,“拜见二位相公。” 王厚自从打了西夏兴庆府,就回到汴京开始养老,每天在皇城司吃吃喝喝,如今胖了不少。 王进笑道,“上次山丹一别已有两年,没想到我们会在皇城司再相见。” “可不是巧了。我一直佩服巡营使威仪,想要拜访,如今终于有了空闲。日后要听王相公调遣,还望王相公多多关照。” “皇城司亲事官,只听官家调遣,可不归我们二人调遣。你可不要做让我掉脑袋的事情。” 堂内一阵哄笑。 王厚道,“我如今与赵官人便是平级了。亲事官职务重大,我则是个闲差。” “哪里话,都是为官家办事。没有闲重之说。” 赵明诚和这些人聊天,异常熟络。皇城司众郎将都出来与赵明诚照了个面。赵明诚顿感心安,皇城司比枢密院的氛围好多了,总算可以正常做事了。 童贯还在旁侧,见到赵明诚受王厚、王进等欢迎,便多留了个心眼。他领着赵明诚去了亲事官的衙邸,这里是一套单独的院落。 皇城司为皇帝的贴身护卫,系皇宫防卫体系最核心的部分。 皇城司诸官吏军卒、亲从亲事,既为天子亲领之腹心爪牙,其待遇素来优厚。 此地是禁地,内外三道门,每道宫门内部都有三支卫队来回交叉巡逻,不会有空缺。 能进入这里面,就能知道国家机密,还有……朝廷要员的私密档案。皇城司是皇帝的耳目,皇权特许,可先斩后奏。 赵明诚对皇城司的早有耳闻,没想到来到此地竟然绕了这么一大圈。 童贯将人领到宫门前就不得不回去,现在他还没有那么大权力。让他感到气愤的是,皇城司这么重要的地方,这么肥的差事,官家居然没有考虑他童贯,反而不假思索地给了赵明诚。 众人都听过赵明诚的名号,赵明诚还没进来,这里面的人便开始对他大肆议论。 “听说他爹出卖了章相公,请回来了宰执的头号公敌,这才赢得了官家的信任。如今赵家风头正盛,他也跟着一步登天,直接被拜为亲事官,还兼差殿前司都指挥使,还真是了不得。” 如今的皇城司禁地,早已没有一开始成立那般血统纯正,都是各路人马安插进来的富家子弟,为世家宗族效力。 众弟子闻言,各自大笑,“天底下多的是卖主求荣的人。” “可是他声名在外,可是汴京第一才子啊。” “只是我们这地方,身体这一关若是过不去,恐怕他很难和我们共事啊。这探查情报,能是文士干的来的吗?” 众人在房内议论,忽地见一黑袍黑靴黑面男子挪步而出,这人正是探事司的监事郭维。他慢步走出来,众人见状都纷纷闭嘴散开了。 “跟着我去接人。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各位自己心里都有数。” “是,监事。” 赵明诚还没到,探事司内部诸要员都在门内迎接。 赵明诚曾经看过一部电视剧,内里讲述了一个名为庆国的国家,他们国家内部的情报机构,里面有各种奇人异士,性格也各异,部分分的很清。 但是赵明诚一进来就感到这个探事司里的人……怎么都这么神龙活虎,他们一个个双目炯炯,精神抖擞,十个有九个是壮士。 “亲事官赵明诚见过诸位。” 今天的赵明诚,装束有些儒雅了。他是来做情报工作的,入宫禁之地也不得带剑。且这个机密地带,本就是卧虎藏龙之地,赵明诚想尽可能低调点。 院里几个光着膀子的汉子正在练武,有几个在使箭,还有几个在用军器监给他们提供的特制的弓箭,他们拿着箭头在一些白色的水里浸泡,似乎是在淬毒。 “我叫郭维,是这里的监事。这半年内,由我负责监管探事司,若是急事,由我向官家转达。” 赵明诚简单做礼,探事司的人却并不打招呼,只是各自在旁边看着赵明诚。 郭维走在前面,刻意抬高嗓音道,“这是探事司,每个人各身负机密要务。所以入了探事司,务必要少说,乃至不说。如果真的那么想和对方结交朋友,可以去开封府备个案。” 赵明诚亦步亦趋,不再左看右看,郭维这便点点头。 “我也知道赵官人你身份特殊,此次是奉皇命入皇城司,赵官人你原本是人中之龙,可到了我们这地方,就得隐姓埋名,决不可到处显扬。” “出门前,家父曾教诲过。皇城司有别于其他的机构,直接受命于官家。探事司更是掌管机密要务,我会管好自己的嘴。” 郭维听了,又见赵明诚一副老实人的模样,心里奇怪,明明那头给自己打过招呼,怎么这小子像是全然不知道的样子。 郭维带着赵明诚在内部看了一圈,“这里是大堂,后面是后堂。大堂是接待贵客用的,我们内部分派任务,都在后堂。不过,没有我的命令,后堂谁也不能随意接近。” 随后郭维又带着赵明诚来到一个后院,后面是三间又大又高的房子,上面挂着三把大锁,外面都是黑漆。 赵明诚记得,这种涂漆材料是防火的。赵明诚贴上去闻了闻,果然摸到了一层厚厚的泥巴。 郭维盯着赵明诚,“不要好奇。带你来到这里就是告诉你,这里不是你能进的地方。所有的亲事官,都要遵守这里的规矩。方才我带你看过的三个地方,都不要轻易去。其他的地方,其他的用品,你们可以随意取用。” “那要是有歹徒想偷偷潜入,可是被我发现了呢?那我难道也不要进这些房间吗?” 郭维皱眉,“不会有那么巧的事情的。更何况,这里是皇城司,见了我们的人,大部分都要死,不会有人不知死活想要偷偷潜入。” 赵明诚又问,“我总不会是一个人单枪匹马执行任务吧?总给有个队伍吧。” “赵官人,你也是做过大事的人,急什么?” “我怎么看这亲事官,像杂兵啊。” 郭维闻言,长笑一番,“我入皇城司多年,还是头一回听见有人说亲事官像杂兵。队伍是肯定有的,不过很多时候,为了保密,都是单独行动。如果有需要,皇城司诸吏会给你调遣最高级别的精兵辅助你行动。只是,还是不比做安抚使来的威武。” 赵明诚笑笑,“殿前司军都指挥使又比之安抚使如何?” 郭维又道,“陪驾随行,威武不凡。” 郭维将大门合上,赵明诚见三座大库房就在自己眼前被这么关上,多少有些心猿意马。 郭维又领着赵明诚走上一个廊道,带他来到后院,院子里放着许多口大缸。 赵明诚还以为这里是养荷花的,一面走一面笑,“郭监事还真是有闲情雅致啊,竟然养……这种毒物。” 赵明诚走到缸前,立刻后退半步。 他在篦子下面看到一群蟾蜍在低下。 赵明诚轻手轻脚探看了几个缸,均是蜈蚣、毒蛇、蝎子一类。 赵明诚冒了身热汗,“这些玩意儿养在院子里真的好吗?” “按照你的想法,难道是要养在阴暗地方?” “这种生物,最喜欢阴暗潮湿,放在院子里曝晒,就怕它们死了。” “若是放在阴暗处,只怕不等你用着它的毒液,它们已经钻个洞跑出去把无辜之人咬死了。我们皇城司也是正经机构,哪能做这种事。” 赵明诚深以为然,不住地点点头。 “养这些东西,都是为了套话的对吧?” “是,但也不完全是。更多时候,是为了保密,让不该开口的人永远闭嘴。这毒蝎子,可是西域来的,咬一口,神仙来了也救不了。” “我们执行任务就带这个?未免太陈旧了,难道说不能把他们的毒液弄出来,又或者是弄些毒药粉吗?”赵明诚总觉得自己出去执行任务带些虫子毒蛇出去的,万一自己中途不小心把它们压死了,那自己两个老婆岂不是要受活寡了…… 郭维一脸鄙夷地看着赵明诚,“你在想什么呢?毒液毒粉毒性不够大,就得活物才有攻击力致命。再说了,你的东西那些东西,很容易被人察觉。” “那我们有什么机关武器吗?比如说暗箭之类的。” 郭维纳闷,“暗箭不就是冷箭吗?赵官人以前在军器监待过,难道军器监有这样的好东西?” “没有。”赵明诚突然耷拉个脸。这地方,未免也太不符合自己的身价了。 该不会,自己被皇帝骗了吧,他趁机剥夺了自己的军权,让自己在这坐冷板凳。 “赵官人,来这里,是为官家办差的。” 赵明诚回过神来,“我的荣幸,还请监事继续指点。” “一进入皇城司,那便不能再过正常人的生活。以后随叫随到,任务一定要保质保量完成,完不成也不许隐瞒,必须要回报,到时候我们另想办法再是。” 好人性化的情报机构…… “皇城司亲事官见阙人多,少有投名,盖久例有酒气并吃酒不醉,配外州军本城。欲乞今后如此罪犯,并降移别指挥亲从、亲事官,仍三年内不与优轻差遣。 “皇城司、亲事官十将已下,五人为保,递相觉察,不得饮酒、赌博。其指挥使、都头亦须递相觉察钤辖,画时申举。仍令指挥使已下置历,轮掌一月,具有无作过之人抄上印历,书押于后,却称饮酒至醉、赌博受财、故作非违,令内职觉察。如不申报盖庇,致人陈告,察探得知连科违制之罪者,第迁一资。” 郭维给赵明诚念了两条皇帝亲自颁布的规定,赵明诚渐渐找到一点做亲事官的感觉。 “还有一件事情,你千万要记住。”郭维忽地又肃容。 “请监事赐教。” “绝对不要饮酒赌博。这是我们探事司最忌讳的事情,从你踏入这个门开始,你就不许再饮酒。我们皇城司曾经一度因禁止饮酒赌博,纪律要求严格,产生了亲事官员额不足,无人应召的记录。但是即便如此,还是没有废止这两条,因为关系重大,必须严格遵守。不管你过去是什么人,什么身份,来了军器监。一定要戒酒戒赌。” “好说。”只要不是戒色怎么着都行。 (有没有读者想要客串啊,加入探事司,必须要武艺高强,心思敏捷,思维灵活。可以提供一些人设。这里是官府,不要特别个性化搞笑的人物。能一个刺杀二十个的人这种就可以了。) 第六十章 都是下三滥,谁怕谁 第181章 都是下三滥,谁怕谁(求打赏月票推荐票!) 郭维领着赵明诚,又给他介绍了两个猛士。 这二人正在院子里喝茶,一个披着长发,体态修长,可是双目似蟒,又配着黑色锦衣,他身上散发出一种浑然天成的气场,寻常人看一眼不敢上去搭话。 一个则穿着白衫,手底下玩弄着一副棋盘。看着稍微有些瘦小,可是身材异常精壮。 两双眼睛对着赵明诚,赵明诚隐隐感到杀气。 “这二位,是我们探事司的王牌。这位是陆林,这位是徐星。” 二人起身对赵明诚作揖,“久闻赵官人大名,今日幸会。” 赵明诚也作个揖,“幸会”。 郭维看自己今天安排的差不多了,就把赵明诚丢给这二人,“赵亲事初来乍到,以后全靠你们指点。日后多陪陪赵官人练练武术。” “是。” 等到郭维走开,徐星立刻拉着赵明诚坐下来,“久闻赵官人诗才冠绝天下,徐某人一直想要一睹风流。今日一见,果然不俗,还请赵亲事为我露一手。” 赵明诚摇头,“我今日没这个雅兴。” 陆林听了,便懒得看他,一个人在旁边饮茶。 徐星见赵明诚不肯作诗,新队友和他见面足足有半天,一句话都不肯说,只能想办法和赵明诚打好关系。 “那你会下棋吗?” 赵明诚脑子咯噔一下,“这个……我很多年没下了。” 只是,为什么偏偏在皇城司里有人下棋。 “多少年啊?” “十年吧。” “这不巧了吗,棋逢对手啊。这下棋还是半月前官家召见我,要我去学一学。来一盘?” 他能得官家亲自召见,难怪对自己毫无惧色。看来这里每个人都有点东西。 “嗯。” 赵明诚执着白子,赢得先手,这就开始布局,徐星练了一个月了,也没什么起色,本以为和赵明诚旗鼓相当,可没想到不出一刻的功夫,赵明诚就把徐星的气堵得死死地,搞得他满盘皆输。 “赵亲事,你方才莫不是诓我?以赵亲事的水准,都可以做我师父了。” 陆林也很惊讶,“我怎么不记得,你会下棋?” “小时候学过,长大没下过。” “赵亲事这水准,可以入翰林院做国手了。” 赵明诚笑笑,“我这点三脚猫功夫,也就糊弄糊弄不会下棋的人罢了。” 赵明诚在现代的时候,除了学习,就培养了下棋一个业余爱好,这到了大宋根本没有什么用处。大家都是擅长琴棋书画之人,赵明诚就是再在这个方向努力,也还是免不了要等到金人的铁蹄践踏自己身躯的结局。 徐星抽抽嘴,这小子藏得可真深。情报上说他只会作诗,背点文章,这么看来还是调查的不仔细啊。 赵明诚瞅了瞅墙角的阴影,又抬头看了看太阳。 “皇城司,难道没有什么大事吗?” 陆林这才道,“皇城司存在的意义就是,不允许发生什么大事。” 徐星坐着,这个陆林本来不是他的搭档。他是被硬拆出来和陆、赵二人搭个伙。 这郭维做事,他们没有质疑的余地,要不然徐星也不会和这两个复杂的人物打交道。他就是普通人家的孩子,这两个人一个有背景,一个有来历,都是不好惹的主儿。这个三人行伍里,自己就是个打杂的。 赵明诚在皇城司下了好几天棋,皇城司其他人互相见了也不多问。 设立伍的原意就是互相监督,大家都不想惹麻烦。 皇城司的日子异常安逸,赵明诚每天就是喝茶下棋。陆林是个沉默寡言的人,听着听着觉得烦闷了就出去练剑。一练就是半天。 赵明诚后来才知道,能入皇城司的人都是练家子。他们在很小的时候就被家人送上山拜师学艺,学成才能归来。寻常人拿把刀切菜都有可能一不小心伤了手,更别说用剑了。电视剧里花一天凑的几个镜头,在他们手中不过是一刻的功夫。 剑在他的手里就像是女人拿到了绣花针,想怎么用就怎么用。那剑跟活了似的,灵活穿梭,如惊龙穿云,又似雷公发怒一般迅疾,招招露着杀气,可是却不伤衣襟头发丝毫。 “我觉得他这样的人物,以后可以为官家保驾护航。” 徐星闻言噗地笑出声来,“他本来就是为官家保驾护航之人啊。只是皇城司要员,半年就要更换一次,他只是被挑中来了此地,又因为运气不好,遇着你我。本来他也是个殿前司指挥使……” 话说到一半,徐星感觉自己背后凉飕飕的。回头一望,果然见郭维站在后面。 “我跟你们说的话,这就忘了。” “监事,罪过啊。就这一回,您老就当做没看见。”眨眼的功夫,徐星已经抱住了郭维的大腿,在那边求情。 郭维一把将徐星拉开,“若不是有急事,我今天非打你四十军棍不可。” 陆林见郭维找上来,定然是有事要说。郭维平日里都是坐在大堂,若没有什么特殊事情,不会出来见他们的。 三人聚齐,郭维领着他们三人去了后堂。案上放着三小盒东西,内分别放置文书、令牌、腰牌。 “东南之地,有官吏上报,南方有水寇作乱,上请朝廷拨款。官家要我们去查情况是否属实。” 陆林抱拳,“我们这就动身。” 赵明诚还没说话,徐星已经把令牌接下来,递给了赵明诚。 郭维见赵明诚后知后觉,想着这任务也不是什么难事,不知道他在难为什么。这就是上过战场的人? “愣着干嘛啊?快接。”徐星提醒了一下,赵明诚回过神来,接了东西。 如果他走了,爹怎么办。 现在这样的政局已经很好了。章赵两家对峙,谁也不犯谁。就怕自己一走,有人给他爹进谗言,鼓动赵挺之去弹劾章惇,到时候就一发不可收拾。 赵明诚的担心自然有道理。自从他被拜为皇城司殿前军都指挥使,朝中上下一片风平浪静,这可不符合宋朝的朝廷气氛。更何况,现在才颁发了新法,革除补荫制度,大臣们的反对声应该很激烈才是。 就怕是有人闷声要做大事,到时候来个猝不及防。 皇帝这招真是有意思,把自己放在他眼皮子底下看着,又等着朝中上下斗来斗去。他未必是不相信自己,也未必不再信任章惇。 郭维不知道赵明诚心中所想,以为他并不想出这次外差,自己开恩那便是在手下面前失了威信,还不如让他自己回家去求情。 郭维便道,“明日卯时,诸位便动身吧。” 陆林问,“监事,我们探事司接到任务都是立刻动身,怎么这次是次日出发?” “这又不是十万火急的事情。你们明日出发,路上别耽搁,早些赶回来便是。我为你们调一支五十人精锐骑兵小队。” 陆林无奈,只好答应。 赵明诚等时间差不多了,提前出了宫门,往家里奔去。 让他意外的是,今日不仅李清臣在,就连蔡卞也来了他家。院子里的芍药开得正是时候,满院姹紫嫣红,又栽些白芙蓉。一众紫袍大臣齐聚赵家,过往只有章府才能见这种事。只是今日,还多了些景色。李清臣带了他的党羽李格非前来。 “拜见李相公、蔡相公、李官人。” 蔡卞见到赵明诚,他的眼中满是赞赏之色。 李格非一副仙风道骨模样,胡须稀稀疏疏垂着。穿着绯色官服,皂色底靴,飘然仙人也。难怪能养出李清照这样的女儿。 “明诚啊,这位是殿阁大学士李相公。平日里诗文极好。” “明诚早有耳闻,果然闻名不如见面。” 大宋虚头巴脑的东西可太多了,除去繁文缛节,就是要说大事,也一定要打哑谜。 “少师,我看今日天色也已经不早了。此番就先告辞了,那关系到满园芬芳的法子,还请少师多多思量。”李清臣说着就起身告辞,李格非自然随行。 赵明诚拱手,“老夫一定给李相公一个答复。” 蔡卞看着赵明诚,忍不住问,“今番回了汴京,日后可再想着出去?” 赵明诚道,“若有诏,天涯海角也去。” “果然才人也。”蔡卞捋捋须,也告辞走了。 赵挺之见这穿紫着绯的大官走了,顿时躺在椅子上舒了一口气。 赵明诚急忙奉茶,“爹,快消消渴。” “少师这个位置,不好做啊。” 赵明诚将门关上,“爹,他们今日又来和爹议论什么了?” “他们想借着我的手,弹劾章惇。” “爹,万万不可。” “你不用着急。我心里有数。他们想借我的手,弹劾了章惇,而后再干掉老夫,到时候他们自己做主。” “没想到李、蔡二位相公平日里素有清誉,可是在这种事情上,竟也这般丑态毕露。” 赵挺之冷笑,“仁义这种东西,本来就是鼓吹出来的。而权力的魅力,也不是你以为的那么简单。等你到了我这个地位,你就能明白这帮人拼命争取的是什么了。只是我没想到李清臣这个老贼,平日里一派清心寡欲之相,没想到他野心这么大,还有蔡卞,这二人联手,不知道他们到底想要干什么。自从蔡京离开汴京,蔡卞渐渐势弱,如果给他机会,他一定会想尽办法把他哥哥迎回来。” “父亲可有想好应对之策?” 赵挺之不言,只是抚着额。 “明日我就要出外差了,我要去南方清查水匪出没一事。怕爹一个人在汴京,关键时刻无有应援。” “放心,我心里有数。我不会自己去弹劾章惇的。” “那父亲想要指派谁?” “人方才你已经见过了。” 赵明诚记起,,方才那群人里,只有李格非最是亮眼。李格非出现在赵家可不是寻常。 “莫非是殿阁大学士?” “是他,李格非是李清臣的门生,一向听他的话。只是这个李格非怕是不知道,他被李清臣当做炮灰一般罢了。” “他们打算怎么做?” “他们要我行个方便,将李格非引入御史台。” 党争使大宋的御史台早就成了工具,里面的每个人都是工具人,为权臣代言而已。御史台早就失去了监察的职能。 “爹同意了?” “他带了一大帮人过来,老夫如何能不同意。只是我今日并未答应,想着缓和几日再回复。” 赵挺之现在的策略就是拖,等拖到有了新的契机,到时候双方都有台面下场就是。 毕竟,赵挺之也支持废除荫补制度。这关系到社会公平,江山社稷。 赵明诚闻言,忽地道,“这帮人治理国家,从来不思考民生,如今只想着用见不得人的手段争权夺利。父亲也别落下风才是,他们有张良计,父亲也有过墙梯啊。这李清臣想让父亲把李格非引入御史台,父亲也该给他开出条件。” 赵挺之眼前一亮,“什么条件?” “将大哥、二哥迎回来,让他们二人入政府。若是他不答应,父亲便一直退阻。” “这……能行吗?” “爹,行不行的,以后再说。重点是父亲只要和他谈条件,必然可以把问题抛回去,一来二去,又能拖延些时间。” 这是大宋朝,不是三国时代将军们逞强斗狠的时代,这是文人的天堂,官场上用的都是上不得台面的下三滥招数。 赵挺之经过一番点拨,顿时领悟,“好,这次就按照你的说法去办。” 安排完事情,赵明诚便出发下江南。赵挺之拖延了三五日,将他的意思转达给了李清臣。李清臣自然一脸郁闷,赵挺之没有按照他的意思出手,这是要和他平起平坐啊。 李清臣有被这个法子给气到,而且他素来好面子,不会引进一些不靠谱的人,就是自己的门生李格非,那也是按部就班的来。 赵挺之这次有些狮子大开口了。 李清臣自然是拒绝了此事。 但是为了联盟撬倒章惇,蔡卞却欣然同意了此事。 无所谓进入政府的是什么阿猫阿狗,只要这阿猫阿狗听他的话就成。 (求波月票打赏!呜呜呜!) 第六十一章 初下江南 第182章 初下江南 (求打赏月票推荐票!) 话说赵明诚刚刚离开汴京,章纤云和李师师才返回汴京。一路上官邸派兵相送,半个月的路程走了一个半月。二人从此对远行有了更大的阴影。 待回到家里,却得知赵明诚刚刚离开家。 章纤云哪晓得,这只是夫妻间聚少离多的开始。 赵明诚跟着陆林,徐星一路纵马飞驰南下。 这支军队轻装出行,只带了腰牌公文,一路上择官道而行。若论赵明诚有什么大的本身,除了通晓历史经文,还真没有什么特别的。可就冲着这份救世的心,便使得他气质由内而外散发出的都是正气。 论武功也没有什么高妙之处,论射箭也算不上天下第一。 但是往往这样什么都不太精通的人,反而能汇聚各方英雄。 平日里也不是人挡杀人、佛挡杀佛的人,一直在花荫之中寻花折柳。有道是好一个富家儿郎,性子养的温润,衣不沾土,手不碰腥。可只要一出来,踏泥踢花,飞沙走石,不在话下。一路尘土扑在面上,反而练出胆气来,披星戴月,星夜兼程,反而走出个双目炯炯,越来越有大将风范。 全然不是当初参与大战时的精神风貌可比,大抵是历经许多般事,磨炼心性,心中有了磐石无可转移的志向,一心一意只朝一个方向走。 甭管谁,看到赵明诚这双眼睛,就知道他未来绝对不是一般人。 这就是信念的力量,外化于形。身边最亲密的人都可以感受到他身上的能量磁场。 待八月初三,赵明诚等人已经一路路过唐州。他们一进入蔡州地界,立刻统一换上便服,各自跟着三位亲事官,分别向襄州、光州、庐州兵分三路前进。 三人约定,“事成之后,我们一起到广州会合。” 因为赵明诚带过兵,镇压三百个武士,这太简单了。只是一旦穿上便衣,事情便不一样,没有统一的服装,大家换上颜色不同的便衣,又没有令牌系在身上,若不是个个都是练家子,一个个十分强悍,一眼看去会让人想到乌合之众。 三人在一处林地里拿着地图画明路线,随后就准备出差,陆林比赵明诚年长许多,如今正是风华正茂的三十二岁,他拍了拍赵明诚的肩膀,问道,“赵亲事,其实用不着兵分三路。我们本可以结伴同行。” 赵明诚摇头,“不行,要探就探全貌。我们是官家的耳目,官家每天都在宫中,查不到全国各地的情况。如果我们不好好做事,官家就等于没有耳目。” 陆林闻言,眼前一亮,心中起了钦佩之心。不愧是赵明诚啊! 徐星有些反感赵明诚,他就是个俗人,没有他那么高尚,他就想赚钱养家而已。 随便吧。 这林中有一大片空地,林中独独开着一个口子,犹如碗口。 三人背道而驰,就要各自出发,赵明诚忽地又道,“你们可要小心行事,如果不仔细探查询问,回去之后,我可要揭发你们。” “广州见。”陆林笑笑,随后拍马扬鞭而去。 徐星闻言也笑,可鼻子莫名有点酸,“你这个人……” “我如何?” “还是头一回见你这样的人。不过也算是名如其人。” “闲话回头说。”赵明诚迫不及待想要看看南方是个什么情况,如果真的有起义就好了。 这个时候,中国人的国魂还在啊!国人的血性也还没有被消磨殆尽啊! 遇到事,还记得反抗,而不是一味地选择用善良和隐忍去解决问题。 赵明诚其实发自内心地希望,真的水匪起义了。 只要国人血性还在,点亮星星之火,那就是必然之事。 赵明诚领着人一路奔驰,径投淮南西路。 皇城司出门,亮令牌便一路通行无阻,因为身份特殊,有时候也不投驿站,免得出事。在进入庐州前,赵明诚又带着众人进了林子说话。 一百号人此刻一个也还没少。 赵明诚对诸位兄弟道,“这一回只是探路,用不着惊动当地官府。我们是皇城司的人,银子不缺使。现在给诸位兄弟分银票,诸位兄弟可各自取来使。一路上要吃什么都行,要做什么也都行。只有一样,不许暴露身份,更不许掉队,不许途中省亲。更不许吃酒赌博。若是我发现有谁犯,不要来找我说情。你只顾留在此地吃喝玩乐便是,待我回汴京上报此事,只说你们掉水沟里了。” 众人闻言,都应诺。 赵明诚坐在一个树墩上,又出言语,“你们这些人,入皇城司的时间比我还早,想必比我还懂皇城司的规矩。也不知道你们中有没有人执行过探事司的任务,不过对我而言都是一样的。加上我,我们有一百零一人。” “我要把你们二十支小队伍。每队内部再分为伍,每伍五个人。设立伍长,带人出去探事。现在要进庐州,庐州人广,进去之后,小心探听,不要和人起争执。记住,探听消息才是重要任务。” “按理说,探事司要员就三十多人,剩下的都是走卒。我本用不着对你们都委以重任。但是这一次不一样。我是官家钦点的探事司要员,这一回便是代帝下江南。尔等都是为官家办事,每个人都要耳听八方,眼观六路。” “凡是遇到违背律令的,不合伦常的,有谋逆的,坑害百姓高官巨贾去不被处罚的,统统报上来。” 皇城司毕竟不是寻常队伍,这些人都是骁勇善战之士,且多了许多心窍。 赵明诚话还没说完,就有人提出质疑。 “我们此番只为保护赵亲事,为何赵亲事多派差事给我们?” “是啊,此事完全没有根由。”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赵明诚一言不发。 等到大家伙小声嘀咕了一段时间,人群自然而然又安静下来。 “我只问你们三个问题。第一,这里谁是亲事官?第二,皇城司的内律第一条是什么?第三,出了事,是谁承担责任?” 众人鸦雀无声。 皇城司内律第一条,凡上下达命令执行不得延误,不得追问。 而探事司自有规定,亲事官本人权力极大,为此也多有条例限制。谁下的命令,谁就要负全责。 见众人都不敢说话了,赵明诚又问诸位,“还有别的问题了吗?” 大家自然都摇摇头。 赵明诚毕竟是杀过人的主儿,不怒自威。 “按照我的部署,五人一伍,分为一个小队。一天分早中晚午四个时间段,除去夜间,每个时间段出一伍沿路寻访。没有经验就自己总结经验,悄悄地听,小心地问。得到消息,自己汇总写在纸上。” “众人可散开队伍。十日后,我们在江宁府会合。届时每个小队都要有所交代。” “若是此行,你们一人能记载满一页记录,我就上报官家,为你们请赏。若是有人在中途泄密,你们互相监督,届时不必禀报我,就地正法便是。记住不要打草惊蛇。我听说你们都是百姓的孩子,替官家和我办事,就是为你们自己谋福利。” “让你们去访查,凡是对民不利,对官家不利的事情,都要记录。知道吗?” 众将士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应道,“诺!” “先在此地歇息,你们各自结伴,报上姓名结册。” 众人有的牵着马去河边饮马,有的聚成一块分钱,还有的在点人。 大家伙各自议论,“赵亲事这是想干嘛啊?” “这你们还看不明白,官家明面上是让查水匪的事情,实际上是去查有没有贪官污吏,官商勾结害民的事情。” 众人互相看着,“赵亲事真是不一般啊。这么为百姓着想,难怪能得官家信任。” “确实啊。看着年纪轻轻的,但是这一路上过来,比我们这些常年出外差的人都要有耐力。不愧是少师的儿子。” 大家伙正在河边议论赵明诚的为人。 可早有人年纪轻轻就反抗过,吃过上头的苦,不敢和那帮人斗。 “这要是查出来,只怕我们报给赵亲事。赵亲事没事,我们有事。不死也得扒层皮。虽然现在上面在废除荫补制度,可我怎么听说,姓章的和姓赵的依靠荫补制度为官的人独独还坐在上位呢。我家里还上有老母,下有孩子。赵亲事背后有大靠山,他就算不成功,也有堂堂少师在后面,可我们呢?” 众人闻言,一个个都心中生惧。 有时候,人太聪明不是好事。你喊来一帮农夫帮你盖房子,只要给钱,可能话还没说完,人家已经动起手来了。而要让一群聪明人帮你做事,你就得方方面面都考虑的到,甚至于这群人干着干着,就开始动别的心思。 这伙人于是又来找赵明诚求情,“赵亲事,此事我们实在是干不了。若是上头追查起来,我们实在是没办法交差。” “是啊。我们不隶属于探事司,此行本就是护卫策应赵亲事。此事已然超出我等职责所在,我们不敢奉命。请赵亲事恕罪。” 赵明诚自然生气,“官家下诏,让我们来探水匪,你们为何推推阻阻?” “官家说的是探水匪,可是赵亲事是让我们下去探非法之事,若是真探出什么来,怕不是要掉脑袋!”有人异常激动。 这声音在林间异常突兀,惊的在场诸位都打了个颤。 赵明诚不禁站起来质问,“你们是禁军,怕什么掉脑袋的事情?打仗要身先士卒,如何探事却畏畏缩缩。你们这些人,懂不懂水匪之患的根源。官逼民反,民才落草为寇。如今不去查官,难道揪出来几个水匪就能了结差事。” “按照你们这种做事的思路,人人都惧怕惹事,实则是每个人都默许贪官污吏可以肆意欺负百姓。” 此话一出,众人心头猛地一震。 赵明诚揪起那个总是畏畏缩缩的大汉衣领,“瞧瞧你们的出息。男子汉大丈夫,生当有凌云之志。如果这世道不公,那就去平了这世道。整天躲在家里,期期艾艾,你们以为编排些段子,嘲笑一番,事情就能解决。要我说,这个世界上根本就没有救世主。” “能够将你们拯救于水火之中的人,只有你们自己!” 赵明诚丢开那人,忽地又当着众人的面以剑指天,“我赵明诚今日对天发誓,倘若此行探查若出了事情,伤了任何一个弟兄的性命。我赵明诚一命抵一命。倘若伤了任何一个弟兄的毛发,我赵明诚去养你的妻儿老小。” “若有违此誓,我赵明诚天打雷劈。” 话音落地,赵明诚再回头时,这一百将士齐刷刷作揖。 “我等愿为军都死而后已。” 赵明诚对众人作个揖,“我与诸位,皆是互相成全。待此事作罢,休要对外人提起此事。诸位日后若是还想跟着我赵明诚的,便来找我,我可将你们调入我的麾下。” “我愿意。” “我愿意。” “我也愿意。” 赵明诚话还没有说完,这帮人一个个如雨后春笋似的纷纷站起。 赵明诚抬头望着天空,只见万里无云。 赵明诚道,“就让这万古长存的老天,为我等做见证。” 至此时,赵明诚为百姓做主的心已外显,自然聚得人心。 接下来的事情,也异常顺利。 赵明诚领着人马入了庐州,五人一伍,这就结伴四散外出,他们有人装作商客,有人装作农夫,一路上探听询问,不在话下。 赵明诚只留了十个人近身护卫,走了水路,一路上问渔家、上商船,只为确认江南有水匪的消息。 只是这些人一见赵明诚的模样,就觉得这小子是来找茬的,纷纷顾左右而言他,不肯告诉真相。当然也有赵明诚的因素,他不能喝酒,这帮人自然认出他是出自官府,所以都不爱搭理他。 赵明诚正苦恼呢,怎么这路上没个人给个答复。 “地方官府说江南水匪泛滥成灾,问朝廷要银两拨款,又说要上面派人镇压。这伙人为什么不肯说实话呢?还是说,我们已经进了贼窝啊。” 全子承道,“官人,有这个可能啊。方才那个渔家钓鱼的姿势都不对,船上的网也干了。这哪像靠船过活的人啊。” 【这本书本来就是实打实的掀宋,麻烦大家不要跳章。我发现很多人跳着看,然后还书评说些不符合事实的话。这就没意思了啊。欢迎大家来正版起点小说阅读本书。谢谢各位。】 第六十二章 三人行 第183章 三人行(求打赏月票推荐票!) 全子承呢,正是一直在军中鼓动人心的人物,他考虑的总是很全面。他不贪功冒进,可老是鼓动皇城司的弟兄不要做这个,不要做那个。 为了防止他影响其他人,赵明诚就把这个呆子留在了自己身边。 这个人心思细腻,一路上有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要紧张,有一点不合常理之处都要找出来。 “你说的对。我就把此事交给你调查,你带三个弟兄过去,把那船家撂倒,好好问一问。” 全子承一脸懵逼,“我?” “是啊。” 赵明诚等人坐在船上,等到了快傍晚时分,河面上忽地多了许多画舫、游船。傍晚时分,夕照落在波光粼粼的湖面上,河水变成了金色。 赵明诚坐在船头看风景,身后站着一帮干练的汉子。 一会儿船头都开始挂上灯笼。 两岸皆是人家,柳树垂傍在桥头。 一旦船只过了桥,湖面更阔,越来越多的船只冒出来。 全子承问完话,终于追了上来。 “官人,他说这一带水匪倒是没有。可是听说庐州城附近有个叫什么清风寨的,聚集了十里八乡的好汉,垄断一方,集体落草为寇。他们自发为寇,不给官府纳粮纳税,只顾自己吃喝。” “记下来。到时候和其他人核对核对。” 这一行人坐在大船上,忽地听到隔壁船只挂着教坊司的名号,正在湖面上弹琵琶;也有非官府开办的青楼女子在船上等着接客,有老鸨在招揽客人。 有几个弟兄心猿意马,自然问赵明诚。 “只要不喝酒,干什么都成。账算我的,我来付。” 众兄弟一个个龇牙咧嘴,接过钱各自玩去了。 赵明诚一个人坐在船上,他想去召个官妓听听曲儿。猛地一回头,见到全子承黑着脸站在自己身后。 “你怎么还在这儿?” “官人,我是有操守的。家中已有妻室,我不去做这等事。” “行,全子承是吧。我记住你了。” 赵明诚领着一众兄弟,一路上大多走顺路,顺道而行,很快就到达指定目的地——南京江宁府 其他人不敢耽搁,大多都提前到达。 赵明诚便装入城,一到这南京,便是扑面而来的酒气。 各行各业的商铺鳞次栉比,酒旗招展,来往商旅驿马车水马龙,大型的水里风车就在河边哗啦啦地响着,马路四通八达,拱桥四面林立。 其繁华程度也仅仅亚于汴京了。 赵明诚抵达南京江宁府,分别找了数家客栈安排弟兄们住下,也留了些人在城外,免得人太多引得外人怀疑,又留了一部分人在原地接应那些还没聚集的弟兄。 他写了一封信寄回皇城司,姓名亲署。将一路遇到的有关于水匪的问题做了简单汇总,随后去了驿站找皇城司的分属机构,转呈加急密件由驿使飞速送往汴京。 赵明诚第一次来南京,他二哥此时正在南京江宁府做事。考虑到此行动静风险,赵明诚忍了忍没去找他。翌日在街上乱转,他发现这街上有很多打杂的小厮,做工的帮徒,跑腿的小二,商业气息浓厚。 宋朝……资本主义有萌芽的现象啊。 赵明诚一直想弄个大作坊,大工厂,给予工匠较高的社会地位和报酬待遇,以此催生发明创造的风气。 往南京走了走,瞧了瞧,遍地都是小工。 有人帮地主家种田为生,有人帮商人搬货运货为生,那些个体散户不在此论。 很多人对自己的要求不高,活着有口饭就吃了。其他的随便。 本来街上喜气洋洋的,周围的人也不觉得有什么,乐在其中。赵明诚却不这么觉得,他忧心忡忡地看着这些人,忽地想到了伟大的文学家鲁迅。 “从来如此便对么?” 等到抵达广州,已经是一个多月以后的事情,赵明诚下巴处生出了浓密的胡须。 陆林、徐星早已经在半月前抵达,就等一个赵明诚。 三人会合,互相说了说情况。 “这么看来,各地均有水匪出没,甚至于有些地方的规模还不小。而且有些地方,频繁发生农民起义和暴动,只是官府不报。” “一直都是这样的。依我看,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咱们说点好听的报上去得了。省的多事。”徐星随口说道。 赵明诚和陆林一脸诧异地看着徐星,“你这可是渎职。” “不敢不敢,我就发个牢骚,一路上我都悉心打听了。”等徐星背过身去,又暗地嘀咕,“就你们尽职尽责。” 三人到了广州,又骑马前去海滩,望着无垠之海,赵明诚胸中的感情就和汹涌澎湃的海浪一般此起彼伏,表面平静的一批,内心却恨不得掀起万丈浪来。 “我还是头一次来这么远的地方出差。这一路上马不停蹄赶路,花了整整一个月的时间啊。”徐星感慨,“都说富贵如龙,游遍五湖四海,当真如此。” 陆林瞅着徐星,一脸不耐烦,“你这厮,净想着这些事情。” 徐星也忍了这二人许久,“你们二位都是高门世家,我只是一个卖命之徒,等到你们二人到了我这个地步,为了生存不得不以命相搏,我倒要看看你们是不是还要嘲弄我。” 徐星说着,勒马向海岸边冲去。 赵明诚见四下无人,自然问陆林,“还未请教陆亲事门第?也好等任期一满,脱了皇城司的衣服一起喝个酒。” 陆林有些不满,嘴角微微上抽,“你竟然猜不出我是哪个陆家?放眼汴京,姓陆的没有第二家可以入朝了。你二姨丈,没事就喜欢来我家。” “难道说,你是楚国公之后。” 【陆佃,陆游祖父。曾拜宰相,修哲宗史册。于去年过世,朝廷封吴郡开国公,赠太师,追封楚国公。】 “我以为你早就知道了。” “汴京,多的是人中龙凤。” 出身世家的人,多少是有些傲气在身上的,陆林忍不住道,“哪有?你瞧瞧这广大的海滩上,要论英雄,不是只有姓赵的是吗?” “陆兄此言差矣。这海滩上的都是好汉,也没有什么英雄,真要有雄,我也确实敢担当一二。我可做个狗熊。” 陆林骑马走在前头,嘴角微微上扬。 他长发飘飘,眉若墨裁,武艺在身,来到这海边,却又带些阴柔之美。 沙滩上留下三行马蹄印。 赵明诚在最后遛马,“我二姨丈和楚国公生前确实多有来往,如今你我一起共事,这不是亲上加亲吗?” 陆林皱眉,“这是什么鸟话!谁和你亲上加亲。我怀疑你这个人有结党营私之嫌。” “陆亲事,你我这一路走来,也算是英雄惺惺相惜了。不如趁着陆星星不在,你我结拜吧。” “儿戏!” 约莫一炷香的功夫,徐星回头就找不到陆林和赵明诚二人。 在岸上码头边,有一座妈祖神庙。 二人早已插上香烛,背着众人叩首结拜。 “妈祖在上,我陆林——赵明诚今日结拜为兄弟,日后生死与共,不离不弃。皇天后土,实鉴此心!” 结拜完毕,赵明诚感觉自己今日真是脑子一热,但是事已至此,以后就当表兄弟对待了。 “话说我们这誓词是不是有些过于简单了?” “誓词简单,三言两语,可做起来却难。” “这倒也是,生死与共,不离不弃……”赵明诚低头沉思。 陆林按住赵明诚的肩膀道,“我比你年长,你以后可要喊我大哥。” “这怎么能行,我堂堂殿前司军都指挥使,你喊我大哥才是。” “你这厮恁得与常人不同。结拜不论年纪,却看官职高低。早知如此,我不与你结拜。” “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谁强谁就是大哥。” 陆林竟然觉得有些道理。 二人在妈祖庙中蒲团上闲坐,陆林主动靠近赵明诚,“你我既然已经结拜,以后有事快要告诉为兄一声,为兄好帮你拿主意。” “你我本就是忘年交,年纪差了十岁,不能因为我年纪小就欺负我。” “你与旁人说话都是这般儿戏吗?难以置信,你这样的人也能上战场,还打赢了。” “你莫不是嫉妒了?众女嫉余之蛾眉兮,谣诼谓余以善淫。” “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陆林持剑笑着吟道。 “看来今日是缺一碗酒了。” 话音刚落,门外传来马蹄声,徐星追上来,闯入庙中,见赵明诚和陆林二人背靠背坐着,也没搭理,对着妈祖就是一顿叩拜。 此时案前香已经烧了大半。 “你们二人,进庙拜神竟然不叫我。” “这不是先帮你祭拜一下,我们已经惊动了妈祖,妈祖此时正在庙中,你此时来拜,妈祖必然闻你心意。还不多拜一拜,”赵明诚笑道。 徐星闻言,“说的有理。” 于是徐星又跪下诚恳做拜,口中念念有词,“愿大宋山河无恙,愿父母兄弟姊妹妻儿一生无病无灾,愿此行顺利无碍。” 陆林和赵明诚在后听着,眸子一闪一闪。 此时的广州除了有海,有妈祖,剩下值得称道的就是穷了。 “传说当年秦始皇兼并天下,发动战争,一口气攻打岭南,初次奠定了中国之疆土。至于今日,已经有一千二百年。” “一千二百年,世家贵族还是世家贵族,庶民还是那些庶民。还真是好江山。说什么长城据险,结果不还是把燕云拱手让人。如今耗费国力打赢这一场,结果又改变了什么呢?”徐星的看法永远都是那么接底气,赵明诚仿佛听到底层有识之士的内心的呐喊。 陆林则道,“世家能成为世家,绝不是偶然,那还是数十代人辛苦要求自身的结果。庶民之所以一直是庶民,也自有道理。” 徐星却道,“若是我有你们这样的家世,未必就比你们二人差啊。” 赵明诚一直都很感谢这次外出办差等的机会,他接触到了两个和自己年纪相仿的“精神贵族”。 陆林也不怒,“那可未必,你未免也太小瞧我们了。你以为我们的成就都是父母给的。可你怎么不想想,历史上有多少个胡海、汉献帝呢。这样的人难道少了吗。命,只掌握在自己手中。我就不相信命运。” “可是,有些人一出生,就已经赢了一半。真不知道,我们这些人拼死拼活有什么意义?” 二人在前头讨论的起劲,忽地见赵明诚不说话,回头一看他在后面跟着。 “你怎么不说话?”陆林知道赵明诚有想法,但是他却不肯说。 “我在想一千二百年了,这世道是不是应该变变?” 徐星嗤笑,“怎么变?变来变去,不还是一个样。说什么,天边不足惧,人言不足畏,祖宗之法不足守。变法变了这么多年,没有见百姓的衣食增多,只看到土地都流到了贪官和富商的手里。现在倒好,地方地主像是铁锈一样结成了一块,可是老百姓呢,像蚂蚁一样四处流浪,居无定所。” 陆林道,“变也要有个章法。我看如今的废除荫补就是大手笔,多少人仗着手段关系,作威作福,做的都是祸国殃民的事情。不瞒你说,就是我家,也有许多蠹虫,正经事不做,每天净想着怎么贪财纳妾,现在倒好,这帮鸟人终于被撵走了。” “素闻陆家家训森严,果然如此。” “如果,变法也解决不了这些问题呢?”赵明诚冷不丁道。 陆林勒马上前,“你说什么?” “我说,倘若变法也解决不了这些问题呢?” 四目相对,陆林眼中似乎燃着雷电,“你到底想说什么?” “也许法没有错,错的是制。” 赵明诚说罢,轮到二人哑口无言了。 赵明诚笑道,“某开个玩笑,二位不必如此紧张。我这人最喜欢异想天开了,不是吗?” 徐星闻言,自然大笑,脖颈后早已出了一头汗,“吓死我了。下次别开这种玩笑。” 陆林却一脸沉默,他抬头望着天空,望着那个背影,陆林的小臂忽地在颤抖。 今日见赵明诚,方知当今宰执少年之相。 只是他十年后,还会有像今天这样的想法吗? 这个世道,可比肉眼看到的黑。 第六十三章 杭州见蔡京 第184章 杭州见蔡京(求打赏月票!) 待到此行结束,赵明诚等人一路踏水而还,已经是十月中旬才回家。 这次回京的路上,赵明诚刻意路过杭州,因为有个人流落到了杭州。 而按照历史,他早该回到汴京。 有些人就是蒸不烂、煮不熟、捶不匾、炒不爆、响珰珰一粒铜豌豆,恁子弟每谁教他钻入他锄不断、斫不下、解不开、顿不脱、慢腾腾千层锦套头?玩的是梁园月,饮的是东京酒,赏的是洛阳花,攀的是章台柳。 这话说的,可正是蔡京。 有些人是坏,不是蠢,而且他身上那种坚韧不拔的品格,就是贤能之士也自愧不如。 赵明诚知道,他心没有死。因为蔡京也是三朝重臣,纵使犯下过错,也是提举洞霄宫,在杭州居住。 赵明诚一入杭州,众兄弟就嚷嚷着要去看看西湖。赵明诚也跟着去了。 绿杨阴里白沙堤,最爱湖东行不足。 十月的杭州,烟雨蒙蒙,善男信女撑着油纸伞来来去去。 当赵明诚一出现在杭州,很快就有人指认出了他,顿时引得杭州人士蜂拥而上过来观望。 古时候,诗坛就像是现代的娱乐圈一样,那些有名气的诗人就像是闪耀的明星一样,处处受人追捧。 一般情况下,只要你在诗坛上混出了点名堂,在古代基本上不愁吃喝。看看苏轼,这就是典型的诗人混到了巅峰之后,要风得风,要雨得雨。 赵明诚来到杭州,便在此地好好逗留了几日。有不少商旅出钱凑了个宴会,想要一睹赵明诚的风采,又叫了几个地方诗人过来陪同助兴。 陆林本就出自书香门第世家,文武双全。他久闻赵明诚的文采,今日也想一睹为快。 赵明诚本来担心有人借此机会想要弄他,毕竟他还在执行公务,去参加诗会不好。可是没想到的是,杭州知府告诉他,蔡京也会过来助兴。 蔡京的书法,在当时冠绝天下,就是后世也留下名声。 诗会,才子的聚集地啊。 若只有一个赵明诚,太单调了。 赵明诚便同意。 殊不知,这是蔡京之计谋,他早就打听到赵明诚这小子抵达汴京。这是他的机会,诗会是他的主意。 听闻大奸臣蔡卞要来,徐星和陆林首先不满,“这个贼子,他如何有胆量来你的诗会?” “是我同意让他来的。” “为何啊?” “等他到了,你们就知道了。有时候,杀人未必要用刀。” 陆林和徐星听得莫名其妙。 等到十月十五,蔡京摆出好酒,在洞霄宫设宴,又以赵明诚的名声请了四五十个有名气的人,宴请了当地富商。 其中有一个人,据说是杭州第一富。 他们都来看赵明诚,也有人希望赵明诚可以赐诗一首。追捧诗人,求取一纸诗词,有些是为了博取名声,有些是为了博取财富。 当世有名望的诗人亲笔写的一首诗,若是保存的好,日后就是宝贝,可以值千金。金石书画就是因为研究的东西有价值,价格高昂,所以才成了上流社会的把玩对象。 十月十五这一天上午时分,洞霄宫中已经集满了人。蔡京料到会有很多人会来,可没想到会到这种地步。洞霄宫里遍地都是人,他一个糟老头子若不是当官久了有些威势在,站在人堆里根本没人看见他。 只见人来人往,还有不少富商携着家中美妾女眷一同来此,只为一睹赵明诚本人。古代人追星一直都很疯狂。他们甚至带来了画师,打算画下赵明诚本人的画像。 正所谓,鲜衣怒马少年时,不负韶华行且知。这是赵明诚最意气风发的时候。 整个杭州城都被惊动了,男男女女,老老少少,都赶来看赵明诚。 当人独处的时候,脑筋还算清楚。可是人一聚在一起,立刻变得盲目,因为风险被共同承担,他们没有什么好怕的。 所以又出现了万人空城的局面。 这可是古代,交通不便,且中央和地方的差距特别大。汴京更是集全国之力供养的城市。此时的杭州虽然富庶,可是样样都不如汴京啊。 是以人人称颂的偶像忽地有一天出现在了自己的家乡,这个城市的人自然都去看热闹。 赵明诚怕自己被这帮人看死,于是只能带着皇城司的小弟们入洞霄宫先清场。 徐星嘀咕,“这不是因私废公吗?我们是皇城司的人,又不是你自己家的院子。凭什么要我们给他撑场子?” 陆林望着这么多人赶过来,如花似玉的姑娘,一贫如洗的老汉都凑热闹了。这已经远远超出文人之间雅事盛会的意义了,陆林叹了口气,“算了吧。你看这么多人都赶过来,就为了看赵明诚一面,若是要他们回去,也是伤人心。” “不过赵明诚这个人,怎么那那都秀啊。家世又好,文采风流,年纪轻轻建功立业。都快要赶上唐太宗李世民了。来一趟杭州,惊动一个城的百姓。就是唐太宗来了,也不一定有这样的待遇。” “那可未必。”陆林忍不住嘴角抽搐,“唐太宗是我心中的无二偶像,世间再难有可以与他比肩的人物,赵明诚还差得远呢。” 赵明诚不满,“怎么能用还差得远来形容。我亦有龙章凤姿,天日之表。” “得了吧。”陆林一脸嫌弃。 陆林说罢,带着二百多锐士进了洞霄宫在围在院子外围,防止其他人闯入。 徐星不想陪‘太子’读书,留在了驿馆。 赵明诚本想骑马过去,瞅着这阵势,他怕被这群人一时脑子过热用手里的篮子把自己砸死……完全有可能啊。为了自己的小命,赵明诚改乘马车前去。陆林护卫左右。 一进入洞霄宫,蔡京便出来迎接,他养着一百号院子,都是壮士,手中持着棍子。 “老夫拜见赵亲事。” “蔡官人虽然在野,消息依旧灵通啊。” “我与乃父同袍为官多载,还曾经一起在御史台共事,欣闻赵相公被拜少师,满朝敬仰,可惜老夫寓居此地,不便亲自送礼祝贺。幸好还有我二弟留在汴京,替我聊表心意。今日闻侄儿过来,自然坐庄请客。哪成想,竟然有这般气象,惊得满城风动。” 这话颇有意思,提他二弟,这是在摆政治筹码了。 他父亲在朝算是孤相,需要臣子辅佐,倘若没了蔡卞,独木终究是难敌成林啊。 赵明诚作个揖,“赵官人言重了。我今日来,奉差办事,该是带的这些部众过多,惊了城中百姓。” 蔡京哈哈大笑,“贤侄,入内说。我要为你引荐一位才子。” “哦——” 赵明诚提步入门,见院内摆满了鲜花,宴席客座,铺设着苏州的绸缎做桌布,摆放着人参果、樱桃、荔枝,更有各色的点心。 到了内堂,用的是汉唐时期的建筑,十分大气,比汴京小门小洞阔气许多。 内里已经等候了足足三四十人,都站在一边等候。 在内堂前面,有一只石刻的玄武神龟,口中喷出清泉,冉冉白气腾起。两侧又都是青砖铺地,摆些迎客松,假山,又养着几只白鹤,在水池里嬉戏。 “洞霄宫俨然人间福地,天上仙人居所。” “请。”蔡京放低身段,把赵明诚当做贵客。 赵明诚俯身更低,“不敢。还是蔡相公先请。” 陆林在旁看着恼火,这个奸贼,满脑子坏主意。看他那副表情就知道,他在憋着坏呢。赵明诚不是老在朝中惹事么,难道他记性不好,不知道蔡京是什么人? 陆林目光不善,蔡京察觉,往后看时,但见一人目似蟒蛇,姿态潇洒不凡,双目炯炯。 “真乃神人也。不知这位是?” “这是我的同僚,今日我请他一同过来。他的父亲,蔡官人也认识。” 蔡京捋须,“不知是谁啊?” 陆林道,“某姓陆。” 蔡京双目一亮,“莫不是楚国公?” “正是家父。” 蔡京心里咯噔一下,当初可没想到这小子这么能干呢。诶想到他居然和陆家后人结交。“难怪,姿态如此不俗。” “请——” 一旁众人看着,眼中皆是羡艳。 蔡京请着二人上座,赵明诚推辞,“蔡公年老,我等皆是晚辈,还是居下座吧。” 一旁众人也如是道。 蔡京笑道,“那老夫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众人依次坐定,蔡京为赵明诚引荐众人。赵明诚的目光却落在一个穿着青蓝色深衣的少年身上。深衣是战国服饰,服饰华美,这小子穿在身上,配上一双美目,乍看还以为是美人。 赵明诚不禁看得呆了一阵。 蔡京笑笑,“这位,正是我之前说过的要为赵官人引荐的才子。风度优美,写文章敏捷而有功底。虽然在民间长大,可是却对诗文颇有见地,对答敏捷;为人豪放,又能踢蹴鞠,常常把街市俗语编为词曲,人们争相传播,自号李浪子。” 赵明诚双目瞪大,老子当初玩蹴鞠,玩的满城皆知,本为的是和赵佶结交,没成想还会招揽这样的蛀虫。 李浪子,可不就是历史上着名的六奸之一李邦彦吗。 蔡京面白,“难道说赵亲事认识他?” 赵明诚摇摇头,“蹴鞠,都是些过去的把戏了。这些年外出历练,才知少时荒唐。以前家父常常教诲,业精于勤荒于嬉。过往我总是把玩蹴鞠,如今回首,虚度时光啊。” 蔡京一时有些紧张,他怕赵明诚拒绝他的美意。没了赵明诚,他怕是很难找到其他人帮助他回汴京。今日满城风闻而动是他的本事,可是要宴请他来做客是为自己。 这李邦彦,美目一动,眼角上翘,当即摆出个兰花指,却又没有女子的妖艳,没有伶人的猥琐,偏偏仪态大方,十分文雅。 “下士久闻赵官人风流之名,今日一见,果然仪表堂堂,却又威风凛凛。果真是少年英雄。只是今日这般论,却只对了一半。赵官人文采斐然,偏偏不用古,却又每每出新意,万人传诵诗篇。才思敏捷,每一首诗都风格迥异。要我看,这正是这荒废学业的妙处,荒的好,荒的妙。” 众人听了,都拍手叫好,“是啊,说的是啊。” “每每作诗,动辄用律用典,实在拗口,早已没有诗的灵气。” 这番话正指出了北宋文坛上的作诗风气,作诗一定要用典,否则就是你读书不多。 他娘的,为此让多少诗人埋没。 杭州远离政治中心,大家生活自由散漫,所以更喜欢赵明诚的诗,因为写的有意境,有唐的风韵,却又超越了唐。 【赵明诚出诗,多用清朝诗词。清朝诗词歌赋文章文类繁多,百花齐放,只是没有推出有代表性的文体罢了。清朝诗人的佳作实在是多,够赵明诚用个三辈子。】 蔡京也笑,“李浪子这番话,说的确实妙啊。” 赵明诚微微颔首,“确实有些道理。” 只有陆林瞅着这人,觉得他骨子里带着三分邪气。陆林习武之中,一身刚正之气,看人最是精准。这刀子一般的目光递过去,李邦彦开始犯怯。 “不知这位小兄弟叫什么名字?” 李邦彦眉眼一翘,双手作揖,那双手生的犹如白葱,骨节突出,姿态华美。 “却要让赵官人笑话了。某不值得赵官人唤一声小兄弟。” “这是为何?” “小人李邦彦,今年已二十有五,比赵官人年长,可是却没有一样拿得出手的。” 蔡京观察赵明诚的脸色,他以为赵明诚不喜欢这个李邦彦,心下正失落。 可赵明诚察觉出蔡京的意思,他想要借这个李邦彦,和自己交个好…… 他父亲的地位,需要蔡卞稳固。蔡京真是聪明啊,赵明诚不接受这个人不行。 更重要的是,今日我不提携他,总会有其他奸臣贼子提携他。罢了,与其让李、蔡、童等人做奸臣,还不如我自己来。 彼窃钩者诛,窃国者侯。圣人都指点过了,赵明诚何乐不为,就做个天下第一大奸臣,大权臣。 “妙啊。”赵明诚沉默一时,从上到下打量李邦彦,“好个李浪子,果然是个妙人。” 蔡京闻言,心头巨石落地。回京有戏。 第六十四章 收李邦彦 第185章 收李邦彦(求打赏月票推荐票!) “能得赵亲事青睐,实在是你这厮的福分。还不快拜谢赵亲事。” 李邦彦被点,心知自己以后就要飞黄腾达了,立刻对着赵明诚作揖,仪态从容,比宫中人还要有模有样。 陆林见赵明诚对这样的人夸赞,心里埋怨,赵明诚这看人的眼光属实不怎么样。 “士美拜见赵亲事,谢赵亲事美言。” 【李邦彦:字士美】 蔡京趁机又道,“此人在我麾下,终究是埋没人才。我已然远离朝廷,如今在这洞霄宫中每日与林泉仙鹤相伴,逍遥自在。只是可惜了士美,他文章锦绣,心思沉静,跟着我,荒度时光啊。所以老夫有个不情之请,希望赵亲事能赏老夫个面子,收士美于麾下,日后陪赵亲事饮酒作诗,赏花弄月,不在话下。” 赵明诚笑道,“这好说。我手底下正缺个砚墨的小厮。就算蔡公不提,我也有此意。” “士美,还不快过来谢恩。” 赵明诚肃容,“现在倒也不急着谢恩。今日过来,重在和杭州学子碰个面,这些小事不要太计较了。我看众位宾客也都等的极了,不知这诗会什么时候开?” “瞧瞧老夫这记性,都忘记了赵亲事身份特殊,身兼要职,公务繁忙。今日来宴会是百忙之中抽空,不似我等闲云野鹤,不晓得时间的金贵。如此,便依着赵亲事,现在就请诸位彰显文采,由赵官人点评诗文。” 赵明诚作个揖,“岂敢岂敢。德甫不过是奉承天子之意,才有了今日之名,若论功夫,杭州诸位学子亦然多有大造化。今日只是互相切磋,我赵某人不做点评。诸位请。” 众学子也都回作揖。 陆林在一旁看着,实在是不顺心,因为这帮文士实在是虚伪到了骨子里。不过看赵明诚好像乐在其中,和私底下的他判若两人。 赵明诚举着酒杯,往这洞霄宫后院走去,又见奇珍异草,聚在这园子中,内里浮着白雾,异常缥缈。内里设置青石廊桥,外设白玉栏杆。走进去,真个进了天宫一般。 陆林忍不住问,“这地方造价不菲吧。” “洞霄宫,着名的道教宫观,又称大涤洞天,天柱观。与北方的白云观、山西的永乐宫、成都的青羊宫齐名。相传很早以前,有一道者在此修行得道骑着白鹿升天,因而得名。有诗云“烟岭连高迹,松风隔太虚”。” “此宫四面环山,有狮象守门、灵凤还巢、天柱壁立、大涤尘心等宜人景观;有大涤洞、栖真洞、归云洞等深浅莫测;翠峰丹泉、古桥修竹,名人游客来游甚众。李白、苏轼都曾造访此地。” “早年朝廷曾派人修缮此地。后来朝中凡是退位的宰相,都会提举洞霄宫。平常人只有资格在前殿拜道馆,根本没有资格来到此地。确实犹如仙境。在这里住久了,恐怕自己都要觉得已经胜过神仙了。” 陆林忍不住道,“我听说,宰执年少时也曾求仙问道。” “是有这样一回事。张良功成身退,便去了深山老林中修习辟谷等神仙术。谋圣定然是晓得天机,宰执想必也是少时窥见过其中一二,只是后来回到俗世之中。” “既然世界上真有神仙,他们为什么不出来救救世人。我觉得,神仙应该是没有的,人才是万物之灵,决定一切。” “应该也就是这么一回事。” 二人在旁说着,李邦彦在远处候着。 “你瞧,这厮一路跟着你呢。看来他是要跟着你回汴京了。你不觉得他不像好人么?” “好人也会做坏事,坏人也会做好事。你我都多大的年纪了,难道还不晓得这个。我留下他,自然是因为有用处。” 陆林无奈,“既然如此,日后他若是惹出什么事情来,可别怪大哥我今日没提醒你。” 赵明诚见李邦彦在边上杵着,便把他叫过来,“你过来做什么?” “才子们不见赵官人,正着急呢。差我过来请赵官人前去题首诗,也好指点诸位一番。” “这么点事,为什么不直接过来说。” “蔡公说,您是贵人。士美见官人正在和陆亲事交谈,想必是什么要事。士美不敢过来打扰,所以候在一边。” 赵明诚闻言,不得不嘴角上扬。 果然是个人精,难怪能混到宰相的地位。 远离是非,这样最简单的道理,胖子随安跟着自己那么久都没领悟,这个人却无师自通。 赵亲事看向陆亲事,不免有些得意,“此人未来必有大造化。” 陆林也不得不佩服眼前这个小人物的聪明,“你既然这么肯定,我就等着看好了。” 李邦彦不骄不喜,在一旁温顺恭候。引得陆林不由得又多看了一眼。 赵明诚走去后堂,众人都已然做好诗文,一见到赵明诚来了,双目流光。 “我们听说今日赵亲事亲自来洞霄宫,都是为了全我们这些未中举的士人之心,我等斗胆让赵亲事点评拙作。” 赵明诚真想抠鼻啊,丫的,他就根本不喜欢写诗啥的。都怪当初那个老教授,整日骂他们不学无术,荒废学业,他们那个中文系每天都要强制性背诗词,否则赵明诚也不至于穿越了脑子里只剩下一些诗文。 若是真的要说点评,那可就为难了。 可这些才子,很少有人很纯粹的只想做学术,想的大多都是功名。他们求的是名声,别把读书人想的那么好,实际上这帮聪明人脑筋好使,使起坏来一套一套的。 得罪谁,都别得罪文人。不见他们不行,不给他们个交代,让他们心满意足也不行。批评他们用不着,更得罪人。 赵明诚作揖,“我虽然名为进士,可是诗文不如我姨夫赵挺之。若是要点评诸位,明诚实在是不够格。诸位尽管写,我与诸位一同品鉴评阅便是。” “赵亲事过谦了,您是赫赫有名的才子,就请赵亲事指点一下吧。” 众人再三央求,赵明诚也无奈,只好硬着头皮上。 (请大家保持追读,多多订阅打赏。) 第六十五章 何不尤人说,精神界领袖 第186章 何不尤人说,精神界领袖(求打赏月票推荐票!) 众人央求数遍,赵明诚再三推辞。 陆林在旁看的正感到厌恶时,赵明诚忽地改口,“我今日,实难一一点评。不过此番回京,诸位都可投递诗与我,届时我必然一一回信。只是我没想到,杭州士人对作诗有这样的兴致和追求,我听说你们中有人不远千里而来,还有人一晚上没睡专为上山赴宴。我今日若是不给诸位留些东西,也实在说不过去。” “今日便留几首论诗诗,一则勉励诸君,二则阐述一些我对作的见解。” 蔡京在边上站着,看着赵明诚被人众星捧月般围着。这小子真是出尽了风头,本以为我少年时已然够得意了,如今再见赵明诚,实在是差得远。就是当初的苏轼,也不及赵明诚这般受人欢迎。多是因为苏东坡吃得太多,姿容不美,是以不够潇洒。 赵明诚下了台阶,来到桌案前,提笔一口气写下《论诗五首》 满眼生机转化钧,天工人巧日争新。 预支五百年新意,到了千年又觉陈。 李杜诗篇万口传,至今已觉不新鲜。 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领风骚数百年。 只眼须凭自主张,纷纷艺苑漫雌黄。 矮人看戏何曾见,都是随人说短长。 少时学语苦难圆,只道工夫半未全。 到老始知非力取,三分人事七分天。 诗解穷人我未空,想因诗尚不曾工。 熊鱼自笑贪心甚,既要工诗又怕穷。” 赵明诚一边写,众人都在一旁念着。 陆林本就出自陆家豪门大族,一直都想看看赵明诚的诗文。今日一见,着实了不得。 开口便是“千年又觉陈”。 “好一句千年又觉陈。万事万物本就是不断变化前进,新事物,新思想层出不穷。即使现在有人能创作出五百年中算的上是有新意的佳作,可到了一千年又觉得陈旧了。这话说的在理。” 众才子纷纷议论起来,“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领风骚数百年。真是大气。”这两句诗无疑是每个时代的诗人都是顶梁柱,更褒美了今日在场的诸位诗者。 “李杜文章,也不过如此啊。要我看,这句说的最妙。我们宋人自有宋人的理趣,为什么非要比肩唐朝不可呢。李白和杜甫真的就是不可超越的吗。” 这话一提出来,这些一直在忍受唐朝高峰文化镇压的诗人顿时异常愤怒。 “说的极是,为什么一定要超越唐朝呢,难道我们宋人不该有宋人的模样吗?” 想到这,赵明诚忍不住和这些封建统治者野心的牺牲品多聊几句。他们读书只是被统治者鼓吹的,实际上金饭碗就那么大,肉食的数量是有限的。他们只有付出半生的精力才能去抢那么少数几个名额,而那些名额是权贵动动手指,张张嘴就能获得的。 这就是时代。 时代的灰尘早已经落了下来,落在每个人的肩膀上,都是一座大山。 赵明诚对众人道,“我有一番话,一直想要与诸位勉励。我们中国人自古以来的文化都是遇事反求诸己,从自我寻找解决问题的答案。但是以我浅薄的见解,即便向内求,也不一定解决问题。是以明诚今日要提出一些叛逆之言。我们宋人未必要延续古人反求诸己的传统,当反求诸己根本无济于事时,何不尤他人?” 【尤:埋怨】 赵明诚哪知道,他这番话就像是火把一样,忽地碰到了一堆被压迫在底层,被搜刮的一点水分不剩的薪柴。 这帮士人可不是现代人那般整日晒不得太阳缺钙,他们始终抱的是朝闻道夕死可矣的精神。 当赵明诚指出关键,问题不在于他们自己,而在于时代环境之时,一时间这些士人纷纷幡然醒悟。 这帮学子先是一个个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因为他们长久以来一直都信奉老祖宗的那套理论,求诸己,甚至现在还有了学说,心就是宇宙。 简直可恶啊。 他们一直都被骗了,无论遇到怎样的挫折,想的都是折磨自己,压抑自己,要从自己来解决问题。 儒家说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只有做好自己,才能拯救世界。 “是啊,我们为什么不能怨天尤人呢,为什么在我们汉人只有反求诸己的份,不可以尤人呢。” 所谓尤人,绝不是字面意义上的埋怨他人那么简单。而是一种对现实的控诉,对周围环境的思考。汉人,都是压抑自己的,想要靠自己来解决问题,他们不会去考虑是时代环境影响了他们,让他们遭受这些。 佛家虽有共业之说,可是根本没就没像赵明诚这样点到这一步。 是以赵明诚说出这番话,这些汉人学子心头像是被狠狠的用锺撞了一下那颗早已经被古书、圣人、道德压迫蹂躏了千万般的心,忽地一下碎成了一地,鲜血哗啦哗啦的流。 有些道理,未必古人不懂。只是读书人最惨,被圣贤的话骗的体无完肤。这种影响是巨大而可怕的。一群一昧反求诸己,而不晓得去归结于环境,一枚的压迫自己的神经和心灵,潜移默化地毁了精气神。 这帮读书人终于见到了光明。 “今日之时代,明明是前人所创作的,既然时代已经这样了,我们反求诸己又有什么用呢。” 赵明诚不了解这些士人,他们在历史上甚至都没有留下姓名。可是当新思想的火花落在他们的心头,立刻激发了他们的愤怒。 “读个鸟书!” “求个鸟己,根本就不是我们的原因,再怎么向内求,结果不还是一样的吗?” 蔡京像是被人猛地用剑劈了一下脑壳,一时间也开始清醒。他忽地觉得,他全身上下,前所未有每一个毛孔都开始透气了,他的神经也不再紧绷。蔡京读的书,绝对是比在场所有人都要多的。那种压迫,就像是蚕茧一样,每年都要裹上厚厚一层,让人窒息,让人麻木。 陆林双目燃着火焰,他情不自禁地道,“你说的真好。我们一直以来都被古人的那套思维方式所束缚,就像是蚕蛹一样。原本我们早早就可以破茧成蝶,完成多次蝶变。可是我们却一直通过读圣人经典希望延续辉煌,同时又一直用反求诸己来压迫自己,实际上反思自己,要求自己,根本解决不了什么问题。内心即是宇宙,未必是真。只是麻木我们自身的谎言。” “我陆林今日受教了。” 陆林恭恭敬敬一拜。 其后,在场所有士人都对赵明诚做拜,就是那些富商巨贾闻言,也纷纷向赵明诚敬酒。 “朝闻道,夕死可矣。” 【求波打赏!】 第六十六章 回京面圣 第187章 回京面圣 (求打赏月票!) 赵明诚岂料到他就是随便说了句,引得这些士人对自己恨不得顶礼膜拜。 赵明诚转念一想,自己反正都不小心挑战了一把传统儒教的底线,而且效果出乎意料地成功,自己为什么不再接再厉呢。 赵明诚摇着头,“不值提,不值提。我也是蒙高人指点,今日既然遇着诸位,那便是有缘。承让,承让。” 赵明诚说着,便悄然退下。 众人见赵明诚如此谦虚,自然越发钦佩,于是人人都对着赵明诚的背影作揖。 赵明诚哪知,就因为这一句对现实的无情吐槽,竟然引得了这些士人的追捧,甚至于让他们把他们自己尊为当世一杰,从此以后成为思想界启蒙的领袖,成为大宋学子们的精神领袖。 赵明诚走后,余下诗人继续讨论这《论诗》。 实在是因为这首诗每一句都是精华,值得细细玩味,赵明诚走后,这群人埋头细细研读,又品评了好些时间。 赵明诚见目的已然达到,他不便再次久留,便向蔡京作揖告辞。 寒冬将至,冷风必然凛冽。可是今年的冬风却有些不一样,一种新潮的思想伴随着赵明诚的诗论传遍了大地。 这股思想首先就传到了“洛学”祖师爷程颐的耳朵里。 因为历史主线的变动,程颢此时还没有被贬黜。世人可能对北宋程颢有些不熟悉,他正是当初提出“存天理、灭人欲”的那位。 程颢在当世学子心目中,那地位就等同于春秋时期的空子。二程从事学术活动多年,培养了大批理学人才,特别是跟随程颐求学的弟子很多,其中着名人物谢良佐、杨时、游酢、吕大中、吕大均、吕大临、邵伯温、苏口、尹焞、张绎等人。 每个时代,都有思想界的领军人物。战争时流传的是统一和平的论调,和平时代则又是求新求变的论调。中国人对心灵的探索,对人生哲学的思考,从古至今都没有停止过。 当秋冬交替,赵明诚的试论和思想观点也随着冬风刮遍了整个北宋疆域。 此事暂且休提,话说赵明诚这一路违背了皇帝的初衷,带着禁卫军下江南私自查询水匪和各地官商勾结的现状,可谓成果丰硕。 但也树敌颇多。 人还未抵达汴京面圣,却在回京的路上出了事。 从杭州往汴京,自有宽敞通达的官道留给赵明诚,他们一路走大道,却在一处草坡前,遇到了袭击。 前行的卫队正在举着旗帜领路,地上不知道谁设置了绳索和陷坑,十来个弟兄摔得人仰马翻,有的直接栽进了坑里。那坑里放的倒也不是致命的东西,只是一些蒲团。 陆林往前查探,自然感到疑惑,“怪耶!在管道上设置这些陷阱,却又不置人于死地。这到底是谁的手笔?” 全子承在侧听着,不由得摸了摸后脑勺。 众人又行了五里路,见前方官道上挂着一个稻草人。此人被万箭穿心,胸口却挂着一团黄布。陆林摘取下来,见黄布上面写着一个人生辰八字。 “那个鸟人,在官道上行这咒人的勾当。” 赵明诚走出来,瞧了瞧这生辰八字,顿时眉头一紧。 赵明诚于是下令,“将这稻草人和箭一起给我拿下来。装车运走。” 陆林惊愕,“你这是做什么?” 赵明诚不答话。 陆林忍不住追问,“别告诉我,这东西和你有关。”见赵明诚一脸铁青,陆林不由得大胆猜,“该不会,这生辰八字是你的吧?” “嗯。”赵明诚抬眸,眼底一片阴郁。 “你这厮,也不像是得罪人的啊。”陆林只觉得奇怪。 “回京。” 赵明诚自此一路上黑着个脸,不和任何人讲话,李邦彦已然贴身跟着赵明诚,他自然听到了二人完整的对话,一想到树上的人万箭穿心而死,李邦彦忍不住抹了把额头上的汗。 等到了汴京,这帮人一路传过汴京东门,直抵大宋皇宫。 数月不见,赵似面色虚浮,眼圈黑肿,见到三人回来复命,自然眼前一亮。 赵似听他们汇报了当地的情况,免不了皱眉沉思,他坐在龙椅上扶额,此时已经头痛欲裂,“年年剿匪,年年平叛,还有完没完?” 帝王一怒,血流漂杵。 三人均站在赵似面前,像是做错事的孩子,等着父亲训斥,都不敢说话。 “好了,都下去。” 赵似现在是真的心烦,三人自然走亦步亦趋离开此地。 结果赵似刚清净没多久,童贯禀报,“官家,赵亲事求见。” “他不是刚走?传。” 赵明诚入了殿,让皇帝驱退众人,他拿出证据,一五一十的对赵似说了自己一路上的见闻。 “官商勾结,流民百万,抛妻卖女,数不胜数。上废补荫制度,下面的人却开始慌乱,对平民百姓压迫的更厉害。明诚不敢言说变法是对是错,可是现实却是越改,地主富商越发恐惧,越是强买土地。” 赵似握着这些纸,不可思议地看着赵明诚,“赵明诚,你这举动,可是要釜底抽薪啊。” “官家,微臣食君之禄担君之忧。此行微臣无愧于君。” 赵似心头一热,可是他似乎也看到了赵明诚的未来。他手上青筋暴起,走向香炉边上,将记录簿册按在香炉上,簿册由白变黄,再由黄变红,随后一阵火苗窜了出来,烧到了赵似的龙袍,他急忙收手。 赵明诚上前,“官家——” “你退后”。 赵似面部表情异常痛苦,嘴角抽搐,他自己坐回龙椅,手上皮肤已然烫着,手指发红。 “官家何必如此?若有事,我赵明诚一人抗下便是。” “你住口。违背朕的诏命,做下这等事情,还好意思回来面圣。今日之事,不许对任何外人提起。还有,这么多记录,总该不是你一人所为,将参与此事的人名字一一报上来。” 赵明诚俯首,“官家恕罪,臣怕是不能从命。” 赵似自然震怒,将手边香炉重重摔下去,砸地满地是灰。 “滚!别再让朕瞧见你。” 赵似一声暴呵,引得殿外侍卫、宫女、太监都侧目。 第六十七章 撤官 第188章 撤官(求打赏月票推荐票!) 赵似一向儒雅谦和,能让赵似这么生气的人,宫人还是头一次见。 赵明诚只好告退,临走前还看了看已经烧成了灰烬的簿册。 见赵明诚死性不改,赵似又将岸上砚台砸向赵明诚的后脑勺。不偏不倚,刚好砸在要害处,赵明诚只觉得脑后酥酥麻麻,往后一摸,只见鲜血淋漓,他顿时倒在地上。 大门一开,宫中仆婢你瞧瞧我,我瞧瞧你,都不敢上前。 唯有童贯知晓皇帝的心思,立刻差人去通知章惇和赵挺之。 一炷香的功夫,赵挺之和章惇一同赶到。 见赵明诚躺在地上,脑后流着鲜血,赵挺之一时间心如刀绞,面上却没有半点纰漏。 “罪臣教子无方,请官家恕罪。” 赵似不理赵挺之。 “少师消息真是灵通。” 章惇也不知道赵明诚这小子到底干了什么事,见皇帝余怒未消,又不敢正面求情,显得他徇私,于是和皇帝说了屁大点事,赶忙退下,随后又让自己的儿子儿媳妇过来求情。 直到天黑,赵似才松了口,“带下去。从此削除一切职务。让赵明诚回老家种地去,从此以后不许回汴京。” 众人惊愕。 赵明诚被抬回家里,自然闹得沸沸扬扬,整个汴京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等到他苏醒后,已经是次日。 好在,赵明诚戴个官帽啊,否则那一下赵明诚不死也是被打成脑残。 等他醒来,已经是天黑,赵明诚见自己老爹凶神恶煞站在自己身前,“混账!你好好在家反省。” 一脸唾沫溅到脸上,赵明诚不明所以。 郭氏催着把赵挺之推走,这才平息了房中的怒火。 等到家人都给赵明诚把事情说了,赵明诚抚着下颚,他竟然笑道,“我非贤能,为何总是遇到明君。君王如此爱臣,教我情何以堪?” 章纤云心一惊,“你莫不是傻了?” “都出去,我想静静躺一会。”赵明诚摆摆手,随后将被子一蒙,盖在脸上。 章纤云知道他受了刺激,此时还没告诉他他已经被除官的事情。 其后三日,赵明诚都坐在院子里喝茶。章纤云见时候差不多,终于告诉他实情。 赵明诚将杯中清酒一饮而尽,“好!那我就去做个钓鱼翁。老子不干了。” 章纤云不说话,只是坐在边上,陪赵明诚一起喝酒。 赵明诚喝一杯,章纤云喝两杯。本以为喝个两杯就差不多了,结果章纤云越喝越起劲,直接拿酒壶往自己口中灌酒。 一壶酒下去,顿时面色通红,赵明诚吓坏了,连忙夺过酒壶。 “你不会喝酒,逞能作甚?” “与你同醉,我心乐矣。” “乐个屁?”赵明诚抱着章纤云的腰肢,她忽地醉倒过去,双眼迷离。赵明诚将章纤云放在床上,随后一脸懊恼地坐在桌边。现在他见了这酒壶,可不敢再喝了。 他乖乖在边上坐着,陪着老婆酒醒。章纤云自然感动,默默陪着赵明诚说了一宿闲话。赵明诚这才吐露实情,把他干的实情一五一十说了。 章纤云惊愕之余不禁想到,“官家这是……” “在救我。” 章纤云峨眉一蹙,“若真是如此,那此事就还有转机。” 赵明诚对此不做评论,他的筹码从来都不是赵似,而是赵佶啊。“官家要我走,我不得不走。只是要苦了你,如果你愿意,我可以让你留在汴京,有我母亲和你婆家照拂,日子绝对不会难过。” “这是什么话?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当日嫁给你,以后不管你变猪变狗,我跟着就是。” 赵明诚搂着章纤云在怀里。夫妻久别重逢,一宿缠绵情话休说。 等到次日,随安才给赵明诚一五一十说了如今情况。 “如今韩相公已然和相公结盟,相公在朝中地位越发稳固。” 赵明诚不做评论。他感觉到,这背后还有一股隐秘的力量,至今都没有浮出水面过。越想赵明诚越感觉可怕,看来他的举动,实打实地触犯到了当朝的腐朽阶层的利益。 赵明诚哪知道,他一心想要走,可是此时,朝中却有不少人想让赵明诚留下。 章惇自然是其一。 “这小子,比老夫还猛。这么个查法,把那些老臣、奸臣的亵裤都给扒拉了。” “爹,儿子一直有些话想说。今日已然到了不得不说的地步。那赵明诚有了今日狂悖之举,都是父亲一手造成的。父亲一再地宽恕他,宠着他,不管他犯了什么大错,父亲都一手包揽。把赵明诚整的跟个香饽饽似的,可是如今来看,赵明诚喜这小子一身反骨。今日纵使不死,以后也必将惹出大祸来。” 章惇气愤,“你懂个鸟!这小子是要把官吏的血给抽出来。只是做的太急躁罢了。不过我今日告诉尔等,只要我章惇活着一日,便保赵明诚一日。整个章家上下都仔细听着,不许妄议赵明诚。” 章择见状,无奈就要告退。 章佃却楞在原地,不肯走。 “你这兔崽子,不走何故?” 章择便留下听了一回。 只听得素日最讨厌赵明诚的章佃道,“孙儿在想,赵明诚真是奇人。他如此桀骜,却又肯为民俯首。今日这般,虽然输了面子,可是却赢了里子。他这样的风骨和胆气,已经赢得了天下士人的敬仰。至少,我章佃如今对他心服口服。” 章惇闻言,眼睛笑成了两条缝,他不住地拍着章佃的肩膀,“好孙儿,比你父亲强多了。” “父亲,这都除官了,还赢了里子。” 章佃道,“父亲,难道你不知道这些时日,朝中上下都在议论妹夫什么吗?难道父亲不知道,我这妹夫在杭州作了五首《论诗》,又是如何劝勉当今士人的吗?如果我猜的不错,赵明诚若是离京,怕是要赢得朝野震动。他已经是民心所向,早已不再是一个个只擅长写诗的骚客。” “无稽之谈。”章择懒得听。他前几日还炫耀他的女婿,谁知道转身就给他捅娄子。 章惇坐在塌上,听着章佃对赵明诚的评论,不由得想,“也许《推背图》,本来就不准?” 第六十八章 月下祷告 第189章 月下祷告 (求打赏月票推荐票!) 话说,赵明诚带着李邦彦这个人回到了汴京。这厮还没过上一天风光日子,就开始跟着赵明诚担惊受怕。又因为赵家是新贵,不比老旧世家大族底子厚,这院子修葺的虽然雅致,可是内里实在是小。 他没地方住,随安只能自己安排,让他和自己一间房。本想安排他去柴房,瞧他那衣着模样,一看就是小人。等官人醒来,必定要拨弄是非。 至于厢房,非贵客不能住。 随安做梦都没想到,赵明诚有一天会带个美男子回来,他自称是来给赵明诚砚墨的。随安得悉,险些掉泪。自从郎君娶了婆娘,砚墨洗笔这种事就和他无关。如今竟然来了个小白脸,随安那个纠结啊。 赵明诚昏迷和醒后,随安陪侍在旁边,没有怎么离开过。 只李邦彦一个人,左瞅瞅、右瞅瞅,见这赵家府邸修的不如他想象的阔气。只是他心细如发,却发现这府邸里所用的物件,都是上好的。就说这院子里的大理石圆桌和凳子,随安往腿脚处一看,是当世有名的工匠所留。随便去个亭子里坐一坐,池塘里游动的鱼儿也是前所未见的。 因为李邦彦衣着华美,人又长得仪表不俗,府中院子还以为是赵挺之等人的贵客或者外戚,所以都不阻拦,还有人见了行礼呢。 这院子,从外观上大体看去,没什么大不了的。可是李邦彦仔仔细细看了,有一处院子,守卫森严,院子们一刻也不敢懈怠地巡逻守护。想必这里就是府库。堂堂少师,家中一定有不少积蓄。 等他到了赵明诚的书房里,见到屋子里摆放的物件大部分都有些古旧,可是仔细去看,却又隐隐约约闪着光。这些物件,多是汉唐时期纯金纯铜打造。让李邦彦惊讶的是,他居然在赵明诚的房间里找到了李白的真迹书信,又找到了李贺的亲笔手稿。这两样东西,可比那些椅子石桌值钱多了。 他东看看西看看,竟也没有人打扰。 过了两三日,忽地听说赵明诚触怒皇帝,被罢官了。想想来时的意气风发,李邦彦本以为这是自己飞黄腾达的开始,却没想到才进了人家的院子没几天,赵明诚就倒霉了。 他心下烦恼,本想见见赵明诚,也算是安慰一番,尽些人事。可是赵明诚自有人相陪,轮不到他说话。 随安有意要让赵明诚忘记李邦彦那个小人,他要努力,让自己复宠。见赵明诚好几天没提过李邦彦这个人,这自然是好事。随安立刻打发了这李邦彦去后厨劈柴烧水。 堂堂李浪子,混迹市井,一向好吃懒做,只顾着捯饬面子的人,怎么会安心去后厨做事。自然是一边干活,一边心里痛骂赵随安,一边打坏主意。 这天他忙完,自然想着再去见见赵明诚。虽然赵明诚不是官了,可是他是少师的儿子,是宰相的孙女婿啊,更是天下文人的楷模,是当世的才子啊。所谓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李邦彦深谙此中道理。 而且他自从在蔡京身边跟过一会,感觉蔡京也并不喜欢他,只是想把他当个礼物送人罢了。李邦彦察觉到,这些大人物不一定个个都瞧得起他。若是此番盲目逃跑,可不是明智之举。 是以李邦彦寻了个机会,想在赵明诚面前说句话。 天色渐渐昏惑,明月已经爬在了半空中。 李邦彦趁着天黑来到后院里,见院子中间栽着水仙花、秋海棠等。夜间花朵更是芳香四溢,迎着月光更添静谧。 花美,人更美! 一女子穿着蓝色打底褂子,外罩一套白丝双蝶穿花外衫正站在树下。双眉好似弯月柳叶,窄窄一条,配一张狐媚脸,下巴尖尖翘起。双手合十,似是在祈祷什么。脸面好似桃花,却又带着些许哀愁。让人不禁想起李煜的诗词,“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 李浪子也曾听说过赵明诚一掷千金买妾的故事,这下被他瞧见,自然身下一热,眼睛直勾勾地挪不开。 “我今日方知吕布真英雄也。” 李师师惊讶,“什么人?” 这一声犹如黄莺出谷,空气中只扑簌扑簌落了些叶子下来。 李邦彦穿个青布衫,从院门走进来。 “士美拜见小娘子。” 李师师纳闷,“我怎么不记得,府里有你这样一号人。” “我原是蔡相公麾下,日前官人路边杭州,将我带了过来。” 李师师瞅着这人,一副色眯眯的死样子,竟有些猥琐。 “有事就去找官人,后院可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小的初来乍到,对府中环境闹不清楚,还请小娘子指点一二。” 李师师已经想退步走人了,她素来知道美貌太过对女子来说不是好事,惹祸生灾。看这人也不是个好人,不知道为什么官人会把他留下来。 “夜深了,官人应该在书房。” 李师师迈着步子,往屋内走去,李邦彦看着她的背影,竟然走神。 “这必定是天上掉下来的神仙。真个晃瞎了我的这对眼睛,本以为生平已经见过不少美人,没想到还有这等绝色之人。” 是以李邦彦看得目眩好一阵,脑子里想了好些腌臜龌龊事。正见天色昏黑,心想自己怕是误了大事,一回头就撞到了一高大男子身上。 李邦彦以为自己做了什么亏心事,正躲闪不敢见人。 赵明诚道,“你怎么在这里?” “官人——”李邦彦这等市井小人,最擅长的事情就是变脸,他见赵明诚从额头后向前包扎着一块纱布。顿时一副哭丧模样,“听闻官人抱恙,卧病在床,士美夜夜忧心。今日总算见到了官人。” “你不在前院子里候着,没事来这种地方做什么。这是你能来的地方吗?”赵明诚皱眉,这是他自己打江山从赵挺之手里要来的院子,里面住着自己的心爱的女人。 李邦彦一时被赵明诚吓破胆,赶忙赔礼,“士美有眼无珠,不知这是什么地方,冲撞了官人。真是该死。”说着,李邦彦就扇自己耳光。 第六十九章 峰回路转 第190章 峰回路转(求打赏月票) “给你个差事。” “请官人吩咐,士美一定将功折罪。” 赵明诚见李邦彦吓成这副模样,心中生厌烦,虽然但是,自己也不至于这么凶神恶煞吧。 “明日你去找随安。让他带着你去找楚国公陆家,去访陆亲事。” 李邦彦心下一惧,那个死胖子恨不得烧了自己的衣服,刮烂自己的脸。 “让他带你去认认路。” 李邦彦笑着接了差,随后失魂落魄地回柴房。一进院子就听见赵随安给几个院子说他从小到大都和官人在一起生活,还说官人如何信任他之类。 “我这般忠心赤诚,绝不是一些粉面油头可以取代的。” 李邦彦却心笑,不遭人嫉是庸才。 他回到柴房里躺下,脑子里都是那个月下美人。但是又听赵随安在外面和人饮酒的喧哗声,他便皱着眉头思考明天怎么和这个死胖子相处。 忽地,他想到赵明诚说的原话细节。死胖子给自己带路,为的是认认路。这就说明,赵明诚以后还要在汴京混,而且以后还会重用自己。一想到这里,李邦彦那是心花怒放啊。 话说赵明诚来到李师师房中,见到她正在抄写佛经。赵明诚轻轻走过去,仔细盯着李师师写字,人美,写的字儿也美。 “好。越来越好了。好到让为夫词穷,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来形容了。” 赵明诚冷不丁一声,吓得李师师翻了笔。 “官人——你怎么过来了?” “我好久不见你,实在是想你想的紧。”赵明诚拉着李师师的手坐下来。“你怎么这些日子也不来看看我?” “府中上下都在为你担忧,我这样身份的人还是低调些,在后院里为你祈祷就是。”李师师知晓自己的身份,不会在那些大人物面前乱晃悠。而且以赵明诚的色批性格,估计一见她把其他事都抛到脑后了。 赵明诚松开李师师的手,那一瞬间李师师眼中闪过一丝惊慌,他不紧不慢端起茶盏,微微抿了一下,“我恐怕要回青州老家了。” “妾愿随往。” “都说成大事者,必定要经历许多起起落落。可是这一回,我败的也太突然。我毫无准备,如今全看父亲极力斡旋。” 李师师心思通透,她见了许许多多的人,明白世态炎凉四个字背后都意味着什么。赵挺之对赵明诚,父子亲情只占小部分,更多的是赵明诚能给他带来巨大的利益。他能得大人物的青睐,这是赵挺之一直想不通也做不到的。倘若赵明诚是个无用之人,很容易就被赵挺之抛弃。 人嘛,都是这样。有爱,但不多。 可惜赵明诚并不是这样的人,虽然惹怒了皇帝,但是李师师见赵挺之三番五次来看赵明诚,她便暗暗猜到两三分。 “也许,此事很快就会峰回路转。” “你一向在后院里不问世事,怎么也知道这回事了。”挨打丢官,赵明诚现在想想自己有些丢人啊。 “官人想做的事情,基本上所有人都知道了。如今遭了阻碍,我并不奇怪。” “那你说说,我想做什么?” “造出一个更好的大宋。” 赵明诚对此不予回应,急忙换了个话题,“我才二十四不到,难道这就要歇菜了?”赵明诚确实有些心慌。他仿佛已经失去了宰执的支持,同时又让赵挺之陷入艰难境地。 “怎么会呢?此时不顺,必定是为日后积攒些好运气。我一直都担心官人日前过得太顺利,日后怕是吃不消呢。其实人生本就是一直起起伏伏,谁都不能例外。想要一帆风顺,那才是痴人说梦。奴家以为,官人大可借着这个机会,好好休息休息。” 赵明诚痛苦地闭上眼睛,身子向后一趟。 这一回闹得这么严重,也不知道日后如何才能翻身。本想着收一波大权,把工业革命的事情搞起来。没想到过程这么艰难曲折。那些蛀虫都快把国家掏空了。 李师师只好帮忙按摩赵明诚的肩膀。 “在这个位置上,若是不想做事,大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便也没有什么事情。可只要想做些无愧于心的事情,便处处都是阻碍。贪官污吏,就像是蝗虫一样,只要上面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他们就会肆无忌惮。可是我深知我们放纵底下一日,便有无数的人为之付出代价。长此以往,怎么得了。” 李师师不知该怎么安慰,她本以为赵明诚就是个见色起意的孩子,没想到他骨子里是个正人君子,甚至于,有些救世主的样子。 “佛经中说,我们生活在同一个世界,每个人都互相联系。就算是有事,也是所有人一起承担。官人又何必自苦呢。” 赵明诚忽地睁开眼,“你觉得,我在自讨苦吃吗?” “一个人的力量,总是有限的。官人想要靠着自己一个人对抗俗世洪流,怎么可能成功呢。哪怕是位高权重的宰执,他做每一件事都会引得朝野上下震动。如今这样的人心世道,绝不是官人一人之力就能改变的。” 赵明诚哪想到,李师师会来劝退他。早知道不来这里了,居然这么看待自己的理想。如果有一天他造反了,她该不会想着去揭发自己吧。细思极恐。赵明诚只想收拾收拾东西,去个没人的地方静一静。 见赵明诚没听明白自己的意思,李师师也不怪他。人有时候就是这样,当局者迷,等到他过几天自己就会想明白。如果没有很多人帮你,还是不要去干违背世俗的事情。 赵明诚本想走入,结果见李师师将门反插,她款步走过来。赵明诚惊讶,他才反应过来自己方才忽略了什么,李师师这样的美人在身边,自己有什么好烦心的。 “官人心中烦闷,还是头一回。奴家今宵便好生伺候官人。” 等到李师师站起来,赵轻轻一拉带子,美丽的风景展露出来。 (希望各位今夜好眠。) (我真的栓q,被审核了。) 本来发的早被审核了 内容改了很多,你们自己脑补吧,我已经尽力了。 第七十章 贵人相助 第191章 贵人相助(求打赏月票!) 有道是,皇帝不急太监急。这厢赵明诚还在与美人如胶似漆,可是赵明诚的亲故却比赵明诚还要着急,多少人此时犹如热锅上的蚂蚁,急的恨不得一头撞倒在热锅锅沿上。 赵挺之是几宿几宿睡不着觉,整夜翻来覆去。当初就不应该想着让他回京,这样他如今还能在地方当安抚使,镇守一方。但是为了攫取更大的利益,抛弃了过往的所得,如今想来真是不应该。 次日清晨,赵挺之因为休班在家,而赵明诚已经在准备收拾东西了。忽地院子进来通禀,“相公,韩相公到了。” “哪个韩相公?” “正是官家新尚书右仆射兼中书侍郎,韩忠彦,韩相公。” 赵挺之闻言,顿时屁股下坐了榴莲似地,腾地站起,“快请。” 赵挺之一面收拾衣襟,一面命家中仆婢收拾书房。赵挺之忽地想到,自己和韩忠彦,只是暂时结盟,远不至于现在就请他来书房商议吧。于是赵挺之又改去前厅见客。 韩忠彦坐在前厅里,手捏着茶杯盖盖沉思。等到赵挺之到了,韩忠彦以官秩向赵挺之行礼问安,赵挺之心里还是敬重韩忠彦的为人。毕竟到了他们这个份上,明知道国家将要如大厦将倾,还愿意坚持留下来为之努力是多么难能可贵。赵挺之自然不认为自己比韩忠彦高贵,所以回揖。 韩忠彦没想到,赵挺之还有这样的一面。敢顶章惇,驳他的脸面。 当初他跟着曾布,一天到晚干贪污的勾当,又受曾布的指挥,在御史台为虎作伥,肆意攻击朝臣。满朝文武,除了那几个垃圾货色,一向不太有人把赵挺之当回事。他出名还是因为奉诏行事,和黄庭坚不对付,然后苏轼骂了他一通。当然苏轼当初被贬,赵挺之也没少落井下石。 二人以次序坐了下来,韩忠彦开门见山表明来意,“宫里的事情,我才听说。细究其根本,非令郎之过。赵明诚为人如何,举世皆知,且如今那一路明察暗暗访官商勾结之事已经被曝出,老夫今日来此,便是告知赵相公一声,老夫愿意替赵明诚向官家求情。” 【韩忠彦,字师朴】 赵挺之虽感意外,内心仍是大喜,韩忠彦肯为他儿子说话,那是赵明诚的荣幸。 “逆子做事狂悖,引得朝野震动,上下不安。子不教,父之过。没想到韩相公居然肯为小儿求情,此恩老夫难报。” “我本局外之人了,亏得少师美言这才得以还朝。此恩重于泰山,今日全作报答。” 二人互相感激一番,韩忠彦提出要见见赵明诚。这个人不同凡响,若是今日能受他帮助渡过这个难关,日后前途无可限量。 赵挺之自然同意。就这样,赵明诚又赢得了韩忠彦的青睐。 当赵明诚来到韩忠彦面前时,已然心情转好,神清气爽。韩忠彦捋捋胡须,双目熠熠,不由得感慨,“果然英雄出少年。” 赵挺之还奇怪呢,昨天见他还蔫蔫的,今天就生龙活虎了…… “韩公谬赞了,明诚如今已经是布衣之士了。此后明诚不在汴京,还请韩相公能够不计前嫌,多多相助我父亲。” 韩忠彦和赵挺之二人相视一笑。 赵挺之道,“此事倒也不必急着下定论。韩相公已经决定为你求情。” 赵明诚本以为自己掉入了悬崖下,刚想着以后就和李师师去山林里做对快活神仙不问世事。没想到忽地有人丢了一根救命的绳子下来,赵明诚自然喜出望外。 只是,为什么呀? “德甫自认与韩相公连点头之交都算不上,如何能蒙受这样的恩情呢?更何况,如今明诚触怒了官家,违逆了官家的心意。明诚岂敢让韩相公也跟着受我牵累?” “这孩子,心眼也忒多了。此番皆念你生平为事,算得上为人臣子恪尽职守。既然是为我大宋,我韩忠彦便不会眼睁睁看着你蒙难。我今日也见了你一番,不亏。” 韩忠彦见罢赵明诚,便告辞还家。 赵明诚纳闷,“爹,他犯不着此时帮我啊。” 赵挺之只觉得赵明诚是明知故问,不想理会他,“你别收拾了。老夫明日要面圣,恳请官家放你一马。除官这样的惩罚太严重了,我们会尽力斡旋此事,争取让你留在汴京。” “爹——”赵明诚只以为他爹心疼他,想要让他留在汴京城。 赵挺之拂袖而去,赵明诚在家里左看看右看看,没什么好玩的。他看着大门,真想出去转转,但是又担心被人看见报告给皇帝,说他轻蔑皇权。赵明诚只好忍着留在家里。 赵明诚没有像赵挺之劝告他那般乐观,他已然做了最坏的打算,命家人收拾家中物件,这就要往青州去。此番事情还没开始已然败露,怪他高估了自己的弟兄们的水平,还不如早早蛰伏,等日后乾坤倒转。 等到中午时候,李邦彦和随安两个终于请着陆林过来。 陆林因为办完差事,又和赵明诚一路接触,现在已经被安排在家休息。本以为赵明诚回汴京要飞黄腾达,结果闹了这一出。 “你居然还敢寻我,不怕旁人非议么?” “我已经无所畏惧,只看你怕不怕旁人非议。” 赵明诚给陆林倒酒,小心翼翼地探问消息,他真怕自己害别人家破人亡,“此番怕是要连累皇城司上下了。” 不料,陆林听到这话蚌阜住了,“你该不会还不知道是谁揭发了你吧?” “难道不是因为我先斩后奏,惹怒了官家吗?” “你这厮,此时竟又消息不灵通了。” “正是你的卫队联名举证,是你强制让他们这么做的,所以才弄得天下皆知啊。如今他们都已经得了赏赐,只有你一个还在蒙在鼓里不知道。” 赵明诚听罢,自然好似吃了米田共一般,“那么多弟兄,难道都不认为我能成事,都举证我么?” “倒也不是,听说有一个叫什么子承的,因为不肯举证,也说没有参与此事,如今已经被撵出来了。” 赵明诚知道这人是谁。 第七十一章 宫闱秘事 第192章 宫闱秘事(求打赏月票推荐票!) “看来大家都没事,只有我有事。” 陆林看着四下,并无第三人,便道,“有人专门针对你啊。想想当日我们返回汴京的路上,你遇到的那个稻草人,这本就是警告。你一进汴京城,官家就大怒。可见是早有人对官家提过此事。所以当日,你千不该万不该又返回,大可以将此事烂在肚子里。” “没必要了。我听人说,如今人人都知道我干了什么。现在是明着有许多人愿意保我,但是想要逼着官家除掉我的人,始终未浮出水面。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也许在我此次返乡的路上,就要命丧黄泉。” 陆林打断,“切不可做此想。” “此事不在我,在那帮奸佞之徒的幕后主使。这些人,在全国各地,均栽培有耳目。是以官家早早得了讯息,而且,官家还被人威胁过。” “这话怎么能乱说?” 赵明诚正色,“用你的脑子想一想。官家若要处罚我,贬黜我,就犯不着砸我。这不明摆着演戏吗?” “胡说八道。官家乃天子,谁能威胁堂堂天子?你是不是被砸坏了脑子,在臆想?”陆林有些紧张,仓皇握着酒杯。 “你可是探事司的人,若要不动声色打听事情,谁能难的到你。” 赵明诚又道,“我见官家气色不善。以宫中御医的水准,都是集全国之力筛选入宫的名医,如何会治不好一点小小风寒。我见官家数月不见,病情越重。” “你这是妄意揣测。”陆林愤然提剑站起,早知道他就不来此地了。 哪料赵明诚悠悠地道,“我好歹也是见过先帝的人,一个好好的人,怎么会药石无医呢。好好的孩子,又如何会突然暴毙呢。” 似一记闪电劈在了脑门上,陆林浑身麻木。 “你都知道多少?”陆林不得已又坐回来,佯装二人在还在平静喝茶。 “且不说公主的事情,单是先帝丧子,对外本就是宣称暴毙。先帝驾崩,我都守陵。你该不会以为,我真就由内极里,都是单纯如白纸吧。古书上多少这样的事情,你为什么会认为,从前发生过的事情,以后绝对不会再发生?” 陆林双唇发紫,“宫闱秘事,你少说为妙。” “若人人都放任小人在官家身边,我看历史必将重演。” 陆林坐不住了,这几个惊天大雷忽然间打到他脑门上,他属实不敢相信。本以为宫中一切都好,烂掉的是地方,可是没想到皇帝身边竟然有恶人。 “开个玩笑,你别那么紧张。” “这怎能是开玩笑?” “我马上就要离开汴京了,这一回,是为官家。如果我走了,他们能放过官家,我走的心甘情愿。”赵明诚欠太多人人情了,赵煦、章惇、赵似,现在还多了个全子承。 陆林却道,“你不许走。今日就算你不来找我,我也要过来找你劝你。你不要轻易离开汴京,你都知道这么多事情了,更应该料到一旦你出了汴京,必死无疑。” “我留在汴京,那才是……” “留在汴京,制衡他们。”陆林双目炯炯,“我已然替你想过了。不如做乖伏低,求官家降职也可。不管怎么样,留在汴京城。” 赵明诚心知,陆林这是为他好。但是赵明诚得给赵煦和赵似还恩啊。自己本来就是个寒士出身的老臣后代,无依无靠的,若不是两个皇帝给他那么多机会,哪有今日的造化。 “今日你肯来,我心甚慰。至于是去是留,听官家的意思。” 见赵明诚不接纳他的意见,他自然告辞。 “且慢,我有个事情要劳烦陆兄。那个叫全子承的禁卫,劳烦陆兄帮我找到他。将他送到我府上来,我欠此人一个人情。这就要还了他。” “好说。” 陆林垮着剑走了。 赵明诚便一个人坐在院子里看着即将绽放的梅花发呆,壶中清酒热了又冷。寒冬腊月将至,此时赶回北方,可见北国风光,万里雪飘。李师师也不多话,只是默默无声地温酒斟酒。 李邦彦忽地钻出来,在后院门口探头探脑。 “你来做什么?”赵明诚见这厮有贼心,若不是念着他机灵,以后可能有用,此时早就一脚踹他命根子。 “小人斗胆,请官人乘马车到宫门口前看一看。” “可是出了什么事?” 李邦彦心想,这种事情,如果只是自己告诉他,赵明诚不亲自去看看,以后必然后悔。 “小的不能说,官人尽管驱车前去看了到时就一切都懂了。” 李师师从旁劝解,“且举世誉而不加劝,举世非而不加沮。这荣辱从来都是世人加在夫君身上,用不着在意。夫君好久没有出门,不若今日出去散散心,瞧瞧热闹。妾身今日也陪着夫君前去。” 赵明诚拍拍李师师的小手,“成。” 李邦彦低着头,眼睛余光总在偷瞄李师师。不知道为什么,这个女子就好像浑身上下在发光一样,见了她就忍不住锁定目光。虽然生平见过不少美女,李师师虽然模样出挑,但是不至于到了所有男人见了他都念念不忘的地步。可是她实在是有种别样的魅力,让人忍不住回味。 下午,赵明诚和李师师果然坐了马车,从后门溜出去往大街上走。 不过刚出了门,赵明诚就发现不对劲。这通往皇宫道路上挤满了人,前后根本走不动。 赵明诚让车夫下去打听,问问到底出啥事了。 只听得路人道,“这你都不知道。太学里的学子都出来闹事了,大家伙一起恳请官家收回成命,不要罢黜赵亲事。” “总该有了理由吧。” “因为赵亲事是天下士人楷模啊。难道你不知道何不尤人这句话吗?与其反省自己,不如埋怨他人。都是时候了,还鼓吹宇宙即是吾心,还要反思自己,反思个鸟!” 赵明诚坐在马车里静静听着,嘴角不自觉微微上扬,李师师在旁侧瞅着赵明诚,“看来夫君这回用不着走了。” 赵明诚拍拍李师师的玉手,“走还是要走的。我不能让官家下不来台。这样,你先回去,我步行前往皇宫。” 第七十二章 真龙天子 第193章 真龙天子(求打赏月票推荐票!) 赵明诚下了马车,昂首阔步往人群里走去。赵明诚本以为自己一下车他们会围过来,结果这里好多人并不认识自己。 好在李邦彦一路尾随跟了过来,手中还提着个铜锣。他挤入人群,找到赵明诚。 “官人,叵耐官人平日里行事低调,这帮人只晓得官人的名声,不认识官人的面啊。若是有话要说,士美可以敲打这铜锣,把大家都招揽在一起。” 赵明诚没想到这小子脑筋转的这么快。 “等到了宫门口再说吧。” 李邦彦唱了个喏,听得赵明诚重重道,“此番回去,重重地赏赐你。” “能为官人效力,这是士美的福气。” 赵明诚和李邦彦隐没在人群里,殊不知这一切都被城楼上的赵佶看在眼里。赵佶望了望水泄不通的大道,听着大家众口一词,“求官家开恩,免赵亲事之罪。” 赵佶回去以后就对高俅道,“赵明诚一句话,赢得了天下读书人的心。如今太学生集体为他说话,以后举朝恐怕再难有人撼动他。” “像他这等人物,不出名也难。日后他必定是飞黄腾达,只是前有苏轼苏辙两兄弟的结局摆在前头,若是他执意要和当朝利益集团对抗,结果还是一样的。这人,一旦得势,高朋满座;可一旦失势,那便是众人厌弃。” 高俅以前跟着赵佶那是吃香的喝辣的,自从赵佶竞争皇位失败,成了无用之人。平日里和赵佶迎来送往的人便跑光了,好在这个赵似不计较过往,照旧给赵佶惯有的份例。 这话戳中赵佶的心窝子,赵佶一时握紧折扇,“龙,能大能小,能飞能隐。” 赵佶话音刚刚落地,忽地门外来个小厮,穿着棉袄,系着围裙,脚踩两个棉窝窝。这人自称是八仙楼的人,给赵佶送点过的外卖。高俅纳闷,“我家大王不曾点过八仙楼的堂食啊。” 这小厮还专门看了看盒子上的木牌,“你瞅瞅,这上面写的就是端王府。钱已经被人付过了。东西小的就留下了。” “等等。”高俅一脸警惕。 这小厮见高俅长得不善,又知晓端王有贼子之心,自然不敢多留,这被叫了一句,自然惊的六魂无主。 “不知管事还有何吩咐?” “这是赏钱。”高俅飒沓流星般走来,在这小厮的兜里扔了两串钱下去。这小厮见兜里多了两串钱,本来高兴,又见高俅一脸高傲的道,“端王府也有端王府的脸面,还不至于给不起你这样一个小跑腿赏钱。” 这小跑腿的听了,只能微笑着听骂,等到高俅爽了,这才抱着外层大盒子走了。 高俅提了盒子过来,“大王,这可是您叫人点的堂盒?” 赵佶摆摆手,“本王哪有那个兴致。”赵佶还在为赵明诚担心呢。 高俅一一拆开抽屉,内里各放着凉菜,绿油油一片。 高俅忍不住咒骂,“那个直娘贼干的!” 赵佶皱眉,走近一看,竟然安坐下来,拿起盒中箸享用起来。“拿酒来。” 高俅见赵佶这般,还以为他是受刺激了。赵佶吃着冷菜,心中却不觉得苦。就在高俅去取酒的路上,赵佶忽地发现这凉菜碟子下面粘着一封信。赵佶见四下无人,这才取下。 不料,这信封的落款竟然是曾。 恰在此时此刻,赵佶院落里落下许多只喜鹊,叽叽喳喳落在枝头。 高俅提着酒和温酒器皿,见到窗外景象道,“大王,这是吉兆啊。” 赵佶将信小心翼翼地揣在怀里,他将这些菜就着温酒吃了个美。等到吃罢,又来到铜镜前,让贴身侍女给自己修剪胡须。一炷香的功夫过后,赵佶又恢复往昔姿态。 ----------------- 却说赵明诚领着李邦彦抄了小路,一路上撑着伞,将伞沿压低,躲过众人视线,抵达皇宫,已然是傍晚前夕的事情,众人刚刚喊累了,正准备撤回去,明天再来。 忽地见一人踩着皂底黑靴,戴着黑色方巾,身穿黑色棉袍,两手空空,却走得威风八面。 众人惊愕,“赵明诚来了。” “赵明诚来了!” 本来宫门前人都有散的迹象了,赵明诚忽地现身,顿时人群沸腾了。后面又涌出来一大帮太学生,他们振臂高呼,“赵亲事!”“赵亲事” 北宋的皇宫,可比唐朝的小多了,赵似本来在静心打坐。忽得听到宫门外传来震天彻地的呼声,赵似不由得再次扶额。 “历经千年都没有解决掉的问题,你赵明诚何德何能想着要凭你一己之力解决?闻有国有家者,不患寡而患不均,不患贫而患不安。盖均无贫,和无寡,安无倾。想要替天行道,损有余而补不足,结果往往是适得其反。” 童贯在侧瞧着,官家十分钟意这个赵明诚,倘若这一回他走了,日后还有可能被召回来。 皇宫前,青石板铺设在地,众学子双目熠熠,欢喜雀跃。 赵明诚见了,心里自然发甜。他的努力,终归是有人认可的,这就足够了。 一侧,郎将闻言赵明诚本人来了,一面通报官家,一面上去拽住赵明诚,“赵官人,事已至此,还是不要让官家为难的好。” 赵明诚甩开袖子,“郎将放心,我心中自然有数。我不会让官家为难。请让我和这些太学生说几句话,说完我立刻就走。郎将也不想让他们一直守在这里吧。” 郎将也并非不明事理,能给皇帝看大门的人,绝不会是个蠢蛋。 果然,赵明诚一望向太学生,这群人立刻欢呼沸腾起来。 赵明诚肃容,“劳驾诸位今日听我一席话。” 众学子闻言,立刻将嘴闭上。郎将见了,不由得脸一黑,刚才他们拿弓箭威胁,这帮愣头青太学生都不后退半步,那张嘴就跟连珠炮似的,现在倒好,赵明诚一句话就让他们闭嘴了。 赵明诚服上前三步,“诸位,请受我赵明诚一拜。” 众学子为赵明诚做这样的义举,不仅仅让赵明诚感到自己是被世人认可的,更让赵明诚看到大宋独一无二的优势。此时的汉人,身体里流淌着逆反的血液。 这一拜,是感谢他们,也是为中国地大物博,圣贤频出感到骄傲。 第七十三章 向外探求 第194章 向外探求(求打赏月票推荐票!) 赵明诚作揖完毕,众人都安静下来。 太学生中带头大哥陈朝老见了赵明诚,那是满心的崇拜啊,恨不得上前与他结拜,唤一声哥哥。 【陈朝老,字廷臣,号欢喜居士,宋元符至宣和年间为太学生,敢直言朝政。】 “赵亲事本就文采风流,又是如今诗坛之杰。我等久仰赵亲事的美名,日前又闻说赵亲事做《论诗》五首,我等茅塞顿开,不再拘泥旧式;且赵亲事违背俗世洪流,反对古来圣贤遇事反求诸己的做法,提出何不尤人说。此论让我等茅塞顿开。请赵亲事受我等一拜。” 太学生集体肃立,对着赵明诚齐齐作揖。 其中,今年刚入学的学生陈东也夹杂在太学生中,与众人一同为赵明诚求情。陈东很早就有声名,洒脱不拘,不肯居于人下,不忧惧自己的贫寒低贱。是以他一号召诸学生来为赵明诚求情,又带动了约莫二百来号人。 除了太学生、学生、还有许多在家的读书人出来,剩下的多是凑热闹的闲人。 原本赵明诚以为支持他的人很多,结果这么一作揖,现场不过千来号人,剩下都是看热闹的。 但是这千来号人,也足够了。 “我赵明诚自认无有什么大的功劳,可是如今却赢得诸位的青睐,实在是受之有愧。” 众人都安静下来,赵明诚继续道,“只是我今日前来,却是要劝诸位回去的。我身为臣子,必须要受君命。此番皆因我个人做事考虑不周而起,与官家无关。官家不惩罚我,不足以正纲纪,不足以扬威严。诸位太学生,都是受朝廷恩科入学,日后也将为官家效力,自然懂得忠君的道理。诸位学生,日后大都有机会转入太学,亦有机会中举,为官家效力。于情于理,都不应该为我一个人聚众在皇宫前闹事。官家处事秉公直断,此行未有亏于我。还请诸位都回去吧。” 赵明诚好言相劝,这些太学生自然感受到他的诚意,纷纷起了后退之心。 陈朝老上前,“赵亲事,我们不希望你就此被除官,于我大宋,这可是天大的损失。我们只是希望官家能收回成命。” 赵明诚道,“官家位居九五,处理我的事情必然是站在全局考量,绝不是为官家自己高兴与否。还请陈官人助我劝劝诸位太学生,这般威逼,非但不能解决事情,只会让官家和我都陷于不义的地步。” 陈朝老听罢,这才带着众人撤退。 陈东眼瞅赵明诚有息事宁人的态度,自己也生了退意。 不过半炷香的功夫,皇宫门前闹事的学子都各回各家了,只是皇宫门前桥上、大道上,落了好多毛笔、书籍、纸张。 赵明诚在城门口目送这些人离开,忽地童贯从宫内走出来,“赵官人,官家召见你。” 赵明诚事后想想,心里也有些亏,他当时在下江南期间的举动,虽然自己不带私心,可是却变相地挖了宋朝的统治根基,去断宋赵一脉的正统。赵似不杀自己,那都是好事,如今他居然还召见自己,赵明诚自然感受的出赵似此人胸襟之大。 他跟着童贯入了福宁殿,见赵似围着一方小池塘正在钓鱼。池子里的水清澈见底,但是内里投放了许多鲤鱼,只要赵似把鱼钩扔进去,不一会儿就有鲤鱼上钩。 童贯领着赵明诚到了地方,自己便悄悄退了下去。 赵明诚在后作揖,“微臣……草民拜见官家。” 赵似没搭理他,一直等到天色昏暗,不见一点亮光,皇宫里莹莹烛火亮起,映衬着赵似年轻的面容。 “原本给你的是升官加爵的好差事,你却不听话,非要挂羊头卖狗肉,惹得江南一路官吏向朕上书,弹劾你的所为。你不仅差点动摇了你爹在朝中好不容易积攒的实力,还让朕陷入危险的境地。” “草民错了。草民愿意以后寓居青舟,日后再也不回来。” 赵似放下鱼竿,打了个长长的哈欠,“走。你小子现在想要一走了之,哪有那么容易。朝中下至侍郎,上至宰执,都上书为你求情。你让朕陷入两难境地,朕渴慕贤士忠臣,但是像你这样动不动就让朕感到为难,又或是让朕陷入两难境地的臣子,你是第二个。” 赵明诚纳闷,“还有谁啊?居然能让陛下两难。” 赵似听了,自然头又开始隐隐作痛,“还能有谁,放眼满朝文武,除了你,还有谁敢让朕两难?你们两做事前难道就不能知会朕一声。” 赵明诚猛地想起,还有个章惇。 “官家,臣这次真的知道错了。臣已经劝退了太学生,也已经收拾好了行礼,准备明日就出发离开汴京。” “不必了。当初你从什么职位做起,如今就回什么职位吧。” “军器监?可是官家,不惩罚我,不足以让那帮人泄愤啊。” “诸臣联名上书,朕不留下你,那些老臣恐怕要拿朕泄愤了。”赵似说着,微微咳嗽了一下。 赵明诚又道,“官家,草民还是不去军器监了。官家不若把草民留在身边,给您当一回侍卫吧。草民早晚给官家当牛做马,以将功折罪。” “给朕做侍卫,也得让朕安心才是。你这样的脾性,若是想要留在宫里,倒也不是不可以。只要你舍得你的爱妾?” “官家这是何意?”难道说皇帝看上了他的心尖尖。 “朕让你做个残缺之人,入宫陪伴朕可行?” 舍弃一生的幸福…… “官家,臣私以为军器监关乎军国大事,更需要官家信得过的人。” 赵似嘴角掩不住笑意,“在朕面前耍贫,你也是够胆量。现在给朕说说,为什么在杭州提了那个何不尤人说?” “没想到官家也对这个新说感兴趣。这何不尤人说,背离当世大家二程的学说。二程提出,“存天理,灭人欲”,这还是延续了儒学反求诸己的思想,但是一昧的反思自己,真的能解决问题吗?” “我看未必。很多时候,自己的不幸明明是时代环境和他人赋予的,并非自己的过错,可是为什么我们非要去折磨自己,从自己的内心寻求答案呢。以臣之见,我们应该摆脱反思自身,去看周围的环境,去研究周围的人,去征服自然,去研究地理,一味向内探寻,结果只是重复过去的失败罢了。” 赵明诚想过了,他正好可以利用这个机会,鼓吹大家多搞发明,不要再每天埋头读书,反省自己了。反省个屁啊,祖宗三代的肠子都悔青了也没反省出个有用的东西来。 第七十四章 劳民伤财 第195章 劳民伤财 (求打赏月票!) 赵似听了,忽地道,“若是先帝驾崩前能够有幸听到此说……” 赵似一贯喜好出事在自己身上找原因,虽然年纪轻轻的,可是思想老成。身为皇帝,出了大事,首先自己反省,所以朝臣都敬爱他。 “臣并非有意隐瞒,只是这一路上见了许多人许多事,忽地想明白这个道理。外部环境也非常重要,不应该总是用心学去束缚,捆绑学子。当日也是一时激动所以才提了这么一句,没想到学生们听了这句话,他们自己受用颇多。指不定说这句话的人是我,日后围绕这个思想开宗立派的人又是另一帮人。” “朕都明白。”赵似瞅了瞅赵明诚,见他举止神态都和往常无二,心想自己当时还好没把他给砸坏了。这小子玩的太大,险些把他从皇位上拉下去。 赵似这几日被闹的心神不宁的,刚调理好的身体又被霍霍了一通。却在此时,赵似的儿子赵玧穿着黄袍,一步一踉跄来到赵似面前。身后几个太监亦步亦趋地跟着,生怕他一不小心跌倒摔了半根寒毛。 赵似见了他的小儿子,自然满心欢喜,将他安放在膝盖上。外面寒风凛冽,可是殿内却异常暖和。赵似抱着小团子,眼中满是笑意。 “过几日,朕要册封他为太子。” 听到这个消息,赵明诚自然失神。赵似已经平白无故做了三年皇帝,如果按照他原先的寿命,他最多只能再延续三年的生命。到时候,章惇的寿命也尽了。 “嗯?”赵似见赵明诚莫名其妙发呆,微微不满。“朕发现朕不能夸你,只要夸你你就喘。” “臣只是有些激动,一时间忘了说什么。这是利国利民,稳定朝纲的大事。臣恭喜官家,恭喜殿下。” 赵似抱着娃娃,眼窝深陷,赵明诚忽地道,“官家,臣之前在凤翔,为官家制备了一份礼物。只是一直没有来得及呈上来,臣今日且再厚脸皮一番,恳请官家让臣派人去把那个礼物带回来。” “礼物?就是那个你操持动手了大半年,结果引得天下人嗤笑的那个?朕也很好奇,不靠外力,车怎么能动起来?” 赵明诚略带苦涩地笑笑,“没想到官家已经知道了。臣要献给官家的就是这样的礼物,不过官家都这样说了,微臣手头准备的也不够充足,既然如此,那此事还是算了。” “自然是算了。就为了朕一个人开心,派人从汴京去往凤翔搬运一个礼物,你让天下人怎么看待朕。这一路上必定是劳民伤财,朕不希望让朝中上下把精力放在这种事情上。还有,你以后少做些异想天开的事情,把你的机智用在正经的地方。你既然喜欢捯饬新东西,军器监是个好地方,而且远离朝中是非。” 听着劳民伤财这四个字,赵明诚自然佩服赵似。赵似是真正配做皇帝的人,比起后世大搞“花石纲”役法的赵佶,赵似强了太多。 “臣谨记。” 赵似说罢,头也不抬地逗弄儿子。不一会儿,荣国公主、嘉国公主二位也一同过来。两位公主皆出自先帝膝下,只是赵似过往就将他们当做亲生女儿一般看待,做了皇帝之后,更是替先帝照拂这两个侄女,不是亲生胜似亲生。 荣国公主是从小就听赵明诚的名字长大的,且如今年纪越大,知道的事情越多,自然对赵明诚有好感。 赵明诚叩见二位公主,荣国公主还好奇,“咦?你就是赵明诚,听说你很年轻,果然那么年轻。不过宫中女眷都传你长得英俊,这话可见是骗我的。至少比起皇叔,你差的太多了。” 赵似闻言大笑,“童言无忌,童言无忌。” 赵明诚笑道,“官家真龙天子,自然龙章凤姿。童子之言最是赤诚。” 人家是皇族,多少代基因改良,自然是一代长得比一代好看。而且赵煦本人就是个大帅哥,赵似和赵煦一母同胞,又怎么会差。 赵明诚夸得赵似高兴,又陪着皇帝和二位公主、皇子说了会话,而后才告辞。 出了门赵明诚感觉自己今天言语行径充满了官场气息,以前自己肯定不会当着那帮书生说那些大道理,现在想起来怪怪的。二则自己今天在皇帝面前好像太监一般,什么时候自己竟然成了专业拍马屁的人。 赵明诚深夜出宫,童贯在殿中听了消息,心中忍不住犯嘀咕。 想我为官家奔波劳碌,可是官家搞了半天还是把我当个没根的东西,只想利用我,不想提拔我。自己为官家做了那么多事,可是在官家眼中终究是不如赵明诚这样的人。他年纪轻轻,却在短短六年间前后担任过下至七品,上至四品的官职。外人都道他是王安石和章惇的接班人。 童贯手里捏着玲珑小巧的茶壶,里面盛着些红枣枸杞唐茶,莹绿色的壶声,内里盛放着红汤,颜色格外诱人。他一边茗茶,一边想着破解之道。自己的理想是做赵高那样的太监,他可不甘心做皇帝的工具人。 却说赵明诚出了宫,,见一个人黑影在外面大桥上来回踱步。赵明诚仔细一瞧,正是李邦彦啊。 “你怎么还在这?” “官人没有出来,小的不敢自己回去。” 赵明诚正惊讶,却听到远处一个熟悉的人声,“官人,我在这呢。” 赵随安提着灯笼招手,他身后还有一辆马车。 “你几时这般机灵?” “我料定官人福大命大,顶多就是再挨官家一顿打一顿骂,所以全没把这次的事情放在心上。又听说官家召见官人入宫,所以我就看时间差不多来接官人了。” “这话说的不错。经历这么多,我也觉得自己有些逢凶化吉,遇难成祥。” 见这主仆二人这么有默契,李邦彦又想这个赵明诚对这个死胖子绝对是非一般的信任,否则也不会用这样的语气说话。 赵明诚回到家里,听家里管事的过来道,“相公一直在书房等官人。” 赵明诚来见赵挺之,烛光映衬地赵挺之头上白发犹如雪丝。 第七十五章 姻缘天定 第196章 姻缘天定 (求打赏月票推荐票!) 赵明诚本来就是老赵中晚年才得的儿子,对他宠爱偏多,现在实在是教老父亲操碎心。 “怎么样?”赵挺之猜不透皇帝的心思,不知道皇帝到底会怎么处理。 “官家要我挪个地儿,去军器监搞我的发明。叫我日后不要再掺和朝政。” 赵挺之听了,不住地点头,“也好。以退为进。” 话说罢,赵挺之忽地又变了脸,“此次侥幸又逃过一劫,我想你今日回来路上也没少吹嘘。自从你中了进士,入朝为官,朝中哪次风波都有你。老夫原以为,上次的事情已经够你吃教训,结果却又打了老夫的脸。你是一点也没长进。” “官家虽然有意调任你,但是也不会这么快就下任命。我会求见官家,罢黜你的官职直到满一年为止再有新的任命。在此期间,你都要待在家好好反省。” 赵明诚自然不甘心,“爹,官家都开了金口。我马上就可以回军器监做事了。父亲何必再绕着弯去劳烦官家呢?” “这不仅仅是我的意思,更是诸位大臣的意思。我们也都是三朝老臣了,不能总是给你一个人擦屁股。” 赵明诚想起,皇帝开恩是因为大臣联名上奏给自己求情,再加上今天太学生闹事。官家心里肯定是不高兴的。皇帝唱白脸,赵挺之自然要唱黑脸。 “既然如此,儿子便留在家里潜心悔过。” 赵挺之重重道,“在家休息一年,让时间来平息风言风语,对谁都好。” “儿子让父亲受牵累了。” 赵挺之佯装不想再搭理赵明诚,拿起一本书看。 赵明诚这一退出他父亲的书房,日后就真的和朝廷大事绝缘。 更激烈的政斗开始了,而赵明诚这个小鸡仔已经被早早地踢出了漩涡。这看似是一种不幸,却在很大程度上让赵明诚保存了实力。 此时的赵明诚没有想这么多,眼见大家对自己的思想似乎更感兴趣,赵明诚自然要转移重心。他希望能在读书人身上多下功夫,这些读书人满腔热情,真的是很容易被人鼓舞。 不就是不能出门吗,赵明诚老老实实在家度过了一个冬天。每天不是看书就是练字,下下棋,弹弹琴什么的,赵挺之看了,认为赵明诚已经已经诚心悔过了。 只是三四个月过去,赵明诚却忽地病了,病得还很严重。面部浮肿,吃什么菜都不香,眼睛里也不像以前有光了。 这可愁坏了郭氏,另有章纤云给公公求情,赵挺之纳闷,“他生了病,尔等找我求情做什么?” “夫君性子好爽,喜好外出。如今在家呆了三四个月,读书写字,时间久了自然心情烦闷。” 郭氏道,“这是心病。心病只能心药医。” 赵挺之捋须,“那你们以为要怎么办呢?” “让他出去散散心。之前不是一直说要回老家吗?”郭氏提醒。 章纤云却道,“听说李相公这几日举办游园诗会。我听说官人以前在汴京城时,只要有诗会一定不会缺他的影子,儿媳私以为可以让官人去诗会瞧一瞧……” “游园诗会?中书侍郎李清臣举办的?”赵挺之两眼放光。 李清臣现在也算是他的同盟,他需要这个人的帮助。赵明诚闲着也是闲着,不妨和他多走动走动。 章纤云却摇摇头,“是御史台御史大夫李格非举办的。儿媳以为,夫君还是当低调些。李侍郎若是开游园诗会,夫君去怕是要惹太多人议论。” “李格非。”李清臣安插进御史台的人。 赵挺之需要和李清臣交好,去李格非开办的游园诗会也是好的。 只是赵挺之有些纳闷,“只是,李格非怎么会办游园诗会呢?” 章纤云笑笑,“公公难道不知道,咱们大宋出了一位女诗人。她正是李御史的女儿,名李清照,自号易安居士。平日里和汴京世家大族的女儿交好,素来有名。她年仅十五就会作诗,只是如今已然十九了,却仍然待字闺中未曾嫁人。” “说是游园诗会,其实是李御史为他女儿选夫婿。” 章纤云说着,嘴角掩饰不住笑意。 赵挺之忽地想明白了,不止赵明诚想要出去,这儿媳妇也被关的受不了了,想要出去透透气。 赵挺之自然要给儿媳妇面子,“听你之意,这李御史举办游园诗会,只是名义上作诗,实际上是要给他女儿挑选女婿。” “听说要以诗的高下定人选。儿媳以为,可以让夫君过去压压场,我们夫妇二人做个红娘。” 章纤云希望去世家大族的游园会一起玩一玩,不要每天都呆在家里,太过无趣。不过她要是早知道他夫君去了非但没镇场子,还把游园诗会弄得一团糟,自然不会提这件事。 赵挺之笑道,“好。你执意相求,老夫没有不同意的理儿。那就你们夫妇一同前去吧。” 章纤云兴高采烈地回去将此事告诉赵明诚。 赵明诚半敞开着衣服,胸前一大团一大团黑色胸毛裸露着。他天生毛发旺盛,到了春天更是长得多。不过四个月,赵明诚已经微微发了福。 当听说章纤云要带他去游园诗会,赵明诚的内心恰似遇到春风刚要解冻的河面一般,他内心泛起涟漪。 “我记得,李清照一直没有嫁出去过?” “是啊。所以才搞了这么一出游园诗会,以诗定高下。李御史决定把李姑娘嫁给一个才子。” 赵明诚心里犯嘀咕,原本他们两历史上就是夫妻,虽然结局不美。可是没想到,兜兜转转这么多年,自己居然要去她的相亲大会。 这是命运的某种指引吗? “我去。” “好。” 章纤云欢欣鼓舞,赵明诚却忽地烦恼起来。我见了李清照,要说什么。再说了,游园诗会,自己要去压场子,总得准备几首好诗。 赵明诚早就忘记了当初李清照偷来自己家的模样,甚至把那件事忘得干干净净。 但是到了这种时候,他内心深处莫名腾起一股奇怪的胜负欲。 游园诗会,得让这个骄傲的大宋女词人知道知道自己的厉害。 第七十六章 大龄剩女 第197章 大龄剩女(求打赏月票推荐票!) 自从听说要去游园诗会,赵明诚不再犯春困,频繁找书找诗词看。 章纤云见他打起精神来,自己也心里舒服多了。按理说正是华发之年,心态却像三十多的人一样,一点激情也没有。 赵氏夫妇答应了要去游园诗会,很快引得汴京士人风闻。 樊楼、八仙楼、潘楼,人人都在议论这件事。 “要说这李清照,那可是当今天下有名的才女。这一回开办游园诗会,名义上是大家赏花作诗,实际上是给她挑选如意郎君。她本就是才女,此番挑选郎君,必然是要诗词超过她的。如今又来了大诗人赵明诚,这下游园诗会肯定更热闹了。也不知道这一回谁那么幸运,可以去参加这样的盛会?居然能同时面见当世两位大才子。” 席间有人忽地想到了什么,不仅问道,“这赵明诚和李清照本来年纪也相差不多,又都是才子佳人。干脆就让李清照配赵明诚得了。” 居然还真的有人歪着脑袋想了想,“还真是哎。这样才华横溢的女子,非一般人如何匹配啊。” 樊楼中立刻起了一阵喧闹。 殊不知,今日晁补之也在樊楼上喝酒,他一听说这种论调就生气。 “这是什么胡话?”晁补之坐在桌上,只一振声,四座望过去,见他戴着方巾穿着华衣,一个个便不敢靠近。“李清照好歹名门嫡女,如何竟然沦落到了被你们肆意议论的地步。何况赵德甫已有妻氏,官配章氏嫡女,举朝皆知。赵德甫如何还能再娶李清照,难不成要易安做妾吗?真是荒唐。我们几百年也才将出一位女才人罢了,少乱点鸳鸯谱。” 远客不懂说这话的人是谁,一打听方知,“这位是苏门四学士之一,如今礼部员外郎,晁大学士。平日里他十分欣赏李清照,对她的诗多有点评。” “原来就是他啊。” 众人听了,自然平息了对李清照的议论。 樊楼向来是八卦聚集地,游园诗会还没开始,这风言风语就传出来了。 李清照听说赵明诚要来,心里有些烧得慌。她当日既然见了那个男人,从此以后竟然莫名其妙难以忘记。后来长大懂事,深知自己现在的行为不可取,若是传出去自己怕是不能做人了。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他居然要和他的妻子一同来这个诗会。 如今又听说这个小道消息,李清照不由得皱眉,“这帮碎嘴,平日里驰骋疆场没他们的份,而今议论起我来倒有的是这个功夫。” 李清照收了一个小丫头,名叫半夏,平日里可以和她斗斗嘴什么的。这小丫头胜在机灵,李清照只要眼睛咕噜一动,她便能想到小姐在想什么,有求必应。 “已经记不清这是他们第几十次这样议论小姐了。上次还说小姐可以许配给陆家的官人。只希望小姐这次可以眼光放低一点,寻觅一个值得托付终身的人就是了。他们就是因为小姐嫁不出去,所以一直在背后指指点点。” 李清照听了,也忍不住缩手缩脚蹲在梳妆台前。 “你说的是,我都虚岁二十了。再嫁不出去,就要从才女变成黄花老闺女了。” 李清照说着,又看看铜镜里的自己。对镜贴黄花,人比黄花瘦…… 李清照看着自己的面容,不由得感慨,“我自知自己并非长得犹如嫦娥天仙,平日里也只是以勤学勉励自己,不想做个寻常只会穿针引线的妇人。恁得继承了父母一身才气,喜好做学问、作诗词罢了,如何就嫁不出去?” “小姐见了男子,要学会低头。” “你不要再说这样的话。低低低,低什么头?我们女子从来就不输男子。征战沙场、治国理政、读书作词,我们样样不比男子差。如何好端端地要给男子让步,给他们低什么头?” 半夏闻言自然沉默。她自己跑去院子边上,对着上天祷告,“上天啊,请给我家小姐赐一个如意郎君吧。再这样下去,世上的男人都要被她给数落光了。” 李清照坐在阁楼上,看见半夏这样忍不住咯咯咯发笑。 虽然人已经快要上二十了,但是这心态还是少女心。 李格非为李清照的婚事非常头疼,他只有这一个女儿。除了自己身为士大夫的坚守,一生最重要的就属这个女儿,等到她出嫁,除了自己这个老头子不能带走,这个院子里的一切想拿就拿。 本以为她自己也会着急,结果听到李清照这么说,李格非自然无奈。 实在不行,请中书侍郎李清臣为自己的小女儿撮合个人选。不管怎样,此事不能再拖了。 李格非便又将结婚早晚的利害给李清照仔仔细细说了一遍。“人言可畏,人言可畏啊。你若是早早成婚,为父也了却一桩心事。” 李清照闻言却怅然若失,“父亲可晓得魏夫人?” “怎么?” “他的妻子魏夫人,也擅长作诗。只是这个女子一生跟着他的丈夫,虽然享受了荣华富贵,可是却也一直跟着担惊受怕。我听说她欣赏江南女诗人朱淑真,还将她接来汴京长住。可是我听说,江南女诗人朱淑真也婚姻不幸福。我们女子和男子不同,一旦婚姻不幸,那便是终生不幸福。” “我仔细算过了,女子只有在父亲膝下时,享受万千宠爱,那是最快乐的时光。但是这快乐的时光也非常短暂。倘若一个女子十六岁就出嫁,那她人生最幸福的时光便只有十六年。如今我不过是在爹爹膝下多陪了几年,爹爹竟然嫌我丢人了。” 李清照说着,挤出几滴鳄鱼的眼泪。 李格非无奈地拍着大腿,“行了行了。为父不再催你了。” “爹,婚姻大事,姻缘天定。岂能是人力可以勉强,如果我着急把自己嫁出去,识人不明,婚后是一定不会幸福的。瞧瞧我少时的姐妹们,如今成婚后一一给我写信,大家都认为为人妻子,为人儿媳,为人母亲十分辛劳。” “而我是如此幸运。有一个爹爹这样的好父亲,至今也不忍心把我赶出家门去,这才使得我能够继续待在家里做我喜欢做的事情。” 第七十七章 才女就是才女 第198章 才女就是才女 (求打赏月票推荐票!) 李清照小嘴抹了蜜,这般向李格非求情,李格非自然心软。 李格非记得自己当初还没有现在的家业时,经常带着她出去买酒,引得路人询问。如今她已然长得这么大了,若不是为她日后考虑,李格非也不舍得把她嫁出去。 其实在李格非心目中,纵使他的女儿一辈子嫁不出去,他内心也不会小觑他的女儿。甚至他愿意一生一世养着他的女儿,但是这只能是一种美好的想法罢了。 李格非笑盈盈道,“你想的不错。只是这一次游园诗会,为父是腆着脸面请了许多世家大族后辈过来的,为的就是你的终身大事。这一回,你可不要任性胡来。到时候规规矩矩坐在帘子后面,只和人家论诗便可。” 相亲又不是头一回了,李清照知道现在的王孙公子都是什么样。她对这一次游园诗会并没有多大的兴趣,好像那个人不在,京城的游园诗会便少了很多生趣,诗会的主题已经慢慢变成了趋炎附势。 “爹,人家和你说了这么久,爹你根本就没听进去嘛。” 李清照不想再搭理李格非,提着裙裾自己在园子里玩。 这个不大不小的院子里,植满了梨树、桃树、还有苹果树。这都是李格非小时候亲自给李清照栽种的。李家虽然门第很高,可是也还是寒士。若说家里值钱的东西,也就书画之类的,这一点和赵家是一样的。 约莫黄昏时分,日影西移。李清照像是被挂在了秋千上一样,一直不肯下来。 在这个时代环境下,女子二十岁不嫁人,确实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李清照也知道他的父亲在担心什么,她父亲只有她这一个女孩儿,若是自己不能嫁人,父亲百年之后没有人主持他的丧事。 李清照嘴上不说,心里还是在为老父亲的以后做盘算。自己虽然有个庶母弟弟,可是终归年纪太小,想自己受父亲宠爱一生,自己总不能因为是个女流之辈就不去考虑他的终生大事。该尽的心都要尽才是。 满园芳菲,桃李交相映衬,人面不比娇花,胜在眉目之间似乎含着无边风月。 一个从诗词书画中走出来的奇女子,她又怎么能用美貌去评价呢。 时间过得飞快,李清照夜枕诗书才成眠,她数了三晚的星星,用手指比划着流星飞逝,等到第四日卯时,半夏便来催她起床,她踢了一下床板,“再给我一个时辰,一个时辰后我立刻起床。” 半夏无奈,果然又等了一个时辰。 李清照迷迷糊糊被两个丫鬟拉起床,见外面天已经亮了。二人合力在李清照脸上涂脂抹粉,又找了最好看的衣裙给她换上。 李清照看了看镜子里这妖物,自然不喜,“这怎么能行,我可是李清照。嫁不出去就嫁不出去,无论如何也不能以色侍人。我本来远山眉,做什么要画这样的柳叶眉。” 李清照摆摆手。 李格非在外等候,听到此说,也道,“这回,听你们小姐的。” 李清照与李格非相视一笑,随后便将自己脸上的脂粉都给擦了,她洗了个脸,后又换上了一身素色纱裙,外罩两只绣着蝴蝶扑兰花的罩衫。 李格非看着,忍不住赞叹,“真的是像天仙下凡啊。” 李清照知道自己的容貌几何,只是她从来不在乎皮囊这些东西。 “爹,你少说两句,小心被外人听见。等到真的见了我本人,要说你这御史大夫也尽出诳语了。” 李格非捋须笑,“这怎么能是诳语。你今天真的很好看啊。” 李清照并不相信。 等到了巳时,院子里来的人越来越多了,李格非在家里摆设的桌椅上也坐满了人。 赵明诚从章纤云那里收集了李清照所有的诗词,拿的出手的便两首。 其一是《如梦令》:昨夜雨疏风骤,浓睡不消残酒。试问卷帘人,却道海棠依旧。知否,知否,应是绿肥红瘦。 这一首诗让李清照名动汴京,赵明诚感受的出,这个少女内心多愁善感。是他心目中的文学少女该有的模样。 其二是《浣溪沙》。 绣幕芙蓉一笑开,斜偎宝鸭亲香腮,眼波才动被人猜。一面风情深有韵,半笺娇恨寄幽怀,月移花影约重来。 这首词,是少女怀春的写照。清风明月,花草树木、举手投足,在少女的笔下,都能成就一首诗情画意,更让人动容的是,李清照对爱情的憧憬和勇敢的追求。 用绣幕芙蓉来形容李清照娇媚的容颜,对着镜子把镶着宝石的飞鸭形状的头钗斜插在鬓角,看着自己的天生丽质,手托香腮俏皮的“一笑开”。少女的眼神像流动的秋水,顾盼生辉,映射出内心的喜悦之情,和害怕别人猜透自己的秘密的小心思。 深闺中的怀春少女,有自己的欢乐,也有自己的忧愁。何时才能与期盼的少年相遇,这种风情韵味,在一颦一笑中流露出来。最后,少女大胆地打开半张纸笺,把积攒在心中的思念,娇嗔和幽怨,一并倾泻给内心暗自眷恋的人。幻想着一对恋人,在花前月下,相互倾诉衷肠。 这首诗是她自己大胆表露自己渴望爱情的心声的诗,却也因为自己久久未能出嫁成了世人眼中的惊世骇俗之作。 这是沉闷的大宋。远古隆隆的雷声还在天际作响,历朝历代的封建糟粕一代积压的比一代多。等到了这个朝代,谈自由、谈爱情,那都是死。 这个时代的人,人人都笑话柳永,实际上人人都不如柳永。 李清照渴望爱情,在一些粗俗烂人的眼中,自然会用龌龊的言语去评判她,定性她。就是同为女子,章纤云也说自己会偷偷去幻想,但是绝对不敢将这些想法写成诗传出来。 李清照承受的压力可想而知。 其他的诗,虽然不成熟,后世不闻名,不乏频出新意的语句。赵明诚还在里面找到了李清照的古体诗,她似乎早年就很欣赏项羽。 只是,赵明诚找来找去,却偏偏少了一首诗。 那正是李清照十七岁初见赵明诚所作的诗词。 翻来覆去,始终不见《点绛唇》。赵明诚猛地意识到,难道李清照这二十年来,就一直没有遇到能让她心动的人? 李清照太重要了,写她笔墨会比较多,进度也会拉的慢一点。 第七十八章 寒门配寒门 第199章 寒门配寒门 (求打赏月票!) 为了方便李清照和男宾论诗,同时让李清照和其他人少不必要的接触。 这一次游园诗会,也就是李家的相亲大会,李格非刻意弄了打擂台的方式。李格非将家里的厅堂和院子结合起来,涉及了三个关口。 本来按照李格非对未来女婿的要求,就是设计十关也不过分,可是李格非又害怕自己嫁不出去女儿,又听取晁补之的意见,只设置了三个关卡,只要她女儿满意,李清照便亲自赠诗。 届时这桩事情便成了。 李家院子本就不大,算上后院,里里外外加起来不过五个。但是对于父女二人来说,这样的院子已经足够大了。 只是外人进来,世家大族中不免有人还要嫌弃。因为李家的大大小小院落加起来抵不过他们家一个后花园。当初先过黄河的,都排挤后过河的,为的就是抢地盘。 地皮的重要性从古至今都是如此,在当世的汴京拥有一块大的宅子,同样需要数代人的努力。而更多人连努力的资格都没有。 寒门不比世家,但是要比平民百姓强上许多,让李清照嫁个不如她的男人,这不是侮辱一代词人么。 李格非为了选择佳婿,搬空了三个院子,在里面设满了席座,摆满了鲜花,淘换了许多笔墨纸砚。碧水蓝天,竹篱笆一围,引入一条沟渠,仿照竹林七贤的模式设置流水宴,已然博得众多书香门第世家的才俊好评。 至于前来的女眷,自然另安排去后院,由李清照自己应付。 人还没有到齐,李清照被安排在房间内等待。今日游园诗会的主人公,自然是要最后才能压轴出场。李清照已经戴上了白色斗笠,人坐在桌案前,见丫鬟都去忙别的,她忍不住摸出床底下藏的酒,小抿了一口。清酒入喉,一个字,爽! 赵明诚一踏入李家的门第,门前苔痕上阶绿的景象就让他过目难忘。书香门第即是如此,这院子里一应景象都是青色石板配原木家具,有些古朴意味,但是书香盈满房室。 李格非和晁补之早早就坐在了正堂,见赵明诚过来,还亲自出去迎接。虽然无官无职,可是赵明诚的到来就像是一尊大佛忽地降临李府,李府顿时真的有了那种寒舍蓬荜生辉的景象。 七八年前赵家和李家的情况也差不多,没想到短短几年间,赵家已经变成了可以与名门望族匹敌的门第。赵明诚的驾临顿时让这场游园诗会变得不一样起来。原先落座的宾客见到赵明诚回来了,纷纷作揖。 这些戴着方巾的书生,也多出自寒门。在北宋,世家大族仍然还是那些世家大族,而寒门则只能成为寒门了。历史的昭示、政治氛围的变动、地理环境的变迁这一切都让豪门世家将自己手中的权力攥的死死地,世家大族和寒门联姻的情况变得越来越少,如今只能存在于落魄书生的意淫之中了。 赵明诚拜见李格非,对他很是恭敬,说了许多客气的话。 晁补之作为苏门四学士之一,素来和赵家关系紧张。 李格非一直都是清名在外,他一直都很反对章惇迷信神仙鬼神的做法,这一点和李清臣不谋而合。可偏偏赵明诚又是章家的孙女婿,因为赵明诚娶了章家女的缘故,汴京城里原本的寒士之流便不再和赵家来往。 本来三人之间的关系就很微妙,可是现在朝堂政治氛围良好,而赵明诚也渐渐筹谋准备复出。赵挺之既然能同意赵明诚过来,显然是有利可图。 李格非受赵挺之的提携,自然对赵明诚也十分客气。 半夏还在一旁瞅着,只见来了个紫金冠人,引得大家都过完问候。她急匆匆去将此事报于李清照。 “小姐,来了个大人物,一到场所有书生都不敢坐着了。而且他长得异常俊美,看着就不是一般人。” 李清照忍不住问,“谁啊?难道是李侍郎?” “不是李侍郎。是个年轻人。” 李清照惊讶,越长大越知道现实二字多么沉重。活着是一件不容易的事情,如果没有利益可图,又或者是没有感情因素,这些朝廷里的官不会随意就下场的,更不要说相亲这种事。 “总不会是赵明诚赵官人吧?” “好像就是他。不过小姐,你要是真的能嫁给这样的人,那才叫幸福。我本来还在那沏茶帮忙呢,忽地见一个高大英俊的美男子携着夫人进了院门,顿时满院宾客眼睛都直了。小姐你是没看见,晁学士见了都肃容啊,在场的男子更是无一不感到羞愧。” 李清照笑笑,此时她还是不以为意,“有这么夸张吗?” 对于赵明诚,李清照觉得他是个政治人物,而且从他的作为来看,野心还不小。可是他能得到两位皇帝的信任,一定非常擅长言辞,否则也不会让皇帝相信他的话。至于他的论诗诗,还有他的思想主张,李清照也都有所了解。 “他是一个并不愿意固守传统的人。恐怕今日之所以愿意来这游园诗会,也另有目的。” 半夏一颗心怦怦直跳,“小姐,能有啥目的啊?”半夏忽地想起旧事,“不对啊小姐,小姐你以前不是很喜欢他吗?还曾经买过他的画像。” 话还没说完,半夏只觉得耳朵一疼,李清照捏住半夏的耳朵,“这就是你不懂事了。我当时那不是年少无知吗,跟风而已。现在不同,人家已经娶妻了,我也要筹备出嫁了。你还提这等事,若是让多心人听了去,不是又给我招惹麻烦吗?” 半夏点头称是,随后又纳闷的问李清照,“小姐,你不是说你不怕死吗?可是为什么老是担心流言蜚语呢?” 李清照郁闷,虽然当初把她买回来的时候就觉得她有一点笨,但是多年相处下来,没想到她比自己以为的还要笨。 “就是圣人,他也会畏惧世人畏惧的东西。我虽然不怕死,可是我怕被人污蔑。流言蜚语是没有杀头那么可怕,可是却把一个人毁于无形之中。” 第七十九章 补千古绝唱 第200章 补千古绝唱 (求打赏月票!) 二人还在闲话,听得前面有人叫。 “半夏,还不快请小姐下来。” 半夏闻言,心里却有些怯场。李家从来没到过这么多人,而且今天他们来的时候都把自己捯饬的满身华贵之气,半夏一想到自己和小姐要站在那么多人的面前,她就犯怂。 李清照戴好斗笠,就往外走。 今日穿淡蓝色抹胸,外罩靛蓝色大袖衫,本就衬托得身材瘦削挺拔,现又戴着素白斗笠罩着面纱,格外飘逸出尘。 李清照毕竟是名门之后,自然气度不一样。 出门见客有了上战场的架势,章纤云自从认识了李师师,感觉自己过往的天地实在是太窄小了些。如今就想着多做些有趣的事情,见见风云人物,免得自己白活一场。 而李清照,正是他们大宋书香门第世家女眷中的佼佼者。 章纤云满怀期盼地看着李清照走出来,满目柔和,掺和了一条星河的光芒。 这样一个浑身上下散发着幸福的女子,不仅容易吸引今日前来女眷的羡慕的目光,也很容易让李清照注意到她。 赵明诚瞅着李清照这样,好像是长在江边的扬子鳄看惯了世间美食,忽地又一天来了块精致的瘦肉。当旁人都在赞叹李清照的容貌,赵明诚只能感慨,这也太瘦了吧。 北宋的女子,大多都以纤瘦为美。很少有人乐意把自己养的白白胖胖的。 章纤云见了,不免心下还有些自卑。自从成亲生孩子,她的身材就开始走样,现在抹胸已经遮不住胸前的风光了。 “果然是绝无仅有。” “真是个妙人。” 女眷纷纷点头,忍不住赞扬。 赵明诚吞了吞喉哽,这帮人平日里就是这么互相吹嘘的?都没个下限?难怪会对容貌的高下生出错误的判断。 李清照本来以为半夏只是在胡说八道,结果到场一看,赵明诚确实气场强大,独一份的。他到了这院子里,仿佛其他人都自感矮了一头。 李清照莫名有种不详的预感。 她迅速地扫了一眼座位上的男的,长得歪瓜裂枣的首先撇过,剩下那几个能看的,又实在没办法和赵明诚比。 李清照心叹:完了。今日这诗会定然了无生趣,因为她根本不觉得在场有人能写出什么好的作品来,更不要说赢得他的青睐。 章纤云也是个人精儿,她察觉出今日这诗会氛围不太融洽,大家伙连说话都是低头悄悄说,生怕得罪人的模样。她便捏了捏赵明诚的肩膀,“三郎,说说话啊。让这些后生才俊都踊跃发言,最好能促成好事。” 赵明诚皱眉,心却道,也不看看今天来的都是啥歪瓜裂枣,李清照要是嫁给在座的这些人,那不就等同于潘金莲落到了武大郎手里。 赵明诚清了清嗓子,对众位道,“德甫今日前来,乃是受夫人之邀,想要一睹我大宋女诗人的风采。今日见了,确实仪态不俗。我今日既然过来,见了诸位才俊,今日顿感诗兴,想要与在座诸位切磋,以全今日诗会主题。一会儿大家畅所欲言,不要顾忌我们夫妇二人,旁的都不要计较,只要拿出最好的诗来便是。” 众人都道好。 赵明诚鼓动了一番,众人这才渐渐放开。 李清照坐在中间,众多已婚的闺蜜姐妹们还是围着她有说有笑。但是她的脸色渐渐开始苍白,因为就在刚才李清照忽的意识到自己到了一个何种窘迫的境地。 就算今日有人胜出,拔得诗词头筹。可是诗品从来都不代表人品啊。 赵明诚和李清照二人相见,不过是各自微微看了一眼,为了在大庭广众之下避嫌,互相不敢看第二眼。 可越是这样,赵明诚这个现代人越发按捺不住。因为越是了解现实,赵明诚越是发觉历史上的李清照两次追求爱情,都是多么的难得。 于是乎,赵明诚做了个大胆的决定。 他一边佯装喝酒,一边见这些人自己出题,自己作诗,折腾了半个时辰,什么佳作都没有出来。本着对李清照的欣赏和钦佩,赵明诚决定自己补上那首诗。 毕竟是他自己早早就放弃了李清照,赵明诚不想做寒族,也不想延续自己在历史上的命运。 “诸位,今日既然李小姐亲自到场,我们不若就以模仿李小姐诗作为主题吧。李小姐虽然女流,可是以德甫愚见,按照李小姐如今的成就,日后若是肯锲而不舍继续钻研,未来可成就在诗坛上的千古美名。” 这样高的评价,对于此时的李清照无疑是一种巨大的肯定。纵使情场不得志,但是她和别的女子不一样,可以有别的发展方向。 但赵明诚说这话只想去敲打今日前来的这些人,李清照是当代诗坛女杰,你们想娶她,也得先掂量掂量自己够不够格。 这话说罢。不少士人都开始面犯难色。 章纤云只觉得尴尬,她觉得赵明诚今日做事实在是不着调,过来作诗本来是为了让他和这些寒士交好,他为什么老是有意无意挤兑这些寒门后生。 见众人没有敢答话的,赵明诚又道,“既然如此,那就开始吧。” 李格非与晁补之只觉得莫名其妙,“这……” 章纤云拉拉赵明诚的衣袖,赵明诚全然不搭理。 千古第一女词人啊,难道要让自己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官配落到歹人手里? 众人都面有不乐,有人私下嘀咕,“这赵官人是不是过来捣乱的啊?” 李格非也面有不乐,他正想出来摆平赵明诚。 不料,一清丽的女声响起,“我觉得赵官人的提议不错。诸位今日既然都来了这游园诗会,我们能相见也算缘分,不如就来模仿我的诗作以定高下吧。” 李清照觉得自己有必要拿下主动权,不然等到自己嫁不出去也没有借口。 李清照如此说,旁人便都道好。 赵明诚心笑,脸色也十分严肃,“既然如此,那我就先献丑,为大家抛砖引玉了。” 李清照十分慷慨,“请出。” 赵明诚想都不想,他今日来就是为了要把这首消失的未作的诗给补上。早在三年前,历史上二人成婚的那一年这首诗就应该问世了。 “这首诗题名,《点绛唇·蹴罢秋千》。” 【蹴罢秋千,起来慵整纤纤手。露浓花瘦,薄汗轻衣透。见客入来,袜刬金钗溜。和羞走,倚门回首,却把青梅嗅。】 赵明诚起身挥毫泼墨一番,很快就将这首诗写好,只短短八句,却写出了一个活泼明媚、娇羞动人的美少女。 赵明诚让小厮把诗送过去,李清照一看,瞳孔不由得震动。那一瞬间,她只觉得自己的心跳莫名加快,而这首诗更是过于离谱,因为李清照下意识以为这就是她写的诗。 第八十章 转机 第201章 转机(求打赏月票!) 三月底,茅草屋顶上尚且抽出嫩芽,雪水被融融春光融化,沿着瓦片和屋檐流淌下来。从山中寒寺里流出来,一路从山上汇往山下。 泉水和河水一并交响,在长满了绿毛的石块之间撞击,一路奔往下游。 在一处四面檐角皆像鸟儿展翅飞起一般的亭台里,透过树林阴翳照射进来的阳光洒在少女的背上,顿时驱散了初春时节山林中的阴冷之气。 李清照坐在亭台下,手中捏着笔。 自从半个月前,她相亲失败,全场没有一个有能够拿得出手的诗,李清照便不再考虑相亲。 赵明诚说过了,“婚姻大事未必是主流。像李清照这样的女子,若是能够坚持在诗方面钻研,日后的成就可以超过当今大部分士大夫。” 大宋诗坛的顶流这样论断,无疑是帮助李清照,让她用女诗人的身份重新在大宋,在汴京站稳了脚。她已经不需要纠结和谁婚配的问题,困难留给那些门外的追求者。应该由他们自己思考,如何才能配得上李清照。 自从解决了这桩心事,又得到了大才子的鼓舞,李清照忽地摆脱了那只无形中束缚她的鸟笼,秀眉舒展,恢复了往日少女活泼模样,如今自信地挺起胸膛做人。 她驱车来到汴京附近的山寺下,于此地寻找作诗的灵感。 因为赵明诚的话让李清照认识到她的人生本有另一种可能,李清照索性就在想,自己为什么不效仿那些所谓的名士,自己也外出采风,寻找写诗的灵感呢。 她可以做个以写诗为生的女子。 李清照来到了山脚下,一路上欣赏风景,顺便,用小楷毛笔一字一字重复当日赵明诚的诗作。 在此之前李清照无法精准定位赵明诚在诗坛的地位,也无法把握他的作诗风格,但是自从她模仿自己作诗之后,李清照顿时对赵明诚佩服之至。 他一个征战沙场回来的大男人,居然还能轻轻松松模仿她写诗,还写的那么好。 李清照每每想起那首诗中的场景,仿佛梦回自己的十七岁。 四月杨柳抽花絮,白色的小花漫天飞舞,李清照总感觉当时的自己是被人偷窥的。 只这一首诗,赵明诚已然奠定了在李清照心目中当代诗坛第一的形象。 当然不止李清照这么想,当时的士人见了也纷纷感慨莫之能及,一个个纷纷词穷。好好的游园诗会,最终成了追捧赵明诚的宴会。 李格非虽然有些恼火,但是每每想到这首诗,都因为赵明诚的才华而感到无可奈何。 李清照每次想到这些事,都不由自主地陷入痴傻的笑。 半夏在旁瞧见,双手托腮,也陷入漫长的思考。 “如果这不是喜欢,那什么算喜欢?” -----------------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话说赵明诚当初自从返回汴京,赵挺之和他都成了朝中炙手可热的人物。 他虽然人回到了汴京,可是心里一直放心不下西北的事情。 尤其是西北凤翔的生活,让他切实感受到了权力的好用处。只有成为权力的第一把手,这样才能随心所欲地按照自己的想法做事。 这被关在家里“受罚”的日子真心不好过。 赵明诚闲着没事,只能在家和一些故交喝喝酒什么。 六七年的光景过去了,徐长明只升了半品。从弓弩司监事转为火箭司监事。 自从听说徐长明转去了火箭司,赵明诚恨不得认徐长明为结拜大哥。 而且好生凑巧的是,陆林在皇城司作为亲事办了半年差,也很快被调任了。皇城司探事司的规矩如此,任期半年就要换人。陆林转入了军器监,成了都监。 有门第支撑的人,和寒士出身只能靠自己打拼的人,仕途顺逆境遇差别太大。 徐长明感觉出自己可能终其一生都要烂在军器监里,要想解脱,只能指望一点也不靠谱的赵明诚。他还是头一次见有人自己把自己从皇帝亲信作成平民百姓的。若不是他父亲如今仍然是少师,赵明诚请他喝酒,徐长明是不来的。 这一日徐长明照常来找赵明诚。 赵挺之为了摆脱寒门的身份,并购了周围数十户人家的宅子,扩建了赵府。 赵明诚得天独厚地分了家里三分之一的院子,拥有了一套庄园。自此迎来送往更加自信,甚至能一口气留不少人在自己家住下休息。 赵明诚单独设立一个院子作为他处理朝政和机密大事的地方,院子里闲杂人等不许入房门。赵挺之只觉得他小孩心性,至今还在胡闹,但实在是没工夫搭理赵明诚。 赵挺之现在正在想办法把另外两个儿子从地方调回来。他们二人在地方任职实在是够久了。赵挺之希望迎长子回来入朝议政,存诚敦厚稳重,到时候可以在朝堂上帮助他。思诚做人活络,他希望可以让思诚取信皇帝,替代赵明诚的作用。 言归正传,这一回赵明诚又请徐长明过来,是因为他的轨道车有了新的眉目。 当初陶亭已经想办法让蒸汽机车动了,但是他回家以后,忧思发奋,不停地在之前的改造经验上重新构思,设计图纸。只是陶亭没有赵明诚的能力和手段,他虽然有些钱,但是要将图纸上的东西造出来,异常困难。所以他就把图纸寄给了赵明诚。 在汴京,赵明诚虽然不至于混的风生水起,可是汴京不缺能工巧匠。他略施小计,花了点钱,就找到了给皇帝办事的工匠,在不触犯律法不违背规定的前提下,请那些工匠们看了看自己的构想。 这些工匠都提出了一个看法,那就是陶亭和自己的思路没有错,蒸汽的膨胀作用可以用来作为动力推进轨道车。 可是蒸汽一旦产生就很容易外泄,很难将这些动力集中运用在一处。赵明诚给出的构想是要通过一国枢纽让蒸汽机车往复运动,运用活塞,通过连杆、摇杆,将往复直线运动变为轮转圆周运动,带动机车动轮旋转。 听起来天花乱坠的,操作起来更是难如登天。因为从来都没有人做过这样的机器。 赵明诚只好求助徐长明。 第八十一章 控制爆炸 第202章 控制爆炸 (求打赏月票推荐票!) 徐长明小啜了一口清茶,忽地感觉口中一阵清凉,颇有神清气爽之感。 “今日这茶实在是好。”徐长明忍不住,又品了几口。 “徐兄真是识货啊。你猜猜这茶从哪里来?” 徐长明捻捻胡须,“总不会,是从宫里来的吧?” “徐兄,被你说中了。这就是福建建州凤凰山北苑贡茶。皇家御茶,旷世奇茗。喝一口,神清气爽。喝个半年,飘然如仙。” 徐长明惊讶地看着这杯底,只见几根黄色的茶叶在杯底漂浮。 “你莫不是在骗我?” “我能骗你吗?今天是专门请你过来喝茶的。这可是好东西。” 李邦彦听了,一颗心直痒痒。这好东西,他也一直想尝一尝,奈何这府里人太多,他也没得机会下手,赵明诚也从来不说赏给他们尝尝。 徐长明闻言,便小心翼翼地端着茶杯,又轻轻咂了三下。 “如何?” “贡茶不愧是贡茶。”徐长明将茶喝完,将赵明诚搭在他肩膀上的手拿开,“有什么要帮忙的,就直说吧。” “嗐,我还真的有点事要你帮我。” “不找陆兄弟,找我,可见不是什么好事。” “这说明还是我和哥哥你感情更深啊。” “你快直说吧,再卖关子,我可就连考虑都不考虑了。” 赵明诚拿出图纸,在桌案前轻轻铺开。徐长明见了险些一口清茶喷出来,只见一个八卦炼丹炉上缀着许多根细肠子,后面还带着一辆车。 “你是要炼什么魔物?” “这不是魔物。这是我的轨道车,以蒸汽为动力,可以驱车车辆,不用再看畜力。” 徐长明左看右看,怎么看都不像。“难道这个就是你当初在凤翔鼓捣的玩意儿?” “正是。此物若是做成,我宋的历史就要改写了。” 徐长明摇摇头,但是也不无感慨的说,“不简单,实在是不简单。没想到这么久过去了,你还是贼心不死。若是常人,早把这等事放弃了。” “我的座右铭就是,失败是成功的曾奶奶。不达目的,我肯定是誓不罢休。” “说得好,有志气。我欣赏你。” 徐长明说着,随后又细细端详图纸。 “怎么样,有眉目吗?” 徐长明将图纸卷起来,“不以畜力为动力,要用蒸汽做推动力。把你当兄弟看,所以才告诉你实话,没这种可能。” 赵明诚心头被泼了一盆凉水。 徐长明继续道,“世界上不存在这样的东西,而且你看看这图纸,画的东一坨西一坨的。” 砰! 赵明诚忽地拍了一下桌子,吓得徐长明回过神来。 赵明诚肃容道,“今日请你过来,就是要告诉你,这样的东西它真的存在于世界上。问题是谁能将它做出来。” 徐长明按着图纸,“你说有这样的东西,可是证据呢?” 这个时代,没有气球。赵明诚无奈也只能用猪膀胱来展示,“这就是原理。” 徐长明见了捧腹大笑,“德甫,你小子是不是在家里闷坏了啊。你居然拿个猪膀胱当证据。” 赵明诚肃容,“这只是举个例子,重点是我们可以运用这个远离,让车动起来。” 徐长明忍不住笑,在赵明诚面前抱着大肚腩笑了半天。古人不健身的,都是以养一个大肚腩为时尚。他捧着他的罗锅肚大笑,赵明诚只能在侧静静等,等他笑个够。 见赵明诚根本不是在开玩笑,徐长明渐渐收住。 眼泪还在眼眶里打转儿,“德甫,你到底是怎么想的?你是要用这个东西去邀功复宠还是?” “我想振兴墨学,重振世人对器物研究的兴趣。我认为我们的国家,早在一千二百年前秦始皇一统天下以后,就在学术方面走错了道。墨学不应该被禁止,儒道不应该被独尊。原本墨家研制出来了许多新玩意儿,可是却一直得不到统治者的重视。” 徐长明喝了口茶,“这一回说的好像是那么一回事。可是这和这个炼丹炉——蒸汽车有什么关系呢?” “如果我们能解决动力问题,直接投入生产,那就等同于解放了人的双手。到时候天地间的局面将焕然一新,到时候历史必然被改写。” “可你我还是那个你我啊。” “既然要做大事,就不要瞻前顾后,考虑这么多。你好歹也是堂堂军器监火箭司的监事,不至于搞不定这样一个玩意儿。”这回轮到赵明诚慢条斯理的喝茶了。 “你别用激将法这一套。我可做不出来。” “那些凤翔的弟兄,都是土生土长的凤翔人,也没师承过多么高明的师傅,可是他们只用了三四个月的时间,就让车动了一下。你可是堂堂汴京人,又是军器监的第二把手,如果我把这件事传出去,你的面子往哪里搁啊。” “一码归一码。给他们火药的配料,难道他们就能配的出来?” “未必。”赵明诚笃定。 徐长明坐正,感觉喉咙里卡着鱼刺一般。 “你给我说实话,你做这玩意到底干嘛?” “有用。” “谁用,谁能用?” “人人都能用。” “可是咱们现在不是有马了吗?为什么非要找一个替代品。你一直说改变历史,要改变什么样的历史。难不成,你想把几千年来的陋习改掉?”徐长明不由得嘲笑赵明诚,“都当爹的人了,可走点心吧。” 赵明诚却问,“有什么不可以?” 徐长明不敢迎着赵明诚的目光看,只是看着图纸,“真是荒谬。你给我我也没办法,我又不可能直接指挥军器监上下人手给你研制此物。” “可是你知道怎么样制造爆炸,怎么样防止爆炸?我们当时已经成功了一半,可是没有控制好火,伤了几个弟兄。” “你确定当时你们不是眼花了?蒸汽怎么可能带的动车呢。” “用杠杆。”赵明诚用筷子,底下垫着另一根筷子,轻轻松松撬动了一块金子。“这就是原理。” 徐长明看着这桌子上的小玩意,又看了看一旁的猪膀胱,竟然情不自禁道,“没看出来,你功课做的倒挺好的。听你这么说,在理论上这个蒸汽车确实是可行的。” “我们汉人才是玩爆炸,玩火药的祖宗。我相信你一定有办法。这专业的事情,就应该交给专业的人。” 第八十二章 快进到内燃机 第203章 快进到内燃机 (求打赏月票推荐票!) 徐长明将图纸收起来,又问赵明诚这些管子是什么。 “排气,推拉用的。我们利用这些管子,想把蒸汽的动力聚集在一个点上,随后借助蒸汽的动力推动车。” 徐长明摩挲着图纸,低头沉思。 “你刚才说,这玩意儿曾经动起来过。” “千真万确。就是前面的锅炉容易炸。若是当时我们有炸药的配方之类的,肯定能控制好。还能让蒸汽车多走几步。” 徐长明又蹭了两口贡茶,“肯定容易炸,你们居然上下都搞得密闭不透风了。下面要通风,上面要拴紧。” 二人闲谈,说着说着徐长明脑子里渐渐有了这玩意儿的雏形。忽的一下,徐长明灵光一现,脑子里形成了一副基本蒸汽机车的基本构造。 他忽地道,“我好像明白你说的是什么东西了。” “你真的明白吗?”赵明诚看着徐长明,他一副书生模样,十分文静。眼睛里黑白瞳孔散发着柔和颓圮的亮,而非对发明创造的热爱。 “我恐怕需要一个月的时间,去好好钻研钻研这玩意儿。” “你答应了就好。”赵明诚也不想白白浪费光阴。“做肯定是能做出来的,关键在于时间。如果你能让军器监的其他能工巧匠也帮帮忙,那是最好不过了。” “若是做成了呢?” “我把我所有的贡茶都送给你。” 徐长明并没点头,赵明诚只好继续加码,“我给你五十两银子。” “身在军器监,供奉要职,养家糊口不成问题。” “那你直说吧,你想要什么?” 徐长明搓了搓衣襟,他还挺不好意思的。半响了说不出话来。当初他年少时,厌恶旁人托关系找关系,鄙夷所谓的人情世故。结果没想到自己奋斗了大半生,却又回过头来做这些人情世故,而且要找赵明诚做的这桩事,还挺打脸的。 当初他可没给赵明诚讲大道理,如今他自己却先去做小人了。 赵明诚见徐长明支吾半天,只好打发家里其他人先出去。 “你我都认识多久了,到底是什么事情,让你这么为难。” 犹豫再三,徐长明对赵明诚道,“我眼下有一桩难事,非你之力怕是解决不了。” “到底啥事啊?” 徐长明后背冒了一身臭汗,“我的儿子,徐朗,你还记得吗?” “我记得啊。我记得他年纪轻轻的,但是一顿能吃三碗饭。怎么,他要说亲了?” 徐长明点点头,“差不多。只是,成亲的事情不急,就是……孩儿他娘要我给他找个差事。我这个孩子,愚笨的紧,读书考试实在是不行。” 赵明诚秒懂。 “去年,宰执不是才废除了荫补制度吗。你来找我,这就是让我去打我老岳翁的脸。宰执的为人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若是驳了他的脸面,他可不会把我当孙婿看。” “是这个理。”徐长明立刻打住话头,“我本不该提的。” 赵明诚却又道,“可是你明知道此事,却还来找我。可见是知道一些事情。我也知道朝廷虽然明令废除了荫补制度,可是私底下还是有不少人暗度陈仓,把一些不该留的留的人留下来,甚至于借着这个空隙,把一些老实能干的人从位子上拉下来,替代他们自己的人。我虽然人在家里不随意出门,却也不是聋子,外面的事情我都知道。外面如今是越改越乱。” 徐长明见赵明诚没有回绝,又道,“我的儿子,他本人你见过的,最是老实憨厚。若是可以引进他进入军器监,到时候我亲自督导他。” “你想让他进军器监,你这不是违反规定吗,都不考虑回避了。” “都现在这个时候了,我哪还能考虑那么多。我已然是在军器监混了一生了,若是能够让儿子也进入军器监,我就再也没有什么好担忧的了。” 军器监,庙小,苦差多,要求人细心。可是军器监薪水高,和外人打交道少,也没有朝堂上那么多利益纷争。 基本上只要会手艺,就是抱到了铁饭碗。 见徐长明局促不安,赵明诚只是躺倒。 “想当初,有个人曾经告诉我,这天底下根本就没有水匪,有的只是官官相护,官商勾结。只是朝廷不把矛头放在官身上,却指向那些背井离乡,上山落草为寇的老百姓。” “唉——我也不想啊。可是到了我自己。” 赵明诚坐起,“不,你没有错。这就是人之本性,是你我都必须要坦然面对的。这个忙,我帮。” 徐长明眼前一亮,胸中垒块终于一股脑消散了。 “你说的可是真的?” “这是自然。你找个机会,把他带过来,留在我这里几日。找个机会我亲自带他见我父亲,有我在,他一定可以顺理成章地入军器监。” “就冲这份恩情,这次的图纸我一定帮你完成。不就是蒸汽机车,我保管让它动起来。” “倒也不用为了报恩急忙说这种大话,你要知道能让这蒸汽机车动起来就已经很不容易了。” “你说的这个玩意儿,想当初你在凤翔传来做蒸汽机车的消息时,我们军器监兄弟几个就已经讨论过了。轨道车根本不算什么,给一帮十五岁的孩子们都给捯饬出出来,重点在用蒸汽做动力。” “我们平日里研究炸药,主要就是研究怎么让硝石发生反应,不仅要能炸起来,还要能从箭筒子里飞出去。说实话,我看蒸汽未必好使,我倒想用我们自己的炸药试试,内里燃烧做推动力。” 这下轮到赵明诚感到不可思议了,“这怎么可能呢。蒸汽机车都作不出来,怎么可能直接用金石做出内燃车呢。” “行不行的,试了再说。我既然敢接这个差事,就一定不会让你失望。” 赵明诚作揖,“那就有劳徐兄。” 徐长明那叫一个兴高采烈,赵明诚又嘱托道,“你要搞炸药这些的,怕是有危险。你可要注意。” “你怕不是忘了,我可是火箭司的人,我们内里自有一套防护措施。什么时候你挨完了罚,自己来我们这瞧瞧便是。这一回你好好找你父亲替你说道说道,和我们一同在火箭司共事,专心经营你的蒸汽机车,不要再和那些人争长短了。” “你说的话,我都放在心上。” 第八十三章 野心勃勃的赵佶 第204章 野心勃勃的赵佶 (求打赏月票推荐票!) 徐长明自从提了句内燃机,赵明诚又开始变得有些癫狂。 中国人自古以来就很厉害,没什么东西是他们制造不出来的。尤其是如今,中国作为火药的老祖宗,玩爆炸玩的贼六,一帮代表了大宋最高水准的工匠接手这个差事,在没有他的提醒下,居然自己想到内燃法,赵明诚为了这件事,高兴了几天几夜。 为了帮助徐长明解决后顾之忧,赵明诚花了三五天的时间帮徐长明走动。 但是等到事情办完,赵明诚感觉,大宋怕是要禁不住这般折腾,提前结束了。 徐长明闷头干大事,赵明诚得不到消息,每天待在家里让他想吐。 有一天,他突发奇想,乔装改扮领着李邦彦来到了樊楼吃酒。 樊楼没了李师师,还会打造别的美女,如今樊楼最出名的女人则是柳相思。听名字就感觉是个美人,赵明诚风闻已久,今日过来瞧瞧。 赵明诚点了个雅间,便候在客房,等了半天,李邦彦告诉他,“他们说柳相思只能接待贵客,寻常人是见不到的。官人不若亮亮身份,吓他们一下。” “不必,出来是寻开心的,犯不着招惹人。没有柳相思,就点个其他的,会唱小曲的,身段好的。” 一时间,隔壁房间里的人听到这熟悉的声音,眼前一亮。 高俅拍了拍门,赵明诚还当是李邦彦,只喊,“进来。” 见到高俅,赵明诚自己都那个震惊,高俅像是坐完了牢狱一般,脸颊瘦削,甚至内陷进去,整个人的面相都改变了。原先是看着就知道他蔫坏蔫坏的,如今却不一样,他竟然显得沉稳内敛了起来。 “久违了。拜见赵官人。” “你在这,那端王殿下岂不是?” “我家殿下请赵官人去隔壁一叙。” “好。” 赵明诚捻捻手上的佛珠,来到隔壁房间,果然见端王在饮酒,内里坐两个琵琶女,在唱一些新曲调。 见到赵明诚过来,赵佶眼中明显闪着光。 “拜见端王殿下。” “你我之间不消这么多礼数。快坐。” 赵佶见赵明诚手上戴着佛珠,又见赵明诚整个人没精打采的,便主动给他倒酒。 高俅将这一幕看在眼里,这个赵明诚,他知不知道他此时正在做世界上最划算的买卖。 赵明诚接过酒,喝了两口,酒劲过猛,赵明诚脸颊开始翻红。可赵明诚发现赵佶却喜欢喝这种烈酒,他已经喝完了两壶。赵明诚感觉赵佶恢复了往昔的神采,如今又变得意气风发了起来。 “端王殿下好兴致,可是新近发生了什么喜事?” 赵佶看着不着调,可实际上心思重,“倒也没有什么喜事,只是最近看开了许多。我看你倒是最近越发消沉,你居然佩戴这样的东西。” 赵佶拉着赵明诚的手,摸着他的佛珠。 李邦彦被赵佶的其他仆从带过来的时候,一进门就见赵佶对赵明诚惺惺相惜般摸着他的手,眼里十分疼惜的模样。 “官人,这位是?” 赵明诚不想多惹事,本不想告诉李邦彦赵佶的真实身份,可是赵佶却主动道,“京城一闲人也。” 赵明诚未免赵佶多想,又连忙解释,“这位是端王殿下,还不拜见。” 端王,这不就是争夺九五之尊失败的那位?官人不愧是官人,什么人都认识。 李邦彦连忙作揖。 “他是我新收的书僮,外号李浪子。” 赵佶喜好美男子,见到他生的仪态俊美,穿着也不俗气,自然赞叹,“赵官人好眼力,这个门僮长得实在是俊美。” “还不快谢过端王殿下。” 李邦彦见了赵佶,那就好比想干坏事但是没那个脑子的狼,忽地有一日遇到了满脑子都是坏主意的狈。赵明诚瞅着这二人眉来眼去的,他可不是苏轼,白白把坏人引荐给赵佶。赵佶身边有一个高俅就够了,其他的五个大奸臣还是交给自己来处理好了。 “行了,你退下吧。”赵明诚啮齿吸了口气,弄得端王也注意到他不喜。 赵佶便继续和赵明诚谈论他手上的佛珠,见赵明诚过得失意,他自己也心里过意不去,两人不谈哲学,反而论说起了当今朝廷。 “当今朝廷之上,多是些奸佞小人,他们只知道陷害忠良罢了。试问你有什么错?” 赵明诚眼尖,他发现端王虽然是出来喝个酒,可是身边护卫的人都是一等一的高手,而且樊楼似乎给赵佶提供了一个极其安全的场所。他竟然张口就替自己为鸣不平,这还是当初那个落魄王爷吗。 另外,赵佶的衣服颜色也十分鲜亮,和当初争储失败时低调落魄判若两人。 赵明诚察觉到了细微的变化,只是十分从容的道,“敌人在暗,我在明。我做事不小心,不仅触犯了某些人的利益,而且给他们留下了把柄。” 如果不在赵似的身上获取失败,赵明诚也不会坚定自己要创业的决心。 赵佶忽地道,“如果是我,我肯定会选择支持你。” 赵佶看不上赵似这种做法,如果是自己的话,一定会大力重用章惇和赵明诚,让他们把朝中奸臣一并清理干净。 “殿下开朗了许多。我原先还担心殿下就此日渐消沉呢。”赵明诚向赵佶敬酒。 “这些日子,我领悟了许多。世人世事,大概都是如此。我已经不再计较过往,甚至于对那些曾经在我落难时践踏我的小人,本王也一并选择了原谅。如今我的府上,又恢复了往日的状况,时不时来几个故人喝喝酒,提提蹴鞠。” “端王殿下好气量。这一壶酒,算德甫请殿下的。恭贺殿下重获新生。” 就这样,赵佶和赵明诚一杯又一杯,赵佶喝得高兴,和赵明诚谈起他的志向,“我看如今西夏已经被剪除了大部分实力,我们应该乘胜追击啊,直接吞并整个西夏。” 赵明诚喝得醉醺醺的,已经有些神志不清,听到这话只是竖大拇指,“说得好,燕云十六州,一州也不能少,收回来。” 高俅见两人都喝醉了,终于站出来把两人分开。高俅还十分细心的派了两个人,护送赵明诚和李邦彦回家。 到了家里,李邦彦服侍赵明诚。赵明诚喝了醒酒汤,慢慢醒过来,脑海里依稀记得赵佶好像是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还把高俅给吓得脸色惨白。 赵明诚总感觉有大事要发生。可是他已经被踢出了权力中心。 他爹应该是什么都不知道的。赵挺之是赵似的工具人,如果有一天赵似要倒台,第一个倒霉的就应该是赵挺之。除非,赵挺之成了其他人的帮凶。 大宋的特点就是,没完没了的文臣内部斗争。赵明诚不想掺和,但是不得不掺和。没有谁能在这其中独善其身。 第八十四章 腐朽的儒教 第205章 腐朽的儒教(求打赏月票推荐票!) 赵明诚在家闲坐,听着四月春雨淅淅沥沥下在青石板路上,又听着风声雨声一起作响,院子里养的那一大片竹林时不时婆娑作响,十分动听。 石板桥小路上,青瓦房夹道里,一青年穿着青衣布衫,踩着木屐拾级而下。小巷子里尽是他的脚步声,怀里揣着一袋子书,手上举着一把伞,晃晃悠悠来到赵府门前。 随安将自己裹在一条毛毯里,一开门,见又是陈东。 “今天大雨,也过来讨教学问?” “遇到几个新的问题,过来讨教赵官人。” 李邦彦在边上瞅着,他搞不懂这个陈东在固执坚持什么,听说有人引荐他去做官他不肯,就这还天天一副清高相,除了做学问就是和人喝酒,正经事一点不干。 赵明诚见了他,也不由得一皱眉,要不是敬重他是条汉子。赵明诚不想和这个老腐儒一起讨论学术。 历史上蔡京、王黼当时用事专权,人们不敢指责,只有陈东无所隐讳忌讳。他参加宴会集会,在座的客人害怕连累自己,都避开他。后来以贡士进入太学。宣和年间上书请诛蔡京、童贯、王黼、梁师成、朱勔、李彦等“六贼”,以谢天下。 因为他实在是条为国为民的汉子,赵明诚自然给他个面子,和他来往的比较密切。 而陈东见赵明诚是真心赏识他,理解他,不认为他是那种沽名钓誉的小人,所以越发敬重赵明诚。 这二人一来二去间互相成就,赵明诚因为和陈东结交,又落了个好与名士结交的名声。 在古代,没有发达的自媒体,一个人要想有名气,就必须要笼络读书人的群体。这帮人不会打仗不会干活,只靠嘴吃饭,每天东边溜达,西面蹭饭,日子过得比较轻松。为了生存,他们会为供养他们的主人说好话。 在秦汉时他们的身份是门客,唐宋时他们多以学生、弟子的身份行走人间。 一个人要想在社会上获得良好的名誉,就需要一个学问高的人替他美言。 赵明诚什么也没做,但是陈东已经成就了他。 时间一久,汴京其他学生也喜欢来拜访赵明诚。 若是搁以前,赵明诚未必见他们。赵明诚从小生活在儒生家庭环境中,非常不喜欢宋代的儒生,因为他们太过在乎名声礼节。 赵明诚也是读孔子的书长大的,他敢拿项上人头担保,孔子提倡礼绝对不是为了教后人图谋虚名,更加不是为了让他们搞形式主义。整天搞那些虚头巴脑的,根本毫无意义。 而陈东,自五世以来,以儒嗣其业。 赵明诚和他本来应该是两个极端,实在是没什么可说的。 可是这个陈东,他却并不像传统的儒生一样,他对于孔子说的天地君亲师纲常伦理十分坚持,但是又对赵明诚的“何不尤人说”感到好奇。 按他自己的话来说,“少阳本不该拜访赵官人,以赵官人的见地,人不应该只向内苦苦求索,很多时候,环境也很重要。如果我追随赵官人,那我就背弃了儒学的经义,从此成了叛道之人。” 【陈东,字少阳。】 赵明诚笑笑,他用“破山中贼易,破心中贼难”回应陈东。又直截了当告诉陈东,“用一千两百年的祖宗的那套,根本解决不了当下的困境。用一千两百年祖宗的那一套,只不过是自欺欺人,自我束缚。” 陈东由此就开始和赵明诚展开辩论。 有时候一月一来,有时候十天一来。他只有一个目的,证明赵明诚是错的,否则他们儒家平日里信奉的天地君亲师根本毫无意义。 赵挺之倒是很欣赏这个陈东,奈何陈东只对赵明诚感兴趣。 这一天,陈东过来对赵明诚道,“如果赵官人不敬重官家,不尊重父亲,那么如今一定会受到天下人的嗤笑。更不要说会有今日的成就。” 赵明诚啷个纳闷,“为何你这么执着于这种事?我都说了我认为考虑问题要考虑多方面,不要死读书,读死书,每次都揪住同一个点不放。” “可是赵官人始终都没有驳斥我,难道赵官人认为天地君亲师这样的伦理是不对的吗?” 赵明诚则道,“我尊重我的父亲,那是因为我的父亲尽了一个父亲应该尽的责任,养我、育我、教我、顾我、复我,因为他尽到了一个父亲应尽的责任,所以我才尊敬我的父亲,所以我时时刻刻想着奉养他,报答他。” “那按照你的意思,倘若一个父亲没有尽父亲应该尽的责任,那他的子女就不应该敬重他了。” “那当然。如果一个父亲整天打骂孩子,这样的父亲肯定不值得孩子敬重。” 陈东听了有些激动,“这怎么能行?我们讲伦理纲常,天地君亲师是恒久不变的次序。我们读书做人,不会因为他人行为的改变而改变自己的行为。” 赵明诚听得七窍冒烟,“放屁!照你的话说,如果你的父亲整天打骂欺辱孩子,不给孩子饭吃,难道孩子也要奉养他的父亲吗?” 陈东想都不想答道,“那当然。” “你简直不可理喻。照你的话说,如果父亲做了不仁不义,不慈不爱的事情,儿子还要去行孝,这没有道理。” “你这话才是荒谬。不管父亲做了什么事,儿女都要最大力度行孝。” “那我问你,街边的老汉养不起他的女儿,将他的女儿卖去青楼,难道在你眼里,他那被卖去青楼的女儿还要反过来感激他父亲,还要回头尽孝吗?” “当然。父母生身之恩大于天,仅仅这一条就难以撼动。就算父亲卖了女儿,可是既然为人儿女,就应该无条件听从父亲的话。” “简直是一派胡言!”赵明诚愤怒。要不是陈东长得人模人样的,赵明诚早当他是在驴叫,一剑送他归西了。 见赵明诚怒不可遏,陈东还认为是驳到了赵明诚的痛处。 “天地君亲师,不变的纲常伦理。难道说能违逆?正因为规定了秩序,所以我们所有人都要遵守。若是按照赵官人的意思,倘若父亲不尽他的责任,那孩子就不必赡养。如果是这样的话,天下就乱套了。” 赵明诚却笑,“不。你错了。如果父亲不尽他的责任,孩子还要赡养他的父亲,这个时候的天下才会大乱。因为父亲不仁义,儿子也绝不会是发自内心的孝顺。只有两方约束,父亲才会受戒,负起该负的责任,等到他老了,儿子自然会感念他的恩德,真心实意的奉养父亲。反之如果一昧的压迫,父亲便会有恃无恐,肆意打骂儿子,上不正,下如何能正?” 第八十五章 圣人不死,大盗不止 第206章 圣人不死,大盗不止(求打赏月票!) “不。不管上正与否,我们读书做人的目的是要己正。只有自己正了才能感化他人。即便父亲不尽父亲的责任,做儿女的还是要尽该尽的孝道,如此家庭之间才能和和美美,天下才能井然有序。” 赵明诚抚额,恨不得以头抢地。 “如果以后你这样的人得了权位,天下怕是要直接生灵涂炭。你这就是教恶人为虎作伥,教良善之人拔掉自己的牙齿。” 陈东皱眉,“赵官人,话怎么可以这样说呢?” 当穿越者遇见一个腐儒,真的是恨不得找一块豆腐撞死。 赵明诚忽地又笑,他捧着酒杯讥讽道,“我看,你们这些所谓的读书人,其实只是想成全自己,天下人的疾苦在你们看来都是无所谓的。” 陈东纳闷,“赵官人,你这说的越来越离谱了。我只是和你讨论天地君亲师的合理性,和你辩驳人应该反求诸己还是应该怨天尤人。你怎么能扯到这些呢?” 赵明诚仰天一笑,“笑话。讨论问题的根本是为了解决问题,而不是为了制造问题。难道你认为当初孔子创立儒学的目的就是为了创立儒学吗,当然不是,孔子是为了挽救天下苍生。” “你也是读书人,难道你就没有读过老子的书吗?老子的帛书里头写的明明白白,圣人不死,大盗不止。说的就是你们这些读书人,整天鼓吹这个,标榜那个,弄得所有人都在追名逐利,如果一个人没有势位富贵,他就活该受欺负。” “陈东,我看你不如那山上的土匪。” 陈东闻言,气的脸红脖子粗。 “赵官人,我一向敬重你的为人,可是你怎么能这么说我呢。我陈家六代儒士,平日里我最厌恶的就是那些贪赃枉法之徒,我敬重的是蔑视权贵的高士。如今赵官人论说不过我,便来斥责我了。” “你说要和我论说道理,道理我已经给你说过了。如果父亲做的不对,儿女便不必奉养;如果老师德行不够,学生就不必尊重老师。” 陈东一个激动,便站起来问,“那难道君王不仁,为人臣子也就不必尊君王了吗?” 赵明诚斩钉截铁道,“不必。” 赵明诚一锤定音,门外细雨照旧飘飘洒洒,陈东心头却起了不小的波澜。 “天下重要的是天下人,不是某一位君王;如果君王不仁义,那么臣子再忠义又有什么用。自古以来,如果小人道长,君子势必道消。君子只会在适宜的时机出来辅佐圣明的天子,他们才不会为了一昏聩之主就搭上自己的性命。” “你整日找我论道,为的是为民请命从我这里学习有用的,对世人有帮助的东西呢,还是来找我证明你是一个仁人君子呢。今日我不妨给你一个答案,第一,在我眼里,你只是个儒生,算不得君子;第二,你那套理论根本不是当初孔老夫子创立儒学的本意。” “你自诩读书人,可是读书却又只读那么几家。这为的是恐怕是功名科举,而不是世人吧。如果一开始读书发心就错了,就算读了再多书又有什么用?” 陈东闻言,只觉得心虚,面红耳赤的,当即急着和赵明诚辩论,“我读书是为了修身,修身为的是齐家治国平天下。如果自己都做不好,谈何齐家治国平天下。” 赵明诚忍不住埋汰,“笑话。难道你没听说过一句话,刘项原来不读书。如果读书就能修身,那我们大宋几百万读书人,这读书人的数量比汉唐时期加起来还要多,可是为什么我们大宋却频频在战事上失利呢,为什么我们大宋还要和辽国蛮夷称兄道弟呢,为什么却连吐蕃都打不过呢。” “按照你们这样的说法,自己修好了就能救天下百姓了。那王文公难道德行不够高吗,为何新政屡改屡败。还是说,你们自认为德行高过王文公?” 陈东被驳的哑口无言。 赵明诚难得扬眉吐气一回。 章纤云站在门口,听里面的人讨论的话题不大对劲,她便亲自过来看看。 “你们这些人,平日里官人供养你们吃喝玩乐,该闭上耳朵的时候就闭上耳朵,出门了更不要乱说话。” 李邦彦赔笑,“大娘子放心,出门在外,我肯定看着这些人。” 章纤云赏了钱,笑着走进书房。 “夫君今日又和陈官人聊什么呢,我在外遥遥还以为二位在吵架呢。你看看这说的面红耳赤的。” 陈东见章纤云过来,想着该是人家老婆要下逐客令了,所以就推托要走。 赵明诚却见陈东提着个包包,包里还放着许多书籍,又见他踩着木屐,四月下雨天,也很容易受冻的啊。赵明诚想到陈东也是为了锄奸搭了一条命的人,忍不住又问,“陈兄,过几日还来吗?” 陈东想,赵明诚都喊他一声陈兄,想来心里不计较这些事情,所以恼归恼,只作学术讨论,并不生气。 “赵兄请我过来,届时我必定再过来。” 赵明诚便说要送陈东,因为两人本来就是年龄相同,有许多话可以说。只是赵明诚因为年纪轻轻经历多,阅历丰富,所以成熟老练许多。 赵明诚送陈东到门口,忽地道,“其实我有一个办法,可以证明我是对的。反求诸己真的无济于世。” 陈东是个异常执拗的人,顿时又来劲了。 “到底是什么方法?” 赵明诚嘿嘿一笑,“我的办法就是……这样……然后这样……等到你做完这件事,再来找我,如果你还是坚持认为反求诸己能解决问题,那么我赵明诚就拜你为师。” “好。一言为定。” “反之,你若是输了呢?” 陈东道,“我陈东以后任你驱使,你说东我绝不往西。” “好,那咱们就一言为定。” 二人就此约定下,赵明诚欢欢喜喜回了房里。章纤云好奇,“你都和他说什么了?这个人可真是够执着的,都来了这么多回了,还是固执己见。” “他是君子嘛。君子对自己的要求都是很严格的。” “我看你方才把他哄得一愣一愣的,又是使什么坏了?” 赵明诚笑笑,“我哪会使什么坏啊,我这叫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第八十六章 离经叛道 第207章 离经叛道(求订阅) 话说那一日,学生陈东辞别赵明诚,他回到学校里,夫子又在座上念三纲五常之类。 陈东忍不住问夫子,“老师,学生有个问题要请教。” “好。什么问题,你说吧。” “我们学习三纲五常是为了什么?” 夫子正色对曰,“自然是为了顺乎天理,为社稷民生。” 陈东想起和赵明诚的辩论,于是把命题抛给了他的老师和同窗。“如果一个父亲待子女异常刻薄,不仅仅打骂子女而且买卖子女,子女还需要赡养这样的父亲吗?” 夫子板着面孔,“那是自然。一日为父,终身为父。一日为师,终身为师。只要是人就一定有父亲,只要是学生就一定有老师。既然是做人就一定要讲孝道,否则便不配为人。” “可是父亲做的不对,却还要继续要求儿子孝顺,这样不是让全天下的父亲都有恃无恐吗?” 夫子皱眉,“什么叫做让全天下的父亲都有恃无恐?” “近日学生听一位高人讲学,他说如果父亲做的不对,便不必遵照父亲的话去做,更加不必提孝顺。只有父亲尽了父亲应尽的责任,儿子才应该坚持孝道。” 夫子面带愠色,其他学生听了也纷纷口中喃喃有词,“说的对啊,我见很多人的父亲好赌、好色,把家里输得倾家荡产,这种情况,上梁不正下梁歪。为什么又一定要要求儿子去孝顺这样的父亲呢?” “都住口。”夫子狠狠敲了一下戒尺,堂内一惊。屋檐下的新生的燕子吓得窜出小窝掉在了地上。 夫子一怒,学生们自然都吓得不敢说话。 “陈东,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傻话吗?” “学生请夫子给个明示。” 夫子险些气的晕厥,陈东还追问,他便又拍了三下戒尺,“念你平日里好学,方才才没有罚你。可是看你敬酒不吃吃罚酒,那我便不能坐视不理了。我且问你,父子人伦对应的是什么?” “君臣之义。” “这就是你的问题,明知道父子对应的君臣,你还问这种愚蠢的问题。若是按照你的说法,如果父亲做的不对,儿子就可以不孝顺父亲,若是按照这样的道理,君王如果不行仁政,那臣子,百姓,就不必孝顺君王了。如果这样的话,天下就会动乱。” 陈东听了,却又问,“可是父亲做的不对,儿子又怎么心甘情愿的孝顺呢。这就好比,如果君王不仁,纵使臣子再机智,百姓再顺从,可是天下又怎么会祥和呢?” “哎!你从哪来学来的歪理邪说,你知道自己说的这些话都意味着什么吗?”夫子气的七窍生烟,惩罚陈东抄写《论语》三遍。 陈东是腐儒,但是还没有读到走火入魔,他虽然也好名声和面子,但是他骨子里还是汉儒那一套,想的还是家国百姓。 陈东受罚,心里头却渐渐觉得不爽。因为他从老师的反应里察觉到了不合理的东西。 过往陈东是真的相信儒家学说那一套的,可是今天,赵明诚和他的老师一同动摇了这套学说。如果说赵明诚是硬刚儒家,认为儒家说的只是有问题罢了。但是老师的反应则让陈东感到,现在他们的儒学这一套东西里,有很多东西是他们老师们知道清楚,但是不肯说的。这就从侧面上否定了儒学的合理性。 原本儒学这套东西就让人学起来很痛苦,如今合理性也没有了,陈东自然感到迷茫。 想到和赵明诚的约定,陈东便回家给父亲讲述了此事。 陈东的父亲听了,当即晕厥过去。 “你要上山落草为寇三个月?荒谬!” 陈东的父亲就是一位儒生,在朝中供奉文职养家糊口,平时还给别人的小孩当夫子,授课什么的赚外快。老父亲每天奔波劳碌,结果儿子这么大了还不晓得懂事,他居然和人因为探讨真理,要跑去山上当土匪。这已经不是好忽悠了,而是蠢到没有边际了。 “家门不幸,家门不幸啊。” 陈东的父亲一时间给气病了。毕竟,文人的肚量就是这样,胸中能容下万卷书,可是容不下几件小事。 陈东见父亲生病了,又在家悉心照顾了数日,顺便抄写《论语》。 结果陈东还没有出门,但是这件事已经在汴京城里传的沸沸扬扬的。人人都知道陈东和赵明诚都辩论了些什么。 这话传到赵似的耳朵里,横竖听着都是大逆不道。 于是赵似又召见赵明诚。 赵明诚也知道,他自己心里那套理论本来就是离经叛道的,如果说出去,整个赵家就是九族都不够株连的。 赵明诚于是诚诚恳恳换了身青色直缀去见赵似。 还是熟悉的皇宫,因为是四月的缘故,宫里百花争艳,蝴蝶漫天飞舞,肥大的蜜蜂趴在花朵上吸吮蜜汁。赵明诚一进后花园就听到蜜蜂嗡嗡嗡的叫声。和鲜艳的花朵颜色形成鲜明对比的,是赵似的脸色。半年的光景不见,赵似好像是进入风烛残年一般,不仅瘦削,而且脸色发青。 赵似并非是有意要在花园里接见他,实在是数日病榻缠绵,决定今日出来晒晒太阳。 赵明诚还是生龙活虎的模样,甚至因为在家光吃不做事,还渐渐长胖了些。 赵明诚一到,赵似自然是没有好脸色的。 “草民拜见官家。” “知道朕为什么召见你过来吗?” “知道一些。” 赵似生气,忍不住又砸杯子,童贯忙道,“官家息怒。官家息怒。” “朕看你是根本不长记性,这是第几回了?朕看你又是明知故犯。” “官家,草民问心无愧,官家也不该生气才是。自古以来,最终都是亡朝灭国。官家是有德之君,有贤能的臣子辅佐,有天下的百姓爱戴。纵使听说了外面那些风言风语,也不该生气才是。” “你是真傻还是假傻啊。嘴上是和学生讨论问题,背地里却在商量如何欺师灭祖。” 赵明诚只觉得皇帝有些太敏感了。他不就是随便提了几句,他若是做得好,自认为是个明君,根本犯不着和自己动气啊。 赵明诚都怀疑皇帝是没事做,一天到晚太闲了。整天处理这些乱七八糟的没跟没影的绯闻。 第八十七章 打压 第208章 打压(求订阅!) “官家,臣在这件事上是真的问心无愧。这次纯属飞来横祸啊。草民正在家里潜心悔过呢。” “你既然说你悔过,那为什么又和那个学生陈东辩论。” 赵明诚转念一想,不对啊,皇帝如果要处罚自己,那肯定也会把陈东叫来,来个当面对质。 “是他要来找我的,微臣可从没主动找过别人登门。” “我看你是不想当万人敬仰的大才子,而是想做柳三变。” “草民不敢。” 赵似做皇帝累啊,不是和奸臣打交道,就是处理遗留了百代的问题。最近这几天,辽国传来消息,一个叫什么金国的部落崛起了,他们不受辽国的控制,而其势力却日渐膨胀。 但是处理赵明诚的事情就不一样了,赵似觉得收拾赵明诚特别有成就感。 赵明诚这种天生反骨的人,落到赵似跟前,让赵似莫名有一种安全感。仿佛他已经被某种不可名状的危机扼杀在了摇篮里。 这种关照在外人眼里是赏识,只有赵明诚感觉赵似对自己有点像猫逮到老鼠似的,在把老鼠一口吃掉之前,要先拿出来好好玩玩。 赵明诚自然紧张万分,这稍微弄不好,他死了便罢,可是还要连累一家老小二十多口人。 “官家,臣只是见有些父亲做的太过火,单纯的议论了一下。从来没有想过要把这等事情上升到家国大事上。草民私以为,官家应该惩罚把这两者关联起来的人,这就好比治理水患要去找决堤之处,而不是想着把水源一并切断。” “你怎么就觉得你不是决堤之人呢?” “官家,草民上有老,下有小,哪敢做决堤之人啊。草民唯一的错处就是承蒙了官家的厚爱,所以惹了这么多祸事。” “承蒙朕的厚爱和你口无遮拦,频频冒犯皇室有什么关系?” “官家难道您不知道吗?草民之所以频频被人拿来说事,只是因为他们嫉妒草民。他们嫉妒草民得官家信任,所以总是想要诬陷草民。草民对官家,对大宋,那是一片赤胆诚心,天地可诏,日月共鉴啊。” 赵似听的胃里隐隐有些想要作呕,赵明诚这小子和他谈忠心,赵似怎么也不相信。赵似观察赵明诚也算很久了,一身不是傲骨就是反骨,本来赵似觉得赵明诚大有可用之处,可是没想到这小子这么心急,一天到晚想着掘了朝廷的根基。 “行了,这一回,朕就相信你一次。如果朕为了这么点捕风捉影的小事就处罚你,也确实难以服众。平身吧。” 赵明诚这才站直喽,“草民谢官家。” “上次传唤你作诗,写的还成。这次听说你搅黄了李格非之女李清照的婚事,还仿照人家的口吻写了一首诗。” “官家,草民几时又搅黄了李格非之女的婚事。这可是天大的罪过。” “你别跟装糊涂。朕可不吃你这一套。蹴罢秋千,起来慵整纤纤手。露浓花瘦,薄汗轻衣透。见客入来,袜刬金钗溜。和羞走,倚门回首,却把青梅嗅。”赵似轻轻吟诵玩味此诗,“你知道人家姑娘们事后都是怎么说你的吗?” “草民不知。” “人家怀疑你是不是平日里偷窥这些未出阁的姑娘。” 赵明诚莫名觉得眼前一黑,一个偌大的屎盆子扣到了他脸上。古代不仅仅讲女德,还讲男德啊。这要真的把人家姑娘给偷窥了,赵明诚的身上便从此带着某种永远洗不掉的污点。 “官家,草民平日里不屑为这种事情的。请官家明鉴。” 赵似只是想让赵明诚知道,自己有很多他的第一手讯息。见他已然吓得不轻,心里自然更开心。 “你既然没看过人家,那你为什么将诗写的这么好?”赵似故作严肃,好像是要给李清照做主。 “官家,天地良心。草民不过是想到自己家小妹,所以才补缀了此诗。” “那看来你这才子浪得虚名嘛。朕还以为你是真的凭空想象便做出这样的诗来。” 赵明诚低头,能保住自己和李清照的清白就行,至于大诗人的名号,看皇帝这意思,这是要把自己身上的光环和头衔都给摘了。 “草民惭愧。” 赵似找赵明诚说了一通话就此便翻篇了,毕竟赵似还需要赵挺之。 赵挺之和自己旗鼓相当的皇帝慢慢切磋,正在积攒做权臣的经验,他已经抛弃了过往的那些条条框框死规矩。 这二人互相拉扯,中间夹着个赵明诚。 赵挺之忽地感觉自己以前太傻了,原来每个人都长了几百个心眼子。朝中大臣并不是只有大部分只想着自己,而是几乎所有上朝的人都只想着自己。 赵明诚这下回了家,赵挺之觉得皇帝数落他实际上是数落自己,心里不好受。且赵挺之也把赵明诚的行为看在眼里,急在心里,让这小子一直留在汴京终归是惹是生非,于是他就打发赵明诚回乡下老家祭祖,看看家里的田宅,顺便去拜访一些亲友。 赵明诚是懂蹴鞠的。大家喜欢的不是那颗球,而是喜欢使尽浑身解数去追逐那颗球,得到那颗球的喜悦感。当蹴鞠踢完了,球自然也就没有人理了。 赵明诚很识趣地收拾收拾包袱,带着老婆儿子又前往青州。但是他知道,自己更大更好的机会快要到来了。以如今赵似的身体情况,他嘎嘣一下倒台是迟早的事情。 赵明诚这一回走,可是在汴京城引起了不小的轰动。 因为他本来就是当今太学生心目中的当代诗坛之首,又因为提出了和二程心学相反的理论过于实用所以引得大家伙争相追捧,如今忽的走了,有人传言说他是得罪了官家,自此被撵出汴京。 赵挺之听了这些风言风语,只道是,“不必理会。” 只是赵明诚出门之际,陈东也跟着出门了。 赵明诚纳闷,“你要搭我的车去哪里?” “我不是和你约法三章吗,我可不是轻易食言之人。今日这就是去落草为……” 赵明诚递上酒杯,堵住陈东的嘴。 “你还嫌害老子不够。赶紧滚回家去,别再为这件事再来找我。” “那不行。我就要和你把这件事论清楚。” “没什么可论的,你赢了,我输了。你快下车。”赵似本意就是想让赵明诚感受一下皇权的压迫,显然他的目的达到了,赵明诚不可能再像以前那样无拘无束。他只想一脚把陈东踹下马车,这个读书人太轴了。 陈东却道,“不。说到做到。如果证明你说的是对的,那我恐怕……活着比死了更难受。”陈东说罢,竟然夺过赵明诚手里的酒,自己边喝边哭了起来。 那个瞬间,赵明诚是懂陈东的。这是一个纯粹的理想主义者,他的梦破碎了。 赵明诚没有犹豫,还是一脚把他踹下了马车。 “回家去。不要想着落草为寇,进去就出不来了。” 第八十八章 我居然是张择端表兄 第209章 我居然是张择端表兄 陈东被一脚踢下马车,他知道赵明诚踹他下来的用意。 这道路虽然宽敞,可是道路两旁都是山林沟壑,偶尔有一处平整的土地,上面满是绿茸茸的草尖,铺了厚厚一层。 陈东见这边风光独好,他便来到这片草地上,靠着一块大石头躺着睡了一觉。 一觉醒来,他伸了个懒腰打了个哈欠。 轻轻一看就看到汴京城,内里酒旗招展,甚至还能看到樊楼的楼顶。樊楼是天下第一楼,更是汴京城的标志性建筑。作为一个地道的汴京人,出了城总会莫名其妙去寻找樊楼的楼尖儿。 陈东背着蓝色的包袱,往汴京的方向走了几步,望着天边暮霭降下,他忽地感到了无尽的孤独。 对于一个五代以儒嗣业的家庭,儒学是他们毕生的信仰,他们以身为儒家传人而感到骄傲和自豪。只是赵明诚这人忒不地道,戳破一些儒教之中腐朽不可取,被统治阶级利用的关键点。 陈东够聪明,察觉到儒学并不是那么纯粹的,甚至是一些龌龊之人假托儒学之名用去毒害他人。 只是可惜的是,陈东只是有一点聪明,不够诸葛亮、张良这样的智谋。当他发现了这个黑暗的事实之后,想到的竟然是揭露,拆穿儒教虚假的面具。 当一个少年本来满怀信仰、希望,企图用儒学就救助世人,这本是高尚的情操。可是忽的有一天,有人指出,自己拿的是人血馒头,少年的精神世界崩塌了。 陈东爬起来,傍晚将至,山涧里的冷风拂过山岗。山地的深谷处已经是一片幽暗,潮湿的山风裹挟着水汽,扑打到陈东的脸面上,他摸着两颊,忽地发现脸上冰冰凉凉,甚至还有水。 陈东仿佛大梦初醒,又仿佛一脚踩进个冰窟窿。 可是他摸了摸他的包袱,打开《论语》,陈东喃喃自语道,“孔夫子从来就没说错过,其实是后人歪曲,曲解。既然决定了要做个儒士,那就做个堂堂正正的儒士,弘扬儒学真正的精神,而不是由着那帮奸佞小人歪曲儒学,蛊惑人心,颠倒是非黑白。” 陈东将《论语》又放在包袱里,晚霞披在他的肩膀上,少年头也不回地往北走去。 北面,尽是水泊之地。 陈东带着几个干粮,每天都只吃一点点,有时候饿的两眼发晕,直接去讨饭。他就这么一路走,自己都忘记了走了多少天。 直到有一天他来到一户人家门前,这户人家里只有一对老夫妇。他们给了陈东一些粥喝,陈东勉强落脚。夫妇问陈东来这荒郊野岭做什么,陈东道,“我来省亲。” “你怕是走错道了。再往前走,可就是虎穴了。” “虎穴?”陈东心头一震。 “山上有不少落草为寇的匪贼,整日里打家劫舍,有时候还专门劫官道。” 陈东笑笑,“那我来对地方了。” 陈东二话不说,继续往山里进发。这个少年一心舍生饲虎,想要求问真理,求真相。 这可苦坏了将陈东十月怀胎生出来的娘,整日里哭天喊地,眼睛都快哭瞎了。陈东父亲无奈,只能托人出来找,又派人写信给赵明诚,问陈东近况如何。 他们得知陈东上山做了匪贼的小喽啰,那已经是半个月后的事情了。 话说赵明诚带着一妻一妾回青州老家,一路上游山玩水,混吃混喝,尝遍了沿路山珍海味,见识了沿路风土人情。那感觉真个爽。 李师师知道寻常女子很幸福,但是没想到有夫之妇还可以过的这么舒心快活,那自然是要尽情的享受了。 只有章纤云,她表面上平静,心里却担心赵明诚就此步苏轼的后尘。若是这一次爬不起来,日后恐怕再难有机会。 等一行人游山玩水到了青州老家。赵明诚先去拜见了家里宗族长辈,又去祠堂上香,替父亲祭拜祖先。赵明诚给这些长老们人人都送了礼物,一一问候。 青州,正是山东地界。齐鲁大地,人都长得比较高大。但是因为政治的变迁,战争的影响,经济重心的难移,现在的山东没有过往那么发达富庶,有些落后山寨山村子里还保留着汉唐的风俗。 赵明诚闲着没事干,就赶着马车在田间小道里遛弯儿,过来看家里田地也属于此次任务之行。 这一片村庄里,都是姓赵的人家,整个村子的人都是赵明诚的叔叔、伯翁之类的。 在这村子里住了三五天,赵明诚却比在家里都要痛苦。一个是汴京,各种风云人物聚集之地,每天都有小道消息;一个却是青州乡下,这里见到最多的甚至都不是人,而是耕田的水牛,赵明诚这回真觉得自己与世隔绝了。 这反而激发了他打破这种局面的渴求。原本赵明诚只是想休息一段时间,可是一到了青州,赵明诚渐渐领悟到自己过去是在浪费宝贵的青春和光阴。 一个人一辈子只有一个二十四岁啊! 赵明诚心烦意乱,可是眼下又不能贸然回去,于是他便骑着马到处晃悠。 一来二去,他在乡下闲住了一个月了,六月快到了。家家户户不再忙于农事,都聚集在大树底下摇着蒲扇乘凉,唠家常。赵明诚发现远处坐着一个年轻人,穿着青布褂子,像是在对着画板画画。而他身后围着一群小孩,正拍手叫好。 “没想到这种地方,还有喜欢丹青之人。” 赵明诚平日里就和这些玩弄笔墨丹青的人来往,许久不见,甚是想念,这就过去想沾沾丹青之气。 结果赵明诚一走进看,见这白净的画纸上,落着层层的山峦和山峰,又叠着绵延不绝的青田。 这即是国画的魂,国画的魅力。 在一副和人体形相差不大的图画上,却能包罗万象。就在那尺寸之间,却能将山的精髓画出来,这就是国画的神魂所在。 是以赵明诚乍一看这画,还吓了一跳。 赵明诚虽然不至于样样都强,可是以他是专门鉴赏金石书画的人,他知道这幅画的水平已经超过了当世绝大部分人,甚至已经完全可以和现在大宋皇宫里那些御用画家媲美。 第八十九章 政治投资 第210章 政治投资(求打赏月票推荐票!) 赵明诚一整个屏住呼吸,他蹑足上前,生怕打扰到此人。 他凑近一看,只见这画作上各种颜色层层叠叠,明明他的花盘里只有七种颜料,可是上面却画出了三十多种颜色。 随着天上云彩的移动,田野间垄亩上时不时亮度也跟着变幻。当光线更强烈,画卷上的颜色便更生动。 画画本来就是讲究光线的科学。 在不同的光线下展现出不同的效果,可见此人已经对光线和颜料的运用掌握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 “妙哉!我欲出十两买下此画,不知肯相与否?”赵明诚看向这画师,结果他脸上满是青涩稚气。赵明诚一看就知道,这小子还是个处男。 赵明诚话音落地许久,这人也没回应他,只是沉浸在绘画的世界里。 等到他画完画,猛地发现身后站着一个高大汉子,这人胡须生的十分浓密,身上穿的都是丝绸织品,腰间缠着一条鱼纹镶玉腰带。 “还未请教尊驾姓名。”这小年轻十分礼貌的作揖问好。 赵明诚看他正面,只见此人眉目清秀,面色发白,却又透着光泽。一双手纤细修长,只是小拇指指甲留的分外长。显然他是以此业为生的人。这么文静秀气,赵明诚看着自然是打心眼里喜欢。 赵明诚道,“我是来这里省亲的。” 这人听了却眼前一亮,“省亲,兄台莫不是赵姨丈的三公子,可是赵明诚表兄?” 赵明诚纳闷,这人居然自称是他的表弟。 “在下张择端。我的母亲与您的母亲同出郭氏一门,是堂姐妹。” 仿佛一个晴天霹雳打下来,赵明诚的脑瓜子嗡嗡嗡的。 张择端? “小兄弟你说你叫什么?” “张择端,字正道。喊我正道即可。” 赵明诚做梦也没想到,他居然是张择端的表亲。 “你居然是张择端?” “怎么了?有什么问题吗?”张择端一双眼睛里满是疑惑,“还未请教兄台姓名。” “我就是赵明诚。若是按照你所言,你我确实是表兄弟。我没想到,这荒野之地,居然有你这样的大才子。你这画技已经到了出神入化的地步了。” 张择端微微一笑,“谋生手段,不足一提。正道久闻表兄大名,今日得见,三生有幸。” “不。我见到你才是三生有幸。你这样的大才子,怎么会生活在这乡野山村之地。”赵明诚环视一周,此处连座高楼都看不到,找个酒店都是难事。 “不,表兄,我本家并不住这里。我十五时便进书院上学了,今朝只是得空在郊野画画,顺便拜访几个儿时故交。” “原来如此。”赵明诚还纳闷,究竟是什么人把一块美玉扔在茅草堆里。 二人初次认识,赵明诚硬拉着他去自己家老宅子里喝酒吃饭。 张择端不胜酒力,堪堪三杯。他见赵明诚如此热情,忍不住道,“世人都传表兄性情中人,果然如此。” “这有什么,你我原本是亲戚,是都怪我平时疏忽了,不知道族中还有你这么一位表弟。若是知道,我一定早早就来青州拜访。” 为了大画家张择端,亲自跑十次青州都值当啊。 张择端心里却忍不住犯嘀咕,这个赵明诚他是不是不知道他是当代诗坛大家啊,面对自己他竟然表露地这样谦逊。这让张择端开始反省自己,自己是不是飘了啊。 章纤云难得见赵明诚这么激动,又命人专门去集市上多买些酒菜腊肉过来,方便长期留这位客人。 张择端见哥哥嫂嫂都这么热情,也不好走人,就跟着赵明诚住了十来天。 他每天都会随便画点什么东西,而在赵明诚眼里,张择端仿佛是神仙一般的人物,无论他画什么,赵明诚都一应小心收藏起来保管。 张择端由此确信赵明诚不仅仅是个懂画之人,更是个爱画之人。 两人就此从画画的话题转向人生哲思之类,关系越来越深厚。 赵明诚忍不住问张择端,“你可有想过来汴京游学之类的?只要你来,便住我们家,随便住多久都行。” 张择端如实道,“家中长辈也曾提过,要我前往汴州发展。只是不曾安排过。” “这又何难,我替你安排。” “此事关系重大,我还需要回家与父母商议。” “没事。你尽管回去提,他们若是不同意,你书信我,我去同他们谈论此事。对了,我外公现今高寿,仍然在世,等你来了汴州,我引你们相见。” “多谢表兄。” 赵明诚喜爱张择端,不仅仅是因为他画工超群,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宋徽宗他就喜欢画画,如果自己能把张择端引见给赵佶,他们二人一定惺惺相惜,到时候又多一层关系保障。 等到张择端住罢离开,赵明诚还没闲下来,陈东上山落草为寇的消息就传过来了。赵随安忍不住埋汰此人,“这人真是个榆木脑袋,官人你都把话撂明了,他居然还上山。” 赵明诚皱眉,“算了,就让他去吧。只是他这一回落草为寇,日后仕途怕是……” 章纤云见赵明诚整日和人喝酒打牌,原本好好的身材也不管理一下,再这么下去都要变成油腻大胖子。 章纤云便找了个机会问赵明诚,“夫君也歇了快半年多了,可对未来有什么打算?” “打算?人算不如天算。我算计好的,人家不让我顺意。” “虽然这是青州,你讲话还是要顾虑许多。这是可以说的嘛。” “娘子既然明着问我,想必是有了什么高见,不如说出来。” “他们不想让你留在汴京,你何不再次外出驻守,去西北驻军也好。我族中叔伯兄弟,如今多有留驻外地位将者。你本就有将军之姿,留在汴京和他们斗也只是徒劳无功,不如做些实在的。” 虽然短短一句话,可是内里信息量太大了。 赵家在风口浪尖上,章家却在暗地里培养势力。章惇早年派了第四子章援外出镇守边关,最近这些年又陆续派遣族中子弟外出。 赵明诚知道这些事,朝中自然大有人知道,可是皇帝从来不提此事,其他人自然也不敢提。 赵明诚知道,自己改变了宋朝的命运,同时也改变了章氏一族的命运。这个家族本来应该完蛋了,可是现在它不仅延续了下去,而且异常坚挺。 只是树大招风啊。 做政治投资,就是要放长线钓大鱼。 “不了,还是先想办法回去,让那位消消气罢。等到前面的莺莺燕燕都上台了,演上一段,最后才由渔翁压轴出场岂不是妙哉?” 第九十章 变法之志 第211章 变法之志(求打赏月票推荐票!) 章纤云听了不免蹙眉,“既然要压轴出场,那也不该整日无所事事。想当初刘备寂寂无名时,虽然在静待天时,可是却坚持进德修业。既是压轴出场,那也得有镇得住场子的实力,似夫君这般,到头来不过是虚度年华,将一手好牌打得稀巴烂。” 赵明诚皱眉,“你说的好听。你行你来啊。” “好好的安抚使不做,非要回汴京折腾。硬生生把自己的仕途都给玩没了。” “你好端端地不在房间绣花,跑出来折腾什么。”赵明诚感觉章纤云这是欠捶了。“回你房间呆着去。” 赵明诚语气稍有严厉,这就把宰相家的嫡孙女给气哭了。章纤云呜呜咽咽跑回房间,哭哭啼啼一下午。 听着夫人在哭,李邦彦可心疼了。 这么漂亮聪慧的夫人,官人也舍得骂。再说了,夫人说的对啊,赵明诚颇有些不识好歹的意思,本来顶着天下第一诗才的名号,已经够他逍遥了,更何况还有家族背景势力,可是他却把一手好牌打的稀巴烂,现在在青州这鸟不拉屎的地方认穷酸亲戚。 李邦彦本觉得自己跟着赵明诚可以飞黄腾达了,结果第一天开始就跟着担惊受怕。他居然敢把皇帝再三惹恼,这不是和功名利禄过不去嘛。 李邦彦不敢劝告,只有赵随安相信赵明诚一定有后招。 夜间赵明诚躺在藤椅上看月亮,手里捏着从李师师那里薅来的佛珠,躺着闭目沉思。可是章纤云非但没有加入,还在房间里指着骂猫。 “成天懒洋洋躺在椅子上,外人说你是猫,我看连猫都不如,猪都比你聪明。” 赵随安听了,忍不住小声道,“官人,我看大娘子这是在指桑骂槐啊。” “傻子都能听得出来他是在指桑骂槐。” “官人,要不您向宰执服个软,他一向喜欢官人。官人若是去向宰执求个情,此事大有转机啊。” “求人,终归不如求己。”这受人家恩惠,就得受人家约束。总不能一直都活在章家人的阴影下。 话刚落地,房里又传来哭闹声,“乖儿子,你这是没赶上好时候。” 想来赵明诚的儿子赵怀真也约有两岁半了,章纤云这个哭闹法,总归影响不好。 “官人,没想到大娘子对官职的事情这么在意,这还在骂呢。” 赵明诚站起,“欠抽!这个女人从一进门开始就小嘴叭叭叭的,几天不收拾就小嘴欠收拾。” 随安吓了一跳,连忙拉住赵明诚,“官人,别动手啊,可别鲁莽行事。” “我肯定不动手。” 赵明诚走进房间,见章纤云抚着小儿子在那讲话,他把小儿子送出门,随后吹灭蜡烛,好好教训了一下章纤云。 屋里的老猫缩在椅子下面一动不动地盯着这二人表演。 经历了一顿收拾。 这么过日子,倒也悠闲自在,只是时间稍微久了,赵明诚感觉自己受不了。 只是赵明诚等了两个多月,他自己没有迎来事业的春天,但是赵挺之学了套老奸巨猾的手段,不动声色将赵存诚和赵思诚调回了汴京。 赵存诚为从六品,入开封府。赵思诚入鸿胪寺,负责接见使臣的事宜。 赵挺之有意淡化赵明诚的负面形象,经常拉着长子和次子去见皇帝,希望皇帝可以多多提拔这二人。 为了制衡章惇,赵似自然做出十分欣赏这二人的模样。 章惇日渐年迈,渐渐处理公事开始出现了力不从心的状况,这给了他的政敌们可乘之机。赵似一面重用章惇,一面却又提拔赵挺之,让这些章惇眼中的乌合之众时不时给章惇压力,叫章惇两面难受。 亏得章惇年纪大了,要是搁个年轻人,身处这样的境地,必然内心倍感煎熬。 于是张商英又过来劝告章惇,“宰执,我当初跟随您废除荫补制度,为的是损上益下。可是如今损上的目的达到了,却并没有使民众获益,反而引得流民更众,今年各地造反的土匪又比往年多,且各路厢军收编的数量比去年多了五分之一。这可不是吉兆。” 章惇知道张商英这老小子存的什么心思,他想接自己这把手,所以有事没事就在皇帝面前说赵明诚的坏话。 张商英认为,他才是可以继承王安石遗志的人。 “那天觉,你觉得这法是该继续呢还是不继续呢?” “自然是继续。”张商英和章惇一条船上的,如果不坚持变法,王安石变法这条大船就全部沉了。 章惇胡须发白,可两眼仍旧如炬,“最近,老夫听说了一个流言。” “既然是流言,便不必在意。”张商英俯身。 章惇看了看张商英,“看来你也有所耳闻。他们说大宋之所以会到今天这个地步,都是因为变法而起。” “庸人之见。” 章惇拿起小酒壶,微微咂了一口,“中国,自经历秦朝地奠定皇帝制度以来,距今已经有千二百年了。老夫生逢其时,赶上了文人最好的时代,实现了治国平天下的抱负。可是这一回头看看,总觉得少了些什么东西。” 宰执老了。这是张商英的直觉,之前是身体老了,如今是心老了。一个人给人的安全感往往来自于他内心的年龄,而非外表上的。 “天觉愚钝,不知宰相说的少了些东西是?” 章惇在书房里踱步,来到窗边看向头顶青天,“你看头顶上这天,好像从来就没变过。这法,变来变去,也还是那样。” “宰执——” 章惇没想到晚年时候再看变法这桩事,他感到他们已经完全背离了当初变法的目的。原本是为了强国,而到了后期是借着变法在朝堂上大搞私人恩怨。 张商英发觉自从苏轼去世,临终前给章子厚写了那份信,章惇变法的志向就不再那么坚定。 说到底,这两人相杀相爱了一辈子,到了还是苏轼洒脱,说放下就放下了,可是章惇还停留在原地。 “宰执,身为一国之栋梁。该放下时就要放下,都到了这个份上,开弓哪有回头箭啊。” 第九十一章 自有安排 第212章 自有安排(求打赏月票!) 章惇捋着胡须,他一遍遍摇头。“不知道百年之后,后人又当如何评说我们今日的作为?” “是非曲直,自有公论。我们自己问心无愧,何惧后人评说。损上益下,替天行道,坚心为上。”张商英的心像个铁秤砣。 章惇见他这么坚持,便把有些心里话给藏了起来,至少不能现在就告诉张商英。这小子血气方刚的劲儿还没退,到时候要惹大事。 “好了好了,老夫都知道了。近日我听说挺之老儿又把他另外两个儿子召回了汴京,他如今受李清臣和韩忠彦的辖制,也不知是怎么想的,难道他认为召回来另外两个儿子,就能和老夫抗衡了。” “少师不足为惧。他不过是官家的一枚棋子罢了,明眼人都看的出来。” “沙子虽然小,可是到底硌脚。他如今控制了御史台,御史中丞、御史大夫都看他的眼色行事,迟早要惹出事来。老夫得想个办法,给挺之老儿一点颜色瞧瞧。我听说他一直行事以苟安为上,从来不做冒险之事。他自诩从中进士开始,一直都没有被贬出京过,此事可属实?” “是这么回事。” “身居少师,可是却从入仕之年开始都没有出过汴京。和我们相比,他总是差了那么一点。就由我给他补上。”章惇捋捋须。“当初给他面子,招赵明诚为女婿,他却异常愚笨,始终跟着曾布。现在稍微得了官家器重,便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如今已然觉得可以与老夫抗衡了。” “当初废除荫补制度,宰执您顶着巨大的压力,为了天下百姓不惜得罪了众多朝臣。反而被他得了空子,借机拉拢了一帮老旧之臣。如今他自认为羽翼丰满,公然召他两个儿子回来安置在京,颇有为他们铺路的意味。” “挺之就是这样,最是不自量力。” “他的妹夫陈师道素来与他不合,赵挺之曾因为陈师道不通人情世故多次讥讽于他。何不将他召回来,做个奉议郎,到时候朝中便有的好戏看了。” “陈师道?” 赵挺之以为章惇忘记陈师道这个人了,“这人过分死板,为了那半斤傲骨,快把妻儿饿死了。” “我记得,当初是他和赵明诚一起给先帝守陵。” “确有此事。” “你看赵明诚如何?”章惇玩着茶盖,目光落在漂浮在碗中的茶叶。 “他做事不计较代价,不可托重。” 章惇点点头,复又问,“如果我贬黜了赵挺之,但是随后重用了赵明诚,你看到时候这父子二人会如何?” 张商英倍感诧异,这都一年多过去了,没想到章惇还记挂着赵明诚那个坏小子。 “这……他们是父子,有着斩不断的血缘亲情,就怕到时候只是面子上过不去。” 章惇笑笑,随后跑去逗弄院中缸里的鲤鱼。红尾拨清波,荷花在上面绽放。章惇丢鱼食,张商英心里暗暗不爽,难道这小子又要回来了。这一次呢,难道要安排他上朝了? 见张商英脸色一黑,章惇拍了拍张商英的肩膀,“天觉,宰相肚里,要能撑船方可啊。” 章惇说着,轻轻按了按张商英的肚腹,“以你的个性,应该很喜欢赵明诚才是啊。” 张商英闻言,面色发窘。 “此子看着就是一副狼顾之相,且看他做事不知轻重,一会儿去搞什么蒸汽机,一会儿又发动禁军去搜寻各地官吏见不得人的事迹上报朝廷。桩桩件件,都透露着反骨啊。” “可只有这样的人,才会为黎民百姓着想。否则我们要等着少师去扶助天下黎民百姓吗?谁在揽财,谁在为百姓做事,我可不糊涂,难道你看不到吗?” 张商英低头,“话虽如此,可是做事也要讲求方法,你看他屡次触怒皇帝,还没大没小搅黄人家李格非女儿的婚事,又诓骗学生陈东上山落草为寇。他是诗文做的不错,有些想法很新颖,可是这干的桩桩件件,哪像个饱读诗书的人能干出来的事情。” 章惇闭目养神,张商英下意识以为自己说错话了,刚想拿着官帽走人,却听得章惇慢慢道,“我是没几年活头了,接下来这权柄交给谁,关乎到天下百姓,辛苦经营的百代朝纲又将何去何从?老夫已经尽力了,接下来天下苍生如何,只有老天知道了。” 张商英回头再看,见老宰执眼中噙着泪花,双手犹如枯枝,微微颤抖。 “能安排的,我都尽力安排。我的几个儿子中,属第四子最为类我,可是性情刚毅,喜好杀人,日后可为将,不可为相。这宰执之位,只能转托给你。” 张商英闻言,心头一酸。原来宰执还是信任他的,可他之前还在宰执最脆弱的时候背刺宰执…… “天觉惭愧,恐难担当此任。” 章惇摇摇头,“除了你,其他人我都不放心。你不用担心旁的事情,老夫还没有昏聩到那个地步,诸事都心中有数。过几日,我会把赵明诚召回来,赵明诚此人,可有大用处,但是谁能用他,谁能发挥他的才干,那可就是另一回事了。” 张商英满心的疑惑,“赵明诚这样的人,怎么登大雅之堂呢?而且我看他破会使用阴招之类的,这样的人都可以重用吗?” 章惇耐心道,“天觉,宰执可不仅仅是要容人,更要识人,你不懂这小子。他少年初次见我,没对我说几句恭维话,说的都是如何革除朝政弊端,当时我一见他我就知道,他有王文公之风。你所能看到的,有时候仅仅只是冰山一角。” “若按宰执之言,此人既然可有大用,宰执为何纵着他胡作非为,不提醒提醒他。再者,他如今等同于被流放青州,宰执明明有实力阻止,却为何?” “一把好剑,材质得要好钢还不够,还得受大火的淬炼,哪有那么容易就能成为国之利器,乃至重器。你看他这一回回来,一定痛改前非,对老夫恭恭敬敬的。”章惇说着,眼神里满是自信。 张商英暗想:估计不是我不了解赵明诚,而是宰执不了解赵明诚吧。就怕此人回来还是老样子,那可就……到时候又有好戏看了。 第九十二章 家危 第213章 家危(求打赏月票!) 继元三年秋。 西北边境频频出异动,异族复辟征兆频现。原本攻下的宁化府等地,出现了党项族人聚众闹事的情况。这打破了大宋耗费重资、重兵换来的短暂和平,朝廷不得已,这一回动员厢军四十万,禁军二十万一起出动镇压,再次进击骚扰边境的流寇。 十月,北方已经步入深秋,漫山遍野的红花,黄叶,看着十分悦目,可是空气里弥漫着一股子冷飕飕的寒气。 赵明诚一面啃着香蕉,一面听来自汴京的商旅说如今大宋的情况。 “听说大家为了这件事,又去大相国寺做了七天七夜的法事呢,祈求国家安定。” “残辽本没有什么实力,奈何收买了许多人在国中布置眼线。他们知道我们大宋的情况,我宋地大物博,陈大量兵马在边境耗费人力和辎重,对我们来说非常不利。所以他们便瞅准机会,一旦发现我宋边境撤军而还,便趁机骚扰,他们有马跑得快,我宋得到消息上报朝廷,等到大军赶来,他们已经达到目的,早就逃之夭夭。” 赵明诚说着,周围喝茶的都跟着义愤填膺。 “他奶奶的,这帮蛮夷,也就会这点下作手段。打不过就骚扰,要是我上阵前了,肯定一把火把这波人给烧光了。” 在酒桌上,什么话都敢出口。 可是真要说去上战场,除了少数热血少年,剩下的多是为生计逼迫。不参军就要死。 赵明诚忽地想到,如果边境遭骚扰,不知道远在秦凤路的那二位还好不好。刘韐、王禀,一想到他们,赵明诚心里莫名痒痒。这要吃大鱼,真的是非常考验人的耐心。 这商旅见赵明诚年纪轻轻的,谈吐不凡,忍不住问,“这位官人,听你口音是汴州人啊。” “我本家在青州,生在汴州,故而是汴州口音。” “唉,你该不会是少师家的官人吧?” “是我啊。” “哎呦,你这厮竟然跑来了汴州,你把陈先生家的儿子陈东诓骗去了山上落草为寇,劝才女不要成亲,你到自己跑到这里来逍遥。” 赵明诚额间生起一道纹路,“你胡咧咧什么呢?” 这商人顿时两眼眯成一条缝,他忽地大笑起来,“诸位快来看看,这就是名满天下的才子,他劝未出阁的少年不要成亲,还劝书生上山落草为寇。” 说罢这话,这商贩便拍拍屁股上的尘土驾马车走人了。 赵明诚则一个人坐在酒家里场圃里犯懵。直到众人皆用异样的眼神看着赵明诚,可赵明诚是历经了东西方思想同时洗礼的人,他唯恐自己不够特立独行。 黑红也是红啊。 他们低头议论他们的,赵明诚旁若无人喝酒。李邦彦瞅着赵明诚,虽然他各种让人心惊胆战,但是这心态倒是独一份的,有点像苏东坡苏学士了。 等到他回到家里,远远就看见章纤云坐在大堂里,她生的皮肤白皙,甭管什么时候什么地方,那张脸总是白的反光。 赵明诚看见,打了个趔趄想退出天井,从侧门入厢房。 “站住。” 章纤云年纪轻轻,已经懂得持家之道,这才二十刚出头,手里便提着一根鸡毛掸子。 李邦彦见了,心里也坏笑,随后趁机撵走家中其他人,自己也退下。 赵明诚来到大堂里,他坐下,却见章纤云今日不仅脸白的发光,而且脸上还有两条泪痕。 “娘子这是怎么了,谁欺负你了?” 章纤云拍拍桌上,“自己看。” 赵明诚定睛一看,“原来是家里来信了。”待他急匆匆拆开读完,又想起今日那商贩的笑容,顿时明白了怎么回事。 “还真是墙倒众人推啊。” “推什么?谁推你了?” 赵明诚便把上午喝酒人家吐槽他的话说了一遍,“这是人家自己的决定,怎么和我有关系呢。我什么时候逼着陈东上山当贼寇了,我什么时候逼着李清照不成亲了。” 章纤云瞪大双眼,“爹都被贬滁州了,而你居然还在意这些事情,你究竟都在想什么?” “我爹一个寒士出身,背后没有强大的世家支撑,本来少师的位置也轮不到我父亲。只是因为朝中权贵推搡,我父亲被人利用而已。如今被贬黜在外,我一点也不奇怪,只是担心父亲的身体。” “他老人家一直谨小慎微,在当朝五品以上的官员中,他本是唯一一个从来都没有被贬经历的人,如今年纪大了,却又忽地跌落神坛,就怕是身体遭不住。” 章纤云还不知道是他祖翁命他父亲及其党羽弹劾的赵挺之,她还安抚赵明诚,“我已经给公公写了一封信,你要不也写点?” 赵明诚摇摇头,“我写了我爹瞧见更生气,他本来就希望我帮助他在朝中站稳脚跟,结果我一而再再而三让他失望。” “我还以为你不知道呢。” “我知道啊,我都知道。可是知道又能怎么样,一旦我入朝,到时候我和我爹就成为活靶子。人微言轻的道理我怎么不懂,别看我在人前风光,可我知道我手里没有足以与他们抗衡的权力,就算入朝了,顶多也是说些漂亮话,博当朝大人物一笑罢了。若要做事,根本没机会。” “那你为什么当时冒险去搜集江南那些州县的官员罪证啊。” “我只是,表个态罢了。欣赏我的人在暗地里保护我,支持我的人暗中靠拢我,而那些和改革作对的幕后主使也浮出了水面。” 那些旧唐世家,宋朝皇室贵族,前朝勋贵遗留,吃民脂民膏还不够,还要保证让自己的子子孙孙都骑在天下人身上,世世代代蚕食剥削庶民。 不过这话还是不跟章纤云大小姐说了。 “听不懂。” “你别管了。总之我不会这么倒霉,就此一蹶不振的。做大事,就是这么大起大落。” “你这么玩,我的心脏可受不了。” “想当初,宰执不也被外贬过么。后来不还是回到朝中做了宰执。” “那是因为我祖翁对先帝有恩,可是你呢,你非但不讨好官家,还跑去得罪他。” 赵明诚忍不住嘀咕,“有恩?没有我,哪来今天的官家。” “你说什么?” “我说父亲这回跌的好重啊。他没有苏学士那般的气度,这一回被贬滁州,对他而言可是有史以来最大的打击。我爹这一生,旁人瞧着不怎么样,可是我知道他这一生从寒士崛起,二十五岁高中进士第一等,何其风光。随后历经游园诗会,被贵人相中择为东床快婿。” “此后娶妻成家,随后又在仕途上步步高升。从地方官做起,虽然晋升升的慢,可是从没受过贬黜。修身、齐家、治国,儒生的理想都被他一一实现。做少师一年,也算是位极人臣了。” 听了这些话,章纤云更是担心,“这叶子年年经霜打,反而能保持久经不衰。可若是从来遭过霜冻,猛地入冬,怕是要……” 经得章纤云一番提醒,赵明诚猛地站起。赵挺之四十一岁又得一嫡子,从小也对他十分喜爱。不至于到了自己,不能给他养老送终? 赵明诚吓得出了一身冷汗。 就在这个时候,赵随安忽地冒出来,“官人,我怎么听人说相公出事了。” 赵明诚看见赵随安,顿时一块石头心里落了地,“随安,你去替我办件要事吧。这件事,我托付旁的人不放心。” “官人有啥事就说罢。我生来就是给官人赴汤蹈火的。” 赵明诚便搂着随安去了后院,将自己的想法告诉他。 “要我去滁州侍奉相公!”后院里响起一大嗓门。 “怎么了,方才不是说要给我赴汤蹈火吗?让你去照看我父亲,你这就不乐意了。” 随安沉默一忽儿,“相公被贬,怕是再难有回京的机会。可官人此时也身在青州,没有官家的命令,谁也不敢让官人回京啊。” “所以,我才让你去。代我尽做儿子的孝道。我从没料想到父亲会有今日。” 话说着,赵明诚忽地想起来,他父亲极有可能是被章惇打压下去了。上次调回曾布、韩忠彦,本身就是找挺之受皇帝之意给章惇一点颜色好瞧。 随安其实并不想去照顾赵挺之,因为这意味着他要离开赵明诚很久的时间。他从七岁就跟着赵明诚,两人之间的感情深厚,这要去照顾赵挺之,随安稍微想想都知道这非得要个一年半载不可。 “让你去滁州,是代我尽孝。除了你,我也想不出还有其他人可以代我了。” 赵随安犹豫了一会儿,眼里涌出些眼泪,“那我这一走,怕是三五年见不着官人了。” “我会想办法将父亲和你接回来的。不会太久。” 随安并不相信,因为他觉得赵明诚自身都难保,如何救少师啊。 “我去。”随安又道,“官人别日子一久,把我忘了就成。” “想什么呢?说了接你们回来就接你们回来。让你去只是安抚照看我父亲,这是父亲第一次在官场遭遇重创,你去了他心里有个安慰。大哥、二哥、我都是鞭长莫及。” 混官场对家人确实残忍,所有被贬的朝臣,一般都是不允许家人随行的。所以夫妻分别,父子分离。章惇就是因为自己被贬,以至于他的生父去世他都不能回来吊丧,由此对苏东坡等人生恨,性情大变。 赵明诚想到这件事,也担心同样的事情落在自己和两个哥哥身上。这么看来,他根本不能再继续待在青州了。他得想办法回去,还得做大官。 这突然压在头顶的家族危机,迫使赵明诚忽地意识到轮到自己罩着家人了。 独善其身,很多时候是一种一厢情愿的做法,除非一个人没有七情六欲,否则怎么可能不受世俗亲情的羁绊。 “我不会让父亲一直在滁州的。你此去好好安抚父亲就是。” “我会像侍奉亲生父亲一样侍奉相公的。官人放心。” 随安说罢,这就准备收拾包袱。 赵明诚忽的又道,“等等,这一回要走,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还能再见。也不知道本地有没有你喜欢的姑娘,如果有你告诉我我帮你提亲,若是没有,到时候我为你找个夫人。到时候你们夫妇二人同去,也算了了我一桩心事。” 随安从没想过成亲,“官人的心意,我都明白。只是一来我是个书僮,旁人嫁给我没有什么指望,也就不去害其他人了。二则我喜欢的姑娘,早就已经嫁人了,此生都难以再见。” 赵随安早在凤翔的时候就喜欢上了当地姑娘,可惜人家早早嫁给别人了。而他终归是要依附赵明诚的人,一直就把此事沉在心底。 随安摸着后脑勺,颇不好意思。 “让你成亲,是为了让你有个家,有人陪着你。滁州你我都没去过,去了你难免心生孤寂。还是成家好。我亲自为你挑,你看行不?” 随安又眯起眼,“我看小娘子身边跟的秦丽就不错,不知……” 赵明诚点头一笑,秦丽生的貌美,是谁都喜欢。这李邦彦成天就打那对姐妹花的主意,赵明诚不是不知道。 赵明诚皱眉,随即附耳道,“秦丽太漂亮了,适合做情人,不适合做老婆。我给你选个踏实的。” 随安闻言,胸中顿时踏实许多,眼眶里又闪着泪花。 半月之内,赵明诚从青州本家选了个本分人家的姑娘,也姓赵,替赵随安说媒,让二人就此完成婚礼。又给了金银细软,打包在包袱里,送二人南下去滁州。 听说赵随安要走,李邦彦顿时高兴了好几天,兴奋的睡不着觉。 送他的时候,却装作依依不舍的模样,引得赵随安心中厌恶。 赵随安担心自己走了,这个李邦彦在后头搞事,自然对赵明诚说话,“官人,这个李浪子可不是什么好人,我走了以后,官人凡事宁可托付大娘子小娘子,千万别叫这小子管事。” “我都知道。” 话说着,赵明诚从怀里拿出一张纸偷偷塞给随安。 “上车走远了再拆。” 等到马车走远,随安还在车上招手。 谁都知道,这一走就是三五年不见。虽有家书,可是见不到面,只会更惹人生相思之情。 随安上了马车,打开信封一看,一是他的卖身契,二则里面塞着些交子。 随安顿时知道赵明诚这是给他自由的意思,此番去不去滁州侍奉他父亲全在随安一念之间。 随安跳下马车,见路上的人早已经走了。只有两边大道上枯黄的树叶纷纷扬扬的掉落。 第九十三章 捉奸 第214章 捉奸 (求打赏月票!) 赵明诚回到家里,见那只肥猫正瘫在椅子上仰面八叉睡觉,秦羽秦丽二人皆穿着纱裙坐在旁边逗弄这只肥猫。 赵明诚站在两人身后静静瞅着这两个女子。 想当初刚把这二人捡回来的时候,怎么也想不到她们今天会出落的这般亭亭玉立。 秦羽眉目好似弯月,身材纤瘦,喜欢穿素色的衣服,性情沉静。平日里给人的感觉好似温柔娴静如皎花照水,典型的大宋闺中淑女。 相比之下,她的亲生妹妹性格比较跳脱。杏眼桃腮,喜欢穿鲜艳的衣裳。平日里见到谁都敢大大咧咧的。 赵明诚比较看好秦羽,这人以后可以成大事。 赵明诚悄无声息回到房间里,二少女还在院子里逗那只肥猫。 李邦彦今日高兴,请随行的仆从们喝酒,自己又玩到深更半夜才回家。他翻墙溜进院子里来,路过后院院墙时从墙洞上瞥见一抹红色,顿时双目被吸引过去。他蹑手蹑脚趴在槅子上偷瞧。 只见一穿着蜜合色棉袄,玫瑰紫二色金银鼠比肩褂,枫红绫棉裙的女子正背对自己在院中向月亮祷告,因为穿着奢华,十分夺目。月光下,这衣裳还反着光咧。 李邦彦一双眼顿时被直勾勾吸引过去。 他本以为站在院子里的是小娘子李师师,正欲继续在一旁窥视,忽地听到这女子开口说话。 “月上老君,请保佑我能嫁给如意郎君。早日脱得苦海,恢复自由身。” 李邦彦一听,这不是声音不是秦丽吗? “好个脱得苦海啊。”李邦彦从院墙后面笑一声。 秦丽正在边上祷告呢,忽地听到这一声,吓得身后打了个趔趄,先是怔了半响,随后仓皇逃窜跑走了。 李邦彦见了,忍不住自己在后面偷笑。 次日清晨,他便去故意找秦丽。秦丽正在洗衣服,深秋了,她穿的虽然厚实,可是到底掩不住身材。李邦彦站在后面就差流口水。 “也不知道怎么了,如今这世道风气越发坏了。当奴婢的不好好当奴婢,整天想着翻身做主子。” 李邦彦从一堆衣服里走出来。他本就生的外表俊爽,美风姿,跟着赵明诚更是吃穿用度不菲,这一站出来,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家官人。 秦丽正拿棒槌敲衣服呢,忽地见他闯了进来,嘴里还嘀嘀咕咕,她猛地记起,昨晚就是他偷听自己讲话。 “原来昨天晚上是你听墙根呢。不害臊。这偷偷摸摸的事情做的也够多了,小心有一天官人把你撵出去。” 李邦彦自然不能容忍别人这么讲他,顿时心里记仇,“不知天高地厚的臭丫头。一天天妄想飞上枝头变凤凰。” “我是不是凤凰不要紧。就怕有些人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李邦彦面大窘,不过被这小姑娘骂,他竟也觉得值。 两人就此开始拌嘴,等到吵累了,秦丽也无心再洗衣服,顿时一屁股坐在地上。 “奶奶,你这是怎么了?”李邦彦凑过来。 秦丽也知道男女授受不亲,见到这小子凑过来,一脸气愤,“呸,你喊谁奶奶呢?” “你是我亲奶奶,活祖宗。” “好的不学,成天学那些上不得台面的东西。聒噪!”秦丽嘟着嘴,腮帮子一鼓一鼓,脸上浮起腮红,李邦彦见了顿时下身一阵燥热。 李邦彦一手按住秦丽的手,牢牢攥在手里摸了又摸,他贴着秦丽的耳朵道,“好妹妹,你就让哥哥我亲一口。” “你们在做什么?” 秦羽将衣服盆往地上一扔,她穿着蓝色褶裙忽地从二人背后站出来,吓得两人魂飞魄散。 秦丽立刻指着李邦彦道,“姐姐,这个登徒子他欺负我。” “我罪过啊,我什么也没干啊。” “你们二人都别说了,我要去将此事告诉李小娘。”秦羽气冲冲走了。 秦丽却在一旁冷笑,“李浪子,这回你怕是浪不起来了。小娘若是告诉官人,你不死也得扒层皮。” 李邦彦却笑,“告吧告吧,到时候我就把你月下祷告的事情说出去,我看到时候是谁没脸见人。” 秦丽气红了脸,但是她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还是屁颠屁颠去追秦羽。 还好李师师今天在章纤云房间里,秦羽没有第一时间找到。秦丽便过去说情,撒了个谎把此事遮盖过去。 可是第一回李邦彦被打断,没有得手,一直心痒痒,结果事发后也没被人惩罚,他自然更加肆无忌惮,从此以后一见秦羽走开,就跑去骚扰秦丽。 时间久了,二人便好在一起。 院子里的母猫冬日里天天嗷嗷叫,弄得人心烦意乱。秦丽也渐通人事,两人没多久就滚到了一起。 家中早有仆人瞧见,从汴京宅子里带过来的院子李忠便私下告诉了赵明诚此事。 赵明诚听了,倒也不是头疼。李邦彦是历史上赫赫有名的大奸臣,位居少师,深得徽宗宠爱。当初把李邦彦带回家,赵明诚便做了最坏的打算。 只是没想到,他居然会和秦丽搞在一起。秦羽秦丽,这二人本是自己有心培养的人才。 好好的白菜,被狗啃了。 大笔一挥,一团黑墨落在画纸上。张择端画的梅花图就这样被污了卷面。 赵明诚沉色,“不要打草惊蛇,给我小心看着他们。下次抓着现行,把他们两个关起来,到时候再来喊我。” “是。” “你叫李忠是吧。随安不在,以后就由你负责看管库房,清点账簿。” 李忠欢欢喜喜道个喏,以后做事更加卖力。 等到十月初的一天,赵明诚在院子里坐着,忽地听到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原来是李忠终于把二人给逮住了,他们二人光天化日之下跑去没客的西厢房搞事情,因为情不自禁喊出了声音被人发现。 李忠立刻命人把院子围起来。 赵明诚笑了笑,自己不理此事,“你把此事告诉大娘子。” 章纤云知道了这种事发生在自己家,她深知若是不重重处罚,以后家里这一大堆仆人怕是要闹出大乱子来,于是撸起袖子领了一大帮院子提着棍子去了西厢房。 【感慨一下:清官好人不仅难做,而且难写。不似八奸,做坏事不计成本,写起来也很顺手。】 第九十四章 返回东京 第215章 返回东京(求打赏月票推荐票!) 等到李邦彦干完好事,提着裤子将门一推开,却见院子里站了约二十号人,有些是东京带过来的,还有些则是赵家本家养的庄客。 李邦彦吓坏了,又见章纤云着一双掐金挖云红香羊皮小靴十分吸晴,又罩了一件大红羽纱面白狐狸里的鹤氅在外等候。 她虽然生的娇小玲珑,可是骨子里却有男子汉的威武气概,堪堪往门外一站,竟然吓住了李邦彦这个七尺男儿。 “大娘子——” “还不喊那小贱人一起出来。”章纤云面无表情。 二人被揪出来,分别又被关在柴房饿了个三天三夜。章纤云不许周围人和他们说话,硬生生把两个人逼得在柴房里哭爹喊娘。 秦羽不忍心,跑去找李师师求情。 “小娘,求求你去找官人开恩。饶了我妹妹这一回吧。若不是李邦彦那厮勾引,我妹妹焉能有今日。她本是清清白白女儿身。” 李师师合上佛经,反而心绪不宁。不知道为什么单是看佛经越看心越乱。 她听了秦丽的遭遇,忍不住感叹,“是是非非,全在一念之间啊。这件事你妹妹本来也有大错,如今受罚也是应该的。” 有些话,李师师忍住没有说。李邦彦和秦丽明显是入了色相,这档子丑事早晚要发,这两个人欲望过重,早晚有大麻烦。唯一的解决之道是叫他们放下欲望,平心静气做人,但是这二人听到自己的话,肯定会嘲笑她一番的。 李师师便忍住不再开口。 秦羽忍不住道,“小娘也是从这个年纪过来的,应该知道秦丽情有可原啊。” “没有什么该不该原谅的。顺其自然。这种事,你我都不要插手就是。等着看大娘子如何解决。” 李邦彦本来都做好了被撵出赵家的准备,结果第四天章纤云把门打开,又将二人押到大堂问话。 “你们二人自己说说吧。一个是官人当半个女儿养大的好姑娘,自己不知廉耻;一个是官人当客人一样奉养的随侍,却偷主子的女人。” 二人听了,自然脸上都臊得慌。旁边站着的院子和庄客一个个都面色严肃,一声不吭。 秦丽觉得这种丑事传出去,自己也没脸见人了,当即伏跪下身趴在地上哭嚎,“奴婢羞煞,日后恐难见人,请大娘子赐我毒酒一杯吧。” 章纤云听了,气的脑壳疼。典型的做事前不用脑子想,事情发生了只想着破罐子破摔。 “我看你是曲子词看多了,不着调。”章纤云又看向李邦彦,“你呢?” 李邦彦倒是大方,“秦丽既然从了我,那我便娶她。只是今日让官人面子上过不去,更辜负了当初蔡相公美意,小的请官人责罚。” 毕竟是个大美人,李邦彦想一人做事一人当。而且这要走,也走的堂堂正正便是。不就睡了个女人嘛,他最看不惯的就是那些人高高在上的面孔,他们自己也做偷鸡摸狗的事情,人家娶妓女就是博取美女,自己和人家两情相悦就是偷情。 直娘贼!李邦彦永远都是脸上笑嘻嘻,心里骂娘。 章纤云点点头,这个李邦彦,关键时刻还是有脑子的,懂人情世故。 “行。那我就将这话代为转告。” 没过多久,赵明诚差李忠过来说话,“官人说,今次就原谅你们二人这一回。若是一个肯娶,一个肯嫁,此事也就算了了。” 秦羽听了,顿时松了一口气。 “士美愿意娶秦丽为妻。” 秦丽呜呜咽咽,可她不想嫁给一个仆人,一想到自己后半生因为一时激情全毁了,秦羽便哭哭啼啼忍不住。 秦羽过来劝,秦丽这才止住,勉强答应了。 李邦彦和秦丽两个人这才叩首谢恩,两人退下,各自回房间歇脚。 这李邦彦毕竟是占了便宜的人,出来那帮弟兄们倒也都夸他好本事。毕竟他平日里就好和人结交,兄弟们也都喜欢他。闲话休提。 李邦彦回到房间里,却又不敢出门,生怕撞见赵明诚。 这时他才渐渐反应过来,官人和大娘子这是联手了,一个唱黑脸,一个唱白脸。这下倒好,自己非但丢了脸面,还承了官人一个人情。 他在房间里急的团团转。 偏偏这个时候,汴京来了书信。 赵似忽地改了主意,下诏书要赵明诚返回东京,前往军器监任职。 赵明诚一听就知道,一定是章惇又在作妖。不知道宰执什么时候能改掉以权力要挟他人的毛病。 这么折腾他,恨不得让自己改成章姓,好继承他和王安石伟大的改革事业。 试问这天底下,能有什么改革比技术改革更有实效呢。 一想到重回军器监,这回还是去火箭司,赵明诚自然心里狂喜。徐长明、陆林他们都是自己的好哥们,到时候三人一起共事,也好有个照应。 皇帝诏书亲自下了,赵明诚想回去给他父亲求情。顿时 只是李邦彦听到消息,他顿时两眼放光,“这是要时来运转了啊!” 可是他随即一想,自己这回做了这龌龊事,还不知道赵明诚愿不愿意把自己带回汴京。 赵家虽然是寒士起家,可是赵挺之治家一贯严厉,李邦彦刚去时,意外发现除了三位官人身边的亲近人,其他仆从都不敢随意言笑。赵府上下都是静悄悄的,吃穿用度更是精打细算,根本容不得他这样胡作非为的人。 而赵挺之本人更是出了名的禁欲代表,最恨这种有伤风化的事情。 听说赵家大官人、二官人也都回来了,自己这桩丑事在身,恐怕难以在赵家立足啊。 李邦彦担心赵明诚把自己抛下,独自回到东京享受荣华富贵。原本随安走了,他应该是赵明诚身边最亲近的人才是,这下可好,自己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非但没占着好事,反而惹了一身骚。 李邦彦辗转反侧,又见家中从汴京跟过来的院子仆婢都忙着收拾行李。他更是慌乱的不得了,但是他知道面子这种东西不值钱。李邦彦天一亮就候在赵明诚书房前,伏跪在地上,他在等赵明诚过来,求他把自己也带回汴京。 没过多久,书房里便响起又一阵鬼哭狼嚎,“官人,士美对不住官人。不仅辜负了蔡相公举荐,还坏了官人名声。小人罪该万死啊。” 赵明诚阴着脸,手里托着张择端的画,他打算带张择端一起回汴京。 “今日敢睡我养的丫头,明日还不知道要睡什么人呢?” 赵明诚一句话插在李邦彦的心头。 李邦彦知道,自己以后是不能在赵明诚家呆了。而且这种事传出去,整个汴京恐怕也没有人再敢留自己。 赵明诚看李邦彦垂首,心知已经拿住了他七八分。 第九十五章 臣服 第216章 臣服(求打赏月票推荐票!) 李邦彦暗想,若是赵明诚担心这个,估计早把他给打死了。这一回自己犯了错,他身为一家之主却从不露正面,可见他是知道故意不理睬自己。如今再来说这种话,莫不是太迟了。 想必是因为自己是蔡相公举荐的,赵明诚看在蔡京的薄面上,不想闹的难堪。 若是就此离开赵明诚,自己恐怕再难翻身。 “官人,小人此次罪该万死。不敢奢求官人放过,只希求官人给个机会让士美报答。小人受官人收留大恩一直没有报答,如今又犯下这等愚蠢行径,已经是没脸再出去见人了。求官人开个恩,让士美留在官人身边,以后小的给官人当牛做马,一切都不在话下。” 毕竟是六奸之一,脑瓜子转得飞快。 “我如今比不得从前了,父亲被贬黜,家道衰落。这一回回汴京,也是去军器监这等地方。庙小之地,如何能容纳大佛?” 赵明诚看着桌上画稿,似是不想再搭理李邦彦。 李邦彦看不见赵明诚的神情,心里正犯嘀咕呢。 “你知道秦丽是什么人吗?” 李邦彦慌忙道,“听说是官人在秦凤路做都监时,于路上捡回来的,改了姓名。” “天底下,寻常女子哪有取名这样的好福气,你猜猜看,我为什么要给两个捡回来的无依无靠无父无母的女子取名?” 李邦彦一脸惊愕,他忽地后知后觉。难道这两个女子是赵明诚准备自己用的。那自己这不是绿了人家吗。 李邦彦听了,一张脸臊红。这下他又开始自己抽自己大耳刮子,接连抽了二十来下,抽的自己手都麻了,也听不见赵明诚发话。 他渐渐动作停下来,一脸惊慌地看着赵明诚。 赵明诚这才抬首,眼里满是藏不尽的杀意,李邦彦吓得打冷颤。 “我问你话呢,你光自己动手算什么?” “为什么给这两个小妮子取名,想必是官人见了心中生了怜爱,想要纳为妾室。” “蠢。” 李邦彦低下头,“士美无知,实在是不知道官人有何用意。” “这两个人,是我准备进献给官家的女子。寻常婢女,哪有机会去学习琴棋书画。” 李邦彦恍然大悟,若是这样的话,那自己不是…… 李邦彦心中生出悔意,想要再动手打自己,可是手掌早已红了泛着麻,脸上更是火辣辣的。 “官人,小人错了。请官人责罚。” “我听说夫人想着把秦丽许配给你。” 李邦彦点了点头,随即他领会了赵明诚的意思,“都怪我,一时见色起意,坏了官人大事。小人何德何能,能娶官人准备进献入宫的女子。小人之前只是不知情,若是知道,就是万死也不肖想这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的事情。” 赵明诚皱起眉头,转着大拇指上的玉扳指,这小子确实很聪明。 “可事已至此,你说该怎么办吧?” 李邦彦哪知道赵明诚会走送女入宫这种路线啊,他一联想到赵明诚想要送人入宫接近皇帝,顿时想到自己。 莫非,赵明诚想让他入宫做太监。 且不说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他堂堂这般风流人物,若是断了子孙根,还不如一头撞死在牛粪上。 “官人,小人真真儿知错了,请官人不要送小人入宫。官人给条活路吧。” 赵明诚拿起笔筒里一把笔杆子,朝着李邦彦就扔过去,李邦彦吓得满地爬,“你这个直娘贼!把你领进门来是让你做个端砚台的,你倒好,正经事不干,跑去勾搭婢女。留着你这厮在世上早晚是个祸害。” “官人,饶命!饶命啊!”李邦彦心里的那份子傲气,终归在赵明诚的压迫下被粉碎掉。 赵明诚却问,“饶命?你倒是给我个说法,我为什么饶你一命?想来自从你入了我家门,我不曾亏待你,你倒好,端起架子来恨不得取我而代之!” 算不得暴怒,赵明诚脸上还带着隐忍,反而吓得李邦彦丢了一魂魄似的。原本李邦彦对赵明诚心里隐隐还有有些不屑,但是现在被赵明诚吓得六神无主,见识了他的威严,李邦彦就此对赵明诚乖伏起来。 “官人明鉴,小人从来不敢做此想。” 赵明诚抽袖,端起杯盏抿了口茶,“你自己说怎么办吧?” “小人请官人给个机会将功折罪。” “将功折罪?我的军功都不足以折罪,你能有什么功劳。” 李邦彦俯下身去,“只要官人肯留得小人一条性命在,官人日后无论做什么差遣,小的一定照办。” “我听说你在外头素有名声,自号李浪子,平日里也不做好事。虽然会些文章,到底是不入大家之眼,留着你,能给我办什么好差事?” “官人,小人虽然文采不如官人之高,可胜得有一张口在,胜得是个破落人家出生。官人不方便做的事情,小人方便去做。” “不方便的事情?”赵明诚来了兴趣。 李邦彦已经上道了。 “官人一身才华,又胸怀大志,早晚可成大事。只是在成大事的路上,免不了要经历一些艰难险阻。某些不便去做的事情,就由小人代劳吧。” 赵明诚心中自然高兴,但还是故作犹豫。李邦彦可是个人精啊。玩权谋,做戏就一定要做全套。 见赵明诚在纳闷,李邦彦便道,“官人在外的名声有好有坏,有些人见不得官人文采风流,暗地里诋毁。还有人想要对相公和官人不利,却缺些通风报信的人提前知会一声。士美虽不才,三教九流人物却都与我交好,一旦有什么事情发生,士美都是第一时间知道的。” “消息——你说得对,我需要个消息灵通的人给我报信。” 赵明诚犹豫再三,还是问,“且不说汴京龙蛇混杂,多方势力交错,暗潮汹涌。你一个外州人士,如何能应付的来,更别说打听消息。” “官人这就不明白了。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只要是人就有一张口,只要一张口,总有人在旁听见。这个世界上根本就没有秘密,只要肯用些手段打理。您平日里看不惯的人,作风虽然不正,可是手上也很有资源。” 第九十六章 太子 第217章 太子(求打赏月票推荐票!) 赵明诚坐在桌案上居高临下审视着李邦彦,二人各怀心思,终究赵明诚夺得胜利,将李邦彦暂且拿捏住了。 此时局势复杂,没有李邦彦其他出头的机会,赵明诚必须得先下手为强。 就算李邦彦不先露出马脚,赵明诚也会主动给他安排。 “你喜欢秦丽吗?” 这是个难题,李邦彦知道如果答不好,他可能就要被赶走了。从此又要回到老家整日做街溜子,人见人笑,人笑人践。 “既然是官人悉心栽培之人,士美不敢纳。” 赵明诚将画卷收起,“那这一次回去,你还会在后院边上溜达吗?” “小人若是再走错地方,自己剁了这双脚。” “我记住了。你下去吧。” “谢官人网开一面。”李邦彦作揖,躬身后退。 赵明诚一个人坐在乡下院子的书房里,透过窗棂,细细碎碎的阳光打落在画纸上。 要做大事,得先建立一个对自己绝对忠诚的团队。 赵明诚收好画卷,将其一并与赵佶的书信存放好。 后日午时,赵明诚辞别了众多亲眷,带着张择端驱车赶回汴京。 赵明诚刚到汴京城门,赵思诚早早出来迎接。兄弟两个见了那是有说不完的话,当然也都有同样的担忧。 回到新扩建的赵府,年轻人都回来了,可是原先当家做主的却不在。 赵存诚坐在上座,已有取代赵挺之号令全家的气概。 “父亲被贬,这还是仕途生涯头一回。父亲到了滁州这等地方,必然是虎落平阳。三哥,你可有搭救之法?” 赵思诚道,“我和大哥都是束手无策了。平日里都是你能干,不如你出出主意。” “我回来也不过是奉诏任职,身在军器监,近不得官家,无法替父亲求情。” 赵存诚听了,眼底一片黯淡。他看看赵思诚,赵明诚略有些紧张。赵思诚知道赵明诚是怎么想的,赵明诚有一套自己的想法要实践,不同于王安石改革。而章惇坚持王安石变法,他想要让赵明诚屈就,把这件事答应下来。这样章惇就可以完成从张商英到赵明诚整整跨越两代人的班底。延续王安石变法,延续他们的变法努力。 所以章惇要给赵明诚恩赏,让赵明诚欠章惇人情。但是厌恶变法以及反战派都不喜欢赵明诚。 所有人都知道,赵明诚是个主战派,仅这一点就够他受朝中投降派文臣的口诛笔伐了。 但是赵明诚却想自己做点别的,这就让皇帝、章惇、主战派、投降派都拿不定他。 赵存诚和赵思诚二人商议过了,如果赵明诚肯接受章惇的安排,加入王安石变法集团,到时候也把他们二人一起引荐过去,就可以救出赵挺之。 平日里赵明诚和赵思诚关系最好,赵思诚便做了这个恶人。 赵明诚作为穿越者,他自然知道变法根本没有用,狗屁改革,越改越乱。奸臣当道,民不聊生。 “我不管变法的事情,如果要打仗,我倒是愿意。可是看看朝中,武将稍微打一打,文臣就要掉将回去,原本好好的西夏可以一口气侵吞全部土地,硬是搞什么屏障战术。如今人家又来打,这才慌忙应付。朝中臣子本就内斗的厉害,若是继续坚持变法,只会让党争更严重。” “这也是为什么这几年朝中越发混乱的源头,因为朝中有着太多不同的声音,根本没有达成一致。我要是这个时候加入章惇的政治集团,那不就是自己把自己置于众矢之地。若是朝中稍微有些风吹草动,我就是大家的眼中钉,肉中刺,是反战派的首要打击对象。” “平日里诸臣说的多好听,关键时刻不还是柿子专捡软的捏。我就是那个最软的柿子,那些平日里动辄把我捧到制高点的人也不是什么好鸟,只想着看热闹罢了。” 赵明诚一席话让两个兄弟讷言。 赵明诚过于清楚其中利害,选择游走在权力边上而不参与,只是为了保身而已。 要不然以章惇对他的欣赏,赵明诚早就混到五品以上入朝参政了。 赵存诚道,“或许过往,你不得不采用这种非常手段保护自己。可是现在,局势有变,我们需要新的大树为我们遮风挡雨,否则父亲怕是要一直留在滁州了。” 兄弟二人把门关上,对赵明诚低语道,“从年中起,官家便有了咯血之症,一直不见好。先帝和官家本就是一母同胞,这身体有同样的症状,不免让大家忧心。” 赵明诚还挺惊讶的,这赵似的身体居然坏的这么快。 “还有更奇怪的呢。”赵思诚补道,“官家的皇子日前刚刚举行了册封太子之礼,可是回来之后就病了,如今官家日夜亲自照看,根本不出殿,连朝也不上了。” 子嗣是赵煦的心结,子嗣夭折更是他的催命符。赵似该是不想步赵煦的后尘,所以想要尽全力保住新太子,以此求得内心安稳。 兄弟三人脸上都结了一层霜。 “该不会,有人又想故技重施?来个偷天换日吧。”赵明诚问。 赵存诚年长,面厚心黑,见得事情多了,他一点都不奇怪。“历朝历代,这种事少吗?光是校书都不知道抹掉了多少事情。朝政,就是这么黑暗。” 赵存诚给赵思诚递了个眼色,赵思诚只好又劝,“三哥,你看如今局势又将要变,父亲蒙难,咱们哥三又都没有什么大的权柄,何不早早背靠大树好乘凉呢。否则真的等到天地更新,日头重换时,刹那间的黑夜,足够让咱们三兄弟和父亲万劫不复了。” 赵明诚听了,直接瘫在椅子上,“背靠大树?” 赵明诚眼睛一闭,他猜想,章惇这次大概是真的要完蛋了,不过他恐怕就要迎来事业的巅峰了。 赵明诚道,“父亲之前在汴京就差明着弹劾宰执了,如今要我怎么好意思。怕是去了,人家也没空搭理我。” “那怎么办?” 赵明诚打了个哈欠,“说的难听点,等死呗。我一路舟车劳顿,先回去睡觉了。” 第九十七章 牛鬼蛇神 第218章 牛鬼蛇神(求打赏月票!) 赵存诚坐在上座,他已经步入三十,胡须冉长,只是吃的福厚,否则坐在上侧的他就是又一个赵挺之。 他气得瞪大眼睛,一口热鼻息喷出,胡须也跟着抖了抖,“你说就他这个样子,回来又有什么用?他刚才还干了什么,他伸懒腰啊。有这样的人嘛!你看他行事作风,哪点像赵家人?” 赵思诚一直都觉得大哥挺好的,三哥也挺好的。 “大哥,消消气。他还是个孩子。” “孩子?恁得开什么玩笑?他都当爹了还孩子。脸皮不要!”赵存诚异常愤怒,拂袖回自己院子暂歇。“我怎么有这么个倒霉兄弟!” 赵思诚坐在原地喝闷酒,他知道赵明诚也一定担心父亲,只是他不肯依附章惇。若按他的说法,此事非但没有成功的可能性,反而会把他自己也搭进去。难为他这样清楚的头脑却要一直装糊涂。 赵思诚疲惫回房,曾可云看他愁眉不展,每天辗转反侧都睡不着觉。昨天他还说若是三哥回来,公公的事情便有了转机。瞧这样子,谈的不成功吧。 男人就是这样,在外面装的云淡风轻,回到家里那些在外隐忍背负的情绪就全部显露出来。 曾可云拍拍他的背,“不若我去求求我父亲。父亲虽然只在宫中承旨,可是毕竟是前朝重臣,在官家面前说话有些分量。” 赵思诚摇头,“前堂的事情,你一个妇人不要管。专心带你的孩子。” 曾可云心知他是不想让自己担心,就不再过问这种事。 说到他老丈人曾布,赵思诚总觉得他岳父不太对劲。虽然曾布返回汴京后和他父亲反而不多,每次碰面两人氛围都十分不愉快,甚至连面子功夫都不想做。但是赵思诚素来和曾纡交好,就是曾家蒙难,赵思诚还是保持和曾纡的故交。 大概是三个月前,赵挺之还是太师的时候,赵思诚曾经带着曾可云回门。曾可云回去见她亲娘,赵思诚则主要是去见见曾纡。 结果他的突然到访把曾家父子两个吓了一跳。 曾纡本就和他年纪相仿,且才华出众。如果说汴京之中有青年才俊可以和赵明诚相提并论,大家一定推指曾纡。 曾纡为人低调,可是写的一手好诗,大家都传他有曾巩 曾纡本来也很欣赏赵明诚,不仅仅欣赏,甚至他曾经还对赵明诚有过指点。 原本父亲一辈们的政治斗争并没有波及到他们,他们之间还能正常相处。可是这回他返回东京,曾纡竟然与他渐渐疏远了。 对了,曾纡自己考中了进士,中博学鸿词科。早先因为他父亲的原因一直没有人在意他,被扔在不重要的地方打杂,是个从七品小官。 言归正传,赵思诚去看曾纡,可是曾纡却一副惊慌失措的模样。 且赵思诚在府上时,恰巧遇到一行人大白天穿着斗篷在曾府内活动。曾纡当场还有些慌张。 赵思诚现在想想,他这岳父这一回怕是又要做大事。赵思诚记得,当初册立新君,他这岳父就异常勤快。 赵思诚思忖再三,本想去找大哥说说此事,走到门口听到大哥在数落自己。 “道甫这小子,两头做好人。本来他一句话的事情,非要由着德甫,试问让德甫去求宰执能有多难。” 赵存诚救父心切,甭管什么方法都想用来试试。可偏偏两个弟弟本事都比他大,却一个个都不肯出力,弄得赵存诚一个人干着急。 赵思诚听了,心里头纳闷,大哥竟然觉得自己是在做好人,这样未免也太不顾兄弟情谊了。再者,是爹驳了章相的面子,出手赶走父亲的人就是宰执,怎么可能又让赵明诚去求情呢。这不是欺负人宰执吗? 于是赵思诚就去找赵明诚,“我也不知道是不是多心了。只是奇怪的是,偏偏在这个档口,曾府内出现神秘人。这就让我有些纳闷。” “二哥的意思是,曾相公也在暗中参与?” “我这岳父,本就是文定公的弟弟,朝中有许多支持他的党羽。如今又与吕相公在一起,像是在商量什么大事。” 【曾巩,追谥为“文定”。】 赵明诚最反感的大宋朝廷的就是一帮光明磊落的汉子在一起,却整天做些勾心斗角的事情。好好一部大宋政治史,可是细究竟然好像一群妇人一般。争权夺利不靠真本事,就靠嘴皮子功夫,嚼舌根,告状,说坏话,只为从皇帝手里分得权力,干正事的没有几个。 好好一个朝堂,搞得和臭水沟一样,让人闻之退步,见之大笑四方。 赵明诚听到吕相公这个词,忍不住发笑,“显然曾相公不是为了做什么好事,居然和吕惠卿团结一致。你我都知道,当初正是吕相公假托改革,赢得王文公的信任,却在王文公的去世后,大肆反对变法。” “当初,吕惠卿被派往大名府,可是他不愿意,乞求留在京师。先帝认为得资政殿大学士已是要员,且大名府也是要地,又问宰相章惇吕惠卿是否启程。曾布、韩忠彦都说君子进退自如,吕惠卿乞留是无耻之举。哲宗也仅置之一笑。后来吕惠卿入宫奏对,期间言行乖张,皇帝后又对曾布说:‘吕惠卿极其凶横,其弟吕升卿也是。’” “早年他一直被章相、曾布等排挤,先帝在世时屡屡不得重用。后来新帝继位,赦免了许多大臣,他也因此回朝。这一回回来,相国威压朝臣,诸臣莫敢生二心。现在倒好,牛鬼蛇神都出马了。” 赵思诚用手扳着桌面,眉头紧锁,“眼看风暴将至,我们却对风暴的来源一无所知。而且在这种关口,更加没有人愿意替父亲说话了。” 赵明诚道,“有肯定是有的。父亲毕竟一力提拔了许多寒士门生,他们都仰赖父亲。再者父亲做事一贯踏实稳重,只是囿于寒士身份,身后没有势力。这小树苗栽好了,还缺父亲继续浇水呢。只是他们也在等待合适的机会。” 第九十八章 我中国,必强矣! 第219章 我中国,必强矣!(求打赏月票!) “那什么时候才是合适的机会呢?” “二哥,等吧。至少现在我并没有这个实力去做任何事。明日我还要去军器监任职。希望这一回能顺利些。” 赵思诚点点头,“以前是我不在汴京,一帮臭鱼烂虾在那诋毁你,说你的坏话,如今我回来了,若是再有人诋毁你说些不实的言辞,到时候我可不答应。” 赵思诚可是京城着名的交际花,又写得一手好字,性情温和,极受世家公子喜欢,名门闺女青睐。 “这一次我们兄弟都在汴京。就算真的有事,只要能齐心协力,没有什么办不成的。” 赵思诚本想说话,忽地见李师师走了进来。 她今日穿着白色夹袄,蓝色内衬,本就生的明媚娇艳,穿上这等素雅的衣服,别具风情。 赵思诚见了一时间移不开眼。 “听说二官人回来,师师刻意过来拜见。” 赵思诚也算是赵明诚和李师师的红娘了。李师师还是颇感激此人。 “师师啊,许久不见,出落得都快赶上神仙妃子了。” “二官人言笑了。” 见了李师师,赵思诚忽地想到一件事,“德甫,你小子已然有师师这样的大美人,怎的还出去拈花惹草?” “我?拈花惹草?”自从娶了正妻,赵明诚从不看其他女子一眼。 “我还没回来就听说了,你在汴京闭门思过时也不干好事,去人家诗会鼓动易安去做名士,竟然教她不想成亲。你这可不是别有居心嘛。” 赵明诚纳闷,“怎么你们都指责我。当日那诗会上,我看了一圈,实在是没有能够配得上李清照的。我不过是给人家姑娘解围而已,再者当时贱内都在身边,我怎么会生旁的心思。” “你这厮,风乍起,吹皱一池春水。旁人配不配的上李清照与你何干。”赵思诚开着玩笑,在一旁喝茶。 【风乍起,吹皱一池春水,干卿何事?】 赵明诚却异常慷慨激昂地道,“李清照,日后必定大有成就,看她诗就知道此女不凡。而当日来赴会的,竟然连首诗都写不出来。一群人疯了吧,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就这样他们还想娶李清照?” 赵明诚说罢,章纤云适时穿着绿色袄子提溜着赵怀真过来。 三个大人齐齐一脸惊讶地看着赵明诚。 赵明诚感觉自己说的有些过了,急忙喝茶佯装无事。 李师师心思细腻,只把这件事暗暗记下。才女,对于赵明诚这样的才子来说,能给一个女子''千古第一才女''这样的称评价,可见此人在赵明诚心目中的地位和分量。 章纤云忍不住道,“什么才女不才女的,哪怕她是金童玉女,年纪大了嫁不出去那就是害了人家一生。你倒好,鼓励人家做修士。” 赵思诚见一妻一妾到了,自己还留在这里有些不合适,就想着赶紧闪脱。 “还有,那个陈东,你居然忽悠人家上山做贼寇。” 赵明诚纳闷,这女的三天不打又开始叭叭叭。 兄弟二人见势不好,都溜了出去。 没了随安跟在身边,赵明诚还有些不习惯。他想去东京街头走一走,顺便看看陆林,去樊楼喝个酒,本想拉上张择端,结果却发现这小子从没走过这么远的路,一到房间洗了洗就睡着了。 李邦彦在一个非常合适的时间点出现在赵明诚眼前,“官人,让小人给官人驱车吧。” 李邦彦跟在赵明诚身边总是点头哈腰的,赵明诚说什么他都异常奴性的夸好。若不是知道此人是个卖国小人,赵明诚肯定要在一声声“官人英明”、“官人高见”之中迷失自己。 此人是个大祸害,绝对不可以让他接近赵佶。 赵明诚去寻陆林,却被告知对方出外差。大冬天冒着寒冷去寻友人不见,这实在是扫兴。 刚想着要不就领着李邦彦直接去樊楼得了,可是他却在半道上遇见了一个熟人。 徐长明穿着青色大袄子,怀里抱着他的小女儿。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东京有了带着女儿去沽酒的风俗?” 徐长明定睛一瞧,“赵明诚。” 一声赵明诚,顿时让这条街炸开了锅。人人争先恐后过来瞧赵明诚的模样。作为一个名人,赵明诚承担了普通人承受不到的压力。 他一一和围上来的汴京本地人士作揖,又有几个读书人过来求文墨,赵明诚自然婉拒。 好不容易摆脱众人,和徐长明上了樊楼喝酒。徐长明一脸阴沉,李邦彦看着都小心翼翼的。 赵明诚一脸严肃,“徐兄,可是发生了什么难事?” 这徐长明还是佯装一副难过的模样,却在赵明诚一脸关切时,他猛地仰天长笑起来。 旁边厢房里正有人在喝酒,忽地听到隔壁有人哈哈大笑,笑声都惊到了左右四方。 别说赵明诚了,徐长明六岁的女儿见了都给吓懵了,一双葡萄般的眼睛里满是疑惑,“爹爹……” “怎么了这是?”赵明诚不解。 徐长明一直大笑,随后他又流着眼泪,不住地拍着赵明诚的肩膀,“原来你不是在异想天开,你是个天才啊!” “这是何意?”赵明诚有个预感,将有喜事发生。 “你说的那种车,我们做出来了。”徐长明一字一顿告诉赵明诚,眼睛里闪着泪花。 赵明诚细心一瞧,徐长明额前多了一绺白发。 赵明诚一颗心猛地紧缩,随后整个人木在原地。 徐长明本以为赵明诚会很开心,却见他整个人僵在原地。他搡了赵明诚一把,却没有见赵明诚笑一下。 “德甫,怎么了这是?你心心念念的事情有结果了啊,明日你先去军器监,过几日我亲自带你去看东西。” 赵明诚哪是不高兴啊,片刻之间,赵明诚脑子里已经浮现出了历史上的工业革命如何在1100年时就发生在了中国大陆。 赵明诚仿佛已经听到机器轰隆隆的声音在中国大地作响,而千年来因为时空限制造成的阴霾雾霭,也在那一刻烟消云散。 “我中国,必强矣!” 第九十九章 边庭祸乱之源 第220章 边庭祸乱之源(求打赏月票!) 徐长明觉得赵明诚有些魔怔了。 李邦彦则觉得异常尴尬,甚至有些脸都丢尽了的感觉。 只有徐长明之女,徐小娘坐在一边,用胖乎乎的小手一阵拍打。 “好!中国必强!” 这奶声奶气的,在座几个大男人听了,都觉得可爱。 “知道你小子读的史书多。懂得越多越痛苦,但是你未免想的太多了。只不过是一辆车,怎么能让中国强矣。” 徐长明根本不知道这个机器的发明意味着什么,自然无法理解赵明诚为何说出这样的话。而且他非但没有露出高兴的表情,反而一脸凝重,似是在筹谋什么非常重要的事情。 赵明诚作个揖,“徐兄,我有个不情之请。” “你说。” “此物前所未有,若是问世,也不知道会引起什么乱子来,所以请徐兄不要对外言说此事。” “这个好说。” “这只是其一。其二,此物既然在军器监被发明,必然要上报官家。只是徐兄既然发明此物,当居首功。可明诚不才,也想忝列其中,还请徐兄给个薄面。” 徐长明连忙作揖,“哪里话。这本就是你的主意,你才是首功。图纸也是你给我的,当初你顶着众人的压力和嘲笑,如今只是借助了军器监的力量才成功做出此物。我们军器监的人心里都有数,谁做出图纸,谁就是首功。” “那劳烦徐兄上表官家,届时提德甫一句。德甫想要因此事面见官家。” 徐长明捋捋须,他知道少师赵挺之刚刚被贬,而赵明诚却在这个时候返回京城。赵明诚急着帮父亲一把,所以想要复宠,这么着急提此事理所应当。 只有赵明诚自己知道,他这么着急是想控制整个工业革命的进程。 “好。我回去就上表官家。只是不知道官家日理万机,是否理会此事。” 提到这,赵明诚想起过往一桩尴尬事情。他第一次写了个奏疏,皇帝还没看到,首先就在政院里传开了。 “可否面奏此事?”赵明诚拱手相问,“毕竟此事我之前曾经闹过风波,朝中上下也都有耳闻,若是当面陈述,也可免得其他人知晓此事。且太子生病,官家日夜守护,就是接见朝臣,太子都在身边。” 徐长明受过赵家恩惠,如今理所应当报答。既然赵明诚担心此事会被其他人做文章,那他自然要听赵明诚的意思。 “好。” “多谢徐兄。话说陆兄何时回来?” “年底前肯定能赶回来。陆林此人,前途不可限量。” “怎么说?” “官家赏识他,听说此次办差回来,他就要被调回皇城司了。”说着,徐长明诡异一笑,“这一次,他将要成为官家的贴身护卫。他将要成为殿前司马军都指挥使。殊荣无上啊。” 赵明诚听到这个消息,却有些不好的预感。 上次他就与陆林提到过宫中那些“斧声烛影”的事情,正值太子重病。而且赵明诚知道,历史上这个陆林是没有什么名气的,陆家出名的是陆游和陆游他爹陆宰。 可是赵明诚和陆林接触下来,这个人有勇有谋,不乏远见,比王禀还要厉害的人,但是历史上居然没有留名。 见这次赵明诚回来不甚喜悦,徐长明只以为他担心父亲,可是又见他思虑如此之重,整个人眼圈都在发青,不由得拍拍他的肩膀,“心无挂碍,无挂碍故,无有恐怖,远离颠倒梦想。” 【出自《般若波罗蜜多心经》】 “劳徐兄记挂了。” 徐长明摆摆手,“你我之间,不说这些。来喝酒!” 二人在樊楼边上对酌,窗外刮着寒风,不知道什么时候起,曾经在汴京街头讨饭的小孩,如今都已经长成了大人。而那些家破人亡的人家,又有幼儿幼女流落街头。 赵明诚和徐长明在闲谈中得知,“延安经略史种建中,也不知道他因为何事得罪了官家,被贬去了庐州。” “什么时候的事情?” “就在半年前。种师中此人素来有名声,作为将门之后,他通晓军事,好过文官坐镇。有他在西北坐镇,大家本来都放心。也不知道是谁进谗言,竟然闹的西北又不安宁。” 李邦彦听着他们谈论军国大事,仿佛自己的身价莫名也跟着提高了。赵明诚却使了个眼色,让李邦彦带着徐家小娘出去玩。 徐长明这才告诉赵明诚,“现在大家都在传,之所以西北边境又有战乱。就是因为边境时常换将换防。好巧不巧,种相公一退,折相公回京,边疆立刻动乱。” “折相公回京了?” “之前被掉回来过,如今西北又丢了十几座城池,官家勃然大怒,又派了折家将前去。” “难怪。若是折相公在京,折彦质应该会来找我才是。” 不过,大宋始终重文轻武,如此折腾,难怪边境的问题一直解决不了。不过,赵明诚忽地察觉到什么,每次他不在汴京时,仿佛求和派都占上风。 而且这赵家的皇帝,未免有太多心理阴影了。怕武将,怕无子…… “你说折彦质?” “是啊。我与他少年结识,这小子欠我好几顿饭。” 徐长明听了,忍不住揶揄,“难怪啊。” “他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这个折彦质,倒是和你气质颇为相似。折家受朝廷器重,折相公得官家信任。有一日官家去折府,遇到折彦质在使枪,拍手称好,将他调去禁军。可是你猜怎么着?” “这个少年人不一般啊,他一个二十岁的年轻人,先是撂倒了军都指挥使,后来又因为禁军弟兄们粮饷不够,去为兄弟们讨要,这一回竟然惹出事端来,他带着禁军在皇城司闹事,如今被罚在家闭门思过呢。” 赵明诚却感到惊讶,“这不像是他的作为。”不过赵似,对年轻人真的好宽容,总是罚闭门思过。 “我也是听人说罢了。” “此事怕是里头有猫腻吧。折家上下都是忠烈之辈,但是家风淳厚,我曾与折家诸公都见过,虽说有勇,但是不至于无谋。他虽然一心报国,可是不是不懂变通之辈,他怎么会去做那等没头脑的事情呢。触怒军都指挥使,我实在想象不出他怎么会做这样的事情。” 【折彦质,字仲古,崇宁进士,折从阮七世孙,折可适次子,北宋将领。】 第一百章 赵似亲观 第221章 赵似亲观 (求打赏月票!) “听你说了许多,我只觉得这些事都颇耐人寻味。好巧不巧,这些人都是主张战事的人,他们贬的贬,调的调,甚至于家人也跟着遭殃。” 徐长明胆寒,“这话可不兴说。不行,你若是说这样的话,那今日这酒我可就不能再陪你喝了。” “不提,不提。我自罚一杯。”赵明诚连忙喝了一杯。二人又说些闲话,不过就连徐长明也数落赵明诚,“你小子,明知你是天下赫赫有名的大诗人,天下才子都仰慕你的才华,文人都以你为楷模,把你当宗师一样。你倒好,居然提‘何不尤人说’,如今天下学子大多都遇事不再反省自己,都开始尤人。” “已经有学院宗师在批判你了。你又蛊惑陈东,也不知道你竟然说了什么,让一个儒家子弟上山落草为寇……” 徐长明在旁说着,赵明诚跟听老和尚念经似的,不愿意听他废话文学。 二人喝了几盏,不比平时尽兴,这就各自还价。 次日赵明诚提着诏书往军器监赴任,监中多是古人。赵明诚又是风云人物,军器监上下多待他客气。赵明诚感觉仿佛一夕之间又回到了七年前,过着有虑无忧的生活。 闲话休要絮聒。 过了几日,太子渐渐病愈。徐长明趁着入宫面圣的机会,就给皇帝看了图纸。 赵似纳闷,“不用畜力和人力,靠矿物燃烧做内力推动车前进。朕怎么记得,这个点子是赵明诚提的呢?” “回禀官家,正是他将图纸交予我。我看了图纸,觉得可以一试,没成想竟然成功了。” 赵似坐在塌上,身边正是太子。 “朕想去瞧瞧。看看这车到底是怎么动的。” 赵似便摆驾军器监下设的二院,前往火箭司瞅瞅这新玩意。 车头还是已经不再是最初炼丹炉的模样,机器内部本身设计就非常复杂,中国人素来讲求实用,随后再追求美感。这是新出的机器,还没在上面加什么外观装置,总之是非常原始的状态。 赵似定睛一看,这内燃机如此骇人。 太子都免不了说道,“这到底是什么车,这么难看。我可不想坐。” 只见车头上都是插着管子,还有附条,中间装着一个大型的木箱,又连接着齿轮。而整个内燃机最核心的部件——活塞也赤裸在外。 宋代人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玩意。 赵似毕竟是皇帝,见多识广,他坐下来,一边还抚着太子的肩。赵明诚在旁看着这一幕,忽地想到宋哲宗。 “难看倒是其次,朕听你说他能动起来。既然如此,那就让朕开开眼。”赵似看向徐长明。 徐长明拍拍手,几个工匠先在水箱里加了水,随后几个人又点燃车头下面的炭火。赵似看不懂机器是怎么运作的,赵明诚也是门外汉,他只知道有了活塞就可以搞定很多机器。 众人只闻得一声轰鸣,随后前面的金属水箱中的水慢吞吞的开始沸腾,直到上面放着的红心小球因为热水沸腾滚了上来,紧接着一股子浓浓的黑烟从车头屁股后面喷出来,机器发出轰鸣声。 太子吓得躲到皇帝身后,赵似一把按住。 童贯一直瞅着前方热闹,根本没注意太子。 两个工人坐在前头,用手坂动金属杆条,拉动阀门,忽地一下,车头便开始动。而且众人都感觉的到,这车即将开动时,众人都感觉似乎有一种强大的力量将要迸发,可是它却因为机器本身还存在极大的缺陷,没有汽油、煤炭这些物质作为燃料且现在宋人也根本无法运用,所以这车只能运用一次推力。 但是在二院能工巧匠的智慧发明下,这车还是动了足足十米远。 赵明诚是一直主持机动车发展的人,对他来说,这次的车已经比蒸汽机车优越了太多。首先军器监就排除了蒸汽机作为动力,选择了动力更强的炸药材料作为推力。 虽然因为缺陷太多,缺乏充足的理论和实践,但是已经足够了。 赵似作为皇帝,他看到这车,仿佛穷了十辈子的人忽地见到地里冒出来金子一样。 “有点意思。赵明诚呢?”赵似忽地喊。 赵明诚从人群里钻出来,“下官拜见官家。” “怎么不称微臣?” 赵明诚脸色略显尴尬,众人也都在旁瞧着。 “这就是你要献给朕的礼物?” “正是。” “你告诉朕,这个丑物有什么用?” “官家,还请官家给臣单独奏对的机会。” 赵似有些无奈,这小子总是一副天命在身的模样,弄得赵似无奈、可气却又好笑,“准。” 众人都退下,赵似领着太子单独在二院厢房见赵明诚,“说罢。” “官家,这个车它并不是下官心目中的成品。之所以现在就展示给官家看,是因为此物需要官家支持才能大功告成。所以臣才斗胆托请徐监帮忙面圣,请官家勿怪。” “朕知道很多人欣赏你的为人和才华。但是没想到,居然还有人欣赏你的天马行空构想。看来朕有必要重新考量一下你了。这个东西,到底有什么用,值得你费这么多心思,甚至大有冒天下之大不韪的意思。” 赵明诚没有丝毫的犹豫,他跪在赵似面前,双手托在地上。 “如果内燃机车研制成功了,到时候一辆动车将要比马车快百倍,乃至千倍。一辆动车可以拉载的人数可以逾越千人。有这样的车支撑,大宋到时候可以花费仅仅三五天的时间,就输送大量的军队到边境。” “我中国地大,却也因此吃了许多亏。很多时候贼寇侵扰,等到去反击的时候,敌人已经逃之夭夭。如果我们中国能率先研制出此物,到时候我宋便再无限制。有这样的神物在,届时天下便没有外族再敢来冒犯中国。” 赵似听了,忍不住仰天大笑。 随后他又平静下来,“你在说什么痴话?” 赵明诚的回答则只有五个字,“请官家明鉴。” 这个东西,很鬼畜。赵似躺在椅子上犹豫,他想了想,赵明诚主战,如果他选择去研究这种东西,也算是避开众人视线了。到时候自己若是对他有托孤托重的安排,也可掩人耳目。 “那你给朕说说,你有多少把握?” “十成。微臣愿意花一辈子的时间去完成此物。不成功,便成仁。” 第1章 怀民亦未寝 第222章 怀民亦未寝 (求打赏月票推荐票!) 赵似的答允,让赵明诚看到了历史不一样的发展道路。 西方花了足足四百年的时间为工业革命做铺垫,赵明诚根本不敢奢望中国能够在没有经验借助的前提下可以在短短十年内就完成这一改变世界历史进程的壮举。 但是发明机器的风潮必须带动起来。 赵明诚就此在军器监单独钻营这玩意儿,赵似只把赵明诚当地主家的傻儿子,准许他单独进行这项不会危害到大宋王朝的项目。 有皇帝的特批,朝廷自然会拨下银两,调拨各行的工匠过来相助。 大宋本就是个文化繁荣的时代,前有沈括着作《梦溪笔谈》,内容涉及天文、历法、气象、地质、地理、物理、化学、生物、农业、水利、建筑、医药、历史、文学、艺术、人事、军事、法律等诸多领域。而属于自然科学方面的,约占总数的十分之四。 你说大宋弱吧,根本没有实质性的证据;你若要强论大宋强大,被人打的哭爹喊娘,连黄河这条母亲河都丢了好几段,就这还有君王好意思泰山封禅。 总之有过往的基础,赵明诚在二院被分了单独一间院子,又在各行业都挑了些工匠,从此开始真闭门造车。 军器监内又开始热火朝天的,二院上下官吏上下班都喜欢过来瞅瞅。只见赵明诚天天坐在大堂里喝茶画画,身边的工匠则被他折磨地团团转。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话说堂堂大宋少师,地位尊崇,享受朝堂文武百官敬仰,位居庙堂之高,承受了无上的荣耀之后,赵挺之忽地被贬黜到滁州。 除了风景,其他的赵挺之都看不下去。 这还是贬黜外放,家人不能随行,赵挺之一个人到此,刚到滁州没几天,头发就猛地发白。 十一月十六,天上圆月高悬,这天晚上,赵挺之睡不着,他披着厚衣服,独自撑伞在滁州街头走动,一路没有人。赵挺之一边走,不知不觉间走到一处寺庙前。这寺庙门前写着普济寺三个大字。 月光过亮,虽然是夜间,可是门前石碑上刻着的字仍旧可以借着月光看个清楚。 赵挺之定睛一瞧,竟然是南朝时期修建的。身侧还有几块石头,上面竟然刻着欧阳修的名字。 赵挺之原本心情郁闷,忽地看到自己少年时崇拜的文坛巨匠,政坛明星,心中孤寂苦涩不由得少了几分。 这时的寺庙,前殿里门是开着的,赵挺之迈步进了寺庙,一步一个台阶。天气过冷,幸亏身上披着狐裘大衣。 赵挺之的到访惊动了值夜僧侣,僧侣双手合十虔诚相问,“施主深夜到访,莫不是有什么烦心事?可否说与小僧。” 赵挺之摆摆手,肃容道,“老夫平日里学的是道,不曾叩问佛法。” 小僧笑笑,“佛学道法,都只是小舟而已,重要的是能够渡人到彼岸,如此便足矣。” 赵挺之捋捋胡须,“渡人,若是佛门能够渡人,天下也就不需要朝廷,不需要文武百官了。” 僧侣道,“此言差矣。佛门渡的是有缘人,施主既然来了,那你我便是有缘。” 赵挺之问,“你非渡我不可吗?” 这僧侣见赵挺之言谈举止不是一帮商贾儒士之流,而且他虽然神情没落,但是和自己说话时却又双目犀利,炯炯有神。 “不了。我观施主已经有了自渡之法。施主请自便。” 赵挺之略笑,“佛门中人也如此擅长人情世故吗?” 这僧侣双手合十笑笑,“施主,待得他日重阳花开,可再来小庙。届时贫僧还愿意听施主之言。” 这小僧离开,赵挺之又没得人和他说话,便自己在殿外游走。 不知为何,十一月的这一天,滁州竟然不怎么寒冷。赵挺之走了走,已然开始发汗。他本有些困倦,可是想到回去也睡不着,索性干脆不睡了,等到天明再回去睡个回笼觉。 反正也没有人记得他。 像是赌气,赵挺之又爬了三道小峰,上到一处寺院。他在台阶上游走,往下一瞥,只见白石板铺就的庭院里,一院子败褪的残红,枯枝在月色下异常鲜明。而皎洁月光打在庭院里,石地板也在发光,这种景象真是奇妙。 等到月丽中天,庭院里盛满了月光。这种意境,赵挺之难以言喻。 他忽地想到苏轼的那首诗,《记承天寺夜游》。 “元丰六年十月十二日夜,解衣欲睡,月色入户,欣然起行。念无与为乐者,遂至承天寺寻张怀民。怀民亦未寝,相与步于中庭。庭下如积水空明,水中藻荇交横,盖竹柏影也。何夜无月?何处无竹柏?但少闲人如吾两人者耳。” “何夜无月?何处无竹柏?我却连陪我说个话的闲人都没有。可见天下人谁也不缺我这个赵挺之啊!” 挺之拍着栏杆,痛心疾首,忍不住回首往事,俯仰之间,已然是泪流满面。 赵挺之其实因为被贬的事情心生惭愧,因为同样是被贬,苏轼、章惇、曾布等人,都有人挽留。他平日里自比不是蔡京那等奸诈之徒,可是没想到自己离开汴京诸臣的反应竟然是和蔡京被贬是一样的。 赵挺之自然难堪。 被贬对于一朝少师来说,算不得什么为难事。毕竟做大宋的臣子,这是很正常的。可是赵挺之一作对比,心里总有口气咽不下去。 老子所着《道经》,他一字不落背下,并且一直沿用至今,这帮助他位极人臣。可是为什么自己却始终不被世人认可? 难道他一直卑顺不对吗?不是说只要甘于处于下位,就可以上升吗? 难道说他为官三十多年来都做错了? 甚至于他一直觉得不够稳重的小儿子赵明诚,他被罚居然能引得汴京太学生、学生聚众闹事。 这是凝聚人心的表现。 “败矣!大败矣!” 赵挺之想着,只恨无酒。 他又想起过往苏轼骂他的话,现在想想,他和苏轼都算是寒士出生,为什么当时互相口诛笔伐呢。 其实现在想想,他自己不过是做了权贵的爪牙而已。而苏轼是一直在坚持做他自己。 第2章 阳奉阴违 第223章 阳奉阴违(求打赏月票!) 想到苏轼,赵挺之过往真的是恨到牙痒痒,如今再想想,自己是嫉妒他吧。嫉妒他活的那么洒脱,说到底,自己才是那个为名所束缚,沉溺在声色犬马之中不可自拔的小人。 【名:《道德经》中意。为书本的外在形式所束缚,不能领略道之真意。只知道照本宣科,追求现实主义,不解其中滋味。】 也是这个时候,赵挺之忽地认识到了不一样的苏轼。 那首《记承天寺夜游》本写于神宗元丰六年。元丰二年时,苏轼因“乌台诗案”被贬黄州,这里面还有当初他赵挺之的助力。 元丰三年二月到达黄州贬所,名义上是“团练副使”,却“本州安置,不得签书公事”,也就是说做有职无权的闲官,到写这篇文章时已经快满四年。 而当时苏轼气味相投的友人张怀民此时也谪居黄州,暂寓承天寺。所以苏轼才写了此文。 赵挺之本不知道这首诗其中意蕴,可是当他被贬黜了,初来好几日都睡不着觉。他再想起苏轼,顿时理解了这首诗的真意。 “怀民亦未寝,”恰是因为苏轼知道被贬黜是什么滋味,刚被贬黜下来,肯定夜间睡不着觉。所以苏轼才去了承天寺,一看一个准,张怀民果然如他所料根本没有睡着,这才拉着他去看月亮,在庭院里走一走。 赵挺之想到此事,莫名潸然泪下。 他果真在山上寺庙处转了一夜,等到清晨起雾,太阳像一颗通红的圆鸡蛋一样,在青蓝色云雾的背景下慢慢飞起。 赵挺之定定看着太阳,直到看的自己头晕目眩。 他回到家,可还是睡不着觉,又吃了早茶,胃中渐渐暖了。 赵挺之平日里最是注重养生,十分自律,作为一个大男人,他恪守道学的理论,吃饭喝水都按规矩,就是行房这样的大事,也都是按着日子来的。 日子不到,绝对不破戒。 宋明理学发育的时代,赵挺之也助力许多。 文人克制自己,遵守礼法,这一点就是武将也自愧弗如。 赵挺之吃了早茶,肠胃一阵不舒服。伺候他的只有一个老仆,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从汴京到滁州一路下来,这老仆直接手脚不听使唤了。 赵挺之也不想再去买心灵手巧的丫鬟,也不要老实忠厚年轻力壮的仆人。他只想就这样躺在这个破房子里,静静等到老死。 正闭目养神间,忽的听到门外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 “温伯,我来侍候相公。” 老仆听了,立刻引着赵随安进来。 赵挺之瞅着赵随安,心知赵明诚已经知道了此事,顿时更加羞愧。 但是男人,头可断,血可流,面子不能掉。 挺之立刻肃容,端坐在塌上,“你怎么过来了?” “相公近日可好?是官人叫我南下来侍奉相公的。” 赵挺之想了想,平日里自己对大儿子最器重,怎么倒头来急着尽孝的是小儿子。 赵随安见赵挺之忽地苍老了许多,也不敢提,只是和自己新婚妻子一起侍奉老相公。 此事暂且不提。 却说赵明诚在汴京继续折腾发动机的事情,又在汴京闹得沸沸扬扬。 事以密成,语以泄败。 也不知道是谁在汴京吹起了这阵风,弄得赵明诚逢人就要被问。 这一日,赵明诚一回家就忍不住骂起来,“也不知道是哪个直娘贼,把这事鼓吹的人尽皆知。” 李师师迎上来给他打水洗脸洗手。 “怎么了这是?” “这一回是官家亲许,军器监特批。我为朝廷研制此物,本为军器监密事。也不知道哪个鸟人把此事泄露出去,如今我只要逢人,必定问我此事。想来陈东、李清照二人的事情还没过,我又被人诟病。” 李师师笑道,“正所谓,人红是非多。这说明大家都关注你啊,所以你的一言一行才成了众人议论的对象。” “关注个鸟!一群文士不好好写他们的文章,做他们的诗词,天天议论我有什么用?” 赵明诚骂的痛快,远在皇宫的赵似忽地打了个喷嚏。 侍立在赵似身边的童贯见状,立刻关切地上前问疾,“官家,莫不是着凉了,可需要召医家看看?” “不必。太子呢?” 太子病愈了,刚好了没多久,就立刻嚷嚷着要去园子里玩,一刻也不得闲。 “正在福宁殿中玩耍呢。另有二位公主陪同。” 福宁殿里最是奇花异木多,宫中皇子公主都喜欢去福宁殿玩耍。 赵似点点头,他忽地觉得眼前一黑,脑后昏昏沉沉的,险些栽倒在桌面上。 童贯被赵似这突然的举动给吓得脸色惨白,“官家!” “住口。”赵似清醒过来,厉色道,“不许将此事说出去。” 童贯也心中胆怯,自然低头应诺。 但是他出了殿,又听见赵似猛地一阵咳嗽。童贯记得方才自己出来时,皇帝已经面色发白,如今他听到这一声,又透过窗棂去瞧。 只见赵似在手帕上吐了许多鲜血出来。 童贯忍不住心里暗骂,怎么老赵家都是短命鬼? 童贯回到自己居所的路上,忽地看到一个老太监正费力地搬运马桶。 他定睛一瞧,这人正是过往先帝身边的红人。童贯得宠后本来只是打发去边边角角,可是看看他现在,他居然在倒马桶。 童贯看到了这个先帝身边的宠信,仿佛透过岁月长河看到了自己的命运。 他心里犯怵。 如果官家死了,那自己第一个遭殃。 ----------------- 曾府。 几位穿着紫袍的官人聚在一起,都在指责当今官家。 “官家重用那个童贯,这厮不是好人。去了一回西北,将西北赫赫有名的大将都大肆编排,此事已经传了出来。就是他在官家面前进言。” “非但如此,这个童贯打着官家的旗号,四处在宫外买田宅铺子,中饱私囊,不在话下。前几日还听说他想要并购京城郊外一座寺庙,日后以他的名义日日供奉。” 曾布悠悠道,“非但只有童贯自己的毛病吧。官家年轻,急功近利,想要在极短的时间内做出超越先帝的功绩,这样下去,于国不是好事。而且就是新政改革,上来就废除荫补制度,过于急躁。章惇这厮不懂的辅君,只知道滥用权威,如今朝堂上下多有埋怨。” 第3章 少年 第224章 少年(求打赏月票!) 吕惠卿笑道,“宰执心情刚烈,喜好刚愎自用,又无容人之度,一意排挤与之政见不合之人。为相者,既不能广开言路,又不能举贤任能,早已失去朝臣之心。去年宰执才在官家面前犯下不敬之大罪,幸得曾相公还朝,宰执这才有所收敛。” “如今我等皆寄希望于曾相公。还请曾相公出面主持大局。” 吕惠卿做个揖,诸公便都起身作揖。 曾布坐在上座,他看着这一个个相貌恭顺的人,嘴上笑呵呵,还捋着胡须。心里却直犯恶心。吕惠卿这人是个豺狼,回来的目的就是要争夺相权,此人现在可以和他联手,一旦自己得势,绝对不可以再重用他。 至于其他人,都是些表面上的正人君子,背地里行各种淫乱之事,公公和儿媳妇扒灰,儿子和小娘搞到一起生孩子。家风不正,都已经传到门外了。 曾布笑呵呵拱手,“承蒙诸公抬爱,子宣若有重回朝堂的机会,届时一定在官家面前竭力陈词。只希望官家从此以后能耳清目明,身边再无权奸作梗贻误国家。” “我等亦然替天下子民谢曾公。” 诸臣齐声拜谢,衣袂飘飘,合揖如祥云。 待得众人退下,曾布一个人坐在书房里,他看着兄长临终前遗留的诗稿,终究是心怀愧疚,辜负了哥哥的心意。 曾纡的到来,让曾布眉头一舒。 “我听说官家召见了你。” “多仰赖叔公美言,官家听闻我略有文采,字写得不错,召我入宫。官家见我写的字后异常欣喜,已拔擢我入开封府。” 【曾肇:曾巩异母弟弟,今为中书舍人,上疏建议广开言路,昭雪元佑党人,改任翰林学士兼侍读,掌管起草诏令。】 曾布颔首,“好。” 在皇帝面前举荐门中子弟,必须要谨慎。绝对不可以轻易就提,若是皇帝第一次就察觉出世家大族背后的意图,会对被举荐的人心生厌恶,非但不会提拔,反而会连带对背后一整个家族产生怀疑。 所以曾家这一次提此事,大有试探皇帝心意的味道。如果官家给曾纡机会,那就等同于给曾氏再次崛起的机会。 曾纡有了消息,下一个就是他。 他的复起,总要来点前奏,让大家都知晓。 “父亲,孩儿听说赵明诚回来了。”曾纡忽然道。 “嗯。有什么事情吗?” “我听人说,官家准允他在军器监继续他的发明,甚至官家还亲自给他拨了许多工匠。” 曾布颔首笑笑,“在朝堂上,执棋之人只有一位,从古至今皆然。其他人都是棋子,既然是棋子,便只是为人所执。这没有什么可奇怪的。一个人享受了多大的殊荣,相应地也要付出很多。一个人拥有了旁人所没有的,那他也一定失去了平凡人皆拥有的。不需要羡慕旁人,做好你自己就是。” “其实儿子不仅仅是羡慕他,也很佩服他。他有些甘愿冒天下之大不韪也要去做某些事的精神。我看这件事被那么多人诟病,可是他却从来没有改变过他的想法。或许他以后会失败,但是这种精神值得嘉奖。” “当年墨门一脉在战国时代消失地无影无踪。有时候看着赵明诚的所作所为,我倒是很好奇,如果墨门没有消失,如今的中国大地又是什么模样。” 曾布听了,有些惊诧,这话他似曾相识。 四十年前,章惇也是在一众人面前这么评说苏轼的。“我觉得他以后会成为世人皆敬仰的世人,在座诸位除了我都不及他。”说罢,章惇还捧酒哈哈大笑。 曾纡,是他的骄傲。如今听到他说出这番话,曾布内心百感交集。 “如果以后,你和他同朝为官,他若是落难,你会为他仗义执言吗?” “父亲,孩儿还没想过这些。孩儿只是顺口一说。毕竟,在我们大宋汴京如今少年一辈中,他算是数一数二的人物。” 曾布了解曾纡,说实话他不确定曾纡会不会像章惇那样对待苏轼,但是他心中的赤诚明净到了官场上,是一定会被官场浊流,权谋人性给击溃的。 可是,少年终究有少年自己要走的路。就和他曾经一样,从少年走到中年,走到暮年。 “太阳每天都是新的,人也不会是一成不变的。做你认为该做的事情吧。” 曾布说完这话,便低头看书了。 曾纡只觉得父亲今日有些奇怪,但见父亲无意和他多话,便退了出去。 这些时日,他一直待在家里,都很久没有出去和过往那些好朋友聊聊天了,也没有机会去诗会。 赵思诚,也不知道他在做什么? 上次用庶女的事情搪塞和赵家的婚事,已然是曾家对不住赵家;这一回又因为父亲之间的恩怨,他们又渐渐疏远。也不知道他是否因为种种事端对自己心生怨恨? 曾纡叹了口气,他走在园子里。园子里枝头上落满了雪,青年穿着白袍在园中流连忘返。园中挖掘出一道喷泉,就在假山下,即便是冬日,依旧冒水。寒气和水汽交汇,假山下时常浮起白色云雾。 曾纡就这样披着黑色斗篷来到院中。 他蓦然回首,却见远处一个女子正坐在亭台下,和自己的母亲姊妹们说话。 但见那女子穿着鹅黄色外袄,手上抱着一个暖炉,说起话来滔滔不绝,头上发簪都跟着摇动。 “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果然妙!” 曾纡忍不住靠近,便踩着雪一步步走近。地上枯枝和落叶齐齐作响,曾纡就这样慢慢靠近,当她走近一瞧时,心里猛地一震。 只见女子生的明眸善睐,瞧着年纪有些大,可是脸上却仍旧挂着天真烂漫。 “依我之见,诗是诗,词是词。二者不可混为一谈。” 女子说着,听语气颇为傲娇,胸腔里满是豪情。 曾纡再一闻,竟然闻到了酒香。 这时候,曾纡的母亲魏玩忽地看到了儿子。 “公卷,你怎么来了。快过来。” 李清照素闻曾纡之名,听说他擅长书画,也好诗词,只是为人低调,没得赵明诚那么出名。 第4章 尴尬 第225章 尴尬(求打赏月票!) 待他拾级而上,李清照从他的眼神里看到了惊喜,可是意外地,恨嫁的李清照见到这样灼热的目光没有选择羞涩回首,而是淡漠。 曾布进来,拜见了其母。 魏玩从曾纡的眼神看出了这小子的心思,当即拉着要让二人一起坐。 李清照却急忙起身,“不了。曾夫人,今日多有打扰。我忽觉身体不适,改日再来打扰。” 话一说罢,李清照也顾不上失礼与否,这就逃走了。 唯独曾纡在亭子下失神。天空中飘着几朵雪花,斜着穿过,落在他的肩头。 温热的酒还摆在桌上,身侧的仆人围成一堵人墙。 这一刹那,天地忽地禁止了。 魏玩盛装华贵,难掩面容憔悴,难得见心爱的儿子见到女子失神,不由得乐在心头。 “别看了,人都走了。都是你,把她吓跑了。” 曾纡回过神来,他恍觉方才自己做的不应该,低头脸面一红,“母亲,方才孩儿失态了。” 魏玩笑呵呵,曾纡却整个人神魂颠倒,根本没听到他母亲在说什么。 李清照落荒而逃,一溜烟催马回府。到了闺阁之内,顿时心惊肉跳。 原本她不确定自己对某赵姓男子的心意,这下可好,一见到曾纡,李清照心中居然响起一个声音。自己是属于另一个人的。 李清照心烦意乱,翻开书卷想要解闷,可是漫卷诗书似乎都和她有仇,竟然都是些萎靡之词。 半夏见了,不由得取笑,“小姐,今儿这是怎么了?莫不是见到了心上人,” 李清照道,“你这小丫头,懂什么叫心上人?” “我自然是不懂。可是听小姐的话,小姐如今已然懂了。”半夏只觉得这是天大的喜事,还满心欢喜地问,“不知以后我的姑爷是不是姓曾?” 李格非冒着风雪还家,刚巧听到主仆二人打趣儿。 他走进房中,见自己女儿脸颊发红,他便知道了,她这是真的有喜欢的人了。 李格非坐在李清照身边,耐心询问,“我的宝贝女儿,你给爹说说,你这心仪之人是哪家的贵胄公子?” 李清照站起,背对着李格非,“我没有心上人。” 李格非不住地点点头,“好事啊!好事啊!你不说,那我可就走了。你若是再等,就要二十一了。” 李清照却道,“我这个人宁缺毋滥。” 见李清照这般,李格非还吓了一跳。这小女儿像是下了极大的决心似的,颇有视死如归的精神。 “可是发生了什么还有为父不知道的事情?” “哎呀!爹,你就别管了。说了你也不懂。”李清照将李格非推搡出门外,自己关上门反插好,她拿起格子里的书信,十分之九是和闺蜜来往的书信,独独有一张,用宣纸为底,朱砂色小楷摹写。 这信上写的,则是那首《点绛唇·蹴罢秋千》。 【蹴罢秋千,起来慵整纤纤手。露浓花瘦,薄汗轻衣透。见客入来,袜刬金钗溜。和羞走,倚门回首,却把青梅嗅。】 每次读一遍,李清照便心动一回。 “到底是怎么样的人,才能写出来这么好的诗?更何况,他是如何知道我平日里就是这样。还是说,他是个情场老手。” “不,他就是个惯犯,专骗女子的花心郎。” “李清照啊李清照,旺你读了那么多圣贤书,可是你却犯这样的过错。惦记一个有妇之夫。” 李清照一气之下,竟然将这张纸给撕了。 本以为撕了,也就断了念想。可是躺在塌上,坐在桌案前,李清照满脑子都是那个人看自己的神情,仿佛是见到了什么故人。 为什么他会用那种眼神看着自己。 非是她多心,只是寻常男子见到喜欢的女子,或痴或呆或淫笑,他却是用那样怜惜的眼神看着自己。 李清照闷了许久,想要出门踏雪散散心。看着漫天飞舞的雪花,闻着寒冽的空气,李清照确实觉得心情好了许多。她伸出纤细修长的双手,在冬日微弱的阳光下显得格外莹白。 雪花很美,可惜一落到掌心立刻化为一滩水。 冰冰凉凉的水盛放在自己的手心里,李清照却觉得这样恰合她此时的心思。她爱上了一个不可能得到的人,还是仅仅见了他两面的情况下。 多么不可思议! 可是这种感觉又是这样的真实。 赵明诚一到后花园,就看到了李清照。只是她已经失去了往日的明媚,整个人看起来无精打采的。 两个人隔着偌大的庭院,同一时间对望。 李清照纳闷,自己这是在做白日梦吗? 不等一会儿,曾纡、赵思诚、李邦彦三人也跟着过来了。 方才李邦彦还奇怪呢,这曾氏的公子过来看未来媳妇,赵明诚跟过来做什么。可是瞧二人这眼神,李邦彦顿悟啊。 只是赵思诚和曾纡此时并未发觉赵明诚内心的变化。 当初做出和世家联姻的决定,为的是改变在这个时代的身份和地位。从做出那个选择开始,似乎就注定赵明诚和李清照没有夫妻的缘分。 可是没想到,兜兜转转,他们两个还是碰面了。 曾纡一见到李清照,顿时失神。 这时候,李格非却闷闷不乐的走出来。 今日来的这个曾纡,是曾布的儿子。曾布和李清臣不和睦,大家都知道。这小子却故意来自己家,说什么陪友人拜访自己,这分明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啊。 而且曾家是士族,自己家只是个寒门,两家根本不得通婚啊。 难不成,这小子想让自己的女儿给她做小? 这绝对不行。 宁为鸡头,不为凤尾。 赵明诚也心里火大,怎么莫名其妙杀出来个曾纡。前些日子,他突然跑来找赵思诚,要和他一起去拜访诸位名士。赵思诚何等八面玲珑的人物,很快就套出话来。 原来曾纡喜欢李清照,想去李府提亲。 他也知此事希望渺茫,但是再三央求赵思诚,赵思诚便答应了。 赵明诚莫名觉得不爽,也说自己要过来赔礼道歉,带了很多礼物一道过来。 这才有了今日尴尬场面。 第5章 登门 第226章 登门 (求打赏月票!) 李清照在院子对面站着,看到赵明诚似喜非喜,似有情又似无情,真个越看越拿捏不定。 赵明诚就想知道,李清照是不是真的也喜欢曾纡? 如果喜欢,那他促成这桩好事,毕竟以他现在的身份,如果提出要娶李清照,章纤云肯定接受不了,甚至可能会大笑他自不量力,贪婪过度,痴心妄想。 在古代,宠妾灭妻是大罪,而且古代非常讲求家和万事兴。夫妻之间都是讲究相敬如宾,不是说不把对方当自己人,而是夫妻间一定要互相尊重理解,举案齐眉。 孩子从小就被进行家庭教育,长幼有序,成婚以后夫妻和睦更是家庭幸福的关键。 纳妾,一定要经过正妻的同意。最好是正妻亲自出面,这样显得妻子大度,同时还能维稳夫妻感情。 更何况,李清照身份过于特殊,她是汴京城赫赫有名的大才女,不同于一般女孩子。最要命的是,这个时代,世家对世家,朱门对朱门,竹门对朱门,柴门对柴门。 赵明诚家族寒士出身就是寒士出身,纵使努力往世家迈步,终究是底气不足。章家这样的世家肯和赵家结亲,本身是章家豪横的表现,他们家族已经强劲到了不需要世家之间互相拉拢的地步。 可是寒门到底是寒门,比竹门、柴门强过许多。 作为一个新进的不入流的世家,还是在自己父亲已经失势的前提下去娶一个寒门的才女,一定会引起轩然大波的。 成亲,靠的是实力成亲啊。 从古至今都是这样,赵明诚此时根本没那个能力去娶李清照。 可如果李清照不喜欢曾纡,那赵明诚自己还是有能力阻止曾纡和李清照成亲的。 李格非和三位官人闲谈,见曾纡一看到李清照就失魂落魄,他只能若无其事地捋须。 赵思诚有意撮合这对金童玉女,便道,“李伯父,素闻令千金才华横溢,诗才在汴京女子之中可谓第一流。某虽不才,可是今日汴京最风流的二位才子已到,何不请令千金出来一同吟诗作词呢?” 【曾纡:字公卷,晚号空青先生。】 李格非不想李清照被卷入政治纷争,希望她可以嫁一个可以托付终身的人,一生平安快乐。 什么汴京第一才女,那都是别有用心的人给她起的称号。 曾纡来问他的女儿,想都别想,如果李清照嫁入曾府,首先他就难以面对李清臣。 李格非自然推辞,“小女尚未出阁,这怕是不妥。” 赵思诚还挺纳闷,这李格非是不是老糊涂了啊,平日里巴不得有人收了他女儿。如今上门的可是曾纡。 作为整个曾氏一族最有名气的后生,多少人想嫁给他呢。 这送上门的机会,难道这迂阔老头儿看不出来。 赵思诚便道,“今日既然来了,可否见见李小姐?” 曾纡也道,“素闻李姑娘才华出众,今日既不能与之作诗,不知可否相见?” 李格非捋捋须,不住地摇头笑,“冬日到了,梅花开了。诸位还是一同与我去前院赏梅花吧。” 曾纡自然失落。 赵思诚见曾纡这般失魂落魄,忍不住想要为他再多说些好话。 赵明诚却道,“冬日若是不赏梅花,全无乐趣。吾等一同前去。” 曾纡无奈,只能远远又看了一眼李清照,不甘心地离开。 细心的李邦彦则一直瞅着赵明诚,他发现赵明诚总是有意无意在偷看李清照。 这可真是不得了的大事! 没想到大家都在夸奖的赵明诚竟然是这么一个人物,私底下如此风流。这可不是见一个爱一个吗。 前有章纤云那样的妻子,又有李师师这样的梦中情人,还惦记着李清照这样的才女。 和他相比,我的品味简直是…… 李邦彦顿时感觉到了自己和赵明诚之间的差距。 要想做人上人,首先就得把这眼光往高了放。 众人在梅花园中赏梅,只有那么三五株开花,很不成气候。 可是曾纡为了拍马屁,硬是把这三五株梅花吹到了天上去。赵明诚听得直起鸡皮疙瘩,李格非也觉得不爽。 他不想把李清照嫁到曾家,曾家是实力大,可也是是非多。 别看李格非平日里憨憨一个,实际上大智若愚。他深知中产阶级有中产阶级的好处,既不必身处下层社会感受贫苦,整日担惊受怕;又不必处在上层整日战战兢兢,担心风暴击垮他们。 家中只要有固定田宅,再有固定收入来源,不仅能满足温饱,而且还可以有别的消遣,已然非常不错。除此之外,人活一世,最重要的是感受家庭温情,悲欢离合。 李格非很满意现在的生活。 面对曾纡的有意讨好,李格非退缩了。当然,最重要的原因在于,李清照亲口说过,她并不喜欢曾纡。他不喜欢,李清照也不喜欢,这桩婚事自然免谈。 赵明诚思及赵挺之的处境,想着还是得和曾家交好。 “没想到曾兄如此喜欢赏花,我们赵府如今新辟了一座园子,若是曾兄不嫌弃,日后可来我家府上游玩。” 曾纡心中满是失落,“若有机会,我必定前去拜访。” 就在五人你一言我一语打发时间时,李清照忽地穿着鹅黄袄子也来到了院子里。人比黄花瘦,赵明诚猛地一看到,莫名生起心疼之意。 赵明诚对李清照其实有种别样的愧疚。如果李清照才是他命定的发妻,自己本来就是抛弃她。而且某种程度上,是赵明诚让李清照单身到现在。赵明诚想着,自己还是应该对李清照负责到底。 众人遭遇,李清照和诸位见礼,随后跟到了李格非身后。 李清照道,“方才瞧见几位官人过来,还未拜见就走远了,原来是在这里赏梅花。” 曾纡见到李清照主动走出来,忍不住直勾勾地看着她,“李姑娘,日才方才见过,今日又来打扰了。” 这话言外之意,我是为了你前来此地的。 赵明诚亦道,“听说曾官人要来拜访,我也随往。” 这话言外之意,只有李清照才能会意。我是因为听说他要来,所以我才来的。 第6章 抱团 第227章 抱团 (求打赏月票!) “上一回,明诚无礼,对小姐说了许多话。后来一直遭人诟病,明诚一直都想着亲自过来赔礼。还望小姐勿怪。” 李清照闻言,发白的嘴唇挤出笑容。 她本就清瘦,本身又是多愁善感的才女和明媚活泼的少女结合体。 这副模样让人看着怪心疼的。 “无论做出什么样的选择,都是我自己的决定,外人实在是不应该将脏水泼到赵官人身上。赵官人本一片好意,全被旁人曲解。倒是我一直未答谢赵官人才是。” “区区小事,何足一提啊。” 李格非望着院中梅花,不住地捋胡须。他怎么听着李清照这说话的口音都不太对劲啊。 赵思诚知道赵明诚不傻,可就是知道他不傻,所以赵思诚才纳闷。曾纡登门表意,今日主场是曾纡的才对,他插什么嘴,还不快让开,把机会留给曾纡。 于是赵思诚便在赵明诚说完话后,踩了他的脚。 刚从雪地里走出来,靴底自然一片泥泞,赵明诚的脚面上落上一个泥印,都落在李清照眼睛里。 赵思诚又将曾纡推上前去,自己拉着赵明诚断后。 这用意如此明显,李清照见到反而很生气。合着今日赵明诚过来只是帮曾纡提亲,以此作为他道歉的礼物。 李清照是典型的文科女,喜怒都在脸上,根本用不着旁人去猜他的心思。 见李清照忽地生气,曾纡更是没了主意。 本来李格非早就透露他的意思,他不喜欢自己这个女婿,李清照如今忽地生气,曾纡想着自己好歹一介君子,岂可在这种事情上坏了名声。 落花有意流水无情,本是常事。 曾纡便又退到赵思诚身边来。 李邦彦知道汴京的达官贵人都过着人上人的生活,可是没想到这些公子哥们一个个这么腼腆,要是他的话,估计这时候已经哄得李清照这没见过面的小丫头找不到东南西北了。 他亦步亦趋跟在三位公子后头,却又是时不时瞅赵明诚的眼色。 照自己目前所看到的这些,赵明诚喜欢李清照是十有八九错不了了。 等一行人各回各家,李清照便向李格非吐槽,“爹,女儿都说了自己不喜欢曾家官人,为什么爹还是见他?” “不见不行啊。我曾经承过赵家的人情,今日是他们的公子登门造访,必然得款待一番。” “我看赵家这两个也不是什么善人,一路上竟给曾氏官人使眼色。这事情若是传出门去,我怕是做不得人了。还是早晚等着剃度去相国寺出家得了。” 李格非动怒,“一派胡言!出什么家?小小年纪的。要是再让我听到这种话,打断你的腿不可。” 李清照柔弱下来,伏在李格非膝盖前,“父亲,若是女儿真的没有为人妻为人母的命呢。” 李格非抚摸着女儿的后背,“你不要担心,不要着急。为父我自有办法。” 李清照站起,随手抓起一块酥饼,“爹的办法不是办诗会就是求人介绍,这办法都用了四年多了。” 李格非气的头疼,“你是一点都不着急啊。” “着急有什么用。没准儿现在嫁不出去,以后要嫁就是个……” 李格非嗅到一丝不寻常,双目忽地警惕起来,他盯着李清照的嘴,想听听她将蹦出什么话来,“嫁个什么?” “人中之龙。” 说罢,李清照便提着酥饼走了。 李清照的庶母小弟适时从后院里刨雪爬将出来,手里捧着两颗大雪球,他来找姐姐玩儿,却见李清照慌慌张张离开。 “爹,大娘要嫁人了吗?” “哼——还早呢。这性格,谁敢娶?还人中之龙,整日就把自己关在房间做春秋大梦。” ----------------- 赵思诚一到家就数落赵明诚,“今日你怎么不帮公卷多说说好话呢?” 赵明诚道,“还用得着替他说好话,门都没进我就知道这事成不了,不如我来打圆场,省的传出去日后曾赵二人都没得脸面。” “一派胡言。曾纡和李清照是天作之合,郎才女貌。什么成不了!”赵思诚生气。 “二哥,父亲还在滁州,你怎么还有心情去掺和人家的事情。” “你懂什么。曾相公是我岳父,如果我能撮合这桩婚事,曾纡自然感激我。到时候我可以借这个机会,请岳父出手,救父亲一马。” “二哥原来是这么想的。不过这么做,非但没有益处,反而会被人家诟病。曾家不可能娶李格非之女。” “这是为何?你没看到公卷见到李清照时的表情吗,他显然是爱上这个姑娘了。” “二哥,你也好歹是成婚多年的人了。在我们这种家庭,婚姻大事怎么可能是自己能做得了主的呢。自从汉人被赶着南下,士族和士族之间忙着互相拉拢还来不及,寒门与寒门缔结婚姻。本就是互相抱团,共同取暖的时代,又怎么会冒险和寒门缔结婚姻大事呢。再说了,如今曾家忙着抱团还来不及,如何有余力搭救我们的父亲。” “可是李清照毕竟是一个才女。门不当户不对有什么要紧,两个人互相喜欢,这样也可以厮守终生啊。” 赵明诚一脸惊诧地看着赵思诚,从赵思诚的口吻里,赵明诚听到了他的心声。 想来赵思诚骨子里是反对这种门第观念的。 赵明诚叹了口气,“不说他们了。我与你有些要事要商量。你也知道父亲如今被贬黜,这对他老人家来说是头一遭,我深恐此事对他造成打击。” “另外,如今朝中风云变幻,有人想要偷天换日。这可是大事。我们兄弟可要在这种时候学会随机应变。想当初父亲为了我们的婚事,废了好大的功夫,如今是到了运用这些关系的时候了。” “怎么?你想通了,你要去求宰执?” 赵明诚肃容,没底气就别和人家谈条件,自己也不想一直给章家当孙子,靠丈母娘家给自己赏饭吃,名声不好听,“我的意思是,我们要团结起来,多打听有用的消息。” “三哥,你在说什么胡话呢。就凭我们三人,还想着搅动乾坤。其实对我们而言,谁是太阳都无所谓。我们只管做好臣子的本分,剩下的只看上面的意思。” 赵明诚自然不这么想。他要自己去换个太阳,让新太阳普照大地。 第7章 皇亲 第228章 皇亲 (求打赏月票推荐票!) 继元三年隆冬,汴京漫天雪花飘舞。 墙角几枝梅花,在角落里盛放。北国雪飘,万里冰霜,天地间刹那都是一个色儿。银装素裹之下,很难见到其他颜色。 这种时节,墙院里梅花全部绽放,好似暗夜里猛地绽放的星星点点的火焰。 冬日里,汴京的勋贵名流多会聚集在一处。正所谓,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 雪天,古人不需要操心农忙之事。大多数人都在家中吃春夏的贮藏,猫在家里等寒冬过去。 宋朝的生产力相比过往,自然是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而工商业又达到了前所未有的繁荣程度,只要你肯出力气,就可以赚取工钱。 即便是破产的农民在冬天,也可以赚点零花钱来沽酒来喝。不过,这说的是前几年的景象。今年物价飞涨,可是劳苦大众们的工资也不曾上升浮动,酒更贵了,大家自然买不起。 连农夫在冬天都有的消遣,更何况是勋贵名流呢。 他们会在最贵的酒楼,聚集齐所属行业里最有头有脸的人物。低调,在大宋是不存在的。文士雅园作诗,商旅听曲作乐。 金番东京七十二楼的楼主们今日正聚集在一起,他们在感慨世界变化之快,颇有书生在屋中忧时叹世,对社会种种不公感到愤懑的语调。 “如今这生意光景不如从前了。我赶在年前让掌柜的报了一下账,比去年足足少了两成。” “两成!我今年收的比去年少了足足四成。” “又在说白话了。你手底下有汴京最大的典当铺子,想必今年应该赚发了才是。” 【白话:假话】 “话可不能这么说。物有所值所以才称的上贵。钱若是慢慢不值钱了。我就是收个玉如意,那也是冷疙瘩,出不了货,终归是无用。” “今年最倒霉的,还要数我。木材生意越来越难做了。” “大家手头都紧巴巴的。等挨过这段时间吧。” 一伙皇亲国戚、世家名流背后的富商巨贾把酒言欢,他们作为社会上最顶层的人物,在讨论今年收入了五百万两还是三百万两的区别。 “我听说,樊楼的那位,前些日子在杭州买了二百亩田地。真是出手阔气啊。” “苏湖熟,天下足。他这是想着要跑啊。” “诸位莫不是有什么新的风声?是不是又要开战了。” 一听说要打仗,大家都变得紧张起来。 “最近不少官员私下里偷偷买田宅,看来是真的又要开战了。” 首座之人开口说话,“开战?开什么战?官家亲口说了,日后边境若再无骚扰,绝对不会再主张用兵。如今不过是边境有些骚乱而已,待风头平息,有的是我们做大买卖的机会。” “近日,我们听说了一些流言,外头盛传汴京又要变天了。可是真的?”忽地,有个人冒出来打了个岔。 此言一出,私人宴席上忽地鸦雀无声。 “说了多少次,不许谈论朝政。再次若是再犯,日后就不必过来了。” “那哪能啊?大家都指着赵员外给我们通个气儿,到时候能将税费调理的妥帖些,不至于让我等辛辛苦苦经营一年的成果都白白落入旁人之手。” “是是是。方才都是我多嘴。”那员外立刻给自己掌嘴。声音响亮,在雪天里分外刺耳。 主座之人将茶杯放在桌上,“行了。给我说说,又是听见什么风言风语了,竟然说这等胡话?” 座下之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敢说。 近日,汴京城里传出一个流言。皇帝病重,还是当年先帝病逝前的症状。 听赵寮这口吻,多少有些要兴师问罪的意思。 众人不敢答话,“这个时候知道怕了?可是我们和朝廷是一体的,谁也离不开谁。谁也不许轻易离开汴京,否则不要怪朝廷无情,到时候和你们算总账。今儿个找诸位过来,是想知会你们一声,今年国库空虚,要想日后还能有鱼吃,有酒喝,知道该怎么做吧?” 一群穿着红袍戴着绿帽的富商巨贾闻言,皆色变。有人闻言,一时间感觉喝到胃里的酒竟然冷了肠子。 “赵员外放心,我们平日里受赵员外照拂,如今正是报答赵员外的机会。” “我不过是个带话的人,没有一官半职在身,只是靠着些许盐米为生,和诸位走南闯北的行家根本不足一提。诸位无需报答我,今日我过来只是替朝廷传个话儿。我也希望来年还能和诸位能这么聚上一聚。” 都是商人,哪个不得是逢场作戏的老手。 能表现出害怕的表情,都是为了让这上座的人安心。 众人一起唱喏,十分恭敬。 待到赵寮说罢,他转了转大拇指上的祖母绿扳指,“行了,该交代的也都替上面交代了。还不传美人儿上来唱曲儿?” 众人闻言得知今年又平安了,一颗心都落在地上。 赵寮又道,“以后没事不要瞎打听。” 赵寮瞟了一眼众人,几个商客将头缩回去。 却在这个时候,一院子忽地过来。 赵寮皱眉,“不是说不许闲人打扰?” “此人自称是赵明诚,乃当今军器监火箭院副司使。” 赵寮记得这号人,“原来是那个书呆子。我知道他满脑子都是天马行空的幻想,居然还靠着卖屁股至今留在汴京。” 言语之间,尽是讽刺,和这杯中的贡酒一般辛辣。 “让他在外头等着。” 酒香不怕巷子深,隔着遥远的庭院,赵明诚闻到了一股子浓烈的酒香,这是苏合香酒,为北宋宫廷内的御用药酒,甚为珍贵。每一斗酒以苏合香丸一两同煮,能调五脏,祛腹中诸病。 听着隔壁歌台暖响,妙音婉转,赵明诚将手中的茶杯放在台子上。 一股子香喷喷的白米饭味儿忽地飘出来,赵明诚的肚子忽地叽里咕噜一阵响。 他已经在此地等候了半响,结果等来只有一壶热茶。 皇亲国戚,还真是好大的架子。 赵明诚坐在外间,没有暖炉,只能靠狐裘大衣保暖。但即便如此,光坐不动,冷风吹进衣襟,慢慢地赵明诚觉得双脚开始僵硬了。 第8章 作坊 第229章 作坊 (求打赏月票!) 约莫等到天色昏黑,赵寮终于过来。 他只穿着一件棉袍,脚上穿着一双金线祥云纹路羊皮靴便大摇大摆过来。他身后跟着一大帮女婢,后又跟着一大帮端火盆,端暖炉的院子。 就是赵似,也不见得有他这样的排场。 扑面而来的酒香和脂粉味道给出了他对赵明诚的态度。 “拜见赵员外。” 赵寮坐在座上,微微拱手道,“失礼了。方才正在宴客,来的都是四面八方的豪商,不敢怠慢。” 赵明诚亦拱手,“素闻赵员外为人豪爽,如此好客人。难怪天下富商不管是谁,都要给赵员外面子。” 赵寮面上闪过惊讶之色。 都说他是个读书人,没想到也挺懂人情世故,这话说的颇有意思。 赵寮喜道,“我姓赵,你也姓赵。可我的赵,是跟官家同姓。却不知道赵兄是何方人士?” 赵明诚纳闷,不是说这人很好客,待人素来谦逊有礼吗。怎么接触一番是这副蛮横无礼的样子。 赵明诚穿越以来,还是头一回遇到这么野蛮无礼的人。 比西夏人还要过火。 “寒门书生,不足一提。” 赵明诚的父亲好歹做过少师,现在还自称寒门,自降台阶。 赵寮道,“什么寒门不寒门的,到了我府上,都是贵客。赵兄也算是风流人物,听说少时买了一位歌女回家,至今还分外宠爱。此一点,颇似已故苏学士啊。” 赵明诚不知道的是,赵寮喜欢苏轼。而赵挺之是个多次排挤苏轼的小人,赵寮对赵家没有半点好感。 赵似选择赵挺之做工具的时候,赵寮还很气愤。朝廷上真是什么臭鱼烂虾都能上台面,不如做生意来的爽快。 “人这一生,能见到心仪之人是多么不易,若是有机会自然要付出全力留下她。明诚知道,机会总是稍纵即逝。” 赵寮听了这些,这才挺直腰身,“愣着做什么,还不快给客人上茶。” 婢子们慌忙上前。 赵明诚稳如泰山,一动不动。 赵寮渐渐觉得赵明诚有点意思了。本以为他是那种不懂人情世故的傻小子,这么看来还是有些过人之处的。 赵寮抿了口茶,正是宫廷里才能用的贡茶。 在汴京,能用贡茶随便招待客人的员外,只有赵寮。 “素闻赵官人才学横溢,诗文作的极好,去年又有诗论。好个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领风骚数百年。不知在赵官人心中,赵官人能不能做这引领诗坛的人呢?” 赵明诚摇摇头,“明诚志不在此。” “那我倒是好奇了。你一介文士,听说如今还在军器监为官。为什么要大老远跑来找我呢。我不过是一个小商贩罢了。” “若赵员外自称为小商贩,那恐怕天下商旅就没有人敢自称是商者了。” 赵寮动动祖母绿扳指,似笑非笑,“看来你来之前还做了不少准备,打听了一些事。既然如此,咱们明人不说暗话,你找我来究竟所为何事啊?” “我想跟着赵员外做生意。” 赵寮险些一口水喷出来,“什么!?做生意?” “正是。” 赵寮哪里会做生意,不过是替皇帝把脉,和天下富商巨贾都打交道,做个接头人罢了。 他本身是受皇室严格监管的。再者,他经营的生意,都是关乎国家民生大计的,盐、茶、米、面等百姓缺一不可的东西。 他不过是名义上的商人,为皇权特许可以在商人面前狐假虎威。 赵明诚来找他,哪跟哪啊。 “你要我和我学做生意?” “我想要筹办一间作坊,制作布料。听说在汴京做生意,首先就得过了您这一关。” 赵寮纳闷,这小子真傻还是假傻。 开作坊这样的小事还用得着亲自登门来问自己一趟。 “多大的作坊?” “可容纳千人,可一天之间,就能做出百匹布料的作坊。” “你在说什么痴话?如今我宋最大的作坊也不过容纳四十个匠人,你居然要容纳千人。还要一天之间做出百匹布料。” “若是我做成了呢?” “这么着吧,你若是能把这样的作坊办成了还不亏损,以后你做生意直接挂我赵寮的名字。” 其实,赵明诚只是有些担心,自己办了这种大作坊,会不会引得朝廷不满。这帮宋人没见过洋玩意,也毫无工业革命的概念。赵明诚要以一人之力去扭转乾坤,需要很多人帮自己造势。 可是一千人的作坊,这要是聚集起来,朝廷怕是会觉得在谋反。赵明诚总得和大家提前打声招呼,不然真的办起来,肯定有人要拿此事做文章。 没想到赵寮竟然这般态度,他不相信一个作坊可以雇佣千人,换言之,他认为一个作坊不能养活上千人。 既然如此,那他只能让他开开眼了。 赵明诚只能应个谢字。 赵寮想,这赵挺之不是还在滁州吗,怎么赵明诚这就忙着从商了。难道说赵家已经打算退居乡野了。 不过也好,赵氏父子并没有从政的头脑,早早转行,做个清闲散人也是好的。 不过,就为这种事,专门来找自己一趟,把一个布料作坊说的这么玄乎,显然他也不会做生意啊。 但是赵寮也不是给自己找麻烦的人,他就让赵明诚这样去做了。 赵明诚出了赵府,一路上踏着雪还家。 李邦彦纳闷,“官人,这回要开这样大的作坊,必定需要不少本钱吧?要本钱还不够,还得要懂手艺的人。问题是我们去哪里找懂手艺的人。而且这个赵员外,他如此轻慢,不爱搭理咱们,咱们是不是找错人了?” “他是皇亲国戚,就算在这件事上无法帮助我,可是能结识他,以后必然有能用得到的地方。我宋重视商业,若是能借着这个机会,顺势干出一番大事业,可不比陶朱公强许多。” 李邦彦纳闷,“到底是什么样的事业,做成了竟能与功成身退的陶朱公相比?” “让你去京郊外看场地,你看的怎么样了?” “贵啊,一亩薄田居然要十两,若要找靠水的地方,又要多二两。” “买。”赵明诚斩钉截铁。 攒了那么多钱,就等着今天。 第9章 病重 第230章 病重(求打赏月票!) 正所谓“老虎不在家,猴子称大王。” 赵挺之不在汴京,三个儿子没有父亲这座大山压着,那在家里是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虽然说长兄如父,可是赵存诚到底是压不住赵明诚这个三弟。 兄弟们每人一套大院,大院子里套着前中后三个院子。关起门来,各有各的家庭,各有各的公事要做。 赵存诚入了政院,有太学生的资历和进士的名额,又有年龄和地方任职经历,在政院处事勉勉强强。 赵思诚在鸿胪寺,每天都跟鸿胪寺少卿接见高丽国人、辽国使者,忙是真的忙,可是享受也是第一流的。 只是这父亲不在家,家里异常吵闹,府库由大哥把持。但是紧巴巴的日子过久了,一旦赵挺之不在家,兄弟三个人没有了约束,家中资财就像是流水一般哗哗地往外流。 父亲不在家,三兄弟住了个把月,便吵嚷着要分家了。 赵存诚想着父亲不在家,长兄如父,他应该把持家里财政。但是赵明诚一直想把皇帝赏赐给他的金子,自己过往的储蓄,乃至于外翁继承给他的那笔遗产都拿回来。 创业需要金钱资本,没有钱在外面做什么都不成。 于是赵明诚自然而然便和赵存诚起了争执。 赵明诚道,“父亲的资产我分文不取,我只想拿回属于我的那一份。” 赵存诚异常生气,“你怎么如此不肖。父亲被贬滁州,你却整日里想着分家的事情。” “我取出属于我的那笔钱是有用处,怎么能扯上分家的事情呢?我几时想着分家?” “有什么用处?谁知道又是拿去买樊楼哪个姑娘?这钱在我手中,我可以用他打点亲友,维持父亲多年辛苦经营。” 赵思诚劝阻,“大哥、三哥儿,这件事何不等父亲回来再商议。” “等父亲回来,黄花菜都凉了。”赵存诚道。 “若是父亲回来,这笔钱以后更加和我赵明诚没有关系了。”赵明诚道。 赵存诚站起,“好啊,你总算说出实话了。你小子一直觊觎这些钱。” 赵明诚黑着脸,“到底是谁在觊觎这些钱,这不是明摆着的事实吗?是谁一天到晚守在库房门口,睡觉都不肯解下钥匙。” 赵存诚闻言自然动怒,胡子一时间飞起来。“你可真是父亲的好儿子,我们的好弟兄。” 赵明诚也不想再被宗法捆绑,他爹不是李渊、刘邦,如果自己还被父兄亲情捆绑,那就真的不能成事了。“正所谓亲兄弟,明算账。今天就把这个帐算清楚,凭什么我的钱要被父亲兄弟管着,难道我是三岁小孩吗?” 赵思诚见二人剑拔弩张地,自己只好再次调和。 赵明诚却道,“不,今日就把这个帐算清楚。这笔钱我有重用,我也在想办法救父亲。” 赵存诚噗嗤一声笑出声音来,“你会想办法救父亲?父亲有今日这等灾祸,你也脱不了责任。好好的西北不待,非要折腾回来掺和朝政;官家给你机会做亲信,你跑去想要革朝中勋贵的命。你不降职谁降职,父亲一走,这就嚷嚷着分家。过往我是念在是你兄长的份上,不想让你难堪,所以没有提这些事。” “你知道汴京那些勋贵都是怎么在背后议论你的吗?你这般作为,若是离开我们,恐怕没过几天就要下大狱了。” 赵明诚皱眉,“既然大哥是这么认为的,那还是分家的好。我且要看看,分出这个家,我们弟兄三个到底谁混得好。更何况,我只是要属于我的那一份,父亲的家财,我一分不取。” 赵存诚捏着茶杯,那双精明的眸子里闪着怒气,“好!你有骨气,你傲气!” 赵思诚根本来不及阻止,二人这就拍板了。再者,仔细一想,兄弟几个过去也确实日子过得寒酸。父亲总是说要节俭,可是钱到了手里不花堆在库房,那不就如同堆了一堆石头在里面吗? 全汴京城都知道自己父亲是个贪官,自己兄弟几个还过得十分拮据,外人更是笑语连连。 活人可难了。不管你怎么做人,总有人编排你,没毛病也要挑出些毛病来让人说道。 赵存诚便按着赵明诚的要求,把先帝和皇帝的赏赐以及郭概分给他的资产如数转给了赵明诚。 清点完后赵存诚又拉着赵思诚和赵明诚道。 “今日就此分家,兄弟几个以后各显神通。只是我还有一句话要说,这不是要你们把我当大哥,只是看在母亲的面子上,我希望出了这个门,今日这件事不许对外人谈。正所谓,家丑不可外扬。如今我们赵家本就遭难,若是再有这等兄弟不和睦的事情传出去,外人怕是会瞅准机会落井下石,于谁都无利。你们看如何呢?” 赵思诚道,“我自然还是听大哥的。” 赵明诚道,“我都说了,我没想分家,我就是想要那点钱去做事情。分家本就是子虚乌有的事情。” 三兄弟就此一人一沓地契房契外加金钱珠宝。 赵明诚有两位皇帝赏赐的两大坨金子,外加外翁郭概给他的资产,这笔原始资金在这个关头到了自己手里,好比雪中得炭。 赵明诚买到了京郊一大块空地,接下来就是去找懂手艺的人,置办工具,置办工具还不够,还一定要改进机器。 泉州和漳州本就是棉纺织工艺的发源地,黄道婆又是从黎族那里学来手艺。 赵明诚这就派李邦彦南下,去将机器买回来,同时也招募若干懂行的工人再请几位黎族人一同前来汴京。 赵明诚在外间忙这些,赵似是知道的。当他听说赵明诚准备改行做生意,内心十分苦涩。 “我听说,小人当道时,君子就会退。他这不就正是明哲保身之举吗?我没有能力支持他做事,只能眼睁睁看着一个好好的志士被迫离开朝野。每次朕看到他,都想到武襄公。” 【狄青(1008年-1057年),别称是面涅将军,字汉臣,汾州西河人,北宋名将,善骑射,面有刺字,枢密副使,1057年受朝廷猜忌排挤,郁郁不得志,最终去世,追赠中书令,谥号“武襄”。】 第10章 皇帝 第231章 皇帝(求打赏月票!) 童贯在旁恭候,心中暗想。 官家自个儿都病入膏肓了,还有闲心担心赵明诚呢,有这个功夫,怎么不多多想想安置自己这个每日瞻前顾后的老奴呢。 “官家,这赵明诚实在是不像话。官家给他机会,调任他回京。他却是个榆木脑袋,不懂官家的意思,非但不韬光养晦,反而还大张旗鼓地去搞生意,甚至去惊动皇室宗亲,变相让整个汴京的人都知道此事。他这样愚笨的人,实在是不值得官家把他当做一个志士。他是如此的天真,根本不适合在朝为官。” 赵似微微咳嗽一阵,“满眼生机转化钧,天工人巧日争新。预支五百年新意,到了千年又觉陈。能写出这等诗词来的人,绝对不是坏人。” 【出自清代赵翼《论诗》】 童贯弯腰,十分关心赵似的模样,“官家,慢点,保重龙体为上。咋家只是见不得官家为赵明诚这个乳臭未干的毛小子动气。” “乳臭未干?”赵似想着,自己和赵明诚年纪相仿,这童贯怎么能用这种眼光去看人呢。“须知能力从来都和资历、年龄无关。” “官家说的是,咋家愚蠢。” “他是一把锋利的剑,可惜还没开刃儿。而朕,是赏识这匹千里马的伯乐。” 童贯听了,顿时妒火中烧。 赵似又微微咳了一阵,手中黄丝巾帕顿时落了许多红色团块,一团团晕染下来,竟成梅花的模样。 懵懂无知的太子尚且是个五岁孩童,此时正在大殿之中骑在太监身上玩。 赵似在殿中坐着,他没有将自己的病情告知章惇。若是告诉了,朝中又是一阵腥风血雨。 龙椅上,沾染的都是六亲的鲜血,哪有那么好坐呢。 就在赵似歪头看着太子时,一小太监回来禀报,“官家,陆监事回来了,正在殿外候着,等着给官家述职。” “宣。” 陆林的回来,让童贯心头一紧。若说官家信任的人,自己还不算首位。官家最信任的人就是这位陆林。他是世家子弟,官家少年为王爷时就已经和他结识。等到初登大宝,一直都想办法将他调到自己身边。 童贯识趣地请求告退,给二人留下叙话的空间。 陆林摘除了毡帽和外衣,只穿着棉袍进来,却见赵似双目凹陷,神情黯淡,口角还有鲜血未擦拭干净的痕迹。 “臣回来晚了。官家恕罪。” “是朕让你微服私访,往西北边境一带瞧一瞧,你又何必说这等话。” “推迟了一个月才返回,就怕朝中有人起疑。”陆林肃容,“臣不想给官家惹麻烦。” 赵似笑笑,“他们已经等不及要换人啦。” “这么下去,绝对不是办法。” “太子年幼,可我能信任托付的人竟然只有你一个。” 陆林作揖,“臣万死不辞。” “这次回来,朕如约提拔你为殿前司指挥使,日后手下掌管禁军。这些日子,周围禁军都换了一拨人,朕一个也不认识。夜间睡觉一听到有刀剑之声,朕就害怕。” 陆林上前,“官家,臣听说西南蜀地有名医,让臣去请他过来。” “我这病,什么人来了都治不了。不要再做无谓之举。”赵似微微咳嗽。 “官家,可……” “太子年幼,朕若是走了,朝中必定大乱。所以朕已经决定禅位了。” 似一个晴天霹雳,陆林满脸惊愕,“官家竟然……” “父死子继,兄终弟及。我宋之传统。对我来说,倘若我禅位能让皇权平稳过度,能够使得大权不落于异姓人之手,便是无愧于祖宗父兄。” “可是微臣……” 赵似嘴角浮上笑意,“你怎么不问朕谁是继位之君?” “这种事情,微臣怎么能打听。” 赵似难得开怀大笑,“你啊,你是真的正人君子啊。” “官家,都什么时候了。官家还有闲心说这个?” “你不必担心。朕已经选好人了,朕会挑一个合适的时机宣布此事。但是朕要保证一件事,我的儿子和先帝的二位公主,都能够平安长大。” “这等事情,不是应该交给未来的官家吗?” 赵似摇摇头,“你知道守宫吗?” 【守宫:壁虎】 “自然知道,生活在沙漠里一种生物,形状像是鳄。” “这种生物,若是遇到危险,会选择咬断它的尾巴来求生。一个必死之人,与其做困兽,不如早早遂了众人的心。我要拿我这条命最后剩下的时间,去换取未来能够守护到大宋朝廷的志士。” 陆林知道先帝的死一直困扰着官家,可是他千算万算,甚至算好了自己以后和官家同生共死,可是万万没想到,赵似会选择牺牲自己去成全其他人这种方式。 陆林一个大男人,竟然忍不住哽咽。 腊月寒风凛冽,雪花漫天飘舞,陆林伏在地上痛哭。 “为什么好人总是先死,而作恶多端的人却总是死灰复燃呢?” “朕说你傻,你还不相信。世上哪有什么好人坏人,无非是为了利益在一起,又为了利益背道而驰。” “可是君子爱财,取之有道。君君臣臣,父父子子。” “所以朕说,你是个呆子。有空多去向赵明诚学学,朕让你和他交好,是为了让你跟着他学习。” “此人胆大包天,若是得了权势,还不知道会怎么样呢。我看,他将成为下一个章惇也说不定。” “那就成为下一个章惇吧,成为一个忠君之臣。但是朕绝对不能让如今的宰执成为司马懿。” “微臣明白了。” 陆林听罢,一想到皇帝日后要死了,一时间痛心疾首说不出话来。 赵似将其扶起,“朕会死,可若是朕的死能换来朝纲稳定,何乐而不为呢。你该为朕感到高兴才是,至少朕没有犯先帝曾经犯下的过错。” 赵似拍拍陆林的肩膀,自己却也忍不住泪湿衣襟,“朕多么怀念,当年先帝还在世,朕偷偷溜出宫门和你把酒言欢的日子。那时候,朕只知道崇拜先帝,却从未想过会有今日这样的命运。我希望,你以后能够好好帮助赵明诚,让他成长为一个兴国兴朝的人,他是先帝看好的人,也是朕看好的人。” “朕从他的那双眼睛里,看到了王文公。只有这样的人,才能引领大宋。” 陆林不禁问,“可赵明诚他知道官家对他的心思吗?” “他是个聪明人。无论是否告诉他,他都会去做的。只是现在,出了点状况,这小子想要去经商,我看有退出朝堂之意啊。” “经商?他怎么又去经商了?他折腾的还不够多吗?” 第11章 托重 第232章 托重(求打赏月票!) “你去帮朕把他劝回来。” “官家,恕微臣直言。微臣知道官家继位是想接替神宗和先帝之志,想要坚持变法,以强国家,延续国祚。可是将这样重大的事情压在一个赵明诚身上,微臣觉得,这就像是在赌博。”陆林深吸了一口气,“赢的可能远远低于输。” 赵似总是很容易在陆林身上看到自己亲哥哥的身影,少年老成。 原本二三十岁风华正茂、最是意气风发刚愎自用的阶段,可是先帝和陆林却都表现得异常冷静,甚至有远超于同龄人的成熟。 赵似身为皇帝,他无意欺骗自己做什么春秋大梦。他很清醒,知道大宋现在是何等的贫、弱。他只想清醒地死去,不想稀里糊涂做梦似地当皇帝。 “有些事情,朕现在不能直接告诉你。不过等到朕退位后,你自然而然就会明白。朝廷已经被蠹虫腐蚀光了,如今的天下有地的农民连十分之一都不到,形势非常危机。” “所以早在五十年前,王文公就提出要变。这要变动的不仅仅是朝廷之制,更是从秦汉以来延续千年的旧制。你虽然文武双全,可是在这一点上,你的洞见并不如赵明诚。他历来好读史书,知道我宋走到今日都是历代变革积累的结果。” “到了这种地步,已经不是是否考虑去变革的问题了。而是时代变迁至此,我们必须去改变。你自己当初回来就对我说,赵明诚是个奇才,奇货可居。怎么如今又变了。” 陆林摇头,“官家,臣自认确实读史书少,平日里都是读经。倘若官家认为赵明诚是可以改变时代的人,官家当然可以倚重他。可是听他如今的表现,诓好好的儒门学生上山落草为寇,哄良家少女不要出嫁为妇,如今当着朝廷的官,吃着俸禄又跑去大摇大摆的经商。我看他是嫌弃他的名声还不够烂,不够臭。” “微臣认为,一个有志之士,他一定懂得静待天时,屈身守分。就如汉昭烈帝刘备起事之前,可是他作为朝中大臣之后,却大有唯恐天下不乱之心。如果他真的有这样的能力,就该给我们做出些成绩来看。不是说上表一篇奏章,陈明自己主张废除‘澶渊之盟’就够了。” “恕我直言,如果不是昔日有先帝、宰执,今日又有官家这样百般维护,以赵明诚的行事作风,不知道早就死了多少回了。” “微臣欣赏他,就算官家不说,微臣也愿意和他结交做个好友。可是如果官家要把未来的朝政大事交给他这样的人,我很担心。” 上次在海滩边,赵明诚几句话虽然让陆林对他佩服之至。他确实有改革制度,为国为天下之心。但是事后仔细一想,陆林总感觉赵明诚这样的人必定有为王之心,不可不防。 但是为了保险起见,有些话陆林并没有告诉赵似。一者他和赵明诚对着妈祖结为兄弟,赵明诚待他真诚;二者官家盯着赵明诚,先帝意图收复燕云十六州,在这一点上,赵明诚和皇帝的心思一致,他是被官家看中的未来主战派的中坚力量,有意培养。 可和赵明诚相处越久,陆林对他了解越多。陆林便觉得赵明诚这个人,未必没有僭越之心。世人都在自诩英雄,只有他想装个狗熊。 赵似笑道,“你莫不是嫉妒他?” “官家,其实此人心思深沉,最喜欢骗人。他城府极深,根本不是表面上的模样。” 赵似听了,只觉得陆林前言不搭后语。 赵似一脸惊讶,“他这样的人若是都城府极深了,那大宋怕是要亡了。” 臣子侍君,有些话只能说一遍。说多了,惹得皇帝不高兴了,命就没了。 从古至今都是这样,伴君如伴虎。 陆林就此打住。 “是微臣出言不慎。” 赵似听了,却为赵明诚捏一把汗。即便有自己的旨意,陆林都不是十分真诚地相助赵明诚,也不知道此人日后造化会如何。该不是又是一个王安石与吕惠卿。 吕惠卿骗了王安石,骗了所有人。赵似这么想着,便感觉陆林也不值得全心全意的信任托付。 好在陆林反应快,“官家放心,有官家的旨意。只要赵明诚日后不做逾越规矩之事,陆林一定会倾尽全力辅佐他。” 赵似幸亏没多想,若是按照这种认知模式,没有一个人可以值得信任,赵似当皇帝直接郁闷死了。 “这只是其一,除了支持赵明诚,朕还有一件事要拜托你。” “官家下令就是,微臣死而后已。” “朕若是退位,朕的儿子便不能为太子,更有先帝一双女儿也需要照料。朕现在身在宫中,身边都是旁人的眼线。这件事交给旁人做朕不放心,朕希望你可以去挑选一些忠诚之士,将他们安排在太子身边。朕怕有人对他们不利。” 说实话,陆林更担心的是赵似。 他居然这就想着退位。方才太突然,陆林还来不及细细思考。现在一想,没有皇帝本人的支持,那他即便升任皇城司军前指挥使…… “官家放心。” 像是一个烫手山芋握在手里,陆林早就被烧的外焦里嫩,可是还佯装镇定。 等到陆林拜辞皇帝,出了殿门。 来时门外积雪只能淹没脚面,出来时积雪却已经到了小腿处。 童贯见陆林走了,心知他必定是知道了官家新的部署。 最近皇帝不召见宰执,也不知是生的什么心思。 瞅官家这为人,升官加爵没有自己的份,到时候没准儿还拉自己下去陪葬。一想到这件事童贯那叫一个心慌,一整晚都没睡得着觉。 作为皇帝亲信之一,他知道赵似是活不了多久了。太子又是个懵懂无知的孩子。权力来源于皇帝,一个懵懂无知的孩童驾驭不住群臣,自然也没有办法赋予自己权势。 没多久,陆林就升了职,每日陪伴在皇帝身边。 有了陆林,赵似终于睡上了踏实的觉,气色也渐渐转好。 有了陆林,童贯自然得靠边站。本就活的战战兢兢,这下还来了个陆林,出身世家,文武双全,又是正四品的皇城司军都指挥使,童贯心情格外郁闷。 冬日,大地万物都在蛰伏,世界看起来一片平静。 赵似没过几天安生日子,很快曾布、吕惠卿等曾经为章惇排挤的势力就开始对章惇发起攻击。 第12章 顶流 第233章 顶流(求打赏月票!) 赵似病愈,自然恢复了正常早朝。 没了赵挺之这个少师控制御史台,李清臣、蔡卞等人是正人君子,不懂在这个时候趁虚而入控制御史台,给了吕惠卿可乘之机。 吕惠卿把握机会,立刻走动昔日旧党,煽动他们厌恶变法的党派诸臣情绪,鼓动他们跟着自己。 赵挺之原先聚拢的势力,如李清臣、韩忠彦等人,皆因为赵挺之的失势不得不转投向吕、曾二人。 这就是政治的肮脏性。臣子们就像是妓女,权力就是那个最大的嫖客。谁有权势就把身子给谁玩,一面还要说许多山盟海誓才算成功。 在赵似第二次上朝,谏官们就坐不住了,在吕惠卿的发动下,他们请曾布回朝主事。 众口一词,章惇似乎早有此料,并不惧怕。 历经了两次君王接替,章惇若是还没长些心眼儿,肯定是没办法做到大宋王朝宰执这个位置。他自有他的解决之道。 平日里,章惇就看不上御史台。那是个比马桶都脏的地方,汇集了大宋朝廷的屎尿屁。 章惇提拔人从来不放御史台,他都是直接引荐有才能的人进入枢密院,政事堂。 宰执就是宰执,继王安石之后大宋的顶流人物。 章惇圆滚滚的身躯在前站着,像一只豹子。 赵似见大家都这么坚持,甚至于章惇露出轻蔑的眼神,他也就无顾忌了。 争吧争吧,争的你死我活才好。 朝堂内传出喧闹声,陆林在殿外等候,还以为出了什么大事。 他不知道官家打算什么时候宣布禅让的消息,也不知道要把皇位禅让给谁…… 正在他焦灼等待时,忽地听到里面有人高声喧哗道,“吕惠卿,你这个骗子!当初你骗了神宗和王文公,导致熙宁变法失败,如今又想着东山再起了!曾布本就是因过被贬,如今怎么能忽地就召还朝堂呢,这不是添乱吗?” 一年近七旬的老汉在朝堂上发出无能的嘶吼,他已经没有权力了,可是只要站在朝堂上一天,有些话他坚持一定要说。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在想什么,你们想保护那些蠹虫,好让他们继续蚕食大宋。吃吧吃吧,等吃得大宋成了空壳子,你们又是最先逃跑的那一帮人。” 原来是韩忠彦。 大理寺少卿上官均那叫一个憋笑啊,以韩忠彦的平庸和愚蠢,也就只会在朝堂上做这些无意义的吼叫。 章惇也默不作声。 吕惠卿却道,“变法变法,变来变去不过是富了你们自己的口袋。我早在神宗在位时就发现了你们这些人的龌龊心思。以赵挺之为首,多少人在借助变法捞钱。” 虽然今日曾布不在,可是曾布的兄弟曾肇却在,没有曾布在朝中,他不需要避嫌。听说了这番话,曾肇自然生气。 吕惠卿这个人,事成之后绝对不可再重用。 韩忠彦笑道,“你们排挤谏官陈灌、给事中龚原,在御史台都安插了些什么人,难道以为我不知道吗?这安的什么心,旁人一看便知。” “哼!也不知道是谁,竟然和赵挺之之流为伍。挺之一向愚蠢,比他的儿子都差远了。你韩忠彦虽说出自世家,可到底是和挺之半斤八两。你们二人,于国于朝都是祸患。” 赵似坐在皇位上,听这班大臣吵架只觉得烦闷。而且赵挺之是自己亲自定的少师,他们怎么这般诋毁。再者说,好歹也都是进士,怎么在朝堂上如此粗鄙。就这还平日里自居文人雅士。 赵似才想,忽地御史台内吕惠卿的党羽一股脑儿和韩忠彦抗辩。 这么看来变法和不变法的党争,永远都无法结束。就算是换一个皇帝也无法解决。 赵似知道王安石变法一开始是为了损上益下,自我改革朝廷,可是后来被有些人假托变法之名混入变法队伍,从中作梗,导致变法失败。 而韩忠彦为人素来温厚,该出手时就出手。他曾经帮助过不少和他毫无关系的寒士,只要他们是真心为大宋,为百姓,韩忠彦都不吝啬出手。 吕惠卿本就是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朝中多有王安石旧党,见他这么说韩忠彦,又如此痛骂赵挺之,察觉出他那凶横,便都纷纷出言指责。 于是变法派又和保守派吵做一团。 保守派自有保守派的道理,他们不是为了自己的私心。实在是朝代更迭本来就是自然之事,怎么可能强行用人力就解决。如果硬要改革,只会加速朝代灭亡。 这就是坚持不变法的理由。他们不是不忠于大宋,而是他们深知这样做根本无济于事。就好比一个从坭坑里爬出来的孩子去擦地板,结果只会更加糟糕。 变法派里有坏人,保守派里也有好人。 手心手背都是肉,根本选不出来,但是却又必须选一个出来。当年神宗和先帝都选择了前者。 这神宗和先帝的政绩,赵似是看得到的。无非是站着死和躺着死的区别。站着死死的快,躺着死慢些。 台下吐沫星子乱飞,赵似面色渐渐难看。 诸臣渐渐安静下来…… 有时候朝堂就像是学堂一样,台上的是老师,台下的看似是一帮老头儿,可是人老了性情反而接近小孩,于是朝堂上总是出现小儿吵架的场面。 “朕知道诸公都是心系朝廷之人。今日这般奏议,朕听了一上午,无非是翻旧账。朕倒是要问问诸公,究竟是旧账重要,还是国事重要?” 吕惠卿道,“官家,朝堂上的都是国事,没有什么旧账新帐。今日之种种,都是因为前事没有解决。如果不请曾相公回来,不知朝中又有多少人出来兴风作浪。” 赵似色沉。 韩邦彦却道,“如果曾布回来,届时朝中又发生党争,只会有更多人出来作乱。臣不支持曾布还朝。” 大家各执一词,今日章惇一言不发,众人都觉得怪异。 这个时候,他忽地站出来作揖,“官家,如果曾布回来,老臣就可以请求辞官回家了。” 以退为进,保住张商英。章惇也早有打算。当今皇帝对他没有先帝对他那样的信任,他喜欢玩弄权术,让大臣们互相斗争,以此来维持朝中平衡。 这是最下等的治国之道。 第13章 枢密院独立之始 第234章 枢密院独立之始 (求打赏月票!) 汴京的风头都集中在病重的赵似和年幼多病的皇太子身上,大家甚至都忘记了,如今的宰执,都已经七十有四了。 即便是这样的高龄,他的头上却只有鬓角处有些白,另有胡须黑白相间,并没有给人年老之态,反而像是秋日里黄叶与枯枝的组合,纵使秋日已至,却仍给人生机勃勃之感。 章惇便是如此,年至七十,可是精神抖擞,满面红光。他走到哪里,院子里的鸟见了它都要顿一顿再叫。章惇是个极其强悍的老头,强悍到外人不把他当做常人看待,忽略了他也是肉体凡胎。 大家考虑了一切,都没有考虑章惇已然老去这个事实。 只有章惇自己清楚自己身体的变化,自己知道年华已经逝去,属于他的日子不多了。这个日子不是指在朝堂的日子,而是指他留在人间的日子。 这话一出,满朝惊愕。 平日里吵归吵,恼归恼,恨归恨,章惇的能力和人品都是有目共睹的。 当一众文武大臣听到这样的消息,一一都停了下来,全部敛声屏息。 他们都惧怕章惇,时间久了,都成为一种习惯。 赵似像是听到了梦呓一般,恍恍惚惚间清醒过来,盯着章惇先是一愣。 “老臣年迈,早该致休。一直以来,都是念及神宗与先帝之恩,所以一面蒙受众人的攻讦与误解,一面勉强主持大事。老臣并非不知礼义之人,如若众人都不愿意老夫为相,老夫还要这个空名宰相做什么。” 李清臣知道章惇一直以来遭受众人非议,可是他有些事情确实做的太过了。现在章惇竟然说他要走,李清臣自然又开始顾念当初他受章惇提携之恩。 人就是这样奇怪复杂多变的生物。 蔡卞闻言,也道,“宰相,这可是朝堂之上。有些赌气的话,还是不说为妙。须知覆水难收。” 朝中的几大肱骨开口,都有挽留章惇之意。 更何况上官均这一直支持章惇的老人,“若是宰执官老致休,老臣也不多留。” 张商英这时候道,“宰相一心为公,天地可鉴,日月为证。可是有些人总是喜欢煽风点火,不满宰执所为。诸公也不摸摸自己的良心,试问宰执对朝中哪一位不够公允。说到底,只是有些人欲壑难填,总是在家国大事上放不下自己心中那些私事。” 赵似一听这话,心里面那是猛地敲鼓。 千算万算,没想到宰执自己想着致休。 自己一旦在这个时候宣布禅让,那还得了,得有多少人出来钻空子。 可是自己的身体……说实话,赵似不知哪一天就是他的最后一天。 “宰执一心为朝,朕是知道的。”要不然朕也不会忍你这么久,“只是宰执忽地提出这致休之事,实在是教朕为难,不知可是朕在位期间有什么做的不妥之处,竟然让宰执萌生了退朝之心?” 章惇退休便罢,不应该早早给他私下说一声,给他个准备嘛。现在这么突然就要退,赵似自然不同意。 “官家,若是让曾布回来,老臣这宰执之位便形同虚设。” 章惇这是让赵似二选一。 赵似颇为无奈,千算万算少算一招,“此事关系重大,朕不会轻率为之。宰执大可安心。” 言下之意,请曾布回来这件事满朝文武都不要再提。 众人领会赵似之意,又见章惇在朝中还是有威信,吕惠卿便乖乖闭上了嘴巴。 一场恭请曾布回朝的潮浪就此被迫退回原地,不过是大风浪袭来前的宁静罢了。 章惇又对赵似提了边关之事的主张,“官家,山丹马场失而复得,极其不容易,当派重兵镇守,绝对不可以再丢失。如今边疆异族贼心不死,时不时继续侵扰,这绝对不是长久之计。朝廷每次征召军队,千里驱驰去平叛,国库便要花费巨万,这些损失都是外族侵扰惹来的祸患。” “如果不解决掉,长此以往,祸患滋生蔓延,会引发难以想象的后果。” “老臣希望,日后枢密院可以行事,不再入朝议事。凡军务大事,只由官家和枢密院诸院士议论即可,不再受朝廷辖制。” 此议立刻在朝中炸开了锅。 军政分离不够,还要完全摆脱政事堂辖制,这让那些一直觊觎枢密院大权的臣子和求和派听了都毛骨悚然。 章惇这是要断了反战派最后的念想。 这一招可谓釜底抽薪。 赵似闻言,又看看朝中诸臣大半人忽地变惨白的脸色,顿时知道此招的厉害。 如果枢密院就此分离出来,或许可以完成收复燕云十六州这件祖宗们惦记了上百年的大事。 赵似一直在盘算,新君继位,如何才能保证他必须坚持神宗和先帝的事业呢。 章惇居然已经给他想好了法子。 这桩大事,就让他去做吧。 “此事关系重大,朕给诸公三日,等议清楚再奏。”赵似说罢,便起身离开皇位。 待出了殿门,赵似便以手捂面,一口血堵在喉咙处许久,赵似忍耐了太久。 皇帝走的太突然,甚至于都没有问诸公可还有其他事情,那句最熟悉的“有事启奏,无事退朝终归是没有说出来。” 众臣在惊愕之中才慢慢拱手作揖齐齐道,“臣等恭送官家。” 赵似出了殿门,仓促蛇行,待到了宫门内,一口鲜血喷在空中。 这可把陆林吓坏了,他几乎是跑过来搀扶赵似。 赵似站住不动,让陆林关上宫门,不许其他人进来。 他口角还流着鲜血,说话时有气无力的,整个人面色惨白,看得陆林心里害怕。 赵似躺在塌上,陆林手忙脚乱给他盖毯子,赵似却一把握住陆林的手。 “朕的时间可不多了。为了江山社稷,这件事万万不可传出去。知道此事的,也就只有你一人而已。朕已经一个月没有召过御医了,原先的御医也已经被朕杀死了在了返乡的半道上。陆林,答应朕的事情,可一定要做到。” “官家,难道满朝文武没有一个是忠臣吗?” 赵似忍不住想要点醒他,这个世界上没有是非善恶,有的只是利弊。 “有吧,只是朕不能告诉他们。” 第14章 工业时代的基础 第235章 工业时代的基础 章惇提议要让枢密院独立出来,这件事一被提出来,立刻在汴京臣子之间刮起了一道飓风。 这道飓风逼迫主战派和求和派又开始撸起袖子对着干。 独立枢密院,是章惇打算留给大宋的独立遗产。 他知道朝中有很多软骨头,不把这些人踢出去,那百万两银子,神宗和哲宗两代皇帝和朝臣的心血都将付诸东流。 山丹马场的回归,这是上天赐予大宋最后的机会,若是再丢掉,恐怕再也没有机会打回来了。 人心凝聚,其利断金;一旦人心散了,那可就回天无力了。 章惇回到枢密院,枢府诸位枢密使立刻一拥而上,纷纷夸赞此举之善,并表示一定极力拥护。 章惇却问张商英,“如果枢密院不能就此独立呢?” “天觉会全力以赴,不会让这种情况发生。” 章惇抚着座椅,又道,“好。”章惇又打量了众人一圈,实则是给张商英宣示主权。 以后这里他就是枢院的老大。 赵明诚还在二院中,外头都是银装素裹的,雪花亮晶晶堆在一起十分好看,可是二院里却满是煤炭渣子,更有铁炉子在外呼呼的被风鼓,炉子里烧的红彤彤一片。 【二院:军器监下设作坊,南北二院,主要负责制作火药武器,是为到大宋的机密场所之一。】 赵明诚坐在大堂内,手底下堆着一大叠图纸。早在王莽时就有了游标卡尺,更别说北宋了,桌案上放着几把卡尺,又隔着几个精巧玩意儿,地动仪模型、司南。 徐长明则在和他呷鸡汤,雪后初晴,微弱的阳光虽然给予不了太多温暖,可是看着就让人感到胸中一明,眼前一亮。 “章宰执,日后可必定是要名留青史。” 赵明诚闻言险些笑出来,这样的人物,最后居然和自己家老爹一同入了奸臣传。 赵明诚摇摇头,“能不能名留青史,岂能是我们这些人说了算的。” “这可和你我没有关系,宰执的作为大家都看的到,他虽然不是房玄龄、杜如晦之流,可毕竟是接替了王文公之志,又坚持主张对外发动战事,先收服河湟之地,后又收回了山丹马场,这可都是大功啊。” 流血上前线的是西北将士,到最后功劳都成了章惇的。不如此,怎么人人都想着往上爬呢。 “功劳再高,可是最后写史书的,都是后来人。他们会怎么评说宰执,到时候恐怕又是另一种论调。” “怎么,你又知道了什么风声?” “没什么。我就是随便说的。说正经的,这个车到底什么时候能做好?如果做不出来,到时候我没办法给官家交差。” “还早着呢。不过上个月,杭州有个年轻人自称有办法。” “那就召他过来啊。” “召他过来,到时候如何安置呢。这是军器监,不是你家后院。到时候请过来该如何安置,这可是大问题。” 赵明诚忽地想起身在凤翔的那些工匠,也不知道秦传书等人如何了。 只有发展科技,才能再回关中,以关中辐射全国。 大宋繁荣的经济,给即将到来的工业时代奠定了一定的基础,这是赵明诚一直都想这么做的根本原因。 甚至于,明清时期都未必有大宋如今这样好的条件可以着手工业革命。 大宋商业繁华,从经济学角度来看,放开对稀缺资源的管制,允许其在竞争市场上自由交易,无疑是使资源配置实现优化的最有效途径。下达了“不禁兼并”诏令的宋太祖,可以说有着超越时代的经济学眼光。 看问题不要看表面,实际上大宋就已经有放开市场这一操作。 事实证明,宋代开放的土地政策,确实在很大程度上促进了经济的发展。与唐代相比,宋代的粮食产量得到了相当大的提高。 究其原因,一是政府对土地私有的承认和对垦荒的鼓励(新开垦的土地一律不需纳税,对开荒成绩显着的县加以褒奖),促使农民大量开垦荒地,以至于耕地面积激增; 二是土地拥有者之间的竞争,使得先进的生产技术不断被创造和采用(弯锄、铁耙、龙骨翻车等均为这一时期的产物); 三是租佃制度的完善使得小农户可以用较低的代价获得生产资料,承受风险的能力也有所提高。 生产资料的所有者为了自己的利益,积极扩大产量,更新技术,结果却是整个社会财富的增加和科技的发展。而国家“看的见的手”不断旁敲侧击,进一步将两宋推向封建社会物质繁荣的顶峰。 宋代土地政策的积极影响不仅仅体现在农业生产上。 土地兼并的盛行和生产技术的改良,使得许多农民失去土地,剩余劳动力大量出现。“为解决这一问题,宋朝政府积极发展工商、采矿、纺织、加工业等行业,也就是现在宋人口中的‘五行八作’,大宋行业非常多,而且小手工业也非常发达。 手工业的发达,又进一步导致商品经济的繁荣。 一个值得注意的现象是,土地兼并往往是农民起义爆发的诱因,因此历朝历代才会对兼并现象大力遏制;但这一现象最为严重的宋朝,却并未出现过全国性的大规模农民暴动(方腊、宋江起义都未对政权构成威胁)。可以说,“不抑兼并”带来的经济繁荣,在一定程度上起到了缓解社会矛盾的作用。 然而缓解矛盾并不等于解决矛盾。如果不是蒙古人的入侵打断了南宋社会的发展进程,赵家王朝恐怕早晚也要在日益加深的社会危机中瓦解。同样是土地的高度集中,英国在这一背景下走向了工业革命(圈地运动),而中国社会却屡屡因此而陷入动荡不安,原因何在? 在赵明诚这些年对大宋的观察中,此时的中国有着大量的闲散劳动力,同时工业和商业都有了长足的发展。他们甚至已经有了类似银行的机构。 只差一点点技术,他们就可以找到正确的发展方向。准确的说,只差技术,中国在公元1100年后的历史就可以被改变。 第15章 我的理想 第236章 我的理想(求打赏月票!) 赵明诚盖上汤碗,笑道,“这么跟你说吧,不出十年,我可为天下首富。” 陆林闻言,喝到嘴里的鸡汤顿时泛着馊味。 “你若说你十年内再给朝廷立个大功我倒是愿意相信,可偏偏说你将要做个富翁,这是绝不可能的。” “为什么?” 陆林笑道,“你从商没有那个心眼,被人卖了数钱还不知道。” 李邦彦被辟为从事,跟在赵明诚后面亦步亦趋。他想他这位主子,能让所有人都对他消除戒心,把他当个颟顸的人来看待,实在是不一般。 赵明诚却一本正经的道,“不,我亦然有成为世间巨富的潜质。” 随后,一道声音从门口响起,“谁呀?这么大口气,又是天下首富,又是世间巨富的。” 赵明诚循声往门外一看,见一个披着红绣面斗篷,挎着一把剑的猛士赫然出现在门口。 “陆大哥。” “这可是办公之所,你确定你要叫我陆大哥?” “陆指挥使。”赵明诚起来作个揖。 李邦彦不晓得眼前这位是什么来头,但是瞧这做派,一双蟒蛇般的眼睛已经够让人害怕了,他却腰间还挎着一把剑。 尚且不用通禀,就能闯入这大宋王朝重兵把守的重地,说话口气还这么随意,绝对是大人物中的大人物。 果然,徐长明一见这个人进来了,立刻就躬身站起。相比之下,赵明诚还慢吞吞抚着桌面弯腰起身。 “陆指挥使亲临,北院蓬荜生辉啊。” “我原先也在北院待过一段时间,不像今日这般邋遢模样。我见院子里都是一大坨一大坨的铁疙瘩,地上多是煤炭金矿,这就是北院现在在忙活的事儿?” “奉诏发明。”赵明诚只有这四个字。 陆林晴目盯着赵明诚,心头的火焰像是忽地被泼了一层滚油一般。二人对视,大约过了两三个弹指之间,陆林拍拍赵明诚的肩膀,“你胖了。” “大哥莫要取笑。小弟在青州逗留了半年多,吃不好睡不好,日渐消瘦,新近才补回来。” “如今不见你似以往意气风发了。” “哪还敢啊?” 徐长明见状,立刻主动退下。 李邦彦跟着出来,不由得问徐长明,“徐监事,这位姓陆的官人,看着来头不小啊。” “当今官家跟前的红人,岂止是来头不小啊。”徐长明眼里含着笑意。 难不成,赵明诚又要东山再起了。 陆林关上门,在赵明诚的办公房中打量了半天。军器监内部,有许多玩意比工部的看着新鲜。 “你这喜动不喜静的个性,如今来了军器监北院,那必然是三不五时看火药,怎么样,快活吗?” “火药,我碰不得。不过是蜗居此地,给官家制作些新鲜玩意儿。” “可我听官家说,你当日把此物吹的天花乱坠的,就差说这机器可以扭转乾坤了。” “官家居然还把这种事告诉你。” 陆林背对着赵明诚,他看着这北院大房里头的陈设,俱是按照五品官员的规格来的。 如果说自己得到了当今官家的信任,那么赵明诚则是得到了当今官家的爱。 陆林看着珵亮的铜炉,映照着赵明诚年轻素净的面容,他内心一时间百感交集。 他能有今天,只是因为皇帝把他当成了另一个自己而已。 皇帝有诸多不可为之事,但是赵明诚却做了皇帝想做但不能做的事情。 陆林坐回来,见门已经掩上,他正色问道,“你真打算去经商?” “若是为国经商,为民经商,于民有益。何乐而不为呢?” “你别和我扯这些。”陆林只觉得赵明诚在胡搅蛮缠。他已经认定赵明诚在装傻充愣。 “当初在广州时,你是那么的义愤填膺,还口口声声说要改变一样东西。” 赵明诚心道,果然来者不善。 “我手里没钱没权,自己生父蒙难我尚且毫无手足无措,又如何能去改制?这一年我受的折磨也够多了,想来想去,还是赚钱为上。” 赵似将压力全部给到陆林,陆林深知现在局势变化之大。他不由自主地握拳,“在旁人面前,你可以装傻充愣,可在我面前,你别玩这一套。你明知道还有很多人赏识你,他们要你做千里马。你只需要点个头就可以了。” “却偏偏赖在这破地方,和一帮匠人厮混。难道这堆破机器能救国吗?” 赵明诚理直气壮道,“当然能。” “幼稚!” “你不懂这玩意儿。” “不可理喻。” “你今天来找我,该不会就是为了骂我吧?”赵明诚见陆林拳头紧攥起,青筋裸露在外,不由得担心陆林这厮上来揍自己。 “罢了!我与你直说吧。你若是弃官从商,我陆林从此便与你断交。当初说好同进同退,如今你却见大事不好这就要逃跑,实在是让我陆林倍感失望。你知不知道,现在整个汴京都说你不务正业。” 赵明诚百无聊赖玩着茶盖,“我只能说,你不妨十年之后再看我今日之举,届时再来评说。” “十年?哪里还有十年可以让我等?” 赵明诚纳闷,“你今日这是怎么了,火急火燎的。” 赵明诚也不是吃素的,若不是看在当初结义的份上,他哪会容忍陆林这么对他。“你说要同进同退,我怎么记得当初我们的结义誓言明明是生死与共,不离不弃呢?” “你这厮,稍微遇到点挫折就想着逃跑,拿什么和我作保证会和我生死与共?” “总比陆指挥使这般咄咄逼人来得好。” “你……”陆林气地切齿,“我再问你一遍,除了做这机器,你还有什么想做的吗?” 赵明诚大可摇头,可是念及陆林和他关系不一般,认真道,“我还想开个作坊,届时雇佣千百工人,解决国家流民之患,使贫者靠做工有立身之本。” “行了。你自己继续在这做你的春秋大梦吧。” 陆林这就气的站起,好似下了决心要抛弃糟糠之妻一般。 赵明诚拉住他的衣襟,“喂喂喂,我认真的。是兄弟的,就应该支持我啊。” “支持你?我还不如使唤一条狗来的踏实。赵明诚,我真的是错看你了。” 第16章 诗词之分 第237章 诗词之分 (求打赏月票!) 陆林拽起衣襟,甩开赵明诚。 赵明诚见陆林怒气冲冲地走了,心头莫名觉得伤感。他已然猜到陆林因何生气。 “怒其不争,哀其不幸。” 赵明诚坐在门槛上,见陆林大步流星摇着离开。 赵明诚就想办个工业革命,谁知道没有多少人愿意理解他。可是他能停手吗?当然不能。这不仅仅是大宋的希望,甚至是中国历史改变的唯一契机。 这一郁闷起来,赵明诚自然而然想到喝酒。 赵明诚回了家,刚巧听到院中二位嫂嫂和自己娘子正在有说有笑,叽叽喳喳,似乎是在议论什么人。 “她这般的性子,倒是不输男子,给我们汴京女流长了不少志气。” “我为女流之辈,知道女子终归是与男子不同。男子阳刚大气,刚健勇武;女子多不能及。可是从她的诗词中,我感受到了女子也有刚健豪迈之气。瞧瞧这文章中的气势,谁能想到写它的人竟然是个女子。” 赵明诚顿住,他都不用想就知道她们在议论的是李清照。 赵明诚回到后院,在廊道里走时,瞥见院中的梅花又开了几株,刚要驻步观望,却听到似乎有人在小声哭泣。 赵明诚闻声过去,从窗边窥见屋内有一素衣女子正在抽泣。 赵明诚推门而入,见李师师手里捧着一纸书。见赵明诚回来,她立刻放下手中纸书,走出帷幕,含羞低首,以笑相迎。 “官人可算回来了。” 赵明诚俯身看李师师,见她脸上挂着两行清泪。面孔好似花中妖姬,又似花含露,让人欲罢不能。 “我的美人儿,你好端端地哭什么?” 赵明诚用拇指给李师师拭泪,李师师伏在赵明诚膝边,“奴家今日读到一篇文论,不禁感慨起来,世间竟然还有这样的女子。一时间竟然不能自已,哭了起来。” “什么文论,竟然让你看的想哭。拿来让我瞧瞧。” 李师师慢慢腾腾,将文论递了过来。 赵明诚定睛一瞅,这不正是李清照的《词论》吗。 学习汉语言文学,到了宋朝文学,李清照是必须要学的人物,而她除了耳熟能详的几首诗,奠定了诗坛地位的却正是此篇《词论》。 这文章前半段没什么新意,不过是说些旧话,数数过往词是怎么开始的。 重点都在后半段。 “逮至本朝,礼乐文武大备,又涵养百馀年,始有柳屯田永者,变旧声作新声,出《乐章集》,大得声称于世。虽协音律,而词语尘下。” 到了宋朝,礼仪、声乐、文章、武功都已经齐备了,又休息生养了百余年,才有柳屯田柳永,变乐府旧声为新声,有《乐章集》传世,确立了他在宋词大家中的地位。但柳永的词虽然非常适合于音律,但词句却俗不可耐。 “又有张子野、宋子京兄弟、沈唐、元绛、晁次膺辈继出,虽时时有妙语,而破碎何足名家。” 又有张子野(张先)、宋子京(宋祁)宋公序(宋庠)兄弟以及沈唐、元绛、晁次等人辈出,虽然时时有妙语传世,但却整篇破碎,不能称为名家。 “至晏元献、欧阳永叔、苏子瞻,学际天人,作为小歌词,直如酌蠡水于大海,然皆句读不葺之诗尔,又往往不协音律者何耶?” 到了晏元献(晏殊)、欧阳永叔(欧阳修)、苏子瞻(苏轼)这些人,他们学究天人,填这些小歌词,应该就像是拿着葫芦做的瓢去大海里取水一样容易,但是全都是不可再会雕饰的诗罢了,而作为词又往往不协音律,这是为什么? 赵明诚忍不住赞叹道,“真是个猛人儿,把我都不敢数落的诗人都给数落了个遍。” “盖诗文分平侧,而歌词分五音,又分五声,又分六律,又分清浊轻重。且如近世所谓《声声慢》《雨中花》《喜迁莺》,既押平声韵,又押入声韵;《玉楼春》本押平声韵,又押上去声,又押入声。本押仄声韵,如押上声则协,如押入声则不可歌矣。” 王介甫、曾子固文章似西汉,若作一小歌词,则人必绝倒,不可读也。” 王介甫(王安石)、曾子固(曾巩),他们的文章有西汉时风格,但如果他们作词,只怕会让人笑倒,因为这样的词读不下去。 “乃知别是一家,知之者少。” 这样我们就知道了,词别是一家,但知道的人却不多。 这句正是点睛之笔,自此北宋将要灭亡之时,北宋的文学少女终于提出了这个重要的理论。诗词各为一家。 “后晏叔原、贺方回、秦少游、黄鲁直出,始能知之。又晏苦无铺叙;贺苦少典重;秦则专主情致,而少故实,譬如贫家美女,虽极妍丽丰逸,而终乏富贵态;黄则尚故实,而多疵病,譬如良玉有瑕,价自减半矣。” 后来晏叔原(晏几道)、贺方回(贺铸)、秦少游(秦观)、黄鲁直(黄庭坚)一出,才得词中三味。 但是晏几道的词短于铺叙,贺铸的词短于用典。秦观的词却致力于婉约、情深一片,词中却少了实际的东西,就象一个贫穷人家的美女,虽然长得很漂亮,打扮也很时尚,但骨子里却始终缺乏那种与生俱来的富贵气态。黄庭坚的词内容倒是充实,却有些小毛病,就象一块美玉,却有些斑点,所以价值自然要打些折扣了。 赵明诚读完,那可谓意兴阑珊啊。 他翻翻这长卷,本想还再看点,看看她是怎么炮轰大宋文坛的。 这下倒好,王安石、苏轼、宋祁、晏几道、贺铸、秦观、黄庭坚这些文学史上的大家都被一一针对了个遍,那些入土的怕是棺材板已经有异动了。 赵明诚读完,忍不住连连道,“好,骂得好。” 他一抬眸,却见李师师两眉如烟笼起,很是郁闷,“她写的不是很对吗?你哭什么?” “我只是见了她的诗文,知道了何谓真的大家闺秀,竟然是这般洒脱无拘,气概豪迈。想我早年丧父失母,流落樊楼,以卖唱为生。见惯了世间疾苦,平日里都是焚香祝祷佛经,这才能使得心情好转。今日见了她的诗文才知道,被父母宠爱长大、活在世人敬仰和赞美之中的女子是怎样的。” 第17章 轰动一时 第238章 轰动一时 (求打赏月票!) 赵明诚本以为李师师是心胸成熟大姐姐,没想到她竟然会读了一篇文论随后哭了起来,可不是林黛玉再世。 不过听了李师师的控诉,赵明诚自然而然便明白她。她想把一切事情都给看空了,将一切都看做是过眼云烟,不值一提。 可是忽地李清照告诉她,其实人生是可以过的轻松幸福,无拘无束的。 这下倒好,李师师的心理防线崩溃了。 这就好比年仅二十五,初从青州抵达汴京的赵挺之一般,原本一直在青州处于中上游,忽地到了京城发现自己啥也不是。又好比现代社会刚上学的大学生,在初中高中是学校里的传说级人物,可谓凤毛麟角;可是一等到进了大学,发现身边人都是龙凤之后。 原本社会就极其不公平,而一个一直处在温室之中的人忽地到了社会环境中,会因为无法适应环境而死亡。 赵明诚听了,顿感李师师缺乏名分。 正赶上赵挺之不在,赵明诚广而告之,将李师师纳为妾室,又为她在城郊举行了仪式。 这是赵明诚早就应该给李师师补上的。 女人非常缺乏安全感,名分对她们而言非常重要。 郭氏见了,不免担心。赵挺之一直恪守规矩,从不乱为。他当初就觉得赵明诚赎买官妓回家不仅仅有损他的名声,而且也会给子孙后辈开个坏头,必须要加以禁止。 赵家是寒门,可是寒门是相对世家来说的。在这样的家庭在社会上还是相当有地位的,属于书香门第,寻常人想攀也攀不到的。一个清贵人家,最不屑的就是沾染赌博、滥酒、好色这些事情。 赵明诚这般作为,赵挺之若是回来,肯定是要大发雷霆的。这还只是其一,若是他回来,见到兄弟几个已然把家中府库都给分完了,心肯定寒透了。但是她也无可奈何啊,儿子们都长大了,尤其是赵明诚,越发暴露本性了。眼瞅着整个汴京已经是除了皇帝,没人能治得了他了。 但事情却恰恰朝着郭氏担心的方向发展,赵明诚因为这件事已经远离了汴京的清流文人圈,转而开始被一些平日里游手好闲、不学无术的世家公子哥所欣赏。 就在赵明诚纳李师师为妾不久后,便有几位赵氏、李氏、王氏子弟请他去赴宴。而文人圈子里,也多有指责赵明诚的人。他们认为赵明诚做事实在是不成体统。 此时的大宋,清流和浊流之间尚且还有着鲜明的泾渭之别,各自划清界限。花街柳巷填词者柳永这般的人物当初上不得台面,如今还是上不得台面。 赵存诚忍不住感慨,“三哥儿怕是就这样废了。大好的前途,他竟然把握不住。” ----------------- 这边樊楼上达官贵人子弟正在潇洒,大家都在聊一个奇女子 “若说自盘古开天辟地以来,那是什么样的人都有了。可说到这女诗人,还得数咱们大宋。想来魏晋时期,也有诗人蔡琰,但是都不如如今这一位。试问有才华的女子,古来皆不少,可是这易安居士,却最是不俗。” 【蔡琰:蔡文姬】 “这是怎么说?”高俅侍奉着一旁穿着青蓝色长袍,戴着方巾低头饮酒的男人,他替主人问话。 “这自然是因为,易安居士不仅仅有才华,更有才情啊。才华可通过苦学而得,可是才情这却是上天赋予的了。” “这倒是,这倒是。”高俅坐下来,给赵佶倒酒。 赵佶此时也是风华正茂的年纪,他听了这番话,不免对李清照产生了好感。 待回到了雅间里,赵佶便对高俅道,“到底是个怎样的奇女子,我倒是想要瞧瞧。” “大王,您身份尊贵,至于李清照,她的父亲可是个是非之人。李格非的师从李清臣,属于变法一派,且如今是两面游走。以大王的身份,怕是不能和这李姑娘多有来往。” 赵佶无奈。他虽然能来樊楼喝酒,但是每次都得是偷偷摸摸的。一贯如此。 他希望有朝一日,自己能够光明正大来这些地方,无拘无束。再也不用顾忌其他人的目光,可是要这么做,那他就得获取无上的权力,那样才有机会。 这厢赵佶玩的不尽兴,扔下钱就坐了马车回王府。王府内不知不觉间恢复了过往的人气,赵佶一进门就见桌上摆放着许多礼物。 他没问也知道是谁送过来的。 待他洗了个手,抹了把脸,便回了书房练字。 高俅一见赵佶入书房,那是高兴地不得了。赵佶这个人有个最大的长处,他喜欢艺术。一旦进入艺术世界,便沉迷其中,不可自拔。 高俅眼见赵佶进了书房,摊开宣纸,开始调墨,便知今日赵佶是出不了这个书房了。 赵佶对着宣纸,手腕轻旋,像玩儿似的,又像是画画一样。 半炷香的功夫刚过,宣纸上便出现方方正正一百个大字。而每一个字,都像是一副竹墨画一样。 这正是赵佶自创的瘦金体,书体每个比划,都像是竹叶一般,舒展、劲道、有棱有角。 高俅跟在身边,将写好的第一幅字放在大理石铺就地地砖上晾晒。 高俅忍不住赞叹道,“大王的字又精进了不少啊,常人若是能够时时玩赏大王的字,可延年益寿了。” 只要是人,都喜欢听身边人给自己说好话,赵佶也不例外。 赵佶笑问,“真的能有这样的功效吗?” “千真万确啊,大王写的字儿比宫廷画师画的画都要好看。” 赵佶眸中闪着光,“想我这些年来,饱受诟病,隐忍多时,多亏有这些文字金石陪着我,否则根本难以度日。如今字已经练成了,也该拿出去让大家都开开眼了。” 高俅忙躬身道,“恭贺大王。” 没过多久,东京七十二座名楼商议的主人翁又变了。这一回,大家交口称赞的人乃是神宗皇帝第十一子端王爷赵佶。 赵佶的一些诗稿被家丁传了出来,很快就引得文士名流赞赏,甚至已经有太学生拿去争相传抄模仿。赵佶一时间风头极盛,为汴京士人争相夸赞。 身居皇宫的赵似听到这个消息,却陷入了沉思。 第18章 宫宴 第239章 宫宴 (求打赏月票推荐票!) 陆林在旁恭候。 赵似说了要禅位,可是放眼如今朝野之中,能够上台面的只有一位端王爷。 他英俊潇洒,笔墨丹青样样精通,深受文士追捧喜爱,为人喜好结交朋友。而且他若是争储,有一个巨大的优势,那就是他麾下子嗣极多。 对于一贯出现子嗣问题的大宋王室,赵佶有着得天独厚的优势。 陆林和赵似相处时间过久,已然猜到七八分赵似所想。 若按照赵佶这四年来的作为,那真的是恭恭敬敬、低调沉稳。可是他忽地不再装聋作哑,那事情性质可就变了。 谁都知道,如今的皇帝赵似身体有疾,赵佶这个时候露面,十分反常。 于是乎赵似便下令请赵佶入宫相聚,又喊了赵佖、赵偲、赵俣。 有时候,事情恰恰朝着相反的方向发展。当皇权稳固时,先帝的皇子们反而可得善终;当皇权不稳固时,先帝的皇子们便总是出意外,病逝的病逝,夭折的夭折。 意外,都是偶然的。可如果发生的意外太多了,那就不再具有偶然性,自然也不会被当做意外。 能活到这么大,还有机会成家生儿子,那得是亲娘上辈子积阴德了。 上一回争夺储君之战,发生的十分迅速且平静,波及的人并不多。所以神宗的血脉们都完好的保留了下来。 如若不然,今日好好活着的,只有一个皇帝赵佶。 这就是赵佶的过人之处,他是个聪明且心狠的皇帝。 当皇帝,最要不得的就是心慈手软。赵佶当了皇帝,为了防止再有兄终弟及的事情发生,先下手为强,早早弄死了其他兄弟,就是先帝的原配太后也不肯放过,竟然派了两个宫女扮鬼,活活把人家吓死。 赵似设宫宴,几个兄弟都很感慨,虽有战战兢兢,唯恐是鸿门宴;却也倍感高兴。身为皇子,享受了有些人几辈子都享受不到的东西,还能活满二十岁。 腊月已过,新年正月到了。 新雪铺设在宫中,银装素裹,腊月红梅还有几株在宫墙拐角处顽强绽放着,让人看了心头似有火苗在动。 赵佶几个已经候在了殿中,赵似却异常伤感地凭栏眺望远方。一旁的康懿公主在旁陪同,她摊开掌心去接天上飘落的雪花,忍不住伤感道,“若是父皇还在该有多好。” 一旁的太监连忙拉开康懿公主,赵似却道,“公主也是朕的女儿,没有什么不可以说的。走,懿康,朕带你去赴宴。” 懿康公主如今也有十岁了,正是刚懂事的年纪。 闻言立刻脸上绽放笑意,比冬日墙角梅花还要灼目。 赵似心情大好,亲手拉着懿康公主进门。诸位王爷见皇帝驾到,一一行礼。 虚礼总归要走一遍,在政治场合中,形式的意义远远大于实质。 不过闲话休赘叙,赵似身为一国之君,又带病在身,不是闲着没事干找兄弟们过来叙旧的。 赵似先说了些怀念神宗之类的话,几个后生弟弟闻言也都低头垂泣,他们是真的都挺想念神宗的。 有父亲在世的时候,他们都是孩子,不仅被保护着,而且用不着懂事。 赵似又提了一嘴赵煦,“朕继承父兄之位,自然想要完成父兄之遗愿,只是奈何能力微薄,做的不如父兄好。今日当着诸位兄弟的面,朕便也没了对旁人的顾忌,是以对诸位开诚布公了。” “自朕继位以来,朕的所作所为诸位都看在心里。都是兄弟,民间有言,一家人不说两家话。朕有什么做的不妥之处,今日便洗耳恭听了。” 懿康公主坐在赵似边上,端端正正的,皇家礼仪学的有模有样。 众兄弟都知道康懿公主是先帝爱女,今日带她过来,这是把她当先帝的遗音了。 懿康公主虽然安静不说话,可是一双眼睛却在上下打量诸位皇叔。 她见这些皇叔中,只有十一叔赵佶最是特殊,身上有一种闲人莫要靠近的气质。她便十分好奇地看向赵佶。 小孩子的眼睛是不会骗人的,赵似也便顺理成章看向赵佶。 “端王,你来说说吧。” 赵佶心知今日这是鸿门宴。他刚刚才将自己的瘦金体书贴展示给其他人看,赵似竟然这就召集他们开家宴。但是他既然来了,必然是有所心理准备。 “官家,臣弟不知啊。” “怎么会不知呢?你们都一直居住在汴京,又和朕是血脉同袍,按理说应该最关心朕才是。” 赵佶道,“官家恕罪,臣弟平日里喜好笔墨丹青,整日钻营此间,已然许久不问朝中大事。只是前不久去樊楼饮酒,听说汴京女学士易安居士又做了一篇文章,品读一二,确有见地。” “诗和词本来就不是一家,就是王文公和苏东坡在世时,虽然为诗坛大家,可是却从没有把这二者的关系搞清楚。易安居士虽为女公子,竟然一针见血说出了诗词之分,可见功底深厚。” 赵佶知道赵似不擅长文学,平日里都是和清贵世家的子弟来往。面对赵似的发难,赵佶懂装不懂,一味只谈论文学,想要鱼目混珠,转移视线。 赵似做皇帝已经四年了,他什么人没见过,什么场面没经历。 赵佶这样的反应,不能说明他没有僭越之心,恰恰相反,他这招让赵似不得不给赵佶台阶下,如果赵似惩罚他,显得自己这个皇帝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聪明!不愧是自己选中的人。 “朕知道你一直都在房中钻研你的瘦金体,也知道你与曾学士时常探讨文学问题。只是没想到你竟然沉迷到了这种地步,竟然都不闻国事朝事了。” 赵佶闻言,顿时脖颈后冒出了几滴热汗。 “官家,都是微臣的不是。可是微臣平日里喜好文字,实在是欲罢不能。还请官家恕罪。” “罢了。说实话,你这闲云野鹤般的日子,朕是真的羡慕啊。须知朕平日里都没得功夫钻营这些,虽然手下有文武百官,即便召见,也都是商议国事,鲜少谈论这些。你倒好,做个清闲王爷,于朝中大臣以文相交,真是快意啊!” 第19章 戏弄 第240章 戏弄(求打赏月票推荐票!) 一个有实权的皇帝,自然能耳听八面,眼观六路。赵佶这厢被赵似一番温言软语唬得面容僵硬。 赵似却坐在上位,硬是装作淡然从容的模样还饮酒。 赵佶也只好道,“官家,臣弟愚钝,不懂安邦定国之术,只会做些浅斟低唱的功夫,于国于家无望,实在是个不肖之辈,只能模仿民间贤士,以文会友,勉强博个名声。” 赵似道,“为人臣子,当尽忠职守。朕看你是真的太闲了。” 赵似这番话说罢,其他人都战战兢兢起来。 这是怎么回事,赵佶的所作所为不应该是当王爷最理想的状态吗?倘若只做个会吟风弄月的诗人,这样不是更好吗? 赵佶连忙作揖,“臣弟无能,臣弟糊涂。万请官家恕罪。” 赵似见差不多了,也就将杯子放在桌上,又问了几个年幼的弟弟近况如何。 席间每人都赏赐了些东西,只冷落赵佶一个。 这一番宫宴短短一个时辰罢了,却非常折磨人。赵佶如坐针毡,硬生生在席间坐冷板凳坐了一个时辰,等到天黑,其他皇子都带着礼物满载而归。赵佶却似霜打了的茄子一般,低着头一人走在后头。 其他皇子见当今皇帝有意为难赵佶,自然处处避开赵佶。 夜幕方才降临,正月又开始降雪。这可是吉兆,瑞雪兆丰年。汴京城中百姓人人欢欣雀跃,赵佶却一个人将双手筒在袖子里,披着披风迎着风雪在大街上漫无目的地游走。 身后则跟着两个皇城司探事司便衣人,他们一路尾随。 赵佶察觉了这二人,可是他却还是避开了端王府的车驾,继续漫无目的地走,不知不觉间,竟然走到了城边上。 东京的雪,即便是下了也最多堆积两日。汴河里的水还在流淌,只是河沿上堆积的枝叶上覆盖的雪。 雪下得越来越猛,赵佶的内心却翻江倒海。 他知道赵似活不了多久了,可是他在今日之前不知道赵似已经知道他知道赵似活不了阋了。甚至于赵似早就对此做出了应对,赵似既然知道,那自己接下来可就危险了。 今日这般鸿门宴,赵佶做梦也没料到。 赵佶抬头看着天上乌云密布,大雪不住地飘洒,他心里头苦闷。仰头望天,心中却在道,“老天爷,你让我受了这么多罪,却又给我这样的才华,这样的出身,不是让我去做皇帝难道是来戏弄我的吗?” 天上还是在静悄悄地落雪,赵佶的眉毛处凝结了霜雪,已经变成了白眉老者。 他闲庭信步,冬日在城门边上胡乱走着,就像是无家可归的拾荒人。身上覆盖满霜雪,天气昏黑,没有人能将他认出来。 这可让赵佶在城外乐坏了,一个人像是疯疯癫癫的模样。 两个探事司的人见赵佶这般模样,一个便先回宫给赵似报信。赵似听说了,反而捋着短须,躺在塌上闭目养神。 赵似已经足足有半年多没怎么召幸妃嫔了,只把太子养在自己宫里混淆视听。 每次一回到寝宫,赵似立刻卸下疲惫,躺在塌上休息。 赵似拿起放在塌上的香炉,将香炉递出去。天色昏黑,可是皇宫里点满了一瞳瞳红灯笼,像是巨大的阴影笼罩在火焰之上。童贯在旁接住,随后在探事司司员身边附耳几句。 “报完了就回去交差吧。” 殿中灯火燃起,颇有些温馨,可是人的身影被无限拉长,又显得殿内氛围有些诡暗。 童贯凑近,“官家,这端王爷怎么和小孩子似的,管家不过和他说了几句,他就像个小孩似地竟然赌气,自己站在雪天里这不是给自己找罪受吗?若是出了事,到时候又得是官家遭人非议。” 赵似对此不置可否,却道,“朕今日实在是乏了。退下吧。” 童贯只好蹑手蹑脚离开大殿,赵似又命人都去外殿值守,他要一个人在殿中休息。 等到后半夜时,赵似从塌上爬起,赤脚走在温暖的地板上,他摸黑来到桌案前,自己取出笔墨,拿出帛书撰写圣旨。 星移斗转,半夜过去,赵佶也才慢悠悠晃到家中。 这大冬天下雪的晚上一个人在外面奔袭了半座城池,一回来赵佶就生了重病,便借故闭门谢客。 汴京城中处处都有皇帝的耳目,可是文臣也不是吃素的,宫中也有大臣们的耳目。赵似的作为很快就传到了外面,赵佶被冷落,他背后的支持者自然不敢再轻易靠近赵佶。 章惇听说了这件事后,只叹道,“看来朝中又将有一阵腥风血雨啊。” 赵似重用陆林,陆林为人干练,背后又是陆家这个世家,他趁势换了宫中防卫。 宫中、府中,各方势力已经开始交手。一场争储大戏又要开始,蔡京却在杭州寓居足足五年之久,书法越发精进;赵挺之一个人在滁州过新年,有时候,挫折其实是大补之药。有些人吃了,功力大增,甚至可以跨越一个阶段,而有些人没有那样的心态,吃了这副大补之药无法消化,直接因为无法消化养分被撑死了。 幸运的是,赵挺之属于前者。 他受此磨难,很快就挺了过来,在滁州积极书写表奏,他陈述了对大宋外交战略的看法,希望大宋尽量保持和西夏交好,不要开火,因为时局已经变动,西夏没有过多的实力,可以招安,而辽国才是如今大宋最大的对头。 这些奏疏被送到京城,一些赵挺之旧党考虑到赵挺之确实于大宋有不少功劳,又考虑到赵氏皇帝对赵挺之父子的复杂情感,于是就把奏疏上呈。 赵似见了,自然感慨,“都说肉食者鄙,肉食者果真鄙耶?有权有势者嫌弃手中的权力还不够,想要继续争权夺利,可是一群寒士却想着如何为国家谋取利益。” 陆林道,“若是赵明诚有少师这般的心志,如今也不会去做那些荒唐事。” 赵似听了却笑,“你啊,你还是不够了解赵明诚。” “难道官家了解他吗?” “先帝在世时,曾经和朕说起过他。” 第20章 工匠 第241章 工匠 (求打赏月票!) 陆林不理解,赵明诚尚且不懂何为人情世故,如何能得两位皇帝的喜欢。 正月里,那可是春节。 千门万户曈曈日,总把新桃换旧符。 汴京城中热闹极了,走南闯北的商旅都回家过年了,樊楼的生意十分火爆。 章纤云在家做掌柜算账,对着赵明诚感慨。 “夫君可知,如今物价越发的高了。我们莫不是应该多备些粮米,免得日后出了别的事情。” 赵明诚心道,涨价是好事,使劲涨,让老百姓都揭竿起义才是好事。 “那就买,多买些。” 章纤云其实想回章府看看,当初赵明诚还是跑章府很勤快的,三不五时回家。心中倒好,一年都不见得上章府一次。可是话到了嘴边,却出不了口。 赵明诚休假,也不在家享受所谓天伦之乐,和妻子儿女在一起,反而跑去军器监。 前几日,军器监又传出了机器轰鸣的声音,一股子黑烟从金属密闭管道里排出来,这个金属车头又开始动了。 赵明诚因为专搞发明技术,渐渐地赢得了工匠们的喜爱。他在西北一带很有名声,如今回到了汴京身在军器监,手底下都是汴京数一数二的工匠。 虽然是个芝麻大的官儿,没什么职权,可是手底下那帮工匠却是来自全国各地最优秀的工匠。 纵使手艺再高,见了赵明诚都是服服帖帖的,把他当大爷伺候。 没办法,这就是中国从古至今养成的风气。官本位体制,哪怕是芝麻绿豆大的小官儿,在民间士农工商群体之中那也是相当受人尊重的。 赵明诚本事确实不大,有那么点运气在身上,做了这个军器监监事。每天只看着大家做这一件事。因为制造的又不是杀伤力大的武器,花费的经费虽然拨的少,可是赵明诚不贪不挪,把兄弟们照顾的妥妥的。 很快就赢得了工匠群体的喜爱。 自从有人定下了士农工商的社会阶层等级,工匠们的日子可就惨了,本来有些手艺活是看家的本事。可是因为国家的政策,世人的偏见。工匠既不如士人上得了台面,又不如商人来的体面。 久而久之,工匠的利益无人在意。 除非他们是为统治阶层服务,依附于某个权力群体,否则日子很难过;还有一类便是如李邦彦的父亲那般,李邦彦父亲是个银匠,开个铺子,半工半商,经营得好便也可小富一方。 总而言之,天底下大部分工匠,乃至于大宋因为鼓励发展工商业而豢养出来的大批量的手工业生产者,从事者都因为政策、环境,一直在社会上过着飘荡的日子。 在一个以农业为基础的社会中,大宋的工人其实是根本毫无地位可言的。 赵明诚正是看到了这一点,所以想要搞个大作坊,他想要抓住社会转型的机会。 而他要成功,首先就得把这个动力机器做出来,不如此,没有人能证明他的想法是对的。 就是过节的日子,赵明诚也回作坊,轮班值守的禁卫见了都感动,何况那些工匠呢。当然,这期间也有几个深受赵明诚思想启发的工匠,他们认为赵明诚描述的东西,有可行性。 尤其是他说过的反推力,这些工匠们平日里就是和数字、器械打交道,如今听到这种东西,有些好奇心强大的人就会想试试。 早在北宋初年,就有人想要上天,于是做了一个火箭想要把自己炸上天。虽然人死了,可是他这种精神世人并不理解,反而把他当做笑话看待。 如今赵明诚又在做这样听起来异想天开的事情,可想而知外人对他的非议有多大。 赵明诚进了工坊,见三个年轻人穿着棉袄,围在火盆旁边趴在手绘图纸。 他们只用一根铅却把机器构造图画的有模有样,不用直尺却把直线画的直挺挺。 赵明诚在旁驻足观望,见他们这么认真,也不敢打扰,生怕自己随便打断他们,就让他们从此错失一个灵感和点子。 赵明诚想了想,他想要从西方引入一些几何学、数学、物理学之类的知识,帮助大宋的年轻人完成这个历史课题。 赵明诚悄悄退了出去,又派人去樊楼买了好酒好菜招待这三人。 士为知己者死,得知赵明诚这么对待他们,他们自然感动,做事更加卖力。 赵明诚也是领着全子承在樊楼喝酒的时候,听旁人闲聊才听到赵佶被赵似开涮这件事。 “端王实在是不自量力。他一个庶出皇子,好好的闲饭不吃,一天到晚想着结交大臣,你们说他想干嘛啊他?” 一个世家子弟酒后喝高了,一不小心吐露真言。 众人在旁吃肉的吃肉,喝酒的喝酒,看似自己桌在吃自己的,实际上两只耳朵竖地高高的,都在听故事。 赵明诚听了这样的消息,不免为赵佶感到可惜。他希望赵佶不要放弃争夺储君的机会,毕竟其他皇子都不行,你不行谁行。 他二话不说,给赵佶送了一副棋盘。正是那副白玉棋盘。 送之前家人还想阻止他,你现在和他都是被众人谤议的人物,还是少接触的好。 赵明诚却道,“千里送鹅毛,礼轻情意重。” 赵明诚一而再再而三如此,赵佶对赵明诚的感情自然是非常复杂的。赵明诚本人在赵佶看来就是个非常复杂人物,他是寒门子弟,又是朝廷新贵;他是章惇的孙女婿,却又想要逃避党争,远离变法斗争;想要远离变法斗争,却又在寻求其他的新的方法去寻求解决之道。 背弃王安石,却又在成为下一个王安石。 这就是赵明诚。 赵佶接过他的礼物,小心翼翼地打开摩挲。这就是知音。 这些日子,经历这场大病,他也渐渐地缓过神来了,看待事情和问题的态度也已经转变了。 赵似对他越是打击,赵佶反而觉得自己很优秀所以才会这样。 “不遭人忌是庸才,能受天磨真铁汉。” 赵佶正这么想着,忽地在棋盘边上看到这样一行小字,一颗心顿时像是春雪融入泥地。 第21章 一声惊雷平地起 第242章 一声惊雷平地起 继元四年整整一年间,对整个赵家上下的来说都是异常漫长的。这种漫长不是显然不是因为岁月静好而感到时光漫长,而是在反复的煎熬之间徘徊,在世人的非议之中的彷徨难耐。 又是一年初春,春雷在山地上隆隆响起。 雨雪交加的日子终于过去,柳树树皮上浮现隐隐青色,地皮上钻出些许嫩黄色的草尖。 在一个雨夜里,汴京城沉浸在冷湿交加的寒气与湿雾之中,瓢泼大雨倾斜下来,汴京城接受着春雨洗礼,天地浑然一色,像是被埋没在深海之中。 这样的夜晚,家人们正围在炕上一起睡的正香。 忽地一声巨响从城东传过来,这一声巨响甚至传到了大宋皇宫。 赵似从塌上爬起,他望向城东,只听得远处传来轰隆隆的声音。赵似捋着胡须,在宫内踱步。 赵似立刻打发了值夜太监差人出宫去问,到底是出了什么事。 这一声巨响,有别于雷声,惊动了整座汴京城。 赵府内,赵明诚被这道雷声响起,他猛地坐起。章纤云急忙给他披上衣服,“怎么了这是?” “你听,外面是不是传来轰隆隆的嗡鸣声?”赵明诚按住章纤云的双肩,床上没有点灯,黑漆漆一片,章纤云看不清赵明诚的脸,只是从声音中分辨出来,他这是前所未有的高兴,甚至当初在凤翔都没有今夜这般。 章纤云侧耳倾听,只听到了丈夫的呼吸声,她扑在赵明诚的胸口,笑道,“没有。你这是怎么了?” 赵明诚推开章纤云,自己下床寻找衣服。昨晚前半夜可谓酣畅淋漓,二人的衣服胡乱被丢弃在地上。两双光脚在地板上走动,惊动了值夜的院子和丫鬟。 “不。我真的听见了。” “不就是雷声吗?” “不是雷声。是机器,不靠人力就可以运作发动的机器。不会错的,我做梦都能辨认出这个声音来。” 对于穿越者来说,没有什么能比在封建等级社会的时空下听到现代机器的轰鸣声更让人感到振奋人心了。那是全新的时代在召唤,那是历史的车轮滚滚改道。 中国近代挨了百年的打,总结出来的经验便是,只有科学技术是第一生产力。 如果能让如今的中国攀上科技这棵参天大树,那么中国就可以跨越百代人付出一千多年的心血才能克服的阻碍,再创辉煌之世。 穿越古代,赵明诚可不做什么所谓的英雄,而是要做变革者。 赵明诚匆匆穿上靴子提上裤子,一边系腰带一边往外走,慌里慌张的,跳上马车就往军器监的方向赶。 越靠近军器监,那声音越来越近。 “嗡棱棱——” “嗡棱棱——” “嗡棱棱——” 马车越接近,那声音越来越响。 赵明诚坐在马车上,刻意打了个坐儿,以此压抑自己的激动的内心。马车拖水而来,车轮向后溅飞水珠。地面积水上倒映出橘黄色的灯笼,暴雨过后,已然是后半夜,乌云褪去,两岸树木飒飒摇动,雨点和树叶一起共鸣,演奏交响乐般。 天边明月越来越远,天色微微发白。 马车一路狂奔,终于在天明之前抵达了南院。 如他日盼夜盼的那样,那机器真的被做出来了。 南院本就有技艺高超的铜匠,打造承受高温的机器外壳对他们来说不是什么难题。而给皇权服务的匠人,他们本来技艺就领先当世,只是可惜,他们的才能被埋没,大多数都跑去给皇宫里的妃子打造珠钗头饰了。 但是这种长期的训练还是相当有用的,训练了大宋铜匠金匠们的手艺。他们能把金属的厚薄控制在毫米之间,这是相当惊人的。 赵似一开口,大宋皇室给予支持,这蒸汽机竟然还是造出来了。 徐长明本意是要以炸药为推动力的,可是后来他被指正,如果是用炸药,那将对机器造成极大的损害,不仅如此,内燃机应该是一个动力相对持久、且动力强大的机器。 仅仅是靠着炸药内燃,弄不好还会出事故。 所以折腾了半响后,新来的工匠吴敏之转而将目光投向了赵明诚一开始提供的图纸。 吴敏之自幼喜欢天文地理,非常推崇南北朝时期杰出的数学家、天文学家祖冲之。祖冲之一生钻研自然科学,其主要贡献在数学、天文历法和机械制造三方面。他在刘徽开创的探索圆周率的精确方法的基础上,首次将圆周率精算到小数点后七位。 他万万没想到,年少时被父母兄弟痛斥的爱好,竟然可以用在这个地方。数学、天文学,虽然中国古代也很有成就,可并不是主流。这就意味着,即便有所建树,也不会为世人认可,更不要说追上去开门立派,并且将这些东西投入生产之中了。 吴敏之也是机缘巧合来到这个军器监的,他是被硬塞进来的。赵明诚名声不好,大家读书进官场有的是为了奔前程,有的是为了实现治国平天下的儒生理想。吴敏之本来是好好的进士,因为做事太过较真,然后被撵了过来。 他一开始对赵明诚没有半点好感,听说赵明诚别的不会,就会奉承皇帝,以至于皇帝竟然为了他单独在南院又腾出一间院子,供他继续搞异想天开的发明。 原本赵明诚还是很受士人喜爱的,毕竟他被誉为王安石的第三代接班人。跟着他做事,基本上名声就烂透了。可是不过为了有稳定的俸禄,他只能接受礼部的安排。 可是在他进入军器监后,他却发现军器监内部的状况要比他想的很多。尤其是赵明诚手底下的工匠,福利好很多。这就整的吴敏之又开始对赵明诚的形象有所改观,他便观察了赵明诚一段时间。 身为一个监事小吏,他本来只需要做些图纸图册、数量记载的工作。但是他却一到了军器监,发现整个南院居然上下一心,赵明诚也并不是传说中的纨绔模样,他深入在工匠之间,和他们一起讨论问题。 第22章 微服私访 第243章 微服私访(求打赏月票!) 虽然他在这些专业的事情上显得才能不足,可总归是没有摆架子,这就让吴敏之感到此人的矛盾处。他是如此的异想天开,要搞发明创造,却又如此的务实亲和。 他实在不像是一个可以搞出来发明创造的人,毕竟他是能仅仅听工匠师傅在前面拿着图纸讨论,自己却以扇遮面,在后座睡的一塌糊涂的监事。 在雨夜刚刚停息,惊雷也远去的时候,赵明诚匆匆忙忙赶了过来。比他早到一步的人则是宫中太监。 吴敏之自从过来后,便加入了这个任务,他已经连续四个月没有睡过一个正常觉了,整日熬夜点灯。这么下来,仅仅是小半年的功夫,他的视力便直线下降。 这位公公过来的时候,吴敏之还险些把他认错成赵明诚。 太监过来自然要问军器监都发生了什么状况,可是火药武器出了事。毕竟此前也有过先例,大宋火药武器运用的很广泛。可是这一回,大半夜搞这种实验,不仅扰民了,这是欺负到皇帝头上,那就是找死啊。 可是这台机器既然响了,吴敏之却没有让它停下的意思。 闭环轨道就在院子里,蒸汽车只要开始动,哐哐哐哐地,吴敏之就不想让它停下来。包括院子里的值守。 他们眼睁睁看着这个方头金属怪物,车头前面甚至还刻着军器监制造的字样,可是它却在吴敏之的操作下跑起来了。 一圈又一圈。这种感觉,和骑马完全不同。 宫内赶来的太监也是第一回开眼了,不住地擦眼睛。 “这车头里是不是藏了个驴子?” 一侧的小太监道,“那也得把蹄子放下来才能拉得动啊。” 赵明诚则侧立在旁,眉头渐渐舒展。 天边,玫瑰色的手指指向大地。鸡蛋似的红太阳从地平线上跳了出来。 赵明诚见状,他看着年纪轻轻的吴敏之的额前生出的两绺白发,人却坐在车上疯狂大笑,蒸汽机还在前方突突的喷着白汽。 终于,等到南院周围的邻居也纷纷醒来,要在这边看热闹。 赵明诚一声令下,“围住军器监,封锁消息,不许任何人进来。” 宫中太监自然道,“赵监事,不若跟我等走一趟,我们也好回去给官家交差。” 赵明诚自然欣然前往。 他终于腰杆子硬了,有了可以在朝堂上立足的底气。 赵明诚第一次堂堂正正像大宋的宰执章惇一般,豪迈地摇着官步,大摇大摆向大宋皇宫走去。 等到到了宫中,太阳已经从红色变成了白色,宫中草木繁盛处,还隐隐飘着白雾。 不过一夜的功夫,仅仅是因为一场春雨,响了一夜的雷声。天一亮,赵明诚发现宫中的草木竟然都冒着鲜明的绿意。 赵似大半夜被惊醒,后续又躺回塌上,可是怎么也睡不着。吃了早点,饱腹使人昏昏欲睡。 赵明诚赶来时,赵似刚好又睡着了。 今日也没有早朝,陆林还过来当值。他将赵明诚拦在门外,说是要让赵似好好休息。 赵明诚无奈,只好在外恭候。 一直等到晌午,赵似一觉睡醒。他走出殿外,瞧见了赵明诚。 赵明诚坐在外殿,一颗头倒栽葱似的,昨儿晚上一晚上都是激情和惊喜,赵明诚自然挨不住,上下眼皮开始打架。 赵似见赵明诚这般,便悄悄走近,却听见他正在轻微打鼾。 宫里众人可都瞧着,眼见赵明诚是这般受皇帝的喜爱,一个个心里都有了一本账。 赵似命人搬来座椅,就此坐在他对面,随后又用脚踩了踩赵明诚,他这才从睡梦中醒过来。 赵明诚一抬头就看见赵似的面容,顿时吓得向后一个趔趄。 “官家——臣失礼。” “说说吧,昨夜又在折腾什么?” “官家,微臣是来求官家赏赐南院众多工匠还有吴敏之的。” “求赏赐?” “官家,实不相瞒,昨夜吴敏之意外催动了蒸汽机。如今蒸汽机已经能正常运作了,只要点燃火,让炭火烧起来,就可以利用蒸汽的动力让蒸汽机动起来。” “什么鸡?” “蒸汽机。就是微臣去年给官家提过的。” 赵似想起来了,赵明诚说他在制造一个玩意儿,可以一次输送千人的军队在两天之内,将士兵送达边境。 “不靠人力和畜力,速度却快于马,力气却大于牛。”赵似说着,心里却在发笑,“世界上哪有这种东西。” 这个时候,昨晚上亲自过去瞧的太监出来说话了。 “官家,是真的。小人亲眼看着那机器没有腿,靠着车轮就自己跑起来了。吴敏之在车上拉着几根长杆,左拉右拉,车自己动起来了。” 赵似的表情仿佛是听见他祖宗十八代都复活了一般。 “那朕去亲自瞧瞧。” “还请官家微服私访。” “你说什么?” “官家,这样东西,对我大宋来说是利器也是凶器。古往今来,偷师的事情不少了。微臣希望这样器物只有我们大宋有。” 赵似笑道,“你这厮想的也忒多。朕还不知道这是个什么玩意儿呢。不过,你说的有道理。微服就微服。” 陆林刚想要表示他也要同去,赵似却道,“陆指挥使,你留在此地,为朕打掩护。就殿中这几个人随朕同去。” 众人俱喜,只有陆林还在原地犯懵。 他还在纳闷,“世界上真的有能够不靠人力和畜力就能跑的车?” 赵似换了衣服,跟着赵明诚去了军器监。这不看不要紧,一看赵似顿时惊讶地瞪大眼睛在旁驻足观望半响。 “这就是蒸汽机?” “正是。” 南院诸多干事都陆陆续续过来了,他们都围着院子里的机器感慨,而吴敏之则抱着图纸在桌案上酣睡。 有些人,在军器监干了一辈子,连皇帝的脸都没见过。 他们哪知道今日和赵明诚站在一块儿的是赵似啊。 赵似长这么大,当了五年皇帝,从来没有做过微服私访的事情。今日跟着赵明诚微服出来,还是头一遭。 天空澄澈青蓝,空气中传来青草和泥土的味道,还有浓重的腥味,可是赵似却觉得这味道异常让人感到安心。 第23章 赵似请客 第244章 赵似请客(求打赏月票!) 赵似深吸了一口气,拿着折扇从军器监轻轻退了出来。 赵明诚穿着便衣在旁陪同。 若是再不走,等到那些见过赵似面容的人到了,情况可就麻烦了。 赵似出了门,对赵明诚道,“以后南院就专门划给你了。在此地增设两倍的兵力,日夜守卫。” 赵明诚忙作揖,“臣替大宋百姓谢官家。” 赵似双手负在身后,悠哉悠哉地在汴京街道上踱步。 身后八个侍卫陪侍,旁人一眼看去就知道为首之人不好惹。 “朕好不容易出来一次,你怎么不带朕去樊楼坐坐。朕听说你有事没事都跑去樊楼。” 赵明诚不由得寒毛一竖,“官家要去樊楼?” 天子有天子不得已的苦衷,常人怎么能够懂呢。 对于赵似来说,能出来一趟都是奢侈。 “是你让朕微服私访的,出了事,你担着就是。”赵似拍拍赵明诚的肩膀。 全子承跟在赵明诚身后,面色开始铁青。他曾经在皇城司供职,知道宫里的规矩,皇帝的安危重于一切。 居然有人一句话就把皇帝这座泰山从皇宫里请了出来,这若是出个什么事情,有赵明诚好受的。 赵似背着手,在前面左看看右看看。面对春雨过后汴京城中的任何一样景物,赵似眼中都带着无限的眷恋。 赵明诚站在赵似身后,嘴角开始抽搐。他明明记得,当初带皇帝出来是过来看秘密武器的,怎么赵似竟然有如此任性的一面。赵明诚在后嘴角抽搐,全子承可不惯着赵明诚。 但是吃着赵明诚给他的饭,全子承还是小心道,“这个时候,宁可触怒官家,也不能让官家去冒险。若是我,定然跪下力求官家回宫。不如此,如何为臣?” 可是赵明诚看着赵似的背影,胸中却涌出一股子辛酸。 想他一个穿越者,生不逢时,来到这破大宋,没有战国时代礼崩乐坏的状况,可是身边人读着古书,做着压抑自我的事情。赵明诚知道在这个时空下的人,每个人都不可避免的走向失败,走向国恨家仇。 虽然有很多人对他很好,父母兄弟,妻子红颜,朋友都对他不差的。可是赵明诚总没有归属感,可只有当他面对赵煦,那个英年早逝的皇帝时,赵明诚感觉他是没有那么孤独的。 也许是因为赵似是皇帝,他没有那么多规矩束缚。但是不管怎么样,赵煦对赵明诚分外特殊,赵明诚也从来都是只惦记着赵煦的好。 他听人说起过,赵煦临终前想再看看大宋的春天,可是他没等到那个时候。只有一句‘等闲识得东风面,万紫千红总是春’慰藉他的心灵。 赵明诚看着赵似的背影,神情是前所未有的坚定,“我都知道。我心里自有数。” 赵明诚顶着身后诸值班要员的满腔怒火,请着赵似上了他的马车,一路带着赵似上了樊楼。樊楼的最高处,可以眺望大宋皇宫。 赵似被前拥后呼请到樊楼,往上一坐。他手中拿着一把玉柄折扇,衣着都是蚕丝所制,春光照射,锦绣衣服闪着光彩。 “让他们将樊楼最好的菜都上一遍。” 赵明诚便打发怒目看着自己的全子承出去叫菜。 赵似将这些人的反应尽收眼底,他拂着衣袖,心情是前所未有的愉快。 “赵明诚,今儿这顿,是朕单独请你的。” “微臣惶恐。” “你竟会惶恐?从做这蒸汽机这件事,朕就已经看出一二了。你实在是不同凡响,不枉先帝那么器重你。” 赵似说着,忽地感觉一股寒流从胃里涌上,涌到了喉咙里。他轻微咳嗽了几声,随后不动声色的拿起酒杯喝酒。 赵明诚本不想带赵似过来的,但是他一想到哲宗,他就痛心。要是活着的是赵煦,赵明诚甘愿当一辈子打工人。 可惜了,越是心术正的皇帝,越是死的早。 宋神宗是,宋哲宗是,如今的赵似也是。 赵明诚自己也很矛盾,他一边在尽忠,一边又在自己谋划未来造反筹建新帝国的事情。 有那么数个瞬间,赵明诚是理解曹操的。 曹操只是在理想和现实之间徘徊,甚至最终都没有勇气直面现实,他将自己高悬在理想的牌匾之下,把汉室不可能复兴的现实踩在脚底下,却也不容其他人踩在这现实之上。 简单来说,对曹操而言,他知道汉室虽不能复兴,可是若要是旁人改朝换代,那只能是他曹操! 赵明诚也是这般认为,如果大宋未来的皇帝是宋徽宗赵佶这样,把自己玩到光着腚在人家的帐子里受辱,那还不如让他来做这个皇帝。 赵似在呕血,赵明诚在呕心沥血。 君臣二人倒也难得有这样的好时光,和风细雨不须有,檐下燕子来筑巢。 “官家身体不好,还是少饮酒为适宜。樊楼里有上好的竹叶青,微臣请官家享用。” 赵似道,“你不要在乎这个。朕过来是来玩的,这人间尽是好风光,怎么能独独落下朕的一份。朕也要再听听小曲儿,你为朕唤一位歌伎过来。” 赵似以前当王爷时,修身养性,以君子自居,平日里不喜欢来这种花街柳巷。没想到当了皇帝,见识了越来越多的人,到头来发现所谓清流浊流,实际上还是世人用利益来判断罢了,不存在好坏。 反而赵明诚这般活的比较洒脱随性。 “官家,微臣怕这些事情传出去。” 赵似笑道,“朕都说了,今日不管出了什么事,日后都是你来担责。” 赵明诚心里哀嚎,这事情要是传出去,自己要被言官弹劾的。 “还不快去。”赵似忽地严肃。 赵明诚只好屁颠屁颠跑去喊姑娘,全子承在旁看着赵明诚,怎么看都觉得赵明诚是个当奸臣的料。 殊不知赵似打发了所有人都出去,自己却在对着花坛吐血。 鲜红的血液落在褐色泥土上,赵似又在上面浇了些酒水,将血迹冲洗干净。 他躺在座椅上,又开始小憩。 赵明诚进来,见赵似面色发白,整个人一动不动,心里发憷。 该不会…… “官家,微臣回来了。” 话音落下,赵似却没有回应。 第24章 躁动 第245章 躁动 (求打赏月票!) 赵明诚不至于吓得屁滚尿流,可是总归是一时间脑后一白,感觉天要塌下来一般。 “官家——” 赵明诚又轻微喊了一声。 赵似缓缓睁开眼睛,像是刚刚冬眠的蛇苏醒过来一般,眸子里闪着寒意。 赵似也是刚刚眼前一黑,短暂性的晕厥过去了一会儿。 他不喜欢自己的弱点被人发现,那等于把自己的脖子伸过去让人家宰。 “官家,微臣失礼了。” 赵似脸上显出不悦,他感觉自己的身体不足以支撑自己继续玩下去。可巧官妓已经抱着琵琶过来,赵似便叫赵明诚下放帷幕,隔着帘幕听曲儿。 这琵琶声声催动人心,十分轻快。可赵似听得没趣,开始直皱眉。民间虽然自有艺术,可是比起赵似大宋皇宫内的顶级乐师,还是不够的。尤其是对于赵似这般君子出身的人来说,他喜欢雅正之音,这般弹奏,好似将一只鸭抓出来嘎嘎乱叫,赵似听了只感到心烦。 赵明诚想着赵似好不容易出来玩一会,可能是想听见新鲜的,于是便道,“官家,可想听民谣?” “民谣?” 在宋人的观念里,民谣就是民众的谣言。 “便是四方山川大地之中,民间姑娘们的自己唱的小曲儿,没有乐曲相配,只是清唱。” 赵似捏着扇子道,“也好。” 于是赵明诚便又让人去喊会清唱的姑娘出来,这一回是个水灵灵的江南姑娘,声音糯软,唱了几句家乡歌,竟然让赵似有了神魂颠倒,沉浸在湘西水中的感觉。 赵似只觉得身子酥酥软软,渐渐地又沉浸入梦乡。 此时已经到了正午了。 二院大臣有事皆要求见皇帝,都被挡了回去。就是中书省的舍人来找皇帝批阅奏章,都被拦在门外。 正所谓,皇帝不急太监急。童贯感到好奇,几次想要进入大殿,都被陆林拦在门外。 陆林知道皇帝干嘛去了,但是他就是不想告诉童贯。 陆林和童贯确实无冤无仇,可是陆林就是厌恶童贯。想当初他刚刚做了防御使,就接连暗中使坏,竟然将西北名将种建中撵去杭州。 陆林也知道,西北战事局势复杂,西夏依靠残余势力数次蚕食是必然的,可是他细细盘算,如果童贯不在官家面前造谣,官家怎么会撤回那几个忠臣,这才给了敌人可乘之机。 而且陆林的手下告诉他,童贯经常有意给他们赏赐。 陆林可不是傻小子,他是正儿八经世家出身,父亲是宰相,自幼接受家风熏陶,从小就被教育如何做人做事。自己又肯吃苦,文武兼备,一开始就是奔着辅佐皇帝,做当世名臣来的。 童贯此人的作为,自然触碰了他的底线。 于是乎,宫外还太平无事。宫中太监和皇城司亲卫却开始对峙起来,双方都不肯退让。 毕竟谁赢了,以后谁就能跟着吃香喝辣的。 这可是争着做皇帝身边的一把手,太监都是底层出身的贫苦孩子,可是皇城司也都是出来卖力做苦差赚钱的。大家都是为了生活,都是为了那口吃的,为了家里老小。 但是皇帝身边的人,却不一样了。 他们的衣食住行都是有保障的。人一旦满足吃喝的欲望,就开始考虑和周围人的关系,一旦考虑这种关系,就必定要分个高低上下。 于是乎,斗争就开始了。 太监是赵似的身边人,博得皇帝的喜欢,他们可以有更多的赏赐;可是皇城司是皇帝的耳目所在,皇帝要加以控制,必须要用高额的俸禄挽留他们。因为皇城司是个高危行业。 按道理,这两股势力该是和睦的,可是和睦若是稍微换个说法,那就是同流合污。若是弄不好,这两拨人合起伙来蒙骗皇帝,那皇帝自个儿就危险大了。 赵似是懂帝王之道的。 陆林不会愿意屈居人下,尤其是屈居一个太监之下。而童贯,又是一个不甘心的人,他喜欢赵高这样的人物。 不怕太监有上进心,就怕太监有文化。童贯也是读书人啊,还喜欢读史书,赵高、何进之流,虽然名声差,可是到底是位高权重啊。 本来赵似做这样的安排是为了保证两边势力平衡,这样他就可以稳坐皇位。可是他没想到,陆林太过心急。一上来就想给童贯下马威,叫他以后看见自己就学会绕路走。 童贯在外等候,听了太监的汇报,说是陆林声称今日不必内侍监去伺候,他竟咂咂舌。 “都说百年的王朝,千年的世家。果真是不错。世家就是这般底气足。早在唐朝时,陆家便出了许多宰相,如今这陆家这是又要再出一位宰相了。他如此隐瞒,可见是宫里出了什么大事。瞧他这般神气的样子。” 童贯低头望了望茶杯,眼角皱纹向上横起,顿时生出一条毒计。 “去,给皇后娘娘报个信儿,就说官家今日一整天都没出过宫门。咱们可以装聋作哑,但是不能让别人在我们的地盘上撒尿。” 童贯一声令下,他身边的狗腿立刻屁颠屁颠跑去搞事。 赵似尚且在宫外流连,他在樊楼中睡了半响,等到醒过来已经是下午。 他似乎已经看到了退位后的悠闲日子,不禁捋捋胡须。 “赵德甫——” “微臣在。” “今日你侍奉朕侍奉的不错,让朕开了不少眼界。可有什么想要的?” 赵似是王爷出身,习惯这么说话。一高兴就给人打赏,没办法,他就是有权又有钱。当了皇帝更是如此,侍奉高兴了自然就会给赏赐。 赵明诚最需要的就是钱,“官家,微臣想要王希孟的《千里江山图》。” 赵似惊愕,“你竟然要这个。难道你不知道这是朕的最爱吗?换一个。” “官家,微臣想要李太白的真迹手书。” 赵似少年时就喜欢李白,寻遍京城去找他的真迹,好不容易攒了两张破纸,哪能轻易就赏赐给赵明诚。 “朕哪里能找来李太白的真迹?”赵似语气颇为无奈。 赵明诚只好道,“官家,微臣想要黄金。” “准了。” 【宋朝一两黄金相当于现在元人民币】 第25章 国情 第246章 国情(求打赏月票!) 赵似捻着自己的两撇小胡子,心中十分爽快。此时太阳照射在他的衣襟上,感受着阳光的温暖,赵似愈发懒洋洋的。 一只狸猫忽地从树荫下窜出来,跑到赵似跟前蹭蹭,赵似赏了他一大块五花肉。 全子承在外候着,他瞧见时辰差不多了。皇帝本来就是日理万机,赵明诚却带着赵似在外面玩的不亦乐乎,甚至丝毫没有回宫的意思,全子承便在门外不住地咳嗽。 赵明诚闻知,想着时辰也差不多了,便提议请皇帝回宫。 夕阳尚且未至,两岸去年的芦苇秸杆密密叠叠,风吹两岸皆在摇动。 赵似站在窗外栏杆边上,凭栏眺望了一下远处的皇宫,望着天空中略显灰白色的太阳,赵似神情略显黯淡。他依依不舍的在栏杆边上徘徊,仿佛这是他最后一次来此地。 赵似将折扇收起,指着赵明诚,“德甫,可有词兴?” 赵明诚略一思忖,自己背的那些诗词里应皇帝将要死去心情的倒是真的没有,而且赵似已经问自己要过数次诗词了。 “官家若问,自然是有的。” 赵似笑笑,“你这厮变了啊。那就来几句,让朕听一听。” 当初哲宗皇帝病故前,赵明诚就用了朱熹的诗,如今又是春日,赵似神情黯淡,还真是时光容易把人抛,红了樱桃,绿了芭蕉。 赵明诚且道,“春色欲来时,先散满天风雪。坐使七闽松竹,变珠幢玉节。 中原佳气郁葱葱,河山壮宫阙。丞相功成千载,映黄流清澈。” “微臣将此诗题为《好事近·春色欲来时》。” 赵似闻言,不由得仰面大笑,“倒是有些豪迈的意思,不比过往作词来的哀怨。我初听你的诗词时,还以为你是哪个世家郁郁不得志的少年。” 赵明诚低头。 “中原佳气郁葱葱,河山壮宫阙。却好却好。”赵似摇着扇子,终于向门外走去。 赵明诚本欲跟着,赵似道,“跟着朕今日一整天没当差了,回南院坐镇吧。朕想早早看看你的机器做出来是什么样。朕还不知道你下一步要做什么,如果这样东西真的能成功,你将会取得比王文公还要高的成就。” 毕竟是一国之主,赵似作为大宋朝的皇帝,他对这种事还是很有预见性的。如果赵明诚的理想实现了,恐怕大宋的历史就要改写。他也知道大宋是行将就木,内里腐败亏空,对外掣肘。 如果赵明诚的计划成功了,不管下一任谁是皇帝,那都可以稳妥。 赵似从来没想过,自己身边还能出这么个大能人,赵明诚真的是另辟蹊径并且成功了。 赵明诚直言,“官家,这个蒸汽机,若是要带动上千人,显然还差的远呢,而且这速度也远远不够,如果蒸汽机跑的没有马快,那恐怕对战事没有什么用处。这个若是要投入使用,还需要投入大量的人力物力去研究制造,仅靠微臣还不知道此事要到猴年马月才能完成。” 赵似也想做个有先见之明的皇帝,他也极其看重荣誉感,他不仅仅希望祖宗的江山在自己手中可以发扬光大,也希望自己能够福泽后世。 人和人之间的差距,有时候就是天差地别。 “朕以为,若是你说的蒸汽机正式成功,那恐怕天地就要焕然一新了。” 赵似只是轻轻地一句话,却就此改变了中国的历史。 须知中国拥有着当世最为成熟的政治智慧的国家,以中央制如果要开展工业革命乃至改换风气,当朝统治者的支持将使得整件事情的成功概率大大提升。 这可是中国啊,整个国家的资源都可以被集中调配。赵似只要一句话,就可以发动整个中华大地的老百姓发动他们的聪明才智,迅速地贡献出自己的智慧和力量。 岂能是西方几个弹丸小国,依靠着工商业者的推动力延续了数个时代的努力才能完成的工业革命。 赵明诚后来才发现,他原先的预计实在是太保守了。中国是一个在世界上高度发动的文明,它已经不仅仅是一个国家的概念了。在中国的政治体制之下,只要得到了统治者的支持,中国的百姓得到命令便会拧成一股绳儿。哪怕统治者要他们把黄河的水淘干,把泰山挪走,也不是不可能。 赵似一声令下,“以后军器监南院有什么需求,直接管工部去要。朕会让给宰执打招呼,让政事堂全力支持你搞这个发明。” “微臣谢官家。” 赵明诚不跟归不跟,还是派了除自己以外的所有人去送皇帝回宫,他自己则慢慢踱步回军器监。走到半道上,赵明诚独自咕噜咕噜叫了起来。忽地又闻见远处传来鸡肉的香味,这下他就打消了回军器监的打算,自己进了八仙楼。 侍奉皇帝,不仅仅耗费体力,更耗费脑力啊。不是一般人,真的应付不来。一个庞大帝国的皇帝,还是个明君,岂能是那么好伺候的。 赵似点了一大堆名贵菜,可是他每道菜只吃一口。赵明诚饿归饿,只能看不能动。 待他刚进八仙楼,楼上一道惊喜却略带娇羞的目光就看向他。 李清照这样的个性,如何能待字闺中,不是读书就是喝酒。就算嫁不出去人,可是她诗文越来越有名气,如今登门求亲的人已经可以从汴京东门排到西门了。 李清照不想相亲,便偷偷和丫鬟溜了出来喝酒。以前没怎么出门时,李清照还能女扮男装去一些没有熟人在的地方溜达,现在她名气越来越大,女扮男装容易被人认出来,被人发现是要被贻笑大方的。 大宋可是理学盛行的时代,一个女子不好好地待在家里,女扮男装出去,若是传出去些流言蜚语,有李清照好受的。 于是李清照只能穿着女装,以李家大小姐的身份出来玩,前前后后站着四个壮丁,都是保护她的。 李格非家只是清贵,出个门本没有那本事也没有那心思摆排场,但是为了女儿考虑,李格非还是为李清照安排了不少熟人。 也许赵明诚说的对,本来配得上李清照才华的男子也凤毛麟角,若是嫁不出去,何不另觅他路,专心作诗词呢。 最近李清照写了一手好文章,又因为她本就在汴京圈子里大有名气,如今是汴京上至皇后下至街头婴孩都所知晓的名人。 这些贵妇们也喜欢李清照的诗词,会把她的诗词镌刻抄写传唱,久而久之,就有人开始向李清照买稿,也有豪门贵妇主动支持李清照的事业,给她送财物。 第26章 和对词 第247章 和对词 (求打赏月票!) 章节名:和李清照对词(电脑版作家助手吞字把章节名弄错了。) 这可不是什么小惊喜,须知在这个时代,女子未嫁从父,已经嫁人就从夫。 为什么? 因为女子没有独立的能力,无法养活自己。 李清照虽然是名门之女,可是他却也面临着世界上所有女子都要面临的问题,恋爱成亲。 可是现在不一样了,李清照凭借着自己的才华和努力,自己赢得了非父兄亲族的资金来源,而且这笔资金相当不菲,这意味着她可以经济独立了。 而且这种独立不是单纯的自己养活自己,普天之下能够靠自己的双手满足日常生活开销的女子多的是,可是像李清照这般的仅有她一人。 李清照不仅仅完成了经济独立,更完成了身份独立,赢得了社会认同,获得了相当高的社会地位。 这就有点儿接近大宋女真人的味道,毕竟社会上层人的花样还是挺多的,只要你有钱,就可以过你想过的自由自在的日子。 李清照也是在出嫁和做这闲云野鹤之间徘徊。 可巧,她头一回大摇大摆带了八个大汉、两个丫鬟出来逛街,才上了八仙楼吃了一壶酒,就见赵明诚满身疲惫的上楼。 赵明诚毕竟是名人,他一入八仙楼,掌柜的立刻请他去楼上雅座。 这个时候,夕阳忽的到来,橙红色的余晖落在赵明诚的背上。赵明诚拖着沉重的步伐,这才一步步往上走。 这八仙楼,不过两层而已,中间是空着的,是以赵明诚一上楼,轻轻往窗外一眺,便见一个穿着蓝色衣服的女子在看自己。 这是……李清照!!! 赵明诚没想过他还能在大街上看到李清照。 古时候在大街上是很难遇到大家闺秀的,赵明诚和章纤云虽然同在汴京,可是离谱的是,他们长了那么大,竟然在结婚前都没有见过彼此的面,甚至连名字都没有听说过。 赵明诚楼上一坐,看着李清照竟然失神。 李清照长得不美,那是对照李师师这种身材、颜值都一流的女子来说的。 这就好比李师师是范冰冰这种大美人儿,而李清照则是长得好看但是以作诗为主业的小美人。 李清照没有大美女的风韵,却有文学少女的清冷气质,眉眼间别具温柔。 今日李清照只是稍微打扮一下,她是来喝酒解闷,向世人宣告她不成亲也可以过得逍遥自在的。 两人都没想到,居然会在春日后在这种场合会面。 赵明诚遥遥举杯,朗声问道,“没想到李姑娘竟然也在八仙楼。” 李清照模仿男子豪迈口吻,潇洒应道,“待在家中颇为无趣,索性出来喝酒。” 不知道为什么,李清照很想告诉赵明诚,她如今已经得了许多世家夫人的资助,也有酒楼去请她题诗词,对于一个女子来说,能得到这样的待遇无疑是殊荣中的殊荣。 可是此地人多眼杂,大家都在这里观望,李清照只得将口中的话咽了进去。 赵明诚也想告诉李清照,自己有个伟大的事业要去完成。 别看他长得英俊潇洒,心里不是忠君爱国之事,只想着如何造反。 二人皆低头饮酒。 李清照不想错过这难得见赵明诚一面的机会。她并不是那种懵懂无知,荒唐到去暗恋有妇之夫的人。内心纵使对赵明诚有再多的好感,再多的情愫,她都会压抑下去,决不让它滋生蔓延酿下祸患。 在李清照的心目中,赵明诚已经成为了她的前辈。 “今朝今是巧了,竟然能遇到赵官人。易安不才,想要请教赵官人近日可新作了什么词?” 其实李清照写了那篇论文后,她的内心颇为忐忑。因为当世没有什么文坛大家,如果说有,那首屈一指的必定是赵明诚。 所以她的诗词之分到底能不能得到大家认可,就看赵明诚这些人物是怎么个说法。 这就是权威。 赵明诚却没想那么多,搜了搜自己的肚腹,剩下的诗词也都不多了,若是每天都作出一首新诗来,日后肯定不够用。可不能落个江郎才尽的名号啊,人在得意时被人捧的多高,失去能力后就会被众人唾弃。 就像是牛顿,当初发明万有引力定律,那可是众人追捧;可一旦他放弃追求科学,转攻神学,世人就开始对他改观。 李清照和自己只是随意谈谈,可是前后左右上下都是耳朵,大家都屏息侧耳倾听,唯恐漏掉什么。追星嘛,从古至今都有的。 于是赵明诚就把今日给赵似做的那首诗又拿出来了念了一遍。 “微臣将此诗名为《春色欲来时》,牌名好事近。” 赵明诚说罢,一阵饥饿感袭来。 他顾不得李清照了,自己得先吃点东西,否则自己就要饿坏了。 话音刚落,这八仙楼里齐齐传出一阵掌声。 “好诗好诗!” 赵明诚道,“这是词,不是诗。” 李师师所在雅间里,半夏发现李清照忽地眼睛里盈着泪。这是在家顶着嫁不出去的名号憋屈了太久,赵明诚一句轻飘飘的肯定,对于李清照来说却像是灵丹妙药一般。 众人都风闻赵明诚的文采,没想到他作词竟然这么快。在座也有不少文人雅士,本就仰慕赵明诚的诗才,如今见了,更是佩服的五体投地。是以士人学子们都规规矩矩候在门外,想请赵明诚给他们题字。 酒店掌柜的也是识趣的人,见赵明诚作词一首,立刻打发小二道,“快快快,快去抄下这首词,找人把词刻在木牌上挂在店里。” 店里亦然有富商巨贾,听到这样的诗,都觉得三生有幸。他们非常激动,就把赵明诚的单给卖了。 赵明诚吃了个菜的功夫,再往下看,只见门前挤了一堆人,都是说要进来看赵明诚和李清照的。 赵明诚无奈,便想把窗户给关上。可是他合窗之际,瞧见李清照的模样。 忽地,李清照又隔窗道,“赵官人,小女子也做了一首词。牌名为好事近,题名风定落花深。” 李清照一扬言要作诗,顿时整座酒楼立刻又安静下来。全场连声屏息,一楼的人都不动筷子了,此时此刻,吧唧嘴都是一种莫大的罪过。 李清照写好诗,交给半夏朗声在酒楼廊道上念,她好独自在雅间里看看赵明诚听她诗词时的神情。 “风定落花深,帘外拥红堆雪。长记海棠开后,正是伤春时。 酒阑歌罢玉尊空,青缸暗明灭。魂梦不堪幽怨,更一声鶗鴂。” 第27章 文学少女 第248章 文学少女(求打赏月票!) 一双明眸就这样羞怯地藏在远处,尽情地看着赵明诚听到这首词侧脸的表情。她见赵明诚听到这首词被一字一顿念出来后,自己又在侧喃喃自语。 “风定落花深,帘外拥红堆雪。长记海棠开后,正是伤春时。” 李清照现在也不过二十一岁,未婚,还是处在正怀春的时节,可是听她这首词里多是哀怨,合着在该怀春的时节直接就伤春悲秋了。 赵明诚也知道,女生也有生理需求的。尤其对于一个身体健康的人来说,还是需要某些夜间生活的。 赵明诚听罢,莫名皱眉。 这可是初春,冬日的落叶尚未全部败落,春日的青草方才在春雷过后慢慢从泥地里探出个脑壳儿,一阵风吹过,去年秋天的金色、碧色的叶子一起慢慢盘旋。 楼下一片寂静,无数双眼睛都望向自己。赵明诚知道,这是他们在等着自己发话。 赵明诚坐在桌上,遥遥对李清照作揖,“李姑娘才华冠绝汴京。没想到不过一炷香的功夫,竟然就能写出这样的词。赵某闻之,三生有幸。赵某不才,却敢断言,李姑娘日后前途必定不可限量。” 赵明诚语罢,楼下响起一片喝彩声。 “好!” “绝妙啊!” “好个风定落花深,帘外拥红堆雪。我等凡夫俗子今日能闻得李姑娘的佳词,倒也不枉活一遭。” 大宋,遍地都是读书人。皇帝推崇科举,大家就都读书。 别看楼下坐的人里有世家后生,有富商巨贾,有贩夫走卒。可是大家都喜欢听词儿,就像是现代人都喜欢听流行音乐一样。 在大宋说诗词,说的通俗点,诗就是当代的小说、诗歌、散文,因为之前已经有过浩如烟海的作品,大家都已经看烂了,看倦了,而且写的越来越玄乎,仿佛原本通俗流行的东西已经成为了一个高档品;可是词不一样,宋词好比现代的诗歌,大街小巷的人都能听得懂,而且还能跟着唱。 所以宋人是喜欢词的,诗人也喜欢作词,因为这样有钱拿,就像是写歌词一样。柳永便是在花街柳巷填词。 文学,就是人学。百姓喜欢的东西,就算统治者不爱,那也改变不了事实,词就是越来越流行。 想当初,诗坛领袖说大宋的诗要和大唐比肩,那诗坛诗人便都一溜儿都在诗中用典。尽管再怎么拗口,都要用典,否则就显得你书读的不多。所以大宋的诗渐渐没了趣儿,有些人只能在唐时的曲子词上做文章,这才慢慢发展为词。 但是诗词直到李清照正式提出前,是没有大家指出这两者之间的不同的。 放眼整个大宋的朝堂,满朝文武都是诗人。章惇、赵挺之,都是写过诗的。典型的宋诗,可是他们实在是难以在文坛立足。 首先宋诗因为宋人的追求,处处用典失去了美感,这就导致宋诗就和宋人一样,别扭,不敢面对人的感性,过分追求理性。所以宋诗就和宋人一样,自己用规矩捆绑自己,压抑自己。 南宋理学发展到了禁锢人性的地步,是从大宋朝建立开始就出现了端倪的。 大家不是喜欢词,是只能在词里感受到自由。 因为不是正统,所以没有规矩。因为没有规矩,所以大家都可以尽情的自己填词,自己造句。 在一个娱乐场所,宋词是必不可少的,因为词可以和乐。遍地都是歌女,唱的就是词曲。酒馆里就唱词的歌女,楼船上是卖唱的歌女。而在樊楼这大宋第一楼中坐镇的歌女,那就是歌手中的歌手;通俗点说,樊楼的歌伎,就好比现代红得发紫的歌星一样。 樊楼歌伎和现代的歌星是一样的身份,一样的万众瞩目,同样也拥有一定的社会地位。她们可不是什么卑贱之人。 若是常人认为,赵佶是个低俗之人,那就是大错大错。他只是作为一个皇帝,喜欢上了一个万众瞩目的大明星而已。 言归正传。 李清照现场接赵明诚的词牌名又做了一首词,可见才思敏捷。这此中带着诸多哀愁,颇有些小女儿家哀怨的情态,大宋的哥们本来就都是文武双全啊。一如水浒传里的汉子们一样,见到传闻中的大明星现场作词,还流露出如此伤感的态度。 宋人的男子气感自然被激发了。 大家纷纷对李清照转了风评,夸她是才女。 有时候人和人之间就是会这样,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 李清照平日里怎么写诗,外人都不买账。如今倒好,无意间说自己很委屈,竟然赢得了大宋汉子们的认可。 怪哉!怪哉! 赵明诚听楼下计唧唧歪歪忽地开始转了风向,都是夸李清照的,完全把自己抛在脑后,也开始纳闷。他寻思李清照这就是借着自己在大宋汴京城里立柱脚了。 要知道,前不久李清照可不止是提了诗词之分,她在说明诗词之分别的时候,还把早先士人们推崇的大诗人都给数落了一通。这在当时是从来没有人做过的。 是以李清照这个小女子写了这首诗论文章的时候,一些为生活温饱折磨的人是对他相当反感的。大部分人都会认为她是自以为是,也稍有理性之辈,认为李清照是被娇生惯养的小姑娘,胡说八道罢了。 李清照并不像后世那般被当时的人特别追捧。她在当时一直都是受世人谤议的。 这倒是和伟大的诗人李白是一样的。 听得楼下忽地纷纷对自己夸口,可是有些人并不是说自己的词好,只是说,“她一定是个大美人儿。” “她长得一定和她写的词儿一样美。”自有纨绔这样调笑。 人就是如此,一旦你暴露在大众的视野中,必定会有很多人议论你。所以才人红是非多。 以李清照这般外表柔弱、人比黄花瘦,可是骨子里却是江湖草莽的英雄气概的女子,自然是不喜欢这帮臭男人用这种话来评价自己的。 若不是看他们人多势众,自己两手空空,李清照早和他们辩驳一番了。 她鼓起腮帮子,喝了口闷酒。腮边微微带红。 这姿态模样,很是可爱,像是冬天吃得太饱的麻雀正窝在巢穴里,忽地鹧鸪一声鸣叫扰了她清净一般。 李清照心里感慨:这帮人真是没品味,真希望他们能有空多读点书,出言竟然如此粗鄙。 半夏也出言道,“小姐,要不咱们还是回府吧。这可不是什么好地方。” 李清照莫名其妙回头望了一眼赵明诚,竟道,“再坐会儿。” (求打赏!) 第28章 话说大宋 第249章 话说大宋(求打赏月票!) 赵明诚露出不悦之色,他希望李清照快走。她是千古第一女词人没有错,可是这个时代不属于她。但是相应的,如果这个时代是为她而生的,那她也将不是千古第一女词人。 李清照见赵明诚不喜,又担心自己名声,忽地又匆匆下楼。 她下楼时,夕照已经落在了旁边波光粼粼的湖面上。 难以想象,她若是坚持留到夜幕降临再在众目睽睽之下离开又会发生干什么。 赵明诚坐在房间,见李清照不好意思地搓手而后离开,他忽地萌生了一个想法: 像她这样的女孩子,就应该找一个有权有势的男人傍身。否则以后她若没了父亲和那些叔伯,她一定是要吃很多亏的。 后来有一天,李清照对赵明诚回忆这一天时,还是带着同样生气的小表情。赵明诚只是捏了捏她的鼻尖笑道,“少女不知愁滋味,却笑世人不读书。” 不过,也是这个时候,赵明诚自己感觉到,他已经不知不觉间把李清照看得特别重,和他的梦想一样重。 李清照在如今的赵明诚心目中,已经远远超过了在历史上的赵明诚眼中的李格非之女那般,她不只只是一个诗词写得好、长得比较漂亮、颇有情趣的寒门闺秀。 在赵明诚看来,以李清照取得的文学成就以及她的性格品行,至少如今的自己和他是无法相匹配的。 更何况,赵明诚现在和李清照之间还夹了许多人,他是有发妻的人。 赵明诚看着湖面,他还在为他的感情烦恼。这种感觉让他仿佛回到了十六七岁一样。 赵明诚只要一想到李清照当时的表情,便莫名其妙笑起来。 一直到他回到家里,都是这个样子。 于是乎赵明诚便在家中,手持倒书,一边想入非非。章纤云瞅着他这般,心知这是又瞧上了哪家的小娘子,否则也不至于如此一副痴汉脸。 醋坛子被打翻了,章纤云一怒之下撵走了赵明诚出去睡。 李清照回到家中,一颗心也开始七上八下的。 原本沉寂的心,又开始躁动不安。 女子心思细腻,更何况李清照这样的文学少女,她越觉得赵明诚今日露出怒色,是为了让她回家。就好像她还是个孩子时,她因为贪玩想要留宿在闺蜜家里,可是她的父母亲忽地作个愠色,也只让她瞧见。 李清照越想越感到不可思议。 难道说,那个男人喜欢她? 想到这里,李清照忽地见镜子里穿着襦裙露出微微酥胸的女子眼角里竟然带着泪。她摸着自己冷冰冰的脸颊,看着自己空荡荡的房间,忽地倒在地上,蜷缩身体。 她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这样。 从她当初听到这个人的名字开始,李清照就不可自拔的关注他。外人都传他深受皇帝喜爱,受宰执器重,未来将成为接替王文公的人。 王文公那是什么人,敢和腐朽世家做对抗,一心想着要奉行天道,损有余而补不足。 王安石是君子啊。 一个人年纪轻轻就被打上这样的标签,那是非常累的。他的作为必须要合乎世人对他的期许,否则他就是怕大逆不道。 那样一个被世人当做明日星辰的人,注定和她自己是无缘的。 夜深人静,两个人都开始睡不着了。 赵明诚毕竟是大宋的臣子,是个男人,不会沉湎在一些儿女情长的事情里。而且他也厌恶这样的活法,所以他一开始就没想着去选择李清照。 让他担忧的,是一些大宋一些社会现象。 他虽然还没有完成他想要完成的事情,可是却因为一些掌权者的关注,早早的成为众矢之的。 王安石的接班人,这样的称号无疑是一种负累。 就是章惇他自己,不也活在王安石的阴影之下。 章惇性情和王安石不同,就算他做的比王安石做得好,可是还是会被人口诛笔伐。 也许一开始人们是无意间将他们作比较,可是只要开始比较,对死去的人来说或许是一种缅怀,可是对生人未尝不是一种折磨。 就好像中国经历了唐朝这样的巅峰,宋人便开始和唐朝比较。比较到了最后,已经不是在单纯的怀念唐朝的大度和自信了,当他们开始比较时,便是已经自认为不如了。 等到事实打脸他们,他们发现宋朝真的不如唐朝,就开始在其他方面比较。 所以宋朝的皇帝和汉武帝唐太宗比较,宋朝的皇后和武则天比较,文人和唐时的李白杜甫比较,没有自信写不出浑然天成的诗词,便开始追求理性。所以才有横看成岭侧成峰,远近高低各不同。可是不管怎么看,山峰就是山峰,山岭就是山岭。 当一种不良的比较竞争风气开始流行,一定会毒害社会。这是必然的。 社会上最顶层的人物在做这种比较,何况中下层呢,是以世家和世家比较,寒门和寒门比较,朱门和朱门竞争。所以民间便平白无故多了更多的疾苦,本来每日吃个洋芋种田也能活下去,可是别人偏偏不让,非要给脸色。 所以到了后来穷人吃窝窝头也不快乐,富人自己吃香喝辣还不够,还要告诉穷人,你们活的真不幸。 当一个社会发展到这种地步那是非常恐怖的。你能想象一个人获得了财富之后却不开心,她一定要在享受财富的时候去贬低穷人才能感受到自己的高贵。 当看不到活着的希望,日复一日重复的无望的生活最终压弯了人们的骨气,于是就只能通过和旁人比较,只要证明自己在某一方面比某人强,这样就可以获得心理满足。所以风气蛮夷,人人互相倾轧,互相迫害。 所谓已有之事,后必再有。 赵明诚生活在宋代,就好像活在现代社会。现代人整天互相比较,城里人看不起乡下人,城里人自己又要分个内环外环,乡下人自己也要比较谁家儿女在大城市工作,谁家的厂子开的大。家长要比较儿女的成绩,孩子们互相比较对方父母的家境。 【未完待续,剩下两章大概今晚凌晨发】 第29章 却话巴山夜雨 第250章 却话巴山夜雨(求打赏月票!) 如果感觉比不过别人,自己就感到仿佛失去了活着的资格,失去了尊严,比人低一等。 有些人不堪重负,便选择了自我了断。 甚至有人以为,只要比过别人了,证明自己是人上人了,痛苦就结束了。可是越来越多的人走上了这条路,越来越多的人都选择了靠比较来获得尊严和活着的资格,于是买了一套房还不够,见别人都买了第二套,自己又开始了。 终于有一天,大家都累了,不是因为他们想通了,发现了问题的根源在哪里。而是他们过度的付出了精力,为了追逐某样些房子失去了更珍贵的东西比如家人比如健康比如生命。 这个时候,大家终于没力气再比较了。 当大家都停了下来冷静想了一想,这才发现所谓的竞争只是旁人的毒计,为了满足他们自己的私欲而制造出来让自己大众恐慌的东西。 于是焦虑开始横行,就像写诗一样,原本大家自由发挥就好了。忽地有人出来订了个规矩,写诗如果不用典故就是没水平,大家便竞相都去用典故。 从此以后,死读书,读死书就开始成为风尚。 可是当一个社会集体都停下来了,情况只会更可怕。 当然,这里说的是大宋的状况,不过拿今天的社会现实作了个比喻而已。 赵明诚身在大宋王朝的没落时期,社会上都在吹捧他,这是因为世道乱了,小人越来越多。如果一个社会上都是好人,都是君子,又怎么会有人想着刻意去吹捧君子呢。 他们吹捧的是王安石吗,吹捧的是自己吗?当然不是,他们只是期待自己做符合他们利益的事情。 因为为百姓想的人实在是太少了,百姓不爱王安石,也不爱赵明诚。他们只是希望有人为他们着想。 承载这种期许,对赵明诚来说压力大于动力。因为在民众的期许下,他被大众推到了一个台面上,必须要去做某些事。 这就弄得赵明诚非常尴尬,他明知道改革无补于事,只会弄得情况越来越糟糕;可是所有人都期待他的上台都只是为了看他去改革。 这个时候,赵明诚就想到了一个人——蔡京。 他就是那个在历史上被贬黜去杭州,但是却被大众给予希望,待他一回到汴京,所有人都等着他继续改革。后来的事情大家都知道,他没有去改革,结果就是遭到大众的鄙弃。 大忠似奸,大奸似忠。有时候忠奸根本难以衡量和把握。 若说章惇是忠臣,可是他权柄甚大,且想要凌驾自己的意志在皇帝之上;若说童贯等是奸臣,可是他们逢迎皇帝的意思。 赵明诚如果上台了,可是不去推行改革,那恐怕就要遭人非议了。 如今还能在军器监避避风头,可是算算历史上的时间,原本今年都是宋徽宗上位第六年了。瞧瞧今日赵似的身体状况,赵明诚不得不做最坏的打算。 假如到时候继位的不是赵佶,那到时候局面就失控了。 赵明诚宿在李师师的房间里,他平躺在塌上,李师师极尽温柔,给他洗头发,修理指甲,整理鬓发,还帮他捏肩。 “官人怎么今晚上不高兴?总不会是因为大娘子?” 赵明诚便将自己对大宋环境的观察告诉了李师师。 赵明诚本以为李师师会说些安抚他的话,让他不必担心这些事情。 可没想到,李师师却笑道,“这就是我欣赏官人的地方所在,只有官人会去想这些问题。有些人究其一生四处碰壁,可是从来都不愿意去思考这些问题。其实世人追名逐利,不过是自以为名利是出路而已。” 李师师深谙此道,所以她一直都是一面抚琴,一面静静看着周围的人。从前的樊楼生活让她见识了太多的人,什么王孙贵族,到最后多都凄凄惨惨。 印象里最深刻的是,曾经有一个卖油郎,为了一睹樊楼官妓的美貌,掏光了家中所有的财产,到最后逼得妻子带着三岁大的儿子跳河自尽了。 而那个卖油郎在这件事情风声过后,只是平静再娶再生而已。 从那以后,李师师就没觉得男人靠谱过。他觉得男人都是一个德性,直到遇到赵明诚吧,倒也不是说赵明诚是什么绝世好男人,赵明诚不是女子幻想中的梦中情人,不会做什么一生一世一双人,他只是决定做的事情就负责任到底。 这种安全感和有了金钱和地位是不一样的。 而且李师师此人,悟性很高,这不仅仅体现在她学习乐器和为人处世上。她在寻常女子还在对爱情抱有幻想时,她早早意识到生存的残酷,见证了形形色色的人,发现众生皆苦。 在她刚刚步入妙龄的时候,却一跃成为樊楼未来的花魁。她发现,得到了名和利,也不过就那样。她从一个无父无母的女孩儿成为了樊楼最有名的歌伎,靠的是夜以继日的苦练磨砺。 在樊楼到的时候,上一任坐镇顶楼的花魁时常对她微笑,因为她知道少时李师师的内心和她一般。 那时候李师师勤学苦练,她单纯地以为坐到最高处就能摆脱一切了。 结果,十七岁就成名的李师师坐到了顶楼的位置。可是那一刻,她发现其实自己和之前没有什么不同。 于是,她领悟了。 李师师给赵明诚讲了她的故事,赵明诚直道不枉自己将她当做知音,情难自已便抱着李师师道,“说什么因缘聚合,不过是志同道合的人共同选择罢了。” 两人开始聊天,从夜幕降临聊到夜半。听李师师打开心扉对他倾诉衷肠,赵明诚不由想到,何当共剪西窗烛,却话巴山夜雨时。 ----------------- 次日清晨,全子承正准备牵马,他现在算赵明诚半个侍卫,不过是整天想着什么时候跳槽的那种。 可惜他作为皇城司之人,离开了皇宫去别的地儿找差事,有的人不敢招,有的差事实在是低三下四。 他武艺高强,做事又仔细谨慎,本来大好的前途,都被赵明诚给搅黄了,说对赵明诚有些恨意,倒也不假。 可绕了半天,还是只能在赵明诚身边做事。因为他还要养家,还要面子,眼下这两样只有赵明诚可以一并给他。 毕竟,赵明诚的实力也是有目共睹的,而且最近他还证明了有关于蒸汽机并不是异想天开的事情。 赵明诚越是做保密工作,全子承越是觉得赵明诚大有希望。所谓事以密成,语以泄败。 而这个蒸汽机,日后若是研制成功,恐怕要震惊大宋每一个人。 (求打赏月票!) 第30章 烧起来了 第251章 烧起来了(求打赏月票!) 只是这一天他出门去买茶叶,忽地听到街坊邻居这么说,“我听说赵明诚这厮,前些日子带着官家去逛樊楼了,还是打着请官家去南院亲自的名号。” “还有这回事?” “这肯定是真的,他经常去逛樊楼。光我自个儿都看见他好几回了。” 这在樊楼看见赵明诚这种话全子承听起来多少有些假,赵明诚虽然出名,可是他也不是什么人都能看见并且认识的人物。他住的这片坊区里,都是些寻常百姓,平日里赚钱都来不及,哪来的功夫去樊楼。更何况,去樊楼的顾客,都是会被保护隐私的。 樊楼被称为天下第一楼,哪有那么简单。寻常人有钱也不过最多到一楼吃个菜。 可是有一件事,全子承是肯定的。赵明诚确实领着皇帝去了樊楼。 樊楼,达官贵人去的娱乐场所。可是一国之君去那种地方,多少有些掉价。 全子承忍不住内心骂骂咧咧起来,都说了劝官家回宫,你却一个人和宫里的太监唱反调,屁颠屁颠带着皇帝上樊楼,这可不是讨好皇帝。没想到吧,报应来的这么快。 全子承倒也不是不在意这件事,只是他从小在汴京城里长大,什么样的风言风语都听过了。听来听去只有一个感悟吧,人红是非多。 而在汴京,国家的政治中心。在皇宫的那一位可是被全天下的人都盯着的。因为当一个人成为皇帝,他的任何一个举动都有了政治意义,这就使得如今的赵似哪怕有个风吹草动,对外咳嗽一声,都要惊动大半个汴京城。 全子承老早习惯了,他就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竟然寻思着这件事等过个几天,风头自然而然就过去了。 ----------------- 汴京皇宫。 赵似在福宁殿里歇息,先是在军器监由赵明诚让他开了开眼界,随后又被引去樊楼,按理说这些事儿应该让他心情好转。 须知得病时,灵丹妙药都是其次,关键是得要保持好心情。有了好心情,大部分小病很快就可以痊愈。 赵似难道不知道这个道理吗?赵煦难道也不知道这个道理。 当然不是。 皇帝也知道怎样会对自己的身体好,可是底下人不想看皇帝的身体倍儿棒。 眼瞧着如今章惇年迈,皇帝宿疾,平日里那些只敢在角落作妖的魑魅魍魉如今都想着出来了。 听说大宋的官家去了樊楼,吕惠卿和一些旧的皇亲国戚开始坐不住了。对他们来说,这是个不详的信号。 自从陆林接管皇帝亲卫,他们能够得到的消息就越来越少。毕竟世上还是有很多人不会被利益驱使,去做违背国家利益的事情。 这里就牵扯到了政治家和政客的区别。政治家是首先考虑国家利益,其次考虑政党利益,最后考虑自身利益;而政客首先考虑个人利益,其次考虑政党利益,最后考虑国家利益。 陆林不是因为作为赵似的心腹,所以才不会出卖赵似,事实上他是出于一种为国家考虑的大义,这种高尚的情怀占据他胸膛下的血肉的每一寸每一分,所以他敢并且有着无穷的动力和那些危害国家的人斗争。 陆林接管皇城司亲卫,直接阻断了一些受贿之人和外界沟通的渠道。这就等于断了原本想着在赵似宿疾上做文章的人的念想。 那些国家的蠹虫,不过是推举几个书生,借助利用他们对国家的忠心和自己的政治主张来完成他们的目的。不存在谁是谁非的问题,重点只在于这样做了对谁有利。吕惠卿也不过是一杆枪而已。 赵似的病况已经被隐瞒的天衣无缝了,外界数月不知道赵似身体状况。只能靠面见皇帝看他气色来判断。如今皇帝居然去了一趟樊楼,可见他身体还可以。他们害怕赵似挺过了这一个大关,若是真的挺过了,死的就是他们。 于是在这种时候,吕惠卿又被推出来,因为他背后的利益集团已经坐不住了。 改革派和保守派、新党和旧党,早就不是单纯的派系之争,这是利益之争,性命之争,权力之争。 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若是由着改革派、开战派在朝中继续做主,那税收只会越来越高、一打仗生意也没法做了,作坊直接停摆。 吕惠卿心里自有他的盘算,改革要让百姓付出巨大的代价,而换来的结果不过是让国家府库充盈,为的却是打仗。他问过百姓们,大家都觉得还是以前好。 当然也有人觉得改革好,因为这类人希望看高官倒霉。这类人是中产,改革与否都对他们影响不大。 赵似坐在福宁殿里,手中捧着佛家心经。 读经可以让人心情愉悦,暂时摆脱烦恼和痛苦。殿内香炉中飘着袅袅香烟,沁人心脾。虽然春日已到,可还有个倒春寒要来,所以殿中的地龙没有停,暖炉还在烧。 赵似穿着明黄色的龙袍坐在蒲团上,背上脖颈脸上都挂着汗珠。 陆林在殿外候着,值班的禁卫虽然站的直挺挺,可是目光都落在陆林身上。很多时候,一些平凡的人不是有意去作恶,而是没有人给他们做一个好榜样。禁军里多的是臭鱼烂虾,能做个指挥使、教头的人,大部分都是靠关系进来的。 可是陆林不一样,他有实力。也许一开始禁军会对这个三十出头的年轻人有些反感,但是对男人来说,实力可以让他们都心服口服。 可是眼下,一把火烧到了宫里来,明着就是要把陆林给烧了。 明着帮助赵似和太监们斗,这就是和皇亲国戚都,他们哪会轻易放过赵似。 将士们也都通宵情理,所以都很担心他。 皇宫的正殿叫做大庆殿,是举行大典的地方。而大庆殿之南,是中央政府办公机关,二者之间有门楼相隔。这个机关,是诸臣入宫求见皇帝的地方。 在这道门楼前,曾经站过狄青、范仲淹、王安石、苏轼。 现在,这道门前立着的人是吕惠卿以及一干大臣。有御史大夫,有政院要员,多是反站派,反改革派。 他们静静候在宫门前,手中持着奏章,都是来请求赵似重惩赵明诚、陆林的。 赵似能做到皇帝,不是意外捡了个天上掉下来的馅饼,他自己背后也有势力集团。他的皇后乃蔡确的孙女。蔡确,那是昔日支持王安石变法的重要人物。 赵似有这样的妻子,明显支持他的就是改革一派。 皇帝微服私访去樊楼这么大的事情总算被人抓到了赵似的把柄。 他们不敢攻击章惇,但是可以拿捏两个小角色。赵明诚和陆林就是首当其冲啊。 吕惠卿在殿外等候,风烛残年的人了,还是坚持自己的主张,他希望顺其自然,这样可以将百姓的伤害降到最低。 只是这种见解又有几个人能懂呢。 他倒是目光一如既往的坚定、清澈。 改革还是不改革这把火,最终还是在赵似在位时期又烧起来了。 第31章 君心难测 第252章 君心难测(求打赏月票!) 赵似坐在殿中,手里持着心经,心绪却越来越乱。 树欲静,而风不止。 仅仅在赵似三步开外,一个肥头大耳的男人匍匐在赵似面前。 约莫半个时辰前,他在这里点头如捣蒜,祈求赵似原谅他之前的自以为是的举动。 只是此时的童贯,还没有能力算计过赵似。 赵似只想搞好平衡,维持朝纲稳定,社稷安稳。 童贯能和陆林这样世家支持的子孙后代相争,那都是赵似的默许。 童贯知道自己是把刀,却不心甘情愿的当刀。 赵似毕竟不是赵佶啊,在他看来用童贯这个人恐怕日后他自己要危险了。身为皇帝,总得有些先见之明。 现在,童贯听天由命,安静地匍匐在地上。他在等待命运的审判。可惜他不知道眼前这个年轻的帝王又在想什么。 赵似看着经书,是真的用心在看。他想摆脱人间的痛苦,远离那些纠缠不休的纷争。 君子过于刚正、过于纯洁,都是不好的。譬如美玉过圆必定容易缺损,月亮过圆必定不能长久。 是以有瑕疵的玉,反而容易被工匠挖掘打磨成玉器;月亮一个月只有十五十六日最圆,可是半月却在天上悬挂的时间最久。 这就是道。 赵似在这种铺天盖地、从四面八方席卷来的压力之下,他处在一种清醒的痛苦之中,一如他的兄长赵煦一般。 这样对他的病情非常不利。 不多时,大庆殿中央政府里的值班太监过来禀报。 “官家,吕相公还在殿外等候。他们声称一定要处罚陆指挥,又说赵明诚行事不端,有损朝廷颜面,要一并处罚了他。” 赵似看了看自己手中的心经,又看了看自己方才抄写的。 这值班太监就是被打发过来听皇帝旨意的,见赵似不愿意搭理他,恭恭敬敬低头在前面候着。 终于,赵似抬头,他首先看到的却是童贯。 “谁惹出来的祸,谁背。” 不轻不重的话音从正前方传过来,童贯吓得脸色一白,缩在了地上。 “官家,奴才错了。请官家指条生路。” “是谁把吕惠卿等人引来的,就让谁把他们劝回去。皇宫是朕的皇宫,不是什么人都可以窥视,更不是什么人都可以随意见到朕。” 童贯领了话,低头叩谢作揖,“奴才谢官家,日后必定以命相报。” 可惜童贯低头,没有见到赵似那想要刀人的目光。 等到童贯走后,赵似又读着心经,“无挂碍故,无有恐怖。” 童贯在殿内一副惶惶之色,一旦溜出门以为自己逃过一劫,立刻狐狸尾巴敲上来,面色俨然,摇着大步领着自己的心腹太监往中央政府办公楼走去。 他一番威逼利诱,说吕惠卿等人没有良心。官家素日积劳成疾,好不容易病体康复,如今他们这是摆明了故意给官家找麻烦。 童贯厉色,逼问诸位大臣,“诸位居心何在?” 这些大臣本来并非赵似的支持者,如今也只是借题发挥,原本说些软话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就结束了。 可是童贯这般语气,变相给这些人传达一个信号。皇帝对他们很不满,已经是装都不想装了。 在政治中,形式远远大于实质。 不管赵似信任谁、敌对谁,都不可以堂而皇之的表现出来。 童贯这般火上浇油,虽然在这个时候退走了诸臣,可是紧接着却也把赵似推到了风口浪尖上。 赵似在宫中静静听着值班太监和皇城司禁卫的汇报,二人回复是一模一样,都将童贯在外所为说了一遍。 赵似旋即一笑,当即道,“童贯阳奉阴违,假传圣旨,罪不可赦,三日后斩首示众。” 陆林在旁听着,心头惊讶:这也太突然了。 明明前日,官家还对童贯交口称赞,夸他能够担当大事;上一刻还打发他去劝那些大臣回家。 赵似自信的目光和陆林惊讶的目光遭遇,他微笑道,“朕早就有了杀他之心,只是没想到他自己抢着往刀口上撞。” 赵似打发其他人出去捉拿童贯,自己则开始盘算下一步。 困兽之斗,最是可怕。满朝文武错就错在不该拿赵似病重的事情威胁他的皇位。 赵似可不是赵煦那般拿得起放不下,自己为难自己。当他决定以退为进时,很多事情都明朗了。 看着赵似的神情,陆林不禁感到可怕。 他仿佛见到了昔日的哲宗皇帝,少年成熟稳重,却又心思比哲宗复杂。 “官家,微臣斗胆请教。” “说。” “官家莫不是想着围魏救赵,杀了童贯给诸臣交代,好放过我和赵明诚。” 赵似笑道,“放眼天下,知朕者,唯汝也。” 陆林知道赵似准备好了退位,他原本战战兢兢,可是没想到在赵似准备好了退位之后,反而处事比过往少了许多顾忌,显得比过往英明了起来。 怎么说呢,过往赵似这个皇帝仿佛存在感不强,平日里都是章惇、赵挺之等人在做事;如今赵似忽地出手,大有想要给众人一点颜色看看。 陆林却有些恼,“说起来,赵明诚当日确实是不应该带官家去樊楼。” “是朕让他带朕去的,不过朕没有料到,他竟然都没推辞一下。也不知道这小子到底安的什么心。” 陆林心里微微为赵明诚抱不平,忽地想通了什么,“官家,该不会此事是官家故意为之,为的就是诱导诸臣。” “这是自然。你瞧瞧,如今牛鬼蛇神都出来了。他们是真的见不得朕好,今日这般受了气回去,日后必定会急剧报复朕。” “所以官家才……” “才什么?你怎么如今说话支支吾吾起来。” “官家是官家,微臣不可妄自揣测君王之意。” “你是懂得适可而止的人,是真正的君子。”赵似旋即又问,“为什么这个时候,宰执一点动静也没有。若是过往,他必定飞奔入宫进来和朕议论。” “这……微臣不知啊。” 陆林陪伴赵似这么久,算是知己了,可是如今不还是为赵似这帝王心术感到头皮发麻,战战兢兢,何况章惇呢。 章惇肯定不愿意和赵似玩,赵似这个人没有赵煦心底善良也不够宽厚仁慈。一天天想着利用章惇的忠义却又不珍惜他的忠义。 第32章 家 第253章 章家 (求打赏月票!) 一个二十岁青年成天欺负一个七十岁的老忠臣,章惇受不了这等委屈。 此时此刻,章惇正在章府豪宅里梨花木椅上坐着。 他听章择在他面前数落赵明诚,“他这回居然明目张胆带着官家去逛樊楼,樊楼那是什么地方,简直是引火烧身。我记得他虽然做事容易冲动,可是还分得清是非善恶的。这件事实在是糊涂。” 章惇眉毛发白,眼皮耷拉着,已经盖住了那双已经咪成缝的眼睛。 章择故意在下面喋喋不休,却又小心翼翼悄悄看看他父亲的神色。 章惇展展袖子,“这小子心里憋着大事。老夫从来都不担心赵明诚,这厮日后混的肯定比你好,不似你,一点脑子没有。” 章择歪头,好歹他如今也入朝议政了,父亲还是不给他留颜面。 而且没想到他父亲这么大年纪了,脑子还是清楚的。 章惇穿着一双袜子,踩在从波斯买来的地毯上来回踱步。 “官家……” 章惇忽地喊了这么一声,面上却又挂着笑意。 “父亲,您如今撒手不管了,官家没有人约束。今日上樊楼,明日还不知道要出什么大事。” “你了解当今的官家吗?”章惇回首笑问。 “孩儿不敢揣测圣意。” “昔日的楚王,原本就是神宗皇帝择中的天子,如今看来,还是神宗有先见。”章惇当初辅佐赵煦,还一直觉得自己选对了人,如今再看,皇帝就是皇帝。“不过,事出反常必有妖。楚王一向低调,平日里结交的也是雅士。这回上樊楼,还弄得满城皆知,恐怕不是什么意外。我估摸着,这几天就要出大事了。” 章择气定神闲喝了口茶,觉得他老子的担心有些多余,“除了边患,如今大宋风调雨顺,安安稳稳,这个时候能出什么大事?” 章惇瞅着章择那副呆懒样子,好吃好喝养着,不过是多长了些膘而已。大宋江山肯定是不能交给他。瞅着他这副德性,只恐被人卖了还给人数钱。 “好了,你哪里凉快哪里呆着去。”章惇直摇头。 “父亲,您年纪大了,有些事早晚要交给我来。父亲就没有什么对我要说的吗?” “退居山林,做个清闲富翁。如此就是让老夫含笑九泉了。” 章择闻言,一时间难以接受。而且他爹这口吻,实在是太看不起他了。章惇年老,但是仍旧精悍。若是其他儿子,见老子年纪大了,肯定早就想着踹老子出窝了。 这和孝道没有多大的关系。有时候所谓历史,简单点形容,就是老子和儿子之间的斗争。所谓新生力量和旧势力的斗争,这即是历史永恒不变的主题。 章择才刚刚倔强抬头,立刻被章惇一记眼神杀回去。 “我看你今日过来不是来给你爹我报忧的,而是过来看看我是否老糊涂了,看看你是不是可以取代我了。” 章择心事被戳中,吓得一哆嗦,连忙道,“父亲,儿子从来没有这么想过。” 章惇甩头,不想再看他这个长子,他怕他忍不住哭出来。 在上一场悄无声息的皇位争夺后,很多人的命运都被悄无声息地改变,而他们对此一无所知,只是跟着历史洪流糊里糊涂地走下去。 在夜色里,章惇望着天上星辰叹气。 苏胖子走后,章惇心里那口气非但没平,反而成了永远的症结所在。神宗、哲宗的驾崩,对于章惇这样的臣子来说就如同在巨树之下直接砍斫了根系。 独木难支,他一个人怎么做的来。眼瞅着后辈门生之中,没有几个可堪大用,他自然更加忧心。 次日,章佃方才睡醒,这就要去太学,忽地就被叫去他祖父的书房。 “你去把军器监赵副使给我请过来。” “军器监赵副使?我不认得啊。” 章惇愠色,吓得章佃身体微微一缩,“你连你妹夫都认不得,还当什么太学生,滚出去。” 章佃吓得忙不迭退出去,回头出院门时又和他二叔给撞了。 “慌慌张张的,干什么呢。最近父亲心情不好,等回头撞见你这小崽子,肯定收拾你。” “我就是被祖翁给吓的。大清早让我去找赵明诚,还不直呼其名,说是军器监赵副使,我哪反应的过来啊。” 章佃说着,忽地见他二叔脸色稍变,恭恭敬敬立在边上,自己顿时脊背后寒毛都给竖起来了。果然,一道红色袍服从他边上大摇大摆走了过去。 章佃忍不住道,“瞧祖翁这步履稳健的,根本不像是七十岁的老人。” “哼,还有更惊奇的事儿呢。父亲的小妾日前又生了一个儿子。” “还真是老当益壮。” “行了,别吹了。你祖翁都走远了,而且父亲一开始瞧不上的人,就是最后也还是瞧不上。你还不给你祖翁办事去。” 章佃清醒过来,甩着袖子埋怨,“这种传话的事情,找个院子去做不就得了,何故差遣我呢。好歹我也是嫡长孙啊。” 章佃说着,老父亲章择晃晃悠悠走了出来,看着脸色比祖翁的还差劲,章佃立刻卷起长襟迈开腿就走。 章择在后骂道,“狼崽子,一点脾性也没有。人家都做官七八年了,你还在这连个进士都没考中,还觉得差遣你去做事委屈你了。” 章佃遥遥听着,脸上浮起羞愧之色。 ----------------- 外头已经就要狂风骤雨了,可是军器监这里永远都是风平浪静、还有些政通人和的味道。 赵明诚已经提拔了吴敏之为干事,支持吴敏之继续发挥他的才干。 蒸汽机稳定地动起来了,也不仅仅是吴敏之一个人的功劳,赵明诚运用了现代企业的绩效,又给南院上下立了新规矩,俸禄是俸禄,若是等到机器有了大的进展,到时候将给他们发奖金。 虽然这个时代也有赏赐,但是毕竟和效绩不一样。 赵明诚以他们的俸禄等级为基准,若是有进步,起步就是给所有人以俸禄的两成为效绩发送。 除此之外,还有保密的事情。南院新办的差事,和军器监制造火箭炮之类武器同属于一个级别,不许对外言说。 一场积极的变革,首先是在军器监悄然酝酿。 给大伙儿赔个不是 第254章 给大伙儿赔个不是 今天突然停电了,写了一半发现电脑快没电了。但是字数不够拿全勤发不出来。 因为这个是作者新号,也没有足够的请假条,所以只能用其他粘贴复制的内容来凑全勤了。 生活不易,请大家多多担待。 下一章改好后会给大家发通知,望诸位书友海涵。 但是因为这是小说,也不好随意乱黏贴复制。所以就找了一篇大宋奸臣的说明文章,也让诸位了解一下唐朝独有特色凌烟阁,而大宋却有着《奸臣传。》 两篇加起来内容是七千字啊,我调试过了,订阅只需要四千自我,大概明天下午前就能改回来了。 给各位造成的不便还请谅解。 —————————— 篇一: 一代能臣忠臣清官,蒙冤900年,《宋史?奸臣传》到底有多虚假? 纵观中国封建王朝两千多年宋朝最好出“奸臣”,官修正史《宋史·奸臣传》共有21人,蔡京、郭药师、秦桧、贾似道、韩侂胄、章惇等人全部上榜,但是这些奸臣中有的是“真奸臣”,有的却是“被奸臣”! 图片 在这些“奸臣”中其他人不论,就说一说这个章惇,个人认为这是一个我国历史上最该平反的“奸臣”。 “奸臣”章惇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第一,这是一个争强好胜的人 公元1057年即嘉佑二年章惇科举高中,列为进士,结果这一榜的状元叫章衡,是章惇的侄子。章惇觉得科举名次在侄子后面是一种耻辱,所以弃榜回家潜心读书,直到两年后再考,又中进士,这一次才心满意足。 第二,这是一个有勇有谋的人 章惇和苏轼是同榜进士,处得来,关系铁,多次结伴出游。有一次两人踏青游山喝多了酒,听说附近有老虎出没便去找老虎。没想到还真凑巧遇上了,当时离老虎十几米,两人的马受惊不敢上前。苏轼说马都怕了我们还来干嘛,于是掉头离去。可是章惇却独自催马上前,用铜沙锣在石上敲响,把老虎吓跑。 第三,这是一个有情有义的人 宋神宗时期王安石变法,保守派苏轼遭贬谪,而变法派章惇出将入相,高居参知政事,平步青云。这一时期,因为“乌台诗案”的影响苏轼地位一降千里,人人都不敢在与他来往,唯独章惇不畏闲言冷语,不仅给苏轼写信抚慰,还经常帮助苏轼,给予银钱资助,甚至为了苏轼这个朋友敢当朝直怼宰相王珪,骂他没有主见,听信舒亶谗言,十分刚直。 第四,这是一个刚正不阿、心有操守的人 宋神宗病逝,宋哲宗继位,掌握实权的太皇太后废除变法,起用保守派,变法派的一些人为了自保更改政见重新战队,而章惇不改初衷,仍在朝堂上与保守派据理力争,指责宰相司马光任用亲信,官德不显,就免役法当不当废的问题与司马光展开辩论,为此被贬。 图片 第五,这是一个以直报怨、以德报德的人 宋哲宗元佑时期变法派失势遭到清洗,苏轼被起用为九卿,位高权重,而章惇被贬谪汝州,家中87岁的老夫无人照看最终去世。这一时期,苏轼的弟弟苏辙上《乞罢章惇知枢密院状》攻击章惇,而苏轼没有援手,只是写信劝章惇就此归隐。没想到的是风水轮流转,宋哲宗元符时期章惇起复任相,达到个人仕途的最高峰,而苏轼被谪岭南。这一时期,章惇能救苏轼,但他没有,因为就在几年前苏轼兄弟同样指摘自己,见死不救。 第六,这是一个政治才干十分突出的人 宋神宗熙宁五年,章惇被任命为荆湖北路察访使经制梅山蛮夷,章惇制定了“刚柔并济”的政策,使得当地蛮夷相继归服。后来,章惇被贬湖州时,荆南叛乱,有伤在身的章惇力挽狂澜轻易镇压了叛乱。此后,尽职尽责的章惇成为北宋的“计相”,在三司使任上进行了一系列改革,增设会计司,将人口、税赋等账本做得清清楚楚。 第七,这是一个“不知好歹”净说大实话的人 宋哲宗去世,向太后事先选定了端王赵佶为皇位继承人,却又假意征求百官的意见。这时身为宰执的章惇直言“端王轻佻,不可以君天下”,甚至在其他大臣揣摩上意只知附和的时候,章惇仍不管不顾,一再力争。要知道这时候他已经不是一个官场愣头青,而是一个执掌朝政多年、政治经验老辣的66岁老臣,只是他知道轻佻的赵佶不合适当皇帝,为国为民都要力争,可惜没能成功,赵佶继位是为宋徽宗,致使北宋沦亡。 我们从章惇一生的行迹来看,不难看出他不仅不是小人,而且还是一个无私无畏、坚持立场、忠于职守的能臣。 宋朝最冤的奸臣,因支持王安石变法,帮宋皇室背了900多年的黑锅 为什么官修正史《宋史》中会存在《奸臣传》? 尽管官修正史把章惇诋毁成一个奸臣,但在历史事件的叙事中只要我们认真去思考,就会发现他无愧为一个能臣、忠臣、清官。 比如保守派上台司马光等人提议向西夏割地求和时,章惇愤怒得要手撕司马光,此后起复更是强势的断绝给西夏的岁赐,发起收复失地运动,试问他是奸臣,有这么不卖国的奸臣吗? 比如在计相任上,章惇从不以官爵授私亲,四个儿子全都在官场底层摸爬滚打,难道奸臣不是最喜欢滥用职权、安插亲信吗? 再比如章惇死后家徒四壁,没有钱下葬,所以连尸体的手指都被老鼠啃掉一个,试问如果他是贪污受贿的奸臣会这么穷吗? 作为《宋史·奸臣传》上留名的奸臣,章惇不谄媚、不徇私、不卖国、不贪污、不求权、不结党,那他到底图的什么?难道一个奸臣图的是竟是一切忠臣、正臣、能臣该干的事儿? 综上所述,我们可以断定章惇是奸臣的指控根本就不成立。而他之所以被列入《奸臣传》只是因为他跟蔡确、吕惠卿这些人一样,都是王安石变法的支持者、继承者。 那为什么王安石变法会被打成“黑”? 因为靖康之耻后,赵宋皇室需要一块遮羞布!南宋高宗赵构为了替父兄开脱罪责,为了维护赵宋皇室的脸面,为了给汉人臣民一个交代,将北宋沦亡的黑锅踢给了蔡京,又从蔡京上推到王安石变法,于是一群变法图强的“误国奸臣”新鲜出炉,替赵宋皇室承担了千年骂名。 这样一来,皇帝就没有错,错的是底下的奸臣,所谓的“奸臣”事实上只是赵宋皇室昏君的替罪羊。 —————————— 吕惠卿:我是如何将自己送进《奸臣传》的? 1 整个中国史,翻过来覆过去,好像每朝每代都有“法”可“变”。 春秋战国几百年,熙熙攘攘,吵吵闹闹,无非还是管仲、吴起、乐毅、商鞅几个人在那扎台子,台子扎好了,才轮到儒道法墨那些文人们上台唱几句。唱好了,皆大欢喜;唱不好,大兵们撸袖子、抡刀子砍人。 那时候的人不知道“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可是他们懂“经济基础决定枪杆子数量”!所以,谁家的台子扎得越稳、扎得越硬,谁家的枪杆子就越多、砍人就越狠,最后地盘子就越大…… 历史的大车轰隆隆开到了大宋朝,这回轮到了王安石扎台子。 早些年的时候,王安石比较狂,满朝文武没几个能看上的,说话也就放得开,比如那句“不畏浮云遮望眼,只缘身在最高层”,一副ds得志、睥睨群雄的样子。 这就让有些人不舒服,明里暗里没少造王安石的谣,说他脸黑是因为不洗脸,说他龌蹉不洗澡,凡此种种。文人相轻嘛,读书人就这点不好,不能看人比自己手艺好。为这,王安石确实也老实了好一阵儿。 后来,王安石好不容易混到了皇帝身边,说话好像有那么点分量了,就又开始飘飘然了,有空就写大作文给皇帝上课。有一年,写了一篇《上仁宗皇帝言事书》,煌煌万言,总结为两个字——“变法”。 仁宗皇帝在庙堂上摸爬滚打几十年,对帝国情况的了解难道还比不上个小年轻? 想当年,仁宗年轻的时候也没少折腾。后来,还用范仲淹、富弼等人搞了几年的“庆历新政”。只是没想到,这“庆历新政”命这么短,被几张废纸给葬送了。 过了这么久,仁宗皇帝渐渐也弄明白了,“庆历新政”之所以失败,不是“政”不行,是那几个人不行。范仲淹、富弼、韩琦这几个人有文化没手段,有思想没套路,怎么可能斗得过那些保守派的官场老油条?王安石也是科举上来的,写写文章抒发下感情还行,真要说手段和套路,能比前面几位强哪去? 所以,看到王安石要求变法的奏折,仁宗皇帝连想都没想,就把奏折留中了。意思再明显不过了,他是要给王安石说,年轻人还得再沉淀沉淀,步子不能跨太大,小心劈叉! 宋仁宗崩后,王安石又在英宗朝跌了几个跟头,才逐渐弄清了状况:“变法”这事儿还真不是中书发文下边执行那么简单,关键时刻还是得靠“手腕子”! 所以,那天,第一次见到年轻的新帝神宗赵顼,赵顼问他治国要靠什么的时候,王安石不假思索地回答“治国靠的是手段和套路”! 帝问为治所先,对曰:“择术为先。“ 后来,赵顼又问,如果让你主持变法,你认为最先应该从哪地方开始变啊? 王安石冷冷一笑,这还用说吗?当然是要换思路,立规矩了,套路不套路他们先不说,首先不能让下边人把咱给套路了。 曰:“变风俗,立法度,正方今之所急也。” 赵顼听完,双手一拍大腿,艹,真tm对! 于是,变法这事儿就这么成了! 2 变法刚开始那会儿,王安石自己心里也没底。 用《宋史》里评价王安石的话说“知经术,不晓世务”,意思是手段套路都有,但是理论应用到实践的能力不够,耍出来不好看! 要想变法,靠自己这点手艺肯定不行。于是,王安石就想着找几个套路界的高手跟自己配合一下。掂量来,掂量去,王安石想到了五个人: 第一个,枢密院一把手枢密使陈升之。陈升之是景佑年的进士,资格老,官职高,拉他入伙无论在气势上还是在效果上都可对保守派以震慑。最主要的,陈升之支持自己变法。于是,设制置三司条例司,负责变法的顶层设计,王安石和陈升之两人共管。 第二个,泉州人吕惠卿。王安石之所以选择吕惠卿,主要是因为他的想法和思路跟自己比较接近,“意多合,遂定交”。 第三个,曾布。“唐宋八大家”曾巩的弟弟。此人十三失怙,跟着兄长曾巩长大、学习,后来居然和曾巩同科中第,其才能可见一斑。 第四个,章惇。史载,章惇“性豪俊,博学善文”。那年高考,章惇的侄子章横与他同科中出,且是殿试状元。章惇屈居侄下,以之为耻,“委敕而出”,拒不服从分配回家了!后年再考,章惇果然又中甲科。对于章惇的才能,王安石很是欣赏,很快升其为三司使。 第五个,苏辙。苏轼的弟弟。苏辙文采不如其兄苏轼,但是做官的能力却比兄长强多了,再加上“三苏”名声在外,王安石也引之入瓮。 这五个人里面,陈升之资历最老,官职最高,不甘久居人下,所以经常与王安石争权。后来,王安石找了个机会才把陈升之赶走,用好友韩绛替代了他的使相位置。 吕惠卿、曾布、章惇和苏辙是嘉佑二年的同科进士,那一年的主考官就是文学大咖欧阳修,所以,照旧制这四人其实还是同学。 陈升之本就是重臣,跟王安石貌合神离。王安石能依赖的其实只有这四人了。 在这四人里面,王安石最喜欢的还是吕惠卿,因为他的能力实在是太强了。王安石在给神宗引荐吕惠卿的时候,曾评价他说“惠卿之贤,岂特今人,虽前世儒者未易比也。学先王之道而能用者,独惠卿而已”。 意思是,吕惠卿的才能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古代先王那些套路手段他都门清,不用他,用谁?可见王安石对吕惠卿的评价之高! 可惜,王安石不知道的是吕惠卿的这些套路和手段不仅用在了变法上,还用在了自己身上。 3 王安石对吕惠卿火箭般的逾次提拔引来了很多人的不满。 第一个发表意见的就是好友司马光。 司马光这个人有思想有内涵,但是没手段,说话直来直去。 他不喜欢吕惠卿,就直愣愣给神宗皇帝上奏说:“吕惠卿是个小人,现在王安石被天下人诟骂,都是因为他。群臣对他越级提拔,都很有意见!” 神宗赵顼知道,司马光是王安石的好友,吕惠卿是王安石变法的得力干将,两边得罪谁都不好,于是就嘻嘻哈哈和稀泥:“吕惠卿回答朕的问题,思路还挺清晰明白的!看着还不错,可能是个好料子!咱们再观察一阵子?” 皇帝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司马光也不能太坚持,只好作罢。 皇帝那里说不通,司马光就开始给王安石写信。他相信,凭自己跟王安石几十年交情,王安石会好好考虑一下自己意见的,何况这也是为他好! 他给王安石写道:“吕惠卿是个谄媚阿谀之人,现在你身居高位,他拍你马屁,哪天你不在位上了,他肯定把你给卖了!” 史载“一旦失势,将必卖公自售矣”。 从后来事件的发展来看,司马光的眼光还是挺准的。可惜此时正处于变法最困难的时候,吕惠卿作为王安石的左膀右臂,“事无大小必谋之,凡所建请章奏皆其笔”。换句话说,只有他能把王安石的变法思想落实到纸面上,变成了一条条法律条文得以实施。所以,王安石对其依之甚重,对司马光的建议则没怎么理睬。 司马光一看王安石不理自己,就又写了一封信,骂吕惠卿的同时还顺带把王安石的新政给批评了一下。这令王安石更不高兴了,忍无可忍回信把司马光给驳斥了一番。 如此反复再三,本来只是针对吕惠卿的话题一下子转移到讨论新政正确与否上面来了。 司马光和王安石两人也因此闹得极不愉快,甚至不顾多年朋友之情,相互攻讦——友谊的小船就这样彻底翻了! 王安石自己一心想着变法富国,甚至为了吕惠卿不惜得罪好友司马光,而吕惠卿却不这么想,他想的是靠变法往上爬。他不仅要同修起居注、进知制诰、判国子监,他还要取王安石而代之。 接下来,他要做的只是把自己的竞争对手们排挤出圈就行了! 4 变法的第一年,王安石就推出了《富国法六条》和《强兵法二条》,立即收到了成效,国库创收不少。 于是,王安石就和吕惠卿商量着尽快颁布最重要的《青苗法》。 《青苗法》的主要内容是:官方作为债权人将谷物或钱粮以百分之二十的利率借贷给农户,农户不必再去向高利贷及富户借贷。 这个政策要是得以施行,哪怕全国只有十分之一的农户借贷,这创收也十分可观。 于是,王安石就把吕惠卿、曾布、苏辙几个叫来开会,一起议议。 说是讨论,其实在王安石心里,这种会没啥实际意义,就是走个形式。目的只有一个——别以后被人家抓住把柄,说自己一言堂就行。 会议如期进行。按照规则,大家轮流发表看法。 第一个发言的是吕惠卿。吕惠卿举双手赞成,曰“极端怂恿之”。对吕惠卿的这个态度,王安石很满意,不住地点头。 下一个是曾布。曾布为人机敏,《青苗法》他也没少出力,曰“与吕惠卿共创青苗”。所以,他也没啥意见。 …… 最后,才轮到官最小的苏辙说话。苏辙耷拉着眼皮,双手一摊,正色道:“我不是不同意青苗法,我担心救民不成,到时候反而病民呢!” 王安石一听就老大不高兴,乖乖,别看这小子平时不说话,关键时刻净出来捣乱,让你说是看得起你,差不多就行了,还真把自己当回事了!可考虑着毕竟是公开会议,也不好发作,只好将就一下,于是对苏辙道,那你说说看吧! 苏辙这才说道:“来贷款的农户大多有黑历史,要么经营不善、要么懒惰成性,贷款给他们,到时候能还上才怪!懂生产,会经营的农户谁去贷款啊!” 王安石一想,这小子说的也有道理,如果强推此法,到时候引来麻烦自己怕兜不住。于是打哈哈道,算了,算了,这事儿就先搁下,回头我们再研究研究。曰“数旬不谈此法”。 过了没多久,就有地方官上奏说: 地方农民播种,没有本钱,不得不向富户借高利贷。如果政府能出面以国库库银贷款,既可以缓解农民压力,也可以创收。 王安石看到奏折,一拍大腿,冲着旁边的吕惠卿说,这不就是《青苗法》嘛!看来民间还是有需要的,谁说不可以颁行的? 吕惠卿狡黠一笑,心里暗暗高兴,等的就是这个机会。 他伸手给王安石递了杯水,附和道,就是,就是,《青苗法》可以造福百姓,提出异议那人肯定是没安好心,想阻挠丞相变法,咱得治治他! 曰“惠卿进谗安石,谓辙有意阻挠”。 听了吕惠卿的话,王安石越想越生气,第二天就把苏辙赶到地方任职去了! 5 小试牛刀,就轻松赶走了名闻天下的大才子苏辙。接下来,吕惠卿把目光放在了曾布身上。 曾布不同于只会诹诗弄文的苏辙,这可是个实干家。 想当年,只是开封府推官的曾布给刚继位的神宗皇帝上书言政,提出“二本八要”之说,名噪一时。为此,神宗皇帝亲自召见,“创建合意”,三天内被五次提拔,创大宋政坛提拔晋升速度之最,轰动庙堂内外。 新法施行以后,舆论汹汹,矛头直指王安石。由于反对派人数众多,神宗一时也拿不定主意,甚至对新法也产生了怀疑。 千钧一发之际,曾布挺身而出,冒天下之大不韪,上书亢言,直指反对派“窥伺间隙,巧言丑诋,哗众罔上”。 他还对皇帝说: 推赤心以待遇君子而厉其气,奋威断以屏斥小人而消其萌,使四方晓然皆知主不可抗,法不可侮,则何为而不可,何欲而不成哉? 这里面的君子就是王安石。他要告诫皇帝,要干事就得一竿子戳到底,别朝令夕改。这篇奏疏不仅文采斐然、说理透彻,而且直指人心发人深馈,尤其这句“主不可抗,法不可侮”,读来令人精神振奋热血沸腾,一下子坚定了神宗任用王安石变法的决心。 后来,前任宰相韩琦也曾上书论新法之害,又是曾布抽丝剥茧逐条驳斥,使神宗对新法“持之愈固”。 最主要的是,不同于苏轼苏辙兄弟,曾布不仅作文了得,经世致用的才能也世所罕见,最起码不在吕惠卿之下,“新法”中的青苗、助役、保甲、农田等法都是曾布和吕惠卿一同创建的。 如果说吕惠卿是王安石智囊,那曾布就是王安石的战将。 吕惠卿要想搞倒曾布,可不是那么容易! 熙宁七年,天下大旱,神宗皇帝下诏求直言,言过不咎。 此时,新法已经执行近六年,各种矛盾层出不穷,其中“市易法”判官吕嘉问为获政绩,擅加重税盘剥百姓。曾布为此事上章力争,要求皇帝依法惩治滥用新法的行为。 其实,曾布这么做并没有否定新法。后来曾布在哲宗朝担任宰相的所作所为也能看出来,他始终是坚持新法的。相反,曾布之所以要求严惩吕嘉问,恰恰是为了使新法得以更长久实施和执行。 但,神宗皇帝此时正在兴头上,以为自己的新政真的使国富兵强了,猛地被曾布浇了一盆凉水,心里很不爽,于是就将曾布提出的问题交到下边讨论。 结果,舆论哗然。 保守派们可抓住了把柄,不停给皇帝上章,您看看,不是以前俺们说新法有问题了吧,连王安石自己的得力干将都说不行了! 于是,吕惠卿故技重施,污指曾布是叛徒,否定新法,日夜向王安石进谗。 最终,“安石怒”,“布遂去位”——曾布也被赶走了! 6 曾布被贬后不久,保守派的反扑更盛。 太皇太后曹太后、皇太后高太后强烈反对新法,联合旧贵勋亲、王公贵胄极言新法误国,要求神宗请罢新法。 司马光、苏轼、韩维、范纯仁,还有前期被退群的苏辙等人也没闲着,只要有机会发表意见,就对新法百般刁难。他们人多,又善于写作文,很快就把那句“去安石,享太平”搞得深入人心了。 那时候,就连南边的那个小国安南造反也打出了“青苗误宋,解黎庶倒悬”的口号。 这就让神宗赵顼有点为难了,要想新法继续推行,必须撤掉王安石,以缓和与保守派的矛盾;可是换掉王安石谁能有本事接替他呢? 商量来商量去,还是王安石自己想了个招儿,贬王安石于江宁,提拔好友韩绛、学生吕惠卿为宰相。 吕惠卿就这样踩着“变法”的梯子,仅用了六年时间,从一个基层小吏一跃成为大宋帝国的宰相了。 吕惠卿上台以后,为了自己的位置坐得更稳,第一件事就是命人诋毁当年的战友、竞争对手曾布,把曾布发配到更远的地方去了。 其实,此时吕惠卿最忌惮的还是王安石——万一哪天王安石复相,自己数年的心血不就白费了? 于是,吕惠卿首先利用审判保守派干将郑侠案,将郑侠的好友、王安石的弟弟王安国贬官,放归田里。 接下来,他又对王安石的好友李士宁开刀,说王安石与李士宁早年对神庙不满,要置王安石于死地!最令人发指的是,吕惠卿竟然公开晒出了自己与老师王安石之间的私人信函,用以佐证,一时舆论哗然。如果没有意外,吕惠卿这波操作下来,王安石不死也得被流放…… 好在吕惠卿的这些手段,都被另一名宰相韩绛看在眼里。 但是,“绛不能制”,韩绛的手段和套路根本就治不住吕惠卿。于是,他一面拖住吕惠卿,一面暗中乞求神宗皇帝召王安石回朝,同时派人南下江宁将吕惠卿的操作通知他。 接到皇帝诏书之后,急不可耐的王安石马不停蹄,连夜急行,七日就从江宁回到了开封,赶在吕惠卿下手之前重新执掌政院。 不久,吕惠卿即被出知陈州。 后来,无论好友章惇为相,还是战友曾布为相,“咸畏恶其人”——人品太差,“不敢引入朝”。终其一生,吕惠卿都再未能回京任职,死后列入《宋史奸臣一》。 第34章 思想启迪 第255章 思想启迪 这么直接的利益分配,比起玄乎的赏赐自然更受这些一线奔忙的工匠欢迎。 过往皇帝也会给军器监下赏赐,只是这种赏赐,层层盘剥下来,真正落到干实事的人手里的钱不多。 很多时候社会动乱的根源不在于贫富分化差距过大,真正让民众不满的是,自己干了百分之九十八的活儿只能拿百分之二的钱,而那些一点活不做的人却拿了百分之九十九的钱。 这才是让大众感到气愤,让民众愤怒和失望的根源所在。 最可气的是,什么都不做却拿了这笔钱的人还得意洋洋出来炫耀,鼓吹出身决定一切。倘若社会中真的时常发生这些现象,那恐怕要寒了数万万人的心。 人心都是肉长的,倘若一个人本身就对社会做出了极大的贡献,那么他也应该享受在社会崇高的地位,也应该获取高额的报酬。 可是现实往往并非如此。 劳动和自己获得收益不匹配,真正本本分分干活的人得不到应有的报酬。 人在社会中,要求的最基本是无非是温饱,可是除了温饱,还有另一样东西至关重要,这样东西正是——公平!公平!还得是他妈的公平! 赵明诚就是采用按劳分配,在南院做事,不管你什么来路,干得多就拿得多,干得少就拿的少。给大家最实质性的利益和好处,自然理所当然得到拥护。 一时间整个南院上下都对赵明诚一改往日的目光,谁见了都叫他赵院事。 新任的军器监监事郑连海本不想由着赵明诚这么胡作非为,毕竟他让下面那帮工匠看到了一个清流是什么样,久而久之,他们手底下的工匠就会思变,不想动了。 奈何他是受命皇帝。若非有皇帝,赵明诚这等不贪不腐的清流,身处在如今的大宋官场之中很容易被孤立。 贪污这种事情,你以为只有抓出来的那么几点碎银子,那可就大错特错。须知有些事不上称看着只有二两重,上了称两千斤都打不住。 赵明诚在官场耳濡目染久了,自然也不想多事。回头就耳提面命叫南院的人拿了钱得了好处不要乱嚷嚷,否则就是给他还有整个南院找麻烦。若是传出风声去,以后就要罚钱。大家伙这才老老实实下来。 从此南院就养成了一股子奇怪的风气。 这南院上下的工匠都特别喜欢上工,一入军器监就不想回来。偶尔还听他们口中讨论说什么‘转轴’、‘动车’,想要问问,人家却甩着袖子溜没了影儿。妻儿父母问起来,说最近在办什么差事,那都是闭口不谈,比之北院,南院显得像是在密谋什么惊天大事一般。 原本没什么大事,毕竟这南院属于军器监,军事武器库房制作所在地,守口如瓶也没什么。可是奇怪的是,整个南院上下像是上下都串过气儿似的,集体闷声不说话,对他们的顶头上司赵明诚那是闻之摇头,听了就走,丝毫不议论他的半点事情。 话说章佃没有奔去太学,而是先来军器监,祖翁说是去军器监赵,连口茶都没有喝,他见了明月楼,这明月楼上住着他一个相好儿。 章佃便上去在她相好儿那里他讨要碗茶喝,一顿茶的功夫下来,都已经到了中午,他走下楼来,神清气爽。 可是出门之际,却听旁桌儿的人都在议论,“太阳本来好好在天上普照大地,可如今是频频起妖风,说来都是城墙作怪,又带着林间妖风阵阵,可真是叫人倍感危急啊。” “哎。谁说不是呢。如今我朝中早立者已经迟暮,剩下的也没有什么可堪大用。” 早立,是章,这是汴京人士给章氏特有的雅号。 章惇为人两面评价,贪官小人自然是对他极其厌恶,可是清流和百姓却对他多有赞誉。且到底是一朝宰执,大权独揽,大家也不敢轻易得罪,所以就唤早立。 章佃听着,心里寻思,这城墙不会说的是赵明诚吧,树林说的不会是陆林吧。 听说吕惠卿吕相公在拿此事做文章,请求官家处罚降罪这二人。也不知道结果如何了。 章佃想不明白,连赵明诚这样摆明儿对老百姓谋利益的人居然都成了大家口中的奸臣,那这世道恐怕真的是乱了。 章佃哪知道,如果没有赵明诚,整个汴京的清流都要被列入《奸臣传》。 此时此刻,吴敏之正满头大汗地趴在机器最下面,他在钻研。个把月下来,一双眼睛已经不好使了。医家叫他每日坚持要早午晚各一炷香眺望远方,但是他也没得空儿。 而今日南院里聚齐的都是铁匠,他们手里拿着刚刚被分到新的图纸,正在讨论要用什么东西来铸造铁轨。 木轨道车对于大宋来说那就是简简单单,但是铁轨车,那可就不一样了。赵明诚给了丰厚的待遇,这帮人自然欢天喜地投入精力。 可是大堂内,他们也都看到,赵明诚坐在桌案前,案上摆着一个砚台加上笔架。这笔架和砚台是一体的,总体合起来是一个茶碗形式,只是茶碗上面做成了笔架,而下面碗里则有分泥塑了一个小碗,是以外围润水,内杯润墨。 赵明诚喜欢奢侈的东西,但是更喜欢简单好用的东西。 除了砚台,便是一个果盘,上面摆着糕点、干果、水果,还有一些图纸。 桌上有着赵明诚收到的几份信函。有一份是王禀送来的,他听说了赵明诚的事情,给他写信希望他能够沉得住气,以后有他大有作为的机会,又给赵明诚报喜,说他已经升任为军都指挥使。 刘韐也给他写信了,他说他知道赵明诚在想什么,等到边境稳定,他以后会请求朝廷放他回来,他要回来帮助自己。 赵明诚坐在桌前,神情却前所未有地冷峻。 只见他手底下正在写着一些条目。 “力的作用是相互的。同时出现,同时消失。” “两个物体之间的作用力和反作用力,总是同时在同一条直线上,大小相等,方向相反。” “力是力,惯性是惯性。一切物体都具有保持其运动状态不变的属性——惯性。” “凡物体,只要落下,就一定会掉在地面。这说明地面上存在着一种引力,吸引一切物体最终都落在地面上。” 【来电晚了,今晚上最多多写两千字,补不了前面的四千大章,我再想想办法倒时候欠的章节免费发布,又或者是和责编商量倒换内容。】 第35章 死胡同 第256章 死胡同 赵明诚转着笔,绞尽脑汁回忆着一些初高中物理、化学知识。 “世界是由原子构成的,原子构成分子,分子构成物质。” 这些论述落在纸张上时,赵明诚多少有些谨慎。 大宋虽然有其他朝代无法比拟的过人之处,但是人们的思想还局限于中国古代哲学那一套天圆地方的学说,虽然当世的命理学、理学大家也有天文地理的研究,可是自己提出的这些东西,却和传统认知差异甚大。 赵明诚可以肯定,自己的这些论述一定会在这个时代掀起惊涛骇浪。 不过是一句何不尤人说,赵明诚就被北宋理学家斥为“数典忘祖”。 说来大家好像都忘记了一回事情,赵明诚本来就是混北宋文坛的。所谓“文人相轻”,这文人说起话来,最是讲究措辞,若是要数落你,有上万种说法,而且文人自有文人的骨气,骂你就骂你了,可不挑什么日子。 赵明诚因为这个事情,还被当世一些搞传统古代哲学的文豪和大家们笑话了很久。 是以这一回,赵明诚异常谨慎。 他打算先问问身边的人,他们是怎么看待自己提出的这些理论。 一则,物理学和化学研究本来就是中国短足之处,需要有穿越者过来扭转大宋科学发展的方向。 二则,铁轨车和动车,如果没有理论支撑,恐怕很难做出满意的成品。 赵明诚知道中国自有理学体系,天文学也发展不差,可是事实已经表明,西方某些学科的发展对他们产生了极大的帮助。 赵明诚写完后,就喊吴敏之过来瞧他写的东西。 吴敏之在门外进入屋内,顿时感到眼前乌漆麻黑,什么都看不到,坐定缓了好一会才微微看清。 “你这样可不行。也别天天就对着机器,医家都让你三不五时去远眺,你总得照办。再说了,凡事都不能过度,机器做的没头绪,就出去喝喝酒什么的,没准儿就想出来了,就想明白了。” 吴敏之有口无心的答应着,等到接过纸一看,整个人顿时呆住了。 “力的作用是相互的。同时出现,同时消失。“ 尤其是这其中的一条,“力是力,惯性是惯性。一切物体都具有保持其运动状态不变的属性——惯性。” 吴敏之读完,除了这两条是他自己通过自己现有的经验可以证实的,其他的他暂时还没想透。 他双目炯炯,像是看着怪物一样看着赵明诚。 “这些东西都是你写的?” “废话。”赵明诚佯装淡定,伸手前去喝茶,却用眼睛余光打量着吴敏之。 只见吴敏之嘴巴大的可以塞下一个鸡蛋,整个人都木在原地。 “如果这些都被证实的话……” “会怎样?” “你怕是要颠覆一个朝代所有人心中对宇宙和世界的想象。” 赵明诚皱眉,“这正是我所担心和困惑的事情。我不知道要不要将这些理论公布于世。我认为这些东西对世人有用,可是我也和其他人一样,会担心俗世谗言议论。须知三人成虎。若是这些理论传出去,又惹出非议来,这不是得不偿失。” 吴敏之却紧紧捏着这些纸,“世常有千里马,而伯乐不常有。我想如果你将这些言论发布出来,会吸引很多人钻研此术。我也看出来了,你的这些理论大半是关于力的学术,而另外的则是关于世界的组成。” “其实我觉得,你完全可以凭借你的文坛大家的身份,去带领一帮学生,让他们跟着你学习,也可以让他们钻研此术。” 赵明诚喃喃自语,“带学生?实不相瞒,我最烦的就是当学生,要不是为了不入太学,我何必这么早出仕。如今可倒好,又要回过头去带学生。” “你看看你,又怕被世人非议,又怕世人不理解。” “我也是陷入两难了。你看看这,每次我只要稍微做点事,很快就要被人议论。大宋的百姓恨不得教我怎么活下去,指指点点久了,谁人都受不了。” 吴敏之捋捋胡须,“其实我劝你做导师,也未必能成。你本就年纪轻轻,岁数还没我大,如今若是开门立派教学生,教的又是这些前所未见的东西,恐怕未必有是学生肯跟随你。” “那你认为,我该怎么办呢?” 吴敏之捻捻胡须,“你可以把这些东西,先传授给工匠,看他们是什么反应。对了,我之所以能理解赵院事所言,都是因为自幼喜欢天文地理,过往研读祖冲之的作品。祖冲之一生钻研自然科学,其主要贡献在数学、天文历法和机械制造三方面。他在刘徽开创的探索圆周率的精确方法的基础上,首次将圆周率精算到小数点后七位。” “我以为,要把这些东西做出来,恐怕还要让大家都一起学算术,一齐学机械制造。” 赵明诚拍手叫好,“善。大善。就按照你说的来。可问题是,我去哪里找这样的老师呢?” “这个时候了,还找什么老师。把那些平日里大家不在意的研究算术、机械制造的书都搬出来,印刷出来,让大家平日里有事没事都看看。总有用处。至于什么老师,就算找到了,算术这个玩意儿,往上说有人能心算算出圆周率,往下说最强也就是个掌柜的会打算筹。” “旁的我不敢说,可是这里头的门道我还是知道的。老师是肯定没有的。” 赵明诚怅然若失,喃喃自语道,“我知道了。” 须知宋元时期,还是有宋元数学四大家,尤其是秦九韶,他的某项数学成就超过了西方七百年。 当然,不是只有宋元时期的数学家是这样,放眼整个中国两千年历史,都是这样的。 中国的天文学、地理学、数学、理学都很先进,却也有着致命的缺陷。他们始终无法转化为生产力,无法融入生产。 中国人古代的数学智慧很高超,可是根本没法用。 既然用不了,那在一向以务实为主要精神的中国,这类学术肯定不会为人所重视。 于是,赵明诚再一次被逼入死胡同。 可是他也知道,若是他这个穿越者都不能硬着头皮完成这件将中国古代科学转化为技术的大事,那中国接下来九百年,还是和过去历史上一样。 第36章 改天换地 第257章 改天换地 (补免费章节) 吴敏之见赵明诚眉头皱起,想来他做这些事情都是为了大宋,不免做出了一些合乎人情却又稍显僭越的举动。 他拍拍赵明诚的肩膀,“赵院事也不要太过忧心。正所谓,船到桥头自然直。我想以赵院士这等才智,日后不仅仅能功成名就,其所思所想,也一定会被世人认可。” “世人的认可……若是做不出东西来,恐怕等到我白骨一堆了都未必有世人认可。”赵明诚忽地深深地望向吴敏之,“所以世人能否认可我,都要看吴待诏的本事了。” 【待诏:宋时对工匠的雅称。待诏,等待皇帝宣诏入宫的诏命。】 吴敏之脸色一僵,脸上原本的喜色消失于无形,他将两手筒入袖子里,脸上满是嫌弃。早知道他就不开这个口。 赵明诚笑道,“这可是改天换地的大事,非得以吴执事操办才可。做成了,日后吴执事可名垂千古。” 门外匠人听了,都觉得赵明诚这是在忽悠吴敏之。毕竟吴敏之一看就是典型的书呆子,以前他不得志的时候,手里没钱倒是其次,人还每天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拿个铅笔算来算去的。出门的时候,套个长襟便是,耳朵上还夹着一支笔,脚上踩着一双木屐,哒哒哒就随意在汴京街头游走。 如今到了军器监,看着眼睛倒是有了光,可是瞧着却比过往更痴迷。 不就做个会动的玩意儿,居然扯到了改天换地上。 众人私下暗语,“我瞅着赵院事倒是有些做富商巨贾的资质,瞧这话说的,和那些商行的掌柜是一模一样啊。” 章佃只觉得他来的不是时候。 如今的南院,就是军器监的人都不怎么常来,倒也不是门庭冷清,只是作为一个秘密基地,不是内部人不会随意到访。 是以章佃一到门前,竟然让两个守卫瞠目看着他,仿佛他是什么怪物一样。 章佃长这么大,还是第一回被人直接横剑拦在门外。 “来者何人?” 章佃记得家训,尚且温色,“太学生章佃,前来求见赵副使。” 二人闻说是姓章,世人都知道赵明诚是章惇的孙女婿,顿时换了一副表情,一人急忙入内禀报。 过了好一会儿,才有人将章佃请入大院。 南院布局严密,里三层外三层的包裹起来,可是这天井修的并不纵深,往大堂去,也只是走了一小段走廊。 等到章佃到了,却发现前堂只有两个男仆,一个在打扫厅堂,一个在端茶上水。 章佃不由得纳闷,这军器监好歹也是直接受命皇帝,怎么里面竟然这副模样,难道说他们平时都是无人监管。 章佃坐在椅子上慢慢饮茶,刚小饮了一口,听到赵明诚迈步进来。不出所料,赵明诚脸上带着惊讶之色,“佃哥怎么过来了。” 章佃作揖,“祖翁要我专门来军器监请赵副使入府中商议。” 赵明诚不明就里,他凑上去问,“好歹我也是你姊夫,不妨给我透个话儿,这宰执又是哪一出?” “我要是知道才好呢。想必是怕你不去,所以让我专门上军器监来寻。” 赵明诚听了,顿时身上一凛。他知道,如果有一天宰相主动召见他,那肯定就是因为变法的事情。 章佃又道,“也没什么大事,估计是你太久没过去了,他老人家没人同他说话。因为想你罢。我们如今几个子孙后辈中,实在也是没有什么能力出众的,不过都做事合乎规矩而已。像祖翁这般个性,自然也不愿意与我们亲近。” 章佃动之以情,在官场上说家长里短,请赵明诚去看望章惇,赵明诚没有拒绝的理由。 毕竟是丈母娘家。 “后日我无事,会偕拙荆一同去章府。” “那我就在家里提前恭候姊夫了。” 【宋朝有亲缘关系的称为「姊夫」,无亲缘关系则称做「姐夫」】 章佃走后,赵明诚一个人在大堂里叹道: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 后日午后,赵明诚如约而至。章惇早早就在书房里候着,不同于过往,这一回书房里只有章惇一个人。 只是和赵明诚记忆里的章惇不大一样,如今的章惇看起来已经没有了生气。过往他总是面色微微泛赤,双目闪着精光。人虽在座上,尚未表露情态,众人远远就感受到了他的庄严,不敢乱为。 赵明诚才进了书房,章家院子立刻将书房门给合上。 赵明诚望了望笼子里的鸟儿,果真是插翅难飞。 赵明诚依礼拜见后,章惇却坐在上座一言不发。 他在上座静静瞅着赵明诚,想不通赵明诚到底有什么能耐,居然敢不接受他的邀请。 赵明诚便主动道,“德甫今日前来,全为尽孝道,专程赶过来看望宰执。” 章惇略略笑笑。 “看看又能如何?十年后,我便是一具枯骨,到时候你若是来看我,不要恼怒踢了我的坟头就好。” “宰执未免言重了。” 章惇坐定,如松,上盘看着摇摇晃晃,下盘却稳如磐石,“我想,以你的才智,不会猜不到我这个时候来找你所为何事。” 赵明诚这时候便也不做诸多顾忌,昂起首道,“若是指继续变法之事,德甫恐怕是无能为力了。” “这和你一开始对老夫说的话不一样。当初你是那么痛恨这个世界,一心一意想要去改变它。可是如今你却变了,老夫阅人无数,侍奉三位皇帝,曾于王文公后变法,交损友如苏东坡。以老夫的眼力见,你该不是那种背信弃义之人。所以我想听听你的理由。” 赵明诚闻言,也不知道说什么。 “若说我年轻时痛恨这个世界,恐怕如今已然是。痛恨这个社会是如此的不公平,说什么读书做人是第一位,到头来还得靠家世门第。而如今这个世道还是如此,我倒也谈不上喜欢。” “至于说我变了,还得是宰执慧眼。德甫确实变了。年少时我以为只要努力就可以改变这个时代,可是到头来却发现这不过是自我欺骗。如果真的有什么东西能改变这个世界,恐怕只有能够超越自然的力量。” 我真的栓q,弄错了。 下一章发两千字的订阅价格章节,内含四千字内容。 这么补救吧。 不好意思,大家。我也不想失信于诸位。 第37章 放弃变法(+2000字免费缀更) 第258章 放弃变法(+2000字免费缀更) “超越自然的力量。你是在说道?” 赵明诚摇摇头,“我所说的,是诸位没有见过,也没有听过的东西,当他问世,很多事情都会随之改变。” 章惇闻之哑然。 因为赵明诚的这种回答在他看来是非常儿戏的。 “你既没有清官的刚正,又不似张商英坚决变法的心志。说你有些能力,却能把朝廷捅个窟窿;说你没有能力,却把西夏人忽悠地一愣一愣。给你机会,你不中用。一天到晚闭门造车,想着谋划些大事。这么多年过去了,你谋划出来的都是什么东西。” 章惇面带怒色,语气中带着少许的严厉。这种责备非但没有让赵明诚不少受,反而得到了一种久违的安全感。 “我没有多少时日了。”章惇忽的语气平静下来,反而让整个书房里一阵冷寂。 赵明诚一时间不知道说些什么。 “我所期望的,不过是百年之后,中原王朝还能挺立在中国大地上。一个人在三十、四十的年纪,不会相信天命这种东西的存在;即便是孔子,那也是五十而知天命。等你小子到了老夫这个年纪,自然而然就知道老夫在说什么了。” “不管你知不知道天命的存在,也不管你到底认不认我这个半截入土的老头为岳翁,我都希望你能肩负起作为华夏后人的担子。这个担子,你不挑,就会被旁人抢过去。出了这个门,汴京满大街的人都是同流合污之辈,交给他们老夫确实不放心。那个担子若是落到旁人手里,恐怕会弄得天地失色。” 赵明诚知道这所谓的担子是什么,自然是至高无上的权力。 “官家的身体不好,老夫也没有多少时日了。曾经年少时的豪情壮志和远大抱负,在短暂有限的生命前简直不足为道。你作为后辈,就算今日不接,明日不接,等时候到了,这个担子始终还是要你们来接的。” “老夫本以为你会欢天喜地接过这个担子,可是你的反应却频频让老夫意外。可见你是知道这担子之重。老夫相信,把这个担子交给你,会比交给当下老夫身边的任何一个人都强。” 今日章惇一改往日,只和赵明诚打亲情牌。这是赵明诚意料之中的,毕竟老章头知晓他的内心,他不会选择再用权力或者利益来引诱赵明诚。 这个重担,有别于过往,若是答应,赵明诚未来面对的将是大宋朝的沦亡。 一个想着要造反的人,却被托付了一个注定要灭亡的朝代。 是拯救宋朝还是推翻重建,赵明诚早就做出选择了。 “说是挑重担,可是到了最后,不还是弄权吗?我深知权力之害,当今天下之所以民不聊生,都是因为朝廷上下只想着弄权。人性本就是自私贪婪,这一点就算是换上十个朝代也不会改变。” “即便是我答应了宰执的托付,可是我所要面对的,是一个王朝超过百年的击毙,是千千万万百姓的生计。君以此始,必以此终。秦朝以军功爵制兴,也以军功爵制亡;我宋以鼓励工商业兴,也将以工商业兴而亡。” “商人只想谋利,朝廷想着从商人身上收取赋税以养万民;于是国家和商户之间产生了利益冲突,斗争的同时,朝廷的官员开始被商户用利益收买,于是造成了官商勾结。” “以我所见,这恐怕只是一时的。一个国家的财富来源都是来自于底层,官商勾结共同压榨,百姓势必无法再创造财富,以至于商人本身可攫取的利益越来越少。” “这个时候,朝廷还在想着搜刮赋税,以此作为财政收入,维持国家稳定;商人还在想着如何才能赚最后一笔。可是当油水枯竭的时候,商户恐怕和朝廷的利益走向对立面。这个时候,朝廷就会向商户加重赋税,从商户身上攫取利益。” “与其说历代王朝是因为腐败而亏空,不如说是历代王朝从开国到灭亡,实际上是一个积蓄财富,上层层层盘剥搜刮财富,最终落得破产的过程。” “恐怕,崩溃是必然的。” 章惇听了这席话,在席座上的他莫名出了一身冷汗。 崩溃,是必然的。 这句话在章惇脑子里快速盘旋,一口寒气涌入他的心肺。 “难道,真的没得救了?” 赵明诚不想救宋朝,他想推翻宋朝,推翻剥削和压迫。 皇帝制度是中央制度,这是中国古人的智慧,未必需要急着模仿西方的制度。真正可怕的是压迫,把压迫等同于皇帝制度,等同于封建制度那根本就是指鹿为马,混淆视听。 如果找不出问题的根源所在,那么怎么可能解决问题呢。 赵明诚一席话击碎了章惇对大宋朝最后的幻想。 宋哲宗赵煦、如今的皇帝赵似、大宋的宰执章惇,他们都不是傻瓜,看不出来朝代将要灭亡的气数。稍微读点史书,稍微了解点民情,都知道如今的百姓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社会中小人极多,君子退隐,这都是大乱的征兆。 可是这些真心热爱这个国家的人,还孜孜不倦的在寻求解决之道,他们希望寻找到一种方式去解决危机。所以才有王安石变法,所以才有变法之争。 到了章惇这里,他还是将希望寄托在变法上。而变法,就需要人,他将目光投向了赵明诚。 这个面对皇帝不会奴颜婢膝的人,未必对皇帝不忠,却一定愿意善待百姓。有这样的人在,国家一定会施行仁政,朝代一定不会灭亡。 可就在刚才,赵明诚非但义正言辞地拒绝了此事,还斩钉截铁地告诉他,崩溃是必然的。 章惇像是大梦初醒,竟然像是秋后经霜的枝叶一般,立刻就蔫了。 章惇听完后,顿时显得有些神志错乱。他穿着袜子就在席面上来回走动,“不得了,不得了。年纪轻轻,如此高傲轻狂,几句话就断言大宋的未来。” 还没说几句,章惇突然开始哽咽,“想老夫我年近七旬,都快要半截入土的老鬼了,临了入土前,非但没个孝心人过来安慰几句,还要被人泼一盆冷水。” ----------------- 【缀更】 若不是了解这个老年人,赵明诚可能真的会被他此时的举动所欺骗。 他可是章惇,一个不在乎自己生命的人,认为世间还有比生命更为珍贵的存在的人,怎么会在自己一个后生面前流泪呢。 赵明诚早就识破了这一点,所以对章惇的突然呜咽无动于衷。 哭吧哭吧,男人哭也不是啥大罪。 章惇见赵明诚果然还是不改口,甚至目光已经飘向了窗外,他便自己止住了。 国家什么状况,他比赵明诚还要清楚。 他活的岁数比赵明诚都大,什么样的事情没有经历过。朝廷都变成会什么样了,章惇能不知道。 赵明诚不过把一些大家都知道但是都不愿意说的话讲出来了。 章惇像是有些气馁,捡了本书躺在座椅上佯装看书。 “可惜啊,可惜。连试都不愿意试试,难道真的要等到国破山河吗?都说读圣贤书,男子汉大丈夫要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结果到头来,一个个都想着置身事外。” “身在乱局之中,谁又能置身事外?”赵明诚的喉结微微一动,洪亮的嗓音像是山谷泉水响动。 章惇假意看书,却又低头偷瞄赵明诚,他想从赵明诚的脸上看到答应的口型。 “我自然有自己的方式去解决危局,但是这个方式恐怕不再是变法。经历了这么多,恐怕我要说些宰执不爱听的话了。” “连杀头的话都敢说,又怕我做什么?按照你的意思,变法不能挽救危局。” “非但不能,反而会把情况弄得更加糟糕。变法原本的目的是富国强兵,损上益下,可是现在看来,若是在国家局势本就急转直下的情况下,非但不能帮助补上国家的漏洞,反而会给敌手可乘之机。” “原本社会资源就紧缺,如今大家手头都没有钱,却想着用变法从商贩地主手中拿钱,这就是在进一步削弱这个社会仅剩的中产。一个社会,如果绝大部分人都沦落为低产或者无产,那结果不是可想而知吗?” “要用变法去解决大宋的情况,这就好比一个人的裤子烂了,然后就去裁剪上衣去补上裤子的漏洞。只怕到时候,上下两套都是烂的。” 章惇皱眉,“所以你是和吕惠卿一个意思。不要变法反而可以让大宋长久。” “恐怕是的。变法原本是为了延续大宋王朝的生命,可是事实却恰恰相反,当王文公等忠臣将刀剑架在腐朽王公贵族的脖颈上时,他们便开始做困兽之斗。” “所以这五十年来,大宋上下都被折腾的厉害,上至帝王,中至商旅,下至百姓却都没有得到好处。而变法反而成了祸乱的根源。” 章惇听了,不由得冷冷一笑,“如果前几天,吕惠卿没有在宫门前嚷嚷着请求官家处死你。老夫很难不去想,你是不是已经投靠了吕惠卿。老夫实在是难以置信,自己一样看重的托重之臣,到头来却和自己的死对头意见一致。” 可是,忽地,他猛地想通了一件事。 “所以,这就是你不肯接受我的重托的理由?” 赵明诚点点头,“宰执是靠着坚持变法巩固了在朝野中的地位,积攒了多年的声望;而德甫虽然有意改变大宋的危局,却深知变法不是正途。就算我现在答应了,等到变法派有朝一日忽地发现我并不支持变法,到时候恐怕事情就危险了。” 章惇听了,又开始怔怔地望着赵明诚,仿佛是在凝望着什么。 “你知道我第一次见你时,想到了古书上的什么人吗?” “也许是霍去病。” “不。霍去病没有你这么复杂,他能驱策千里,战无不胜,就是因为他杂念不多。你不像他。” 赵明诚略显失落,“那德甫就不知道了。” 章惇重重地叹了口气,“我把你当做霍光啊。可做中兴之臣,却也可为大权独揽的奸臣。” “霍光?”赵明诚从没想过,章惇是这么看待自己的。 难道说从一开始,他就看出来了自己有那些僭越的想法。 “这若是传出去……” “难道你认为,汉武帝在驾崩前没有看出霍光的本性吗?小娃娃,你才几岁啊,老朽都要八十了,吃的盐粒比你见过的大米都多。你以为你那点心思,旁人看不出来吗?” 赵明诚听了这番话,顿时松了一口气。原来他只是把自己当做霍光…… “只怕我有心做霍光,却没有那个能力。” “这可未必。年轻人,如果我将我的班底传给你,你能否保证,为大宋延续将近五十年的时间?” “五十年?这怎么可能。”且不说赵明诚自己能不能活到八十,光是给大宋延续五十年,赵明诚想起来都觉得累。 玛德穿越这么久,赵明诚感觉身边的人除了美女,大部分人都好似猪猡一般。尤其是大宋的朝廷,乌烟瘴气。 这就好比开局一人带四猪,而对手却是全副武装的外敌。 赵明诚接连摇头,“绝无这种可能。” 章惇却大手一挥,“那你开个条件吧。只要我能做到,都为你安排。” 赵明诚没想到章惇居然先做出了让步,而且他丝毫不顾虑自己是否会在他身故后还愿意守护大宋王朝。 说实话,赵明诚的仁慈是给大宋百姓的,不是给大宋王朝的。 章惇是看不透这一层吗? “如果宰执非要我接手的话,那我的回答恐怕是放弃变法。可是这样会让宰执陷入两难的境地。” 章惇玩弄着茶碗,又问,“你既然看出来了继续变法无益于国家,想必也知道如何解决问题。” “那恐怕只有夺权了。” 章惇眼底一沉,“夺权?” “不再变法的目的是为了防止朝廷内斗,可是要想不内斗,根源却是要大权独揽,需要有人从上到下重新把大宋朝廷拧成一股绳儿,不能再像过去一样一盘散沙。倘若能做成这件事,天子圣明,贤能辅佐,国可安,百姓亦然有福。” “那谁是能重新把大宋朝廷拧成一股绳儿的人?” 赵明诚本想说压根就没有这种人,朝廷都烂透了已经成了破抹布,拧出来的怎么还会是绳子。 定睛一瞧,却见章惇正深深地望着自己。 【明天继续以这种方式补更。上架作者不允许发布免费章节。】 第38章 奏对 第259章 奏对 (求打赏月票!) 赵明诚一惊,“这等大事,不是应该召见朝中公卿商议吗?” “若是可以朝中公卿商议,老夫我又何必找你过来呢?” 不同于面对其他人时的词严厉色,见到赵明诚,章惇总是一脸和蔼。 “若是说做奸臣,那我自然是无师自通;可若是做肱骨之臣,匡扶社稷,德甫这一条命怕是不够用。” 这话说的有些严重。 不过事实上,就算是神仙来了也救不了大宋。更何况赵明诚呢,他觉得自己坚持救大宋王朝,那就是等于和吏民百姓作对,等于是让百姓把刀架在自己百姓上,这还是其次;最重要的就是外敌,如今大宋三面环贼,哪来那么容易。 章惇闷了一口茶,随后向后一倾,踏踏实实靠在了座椅上。 他双眼微闭,抚摸着自己的肚腩。 “可曾听过东床坦腹的典故。” “东晋时期,书法家王羲之年轻时很有才华,太尉郗鉴很器重他,想把女儿嫁给他,于是派人向王羲之伯父王导求亲。王导领来人到东厢房去看,大家都表现得很规矩,只有王羲之独自敞着衣服,露着肚子躺在东床上吃东西。来人回去向郗鉴汇报说东床坦腹的就是。” “百年之后,亦然有子厚坦腹的故事。” 【章惇:字子厚。】 章惇不知什么时候睁开了眼,他深深地望着赵明诚。 “我虽然老矣,心却比你的要年轻。四十年前想的事情,如今偶尔想想,还是觉得当初没有想错。关羽刮骨疗毒,中毒若深,无力回天,只有铤而走险。可是人命可以用刮骨来救,我中原王朝又如何来救。唯有刮骨,而今眼看着刮骨也已经失败了。自然是没有其他办法了。” 赵明诚默不作声。 上次出征前,章惇就说过类似的话。 他说了他心里曾经谋划过造反,造世家的反,必然是有一定道理。 “老夫说完了,现在轮到你说了。” 赵明诚抬首看向章惇,眸光是前所未有的坚定,“夺权。以放弃变法为筹码,由一个人总揽大权。自秦始皇创立皇帝制度以来,我中国早就摆脱了封建制,中央集权才是我国的优势。为什么变法总是失败,为什么对外战事接连失利。” “说白了,根源就在于文臣之间争权夺利。皇帝需要利用文臣平衡朝政以达到稳固统治的目的,而文臣互相争权夺利,看似维持了稳定,实际上却是玩火自焚的把戏。纵观古今,凡是强盛的朝代,无一不是君臣上下一心。” “为上者想要让臣子互相制衡,以此来维护王权,这本身就是错误的。权力只对权力的来源负责,皇帝想要制衡臣子,势必要给下面的人放权,而一旦放权,就好比主动让大树生出一根枝干,这枝干渐渐长大,枝繁叶茂,若是控制不住,势必反噬。” “我想如今大宋最严重的恐怕不是什么国库空虚的问题,根源是权力四散。而要解决这个问题,首先就要得罪文官集团。在宰执面前,德甫也就不隐瞒什么了。” “如今我宋,以文官压制武官,想要靠这种方式阻止分裂。这就好比一个人为了防止被人家分尸,不想着强兵练武,而是用双手把自己的双脚给绑起来,这个被绑起来的人连自己走路都有问题,却还要想着对抗蛮夷。” 章惇闻言,自然笑道,“妙!说的真是妙!你的见解,倒是和老夫年轻时的看法颇有相合之处。”随即,章惇眼底一沉,“可是你要知道,已有之事,后必再有。唐时潘镇割据之乱延续了数百年,但是结果呢?” 赵明诚却道,“所以说,德甫以为,宰执这回是看错人了。德甫恐怕忠于的是汉人,忠于的是中原,德甫忠于大宋百姓;在德甫看来,王朝的更迭是必然的,谁也无法扭转大势。事以此兴,必以此亡。庞大的帝国有被创造的一天,必然就有被毁灭的一天。为什么不顺势而为呢。” 章惇听了,头皮像是触电了一般,不住地发麻。 “这种话说出来,可是死罪。” “如果国家都要沦亡了,我又怎么能幸免。不过是轰轰烈烈的死亡和苟且偷生似的活下去之间的区别。” 章惇凝住神色。此时,天空的白云也都凝滞不动。章府上下安安静静,没有一点嘈杂声音。书房里一阵清风吹过,翻动数页书面。 “你这是想着,去背负世人骂名,完成一件不可能完成的事情。” 赵明诚这一回却欣然道,“宰执可知道德甫心中最崇拜的人是谁吗?” 章惇瞧向他,眼中带着杀意,口吻略带戏谑,“难不成是曹操?” 赵明诚摇摇头,“非也。我所崇拜的人,从始至终都只有那一位。他就是秦皇。世人都诽谤秦皇,后世的帝王更是痛斥秦皇。可是秦皇所创造下的基业,却是千年不腐;秦皇设立的制度,却是千年传承。” “你小子尽想着白日做梦。以秦皇的功绩,那是天时地利人和,更有七世祖宗基业。你一个寒门后辈,不思报国,却去崇拜那等无情无义的君王。他以天下万民的生命为草芥,你也要去做那样的人吗?” “若是能创造出一个全新的时代,拯救如今国家的内忧外患,我何惧背负这样的骂名。说起来,宰执不也是背负着满朝文武的骂名在做事,德甫不相信宰执不知道外人对宰执的议论。” 章惇压在座椅扶手上的右手猛地松了,自己垂了下来。 为了掩饰自己的情绪,章惇又举茶碗掩面喝茶。 这个倔强的宰相,不肯在任何人面前流露出他的脆弱。而赵明诚可不是什么尊老爱幼之辈,毫不留情就戳章惇这个性情中人的心窝子。 章惇一时间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 赵明诚却道,“德甫是读《史记》长大的。《史记》中说,‘夫有高世之功者,负遗俗之累;有独智之虑者,任骜民之怨。’” “世界上哪里有十全十美的事情,不过都是世人的妄想罢了。如今我大宋王朝的诸位文臣都在想着如何既能保全自身,又能推行好的国策,还能维持清明的美誉,这本身就是谬论。” 章惇被赵明诚这番话说的哑口无言。 老肥猫慢条斯理地走过来,它懒洋洋地趴在章惇脚边,此处有一方光照,它极其肆意地将肚子往外一翻。 章惇见了,忍不住道,“人活着,竟然比一个蠢猫都不如。” 这只猫原本闭上了双眼,听闻此声,竟然用略带嫌弃的眼神瞧了眼章惇,随后趴在地上随意地摇尾巴。 “宰执,当断则断。认清形势,放弃幻想,这样才能找到问题的解决之道。放着明摆在眼前的事实不愿面对,逃避可不是解决问题的方法。倘若未来有一天,大宋真的危难了,说什么保君王社稷,可君王社稷不就是吏民百姓吗?如果保不住吏民百姓,还提什么君王社稷。” 章惇用大拇指戳了戳他的脑袋,有气无力地道,“你回去吧。给老夫三天时间,让老夫好好想想,是杀你呢还是不杀你?嗯?” 赵明诚闻言不惊不惧,章惇毕竟是大宋的宰执,他对大宋朝的感情就跟自己对自家老爹的感情一样。 赵明诚却道,“如果杀了我,大宋就不会灭亡。那请宰执亲自为我立墓碑,届时我的墓志铭请让汴京有才华的人每人都写上一句,如此也不枉我赵明诚的名声。” 章惇也是进士出身,哪想到会遇到赵明诚这等人物。一口气腾在他的胸腔之间,上不来,下不去。 “还给你写墓志铭,老朽今日杀了你,第二日就把你的骨灰给扬了。” 赵明诚全然无谓。 当一个人真的要杀你的时候,他是不会说出来的。 赵明诚拜辞离开,章惇却将自己关在房间里关了一整天。 章佃进来给他祖翁送晚膳时,见他祖翁眼睛微微红肿,手里还抓着一把梨花木。老肥猫到了饭点也不知所踪,想必是春天到了又发情去了。 这一晚上,章惇做了个梦。他梦见哲宗皇帝在一片云海之中下棋,章惇见了他心爱的皇帝,自然快步走上前去。 “拜见官家。” 可是赵煦却像是没听见一般,自顾自的下棋。 章惇便候在棋盘边上,又等候了一段时间,却见神宗皇帝迈着大步走来也坐在棋盘上。 二龙同坐,章惇便躬身下来。 赵煦忽地道,“大宋气数将尽未尽,恰如这盘棋半死不活。” 神宗却不说话。 章惇听罢,猛地醒了过来。一晚上的功夫,章惇的头发全部白了。 夜色还未褪去,黎明尚且未至,天边微微发些白,章惇便迈步出书房,吓得家中仆人一跳。只见他头发全白,脸上全是密密麻麻的斑点。 原来他躺在塌上翻来覆去睡不着,思虑了一宿,最后终于是在黑暗中默默流泪,清醒地面对了现实。 他一改往日的做派,大清早就坐在了前厅,和家中上下一起用了早膳。章氏子弟见状,纷纷心底讶异。 章佃不怕他爷爷,主动笑问,“祖翁,昨儿姊夫都和您老又说了什么啊,我瞅您比之前都精神多了。” 章惇便一字一顿捋须道,“他劝我死了活着的心。” 章佃吓得僵住,手中筷子落在桌上。 ----------------- 大宋的文臣,只要没死透,都有被召还的机会。 赵挺之在滁州待不住,眼见着给皇帝写的信一点用都没有。为了复出,他又用起了过往在官场上的把戏。 他给身居杭州提霄洞的蔡京写了一份信。 信上却是些叙旧的话,又问他身体怎么样? 蔡京何等聪明,他知道赵挺之是无利不起早。若不是落难了,才不会想着给他写信。可凑巧的是,蔡京也不愿意一直就这样居住在杭州,太无趣了。 于是他也给赵挺之回了一封信。 两个被贬黜在外的臣子,一举一动自然都有人上报朝廷。 赵似在宫中坐着,听到皇城司接连汇报情况,不由得感慨,“人的欲望真是无穷无尽。” 陆林却问,“官家不是打算重用赵明诚吗?若是召回少师,自然对官家有利。” 赵似深深吸了一口气,“朕以为你每日处理皇城司的事情已经够忙碌了,没想到还在考虑这些前朝内政的事情。” 陆林后退三步作揖,“是卑职僭越了。” “就算把他调回来,也不该是朕开这个口。” 赵似正说着,忽地门外一太监来报,“大家,宰执求见。” “宣。”赵似面上露着笑意,像是对章惇此行的作为已然有所预料,且已经对某些事情稳操胜券。 章惇穿着紫色官袍入殿,头上发丝白的瘆人,脸上的斑点显得非常突兀。 就像是好端端的梧桐木,被霜雪打了一夜,整棵树都枯萎了。 “官家,老臣怕是时日无多,今日请求向官家单独奏对,不可为言官记录。” 在上次章惇当着朝野的面说他老了该退休了,外界就一直传言说章惇要退位了。谣言议论纷纷,陆林没想到事情发生的这么快。 赵似自然驱退左右,一颗巨石已然在他心头落下。 章惇开门见山道,“臣已经决定辞去宰执之位,但是在此之前,臣恳请官家让少师官复原职,回归朝堂;又请官家重用臣素日的帮手张商英,他忠于官家,忠于大宋;再请官家留意一个人。” “谁?” “赵明诚。” “此人可以有大用,但是不可以重用。若是官家重用了他,原本好好的福事就变成了祸事。” “可是之前宰执不是说让朕重新启用少师吗?” “挺之虽然愚蠢,却也有一片忠心;赵德甫虽然机智过人,但是却是可以在背后经天纬地之人,如果不能妥善用他,将会滋生祸患。” 赵似闻言,有些想笑。 不就一个一心想着要靠机器发明改变大宋的青少年吗,何至于让宰执这么紧张。 “他莫不是得罪了宰执,竟然引得宰执如此戒备他?” 章惇闻言却一脸严肃,“微臣身为宰执,辅佐官家,必须要为官家和江山社稷着想。” “可赵明诚如今正在军器监里欢天喜地琢磨他的发动机,朕不觉得他比少师高明。”赵似一言落定。 章惇动了动嘴唇,什么话都没说出来。 第39章 公叔痤和卫鞅的故事 第260章 公叔痤和卫鞅的故事(求打赏月票!) 见年迈的章惇终于败下阵来,赵似如释重负般于章惇告辞后叹了口气。 虽然他病重暂时不得饮酒,但是闻章惇终于要退朝了,赵似自然欣喜异常。 至于他的变法派,赵似观察下来,所谓变法于国于民没有半点祸害,只是帮助他在朝中一人独大而已。 赵似也不愿意看着朝廷一天到晚为变法而斗争,在赵似的内心深处,他所期待的是一种非常良性的党派之争。虽然党派对立,可是为的始终都是皇帝和国家的利益。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打着变法的名义各自中饱私囊,最后败坏的都是他这个大宋官家的名声。 赵似抿着酒,静静看着夜幕下千万颗星星笼罩的汴京城。 “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好词就是好词,一句词千百人可以解读出千百种滋味来。” ----------------- 同样的傍晚,赵明诚却带着李师师泛舟汴河上。大红灯笼在船舱前后分别挂了两盏。 李师师本就肌肤胜雪,在灯笼淡黄色的光芒映照下,更衬得她肤色亮白。 随意往河面上一瞥,出来游湖的才子佳人数不胜数。船只来来往往,可若是随意一撇,瞧见一船头上对月抚琴、脸颊白的发光的小娘子,那必定是赵明诚的美妾。 吴丝蜀桐张高秋,空山凝云颓不流。 昆山玉碎凤凰叫,芙蓉泣露香兰笑。 古典音乐的美妙就在此处,琴音始终都是那个琴音,重要的是听琴的人能否和琴声发出共鸣,听者领会其意。 毕竟是昔日樊楼要努力打造出来的名牌,曲音婉转,丝竹之音一出,整个河面上一片静悄悄的。大家都不忍心打破这份美好。 赵明诚戴着方巾,穿着深蓝色的衣服,显得他身材挺拔修长。 他就坐在船舱之内,一面静静喝酒,一面看着李师师。 香肩微微露,胸前锁骨处微微凹陷。晚风清凉如水,淡蓝色丝衣紧紧贴着她的肌肤。 一曲弹奏罢,周围的人都给李师师喝彩。 “弹得好!” “妙音啊妙音!” 汴河上什么人都有,富商大贾、功勋之后、朝堂之臣,只要没事做都会出来游湖听曲儿。渐渐地,汴河边上也渐渐起了勾栏瓦肆的生意,十分红火。 是以游汴河,总会看到对岸勾栏瓦肆的人坐在窗边往湖面;而湖面上的人也在眺望远处勾栏瓦肆。 水村山郭酒旗家,一路上鳞次栉比的房屋,迎风招展的旗子,都在湖面上迎风飘动。 船只来来往往,两岸上欢呼声不绝。 “不知道是谁家的小娘子?可否出来相见。” “再来一首吧。这弹的比勾栏瓦肆里的强多了。” 偶尔从勾栏瓦肆里传出来一阵尖锐的女声,“别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 听着这些人喜怒笑骂,李师师竟然觉得这一天夜晚分外美好。 她抱着琴回坐在船舱里,却见赵明诚脸上没有一点喜色。 “今夜湖上风光无限,又有这么多人一同出来春日夜游,空气里都是百花芳香,官人有何不满的呢?” “我在想一个典故。” 李师师低首笑问,“又是《史记》里的典故?不如诉与奴家,官人只要说出来,自然会好受些。” “你应该知道战国时期的商鞅吧?” “奴家也有耳闻。他最有名的事迹就是在秦国变法,而关于他最有名的典故则是徙木立信。不知官家想说的是不是这个?” 赵明诚摇摇头,“商鞅之所以能变法成功,得益于天时地利人和。他最大的助力就是秦孝公。只是在他遇到秦孝公前,他是卫国的王孙贵族之后,故名卫鞅,又名公孙鞅。” “他早年是魏国丞相公叔痤门下的中庶子,丞相公叔痤预感到他快要死了,于是在死之前正式向魏惠王举荐卫鞅。” “魏惠王问公叔痤:‘你要是死了,国家怎么办,交给谁来打理?’公叔痤说:“我这有个叫卫鞅的中庶子,虽然年轻,但有奇才,希望大王把国事都交给他,为他之命是从。” 李师师低首,“那看来魏惠王并没有这么做。否则强大起来的就是魏国了。” 赵明诚摸摸李师师的三千黑丝,“魏王闻言,竟然嘿然。” “那还真是可惜。可是官人又何必为这种事情愁眉不展呢。正所谓,良禽择木而栖,魏惠王没有赏识商鞅,也许是商鞅的福分。” 赵明诚摇摇头,“可是这一面,却还有一段鲜为人知却耐人寻味的故事。” “哦?” “公叔痤躺在病榻上有气无力的,他见魏王对自己举荐的人才没有重用的意思,像他等年纪的人,应该也知道放手。可是他却对魏惠王说,‘大王既然不用卫鞅,那就杀了他,千万不能让他到别的国家去。’” 李师师皱眉,“为什么?魏惠王举荐商鞅明显是欣赏他的才华,可是为什么不得重用后,却又劝魏惠王杀了他。” “莫急,这件事后续还有更让人匪夷所思的。魏王面对公叔痤的请求,当场很敷衍地接连道好,随后就走了。但是当魏惠王出了门时,却和身边的人说,老丞相病得太重了,可怜啊!他居然叫我让卫鞅主政,唯他命是从。这不是倒行逆施吗?” “随后魏惠王压根没把宰相的话当一回事。可是在魏惠王前脚走后,宰相公叔痤却又立刻找来了商鞅。公叔痤告诉商鞅说,‘你快点逃走吧。我向大王举荐你没有成功,随后又叫大王杀了你。’” “可是商鞅听到以后却并不慌乱,他十分冷静地坐在公叔痤边上。公叔痤纳闷,你怎么还不跑呢。” “商鞅回答说,大王都没有听信丞相您的话重用我,又为什么会听信您的话找人来杀了我呢。后来直到公叔痤死去,商鞅始终在魏国活的好好的。” 李师师蹙眉,“这丞相公叔痤真是个自相矛盾的人,举荐他不成就想杀了他,想要杀了商鞅却又提前通知商鞅逃跑。” 第40章 为人臣子 第261章 为人臣子 (求打赏月票!) “看似很矛盾,常人听起来很难理解商鞅为什么会这么做,实际上这不过是人的感性和理性的较量罢了。公叔痤无论是劝魏王重用商鞅,还是劝魏王杀了商议,都是出于为国家考虑,他知道商鞅是个很有才华的年轻人。如果魏王重用他,那魏国就将强大起来;如果魏王不重用他,以他对商鞅的了解,商鞅不肯久居人下,势必在他死后另投他国,那时候他所帮助的国家将强大起来,而魏国就危险了。” 李师师似懂非懂的点点头,随即又问,“那为什么又要劝商鞅赶快逃跑呢?” “这就是人的感性了。我想公叔痤一定是非常喜欢商鞅,这种欣赏不仅仅是丞相对门客的欣赏,更是一种对有才华的年轻人的爱慕。” “所以丞相一方面希望商鞅对魏国有利,一方面却也不希望他去为其他国家效力,同时他又希望商鞅可以保住性命,自己可以对得起他的信任。” 李师师听完,望着汴河,忽地感觉船下的水茫茫一片。 “世人世事,总是绕不开一个情字。”李师师捻弄着手中丝帕。“官人是为商鞅感到不平吗?” 毕竟赵明诚身份有些特殊,几起几落的,李师师很容易把他联想成商鞅。 因为赵明诚一看就是那种肚子里藏着干货的人。 有些人,你看他第一眼就已经知道他是什么水平了。气质这种由内而外散发的东西,可是判断人的第一标准。 “不,我是为魏国的丞相公叔痤感到担心。大家都觉得公叔痤不可思议,实际上人人都是公叔痤。” “奴家私以为公叔痤于公于私都无愧,是个好丞相。可是官人为什么会担心他呢。就算担心,这个故事里的三个人,魏惠王、公叔痤、卫鞅三个人中,只有魏惠王是最应该被担心的。” “美人果真是冰雪聪明,魏惠王确实是最应该被担心的。因为他既没有断人识明的才能,又不信任公叔痤。所以他的国家会衰落。可是我不是魏惠王,这不是我应该担心的。” 李师师记得赵明诚昨天就去拜见了大宋朝的宰相章惇,“原来官人是在担心大娘子的祖翁。” 赵明诚戛然而止,他忽的敛起笑容,“如果在这个故事里,我就是那个公孙鞅又当如何呢?” 李师师一时沉默,她大概领会了赵明诚的意思,只是乖顺地靠在赵明诚胸口,“那奴家不会在人间苟安的。” 赵明诚用指腹盖住李师师的唇瓣。 “我是公孙鞅,可是公孙鞅没什么令人担心的。” “那官人去担心丞相?” “因为丞相是臣,我也是臣。只要我穿上朝服,接了绥带,授了官职,我就是大宋朝的臣子。只要我穿上这套衣服,今日丞相感到困顿的事情,明日也会是我所要面对的事情。” “你和大宋别的官吏,差别真是太大了。” ----------------- 没多久,章惇正式辞别宰相之位回家了。 而他举荐的张商英也在章惇等人的安排下,几乎是顺理成章地成为了大宋二把手——制置三司条例司。 制置三司条例司是如今大宋管理财政的政要之地。 章惇有意在维护巩固熙宁变法的成果。 在北宋初期,三司使的确立确实为统治阶级把握国家财权做出了应有的贡献,但发展至宋神宗时期后,高层开始重用革新派,进行了有名的“熙宁变法”,也正是在这场变法运动中,把财政管理大权交给了新的机构—制置三司条例司。 它作为三司的顶头上司,把控着财政管理以及日常革新法案的拟定,所以此时的三司已经远没有了往日的辉煌,更不能够一已之力实现对财政全方面的管理,自此,三司制度算是退出历史政治舞台。 张商英进入权力中枢,自然首先就要承受一波周围人的审视和打量。 大宋的文臣集团,就像是狼群一般。大家看到狼王迟暮,早就垂涎欲滴,幸运的是他们还没怎么动手,章惇自己悄然安排好了后事,将重要人物安插在了朝野之中。 赵似就这么眼睁睁看着他这个宰相安排了大宋帝国的后事,而他只能在上面木然地点头。 身为一国之君,却没有一国之君的权威,赵似倍感郁闷。 章惇知道自己失去了皇帝的信任,但是他还是坚持为人臣子。 就在他辞别相位不久后,他就撒手人寰了。在他临终前,曾经写了一封信给他远在西北边疆的第四子。信上写了什么内容外人不清楚,只是章援并没有赶着回来奔赴他父亲的丧事。 章惇的去世惊动了整个大宋,赵似为他举行国葬,谥号肃忠。 春日还没过去,汴京城里却一片缟素。赵似为章惇缀朝五日,也是殊荣中的殊荣,还亲自去吊唁了他。 本以为章惇走时会再见一面赵似,结果没想到当日朝会就是赵似和章惇的最后一面。 赵似来到章府的院子里,只见棺椁不见人。章择已经哭得两只眼睛核桃大,赵似扫视一圈,却唯独不见赵明诚。 他心里纳闷,这赵明诚怎么回事,作为章惇的孙女婿,他竟然不来守丧。 待回宫后,他就问起陆林。 “赵明诚竟然不去为肃忠公守灵,未免有些说不过去。” 陆林面色一僵,“这事,微臣还风闻过几句。” “说来听听。”赵似摇着折扇,似乎心情大好,一点也没有悲伤的意思。陆林跟着赵似身后,看着昔日的王爷变成如今这般冷酷无情,心底就像是滁州小石潭一般渗着寒意。 “听说是宰执生前刻意吩咐了,他身故之后,所有人都可以来吊丧,唯独赵明诚不可以。还刻意说,赵挺之其他儿子都能来,唯独他不能来。” 赵似想不通老家伙为什么要这么做。不过,对他来说已经无所谓了,反正赵明诚他是已经用定了。 【本来这章有点肉的,结果写出来被和谐了。你们自己脑补吧,剩下的这点清汤寡水的。喝水都嫌弃塞牙。】 第41章 走的走了,病的病了 第262章 走的走了,病的病了 “春秋战国时期,诸子百家争鸣。其中有一派正是墨门。墨家在技术方面有着高超的造诣,只是可惜后来因为秦火一炬,就此没了音讯。用技术来弥补人力的不足,听起来有些不可思议,但总归比整日嚷嚷着变法要更有噱头。” 赵似如是说。 陆林却有些疑惑,“那官家认为,赵明诚他们能成功吗?” “赵明诚不一定能成功,可如果是整个大宋上下都做这件事,朕看未必没有可能。”自从赵似上次看到在自己眼前动起来的机器,赵似便逐渐改变了他的想法。 “官家打算号召国人上下都来钻研他的蒸汽机吗?” “有何不可。” “国运衰微,没有神佑,为什么不去试一试赵明诚的法子?而且这制造机器,不会触犯任何人的利益,成本也是极低的。” 这么想着,赵似对赵明诚便有了的新的安排。 陆林领会其意,有所领悟,难怪官家这么看重他。他可以给大宋带来某种希望。 ----------------- 汴京城西西郊,远山之中,一个占地几乎达到一顷的作坊开始动工修建了。 因为地基选的范围实在是过大,甚至于有超过大宋王府的占地面积。 作坊尚未开始修建,木材尚未备齐,赵明诚首先就迎来了一大波商人的嗤笑。 赵明诚几乎把他外翁一辈子的心血都加注在了这个作坊上,如此铤而走险的作风,引得汴京上下都把赵明诚从商之事当做奇闻来看。 大家都认为赵明诚这一次一定又会失败。 赵府院子出去买柴米油盐,却听见大家都在骂赵明诚。 “这可不怎么行,好好一个风流才子,放着大好的仕途不走,不是折腾什么鸡,就是捯饬作坊,一把好牌打的稀烂。” “你们觉不觉得,这个赵明诚,有点像是另一个柳永。你们看他的作为,虽然有才华,可是却不懂得利用自己的才华。白白折腾,蹉跎时光啊。” 众人听了,也都感慨附和,“确实如此。” 这种名声对赵明诚来说非常不利,当赵佶听到外人这么评价赵明诚,他忍不住道,“德甫明显是有大事要做,不屑于在朝趋炎附势罢了。世人大都庸俗愚昧,把眼前的荣华富贵当做天高的东西。只有德甫不会做这样的事情。” 高俅也算是看出来了,这些年来赵明诚已经成了赵佶的心尖尖。 两人书信来往很少,平日里说话次数也屈指可数,可是却偏偏达成了某种共识。 高俅忍不住道,“大王眼下运势不佳,唯有赵官人还和大王如常来往。虽然大王和赵官人二人平时不怎么来往,但是却能够做到心意相通。这正是所谓的‘君子之交淡若水’啊。” “说的不错。”赵佶脸上露出难得的喜色。 在一件事情成功前,最好还是多多忍受磨难,否则摘得了果实便不会好好珍惜。 如今的赵佶,可再没了吃喝玩乐的心思。 赵似收拾弟弟还是有一套的。他的一番公开论调,让众人都开始远离赵佶,就是宫里发月钱什么的,都开始明着暗着克扣了。 端王府又开始冷冷清清。满园春意喧闹,红杏枝头蜜蜂肥胖得快要赶上大拇指头。院子里嗡嗡嗡一片,赵佶却眼底一片冷寂。 “说来有一件怪事儿。” “说吧。” “这肃忠公下葬,赵官人却从始至终没有露过面,他两个哥哥却也去了,唯独不见赵官人。” “还有这种事?” “怕不是……”高俅眼底看向地面,“这翁婿二人闹掰了。该是什么事情没有谈妥。” “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士人的理想无外乎此,我想德甫应该是拒绝了那件事。” 高俅不知道那件事是什么,但是他却见赵佶最近眼神越发清明,胸有成竹一般。 若不是赵佶待他不错,高俅早就想着另谋高就了。可惜早些年被踢皮球的经历至今历历在目,如今外头的日子越发难过,柴米油盐价格都在上涨,唯有工钱不涨。还是在王府做个职官牢靠。 ----------------- 大相国寺,一个衣着白绸的年轻官人在金闪闪的如来佛祖金像前双手合十。 赵明诚本来不佛,可是这一回他却希望,世界上真的有大罗金仙,真的有如来佛祖。他希望章惇能去往一个没有烦恼的地方。 章纤云看着赵明诚棱角分明的脸庞,从他离开凤翔之后,整个人就一直一副视死如归的表情,脸颊越发瘦削。 如今祖翁过世,章府的人告知唯独他不能吊唁,想来他内心十分难受。章纤云也不好问,到底他们两个人都谈论了些什么。 章纤云手里捧着一沓手抄的经书,这都是李师师一字一句抄写上的,为的自然是章宰执。 章惇去世过了头七不久后,夏天就到了,天气忽地炎热起来。路上走动的行人都少了,大家都聚集在树底下纳凉。 却在这个时候,赵似忽地中暑了。像是有预谋一般,他忽地宣布不上朝了,弄得群臣人心纷乱。 章惇刚刚去世一月不到,赵似紧接着也病倒了,偌大个汴京突然间大家都人心惶惶的。 这一天,天上乌云层层叠叠,空气也异常沉闷,偶尔有飞鸟掠过汴河,双脚拨弄清水,留下一层层重叠的涟漪。 张择端背着画框站在汴河大桥上,自从他见识了汴京风华,便产生了想要把汴京城画下来的想法。 主意打定,他就开始找画画的角落,他想把整个汴京盛况都画下来。 张择端几天几夜都不见人,吓得赵明诚以为他被拉去鬼樊楼下面了。 黑社会、社会不法人员,从古至今一直就有。从唐朝时洛阳城下便有暗道,藏匿犯罪分子、收纳无家可归之人;大宋汴京城下,亦然有鬼樊楼。 称呼地下渠道不是因为这地下的环境和樊楼一样,而是说樊楼的繁华奢侈有多少,那地底下的场景就有多惨烈。那些生来四肢不健全、做逃犯的、被拐卖的少女、无依无靠的老头子,全部都挤在地下。罪恶不会就此淹灭在地下,反而会互相结合,在这种环境下生出来的孩子多半都靠着打劫、偷窃、做犯法的营生过活。 第42章 解民之困 第263章 解民之困(求打赏月票!) 赵明诚是真的担心他就此下落不明,张择端也是有手艺本事在身的人,若是被人盯上拉下去,被人胁迫模仿名家画作,不死也得残疾。 结果他在外游荡了数日,最后拿了数十张画回来,脸上都落着风霜。 “文友,你喜欢作画我们做表哥表嫂都可以理解,可是出门也好歹带个院子,这样我们好放心。” 【张择端,字正道,又字文友】 张择端摸摸后脑勺,脸都饿瘦了一圈,嘿嘿一笑,“我画的高兴,就忘了时间。” “白天黑夜,你怎么过的?” “我想看什么时辰的汴京最美,哪个角度看汴京最好看,所以就一直等,一直找。饿了就买个包子,天黑了我就借宿在汴河边上的人家船篷里。” “这画画好了,可否给我单独再描摹一份。” “表兄若是喜欢,这次画的都送给表兄好了。” “你倒是素来大方。”赵明诚毫不客气地把画收好,他要把张择端培养成大明星,然后给他赚钱,去养作坊。 张择端却露出一双白牙,“主要是这次画的都是些不成样子的东西。这次带的笔墨都不是上等的。” 章纤云忍不住笑出声来。 赵明诚却在原地静静欣赏这些画儿,一不小心就耽误了去南院的时辰。 等到晃晃悠悠进了南院,他还未进入作坊,遥遥就听见有人在大放厥词,“跟你们说,赵官人那在凤翔,是出了名的顾惜百姓,为了防风固沙,他亲自下场动手栽树。种树本来没多大事,难得的是他这份心啊。” 这个粗狂的、浓重的北音,赵明诚一直都记得。 赵明诚忽地大跨步走了进来,南院上下都像是见鬼了地一怔,随后纷纷各回各的位置,各干各的差事。 秦传书一人站在南院中央,两手拽着衣襟下摆。 “赵军都。” “叫院事。你来报道,怎么没有人和我打招呼?” “人手都不够,打什么招呼?直接拉过来就让做事了。听说他就是当初参与制造第一辆蒸汽机的匠人。” 赵明诚眼中带着明显的笑意,“是他。凤翔秦传书。” “一来就开始吹牛,唯恐军器监的人都不认识他。大家伙放着手头的事情都不做了。”吴敏之忍不住埋怨。 “秦凤一带男儿都是如此。他是受我的请求来的,携家带小,为的就是帮我做出这个机器。以后我不在,你可要好好照顾他。” 吴敏之双手揣袖子里,“我可没那闲工夫。你这不是摆明了要搞偏私。” 赵明诚看向秦传书的眸子里带着明显的感激。对古时的汉人,让他们离开土生土长的土地来到他乡做事,非常残忍。这意味着他们要告别祖先的尸骨、告别亲戚邻居、告别赖以生存的土地。 但是为了报答赵明诚的知遇之恩,秦传书还是来了。 “你先去忙吧。” “我不知道该做什么啊。”秦传书摸着后脑勺。 “那就先随便做点东西,和这里的百工交流一下。比如织布机什么的。” “织布机?”秦传书忍不住发出惊愕的一声。 众人惊讶的目光一齐看向赵明诚。 赵明诚肃容,“没错。以后南院会成为一个专门分明机器的地方,如今做的蒸汽机是新发明,织布机也是新发明,还有棉纺织机器?我们南院搞得是发明创新。要把旧有的工具改的更加先进。” 众人本来有很多疑问,却被赵明诚接下来一番话堵住了悠悠众口。 “这是官家的命令,也是我重回军器监的初衷。这一回我们制造新发明,不是为了讨官家欢心,是为了解民之困。原本需要十个人才能完成的工作,如果只要一个人就能完成,那么生产出来的布料就越来越多。” “制造的成本越低,价格也就越低。到时候谁都能穿得起衣服。原本种地需要用牛耕,可是如果我们制造出蒸汽机,不仅仅取代牛,而且速度更快,可以用一天的时间完成两头牛一个月的任务,那么田地必然丰产。” “如果粮食多了,到时候粮米的价格就更低,人人都能吃得起饭。” “我们中国有数千年的历史了,不可能到了我们这里就断了。恰恰相反,中国会越来越好,因为我们中国是频繁出圣贤、出人杰的地方。” “地上的每一座丰碑下都是英魂,天上的每一朵云后都是圣贤。” “每一代人有每一代人要做的事情。变法救不了大宋,那就搞发明,搞机器。我们用工匠的双手解决问题,总比等着让朝廷想出来个十全十美的法子更管用。” 这些工匠们本来就都是底层,听到这番话,他们的眼睛就像是黑夜里的明灯,一个个都亮了起来。 “我愿意跟着院事干。”工匠们抡起他们的拳头,胸腔里迸发出热情。 “我也愿意。” 大家伙纷纷都站了起来。 齐大柱眼睛一闪一闪,“我就知道,跟着赵院事准没错。” 南院里忽地激情昂扬。 吴敏之在旁侧静静看着这一幕,不由得闭上了嘴。他忽地感受到了赵明诚肩上的担子有多沉重,却也忽然明了为什么赵明诚和宰执闹掰了。 因为他认识到,变法根本救不了大宋。 这种言论很快就如春风一般传播到汴京各个角落。 赵似在病榻上翘着双脚,闻到此言不仅嘴唇上扬。 “他真的当众这么说的?” “千真万确,大家都听见了。” “那外面那些三品、五品的官员都怎么说?” “听了这话,大多数人都低头喝酒;还有的说赵院事多管闲事。” “满朝文武,见地竟然不如一个后生。”赵似合上手中经书,大喜道,“行了。朕已经知道了。赵明诚已经得了人心了。自从上一回他引得太学生为他联名上书,这一回又说出这样的话来,正切合民心啊。” 赵似抬头望着金碧辉煌的宫殿,心中莫名感慨。他若是自己的亲兄弟就好了,自己就可以放心把位置传给他。 不过,让他做辅政大臣,大宋也不会亡了。 第43章 群龙无首,诸臣自乱 第264章 群龙无首,诸臣自乱(求打赏月票!) 赵似退居福宁殿养病,太子又年少;大宋的铁腕宰相刚刚去世,整个朝廷那是真的群龙无首。 不出三天的功夫,文武大臣便撺掇朝中各部尚书;请枢府、政府二府出动人马,又极其请张商英,众人一同联名上奏。这事情闹的大,连军器监监事都被大风刮过去了。 赵似和陆林正在殿内说笑,忽地小太监过来汇报。 “大家,张相公带着诸臣一起来请见官家。此时已经候在大庆殿门楼前候着了。” “朕知道了。你退下吧。”隔着帘幕,这传话太监连赵似的真容都没见着。听这话言外之意,想来是官家打算让他们先在外面一直候着。 等到殿内又剩下赵似和陆林两人。 赵似问陆林,“你觉得朕这招以退为进如何?” 陆林笑道,“微臣本来不知道官家是何用意,不过如今听诸位大臣都急了,这才领悟官家的用意。” 赵似淡淡嗯了一声,“朕这回就是要以静制动。朕倒要看看是谁要翻天?你亲自替朕传话给诸臣,就说朕身在病榻,不能处理朝政,有什么事情就让诸位大臣自己商议。” 陆林欣然领命。 作为皇帝身边的红人,陆林的出现本身就意味着皇帝的驾临。原本还在门楼前喧闹不绝,毫无规纪的众大臣忽地见陆林过来了,立刻一个个拂拂袖子,站得如钟如松。 陆林方才还听见门楼前一般人叽叽喳喳吵吵嚷嚷,和菜市没啥区别,越走近却发现大宋的朝堂队伍鸦雀无声。 他们忽地集体静默,这还让陆林感到有些不好意思。 他对着诸位大人作揖,随后一字一句传达了皇帝的口谕。众臣闻之无不变色。 大家都看向朝中几位肱骨大臣。 张商英、李清臣、蔡卞、吕惠卿,他们都是如今朝中的风云人物,随便挑一个出来,这履历都够让人惊叹。 此时的赵明诚确实没有办法和他们相提并论。因为大宋从来都不缺少年才子啊,如今的肱骨大臣,哪一个年轻时又比赵明诚差了。不过是赵明诚吃了中华文明发展两千年的亏,不着老道罢了。 张商英记着自己是身负重托之人,这个时候,还是应当他来主持大局。 他便转身对诸位作揖,“诸位同僚,我张某人虽然不才。可是如今情况危急,朝中不可一日无主。官家又让我等一同商量,不知诸位可否一同移驾政事堂议事。我认为当务之急,是要推举出新任宰执,统领朝纲。” 李清臣捋捋胡须,“张相公说的有道理。” 于是众人便挪步往政事堂走去,在政事堂里,各路神仙都到了。章惇一倒台,吕惠卿说话的嗓门都大了许多。 “我认为如今的当务之急,是先要把曾院士请回来。大家也都知道,曾院士一心为国,又是朝中栋梁。只是之前和肃忠公不睦,这才出落在外,如今正是该请曾院士回朝的时候了。” “哪有这种说法?我们如今是在商议,谁来接替宰执之位,可吕官人说是请曾院士回朝。这不就是等着迎回曾院士吗?”说这话的人正是章家子弟,他很不满章相刚刚去世他们就开始对整个章氏打击报复。“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文化人和文化人对骂起来,常人是把握不到他们的雷点的。 吕惠卿当即瞠目,“你说谁是司马昭?” “谁请曾院士回来就说谁。” 这时,朝中一些为人正派,真正为民着想的人再也看不下去了。 以何执中为首的寒士出身派忽地道,“都到了这个时候,若是还为变法的事情纠结,我看大可不必。” 此话犹如中正之音,又似利剑出鞘,惊的众人都不说话。俗话说平日里行得正,坐的端。屁股干净的人说话就是有底气,何执中作为从三品大臣,虽然是寒士出身,可如今身居富贵,从来没有忘贫贱时期的故事。曾经出缗钱巨万置办义庄,以赡养宗族。 只是他生性过于谨慎畏惧,平日里都喜欢迎顺大家,对谁都不说坏话。是个做事靠谱、但是喜欢左右逢迎的人物。 过去,他和赵挺之两人颇有相合之处。 赵挺之还写过不少诗给他,两人也算是臭味相投。 众人的目光都看向他,何执中这边慢慢道,“从王文公开始,朝中就一直开始为变法喋喋不休。其实变不变法,我看受益的都不是百姓。赵明诚不是都说了,变法救不了大宋。诸位也该都听说了。” 诸臣闻之默然。 何执中这才慢慢道出自己的想法,“周书有曰:苟日新、日日新、又日新。如今朝中局势大变,诸位也该顺势而为。何必再闹得朝堂上大家都不愉快呢。” 平日里一个很低调,见谁都不敢得罪的人,如今忽地站出来说这么一番言论,大家初听都感到惊讶。 直到,赵挺之的妹夫刑恕开口说话了。 满朝文武,皆是姻亲的姻亲啊! “吾等以为,如今当务之急,是要在变法和不变法之间做个抉择。往日里宰执坐镇,满朝文武皆是一家之言,变不变法,甚至连官家自己都不能决定。如今官家卧病在床,朝中政务积压。这个时候该我们自己下个决断了。” 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朝中多了许多寒士出身的三品、四品大员。大家伙都随声附和,反变法派闻言,自然激动不已,纷纷附和。 吕惠卿喜道,“我看正是此理。变法非但于百姓无益,又何必再变?因为变法搞得民不聊生,若是再不废止,那就是真的是饮鸩止渴了。” 满朝文武忽地一起做声,大家几乎是振袖而呼,“废除变法。” “废什么废?变法是二位先帝的毕生心血,你们满口胡言。若是不变法,还不知道如今汴京城里多少饿殍?”张商英据理力争。 听起来言辞有些尖锐,可是大家伙却都脸色异常平静,不失大家风范。 人心虽坏,却不是旁人揣测出来的那种坏。 虽然今日在辩论的诸位,基本上都是身在《大宋奸臣传》的诸位,可是他们一开始的出发点绝对不是为了害国殃民。 第44章 横竖都是死 第265章 横竖都是死 众人在政事堂说了一个下午,张商英等人根本没料到,那些曾经受章惇排挤,还有和自己私人怨恨的何执中忽地合起伙来,众口一词。 原本受章惇提拔的一些臣属,眼见着反对变法派力量强大,一个个也纷纷临阵倒戈。 张商英几乎是腹背受敌。章氏子弟也只能是默默忍受。 众臣吵了一回,可是张商英毕竟是大权在握,身在制置三司条例司。这个大宋的第二把手在章惇走后,手上拥有极高的职权。 大家伙都忌惮、羡慕、愤恨不已。 好在章惇已经没了,众臣再也无所顾忌,便纷纷出来炮轰变法。 蔡卞和李清臣眼见形势不好,而他们也因为年迈,原先一力提拔上来的属臣如今都各自翅膀硬了,想把他们这些老糊涂蹬掉。他们坐在那几把看似位高权重的交椅上,只能捋捋胡须。 都说是虎落平阳被犬欺,可人生在世,最难的时候就是年老,孤寡无力,这个时候若是来几条狗可就不是欺负你几下的事情了,弄不好,人家直接咬死你。 李清臣等人也是懂在关键时刻明哲保身的。 眼看着几个头目都不说话,刑恕等人自然更加肆无忌惮。 在朝堂上,为官做宰的黄金期是四五十的人,这和大家以为的年纪越大,位置越高有些出入。 或许官衔摆在那里,看着很大,但是实际上老臣之所以成为老臣,底下有一大帮人跟着吃饭,权力慢慢流转到了其他人手上。 刑恕、何执中等人占了上风,这次的议事的结果也很明了了。 第二天一大早,赵似就收到了众臣的联名上奏。 他们请求官家就此停止一切变法的事宜,日后也不再重提变法之事。 对于赵似来说,日后不提变法之事可以,可是现在停止一切变法事宜,说白了那就是默许反变法派整顿变法派。 是以赵似一见到这份奏章,就看清了如今朝中那帮乌合之众的心思。 只是可惜,赵似不想再做那种为了搞权力平衡,以消耗国力为代价的君王。 他希望从熙宁变法开始的某些错误可以停止,但是某些正确的政治主张,凡是对于百姓有利的,都得到保留。 这么一来,又涉及到新党和旧党之间的矛盾。 一刀子下去,手心和手背都要血肉模糊,而问题还是没法解决。 赵似便叫来了张商英、李清臣、蔡卞等人来福宁殿议事。 众臣都到了之后,赵似则端坐在屏风之后。三人皆俯首奏对。 “赐座。” “臣等谢官家。” “朕听说昨日诸公在政事堂议论了半天,今日辰时,朕收到了这份政事堂递上的联名奏章。朕自即位以来,还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形。”赵似说着,随后咳了一阵,“想来若是肃忠公尚在,便不会有这样让朕感到为难的事情。” 诸臣素来都知道,赵似比赵煦心思重,没有赵煦大度。 这般阴阳怪气的话从他口里说出来不足为怪,只是诸臣都感受到了帝王的魄力。 “官家息怒。此事皆是有人在背后煽动挑唆。在这个时候突然废止变法,且不说先帝,就是尸骨未寒的肃忠公如何在地下安眠?” 蔡卞躬身,颤动着说了这些话。 李清臣又道,“官家,微臣以为,熙宁变法实施至今,其中还是变出来了许多于百姓有益处的法子。如果全部废止,那无疑是前功尽弃。可是刑恕等人的奏疏,也并非需要全盘否定。毕竟变法之事在朝中越演越烈,愈争愈乱,几近危机到江山社稷。” “权臣不可独大,党争不可再现。这是微臣的主张。” 赵似闻言,欣然点头。这才是他想听的话。 “天觉居士,你有何看法?” 张商英肃容,“变法是为百姓而变,如果某些主张于百姓无益处,自然当废除。可是有一件事,微臣却持不同的看法。吕公等人主张要就此不再提变法之事,以维持朝堂之上清正和睦,为天下万民之表率?” “可臣却对此只有一个疑问。如果他能答得上来,微臣愿意就此辞官回家,从此种田养花,不再过问朝中任何事情。” “什么疑问?” “变法和不变法争论的关键点如果是在于是否于民有益,这样的话朝臣上下本来就是一派和睦。所以微臣以为,变法对百姓的伤害都是其次,最关键的是,上层是否借着一切机会官商勾结。” “这中原的江山,自古以来就被外族窥视。强则疆域辽阔,弱则退守黄河。说什么变法和不变法,其中更重要的问题恐怕是求和还是出兵。哲宗在世时,朝野上下对外是统一口径的。” “那么如今呢?放弃变法了,就靠着搜刮民脂民膏来补充府库吗?豪强还要不要抑制,土地兼并还要不要管?官商勾结还要不要打击?未来边患又起,朝廷又拿什么钱出来应对?” “官家或许也听得烦了,其实这些问题归结起来,都是一个疑问。大宋是战还是不战?” 这就是,站着死还是跪着生的问题。 前三位帝王的选择,自然都是站着死。 他们不想坐以待毙,甚至有位皇帝在发现推背图极其精准之后,不想要面对未来大宋屈辱亡国的现实,还把《推背图》给改了。 张商英一连串发问,把赵似给惊住了。 “微臣不比张良决胜千里之谋,也没有李淳风袁天罡预测未来的能耐,更没有范文正公先忧天下的情怀,只剩下一腔赤胆忠心了。” “还请官家圣裁。” 陆林在旁看着,听到这番话他也为之动容。 “朕明白了。诸位先行退下,朕自有旨意。” 赵似都准备好退位了,根本上是想着和某些势力来个鱼死网破,他不让大宋败在官商勾结的事情上。 可是眼下,他根本没有万全的法子,到底该怎么惩治那些官商勾结的事情,又如何确保未来大宋一定全部都是主战派占上风呢。 国可以亡,但不可以失去尊严;而想着用尊严去换取求生之路的国家,也必定灭亡。 第45章 口白 第266章 口白 (求打赏月票!) 蔡卞和吕惠卿听到后起之秀张商英如是说,内心多少都有些惭愧。 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 初来官场时,人人都是赵明诚、都是王安石、但是在权利、地位、名誉的影响下,很多人都变成了奸佞。 三人还是难得一起走在大宋的宫道里,蔡卞道,“张相公不愧是宰执愿意托付之人。今日这番陈词,倒是让老夫为之动容。官家圣明,一定会给我等一个明断的。” 吕惠卿却道,“为民请命是好事,可是也要考虑代价。如果拿着变法当幌子,实际上却挂羊头卖狗肉,那就是给官家丢脸,抹黑大宋朝廷。” 蔡卞眯起眼睛来,他年纪这么大了,按理说修养的心性很好,但是见到吕惠卿却似见到了狗屎一般。 他这种靠出卖他人获取名利的人,还好意思奢谈朝廷。 如果不是他这个奸佞藏在变法队伍之中,或许熙宁变法早就一锤定音了。 张商英略笑笑,只是作揖,“这厢先告辞,改日再与诸公会面。” 等到张商英走后,蔡卞也迈着大步就往政院走去。大家都手头有要事要做。 “蔡相公。请借一步说话。” 蔡卞可是王安石的女婿,见到吕惠卿那是恨不得一靴子把他拍进地缝里去。 “吕公有何要事?” “值此非常之时,还是借一步说话。” 二人来到宫外一处茶楼里,吕惠卿选了非常偏僻的雅间。 蔡卞很是不耐烦,看吕惠卿还在给他倒茶,他直接打断道,“慢,倒茶就不必了。有什么话快说吧,否则我要走了。” “蔡相公可还记得元符二年间,蔡相公被调派外放,历时一年,直到官家登基才回来。” “有话不妨直说。你我之间实在没有什么可以值得拐弯抹角的地方。”蔡卞板着脸。 吕惠卿捋捋须,他相貌周正,虽然年老,但是身上却流露出一股清贵之气,外人若是不了解他的为人,一定会误会他是一个大好人。 吕惠卿肃容,“如今朝中无人做主,对于蔡相公来说可是个极好的机会。虽然肃忠公已经西去,可是官家到底还是心向着宰执生前的党派。今日张商英这般慷慨陈词,可见是下了极大的决心,要和求和派决一死战。” “在我看来,朝代的兴衰不是最重要的,民众的生机才是最宝贵的。” 蔡卞怒道,“你好好说话,别在老夫面前放这些屁话。我走了。” “何不借这个机会,请令兄回朝主持大局。另外,我们也决定请曾院士回朝。我听说刑恕等人已经在商议请赵挺之回朝主持大局了。这种时候,还是得先下手为强。” 其实……蔡卞他已经累了,也麻了。 他想帮助张商英接替宰相章惇的遗命,继续打击官商勾结、阻止大宋朝廷腐败。 “你为什么要把这些事情告诉我呢?” “朝中没有人主持大局,我心甚危,为何不去召能主持大局的人回来呢?瞧瞧如今几个在朝堂上的,张商英虽有胆气,却无手腕;刑恕等人奸诈反复,比挺之不如几乎十倍之多;虽有韩忠彦,可是他并不济事。” “大宋需要的是掌舵人,而不是只会空谈为国的书生。有些人或许入朝数十年了,可是骨子里还是傲慢书生,那些洞见根本不足以经国治世。” 蔡卞站在地上,这才回头瞄了他一眼,“原来这就是你内心的真实想法。你这个小人,居然把忠肝义胆当做书生意气。以后不要再来找我。” 蔡卞说罢,便摇着衣摆想要走人,可是走了一半。他回过头来拿起这桌上茶壶,将其狠狠地摔在地上。 “这个壶,是替王文公摔的。” 吕惠卿怒气冲冲地离开,脚底上的鞋子鞋尖儿都是向上翘的。 吕惠卿一个人坐在原地,手上被滚烫的热茶烫红了一大片,他却一声不发。 “知不知道,什么叫书生意气。指的是一帮人从来没有受过苦楚,却在内里分什么寒门、世家,不管柴门、朱门里人家的死活。你们生来锦衣玉食,自然清高自傲,我们生来就在泥尘里打滚儿,要吃饱饭,就得卖儿女去买粥。” 吕惠卿说罢,眼底浮起一片阴霾。他负手站在河边,静静望着两岸垂柳。 “什么变法不变法?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千古未变过,若是真要劫富济贫,每个人手里出一点钱,足够养活天下万万人。说什么钱不够用,要赋税改革,哪里不够用,分明是从商贩农户身上搜刮钱觉得太容易了,几百万贯拿到手里还嫌弃挥霍起来太少,想要拿几千万贯。” “什么王文正公?分明是茅坑里的一块臭石头。为了在历史上留下声名,不惜喝百姓们的血。” “什么谦谦君子,那都是靠数万万人夜以继日的劳苦供养出来的。” 吕惠卿在雅间里痛骂,蔡卞本人在门口稍微驻足一会儿,听到这些痛斥,他的脸上猛地增生许多横纹,拂袖而去。正抬头间,见店小二侧耳在旁边听着,听得可入神了。 蔡卞回了办事公堂。吕惠卿却在酒楼里一人自斟自饮,店小二送上酒菜,他便请小二一起用饭。 这小二忙称,“不敢不敢。” 吕惠卿自然觉得没趣儿,便又大口大口喝酒。 小二本想离开,想到他方才说的那番话都是肺腑之言,便问道,“不知大官人姓甚名谁?方才那番论说让小的听了倍感爽利。” 吕惠卿正色,“我的名字嘛,说出来你们都不爱听。这就给你出个谜题吧。”说话间吕惠卿伸出两根手指头,“两个口,一片心,布衣卿相。” 说罢,吕惠卿便不再理会这小二,“吃菜吃菜,指不定哪一天又开开始吃不到汴京的菜了。” 这小二出了门,便去问掌柜的,楼上那大放厥词敢痛骂王安石的是什么人。 掌柜的却露出艰涩的笑容,“是个好人。可是做的事情都是坏事。” “啊?” “忙你的去。朝廷的事情你多问什么。” 第46章 赵挺之回京 第267章 赵挺之回京 大宋皇宫,福宁殿。 这是大宋最奢侈的宫殿所在,冬暖夏凉,适合做皇帝的寝宫。内里又有许多院子,可以供皇子公主们玩耍。 太子随时住在此地,先帝赵煦的女儿不时从太后宫殿里直接进来玩耍,完全不必通禀。 赵似这种做法让先帝的追随者都对他颇有好感。 殿外竹林连片,凉风习习,几个孩子在一起捉蝴蝶。赵似瞧着心中略有些苦涩,抬头望天只见一片白云正罩在公主的上方。 陆林忍不住问,“官家,张相公如此力求,这变法的事情,还要不要继续下去?” “你自己认为呢?” “微臣以为,废除补荫制度还得继续推行。很多人靠着家族的力量蒙荫取仕,又靠着家族的力量在朝为官。而废除补荫制度就可以避免世家大族的力量盘根错节,防止他们联合起来以权谋私。” “说的不错。可是现在谁去做那个恶人呢?朕要保护变法派全身而退,又要守住变法的成果,还要稳住求和派、守旧派。” “一定要找个恶人来做这件事吗?” “三者不可得兼,必定要损之一二。所以朕只能重新下一盘棋。朕看,少师在滁州反思的也差不多了,肃忠公离世,他还亲自去写悼文。也是时候该放他回来了。” 陆林眼中满是惊愕。 原来赵似早就挑好了那个替罪羊,只是他没想到,那人是赵明诚的父亲。 “那这样的话,赵明诚不就是?” “朕只好顺理成章地也再提拔一下他了。” 这般谋于心术的赵似,陆林是第一次瞧见。看来这些年自己东奔西跑办差,错过了赵似的某些变化。 不出三日,一封诏书被送出京城。 仅仅是在六月间,赵挺之穿着白衫套着红色罩衫在书堂读书,手里抱着的是已经是大唐玄奘法师撰写的《成唯识论》。 赵随安在门外树荫下躺着歇凉。偶尔他会忽地打一个寒颤惊醒,毕竟一向专注于理学的赵挺之忽地沉迷起了佛学,太怪异了。 而且佛学这东西,有人学的走火入魔,抛家弃子,捐弃产业遁入空门。 赵随安是真的怕哪一天赵挺之想不开,真的遁入空门,四大皆空。那他回去会被老夫人和三个少爷给打死的。 门外驿使骑着高头大马,一路上踩踏着青石板一路疾驰而来,马蹄声笃笃笃。 “随安——有人来了。”赵挺之说话声音语调都变了。 随安一骨碌爬起来就去找人,却见门口站着四个人,手里拿着文书。 “你们不会是宫里来的人吧?” “我们来请少师回京主持大局。” ----------------- 赵府,兄弟三人接到父亲要回来的喜讯,赵存诚、赵思诚自然都欢欣鼓舞;只有赵明诚坐在边上纳闷。 “官家为什么这个时候召父亲回来?如果说当初贬黜父亲去滁州,完全是为了给宰执交代和撑腰,那如今这么快就把父亲召回来,不就显得官家本身无情吗?” 郭氏忍不住道,“我的儿,你父亲能回来就好。倒是你,日后可要小心,纵使是在家里,也遑论国事。” 事实证明,赵明诚的担心是对的。 赵挺之接到诏书之后,那叫一个震惊。 他自己还是想回去在朝为官的,毕竟他还有许多事情没有做完。而且赵挺之不觉得他现在到了那种必须要退居山林的地步。 功业未成,如何身退? 可是在章惇去世才不过一个月的时间,赵似就传他回去。赵挺之在官场摸爬滚打多少年了,因为他没有强大的背景,反而仕途之路走的小心翼翼,洞察了许多人性的黑暗面。 是以接到返京诏命,赵挺之并没有急着动身,只说自己这几天身体不好,需要休养几天才能上路。 这些人都是从汴京出来的,给皇帝传话,自然不能有差池。虽然听起来是屁大的小事,但还是记录发报回汴京了。 赵挺之坐在书堂内,他又穿着长衫一个人静静打坐。 这是儒道佛三家兼修了。 随安听说可以回去了,当天就拉着娘子收拾包袱准备回去,可是没想到赵挺之却忧心忡忡的。 夜深人静,赵随安便上去奉茶。 “相公。官家召见,这可是咱回京的大好机会。” “诏命已经下达,我必须回去。可是在回去之前,我要弄清楚,官家召我回去干什么?如果是主持庶务,我自然愿意回去做事;可若是做一些我做不来的事情,那回去就等于……” 赵随安颟顸,“等于什么?” 赵挺之止住了口,又恢复了往昔看他十分不耐烦的眼色,“没你的事。” 随安蹑手蹑脚回房,心想着只要能回京再跟着赵明诚就行。顺带,他得让官人好好劝劝相公,不要再读佛经了。 三日后,赵挺之面色凝重,拖沓着步伐去了山上拜访寺庙,询问主持。却被告知那位值夜的师傅已经下山云游化缘去了。 赵挺之扑了个空,心中感慨,他这一去,怕是再也不能见那位小师傅了。可惜他这回上山也没带什么东西过来,不能留作信物,只能非常遗憾地离开。 下山后,赵挺之不再停留,当天就驾着马车回京了。 赵挺之回京的消息,就像是炎炎夏日里的一场春雨。夏日有多漫长闷热,赵挺之回来的消息对于寒士出身的官僚子弟来说就如同春风化雨一般。 不出赵挺之预料的,他一回去就被恢复了以往的所有官职,直接又任副相。 这样一来,于情于理,朝臣有事都要去问过赵挺之。 赵挺之到了家里,还没去见皇帝,首先在自己家里住了一夜。 没想到他不在,家里已经被三个儿子都翻新了一遍。当然,只有他自己的宅院还是一如既往的破旧。院子里的海棠花也无人照看,只有枯瘦的夫人在旧宅和三个儿媳环绕下等着他。 赵挺之隐忍住了,并未发作。等到晚上想要去库房瞧一瞧,他便问赵存诚要钥匙,老大战战兢兢、扭扭捏捏,将钥匙颤抖地递给了赵挺之。 赵挺之领着他去开库房,却发现内里已经被搬得八九不离十了。 “你们可真是我的好儿子。一个比一个孝顺。” 第47章 工部侍郎 第268章 工部侍郎 赵存诚立在旁边战战兢兢,他以为他爹这一去,等到回来也猴年马月了。没想到回来的这么快。 “父亲。此事皆是我这个做长兄的不是,和思诚明诚二人没有关系。若是我能及时阻止三哥儿分家私,今日一定不会有这些麻烦事。” “这事是德甫提的?” “正是。皆因为他想弃官经商,又有着外翁立下的明证,所以就把外翁手里的田产、铺子、家当该拿的都拿走了。” 大半夜的,池塘里蛙声一片。对于赵挺之来说,这个时候这些青蛙叫声和蝉鸣无疑是十分聒噪。 赵挺之捋须,颀长的身形在烛光下于走廊里照射出一道黑影,一直拉到走廊尽头。 赵府本来节俭,家里一旦到了天色黑了,最多在厅堂掌灯两台,其他的那些走廊里的该灭的都给灭了。 结果这次回来,满院子都点着蜡烛。 郭氏忽地悄无声息地出现在赵挺之身后,“相公,这都是平日里对孩子们太过严苛了。” 赵挺之闻言,惊讶地瞪起一只眼睛,“这也叫严苛?罢了,罢了,老夫现在已经儒佛道三家兼修,你们自己不愿意节俭,将子孙后辈的福分都给吃空了,那是你们自己的事情。老夫管不了了。” 赵挺之说罢,摇着衣袖离去。 赵存诚本来在后等着他父亲痛斥一番,没想到父亲居然撒手不管了。 “母亲,父亲这是……” “从入仕以来,从未降过职位、一路平步青云做了少师,突然遭了打击,自然会这样。不着急,等过了这几天,一切又会恢复如初。” 赵随安回来了,对着赵明诚眼泪鼻涕一把抓,手里还抓着东京的糍粑糕,不住地塞着。 “好吃,太好吃了。” 赵明诚头大,本来叫赵随安过去是代替他给他老子送终的,没想到人又回来了。 “你去了之后,应该没对爹说不该说的话吧?” 随安摇头,“我去了之后,相公就迷上了佛经,手不释卷,夜夜研读。若说之前学理学的时候,平日里是对自己约束极严;学道家又是平日里信奉卑顺之道;这一回学佛学,比之前都要严重。” “已经达到了饭疏食饮水也不觉得难吃的地步。隔三差五去寺庙里和罗汉们谈经论道。根本没有被贬黜的意思。” 赵明诚笑道,“爹这是自己把自己给解脱了,这倒也挺好的。只是这一回回来,汴京城可是凶险万分啊。” 随安一怔,“对官人最好的章相公,如今已经成了肃忠公。世人世事,真是变化的快。” 赵明诚也不言语。 随安左右瞧了一圈,独独不见那个李邦彦。 “那个伶人去哪里了?” “我让他去给我找工匠、找作坊手艺人入京。” “就他?看着就一点苦也不能吃的人。” “他不能吃苦,可是他父亲能吃苦。而且他父亲本身就是手艺人,是银匠。他们父子两个一同去给我办差了。”赵明诚语气很平静,丝毫不害怕他卷着钱就再也不回来了。 随安一颗心踏在地上。 “你来回一趟,也受苦了。明日休息一天,后日就过来跟着我入军器监,我要让你做我的从事,日后我不在军器监,你给我看着里头的情况。” “官人又回军器监,真是可喜可贺。”随安随手作揖。 “肃忠公下世,官家病笃,今年又是大宋的多事之秋。如今的汴京城里,可是一团浑水。” “汴京不一直都是一团浑水吗。来之前我还为此犹豫了一会儿呢,滁州虽然小地方,可是民风淳朴,住着日子反而舒心。” 赵随安吃着吃着,已经躺在了地上。 “其实我最佩服的人,除了始皇帝,还有一个人。他正是始皇帝一辈子都得不到的人,韩国五代丞相之后张良。《史记》记载张良博浪沙刺秦,可始皇帝大索天下十日而不得。当然,他最厉害的一点是有一个好的结局,真正做到了功成身退。” “希望我也能有一个好的结局。”赵明诚望月感慨一句。 随安却道,“官人恁得忧心这个?我们大宋是读书人的时代,没有战国那般打打杀杀,官人怎么半年不见,不如过往潇洒了。” “不出半年,你就知道了。” 就在这番话说完不出十天,赵似恢复了朝会,赵挺之以少师身份重回朝堂,是如今大宋活着的人中地位最二的。 赵似顺理成章将大锅推给了赵挺之,命其和群臣商议,要他将熙宁变法至今所有的人、事、条目都梳理一遍,并且责命他将一直以来群臣争论不休的事情做个论断,大宋到底是坚持变法、抵御外侮,还是要求和维稳。 这口天大的锅砸向赵挺之的时候,他当即就觉得眼前一黑。 穿着紫色的朝服,站在文武百官的最前面,结果头顶上顶着牵连着数万万人性命的黑锅。 随后,赵似破天荒地又接连提拔了赵明诚为工部侍郎。一跃成为工部尚书的副手,赵明诚自然是成了满朝文武眼红的对象。 这没有什么奇怪的,以赵明诚的资历,如今做一个国家部门的副手是年轻了些,可是他的父亲是少师,仅仅靠这一点就足够了。 和过往不同的是,这一次赵明诚不仅仅升官了,还有了上朝议事的权力。他可以像章惇、赵挺之、张商英等人从国家最上层来俯察大宋的情况。 随手拿出工部后堂书架上装订好的薄子,上面记载的是全天下各个地方的城郭、宫室、车船、器械、符印、钱币、山泽、园林、河渠所有细则。 如今坐镇工部的,却是上官均。 上官均,字彦衡,宋邵州邵武(今福建省邵武县)人。上官凝次子。神宗熙宁三年中进士,与叶祖洽同榜。 当初他应试时,吕大临、苏轼都评定第一名,因为他写的策论诋毁王安石变法,被主考吕惠卿改为第二,而把叶祖洽列为第一。 似乎从一开始,所谓的策论就是为了选出符合自己党派利益的新人,加固权力集体。 上官均最初被授承务郎大理评事,朝中一些大臣认为他“经学通明”推荐他,被授以国子监直讲,后升监察御史里行,以论蔡确用刑狱峻刻,为确所嫉恨,降为光泽知县。 在任中,禁淫巫,刨义、社仓,政绩卓着。元佑元年,上官均再任监察御史,当时有人用诗赋考试士子,罢黜经义。上官均力争仍以经义为主。并力主裁减冗官,广开言路,反对青苗法,时论评为敢言。 后来西夏进逼兰州,建议朝廷治兵积粮,力图固守,既保兰州又固熙河防守。累官侍御史,大理寺少卿、右文殿修撰、集英殿修撰、给事中、朝议大夫,进爵历阳县开国男。上官均任朝廷谏官时,先后参罢首辅大吏蔡确、张璪、苏辙等人。 赵明诚本来就倾慕上官均的为人,如今又到了他的手下,那自然是有意效仿。 可是上官均却非常不喜欢赵明诚。 拜见当日,上官均戴着他的长翅帽,肩膀却微微歪着,不是那种对赵明诚不甚看重的歪着,而是见了他忍不住气得发抖。 “我听如今的太学生们说,你倡导天下的年轻人遇到不顺心的事情,不要想着去向内反省自身,而是去埋怨他人。” “话是我说的。而且全天下人都知道了。我若是记得不错,这还是去年的事情。” 上官均闻罢,捋捋胡须,“你可知你这样是在犯极大的过错?身为朝臣,不思考自己的身份和地位,不顾及自己的形象,口无遮拦,不读四书五经,不习理学,不敬爱师长,你觉得你这样的人适合做父母官吗?” “我只是给当今的读书人指一条明路罢了。读书人学习为的是改变自己的命运,一昧的让他们读书学习,让他们反求诸己,就是在压迫他们,在欺骗他们。我大宋参加科举考试的人每年人数都比过往高,可是落第的人数却占十分之九。” “这么多的读书人,他们不学种地、不学做工,眼巴巴只等着科考。可是科考能让通过的只有极少数人。但是朝廷还是有意吸引他们继续读书,以为只有这样才能让他们乖乖听话。” “如果明知道他们的努力是徒劳无功的,眼睁睁看着他们去做根本对他们没有任何好处的事情,这样也叫父母官的话,恐怕我大宋没有人可以称得上父母官二字。” 上官均捋捋胡须,他有被眼前这个年轻人的慷慨激越所打动,可是他却也看到了这个年轻人身上从骨子里带出来的对当朝的不满。 本来平日里听听赵明诚这个后生的荒唐事情也只当茶余饭后的闲谈,甚至于上官均本人很多时候根本不想理会赵明诚。 但是当初章惇在世时,自己不仅仅受过他的提拔和引荐,最重要的是章惇还为他单独向他们这些老臣引荐过他。 上官均没有忘记,当初他们在章惇的书房里见过。 当时赵明诚表现得有多谦谦君子,温顺如玉,像是一柄利器赢得众人的喜爱;如今赵明诚的表现就有多让人厌恶, 他多次表现得的举动,都有想要让大宋重新来过的意思。 以如今大宋的情况,大宋根本经不起赵明诚这样的人折腾。 是以如今上官均跟着吕惠卿在一块,他们想要阻止张商英、赵明诚等人的自杀式变法,以此保全大宋朝。 这种忠臣和忠臣之间的矛盾,在外人看来却像是忠臣和奸臣之间的对抗。 上官均忠于皇帝,赵明诚等人想要保障百姓的利益。 当二者之间产生矛盾时,上官均等人选择了顺从皇帝,维护皇帝的利益;而当皇帝的作为有损国家百姓时,苏辙、章惇等人宁可驳斥皇帝、也一定会阻止皇帝的作为。 章惇可能自己也没想到,他一开始反感苏辙为宰辅时大权独揽的种种作为,等到他上台后为了国家的利益,也不得已走上了这一条相同的道路。 也不知道黄泉路上二人相会,又是何种情形? 上官均希望赵明诚可以老实点。 “听听你自己说的话。为了不欺骗百姓,所以就让他们不去读书,这不同样等同于断人财路吗?” “可是如今已经有人因为读书太多却无法谋生、更有人因为考取不了功名而自杀。这样的社会怪象频频发生,读书人大都困顿失意,穷困潦倒却无出头之路。” “而在这个时候,所谓的父母官却还在倡导理学,让读书人靠着内求诸己的法子来摆脱困境。” “读书人想要的不过是一条出路,可是理学却指了一条死路。” 上官均则怒道,“赵明诚,往常我们都觉得你比你的父亲也就是如今的少师要强上许多。可是如今看来,你十倍不如乃父。我不知道经史子集你都会哪几样,可是这理学精要你是不懂的。” “也难怪你劝读书人不要再读书了,你居然对读书抱着这种功利的态度。很难想象,你居然是一个十七岁就高中进士还是位列前十的人。你这般反对科考、反对读书,听起来怨恨很大,可是你从来没有寒窗苦读的煎熬。” “我告诉你,我苦读二十余载,和你父亲一般。也是苦读书出身,可是这些经历对我们来说却是最宝贵的财富。求学求官本就坎坷崎岖,你怎么可以劝当代读书人放弃读书呢。难道得不到功名利禄,读来的书对他们就一点用都没有吗?” 赵明诚则道,“如果读书为的是吃饭,可是到最后读书读到饿死,这样的话还读什么书,做什么学问。说我们这一代人读书是为了功名利禄,这恰恰是因为当代的我们没有过往那样的时机和环境,可以轻松就获得温饱,所以今人人人都挤破头去科考,去读书,其实为的只是吃饱饭。大家连饭都吃不上,谈什么情操。” 上官均愣住了。他又不是愣头青,赵明诚只要和他讲道理。他肯定愿意接纳,更何况还有章惇的那层关系。 第48章 乱世用重典 第269章 乱世用重典 有时候,上面的上面只要还剩下那么几个好人,百姓的日子都会好过的多。 可是人间的道却是,财富流向不缺财富的人,爱流向不缺爱的人。当朝廷里君王身边小人多了起来,那么君子就会望时而动,眼瞧着情况不对,君子大多都会退下来。 不能苛求君子一直保持刚正,和小人打斗。君子不是圣人,只是坚持自己的操守。也没必要非得让人家搭上性命才行。 再者,王朝没落的种种怪象都已经发生了。这是不可逆转的大势,就算朝中还有几个君子,可是又能怎样呢。 上官均闻言,兴头不住地涌动。他不能眼睁睁看着赵明诚这样为民考虑的人飞蛾扑火。 所谓,为众人抱薪者,不可使其冻毙于积雪。 他缓缓站起,在原地盘旋了数圈,随后去把门给合上了。 “章相公并没有看错人。可是即便你看透了这些,又能怎么样呢?道外之人常说,人生如梦。此话不虚。大家本来都处在水深火热之中而不觉,你却硬生生非要把大家叫醒。这不是引火烧身吗?” 赵明诚语道,“上官相公不叫、朝廷不叫、我也不叫、难道眼睁睁看着他们白白送死吗。从身为朝廷命官的那一刻起,我始终都坚持自己身上背负着上万万人的性命。我不愿意眼睁睁看着那些和我一样的年轻人,去做根本不可能完成的事情。” “再说了,历代以来。虽然说农业为本,老百姓的安居乐业才是最重要的。可是往往国家祸患的根源却是那些读了书、有抱负的年轻人久久施展不开抱负,所以铤而走险。” 赵明诚这番话打蛇打七寸,说在要害之处。上官均眉头一紧,随即脊背后面一阵阵发凉。 赵明诚继续道,“飘逸如李白,人到中年郁郁不得志,也赶着去跟人造反。天下像李白这样有才华的谪仙人根本没有,可是和李白经历一样的人却多如牛毛。” “张良本来是韩国五代韩相之后,一生反秦,为的是光复韩国。可是最后他的希望破灭,转而就帮助刘邦建立汉朝天下。世界上的人都是如此,来来往往,都是为了利益。” “即便是教年轻人满口仁义道德,一旦他们某一天吃不饱饭、没有衣服穿、还要忍受朝廷的苛捐杂税,忍受世间的不公。那么天下就危险了,而朝廷也就保不住了。” 上官均听得头皮顶上一阵阵发麻,可是又无可辩驳。 “那按照你的意思,又该怎么办呢?” “以工代赈,针对流民遍野的情况,国家开展大型工程,将百姓都聚集在一起,通过给他们发工钱,稳住百姓,给百姓一定的供养。否则照如今大宋的情况,百姓们要么揭竿而起,要么等着饿死。” 上官均立刻就提出反对之意,“如今国力空虚,哪来的精力去搞大工程,又是搞什么样的工程。你这是商鞅和韩非子的疲民、困民之术啊。要靠着以工代赈来渡过危机,恐怕会出大乱子。” 赵明诚道,“乱世当用重典,都到了这种时候了,若是继续犹犹豫豫,拖泥带水,只会让大家都更加为难。再者,这并不是疲民之术,明诚不会让大家都去修长城,去挖运河的。关于以工代赈的事情,德甫已经有法子了,这边自己正在准备施行。” “我准备先在几个地方或者是作坊搞实验,如果方法奏效的话,未必不能在整个大宋都用起来。如果成功的话,届时希望相公可以为我美言,在全国一力推广。” 上官均隐隐约约察觉到了赵明诚的所指,并未表示反对。 “前提是能做出来。凡成功者,在其成功前,无不是经历了千万般艰难险阻。老夫希望你能成功,如今你也到了我工部,工部涉及的都是事关民生的大事,不比三司差。而且你在名义上是我的副手,在工部上下权力还是相当大的。” “若是日后要调遣什么人手、调用什么材料,工部都给你批。只是于规定,都得提前知会老夫一声。” 赵明诚作揖,“明诚谢尚书大恩。至于那些批文,肯定是依照规矩都会让尚书过目的,德甫不愿给尚书惹麻烦。” 上官均看着赵明诚,忽地纳闷,赵明诚这么好的孩子,国家的栋梁之材,怎么章惇临了不给他面子。 不过他走的突然,想必是之前还在为赵挺之的事情和赵明诚闹矛盾吧。 上官均不再在意此事。 ----------------- 却说赵挺之自从风光回京,接了皇帝递给他的烫手山芋,他就开始闭门不出了。 愁啊! 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 赵挺之感觉,他这个少师是当不久了。 这人本来在滁州就瘦了一圈,只是因为读了半年佛经,整个人脸上少了些过去学习理学的严谨克制,多了些圆通光明,目光也比过去柔和多了。 他穿着一袭素白衫衣,卧在塌上。桌上摆放着文房四宝,皎白的纸上空落落落着几团墨滴。 他想了好久,想写个奏疏上去给皇帝把这件事给说清楚,但是几次落笔都不成。 旁人写奏疏,那是想好了一气呵成就写。赵挺之比他们还要谨慎,仔细思索,等到琢磨好了,先在稿纸上写一份,随后圈点一番,再字斟句酌抄在奏疏之上。 因为这个严谨细致的习惯,以前同袍们给他取个雅号叫赵再来。 嘴上说着他和黄庭坚是多么的不同,可是两人写诗写文章都是极其绞尽脑汁,一遍遍再来。 不过,对他们这样水平的人来说,写不出好东西是常事,写不出来东西来,那就成了天大的事情。 他写不出来奏疏,一想到过几日还要给皇帝答复,给文武百官答复。 赵挺之就头疼,他干脆装病直接辞职回家吧。 为官三思:思危、思变、思退。赵挺之玩的明明白白。 赵存诚听说了这回事,回到家里就去求见父亲。结果赵挺之根本不想搭理他这三个儿子。 男人,钱就是他们的尊严。 家里库房里都没东西了,赵挺之自然没有了父亲的威严。 赵存诚只在门外喊了一声爹,却见一个砚台从里往外飞了出来,不偏不倚砸在门外廊柱上摔了个粉碎。 要搁在以前,赵挺之一定会选择克制隐忍。这下可好,赵挺之不装了。 赵存诚毕竟还是个老实忠厚的孩子,见他爹生气,自己也不敢离开,于是老老实实跪在地上,等着他父亲原谅他们的不肖之举。 天干物燥的,赵思诚一回来就见门外停着十几辆车马,这种景象以前他只在世家大族门口见过。 思诚提着裤腿快速飞入门内,见书房里八个丫鬟来回上茶,而内里坐满了文臣。 为首的人自然是刑恕。 “姊夫,这回可一定要帮这些后进。正是他们冒着违逆张商英的风险、跟着我一起向官家上奏,求官家让姊夫回来的。不过,官家竟然一回来就让姊夫官复原职,可见心里还是念着姊夫的。” “官家对姊夫和明诚都是厚爱,这点大家都看得出来。可是我麾下这帮后进既然是我的人,也就是姊夫的人。请姊夫明察。” 赵挺之这次回来,多少有些犯懵。他知道朝廷应该是出了大事,但是没想到是这么大的大事。 大宋朝廷历经了将近四十年的变法之争,最后这个烫手山芋落在了他的手上。 挺之不似过往正襟危坐,不仅穿着随意,他直接侧躺在上面,微微垂眼,似睡未睡。 佛学是个好东西,入正道的人不仅身心轻松,而且可以得自在。 赵挺之忽地道,“老夫现在算是明白,为什么苏东坡老是去佛寺了,原来佛经自有佛经的精华和奥妙。” 这恁得凭空出这么一句,众臣都来不及回应。 赵挺之又光着双脚,来回在草席上走动,身上一套白色衣衫在空气中来回游动,在众人的眼皮子底下来回晃动。 众臣都互相看看,只能以眼观鼻、鼻观心来应付。 赵思诚一进院子就见到大哥跪在门外,而他爹却一个人在书房里来回踱步。房中坐着一班文武大臣,一共十二人,皆正襟危坐。 赵思诚不禁用衣袖擦擦眼睛,“这还是我爹吗?这次回来就跟变了个人似的。” 赵挺之在堂中叹了口气,勉强才下了决心,“名单我拟好后,会给你先看一眼的。诸位不必忧惧,此事我虽然未下决定,可也绝不会背弃诸位同袍。” 众人得了这句话,一颗心都从嗓子眼里落在胸膛里,喜色挂上眉梢,纷纷呼出一口长长的气。 书房里开始有了喝茶的声音。 刑恕感觉赵挺之好像变得比以前胆子大了。瞧他光着大脚板在众人面前走来走去,虽然很是神气,但是却多了几分专严。 “怪啊!” 赵挺之侧目,“什么怪?” “吾观少师这次回来,整个人是龙虎精神,风采胜于过往十倍。” 赵挺之捋捋胡须,“朝闻道,夕死可矣。老夫为这件事也忖度了一天,今日实在是乏了。” 众人闻言,纷纷识趣地告退。 刑恕过来本来是准备给他姐夫出主意的,毕竟他们两个以前总穿一条裤子,拉了屎一起担着。 这一回刑恕也知道赵挺之有多难,让赵挺之拟名单,可不是让他替官家得罪人嘛。 瞧瞧这个事儿弄得。 可惜赵挺之从头到尾都没表现出要重用他的意思,这就让刑恕有口难开。他本来也不想跟着蹚浑水,如今赵挺之如此,倒也符合他的利益。 这厢出了门,遇见两个大侄子。 刑恕还为赵存诚求了个情。 “姊夫,多大点事。以您少师的地位,如今的俸禄,还是妥妥的一家之主。不出三五载,届时又是腰缠万贯。也就别为难存诚了,咱们都是寒士出身,犯不着这么为难孩子们。” 赵存诚道,“是我自己跪下的,和父亲没有关系。” “行了。你姨丈都给你开口了,我也不是为这个事情怄气。” 刑恕听了,这下倒好奇了,“那姊夫为何生气啊?” 话音落下,却见赵家父子三人一起望着他。刑恕领略其意,不再掺和别人的家事,一溜烟乘马车走了。 赵思诚小心翼翼问道,“不知父亲为何生气?” “我不过是被贬谪在外,你们兄弟三人这就分家了。可见平日里的和睦都是在我面前演戏。俗话说,兄弟倪于墙。你们这样,若是我走了之后,势必如同大雁各自飞,谁也不顾谁。” “要想一个人活命,有的是法子,你可以自私自利,只想着自己。可是如果要让一个家族兴旺,那就必须得家族内部团结和睦。若是像你们这般作为,大难尚且没有临头就已经各自飞了。日后恐怕更加没有翻身的机会。” 兄弟二人听了,羞愧之色浮于面上。 “如今你们三人,都是朝廷命官,虽然你们两个不比德甫名气大,但是这正是你们的优势所在。所谓静水流深,有时候越是沉稳,越是能耐得住性子,越能守得云开见月明。” “今日老夫这番话,你们都记住了?” “爹放心。孩儿以后不会再这么糊涂了。”赵存诚摸了一把鼻涕。他们的娘偏心老三,可是老爹一直偏心他这个长子。“日后若是再出这样的事,存诚一定极力阻止德甫。” “德甫——他是老虎。你是狼。” 赵挺之眯着眼说了这么一句,赵存诚在地上领悟了半天。 赵思诚又问,“爹,那我呢?” “你是属什么的?” “孩儿属狗。”赵思诚难得认真,低头不好意思地说着。 “德甫呢?” “今日新到工部上任,想来还在熟悉办事流程。不过第一天,应该没有什么大事,想必过一会儿就回来了。” “等到他回来,赶紧让他来见我。”赵挺之抖出那张一字未写的纸,写哪个人的名字,都是罪过啊。 过往自己跟着曾布,从来不为这种事情烦恼,如今站在更高的位置,真是左右为难。 第49章 卑琐狂流 (腐败是一切朝代崩溃的根源) 第270章 卑琐狂流 (腐败是一切朝代崩溃的根源) 明月郎朗,广照乾坤。 上官均依照惯例给赵明诚画了许多大饼,随后又领着他看了一些账簿。 为了彰显自己对他的重视,上官均又带他认识了院子里一些有名的工匠。 原本都是场面话,敷衍一下便完事。 只是赵明诚随口问了几句,“我那里别的没有,却有许多奇书,都是讲金石文书的。” 作为一个金石家,赵明诚还是有不少珍贵书籍和收藏的。眼前这帮匠人,那都是万里挑一选入大宋皇宫给皇帝服务的。 赵明诚见了那都得喊一声郎中。 原本是托词,没想到这帮人居然真的对他很感兴趣。 “我中国自古以来,讲究制作器皿靠的不仅仅是手艺,讲求的是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这很多传世名器之所以不可模仿,道理也在其中。” “毕竟天时地利人和哪一个缺了都有纰漏。可是有些物件,比如战国汉唐时期金属器皿的配方配比,早已经失传。” “后人只能通过模仿现成品去配料,进行反复的实验才能做出东西来。这秦朝的黄金,就是咱们现在的黄铜;可是战国的武器,有些材质却是今人无法复制出来的,因为只闻其名,不见其物。” “素闻赵官人收藏颇丰,若是肯拿出一二稀世精品供工部上下郎中钻研一二,价值自然比收藏更大。” 赵明诚其实一直都在为钢铁的熔炼配方感到烦恼,不知道什么时候着手下去布置。毕竟他过往身在军器监。 军器监虽然也隶属于工部之下,有些材料需要由工部提供,制作过程也需要工部看管监督;但是军器监毕竟是一个分属,不比六部。 赵明诚这个人,虽然在读书人心目中毁誉参半,但是却很受工匠们的喜爱。至少他对机械发明的肯定以及热爱已经名扬天下,所以他抵达工部,工部上层文员尚且没什么感觉,但是这帮手艺人却觉得他们大显身手的时候到了。 于是两方一拍即合。 赵明诚就询问这些人,能不能寻找出一种新的金属配比,不仅仅熔炼温度高,而且耐性好,柔韧性又高,可以可以大批量熔炼的新铁? 这话就说到了点子上,身在虞部的一众工匠闻言,纷纷站出来发表意见。 他们身上兼具工匠的质朴、同时又带着汴京人特有的精明。不似西北民间工匠那样憨厚,多的这几分精明正好帮助他们应付大宋的官场。 他们字字句句都显得很专业,像是高明的剑客,游刃有余的围绕话题转了十圈八圈,却能够和赵明诚的问题保持一定的距离,对问题不触及一丝一毫。 赵明诚像个麻瓜一样,心里冷冷地,面上却仍然装作听得十分认真的样子,仿佛在听万世师表孔子在梨树下的教诲、又好像是听佛家达摩祖师讲解佛门奥秘。 一群衣着青色、红色的官员,围着一个紫袍少年滔滔不绝地讲着废话,你若是没有凑近仔细去听,还以为他们在谈论什么天要塌下来的事情。 众人积极踊跃地陪着赵明诚聊灌钢法在大宋的微略改进,又带着他去看一些就近可以看到的冶炼场,让他感受一下。 因为工部这一块,素来没有民生重要。 工部分六大块,有工部、屯田、虞部、水部、军器所、还有文思院。 工部郎中、员外郎,参与长官、副长官之事,稍有权力;屯田郎中、员外郎,主管屯田、营田、职田、学田、官庄;虞部郎中、员外郎,主管山泽、园林、冶炼场;水部郎中、员外郎,主管河沟、桥梁渡口、船只、漕运。 军器监是特殊机构,自然不必说;剩下的就是看起来最不重要的文思院。 很显然只有工部是挂着工部司的名号主管国家一切水利农田事物,是以工部司反而成了不受重视的一司。皇帝会去看兴修水利的场面,会去看屯田的账簿,唯独对这工部那是关注特别少。 这就导致工部的发展慢慢变得有点畸形。工部在一些官员的眼中从来就不是百姓的工部司,而是皇帝的工部司;上面的人不安于在闲职上无所作为,又没有那种超越历史的远见,只能驱使工匠们去做些小玩意,进贡给皇帝、皇亲贵族,以此来完成升迁。 久而久之,很多民间技艺精湛的待诏一旦进入皇宫,事业反而陷入停滞期,他们开始用他们的手艺取悦上层,脑筋都在如何讨好皇帝上,又怎么可能费尽心机的追求所谓的技术进步。 原本工部本来就应该投入大量的精力设计机器,但是聪明的人、有才华的人都被调去了文思院。 大才若是不小用,就凸显不出来上层的官威所在。 文思院,主管金银、犀玉雕刻和彩绘、装匣等饰物。看似一个根本不入流的部门,却是工部内部升迁的紧要所在。 又或者说,如果一个人没有才能,想要升迁,那就只能通过在文思院做精美的首饰献给皇亲国戚乃至皇帝,以此博得喜爱进而升迁。 这种风气一旦弥漫开来,再加上文官场上本就政治腐败,结果就导致其他部门涌入的郎中也都不是真正有手艺的人,只是官僚的亲戚亦或是远房亲戚。 当你忽然有一天发现你的仓库里出现了一只蟑螂,其实仓库里已经满是蟑螂。 这种腐败潜移默化地掏空了整个王朝的上层机构…… 等听到后期,赵明诚莫名学着他最讨厌的人——姨丈刑恕,将眼睛眯成了两条细缝。 有手艺的人在民间发挥不了他的能耐,而身无所长的关系户却进来站着茅坑不拉屎。 在这种情况下,别说是做出新品了,维持旧有的水平都是拜神所赐。 好在军器监是特殊部门,早早分离出来。可是赵明诚毕竟在军器监做过一段时间,对匠人有所熟悉。 他很快就发现,这些工匠们精通于人情世故,一个工部小小几个郎中,却能随意地献上天下最名贵的茶,除此之外,每人都有礼物孝敬于他。而且都是在带着他去看作坊的路上,一一不动声色塞给他。 上官均还要别的要事处理,赵明诚跟着虞部郎中池子兴去了冶炼场看情况。 他们熟练地、不约而同地在脸上挂起同一套微笑,在讲述作坊生产时前前后后都是同一套已经默默背下的官话,实际上到了作坊里,哪个是铁哪个是钢都分不清楚。 赵明诚察觉出工部上下问题很大,而且这么多郎中,都是水货,只有三五个膀大腰粗的汉子,又兼并着二十来个细条条长工在院子里挑水、烧火、熔铁矿、砸铁、锻钢。 而作坊深处,十几个火炉一起烧着,里面聚集着百来号人。 赵明诚摸了摸泥塑的火炉墙壁,外表还没烧热。在这样一个半密闭空间,十几个大火炉一起烧着,这里的火炉外壁应该是常年保持温热才对。 赵明诚看透了,心也冷了。 人家送他礼物,赵明诚居然微笑着大大方方都接了。 大家都看到了赵明诚脸上的失态,那种苦涩的微笑挂在他的脸上,是多么的无奈、多么的无力;可是大家伙像是没看见一般,还兴致勃勃的陪着赵明诚看这看那。 只要赵明诚还是愿意装笑,他们就愿意陪笑。 虞部郎中跟前跟后,也为的是讨赵明诚欢心。他是皇帝跟前的红人,是年纪轻轻二十五不到就能够位居大宋工部侍郎的青年才俊,是名满天下的大诗人。 只要和他打好关系,以后不愁不能升官发财。 赵明诚被一伙人围着团团转,直到夜幕降临。大家确认赵明诚这个激进的改革派真的已经向这个愚蠢、麻木不仁的世界妥协之后,大家纷纷笑着离开。 赵明诚拖着沉重的官服,到了夜间方回。 一进大门,又见两双眼睛在前厅里望着他。 “二位哥哥——” 赵思诚一眼就看出赵明诚的不对劲,那个鲜衣怒马、敢为天下先的少年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暮气沉沉、背负青天的男人。 “你怎么了?” “没事。今天被虞部郎中带去观看冶炼场地,我自己不小心进了粪场,被一群苍蝇围着叫了一天。” 赵存诚和赵思诚二人面面相觑,赵思诚有意安抚,赵存诚却一把按住赵思诚的衣襟,“爹有事找你,快去见见吧。免得老人家睡了。” 话音刚落,赵挺之穿着素白长衫忽地溜达到了前厅,他本来想在前厅等赵明诚,结果听到了兄弟三人前前后后的对话,为赵明诚的过于清醒和理智感到深深的忧虑,不料却听到十分突兀的一句‘老人家’—— 赵存诚和赵挺之大眼瞪小眼,见形势不了,找了个借口溜掉。 赵挺之对赵明诚道,“你跟我来书房。” 赵明诚白天就一直记挂着他爹的事情,今日那些蛀虫像蜜蜂一样围着他,恐怕不仅仅是为了试探他是否还有改革之心,更重要的还是他爹的意思。 如今全汴京都在盯着赵挺之的名单,弄不好,赵挺之要遗臭千古。 果然,到了书房,赵挺之也不再惆怅,就说了两件事,“你素来聪敏,今日找你,是叫你给我出主意的。你说官家叫我拟的名单该写谁,一定非要在元佑党和元丰党之间选一吗?” 若是以前,赵挺之肯定坚持选元丰党,因为他隶属于哪个党派。现在做了少师,他竟然难以做选择。 “当然,最重要的是,替官家办完了这件事,老夫这个少师还能不能做了?” 赵明诚道,“其实从爹有了第二个疑问开始,事情就已经见分晓了。以如今的大宋朝廷,党争都是其次,官场腐败如此严重,君子都被逼到野外退隐,父亲若是想要活命,自然选择离开朝廷。” 赵挺之听了,眼睛一痛。 “知道的太多,不是什么好事。吾儿心意,为父自知。”. 赵明诚没听见这话一般,“不过,名单的事情,还有转机。父亲只要拟了名单上去,不管写谁,日后必定遭人唾弃,少师之位自然也保不住。名单只是药引子,能不能炸起来,得看双方的实力。看得出来,上面那位想要把这件事给一次性解决了。父亲只要不上套,就不会有事。” “道理为父都懂。只是我实在是不知道该从何入手处理这个烫手山芋。” 赵明诚却异常轻松,“办法很简单,父亲交一份空白名单上去就是。” “空白?” “没错,父亲一个人的名字都不写,实际上是写了所有人的名字。官家要父亲去分好坏,父亲便说朝廷中人人都是为百姓着想的好官;官家要父亲做抉择,父亲的抉择就是两者都是必选。” “官家根本不在乎两个党派之间到底谁对谁错,官家只想找个人把这团乱麻来个一刀斩,从此两派元气大伤。” “待得官家宣诏,父亲便对官家说,朝廷的利益应该以百姓的利益为先,如今的大宋官场早已经今非昔比,如果继续党争,那么只会贻误国家,祸害百姓。所以父亲的意见就是,从此两派把手言和,双方之间就此偃旗息鼓,谁也不动谁就是最佳。” 赵挺之道,“你这是又把球踢回去给官家。但是这么做,官家肯定不满,而且对朝廷也没有个交代。就算侥幸官家不问责,可是两派之间涉及的势力斗争,那是你死我活,不是我几句话就可以掩盖过去的。” 赵明诚道,“父亲如果这么想,那就一定会在官场上输得一败涂地。这种回复的确是踢球,可是如果踢得光明正大、堂堂正正、那就是好球,会引得满朝文武的赞誉。” “父亲不是担心文武百官根本不把父亲的话当回事,那就让他们把父亲的话当回事。父亲是少师,日后谁若是引起变法之争,父亲就可以以扰乱朝堂的罪名发动御史台攻击他。” “这样父亲不仅仅获得了权力,而且重新控制了御史台。如此一来,既能保住王文公改革的现有成果,而且可以让两派就此偃旗息鼓。双方的利益谁也不动,刀子握在父亲自己手中。就是官家,他也无可奈何。” 赵挺之听了这一席话,眼神幽邃,慢慢捋虎须道,“你真是为官的天才。” 第50章 挺之独相 第271章 挺之独相(求打赏月票!) “老夫明日就入宫面圣,将此事办妥了。也免得夜长梦多。” “不。父亲。您最好是将此事拖得越久越好,这种关系到朝廷上下无数人生死的大事,父亲若是在短短十天内就给官家答案,朝廷上下又怎么会心服口服呢?” 赵挺之沉色,“说的亦是有理。那按照你的意思,老夫应该几时上谏呢?” “自古就有三辞三让,父亲如今便来个三召三应。不到官家诏问父亲,父亲不要主动上奏,表示父亲很为难;一连三次,届时父亲再陈述主张。” “我想官家的诏令下达,整个朝廷上下都在观望,父亲何不借着这个机会,看看文武百官之中,有谁是可以被父亲争取到的对象。既然要做少师,那就堂堂正正地做,让整个大宋朝廷上下都对父亲心服口服。” 赵挺之拍了一下大腿,“说得对。如今确实不能再畏缩不前了。有道是,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接下来,赵挺之果然按照赵明诚的主意逐步施行。 因为他久久不给皇帝上奏,人又每天待在家里不出门,对外放出话来在研读佛经。赵似不免疑心,“少师是不是学佛学走火入魔,不思政事了。派个人去问问他,朕让他拟的名单拟好了吗?” 宫里的人很快就给了答复,“回禀官家。少师说他没有在读佛经,正每日苦苦思索,准备递交名单上来呢。” 赵似听了,也就一颗心落在地上。 又过了三天,赵挺之这边还是一点动静也没有。赵似急了,文武百官也都开始拿不定主意,刑恕等人也开始摇摆不定了,他们不知道赵挺之在想什么,按照他过往谨小慎微的性格,无论如何也做不出让皇帝催问的这种事情来。 刑恕、蔡卞、李清臣等人都感到纳闷,只有上官均异常平静的道,“想来是受高人指点。否则若是按照原先的处事法则,如今朝廷上下怕是乱成一锅粥了。” “高人?我怎么不知道姊夫身边有什么高人?”刑恕瞪大眼睛,心里越发疑惑起来。 所谓平日里不做亏心事,半夜不怕鬼敲门。 张商英、侯蒙等人不动如山。侯蒙也曾劝过张商英,“当初少师被贬黜,都是您在后面出力,如今少师回来要处理变法之争的问题,要让少师拟写一些借助变法作乱之人。虽然官家的意图大家都明白,无非是借助少师之手让两派斗起来,一力打击报复阻碍变法的人。” “可是少师的为人,朝堂上下都是有目共睹的。若是真的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来。那可就大事不好了。我最担心的就是你,当初你为了报肃忠公恩情,一力排挤赵明诚贬黜离开汴京。” “少师如今大权在握,若是再受人挑唆,恐怕会加害张相公。肃忠公一去,如今大家都转向去仰仗少师,这也是我始料未及的。张相公可得早早想好应对之策。” “我如今已经不在御史台,虽然身在枢院。但是自从当初肃忠公搞军政分离的改革,如今我等也不好为张相公在朝堂上说话。不管怎么样,如果少师要向张相公开刀,你恐怕就危险了。” 侯蒙,昔日为御史。后转入枢密院,为枢密院院事。 历经肃忠公章惇对枢密院的改革,枢密院院事内部如今以改革派、主战派为上风。 侯蒙全指望着张商英能度过此劫难,否则章惇生前的安排和部署都要泡汤。 张商英却大手一挥,“挺之若要弹劾我,举报我有变法过程中有贰过,那他也得先看看他自己的屁股干不干净。如今汴京各处院府衙门里是姓赵的人多还是姓张的人多。” “话虽如此,一旦奏疏上达,吕惠卿那些保守派一定会在这个时候对你落井下石。” 张商英黑着脸,“侯蒙——你以前可不是这样的。” “我以前怎样?” “你以前认定了是对的事情,就会不顾一切的去做,可是瞧瞧你如今,事情没有发生,你就已经坐不住了,还在这里胡乱猜测。” “我没有变。如果他们弹劾你,我会为你据理力争。可是——现在朝廷里,已经没有肃忠公了,有的只是你和我,你我若是都这么忍心,那就没有人再为底下的老百姓说话了。英雄气只有少年才逞,也只有少年才逞英雄。你我都这么大年纪了,也该比年轻人更懂得进退啊。” 张商英闻说这番话,只觉得脚底板一沉。他最终是活成了年少时最不屑成为的人。 “不过,就算是这样。我也不怕。少师如果认为我张商英在变法之事上有私心,是在内斗,我倒想知道,扳倒了我,难道他要靠着刑恕等人主持大局吗?就他手底下那几个虾兵蟹将,也就只会些曲意逢迎的功夫,三脚猫的功夫加起来还不如他儿子赵明诚。” 张商英对此非常自信,他认为朝廷没了他就不行。 他这种不动如山的气概,再加上赵挺之迟迟不决反复拖延,引得刑恕等人十分不安。 这种焦躁的气氛不仅仅在元丰党之间充斥,哪怕是后宫、王府、皇亲国戚那边也都受到了一定的影响。 有那么好几天,大宋朝的顶层权贵都是吃不下睡不香的。 赵似便在朝堂上对赵挺之发问,“少师可有做出决断。都这么久的时间了,足够少师将每个人的名字都写一遍了。” 朝堂上一片寂静,大家都盯着自己的鞋面。 赵挺之一脸惆怅地作揖,“官家恕罪,老臣确实是几乎将文武百官的姓名都写在了奏疏上。可是这功过虽然不能相抵,可是也不能因为做了错事就不计功劳,若是这么算的话,恐怕老臣交上来的名单第一个就是老臣的名字。是以老臣还得细细琢磨,还请官家再宽限些时间。” 赵似惊讶,“还要时间?” 章惇不在,赵似在朝堂上说话的声音都更大了,拘束也不多了。 “请官家稍待。” 众臣一片寂静。 赵似也不好当着众人的面为难赵挺之,只好道,“这件事牵扯的人确实很多,也确实为难少师了。朕就再宽限二日。” “老臣谢官家。” 赵挺之现在才领会到这个法子的妙处。 这就是以静制动,只要他保持不为所动的状态,官家和众同僚就会着急先动起来。 只要他们急了,赵挺之就赢了。 接下来的两日,对文物百官来说更是极大的煎熬。而赵挺之前厅里送达的礼物已经塞满了厅堂。 平日里不下功夫,临时抱佛脚也好落个心理安慰。 毕竟赵挺之只要收了礼,到时候就不会弹劾他们了。一些只能跟在朝廷大人物屁股后面喝汤的人如是想。 等到第三日到了,赵挺之像计划好的那样,亲自驱车入宫觐见皇帝。 出宫前,赵府三兄弟都不约而同非常担忧地目送父亲出门。 赵存诚忍不住道,“从前只得见三公九卿的风光,却看不到内里的凶险。现在才知道,原来是这么回事。还真的是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如临深渊。” 赵思诚道,“大哥,放宽心。父亲吉人自有天相。官家千里迢迢召父亲回来,可见是一直记挂着父亲,再说了,放眼整个大宋,父亲的才能虽然不至于数一数二,但也是有口皆碑的。” 赵存诚肃容,“爹又不在这,犯得着说这些虚头巴脑的话?” 赵明诚一言不发,引得两兄弟侧目,“你怎么到了关键时刻一言不发。他们都说父亲身边有高人指点,为父亲出谋划策。这个高人应该就是你了。你倒是说说父亲此去是凶还是吉。” 赵明诚轻轻笑笑,“这连个开胃菜都算不上,父亲只是给官家和满朝文武一个交代而已。只要这一回,能够把少师这个位置坐稳,以后父亲就会逢凶化吉,遇难呈祥。” 赵存诚知道赵明诚想要干事业,做个中兴之臣。大宋的臣子论气节比不过汉臣,论能力比不过唐人,可是论读书,个个都是好手。虽然他们不知道该怎么做才好,却都知道读书是为了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 两兄弟从赵明诚对他父亲未来的期盼描述中看到了赵明诚本人的野心。 赵存诚忍不住道,“要是你以后大权独揽了,恐怕比肃忠公还要专横。” 赵明诚叹了口气,“肃忠公——口如蛇蝎,心中住佛;修罗面容,金刚之心。” “那你呢?没想到真的是你教爹这么做的,让整个汴京上下都将目光集中在父亲身上,上至官家,下至百官,一起等待了半个月之久。”赵存诚毕竟是老实孩子,这种和皇帝争权夺利的事情平日里那是想都不敢想,更别说去操手了。 赵明诚倒是胆大包天,一上来就玩权术,弄得赵存诚感觉赵明诚很危险。 人在成长到了一定阶段,见识了足够多的人,经历了足够多的事情之后,就会获得一种能力。这种能力就是当他看到一个人现在在做什么,随后就会判断出这个人的未来会如何。 一个人年纪轻轻不读书、整日痴迷酒色,未来肯定一则身体不好,二则没有功名,这是肯定的。 而赵明诚这样一个寒士的后代,不想着安分守己靠着俸禄过中上阶层的安稳日子,每天满脑子谋划的都是朝堂里争权夺利的大事。赵存诚只觉得赵明诚日后怕是要身首异处。 “虽然我官位不如你高,可有些话该说还是得说。我虽然是读书人,可也知道世界上大部分事情都不是一个人就能解决的了的,你年纪轻轻时,可以胸怀天下有着经国治世的理想。” “但是现在,你都是两个孩子的爹了,还是稳重些的好。堂堂一国工部侍郎,踏踏实实做事、规规矩矩做人就是。不管是持家、为官,这样才能长长久久。像你这般好高骛远,就怕是空折腾,还给你惹一身麻烦。” 赵存诚右手握拳,“虽说你一直没给家里带过什么麻烦,可是你整日不安分守己,却让全家人都为你担心,做弟弟不悌,做子女不肖。” “如今又掺和朝中党争的事情,就是父亲给他老人家处理这种事情,那都是刀刃儿摆在鼻毛前,稍有不慎就要出大乱子。你倒好,年纪轻轻,不怕事大。据我所知,工部里头油水多,人也复杂,你恐怕自己都应付不过来。” 赵存诚一通教训,说罢后又看了看卓案上摆着的橘子。一个橘子八瓣心。他们这种贤良人家的孩子,兄弟之间的感情都是很不错的,长兄如父。 赵存诚剥下一瓣橘子,送入口中一股子酸涩汁液流入口中,激得他双眼一闭。 “这橘子,还没到季,不好吃。” 赵存诚迈步离开,赵明诚一语不发,只是接着吃赵存诚没有吃完的橘子,“现在不吃,以后都没得你吃。爱吃不吃!” 两个时辰后,赵挺之回来了。 待见到赵明诚时,他脸颊微微带着红色。 赵明诚一见到就知道事情成功了。 赵挺之的回答并没有让赵似满意,但是却让赵似闭上了嘴。 大家似乎都忽略了一件事,赵明诚和赵似本来就年纪相仿,这两个人本来就是棋逢对手,一个是臣,一个是君。 赵似自认为看赵挺之看得很准,在赵似为楚王的时期,他也曾旁观打量过大宋朝臣。恰恰是因为处境相同,不能出头,而赵挺之和赵似都处在一样的境地,被时代所裹挟,被迫做一些自己不愿意做的事情。 好好一盘棋,都被赵明诚给毁了。 赵挺之出宫门前,赵似忍不住道,“你有一个好儿子。” 从这一天起,赵挺之开始走向了他人生中真正的巅峰时刻。他没想到他通过这件事扭转了文武百官对他的看法,又通过刻意打击党派相争,以此为刀柄,控制了御史台,掌握了朝政大权。 赵挺之一人独相的局面,是朝野上下谁人都没有预料到的。因为这不仅仅宣告了以赵挺之为代表的寒门掌控了朝中大权,更变相宣布相权又一次战胜了皇权。 赵似败落了。 第51章 大权独揽 第272章 大权独揽 继元五年秋。 在大宋开展的轰轰烈烈的变法运动,在赵挺之又独领门下侍郎加右银青光禄大夫,以尚书右仆射兼中书侍郎。 这已经不仅仅是少师,比之于过往的位同副相,如今是大宋正人八经的宰相。 可是当他做了宰相之后,第一个气的摔碗的人就是身在杭州提霄洞宫的蔡京。 蔡京太了解赵挺之的为人了,知道他过往落难时节,自己尚且可以和他联手共同回朝,现在他独自做了丞相,势必不会再理他了。 出了这种事,最急的人还算不上是蔡京,毕竟他曾经也风光过,少年得志,不算亏。可是他的儿子蔡攸等人却不是这么想。 尤其是蔡攸,在名利场中长大,自然深知权利和名誉带给他们的利益,如今倒好,竹篮打水一场空,什么都没捞着。 蔡攸只能慌慌张张去问蔡卞,“叔公,怎么转了一圈,如今的朝廷是赵家的天下。想当初您才是被王文公则定的后继者,怎么如今成了少师做主。” 蔡京排挤过赵挺之,这是众所周知的事情。 且在官场上,本就是官大一级压死人。 蔡京昔日,那是赵挺之顶头上司的上司。 蔡卞知道蔡京的几个儿子都是什么德性,赵思诚还在地方历练的时候,蔡攸已经混入了皇帝近侧,正在工部文思院做事。 文思院,主管金银、犀玉雕刻和彩绘、装匣等饰物。一个大男人主动钻到这种地方,可见心思不在国家民生上。 这么多年,蔡卞也看淡了,如今他是一点也不为兄长的破事和他几个不争气的儿子感到困扰。 哀莫大于心死。蔡卞对他们都不抱希望了,自然也不会再感到烦恼。 面对蔡攸的哀求,蔡卞只道,“少师被拜宰执,那是官家的意思。而且他一上来就主张朝中禁止关于变法的事情斗争。这一主张相当于宣告满朝文武,日后不需任何新法变动之事。” “那补荫呢?世家大族不是说要联合起来重新把规矩定好吗?这荫补制度一旦没了,我下面那几个弟兄那是都没得官儿做了啊。” 蔡攸说着,眼里挤出来许多泪,又装腔作势仓皇用袖子抹眼泪。 蔡卞望向庭院,“荀子说,人性本恶。可我看,人性本就自私。这虽然是个办法,可也长久不了。旁的不论,以挺之多年来的为人,就算手下有党羽,却都不是什么能有大用的人才。” “刑恕虽然位高,可是其心不正,早晚要遭殃;如今只是逢迎皇帝和诸方利益,所以才选出这么个法子。该争还是得争。” 蔡攸聪敏,从小就把心思都用在蛛丝马迹上,蔡卞说的话,本来都是打哑谜而已,但是他却听懂了七八分。 “谢叔公指点。侄儿这就回去韬光养晦,勤恳做事,把本事学好了再出来。” 蔡攸提着裤子,踏着夏日雨水撑着伞疾步而去。 蔡卞望着他的背影,眉头皱起,额前横起三道纹路。 那张精瘦干枯的面庞在这个时候,竟然露出了一副欲哭无泪的表情。 蔡卞知道赵挺之为相,自己肯定要被刑恕等人排挤,所以他早早就做好了等着被弹劾罢免的准备。 果不其然,刑恕很快就去找赵挺之。 他坐在赵挺之下座,样貌十分诚恳,“姊夫,如今姊夫虽然位居少师,望遍朝野无人望其项背,可是其实下面有很多人对姊夫不服气。” 赵挺之知道刑恕的来意,排除异己,巩固他的宰执之位,“那你看应该怎么办呢?” 刑恕低头,似乎很为难。 “有话直说便是。”赵挺之也不知道这个宰相还能做几天,反正如今已经是看开了。如今两腿一盘,锦绣之衣披在身上,整个人满面红光,看起来非常滋润。 “这……”赵挺之看看后面,两个大侄子看懂了眼色这便退出去。 赵思诚并不像赵存诚稳重,可是为人灵活,他感觉姊夫葫芦里卖的不是啥好药。 赵存诚走了,他却绕了路,蹲在花坛下面想要听个一二。 赵家的儿郎都是曾经吃过苦的,知道做官不容易,他们也不想看着父亲再栽跟头,都想要出一份力。 只听见刑恕在里头不住地叹气,“我听说,有人赞成请曾相公回朝。” “谁?”赵挺之手中的茶碗忽地一滑,洒了不少茶水出去。 见赵挺之如此激动,刑恕就知道此事已经有八九分成功的机会。 “曾布,曾院士。当初姊夫在滁州,朝中一时间又是肃忠公独相,废除了补荫制度后,肃忠公在军政各路紧要处,都在安排人手,都是平日里靠科举取得进士却不得重用的人。” “官家欲平衡朝局,有意请曾院士回朝。若非肃忠公早早提出要致休,恐怕他如今也已经在朝中了。” “曾院士是曾巩的弟弟,素来在朝中有威望。如果他回来了,一定会寻机会攻击您的错处。” 赵挺之捏着茶碗,赵思诚的婚事,本来就是赵挺之心口一口恶疾。 当初约定要以嫡女出嫁,可是一旦得知对方不是赵明诚,立刻又以庶女嫁之。 虽说人都有私心,士族之间婚嫁女子倒也不必计较什么嫡女庶女。再者,曾布钟意赵明诚,后来不能如愿,不愿意将心爱的嫡女嫁出来也是无可厚非的事情。 只要两家交好也没什么。 可是千不该万不该,曾布不应该屡次表现出对他的不屑。曾布不认为赵挺之有才能,只是想把他当刀子用。 他虽然出身寒门,可也是在社会上、在汴京有头有脸的人物,把这种事情做下了却要撒谎。事后两家结成姻亲,赵挺之有意维持面上,但是曾布对他的升迁逐渐表现出不满。 尤其是在赵挺之刚刚被拜为少师的时候,挺之顾惜旧恩,又念及姻亲关系,曾经把他召回了。可是他却对自己不理不睬。 新仇旧恨,一并压着。早晚有一天要爆发。 今天就是时候。 赵挺之被刑恕从佛经里摘出来的光明、温馨、祥和的世界拉了出来,回到了大宋那个遍池污泥、臭鱼烂虾的官场。 尔虞我诈,勾心斗角,容不得半点美好幻想的大宋官场,把一个又一个心里怀着治世理想的少年给毁了。 赵挺之蹭地一下醒悟了,又或者说是回到了真实残酷的世界。顿时他的脸上就起了变化,原先的慈静祥和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阴鸷。一双眼睛像是泥潭里的鳄鱼眼睛一般,一直在深处伺机而望。 相,由心生。 气场,也由心决定。 这种突然变化的气场,把刑恕也给吓了一跳。 “姊夫——” 赵挺之把茶碗盖好,稳稳放在桌上,他无不感慨地说,“还好你提醒我了,否则我要忘记该做的大事了。” 刑恕望向地面,“不知道姊夫说的是什么大事?” 赵挺之抖抖衣服,“自然是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 刑恕心头一震,那双常年黯淡无光的眸子忽地被什么东西唤醒了一样,但也仅仅是亮了一下,很快就又消沉下去。 “说什么呢。都已经这个时候了。” “若是再不做些事情,亡国的名号就要让我等来背负了。” 刑恕望着门外,“身后之事,谁能说的清楚。我只觉得眼前的荣华富贵才是最要紧的。姊夫和我一样,都是受过苦的,从官场底层一步步爬上来。” “没有人,比我们更懂得在大宋的官场上苟且的艰难。如今既然大权在握,得做些一劳永逸的事情才好。而且姊夫不是还想做大事吗。若是想要做大事,那就得先把内部安排好。” 赵挺之问,“那你想怎么处置曾子宣?” “把他发配去青州,发配去我们的老家。让他也看看那里士人的处境有多艰难,没有父兄庇佑的士人要靠什么才能步入官场。” 刑恕恶狠狠地说着。 赵挺之眸子一沉,室内酝酿着一股子阴谋的气味。 赵思诚站在窗下,此时此刻,又一个少年的心境发生变化。 “他毕竟是我的亲家。” “我来做。姊夫在家坐着就是。”刑恕仔细看着赵挺之,生怕他忽地改了主意。 赵挺之却道,“不了。吾儿德甫说过,这段时间,就让朝中先安稳一阵子。如果没有人主动出招,如今就想这么安排着。你方才说,肃忠公在军政各处都安排了他的人手,那领头羊是谁?是张商英吗?” 刑恕见计划落空,自然心里空落落的。 “应该是他。上次朝会,大家争议时,曾家的人都看着张商英,想来是在等着他发号施令。不过张商英不足为惧,他是个愣头青,斗不过你我。” 话音刚落,刑恕见赵挺之阴沉,连忙改口,“他不敢与宰执相争。没有内斗,如今朝廷没有内斗。” “你这些时日权且在御史台候着,过些时候,我会向官家举荐你为刑部侍郎。到时候,刑部、户部、礼部、工部都有我们的人,一旦有了大势,不愁张商英后面的支持者投鼠忌器。” 刑恕闻言自然感动。 “谢姊夫。” “这是你应得的。”赵挺之望向刑恕,“你的心意,我都明白,老夫肯定不会亏待你这个妹夫。” “有姊夫这句话,和叔肝脑涂地,无以为报。” 【邢恕,字和叔】 “这么多年,官场之中,全靠你我互相依靠。若不是极力斡旋,中甫哪能娶蔡确的孙辈为妻,这也是为我搭桥了。” 【赵存诚,字中甫】 二人说着,空气忽地变得沉闷了起来。一个是无所不用其极,一个是隐忍苟且、保守苟安。 变形的柳木虽然长得风姿绰约,依依杨柳垂在岸边,可是谁知道中间经历的痛苦。 两人默然无语。 良久,赵挺之道,“我知道你心里有气。等过些时日,他们坐不住了,到时候我就可以名正言顺拿他们开刀。如今时候未到。” “德甫这个孩子,没想到他转变的这么快。” “西北戎马生涯,磨炼了他的意志。不是我夸口,我们这一辈官员后代中,论毅力没有人强过德甫。” “这倒是,这倒是。他有为将的才能,倒也不必留在官场这等地方。”刑恕笑着,随后看向赵挺之。 “你的意思是,调他去军中。” “咱们的亲戚中,就缺将才。若是明诚入了军中,那才是真正的大权独揽。而且他不还要去咱们大宋能力最强的军队,入禁军,掌管八十万禁军。” “八十万禁军?他行吗?”赵挺之存着疑虑。 作为一个宰相,赵挺之欣赏赵明诚的才华和通时务;可是作为一个父亲,赵挺之觉得他的儿子只是看起来变了,实际上一点都没变。 “有你我在,没什么不行的。我们老了,总得给下一代铺路。当然,不止曾布需要提防,蔡卞也需要注意。我倒是对蔡卞的为人放心,可是他的兄长可是蔡京。” “听说这老小子至今贼心不死,一直想着东山再起。我回汴京不久后,不知道他哪里得来的风声,竟然拐弯抹角,把上等的羊脂玉一应宝贝送到了我府上。” “我在滁州时,和他时常书信来往。” 刑恕闻言,不禁瞪大双目。 “那他如今岂不是?” “他识时务啊。知道我若是比他先回到汴京,一定不会再理他。” “他可是个奸恶之人,离他远点为妙。” “这个自然。他若是回来,我们都不得安生。” “要处置蔡京,只要处置了蔡卞就是。这个不难,改日就找个由头发动御史台问他的罪。可除了他,还有韩忠彦、吕惠卿呢。” “不可动。不可动。德甫说了,若是动了,那朝廷将要大乱了。” 刑恕忍不住道,“姊夫,虽然说德甫有些小聪明,那也是跟您学来的。毕竟您是父亲,他是儿子。姊夫何必事事都听他的呢?” 赵挺之犹豫了一下,“他说的是一回事,可我也不想一上来就把曾经针对过我的人都贬黜在外,那样的话,就没有人愿意为我这个宰执做事了。” “我已经什么委屈、什么侮辱都忍受过来了,如今也不怕这些人。” 第52章 踏上奸臣之路 第273章 踏上奸臣之路 赵挺之的回来,一时间让大宋朝廷里一直被压迫的一个群体忽然间有了发声的机会。这些寒士不同于世家大族,他们背后的利益不像皇亲国戚那般盘根错节,彼此利益交错,根本难以撼动。 这使得他们反而有更多的自由和选择可以为百姓发声。 这其中牵扯到一个更深层次的问题,那就是中国自古以来,都是精英阶层统治,而这个精英阶层主要指世家大族。 早在秦朝灭亡,先秦贵族在历史上集体消亡。随后刘季建立了汉朝天下,草根做皇帝,自然懂得民生疾苦,所以无为而治,庶民相安无事。 后来因为土地兼并,地主豪强越来越多,贫者越贫,汉朝崩溃。而汉朝末年,三国鼎立,当时曹魏和蜀汉政权奠基者吸取了历史教训,认为朝代崩溃的根源都在于世家大族的过于强大,于是他们都想要确立以小地主为代表的政权。 结果是不言而喻的,无论曹魏还是蜀汉都失败了。 最终仍旧是世家大族的天下,等到了唐朝,那就更加不必说了。李世民自个儿都忙着给李家确认世家大族的身份,武则天更是编撰《氏族志》。 到了宋朝,历经了唐末诸侯割据之乱,地方势力四分五裂。因为战争的原因,一些世家大族开始渐渐走向没落。 所以在宋朝,出现了一帮以寒门世家自称的群体,这就是从汉唐延续下来,但是实力不比新兴的世家大族强的世家。 所谓屁股决定脑袋,站在什么立场,就说什么话。 寒门世家占据把控统治阶级话语权,百姓自然会受益。 越来越多的寒门子弟,乃至于柴门子弟涌入朝中,涌入县府衙门,这些人开始得到权力,自然会踏踏实实做事。 其实只要老老实实按上面吩咐的做事,说收两成税就收两成税,该修路修路,该修水道修水道,没有什么地方是治理不好的,没有什么地方是不能富裕的。 这些久久无处施展才华的寒士们开始发挥自己的才干,他们老实本分,丁是丁卯是卯,一个菠萝一个坑的做事。都是受过苦的人,知道做穷人多难,上面的不为难下面的,百姓的日子自然好起来了。 于是大宋朝廷就出现了一些类似“回光返照”的迹象。朝廷上下相安无事,井然有序,谁也不提什么变法的事情。 这种两派之间的默契和平衡,直接造就了大宋朝廷进入一种奇怪的‘休养生息’的状态。 有时候,朝廷不多事就是对百姓最大的恩赐了。 所以在继元元年下半年时,朝廷没有发布什么乱七八糟的政令,国家也没有什么内忧外患,一切都平平静静,国中上下相安无事。赵似还未减免赋税,可是低下的百姓却已经觉得这样的日子很闲适。 赵似觉得这就是治理天下应该有的状态,万事万物本来就有它自己应该有的状态,不应该强迫它按照自己想要的模样去发展,那样反而会适得其反。 这样的治理正是道家推崇的无为而治。 因为这些事情发生在赵挺之上任之后,于是大家都称呼赵挺之为贤相。 这种赞誉对赵挺之来说无疑是莫大的荣耀,不管是从昔年求仕的理想出发,还是为了自己的荣誉,他都会朝着秉承为生民立命的方针处理朝政。 当然这种寒门世家的突然崛起以及赵挺之的把持朝政,注定了不能长久。因为无论是换谁上来做宰执,只要是和既得利益者作对,都会遭到激烈的反抗。 真正的土匪流氓搜刮了百姓的钱财,把原本不属于他们的财富据为己有,逼迫原来的良民不得已上山落草为寇,随后他们反过来给他们安上个盗贼的名号。 是以早有人言曰,“窃国者侯,窃钩者诛。”道理就是这么简单。 他们本就是土匪流氓,和他们讲不得道理,更别说劝他们放弃不要拿白花花的银子。 而这里面,最让人感到百思不得其解的是,这些身居上层阶级的人,他们不是纯纯坏透了的混蛋。你很难想象,他们其实压根什么都没有做,可是底下的人就是把源源不断的财富推送到他们手上。 你以为皇亲国戚、世家大族都是披着羊皮的狼,可是人家根本一开始没想着搜刮百姓的财富,甚至于见到百姓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他们有的人坚持布施周济,一布施就是几十年。 你以为上层社会的人歧视底层,但是有很多人清醒的认识到,愚昧无知、贫穷落后这些在底层民众身上的特点在他们看来没什么可耻的。他们清醒地认识到,他们遭受的一切并不是他们自己能决定的。 这样就会显得治理国家本身就是一件很滑稽的事情。 因为财富的流动根本不是大家以为的那样,底层的贫穷不是被当朝统治者有意搜刮利用,而权贵阶层的奢侈生活也不过是一种资源的自然输送。 当然也有人丧心病狂,以百姓为畜生;也有奸商为了自己的利益,置生命于不顾。 这种现实就使得历朝历代的统治者都显得有些首鼠两端。 一边要自己坐在万人之上的位置,享受世界上最好的东西;一边却口口声声说着,我要为百姓服务,我要为庶民做事,民众的生机才是最宝贵的。 如果不了解这些最基本的状况,即便步入官场,也不过是个追名逐利的苍蝇。 赵明诚在读了《德道经》后感慨良多,他开始明白,道为何物,也知道了一个国家真正的主人应该是怎么样的,为官就要和光同尘,这可不是说着玩的。 古人的智慧真的是玄之又玄,受益无穷。 在赵明诚前前后后读了《道德经》十几遍后,叶子也从绿色变成了红色、黄色。 深秋时节,霜厚露浓,繁星伴月,夜凉如水。 汴京还是那个繁华的汴京,十里繁华,一寸不少。 前不久是中秋时节,汴京自然闹灯。整个汴京前前后后所有的城门都大开着,坊市相连接,各处街道、巷子都挂上了红色的灯笼。猜字谜、街头卖艺、说唱的、赌骰子的直接把桌子搬出来,小贩的行当一个挨着一个,不是卖玉器瓦罐、就是卖字画典籍、勾栏瓦肆里更是灯火彻夜通明。 当然也有在最热闹的地方角落处,有人背着一块木牌,上面写着别字,如‘卖身葬父’这种。 世界就是如此参差不齐,正因为充斥着各种各样的事情和人,所以才称之为世界。 繁华的大宋汴京城是自然和人文相结合,科技和文明均领先当时世界的城市,只有极少数人在这里过着纸醉金迷、温暖富足的日子。 赵明诚便是这其中之一。 他走在大街上,碰巧遇到一些官员,见了他无不是出来作揖,客套寒暄几句。 他们纷纷夸赞赵明诚好手段,这么快就让一向只搜刮油水的工部运作起来,如今的工部那是一派欣欣向荣的模样。 事情起源于上个月,南院里吴敏之等人研制蒸汽机最近又陷入了瓶颈,轮轴不能承载高温,要么被融化,要么没转几下自己开裂了。 于是赵明诚直接请示上官均,又从工部调派人手过去帮忙。 意外的是,作为一个部门的二把手长官,他这样的举动却引起了整个工部上下的注意。 本来工部的重心都集中在文思院上。赵明诚这么一出,弄得整个工部上下都一门心思都去搞发明创造了。 上行下效,上面的人要是真的重视技术、看重机器,下面的人为了溜须拍马、升官得好处,那自然是赴汤蹈火也要满足上面的需求。 赵明诚的心思,那是天下皆知。 他认为要把精力放在机器发明上,借助机器减轻人力的负担。用发明技术来减轻庶民的负担,这样做也算是为百姓着想。 原本世人都对他的这种想法嗤之以鼻,认为是小孩子过家家才会有的想法,没人理会他。 如今不同,他做了工部侍郎,可以上朝面见皇帝。 就算他说的是错的,整个工部也愿意把他的话奉为圭臬,照办不误。 于是乎整个工部上下忽地打了鸡血似的,中间的官吏为了升迁,不住地催下面的工匠。为了满足上级和自己的利益需求,即便上面不安排,他们自己也会主动去寻找真正有技艺、有才能的人,随后将他们引入工部。 没过几天,冶炼厂的火炉开始昼夜不息的烧起来了,原先靠着托关系进来根本不会做事吃空饷的开始扮演起了管事的角色,他们变成了新雇佣的工匠的上司。 每日还是什么事都不做,但是拿着从上面分下来的那些微薄的利润,他们每天都催着、赶着、逼着新来的手艺人没日没夜给他们赶工,催着他们发明、做新品。 他们生来有特长,说假话永远都不会脸红。一边压迫催赶工匠,一边喊着要为老百姓做事,夸奖工匠们是为万民谋福祉的人。 工部里忽地热闹起来,其余五部的人听说了,都以之为美谈,纷纷夸赞赵明诚不愧是官家赵似钦点的工部侍郎。 是以赵明诚什么都没有做,却自己达到了自己的目的。 他游走在大街上,实际上人已经摸索出了一条适合他这种有为青年于大宋的发展路径——那就是,做个奸臣。 要做奸臣,首先就是得逢迎皇帝的心意;其次是让所有人都逢迎自己的心意。 ----------------- 十月中旬的一天,汴京东门忽地挂起来回避的告示,城门附近半个时辰内不许有人随意靠近。 这种回避清道,都是为了迎接大人物的到来。 一顶宝蓝色的轿子早早就候在了城门前,等到时辰到了,一队行伍踏着泥尘冲入了汴京东门。 青石板路上留下了西北的尘土,章援回来了。 他满眼疲惫,双目乌青。 边关要务繁忙,他一直没有空闲回来为他父亲吊丧。如今好不容易等到朝中局势安稳,辽国和西夏都不敢乱为,所以他才能够回来住些日子。 章援、陆林、蔡攸、曾纡,这些都是世家大族中佼佼者。 不同于赵明诚以才学和少年入仕出名,他们是世家之中的美谈。 章援更是世家之中的翘楚,又是进士第六。 在大宋朝,能获得进士及第,那就意味着以后官运亨通;若是做了状元,那就意味着以后可以做宰相。 而赵明诚、章援等人又都是进士第一等,可想而知他们在士人心目中的地位。 只是章援和赵明诚不是一个赛道上的,他是二十年前的风云人物,如今是威震边庭的大将。 章援被引入宫,见了赵似便提出可以徐图攻打吐蕃的军事主张。 “如今的吐蕃,实力越发不济。虽然我宋也羸弱,可是他们也比我们好不到哪里去。若是能趁着机会,一鼓作气,拿下吐蕃,倒也可以解决日后的危机。” 赵似心里正纳闷呢,他最近发现一件事情。打仗对大宋并没有利益。因为如果坚持打仗,那会导致大宋政权解体。如果大宋都没有了,那还要什么万里疆域。 所以赵似只是淡淡笑道,“此事事关重大,朕会召集枢密院上下商议。你舟车劳顿,还是先回去休息吧。” 章援本来还想说话,却听见帘幕后传来一阵咳嗽声。他只能告辞。 回到章府,家里面挂着白色对联,又吊着清一色的白灯笼,看得章援心肠一痛。等来到父亲书房,发现里面书房门前被上了锁。 门前的梧桐树上叶子纷纷掉落,树下摆放琴的长案也已经被搬走,只有老狸猫还躺在树下晒肚皮。 章援再也忍不住,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发出一声长吼,“父亲——孩儿来晚了。” 章援后又去了墓地,亲自为父亲上坟,见坟头草已经长了老高,更是心里悲痛难捱。 又过了几日,还是等不到官家召见。章援忍不住多问,“官家怎么还不召见?上次我千里迢迢入宫觐见,官家却一直身在帘幕后面。” 章择关上门,小心翼翼地道,“官家咯血。近日病重地更加厉害。此事已人尽皆知。” “怎会又是咯血之症?”大家都知道,先帝就是因为咯血驾崩的。 第53章 赵联手 第274章 章赵联手 “又是多事之秋。” “年年都是多事之秋。不外乎今岁。”章择已经快要五十了,神态和蔼,走一走,两袖里都是清风。 章援眉头挂起担忧之色。他已然为将多年,如今越发显得威风凛凛。身材高大,又继承了章惇的脾性和风骨,他一回来,章府上下又莫名有了从前的安全感。 章惇在世时,府里上下的人无论做什么事,心都是微微提着的,唯恐不小心在哪个角落里忽地撞到章惇。 可是等到他真的去世了,章府上下顿时显得了无生气,萧瑟异常,孤寂冷清。 他的离开就像是屋顶的房梁忽地被人抽走了一样,家里人又纷纷开始感到不安。都无比怀念以前他在的时候。 如今章援一回来,府中上下竟然莫名有了原先的那份敬畏和安全。 是以每个家仆见到章援都异常欣喜的叫,“大官人回来了。” 这一声声饱含深情、感动、欢喜的官人,不仅仅出自对章援回归的欢迎,更有对已经逝去的那位老者的缅怀。 章援在家闲庭信步,终于问起一个人来。 “我怎么听说,父亲临终时叮嘱,不许明诚前来吊唁啊。” 章择原本不想提这件事,闻言不免皱眉,“父亲是典型的菩萨心肠,刀子嘴巴。因为变法的事情,赵明诚不肯接手,父亲自然动怒,对外不许让他前来吊唁。偏又临终前只念叨了你和赵德甫。” “德甫这小子做事还行,做人不地道。你说爷孙两闹吧闹吧,把我夹在中间。这可怎么得了。名义上,我可是赵德甫的岳父呢,这么一搞,我自己都不知道以后要不要见赵德甫。” 章援只觉得纳闷,自己和赵德甫当初在西北的时候相处过很长一段时间,后来自己也和他透过底,他们章家如今算得上是大宋第一等的世家了。势力遍布朝廷上下,上有三公九卿,下有知府;内有枢、政二院,外有西北驻将。 就算是赵明诚想要跟着赵挺之自立门户,那也没道理和章惇交恶。他那么聪明一个人,利用父亲还差不多,完全可以和章家联手,为什么非要剑走偏锋。 “他在哪里?我去见见。”章援一手揣在腰前,一手负在身后,眉目间尽是忧愁。 章择纳闷,“你去找他做什么?你千里迢迢回京,他来拜见你还差不多。别干那掉价的事情。他如今已经是工部侍郎了。” 章援惊讶地长着嘴巴,嘴口大的可以塞下一个茶盖。 “什么?工部侍郎。这可是正二品!”章援的惊叫惊动的满院子的仆人都将目光投了过来。 章援问道,“你们早都知道了?” “废话。我们在京城,肯定知道。” “这可是正二品。当初我可是进士第五名,赵明诚才进士第六名。我在朝廷做官这么多年,连三品的门都没摸到,他整天捯饬什么发明,居然做到了三品官。” 章择眯着眼睛从上到下打量着章援,这小子怎么这么爱和人比较。八成在他心里把我们三个兄长也从头到尾比了无数遍,估计他心里以为他是章家子孙后辈里最牛的那个。 章援后知后觉地摸着脑袋,“这里面一定有什么猫腻。” “你好不容易回来一趟,还是好好休息,去见见故交什么的。我年纪大了,叨陪不动了。”章援拉住章择衣角,“大哥,话可不能这么说。倒是大哥如今身居何职?” 章择捋捋胡须,“翰林院侍读学士。区区从四品,不足挂齿啊。” “赵明诚这厮一定是用了奸诈计谋,否则怎么能而立之年尚未过就做到正二品,放眼整个中国历史,能做到这样事情的人凤毛麟角。哪像大哥,虽然是从四品,可是是踏踏实实坐上来的。” “你这从二品的大将,还是别笑话我了。”章择抱着自己的饱满臃肿的大肚子抚摸着,只比怀孕的妇女轻松许多,“赵德甫的二哥,如今身居鸿胪寺少卿。” 【鸿胪寺少卿,又号睡卿。官秩从五品】 “赵思诚?这人一向很稳重啊。” 章援冷静下来,“这么说来,如今赵家一门那是满门勋贵公卿。可是他们既没有可以在世彰显的德行,又没有经邦治国的才华,如何敢全家均位列五品之上。” “尤其是赵德甫,他到底对大宋做了什么杰出的贡献,居然这就成为了我大宋官居正二品的侍郎。” 章援不住地跺脚,花园里的鸟儿见了他都后退。 章择还是半眯着眼睛。虽然他是从四品的侍读,可是当今正二品的工部侍郎是他女婿啊,他不亏。 “行了行了。你别转悠了,转得我心烦意乱的。” “这也太古怪了。我怎么感觉,赵家上下透着一股子歪风邪气,这已经不是忠臣所为了。” “不是忠臣,那是什么?”章择漫不经心地问。 “奸臣。” 章援一语落地,满院寂静。在院子里穿梭路过的人,自然把这两句话听到了耳朵里。 说人家的坏话,是不好的事情。而这个世界,永远都隔墙有耳。所以唯一的解决之道就是永远都不要讲人家坏话,人前人后都是。 “你为他的事情有点上火了,需要冷静冷静。”章择说着就走了。 章援仍旧为此事感到头痛,家里上好的贡茶到了口中感觉滋味也是一般,便直呼拿酒来。 酒过三巡,心中那团不甘心的肝火那是越来越旺。 “没道理啊!这也太让人感到匪夷所思了。” 就在这个时候,院子来报,“大官人。赵郎君到了。” “赵德甫?” “正是。” 章援皱眉,“请他过来。” “赵郎君先去拜见大老爷了。是大老爷叫小人来喊官人的。” “大哥是他岳父,我是他的四叔。于情于理,确实应该先去拜见大哥。这小子还是守礼数的。” 这院子闻言,只是躬身静静候着。 章援却摆起了谱,“既然是大哥喊我,那必定不是什么要紧事。你回去吧。” 章援来回摩挲着茶盖。心里又开始盘算,难道说十二年前的进士第五名比不上十二年后的进士第六名。 这院子见章援一副想哭哭不出来的表情,险些忍俊不禁。 “你为什么这般看着我?”章援睁大双目,语气颇为严厉。 “像。太像了。” “什么太像了?” “太像大相公了。”院子说着,忽地开始抹眼泪。 章援闻言,收敛起自己泛滥的情绪,他正襟危坐起来,“父亲已经过世多时了,我们都不可太过哀痛。你回去吧。” “谢官人。” 这院子用袖子抹着眼泪正往院子外走,忽地见到一个身穿青色绸衫的年轻人迎面走了过来。 这是唐人的装束,一身朱紫颜色,生怕旁人注意不到他。 宋人喜欢典雅婉约的东西,士大夫写词也文绉绉的,就像小姑娘一样,更何况衣着呢。 是以来人的装束吓了这院子一跳。 “这位官人是?” “鄙人赵明诚。过来求见四叔。” 章援远远就听到了这番对话,远远打量一下,见他穿得十分华贵,气势外露。大有天日昭昭的气势。 赵明诚在院子边上等了一会儿,才被延请入内。 章援假装品茶。 “见过四叔。四叔别来无恙?” 章援抬头看赵明诚一眼,心里感慨,这小子居然比我风流倜傥。 真是怪事。 “刚吊唁过父亲。” 空气忽地凝滞。 院子瞪大眼睛望着传说中的奸臣,又望着一脸颓废的官人。 章援重重道,“叫你下去,你怎么又回来了。” 这院子提起裤腿,一溜烟跑了。 章援竭力平复自己的心情,看向赵明诚,语气平静道“坐吧。算一算日子,你我也有三年没有见过了。听说你是大起大落,没一点稳重相。” “四叔所言不差。德甫险些至今还在青州老家呢。” “在朝廷,是这样的。每天都要应付尔虞我诈,不是这个害你,就是那个眼红你。”章援十分严肃。“还不如在外头做个知府来的踏实,守护一方百姓。” “说的有理。” “听说如今朝廷里不太平,什么牛鬼蛇神都有。” 赵明诚冷静道,“倒也不是牛鬼蛇神俱在,除了神,其他什么人都有就是了。” 章援微微一顿,“我这么说你,你不生气?” “四叔的为人,德甫是知道的,想来四叔只是好奇。昨日还连打仗都不会的毛孩子,如今忽地变成了官居正二品的工部侍郎。年纪轻轻、无德无才的人占据这样的要职,对朝廷可是很不利的。” 章援闻言,这才拿起酒壶,给赵明诚倒了一杯酒。 “看得出来,这些年你经历不少。” “汴京龙蛇混杂之地,又是天下权力之中枢,从来就没有太平的日子。没有西北那样宁静纯粹的日子,政事总是一桩掺和一桩,剪不断,理还乱。天下大势,本就每个人都不能够置身之外,更何况是我呢。身处在权力的风暴中心,没有我可以选择的余地。” 章援听出来了,这是赵明诚的自白。 若是旁人说这种话,章援一定会怀疑对方是在骗自己。可是赵明诚不一样。 不为什么,因为赵明诚在大家眼中,就是不会做那种事情的人。 “早知道,当初就让你留在我身边,也免得如今出了诸多事。”话音落了,章援反应过来赵明诚如今是二品侍郎了。 “你这个二品侍郎,为什么摆出一副七品芝麻官的委屈姿态?”章援忽地扯着大嗓门,“来,喝酒。” 院墙外,章择在走道里来回游走。他听着二人的对话,心里多少有数了。 赵明诚大口大口跟着章择喝了许多,二人皆喝得面红耳赤。 章援问,“你来找我,总不会就为了说些知心话吧?” “听闻四叔回京,自然要过来拜见。只是除了亲故之交,还有一桩要事。我想请四叔向官家上奏,让我朝做好军备准备,有随时能够和西北一战的能力。” “为什么忽地提这个?”章援忽地生起害怕之意,他怕赵明诚给他挖个坑让他跳。 他是那种,很懂得挖坑的人,挖好之后不动声色把人安排的明明白白的那种。 章援自然感到压力。 “如今我好不容易能在官家面前说上话,我希望可以借助这个机会,好好清理清理国家的蠹虫。可是我一个人做不成这样的大事,需要四叔帮我。” 章援端着酒杯的手忽地悬在了半空中。 一阵秋风吹来,卷落了一团绿叶随后又携着将它们分别吹落在各个地方。 一墙之隔的外走廊下,章择用食指转动着大拇指上的祖母绿扳指。 “你应该知道,先父生前对外只号什么吧?” “大涤翁。宰执少年便有革除旧时之弊的志向,想要清洗世家大族之中的污垢,是以后来号大涤翁。” 章援摩挲着茶杯,“我自认才华不比先父卓越,如今在朝中又无族叔可以傍身,在官家面前更说不上什么话,我如何能助你一臂之力。” “你在外戍边,绝不会对世家大族妥协。我监督工部,掌管军器监上下,保证兵器、甲重供应。我将借助战事,剪除掉那些长满蛀虫的枝干和叶子。” 章援听罢,心里可谓涌起山海一般的激情,都是出自对赵明诚的崇拜。 只是他沉默了好久之后才吐出一个字来。 “难。” “不急,我们慢慢来。只要我不辜负官家对我的信任,也不让下面的人辜负我的信任。等到日积月累,总有时机成熟的一天。我——不想坐以待毙。” 正是这句话,触动了章择。 “看来九年过去了,你还是坚持当初的志向。你一定要废除澶渊之盟不可吗?” “我胸中有一股气,一直没撒出来。咱整个大宋百姓,也心里一直都有一口气没有撒出来。憋着难受。” 章援听罢,无不遗憾的说,“可惜我日前面圣,官家对我主战的提议不以为然。” “朝廷国力亏空,自己赚不到钱,只能靠对外争夺抢掠。我会说服官家的。” 内部矛盾无法解决,就转化为对外矛盾。 章援沉默一忽儿,“你今日能来找我,我很高兴。这件事,我答应了。日后有什么要我帮忙的,尽管开口。” 第54章 主动 第275章 主动(求打赏月票!) “四叔言重了。是德甫该拜谢四叔才是,仅仅是听我一席话,就愿意倾力相助。明诚感激不尽。” 章援却道,“你明知道朝中许多人不愿意打仗,但是你每次都在这件事上挺身而出。朝中的消息,我也有所耳闻。你这么做注定是要引起很多人不满的。” “难得你越挫越勇,也越挫越强。到这个时候,还坚持以收复山河为己任。你有这种心志,不愁大事做不成的。” 赵明诚双目忽地一亮,“多谢四叔。” “你我也算是忘年之交了。我欣赏你的志向。我听说你自从攻打了吐蕃之后,就一直在凤翔种种树、修河什么的,当然最出名的还是你去搞发明,说是要做出一种能够蒸汽的机器。没想到你还对机器制造发明感兴趣,没想到这么快你就做了工部侍郎。好——好——好——” “当今官家,我却有三服。这其一就是官家会用人,把合适的人放在合适的位置。你如此热衷于机器发明,身在工部正可以让你大显身手。”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子浓重的醋味儿。 赵明诚太熟悉这种感觉了。这和章纤云说话一个调调。 赵明诚只能苦笑,“我这分明是个苦差。实不相瞒,如今工部的一把手是上官相公,德甫只负责做蒸汽机。若是做不出蒸汽机,官家那边我没法交代,更有满朝文武都在看着。四叔是不知道啊,创造发明一件世界上本来不存在的机器,那可是难如登天。” “即便是有官家鼎力支持,有整个工部作为后盾,可还是连头绪都没摸到。” 章择知道他是谦虚,好在他还知道谦虚,章择笑笑,“你四叔我没什么大的本事,如今奉命在西北戍边,每日和折家、种家诸多名将在一起防边塞,日子异常艰苦。但是以我的能力,也就只能做到这样了。” 这话里有话,说赵明诚德不配位。 赵明诚粲然一笑,拱手对曰,“在我年少时,曾经有一位恩师,他跟我讲过一个道理。他说他教养了无数学生,但是他从来都不喜欢那些学堂里学识最多,能够考取功名的人,当然他也不喜欢那些整日惹是生非、不学无术的弟子。” “在我的老师眼中,一个人的品德和才能同样重要。如果一个人有着极高的才华,可是心术不正,这样的人会危害国家,我的老师不愿意传学给这样的人。” “我的老师说,他认为最好的学生既不是才能最高的那个,也不是不学无术的那个。而是资质平平、谦虚上进的弟子。” “这就好比工匠制造瓷器,有上等品、有中等品、亦有下等品。无论是上等还是下等,都对国家有极大的危害。只有中等才能的人,他们才是国家的中流砥柱。” “纵使德甫不才,可是德甫在工部侍郎这个位置上,却能保证新进工部的工匠都是实打实的行家,而不会因为亲戚血缘去找人坐在工部吃空饷。” “是以纵使德甫不才,可是也好过那些只想着自己升官加爵、不为生民利益着想的人在位来的强。无使有德甫,不知如今的工部几人贪墨、几人吃空饷。” “工部本是事关国家民生大计的重要部门,如今却沦落为后宫妃嫔、王孙公子的库房,说出来不知道天下多少百姓寒心。” “国库空虚、朝廷腐败,都是因为蛀虫吃饱了之后会生下更多的蛀虫,蛀虫一窝蜂肆意妄为。德甫虽然不是什么有什么大才能的人,却好过蛀虫。” 这番话掷地有声,章援竟然久久不能回神。 他只能仓皇低首饮茶,以掩饰他那失控的脸色。 章援道,“西夏一带,倒是有不少来自波斯的手艺人,更有西夏本地的工匠。你我乃忘年之交,我自然该相助于你。” 章援也要面子,作为一个长辈官位做的比赵明诚小,他自然脸上无光;其二,他有意帮助赵明诚,但是不能以下级的身份去帮助,否则外人要觉得自己这个长辈在讨好他。 两难之下,只能说是忘年交。 赵明诚依礼谢过,随后拜别。 等到赵明诚走后,章援坐在原地那是捏着茶杯久久回神。方才赵明诚那番惊人的气势,刚刚爆发出来,章援的第一反应居然是惧怕。 “这小子,脾气是真的冲。” 章择晃晃悠悠,腆着他的大肚腩走了出来。 “无使有德甫,不知如今的工部几人贪墨、几人吃空饷。这番话真的好耳熟啊。” “这不正是曹孟德所言,使天下无孤,不知有几人称帝、几人称王。”章援将话头接过。 这话说罢后,两人皆相对惊愕沉默。 ----------------- 中秋节过去了,汴河上恢复了往日的宁静。 除了商船,剩下的就是几户达官贵人家的船只。有时间又愿意在这个节点出来欣赏风景的世家,掰着手指头都可以数出来。 只是这一次,赵明诚不是独游。 赵思诚请了他的许多朋友,赵明诚亦然邀请了许多和他素有故交的文士。 今日来的基本上都是年轻的太学生,做东的是鸿胪寺少卿赵思诚。 在他的商请下,曾纡也过来了。好好的游湖,因为少年人们的身份都变了,没有当初那么热闹。大家也不是想说什么就说什么,都已经学会了官场上那一套。 有一个年轻的太学生,名叫李迥,这人是李清臣门下的新弟子。他是李清照的从兄,因为有李格非的那层关系,今日也到来此地一同游湖。 中秋虽然已经过去,但是繁华景象尚未完全消退,以至于两层高的游船在湖上飘着,却能够在湖中心眺望到对面街道上红色的灯笼仍高高悬挂着。 古人也爱浪漫,生活的情调不仅仅比现代多,而且追求更为高雅、浪漫。 名义上游船,实际上众多才子佳人聚在一起,是要来作诗、对词的。 一伙人拿着上等的宣纸、上好的墨汁、砚台、一起在船上互相起题,一同作诗随后拿出来玩味吟诵。 文人相轻,看似大家伙都在互相指摘,但是内心却是十分愉悦欢快的。 十几个年轻人正在说着,忽地赵明诚透过陆林结交的陆家子弟陆德夫道,“我看我们今日这些人做的词,都没有李姑娘做的好。” 陆德夫经史子集功底扎实,鉴赏水平很高。 虽然他写的诗词不怎么样,但是大家写完后都要将诗词交给他看看。 “哪个李姑娘?” 陆德夫瞠目,“还能有谁?当今天下只有一个李姑娘。” 曾纡闻声看了过来,手中的笔忽地就停下了。 赵思诚知道曾纡还为李清照魂牵梦萦的,一听到李姑娘三个字,整个人魂都飘走了。 赵思诚接过曾纡手中写的那首词,拿起来站在甲板上吟诵。 “木落山明,暮江碧,楼倚太虚寥廓。素手飞觞,钗头笑取,金英满浮桑落。鬓云慢约。酒红拂破香腮薄。细细酌。帘外任教、月转画阑角。 当年快意登临,异乡节物,难禁离索。故人远、凌波何在,惟有残英共寂寞。愁到断肠无处着。寄寒香与,凭渠问讯佳时,弄粉吹花,为谁梳掠。” 此词一出,众人都收敛起来,纷纷看向曾纡。 “素闻曾学士才华横溢,今日一观,果然名不虚传。” 曾纡回过神来,“过奖过奖。对了,方才诸位因何事提到李姑娘?” “还不是那首昨夜雨疏风骤。虽然汴京才子佳人甚多,人人都能写上几首诗词,乍一听觉得好听的比比皆是,可是经年累月下来,回头玩味吟诵。能让我等想起来的词作,竟然只有李姑娘的如梦令这一首。” 陆德夫说罢,众人都点头称是。 李迥笑道,“我这个妹妹,旁的都好,就是心气太高了。若是他心气稍微低些,如今怕是早就嫁人了。” 赵明诚忍不住道,“这怎么能说是她心气高呢,我看汴京的王孙公子中也没有几个人配的上她。以李姑娘的才学,放眼汴京,能配得上她的人寥寥无几。” 众人都一脸惊愕地看向赵明诚。 须知有关于赵明诚和李清照的风言风语已经够多了,首先光看这两个人的名字就感觉他们二人很和谐,再者两人之间的佳话已经够多了。 二人一人一首《好事近》,本就被称为珠联璧合之作。 赵明诚在这船上本来是一语不发,忽地在李清照的事情上大发议论。而他本人又是大宋的朝廷命官,堂堂大宋正二品的大官,出来游玩就说了这一句话。 众人并未多言,各自回头聊他们自己的话题。 不接话,才是高明。 “李姑娘言明,她日后将与诗词为伴,不再想着嫁人了。” 不知道是谁又冒出来这么一句,赵思诚目光如鹰隼、一下瞟到赵明诚身上。 也就是刚才,他忽地恍然大悟。 就是曾纡,他也察觉到了赵明诚的不对劲。难道说,赵明诚和他一样,都对李清照…… 只是曾纡心思细腻,他很快就回忆起上次三人一起造访李格非家所经历的事情。原来当时李清照那副神情,是在看赵明诚的。 曾纡想到这一点,忽地心里最后那点幻想也破灭了。 李清照……也只有赵明诚才配得上他啊。 于是,曾纡忽地喃喃自语起来,“我早该想到的。” 曾纡猛地喝了几杯酒,随后便提议要提前下船。赵思诚怎么留都留不住,众人也都惊讶。 等到众人各回各家,赵思诚在走廊里围着赵明诚上上下下、前前后后、左左右右打量了赵明诚一圈又一圈。 “二哥你这是做什么?” “三哥儿,没看出来啊,你竟然还是个情种。倒是二哥我的不是,竟然这么久了,今日才参察觉你的心思。” 赵明诚厉色,“什么心思?我能有什么心思?” “你身为诗坛新秀,平日里很少过问其他人诗词的事情。只有对李清照这个女子,你是再三夸奖,如今看来,这不是夸奖,这是安慰啊。” “又是互相对诗、又是替她说话的。”赵思诚不住地拍着大腿,后知后觉地问,“我怎么才发现这件事呢?” 赵明诚自然不希望旁人看穿他的心思。 麻烦! “可怜我这个做哥哥的,居然一点都不知道亲弟弟的心思。我还在为旁人说媒。” “二哥,别胡说八道了。这要是传出去,我和李姑娘都没法见人了。” 赵明诚喝茶,不住地翻着茶盖。 赵思诚却一拍大腿,“不对啊,我怎么感觉,这个李姑娘人家也喜欢你呢。” 赵明诚身子一僵。 “子非鱼。” “我虽然非鱼,可我也知道做鱼的滋味。现在想想,每次李姑娘见到你时,神情都是和见到旁人不一样的。” “你越说越离谱了。”赵明诚的手腕微微颤动,目光却看向地面。 他心里响起一个声音。 以一个正二品的朝廷命官,去娶人家从四品官员的独女,很是足够。 只是唯一的区别只是在这正妻和旁妾的区别上。 在宋代,妾的名声可不好听。因为小妾是什么人都可以做的,而李清照,他是千古第一才女。 赵明诚不知道她愿不愿意。 见赵明诚皱眉沉思,赵思诚却拍了拍胸脯,“这就好了,只要你有这个心思,以后李姑娘也不用遭人非议了。” “什么意思?” “你们既然两情相悦,自然是该结成夫妇啊。再说了,李清照年纪也不小了,如果她能嫁给你,也是她的福气啊。” “胡说八道。人家是从四品官员的嫡女,我如何娶她?” “可你不娶她,没人娶她啊。她心高气傲,又擅长文学。汴京男子虽然有闻其名,可是大多数人都知道,这样的女子适合远远观赏,并不适合娶回家。道理很简单,她就不会持家,只适合摆在台子上看。” “三哥你不一样,你已经有弟妹这样的贤妻,如今又官居二品,以官家对你的喜爱,未来未必不可以做宰相。以你的身份地位去娶李清照,那是最合适不过了。” 赵明诚却道,“这件事,需要经过很多人的同意。” “三哥,这种事情,你情我愿就够了。你不要忌讳那么多,如果李姑娘真的心仪于你,你却迟迟不采取行动,那不是耽误人家吗?” 这番话将赵明诚忽地点醒。 是啊,他不主动,难道等着李清照人家姑娘主动吗? 第55章 突破 第276章 突破 赵明诚忽地醒悟过来。 这可是古代,自己不主动,人家姑娘就只能一直干等着。 赵思诚见赵明诚开始原地打转,心知他是认真的。 碰巧章纤云过来,她自豪且满面柔光地挺着大肚子过来。 赵思诚见了率先站起来,“——弟妹来了。” 赵明诚看向章纤云,四目相对,章纤云感觉赵明诚好像做了什么亏心事一般。 “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没事。”赵明诚平声道。 “小事。”赵思诚漫不经心说出口,随后又拿扇子遮面。“三哥,等会儿再过来看你。” 赵思诚一溜烟走了。 章纤云好像隐隐猜到了什么。 她攥着拳头,坐在一旁栏杆上,“你倒是说话呀。” “什么事都没有。” “老实说。你我也都是大人了,难道如今出了事,还要哭哭啼啼跑去找公公婆婆吗?” 赵明诚被提醒了,这件事还非得告诉赵挺之不可。 “我喜欢上了一个姑娘。” “哦。我说呢。”章纤云抚摸了一下肚子,抬头望望天。 赵明诚只敢在后面盯着她的一举一动,唯恐她突然哭出来。 “那你这是又要纳妾啊?” 纤云嗓子忽地半喑哑,说起话来带着哭腔。也许她自己察觉不出。 “纳妾,八字没一撇的事情。”赵明诚道,“而且有什么事情,我也会等你把孩子生下来再说。” “只怕我等得,你也等得,人家等不得。”章纤云还是背对着赵明诚。 “纤云——” “你别说了。你们男人没一个好东西。”章纤云说罢,提着裙摆就要走。 赵明诚则在旁边一步步扶着她。 “你别生气。早知道你要生气,我肯定提都不提这件事。你是我明媒正娶的妻子,谁也比不上的。” 章纤云抬眼看着赵明诚,盯了好一会儿,“说这等话,你竟然不脸红。” 家中院子仆人在外看着这二人,不知道的还以为二人耳鬓厮磨、正在打情骂俏。 “这话是真心的。你若是不高兴,我不娶就是了。没必要为了一个外人,闹的府中上下不和睦。” 这话章纤云听着舒心多了。 他还分得清谁是内,谁是外。 作为一个世家仕女出身,章纤云自然受过士大夫阶层礼教熏陶。正室要大度,纳妾这种事,还真的她得自己出马。 否则外人要把她说成什么样了。 “她是哪家的姑娘?” “你别问了,就当这件事没发生。一切都等你把孩子生下来。” 自己老婆正怀孕,赵明诚真不想在这个时候提这件事。 再说了,他除了李师师,本来也有同房丫头。 若是这个时候提纳妾,还他妈纳的是李清照,那亲老婆还不得气得流产。 “你是我亲老婆。安安心心养胎就是。” 【老公老婆:宋时山东人叫法。赵明诚老家正是山东青州。】 章纤云听了这声亲老婆,忍不住笑出声来。 “我又不是吃醋长大的,犯得着让你这样又怕又哄的。”章纤云用帕子掩饰眼中笑意,“告诉我她的名字,我去帮你先打听打听。” 赵明诚忙道,“不必打听。她不需要打听的。” “这是为何?难道说她身份卑下?” 赵明诚摇头,早知道他就不应该提这件事。 “你怎么不听我的话了,怀孕了如此骄横不讲道理。南院还有要事,我先去看看。” 章纤云看着赵明诚慌慌张张逃离现场,心里纳闷,“我就问了几句,犯得着这样吗?” 章纤云坐在桌案前,隐隐约约想到一个名字,但是很快又打消了那个念头。 绝对不可能是她。 南院—— 院子里的梨树上结满了果子,工匠们干活累了都坐在树底下纳凉。 秦传书扯着大嗓门,给汴京人士讲西北的风土人情。 吴敏之则在赵随安的监督下,每日上午下午各一炷香的功夫远眺远方,否则他那双眼睛怕是要废了。 待一回到屋子里,他们就开始画图。 没有直尺沿线,要么工匠用一根线条分别拉在两端轻微弹一下留痕迹,要么就是徒手画直线。 还别说,不管怎么样,他们总是能画的直挺挺的。 “有新进展了吗?” 吴敏之道,“我们需要合金,也需要一块更大的地方。院子太小,如今已经施展不开了。” 吴敏之看看隔壁院子,一墙之隔的另一边,那是火箭院重地。 “我向官家上奏,在南院分设新司,将你们迁出此地,在郊外做事。” “这倒也是个可行的办法。可是如今我们身边还是人手不够,新进门的根本不知道我们是在做什么东西。说白了就是来吃空饷的。”吴敏之眨着眼。 天才也有天才的为难之处。和庸才们在一起,他自己倍感孤独,因为对方根本无法理解他。 “若不是这帮后来的拖后腿,指不定我早就做出来了。” “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这话可不假,想当初我们在凤翔,要什么没什么,全凭几个人集思广益才做出来。如今我给你选派来的,都是一等一的高手,从民间选出来的。” 吴敏之感觉自己说了也白说,赵明诚根本无法理解自己。 那些架构已经在吴敏之的脑海里浮现出来了,可是却总有缺陷,周围人又帮不上什么忙。 赵明诚忽地问道,“我为你找几个画师过来,你看如何?” “找画师做什么?给我画遗像吗?”吴敏之咬着笔杆子,心里还在盘算那个活塞。 “我认识一个画画的高手,他可以画出你想要的图案。再说了,工艺工艺,二者总是分不开的。” “谢谢你的好意。” “明天我就把人送到这里来,你和他好好说。我相信他一定会对这件旷古工程有所助益的。” 吴敏之侧目望着赵明诚,见他那么坚定的神情,吴敏之莫名心里有了底。 “关于这个蒸汽机,让我最感到为难的就是你说的那个活塞。到底要怎么加进去才行?” “我也不知道。” “你这个人,嘴上说什么都不知道,可是东西是你提的,力学概念是你定的,工程是你向官家请求开始的。怎么到头来什么事情都安排给我们,你不会其实是知道怎么做这个玩意,故意留着不说考验我们?” “留个鸟!我要是会做,还会和你在这里废话。” 吴敏之也不恼火,只是非常无力地捋着胡须感慨,“说的是——” 赵明诚望着院子里这个已经渐渐具有了现代手扶式蒸汽拖拉机模样的机器,心中多少有些感慨。 哪怕是等到他死前这个东西才问世,那他也不虚此生了。 “等到以后这个东西做成了,我不让朝廷使用这第一台机器,把它留给你。让你做纪念,这毕竟是你的心血。我还要上奏朝廷,给你记功。” 赵明诚说罢,却没有听到吴敏之回应自己,转身一看,却见他人已经不在了。再往下一瞧,原来他累极了,靠着门槛就睡了。 第二日,赵明诚就将在家潜心研究画荷花的张择端拎了出来,把他带进了南院。 如今的南院,那已经是人才荟萃。 只是表面上看起来,他们和大宋的军器监火药武器制造库根本扯不上关系。 张择端一到,很快就发挥了他应有的才干。 绘画,讲究空间抽象能力。 赵明诚安排的一点不错,张择端一到,那是工匠们让他画什么,他就立刻画什么。而且因为他画工精湛,能在别人喝口茶的功夫就把画给画好。 吴敏之毕竟不是画画的行家,有时候他想的东西到了手底下自己却画不出来。可是张择端却能,两个人一遇,很快就做出了容纳吴敏之设计的图纸。 吴敏之大喜,亲自拿着图纸跑来工部给赵明诚报喜。 赵明诚从不坐堂,基本上都是在作坊和工场和工匠们一起做事。 吴敏之被引去冶炼场,却见到了骇人的一幕。 只见大白天的,一般延伸进入地底,旁边还有岩石和泉水的冶炼场洞子里满是红光。 吴敏之不住地擦着眼睛。 吊板上装载着金属,用铁链拉着,来回往下将煤炭丢下去。 炼铁炉本就是依山岗修建的,炉膛截面略呈梯形。近处并有矿井七个,最深达六十米,井内放着坑木、柳条筐、铁锤、铁钎和陶灯盏等。 原本这里只有七十号人。赵明诚来了以后将做工的工匠数量提升到二百人。来回轮班倒班,三班倒。 工匠们有足够的休息时间,而冶炼场也不会停下来。 赵明诚需要大量的钢铁。 到宋代,炼铁竖炉的内形已略近现代高炉,具有炉腹角和炉身角。 赵明诚第一次亲临地下冶铁场,他就为眼前所见到的景象感到震撼。 难以置信,这样规模庞大的器物,居然出现在一千年前。 不知道历史上的中国后续是走错了哪一步,竟然有那么落后不堪的一面。 这种炉型有利于炉气合理分布,使炉况顺行,炉龄得以延长,是炼铁竖炉的重大改进。 所以只要有源源不断的铁矿石、煤矿石,就能产出大量的钢铁。 除了炼铁的,如今大宋汴京城周遭也采用了胆铜法冶炼铜器。 这些金属制品需要大量制造,这样才能推广使用。 宋代有色金属冶炼的杰出成就首推胆铜法。作为提取纯铜的水法冶金工艺,胆铜法在宋代得到很大发展,并成功地用于生产。 在哲宗皇帝在世时,张潜在信州、饶州等地设场用胆水炼铜,并着有《浸铜要略》一书。如今这等技术已经成熟,官府自然拿来推广使用。 赵明诚站在洞内崖下高处,四面火光映照,还有铁屑熔炼发出的刺鼻之味伴着。 地下排布着坑道,当冶炼好的金属从炉子里流出来,就会顺着坑道涌动出来,像是一条条金色的溪流。 吴敏之往下看,感觉下面星罗棋布的。 “赵侍郎,这场面真是壮观。” “你怎么来了?” “多亏了你送来那个人,他听了我的构思,很快就把图纸画出来了。我想我们这次可以制造一台新的更成熟的机器了。” 赵明诚眼前一亮。 “这还不赶快。我这就给你们找地方。干脆就选择在冶炼场旁边,日后也好方便取用耐高温的金属。” “这法子可行。” 赵明诚在忙着蒸汽机的事情那是乐不可支,乐此不疲。但是在赵似、赵挺之、上官均等人的眼中,赵明诚却像是魔怔了一般。 赵似近日身体状况越来越差,眼看着赵挺之小黑吃大黑,变成全黑,不知道日后朝中又是个什么状况。 但是赵似知道,他的身体怕是支撑不了多久。 陆林陪着赵似,那是忧心如焚。整个大宋官场上下,人人都感觉大树即将倒塌,大家都想着彼此抱团更紧些,免得到时候出了事不能互相照应。 只有赵明诚,他一个人沉浸此间。 赵似召见他,他也是红光满面。他将图纸呈上,给赵似讲了他的新计划。 赵似本不对这个机器抱希望了,毕竟他活不到看到这个机器这一天,但是他还是细细看了一遍。 “重技术,用技术扭转大局。你倒是一以贯之,决定了就没有改变过。” “也许这是唯一能改变大宋命运的方法。” “大宋的命运——你听过推背图吗?” “略有耳闻。只是明诚平日里不信那些命理学的东西,也不信什么推测。就算有天命,我也相信人定胜天。与其钻研那些虚头巴脑的东西,不如踏踏实实把机器做出来,推广起来。让每个大宋子民都受益。” 到此时,赵似不知道说赵明诚是少年之见还是天真了。 “朕听说,你去了工部之后,打发了那些依托关系进入工场的人下坑做事,逼得他们纷纷递交辞呈。” 赵明诚一顿。 “是。” “注意安全。朕看你随从太少了,好歹也是正二品侍郎,身边起码有十个高手护卫才行。” “怕是出门在外,太招摇了。” “难道逼那些吃空饷的人递辞呈就不招摇了。人性本恶,你还是自求多福。朕也不知道能罩着你几时。你父亲也同样为你感到担忧。” “微臣明白了。回去就招募十个高手在身边。” 第56章 以工代赈 第277章 以工代赈 “官家,除了此事,微臣还有一事请官家决意。” “何事?”赵似微微有些头痛,这些日子以来,他的身体不是腿脚麻木就是忽地手脚冰凉。 若不是他是皇帝,九五之尊,有一大帮御医和全天下最好的药材养着,否则他早就不在人世了。 “微臣需要招募大量的工匠冶炼新铁,将新铁投入到生产之中。” “何谓新铁?” “比如平常所用车架,都是木制的,如今我命人研制出了一种新铁,质地非常坚硬,可以代替木制。” 赵似不明所以。 “类似于用金子打造的轿子吗?这未免也太奢侈了。” “官家,微臣说的这种新铁,并不是金子。用蜀地的铁矿石和炭再加上其他材质,按照配比,可以生产出新的铁具。” “如果工匠足够多,我们可以冶炼出数量庞大的钢铁,运用在农具上,车驾上、军事武器上。” “微臣今日来时,专门为官家带了一杆新铁锹。请官家过目。” “铁锹?” 即便是生产力相对领先的大宋,有铁镐、铁锹这些农具,但是很多时候,大家都习惯用木锹。 “呈上来看看。” 当这个铁锹一被拿进殿内时,大宋皇宫里那些暧暖的烛光顿时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因为这个铁锹通体发着银色的光芒,这确实非铜、非银、非金,可是它的质地和外观看上去,却让人看着就有质地坚硬的感觉。 它不是银,可是这个质地、这个成色,在赵似的眼中却显得格外上档次,可谓上品;这种质地和成色,乍一看会让人误以为比银子都看着贵重。 看到赵似双眸如星,忽地亮了,赵明诚心知将有五成的机会可以让赵似下令督促新铁制造。 “你说这个东西,叫新铁。” 赵似一脸好奇,已经上手开始抚摸了。只见他伸出白皙修长的双手,轻轻抚摸着铁,眼睛凝视着这新铁上的珵亮的光泽。这所谓新铁,实际上是赵明诚追求的现代钢铁,此次呈上来的,自然是精品中的精品。 这些向外散发的珵亮的光泽,好像夜晚青黑色天空上的皎白月色。赵似异常温柔宁静地看着这块新铁,手指来回在上面轻轻摩挲,不知情的还以为这是什么奇珍异宝。 周围几个太监也都紧紧围着观看。 可是它实际上只是一个铁锹,以后这个铁锹会在家家户户的农田里出现。相比之下,赵明诚没有那么激动。 赵似抬首,“德甫啊,你方才说这个新铁若是大量炼制,可以在各种地方投放使用。可是朕看此物造价不菲啊。” “这种钢铁工艺制作方法,比过往复杂得多。要反复冷轧、热轧,还要用醋来清除表面杂质。钢铁还是钢铁,只是质地和精度都比过往更高了。”赵明诚终于说出自己的意图,“官家,臣想用一种新的法子来解决流民之患,弥补土地兼并农民破产的现状。” “什么法子?” “那就是以工代赈。通过由国家工部出手,在全国各地开战大型的工程,让国家招募百姓做工,冶炼钢铁、纺织丝绸等。到时候由国家直接管控这些资源,并且直接发配。” “简单来说,过往的商业是不受约束的,但是从今以后,咱们大宋不管生产什么、发售什么,都由官府控制。如此,官府一则控制利益来源,国库充足;二则,官府自己为百姓提供工作,由工部主持,可以杜绝市面上的低价竞争。” “这样一来,官府和市场互相开始竞争。如果官府维持了一个基本的工价,那么市场为了招募做工的流民,势必会提高工钱。” “如今我朝上下皆处在进退维谷的地步,如果继续僵持,恐怕到时候局面难以控制。微臣坚持发明钢铁,一开始就是为了达到这个目的。” “既要让百姓有着落,同时可以制备出大量的钢材,替换农具、水利工具、军事武器,甚至于可以后续应用于交通工具上。” 赵似眼中还是燃着光,“有点意思。你是要让官府通过把控工业,用大型工程创造就业,以此来控制、供养那些流民。随后通过由官府把控经济,慢慢调整物价。” “官家英明。” 赵似转了转手指上的祖母绿扳指,“传置司使张商英。” 赵似看向赵明诚,非常感慨的说,“我宋有你在,那真是天不亡宋。陪朕去外面走走。” 赵明诚欣然随行。 赵似在皇宫花园内随意走走。因为大宋的皇宫占地面积狭小,注定了其风格不能朝向大气磅礴的方向走,而是选择了走向精致,精雕细琢。 虽然不过是一个占地不足一顷的花苑,但是里面却集满了天天下名贵的树种,又被艺匠打理的井井有条。 赵似带着赵明诚来到琼林院。 琼林院,那可是从宋太祖就开始修建至今一直没有完工的园林。宋朝的皇帝一天天彰显亲民,和民众居住在一处,可是手底下干的事情,却让人瞠目结舌。 一个行宫御苑,居然修建了上百年。 苑东南堆有一座高几十丈的假山,山上建有楼阁,山下铺设锦石道路,并辟有池塘。苑中大部分地段都种植岭南、江南进贡的名花,还设有射殿和球场。 苑中以植物景观为主。 因为不能彰显磅礴的气势,所以宋朝的园林基本上都采取了一种微缩、浓缩精华式样的建筑模式。 整个园林非常精致,身在动静,走入琼林院却同时看到了江南、岭南地带的水土地貌、风土人情。 一方水土养一方花朵。为了养这些树木,土料都是从远方专门差遣人运输过来的。 而琼林苑,也不仅仅是皇帝的御用花苑那么简单。在宋太祖正式建立了殿试制度,即在吏部考试后,皇帝在殿廷之上主持最高一级的考试,决定录取的名单和名次之后。 所有及第的人于是都成了“天子门生”。殿试后,举行皇帝宣布登科进士名次的典礼,并赐宴琼林苑,故称琼林宴,后泛指京都宴请新进士之所。 这就是赵明诚中了进士之后,和诸位新科进士一同进来游览的院子。 时人评说大宋时看一个人是否少年得意,就看他有没有帽戴鲜花游过琼林苑。 琼林苑外围四方四正,内里也是用大小不一、四方四正的庭院分割开。每个庭院里都种植着代表着不同地方、集齐了富有当地特色的名贵花卉、树木等景造。 而每个庭院里,自然都引入水渠,以造小桥流水似的江南,造碧螺似的洞庭湖。 每一处都是崭新崭新的,地上的砖石每一块都是翻新的。 赵明诚在工部也有两三个月了,他知道地上这些砖石,每一块都造价不菲。有些人生在大宋,花一辈子的钱都抵不上人家一块砖石。 赵似忧心,赵明诚也疑惑。 赵似到底是不是个明君。说他是,他还是犯着几乎所有皇帝都会犯的错误;说他不是,他却很快就铲除了童贯,给了种建中一个交代。 赵似忽地驱退诸多太监,留着赵明诚单独在亭子里问话。她坐在石凳上,因为出了宫殿,阳光打在赵似的脸上,显得他今日脸色格外好些。 “德甫,朕要问你一个问题。你可要如实回答。” 被赵似单独叫过来在这种平日里人迹罕至的地方问话,可见是非常重要的事情。 赵明诚眉头一紧。 “微臣知无不言。” “如果有一天,朕驾崩了,你认为朝中谁来做继位之君比较好。” 园林里一片悄寂,鸟儿在树上叽叽喳喳,偶或一只鱼儿翻出水面打了个尾摆。 “太子年幼,若是继位,恐怕有权臣凌主之忧。” 赵似点点头。 “说的是。太子太年幼了。”而比起权臣凌主,赵似更厌恶的是后宫女子干政,把朝堂搞得鸡犬不宁。 自从有了刘皇后,后来的皇后、太后,一个个的都开始不安分。 赵似不希望这样的事情发生。 子弱母强,祸乱国家。 “如果朕要在诸位王爷之中挑选一位嗣君,你认为谁最合适?”赵似忽地又问。 此时的赵明诚并不知道,赵似早已经将传位的事情交代给了赵挺之。 在赵似看来,赵挺之虽然愚蠢,可是胜在对大宋还有一片忠心;而最重要的是,赵挺之是寒门的代表,如果他在位,天下百姓会好过的多。 只要百姓好过了,朝代就不会灭亡。 赵挺之答应了赵似,没有将此事告诉任何人。 今日赵似问赵明诚这种事情,一是想看看赵挺之是否真的那么忠诚,二是他希望赵明诚可以用他的方式,帮助未来的皇帝坐稳皇位。 “你素来机敏,怎么听到这个问题,竟然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赵似看向一脸肃穆的赵明诚。 “微臣以为,恐怕是端王更合适。可是官家知道,微臣和端王有私交。” “你为何用恐怕二字?难道说在你心目中,端王并不是最好的人选。” “以我宋的情况,臣强君弱,官商勾结,如果继位之君没有一定的手腕,恐怕很难压制住文武百官。可是端王殿下——” “端王殿下如何?” “城府有余,可是……太过贪玩。” 赵似闻言,顿时生笑,“好,说得好。不愧是至交。” 这两个人之间本就关系深厚,等到赵佶继位,他一定会更加器重赵明诚。 “明诚。真是个好名字,明白事理,诚心做事。少师极会教养儿子。” “官家谬赞了。” “日后,就由你好好看着端王爷,也——管着端王爷。” 赵似此话一出,赵明诚自然知道赵似要做什么了。 “官家——” “此事,你知,我知,天知,地知。朕会后续给你一道秘密诏书,若是日后端王有什么言行举止不端的地方,就由你来直言谏君。” 从此后,赵明诚整个人就被赵似临终前的言谈束缚住。 他要约束赵佶。 很快,张商英抵达了皇宫。 赵似仍旧在琼林院接见他,却是在一旁坐着,静静听赵明诚跟他讲以工代赈的道理。 张商英听了一席话,顿时茅塞顿开。全身缩起的毛孔,忽地在这一瞬间全部打开。 他满眼佩服地看着赵明诚,“侍郎真是经国之才,这个法子一举多得,而且能解决眼下最严重的问题。” 赵似本以为张商英会和他辩驳上一辩驳,没想到他居然完全同意赵明诚的看法。 “张相公,那按照你的看法,这件事能不能立刻施行呢?” “当然能,而且此事还大有可为。” “好。既然如此,朕就让你帮赵明诚完成此事。朕这就下诏,在全国推行以工代赈。此事,就由你赵明诚负责,朕会让上官相公相助于你,让三司协同帮你。” “官家圣明。” 赵明诚和张商英几乎同时出言。 谁也没想到,继赵明诚刮了一股子蒸汽机的歪风邪气之后,又搞了个“以工代赈”。 这在大宋可是鲜少有的工程。 专门为了解决就业而开展的大型作坊招人、大型冶炼工场募工。 赵明诚出谋划策,张商英和上官均等人亲自给他写章程,拟条目,三人在半个月后就将以工代赈的法子推行出台。 当工部的告示悬挂在大宋各个城门处,中规中矩的工钱和待遇再加上大宋工部的落款,立刻吸引了大宋大部分混迹于底层的流民百姓。 以至于一些有田有产的人家,为了多赚营生,也纷纷投身入矿井、入作坊。 在赵明诚的指示下,大宋制造出了有史以来最大的熔炼炉,为的就是制造足够规模和数量的钢铁,以此钢铁用具替代木材,推动工业化进程。 于是大宋就出现了惊奇的一幕,大街上集满了穿着一样衣服、一样底裤的中青年,他们成群结队同一时辰上工、同一时辰下工。 因为数量极多,他们一从冶炼场出来,附近周围的街道都集满了穿着同样服色衣服的人。 他们聚集在酒馆下、聚集在杂食店铺前,踏踏实实地用新到手的工钱买吃买喝。 李清照独坐高楼上,听着楼下的匠人说着,“多亏了赵侍郎,否则我现在还在王府里当下等仆役,每日干的活比谁都累,拿的钱却比谁都少。” “如今到了冶炼场,不说活累不累,起码有了衣服穿,还有了固定的工钱拿。每日中午还有一碗粥可以喝。” 这番话引起了大家心中的共鸣。 “说的是。若不是赵侍郎,我今天还要看家里老爷的脸色过活。哪比在冶炼场做事,不用看别人的脸色行事。” 这些像雨点儿一样的称赞让人听得倍感亲切,李清照还是坐在高楼上,她第一次萌生了想要专门为一个人写一篇文章的想法。 第57章 大家都知道了。 第278章 大家都知道了。 “给庄家做事,总担心朝不保夕的,心里不踏实。不比跟着在朝廷衙门干心里踏实。庄家拖住不发工钱,不发或者是克扣,到了也就是没有了。” “还是朝廷好,每个月稳稳当当能发下来。足以让老婆孩子糊口。” 这些青壮汉子们聚在一起,你一言我一语说着。 适时,一辆华盖马车在街道中间停住。车里的人静静听着,大拇指上却是红色的玉扳指。 赵寮心里颇不是滋味。 老子才是皇亲国戚,赵明诚算什么东西,打着官府的招牌去抢他的生意。 赵寮心里火大。 最近这些日子,那些商贾都纷纷过来找自己诉苦。今日诉苦,明日可就是拆自己的台了。 大家都是一根绳上的蚱蜢,不带赵明诚这样玩的。 赵寮驱车离开。 一方面,赵挺之知道了赵似接下来的动作,那是变的比从前谨慎十倍。他感激赵似的英明之举,却也担心大宋的未来。 他几乎看不到什么希望。 赵挺之自从摆脱了那些狗屁儒家的歪理邪说,理解了佛道真义,不再拘泥于形式。从此开始大口山珍海味,衣服都是上乘的。 不用理学拘束自己,赵挺之快活多了。 赵挺之坐在书房内,想要翻些有用的书,好帮助自己日后应付那些腐朽顽固的世家。 他穿着镶着金丝的白色对襟绸衣,整套衣服在房间里似是在发着光。 郭氏陪伴在一旁,也在静静翻着佛经。 老夫老妻经历了一回离别,郭氏有些战战兢兢的,没什么事就陪在赵挺之身边。 正坐着翻书,门外忽地响起一道声音。 “公公、婆婆。纤云来了。” 章纤云挺着大肚子来到门前,赵挺之给夫人使了个眼色。 郭氏坐在边上,只是摇摇头。 “快进来。” 不仅仅章纤云来了,李师师也过来了。因为过往在樊楼习惯了,李师师平日里不穿仕女装束,或类似魏晋朝代的服饰,或穿着深衣,头发也是随便摆弄。 今日她还特地换了一身襦裙。 赵挺之将书放下,身子坐正。华丽的服饰衬得他面颊上颇有光彩,整个人神采奕奕,却威严不减。 郭氏笑问,“怎么都过来了?可是有什么大事?” 章纤云笑笑,“是喜事。本来不便打扰公公,听说婆婆如今一直守在公公这里,便只能叨扰公公了。” 赵挺之还是没什么表情,像一尊雕像一样。 “什么事?” “我想也是时候为官人纳妾了,官人身边只有一妻一妾,传出去还以为我是妒妇呢。” 郭氏听了,心里忍不住笑了一下。外头不是早就在传你是个妒妇了吗,合着只有你自己不知道。 赵挺之听了一时间没反应过来。他只有通房丫头,没的小妾。另外两个儿子也都是妻儿齐全,各自婚姻幸福,家里欢欢喜喜的。 赵明诚又不是没有儿子,还急着纳妾,这说明他色欲太重。 应该戒一戒! 可是儿媳妇毕竟不是儿子,有些话不好当面训斥,赵挺之只能把想说的话留在肚子里。 可是郭氏听了却笑,“好啊,这确实是好事。你能主动来提,可见是对德甫这孩子真的上心。我可不是为了德甫,是为了成全你。” 章纤云也跟着笑。 “那是谁家的姑娘?身世清白就行,做妾嘛,不用太挑。”郭氏笑呵呵地问。 赵挺之脸色已经渐渐变了。他想着夫人说得对,纳妾而已,小事一桩。不过也犯不着来打扰他。 赵挺之的目光又落在了韩非子的文章上。 章纤云却看向李师师,“是官人在外看上的一位女子,只有师师知道。可是我怎么问她她都不肯说是谁,只好带她过来了。” “这有什么不能说的?”郭氏笑问,“师师你可不是小气的人。” “说了怕吓到公公婆婆。” 李师师平静道。 赵挺之闻言不免抬头看了李师师一眼。 “老夫已经习惯了。” 当着众人的面,赵挺之无可奈何地说了这一句。 李师师蹙眉。 章纤云更加好奇了。 “那个人到底是谁?” “是当今御史大夫李格非之女——李清照。自号易安居士,汴京上下咸闻其名。” 赵挺之听了,手中的书也滑落了下来。 “那个写了文章提出诗词之分的李清照?” “正是她。” 章纤云听了,身子微微一僵,表情迅速黯淡了下来。 若不是章纤云因为这件事吃不下饭、睡不着觉,李师师无论如何也不会被她带到这里来的。 书房里忽地安静了下来,大颗大颗的眼泪忽地掉在席子上。 李师师赶忙安抚,“等官人回来,你质问他便是。为他哭,哭坏了身子,可一点也不值得。” 赵挺之瞪大眼睛,他不知道李师师如此柔软的外表下说起话来这么果决。 赵挺之很快就反应过来,这里头猫腻太多了。 “这事情是真的?” “已经很久了,起码有一年了。”李师师柔声地道。 章纤云听了,抬头愣愣地看着李师师,随后反应过来一时间哭得更厉害。 “传我的话给他,此事休想、休提、亦休要再问。未免太心高气傲了。” 赵挺之气呼呼地摔了书,夺门而出。 三个妇人一起在屋中坐着,你望望我,我望望你。 “你怎么不早告诉我?”章纤云异常委屈地问,像只小猫似地蜷缩起自己的身体。 “这不是怕你哭嘛?”李师师异常冷静。 郭氏在旁侧看着,不免皱眉,“知道你们两情同姐妹,无话不谈。也知道你们二人平日里不是喝茶就是弹琴,不亦乐乎。可是纳妾这种事,对一个家庭来说是大事。” “下次想清楚、问清楚再过来。你们的父亲如今是少师,没得空像你们这样为这些琐屑事情打扰。另外,李清照是名门嫡女,她的生母是宰相之后,而蔡京蔡相公又是李清照的表姐夫,而他父亲的老师又是李相公这样的朝廷肱骨之臣。” “更不要说现如今他的父亲在朝中御史台做事。这门婚事若是按娶妻来看,也算是天作之合,可这是纳妾,这不是去羞辱人家李格非吗。此事绝无可能。师师啊,以后这种八字没一撇的事情,干脆不要提了,否则坏两家的名声。” 郭氏气的不轻,已经自己抚着自己的太阳穴了。 李师师就料到会是这种结局,只是平静应道,“好。” 章纤云只觉得李清照给她的压力太大了,而且最可恶的是,当初是自己带着赵明诚去给李清照镇场子的。现在想想章纤云颇为懊悔,有些自己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的感觉。 郭氏听了这些八卦琐事,只为赵明诚感到头疼。 德甫这个孩子心气太高,家里已经有一个做宰相的正妻了,又抱回来一个樊楼第一美人,还嫌不够。 再找李清照回来,难道他要和她们一起打麻将不成。 郭氏已经下定决心,要去和赵明诚谈一谈。 本以为这件事也就过去了,可是多心的章纤云忽地又问了句,“如果这两个人,根本就是两情相悦呢。我听说他们两个在楼上偶遇,一唱一和,互相对诗,都做了牌名好事近的词。我看这可不是什么偶然。” 章纤云止住哭。在感受到赵明诚的花心之余,她感觉她的丈夫实在是一个不一般的人。 年纪轻轻官居二品,就是喜欢姑娘,也一个比一个身份特殊。 郭氏呷了口茶,她倒吸了口凉气,“那李格非怕是要恨死你们公公了。李清照是她的掌上明珠,怎么可能愿意让她给德甫做妾呢。” 章纤云和李师师对视一眼。 回房间的路上,章纤云脑子里都是赵明诚日前的仓皇的表情,现在想想,他是真的怕被别人知道他的心事; 李师师却回想着郭氏的那句话,李格非不会同意把自己的掌上明珠嫁出来做妾。 章纤云忽地问,“师师啊,你是怎么发现官人喜欢的人就是李清照呢?” “每次当我提到李清照的时候,他就一定会发呆,而且是发呆很久。从他第一次露出那种隐忍的表情时,我就隐隐有所猜测。以至于后来他坚持为李清照说话,这更是让我笃信,他们两是心意相通的。” “蹴罢秋千,起来慵整纤纤手。露浓花瘦,薄汗轻衣透。见客入来,袜刬金钗溜。和羞走,倚门回首,却把青梅嗅。” “这首诗写的不就正是李清照吗?这已经是定情之作了。” 章纤云听了这些话,顿时感觉自己和赵明诚之间早就夹了个李清照。 “就知道他是个多情的。”章纤云甩了手帕,“亏我还自作多情,想着为他纳妾。” “恐怕他不舍得让人家为妾。”李师师郑重其事地道,“若是舍得,恐怕早就提了此事。” 章纤云像是被喂了一大块山药茎一样,一时间不能开口说话。 “看来这门第是个好东西,否则今日这赵府里可就热闹极了。” “可是,以我对李清照的了解。她可不在乎那些名分,如果有一天她确定了赵明诚的心意,外人的言辞,她是不会在乎的。毕竟,她是李清照。” 章纤云望向李师师,她感觉李师师浑身上下散发着母性一样的光辉,像是嫦娥仙子一般的明亮睿智,圆融,飘逸出尘。 在这种仰望之下,章纤云想想李清照,看看李师师,顿时觉得自己像个矮萝卜一样。 好在,她背后有个极其强大的世家娘家撑腰。 李家和章家比,差得也太远了。 这一日,赵明诚从冶炼场出来,为了搞新的钢铁,处理好煤炭,赵明诚亲自下去看了看,弄得脸上身上都沾染了煤灰渣子。 为了提高产量,保证生产出来的钢铁都能用,不是粗制滥造的,每个关口都要严格把控。 赵明诚不希望发生大炼钢铁那样的后果。 忙活了一天回来,赵明诚脸上裹着一层黑灰。 等他到了家里,见章纤云一言不发坐在椅子上,只有李师师准备好了热水让他洗脸。 “官人回来了,快洗把脸。” 赵明诚洗刷了一下,换了衣服,三人吃了顿饭。章纤云不知道想了什么,竟然没有主动和赵明诚提她已经知道了的事情。 只有夜晚郭氏亲自把他叫去书房,夫妻二人好好训斥了赵明诚一通。 “做人要学会知足。” “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传出去太难听了。” …… “儿子做错什么了吗?还请母亲明示。” “明示你个头!”赵挺之恨不得踹赵明诚一脚,“你和李格非的女儿眉目传情,互诉衷肠,如今外头都已经传遍了。知不知道李格非什么身份,他是没落世家之后,娶的是前朝宰相的女儿。李清照正儿八经名门嫡女,你居然和她有了瓜葛,还想着要纳人家为妾,不可理喻!” 虽然已经料定如果把事情说出去,一定会是这样的结局。但是赵挺之亲自将这种话说出口,赵明诚更有些心灰意冷。 不能娶心爱的女孩子回家,实在是人生的一种痛苦。 “如果,这是你情我愿的事情呢?” 赵明诚淡淡问了句。 赵挺之身子僵住了,郭氏也震撼了。 “什么叫做你情我愿?” “若是男有情,女有意呢?” 赵明诚忽地像他十七八岁时那样倔强,一字一顿问出了这些话。 赵挺之四肢百骸一股无力感袭来。 “你和她要结为连理,可是要考虑两个家族的关系。你有想过一旦这件事公之于众,李清照要遭受世人怎样的非议吗?你想让你们两都落一个无媒苟合的名声才满意?不说李格非如何,我的老脸也挂不住。你什么时候才能让我省心?” “既然大家都知道了,那我也不藏着掖着了。我喜欢李姑娘,赶明儿我就登李家的门,问李姑娘的心意。随后三书六礼,虽然一门不能有两个正妻,但是我会娶她用正妻的规制。” 话音刚落,一道闪电般地目光打在赵明诚身上,赵挺之冷冷地道出四个字,“色令智昏!” “既然事情都已经传开了,我总不能让李姑娘独自承受风言风语。一不做,二不休,我娶她就是。” “你住口。这件事我来处理。” 第58章 侧夫人 第279章 侧夫人 “父亲,一人做事一人当。我自己去问吧。” 赵挺之一双眼睛瞪得极大。 “你在说什么疯话。你这是真的当了一回工部侍郎,这就不把御史台放在眼中了。李清照是李格非的独女,素来宠爱女儿比宠爱儿子都过。你要娶他的女儿,还是为妾,这不是摆明看不起他吗?” 赵明诚却难得脸一黑。 “事到如今,我们赵家恐怕难以在朝中脱身。身上绑的干系这么多,父亲背后是寒门士族,是官家;德甫七载为官,官居正二品,这样的经历,连当今吕相公都望尘莫及。” 吕惠卿虽然借助王安石变法,在短短六年之内官拜副宰相,可是他是二十五才中进士。 而赵明诚却在二十五的时候已经身居正二品工部侍郎。 这种爆竹似地升迁,让满朝文武侧目。 赵挺之脸色铁青。 “你想说什么?” “儿子恐怕已经走上了一条不归路,如今想脱身已经难了。一不做、二不休,干脆做个不能青史留名的权臣罢了。与其看着世家大族同气连枝,肆意排挤忠良、陷害忠义之士,极尽奸谗手段,不如我自己来背负这个骂名。” 赵挺之捋捋须,“《道经》中老子曾言:我有三宝,持而保之:一曰慈,二曰俭,三曰不敢为天下先。你这是抓住末端去求本,注定会失败的。” 赵明诚却不以为然,他早已经找到了在大宋安身立命的信念。 “可是《道经》中也有言:道之反者为之动。一心一意做忠臣,恐怕留下的是骂名;而一心一意做霸主的人,最后却留下的是清明美誉。” “试问秦始皇一统天下杀的人多,还是唐太宗为了建立大唐盛世杀的人多。为了留下清明美誉的人,反而在身死之后被万世唾弃;而一个原本想着逐鹿天下,主宰疆域的杀将却成为千古美谈。” “我想这两人已经很能说明问题了。” 赵挺之听了,心头那是突突突地跳。毕竟是宝贝小儿子,当他眼里含着凛冽冷光说出这番话,赵挺之感觉他是异常陌生,不免为他的未来感到深深地担忧。 “你怎么会产生这样的想法?秦始皇暴虐无道,唐太宗勤政爱民,你怎么会对这两人产生与世俗相违背的看法?恐怕你日后要为你今天这样的想法有所付出。” 赵挺之老了,下颚处脖颈上的皮肤异常松弛,因为是秋盛之际,脖颈上还显得有些发红。 他的喉结动了动,连带着那些老了松弛的皮肤。 赵明诚洗了脸,但是脸色却比在煤矿底下时的还要黑。 赵挺之后知后觉,“你莫不是打算,借着这件事,黑了你的名声,落个强取豪夺的名声。” “事已至此,我已经无所谓了。我本来想等这件事时机成熟之后再拿出来说,既然大家都知道了,那我只能早早上门提亲了。” 赵挺之无奈,只能捏捏自己的额间。 虽然他早就知道自己根本约束不住赵明诚这匹野马,但是没想到他得到更高的权力之后,这变化竟然是这样的快。 “那你想怎么做?” “迎娶李清照进门,立为侧夫人。一来维护正妻颜面,二来让李清照知道她在我心目中的地位,愿意接受我的聘礼;三则,御史大夫李格非出门在外也有面子,不必为这桩婚事感到为难。” 赵挺之听了,眼睛又是一亮。不同于之前的惊讶,他这一回像是知道了什么天大的秘密一般。 “你口口声声为李清照着想,可我怎么听着人家根本不知道你的心思。既然不知道,那你切忌打草惊蛇啊。” 赵挺之惭愧,低着头望地面。一直都是儿子长脸,这回赵挺之要因为赵明诚丢脸丢大了。 “事以密成,现在整个赵家都知道了,肯定很快风言风语就会传出去。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我都已经习惯了。所以求情的事情要赶快。” 赵明诚还没反应过来,只见一个白色物体倏地飞了过来,砸在自己的脑门上。 白瓷茶碗就这样被砸到赵明诚的脑袋上,热水顺着赵明诚英挺的鼻梁砸下来,他只觉得眼前一片模糊。 这可是宋朝,最讲究父子伦理纲常的时代。 赵明诚要让赵挺之损失颜面,这就好比拿着刀架在赵挺之脖颈上。 “混账东西!要你去求亲,你玩兵法。人家姑娘都不知情,如果你冒冒失失去提亲,人家拒婚,你不要脸,老夫还要上朝堂呢。” 屋内传来一阵破口大骂,还有杯子落地而碎的声音。外人听了纷纷打颤。 这一幕对赵明诚来说当然似曾相识。 赵明诚却异常平静地道: “她确实不知道我会向她父亲提亲;但是只要我去提亲,她一定会让她父亲答应。” “夜郎自大,你这是要让老夫落个教子无方的骂名。” “父亲是少师,谁敢骂父亲?父亲大可不必那么小心,若是父亲有些敢于和那些世家大族鱼死网破的气势,恐怕如今那些世家大族忙着就请父亲设立宗祠,设立世家族谱。” 赵明诚看向地面。 赵挺之自然更加火大,一股子火气窜到心口处,像是被什么东西咬了一下,钻心地疼起来。 他当然没有告诉赵明诚,只是非常冷静地坐在上座。 “日后你会变成什么样,为父是不晓得了。你如此顽固执拗,早晚会害了自己。这桩婚事,我看已经不是能不能成的问题,而是必须要成。” “我会找个机会,向李格非表达我的意思。” 赵明诚也不想赵挺之掺和这件事,和章家联姻是为了赵家,赵明诚牺牲了自己的屁股,可是现在赵明诚想追求爱情,赵明诚不希望父亲继续掺和。 因为赵明诚太了解他的父亲了。 赵挺之是父亲,可是他更是大宋朝的朝廷命官,是如今的少师。 如果让他插手,一定会掺和朝政利益。 赵挺之如果要坐稳一把手的位置,需要李清臣的支持。而李格非是李清臣的门生,如果能和李格非联姻成功,这就意味着李清臣对他首肯了。 东京数百万百姓都在旁边瞧着,一旦赵李联姻,得利的就是赵挺之。 赵明诚看向地面,“事情是儿子惹出来的,儿子一人做事一人当,父亲不必……” “你住口。”赵挺之瞠目,“你如果还把你当我赵挺之的儿子,那就该顾惜我的颜面。这件事,由我去提有便有了七成的把握,剩下那三成,全靠你自己的作为。” “在此期间,不要再和李清照见面,免得外人议论。我乏了。” 赵明诚只好拖着一身疲惫回自己的院子。 随安在旁边掌灯,走得步子声音小极了,他知道若是这个时候稍微再有点事情,赵明诚一定会爆发的。 忍字头上一把刀。而耐字旁边一寸心。 为了完成他心中伟大的事业,赵明诚又是忍,又是耐,经历了无数的失败,终于有了些起色,但是还是不能恣意从容。 年少时之所以快活,都是因为赵明诚那个时候天真罢了;等到慢慢往中年步入,懂得越多,人就越痛苦。 压抑地太久,突然爆发一下,那种力量是惊人的。 赵明诚戴着方巾帽,一步步往自己的院子走去。夜间,宽大崭新的庭院,赵明诚的脚步声显得格外沉重。 章纤云该是已经睡着了,赵明诚远远就看到她的房间里灯都熄灭了。 章纤云坐在床上,想开门又不想开门。李师师的存在让章纤云的婚姻生活反而更加幸福,但是李清照却像是平地一声雷。 她不知道自己要怎么去接受这个人。 她没有李师师那样少年坎坷的经历,一点都不成熟稳重;她也没有李清照的才华。她只是豪门世家里清流的后代,恪守着礼仪规矩,一心一意要做个不会给家族丢脸的少女。 名门嫡女,这是她的头衔,也是她唯一拥有的实实在在的东西。 少年时幻想过的婚姻生活和如今现实中的完全相反。她以为自己会和未来丈夫像自己的父母那样,相敬如宾,但是事实却完全相反,两个人都是被赶鸭子上架。 成婚之后,也是慢慢才找到了彼此看得顺眼的地方,期间小吵小闹多了。 她以为他的丈夫会是那种同样恪守礼仪,恭敬孝悌的男子,结果却是赵明诚这样一个怼皇帝、怼父亲、怼西夏,喜欢做别人不敢做的事情的人。 一开始她觉得这样的赵明诚让她很没有安全感。 直到后来,赵明诚做的越是出格,越是过分,她反而对赵明诚产生了不一样的看法,感觉他是天底下最靠得住的男人。 也许这就是他的祖父看中他的原因。 嫁入别人家的深宅大院,面对着一帮姓赵的人,她自然感到害怕。好在背后有个势力强大的娘家,让她感到心安,所以她总喜欢回娘家。 但是这一次,她感觉到赵明诚和她之间即将经历一些非常不一样的事情。 这让章纤云感到前所未有的危机感,她知道她到了必须要让自己做出某种改变的时候。 重重的夜色里,赵明诚迈到章纤云的门口。 随安在旁边瞅着,却见赵明诚低头之间竟然笑了。 “你回去吧。今晚我就睡这里。” 赵明诚的声音传来,躺在塌上胡思乱想的章纤云猛地一下眼泪就飞了出来。 在偏院闺房里,此时两盏长明灯正亮着。 她听到前院里的响动,嘴角微微上扬。 “真是个不会让人失望的人。” 赵明诚借着昏暗的夜光来到床前,听到有人在小声地抽泣。 “我猜你一定会这样。” 赵明诚自己摸索着,想要点亮蜡烛。 “父亲答应了吗?” 章纤云的声音低低地传过来。 “不算答应。只是在权衡利弊,如果李相公愿意,这件事就定下来了。” “李清照的父亲不是李御史吗?和李相公有什么关系?” “父亲是宰执,要为此朝中政局平衡。父亲在朝中命令禁止党派互相攻讦,有意要从此停止党争。而清流党派就是父亲要争取的关键,李清臣是清流中的清流,家里只剩下一门和一牌匾;如果李清臣认为这样做对朝廷和国家有利益,那么他会给李御史施压。” 黑暗里章纤云的眼睛亮着,像是两颗黑曜石一样,十分柔和,“那这件事,恐怕会被元丰和元佑党拿去做文章。” “这是肯定的。所以如果我娶了李清照,那恐怕李侍郎就要就被退出朝廷了。” “为什么会这样?” “李侍郎爱他的女儿,而父亲只希望和李清臣交好,并不在乎李侍郎。” 房间里忽地有些沉闷。 “我们还是不提这些事情了,你早点休息吧。我是怕你睡不着进来看看。” 赵明诚说罢,摸了摸章纤云的手,随后抽身准备离开。 “明天我要带着师师一同去拜会李姑娘。” 赵明诚怔在原地。 “为我?” “为你。我去为你求亲,那就是美谈;如果旁人去为你求亲,那就会给你留下恶名。前前后后,我都为你想过了。” 赵明诚坐回在床边上,“你是不是吃错药了?” “是你把我想的太小气了。反正男人三妻四妾都很平常,而我的夫君若是可以收纳极其有名的人做妾,可见我夫君是万中无一的真丈夫。” 这话说的多少有些赌气。 其实章纤云只是死鸭子嘴硬,她只希望赵明诚心里只有她一个人,但是男人……天生就…… “她嫁过来后,不会和你住在一起的。我会将她养在外面,让她专心写诗读书。” “为什么?你不是很喜欢她?” “她和你是完全不一样的人,你能做我的妻子,她只能做个侧夫人。而这侧夫人的身份,还是看在他父亲的面子上抬起来的。” “侧夫人?” “如果我把她娶回来,对外会称呼她为侧夫人。她是典型的女儿身男子气概,在这个世道上,恐怕很少有人能容得下她。就是柳永为男子,纵使才华再高,可是没有功名利禄照样受人白眼;更何况她一介女子,在汴京城,二十二都嫁不出去,未免贻笑大方。” 章纤云蹙眉,“合着你是在救她,给她个名分。但是也不至于动娶她的念头……” 章纤云后知后觉,微微吸吮手指,“是因为,她喜欢你?” 第59章 天作人和 第280章 天作人和 赵明诚没有回话。 赵明诚拉下床帐,“你早点休息。” 章纤云沉默,虽然已经是一位母亲了,但是她的身体还是小巧玲珑,十分紧致。 一双腿又细又白又嫩,犹如白色莲藕接起来的一般,若不是她怀孕了,赵明诚真的想…… 赵明诚坐下来,五指分叉拢着章纤云的秀发,低头轻轻嗅了嗅。 “真香。” “比青梅如何?”章纤云忽地睁开眼问。 “什么青梅?” “倚门回首,却把青梅嗅。真是个调皮多情的姑娘。” 赵明诚微微顿了顿,“如果你也觉得我娶李清照不合适的话,那此事就当没有提过。”赵明诚说这话时,语气凛然。 章纤云忽地意识到,赵明诚再也不是当年十七岁那个赵明诚了。 如果和利益有所违背,赵明诚肯定会放弃李清照。 男人—— “我困了。”章纤云略略打了个哈欠,似乎是不想再听。 赵明诚迈着大步离开,他倒也真的没有多想这件事,毕竟他这种身份的人和谁成亲似乎都必定掺和着某种政治利益,要是不行就拉倒。 赵明诚独自宿在书房,可天一亮,赵思诚就找上门来。 在这个偌大的书房里,布局是仿照汉唐的规制来的,房间大而空。 所以赵明诚的书房,有个特别响亮的名号——汉唐遗风。 这个书房的名号,那是赵似都有所耳闻的,皆因为陆林来他府上玩过几次,见了这书房牌匾,那是见了一面,终身难忘。 因为布局结构大,透光和采亮自然极好。从西面窗户上射进来的阳光能打在东面床榻上。 赵思诚一进门就开始拿赵明诚收集的唐朝的宝贝,凡是小巧精致的玩意儿在这书房里看不到的,独独有些前朝精品乃至前朝名人的用过的器具。 其中赵明诚最爱的自然是相传是从郭子仪手下流出来的一副棋盘。据说这副棋盘曾经是李治和武媚娘下棋时用过的。 武则天喜好华丽奢侈的东西,非名贵器物不足以满足她的欲望。这副棋盘是用金子为地盘,外面镶嵌了足足二十八颗耀眼夺目、颜色各异的宝石,从外观看起来,整个璀璨夺目。 赵思诚拿起来,迎着阳光一照,整个房间顿时闪着磷光。 “妙啊!” 赵明诚从梦中惊醒,“二哥,你怎么过来了?” “当然是过来向工部侍郎讨个赏。” “二哥,别开玩笑了,这话实在是伤兄弟感情。” “我是认真的,我要送你一个人情。” “什么人情?” “我可以帮你去牵线,让李清照答应做你的小妾。” “为什么?” “因为你是我弟弟啊。我知道你喜欢人家应该不止有一年了,想当初李清照还是懵懂少女时就崇拜你,如今你们二人也算是该修成正果了。” “谁告诉你李清照从小就崇拜我的,虽然我一直都知道自己是大宋万千少女的梦,可是我可从没因此而骄傲过。” “得了吧。这事情还是李迥告诉我的。” “李迥?” “就是那个能和你谈上几句金石器物的李迥,自从上次你在船上痴语,这件事情就在世家名流之间传开了。作为兄长的我,可不得给你解围吗?这李清照是出了名的才女且是未嫁女,而三哥你又是赫赫有名的青年才俊,天造地设的一对儿。” 赵明诚冷哼一声,“天造了,地不一定设。” 真要说历史上赵明诚和李清照的感情,赵明诚自己都没底。历史上赵明诚死后,李清照后来又改嫁了。虽然强迫一个寡妇为一个弃城而逃的人守贞并不人道,可是赵明诚和李清照之间明显是有很多感情裂痕的。 首先,历史上李清照一个孩子都没有生出来;其次,李清照对赵明诚一直颇有微词。 历史上后人无论是对赵挺之还是赵明诚,评价都不是很好。因为父子两人从民族大义上来讲,都有些过于自私,危难时刻,只想着自己。 可是现实中,大部分人都是赵明诚、赵挺之这样的人,而且他们也是为时局所破。别看平日里大家都一副大义凛然的模样,危难之际,一百个人里都挑不出来一个像历史上的王禀和岳飞那样的气节和忠肝义胆。 这就是普通人和大人物的区别。 李清照在当时是一种被众星捧月捧起来的‘大人物’,而赵挺之和赵明诚则是在时局压迫下的普通人的作为,仅此而已。 有时候,未必书读的多就是好事。 在赵明诚看来,也许上天安排了这段婚姻,可是眼下时局不合适。 要知道,这个时候大宋千千万万人都在水深火热里,而李清照一直都处在偏安一隅的优渥环境之中,等到战争来了,她仍旧是那副高高在上、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女一般。 所以在当时的南北宋交替之际,有很多是不满李清照的。根源就在于同时代的人看到了赵氏父子的无奈,他们作为普通人也可以理解赵明诚;但是李清照却在旁边骂骂咧咧,‘至今思项羽,不肯过江东。’ 赵明诚或许为妻子这首诗毁了名声,但是却也看出,李清照作为一个诗坛上的大家,她本人的生活与当时的时代环境和现实生活其实是有些格格不入的。 那个时候,千千万万的百姓不是北上抗敌就是南下仓皇逃命,而李清照却在一旁高唱理想。 就连李清照闺蜜的儿子都看不下去,所以李清照晚年才很凄苦。 想想当时,岳飞的母亲在岳飞的后背上刺字精忠报国,岳飞的妻子也跟着岳飞受苦、为边关之事出一份力。 而李清照则在吟唱‘门前风景雨来佳’。 这在当时的环境下,极其容易激怒和引发阶层与阶层之间的矛盾。 赵明诚搞文学出身的,他太了解历史上的李清照是怎样一个人了。 她人很好,可惜她生错了时代,若是她身在唐朝武则天治理之下,每日给武则天歌功颂德,那肯定日子过得很美,可惜她偏偏活跃在南北宋交替之际。 与其说易安居士李清照在南宋坎坷悲剧的命运,不如说李清照实际上是当时远离了社会实际的社会中上层知识分子、精英阶层的代表。 说的难听点,大战来临,她正经事没做光在那讽刺了。 尤其是金人南下攻城,弃城而逃者何止一个赵明诚,那南渡君臣犹如过江之鲫,李清照那首诗可以说不仅仅伤了赵明诚的面子,还打了所有大宋普通男人一巴掌。 你这让旁人怎么想。 赵明诚越想越感觉李清照是一尊佛,应该供在寺庙里。 言归正传,面对赵思诚的好意,赵明诚直言道,“天作我倒是信,可是这地和我却不肯相信。” “这又何难?我们都助你一臂之力。我已经跟着李迥打听过了,李清照很快要去大相国寺烧香,到时候我带着你一起去,有什么话,见面说。如果她觉得嫁给你做妾太委屈了,那到时候不欢而散就是了。” “流言蜚语什么的都是小事,在汴京城里,偷鸡摸狗、爬灰偷小叔子的事情多了去了,你们这只能说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赵思诚如是道。 “你们这是非要给我凑个人和是吧。纤云说要替我亲自走一趟李府,见一见李清照。” 赵思诚忽地双目瞪大,“真的假的?” “昨晚她亲口说的。”赵明诚嘴角微微翘起,显得有些得意。 赵思诚忍不住叫道,“弟妹这心胸,比海都宽。” “那可不,我的女人。” “那你自己也得主动啊,李清照这样才华非凡的女子,若是只有弟妹去说,未必能成啊。” 殊不知,赵明诚听到赵思诚这席话,忽地感觉自己娶李清照有些自找麻烦。 她太出名了,抛去才女的身份,哪怕仅仅是李格非的女儿自己也好办的多。 赵明诚忽地问,“她难道很桀骜吗?” “就是从书中走出来的女子,什么桀骜不桀骜的。难道你怕你驯服不了她?”赵思诚眉梢微微翘起。 “别激将法。我怕我真的一个激动把她抢回来,到时候这家里可就热闹了。” “得了,别再掩饰了。后天就去相国寺,有时候话直接说清楚,若是真的两情相悦,你们两个人老是这么拖着也不是回事情。” 赵明诚点头,“我去。但是你也得去,还有李迥,顺便再叫上明兰,秦羽,也免得外人说闲话。” 赵思诚拍了下赵明诚的肩,“体贴,周到。” ----------------- 赵明诚等人还没有行动,章纤云已经到了李府了。 对李家来说,章纤云并不是什么陌生人。只是这一次章纤云独自驱车突然造访,李清照感觉来者有些不善。 她手里提着一本书就匆匆走了过来,此时还是盛秋,身上罩着薄纱,异常清凉。 章纤云身怀六甲,身后跟着四个丫鬟,衣着华贵,气场强大。 李清照一见章纤云的肚子,顿时想到了什么。整个人的心脏那是突突突地跳。 今日李格非在官邸处理要事,不在家中。 李清照命人上了茶水,请她在花园坐下。 “我来找你,只是因为在府里闷得慌,这一回怀胎虽说比上一回熟练了许多,可是累人的很。上有老,下有小,可怜夫君也没人照顾,整日在外奔波。” 李清照竖起耳朵,她素来不懂察言观色,有什么心事就直接摆在脸上。 章纤云见她不悦,连忙拉着她的手道,“我来找你,是单独为了说些女儿家的知心话。” 李清照只好让半夏请章纤云的丫头仆从下去喝茶。 等到大家都走了,李清照也察觉到了什么。不知道为什么,眼泪忽地在眼睛里打转。 这似乎正是她经常在闺中幻想的事情,可是当这一天真的到来,她却显得手足无措。 “赵娘子方才说自己来不及照顾赵官人,可是这等事,怎么能来找我说呢。” 李清照攥着书,因为手心里都是汗,硬生生把书卷都给攥湿透了几页。 “上次见你时,你还是妙龄少女,如今再见,你仍旧待字闺中。”若不是章纤云话音非常诚恳,李清照怕是气得要下逐客令了。 李清照惊讶回眸,却迟迟开不了口,只是低头望着地面,整个人的脸颊却红成了猪肝色。 章纤云轻轻拉着李清照坐了下来,“好妹妹,你这么冰雪聪明的人,不会听不出我今日话外之音。这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人伦之理。你才华横溢,若是一直待字闺中,且不说有些俗人耻笑你,若是拖的越久,对你可越不利。你说我说的是不是?” 李清照毕竟是书香门第,面对这种突然造访,她也不想失了主人家的气度和礼仪,落落大方地应道,“姐姐说的确实不错,女子年龄大了确实应该婚配,可是在易安看来,婚配是重要的事情,可是也不能随意讲究。若是我为了嫁人好嫁人,那满大街的随便挑个人就去和她成亲,我和大家口中所唾弃的人尽可夫的女子又有什么区别。” 章纤云眼中带着些许笑意,微微有些凉薄。 这个女孩子怕是读书读太多了,这等话若是传到外头去,那些从小指腹为婚,还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人岂不是要恨死李清照。 “好,说的好。”章纤云拍着手,“你瞧你,这般玲珑心思,若是看着你嫁给那些不通文墨的男子,真是让我感到可惜。” 李清照拿回被章纤云握住的手,双手款款交叠放在膝前,略略一笑,“如果我嫁人,那一定是嫁给一个我喜欢并且也喜欢我的人。我李易安也并不是那等俗气女子,若是嫁不出去就要一哭二闹三上吊。我虽然是个女儿家,却也有男人的傲骨。” “对方懂不懂文墨不要紧,最重要的是他是否诚心,是否真情?如果他真的爱我,那就是让我无名无分跟着她,我也愿意。可如果对方连面都不愿意露,却想着要我李易安为他俯首,那他也太自以为是了。” 李清照说完这些话,眼神异常明亮。 章纤云只觉得一块鱼骨卡在她嗓子眼里。 第60章 牵红线 第281章 牵红线(求打赏月票!) 李清照是发自内心说这些话的。 这么多年来,她因为没有早早婚嫁,一直忍受世人的非议。 “我想男子和女子,只有形体和力量上的区别,未必女子就一定要依附男子,也未必就不如男子。我虽然没有成婚,可是我却可以靠自己的诗文糊口。虽然不至于如同富商巨贾一般,可是亦然能让我在汴京有立足之地。并非仰仗我父亲才有今日。” “如果有人因为可怜我,想要让我早早嫁人。恐怕易安首先要感激她的好意,其次却要对她下逐客令了。我李清照可不是那些因为自己嫁不出去就会躲在家里天天哭泣的女孩子,对我来说,这个世界上有喝不完的酒,写不完的词,做不完的文章,而我有的是时间。” 也是因为年芳二十又二了,这话说的多少火气有些大。 章纤云这个年纪的时候,孩子都已经快四岁了。 章纤云豪门淑女,见到李清照,数次都是心里惊讶、惊喜,虽然佩服她的所思所想,但是却又不敢与她同流。 见李清照态度如此坚决,章纤云也只能嫣然一笑,“李姑娘真是快人快语,若是不嫌弃我,今日不妨与我结个手帕交。” 打不过,就加入,和她做姐妹。 章纤云白净的面孔上浮现着些许红晕,人又挺着大肚子,看起来非常爽利愉快。 李清照从小见父亲迎来送往的,也通些人情世故。 少师的儿媳妇,工部侍郎的正妻,愿意和她结交,那是给她面子。 李清照只好暂时屈就,亦是莞尔一笑。 二人这就互相交换了手帕,各自笑着拉了些家常。 章纤云知道这件事怕是不会就此结束,日后她还是要再来的。让她丈夫出来纳妾,和她自己主动为丈夫纳妾,传出去可完全是两种名声啊。 章纤云于心里打着她的精致小算盘。 “易安妹妹说的话极是,想来我们女子也应该有自己的一番事业,一片天地,不应该仅仅局限于在家中宅院里。我实在是羡慕你这份洒脱啊。” 李清照道,“纤云姐姐,话也不能这么说。谁人有谁人的造化,像我实在是因祸得福。虽然未摘得并蒂莲,却也做个自由自在的鸟儿;纤云姐姐婚姻美满,汴京名门闺秀皆羡慕。” “那若是有了美满婚姻,易安妹妹的这份洒脱还要不得了?” 李清照脸一红,以扇遮面道,“虽说鱼与熊掌不可得兼,可我亦是希望未来夫婿是个懂趣儿的人。” 章纤云闻言却皱眉,忽地唉声叹气。 “姐姐怎么了这是?” “实不相瞒,外人虽然看我嫁得好夫婿,却不知道这里头的辛酸。” 李清照闻言顿时一怔。难道赵明诚不是好夫婿吗? “倒也不怕姐姐生气,实在是赵官人的才华闻名天下,汴京男女老少多有赞誉,前些日子,赵侍郎还解决了流民之患,引得汴京上下交口称赞。姐姐为何叹气呢?” 章纤云道,“妹妹肯跟我说知心话,那我也不瞒妹妹。这男女婚姻,可不是只有情情爱爱,成婚前是门第匹配、成婚后是家事杂物、柴米油盐。我的官人在朝中自然是如鱼得水,可是他不通庶务。” “家里大大小小,近乎百口人,都得让我管着。你说累不累?” 李清照听这话还以为章纤云是过来炫耀的。 “累自然是累的。只是姐姐这么聪明伶俐,想必是可以应付的过来。” “那你是真的不知道持家的辛苦,光是几十个丫头我管理起来就很吃力,更何况旁人呢。妹妹,这话你别不爱听,我是真的吃力。如今怀了身子,更是吃力。家里吃里扒外的有、扒灰翻墙的有、背着主子造谣生事的也有,我是真的心力交瘁。” 这些情况,李清照自己也遇到过。 好几次就是她们李家自己的男仆在花园里嘲笑她嫁不出去。 李清照顿时眼睛一闪一闪,拉着章纤云说了许多,“这话说的极是。” 章纤云又道,“你也知道,一个家里,上面的要面子,下面的要工钱。里里外外都是人,每个都不好打点。那些银子就像流水一般哗哗哗地往外流。” 李清照还挺惊讶的,她以为像赵家这种高门是没有这些烦恼的,结果也和平常人家一样。 只是,她都怀孕了,赵明诚怎么还让她为这种事烦恼。 “有道是男主外,女主内。赵侍郎在外忙于朝政,姐姐又在在家料理家务,只是姐姐如今都身怀有孕,还要奔波劳碌……实在是不容易。” “是啊,所以我现在想赶紧再为夫君纳一房妾。” 李清照手中的扇子忽地落了下来。 “纳妾?” “正是。如果有个体贴知心的人能帮帮我,那我也就不用那么烦恼了。” 李清照一时间头皮像被电击了一般,不住地发麻,呆了半响后,“姐姐真是位好妻子,如此为赵侍郎着想。” 章纤云见李清照顿时失魂落魄的,她也确认了李清照的心意。 章纤云适时看了看天上的太阳,随后道,“没想到你我这么投缘,一聊就是半天。” “易安蒙姐姐不嫌弃,如今结为金兰,易安甚是欢喜。日后若是姐姐有空,也务必要常来。” 本是些客套话,李清照可不希望章纤云来找他。 谁让她是赵明诚的妻子呢,李清照不知道为什么,从心底里对她生出抵触和反感。 “日后,我请你来我家,你可不要拒绝。” 章纤云拍拍李清照的手,眼神别有深意。 此时的李清照尚且不能理解章纤云的画外音,只是皮笑肉不笑,送着她出门。 等到章纤云走后,李清照却倍感失望地坐回石凳上,一个人拿着章纤云留下来的手帕。 李清照细细看了看,见手帕上面刻着纤云两个字,上面还透着淡淡的香气。 方才章纤云的一言一语都在李清照的脑海里徘徊,见到心上人的正妻,章纤云从她口中竟然听不到有关于赵明诚的只言片语,李清照自然有些失望。 李清照想不明白,这个女人既然那么忙,那为什么要主动跑过来和自己义结金兰呢。 若不是她身份特殊,又是皇亲国戚,李清照险些当场拒绝她的请求。 就在李清照纳闷的时候,李迥忽地走了进来。 李迥是自己在宗族中的堂兄,两人平日里关系较为亲近。 前些年,李迥被李格非委派了一项任务,那即是凡汴京中对李清照有意的男子,多带回来到他府上游玩,以此给李清照制造机会。 被李清照识破后,她自然怕惹得外人议论,说她千挑百拣。李清照便‘恶狠狠’告诉李迥,让他不要多管闲事,否则两个人就绝交。 这样天真活泼可爱的妹妹,哪个人不爱。 李迥打那以后就再也不带其他人过来,只是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只要李迥路过李清照家门前,都会带给李清照。 久而久之,李迥就成了和李清照无话不谈的人。 尤其是当她的闺蜜姐妹们纷纷如同出笼的鸟儿一样嫁做人妇,她就开始越发不安了,只有李迥能光明正大陪着她。 只要他过来,李清照必定是喜笑颜开。 “快,上酒。” 李清照拉着李迥入了房门,对他说起今日章纤云来找她的事情。 李迥似乎有所会意,却绕过这个话题问她,“你不是说想要去大相国寺拜佛吗?过几日我陪你一起去。” 李清照却蹙眉,她最近在钻研文章之类的,想要再写些诗论词论什么的,以及金石书画方面的心得。 “不去。若是遇到熟人,定然又要问我找到意中人了吗?现在全天下人都知道我李清照没出嫁是因为在等意中人,糗死了。” 李清照埋头趴在桌子上,秀长的黑发垂在背上,发丝尾部却开了叉。 “那如果这个世界上没有你的意中人怎么办?” 这道清冷的声音像是从高空砸下来,落在李清照身上像是一块巨石。 她又不能告诉任何人,她喜欢赵明诚。 “那我就去出家当尼姑吧,我已经琢磨这件事情很久了。” “那如果现在有一个特别有才华的人,他对你暗生爱慕之意,那你会考虑吗?” 李清照听到这句话,首先想到的是陆家、曾家的公子。 她摇摇头。 李迥不由得叹了口气。 “走吧,去大相国寺转转,若是遇到熟人,我挡在你前头,你赶紧跑就是。” 李清照以袖遮面,轻轻笑了笑。 “本来我呢是真的不想去,架不住有个烦人的堂兄;既然如此,那我就答应你吧。” “好。到时候去了,可一定要穿的好看些。” “拜佛而已,何必讲求穿着?”李清照眸子一转,顿时想到什么,“你该不会是又为我安排了什么人在大相国寺等着吧?绝交!” 李清照赌气,坐在桌前玩弄茶杯。 李迥也不想骗李清照,“是我有几个好友,都是你认识的人,他们想要去游玩,带上了自己的妹妹,我想你在家也待得太久了,不如出去转转,权当散散心。” “你的好友?” “是啊。都是你认识的人,不过你若是不想见,那我自己去就是。” 李清照犹犹豫豫,李迥又道,“人家的妹妹是仰慕你的才华,指名道姓希望你可以去,没人在意你婚否的?再说了,你还不相信堂兄的为人吗?” 李清照被一句话点中死穴,没人在意她婚否? 为了证明自己不畏惧世俗的偏见,李清照只能大大方方出去见人。 “我去,你告诉他们,我李清照一定会去,叫他们自己不要爽约就是。” “好!” 李迥满心欢喜,只是他出了门李府,很快就跑去了鸿胪寺。 为了前途,他只好欺骗他的傻妹妹。 “导甫兄,我这妹妹本来不愿意出来,亏我再三劝说,她终于同意了。” “若是这次见面,二人能将话说开,以后你我两家也算是亲家了。只是此事没有成功前,可万万不能透露,否则被我父亲知道,咱们都吃不了兜着走。” 李迥闻声伏身,连连应道,“那是那是。” “待到事情成功,我亲自带着你去找德甫,让他给你升官加爵。” 李迥倒也不是全为了官禄,他待李清照在此之前都是真心实意的。 “其实我也是担心舍妹一直这样下去,她虽然满腹才华,却不谙世事,不通人情世故,这样的性子本就很吃亏。而我叔父家中只有她一个嫡女,另有庶子一个。她又不肯招赘,虽然能写好诗文,可是终归不是正经依靠。” “她早晚会明白书中的道义情理和现实是相反的,我只是希望她在明白这些道理前,不要吃亏。” “我想她若是能嫁给德甫兄,那实在是一桩喜事。虽然以我叔父的清名和官职,清照嫁给德甫兄为妾有些不妥,可是在我看来,德甫兄未尝不是清照最好的选择。” “清照喜好诗书,以德甫兄的才华,一定让清照可以心服口服;清照不谙世事,本就不是什么持家的好料子,这倒不是我虚言,这里面也有我们这些做兄长的过失,把她宠爱骄纵的太过。” “如果她可以嫁入德甫兄,日后必定是有了依靠,不必独自为舟。此事虽说只有五成的可能性,可是李迥愿意相助,只是盼我这个妹妹能得个好归宿。” “纵使她最后不能答应,那日后便由我这个堂兄来照料她,导甫兄也不必多有挂怀。如此,不管结局如何,赵、李两家人还是和和气气的。” 赵思诚听了这番话,非常高兴。 这个李迥很会做人,保护她妹妹的同时还不忘维护两家关系,以后也可以来鸿胪寺和他一起作伴。 “李姑娘能够闻名天下,想来也有你这个兄长的功劳,如果没有你这等明事理的人在背后支持,怕是她走不到今天。她有你这样的堂兄,确实是福气。你的话,我都会一五一十转告德甫的。” “有劳了。” ----------------- 赵思诚这厢和李迥在会谈,另厢李清臣却被赵挺之请去喝茶。 他们聚会从来都不考虑在樊楼,而是在汴京城郊处的雅舍,都是自己本家开的。 李清臣一直想知道赵挺之接下来有何作为,若是能够积极安抚民生,像他儿子那样,那大宋也就有救了。 第61章 词女之夫(典) 第282章 词女之夫(典) 酒楼依山临水,这雅间地处清幽宁静之说,屋檐下系着风铃。 微风袅娜,吹动湖面荡漾。 一如木案上精致白瓷杯中的茶水,几片绿叶在上盘旋,白汽一团接着一团,袅袅地向上,随后消失在空气中。 赵挺之和李清臣对坐,赵挺之换上了黑色长襟,戴着镶绿宝石的黑色方巾,相貌俨然,威仪丛生。 李清臣倒是穿着白色长襟,可是脖颈里系着一块皂粉色丝巾,也不戴方巾,只是绾着头发。鹤发童颜,莫有甚于李清臣者。 “举朝皆知,李相公清臣以俭自持至富贵不改,是谓真君子也。” 李清臣年迈,比赵挺之约大十岁,面对这番恭维只是作揖谦让,“少师谬赞了。” “请。” 这已经是赵挺之为李清臣倒的第三杯茶了。 茶壶放在赵挺之那边,李清臣只好躬身危坐。 “李相公不必如此拘束,正夫素来仰慕李相公清名,一直想要拜访,奈何之前事务繁忙,又因公事阻碍,不得相见。今日终于有了机会可以请李相公喝茶,也是了了生平一桩夙愿。” 李清臣知道赵挺之一向隐忍。 章惇虽然有胆识,但是做法过于激进;赵挺之则不然,上任之后看似大肆任人唯亲,却也在大力举荐贤能。 他并非外人所描述的那般贪婪敛财之辈。 “少师为人持重,如今官居宰相,能够做到举荐贤能,是为真义臣。邦直才佩服少师。邦直敬少师。” 李清臣端着酒杯缓缓饮下。 赵挺之亦然对饮。 茶过三巡,两人也都渐渐摸出对方的心思。 李清臣感觉赵挺之有事求他,否则不会主动说些好话;赵挺之感觉出李清臣真的是那种淡泊名利的人,虽然说的是同一套官话,可是身上没有那种阿谀谄媚的气息,他对自己并无所求。 赵挺之自然流露出不悦之色。 李清臣遂问,“少师可是有什么烦心的事情?” “官家身体欠安,我日夜忧愁。” 李清臣闻言低头一默,“吾也为此寝食难安,唯愿上天有好生之德,官家能够转危为安。我等虽然为臣,可惜不是华佗再世,只能靠着平日里诚心做事来为官家分忧。” “分忧……我为官家分忧来不及,却有人给我添堵。”赵挺之忽地轻飘飘来了这么一句。 李清臣心知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自己都被请到这个地方来了,怕是躲不过去了。 “不知是出了什么事情,让少师如此不安?” “我有三个儿子,虽说个个都成器,可是小子明诚实在是让我感到为难。素闻老相公教子有方,儿女都乖顺得体。正夫今日请老相公过来,是想听听老相公教养儿女的心得。还请李相公赐教。” 赵挺之温言温语,而李清臣却感到脊背后面一阵森凉。 李清臣犹豫了一忽儿,诚意答道,“无他,唯装聋作哑。” “装聋作哑?”赵挺之捋捋胡须,随后非常伤心地道,“我一向对三个儿子耳提面命,长子存诚宽厚有礼、老成持重;次子思诚为人机敏多变,体察人情;独独幼子,那是唯恐天下不乱,老夫是近年来愈发感到约束不住他了。” 这种事,能告诉自己一个外人吗? 李清臣不经意间挪了挪自己脖颈处的丝巾,脸上仍旧挂着和煦的笑。 “少师言重了。听说赵侍郎在工部大搞‘以工代赈’,此举解决了汴京方圆三十里地内的流民生计之困。这都是少师教子有方,老夫等人羡慕少师还来不及。” “不敢不敢。正夫实在是担不起,如今我这幼子,又闯下一桩祸事,叫老夫险些无地自容。” 感情赵挺之找自己是过来给赵明诚擦屁股。 我说呢?李清臣面上仍旧是不动如山。 赵挺之又给李清臣倒了一杯茶。 古人说话做事讲究机锋,这倒茶是有内涵的。 都说到了这个地步,如果李清臣肯接话头,那就是愿意帮忙;如果不肯接话头,那大概是不会喝这杯茶的,这时候赵挺之就得送客,不能再强行挽留人家。 李清臣看杯子上的茶水热气散开,轻轻端起抿了一口。 “好茶。” “李相公喜欢,我这里还多。” “若是旁人的事,我李清臣怕是真的要推辞一番;可是赵侍郎为人清正,所谓的恶名也只是那些不义之人为他强行加上的。赵侍郎日后可成为我大宋的中流砥柱。若是他有难处,就算少师不说,我这做前辈的也会帮一帮。” 赵挺之眼前一亮,“这件事,还非李相公出马不可。若是旁人,根本解不了这个难缠。” “哦——不知到底是什么事情?” 赵挺之拍拍手,立刻有一个衣着素净的男仆走了上来,他来到赵挺之跟前,恭恭敬敬将托盘放在桌上。 上面只是一张白纸和笔。 赵挺之提起笔在上面‘走走停停’,随后就叫仆人将托盘呈送到李清臣面前。 李清臣定睛一瞧,上面写着一个字——情。 想起赵挺之感到为难的事情中,主人公正是赵明诚,李清臣自然捋须。 赵挺之让仆人退下,而写着情字的那张纸却摆在桌案正中间。 “莫非赵侍郎有了新中意的女子?”说起这个,李清臣自然皱眉。 在大宋,好色是要被批判的。 理学流行的时代,讲求的就是一个克制私欲、约束自身。 李清臣面上带着些许厌恶之色,这让赵挺之也感到犯难。 “少师也是一朝宰相,竟然就为了这难登大雅之堂的事情来找我?”这话只说了一半,难听的都在后面,李清臣戛然而止。 赵挺之却表现得比较淡定,他就知道李清臣会是这个反应。 “我这里有一个字谜,李相公听完再论也不迟。” 李清臣安定下来,“老夫洗耳恭听。” “言与司合,安上已脱,芝芙草拔。” 李清臣听了,便慢慢思忖。 这言与司合是个词字;安上脱帽是个女字;芝芙草拔是一之一夫。 合起来就是词女之夫。 词女,满京城只有一个人称得上词女,正是门生李格非的女儿李清照。 词女之夫,要做词女的丈夫。 李清臣便道,“我只合出四个字,请少师指教。正是词女之夫,何如?” 赵挺之难得露出笑容,“正是此意。这字谜乃是德甫相交与我,我为难甚矣,唯有求助李相公。” 李清臣呆坐在团垫上,一时间没想明白这事情和他究竟有什么关联。 赵挺之也看出来了,毕竟李清臣虽然猜出了字谜,可是居然没有露出震惊的表情。 赵挺之只好继续倒茶,自斟自饮起来。 直到李清臣自己想着想着,脑中忽地灵光一现,领会了赵家父子的意思,他一个耄耋之年的老人闻言,顿时打了一个激灵。 “莫不是要求娶李清照?” “正是。” “赵明诚要娶李清照?”李清臣整个人几乎是被雷电击中一般,不住地问,“赵侍郎有意要纳李清照为妾?这……这于理不合啊。” 李清臣不住地拍着大腿,那把胡须也跟着一起颤抖。 赵挺之已经无力再答话了。他上下眼皮一起耷拉着,显然也是被这桩事弄得精疲力竭了。 隔了一会儿,李清臣自己冷静了下来。 因为他理解了赵挺之今日请他过来的意图。 赵挺之复道,“这男婚女嫁,天经地义之事。李清照本就是汴京城赫赫有名的才女,奈何没有机缘,至今在府中未出嫁。犬子明诚倒也是慧眼识人,可是二人若论门第高下,我明诚纳人家李姑娘为妾确实不妥。” “犬子旁的糊涂,可是在这件事上倒也拎得清,说是要立李姑娘为侧夫人,对外都以侧夫人为名号。事情虽然很为难,可是到底关系到那李姑娘的终身。” “老夫不敢贸然去见李御史,也是怕污了李姑娘的名声,毕竟李姑娘也是千古难得一有的才女。此中种种,不得不顾虑,老夫思忖再三,只能来找李相公了。” 李清臣闻言,这才想明白了前因后果。 原来赵挺之也知道两人门第倒是匹配,可是赵明诚已经有了妻室,让李清照做小,那不是欺负李格非吗。 “少师做事一向持重,此事确实不宜直接向文叔提。” 【李格非,字文叔。】 “多谢李相公宽凉。老夫实在是为这个小儿子头痛不已,可是这桩事,老夫仔细思量过后,却发现一来于李姑娘有益无害,二来也有利于家国社稷。” 赵挺之眸中闪过一丝精明。 方才的震惊之色很快就从李清臣脸上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肃穆庄重。 “对李姑娘是否有益,这个我怕是不能下定论;此女非寻常女子,女儿身却有男子气概,虽非寻常男子可以匹配,可是若是她无意赵明诚,恐怕此事难为。李清照是文叔独女,文叔视她甚于自己,若是李清照不点头,这桩婚事纵使神仙说媒倒也难定。” 赵挺之早就听过李清照的名号,知道她是个清高孤傲的女子,好在不是给他说媒娶正妻。 “李姑娘才华横溢,挑选夫婿的眼光高些倒也无可厚非。只是我今日请李相公过来,可不仅仅是为些儿女情长的小事。”赵挺之看向桌面上那张白纸,望着上面大大一个‘情’字,一面捋须道,“于国事国情而言,儿女私情都是小事。” 这已经是赵挺之第二次提起国事了。 李清臣隐隐察觉到了赵挺之的意图。 说亲是虚,强强联合才是真。 “少师有何见教?” 赵挺之捋捋胡须,望向雅间外平如镜面的湖泊,先是怅然若失,感到人生如梦,因为他知道自己此刻在做一件即将改变历史的大事。 赵挺之看向李清臣,先做了个揖。 李清臣忙平揖,赵挺之却道,“今日正夫有个不情之请,唯愿听之。” 李清臣连忙道,“少师有什么话直言便是,邦直不才,不值得少师如此。少师的为人,我李清臣明白,当初换谁在德州,都会按朝廷意思实行市易法。少师直言便是。” 元佑二年四月二十一日,赵挺之以朝奉郎集贤校理权判登闻鼓院,随后改权发遣河东路提典刑狱。六月二十八,升为监察御史。当初赵挺之在德州时,按朝廷意思实行市易法。黄庭坚当时主管德安镇,认为镇小百姓贫困,无法承受诛求。 到赵挺之被召试时,苏轼说:“赵挺之是个聚敛钱财的小人,学识品行不可取,怎么能适合这个职位呢。”在赵挺之担任监察御史后,他上奏弹劾苏轼草书中有句“民亦劳止”的话,认为这是诽谤先帝。 这就是赵挺之在朝中名声不好、一直被清流党所攻讦的根源所在;也是赵挺之和苏轼之间矛盾爆发的源头。 都是经历过党争的人,到头来,居然是死对头和死对头白首相对,二人顿时都哽咽起来。 “当时那种情况下,稍有不慎,万劫不复。其实大家都看在眼里,心中也都明白。世人都道东坡好,我看东坡未必明。” 会作诗词的人,可不一定就懂得如何做人做事。 “时人对东坡赞誉过多,你能走到今天这个位置,不易啊。” 李清臣这番话,说到了赵挺之心坎里。 赵挺之双目忽地前所未见的明亮了起来。 想当初因为苏东坡一句聚敛小人,赵挺之从此之后那几乎都是背着骂名过活,清流根本不愿意相信他。这就让一个有志于改变家国天下的寒门子弟在当时朝中的处境更加艰难,清流鄙夷他,文士厌恶他;赵挺之的才华得不到皇帝的赏识,兜兜转转只能做权臣的打手,这么一过,就是二十多年。 往事不堪回首。这话的意思是,不愿回想过去的那些不愉快的事,因为承受不了回忆的伤痛。 赵挺之并未泪流,只是在心里默默原谅了过往所有的人和事。比如苏东坡、比如陈师道。 有些臭书呆子,误国误家啊! 赵挺之眼中含着亮光,他非常感慨地道,“没想到这天下真正懂我赵挺之的人居然是李相公。” 第62章 清流支持 第283章 清流支持 李清臣当然懂赵挺之。 “在那种环境下,多说、少说都是罪,遑论说错。朝中鱼龙混杂、就是皇帝都深陷其中,根本分不清谁是黑,谁是白。等到变法的热情消停了,大家的人品也都浮上来水面,是非忠奸大家终于看明白了,却只能在坟前诉说。” “满朝文武皆耳聪目明,有些事大家都心知肚明,只是碍于时局不能明说罢了。” “当初身在局中而不知啊!” “少师如今荣登相位,举贤任能,实在是忠臣所为,义举一出见英明。若不是我如今年迈,身体不复当初,真想重来一回,鼎力支持少师,再为大宋尽一份心力。” 李清臣如实道。 二人都深深地望向彼此,脑子里挥之不去的是元佑年间的争闹,王安石、苏辙、苏轼、章惇、黄履…… 最终都是化作尘土。 似乎穿越了遥远的时空而回,二人几乎要面对面痛哭流涕。 可是现在不是悲伤的时候,因为赵挺之在某个人身上看到的不仅仅是短短的一线生机,更是光明灿烂的未来。 “今日得李相公一席话,正夫便也无愧于圣贤书、无愧于我宋。这几十年来的恩怨情仇,是非功过,到底是成了后人评说。” “算算日子,如今我大宋已经走了约有上百个年头了,期间经历了不少风风雨雨,到了今岁,积攒的弊端之多、弊端之深,李相公也都看见了。你我可和当今这些孩子们不一样,那是早年寒窗苦读,穿着一双草鞋奔赴千里赶来汴京考试,随后又遇到贵人指点,这才一步步慢慢走上这条道路的。” “若是你我都是那种只为权力名贵的人,今日大可不顾数万万吏民百姓的生死,关起门来醉生梦死便是。可是这么多年来,你我都没有闭目塞耳,天下百姓的声音你我都听在耳里,天下百姓的辛酸你我也看在眼里。” “可是过往变法数十年,最后百姓流离失所的状况并没有变好。老夫扪心自问,为政数十年不如小儿入朝数年之功,如今细细想来,此子胸怀天下,未来可图大事。” “抵抗西夏,意图废除澶渊之盟;以工代赈,安抚黎民百姓;面对世俗,也从来没有想过就此低头。我知道他日后走的路怕是还有千难万险,可是我看他不达目的,不会罢休。” 李清臣听到这番话,还是有些吃惊的。 外人眼中,赵挺之很不喜欢他这个小儿子,看起来父子二人隔阂很深。 甚至有很多人潜意识里认为,赵挺之对赵明诚评价非常低,认为他是不入流的行径。 可是没想到在赵挺之心目中,赵明诚居然是这样的形象。 李清臣都将近八十了,听到这番话顿时心潮澎湃的,眼中含着热泪。 赵挺之继续道,“如今身居工部侍郎,未来必定还有大事可谋。所以我今日是代国家天下、代天下百姓,为我儿明诚向李相公求亲。希望李相公相助促成此次婚事,此举为的不是什么二人的婚事,更是为了帮助他日后在朝中站稳脚跟。” “实不相瞒,我以为我儿纳李清照为侧夫人为名,让我儿可以得到像李相公您这样的清流之党的支持,未来他可以凭借此在朝中站稳脚跟。如此天下可安,万民可拯于水火之中。” “只要吾儿得到李相公的首肯,朝中那些清流都会愿意归附于他,如此便不至于让我儿在朝中落个势单力薄的下场。” 李清臣手底下,都是清流,他们虽然斗不过奸臣,可是却都在外地做知府、知州、总管之类。这是对赵明诚最有利的力量。 赵挺之深知赵明诚秉性清正,日后不会和刑恕他们同流合污,一旦自己失去势力,那些投机派还有奸臣一定会弃他如敝履。而清流不一样,只要有人在上面,他们就愿意把生死置之度外,把自己挡在百姓前面。 若是遇到家国大事,他们会不自觉地都拧成一股绳儿。 因为他们心中有着绝对纯洁的信仰,这种信仰支撑着他们度过一切苦难,忍受一切痛苦,见证他们踏过一片片的荆棘、陪伴他们渡过一个又一个孤独寂寞的寒冬,最终指引他们来到同一片屋檐下。 李清臣闻言,不由得为之精神一振,他虽然早就不怎过问朝事了,可是听到赵挺之这样评价他的儿子,又对他说这样的话,他对赵明诚有了极大的好感。 几乎没有犹豫,李清臣道,“若是为儿女私情,这事我不会开口,可既是为了这件事,我要亲自走一趟。清照虽小女儿家,可通晓家国大义,闻其中利害,她必定答应此事。” 赵挺之闻言自然感激,当即站起拜谢,“我赵挺之为明诚提前谢过李相公。” 远处,赵家院子里跟出来的老仆见了纷纷凝视观看,虽然他们不知道自己家老爷此时和李相公具体都说了些什么,但见赵挺之面上一脸严肃,都已为人父的他们心中都有着同一个答案。 赵挺之与李清臣二人执手,面对这个十分坚韧的后辈,李清臣多是欣赏。 他用自己的所作所为,证明了他的本心。 二人这就将此事暗暗将此事定下,却没有对外人提及。 直到三日后,李清臣亲自驾临李格非府邸。 面对老师的突然造访,李格非自然是受宠若惊。 李清臣年迈甚矣,虽然看上去相貌十分精神,可是已经不常外出走动了。 他前些日子还嚷嚷着,说是今年就要去见神宗、哲宗了。 “老师怎么过来了?若是有什么事,有什么话要吩咐,叫学生过去听就是了。” 李清臣在花园中走着,望见后院高楼,指着问,“那就是你女儿的闺阁?” “正是。” “是个奇女子。” 李格非只是摇摇头,额前黑发中夹杂的白发异常显眼,“嗐——我倒是希望当初我不要教她诗文,只让她做个不识字的女子,如今的路倒也好走。” 李清臣捋须笑笑,白色的胡须在太阳下闪着光,“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我可以见见你的爱女吗?” 李格非抬头,额间三条横纹生出,“她近日随着他的从兄出去游玩了。” 李清臣闻言,倒也不失落,“那我就在这里等她回来吧。” 李格非忙道,“我去叫人让她赶回来。” “不必。不必催她回来,我有话要单独对你说。”李清臣说话间,已经坐在了亭中上座。 这里是李格非平日里听女儿弹琴的地方。 李格非赶忙坐过去。 李清臣抬眼望了一眼周围的人,李格非立刻下令让他们都下去,又附耳叫家中仆从赶快驱车去把小姐找回来。 这一天,汴京的太阳显得异常苍白无力,高高的蓝天之上,只有几朵白云。 天气异常凉爽,微风连连,吹皱了汴河支流下平静的水道。 在李府小小的凉亭里,李清臣板着面孔,不过开口才说了几句,却见李格非不住地摇头,一个儒雅的中年男人这个时候竟然气的大声嘶吼起来。 只有园中鹦鹉听到李格非不断地重复道,“此事必将引起天下震动。” “小女名声这些年越发高,都已经传到了詹州。而赵明诚本就是少年名臣,这二人若是结合,势必让天下人都知晓。” “而且小女为侧夫人,那赵侍郎成什么了,难道他以为他是天子不成?已经娶了章相嫡孙女为妻,如今又来抢我李格非的女儿,莫不是欺负我官位低下。” “天下怎么会有这样的道理。” “这摆明是欺负我女儿。” “要是这样,我宁可让他不嫁。” 李清臣抚摸着脑门,有气无力地道,“你先听我说完。” “师父,旁的什么事我都可以答应,唯独这件事万万不行。我不愿意让我的女儿掺和其中,若是外人再欺负我的女儿,那我就辞官回家。我养我女儿一辈子。” 李格非忽地表现得像个逆子一样,目光里满是刀子。 “此事是少师让我向你提的……” “就是官家亲自来说,我李格非也还是这句话。我不会让我的女儿受委屈!” 李格非在席子上来回地走,不住地跺脚。 他是个乖学生,平日里知书达理,谦谦君子一般的人物,要不然前朝的丞相也不会把孙女嫁给他。 现在倒好,整个人像是被人踩了七寸的蛇一样,疯了一般。 李清臣缓缓道,“此事于国于朝廷有利。” “且不说赵明诚赵侍郎在大宋素来是两面评价,光是他曾经千金买女的事情,我就一辈子记着,当时就觉得这小子轻慢好色,如今看来,果然如此。只是他竟然欺负到了我的头上。” 话说着,李格非忽然意识到自己很无力,他伏在李清臣跟前,“老师,为什么你也跟着他们一起要剜掉我的心头肉啊。” “大男人,哭哭啼啼的,什么样子。” “坐起来!” 李清臣往地面上掼出两句话,李清臣慢慢回过神来。 李清臣肃容道,“这件事,是我思虑过了的。让李清照嫁给赵明诚做侧夫人,一是抬高赵明诚的身价,二是……为你们这些清流后生有依靠。” 李格非眼中慢慢亮了起来。 “依靠?” 李清臣肃容,“这不是下嫁,这是联姻。我决定助少师一臂之力,让你们这些清流日后能够有大树依靠。而赵明诚就是这棵未来的大树,未来他将成为像王文公、肃忠公那般中流砥柱的人物。只要这棵树不倒,大宋就不会亡。外面的流民会有家住,会有饭吃,会有衣服穿。” “所以你的女儿,是代表整个大宋清流文士集团,去和当今的少师之子赵明诚结亲。等到这桩婚事定下被公之于众的日子,那就代表着当今少师大权独揽、稳定朝纲;也代表着赵明诚这颗明星将和你们这些清流互相拱照,互相支持。” “只要少师和工部侍郎这二人得势,朝中奸佞小人就会望风而退,从此之后朝中政治将渐渐得以清明。” 李清臣说罢,脸上露出痛苦而又无奈的神情。 “我老了,能为大宋做的最后一点事,只有这个了。” 李格非左思右想,“这不就是押宝吗?” “是啊,是押宝。而赌的是国运,如果我们赢了,大宋重获新生。” “可要是输了呢?”不知道什么时候起,李格非鼻子上挂着两条鼻涕。 “兴、百姓苦;亡、百姓苦。自古皆然。对你等而言,这或许根本无关紧要,可是对千万百姓而言,那将是无数人家破人亡,无数人背井离乡,无数人捐尸于道。” 李清臣说着,脑海里浮现出幼年时家乡出现灾荒,家人带着他逃荒,沿路遍地饿殍的残忍景象。 而所有的这些,在史书上只有寥寥一笔。 某年某月某地饥荒。 因为懂,所以痛苦。 李格非道,“师父,您还不清楚学生的为人吗?若不是为了这一方百姓,我根本不愿意在御史台,整日和一帮小人打交道。如果是为了黎民百姓,我愿意做出任何牺牲。” “可是把宝全部都压在赵明诚身上……” 李格非还是不能接受自己的宝贝女儿要去给人家当小妾的提议。 李清臣却问,“你觉得你比先帝聪明?” “不敢。”李格非连忙低首。 “你觉得你比当今圣上更有远见?” “不敢。” “那你觉得你比肃忠公更有胆识?” 李格非声音越来越低沉,“文叔才能微薄,怎么能和师父提的这些人相比呢?” “那不就结了。”李清臣拍着座椅扶手。“不是我选择了他,是眼下局势选择了他。他是少师的儿子,位高权重,才能卓越,怎么会配不上你的女儿呢。而且看得出来,他日后必定大有作为,甚至会超越王文公和肃忠公。” “可是他连最基本的礼贤下士都不知道。”李格非嘴硬。 虽然他确实挺能干的,可是这个人眼睛往天上长,平日里不爱搭理他们。 这里面,有赵挺之的原因。因为过去赵挺之和清流并不是一个党派的,他们是对立的。赵挺之经常受到对方的弹劾。 所以一直以来,赵明诚这个最大的清流却被整个大宋清流党派孤立了。 所以当他蒙难的时候,为他出面的人是太学生们而不是他们这些清流。 第63章 相国寺表白 第284章 相国寺表白 所谓清流,历朝历代都有。而且根据历史发展规律,那是一代比一代强。长江后浪推前浪,一浪更比一浪猛。 区别只是不同的时代环境下,这些清流在社会上活动的范围和圈层。 若是在战国时期,清流有如投汨罗江的屈原、有如饿死于首阳山的伯夷叔齐兄弟;若是在汉朝,清流有如酷吏;若是在唐朝,清流多如杜甫,颠沛流离,不得重用。 世家的强大,往往垄断上层资源。哪管你清还是黑,是亲戚的可以拉关系进门,草根出身的没有关系自己攀关系。 千古以来不变的道理。 但是宋朝的迷人之处就在于,宋朝和其他朝代不同。 宋朝一方面不压抑土地兼并,另一方面就是继续发展的中央政权体制。 宋朝的清流们,是有机会做到宰相的。 别看这短短一句话,却对大宋起着生死攸关的影响。 大家都知道宋朝时期科考很重要,对于能考中进士的人来说,只要考上了,就等于翻身了。若是考中了进士第一,那就意味着考中的人有做宰相的机会。 所以历来朝中党争喜欢在进士策论批阅上做文章,根源就在这里。 文人都是一个圈子的,你或许还没有去考试,但是已经在圈子里出名了,聪明的早早抱大腿,不聪明的也早早表现出了自己对朝中政事的态度。 所以历来文坛上的大家都在争夺进士第一等,甚至是第一名。根源就在这里。 只要你做了进士第一名,日后可以做宰相。 只要你考中进士第一等,日后前途无量,必定是朝廷任用的大才。 这种公认的,让所有人都心服口服的选拔制度,让大宋的清流门一度有了发挥才干的作用。 只要你考中了,就一定有官做。自己为官的选择性和灵活性大大强于任何时代。 这可不是吹,搁在汉唐,天上掉下来一百个苏轼、苏辙、欧阳修都不见得有人搭理。碰见女皇武则天也许会被拽去写文章什么的,但是碰见旁人,真的就和李白、杜甫一样的遭遇。 所以素来都有说法,大宋是文人的时代。 根源就在大宋朝,文人真的可以做到暮为田舍郎,朝登天子堂。而就在距离大宋很近的中唐时期,杜甫还在感慨,‘朝扣富儿门,暮随肥马尘。残杯与冷炙,到处潜悲辛。’ 这就是大宋的进步。也是大宋之所以有两面评价的原因所在,因为大宋的上下阶层之间流动的通道是非常大的。 大宋的文官制度的发展以及科举制度的双重作用下,可以基本上保证在大宋的读书人可以拥有和世家子弟一样入朝为官的机会,而且可以做到中枢。 一方面大宋的最高统治者重视这些人才,一方面当时的时代风气崇尚这些文士。 而且大宋的文士,清流党比起那些靠着荫补取士入朝为官的子弟更有优势,他们是真的实干家。 朝廷一旦连这些真正做实事的人都失去了,那就彻底完蛋了。 简单来说,赵明诚若是能得到这些人的帮助,那基本上等于掌控了整个大宋遍布地方的耳目。 此举意义非凡。要知道,地方不管你一把手怎么来的,每个地方都一定有个人是和中央保持通气的,直接联系中央。 如果赵明诚能够得到清流的拥戴,那就间接地等于他手头拥有了大批量可以选拔任用的才士,还同时掌握了各个地方的情况。 权力,没有形态,没有样式,看不见,摸不着。有时候是一纸文书,有时候是一句命令。轻飘飘地过来,有些人奉为圭臬,按部就班执行;有些人看见了和没看见一样。 而信息就是保证权力有效运行的关键。 不能说得大宋清流者得天下,但只要得到了这些人的拥护。以后赵明诚说什么,无论是朝中还是地方,都会有一大帮人帮着他喊话。 李清臣这种打算,让李格非听来感觉不可思议。 “如此有意安排,岂不是要让他日后一个人独步天下。赵明诚早已经娶了世家的子女,如今赵相公又贵为少师,他们赵家如今是朝中的新贵世家,这是不争的事实。” “如今老师还要继续支持助力赵明诚,这就让我感到好奇,他到底哪里来的这么大能耐,能够让这么多人都想着追随他,帮助他,成就他。” 李清臣额前横起三道皱纹,“这件事,你要将其中利害告诉清照,她识大体,不会拒绝此事。” 李格非听了心里一阵不痛快。 合着这件事他们已经做主了,自己的女儿也不会不同意。 “那可未必。我的女儿一身傲骨,怎么会轻易在这种事情上就范。” 李格非额间横起青筋。 “你这个榆木脑袋。人家都两情相悦了,你还在这闷在鼓里。” “什么两情相悦?”李格非不解。 “你的女儿李清照今天是去见谁啊?” “见……”李格非恍然大悟,“不会是去见赵明诚吧。” 李清臣没有回答,只是平静的捋捋胡须。 沉默就是点头了。 李格非懵了,他恍惚了好一会,“这么说,大家都知道了。” “就差一层窗户纸了。” “我的女儿喜欢赵明诚?”李格非再三确认后,不由得发出震惊之叹。 “也算是登对。” “做人家的妾,怎么能算登对。”李格非这个时候开始较真了,他恨不得埋头哭起来。 李清照,那可是她从小让她骑在自己脖颈上长大的宝贝女儿。 李父听了这些事情,一时间又是震惊、又是不舍、又是埋怨、又是不舍。 “怎么我和我女儿朝夕相伴,不知道她的心思呢?” “等她回来再说。这件事,我们都已经考量过了。不会让清照吃亏的,她毕竟也是我看着长大的,我把她当半个孙女。” 李清臣坐在上座,微微合上了眼睛,两人就这么静静坐着,一边喝茶一边等李清照回来。 席间,李格非又说了一句,“如果他们两是真的两情相悦,那我倒也支持。只要我的女儿高兴就好。” 李清臣微微睁眼,他看着李格非微微摇头。天底下当父亲当成这样的,也只有李格非一个了。把女儿当自己的主子一样哄。 ----------------- 东京大相国寺。 历来朝中勋贵之家的妇人,没事就喜欢来大相国寺烧香拜佛。 李清照上次来还是在八月十五花好月圆夜登相国寺。 李清照赴约前来,穿着青色襦裙,描了远山眉,手中捏着一把小扇,扇子上画着的是仕女读书的图案。 这样的亮相让赵思诚眼前一亮,李师师也难得露出欣赏之色。 闻名天下的大美人一出场,路边的蝴蝶都要蹭上来沾沾美气。李师师还是随意的穿着水蓝色纱裙,层层叠叠包着,就像是花朵的花瓣一样。她的头发随意地绾着,本来是为了显得干练,可是却显得风情万种。 路边女子见了,有的驻足凝望,有的嗤之以鼻。 “她不过就是长得好看了点……” 李清照久闻李师师的大名,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只是她可不会像男子一样,一上来就像欣赏礼物一样给李师师的美做诗词。 本以为今天会来很多人,结果只有赵家人。李清照作为名门闺秀,规规矩矩和赵家的人问好。 虽然觉得有些奇怪,自己最近见赵家人的次数太多太频繁了。 可是李清照早就在赵明诚当初的鼓舞下放弃了那些世俗的成见,她认为自己是可以靠着诗词独立的,她是自由的。 赵明诚那些前卫、离经叛道的思想,在旁人看来都是旁门左道,不可取。可是对李清照来说,却如春日之雨,在她最脆弱最需要时候的良药。 她与李师师、赵明兰上山,李迥和赵思诚在前头打路。 走到一半的时候,赵思诚忽地说,“近日秋高气爽,正是爬山登高的好时候,不如我们比一比,看谁先登上山顶。” 本来以为只是男子的游戏,没想到赵思诚还把她们三个女子也拉上。 “你们也一起来。你们是女子,身子弱,我们让你们一炷香的功夫,先爬就是。谁爬到山顶,我就请谁去樊楼吃饭。” 李清照只觉得这个提议莫名其妙,可是李师师、赵明兰、李迥等人都应好。 李清照只能跟着爬。 她觉得这是她今年最背的一天,居然被李迥诓出来做这等蠢事。 只是还没走几步,李师师就出言说自己爬不动了,要在凉亭歇一歇,她胸前起起伏伏,平日里的骄傲现在成了大包袱。 还得是赵明兰拉着李清照,两人一路上前。 只在半山腰上,李清照遥遥就看到了山顶处有人已经站着。 那个人,她几乎是朝思暮想,就算隔得多远,李清照都可以从背影辨认出他来。 赵明诚自从官做的大了,非官府官邸所在地,他基本上不会主动去。今日爬山,那都是赵思诚安排的。赵思诚让赵明诚天还没亮就去爬山,自己则在山下和小妹一起等李迥、李清照两个。这样就方便让两个人单独说话。 赵明兰见状,拍拍李清照的手。 “快上去吧。我三哥在山上等你。” 李清照含羞低头,转首间赵明兰已经丢下她往山下走去了。 李清照这才知道,今日这一切都是他们安排好的。 站在半山腰处,脚底的山岚景色映入眼帘,山下时只觉得大相国寺周遭古塔青森,幽暗重重,等到爬在半山上,只觉得身在云端,山下一片苍翠,不远处还有勉强算是巍峨的大宋皇宫,更有樊楼高高地耸立着。 而往上看去,李清照的眼睛里却只有一个赵明诚。 是上去,还是碍于情面回头去找赵明兰他们。 此时的李清照心里自然七上八下的,但是当她注意到上面的人在一直望着她,李清照顿时鼓起勇气,双手握成拳,一步步走了上去。 今日赵明诚换上了蓝色打底对襟,外面套着白色薄蝉罩衫,戴着黑色方巾,显得风流飘逸又不失儒雅。 两人的衣服一蓝一青,十分登对。 当李清照来到赵明诚面前,她感觉自己日后更要为世俗所不容了。 未出阁的女子,居然爬山私会男子。 这不是唐朝,男女之间风气没有那么开放。 李清照作为名门闺秀,竟然做了私会旁人的事情。 是以李清照一走到赵明诚面前,身份的阻碍、礼教的围墙立刻摆在她的眼前,她二话不说就想提着裙子逃走。 “李姑娘,且慢。” 赵明诚大声喊道,李清照稳住心神,留在原地。却仍旧背对着赵明诚,她真的是不好意思单独和赵明诚在一起。 看到李清照这么害羞,赵明诚很难把她和历史上那个敢于自己再找个二婚男人成亲的李清照联系起来。 “赵……赵侍郎怎么在这里?” 事实证明爬山是个馊主意。赵明诚早就已经衣衫湿透,站在山顶吹风这才吹干;更何况李清照,平日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今日这般爬了半天,早就小腿开始抽筋了。 “李姑娘应该也察觉到了,今日这番遇见并不是偶然。” 李清照回避,坚持背对着赵明诚。 此时,她的一双小脸已经红透了,像熟透的桃子。 “赵侍郎可是有什么事吗?” “先秦时期,有一首诗歌,足以表达我的心意。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像是一颗大石头被扔进一个深水潭,看似石头没了踪迹,可是深水潭里每一缕水流都被搅乱了。 李清照心中小鹿乱撞一般。 但是她很快就清醒过来,“赵侍郎是不是说错话了。赵侍郎已经有妻室,如何还能心悦于我。” “我欲纳李姑娘为侧夫人,虽有别于夫人,但实为心中挚爱。” 赵明诚也不想多绕弯子,开门见山就把自己的心意直接告诉了李清照。 李清照像是被雷劈了,从头顶麻到脚尖,整个人险些站不稳。 她听到这番话,竟头也不回,慌慌忙忙一路小跑往山下冲过去。 赵明诚根本来不及阻止,只能一个人跑,一个追。 “李姑娘,你还没回话呢。” 第64章 日本——度种 第285章 日本——度种 这一天,原本秋高气爽日,天朗气清时。大宋东京静静躺在碧空下,万朵荷花荡漾在犹如白带的汴河两侧。芦苇丛十分茂密,芦苇茎杆长得又粗又高。大风一至,整个河面上一片片芦苇丛哗哗哗地摇动,叶子与叶子之间互相摩挲,发出沙沙沙的响动。 天地间真正的宁静,反而在于草木万物各有声响。 舟楫在渡口来来往往,络绎不绝。清水被船桨拨向后方,荡漾出涟漪的同时,发出清脆柔和的响动。 而此时此刻,在汴京城人为铸造的高台上矗立着的披着红色庄严外袍的大相国寺静静矗立着,在大相国寺的后山山道里,上下凉亭共有十七八座。 但见一青衣少女一路持着扇子夺路而逃。 赵思诚几人本是就在距离山顶处不远的凉亭里候着,等着让赵明诚自由发挥。 赵明诚愣是没明白,李清照历史上那么虎的一个女子,居然才听了自己一句表白就娇羞逃跑了。 这也太…… 赵明诚手中捏着一枚银戒指,上面还刻着赵明诚和李清照的名字。 他根本没有对李清照求婚的机会,此时此刻,只能自己拿着戒指发懵。 李清照只觉得一股子热血从脚底心钻出来,整个人脸红心跳,逃也似地飞下了山。 下去的路上见到赵思诚等人,更是脸色直接红成了猪肝。 赵明诚也跟着快步下了山,“李姑娘,你等等。” 等到了凉亭下,赵明诚忍不住对赵思诚抱怨,“你看你出的这叫什么鬼主意,她一听到我表白,顿时吓得魂飞魄散似的,逃也似地飞下了山。” 赵明诚手里摩挲着准备好的、闪闪发光的银戒指,十分无奈地将其收起来。 这是一副对戒,赵明诚不知道为什么,一直留着这个现代的婚礼见证,现在看来,还是心里一直对李清照有所期待。 赵思诚从赵明诚手中摸出那两枚戒指,对着太阳,戒指在闪着光芒。 赵明兰觉得自己今日甚是无趣,陪三哥找小老婆,自己实在是对不住小嫂嫂。但是见到这枚戒指,顿时眼前一亮,她也拿过来把玩,“这小玩意儿还做得挺精致的,就是小了点。” “你不懂这些。”赵明诚一把将戒指夺回来。“现在怎么办,她走了,下次再约她可就难了。” “都这个时候了,还约什么约。你也是有老婆的人,怎么女孩子这点心思都看不懂。赶紧准备聘礼,八抬大轿、请人上门正式提亲罢。” 赵明诚愣住,“我还没和她讲清楚呢。” “讲什么讲……你们再见面应该是成婚之夜了,有什么话留着被窝里说吧。” 赵明兰气呼呼地躲着地板,“二哥,你怎么能大庭广众之下说这些。” “明兰,你也不小了,早晚也是要嫁人的。有什么听不得的。”赵思诚随意说着。 赵明兰娇羞跺脚,“二哥你说什么呢。” 李师师低头笑笑,拉着赵明兰往山下走去。 赵明诚后知后觉,又问赵思诚,“合着害羞逃跑了,就是答应了?” “不然呢。”赵思诚瞪大双眼,随后又看看李师师,“不知道你当初到底是靠什么打动师师的。竟然连女生这点心思都不懂,她不跑难道还要当场答应你不成。” 赵明诚脸上露出心满意足的笑容。 “那我这就去准备。”话说着,赵明诚已经挺直了胸膛。 二人下山的路上,赵思诚忍不住道,“德甫,这可是我最后一次帮你。” “为什么?” “我算是盘算过了,你小子永远都没有满足的一天,目前为止已经娶了汴京城最有地位的世家女子为正妻,也已经有了汴京最漂亮的女子为妾,还对我们大宋唯一称得上词女的李清照也想着下黑手。” “经历这些事,我是怕了,也累了。你若是日后又看上了新的人,我看也注定不会比这三个人差,到时候又要惹事端。我可把丑话说在前头,以后你再有类似的事情我可不再掺和。” 赵思诚有句话一直忍着没说,他觉得赵明诚如今这妻妾配比,都快要赶上皇帝了。 “这事不是你主动提议要帮忙的吗,我可没有请你帮忙。” “那是因为我正好与李清照的亲朋好友都熟识,再加上你和曾兄两个人都喜欢李姑娘。曾兄显然是没指望了,所以我就顺水推舟。但是我现在一想,感觉你娶了李姑娘以后,日后只怕是会更加肆无忌惮。” 赵明诚沉色,“没来由的事情。不过二哥,我每次婚事都有你的帮忙,这一回我和李清照能在一起,到时候定然要送你一份大礼。” 赵思诚摆摆手,“算了吧。我也算跟着你这个弟弟沾光了,若是没有你,我现在指不定连鸿胪寺大门都进不去。我们赵家如今已经位极人臣,可谓盛极一时。我也不知道日后还能不能像今日这般荣耀显达,只想着能快活一天是一天。” “鸿胪寺整日都是陪一帮外来使节谈天说地,除了国家机密、国家大事,什么都可以聊。女人、酒、车、马,这种生活我以前想都不敢想。” 赵思诚说这话时,脸上都是倦怠之色。眼底一片更是藏着乌青色,像是沉溺于酒色过渡。 看二哥这样,赵明诚不免有些担忧。 “怎么了,有什么烦心事?要知道鸿胪寺少卿在大宋可是被号称为‘睡卿’,你不整天神采奕奕的,怎么还一副劳累之相。” “你也该听说过倭国每年入朝来大宋的事情吧。” “知道啊。倭国人旁的不怎么样,但是棋艺精湛。我早年的时候和一个倭国人下过围棋,真的不错。” 提起日本人,赵明诚这个时候心情相对平和。因为此时的日本,不仅仅在身份是从属于大宋,甚至于在心理上是完全的跪舔大宋。 这汴京城里,外族人也是很容易见到的,尤其是倭国人。 他们的国人身材矮小,且都习惯了低头说话。就算是换上宋朝人的衣服,也很容易被辨认出。 二人正一步步挨着台阶下山,赵思诚忽地双目露着精光,“每年外来商贸,朝中达官显贵多有从中掺和,在里面谋取暴利。可是断人财路,犹如杀人父母。这个道理我也懂,更何况我只是一个小小大理寺少卿,陪着大人们就是。可偏偏有一样,我实在是看不下去。” “那日本倭人,别看一脸恭顺,可是却藏着一肚子坏水。” 这时候,赵明诚双目微微露出些警觉之色。 “何以言此?” “倭国人每次来我大宋,船上不仅仅带着他们的货物、供品,还带着他们的女人。” “带家人过来?” 赵思诚冷笑一下,“这帮倭人,也不知道是哪路神仙的后人,生来秉性乖戾,个子矮小。若是真的像你所言会带着家人漂洋过海,那这帮倭人倒也是气运长存。可惜,他们带女人过来,是别有目的。” “这件事,你应该也听过一点风声,只是如今越演越烈了。” “到底什么事?”赵明诚正色。 “你应该听过我们宋人给倭人起的外号吧——度种。” “略有耳闻。听说日本派出一些美女,来我宋专找美貌男子与之交合,随后带着胎儿回去日本大陆孕育抚养。” “正是此事。” 在宋朝时期,日本曾派出大量美女来到中国。如果遇到相貌端正、身体强健的宋人,就和他交好,生下孩子。这种行为,叫做“度种”。 说白了,就是日本美女利用自己的美貌,来得到宋人强大的基因。 这种做法还源于一种称呼。在古代,日本人被叫做“倭人”。其身高一般不超过一米四,且相貌丑陋。在这样的大环境下,日本人为了改善自身基因,便有了“度种”这个疯狂想法。 日本这样的做法,宋人肯定是清楚的,否则史书中也不会记载地如此详细。 而这些日本美女“偷走”想要的东西后,往往不会继续纠缠。她们时刻牢记自己的使命,一旦确定自己怀孕,便会马上回到日本。 回去以后,她们不但不会被歧视,反而会备受国人尊崇。而且日本男子如果能娶到这样的女子,更会感觉到十分荣耀。 在这样特殊的文化熏陶下,越来越多的日本美女来到了宋朝。随着次数越来越多,日本人的基因终于得到了改进。不仅身高有了显着提高,相貌也变得清秀起来。 此后日本飞速发展,大多也都是建立在这一基础之上。日本此举,虽然说出来不好听,但是效果却极佳。 日本能从最初的弹丸小国,渐渐发展成世界强国,也许就是依托于此种文化传承。 提到这个,赵明诚忍不住飙脏话。 “畜生不如。” “岂止啊,他们现在已经不仅仅满足于度种了。甚至于有人和我们破产的农户、流民沟通,要直接他们回去下种;还有的日本人见到了我中国男子有的乐于此间,直接送她日本女子。这种风气若是不蔓延制止,恐怕她们还会做出威胁国家的事情。” “岂有此理,这种事伤风败俗、伤天害理,你们鸿胪寺应该管啊。” “这你就不懂了,对方投其所好,你也是男人,让你抛弃李师师你乐意吗?” “抛弃师师,这怎么行?” 赵思诚双手一拍,“一样的道理,现在那些日本娘们已经迷惑了很多男子的心智,这个时候让他们离开这些心怀鬼胎的倭国女人,他们自然反对。是以鸿胪寺诸位大员提了此事,却遭到宫外诸位达官贵人的反对。他们觉得我们是在多管闲事,而外面那些寻常百姓,更是喜欢倭国女子,一进去就是好几天,听说一个人轮流被十几个人伺候。” 赵明诚听着不由得眼前一沉,“色字头上一把刀。这可不是什么值得高兴的事情,涩情最容易使人沉迷,倭国明显是想着用这种手段麻痹我们。” “这帮直娘贼!这帮日本人简直狗娘养的。”赵思诚也跟着骂起来。 “鸟人!” 两个人在这件事上忍不住同仇敌忾。 后山上恰好下来两个僧侣,他们都是被朝廷请过来的所谓当代得道高僧。则一下来见到两个衣着华贵的大官人在佛门之地不停地说脏话,而且一声还比一声高,期间还谈论的是人间俗事,其中一个长老就心有不悦。 赵思诚经常要陪一些世家子弟上山进香,不然就是陪母亲、妻子。久而久之,山上山下的人都认识赵思诚。这两个僧侣见到赵思诚,不由得低头皱眉,他连连道,“阿弥陀佛,阿弥陀福。善哉、善哉,二位官人,此地乃佛门重地,万万不可随意出污言秽语。” 赵明诚近日刚好有些佛门心得,这就关于这个话题和这僧侣辩上一辩,“大师,我听说有些人口出妄语,可是心不妄动;有些人虽然嘴里在说牛粪,可是心里装着的不是牛粪。所以我的心没有脏、没有污、没有秽,那说这些又有什么要紧。” 这僧侣先是准备好好给赵明诚背一段经文,给他讲讲道理,可没想到被赵明诚自有一套道理,他反而被驳得哑口无言,过了好一阵后脸色青一阵紫一阵。 赵思诚在旁边看的几度忍俊不禁。和尚是真和尚,可是赵明诚却不是善男。 这僧侣毕竟是百里挑一才能进入大相国寺的,平日里皇帝若是要过来祈福什么的,他们有机会陪同,所以肚子里也是有些东西。 他光秃秃的头上顶着六个戒疤,闻见赵明诚的见解,只是非常和蔼的躬身道,“这位施主,虽说心中无丑恶之事可以不在乎这些小节,可是此地毕竟是佛门净土,供奉着十方诸佛,施主留下污言秽语,却是污染了佛祖清净之地啊。” 赵明诚却道,“佛门清净之地。佛祖功德无量,自得清净,所以身居天外天,享世人顶礼膜拜。如果世人随便框出了一圈地方,摆上佛像,挂个牌子,就说这里是佛门清净地。我看佛祖未必喜欢这地方。若按大师的意思,口出污秽言语就能够污染佛祖了。那佛祖也太没用了。” “佛祖能成为佛祖,那必定是经历了千难万险,忍常人不能忍之事,所以动心忍性,增益其所不能。而我们这些俗世之人,连自己都活不明白,却想着给佛祖划一块清净之地。” “这不就好比自己眼见救不了自己,所以就想着让旁人来救自己吗?要我看世间这么多神仙鬼怪,都是人自己生出来的。” 这僧侣被说的哑口无言,不免斥责道,“歪理邪说!” “可见二位平日里信奉的不是正法,如果二位真的有正法,那也不会被我的言论所驳倒,而且还为之动怒。” 赵明诚在官场久了,感觉是世间除了极少数人有真才实学,万里挑一,比如苏轼、章惇、李清照,其他人的才能大都差不多,唯一的区别就是品德高下之分。 赵思诚出来道,“三戒大师,这位正是我的三弟赵明诚。他素来如此,对大师并无恶意。” 两人听到是赵明诚的名字,一时间面面相觑,随后躬身几乎要做平揖了。 “原来是赵侍郎,久仰大名。” 第65章 尘埃落定 第286章 尘埃落定 这两个主持生得虎背熊腰,虽然披着袈裟,可是腿脚上绑着腿布,看起来像是练家子。 厚重的身板上架着两颗圆滚滚的大脑袋,一坨坨肥肉堆在脖颈处。 他们立刻摆出一副屈尊之态,给赵明诚行礼。 赵明诚只是绷紧面孔,齿隙里蹦出来几句客套话。 “不知赵侍郎今日驾临相国寺,寺中上下有失远迎。阿弥陀佛,罪过罪过。”这二人又开始双手合十不住地念念有词。 赵明诚见了,只觉得这两人看着很眼熟,像极了工部里那些吃得肚滚腰圆的工匠们。 赵思诚知道赵明诚看不惯这些假托经文、吃百姓香油钱的僧侣,未免闹的不愉快,只好问别的,“二位大师,今日怎么不在庙中祷告经文,也出来在后山溜达。” 二人闻言,先对视一眼,随后却看向赵明诚低声道,“今日寺中来了贵客,寺监长老让我等外出,不要打扰,里面有慧静长老陪同贵客。” 今时不同往日,外人在他面前提的贵客,多半指的是皇亲国戚。 赵明诚想到了一个人。 二人辞别两位师傅,笑着下山去了。 见赵明诚和赵思诚走远了,这两个僧侣立刻忍不住骂将起来,“口出污秽的蛮人。” “两个鸟人罢了,理他作甚!”三戒面色铁青。 “瞧他方才咄咄逼人的气势,不知道的还以为是皇帝老儿来了。” “你可住嘴吧,这里是汴京城,人多眼杂的。不过这个赵明诚,是真的和传闻中一模一样。据说他生性乖戾,不服文教,做事莽撞。可就这样的人,居然都成了二品侍郎。真是没天理。” 二人说着,临走时还不忘在方才赵明诚和赵思诚路过之处的台阶上唾唾沫。 “若不是他位高权重,我一定要回去禀告寺监,他居然在佛门清净之地口出秽言。” “就是就是……” 二人折过山腰,一路上走着捷径往山前相国寺走去。 赵明诚下了山,见李迥候在山下。 原来怕李清照生气,早早蹲在了角落里,但是后见李清照慌慌张张跑下来,他这个堂兄立刻便追下了山。 李清照自然生气了,“好你个堂兄,今日居然和外人合起伙来诓骗我,以后我再也不和你一起出来爬山了。” “这不是为了你的终身大事着想吗?你的床头底下放着赵明诚的诗词,这都已经是秘而不宣的事情了。” 李清照的脸忽地胀得通红,这话一出,她忍不住跺脚。回头还左看右看,“胡说八道,谁跟你讲的?回去我就告诉伯伯和爹。” 李清照又急又羞,只好哭哭啼啼起来,“你污蔑我!你竟然污蔑我!就是你惹出来的事情。” 李迥顿时手忙脚乱的,虽然她已经二十几了,搁别人妥妥少妇,但是在他的心里,李清照永远都是那个小他五岁的小妹妹。 “我的好妹妹,这不是怕说出来你感到难堪吗?你看,人家不主动提,我是一个字都不敢对外说啊。今日这事,是赵氏兄弟求我,我才帮忙的。我可从没想过害你名声。怎么样,你倒是答应了没有?” 二人在半山腰上的凉亭里吵闹不休,李清照说着眼泪横流,歪着脑袋,蹲在地上,心里本盘算着赶紧找个地缝钻进去得了。抬头望着半山腰,想着干脆自己跳下去得。 可听了李迥这番话,李清照终于某根筋搭对了位置,终于想通了原委,“这么说,是他们撺掇你的。” 一双杏眸瞪得圆溜溜的,她始终是一副青春少女的模样,明眸善睐。 “是啊,要不然我哪会让你出来抛头露面啊。你可是我们李氏家族里最出名的大小姐。” 李清照前前后后将事情连起来,这才记起当日章纤云说的那番话。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一股子辛酸涌上心头。 因为她和赵明诚之间实在是隔着太多人。 眼泪还是扑簌扑簌地往下掉。 “你别跟来,我要一个人回家。” 李清照说完这话,一个人往山下走。 李迥急忙跟上,“妹妹,我错了。早知道提前告诉你一声。” “告诉我什么?” “我堂堂李清照……”居然要去做旁人的妾室,后面的话到了嗓子眼里没发出来。 两人正说话间,偶尔其他寺人过来见了,都侧目看着李迥,纷纷用眼神替李清照伸张正义。 这个时代,对女子来说可没有那么安全。很多时候,女子不出门实际上为了自我保护,唯恐外面遇到坏人。 像李清照这样年纪轻轻的姑娘,身边就跟着李迥一个年轻小伙,旁人见了自然忍不住浮想联翩。 山下停着许多马车,外面挂着竹席帘子,外绑着轻纱,一看就是勋贵人家。 上山的人见了这二人,自然会把他们联想到世家高门又有哪个公子和小姐跑出来私定终身了。 李清照为了名誉,只好低头一声不吭下去。 李迥也不好多问,一路护着她下山,刚到了山下,李格非派来的人十万火急地把李清照接走。 李清臣对李清照讲了什么,不得而知。 赵挺之毕竟豁出去了,为了团结清流名臣,什么都可以为,只要能稳固朝纲。 李清臣亦然这么想,只要是对大宋朝廷有利,那些风言风语什么的,就让赵明诚和李清照二人去承担吧。 在李清臣离开李格非府上不久后,这个消息立刻就像是一颗闷雷一样,在局势不明,腐败和清廉两股势力此消彼长互相对抗的状况下,这个消息一传出来,无疑是给赵挺之这个宰相多加了一项筹码。 不明白的局势也得明白了。 张商英听到这个消息,只觉得脑袋一胀,双目瞪得老大,他立刻问将这八卦传来的妻子向氏,“赵明诚和李清照,这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这两个孩子我都见过,登对的很。” “还孩子?妇人之见。赵明诚官位都和我一样高了。”张商英想起这个就有些不服气,攥起一把儒家经典的书就佯装读起来。 向氏却很不满,“我觉得人家那叫郎才女貌。你想啊,一个是当世为民请命的英杰,一个是名满天下的词女,这二人简直是天作之合。” 张商英大抵是有些大权旁落的失落,两条眉拧成两方疙瘩,“李格非这厮,也不知道是不是被猪油蒙了心。居然把自己的亲闺女拿去给赵明诚做妾,这不是抬高了赵明诚,摆低了他自己家的门第吗。好歹他的师父也是大名鼎鼎的清流李清臣,怎么自己就这样不成器。” “赵明诚这小子本来就气焰嚣张,这下更加得意了。年纪轻轻的,被人捧的这么高可不是好事。” 向氏忙解释道,“我看他是明事理的人,并不骄横,只是你们都压着他,他心里有火气没地发撒罢了。” “这都算压着了,真要没人压了,日后还不反了天。”张商英喝着茶,忽地见向氏满面红光,忍不住问,“他娶小妾,你高兴什么?” “我也见过李清照几次,其实像她这样的女子,不谙世事,却又才华敏捷,乃词中好手,就是曾相公的夫人魏玩也不及他。我其实细细想来,赵明诚其实对她来说也是良配,不算低嫁。瞧瞧赵明诚打的旗号,纳侧夫人,可见是真的上心了。有他在,李清照日后也算是得了稳妥的依靠,起码衣食无忧。” 张商英对此没有反驳。 夜色渐渐沉了下来,今夜天边出奇的亮,可是天空中只挂着一轮残月,月亮尖尖上对着一颗星星。 不知道为什么,今夜这颗星星异常地闪,异常地亮。甚至于,这颗星星身上的光都要超过月亮了。 张商英又忍不住唉声叹气,他举头望明月,手中捋着须,情不自禁地问,“你说这个世界上,真的有星星能一直闪耀而不熄灭吗?” 向氏知道他意有所指,心情异常平静,眼神里满满地饱含着深情看向张商英,“事在人为。” 等到事情定下来了,李清照反而忐忑不已。 明月如钩,她的心也悬在高空上。李清臣作为朝中的重臣,父亲的师父,亲自来府上对她陈明利害,在李清臣的口中,赵明诚俨然是即将成为未来为大宋遮风挡雨的大人物。 在这种国家和民族大义面前,这桩婚事已经不是儿女私情那么简单,李清照欣然接受了这桩婚事。 只有李格非还不愿意接受这桩婚事,他再三问李清照,“我的好女儿,你若是不愿意嫁,那就不答应。此事还有别的解决方法,可别一门心思往火坑里跳。” 李清照只觉得奇怪,“父亲平日里都是以男子的学问教导易安,怎么如今易安真的到了可以为国出力的时候,父亲却犹犹豫豫的。” 李格非忍不住叹气,“我们李家好歹也是名门,你就此屈尊,便是自贬身价。” 李清照却双目前所未有的坚定,手心里摊开一个小盒子,递给李格非,“他派人送来了这个。” 李格非白了一眼里面的一对儿白兔瓷雕,“就这么两个小东西就把你迷得晕头转向的。” 李清照忍不住跺脚,“爹——难道您老忘了,南北朝有一首乐府诗,名叫木兰诗。诗的最后几句正是:雄兔脚扑朔,雌兔眼迷离;双兔傍地走,安能辨我是雄雌?” “那又如何?”李格非甩甩袖子,他怎么都想不明白,自己的宝贝女儿最后要跟人家做妾,一想到这个,李格非就觉得自己对不住老丈人,对不住李清照的母亲。 但是心里的脆弱绝不可以外露表现出来,李格非面上做出异常强硬冷峻的表情。 李清照却道,“可我已经答应了李相公,再说了,现在整个汴京城都知道这桩事情了,也没有人说不好的,父亲这个时候就算想反悔那也是独木难支。” 李格非见李清照满心欢喜的模样,忽地反应过来,“合着这桩婚事你很满意?” 李清照心虚,只是双手交叠,“我觉得赵明诚比其他前来提亲的人都好多了。” 说完这话,李清照一路小跑离开。 李格非的脸上流露出好笑、无奈、不舍的神情,“原来你就为了等他啊。” 看着李清照的背影消失在了李府短短的长廊里,李格非恍然间流了一脸泪下来。 “你是欢欢喜喜要为人妇了,可怜你爹我从此孤家寡人了。” 这桩难缠麻烦的事情终于有了结果,李清照从此也能踏踏实实睡个安稳觉。赵明诚也是第一次有了欢欢喜喜想要做新郎的心情,他想给李清照建一个大园子,把她当稀世珍宝一样养着。 只是有人欢喜有人愁。 赵明诚要娶李清照了,曾纡和一帮仰慕李清照的男子开始夜不能寐了。曾纡为了这桩事,好几日不想见赵思诚。 赵似也异常纳闷,他正准备宣布退位,结果赵明诚又搞了这么一出,赵挺之入宫奏对时,赵似自然提起此事,“少师这是又用了美人计啊,想要拉拢清流。” “官家圣明。只是微臣此举并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大宋朝廷。” 赵似要退位了,他期盼的是坟墓,什么清闲的退位生活和他没有多大关系。 他倒也没有掩饰自己对赵挺之野心的厌恶,“朕从继位以来,每个人都是如此对朕说的。” 赵挺之僵住,当一个人不想维持表面功夫了,那你就要小心了。 “官家,微臣真的一片苦心。” 苦心不苦心,赵似无法确定。他太累了,真想回去好好睡个踏实觉。 “退位诏书朕已经拟好了,明日朝会上宰执代为宣读吧。” 赵似瘫软在座椅上,有气无力地说着,嘴唇已经发白。 赵挺之闻声,忽地老泪纵横。 他从陆林手中颤颤巍巍接过圣旨,“臣领旨。” “未来你们的新官家,他可不会像朕这么好说话,能不能辅佐他成为一代明君,可就是你的责任了。少师,朕已经做了最大的让步,一步步纵容你位极人臣,为的就是让你们这些寒士去完成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理想。接下来会怎么样,只有老天知道。” 第66章 草木零落兮 第287章 草木零落兮 “草木零落兮秋风起,江渚分兮鱼雁归。朕未尝不想做汉武帝、唐太宗那般雄才大略的英主,奈何时局不佳。朕能做的就是以退为进,保住朝中的中流砥柱,以及为大宋选择一位有能力的继位之君。” 这么六年下来,赵似的所作所为都让满朝文武看在眼里,虽然毛病不少,建树不多,可是他是个好皇帝。 赵挺之的眼圈在合适的时机红了,随后伏在地上,“官家为大宋江山社稷苦心孤诣,实在是难得的明君。” “少师,朕知道你的心意,快起来吧。朕的身体实在是无力支撑了。” ----------------- 次日朝会,满朝文武紫色、红色、青色、蓝色一应俱全,为首的赵挺之穿着朱紫色的袍服,面上略带着些苍白。 这种苍白的背后是对朝局的推演,以及对未来新君的估量。赵挺之知道赵佶很好应付,因为赵佶精通人情世故,可正是这一点,让赵挺之对赵佶没有那么多的信任。 但是赵挺之这号人物,最是愚忠。 即便他知道赵佶是个不能掌握乾坤的主子,但是他还是会照做不误,坚持对他尽忠。 而这其中最大的变数就是,赵佶上台后,真的会按照赵似期待和部署的那样,仍旧重用他吗。 他这个少师的位置,虽说前前后后做了都将尽一年了,可始终是感觉脚底空空。说白了,那是表面风光,心里始终不踏实。甚至于依据过往他对大宋国情的判断,日后的日子会更加艰难。 他是愚忠,可是不会做自我欺骗的事情,像大宋如今这种千疮百孔的事情,就是神仙下凡也救不了。 再说了,中国几千年历史摆在前头,未来会发生什么,赵挺之差不多有所预料,只是闭着眼睛,不敢往那些方面去想罢了。 这么一来,赵挺之就是站在大宋历史发展的分节点上。他双手交叠安在胸前,明明脚底下踩着全天下最名贵的大理石地板,可是却感觉自己站在薄薄的冰层上。 他深知今日这桩事将载入史册,而他本人早在成为大宋三品要员的时候就已经有了被载入大宋史册的资格,只是今日这件事,实在是让他有了一种‘欲尽不尽说不出’的感觉。 众臣都在他身后站着,大多数人明面上是跟他一条心,都在后头恭恭敬敬站着,也没什么人造次。 一如往常,赵似轻飘飘地走近了大殿,一个大男人入殿发出的声音还没有猫儿大。 他的面上总是挂着去不掉的青色和黑色,远远望去赵似的面容则是一片惨白。 赵似轻轻地小心翼翼地坐在椅子上,仿佛是怕龙椅把他给磕坏了。 赵挺之甚至不敢抬眼去望。脑子里天旋地转的,不知道赵似发布诏书后,文武百官会如何。 待到文武百官都朝见后,赵似清了清嗓子,随后动了动手指,随行太监便立刻提着袍子向台下走去,将诏书交给赵挺之。 众臣见到这一幕,一个个都还挺好奇的,个个引长脖颈看着台上这一幕。 赵挺之却像是上刑场一般,迈开似乎灌满了铅块的两腿,艰难地走到众人的面前。 从青州布衣到大宋的宰相,赵挺之一路走了四十六年。可是一路上多少风雨,他都没有像今日这般感到艰难。只因为他还有点良知,知道坐在宰执这个位置,一举一动,都会影响天下百姓,那是万万人的生计。 当这份诏书宣读,又有无数人的命运将被改变。 赵挺之立在赵似左前方,面对着文武百官。赵似担忧却又无力的目光落在赵挺之的肩膀上。 此时赵挺之的左肩上落着透过窗槅子打进来的一方阳光,而右肩膀上则落着些许阴凉。 赵挺之艰难地张口,一开始嘴巴是失声的,等到展开诏书,也是顿了好一会,才长了口。 一个人究竟是多爱他的国家、爱他的祖宗基业,才会选择出这样的下策,以自己的权位去换大宋的一线机会。 只是赵挺之知道自己肩膀上担着的是什么胆子,所以他没有让心中的哽咽发出声音来,竟然保持了一个相当稳重的声调。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今朕身体欠安,常年羸弱,上不能承接天命,下不能抚恤百姓,朕心委实愧对列祖列宗,更为不能安抚百姓而夙夜忧叹。” 这些都是大白话,可见是赵似的亲笔,都是他的真心话。 “本应顺先帝之命,上安朝廷,下抚百姓,却一直为病体拖累,于国于朝不利。经与朝中诸位大臣商议,朕决定退位,尊为太上皇。” 诏书还没宣读完,赵明诚便眼前一黑。 “然思虑江山社稷,国不可一日无君。朕今禅帝位于端王赵佶。钦此。” 诏书宣读完,随行太监竟然首先长舒一口气。赵似侧目瞟了他一眼,自己竟然也觉得心里一轻。 可是朝堂上的诸臣却个个面面相觑,甚至于有人开始面色发青了。当初为了拱楚王赵似上台,他们可是跟着章惇把端王赵佶贬的一无是处。 更有些人,原本和赵佶关系还不错,可是见赵佶争夺储君失败,从此见了他便像见了过街老鼠一般。 没想到绕了半天,赵佶又回到了皇帝的宝座上,他们自然感到大事不妙。 刑恕也懵了,本以为今日就是议论些平常的朝事,没想到赵似突然宣布他不干了,而且还把皇位交给了曾经和他争夺储位的最大对手赵佶。 可是看姐夫的表情,他似乎早就知道了这件事。刑恕免不了低头,这么大的事情,姊夫怎么不告诉我一声呢。 直到身旁赵明诚的目光透过人群,直直地落在赵似身上。这一束目光里包含着惊讶、疑惑、惋惜、不甘。 在朝堂上,讲究的是礼仪,双目可不能随便直视皇帝。也就只有赵明诚会这样感情用事,在朝堂上公然这么看着赵似。 赵似察觉到了,此时此刻,他真的想像当初自己是个王爷那般,狠狠和赵明诚撞个肩。 可是不能…… 赵似也仅仅只是用一个眼神回答了他对赵明诚的爱意。 此后,他就一直幽居在福宁殿,等着老天爷收走他的性命。 事情的发展,超乎他的预期。赵明诚看向他父亲,却见赵挺之一点也不意外。众臣也都是一默,随后有些忠臣终是忍不住,面对这样的明君,他们纷纷用宽大的袍服袖子掩面擦泪。 “官家,怎可如此为之啊,这不是弃我等于不顾吗?” 赵似摆摆手,“好了好了,日后有你们为朕哭的时候。” 说完这个朕字,诸臣却都又目光一亮。 赵似缓缓闭上了口,“退朝吧。” 说罢,赵似在一众的拦截、挽留下,头也不回地迈着他的身体轻飘飘地飘走了。 众人都在挽留赵似,甚至一路跟到了赵似现在居住的福宁殿,可是只有赵明诚站在原地没有动。 他异常伤感,大宋皇宫里仍然有耀眼夺目的秋菊绽放着,可是赵明诚却一个人穿着华丽的紫色正二品朝服一个人跌跌撞撞往宫外走去。 张商英站在挽留赵似的人群身后,看着赵明诚一个人默默离开,这一刻,他才发现,赵明诚其实很善于伪装。 他才是……满朝文武之中对赵似最忠心的人。甚至于他对赵似的那种忠心里不掺和任何一点杂念。 赵明诚一个人垂头丧气地走着,可是出宫门之际,见到自己的父亲和姨丈刑恕追着赵似,却忍不住发出了一声冷笑。 残酷的人性、冷峻的现实如刀似剑般扎在赵明诚脸上,他脸上已经被岁月布上了浓密的胡须,待见到宫外垂在汴河边上的垂柳竟觉得有些古朴,秋风扑在面上竟然觉得有些冷意。 这一日,他率先回府,却将自己关在书房里。 想他十七岁开始就践行改名换天的理想,一直到如今,已经走过了将近八个春秋。 可是都没有这一回让他感到无力。 夜深时,赵明诚竟然在自己眼角处揩下两行泪来。 为什么赵煦、赵似这样的好皇帝,却没有长久的生命可以享用;反而是赵佶这样以私利为先的人却拥有长达三十多年的统治时间,甚至于他被俘虏之后,还苟且了八年。 赵明诚鉴于历史上发生的着名的靖康之耻,理智上根本不赞成赵佶登基,毕竟以后会发生什么,历史已经给过答案了。 而且重要的不是赵佶在靖康之耻中经历了什么,而是中国在经历这件事后,它的文明将走向何方。 如果未来宋朝并不能在工业上扭转局势,重新占据黄河,打服四夷。 显然,宋朝的寿命也该倒头了,去它的南宋!连黄河都丢了的王朝,还是不反省,还在那重文轻武,用左手打右手。 ----------------- 往往是历史一些关键关口处,生活在当时时空下的人并不具有能力预判未来。 在中国的历史上,只有一个皇帝做出了那种可以影响千古的决定,指引着未来向一个相对正确的方向发展。 这个皇帝自然是秦始皇。 但是他的见地却过于高远,整个皇帝制度,一直经历了汉、唐、宋、元、明、清才得以完备成熟。 可是在这个过程中,中国却始终围绕着儒学、理学、佛学、禅宗、道教这些学说做文章,以至于皇帝制度发展到最后分明都解体了,可是根本没有人创造出新的制度,给中国的文明注入新的活力。 所以赵明诚把所有的宝都押在了工业革命上。 因为皇帝制度根本无法改革,就是到了现当代,皇帝制度在国际上都是相当发达的政治文明制度,只是有些人别有用心将这种高度发达的政治文明用了一种贬低性的词汇——封建制度。 事实上,皇帝制度是中央集权制度。 什么西方的三权分立,难道真的比唐宋的三省六部制高明吗? 赵明诚在思考这些问题,希望能给此时的大宋找到一个开阔些的出路。 总不能明明知道船要沉,却什么都不做,和大家一起沉沦淹没。 真是,明明如月,何时可掇。忧从中来,不可断绝。 ----------------- 此时此刻,在同一片苍蓝色的天空下,天上悬挂着皎洁的圆月。 只是这轮圆月,却是鲜红色的。 整个汴京城的百姓见到这轮血月,都在自家宅院里望着圆月猜测。 赵明诚、赵似、赵佶、赵挺之、张商英、韩忠彦、律师覃、侯蒙、徐长明、折可适、陈朝老、陈东等人自然也在抬头望着这一轮血月。 在历史上,这次异常的天象也曾留在史书上。 当时赵佶已经继位五六年之久了,朝中蔡京和赵挺之夺权。赵挺之因为察觉到蔡京的奸恶,便屡次对赵佶陈述蔡京为人奸诈。 但是四起四落的蔡京早就对人性失去了最后的幻想,他在回朝被重新重用后,变本加厉地打击报复元佑党派。 赵挺之因为多次上谏,被蔡京忌恨排挤,最终不得不在任相后主动提出致休。 只是在他上奏了致休奏疏后,天空中便陨落了巨星,与之相伴的还有血月之象。 在根本没有科技这种概念的古代,于中国这种历来便充斥着神话传说的大地上,统治者总是高度重视天象。 尤其是赵佶,他是一个艺术家,同时也是典型的宗教家,非常喜好禅宗、道家神仙术。 面对天象的提醒,赵佶认为这是上天对赵挺之离开汴京的警示,于是赵佶便把赵挺之又请了回来做宰相。 只是这一轮血月挂在天上,再结合之前流星坠落,一时间汴京城中自然谣言四起。 这个时代,本就有许多打着易经旗号招摇撞骗的术士,见到这种明显的怪异天象,他们自然在街头纷纷下论断。 这可是赵似宣布退位,由端王赵佶接替君位之后才发生的天象,于是众人人心惶惶,还有人已经编排了不少造谣污蔑赵佶的话出来。 赵似千算万算也没想到,还会有天生异象这种怪事。这就让他在退位之后,仍旧不能安宁。 可是赵明诚却望着天上这轮巨大的血色月亮,嘴角不由得微微上扬,“若传说是真的,那大宋是真的气数将尽。这个时候出现血月,可谓天助我也。” 第67章 何谓天命(我只能指路到这里了) 第288章 何谓天命(我只能指路到这里了) 端王府,此时赵佶仍旧未离开他的‘狗窝’。所谓,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狗窝。虽然王府比不上大宋的皇宫,但是赵佶从小被封为王,单独辟府就一直居住在外,端王府对他而言,自然有着特殊的意义。 此时此刻,他正在站在府中凉亭下,血月高悬,挂在天空上让人看着心里怪瘆的。 赵佶双手揣在衣襟里,这些年兜兜转转,当年玉树临风、风流倜傥的端王爷如今已经身材微微发福,下颔处的胡须已经足够一拳之握了。 赵佶望着月亮,想到的并不是这五年来自己所遭受的白眼和非议,而是有关于二十五年前他的父亲宋神宗迎接他出生前所作的一个梦。 据传,当初赵佶快要出生时,他的父亲宋神宗有一天心血来潮,跑去了大宋的藏书阁去翻阅古籍,然后就看到了唐后主李煜的画像。 然后宋神宗回了寝宫就寝,当夜就梦到了唐后主李煜向自己走来。梦中李煜对宋神宗说,“我将投胎转世为你的儿子。” 宋神宗醒来后自然把这当个怪事告诉别人,结果不久后,神宗陈美人为宋神宗生下了一个儿子,取名赵佶。 在史书上,有一种区别于客观物质现实的存在。那就是道。 除了人在历史上发挥主观能动性,道也在其中发挥着极大的作用。 而除了人、除了道,剩下的就是鬼神。 有人从来不相信鬼神。凡事都有两面性,相信鬼神有好处也有坏处,不相信鬼神的存在自然也有好处和坏处。 可是不可否认的是,鬼神是确实存在的。否则孔子就不会说‘敬鬼神而远之’,而不是直接说,‘鬼神子虚乌有’。 要说明证,史书上记载过的很多,可是有些人认为这是统治者假托鬼神维护统治者形象。但是却也有许多铁证,让人看了不禁感慨世间除过天、地、人三才之外,另有道,更有神明的存在。 传说始皇帝嬴政为祖龙下界,他死后尸身发臭腐烂如同鲍鱼一般;汉高祖刘邦在史书上神神鬼鬼的东西已经被人写烂了,斩白蛇起义,最离谱还是他大腿上七十二颗黑痣实在是真假难辨;还有说当初唐太宗李世民出生时,他的生母窦皇后突然在寺庙里生下了他,当时唐高祖李渊也守在殿外,见到天上有两条神龙伴从空中伴随李世民出生。 这些事情传的太过玄乎,而且不是亲眼所见,也根本无法证明。 唯一让人感到不可思议的,那就属于光武帝刘秀。在汉书中,光武帝刘秀在敌众我寡的情况下却仍然打败了对方,在两军交战之际,天上忽地下起了陨石、冰雹,离谱的是这些陨石、冰雹只砸敌军,而刘秀本部的将士们毫发无伤。 这是史书中最离奇,也是唯一可证明有‘神之一手’帮助的事实。其他的则如姜太公、诸葛亮、李淳风、袁天罡等人,他们通晓奇门遁甲之术、可以窥测天机,然而孔明智多近妖,姜太公不知所踪;李淳风和袁天罡即便在世,却也无法改变女主武后登台改朝换代的历史。 到了宋朝,理学开始兴起,但是除了理学,大宋还有一样东西有了长足发展,那就是命理学。陈抟作紫微斗数,周敦颐这些经学大师重解易经,都是神乎其技。 于是,天命在这个时代,不仅仅成为了一个为统治者所思考的问题,更是让大宋百姓、尤其是上层社会的读书人所发奋探索的问题。 不在其位,又没有足够的知识,常人很难理解一个庞大帝国的最高统治者到底处在一个什么样的位置。 但是倘若有一定的知识铺垫,又或者是曾经机缘巧合,能够非常幸运地知道天命这个存在,就可以理解为什么历史上那么多皇帝为什么先后都不约而同地走上了修仙的道路。 秦始皇嬴政、汉武帝刘彻、就是唐太宗李世民也走上了同样的道路。 如果你认为你的智慧和能力能够超越这三位,那么你可以说你不相信天命和神的存在;如果你认为你不如他们,那恐怕还是要谨慎地重新过思考一下天命和神的存在这回事情。 言归正传,如今半个屁股已经坐上了皇位的赵佶,身处这个时空下最高处的位置,八面而来的冷风还没有感受到,他已经在思考命运这个东西。 为什么拼命想要去得到的东西,怎么抓都抓不到;为什么都已经放弃的时候,皇位却突然落到了他的头上。 而这就是命运,它总是像个玩笑一样落在你的头上,不会管你接不接受,你能做的只有背负。很多人以为,面对困境自己可以选择逃避的方式,可是这又是落入了命运的陷阱,难道说逃避不是一种命运吗。 赵佶的脑袋里也装着好几车的知识,心里也曾经怀过天下苍生,可是到了这个地步,这个宗教家不得不仰望明月,聆听天上的旨意。 为什么在他即将登位的时候,发生了这种事情。 “春花秋月何时了,往事知多少。小楼昨夜又东风,故国不堪回首月明中。雕栏玉砌应犹在,只是朱颜改。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 赵佶捋着胡须,万分恐惧地问自己,“难道说,我将是一个亡国之君?” 平日里学的经史子集,这个时候在天命昭示——天垂象面前一点作用都没有。 这轮鲜红的血月挂在天空上,让赵佶仿佛口中含着黄连一般。可是如果他真的是亡国之君,那为什么又要让他做这个皇帝呢。 这些问题对于旁人来说似乎可有可无,根本毫无意义,但是对赵佶来说,却至关重要。 故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困乏其身,使其动心忍性,增益其所不能。 赵佶显然自修没到家,一点点风吹草动的迹象就让他如临大敌,这就六神无主了。 可是,谁又记得当初的秦始皇。即便是面对无数的波折,他仍旧有勇气迎上去选择做正确的事情。且不论童年,只说他登基称帝后,纵使张良博浪沙刺秦,又有天降陨石,无论多么离谱、糟糕的事情发生,他最后还是坚持巡游郡县。 人和人之间的察觉是如此的大,而皇帝之间的差距,有时候真的让人感觉到他们之间是神明和鬼怪的差距。 ----------------- 赵似亦然望着这轮血月发愁,他双手负在身后,皱着眉问道,“难道说天要亡我大宋?” 陆林急忙上前搀扶,“官家——” 赵似摆摆手,示意陆林不要过来,“该称呼我为太上皇了。” “官——太上皇。”陆林说到一半,喉头哽咽,胸膛里仿佛卡了刺一般。 “如果说我大宋的气数真的就此终结,倒也罢了,只是可惜数万万百姓又要遭受屠戮,中国土地上又将是一片生灵涂炭。” “官家,您不是说还有赵明诚吗?”陆林只想安抚赵似罢了,他对赵明诚也没什么信心。 赵似这个时候却超乎以往的冷静起来,他问陆林,“一个王朝的命运,能是靠一个人就可以改变的吗?大宋气数将尽,那是大势所趋,岂能靠一个后辈晚生扭转乾坤?” 陆林瞪大眼睛,赵似一直以来都这么器重赵明诚,而且那么支持赵明诚天马行空的想法,这已经是事实。怎么到头赵似根本不相信他呢。 皇帝真是是人类之中一个特殊的群体。 见陆林一副惊讶的模样,赵似苍白的面容上浮现起笑容,“朕只是希望即便是做亡国之君,也希望大宋的子民可以过得好些。有赵明诚在,百姓可以少受些亏损。” 陆林这才恍然大悟,“可是这样一来……” “是的,我宋的江山社稷保不住了。” 偌大的福宁殿里只剩下赵似和陆林两个人,谈到这些事情的时候,陆林只觉得心中哇凉哇凉的。 “不过,如果我能安排好后续,让吏民百姓都过得相对好些,倒也不枉我赵氏开国之初的宏愿。” 宋朝皇帝开国,那是真的一切以百姓为先。 大宋不禁商业,很大一部分程度上就是想要让百姓自己富裕起来。 如今的赵似,不是皇帝,他说这些自然是心中独白无疑,这就让陆林更加伤感。 “这么说罢,朕当初继位之时有多么野心勃勃,如今就有多少失落无力。当初想着效仿汉武帝,让四夷臣服,可是如今却只能想着让大宋能多苟延残喘些时日,让大宋百姓能够少受些苦厄。” 陆林忍不住抬头望着这轮血红色的大月亮,“老天真的是有眼无珠。像先帝和官家这样的人,却总是……” “哎!不可。”赵似也还是非常敬重苍天的。他抬头望着血月,不禁为赵佶担忧,在这个节骨眼上登基,对他来说非常不利。而且赵似也开始感到为难,他是不是选错了继位之君,为何偏偏自己刚宣布禅让诏书,紧接着天上就出现异象。 日后若是朝中有人借此闹事,赵佶有口难辩。 只是这种担忧显然很多余,从他让出大权那一刻开始,就失去了正统话语权。赵挺之忙着在新皇帝面前献殷勤,文武百官谁又会想着去听病秧子皇帝赵似的良言呢。 时继元七年冬,赵似驾崩。谥号宋宁宗。享年二十七岁。其统治期间内,宋朝相对比较安定,无论是边关还是国内,上下都比较平安。当然他在位期间,最出名的就是身知己病,不想走上哥哥赵煦的道路,所以早早安排退位禅让。 ____________ 次年春,赵佶已经即位皇帝,为了消除那些不好的天垂象带给大宋百姓对他的坏印象,赵佶很快就改了年号。 这个年号,是出乎赵明诚意料之外的。 他以为自己已经改变了历史,可是赵佶一上位,立刻就改了年号为——建中靖国,以示“本中和而立政”,“昭示朕志,永绥斯民”。 当然,这种安排,似乎也是一种历史必然。 赵挺之上台的最大贡献,又或者是在政治上起到的唯一积极影响就是,他力图结束两党之间的攻讦。 这种矛盾将大宋的内政搞得一塌糊涂,以至于蛮夷外敌进攻大宋最大的底气不是他们自身有没有攻打大宋的实力,而是看大宋内讧的如此厉害,此时不打更待何时。 赵挺之随有忠心,可是他身后最大帮手都是贪墨之流晋升上来的。 外人自然信服。 前有赵挺之提了停止党争的话头,后续赵佶一上台,自然是尊重并坚持这一项正确的政治意见——即在新旧党派之间消除偏见。 赵佶重用认为元佑、邵圣均有失误的这一批官员,力图调和矛盾。 一场场春雨接连不断落在地面上,大宋的宫墙早已经旧了,只是今年的花是新的。 秦羽、秦丽姐妹量一前一后在大宋的宫墙之内游走,像是两只在宫腔内翻飞的蝴蝶。 只是秦羽坐在宫墙里,心却飞到了宫外的赵明诚身上。 赵明诚迈着官步,微微摇晃照常来到南院。 仅仅三个月的时间,他的南院已经汇集了大半个宋朝的数理、天文人才。不管什么人,只要能搞发明,都会被拉入南院。一时间大宋刮起了一股重技术重发明的新风,民间竟然有了工比农贵的说法。 里里外外的房屋也大都重新修缮了一番,以供这些杰出人士发挥才干。 吴敏之的双目前挂着一团镜片,这种在室内钻研的学科,最是耗费双目视力,吴敏之自知自己的这双眼睛已经是废了,只能是将就着用。 一道紫色官袍忽地闯入众人的视线,顿时所有人都停下了自己手中的活计,大家伙纷纷躬身作揖,“拜见少师。” 赵明诚双目微微一凛,“干你们的。” 众人闻言,这才转回身趴在桌子上画图纸的画图纸,做机器的做机器。 一块块奇形怪状的铁块在院子里,蒸汽机的声音已经开始昼夜不停地响着了。周围的人家早就受不了这个南院了,明着暗着都向官府说过这件事。 可是南院里头的声音非但没有停止,而且动静还越来越大。赵明诚知道,机器声音越大说明发动机的动能越来越强,他鼓励支持这些事情。 第68章 一品少师 第289章 一品少师 赵明诚在南院各个厅堂木房里来回穿梭,身上套着一品少师的官服,可是周围的工匠看到他却都习惯了,一个个还是脚踏实地待在原地做事。生怕浪费一分一秒。 正所谓上行下效。 赵明诚如此重视工部以及南院,手底下的工匠们自然做事更加卖力。 这不,见到赵明诚来巡视,这帮工匠都拿了比平日里多两倍的力气的做事。 可惜发明是个搞脑力的,没得天时地利人和一时半会还真的出不了成果。再说了手上使多大劲儿,赵明诚肉眼也看不出来。 寻寻觅觅,赵明诚前前后后各处房门里都查看了一遍,独独不见张择端。 “老秦,我表弟他人呢?” 南院,就是赵明诚的大本营,在这里他可没那么多官场上的拘束。 秦传书对着自己新发面制作出来的木制水箱正在发愁,他在水箱里头放置了一个木漂,看这个温度对水位的影响。 南院里最不缺的就是实验的精神,人人手里头都抱着一个机器玩意儿。 见赵明诚过来,秦传书赶忙站起身来,左看右看,愣是没找到张择端。 “这不刚才还在这里呢。” 赵明诚隐隐有所预料,“等到他回来,叫他散工后回来我家吃饭。就说是太师吩咐的。” “您放心,等他回来我就告诉他这事。” 赵明诚说罢,又踱步赶去工部。 谁人都没料到,等到新皇帝继位之后,赵明诚竟然迎来了他事业的第三次春天。 在赵佶继位后,他很快就任命赵挺之为太师,这本无可厚非。可是赵佶紧接着就把赵明诚任命为少师。 年不满三十岁的少师,这在大宋的历史上几乎是空前绝后的。 一时间坊间就有了传言,当今天下,二赵共主。 赵挺之自然是闻言自危,对大宋皇室越发恭敬起来。 而赵明诚自然是双喜临门,自己的家人都被朝廷重用,而他即将迎娶大宋词女过门。 和李清照原定的婚礼因为赵似驾崩的事情推迟到了次年。 这么一来,原本的工部侍郎迎娶大宋词女就变成了大宋最年轻的少师迎娶词女。 而最属让外人称道的则是,赵佶非常赞成这门婚事,在他登基后,专门为赵明诚登门提亲,促成这桩好事。赵氏皇族给他们一家的殊荣已经到了极致。 为此有无数人羡慕、夸赞赵明诚年纪轻轻可以享受齐人之福,能以词女为妾,这是多少人几辈子都修不来的福气。 婚礼将近,汴京城中飞舞着柳絮,东风起舞,酒旗招展。池塘里的一团又一团黑色的蝌蚪聚集在岸边,来回游动;小孩子们则在大街小巷处玩着蹴鞠,男男女女、老老少少,人人都能踢几脚。 在这个浪漫的时节,男男女女都换上新衣服出来踏青。 而赵明诚一个人坐在工部的大堂里,他的面前堆积的全国新开的铁矿账目,每天能产多少矿,产了矿贮藏在什么地方,当地用多少,给朝廷用多少。 这些都得仔细考虑…… 官拜少师,是为加衔;赵明诚实际掌管的部门则是工部,兼领工部尚书。 其兄赵存诚领吏部尚书。 偌大的大宋王朝,竟然在不知不觉间有一半的部门都为山东青州赵氏所把持。 在工部大堂的后面,自然是工坊。 里面也是来自三教九流的手艺人,他们各有所长,被召集到汴京城来,为的是能展示自己的手艺。只要是被举荐进入工部的人做出让工部尚书满意的机器,若是能被留用,就可以得到赏赐,可以在工部有正式的编制——是为待诏。 只要成为了待诏,他本人每个月就可以有固定的银钱拿;而举荐他们的人也将获得一笔奖赏。 这种措施一下,汴京立刻吸引了天下无数手艺人驱车前往。过往是工部的门不肯为老百姓开,只给官大爷的亲戚入后门,如今有了这机会,工部的门槛都在三个月内被踏平了。 “时日变了,如今是咋们手艺人的天下。我听说只要是有手艺,来做工就饿不死;可若是还傻愣愣给庄主打下手、帮佣种田,可就永无出头之日。” “早就说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我是没想到,我一个扎筏子的,都有熬出头的一天。多亏了少师。” “少师是真的体谅我们这些人啊。听说以前六大院只有达官贵人的亲戚才能入内,我们这些平头老百姓的后代哪有资格迈入门槛。” “说的是哪。我听说以后咱们大宋每个州都会开办矿场、冶炼场,为的是多生产铁,招募流民。现在大家吃不着饭,宁可去矿场出力气,没人再一天到晚蹲在军营里了。” “还军营?就说号称咱们大宋最强的军队,如今都成了私人的狗腿子。我听说当今天子让他的宠臣高俅担任禁军太尉,整整四十万禁军都归他管。嘿——你猜怎么着?” “怎么了?” “把他们当奴才使唤啊,让他们给高太尉自己修府宅去了。” “竟有这回事?” 都是平头百姓,听到有人如此滥用权威,而且还是在他们憧憬向往的天子脚下,听到这种消息自然纷纷哀叹。 院内,工匠之际交头接耳议论着。 “还得是咱们少师好。真心为我们做事,别看年纪轻轻的,脑子灵光的很,知道怎么为老百姓着想。” “那是那是。少师有安天下社稷这等心地,难怪步步高升。” 这时一衣着绯紫的高挑男子手里摩挲着一串珊瑚珠子晃晃悠悠从侧门走了进来。 他的腰带上没有鱼袋,没有绥受,一双眼似柳叶般,带着些许锋利,眼角处却又微微荡漾着也许红色,似是含情一般。 他在门后都听了半天了,没想到这帮泥腿子一等到他不在就磨洋工,一点正事不做。 “都知道少师的好,还不抓紧给少师做事。春季马上到头了,到时候少师可要给官家交差,若是拿不出像样的东西来,唯你们的脑袋是问。” 李邦彦手里搓着一根短小的牛皮鞭,说起话来眸子十分凌厉,似乎要把在场的人都给生吞活剥了似的。 这帮工匠闻言纷纷低下了头,各自捯饬自己手下的物件。 能在这个大院里的,都是些捯饬木头玩意儿的匠人。李邦彦并不在意他们,赵明诚重视的是新铁,几乎是每隔三五天就要进入大宋冶炼场察看。 前几天赵明诚对冶炼场的人说,要打造出来可以让每个人都做碗的铁皮,摔不烂、磕不坏、不留痕。 一帮人顿时傻了眼了。 可是赵明诚坚持要把这玩意儿给弄出来,还说要他们自己在炭和煤上做文章。 李邦彦早就安排了自己老爹进这冶炼场。如今他每天都催着工匠赶紧想办法,只要是能做出这等东西,日后保管吃香喝辣的。 投其所好,才能升的快啊。 如今的冶炼场,那是供上千人吃饭的地方。赵明诚搞了一出以工代赈,不在农事和商业上做文章,以工业制造创造就业,让钱重新开始值钱,如此这般才稍微缓解国家的钱币价格高涨的燃眉之急,赢得了朝野上下的赞誉。 如今各州各县都在效仿赵明诚的做法,百姓们也都纷纷赞赏赵明诚。 伴随着嗡嗡的鸣叫声,一架半自动的刨木机开始运作了,与此同时,新型的织布机也开始咣当咣当的运作。 织布机,这可是大宋全体女性、南院、以及工部诸多官吏共同的智慧结晶。 只见一个大男人坐在椅子上,只轻轻动动脚踩着踏板,手里抚着转柄,来回地搅动,这织布机就立刻运作起来,梭子在五颜六色的线条上来回穿梭。织布机上面吞着丝线,下面吐出来的却是华丽的颜色鲜艳的布匹。 而织布机下面还有一道撑子,拦住了布匹,将布匹往上拉起,挂在了前方的横梁处。 “这就是我们大宋目前最先进的织布机?” 一旁管事的连忙回答,“回少师。这台机器能日产六匹布。要知道咱们大宋技艺精湛的绣娘一天也最多织一匹半,两天才能织出三匹上好的布来。而技艺普通的女子也不过一天最多产一匹布。” “幸得少师支持,命我等在机器上多费心思,如今我宋的织布机已经可以一日六匹,这速度可谓突飞猛进啊。已经是当世最快的了。” 李邦彦也在旁扭着屁股附上些许夸赞溢美之词。虽然赵明诚不爱听,可是说这种话总归没错。 赵明诚皱眉,“速度快还不够,要多产。一台机器怎么够,要生产出上千台、乃至于上万台才足够。须知物以稀为贵,只有制造出来的机器足够多了,寻常老百姓才能买得起。否则就算是做出来了多好的东西,若是不能够复制推广,为民所用。那么这个机器就是失败品。” “是。谨遵少师教诲。”一帮人立刻作揖答应下来。 赵明诚看完了作坊,又召集工部几位年纪都比他大的干事商议了一番。等到商议结束,天已经黑了。 此时的李清照还在对着镜子梳妆,没想到从订婚到正式拜堂成亲,还有这么长的时期。 侧夫人,李清照查遍了历史上所有典籍,这个称呼还是头一回见。足见赵明诚为了娶她还是用了很多心思。 女子心细,越是这种小细节越是能见出对方的真心。 看着镜子里的少女肤色白皙,李清照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忽地面红心跳的。 半夏在旁边瞅着,“小姐,您在笑什么啊?” “说了你也不懂。” 半夏已经习惯了这样的小姐,“小姐,婚服虽然已经有人给您绣了,可是您好歹也要自己上几个针脚,这样才好。而且您始终不肯学女红,以后到了赵家可怎么办啊。” “不会又怎么样。咱们大宋的少师难道娶我是去给她做女红的吗?” “可我听说,少师家里已经有许多女人了,还有李师师那样的美女。听表少爷他们说,李师师长得出尘飘逸,像是遗落在人间的仙子。” 李清照回想起上次在山上相见,“李师师确实貌美,寻常女子见了是要自叹不如。可惜……” “可惜什么?” “可惜我是李清照。”李清照闻言,旋即脑海中漂浮出几句词句来,她掀起裙角,赤着脚快速走到桌边,抬头望着荡漾在空气中的黑暗,慢慢踱步爬上树枝稍头的淡黄色弯月。 黄色的月季在院中已经盛开了,而旁边更为夺目的芍药在释放浓烈的花香。 李清照拿出宣纸,用小楷毛笔沾了沾墨汁,不过半炷香的功夫,一首清新小词便跃然纸上: “暗淡轻黄体性柔,情疏迹远只香留。何须浅碧深红色,自是花中第一流。 梅定妒,菊应羞,画阑开处冠中秋。骚人可煞无情思,何事当年不见收。” 李清照一气呵成写罢,便将信纸递给半夏,“你看如何?” 半夏一个干活的姑娘,哪懂得这些咬文嚼字的功夫。 但是仔细看了看,“我觉得这两句像小姐,说出了小姐的心声。何须浅碧深红色,自是花中第一流。” “这不就是了。李师师自有她的貌美,可我亦有我的才华。旁人总是喜欢拿我和她比较,可是我才不会理会那些外人。天下独我一个李清照是也!” “说得好!”门外忽地飘来一声沉钟般的声音。 李清照隔着门惊喜地喊道,“爹爹——” 李清照拉着李格非走到书桌旁,父女二人一同在豆大的灯下细细玩赏这首新词。 “你这两句,可了不得。何须浅碧深红色,自是花中第一流。外人见了,定要说你高傲。” “爹,这分明是自勉,哪里有高傲自满之词。谁人有谁人的独特之处,为什么旁人要拿容貌来和我相比呢。我最恨女子以色侍人,更不喜欢人家总是拿我的容貌和这个那个比来比去。” 李格非面上温温笑道,“说的是,说的是。”心里却担心不知道这丫头到了赵府,赵明诚能不能受得了她。 ----------------- 天色全黑了,赵明诚坐在大堂等候,始终不见张择端回来。 “他这回是不是真的被人绑走去卖艺了?”赵明诚自顾自道。 话音刚落,张择端背着他的画筐子披着浓重的夜色迈步进入了赵府院落,一进门就看到赵明诚果然在等他,“表兄,我回来了。听秦大哥说你找我,有什么要事吗?” “我知道你喜欢画画,把你留在南院太屈才了。”赵明诚开门见山的道。 张择端面色稍变,“我听说我画的东西于民有益,怎么能算是屈才呢。” “你收拾收拾,明日我要带你进宫面圣。” “面圣?” “我将你的画呈给了官家看,官家大为赞赏,想要见你。” 第69章 人生如戏:宋徽宗 第290章 人生如戏:宋徽宗 张择端身上满是尘土灰霾,身后披着浓重的夜色,本来就只有一双眼睛在漆黑的夜色里发着亮。 赵府恢复了节约的传统,大堂内只有门前挂着两盏灯笼,堂前上座案上放着两根烛台。 夜色浓密,张择端只能看见豆大的烛光旁赵明诚的年轻僵硬的面容。 自从先帝驾崩后,赵明诚就开始变得不言苟笑起来。 张择端听说了要入宫面圣,内心却异常平静。他早就听说当今天子喜爱绘画、书法,而赵明诚又本就过去和赵佶有私交。从赵佶继位开始啊,张择端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 “以你的才华,一定可以赢得官家的青睐。到时候可以直接入翰林图画院,这是发挥你才干的好机会。我想以你的才华,一直在南院做事也实在是屈才。” “表兄哪里的话。能为百姓做事,倒也是一桩功德。至于绘画,我平时自己在家就可以画,也不一定非要入翰林院图画院。” “良禽择木而栖。翰林院里待遇丰厚,而且还有官家在,你可以名利双收,何乐而不为呢。” 张择端自然还是推辞,只因为当初是赵明诚主动带他来汴京求学。赵明诚对他不仅仅有衣食之恩,更有知遇之恩。 玩艺术的人,都有个特点,一是重情感,二是在人际关系中寻找的是共鸣感。 张择端对赵明诚的深厚情感是在赵明诚端详着自己的画出神的时候慢慢种下的,是在赵明诚小心翼翼收藏他每一幅画作的时候积淀下的。 这个时候赵明诚让他走,张择端只感觉自己被抛弃了。 “我不去。”张择端撂挑子了,他将背上的画框放在地上,“我愿意一辈子留在南院画那些图纸。” 二人四目相对,什么都没说,却又彼此间什么都明了了。 赵明诚的目光清澈如水,手指轻轻扣扣座椅扶手,“入宫可以帮我更大的忙。我年纪轻轻,官居从一品少师。听起来满朝文武都在夸赞我,可是背地里却有很多因为我的升迁而丢了官职的人聚集在一起准备反水,好拉我下台。” 张择端知道赵明诚的所为得罪过很多人,但是还是第一次听他主动说。平日里赵明诚表现得跟没事人似的。 张择端也没有犹豫,“那我去。” “倒也不必答应的这么快。”赵明诚有些担心以张择端单纯的性格根本无法应付官场的尔虞我诈,“是我举荐你去的,以后你我在官场上,就是一条裤子。” “这就有些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意思。” 张择端应道,“这个我不怕。我能有今日,都是表兄支持。” 赵明诚见状也就不再劝他,“那你去了之后,可要时时提醒自己,翰林图画院,那是官场,能在官家身边供奉的,都是皇亲国戚的旁系亲戚。那里可不是单纯的作画的场所,我恐怕以你的个性去了那里吃不消。到时候凡事多留个心眼,逢人说话做事,要三思而行。” “表兄的话,我都记着了。”张择端微微笑笑。 “去吃饭吧。你嫂子专门命人给你留了晚膳。” “还请表兄替我谢谢嫂子。” “对了,你不是曾经说要画一副汴京全景图吗?画得怎么样了?” 张择端摇摇头,“不瞒表兄,这图画我在胸中已经勾勒许多时日了,可惜一直没有机会下笔。” “该是机缘未到。不急。”赵明诚轻飘飘地道。 次日,张择端换上长布青衫,跟着赵明诚踏入了大宋的皇宫。 福宁殿中,暖风竹席,熏香在精致的双脚麒麟兽形铜炉里袅袅升起。 赵明诚似是已经对福宁殿熟门熟路了,一路上过来宫中那么多侍卫、太监、宫女见了他都列在两旁作揖,没有人阻拦问话,也没有人敢胡乱上前搭言。 待得两双黑靴迈入大殿门槛,一个身材圆润、穿着红色袍服的男子正站在一副画前,他背对着众人站着。 张择端作为画师,对环境和人的形态外表有着超乎常人、极其敏锐的捕捉力,他很快就注意到了皇帝负在身后的一双手。 那双手是多么的肥腻,手指根根圆润饱满,可是小拇指指甲处却偏偏微微长出一截。 只有画师才会这么做。 这么一来,张择端不禁对赵佶到底长什么样子更加好奇了。 “微臣拜见官家。” “草民张择端拜见官家。” 二人一前一后作揖行礼。 赵佶闻言,这才慢悠悠地转过身来。让张择端倍感意外,赵佶本人居然是一脸福相。他面颊有些黝黑,胡络腮布满下巴,显得有些成熟;气色红润,脸颊微微肥胖,稍显和蔼。 身躯算不上肥硕,可是胜在雍容。 坊间传言,赵佶之所以能继位,就是因为被先帝看中了他有福寿,其中更深层次的理由自然不言而喻。 张择端见到这样的人物,脑海里慢慢浮现出一个词——俨雅。 赵佶见到赵明诚,双目里满是光。 “来了。赐座。” “官家,这就是微臣的表弟张择端。” “不错不错。和朕想的一模一样,果然画如其人。” 赵佶事先已经看过了张择端的画作,脑海里隐隐约约浮现出了张择端的样貌。 没想到真的见到他,居然和自己想象的一样。 “画工精湛,难得是透着一股自然、生动、淳朴之气。最为绝妙。” 张择端听了心里惊讶,没想到堂堂皇帝竟然欣赏他的画。 赵明诚道,“官家赞赏你,还不快谢恩。” 张择端后知后觉作揖拜谢。 赵佶见了张择端却不断地捋着胡须,他从张择端身上、画作中都看到了一份非常难得的东西——纯净。 赵佶不由得将目光移向赵明诚,“这个少年身上有少师少年的风采。” 赵明诚摇摇头,“他太文静,微臣少时没得这样。” 赵佶闻言捋须哈哈大笑。 张择端本以为赵明诚和皇帝的关系不好了,所以才需要自己调停;可是他进了这殿,发现皇帝根本一直都在看赵明诚啊,而且听两人语气,仿佛已经是历经了无数世事沧桑才在一起的老朋友。 张择端静静地坐在边上,反而成了旁观者。 他情不自禁问道,“官家,我可以将官家和少师在一起的场景画下来吗?” 两道目光同时落在张择端身上,赵明诚微微失神,赵佶则笑,“去吧。” 张择端蹑步走到二人后方,提起笔就在太监呈上来的画卷上提笔描绘。让一侧捧墨的太监惊讶的是,张择端竟然首先画了些在殿中不存在的花花草草。 随后又勾勒出了高山流水,泉水飞泄。而两个人影一红一紫则坐在花丛之中笑谈。可是赵佶和赵明诚二人明明是在商谈国家大事。 “如果能够大批量生产这种铁器,农田将丰收过往的两倍以上。而原本两个人才能干完的活,如今一个人就可以干了。到时候就会有更多双手从田地里得到解脱,他们将前往城市、前去工场,这样的话,一个家庭就可以同时有两份收入。” “而一旦粮食的问题得到解决,军队的战斗力也自然而然得到提升。” 原本这些只能成为构想,但是现在,赵明诚带着工部和南院的诸位正在将这一切变成现实。 “这个法子,倒是和‘以工代赈’有契合之处。” 赵明诚道,“官家所言不差,这正是和‘以工代赈’配套的政策。这两个方案一体两用,归根结底都是发展工业。以此突破土地兼并和无法禁止商业所带来的困境。当然,这就要国家用一切力量,牢牢把工业控制在手中,绝对不可以让工业和商业混淆在一起,那样的话又会出现新的问题。” 赵佶听过不少次赵明诚陈述他的政见,他总是将矛头指向同一处,“我知道你素来最厌恶的就是官商勾结,如今也是在打着发展工业的旗号渐渐收束商人的权力,这样做颇有打击商业,发展工业的意思。” “朕以为,凡事不必急躁,徐徐图之既可。你这样追着商贾穷追猛打,他们都会以你为敌。这样对你可是很不利。” 若是先帝的话,赵明诚一定会说出那句话,‘官家,百姓可等不了。’ 但是对赵佶,赵明诚忍住了,因为他知道,说了这话赵佶也不会为百姓思考。 赵佶比二位先帝文采都好,辞藻华丽,可是他也只会说的好听。他能将民生之苦用二十种写法写出来,可是实际上一点也不懂得民生之苦到底苦在哪里。 说白了就是孔雀,外表华丽,实质上没什么用。 章惇就是看透了这一点,所以才不支持他为帝。 赵明诚旋即改口道,“微臣不做这样的事,怕是没有人来做了。” 赵佶听了,果然眼前一亮。 赵佶这便开始了他的皇帝表演……赵明诚发现,赵佶把人生当做游戏,当皇帝仿佛对他来说就是演戏。 “《地藏菩萨本愿经》中说‘我不如地狱,谁入地狱?众生度尽,方证菩提。地狱不空,誓不成佛。’少师有这等心地,日后可证得果位,位列仙班啊。” 赵明诚摇摇头,“官家言重了。微臣只是尽为人臣子的本分。” “哎,你呀——整个大宋就你一个人醒着,不肯与众同饮,不知一醉方休的好。” 赵明诚有时候真的搞不明白,赵佶是不是一直都在装糊涂。 可是当皇帝,可以一时装糊涂,不能装一世的糊涂,误国啊! 二人正说着,身后传来一道惊喜的声音,“真是神了。” 原来是那端墨的太监忍不住喊出了声音,只因为他看到画上的人似乎在动。 他不由得用空闲的那只手擦一擦自己的眼睛,“动了动了。” 赵佶站起,踱步走去看那画。 所有人都围上去看张择端的画,独有赵明诚一个人站在原地看着主动先离开的赵佶面上露出深深的忧色。 他知不道,就因为他这种儿戏的态度,大宋便多了一份顷刻间就有一个县乡的百姓揭竿起义的可能;就因为他这么漫不经心的态度,大宋汴京的鬼樊楼才会不断地将良人拉入活地狱。 赵佶来到画前,画上的赵明诚还是一开始讲述‘解放百姓种地双手’时那般神采奕奕,让人错觉他是在谈笑。 而画中的自己,也是一副俨雅的模样。 四周并不是宫殿的景致,而是山林之间,四处鸟语花香。 张择端轻轻几笔,竟然勾勒出了赵明诚眼中的神,顿时使得这幅画活了起来,仿佛画中人是活着的。 绘画是一门把握瞬间的艺术,谁能够在一幅画中画出一个时空下的片段,那都是大师中的大师。而张择端却选择了将人画活,以此带活整幅画。 赵佶看了,不仅感慨,“果然妙哉!真是好笔力。” 赵佶说着,人几乎扑进了画里,他贴近画纸,用自己的鼻尖、耳朵、手指,一起去抚摸、深嗅,时不时问张择端几句,他到底是怎么勾线的。 赵佶枣红色的脸颊在贴近画纸时竟然露出了酒窝…… 那种发自内心的喜悦和投入,最真实的感情流露是骗不了人的。 见赵佶谈画作时如此投入,双目全然凝神,几乎都忘却了世俗,赵明诚不知不觉间忧愁的面色莫名就转变成了坚毅。 说实话,对赵佶这个皇帝赵明诚是有留恋的。没有人享受着锦衣玉食却想着造反,更何况大宋的三个皇帝对自己都这么好,赵明诚造他们的反多少都是忘恩负义。 但是见到赵佶醉心于艺术,赵明诚自己也很无奈。 正在赵佶品鉴艺术时,大宋太尉高俅摇晃着肥胖的身躯走了进来。 让满朝文武惊讶的是,不过三个月,曾经端王府的詹事高俅这就直接成了太尉。 赵明诚虽然年纪轻轻就当了少师,可毕竟是通过了当年的科举考试,拿到了进士第一等的名次,如今做这个位置外人虽然羡慕,但还是心服口服。 可是高俅,过去名不见经传,这就成为了太尉,大家自然议论纷纷。 让赵明诚难受的是,这里面有赵挺之的支持。 为了坐稳宰相的位置,赵挺之需要赵佶的信任;而赵佶为了坐稳皇位,也需要赵挺之的支持。 二人这个时候倒是出乎意料的意见一致,很快就达成一致。 这样一来,作为赵佶心腹的高俅自然而然就成了受益者。 当他听说赵明诚到了宫中,高俅自然立刻屁颠屁颠赶了过来。一是报恩,二是巴结赵明诚。 这个赵明诚在赵佶的心目中占据着独一档的位置。赵佶是个宗教家,他心目中赵明诚完美的有些足以和神佛媲美的意味。 第70章 之子于归,宜其家室 第291章 之子于归,宜其家室 赵明诚正欲告辞。 皇帝自己不干正经事,可就苦了为人臣子的人。偏偏赵明诚又是不死心的人,他想让大宋解开枷锁,缔造新的辉煌。他不仅仅要给大宋补窟窿,还要开源。大宋都是无根之木摇摇欲坠了,开源自然更加艰难。 可是大宋的皇帝赵佶却只肯做表面功夫,装作自己很忙。看起来每天的事情都被中书省安排的井井有条,可是实际上只是过去走过场,一点正经的没有。 一开始大家还都感觉赵佶很不错,毕竟他长着一张有福气的脸,很容易迷惑大众;最初议论朝政,也都显得十分庄重严肃。 可时间一久,众人就发现赵佶只是把当皇帝当做一种戏文里的角儿,更把一些大臣也当做前来演戏的。 他自己本就心不诚、心不正,所以看人也是这样。 偶尔面对张商英、赵明诚这样的人,随后自己的价值观立刻产生动摇,就在真假之间进行自我哲学思辨,紧接着立刻沉溺于诗词歌赋、弹琴画画这些文艺之中寻觅片刻的解脱。 说白了,赵佶不肯面对现实。 堂堂大宋帝国的主人,连面对现实都不敢,又怎么去谈顶天立地,匡正江山社稷呢。 不过,他这样的个性,倒是很受奸臣喜爱。皇帝喜欢糊弄,奸臣也喜欢糊弄。国库里的银子破了。饮水不思源,这样下去大宋早晚要完犊子。 赵明诚板着个脸刚从福宁殿走出来,迎面就遇到了太尉高俅。 赵明诚立刻收容,“拜见太尉。” 高俅摸摸自己圆滚滚的肚皮,睁大那双眯眯眼,随后笑道,“少师多礼了。” 高俅也给赵明诚做个回揖。 赵明诚便笑,“太尉礼重了。” 高俅拍拍赵明诚的肩,“赵少师,你我也算是认识多时了。我能有今日全仰赖官家和太师,不似赵少师,年纪轻轻就夺得进士第一等,进入内阁那可谓名正言顺。” “太尉这就言重了。只要身在职位上能尽忠职守,自然可平息谣言。想当初姜太公在辅佐周武王之前,不也只能在江边钓鱼吗?而孔子也不只是靠着诗词歌赋来说教的啊。” 这一席话出了口,高俅顿时眉开眼笑。他是真的高兴。 “外人都说少师是因为勤勉为事所以能得官家器重,我看也和这张能说会道的嘴脱不开关系。” “太尉美誉了。德甫还要前往工坊瞧瞧,手下有人上报说工坊发明了一辆新机器,可以将产丝的速度加快两倍。” “两倍?”高俅听了这个,两眼顿时冒着精光。最近他们发现赵明诚不仅仅有从政的头脑,还大有经商的脑筋,像他这种依靠机器生产的新方式,大大降低了雇佣成本,自然而然也就提高了营业利润。 高俅觉得,这里面有发家致富的大好机会。 “赵少师,如果丝绸的产量提高了,到时候咱们大宋对外商贸可就能换来更多的钱,自然而然就能解决国库的问题。” 赵明诚点点头,“这等事情,还需要和章相公再商议。” 高俅却把这件事放在心上。人活到一定岁数,会发觉钱是最重要的。 人没钱直不起腰,国家没钱等着衰败。 钱是人的养命之源。 大宋现在面临的最大危机就是国库空虚了。 没钱就没法打仗,没钱就没法养官员。没法打仗就得挨打,没法养官员就只能眼睁睁看着人家造反。 所以章惇把最重要置三司交给了张商英,因为只要把控了经济命脉,张商英坐镇参政部门,可以有效地遏制贪污腐败,给大宋延长寿命。 不得不说,还是肃忠公有远见。 但是这么一来,其他人的财路被断了。可是赵明诚又开了一条新道儿出来,于是赵明诚就在众人的眼中变成了自动提款机。 从赵明诚身上下手,总比找张商英容易的多。 高俅眼波一动,话锋一转,“少师,大婚在即,怎么还什么事都让少师亲自来呢。不知道的还以为我大宋朝已经没人了呢。” 提起大婚,赵明诚脸上不禁荡漾出笑意。 “这等事情,都是靠家中娘子张罗。” “赵少师好福气,家中已然有温柔贤惠的娘子,回头还能娶词女为妾,实在是齐人之福啊。” “是侧夫人。”赵明诚轻轻地提醒了一声。 高俅和一众宫人闻言,先是一怔,随后才慢慢领悟。大家眼中都露出那种仿佛见证了什么特别甜蜜幸福的事情的眼神。 “是是是,那是侧夫人,不是小妾。”高俅不仅自己说着,还看向周围大片的侍卫、宫女高声道,“都听到了吗,赵明诚娶的不是妾,是侧夫人。” 这件事很快就传出宫外,自然又是一桩美谈。 又是一年春日,李清照坐在西面高楼处一个人对着镜子贴花。 半夏在旁边把这桩美谈之事说的头头是道,李清照心里自然甜蜜极了。 这场新帝继位后规模堪比封后大典的婚礼,在汴京城以及周围五个州都引起了不小的风波。 婚礼是在晚上举行,但是迎亲、宴请宾客,却要在白日间。是以这一日汴京城中热闹极了。 远在杭州的蔡京以正儿八经亲姐夫的身份给赵明诚和李清照送了一份贺礼。 而整个汴京城,凡官吏,不管大笑,一应筹备礼物,都来庆贺赵明诚的婚礼。 赵佶在宫里听着汇报,“官家。这婚礼好大的排场,满朝文武几乎都去了,一向不与文官怎么交际的折家也派了人过去,延安路、秦凤路,也不知道怎么知道的风声,竟然提前三天也都派人送了贺礼过来。” 赵佶听着,手中的笔不知不觉间慢了下来。 大家都去给赵明诚和词女李清照庆祝婚礼了,宫里竟然显得有些寂寥。堂堂皇城司的头目陆林、太尉高俅,也都赶着去送礼庆贺。 赵佶心里颇不是滋味。大家都去了,就剩下他一个皇帝没有过去。说实话,赵佶是想去参加这个婚礼的,毕竟是文坛才子和词女的婚配,而这个文坛才子还是在他最落魄的时候愿意去看他的人。 可是理智却告诉他。如果自己这个皇帝也去参加了这场婚礼,那恐怕大宋的江山,就要换主人了。 可是离谱的是,在此之前,赵佶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可是一场婚礼,却暴露了很多实质性的问题。 “还有谁?” “剩下的就是一些齐鲁山东老家送来的喜信,不过他们送来的贺礼颇为寒酸,竟然是几车大饼子。可是赵明诚还是把这些礼物摆在了客厅,还在旁边列着名牌。” “那那些来宾怎么说?” “他们有人对此大为鄙夷,认为这些饼不该被呈上大堂;但也有人见此大为赞赏,说赵少师不忘本。” 赵佶闭目,良久才道,“他就是这样重情重义的人,是个从书里走出来的君子。良人也。可还有其他事?” “少师以大婚为由,开设粥棚,赈灾救济汴京以及周围县乡的流民。” “他素来热心肠。”赵佶语气十分平静。 可是细心的回礼太监却发现赵佶手上竟然一不小心沾染到了墨汁。 每个艺术领域,练到一定的地步,就不允许犯一些错误。练剑的耍剑不可以刺破衣服,练字的写字不可以墨沾衣裳。 “婚礼想必热闹非凡?”赵佶又温声问着,殿中传来清水汩汩流淌的声音,还有屋檐下的风铃清脆悦耳的响动。 回礼太监一时间觉得殿内气氛有些不对劲。 “是热闹非凡。太师亲自坐在大堂,少师的二位哥哥也在迎宾客,就连……” “就连什么?” “少师的岳父也亲自到场了。” “章援?” “正是。” “那排场可就很大。”赵佶心里盘算着规模,这样的婚事,只怕是要惊动整个汴京城的一草一木。 “迎亲队伍从城西绕了一圈,这才排到李府门前。樊楼的掌柜闻此婚事,还送了十桌酒席。那赵府本是扩建,为了这场婚事,里里外外所有的院子都被用起来了。这才勉强塞得下。” “少师神态如何?” “那自然是喜上眉梢,奴才还没见少师这么高兴过。” “我去了,有地方坐吗?”赵佶忽地问。 回礼太监愣住了,“若是常人,或许还能塞一桌。官家是皇帝,随行起码也要五十人,怕是不成。” 赵佶莫名噘着嘴,不想说话。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可是做皇帝竟然还有无奈的事情,不能参加重要的人的婚礼仪式。唉——人生不如意之事十有八九。” 回礼太监听了,只觉得耳朵里像是钻进了水一般,嗡鸣嗡鸣的。 “少师见了朕的贺礼,都说什么了吗?” “没见着少师,少时当时在迎亲的路上。是太师亲自出来迎接,说谢官家大恩,接着说皇恩浩荡。都是些客套话。” 赵佶面上露出不耐,“朕知道了。退下吧。” ----------------- 黄昏时分,夜色将至时,赵明诚和李清照在太师赵挺之面前叩首。 不同的是,婚礼仪式多了一道程序。 赵明诚安排让自己和李清照给章援叩拜。 他需要明着给众人表态,赵明诚的正妻是谁,也需要明着告诉大家伙,章家还是他的岳翁家。 果然见到这一幕,张商英越发佩服起赵明诚来。 张商英原本以为赵明诚不会做人,只会做事,可是现在张商英不这么想了。 他是真的通人情世故,可是不愿意向有些小人低头罢了。 给章援作揖,众人都十分惊讶。 李清照自己已经不肯走动了,就是章援,他本来在旁边的椅子上坐着,听到这个消息装作肩膀一振。 “这恐怕是于礼不合吧?” “岳父也是父亲,一日为岳父,终身为岳父。自然是值当。” 李清照虽然不知道这里面的猫腻,可是听到旁边穿着婚服的男人发出沉稳有磁性的声音,李清照还是乖乖照做了。 众人见了,多有咋舌称道的。 赵挺之似乎也在意料之中,坐在大堂上不动如山。 曾纡其实看出来了,今日这场婚礼,怕是章、赵、李三人联手秀场之作。 这场婚礼实际上是在炫耀、彰显赵家的地位,政治联盟。 难怪整个大宋朝廷上层三公九卿都来参加这次婚礼,其实只是走某种政治形式过场。 这就好比曹操挟天子以令诸侯,总得让大家伙都知道知道自己有多少实力号令诸侯。 曾纡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想到曹操,只是摇头间,见到新娘被请去洞房。曾纡看着鲜绿色的衣服,眼底莫名一痛。 曾布曾经为赵佶的上台做过一些努力,再加上曾巩的影响,赵佶继位后,他很快就恢复了相应的地位。尤其是如今是主战派占上风,枢密院需要能够坐镇的人。 赵挺之现在有能力压着曾布,也就对此不置议论。 两家本就是姻亲关系,这若是不来婚礼,回去后肯定是要被人讥笑的。 曾纡跌跌撞撞走到花坛边上,迎面见到一个少女坐在荷花池边上,手里提着一个篮子。 少女低头之间,刘海盈盈,笑容和天上的明月相应和。 赵明兰抬首之间,瞧见一个贵公子,只是眉间尽是伤情。这一身华贵玄衣,在夜色里显得反而发着白。只此一眼,赵明兰竟然不能忘了。 李邦彦早就打着赵明兰的主意,今日好不容易有空可以单独找小姐说说话,这不得赶忙过去。 一走过来却瞧见曾纡和赵明兰两个人在一起说着悄悄话,还笑起来了。 李邦彦现在也不是家仆的身份,又不能上前阻止,只能装作没看到。 夜色浓重,快至辰时,新郎终于可以入洞房了。 房门被轻轻推开,走在床上的李清照身子微微一缩。桌上一对高烛正在燃烧着,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大枣、花生、桂圆、莲子都被摆放在桌案上,各自在托盘里堆成一个小山。 赵明诚让婢女退下,自己则拽了一把花生。 李清照还没反应过来,只见一只大手直接往她的双手里塞东西。 “饿了吧?”那道磁性男声在自己的头顶处悠悠地传来。 李清照饿的快要晕倒了,可是她能说什么。结婚就是这规矩。 但是让他意外的是,赵明诚连盖头都没掀,就先在她手里递花生。 “嗯。不过这样好吗?”李清照微微蹙眉。 赵明诚对李清照这样的反应只觉得有趣。 “你今夜怎么和我平时认识的词女不一样?” “怎么会不一样?”李清照手里攥着七个花生,摸着两头大中间小的外壳儿。 “自是花中第一流,何须碧浅深红色。好诗。” 李清照一张脸涨得通红,一不小心捏爆了花生壳儿。 赵明诚抓住机会,轻轻掀开盖头。一张娇嫩发白的面容映入脸颊,周围满是红光。 在这暧昧的房室内,赵明诚看着李清照涂染的鲜红的嘴唇,不禁轻轻钳起她的下巴,吻了上去。 李清照羞臊不已,急忙扭头。 “娘子,可要看书?” “看书?新婚之夜看什么书?” 赵明诚从床榻低下摸出一本书,上面都是刻画的本子。李清照见了封皮,顿时脸颊红成猪肝色。 “娘子莫羞,先吃,否则等会儿其他的也吃不下去了。” “还要吃什么?”李清照佯装不懂,扑闪着眼睛看赵明诚。 第71章 花好月圆 第292章 花好月圆 烛光摇曳,院子里栽种下的满园竹林先是接受了春雨的洗礼,随后又一起跟着风浪起起伏伏波动。 待到春雨消歇,残云被风刮得一干二净,湛蓝色的天空中立刻浮现出一轮皎黄色明月。它高高地挂在蓝天巨幕上,凝视着大宋千里山河之下每一寸土地上发生的事情。 而赵府的院子里,里里外外挂满了红绸。 一豆烛光下,两个刚刚还赤诚相对的男女此刻整理了衣裳,一起来到明月下坐在梳妆台前。正对着梳妆台的窗扇是被打开的,梳妆台上的盒子铜镜都被拿开。 李清照满眼沉醉,紧紧贴着赵明诚的胸膛。 她坐在赵明诚的怀里,手中却拿着一把剪刀。 她在赵明诚的头发上剪下一缕,又在自己的头发上解下一缕。 素手轻轻用红色的丝带将两束头发绾起来,“我盼望这一天已经有很多时日了,一直都担心你我的事情会为世俗所不容,可是没想到事情进展地出乎寻常的顺利。” 李清照的额头贴在赵明诚的脖颈处,听着他微微的呼吸声,觉得人间最幸福的事情莫过于此。 “都是父亲的支持,否则以我一个人去提亲,事情万万不能这么容易,指不定会被你父亲打出来。” 李清照猛地想到她父亲,忽地鼻子一酸。 这个时候都已经是第二天了,天色将要发明,鸟雀都在枝头叽叽喳喳。 “今日走时,父亲虽然一直笑着,可我知道他前夜已经哭了许多次了。几乎是一夜之间,鬓角生出许多白发。可是昨日送我出门,却装作什么事都没发生。父亲年迈,可我却不能在他身边侍奉……” “嗯——你想怎么样?”赵明诚是懂小女孩的伎俩的。 “我想你和我一起回门如何?” 按照礼数,小妾进房是没有资格让男主人一起陪着新妾回门的,只有正夫人才有这样的资格。 可是想到日后李格非的境遇,赵明诚选择了陪着李清照任性一回。 “我陪你去。” 李清照没想到赵明诚答应的这么斩钉截铁,“真的?” “我不会骗你的。”赵明诚说着,又把李清照拉回了床上,“春宵一刻值千金,莫要辜负好时光。” 卧室内,红浪翻起千层波。 等到天大亮,李清照先去给赵挺之、赵母、哥哥嫂嫂、正室一一献茶。 赵存诚和赵思诚在一边乐得合不拢嘴。 两人都在这样想着:这可是大宋词女啊,词女居然成了我弟妹。以后出门又可以炫耀了。 蔡氏看着赵存诚乐得合不拢嘴,真想把他耳朵给撕下来。 曾可云就显得比较平静,比起李清照,她还是更站在章纤云这边。 只有见到章纤云,李清照弯腰递茶叫道,“大娘子。” 章纤云生了二胎,脸上散发着柔和的母性光辉,整个人坐在那一处,像是十里春风。 最近她的脸上又微微胖了些,更凸显地有福气。只是生了两个儿子,章纤云地位十分稳固,所以她本也懒得计较什么。 可是来的人是李清照,赶明儿赵明诚色字面前发了昏把她撵走扶她为正也不是没可能。 一件事在它发生之前和发生之后,人的心思是完全迥异的。 在李清照的事情还没有确定下来,章纤云担心这等事情传出去败坏门风,影响赵明诚的仕途;可是在李清照进门后,章纤云又要担心起自己来。 汴京这么多诰命夫人,名门贵妇,哪一个不在她背后戳脊梁骨。 她接过这茶,眼睛弯成两道明月,一脸和煦地对李清照道,“倒也不必叫我大娘子,以后你我便以姐妹相称。只是因为你是咱们大宋头一个以侧夫人为名号的侧室,和过往有所不同。为了赵家上下着想,也为了你自己考虑,以后出门在外,还是以小娘子自居。否则你出去便是抛头露面,惹人非议。这是赵府,也是太师府。” 作为妾室,不能参加正式的宴会,更别说宫宴什么的。 章纤云不希望李清照一天到晚还顶着词女的身份招摇,“在这个家,女子能做到安分守己、低调沉稳就是对男人最大的帮助。” 李清照闻言,只是看向赵明诚。 赵明诚就知道,李清照这人不适合做正妻。文学少女和家庭主妇的差距还是相当大的。 见赵明诚也是一脸默许相,李清照也只能妥协,低低地将此事应了下来。 章纤云见状笑道,“这才对嘛。倒也不必为这等事情忧心,太师府里的大娘子们都是名门之后,更别说还有诗、佛俱通的师师。以后有我们陪着你,你绝不会在府中感到寂寞的。” 李清照微笑点点头。对她来说这种俗世、俗物、俗情是最受不了的。只是她心里颇为惊讶,这个李师师到底是怎么做到让这一大家子都对她满意的。 瞧着这些人的态度和表情,好像李师师比她更受欢迎。 李清照不禁想起过去一位诗人对她的评价,说她这样的女子,只适合被人高高捧起在高台上瞻仰,不适合娶回家里,谁娶了她回家谁倒霉。 该死! 迈着小碎步子出了前厅,李清照跟着章纤云折返回赵明诚的别院。挂着汉唐遗风的牌匾的书房赫然高高耸立在庭院中,李清照见了下意识就想进去一探究竟。 章纤云就知道她想要进去,所以才带她过来讲道理。 “不可以进去。” “为何?”对章纤云这种前后一热一冷的态度,同为大小姐出身的李清照可不会怎么忍耐她。 “这就是我要跟你讲的道理所在。这个书房是官人和朝中大臣议事的所在。我知道你们李家一门上下皆为清贵,是谓书香门第。这既是我要你记住的,以后在赵家,说话做事,都要小心。你兀自只是无心说句话,可是被有心人听到,就会拿去做文章。” 章纤云比赵明诚还要了解李清照。 她敢说柳永、王安石、苏轼等人的不是,外人会夸奖她才华高绝,但是同时她也得罪人家的后人。小女孩年纪轻轻可以乱说话,发表闺房之见,可是在现在的赵家,一举一动都被外人关注着,被赋予政治意义。 章纤云给李清照讲这些道理,李清照自然慢慢听进去了。 章纤云这番话,和那日李清臣对她说的话本质上是一样的,她和照明的结合不是男女两情相悦自然而然的结合,而是局势所推就,朝中政治势力互相妥协的结果。 “可是这样的话,我岂不是什么都不能做?” 章纤云笑道,“你尽管写,写完了我们家中上下为你品鉴。这府中都是进士及第的才子,难道你还怕他们读不懂你的词不成。” 李清照也是一笑,可是心里总觉得闷闷的。 三天后,李清照跟着赵明诚回门。回门前李清照并未通知李格非,她想给李格非一个惊喜。 一进门就发现家中仆人多都不见了,而且府中还有人正跟着管家变卖财物。 “这是怎么回事?” 李府的管家一看见李清照回来,也是异常欢喜,“小姐回来了!”待看到赵明诚也在旁边,管家立刻作揖,“少师大驾光临,有失远迎。” 话说着,官家又催府中仆人去找李格非。 李清照本以为和赵明诚成亲是她甜蜜幸福生活的开始,可是最近这些日子接连看到的,听见的,却都让她多少感觉到有些失望。 见到府中这种情景,李清照不由得双手捂在胸口,她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赵明诚早就有此预料,所以表现得异常冷静。 李清照遂问,“父亲该不会是因为赌钱把宅子给输了?” “你的父亲大概是要辞官归乡。” 李清照怔在原地,不久后,李格非果然走了出来,他已经给朝廷交还了朝服、绥受,更上表了辞呈。此时此刻,这份辞呈已经在皇宫里赵佶的面前了。 “爹——你为什么要这样?” 李清照哭着。 李格非哆哆嗦嗦不知道回答什么。 “岳父——”赵明诚重重地叫了一声,把气氛给拉了回来。 “德甫——”李格非有些小心地叫着赵明诚的名。 “岳父有什么话,不妨直说,我一定照办。” “我这一回去,今生可能都不能再回汴京了。我就这么一个女儿,从小把她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口中怕化了。如今交给你,我也放心了。你只管顾她周全,我这心里也就踏实了。” “德甫已经是清照的丈夫,照顾她自然是我的分内之事。” 李格非闻言,不住地点头,“那就好。” 李清照提高嗓音,“爹,你们都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 李格非不免埋汰,“都嫁为人妇,还是这么不稳重。有什么话坐下来慢慢说。” 赵明诚压着李清照坐下,听见李格非道,“我已经辞官了,后日就要离开汴京。” “爹——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李格非无奈低头哀叹了一声,随后道,“我去叫厨子给你们做几个好菜,温一壶好酒上来。” 李清照想要去追李格非,被赵明诚给拉住坐下。 “为什么不让我追?” “你爹是因为你才不得不辞官的?” “什么?因为我?这怎么可能?” “早在去年,我们两人的婚事定下之后,外人就一直攻讦你的父亲,说他是卖女求荣。可是像你父亲这样的清官,一点墨不肯贪的人,自然无法忍受这些不实之词。所以他唯一能证明他的清白的方式,就只有辞官。” 李清照呆在原地,脑子里嗡嗡嗡一片做响。 “原来是因为我……” 三人默不作声吃着这顿饭,席间赵明诚主动问起,“岳父,若是令郎有从仕途之心,可以让他?” “不必,不必。”李格非摇摇头。“我已经对他有所安排,日后让他在书院当个教书先生即可。” 李清照一口气不敢出,咬着牙忍着眼泪慢慢吃饭。可是眼泪还是像珠子一般扑簌扑簌掉在饭碗里。 赵明诚见状,佯装有事先走一步,留着李清照和李格非两人叙旧。 等到赵明诚走后,李清照再也忍不住,一头扑进李格非怀里。 李清照五岁的时候,李格非把她举在头顶带他去街头看烟花;李清照七岁的时候,李格非手把手教他学写字;李清照十岁的时候,李格非教李清照读诗词…… 父女二人二十几年相依相伴,岁月长河里都是温馨的点点滴滴。 “如果我知道事情会变成这样的话,我根本就不会答应这件事情。早知道做一辈子老姑娘就是。” “傻丫头,这不是你的错。时局如此。而且你父亲我能做到今天这个位置,也是顶天了。如今朝中赵家一门独大,气焰膨胀,你嫁过去,以后我也放心。” “可是这根本就是太师和李相公的政治交易,不是我想要的。” 李格非皱眉,“你这孩子,说了多少次你都不听。要慎言。” 李清照知道此事已经无可奈何,便也不再哭闹,只是静静地陪在李格非身边。 “那这些天我都不回去了,陪在父亲身边。” “这怎么能行?” “怎么不行?反正在赵家我也不是管事的,我不在也没什么影响。” “怎么,有人给你下马威了?” 李格非看到李清照这般,听着像是受委屈了。 李清照摇摇头,“也没有。赵家上下一门心思忙着要做大事,他们要我小心说话做事,大概是让我不要再写诗词对外,说是招摇。” 李格非听了,倒也有些欣慰,“未来大宋如何,全靠如今赵家所为。” 两位先帝,都把宝压在赵明诚身上,结果究竟如何,他也很想知道。 “这就对呀。你一个女孩子老是去和一帮大男人比什么,乖乖待在家里做个贤妻良母多好。你一点也不随你娘。” “贤妻良母?那都是忍着委屈受着泪熬出来的,除了一个虚名什么都没有。再说了,凭什么女子不能和男子争,凭什么只能由男子写诗词,凭什么女子就不能有一番自己的事业。” 李格非无奈扶额。 【ps:李清照的命运被改变了,以后很多乱世飘零的那种诗词都不会写了。所以说,还得是时势造英雄。】 第72章 扩建宫殿 第293章 扩建宫殿 (求打赏月票!) 有女如斯,李格非自诩也没有枉活一遭。 李清照陪着李格非住了几日后,亲自陪着父亲收拾包袱一路送他出汴京城门。 赵明诚一则为李清照出面送行;二则李格非为人清正,没有丢掉李清臣的脸面,也没有污蔑清流的名号。 有道是,人活一张脸,树活一张皮。 要是大宋朝的官吏都能像李格非这样,朝局也就不会弄得像今天这样乌烟瘴气了。 赵明诚和李清照的婚事终于告一段落…… 所谓燕尔新婚,两人刚成亲,自然是整日宿在一起。闺房之乐,不敢再详述。 李清照颇为讲求情趣,三不五时要找些乐子,只是赵明诚在办公,只能和赵府上下的姑娘们玩。 夏日终于到来,今年又是一年酷夏。只是这天气热的极其不寻常,暴雨和烈日在天空中交替,空气异常闷热,人光是坐在那都没怎么动,汗水直流。 在历史上有个奇怪的现象,往往到了王朝衰败、小人当道的时候,上天会予以天象给以警示。 这样反复无常的天气,对生活在这片大陆上的人来说无疑是增加了不少生存难度。 跑堂给人送盒饭的男子一个个都躲在树荫底下,饭重要,可是命更重要。这种天气几乎没人敢出去。 赵明诚发了话,今日工部诸作坊、南院、冶炼场等均不必上工,全部休假三日。另有看守人员,也都是发放解暑的绿豆汤。 这样一来,酒楼茶馆里可就有生意了。 至于勾栏瓦肆,里面更是挤的满满当当。 那些终于攒了一点闲钱,满足了温饱的青壮大汉,都齐齐聚在树下喝茶聊天。 “你们听说了吗?鸿胪寺最近和度种人闹翻脸了。” “就那些扎个小辫子放在脑后的日本人?他们不是我们的附属国吗?这样闹翻了可不好,做父亲的不能不给儿子脸面。” 带话头的人听到这话,恨不得把茶碗给摔了。“什么附属国?人家早不认了,恨不得和我们称兄道弟。你们是不知道啊,这度种人心眼忒坏。他们每次前往我大宋,都在船上装女人。知道这些女人来做什么的吗?” “让大爷们爽快的。”有人高声应和。 随后人群中爆发出一声声大笑。 “你情我愿的事情,怎么能说人家心眼坏。再说了,日本女人旁的不说,那皮肤是真的白啊,姑娘水灵灵的,都像豆腐一样。” 中年汉子闻言,自然闭上了嘴,嘴里嚷嚷着,“没救了,真是没救了。” “什么没救了?讲话就讲清楚,不要拖拖拉拉的。” “这度种人,之所以有这样的名号,就是因为他们打着送美女入大宋的旗号,来我们中国借种。那些日本娘们怀孕了之后,立刻卷着我们的种子回去当日本人。他们生来矮小,为了改良后辈,竟然想出这么下作的招数。” “那也是朝廷的事情,和你我有什么干系。我们爽我们的,难道还怕他们使用这种烂招的人真的有朝一日能骑在我们头上不是。” “就是就是,而且做这种事,能让我们精神百倍,有什么可怕的?” 众人听到这话,纷纷点头。 “话不能这么说,长此以往不管,我大宋在外便没有威严。” 众人本来都想散了,听到在外威严四个字,就是邻桌的人都凑了过来。 “不是说咱们大宋马上就要出兵把西夏给收回来吗?什么时候能扬眉吐气一回。” 这些中年汉子干着粗活,吃着粗茶淡饭,可是那一双牙齿却又白又亮。 “是啊,什么时候能把澶渊之盟给废了。” 坐在主桌的人被大伙围住七嘴八舌相问,他却摆起谱来,一本正经地道,“知道我方才提的鸿胪寺不给度种人面子是怎么一回事吗?那是咱们大宋少师提出来的。少师在朝堂上说了,以后大宋不许再有蛮夷外族在国内故土上横行霸道。像日本这种作为,不仅难登大雅之堂,更是对大宋威严的挑衅。” “少师说,这种事情要坚决杜绝,不允许日本再往中国带女人。还有以后大宋不允许中国男子随意和日本女子行苟合之事。” 有人听到这个消息,不由得发出一声长长的哀嚎,“啊?可我们就喜欢日本娘们儿。” “这就是我要和你们说的,咱们少师在朝堂上当堂说了。这些日本娘们虎狼之心,她们来我们这里借种,为的是日后能和我们一样强大。这种吞狼驱虎之心不可不防,非一般人根本想不出这种下作招数,若是此时不防、不管、不问,便是默许他们在外发展,所以朝廷要加以整顿,杜绝这种行为,否则日本人会在我们大宋国土之上更为放肆。” 众人听着这话,一个个纷纷点头,“还是少师说的有道理,为我大宋争面子。如果就个人来说的话,倒也没什么;可是我大宋毕竟是汉人的天下,让倭国人整天来我们的国土上做这种勾当,有损威严。” “说起咱们少师,真的是天神下凡,专门救苦救难来了。你说历朝历代的皇帝都解决不了的事情,到了咱们大宋这里,竟然真的解决了。以工代赈,真的好啊,把功夫都下在正经地方,我们都是受益的人。” “我其实以前一直对少师一直没什么好感,觉得他也就会做个诗词而已;可是当他提出废除澶渊之盟的时候,那一刻我觉得他真是个英雄,书生中的英雄,英雄中的书生。” 大家伙对赵明诚赞不绝口。 出来微服私访的赵佶坐在楼上雅间里听着,他为赵明诚感到高兴。赵明诚是得民心的人,天干物燥,他不住地喝茶。 赵佶好奇,想知道自己在他们心目中的位置,就差使随行太监穿着便衣混入其间去问。 听得楼下的人五花八门地回答道,“官家,我听说官家蹴的一手好鞠。” “听说当今官家有福寿,子孙可达三十多人,寿命可上六十。” “官家肯重用少师,可见是好官家。” “听说官家文史笔墨俱精通,待众臣都十分和善,可是难得的君王。” “官家勤政爱民,自然是好官家。” 赵佶在楼上听着,这一言一语的夸奖,是赵佶从前从来没有听过的。这么坐下来喝了几盏的茶的功夫,赵佶只觉得脚底生风,身子一青,忘记了自己的本来面目。 他打这一日回去之后,就更加在诗词书画上下功夫。那一手瘦金体字,要写出一副来,往往少则花费一个上午,多则三五日。 钻研书法精深至此,当时几乎没有人可以超越赵佶。 在他写完真迹之后,立刻又乔装改扮,从正南门侧门溜出去,来到勾栏瓦肆里,将怀中藏好的书法作品展示给外人看。 至此赵佶的瘦金体彻底在民间传开,一时间文人雅士竞相模仿、追捧。 可皇帝这个行业,要做起来规矩可就多。其中有一条就是不可以把自己的喜好暴露出来,否则便有人曲意逢迎。是以为君的人都是信奉‘神龙见首不见尾’的道理,不要让臣子摸透君王的心意,这样才不会被人盘算。 可是赵佶却在这种事情上完全没有防备之心。 瘦金体一旦传出去,文武百官都知道皇帝好那口。不过短短三日的功夫,赵佶就已经接见了若干大臣,其中有一半以上的大臣都在夸耀赵佶的瘦金体当世独一无二。 还有人拍马屁请皇帝赐字。 人都是有虚荣心的,只是区别在于如何看待自己的虚荣心,虚荣心强烈与否。 而赵佶却偏偏是一个物质欲望和精神欲望都极其强烈的人。 赵佶好色、好酒、好功、好名、好权。 男人爱的他都爱,可是他却更贪心,要完了这些还不够,还要真心、要真情。 除了欲望重,他却又十分聪明。 这样贪婪无度的人,不禁让人联想到商纣王。 所以在宋渡过了非常危机的君位交替之后,朝中清流慢慢地被调回权力中枢任职做事。 赵似拿命和皇位争取到的新局面,在赵佶看来却没什么可值得珍惜的。 见朝中上下没有什么值得需要警惕的事情,赵佶就很快暴露出了他的本性。 靖中建国一年夏,距离赵佶继位才不过半年之久。他突然提出要在这个时候重新修建福宁殿,他要扩大宫殿规模。 皇宫内,赵挺之躬身素立在赵佶面前。 “太师,朕以为宫殿的规模彰显国君的气势和威严,若是宫殿太小,便不足以威慑外来使臣和手下臣子。毕竟不是人人都像少师这般忠心耿耿。” 听着赵佶的花言巧语,赵挺之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官家说的是。扩建宫殿确实有可行的必要。” 赵挺之知道,赵佶想要使用他作为皇帝的权威。如果不让他这么做,他肯定感觉自己受制于人,第一时间就会把矛头指向他这个宰相。 可是赵挺之也知道,以如今大宋的情况,全国保守估计还有数万人每天连饭都吃不到,几乎每年都有好几个县因为饥荒、洪水爆发、地震死伤人口。 而今大宋还有流民的问题没法解决,还有通货膨胀这种烂摊子没有收拾干净,他到哪给赵佶筹钱。 “只是官家,现在这个时候修宫殿怕是不合时宜。” 这话是赵挺之鼓足勇气才说出来的。 见赵挺之紧锁眉头,一副忧心惧怕的模样,赵佶忍住心中的怒火,“为何?” “先帝驾崩,陵墓尚未完工。老臣愚见,私以为官家等到先帝陵寝完工,到时候再扩建福宁殿可获得美誉。” 赵佶想了想,确实是这么一回事。 赵似的尸骨这个时候才刚刚开始腐烂吧,如果自己这就忙着大修宫殿,传出去对自己名声不好。 考虑到名声,赵佶只能心不甘情不愿地打消关于此事的念头。 “太师言之有理。” 赵挺之也是憋着一口气才回到家里,他也最近慢慢察觉出来了,赵佶没有哲宗皇帝的老臣持重,更没有宁宗皇帝的谦逊实在。 反而福气的外表下掩饰的是酒色财气的欲望。他心里既没有装着大宋的江山,也没有装着大宋的子民,整日脑子里装着的都是什么天命、佛学、禅宗之说。 当着皇帝,一天到晚不务正业净想着人情冷暖那些和他八竿子打不着的事情。 这还是赵挺之当官以来第一次生出对某位皇帝不满的心思。 他坐在马车里,心里想的都是今天的这回事情。 只是让他意外的是,他前脚刚刚离开皇宫;很快高俅就来到赵佶面前。 高俅自从成为太尉,那是天天动工给自己修宅子,把禁军都给拉去给他修房子。 赵佶是知道怎么用人的,给他高处,让他感恩自己。所以对高俅的作为,赵佶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这时高俅来到,听说了太师拒绝了赵佶的请求,顿时心生一计。 前些日子,他和赵明诚商议,想着要通过冶炼场拿点银子花,结果赵明诚给不动声色地拒绝了这件事,而且还说什么有事去找张商英,他只是个负责处理工部事务的员外郎。 可是张商英那既是茅坑里石头,不通人情冷暖,他怎么会让自己得好处呢。 高俅正为这赵明诚不给他财路感到生气,回头听说了这件事,自然故意说了句,“谁让大宋的江山姓赵呢?” 赵佶察觉出话里有猫腻,自然追问,“这话是什么意思?” 高俅装作说错话的样子,想要改口。 赵佶却骂道,“高俅,你可是泥腿子出身,我和你一起在大雨里踢球,你不要在朕面前耍心眼。” 高俅被怔住了。 主人就是主人,做奴才久了天生就害怕。 “坊间传言,如今大宋是二赵共同治理天下。” “二赵?” “一为大宋皇室,二为……” “二为山东青州赵家?” “正是。俅不敢有半句虚言,毕竟事关谣言的人可是当朝少师。” “这事和德甫有什么关系?” 一听到德甫这个字眼,高俅感觉赵佶还是发自内心地信任赵明诚,于是就不敢再动歪心思。否则皇帝一起疑,把这事告诉赵明诚,赵明诚肯定会劝皇帝把自己给杀了。 “就是坊间传言,胡说八道,说少师厉害,如今大宋有今天,全靠少师。” 赵佶听了自然皱眉,“以后不要再听信这些子虚乌有的谣言。如果赵氏父子都不是忠臣了,那我大宋也就无人可用了。” “是啊,是啊,还是官家有主见。不像奴才,听风就是雨。” 赵佶沉默了一会儿,慢慢道,“朕和赵明诚,可不仅仅是君臣的关系。他有经世报国的理想,朕只是承接天命罢了。” 第73章 几千辆、几万辆 (求波推荐票吧,谢谢!) 第294章 几千辆 几万辆 (求波推荐票吧,谢谢!) 君臣二人交谈着,殿门口一个小太监静静地立在门外。他低垂着头,双手揣在袖子里。 大宋宫廷里草木的影子渐渐东移,渐渐地天空中的星星越来越亮。 天接云涛连晓雾,星河欲转千帆舞。 三日后的傍晚。 汴河河面上漂流着许许多多的灯笼,多是女子祈愿所为。明明河流有尽头,可是在古人的心目中,看不到的尽头反而让他们对未知产生了许多美好的猜想。 她们坚定地认为,只要祈愿的灯一直顺着河流往下漂浮,就能够将自己的心意送达给众神。 约莫傍晚时分,赵明诚来到汴河边上时,天空中无数星星明了,澄清如镜的河面上倒映着成千上万的星星,两岸芦苇丛中、柳树底下都是一丛一丛的萤火虫。 在暮色的注视下,夕阳落在汴河河面上最后一道红光消失之前,赵明诚迈步进了一条船舱,舱房里已经提前放好了信。 赵明诚坐在上面看着那份信,不免神情淡漠。 夏日的夕阳,最是好看,鲜红的夕阳像是处女的血浸染在天边,一团一团被渲染地异常吸晴。 赵明诚心不在焉地坐马车回到家里,刚一回家就听人仆从转告,“少师,府上来了客人,说是见不到您不走,说是从秦凤路过来的。小的想少师曾经在秦凤路做过都监,应该是旧相识,所以就把他留在了府里。此时还在厢房候着呢。” “秦凤路?那人是姓王还是姓刘啊?”赵明诚说话时声音都带着笑。 “不知道,他说您见了就知道了。看模样不像是一般人,像个武将。” 赵明诚心中隐隐约约有了答案。 待进了厢房,见一个青壮汉子正翘着二郎腿,鞋子也不脱就躺在床榻上。 “王禀——我就猜是你到了。” 王禀往侧面一瞧,见到真是赵明诚本人,不过他好像变矮了似地。 “久违。”王禀的声音变得有些粗重。 赵明诚拍拍王禀的肩,“你怎么过来了?” “任期满了,回家省亲。朝廷给了任命,接下来要把我调去衢州。” 赵明诚没有眼线在枢密院,而且现在的枢密院直接对皇帝负责,朝都不上了。这还得是章惇的功劳,最后关口他还是做了很多实在的事情。只是赵明诚就不能再明着参与军政大事。否则王禀回来这么重要的事情,不至于事先都没人知会他一声。 “什么时候走?” “不急,这一回我可以在汴京休息起码两个月。在外快要七年了。” 赵明诚想起,当初是他带着王禀去了边地的。只是一进入枢密院治下,他就很难再帮王禀。除非运用自己的政治影响力,仅仅是告诉外人,王禀是他过去的故交,这样都可以对王禀的仕途起到极大的帮助。 “武将虽然辛苦,可是升迁倒是好说。你这一回去衢州,应该是升任了吧。” 王禀摇摇头,“西北那些地方,都是本地人。要想着升迁,还得是回来做。我是受不了那鸟不拉屎的地方,整个高原上,一年只有两季,虽然夏天倒是凉快,有数不清的牛马羊,可是我老家却是汴京的,日子久了,倒也呆不住。” “这回回来,是家里人催着我回来成亲的。好在之前陪你参加了战事,驱赶外敌,也曾扬眉吐气过一回。这一回来,家里长辈都请我主动先去祠堂拜宗庙。” 王禀十分坦诚,将他的事情如实相告。 赵明诚察觉出一二猫腻。 自古以来,地方和中央就互相对抗。你以为西北之地狼烟频起,可是那里还是有一股当地势力,只有赵明诚、昔日童贯那种中央权力机关下派的一级大员下派地方,地方势力才会稍微收敛,做出该有的姿态。 像寻常人被外派,去异地做官,要么就被利益同化,要么就被当地利益者敌对做不长久。所以清官是少数。 “我知道了。那你将要赴任何职?” “衢州招讨使。” “地方招讨使,这可是个好差。招讨使专门负责剿灭盗贼。现在各地土地兼并的情况这么严重,流民的数量越来越多,纵使开多少冶炼场,也补不了窟窿,你被派去做招讨使,基本上去了就可以做出功绩了。只要有功劳,届时升迁一应好说。” “是这个道理。我也算是终于熬出头来了。” 王禀不过二十五的年纪,这就可以蹦到地方招讨使,若说里面没有赵明诚的因素,他自己都不相信。 两个大男人相见,没有彼此预想的那么豪气干云,相反两个人说话都异常谨慎。 山高路远,一旦上任离别,那即是数年见不到面。所以古人在这种环境下对待感情就特别审慎,生怕说错话。 想来这也是古人庄重慎言的一个原因所在,有些人是真的见一回少一回。 “刘韐呢?” “他决定留在西北。”王禀说这话时,有些自叹不如,他自己只是希望自己可以做个大英雄,而不是西北大漠里的修渠人。“现在的秦凤路可离不开他,他又要教书、又要整顿士兵,还要带领百姓垦荒屯田,也坚持像你说的十年如一日种树修渠。” “这像他的作为。”赵明诚一默,正是因为有这样的人,赵明诚才显得不至于太过孤寂,“赶明儿我请官家给他赏赐,也好慰劳慰劳他。” 王禀微微一怔,问出了心底的疑惑,“你怎么……这就变成少师了?” “有些事不是一个人就能决定的。时局造化罢了,也许有一天,我的头颅就被悬挂在东门之上。” 王禀微微一默。 这些年来,见多了人情世故,王禀这才慢慢地了解、理解赵明诚。现在的他才知道像赵明诚这样有着极其顺当的仕途经历,却坚持不忘初心,这份精神到底有多可贵。 换了旁人,指不定早就放弃了。 可是赵明诚非但坚持了这么久,还真的被他做成了。 “我过来的路上,听到他们在说你。” “说我什么?” “大部分人当然一提起就在夸你,他们说你给朝廷出了个好办法,以工代赈,让很多没了土地的人后续还可以有饭吃。” 赵明诚都习惯了,只是他忽地又说了句,“汉人真是刻在骨子里的善良,就是到了生死存亡的时候,还是能够不计较前仇旧恨。” 自己家的土地被剥夺了,结果转头有人给他一口饭吃,就觉得这是天大的恩德,从而又能满意自足的生活下去。 王禀则道,“毕竟这个世界上,只有少数人能够建立功业,成为杰出的人才。” 赵明诚一直想着,什么时候给他们传播一下民主的思想。毕竟封建制度走到大宋,再往下走,就变得有些过于剥削民众了。 反正都要走工业革命的路子,如果没有民主的理念,恐怕日后也很难成事。 这可是大宋,百姓读书多的时代,只要稍微给他们说点道理,他们很快就能接受。而且大宋王朝的起义是最多的,民主革命的种子几乎是深种骨血。 王禀忽地又道,“只是我过来的路上,还听到一些其他人对你的评价。” “什么人?” “有一位庄主,他已经将要七十了,当谈到你的时候,他说了些不一样的。” “直说就是。” “他说你在想着把人叫醒。” “我的回答恐怕是,能叫醒一个就叫醒一个,否则来不及了。” 如果真的等到金朝建立以前,中国还没有走上工业化的道路,那历史就会重复。 王禀眼中一热。“朝廷里是勾心斗角的地方,难为你能坚持到现在。哪像我,只想着建功立业,封侯拜将,不虚此生罢了,没得你那份为民着想的心地。只是有时候,无知的人往往十分快乐;而越是知道的多,见识的多,越是清醒,越是挣扎难受。” 赵明诚回应道,“是这个道理。有时候感觉世人都是清醒的,只是故意装睡罢了。明明大道、正道就在前方,不肯走,非要认为有捷径可以去走,于是就闹出这么多乱子了。人心不足蛇吞象,自己家里已经有几辈子花不完的财富了,还是想要再多占。” 王禀笑道,“你还是老样子。书生意气,古往今来,人性一直都是如此,不是吗?难不成你还指望他们能抛却自身,去追求大道不成。世界上的人生下来就是三六九等,可是人心往往不安,一面都想做人上人,口中却念念有词非要说什么众生平等。” “要我看,当一个人认清了自己的本性,接受了自己生来的身份和命运,意识到自己其实不过是芸芸众生之中的一个小人物,一切问题都迎刃而解了。” “其实我们人就像是蚂蚁。在我们人的视角里,每一只蚂蚁都是一样的,庸庸碌碌,终日奔忙;只是我们自己给自己分了太多三六九等,这么下来,本来简单的事情也就不简单了。” “也许我们看起来一模一样且卑微渺小的蚂蚁,其实内部也像我们人一样。蚂蚁是人,人也是蚂蚁。” 王禀亲切地看着赵明诚。他知道赵明诚此时被困在朝居之中,动弹不得。他想要做大事,可是时局环境不容许,所以他心里是异常痛苦的,甚至自责。 王禀认为赵明诚过分把国家的责任、民族的危亡都揽在自己肩膀上了。这样活着,怎么会不感到累呢。 “我就一直觉得,我们每个人都和蚂蚁一样,渺小却又自不量力。只有当自己承认了自己在这个世界上其实并不重要,自己不过是沧海一粟,这样才能安然处世。” 王禀面上带着笑意,“我反正是觉得,我也不过是一个寻常人罢了。若是运气好,以后可以做个大将军,威风凛凛,回来也好光宗耀祖。至于其他的,我只能说莫要为恶,余事皆可行。” 赵明诚听着,恍然有所悟。 他知道王禀是在劝告自己。有时候最难的不是人与人之间的相处,而是人自己无法面对自己。 做一个人群里的异类,这需要莫大的勇气。 承认自己的身份很平凡,很普通,这确实是解决之道;可是对于赵明诚来说,即便承认了自己是个普通人,可有些事还得去做。 穿越者这种身份,注定了赵明诚不可能去乐天安命。如果一个有知识有良知的人穿越到了过去的时空,明知道自己的国家和民族即将遭受巨大的危机却还无动于衷,那他还不如找块豆腐撞死。 “做到这个位置,想下去,或者想退,都已经是不能了。还有许多人要仰仗我给他们衣食俸禄,我若是说要这个时候忽然将想做清心寡欲的人、那恐怕无数人要跟着遭殃。” 王禀见赵明诚心意如此坚定,说实话心里也很感动。他们两个人本来就是少年结识,曾经一起在西北共事,如今过了这么久,见识了许多人许多事,发觉两个人还是有话说,并且三观契合,这是非常难得的。 赵明诚请王禀过去樊楼喝酒。 一路上遇见推车的老汉,天色昏黑,可是他的车床却在黑夜里反着光。 王禀还以为自己眼花了,“这是什么车,我还以为是银子做的。” “铁车。”赵明诚轻轻道。“这是我们工部今年刚做出来的第一批铁车,车床密度高,质地轻,耐久。比起木头做的车,用途要多些。就是不耐腐蚀,一下雨,就会生锈。” 王禀瞪大眼睛,走上前欲去看那老伯的车。那老伯却护在身前,“这是我新近赚钱营生的宝贝,可不能被你瞧了去。全汴京也不过五十辆车。” 王禀听了就剁脚,在西北军中久了,一言不合就想着把这老汉提起来用拳头问候一顿。 赵明诚拦住,“别急,明日我带你去我的作坊看看。” 王禀这才放下那人。 “奇了怪了,我就看看怎么不行。” “如今我宋汴京城中,大家都重视工艺,喜爱工艺产品。你以为他是在推车出来走动吗,实际上是出来炫宝来了。就像是文人得到了名家的画作,金石家得到了珍贵的瓷器一般。所以他一面炫耀拿出来走动,一面又不肯让人靠近去看。” “怎会这样?你不是说你做这些东西是为了让百姓用的吗?” 赵明诚昂首笑道,此时的他才有了当年十七岁时意气风发的模样,“产量低,物以稀为贵;等到生产个几千辆、几万辆出来,到时候就不会再有人把这些铁疙瘩当个金宝贝。” 王禀摸摸后脑勺,“这么珍贵的东西,你要弄出几千辆、几万辆来,那得花多少矿石。” 赵明诚没有答话,心里却暗暗发誓想把西域宝地都抢回来。 王禀又问,“我听说你的蒸汽机成功了?” “是尝试运行中。等到钢铁质量过了关,技术稳定,以后就可以大批量制造铁轨,也许我能在有生之年看到我心目中的铁路跨越州县,直达西北边庭。” 大家伙六一儿童节快乐! 大结局 第295章 大结局 【先看结局,看完再骂我。手动狗头】 赵明诚加大力度推举工业革命,提高工匠的地位,鼓励发展技术和产业。并依靠自己的权势在全国建立了当时最大的手工业制造作坊。 原本商人为了经商,官商勾结不肯打仗;但是赵明诚反其道而为之,拉着商人和他一起经营工业。为了攫取利润,获得更便宜的生产资料、铁矿石、劳动力、棉花,获取资源,商人不得不和朝廷联手,一起走上了对外扩展的道路。 为了拓宽海外销路,大宋发展海上和陆地丝绸之路。商人为了赚钱,主动出钱让政府打仗,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内,解决了大宋不禁止土地兼并和抑制商业发展所带来的通货膨胀这些问题。 赵明诚以成功的改革扭转王朝崩溃的道路,以工业掌握国家经济命脉。 年过三十,成为天下最富有的人。 在忠君派赵挺之等人去世后,赵明诚几乎是自立为太师,权倾朝野。 他凭借着掌握国家上下的经济命脉,军事武器力量,在全国修建铁路。 终于赶在三十五岁之前,完成了凤翔现代化工业首城的建设,随后去迁都回凤翔,定国号为秦,重振威仪。 赵明诚以先秦贵族秦国嬴姓赵氏为氏,自称是秦始皇后人,将中央集权制度和现代工业文明相结合,延续了中华民族的辉煌。 而在金人崛起之前,赵明诚已经顺利完成工业部署,改革准备。增强国力,赵明诚趁着辽国衰弱,出师北伐,一举废除了澶渊之盟,赢得了民心。 大秦的旗帜从此又插在了中国的大地上,与之不同的是,这一次赵明诚决定做一些当初秦始皇或许想做但是没有来得及完成的事情。 一场以中国为中心的海外扩张就此拉开序幕,当中国大陆上上万辆铁皮车在奔驰的时候,浩瀚无垠的海面上点缀着无数汉人的帆船,他们越过重洋,跨过彼岸,推行文明,奠定了以中国为中心的世界格局。 而千年以来,自古不变的是人心。即便赵明诚提高了生产力,可是贫富差距始终无法消除。但是让他感到欣慰的是,文明的火种在全球各地呈现星星之火,正因为有一部分人无法获取公平,所以他们才会追求公平。 恰恰是追求公平这个过程,缔造了更成熟的文明。 全文完。 ----------------- 以下为作者独白: 其实看到这里你们也发现了,你们的作者我根本就不会写小说。而在字里行间,你们应该也看到了我在尝试召唤,试图叫醒一些人。可是作为一本扑街书,责编不看好,平台不给推荐,我这本书只能是石沉大海。注定了能了解这本书其中思想的只能是一少部分人,我很感谢【红楼一书迷】、【愤青小五】【先天下之忧而忧】、【系统小白文给爷死】等死忠粉读者的支持。 如果不是你们,我可能真的后期会自暴自弃。 在现在这个社会上,没有三千块钱没有办法在社会上过一个月。而我写这本书的收入过于微薄,几乎每个月只有全勤1500元的收入。写这本书,多是成长过程中多年以来的内心压抑之作。 为什么这个社会上有这么多不公,而身为一个普通女大学生的我却连张口呼吁公平、呼吁自由的勇气都没有。于是一腔愤懑只能化为刀笔,在这篇披着后宫皮的小说里陈述自己的理想,对公平正义的诉求。 很多年前,我希望自己以后可以学习律法,这样可以维护社会公平正义;后来我发现学习律法根本不能改变这个世界的不公平,在现实的打击下,我只能转向去文学的殿堂寻求精神慰藉,也许是找个地方躲起来。 可是我也不过是躲了三四年而已。 如今大学毕业,我要面临赤裸裸的生存考验,写小说显然养活不了我。我是个烂人,既清高要面子,又想着赚大钱。可是却又恩怨分明,始终不想写侮辱自己智商仅仅为取悦读者的小说,我寻求的是某种精神上的共鸣吧。 以后我可能也没有机会再写小说了。 仅此此生作为大学毕业最好的礼物,献给我自己,也献给诸位读者。 我希望每个看到我这本书看到最后的读者,都能坚持本心。诸恶莫作,众善奉行。 眼下的困难比起将来的困难,或许都算不得什么。以我对历史的了解,对朝代更迭规律的把握,未来我们每个普通人恐怕都要经历历史上赫赫有名的一些负面事件;然而比起肉体、金钱上的折磨,恐怕我们更要去做的是思想上的成长。 物质资料不断丰富,可是人的精神越来越贫瘠。短暂的网络小说能给大家安慰,可放下手机抬起头,终归是要重新面对这糟糕的生活。 生活是糟糕的,它一直如此,而我们只能微笑前行。 我想做书中的赵明诚,可我没有那样的家庭支撑我;我想做李师师,可是多年来受到的教育却让我坚持保持自己的人格独立,不想依附于他人生存;我想做李清照,你们看我能吗?当然不能。 告辞! 【有些读者是跳读的,其实为了表达我那些思想,又防止书被禁了,所以我只能在章节里偷偷写一点东西。如果有机会你可以追回去看一下。】 其实我也舍不得这本书,可是生活没给我那么多选择让我继续为爱发电。早在另一本书《大秦有盛世》里,我也表达过许多思想,希望大家有空可以借个光去看看。这不是推销啊,我的书很难有人坚持读下去的,可是往往坚持读下去的,我其实能感受到的是我们之间在产生精神上的共鸣。我希望我的书能给人力量面对现实吧,而不是让人看了我的书傻乎乎对着手机笑半天,笑完了却拿不出任何有益的东西来面对生活。